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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曦点了点头,府中规矩,一日三餐都是在太夫人崔氏处用的。不过小孩子不经饿,遂她让人每日给李昭备些吃食,少少的吃上一点之后再去请安。这也是允许的,他们小时候都是如此。 入了寝室,便见榻上跽坐着一个红彤彤毛茸茸嫩乎乎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只有一张白皙的小脸露在外面,标致的桃花眼,挺秀的鼻子,微嘟的米分唇。瞥到小姑娘脸上那明显的不豫之色,李曦不由笑了出声。 李昭闻声侧目,眼神哀怨。 李曦忍了笑,正襟跪坐于榻另一侧,明知故问道,“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沉着脸?” 李昭瞪着铜镜一字一顿道,“傻透了!”会移动的红包!还是带毛的!! “浑说!”李曦揉了揉她的头,微眯了眼,真软真舒服,“小孩子家就该穿的喜庆暖和些。”果然小姑娘富贵着养才漂亮,守孝期间虽说不上居倚庐,寝苫枕块,但是貂裘鹤氅之类奢华物品是绝不能用的。 要不要这么喜庆这么暖和啊!李昭吐槽。 “那阿姐呢?”李昭仰着头反问,你怎么不穿的一身红毛。 “呐,阿姐不是小孩子了哦。”李曦笑眯眯道。 十三岁,还在上小学的年纪,怎么不是小孩子了。不过现在那是可以谈婚论嫁,甚至当娘的年纪了,李昭略心塞。 李曦见她眉头皱成一团,忍俊不禁,俯身以指轻揉她的眉头,小姑娘眉毛疏淡,就是皱起来也还是淡淡一抹,李曦心血来潮,拿起梳妆台上的一盒黛米分道,“阿姐给你画眉?” “嘎”李昭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我才几岁!?” 李曦哭笑不得地看着大惊小怪的妹妹,嗔道,“我比你还年幼时就画眉点唇了,有甚大惊小怪,哪家女儿不如此!” 李昭整个人都不好了,怎么跟我妈妈教的不一样!期期艾艾道,“这对皮肤不好,阿姐日后也别常用了,阿姐这么美,就是不用也尽够了。” “你这又打哪听来的,大母用了几十年,如今依旧肌肤细润如脂。可有你说的不好,傻丫头,这些方子都是咱们祖上传下来的,可不是外头那些俗物,你别瞧这黛米分这么小小一盒,可是用了灵芝、阿胶、石斛、珍珠……好二十种药材经十七道工序才做出来,这么一盒,人家千金来求,咱们家还不给哩。”世家贵女肤若凝脂,米分光若腻,一半天生,一半调养,哪家没几个美容养颜的秘方,这可是不外传的秘法。 李昭目瞪口呆,颤颤巍巍的指着盒唇脂道,“那这个呢?” 当下,李曦如数家珍一般为李昭科普了一把,不单唇脂,面脂、胭脂……也一一说来,让李昭这个二十一世纪来的土包子见识了一下什么叫世家的奢华。 听罢,李昭彻底拜倒在李氏美容大全之下,不是说古代的化妆品很多都是铅米分超标的吗?我还打算以后拿出几招自制面膜酷炫一把嘞。 回过神来,李昭迅速坐回原位,把妆奁一股脑推到李曦面前,狗腿道,“阿姐帮我妆扮一下啦。”这妆奁她也是今早才发现,要不是李曦说了,她还以为是拿来给她玩的。 李曦正值青春期,别说米分刺痘痘,就是毛孔都看不到,她已经可以预见自己美好的未来。好皮肤加上这五官底子,再看她阿姐,遥想十年后,李昭暗搓搓爽了。 见她这逗趣的模样,李曦掩嘴失笑,虚点着李昭说不出话来。 “阿姐~阿姐~”李昭终于不好意思了,扑过去抱着她的腰软声央求。 李曦按了按嘴角,含笑道,“之前咱们在孝中用不着,我便没教你这些个,现在可要学起来了。” “诶!”李昭美滋滋地应了。 想着李昭到底年幼且其眉形姣好只是颜色略淡,李曦便只替她细细描了一遍眉廓,使其形状分明,眉眼更有神,又用胭脂在她额间画了梅形花钿,最后抹了浅浅的米分色唇脂。 端详片刻,李曦骄傲道,“我们阿昭现在是小美人儿,日后定然是个大美人儿。”李家如许儿女中就属李昭五官最为精致。 “有阿姐一半,我便足矣。”李昭笑嘻嘻道,小孩子容貌是很占便宜的,只要肤白五官端正便漂亮可人。 李曦心中熨帖,笑道,“将来你定比阿姐好看。” 李昭捧脸,谄媚道,“可是在我看来阿姐已经是最好看的啦!” 听着姐妹两一句你好看,我漂亮,周围众人早已忍得辛苦,终于有人绷不住,笑场。 李昭一僵,旋即面色赧然。 李曦可比她镇定多了,若无其事地理了理李昭胸前的长命锁,摆正后对阿禾道,“取了披风,咱们走吧。” “喏。”阿禾屈身应道。 姐妹俩包裹得严严实实之后相携出门,三九天,呼出来的热气很快就凝成雾,姐妹俩也没说话的闲情,一径往正房去。 太夫人崔氏年纪大畏寒,屋里的地龙烧得极旺,一进屋,便是扑面而来的热气,融化了一身寒霜,二人被服侍着脱斗篷除靴后,便入了室内。 靠坐在正上方的崔氏已过古稀之年,但是精神极好,一头银发以及面颊上的细纹让她看起来甚是慈蔼。崔氏左右两边分坐各人,李昭一瞧,人没到齐。 李曦和李昭依礼拜见曾祖母、祖父母、叔祖母、两位叔母,又与兄弟姐妹厮见一回。 崔氏笑着对李昭招手,“过来,过来,我瞧瞧。” 李昭上前,崔氏摩挲着她的脑袋,李昭今天只用红头绳扎了两个小包包,下坠金铃铛,听着叮铃叮铃的清脆声,崔氏笑眯了眼,端详片刻后自豪道,“昭昭今天真漂亮!” 李昭眉开眼笑,美滋滋道,“阿姐给我画的。”又加了一句,“所以我们来晚了一些。”虽然没有迟到,但是比平时到的时辰晚了一刻。 一旁的李曦接口道,“孙女想着女儿家哪能不识妆容,三娘、四娘、五娘、六娘也是时候学些妆奁之术了,二娘当时也只堪堪入了门。” 二娘李蓉,大房庶女,十一岁。 三娘李春,二房嫡长女,九岁。 四娘李蔷,大房庶女,八岁。 五娘李晗,三房嫡长女,六岁。 六娘便是李昭,大房嫡幼女,六岁。 闻言,崔氏很是赞同地点头,“很是,日后少不得交际应酬,女儿家合该学会如何整理仪容。”然后她很开心地说道,“歇几日后,你们每日便来我这里学上一个时辰。”这意思是她自己教了。 成国大长公主忙道,“怎好劳烦母亲。”崔氏今天都七十有五,是当下实实在在的高寿了。 李氏如今的当家人李廷颔首赞同,他父亲就是七十五岁上走的,如今只剩下老母亲,他是一点都不敢让老人家累着了。 “吓,就这么定了,你们可要来哦。”崔氏一径欢喜道,似乎没听见儿子媳妇的话。 被无视的李廷&成国大长公主,“……”就是跟皇帝说话都不带这样被□□裸无视的。 李廷清咳了一声,打算苦劝,“母亲—” 刚起了个头,就被崔氏愉悦的声音打断,“阿曦学得好,你来帮帮曾大母,曾大母这还有好几个秘方嘞,都交给你们。” 李曦忙起身称是。 于是李廷和成国大长公主把话都咽了回去。有懂事的大孙女帮衬,想来也累不到太夫人了。 崔氏搂着李昭乐呵呵道,“曾大母当年的泪妆化的可好哩,你要不要学?” “泪妆!?”李昭抬头,还有这么奇葩的名字啦,迟疑道,“化好就像哭一样?” 崔氏一脸“我乖曾孙孙真聪明”! 李昭的嘴角开始忍不住抽搐,不可思议道,“您那时候就流行这个!?”什么审美啊,为她曾祖父点蜡。 “对啊,那时候世家女子无不腮不施朱面无米分,乌膏注唇唇似泥。”崔氏一派理所当然和自豪。 李昭心想,前面那半截应该是素颜,后面那是僵尸妆吗?好重口味!集体365天过万圣节? “…现在还流行吗?”李昭问得胆战心惊,她穿来就守孝,根本没怎么出过门,也没见过什么外人。要是这是一个审美畸形的世界,还能不能一起愉快地玩耍了。 崔氏叹一口气,沮丧,“等我出嫁后就很少有人化了,时至今日,怕是会的人也寥寥无几,日后怕是要失传哩。”说到后来,语气尽显寂寥,与她同辈的人很多已不在。 “曾大母教我们啊,我们学会了再传下去,可不是子子孙孙无穷尽矣,兴许又能发扬光大呢。”李昭赶忙安慰老人家,拍胸脯自荐,过万圣节就过万圣节吧,豁出去了。 瞬间,崔氏转悲为喜,喜笑颜开,抱着李昭轻轻摇晃道,“曾大母的好孙孙!” 李昭深深地看一眼崔氏,老太太这情绪转变的也忒快了吧,为什么有一种淡淡的主动跳坑的感觉。 崔氏笑眯眯地看着李昭。 李昭眯着眼,越发狐疑地瞧着崔氏。见状,一屋子的人都忍俊不禁。正乐呵着,就有婢女来禀,可以用膳了。 “三姐可是身体抱恙?”李昭边扶着崔氏起身边问,到点不来,只能是请假了,李家可没有吃到一半你再加进来的事。 崔氏看她小小一只还要搀她,笑得眼角堆满了皱纹,又叹道,“三娘有些风寒之兆。” 闻言,李昭也并不十分意外,二堂叔李德生来体弱,好不容易得了三娘,也从胎里带来弱症,家中遍请名医就是御医都来了好几波,三娘依旧体弱多病,稍有不慎便躺下了。长辈择一春字名之,也是存了借其万物始发,生机勃勃的好兆头。 第2章 余庆堂内打机锋 李氏众人移步到偏厅,待崔氏在主位坐下,各依次寻了自己的案几,时下士族用膳皆是一人一案,并非围而共食。 一行俏丽丫鬟端盆捧巾逶迤而入,服侍众人净手后又退下,继而又一群素衣丫鬟捧盘而来,芊手轻放碗碟于案几,无外乎粥羹面点小菜,各人不尽相同。 食不言寝不语,一家人安安静静用膳,期间半点异声俱无。 用罢朝食,李廷带着两个孙子空空荡荡地告辞,李氏这两代人丁委实不够兴旺,嫡系仅五个男丁。 李廷自己一辈共三男四女,一弟一妹夭折,如今在世的除他外只二嫡一庶三个妹妹,胞弟一脉仅余三娘,自幼体弱多病,能不能平安养大都是未知数。李廷每次见到孱弱的李春,心都悬着,就怕胞弟唯一的血脉都断了。 李廷自己两子一女,皆是嫡出。长子李徽为雍州节度使,现在弘化,次子李征在京城为御史。两个也不算太少,但是和其他世家嫡系动辄十几二十男丁相比,李家这人口实在惊险,一个不好就要绝嗣。 好在长子李徽娶谢氏女,谢氏素来多子,长媳也是争气的,育有二子二女,还有两个庶女,可惜谢氏命薄,早早去了。次子李征娶曹氏女,如今只有一女,不过眼下曹氏已有七个多月的身孕,夫妻二人身体康健感情和睦,想来日后子孙无忧。李廷这一颗心总算放回肚里,终于不用每次祭祖都无颜以对了。 女眷奉崔氏回余庆堂闲话,崔氏且问李曦姐妹,是否习惯,想添什么打发人来说,又问,“五日后我邀人来赏梅,你们姐妹久未见人正好和亲友亲近亲近,也松乏一下,那天你们想玩什么吃什么啊?”话里话外透着那么股高兴劲,崔氏是个爱热闹的。 李昭也很高兴,这时节守孝颇清苦,一周年内啜粥茹素,之后方可食鲜果,直到守完二十七个月才能沾荤腥。因为守孝守丢了命的屡见不鲜,她母亲谢氏便是其一。 不是谢氏太体弱,而是这时代医疗水平太差,运气不好一场风寒就能要人命。谢氏因一场风寒缠绵了半年病榻,就把健康的底子熬空了,不幸又遇上她曾祖父去世,作为嫡长孙媳的谢氏就是病成这样也不敢在守制上懈怠,生恐传出个孝道有亏的名声,没撑过半年就去了,传到外头便成了恸哭尽哀,侍长极孝,倒给儿女留下了个好名声。 这世道,名声比学问还重要那么点,当然,姓氏和你爹是谁你祖父是谁你曾祖父是谁大多数时候比名声也重要那么一点点。 时下做官采用九品中正制,由特定官员,按出身、品德、才能等考核民间人才,而这些特定官员绝大多出身世家。大家的口号是举贤不避亲,遂可尽的提拔自己人。于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朝廷上塞满了世家子弟,中枢系统几乎世代把持在几姓手里。 不过那也只是几乎,大齐有史以来最大的例外就是她曾外祖父谢集,太宗亲卫出身,跟着太宗征南战北,立下赫赫战功,封至镇国公,食邑万户,官拜大将军,位在三公上,掌天下兵马。虎父无犬子,她外祖父谢韫现为当朝首相,成功让世家彻底炸了毛。 世家多轻武,大将军被抢走了,骂几句粗鄙武人,煞神,莽夫,捏着鼻子也认了,当然更重要的是那时候天下初定,武将当道,胳膊扭不过大腿。等世代属于世家的丞相之位被抢走了,整个世家都不好了。虽然折腾之神太宗,把历朝历代的一个丞相硬生生拆成了六个,可还是僧多粥少啊,世家可不止六个,一等世家就有七个呢,内部还不够分呢,居然还要再分给那个莽夫的儿子,还能不能好了,弄死他,必须弄死他! 文武之争,新贵旧族斗法在朝廷上屡见不鲜。 世家从来没有放弃过磕死谢家,不过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如今,谢韫嫡长女贵为皇后,育有太子,谢家子嗣繁茂,文武有道,谁敢说这不是一个新世家的崛起之兆,想起来不少世家都要心塞。 话说回来,谢家虽非世家却身居高位,那也是世情所然,自来军功最重,谢集辅佐太宗灭南朝一统中原,这份功勋便是世家也无法否认。否则谢韫便有天纵之资,如非老父遗泽也难在不惑之年入阁为相,世家百般阻扰,依然稳坐政事堂。这世道寒门想出贵子,难于上青天。 感谢穿越大神,她姓李,就是那七个一等世家中的李,她曾祖母娘家崔氏同为一等世家。祖上辉煌暂且不提,她祖父是李氏族长,丁忧之前是丞相,父亲不过三十五已为节度使,正儿八经的封疆大吏统辖一州。 “阿许她们说如今流行一种彩带舞。”这是即使人在守孝依旧耳聪目明的李曦。 二娘未语人先羞,垂首附声道,“好久未看新舞了。” 三娘,生病缺席。 四娘端坐于席,轻声道,“但凭长辈做主。” 五娘兴奋道,“我能举行冰嬉比赛吗?”曹氏将门虎女,弓马射猎样样精通,据说曾经一竿红缨枪把李征打成狗。生女肖母! 李昭眼睛闪闪发亮,“喜鹊登梅、蝴蝶暇卷,桃仁红梅珠香、蟹肉双笋丝……我能都吃吗?” 一溜菜名报下来,不说五娘,就是正襟危坐的四娘都悄悄侧了身子。 李曦以袖掩面,不忍直视。阿昭聪慧,颇识了些字之后就从她那拿了《食珍录》,每次看得双眼发光。 “瞧阿昭这欢喜的模样,怕是抱着《食珍录》日思夜想了,想吃能吃也是福气,要是我们阿春也能如此,少花些心思在经史子集上,那该多好,可这丫头就是不听劝,一门心思扑在书卷上。”说话的是一年约五十的妇人,梳着高耸的飞髻,细看就能发现这是假髻,面容端庄,妆容浓厚,只是再厚的妆米分也盖不住嘴角的法令纹。 三娘敏而好学,小小年纪才名远播,人在守孝的李昭也是如雷贯耳过。瞧一眼似嗔似恼,眼带骄傲的倪氏,李昭略知她性情,遂扑在崔氏怀里咯咯笑,“我可不是个有福气的,有人衣不裹体,我绫罗绸缎,有人食不果腹,我山珍海味,有人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我呼奴唤婢高门大院的住着,书上都说善恶终有报世道转轮回,可见我上辈子是十分积善行德的,才能托生成您的曾孙女儿,想来咱们姐妹几个都是顶顶有福气的。” 就差没明着说,您老人家但有机会就挑还没你岁数零头大的小孩子晦气,就不怕遭报应吗? 倪氏脸色已经阴下来。 李昭老神在在的窝在崔氏怀里,半点没有气到老人家的愧疚不安,不是每个老人都值得尊敬的。她自来到这里就是千娇万宠被人捧在手心都怕化了的待遇,唯独这倪氏看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甚至是像这样绵里藏针的奚落。要是自家有什么地方对不住她,那是她活该,李昭认了。可倪氏纯粹是自己过得失意,就看不得别人得意。倪氏看不顺眼的可不止是她,成国大长公主这一脉她都不喜欢,尤其不喜欢她,据她阿姐讲是因为二房嗣子之事。 当年二堂叔过世之后,二房陷入绝嗣的境地,长辈的意思就是从大房过继一个嫡子过去,大郎李湛是嫡长子,自然不可能。那时候二郎李灏刚出生,倪氏是打算要李灏的,但是在长辈们看来大房只有一个嫡子,委实不妥,这年头孩童夭折率不低。 于是李昭在倪氏的满怀期待中出现,希望越大失望越深,等李昭落地,倪氏化满腔希望为厌恶,怎么看李昭怎么不顺眼。 对此,李昭非常庆幸自己是个妹子,有倪氏做祖母略糟心。 崔氏抚弄李昭的手顿了下,慢条斯理道,“托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里头,哪个不是福泽深厚的,如此你们都当惜福感恩与人为善。”崔氏虽觉得李昭说话太锋利了些,到底不忍责备,毕竟是倪氏挑衅在先,她能欺负人家,难道还不许别人反击了,她是怜惜偏疼倪氏这一房些,但是还没到是非不分的地步。 李昭乐呵呵抱着崔氏的胳膊应道,“好哒。” 崔氏爱怜地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 倪氏如坐针毡,总觉得崔氏特指她,顿觉颜面无光,不由得暗恨搅起事端的李昭,这丫头生来就是克她的。 李昭接收到倪氏送过来的眼刀子,马上往崔氏怀里缩了缩,睁着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幅被吓到的小模样。 崔氏眼神暗了暗冷冷瞥一眼倪氏,摩挲着李昭的背安抚,谁能想到原本端庄娴雅的倪氏历经丧夫丧子之后,性情大变,成了个见不得人好的,她自己不好过,也不要别人舒服,连个小孩子都要埋汰两句,简直糟心的可以。好在倪氏也就叽歪几句酸话,否则就是她容得,李廷和成国大长公主也容不下。 想起牺牲在战场上的小儿子,年纪轻轻就去了的二孙子,再想想躺在关雎院里的三娘,崔氏终究没舍得说重话,只对倪氏道,“阿春整日闷在屋子里对身体也不好,多让她出来透透气。” 李昭附和,“对啊,三姐一心向学自然是好,可身体才是一切的根本。要是因读书伤了身子可不是舍本求末,也是让曾大母、叔婆、叔母牵肠挂肚。”李昭这话倒是真情实意,她不喜倪氏,对这个隔房的姐姐并无恶感,反倒是可怜她命运多舛,还摊上一个不顾她身体健康一门心思要把她培养成才女的祖母。整天宅在屋子里看书动都不动一下,做长辈的不劝反倒沾沾自喜,这是亲祖母吗? “就是这个理,磨刀不误砍柴工,养好身子不会耽误了她的学业,你多劝着她点,就当是对我这个老婆子的孝心了。”崔氏不是没劝过三娘,可三娘听不进去,只能指望三娘最亲近的倪氏。 对着崔氏,倪氏不敢反驳,遂垂了头淡淡地应了一声,其中的敷衍之意李昭都看出来了。 静坐在倪氏身边的邓氏见崔氏笑容已经淡下来,借着袖子的遮掩,轻轻扯了扯倪氏的衣角。如今她们这一房只剩下三个女人,多得是要依靠其他两房的地方,得罪他们不是绝自己后路吗邓氏有时真不懂自己婆婆在想什么。 只是倪氏注定让邓氏失望,倪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脸,重整旗鼓,“六娘这张嘴可真巧!我们阿春恰恰相反就是个笨嘴拙舌的,这孩子心里盼着能常来陪母亲说话解闷,可怕嘴笨又怕过了病气给母亲。” 李曦掩嘴轻笑,对崔氏俏皮道,“曾大母您怎么还不快表示,叔婆这是在替三娘讨赏哩。” 坐在右边的成国大长公主和曹氏不禁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李昭强忍着不要笑得太得意,默默给她阿姐点赞,有些话自己说不如别人说。就像三娘孝心由倪氏说出来效果更好,作为对照组的她不好亲自撸袖子上阵,别人却可说一说。 倪氏脸色已经阴沉的不能直视。 李曦不以为杵,你孙女是纳言敏行,君子之风。我妹妹不就成了油嘴滑舌,巧言令色了,想抬高自己孙女,随你,想踩着她妹子上位,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二娘四娘眼观鼻鼻观口,立志于做透明人。五娘傻乐傻乐,显然还在状况外。五娘亲娘曹氏瞅瞅李曦,再看看李昭,顿时有一种货比货得扔人比人气死人的淡淡忧伤,李曦比五娘年长许多暂且不提,六娘可比她家五娘小三个月呢,难道是她生孩子的方式不对! 半响崔氏开口了,她嗔看了李曦一眼,“我看是你是不是打着见者有份的主意?” “哎呀,怎么就让您给看穿了呢?”李曦满脸惊讶的模样。 崔氏笑逐颜开,大娘护短,却是个知分寸,就是埋汰人也不落下乘见好就收。“阿常,去把那个红檀木匣子找出来。”笑对众人道,“是我前阵子整出来的一些簪子,年岁大了放着也是蒙尘,便与你们吧。”不给众人推辞的机会,崔氏板着脸道,“长者赐不敢辞耳!” 众人方不敢辞。 崔氏对倪氏道,“阿春不在,你便替她选了吧。” 倪氏忙称谢,肚里却要气炸了。身为晚辈却处处与长辈呛声,也就她大嫂能养出这样没规没距的孙女来,到底是卑贱出身,就是嫁到世家也养不出贵女。 自打过门,倪氏暗里就有些瞧不起成国大长公主,皇家公主又如何,在倪氏看来也不过是骤然富贵没底蕴的暴发户罢了,开国太祖发迹之前连官宦都不算只是个小吏,往上数三代,祖宗都不知道在哪刨食呢。 倪氏这种想法在世家并不少见,就是皇家自己,呵呵,娶媳嫁女都尽可能的往世家选,希冀改良血统。 早些年,成国大长公主随着李廷长住京城,倪氏在祖宅侍候公婆,几年不见一次也无甚大碍。哪知道后面嗣子李徽娶谢氏,那是比皇家还不如的暴发户,谢集说得好听是太宗亲卫出身,内里谁不晓他就是太宗打仗途中捡的乞儿,连祖宗都没有的家伙,姓氏名讳都是太宗随口取的。卫国大长公主那是比成国大长公主更不堪的出身,成国大长公主母亲好歹出自名门方氏,又贵为皇后,可卫国大长公主其母就是个商户女,无才无德就是运气好生了先帝和卫国。 李氏两代宗妇皆非世家女,这是几百年来绝无仅有的事情,多少世家背地里说李家门风已堕,甚至隐隐有将李氏挤出一等世家之列的风声。亏得李家根基深厚又有崔氏、古氏、江氏等大族支持,李廷父子连为相,实权在握,总算稳住了地位。 及至后来李征聘曹氏女,曹氏亦是行伍出身,祖上随着太祖发迹,得封襄平侯。倪氏已经彻底无话可说,她只能管好自己这一房,莫被带坏了风气。打定主意,日后分家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可哪想到儿子没了,丈夫没了不打紧,反正不贴心,可儿子是她的命根子,连个孙子都没给她留下,唯一的孙女儿也是个孱弱的。再看长房儿孙成群,对比往日她瞧不起的陋姓之女,自己过得何其凄凉。倪氏不甘心啊,凭什么她要如此悲苦。 倪氏吃了暗亏要是肯就这么偃旗息鼓,那她也不会这么招人烦了。 目光一动,倪氏就笑开了,“既已出了孝,大郎的婚事也该考虑起来,总要有人照顾他和几个孩子,何况六娘这般小,需得人教养。”她说的大郎就是李徽了,他这年纪这身份,万没有不续弦的道理。看着李昭变了脸,倪氏嘴角不断上扬,就你这幅吃不得亏的脾气,遇上继母且有的磋磨。继母可也是母,一个孝子压下来,打落牙齿都得和血吞。 第3章 中国好姐姐李曦 倪氏话一出,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 打破寂静的是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成国大长公主,成国大长公主抬眸直视倪氏,声音轻柔却字字凌厉,“阿倪慎言,你从来都是最讲究规矩的,往日里也常劝导阿曹谨言慎行,今日如何会犯这种大忌。日后当三思而后言,莫堕了李家名声。大郎婚事,有母亲,有他父亲还有我,不劳阿倪操心,你照顾好三娘即可。”成国大长公主辈分高身份重,说话可不像李曦李昭姐妹客气。 倪氏被训,还是被说没规矩,从来都只有她嫌弃别人没规没距不登大雅之堂,登时怒气填胸,气得放在膝上的双手都抖起来,半响才静下来,坐在那一言不发。方才确是被气糊涂了,万没有在孩子们面前谈论长辈婚事的规矩,尤其几个小娘子还未满七岁,只是倪氏是万不肯示弱的。 李昭看着倪氏铁青的脸色,暗道她祖母威武霸气。作为嫡公主,成国大长公主可不是个软和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崔氏揉了揉额头,心中低叹,好好一场家庭聚会,咱们聊天说地多好,干嘛瞎折腾。崔氏道,“阿倪留一下,你们都散了吧。” 成国大长公主便带着儿媳和众孙女起身告辞,邓氏也起身,一脸的忐忑不安。到了屋外,邓氏忙对成国大长公主躬身歉然道,“侄媳在这里替母亲向伯母道个不是,母亲只是一时疏忽,并非有意,望伯母莫要生气。” 因着守寡,邓氏衣着素雅,一身镶毛边的天青色孺裙外罩宝蓝色外衫,裹在白色狐裘里,头上也只斜斜插了一只步摇,巴掌大的小脸配上柳眉杏眼樱桃嘴,米分黛不施更显出几分弱不胜衣,飘然出尘,此刻她面色赧然,目光含歉地站在那里,瞧着就让人心软几分。 一旁的曹氏不落忍,对邓氏叹道,“难为了你,每次忙前忙后替叔母赔礼道歉,可惜叔母……” “阿曹慎言!”成国大长公主冷声道。 曹氏霎时噤声,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悻悻然退后几步垂首肃立。 成国大长公主笑了笑,对邓氏道,“你不要多想,咱们总归是一家人,三娘还病着,你且回去照顾她吧,我那里有些雪蛤,这物养阴润肺,三娘用着最好,过会儿我让人送去。” 难掩感激的邓氏讷讷应了,礼数周到的送成国大长公主出了院子,等成国大长公主走出一段,才带着婢女往来时方向去。 曹氏自知失言,碍于李昭等人还在跟前,一路也不便开口,可等到了墨枟堂,成国大长公主也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没留曹氏母女,曹氏只得忐忑离去。 这下屋里只剩下李昭四姐妹,李昭和李曦对视一眼,看这架势祖母是有话要说。 等祖孙分主次坐好之后,成国大长公主才开口,没有铺垫,直切主题,“你们且放心,甭管你们阿爹娶的谁,我们还能让她欺负了你们去。”倪氏的话到底让几个小姑娘上了心,总是亲孙女,成国大长公主也不会让孙女们回去自己脑补,然后自己吓自己。 这个理谁都知道,只是止不住的担心,毕竟她们是姑娘,多得是时间和继母待在一块儿。何况她们大概会去父亲任上,后院就是继母的天下啊。 不过成国大长公主这敞亮话一说,几个小姑娘都放心不少,剩下那点就要等看清楚娶进来的后母脾性了。 接下来成国大长公主还有更敞亮的话,“便是我不在,难道就做了聋子瞎子对你们不闻不问了,再说你们阿爹难道是摆设不成,还能由得亲骨肉受委屈。你们且把心放回肚子了,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但有一点,若是恃宠而骄,不敬长辈,我是万万不容的。”她不会让继室磋磨孙女,但是也不想孙女刁难继母。 说完,成国便看了李昭一眼,李曦年长又稳重,二娘四娘庶出且向来乖巧本份,最让她担心的是李昭,平日里最为娇惯这丫头,她这年龄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但是和她讲道理却讲不透彻,刚刚反应还是最大的。 李昭发现自己被重点关注,一想也明白几分,嫡出、年幼、受宠,的确有资本叫板继室,于是十分认真地保证,“我不会淘气的。”她能说她受前世影响太深刻,一听继母,满脑子的笑面虎,下药使绊子,挑拨陷害……好一出家庭狗血伦理剧,不能更精彩了! 成国大长公主倒是被她严肃的模样逗笑了,放柔了声音道,“我们阿昭最乖了。” 当了好几年小孩,李昭也摸到一点门路,当下笑得又是不好意思又是骄傲,看得旁人都笑起来。 李曦笑道,“祖母放心,我会照顾好妹妹们的。” 成国大长公主欣慰一笑,若不是大孙女可靠,她也不会放心把孩子们送到她父亲那。不是没想过把孩子留在身边,只李徽娶新妇后还会有子女,父子之情疏淡并非幸事,感情总归是处出来的。 祖孙说了会儿闲话,虽然对继母人选好奇的要死,但是谁也没问,这不是她们该过问的。 不过李昭不敢问成国大长公主,私下只剩姐妹俩的时候,李昭便忍不住问了李曦。 那时候李曦正打算给李昭科普自家亲戚谱,过几天就要和亲朋古旧见面,李曦打算先跟她说些紧要的亲戚,好让李昭心里有数。 闻言,李曦笑道,“还没定呢?” 李昭一脸你别想诓我。 李曦好笑,捏了捏她的脸,说道,“娶得可是宗妇,又是来做填房,可不得仔细了。” 李昭灵光一闪,凑过去八卦兮兮问道,“这次请客,是不是也存了挑人的意思?” “你还挺机灵!”李曦轻点她的额头。 李昭往后仰了仰身子,吐槽,凡是开宴不是要出幺蛾子就是相亲,往往是相亲的时候出幺蛾子,你当我那么些年书白看的。 没等李昭沾沾自喜完,李曦忽然正了色道,“这事自有长辈操持,在人前你莫露出迹象来倒显得轻狂。”世家女又不是园子里的花花草草,任你品评挑选,皇帝选秀选的也是民女,万不敢叫世家勋贵把女儿送过来让人挑三拣四。李家想选媳妇,也只能趁着宴会的时候私下相看,多看上几回再打听一下也就心里有数了。 这点忌讳,李昭还是明白的,遂点头应道,“我晓得哩!阿姐不要把我当什么都不知道的娃娃嘛!” ‘噗嗤’李曦笑出了声,斜睨她那三头身,其意自明。 李昭鼓了鼓腮帮子,无奈事实胜于雄辩。 李曦也不再逗她,拉了她到自己膝前,语重心长道,“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即可,出口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可收不回来。”停顿了一下,“方才,三叔母本意是怜惜二叔母,只是这话落得有心人耳中,可不就成了不敬长辈,再不是那也是长辈,轮不到做晚辈的评论。也不是说就要逆来顺受,对方过分了,针锋相对也未不可,不止可以付诸于口就是付诸行动都可以,只切忌授人以柄。”她肯定不想妹妹做个软弱可欺包子但是也不能成个口无遮拦的炮仗 这话李曦说的相当没底,她恨不得把自己会的都塞给李昭免得她吃亏,却怕哪里说得不当把妹妹教歪了,但是不说更不成。道理从来都不是照本宣科就能教会的,而是在日常生活中慢慢领悟的,李昭正是明理辨是非的年纪,为了不让她悟岔,就需要人在旁疏导。 十三岁的李曦,人生导师的工作做的委实忐忑,只能模仿着长辈教她的方式,加上自己的琢磨,战战兢兢的上任,逮着机会就要给李昭上课。 “你今天就应对的很好,不过咱们也驳回去了,就该把这事揭过去,若是再不依不饶,显得我们心胸狭窄,何况曾大母也会替我们做主,你当曾大母为何独留下叔婆?” “曾大母要训斥叔婆。”李昭道,那样的情况,明显就是要喝茶聊心了。 李曦一笑,颔首道,“其实训斥也能另寻时间,你能猜到曾大母的意思,其他人可不更明白。这种情况下曾大母当着大伙的面独留下叔婆,曾大母就是在明明白白的表示她老人家要责问叔婆,也是让我们别记仇,她会替我们出气呢。 你再想想大母,往日大母都会留我们小坐片刻,今天却没留三叔母和五娘,这是大母在提醒叔母,叔母一时失言,祖母也犯不着正儿八经的训斥,这般小题大做也让叔母失了面子,冷一下也尽够了,叔母离开时神色有异,可见心中有数。” 李昭:(⊙⊙)!她知道崔氏可能要收拾倪氏,但是真想不到还有做给她们看的意思。她也知道成国大长公主不满曹氏所言,还以为自己姐妹的事情比较急,之后才会找曹氏聊人生。卧槽,突然觉得自己拉低了这个世界的智商水平,好虐!李昭陷入自我厌弃之中。 “为尊者,不可只想着顾全人之颜面怕伤和气而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之态,别忘了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他的一言一行。一来不能令其他人引以为戒,进而助长歪风邪气。二来,没丢过脸如何能印象深刻。再说怕伤和气,那因此生出怨恨之心者,尽可远之,如此心胸狭隘不知好歹之人根本不足费心。只其中的度,你要把握准了,轻不得重不得。” 李昭有些明白又有点糊涂,踟蹰道,“不可姑息纵容,但要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因事而异。” 李曦笑得欣慰,摸摸李昭的脑袋,“正是这个理,你且慢慢看慢慢学。”又徐徐道,“面子不是靠人给的,是自己挣来的,人立于世当谨言慎行,勿行失礼之事,自然人人敬重,反之也由不得人轻视。否则便是亲近之人也不会无止境容忍,届时只能是众叛亲离。” 早前倪氏言行失当,崔氏怜她悲苦又在跟前伺候了几十年且到底是长辈,还会顾忌她的面子,这次倒是出乎李曦的意料,还以为又是安抚她们几句再背后敲打倪氏一下。不过便是倪氏那般无状,崔氏到底也给她留了面子,不曾在人前责备一句。倪氏如此肆无忌惮,难说没有崔氏姑息偏袒的缘故。观今日崔氏言行,恐怕崔氏对倪氏的耐心渐消,李曦嘴角翘了翘。 李昭默默看一眼李曦,虽未指名道姓,但是显然箭头直指倪氏,只觉提起倪氏,李曦神情略微秒,用词较往日也更凌厉。 个中缘由,李昭穿来不足两年尚不清楚,李曦却是刻骨铭心。倪氏不喜成国大长公主婆媳,因她们皆非著姓女,犹爱挑剔三人规矩。成国大长公主生母方皇后出自名门方氏,门第只比倪氏高,自幼承庭训,言行举止无可挑剔。谢氏曹氏家族兴旺却是后起之秀以武起家,规矩上便有些不足。李曦自己也清楚,世家一些规矩矫情的令人发指,若非自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很难不犯忌讳。 倪氏是长辈且又是有的放矢,谢氏曹氏很受了她一番磋磨,谢氏作为嗣妇更甚。守孝时谢氏那般病弱,倪氏也不曾放弃找茬,谢氏不肯叫她轻视,也担心有损儿女名声,硬撑着不肯示弱,最终落得早逝结局。 虽就谢氏身体状况而言,没有倪氏,她也未必能挺过去,但是倪氏所作所为无疑雪上加霜,李曦如何不恨不怒。 这恩怨,李曦是不打算现在就告诉李昭的,何必让她小小年纪就沾染这些负面情绪,若是养成阴郁偏激的性子,她哪里有脸去见九泉下的母亲。若是不说,到底事涉生母,李曦觉得李昭有权知道,遂李曦想着等李昭定性时再告诉她, 须臾之间,李曦就调整好情绪,“三叔母那话,私下里与大母念叨几句,也无伤大雅,这也是亲近才能说不是,只是不该在那种场合说出来,二叔母还在跟前,那还是在曾大母的院门口。” 曹氏有些举动,她不敢苟同,但是为人真不坏,其实大多场合,曹氏所为还是符合身份的,唯独对上倪氏,一些言行颇令李曦无语。 李昭慢慢地点了点头,曹氏她拢共只见过几面,曹氏作为孙辈只需守孝一年,李昭还没来,她便随着丈夫李征上京。现在陇西,是为了参加除孝礼,曹氏恰巧诊断出身孕,便带着五娘留下了。这几个月,李昭在城外守孝,曹氏偶尔来看望几兄妹,虽相处不久相知不深但觉得这个叔母对她们颇怜惜友善。至于倪氏,因为孝期重叠,和倪氏在一个屋檐下住了一年多,对她性情倒是知道一二,这次回来发现倪氏好像更尖锐了。 李曦继续道,“就像现在,论规矩我是万不能在这对叔婆和叔母说三道四的,只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们嫡亲姐妹私下里有什么不能说的,若是亲近如我们说个话还得装模作样,这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李昭秒懂,人前女神,人后屌丝。要是李曦知道她的理解,估计会哭出来。 第4章 崔氏怒训倪氏媳 那边是李曦教妹,这厢是崔氏训媳。 崔氏直晾了倪氏一个时辰,眼下可还没有椅子,大家都是择床而坐,如今的床是一种供人坐卧的器具。这个坐也不是随便坐,而是跽坐,上身挺直,双膝着地,臀部坐于小腿上。崔氏年长还有一隐枕,倪氏就这么直挺挺的坐了一个时辰。她又自矜教养,更被数落了规矩,尤不想被看轻,遂连换重心都不敢。 崔氏看她拧巴的模样,幽幽长叹了一口气。 远香近臭,之前,李廷夫妇带着三郎一房在京为官,大郎一房也外放。他们老夫妻和倪氏祖孙三留在祖宅。王不见王,这日子自然相安无事,逢年过节还有来往。一孝守三年,倪氏倒拧巴上了,看谁都不顺眼,把人都给得罪了好几遍。也怪她之前心慈手软,纵得倪氏得寸进尺。 “得意不,只要你心里有丁点不痛快,就能逮着着人刺,刺到让自己痛快了。我活到这岁数这身份都没你潇洒。”崔氏冷笑两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算盘,等过继了孩子,你肯定教的他眼里只有你和阿春。到底是亲孙子亲儿子亲弟弟,这孩子前程还能差了,阿春有这个弟弟还有倪家那边可不就高枕无忧了,你也能放心的作了。”想给孙女找依靠,这无可厚非,但是想要人家的孩子,却不想和人家搞好关系,还使劲得罪人家,这显然没把孩子放在心上,否则如何会考虑不到日后孩子夹在两房中间如何自处,何其让人心寒,大房又不贪图二房什么,谁又舍得自家孩子遭罪。 倪氏眼珠子动了动,崔氏这话正中下怀。只要李家还要脸面,不想担个让亲弟弟绝嗣的刻薄名声,这孙子不想给也得给,有了孙子她根本用不着看长房脸色。 崔氏轻哼一声,“你多精明啊,反正三娘无忧了,你干嘛还要委屈自己,自然是怎么痛快怎么来,长房一大家子都不痛快了,你才叫快活呢。” 崔氏的话越来越诛心,倪氏声音干涩地开始解释,“我怎么会有这想法,母亲……” “我不想听你说什么,我只看你做了什么。我就看见,自从守孝,这家里就没过过安生日子,每次纷争都少不了你。阿曹是没你规矩严谨讲究,我都不说什么,她婆婆也没发话,轮得到你这个叔母来挑三拣四,弄得家宅不宁吗?也是我糊涂,竟然纵得你肆无忌惮。”今天这场面那是小儿科,倪氏对上曹氏那才是干柴烈火,轰轰烈烈。 曹家新兴,家族底蕴浅,曹氏又是独女,家中娇惯一些。加上嫁进来时日还短,规矩上便有些懈怠,而倪氏虽比不得李氏显赫,但也是个大世家,尤其倪氏更是以规矩礼仪闻名。 可想而知,倪氏是十分看不惯曹氏,她这脾气,看不惯了没有不说的道理。 一次还好,两次我忍,三次我咬牙忍,四次,五次……每次倪氏说教下的鄙薄轻视终于让曹氏彻底炸毛了。 一个说,你没教养、没礼貌、没文化。 一个说,你死矫情,事儿妈,假清高。 倪氏旁征引博,引经据典把曹氏批得体无完肤。 曹氏文化素养真心比不上她,但是她中气足,认死理,不管你说啥,我都当你放屁,我只说我自个儿的。 终于把三郎李征引来了,李家三郎是个奇葩,他走的是不拘小节、狂放不羁的风流名士路线。媳妇和叔母吵架,他不劝,他挽袖子帮老婆打嘴仗来了。本朝论吵架,女人委实比不上一些男人,人家是专业的,从小就学习把活人说死的技能,李征身为李氏子,自然也是打小就熏陶的,技能点满级。 教养使然,李征是不会对倪氏开炮的,倪氏最引以自豪的不就是她娘家吗,嫌弃曹氏粗鄙吗。李征如数家珍把倪氏祖上,倪氏娘家子侄那点乌七八糟事都给抖了出来。尸餐素位啦,夺人政绩啦,强抢民女啦,养外室啦,同族兄妹苟且啦,要多劲爆有多劲爆,一个绵延几百年的世家,旁枝同族成百上千,没点龌龊事真不容易。 倪氏被气得晕了过去,羞的她三个月没敢出来见人,至此见到李征都有点发憷,曹氏那也避其锋芒。 倪氏想起前事,忍不住脸颊颤动了两下,面上也显出尴尬之色,一辈子都没那天丢人过。 崔氏见她变色,知道她还记疼,记得就好,“你现在不敢拿阿曹说事,倒是盯上了阿昭,一大把年纪了欺软怕硬你也不嫌臊的慌。呵呵,你就打量着大房不敢跟你闹翻,阿谢这事才过去多久。” 闻言,倪氏刹那间褪尽了血色,“阿谢…和我有甚关系!” 崔氏冷冷地扫她一眼,“那你慌什么?”她知道倪氏真没存了逼死谢氏的心,她没这个胆,也不至于狠毒如斯。 倪氏喉咙动了两下,谢氏之死就是梗在她心头的一根刺,虽然她时刻告诉自己,她不过是叮嘱几句规矩,守制哪里能偷工减料,传出去,不止她自己连带娘家婆家名声都要受损,谁知道谢氏会撑不住呢。也是谢氏自己不爱惜身子,她要是说声不行,自己还能强逼着她不成。只是倪氏这心里还是止不住发虚。 崔氏盯着倪氏的眼睛,声色俱厉道,“你再这么作下去,到时候看他们会不会在过继之事留一手。” 这无疑是晴天霹雳,倪氏惊得跪直了身子,高声道,“他们还敢让二郎绝嗣不成,我们倪家也不会答应。” 崔氏眉毛紧紧皱了起来,“我自然不想让二郎绝嗣,可大房找个由头把孩子留在身边多养几年,养得懂事了再过继,难道还办不到吗?到时候看你算盘怎么打?” “哪有过继记事孩子的理!”倪氏忿然道,还有没有规矩了。 崔氏似笑非笑地看着倪氏,“孩子八字轻,十岁之前除了至亲不得见外人。法子还不是人想出来,想留还怕留不住。再干脆点孩子八字不和、生肖相冲,等个十年八年才有个合适的孩子,那时候你何龄?”说不定都死了。 崔氏声音一顿,隐隐觉得搞不好,大房真的打着熬死倪氏的主意,谁舍得把孩子交给倪氏,不怕被教成个冤家。 崔氏突然想到的事情,倪氏也想到了,这可是她从来没想过的。盖因这些说辞都有失厚道,非君子所为。倪氏鄙薄成国大长公主和曹氏,但是对李廷和李徽的操守却是十分有信心,两人可是世家子。 倪氏伏地大哭,声音凄然仓皇,“我二十丧夫,年届四十丧子,难道临老临老,连含孙弄怡之福都无法享吗?母亲,母亲,难道您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三娘纵使日后再有出息,没个兄弟搭把手也不成啊。 倪氏如此作态,崔氏只觉得厌烦,每每都如此,一不如意就拿这事说嘴,再多怜惜也要被她耗光了,“连影都没有的事,你哭甚?你要是能让他们放心,相信你会好好照顾孩子,难道他们会喜欢落人话柄,这还是长脸的事情不成。”话锋一转,厉声道,“可是你若做了初一,就别怪人做十五,只许你委屈别人,自己就半点委屈都不想受,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倪氏依旧神色惶惶然,彷佛被抽走了大半的活力,养一个贴心的孙子给孙女做臂膀,实在是她这余生最大的心愿之一。可是猛然发现这个原本以为唾手可得愿望突然变得虚无缥缈,倪氏整个人都慌了神。 崔氏见她黯然模样,油然而生一丝不忍,可一想到家中近况又按下去,她都这把年纪了,实在不想见小辈斗得乌鸡眼似的。三娘已经够苦,不能让她被倪氏害的与长子那边离了心。 何况这又何尝不是为倪氏好,再这么由她闹下去,踩到了成国大长公主的底线,怕是自己都保不住她。她真以为成国大长公主只有那么点脾气,那可是方皇后的亲闺女。 方皇后!她打小就听着对方的名头长大,国色天香,才思敏捷,还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崔氏活到这把岁数再没见过如方皇后般风华绝代的女子。 一个女人才貌双绝,她还出身显赫,再有野心,注定不能平凡,方皇后的确一生轰轰烈烈了,嫁给当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太宗,帮着太宗扳倒太祖两任太子。 太宗称帝后,轻徭役,薄赋税,休养生息、发展经济。待太宗大权在握,威严日隆之后,大兴改革,提拔以谢集为代表的寒门庶族,又将丞相之位一分为六,废三公九卿,推三省六部,规定官员异地为官,三年一评不得连任…… 被太宗一通折腾下来,世家权利显而易见的缩小,皇权得到加强。对此方皇后可是功不可没,奏章上甚至偶尔可见方皇后批注。要不是如此殚精竭虑,方皇后或许也不会不到四十就甍逝,圣瑞太子与太宗也未必会走到父子相疑的境地,以至于被康王以巫蛊陷害而囚于清玄宫,最终东宫一家子都死于一场大火。若非如此现今这朝廷可要大变样了,先帝和当今才智平平,太宗那时的政策到如今差不多都形同虚设,世家再次辖制皇权。 想起种种,崔氏心头一凛,正色道,“你要是不会说话,那就做个哑巴,大房三房就是捅破了天,你也别吱声,只管好好带三娘。” 倪氏心下悲愤,可是被掐着命门,只能哽咽道,“那过继……阿春怎么能没个兄弟扶持。” “就看你自己了,”崔氏垂下眼,淡淡道,“曾孙女要紧,还能越得过儿子、孙子、曾孙子吗!” 这话委实无情,倪氏如遭雷劈,崔氏这是赤裸裸的表态,她不会为了三娘逼迫大房。而倪氏最大的倚仗就是崔氏对她们这一房的怜惜。 第5章 身娇体柔三娘春 李昭姐妹说了一会儿话,其实是李曦说,李昭听。一看更漏,时辰差不多了,李曦便命人去通知其他姐妹,该去看三娘了,三娘生病作为姐妹自然要探望。 五娘李晗离得远,最后一个到,她模样肖母,没有遗传到李家人特有的丹凤眼,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几乎占了小半张脸,小小的嘴巴,配上苹果脸,可爱至极,是最讨长辈欢喜的容貌。 一进屋五娘就给几位姐姐见礼,李昭再向她福身。 五娘拉着李昭,眉眼中尽是欢喜,难掩兴奋道,“阿娘让人做冰鞋去了,也给几位姐姐和妹妹做了,明天就能好,我们找时间练习下。”之前曹氏觉她年幼,一直不肯让她玩,如今可算是能一偿所愿。 李昭点头,她也好多年没滑冰了,“下午去吧,那时候暖和一些。”说完眼巴巴看李曦。 李曦自然允了,游戏也是功课之一,玩乐中最利于培养感情。不单是滑冰,骑马、打猎、丸球、唱歌、跳舞……都是她们必须学的,李曦早就安排在李昭的功课表中。崔氏让三娘时常出来走动,也是有意让她建立自己的交际圈。 得了准信,五娘一路都是笑眯眯的模样,李昭见她如此,也忍不住好心情。这家里别人也笑,但大多时候笑的矜持优雅,非常标准,唯独五娘笑起来眼里的欢喜似乎都要溢出来。 三娘住在关雎院,前后两进,其内亭台楼阁,假山怪石林立。穿过庭院一行人到了被迎到寝房,入内就闻到一股淡淡的中药味,即使燃着香炉也不能掩去。 榻侧的案几上放了两只碗,一个青瓷绕莲花碗中还剩了小半碗的青蒿茯苓山药粥,另一个雨过天青色的并蒂莲碗中留了浅浅一层药汁,药味的来源处便是这里了。 李昭还是第一次来关雎院,第一反应就是莫不是她进的是三娘的书房而不是寝房。博古架上摆放的不是古玩玉器反倒是各种笔墨纸砚和书籍竹简,虽然样样精品看着就源远流长来头不小的样子,可就是她两个哥哥也不会这么装饰房间啊!看来自己的三姐果然是个大才女,李昭暗暗的想。 李曦目光微不可见的动了一下,笑着问,“三娘吃过药了吗?” 三娘顿了下才道,“刚吃了。” “之前可垫了些食物,空腹饮药对肠胃不好。”李曦又问。 “喝了点粥。”三娘细声细气道。 三娘塌前一婢女丁香答道,“三娘子用了半碗青蒿茯苓山药粥才吃的药。”说着还指了指案几的碗,“吃了药刚把剩下的粥喝完了。” 李曦细细看三娘几眼,欣慰道,“三娘胃口难得这么好,气色也不错,看来郎中这次开的药不错,用的是什么方子?” 如今世家都好学点医术,不为治病救人,就为调养自己的身子,李曦也学过,所以这么一问并不奇怪。 关于李曦还会医术这点,李昭知道的时候只是哦了一声。这姐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弓马骑射,无一不会,她还人情练达貌美如花,绝逼是老天造出来让人惊叹的,会医术有什么好奇怪的,哪天有人告诉她,她姐姐会飞檐走壁,李昭都能很淡定的一翻白眼鄙视,少见多怪。 丁香便把方子背了出来,作为主子身边有头有脸的丫鬟,这点能力怎么可能没有。若是主管饮食药膳的丁妈妈几个在场,怕是会拼着僭越的责罚打断丁香,可惜在场的丫鬟太嫩了,压根没发现自己主子已经露了底。 李曦扫一眼三娘主仆,抿嘴一笑,“我瞧着这方子用药温和,倒也不错。” 李昭就见三娘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逝,笑容也有些僵硬。不由纳闷,忽的脸色变了变,这药方里有味药和茯苓相冲啊!不伤身却会失了药效。正欲提醒却见李曦神情自若,李昭忙把话咽回去,她是不信阿姐会忘记这忌讳,细想起来,李曦问话略有点微妙。李昭瞄了瞄不自在的三娘,不由得冒出一个想法来——三娘不会压根没吃药吧!这么一想,李昭看向三娘的目光就有些诧异,一直觉得三娘是个乖乖女,不想今儿发现她还会骗人,真稀奇! 三娘撞上李昭的目光忙低垂着头,无意识地绞着身上的锦被,细声道,“让姐妹们担心了。”一觉醒来,已经过了时辰,晚到还不如托病不去更好看一些,只是说起来到底还有些窘迫。 李曦笑了笑,“你这话可不是见外了。”那丁香倒是机灵,睁眼说瞎话也神情自若,倒是三娘脸皮薄撑不住场子,尚需磨练。 两位大姐姐的心思,五娘可不明白,她还处在兴奋之中,对三娘献宝道,“三姐,阿娘给我们做了冰鞋,等你病好了,咱们一块玩。”她阿娘和大母都说了,姐妹之间要多多亲近,尤其曾大母还说让她多和三娘玩。 闻言三娘却是一脸落寞,苦笑道,“我这身子不知道有没有好的一天。”说着眼角就有晶莹闪现。 五娘登时手足无措,求救地看向李曦,把三姐惹哭了,阿娘会不会揍她。 李曦递给五娘一个安抚的眼神,对三娘道,“你这丧气话都吓到五娘了。” 三娘反应过来,偏头飞快地一抹眼泪,嘴唇蠕动了几下,想说话却找不到词,她和姐妹相处经验甚少,不善言辞,一时尴尬地坐在那。 还是李曦解围,语重心长道,“你体质是比旁人弱些,但是郎中不也说了,好生调养也不会比常人差到哪里去。你倒好,别人尚不说什么,自己倒是先放弃了,你让叔婆和叔母情何以堪。” 三娘思及两位至亲,更感伤怀,若她真如李曦所说,不过是体弱些,两位长辈如何会郁郁寡欢,郎中的话不过是宽她心罢了。不过李曦一番好心,三娘便顺势道,“是我想岔了,倒是让姐妹们见笑。” 李曦一看她眼神,就知道她没想通,心里叹一口气,也不再这话题上多说,只道,“你想通了就好,五娘主意挺好,等你身上的病去干净了,便出来活动一二,整天闷在屋子里,好好的人也闷坏了。活动一下筋骨,人一精神胃口就好,正经多吃些比吃药还好,是药三分毒,药补不如食补。”三娘能不能听进去就看她的造化,她已仁至义尽。 三娘连连称是,知道李曦这是肺腑之言,看向她的目光又感激又歉然,倪氏所为,她不是一无所知的。 气氛虽不如一开始和谐,倒也回暖了几分,五娘大松一口气,崇拜地看着李曦。 四娘李蔷思付着,便另起了话头,“三姐这儿的熏香我闻着倒是极清雅。”四娘就好合个香,李家也有一些不传的秘方,李曦看她实在欢喜便与了她几张。 三娘一怔,这香是按着崔氏教她的方子配的,若是李曦也有方子,四娘不可能这么说。当下三娘有些欢喜又有些不自在,欢喜崔氏偏爱她几分又觉得自己似乎抢了李曦的地位,按理李曦才该是崔氏最宠爱的曾孙女。 再不知晓人情,三娘也明白这不能说,遂只道,“那我送四妹一些,若是不够尽管派人来取,”又问李曦等人可要。 李曦等自然不缺这点香,不过三娘一番好意,也不会拒绝扫兴。姐妹间送个香、首饰、花什么的也是常理。 就着香这个话题,她们聊了会儿,眼看差不多了,李曦道,“你好好养病,我们先走了。” 三娘很有几分不舍地命人送她们离开。 丁香见她模样,便斟酌着用词打趣道,“三娘子得闲便可去找几位小娘子说话,哪里用得着这么依依不舍,好像日后见不到了似的。” 三娘抿了抿嘴,拿起一旁的书,“我读书尚觉时间不够用,哪有得闲。”何况大母不喜她和姐妹们接触。 一看三娘捧起书,丁香眉眼间就带出不赞同之色,“世上的书卷哪有读完的时候,小娘子把时间都花在读书上了,其他可不就拉下了,君子有六艺,小娘子贵为李氏淑女,要学的可不比他们少。”丁香母亲就是三娘的奶娘,感情非比寻常,否则也不敢这么说话。 “学海无涯,我哪还有闲暇学其他,何况我也只在读书一道上有些许天赋,与其费心思在其他上面,不如发挥所长,将来总有一技之长。” 丁香真是急了,说话也失了分寸,“小娘子莫不是打算把一辈子的时间就花在书卷上了。”一想,丁香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她家三娘好像真的除了书以外,就在字画上稍有涉猎,其他都不上心,连玩都不会,世家女之间的娱乐可不单单是玩,有时候那比琴棋书画还重要。 以前觉得三娘体弱不宜伤神,也没在意,可如今一看,出大问题了。丁香作为层次较高的家生子,跟在三娘身边也是读书识字的,见识比大多妇人都要强一些,世家贵女可不是只要书读得好就尽够的,就她看来,三娘这样在嫁人上就不足,娶媳妇是过日子不是做学问。 三娘眉头轻蹙,若是用一辈子的时间能读出个名堂来,那她也就无憾了。李家先人中不就有一位,以女子之身著书立作流传至今 三娘拿着书的手不觉用力,她唯一能骄傲的就剩下这个了,只有这项在众姐妹中她能够独领风骚,便是年长她四岁的李曦也不如她。若连书都读不好,她还有什么用,还有什么能令倪氏和邓氏骄傲。想起祖母和母亲得知她被夸奖之后喜形于色的模样,三娘目光坚定。 看她模样,丁香抽了一口冷气,知道说不通三娘,已经打定主意要告诉倪氏。遂不再多言,吩咐人把一旁的碗碟收下去,三娘吃药是真,却不是什么治风寒的而是养生的补药。 从关雎院分开,姐妹各回各家,李昭自然是被李曦打包带走的,到了朝光院,李曦就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昭。 李昭条件反射的站好,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之后,瞬间泪崩,这个世界太无理取闹了,土著这么厉害,还让不让穿越者发光发热了,别人是霸气侧漏,小弟无数,轮到自己是来给别人当小弟。 李曦也是忍俊不禁,“我是要问你事,又不是要训你,还是你自觉自己今天犯错了。” 李昭回想三秒,把从起床到现在,不到三个时辰内的事情回想一遍,肯定的摇头。 “那你怕什么?” 李昭哭丧着脸道,“您别露出那种表情好不好,我瘆的慌。” 李曦乐得笑出声来,“好了,不逗你了。”清咳一声,笑道,“我在三娘那就见你走了好几回神?” 李昭对着她阿姐也不隐瞒,皱着小眉头道,“三姐没得风寒吧!” 李曦笑了笑,“你反应到快。” 李昭眉头蹙成一团,咬了咬唇,“那为什么要骗人,累得曾大母担心。” “睡过头了呗!”李曦弯了弯嘴角,“她赶不上向曾大母请安,只能称病,这不是第一次了。” 每日卯时三刻大伙必要去崔氏处请安,崔氏虽然心疼孩子,也不会说不必请安或是晚来一会儿,晨昏定省是基本的孝道。这时辰还是崔氏尽可能延后的结果,再晚,就该有人说她惫懒了,这世道,谁也不敢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外人只瞧见世家鲜衣怒马,呼奴唤婢,哪里知道他们言行举止都有无形的枷锁,不过和外面人一日艰苦只为果腹比,也没什么好埋怨的。 这家里也就三娘特殊,“病”了当然不用去请安,反正谁不知道她体弱,李曦何等眼色,几次下来就发觉三娘的病有猫腻。亏得倪氏自持规矩,当年她阿娘那般病弱,她还不近人情的挑刺,轮到自己孙女了,规矩都喂狗了,三娘是体弱,但还没弱到不能早起请安的地步。不过是倪氏心疼孙女,要不是她纵容,就不信满院子的人没法子叫起三娘。 早年,李昭也爱睡懒觉,不照样被她拿热帕子叫醒,有几次她实在不忍,可还是逼着自己硬下心肠,不趁小立了规矩,长大了更难。如今,李昭不用她看着,一到时辰自己就能起身。 对于李曦的骄傲,李昭好想哭,作为草根一周还能有两天睡到自然醒,一朝穿成官n代,从此懒觉是路人。 “比起影响,请安迟到比生病去不了坏多了,前者是态度问题,后者无可避免。只是一两次还罢了,这次数一多,味道可就变了,现在请安的事情上取巧,觉得是小事一桩,不以为然,可是小事都做不好,你还指望大事上就有分寸。溺之是以害之。” 李昭默默的就想起了自己,李曦疼起来是真疼她,但是对她也是高标准严要求,二娘四娘可没被她打过手心,就李昭有此殊荣。 相信不少人学生时代有这种经历,台上老师讲的口沫横飞,台下课本上画的不亦乐乎。 李昭画了个大乌龟被李曦抓了个正着,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实在是有辱斯文,结果是李昭被打了五下手心,任她怎么眼泪汪汪卖萌都没用。便是闻讯赶来的李湛和李灏虽心疼幼妹却也不曾说过一句求情的话,李湛还要求他来执板子。 李曦坚持不肯,五板子结结实实打下去后,李昭白嫩的手心一片红肿,李昭自己还没掉眼泪,李曦甩了板子就将她抱在怀里大哭了一场。 事后李湛私底下与她说,你阿姐生恐误了你,时刻如履薄冰不敢懈怠,你挨打,她比你还疼。 一对比,李昭瞬间觉得自己姐姐虽年纪小,但是可比倪氏邓氏靠谱多了。三娘年幼,还不是看长辈们怎么教,倪氏邓氏不当回事,还能指望她自己明白过来,怕是至今三娘都觉得这事无伤大雅。 第6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三娘装病之事,姐妹之间说过就撇在一边,李曦继续教李昭,别看李昭才六岁,要学的东西已经很多了,礼仪、规矩、书画、骑射……随着年纪增长,要学的东西更多。因为刚出孝,家里还没给他们安排学业,但是李曦可不会让李昭闲着,小灶早就开起来。 转眼就到了第二日下午,李昭很兴奋的拉着李曦去冰场,偌大的冰场就在家里,根本不用出门,土豪的世界不解释。 姐妹几个一路欢声笑语,就见邓氏带着一行人袅袅而来。李昭一瞧,观其容貌和邓氏有几分相似,猜测应是邓氏亲属。 互相厮见之后,邓氏笑容和煦,询问道,“这是打哪去?” 李曦回道,“去冰场上散心。” 邓氏叮嘱几声注意保暖,小心摔跤之类,便给双方互相介绍。跟着邓氏来的分别是她母亲、妹妹小邓氏、三个侄女。李曦、二娘在丧礼上见过还隐约有些印象,五娘之前也遇到过,李昭和四娘是压根没印象的,前者没见过,后者忘记了。 李曦原想着打过招呼就走,未料小邓氏亲热地拉着李昭,左看右看,爱不释手的模样,口中连连称赞,“模样标致”“可爱”“不愧李氏女”…… 李昭被搓揉得几欲暴走,哪个成年人喜欢被陌生人动手动脚的,哪怕她顶着个嫩壳子。只是小邓氏彷佛感受不到李昭的怨念,兀自在那揉得欢,压根没有放手的意思。 李昭一使巧劲,就从小邓氏手下窜到李曦身后,抱着李曦的大腿,一幅受惊的模样。 小邓氏尴尬地半蹲在那,干笑了几声。 李曦一幅无奈的模样,“这孩子怕生。” 小邓氏更加窘迫,也反应过来自己过于孟浪。 一旁的邓氏更是羞的无地自容,对着关系亲近的晚辈,这般是喜之不禁,可李家大房和邓家可没什么关系,且李家地位远高于邓家,小邓氏这般委实失礼。 邓氏恼小邓氏无状,只是自家妹妹还得给她圆面子,只得道,“我妹妹最喜孩子,遇上便忍不住亲近,她乍然见到六娘这般玉雪可爱的,一时莽撞,实在是失礼了。” 李曦笑了笑,“叔母言重了。”对小邓氏所为不置一词,带着几个妹妹站在路旁,做出恭送的模样。 看她这般,邓氏也无处接话,只能带着人先行一步,一路还听她母亲意味深长的说,“大娘子美姿容,礼数周到,六娘子漂亮可爱,好生腼腆。” 邓氏简直就要愁死了,她娘这幅评价未来外孙女的架势是要闹哪样。摊上一个拎不清的娘和妹妹,邓氏简直倒了八辈子的霉,让小邓氏进门给李徽做填房,邓母从谢氏过世念到现在,邓氏之前还能以孝期未过打发,现在出孝了,邓母觉得时辰到了,这不就上门催了。 邓母上门看邓氏,没有不先拜见崔氏的道理,也是在当家主母那过个明路。这一路,邓氏走的心惊胆战,就怕邓母发昏,对着崔氏也胡说八道。 好在邓母没有太昏头,在崔氏跟前只说些问候的话,又提了几句三娘,看崔氏露出乏色,邓母也知趣告退。 到了邓氏的屋里,打发了孙女们去三娘处,邓母就没了忌讳,直接问道,“这事你到底和你婆婆说了没。”邓氏辈分低,轮不到她提李徽的亲事,遂她们打的是让倪氏做说客的主意。 邓氏比吞了黄莲还苦,“长房父母俱在,还有太夫人,哪里轮到我们这一房插手哩,就是我婆婆也没说话的理。” 邓母瞪她一眼,“理是这个理,但是你们这一房不是情况特殊嘛?三娘以后是要靠着长房过日子的,你的嗣子也要从长房那抱过来,你们这一房怎么就不能说上几句话。我这一番忙活,还不是为了你和三娘考虑,过继来的到底不是你肚子里出来的,隔着一层怎么养得熟。可要是这孩子是你妹妹肚子里出来的,那就不一样了,你们母女日后也有依靠。你婆婆只有三娘这点骨血,疼得跟眼珠子似的,替孙女考虑也是人之常情。” 邓氏讷讷道,“婆婆和大伯这一房关系冷淡,就是说了也没用啊!”何况倪氏那么要强,怎么会去求大房,就是求了也没用,李廷和成国大长公主不可能同意,李春是侄孙女可不是亲孙女,怎么会为了侄孙女拿亲儿子婚事当人情的。这门亲事于他们根本没好处,以李徽的条件哪怕是续弦还怕娶不到名门淑女。 邓家如今也就只剩下一个姓氏可以见人了。五十年前也曾是当世大族,可惜一场兵祸嫡系只剩下她曾祖父这一脉,因恰巧在西北为官逃过一劫,但是嫡枝正统的地位也保不住了,没多久就叫另一势大旁枝夺了正位。这也不是新鲜事,家主之位历来能者居之,谁又愿意向不如自己的人俯首称臣。 好在曾祖父和祖父尚能顶立门户没叫他们这一脉泯灭于众人,自己八字和李德十分般配,又有倪家一个姑奶奶曾嫁到邓氏,否则她也进不了李氏的门。可在她进门几年后,祖父母相继亡故,父亲犹如换了一个人般,再无之前的温良恭俭让一心求仙问道诸事不理,兄长不成器,娘家迅速败落下来,要不是李氏庇佑,如何能在这陇西立足。 邓母一幅孺子不可教的神情,“让你婆婆和大房直接说当然难成,可难道你忘了太夫人吗?这些年可都是你们这一房在孝顺她,总是偏疼你们一些的。我们三娘命苦,她这个曾大母就不心疼,忍心看她日后仰仗别人脸色过日子。好生求一番,老人家心软也就应了。”邓母的指望是崔氏,一个孝字压下去,大房还能不依。 邓氏扫一眼振振有词的邓母和压抑着激动的小邓氏,拿帕子一蒙脸,呜咽出声。 邓母和小邓氏被吓了一跳,一叠声追问怎么了。 邓氏哭道,“母亲这是要逼得我无法在李家立足吗?昨儿婆婆在太夫人处略提了一句大哥亲事,太夫人就训了婆婆一顿,我要是去请婆婆代为出面说项,婆婆还不得怨上我。母亲明明知道婆婆觉得是我克了夫君,又嫌弃我只生了阿春,千般埋怨,万般不喜,我要是再惹了婆婆又弄的太夫人也厌弃了我,这日子可怎么过啊!”说罢呜呜哭出声,哭声中掺了七分真心,一时令邓母也不好受起来。 不哭倒好,一哭,邓氏的悲伤再也忍不住,青年守寡,膝下荒凉又摊上一个严苛的婆婆,她怎么就这么命苦。深悔自己年轻时争强好胜,眼中只有李氏的富贵荣华,等嫁进来才发现深宅大院的日子远不如她想象中那么甜,可后悔已经晚了。 邓母有些讪讪,大女儿虽然锦衣玉食,但是日子不顺心她是知道的。 邓氏见邓母松动,哭得更厉害了,她这母亲不甚明理,哪天抽风和倪氏提了,倪氏还能给她好果子吃。 小邓氏一看邓母要被邓氏说得熄了心思,瞬间泪如雨下,泣声道,“可怜阿姐孤身一人在这后宅挣扎,我们却半点忙都帮不上。” 邓氏一听,心里就咯噔一响。 果不其然,邓母眼前一亮,急切地看着邓氏道,“等你妹妹进了门,你哪还用得着看你婆婆的脸色过日子,日后这家里谁敢小瞧你。”越想邓母越觉得这们亲事好处多,大女儿小女儿都妥当了,家里也能更进一筹,联姻的甜头,她们再清楚不过。不见自从邓氏嫁入李家,邓家生活质量社会地位迅速提升,这还是嫁的二房呢!若是大房,邓母忍不住激动起来,看着小邓氏的目光亮的吓人,或许她也能有崔氏的造化哩! 邓氏看着自说自话的二人,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两人真以为一说就成吗?什么时候她在李氏有这地位了,说了只会自取其辱,害得她丢人日后难做人。之前还顾着颜面,这下邓氏也不管了,冷声道,“李家何等门第,上一任宗妇乃名门崔氏嫡女,这一任宗妇是皇家公主,太宗元后嫡女,元后乃方氏女。谢氏虽非望族,其父是当朝首相,其母是当朝长公主当今嫡亲姑姑。我们家有什么,依附李家度日罢了。”就差明说,小邓氏不够格。 可惜邓母有着和大多数世家一样的通病,宰相公主又如何,不是世家出身,我照样瞧不起你,理直气壮道,“谢氏粗鄙都堪为原配,你妹妹世族女,哪里不如她。” 邓氏脸颊一抽,还真是和她婆婆一个调子,这是几十年形成的观念,根本改变不了,越老越注重。 邓氏压抑着怒气道,“大哥续弦,想进门的世家名媛不知凡几。”咱们不和谢氏比,和其他世家比,小邓氏比得过吗? 对上其他世家,邓母气短,但是她们有王牌——三娘啊!“二房遗孤,长房细心照顾,不也是长脸的事情,这门婚事成了,谁不说长房对故去的二房父子情深意重啊。”明眼人一看都知道,这婚事得利的是二房,到时她再帮着宣传宣传,大房不也能得个好名声,世家重名! 邓氏心力交瘁,“这点名声和结一门好亲的益处,孰轻孰重?”李家名声够好了!不太差这点儿! “说来说去,你还是怕被自己被牵累。何曾替家里考虑过替三娘考虑过,万一成了,家里就可能恢复祖上荣光,夺回正位,你兄弟侄子前程无忧,三娘在府上的地位也不可同日而语。可是你为了自己,连说一两句都不愿,反而将娘家贬的一文不值,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们不允你改嫁!”邓母听下来终于醒悟过来,大女儿压根不愿意帮忙,又被女儿直言邓氏今不如昔,一时口不择言,说完就后悔了!紧张不安地看着邓氏。 邓氏一张俏脸白了青,青了红,一腔怒气蹭蹭往上冒。她当然怨,孤枕寒衾的滋味,谁受谁知道,还要伺候一个牛心左性的婆婆。替丈夫守完孝,邓氏就暗示家里她想改嫁,想双十年华就要在后宅虚耗,她就不寒而栗。何况时下寡妇再嫁屡见不鲜,只要娘家愿意出面,依李家行事作风也不会强留她。可她只略略提了一句,她娘就将她骂得狗血淋头,更是直言若她离了李家就不认她这个女儿。 小邓氏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秘辛,惊得捂住了嘴巴,目光闪烁地看着邓氏。 邓氏被她目光一扫,面子挂不住,腾地就站起来,“阿娘口口声声我只顾自己不顾家里,那你们何曾替我考虑过?这亲事你随便找一个人问问,看谁会告诉你能成。阿娘不信,只管自己去和婆婆太夫人说,看他们是允了你,还是从此厌了邓家。到时候也别指望我说情,我自己怕也是自顾不暇。” 邓母惊了一下,不是被邓氏的怒气,而是邓氏话中的从此厌了邓家。这亲事是她们占便宜,但是买卖不在,仁义在啊,怎么到了邓氏嘴里就成了提一提都得罪人了呢。到底是自己太想当然还是女儿危言耸听,邓母没了主意,下意识去看小女儿。 小邓氏上前几步,拿了锦帕替邓氏擦拭眼角的泪珠,曼声道,“家道中落,阿娘也不好受,这才话赶话说了重话,姐姐也不要上心。” 邓氏深深地看一眼小邓氏,顺着梯子往下走,“我也是一时情急,才说了混账话顶撞母亲。”说着深深地给邓母行了个万福礼,和邓母闹得太僵吃亏的还是她。 邓母也见好就收,母女俩搂着大哭一场,好像刚刚的剑拔弩张都是错觉。 小邓氏也跟着哭了一通,抹着泪道,“我今天才知道姐姐过得这般苦,实在于心不忍。”忽然,小邓氏跪在邓母面前恳求道,“母亲,您就让姐姐改嫁吧,姐姐还年轻就要她守着一个死人过完余生,这太残忍了!” 邓氏不敢置信地看着小邓氏,邓母则是绷不住跳了起来,呵斥道,“你说的什么混账话,忠臣不事二主,一女不侍二夫,你大姐改嫁之后,我们如何去见列祖列宗,你还要不要名声,你日后怎么嫁人。”这最后半句才是最重要的,因为有邓氏这个李家妇在,他们邓家才能立足上层,有邓氏节妇之名,他们邓家女儿也被人高看一眼。 邓氏冷笑,她行尸走肉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给娘家挣一个贞洁的名声,好给妹妹铺一条路。 “胡家的女儿不也改嫁了,后嫁的还是世家子呢!”小邓氏细声细语道,胡家亦是陇西世家,陇西一带,民风开放,寡妇再嫁真没什么大不了的。邓家为什么不松口,一是祖上是南方世族,重视贞洁。二是邓氏衰败,更需要一个好名声。再嫁是常见,但是守节总是让人敬佩的。 邓母被向来贴心的小女儿堵得说不出话来,胡家能和邓家比的,胡家又不用靠着亲家。邓氏改嫁是小,远了李家是大。 正想着,邓母如有神助,灵光一闪,“你妹妹言之有理,倒是我们想岔了,名声哪里比得上女儿幸福重要。” 邓氏狐疑看邓母,并不敢开心的太早,觉得她肯定还有后话。 “可是你走了,就这么把三娘孤身一人留在李家,你放心吗?”邓母苦口婆心,“要是你妹妹事成,那不就万事大吉,也是你这母亲临走之前为她做的一件好事。就是成不了,咱们也会接你出来,你也不必担心你婆婆刁难你。”你看,你吃不了亏的。 小邓氏大义凛然道,“当年姐姐为了邓家嫁入李家,现在我已经长大,姐姐可以卸下重担寻找自己的幸福,该是我为家族效力了。姐姐放心,若是我能入李家门,必将三娘视如己出。”小邓氏这档口也不顾上害臊了,只图说服。 邓母忙握着邓氏的手郑重道,“你可要想清楚了,这不只是邓家的大事,还事关三娘。就是你日后改嫁了,你妹妹在李家,也没人敢小觑你。” 邓氏神色挣扎,几经转换,最终定格在坚定上,“我愿意试上一试,只有一点……” 小邓氏见邓氏松口,心里一阵狂喜,只听见转折邓氏卡了壳,眼巴巴地看着邓氏,半响不听邓氏继续,不由一个劲儿拉扯邓母的衣角。 邓母素来最疼小女儿,瞧她一脸央求之色,忙问道,“一点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邓氏语气强硬道,“你们都得听我的,不是擅自行动,没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邓母听得耳不顺不由嘴角往下撇,只是一直被小女儿使眼色,只得按捺住脾气,勉强笑道,“自然是听你的,都听你的。” 自此以后,邓母便时常带着女儿孙女上门,崔氏想三娘与邓氏姐妹交好,也乐见她有人作陪,遂待邓家人客气有礼。 第7章 梅花宴上意外生 请客那日,李曦将李昭好一通打扮,治丧那会儿不算,这次才是李昭正式在亲友面前亮相。怎么可爱怎么来,务必给亲友留下好印象。时辰过后,客人陆续前来,崔氏做东,没人敢姗姗来迟,都是提早到了。 崔氏身后一溜孙女按着序齿从大排到小,来人非常容易的就分出了谁是谁。没发生指着张三喊李四的乌龙。 这次请客的目的众人心知肚明,没谁眼瘸的夸自家姑娘,吃相太难看了,皆是谈天说地顺便夸夸李家小娘子们。李家要相看各家淑女,客人们何不是也在看李家姑娘,来人的目光也多停留在李曦身上,豆蔻年华,家世、教养、能力、容貌尽有,当之无愧李家最耀眼的明珠,真是越看越好,恨不得当场就抢走了。 李昭津津有味的听着,再看李曦落落大方的应对,不自得亦不惶恐,委实是与有荣焉,这么厉害的姐姐,我家的!你羡慕吗?羡慕也没用! 李昭正自豪着,五娘侧身小小声道,“我腿酸!” 我也酸!李昭暗道,好想念椅子、沙发,有机会我一定要把它“发明”出来。是的,发明,这个时代居然还没出现桌椅。 穿过来没几天李昭就发现自己用力过猛,穿到的时代太原始。 初来乍到,李昭很不敢作,生怕一出格被当妖怪烧了,比鹌鹑还乖,李曦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如今总算对社会有了一定了解,李昭便打算着手改善自己的生活。第一步——做出椅子来,不能推广,私下也要享受一下,让一个习惯了沙发软椅的人天天跪坐两个时辰以上,简直太冷酷太无情太残忍了! 李昭悄悄的把手伸过去,扶着五娘的胳膊小声道,“赶紧动一下。” 五娘赶紧借力小小的挪了挪身子,轻轻的舒一口气,马上就学李昭的模样,也伸手扶住她的手肘。 李昭抿嘴一笑,飞快挪了下重心。 五娘再看李昭,忽然就觉得这位小妹妹看起来比以前更可爱了。这就是一起做坏事的好处,咱们成自己人了嘛! “你说阿姐她们会不会也腿酸?”五娘觉得李昭是自己人之后,就一点都不客气了,仗着两人挨得近,拿手指戳戳李昭。 李昭心道,压迫血管,血液不流畅,能不酸吗?只是年纪越大,技能熟练度越高,忍耐力越强,不会像她们两只这么没用。 心里这般想着,李昭偏头去看,她坐在末位,这一偏头能把所有姐姐都看在眼里。一瞧还真发现了异常,三娘脸上明晃晃的失落想忽视都难。稍一细想李昭便明白为何,之前只有三娘在崔氏跟前,老人家谁不爱听人夸自己孩子好,崔氏那辈分那身份,讨好奉承她的人有如过江之鲫,像这样的场合,三娘就是话题中心。可今儿,有明显更出色的李曦在,其他李家姑娘也在,情形自然不同以往,三娘失落也可理解。只是这么毫不掩饰,实在是授人以柄,她都能察觉,在座的能有几个比她迟钝。 “三姐脸色怪不好的,是不是不舒服了?”五娘对这个姐姐最大的印象就是体弱多病,怪可怜的,整天被关在屋子里都不能出来玩,“我们是不是该禀报曾大母。” 不用你禀报,曾大母已经知道了,因为座次的关系,李家长辈没第一时间发现三娘异样,但是其他人神色中的变化,足够她们把目光回转到身后的晚辈上。 崔氏含笑问,“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李昭眼疾手快扯了五娘一下,三娘的脸色说是身体不舒服所致,有几个信?李昭心中惴惴,脸上是一片截然相反的喜色,“初七是道祖诞辰,我们想去出去玄真观上香。”如今道教兴盛,上层士族沉迷丹鼎之术,下层民间符水泛滥,全民尊道。 “何必舍近求远?”崔氏笑谑,李家有自己的道观。 李昭撒娇,“我不是没去过玄真观吗?我也想见见传闻中的雍州第一观!曾大母就允了我们嘛。” 崔氏笑,宠溺道,“真是拿你们没辙,去吧,去吧。” 李昭喜形于色,“我就知道曾大母最疼我们了,”煞有介事的一叹,“可惜外头天寒地冻,三姐不能和我们一起出门。” “怪不得三娘这幅空落落的模样!”崔氏心情大好,眼中笑意越浓,原只抱了一份希望,圆不过来那就说身体不舒服吧,虽然牵强总是个理由,不想有意外之喜,“罢了,若是初七天朗气清,三娘穿的暖和些便和姐妹们一起出门,哪能整天拘在家里。” 三娘怔怔的坐在那,有些反应不过来。 倪氏看的一颗心几欲跳出喉咙口,又想起是李昭解围,登时心里就想打翻了调料瓶,什么滋味都有。 崔氏叹道,“这孩子欢喜傻了,到底是小孩子呢!” 四娘比二娘更机敏些,轻推三娘,轻笑道,“这下好了,三姐就可以和我们一块出门了。” 李曦缓缓松开紧握的双手,嘴角的弧度明显上扬,自李昭开口,她就绷着神经,既是期待又是担心,这下终于放心。正欲开口将话题带到道祖诞辰上,就有人来报,李湛和江源前来给太夫人请安。 李曦眼起微澜,脸上弥漫开点点笑意。 这次宴会隆重,请的不单是女眷,男人也来了。虽则民风开放,但也没有无亲无故的成年男女待在一块儿的道理。是以男女分开宴请,未及冠的少年却要来崔氏处请个安。之前李昭就见了好些个前来请安的美少年,委实惊艳了一把。世家百年历史,祖宗再锉,经过这么多代的血统改良,姿容远在平均线之上。但是都比不上现眼前昂首阔步走近的李湛和江源。 李湛剑眉入鬓,挺鼻薄唇,宽肩窄臀,长腿直立,是那种英姿勃勃的俊朗少年。与他相反,江源修眉长目,唇红齿白,身姿挺拔,嘴角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翩翩君子一枚。 两人这么并肩走来,把在场贵妇少女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谁还记得前事。在坐贵妇,哪家没个未出嫁的孙女、女儿、侄女、外甥女,多好的少年儿郎! 顶着众人的目光,两人身姿稳雅,步履从容,江源目光在一处停顿几秒,下意识挺胸收腹,右脚迈出,踩到前摆…… “啪叽”一声,众目睽睽之下,堂堂冀州江氏嗣子摔了一个五体投地。 李昭笑容裂了,这画风不对啊,说好的君子温润如玉呢!崔氏也唬了一跳,然后嘴角一抽又一抽,终于忍俊不禁,“阿源何必行此大礼!” 李昭第一次发现,她曾大母还能如此幽默。又同情地看着趴在那里,疑似无颜见人打算装死的江源,这倒霉孩子,啧啧,瞬间从神坛跌落啊,难为他出场那么酷炫。 “时隔三年小子得见老祖宗,一时情难自禁!”江源镇定的改趴为跪,恭恭敬敬地对崔氏磕了两人份的头,“阿爹先去向叔祖父请安,命我给太夫人磕头。”江源曾大母出自李氏,是崔氏嫡亲小姑子,其祖父和李廷是姑舅表兄弟。 李昭见江源神色自若,丝毫不见局促,不禁给他点赞,好强的心理素质,好厚的脸皮。但见周围一圈人果然好风姿的模样,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也是李昭少见多怪,换一个普通人如此就是油嘴滑舌,厚颜无耻。轮到江源那就是能言善道、不拘小节,这世界就是这么理直气壮的双重标准。 “你阿爹有心了!这次能在陇西停留几日?”崔氏问。 江源答,“阿爹说明早启程,京中催得紧不敢慢待。”江父升迁入京路经陇西,江氏与李氏世为姻亲,就是没遇上李家办宴,也会上门请安。 崔氏点头,“政事要紧。”又问了几句家常,得知一切均安,笑容更甚。 江源能言,几句话直哄得崔氏笑颜如花,就是倪氏看他的目光也分外柔和,江源往上数五代,直系血亲都是声名赫赫的世族,血统尊贵,家世清白,由不得倪氏不喜。在她看来,李湛远不及江源,虽是李氏子,到底掺杂了庶族血脉,这也是为何她宁选邓氏姐妹也不令三娘和李家姐妹亲近,邓家就是没落了也守着士庶不婚的规矩,婚嫁宁可在没落世族中选也不会将就。 纵是李昭,再偏心不得不承认,江源比她大兄更受欢迎,哪怕这家伙刚摔了个狗啃泥。场上九成的人更愿意招江源做女婿。这世界以白为美,追求斯文雅致!导致一大片娘炮的产生,身为男子学女子敷米分涂脂,将长衫做的像孺裙。无疑江源比李湛更符合时下审美,温润优雅,姿容俊秀。 反观自家大兄,常年的锻炼晒出了一身小麦色皮肤,又是冷硬的脾气站在那惜字如金,就是问到他能用一个回复绝不回两个字,但是你若以为他被江源衬成路人,那就大错特错,李湛站在那犹如一把刚出鞘的宝剑,锋芒初露无可忽视,忒戳人眼睛,不太讨世家贵妇青睐。 李昭纳闷极了,这两个南辕北辙的人站在一起居然一点都不突兀,再看两人偶尔对话及眼神交汇。李昭忍不住脸红,激动的!基情四色,硬汉攻文雅受什么的,萌死个人! “阿昭可是不舒服?要不要请郎中。”这是李湛进来之后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李昭大囧,忙抬头对眼含忧色的李湛道,“我无事,不过是,”我能说二次元美好世界在三次元上演,我狼血沸腾吗?绝逼不能。“是太热了!”说罢,李昭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了,脸更红了。 在李湛看来她这模样倒是真热的慌,定睛细看,深信不疑了。李曦是个绒毛控,又尽可能把李昭往可爱里打扮,世上还有比毛茸茸的小女孩更可爱的吗?没有了! 可想而知,李昭有多毛茸茸,孺裙领子袖口裙摆镶毛,连头上都系了两个小毛球,狐裘小毛褂,外罩貂裘软袍,横看椭圆竖看球,摔一跤还能来回滚几圈那种。 崔氏看过去也是失笑,乐道,“你小孩家体弱,可不能图省事就穿的单薄了。” 当下一众夫人都称是,开始说起养儿经来。 李湛、江源见机告退。 第8章 女儿心思猜不着 等厅里人多起来,李曦便带着各家闺秀退到另一花厅内。离了长辈的眼,气氛便欢快起来,各寻了交好的说笑,有那坐不住的,李曦也命人带她们去园子里玩耍。 “大姐,我之前并非有意……我……”好容易寻了空当,三娘蹙眉走到李曦和李昭面前,她自知自己之前的表现不堪入目。事实上她也想掩饰情绪,失落是真有,料到自己可能不如李曦讨人欢喜是一回事,身临其境是另一回事。她也知道不能叫人看出来,可越想不露声色,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心中一慌,表现更糟糕。 她担心李曦误会与她,她虽因被冷落而难受,但是对李曦并无不满,大姐本就是如此出色的人,只怪她自己无能。特意过来解释,也想感谢李昭为她解围。 可做了好半响心里建设,到了人前,三娘满嘴苦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急的眼眶都红了。 李曦微不可觉的皱眉,这吱吱呜呜的模样落在人眼里又是徒惹猜疑,心中一叹,三娘这审时度势的功夫! 邓二娘见势不好,一跨步走到三娘左侧,挡住别人的视线,“三娘有什么私下里尽可说。”邓二娘以为三娘是来找李曦亲近的,哪里想到她是来道歉,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用得着急在这一时吗?三娘到底是被家人宠的天真了。 李曦瞧着若是不说明白了,三娘怕是整天都不开颜,遂微笑道,“三娘要说的,我们都明白,咱们姐妹守望相助本是应该,三娘这么客气我可就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三娘整张脸都亮了,期盼地看着李曦,一幅巴不得立马就麻烦她的模样。 李昭失笑,用现代话来讲,三娘有点玻璃心情商也略低,但瞧着本性还不错。之前在厅内,她在三娘脸上只看到失落并无怨愤。好比独生女突然多了个更得宠的弟弟出来,心里不痛快下吃个味也是人之常情。 李曦温和道,“这里一些人我也不认识,要麻烦三娘为我们说道说道。”陇西虽是李家故里,但长房常年在外为官,鲜少回来。李曦认得当地郡望闺秀,这些大多都与李家沾亲带故,但是对近几年刚来的官员家眷却不晓得了。 三娘带着点如释重负的一口应下,虽然这些人她也不甚熟稔,好歹也认全了。 当下三娘便带着姐妹们认人,今天有李曦引导话题,李家其余姐妹凑趣,三娘不知不觉倒比往日多言。若是之前,经常是三娘与人泛泛客套几句之后,便只与邓家姐妹说话。 盖因三娘只好经史子集,可她十岁未到,注定来找她的姑娘都在这年龄上下,这年龄的小姑娘,有多少能如她这般擅长,谁也不是来找虐的。数次之后,三娘终有所觉,渐不肯与人多言。 正说笑着,有人提醒,“不是早说要去滑冰的吗?咱们分下队,赌个彩头。” 当下应者无数。 年长的姐姐们也不出言制止这种赌博行为。 从前李昭以为世家贵女都是端庄优雅,娴静温柔。事实上时下大部分世家名媛的确如此,这类姑娘在婚嫁市场上非常抢手,但是也很有一部分世家女恣意飞扬,尤以雍州为最,谁让雍州地处大西北,毗邻东西突厥等游牧民族。 “三娘一起去?”一鹅黄色孺裙,外罩大红色狐裘坎肩的小娘子见三娘犹豫不决的模样便问。 李曦笑道,“冰场寒气重,三娘若是受了寒,初七可就不能去祈福了。” 三娘轻轻的点了点头,她迟迟不敢表态就怕扫了其他人的兴。 “这里的姐妹们就交给三娘了,”李曦对三娘道,又解释,“我得去瞧着五娘和阿昭,不瞧着指不定怎么疯闹。”两个技术没多少胆子比天大的小家伙,离了她的眼,还不得摔得鼻青脸肿。 “阿姐放心去吧。”三娘的话没什么底气。 李曦听出来了也不说什么,三娘自己愿意尝试也是一大进步。当然若换成李昭,李曦肯定小心翼翼在一旁保驾护航,但是三娘……李曦能做到不因倪氏憎恶为难她,能拉一把顺手拉一把,但是再深却不愿了,她到底做不到爱憎分明,也会迁怒。 一大半的人去了冰场,想滑冰的,看热闹的,李昭和五娘并肩走在一块儿闲话,主要是五娘在说,“原来之前三姐是因为不能去玄真观难受啊!那刚刚三姐难受是因为不能来滑冰吗?诶,真可怜,三姐身体什么时候能养好了。对了,你怎么突然想起要去玄真观了?” 李昭:“……”为你的观察力点赞。 “不是初七了么!” 五娘恍然大悟,“对哦,初七是道祖诞辰!你先前也说了。” 李昭:“……” 五娘欢喜道,“不知道玄真观好不好玩?阿昭你说呢?啊,我忘了你也没去过。没事,我带你玩。” 李昭:“……”除了这个,李昭真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五娘很强大! “玄真观我去过啊,干脆初七我也去,给你们当向导。”斜刺里凑过来一人,黄孺裙红坎肩,螓首蛾眉,齿如瓠犀,年约□□,正是之前问三娘之人。 “好啊,阿灵姐姐来了更热闹。”古灵祖母是崔氏长女,五娘与她也颇熟悉。 是的,这姑娘大名古灵,人如其名,你看,现在还冲李昭俏皮的眨眼呢,那叫一个灵气逼人。 古灵笑眯眯地看着李昭,她可都听见了。在客厅,崔氏问的是五娘六娘在说什么悄悄话,六娘回是去玄真观祈福,可如今听五娘话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那是怎么回事,古灵一脑补就把真相补了七七八八。诶呀,李家六娘看着糯米团子似的,看不出来啊! 李昭莫名,为什么小美女向我抛媚眼。 媚眼抛给瞎子看的古灵伸手拨了拨李昭帽子上毛球,“我家里有两顶百羽帽,正视为一色,旁视为一色,目中为一色,影中为一色,给五娘六娘戴肯定好看。”古灵越看六娘越顺眼,这小脸蛋,大眼睛,小鼻子,小嘴巴配着圆滚滚的身子,怎么看怎么手痒,遂打着先混熟了再名正言顺下手的主意,于是十分大方。 这百羽帽李昭知道,由多种飞禽的羽毛捻成线织成,华丽精致,因为工序复杂,做工考究,往往一帽成,百鸟丧。因着世家勋贵钟爱,一度导致山林之间奇禽异鸟濒临灭绝,朝廷还专门讨论对策,最终下禁猎令,只是也挡不住有权有势者私底下捕猎,不过到底比以前好了许多。 李家倒不曾犯禁,就连之前做的也烧了,不是他们觉悟高,而是李廷就是禁猎令发起者之一,怎么能自打嘴巴。 五娘懵懂,百羽帽是什么,不过听着很漂亮的样子,遂高高兴兴道,“谢谢阿灵姐姐。” 李昭幽幽地看着古灵,在我家送我百羽帽,真的好吗?慢吞吞道,“羽帽贵重,不敢受尔。”要是换了和李家关系不好的,李昭绝对认为这是在挑衅。 古灵在李昭的视线里马上也醒悟过来,泪流满面,我忘了这里是陇西了,我忘了舅公还在陇西,怎么办!?舅公不会收拾我,可妥妥会收拾我爹,我爹最怵舅公了,古灵这时候还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坑爹。听李昭拒绝松了一口气,没留下“物证”应该没关系吧!没关系吧! 古灵虚虚地冲李氏姐妹笑,“我还有两顶紫貂帽。” “谢谢灵姐姐。”李昭甜甜一笑,李曦说了,古家乃血亲历来交好可亲近。 五娘还在纳闷场上的变化,不过也点头应和了李昭一句。 古灵自觉食言而肥,大失颜面,很想在李昭五娘面前挽回面子,自告奋勇带二人玩。李曦乐见李昭和她亲近,笑吟吟的应了。 这头玩得热火朝天,另一头虽不热闹但也其乐融融。留下的都是一群不爱凑热闹的安静性子,花厅下面烧着地龙,地上铺着厚实暖和的地毯,暖的人昏昏欲睡,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捧着手炉,吃着瓜果点心聊天,赏花的,品茗的,下棋的应有尽有。 邓氏姐妹和三娘占了花厅东南角, 邓二娘柔声道,“事情哪有一蹴而就的,阿春莫急,慢慢来。” 三娘作为主家自然有人上前攀谈几句,可三娘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这么烟消云散,依旧讷言,连笑容都勉强起来。倒是邓大娘笑说了几句,也不过只几句,来人就淡笑着托辞离开了。其他人见状,上前客气问候几句便散开了。 待人离开之后三娘便是神色黯然,邓大娘俏脸阴沉。 邓大娘见周围无人,三娘身边最碍眼的丁香也不在,便一脸为三娘抱不平的神情,义愤填膺,“你家大娘在的时候,她们倒是一窝蜂都凑过来了,大娘子一走,她们也散了,好生势利。” 邓二娘眉头一挑,不敢置信地看邓大娘。 邓大娘瞪一眼妹妹,心疼道,“阿春莫难过,为这些捧高踩低的人伤了自个儿,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邓二娘张了张嘴,一时也想不到如何描补邓大娘的话,恼邓大娘气糊涂了,这么明火执仗的挑拨,但凡三娘和李家长辈提一句,她能落得好,一笔写不出两个邓字来,自己也要跟着受牵连。 邓大娘不仅仅是生气更是害怕,显而易见那个她求之不得的圈子是愿意接纳三娘的,谁让她有个姓李的祖父,姓倪的祖母。只要三娘稍微表现好一些,她就能顺利融进去,但是她不行,她哪里比不得三娘,不过就是没个好出身,便处处矮她一头,要时时奉承哄她,谁爱那些个经史子集了,为了三娘,祖母阿娘就要逼着她学,好给三娘解闷还不许表现的比三娘好,简直欺人太甚。 等三娘融进了那个圈子,回头怎么可能再看得上她们,没了三娘,她们如何能时常参加李家的宴会。就算她不被接纳,可圈子外的人哪里知道,他们只当她与这陇西数得上的豪门贵女都有交情。 邓大娘说完,心头一口恶气终于消了,便去看三娘,见三娘模样,嘴角微微一翘。 三娘偏头盯着角落,眼眶发红,犹自强说道,“都是我自己没用连招呼人都做不好,我要是如大姐姐般长袖能舞,怎会如此,是我自不量力活该自取其辱。” 邓二娘听到了,忙道,“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三娘所长不在此处,何必拿自己的短处与别人长处比。你才华天纵,将来成就怕是在大娘子之上。届时自然有人愿意与你谈文论道。”这时代女子追求才貌双全,才在貌之前,绝色美人常有,才女百十年才有那么一两个,若是三娘真有那造化,委实不逊于李曦。毕竟李曦才貌虽属顶尖,但比她美的女子有,比她有才的女子也有,不过才貌都胜她的女子,邓二娘还没见过。 思及此,邓二娘一叹,三娘心思她约莫明白一些,一家子姐妹,谁就愿意处处矮人一头,三娘舍了其他一门心思扑在才学上,就盼着能在这上面强上一筹,若能梦想成真倒好,若是不能…… 三娘睫毛轻颤,若有所思。 “三娘何必妄自菲薄,你哪里比大娘子差了,如今陇西谁不知三娘才名,大娘子可有什么名声。依着我看,大娘子也不过尔尔,她只把六娘她们带走了,独留下你,还不是觉得你们不是一个祖父,没把你当自己人罢了!”邓大娘撇嘴。 邓二娘焦急地打断邓大娘的话,歉然道,“哪有大姐说的这般严重了,三娘身子受不得寒,何况有我们几个在,大娘子有甚不放心的,且五娘六娘年幼,大娘子跟着去也是正理。” 邓大娘暗自翻了个白眼,她这个妹妹心思九曲十八弯,话听着是劝和,一细思,等你功成名就便有人理你,大娘子更放不下五娘六娘,不就和她一个意思。嘁,每次都是我唱白脸。 邓二娘见邓大娘模样,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邓大娘口无遮拦,不能让三娘疑了邓大娘,她用得着绞尽脑汁为她遮掩吗。 邓三娘懵懵懂懂地看着两个姐姐你一言我一句,只听得满脑子浆糊,再看三娘,生出一幅同病相怜来,果然三娘也听晕了。 邓家三姐妹的遭遇,小邓氏也在身临。不过比起侄女们束手无策只能神伤,小邓氏另辟蹊径,走出一条光明大道来。 “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悦怿若九春,罄折似秋霜。流盼发姿媚,言笑吐芬芳。”赞美的对象他是个男人。 这话出自笑吟吟的小邓氏,未出阁的少女当众赞美一个男子,所闻者没有一个露出异色,这再正常不过了好不好。时人不分男女皆好美姿容,动静米分帛不去手,行步顾影,实属常见。朝廷选官,身残者,面目鄙陋者,纵有才也不予录取。当爱美成为整个社会的风气,当众比美赞美便蔚然成风。 何况所夸者乃江源,众人再是同意不过了。品味一番,不少妇人看向小邓氏的目光便温和许多。有人的地方就有圈子,显然小邓氏不属于她们中任何一个圈子,能站在这里完全亏了邓氏,大家都是成年人不会像小姑娘那么明显的排斥,不过是客气疏离。 如今细细一打量小邓氏,眸含春水清波流盼,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目光更和善了。 小邓氏发觉之后,苦苦压下喜悦之情,神态自若的与人谈笑。 邓氏神色复杂地看一眼与人相谈甚欢的的小邓氏,小邓氏自幼聪慧,更是雪肌玉颜,邓母爱得跟什么似的,打小就对她寄予厚望,倾尽一切为她谋划,延名师,请教习。若是当年适龄的是小邓氏,恐怕邓母还舍不得小邓氏嫁进来呢。 如今小邓氏十七有余,至今还未许人家,从前是寻不到合宜的,后来便是为入主李家大房。好一份凌云之志,才貌若有一项惊天动地那倒是许能梦想成真,可小邓氏才貌远不至此。 邓氏明白她要是和邓母这么说了,邓母生吞了她的心都有,反正她认定自己小女儿足够嫁入李家,要是不成,那就是大女儿未尽心。简直糟心的可以。 邓氏压根就没认为这事可成,她答应不过是缓兵之策。邓母给她描绘的未来够美,小邓氏入门,三娘有靠自己也有依,邓母和小邓氏自己着魔似的当真了,就以为她也信以为真,可她还没天真到这地步,以为凭着三娘就能让大房就范。她知道倪氏暗地里和崔氏提过让倪家女儿为填房,结果自然是被崔氏撅了回来,连倪氏女都不行,邓氏女又凭什么。 她应下无外乎是缓兵之计,若是不给个确信,狗急跳墙,谁知道邓母和小邓氏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没得连累了她。遂母女三讨论如何让小邓氏进门时,邓氏敷衍了事,并不肯尽心,还将一些可能危及两家关系的计策否决了,她很清楚,比起邓家,李家才是她最大的倚仗,她就盼着李氏快点把李徽亲事定下了,让这些人死了心。最终也只讨论出让小邓氏讨好奉承李家长辈,哄好几个小的,再经营好名声,等时机成熟,便由她请倪氏出面帮忙说项。小邓氏疑邓氏消极怠工,但除此她也没良策,李徽本人可不在陇西。 邓氏敷衍了母亲和小邓氏,心里没有半点愧疚之情,她心知她们也在敷衍自己,若小邓氏走了大运真的进了门,她就不信她们会允许自己改嫁,这可是会连累小邓氏的事情,那母女俩怎么会舍得。 世家勋贵里头不是没有改嫁的媳妇,但那些不是无儿无女的就是娘家显赫的。改嫁再被礼教世俗所允许,到底不是一件体面事,尤其让孩子尴尬,若无孩子,很多人家都会主动将媳妇连带嫁妆送回娘家。娘家显赫那么自然什么都好说。 可邓氏这两条都不沾,放在她面前的只有三条路,上策是李氏慈悲,主动放她回家,如此一来娘家也不会为难她,但是碍着一个三娘,可能性微乎其微,这么些年,纵使她如何讨好崔氏,崔氏也没露过口风。 中策是她娘家以舍不得女儿受苦为由要求她返家,李氏便是不愿意,于人情道理上也难拒绝,可这种情况一般发生在娘家显赫的女子身上,若是家族势大,连带孩子都能接在身边教养。但是显然邓家巴着李氏都来不及,如何会为了她得罪李氏。 下策便是——逃,逃出去了她自然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但是如今世道纷乱,一个女子在外行走,除了生不如死和死,邓氏实在想不出其他结局。 所以邓氏根本无路可走,只能在李氏后宅熬灯油似的苦熬着,伺候着难缠的婆婆,日后抚养一个不是她生的估计也和她不亲近的儿子,等儿子娶了媳妇,她还得因为这不是亲的,仔细拿捏着分寸小心翼翼地做婆婆。这样的日子不是她想要的,可是她只能生受着。 邓氏不是没想过去求心软的崔氏,哭也好求也罢,可是她怕结局就是娘家婆家有志一同的让她急症而亡了,对李氏来说一个死了的媳妇自然比改嫁的媳妇体面。于邓家来说死了的女儿还是李氏妇,且自家名声无损, 一想起这个邓氏的心就跟在油锅里煎似的难受,还好记着身在何处,强忍下了悲意。 “听这动静,小娘子们玩得很开怀哩。”一女子笑的慈爱,她已经辨别出女儿的笑声,作为母亲就有这样的技能。 旁人倾耳细听,也是笑,“孩子嘛,伙伴多了玩什么都开心。” 邓氏打量众人神色便笑着建议,“前头有个门,几步路就能到冰场。” “那咱们去瞧瞧她们玩什么,说来我也好多年没滑冰了呢。” “你还当自己是小娘子呢,摔一跤可够呛。” 这下,一群最多也不过三十余看起来二十几的女子就开始感慨自己老了呢,待见场上青春靓丽、活力四射的小娘子们,越发伤感,这世上最残酷的便是美人白头。 不过这份感伤被孩子娇娇甜甜的唤一声阿娘就烟消云散了,心思瞬间转到孩子身上。 邓氏逡巡一番果然李氏女都在唯独没见三娘,她这女儿被倪氏养的说好听是不食人间烟火,难听就是孤寡不合群,邓氏有心教导一二,无奈倪氏不允她插手三娘教养,邓氏素来畏惧倪氏,便也熄了心思。 不少小娘子身边都围了母亲嘘寒问暖,小邓氏目光一动,便轻移莲步到李昭面前。 一番运动下来李昭小脸红扑扑,眼神亮晶晶,越发娇俏可爱,邓氏对着这张脸倒也起了几分真心疼爱,漂亮的小孩子总是更招人喜欢的。 “六娘可有摔着了?”小邓氏一脸的关怀,小孩子哪有不想娘的,小邓氏觉得自己要是能够顺利攻克李昭,哄得她对自己死心塌地,这事就成功了一半。她可知道长房素来疼爱这个小女儿。 李昭笑着回道,“摔了一跤,并不疼。” 小邓氏登时心疼着急道,“摔着哪儿了,还是让医女瞧下,别是磕着了,现时不在意,后面疼起来可不了得。” “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惊扰了曾大母和大母,就是阿昭不孝了。”李昭心生古怪之感,旁边那对母女的对话与自己这大同小异。 小邓氏笑的欣慰,“六娘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李昭有些扛不住,一个十几岁的妹子在你面前时不时露出慈爱的表情,实在违和的很,虽然小邓氏的确长她一辈。李昭觉得大抵是小邓氏尚未出阁的缘故,曹氏邓氏如此待她,她就不会别扭。 李昭也不是那等不识好歹的人,别人好言好语关心还给人脸子看。小邓氏这次也没动手动脚只温言关切,遂李昭笑脸相迎陪着说了几句。心中思付,小邓氏待她如此热情,若是因真心喜爱她,她感激。若为李家之势也无可指摘,趋利避害,人之本性,徐徐看着吧,日久见人心。 邓氏等也未久留,她们在,小娘子们也放不开,遂叮嘱仆妇仔细照顾便离开。 李曦见李昭暗暗松气的模样,失笑,轻声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不管小邓氏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也没必要避之不及,不看僧面看佛面。若有歹心,总会露出蛛丝马迹,一露苗头拍死即可。李曦接受的是正统世家教育,再早慧也不能光凭此就猜到小邓氏的心思,门不当户不对啊!谁能想到在长姐只能做二房媳妇的情况下,妹妹想做长房宗妇呢。 而离开的小邓氏暗自得意,到底是小孩子呢,稍微哄一哄就和你亲近了。和李昭几次接触下来,她也琢磨出几分味道来,李昭不喜与人肢体接触,但是你若与她好声好气说话,她亦不会对你爱理不理,到底是名门李氏呢! 邓氏观其神色便猜出一二,笑她天真,李昭和颜悦色,那是她教养使然,李家人的心难捂的很。 第9章 我家亲戚略糟心 书房里一群男子聚首,他们不是在高谈论阔,而是在商量怎么挖坑埋了当朝丞相方礼。 率先开口的是古神,古灵亲爹,李廷外甥。一开口,嘲讽之意扑面而来,“方氏好大的胃口,一个尚书令,一个丞相,也不怕噎死。” 李廷横了古神一眼,这外甥原本在京当御史,不过半年前皇帝因为霍充仪误了早朝,古神就挽袖子把皇帝并霍充仪骂了一顿,地点:大殿。时间:大朝会时。 皇帝脸黑如锅底,为了名声还得忍着暴怒听完,架不住霍充仪枕头风吹得好,皇帝横看竖看古神越不是个东西。加上古神嘴巴忒毒,尤其李廷不在,古神犹如脱缰的野马,除了自己一系外,朝廷上鲜少有不被他喷过的,拉的一手好仇恨。一看皇帝发难,赶紧落井下石,御史可是个好缺,古神走了,自己人可不就能上了。 李廷虽不在京城,但是自有渠道知道京城发生的事情,便去信让古神暂避风头。 古神也知道自己留在京城讨不了好,既然我舅让我低调,那我就不跟你们玩了。这家伙心黑啊,临走之前还不忘阴皇帝一把,偏挑霍充仪叔叔参他的时候,帽子一甩官袍一脱,声泪俱下的痛诉。简而言之就是我这个直言劝谏皇帝不要耽于女色以国事为重的忠臣被魅惑君主的小老婆她叔叔逼走了。苍凉大笑三声之后踉踉跄跄地走了,留下一个悲凉绝望的背影让绿了脸的皇帝以及目瞪口呆的众臣膜拜。 古神要是就这么走了,皇帝好色误国、不容诤臣的名声就洗不掉了。首相谢韫都要愁死了,d,我怎么摊上这么个不靠谱的皇帝,更坑爹的是这皇帝还是他女婿兼内侄,他女儿是中宫皇后育有太子,他老婆卫国大长公主和先帝一母同胞。古神是骂得难听,但是哪一句骂错了,你这小老婆是不是明明和别人订婚了却让你勾搭过来了,你是不是因为和霍充仪宣淫过渡导致赶不上早朝,霍充仪是不是时有僭越不敬皇后,霍充仪是不是在你耳边搬弄是非了…… 想起霍充仪,谢韫更是运气,皇帝宠爱充仪日盛,霍充仪又是个不知收敛的,谢皇后已经哭了好几次。谢韫就事论事和皇帝提了几句,皇帝就认为他是替皇后不平。那是我亲闺女,我替她不平怎么了,我有冤枉霍充仪吗?我是丞相,一言不发那才是失职。 其实这事最好的解决方法是,皇帝杀了霍充仪然后做出一副幡然悔悟的模样,情真意切的挽留古神,留不留是古神地问题,皇帝这态度摆出来就可以,然后再由其他人出面治古神不敬之罪,绝不能找其他理由,否则就是报复。御史是用来劝谏皇帝的,可不是指着皇帝的鼻子骂,皇帝不听劝你就是以死进谏也不能骂皇帝,妥妥能治了古神立威。这一切的前提是皇帝要摆出认错的态度。 这次谢韫避嫌便派了其他人向皇帝献策,可是皇帝他舍不得霍充仪也舍不得面子,就意思意思的禁足罚奉,所以就是给古神罗列出十恶不赦的大罪,这都是皇帝挟私报复,罪名越多越大,皇帝名声越坏,古神名声越好。 谢韫忍不住暗骂,你们上蹿下跳是在报仇吗,你们是在帮古神啊。便是如此还得亲自给李廷去信,他真不信这事没李廷的手笔在里面,这老狐狸!!卖了老脸,总算让古神愿意当个县令,没有彻底辞官,皇帝的脸也能保住一些。按谢韫的本意是让古神做郡守,那就不是贬谪而是升迁了,可皇帝不愿意啊!就是这样,谢韫还得捏着鼻子替皇帝谋划,操碎了一颗老心。 谢韫是愁得头发都要掉了,古神过得也不滋润,他舅舅为了看着他,把他弄到了自己眼皮子底下,整个人都不好了。 古神被横了一眼,一翻白眼闭了嘴。 “咳咳……”出声的这位是江源之父江翰,他这次路过陇西也是有事和李廷商量,望着李廷道,“方氏日益猖狂,朝中诸人多受压制,叔父何时还朝?”李廷六月里就出孝,至今未回京。那是因为六相之位皆满,李廷是在丞相之职上丁忧,回朝只能是继续做丞相,万没有往下走的道理。李廷也不急,正好在家休养,他到底年近六旬三年守制下来也得精心调养一段时日,遂他便一边调养身子一边将雍州事物理了一遍又与故旧联络感情,雍州自来是李氏的地盘。 “方氏女育有皇子,与太子年龄相仿,所图不小。”陇西郡守雷鼎亦开口,他之妻为古神胞姐,家族雷氏亦是雍州数得上的名门。 楚循微笑开口,“欲壑难填,自取灭亡。”他老人家因为身体不好卸了兵部尚书一职回来,老狐狸可把朝廷上的风起云涌看的透透,方氏蹦跶不了多久。一个萝卜一个坑,方氏多占的位置那都是从别人那抢过来的,谁乐意啊!想一家独大就等着群起攻之吧! 楚循之子楚格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啧,出了两代皇后一位皇帝,还想再出一个皇后皇帝?真以为别人都是死的,我看不用我们出手,谢相就要坐不住了。”谢方斗起来,那可就精彩了。 朝中多派系,说来只有方氏一党和谢相一脉力挺这皇帝,也不是说别人就想着造反,而是他们更忠于自己的家族,而家族的利益和皇帝的利益没绑在一块。世族的高官厚禄那是源于祖宗来自姓氏,跟皇帝还真没多大关系,这个皇帝下台了,就是大齐灭国了,他们照样能在新朝谋得立足之地。这样的情况下,如何忠君,对皇帝都没多少尊敬,尤其当皇帝人格魅力差劲时。 楚循和谢韫打交道数十载,此时一脸同情地开口,“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谢相出手怕也不会伤其根本。”谢韫真是苦逼,打老鼠怕伤着玉瓶儿,方氏步步紧逼,谢韫步步退让,都要退到悬崖边了。谢家崛起仰赖太宗,谢集谢韫父子对皇室那叫一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骂一句愚忠,心里不是不佩服的,忠臣总是令人敬仰,何况这两位还都是能臣,干了不少利国利民的事。 李廷杯盏一放,笑得一派仙风道骨,“谢相不忍,那我便代其劳。”抬手甩出一份奏折。 传阅完毕,大家的表情:(⊙_⊙)您这么乐于助人,你连襟兼亲家造吗? “可惜知息太晚,这世间又少一爱民如子之官。”李廷扼腕而叹。 楚循亦是惋惜,“相公节哀,将方氏子绳之以法,也能告慰程县令在天之灵,所幸其儿女安然脱险,想来虎父无犬子,日后又是一俊杰。” 古神兴奋得两眼冒光,“方氏不除,社稷难安。”一幅跃跃欲试,打算亲自披挂上阵的模样。他看不上这皇帝,更看不上小人得志的方氏,争权夺利大家都在干,就没见过方氏这么不讲究的。现在有机会能让双方都吃瘪,哪有不兴奋的道理。 等谢韫看到折子,那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受限于交通,这已经是快马加鞭,跑死了三匹马的最快速度了。此时谢韫心里冒出了古神一样的想法,方氏留不得,起码不能令其如此肆无忌惮下去,否则皇帝都要叫他们拖死了。第二个想法就是不好,老狐狸要出山了。 江城百年未遇的大寒,冻死冻伤者无数,江城县令程嘉良上书朝廷赈灾迟迟不见动静便下令开义仓,义仓原就做应急之用,却遭疾奔而来的郡守方安阻拦,言没有皇命擅动乃大罪。程嘉良也知,但是朝廷迟迟不下批文,事急从权,哪里顾得了这些。这节骨眼上,谁又管方安是太后侄子,皇帝表弟,丞相之子,宋季直接把方安一系绑起来扔一边,这位是难得的清官好官,很得民心,否则也不能以县令之身号令县尉敢帮着他绑方安,一开仓程嘉良立时火冒三丈,义仓中除了上面那些是粮食,下面都是黄沙。 程嘉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粮食怕早教方安私吞了。可没等他兴师问罪,方安一系势力已经回过神来,私卖义仓粮食可是大罪,按律官盗粮一斗当斩。方安恶向胆边生,在场者皆被灭口。事后方安上报朝廷,程嘉良因风寒病逝。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江城并非所有人都是方安朋党,当地郡望王氏遣人向外传消息,不料被方安发现,幸而王氏避入自家四周环以深沟高墻的坞堡之内,又有忠心家兵护卫,苦苦煎熬月余,若非救兵来援,恐难逃灭门之祸。 援兵乃李倢,李廷和成国大长公主嫡长女,绝对当世之奇女子,自小不爱红装爱武装,李廷也不拘着她,十一岁时给了她一千人练手,还真被她练出了名堂,十四岁那年因平山匪一战成名。李廷大手一挥,又给了她一万兵马,她就有胆子去磕突厥。突厥擅骑射,来去无影,边关城镇深受其害,李倢硬是叫这些人有去无回,轻易不敢再袭。如今李倢帐下已有五万大军,其夫为边关守将,夫妻二人与突厥时不时打上一仗。身为女子亲自披挂上阵,但因李倢帐下都是李宋私兵不受朝廷俸禄,朝廷也没话说,她虽无职,却是雍州手握实权者之一。 李倢救下王氏之后,便是擒拿奸逆,收集证据,毕竟“疏不间亲”,李廷在奏折中痛心疾首陈词,方安身份高贵啊,朝上有人啊。担心有人会狗急跳墙杀人灭口,毁灭罪证,毕竟方氏只手遮天,他闺女虽非朝廷命官也不忍奸逆幸免,于是由李倢亲兵亲自押解方安及人证物证进京,他老人家听闻如此骇人听闻之事,忍不住上奏特请皇帝明察秋毫还道于民。 李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方安的命。一路押解进京,如此声势浩大,恐怕一路走来方氏恶名早已广为流传,就是皇帝也要落个纵容外戚为恶的名声,这些年天灾不断,皇帝原本不太好听的名声更要雪上加霜。同时惩恶扬善的李氏可不就刷了好一把名望,李廷再为相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想起李氏和诸王的关系,谢韫心下凛然,再思及朝中形势,谢韫生出一股力不从心的疲惫之感。人有神队友猪对手,我有猪队友神队手。 看到这份折子不仅仅是谢韫,其余五相都看到了。大家目光都集中在眼皮乱跳的方礼身上。 方礼一拱手,“吾当避嫌。”方安是他嫡幼子,“只明日便是太后千秋,不若后日再递交圣前,何必令陛下不能与太后共享天伦。”他在争取时间筹划,这混小子,捅下天大的篓子居然还瞒着他。 “哼,百姓饱受饥寒,危在旦夕,忠臣良将丧命于狼心狗肺之徒,此等骇人听闻之事难道还不比太后一个寿辰重要,方相置百姓于何地。”莫阜毫不留情道,太后了不起啊,要是这位太后有她姑姑方皇后三分本事,莫阜还会有所顾忌给她一个面子,不过方太后显然没有,否则也不会把方氏纵容到这般地步。昔年方皇后在位时,把方氏领导的服服帖帖,挣下了多大名声家业,成功挤下王氏成为七大世家之一。如今,呵呵…… 方礼一甩袖,“莫相何意,不过一家之言,未受三司审理便要定了我儿之罪不曾?”再看吕、于、何三相神态,方礼自脊背蹿起一股凉意,顿觉不妙。 莫阜冷笑一声看谢韫,“谢相以为何?” 方礼目光灼灼地看着谢韫,隐有压迫和求情之意。 谢韫毫不避让的迎视方礼,以为方氏只是汲营拢权,不想连私卖库粮枉杀忠良这等事都能犯下,再叫他们弄下去,这国家都要被毁了。方安不过二十五,就能忝居一郡之守,方氏捞权已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谢韫目光在其他四相身上划过,已犯众怒。“事急从权。”这急得自然不是方太后区区寿宴了。 李廷在方家身上扯出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淋漓,朝臣也不是吃素的,闻到血腥味一拥而上,一口比一口咬得狠,可谓是墙倒众人推。等方安到京,方氏之罪行已经罄竹难书。 方太后一个寿辰过得糟心不说,参自己娘家的奏折雪片似地飞来,哪里会干坐着不行动,对着皇帝哀哀痛哭,“方安无礼,可看朝臣们如此群起攻之,那是生生要将方氏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简直欺人太甚,难道要诛了方氏三族,他们才能满意,是不是要连哀家一同诛了,他们才称心如意。今日他们逼着你问罪方氏,令你自断一臂,用心何其歹毒,此消彼长日后恐连你也要受制于人,大郎可还记得皮影戏法,皮人儿看似活灵活现,可那一举一动都在牵线人的掌握之中。你舅家再有不是,心还是向着你的,可若令外人执掌大权,江山危矣!!!”又说齐王之妻出自崔氏,其胞妹嫁入李氏,恭王之妻是莫相外甥女,楚王娶吕相女……着重提了李氏和齐王,要没李家多事,这事如何会闹到这般地步。 这可挠到了皇帝的痒处,他爹明宗死得早,但是留下的儿女不少,又有一群在太宗期间因年幼逃过一劫幸存下来的叔叔,都是正当壮年,联姻世家,其势不容小觑。他十一岁登基,年幼时反不觉得龙椅不稳,可等他做了二十七年皇帝,一年比一年的觉得屁股下面的龙椅长了腿似的。 究其原因都是比较出来的,他曾祖父太|祖、祖父太宗能把世家女抢进宫做小老婆,赏给一起打江山的兵痞子做老婆,世家也得捏着鼻子认了。他想纳个世家女,天使就被打出门。□□太宗把世家收拾的七零八落,乾纲独断。他就是被世家牵着鼻子走,政见不合,世家就上纲上线,政事堂若是不同意,还能给驳回来。天灾不断,大臣们就敢叫他下罪己诏…… 这皇帝当得委实憋屈和不安,所以他尽力扶持方氏,方氏日益狂妄,皇帝不是不知道的,只是比起其他世家,皇帝觉得方氏对他有礼多了,也是存着用方氏打压其他世家,最好来个两败俱伤,可惜方氏战斗力太弱,未能如愿。 太傅等不算教的太失败,皇帝到底知道不能一家独大,还知道拿谢家分权,无论方太后和他舅舅们怎么说,军权一直掌握在谢家手里。皇帝不喜谢皇后,也烦谢韫老爱忠言逆耳,却也明白谢家是忠的。 皇帝被他娘哭得汗毛直立,在朝堂上力保方氏,方氏到底是当世之大族,枝繁叶茂,根深蒂固,尤其是近几十年更是如日中天,门生故旧众多。又有方安未等判决出就自缢于天牢,留下忏悔血书。其父方礼一力承担下方氏所有罪行,自绝之前又辞去丞相之位并请夺自己一房爵位,还捐出家财用于江城赈灾,更是上书请追封程嘉良,皇帝马上追封其为安烈侯。 种种措施下来,加之死者为大,方礼一脉是毁了,日后恐难入仕,但是方氏名声虽遭重损却未走入绝境,方礼一兄一弟未受牵连。皇帝死咬着三人虽是嫡亲兄弟,但是早已分家,世家支系何等繁茂,若是一脉有罪,其他族人也要被问罪,这世上早就没世家了。但是如方礼兄弟这般还能在官在原位的也绝无仅有。 皇帝在方氏一局上略占上风,却在李廷再为相之事上吃了一肚子火。 皇帝是很不想李廷还朝的,对皇帝来说,李廷这个姑父可没谢韫好弄,时常令他有压迫之感。当初听闻李廷父丧,皇帝乐得多喝了一壶酒,他知道太宗时期也有丞相丁忧,太宗的做法是空其相位,待其出孝复召归位,反正六个丞相少一个也没啥大不了的,后来这位丞相对太宗那叫一个鞠躬尽瘁。谢韫也这么劝他,但是皇帝压根不想看见李廷那张脸,飞快的把相位赏给了自己舅舅,一幅你永远别回来了的架势。 如今自己一方元气大伤处于下风,对方还要来一强援,还是一个以前不喜他,现在估计更看他不顺眼的强援,鬼才乐意。 为此,皇帝不惜抛出以相位为诱饵,欲令世家争夺,共同把李廷挤到一边去,却不想世家突然变得视名利如粪土,都不伸手了! 世家:卧槽!你和你舅舅一起打了李廷的脸,那老家伙就要了你舅舅的命,打肿了你的脸。我们还想要脸要命哩!雍州一系这是铁了心要让李廷回来,咱们死磕未必磕不过,但是干嘛便宜你啊,李氏可比方氏有分寸多哩,再说了或许还能看着你们俩斗起来呢。大家抢好位置看戏吧 以谢韫为代表的新贵一派出工不出力,谢韫觉得不管怎么说李廷是个愿意办实事,不会祸国殃民,如今的朝廷缺这种人。 于是李廷就这么在世家半是捡便宜半是无奈,皇帝千不甘万不愿的情况下又成了丞相。 在皇帝与世家拉锯之际,皇帝更感世家之强势,彷佛自己四肢都被缠以看不见的细线,自此更是决定大力提拨自己人,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第10章 入骨相思知不知 时间倒退到李家宴饮那日,月上枝头,曲终人散,宾客尽兴而归,男人们商量好了坑人大计,女人们相看了小娘子小郎君,小娘子小郎君也happy了一天。还有那么几个亲近的远客留在李家客房,更有一个堂而皇之的在人家后花园里溜达。 “你清减不少,平日里不要太操心,我带了一些滋补品来,你记得用。” “我省得。” “这三年好吗?” “挺好的。” “每日里都做些什么?” “读书练字,闲暇时下棋作画,弓马骑射也在练习。” “我明早就要走了。” “恩” “阿爹打算让我入吏部做几年主事,再谋外任。” “恩” 江源一边走一边说,袖子晃着晃着慢慢的就把李曦的手抓住了,“手怎么这么凉!”不说二话就解了自己的大氅披在李曦身上,然后握着李曦的手很自然的继续走。 李曦抬眸看他,手往后抽了抽,没抽出来。 江源嘴角上翘,故意挠了挠她的手心,偏还做出一副目不斜视的正经姿态来。 李曦细润如脂的脸庞染上一层米分,渐渐停止挣扎。 身后的婢女眼观鼻,鼻观口,恍若木头人。李、江婚事早定,信物庚帖都已交换,遂成国大长公主才愿意给小两口私下相处的机会,不过即便如此也不会让其独处。 江源心花怒放,胆子渐大,侧眸含笑看她,“你怎么不问我这三年都做了什么?好不好?” 李曦扭头不看他,半响才低声道,“你信上不都写了。” “嘿嘿……”江源笑的直冒傻气,又满怀期待地问,“阿湛亲事如何?” “长辈未曾提及。” 大失所望的江源满肚子郁闷,李湛不定下,李曦这就不好公布,江源都恨死自己好兄弟了。明明二人完全合情合法,可因为尚未公布,就不能光明正大的交往,拉个小手都得在人后,否则他完全可以把他漂亮可爱的小娘子拉到大街上公然秀恩爱。被羡慕嫉妒恨什么的,不要太爽! 江源恨声道,“老大不小了都没人愿意收了他,做人太失败!” “嗤嗤……” 李曦飞快甩开江源的手。 江源:……这种浓浓的被嫌弃感是怎么回事!? 江源果断迁怒,不悦得盯着颤动的灌木丛,“非礼勿视!” 灌木丛后,一二三,李家三兄妹施施然走出来, “警觉性太差!”李湛点评。 李灏瞄他一眼,一幅懒得理你的模样。 暴露行迹的李昭笑得甜美如花,嘻嘻笑道,“路过,路过!”说着还一脸好奇地看着江源,在她眼里李曦一直都成熟稳重的不像个十三岁的少女,今天大开眼界,原来她阿姐还有如此小女儿姿态,热恋中的女人啊! 江源见李昭眼里全然的陌生和新奇,叹道,“阿昭真的不记得我了。”江翰和李徽同地为官多年,两家原就是通家之好尤其谢氏和江母交好,小辈打小一块长大,感情甚笃。江源也是看着李昭长大,不想两年前那场高热让李昭前尘尽忘。 “现在又记得啦。”李昭脆声道。 江源弯腰,笑的温润,“很荣幸被小六娘又记得。” 李昭下意识伸出爪子,看江源讶异的神色,反应过来,这里可没有握手礼,正想收回,不想江源也伸手握住她的手,还无师自通地上下摆动几下。 李昭笑得眉眼弯弯,这个未来姐夫看起来很好玩哦!虽然没人和她明说,但是看这架势,说他不是李家定下的毛脚女婿,打死李昭都不信。 于是李昭大发善心的一手拽李湛,一手拖李灏,甜甜道,“我们走啦,你们慢慢聊啊~” 李曦又羞又恼,暗恨她人小鬼大! 江源通体舒畅,诶呀,小六娘越来越可爱了!不愧是阿曦的妹妹。不过喜出望外的江源马上就不喜了,李昭都已经和地面成六十度角了,李湛还跟桩子似的戳在那干嘛!干嘛呢!要打架呢! 江源瞪李湛,眼神驱逐。 李湛完全免疫,誓要做电灯泡到底的架势。 左摇右晃荡秋千似的李昭发大招,软着嗓子喊,“大哥~”当爱迪生的发明是要被驴踩哒。 李湛血槽被清空,瞪一眼胳膊向外拐的李昭,又意味深长扫一眼江源的爪子,冷哼一声之后才高抬贵脚。 就是有李家人行方便,李曦和江源相聚的时光也短暂,第二日一早江家父子便辞行,李昭寸步不离李曦,插科打诨不停,就盼着她少点离别愁绪。李曦岂不知她那点心思,哭笑不得,又觉这妹妹到底没白疼了。 李昭正彩衣娱亲,眼尖发现博古架上多了一约莫三寸见方的象牙骰子,问,“阿姐最近在学这个?”眼下赌博是作为名士风流通脱旷达的一种标识,有时候李昭真心觉得所谓名士是一群闲的蛋疼的流氓,酗酒、嗑药、赌博……各种不羁无礼都被他们归为名士风范,不以为耻深以为荣。 “没有,”李曦赶紧否认,六娘年幼,过早沾染这个有弊无利,暗恼自己一时大意,竟将此物放在显眼处,又恼江源送什么不好送这个玩意儿。 李昭眼珠子动了动,顿时冒出一个想法来,又见李曦神情不同寻常,不由促狭心起,颠颠跑过去,拿了骰子道,“那我要学,阿姐教我,咦?”李昭晃了晃骰子,“里面藏了什么好东西?”她是见惯好东西的,立马就看出其中机关,手指灵活的动了几下,‘咔哒’一声,骰子一面就应声而开,低头一看,立刻冲着李曦挤眉弄眼,“哦,红豆啊!”尾音拖得长长长长。 把李曦恨得不行,作势要拿她。 李昭见状拔腿就绕着博古架跑,一边将骰子举在胸前当护身符,一边不要脸的要挟,“别吓我啊,我一受惊就会手软,一手软是会出意外的。” 李曦哪里信她,追着她跑,一幅不收拾她不罢休的架势。 李昭一瞧,不妙啊,恼羞成怒了!把骰子往苏叶怀里一塞,一溜烟冲出门口,跑了。 李曦自然不会再追,只倚在门前恨恨道,“人小鬼大!”还不解气,回身就让苏叶把骰子藏箱子里去。 细看,却见她隐着一抹笑意,苏叶强忍着笑应诺。 弄得李曦不好意思起来,最后自己也绷不住,嘴角忍不住往上跑。 韩凭夫妻死,有红豆梓木生于二冢之端,旬日而大盈抱,屈体相就,根交于下,枝错于上。又有鸳鸯雌雄各一,恒栖树上,晨夕不去,交颈悲鸣,音声感人。宋人哀之,遂号其木曰‘相思树’,其果曰‘相思子’。 过了一会儿,有丫鬟进来说道,“六娘让人送了一碗红豆沙来,说是可甜了!” 李曦,“……” 有李昭捣乱,李曦已经没功夫伤感离愁了,她现在只想把那臭丫头逮住揍一顿。只是可怜了江源,旅途枯燥,相思病入膏肓,只能三五不时的写封信寄点东西回来纾解纾解。 这信和礼物自然是要经过长辈手的,崔氏笑眯眯的放下信,“阿源这孩子就是孝顺,这才离开两天就寄信来了。” 李曦的脸微不可见的一红。 崔氏看的好笑,又老怀安慰,他们这样的人家婚姻有着诸多盘算,本人的意愿反是其次,小两口能情投意合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崔氏又将江源为各人备下的礼物分下去,“阿源有心,准备了些沿路的土仪,你们都拿回去吧!”又一指桌上的信封,“阿曦待会儿给阿湛捎回去!”江源贼精贼精,寄来的信大大一个封皮,里面有崔氏一封问安信,有好基友李湛一封,当然李曦那封最厚。如此一来也不会令李曦太尴尬。二娘等只以为是李湛的信,压根没想到还有李曦的,唯独李昭秒懂,笑的一脸挪揄。 崔氏看她那小模样,爱得不行,招过来搂在怀里狠狠搓揉了一番,嗔道,“学个妆奁之术怎么都不开窍,这会儿怎么就脑子转得快哩。” “哎呀呀,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嘛!”李昭扭着身子躲,咯咯笑个不停,嘴里还嚷嚷着,“痒,痒,不许挠人,君子动口不动手,好好说话啦!”这几天在崔氏这学妆奁之术,事实证明,李昭只通了六窍,崔氏就笑话她长了一脸聪明相,却是笨手。 旁人不晓得这祖孙俩打什么哑谜,只是陪着笑。 三娘忙低了头,不欲人瞧见她眼中的失落和欣羡,纵使她心中如何亲近崔氏,也做不来如李昭这般亲密。 打小看着长大的丫头,崔氏如何不清楚,暗叹一声,扶正李昭对阿常道,“瞧这头发乱的,给她理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野丫头呢。” 李昭皱皱鼻子,“还不是您给闹的。”说罢就提着裙子蹿到耳房去了,阿常忙跟上。 崔氏乐不可支,一叠声道,“慢着点儿,别摔着了。” 过了片刻李昭便齐齐整整的出来,又是米分嫩可爱的萌萝莉一枚。 崔氏忍下欲伸手掐两把的冲动,笑道,“到习武的时辰了,那今儿就说到这里,回去自个儿琢磨下,若有不明白问问你们大姐。” 雍州世家与别处重文轻武不同,绝大多数都是依靠武力兴起,祖上还有胡人血统,又凭借兵权立足百年,自来都是文武并重,雍州一系官员更是以‘出则为将入则为相’闻名于世。这等风气之下,女儿差不多照着男儿的标准养,所以才能出现手握重兵的李倢,若在南方,李倢早被唾沫星子淹死。虽则随着南北交融,北地女儿渐娇柔,但是在不少世家中,女儿家依旧要学习弓马骑猎、刀枪棍剑等武技。 李氏姐妹起身称是。 “阿春气色好多了,也去练武场上看看,若有喜欢便学上一学,你一人回去待着也冷清。”崔氏对李春是操碎了心,惜她身世坎坷,身娇体弱,崔氏素来顺着她,不爱舞刀弄枪不爱理庶务也随着她,只想着能令她更开怀一些就好。以前年幼又没甚对比也不觉,如今崔氏才恍觉自己果然老糊涂了,竟然娇惯三娘至此。 三娘嘴唇动了动,目光触及崔氏眼中的鼓励和期盼,想起之前崔氏的语重心长,三娘颔首轻轻应了一声。 崔氏立刻笑开了,李曦几个都是开朗豁达的性子,就盼着三娘与她们多处处也能活波晓事些。 第11章 别有幽愁暗恨生 辞别崔氏,李曦便带着五个妹妹前去练武场。 “三娘可有中意的?”到了练武场李曦问三娘。 三娘环顾一圈,只觉得茫然,这里的东西好些她都叫不出名字来,“我学不好,还是在这里看着姐妹们吧!” 李曦笑着道,“咱们学这个也就图个强身健体,学的好不好有什么要紧。”这年代病不起。 五娘马上补充,“要是学好了,有人欺负咱们,咱们就能狠狠揍他啦。”说着还很霸气的挥了挥小拳头。 李曦眼皮一跳,不期然想起了曹氏将李征揍趴下的壮举。身为李氏子,李征武力值不错,但是架不住曹氏人家更专业,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一山更有一山高。 那还是曹氏怀五娘之时,李征一同僚齐乐善解人意的送了两个美貌歌姬与他解闷。这可是捅了马蜂窝,曹氏抄起红缨枪先把李征扁了一顿,又杀到齐家把齐乐胖揍了一顿,边揍边骂,你老婆拼着性命给你传宗接代,你搂着小美人一旁儿快活,自己不干人事,还要撺掇别人不走人道,你怎么这么贱啊! 齐乐是有黑历史的,他嫡妻一尸两命的时候,他正左拥右抱游湖呢,家仆来寻他,茫茫湖面,哪里寻得到他的踪影。为这,岳家都和他翻脸了。可即便如此,也没让齐乐收敛。齐乐其人,才学是真有,出口成章辞赋一绝,出自名门嫡系,面如傅米分俊秀过人,美中不足的是好色成性,当然人家觉得是名士风范,狂放不羁,丧妻之后更加肆无忌惮的纳妾蓄婢,还爱给人送美,被人妻眷指着鼻子骂不是一次两次了。大齐朝女儿剽悍,眼下也没有你敢妒忌小心我拿七出之条休你的说法,脾气上来把婢妾或打死或发卖的不少,甚而怀孕的婢妾想卖也就卖了,事后一顿扯皮也就揭过去了,万没有堂而皇之再把人赎回来打正室脸的情况。 齐家奴仆忌惮曹氏身怀六甲,又有李征在一旁虎视眈眈护着,很不敢拦。而齐乐有着当下士族不少臭毛病,嗜酒嗑药轻武,出则坐车,入则坐轿,这么个人跑几步就开始喘了,遇上武力值杠杠的曹氏可不就遭了大罪,那张小白脸活像开了染坊,京城贵妇看得心头大畅,哎呀,我也挺想揍他的,只是碍着交情面子不好下手。曹氏一战成名,连带着人缘都好了不少。 三娘脸都吓白了,磕磕巴巴道,“我,我……” 可怜三娘都被五娘吓坏了,李昭忙凑过去安抚,“这么多选择,恐怕三姐一时半会儿也定不下,不如三姐先在一旁看我们玩会儿,看看是否有中意的,顺便也能舒展舒展筋骨,就是走走路,大约一盏茶歇上一会儿。”慢走也是一种锻炼,最适合三娘这种体弱气虚的人。而且李昭觉得向来矜持的三娘也不会马上就能放开手脚,毕竟习武和琴棋书画比起来与优雅相去甚远。如今就是二娘和四娘也拘谨起来,更乐意学骑射而非舞刀弄枪,李曦则是偏爱剑术。 李昭是什么都想摸一把试一试,完全是小市民心态作祟,搁以前她想学都没机会呢,有机会不抓住是笨蛋。 三娘明显松了一口气。 “一刻钟是不是长了些,三娘子从来没走上一盏茶过。”三娘身后一丫鬟弱弱道。 三娘尴尬的红了脸,她向来都是以轿代步。 李昭无语了一下,马上道,“那三姐累了就休息下,尽量多坚持会儿,渐渐就能越走越久了,长此以往身体也能更康健些。” 至此,三娘也不再说什么,由丫鬟们护着在一边慢慢走起来。 这边搞定,李昭屁颠屁颠的从紫光手里接过剑,然后自以为杀气腾腾实则囧萌囧萌得直刺、平劈、斜削、下劈稻草人。三头身的漂亮小姑娘实在散发不出杀气,怎么看怎么萌。 五娘则是自以为十分威武霸气的拿了曹氏的绝学红缨枪,红缨枪比两个五娘叠起来都高,哼哼哈哈,正经的不得了。 李曦在两人不远处射箭,偶尔忍俊不禁就脱靶。 二娘四娘在另一边的马场跑马。 李氏姐妹六人正自得其乐着,入口处忽然就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打头便是邓氏姐妹,邓大娘三姐妹紧跟其后。 小邓氏又来组团刷好感度了,“今天我做了些梅子冻糕,尝着味儿不错便拿来给你们尝尝。” “一听你们在这,想着练武易饥,便拿到这儿来了。”邓氏一旁温声补充。 李曦便上前谢过二人。 一行人走入不远处备来休憩的小屋,丫鬟将小邓氏带来的吃食放在案几上,加上先前准备的,将案几放的满满当当。 练剑耗体力,李昭腹中饥饿,不一会儿三块冻糕就下肚了。 小邓氏见状喜上眉梢,不枉她废了三个时辰的功夫在上面,又亲自给李昭倒了一杯奶茶,“里面加了两勺枣花蜜,六娘尝尝。” 李昭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看着眼前的瓷杯笑,“不敢劳邓姨给我个晚辈忙碌。”说着便捧起杯子放到邓氏面前,“枣蜜补血养颜,叔母正合用。” “是啊,二娘得了一罐子,想着我血虚自己都没用尽给了我。”邓氏含笑看小邓氏,满脸欣慰。 小邓氏的笑容这才恢复过来,垂了头腼腆而笑。 “叔母姐妹情深!”李昭道,心里已经琢磨开了,小邓氏倒是把自己的喜好摸得透透的,梅子冻糕、枣花蜜、奶茶,扫一眼案几上的糕点,小邓氏带来的全是她爱吃的,味儿还挺好。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等她求的时候,要是小事那就答应了呗。 “邓姨带来的都是阿昭爱吃的呢。”四娘也反应过来,好笑道。 小邓氏故作惊奇道,“是吗?我也就爱吃这些个。” 李昭抿嘴笑。 邓氏笑指两人,“你俩可真有缘!” “小姑姑的点心做的可好吃了,尤其擅长这些,六娘哪天来咱们家玩,让小姑姑给你都做一遍。”邓大娘突然开口,双眼放光地看着李昭,懊恼不已,她怎么这么蠢,尽想着讨好别人,却忘了眼前这两个——五娘和李昭。两个小丫头片子,不是最好哄的,身份又高,看着也挺好相处。 李昭:“……”为长辈洗手作羹汤是孝举是美谈,专门把一个晚辈请到家里再为她下厨算什么啊!小邓氏是厨娘吗?我也没这么大的脸! 还有,姑娘你脸上就差写明好大一阵风,快送我上青天。这是要闹哪样! 可怜邓大娘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家世不足,所以不被接纳,实则是她道行太浅,目光太过露骨。名门贵女接受被攀附也习惯被攀附,但是也不是来者不拒,起码得看得顺眼吧。 小邓氏笑容一僵,李曦拿帕子掩了掩嘴角,侧脸对小邓氏道,“久闻邓氏糕方鲜、甜、糯。”世家都有几个私房菜谱,邓氏的独门秘方便是糕点。 小邓氏客气,说不及李氏。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了吃食,彷佛没听见邓大娘那一番话。作为主家和外人李曦自不好说什么,小邓氏也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训斥侄女。 醒悟过来失言的邓大娘如坐针毡,旁听着邓氏、小邓氏左一句右一句的夸着李昭,不由得恨上了吃的自得其乐的李昭,有人就是命好,投了个好胎就什么都不用愁,到哪都被人捧着。 吃饱喝足,众人便分开,李曦带着姐妹几个一道,邓氏带着邓家诸女和三娘。待不见李曦姐妹身影,小邓氏马上气恼地横了邓大娘一眼。 邓大娘脸色一白,祖父是个神仙,终日问道炼丹不理俗务,家里祖母最大,小邓氏就是祖母的心尖尖,得罪了她谁也甭想有好果子吃。 邓氏皱眉,淡淡扫一眼小邓氏,提醒这里可是李府,收敛点。 小邓氏会意,娇美的脸庞上浮现得体的微笑。 邓氏诸女打着眉眼官司,向来善于察言观色的邓二娘却没发觉,她一门心思都在脸色比邓大娘更白的三娘身上,“阿春怎么了?” 众人忙把视线转移到三娘身上。 三娘苍白着一张脸,泫然欲泣却苦苦压抑的模样,邓氏心中一疼,走近几步,“阿春?” 三娘目光复杂地看众人一眼,飞快撇过脸,声音涩涩道,“阿娘,我累了,先走了。”说罢一福身便上了一旁的软轿。 伺候三娘的茜草尴尬至极,硬着头皮向邓氏众人行礼告退。 邓氏绷不住沉了脸。 小邓氏的笑脸一时也端不住,笑容勉强道,“咱们自家人,三娘本就不必见外。”为三娘的失礼找了个借口。 邓氏依旧郁郁,自己人也没这么不见外的做法。邓氏更有一层不可为人道的愤怒,倪氏看不上邓氏一族,这女儿打落地就被倪氏抱走,倪氏护得紧根本不给她亲近的机会,等她记事,娘俩就更加亲近不起来,三娘心里对母族能有几分尊敬。如此行径,更叫邓氏心塞,若李曦姐妹还在,三娘可会如此!? 那头,三娘进了轿子,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成串成串得往下淌,三娘死死咬着唇不肯发出声来,如此哭了一路。 等她下轿,茜草、连翘等一看她红通通的眼眶,吓得魂飞魄散,一叠声地问。三娘再也忍不住,推开众人跑进屋里,扑在床上痛哭起来。 把留守屋里的坤妈妈的吓了一跳,问了几声无回应,登时立眉喝问小跑进来的茜草和连翘,“三娘子这是怎么了?”这可是倪氏的心肝肉,若有个好歹,她老婆子得吃不了兜着走。 茜草连翘绷紧了皮,三娘屋里原由丁妈妈坤妈妈执掌,丁妈妈素来和蔼可是她们一家不久前都被放为良民,如今只剩下严苛的坤妈妈,一屋子奴婢没少叫苦。两人说不出一二三来,更不敢说什么都不知道,只能跪下请罪,哗啦啦周围一群不管跟没跟出去的婢女都跪下了。 三娘哭得不能自己,根本没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坤妈妈气急,只是当下没时间收拾她们,忙点了个小丫头去禀报倪氏。 第12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倪氏刚从崔氏院里脱开身正往关雎院赶来,崔氏怕她把三娘从练武场上叫回来,干脆把倪氏弄到自己跟前,省得她捣乱。 倪氏半路遇上报信的丫鬟,得知三娘哭着跑回屋,这是多少年没有的事情了,倪氏惊得慌了神,紧赶慢赶过来,一进屋就见乌压压跪着一片人,怒道,“照顾不好小娘子,我留着你们干嘛,阿坤,重新去庄子上选一批人来。”李家还缺伺候的人不成。 跪着的人如丧考批,宰相丫鬟六品官,三娘丫鬟还没这么好命,但是府里惯来只有这么一位小娘子,崔氏和倪氏又疼惜得紧,连带着她们在府里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三娘终于反应过来,抬起来泪眼朦胧地看着倪氏,哑声道,“大母,不关茜草她们的事,是我自己不好。” 见此闻此倪氏的心都要碎了,不顾仪态的大步赶到床前,搂着她心疼的不行,“阿春这是受了什么委屈,大母给你做主。” “大母,大母……”三娘抱着倪氏的脖子泣不成声,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满腔无处诉说的委屈喷涌而出,泪流的越来越凶 倪氏觉察到颈间湿意,更是大急,一颗心都七上八下,一挥手,坤妈妈带着屋子里的人赶紧退下。 倪氏拍着三娘的背,温言软语哄道,“好孩子,只有咱们祖孙俩,有什么话你尽管说,你不说可不是要急死大母。” 片刻后,三娘便被倪氏哄得开了口,哽咽道,“六娘能哄得曾大母眉开眼笑,曾大母也对六娘爱不释手,我从来没见过曾大母待人如六娘般亲热。大母,我心里很难受。我知道我这样不好,可是我忍不住难受。大家都好喜欢六娘,就是姨母、邓家表姐妹也很喜欢六娘,阿娘也喜欢她。”她害怕自己至亲之人都不再喜欢她,她真的如此差劲吗?外人不喜她,连亲人也…… 倪氏心头一紧,想起那日宴会上众人对三娘的冷落,倪氏暗恨李曦姐妹哗众取宠,又恼恨外人捧高踩低,尤其是邓家诸女,看着大房烈火烹油就去捧他们的臭脚,连脸面都不要了,思及此就想起自己的丈夫来,若非他执意出征,最终死在了战场上,她怎么会被吓得早产,导致阿德先天不足,只能低娶邓氏,弄来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亲戚。 倪氏心头乱绪纷飞,不禁泪从中来,抱着三娘狠哭了一通,半响才恨声道,“大娘和六娘那你不必理会,她们姐妹俩油嘴滑舌,惯会撒娇弄痴,没个正形成何体统!戏台上的猴儿谁不喜欢,也就是看个乐子。阿春可不要学她们,世家贤媛理当端庄贤淑,贞静婉柔。” 三娘觉倪氏所言太过,一时又说不出辩驳之词。 “如今看着你是没大娘她们讨人欢喜,但那都是暂时的。曲高和寡,难道还要你自降身份去俯就他们,这是哪门子道理,不是你不好,是你们根本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必在乎他们的眼光,等你大鹏展翅翱翔于天,他们就会仰视你,后悔曾经错待你。届时你再看看谁比谁更受人欢迎尊敬。”倪氏只有这么一个孙女如何会不知她游离与聚会之外,倪氏觉得这很正常,夏虫不可语冰,一群小姑娘岂能跟得上三娘的节奏,何况只有庸者不招嫉妒,这才是三娘被排挤的重要原因。等三娘到了一个她们仰望不及的高度,嫉妒就会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敬畏。 自从长房归来,倪氏冷眼看着,三娘到底年幼心志不坚易受影响,倪氏心焦不已,一边盼大房三房早点离开,一边勒令三娘远离李氏姐妹,只是崔氏从中作梗,铁了心要撮合,没把倪氏愁坏了。倪氏不怀疑崔氏对三娘的疼爱,可两人对三娘的期盼完全不同。 对一般世家女而言,光会学问的确不妥,但是她孙女要做的可不是一般世家女,前阵子丁香将她对三娘的担心告之倪氏,倪氏不以为然,知道孙女有如此决心,倪氏只有欢喜的。 成国大长公主一系越是红火,倪氏这心越不平,苍天何其不公!卑者日贵,尊者日卑,乱了这乾坤之道。三娘展现出来的天资对她而言犹如沙漠中的绿洲,黑夜中的光明。三娘天资卓越,难得自己也刻苦用功,倪氏费尽心思为她延请了名师,先生亦对她赞不绝口。倪氏越发笃定三娘日后必成大器,届时不擅交际又如何,有的是人来奉承她,那些小缺点瑕不掩瑜。如李家那位女先贤,也是不理俗务只一心向学,所嫁夫君亦是好学之辈,夫妻二人一同钻研,终成大就,美名流传至今,倒是那些德言工容样样齐全的女子,如今谁还记得。 李曦是出色,但也在正常范围内,如她这般的,名门世家中不多但也不会是凤毛麟角,将来也就如此了。倪氏自己过得不如成国大长公主,就存了让三娘压李曦一头的心思,日后三娘过得比李曦好,她这心也就甘了。 倪氏见丁香虽是全心为三娘考虑,但是到底见识有限,目光只盯着眼前那点利益,恐其耽搁了三娘,便以念丁香一家劳苦功高为由,放为良民又赐其良田美宅。 做人奴婢律比畜产,可随意买卖,即使打死了民不告官不究半点波澜都起不来,便是被告了也可用金赎之。李家倒是积善之家,奴婢不至于过得战战兢兢,衣食住行也远胜于一般平民,但是出去了就是良民,有奶了三娘一场的渊源,也没人会轻易滋扰,又有丰厚田宅衣食无忧,完全能过上奴仆环绕的生活,丁香一家完全可以说是脱胎重生了。丁香一家自是对倪氏千恩万谢,其他人见状,伺候的更是尽心尽力。 如崔氏虽可惜三娘缺了得力臂膀,但丁家是倪氏陪嫁,倪氏如此厚待于情于理都是善举,也不曾说什么。 三娘渐渐止了泪,靠在倪氏怀里若有所思。 倪氏心怀安慰,又道,“咱们阿春是有大造化的,如今你要做的就是积蓄力量,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必为其他事分心,你不想学武技不好和你曾大母直言,你就告诉大母,万事有大母为你打理。” 三娘咬了咬唇,细声道,“我不想学武技,我走得腿酸。” 倪氏顿时心疼了,一边一叠声开始唤人准备推拿药浴,一边恨声道,“整日里学那粗鄙技艺,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是什么出身不成,还要拉上别人不走正途简直可恶至极。”倪氏支持男子文武双全,至于女子,骑射尚可接受,舞刀弄枪何其不雅,偏李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简直作孽! “大母待会儿便说与你曾大母,定不令你受苦。”倪氏保证。 关雎院里又是药浴又是推拿的,药味儿传的院外三丈都能闻到,自然李昭也得了消息,待一细问,得到三娘腿酸的答案。 李昭登时不好意思起来,好心办坏事的感觉实在尬尴的很,她哪想到三娘娇弱至此。那真的是走十分钟休息半个小时,一共就走了两次啊!!! “阿禾,阿爹是不是送了些消肿祛瘀的药来,取了我送到三姐那里。”三娘大概不缺药,不过这也是自己的心意,李昭又道,“派人去和阿姐说声,就说东西我都备下了,马上去寻她。恩,再问下二姐、四姐、五姐,要不要一同去?” 李曦前来正遇上取药回来的阿禾,一看那盒子便问,“是阿昭自己提的?” 阿禾眉眼含笑道,“六娘子命我取来。”小娘子这么点大就懂事,她如何不欢喜,忽然敛了笑,“六娘子许是自责,不甚开怀。” 李曦一叹,二房独苗有丁点纰漏,倪氏就要大惊小怪,说不得还会惊动崔氏。遂李曦轻易不肯沾手,便是劝也只会在不易出差池的地方,练武场上,三娘踟蹰不前,李曦也没推一把,万一磕着碰着可了不得,打着顺水推舟让她在一旁慢慢想的主意。如此崔氏也无话可说,倪氏估计也乐意孙女不沾手这些‘粗鄙之物’。不想李昭建议三娘散步,李曦思付着这也无碍便也不曾出言制止。阿昭一片热心,她如何舍得泼其冷水。这个结果也在她意料之外。 “我已经派人去和二娘她们说了,先到你这儿来汇合。”李曦得到消息比李昭还早。 李昭恹恹地点头。 李曦摸摸她的头顶,安慰,“这并不是你故意的,你看出三娘跟我们过来心里不甘愿,可又担心三娘身体,所以才让她在一边慢慢走,你和五娘今天练得如此欢快,也是想吸引三娘不是,你和五娘都是好孩子,日后待人也要怀着一颗扶倾济弱之心,勿以善小而不为。”李曦不欲冷了阿昭心肠,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阿昭如此很好! 李昭脸红,不想自己和五娘那点小心思逃不过李曦的眼睛。 李曦莞尔,继续道,“三娘情况与常人不同,这是始料未及的,所幸并无大碍,你也不必太过介怀,只要记得以后遇上三娘的事更谨慎一些但也不要束手束脚。” 李昭神色好转一些,突然又沮丧起来,“曾大母令我常带三姐一起玩,可这般,难道以后只能坐着玩了。”她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喜欢玩的是骑射、滑冰、打球、击剑……琴棋书画啥的,每天被李曦压着起码学两个时辰,不想玩的时候还这么坑爹。 李曦眼神一动,若无其事地问道,“曾大母何时与你说的?” “宴会结束之后啊,曾大母跟我和五娘说三姐内敛,不善交际,让我们常陪陪她多带她一起玩耍。” 李曦微微一笑,笑谑,“那正好,省得你疯丫头似的到处乱跑,跟着三娘,你也能学着文静点。” 李昭吐了吐舌头,“疯丫头也是阿姐教出来的。” 李氏姐妹去看望三娘只遇上邓氏,邓氏在前厅迎接一行人,“让你们见笑了,阿春被我娇惯得厉害,这么一点儿就累到了,日后合该多锻炼,而且今天走动了一会儿,胃口好了不少,刚刚用了整整一碗的燕窝红枣粥和一块红豆糕。” 三娘延医完全可以悄无声息的来,倪氏如此兴师动众的原因,邓氏也猜到一些,深恨倪氏害三娘,不敢违逆倪氏,邓氏只能尽力弥补,由衷庆幸倪氏被崔氏唤走了,否则还不定怎么在三娘和姐妹们之间添隔阂呢! 李氏姐妹闻言,眼中的笑意更轻松真诚了些。 第13章 有人欢喜有人忧 话说倪氏被崔氏唤到跟前,倪氏还没把自己打了三遍如何让三娘不和李氏姐妹习武的腹稿付诸于口。 崔氏的训斥劈头盖脸落了下来,崔氏恨得拍案大骂,“你存了什么心思,阿春处养了多少医女有经验的妈妈,是受了多大的累要你大张旗鼓的请郎中。不过是和姐妹们去了趟练武场,走了几步路,关雎院就这般阵仗,你要让别人怎么想,让她姐妹们怎么想。是不是要让人以为阿春受大委屈了被姐妹们欺负了,让姐妹们都对她敬而远之。” 倪氏辩解,“母亲也知道阿春体弱,我只有这点骨血,一着急就失了分寸。” “呵呵,你糊弄鬼呢!你就是不想阿春和姐妹们相处,我李氏女儿就这么让你看不上眼了,要让你如此避如蛇蝎。”崔氏早从三娘那里套出话来,她只以为倪氏不喜成国大长公主婆媳出身,不想她连李曦等都看不起,她李氏的女儿还轮不到她区区倪氏轻视。 崔氏的话让倪氏大惊,脸色煞白道,“母亲如何会这般想,我……” 崔氏打断她的话,冷笑,“你既鄙薄李氏之女,三娘我也不敢让你带了,那可也是我李家的骨血。” 晴天霹雳,倪氏看崔氏神情不是作假,顿时心中大乱,仓皇痛哭,“阿春是我命根子,母亲如此这是要了我的命吗?儿媳有错,母亲只管打骂,但求母亲不要分离我祖孙。” 崔氏冷眼看她,“你以为我愿意走到这一步吗?那都是你逼我的。外界阿春体弱的名声是怎么传的人尽皆知,还不是你一惊一乍闹出来,外人都快把阿春当朝不保夕了。我与你说了多少次,最近一年好歹收敛一些,今天你倒好为了不令阿春与姐妹亲近,又故技重施,你可实在是无所不用其极。 我李氏女儿就这么令你避之不及,连阿春日后都顾不上了。阿春性情内敛不善交际,不指望姐妹们带着她交际应酬难道要她做一个孤家寡人,尽闹笑话。阿春日后难道不需要人帮衬,还有什么比自家姐妹更好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光有姐妹之名无姐妹之情,谁会掏心掏肺帮你。” 倪氏很想说等我三娘学有所成,有的是人讨好奉承根本不需要人帮衬。但是她不能说出来,崔氏一门心思觉得三娘比不上李氏姐妹,想李氏姐妹帮衬照顾三娘。她却是不想李氏姐妹日后沾三娘光。 倪氏拜倒痛哭,泣声道,“母亲我知错了,请您不要分开我和三娘。”反正大房三房在陇西也呆不久。 可崔氏不敢信她了,上次警告倪氏不要管大房三房之事,倪氏是没再冷言冷语,但是她转身就把多余的精力都花在教歪三娘身上了。 “我已经决定。”崔氏一锤定音,态度不容拒绝,“阿春院子里的人既然都被你贬走了,我会陆续补上,不必你费心。”崔氏一指左边一端庄秀丽的丫鬟,“铃兰今儿就会带人过去伺候三娘。” 铃兰屈膝向倪氏行礼。 倪氏挫败地跽坐于原地,满嘴苦涩,铃兰她也认识,是崔氏得力臂膀,把她都送过去了,可见崔氏是铁了心要把关雎院里外整得严严实实不许她插手。 当天晚膳后,崔氏便当着一家人的面宣布了三点。 第一点:小娘子们每天上午统一到求是院上文化课。 原先这家里只有三娘有先生。大房四姐妹中,前面三个也有,李曦的先生是李徽的幕僚,二娘四娘的是李氏族人,李昭年幼则是谢氏带着教一些。回陇西守孝,先生们自然就没跟来,守孝期间由成国大长公主亲自教导。出孝之后,因为想着在陇西停留不久,之前的先生们也还在李徽处,便没有另聘,依旧是成国大长公主执教,五娘亦是如此。 第二点:下午小娘子们就在她这里学习礼仪、规矩、调香、化妆以及各种女儿家应该学的技艺。唯有李曦可以例外,她要跟着成国大长公主学习如何做一个世家宗妇。 第三点:晚膳后她会带着曾孙女们玩,看看歌舞做做游戏,学习交际应酬的一百种玩法。 不知道的以为是崔氏爱热闹,要享受儿孙绕膝之乐。知道的就能明白,崔氏这是在隔离倪氏和三娘,以前三娘除了请安用膳会过来,绝大多时候都在关雎院里,倪氏作陪。 这三点一宣布,其他人尚泰然处之。倪氏婆媳心情却是截然相反,倪氏苦闷伤怀不已,唯一的庆幸是崔氏没把三娘挪到自己院子里去。邓氏大喜,有崔氏教导,李氏姐妹作陪,她也能放心。 第二日,用罢朝食,李氏姐妹辞别崔氏等便一同前往求是院。 只是出了院门,三娘看一眼等候的软轿,再看众姐妹,不禁讪然。自己从来都是以轿代步,但是经了昨日一事,三娘不由顿生古怪之感。 “三娘先行一步,我们随后便到。”李曦浅笑开口。 三娘方不甚自在的上了轿。 李曦带着几个妹妹在后面悠闲地走,不一会儿软轿就消失在视野之中。李曦也不急,闲庭散步地走着,反正不会迟到。 李昭是和李曦如出一辙的悠哉,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李家用膳后肯定会休息一会儿,这段时间内说说事拉拉家常,然后才各自离开,以李府面积,少不得都得走上十几二十分钟,饭后散步无意中也就做好了,崔氏则喜欢去小花园里走两圈。对于这点李昭双手双脚点赞,受限于科技也许古人说不出太多因为所以然,但是他们自有一套行事准则。 大约一刻钟的功夫,李曦等才姗姗而来,片刻后徐先生也到了。这位先生知天命的年纪,看上去就是个文化人。当然本质上也是个文化人,是雍州有名的才子。若非无心出仕又曾受崔氏恩惠,是万不可愿意来教女学生的。 如今要来教一群女学生,好在崔氏话说得漂亮,让他随着心意来,若有可造之材就请他尽兴教导一二,若资质平平,随便教些也尽够她们受用一生。 李昭等恭恭敬敬向他行弟子礼,虽然行的是弟子礼,但未经隆重拜师礼严格说来也算不得正经八百的弟子。好比国子监的学生都可称其中博士为先生,却不能称是亲传弟子。 如今师徒关系仅次于父子,常言道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傅。师徒荣辱与共,拜师收徒谁也不敢马虎。 徐先生也不多言,直接让所有人写以一篇《小雅鹿鸣之什》,字如其人嘛! 一路看下来,与他所料差不离,李曦年长,腕力足积累深,一手小楷形体方正,笔画平直,如其人秀丽稳重。 三娘习得是草书,婉转绵延,形体甚美,神韵尚浅,不过思其年龄,已算小有所成。 余者差强人意。 徐先生移步李昭,目光一动,略诧异地看她一眼,软软糯糯,漂亮可爱的小家伙,字可不像她这个人。 李昭写字很慢,此时还在聚精会神地徐徐写着,落笔有力,收笔处隐隐有金钩铁划之势。 李昭悬肘将最后一笔逆锋入纸,徐先生便问道,“你描谁的字帖?何时始学书法?” 李昭肃身回道,“五岁初临摹吾家大兄。”上辈子当然不能告诉你。 徐先生一笑,既有了然又有惊讶,李湛一手草行剑拔弩张,气势磅礴,李昭临他的字体怪不得有此气势,只想不到她舍其姐选其兄。至多两年竟还能学到其兄几分精气神,这一笔字远胜旁人。 “平日如何练字?” 李昭不禁面露苦色,“将纸张悬挂于墙上。”说起来都是泪,她一时鬼迷心窍说要跟李湛习字,从此走上不归路。李湛这个虐待狂,就喜欢看她小小一只,苦哈哈地练字。李昭表示,学了小二十年书法,就数这两年最累。 徐先生捋须淡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你可明白?” 李昭恭敬道,“学生明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谢先生教诲!” 徐先生一琢磨,深觉此句精妙,“这是你自己悟出来的?” “不是”李昭飞快摇头,中国人都知道啊!原作者是谁我就不清楚了。“我忘了哪里看到的了,挺好记的就记住了。”没点人生阅历,这话根本说不出来,她一小孩子可没这觉悟。 徐先生点了点头,背着手走了,开始正式授课。 学生水平参差不齐,徐先生也不一概而论,令其他人就他所指出地问题重新练字。择了一文章问李昭可学过,李昭摇头,便令她朗诵,等她读完又问其意,有何领悟。然后徐先生就侧目了,感慨到底是首屈一指的世家,家学渊源。他在李家区区三年,所见天资卓越的李氏子弟便有十数人,就连李家女公子中也很有几个天赋上佳者。好天赋再加上得天独厚的资源,本人又上进刻苦可不就把别人远远甩在后头了,无怪乎李氏能屹立于雍州数百年不倒,连君王都要顾忌三分。 李昭要是知道徐先生怎么想的,只会说,新瓶装旧酒,要是还做不到如此她可以去死一死了。 一开始她是藏拙想装正常小孩的,结果有一天李曦和李湛以为她睡着了,就开始互相唉声叹气,内容是:妹妹以前挺聪明,怎么退烧之后,不仅人和事都忘了,人也笨了,之前明明一教就会的啊! 李昭当时的心情犹如一千头草泥马在脑中呼啸而过,她又犯蠢了!!自此李昭便稍微放开了手脚学习,但是也不敢过分,小孩再聪明那也不能和成人一样,对吧! 不用真的像个小孩子一样学习,李昭还是挺乐意的,谁愿意掰着手指头算数啦,谁愿意写错字背错句然后多来几遍啦,兄姐高兴,自己省事何乐而不为呢。且学得快一些就能多学一些,兄姐都很聪明,原主貌似也很机灵的样子,她怎么着也不能太令人失望,可要是她把老本吃完之后泯灭众人怎么办!?于是李昭一面吐槽这种给幼儿园小朋友布置中考生学习任务的行径,一面勤勤恳恳的汲取新知识,在吃老本的同时攒本钱,起码得做到收支平衡。 第14章 恃才傲物戏弄人 徐先生指点了李昭几处便去考校五娘,发现一个天赋上佳的苗子,固然让他喜出望外,但是也不至于忘乎所以,本职工作还是得做的。 有李昭珠玉在前,五娘更是苦逼,一篇文章不明句读,读得磕磕巴巴,根本不解其意。徐先生便亲自读了一遍又为五娘解释文意,只五娘许是第一次正经上课,又有姐妹们在旁,心中紧张状态难寻。徐先生无法便让她反复朗诵,书读百遍,其意自明。 李昭在旁听五娘诵读文章,三遍下来发现五娘犯了老毛病,又不会断句了,把刚学的全还给了徐先生。这也怪不得五娘,眼下虽有句读之说,一些书中也会用到各种奇奇怪怪的符号来断句,但是并没有形成一个统一规范的体系,连符号都没有统一的标准。李昭曾专门对一些书研究过,某些该停顿的地方会出现三角形、圆圈、点、顿号、横线、竖线等符号现,只是出现哪种符号非常随意,并且很少出现,一些文章中甚至通篇未必使用。 有经验的人还好,根据之、乎、者、也、焉、哉、邪、耳等词汇及其上下语境可以理解,但是对小孩子而言就是一团乱麻。 李昭拍拍五娘的肩膀,五娘哭丧着脸转过头来,可怜兮兮道,“阿昭~我头晕~” 李昭忍俊不禁,指了指几案上的纸,那文章她背过,遂李昭已经默好。这是她的习惯,凡学文章就重新抄一遍然后加上注释和标点符号,这样理一遍就好理解多了。 五娘不解地看着李昭,李昭指着其中一句道,“我听你是‘年十五,好古文六艺经传,皆通习之’这么读的,可是你想六艺经传是必学的,其内容如此庞杂,一十五的少年会每一样都喜欢吗,遂应是‘年十五,好古文,六艺经传皆通习之。’断句时,你不能觉得通顺即可,还得结合前后语句和世情世理。你再看这句……”如此李昭给五娘慢慢注解下去,一篇文章被也她添满了标点符号。 五娘再读,顿觉拨开云雾见青天。如获至宝的抱着那张纸,满脸欣喜地看着李昭,“这样就明白了。” “…墨没干!”李昭慢悠悠提醒。 五娘惨叫一声,可已经为时过晚,鹅黄色的裙衫上已经沾上乌黑的墨迹,“新做的衣裳!”特意今天穿来的。 早就注意到这边情况的徐先生忍俊不禁,活泼天真的小娘子总是令人愉悦的。复又板着脸道,“吃一堑长一智,切记日后不可如此莽撞,你暂且离去更衣吧!” 五娘苦着脸称是,然后眼睁睁看着徐先生抽走了她手上的纸,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越往下看,徐先生脸上的惊讶之色越浓,断句断的十分精确,但令他惊讶的并非这个,而是各种规律出现的符号。‘、。’他在一些书中见过,自己偶尔也会使用,只不过随着年纪越大,积累越深,越发不喜标记,这是时下常态,越是初学者越喜欢圈点,可也只限于为了断句。 如此文这般,疑问之处尽是‘?’感慨激烈处皆是‘!’言必有‘:“”’这些带着某种意义的符号徐先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你何处学来这些符号?” “书中看来的。” “哪本书?” 李昭皱眉苦思片刻,遗憾道,“忘了。” 徐先生惋惜,“这些你倒就记住了,怎么出处就忘了呢?” “嘿嘿,家中书太多太杂了。” “小小年纪看的书倒不少。”徐先生倒也不疑,他愿意留在李家,一半原因是崔氏允他可借阅李家藏书。名门李氏,五百多年的历史,藏书之丰令人瞠目。从藏书的多寡与稀缺与否也能间接看出一个家族的兴旺。大齐立国近百年还好,之前三百多年间,朝代嬗变频繁,胡人大举入主中原建立政权,为了稳固统治地位,数次焚书,没能耐的家族根本保全不了。 李氏祖上多次与胡族王室贵族联姻,甚至建立过一个王朝,有再多稀缺典籍也不为过。所以无论李昭说什么做什么往家中藏书上一推,徐先生也觉得理所当然。 徐先生拉着李昭细问她各种符号含义,很有不耻下问的风范。李昭也只能硬着头皮向他解释了一遍。 半响之后,徐先生评价道,“初学者用之,事半功倍。”目光在四娘和李昭身上滑过,重点是李昭。这些符号对李曦等基础扎实的作用就不大了。“只不可就此生出依赖之心,基础扎实,无须外物自然而然也就会明句读。” 显然徐先生只当个新鲜玩意儿来看,李昭颇有种世人有眼不识金镶玉的郁闷。 虽则三字经里也说了要详训诂、明句读,可明明很早就有人使用符号断句,比起文字的飞速发展,标点符号依旧难登大雅之堂,发展的可谓步履维艰。 她曾经看到过一种戏说,古代文人多傲娇,别人能明白,你不明白,因为你lw啊!怪谁咯!文章这么高雅的东西,不需要笨蛋明白,所以他们才不会费心思去研究标点符号呢。 即使标点符号可提高学习效率,更加确切的表达思想感情,自古以来,因为断句不明惹出的笑话还少了,什么此屋安能居住其人好不悲伤,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无鸡鸭亦可无鱼肉亦可青菜一碟足矣…… 她瞧着弄出这些事的人还颇为沾沾自喜,李昭却是很瞧不上这些人,在她看来这些人就是活生生把书读进了狗肚子里的例子,原该传道授业解惑的学问却用来卖弄捉弄没文化的人,那还是学问吗? 李曦安抚地看一眼李昭,这法子她们兄妹几个早就知道,平日里也在用,用着颇为顺手,原本密密麻麻的文章经过一次标注,回头再看通达顺畅,意显义明,省时省力。他们每天要做的事情多了,便是静下心来读书也为细品其意而不是花在分辨句读上。徐先生是专门做学问的,自然与他们看法不同。 李昭眨眨眼,仅有的一点郁闷也被风吹走了,认认真真的上课,徐先生作为当下名士,并非浪得虚名,听他讲解获益匪浅,一旦全身心投入到一件事情中,时间就会过得飞快,一个上午一晃眼就过去了。 李氏姐妹拜别徐先生,便一同去崔氏处用膳,三娘又是先行一步。 午膳后的小憩中,五娘便开始喋喋不休,“六娘好厉害,字写得真好看!”“六娘那个文章一读就懂哩。”“六娘还教我怎么看文章更明白,背的更快呢!” 曹氏来了兴趣,“你到说说六娘怎么教你的?”她这女儿学问上随了她,令她十分头疼,刚来祖宅时成国大长公主考校完五娘,投在她身上那凉梭梭的目光令曹氏至今想来都十分汗颜。女儿归母亲管,曹氏很有自知之明,五娘学问是让李征亲自上阵的,可闺女就是不开窍,总不能打骂吧,谁舍得啊。 五娘便从袖子里抽出了那张已经花了的纸。看的李昭嘴角一抽,她愣是没发现五娘是什么时候收进去的。 五娘小心翼翼地展开,欢欢喜喜地跑到曹氏那,叽叽喳喳地开始说起来。 曹氏见之心喜,“这样多好,义显意明,一目了然,谁也曲解不得,我就烦那些人写个文章做个诗,还要埋个陷阱挖个坑,自以为是高深莫测,实则是故弄玄虚。要是都如阿昭这般,这些人可就没地做坏了。”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李昭不由去看曹氏,随着她的目光就见倪氏沉着一张脸,嘴角下抿。 李昭原以为倪氏会说什么,便是曹氏也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不想结果出人意料,倪氏只隐忍地跽坐于原地。 如此一来,曹氏倒讨了个没趣,曹氏如此,实在是她吃过亏,那还是守孝的时候,曹氏撞见倪氏带着三娘在太阳底下读书,那时候曹氏和倪氏也没有闹崩,请安之后便逗了三娘几句。哪曾想一个不小心就把压在书下面的纸露了出来,一看清上面的字,曹氏当场就炸了。 白纸黑字写的是‘今朝流年不利全无福运进门三月迎来卑者不是名门娴妻’。 在曹氏眼里可不就成了,今朝流年不利,全无福运进门,三月迎来卑者,不是名门娴妻。 李廷一系就是三月里赶回来的,倪氏说的除了她和谢氏还能有谁,说不得成国大长公主都被掰扯进去了。 倪氏自然是不肯认的,等闹得惊动了崔氏,倪氏这才好整以暇的念了一遍:今朝流年,不利全无,福运进门,三月迎来,卑者不是,名门娴妻。 曹氏哪还不明白倪氏就是欺负她没学问看不穿她的把戏,可是就算被打肿了脸,曹氏也只能哑忍,倪氏意思大家心知肚明,但是没有把柄又能如何。 坐在上首的崔氏好似什么都没听见,径自招了李昭到身边问。李昭便又把那番说辞道了一遍,喜得崔氏连声夸她,“阿昭真真聪慧,会学以致用哩。” 李昭低了头做害羞状,心中大汗,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阿弥陀佛。 眼见三娘神色黯然,倪氏心中大痛,深恨李昭正经学问不做尽折腾小巧之术,也亏得她们夸得出口,只触及视野中的李廷和成国大长公主终不敢放肆。 崔氏扫一眼倪氏,又看一眼沙漏,“呦,到午睡的时辰了。” 众人便起身告辞,李氏姐妹是要在崔氏处歇息的,不过李昭等习惯了饭后散步,便想先侍奉着崔氏去花房里走一圈,里面温暖如春也不怕受了寒,三娘却以腿酸未愈为由推拒了。 崔氏淡淡地颔首,“那你先去午歇吧。”三娘这精神气过去也是令人遐想,只是难道不去,李昭姐妹就看不出她的异样吗?崔氏目光划过李曦和李昭,苦笑。 午睡醒来,崔氏便开始授课,讲的是祭祀之礼,礼有五经,莫重于祭,王侯将相贩夫走卒概莫能外。 崔氏捧着李家先祖留下的竹简讲的十分详细,彼时纸业远不及如今发达,遂以竹简和绢帛记载文字。为显郑重,今日崔氏特意不选抄录而成的纸版而选原始的竹简。 如他们这样的人家若是在祭礼上出了差错,是要让人笑掉大牙的。遂李氏姐妹听的也很是用心,就是最淘气的五娘也专心致志。唯独三娘心不在焉,目光频频往沙漏上瞟。 崔氏眉头轻蹙,“阿春!” 三娘一怔,抬眼看崔氏神情不悦,心中一惊,咬了咬唇低下头。 “你有事??” 三娘依旧垂着头,“无事。” 没来由的崔氏一阵心累,“那就专心点儿,礼仪可不能有半点马虎。” “嗯。” 可不过片刻,三娘的注意力又往沙漏上跑。 崔氏忽的放下手中竹简,竹简落于案几之上,发出‘砰’一声,吓了众人一跳。 李昭心跳快了几拍,忍不住皱眉看三娘,她实在不明白三娘这是闹得哪出。 三娘白了脸,不安地看着崔氏。 崔氏看她模样,不由后悔,便笑道,“年纪一大,手上都没力气了。今天就说到这儿,你们去学骑射吧。” 按计划,接下来应该是棋艺课,不过李昭也不会不识趣的说出来,知情知趣的告退,“那我们走啦,等会儿再来陪曾大母。” “乖,小心点儿。”崔氏笑呵呵道。 余下几人也紧跟着辞别崔氏,李曦不在,众人隐隐将李昭看做主心骨,哪怕她最小。 崔氏看在眼里忍不住暗叹,二娘、四娘庶出,唯李昭马首瞻理所当然,难得五娘也服李昭。可三娘呢,翻过年就是十岁了,还这般懵懂天真。 待室内只余祖孙,崔氏道,“你频频看沙漏是盼着下课了,你好继续看书不是?”散步回来,就有人和她说,三娘手不释卷。她午歇醒来,又有人告诉她,三娘她压根没睡就在看书。读书是好事,可三娘眼里只剩下书了,其他一概置之不理,这叫崔氏如何欢喜。 三娘绞着帕子不吭声。 “阿春,你失了从容!”崔氏陈述事实,以前三娘读书之外,还愿意跟她学点东西,“你如此亟不可待,是因为阿昭吗?” 三娘身子一僵,莫名的又羞又惭,又涩又悲,于是滚滚泪流。 崔氏无奈得阖了阖眼,轻叹一声,三娘心思如此敏感好强怎生是好,本就体弱,再这么胡思乱想下去,身体也受不住啊。 阿常见门帘后一丫鬟探头,过去一问,马上回来告诉崔氏,倪氏送茶果过来。 闻言,三娘忙忍了泪意又抽帕子拭泪,却是越擦越多。 崔氏忍不住又是一叹,“让她进来吧!” 倪氏入内,第一时间就去看三娘,但见她泪眼朦胧的伤心模样,心如刀绞,强忍住上前搂着她安慰的冲动,只拿即忧心忡忡又疑惑不解的目光看崔氏。 崔氏不理她,只看着窗脚下的红檀木花架,“我喜蟹爪兰的鲜嫩明媚,也喜双蕊兰的清雅脱俗,两花各有千秋皆令我爱不释手。” 三娘怔然。 崔氏又对阿常道,“把那盆双蕊兰搬过来。” 阿常马上捧了花盆放在崔氏面前的案几上, 倪氏、三娘不解其意,不由屏气看她,又看一眼面前的双蕊兰,墨绿色的玉石盆里花开的正盛。 毫无征兆的崔氏摘了其中开的最好的那朵。 三娘不禁低呼了一声,不无可惜。 崔氏拈着手上的花,另一手指着盆中的花问三娘,“我手中这一朵比盆中这朵,哪一朵更美?” 倪氏眼皮一跳,隐隐猜到崔氏的意思,无端的出了满手心的汗。 三娘垂了眼帘,不置一词。 崔氏见她抗拒摸样也不恼,轻抚着花盆中的双蕊兰自顾自道,“若只有花朵没有绿叶这花能美吗,没有枝干这花就养不成,一株花不是只有花朵就够了,她得有绿叶陪衬,有枝干支撑彰显风骨,有根系吸收养分,有土壤供给,有花盆盛放,这样一盆花才能称得上美!你说呢?” 三娘没有出声,只是放在膝上的手微微一动。看得倪氏心急不已。 崔氏的声音意味深长,“人也和这盆花一样,只剩一花朵儿再美算怎么回事呢?”片刻三娘也无反应,崔氏的笑容不由淡了几分,“这盆双蕊兰你抱回去吧!曾大母希望你回去能好好想想我的话,曾大母总不会害你的,阿春!” 第15章 崔氏病倒心微凉 傍晚去请安时,李昭发现崔氏神色如常,倪氏并三娘皆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其他人都似没发现,一如往常。 崔氏突然道,“咱们一家子也许久没有聚在一起热闹了。” 当下崔氏就命人将晚膳摆在了宴厅,并且叫了家中养的伎人表演。时人重宴饮好享乐,稍微有点权势的人家家里都会养上些伎人,一般分作两种,一种是供女眷和孩子解闷用的,另一种则是专门供男子宴饮待客用的。 这是李昭第二次欣赏古代的歌舞,还是忍不住为其民风奔放而咂舌,无论男女皆姿容秀丽,体态婀娜,舞者露个半截手臂小腿算什么,香肩酥胸都微露,不过笑容清浅并无媚态,这就是良家版本的舞蹈了。那少儿不宜的舞蹈该是多么火辣辣。 李昭脸红了红,狠狠唾弃了自己一把,又专心看起歌舞来。 五娘看得欢喜,还跑到李昭处。六娘懂得多会教她又会玩,五娘瞬间就被这个妹妹征服了。李昭侧身让了一半地与她,又递给她一块帕子,“你是有多热,连汗都出来了!” 虽则食不言寝不语,但是像这样的场合并不必严守食不言,毕竟大家宴饮时还会高谈阔论,甚而啭喉高歌,只要不是含着东西说话即可。 五娘草草擦了一下,兴奋道,“待会儿你表演什么?” “投壶。”李昭道,兴致高昂的崔氏还要求小辈们每人表演一个节目。 五娘拉着李昭的袖子扭搭,“不要嘛,我们对练好不好?” 李昭拒绝,“下午练了许久,我不想动弹了。”事实上是,五娘准头辣么差,会被戳死的,红缨枪可比剑长。 五娘大失所望。 此时,李湛已经下场耍大刀,虎虎生风。 顿时五娘被吸引走了注意力,接下来是李灏,这位是李家一奇葩,搁现代就是那种六十分万万岁,六十一分浪费的主,无论功课还是其他永远都在让你挑不出错夸不出口的界限上。次次如此从没出过纰漏,简直了!这样的主你不用指望他费心思想节目,他小爷直接往中间一站,背了昨天学的一篇赋,五娘听得无趣马上就又把精力耗在李昭身上,使出了水磨工夫。 李昭岿然不动,一幅李灏背得好好动听的模样。 接下来李曦歌二娘抚琴两人合作了一曲“蒹葭”。 三娘当场做了一首诗。 四娘她投壶了,壶了,了! 不成文的规矩,前面表演过的,后面是不可以重复的。 李昭悲愤至极。 五娘笑开了花,没有半点遗憾的可惜道,“啊呀呀呀,你不能投壶了!”声音里的欢快能飘起来。 “呵呵,我射箭!” 五娘眼珠子一动,打算先下手为强,站起来大声道,“我和阿昭……呜呜” 五娘口中赫然出现一块鸽子肉。 李昭施施然放下筷子,起身笑盈盈道,“我和五姐比射箭,输得人罚练十张大字。” “咳咳咳……”五娘顿时惊得噎到了,一边咳一边拿白嫩嫩的小手指着李昭,边上伺候的丫鬟忙不迭替她顺背。 “哈,这个有趣儿。”崔氏不顾五娘痛不欲生的小眼神,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吩咐,“去搬箭靶来。” 好容易缓过气来的五娘一张脸苦的能拧下水来,哀怨地看着李昭。她箭术没李昭好啊,她最讨厌练字了。 李昭对她甜甜一笑,微一屈膝,“请五姐不吝赐教。” 五娘汗毛就忍不住立了起来,嘤嘤嘤嘤……六娘笑得好可怕。 结果自然毫无悬念,有李湛这个严师授业,李曦作为监督,拥有成年人定性的李昭胜出。 遭受双重打击的五娘伤心了一会会儿,立马满血复活,握着拳头,豪言壮志道,“我一定会打败阿昭的。” “恩,多吃点儿蔬菜有力气就有可能啦。” “真哒!?”五娘又期盼又怀疑。 李昭毫不犹豫地点头,“你看我,我就喜欢吃蔬菜。”为了增加说服力,她还把自己当例子了。 于是五娘晚上破天荒地吃了一小碟菜心。让曹氏喜得恨不得把李昭搂在怀里揉两揉,五娘挑食,喜荤腥不喜蔬菜,平时为了让这小祖宗吃一口菜,曹氏没少折腾厨房。 直到辰时三刻,众人才各自归去。 李昭梳洗一番便歇下,可刚过寅时,便被人叫起。 “时辰到了?”李昭朦朦胧胧问,她生物钟非常准,往常不用人唤就会醒,难道是昨天玩得太ig!!! “太夫人发高热请了郎中。”阿禾声音焦急。 李昭一个激灵坐起来,彻底醒了,赶紧穿衣,“可有说法?”崔氏这年纪委实不小,实在病不起。 “不曾。” 李昭也不再追问,只急急穿好衣裳,连头发也懒得弄了,直接一扎套了帽子就过去。 李昭与李曦、二娘、四娘是前后脚到的,住在外院的郎中离得远还没到,李湛李灏兄弟也居外院,是以未到。 邓氏满脸焦急的站在崔氏床头,眼神时不时往门口张望,尽显焦急之色。 曹氏将五娘往李曦处一推,就急急上前去了。故去的祖父原也是身体硬朗的很,可就是有一天夜里突然高热不退,没熬上天就去了,似曾相识的场景让曹氏心急如焚。 五娘头一回见这阵仗,似被吓着了,呆呆的立在那。 李昭拉了她的手站在一旁。 这会儿,李灏也到了,接到李曦疑问的眼神,小声道,“阿兄去接郎中了。” 李廷正在替崔氏把脉,李昭看不见崔氏,又不敢上前打扰李廷,只能忧心忡忡地立在原地。 崔氏人还清醒,只有些虚弱,有气无力的埋怨,“不过是发了点热,何必弄得这般兴师动众!” 成国大长公主道,“儿孙担忧长辈,哪有兴师动众之说。母亲有何不适,可不要怕我们担心而不肯说。” “母亲脉象浮紧居多,是得了风寒。”诊完脉李廷将崔氏的手放回衾被中。 “不过风寒,又不是什么大毛病!”崔氏一脸轻松的嗔道,见李廷肃着一张脸,不由神色微变,“都这把年纪了,哪能不生点病呢!” 李延道,“您也知道自己年纪不小了,岂能大冬天的赶夜路,母亲也爱惜下自己。” 李昭一怔,不想崔氏生病还有这缘故,又纳闷崔氏并非不知轻重之人,如何会做这种事。 崔氏神色一僵,表情略有些不自然。 成国大长公主横了李廷一眼,“母亲可要用蜂蜜水润润唇?” “要的,要的。” 李廷亲自捧了茶盏,夫妻二人伺候着崔氏用了水。 “我没事了,你们都散了吧!” 李廷,“郎中未来。” “睡一觉就好了,看什么郎中。”崔氏又嘀咕了一声,谁也没听清。 成国大长公主道,“孙郎中也快到了,不让他瞧上一眼,我们回去也睡不踏实。” 崔氏无话可说。 李昭看崔氏这精神气,再看李廷和成国大长公主模样,想来崔氏无大恙,也松了一口气。放松之后不觉好笑,崔氏言行好像那耍赖不想吃药的孩童,李廷夫妻一刚一柔联合哄老人家。 这时候郎中也来了,几乎是被李湛拖过来的。李湛居外院,一得消息便去了郎中处,将人带上马疾驰而来。可怜孙郎中五十多岁了,一把老骨头没被晃散架。 孙郎中也顾不得整理仪容,赶紧上去诊脉,片刻后道,“太夫人受了寒有些发热,服上一贴药去了寒气既无甚大碍。” “有劳先生。”李廷客气道,亲身引孙郎中去侧屋写药方。 “相公多礼了。”孙郎中忙道,想了想又说,“观太夫人脉象,似有多思多忧,太夫人年事已高,切记要好生保养,不可操劳。” 李廷脚步一顿,“家慈这请先生多费心。” 有了空当,李昭便上前几步,五娘等紧跟上。崔氏眼底划过一丝微不可觉的失望,又见一排儿孙模样顿时心疼了,埋怨道,“一惊一乍的,怎么把孩子们都闹醒了,大冷天的还叫他们赶过来。” “往日您这般疼惜他们,您病了,他们哪里能睡得安稳,何况不过这点子路,母亲放心,伺候的人都是妥当的,待会儿再喝碗热姜茶,不会令他们受凉。”成国大长公主淡笑道。 崔氏口中虽然埋怨,心中却是极为欣慰的,老了不就盼着儿孙孝顺。 这时门帘掀起,倪氏和三娘急急进来。崔氏的欣慰眨眼之间就去了一半。 倪氏和三娘俱是满目担忧,只是对比李昭等衣冠潦草,祖孙俩衣洁髻正一丝不苟就戳了崔氏的眼,崔氏相信两人肯定是关心她的,于是她安慰自己,世家重仪容,倪氏尤甚,她不过是小病,这般也情有可原。 李廷和郎中谈完回来见二人,不冷不热地扫了一眼。详细细节他不清楚,他所知的是,三更半夜三娘还未就寝,惊动了崔氏亲自赶过去,关雎院终于熄了灯,崔氏回来没多久就发热了。无论如何,作为晚辈让长辈如此奔波劳碌,都是不懂事。 屋内人影憧憧,倪氏见自己祖孙来的最晚,也是尴尬不已。只是让她如大房一系这般衣冠不整的见人,倪氏是万万做不到的。 倪氏硬着头皮上前问道,“母亲好些没?”说着轻轻的推了推三娘。 三娘讷讷开口,“曾大母,曾大母……”隐隐的她猜到崔氏生病与她有关,如此一来,三娘更不敢独自一人前来。来了,又觉气氛古怪,当下手足无措起来。 崔氏轻叹,“我没事,这么多人聚着我头晕,你们都散了吧。”眼下她也无心情安抚三娘。 崔氏满心以为下午那番话能让三娘想开一些,因想着三娘的事久未入眠,不想大半夜得到的消息竟然是三娘抱着书迟迟不肯睡,铃兰苦劝无果。无法只得惊动了崔氏,崔氏赶过去终于劝的她放了书。崔氏晚间喝了酒,又吹了风受了夜露,加上心思重重,心力交瘁之下这才病了。 “大母就让我给您守回夜,让我也孝敬您一回。”邓氏主动请缨,虽然下人一堆,但这么都散了肯定不是回事,李廷等年长,李曦等年幼,同辈的曹氏身怀六甲,她留下服侍最便宜。 倪氏紧接着表态,说这是应该的。 崔氏便也不推拒。 又折腾了一会儿,一群人才散了。 翌日,李昭去看望崔氏,同时得知三娘告病请假,一怔之后,李昭也就照常去上课,午膳,学画,然后腾出半个时辰去看望三娘。 果不其然,在三娘榻侧看见几本书。 众姐妹泛泛说了几句话便告辞了。李昭敏感发现,这次大家探病远不如上次气氛和谐,带着一种敷衍。 回去的路上,李昭默默想着,昨晚崔氏看向他们的目光中的期盼和失望,她如今还记忆犹新,大家是不是也因为这个原因而意兴阑珊。 第16章 有女王自远方来 崔氏这一病就养了小半个月,刚恢复如常,就有人欢喜来禀,李倢马上要到了。女王陛下收拾完江城烂摊子,把方安往京城一送,拍拍手回娘家探亲了。 “我昨儿梦到喜鹊了,果不其然阿倢就到家了,这没良心的,好有两年没回来了。”崔氏眉开眼笑的抱怨,说完又一叠声命人给她郑重打扮了,然后翘首以盼的坐在正堂。 正堂之内,李昭好奇地坐着,李倢大名如雷贯耳,可惜她一次都没见过。 帘子掀起,众人不由都望过去,只见一人阔步走来,肩平胸挺腰直,步履从容。时至今日,李昭已经见过不少女子,行走皆是娉娉袅袅,仪态万千,没有一个人走的像李倢这般笃定,大抵这就是所谓的气场了。 第二眼李昭才想起去看她的容貌,剑眉入鬓,凤眸星目,鼻若悬胆,口如含丹,是个明艳的大美人。其实这般气场的人,容貌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崔氏跟前已经摆放了四个蒲团,李倢连同身后三个孩子一齐下拜。 事前长辈和他们说过,除了李倢还有三位小客人,分别是江城县令程嘉良仅剩下的一个十二岁儿子程弘博和程嘉良幕僚的十一岁女儿简逸雅。程家惨遭灭口,一家二十三口人只程嘉良幸免,他扶灵回家乡安葬父母并守孝,因与李倢顺路,李倢便稍带他们一程。 简逸雅父亲早在她四岁时便病逝,七岁上跟着母亲改嫁,继父家待她并不好,程弘博之母怜她悲苦便时常接到家中小住,日子这才好过起来。后来程嘉良得罪了方氏,处境日渐艰难,她继父一家害怕之下竟丢下简逸雅连夜搬走了,简逸雅便在程家长住下来,现下无家可归的她只能跟着程弘博。 还有一个是李倢的养子宋朔,今年十岁,只叮嘱当做嫡亲的表兄弟对待,详细的也不多说。 程弘博极力想保持镇定但是眼神还是泄露出了紧张,简逸雅有些局促不安,宋朔,恩……宋朔? 李昭忍不住诧异,宋朔那神情怎么看怎么像警惕戒备,细听之下发现他嗓音干涩,语调古怪,五官也比汉人更立体,混血?凝神细看,李昭微惊,宋朔左眼漆黑如墨,右眼却是墨绿色,竟然是鸳鸯眼! 蓦地,宋朔侧脸,抬眸,投向李昭的眼神锐利中带着戒备。 李昭一怔,下意识扬起嘴角微笑。 宋朔直直看她两秒,酷酷的转过脸。 李昭的笑容僵了,忍不住按按嘴角,擦,这待遇真心没有过,没礼貌的小屁孩,姐笑得那么甜,你咋不回一个。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崔氏笑得慈爱。 三个清秀的婢女托着红底漆盘上前,分别是两把镶嵌宝石的匕首和一匣子浑圆剔透的珍珠。 “这是给你们的见面礼。” 程家并不富裕,但是有程嘉良在两个人个也见过一些世面,就算李氏豪富,这见面礼也是十分贵重了。程弘博心中十分感谢李氏,他一路扶灵北上,沿途不少人来祭拜先父,他清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李倢的缘故。及至到了李府,李氏以子侄礼相待,李氏诸人还刻意避开了鲜艳明丽的装扮,这份郑重其事令他十分感动。 两人一边有感于李氏对两人的重视一边也觉得烫手,只是见面礼若是不收就是失礼,只能厚着脸皮双手接过,郑重称谢。 宋朔于人情世故还不通,只李倢嘱咐过,于是很自然的拿了。当场抽出匕首,冷芒划过,寒意森森,顿时眼神一亮。过会儿似乎是才想起,继续用干涩的声音道,“朔谢曾大母。” 李昭眨了眨眼,其实像这种有鞘或有盒的礼物若是送礼之人不说开,是不能当场打开来看的呢。回忆宋朔行礼的动作不甚熟稔,宋朔莫不是在塞外长大。 宋朔失礼的行为让倪氏忍不住皱眉,不过她只是别过脸,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这家里要她说谁最难缠,非李倢莫属。 李倢四人又见过李廷等长辈,再是李昭等上前拜见姑母,同辈又厮见一回,崔氏便让几人坐下,其实她很想拉着李倢骂两句没良心的,只是若是如此就冷淡了几个孩子,于是忍着等私下再骂。 “一路奔波,累着你们了,今晚就留在这好生歇上一晚再继续赶路,到了这,便当做自己家里,不要拘谨了。”崔氏对三个孩子温声道,又问一路行程,只字不提几人伤心事,程弘博也吁了一口气。 如此闲话着便到了用膳时分,众人移步膳厅。 程弘博三人的案几摆在李倢下首,程简两人面前多是江城菜系且是素菜,宋朔则多肉食以酱烤为主。 开始用膳之后,便再无人声,各自低头慢慢的进餐。 “叮当”一声。 李昭筷子一顿,循声望过去。就见宋朔抓了一块羊肉在吃,把身边一众人都惊呆了。 气氛一变,宋朔立刻就抬起了头,眼神平静无波澜,李昭却发现他姿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右手依旧紧紧抓着羊肉,左手放在腰侧,李昭记得他的匕首就放在腰间。背微弓,蓄势以待的模样,似乎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突然暴起。 李倢忍俊不禁,这小子吃饭的时候可是最警醒的。也是她疏忽了,一路奔波腹中饥饿,美食当前,偏宋朔筷子又使得不熟练,这小子可不就用上爪子了。 宋朔接触俗世不过半年,又一直跟着她东奔西跑,在外面哪有这么多讲究,就是她有时候和将士们在一起都是直接徒手用食,自然宋朔也不知道这外面的规矩。 眼下她也不打算制止,说出来徒令宋朔尴尬,打击他的信心。事后再提醒吧,想来也没人不长眼的站出来叽歪。 李倢目光若有似无的划过倪氏。 倪氏脸色变了又变,眉头皱出了川字,深吸一口气硬忍住了甩袖离去的冲动,只觉得留在这里多一秒都是煎熬,庆幸三娘不在,不用见这粗鄙之事。只一转眼,倪氏就见到了更令她瞠目的一幕,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嘶~”五娘也忍不住抽气,瞪大了眼看拿着一块骨头啃的各种淡定的李湛。 阿兄不拘小节,训练时常与亲兵同寝同食,可肯如此‘不遵礼仪’,对宋朔的重视可见一斑,只因他是姑姑的养子吗? 李昭不由凝思。 众人不禁偷看两个当事人和在座长辈,当事人淡定从容的很,彷佛自己在做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长辈也是浑然不觉的模样,余者眼力劲也有,于是默默吃自己的。 这一顿饭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尴尬结束了,大部分人都吃的味同嚼蜡。 因为有客人来,李昭等下午被放了假,招待简逸雅。 李倢则随着李廷和成国大长公主进了内书房,一踏进屋子,李倢就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桌椅’,问,“这是由胡床演变而来?”胡床,顾名思义,传自胡人,可折叠,其实就是现代的小马扎,在民间颇为流行,世家大族在外也常用,不过家中还是习惯跽坐。 成国大长公主笑了笑道,“前几天阿昭犯困从胡床上摔下来,发恼之下就折腾出了这东西还得意以后再也摔不着了,还说叫倚子,倒也应景。” 过了好几天,李昭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椅子’和别人口中的‘倚子’是不一样的,现在‘椅’这个字根本没出现,不由庆幸她没有写出来。机缘巧合之下弄出个新鲜玩意儿没什么,要是弄出一个新字就很有什么了。 为了让椅子出现的不突兀,李昭也蛮拼的,上演了一场从胡床上倒栽下去的意外。然后就有了她突发奇想要在在胡床上加一个靠背扶手防止摔跤的结果。 众人就知道她对着工匠又是比划又是画画的,不出三天,史上第一把太师椅诞生,并且工匠还自作主张镂了花,十分之端庄大气。甚至根据椅子的高度做了配套的案几,时下的案几因为坐姿关系只有腿高,显然与椅子不配套。这就是活生生的桌子啊,当然现在没有桌这个概念,更没这个字。 每个长辈都得了李昭的孝敬,对这种更为舒适的坐具也颇为喜欢,只习惯使然,遂只在私下里使用。 李倢找了把椅子坐下,感受了一下后挑眉,不就是在胡床上加一个靠背和两个扶手,这么简单的变化,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六娘是个聪慧的,回去我也让人做一套,阿娘可不要舍不得图纸。”她是怎么舒服怎么来,没那么多 规矩,否则不会去混军营。 成国大长公主笑骂,“还能忘了你,阿昭也往你那送了一些,回去就见着了。”此外父亲、叔父还有京城外家那,李昭都没忘,到底是一番心意。 李倢笑,“到底是阿娘□□出来的,这么点年纪做事就如此周全。” “成了,你少拿好话在这哄我了,你阿爹还等着问你正经事呢?”成国大长公主无奈。 第17章 血海深仇铭刻骨 李廷笑眯眯听着女儿和妻子说话,见她们停了才问李倢,“江城的事都处理妥当了?”李廷让李倢赶过去处理江城的事,也是为她造势立威,李倢以女子之身带兵,若底气不够硬,到底难以服众。 李倢收了笑,一五一十将不能在信中细说的都道了一遍。 “此事你做的很好,剩下交予京城诸人便可。”李廷道,他们功成身退可以看好戏了。 李倢点头,“算算日子,他们也该到京了。” 李廷微微一笑,又问,“你信中说的不甚明白,程家小郎君是如何一回事?” 李倢便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她原本是打算把两人送回老家,再寻个老实本分的族人照顾,向当地郡望打个招呼已是仁至义尽,不想程弘博突然跪在她面前,说要跟随她从军。 方安杀了程嘉良之后,一不做二不休,又命人去灭程家满门,王氏派人救援,最终也只救下两人,程弘博眼睁睁看着至亲死在他面前,深恨自己无能。 在王氏坞堡内,程弘博又目睹李倢手下将士如何将敌人击溃。顷刻间醍醐灌顶,这世道书读的再好有何用,如他父亲,满腹经纶,一心为民,可是不惑之年依旧只是个县令,处处受人掣肘,面对敌人只能任人宰割,如他,纵父亲多番夸他文采天纵,可他在歹徒的屠刀下毫无还手之力,要兄长以身为他挡刀。 只有军权才是立身根本,程弘博从来没有这么清醒的认识到。不见以文入朝的寒门,有几人手握重权,兴亡在他人掌握之中,可那些世家口中的卑贱武夫,世家恨不能除之而后快,那又如何,依旧活跃于朝廷,不外乎这些武夫手中有兵有粮,拳头够硬。 李倢见他意志坚定,便起了惜才之心,还有一点,若是程弘博能够出人头地,就算不能对方氏造成多大伤害,只要他时不时出来刷刷存在感,那就是方氏无道的铁证。 这点心思说出来,李倢一点避讳成国大长公主的意思都没有。她很清楚,虽然方氏是成国母族,但是两者关系十分冷淡。症结并非仅权利之争,而是圣瑞太子。 太宗晚期,诸王夺嫡已成白热化局势,眼看着权势日益被蚕食,世家如何不惶恐。太宗积威太深,大家无法撼动,便把目标放在了下一代皇帝身上,圣瑞太子受太宗和方皇后影响,意在打破世家在政治、经济、文化上的垄断,更重要的是并不好掌握。大家已经受够了□□太宗父子两个强势皇帝,现在是太平盛世了,可以换一个温和皇帝哒。 于是世家为了扶持自己中意的皇子上位,开始挑拨皇帝与太子关系,一边是老而弥坚的皇帝,一边正值壮年的太子,中间夹着后妃诸王,太子最大的保护伞和智囊方皇后又死了,父子终相疑有隙。 靖德三十年,五十四岁的太宗大病一场,康王向太宗揭举乃太子巫蛊所祸。太宗暴怒,命人搜东宫,真的搜出了写有太宗生辰八字的娃娃,并且去除上面银针第二日,太宗不药而愈! 太宗下令彻查,查出来的结果就是东宫之人在大刑之下说出,太子醉后言:有史以来,哪一人如他做了三十年的太子,偏巫蛊案又查不出栽赃嫁祸的痕迹,震怒之下太宗将东宫诸人囚于清玄宫。 在外人等着太宗要废太子而额手称庆的时候,却发现太宗迟疑了,他老人家还隐隐有为太子洗白的迹象,到底是疼爱了三十多年,亲手养大的儿子呢! 于是就发生了清玄宫大火的惨案,有太多太多人不想圣瑞太子活下去。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太宗会这么大的反应,挖地三尺似的调查起火原因,牵出一批王爷公主和他们背后的世家,康王首当其冲被赐死,其妻族贺氏嫡系被诛,其他人下场也就比康王一系稍好一些。这也导致不少成年皇子折戟沉沙,如此才轮到行十出身寒微的先帝继位。 赐死囚禁了一批皇子公主,干翻了一群世家之后,圣瑞太子之事便揭过,太宗不愿意查了也不敢再查下去,手心手背都是肉。 可成国大长公主不愿意到此为止,她和圣瑞太子差了十四岁,方皇后甍逝之后,是圣瑞太子和太子妃田氏充当了父母的角色将她养大。圣瑞太子告诉她,他从没有想过巫蛊皇帝,成国大长公主就相信自己兄长不会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承认这事是他们所为,太宗不愿意彻查,那么她来查。 及成国大长公主出嫁多年以后,才查到令圣瑞太子被囚的巫蛊娃娃是经了方家进入东宫的,若非举足轻重之人如何能在东宫瞒天过海,让东宫百口莫辩。 太宗至死都不知道圣瑞太子身上最狠的那一刀出自方氏之手,先帝继位未尝没有其王妃是方皇后侄女的缘故,人死了越发记得他的好,先帝对方皇后和圣瑞太子不是无愧的。可怜她也把方氏当做亲人,没少替先帝在太宗面前敲边鼓。 事实却如此不堪,圣瑞太子最倚重的是李田两氏,方氏也要靠后。方氏从二等世家跻身第一等的七大世家,多亏了方皇后的扶持。可方皇后死了圣瑞太子又不亲近,方氏极有可能在下次评定《氏族志》的时候被打回原形,这对任何一个世家而言都是奇耻大辱,于是他们铤而走险,在那样混乱的局面下竟然敢把筹码压在了文武出身都平平的先帝身上,偏还叫他们赌赢了,权势更上一层楼。 李廷叮嘱,“程县令高义,他的儿子不能薄待了。” “阿爹放心,我心里有数,等他守完孝我就把他接过来,若是可造之材,总给他出人头地的机会。”李倢道,对于简逸雅二人并不提一句,于他们而言,简逸雅便是一个添头般的存在。 成国大长公主却不能不多想,“简逸雅这孩子也是个命苦的,你打算怎么安排?” 李倢笑了笑,“我打算到时候赏了她几个能干的丫鬟婆子,能学到多少本事就是她自己的造化了。” 李廷点头,成国大长公主目光动了动,“我看着程弘博对简逸雅颇体贴,也不知道他家里是不是早有安排?” 李倢想了想,一耸肩,“我倒没往这个上面想,他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就成,我只答应了他日后入我麾下又没认他做儿子,哪里管得了这些。” “你啊你!”成国大长公主拿唯一的女儿没辙,“小心无大错,别忘了多少人看着你!你留意下,若真有婚约或是程弘博有意,那就早早定了名分,非亲非故,年岁也渐大,闹出什么来,谁脸上都不好看。” 李倢正了神色,“我回头问问他是怎么想的。” 说到亲事,李倢就想起侄子,“阿湛翻年就是十六了,阿爹阿娘是什么章程?” “已经让他领了参。”李廷道,李湛是嫡长孙,李廷岂能不安排妥当,守孝这三年,一直令他训练家兵打理事务,有了经验,正好掌一方军事。 李倢笑道,“做点成绩出来,提亲的时候也更体面一些。”李廷和成国大长公主相中的梁州路氏嫡长孙女路珂。如果说李氏是雍州领头羊,那么路氏便是梁州翘楚,虽然路氏并不在七大世家之列,但路氏这百年蒸蒸日上势头迅猛。上回评定氏族谱时,若非方皇后横插一手,方氏的位置极大可能是路氏的。路珂的母亲还是丞相莫阜嫡女,莫家亦是大族,路珂出身不可谓不显赫。可以想象,这门亲事一经公布,会引得多少人辗转难眠。 路珂父亲和李倢丈夫是两姨表兄弟,这门婚事也是她牵线搭桥,刚达成默契,明年九月定亲,婚期定的是后年十二月,两个素未蒙面的人的终身大事就这样定下了。 提及长孙婚事,成国大长公主笑容温和许多,“阿湛总算定下了。”李曦也定了,接下来就是二娘和李灏了。 “那大哥的婚事呢?”前脚迎娶儿媳妇,后脚李徽娶媳妇?李倢嘴角微抽搐。 李廷用陈述的语气道,“有人让你做媒。” 李倢点头,笑容中带上淡淡的讥讽,“痴人说梦。”外人知道她这个出嫁女在娘家说话有分量,没少在她跟前提及李徽和李湛亲事,更有说她手中兵马多源自李氏,这父亲当家与兄弟侄子当家可大不相同,愿为她分忧解难。其中以勋贵和新晋武将居多,在他们看来,李氏两代宗妇皆非著姓,那他们未必就没有希望。 可他们也不想想这两门亲事背后的意义。太宗不喜世家做大,所以给圣瑞太子选的太子妃非世家女,而是勋贵女,但又要拉拢世家,所以李廷娶成国大长公主。 李徽和谢氏联姻的契机是,皇帝偏袒,方氏做大,两家又不是傻瓜,哪能没点动作,谢韫是忠,不是傻。 不是李倢看不起勋贵寒门,曹氏就是他们自己心甘情愿求娶来的,这十几年,李氏和皇帝差不多就是面子情了,李氏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曹氏也有自己的盘算,于是老牌门阀世家与本朝新晋军阀一拍即合,做了亲家。 相比而言,李氏门第观念比大多世家都要轻的多。比起门第,他们更重实惠,向她毛遂自荐的那些人资本还不够。 “等方安之事落下帷幕再定,总在九月前定下。”李廷道,人选大致范围已定,不过这次京城少不得一番动荡,站队也会变化。李徽续弦在李廷看来比李湛婚事更需谨慎,娶得是继室也是宗妇,长房还有嫡子嫡女,世家自诩诗礼之家,可要真是善良的像小白兔,也混不到今时今日的地位。李氏嗣子这个身份背后代表的是整个雍州,世家嘲讽诸王为了皇位兄弟阋墙,不要以为世家里头就没有争权夺利。 能在李湛定亲前定下,李倢便也不再问,出嫁女儿该问什么不敢问什么,其中分寸她一直掌握的很好。 李廷突然道,“五原水草丰盛,宜多蓄马,突厥虎视眈眈,可广征兵。” 李倢心骤然一跳,神情严峻,“阿爹认为将有大乱?” 李廷重重一叹,转身在走到书架前,旋转格子上的貔貅玉石,咔咔声响之后,捧着一卷轴回来。 李倢若有所思地看着李廷手中的卷轴。 李廷将卷轴打开置于案几上,沉声道,“这是建安十三年到如今十四年间各地灾害。” 李倢第一次发现自己所在这个国家,这十四年竟是天灾不断,旱涝酷暑严冬,蝗虫鼠疫不绝。年景不好往往意味着乱,李倢剿过山匪,最知道除却少数生性凶残之人,大多都是为生活受迫的平民,当温饱都难以为继,道德底线也会下降。 “有备无患,回去之后仔细安排,切不可露出风声。”李廷肃然吩咐,纵观历史,天灾和人祸总是如影随形,非一人之力可挽狂澜。如果真有那一日,没什么都不能没兵马。 李倢的目光在卷轴上徘徊了一遍又一遍,其中光华隐现,“阿爹放心,我省得。” 李廷的眉头微微皱起来。 第18章 前尘往事断肠诗 成国大长公主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这些事你省得,那阿朔的事呢?” 李倢知道成国大长公主意指宋朔席上失礼一幕,不以为然道,“阿朔礼仪我已派人教起来,只是他那么多年与世隔绝,总要时间熟练。” 成国大长公主蹙眉,“等阿朔学好礼数,你再将他介绍给亲朋,在自己家中失礼,咱们不会往心上去,但是外人可没如此宽容,名声传出去,这第一印象就烙下了,与他前途无益。虽说大丈夫不拘小节,可也不能用不拘小节来体现自己是大丈夫不是。不知礼,无以立也!” 李倢讪笑,“是我疏忽了,回头我马上命人严加教导阿朔。” “别什么都交给下人去办,你既收了人做养子,就要尽到为母的责任,” “我有教他习文练武。”李倢叫冤。 成国大长公主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倢,“那生活上呢?” 李倢顿时尴尬。 成国大长公主叹了一口气,这女儿心思都用在朝廷上了,不是她对宋朔不上心,她对自己亲儿子都这态度,宋朔待遇比亲儿子还好一点呢,起码她肯把宋朔带在身边教导,她大外孙可没这待遇。“阿朔和其他孩子不同,你要更用心一些。他对这个世间一无所知,是你把人从草原上带出来的,我看着孩子虽然冷淡,但显然只信任你。再说阿郎对我们家有大恩,他临终只托了你这么一件事,我们不能让死者无法安息。” 李倢忍不住红了脸,“是女儿愚笨,还好阿娘提醒了。” 成国大长公主展眉笑道,“你啊你,你不是笨,就是压根没往这方面想,只要你愿意花心思下去,难道还能做不好。” “人的心思有限,哪能面面俱到,有所疏漏在所难免,及时改正即可。”李廷看准时机和稀泥。 成国大长公主无奈一笑,三个儿女中,李廷最疼的便是李倢,要不然也不能由她随着性子来,想带兵就带兵想打仗就打仗。 “阿朔的家人确定找不到了?”李廷另起话头。 李倢摇头,“阿郎捡到阿朔的时候,他才几个月大,身上也没有任何信物,特殊的胎记都没有,草原人逐草而居如何寻找?” “鸳鸯眼是一些部族的禁忌,这样的人一出生不是被驱逐就是被处死。你去这些部族打听过否?” “打听过,不过阿爹也知道,不少部族一旦家里出现一个鸳鸯眼,轻则一家子都被驱逐,重则丧命,哪家不是悄无声息的处理了。阿朔估计就是被家人抛弃的,也算那家人还有点良心没下杀手,不过让一婴儿听天由命这良心剩下的也少的可怜。”李倢冷笑,“这样的家人寻来何用,要不是阿郎托了我,我才懒得费心。尽人事听天命吧!” 李廷颔首,“无根之人所想的莫过于寻根,阿郎自己找不到就想这孩子能完成他的遗憾也是人之常情。这孩子比阿郎有福气,虽身世坎坷,到底被阿郎收养了,也是三生有幸。” 提及阿郎,李廷神情很复杂,李氏亏欠他良多。 阿郎之所以叫阿郎,不是因为他姓郎,而是因为他是由狼群抚养长大,特殊的经历赋予他与众不同的才能,他虽不能言人语却能驭群狼。也不知怎么的,大家便这么叫他了。 李廷和阿郎结识缘起二十年前,他出战东突厥,不幸遇沙尘暴,损兵折将又路遇埋伏,多亏阿郎带着狼群相助,才避免了巨大的伤亡。同时群狼的凶残、狡诈和默契也深深震撼了李廷,这不像是野兽,更像一支无往不利令人闻风丧胆的虎狼之师。 当时李廷就起了招揽之心,看狼群只猎杀突厥士兵而不杀己方,李廷有理由相信阿郎对自己这边印象还不错。 事实上是突厥那边有人猎狼,狼群为复仇而来。无论是李廷还是突厥那边都不敢轻易猎狼,因为狼是一种记仇又团结的生物,杀了一匹狼,将面临整个狼群的报复。这道理不少人知道,但是总有一些人不以为意,于是他们付出了血的代价。 报完仇的阿郎并没有离去,他与狼生活了太久太久,可再久他也知道自己和狼是不一样的。 李廷见微知著,看出阿郎的向往之心,便循循善诱。经过三个月的努力,终于让阿郎愿意入城。 外面世界的繁华岂是阿郎这种与世隔绝的人能够轻易抵挡的,何况李廷有意向他展示俗世的精彩。李廷没安好心但是也不算歹意,他就是想将阿郎收为己用,如此便能用最少的代价击败突厥,同时为李氏又添一助力。 计划很美好,实施起来困难重重,阿郎虽对俗世几乎一无所知,但是这不表示人家好骗,李廷发现阿郎对外界好奇着,但永远止于好奇,他根本没有融入的欲望。无欲则刚,李廷再擅权谋也无法驱使这样一个人。 正当他束手无策之际,转机出现。机缘巧合之下,阿郎喜欢上了一个女子,李廷族侄女李盈,一个温柔美貌的女子。 这段姻缘始于一场巧合,接下来的发展就是他在推波助澜,结果出乎他的意料。 在大婚前一天,李盈和人私奔了,更为可恶的是那个男人是李氏政敌安排,如此不单离间了李氏与阿郎关系,更能叫李氏颜面尽丧。 幸好事情发现的早,李氏名声保住了,但是却没瞒住阿郎,论追人谁比得上他。被追上了,李盈居然不顾自己安危还在为情郎求饶。 阿郎当时的表情只剩下震惊,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那你为什么答应嫁给我?”经过一年多,他已经能简单的说一些话,虽然语速极慢。 李盈目光闪烁,她这一房并无才能杰出者,一直以来都是依附族中而活。就算不嫁给阿郎,也许会嫁一个同样旁枝末节的世家子,也许是一个初露头角的寒门子弟。以阿郎天赋,又得李廷重视,一旦出仕锦绣前程不在话下。那她为什么不嫁,一开始她是真的想嫁给阿郎的。 “之前我是真的想嫁你,可是我遇上了许郎,我们不合适……我不能嫁给你……”李盈哀哀啼哭,泪珠不绝。 她口中的许郎却大笑道,“你一个不人不狼的怪物,谁会喜欢你想嫁给你,还不是看中了你的本事,要不是家人逼迫,阿盈会理你,要是没有那些狼,李家会正眼看你这个怪—” 最后一个物字没出口,那男人便被狼咬住了咽喉,不可置信的怒瞪着双眼乱弹挥着双手,“赫赫”几声之后便没了动静。 男人料到自己必死无疑,但是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死法。 李盈才反应过来,一声尖叫之后眼一翻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面对就是脸黑如锅底的父亲,扑过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阿郎好可怕,他,他居然让狼杀人,他杀人了……我不要嫁他,我怕……” 回应他的是来自于父亲的一个巴掌,李盈父看都不看木若呆鸡的女儿一眼只对妻子道,“有什么话趁现在和她都说了。” 李盈母泪如雨下,咬着唇不让求饶的话出口,李盈做出如此伤风败俗的事,注定活不了了。雍州民风开放,但再开放也容不下女儿家背弃婚约与人私奔。 晴天一个霹雳让李盈如梦初醒,连滚带爬的跑到母亲脚下,痛哭流涕地求饶,“阿娘,阿娘我错了,我嫁阿郎,我好好和他过日子,我嫁给他还不好吗?阿郎不会舍得我死的,我向他认错。” 李盈母拿帕子捂着脸哭,“你糊涂啊!你怎生如此糊涂!” “阿娘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李盈哀哀求饶。 李盈母嘶哑道,“阿郎已经离开了,都督都知道了,来不及了,什么都来不及了。”李廷当时任雍州都督。 李盈被抽空了力气般委顿于地,失魂落魄道,“他走了,他怎么能走了呢!”忽的李盈眼神亮起来,满怀希望道,“他还会回来的,阿娘,他会回来找我的,要是我死了,都督怎么和阿郎交代。” 李盈母动摇,女儿再不争气那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含辛茹苦养大。 李盈母去和丈夫一说,却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那孽畜做下此等伤风败俗的丑事,岂容她苟活。都督虽看重阿郎,难道还会为了他破坏族规不成,别说阿郎走了,他就是没走,都督都不会因为他手下留情。我要是这么和都督说了,都督还以为我拿阿郎威胁他呢!到时候咱们全家都要被牵连。” “可他要是真的回来了呢?再找盈盈?”李盈母含泪道。 李盈父阴沉着脸道,“那又如何?我堂堂李氏还惧他不成?这混账东西,自己做错了事居然还有脸拿外人来压长辈。死有余辜!”对身边人一摆手冷冰冰道,“送大娘子上路。” 李盈母身子一晃,忍不住捂着脸痛哭出声。 李盈父伸手搂住她的肩,不自觉的哑了声,“你要怪就怪我无能吧!” 等李盈坟头上的草长长除除十余载,阿郎到底也没有回来过。 第19章 世上最动听的词 阿郎再次出现在故人眼前是两年前,李倢迷路在沙漠之中,阿郎出现将人带了出来。 李倢这孩子打小就胆子大,别人对阿郎避之不及,唯独她积极往上凑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人后面,阿郎和她玩的甚好,所以到底做不得见死不救。否则李倢怕是要折在里面,那片死海每年埋葬多少白骨,可没听说过有人被狼群所救。 阿郎把李倢安全带出沙漠之后又消失了,虽然李倢一直在寻找,不过茫茫沙漠想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半年后正当李倢要放弃时。阿郎再次出现,还带着一个面无血色嘴唇发紫的小男孩,正是宋朔。 宋朔中了蛇毒,阿郎无法便想到了李倢,不负所望,李倢命人成功把小孩儿救回来了。 “不是你生的吧?”人无碍,李倢也有了心思打量两人,没一处长得像啊! “捡的。”阿郎闷闷道,蹲在床头眼巴巴地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宋朔。 李倢也蹲在他身边饶有兴致地问,“多大了?什么名儿?” “八岁,叫阿朔,没月亮的时候捡到的。”声音带着点儿得意,没说出来的是,朔是仅有的记得几个听起来很有文化的字。 “恭喜恭喜!”李倢乐呵呵道,“这娃娃长得真俊!” 阿郎咧嘴笑了笑,很开心。笑完之后又板着脸不肯笑了。 李倢不以为杵,“这是怎么了,咱们这么多年没见?我还没问你呢,当初你是不是认出我了才会救我的,怎么认出我的,我模样可变了不少。” 阿郎硬邦邦道,“味道!” 李倢嗅了嗅自己,“一股子汗臭味。”歪头看阿郎由衷道,“好鼻子,真叫人羡慕!”不怕敌人跑了。 阿郎脸色更臭了。 李倢挑了挑眉,“我说十几年不见,脾气见长啊!当年咱两这么好的关系,你一声不吭就走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我可是离家出走去找过你的,差点就死在草原上,对了,你怎么跑这来了?”离家找人是真,差点死了纯粹是忽悠人。 阿郎耳朵一动,“你找过我?” “对啊!”蹲的累了,李倢拉了把胡床坐下,“你答应我带我去草原上玩的,还说教我抓鹿。可你怎么就跑了呢?” 阿郎神情纠结半响,最终气愤道,“不跑等着被你们骗吗?” 李倢一怔,诧异道,“骗,这话怎么说?” “因为我有狼还能控制他们,你们才喜欢我,你们都是为了我的狼才对我好的。”阿郎怒瞪李倢。 “对啊,”李倢一耸肩,一派理所当然问心无愧。 阿郎愣住了,他以为李倢会辩解,不想她这么干脆的承认,一时又酸又涩,撇过脸去生气。 李倢看着他脸上的悲愤淡淡道,“一个人若是连让人利用的地方都没有,那才叫可怜,说明这个人一无是处。不怕被人利用,就怕没用。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喜欢,我小时候可是人见人爱,外人见了我谁不夸我几声,难道是真喜欢我这个人,我要是真这么认为,那才是蠢了,还不是因为我爹娘位高权重。如今背地里多少人骂我伤风败俗牝鸡司晨,可当着我的面还不是恭恭敬敬亲热的很,那是因为我有权有势。你一个凭空冒出来的人,若不是身负异能,凭什么叫无亲无故的人真心喜欢你。” 阿郎觉得不该是这样的,可是又辩驳不了,只能气闷的瞪着床上的宋朔。 李倢笑着看阿郎,笑的一脸了然,“其实你应该清楚我阿爹带你回来是因为你的的特别吧!” 阿郎紧紧抿着嘴不说话。 “你伤心的是李盈愿意嫁给你居然也是为了这个,你很难过,你以为李盈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李倢手背一敲手心笃定道。 阿郎转头瞪着李倢,眼底有些泛红,不是委屈而是凶狠。 帐篷中的亲卫紧紧盯着阿郎,放在武器上的手蓄势待发。 阿郎微弓身,呲了呲牙。 “天真!愚蠢!可怜!”李倢却还在火上浇油。 阿郎的瞳孔几乎要竖起来,似乎随时都要扑过去。 李倢笑了笑,没有半点惧意,“你以为李盈嫁给你是为什么,你的单纯,你的天真,你的傻?哈~也许有人喜欢吧,不过很不巧,李盈不喜欢,但是你身上有她喜欢的光明未来锦绣前程,所以她愿意嫁你。你想娶她,那么她身上总有你喜欢的东西吧,你喜欢她什么,年轻,美貌,温柔?随便什么都行,不就是各取所需么!狼群里找配偶,难道不是挑着身强体壮打猎技术好好生养的找。” 我觉得她想嫁给你真没哪儿做错了,我还觉得她眼光不错哩。可惜后来瞎了,啧啧,真是个天真无知的小娘子呢,居然被一幅臭皮囊和花言巧语骗了,她那相好哪有你本事,简直是有眼无珠!她错的是不该在允婚之后毁诺私奔。所以说你没眼光吧,话说当年我是想嫁你的。” “我不想!” “我知道啊,我好伤心的。” “……你那时候说嫁给我也是为了我的狼?” 李倢特别坦然,“是啊,我觉得你那一手训狼的功夫真心不错,人也挺好玩的。” “…你成亲了吗?” 李倢扬眉,“我儿子都有三了,哪天带给你看看。” “为什么嫁给他?”阿郎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疑问。 “宋氏兵强马壮能助我李氏一臂之力,宋氏家主允我婚后能继续带兵。而我是李氏嫡长女,能稳固宋氏在雍州的地位,帮他更上一层楼。事实也证明我们成亲之后给两家带来的好处十分巨大。听完之后,心里有没有好过点?” 阿郎拧着眉头,满脸的困惑,喃喃道,“不该是这样的。” 李倢站起来微微一笑,“我先走了,有事叫我。”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有件事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想想你应该知道。”李倢慢悠悠道,“你离开那一年她就死了。” 阿郎脊背一僵,慢慢的抬起头,无意识地问道,“死了?” “悔婚私奔呐!”李倢琢磨了下该如何让阿郎明白这是多么糟糕的行为,“如果一条母狼抛弃了它的公狼和另外一条公狼跑了会怎么样?” 阿郎飞快道,“狼不会背叛配偶!” “呵呵,真好!可惜人是一种很容易就背叛的生物!在我们的世界里,她做了这种事只能死。”李倢好整以暇地问,“你要为她报仇吗?” 阿郎面无表情地看着李倢。 李倢摸着下巴饶有兴致的回视他。 沉默,沉默,无边的沉默。 李倢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走过去拍拍阿郎的肩膀,对方也不躲避,只是毫无反应,完全当李倢不存在。 李倢离开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叫了回去,却不是阿郎叫她,而是阿郎毫无征兆的晕了过去。 纵是一去经年,对阿郎来说李盈依旧是他心中抹不去的回忆,少有的色彩,哪怕这色彩不怎么美好。与李倢不过是区区小事,对他却是惊涛骇浪。尤其在阿郎身体状况并不怎么好的情况下,内外交困之下便倒了。 “你是说他活不久了!”李倢的语气和神情都十分镇定,可是亲近的人都能从中找出一丝错愕和无措的影子。 军医不敢直视她的目光,低了头又解释了一遍,阿郎到底是人身,却按着狼的方式长大,从小的茹毛饮血风餐露宿一早就给身体埋下了巨大隐患,随着年纪渐长身体机能走入下坡道,问题终有一天会爆发出来,一旦爆发必定来势汹汹势不可挡。在他看来,阿郎能活过而立之年已经是奇迹,他早年也听闻过两个因为意外流落到狼群之中跟着野兽长大的孩子,这些孩子被救回来之后很难学会人类习惯且心智一直如幼童,并且没一个活过十五的。 李倢抹了一把脸,苦笑,“没事多什么嘴啊,没把人开解好,倒把人逼垮了。” 边上军医闻言说道,“他的情况早早晚晚也就在这段日子了。”换而言之,就是没今天的事,他也躲不过这一劫,身体内里已经虚空了,就是凭着一股劲撑着,可再撑也掩盖不了生机殆尽的事实。 李倢怔怔的挥了挥手,“你们回去好好研究,晚上给我个实在的说法。” 军医们一嘴苦水,这不是病不是伤怎么解决,可是对着李倢一个字都不敢说,诺诺退下。 李倢不是多婉转的人,等军医确认束手无策之后,阿郎马上就知道了自己时日不久的消息,没有恐惧只有不甘,阿朔还没长大呢。 宋朔被李倢收养水到渠成,阿郎自幼跟着狼群长大,但是不表示他就愿意宋朔像他一样不人不兽的活着,最终还落得个早逝的结局。 尽管他担心宋朔会被欺骗会受伤,但是不得不把宋朔托付给李倢,阿朔还这么小,李倢能给阿朔的是他永远都给不了的,最重要的这样阿朔也许就能做一个‘正常人’了,‘正常人’三个字深深的打动了阿郎,他不是,他希望他的孩子是。 第20章 有能力就是任性 李倢辞别父母,出了书房打算去看望崔氏,途径花房,心念一转便拐了进去。一众小娘子正在高高兴兴地玩投壶,见了李倢都停下来行礼。 “谁准头最好?”李倢笑问。 李曦起身道,“四妹和阿昭最好,十之中九。”她自己自然是不算在内的,那可不就是以大欺小了。 李倢正走到李昭跟前,闻言揉了揉她的脑袋,“想不到六娘小小年纪就有这身手。” 李昭笑嘻嘻道,“都是阿兄和阿姐教的。” “那也要你有天赋,”李倢笑,问简逸雅,“阿雅如何?” 简逸雅抬起头,羞怯地看着李倢,捏着手指小心翼翼道,“投不进去!” 李倢眉头微拧,她本就不是个多喜欢孩子的人,自己家那三个小子是责任,也是她运气好,一连三胎都是儿子,个个生龙活虎,资质也能入眼,尽够了,她就没打算再生。程弘博年纪够大不用费心,宋朔情况特殊,这一路唯独简逸雅颇令她头疼,娇娇怯怯的小姑娘,世上还有比这更麻烦的生物吗? “熟能生巧。”李倢安慰。 李昭便道,“这我们常玩,阿雅姐姐多玩几次就会了。” 经过一个时辰的努力,李昭成功用她的温和可亲收服简逸雅,几人中,简逸雅明显与她最亲近。当然这是李昭自己认为的,事实是简逸雅觉得李昭比她小却不娇气霸道,笑起来又甜又软,与她说话最轻松。 简逸雅腼腆地点点头。 李倢笑了笑,四下一看又问,“阿湛他们去哪儿了?” “骑马去了。”李曦回。 李倢笑了笑,“阿朔不善御,跟着阿湛也能学上一二。” 李昭凑过去,抬着头好奇地问李倢,“听说朔表哥力大如牛?” 李倢有些意外地看着李昭,巴掌大的小脸上嵌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秋水瞳,毛绒绒的睫毛又卷又翘,无端端让人心软几分,笑道,“阿雅都和你们说了。”难得这么点时间简逸雅就愿意说这事,小娘子受了惊吓,除了程弘博看谁都怯怯的。 李昭点头,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李倢。 李倢好笑,“阿朔天生神力,可开一石半弓。” “……”如今的一石大约现代的六十斤。而且李倢说开,肯定不是就拉开弓弦而已,还是得能射出去。李昭不由嘟囔了一句,“吃什么长大的?” 李倢心道,茹毛饮血,口中道,“天赋异禀!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得天独厚,其他人拍马莫及。咱们祖上不是也有过奇人,力能扛鼎。” 众人一幅“哇”这么厉害的表情。 唯独李昭这么一个煞风景的,“多重的鼎?”传说力拨山兮气盖世的霸王据说也能扛鼎,但是后世研究那鼎重量应该在300千克左右,现代也挖出过200+千克的鼎,因此这说法颇让人信服。 她见过家中祭祀用的鼎,快一吨了都,凭一人之力举起有点挑战人类生理构造。难道今天她能证明那说法是谬论! 李倢眼皮子一跳,觉得手有点痒,然后她就顺从心意挥了过去。 李昭瞪大了眼睛,想躲,可她的反应速度哪比得上李倢,结果头顶惨遭蹂躏。 揉成一个鸡窝头,李倢才心满意足的收了手,“这我还真不知道,你去问问你祖父和曾大母,知道了也和我说一声。” 李昭挠了挠后脑勺‘哦’了一声,心想李倢这算不算恼羞成怒了。 “你们玩着,我先走了。” 李曦等起身,送李倢往外走了几步。 一回身见李昭顶着鸡窝头,李曦忍俊不禁,其他人还矜持些,五娘就差捧腹大笑了。 李昭一把抱住头鼓了鼓腮帮子,瞪李曦,“阿姐还笑人家。” 看她这样,李曦笑的更欢了,“好了,不闹你了,我给你理理。” —— 李倢慢悠悠的往崔氏那去,守门的婆子见到赶紧过来向她行礼,又命小丫鬟侍奉她去见崔氏。 崔氏正等着她呢,把手中的棋子一扔,嗔道,“你阿爹也是的,好容易回来一趟就把人拘在书房里问话,这是女儿回家又不是属官述职。” 李倢笑吟吟上前也不替李廷辩解,低头扫一眼棋盘,道,“大母的棋局越来越精妙了?” “你就会哄我,这残局我解了好些天了都没解出来,你擅于此道,来给我瞧瞧。” “大母都解不出来,我哪能啊。”这么说着李倢在一边坐下,摆出一幅冥思苦想的架势来,半响皱眉道,“解不出来呢!” 崔氏拿了棋子作势就要扔她,“少哄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底细。解不出来,不许你留家里!” “吓,大母好狠的心,我好容易回来一趟,您还要赶我走,世上哪有这般狠心的人。”李倢一幅受了天大的委屈模样。 “你这没心没肺的丫头还好意思说,我写了多少信让你回来看我,你倒狠心,整两年九个月才回来。”崔氏佯怒。 李倢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脸,讨饶。 崔氏一指棋盘,“还不快解了。” 李倢原就是逗趣,当下手指翻飞。 崔氏细一看,困扰她多日的局就这么破了,她老人家也不觉得没面子,反而得意道,“就说你能破!”一摆手叫人把棋具收下去。 “做人啊就和这下棋一样落子无悔,每一步都得深思熟虑。”崔氏捧着一杯茶若有所指。 李倢抬眼看她,笑着应道,“大母放心,我明白。” 崔氏分辨不出她情绪,孙女长大了,心思哪里有小时候那么好看穿,何况李倢身居要位,遂她也不玩婉转一套了,“我听说阿航那新添了一个庶子还是蔡氏所出。”李倢之夫乃马邑郡都尉,都尉、郡尉都是对一郡而言,区别就是郡尉每郡必设,有战乱则临时设立都尉,事了则罢。郡尉执掌辖内治安,都尉则是军防系统。 李倢轻描淡写道,“六月里生的。” 崔氏看着她肚子意味深长,“阿胪都五岁了,这几年你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李倢才三十出头呢,夫妻俩又不是分居两地,崔氏都要怀疑是李倢伤了身子或是夫妻出问题了。 李倢听出崔氏的言下之意,却不好说实话,否则还不得把崔氏气厥过去。她身体健康和宋航感情一如往昔,就是他俩之间的感情从来都不是夫妻之情而是同袍之情。生下小儿子之后,李倢就和宋航直说不愿再生,生孩子是在鬼门关上走一圈,还费时间。 “缘分未到,该来的时候就来了。”李倢一本正经的敷衍。 崔氏哼了一声,“你啊东奔西跑,上蹿下跳,指不定伤了身子呢,等会儿叫郎中好生看一下,趁这段日子我仔细给你调养调养。” 李倢笑眯眯应了。 崔氏见她坦然模样松了一口气,这样看来身体应该无恙,于是担心两人夫妻感情,沉着脸道,“你和我说实话,孙女婿是不是宠爱蔡氏?”不叫阿航改孙女婿了。虽然她往日看宋航这后生很顺眼,能容着她孙女折腾的孙女婿能不顺眼吗?但是人心易变啊! 李倢笑,“这哪和哪呢?大母不信宋航,难道还怕我吃亏吗?” 就是知道你从来不是肯吃亏的性子,崔氏才着急啊!否则添个庶子哪里会叫崔氏如此,她自己和故去的丈夫感情也不错,但是不照样有庶子女,姬妾庶出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李倢她是一般人吗! 宋航屋里除了李倢就剩下一个蔡氏,蔡氏还生了一子一女。这庶子还没生出来,李倢就跑出去,至今都有大半年没回马邑了。 崔氏能不多想吗?小两口夫妻感情挺好的,要是宋航伤了李倢的心,李倢真干得出弄死那群人的事来。指不定现在就憋着劲想法子呢,所以崔氏才会和她说什么做事要深思熟虑。 看崔氏忧心忡忡的模样,李倢无奈,“大母您多虑了,宋航是个知礼的,并没有过分抬举蔡氏,孩子落地就抱离了生母,那蔡氏也是个本份,这几年从没借着孩子生事。” 蔡氏是她选的能不安份吗,她田庄上的农户女,一家子都是她名下奴婢,有口皆碑的老实憨厚人,难得的养出了一个水灵灵的小娘子。为选这么个人,李倢可废了不少心思,她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宋航身强体壮血气方刚的年纪,老婆又是个大美人,怎么可能忍着不下嘴,偏老婆是个武力值爆表对夫妻人伦兴趣不大的奇葩,被从床上踹下来这种事真不是一次两次。等三儿子落地,李倢立马宣布分床,同时送了个水灵灵的小美人给宋航。 李倢给他纳妾,宋航也不客气,毫无负担的收下。 李倢送人,宋航收用,惊呆了一群围观者,谁也没想到彪悍如李倢居然会让丈夫纳小。虽说礼法要求女子大度,但是不大度的女子也比比皆是,上至世家贵女下至乡村平民。 崔氏觉得孙女夫妻俩感情好,这倒不假,两人在公事上十分合拍,默契无间,只是这感情却不是她想的那回事。 崔氏到底狐疑,只李倢这么说了,想想也觉得说得通,再说就是真有事,孙女不肯和她说,她也有心无处使力,只得作罢,“如此便好,那孩子虽是庶出但也唤你一声阿娘,教好了和亲生的差不离。” “我省的,大母放心。” “诶,”崔氏轻叹,“你打小就是个主意正的,这一路虽有流言蜚语但也走的顺顺当当,只望你能顺当到头,不叫我后悔允了你走上这条路。”孙女不走寻常路,崔氏不是没想过阻止的,可李廷与成国大长公主支持,李倢自己又有能耐,小小年纪就崭露头角,崔氏亦不忍心扼杀她天性。 李倢忍不住靠过去,搂着她的肩膀道,“大母,我会好好的,您别担心。” 崔氏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吃了腊八粥再走吧。”她倒想留人在家过年,可总不能让宋航父子几个过个没女主人的年吧,何况还有一个蔡氏在呢!崔氏到底没有彻底放下对蔡氏的疑虑。 “我最爱喝家中的腊八粥了,虽说大母把厨子都赏了我,可就是吃不出家里那个味儿。” 崔氏笑眯着眼道,“傻孩子,在外面吃能和在家一样吗?” 祖孙俩絮絮叨叨的就说了一下午。 第21章 忧从心来不可绝 第二日稍作休息的李倢便带着程简二人上路,程弘博家乡离陇西不过三日路程,既然已经走了九十九步,没道理不把最后一步踏下去。 等将程家丧事处理完毕,李倢才返家,随行的还有简逸雅。这是崔氏的意思,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成国大长公主担心的事情,崔氏也想到了,见到简逸雅,她老人家不免就想到了三娘,三分怜惜成了八分。 得知程弘博并不想让简逸雅与他一起在墓前守孝,免得害了她的名声。只打算让简逸雅住在他家中,反正出孝后他就要参军不会住在家中,对简逸雅名声无大碍,平日里就拜托程氏族人照顾一二。崔氏便明白程弘博对简逸雅并无婚约也无情丝。 崔氏心一软就想把程简逸雅接到身边来,她儿孙不少,却都不会在陇西长住,养一个小娘子就当解闷了,还能给三娘做做伴。简逸雅才学好,与三娘应该谈得来,不得不说崔氏对三娘算得上是呕心沥血。 对于这样的结果程弘博是乐见其成的,养在李氏于简逸雅而言是莫大的造化。如此,简逸雅便在李府小住了下来。 初七,道祖诞辰日。 “如此,你们便出发吧。”叮嘱了半响,崔氏才道。 邓氏福身浅笑道,“大母放心,孙媳会照顾好孩子们的。” 崔氏欣慰而笑,“孩子们我就交给你了,有你在,我也放心。”原是小辈们凑趣要去道观,崔氏令邓氏同行一则是李湛忙的连轴转不得闲,崔氏不放心曾孙们,二则便是好说歹说三娘总算愿意出门,有邓氏在三娘总是更自在一些。 倪氏眉梢跳动了两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让三娘和长房姐妹相处,倪氏就够糟心的了,居然还要加上宋朔这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蛮夷,在倪氏眼里,宋朔浑身都贴满不规矩的标签,简直是心塞。可是面对崔氏和笑吟吟坐在一旁给崔氏端茶递水的李倢,倪氏就是心肝肚肠都搅在了一块也终是不发一言,眼睁睁看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 这次去玄真观,李氏六位小娘子都到齐了,由邓氏带队,李灏随同,外加简逸雅和宋朔,简逸雅原是不想凑热闹,不过崔氏说了可以为程家人上香求福,她才答应出门的。 宋朔是被李倢强行塞进去,否则以宋朔那性子,他怎么会愿意参加这种集体活动。被成国大长公主说了一顿,李倢也发现自己对几个孩子教育方式太粗暴。 李昭等一路走到余庆堂外,三娘朝众人福了一福,“我先行一步。” 李曦含笑点头,“我们随后就到。” 邓氏看着三娘就这么坐进了软轿,笑容顿了顿,她还能说什么,真让三娘走到二门处,保不准她就累的不用出门了。 简逸雅不明所以地看着离去的软轿,转头去看身侧的李昭,脸上是掩饰不住的不解。 李昭牵了她的手解释,“三姐体弱惯来以轿代步。”这根本不是什么秘密,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简逸雅初来乍到,提醒下也好。 简逸雅恍然的点了点头,暗暗的留了心,以后和李三娘相处要小心一些。 一行人慢悠悠地走到了二门,便上了牛车。李府占地广阔,从位于中心的余庆堂走到侧门口,若徒步少不得要小半个时辰,不说各人的体力,时间上也不允许这么浪费。所以一般出门都是走到二门再坐车,男子则是骑马。 李昭在二门处看见三娘的奴婢们围绕着一驾牛车,不由望了铃兰一眼,三娘身边人经过一场大换血,倒是换上了个妥当人。李昭算是发现了,三娘这个姐姐有些不食人间烟火,于人情世故一窍不通,若是没人提醒一句,十有八九她就先去侧门了。 到了侧门,众人又下车上了候在外面的牛车,与刚刚的牛车相比,这些车驾更为庄重华丽。周围护卫着一群身形健硕,精神奕奕的家丁,这些人名为家丁,实则都是李氏家兵,武力完全不逊于正规士兵。 简逸雅亦步亦趋的跟在李昭后面,这阵仗她第一次来李府的时候已经经历过,第二次依旧无法坦然自若。打入了李府,她是一句话不敢多说,一步路不敢多走。 李昭见她谨慎之态并不言破,只做不见,和她进了同一驾牛车,一起的还有三娘,牛车够大,装下三人连同各自婢子也显得绰绰有余,至于如何安排那都是邓氏在操持。 邓氏不想女儿孤寡离群定然不会让她独处一车,那么与谁一起邓氏少不得细细打算,李曦妥帖可邓氏也明白李曦给女儿带来的压力,二娘四娘不值一提,五娘太活泼又不晓事,剩下的六娘最好,简逸雅亲近六娘,于是就有了这样的座驾安排,李曦带着五娘在前,二娘四娘在后。 李昭向三娘打了个招呼,三娘冲她笑了笑,马上便捧了一本书在手里。 铃兰尴尬的替李昭和简逸雅端茶倒水,她再是七巧玲珑心,主子不听,都是白搭。 李昭愣了愣,顷刻间又恢复过来,忍不住道,“车上看书伤眼。”这年头可没有眼镜,视力受损只能干熬着。 三娘有些愕然地看着李昭,“是吗?我倒没听说过。” 李昭含糊道,“我也是才听人说的,三姐难道不觉得车上看书比平常更累。” “只这一会儿,不碍事的。”三娘不以为然的笑了笑,然后低了头继续看书。 李昭便也不再多言,收回视线对简逸雅道,“今天这样的日子玄真观里肯定盛况空前,江城有这样的活动吗?” 简逸雅道,“有倒是有,不过伯母说女儿家……”声音渐没。 李昭见她眼红就知不妙,果不其然,简逸雅眼角已有泪意。 暗叹一声,李昭递了快帕子过去柔声道,“简姐姐节哀,程夫人恐怕也不想见你沉湎于悲伤,你们都好好的,才能令她安息。” 简逸雅擦了擦眼,不好意思道,“对不住,是我唐突了。” “思念亲人,人之常情,哪里说得上唐突。” 简逸雅感激的笑了笑。 低头看书的三娘难得分了神,抬眼看简逸雅,眼中不由带上感同身受的同情,她幼年失恃,母亲改嫁,而自己只剩下大母和母亲,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有所察觉的简逸雅也望过去,三娘下意识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简逸雅忙报以微笑。 三娘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李昭也好奇的等着,难得三娘肯主动和人说话。“简娘子读了哪些书?”话一出口,三娘笑容就僵住了,明知道大家不喜欢这种话题的,怎么就脱口而出了呢。 简逸雅听说过李三娘好学的名声,不想露怯,便把自己会的都说了一遍。 随着简逸雅的话三娘眼睛亮了亮,升起一股遇见知音的喜悦,可等简逸雅说到《尚书》读了一半时,三娘目光逐渐暗淡。 眼下读书并非翻一遍就算读过了,敢说读过这本书,不求倒背如流,但是通读甚而会诵默其中经典语句是必须的。 眼见三娘神色变化,简逸雅骤然消音,不安地看着三娘,又无措地看一眼李昭。 李昭也是一头雾水,不知哪里又踩了雷,不想就此冷场遂道,“原来简姐姐读了这么多书,好些我都没开始看呢。” “我比你痴长好几岁,多读几本书哪里值得一说。”简逸雅遗传了父亲的优良基因,她父亲只这一女,爱如珍宝,打会说话起就被抱着教背书,到了程家,功课也没拉下,学问远高于同年龄层女孩。要说没有一点自喜那是骗人的,可在李府待了几日,见识到世家课程之后,那点自喜马上就烟消云散了,她读的书多并不表示她比世家女聪慧,不过是她花在这上面的时间多罢了,如果她们愿意花同样的时间在读书上,成绩未必会比她差。 李昭俏皮的吐了吐舌头,“简姐姐何必自谦,我就是再过三年也读不了这么多书。” “我读的书也没她多。”冷不丁,三娘幽幽地冒出了一句。 简逸雅刚升起的笑容立马僵住了,很是无措的看着李昭。 李昭无语了一下,总算是反应过来哪个地雷炸了,自己还嫌不够又踩了一脚。 简逸雅年纪比三娘大两岁,身体又较三娘健朗,比不得三娘三五不时病一场,哪怕她病中也不懈怠,到底拉下不少时间,所以比较起来就是简逸雅读书进度比三娘还快。这是绝无仅有史无前例的,三娘向来是她们之中读书最好最快的,就是李曦也不如她,当然这是以经史子集论,李曦兴趣广泛,人文风俗、游记曲目、珠光宝鉴都有所涉猎,否则她总归比三娘年长四岁,如何会比不上她的进度。 所以三娘这是被打击了,联想到之前课堂上那次,李昭默默的叹了一口气,三娘争强好胜之心太重,且她这打击范围也太广了一些,简逸雅看书的进度是比三娘快,但是人家诗文未必更胜一筹。三娘的才名是靠她的诗文撑起来的,计较这个实在没意思,又想目前来说还是无人出其右,等有人在诗文上胜过三娘,她还得什么反应。 三娘如此不懂掩饰自己的情绪,很失风度很难交到朋友的好不好,起码现在她就不是很高兴,淡淡道,“寸有所长尺有所短。” 三娘嘴唇微动,最终低头不语。 铃兰俏脸微变,指着小几上的一盘黄橙橙的橘子道,“这南边送过来的糖橘又水又甜,娘子们可要用?” 三娘微微的点了点头。 “那婢子替您温一下。”三娘脾胃弱,铃兰不敢让她吃冷食。 三娘嗯了一声,铃兰又笑问李昭和简逸雅,“六娘子、简娘子可要也温下橘子?” 李昭摇头,“不必。”她不爱温过的橘子。 简逸雅忙摇头。 铃兰这才取了一个又大又圆的橘子放到一个白玉小盆中过水,玉盆、清水、黄橘相映成趣。 简逸雅眨了眨眼,再次为李氏的豪奢咂舌。 李昭捧着鎏银暖炉和简逸雅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主要是在向她介绍道观。 第22章 上山之路不寂寞 行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山脚下,专门给香客休息的凉亭眼下都被帐幔围的密不透风,李氏众人一到就有人迎上来,是古家仆妇,两家约好一起上山。 邓氏领头,她比古夫人小便率先福身道,“表嫂。”一群小辈跟着喊叔母。 古夫人身后的儿女站出来向邓氏行礼,她膝下二儿一女,儿子古尧十二岁,女儿古灵九岁,幼子四岁养在长辈处,古尧兄妹又与李曦等厮见,礼数尽了众人才落座。凉亭周围放了烧着红通通银霜炭的火盆,十分温暖。 “坐了大半个时辰的车,歇一歇咱们再上去,”古夫人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瓒凤钗,着一件金色滚边的玫红色广袖罗衫,下罩紫色烟纱散花裙,五官端庄秀丽,自有一股大家主母的风仪,“山路漫漫,我不像他们小孩家腿脚便利,待会要坐轿子上山,可有人也需要轿子?”她是希望大家都坐轿子上去,省得担心,不过自己的儿女都不愿意,想来李氏诸人中也有想慢慢走上去的。 邓氏笑,“我和阿春也是不行的,”温声问李曦,“你们谁还要,不要逞强累到自个儿就不好了。”点名问几个年幼的,俱是摇头。 “两位叔母放心,等下让人跟在后面,累了我们就坐轿子。”李曦宽慰两位不放心的长辈。 古夫人笑,“那便依你所言,我们要听辩经,想来你们是不爱的,那也不拘着你们,只有一点注意安全了。” 众人都为古夫人的善解人意喜之不禁。 小歇片刻,送走了古夫人、邓氏和三娘,李昭等便开始爬山。 古灵晃悠到李昭边上,对简逸雅笑了笑,在李府两人已经见过,“可惜了这几天未下雪,否则天地皎皎,风光与四时不同。” 李昭抿嘴笑,“灵姐姐这么说了,那我可得趁个下雪的日子来看看。” “按着往年,后面还有好几场雪呢,定有机会。”古灵摇头晃脑道,“只可惜,山上不许沾荤腥,否则临着这样的好景色吃着火锅子饮着果子酒那可真是神仙都比不得的了。” 李曦闻言,虚点她的脑袋,“就你这妮子会享受。”又看眼睛发亮的李昭,哪里不晓得自己这个吃货妹妹已经怦然心动,宠溺道,“陇山上是不行了,西山景致即便比不得陇山,也差不到哪去,你们约个日子邀上三五闺秀,我让人给你们准备妥当,好叫你们围着锅子赏景,附庸风雅一回。” 李昭喜出望外,假模假样的作揖道,“小妹这厢谢过姐姐。” 李曦嗔她,“没个正形。” 古灵长吁短叹,“怎么没叫我有这么个体贴的姐姐。”说着还嫌弃的瞄一眼古尧。 遭受无妄之灾的古尧冤枉极了,“这你得去和阿娘说。” 古灵恨铁不成钢,跺脚,“我的重点是姐姐吗,是体贴,体贴!” 古尧哭笑不得,讨饶,“好好好,是我错了,大哥也体贴你一回,你不是要去打猎,明儿我就带你去,正好打些狍鹿下锅子。” “这还差不多。”古灵眉开眼笑,她一直闹着要去打猎,只她娘嫌弃她野疯了,不许她去,眼下有阿兄保证,可算是夙愿以偿了。又问李曦,“大姐姐要不要也带姐妹们来,灏表哥和朔表哥呢?” 李昭眼巴巴看着李曦,竭力传递着心中的渴望。 李曦好笑,哪有不应的理,何况她本就属意让李昭多与人交际应酬,这样方能人情练达。 李灏懒懒散散道,“大父布置了功课,我就不去了。” “你分明是躲懒。”李昭皱皱鼻子毫不留情的戳穿李灏,她这哥哥是个惫懒的性子,就没见他对哪件事特别上心,无论功课还是武艺永远都是卡在合格线上,叫人夸不出也骂不来。只能说还好他是次子,上头兄长足够顶立门户。 李灏瞥她一眼,没好气的敲了她的头一下,“没规没距,我是你哥哥。” 李昭不屑的哼一声,“以势压人,非君子所为!” 李灏抬抬眼皮没搭理她,事实就是他的确犯懒大冬天的猫着才舒服,今儿要不是阿兄逼着,他也不肯出门子,小北风一吹就后悔了。 李昭气,“整天窝着跟个小娘子似的,二哥羞不羞。” 李灏坦然自若,“不羞!” 李昭无语。 兄妹俩正逗趣,忽的“哎呀,有兔子,兔子!”五娘指着三尺外在草丛里探头探脑的兔子又惊又喜,小家伙被这么一吓,甩开蹄子就跑。 李昭闻声看过去时正见宋朔一甩手,寒光一凛后那兔子喉间出现了一把匕首,没有半点挣扎的就上了西天。 小五娘整个人都呆住了,半张着嘴愣在那儿,似乎受到的打击不小。 古灵喃喃,“山上不许杀生!” 因着玄真观,众人心存敬畏,虽没明文规定,大家都默认了不许杀生,也养的这些小东西不畏人,结果那兔子就倒了血霉。 然而宋朔哪里知道这些忌讳,在他眼里,兔子=食物,小五娘又那么欢喜的样子,他不善言辞可心中明白李氏众人对他的善意,飞刀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李昭左右一看,亏得古灵介绍了这条偏僻又崎岖的近路,四下并无人,迅速的对紫光下达指令——毁尸灭迹。 紫光飞快跑过去,先是拔出匕首,在不知哪抽出来的披风上擦干净血迹,然后用披风把兔子一卷,就往远处跑,动作一气呵成,好些人还没反应过来。 紫苑上前用水囊将匕首清洗一边,双手递还给宋朔。 落后几步的李曦几个正看到这一幕,须臾之间就把事情想明白,李曦瞪一眼李昭,瞧这默契这动作,呵呵,平日里没少干坏事吧! 李昭摸了摸鼻子嘿嘿笑,李曦瞄一眼宋朔。 李昭闻弦知雅意,哒哒哒跑过去竖起来着大拇指对他道,“你准头真好,明儿的猎物就交给你了。”一刀毙命,给她一把弓箭兴许做得到,匕首肯定办不到。 宋朔双唇紧抿,有点状况外。 “没人看见没事的,就是被人知道也没啥大不了哒。” 宋朔抬眼看了看她,把匕首塞回腰间,低低的嗯了一声。 “并非什么要紧的事,朔表弟不必上心。”李曦温声道,抬眼往上一看,“要走快些了,否则时间都耽搁在路上了。” “要不我们还是回主道上坐轿子上山。”开口的是古尧。 “那哪儿成,坐轿子有什么意思。”古灵第一个不乐意,还拉李昭做盟友,“六妹妹你说是不是?” 李昭私心里是喜欢爬山的,且他们出门早,耽误点时间也不算什么,正要赞同,忽然撞到古尧目光在简逸雅身上扫过,李昭一看过去就发现简逸雅隐隐露出疲态,这才明白过来古尧的用心,简逸雅到底比不得她们这些人体力好,遂道,“可我有些累了,要不这样吧,想爬山的继续,不想的就乘轿。” 简逸雅微不可见的松了一口气,抬眸对古尧感激一笑。 古灵扫兴,只她兴趣不减,古尧自然是不能丢下妹妹自己走的,还有五娘凑热闹。 古灵一看居然只有他们三,怏怏不乐,“算了,这么点人也没意思,我也乘轿吧。” 看她垂头丧气的模样,李昭摸摸她的头,“明儿陪你爬山。” 古灵挥开她的手,“没大没小,”又鄙视,“这么点儿路就累了,你好意思说嘛!” 李昭悻悻一笑,其实她体力很好的好不好,弓马骑射不是白练的。 一行人转回主道上,不过坐轿子那都是女眷,雍州尚武,男子面若好女是好事,但是若是和女子似的娇弱那是要被笑掉大牙的,是以李灏、宋朔和古尧都是步行,三人都不是体弱无力的,速度并不比轿子慢。 李昭还有闲心掀起帘子靠在窗户上和李灏逗闷子,一会一句,“二哥你累不累?”“二哥你渴不渴?” 把李灏糟心的可以,这丫头分明知道他能坐着绝不站着。 就这么的一路热热闹闹的到了山上,众人去接了三娘又都算了一卦,都还不错。 古灵作为一个熟客兴致勃勃地介绍,“后山静月湖,每年这时节都会结冰,厚可立人,那里景致的好是全县有名的。” 不待说完,众人皆去瞧三娘。 三娘垂下眼帘,细声细气道,“我受不得寒,就在边上看着姐妹们玩耍。”崔氏再三强调了,三娘总是不忍心违逆。 如此皆大欢喜。 众人都往后山去,今天是道观难得一见的好日子,一路遇上不少熟人,少不得一番招呼。 又遇上一拨熟人,见礼完毕,李曦含笑道,“你们是打静月湖来?” 徐婧笑着点点头,“正是,你们也要去?那儿景致甚好!” “既这么好,你怎么不多待会儿?”李曦笑问。 “辩经大会快开始了,若能有所领悟就是我的造化了。”徐婧微笑道。 “那我就不耽搁你了,你快快去吧。” 即便这么说了徐婧也没有自顾自离开,而是让李曦等先行。 李昭走了没几步,就听得后面一阵疾步声,诧异回望,等看清来人,不由皱了皱眉。 紧赶慢赶的小邓氏总算是赶上了,到了跟前才放缓脚步娉娉袅袅缓行,见不少人惊愕看她,不由讪讪,只做不知,径自道,“远远瞧着像你们,还好赶上了。”神色中一派亲近。 李曦等人略福了福身。 因着邓氏的缘故,小邓氏和这陇西境内的闺秀也打过照面,故认得徐婧,“原来徐三娘子也在这儿。”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徐婧,李徽必要续弦,瞧成国大长公主三五一宴的架势,继室怕是要在陇西这些闺秀中出了。是以小邓氏看那适龄未婚的娘子都带着点审视的味道。 第23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眉如翠羽,肌如白雪。云髻峨峨,斜插一支镂空金步摇,上面缀着一颗浑圆剔透的红宝石。浅蓝色银纹绣百蝶度花上衣,外罩银狐滚边大氅,烟罗软纱梅花百水裙。 是个标致的美人,可小邓氏自负美貌,并不惧其容颜,但徐婧通身打扮直看得小邓氏冒酸水,单那一颗璀璨的红宝石,找遍邓府也寻不出一颗更好的来,姐姐倒是会贴补娘家,但是也没得拿这么好的东西贴补。 想起徐婧家世,比不得李氏显赫,但那也是手握实权的世家,嫡亲大伯贵为一部尚书,堂姐为王妃,不由得小邓氏心内翻滚难熬,这家世这年纪还不定婚,还能是为什么。 徐婧颔首道,“邓二娘子。” “辩经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徐三娘子今儿不听经了?”小邓氏道,徐婧那点子习惯她也是打听的很清楚。 徐婧道,“正要去。” 小邓氏暗喜,“那你速去吧!”呼之欲出的赶人气息。 徐婧眼帘微动。 小邓氏窒了窒,心烦意乱的绞着手中的帕子,一着急语气失当了。余光去看李曦和李昭,这段日子任她百般讨好,李昭对她反而不如初始时。姐姐劝她过犹不及,可姐姐哪里知道她的着急,眼见着自己又要长一岁,事情还没半点进展,她能不着急嘛! 李曦笑着开口,“再迟些可就没位置了。”那是当然不可能的,位置早就是事先定好的。 徐婧明白她在说笑应景的弯了弯嘴角,“那我便先行一步了。” 徐婧走了,小邓氏被嫉妒冲昏的头也冷静了下来,动了动眼珠子就要拿李昭说话。 李曦不动声色的掐了她的话,问道,“怎么不见邓大娘和邓三娘?好一阵没见她们了。” “小丫头躲懒,不肯出门吹风。”上次邓大娘丢了人之后,小邓氏恼得不行,一直忍到家里才发作,邓母最疼不过的就是这个小女儿,听说邓大娘在李府丢了人给女儿扯后腿,气得要命,要不是儿子儿媳妇求情,禁足都是轻的。是以后来几次去李府,小邓氏都没带邓大娘,又嫌弃邓三娘年幼怕她也出幺蛾子,遂干脆只带了识大体的邓二娘,毕竟有时候还是需要一个掠阵的。 “大娘子要是想她们,赶明儿就让她们过来。” “很不必,大冷天的,没得让她们受罪。” 小邓氏虽巴不得自家人和李氏交好,但也是不放心这两个侄女遂也不再多言,目光逡巡一圈终于找到个机会,笑意融融道,“这么冷的天儿,宋小郎君怎的穿的如此单薄。”说着就要把手中的手炉递过去,听阿姐说李氏很重视李倢这个养子。 却不想宋朔连手也不伸反而后退一步,寒沁沁地看着小邓氏,看的小邓氏心头一窒,手炉就这么掉在了地上,咣当咣当一串响。 宋朔戒备之心甚强,就是李倢都花了好一番心思才能亲近,小邓氏这么凑上去,他没一刀子甩过去已经很给面子了。昨天李灏随意搭了下宋朔的肩膀,冷不丁就被宋朔给甩了出去。 小邓氏愣了愣,眼里闪过一丝阴霾,攥紧的手心传来一阵刺痛才回过神来,笑容中带着几分勉强,“瞧我这笨手笨脚的。” 小邓氏身后的丫鬟忙蹲身去捡,捡起来之后悄无声息的立回去。 李曦抿了抿鬓角,含笑吩咐,“把备用的手炉取来。”看一眼宋朔道,“朔表弟身体康健,遂不喜穿裘衣捧手炉,孟姨一番好心,我代他心领了。” 裹成球还捧着手炉的李昭表示羡慕嫉妒恨,大冬天人家也只需外罩一件加厚的衣袍即可,身体实在棒棒哒,给他做的狐裘毛衣裳压根用不着。 便是如此,好歹她也是一番好意,宋朔就是不需要也得客气一番,可是都这样了,此人还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观李氏诸人也无怪罪之意。 小邓氏低垂了眼,歉然道,“是我多此一举了。” 古尧瞧不过眼,“邓二娘子也是一番好心,宋兄弟用不着也犯不着如此!” 一下子整个地儿都寂静下来。 “哥,你浑说什么!”古灵气得跺脚,没他这样拆自己人台的,何况宋朔情况稍许不同,他怎么就不体谅下哪有尽偏着外人。 “我觉得好心也得顾忌当事人的情况,否则雪中送炭可能变成抱薪救火。打个比方啊,我不爱吃姜,可有人认为这个驱寒便硬要我天天吃,这种好心我是不喜的。”声音甜甜糯糯,这话可半点不甜糯。 小邓氏的‘好心’凶猛频繁的让人受不了,一次两次可以忍,但是在委婉表示不喜之后还依然故我,简直神烦!谁规定好心就必须感恩戴德的接受,不接受就是不识好歹,这是道德绑架!好心办得不一定是好事,何况这好心还有待考究! “阿昭不得无礼!”李曦沉声道,若有所指地看一眼三娘,不看僧面看佛面。 李昭见好就收,不再多言。 小邓氏脸色一寒,马上又低了头遮住眼中的狠戾,她恨不得甩袖离去,不就是投了个好胎吗,就这样仗势欺人,可势不如人只能忍,玩笑似的冲宋朔作揖道,“我之蜜糖彼之砒霜,这么浅显的理要不是六娘提醒我都忘了。” 等她说完也不见宋朔应声,小邓氏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瞬息之间又换上温和柔美的姿态。只一抬头,这笑容就僵在了脸上,宋朔什么表情都没有,可那双异色的眼睛却似隐着刃的剑,小邓氏被他看得一股寒意从脚底蹿上来,直愣愣的打了个寒战。 小邓氏心跳如擂鼓,强忍着拔腿而去的冲动,偏过头再不敢去看宋朔。 古尧不满的瞪一眼李昭和宋朔,觉得两人不近人情,到底小邓氏出于一番好心,又有三娘关系在,岂能如此失礼。宋朔不熟便对李昭拿着表兄的架势道,“六妹妹不得无礼,还不给邓二娘子赔礼。” 小邓氏忙道,“六娘子虽年幼说的话却是真真的理儿,哪里说得上赔罪,是我得谢过六娘子呢。”小邓氏心中十分感谢古尧解她尴尬,微憾他的年幼,古氏那也是赫赫名门。不过让李昭给她赔礼她是不敢想也不敢受的。 “你不清楚就别乱说话。”古灵扯着古尧的袖子低喝,她见过几回小邓氏对李昭的殷勤,所以李昭这话一出,她就知道李昭是借题发挥,她觉得话糙理不糙,何况李昭是她表妹还是玩得来表妹,有什么理由去帮别人,也就她这个‘怜香惜玉’哥哥会里外不分,她深知自己哥哥这臭毛病。 古尧这人心软,尤其对女子,不过尚没有到是非不分,六亲不认的地步,听妹妹这么说了,只好按捺下打抱不平的心思,想着待会儿一探究竟。 古灵这话就显得小邓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恨得小邓氏袖中的双手直颤,可面上还是含着笑。她不能生气,显然李氏姐妹已经对她不满了,她要是这么走了,正好遂了她们的意,日后想米分饰太平都难。到底哪儿出问题了,她得留下来搞清楚才好挽回,小邓氏心念如电转。 李昭忍不住看小邓氏,望进对方笑吟吟的眼中,心头一凛。小邓氏要是气了恼了走了,李昭反而不会怎么样,可她却如此不露声色,须知忍字头上一把刀,这份心性就让李昭拉响警报,琢磨着需得想个法子撕撸开来,没留个心机深沉居心不明的人在身边的理。 气氛隐有尴尬,不过该玩的还是得玩。 镜月湖的景色出了名的秀丽旖旎,慕名而来者众多,好在因为地域广阔,并不显拥挤,尤其景致最好的西南这一块约定俗成是权贵的地盘。 李曦找了离湖较远的一个八角亭,命人支起帐幔燃起暖炉,备好点心茶水。中间少不得有人过来打招呼,依着亲疏远近李曦招呼了一番。 之后因小邓氏和邓二娘说要休息会儿,李曦便跟着弟弟妹妹走了。 “无论如何,六妹妹这样当众给长辈没脸都是失礼的行为。”古尧逮着机会对李昭讲道理,也是真心把她当妹妹疼。 李昭翻个白眼,邓氏是她堂叔母,小邓氏这个长辈名分可不怎么理直气壮。 “敢道人之所难言者,是为君子也!”李昭一脸的正气凛然。 古尧一愣。 趁他愣神,李昭加快脚步溜之大吉。 也不知五娘是否明白,有样学样提着裙角跟着跑了。 小邓氏笑盈盈地看着李氏众人消失在视眼里,霎时笑容烟消云散,面无表情的站在那。 邓二娘余光看见小邓氏的变脸,心跳快了两下,无意识的捏着袖口的花纹。就算家道中落,小邓氏也是被邓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自尊心比谁都强,刚刚被如此扫脸,瞧着面上保持着镇定,只怕心里臊的慌。 依她来看,何必呢,强留下没得让人轻视,长辈的念头邓二娘隐约猜到一点儿,惊愕长辈异想天开的同时她也存了一点侥幸,只是现在来看只能是妄想了。 第24章 母女俩相继垂泪 小邓氏回过神来见三娘已经坐着看起书来,不由脸色微变,可真真是她的好外甥女,好歹自己是她嫡亲的姨妈,外人都看不过眼了,她这个李家人却一声不吭,若她说一句能抵得上别人十句,自己外甥女在李家地位特殊她还不清楚。 思及此,小邓氏便隐晦地剜了邓二娘一眼,邓二娘低了头,刚才她也没反应过来给小邓氏打圆场。 “三娘近儿看了什么书?”小邓氏含笑走近问道 三娘不舍的抬起头来蹙着眉头道,“还在看《尚书》。” 小邓氏似乎没看见她眼底的不耐,坐下后道,“我最近也把《尚书》看了一遍,以前不甚明白的地方,这次倒明白了一些。” 三娘不由凝神去看她,“姨母能和我说说吗?” 当然能说,否则小邓氏也不会提这一茬。夹着说《尚书》的空档,小邓氏对三娘嘘寒问暖,她对别人都这么热情了,对自己外甥女就得加一个更字,否则不就是谄媚权贵了,三娘身边跟的可都是崔氏的人。 听了几句三娘不由扫兴,这些先生都说过了,又被小邓氏东拉西扯,间或还有人过来打招呼,眼看着更漏流逝,三娘终于挨不住,立起来道,“我去梅林子里转转。” 小邓氏忙不迭站起来,“林子里湿气重,穿上披风。”说着亲自上前替她穿戴,上下打量之后满意道,“这样就暖和了,我们走吧。” 三娘支支吾吾不敢去看她的眼,“我想一个人转转。” 小邓氏尴尬的连手放在三娘肩上都忘了拿下来,半响才道,“那,那你小心点儿,受不住了就回来,别着凉了。” 三娘讪然,抿了抿嘴唇,低低福了一下。 呼啦啦一群人抬脚跟上,有拿帐幔的有拿桌椅还有拿茶具果盘等的,三娘一走这亭子里顷刻间就少了大半人。 这又叫小邓氏看的怔忪,便是邓二娘眼底也浮现欣羡,这样的排场,邓家是万万摆不出来的,如今她出门也就两个大丫鬟一个妈妈跟着。 小邓氏比她感触更深,她没亲见过昔日邓氏鼎盛时期的繁华,但祖母经常和小辈描绘当年的盛况。如果没有那场兵祸,那该多好,自己就是豪门世家的嫡女,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三娘说要去林子并非是要赏梅,不过是想寻个安静的角落继续看书,李倢归府,崔氏兴致勃勃,每天变着法的取乐,她想要托病,崔氏亲自指了郎中过来,三娘臊红了脸,如此她再不敢,这样一来就耽误了不少时间。 铃兰晓得她的心意,便是不赞同可三娘会想法从吃睡上挤时间,那还不如这样呢。 “这大石挡着风景色也好。” 三娘缓声道,“那便这儿吧。” 铃兰便指使人开始布置,托了李昭的福,桌椅的出现大大方便了出门在外。如今桌椅已经在陇西自上而下流行开来,其中多亏崔氏设宴毫不避讳的使用桌椅。 知道三娘喜静,铃兰又打发走了大部分人,只留下四个丫鬟,“你们回亭子侯着,不许乱跑。” “是”众人躬身应了。 “婢子给您泡杯八宝茶?”铃兰轻声问三娘。 三娘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全部心神都放在手中的书上。 铃兰暗叹一声,默默的泡好茶。 只是这份难得寻来的清净也没持续多久,渐近的人声表示这块僻静之地有了新客。 铃兰便欲出个声提醒,否则岂不让人以为自己偷听。 “听说李氏三娘胸有丘壑,诗词一绝?” 铃兰看一眼三娘,见她眼中的紧张和期盼,不知怎么的就噤了声。 “素有才名,我读过几首倒也不错。” “比之明惠郡主如何?” 三娘嘴角抿得更紧,明惠郡主赵璇出自齐王府,齐王是今上异母弟,在朝中素有威望,齐王妃出自名门崔氏,是崔氏堂侄孙女。 明惠郡主不仅出身显赫,打小就有才貌双全的美名,堪堪九岁就有京城明珠的盛名,这名声已经传到陇西,三娘读过她的作品,早有一比高下之心。 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一个声音道,“各有千秋!” “哼,各有千秋,七姐这话也忒客气了点,也是,在陇西的地盘,七姐怎么敢说实话,还好没昧着良心说李三娘更胜一筹。依着我,这李三娘比明惠郡主差得远了,辞藻艳丽华而不实,透着股小家子气,哪里及得上明惠郡主大气明丽。李三娘名头这么响,亏了李氏的光环罢了。不说这诗作只看人,谁不知道郡主平易近人,倒是那李三娘,咱们上前招呼,她连正眼都不瞧一下,捧着书一幅赶人的架势。切,要不是她是李氏的女儿,谁会去招呼她。李氏长房三房的小娘子身份只有比她高的,也没她这么狂的。” “住口,我不知道妹妹在京城是怎样的,只是如今你既然来了陇西,就把你口无遮拦的习性改了,否则不说别人如何,阿爹第一个不饶你。至于那李三娘如何,不是你该置喙的,咱们尽了自己的礼数就够。” “七姐就会凶我,我告阿娘去。”那较小的娘子一跺脚提着裙子跑了。小娘子的七姐赶紧追上去。 三娘苍白的脸涨红了。 铃兰看着扣在自己臂弯上的泛白手指,心中懊恼不已,之前就该打断这姐妹俩对话的,如今什么都晚了。 铃兰斟酌了片刻,硬着头皮开口道,“三娘子不必放在上心,童言无忌。”那较小的娘子也不过八九岁的模样。 三娘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泣道,“怕这才是外人的真心话吧。” 铃兰看着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衣襟上,顿时如临大敌,“三娘子难道没听出来,那小娘子是才来陇西不久,对您又能知道多少,三娘子若是为了这等没根据的话,伤了自个儿身子,岂不是让太夫人、二老夫人伤心。”只是任是铃兰使出浑身解数劝说,三娘哭得越来越凶猛,直接泪如雨下,慌得一众丫鬟白了脸。 却说另一头邓氏处也是泪水滚滚,邓氏慌不择路的跑到一竹林里,终于忍不住捂着帕子痛哭出声。她以为早在寒窖似的李府之中修炼出金刚不坏之身,喜怒不形于色,可是她引以为豪的从容在一句‘阿维’之下溃不成军,只能掩面而逃。 阿维,阿维,阿维,多少年没听见这称呼,久远的都让她以为这是上辈子的事情。那时候有一个人会这样唤她,温柔缱绻带着说不尽的宠溺,可如今什么都没了,他已有如花美眷。邓氏想起大殿中的那一幕,比起十三年前,那人褪去青涩稚嫩变得俊朗威严,耀眼的让人挪不开眼,然而他小心翼翼呵护的已经是另一个女子,邓氏只觉得心如刀绞。 如画递了一块帕子上去,低声道,“娘子不要伤心了,哭红了眼就不好了。” 至于不好什么,邓氏心头一顿就明白过来,将湿掉的帕子递给如画,又用干帕子擦了擦脸,哑声道,“去打听下。” 打听什么,当然是打听那个当年差点让邓氏私奔相随的男子。 如画不用问,径自福身之后就往林子外走,她自幼服侍邓氏,已经有二十个年头,至今未嫁既是自己不想也是邓氏不愿,因为她太明白邓氏的心意了。何况邓氏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事,她再清楚不过。 “慢着!” 如画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邓氏。 “当心些,不要叫人知道。” 如画屈膝道,“婢子明白,娘子放心。”见邓氏再无吩咐,如画这才走了。 邓氏问,“其他人呢?”眼下跟在她身边的只剩下如诗,她和如画一样都是邓氏的心腹。 “婢子叫她们在院子外等着。”如诗回道。 邓氏点头,她这模样的确不好叫那些人知道,虽然带出来的都是她的心腹,但是心腹也有远近之分,如诗如画才是她的左膀右臂,像这样代替她下命令,邓氏就没有丁点被冒犯的恼意。“若有人问,就说我想起了夫君,不想在人前失态才到了这里。” “婢子谨记。” 邓氏四处打量发现这里荒凉的很,“这是哪儿?”她只顾着伤心一路埋头走,哪儿人少往哪儿走,怎么走到这儿自己都不晓得。 如诗摇头,“婢子也不知,像是一个废弃的院子。”又道,“咱们的人就守在不远的地方。” 邓氏放了心,只觉得身心俱疲,可眼下并无歇息之处。 如诗哪里看不出来,对邓氏道,“来的时候婢子看见院子里有一竹屋。” “去看看有没有休息的地方。”邓氏现在无法从容面对外人。 如诗应了一声,扶着邓氏的手往林子外走。 第25章 旧爱新欢齐现身 “夫君。”柔柔一声如同雷声在秦峰耳边炸响。 秦峰如梦初醒,有些慌乱地看一眼妻子,平复了心情关切道,“怎么了,”又焦急道,“哪里不舒服了?” 宋筠笑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笑而不语,只是抬脚往外走,等到了无人处才笑吟吟开口,“我挺好的,倒是夫君怎么大庭广众之下唤一个娘子闺名,还把人家吓跑了,也是幸好没人听见,否则那娘子可就难做了。”宋筠幽幽叹道,“我观她穿戴不俗却是孀居打扮,在家里许是不容易的,想来她是夫君旧相识,夫君怎么平白给人家添麻烦。” 秦峰扶着宋筠的手抖了抖,忍不住去看她眼睛,一双明眸碧波荡漾,让人辨别不出其中情绪。 秦峰转开视线,清咳两声,“早年我与她兄长同在青松书院求学,又因为两家毗邻,幼时见过几面。”秦峰不敢胡扯,他出身平平,家世所限见识有限,官场上有赖于妻子点拨,自己妻子不是个可轻易糊弄的。但是让他说真话,秦峰也是不敢的,自己妻子身体弱,长相也属于弱柳扶风,但是性子可不弱。如果告诉她,邓氏是自己的青梅竹马,两人甚至约过私奔,可是最终邓氏没有赴约而是选择嫁进豪门,自己被家人捉了回去奚落痛打一顿之后跑去参军才认识了宋筠,秦峰不敢想自己妻子会如何反应。宋筠醋性大,他们成亲七年尚无血脉,这样了秦峰身边还是连个平头正脸的丫鬟都没有。 宋筠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秦峰,“可真是有缘啊,居然在这儿遇上了。”倒是没有抓着阿维两个字不依不饶,宋筠自然知道其中有猫腻,女子闺名可不是一个邻居兼兄长同窗能唤的,大不了是旧情人,还能怎么样。 秦峰胡乱点了点头,“听说这陇山景致最好,我陪你四处走走。” “我累了,咱们家去吧,可惜今日未能见到清远道长,你说若是请武安侯出面?”李倢以抗突厥之功封侯,之前也有封侯的女子多为皇亲,却只李倢是以军功封侯。不过其丈夫宋航功勋不在李倢之下却无爵,明眼人都能知道这是在挑拨其夫妻关系,甚而李宋联盟。手段虽露骨,但的确膈应人,李倢夫妻俩没闹出嫌隙,双方下属却起过纷争,幸而没铸成大错。 秦峰沉吟道,“清远道长问诊从来都只看眼缘。”这位道长医术享誉全国,同时古怪的脾气也很有名,任你再是权贵,不乐意就是不乐意,人有名声有医术,大家也莫奈何。 “可李氏到底不是一般人。”宋筠不死心,七年无所出,她心里怎么可能不着急。 秦峰扶着宋筠慢慢走,一边道,“咱们后日就要去拜访,问一问总是无妨的。”自己妻子出自宋氏,宋筠和宋航同宗,虽然宋筠这一枝与嫡枝差不多出了五服,但是因其父兄才干,这一枝颇受重视,在朝堂上也有立足之地。李倢是宋氏冢妇,她在李府,夫妻俩自然要前去拜访一下。 “也只能这样了。” 秦峰犹豫了下还是慢慢道,“方才那娘子……” 冷不丁的宋筠抬眼看着她,目光冷冷清清带着刺,不想秦峰居然敢主动提起旁的女子。 秦峰不自在的把话说完了,“她是李氏二房的未亡人。”可能遇不上,但万一碰上,还不如趁现在一并说完了。 宋筠啧了一声,心下一哂,怕是自己丈夫是被‘嫌贫爱富’了,她素来自傲,想起自己捡了别人弃如敝履的便如鲠在喉,顿时推开丈夫,扶着丫鬟的手走了。 秦峰苦笑地看着自己落空的双手,快步赶上去,也不知怎么哄得,不过片刻宋筠便开了颜。 宋筠斜睨着他,“她倒也是个可怜人,年纪轻轻的就守了寡,膝下只有一个女儿,那倪氏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瞧她言不由衷的样子,秦峰失笑,将她搂入怀中,“那又与我何干,我的好娘子,我的心意这么些年你难道还不知道。” 这是秦峰的真心话,秦峰在邓氏那里摔了人生第一跤,摔得颜面无光,尊严扫地,被父亲指着鼻子骂人家凭什么看上你而不选世家子时,秦峰恨不得死过去。 乍然见到邓氏,尤其她那种余情未了的反应,让秦峰惊讶的同时不免有一丝好笑,一点得意,其他再没有了。虽然有时候他会苦恼自己妻子骄纵,但是更多的时候,秦峰感激她,他有今时今日,妻族功不可没,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宋筠之父嫡庶十一个儿子,只得了宋筠一个女儿,还是金贵的嫡女,又是自小就体弱多病,就差疼到天上去。所以会在宋筠看上秦峰之后,顾不得地位悬殊下嫁爱女,为了爱女大力提拔秦峰,好在秦峰自己也争气,如今已是正五品的将军。 对比秦峰的不以为意,邓氏的心就跟在油锅里炸似的,整个人都是魂不守舍。 如诗先去竹屋里查探了一番,才出来请邓氏入内。 邓氏心不在焉,所以也没注意到如诗的手在发抖,邓氏一进屋内,旁边就伸出来一只手,一把邓氏搂入怀里,另一只手捂着邓氏的嘴,那人将头埋入邓氏脖颈处,轻舔慢咬。 邓氏如遭电击,等脖颈处传来微微的刺痛,刷的一下子汗毛都立了起来,张嘴欲咬人,不想那人却捏住她了的下巴。迫得她合不拢嘴。 “多年不见,娘子还是如此可人,真叫我欲罢不能。”说着那人另一只手已经解开邓氏腰带。 听到这个声音,邓氏霎时褪尽了血色,几乎站不住脚,“你,你,你……” 那人一个转身,将邓氏面对面抱在怀里,抬着她的下巴调笑道,“一夜夫妻百夜恩,咱们可不止做了一夜夫妻,难道娘子这就忘了我。” 眼前这人修长清瘦,穿着水墨色道袍,一派道骨仙风,可不就是宋筠念念不忘的清远道长。 邓氏抖如糠筛,骇得语无伦次,“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放了我,你想什么样的人没有,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求你了。”要不是清远扶着,邓氏就要瘫软于地。 “呵呵,”清远轻佻的拍着邓氏的脸庞一边调笑,“她们哪能及得上娘子活色生香,让人魂牵梦萦,我阅女无数可没哪个及得上娘子的妙。”一边磨蹭着邓氏的身子。 听着这不堪入目的话,邓氏发了狠,发了狂似的扑过去,厉声道,“我是李氏妇,你这样对我,若是让李氏知晓,难逃一死。” 清远轻而易举的扣住了邓氏的手腕举过头顶,好整以暇的摇头叹息,“看来娘子是真不关心我,居然不知五年前我入宫为陛下诊脉,陛下奉我为上师,凭着一手医术,不少世家贵胄都欠了我人情,李氏想动我可没那么容易。”拍拍邓氏的脸颊悲天悯人道,“倒是娘子你,一旦事泄怕是必死无疑,还有我那可怜的小三娘,所以我劝娘子可要保守秘密。” “三娘和你有甚关系,你不要胡说八道。”邓氏色厉内荏。 清远眯了眼盯着邓氏,邓氏目光躲闪。来之前三娘是不是自己血脉清远只有七分把握,看邓氏的反应剩下的三分不确定也消失了,不由喜形于色,他快知天命的年纪,虽然对子嗣不上心但是突然发现自己有了这么大个女儿,还是欢喜居多的。 “当年你那么着急发慌跟我说李德怀疑咱们的事,怕是诓我的吧,咱们这么小心怎么可能被他察觉。而是你怀孕了,你怕李德知道这不是他的骨肉。”清远笃定道。 第26章 不识庐山真面目 面对清远的质问,邓氏张了张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身子一会儿如坠冰窖一会儿如在火堆上烤。 她进门三年一无所出,倪氏深嫌她,指了一婢女给李德,美貌不在她之下。那女子棕发碧瞳,雪肌玉颜,李德另眼相看。虽然有祖宗家法在,十年内她们不可能在她前头生下子嗣,但是邓氏依旧彷徨。她害怕万一,李德身体太差,她娘家太弱,她害怕李氏开此先例。 发现那婢女可能怀孕了,不待考证邓氏就狠狠心将那人偷偷卖了出去,卖个把得宠的婢女只是争风吃醋的小事,谁也不会过于指责她,可若是故意对子嗣下手,许是好脾气的崔氏都不会轻饶她。 最终也如她所料,把人卖走了,就是严苛如倪氏也没苛责她,只不重不痒的说了她几句还想再送人被她一句李德亏了身子挡回去。 痛失爱妾的李德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问她难道不知道以雪娘容貌会落得什么下场? 她当然知道雪娘会落得个什么下场,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这不就是身为一个舞姬应有的下场吗?那样的女子本就是个让人取乐的物件,李德贪新鲜,喜欢几天很正常,可他太喜欢了,她怎么容得下,那么只能出手让她去过本该过的日子。 最终惊动了崔氏,李德反而被崔氏训斥不守规矩不知轻重,被个低贱的舞姬迷了心窍。如此,李德终于安分下来,且在外面给足了她颜面照样歇在她屋里。 可是谁会相信素来文雅的李德会变态如斯,床第之间竟将她当做那低贱的伶伎亵玩,用百般难以启齿的手段羞辱她,而他则面带嘲讽的站在一旁冷酷地看着她露出各种不堪,讥笑她也高贵不到哪儿去。 他在报复她,他故意羞辱她。 李德越是羞辱她,她往清远处就跑的越勤快,这让邓氏有一种报仇般的快感,可她自己都没有想到会怀孕,明明事后都喝了避子汤的。这个孩子无异于悬在她头上的利刃,一旦身孕的事情爆出来,她必死无疑。 自己死还是李德去死,邓氏很容易就做出了选择,所以她惊慌失措的告诉清远李德开始怀疑他们的事,第七天李德暴病身亡。李德本就体弱,虽然倪氏不相信明明已经有起色的儿子怎么会突然身亡,但是在郎中查不出可疑的情况下,也只能认命。 如此,她便安心了,这个秘密只有她知道,而她,将带进坟墓里。 清远放开她的手腕,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肩膀,“你当年何必诓我,直说难道我会不替你们母女谋划。” 邓氏慢慢的蹲下身子双手捂着脸痛哭出声,她怎么会告诉他这种事情,那不是把自己把柄送给他吗。只要李德死了,她再摆脱清远,就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她的三娘顶着李氏女的身份能够一辈子高贵优雅。 看着痛哭流涕的邓氏,清远眼中的不屑一闪而逝,当年可不是他强迫的邓氏。他这人偏好少妇,尤其是那种我见犹怜型,第一眼他就看上了邓氏,不过他再好色也不敢好到李氏头上。可随着邓氏一次又一次的上山求签占卦问药,他渐渐发现邓氏春闺寂寞,想起李德那有名的病秧子,就什么都了解了。如此他便动了心思,一来二次,两人就成了好事。邓氏一时意乱情迷,事后后悔莫及,他虽是食髓知味,但是也畏惧李氏之势,不敢强求,谁曾想最后是邓氏不甘寂寞主动找上了他。 直到邓氏说被李德发现了蛛丝马迹,他不得不铤而走险杀人灭口,清远心存怯意便离了陇西。要不是这次兹事体大,他是万万不想回来的,口中说着李氏不能拿他怎么样,那都是唬邓氏的。 “听说三娘身子不好,我这一手医术还能入眼,找个机会你带她来让我瞧瞧,我总是会设法治好她的。”清远说着说着一颗心就变得火热,素来风淡云轻的脸上浮现激动之色,他也有血脉了。 如诗战战兢兢的站在屋外,听着里面靡靡之声,额头上不断冒冷汗,一会儿功夫背上就黏答答一片。他怎么又回来了!作为邓氏的贴身婢女对清远和邓氏的来往一清二楚,不赞同又如何,背主的奴才是个死,事泄她们也逃不过一个死,她们能做的只是尽力帮主子隐瞒,所以她率先进屋打探时,被清远要挟之后也不敢让邓氏不进去,她们逃不了的,从邓氏踏错了第一步开始,她们就甩不开这个梦靥。 打听消息回来的如画就见如诗左顾右盼草木皆兵的模样,顿时记忆回笼,想起了十年前的荒唐事,白着一张脸上前,哆哆嗦嗦道,“他回来了?” 如诗点了点头几乎要哭出来。 如画手中的帕子都捏皱了,“你在这儿守着,我在不远处侯着,若有人来找也好先挡一挡。” 如诗心头一阵狂跳,不敢想被人找到是什么情形,催促道,“姐姐快去吧。” 如画深深看一眼关着的竹门,掩下眼中的情绪转身走了。 等屋内雨收云歇,如诗捧着一盆热水推门进屋伺候,这水是一个道士送来的,还是熟人。 如诗眼观鼻鼻观口地用帕子擦干净邓氏身上的痕迹,又给她穿衣着裙,穿戴完毕,扶着邓氏在榻上坐好,开始为她梳妆。 一抬眼如诗就看见邓氏哭肿的双眼,可是眼角眉梢的春意却让人无法忽视,如诗心头一凛,垂眸拿了帕子给她净脸,又描红上妆,总算是遮掩了过去。 伺候好邓氏,如诗躬着身子服侍清远,她虽是黄花闺女,但是作为邓氏贴身大丫鬟,在邓氏和李德行人伦的时候常在一旁伺候,后来邓氏和清远有了首尾,这些事还是她和如画来做,不陌生只有尴尬。 清远餍足靠坐在榻上,上下打量如诗一眼,“这丫头跟在你身边倒是十年如一日。” 如画的手一抖,清远便看了她一眼。 “如诗如画说是我的丫鬟,实则与我情同姐妹。”邓氏淡淡道,嗓音中带着淡淡的沙哑,听的清远心头一热,他有过不少女子,论美貌邓氏不是最出色的,但是这滋味实在是让他欲罢不休。 “我明白。”清远失笑,他还没饥不择食到看上这两个丫头。 清远含笑望着邓氏的侧影,没了之前的抗拒惊慌,如今的邓氏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慵懒妩媚,这是一个天生就需要男人疼爱的女人,配李德实在是暴敛天物。 衣冠楚楚的清远踱步到邓氏身后,把手伸进她细嫩的后颈中细细摩挲充满暗示,邓氏身子一晃,按住他的手,喑哑着嗓子道,“我要走了。” “辩经大会还有一个时辰才结束,好娘子你就再疼疼我吧!” 邓氏的手慢慢垂落在地。 如画悄声挪到墙角,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仿若一个木头人。 “笃笃笃。” 邓氏悚然一惊,从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一把推开清远,清远抬头不虞地看着如画。 如画赶紧跑到门口,“谁啊!” “是我,如诗。” 如画心头巨石落地,连忙打开门,见如诗满脸惊慌失措,忙又悬了心,“怎么了?” “二娘子落到冰湖里了。” “哪个?”一起来可有三个人可以说唤二娘,李二娘,邓二娘,小邓氏都是行二。 如诗忙道,“是阿纤娘子。”小邓氏闺名一个纤字 邓氏吃了一惊,“其他人可好?”她知道这个妹妹肯定跟在大房姐妹身边,她出事了,那大房姐妹呢?三娘呢?邓氏顿时心急如焚。 如诗刚抬眼去看邓氏就被眼前景象晃花了脸,邓氏大半个肩膀已经露在外面。垂了头有些结巴道,“各位郎君和娘子都无事,二娘子已经被救起来,请了郎中。” 邓氏陇陇衣裳,“我去看看。” 清远扫兴至极。 如诗如画又为两人捯饬了一番。 邓氏也不和清远招呼,径自推开门走了,如诗如画赶紧跟上。到了院门口与等候在外的一众奴婢汇合了往小邓氏处赶。 如画轻劝道,“娘子放心,想来二娘子吉人自有天相。” 邓氏擦了擦泪,“天寒地冻,她要是有个什么,可叫我怎么办?”这么说着,邓氏心里并无多少担忧,邓母偏心偏到咯吱窝里,小邓氏也不是个好相与的,邓氏和这个妹妹委实不亲,又有小邓氏逼着为她进李氏门谋划,邓氏更是厌恶她,如今甚至巴不得她就这么一了百了了。“好生生的,人怎么就掉水里了?” 第27章 不作死就不会死 “几位小娘子在冰窟窿处钓鱼,二娘子为了救六娘自己就掉进去了。” 邓氏眼神动了动,别人也许就说小邓氏心善了,她想的更深一些,别这是小邓氏自己的把戏,若是被人发觉,邓氏眼皮子跳了跳。 面上邓氏还得心疼道,“阿纤惯来疼爱六娘。”说着步履匆匆往厢房赶。 邓氏推门进去的时候就见李氏及古氏诸人都在,听经的古夫人也在。 邓氏余光打量李昭神色,李昭忧心忡忡的站在那,见她略略福了福身。 榻上的小邓氏陷在锦被之中,惨白惨白着一张脸,连嘴唇都是苍白的,牙齿打着颤,似乎从骨子里冷出来一般。赶到榻前邓氏泪如雨下,喃喃道,“阿纤,阿纤……” “姐姐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小邓氏裹着被子哆哆嗦嗦道。 邓氏又是庆幸又是后怕,“你要是有个什么,让我怎么和阿娘交代啊!” “总不能让我眼看着六娘掉进去,她一小娘子哪里禁得住。”说着,小邓氏打了个喷嚏,转头慈爱地看着李昭。 一幅感激模样的李昭上前道,“这次阿昭多亏孟姨了,这份心意阿昭永生难忘。” 邓氏就感觉到掌心下小邓氏的身躯颤了颤,心也悬了起来,这个蠢货,不会真干了蠢事! 小邓氏略有些局促道,“六娘见外了,当时情况,无论是谁都会帮忙的。” “那可不一定,那种事不是一般人有胆量有心性做得来的。”李昭郑重道,“幸好娘子无大碍,否则我这辈子都要于心不安了。” 小邓氏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这时候正巧小邓氏的衣裳也烤干了,众人便散了出去。小邓氏松了一口气,一抬头就见邓氏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小邓氏恼怒,没好气道,“阿姐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哪里还有之前虚弱的模样。 邓氏压低了声音凑过去,“你到底做了什么?” 小邓氏略有些得意,“我做了什么,阿姐难道没问过人!”她不顾自身安危救了六娘代六娘受罪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情。 “你有没有动手脚?”邓氏凑到小邓氏耳边压低了声音问。 小邓氏大怒,“六娘都在感激了,阿姐这个做姐姐倒说这种话,姐姐存的什么心思,就这么见不得我好。” 邓氏语塞,李昭是在感激小邓氏,可小邓氏那反应,说是心里没鬼,打死邓氏都不信,现场人多眼杂,要是有人看出了什么,邓氏心底一寒。 小邓氏悉悉索索的穿完又躺回榻上,虽说落水之后很快就被救起,到底受了寒气,小邓氏只觉得从骨头缝里冒出凉气来,刚刚撑着一口气和邓氏吵嘴,这口气出了人也有点精疲力竭。 如画瞧小邓氏模样,劝邓氏道,“二娘子这模样,还是尽快回家吧,这里到底比不得家中。” 邓氏看一眼得意的小邓氏,只得点了点头,出去和古夫人说话。 “驱寒药快熬好了,等邓娘子用了再走也不迟。”古夫人道。 邓氏道,“还是表嫂细心。” 古夫人笑了笑。 片刻丫鬟捧来驱寒药,等小邓氏用罢,铺设厚实的轿子也准备就绪,婆子将小邓氏抱上去之后,虽然正午未到,一群人都打道回府。邓氏不放心带着三娘跟着小邓氏去了邓家。 李曦以李昭受惊为由,带着李昭坐了一辆车。 “阿姐,你说我们该怎么报答邓纤的这份大恩呢?”李昭脸虽在笑,声音却发凉。 李曦打量她一眼,慢条斯理道,“要不是她,落水的人就是你了,且她还为着你把自己搭了进去,这人情可不小。咱们家是肯定得有所表示,否则岂不叫人寒心。少不得邓家官位能往上挪一挪,邓氏若有要求,只要不过分的也得应了。再有经此一事,外人总会看在咱们李氏的份上高看邓氏三分。” “除此之外,邓纤还有了一个顶顶好的名声,日后一家女百家求啊!她如今还待字闺中,如此拼命,想来也为了自己的姻缘吧!”李昭语气突然一变,“怪不得敢黑着心肝把我往冰窟窿里推又大义凛然的救我,还把自己掉进去,如此大费周章,果然所图不小。”说到最后,眼中一片冷厉。 纵是李曦已隐约猜到小邓氏做鬼,闻言依旧攥紧了拳头,米分面含煞,捶几怒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谁给她的胆子!”恨得李曦生剥了她的心都有。 看李曦这样,李昭反倒不这么气了,凑过去给她抚背顺气,“阿姐别为这事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咱们家的人是那么好设计的!” “你当如何?” 李昭犹豫了下,不死心地问道,“把真相说出来成吗?”分明是小邓氏绊了她一脚,还怕她摔不准方向,又推了她一把!李昭要是真个六岁娃娃,那种兵荒马乱的情况下也许吓懵了注意不到,可惜她不是。 李曦摇了摇头,当时在场那么多人,有几个没听见小邓氏大喊一声,“六娘小心!”之后把李昭推到一边,然后自个儿就摔进了湖里。其中经过别说远处的人,就是身边的古尧都一脸唏嘘的对李昭感慨多亏了小邓氏她才逃过一劫。 “你说了,可能一部分人会信你,但是还是有一部分人哪怕信你所言属实,但是他们依旧能以最大的恶意编排出忘恩负义、倒打一耙来,你莫不是真以为陇西是咱们的一言堂不成。最后就算真的证明是邓纤心怀不轨,但是咱们家也得徒惹一身流言蜚语,与邓纤较真这个,实为下下策。”何况没有有力的人证物证,这种事最是说不清,稍有不慎六弄得一身骚。 李昭懊恼,气得连喝三杯水才压下了火,她也明白这事争辩起来便成了罗生门,否则当场就嚷嚷出来了。这么一问,实在是心有不甘,盼着能有惊喜。李昭瞎了一声,郁闷,“这救命之恩我还是欠定了!”这人情欠的是还众所周知,为名声计也得有所表示,这哑巴亏吃的再没有更恶心的了! 忽的李昭一拍案几,跪直了上半身,“做她的春秋大梦,等过上一年半载这事情淡了,寻个由头把官职撸了婚事搅了,让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去。中间还能弄些事情,让人瞧瞧邓纤挟恩自重,贪得无厌的嘴脸,到时候谁能说我们忘恩负义。” 要是一个不慎,她就真掉进去了,她才多大点身体再好这么一冻一个不好小命就没了。她长这么大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小邓氏想从她身上刮好处,她就能让小邓氏死去活来。至于亲戚情分,他们家亲戚没有八十也有一百,被人欺到头上了还要顾忌,顾忌的过来吗?何况她和小邓氏真没什么感情,连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见到李昭眼中的寒芒,李曦一怔,须臾之间妹妹就反应过来,李曦不知是该欢喜还是…… 李昭脸色一白,立马收敛神色弱弱道,“阿姐……” 李曦难掩愧疚的开口,“是姐姐没用,护不住你。”到底自幼失母,他们再疼爱终是有所不及,以至于阿昭小小年纪就有此心思,人都说她懂事识大体,可她如阿昭这年纪根本无此谋算。 李昭心下大定,她真怕李曦恐她太刻毒。李昭偎进李曦怀里搂着她的脖子,蹭蹭她的脸,撒娇道,“姐姐最好了,把我照顾得多好,你看我又白又嫩又圆滚滚的。” 李曦噗地一声笑岔了气,点着李昭的额头嗔怪,“哪有这么形容自己的!” 可算是笑了,李昭捂着额头也笑。 李曦一回府就命人把府上最好的郎中连同满满一车药大张旗鼓的送了过去。李昭心塞,却也知道这是必须的,门面功夫必须做。 外出归府,一群人都去向长辈请安,崔氏见她们早早回来,早就担心了,一问之下大惊失色,后怕不已的搂着李昭,“还好没事,要不你叫曾大母怎么活啊,伺候的人是干嘛,就是这么照顾主子的,给我拖下去打死。邓纤那里,咱们阿昭今儿多亏了她,可要好生谢谢她。” 李昭伸手拿帕子给她擦泪,“曾大母别哭,我这不是没事了,原也不是下人的错就是我贪玩罢了,他们都是打小伺候我的,阿姐已经罚了他们三个月的月银,您就饶了他们吧。” 崔氏正是心疼她的时候,听她一求情也就罢了。 “邓家那阿姐已经使人送了郎中并一车药材过去。”李昭又补充。 崔氏赞同的点点头,“很该如此,”转脸吩咐阿常,“取一匣子新送来的东珠,挑些上好的首饰和鲜嫩的绸缎你亲自送过去,她们救了阿昭,这谢礼可不能薄了,再择一吉日设宴款待他们。” 李昭站在一旁也是一脸感激的模样。 崔氏对邓氏印象不错,所以姐妹俩在车上就商量好,不告诉崔氏实情。崔氏对三娘的疼爱大家都看在眼里,而邓氏是三娘外家,休戚相关。她们不能确定崔氏会不会维护,所以干脆就不告诉她,也免得老人家纠结。 第28章 水中明月镜中花 除了小邓氏这个假恩人,还有一个真恩人,小邓氏英勇无比把李昭推开,她自己都没想到推得那个方向也有一个冰窟窿,要不是宋朔眼疾手快拉了李昭一把,小邓氏这出舍己救人的大戏可就要大打折扣了。不过就是因为这样,在小邓氏落了水的衬托下,宋朔的帮忙就不显眼了。 李昭脆声道,“我还要谢谢朔表哥呢,邓姨母推开我的时候没注意到那里也有个冰窟窿,要不是朔表哥拉了我一把,我还是难逃一劫。” 崔氏轻呼了一声,抱着李昭的手更紧两分,深怕一错眼,这娇俏可人的小曾孙女就不翼而飞,又抬手招宋朔到跟前,眼神慈爱异常,“好孩子,今儿多亏你了。” “应该的!”然后宋朔沉默沉默继续沉默。 李倢圆场道,“阿昭叫他一声表哥,这都是该做的。” 好在崔氏知道些宋朔脾气不以为杵,赏了一些东西,其中还有一把宝剑。 然后崔氏心肝肉似的搂着李昭左看右看,直等到用好膳午歇下才撒手。 李昭带着满腹愧疚不安离开,崔氏对她越好,她收拾邓家的心就越不坚定。 李昭这纠结的小表情没逃过成国大长公主的眼,她把人带到墨枟堂直接问了。姐妹俩对视一眼,嫡亲祖母自然不用瞒着,而且还得她老人家做主呢。 李曦代为转述完,便泣道,“如此作践人,邓家实在欺人太甚!” 李昭这个当事人倒是没哭,她觉得没啥好哭得,该哭得应该是邓家人才对啊! “我心中有数,”成国大长公主看一眼李昭神色平静道,“不要露出风声,我自然不会让你们白受委屈的。” 李昭巴巴看着成国大长公主,想知道她会怎么做,最好别让她欠着小邓氏人情,想想就膈应得慌,不知道她英明神武的祖母有没有法子。 成国大长公主却是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折腾了一天,你们回去歇息吧。” 李昭张了张嘴,内心抓耳挠腮,您到底打算怎么办呢?一个忍不住她就问了出来。事关己身,她总能得个知情权吧,又挫败,小孩子就是没人权。 成国大长公主深看她一眼,“你想如何?” 李昭犹豫了下,在李曦鼓励的眼神下深吸一口气又把话重复了一遍,这种阴私之事,关系越亲近说起来越没心理障碍,显然李昭和成国大长公主没李曦亲近,不免有些忐忑。可她实在是气大了,若自己不在里面插两脚全凭长辈做主,意难平! 李昭话音刚落,李倢就来了,还带着宋朔。 李倢脚下生风的进来,见李曦红着眼眶,李昭神色忐忑的向她行礼,心思一转就有了几种猜测。 知女莫若母,成国大长公主一眼就知道李倢有事,“你有何事?” 李倢福身之后在成国大长公主下首坐好,“阿朔和我说邓家那救人的娘子是故意把六娘往水里推,他亲眼看见的,否则也不能那么及时的拉住六娘。” 李昭抬头去看宋朔,原来如此,上前几步屈了屈膝又一次郑重道谢,“多谢朔表哥施以援手。” “应该的。”宋朔嘴唇又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再说话。 李倢目光在李昭和宋朔之间一转。 “阿娘已经知道了?”李倢见屋内人并无震惊便问道。 成国大长公主点头,“阿昭说了。” 李倢打量李昭一眼笑,“六娘是个眼明心亮的。” 李昭笑了笑。 李倢霸气侧漏,“鬼蜮伎俩使到咱们头上,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六娘等着,姑姑给你出气。” 李昭睫毛颤了颤,不由的有些羡慕。 成国大长公主抬手往下压了压,“咱们六娘自己想出了整治法子,”不等李倢问便说了。 李倢讶异地上下打量李昭,看的李昭坎坷不安之后才施施然评价,“心慈手软!你既然能想到这些,难道想不出其他更简单更有效的来。”给人希望再亲手打破,够狠。李氏给了邓氏这么大的好处,知恩图报的名声也有了,只要动作利落点,弄废邓氏一家子别人还只夸李氏好的。但是让她来说太费周折了,区区邓氏尚且不值得劳师动众。 李昭半低着小脸,翘了翘脚尖不说话。 李倢目光灼灼的盯着李昭的后脑勺,隐隐带着压迫。 成国大长公主细细摩挲着扶手上的纹路,半响道,“这事我自有主张,你们下去吧。” 李昭如蒙大赦,赶紧行礼退下,连什么主张都顾不上问,李倢那目光犹如实质,令她芒刺在背。 李倢无奈地看一眼成国大长公主,母亲年纪大了,到底心软。 几个小的离开只剩下母女俩后,李倢开口,“小邓氏既有这种损人利己的心思又尝到了甜头,难保中间不出点幺蛾子,若有万一,打杀了她也于事无补,此人留不得了。”语气十分稀松平常。 “嗯。”成国大长公主淡淡应道,“人总要为自己贪心付出代价的。这些年邓家人打着李氏的招牌狐假虎威,看在三娘面上不去计较,倒是纵得他们得寸进尺。” 李倢啧了一声,“大母心慈。”崔氏心疼三娘,想她在自己死后有依,自然会设法提拔三娘外家。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邓氏想要的更多。“邓家那还是得表示的。”不说外人看着,崔氏也看着呢。 “给邓家大郎挪一挪位置,这是个无能的,不用咱们出手他自己就能摔死了。”成国大长公主冷笑,她孙女是那么好算计的,别说邓家其他人无辜,一人得道鸡犬飞升。要是不知真相,邓家那群人哪个没从这事上捞到好处。如此这苦果也得一起吞了,哪有只捡便宜的好事。 母女俩又就着怎么不着痕迹的弄死小邓氏略略讨论了几句。 李倢眼珠子动了动终于把话头扯到李昭身上,“这些六娘怕是都想到了吧。年纪太小一些话就不敢说出来了,倒是个可造之材。” 成国大长公主一直注意着李昭的表情,“心性还需磨练。” 李倢笑出了声,“年纪还小呢,可以慢慢培养。”就是她年纪小,李倢才另眼相看,那些话要是李曦说出来,李倢没点惊讶都不会有,李曦多大,何况她小时候那是在成国大长公主跟前养过几年的,要是心里没点成算,李倢才要吃惊呢。 成国大长公主和李倢母女俩谈笑间决定了小邓氏的性命,可当事人不知道啊,当事人还美滋滋的抱着手炉,一脸梦幻的畅想未来。 邓母疼的心都要碎了,心肝儿宝贝儿的搂着哭了一通然后把跟来的邓氏狠狠数落了一顿,无外乎你是怎么照顾妹妹的。她老人家还不知道这是自己闺女自导自演的苦肉计。 小邓氏想着还要自己姐姐出力,瞧着差不多了出声打圆场,拉了拉邓母的袖子,向她示意。 邓母接到小女儿的信号,终于开窍发现这桩祸事也许是喜事,双眼放光道,“阿纤于李氏有如此大恩,你就婚事提上几句,必定马到成功,这档口他们也拉不下面子拒绝。” “阿娘!”小邓氏娇羞的靠近邓母怀里,她虽知道挟恩求报不妥,但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纵使一开始李氏众人对她有意见,她自信进门之后凭着殷勤晓意着也能化解。 邓氏微微一哂,笑两人天真。想起李昭那几句话的神情语气,邓氏就心头乱跳,她迫切的希望离开李府,免受城门之灾。 “贸贸然提了,没得让人轻视妹妹,妹妹的恩德摆在那,我寻着合适的机会就和长辈提。”她已经不想和这两人讲道理,只想敷衍过去。 两人觉得邓氏所言有理,便道,“你留心些,你妹妹好了,对你和三娘只有好的。” 邓氏怔了怔,三娘,不由口中泛苦,胡乱点了点头,“我明白。” 一丫鬟掀起帘子禀报,崔氏跟前第一人阿常带着郎中还送了一车药并其他谢礼过来。 闻言,小邓氏和邓母喜上眉梢,一叠声道,“快请进来。” 邓母爱怜的摸着小女儿的脸,眼中的慈爱几乎就要溢出来,她为什么最疼这个女儿,因为小女儿打小就是个出挑的,比起其他儿女她觉得自己后半辈子的荣华都系在小女儿身上。她争强好胜了一辈子,可是在家争不过姐妹,出嫁丈夫也平平,邓母一口气憋了几十年,如今终于觉得自己这口气可以吐出来了,她马上就能成为李氏嗣妇的娘了。 第29章 美人儿香消玉殒 小邓氏死讯传来的时候,李昭正在跟崔氏学赏花,时人好风雅,有点资本的人家都会起个花房,大冬天的屋里也能鲜花簇锦,聚会时手持杯茗,赏花咏歌,视为美谈。 彼时李昭手持剪子学着修枝,猝不及防之下,咔嚓一声,把主枝剪了下来。不过李昭无心懊恼,旁人也没有注意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跪在下面满面哀戚的仆妇身上。 崔氏愣住了,这十来年,小邓氏没少在她面前奉承,这还没成亲呢,就这么突然没了,心里也不好受。 “曾大母保重身子。”旁边的李曦递上帕子。 原来不知何时崔氏眼角已湿,崔氏接过按了按眼睛,忙问,“好好的人儿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她原本都打算亲自给她说个媒的,和成国大长公主都通过气了。小邓氏迟迟不说亲,崔氏想也知道邓家是在待价而沽,邓家这小娘子的确才貌都属上佳,心气高也可理解。可惜邓家式微,唯一一门好亲邓氏情况又特殊,二房立不起来,小邓氏借不到多少力,这就导致她高不成低不就。为了三娘,崔氏有心拉扯一把,却也不好强人所难,毕竟她一大把年纪也没几年可依靠的,别没得害了人家小娘子。 不过小邓氏救了李昭这情况就不同了,小邓氏身价大涨,崔氏很有把握为她寻一门好亲。为此,崔氏还辗转难眠了几日,到底觉得自己对不住长房一系。 邓家仆妇抹泪道,“二娘子应了葛三娘子之约去打马球,不慎从马上摔下来,跌断了脖子。”说罢呜呜咽咽哭起来,这阵子崔氏处处抬举小邓氏,在她病中,成国大长公主都亲自探望过,小邓氏身价倍涨,每日都能接到不少请帖,她乐此不疲地穿梭在各家之间。谁能想到有此意外,竟这么没了。 崔氏又是一声长叹,心中惋惜一句福薄。 闻讯刚赶来的成国大长公主伤感道,“天不怜人!”成国大长公主轻叹,“我带着人过去祭拜一趟。”未出嫁的女儿,丧礼不能大办,崔氏辈分高又年长过去不相宜,就连成国大长公主过去都显郑重,不过夹着一个‘救命之恩’李氏要是不去一个重量级的人物,于情于理上都说不过去。 “阿曹快生了,就不必去了,你们都去看看吧。”说完,崔氏担忧地看着木木的李昭。 崔氏对李昭招了招手,可李昭毫无反应,崔氏越发担心起来,不由倾身道,“阿昭!?” 李昭身后的阿禾轻拍她的背部,一个激灵,李昭醒过神来,一抬头就见全屋人都看着她,干巴巴道,“怎么就没了呢!?”眼角不可自抑的瞄了成国大长公主和李倢一眼。 崔氏只当她难以接受,毕竟小邓氏于她有恩,李昭素日又表现地十分感恩。 知道真相的成国大长公主和李倢却不这样想,两人何等人物,李昭那点小动作怎么逃得过她们的眼皮子,可两人也‘冤枉’,这事还真不是她们动的手。 崔氏将李昭唤到身边心疼的搂到怀里安慰,“好孩子,这都是命啊!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李昭闷闷道,“邓家姨母还这般年轻实在是令人惋惜。” 崔氏抚着李昭的背,“可不是吗?” 过了片刻崔氏才催促众人回屋换衣改妆,出了余庆堂李曦便吩咐人把李昭的衣服送到她院子里,带着李昭一起回了朝光院。 见李曦一进屋子就屏退左右,定定地看着李昭。 李昭拨了拨裙摆,幽幽道,“阿姐,我不惊讶她死了。”一开始李昭的确懵了,那到底是一条人命,而且死于非命,李昭做不到心无芥蒂。 李曦瞳孔缩了缩,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愕然。 李昭忍不住笑了笑,半垂着头道,语调飘忽道,“瞧她这阵子张狂的样儿,都快找不着北了。人心不足蛇吞象,尝到了甜头难保她不会再次害人,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的。” 李曦深深地看了李昭一眼,那一眼中带着一点了然一点哀伤,李曦伸手轻轻的摸着李昭的头,妹妹懂事的太早了,她这个年纪不该知道这些的。 李昭抬起头,语气开朗道,“诶,其实我没什么好不安的,她不把我的命当回事,我怎么会替她难过。我就是迈不过心里这一关,又觉得自己挺没用的,心里恨死她了,却没胆量说出来,我害怕担上人命,最后却让长辈出手,为我造下杀孽,阿姐,我觉得自己好没用。” “阿昭还小,这些本该就是我们做的。”李曦满腹心疼和自责。 李昭眼神动了动,看着李曦的眼睛慢慢道,“阿姐,是你做的吗?” 李曦脸色一变,只觉得喉咙干涩,看着李昭的眼睛没说话。 她手上有些人,部分是谢氏临终前留给她的,还有便是这几年李湛陆陆续续给的,阿娘总是玩笑,靠山山倒,靠水水干,靠人人跑,靠自己最安心。所以她想要小邓氏的命,不需要求人,自己就能办了。 如果小邓氏害的是她,她可以饶她一命,小邓氏千不该万不该把心思动到李昭身上,她怎么能容小邓氏活着,阿娘临终前一直拉着弟弟妹妹的手望着她。 没等她回答,李昭扑过去把头埋到李曦肩颈处,哽咽道,“等我长大了,我来保护阿姐。”她不敢背负人命,可李曦也才十三岁,李曦又是那样宽厚的性子! 李曦只觉得一阵酥麻从心底窜起,又酸又甜,一下子眼里就流下泪来,轻拍着李昭的背道,“好,阿姐等你长大了保护阿姐。” 姐妹俩整理仪容出门的时候俱是两眼微红,成国大长公主等见到也不多问,与倪氏一行汇合之后带着丧仪前往邓府。 邓府门前已经挂起了白幡,门房也穿着素服,系着白腰带,满脸哀容。 见到李府众人,门房忙不迭上前请安,恭敬的将人迎进去。 上了香之后,李昭等又去看邓母,远远的听到她痛彻心扉的哭声。 邓氏三步并两步赶上前,趴在邓母榻前痛哭出声,“阿娘,阿娘……” 李昭拿帕子按了按眼角,立刻眼泪就流了下来。 邓家儿媳钟氏在邓母耳边轻声提醒,“成国大长公主和二老夫人亲自带人来了。” 邓母哭声一顿,猛地抬头,眼神直勾勾盯着李昭,目光慑人,张牙舞爪的扑过去,声嘶力竭道,“是你,是你害死我的阿纤,要不是你,阿纤怎么会和人去打马球,你还我的阿纤,还我的阿纤……” 邓家仆妇赶忙拦住形状癫狂的邓母,邓氏忙挡住邓母的视线,眼神哀求,就是钟氏也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心惊胆战地看着邓母,恨不得拿帕子堵了她的嘴。这老太婆失心疯了,刚刚还冲着葛家三娘子胡言乱语,把葛三娘骂哭了。现在又怪李昭,怪李昭被小邓氏救了,害小邓氏一脚踏进上层交际圈吗?哪有这样的道理。 钟氏忙向成国大长公主等赔罪,她丈夫刚升了官,家中多了一盒又一盒的金银珠宝,她很清楚这些都是谁给的。说句真心话,对这个小姑子的死,她没啥伤心的,小邓氏在外头名声经营的好,可在家里头嫡亲哥哥嫂子侄子侄女都被她呼来喝去,死了,她反倒松了一口气,再有李氏要报恩,小邓氏死了,这恩情不就落在他们身上,这是她再真心不过的想法了。 李昭受惊般往后退了几步,咬着唇不吭声,只拿帕子擦着眼角,善解人意道,,“我知道,邓老夫人也是伤心太过了。” “母亲伤心过了,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大伯母和阿昭不要放在心上。”邓氏也上来道。 成国大长公主不无同情地叹道,“白发人送黑发人,哪能不伤心呢,无碍的!让你母亲节哀!” 彷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整个人都透出一股死气来的邓母兀自在那痛哭流涕道,“我的阿纤,我的儿啊!”直哭得全身都抽搐起来。 李昭不免生出一股怜悯来,子女的去世最伤心的莫过于当娘的,又自嘲,自己这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了。 邓母对李氏诸人有怨气,钟氏和邓氏都不敢让人久留,便寻了个理由将人送到厅里。 一路走成国大长公主一路问丧礼,钟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腊月里不好停灵,明儿就出殡,父亲请了清远道长到时候给小妹做一场法事。”腊月不能停灵太久,尤其像小邓氏这样年轻且横死的。 清远和邓父的渊源,成国大长公主略知一二,说白了就是一嗑药的遇上一制药的。邓父是有名的神仙人物,整日里炼丹修道求成仙,不务正业。而清远则是丹中高手,凭着一手医术,十几年间从雍州走到了京城,扬名海外,当得上一句大器晚成。邓父和清远结识于清远未发迹之时,难得清远是个念旧的,富贵不忘旧时人。 “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成国大长公主对钟氏道。 钟氏感激的福了福身,差点绷不住脸上的哀容。 李昭不动声色地看一眼的钟氏,低了头继续做伤心人。 第30章 无意间闻当年事 出殡那日,李氏诸人除了崔氏和李廷都到了邓府,可谓给足了邓府颜面,来宾见状一边赞李氏厚道一边高看了邓府三分。 李昭随着成国大长公主上香之后进了款待堂客的大厅,一进去因着她一直维持在悲痛与扼腕的表情上,引得不少人倒来安慰她,好似办丧事的是她家。 “六娘是个感恩的。”宋筠爱怜地看着李昭,她至今未有骨血,遇上孩子心就一片柔软,尤其是漂亮可爱的。 “昨儿乍然听闻噩耗,这孩子人都木了。”成国大长公主低叹道,摸了摸李昭黯然的小脸。 闻言,宋筠也跟着叹息了一声,心道这小邓氏真是个没福的,好容易时来运转却香消玉殒了,倒便宜了其他人。只不过这当事人都没了,这份恩情也得打上个折扣,说到底还是邓氏一门福薄。 思及此,宋筠不由打了个顿,苦笑邓氏哪里能说福薄了,被生生抢了嫡枝正宗地位的没落人家居然能高嫁进李氏,虽说李德情况特殊,但邓氏得到的好处可是实打实。如今又让李氏欠下如此大的人情,而且突然到来的清远道长还十分抬举邓氏,多好的造化啊! 宋筠不动声色地打量在座众人一圈,九成都是冲着李氏和清远道长的名头来的,便是她自己不也是。 邓氏那是她的前情敌,一般情况下宋筠怎么可能来参加她妹妹的丧礼,可是偏叫她遇上一个不一般的情况。经过昨天,清远道长亲自给小邓氏做法事的消息已经传出来,大家才想起十年前邓父和清远道长的交情,啧,又搭上了李氏的大船,不少人看着邓父的眼光就不一样了。 所以今天的丧礼比邓家人预期中热闹多了,来客络绎不绝,宋筠也是其中之一。她是为清远而来,这段日子,她连清远的面都没见到,委婉和李倢提了一提,李倢回了她一句,李氏有自己供奉的道观,与外面的从不往来。清远他名头再响亮,李家也和他没来往,然后李倢向她介绍了几个郎中。 李倢没说出来的是,之所以清远等到了京城才扬名海外和他在陇西时没得到李氏支持有莫大的关系。 宋筠求子心切,久慕清远盛名,如今一看有了机会,顾不上许多,凭着秦峰和邓家大郎同窗的名头上了门。她也没想借邓府和清远的关系,不过是想寻机会让秦峰和清远碰个面搭上话就好,总要试一试才能死心的。 邓氏虽是女儿,但是出嫁的女儿在娘家就是客了,所以她不必忙前忙后,也随着李氏诸人留在厅内,偶尔搭把手招呼下客人。 一边和人说着话,邓氏一边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瞄宋筠,自从见到宋筠,邓氏有点儿心不在焉,眼底深处藏着一抹嫉妒。她已经打听到秦峰这些年的经历,少年成材,被上峰千金相中,一路高升,夫妻恩爱,纵是多年无子,秦峰也不纳二色……每想一次,邓氏都要扣紧了手心,心中不甘至极,她缺的只是一个好出身罢了! 一直装壁花的李昭疑惑地看一眼邓氏,又去看宋筠。 邓氏一慌,立时收回视线,若无其事的身边人说话,只是心跳如擂鼓,苦苦压抑着细看李昭的欲望。 正巧此时有丫鬟来找邓氏,说是邓母处有事。邓氏心中混乱,正巴不得离去,便满脸担忧的起身向成国大长公主和倪氏告辞。 两人自然无不允。 —— 邓家大郎邓宽此人有些迂腐,可算得上方正,如他答应了老师照顾其独女,虽然邓家没落了,但还顶着世家的名头,而钟氏只是个前世家,已经没落到被从《氏族谱》中除名,且父母双亡,无亲无故,即便如此,邓宽还是迎娶钟氏进门。因为有祖父的支持,邓母千不甘万不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门亲事。 邓家重信守诺,尊师重道的行为也让他们收获了不少尊重,得到了一些世家的认同,世家重名啊! 后来上头长辈都去了,邓父在成仙的道路上一去不回头,邓母成了家里的老祖宗。钟氏没少被搓揉,邓宽不敢违逆邓母,无论邓母对错与否,安慰钟氏之后只叫她孝顺,邓氏吞了多少苦水暗地里留了多少泪只有她自己知。 丈夫不给她撑腰,娘家无人,也难怪小邓氏死了,钟氏满心满眼的只有自家能得到更多好处,实在是钟氏恨极了邓母,邓母哭是伤心欲绝,钟氏哭那是喜极而泣啊! 眼下邓宽手心湿漉漉的站在园子里,他接受正统的士大夫教育长大,自小就学习礼义廉耻,可是他马上要做的事半点和此沾不上边。这么个人之终于被现实打磨了平棱角,开始‘圆滑’了。 邓宽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目光中一片坚定,“秦峰来了!” 对面的邓氏低垂着眉眼默不作声。 邓宽挥手一叹,“他已娶妻,娶得还是宋氏女,与李氏有亲,他如今在此地为官,少不得上门拜访。若是不慎遇上,大妹妹仔细些,若是叫人知道你们之前的事,世人最利的就是一张嘴,流言猛如虎。” 邓氏凄然一笑,整个人透着一股萧索苍凉,“之前在玄真观偶遇,阿——秦大人视我为无物。对着我这嫌贫爱富,背信弃义之徒,秦大人怕是不屑一顾。” “大妹何必如此,当年你是被强行关在屋里,才……要不是家中困窘,如何会让你嫁进去……” 邓氏笑了笑,其中说不尽道不完的苦涩与遗憾,“爹娘养我一场,我不能只顾着自己的幸福,我……我现在也挺好的。” “年轻守寡,大好年华蹉跎……当年若是由着你跑出去……” 邓氏打断邓宽的话,“阿兄别说了,哪有什么如果,我真的挺好的!”说罢,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邓宽有些不敢看邓氏的眼泪,时至今日,邓宽才知道自己眼中最温顺守礼的大妹妹竟然和秦峰约好了私奔!所以根本没有什么被家人强关着,阖府都没有人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奔者为妾,邓宽庆幸大妹妹迷途知返了,私心里,他也厌恶秦峰这种拐带良家妇女的行为。可是为了邓府的振兴,他不得不和妹妹演上这么一出戏。 片刻后,如诗走了过来,“秦大人已经离开了?” 邓氏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子,越发显得楚楚可人,此时有些忐忑不安地问,“他什么表情?” 如诗斟酌着用词道,“奴婢不敢离得近了,瞧着似乎是震惊极了!” 邓氏眉头一松,眼中焕发出别样的神采,他应该不会再怪自己了吧! 比起邓氏的喜悦,邓宽却是滋味难辨,神色自厌,枉他熟读圣贤书,却行此鬼蜮伎俩。 邓氏心内愧疚,低泣道,“这都是我的主意,阿兄要怪就怪我吧!” 邓宽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终究是我无能,让大妹妹还要为娘家殚精竭虑。”邓家日渐没落,就算邓氏嫁进李氏,看着是比以前更兴盛,但是这种兴盛更像是回光返照。邓宽之前还瞧不起这种兴盛,他清高自负,目下无尘,为了不被人指着说靠着裙带关系上位,还处处与李氏划清界限,自信凭一己之力可再现祖宗辉煌。 三十而立,邓宽突然发现自己之前是如何的愚蠢可笑,独木难成林,世家皆重姻亲故旧,怎么他就偏钻了牛角尖。 于是在大妹妹找上他的时候,邓宽犹豫半响之后同意了。秦峰今非昔比,又与他同处为官,若能化敌为友,再有之前的交情在,便可成为的邓氏一助力。眼下是邓家千载难逢的机会,李氏要补偿他们,所以他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利用一切可利用,重振家门! 自己妹妹想改嫁这种事,邓宽是不知道的,家中人素知他脾性,是万万不会告诉他这件事的。如果邓宽知道或许他还能猜到一点邓氏所欲何为,可是他不知道,所以他满心以为大妹是为了娘家考虑。 邓氏心虚,不敢看邓宽的眼睛,泣声道,“阿兄何必妄自菲薄,如今就等着阿兄大鹏展翅,重振我邓氏门楣。” 邓宽握了握拳头,似乎想握住什么,坚定又笃定道,“大妹妹且等着,我定会让你和三娘在李府抬头挺胸做人。” 邓氏垂下脸,几乎要忍不住把真相说出来,嘴唇动了动,终究把话咽了回去。阿兄这性子,虽说改了一些,可到底拿捏不准,万一不同意她改嫁之事,岂不坏事。又自我安慰,让秦峰对邓氏一门改观,对娘家难道不是好事么? 迄今为止,除了清远及邓氏,所有人都没有发现邓氏的野望——她要改嫁,还要嫁给秦峰!重拾自己的幸福。 秦峰此行的目的就是想见清远,又是在邓府,想不着痕迹的把秦峰引过来太容易了。秦峰与邓宽少年相交,交情莫逆,否则秦峰与邓氏也没机会生情。他从来都是觉得邓宽是再耿直不过的人了,这样的观念根深蒂固,如何会去怀疑邓宽的话。只能说邓氏兄妹太了解秦峰性情! 邓宽离开之后,邓氏嘴角慢慢上扬,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她,秦峰一定会内疚,内疚之后呢?会遗憾吗? 邓氏抬头望了望天,青梅竹马的情人,身居高位,风流倜傥,膝下无子,这难道不是上天对她的补偿吗? 第31章 接二连三喜事临 人死如灯灭,小邓氏就这么的淡出人们的视线,李氏诸人亦逐渐放下此事,且临近年关,在年味逐渐浓重的情况下,李氏迎来了一大喜事。 曹氏生下了儿子,三房的嫡长子,喜得李廷找祖宗说了半宿儿的话,他有三个嫡孙了,日后还会越来越多。 小娃娃未足月,不过在胎中被养的很好,头顶一撮头发乌溜溜毛茸茸,手脚也胖乎乎的惹人疼。 “怎么还是皱巴巴的?”五娘皱着眉头,有点儿嫌弃。 李昭好笑,“过阵儿就好了。” 五娘表示怀疑,“真的吗?” 李昭以一种经验丰富的语气道,“小孩儿都这样,你那时候比三郎还皱呢?” 五娘震惊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在她眼里像猴子的弟弟,整个人似乎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李曦终于绷不住笑场,点了点李昭的额头,嗔道,“胡吣什么,”无奈地看着五娘,“六娘比你还小呢,她哪知道你小时候什么模样?” 五娘终于反应过来,跺脚,“六娘又诓我!” “我听人说的啊!”李昭摊手,一脸被冤枉的表情。 “哇哇哇……” 小三郎受不了姐姐们一口一个皱的,终于抗议了。 奶娘熟练的把小三郎抱起来,低眉顺眼道,“小郎君该是饿了。” 李曦笑道,“你去喂吧,仔细照顾阿深。” 奶娘屈膝应了一声抱着小三郎去了隔间喂奶。 躺在榻上曹氏眼看着奶娘的身影消失了才收回目光,“阿深是个淘气的,不出半个时辰必要哭一哭。”听着像是责备,可其中满满的宠溺谁又不明白,有了这个儿子曹氏的腰杆才算是真正的挺直了。 邓氏心头一刺,微侧了脸笑道,“刚出生的孩子总是这样,听阿深哭声嘹亮可见是身体好的。” 曹氏瞥到她神色有异,方察觉不妥,心下悻悻然,不在儿子身上起话头,遂问道,“三娘最近好些了没?” “只略略吃了几副药,还没大起色,不过三娘说这药比之前更能入口些,铃兰也说近日三娘觉更好了些。”邓氏有些高兴的说道,又抱歉,“她咳嗽未痊愈怕把病气过给了阿深,这才没让她来。” “这有什么,身体不适就该好好养着,以后还怕没机会见不成。”曹氏也是欢喜,“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清远道长,就等着他把我们三娘完全调理好了。”邓父将清远介绍到李氏替三娘看病,外祖父关心外孙女,李氏自然不好拒绝,抱着死马当活马医医的心情,不想竟然真的有起色。 邓氏建议,“要不请道长为阿曹调养一二?” 曹氏笑着拒绝,“我又没什么,何必劳烦道长!”李氏对道法有些忌讳,几年前李征赶时髦,略沾了丹药差点被李廷揍死,曹氏照顾期间才从李征口中得知祖上一段藏着掩着的旧事。有位先祖沉迷此道,不止自己吃仙丹,还要他那一房人都吃,最终把自己吃死了不算,那一房体弱多病,几代之后就断了传承。此后李氏就对这些事讳忌莫深,所以除非万不得已,曹氏不会去碰这个。 邓氏不知就里,却隐约知道李氏对道教的敬而远之的态度,只是清远想见三娘,她阻止的了吗? 正说着话,就有个丫鬟来说,“天使驾到。” 李昭一怔才反应过来,天使是指天子的使者,不是鸟人。 邓氏反应过来,便起身道,“那你歇着,我们前去看看。” 论理,阖家都要到场,不过曹氏还在坐月子,小三郎太小,很不必过去。 李昭有些好奇,她还没见过这阵仗呢,不免兴致勃勃的跟上。到了大堂就见一面无须,颜如玉的宫服青年站在那,李昭暗付这该是太监,若是不说,还真看不出,只当是个俊俏青年罢了。 圣旨的过程和李昭前世从电视中看见的大不相同,大街上随便拉个人都耳熟能详的明黄圣旨,三呼万岁,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谢主隆恩……统统没有。 李昭就见她祖父换了一身正服,对天使做了一个长揖,那天使也是弯着腰,恭恭敬敬的双手高举五色圣旨过头顶。 如今君臣之间尊卑远没有后世悬殊,只有大朝会时,才需行跪拜之礼,平时朝会,君臣皆跽坐,动不动就跪的那是奴才。 李廷长揖起身便肃立于原地,反而那天使一直弓着身宣读圣旨,开头是“应天顺时,受兹明命……”骈四俪六,富丽堂皇,褒奖李廷劳苦功高,孝顺有礼,朝廷就需要这样的人,所以你回来继续做宰相吧。李廷接过圣旨,然后情真意切表达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忠心。 除此之后,天使又掏出一份圣旨,这是年节赏赐,李廷和成国大长公主辈份高啊,晚辈要拜年的。随着天使一连串的赏赐,珍珠玛瑙、金银玉石、绫罗绸缎、珊瑚屏风、奇珍异草应有尽有。听的李昭都觉得皇帝要破产了,半响才宣读完赏赐。 成国大长公主接过圣旨道,“这一路辛苦了。” “公主折煞奴婢了,这都是奴婢应该的。太后娘娘十分挂念殿下,早早派内务府整修了公主府,就等着您和相公回去呢。” 成国大长公主淡淡的笑了笑,“本宫也想太后了呢。” 天使顿时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暗道一声倒霉。得罪了薛公公被派了这个差事,李相公和成国大长公主这些年和皇帝方太后不和,也不是什么太隐秘的事情。还好自己带来的圣旨上说的都是好事,否则不知道会落个什么下场,想到这里天使偷偷的抹了把汗。 天使眼珠子转了转,有心卖个好,“奴婢还要去安烈侯那宣旨。” 这些都是明旨,发出来之前便有不少人知道内容,天使还在路上,李廷和成国大长公主就对内容一清二楚。 新晋安烈侯便是程弘博,方礼自尽之前上书恳请夺自家侯爵以赐程家爵位,很有一种把自己爵位补偿给程家的意思,加上父子俱亡,这一手不可谓不漂亮,挽回了方氏岌岌可危的名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死者为大,这是主流思想。 皇帝很给他舅舅搭台子,大加褒扬了程嘉良一番,追封程嘉良安烈侯,念其子年幼,特赐进国子监进学,本朝爵位世袭罔替,遂程弘博继承先父爵位就是第二任安烈侯,除此之外还有一座位于京城的侯爵府邸并各色赏赐,只等着他守完孝后入住。 李廷顺势便道,“安烈侯?” 那天使一喜,当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细细说了一番,有机会却不抱大腿,那得多蠢。 —— 李廷再为相的消息传出去,少不得有关系的人家都要上门恭贺一番。李昭便又被打扮一通,跟在长辈身后见客,学着交际应酬。这些都得自小就学,小时候闹点笑话无伤大雅,长大再露怯那就是贻笑大方了。 崔氏是个爱热闹的,有客人来她比谁都高兴,如今她老人家坐在曾孙女孝敬的紫檀木椅上,拉着一个蜜桃色锦衫,正红色孺裙的小娘子问话,“在陇西可待得惯,我听说你病了?” “比京城更冷一些,刚来时水土不服病了几日,这才没来给太夫人请安,现下已经好了,太夫人别担心!”小娘子脆生生道,一笑,白玉无瑕的脸上就浮现一对梨涡,显得越发娇俏。 崔氏听的喜笑颜开,对下首一明丽妇人笑道,“瞧你家小娘子这张嘴,直说人心里跟喝了蜜似的,比我家这几个还会哄人。” “太夫人抬举她了,她哪里比得上府上几位小娘子个个千里挑一的。”小娘子的母亲徐赵氏忙奉承道,从古至今,国人一脉相承的习惯,对着别人总是说自家孩子不如人的,但是你要是真当真应和了,小心她记你一辈子仇。 崔氏笑,“你家那几个难道就不好了。”崔氏看着徐赵氏右手边的娘子,“你家三娘是顶顶好的,我看着就欢喜,恨不得抢过来养在跟前。” 此言一出,在场一些人的脸色微变,做到崔氏这份上,已经没人会不把她的话走心了。对着一个待嫁却尚未定亲的小娘子说抢过来养在跟前,您这是要招媳呢招媳呢还是招媳呢! 众人心里已经盘算开了,如今李氏要娶媳的不是李徽就是李湛,论先后一般是李徽先,论身份做续弦正相当。好了就是李徽了,一部分心中大呼夭寿啊!这徐家人也忒会钻营了些。另一部分就是松了一口气,他们还有希望! 崔氏满意地看着下面人的反应,儿子选好人,她就负责把口风漏出去,省得其他人瞎忙活呗。 李昭慢了半拍,后知后觉的去看众人视线的聚焦点,眉眼如画的美人,问题是她看着也就比她大哥略大一点点吧!老牛啃嫩草,太凶残了! 徐婧半低着头,笑容羞涩。 李曦不动声色地看一眼李昭,李昭立马收起多余的表情,老老实实当观众。一边在记忆里翻找徐婧的信息。出自名门徐氏,父亲是嫡三子,现在为陇西郡监察御史。母亲亦是世族女哪家的忘了,不过早亡,留下二女一子。在座的徐赵氏是继室,宗室女,和崔氏说话那小娘子徐姝是她亲女。 徐姝这个继室之女明显比徐婧姐妹两个原配女更活泼开朗些,也不知是年纪小,还是得宠的缘故。思及此,李昭眼神不由有些复杂,没人愿意当弱势的一方。 李氏大房姐妹明白徐婧日后身份的不止李昭,面上淡淡,心里也都泛起涟漪来。 倪氏抬了抬眼皮打量了眼徐婧,能在继母手下把一双弟妹调教成有口皆赞,自己名声也不差,怎么会是个简单的,她等着长房出幺蛾子。 倪氏嘴角微翘了翘,目光慢慢扫过李曦和李昭,忽的皱起眉,眼中浮现忧色,三娘神思不属,显见的有心事。再细看,不像是身体不适,倪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纳闷是何缘故。 三娘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眼中的错愕,这段时间,在崔氏耳提面命下,铃兰见缝插针的讲解中,三娘略知了一些门面功夫。原来那日在梅花林中的两位小娘子竟是徐姣和徐姝。 第32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们两家的小娘子自然都是好的,随便叫我得一个我便是死了也甘愿了!”说话的是宋筠,不由令人诧异,虽然宋筠搬过来不久,但是大家都知道她多年无子,苦闷不已,这里不是没有膝下荒凉的贵妇人,大家对这个都是讳忌莫深,听不得旁人提及。哪里想到宋筠会自己提起,还这么兴高采烈的模样。 一部分消息灵通的知道宋筠最近请动了清远道长,尤其是那些多年无孕的妇人,看向宋筠肚子的目光能放出光了,迫不及待道,“难不成你有好消息了?!” 宋筠脸一红,嗔道,“哪有这么快,不过我觉得身子比之前轻便了一些。” 众人皆惊讶,满怀希望道,“你这才看了多久就有这效果,有半个月吗?那不是马上就能好了,清远道长真这么厉害?” 宋筠嘴角一翘,“正好用了半个月的药了,要是我身子真的好了,我愿给道长塑金身。” 一下子,其他贵妇人都被勾起了期待,对着宋筠细细问起来。 “清远道长给你的是药方还是丹药?”这是比较谨慎的,药方还好,还能找人看一看。如清远给三娘治病,要的就是方子而不是现成的丹药,谁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做成的,仙丹吃死人这种事,大家还是听过几例的。 宋筠有些不高兴,她现在是清远道长的脑残米分,“方子有,丹药也有。” 那人也不是不会看脸色的,笑了笑就不再说什么。 李昭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热闹的场面,诡异的有点传销的感觉,或者是邪教发展信徒。 “到底是入口的东西,再谨慎都不为过的。”那边正热闹着,成国大长公主突然冒了一句,无异于往沸腾的锅中倒了一瓤冷水。宋筠顿时有些尴尬,不过须臾之间就恢复如常,心里不忿,面上是半点不敢显示出来的。 成国大长公主弯了弯嘴角,并不把她那点不满放在眼中,拐着弯的亲戚,提点一句已是仁至义尽,含笑开口,“今年这花灯节是轮到你们家主持了吧?”陇西一年一度的花灯节都是当地几大世家轮流斥资负责。 “是的嘞,我们家那小子还跑去西域寻了别致的花灯回来,说今年一定要令人大开眼界。”闲的蛋疼的大少爷。 “你们家六郎就是个别致风雅的,我到时候是定要去凑凑热闹的。” “他就是瞎胡闹。” “……” “……” 瞧着差不多了,一群小娘子都散了出去,李氏姐妹纷纷携了身份年岁差不多的娘子一道玩。 笑靥如花的徐姝对五娘道,“比上一次见面,五娘高了一些。” 五娘咧了咧嘴不甚热忱地应道,“恩。” 李昭讶异地看一眼徐姝,她可很清楚五娘天真热情的性子,从没见她对谁这么冷淡过,因此李昭马上对徐姝就留了心。 徐姝脸色变了变,心中发恼也不肯再屈就,何况她本身目的就不是五娘,换上明媚笑脸,徐姝亲亲热热拉着李昭的手喜道,“早些就听说过六娘的名儿,没想到六妹妹这么可爱!” 李昭羞涩脸,“十三娘谬赞了!” “才不是呢,我见到妹妹就觉得亲近,要是知道会遇上妹妹,我早就来陇西了。” “我看着姐姐也觉得欢喜。”难得遇上个五娘另眼相看的,这人还是她未来后母的妹妹,要说李昭不好奇那绝对是骗人的,遂李昭跃跃欲试,她长相讨喜又年幼,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瞧着你,只瞧得你觉得这孩子打心里的依赖你,遂不过一盏茶功夫,徐姝就觉得自己已经收服李昭了。 徐姝为难地看一眼李昭,又左顾右盼一番,见四下无人,脸上便浮现了犹豫不决之色。 李昭眼角微微一挑,关心道,“徐姐姐这是怎么了?”我都配合你把人都支开了,你要是不倒点干货,你好意思吗? 徐姝眉头渐渐皱起来,狠狠一咬牙,拿出破釜沉中的气势来,“这些话我本不该讲的,只是我实在是和妹妹投契,见不得将来妹妹受苦。” 李昭小脸儿都白了,忍不住靠过去追问,“姐姐这是要说什么?” 徐姝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眼中却闪过不相宜的笑意。 李昭急惶惶地看着她,可徐姝都是一幅难以启齿的模样,直到李昭一再追问,徐姝才开了口,“日后妹妹当心些,我那三姐,三姐是个胸有沟壑的。” 李昭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徐姝似乎急了,“妹妹难道不相信我,要不是我们一见如故,我是万万不肯说的,总是家丑不可外扬,若叫阿爹和姐姐知道了,我……”徐姝当了个冷战,一幅害怕的模样。 李昭心惊,不是为徐姝说的内容,而是她这份心机,才多大的姑娘啊,要不是年纪太小演技不够精湛,自己真要被她骗过去了。顿时觉得被徐姝握着的手都透出一股凉气来。 徐姝只当她被吓到了,心下开怀,神情却是焦急万分,深怕李昭不信她后吃了亏,“姐姐生母乃世家女,我阿娘非著姓女,姐姐明里暗里的瞧不起阿娘,嫌弃我阿娘出身。” “外人只瞧着姐姐对我阿娘敬重有加,哪里知道她背后吞了多少苦果,偏姐姐心思缜密,阿娘有苦说不出。”徐姝诉苦道,“妹妹以为我为什么不跟在亲生爹娘跟前,实在是阿娘怕我跟着她受苦,这次是姐姐要出阁了,阿娘想着也没多少日子,实在想我了才把我接来。” “其实阿娘也存了私心,之前父亲眼里只有姐姐姐弟几人,阿娘也担心我日后的依靠,想着姐姐出嫁了,许是我能入了爹爹的眼,也不再做个隐形人。我今天和妹妹说了这么多,实在是不想妹妹兄妹几个如我一般可怜。” 李昭心道,瞧瞧这话,一点一点都说到了重点上,第一徐婧会瞧不起你们的出身,谢氏可也非著姓女;第二徐婧会整人且手段一流;第三才是重头戏,徐婧有本事把你们兄妹四个挤兑成隐形人。要真信了,她还不得和徐婧死掐,什么仇什么怨啊! 徐姝满怀期待地等着李昭的反应。 李昭抬头冲她笑了笑,徐姝的表情成了迷惑,毫不作假的那种、 在她怔愣之中,李昭‘啪’的一声打开了她的手。 徐姝整个人都惊呆了,瞪大了眼睛莫名奇妙地看着李昭。 李昭定了定神,上前逼近一步直视着徐姝的眼睛大声道,“我当你徐十三娘是好的,却不想你把我当傻子糊弄。嫡亲的姐妹你都能如此红口白牙污蔑,我可当不起你一声好妹妹。你口口声声说你姐姐心机深沉逼得你母亲苦不堪言,迫你留在京城祖母处避祸。可我听见地看见的却是徐三娘子温良恭顺,对长孝顺,对幼怜惜,要徐三娘子真如你所说的不堪,难道外头人都是傻子不成,我曾大母和大母交口称赞的人,她们会连这点看人的眼光都没有。” 这年头的小娘子可不是养在深闺人不识,你敢养的严严实实不给人看,这辈子甭想嫁得好,不相看仔细了七拐八弯的打听一遍,谁敢贸贸然娶回去,爹熊熊一个,娘熊熊一窝呢,亲! 不论小郎君还是小娘子,差不多四五岁开始就会经常见客,今年你家娶媳妇,明天我家生孙子,后天他们家做寿,没事还能弄个赏花听曲的名头聚聚。除非天生的影帝影后,想把所有人都耍的团团转哪有这么容易,真要遇上这么一个天才,那也只能认栽,怪你运气太逆天。 “再说了若是徐三娘子真如你说的那般厉害,那徐夫人二子一女哪来的,我倒没听说过二子一女有何差池,只听说三娘子的胞弟小时候从马上摔下来从此不能尚武。还有谁不知道十三娘子肖似你大母,深受宠爱所以才被留在京城,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是被三娘子逼得。” 李昭的话可比徐姝那番话有理有据站得住脚,听得早被动静引过来的人都情不自禁的点头。这些人虽则年纪不大,但是真没几个是傻的,这番功夫下来,哪里不明白徐姝的用意,看着她的目光不由带上了不齿和奚落。纵有一些觉得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也觉得徐姝太天真了,找的证据忒不给力! 被李昭抢白了一顿,又被人围观,徐姝的脸青青白白,看着李昭的目光几乎能喷出火来。 李昭暗暗一挑眉,继续义愤填膺道,“在第一次见的人面前败坏自己亲姐姐的名声,你能得什么好处?只瞧着这个我就不敢和十三娘你深交了,嫡亲姐姐都被你这么编排了,谁知道会不会有一天我也会被你在别人跟前恶言中伤,外人瞧着我俩亲近,连你都这样说了,还不得信了,我的名声还能要吗?” 此言一出,众人忍不住也心生警惕,看着徐姝的目光更添不屑。不管怎么着吧,就算徐氏姐妹有血海深仇,这样不顾家族体面实在是大忌。 徐姝气得直打摆子,怒目圆睁,可脑子里一片空白,一句辩驳的话都喊不出来。 李昭见好就收,握着拳头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徐姝,“今天是李昭僭越,不该如此莽撞,在大庭广众之下……只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昭在此向十三娘赔礼。”说着李昭郑重向她一作揖。 徐姝伸出一根手指头,气急败坏地指着李昭,气得嘴唇直哆嗦。 “但是还是希望十三娘经此一事,日后你能够慎言。纵观历史,世家名门的衰败往往起于内部矛盾而非外力,那时候只能是亲者痛仇者快。”李昭那叫一个语重心长痛心疾首。 现场一片鸦雀无声,最后那句话实在是发人深省。有那思想深刻的已经想到,要是李昭被徐姝撺掇着和徐婧闹起来,原配子女和继室斗起来,很难不演变成继室子女与原配子女之争,多少家族败落的原因在此,再看徐姝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惊惧,细思恐极!细思恐极! 徐姝心惊,终于发觉形势大大不利,她也有几分急智,眼一翻就这么直挺挺的摔了下去,眼下她的奴婢都被打发走,可没人会奋不顾身扑过去救她。所以众人就听见碰的闷闷一声,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李昭,她一脸担心的跑上前,掐着徐姝的人中,高喊,“快请郎中,通知徐夫人。” 徐姝不得不睁开眼面对周围各色的目光,射向李昭的视线淬了毒,她想不通,就算李昭不喜她那些话,为何要这般害她,对她步步紧逼。 李昭冷冷地看着她,语气中是满满的关切,“十三娘,你还好吗?” 徐姝直愣愣的打了个寒战,只觉得和地面相触的脊背上蹿上一股刺骨的寒意。之前在她眼中人傻好骗的李昭瞬间变成从地狱里爬上来的青面獠牙的恶鬼。 惊惧交加之下,徐姝突来神力,猛地将李昭狠狠推开。 李昭踉跄几步,幸好被后面的人接住,李昭站稳之后黯然又受伤地看一眼愤恨的徐姝,垂下脸不再说话。 见状,之前还觉得李昭太过咄咄逼人的小娘子不由心疼了她几分,忍不住上前劝慰她。 低着头的李昭微微地勾了勾嘴角,自己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可是把徐姝架在火上烤,从此声名狼藉,日后别说搬弄是非就是见人都没脸了。 李昭要的就是这结果,今天徐姝敢在耳她边诋毁徐婧,焉不知明天不会和别人嚼舌头,由着徐姝这么败坏徐婧的名声,难道他们家就脸上有光了。她倒要看看这么一闹,徐姝还怎么泼脏水。 除此之外,她把话说的那么狠,也是实在被徐姝恶心坏了,估量着徐姝也没心机深沉到要从内部弄垮李氏,只是其用心歹毒却不假,她那些话可不是姐妹间小打小闹了,分明是想让徐婧进门之后步履维艰。 李昭原可以左耳进右耳出,这样徐姝也不过是做无用功。只是目前为止徐婧在她眼中的形象某种程度上李曦有些像,都是早早就担起了长姐如母的责任,对妹妹疼爱有加。试想一下,要是日后后娘给她生出个这种妹妹来到处诋毁李曦的名声,尤其是在李曦婆家人面前,李昭掐死她的心都有。 架不住这一脑补,李昭瞬间就燃了,战斗力破表!至于今天她会不会是做了烂好心的农夫,有朝一日徐婧会站到她们兄妹对立面上,到时候再说吧! 第33章 三更合一萌萌哒 事到如今,这事也瞒不住长辈,徐赵氏涨红着一张脸带着女儿匆匆中途退场,上了牛车,徐赵氏终于忍不住重重的捶了徐姝几下,一边哆嗦着声音道,“你……你要气死我才甘心吗?” 徐姝一缩脖子,伏在案几上默默哭起来,她再放肆也明白这回自己名声臭了,哪里会不害怕,哭得真心实意。 看着哭得泪人儿一般的女儿,徐赵氏又气又心疼,撇过脸不说话,却是不肯上前安慰。 徐姝哭得越发伤心起来,一边儿偷偷打量徐赵氏的神色。 靠在车壁上的徐赵氏阴郁着一张脸,冥思苦想着怎么保住女儿名声顺便让她长教训,还有便是怎么安抚徐婧。 徐赵氏有宗室女的飞扬跋扈,但真不是个恶毒继母。丈夫无爵,家资也不见得富可敌国,她自己嫁妆又不少。虽然家族资源不是无限的但是徐氏也没差劲到连嫡系郎君还得绞尽脑汁争抢出头机会的地步,儿子只要有本事不怕没机会出头。她又不是爱丈夫爱的天崩地裂,完全只拿老公当合伙人。所以徐赵氏压根犯不着为难前原配的儿女!劳心劳力还不得好! 因此徐赵氏对徐婧姐弟仨的态度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大家相安无事。这种政策下,徐赵氏日子过得很滋润,娘家蒸蒸日上,老公不混账,原配儿女很识相,自己肚子争气,完完全全的人生赢家有没有! 可是,这世上偏偏有个词叫可是,半辈子下来徐赵氏美中不足的事情有二。嫡长子幼年从马上摔下来从此落了病根只能弃武从文,偏偏他于武道上天赋极高,此事一出,不止名声受损,累的丈夫也和她离了心。可这的的确确不是徐赵氏干的,但是她只能默默背了这黑锅,原因就是她另一件不足的事,其实可以说徐赵氏这辈子就一件不如意事,唯一的宝贝女儿徐姝活似生来讨债的。 徐姝馋那匹马,却被徐父赏给了隔母兄长,打小她就在祖母跟前长大,最是受宠不过,养出了胆大包天小心眼的毛病,原本只是想来个恶作剧,没料到铸下大错。 知女莫若母,察觉有异的徐赵氏一问之下差点晕过去,只能昧着良心心惊胆战的替女儿扫尾。结果被徐父逮了个正着,徐赵氏如何忍心把女儿推出来,女儿还这么小,以后怎么做人,遂徐赵氏扛了下来。 她娘家是王府,祖父还是宗正,姻亲势力也不弱,遂最后也没怎么着,不过是夫妻隔阂罢了。这些年徐赵氏心中有愧,对几个孩子软和了一些,也不吝于在外面给两个继女做脸,就当是还债,徐婧的好名声离不开徐赵氏的配合。 却不想自己女儿又给自己拆台子,徐赵氏简直要被气死,她是真恨不得立时死了,也就不用愁了。女儿经此一事,还有名声吗?以后可怎么办啊!让她如何面对徐婧几个,拿什么脸面去见丈夫。 不由得,徐赵氏对远在京城的婆母生了几分怨恨,因着同一个生辰,刚做完洗三,女儿就被抱了过去,及至后来女儿越长越像婆母,婆母恨不得把女儿宠上了天,性子自小就不省心。 在他们离京这几年,女儿更是被养得刁蛮,徐姝为何被送到陇西来,那是因为她在京城闯了大祸,婆母兜不住,否则怎么会把舍得把心爱的孙女送走。谁料到才到陇西多久,这孩子就又闯了大祸。 要说徐赵氏最伤心的不是徐姝的名声问题,而是她的性情,让她怎么说好,做亲娘的实在开不了口。要是别人家的女儿,徐赵氏看都不会再看上一眼,这么一想,徐赵氏更是伤心欲绝,在别人眼里,自己女儿可不就是这样的了。 等下车时,徐姝一双杏儿眼肿如核桃,徐婧徐姣姐妹尚不知经过,不过想着这样半路离席,怕不是小事,遂也没有多嘴。 面对徐婧,徐赵氏心虚的很,抿了抿嘴,“你们先回院子吧,等你们父亲回来再说。”她是没脸说的。 徐婧姐妹俩福了福身,等徐赵氏领着徐姝先行一步才迈脚。 徐父得到消息更晚一些,冷着脸进了屋,连官袍都没有脱。 跪在地上的徐姝见到父亲,不禁缩了缩脖子,大气都不敢出。有一点徐姝不算是信口开河,那就是她的确不如徐婧姐妹在徐父跟前受宠,徐父十分不喜这个骄纵任性的女儿,徐姝最惧之人便是父亲。 徐父冷冷看一眼徐姝,只看得她心头直颤,恨不能缩成一团。 “夫君,”徐赵氏硬着头皮道,“阿姝有错,不得不罚,只是眼下当务之急是妥善处理这事,我们如何给李府一个交代,若是处理不好,对阿婧亦不妥。” 徐父冷笑三声,厌恶地看着徐姝,那眼神似乎不像是在看女儿,“一根绳子勒死了最干净,留着这么个只会搬弄是非诋毁嫡姐败坏门楣的东西有何用!”语气中的冷酷直骇得徐赵氏几欲晕厥,徐姝褪尽了血色,木木地看着徐父。 徐父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徐姝,他为陇西郡监御史,与郡守、郡尉并为一郡之长,郡守掌民政,郡尉掌军事,而监察御史掌监郡,即负责监察郡守等官员。监御史可密奏皇帝,为了防止监御史和郡守郡尉勾结,每位监御史在一地待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年。当年太宗设立这个职位,就是当成帝王心腹耳目使用,不可谓不用心良苦。恐怕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时至今日,监御史在大多郡府中已经形同虚设。 陇西郡是雍州地盘,更是李氏发源之地,身居要职的官员皆掌于雍州望族之手,徐父深知自己作为外来人,若是他敢插手雍州内务,雍州世家客气点,让他灰头土脸的滚出去,不客气点,客死异乡都是有可能的。于是徐父非常知情知趣的做了个不理俗务的文雅人,一心只谈诗论赋。反正他来当这个监御史的目的就是和雍州世族搭上关系,做个顺水人情正合意。 如今徐氏家主是他胞兄,有一女为顺承郡王妃,顺承郡王身份略微妙,他是皇帝的庶长子,而谢皇后三十一岁才生了如今的太子,那时候顺承郡王都十五了,已经开始择妃了。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朝廷上很有一部分人把顺承郡王当做未来储君投资了好几年,遂顺承郡王妃争夺战硝烟四起。 徐氏就是其中之一,突然轰隆一声,天降神雷,谢皇后她高龄怀孕了。大家都坐蜡了,要不要继续竞争,这是个问题。 有人退缩,有人坚持。徐氏选择了坚持,皇后生的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就是男的能不能养大也不知道呢,方氏和谢氏蜜月期过了,方氏女也有孕了…… 万一顺承郡王笑到最后,他们肯定得悔断肠子。如果顺承郡王败了,那也认栽,反正咱们和方氏谢氏关系都不咋的,等他们上位,依旧讨不到好处,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新皇还敢灭了他们九族不成,大不了蛰伏几十年,凭着徐氏门第还怕起不来。 遂徐氏绞尽脑汁的抢王妃宝座,方太后和谢皇后难得意见统一,都不想顺承郡王有一个得力妻族,但是太差了恐遭非议,于是就是徐氏了。而徐氏欢天喜地的嫁了女儿之后,旋即开始铺后路,联姻各大势力,就算输了,有姻亲在就有人为自己周旋。世家令人称为庞然大物,一则枝系繁茂,同气连枝;二则便是姻亲遍布,守望相助。 徐氏阖族上下都在为家族兴亡使劲,偏他前世造孽生了个拖后腿的女儿,处处得罪人,不久前更是捉弄皇十三女爬树,使其摔进了池子里,皇十三女再是出身卑微,皇帝太后又因她先天痴傻而不喜,那也是亲骨肉,岂容外人作践,累得顺承郡王夫妇被太后骂上无尊长下无弟妹。最后他母亲荆国大长公主和岳母出面求情,才算是把事情遮掩了下来,皇十三女无大碍,徐姝却不能没事人似的堂而皇之留在京城,遂被动了一顿家法之后‘流放’到陇西。 这件事才过去多久,徐姝就又把心眼使在了嫡姐和李氏娘子身上,徐父有一瞬间是真想掐死徐姝。 徐姝在父亲寒沁沁的目光下打了个冷战,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徐赵氏凄然跪在女儿身边泣声道,“夫君何必说这种气话剜我们母女的心。” 徐父深深看她一眼,有徐赵氏颜面在,他当然不会弄死徐姝,徐赵氏不正是清楚这点,才会这么说,当年做出那种事来,虽说后来徐赵氏摆出一幅弥补的模样,可徐父到底是对她生了戒备。 “明日你去赔个礼。”想来李氏也会配合,两家的姻亲关系是不可能因为这么点事就断的。“把十三娘送去乾元观,不许带丫鬟婆子。” 徐姝直觉乾元观不是什么好去处,而且还没人伺候,光想一想徐姝就觉得无法忍受,可她实在是被父亲的冷酷吓着了不敢求饶,只哭哭啼啼地看着徐赵氏。 徐赵氏晃了晃身子,乾元观是陇西颇有名望的一女道观,这里面住着不少虔心问道的女眷,除了吃斋念经外还要跟着道姑亲自下地耕作烹煮刷洗,渐渐的变成了一些人家惩处犯错女眷的地方,而且多是那些在人前犯了大错的女眷,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可已经外扬了的总得有一个交代得过去的说法。 回来的路上徐赵氏猜想女儿会不会被送过去,竟然一语成谶,徐赵氏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要去多久,我也好替这孽障准备行李?” 徐父瞥她一眼,“什么时候改好了什么时候回来。”又对徐姝冷冷道,“便是回来了,若是你再惹是生非,你就做好在道观里过一辈子的准备,我徐家断容不得你这样的女儿,到时候就是你大母出面也没用!” —— “我原是想寻个托辞离了她,她那些话听了没得污了我的耳,只是越听越是不像样,虽非一母同胞,那也是嫡亲姐妹,哪有这样处心积虑败坏自己姐姐名声的人,实在忍不住了,我这才出言驳斥了她。”李昭口齿伶俐的把事情前因后果一说,然后不好意思起来,“是阿昭鲁莽了,不该大庭广众之下让徐十三娘下不来台,其实可以告诉曾大母,让您出面和徐家说一说,想来徐家叔婶定然会教导十三娘。” 听得崔氏直点头,这样处理自然是最好的,徐氏在外的名声无损,徐姝也能得到教训,毕竟李徐两家关系非同一般。但是说出去的话岂能收回来,曾孙女是有些虑事不全,可归根究底错的还不是徐姝,何况丢人的又不是李氏,崔氏还能为这教训李昭不成,她曾孙女都已经认错了呢。 “你明白既好,我瞧着道理你心里都明白,唯行事略有不全,日后须得考虑周全,”话锋一转,崔氏便开始夸奖李昭,“你年纪尚小,能做到这儿,曾大母已经很欢喜了。今儿有些话你说的很有理,大家子易毁于内乱,一家子合该喜则同喜,辱则同辱,万没有在人前诋毁自家人的理。你们若是敢学了徐十三娘的做派,我是万万饶不了你们的。” 漫说徐三娘是个好的,便真是个坏的,徐姝那样做也是犯忌讳的,这时代可不讲究大义灭亲。世家子从来都是把家族利益放在第一位的,徐姝这么拖自家后腿实在让人不齿。 下首的李曦和李昭都肃了容,在崔氏看过来的时候起身郑重道,“阿曦(阿昭)谨记曾大母教诲。” 崔氏展颜,招了李昭到跟前,揉着她的小脑袋道,“你也别觉得伤了徐家面子就对不住徐家,脸面都是自己挣的,他们自家女儿德行不修,哪还有脸来怪罪我们。再说了世家名声又不是纸糊的,这么点事儿就能戳破了,那才是笑话呢!徐家那也是几百年的老世家,还会处理不好这点小事,到头来也就是徐姝会受累,不过只要她彻底悔改了,过上三五年的,这影响也就没多少了。” 崔氏知道自己这小曾孙女心肠软,怕她回去良心不安,遂说了这一番话开解。她说的也是实情,只是稍稍往轻里说了点,徐姝名声是毁了,想挽回可不容易,何况她还犯了家族大忌,又和原配子女结了明仇,有她后悔的时候。 小小年纪心思如此歹毒,在李昭面前搬弄是非,撺掇李昭和徐婧不和,想弄得她李氏后宅不宁,崔氏岂会怜惜她。 和她设想的差不多,如今在崔氏这吃了定心丸,李昭心里一松,仰着脸对崔氏道,“那就好。” “想来你们心里也有数了,不出意外,徐家三娘就是你们继母了。”崔氏打量李昭神情,只见她睫毛颤了颤,“曾大母、大母看上的人,总是好的。” “那你觉得呢?” 李昭吐槽,她‘觉得’有用吗?她爹就是娶头猪她照样得乖乖喊娘,当然这话打死李昭她也不敢说,“接触了几回,徐家三娘子照顾徐七娘甚是用心,想来是个爱护弟妹的,听说也是个周到妥善的人。” 崔氏点了点头,“你能这样想就好,你今日处处维护她,她心里也会记着你的情。”突然崔氏声音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着李昭。 李昭见崔氏突然看着她出了神,不由担心道,“曾大母,曾大母!” 崔氏回过神,摸了摸李昭的脸,声音变得跟柔和,“她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们尽可以告诉你们父亲,祖父母还有我,我们定然会教训她的,怎么着也不会让你们受委屈。还有一茬,我最怕你们多想,徐婧所生的子女是万万越不过你们几个的,长幼尊卑在咱们家是乱不得的,我们家也惯不出徐姝这样的子孙!” 李昭嘴角忍不住上翘,扭了扭身子,滚进崔氏怀里,亲亲热热道,“我知道曾大母最疼我们了”。 崔氏爱怜地点了点她的鼻子,“这一天下来,你们也累坏了,回去歇着吧。” “母亲也好生歇息。”说罢成国大长公主便带着两个孙女告辞。 等人都走了,崔氏突然长叹一声,阿常不知就里,只见崔氏面露疲乏之色,上前为她揉肩。 “找个小丫鬟进来,你一大把年纪操劳什么劲儿。”虽是抱怨的语句,神情语气却是温和的很。 阿常一笑,手下动作不停,“偶尔也得动弹动弹,要不可不就真的老的动不了了。” 崔氏笑了笑,“徐家那丫头也忒刻薄了点,小娘子之间争宠夺爱闹别扭我见得多了,可多少年没见过下手这么狠的,这才多大点年纪,在人前那样直爽开朗的模样,背里却如此,想想就心惊啊!到底老了,也有看看走眼的时候。” “您这才见了一面,小娘子自然好好表现的,多见几次,您岂能看不出来。” 崔氏斜睨她一眼,“少拿好话哄我,”再开口,神情中染上忧色,“也不知那徐婧的好是真是假?”徐婧到底被徐姝连累,操行品德受到质疑,“很多人在不涉及自己利益的时候都是个好人呢!” 人都定了,两家也通过气,想改都不成了,遂阿常宽解道,“您就放心吧!这可是相公和公主千挑万选出来的,能不妥当吗?老奴说句僭越的,徐三娘是樊氏教出来的,十三娘可是荆国大长公主教养的。” 崔氏忍俊不禁,指着阿常笑的说不出话来,荆国大长公主和成国大长公主是姐妹,不过为人处事上可差了十万八千里。 本朝公主的地位和他们父亲兄弟威望息息相关,荆国大长公主作为太宗的第四女,虽然生母只是个宫女,但是架不住她爹有能耐,把世家压制住了,所以在牛掰老爹的保驾护航之下,哪怕荆国大长公主不怎么得宠照样在京城横着走。徐家是她的二婚,头婚因为夫妻不睦和离了,真实原因据说是因为公主殿下瞧上了徐家比她小三岁的大郎,闹腾了几年后,留下前头两个儿子成功嫁进徐家。 也该是她运气好,在太宗驾崩之前,她公公婆婆都死了,膝下还有四子一女。所以哪怕后来两位皇帝都不够硬气,被世家反压制了,她老人家照样在徐家活得自在,因此性子上依旧嚣张跋扈,不过比起年轻时到底收敛了一些,毕竟徐家和一个大长公主的身份不够护着她横行无忌。 见崔氏展颜,阿常趁热打铁道,“何况咱们长房的小郎君和小娘子难道是好拿捏的不成。” 崔氏神情一顿,目光缓缓地落在李昭刚坐的位置上,斟字酌句道,“阿昭今天话里话外都是为徐婧抱不平,处处维护她的名声,卖了徐婧一个大大的好,若是以后徐婧对阿昭几个有半点不好,那她可就是忘恩负义了。就是徐婧所出的几个孩子,若不敬兄姐,是人都会联想到今日,徐婧被异母妹妹欺负的时候,可是阿昭替她出头的。你说,徐婧还有脸拿捏长房几个小的吗?” 阿常的手不禁一抖。 崔氏垂了垂眸似无所觉,摩挲着手中的手炉沉默不语,心头一片沉甸甸。 阿常再去看,却见崔氏淌了泪,阿常一惊,慌忙拿帕子替她 崔氏泣道,“一直以来我只想着三娘孤苦无依处处为她谋划。想着阿昭有祖父母有父亲还有兄姐,便是阿徽要续弦了也没想过宽解她,今儿才惊觉这孩子也是个没娘的可怜孩子,心思较常人重,我竟是从来都没替她考虑过。只想着让她处处帮衬阿春,依着她这样的性子,等日后知道两房纠葛,心里得多煎熬,阿谢虽不是倪氏亲手害死的,到底沾了因果,我今日才明白为何阿曦这样好性子却待阿春隔了一层般,我之前是从来都没往这处想过啊。”崔氏不禁拍了拍腿,“我怎生如此糊涂,还口口声声说着疼她们。” —— 随着徐姝被打了板子以及要送走的消息传出来,李昭一战成名,大家这才发现原先软软糯糯的李氏六娘原来如此凶残。 倪氏忍不住嘀咕,“瞧瞧六娘那张嘴,杀人不见血,碰上那家风严谨的,徐姝这小娘子不死也得脱层皮。”徐姝问题比较严重,小娘子刁蛮任性真不是大问题,这个时代女儿家彪悍的多着呢,但是窝里斗败坏姐妹声誉还被人当场揭穿了,世家之大忌。 闻言三娘一惊,忍不住拽进了帕子问道,“真如此严重!” 倪氏撇了撇嘴,“徐家那家风,徐姝母族那边势头正好,怎么可能严惩,徐姝也就是被送到乾元观去修身养性。”如此一来徐家勉强也能对外界交代过去。 饶是三娘觉得有失磊落,心里忍不住有些雀跃。 倪氏时刻关注自己孙女,如何察觉不到,三娘性子敦厚,这反应只能是徐姝得罪过三娘,还不是小事,倪氏立马怒了,“那徐姝是不是欺负过你?” 三娘觉得难堪,不禁泪盈眉睫。 这幅模样倪氏哪里还不明白,忙不迭连声追问。只三娘一径泪流,急得倪氏一颗心油锅里煎似的,搂着三娘哽咽,“我的儿啊,你有什么委屈告诉大母,你不说出来,这是要心疼死我啊!”说罢,自己也流下泪来。 三娘终是忍不住,泣着把那日林子发生的事情说了,那些话她耿耿于怀到今日,遂徐十三娘一开口就被她认了出来。 倪氏狠狠地剜一眼铃兰,呵斥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就让这种乌七八糟的话污了阿春的耳,事后竟然瞒着我,你们倒是机灵,这样就能省了一遭罚。” 铃兰慌忙跪下,白着脸道,“婢子已经禀报太夫人,太夫人罚了婢子月银。” 倪氏被噎了噎,气恼的瞪一眼铃兰,却无话可说,崔氏说了以后关雎院的事不许她管,铃兰报告崔氏也是正理,何况铃兰是崔氏的人。 “滚出去,你是太夫人的人,我哪敢说什么。”倪氏阴阳怪气道。 铃兰忙磕头,一句话都不敢辩解,只磕得额头都红了,三娘看得愣了眼,半响才道,“大母,铃兰也……” 倪氏打断她的求情,“阿春你需谨记,百岁奴事三岁主,常也!这世上万没有奴才拿大的理,甭管她是谁的得意人。” 三娘默然。 看差不多了,倪氏稍稍解气,也怕闹大了,又让崔氏说她,没好气道,“罢了,下去上点药,明儿怎么出去见人。” 铃兰一个激灵,明白倪氏不想人知道,只诺诺退下。 邓氏进来的时候正遇上铃兰红着眼眶,青着额头出门,心头一跳,忙问,“这是怎么了?” 铃兰屈膝回道,“奴婢没照顾好三娘。” 邓氏惊讶地看着铃兰,铃兰的妥帖有目共睹。 铃兰想着邓氏总归是三娘亲娘便说了,至于自己为何磕青了额头,只一笔带过,并不提倪氏。 邓氏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三娘心思太重了!”梅兰竹菊各有千秋,为什么就一定要争个高低。别人说她是李氏女所以名声响亮,那怎么不反过来想想,明惠郡主要不是郡主之尊背后还有崔家,她能有此名声嘛?她们所拥有的家世,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说这种话的人纯粹就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我那有一盒白玉生肌膏,待会儿给你送去。”邓氏拍了拍铃兰的手,不让她拒绝,“这事也怪不得你,不过凑巧了吧!” 铃兰感激的谢过。 邓氏进内就见祖孙俩偎依在一块,也不知倪氏劝了三娘什么,三娘眼中带着点点笑意,看来已不在为那事伤怀了。 厮见完毕,邓氏只问三娘,“今儿感觉怎么样?” 三娘细声细语道,“一整天都没咳嗽了。” 邓氏欢喜道,“可见是好了。” 倪氏难得对邓氏露了个笑脸,“往年一次咳嗽都要缠绵大半个月,这次小半个月就好全了,那清远是个有能耐的。” 邓氏笑了笑,“咳嗽好了,就能调养身子了,道长说了,趁着阿春年幼,身子骨还没定型,这时候调养最好。” 倪氏点了点头,“很是,让他明儿再来一趟,重新开个方子。” “我晓得,那我这就派人去玄真观了。” “送些香火钱过去,万不能薄了。” 邓氏自然没有不应的。 安抚好三娘,倪氏想了想还是不甘心,遂跑到了崔氏处,泣着将事情说了一遍,她重点说的是徐姣和徐姝,延伸出的意思就是口德不修,可见不是个好的,挥剑暗指徐婧。 倪氏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她娘家也有适龄的小娘子,娘家有意再联姻,家里能迎进来一个世家女,且日后过继的孩子也和她有血缘关系,倪氏只有欢喜的。倪氏腆着脸说了一回,就叫崔氏挡了回来,说已经有人选了。 把徐婧挤走了,这人选不就没了吗?又气恼瞒得她好苦,到今儿才让她知道是谁。 崔氏正心情不好呢,倪氏还往枪口上撞,“话不中听,理倒真,三娘脾性难道不该改一改,她年岁渐长,还能像小时候一样礼数不周别人也不在意?被人当着面说嘴了还只会暗地里生气伤心是最蠢的,你在这气死了,人家还在那乐呵乐呵呢!就该当场给我驳回去,她就是把人打一顿我都给她兜着,现在说这有意思吗,你想让我怎么着,再把徐家娘子拉过来骂一顿打一顿给阿春出气!那些话你有脸去说我可没有。” 倪氏臊红了脸,头低得几乎要埋到裙子下去。 崔氏冷笑了一下,“打量我不知道你的意思,我和你实话说了,我现在是万事不理只等着咽气,你有什么没什么都别指望我给你出头,有事找阿廷和公主去。” 倪氏怎么敢,头更低了。 崔氏疲惫的挥了挥手,“你退下吧!” 倪氏讪讪地退下。 崔氏把倪氏埋汰了一顿,心里对三娘也存了几分怒其不争,三娘的情况和李昭的不同。 徐姝都这么说她了,三娘完全可以站出去,就是不讽刺回去,也让对方知道你都听见了,李氏可比徐氏势大,三娘有什么好怕的,该怕的是她徐姝。事后告诉长辈,这种事根本不好说,长辈都不好意思出面,尤其还是隔了这么久。 也怪她们什么事都替三娘挡下,用不着她费心思,遇上事就露了怯。 第34章 活神仙登堂入室 “调香第一步得会辨香,你得明白这到底是什么,熟悉常见香料及香基的香气特征,香韵分类,才能评定它的好坏以及鉴定其品质等级。”崔氏倚在榻上对曾孙女们缓缓道,“然后就是各香料间香气的异同和如何代用等知识。” 李昭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还提笔在纸上记几笔,看的崔氏暗暗点头,一转头,果不其然,三娘依旧一幅不走心的模样,之前三娘不喜这个,崔氏便也没拘着她学,只给了她几个从娘家带来的香方。可现在崔氏不想再纵着她,世家女哪个不学点合香之术,不求精通,皮毛怎么着也得懂一点,细细想来,三娘该学没学的东西太多了,希望来得及补上吧。 崔氏喝了一口茶,微笑道,“都用心听了,下次我可是要考的,若是答不上来,我可要留着你们再学一遍直到会为止,到时候别跟我哭鼻子说没时间玩耍了。” 三娘愣了,咬着唇看崔氏。 崔氏不为所动,只笑着道,“咱们家的娘子若是不会点合香术,走出去可不得被人笑话。” “那答得好的,可有什么奖励,哪能只惩不奖的。”李昭腆着脸开口要好处。 五娘赶忙凑热闹,“对啊对啊,学得好,曾大母怎么奖励我们?” “就你们两个精乖精乖的。”崔氏笑着戳戳五娘的额头,想了想道,“谁学得好,那就把我的压箱底的几个香方教给她,学不好的可不许耍赖讨要。” 五娘皱了皱鼻子,“我才不会耍赖呢!” 李昭无语地看着对号入座的五娘。 崔氏也被五娘逗笑了,取笑了小曾孙女一阵,崔氏这才开始教合香术,二娘四娘这些基础都学过了,遂今儿崔氏只有三娘、五娘和李昭三个学生,李曦自然是跟着成国大长公主理家,出了正月成国大长公主就要进京,这段日子一有空就把李曦唤到身边,琴棋书画可怡情,掌家理事可立身,在大长公主看来,后者比前者更重,况且她教李曦的并非只内宅庶务。 祖孙四个正说说笑笑着上课,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声响。 李昭好奇地转头看过去,原来是清远道长来为三娘诊脉了,倪氏派人来寻三娘。 崔氏看一眼三娘,对来人道,“请到这儿来吧,我也问问三娘状况。” 不一会儿,倪氏和邓氏到了余庆堂,又过了片刻,清远道长也到了门口。崔氏说清远道长是来替三娘看诊的,又知天命的年纪,很不必避嫌。 倪氏瞅一眼邓氏,在场的老的老小的小不打紧,可邓氏却是个年轻媳妇,只崔氏如此说了,她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也没甚出格。 如此清远才目不斜视地进内,身后跟了一个看起来八九岁的小道童,圆脸大眼睛软萌软萌的,规规矩矩地背着个药箱。 崔氏心道清远倒是个知礼的,带着这么个小郎君在内宅行走也不会惹出闲言碎语。 清远打了个稽首,“贫道见过李太夫人。” 崔氏颔首微笑道,“三娘有劳道长了!” “太夫人折煞贫道,看病治人是贫道份内之事。” 趁着清远为三娘诊脉之际,李昭暗暗打量这位名扬海外的‘活神仙’,双眸熠熠,清瘦挺俊,果然仙风道骨。自上次宋筠像信徒一般的宣传清远,她便留心打探了一下活神仙的事迹。医术听闻是顶顶好的,只是治病救人看心情,人称有个性真性情。细细整理了一番,他救得人贩夫走卒有,王侯将相也有,后者居多罢了。 又听宋筠说自己丈夫上门求见多次才使得清远愿意替她诊脉,宋筠本意是想显摆自己丈夫对她的心意,和自己能请动清远。可落在李昭耳里便是一个郎中对求上门的病人视而不见,之前不知道让多少身染恶疾慕名而来之人被拒之门外,若是清远和宋筠有仇,或没时间没精力没能力另当别论,若是只因为心情,李昭只想呵呵。 她总觉得,作为郎中必须有一定的道德操守,尤其还顶着活神仙大善人的名头。若不顶这名头,要求自然不会这么苛刻。 清远诊了半天脉,才放下手,不等他开口,倪氏便追问,“阿春可是好些了?”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清远沉吟片刻道,“咳嗽好全了,只是内里依旧虚弱的很,前一阵子因有咳疾,我不确定,今日来看三娘子心神耗损过重之兆。”温和地看一眼三娘脸色,“听你外祖说你最爱读经史子集?” 三娘缓缓地点了点头。 清远微笑道,“读书使人明智,但也易耗心神过则伤身。” 三娘脸色暗了暗,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心里已经明了清远后面要说的话,这些崔氏都说过,邓氏说过,就是几个姐妹也劝过几句,只是其他本领再怎么学她也赶不上姐妹们,只有这个她略胜一筹,就是这差距也越来越小,再懈怠,自己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崔氏嘴唇动了动,没出声,只盼着清远有法子劝三娘想通。 “是不是觉得近段日子读书力不从心?”清远继续问,和蔼关切的语气、 三娘豁然抬头看他,神情震惊,她越是害怕越是用功读书却越发觉得吃力,如此更加着急害怕……三娘走进了恶性循环的怪圈,晚上被窝里不知偷偷哭了几次,对着倪氏和邓氏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看她神色,清远心里有了底,他从邓氏处知晓倪氏对三娘的期盼和三娘自己的志向。眼下他对三娘只有满满的疼惜和亏欠,自然觉得三娘小孩家有志气又孝顺,只恨倪氏为了自己的不甘心就把希望都压在三娘身上,以爱之名伤害三娘。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身体便是读书之器。三娘熟读诗书,莫不是这个理都不知道!”清远循循善诱。 三娘眉头微微皱起来,咬着唇陷入沉思之中,耳边传来清远舒朗温和的声音,“三娘应该也察觉到,身体不适记忆力也不如从前,如此岂能读的进书,虚弱的身体只能拖慢读书的进度,若不想拉下功课,更该好生调养。不如贫道和三娘子打个赌?” 三娘一个愣神,错愕地看着清远。 李昭也惊讶地看着清远,想不到他还有这一面。瞧他对三娘温柔耐心的模样,变着法劝三娘,李昭对他印象好了不少。 三娘不由自主的点了点,有些好奇又有些期待地看着清远。 一旁的邓氏心头一紧,忍不住攥紧了手心,生怕别人看出什么来。 清远含笑道,“贫道手中尚有一卷淮阳子的竹简,上有其亲写的注释,一个月后贫道再为三娘诊脉,若是比现在好了,就赠予你。不过……” 一听淮阳子的名字,三娘整个心神都被吸引了过去,不由大喜,又闻他转折,不禁悬了心,眼巴巴看着清远。 这样孩子气的表现,令崔氏等人莞尔,李昭思付清远倒是把三娘的命门摸得准准的,也算用心良苦,连淮阳子的竹简都肯拿出来,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三娘好转明明是应该他们感谢清远,反而成了清远奖励三娘。 “那哪儿成,岂能让你破费。”崔氏笑完才想起其中不妥之处,说道,“三娘好了,合该我们重谢你才是。”扫一眼案几上的香炉,“至于三娘,若是好转,曾大母便允你一旬的假,不拘你玩什么。” 三娘喜出望外,若真如此,那真是极好的!心无旁骛的一旬怎么着也比她这样抠着时间学一个月好。“道长想说不过什么?” 清远道,“若是三娘身子未好转,那就是贫道学艺不精,更该将竹简送给三娘子做赔礼了。”说罢,捋须一笑。 三娘瞪大了眼,又是愕然。 崔氏瞧着清远倒是真心想送三娘竹简,想着孟父和清远结识于微末,交情斐然,不过一孤本罢了,事后另寻些好东西做谢礼便是,没必要推辞来去,不成体统。心念微转,崔氏遂道,“三娘得了道长如此厚礼,可不要再砸了道长的招牌,好生听道长嘱咐用药。” 三娘想了想,起身略略一幅,“谢道长赐。”对方是外祖父好友,又因外祖所托为她看病,她执一晚辈礼也是应有之义。 清远微微一笑,心里头却没面上淡然自若,这到底是他唯一的骨血,此刻看她娉娉袅袅行云流水的行礼,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世家风范,说不出流畅优美,油然而生一股自豪,不免又有些说不出的快意,李家将他女儿养得甚好。 得意完,清远也没忘了写方子,李氏诸人的意思虽隐晦,他也明白,方子可以开,丹药就免了。他也心知,自己开的方子定然还会再经几个郎中研判一番才能给三娘服用。 将晾干的方子接过,崔氏随意地瞄了一眼,再道了一句,“有劳道长!” “太夫人言重了。” 坐在崔氏旁边的李昭,探头扫了一眼,字是极好的,苍劲挺拔,方子如何,她还没那水平,眼下她不过跟着李曦略略学了几味常见药。 “你瞧个什么?”崔氏好笑。 李昭贫嘴,“曾大母瞧什么我便瞧什么呗。” 崔氏笑嗔她一眼,冷不丁瞥到她广袖中露出一截手腕,皓白如雪,其间一点青淤甚是扎眼,崔氏立时心疼了,指着她的手腕道,“这是怎么回事,都伤成这样了?” 李昭于事无补地抚了抚袖子遮住,满不在乎道,“练武时不慎磕着了,只看着厉害,其实没什么,已经上过药了。” “郎中怎么说,万一有内伤怎么好?”崔氏心疼地托着李昭的手,“还疼不疼?” 李昭嘴角抽了抽,内伤也忒夸张了,不过也知道是老祖宗关心则乱,“不疼了,又不是瓷做的,哪里这么容易就内伤了。” 崔氏瞪她,“少给我油腔滑调的,看你就是懒得请郎中只擦了药了事,”抱怨道,“也不知怎么养得你这性子,比小郎君还马虎惫懒。”说着还动上手了,一根手指头戳在李昭额角上,“等下我寻人给你瞅瞅,你就当安我老人家的心。” 李昭吐吐舌头应了。 一旁三娘见了暗暗伤怀,便是倪氏也撇了撇嘴角。 “不如让贫道看看?”清远含笑自荐。 崔氏还真忘了眼前就有一个郎中,人家毕竟不是府上供奉的,还有名望,崔氏也做不来随便使唤的事。不过对方提了,拒绝也失礼,遂道,“那就再劳烦道长一次给我家六娘看看。” 清远挥挥拂尘一笑。 李昭对清远正好奇,有此机会,乐呵呵地走到清远旁边的椅子上坐好,将手臂置于案几上,阿禾又将李昭的袖口略往上折了几下。 这年头没有射线也没有探伤机,只能凭肉眼看,手摸脉诊断,看了看青淤,清远轻轻按了一下,李昭绷不住抽了抽气,眼里含了朵泪花。 “你干嘛呢!”五娘站了起来,不满地瞪着清远。 清远无奈一笑,好脾气道,“贫道得看看有没有伤到里头的骨头与经脉。” 五娘气弱可还是嘟囔,“那也不能这样啊,六娘都疼哭了。” 六娘冲她安抚一笑,“也没多疼就是突然一下子没做准备。”那是生理泪水。转过头来又对清远道长道,“五姐赤子心肠,担心我之下才一时情急,望道长莫怪!” “两位娘子姐妹情深,只有令人称赞的。”清远道,大的心疼小的,小的就是解释也得给大的脸上抹金,姐妹相亲,反倒是三娘冷冷清清坐在一旁,与姐妹不甚亲近。 在五娘虎视眈眈的目光下,清远说了一句,“应是没伤着内里,容我再诊脉确认一番。” 李昭忍不住就弯了弯嘴角,被人放在心上紧张的感觉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清远开始为李昭细细诊脉,李昭将视线放在自己的手腕上。忽的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细细一辩,最明显的是香烛味儿,作为一个道长也正常,其中还点丹参、朱草、覆盆子、茯苓……认出来的不是她和李曦学的药材就是刚和崔氏学的香料。 一边自得自己的好鼻子李昭一边瞎想这是清远熏的香呢还是他常年炼丹制药留下的味,这味还挺特别,从未闻过。 “并无大碍,只是皮外伤,擦些消肿化瘀的药即可。”片刻后清远道,眼角的余光瞄着李昭,方才这小娘子为何露出沉思之色,多年来周旋于世家勋贵之间,让他不敢小觑任何一世家子,大家子里头固然有纨袴膏粱之徒,但是更多的是深沉内敛之辈,在长辈耳濡目染之下,他们的见识心性是寒门子弟难以企及的。 崔氏这才一脸放心的表情,李昭心头暖暖的,以她怕死的程度不请郎中自然是没什么要紧,不请郎中就是不想惊动长辈,大年下谁也不清闲。 李昭对清远道谢了一番,清远适时告辞,崔氏客气地命人送他出府。还派了两个男仆驾着车跟在后面,车上自然是崔氏的厚礼,不见金银踪影,都是些珍贵稀有的药材和一些玉石翡翠,前者供其炼丹治病,后者是他个人爱好,如此也把他赠三娘孤本的人情平了。 崔氏又讲了会儿合香术,让三人休憩一会儿,李昭几个便开始喝点点汤汤水水吃些糕饼果子补充体力,吃完喝完,阿常又开始教谱系之学,崔氏体力撑不住,遂坐在一旁看他们学。 除了自家祖宗十八代还得把亲戚家的十八代恩怨情仇给背的透透的,饶是李昭这个觉得自己记忆力已经开挂的也不免咽口水,实在是这谱系就跟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只是再嫌弃,也得硬着头皮上,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知识比经史子集还重要。 灌了一脑袋七大姑八大妈,嫡枝旁系,大房二房……李昭姐妹几个面有菜色的离开,李昭抱着自己的笔记本只觉得头重脚轻,比起来阿姐和她说的那些都是小菜一碟了。 崔氏一脸唏嘘,“回想当年背谱系的光景,”摇摇头,“那叫一个生不如死!!” 亲,你以为谱系这东西一两年能学会吗?没个十年八年的光景,想弄清楚?做梦!而且生老嫁娶,谱系是在不断变化的。活到老学到才是正理,她老人家活到这岁数,为避免闹笑话,还得留心这个呢! 阿常一边的眉头跳了跳,无奈,太夫人年纪越大,性子越活泼…… 第35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十八那日,成国大长公主向女家纳‘采择之礼’,在李昭看来颇为寒酸,就只是一对活雁。取回徐婧庚帖之后,卜吉合八字,结果自然是好的,这一道手续议亲之前早暗暗走过,否则走三书六礼时,卜出一个不好,这也太打脸。 李氏将卜婚的吉兆通知徐家,并送上聘书及纳吉之礼。得到徐家允婚回复之后,成国大长公主便将礼书和上面所记载的聘礼送过去,一道去的还有一张红笺,将迎娶日期写明,这便是纳征请期了。 徐家接过东西,将早已准备好的礼饼送给亲朋,同时将婚期告之,邀请其观礼,这门亲事就定了。 从头到尾都不需要李徽这个新郎倌出面,他只要在迎娶那日出现就成了。李昭也深刻意识到什么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了这地步两人婚姻已经有了法律效应,李徽不想娶按律杖六十,徒二年。 徐府前头热闹着,徐婧姐妹俩坐在一块儿说私房话。姐姐要给一个足能做自己父亲的人为继室,徐姣说不出恭喜的话,反而说了泼冷水的话,“自古继室难为,姐姐日后当心些。” 如徐赵氏对她们不理不睬,徐父嫌弃她未尽为母之责,后来徐赵氏突然热情起来,还是在兄长伤腿之后,不说徐父对他防备,就是姐弟三人,难道会不深想。父亲不说,他们几个心里自有一笔账,只为人子女又无把柄,还能如何。 徐婧动容,现在旁人只顾着欢喜,唯有自己妹妹第一时间想到不是这门婚事背后的巨大好处而是她。 “李家几个郎君娘子都是好性的,我以诚待他们,他们总不会为难我。”不敢说视如己出,把他们当成亲戚家的孩子看待,徐婧自问这份心胸她还是有的。徐婧慢慢道,“我日后也不跟着太夫人和大长公主住,比起旁人,这日子反倒松散不少。”徐婧理了理徐姣的鬓角,“七妹别替我操心,倒是你!” 在徐姣看来,李家哪里有徐婧说的这么简单,只姐姐如此说了,徐姣也不想扫她兴,握住徐婧的手笑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徐姝被送走了,母亲从来对我们都是客客气气的。” “徐姝被送走,到底与我有关,虽然母亲现在不说什么,可到底是亲母女,谁也说不准日后母亲心疼起女儿会不会来迁怒我,我马上便要出阁,只你还要在家中留上几年,我如何放心!”徐婧冷眼看着,除了弟弟那一件,这些年徐赵氏并无针对她们的地方,便是出了徐姝这事,徐赵氏也只有心虚愧疚,可人心易变,何况前车之鉴不远,徐婧如何放得下心。 徐婧声音沉了几分,“你若是受委屈了,必不要为了不让我为难,忍着不告诉我,姐姐再没用也能护着你几分。” 徐姣晃了晃她的手,“还有父亲在,我怎么会受委屈。”徐父并不是个只顾外头对内宅不闻不问之人,对他们姐妹三也颇为怜惜。 徐婧晃了晃神,父亲!父亲的确疼爱他们,但是和大局比起来,他们这些子女就要退后三尺。弟弟受伤只是‘意外’,而她熬到十八岁才定亲。 徐婧想起三年前,父亲坐在她面前,神情玄妙,“十五也不急着嫁人,出嫁女哪里及得上在家快活,你觉得呢,阿婧?” 后来她听闻康定县主病入膏肓,药石无灵,没过多久就传来香消玉殒的噩耗,徐婧才恍悟父亲话中的深意。能和李氏结亲,父亲自然是求之不得的,所以她只能等,等着父亲成功或若是失败,成功尚好,若是失败她如许年纪也只能将就择人。 见她走神,徐姣轻推了推徐婧,不解的望着她。 徐婧看着徐姣喃喃道,“也不知阿姣日后会便宜了哪个小郎君。” 饶是徐姣历来稳重也被姐姐闹了个大红脸,羞道,“阿姐真是的,怎么说起我来了。” 徐婧只看着她笑,心中想着徐姣今年十三,快的人家都定亲了,父亲隐隐提过,她出嫁后可留意下是否有合适的人。她明白父亲的意思,以她日后的身份,接触到的适龄郎君多是雍州最顶尖的那一拨。 “你也不小了,可以留意起来,若有自己中意的,与我说了,能成我总叫你如愿的。” 徐姣简直不知如何是好,脸红的要滴下血来,只喃语,“阿姐别说了,真是的!” 徐婧拍了拍她的手,失笑,“好,我不说了你心里有数就好。” 姐妹俩说了会儿贴心话,临走的时候,徐姣踌躇半响,终于期期艾艾地问了一句孩子气的话,“阿姐,你喜欢这门亲事吗?” 徐姣等了一会儿见徐婧不说话,心下彷徨起来,“是我胡闹,姐姐别生气。” 徐婧微微一笑,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傻丫头,我自然是愿意的。”除了年纪大一点还有子女,李徽家世才干容貌样样都拔尖,说起来要是没那点瑕疵也轮不到她嫁过去,自有那一等一的世家女。 徐姣嘴唇翕合,低了头掩盖眼眶中的湿润,“我先回去做功课了。” 徐婧点了点头,看着徐姣的身影消失了,方缓缓转过身来,愣了半响才拿银签子挑了挑蓝釉暗麒麟纹香炉中的香料。垂眸看着炉中明明灭灭的火光,徐婧嘴角无意识地弯了弯。 她是真的心甘情愿,不只是因为这是她目前能找到的最好亲事,弟妹都能从中受益,还有她自己年少的一缕妄念。 那时候她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娘子,上元节带着奴仆出门看花灯,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如许冰灯,不由看出了神,等她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和奴仆被人流冲散了,循着模糊的记忆,磕磕绊绊地寻找原路。 她初到回乐县,不清楚这个靠近边关的城镇历来是个鱼龙混杂之地,徐婧浑然未觉自己被人盯上了。 徐婧想若不是李徽,不知自己如今会落到如何不堪的境地。 不知危险靠近的徐婧还有闲心一边赏着沿途奇巧的冰灯一边找路,直到面前出现一对夫妇。 “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出门可一定要带上家人相随哦。”徐婧诧异地看着眼前笑盈盈的丽人,眉似春山,眼如秋水,唇若涂朱,齿如编贝,一头乌发挽成高高的美人髻,端地明艳动人。 “当年你也是这么一个人上了街,还好被我捡到了。”说话的是一身姿如松,丰神俊朗的儒雅男子,嘴角轻扬带着满满的挪揄。 女子斜嗔男子一眼,徐婧似乎看到女子的手在男子腰间用力的拧了一把,那男子眉头一皱莫可奈何地看女子,“哼,那可惜了,你已经是我的了,捡到再多又何用。” 男子无语地看着她,似乎被她的天马行空打败了。 徐婧怔怔看着两人,突然听见后方传来嘈杂声,回头一看,徐婧就见一群家丁模样的人抓着五个目光闪烁鼻青脸肿的魁梧男子。 一大汉拱手恭敬对男子道,“郎君,这些人都是惯犯,专门强拐容貌出色的女子。” 闻言,徐婧惊得出了一身冷汗,此时,她方才明白过来,自己竟然落入那样危险的境地,若非……抬眼再看那对夫妻,不由满怀感激的福身,“小女子谢过郎君和娘子大恩。” “举手之劳罢了!治下不安,也是我们的失职。”女子挥了挥手笑道,“你家何处,我遣人送你回去。”似乎担心她生疑,女子朝身侧男子一伸手。 男子很自然的就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 “我家郎君是现任郡守,可不是歹人!”说着女子又把令牌给徐婧细看。 握着令牌徐婧不由红了脸,局促道,“民女徐氏拜见李郡守、康定县主。”新上任的郡守是谁,她听父亲提过,自然知道其妻是康定县主谢如,又自报家门,“家父监御史。” “原来是徐监御史的千金,过几日我正要设宴,到时候徐娘子可要和你阿娘一起来啊!” “那就打扰县主了。” “我喜欢热闹,就等着你们多来打扰。时辰不早了,快些家去吧,家人该担心了。” 徐婧欠身目送二人先行离开。 隐隐就听见康定县主轻快的声音道,“多买点有趣的玩意儿回去,咱们撇下小家伙们偷溜出来,小家伙们肯定要生气了,买回去哄哄他们。” “你是自己不好意思买,就借孩子们的名头吧。” “浑说,我多大个人了!诶,我都老了,已经三十了,脸上皱纹一天比一天多,怎么你就不长呢。以后你别涂面脂了,男人不用那么英俊的,下面的人会欺你脸嫩的。” “……” “干脆你蓄胡子吧,这样显老——老威严了!” “……” 徐婧失神地看着两人的背影,胸间涌动着陌生的情绪。渐渐的她开始盼望着康定县主设宴,期待着每一次去郡守府的机会,听着郡守府中的事迹会莫名奇妙的欢喜和失落。终于有一天她猛地明白过来自己的异常为何,那是心动,可这份心动注定无果,他夫妻恩爱,儿女绕膝。明白之后徐婧再也不肯去郡守府,正好父亲调任离开回乐郡,免了她的煎熬。 原以为这份爱慕只能掩藏在心底,随着时间日益淡去,却不想还有这么一天。实是造化弄人! 等李徐过好礼时序已经进入建安二十八年。严防死守之下,邓母还是得了消息,自小邓氏没了,邓母就变得有些歇斯底里,乍闻李徽已经定亲,邓母整个人都不好了,在她看来,李氏嗣妇之位该是她小女儿,就是她小女儿没了也该把牌位娶进门,让她身后有人祭拜。 “他要娶谁,他敢娶谁,阿纤救了他女儿,他们怎么能忘恩负义让我女儿死后无人祭拜,快点,我要去告诉他们,他们只能娶我的阿纤。”邓母说着就要爬起来。 钟氏目光闪了闪,让李徽娶个牌位回去也太异想天开,更是浪费,还不如把这人情用在她儿子身上,她也不贪心,不求嫡出的李曦,庶出的二娘总可以了吧,与她儿子年岁真相当。越想钟氏越觉得妙,人走茶凉,得等大家没把小邓氏忘掉时和李氏提了,看来得和邓氏通个气,叫她敲敲边鼓。马上钟氏又泄了气,她儿子得替小邓氏这个姑姑服丧九个月。 邓宽刚把小邓氏灵柩运回祖坟,一路舟车劳顿,满面风霜,不想一回来就遇上这事,只觉得满心疲惫,跪在了邓母跟前,“母亲这是要逼着李家恨上我们呀!”一旦闹开来,他们家还能在陇西立足吗?小邓氏是救了李昭一次,可就是没小邓氏,人落水了,李家奴婢难道会救不上来,要是小邓氏为救李昭而亡,操作一番或可成功,可小邓氏在李家郎中调养下,只不过三天功夫就生龙活虎。外头小邓氏是李昭救命恩人的流言还是他母亲和妹妹传出来的。 想凭着这点恩情提如此不情之请只会让人耻笑,到头来李氏与他们生份,自家也颜面尽失。 邓母怒喝一声,“他敢,我没找他们赔我女儿,他们有什么脸恨上我们家,要不是我的纤儿,他女儿早死了,死了!”邓母一脸扭曲地捶着床榻, 邓宽阴郁着一张脸,他母亲嘴里来来回回这几句话,不是没小邓氏,李昭早死了,就是葛三娘嫉妒小邓氏害死了她。邓宽怎么敢放她出去,李葛两家,哪一家他们都惹不起。 正当邓宽束手无策之时,门帘突然被大力掀起,没等他回头看,就见一片衣袂在他眼前飘过,然后是“咣”一声。 邓母惨叫一声被打的晕头转向,倒在榻上,没等她醒过神来。就听到一阵疾言厉色的训斥,“再叫我听到你这些混账话,信不信我叫你去死。好好地日子你不过,非要把亲戚弄成仇人你就那么见不得我邓家好,你只想着小女儿,有没有替大娘和大郎想过,你那番话说出去,让他们怎么见人,我们家还不要做人了。” 邓母一手捂着脸,呆呆地趴在榻上,一幅还没反应过来的模样,“你打我,你居然打我。”结缡三十余年,前二十几年,邓父温文尔雅一心求学,后面十年一心问道诸事不理,邓母何时被如此待过。 邓父厌恶地看她一眼,“葛家大郎都提着人到我面前质问了,质问我为什么让下人在外面传是葛韵嫉妒阿纤所以设计害她。你打算让李氏也上门质问我吗?得罪了葛氏不够,还要加一个李氏不成,你要我们全家都去死吗?” 旁人都是大惊失色,邓母眼神慌乱不敢看邓父,她女儿怎么能白白死了,要不是葛韵邀请,小邓氏怎么会出意外。 邓父心一沉,哪里不清楚这是老妻心虚的表现,当下瞠目欲裂,恨不得掐死她清静,冷声道,“你们母亲病了就该闭门休养,以后这家就交给儿媳打理,没我准许不许放她出来。她的那些陪嫁心腹全部给我卖到关外去。”看在儿女的面上他不能把邓母怎么着,难道还收拾不了助纣为虐的仆役。 刚刚还在胆战心惊的钟氏苦苦压抑着脸上的笑容,一时之间只觉得心头积郁全消,低眉顺眼万分真心的应了。 邓母如梦初醒,又怒又惊直哆嗦,指着邓父质问,“你要软禁我?” 邓父冷冷看她一眼,一甩衣袖走了。 邓母愣了,回过神来就要追出去,只身子一趔趄,又摔倒在榻上,眼见邓父没了踪影对邓宽捶胸痛哭,“把你爹叫回来,我要他说清楚,说清楚,我侍奉公婆,为家翁服丧,为他邓家生一子二女,他凭什么囚禁我?” 邓宽面上一片惨然,他是个孝顺的,见父母闹成这样心中亦不好受,只为了邓家,是真的不能让母亲外出见客了。等母亲冷静下来,他再求一求父亲便是,总不能叫母亲这把年纪还被软禁。如此想着,邓宽不敢再看母亲伤心欲绝的脸,长揖在地,转身走了。 邓母哭声一顿,再要说话,可儿子影都没了,只觉得心头的血都要滴尽了,心爱的小女儿没了,丈夫厌恶,连儿子都弃她而去。目光一转就要喝骂钟氏,只钟氏如今也不肯委屈自个儿,“儿媳还有家务要处理。”一扭身也走了。 只把邓氏气得倒仰,厉声咒骂,“你个目无尊长的贱人,我让阿宽休了你,休了你。” 钟氏脚步一顿,眼神变得又冷又恨,旋即又若无其事的继续离开。 翌日邓氏来看望邓母,只过了一会儿就受不住邓母的咒骂离开院子。 钟氏按了按嘴角,讪讪道,“妹妹这下就明白为何我不敢进院子了,”说着眼一红,“我实在是受不住。” 邓氏看她一眼,叹一声,“嫂子多包涵包涵母亲,毕竟二妹妹去了,母亲一时还无法接受。” 钟氏直点头,“大妹妹放心其他上我是万不敢叫母亲委屈的。” 邓氏笑了笑,留下陪着兄嫂侄子侄女用了午膳,正月里头菜色颇为丰富。虽然守孝制度严格,但那都是晚辈为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或妻为夫,才需啜粥食素,如小邓氏这般情况,邓家人只需服丧忌嫁娶,否则多少世家得因为守孝熬死了。 将走之际,钟氏拉着邓氏支支吾吾的把自己的盘算说了,讨好道,“这就是我一点想头,家里只这么一根独苗全家就指望着他了。大妹妹最是有见识能耐的,你看着行不?” 邓氏听了心中冷笑,她娘家人还真把李氏当成一块肥肉,谁都想啃一口,李氏是那种任人搓扁揉圆的吗?自己找死还得拉上她垫背,恨起来,邓氏都想一包药把人都弄死了干净,谁像她这样娘家只想着拖后腿,把她火坑里推的。 之前邓氏就被母妹积了一肚子火,邓母她得忍着,小邓氏她也得忍着,钟氏凭什么要她忍,真以为她是没脾气的,对上钟氏殷切的眼神,邓氏扶了扶发髻上的钗子,“换成有人这么帮了大娘一把,然后那家人上门要求你把二娘嫁给那家儿子,哦,那家人只是个普通乡绅,嫂子乐意吗?” 不提防邓氏问了这么刁钻的一个问题,钟氏顿时哑口无言,别说二娘是她所最疼的,就是大娘她都不乐意。这么打脸的答案,钟氏自然说不出口。 邓氏点点头,“看来嫂子还没糊涂到底,我劝嫂子歇了这种心思,真以为李氏是任人予给予求吗?咱们安分守己,怎么着李氏也不会薄待了,他们给的咱们就收着,不给的也别开口,这没用掉的人情才是最大的人情,用完可就没了。” 钟氏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只是到底不甘心,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觑着邓氏的脸不甘心道,“那只是个庶女罢了!” 邓氏冷下脸,“庶女那也是李氏女!” 钟氏不敢再说话,她素来胆小,这阵子上头没了邓母和小邓氏压制心思就活络起来,不过对上邓氏还是怕的,只是心里头到底有些气闷,怎么说自己也是长嫂不是,说甩脸子就甩脸子的。 邓氏将她的不喜看得清清楚楚,并不往心上去,继续道,“嫂子不信只管问大哥去,看他怎么说。” 钟氏一缩脖子,讪笑道,“大妹妹说得哪里话,我怎么会不信你呢。” 邓氏看她一眼不再说话,“那我便先走了。” “妹妹慢走,日后常来。”钟氏殷勤地起身送邓氏出门。 邓氏出了门就往郊外去,随着邓父日渐沉迷于修炼,他干脆搬到了道观里长住,之前只在一寻常道观中赁了厢房,等清远回来,邓父便搬到了玄真观,邓父占了一个独门小院,题名求仙居,里面养了几个小道童,自己也常年一身道家打扮,近似入了道一般。 邓父历来不许闲杂人等入内,遂一众随从在求仙居外等候,问了人回邓父在丹房,邓氏只带了如画便径自往丹房去,推门而入,哪里有什么邓父,竟是笑意盈盈的清远。如画跟着入了内室,合上门悄无声息地退到西次间。 毫无意外之色的邓氏一开口便是质问,“你说会帮我,可那宋筠的身体却是越来越好,你莫不是在戏弄我!?”宋筠在陇西只李氏这么一层转折亲,不论是打发无聊也好,立足也罢,势必要来李氏拜访。邓氏眼睁睁看着宋筠气色越来越好,她本就是美人胚子,气色好转更是艳光四射,美得叫人挪不开眼。 第36章 利欲炽燃是火坑 清远怡然一笑,“我何时失信于你过,你且等着心想事成吧!” 邓氏窒了窒,不由得想起李德之死,依稀记得当年清远也是这么一句话,然后李德便死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总叫我心里有数?”邓氏放软了声音道。 清远但笑不语,暗示性十足地看着她。 邓氏脸一红,啐了他一口,恨声道,“我与你说正经事!” 清远哈哈一笑,爱极了她这幅嗔恼娇羞的模样,猛地把人抱起来走向墙角的榻。 邓氏忙搂住他的脖子,将头埋入他怀中。 过了好半响动静才歇了,心满意足的清远将邓氏搂在怀里细细抚摸,只觉得掌下肌肤柔滑是绸缎,令人爱不释手。 承欢过后的邓氏脸颊绯红,水眸荡漾,更是妩媚艳丽。若说一开始邓氏是被逼无奈,慢慢的成了半推半就,现在便是心甘情愿了,背德的私情给人别样的快感。 “谁都知道宋筠的身子是我在调养,要是把她治死了,那不是砸了我自己的招牌。”这可是他立身之本,他怎么会蠢得自毁长城,何况他还得扬名陇西,如此才方便他行事,此次他来陇西可不是游山玩水的。 邓氏眯了眼看着清远。 清远嘿嘿一笑,“你知道吗,一些郎中手中总有那么一些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的方子?” 邓氏心思一动,似乎明白过来。 “这些方子效果是极好的,但是会对身体造成极大恶果,看起来病是好了,但是过上不多久其他问题就会爆发,届时身体会以坍塌式的速度衰败下来,药石无灵。” “你给宋筠用的就是这种方子?”邓氏又疑惑,“那她死了不照样毁你名声?” 清远哈哈一笑,“不等她身体开始衰败,她就意外而亡了,与我有何关系。” “意外而亡!?”邓氏吃了一惊,盯着清远。 清远绕了绕邓氏的乌发,高深莫测道,“你且看着吧,左右不过这半年的事情。” 邓氏的心便渐渐安稳下来,心中算了算日子,踌躇了下,终是问道,“你和我父亲提了吗?”说罢紧张地看着清远。 清远微微一笑,“等李廷夫妇离了陇西,你父便会将你接回邓家,这档口上,李氏也没立场拒绝。” 太过欢喜之下,邓氏整个人都愣住了,傻傻地看着清远,不敢置信道,“父亲真的同意!?”父亲有多重视李氏这门姻亲她不是不清楚,虽然托了清远,可邓氏心底并无多大把握。 清远拍了拍她的脸颊,调笑,“我答应你的自然会做到。” 邓氏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不觉泪流满面,盼了十年,总算叫她在有生之年等到了这一天,一时之间,邓氏心里什么滋味都有。 清远一惊,不想邓氏竟失态至此,心里那点不舒服道也淡去了几分,原先清远并不十分情愿替邓氏周旋,帮自己的女人改嫁给另一个人这叫什么事儿,何况有一个改嫁的娘,三娘也面上无光,只他贪恋邓氏美色又须邓氏牵线让他与三娘亲近,况他很明白邓氏性子里的决绝狠辣,纵是他不帮忙,难保邓氏不自己谋划,甚而害了三娘,遂清远在邓氏梨花带雨的哭求了几次之后,顺势应下。 邓氏不免好奇,“你是如何说服我父亲?” “你的命格是夫贵妻荣,前半生凄凉悲苦,后半生贵不可言,邓家后福皆由你而来。”清远自得一笑,“你父亲怎么会不接你回去?”邓父舍不得李氏这门姻亲舍不得邓家名声,但是邓父更舍不得清远口中的夫贵妻荣,贵不可言。 邓氏默然,旁人这么说他父亲不会信,但是清远说了,父亲定然是信的,枉费她之前费尽心机,到头来竟不过旁人举手之劳罢了。 —— “抓不着,抓不着不给你……”李昭一手提着一色彩明丽的水晶兔儿灯,一手提着裙子跑,还不忘讨人嫌的回头挑衅。 五娘吭哧吭哧在后面追,气得跺脚,“讨厌,你等等我!”声调突然一变,伸着手喊,“前面!!!” “诶呦!”李昭捂着脑袋叫了一声,只觉得撞进了一柔软的怀抱里,鼻尖萦绕着一股香气,李昭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细闻,有点怪。 被撞到的邓氏揽着李昭的肩往后踉跄了几步,在如画等人的帮持下勉强站稳了,低头就见李昭鼻子皱了几下愣在那儿没出声,不由急忙问,“六娘撞到哪儿了?” 李昭揉了揉鼻子,放下手道,“没撞疼,”又不好意思地抬头看邓氏,“倒是我撞疼二婶婶了。” 邓氏揉揉她的头顶,笑道,“不碍事,”看一眼气喘吁吁追上来的五娘,又瞧一眼被如诗捡起的花灯,不由道,“提着灯莫胡闹,要是烫着了怎么办?” 李昭赧然,摸鼻子,“火还没点上。” “那就好。”倒也不说别让她们乱跑,李氏养女儿向来不拘泥这个,打心眼里邓氏也没觉得什么不好,也就她婆婆倪氏挑三拣四,养的三娘文静是文静了,却缺了点天真活泼,连带着身体也不康健。 “你们继续玩,只小心些。”邓氏柔声叮嘱。 “诶,”李昭和五娘福了福身,“二婶婶(二伯母)慢走!” 李昭还在拧着眉头分辨邓氏熏香用了哪些材料,最近跟着崔氏学调香,引得李昭碰上什么都要嗅嗅味道,顺道记一记,她在这方面天赋好,进步十分明显,虚荣心得到满足的情况下对香道更上心,有走火入魔的趋势,李曦直笑话她小狗儿一样。 五娘回头就见李昭摆出思想者的架势,纳闷,“六娘你干嘛呢?” “唔,二婶熏香和以前不一样,有点儿怪怪!” 五娘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当然没闻到什么,人早走了,“哪儿怪啦?” 李昭歪了歪头,“像平常惯用的香被其他味儿串了,我也不肯定啦,有点儿相似又不同。” “伯母今儿不是要去看三娘外祖父,许是在道观染了香烛或者药味儿,你也知道那个味儿重的不行。”五娘嫌弃脸。 李昭用拳头敲了下掌心,“我就说嘛,原来是药味儿,味道一串,原来的味儿都变了,怪不得我一下子想不起来呢。” 五娘翻白眼,鄙视,“你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干嘛加个一下子。” 李昭斜眼看她,举起水晶灯在五娘眼前晃晃,“你还要不要灯啦!” 五娘跳着脚要抓,李昭时高时低的吊着她,跳了好几下,五娘才反应过来,朝李昭扑过去。 李昭已笑疯,哪还顾得上那点一闪而逝的古怪。没怎么抵抗就被五娘抢了过去。 五娘得了手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瞧见李昭抽了风一样的笑,满头雾水,可看李昭那模样分明是因自己而笑,闹得五娘没来由的羞窘,气得原地跺脚,“你笑什么啊有什么好笑的?”说完扭头跑了。 李昭笑声卡了壳,偶尔逗小姑娘有益身心但是过火了那可就太麻烦了,李昭深刻反省。 因李昭笑得太过分,伤了五娘的自尊心,遂五娘都不愿搭理她。眼见五娘背景乌云满布,李昭涎着脸哄,于这,她经验是十分丰富的,当年她便是这么逗她小侄女呢,每每把小姑娘逗得眼泪汪汪后又哄得破涕为笑,她妈差点把她当仇人防。 李昭答应晚上逛街由她做主,五娘才阴转晴。 今晚是一年一度的上元节,又称花灯节,还有情人节之称,这一天的男女比往日都要更奔放热情,看对眼,问下家世姓名婚配否,若是门当户对还单身第二日去提亲的佳话也不在少数。 天将将暗下,李廷和成国大长公主便带着孙子孙女们出门,崔氏懒得动弹,曹氏养身子。三娘得了清远送的孤本不久,一门心思都扑在上头,因为崔氏答应给她一旬假,倒不好强劝,孙女不去,倪氏自然没闲情逸致,邓氏刚死了妹妹没多久,哪好凑热闹。 李昭坐在车里,探着身子往外看,这还是她第一次置身古代元宵节,李昭自问大大小小的元宵佳节也亲临过十数次,但还是被震住了,一座座几丈高甚至几十丈高的灯轮,以锦缎缠绕,金银点缀,所燃灯盏以万计,远远瞧着便是东风夜放花千树的壮丽景象,这份奢华典雅是她见所未见。 李曦看在眼里又是好笑又是心酸,一路温声为她解说习俗典故。 说话间他们就到了赏灯之地,那是一座酒楼,临街背河,再好不过的视野。 她们到时楼里已经有了很多人,一路打着招呼到了顶层,进了最宽敞视野最好的一包厢。 屋里早已烧热,一进屋各人就脱了披风。李湛纹丝不动,对李廷和成国大长公主恭敬道,“孙儿便先告退了。” 李昭露出几分不舍的神情,李湛穿的并非常服而是校尉服,他官职不大权责不小,掌管治安之责,今天这样的喜庆是日子就是他们最忙的时候。 成国大长公主叮嘱让他自己也小心些。 李廷则是板着脸让他好好当差。 妥妥的严父慈母模式。 李昭冲他挥了挥爪子,“大哥慢走!” 李湛扬了扬嘴角,嘱咐,“出去玩的时候多带些人,不要撇开人自己玩耍,这时候街上人最多也最乱。”像今天这样喜庆日子,每年都会出点小乱子,尤其是这段日子,孩童失踪案比往年同期多发三成。 李昭点头如捣蒜。 李湛转身出了包厢下楼。 面对孙女俩发亮的小眼神,李廷一秒钟化身慈祥祖父,“灯会戌时正方正式开始,届时有花灯游街,那是西域来的新节目。后面才是最热闹的猜灯谜活动,到时候你们再下去,只是都得带上一队护卫。” 李昭眉开眼笑,殷勤地上前给李廷倒茶水,五娘则是递果子,姐妹俩一口一个的大父喝茶,大父吃果子,嘴里跟抹了蜜似的。 李廷也一副被孙女们伺候的很高兴的模样,拉着两最小的孙女坐在身边,与她们闲话,不拘于生活琐事,一会儿问李昭剑术学的怎么样一会儿问五娘滑冰摔了几次,还教两人一些技巧,其乐融融。他平时诸事缠身,难得空闲也都是在教养两个孙子,鲜少与孙女们亲近,倒不是不疼,只是孙女们是妻子和儿媳的职责,他十分放心。 第37章 上元节显微知著 到了戌时,锣鼓喧天,李昭和五娘兴匆匆地跑到护栏处向外张望,就见一巨型莲花灯车缓缓驶来,花心内一金发紫瞳,高鼻深目,身姿曼妙的西域舞娘翩翩起舞,舞动间,衣袂纷飞,隐隐绰绰地露出皓白如雪的肌肤。 李昭甚至听到口哨声,再看对面酒楼里不少少年儿郎兴奋的直拍手,还有那豪迈的解了自己腰间的玉佩往车上扔,就像开了闸一般,更多人纷纷慷慨解玉,还有那扔金子的土豪。 如此一来,那貌美女子也无法再跳舞,就见她以一个优美的姿势停下舞蹈,缓缓斜躺在花中央,姿态妖娆。 李昭目瞪口呆,这是赤裸裸的卖色啊,周围人还一副不以为杵的模样,甚至玉佩雨和金子雨下的更猛烈了,还专门往美女身上扔,李昭都替她觉得疼,还好没傻帽扔金砖。 紧随其后而来的是一雌雄莫辩只穿了一件雪白长衫的舞剑少年,舞姿稳健娑爽,合如花焰秀,散若电光开。小娘子们疯了,就连一些贵妇人也凑热闹,鲜花,香包帕子,玉佩什么都有。 等人过去了,李昭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我只知道雍州民风开放,但是真没想到还能这样啊!比现代追星族还奔放啊! 几个小的都是面面相觑,只怪她们年纪小,见识少! 李曦忍俊不禁,拍拍李昭的小脑袋,“多瞧几回,你就习惯了。” 土包子李昭合上下巴,木木地点头。 这游街只算是开幕式,之后花灯节才算开始,李曦等请示长辈后便带着护卫丫鬟浩浩荡荡离开。 李廷也应老友之邀去了隔壁厢房,成国大长公主便命人去请了相熟的贵妇人前来热闹。 “舅母巴巴地把我喊过来,可见是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还没见到人,听到这声音,成国大长公主便笑了,“没好东西你是不是就不来了?” “舅母少诓我,老远我就闻到味儿了。”说话间一风姿绰约年约三十的女子进了屋,毫不见外地在成国大长公主右手边坐下了,随手拿了一瓣柚子把玩,“看着就水灵,肯定好吃得紧。” “这柚子不就是你家前阵子送来的。” “咦”雷古氏仔细瞧了瞧,怀疑,“真是我家的,怎么到了舅母这,闻起来比我家那几个好闻这么多。" 成国大长公主失笑,指着雷古氏道,“就你嘴里歪理多。” 雷古氏是古神胞姐,李廷外甥女,丈夫为陇西郡守,这几年一直在陇西遂与成国大长公主感情颇好。 “阿宓没跟着你来?”成国大长公主问起外甥孙女来。 雷古氏放下手中的柚子,嗔道,“她哪儿呆得住,早出去找她的小伙伴们玩了。” “阿曦几个也是,年轻人活泼些也是常理。” 其他人也纷纷说了几句,她们也都没带孩子过来,早就撒丫子跑出去凑热闹了。“一年难得一次的好日子,怎么好拘着她们,我家蕤儿还懒得动,还是我让她大哥带着她出去玩的。” “你家蕤儿是有些腼腆,该叫她多出去玩玩。” “可不是这个理。” “倒是我家韵儿平时最野的性子,今儿却没出门。” “这是怎么了,韵丫头可是身体不妥?” “哪能啊,还不是被气得。”说着葛老夫人就长叹了一声。 “这又是怎么了韵儿这丫头心最是宽的?” 其他还在说话的人闻言也不由看过去,有那关系近的就问了,“谁给她气受了?”大家心里有数,葛老夫人在这种场合这么说了显然就是要爆料。 葛老夫人宗室出身,嫁的也是武将,一大把年纪了脾气还很爆,当下一股脑都说了出来,“按理那家失了女儿我不好雪上加霜,但是这脏水都泼到我孙女身上了,我老婆子也没有哑忍的理。” 听到这里不是有人去看成国大长公主,这段日子没了女儿的好像只有那一家。 “前段日子我听到一流言说那邓家小女儿是被我们韵儿害死的,可笑的是理由竟然是韵儿嫉妒那小邓氏。你们当着流言是哪儿传出来,我使人查了查竟然是那邓家老太太说的。”葛老夫人冷笑一声,“诸位听听,我家韵儿虽不是什么万中无一的妙人儿,但是品貌家世也不差,怎么就沦落到要嫉妒小邓氏的地步。真真是搞笑,她们家女儿哪里值得我家韵儿去嫉妒了,也太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原本她们家女儿是在我家马场上意外没的,我们家也很愧疚不安,也在尽力弥补邓家了。但是也不能因为这就把人命按到我们家身上啊,真要怀疑,去告官啊,这样背后传流言败坏韵儿名声算怎么一回事,难不成还要我们韵儿给她女儿偿命不成。” 说起这个葛老夫人就一肚子火,葛韵会请小邓氏是她的主意,她小儿子都二十一还未定亲,这臭小子挑剔的很,所以这么多年都没定下来,也不知怎么的瞧上了小邓氏。葛老夫人最疼这个小儿子怎么愿意给娶个家世不显的媳妇,她小儿子颜值高能力好仕途顺并不难娶名媛。无奈小儿子倔强,及至出了小邓氏救李昭的事,李氏又颇为厚待小邓氏,葛老夫人也觉得这小邓氏品行应该不错,心思便松动了几分,这才有了借着大孙女相看小邓氏的事情,千算万算没算到把大孙女给兜进去了,葛韵可是老夫人一手养大的,葛老夫人如何不心疼懊恼。 碍着成国大长公主在旁人都不好说什么,成国大长公主划了划杯盏,问道,“你和邓家提过这茬没,流言得从源头堵住了,否则越传越离谱。” 葛老夫人翘了翘嘴角,眼中闪过一丝快意,“我让我家大郎去了邓家一趟。”把一个采买的碎嘴婆子提到了邓家老爷子面前,听说邓家老爷子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我家韵儿年纪也不小了,要是传开了这名声可如何是好,我这个做大母的总要为她考虑周全。” 成国大长公主点头,笑,“很是这个理,你也别担心这些有的没的,韵儿什么秉性我们还不知道。”语气一变,又叹道,“他们家老太太失了爱女就有些不清醒了,听说已经不见客了。认真计较起来,倒显得你不近人情,你就当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瞧公主这话说的,我也不是那得理不饶人的,反正流言也没怎么传开来,今儿和大家说一声,也希望各位老姐妹和侄媳妇日后听到了替我家韵儿解释两声。” 众人忙点头,“那是自然!” 葛老夫人犹豫地看一眼成国大长公主,欲言又止的模样。 成国大长公主诧异,笑问,“你这样子作甚?” 葛老夫人扶了扶发簪,开口道,“打听这流言哪儿传出来的时候我还查到一些事。”说着为难的看一眼成国大长公主。 成国大长公主一笑,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莫不是事涉我们府上。” 葛老夫人艰难地点了点头,很有一些义愤填膺,“这邓老太太不只往外传我家韵儿嫉妒小邓氏害了她,还……还让人说要没小邓氏,你家六娘就……就凶多吉少了。”把最难的话说出来,葛老夫人口齿伶俐起来,“一个劲儿往外传小邓氏对你家六娘有大恩,你们府上欠了她们家大恩情。” 有人咋舌,“哪儿有这样办事的人家!” 成国大长公主沉默了半响,苦笑,“小邓氏的确救了我们六娘一回。” “六娘身边那么多人呢,没小邓氏难道其他人都是死的不成。何况你们府上又不是没领情,这些日子给了那边多少好处,大家都看在眼里呢。可我瞧着他们还嫌弃不够哩,一个劲儿的要拿这事要好处的架势,否则四处宣扬这个干嘛?”忘恩负义无耻,挟恩求报同样令人不齿。 成国大长公主摇头,“不能这么说,那些人要是没反应过来,我们六娘可不就遭罪了,小邓氏到底免了她受苦。”停顿几秒,“他们家爱说什么就随他们去说吧,咱们问心无愧就成。” 这可真是个好人啊! 在场众人纷纷说成国大长公主慈悲心善,忍不住骂那邓家贪得无厌,当然也有那么几个不以为然的。 如葛老夫人,她费尽心机弄出这场面来是为何,一来她恨极了邓家,就要她们没脸,在这陇西甚至雍州上层之中难以立足。 二来便是卖李氏一个好,显而易见邓家所作所为就是想巴着李氏要更多好处,她将邓家贪得无厌的嘴脸揭露出来,日后邓家要真的提出什么不情之请,舆论也会站在李氏这边。 还有一些都在怀疑这是成国大长公主和葛老夫人在唱双簧了,不过若她们遇上这种事,估计反应也差不多,在座哪个都不是会心甘情愿吃亏,更不是吃了亏还心平气和咽下的主。 —— “五娘、六娘!看这边!” 李昭扭头,就见一脸喜出望外的古灵从不远处跑过来,到了身前,高兴地道,“你们也出来玩!” “今天这样的日子不出来多可惜。”李昭笑。 古灵万分同意地点头,随手就把一油纸包塞到她手里,又从丫鬟手里拿了几包塞给五娘几个,“这几样很好吃的,你们尝尝看。” 李昭拿竹签戳着几样看得过眼的就尝起来,别说这些街头小吃卖相比不上府里,但是味道真心不错,无怪乎古灵竭力推荐。 “你吃吃这个,摊主是江城人。”古尧站在简逸雅面前把小吃递过去。 简逸雅抬眸看一眼古尧,小声道了谢才接过。 “怎么样,是江城味儿吗?”古尧看着简逸雅问。 被古尧这么盯着,简逸雅咀嚼的动作不敢太大,又不能开口只点了点头,眼中含着笑意。 古尧也笑起来,自己捏了一块尝,“江城的东西偏咸鲜一些,偶尔尝下味道倒也不错。”说着又递了另一油纸包给简逸雅,“这是陇西有名的马奶青稞果子,你吃吃看怎么样?” 终于将口中的东西咽下,简逸雅赶紧道,“谢谢!” 古尧笑,漂亮的少年笑起来的时候就像冬天里的暖阳,让人从心底泛起一股暖意来。 作孽哦!注意到这边动静的李昭心道一声,发觉两人居然没察觉她靠近了,又默念了一声夭寿。 心里小人狂吐槽,面上李昭扬起笑脸若无其事的走到两人中间,一脸惊喜地看着古尧手中的马奶青稞果子,“原来尧表哥这还有,灵姐姐的都被我们吃完了,我们正要去买呢。” 古尧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李昭道,“那你们拿去吃吧,不过不要吃太多,容易积食。” 李昭看着古尧温柔体贴的模样,一时倒有些弄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对待她们这些妹妹,古尧一直都是十分温柔和煦,比起自家二哥那惫懒的模样,十足的模范哥哥一枚。不过对简逸雅她觉得古尧态度上似乎更上心一些。 几次下来她瞧着简逸雅看古尧的眼神就略有些不同,令李昭颇为心悬。简逸雅孤苦无依又寄人篱下,这时候有一个美少年呵护备至,心动太正常了。只是心动容易修成正果难,对男人而言留情容易守情难,动心容易痴心难,便是古尧愿意痴心相守,古氏那一关也难过,古尧非古氏嗣孙,却也是古神这一脉的嫡长子。 她可不会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古代小孩子的早熟程度绝对比她那年代有过之而无不及。同样的,门第观念也更深入骨髓。 如此想着,李昭一手拉着简逸雅一手拿着油纸包往五娘那走,口中道,“灵姐姐那里有好多新鲜的吃食。” 被李昭拉着的简逸雅回头望了古尧一眼。 古尧冲她微微一笑,神色如常。 没来由的,简逸雅心里小小的失落了一下,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李昭只做什么都没看见,到了五娘那儿,特意让简逸雅背对古尧而站。 一直懒洋洋的李灏忍不住笑了笑,慢悠悠地走到古尧面前。原本抬脚要跟上的古尧于是和他说起闲话来。 李昭诧异地看着李灏的动作,感情自家二哥明白着呢,然后忍不住就郁闷了,好么,他就站在一旁看热闹,瞅着她瞎忙活。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去看她大姐,果不其然,李曦笑得一脸挪揄。 李昭:“……”一群坏人! 古灵见李昭一脸郁闷,以为她是为了古尧,不无羞惭地握了握她的手。李昭摸不准古尧的心思,古灵明白的很,就是她哥哥怜香惜玉的臭毛病犯了。她哥真没什么龌龊心思就是对上那些柔弱的又命苦的姑娘,同情心就会一发不可收拾泛滥成灾,然后就嘘寒问暖体贴入微,越大这毛病越重。她娘没少头疼甚至下手教训过,只是收效甚微简直糟心的可以! 李昭偏头看古灵,趁着简逸雅被五娘拉着科普美食的时候,凑过去对她咬耳朵,“我会尽量管着我哥的。” 一听古灵都用了尽量两个字,瞬间李昭就同情起她来,摊上这么个哥哥也不容易啊。 “好吃吧,灵姐姐说长华街那一条街都是卖吃的,我们去看看?”五娘双眼放光地看着李昭和古灵,很有些跃跃欲试。 李昭早就答应今天一切由五娘做主,自然无不允。 古灵好脾气虽然刚去过也没拒绝。 几个小的答应了,作为好哥哥好姐姐的其他人岂会扫兴,于是一群人杀到长华街,古往今来,热闹的场合总是少不了美食的身影,长华街就是美食街一般的存在。 说来可是心酸,李昭长这么大,还没正经逛过街呢,一到长华街就跟掉进了米缸的老鼠似的,幸福的直冒泡,看见什么都想买买买。 五娘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到处乱窜乱看。 李曦简直被闹得心力交瘁,只得和李灏分工,命李灏去看着李昭,虽有家仆跟随,她到底不放心。 李昭好好过了一把买东西不用心疼钱的瘾,看上什么就拉着李灏要买,享受做妹妹的特权。一圈下来,后面的人手上大包小包几乎要捧不住,李昭忍不住笑,又问,“我花了多少银子?” “大概一两出头吧!”负责付钱的回的不是很确定。 “原来一两银子购买力这么强。”李昭惊讶,她买的东西委实不少。 李灏冷不丁道,“九百八十二文。” 李昭一愣,有点儿不可思议,傻乎乎道,“你怎么知道?” 李灏用一种你怎么问的都是废话的神情看着李昭,“我看着你买的,怎么会不知道。” 李昭顾不得恼羞成怒,震惊,“二哥,你不会一直给我算着吧!”你得是多无聊。促狭心起,“你肯定少算了,他都说是一两多了。” 李灏白她一眼,面无表情道,“青稞酒三十四文,花生芝麻糕十七文,羊肉串六十五文,石子烤馍十八文文,烧鸡粉三十六文……” 李昭彻底傻眼了,呆若木鸡的看着李灏报账,好些她自己都没觉得自己买了。过了会儿反应过来,李灏是按着她买的顺序一路报下来的,看他毫不犹豫的模样,再看身边人惊诧的模样,李昭简直难以相信他竟然都记住了,而且隔了这么久依然记忆如新,这是一种怎么样的记忆力啊! 这就是传说中的最强大脑吧。 李昭膜拜地看着李灏,男神请收下我的膝盖。 李灏嗤笑一声,一根手指头戳在傻妹妹的额头上,“你这见鬼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李昭扑过去,扒拉着李灏的胳膊,仰着脑袋看他,“二哥,你记忆力怎么这么厉害,我以前都没发现。” 李灏漫不经心道,“平常也用不着……” 正要反驳的李昭忽见李灏脸色猛然一变,厉声喝道,“都往南边跑!”说话间李灏一把扯过李昭的胳膊往前跑。 耳闻人群惊叫伴随着噼啪迸裂之声,李昭的脸色瞬间白了下来,被李灏拽着往前跑的同时下意识抬头寻李曦,在左前方发现李曦拉着五娘的身影后,李昭心宽的同时立马拼命跑起来。 直到轰隆一声巨响之后,李灏才停下脚步,立刻回身扶住在惯性下还往前冲的李昭,一边安抚地拍着李昭的背,一边道,“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李昭扭过头去,瞬间眼睛圆睁,之前华丽壮观约莫十丈高的灯轮此刻已成为一堆废墟,上面如繁星点缀的灯笼也四撒一地,在这其中的是四仰八躺痛呼哀嚎的百姓。 咽了咽口水,李昭后怕不已,只要他们晚上一会会儿,只要一会会儿,他们可能就被压在灯轮之下,这灯轮穿金戴银还挂满了灯笼,重量不可小觑。 第38章 多情总被无情恼 李灏吩咐刚刚跑过来的护卫,“你速去禀报祖父和大哥,你马上征召附近的郎中过来,剩下的人处理伤亡安抚百姓。” 护卫应诺之后四散而开。 “这里太乱了,妹妹先和姐姐回府。”李灏拍了拍李昭的头,替她掸去一片树叶。 “我们离开就得带走一部分人,这里人手本来就不够,等大父和大哥派人过来了,我们再走。”李昭忙道,“二哥去忙,我会跟在姐姐身边的。” 李灏看一眼场上情形,虽不想姐妹们目睹惨况,也不再多言。这时李曦已经走到跟前,对李灏道,“我们这都没事,你去那边看着点。”李灏年虽年幼,但也是李氏郎君,这身份就足够稳定人心。 李灏点点头抬脚离开,临走之前,目光沉沉地看一眼站在李曦身边的少年。 那少年注意到李灏的视线,略略一颔首。 李昭也注意到了这陌生的少年,方才惊魂未定,她都没注意到这人什么时候出现的,又是为什么跟在李曦身边,遂抬头疑惑地看着李曦。 可惜李曦全副心神都在她的安危上,李曦蹲下身,不错眼地打量李昭,关切道,“有没有伤到?” “阿姐别担心,我什么事都没有。”说着李昭望了望其他人,“大家都没事吧?” “都好好的,就是阿简受了惊,灵儿在安慰她。” 李昭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听她小大人似的口气,李曦不由想笑,只是对上眼前这惨况,实在笑不出来,喃喃道,“这么些年从未出过花轮倒塌的意外,今年……” 面对如此情形,李昭也是眉头微蹙,看了这么多年新闻,李昭得出一个结论,意外十有八九是人的失误造成的。 这时候李湛带着巡城司的人赶到,目光在李昭等人身上停旋片刻,确定几人无碍之后让自己的人接管场面。 兄长大人来了,李灏马上就退了出来,一秒钟都不耽搁,对李曦道,“阿姐我们回吧。” 李昭虽然知道自己等人留着于事无补,但是见李灏这么自觉还是瞬间无语了一下,这孩子你要说他不堪大任吧,他刚刚应对的就非常妥帖,但是怎么就这么没上进心呢,留下来给李湛打打下手学学难道不好吗?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啊! 正这么想着李昭就见李湛出现在李灏身后,一扯某人的后衣领,“李毅你护送娘子们回观月楼。” “喏!”李毅拱手应道,他是李廷派来护卫孙子孙女们的,得赐家姓,显然身份不低。 李曦敛了敛心神对李湛道,“那我们便先行一步。”说罢又侧身对那少年一福,“改日再向郎君郑重致谢。” 那少年忙避让,略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娘子折煞在下了。” 李湛抬头,目光在他脸上停顿几秒。 在李湛的目光下,那少年不卑不亢地迎视,反而没了方才的无措。 李湛收回视线,“三郎留下!” 亦步亦趋护在简逸雅身旁的古尧闻声诧异地抬头看李湛,触及对方冷锐锋利的目光,又有被拽着后衣领的李灏为前车之鉴,虽然不清楚大表哥留下自己的用意,到底不敢违逆,默默地走到李湛身后。 李昭也默默地为李湛点赞,再由古尧这么一路腻歪到观月楼,她相信古夫人的脸色一定很精彩。今天已经够乱了! 古尧满脸忧色地目送李昭等人离开,古灵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 被李湛拖走的李灏则是一脸百无聊赖地看着姐妹们离开。 李曦无奈地摇头,“二郎这性子!就没见什么能引得他上心。” 李昭脑中就闪过之前李灏气定神闲的模样,视线触及周围之人,将话咽了回去打算私下和李曦说。心思一动想起方才那少年,遂问道,“刚才那郎君?” 李曦微蹙眉头,神色有些凝重。 五娘则是一脸庆幸和感激道,“刚才有一盏灯笼飞过来,要不是萧郎君仗义出手,大姐姐就要被打中了。” 李昭听了不禁后怕,然后就是古怪,好巧啊!抬眼一看李曦神色便明白对方和她的忧虑差不多。实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虽有忘恩负义不识好歹之嫌,可这念头就是压不住。简直心累! 李曦捏捏了李昭的手。 李昭垂了垂眸,多想无益,还是等查清楚再下定论。 回到李府没多久,箫铎的来历李昭便明白了个大概,让李昭不得不感慨李氏办事效率之高。 箫铎本人名不见经传,但是他的老师却不是普通人,其师诸葛泉乃当代名士,誉满天下。时人只知他收了一关门弟子,其他事却鲜少有听闻。 成国大长公主转了转手中的杯子,气定神闲道,“不愧是诸葛先生之高徒,侠肝义胆!说起来你们祖父和诸葛先生还是同门,先生之前投了帖,明日要来寻你们祖父叙旧,正好咱们也当面谢过他。” 李曦点了点头,“此事劳累大父和大母了。” 成国大长公主笑着摇了摇头,“今天你们也受惊了,回去好好歇着吧。” 李曦和李昭屈身行礼告退,两人相携出了院子。一边往回走,李昭一边皱眉头。 李曦捏了捏她的手,垂眸看她。 “恩~”李昭沉吟了一声,想起惊慌失措的简逸雅在古尧安慰之下露出的依赖表情,脸色不由沉了几分,在心里斟酌了一番,李昭道,“我瞧着尧表哥十分照顾阿雅。” 李曦‘哦’了一声,露出一抹玩味的表情,“阿昭想说的是我心中所想的吗?” 李昭皱了皱鼻子,她既然没想过扮演一个单纯天真的小姑娘,这时候也没必要装清纯。看古灵就知道,她现在的言行并不出格,遂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李曦失笑,“对君子而言,淑女何其多。” 李昭长长叹了一口气,“怕就怕尧表哥的一时兴起毁了别人的一生。” “只要心智坚定,自己的人生哪是这么容易被人毁得。”李曦说得意味深长。 李昭偷看她,见她神色冷漠,猜到李曦这是对简逸雅的态度不满。不过在她看来做个灰姑娘的美梦真不是什么罪,现代偶像剧市场多火爆,十有八九都是灰姑娘的套路,有需求才有市场嘛!不过古代做梦的代价太高了。 “阿雅到底小嘛,一些事情不懂也正常。”李昭虚虚道。 李曦瞥她一眼,“你倒是挺维护她。” 李昭晃了晃她的手赔笑,“这事本来就是尧表哥先办得不妥当嘛,他多大的人了,这些忌讳他难道不清楚。” 李曦皱了眉,“阿尧确是不知轻重。” “对啊对啊!哪有他这样的,巴巴凑上去,叫人多难为情啊!” 李曦橫她一眼,哪里不明白她话里的偏袒之意,却也能理解,古尧一厢情愿总比两厢情愿甚而简逸雅一厢情愿更好处理。前者不过是少年风流,对古尧无关痛痒。后者可能就是简逸雅贪慕虚荣了,谁叫简逸雅身份低微呢。 简逸雅如今养在李府,李曦是万不愿她摊上这么个名声的,遂道,“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人之常情,只是为人需得明白避嫌,否则不止给自己招祸,连累旁人,那就是罪过了!” 李昭怔忪了一下,马上正容道,“我会提醒阿雅的。” 李曦点点头,“希望她能转过弯来,阿尧学业紧也没多少空闲过来,她再有意避开,过上一阵子就淡了,原也没什么交情。”又看着李昭的眼睛说道,“今日之事咱们暂且不告知长辈。再有下次,说不得她和咱们家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哪怕这件事里主动的古尧,一旦长辈生气,遭殃的绝对是简逸雅,崔氏把她接过来绝不是让她和自己曾外孙子培养感情的。最有可能的就是简逸雅被送走,如此一劳永逸。 李昭脸上绽放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这年月不太平,简逸雅一介孤女纵有程弘博照拂也不会过得容易,毕竟程弘博自己都是个失怙失恃的半大孩子,就算有个爵位,可还有个了不得的灭门仇人呢。在李府至少衣食无忧,性命无虞,他们家也不是那等刻薄的,会为难一个小女孩。虽有些寄人篱下之苦,但是在谁家她不是寄居呢。 “咱们不说,表婶那边呢?”李昭突然想起这一茬。 “没影的事,以表婶的脾性是不会贸贸然来说的,她只会管教阿尧。”李曦语调一转,“但是要是任其发展下去,说不得表婶就要出手,简逸雅讨不了好。” 李昭郑重地点点头,“我会和阿雅好好说的。” 李曦揉揉她的头,语气无奈又宠溺,“你倒是替她操心。” 李昭笑了笑,“好说也相处了这么些日子,总有几分感情的,且她身世总叫人唏嘘。于我不过是几句话的心思,对别人可能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 李昭澄清的目光令李曦有些动容,“希望她承你这份情!”千万别觉得你棒打鸳鸯因此而生恨。 李昭摊了摊手,“我不过是为着让自己心安罢了!” 李曦揉了揉李昭的头,很有几分感慨。 对李昭而言,这一天虽然说得上兵荒马乱,却也没影响她酣然入眠。别人就没她好命了。 擷汎苑是李氏客房,历来招待女客,如今简逸雅就暂居在西院。 紫碧拧了帕子递给她,柔声道,“咱们都回府了,娘子莫要再忧心,别坏了身子。” 自打回来,简逸雅就眉头紧锁,一幅忧心忡忡的模样。 简逸雅接过帕子抿着嘴笑了笑,又感谢,“劳紫碧姐姐为我操心了。”说着就福了福身。 紫碧赶紧避开,屋内另两个跟着打下手的丫鬟也吓了一跳,“娘子这是折煞我了,六娘派了奴婢过来不就是伺候您的,这是奴婢的本份,哪里值当娘子如此。” 瞧见众人反应,简逸雅面上带出一丝尴尬,拿着帕子无措地站在那儿。 紫碧见她如此怪不落忍的,晓得她是因为自己是六娘派来的,高看一眼才会感谢她。否则好说也在府上住了这么些日子,岂会出这种纰漏。比起那些趾高气昂不把她们当人看的主子,简逸雅这样的总归是心善。遂紫碧笑道,“赶明儿奴婢就把这礼施给六娘子,定把简娘子的谢意传给六娘。” 紫碧立意简逸雅是在感激李昭。 简逸雅跟前伺候的碧心是崔氏赏的,今天突犯疾病,正巧被六娘撞上了,她随手就把紫碧指过来帮衬一下,也是因为这样,李曦姐妹俩才有把握能把事情遮掩过去。 好在简逸雅也有几分急智,接口道,“六娘助我良多,我实在不知如何感谢她。”这样就算是在小丫头们面前把面子圆回来了。 提及自家小娘子,紫碧与有荣焉,“我家娘子惯来是个心善的。”伺候简逸雅的动作更添几分周到。 “是啊,六娘是极好的。”简逸雅应和着,又若无其事地说道,“古娘子也是十分热心的,今天亏得她介绍,否则好多节目我都看不懂。” 正在为她散发的紫碧不动声色地打量简逸雅,一眼就看穿她心底的忐忑,不由想起这一天下来遇到的事,暗暗喟叹了一声。 “古娘子生性活泼,虽然才来陇西没多久,不过早把陇西有趣的事物摸熟了。” 简逸雅眼神动了动,“她们也是刚到陇西的吗?”虽说和古氏兄妹接触了好几回但是说的话并不多,遂知之不深,身边也没人会向她仔细介绍古家情况,李氏仆妇更是谨言慎行不会在她面前无缘无故提及主家亲眷。 紫碧想起之前从瑶光院传来的指示,不由在心中对她家小娘子竖拇指,一边忙着手上的动作一边说道,“是啊,古县令原是在京城做着御史的,因着参奏霍充仪的叔叔才便被贬到陇西来了。” 古神一点都不掩饰自己被贬的原因,甚至是故意让更多人知道他是为什么被贬谪。 简逸雅吓得猛地转过来看紫碧,这件事她未有所闻,但是霍充仪有多得宠她却是知道的,程嘉良没少为皇帝宠幸霍家人痛心疾首,顾不上被扯痛的头皮追问,“那古县令没事吧?” 紫碧脸色一变,不知是为自己手上属于简逸雅的几根发丝还是简逸雅的反应,马上又猛地跪了下去,“奴婢该死!” 简逸雅有些懵,半响才道,“紫碧姐姐这是做什么?”说着就要去扶她。 紫碧伏在地上纹丝不动,请罪,“奴婢没伺候好娘子,弄疼了娘子。” 简逸雅的动作一顿,顿时又羞又愧,讷讷道,“……这都怪我一惊一乍,和姐姐没关系,姐姐再这样,可不叫我无地自容。” 紫碧松了一口气,心里也有点不自在,虽知道以简逸雅的性情不会拿她怎么样,只是她到底是做人奴婢的,即使错不在她也只有请罪的份,如此也是怕被人说自己拿大,丢了瑶光院的脸面。 紫碧就着简逸雅的力道站了起来,不忘谢恩一番。 再坐回去的简逸雅就有些坐立不安了,自己和紫碧虽让一主一仆,但是自己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多亏了崔氏怜惜才能过上这样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日子,否则怕是连紫碧都比不上。紫碧这样世家贵女跟前的大丫鬟,日子过得比一般官吏家的娘子都不差什么,在府里地位更不低。 紫碧却是不知道她的担心,只小心翼翼地继续为她梳发,也没忘了自己的正事,“古县令是古家嫡子,又是咱们相公的外甥,会有什么事呢?兴许过不了多久就又能回京了。” 简逸雅的注意力被转移,有些紧张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古家是什么样的人家?”陇西李氏大名她自然是听过的,但是具体情况却不知道,程嘉良一直都觉得世家尸餐素位乃国贼禄鬼,十分不喜,遂她也没机会了解,后来被李倢救了,程弘博少不得把他所知道的李氏情况告诉她,古氏却是无缘得知。 就是她不问,紫碧也会找机会告诉她的,当下挑着外人都能打听到的说了,无外乎古家出过几个位列三公九卿的大员,现在又有那些人身居要职。 听着听着,简逸雅对着铜镜就出了神,作为李氏的姻亲,想来家世定然是不差的,却没想到显赫到这般地步。她年纪到底不大,对一些情绪还懵懵懂懂,如今也说不清自己的感受,只觉得心里酸酸涩涩的。 紫碧渐渐止了话音,从妆匣中取了一冰裂纹青瓷小盒,轻声打断简逸雅的神游,“时辰不早了,娘子擦了手霜安歇吧。” 回过神来的简逸雅两眼定定的凝视眼前小巧精致的青瓷小盒,又是一怔。程嘉良有一套爱不释手的青瓷茶具,成色却是比不上她眼前这件瓷质细腻,釉层厚润,线条明快流畅。这样珍贵的东西却不过是用来盛放润手的手霜,随意摆放在客院之中。在李府住的这两个月,她才晓得世家真正的生活,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衣食住行无处不精致。 简逸雅有些呆呆的任由紫碧为她抹了手霜。 紫碧嘴唇抿了又抿,终是狠下心肠,简逸雅年纪到底不大,小孩子的好感,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样对谁都好,遂状似不在意地继续说话,“古氏一族不止自己人才辈出,姻亲也都是世族豪门,像我们府上的老姑奶奶就嫁到古家,古家大姑奶奶是雷郡守夫人,古郎君的母亲是平阳顾氏的嫡女。大户人家最讲究个门当户对,这样才能互相帮衬,家族也就能够长盛不衰了。” 简逸雅应了一声,脑子乱的跟一锅粥一样,躺在床榻上,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屋顶。 紫碧掖了掖被角,温声道,“娘子,睡吧!” 简逸雅慢慢阖上眼。 紫碧熄了灯静静地躺在脚踏上,直等到简逸雅呼吸平稳下来,才如释重负的准备入睡。 第39章 天真单蠢活神棍 “求亲?!”成国大长公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鲜见地露出震惊之色,能让喜怒不形于色的成国变色,可见李廷说的话有多匪夷所思了。“那箫铎是个什么身份,诸葛老儿可真敢开口!” 李廷苦笑了几声,不怪成国大长公主反应这么大,实在是门不当户对啊!他堂堂陇西李氏才貌双全的嫡长孙女岂能配无根无基一个寒门子,纵使那箫铎惊才艳绝,日后有希望一飞冲天位极人臣,那也是有可能罢了!如今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儿郎! 他若是要押宝,把庶出孙女或是旁枝女儿下嫁已经是高看一眼了,许配金尊玉贵的嫡孙女,除非他昏头了。 李廷无奈道,“看来至善兄是真把这个小弟子疼进了骨头里。”诸葛泉字至善。 “不知所谓!”成国大长公主眼角眉梢带上寒霜,一拂广袖,“他疼弟子,难道我们就不疼孙女了,他自己也是大家子出身,那话怎么说得出来?我看他是真的老了,连人情世故都糊涂了,何论为谏议大夫,免得胡言乱语,祸人殃己” 这半年皇帝在士林名声委实不怎么样,遂邀几个民间大儒入仕,以高位厚待之,希冀挽救下自己的名声。 虽然一部分表现了不屑一顾,一幅竖子不足以谋的倨傲,但还是有人接受皇帝抛来的橄榄枝的,大儒也是要吃饭的也是爹生娘养的,为了家族子嗣,为了自身,很难拒绝,何况满腹经纶者多有建功立业之心,在他们认为天时地利人和都齐全的情况下,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李廷眉毛跳了两下,亲手给老妻斟了一杯茶,“至善确不是为官的料,这些年诸葛家日渐衰败,他这次出仕怕也是为了家中。” 成国大长公主冷眼看他,“他虽名头好也有不少子弟却都只有个虚名,诸葛家一群更是膏粱子弟,难堪大任,怕是把希望都放在了自个儿小弟子身上,这才厚着脸才求亲,希望借着咱们的势把他弟子扶上天。他也就是仗着与有你同门之谊,这些年为你出过几个主意解决了几桩麻烦,自以为咱们家欠了他多大人情似的。呵呵,他是白帮忙的,这些年没你支持他名声能这样响亮,没你护航他们诸葛家早被人生吞活剥了。银货两讫少来挟恩求报!” 成国大长公主神情一利,“昨儿箫铎出手帮了阿曦一回,诸葛老头不会拿着这个也来当理由了吧!我都要猜昨天的意外是他做的局了!” 眼见着成国大长公主周身黑气缭绕,李廷心中后悔不迭,反正他也没答应,更不可能答应,干嘛和老妻多嘴呢,本来是习惯性的唠嗑,哪想到把人气成这样了。 李廷好声好气安抚,“意外,那就是意外,咱们不都是查清楚了,是薛家仆役玩忽职守,至善为人你如何不清楚,他是有些天真不通庶务,行事却磊落。方才与我提这事的时候并不曾提起旧情,只说阿曦于箫铎有施药之恩,箫铎钟情于他。” “施药之恩?”成国大长公主略略抬高了声音。 “五年前箫铎母亲重病,他又身无分文,偏巧被阿曦撞上了,阿曦便与了他些银子。”李廷捋须道。 成国大长公主脸色更难看了几分,“所以他就耗上咱们阿曦了,给了他银子倒叫他上门求亲,好大的脸面!”心中十分恼诸葛泉,竖子妄图攀龙附凤,他这个助纣为虐的更可恶! 李廷摆手解释,“倒不是那箫铎的意思,是至善自己的念头,你也知道他这人与婚嫁上,恩~”李廷停顿了一下才道,“不拘小节!好成人之美!” 成国大长公主眉毛往下一耷一针见血,“门不当户不对,他就敢保媒,他可真有自信,真够不拘小节的,呵呵!” 扑面而来的嘲讽之意。 李廷语塞! 名士那是一群神奇的生物,各种奇花异草、古树仙葩应有尽有,在他们身上最常见到的特点就是风流不羁、不拘小节、放浪形骸。 文豪墨客聚在一块一起脱光了衣服喝酒跳舞,兴起地还跑到人家内宅把侍妾拉出来一起玩耍,屡见不鲜。甚而还有喝高了就地洗脚、撒尿,荒诞的令人哭笑不得。最绝的还是前中书舍人游燑,老丈人去世,他送了十名绝色舞姬在灵前大跳艳舞,说是岳父生前被岳母管得太严了,他这做女婿的得让岳父最后一程走得了无遗憾,当时白家人震惊气愤的脸,李廷至今还记忆犹新。 在人才辈出的名士圈里,诸葛泉干的事那都排上不号,他老人家只是年轻的时候迷上了一个名妓,又不能把人明媒正娶,虽是不靠谱了点,诸葛泉也没混账到不把家族名望放在心上的地步,干脆也不结婚了,和他的真爱甜甜蜜蜜的过小日子。 如果只是这样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名士和名妓从来都是黄金搭档,虽然诸葛泉非卿不娶有点走火入魔,但是外人道一句痴心风流也完了。 但是那名妓过了几年不爱诸葛泉了,嫌弃诸葛泉整日里沉浸在周易八卦之中,她和诸葛泉的书僮好上了,还生了一对儿女,孩子越大越不像生父,两人慌了,想跑都难,这年头逃奴被抓到会死的很惨,而且没有路引寸步难行,何况后有追兵,怎么想怎么都是死。也不知怎么盘算的,两人找诸葛泉谈人生谈理想谈真爱去了,诸葛泉这个货居然还被感动了,很豪气地一挥手:你们放心,事情我会办妥的。 可把两人感动坏了! 真是太天真了! 跟在诸葛泉身边这么多年,你们见他除了周易八卦推演厉害,其他哪件事办妥当了,这位可是看起书来能把点心蘸着墨水吃了,跑到深山老林里夜观星象仰着头走路把自己摔断腿,在人前说十皇子会真龙在天三载既卒的人材啊! 名妓和书僮贱籍未销,诸葛老夫人闻风而来,听着儿子圣光普照宣扬君子有成人之美、君子不夺人所好…… 莫不是我这些年错把胎盘养大了!!! md,要是这俩孽障不姓诸葛,我管这贱人勾搭谁。这年头贞操观下限比较深不可测,尤其是对侍妾一流。 名妓一家四口子都被诸葛老夫人当场送上路了。 诸葛泉整个人都斯巴达了,跑到他好师兄李廷跟前哭诉自己老娘的冷酷无情与残忍,听得李廷又好气又好笑。 这件事造成的影响还是很严重的,诸葛泉后半辈子都未曾娶妻纳妾,把自己一辈子都贡献给了周易之术。 言而总之,总而言之,成国大长公主十分怀疑诸葛泉看人的眼光。 李廷眯了眯眼,神情有些意味深长,“至善说箫铎是显耀于当世公卿宰相之显荣的命格!否则他也不敢开这个口。”如果箫铎已经是公卿宰相或者是公卿宰相的儿孙,李曦未定亲,这事还真能商量商量。“啧~他要是说二娘我也就允了。” 成国大长公主目光一闪沉吟起来,光顾着生气忘了那位还是个神棍,虽然不为人知,但是他们夫妻却是清楚明白。 就他们所知让诸葛泉相过命格的有三人。 第一个是先帝,彼时诸葛泉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在他们府上见了一次还是普通皇子的先帝,大大咧咧的在人前说先帝会真龙在天三载既卒。 当时那会儿,圣瑞太子已故,诸皇子一团乱战,成国大长公主最先投资的可不是文治武功圣宠母族都平平的先帝,加上诸葛泉素来有些神神叨叨不靠谱,遂她并未上心,只是恼他口无遮拦,让她费了不少心思封口。 直到成国大长公主和她第一任投资对象谈崩,夫妻俩揣摩着太宗的意思押宝先帝,最后先帝真的登基,三年后死于时疫。成国大长公主看诸葛泉的目光就不同了,同时还生出了忌惮之心。 可这货铁口直断了一回,整整十年也没再看出个名堂来,在成国大长公主差点忘了他神棍的时候,他又跳出来刷存在感。 诸葛泉指着李廷一亲卫说他为将则掌虎符。李廷半信半疑,不过这些亲卫本就是他心腹,□□之后要独当一面的人物,李廷难免对戴坤另眼相看,在资源上倾斜一些,还把李氏女下嫁。戴坤本人也争气,屡立战功,一路扶摇直上,成了威远将军,说不好还真能应验诸葛泉之言。 只是万万没想到戴坤是个白眼狼,暗地里投靠了方氏,这样的叛徒李廷如何能容下,不出两年就被李廷坑死了,还弄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箫铎就是第三位,先帝算是彻底应验了,戴坤死在应验的半路上,箫铎能应验到哪一地步,两人心里都没底,尤其是在有戴坤这个前车之鉴在。 “自古人心难测,且徐徐看着吧!”李廷慢悠悠道。 成国大长公主点点头,又问,“你是如何回诸葛泉的?” “实话实说呗,阿曦和阿源五年前就定下了。”说到这里,李廷在心底摇头,实在是他师弟行事不讲究,哪有求亲前不打探下对方定亲否的,当面回绝到底尴尬。 “他就没再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李廷道,他们这样的人家哪有轻易悔婚的,诸葛泉听完就一幅如丧考批的模样,好似自己被抢了老婆似的,这种小事就没必要告诉老妻了。 “那还和我们一起上京吗?”成国大长公主问,诸葛泉这次过来原是打算和李廷一起上京,路上好有个照应。 “依旧结伴而行。” 成国大长公主道,“那我就派人去和他那边的管事接洽了。” 李廷拱手,笑道,“劳公主操心!” 成国大长公主笑嗔他一眼。 第40章 相知何必骨肉亲 以李廷和成国大长公主的身份,哪怕二人说了一切从简,出发那日的场面也没法简单,亲朋古旧来了一堆。 李廷老调重弹,“三十而立,你当稳重些,趁这两年收收性子,我再将你调回京城。” 听得古神只想睡觉。 古神他姐夫雷郡守看得手痒,多少人哭着跪着求着李廷这么念叨。 李廷头疼地看着这个外甥,扭头对雷郡守道,“你且看着他,犯了错只管拿出你做姐夫的架势来,你不好下手,告诉阿敏,让她来。” 雷郡守凛然称是,他老婆大人很威武,他一直都知道。 这下轮到古神眼皮子抽个不停,哭丧着一张脸,陇西就是他的最大的噩梦,没有之一。 女眷这边成国大长公主就轻松多了,没有让临走都忍不住要念叨个不停的家伙,一群人坐着闲聊。 “哎呀,一阵子不见,宋娘子这气色我瞧着可大不相同了。”说话的妇人回娘家小住了两月,如今再看宋筠气色顿生诧异。 宋筠一脸喜气,她这身子羸弱了二十几年,最近松快不少能不欢喜吗,欣然道,“一直在用清远道长的药,我自个儿也觉得身子一日好过一日。” 闻言周边人眼睛都亮了,神医就等于她们多了几条命,忙不迭问,“清远道长医术真有这么好?” “道长的医术是再好不过的了!”宋筠毫不掩饰自己对清远道长的推崇,“这些年为着我这身子骨,不知道求了多少名医灌了多少药,都是收效甚微,不过是熬着罢了。可道长一出手,我这身子就跟脱胎换骨似的,再没之前的无力疲乏了,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你说,道长的医术还能不好吗?” 瞧着宋筠把清远道长夸上天的架势,那问话的夫人掩嘴笑了笑,打趣,“瞧你这恨不得给清远道长塑金身的模样!” 宋筠微微收敛了下神色,赧然道,“我这也是喜不自禁了,倒叫你们见笑了。” 成国大长公主浅笑,“身子好了可不就是应该欢喜的事情。” “是呢!”宋筠附和道,想起一事遂问,“听说三娘也在请道长看诊,可有好些了?”三娘的状况和她有些像,都是胎里带来的弱症,比旁人娇弱上几分,稍有不慎就病了痛了。 “好多了。”成国大长公主笑道,清远倒是个有法子的,能哄得三娘舍得从书堆里钻出来,她这般体弱多半是心神过损所致,一旦缓过来加上各种奇珍异宝滋补就能好上许多。 提及自己孙女,倪氏也不再作壁上观,正好趁此机会给三娘正名,莫让她贴上体弱多病的标签,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哪家愿意娶一个无法绵延子嗣的媳妇。宋筠可不就是因为这个才下嫁,就算如此因着多年无所出,背后还有人替秦峰可惜。有什么可惜的,要不是娶了宋筠,秦峰一介寒门子凭什么能够出人头地。 “我家阿春这段日子也好了很多,清远道长说只要继续调养下去,不出五年就与常人无异了。” “五年,可我看你这才几个月啊,看起来就和正常人差不多了。”雷古氏奇怪地看着宋筠。 邓氏心头一慌,马上又镇定道,“想是每个人身子情况不同,何况我家阿春年幼,遂用药上有些不同。” “那倒也是,小娘子用药总是比大人要轻上一些,”雷古氏一点儿都不知道自己近乎真相了,又对倪氏和邓氏安慰道,“三娘还小呢,慢慢调养也没什么,只要身子能好起来就什么都好了。” 邓氏心几乎没提到嗓子眼儿,紧张地手都攥紧了,有些心不在焉地点头,“借表姐吉言!” 雷古氏诧异地看她一眼,只当她为女儿挂心。 宋筠眼神落在邓氏身上一转即逝,对上丈夫的旧情人她还是做不到心平气和,不过表面功夫上自然不会落下乘,“有清远道长在,三娘子好起来指日可待,二夫人且宽心吧。” 邓氏对宋筠笑了笑。 宋筠正要笑,忽的腹中升起一股不适,忍不住拿帕子掩了嘴干呕起来。 经验丰富的一瞧,双掌一合,“这是有喜了吧!” 成国大长公主马上派人去喊郎中。 略懂医术的雷古氏上前一摸脉,笑逐颜开地恭喜宋筠,“你这是要当娘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宋筠反而不敢相信,整个人都愣住了。 “瞅瞅,这是欢喜傻了。” “可不是呢!” 宋筠回过神来,依旧不敢置信,“我真的有喜了?” 雷古氏佯装不悦,“摸点喜脉的本事我还是有的。” 笑容终于在宋筠脸上绽放,眼中却突然淌下泪来,“我有了,我,有了!” 雷古氏拍了拍她的手背,不由唏嘘,这女人啊没个孩子到底不成,“你这是作甚,没得伤了孩子。” 宋筠一个抽噎,眼泪瞬间止住了,半落不落的挂在睫毛上。 “瞧你,跟个孩子似的。”雷古氏不免好笑。 这边都在打趣宋筠,一派热闹和谐,子嗣总是女人最热门的话题之一,另一头小娘子们也是其乐融融。 “你俩长得一模一样,这可怎么分辨啊!”一众人围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娘子笑闹。 “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双胞胎呢。” “诶,你们俩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啊!” …… 可怜两个七岁的小娘子被人当西洋景看了。 李昭和古灵坐得略远,瞧着那边的热闹笑。 古灵道,“一下来了三个小娘子,这下你们府上要热闹多了。” 李昭点头,这对姐妹花是她远房堂妹,并且过阵子就要搬进府里。待李湛等离开,这家里就一个男丁都没有了,毕竟有些事情光奴仆出面是不够的,遂李廷在族人中精挑细选了一房子侄。 便是这对姐妹花这一房,她们的曾祖父是李昭曾祖父的胞弟,是在世的李氏族人中血缘上与他们最亲近的一支。姐妹花的父亲是嫡长子的嫡幼子,并不继承门楣,不好经济仕途好书法,如今在陇西挂了个清闲风雅的职位。其妻闵氏和崔氏还有些亲戚关系,膝下育有二子三女。 “瞧着都挺机灵的。”把周围一圈人逗得前俯后仰。 听着一小姑娘说出这么老持的话,李昭不免好笑,“哪里及得上你机灵。” “那是。”古灵毫不谦虚的接下,忽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犹豫之色,视线在左右转了一圈。 李昭心神一动,自从上元节分手之后,两人再没见过,李昭不是不好奇古家对那事的看法,遂道,“我要更衣,你陪我去可好?” 古灵自然无不允,两人相携离去。 双胞胎之一的李馨露抬眼看了看两人的背影,马上又继续和妹妹一起和大家玩起你猜你猜你猜猜猜的游戏。 李昭不喜迂回婉转,古灵也不好这一口,遂她直接开口,“那日回府,尧表哥可有说什么?叔母呢?” 古灵无奈的一摊手,“他还担心简逸雅吓坏了呢,直想着过来探望。” 李昭嘴角抽啊抽,她是真想不通古尧怎么想的,怎么不见他想来慰问慰问自己姐妹几个,怎么着也是他表姐妹不是吗?“怎么按下的?” “诶,我阿娘骂了他一顿呗,然后禁了足,今天舅公要走都不放他过来。”古夫人听完下人的禀报就怒了,她简逸雅吓到了,自己宝贝闺女难道就是铁打的,就算她闺女彪悍了一点,这也不是儿子一门心思只围着简逸雅的理由,没见李灏是怎么对自己姐妹的,人比人气死人。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儿子怜香惜玉的臭毛病,但是这一次实在是触到她的底线。“我听着我爹娘的话头,怕是想把我哥送到军营去。” 闻言,李昭松了一口气,“男孩子吃点苦蛮好的,你看我大哥。” 古灵白她一眼,“知道你大哥天下第一好,行了吧。” “那是!”李昭嘴角一个劲儿往上翘。得意完又觉不厚道,瞧着古灵现在恼他哥哥,但是哪有不心疼的,遂道,“咱们家里的郎君除非身体羸弱的,哪个没往军营里走一遭的,早晚都要去的。” 古灵叹口气,“也是,”又恨恨道,“磨磨他的性子也好。” “正是这个理。”李昭接道,“咱们回去吧。” 两人相携往回走,半路遇上步履匆匆的紫碧,李昭心头就掠过阴影。 “出什么事了?”李昭心知紫碧稳重的性子。 紫碧心中叫苦,倒也不避讳古灵,反正待会儿也会知道,“简娘子哭着跑了。” 古灵对李昭挑了挑眉,“脾气不小?” 李昭无奈地拍了拍她的手,问紫碧,“派人去追了吗?到底怎么一回事?” “五娘追上去了。”紫碧一边跟着李昭往回走一边把事情言简意赅的说了。 说白了就是小姑娘争风吃醋,李馨露提议玩诗句接龙,输得罚讲笑话。一向低调的简逸雅连赢两局,赢得黄七娘子脸都绿了,这姑娘也是个虎的,说话夹枪带棍,连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这种话都说出来了。简逸雅哪里受得了这侮辱,这才哭着跑了。 李昭脸色变了变,“这黄七娘子年岁也不小了,哪里有她这样说话的,还有体统吗?黄七娘和阿雅有过节?”没仇没怨的,至于说话那么毒吗? “按理两人今儿是头一回碰面。”紫碧回道。 “我想也是啊,”李昭不解,“就因为阿雅赢了!?”李昭觉得匪夷所思,感情玩得起输不起啊!差评! 纵是有点迁怒简逸雅的古灵闻言,也心生同情,黄七娘是过分了,出声提醒,“黄七娘性子是有些霸道,且最重门第。” 李昭明白过来,就是欺负简逸雅出身,今儿要是一个世家女赢了,估计她就不会发飙,“输给自己看不起的人,觉得丢脸了,就欺负人了,啧啧,我都替他们家觉得丢人,活该黄氏走下坡路。” 世家从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到如今和被寒门庶族占去半壁江山,真别全怪太祖太宗能折腾,自己不争气也是重要原因。类似这样的事情,就是在朝中都时有发生。 李昭虽生在顶级世族但是有前世经历,加上母族的关系,真没世家天生就该比其他人强,你比我厉害我弄死你的觉悟。 等李昭和古灵现身,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黄七娘更是讪讪,简逸雅毕竟寄居李府,她这么为难到底有些得罪主家,可她就是看不过眼,卑贱出生的丫头,要不是李氏仁厚,她也配出现在这种场合,不说夹着尾巴做人,还敢卖弄。 李昭若无其事地坐下,打量了一下在场众人神色,有不以为然的,有看好戏的,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李昭点了点腮,歪着脑袋看一眼黄七娘,笑盈盈道,“听说大伙儿比赛呢,我缺了席那就罚我讲个笑话吧,好不好?” 见她这幅要找茬的模样,谁敢说不好,黄七娘表情僵硬,笑容走了形。 “那我说了啊,诸位看官且听好了。话说有一日,天上有两只鹰在飞,一只鹰飞的又高又快,另一只鹰飞得又慢又低气得要死。” “噗嗤~” 李昭循声望过去,原来是双胞胎之一,姐姐还是妹妹她也分不清,当下笑了笑继续道,“于是那只飞得又慢又低的老鹰对一猎户道,‘你帮我那只老鹰射下来好不好?’猎人说可以,不过我需要用你尾巴上的羽毛做箭矢。老鹰欣然答应,可是那只鹰飞得太高了,第一箭射空了,猎人就要第二根羽毛,又射空,于是第三根,第四根……最后那老鹰整个尾巴都秃了,再也飞不起,猎人轻而易举的提着秃尾巴鹰大笑而去。”李昭摊手做了一个无奈状。 李昭扬扬眉,拍手道,“容不得别人飞得比自己高,最终只会害得自己失去宝贵的东西甚而是性命呢。” 好队友古灵笑眯眯补刀,“害人终害己!”别看黄七娘把简逸雅气走了,她自己也会落个心胸狭隘不知轻重的名声,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对上众人五花八门的目光,黄七娘脸色青了红,红了白,只觉得如坐针毡,突然间对简逸雅的悲愤羞恼感同身受了一回,几欲甩袖离去,只她到底不肯落了下乘,兀自按捺着。 坐在一边的三娘听了李昭的话目光微动,不禁仔细打量李昭。 李昭微微勾了勾嘴角,心里有几分不喜三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态,简逸雅学业进度和三娘差不多,这段时间都是一致上课。在自己家里自己面前,简逸雅被人这么埋汰,五娘这个没交情的都晓得要护短,喝止了黄七娘又追出去,古灵会帮她补刀。三娘呢,自始至终都静静的坐在一旁,到底令人心寒。 第41章 问世间情是何物 李昭将五娘招到身边问她如何。 五娘道,“我送她回屋了。” 李昭点头,简逸雅这模样也不好见人,“眼看快出发了,咱们去大母那吧。” “恩。” 一群小娘子们往客厅去,一进屋就见喜气洋洋的模样,一问原来是郎中确诊宋筠怀孕了,不由凑趣恭喜了下。 宋筠对着花朵似的的小娘子们笑得满脸慈爱,眼中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心中不免得意,神采飞扬的扫一眼邓氏。对于嫌贫爱富的邓氏,宋筠很是看不上眼,其中夹杂着一丝她自己不愿意承认的嫉妒,她自问过得不比邓氏差在哪里,唯一不足之处就是自己膝下荒凉,如今真是再美满不过了。 邓氏心头冷笑,要说一开始她对宋筠无愧那是骗人的,只是人不为天诛地灭,谁叫她挡了自己的路,可是在宋筠三番四次的挑衅之后,邓氏对她那点的愧疚是一干二净,只剩下一把邪火,除了家世,自己差了哪,凭什么宋筠能趾高气昂的鄙薄自己。 这样的情绪不过转瞬即逝,邓氏马上便如旁人一般间或说上几句育儿经验。 李昭疑惑的挠了挠头,总觉得宋筠和邓氏气场有些奇怪,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来。不过很快就被成国大长公主的话头牵了过去,“我们家几个小的就累你们多照顾了。” 众人纷纷客气,说不敢当。 客气着客气着就到了吉时,李湛兄弟要送到郊外,余下的人,男子多有公务纷纷离开,女眷就比较清闲,何况这就是女人的正事,永远不要小瞧了夫人外交,一些男人不方便说不好说的,都是通过夫人传达的。 一直到了月上梢头,热闹方散去。 筋疲力尽又伤心的崔氏靠在椅子上闭眼休息,身旁两小丫鬟轻轻地为她按摩手脚。 李氏诸人默默坐在下首。 半响崔氏才徐徐开口,“过几天阿垣一房就要搬进来,阿曹再去西夌院看看妥当没。”西夌院落极大,一个抵得上寻常三个院子,住上李垣一家子绰绰有余。 “明儿我就再去查看一下。”曹氏应道。 “简逸雅受委屈了,阿曹你也代我去看看,把新进的血阿胶带一盒过去。”崔氏又道,“六娘和五娘也带一盒回去。” 李昭心头咯噔一响,以前崔氏都是唤阿雅的,看来崔氏到底是对简逸雅不满了。 倪氏抬眼看了看崔氏,这阿胶是崔氏侄子送来的年礼,品相是难得一见的好,倪氏也没眼皮子浅的打这阿胶的主意,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分下去,简逸雅得了一盒,那是抚慰,倪氏不奇怪,可这么多孙女独独五娘和六娘有赏,那是怎么回事?倪氏立时去看三娘神情。 三娘低垂了眉眼坐在那绕着袖子。 “我累了你们都散了吧。”竟是半点说辞都没有。 待人走后,崔氏依旧静坐了良久,喃喃道,“我留着简逸雅大半是为了三娘,可阿常你瞧着,我对了吗?” 天底下可怜的人多的去了,崔氏为什么独独抬举简逸雅,惜她身世坎坷是其一,更为她熟读诗书能给三娘作伴。简逸雅出现的时机正好,崔氏正为三娘性情着急想给她找伴转转性子,世家贵女之中不乏满腹经纶之辈,只是或年龄不合或身份不低,难寻合适者。简逸雅年龄相当出身微末再是温顺柔软的性子,崔氏很中意。 崔氏自言自语道,“我原以为这丫头是柔而不弱的性子,哪想她遇事只会逃避和哭,三娘性子有些软,再给她找这么个伴可怎么好。我都和她说了简逸雅是给她作伴的,她怎么就不出声维护一下呢,她是不是不喜欢简逸雅啊。” 阿常难受的看着崔氏,她家主子真是替三娘操碎了心,忍不住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您都这般年纪了好好保重自个儿不成吗。” 崔氏茫茫一笑,“阿德只这么点骨血,我能不管啊,日后我怎么去见他们父子。诶,我不如成国会养孩子,你看她养的阿倢,大娘五娘几个,多好的小娘子啊!”片刻之后才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叹息道,“三娘如此,我便是死了都甘愿了。” 听得阿常眼中一酸。 事后,简逸雅得了众人一番抚慰,李昭却知这事的影响没这么容易消散,她偶尔能从崔氏眼中察觉到看向简逸雅目光中的研判。 李昭心知崔氏喜爽朗果敢的女子,四娘比二娘更果断刚毅一些,遂四娘更得宠。李垣家的姐妹花,姐姐李馨露大气有主见,更得崔氏青眼。 李昭对简逸雅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到底也不忍她被崔氏冷落,毕竟崔氏对她的态度至关重要,少不得提点一二。 只是李昭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地步。 —— 古尧得知自己要被关进军营的噩耗每日里唉声叹气,又担心母亲迁怒简逸雅,李家责怪她。可以说这阵子那真真是寝食难安,他就闹不清了,自己不过是惜简逸雅身世凄苦,寄人篱下,且她又是温柔敦厚的性子,难免受了苦只往心里咽,遂多加照顾,怎么落在阿娘眼里就成了自己招惹小娘子了呢。 眼看着他就要去军营,可这一个月下来都没见过简逸雅,回想那日母亲盛怒的模样,古尧终是不放心,又有古灵邀同伴来家中玩乐,除了李曦和二娘外,李氏几个小的都来了,却不见简逸雅,古尧更是心急如焚,去问妹子反而被妹子告到母亲那挨了一顿责罚。 经此一役,他总算是明白过来自家妹子的态度,思来想去,古尧只当古灵是门第之见。又从好友口中得知简逸雅受辱之事,古尧就更心急如焚。 几经转折,终于等到了三月三,这一日民间又称女儿节,未出阁的女儿都能到湖边嬉戏,插柳赏花。古尧就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不亲眼看一看问一问,古尧觉得自己走的都不安心。 古尧也不知道李氏诸女在何处,只能希冀于瞎猫碰耗子,不料没遇上简逸雅却遇上了出来躲清静的三娘,她拗不过崔氏,十次里有五次会跟着李昭等出门玩耍。 想了想古尧就把三娘拦了下来,三娘见到他十分惊奇,眼中带着一缕浅浅的喜,“尧表哥怎么在这儿?不是说你今天不出门的吗?” 古尧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然后如此这般一说,三娘脸色就有些不好了,笑容都勉强不住。 古尧只当简逸雅处境不好,口中忙问,“她可是受委屈了?” 三娘撇过脸去,“曾大母只得了三盒阿胶,她一盒,五娘六娘各一盒,她能受委屈吗?” “真的?那我就放心了!”古尧满脸的欢喜。 三娘脸色有些白。 “你身体不舒服吗?”古尧抬头一看,着急。 三娘扭着脸儿不说话。 急得古尧团团转,原地转圈儿,“我给你找郎中去。” 三娘颜色略回转,“我没事儿。” 古尧一瞧三娘脸色是好多了便不那么着急了,只是依旧担心,“若不舒服你别撑着告诉我啊!” 三娘抿了抿嘴唇,注目古尧,“你怎么那么关心简逸雅?” “我不是刚说了吗?”古尧纳闷,但还是好脾气的说道,“我只是瞧着她这般可怜于心不忍,遂多关照一些,哪想阿娘和妹妹都想歪了,我是那样的人吗。我是真怕阿娘和灵灵做出些什么来,那就是我的罪过了,阿春你和阿雅一块读书,平日里便多照看她一下,我记着你的这份情,回头好好谢你。”说着还做了个揖。 他找三娘除了打听消息更主要的就是拜托三娘照顾简逸雅,三娘是崔氏的眼珠子,有三娘庇佑,简逸雅日子能好上许多。在古尧看来,两人都是温柔安静又满腹诗书的小娘子,必然是很合得来的。 随着古尧的话音动作,三娘目光复杂的看着古尧。 古尧不明所以,“你怎么了?” “你还有事吗,没事我就走了。”三娘冷淡道。 古尧察觉到三娘的冷淡,不知所以然,直愣愣道,“哦,没事了。” 眼看着三娘冷了脸拔腿就走,铃兰暗叫不好,她这阵子也算是看明白了,对上古尧,三娘情绪都丰富些,原本她瞧着古尧对三娘体贴入微,嘘寒问暖,还道三娘有福。可今儿才算开了眼界,原来对着别人,古尧也能‘体贴入微,嘘寒问暖’,并且当着三娘的面坦然自若,怎么想她都不觉得古尧对三娘是她所想的那样。 “等下!” 三娘脚步一顿,铃兰心中一跳,不知道这位不能以常理推论的主子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三娘回头,眼中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期盼。 “阿雅在哪边?”古尧问,这么多人他自己得找到什么时候去。 三娘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下去,生硬地回了一句,“我不知道!”说完毫不犹豫的直接转身走了,徒留下满头雾水的古尧。 古尧有些发怔,在原地站了会才抬脚打算自己去碰碰运气看。也该是他的运气,真叫他给遇上了,只是…… 古尧挠了挠头,看着河对面发愁,人是找到了,只是不止一个怎么办? “这天算是暖和起来了,明天我们打猎去,老祖宗总该放人了吧。”古灵拉着李昭的手道。自从李昭那会险些掉水,崔氏总有这样那样的理不许李昭玩那些在她眼里觉得危险的活动。 李昭遗憾摇头,“明儿不成,我这阵子时不时往外跑,已经拉下一大堆事儿了?” 古灵好笑,“你还有事儿?” 李昭就给她掰着手指头一桩一桩的算,“谱系我才背了一小块,上个月才练了三十张大字,《高山》还没弹熟练,只认了二十七种香……” 初时古灵听的有趣,听到后头那就是震惊了,咂舌,“这还少?!” 李昭沉痛地点头,“只完成了三分之二,这个月再不能这么玩了。”话锋一转,“不过只要我能把该做的做完,时间随便我安排。” 古灵不抱希望地点头。 坐在他们边上的简逸雅静静听她们说话,李昭说的那些多数她也能学,她年岁和三娘相近,加上三娘之前对这些不上心,反倒与她基础差不离,遂很多都是两人在一块儿学,这就是她留在李家的任务了。在第一次来李府的时候,崔氏就私下召见过她,问她待送灵后,她要不要回李府和三娘一块上学,崔氏慢条斯理地将利弊向她一条一条分析下来 崔氏说,程弘博势单力薄自身难保,未必能护着她,他一男子也不方便照顾她,李氏能免她颠沛流离,护她周全,许她锦绣前程。 崔氏也说,李府规矩众多,她也许会适应不良,在外行走可能会被刁难甚而是侮辱。 那时候的她为程弘博守孝,自己就要一个人住在程家名不正言不顺而彷徨,虽然没有孤男寡女共处一个屋檐下,但是于她名声到底有碍,她爹死娘改嫁,还无家族可依附,再名声有瑕,以后怎么嫁人。加上她内心深处的确为程家和方氏的恩怨担心。所以崔氏一说她就心动了,十分感激崔氏恩德。 至于崔氏说的弊端,有规矩守着便是,自小的经历教会了她谨言慎行察言观色,她不觉得自己会适应不好,至于被刁难,自己以前早习惯了,程嘉良只是个县令,而江城世家权贵云集,就是程嘉良的亲女儿都不被世家女放在眼里何况她,更何况她娘改嫁了一个商户。 可是现在她有点后悔了,她想得太理所当然了,有些规矩不是只要谨慎用心就能学会的,有些侮辱不是她能想象的。住进李家的日子远没有她想象中的简单,就是一个丫鬟说的话都意味深长。可笑的是直到古灵对她冷淡下来古尧久不出现,她才明白紫碧那日一堆话只为引出一句——大户人家最讲究个门当户对。 明白过来之后,简逸雅只羞得满脸通红,她忍不住回想那是紫碧自作主张还是背后有人在指使,越想越是坎坷不安,同时又有说不出的委屈和不甘,委屈紫碧这般提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甘在她们眼里难道除了门户其他一切都是惘然吗? 因为不甘,在送别宴上她顾不得低调,憋着一口气要证明自己,是的,她是没有显赫的家世,但是她并非处处不如她们。可换来的却是被黄七娘当众羞辱,回忆起那一日的光景,简逸雅登时小脸儿煞白,她虽自幼经历坎坷,但也从没这么当众打脸过。 简逸雅不欲让李昭和古灵看出端倪,装作是被岸边的桃花林吸引走过去,本是随意的视线却突然顿住了。 古尧以手加额,心道,“天助我也。”冲她挤眉弄眼示意 简逸雅忍俊不禁,等明白过来古尧的意思,顿时心嘎嘣乱跳,下意识地又是害怕又是心虚地瞄一眼身后,李昭和古灵还在兴致勃勃地说话。 简逸雅的心定下三分,却没有动作,事到如今她已经弄明白,自己对古尧有朦胧的好感,她从来没遇到过这样温柔体贴和善有风度的少年。周遭人的反应却让她明白这不是别人乐见的,因为她不配。 这样的认知搅的她寝食难安,一方面她感激李家收留她,一方面她又忍不住怨恨,怨自己,恨这世道。 脑海中闪过崔氏、李昭的面庞,简逸雅知道自己不该跟古尧走,自己应该转身离开,可脚却像是生了根一般。 林中的古尧可不明白她的挣扎,只是纳闷简逸雅怎么不过来啊,兀自在那招呼,心中发急,再不过来,让古灵发现了自己准得又挨骂。 良久简逸雅才有了动静,慢腾腾地往回走,眼角余光瞄到一个人,脚步有一瞬间的凌乱。 “我去更衣下。”简逸雅略有些不自然的开口。 李昭也见到了来人,想着那日简逸雅到底在黄七娘手下丢了大脸,遇上了委实尴尬,尿遁也可理解,且遂点头,“那你赶快去吧。” 简逸雅前脚刚走,黄七娘后脚就到,身边还跟着她姐姐黄二娘。 黄七娘看见简逸雅的背影,不屑地一撇嘴,反正她是看不上这人的,一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寄人篱下那就夹紧尾巴做人,卖弄完了那暗喜劲儿看得人胃疼,真以为会几句酸诗,就比她们强了! 黄二娘一扫她脸色,不轻不重地掐了她后背一把,目光警告。这丫头简直气死人,和简逸雅计较干嘛,没得自降身份,更气人的是半点手段都没有,这么赤红白脸的说人,丢死个人。 黄二娘过来也就是遇上了打个招呼,最好能缓和下妹妹和李昭的关系,那天简逸雅丢了人,自己妹妹也丢人啊!臊的她好一阵子不敢出门,今天还是被她勉强拉出来的。 李黄两家是世交,那日李昭当场把李氏的面子找回来了,事后,黄母又亲自拜见崔氏还带来了给简逸雅的压惊礼,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态度已经摆出来了,很给李家面子。遂李昭也不会不给黄氏姐妹俩面子,客客气气的与人说着话。其实简逸雅离开对李昭而言也是件好事。 怎么说呢,黄七娘都是扒了简逸雅的脸皮骂,当着简逸雅的面,李昭却做不到同仇敌抗,总有些不仗义的感觉。但是为了简逸雅和黄氏交恶,这也是不可能的。如此,倒是便宜李昭行事。 简逸雅离开身边不可能没人跟着,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鬟,不过这难不倒古尧,加上简逸雅配合,两人很快就胜利会师。那一刻简逸雅觉得自己彷佛是回到了小时候,正在换牙的她偷吃阿爹藏起来的饴糖,忐忑之中带着甜。 第42章 转眼已曲终人散 三娘冷冷的站在那儿,注视着远处那两人,古尧喋喋不休,一张嘴几乎就没停过,简逸雅间或答一句,隔得太远,三娘不确定那脸上的表情是不是含情脉脉,粉面含羞。三娘清丽的脸庞一瞬间有一丝狰狞起来。 铃兰心惊胆战地看着三娘,甚而是一句劝说的话都说不出来,她现在说什么都是错,又恐三娘这么不管不顾地冲出去,眼下男未婚女未嫁,三娘有什么立场跑出去,闹开了,反而没脸。 上巳节本就是踏春游玩,方便男女相会表达爱意的好日子,一对男女聚在一块儿说话简直太正常不过了,只要不做无礼之事即可。当然一般而言,这些相会的男男女女不是早就定亲的就是家中同意的,还有就是那些打算定了情就和家里去说的。 话本中的穷才子遇上富家千金或者是采花女和贵公子的桥段,有!不过结局可不会像话本中那么幸福美满。 好在三娘没有冲动,只是说要回府,虽然时辰还早,但铃兰一个字不敢多说,忙派人和李曦说一声,侍奉着三娘离开。 三娘一回到关雎院就命人将古尧送的书卷摆件收起来说要还给古尧,铃兰怎么敢由着她闹,三娘不懂,她却明白,这东西一还,三娘的脸就彻底丢尽了。 她不知道古李两家有没有定亲或者私下约定什么,虽然她之前也觉得古尧对三娘有意,两家门第也合适,但是要是没有,女方弄得像被始乱终弃一般,伤的还是自己的体面。 关雎院里正闹腾着,崔氏就过来了,这是铃兰请的救兵。三娘回来的时候,崔氏和倪氏都在午歇,遂她没去请安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崔氏一脸阴沉的进了屋,她确实有意把三娘说给古尧,但是之前因为三娘病弱遂犹豫不决,曾孙女她疼,曾外孙她也疼啊!眼看着三娘有好转的希望,两个小孩子也处得好,崔氏只有喜的,哪想出了这么个岔子,截胡的还是她一时兴起收养的姑娘,崔氏一口气就堵在喉咙里。 三娘见了崔氏就开始落泪,颜色如雪,好不可怜,只把崔氏心疼得揪起来,虽气三娘行事没章法,可归根究底还是怪她人老眼花,看错了人。 见一地狼藉,崔氏摆手,“都收起来,放到库房里去。” 三娘扭着身子哭道,“我不要,我不要他的东西,我干嘛要他的东西。” 崔氏摇头,抚着她的背道,“衙门判案还得问问人,好歹叫我问下阿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要是有什么误会,那可不是冤枉人了。”虽然铃兰把事情都和她说了,但是感情上崔氏还是不相信自己曾外孙会这么胡来。 三娘踟蹰了下,哭的声音小了些,拉着崔氏的手哀哀道,“曾大母,我不想见到简逸雅,我不想再见到她。” 崔氏目光晦暗了下,看了三娘好一会儿,只把三娘看的心跳如擂鼓,几欲承受不住。 “您不是说她是给我作伴的吗?可我不喜欢她,曾大母,我真的不喜欢她。”三娘扭过脸泪如雨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崔氏叹息,“我总不会为了一个外人伤了你的心的,你且放心吧!”又指着摆放在地上的箱子道,“纵使你不喜这些东西,扔了毁了都可,但万没有把它这么还回去的理,像什么样子,我们两家的情分还要不要了,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做事再不能这么莽撞。”她可没和古家提过亲事,这些东西只能说是亲戚间的来往。 三娘有些委屈只是看着崔氏的脸色不敢说话,脸色发白地应了。 “你出门半天也累了,洗嗽歇会儿吧。”崔氏疲声道。 关雎院里下人换了个遍,倪氏得到消息到底晚了些,睡眠中被人叫醒本有些不悦,可一听自己孙女提早回来,还有崔氏也去了关雎院,立马坐不住了,赶紧过来,一进门就湿了眼眶。 三娘正准备沐浴,散了头发,卸了妆容,巴掌大的脸上一双红红的眼睛,见到倪氏,只觉泪珠欲坠。 “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谁让你受委屈了。”倪氏一叠声道,心疼得无以复加。 三娘好容易止住的泪又涌出来,扑在倪氏怀里大哭起来,嗫嚅,“大母,大母……” 眼见孙女哭得说不出话来,倪氏立马转头去看铃兰,疾言厉色,“你是怎么伺候小娘子的?” 铃兰噗通一声就给跪下了,简单地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倪氏气得手都在发抖,古尧是她颇为满意的孙女婿人选,出自名门嫡系,李古两家百年来联络有亲血脉交融,她不必担心三娘在古氏受委屈。更好的是非承宗一脉,虽说承宗一脉更为尊贵,但是庶务缠身,三娘如何能静下心来做学问,所以古尧这般嫡次子的嫡长子身份颇为合适。 可她相中的好孙女婿却和一个卑贱的丫头不清不楚,倪氏生吃了两人的心都有,怒道,“古尧这个有眼无珠的东西,以后有他后悔的时候。还有那简逸雅,我们看她可怜收养她,可不是叫她来勾搭男人的,小小年纪就会勾引男人,可真是随了她那个娘。” 崔氏让简逸雅给三娘做伴读,倪氏压根不愿意,她连李昭几姐妹都不愿意三娘亲近,更何况是简逸雅。 倪氏也是气得狠了,否则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说完她就后悔了,没得教坏了孙女,抚慰道,“阿春,这样的东西是万万不值得你伤心的。你莫哭了,为他们伤了身子,你叫大母怎么办?” 过了好半响,倪氏才把三娘哄得止了哭,又看着她沐浴完,坐在床头哄了她入睡,待三娘熟睡,倪氏吩咐铃兰将帐帘放下,“仔细伺候着。” “喏”铃兰屈膝应道。 倪氏一出门这脸色就黑了下来,似泼了墨般,怒气冲冲地往崔氏那去,她孙女不能这么被人白欺负了。 —— 她每次偷吃饴糖都会被阿爹发现,阿爹会哭笑不得的看着她说,我怎么养了个馋丫头。 简逸雅却没想过这次会被人发现,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她看着端坐于上的崔氏,跪于地的古尧,冷的打了个哆嗦,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跪在崔氏跟前的古尧回头一看,忍不住冲她打眼色安抚,李府来人说崔氏想他,他也没多想,自己马上要离开,去看看老祖宗也是正理。可没想到一进门就见到阴着脸的母亲和崔氏,古尧直觉不妙,待崔氏一喝问,才知道原来是自己见简逸雅的事情暴露了,古尧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担心简逸雅被责罚,正担心着,人就来了。 古尧祈求,“曾外祖母、母亲,我听说阿雅被黄七娘刁难,担心她这才问了她几句,我们之间并无私情。” 看着古尧坦荡荡的目光,崔氏忍不住看一眼古夫人,古夫人羞得以袖掩面,羞惭下跪,“都是孙媳教子无方,请外祖母降罪。”她苦口婆心和儿子说了这么多,原以为儿子总该明白,可儿子怎么还是如此糊涂。 古尧大惊,“母亲!”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就不信他以前没这苗头。”崔氏气得拍案几。 古夫人也悔啊,“都是孙媳的错,外祖母息怒,要是气坏了您老人家的身子,孙媳万死难辞其咎。” 崔氏痛惜地直摇头,她宁愿古尧风流,也不愿意他是这么的拎不清,“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你读了这么些年的书,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吗?一个与你无亲无故的小娘子,你这么无所顾忌的亲近,难道不是轻浮孟浪吗,你还有脸说自己风光霁月无私情,你以为别人会信吗?” 崔氏大喝,“我不信,端看你所作所为,哪一个会信你,你问问简逸雅,她信你只是单纯的可怜她而不是喜欢她吗?” 古尧从没见过崔氏如此痛心疾首的模样,整个人都吓坏了,机械地去看简逸雅,对上一张面无血色震惊望着他的脸。 古尧嘴唇张合了好几次却未能成功的发出声音,只是茫然地看着崔氏。 崔氏狠了狠心肠继续道,“你看,她自己都不信,她都以为你是喜欢她呢。”说到这里崔氏都有些同情简逸雅了。 “可怜你阿爹阿娘都是明白人,怎么养出了你这么个糊涂东西。连最基本的事理都不明白,你见过哪一个正经郎君会用你那种方式去可怜同情一个小娘子,你怎么这么糊涂!你自以为自己是在帮人,可事实上呢你是在害人。你以为你是在帮简逸雅,你错了,你害了她,她原本可以好好的在我府上金尊玉贵平平安安的长大,但是现在我不愿意了,我不敢继续收留她,她今天可以和你私会,我不知道她明天会做什么。这是你害的,你造的孽!” 古尧瘫坐在地上,“不是这样的,不是,我只是…… 古尧整个人都慌乱起来,他没想过会是这样的,他只是觉得简逸雅可怜,忍不住要为她做些什么,怎么会成了曾外祖母说的那样了,急慌慌道,“老祖宗,您不能这样,这都是我的错,您要罚就罚我吧!你不要怪阿雅,她已经够可怜的了。” “是,你当然错了,错的最大的就是你,但是你以为她就没有错了吗?你有逼着她和你碰面吗?如果只是你一厢情愿,她能守住。我不只会继续留着她还会好好待她,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样的人有多难能可贵!我怎么会不喜欢。 可是她呢,你一靠近,她就巴巴地靠过来了,还配合你把丫鬟甩开,她想干嘛!要没见不得人的心思何必如此。” 崔氏逼视简逸雅,目光锐利似乎能够直指人心,“我且问你,你难道不知道你和阿尧见面属于无礼吗?你去见他你图的是什么?想先斩后奏吗?” 简逸雅哭着摇头,她知道他们身份悬殊,可是她又贪恋古尧带给他的温暖,这两个想法在她脑海里拉锯,几乎要把她硬生生撕成两个人。然后她就看见了黄七娘,黄七娘能够肆无忌惮的羞辱她,不就是欺负她无依无靠,那一刻天平倾斜,她鬼使神差的跟着古尧走了。 古尧关心她受委屈了,古尧给她金瓜子金叶子让她打点下人,古尧说他会找机会回来看她……没人能知道那一刻她心里有多甜,比吃了一罐子饴糖还甜。也没人知道那时候她下了多大的决心,她会努力学习功课,她会好好和李氏诸人相处,她会竭尽全力让自己配得上他。可笑的是她居然把古尧的可怜当做喜爱,“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若简逸雅竭力否认,崔氏只会更生气,既然人知错了,崔氏也不会对一个半大小娘子穷追不舍,崔氏平静道,“你别嫌我老婆子说的话难听,人贵在自知自尊自爱,不想被人指着鼻子骂,自己就不能歪了。你去准备下,我送你回程家。”当初接过来的时候对话说的是小住一段日子,崔氏本意是想把人养到出阁,人老成精到底留了一手没明说,也是给自己留个退路,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出了这种事那就哪儿来回哪儿去吧!至于程弘博知道所发生的事情后肯不肯继续收留,那是他的事情。 简逸雅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崔氏,嘴唇张张阖阖。 今天古尧受到的震撼不可谓不小,整个人还处在混乱之中,闻言下意识道,"不能送回去,程家一个人都没有,她一个女孩子住在那里怎么成?老祖宗您再给她一次机会好吗,不要送她走,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罚我吧!怎么罚都可以。”古尧伏在地上,重重的磕头求饶。 简逸雅侧眸看他,慢慢地眼底弥漫了一层雾。 崔氏看着他发红的额头,淡淡道,“你再求情,我就把她送回她母亲那。” 古尧霎时噤声,噤若寒蝉的看着崔氏。简逸雅和他说过,她母亲懦弱,继父冷漠,继父所出的儿女刻薄,当年她没少被欺负。 崔氏淡淡看简逸雅一眼,道,“你退下吧!” 简逸雅低下了头慢慢地离开,让人看不出神情。 古尧失魂落魄的看着她站起来,看着她弓背后退,看着她转过身直到身影消失,久久回不过神来,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只是想帮她。 崔氏冷眼看他,“明知不能为而为之,是之为罪;明之不可为而为之,是之为蠢;你不用为简逸雅觉得可怜,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怕不响,你有错,难道她就全然无辜了。既然做了这种事就该承受后果,我对她已经够心慈手软,现在就该轮到你了。” 古尧直愣愣地看着崔氏。 崔氏看向顾夫人,“他虽不姓李,却是我嫡亲的曾外孙子,老婆子我今天就越举管教他一下。” 顾夫人求之不得,“您都是为了他好,孙媳妇心里都明白。” 眼看着素来端庄优雅的顾夫人生生苍老了五岁的模样,崔氏叹了一口气,复对古尧厉声道,“整件事儿,最错的就是你,连能不能为,可不可为都分不清楚,三岁小儿都比你明白规矩,你这么些年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我看也不必送你去军营,你这幅模样去了没得惹祸。”崔氏捻了捻手珠,下了决定,“不叫你吃痛,你不长记性,回去让你爹赏你二十板子。” 顾夫人顾不得心疼儿子,也实在是被气狠了,连连点头,自己夫君是个暴脾气,下手轻不了,以前她一是没重视二是舍不得,遂一直没叫古神知道儿子的毛病,眼下是不能再瞒了,不给儿子掰正了,谁知道他会闯出什么大祸来。 古尧下意识的缩了缩却没求饶。 “编个由头给他送庄子上去,再派几个明理知轻重的老人日日夜夜与他说这些个人□□理,也将那坊间的事儿告诉他,好叫他明白什么事儿能做,什么不能做,做了会有什么后果。还有他那两个小厮连同家人全部给我卖到矿上去。” 崔氏话音刚落,古尧睁大了眼睛盯着崔氏,似乎不敢相信她的话,“老祖宗,这都是我的错,他们伺候我,哪里敢不听我的,求您不要卖了他们。” 崔氏淡淡道,“他们是你的奴婢听你的,这是本份。可谁叫主子下的命令是错的呢,他们跟着做了错事,你得受罚,他们更逃不过只会更重,这就是做奴婢的命,怪只怪命不好没跟对主子。你要是真心疼怜惜他们,以后做事前就好好想清楚明白了。” 古尧求情的话就这么梗在了喉咙里,整个人就像被霜打过的茄子。 简逸雅和古尧的事,崔氏并没有瞒着几个小的,多有教育意义值得警醒的实例,崔氏将曾孙辈招到跟前一五一十将经过尽数告之。 李昭心绪复杂,没想到古尧和简逸雅两人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得知崔氏对两人的处置,她觉得古尧和简逸雅得到的惩罚都不为过,古尧反倒是落得轻了,可谁叫他投胎好呢。唯独为古尧的小厮的家人可怜,就是跟着简逸雅的两个丫鬟也没落得好,不过她们没有参与其中,崔氏以伺候不力将她们罚到了庄子上,一夕之间从府上的一等丫鬟落到庄子上做体力活的丫鬟,这就是做人奴婢的命,生死荣辱都系在主子身上。 这时候李昭才深刻意识到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曾是一个大家族的宗妇,平日里慈悲和善那是因为没必要露出霹雳手。 没几天简逸雅就离了府,简逸雅离开的原因并不体面,遂那日并没有什么送行宴,冷冷清清。 擷汎苑里属于她的衣物首饰和李府诸人之前送的东西,崔氏开口都悉数让她带走,想着这一别怕是再难相见,李昭送了些实用的金银过去。李昭私以为离了府,简逸雅的日子并不容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再有虽没有明说她为什么离开,但是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捧高踩低之人,瞧着李府疏远了简逸雅,未必没有些不好的流言出来。 可这能怪谁,这件事中,简逸雅并非全然无辜。她自己不踏出那一步,就落不到这一步。 第43章 莫道浮云终蔽日 春暖花开,绿柳含烟,微风和煦,李府众人已经换上了轻薄的春装。 李昭展开双臂站在那儿由着人量尺寸,这家伙有新衣服穿还挺不乐意,嘟囔,“不久前才刚做了五套啊,干嘛还要再做,我正长个儿呢,做得多了也是浪费。” 正翻看着样册的李曦闻言抬头,失笑,“你倒是个会过日子。” “节约是美德!”李昭说的真诚。 李曦橫她一眼,“现在我当家不行那你这一套,等你什么时候能自己当家作主了再说。”说完就不理她对候在一旁的妇人道,“这一身,这一身,还有这一身各做一套。” 妇人赶紧应是。 “这款式的也来一套。” “诶。”妇人想了想又问,“要不要稍微做大一点?拿针线收收小,明年再放开小娘子穿就不会嫌小。” 李曦摆手,“不必。”没必要为了省着点布料让李昭穿的都不舒坦。 那妇人就露出了心疼的表情,虽然这不是自己的布匹。 李昭不由乐,她是宁愿少做几件衣裳也不愿改大改小,这是面子问题。 终于量好尺寸被解放的李昭跑过去看,“阿姐选了哪几套,你自己的呢?我看看,我看看。” 李曦就指给她看,“做好了可要穿的,可不能浪费了啊,你再自己挑挑几身。”李曦心知自己和妹妹的审美不在一个次元,这才先下手为强,打扮妹妹是她目前最大的乐趣,没有之一。 李昭翻白眼,随手翻了翻,选了几个中意的样式,这时候她就忘了自己先前浪费的话了,女人不管大小漂亮衣裳的诱惑力都是难以抗拒的。 等她挑好了,李曦就吩咐苏叶,“把册子送到二娘和四娘那,让她们多选几身,再把布料每色各带两匹过去。” 苏叶应了是就带着人告退。 李昭坐下后咬了口桃子笑,“这桃子真甜,阿姐吃。”说着还把自己咬了一口的桃子递过去。 李曦瞪她,“皮还没削呢。” “我会把皮吐出来的。”说着李昭一张嘴就把啃完肉的桃子皮吐在白瓷盆里。 李曦一脸崩溃地看着她,尤其是在看清她眼中的促狭之后,更是觉得手痒。 李昭眼疾手快的跳起来,“哎呀,不要生气嘛,我在外面才不会这样呢。” 李曦眉毛乱跳,“在我面前也不许这样。”一转头就吩咐,“把她屋里的桃子都给我收起来。” 李昭大惊,冲过去拯救自己的桃子,“别啊别啊,我这才吃了一口呢。” 就是这个时候,李曦伸手把她揽住,然后一巴掌就拍在了她屁股上,“逗我好玩吗?” 李昭在她怀里扭着身子嘻嘻哈哈地求饶。 李曦没辙,只能恨恨地一戳她额头,“都是大姑娘了,整日里没个正行。” 李昭心道,那是因为看你炸毛特好玩啊。 姐妹俩闹了一阵才又坐回去,李昭道,“阿爹可真逗,连衣裳的事情都能想到。”又问李曦,“我们什么时候去阿爹那?” 李昭觉得挺乐呵的,她这爹吃吃喝喝玩玩的东西从来送的不少,都快要让李昭觉得她阿爹每天不干正经事就给他们几个倒腾东西了。这次更夸张,衣裳样册和十个绣娘连同三大车布匹一起送过来,说是北方刚流行起来的款式。 李曦嗔她一眼,“有你这么说自己阿爹的吗?” 李昭吃吃的笑。 “你想阿爹了?” 李昭点头,爽快道,“想啊!”这便宜爹虽然一共才见了两面,一次是前年过年的时候,还有一次就是去年曾祖父除孝,只是边关局势紧张,每次停留都不长。但是对儿女的疼爱却很明显,平日里嘘寒问暖的信件和吃喝玩乐的礼物从来都送的很勤快,勤快的都不像这时代的人。 李曦闻言很高兴,她就怕妹妹和父亲生疏了,“五月初九咱们就启程。” 母亲故去,李曦不是没有替自己兄妹四个彷徨过,世家里头有后娘就有后爹的情况又不是没有。 后来见父亲对他们更上心,连衣食住行这些事情都关注到,似乎要把母亲那一份责任都尽到,她才逐渐心安下来。 “那我们留在家里的时间没多久了!”现在已经是三月底了,李昭对住了大半年的李府还是很有感情的,遂有些闷闷不乐。 李曦揉揉她的脑袋,“所以趁着这段日子你好好陪陪曾大母和五娘。” “五娘他们什么时候走?” “许是要等阿深过了周岁再说,他太小了。” 李昭想想也是,路途不易,李深这么小谁也不放心,“那样也好,要是我们和五娘一块走了,曾大母得多冷清啊!” “咱们到了弘化你也可以常常给曾大母写信,曾大母肯定很高兴。” 李昭点头,偷笑,“到时候我也跟阿爹似的,有什么好东西就给曾大母送过来。”被人惦记在心上的感觉是非常美妙的。 李曦忍俊不禁。 这档口,有丫鬟禀报,五娘来了。 李曦忙让人请进来。 礼毕,五娘脆生生道,“我是来谢谢大姐姐和六妹妹的。” 李昭逗她,“谢我们什么?” “布匹和绣娘,嗯,还有大桃子和奶酪。” “那你得谢我阿爹,是我阿爹送的,你谢错人了,我们也得谢我阿爹呢。” 五娘瞪大眼,“可阿娘说让我来谢谢你们啊。” 李曦看不过去,一巴掌拍在她头上,对五娘道,“你别理她胡言乱语,三叔母太客气了,不过是些小玩意儿。” 五娘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李昭绕进去了,眼睛瞪的更大,力图让自己看起来凶巴巴的。 “馨露、馨雲小娘子来了。”又有人禀报。 李馨露李馨雲姐妹俩联袂而来,目的和五娘一样都是感谢大房送的东西。李徽送来的东西不少,遂李府中的人李曦都送了些过去。 过了片刻,三娘那儿也来了人,是铃兰。 铃兰一见屋内的人,神情就有些讪讪,东西是李曦派人送过来的,长辈那里不必说,比她小的派人过来感谢一下是应该,也是表示你的好我记着了。 论理派个大丫鬟过来也没什么,可是在别人都亲自过来的情况下就显得有些轻狂。 之前她不是没劝三娘亲自来一趟,李曦乃长姐,李氏正儿八经的嫡长孙女,三娘和她打好交情有益无弊。显然,她没有说服三娘。 道谢完毕,铃兰悻悻然走了。 都是些小姑娘,李曦比她们大了一倍,哪有什么话好聊的,闲谈了几句就散了,五娘拉着李昭要去园子里玩耍。 李昭这个月功课都完成了,遂开开心心地应下。 —— 李昭躲在假山缝里,还把边上的灌木往面前扯了扯,完美! 李昭忍不住要为自己的敬业点个赞,你见过一个二十好几的大龄女青年玩捉迷藏玩的这么拼命的吗。 其实这真的不能全怪我,我也是被人拖下水的。这么想着李昭默默地去看蹲在她身边,紧张得非常入戏的五娘,这风水宝地可是五娘发现的。 摔啊,谁会去研究假山上哪些地方能够躲人的。 嘚嘚嘚嘚,下面传来脚步声,同时伴有李馨露的抱怨声,“五娘和六娘藏得也太好了!” 这条路是用镂空的假山拼接而成,全长约二十米,因为一些大则像脸盆,小则如核桃的孔洞,内部并不阴暗,遂就蹲在上头的李昭和五娘还能透过面前一个成人巴掌大的洞口看见一闪而过的李馨露。 待人走远了,五娘窃笑,得意洋洋,“看我找的地方好吧。” 腰酸背痛的李昭咬牙切齿,“简直不能更好了。”说着就要出去。 “嘚嘚嘚嘚……” 五娘如临大敌,一把将李昭扯回去。 撞到头的李昭疼得龇牙咧嘴,有心说听这声音显然好几人呢不可能是李馨露,无奈五娘已经拿爪子捂住了她的嘴,反正没把鼻子一起捂住,李昭懒得跟一个玩的走火入魔的小姑娘细说,对方也听不进去,五娘实在是一个非常较真的人,等人走了就解脱了。 底下的人却是停了脚,正巧停在她们不远处。 “嘶~”邓氏止步,小声的抽了一口气。 如诗如画上前搀扶,担忧道,“要不奴婢派人去抬顶软轿来。” “只不过稍稍扭了一下,没什么要紧的。”邓氏摇头,抬了软轿说不得就惊动了倪氏和崔氏,要是再引来了郎中就不好了。 如诗听罢,不再多言,只是心疼地看着邓氏。今天是如画放风,她在里面伺候,所以对邓氏的情况再清楚不过,中途清远突然吃了一丸药,马上人就发了疯一样,把邓氏糟践的不行,更是污言秽语不堪入目,后来她气不过,上前想拉开清远,反而差点被糟蹋了去,还是邓氏把她救了下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伤痕都没露在外面,否则她们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看清她眼底情绪,邓氏笑了笑,她爹不疼娘不爱,到头来还是一个丫鬟对她真心实意,不枉她舍了自己把如诗护下来。 想起不久之前所受屈辱,邓氏眼底寒光一闪而逝,这老畜生自己不中用了就拿她泄愤。 眼下她还需忍耐,清远已经说服邓父,不日邓父就会上门和崔氏说要把她接回去。眼看着宋筠随着显怀日渐消瘦,她知道自己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等她事成之后,她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休息了一会儿,邓氏感觉自己缓过气来,“走吧!” 五娘还在犹豫,见到长辈应该请安,但是她担心这档口要是李馨露来了怎么办,好纠结,下意识去看李昭。 却不想这一个动作带起的衣服摩擦声都被邓氏听到了。 “谁在那儿,鬼鬼祟祟!”邓氏勃然色变,猛地抬头向上看。 五娘被吓了一大跳,愣住了。 李昭探出身子来,透过洞口往下看,就见邓氏惊惧交加褪尽血色的脸,自上而下看过去,甚至有点变形。李昭不由的一怔,摸了摸脸,她长得这么吓人吗? 认出是李昭,邓氏还没有回过神来,定定的望着她。 李昭心虚,不会真的把二婶吓到了吧,顿时不好意思,“二婶,你别怕,是我和五娘,我们在玩捉迷藏呢,所以没出声,”突然李昭音调打了个旋儿,脑袋更往洞口靠近了一些,“不是故意要吓你的,您没事儿吧!” 半响,邓氏才慢慢道,“你们俩也太淘气了,要是摔下来怎么好,赶快下来吧。” “我们怎么可能摔下去呢,”李昭得意扬扬,没有应声往下跑而是打量四处,神色间透出一丝凝重。 没来由的五娘有些害怕,“阿昭怎么了?” “没事,”李昭随口回道,心中叫苦,往日里不是老有仆妇巡视园子的,今天人都跑哪去了!刚才低头往下看的时候,李昭瞥到了邓氏胸前的痕迹,时下衣着颇开放,不到袒胸露乳的地步,但是低领却很平常。那种地方那种痕迹那种牙印,李昭真不知道除了她想的那样造成的还能是哪样造成的。果然八卦新闻看多了,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 李昭如今都脑补到杀人灭口了,要真是她想的那样——邓氏偷人。 现在就她们两个小的,下面都是邓氏的人,活路在哪里?当然这是最坏的情况,邓氏不至于已经知道她知道了是吧,谁会想到一个小娃娃这么‘见多识广’呢?可小心无大错,李昭惜命的很,所以她决定不下去,邓氏敢派人上来,她就敢喊人,看看谁动作快! 一不小心,李昭就深刻了。 “原来你们在这儿啊,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们怎么了呢?”李馨露如释重负地远远走来,她把所有人都找到了就是找不到李昭两个,忍不住白了脸,怕两人躲到什么旮旯里出了意外,忙不迭发动丫鬟婆子四处找,还好没出事。 李昭从来没觉得李馨露这么可爱过,看看她身后这一大帮人,李昭顿时底气十足。马上拉着五娘蹬蹬蹬跑下去,关切,“二婶,您脸色怎么这么差,我给您请个郎中吧!” 邓氏连忙出声打断,声音中带着慌乱,“不用不用,我没事,马上就好了。” 可李昭看着她的脸却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可二婶您脸色好难看,肯定是被我吓坏了,我听说受惊这种事可大可小,还是请个郎中来吧,就当是让我安心了,要不我今晚睡不着。” 五娘也很担心,附和李昭。 邓氏紧紧握紧双手,“我真没什么,不关你们的事,我今天是徒步上山的所以累到了,歇一会就好,要是请了郎中惊动大母和母亲就是我的罪过了,怎么能让老人家为我担心。” 李昭似乎被说服了,点头道,“那您快回去歇着吧。” 邓氏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勉强道,“你们也别跑上去了,太危险。” “好的。”李昭从善如流,心中对自己猜测更确信几分,依着邓氏往日作风,她都说出那种话了,邓氏肯定是要依着她的,可邓氏却是畏郎中如虎,是怕郎中看出什么吗? 邓氏对李馨露姐妹俩笑了笑便带着人走了,在邓氏经过李昭面前的时候,李昭动了动鼻子,果然又是这个味道,像是串了药味,不是长时间的接触,很难染上这么经久不散的味道。 上次觉得是邓氏去见邓父时染上的,邓父炼丹她知道,可现在想来邓氏经常去见的人未必只是邓父,怕是还有玄真观中其他人了。 观中人? 李昭看着邓氏的背影,神情有些晦涩。这个味儿,她想起来在谁身上闻到过了。 —— “我和五娘躲在假山上了,藏得可好了,馨露找不到人还以为我们怎么了。”这是李昭在绘声绘色和崔氏讲述今天的趣事。 崔氏听的又气又笑,“你们两个猴儿可真能找地方,也不怕摔了自个儿,简直是胆大包天!” “二叔母也这么说的,她被我们吓的整张脸都白了。”李昭扭了扭身子,“我看二叔母被我吓得不轻的模样” 崔氏有些怀疑,“真有这么严重?” 李昭点头如捣蒜,不好意思的捂了捂脸,“二叔母经过的时候,我和五娘就躲在她上头,她听到了动静,还以为是什么呢,吓坏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崔氏想想的确有些渗人,轻斥,“胡闹!你叔母体弱若是被吓出个好歹来,怎么办?”崔氏想了想,吩咐人取了两匹绸缎和滋补品,又让人去找五娘过来,“你和五娘一起向你二叔母赔罪,再把宋郎中一起带过去。回头将《学而》篇默写十遍,我得让你们长长记性,君子不立危墙。” 李昭乖乖的应了,却没走,抱着崔氏的胳膊神情扭捏似乎有些难为情。 崔氏纳闷,“你这模样作甚?” 李昭小小声,“我也说过要不要请郎中过去给她看看,可二叔母说不用了。” “你二叔母说不用那是她体恤你,不想你为难,但是咱们不能视而不见。”崔氏语重心长。 李昭点点头,然后羞答答道,“二叔母,叔母会不会是不好意思啊!” 崔氏一头雾水。 李昭继续羞答答,凑到崔氏耳边道,“我看见叔母胸口青青紫紫好多伤口,她是不是撞伤了,难为情才不肯请郎中的。”md,终于说出来了,简直神清气爽。 本来她第一反应是找李曦,不过李曦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呢,万一她get不到重点怎么办?她总不能开门见山的说我怀疑那是吻痕,邓氏怎么样暂且不说,自己肯定会死的很惨。而且这种涉及阴私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李昭倒不担心自己姐妹俩会被灭口,但是她不放心两人身边的人,看崔氏怎么处置古尧的事情就能知道丫鬟的命卑微的可怜。 所以李昭直接告诉崔氏,她现在可不会把崔氏当成一个普通的老太太看了,这老太太精明着呢。她就怕把自己给兜进去,可她要是不说,等到闹出来那天,呵呵,全家都成笑话了。 至于说出来之后邓氏的下场,粗俗点讲是屁股决定脑袋,斯文点就是位置决定想法,她姓李! 李昭偷偷瞄一眼沉了脸的崔氏,看来崔氏已经get重点。 崔氏的沉思不过一闪而逝,马上就恢复如常,不动声色地问,“脸上手上也有伤口吗?” 李昭摇头,“好像没有。” 崔氏目光深了深。 “你叔母定然是不好意思告诉别人,所以你可不要再告诉别人了,你阿姐那也不许说知道吗,否则你叔母还不得羞死,都是小伤没什么要紧的没几天就好了,咱们啊就当不知道这事好不好?”崔氏哄道。 “真没什么要紧吗?” “曾大母还会骗你吗?”崔氏十分耐心。 李昭松了一口气,笑了,“那我就放心了,我还要和五娘过去探望二叔母吗?” 崔氏摩挲着她的背,“不必了,这件事我会处理的,你不用担心。好了,你也该回去了,你还有十篇《学而》要写呢。” 李昭鼓了鼓腮帮子,垂头丧气的走了。 阿常亲自送了李昭出院子,回来就见崔氏晦暗阴郁着脸,神情中有一种风雨欲来的肃杀。 崔氏看一眼阿常。 阿常敛眉,静静走到崔氏跟前,俯下腰。 随着崔氏的耳语,阿常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归于自然。 “您放心,我省得。”说完,阿常便退了出去。 崔氏丹凤眼中满是锐利,这年头不止男人爱偷腥,不安于室的女人也不少,尤以皇家为罪,当年长子尚公主,还是强势皇帝最宠的嫡公主,崔氏就担心过这个问题,连对策她都想了不少,最终都没用上,却没想到要用在孙媳妇身上了。大家子里头守不住的媳妇当然有,悄无声息的没了的自然也有,崔氏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头疼,媳妇偷人,最怕的就是混淆血统,惯来是宁枉勿纵。 可二房只三娘这么根独苗苗,崔氏心烦意乱的拨着手珠,惟愿邓氏是首犯,最好是阿昭看错了,甚而是邓氏被人强了崔氏都能接受,否则她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三娘。 第44章 莫怨春风当自嗟 崔氏正心烦意乱,丫鬟报三娘前来请安,崔氏有一瞬间的逃避心理,想了想还是罢了,一切等有了定论再做决断。 “阿春给曾大母请安。”三娘屈膝行礼。 崔氏抬头端详面前的三娘,这眉这眼,像极了她的母亲,崔氏试图从中找到一点李德的影子,恩,鼻子挺而直随他们家。模样天赐,五娘不也随了曹氏没得到李氏子特有的那双端庄华贵的凤眼。 三娘不觉忐忑,“曾大母。” 崔氏笑了笑,如同雪融冰消,“读完书了?” 三娘的肩膀也放松下来,“嗯。” 自从几个月前听了清远道长的话,劳逸结合之后,三娘发觉自己读书时精神果然更好一些,效率更胜从前。又有只要她稍微活动下,崔氏看她神色就会满意许多,三娘渐渐就不像从前那般整日里埋头苦读,隔上一个时辰左右就会出来散散步。 “那过来坐坐。”这是崔氏放在心尖上疼宠了十年的姑娘,曾孙辈里,她最重视的是李湛,最疼的就是三娘,连嫡长孙女李曦都要靠后一步,仔细瞧了瞧她的脸色,崔氏欣慰道,“果然这气色好多了。” “下次诊脉是清远道长来我们府上还是你上山?”崔氏问。 清远为三娘看诊,并非次次都是清远上门,偶尔邓氏会带着三娘去玄真观求医,崔氏想着也让三娘松乏下,从来都是赞成的。如今想来,怕是邓氏拿了三娘当借口好私会情郎。 “上山。” “阿春喜欢上山吗?” 三娘点头。 “山上有什么好玩的?” “有很多书,而且山上很清静,还有鸟儿叫,上回还有一只松鼠跑到了我屋里。”三娘眼中满满的欢喜新奇。 崔氏心中郁郁,只扯了扯嘴角摆出个笑模样来,“可真是个痴儿,几本书就把你骗过去了。你看书那你阿娘呢?” “阿娘去看望外祖父,有时候就去听经。” 恐怕邓父在里头也不干净,好,很好! “你阿娘也是的,难得出去一趟你也不晓得带你松快一下就由着你看书,在家看的还不够多吗?”之前崔氏也问过,可那时候她没有多想,如今在听只觉得疑点重重。 三娘小声辩解,“是我不愿意四处走,道长那里不少孤本是家里也没有的。” 崔氏心神一动,笑话,“所以你就把人家的好东西都搬回来了。” 三娘羞赧,“是道长要送我的。” “清远道长倒是挺疼你。” “道长心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崔氏心头咯噔一下,几欲维持不住面上的镇定。她从来都以为清远送三娘那些孤本是为了示好李氏,如果不是她想的这样呢,只是清远喜欢三娘。 十几年前,邓父和清远就已经是好友,邓氏认识清远并不奇怪,仔细想想,清远这样的人怎么会和邓父交好?答案呼之欲出。 崔氏垂眸打量三娘,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接下来崔氏就有些心不在焉,三娘看出后心里难受,以功课未完告辞,崔氏也不留她,叮嘱几句之后便心乱如麻的枯坐在那消息。 阿常情绪没有崔氏复杂,碍着一个三娘崔氏是关心则乱,阿常却是非常镇定从容把事情都安排好后回来向崔氏禀报。 李昭心中惦记着这件事,却不敢表现太过,怕被崔氏看出什么端倪来,就是晚膳的时候眼神都不敢往崔氏和邓氏处多瞄,一切如常的用膳。 中途却出了点小插曲,送汤的丫鬟不小心把碗打翻了,所幸是凉了凉才端上来的,邓氏大半边裙子都湿了人倒是没事。 “杜家的怎么办事的,规矩都没学好就把人送到前面来伺候。”崔氏放下碗箸轻斥。 掌家的曹氏赶紧出来请罪,又忙不迭吩咐人带着邓氏去换衣。 李昭收回视线,不由猜测这是不是崔氏手笔。就是为了应付这种意外情况,膳厅旁边都是修了更衣室的,否则弄脏了衣物回自己院子里换一趟再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邓氏出言为那犯错的小丫鬟说了几句才被如诗如画服侍着进去更衣,另一头早有小丫鬟飞奔回去寻干净的衣裳。 进了屋的邓氏有些心神不宁,忍不住环顾四周,屋内除了一张屏风,一张榻,一梳妆镜和一木架外便是架子上的一盆温水,再无他物。 邓氏定了定心,走到屏风后面由如画褪衣衫。 衣衫褪尽,望着邓氏原本白皙姣好的胴体上布满青青紫紫的痕迹,隐约可见的牙痕,有种说不出的*。 如诗如画眼眶一红,正欲说什么。 邓氏一拧眉,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如诗如画对视一眼,被邓氏感染的都有些手忙脚乱,邓氏皱眉忍着衣料与肌肤摩擦所带出的疼痛,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花了多少力气才能维持自己面上的镇定自若。 邓氏低头注视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这是老天对她的惩罚还是考验。 很快邓氏就换好衣裳出来用膳,用罢,各人说笑了一阵,才各自散去。 屏退左右,阿常一脸沉重的将眼线在更衣间里看到完完全全告知崔氏,包括邓氏和两个丫鬟的互动。 已经做了最坏打算的崔氏重重叹了一口气,面容萧瑟,声音低哑,“把崎坞院里的人都看管起来,将邓氏和那两个丫鬟带到暗室。”顿了顿道,“让阿湛过来趟。”这个家以后都是李湛的,这些事理当让他知道,何况还涉及到外面的人。 —— 崔氏觉得过了很久很久,事实上不过是过了三个多时辰,眼下才丑时一刻。见到神情肃然的李湛,崔氏动了动眼珠子,“说吧,什么都说吧,活到这把岁数老婆子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李湛目光含忧,斟酌着用词道,“十二年前邓氏和清远就有染。” 崔氏的手背上鼓起青筋,咬牙切齿,“阿德尚在,阿德尚在,这个贱人就红杏出墙。” 李湛几步跨到崔氏身前,抚背道,“曾大母息怒。” 崔氏深深吸了几口气,紧紧拽着李湛的手臂,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在问,“阿春?” 李湛眼睑微抬,目光冷冽,“邓氏一开始一口咬定是二叔骨血,后来我对她用了刑,她才改口说自己也不清楚。那两个丫鬟也说不知道,按着三娘的生辰推算,那阵子邓氏和清远有私会,邓氏和二叔亦同床共寝。”李湛声线如常,半点没有提及长辈床第之事的尴尬。 崔氏有一瞬间的尴尬然后就是满满的愤怒,捶几怒声,“她怎么有脸做出这种事情来!” 连邓氏自个儿都不确定孩子是谁的,那她该怎么办?崔氏茫然的看着李湛。 李湛道,“我怀疑清远还涉及到最近频发的少女失踪案,遂打算亲自去捉拿清远一干人等,许他那里能有三娘身世的线索。” 自清远来了陇西,李廷就命李湛派人监视着,清远在陇西混了十几年都没混出个名堂,去了京城才崭露头角,虽然对李廷依旧恭敬有礼,但是不妨碍李廷提防他。 监视了大半年,李湛发现这人周旋于陇西达官贵族之间,尤其是凭着一手医术在女眷之中如鱼得水。分析他重点示好的人家和监听到的言行,李湛逐渐摸清对方目的。还得感谢他,让他查清哪些人长了反骨。 此外,近半年陇西失踪了不少妙龄少女,李湛已有把握和清远脱不了干系,调查清远停留之地,每每有少女失踪,而处子血在不少丹士眼中可是一味灵药。苦于不知他们将人藏匿何处,怕打草惊蛇逼得对方毁尸灭迹方不敢轻举妄动。 至于邓氏的事情确是他疏忽,要不是崔氏,他至今都蒙在鼓里。通过邓氏主仆的口供,李湛才知玄真观下居然遍布错综复杂的地道,怪不得两人私会,监视的人会一无所觉。如此一来,李湛对失踪少女的藏匿点也有了底。 崔氏连忙点头,又恨声道,“那人果然是假仁假义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万不能轻饶了他。” 李湛又平静的扔出一个巨雷,“十二年前邓氏卖了二叔一个屋里人,那女子有身孕。” 崔氏愣了半响,胸膛一起一伏,呼吸声变得十分沉重,恨声道,“我自问待她不薄,待她邓家不薄,她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对这女子崔氏还有印象,邓氏素来谨小慎微,对李德千依百顺,出了这事,崔氏还惊讶了下,实在想不到老实人也会发飙。本来她从不过问小辈房里事,为这事特意打听了下,得知李德确有偏宠之实,为此还敲打了李德几句,就连倪氏都吃了刮落,又安抚了邓氏一顿,可以说给足了邓氏颜面。 主母卖个把丫鬟压根不是个事,哪怕这丫鬟是男主子疼爱的,就是生了子嗣的姨娘,提脚卖了又怎样。 可是这卖了怀着孕的丫鬟委实太过,那到底是夫家血脉,她就是一碗药下去打掉了,也没卖为奴让别人作践的道理。 邓氏的担心崔氏知道,不就是怕庶长子威胁到她的地位,她也太小看了李氏,纵使李德体弱,他们家也不会弄出庶长子这种丑闻来,更不可能让庶压嫡。邓氏以己之心度人之腹,由此可见她小人心性,可是现在明白已经太晚了。 “卖到哪儿了?” “说是西突厥那边,我已经让他们去问当年经手的人。” 崔氏心头一跳,一个怀孕的美貌女子被卖到那种蛮夷之地,那个孩子便是侥幸活着还能有什么好?如果三娘不是李氏子,那么她就是含辛茹苦养大了仇人的骨血,而自己的骨血却被仇人往死里作践。这一刻,崔氏只觉得讽刺无比,生吞活剥了邓氏的心都有。 “尽力去找,是生是死总要有个结论。”崔氏的态度却并不十分热络,片刻后喟叹一声,“都是命啊!” 那孩子本来就不该存在这世上的,若是当年知道了,也逃不过腹死胎中,嫡子未生,岂能允旁人产子,何况是一舞姬。 如今知道可能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就没有任其流落在外任人践踏的理。找回来了,认祖归宗不可能,保他一生衣食无忧不难,好歹身上流着李氏的血。 “阿湛明白,曾大母放心。”李湛看了看憔悴的崔氏,劝道,“您还是回去歇着吧,我会把事情办妥当的。” 崔氏挂念着三娘身世一直在这干熬了半宿,可最终也没个确切的说法,心中放不下,可身子骨不中用实在撑不住,遂道,“也罢,我这就回去了,你明日也要注意安全,查到什么莫要瞒着我。” “您放心。”说着李湛搀扶着崔氏回去。 —— “啧,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往日看他们施药布粥还道是神仙下凡,哪里想到竟然是披着人皮的豺狼,可怜了那些小娘子,都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就这么被毁了。” “你们在说什么呢” “你还不知道啊,这半年咱们县里不是丢了不少小娘子,今儿李郞君将她们都救回来了,原来被这些道士藏在了地道里当药引子呢。眼下军队已经包围了玄真观,道士也都被下大狱了,这些人就该下地狱。” “我堂弟家的小舅子就是李郞君麾下,说是从后山还挖出不少尸骨,那都是被放干了血的小娘子,少说有个二十来具。” “嘶~” “……他们家的药难道是用人血做出来的。” “……” “……” “呕~” “呕~” 一人开头之后,此起披伏的呕吐声,去玄真观求过药的人可不少。 一人弱弱道,“人血做的药不可能白给咱们这些穷老百姓吧,应该是给那些贵人安排的吧。” 那些贵人,尤其是向清远讨过丹药的如今也捧着个痰盂在呕吐呢,越吐越觉得嘴里弥漫着血腥味。 “早跟你说过这些游方道士也就招摇撞骗的本事,就你鬼迷了心窍要信,现在后悔了吧。真有本事的还会为了那么点虚名金银周旋在权贵之中,早寻了个风水宝地准备成仙了。” 抱着痰盂的妇人沉默,之前丈夫说,自己只当耳边风,现在想想还真是这个理,可是自己当初怎么就深信不疑了,妇人大惊,“清远肯定是妖怪,否则怎么能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们这么多人都被他施了妖法,要不怎么可能都被骗了。” 杜集嗤笑,“因为你们蠢啊,你们贪啊!” “啪。”妇人拍桌子大怒,左右一瞄,把案几上花瓶里的花枝抽出来,“你反了啊,我都这样了,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有本事你给我报仇去啊!” 杜集一蹦三尺高,飞快往门外撤,“我这就去审案子去了。” 杜集一路跑到衙门,见了李湛嘀嘀咕咕一通,李湛一颔首,没多久坊间就出了清远是妖道的流言,慢慢的流言转向另一个方向。 妖道可是觐见过皇帝,还被皇帝拜为上宾呢。皇帝不是真龙天子吗?真龙天子居然看不穿妖道吗?这真龙真不真啊??? 嘘~~~~ 妖道在京城里待过一阵子,你说他有没有给皇帝炼过丹啊!听说这妖道的丹有助于房事,咱们这皇帝陛下,咳咳,好美色也不是啥秘密。 这杜集倒也是个人才! 皇帝躺枪不冤,清远来陇西的目的可不就是奉命搅乱雍州的水。 皇帝步步紧逼,杀气腾腾,李氏也不会坐以待毙。 雍州百姓只敬畏李氏足矣。 外头这么大的动静,李昭不可能不知道,在别人都只当这是一件绑架少女案的时候,李昭已经联想到邓氏身上。 前几天她就在猜测邓氏出墙的对象很有可能是清远,今天清远就被抓了,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李昭更有一桩无法言之于口的心事,清远和邓父是十几年的交情,那么邓氏和清远会不会也有十几年的交情。那三娘的血统?戴了绿帽子还替别人养孩子的新闻,李昭看得不要太多。 昨日照镜子时李昭脑中灵光一闪,理论上,两个单眼皮是生不出双眼皮的,拜她好记忆所赐,她知道邓氏是单眼皮,清远和三娘都是双眼皮。她悄悄派人去打听了下,结果就是李昭一晚上没睡好,李德是单眼皮! 随着玄真观诸人下狱,在观中修炼的邓父以及其他人也被下了大牢,邓家人就来李府打探消息,或者说是求饶也说不定。李昭又仔细观察了下邓家人,都是单眼皮儿。 这是内双呢,还是基因突变呢,或者三娘非李氏子,后者实在太过骇人听闻,纵使李昭对三娘敬而远之,也不想她落到那般身份。李昭头疼欲裂,可她不能说不敢说。 “亲戚之间互帮互助是正理,可也不能罔顾是非伦理,帮亲不帮理啊,你们明白吗?”崔氏坐在上首问,“日后有人求你们办事,你们自己得掂量着,该不该帮,能不能帮,别为了点面子把自己给折进去,那才叫犯蠢。” 李昭等忙应是。 崔氏目光在三娘和邓氏的座位上滞了滞,‘邓氏’因食物过敏,满面疱疹,在屋中静养,碍于容颜有损,不见外人,就连三娘也只能远远在门口请安。三娘却是因为清远和邓父入狱之事大惊,跑到她跟前来求情,听着三娘一声声为清远求情,天知道崔氏当时是什么表情,忍不住冲三娘发了火,这是崔氏第一次对她疾言厉色,回头她就吓病了。 这次,邓家人来访,话里话外又带出小邓氏救六娘的事情,帮了一个忙就真以为他们家得给他们邓家当牛做马任他们予取予求,想得太美!她还没让找他们算邓氏的帐呢。 崔氏意兴阑珊,“散了吧。” 众人告退。 回去的路上李曦凝眉沉思,直觉这几日家中气氛说不上来的古怪,不由叮嘱李昭这几日谨言慎行。 崔氏心头压着一把火迟迟不发,李昭自然知道避其锋芒。等她这把火发泄出来,说不得整个李府都得受到震荡。心头沉甸甸的李昭欲言又止,最终也没开口,她解释不清。崔氏应该已经察觉,清远又被抓了,想来真相应该能大白。 邓钟氏垂头丧气的带着两个女儿离开,不忿李氏凉薄又替自家前途揪心,愁眉不展。 “李郞君!”既惊且喜。 邓钟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抬眼就见大女儿已经在两丈外,捏着双手紧张又兴奋地仰头看着马上的少年, 那少年自然是刚回府的李湛无疑。 邓钟氏心神一动,拉住二女儿站在原地。 邓二娘不赞同地看着钟氏,可邓钟氏满心满眼只有那马上的少年和马下的女儿,目光中的光芒几乎能化为实质。 李湛垂眸望着来人,唇角微不可见下降了几度,他五官深刻,轮廓硬朗又兼身形高大,因为上午的行动玄铁色的轻铠还未脱下,越发显得威势迫人。 邓大娘呆呆地望着神情冷漠的李湛,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满腹求情的话语在闻到李湛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唯剩下两股战战。 直等到李湛走远了,邓大娘还愣在哪儿,钟氏赶过去看着傻愣愣的女儿,想说什么最终也没开口,刚才她瞧着女儿傻站着不吭声,想过来,可被李湛黑漆漆的眼珠子一扫,愣是不敢抬步。这样的煞神他们惹不起还是躲远一点吧。 已经离开的李湛遇上李曦姐妹俩,远远的停住,对要凑过来的李昭道,“我身上脏,阿昭莫过来,熏着你。”哪里还有方才的冷漠。 李昭把抬起来的脚收回去,闻了闻就知道怎么回事,“那阿兄快回去沐浴吧。” 李湛点了点头,还特意往旁边绕了绕。 目送李湛离开,李昭心疼,“阿兄为什么要身先士卒呢,这样多危险!” 李曦笑,“只会躲在后方的将领,没有人会心悦诚服。阿兄自有主张,你少乱操心。” “诶~果然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军心和安全难两全。 李湛沐浴更衣毕便去见崔氏。 崔氏一见他便悬起了心,三娘身世搅得她这几日寝食难安,无论是好是歹,总归给她一个结果,也好叫她决断,这样不上不下的吊着她,实在是令她心力交瘁。 “清远承认三娘是他血脉,他说邓氏便是如此告诉他的。 清远说服了邓父,原本这两日就要来和您说把邓氏接回家。 邓氏想改嫁,她看上了宋筠的丈夫秦峰,让清远给宋筠下了猛药,宋筠已经亏了身体恐时日无多。 进门之前,邓氏和秦峰便有私情,两人相约私奔,后来邓氏反悔了。” 崔氏晃了晃身体,李湛抢步上前扶住她,“毒妇!毒妇!我再没见过这样心狠手辣的女人,看上了人家丈夫就要人性命。” 李湛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怜悯,崔氏心头乱跳,喝了一口热茶稳稳心神道,“还有什么,你都说了吧。” “清远道,二叔怀疑邓氏不忠,邓氏便向他要了毒药掺在了二叔药里。” 崔氏愕然地看着李湛,似乎是不敢相信他的话。李湛手心里捏了把汗,生怕将崔氏气出个好歹来,可早晚有一天要知道,一个接一个的打击还不如一次说完,他相信崔氏并不是那等容易被打垮的人,可到底心悬。 崔氏垂了垂眼皮,眼神平静的让人揪心,可掌心却被指甲掐白,“阿德自小就体弱多病,他爹去得早,说起来比起你爹和你三叔,我更心疼他一些。小心翼翼的养到二十岁,欢欢喜喜地娶了妻就等着他生子,可他居然被一个女人害死了。” 崔氏的双手忍不住开始颤抖,“我会让她后悔的!”蓦地崔氏眼神一厉,脸上浮起一层煞气,以至于看起来狰狞肃杀,“三娘不是阿德骨血,我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孩子居然是仇人的孽种。” 李湛安抚地拍着崔氏的背,“关于三娘身世两边口供对不上,容孙儿再细查,万一错杀追悔莫及。” 崔氏阖上眼,声音干涩,“务必弄清楚了!” 忽然,崔氏站起来,“我要亲自去问她。” 第45章 真亦假时假亦真 李湛安抚地拍着崔氏的背,“关于三娘身世两边口供对不上,容孙儿再细查,万一错杀追悔莫及。” 崔氏阖上眼,声音干涩,“务必弄清楚了!” 忽然,崔氏站起来,“我要亲自去问她。” 邓氏已经忘记自己被关进来几天了,在这里没有太阳和月亮只有烛火以及神情漠然的人。 再一次看见头发花白,神情肃穆的崔氏,叫她生出一股恍如隔世之感来。 崔氏居高临下看着狼狈不堪的邓氏,姣好的容颜在这四天光景中迅速老下去,再不复昔日的柔美娴雅,看上去竟然比倪氏都要老态几分。 “三娘不是李氏子,所以你伙同清远杀了阿德,清远把什么都说了,我会让你们一家子去底下给阿德赔罪的。”崔氏淡淡道。 邓氏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她慢慢的跪直了上半身,“那些话都是我骗清远的。我受够了寡居的日子,我还这么年轻,我想拥有我自己的生活,所以我要改嫁,可我家里那情况,您还不知道吗?他们宁愿我死在李家也不可能松口,然后我就遇上了秦峰,他说他忘不了我,他也受够了他那个刁蛮任性不生蛋的妻子。所以我骗清远说三娘是他女儿,好利用三娘要求他帮我除掉宋筠,让他说服我父亲答应我改嫁,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我就要成功了。” 她要死了,秦峰怎么可能干干净净的置身事外呢?要不是为了他,她怎么会对清远虚与委蛇,怎么会落到这般地步。 崔氏双手紧握,喝问,“那你为什么要害阿德,他哪里对不起你,你分明是做贼心虚害怕三娘身世败露所以害了他。” 邓氏沉默了片刻才道,“他开始怀疑我和清远,我怕他查出来,我怕死。于是我告诉了清远,他给了我一包药。” 崔氏仔仔细细地审视邓氏,希望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来,“你这贱人,若三娘是阿德血脉,你就没想过自己该如何面对她!” 邓氏嘲讽一笑,“要是我和清远的事情败露,她还有机会出生吗?” 崔氏神色变幻莫测,阴沉着脸,血统不明,尚在胎中自然是宁可错杀,可一手养到这么大,她下不了手。让她这么稀里糊涂的继续认下,又心有不甘。 崔氏心乱如麻,显得有些呆怔茫然,事情又回到了原点,到底该怎么办? 李湛扫一眼低垂着眉眼的邓氏,如此一来,和清远的口供是合上了,但是什么话都是邓氏在说。 逼供的方法用了很多种,口供都一致,要么这就是真相,要么邓氏是个硬骨头。李湛更偏向后者,他审讯过不少人也遇到过这种硬茬。直觉邓氏也是个狠角色,她对别人狠,对自己也能狠。只是他找不到破绽,而崔氏更相信前者,她希望三娘是李氏子却没有确凿证据,所以她纠结。 崔氏沮丧,喃喃自语,“该怎么办,你觉得呢?” 李湛轻描淡写看一眼邓氏,直接道,“孙儿觉得她有所隐瞒。” 崔氏神情一窒,邓氏若有所瞒,瞒的自然不会是三娘确是李氏血脉的证据。李湛的言下之意,他是不信三娘是李氏子的。崔氏深深地看着邓氏,那目光恨不得能看透邓氏心底。 邓氏唇角挑了挑,眉眼含着嘲弄讥诮,“杀了吧,杀了吧,反正她活着也是被人作践,死了一了百了,到了地下让李德去辨认阿春到底是不是他亲骨肉!” 崔氏身体颤了颤,心里乱糟糟地揪成一团,一半的机会? 见她如此,李湛明白一时半会儿也没个结论,遂挥手让人将邓氏带下去。 邓氏踉踉跄跄地被人拖走,没有人发现她眼底古怪的笑意。假话说上一百遍,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说得她自己都信了。 这就好,李德已经死了,谁敢拍着胸脯保证三娘不是李氏血脉?万一错杀她们怎么舍得,怎么向李德交代,邓氏第一次真心实意的感谢李德,感谢他死的这么早,早的让崔氏对他满心遗憾和怜惜。 这辈子她最对不起的就是三娘了,她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她做不到像别的母亲那样把孩子放在第一位,她最先考虑的从来都是自己。临死之前,就让她补偿一次吧!她赌崔氏和倪氏会心软的。 看着面容挣扎的崔氏,李湛另起话题,问,“是否要让叔婆知道此事?” 崔氏松了一口气,她是真的有点怕李湛继续说下去,李湛是李氏下任继承人,他的意见她不可能置之不理,“总归是要告诉她的。” 那李湛对如何处置邓家那一群人也有了底,要是倪氏不知情,替姻亲求到他跟前,到底是长辈,他也不好太过分。 —— 倪氏直勾勾地盯着崔氏,只觉得浑身一阵阵的发冷,忽的天旋地转眼前一黑,身子就瘫软在地。 慌得崔氏一叠声喊人,好容易人转醒。崔氏原以为倪氏会大哭大闹,可她只是那么愣眉愣眼的躺在那,眼神空洞失了魂般。崔氏便坐在边上看着她,深怕有个好歹。这事最苦的不是她,是倪氏,倪氏只有三娘。 好半天,倪氏忽地抹了一把脸坐起身来。 “你躺着莫起来。”崔氏心惊胆战。 倪氏径自跽坐好,铁青着脸一字一顿,咬牙道,“我要将邓维、清远千刀万剐以告慰阿德在天之灵。” “自然。”崔氏声音冰冷。 闻言,倪氏没有痛快之感,只觉得心头刺痛,猛地扑在案几上大哭,声嘶力竭,泪如雨下,口中喃喃,“阿德,阿德!” 崔氏亦红了眼眶,不断拿帕子拭泪。 半响,倪氏才收了泪,挺直了腰杆,神情肃然的看着崔氏。 “稚子无辜,要怪就怪我当年有眼无珠挑了邓维这么个蛇蝎美人,罪魁祸首是邓维、是清远,与阿春无关。我知母亲怀疑她,可我养了她十年,把她从那么一点点养到如今,是不是至亲骨肉我难道还会分不清,她就是阿德亲骨肉。她鼻子像阿德,嘴巴像我,和阿德一样口味清淡,她也爱吃荔枝,喜欢春天不爱下雨天,喜好读书不喜武艺,她读书上的天赋随了阿德,比她阿爹还强一些……她怎么会不是我嫡嫡亲的孙女。”如数家珍的倪氏嘴角含笑,眼中是满满的疼爱。 说罢,倪氏突然以头触地,哽咽道,“儿媳在这恳求母亲一回,求您莫将此事再告知府中其他人,流言可畏,儿媳不忍阿春遭人非议,她已经够可怜了。” 所有知情人都在怀疑三娘血统,只有倪氏没有。崔氏能理解倪氏,三娘是她的命根子活下去的支柱,不要三娘,就是不要自己的命,没有会不爱惜自己的性命。 可崔氏不同,崔氏儿孙绕膝,少了一个曾孙女固然伤心但不至于活不下去,遂崔氏无法像她那样毫无芥蒂,所以她满腹怀疑,哪怕感情上更偏向三娘是李氏子,但是疼爱之情绝不会如从前。 看着眼角含泪的倪氏,崔氏叹一口气,除非有十足的证据,否则倪氏绝不会怀疑三娘,可一旦有了证据,恐倪氏也活不成了?罢了罢了,三娘只是个女孩,并不负责传宗接代,养着便养着吧! 崔氏撇过脸去,“除了阿廷父子,我不会再告诉其他人。”三娘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李廷父子这两代当家人不能不知。 倪氏牙紧咬着下唇,果然不一样了。她最想瞒的就是李廷父子,他们知道就意味着以后李氏的资源在三娘身上会有所保留,她不信崔氏不明白她的用意,可她没答应,崔氏再也不会全心全意疼爱三娘了。 倪氏替三娘委屈,可她依旧冲着崔氏重重一叩首,毕竟崔氏还愿意护着三娘,不然她们处境更不堪。 “那个流落在外的孩子我已经派人去找了,要是还在人世,如今也有十一岁了。” 倪氏神情十分淡漠,垂了目光看着双手,“既然都被卖为奴了,找回来又能如何,传出去不过是授人以柄。李氏血脉成了别人的奴才,那是天大的笑话。” 崔氏静默了片刻才道,“你别忘了,那到底是阿德骨血,我也不是要给他什么名分,只是我们家的孩子万没有让人轻贱的。尽了人事听天命,百年之后我也能面对阿德。”有时候她真的无法理解倪氏,她对三娘能够如此温情,可另一个孩子却能这样无情。 倪氏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崔氏对那个孩子这么上心,未尝没有把他看做二房唯一传承的意思在里头。简直不可理喻,就算那是个男孩又如何,一个舞娘不经允许私自怀上的庶子!他的存在就是阿德的污点。 “我就是知会你一声,你不喜欢听忘了便是,寻着了也不会让他来烦你。” 倪氏听出崔氏语气中的不悦,不敢再说些什么,可叫她说些软和话承认那个孩子也是万万不能,遂不自然的坐在原地。 —— 大面上,邓氏和三娘的事便如此落下帷幕,有人不甘、有人庆幸,不管什么心态,都有志一同的把话压在心里。 李昭兄妹六人开始准备启程前往弘化,李昭去了趟古府和古灵告别,大半年处下来,李昭挺喜欢对她温和体贴的古夫人还有古灵精怪又仗义的古灵。 古灵拉着李昭恋恋不舍,就想把人留在陇西,李昭也被她弄得不好受,“我好久没见我阿爹了。” 古灵没话说了,她自己爹娘俱全,不能阻止人家去见爹啊,只能可怜兮兮道,“你要给我写信啊,有空我去看你啊。” 这年头交通落后,古灵又小,李昭觉得这有空有待可考,不过李昭能听出里面的真心,笑着点头,“好啊。”又拜托她多去看望崔氏。 古灵连连保证。 随着日子一日一日的滑过,崔氏越发拉着李昭不撒手,大房这几个孩子,打出生起就没在她跟前养过,好不容易相处了大半年,感情深了,马上又要走了。又想,过不了许久,连曹氏和五娘也要走,这家就更冷清了。哭得李昭差点就要说自己不走了,最终舍不得兄姐和李徽强忍住了。 “曾大母不若和我们一起去阿爹处吧?”李昭旧事重提,满脸希冀。 崔氏摇头,李廷也想把她接到京城去,可她习惯了这里的天这里的地,更重要的是陇西需要一个身份贵重的李家人镇守,哪怕诸事不理也让世人知道李氏是他们无法忽略更无法逾越的存在。 崔氏满心郁郁,五娘和李馨露姐妹几个忙凑趣陪李昭一起哄她,五娘天然呆萌,李馨露姐妹俩默契非常又嘴甜如蜜,不久便令崔氏微微展了颜。 三娘病了一场才好转,平添几分孱弱,更显娇怯不胜衣,见此心里头不禁有些不是滋味。自打她进门,除了一开始请安时崔氏与她泛泛说了两句便一心围着李昭殷殷叮嘱,又和五娘、李馨露姐妹玩笑,问都不问自己一句。 再想自大房回府后,崔氏对她疼爱便不如从前,尤其是这一月来,崔氏满心满眼只有李曦李昭两姐妹,旁人竟是都入不了她的眼,自己病了月余,崔氏只派人询问了几回,再不曾像曾经那般牵肠挂肚关怀备至。本以为李曦和李昭走了,曾大母会疼她如初,可现在看来不过是她痴心妄想罢了。一时之间,三娘悲从中来,忍不住红了眼眶。 崔氏脸色便沉了沉,三娘为何如此,她心知肚明,之前爱她入骨,只有心疼的。可出了邓氏那事,崔氏心头梗了一根刺,为着倪氏忍了,可感情到底不一样了,看人的目光不知不觉也变了,三娘这般小性凉薄随了谁? 闵氏见状,心头过了一过,忙道,“三娘这是舍不得大娘她们呢。” 眼见崔氏脸色缓了缓,闵氏心神稍定,可她这心里想的却不是这么回事,她搬进来时日也不短了,看的分明,三娘和大房三房的小娘子都感情平平。就说今天旁人都在和大方姐妹依依不舍,三娘态度冷淡的让她直觉不妥。 三娘一惊,对上崔氏的目光,下意识的低了头。 倪氏抿了抿嘴,接着道,“傻孩子,可不是叫姐妹们笑话了。” “是啊,可是做姐姐的人了。何况你身体刚好,莫要再坏了身子骨。”崔氏开口道。 三娘惊喜的抬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崔氏百般滋味在心头,自邓氏事后,她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对三娘,确有迁怒她,放柔了声音,“下去好生歇着。” 三娘应了一声,带出点鼻音来。 回到关雎院,倪氏见她郁郁寡欢便对她说,“大娘几个你曾大母一年难得见一面,难免多疼她们一些,终归她们都是要离开的,只有你一直孝顺着她老人家,她最疼的还是你。” 可三娘依旧不得劲,“大母,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我总觉得曾大母看我的眼神有点怪,总是好一阵坏一阵的。我害怕,曾大母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我都已经听她话不整天看书了,那些我不喜欢的功课,只要曾大母要我学,我都挤出时间来学了,大母,大母,为什么会这样!”说到后来,三娘泣不成声,她本就心思敏感多愁,崔氏对她的态度古怪岂能毫无察觉,“曾大母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疼我了!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你哪里都没有做错,只是受你母亲邓氏连累。 可倪氏不能告诉她,邓氏那样不堪的事情岂能让三娘知道。 倪氏哄好了三娘,离开关雎院后径自去找崔氏。她一直以为邓氏那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崔氏只是一时想不开,她到底疼爱了三娘这么些年,等过阵子总会转过弯来,明白三娘怎么会不是阿德骨血,不好好疼她,才是对不起阿德。 可她冷眼看着,崔氏对三娘的心结却是一日比一日重,对三娘越发冷淡,这样下去还得了。以李廷父子行事作风,他们既然无法肯定三娘身世,定然不会把三娘当李氏子培养扶持,崔氏又不会再全心全意护着三娘,三娘日后凄凉可想而知。 这是倪氏万万不允许的,她以前不想走到滴血验亲这一步,是觉得这是在侮辱三娘和李德,现在却管不了许多,不消除了他们的疑虑,三娘只能被错待下去。 “滴血验亲?”崔氏愕然看着崔氏。 崔氏郑重颔首,“母亲既然存疑,不如咱们就验一验,三娘不能被这么错待下去,阿德在九泉之下无法安宁。” 其中怨怼之情,崔氏如何不知,她对三娘的确做不到毫无芥蒂,验一验,也好,若是,她便当她是李氏子,若不是,崔氏捏了捏手心,别怪她心狠。 崔氏缓缓的点了点头,倪氏便亲自派人入夜后去取李德尸骨,崔氏面露不忍,阖目静坐。 倪氏也不好受,耷拉着眉眼,端坐于椅。 等取来尸骨,崔氏启了启唇,转开脸拭泪。 倪氏泪流满面,哽咽道,“阿德,阿娘不是故意要扰你长眠,实在是阿春处境堪怜,她是你唯一的骨血,你肯定也不忍她受苦。” 那滴血在灰白的尸骨上只停留了一息,然后滑落。 倪氏瞳孔急速收缩,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得干干净净,身形摇摇欲坠,瞪着尸骨的双眼目瞠欲裂。倪氏毫不顾忌形象地扑过去,不信邪的亲自倒了一滴血下去,没融,她的双手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碗,狠狠咬了咬唇定神再倒一滴,没融…… 直到倒尽碗中鲜血,至始至终没有一滴融进去,倪氏死死盯着那血迹,额上青筋直爆,突然双腿一软,瘫在地上,坐都坐不直的样子。 崔氏颓然靠在椅子上,有几分悲哀,又有几分解脱。 屋子里静的可怕,只闻倪氏粗重的呼吸声,片刻后倪氏哆哆嗦嗦的站起来,像躲避瘟疫一般的连连后退到墙角,以袖掩面,自欺欺人道,“这都是假的!假的!” 崔氏见她神情不对劲,悚然一惊,“阿倪!” 倪氏猛地抬头定定的看着崔氏,语无伦次,“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阿德!阿春?阿德!阿春!阿春!” 一声比一声嘶哑高亢,声音里饱含绝望、凄惨、愤怒,犹如失去幼崽的母兽。蓦地,倪氏转身,朝着门口冲了出去,撞翻了门外的丫鬟。 惊得崔氏站起来,忙道,“快跟上!” 第46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 倪氏一路狂奔,在那一刻,什么端庄、优雅、从容……统统被她抛在幕后,在她眼前不断重复着殷虹的鲜血流过灰白的尸骨,毫不留恋。 十年前李德病故,心如死灰的倪氏几欲追随儿子而去,恰在那时,邓氏晕了过去,被诊出身孕。于倪氏,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无异于救命稻草,为了孩子,倪氏飞快地振作起来,可以说她这十年是为了三娘而活,哪怕她曾经遗憾为何不是儿子,但是倪氏对三娘依旧爱逾性命!这世上不会有一人如倪氏这般疼爱三娘,纵是邓氏也远远不如。 然而疼爱入骨的三娘不是她孙女,她这些年疼爱的是谋杀了她独子的凶手之女。 与倪氏而言,‘轰’一声,天就这么塌了!整个世界碎的尸骨无存。 “二老夫人?”关雎院里守门的婆子大惊。 倪氏目不斜视,一路跑进寝房,三娘已然入睡。 守夜的丫鬟见倪氏模样,纳闷她不同寻常的神情却不奇怪倪氏会来,今天下午丫鬟替三娘修指甲,不慎伤了她的手,流了不少血,可把倪氏心疼坏了,恨不能以身相替。倪氏不过来看看那才叫稀奇呢,谁不知道倪氏最疼三娘不过。平日入夜后偶尔也要来看三娘,听说,这是二老夫人想念故去的二爷了,只有看一眼三娘,她才能安眠。 倪氏挥手屏退了所有人,屋内只余祖孙二人,三娘还在酣睡。 倪氏走到床前低头直勾勾盯着她的脸,那目光冰冷刺骨,彷佛带着钩子一般。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睡梦里的三娘直愣愣的打了个冷战,迷迷蒙蒙醒过来,一睁开眼便见森然骇人的倪氏,三娘从来没见过这样陌生的倪氏,一下子就被施了定身咒般,惴惴不安道,“大母!” 这一声‘大母’彷佛按下了某个开关,倪氏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开始流泪,那种绝望到极点的悲伤令三娘没来由的浑身发寒,三娘大惊失色坐起来伸手去拉她袖子,哀哀道,“大母?” 猛地,倪氏双手快如闪电,一把就掐住了三娘纤细的脖子,将她举离床榻,神情狰狞,声音狠厉,“孽种!我杀了你这个这个孽种。” 三娘骇然变色,双目怒睁,眼中满满的不敢置信和惊恐,手脚乱舞,“大~荷荷”想叫叫不出声,双手抓着倪氏的手臂,想掰掰不动,窒息的痛苦感觉排山倒海袭来。 倪氏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满眼满眼都是李德临死时的模样,她眼睁睁看着李德大张着嘴剧烈喘息,犹如搁浅的鱼,灰白而发紫的脸上全是痛苦,“阿…娘…我…我喘…不过气来……” 三娘的脸渐渐紫涨起来,挣扎的动作渐渐无力。 落后一步的崔氏见丫鬟都被赶出来,心中警铃大作,只带了心腹进屋,一见屋内情景,饶是有心理准备也惊得几欲晕厥,看向倪氏目光中带着无限怜悯和心痛。她从来都是如此,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箕坐于地的倪氏抱着三娘余温尚存的尸体,轻轻摇晃,神态安详,婉转轻吟着三娘最喜欢的歌谣,“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 三娘夭折,倪氏疯癫,崔氏病倒,李府一番扰攘,在曹氏和李曦的调度下渐渐稳定,三娘之事却是李湛亲自收尾的,曹氏和李曦心知有□□,可她们不闻不问,装聋作哑也是一门学问。 反是隐约猜到点真相的李昭几夜辗转难眠,稚子何辜,她还是无法坦然接受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 李湛亲自处置了一批丫鬟婆子,又对外放出消息,引导舆论。 对外,三娘是暴病而亡,李氏三娘素来体弱多病,这半年都吃的是清远的药,想想清远的药方,多数也是唏嘘感慨一番,倪氏丧孙,没了唯一的指望,失了神智,更无人多思。 得知一切依照预期中进行,李湛放下心来,静坐在书房中养神,昏黄的灯光,衬得他凌厉的五官晦暗不清。 经年的尸骨,不管是遇上血还是水都能融合,倪氏想用这种方法来验三娘未免太过儿戏,所以他在三娘那碗血里动了手脚,滴血验亲,江湖把戏罢了。 崔氏要保三娘,作为晚辈他不能咄咄逼人,哪怕他心中不信三娘乃李氏子,只要崔氏力保,他愿意捏着鼻子忍,等崔氏百年后再处置。是倪氏自己撞上来的,让三娘再次名正言顺享受李氏荫庇,他不答应。 事态的发展在他意料中,他并不后悔,当年若非倪氏言语逼迫,谢氏未必会芳龄早逝,丧母之痛,锥心刺骨,永生难忘。 李湛敲了敲掌下的案几,府里的人都已经处置毕,还剩下外面的人。这样的奇耻大辱,合该带进棺材里永不见天日。 西郊法场上,赤身裸体被缚在木架上的清远如同待宰的羔羊,他想大喊如此重案,李氏怎么敢不经三司会审擅自决断,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自己乃皇帝密使,他还有那么多达官贵族撑腰,李氏怎么能这么随随便便的判他凌迟。 可他早就被灌了哑药,并且口中塞了麻布防止他自尽,就算是喊破了喉咙也只能发出难听的嘶哑声。 刑场周围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脸上带着恶人有恶报的快意。 见膀阔腰圆状如牛的刽子手往他面前一站,清远惊恐地眼珠子几乎要脱窗而出。 那刽子手笑的恶意满满,呸的一声一口唾沫吐在了清远脸上,阴狠的目光一寸一寸划过他的身体,阴森森道,“我妹妹今年才十三,年前刚定了人家,可她再也没机会出嫁了。” 清远瞳孔骤缩,刹那间褪尽了血色,这么多少女,他当然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眼前人的妹妹,可是这不妨碍他知道这人一定会千方百计的折磨他。明白过来之后清远开始颤抖,抖如糠筛。 刽子手轻蔑的看他一眼,在行刑官一声令下之后,操着刀子缓缓一转,右胸脯上一枚铜钱大小的肉便飞到了一旁的盘中。 豆大的汗珠登时从清远身上冒出来,清远疼得眼前一阵阵发黑,真恨不得立时死过去,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刽子慢条斯理地在他左胸上割下第二刀。 清远已经疼晕了过去,一桶盐水劈头盖脸的泼上去,立马将人神智拉了回来。他发出吭哧吭哧的粗喘声,每一次呼吸牵动肌理所带来的剧痛让他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不过这点功夫,整个人湿哒哒的浑似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 可这不是最痛苦的,这第三刀才是男人最恐惧的,刽子手一悬刀子,慢腾腾的割去他的□□之物。 清远青筋直爆,脸上炸开红点,终于又晕了过去,马上一通盐水扑面而去。 …… 三百六十刀,刀刀见血,却不见血流如注,待完成后,一息尚存的清远体无完肤,肋骨毕现,几乎可见心脏跳动痕迹。 三大盘肉放在案头,祭苍天祭鬼神祭亡灵,祭拜结束,刽子手才一刀扎进清远胸膛缓缓地左右旋转各三下,清远雪白狰狞的脸上终于露出解脱的神情。 刑场周围原本还在拍手叫好的观众早已吓白了脸儿,血腥残忍的凌迟有违天和,非滔天大罪不轻易动用,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未能一见。 就跪在清远不远处的一干罪犯不少也已经吓得面无人色,下体失禁。这些人中大部分是观中道士,还有一部分则是当地官员望族,都是这大半年被清远收拢过去的人。 此时这群人皆追悔莫及,他们不处于雍州一系的权力中心,难免心生野望,被清远一撺掇就鬼迷了心窍。 可现在后悔什么都晚了,李氏对待叛徒从来都不会手软,家族被刻上残害百姓的污名,子孙后人都难以抬头做人。唯一可庆幸的大概是被判凌迟者唯清远这个罪魁祸首了。 这一天的西郊法场血气冲天,令人作呕。 被砍头这一批官员世族都是家族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不少人已经察觉,不过大多数人都不会深思。 会深思的那批人正在头疼,这些人是真的如罪状上写的那般参与了绑架少女炼丹之案才丧命还是只因为他们的背叛,他们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自家子弟居然背着自己和清远搞在了一块,简直是被驴踢了脑袋,想死容易的很,上吊自残跳河任选,何必连累家族。 要命的是自己没发觉,居然是被李湛告知才知道,李湛看在往日情分上,手下留情没有追究,否则估计也和死了的那批人一样死的又凄惨又不体面,可他们能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吗? 会和清远搭上的很有一部分都是在家族中郁郁不得志又极富野心之辈,希望趁机翻身做主。这样的存在本身对家族对嫡系就是潜在的威胁,遂收拾起来虽有些心疼但不至于犹豫不决,是边缘化还是放逐或是暴毙,端看个人运道了。 此时的邓父在听闻清远下场之后忍不住颤了颤脸皮。想要炼出好丹必须要用最新鲜的药引子,他不参与绑架,他只是亲手划开那些少女的血管取血。自从进了牢房他就心惊胆战,生怕被追究,可等了一日又一日,自己都被放出来了,清远都被正刑了,其他人都死了,也没人来抓他。 邓父想自己应该安全了,毕竟他女儿是李氏媳,他是李氏正经姻亲,他有罪李氏脸上也不光鲜。这么一想,邓父不由感慨结了一门好亲,等过几日风声过去了得好好上门感激一番。 邓父如释重负的吁出一口气,自得地笑起来,挥手将屋里人都打发出去。然后小心翼翼地掏出随身携带的瓶子,往手心里倒了一枚丹药。清远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这药也成了见不得人的东西,毕竟如今就是三岁孩童都知道这是用什么炼成的。这一瓶还是他千辛万苦藏下的,就是在牢里都没被搜出来。 在邓父眼里,这可是千金难买的好宝贝,加了处子血炼出来的丹药果然非比寻常,每次服用之后都让他飘飘欲仙,似乎就要羽化登仙而去。邓父一脸狂热地吞下药,可惜这样的好药以后再也没有了,邓父不由一阵心疼唏嘘。 吃了药的邓父斜躺在榻上开始享受着丹药带来的□□的快感,突然咽喉之处传来灼痛,邓父双手捂住脖子想喊人,可一阵胃痛恶心袭来,邓父趴在榻上呕吐不止,待看清所吐之物中所带血腥,邓父双眼激凸,又感鼻子异样,一抹,满手鲜血,吓得一阵头晕目眩,马上邓父就感觉到呼吸困难,不一会儿双眼就翻白。 过了两个时辰,小厮见邓父久久不传人不由担心,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壮着胆子敲门,一无所应。 几人都慌了神,硬着头皮慢慢推开门,入眼便是七窍流血横倒在地的邓父,纷纷瘫软在地惊叫连连。其中一个最为镇定的手忙脚乱的爬起来,慌慌张张去喊人。 邓宽急赤白脸的跑来,哆嗦着手指一探邓父鼻息,身体一颤,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痛呼,“父亲!”同时将滚落在邓父身旁的瓶子藏进袖口。 自己老父因何丧命,邓宽隐约猜到,这风口浪尖要是传出邓父是嗑药磕死的,没有同情只有愤怒。 落后几步赶来的邓钟氏及其儿女见状都是心头一跳,顿时抹泪痛哭起来。 屋里乱成了一锅粥。 这就是郎中来了之后见到的场景,顶着邓家人的目光一摸脉,尸体都凉了还能摸到啥,假惺惺道,“邓家公仙去了。” 哭声猛然高了许多。 哭罢就是善后了,邓父怎么死的,郎中会看不出来,这老郎中也是个有职业操守的,哪怕心中鄙薄邓父,什么该说不该说心里门清。 对外,邓父便是年事已高,近日又连遭惊吓打击郁郁而亡。 外人想一想邓父吃了这么多人血丹被吓坏了也正常,毕竟一大把年纪还经历了牢狱之灾。这段时间可有不少往玄真观跑得勤快的男女病倒,估计都给恶心坏了。 趁着安排丧事的空档,邓宽偷偷将那瓷瓶砸碎掩埋,其中的丹药扔进熏炉里烧毁,等烧成了灰烬,邓宽双肩一瘫忍不住跌坐在地,这东西流落出去,搞不好就弄得他们一家身败名裂。 邓宽不禁气恼邓父,明知这是个什么恶心玩意儿,会给家里带来厄运居然还敢服用,这下把自己给吃死了,他好容易谋了一官半职一心重振门楣,可三年父孝下来,局势会变成什么样谁会知道。又羞惭自己不孝,竟然敢怨怼。内心挣扎了一会儿,邓宽起身接着去忙。 接到邓家的讣告,李湛嘴角勾了勾,这么快就死了,看来那药服用的很是频繁,倒也给他省了事。 等玄真观的事情落下帷幕,渐渐在人们记忆中淡去,时序已经进入六月,六月下旬的一天,李府接到一份快马加鞭从南方送来讣告。扶灵回乡的邓家人途径苍南县,不幸遇上小股流民见财起意,等苍南县丞闻讯赶过去时,主子连带奴仆无一幸免。 第47章 李家有女初长成 中秋刚过,山林之间已经染上瑟瑟秋意,清凉峰下一队车马缓缓而来。 只一眼行人便辨出这是哪一家,纷纷恭敬地避让,细看可发现避开的行人眼中满是敬慕。 清凉峰所在的这一片山岭及周围的田地都是李氏产业,地上百姓被称之为隐民,他们不存在于朝廷的档案籍册之中,所以他们不必交税但是他们也无田地可分。 齐太宗在明元六年颁布均田令,成年男丁受露田20亩,永业田10亩,妇人露田10亩,无永业田。死后露田须归还国家,听着是不少,可架不住亩产低、税赋名目繁多且高,遇上年景不好,累死累活还吃不饱,于是卖田卖地卖身为奴。 这也往往造成到了皇朝中后期,土地兼并严重,大量土地掌握在豪门巨室手中,为了避税,隐民隐田顺应而生。 清凉峰下的百姓世世代代依靠租赁李氏的田地而活,李氏收的租比朝廷要的税少,且不会动不动加税,他们自然对李氏感恩戴德。 被拱卫在最中央的是一架大气精美的牛车,车檐下的铭牌上龙飞凤舞一个李字。 车内一丰盈窈窕,明艳端庄的少妇笑着开口,“知道了大妹妹的喜事,母亲定然是十分欢喜的。” 斜靠在枕上的李曦双颊染上绯红,少妇见她风髻雾鬓、清眸流盼,此刻粉面含羞,真真的耀如春花,姣如秋月,不禁打趣,“江氏阿源可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得了妹妹这么个美人。” 李曦本就是个大方口灵的,哪里会被说的怯了场,掩嘴一笑,“大兄也是顶顶有福气的,娶了嫂嫂这么个妙人。” 那少妇正是李湛之妻路珂,两人建安二十八年定亲,次年底大婚,三十一年正月初一诞子,李徽喜不自禁直夸这孩子出生不凡,命格贵重。 路珂一怔忍不住笑起来,眼眸清亮,正要开口,却被人揪住衣扣打断了。 “哦~啊~”怀里的小家伙不甘被冷落,开始彰显存在感,抓着他母亲胸前的衣扣咿咿呀呀。 李曦凑过去点点他的小脸蛋,“宝哥儿也觉得姑姑说的对,是不是?” 小家伙不理她,脑袋在路珂胸前来回蹭。 “他这是饿了呢。”路珂笑。 候在一旁的奶娘赶紧解开衣襟上前,将小主子接过去,小家伙立马津津有味吃起来,小嘴巴一鼓一鼓的。 路珂和李曦看的心都要化了,不比李曦她是常见的,遂很快就收回目光,见李曦模样便笑她,“你也不必羡慕,快了!”李曦和江源中秋定亲,婚期定在明年三月。 他们今天出门就是正赶上谢氏生忌,便商量做一场大法事,告诉她这件大喜事。 李曦不可避免的脸红了红,转移话题,“这路修的倒是不错,走起车来又平又快。” 晓得女儿家害羞,路珂见好就收,配合道,“这都多亏了二弟与六妹。” “说我什么呢?”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笑盈盈问道。 李曦拉开窗帘,就见李昭骑马跟在车旁,昔日糯米团子一样的小娘子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凤眸琼鼻,唇红齿白,美不胜收。 路珂见她那张漂亮逼人的小脸蛋,不由道,“说你怎么这般貌美如花!日后还给不给人活路了。” 李昭还挺得意,骄矜地一抬下巴,“天生丽质难自弃,羡慕嫉妒恨白搭。” 路珂无语凝噎。 李曦心头大快,“要不要上来坐会儿?” 李昭摇头,“马上就到了。”然后声调一转,“宝哥儿,要不要和小姑姑骑大马。”说着还冲他拍了拍手。 李曦回头,原来宝哥儿喝饱了,正乐呵呵的看着李昭——身下的高头大马,“啊~哦哦~”小胳膊小腿十分有力的蹬着,嘴角还挂着可疑的液体,突然清亮一声,“爹~” 李昭愣了一下,大笑,宝哥儿目前只会喊娘,这第一声爹便宜了她,不知她大哥知道是什么表情。 路珂和李曦也是险些笑岔气,路珂恨铁不成钢的捏捏儿子的小鼻子,“你爹喊了你那么多声爹,你都不赏脸开个口,哪想你这臭小子对着你小姑姑倒是嘴皮子利落了,果然啊,男人都是看脸的。” 宝哥儿哪里还管他娘,对着看得见摸不着的大马咿咿呀呀哦哦的深情呼唤,见怎么也够不着,顿时变得可怜兮兮,一会儿回头看路珂喊娘,一会儿对着李昭喊爹。 好悬李昭没从马上笑得摔下去,对前面的李湛隔空喊话,“大哥,你快过来。” 李湛正和李灏商量,剩下的材料还能修多少路,去哪儿寻找更多材料。这样的路跑过一次,李湛就知道它的不凡之处,平且直便是雨天对行路也无大影响,此路所经之处,兵马便能日行百里,尤其是难以运输的粮草问题都能大大改善,无论是进攻还是救援的速度都将大大提高。 这样的好处他们能沾,敌人自然也能,遂他和父亲商量之后,将大部分的路都修在李氏产业范围内,设置居高临下易守难攻的关隘要塞并派兵驻扎。 “派出去的人至今未有消息传来,如无意外剩下的材料还能修一百六十三里路。”李灏道。 李湛拧眉,比他想象中少多了,光打通整个雍州到东西突厥的路都不够,“让他们抓紧,除了寻找火山灰外再寻找能替代之物?”火山灰非人力可制,必须得找到能替代之物。李灏手下养着一批人,三教九流,皆好奇淫巧计,不过这是他以前的看法,在这些人折腾出一些实用的东西之后,李湛便重视起来。 李灏不紧不慢的驾着马,“靠他们还不如妹妹来的靠谱,指不定这一群人还抵不过妹妹一个呢。”用火山灰加石膏粉修路的法子可不就是她发现的。 李湛不由笑,“妹妹的确奇思妙想多,但是让她动手是做不出来的,就是外头也少有人能做出来,那些人确有本事,不可慢待。何况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有些东西真的很简单,可就是没人想得到,而李昭总能发现一些别人察觉不到的事情,比如说桌椅,再如火山灰水泥路,还有李灏的天赋,他这个弟弟天性惫懒,习文练武经济仕途都不上心,谁也没注意到他在数术上的才能。直到三年前李昭提醒,李徽考验之后为他请来数术大家,不过一年,《周髀算经》《九章算术》融会贯通,如今已经能运用自如且乐在其中。虽然这家伙还总是一幅懒洋洋的模样,可一旦遇上感兴趣的事便精神抖擞,比起以前那种打算混吃等死庸碌一生的模样好了千百倍。 “阿兄派些人来,我懒得管他们。”李灏懒洋洋道,摊子越铺越大,有趣的东西多了,鸡毛蒜皮的事情也多了,他忙着呢,没空处理。 李湛深看他一眼才道,“我把王力三兄弟给你,不过你不能做甩手掌柜,大面上的事情你自己来。” 李灏不甘不愿的应了。 李湛无奈,听见李昭的声音,回身见她笑意融融,神情促狭,便和李灏一块打马赶过去。 待走近了听清那奶声奶气的一声声爹,李湛一喜,又见李昭笑的摇摇晃晃在那说,“乖啊!”顿时黑了脸。 落后一步的李灏见状,心里过了过明白过来,爆笑出声。 李湛靠近窗口就见他那傻儿子泫然欲泣地扑腾着手脚,目光粘在李昭的马上,立时明白过来,他将垮下的马往前赶了几步。 小家伙突然见视野之中出现两匹大马,张着小嘴愣在那儿,等他发现了李湛,立马露出一个大大的无齿笑容,口水飞流直下,兴奋的指着他身下的马,“哦,啊~”福如心至,“爹~” 可算是喊对了,虽然李昭觉得在宝哥儿眼里不定喊的是那匹马呢。不过看在李湛刚毅的眉眼逐渐软化,进入傻爸爸模式的份上她还是不拆穿真相了。 最终宝哥儿得偿所愿被李湛抱着坐上了大马,路珂心惊胆战之余眼刀子梭梭往他背上放。 一行人到了道观外,观主带着道士忙迎上来,到了正殿,里面已经准备妥当,李曦和路珂指挥人将他们带来的祭品都取出来摆放好。 李昭等子女纷纷跪于蒲团上,路珂抱着宝哥儿磕了三个头便命奶娘抱他出去,恐他哭起来场面不好看。 直到法事完毕,众人才起身,不过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后的事情了,除了李湛若无其事,其他人少不得都有点不适,歇了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如果是之前大家都习惯跽坐的时候,谁也不会如此狼狈。可眼下桌椅已经流行,大家的坐姿从席地而坐变成垂足而坐,时人对桌椅的接受之快远超李昭的想象,果然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片刻后道士又引诸人去用膳,用罢午膳,李湛去寻观主叙旧,其余人各自歇息,下午还有一场法事。 李昭逗了会儿宝哥儿,把人逗得眼泪汪汪又破涕为笑了三个来回,直把路珂逗得心疼跳起来赶人,才意犹未尽的离开。 “小心宝哥儿长大了不理你。”李曦嗔她。 李昭耸肩,“所以得等他不记事的时候可劲欺负个够啊,等他记事了,我肯定做个好姑姑。” 李曦拿她没辙,“就你歪理多!” 李昭也要笑,突然,一阵巨响传来,瞬间,身边人立马围成一个圈将两人护在中央,同时宝哥儿的大哭声传出来。 “应是其他地方出事了,紫光你去问问。”紫光应了声赶紧走了。 李昭挥了挥手让人散开和李曦一起进屋,路珂抱着宝哥儿轻轻颠着,见她们进来忙问,“出什么事了?” 李曦道,“已经使人去问了。”又关切,“宝哥儿可是吓着了,让人来看看?”说着便让人去请,这观中有个老道士医术颇好。宝哥儿长子嫡孙,身份贵重容不得马虎。 “叫大妹妹费心了。” “阿嫂说什么呢,宝哥儿也是我侄子。” 李昭不管姑嫂俩客气,捏着宝哥儿的小手哄,“你再哭回去就不给你骑大马了,”口中还模拟了一声马叫声。 路珂和李曦都不妨她来这么一手,毕竟有失身份,可看当事人一脸的无所谓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又看怎么哄都不止哭的宝哥儿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慢慢的小嘴一咧咯咯咯笑起来,挥舞着胖胳膊要往李昭怀里扑。 李昭伸手把他接过来,“聿聿聿~聿聿聿~”地哄得他笑得见牙不见眼。 李曦和路珂面面相觑。 等李昭把宝哥儿哄睡着了,紫光也回来了,“一位道长炼丹炸了炉,把屋子都给烧了,现在已经浇灭,屋内的三位道长都受了点伤,并不严重。” “没事就好!”路珂放了心。 “阿昭!”李曦突然出声 李昭一击掌,脸上全是捡到宝的惊喜,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啊”李昭应了一声,兴奋道,“我出去一趟。”说着人就提着裙子往外跑。 李曦无奈地摇头,每回她发现了什么好东西都是这模样,十次里有九次那东西还真不错,遂李曦也不拦她,只是暗恨,平日里规矩好好的,一高兴就全忘了,实在叫人头疼。 路珂进门两年也知道这个小姑子与众不同些,行事自有章法,于是也不多问。 李昭一气跑到炼丹房那,大喊,“你们都出去,不许带走这里任何东西。” 房内人收拾残局的道士被吓了一跳,观她穿戴再看外面一群仆妇便知是李氏女,遂也不敢多言,纷纷出屋,站在屋外也不敢走,就见那漂亮的小娘子这里看看,那里嗅嗅,还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不约而同的有点心里发毛。 李昭兴奋的无以复加,就是这个味儿,硫磺味。简直要被自己蠢哭了,火药,炼丹家的失败品,这种神器她怎么能给忘了呢,她到底是有多么缺心眼啊! 对火药李昭心情有些复杂,火药是华人的伟大发明,但是也给华人带来了巨大危害,传到国外,外国人用火药制造了枪和炮反过来攻打华国,相信没一个华人能忘记那段屈辱的历史。 李昭握了握拳头,她绝不会让火药只能用来放炮仗,变戏法。枪和炮啊,在所有人都还在使用弓弩刀剑的时候,他们有了这两样大杀器,还怕打不走突厥,这不科学! 首先,当务之急是怎么把火药配方调出来,肯定不能指望她,她就会动嘴皮子,指出一个光明美好很多人觉得不可能到达的目的地,路得靠能人一步一步摸索出来。她对李灏养得那群人很有信心,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讲的稀里糊涂云里雾里,可那些人愣是能根据她的描述把东西做出来,人才啊! 被李昭使人请来的李湛和李灏到时,就见李昭两眼放光,简直要闪瞎人眼。李灏这几年就跟着他妹妹鬼混,非常了解她这表情就是找到宝藏了,顿时眼也不眯了,饿虎扑羊般扑进去拉着她的胳膊道,“你发现什么宝贝了?” 李昭微微一笑,将食指竖在唇前,“嘘!” 李灏一口气憋在喉咙里。 倒是李湛明白,应是李昭不欲在人前言,李灏纯粹,对这些事到底不上心。 待李湛肃清四周,李昭先问,“这观里的人可靠吗?”她只知道观主是他们的族叔。 李湛点头。 如此李昭便松了一口气,她就怕有人联想到今日的事猜出什么,大杀器还是只掌握在自己手里有安全感。 “你们看四周,可见这爆炸的威力不小,如果把它运用在战争中,让它在敌人中间炸开呢?” 李灏一听就把眼睛瞪圆了,跃跃越试,“那道士应该留着配方吧。” “做丹药哪能没方子的,”李昭道,最重要的好像是硫磺、硝石和木炭,其他不知道。 李湛眼底精光闪烁,“炼丹炸炉并不少见,调试出配方来不难。” 李昭一圈击掌,“难得是怎么让威力变大,”看李灏,“得麻烦二哥。” 李灏摩拳擦掌,碎碎念,“火应该能让它炸开……怎么在远处让它着火……火箭……”李昭看情况添加自己意见,其实就是把前人的结果说出来,站在巨人肩膀上的感觉,一个字————爽!而李湛则是结合实际情况提要求。 兄妹三就在那破破烂烂的炼丹房内嘀嘀咕咕开了,浑然不觉今天的决定在历史上留下了多么浓墨重彩的一笔。 第48章 一朝得女嫌隙生 申时三刻,李氏一行人才离开,李昭连马都不骑了,让人备了笔墨纸砚自己独占了一辆车,灵感转瞬即逝,过了这村儿没这店。 行至半路,却遇上疾驰而来的家丁,“夫人要生了!” 路珂一惊,“怎的提前了?”七活八不活,徐婧怀胎正八月,还是双胞。 “正院只说是突然发动的。”来人回。 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前散步,一个不留神就迈进去了,李徽不在,徐婧母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脸上也不好看,遂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回去。 不过一盏茶功夫,一群人都回到了府上,大管家迎上来道,“老奴自作主张派人去请来了苏夫人,夫人还没生目前一切均安。”没办法,节度使府里没有年长的女眷只能请外援。 李湛点头肯定,苏夫人是他堂姑,请她过来主持生产于情于理都合适。 到了正院,李湛和李灏与徐婧虽有母子名分可到底不是亲的,尤其李湛和徐婧年纪差不离,遂李湛带着李灏留在大堂。 李曦李昭等未出阁也只能守在屋外,路珂想了想掀帘入内。这情况也够诡异的,婆婆生产儿媳妇上阵,可谁叫家里没个长辈压阵脚,徐婧娘家人也不在跟前。 李昭听着凄惨声声,倒是真心希望徐婧能平安生产。徐婧进门三年,大体而言是个不错的继母,不挑事不揽权,再换个人未必有她好。如今他们兄妹几个羽翼渐丰根基稳固,她大哥嫡长子都有了,便是徐婧生出嫡子也不构不成威胁。李氏之前两代子嗣不丰,人丁单薄,他们这一辈多多益善。 大半个时辰之后,里面的声音逐渐低不可闻,李昭心头一跳,和李曦对视一眼。 李曦喊住端着血盆出来的丫鬟问,“夫人如何了?” 那丫鬟神色不大好,白着脸道,“夫人没力气了,在喝燕窝粥。” 李曦挥挥手让她下去,眉头还是紧锁。 “大嫂生宝哥儿那会儿不也用了四个时辰,我听说女人生孩子生一整天的都有,这边才一个多时辰,没生出来也正常。夫人素来身体康健,定然能够母子均安。”李昭安慰。 李曦见她言之凿凿,这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真是觉得小丫头长大了。 直到天黑透,几经凶险,孩子终于生下来了。 苏夫人欢欢喜喜地抱着一个红包走出来,“是两个小娘子,小模样真俊!”女儿好啊,麻烦少。 李昭也笑,“这下好了,咱们家也能有一对像馨露馨雲一般漂亮的姐妹花了。”说着凑过去看,红彤彤皱巴巴,果然小孩生下来都一样。 苏夫人是李馨露的亲姑姑,闻言笑容更深了些。 李曦上前扶着苏夫人坐下,“今天有劳姑姑了。” “这有什么,我也就是站着说两句话,全都是阿珂在忙。”苏夫人客气,顺便抬路珂。 吩咐人去门口挂红布条的路珂回头笑,“诶我一晚辈能忙啥,还不是姑姑说什么我做什么。” 李昭又要去看另一个被嬷嬷抱着的小孩,刚出生的双胞胎她还没见过呢,遂十分感兴趣。 刑嬷嬷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顿觉不妥,讪讪的瞅着李昭。 李昭要笑不笑的扫她一眼,忽的朝着小女孩的脸伸出手,李昭就见刑嬷嬷连呼吸都放慢了,全身紧绷。 李昭心中冷笑一声,直接收回手来,转身就坐了回去。突然想起一句话来,妇人弱也,而为母则强! “人都走了?”徐婧声音发虚,她初次生产还是双胎,体力消耗十分巨大。 刑嬷嬷心神不宁的点头。 刑嬷嬷是她奶娘,照顾了她二十几年,徐婧如何没察觉出她有异,正了神色,“发生什么事了?”顿时一慌要起身,“可是孩子不好?” 刑嬷嬷赶紧扑过去,“您伤口还没好呢,小娘子们好好的在睡觉,没事没事儿。” 徐婧放下心来,便拿眼看着刑嬷嬷。 刑嬷嬷吞吞吐吐,“六娘亲近小娘子时,老奴吓了一跳。” 徐婧一愣,脸色微白,“有人看见了吗?六娘什么反应?” 刑嬷嬷老脸发红,“老奴不知?六娘没生气,只,只没再看小娘子们一眼。” 徐婧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可看着刑嬷嬷羞愧的脸,又说不出什么来。六娘心思剔透,岂会不明白刑嬷嬷的意思,她又备受宠爱,心高气傲,怕是存了心结。若李徽得知,又该如何想她,他原本就对她客气有余亲近不足,恐要觉得她有了孩子就起了异心。 刑嬷嬷眼看着徐婧渐渐颓然,真真是心如刀割,跪下泣道,“都是老奴混账,一惊一乍。可有句话老奴还是要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外人瞧着世家光鲜尊贵,可它里头掩着多少腌臜事,那些手段是真的防不胜防。” 当年自徐赵氏进门她就悬着一颗心,几年下来她才放了心想着毕竟没有利益冲突和平共处大家都好。可谁能料到一转身大郎的前途就被毁了,徐姝还想坏徐婧姻缘,刑嬷嬷自责的恨不得以死谢罪,她怎么就忘了人心叵测。 进门三年,徐婧好容易怀孕却无缘无故早产,差点香消玉殒,刑嬷嬷半条命都吓没了,能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吗?李徽不在,这府里就是原配子女的天下,就是他们这个正院,刑嬷嬷都不敢拍着胸脯保证密不透风,要不然徐婧怎么会好端端的早产。 徐婧苦笑,“我防什么啊,防大郎他们害我吗,我一个做人继母的,无夫君偏宠无显赫娘家,我哪一点值得他们费心思了。”人家原配子女要对继室下手,那是继室能威胁到原配子女地位,她徐婧何德何能,哪天她真有这本事了,不必他们动手,李徽第一个容不得她。这几年她算是看明白了,自己对他再好也入不了他的眼。对他的儿女好,他还能赏几个笑脸予她。 刑嬷嬷晓得她的心结,不由心疼,泣道,“早晚有一天节度使会发现您的好,您已经为节度使生了两位小娘子,血脉交融,多少夫妻是在有了孩子之后才亲近起来的。” 徐婧笑了笑,迷迷离离。 李昭可没空琢磨她们的心思,人家不乐意她凑过去她就不看稀奇了呗,她忙着呢。 兄妹三外加被炸伤的道士还有几个此道高手聚在李湛书房内讨论,那道士对李昭的出现侧目,一瞧其余人都是习以为常,顿时也神情自如,再听她所言,茅塞顿开,终于服了气。 月悬中天,李昭自觉已经把肚里的存货都尽数道出,睡意蒙蒙地向一群越说越精神的男人告辞,她已经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了,门外汉和精英的区别果然是存在的。 李湛一看更漏方觉已晚,忙命人准备软轿送她回去歇息,他们一行人却是直讨论到东方既白,鸡鸣破晓。 过了一个多月,火药已经初步调出来,李徽也出巡归来,不曾想一回来就得到一个天大的惊喜。亲眼目睹了火药的威力,李徽心潮澎拜。哪怕这东西现在还不稳定,实用价值还不高,离运用到实践之中还需很长一段时日,但是背后的意义,老辣如李徽岂会不知。 一高兴,李徽提着小闺女到书房夸了一顿,大手一挥把刚到手的二十顷地赏了她,不过因为在室女不得有私产,遂只记在嫁妆单上,他们这样人家的女儿都是打一落地就开始攒嫁妆,攒到出阁那日便是十里红妆无尽头。 李昭掐指一算,换算完了眉开眼笑。 李徽好笑,问,“你小金库里有多少好东西了?”这几年,小儿子和小闺女广收门客折腾出不少新鲜玩意儿,无关利害的都叫他们拿去做生意了,赚了盆满钵满,然后拿来养门客继续折腾,良性循环,不仅压根不用他再支援还能帮家里。当初他是万万没想到两人能做的如此风生水起。 “不多不多,不及阿爹九牛一毛!”李昭唉声叹气。 “你倒是好心气!”都拿他当目标了。 李昭严肃脸,“瞄准天空的人总比瞄准树梢的人要射得高,阿爹说是也不是?” 李徽心神微动,慢悠悠道,“你既知这个理便莫要再偷懒,好生用心,缺了什么只管和我说,阿爹等着你迎头赶上这一日。”他们家养女儿不会只想着拘在后院,有本事尽可以往外闯,李倢便是最好的例子,他这小女儿也不是个乐意安于后宅的,却又不像李倢那般主动,真是可惜了。 李昭溜他一眼,有点开心有点郁闷。 李徽瞅着她笑,问,“随我去一起去看八娘九娘?” 李昭想着没什么事便点头,又瞥他,“阿爹不会还没见过八娘俩吧!” 李徽清咳了一声,站起来往外走。他一回来只和家眷碰了一面,八娘九娘正睡着便没去看,然后就忙着见属官见幕僚举办夜宴,第二日和李湛密密出了趟城,接着就来赏小闺女了。“你见过倒给我说说什么样儿?” 李昭垂了垂眼,微嘟嘴,“我也没怎么瞧过。” 一见她这模样,李徽便知有隐情,遂去看她的眼,李昭的眼珠染了墨一般,潋滟生辉。 “母亲生产那天我要看妹妹,可把刑嬷嬷吓坏了,所以我就不再去看妹妹们了,把人吓坏了可不好。”说到后来李昭笑嘻嘻的。 发现问题那就解决它,难道还等它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若只是刑嬷嬷自作主张,那是徐婧最亲近的人保不准哪天就把徐婧母女给带歪了。若是徐婧的意思,她这个被继母忌讳的原配女可不得找亲爹诉苦嘛!李昭从来都是信奉,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李徽也笑,“那你待会儿好好看个够。” “好啊!”李昭甜甜地应了。 第49章 奈何明月照沟渠 父女俩说着话进了屋,徐婧坐在炕上,七娘在炕上爬着玩,二娘、四娘和四郎坐在右下手。 见到李徽那一瞬,徐婧眼神一亮,又惊又喜站起来地行礼。 李昭侧身避开,等徐婧起了又向她行礼。 徐婧这才发觉李昭,想起李徽一得空便是见她,神情微不可见的有一丝失落。 “八娘和九娘还在睡?”李徽坐下后问。 徐婧倾身为他斟茶,柔声道,“差不多也该醒了,我让人抱来给夫君看看?” 李徽颔首,垂眸看着吭哧吭哧努力向他爬来的七娘,李徽随手拿了一个拨浪鼓逗她,问,“七娘多大了?” 李昭滴汗,亏他问的出口。 徐婧顿了顿才道,“她是九月十九的生辰,夫君不在,我又在月子里,周岁便没大办,委屈她了。” 李徽哦了一声,脸上并无特殊表情,对李昭道,“那怎么还不会走路,我记得你十一个月上就走的很利落了,一不留神就窜出去。” 徐婧紧了紧手中的帕子,日后她的八娘九娘是像七娘一样被父亲忽视还是像六娘一样被放在心尖上疼,她有点不敢深想。 “每个人情况不一样呗,再说七娘也能稍稍走两步了。”走路走得早对身体没好处的喂,李昭腹谤。又拍手吸引七娘注意力,“七娘,走一个给阿爹瞅瞅,走好了,阿爹给你好东西。” 李昭见着七娘就要逗一会儿,喂点点心给个玩具,是以七娘亲近她,约莫也晓得她的意思,颤颤悠悠的站起来,朝着李昭摇摇晃晃走,没几步就要倒。李徽一伸手将她接住,七娘抬头见他,陌生得紧,嘴一扁就要哭。 徐婧忙抱起她哄,可效果微乎其微,徐婧额上沁出汗,偷偷瞄李徽。几个姨娘中属四姨娘出身最好,小吏嫡女,兼温婉妩媚,颇得宠,又是自己进门后纳的,比她还早怀孕生女,徐婧微有些发酸,虽不至于苛待七娘,却也亲近不来。 李徽被哭得皱眉,扬声,“奶娘?” 丫鬟才将候在外头的奶娘喊进来,七娘一入奶娘怀中被轻轻晃了几下便止了哭。 李氏的规矩,姨娘不能抚养孩子也轻易不得见面,恐生异心。庶子女都养在嫡母院里,庶女七岁之后搬离,庶子则是五岁,每一个都配有两个奶娘四个教引嬷嬷,四个大丫鬟、其他丫鬟婆子不等,倒也不用嫡母多费心,平日里看上几眼便成,遂很多时候奶娘比起嫡母生母来的更亲近。 “七娘是饿了。”抱着七娘的奶娘说了一声,在这正院里伺候着,她得看徐婧脸色。 徐婧心神一松,忍不住又去看李徽,孩子要吃奶,她也没办法。 李徽抬眼扫那奶娘一眼,又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下去。” 那奶娘被李徽看了一眼,不知怎的,心底发凉,心神不宁的退下。 李昭心中一叹,看来七娘要换奶娘了,好在还有一个熟悉的留着,奶娘想卖徐婧一个好,却忘了她真正的主子是李徽是七娘,作为一个父亲,甭管李徽自己对这个女儿上不上心,他不会允许别人不上心。 没来由的,徐婧心底有些不安,好在八娘和九娘被抱来,难得的正好醒着。 徐婧抱了八娘走到李徽跟前,满腹柔情,“夫君还没见过她们呢,他们都说八娘九娘眉眼像你。”刑嬷嬷抱了九娘落后半步。 李徽眉眼柔和下来,接过这孩子细细端详似乎是在寻找自己的痕迹,忽的抬头唤李昭,“我倒觉得有些像你,你来看看。” “我像阿爹,她像我不就是像阿爹嘛!”李昭笑着走过去,只站在一边看并不伸手逗弄。 徐婧不觉一凛,李昭惯来喜欢小孩子,七娘和四郎都得了她不少好东西,碰上了总要逗一逗,可对八娘九娘,李昭态度疏离。思来想去,她也弄不清是因为刑嬷嬷之故还是因她的女儿是嫡出。 原先她是万想不到后者上的,便是嫡出她的女儿也威胁不到李昭,可嬷嬷说得对,多少夫妻是在有了孩子之后亲近起来,有了孩子,她和李徽之间终究不一样了。她的女儿不比庶出,总要让李徽另眼相待一些。 若真是后者,她该如何是好,以李徽对李昭的疼爱,便是李昭做了什么,她又能怎么办。 眼看着李徽将八娘递给李昭,李昭熟练的接过来,还吐了吐舌头逗她。徐婧心拎到了喉咙口,刑嬷嬷更是一口气憋在气管里,就怕李昭手一松把八娘摔出去。 李昭面对李徽背对徐婧,不清楚她的表情,不过从李徽目光中也能猜的八九不离十。 于是她扬了扬眉,一撇嘴,一幅你看吧的表情。 李徽被她逗乐了,“阿昭喜欢八娘九娘吗?” “她们是我妹妹,我当然喜欢。”正儿八经的婚生子,又不是见不得人的来历。她以前对徐婧感官还行,一孕傻三年,最近狂掉分,不过还没到连着两个小家伙也讨厌的地步。就是庶出的七娘他们,她也挺喜欢的,这年代庶出的合情合理合法。当然最重要的是,她娘已经没了,李徽纳不纳妾,她真没什么感觉,只要他爹嫡庶分明,这些人安分守己,她就愿意把他们当兄弟姐妹看。 李徽眼中的笑意更浓,道,“你们一脉相承,休戚相关,你做姐姐的疼她们护她们,她们则尊敬你恭顺你。” 李昭脆脆地应了一声,拿手指去戳八娘的手背,软绵绵嫩乎乎的紧。 听着父女俩的话,徐婧便知自己那点小心思暴露无遗,一时之间又羞又臊又愧,只觉无地自容,又怕李徽厌恶她,都不知道是怎么把时间挨过去的。 李昭也不知她爹是怎么和徐婧说的,反正第二天去请安的时候,她就发现和徐婧形影不离的刑嬷嬷不见了。八娘九娘穿的小衣服是她满月时送的,真稀奇! 徐婧还笑容满面的夸她,“六娘的衣裳做的真有趣儿,今儿一换上这衣裳,八娘和九娘就笑个不停。” 李昭腼腆的笑了笑,“妹妹们喜欢就好。”她描了样子,针线房上的人动手,她女红不怎么能见人,反正也没人注重这个,大面上过得去就成。 心理活动是,瞧瞧徐婧妩媚慵懒的俏脸,含笑的嘴角,她爹八成是施了美男计。她爹仪貌瑰伟,器宇渊凝又风度弘雅,这样的男人有几人能抵挡。她早就看出来她这继母对美人爹动了真情,有时候想想挺同情她,爱上一个不爱你的人,太苦! 说话间二娘几个陆续也来了,李昭得知美人爹宿在正院,遂起了个大早过来验收成果,于是就比其他人都快了一步。 李昭抬眼看着身旁的兄弟姐妹,这三年家里添了一弟三妹,还有一个弟弟一出生就夭折了,便是如此,李家后院幼儿成活率已经算是很高的了。 纵观李家庶出的几个儿女,李昭发现一点,生母都是良家子,二娘生母二姨娘是薄有田产的富户女。三姨娘是珠宝商嫡女,生了四娘外前年又生下四郎,七娘生母是小吏女,再想想这些姨娘都是生了子嗣后才提上来的,可见她爹也不是全看脸的。 请过安一起用了膳,李徽、李湛和李灏便离开,二娘几个反倒放松了些。 “这是媳妇和大娘拟的礼单,母亲瞧瞧可有不妥之处?”路珂身后一侍女捧着书柬而出。 因李曦马上就要出阁,她这个做嫂嫂的当仁不让带着她学习管家。她父族母族皆是当世数一数二的氏族,在闺中和母亲学了不少本事,自认还能胜任。 徐婧接过,笑道,“你俩办事最是体贴不过,哪有什么不妥的。”只略略扫一眼做了做样子。路珂一进门,她便识趣的主动把管家权交给她,若说心甘情愿那是骗人的,别把下人当傻瓜,他们心里都有一杆秤。她掌家,奴仆对她是一个态度,不掌家那就是另一种态度,县官不如现管。其中微妙之差,她如何不明白,她自己当年可不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放权是她深思熟略之后做的决定,后院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原配嫡出人多势众地位稳固,还有李徽偏爱,她占不到上风,还不如主动放权,在李徽和原配子女那也能落个好。 至今她还没有后悔自己的决定,路珂大家出生,深谙规矩体统,给足了她夫人的颜面,她的日子倒也过得还算顺心。 路珂和李曦皆是恭顺一笑,她们对徐婧的态度便是恭谨有余,亲热不足。实在是她太年轻,未嫁进来之前,她和李曦平辈而交,如今母亲的架子撑不起来,更不可能像以前那样说话。路珂也放不下架子,没法做小伏低彩衣娱亲,遂每次请安都有些安静。 徐婧瞧着桌案上的礼单难掩欣羡的开口,“三弟妹可真是好福气!” 曹氏子孕昌隆,建安二十七年底生了三郎,二十九年底又生下五郎,今年八月又诞下六郎。这么频繁的怀孕生子,可见李征和曹氏夫妻感情之和睦。听说至今李征身边也没个姨娘,更没庶出子女。 “叫我说母亲才是好福气呢?咱们这一枝还从来没有过双胎呢。”路珂岂不知她的心思,笑着缓和气氛。她倒是没想过不让徐婧生子,不过越晚生越好。 想起一双女儿,徐婧展了展颜,把心里头那点涩意压下去,能生女儿她就能生儿子,老来才有依靠,又问,“马上就到二娘及笄的日子了,都准备的怎么样了?”虽然不管家,但是作为嫡母该过问的事情总要问一问。 二娘闻言微微低了头,李曦坐在她对面便笑,“及笄了便是长大了。”可以出阁了。 二娘双颊绯红,她已然定亲,未婚夫是威远侯嫡次子成奎,成家非世家是凭借和太祖一起打江山的功劳封侯,老侯爷去世之后日趋没落,幸而这一代威远侯有乃祖之风,重振门风。 这门亲事就各自社会地位而言是二娘低嫁,爵位在世家眼里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也就能唬唬那些平头百姓。有一个好姓氏才意味着你的仕途比起旁人更为平坦开阔,这是光有一个爵位的勋贵力所不能及的。 再说哪个传承数百年的世家里头没几个爵位的。只拿李廷自己这一房来说,李廷身上有一个祖上传下来的公爵,那还是好几朝之前得的,本朝照样认。李徽为世子,遂成国大长公主可封荫的一个侯爵便落在李征头上。可在外行走他们从来不拿出爵爷的派头,向来都是以李氏子身份示人,在世人眼中,李氏子的身份可比什么爵位都来的尊贵体面。 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朝。 不过考虑成奎能力,二娘却不算太委屈,否则李徽也不会把女儿下嫁,有李氏扶持,以成奎才干,何愁不能平步青云。 路珂便把赞者、正宾、有司的人选一一说出来。笄礼繁琐,事物纷杂,倒也不怕冷场,说了一会儿,各人便散去。 “阿昭要不要帮你姐姐分下忧?”路珂逗她,李昭这年纪现在开始学掌家理事也不算早。 李昭摇头,“我今天要去一趟城外。” 路珂和李曦都知李灏那里她也有份,遂都不过问。 李曦理了理她的衣领,“换身厚点的衣裳去,今儿有点凉。” 李昭点头,“这就回去换。”她这身过去太招眼。 —— 正院里头,徐婧满脸慈爱的看着酣睡的八娘九娘,只觉得怎么看怎么不够,忽的有人禀,“刑嬷嬷在外头。” 徐婧愣一下,赶紧让请进来,见着透出憔悴的刑嬷嬷,徐婧心里涌上一阵阵的内疚,无论如何,刑嬷嬷出发点都是为了她好,羞愧道,“嬷嬷,嬷嬷,是我对不住你。” 刑嬷嬷哪里见得她如此,忙扯了嘴角笑,“夫人说什么傻话,您赏了奴婢良田美宅,连伺候的人都给老奴准备好了,还把老奴的弟弟一家接过来陪我,老奴一出去就能当老封君,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日子。” 不说倒好,一说徐婧更觉无颜见她,刑嬷嬷一生未嫁无儿无女,大半辈子都扑在她身上,她却没能给她养老送终。想到这里,徐婧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 刑嬷嬷吓了一跳,连忙劝她,“娘子莫要如此,这不是挖我的心吗?” 徐婧眼泪掉的更凶,她想留下刑嬷嬷,刑嬷嬷没有坏心,她只是太关心她。可李徽道,好心办坏事的例子比比兼是,犯了错却不被惩罚,那么人人都将犯错。 家和万事兴,刑嬷嬷触到了李徽的底线,能容她出去养老已经是看在她的面子上。她说不过他,她只能答应送刑嬷嬷出府养老。“嬷嬷,我会去看你的,你要有什么,只管派人来和我说。” 刑嬷嬷压抑不住的欢喜,娘子心里有她,她死而无憾了。 第50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 李昭回房换了一身方便出行的男装。 紫光替她理着袖子笑,“小郎君这么一打扮可得看痴了多少小娘子去。” 李昭轻佻的用食指捏着她的下巴,“那你可有看痴了去?” “奴婢呀,天天瞅着您,已经百毒不侵了。”紫光一笑躲开,弯腰给她系玉佩。 “可见我长得还不够美,真正的美人那是百看不厌的。”李昭冲着铜镜中的身影唉声叹气,仔细一看,朦朦胧胧五官都不分明更是郁闷,这玩意打磨的再光滑精致镶金嵌玉也掩饰不了它中看不中用的本质。 镜子啊镜子,你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呢!我都快把那群工匠逼成秃子了。 “诶呦,娘子这话说的,那奴婢这模样的以后出门还不得蒙着面了,否则可不是吓煞人。” 李昭便指着她道,“瞧瞧,单你这一条舌头就能吓煞人了,是得蒙上了。” 其余人皆是要笑,只要做好本职,六娘便待你宽和平易,遂她们胆子也大一些。 李昭这边刚收拾妥当,四娘便来了,她也换了一身低调的男装过来,时下风气女儿家穿件男装出去玩也是常有的,不为掩人耳目,纯粹是为了那份别样的错位美感。如四娘,曲线初露,已有少女风流,就算穿着男装也不会被人认错。 四娘露出一抹微笑,内心颇为忐忑,看向李昭的目光却不闪躲,一片清亮,“给妹妹添麻烦了。” 今天两人要一起出门,不是平日那种游玩散心,而是跟着李昭接触一些正事。 打小四娘就知道自己和李曦李昭不同,出身乃命中注定,她不怨天尤人。她能做的是努力学本事,增加自己的筹码,长大之后嫁一个好人家,妻凭夫贵,悉心培养孩子,母以子贵。大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日子过得也很好。 可是随着李倢的事迹一桩一桩传入耳,看着李昭一年比一年的夺目,她发现原来女人还有这样一种活法,她怦然心动!她也想试一试,而不是复制别人的生活,哪怕那是世人口中的典范。 思来想去,四娘壮着胆子和李徽提了,结果随着李徽出巡石沉大海,四娘心灰意冷,这几个月都有些郁郁。可是昨晚,父亲派人传来消息,四娘兴奋的一夜未眠。 “说不得还是四姐帮了我呢!”李昭笑眯眯道。 她东想一出西想一出,哪出都不舍得放弃,结果就是手忙脚乱。昨天她就和李徽要求给她几个人手帮忙,李徽便把四娘提了出来,至于四娘做什么,李徽没说,美名其曰,没有一个人是废物,只不过没有放对位置,就看她能不能知人善用。 李徽养女儿比较豪迈,不独对李昭特殊,四娘亦是如此。他认为女子的价值不是只能看她嫁得怎么样,能为家族联络一门如何显赫的姻亲,生的儿子出不出息?女儿家培养成材,巾帼不让须眉。 李倢便是最好的例子。昔年,李倢以李氏为荣,今日,李氏以李倢为荣。相辅相成!一个长盛不衰的家族靠的是一群人的努力,而非几个人。 李昭和四娘感情不错,两人一路说笑而行,四娘视线扫到路旁一座清雅别致却门庭冷落的酒楼,不禁道,“这奇异阁怎么如此冷清?” 李昭瞄一眼笑,“这里只接待有奇异物品之人,哪能每时每刻有人来。”‘奇异’并不指奇珍异宝而是奇怪的,异常的,稀有的东西。 自古民间多高手,很多东西追根究源时往往能在中国历史上找到一点半点的雏形,可就是明珠蒙尘被淹没在历史中,实在令人扼腕。 奇异阁接到的第一件宝贝是棉花,一个花商从悉勃部落买来的名为白叠子的观赏花木,他花了十七年的功夫精心培育使它能在大齐生长,还带来一包白色絮状物,说是这种花果实里的东西。一看那物,管事的就双眼放光,他能被选作管事,当然有其过人之处,客客气气的把人留下,好吃好喝的款待着打听消息,吃的喝的可是李氏私房菜,羡煞旁人。 李昭得讯跑过去一看,诶呦,这不是棉花嘛!差点儿喜极而泣。雍州冷寒,不是人人都穿得起皮毛,平民百姓都是穿麻衣,御寒保暖性差,每年总有那么一些老弱病残冻死。好一点人家是木棉,但是保暖性也一般经济效益差,棉花可是保暖神器,什么羽绒被空调被的,李昭觉得都不如这个来得暖和,就是笨重了一点,但是现在可没人会嫌弃。 当下拍案决定,千金买棉花,就是这么壕!惊呆了围观的一群人!开门大红,起了好头,经过口口相传,现如今不说全国起码整个雍州地界都知道李氏求奇若渴,厚以待之。时不时就有人来献宝,多数扫兴而归,偶尔几个满载而归。久而久之这里也成了一些人毛遂自荐的一条路,只要能让管事的觉得你有本事,就有机会一步登天。 “瞎了你的狗眼,我这玉佩可是彭郡叶氏的传家宝,就这还算不得奇珍异宝,你们奇异阁的眼睛都瞎了嘛!” 李昭眉一跳,可真有意思,还有人敢在他们家地盘上撒野,她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街道上的行人也是暗暗称奇,不知哪个老寿星吃砒霜,谁人不知奇异阁历来就不收宝石玉佩之类的俗物。 有人摸了摸身上的棉衣,奇异阁要的都是于民有利的东西,哪是玉佩这种中看不中用的玩物,李氏还缺宝贝不成。伸头一看,原来是他,长泰伯家的大公子,不屑的一撇嘴,这就是个纨绔中的纨绔,好酒每醉必惹事。忽的见李昭打马靠近,不禁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李昭这张脸在城内颇有识别度。 李昭在周围人的避让下很顺利的到了内围,就见一年约十五华服锦衣的少年醉醺醺的拉扯门童。细看之后,李昭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她是真的受不了男人涂脂抹粉,真不知道时下一些男人为什么乐此不疲。 “这谁啊!”李昭问。 紫光凑过去悄声回道,“长泰伯府大郎,一直在外求学,三个月前刚回来。” 怪不得眼生呢! 居然是个脑残,这是李昭第二个反应。 第一代长泰伯在太宗收复南朝时立下战功而封爵,打仗从来都是升官发财最快的途径。彭郡拒不投降攻城耗费人力甚巨,城门被破后尸横遍野,望族巨室十不存一。长泰伯府大半家底都是在那一战中积累的,大家心知肚明,但是你这么堂而皇之的喊出来真的没问题吗?有些事情可以明目张胆的做,却不能光明正大的说。何况叶氏嫡枝是死绝了,但当年旁枝活下来也不少,经过近百年休养,虽不复旧时荣光,但也不容小觑,你不说,人家也当不知道了,你都说了,人家还能继续当不知道吗? 长泰伯府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摊上这么个坑爹货! 诶,长泰伯是他堂姑父啊!李昭突然反应过来,眯了眯眼打量起眼前这位名义上的表兄。苏夫人生女时伤了根本,只有一女苏绾,眼前这油面小生是苏家庶长子苏启明。 苏启明正醉的天第一地老二老子天下第三,抬头就见一人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他,顿时火冒三丈,他平生最恨被俯视。 在嫡母无子的情况下,作为庶长子的他深得父亲和祖母疼爱,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一路春风得意马蹄急,却在十二岁上被绊了一跤,摔得头破血流颜面无光。父亲为他求娶王氏女,王家早已日薄西山,除了一个姓氏还有啥,他爹能娶李氏女,凭什么他却要娶王氏女。可王家家主居然还敢嫌弃他庶族庶出不堪婚配,将他们父子赶出来后竟然将他坐过的蒲团扔出来烧了,烧了! 一时之间苏启明沦为城内笑柄,他要教训王氏,反被父亲责罚,连夜送走,一走便是四年,三个月前才得以回家。可少年心性已定,变得敏感自卑又自傲。 “你给我滚下来,谁许你这么看——”戛然而止,苏启明突然消了声,呆呆的仰头看着李昭。 肤似凝脂,眸如点漆,唇若涂朱。 他最爱的便是十岁左右的童男童女,身边就养了好些个这年龄的丫鬟小厮,自得都是难得一见的尤物,却不想连眼前这人的一半都及不上 苏启明喉咙一动,目光粘着李昭的脸不放,借着酒劲伸手就要去拉李昭放在马背上的手,还不知死活的涎着脸道,“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你还可以摸摸,亲——啊!” 李昭眼神一利,手中的马鞭带着猎猎风响就抽到那只咸猪手上,顿时抽的他皮开肉绽,嗷嗷大叫。 苏启明嗷的一声被掀翻在地,酒也彻底醒了,不敢置信地看李昭。 一小厮气急败坏的指着李昭,“大胆,我家公子可是长泰伯府大郎君,我家夫人乃使君—” 李昭一使眼色,后面的家丁身影一晃就出现在小厮面前,手一动那小厮被剑鞘堵了嘴,李昭岂能让他扯出自家阿爹的旗帜,细想这小厮驾轻就熟的模样,恐怕没在外头拿她爹的名头招摇,简直混账至极,他们自家人都爱惜羽毛的紧。 他先不要脸,我何需给他留脸。 “素闻长泰伯秉公执法,夫人乐善好施,他府上郎君岂会惹事生分,仗势欺人,你们几人胆敢招摇撞骗,败坏伯府名声,来人啊,给我绑了送到县衙去。”李昭义正言辞。她非只报复,更是杀鸡儆猴,今天轻轻放过他,赶明儿就有人敢在奇异阁放火,后天就该有人来使君府行凶了。 话音一落,身后便闪出五人,瞬间就将苏启明主仆五人堵了嘴五花大绑。这速度弄得围观党都瞠目结舌,反应过来之后哄堂大笑,却没一个站出来说明身份。咱老百姓啊,今天真呀真高兴! 苏启明整个人都不好了,他长这么大哪里受过这罪,不断挣扎,可他那点儿力气在李家侍卫手下半点波澜都兴不起,被人提溜着一路被围观过去。 第51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待出了城,李昭冷不丁开口,“四姐是不是觉得我方才下手太重了?” 四娘一路行来,神色几经变换,便是为着这件事。她在想若是她遇上这事,她觉得自己会表明身份,如此一来苏启明总该赔礼道歉,这事大致也能过了。可心里却涌起一股不甘,这样的登徒子就这么轻轻放过,实在叫人义愤愤难消。 但是她又想不出其它满意的对策,像李昭那般的确大快人心,然而她不敢!她不敢当众鞭打堂堂伯府长公子,尤其伯爵夫人还是和家中关系亲厚的苏夫人,她更不敢把人送衙门,她怕留下嚣张跋扈的名声,她没底气如李昭那样盛气凌人。 但是这不敢那不敢的她,凭什么要求父亲给他机会,李昭信任她,四娘缓缓道,“那人在奇异阁口出狂言醉酒闹事,还对妹妹出言不逊,更想败坏父亲名声,妹妹出手小惩大诫一番天经地义,何况那又不是苏家子,苏家子岂会如此无礼。” 李昭乐得笑出声来,没想到四娘也焉坏焉坏的。 “六娘~” 李昭回过神来,循声眺望,就见身后一队人策马而来,待近了看清来人,不由嘴角上扬。 “原来四娘也在,”来人勒着缰绳放缓马速。 四娘在马上微微躬身,“胤表哥,朔表哥!”来人正是李倢和宋航的嫡长子宋胤和养子宋朔。 “你们打算去哪儿?”宋胤笑嘻嘻的凑到李昭面前。 李昭要笑不笑的看着他,“你不知道我要去哪儿?”弘化也不小,哪来这么巧。 宋胤脸皮厚,唱作俱佳,“诶呀,我本来打算去找灝表哥,门房回他出门了,我想着不能白跑一趟啊,我就问你在不他们说你从西城门走了,我不是闲着吗,就想出来碰碰运气,果然老天爷都疼我,叫我遇上了。我跑了一路饿坏了,要不我们先去柳庄用膳,用完膳妹妹想去哪我都陪着。” 四娘忍俊不禁,转过去脸去笑。 “稀罕!”李昭翻了翻白眼,说的她多稀罕他陪的似的,不就是惦记着柳庄里孟姨的焖锅吗? 宋胤来劲儿了,“妹妹别不以为然,你要知道现在世道多乱啊,妹妹长得这么漂亮,要是有人见色起意怎么办,我刚在集市上就听说有个不长眼的冲撞了妹妹,你看要是当时我们在,给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放肆,他要是敢胡说八道,哪里用妹妹出手忒大材小用,我哥分分钟劈了他,”宋胤一百八十度扭身,冲着身后的宋朔问,“你说是不是,哥?” 拎着马鞭的李昭真想一鞭子抽下去堵了他的嘴,她阿姑和姑父都是成熟稳重之人,偏宋胤跟个话唠似的,“每日里和这家伙在一块,你就不会有拍死他的冲动。”李昭问宋朔。 宋朔一本正经的答道,“不会” 李昭愣是觉得从宋朔声音听出一丝无奈,顿时同情的看他一眼。在她看清宋胤话唠的本质之后,她一直深深的觉得阿姑把他扔给阿爹管是因为受不了二儿子的唠叨劲。可怜的宋朔就是过来给宋胤当保姆的,长兄难为啊! “干嘛拍死我啊,”宋胤不高兴了,“和我在一块我多好啊!要不是我在,大哥就整天都宿在军营里了。要不是我在,大哥除了吃饭睡觉操练还会干啥。要不是我在,大哥受伤生病了谁废寝忘食照顾他啊!”三个排比句,宋胤证明了自己的重要性。 李昭木着脸点头,“缺了你太阳都升不起来了。” “太阳怎么可能升不起来呢,我又不是后羿能射日……” “我要饿死了,快走吧。”李昭打断宋胤的话,冲四娘和宋朔一打眼色,一夹马腹飞快逃离魔音灌耳。 宋朔从善如流,立马跟上。四娘顿了下,速度就落后了一步。 “你们等下,我还没说完了,后羿,”不让话唠把话说完,实在是太残忍了,话唠胤赶紧追上。只四人的坐骑都是万中无一的好马,宋胤骑术反而是最差的,哪里赶得上,一路在后面叽叽喳喳喊个不停。 李昭只做听不见,对与她并驾齐驱的宋朔咬牙切齿,“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他打包送回给阿姑。”祸水东引太不道德了。 阳光下,李昭的脸白里透红,红中透粉,粉中透嫩,不知怎的,宋朔的心猛地一跳,有点儿不敢看李昭,慌乱的转过头端端正正的坐在马上。 没得到的回应的李昭纳闷,一想他本就寡言少语遂也没往心上去,只是看着他的坐姿无端端觉得腰疼,果然,高手就是与众不同。 等宋胤吃了一嘴巴灰,柳庄也到了,这别院是充作玻璃研究室用的,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是以她才放心带他们来,毕竟他们家很有一些不能外传的秘密。 李昭熟门熟路的到了主院,院里乒乒乓乓,人来人往,热火朝天,四娘从没见过这情形,一时看呆了去。 宋胤和宋朔来过几次,遂宋胤一个劲儿念叨着孟姨不停,宋胤第一属性是话唠,第二属性是吃货,第三属性未明。宋朔时不时溜一眼李昭,只他做的十分隐秘,李昭竟是一无所觉。 “宋小公子来了。”一珠圆玉润的妇人欢欢喜喜的迎上来。 “孟姨你瘦了好多!脸小了一点,眼睛大了好多,显得鼻子也挺了,孟姨你一下子年轻了十岁。”宋胤惊讶地围着孟姨转,啧啧称奇,“我差点没认出来,孟姨,这阵子你肯定辛苦了,今天咱们好好大吃一顿补一补。” “有吗?有吗?”孟姨惊喜的连连追问。 “当然了!”宋胤斩钉截铁。 李昭嘴角抽啊抽,宋小胤,你的节操呢!你世家子的矜持呢! 宋小胤:那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孟姨拿帕子捂着嘴笑的花枝乱颤,“瞧这小脸瘦的,和使君出巡了两个月可是受大罪了,孟姨今天给你好好补补,给你做一个三鲜焖锅,再来一个鸡翅焖锅,还有你爱吃的糖醋鱼,翅汤银鳕鱼、瓦钵牛肉、鲍汁鹅掌,还想吃什么?” “那个龙井虾仁不错,还有回锅荷叶包。”宋胤不客气的点菜。 孟姨笑不拢嘴的应了,然后才舍得把注意力分给李昭三个,跳过李昭和宋朔,直接问眼生的四娘,“这位小娘子喜欢吃什么?” 四娘也看出来这妇人和李昭宋胤关系是十分亲厚的,又见她举止些微之处不一般,并不敢把她当厨娘使唤,遂道,“我不挑食,您看什么方便就做什么。” “真是个体贴的好孩子,”孟姨指着李昭道,“比你懂事多了。” “我四姐自然是比我懂事的,我想吃鱼香肉丝、水煮肉片还有虾爆鳝背,蛋黄南瓜,龙须菜。” 四娘心头一动,后面三个菜都是她喜欢的。 “谁问你了。”孟姨佯装不高兴,眼中却满满都是笑意,又去看宋朔,“我知道你是不挑食的,只要有肉就行,我前天刚腌下一头小羊羔,本来打算今天自己吃的,倒是便宜你们了。老孟在里头,你们进去吧,我去厨房了。” 说罢丰姿绰约的走了,宋胤很想跟上,被李昭拽住了,他要是学了一手好厨艺,她拿什么脸去见阿姑。 可算是走了,李昭真想抹一把汗,孟姨总是这么的‘活泼’。与之相对的,孟工却是个十分严肃的人,大抵这就是互补了。 与孟工说话就简单多了,直切主题便可,嘘寒问暖人还嫌你浪费时间呢。 “最近有进展吗?”李昭问。 孟工递给她一块巴掌大的透明玻璃,“目前能做出来的最大的。” 李昭心花怒放,双眼放光的看着那块玻璃,自己果然捡到宝了。当年不过是随手救下的一对落魄夫妻,谁能料到对方却拿出一小袋玻璃球作为回报。这样的人才,李昭当然不会放过,一边安抚着一边去查两人来历,然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终于将人留下。 孟工有技术有经验,李昭有人力有财力,强强联合,总算是有成果了。 “这样已经很好了,”李昭真心诚意道,小玻璃有了,大玻璃还远吗,玻璃窗甚至温室大棚李昭都想到了,又琢磨着如何不突兀的透出镀银镀锡把玻璃变成镜子的方法,要是成功研制出镜子,又是一会下金蛋的母鸡,四娘也有着落了。 孟工没理他,瞄一眼旁边的一大堆废品,继续蹲回到窑前,李昭不以为杵,科学家可以不懂人情世故,只要他有真本事。 宋胤纳闷的瞅着那一小块让李昭如获至宝的玻璃,左看右看也没看出特别之处,“这有什么用,做首饰也不好看啊,你至于这么——” 李昭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这个没眼色,没见孟工脸黑了吗?小心孟姨克扣你伙食,孟姨可是个老公奴。 “您忙着,我们走了。”李昭拖着宋胤告辞。 出了屋,宋胤也反应过来,悻悻然一笑,“那个到底有啥用啊?” “我还没想好呢。”李昭敷衍,“最近这里出了不少好东西,我带你们去看看。”宋胤抓耳挠腮的好奇,但是该有分寸都有,便顺着她的话题说下去,说的李昭一路耳朵都是嗡嗡嗡,好想拍死他。 直到午膳,李昭才得以逃出生天。 孟姨带着人把菜肴端上来便喂废寝忘食的老公去了,宋胤不拘小节,又觉焖锅一起吃才有意思,遂他们放弃了习惯的一人一案而是采取了围而共食。 看清面前的各色菜肴,四娘忍不住面露异色,和李氏私房菜相比都不遑多让,那位孟姨哪来这么多菜谱,又忆起她举止不俗之处,心中一动。 李昭察觉到四娘的异样,四娘不问,她也不会多说,四娘是个妥帖人,绝不会在外面多嘴。 孟姨的确来历不简单,她是豫州南阳庾氏女,而且还是嫡枝嫡女。可惜身世坎坷,幼年丧父,少年丧母,十五岁上被定给豫州荥阳郑氏的傻儿子,定亲后没几个月就病故,当然事实上是她跑了。至于是怎么跑出来,又是怎么遇上孟工的,李照不得而知,李昭知道的是,前年冬天,两人不知怎的被孟家人发现了行踪,一路逃到弘化病倒这才被她救下。 南阳庾氏佳肴甲天下,人人皆以能参加庾氏宴席为傲,百年来传出不少佳话。李昭闻其名却无缘尝过,直到遇上孟姨之后,猛然发现,这些菜咋那么熟悉呢,像这焖锅真不是黄记煌穿越吗?糖醋鱼、龙井虾仁都是杭州特色菜,庾氏的菜以清鲜爽脆著称和杭州菜不谋而合,可庾氏世代居住在南阳,那可是河南,现在的豫州,而杭州还属于蛮荒落后之地远没有后世的繁华富饶。 李昭留心查了查,原来蒸馏酒、果醋、豆腐也是庾氏所创,还有辣椒、胡椒的流行都少不了庾氏的功劳,她猜测,一百二十多年前庾家那位欧阳夫人可能也是位穿越者。望着眼前满桌的美食,李昭由衷赞美这位前辈,大大丰富了这个世界的饮食。 李昭给自己倒了一杯苹果醋,举杯道,“阿爹说你们这次出行表现出色,我还没恭喜你们,趁今天我敬你们一杯。”说着扫一眼宋胤,用一种你只是顺带的神情。 宋胤居然看懂了,无奈事实胜于雄辩,宋朔一箭射死了贼首,他,他在他大舅背后拽着宝剑手抖,天地良心,他长这么大还没亲身经历过被流民包围呢,更没砍过人。宋胤一脸的心塞,挑刺,“你喝果醋我们喝酒?” 宋朔正襟危坐,一脸的认真,“你喝果醋我们喝酒!”他五官立体,眸色深邃,认真起来时显得格外冷肃凶戾,很能吓到一部分人。 不过李昭不包括在内,遂她冲他笑了笑,然后转头用一种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烦的神情看宋胤,另拿了个杯子斟酒,果酒,“行了吧。” 宋胤哼哼唧唧,“勉勉强强。” 宋朔没再说话,干脆地仰头将杯中酒以一饮而尽。 李昭愣一了下,心道这人也太实在了,他杯里的可是白酒又没吃点东西垫垫,没见宋小胤一小口一小口的啜着,赶紧道,“你吃点东西压一压,这牛肉很嫩。” 宋朔看她笑颜如花,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李昭见他不动,只以为拘束,便用公筷夹了一片牛肉与他,“你快些吃,晚了都被宋小胤抢光了。” 宋胤以优雅的姿势狼吞虎咽,证明李昭所言非虚,文李昭又埋汰他,抬头凶狠的瞪了她一眼。 宋朔将那牛肉送到嘴里,不妨这是辣的,明显的皱了下眉头,但又不舍得吐出来,于是默默的囫囵吞了下去。 宋胤瞪大了双眼,半张着嘴,指着宋朔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李昭诧异,没好气道,“你噎着了?” 宋朔扫他一眼,认真道,“噎着了!”离席给他顺背,动作一气呵成。 宋胤感受着背上的武力威胁,扭曲着一张娃娃脸泪流满面。不要杀人灭口啊!又不是我故意要看见的,嘤嘤嘤…… “出息。”李昭吐出两个字。 老实人说谎,总是很容易骗到人的,李昭也不能例外。 第52章 一颦一笑皆是戏 徐婧听完苏夫人的话,愣了好一会儿才蹙眉道,“这事……这事儿……”李昭不认识苏启明她相信,但要说她身边也没一个认出来的,她不怎么相信。装不认识把人塞牢房里去教训一顿,这是李昭能做出来的事。 “是启明混账了,让他在牢里长长教训也好。”苏夫人叹了一口气道,府里一得消息就去捞人,却被展县令铁面无私的拒绝,这才慌了神通知她,要她出面来李府走人情。 徐婧松了一口气,事关李昭,她不敢做主就怕苏夫人是来求情的。 “六娘还没回来?今天委屈这孩子了。”苏夫人可不是为了给苏启明求情来的,她是来道歉的。 “差不多快了,平日里她都是这个时辰回府的。” 话音刚落,就有丫鬟进来报,李昭和四娘过来请安。 苏夫人笑,“这人啊,可真经不住唠叨。” 李昭和四娘进屋向二人行了礼,苏夫人见两人穿戴不由眼前一亮,赞道,“你们俩这一通打扮可把旁人都比下去了。” 徐婧忍不住看她一眼,之前苏夫人提及苏启明言辞之间一派慈母心肠,但是神色颇为淡定,眼下更有心情玩笑,果然不是亲生的就是不同,对于生子的心更迫切了些。 李昭和四娘都抿了嘴笑。 等两人坐下,喝了口热奶茶,苏夫人才开口,“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是为我们府上那混世魔王来赔礼道歉的。” 李昭一进门就被告知苏夫人到访也猜到其来意,当下却是一幅不知所以然的茫然模样,“姑姑何出此言?” 苏夫人神色不变,继续道,“上午在奇异阁裹乱的确是我们府上的大郎,他喝了酒便无状并非有意冒犯。” 李昭大惊,一脸的难以置信,顿了好半响才恍惚道,“原来是真的啊!”突然赧然道,“对不住啊,我把人给送到衙门去了。” 苏夫人忍不住嘴角抽了抽,“这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你,只是,大概什么时候能放出来,我也好回去禀报老夫人,免得她挂心。” “我以为他打着伯府的名义招摇撞骗这才送的衙门,原来是误会一场,想来衙门弄明白了马上就会放出来的。” “我们去领人,展县令没肯。”苏夫人看着李昭道。 李昭愕然,追问,“展县令有说原因吗?” 苏夫人脸色变了变,摇头。 李昭转头吩咐紫光派人去问一问,“许是有什么误会。” 苏夫人歉然道,“本就是他混账,最后还要麻烦你,实在是……”苏夫人是不敢把李昭当小孩子看待的,只看她行事做派,谁敢把她当个孩子糊弄,就是徐婧都没她能耐大。 “姑姑折煞我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李昭不好意思地弱弱道,“之前我不知他的身份,受惊之下手一抖一不小心伤了苏大郎。” 苏夫人,“……” 徐婧,“……” 四娘,“……” 大半个时辰后,派出去的人就带着消息回来了,苏夫人来不及感慨李昭面子大,长泰伯的人磨了半天都没打探出什么来,她这一趟功夫就解决了。随着来人的回话,苏夫人脸色逐渐阴沉。 苏启明逼良为贱,人父母告到展县令面前了,在这里不得不一句,展县令是个相当嫉恶如仇的官。 李昭一脸这戏剧化的情况我真没想到的表情。 苏夫人也不坐了,赶紧告辞离开。 这一通变故弄得徐婧有点懵,摇了摇头,又对李昭语重心长道,“六娘毕竟是小娘子,有时候行事可以软和一些,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像苏启明那样打都打了,何必赶尽杀绝,如果没有李昭前脚把人送监狱这一出,那些人未必有胆敢去告状。到底是一场亲戚,苏启明要是不好,两家也尴尬。 李昭站起身,恭敬道,“母亲说的是。”要是徐婧知道,那苦主去告状是她指点的,不知又该是什么表情。 也是苏启明倒霉,李昭午膳后散步,被一对中年夫妻拦了路。原来两人被亲戚告知了发生在奇异阁的事,心生希望,便一路寻了过来。李昭听罢便使人悄悄将夫妻两送到展飞杨处,又将他们家小儿子救了出来,也亏得苏启明胆小没敢将人囚在伯府,只是在外面置了宅子,否则要去伯府抢人,她真怕那小男孩被灭了口。 —— “定是有人诬陷明儿,明儿岂会做出压良为贱这种事来。”尤氏用锦帕抹着泪珠子道。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苏启明的生母的,可惜尤氏只是表姑姑。苏夫人眼中闪过嘲讽,尤氏是长泰伯老夫人的嫡亲外甥女,说来也算是命运多舛,成婚不足半年第一任丈夫战死沙场,几年后改嫁了一吴姓文官,最终也是和离收场,长泰伯老夫人见她无心再嫁又有一儿一女傍身便将她接到府中照顾。 冷着脸的长泰伯老夫人一脸赞同的看着外甥女,“依我看,定是那户人家想讹钱。” 火冒三丈的长泰伯进来就听见这话,顿时怒上心头,“那户人家是村中富户,养了五个女儿才得了这么个小儿子,爱如珍宝,好不容易养到九岁却被那个畜牲强买为奴,他还威风的派人去威胁人家不许宣扬。我怎么会养出这么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来!” 这儿子在外面学了些不好的东西,他知道,因为愧疚于把四年前将他送走,遂他没下狠手管教。可是怎么也想不到,这才回来了多久,就闹出这么恶劣的事情来,更气他被人抓住了把柄,展飞杨岂是好相与的,虽然只是个毫无家族背景的小县令但是李徽对他青眼有加,一路破格提拔上来。 苏夫人手一紧,闭了闭眼。 老夫人和尤氏都被长泰伯的暴怒吓坏了,好半响,老夫人才回过神来,“这些年他一人在外,我们谁照顾过他,养不教父之过,明儿有错,你好好管教就是,可不能让他在牢里受苦啊!我一想起他受苦,我这心就疼得慌,你让我这老婆子怎么活啊。” 苏夫人冷眼看着老夫人捶胸顿足的哭嚎,尤氏泪流满面的劝,长泰伯焦头烂额的跺脚,好一场热闹非凡的大戏。 可惜有人不许她置身事外,老夫人终于开口,“阿李,你就当孝顺我老人家了,不如你去和使君求个情,把明儿放回来,我们肯定好好补偿那户人家。还有李家六娘那,等明儿出来便让他去负荆请罪。”老夫人觉得苏启明那么倒霉和他冲撞了李昭有莫大的关系。 顿时,屋子里落针可闻,尤氏眼神闪烁的看着苏夫人,长泰伯看着她的目光中带着难堪和希望。 苏夫人慢慢地开口,“一码归一码,母亲这话我可不敢和使君说,否则使君定要气我居然以为他是在公器私用。何况六娘自己都说了,集市上那事她已经不放在心上了,母亲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可不是要叫六娘忘不了,于小娘子而言,那总归不是什么体面事。” 长泰伯老夫人嘴角耷拉下来,要怒却被尤氏握了握,强自压下怒气好声好气道,“是我糊涂了,那你说该怎么办?” “母亲这么说可不是要羞死我,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这种事情。”苏夫人诚惶诚恐道,“我只知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律法岂容儿戏。前年我娘家一远房侄孙惊马,不慎使一无辜百姓身亡,最终被流放二年。那时使君就说,不怕犯错就怕犯了错不肯承认只想着逃避律法的惩处,最终只会是错上加错。” 说的长泰伯母子、尤氏脸都绿了,这案子他们也有所闻,判决结果一下,百姓无不交口称赞,世家勋贵子弟也都安分不少。他们当时还心道李徽惯会收买民心,若那是他儿子,看他舍不舍得。现在换成自家儿子了,不用问,李徽肯定舍得。 长泰老夫人彻底黑了脸,呵斥道,“你是不肯帮忙了?” 苏夫人躬了躬身,“非我不愿是我无能。” “将心比心,若是绾绾出了事,你难道会不厚着脸面去求情吗?明儿虽不是你肚子里出来的,可也喊你一声母亲,他又是咱们府上唯一的男嗣,你就忍心眼睁睁看着他受苦。”长泰伯老夫人开始打亲情牌。 殊不知这让苏夫人心中更恨,“绾绾心地纯善,岂会做出这种事情来!母亲这话莫说了,叫绾绾知道她不知该有多伤心。” 长泰伯老夫人一噎,简直想捡了手边的茶杯砸到苏夫人那张满是爱莫能助的脸上。心中又诧异,苏夫人态度隐隐不同往日,可具体又说不上来,下意识的老夫人去看尤氏。 尤氏双眼透红,对比苏夫人更显得她心急如焚,言辞恳切,“明儿出了事,绾绾脸上也不好看,何况绾绾只明儿一个兄弟,明儿要是没了前程,绾绾可不是少了一个助力。” “对对对”长泰伯老夫人一连说了三个好,苏启明是她养大的,苏夫人感情不深,但苏绾可是苏夫人的命根子眼珠子,苏夫人能不顾谁都不能不顾苏绾啊!老夫人话里带了些不自知的威胁,“明儿承了你的情,自然会好好待绾绾。” “这理我也知道,只是我实在无能为力,母亲另请高明吧。”苏夫人语气极尽无奈。这样的兄弟留着也是拖后腿,绾绾不稀罕。 见苏夫人油盐不进,老夫人再也忍不住,一拍案几道,“李氏,这就是你对婆母的态度,处处忤逆,这就是你们李氏的教养!” “在母亲看来,若不愿听从您的命令行违法之事便是忤逆,那确是儿媳忤逆了,请母亲开宗祠请族老治我罪。我们李氏的教养之中确无这一条,李氏家训第一条便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苏夫人说着请罪,却只是躬身而已。 长泰伯老夫人气得要命,哆哆嗦嗦地指着她道,“你这是威胁我吗,你以为我不敢,我……”她确实不敢,要是敢用这个治罪苏夫人,苏氏宗族和外人的口水都能淹死她,她不占理。 长泰伯察觉不妙,不再由着母亲胡搅蛮缠,赶紧上前安抚。当年他想让苏夫人亲自教养苏启明,无奈拗不过老母亲撞墙跳井的闹,自此以后,苏夫人对苏启明就淡淡的,那态度就像是对一个普通的庶子,而非唯一的将来要给她养老送终的庶子。 很多年前他就开始后悔,他外家骤然富贵,母亲见识有限,哪里比得上世家出身的妻子会教养儿子。可是悔之晚矣,苏夫人已经不肯接手了。若是儿子由苏夫人抚养,未必会犯这种错,再退一步,至少今天苏夫人不会袖手旁观。 他们夫妻之间隔阂早生,他不能再让苏夫人寒了心,苏绾早已出嫁,刚刚生下第二子,膝下二儿一女,在婆家已经站稳,岳父一家蒸蒸日上。换句话说,苏夫人根本不用那么在意长泰伯府了。 “明儿身陷牢笼,母亲茶饭不思乱了分寸,并非有意要生你气,你莫上心。”长泰伯温声对苏夫人道,“我知你素来疼爱明儿,这次的确是他胡来,让他长点教训也好。” 苏夫人拿帕子按了按嘴,遮住嘴角的讥笑,这个男人总是这样,只会躲在别人背后适当的时候跳出来捡好处,他不就是想等着老夫人逼得她妥协,自己好继续当君子吗?实在是令人恶心至极,还好她从来没喜欢他过。 她嫁他,只因老伯爷对父亲有救命之恩,否则如何会下嫁。嫁过来她想好好过日子的,可事实证明她想得太美了! “我去给母亲熬点鸡丝粥。”苏夫人贤惠道。 长泰伯感动地看着苏夫人,“有劳夫人了。” 苏夫人微微一笑,不得不说这个男人长了幅好皮相,这么深情看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被如珠如宝的深爱着,苏夫人不动声色的瞥一眼酸溜溜的尤氏,突然觉得自己前头那十几年活的像个笑话。 屋里只剩下自己人了,尤氏便放开了嗓子哭,她长相妩媚娇艳,笑起来风情万种,哭起来就不够楚楚可怜了,加之到底三十好几快四十的人了,保养再好脸上也有了岁月的痕迹,一哭,皱纹全跑出来,没能成功引起长泰伯的怜惜反倒是令他不忍直视的转过头。 尤氏却顾不上他,抱着老夫人的胳膊哭的打嗝,“这可如何是好,表嫂不肯施以援手,明儿可怎么办,他打小锦衣玉食哪里受得了这罪,姨母,姨母,您可要救救他,便是叫我替了他我都甘愿。” 老夫人也是心疼的直抽抽,那可是老苏家唯一的独苗苗,冲着儿子道,“你倒是说啊,怎么办?那是你儿子,唯一的儿子!” 尤氏满脸希冀的去看长泰伯,浑然不知脂粉糊了一脸。 长泰伯忍了又忍,才道,“展飞杨油盐不进,他背后是使君,使君眼里揉不得沙子,夫人不肯出面,我能怎么办?压良为贱,幸好没出人命,按律杖二十,徒一年,交二百金可免徒刑。”权贵从来没有与平民在法律上有过平等。 老夫人和尤氏又是欢喜又是心疼。 欢喜宝贝疙瘩没大碍。 心疼宝贝疙瘩要被杖刑,而且有了这个名声到底不美,四年前王氏拒婚一事,已经让宝贝丢人,再来一桩,怎么办啊。苏启明都十六了,婚事也没个着落呢。 尤氏不死心,“我们多交些金钱,能不能把杖刑也免了,”拭泪道,“明儿哪里受得了这个苦。” 铁青着脸的长泰伯瞪她一眼,恨声道,“那是他咎由自取,经此教训看他敢不敢再胡作非为。” 尤氏被呛了,也知道苏启明这次犯的事大,讪讪的缩回去。 老夫人心疼外甥女,妹妹死得早就留下这么个女儿,差不多是她看着当女儿养大的,嗔怪儿子,“你冲她发什么火,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她还不是心疼明儿。哼,你以为是你媳妇,她不把明儿当儿子当然不心疼连管都不想管,有本事你冲你媳妇发脾气去啊!” “母亲说这个作甚!?”长泰伯大惊失色,苏启明庶长子身份已经够尴尬,袭爵之路困难重重,至今还没顺利请封世子,要是再爆出他奸生子的身世,不止苏启明毁了,长泰伯府都未必保得住。 老夫人自知失言,悻悻然闭嘴。苏启明是儿子和外甥女的骨肉,她特别钟爱几分,但也知道不能为外人道。想到这里怜惜的摸了摸尤氏的手,本来她就是想让外甥女做儿媳的,可老头子不答应,娶了一尊神仙回来。还匆匆给外甥女找了一个短命莽夫嫁了,害了外甥女一辈子啊! 所以在她把守寡的外甥女接回来照顾后,外甥女和儿子情难自禁,珠胎暗结,她生气之余更多是想着怎么保住这个孩子,苏夫人不能生,注定要由别人来生庶长子,那为什么不能让外甥女生呢。 她是万万舍不得外甥女去做妾的,不说尤家答不答应,就是她娘家也不会答应,她自己都舍不得,妾通买卖,一个不留神,苏夫人打杀了外甥女她都没法给她报仇。 于是她使了偷龙转凤的计策,将苏启明变成了长泰伯府正儿八经的庶长子。有了这个儿子,外甥女下半辈子也有依靠了。 老夫人至今都十分庆幸自己当年以死相逼儿子留下苏启明,否则他们老苏家可不是绝后了。 “经此一劫,明儿的婚事可怎么办啊?”老夫人另起话题。 长泰伯面沉如水,他为什么那么希望苏夫人出面向李徽求情,不是舍不得儿子挨打,是舍不得儿子的名声。他只有这么一个庶子,早年因为身世不喜他甚至想过悄悄的抹杀掉这个污点,他的庶长子是要充作嫡子用的,涉及到家族承继,爵位传承,一旦爆出来,宗族和朝廷都不会放过他。可随着自己姬妾无一人生子,他不得不把一颗心渐渐全放到苏启明身上。 见他模样,老夫人慌了神,“我再去找找你媳妇,我去求她,求她放过明儿!” “再这样下去,我们和夫人的关系就彻底闹僵了。”长泰伯连忙阻止,目光闪动,“前几日我正与夫人商量明儿记名之事,夫人并未一口回绝,只说还要考虑。只要夫人愿意把明儿记到她名下,他的身份就能抬高一大截,这点影响可以忽略不计。”在这事上苏夫人态度强硬,总不好在记名这事上还依旧不松口,两相对比只能选其一的,他当然选择记名。 在礼法上,他所有的庶子庶女都是苏夫人的儿女,李氏外孙。可是在族谱上,他们的生母是谁记载的清清楚楚,李氏不提拨重视他的庶子女没有人会指责李氏薄情。 可一旦苏启明记在嫡母名下,他就是李氏名正言顺的外孙而非只是礼法上,其中差距天差地别。 最明显的就是不记名,苏夫人死后,嫁妆由苏绾继承,没长泰伯府的事。一旦记名,理论上嫁妆便由苏启明继承,分苏绾几成,那是他知恩图报。关于这点,长泰伯和苏夫人直言,她的嫁妆全部交给苏绾,有求于人总不能叫人吃亏,再说伯府不缺钱。他要的是李氏对苏启明的照顾。 所以记名这事不只要苏夫人同意,还得苏夫人娘家同意,总不能多了个要他们照顾的外孙都不知情。是以,拖拉了这么些年都没定下来。 老夫人和尤氏对视一眼,喜出望外,又不敢置信,“她能答应吗?这么些年她都没松口,四年前她要是肯答应,王氏岂会拒婚,明儿也不用出门避风头,以至于被人带坏了。” 长泰伯看着老夫人道,“只要有一线机会,儿子都愿意试一试,所以为了明儿,母亲莫要再和夫人起冲突。” 老夫人窒了窒才不高兴道,“我把她当祖宗供着,成吗?” “姨母,委屈您了。”尤氏一脸的感动和心疼。 “为了明儿,什么委屈老婆子不能受?” 第53章 多行不义必自毙 徐婧一边服侍着李徽更衣一边绞尽脑汁想着话题,一月三十天,不考虑外出,他二十天睡书房,起码五天歇在她屋里,其余日子则在姬妾处歇息。 每次李徽来,两人都行人伦,按理她该高兴,可是她更想李徽来找她是为了见见她和她说说话而不是为了办事。这让她觉得自己和后院那些姬妾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多了一个夫人的头衔,所以次数更多一些。 她暗暗打听过,谢氏在世时,李徽大半日子都歇在正院里,就是谢氏怀孕时都不分房。心中难以自抑的冒出酸水,有对比才有差距,哪怕李徽面上多敬重她,都只是敬重。 只是她相信只要她努力不放弃,总有一天会走进李徽心里。 说着说着,徐婧便提到了苏夫人来访之事,斟酌了一番才觑着李徽神色道,“六娘翻过年就十一,该相看人家了。她的性子我们自然觉得千好万好,外人看着说不得要说一声太厉害,到底不美。”徐婧是诚心诚意的为李昭考虑,太厉害的媳妇没几家敢娶,和李氏门当户对家中又有合适儿郎的就那么几家,她瞧着没一家会喜欢这样的媳妇。 李徽淡淡道,“阿昭心中有数,为了这种原因嫌弃阿昭的,可见也不是她的良配,错过了不可惜。”他妹妹李倢厉害吧,不照样嫁得好过得好,他的女儿凭什么要去迎合别人的喜好。 徐婧咬着嘴唇垂下眼,“是我见识短了。” “我知你也是为了她好,这几年辛苦你了。” 闻言,徐婧面露喜色,轻轻的握住了李徽的手,羞涩的低下头,露出一段细腻曲线优美的脖颈。 李徽的表情一言难尽。 当晚,破天荒的,夫妻俩盖着棉被纯睡觉,徐婧想和李徽聊天,却闻另一头呼吸绵延起来,想着他公务繁忙便一会儿失落一会儿欢喜的睡着了。 第二天,李徽把罪魁祸首提溜到书房,问,“你把人扣在牢里了,打算怎么处置?” 李昭简明扼要,“王子犯法与民同罪。” “少琢磨这些不切实际,多看点经史子集,别老折腾那些奇技淫巧。”李徽嫌弃女儿没文化,“一些事你吩咐下去即可,何必亲力亲为,捡了芝麻丢西瓜。” 李昭郁卒,不满,“哼,奇技淫巧怎么了,别看不起奇技淫巧。等弄出炸药来,就这么一小撮分分钟就能炸的那些写经史子集的死去活来十八回。” 李徽,“……”突然觉得有点儿牙疼。 摸了摸腮帮子,李徽开始给女儿普及历史知识,这女儿老是冒出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实在让人头疼。“卫鞅是史上主张平民与贵族平等适用刑法第一人,但是你可知,他是如何处理太子犯法的?” 李昭有不祥的预感。 “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 李昭,“……”枉我一直以为你是法律先驱,平民之友,你特么的欺骗了我这么多年的感情,赔! 看着一脸恍惚的女儿,李徽继续落井下石,“按《周律》你可知苏启明当如何处置?” 李昭挠了挠头,底气不足,“我只看到第二卷。”言下之意是不知道了。 “杖二十,徒一年。按规矩,他这种情况用二百金可赎徒一年。” “也就是他只要杖二十。”李昭激动的站了起来,“他把人孩子糟蹋成那样,竟然只要杖二十,还有没有天理!” 李徽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李昭立马没出息的坐了回去,正襟危坐,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小学生。李徽常年身居高位,令行禁止,一身威势毫不遮掩的放出来,哪是李昭能扛得住的。 “这么点小事就让你一惊一乍成何体统!”李徽斥道 李昭咽了口唾沫,乖乖道,“再也不敢了。” 李徽悠闲的靠回太师椅上,顿时,书房内气氛回暖,李昭暗暗松了一口气,“若受害者是个小娘子,按律欺奸未成者,情况严重可处以绞刑。” 可受害者是个小郎君,这个罪名就不成立。 李昭不甘心的咬着唇低下头,不可自抑的,她想到了前世一些见闻,她愤怒,她心寒,她失望,然并卵。 可是现在的她有能力,要是她不做点什么,她良心难安。忽的,李昭目光闪了闪,抬起头来对李徽道,“苏启明这样的人,我不信他只干了这一件伤天害理的事,阿爹,我想将他绳之以法,可以吗?”这是一个人治的时代,她怕为了某些利益人情纠葛,以至于只能眼睁睁看着人渣逍遥法外。 李徽眼底闪过满意之色,“有何不可!” 李昭笑逐颜开,谄媚道,“阿爹你真好!” 李徽无奈的摇摇头,语调平缓而凝重,“这件事我不会出面,你自去安排,结果如何看你自己的能耐。” 李昭顿了顿,“好的。”她没接触过这方面的事情,然经验不就是这么积累的吗,李徽用意,她明白。 临走的时候,李徽给女儿写了满满一页的书目,要求她半年内看完,看完一本写一篇心得。 李昭回去之后就一头扎进了《周律》,她想弄死苏启明,最简单省事的就是让他在牢房里暴病而亡,可她觉得这样太便宜他了。身败名裂,千夫所指,伏法而死才是他应有的结局。 没有外力介入,颇受瞩目的苏启明案很快就宣判,果不其然,长泰伯府交了200金抵罪,苏启明脱了裤子挨了二十杖,杖刑之怖,实在此处,百姓围观,嘘声四起。羞的苏启明恨不得死过去。 长泰伯端地好涵养,岿然不动,行刑结束亲自在人前向苦主一家赔礼道歉,倒是平息了不少怒气。 百姓习惯了跪在地上仰望权贵,所以一旦权贵向他们低下高贵的头颅,百姓便受宠若惊,变得格外宽容。 杖刑是一个技巧活,有的打得皮开肉绽,而骨肉不伤;亦有下死的打,但见皮肤红肿,内里却受伤甚重,端看掌刑人的手。苏启明的情况是皮开肉绽外加内伤甚重,这倒不是李昭的手笔,是展青天干的好事。 李昭闻讯,觉得看书的疲乏都一扫而空,蓝条瞬间加满。 长泰伯府就没那么开心了,见着脸色惨白的孙子和儿子,老夫人和尤氏差点没哭的背过气去。尤氏的长女吴梅也哭的像个泪人儿,还有苏家一众庶女,个个哭得如丧考批。 苏夫人心道,还好绾绾在坐月子不用过来,抹了抹眼角也掉了两滴眼泪。 长泰伯有点不安的看看泪流满面的尤氏和矜持的苏夫人,苦于无法制止尤氏,这几年,尤氏越来越不知收敛了。 一番肝啊肉啊的痛哭之后,大戏散场。 苏夫人和长泰伯回正院,长泰伯神情复杂的定定看着苏夫人,半响都没见苏夫人问他,兀自在那净脸,涂面脂。 长泰伯没法装高深了,轻咳两声之后开口,“马上就是小七郎满月,到时候怕是有不少亲戚要过去。明儿马上就要十七了,我在他这个年纪都和夫人成亲了,可他连个人都还没有,我也知他身份尴尬又出了这事,婚事上怕是犯难,劳烦夫人那日瞅一瞅,是否有合适的?” 苏夫人对着铜镜笑了笑,“好。” 长泰伯神情一窒,不由埋怨苏夫人不懂人情世故,难道还听不出他是想借机和她谈苏启明‘身份’的问题。定了定神,他打算开门见山。 “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好人选。”苏夫人转过头来,神神秘秘道,“你也见过的?” “谁?”长泰伯有点紧张。 苏夫人笑盈盈看着长泰伯,不紧不慢道,“阿梅如何?” 你们一家人整天恶心我,今天我也恶心恶心你。 长泰伯脸皮隐隐一抽,断然拒绝,“不成!” 苏夫人似乎没看出他的激动,一脸的纳闷不解,“哪里不成了,阿梅花容月貌,两人年龄等对,又是打小一块长大的,只是门第上差了点。何况,现下大郎名声……也难寻其他高门贵女。” “就是因为明儿出了这事,我们更要给她寻一个得力的岳家扶持。”长泰伯老脸一红,窘迫的搓了搓手,“为夫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夫人将明儿记做嫡子,如此,他身份也就没那么尴尬,到时候再请夫人替她挑一个合适的妻子,这府里就交给他们小两口,我们就等着含孙弄怡吧。”这样一来,她总不必担心晚年生活了。 苏夫人唇角微挑,“我已经派人给父亲送信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答复。” 长泰伯双眼光芒更胜,深情款款的看着苏夫人,起身重重一揖,“夫人大恩我没齿难忘。” 苏夫人捂着嘴角轻笑,撕破脸皮的时候还没到。 转眼就到了苏绾三儿子的满月宴,长泰伯府一大家子都去了,只留下卧伤在床的苏启明和突然头疼的吴梅。 苏启明时不时的瞅一眼门口,望眼欲穿。片刻后屋外终于传来了动静,苏启明喜形于色,“你可算来了。” 来人俏生生立在他床前,可不正是原该头疼休息的吴梅。此时她穿了一件梅红色广袖孺裙,衬得肤如凝脂。 看得苏启明心头火热,伸手一拉,把人扯到床上,却忘了自己带伤在身,顿时一阵惨嚎,捂着臀部直抽气。 趴在床上的吴梅傻眼了,过了会儿才紧张的要去看他的伤。伤在那里,苏启明本就是一丝|不挂,只是盖了床被子。 吴梅羞答答的掀起被子一瞧,顿时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往下淌。 苏启明一边欣赏着美人垂泪,一边把手伸进美人衣服里。他原是不喜欢吴梅这等丰腴美艳的少女,只是受一书院好友影响,他这好友与他表妹颠凤倒鸾,保持了整整三年的关系,然后两人各自嫁娶的都不错。 他回府之后,见吴梅美艳动人,又察觉出她对自己有意,便动了心思。趁着带吴梅吴松姐弟俩打猎之际,他在林子里要了吴梅,偷情的刺激让他食髓知味,可偏偏再也没找到亲热的机会。出事后,他身边美貌如花的童男童女都被父亲卖了,养伤的这大半个月只能看着吴梅解馋,偶尔偷香窃玉一番却不能尽兴,美色当前却吃不着,可不是弄得他欲|火焚身。 好不容易伤口结痂可以动作,长辈又不在,摸着她细腻柔嫩的肌肤,苏启明哪里忍得住,急吼吼去脱她衣服。他半个月前就等着这一天了。 吴梅一惊,怕他没轻没重撕坏了衣裳,一边喊着,“不要!不要!”一边假躲闪真勾引的解着衣裳,不止苏启明想她,她也想苏启明。 不一会儿吴梅便玉体横陈,羊脂白玉般的*勾的苏启明血脉贲张,只觉得两只手一双眼都不够用了,很快,女子的娇吟,男子的低喘混合在一起, 事毕,苏启明不忘从床头的柜子里摸出一枚药丸,塞进吴梅嘴里。 吴梅垂下眼,喉咙微微一动。 见此,苏启明奖赏似的香了她一口。 眼含春水的吴梅轻轻捶了捶他的胸口,斜眼嗔看他,刚被狠狠疼爱过的少女正是艳色淋漓。 看的苏启明心头火热,忍不住又动起来。吴梅一只手按在苏启明的头顶,另一只手将吐出来的药丸扔进床底,苏启明是她最好的归宿,只要有了孩子,她相信依着老夫人对她的疼爱,长泰伯府少夫人的位置非她莫属。 躺在床上的吴梅双眸流光溢彩。 屋内小鸳鸯如胶似漆,欲|仙|欲|死。 屋外苏夫人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快意森然的笑容。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龙生龙凤生凤,奸夫淫|妇生的种也是下三滥。她早就从眼线处知道两人勾搭成奸,苦于无实证。为了能够捉奸在床,她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安排,幸好两人没让她失望。 第54章 人善人欺天不欺 苏夫人收敛笑意,一脸震惊的推开了房门。 床上的两人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煞那间褪尽了血色。 跟着苏夫人一起进来的仆妇见两人还保持着男上女下的姿势慌忙低下头,要瞎眼了。 “你们,你们……”苏夫人痛心疾首的指着二人说不出话来。 吴梅惊叫一声,一把推开身上的苏启明,扯过蒙在头顶,她想过让别人发现私情,但不是在这样狼狈的情形下。 吴梅惊惧之下暴发出的力量瞬间把苏启明推到了床下,众人只听见啪一下,苏启明摔在了脚踏边缘上,摔得他脸色剧变,五官扭曲成一团,连疼都喊不出来,只能像个虾米一样蜷缩成一团。 苏夫人抽了抽眼皮,一脸古怪的看着捂着裤裆翻滚的苏启明,“还不快去请郎中。” 吴梅吓坏了,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闻言,吓了一大跳,心急火燎的掀开被子,突然想起自己不着寸缕,又慌忙扯回来。 苏夫人讥讽的看她一眼,那一眼看的吴梅面红耳赤,一股凉气从脚底蹿上头顶,啼哭,“舅母,舅母,我……”泣不成声。 “把大郎抱到耳房去,”苏夫人指了两人道,看都不看吴梅一眼,“把衣服穿上。” 哗啦啦,屋里只剩下吴梅一个人。 吴梅想起众人鄙薄嘲笑的视线,忍不住缩成一团,不禁悲从中来,痛声大哭。 匆匆赶回来的长泰伯老夫人和长泰伯差点晕过去,不过也差不多了,老夫人瘫软在婆子怀里,难以置信的看着苏夫人。 长泰伯声音发颤,“明儿不中用了?” 苏夫人十分痛心的点头,苍天有眼,那一摔竟然将苏启明摔成了个废人,委实大快人心,“许郎中是如此说的,我已经秘密去请其他郎中来,许是许郎中看错了。” 老夫人一听双眼就亮了起来,“定是那庸医误判,明儿怎么会出事?怎么可能出事?”那可是她唯一的孙子,打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心肝肉。 长泰伯却没她那么乐观,颓然的坐在椅子上,若是苏启明废了,他这一枝就绝了后,哪怕有吴松,又如何,他姓吴。这偌大的长泰伯府难道要归二房继承,他苦心经营几十年,竟然是为别人做嫁衣,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长泰伯死死扣着扶手,手背上青筋直露却不自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明儿如何伤的?”可怜他们一回来就被告知宝贝疙瘩成了废物,其他什么都还不知道。 苏夫人吱唔了下,似有难言之耻。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了明儿,我就知道你这个毒妇!好端端的你突然离席,就是回来害我明儿的。”老夫人见她如此,第一反应就是阴谋论了,拍着大腿指着苏夫人大骂。 长泰伯仲然变色正要开口制止,却见苏夫人冷下脸,一甩衣袖面带寒霜的开口,“我提早回来是因为有下人向我禀报,大郎和吴梅行背德之事,我怕有什么误会不放心之下便想回来看看。哪想一进屋就见两人一丝不挂的躺在一块,吴梅吓得失手将大郎推下床摔成了这样。” 随着苏夫人的话,长泰伯母子的脸色活像开了染铺,老夫人连骂人的心思都没了。 虽然没有人和她明言,但是老夫人心里有数,吴梅吴松应该是她亲孙,否则儿子待两人不会那么尽心尽力。吴尤氏第二次婚姻以和离收场,症结应该就在这上面,要不然吴家不会连儿女都不要的和离。 苏启明和吴梅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啊,两人,两人怎么能乱伦呢!老夫人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长泰伯直觉要反驳,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知道苏夫人不是那种无的放矢之人,所以脊背发凉,冷汗淋漓。 同时,哭哭啼啼,扭扭捏捏的吴梅被人带了进来,吴梅局促的站在那里,连头都不敢抬。 长泰伯恍恍惚惚的抬起头,直愣愣的看着吴梅,看的吴梅头皮发麻,忍不住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可怜又无措地看着长泰伯。 舅舅疼她胜过几个表姐妹,现在舅舅可能会生气,但是总会原谅她的。 长泰伯见她眉眼带春,一颗心只往下坠,抱着一线希望指了一个心腹嬷嬷带她去内室检查。 苏夫人冷眼看他垂死挣扎。 屋内气氛压抑的可怕,老夫人沉重的呼吸声格外响亮。 片刻后,只有那嬷嬷出来了,冲长泰伯微微一点头。 长泰伯眼中的光芒骤然暗下去,疲乏之感席卷全身,忍不住捏了捏鼻梁。 长泰伯老夫人猛地爆发出一声大哭,“作孽啊!”一口气没喘上晕了过去。顿时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第二天老夫人醒过来却发现自己手脚僵硬,口不能言,时不时的还会流涎。继苏启明废了之后,老夫人中风了。 可怜老夫人还有一大堆的心事牵挂着,顾不得伤怀己身,只拿眼神急迫的看着儿子,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风度翩翩的长泰伯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不止,他坐在老母亲床前,一边擦着母亲嘴角的口水一边轻声道,“儿子知道您担心什么,您放心,儿子不会让他们出事的,儿子向您保证。” 老夫人平静下来,满眼希冀的看着儿子,“么么么……” “您说明儿是吗?”长泰伯问。 老夫人飞快的眨了眨眼。 “他没事,我另外请了位神医,他说明儿伤的是重,但是只要仔细调养就无大碍。”长泰伯脸上含笑,心中滴血。 他偷偷请了好几个有名的郎中,结果俱是苏启明废了。他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家业拱手让于人。他已经有计策了,除了苏启明,他还有一个儿子吴松不是,将来让吴松替苏启明生儿育女便可。当年他能将苏启明抱回来给他光明正大的身份,自然也能在孙子一事上如法炮制。 老夫人老怀安慰,笑得满脸扭曲,“么么么么……” “梅儿?”长泰伯声音冷了八度,他自己能偷香窃玉不表示他愿意自己女儿胡来。吴梅为何如此,他不是傻瓜,说不出的心痛和失望。 老夫人又眨了眨眼,虽然气她不自重,但是到底是亲孙女啊,还是看着长大的。 “儿子会尽快给她找户好人家嫁出去,明年她就及笄了。”他将吴梅灌了避子药之后关到别庄,却没想过把她怎么样,总归是亲生女儿。这么着急,他也是怕吴梅不甘心再闹出丑闻,加上苏夫人颇为同情她的模样,真怕两人真弄出什么来。昨天他试探苏夫人,哪知对方竟然说不如成全两人,直说的他如鲠在喉。 “母亲好好休养,您还要抱曾孙子呢。” 老夫人眼前一亮,眼中升起希望,可马上就被一阵尖锐的哭声打断。一抬头就见一脸被雷劈过的吴尤氏大哭着跑进来,“姨母!” 母子俩俱是脸色微变,长泰伯站起来大喝一声,“啼哭不止,成何体统!” 吴尤氏吓得一抖,好歹捡回点理智,但止不住的泪如雨下。 接踵而来的麻烦已经弄得长泰伯心力交瘁,他不耐烦的看着尤氏,语含警告,“母亲身体抱恙,我知你担心她,可你这样哭啼除了打扰母亲静养又有何用。” 自从在花园里无意间听到‘真相’,天旋地转的尤氏早就处于崩溃的边缘,哪里还有理智去细细分辨长泰伯的话和神情。眼下她满脑子的是自己儿子和女儿乱伦,儿子成了废人,女儿生死未卜,她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天爷要这样戏弄她。 尤氏嘤嘤哭泣,“明儿身子真的坏了吗?你把梅儿还给我,虎——”一盏茶杯在吴尤氏脚边碎成片,惊得吴尤氏跳起来,张着嘴难以置信的看着目光嗜人的长泰伯。 尤氏这才怕了,不由自主的打起摆子来。她怎么忘了,这个男人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的,这世上只有三人知道苏启明兄妹的身世,因为其他人都死了,就连吴家人都意外而亡了。吴松出生后,他便没再碰过她的身子,如今善待她不过是看在三个孩子的份上罢了,她差点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真相,一想到这里,尤氏腿一软,好巧不巧摔在了碎瓷片上。 苏夫人原就是来看大戏的,那两个做好人不留名的丫鬟可不就是她的手笔。可也没想到一进门就遇上这么精彩的一幕,好悬没笑出来,忍了又忍才道,“还不快把阿尤扶起来。” 尤氏运气还好,只不过是伤了双手和左腰侧,可她也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哪里受过这罪,又最是爱美,当下就吓得面无血性,惨叫连连。 苏夫人一边安慰尤氏一边痛快,她被这群人当傻瓜一般戏弄了十几年的耻辱,总算在这几天消了一些,但是这还远远不够。 她因生女伤了身子,便为长泰伯纳妾蓄婢,得了苏启明,不敢说视如己出,但也真心待他,只想他好。可苏家人却把她当傻子,居然敢偷龙转凤,让她抚养一个奸生子。 长泰伯府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她起码有一半的功劳,凭什么要给那个肮脏的孽种坐享其成。 自三年前得知苏启明的真实身份,每每想来,苏夫人都觉得跟吞了苍蝇似的恶心,这种玩意儿,长泰伯居然敢当嗣子来养,还妄想让她认下,简直欺人太甚! 他不要脸,她还要,一旦暴露,长泰伯府便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她的绾绾怎么见人。 所以,苏启明绝对不能留!长泰伯只有这一庶子,但是可以过继啊!论起身份来,让苏启明这个庶长子继承爵位原就不如二叔家的嫡孙来的名正言顺。她早就和二房私下有了协议。 可现在苏夫人不想让这对父子那么痛快的死了。老天爷都在帮她呢,要让这一家人活受罪,反正她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第55章 倒霉催的小舅子 十一月的弘化已经非常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下,将整个天地银装素裹。 青年在院外跺了跺脚,抖落一身风雪才进门,扑面而来的热气令他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 把翘首以待的徐婧心疼的眉头都皱起来,轻斥,“你就穿这点出门了?”又急急忙忙命人准备姜茶和手炉。 青年正是徐婧一母同胞的弟弟徐喆,徐家五郎,此次前来是为送年礼。徐喆憨厚一笑,“其实也不怎么冷!” 徐婧不赞同的看着他,“你就硬撑着吧,你以为弘化是东平吗,只穿这点就够了。”心中叹道,弟弟果然缺个知冷知热的人,下人不是不尽心,而是说的话分量不够,弟弟不会放在心上。 妹妹徐姣已经出嫁,嫁的是陇西郡望楚氏子,中间多亏了李徽出面。弟弟十九却迟迟未定下,实在是早年徐喆被她继母徐赵氏害的伤了腿脚,行走无异,却无法从军,偏弟弟一身天赋都在武艺上头,高不成低不就,就这么蹉跎至今,好在他是男子,晚一些也无大碍。 徐喆好脾气的听着徐婧训斥。 徐婧说了会也反应过来这里是李府不是自己娘家,实在是太久没见弟弟,一见面她就忍不住唠叨,不由尴尬的止了话,环视一圈发现李徽父子等面色如常,李徽还脸含笑意方心安。 徐喆这才向李徽拱手行礼,不算送嫁那回,这是徐喆第一次拜访李府,遂李徽也很客气,百忙之中抽了空接见。 李昭等又来拜见这个大不了几岁的舅舅,李湛比他还大一个月呢。 徐喆似乎是个腼腆的性子,给李湛送见面礼时,很有些无措。 “这一路走来,可好?”李徽只做不知。 徐喆松了一口气,回道,“在兖州境内遇上了两股流民,都被护卫打发了。” 中原分九州,从北至南,从西至东分别是:梁州、雍州、冀州、青州、兖州、豫州、徐州、荆州、扬州。 李徽目光一动,兖州势力错综复杂,豪强并立,导致政出多门,州内混乱。 “那你可有受伤?”徐婧一双眼不错的上下打量徐喆,真是恨不得亲自检查一番。 徐喆赶紧安慰,“我没事,有那么多家丁呢!” 徐婧观他神色信了,“外面这么乱,你以后少出门了,年礼让下人送来便是,何必亲自跑一趟,没得让我悬心。” 徐喆要反驳,他又不是小娘子,只看他姐姐担忧的神色,当即点头答应。 寒暄了片刻便是用膳,膳后,李徽便带着两个儿子离开,李曦也带着弟妹告辞,把空间留给姐弟俩。 没了外人,姐弟俩说话都自在不少,先令徐喆仔细的看了八娘和九娘一会儿,方才他也不好太过刻意,“小外甥女们真可爱!” “睡着了自然可爱,你是没见她们闹腾起来那劲,大晚上的都让人不得清净。” 徐喆看着他姐说着抱怨的话,满眼的宠溺和满足,慢慢的笑开了。人人都说阿姐高攀了李徽,可他却替自己的姐姐心疼,一个能做她父亲的男人,一群厉害强势的儿女,他怎么能不替姐姐担心。哪怕徐婧传回来的都是好消息,但是他依旧不放心,这才寻了个机会打算来亲眼看一看,如今他可算是能放心了。 徐婧让人将女儿们带下去,又问遇上流民的事,她到底不放心呢。 “真没受伤,那么多护卫在,对方不过是一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能把我怎么样?”徐喆无奈,再三保证自己毫发无损。 徐婧还是将信将疑,自己这弟弟是有前科的,报喜不报忧,但是也没法拉着他检查,只能叹道,“兖州竟然混乱至此!” “这几年兖州接连大旱,百姓生活维艰,兖州境内世家豪强趁机大量兼并土地。百姓无田不得不租种他们的田地,可租金不比朝廷税赋轻,交了租后只堪堪饿不死罢了!我经过的东平可是兖州最繁华之地,内城都出现冻死之流民。” 惊得徐婧倒抽一口冷气,“何至于此,朝廷难道不开仓赈粮吗?” “沃土肥田皆掌于世家豪强之手,朝廷在兖州收不到税赋,哪有那么多钱粮赈灾,何况拨下的粮食有多少能到百姓手里。世家豪强倒是施粥了,可不过是杯水车薪,沽名钓誉罢了!”徐喆义愤难平,兖州这群人实在太过了。 “天灾不及人祸猛,这些人如此穷奢极欲,就不怕惹出大乱子来?”徐婧长叹一声。 郁郁的徐喆见此,深觉自己莽撞,拿这些腌臜事让徐婧烦心,遂道,“那些人如此伤天害理,早晚会自取灭亡,阿姐且看着吧。我从青州一路走到雍州,途经兖州、豫州,就属雍州百姓面貌与别处大不相同,连一个乞丐都没见着,街上商铺林立,人来人往。” 雍州尤其是弘化欣欣向荣的让徐喆惊讶,到了冬天,百姓一年的粮食差不多见底,又不像春天还可以挖野菜摘野果充饥,加上没有保暖衣物防身,还不是都呆在屋里,减少体力消耗尽量节省粮食。可弘化却打翻了他的认知,街上的热闹差点让他以为将近年关了。 徐婧嘴角上扬,“使君提出以工代赈,州内一年到头有不少工程,只要手脚勤快肯吃苦,温饱有余。” “这要多少工程,这些工程所耗恐怕不小,使君仁厚!”徐喆真心实意道。雍州以工代赈不是秘密,有些地方豪族想效法,一次两次还能承受,可要救济的百姓那就是个无底洞,哪有那么多工程要建。可雍州愣是实施了两年,建了一堆有的没的,私底下有说李徽打肿脸充胖子的,也有说李徽宅心仁厚的。 徐婧笑的与有荣焉。 笑着笑着,徐婧忽的想起正事来,“贺家十二娘你见过了没,如何?” 徐喆脸红了红,他刚定了亲,兖州文登贺氏的女儿,“名门淑女,自然是好的。” 徐婧见状不由笑了,父亲一点儿征兆都没的就定下亲事,弄得她措手不及,明明之前还说让她帮忙相看的,还好她这里没定下,否则岂不是尴尬。 等她知道未来弟妹身份之后,又平添一份纠结。贺氏比不得李氏显贵,却也是一郡之望族,但贺十二娘的母亲她是长泰伯胞妹。 女儿肖母,长泰伯老夫人出了名的粗野无礼偏她还不自知。没办法,老夫人的父亲虽然凭功得爵,可之前也不过是个山里谋食的猎户,老夫人十来岁上才过上千金闺秀的日子,这教养见识能好到哪里去。 这些话,徐婧自然不会和他说的,木已成舟多说无益。 “你来了弘化,没有不去给苏老夫人请安的礼,我让人下张帖子过去。” “劳烦姐姐替我操心。” “也没多久可操心的了,等你娶了媳妇我就是想忙都要被你嫌弃了。” “阿姐!” 徐婧好笑,语调一变,“苏家大郎不是个好的,你莫和他亲近,没得连累了你的名声。”徐婧虽觉得李昭做事太不留情面,却不会觉得苏启明可怜。子弟纨绔可以,但是在外面为非作歹仗势欺人太混账,尤其是他还敢攀扯李氏的名头。 徐喆诧异,“他怎么了?” 徐婧少不得把苏启明做的事说了一遍,再三叮嘱,“与他面子上过得去便成。” “庶子为嗣,合该严加教养,却不想养的他这样目无法纪。只打他二十杖,实在是轻了。” “这人是该打,要是养在伯夫人膝下,哪里能成这性子。”徐婧不客气道。 徐喆摇头,“长泰伯府就没想过继苏家二房子嗣,这样的庶子还想承爵?” “二房再好,那也不是自己的骨肉。”徐婧道。 徐喆不赞成,“长泰伯身为苏氏家主,岂能重个人得失置家族利益不顾。便是不计较爵位,为了家族兴盛,也不该把家业交给这样的人啊!” 徐婧愣了一会儿,才道,“到了长泰伯府,你可别说这些个。” 徐喆点点头,“我知道。” 过了几日,徐喆便带着厚礼去长泰伯府,看望了中风的老夫人之后,长泰伯夫妻俩在大厅接待了徐喆,养好伤的苏启明作陪。 徐喆是嫡亲的外甥女婿,亲姐姐是李徽妻子,辈分有点乱,不过当下结亲不是很在乎这个。反正不论从那边论,都是贵客不能慢待。 单论长相,徐喆面容憨厚,远比不上面如傅粉的苏启明讨人欢喜,但徐喆举止从容,气度平和,一看便可知家教良好。 反观苏启明,焉头耷脑,无精打采,怎么看怎么上不得台面。这都是被长泰伯训的,他深悔自己昔日的疏忽以至于儿子文不成武不就耽于美色,这段时间严加教养。没了老夫人寻死觅活的维护,就连尤氏都被软禁了,苏启明可不是遭了大罪,能神气活现才是怪了! 自己想和妹妹做亲家被婉拒,转眼妹妹就替外甥女定了徐喆。苏启明和吴梅兄妹*,一对比,长泰伯郁闷的无以复加。 送走徐喆,长泰伯感慨了几句外甥女终于有了个好归宿,话题便转到了苏启明身上,苏启明也该成亲了。 这是出了苏启明和吴梅的丑事之后,长泰伯第一次提及。 犹犹豫豫的,苏夫人终于开口,“那阿梅怎么办呢?她已经是大郎的人了。”一个字一个字的戳在长泰伯心口上。 长泰伯的脸皮又开始抽动,“年少无知,我们总不能看着他们一错再错。” “怎么就是一错再错了,大郎另娶她人那才是错呢,这种事最吃亏的是女子,以后让阿梅怎么做人,怎么嫁人!伯爷,好狠的心! 依我看,大郎这几日神思不属,想来是对阿梅情根深种,牵肠挂肚了,小儿女情难自禁虽说不懂事了些,但也不是罪不可赦,成全了也就揭过去了。要了人家小娘子的清白却不肯负责,难道伯爷希望我们的儿子是这样一个毫无担当的人? 若真是这样,实在是令人失望,我是没脸给他寻亲的,我们也是有女儿的人,伯爷设身处地的想想,我们愿意要这样一个女婿吗,婚姻是结两姓之好,不是为结仇。” 长泰伯被苏夫人噎的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后面关于记名的话也不再说,说了肯定被苏夫人一堆大道理砸下来。 可他偏偏反驳不得,娶了吴梅,不可能。不娶,那就是苏启明始乱终弃无担当。最终一腔憋闷尽数发泄在了苏启明身上,只把苏启明操练的哭爹喊娘也没用。 苏启明以为这日子没有更苦的了,却不想真正的噩梦才来。 李昭派去兖州的人回来了,不止找到了足够苏启明死上十次的证据,还带回长泰伯派人去杀人灭口的消息,可惜那些都是死士,没留下活口,无法指证长泰伯。李昭暗骂上梁不正下梁歪,当即派人把人证物证送到了展飞杨处。 正当苏启明因为练不好箭术被他爹抽打之际,县衙来人,一把大铁链一把枷锁,将人拷了回去。 长泰伯要问,衙役不卑不亢道有人击鼓鸣冤,状告苏启明强抢民女,迫人至死,展县令要升堂。 听说展飞杨要升堂,李昭把书一甩,吩咐人,“走,我要去看看。” 穿戴完毕,李昭便去向徐婧报备,作为女儿,出门要经过母亲的允许,在规矩上,李昭从来不肯落人把柄。 闻言,徐婧忍不住心中的惊愕,六娘不是在禁足吗? 李昭三五不时的往外跑,这一个月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徐婧心想李徽口上不说李昭行事太张扬,事后还不是将人拘在家里读书磨性子。 这是解禁了,还是李昭耐不住寂寞要往外跑,若是后者,她放了人,怎么和李徽交代。 “六娘出门要做什么?” 李昭没想到徐婧会问她,实在是史无前例,不由诧异了下才道,“我好久没出门了,在家闷得慌,就想出去逛逛。” 徐婧沉吟了下,“外头天寒地冻又下着雪,要是病了就不好了,六娘还是等天气好些再出门,你看,可好?”她还是问一问李徽的好。 以前刮风下雪,她不是照样出门,今天怎么就不成了,李昭大为纳罕,只徐婧说道这份上了,她也不好不给面子,何况她又不是非到现场不可,遂笑盈盈道,“好。” 略坐了会儿,李昭便告辞。 李曦听闻李昭从正院出来后居然不是出府而是回自己的院子,不由纳闷。自己的妹妹自己清楚,除开晨昏定省,若不是为了请示出门,李昭轻易不会去正房,想了想她便去寻李昭。 李昭便把事情这么一说,皱着眉头道,“难道是阿爹和她说了不许我出门,”否则徐婧没理由不让她出去,说着自己就摇起头来,“阿爹前两日还说我,别读书读得走火入魔了,找小姐妹们聚聚!”不过李昭觉得《齐律》比小伙伴们更有魅力遂继续在家里宅。 李曦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八娘九娘出生,徐婧行事就略有不同,较往日更有底气了些,可也不该在这种事上作梗啊,于她有什么好处。 最终只能道,“且看看她葫芦里埋得是什么药吧?” “女人心啊,海底针啊!”李昭唉声叹气。 李曦好笑,捏她细润如脂的脸蛋,“说的你不是女子似的。” “我还是小女孩呢!”李昭得意洋洋。 李曦无奈的摇头失笑。 李昭凑过去给李曦捏肩,“阿姐,今天忙吗?” 李曦斜睨她,“有点儿忙,月底了,要查店铺田庄的帐。” “那我陪阿姐一起,阿姐都好久没陪我了。” “瞧瞧,你还倒打一耙了,是谁吃住在书房,我和阿嫂请你赏花都请不动人。” 李昭装傻,“有吗,有吗,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我不赴谁的约也不会不赴阿姐和阿嫂的约,你这么说,我这一颗心都要碎了。”李昭西施捧心。 李曦哭笑不得,戳她额头,“真想把你这张嘴给堵上。” “嘿嘿嘿……” 于是李昭就这么赖在李曦院子里陪着她看了一下午的账本,打探消息的人直接寻到了这里。 李昭也不想刻意瞒着李曦什么,遂直接让人禀报。 苏启明在书院求学的时候就糟蹋了不少男孩女孩,只他找的都是那些贫寒人家,遂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来。只有一户姓岳的人家找当地县令状告苏启明强抢民女,那县令却俱于长泰伯府威势,不但不处理还把这事当做人情告知了苏启明,最终岳父病死大牢,岳母疯癫溺水而亡,那岳家小娘子被苏启明赏给了家丁作践。那小娘子是个机灵的,趁机逃了出去躲进了山里头,直到李昭派人去收集苏启明罪证才得以重见光明。 除了岳家,诉状的还有四户,他们被抢的都是女儿,两家女儿已经死了,一家女儿因为脾气硬伤了苏启明被卖到了烟花之地,还有一个被留在苏启明身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苏启明一开始俱不认罪,可五家人不是空手而来的,他们还带了人证,两个苏启明同窗兼职跟班,当地一个专门帮他寻找美貌平民童男童女的混混,一个牙婆。 长泰伯是个胸有城府的,一看苏启明出了压良为贱的案子,就知道这个儿子不省心,扣了他身边的人稍加用刑就把什么事情都问出来了。顾不得生气,第一时间把苏启明身边那群不省心的都明着发卖暗地里弄死了,然后派人去兖州扫尾。 要不是李昭手脚快,这群人都要遭毒手。李昭的人便顺势上演了一出救命恩人从天而降,在这四人快被杀时及时出面,可把人给感动坏了。 这不,到了大堂上一股脑都倒了出来,这几人也不是傻子,长泰伯府不倒,死的就是他们,死自己,死别人,完全不需要犹豫的选择题。 苏启明哑口无言,加之用了刑,终于认罪。 展飞杨当庭判了问斩,时间定在二月初一。临近春节不宜杀生,正月里也不能,遂二月初一已经是最快的行刑日。 李昭一口浊气终于吐了出来。 李曦再没想到苏启明竟然能做出这般伤天害理猪狗不如的孽来,半响才道,“死有余辜!” “可惜还有人逍遥法外。”李昭脸上笼了一层寒霜,苏启明身边那群被发卖的丫鬟小厮了无踪影,这年头,奴婢律比畜产,没法深究这些人的生死,可其中可能有几个是被他强买来的百姓,他们怕是凶多吉少。 李曦一怔,神情有一瞬间的复杂,“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怕是有不少人要求情。”判了死刑,可只要没立即执行,就有翻案活命的机会不是。 凡是死刑,除开谋反等罪名即时处死,其余都要交刑部复审勾决后才能执行。在雍州,不必上报朝廷,只要禀报节度使府便可。 李徽作为雍州都督,掌管州内兵马、甲械、城隍、镇戍、粮禀,总判府事。又因为雍州战事频繁,遂加使持节,代表皇帝亲临,可行使特权,李徽作为持节都督又称节度使。 李曦说的是不少人,李昭却明白她指的是两个人——苏夫人和徐婧。 苏夫人是长泰伯夫人自不必提,徐婧的胞弟刚刚定亲长泰伯府的外甥女,也不知她会不会袖手旁观。 “展飞杨是块硬骨头,这案子过了他的手,就是阿爹出马都讨不到人情!何况阿爹才不会为了这种败类徇私枉法,明知苏启明所为还替他求情可见也不是什么是非分明之人,这种人不值得深交,管他高兴不高兴!” “你这脾气呦!”李曦叹。 第56章 八仙过海显神通 苏夫人的心情有点复杂,她从来没想过曝光长泰伯和尤氏的丑事、苏启明的身世,因为这样一来,长泰伯府将会名誉扫地,她自己如何不要紧,可她还有女儿。她盘算的从来都是不动声色的弄死长泰伯父子俩,然后过继二房侄子。 可眼下这判决一出,长泰伯府名声还能剩下多少。苏启明强抢民女,压良为贱,草菅人命。长泰伯为替子遮掩,意欲杀人灭口。在证人说自己险些被灭口时,多少人的目光投在了长泰伯身上,虽无证据,可都怀疑他呢。 这种事若是不大白于天下,于权贵来说不算什么大事,可一旦公之于众,再想轻易了结那就难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长泰伯心知肚明,可苏启明之案还有一线生机,那是他名下唯一的儿子,他为他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为他能继承家业费了多少心血,他怎么能见死不救。 满脸憔悴的长泰伯求到苏夫人跟前,希望她能向李徽求一个人情。 “很多事明儿并不知情,都是他的恶仆拿着他的名头仗势欺人,明儿年幼无知,才被他们哄骗了过去。明儿有错,可罪不至死!” 这就是长泰伯苦思冥想出来的生机,把罪名都推到奴仆身上,只要李徽肯高抬贵手,苏启明就能免于一死。 苏夫人的眉头渐渐皱起来,这的确是一个法子,拿奴婢顶罪,权贵还干得少了,但事实如何,谁不清楚。 只要李徽撂下一句话,这案子就能抹过去。只是长泰伯太高估她了,她哪有这么大的脸面求来这人情。这几年下来,长泰伯难道还没摸清李徽的脾气,事情闹到这种地步,他是万万不会再插手的。 何况这件案子处处透着蹊跷,千里迢迢跑来告状的苦主,幸免一死的证人,显然暗地里有人在整长泰伯府,这人能耐还不小。这人是谁,他们一无所知,要是他们做了什么,保不准对方后续会跟着动。人对于未知总是恐惧的! 权衡片刻,苏夫人已然做了决定,“在堂上,岳家小娘子和几个证人句句指的都是大郎,想推到奴婢身上,谈何容易。” 长泰伯双目赤红,“口供是可以改的。” “所以伯爷是要我去求使君为了大郎徇私枉法吗?我没这脸也没这么大的情面。”苏夫人冷了面孔,苏启明要死了,她也不想再装慈母了。 长泰伯沉了脸,目光直直的看着苏夫人。 苏夫人脸色丝毫未变,“人在做天在看!” 长泰伯气得拳头紧握,瞪着苏夫人半响,甩袖离去。 苏夫人自嘲一笑,这人从来都是最会权衡利弊的,即使被她下了脸也不会和她翻脸,谁让她出自名门,娘家蒸蒸日上,女儿嫁得又好,他有的是地方要求她! 离去的长泰伯并没有放弃拯救儿子的计划,他一边给远在东平的妹妹去了一封信,一边联络弘化内的亲朋好友,群策群力,于是徐喆就这么被他盯上了。 徐喆没被长泰伯攻克,可徐喆未来岳母被自己胞兄一封信从东平召到了弘化。说辞是长泰伯老夫人得知孙子出事,情形不太好。 贺苏氏看过母亲,见过兄长,带着儿女前来使君府拜会徐婧。 徐婧心知对方因何而来,只那是自己未来弟妹家,只能硬着头皮接见。 寒暄过后切入正题,直说了一个多时辰,贺苏氏才告辞。 掌灯时分,李徽回府。 徐婧踌躇了一下,还是开口,“今儿贺夫人来过?” 李徽当然知道,拿了盏茶喝了一口,应了一声。 “说了没一会儿,贺夫人就泪如雨下。”徐婧觑着李徽的脸色慢慢道,“苏启明这事一出,长泰伯府老夫人彻底病倒了,原就是中了风,现在情况更是不好。长泰伯也病的不轻,到底是独子呢?” “她向你求情?”李徽慢条斯理问。 徐婧定了定神,“贺夫人哭的好不可怜,一个劲儿说长泰伯府就这么一根独苗苗,难免娇宠的天真无知了一些,又独自一人在外求学,误交了狐朋狗友才被带坏了,本性不至于于此。贺夫人去见了苏启明才知道,有很多事,苏启明自己都不知情,都是下面人为了迎合他瞒着他做的,他自己也糊里糊涂的。 倒不是说苏启明就一点错都没有,只是他还没成亲未及冠,也算不得大人,难免做些荒唐事,好在他已经知道错了,正追悔莫及。 我见她哭的可怜,她又是阿喆的岳母,何况八娘九娘出生有赖苏夫人坐镇,苏启明到底要喊苏夫人一声母亲,实在推拒不过。我想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便腆着脸想向使君讨个从轻发落的恩典。” 苏启明的事听起来混账至极,但是真的就罪无可恕吗?世家权贵子弟比他更荒唐的都有,不过是民不告官不究。就是民告了,只要打点妥当,也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苏启明就是太倒霉被人告了,又遇上一个较真的展飞杨,偏偏家里权势不够,没法摆平,这才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说完,徐婧紧张的看着神色不变的李徽。进门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正经求过李徽,这是她第一次求他。此事非什么要紧的事儿,想来李徽总会给她几分薄面吧! 李徽静默了片刻,沉声道,“所以你们是想把罪名推到下人身上?” 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可徐婧就是觉得李徽在生气,遂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一双明亮的杏眼中晕染出水汽。 李徽无动于衷,“已下判决公示于众的案子,改口说是主子替奴才背了黑锅,你们觉得百姓信吗?” 徐婧身子颤了颤,咬着嘴唇倔强道,“为什么不信呢!仗势欺人的奴才哪里少了!” 李徽嗤笑一声,“别把百姓想的太蠢,上位者说什么他们就该信什么,否则哪来那么多的乱民造反。” 百姓把世家当神尊敬,世家不把百姓当人看。关于这点李徽心知肚明,要说他多么尊重庶民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不会把百姓只当做一堆没有思想的只会听话的血肉,抱着这种想法的人,终将毁在这些他看不起的百姓手里。李徽深以为然,并引以为戒。 “外面的事,你不要插手!”李徽下了警告,免得她乱揽事,就算不给李氏招来祸事,败坏了名声也不好。他废了多少人力物力才挣下李氏爱民如子、公平公理的名声,他的儿女都为此谨言慎行,务必不损名誉,没想到自己的继妻却要拆他的台。 一直以来,徐婧恪守规矩,行事妥帖,主动避李湛兄妹锋芒,又给他生了一对女儿。加上李徽发现徐婧对他的心思,作为男人不免对倾心恋慕自己的女子更宽容一些,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李徽无法回应她的感情,多少有些内疚,遂李徽对徐婧颇为宽厚。 所以不用徐婧开口,小姨子的婚事、小舅子的差事……一些事情上李徽都愿意给她做脸。现在看来,自己似乎对她太宽容了,惯得她自以为是,没了分寸。更头疼的是徐婧和他们家理念不合,这不是小事,李徽没法不出声郑重警告。 脸色发白的徐婧眼泪唰的就流了下来,嘴唇阖合,喃喃道,“我……我……”字不成句,徐婧整个人都乱了心神。 李徽摇了摇头,“你为我李氏妇,当以我李氏声誉为重。”说罢,披上外袍,径自出了正院去书房安歇。 徐婧眼睁睁看着李徽决绝的离开,想到两人好不容易因为八娘九娘亲近起来的关系怕是又要回到原点,甚至不如从前。当下就像被抽干了全身力气般,委顿于地。 “夫人!” “夫人!” 婢女们惊呼着冲过去扶起徐婧,连声呼唤,却没得到徐婧一个眼神的波动,顿时心急如焚,要去喊郎中。 “不用,喊来了不过是让使君觉得我在装病罢了!”语气中的凄然令人心酸。 婢女们再不提郎中之事,一齐将徐婧安置在床上,徐婧就这么呆呆的望着床底,心如死灰的模样。 青梅深怕徐婧郁结于心,生生熬出病来,泣声道,“夫人你得替八娘九娘想想啊!” 徐婧眼中闪过一丝异彩,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是啊,她还有八娘九娘。李徽纵使再生她的气,难道还能生一辈子气不成。 可想起李徽对自己疾言厉色的模样,顿觉心如刀绞,不答应便不答应,何必那样说她,她怎么就没把李氏名声放在心上。区区小事,哪里能动摇李氏百年声誉,不过是苏启明冲撞过李昭,李徽要给女儿出气才不肯施以援手罢了。 眼下叫她怎么和贺苏氏交代,在李徽眼里,自己的颜面果然是比不得他宝贝闺女的。 越想越是伤心,徐婧翻身趴在锦被里小声呜咽,不一会儿就湿了一大块。 徒留下围着床干着急的几个心腹丫鬟,青梅和青黛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 贺夫人那些话她们都听见了,那一句一句的话,细细想来可不就是激着徐婧不得不帮苏启明转圜,否则就是徐婧在李家没地位,在李徽心中不重要。偏偏她们夫人整颗心扑在使君身上,一遇上使君的事什么心眼都没了,可不就是中了圈套,现在好了,惹怒了使君,夫人可不得伤心后悔的肝肠寸断。 只在她们看来,自家夫人也有些走火入魔了,作为一个丈夫,使君对夫人够好的了,尤其是小娘子们出生之后,可夫人就是较着劲似的想更好。 那得是多好啊! 原该宿在正院的李徽歇在了书房,李府有头有脸的人都得了消息。不过也没什么趁机去落井下石,嘲讽讥笑看热闹的桥段出现。 李湛兄妹等和徐婧没这么大的仇,就是有仇也不会干这种降神格的事。 后院几个姬妾倒是有些不忿徐婧得宠,还处处打压不给她们在李徽面前露脸的机会,但是这府里规矩森然,这些人没传召,想出现在徐婧面前都难,只能在自己屋里穷开心一把。 所以大家都跟不知道这回事似的该做什么做什么。晨昏定省时也一副咱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倒令徐婧松了一口气。 第57章 殷殷切切慈父心 “那五户苦主我打算将他们安排到潭安县,替他们改名换姓。”倒不是怕被长泰伯府报复,而是人言可畏。遭遇不幸非他们之错,可有些人就是不去骂罪魁祸首,喜欢对着受害者指指点点。又是这种不幸,更容易惹来流言蜚语。 李徽颔首,他说了不插手就真的做了甩手掌柜,苏启明之事完全交给李昭处理。然后李徽发现自己小闺女有点妇人之仁,但也不算得是什么坏毛病,起码可以这么想,小闺女做事挺周全。 扭捏了下,李昭问,“长泰伯会如何?”有一种我明知道你干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我却只能干看着的憋闷。 李徽挑了挑眉,不想李昭野心这么大,正色道,“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纵是我也无法,你凭何?” 李昭呆滞了下,然后脸腾地红起来,有些难堪。 李徽好似没看见,继续道,“长泰伯教子无方,然而他曾以五千兵将击溃西突厥二万大军,于国有功。帐下还有八千苏家军,这八千人只听命于他。因为你觉得他为救子想杀人灭口,还杀了几个庶民,所以你要他的命,你想怎么要,效法苏启明之案,收集他的罪证,你想过后果吗?以你对长泰伯的了解,你觉得一旦长泰伯发现你想置他于死地,他会怎么做?” 李昭羞愧的几乎要将头贴着胸口,她觉得长泰伯是那种我既入地狱你也别想好过的人。李昭站起来跪在李徽跟前,羞惭道,“是我自以为是,好大喜功了。”只收拾了一个苏启明她尾巴就翘起来了,把自己当成救世主,自信心膨胀的可笑。 知道错在哪里就还有救,李徽叹了一口气,“阿昭,你是我的女儿,你可以比别人更恣意张扬,但是你又不能像别人那样凭个人好恶意气用事,你一言一行代表的是陇西李氏。” 李徽要是凶巴巴的还好,他一温柔下来,李昭眼眶一下子浅了,忍不住抽泣了下。 李徽好笑的摇摇头,掏了块帕子给她擦泪,“多大的人了还掉泪,羞不羞。” 深觉丢人的李昭一把扯过帕子,胡乱擦了擦脸,然后还给李徽。 李徽嫌弃的扔到桌子上,李昭知道一个别人不知道的小秘密,威风凛凛的节度使君有点小洁癖。 “今天你错在哪儿,知道吗?” 李昭想了想,“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连长泰伯有八千私兵都不知道就想弄死他,太蠢!”下次收拾人,保管把他祖宗十八代都查的清清楚楚,免得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李徽嘴角翘了翘。 得到鼓励的李昭接着道,“凭个人喜好行事是大忌,大局永远是首要考虑的。”这话李昭说的有点儿不甘愿,大局之下,小人物的喜怒哀乐生死荣辱都不算什么,可她做了二十几年的小人物。 李徽听出她语气中的不甘愿,心想阿昭这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还真随了她娘。阿如当年也是这般,路见不平,总要上去踩两脚才甘心。 “也就是说只要不妨碍大局,还是可以按照良心去做一些事情的。”李昭忽然飞快的加了一句。 李徽一怔,然后哑然失笑,可真是像极了阿如!饶有兴致问道,“你想怎么做?” 李昭不答反问,“苏启明是长泰伯唯一的儿子,阿爹当初为什么同意我收拾他?” “没了儿子不会让长泰伯失去理智,对大局没有影响。如何权衡对方的底线,是一门学问。”李徽笑。 “就算没失去理智,那也是唯一的儿子,看长泰伯为了救儿子干的那些事,可见是个爱子如命的,阿爹就不怕他万一知道了是我在背后推波助澜而记恨在心,伺机报复。八千人不多,可能做的事情也不少。”后知后觉的李昭终于发现这件事的蹊跷之处。 人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可这杀独子之仇,也轻不到哪里去,长泰伯又是那种性子。李徽既然要顾全大局,不可能考虑不到这点。 李徽笑的十分开怀,“因为我要收拾苏耀元了。”长泰伯名苏耀元。 哪怕李昭已经有了猜测,闻言还是忍不住张大了嘴,傻乎乎的看着李徽。摔,合着你逗我玩呢! “我捧他上位,他却和外人勾结,八月里我出巡被袭,对外只说是普通流民,实际上是死士,其中就有长泰伯府的份。吃里扒外的东西,我岂能容他。” 长泰伯有才有功,若是他忠心耿耿,李徽愿意看在他这些年的功劳和才干上,对苏启明从轻发落,在一开始就遏制住事态,绝不会由着它恶化下去,更闹不到这地步。 李昭再不想还有这等骇人听闻的之事,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除了长泰伯还有谁要刺杀阿爹?” “皇帝、突厥人……想要你爹命的人何其多。”李徽说的轻巧淡然,殊不知李昭已经被震傻了。 皇帝、皇帝、皇帝,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再看李徽不以为杵的模样,李昭泪流满面,她似乎能理解皇帝为什么想杀她爹了,实在是太嚣张了! 以前不知道是没往这方面想过,一旦开了窍,李昭细细一想,在雍州,李氏真的是跟土皇帝一样的存在,官吏任命压根不用朝廷,他爹就能拍板,俨然一个小朝廷。 他们家还有很多很多很多隐田隐民,反正就她知道的数字已经十分壮观了,这都是在挖朝廷的墙角啊! 最要命的是他们家还有私兵啊,很多很多很多那种。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我一直以为我们家做这些只是为了打突厥啊! 等我回去发一个求助帖! —— 小不忍则乱大谋,可是有时候在你忍的时候,敌人早已捷足先登,大谋只能腹死胎中。 于长泰伯便是如此,儿子必死无疑,可不到攸关自己生死的关头,他是不会反的,八千人不少,能弄出很大的乱子,但是自己也难逃一死。 所以他不会反李徽,起码不是这时候。他还有吴松,过继侄子便过继,将来他自有手段,让自己的血脉继承长泰伯府的一切。 可是他算得再好,却没算到李徽已经对他生了杀心,外出路上的一场雪崩,长泰伯和一众护卫不幸遇难,尸骨无存。事实上,这些人全部在密牢里待着。 长泰伯引以为傲的那八千兵将,群龙无首之后虽有混乱,但是因无人指挥,加上李徽派兵镇压,骚乱了一天一夜之后渐渐平息,无一伤亡。这就是李徽为何隐忍至今才发难的原因。 雍州儿郎可以战死沙场,但不该是为了这种无谓的理由,更不该死在自己人手上。 在长泰伯健在时想将这八千人收为己用,难!让他们在长泰伯骤亡后不暴动,李徽用了三个月的时间。 李徽问出长泰伯是改投在皇帝手下,只要他能杀了李徽,让雍州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皇帝就会暗中扶持他掌握弘化甚而是整个雍州的大权,皇帝还许他国公之位,更许他庶子承爵。 对此,李徽只想说痴人说梦,真当雍州无人了。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李徽将两人来往的信笺收好,便送长泰伯上路,去地下继续做美梦! 事后,李徽将长泰伯勾结外人之事告知心腹,却不说外人是皇帝。众人隐有猜测,只是谁也不会傻的说出来。思及长泰伯下场,俱是心下一凛。 李徽如此,一则不想让他们因苏启明之事寒心;二则敲山震虎叫他们明白叛徒的下场。 又劝诫他们严加管教子弟,莫让儿孙毁了一世英明。再把长泰伯手下八千人均分给众武将,令他们打乱了掺到自己军队中,表示跟着他混有肉吃。 这件事在李徽这便算是到此为止了。 苏夫人满腹算计付诸流水却不可惜,手不沾血,长泰伯死了,苏启明二月就要砍头。苏夫人从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心想事成,但不妨碍她的好心情。 一边哀哀凄凄的立了衣冠冢办丧事,一边和二房商量嗣子之事,抱了一个三岁的侄子为嗣,如此,长泰伯总算是有人摔盆了,虽然苏夫人知道他肯定不高兴,反正她高兴就行! 又有老夫人听闻儿子没了,一口气没喘上来,跟着去了。长泰伯府里头又多了一白事。 连番扰攘,谁还顾得上昔日趾高气昂,现下没了依靠的尤氏母子几个。苏夫人深怕尤氏胡言乱语,将她锁在了院子里,怎么处理等丧事过后再说,这节骨眼不好再生事端。反正谁又会来关心她们几个的生死呢,尤氏娘家早就衰败,否则也不会打小就跟着老夫人过活。 办完丧事,苏夫人将伯府大门一锁,只留了几个奴仆看家,带着热腾腾新鲜出炉的儿子和一群庶女去了坟前守孝,彻底淡出了众人视线。 经此一事,李昭对她阿爹膜拜的无以复加,狗腿的端茶倒水,谄媚得不忍直视。 李徽享受着女儿的捏肩敲背,忽然毫无征兆道,“二月送嫁,你随阿湛一起去京城长长见识。” 李昭被从天而降的惊喜砸晕了,她这么殷勤可不就是为了这事吗?不亲眼见证李曦成亲,李昭会遗憾一辈子的。 反应过来之后兴奋的扑到李徽背上,“真哒?” 李徽斜她一眼,“不想去直说。” “想去,想去,我做梦都想去呢。”李昭赶紧表白,为表示自己的喜悦和感激,脖子一伸,嘴一撅,啾一声给了李徽一枚香吻。 那叫一个响亮哦! 房里就是一静,所有人都石化了似的。李昭就见对面伺候茶水的婢女头越来越低。李昭悄悄侧眸,见李徽一脸错愕,嘴角上翘,十分古怪的模样。 李昭讪讪的松了手,低了头捏手指。好吧,古人是十分含蓄的,她这行为在当下貌似略有点过! 李徽侧了身看她,笑,“我家六娘还晓得难为情了。” 李昭抬眼看他,嘿嘿嘿笑起来。 “这次去了,你大哥不会停留太久,你倒是可以住上一阵子。说来,你外祖家那你长这么大还没去过,也该去拜访下。”李徽叮嘱。 “好的。” 李徽挪揄,“可别舍不得你阿姐,留在京城不回来了。” “才不会呢,我可舍不得阿爹。”哄人的话,李昭信手捏来。 李徽哼了一声,“这话当着你阿姐你敢说吗?” “有什么不敢的!当着谁我都照说不误,我最喜欢阿爹了。”李昭脸不红心不跳。 “还好没把你生成小郎君!”李徽无奈。 “那是,女儿是爹的贴心小棉袄呢!” 李徽失笑,不和她逗闷子,叮嘱了一些京城要注意的事,便让她走了。 等人一走,李徽摸摸脸颊,隐着一抹笑嘟哝了句,“这毛病可别在外人身上犯。”又忍不住笑,“可真是个宝贝,将来不知便宜了哪个臭小子。” 第58章 十里红妆送新娘 大齐定都洛阳,隶属豫州位于雍州之东南,距弘化一千二百里。他们一行又带着甚为壮观的嫁妆,少不得要走上十天半个月的路,这还是将一些大件易碎物件交予京城成国大长公主准备之后的成果。 李曦是在弘化发嫁,遂她着一袭纁红色嫁衣坐在车内,李昭双手支着下巴歪头欣赏美人。 时下婚礼循古礼,并非彩绣龙凤的大红吉服、大红盖头,礼服选玄黑色和纁红色,更为典雅端庄。新娘也不需要盖头,一把团扇遮面就够了。 这几日,李曦早被她看习惯了,怡然自得的捧着杯奶茶和李昭闲话,“差不多快出雍州地界了吧?” “还有一个时辰就出且未县,下一站就是豫州的青阳县了。” 李曦掀起帘子看了看外头,午时未到,“看来今天要歇在青阳县了。” “应该是吧。” 话音刚落,坐在车外的苏叶进来说道,“郎君使人传话,说是今天歇在且未驿站。” 李昭一愣,与李曦疑惑的对视一眼,便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到时候总知道了。” 一个时辰后,一众人到了驿站,仆妇家丁井然有序的收拾安排。 李曦以扇遮面,缓缓的下车入驿站。 李昭送李曦入房后道,“我去问问阿兄什么情况?” 李曦放下扇子道,“去吧。” 李湛正在徐婧跟前回话,这次送嫁李徽不得行,便派了徐婧去主持,父母俱在,让祖父母操持,那不是个事。 李徽不去京城,是防着皇帝耍阴招呢,京畿毕竟是皇帝的地盘。李徽早已接过李氏权柄,否则皇帝怎么会费尽心机暗杀李徽而不是在眼皮子底下的李廷,实在是李廷死了,对雍州对李氏造成不了多大震荡,反而给了对方名正言顺反朝廷的理由。 皇帝深信李氏早有反心,否则怎么会秣马厉兵,他们就是在等一个光明正大的契机。皇帝完全没把突厥考虑在内,也没想起自己对人家杀气腾腾的态度。 这样的情况下,李徽当然是不会入虎穴的。只要他好好的杵在雍州,皇帝恨得牙痒痒也不敢拿李家人如何。 李昭来的巧,徐婧也在问李湛为何要停在且未,行过礼,她便在一旁等着李湛回话。 “斥候报青阳县内大量流民外逃,一群人往且未方向来。” 半路遇上肯定不如在驿站里以逸待,徐婧有些担心,“咱们带的人手够吗?”她可是从徐喆那知道这些流民并不安分的,他们带着这么多嫁妆,保不准就有那见钱眼开想浑水摸鱼的。 “母亲放心,尽够了,我已派人去调兵。”李湛道。 徐婧还是不放心,“要不我们避回县城,城墙高而坚,城内还有戍兵,想来那些流民也不敢过来,可好?” 不好!李昭心道,为避流民逃入城,别人家尚可做的,他们李氏以兵强马壮,勇猛无畏闻名,还不得被人笑死。 “看他们前行的方向,怕是要入雍州,我们避开了,州内百姓如何避,由他们这么进去,恐生乱。”李昭道。 徐婧脸色僵硬了下,不自在的偏过头去看李湛,“大郎意下如何?” “母亲若不放心,我派人送您入城?”李湛道。 她自然是不能丢下儿女自己跑路,否则以何面目见人,但是又无法说服李湛,礼数上李湛从来都是做足,但是礼数之外也就那样了。遂只能心惊胆战的跟着他们留在驿站内。 见李湛兄妹出来,宋朔和宋胤迎上前,李徽把两人打包让李湛带走,说是锻炼。可李昭觉得这和宋胤游魂似的跟在他舅舅后面精神攻击很有关系。 “大表哥,流民有多少人,我们有多少人,你调了多少兵马过来,什么时候能到啊?那些流民什么时候到,别我们的人没来,他们就来了!”宋胤至今都不知道当初的那些所谓流民是刺客,所以对流民的战斗力十分胆寒。他倒是不至于没出息的想跑,但是十分关心双方武力值。 “对方三千众,我们随行兵将六百,且未县内应有千人可调,如无意外,且未戍兵先到。”李湛耐着性子回答。 宋胤大惊失色,“怎么有这么多流民,整个青阳县都乱了吗?”流民一般都是几百为单位,这样上千聚起来都可以叫乱民了,完全可以派兵镇压,“青阳县令谁啊,干什么吃的,治下闹成这样了!” 李湛轻描淡写道,“霍令东。” “霍令东,霍令东是谁?”宋胤一头雾水,记忆里没这号人啊,“北海霍氏的?那就怪不得了,那家人出了名的无能,武将不会武,文臣不理事,整日只会酌酒一杯摆一副名士风范。” 李昭看不过眼,提醒,“霍昭仪之父。” 然后宋胤一幅吞了苍蝇似的恶心模样,北海霍氏再无能,那也是名门。这霍令东就是个小地主,运气好生了个倍得盛宠的女儿,如今位列九嫔之首。 齐朝后宫循一后、贵妃、淑妃、德妃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制。 说起来这位霍昭仪可不简单,十五岁进宫为才女,十六岁进为美人,第三年为充仪。一年跳一级,要不是前朝后宫的压制,皇帝还想把心头肉供上妃位。 计划破产之后,皇帝只能将心头肉提到昭仪,位列九嫔之首。上一任昭仪是大皇子生母窦氏,窦氏身份微贱,可她生了皇帝的庶长子,且那十几年间皇后无子,窦氏水涨船高,却也只得了个昭仪之位未能进三夫人之列,深以为憾。 后来谢皇后诞嫡子,平平安安的长大,窦氏美梦成泡影,郁郁而逝,便宜了霍昭仪。霍昭仪无子而进位,可见之圣宠之隆,一人得道鸡犬飞升,连霍父都得了个县令当当。 靠女人裙带关系上位,无论是世家、勋贵还是寒门皆是十分鄙视霍家,尤其是霍家深以为荣,更令人谛笑皆非,所以宋胤才会这么一副模样。 “我去!”这是跟李昭学来的口头禅。 “脑子有坑吧,让这么个东西来做县令,生怕青阳老百姓日子过得太好是不是,他要讨好美人,赏钱就是啊,连官职都拿来儿戏,这是要美人不要江山吧!”宋胤吐得一口好槽。 李昭深以为然,问李湛,“青阳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青阳旱了两年,去年冬又遭遇大寒,死了不少人,眼下开春官府也不帮助百姓开展春耕播种事宜,竟命令百姓外出逃荒。”饶是冷静如李湛语气中都带着不可思议。 李昭也觉得实在是匪夷所思,人口那是一地之本,灾害之下只有千方百计不放行的,不到万不得已,哪有上赶着驱离。流民逃离故土,那只能证明这个地方官无能,给其他地方带去混乱,还要被人参。 沿路走来且未已经开始春耕了,两地相邻,青阳这地怎么就不能耕种。不过且未在做旧城改造,且未百姓可以做工谋食换种子,熬过耕种到收获这段时间应该不难。 青阳纵使有朝廷赈灾,可眼下大齐就像个四处漏风的筛子,分到的东西恐怕不多。李昭似乎猜到点霍令东的意图了,这是要祸水东引呢! 只看霍令东下令百姓逃荒却不和四邻提前招呼,便可断定这人不是良善之辈。 申时一刻,李湛带着人马和青阳流民相遇于驿站一里外的官道上。 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流民。 精神奕奕,杀气凛凛的军士。 李湛所率军士皆随他上过战场,杀过突厥,这群人更是他麾下精英中的精英,单凭气势就叫对面的人胆战心惊。 那些原还存着打劫李氏一趟心思的人便存了退意,他们想退,有人不愿意啊。 “老天瞎了眼,我们差点饿死冻死,这些士人却锦衣玉食,还能风风光光嫁女儿,我们就活该受苦受罪吗?为什么不拼一把,他们那肯定有吃的用的,还有无数金银财宝。”终于有人跳出来煽风点火,那人颇为谨慎,站的十分靠后,在射程范围之外。 李昭眯了眯眼,就是他了,三千人聚在一起不可能没个头目。 站的够远,可那只是对普通人而言,很不幸,他们这边就有一个不普通的人,李昭冲宋朔抬了抬下巴,不动声色的指了指那人。 “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们不成,大家上——” “嗖!” 那人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瞪大的双眼中带着震惊倒下,眉心的箭尾还在轻颤。 突如其来的死亡让流民都懵了,他们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肆无忌惮,更恐怖的是这样的距离都能射中,不约而同的,整支队伍熙熙攘攘的往后退了几丈。 下马威成功。 李湛才冷冷开口,“还有谁想上,我李氏奉陪到底!”伴随着李湛话音而响起的是李家军士利剑出鞘的声音,六百军士同一时间拔剑而出,高高举起,锃亮的剑身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寒的光芒,令人胆寒。就是突厥兵遇见李湛都要头疼,何况是这群终日脸朝黄土背朝天,手上只有几把锈迹斑斑农具的流民。 再有李湛临时调来的一千人虽落后一步也亮出武器,这群流民彻底焉了,人数他们多,但是对方一个打十两绰绰有余,他们聚在一起是想活命不是想作死。 青阳流民慢慢的往后退,李氏这块骨头太硬,他们不敢下口。 “站住!”李湛道,军士往两边疾驰,堵住前路。 “你们想干什么?想赶尽杀绝吗?”这人喊完,哧溜一声弯腰躲进人群,实在是被对方的神射手吓怕了。眼看着计划要流产,可把这人愁死了,李湛这一声于他而言可谓是天籁之音。 这么多无田无地无银无粮的人,无论到了哪一个地方都是不安定因素,首当其冲受害的就是雍州地界,李湛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朝廷发了赈灾粮种,你们为何背井离乡,离开故土你们以何谋生?” 人群中嗡嗡喧哗起来,“朝廷没有赈灾。”“很多地方都闹灾了,朝廷管不了我们。”“留在青阳只能等死。” 这群人压根不知道朝廷给青阳拨粮了。 “一派胡言!青阳大灾又位于京城脚下,朝廷岂会不闻不问,是谁告诉你们朝廷没有赈灾?” 谁?县令大老爷呗! 县令大老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青阳艰难,不忍百姓苦熬在青阳,顶着上头的压力令大家逃荒。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很好解决了,柿子拣软的捏,李氏和霍县令,明显是霍县令软啊!何况李氏还答应愿意帮他们去青阳走一趟。 因着时间,他们要在这里歇一夜再走,见其中不少人带着伤病,遂去找李湛,得了李湛同意,便派人去将且未的郎中请了些过来。 青阳流民吃着李氏发放的食物,还有郎中为他们治病治伤。对李氏更是感恩戴德,甚至有一些人远远的朝着驿站磕头,李昭瞧着心中颇不是滋味。 李昭揉了揉脸,又去找李湛。借着郎中问诊之际,李昭把之前挑拨是非的那人悄悄渡了出来。他以为藏得好,却不想早就被人惦记住了,然后她就把人交给了李湛。 “他啊,是霍令东派来的,之前被阿朔射杀那个也是一伙的。”李湛如是说道。 李昭原以为这是个想当枭雄的人物,自陈胜吴广高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起,但逢乱世,必有那么几个脑子活心思透的平民揭竿而起。本朝太|祖不也是趁着前朝末年的混乱而起,不过太|祖多少还算个小吏,家中薄有资产,算是有史以来建国皇帝中出身最差的一个。 李昭低头想了想,笑,“他还想一石二鸟,既贪了赈济粮,又能给我们造成麻烦。”否则哪至于这么凑巧的。 霍家和他们作对,李昭并不惊讶,当年可不就是古神把还是充仪的霍昭仪骂成了魅惑君主的妖妃,自此以后,霍昭仪的名声就没好过。 “他的野心可不止于此,他还想坏了李江姻缘。”李湛冷声道,找死! 想坏李江姻缘,要对谁下手?自然是李曦。 李昭的脸一黑到底,泼了墨一般,在李湛看来甚至有些狰狞。 霍令东听说李湛嘛事都没有就把青阳流民给收服了,吓得差点没撅过去。 他还真是打了一箭双雕的主意,朝廷发下来的粮食种子就那么点,根本不够赈灾用,县内豪强又不肯开仓赈粮。发下去也是让百姓吃饱了有力气作乱,干脆不发了,下令治下百姓逃荒。回头让女儿给他挪下位置,青阳有没有人口,以后怎么办,关他什么事。 选在这个时候下令逃,霍令东也有自己的想头在里面,他是知道李氏送嫁要途径青阳的,他也从女儿那得知皇帝十分不喜李氏。那他就给李氏找点麻烦,最好弄点意外出来,坏了李江联姻,那就是大大的善了,指不定皇帝怎么奖赏他呢,一高兴给他个郡守当当都可能。 顶着一口气没晕过去,霍令东去和主簿商量,主簿安慰他,这次开春放下来的粮种是他一个人拿了,但是去年冬天还有再之前的,那可是他和当地几家豪强一块盘剥了几成。要问他的罪,那几家也别想跑,他就不信李氏想把这几家都给问罪了。 至于那塞进流民队伍里的两颗钉子,无凭无据,红口白牙能耐他何,他可是昭仪的父亲。瞬间,霍令东淡定了。 翌日,李湛进城,根本没去见这个地方官,他先拜访了当地郡望,有两家和李氏还有联姻呢,不过联的是李氏旁枝。 一圈拜访下来,这些流民问题都解决了,当地豪强愿意拿出粮食帮助百姓熬到收获。 当地郡望看着霍令东犯蠢却不提醒,不代表他们不清楚任由百姓逃荒的后果,没了百姓,青阳渐渐的就会变成一座死城。 他们不提醒是因为明白,这些人就算出逃了,等朝廷反应过来,便会将这他们遣回原籍。只要青阳出一些利民的政策,这些背井离乡的百姓定然是会回来的,故土难离,不只是因为情怀,现实问题更多,其他地方的排外情绪,衣食住行上的困窘。 不提醒是因为想让霍令东捅出大娄子好弄死他呢,这么个小人得志的东西,他们早就腻歪了,有个当皇帝小老婆的女儿了不起啊,跳梁小丑,方安才死了几年,那还是太后嫡亲侄子呢。 别以为当地豪强随着你一个外来户胡闹,是怕了你,那是憋着坏坑你呢。 李湛一走,各家就将霍令东贪污赈灾粮的证据送到京中亲眷处,可怜霍令东还以为自己是和这些人同一条船上的,哪知道这条沉船上只有他一个。论做账捏造证据,霍令东怎么及得上他们。 送嫁的队伍还在路上呢,便有御史在大朝会上弹劾霍令东,铁证如山,要求皇帝当朝批示,就地处理霍令东,以平青阳民愤。皇帝表示他要派人去彻查,万一是被诬陷的怎么办。 作为皇帝使者的箫铎,半路遇上李氏一行人。 双方还是熟人,五年前他随着其恩师诸葛泉到过李府,在上元节的意外中救过李曦一回。 故人相逢,物是人非。谁人不知,箫铎是皇帝新贵。 客套过后,箫铎带着随行人员避到路旁让李氏先行。 李湛略一颔首,“多谢!” 送亲队在他面前缓缓而过,箫铎目光一直黏在中间的婚车上。 “我阿娘也病了,我希望你阿娘能痊愈,我阿娘也能痊愈。”于是他得到了怎么也买不起的灵芝。 最终她阿娘病愈,他阿娘病故。 他阿娘是世家歌姬,而他父不详,阿娘总是咒骂他为何长得不像家主,那样她就能翻身,在阿娘喋喋不休的咒骂声中,她们母子被赶出府,那年,他四岁。 阿娘什么都不会做,所以她重操旧业做了一商人外室,在商人那受了委屈便打他,哭他命中带衰,自他出生,她便没过过好日子。 他不恨阿娘,起码阿娘从来没想过扔下她不管,甚至还花钱送他去上学。阿娘在高门大户待过,最是知道学问的重要。 后来,商人正室打上门来,他们母子身份曝光,周围人的指点嬉笑,千夫所指大抵便是如此了。为避流言蜚语他们远赴他乡,那年他十一岁。 搬到了新地方之后,他以为人写信抄书算账维持家计,阿娘也愿意洗尽铅华在家中做些家务学着侍弄庄稼蔬菜。周围邻里同情他们孤儿寡母,多有照顾,如果他们知道母子真实情况,恐怕会避如蛇蝎吧。 日子虽苦,他甘之如饴,可这样平和的日子只过了不到一年,阿娘恶疾缠身,要用灵芝救命。 最终他求来了灵芝,却没救回阿娘。 安葬完阿娘之后,他又遇见李曦,她让他节哀,并‘借’了他十金,那些钱足够支持一个少年长成青年。 再见之时,是在陇西灯节上。 一眼他便认出李曦,鬼使神差的跟了一路。至今他都十分庆幸那一日,自己跟在后面替她挡下那盏燃烧的灯。 婚车消失了好一会儿,箫铎还保持着驻足而立的姿势。他知道师父替他求亲被拒,如果当时他有今天成就,是不是…… 箫铎嘲讽的勾了勾嘴角,于寒门庶子而言,自己今时今日可当一句成功,但在李氏眼里恐怕依旧不值一提。 何况自己现在可是个‘佞臣’。 手下人一看,不得不提醒,“郎君,我们该走了。” 箫铎定了定神,翻身上马,“走!” 那十金,他至今未还! 第59章 几处早莺争暖树 到了京城相府,众人就连轴转起来,因为当天就是昏礼了。李曦是从弘化出嫁,万没有在相府休息一天才出嫁的理。 李昭这个闲人就被赶到一旁去陪五娘,五娘四年不见李昭很是想念她,拉着她叙旧。 与她的兴高采烈相反,李昭颇有点郁郁寡欢,诶呀,我这么好的姐姐就是别人家的了。 好想去抢回来。 “有人抢亲!” 众人一愣,抢亲在京里不是什么新鲜事。有那对女子爱而不得的,迎亲时抢一抢无伤大雅,失败者有嚎哭的权利。不过闹的太过了,那就是结仇了。 “何人?”李廷镇定地问。 “九公主!”来人一脸崩溃,“在朱雀街上打起来了。” 轰的一下,现场热闹起来,九公主爱慕江氏阿源,还是有一部分知道的,不过李江早有婚约,就是没婚约,江源也不会选择九公主啊。 这位公主风评可不怎么好,十九的人了,还没嫁出去呢!皇帝女儿也愁嫁啊! 从来都是男子抢婚,女子抢婚还真是头一遭,赵家果然多奇葩! 感慨完的众人同情的看着李廷,看他如何处理。 李廷神情不变,李湛上前一步。 “阿兄给我一队人。”挤进来的李昭扬声道。 李廷微微一笑,李湛前去,大材小用,也是把事情闹大,小娘子出马,弄成一桩闹剧,最好! “今天是你阿姐大喜的日子,莫要胡闹,你注意分寸。” 李昭正色道,“孙女明白!”不把胡闹的揍趴下,李氏的面子往哪搁,她懂。 李昭点了两百人,气势汹汹而去,五娘左右一看,跑去抓了自己的红缨枪就跟上。 徐婧目瞪口呆,被场上的变化打得措手不及,李廷居然真让李昭去胡闹。 成国大长公主不动声色的扫她一眼,这个儿媳妇和他们家风格不怎么搭啊! 李昭赶到的时候,朱雀大街上正打的如火朝天,九公主略占上风,人家有备而来。 仔细一瞧,只有江家人和公主侍卫,不见巡城司等维持治安的人,连她都赶到了,可见那些人选择了看戏,“派人把持住出口,只许进不许出。” 头领应诺后带着一队人悄悄绕过去。 素有风仪的江源简直要抓狂,跟这个女人说了多少次不喜欢不喜欢,她怎么还能贴上来,还要抢亲,江源都能想象自己被嘲笑的画面。“你不要欺人太甚!再不让他们住手,我不客气了!” 九公主好整以暇的站在一边,“你什么时候对我客气过!”她追了他两年,除了一开始,江源维持着世家仪态,风度翩翩,后来哪次不是避她如蛇蝎,她稍稍亲近一点,便义正言辞说教。 江源要成亲,她阻止不了,还不兴她来捣乱了,想顺顺利利完婚,想得美!她定要给江源一个永生难忘的记忆,日后想忘都忘不了。 江源脸色阴沉下来,气势一变,顿时手中剑招招狠厉,只击的对方连连后退,却又不敢奋力反抗,伤了江源不说江氏不罢休,怕是连九公主都不会放过他,你说他这是忙啥呢!如此一想,斗志更低。一个挑刺,江源刺伤了他的手并击落了他的剑。 九公主眼珠子一转,提剑冲上去。这下轮到江源叫苦,他落入了和方才那倒霉蛋一样的的境地,不好下狠手,偏九公主仗着这一点,得寸进尺。 一直在围观的李曦心神一动,看出江源的窘境,作为男子,和一女子缠斗委实有失身份,赢了也丢人。“给我去拿把剑来。” 九公主还没被爱情冲毁理智,她还晓得自己的目的是捣乱婚礼,不是来结死仇的,虽然这仇也结的不小。遂并不让手下去动李曦,动了李曦,这意义就不一样了,现在她只是爱而不得的胡闹,回头在皇帝那领一顿罚也就那样了。 “可娘子这身衣裳哪里施展的开。”苏叶皱眉,在她看来九公主可不是个有分寸,伤了李曦,再把九公主如何又有何用。 李曦一笑,声若冷雨,“人都打上门来,我岂能袖手旁观,真以为我是好欺负的。” 苏叶犹豫了下,一跺脚去寻剑。 李昭确定了江源的‘誓死不从’,又见苏叶动作,了解李曦性子的她自然明白,李曦这是压不住火了。 李昭岂能让她大喜的日子动刀动枪,彩头不好,且李曦这身打扮多吃亏啊! 一声令下,带着人从街角冲了出来。 九公主一愣,怒道,“我的事也敢管,滚!” “可真有趣,公主在我阿姐婚礼上捣乱,还不许我管,这是哪门子道理!哦,公主本来就是不讲道理的,求而不得便要强抢朝廷命官哩!”李昭笑吟吟道。 被强抢的朝廷命官,“………………………………” 九公主快要被气炸了,她要是个沉得住气的,也不会有今天这一出,当下舍了江源,提着剑冲向李昭。 江源一颗心提起来,要上前阻拦,却在收到李昭示意后停住,不由去看李曦,李曦冲他微微一颔首。 李昭真怕九公主不来,那样她就不好揍人,不占理啊!见九公主这么配合,高兴坏了! 李昭其他都练得一般般,唯独这鞭法练得极好,这玩意打架很是占便宜,杀伤范围大!李昭十分中意,她手上这条黑鞭更是专人打造,等闲刀剑伤不了分毫。 李昭扬手一甩,鞭尾就扫过九公主左手。 九公主吃痛,捂着手腕抬头怒视李昭,“放肆,你……”迎面望进李昭寒沁沁的目光里,蓦地,九公主心里打了个突。 她仗着公主身份胡闹,李昭何不是仗着李氏女身份胡来,她受了伤又能如何,这事本就是她没理,不死不残不重伤,李昭抽她一顿,她也是白挨。想通这一点,九公主立即慌了,不等她喊话。 李昭嘴角一翘,出手如电,重重一鞭抽在她身上,从左肩一直到右小腿。 “啊——”九公主痛呼一声,宝剑落地,整个人摔倒在地,一头冷汗的在那惨嚎。 随着公主而来的侍卫脸都快绿了,胆颤心惊的看着李昭。 李昭可惜,对方没了武器,她也不好再痛打落水狗。不过刚刚那下也够出气了,也许表皮都没破,可使得劲都在肉里呢。 “哎呀,公主怎么没避过去呢?”李昭得了便宜卖乖,“还不快去请郎中!” “……”众侍卫简直要给她跪了。 这场闹剧就在九公主的惨叫声声中落幕,九公主被带回宫,江源继续迎新娘。李昭凑上去讨赏,被她阿姐挠了挠下巴,心满意足的回相府复命。 等她回去的时候,她的壮举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李廷装模作样的叹气,“六娘怎好伤了公主?” “九公主提了剑冲着孙女来,孙女难道只能引颈受戮!”李昭咬着唇委屈。 当然不是!众人心道。 现在可不流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敢这么要求,大臣就能团结起来掀翻他。现在的主流思想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是‘共’不是其他字眼。 “我也没想到公主剑法,恩,如此!” 如此不堪一击啊!众人又在心里补充。 九公主主动寻事挑衅,技不如人,被个十一岁的小丫头抽回去了,自作自受,能怪谁咯! 众人不由侧目看李昭,九公主吃了这么个大亏,皇帝都没脸给女儿出头!御史都不好拿李昭做文章,否则哪天皇子皇女无缘无故要杀他,他是反抗呢还是不反抗呢!没有哪个士大夫愿意如此纵容皇室。 这些人中还有李昭的外祖父谢韫,看着初次见面的外孙女,谢韫满眼复杂。有人在心里把儿孙过了一遍,看李昭目光添了打量。 这事还没结束,第二日就御史便参九公主目无法纪。哪个抢亲像她那样活似要去杀人的,公主也不能太胡来啊。 结果九公主被禁足罚奉,跟着她去抢亲的侍卫杖四十,逐出宫。 九公主躺在床上哎呦哎呦的抽气,恨不得一口一口咬死李昭,李昭呢? 李昭拜见她外祖父和外祖母去了,长到十一岁,第一次踏进外家大门,李昭忍不住感慨了下。 谢氏是个单薄又庞大的家族,说他单薄是因为只有谢韫这一枝,谢集只这一子活下来。 说他庞大则是因为卫国大长公主十分能生养,两人共有六子二女,除了她母亲早逝外,其余子女都健在。六个儿子各自娶妻生子,截至目前,谢家第四代足足有二十八个孙子,一个孙女。第五代六子三女,随着第四代逐渐成家,子又生子,可以想象日后谢氏人丁繁茂的盛况。 谢氏多子,这点实在是令那些子嗣单薄的人家羡慕嫉妒恨。李廷就是其中之一,这几年略有好转。 十几年没上过门的外孙和十几年一次都没来过的外孙女来请安,谢氏很给面子,除了外放和上衙门的,就是还不会说话的小娃娃都被奶娘抱着站在正房。 谢韫就在相府前头办公,也假公济私跑到后院来看外孙。 这么多人,好在李昭来之前下狠功夫猛背了一通,勉勉强强能记住。饶是如此,一圈礼见下来,李昭也有点晕。 “多来几次,六娘就记得了。”卫国大长公主笑。 李昭低了低头腼腆的笑。 谢韫略有点适应不能,无法把眼前这腼腆柔美的小外孙女和昨日那伶牙俐齿的小娘子重合起来。 李昭昨天那些话,不仅仅是在为自己以下犯上的行为正名。他觉得那更是一种讯号,李氏不耐烦当今的讯号。但凡李氏对当今还有顾忌,都会对九公主手下留情。 李氏只是想换一个皇帝,而不是造反,这恐怕是他唯一能苦中作乐的地方了。扯个反旗不难,难得是造反的过程,难的是别人有样学样后,天下大乱如何收场。或者大家群起而攻之先灭了最强的那方,造反风险太大,非天时地利人和,只会自食其果,所以谢韫不觉得现在李氏就有反心。 换个靠谱的皇帝,别说李氏,就是他偶尔都会冒出这个念头来。给当今做宰相实在是太难,做国丈更难。 谢家有一太子,新帝只能是太子,换做任何一个藩王和皇子继位,谢家都难保周全。太子占着大义,可是太子并不受世家拥戴,如今的朝廷,世家占着大半江山。 谢韫瞥一眼和卫国大长公主说笑的李昭,如果…… 谢韫打断自己的如果,一旦李氏女入主东宫,这天怕是不变也得变了。若无太宗,哪里有谢氏,他岂能忘恩负义,以臣谋君乃不忠。 那李氏让李昭进京,是否有这个念头,太子和李昭相差三岁,今年已经有人在朝上试探太子择妃,虽被皇帝以太子年幼当以学业为重挡回去,但是太子不会永远年幼的。又想起李氏和诸王错综复杂,谢韫心头沉甸甸的。 “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也很想你,当年她最疼的就是你母亲。还有你姨母也惦记你,明天我要进宫,你要是明日无事,随我一同进宫可好?”卫国大长公主温声道,比起成国大长公主,卫国给李昭的感觉更温和亲善,不是说成国不疼李昭,而是成国本身气质就属于高岭之花那种。 “大母也说了明日带我进宫。”李昭不好意思道。 卫国大长公主掩嘴笑,“是我糊涂了,你大母那样妥帖的人,这么会忘了这点。” “外祖母这是疼我呢!”李昭笑嘻嘻道。 卫国大长公主不由想起小女儿,素来也是这样嘴甜。哄得她怎么疼都觉不够,可是这小女儿却是最福薄的,早早的去了。想到这里,卫国大长公主便觉一股涩意袭上心头,勉强忍住了。 “你们什么时辰进宫,我明日也要去的,凑在一块儿去也好。” “辰时半从府里出发。” “那行,明儿我也这时辰去,带着冉冉一道去,她啊一半是在宫里长大的,让她陪着你正好。” 李昭随着卫国大长公主的视线望过去,映入眼帘是正是娉娉袅袅十三余的谢冉,谢氏第四代唯一的女孩,国宝级的存在。 谢冉是二房嫡女,二房一家都在扬州,唯有她是被留在京城的,实在是舍不得啊。 “我还没进过宫呢,若有不当之处,表姐可要多指点我。” 谢冉松了一口气,世家女多骄,纵使谢冉身为首相和公主的孙女,有一个姨母做皇后,自己母亲也出自名门张氏,可是张氏里都有人认为与她相交有辱身份。李氏名门,谢冉真怕李昭也如此。 “说不上指点,表妹出自名门,规矩自然是顶好的,岂会有不当之处。” 卫国大长公主叹气,冉冉什么都好,就是对世家敬畏之心太重。世家也没有三头六臂,也是肉体凡胎!可这真不能怪冉冉,这世间几人不敬畏世家。就是她年少时不也在私底下模仿世家女言行举止,想像她们一样优雅端庄,不怒自威。 李昭声色不动,“表姐谬赞了,这世上哪有不犯错的人啊!” 就凭这养气功夫,卫国大长公主对李昭评价又升了一升。 “你们姐妹之间这般见外可不就是生份了。”卫国大长公主笑道。 李昭不好意思一笑。 谢冉也笑起来。 坐了会,谢韫便要去前衙继续办公,李昭和李湛起身相送。 卫国大长公主拉着外孙外孙女说了一上午的话,事无巨细都要问上一问,问到宝哥儿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流了一通泪,李昭也被引得红了眼眶。 这一哭,祖孙俩倒是更亲近了一些,兄妹两用过晚膳,才带着卫国大长公主准备的一大堆礼物告辞。 第60章 宫中人众生百态 谢皇后看着李昭款款走来,百感交集。 可真是个美人啊!小小年纪便有此姿容,长大了那还了得。 老天爷似乎总是偏疼妹妹一些,妹妹容貌集父母优点于一身,娇美明丽,生的女儿也这般国色天香。反观她姿色平平,唯有端庄可评价了。 皇帝眼中的失望,她如何不知。这一年又一年,失望成了不耐,不耐成了厌恶。一个帝王以貌取人,不是昏君也差不离了。 作为昏君的皇后,还是育有太子的皇后,谢皇后不得不为娘儿俩考虑,方贵妃母子咄咄逼人,方太后偏心,皇帝对太子日渐冷淡,霍昭仪崛起,她岂能坐以待毙。 与李氏联姻,确实能稳固太子地位,却有尾大不掉之嫌,实在是令人难以决断。 谢皇后叫起行礼的李昭,将人唤到身边来细细打量,“六娘可真是个标致的小娘子!” 李昭继续腼腆脸。 成国大长公主客气道,“略齐整些罢了!” 若李昭只是齐整,他们这些人就都是歪瓜裂枣了,谢皇后自然知道这只是客气话。 握着李昭软滑细嫩的手,谢皇后问,“你第一次来京城,可住的习惯?” “挺好的,京城比雍州暖和一些。” “那倒也是,”谢皇后又道,“这次你可要在京中多住些日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你呢。”说着,皇后身旁一宫女捧着礼盒上前几步。 “这是姨母给你备下的一定小心意。” 李昭双手接过,屈了屈膝,很识趣的说道,“多谢姨母。” 谢皇后笑了笑,“太皇太后老人家还等着,咱们去请安吧。” 太皇太后早等着了,她儿孙上百,但是最疼者乃谢如,偏这孩子命薄,谢如病逝,她老人家哭得撅过去两回。 眼下最疼爱的外孙女的小女儿要过来,太皇太后哪能不激动,想起她小小年纪就没了娘,太皇太后就心疼。 “到宫门口了,马上就要来了。”打探情况的小宫女欢快的跑过来,这皇宫里也就太育宫里的宫女太监能这么活泼。 太皇太后也愿意这么宠着她们,宫女太监哪个都不容易,她自己也是苦过来的。 当年她稀里糊涂的被太宗带进宫,承过一次宠后便被太宗抛在了脑后,结果她怀了龙胎,小心翼翼的窝在锦绣宫的偏殿里,多亏了那些小宫女太监提点才没触犯宫规。 方皇后治宫严谨,后宫嫔妃规行矩步,她也托福平平安安的诞下卫国大长公主。 娘儿俩透明人似的活在皇宫一角,对于这样的日子她已经很庆幸了。后来又莫名其妙被太宗召见了一次,然后她生了先帝。 走了狗屎运!她知道别人是这么说她,她不生气,她的确好运。 比起老死在这宫里一无所出的宫女子,她有一儿一女,还都平安长大,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她的儿子做了皇帝。 可惜先帝英年早逝,她一直都觉得这是老天爷觉得给她的运气太多了,所以要收回去一些,可是为什么收的不是她呢。 至此,太皇太后就对宫人更和蔼了。 太皇太后一喜,动了下身子,坐的更端正了些。就见一行人袅袅而来,她年纪大,老眼昏花,眯着眼也没瞧清站在后面的李昭模样。 直到行完礼,太皇太后才看见李昭的正脸,这一瞧,太皇太后的神情就奇怪起来。 “母后,这是喜坏了。”卫国大长公主目光一闪,打破沉默。她是知道太皇太后面露异色缘故的,李昭模样有几分像故去的方皇后,比成国大长公主这个女儿,更像。 “啊,”太皇太后愣了一下,有些神不守舍的点头,“是的,是的!” 李昭心头一动,太皇太后果然像传说中那样,恩,单纯! 经卫国大长公主提醒,太皇太后回过神来,不过依然有些心不在焉。她老人家原本还想着抱着曾外孙女哭一哭外孙女,现在是什么想法都没了,忍不住瞧一眼李昭,见李昭望过去,却飞快的避开,令李昭啼笑皆非,她长得像老虎吗? 成国大长公主将一切尽收眼底,不免好笑。看来,在太皇太后这里,她母后还余威犹在呢。太宗的后宫没有哪个对方皇后不敬畏的,方皇后其实很少管后宫,她的精力都在前朝上,但一旦后宫有人僭越,方皇后就能叫那人追悔莫及。 但是,那又如何,母后甍逝,圣瑞太子暴卒,这江山属于太皇太后的儿孙。 太宗时期那么多钟灵敏秀的世家贵女都折戟沉沙,太皇太后却以民女之身做到了太皇太后之位。有时候,运气真的是一个很重要的本领。 不过这和太皇太后的安分守己多少也有些关系。太宗在的时候,她就是小透明,哪怕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做了太子,依旧小心翼翼,说话声音大点就能吓到的模样。等儿子做了皇帝,多少人等着她揭下面具露出小人得志的嘴脸,可太皇太后更加谨小慎微了,躲在后宫里几乎不见外人,什么事都交给皇后处理。 那时候,成国大长公主便认为,太皇太后不聪明,但这是个明白人。让处处讲究出身血统的世家门阀给她磕头行礼,那是在她儿孙拉仇恨呢。 主人不在状态,谢皇后和卫国大长公主只能尽力周旋,不至于令气氛尴尬。 正说着闲话,有宫人来报,太子下学过来请安。 太子赵褀,年方十四,五官清俊,只身形看起来略有些单薄,看来不怎么锻炼啊!李昭边行礼边瞎想着。 见到太子,谢皇后严肃的脸上绽放出慈爱的笑容,“这是你姨母家的小表妹。” 太子礼貌的看一眼李昭,微有些晃神,实在没见过这般精致的小娘子,不过马上就恢复如初,含笑让她免礼,然后规规矩矩的坐好,目不斜视。 谢皇后瞧着,心里滋味难辨,果然,没哪个男人是不好色的。 大曾孙子来了,太皇太后笑得满脸褶子,一个劲儿问,“先生教的会吗?读书累不累?上了半天课,饿了吧,吃点点心。” 卫国大长公主歉然的看一眼成国大长公主。这前后态度反差太大,可她知道太皇太后并非故意冷落李昭,而是她不敢亲近李昭。见了太子,兴许还把这当成化解不自在的机会。 成国大长公主不以为然的一笑。 李昭含着浅浅的微笑,坐在成国大长公主下首。 太子瞥一眼李昭后,好脾气的回着太皇太后的话。 —— 宫里头还有其他人惦记着李昭,比方说被她抽的半身不遂只能躺在床上的九公主。 每一次换药都能疼得九公主出一身冷汗,今天也不例外。看得九公主的生母庄修容和胞妹十二公主红了眼眶。 十二公主怒火中烧,“阿姐堂堂皇家女被打成这样,她却什么事都没有,好没天理。” “够了!”庄修容呵斥一声,“这事本就是九娘无礼,”一边心疼女儿遭的罪,一边又恨李昭下手歹毒,“和你说了多少次,江氏阿源不是你能招惹的,你偏要,还敢抢亲,得罪了李江两氏,你以后怎么嫁人啊!” 庄修容一想起自己女儿现在这名声,真恨不得不顾形象捶足顿胸嚎啕大哭一会儿。 九公主咬着牙愤懑道,“不嫁便是了,又不是没有终身不嫁的公主,嫁一个废物,我宁愿不嫁人。”抢亲之前她就知道自己名声会坏,她早就做好准备了,嫁了人哪有现在这么逍遥自在。 “你,你,你……”庄修容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不敢置信的看着九公主。 十二公主赶紧上前给庄修容抚背,不满的望着九公主,“阿姐干嘛拿话气阿娘。” 九公主垂了垂眼,“阿娘别哭,我这是气话呢。” 庄修容半信半疑,“世家子多骄,看着光鲜,日子却不好过,你看你几个姑姑姐姐不就是。我想着你还是找一个寒门子,只要他有才干,让你父皇多提拨,何愁不能平步青云。 庄修容年轻时貌美如花,十分得宠,不然也不能把九公主养的这样胆大。虽逐渐失宠,但风韵犹存,在皇帝那还有几分脸面,两个女儿也颇受宠,故才有此言。 九公主敷衍的点点头。 “那我有机会就和皇上说了。”庄修容生怕女儿反悔。 “恩!”她要看不上,弄死他也不嫁。 庄修容心满意足的走了。 十二公主凑到九公主跟前,神秘兮兮道,“阿姐,李昭和谢冉在逛御花园。” 九公主一见妹妹这模样就知她起了心思,感动于妹妹的心意,却道,“你别胡来,你看我!”九公主颇觉丢人,“被打成这模样,她还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你去招惹她,没得自己吃亏。” 十二公主不以为意,眉宇间一片阴鸷,“可阿姐要是当时刺伤了她,难不成阿姐还要给她抵命不成,结果和现在也差不多罢了!我又不是要她的命,就是想教训她一下,别以为李氏女了不起。” 九公主顾不得惭愧自己的技不如人,被十二公主说的动了心思。不死不残不重伤,似乎还真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61章 士只可杀不可辱 十二公主杀过来的时候,李昭正在跟谢冉说元宵节的冰灯,说的谢冉一脸向往。突然间,谢冉勃然变色。 李昭下意识回头,便见一宫装少女带着一群宫女太监气势汹汹而来。李昭心头掠过一丝阴影,来人模样明显不怀好意。一摸腰间摸了个空,才记起进宫不得带武器。 “那是十二公主,”谢冉急惶惶拉着李昭快步往前走,边解释,“九公主胞妹。” 这是要为姐报仇?! 但凡有点理智的,都不会横冲直撞的上来闹事,但是看她姐姐就知道,赵家公主不怎么有理智。谢冉心头发急,她们势单力薄,要是硬碰硬,太吃亏! 李昭也不逞强跟着谢冉疾行,她没了鞭子就跟被拔了牙似的,战斗力不够看。 十二公主一看猎物要跑,娇叱一声,“站住!” 李昭和谢冉已经跑起来,谢冉带着李昭往大道上跑。 李昭心神一动,高喊,“走水了!走水了!走水了!”心里一股火冒起来,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李昭很想转回去和十二公主单挑,奈何对方只想群殴。 其他人有模有样高喊起来。 久无人应答,李昭心里咯噔一响,她不信没人发现这里的状况,十二公主有能耐至此,还是有其他人要作梗? 最终,衣裳累赘,人小腿短的李昭和谢冉被一群宫女堵住了前路,十二公主还没追上来。 李昭眼神一利,呵斥,“我乃李相孙女,表姐是谢相孙女,若我们有个好歹,你们觉得自己能安然无恙吗?” 那群宫女抖一抖,神情挣扎,却没让开。不听十二公主的话,肯定会被打死。听了十二公主的话,可能难逃一死。 “皇后乃我姨母,我必求她恕你们无罪。”李昭继续蛊惑。 宫女们心神剧烈晃动起来,只是打小被灌输了不问对错不理是非,无条件的惟命是从,依旧挡在前方。 李昭却没功夫陪她们磨时间,十二公主快追上来了,声色俱厉,“给我闪开!”话音未落,紫光紫苑便带着随行宫女冲上去与她们缠斗起来,其中一娇小宫女趁着混乱绕过去搬救兵。 李昭进宫只带了这两人,她们会武,可随行宫女出自太育宫,手无缚鸡之力。十二公主有备而来带的都是孔武有力的宫女太监。 场上混乱局势很快就水落石出,李昭这边几乎是一面倒。她身手再好,没有武器,也只是个十一岁出头的小娘子,双拳难敌四手。 十二公主得意洋洋的背着手站在狼狈的李昭面前,目光睥睨,不可一世,“打我姐姐的时候你不是很威风嘛?继续啊,怎么不都威风了。” 李昭脊背挺直,冷冷的看着她,一双凤目亮的吓人。 十二公主被她看得一慌,恼羞成怒,想也不想反手一巴掌就挥了下去。 李昭咬着牙闷哼了一声,缓缓的转过脸来,目光无悲无喜也无怒,就这么阴沉沉的看着她。 十二公主原本已经有些后悔,打人不打脸,这已算一种折辱。做妹妹的为姐姐报仇,打上一架,可以是小娘子之间的胡闹,但过犹不及。可一见李昭那张拽上天的脸,心头火气,不管不顾起来,心想,大不了被父皇打一顿。 “噌”一声,十二公主掏出一把匕首。 被吓坏的谢冉回过神来,挣扎的目疵欲裂,“你要做什么,你知道后果吗,你快住手,你以为自己能善了吗?”又冲左右人喊,“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拉住她,六娘有个三长两短,谁也别想活命。” “闭嘴,给我堵了她的嘴!” 十二公主把玩着匕首故意在李昭脸上滑动,笑的满满恶意,“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划花了多可惜,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放过你。” 李昭声若冷雨,“有本事你今天就弄死我!”她眼底的阴冷几乎要化为实质喷涌而出。 十二公主脸色大变,手一抖,李昭白嫩的脸颊上便出现了一道血痕,白皙的脸,殷虹的血,衬着那黑黝黝不见底的眼珠子越发瘆人,让十二公主心头一窒。而后是勃然大怒,十二公主握着匕首的手高高举起。 谢冉几乎要晕过去,吓得泪如泉涌,“呜呜呜~” 十二公主保持着右手高举的姿势,却迟迟不见动静。 李昭不屑一笑,给十二公主十个胆子她都不敢,除非她自己不想活也不要她生母和姐姐活。十二公主要是有这种魄力,那她认栽,想让她求饶,做梦! 十二公主心里的火腾的一下子就蹿得老高,真恨不得一刀捅死她干脆!但是她不敢,确实不敢!恼羞成怒的十二公主心一横,一把扯掉李昭的发簪,瞬间浓密黑亮的青丝如瀑布般落下。 看得十二公主既嫉且恨,她天生发少而黄,自有了爱美之心,整天都在折腾她那头发,看哪个宫女头发好,便削了人家头发做成假髻戴。 是你自讨苦吃,原本没想要你头发的。十二公主一边恨恨一边又快意的想着,毫不犹豫的开始齐耳割李昭头发,“你这头发,我拿走了,就当是给我阿姐赔礼道歉了。” “嘶。”周围宫人倒抽了一口冷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也! 就是这个时候,李昭身子一扭,在十二公主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匕首是怎么到了李昭手上,而李昭又是怎么出现在她身后,更令人恐惧的是李昭已经手持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一使劲,十二公主白皙的脖颈上便出现一道血痕。 这变故发生在须臾内,十二公主一愣之后才痛呼起来。 “想死的话就动一动。”李昭在她耳边冷冷道。 感受着脖子上匕首刺骨的冰凉,十二公主噤若寒蝉,哆哆嗦嗦道,“你敢,你敢,我死了你也别想活。” “那咱们试试看!你死了,我能不能活。”李昭手腕慢慢加力,十二公主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皮肉慢慢被划开,那种感觉令人毛骨悚然,当即吓得面无人色,求饶,“不要,不要你住手,你住手!” 李昭冷哼一声,“别晕,你晕过去刚好把匕首捅进自己脖子,不信,你大可试试看。” 十二公主心下一凛,猛地生出一股力气来勉强站稳。 成国大长公主过来时,便见李昭披头散发,左脸还残留着手印,右脸上布满血痕,用匕首抵着十二公主的脖子立在一群人中央,心神一痛,“阿昭!” 李昭如释重负一笑,却没松手。 随着成国大长公主一起来的谢皇后和卫国大长公主既惊且恐,谢皇后眉头皱成一团,放缓了声音道,“六娘你先放了十二娘,好不好,刀剑无眼!” 李昭惨然一笑,“我放了她,那谁放了我。若非我略懂拳脚,现在皇后娘娘只能来给我收尸了。” 谢皇后眉头皱的更紧,心中不悦。她是公主的嫡母,十二公主如此,她也要落得一个管教不力的名声,李昭这般咄咄逼人,是要把事情闹大吗? 谢皇后耐着性子劝道,“不过是一场玩闹,六娘何必说的如此严重,十二娘有些莽撞,事后我必好生管教让她给你赔礼道歉。闹大了,谁也不好看。” 十二公主这么嚣张跋扈,该不是皇后养出来的吧!李昭都要想,这位公主是皇后嫡出了,皇后才这么偏袒她。 谢皇后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却不想,她敢打赌,今日她在御花园受辱之事,不出明天该知道的照样知道,息事宁人不会让李氏少丢脸,只会让李氏的脸丢得更大。 卫国大长公主暗叫一声不好,再去看李昭,果然见她眉眼间的讽刺,打断谢皇后的话,“十二娘太过了。” 谢皇后不防卫国大长公主拆台,一时讪讪。 卫国大长公主瞥她一眼,示意她闭嘴,没得把亲人弄成仇人,“这次让你进宫本是让你见见亲人,却不想遇上这事,让你受委屈了,外祖母定然帮你讨回公道。”事情来龙去脉,她们已经知道。 谢皇后着急,却不好细问,当下憋了一肚子郁闷。 成国大长公主上前,按在李昭握着匕首的手上,缓声道,“阿昭,大母在这,谁也动不了你。” 李昭鼻尖一酸,终于收回手,十二公主立时要逃,李昭一脚将她踹倒在地,不用李昭吩咐,紫光紫苑便上前擒住她。成国大长公主对此视而不见,李昭对她的态度便有了底。 “你想干嘛?放开我,快放开我!”十二公主心惊胆战的喊着,捂着脖子带着哭腔对谢皇后道,“母后救我,李昭要杀我!” 谢皇后也被李昭的举动弄得眉头一跳,当着她的面如此,她眼里还有皇家,还有她这个姨母吗? 卫国大长公主拉住谢皇后,看一眼成国大长公主,再看一眼李昭,喟叹一声,看来李氏不会善罢甘休了。的确,这已经远远超出小娘子小打小闹的范围。 成国大长公主掏出帕子擦了擦李昭脸上的血,时间太长,有些痕迹已经擦不掉。成国大长公主凑近了再擦,摸着她被削断的头发在她耳边悄声道,“士可杀不可辱!”她相信李昭能明白她的意思,这样的奇耻大辱,李氏一步都不能退让,否则便沦为笑柄。 李昭低低应了一声,两世加起来,她都没有今天这般恐惧、无助和窝囊过。 她怕死!很怕! 李昭垂了垂目光,再抬起头来时眼中的怒火熊熊几乎能烧毁一切,目光直视谢皇后,“公主辱我至此,今日拼着一死,我也要讨回一个公道。” 谢皇后无言,抿着双唇看她,片刻后斟酌着用词道,“你想如何?”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李昭掷地有声。 谢皇后手一紧,听起来是很有道理,但是没这样的理,公主是君、李昭是臣。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法不施于尊者。“十二娘禁足一年,罚俸三年,”觑着成国大长公主的脸,“戒尺十下。” “兹事体大,不若交予圣裁。”卫国大长公主打断谢皇后的话。 谢皇后大惊失色,闹出这种事,她这个皇后已经难辞其咎,还要闹到皇帝那,阿娘是嫌皇帝对她厌恶不够啊。不免愤愤,遇上小妹的女儿,阿娘就乱了方寸,从来都是如此,她永远比不上小妹得宠。 谢皇后越想越生气,顶着一口气,“这件事便到……”此为止。 “到陛下面前裁定。”卫国大长公主抢过话头,凌厉的瞪一眼谢皇后。这个女儿年纪一大把,怎么还是这么糊涂。她想到此为止就止吗?明天朝堂上必有一番风起云涌,该是皇后领的错逃不了。十二公主能闹成这样,其中必有蹊跷。皇后对后宫的掌控力,实在……这未必不是一个翻盘的机会。 谢皇后一口气就梗在了喉咙里,差点没翻白眼。 第62章 君有礼臣才尽忠 十二公主也很生气,不就是打架吗,不死也没残怎么就兹事体大了,还要闹到父皇跟前,她又没把李昭怎么着!她觉得谢皇后的惩罚已经很重了,李昭把九姐打成重伤,李昭毫发无伤,她不过就打了她一巴掌而已! 可到了皇帝面前,看着李昭一张一合的嘴,一股凉意从十二公主脚底蹿上来,令她出了一身冷汗。 十二公主觉得自己为姐报仇不过是小事一桩,真应了一句没文化真可怕,没常识更可怕! 剃发乃一种刑罚,名为髡刑,最早见于《周礼》,盛于秦汉,与其他刑罚侧重肉体折磨不同,这是一种精神羞辱。人生在世,不争馒头争口气,尤其对士人而言,这种刑罚之重远大于肉体折磨。更要命的是在汉中期,为区别良贱,奴婢会被剃光头名苍头。 髡刑消亡差不多有两百年了,眼下知道的人便少,但是在座人中知道的可不少。哪怕本朝没有这种刑罚了,髡刑依旧是奇耻大辱,李昭要是闷不吭声的把亏吞了,他们才要看不起李氏呢! 作为被李徽要求通读《齐律》,读的津津有味顺便把前朝法典也读了一遍的学霸李昭,岂会不知。 “我到底犯何滔天大罪,纵有罪,有国法有家规,十二公主凭何对我动用髡刑。难道只因昔日我为自保,伤了欲抢亲的皇家娇客,十二公主要为姐泄愤,便可趁我进宫请安落单之际,率众围堵我折辱我。那是不是从今以后,皇女但凡心悦,便可对臣女动辄打骂,而臣女便只能逆来顺受,稍有反抗便得受这髡刑之辱!” 李昭脊背绷直跪在地上,目光决然对视龙椅上的帝皇,声音凄然不甘,“汉时苍头为奴,我李氏传承百年,历代先祖为保家卫国身先士卒,多少儿郎血染边疆,于朝廷无功劳也有苦劳,十二公主却要我为奴,又将我父祖置于何地,杀人不过头点地,公主为何辱我至此!今日以髡刑辱我,明日是否是我兄,后日是我父祖,自李氏之后,下一个又是哪家!!!” 大臣:“………………………” 她说了,她说了,她真的说了! 鸦雀无声,众人瞧着李昭的目光都有些匪夷所思,不是觉得李昭大不敬,也不是觉得她大题小做,而是没想到她真敢如此‘口无遮拦’。 诸人不动声色打量义正辞严的李昭,早前在李曦婚礼上便知道这是个伶牙俐齿的,不想还是小瞧了她,哪里是伶牙俐齿能概括的,简直就是舌绽莲花。 好一个落单,率众,当日李昭把九公主揍了,那是单挑,九公主无礼在先,技不如人在后能怪谁。今天却是十二公主趁虚而入,以多欺少,便是占了上风又如何,更叫人不齿罢了。两相对比,人品高下立见。 最最重要的是,李昭戳到了君臣之间最敏感的那根神经,这已经不仅仅是皇女和臣女之争,而是君臣之争。最后那句话更是差不多在挑拨是非了。 皇女没理还要搅三分,还敢报复,性质太恶劣了,是不是以后皇帝也要学他女儿那样肆意凌辱大臣。 此风不可长,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眼神交汇之间,不管是敌是友在场大臣们不谋而合。否则,大臣们以后都要担心,自己得罪了皇帝,皇帝是不是要趁着自己进宫杀了再说。 臣子不是皇帝想折辱就能折辱的,这一点必须让皇帝明白。 李廷越众而出,一撩衣摆,揭下头冠置于地,肃然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老臣乞骸骨!” 换言之便是,君若无礼,臣亦不忠也。李廷这是要和皇帝拆伙呢,你不尊重我,我不当你的臣了。 谢韫身形一震,不敢置信的看着李廷,又去看李昭,李昭笔直的跪在中央,微垂首,神情不明。 皇女以髡刑辱李氏女,哪怕十二公主没这层意思,可她做的事就是这个意思。也别说这是公主干的,公主是皇帝的女儿啊!都这样了,李氏再给皇家当牛做马那得是多犯贱!在大义上李氏站住脚了。 谢韫去看皇帝,差点没撅过去了,皇帝居然犹豫了!他怎么能犹豫!这事他半点犹豫都不能有,君臣之义,那是能含糊的吗?一点犹豫都能让大臣们的心蠢蠢欲动起来。 谢韫有点不敢看其他几相的脸。 皇帝踌躇不定,李廷实在是太难缠了,打他回来,坏了他多少好事,皇帝很想要是能顺水推舟应下就好了。可是在场大臣的神情又让他明白不能让李廷这么致休。 君与臣,这个臣不仅仅是李氏,是包括李氏在内的世族,甚而是满朝文武。作为皇帝他希望的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然大臣们绝不这样想,大臣们推崇的是——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大臣们不会容忍一个对他们‘无礼’的君。有时候,皇帝痛恨自己如此清晰这一点,他想随心所欲,但是他不能。 皇帝更痛恨让他直面这惨淡人生的十二公主,生吞了女儿的心都有。李昭打伤九公主,打的不仅是九公主,还有他的脸,他不恨吗,他自然是恨的,但是他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九公主不占理,皇家也得讲理。 老子都不敢无理取闹,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大臣中,有一半他想杀之而后快,多少次被气得狠了有把人套个麻袋往死里揍一顿的冲动,但是他只能想想。 合着他在那里忍得心肝肺肾俱伤,女儿就给他拖后腿。 片刻后,皇帝谨慎开口。 谢韫不忍直视的低下头,已然没心情细听,皇帝没有在李廷说出乞骸骨时当即表态,何尝不是一种态度呢!他做这个决定不是心甘情愿是被迫的,皇帝没有打心底里敬重朝臣。 十二公主成为本朝第一个被杖责的公主,挨了十杖之后还没完,还要作为第一个被送到皇陵思过的公主,归期未明。 十二公主这辈子算是毁了,在场者心知肚明。原该开心的李昭却没有痛快之感,她眼睑低垂,眉头轻蹙,袖中的双手的慢慢握紧。 “御花园内发生此等骇人听闻之事,巡视的御林军何在?若今天是刺客来袭,老臣不敢想后果。陛下安危关乎江山社稷,岂可交予此等玩忽职守之辈。”莫阜站出来沉声道。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眼神微动。 皇帝脸色一变,他对自己的命自然是十分重视的,遂御林军首领赵天成是他伴读,心腹中的心腹,要不是有赵天成在,他都不敢安枕入眠。 然皇帝却是不肯顺着莫阜的话定罪赵天成,换上另一个人统领御林军,他就要担心自己第二天是不是被谋朝篡位了。 “此事,朕会派人细查。” 目前情况不明,莫阜便也不再咄咄逼人,要发难,也得有了确凿的证据不是。 —— 乌云过境,天空忽的暗下来,瓷白的玉阶显出几分灰白,不知哪儿来的风,吹得广袖轻摇。 “进去的时候还好好,没想到一出来就变天了!”莫阜捋须而笑,笑得意味深长。 李廷也笑,“那就早些归家,被堵在半路就不妙了。” 莫阜瞳孔缩了缩,“是该回去了,李相好走!” 李廷微微颔首,“莫相请!” “小六娘有空可来我府上坐坐,阿珂在信里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府里可有不少人就等着一睹真容呢。”莫阜笑对李昭言。 路珂是莫阜嫡亲的外孙女,李莫两家关系也尚可。 遂李昭微微一笑,福了福身道,“阿嫂疼我,便觉得我只有好的,可阿昭年幼,还有的是地方要和阿嫂学呢。在家里,阿嫂便常提及相爷一家,阿昭神交已久,早就想着去给相公和老夫人请安了。” 莫阜脸上的笑容更盛,“等你养好伤了可要来。” “诶。”李昭毫不犹豫的应下。 莫阜朝着诸位同僚以及谢皇后、成国、卫国大长公主一拱手,便率先离去。 李昭来的时机非常巧,就掐在皇帝和重臣议事的时候,天家无私事,何况这并非仅皇帝家事,涉及到‘君臣之义’,令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皇帝千不甘万不愿也只能让重臣旁观了事情始末。 剩下的四相、尚书令并六部尚书不管真心假意都上前慰问了李昭一番,在让皇帝懂“礼”这一点上,他们是站在同一阵线上的。哪怕是尚书令方社,别看方氏力挺皇帝,他们支持皇帝是为了保证自家的地位,而不是让皇族在他们头顶上作威作福。 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去,只剩下李谢两家。 事到如今,谢皇后还有点回不过神来,素来嚣张拨扈的十二公主就这么被李昭几句话弄得被皇帝杖责还不够,还要去守皇陵,自古以来,哪有守皇陵的公主。这哪里是李昭先前所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分明是加倍报之!十二公主这辈子算是毁了。 想起皇帝瞥向她那森冷厌恶的目光,谢皇后悲从中来,她也想拦啊,可是她的话谁听了,她亲娘亲外甥女都不听,都不为她考虑,以致于让她担了个治宫不严教养不力的错。 越想越悲戚,谢皇后忍不住去看李昭,只见那张秀美的脸庞上一派云淡风轻。那一刻,李昭的一言一行都在她脑海里清晰明了起来,谢皇后不由的后退一步,小小年纪便如此铁石心肠,心机深沉,岂为佳妇。 卫国大长公主不动声色的扶了谢皇后一把,怜惜的看着李昭受伤的脸,“女儿家伤了脸就不好了,阿昭回去仔细看看。” 李昭垂了垂目光,屈膝道,“阿昭不孝令外祖母忧心了。”只是外祖母,没有外祖父,没有姨母,无论如何,卫国大长公主对她确有几分真心。 “你,你……哎……”谢韫无言以对,只能长叹一声。他今天所受的打击不小,皇帝太不靠谱,皇族只会拖后腿。还有便是李昭太‘凶残’,明明小女儿那么温柔娆娇,大外孙女也知书达理。 今天的事情令谢韫颇有种回天乏力的恐慌,以至于他言行大失水准。 第63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李昭并无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淡然,一路跟着祖父母离开皇宫,上了马车,回府。遇上闻讯赶来的李曦,李曦拉着李昭好一通心疼,又是请郎中、沐浴、上药……一番扰攘下来,李昭已经筋疲力尽。 然而她却从那种踩在云朵上的不踏实中醒过神来,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不做的时候觉得千难万难,踏出了第一步,就会有一种尘埃落定的从容。 她这还是占着理呢,十二公主就敢如此辱她,等她没理,十二公主还不得生吞活剥了她。盘旋在李昭脑海里半年的念头在这一刻就这么清晰起来。 皇帝几次三番放冷箭,李氏和皇帝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皇帝到底占着大义正统,明枪暗箭齐发,哪怕李氏再是根基深厚也得防着阴沟里翻船。一旦翻船,就是万劫不复。 面对一个要你命的皇帝,怎么办? 换一个皇帝? 可否? 可! 所以当李昭被传到书房,见李廷、成国大长公主和李湛都在,李昭便直截了当道,“大父大母可知,去年八月,阿爹巡视途中遭遇流寇,实为皇帝死士,若非身边人倾力相护,恐难周全。皇帝还以利收买已故长泰伯,命他伺机谋害阿爹。” 李廷脸青了,他闻所未闻。 李昭抹一把泪,悲声道,“阿爹抗虏卫国殚精竭虑,夙夜忧思,然皇帝却欲除之而后快,全然不顾阿爹身后,还有何人能率边关诸将御敌于关外。 阿昭才知皇帝竟恨我李氏至此,恨到明知突厥虎视眈眈意图入主中原,依旧欲取抗敌主帅性命,边关大将岂不人人自危,届时突厥趁虚而入,国将不国。皇帝难道不清楚吗,皇帝岂能不清楚!只在他看来只要能灭李氏,冒突厥铁骑踏平我中原九州,汉人再次沦为胡人锅中两脚羊之险又何妨。可见皇帝灭我李氏心之坚定,甚至到了不择手段,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今日之辱,更令我醍醐灌顶,我早前便知皇帝不喜我们,可我想着只要我们谨言慎行总是无虞,万万没想到,十二公主竟如此肆无忌惮,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凶。 为着一些小口角,十二公主便要毁我容貌,以髡刑辱我。皇帝恨我李氏至此,那皇帝是不是会趁着大父进宫之际谋害您,会不会为了取阿爹性命无所不用其极,若他拿在京李氏族人要挟阿爹进京或自残呢。经此一遭,我真不知有什么事是皇家不敢想不敢做的。” 李昭声音里蓦地透出一份决然,“到了这般地步,难道我们还要自欺欺人,若真只能坐以待毙,倒不如举家投缳,免得日后受辱!” 李昭是真没想到十二公主能干出这种事来,可以说她真是一个天才,怎么能想到这么绝的贱招。 李昭摸了摸自己被削去半截的头发,这个皇帝在位一日,他们就一日难安,断发算什么,断头不远矣。 李廷心里打了个突,别说谢韫被吓到了,他也快差不多了,她才几岁,十一岁,我没记错吧!要是今天是李湛对他说出这番话,李廷只有惊喜,换成李昭,那就是惊悚了。 李徽到底是怎么教女儿的!? “你意欲如何?”李廷声音有点飘,他想知道这孙女到底能‘歪’到什么地步。 “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而归有德之人,此乃自然之理。何为有德之人,太祖扫清*,万姓倾心,四方仰德;太宗神文圣武,继承大统,一统中原,此方为德!当今在位三十二年,于国无寸功!自他登基,天灾不断,突厥犯境,民不聊生,他又有何作为,不思力挽狂澜,反而任人唯亲,纵其酿祸。令方安等狼心狗肺之辈当朝,霍令东等奴颜婢膝之徒秉政,以致苍生饱受涂炭之苦。” 中心思想,于公与私这个昏聩皇帝不下台,天理难容! 李廷张了张嘴,这丫头这张嘴可真够毒,“你还小……” 李昭直白道,“覆巢之下无完卵。” 李廷沉默了会儿,摆出一幅慈爱的笑脸来,“我和你父亲都在,你不必如此,慧极必伤!” 李昭轻声道,“也比怎么死都不知道好。” “在弘化她也这样?”李廷指着李昭问李湛。 李湛道,“阿昭时常出入父亲书房。” 李廷到这儿已经有点儿回过味来,没有李徽允许,李昭无从得知这些机密,他都不清楚呢! 所以李徽这是已经下定决心了,遂连小女儿也不瞒。和皇帝周旋不难,要倒登基三十多年的皇帝可不容易,皇帝倒下后李氏如何全身而退,捧上的新帝会不会想赶明儿你是不是也要倒我呢!也寻思起如何消除隐患,那不是瞎折腾了。 这任务十分具有挑战性,还要考虑方方面面的影响,一着不慎便是遗臭万年。 “易说难行!”李廷沉声道。 李昭和李湛对视一眼,心知李廷已经下定决心。 换皇帝这事,李湛和李徽早有默契,反倒是李廷倾向于顺其自然看着皇帝把自己作死,在适当的时候推波助澜下,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李湛掷地有声。 李廷注目李昭,“你打算从何下手?” 李昭冷静道,“诸王势大,环伺皇位。太子年少敦厚,不得圣心,众皇子野心勃勃。最是无情帝王家!”最后一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森。 古往今来,皇家自己人窝里斗那太司空见惯了。 说到这里李昭就忍不住吐槽皇帝,明知道自己几个小叔叔和兄弟不省心,不想着把儿子们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反而毫不掩饰对太子的不喜,让皇子们生了野望,各自为政,互相争斗。真是蠢到了一种境界。 李廷轻轻叹息了一声,自己真的老了,思索了下问李湛,“你父中意何人?” —— 第二日早朝之上,李征发难,别忘了李征是御史,此外还有疏狂名士的头衔。都说了疏狂,那就不能指望这货说话多委婉。 李征直接炮轰皇帝,宠爱女儿天经地义,但是把女儿宠的无法无天,目无礼法那就是你的错。 九、十二两位公主如此凌辱朝廷重臣之女,皇帝要好好管教其他子女,切莫再出现文臣武将在前头为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儿女却在背后被人肆意凌辱的荒诞事,以至于寒了天下士人的心。 上行下效,公主如此,是不是皇帝没做好表率,若是皇帝对士大夫真心敬重,公主如何会放肆。 别说这是皇后管教不力,谁不知道你很宠爱庄修容,九、十二两位公主打小都是跟着庄修容长大,和皇后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皇后管教下还要被你苛责。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皇后是嫡妻,管教庶女天经地义,皇帝岂可宠妾灭妻。 李征还是很给谢家面子的,帮谢皇后喊了下冤,虽然谢皇后大大丢了一回脸,作为嫡母不能管教庶女总不是体面事。 说完庄修容,李征扯到霍昭仪身上,劝皇帝以天下苍生为重,霍昭仪哄得你高兴,“陛下可酬其金银玉帛,勿再以黎民为谢礼,百姓何其辜,万不可再现青阳第二。霍令东何德何能,因一女得帝垂怜,便为一方父母官,不过两年便导致青阳生灵涂炭。国事岂容儿戏,陛下奈何因一女子而轻天下!” 李征一串话说出来都不带停顿的,抑扬顿挫,声情并茂。 啪啪啪,皇帝的脸都要被打肿了,那张龙脸阴沉的能拧出水来。 气急败坏的皇帝还不能放下身段跳起来和李征吵,眼风一扫。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逢迎遛马之辈,狗腿一号一跃而出,一根手指头指向李征,义愤填膺,“天使前去青阳调查未归,事情如何尚未可知,李御史却在此大放厥词污蔑朝廷命官……” 李征一巴掌拍开狗腿一号的手,剑眉倒竖,“尔等跳梁小丑,也配拿手指我。”跨前一步,逼视狗腿一号的眼,“青阳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人尽皆知,唯朝廷不知,他霍令东堂堂县令还敢说无罪。陛下派天使前去调查,是为收集罪证安抚百姓,难道你觉得是去为霍令东平反不成!陛下岂会昏聩至此,霍令东若无罪,青阳亡魂难安,天下百姓不平。” 李征旋即转身对皇帝长揖在地,告状,“他如此败坏陛下清誉,请陛下治他大不敬之罪!” 就是让人去救心肝肉亲爹的皇帝,“…………” 觉得皇帝就是去救便宜丈人的狗腿一号,“…………” 忠君人士看不去李征这么埋汰皇帝,“李御史何必在此胡搅蛮缠,虽然御史可风闻奏事,然岂可凭三言两语定人罪,李御史置国家律法于何地!” 李征一挥广袖冷哼一声,“他先说我污蔑朝廷命官的!” 忠君人士还要跟他辩一辩,不经刑部定论,霍令东的确不能定罪,只才说了几句又被李征打断。 “今日我们不辩律法,只说霍令东一众凭何为朝廷命官,陛下岂可重个人好恶而轻社稷。”李征一本正经道,一指忠君人士,“符侍郎以孝廉入朝,在刑部兢兢业业二十年,屡破大案。”又指一武将,“程将军以军功入朝,灭敌五万。”然后指狗腿一号,“尔以何位列朝廷,于国有何功,于百姓有何益?只会奴颜婢膝,谄媚君上。” 李征跪倒在地,情真意切,“臣恳请陛下亲贤臣远小人,勿使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 三番两次被挂墙头的皇帝简直气得要死,忍不住喝道,“放肆!朕难道连任官的权利都没有,选任官员还得经你允许不可,是不是这皇位也该让与你。” 李征脾气比他还大呢,“陛下乃天下之主,自然有权选命朝廷命官,然臣忝为御史,岂能明知陛下被小人蒙蔽却不谏言,如此臣便是罔顾君臣之义妄为御史。忠言逆耳利于行,陛下竟是如此听不得诤言,我做这御史又有何用。” 说完大哭一声以示痛心疾首,开始脱袍子。 皇帝眼皮开始跳,不期然想起五年前的古神,当年闹了这么一出辞官的戏码,影响太坏,以至于连着几个月都有大臣给他上纲上线要他虚心纳谏,赶紧示意别人去拦。 符侍郎便是其一,这是个真忠臣,尊礼法正统,全心全意为皇帝着想,谁来拉拢都不理。奈何皇帝不怎么喜欢他,嫌弃他太刻板不会变通,不过皇帝虐他千百遍,依旧把皇帝当初恋,“李御史,李御史……” 李征却是铁了心的要辞官,他爹让他回雍州给他哥帮忙呢,挡开符侍郎,李征怆然道,“陛下都说要禅位了,我虽知这是气言,然为避嫌,我岂可再为官,又置陛下威严于何地。只祈求陛下勿要再有此等动摇国本的怒言。” 他长得清俊优雅,此刻白衣散发,心如死灰,活脱脱的被皇帝伤了心的绝望模样,却还在替皇帝考虑,老实人符侍郎都要被感动了,也不再拦,皇帝都说那种话了,李征的确不好再列朝。所以他就没注意到,诸王在听到禅位时眼睛亮了亮。 对着上首的黑脸皇帝,李征伏拜三下全了君臣大礼,起身潇洒的离开。 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太甜了,朝上还有那么多大臣呢,不少大臣可都跟诸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李征说话的时候他们当哑巴,李征一走他们接着开炮。 一个说皇帝必要礼遇大臣。 一个说皇帝不能任人唯亲。 一个说皇帝怎么能把皇位当儿戏。 …… 直说的皇帝脸色铁青,拂袖而去。 第64章 谁家新燕啄春泥 被上了半天政治课的皇帝气冲冲跑到华阳殿找美人求安慰。 霍昭仪那可真是个美人呢,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柔桡轻曼,妩媚纤弱。此刻鬓发如云,玉搔头掠青拖碧,见到皇帝,一双妙目生辉,容光夺魄,娉娉袅袅前迎,腰枝似柳,金步摇戛翠鸣珠。 皇帝一见美人彷佛三伏天里喝了一盏冰茶,从头舒服到脚,伸手将美人搂到怀里,“你何必迎出来,太医都说了你这胎不稳。”霍昭仪怀孕一月有余,对于后宫而言这真不是个好消息。 霍昭仪微微仰起头,脉脉看着皇帝,语音婉转如歌,“臣妾想陛下呢!” 皇帝哈哈大笑,搂着霍昭仪进殿。 霍昭仪伺候皇帝脱下龙袍,换上常服,依偎在皇帝胸前,泪光盈盈,“臣妾出生微贱,已经委屈了皇儿,要是再有一个罪臣外祖父,日后让皇儿如何见人,陛下不如现在就赐下一杯毒酒,让我们娘儿俩死了算了,省得我们日后受辱。也免得李氏处处拿臣妾父亲做筏子,败坏陛下英明。” 前脚李氏刚出青阳,后脚她爹就被参,说李氏没在后面推波助澜,鬼才信!别看宫里有太后、皇后和方贵妃,她却是皇帝宠妃,自然有的是人巴结她。她得了十二公主要教训李昭的消息,一点儿都不介意帮十二公主一把。就是她把御花园的人调走了,让李昭求救无门。只恨十二公主胆子太小,要是能杀了李昭才是太快人心。 今天皇帝又被李征“直谏”了一回,霍昭仪岂会放弃火上浇油的机会。 皇帝赶紧安慰,“爱妃说的什么话,有朕在,谁敢委屈你们母子俩。你放心,朕定然会保下你父。”冷笑一声,“这次让他们得逞了,下次他们就该按着朕的手下旨了。” 在霍令东之事上,群臣一面倒的要求严惩不贷,皇帝吃了一肚子火,天下都是朕的,朕想抬举一个霍令东都不成吗,那这皇帝做的还有什么意思。又被美人梨花带雨的一哭诉,皇帝拧着一股劲要保住霍令东。 霍昭仪笑颜如花绽,动容道,“陛下。” 皇帝将霍昭仪抱置于膝上,轻轻的抚着她尚未显怀的肚子,目光幽深,“你可要给朕生个儿子,生个文武双全的儿子,朕可对他寄予厚望。”这已经说的十分直白了。 太子懦弱,顺承郡王和世家纠缠太深,方贵妃之子更不行,方氏不能再出皇帝了。其他皇子都有这里那里的不好,放眼望去,竟然连个继承人都没有。还好霍昭仪怀孕了,他觉得自己再活二十年不成问题。 霍昭仪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得头昏眼花,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尔后眼角眉梢都带出喜气来,激动的扑到皇帝怀里殷勤一番,曲意承欢,艳冶*。皇帝十分吃这一套,被哄得龙颜大悦。 —— 谢皇后拧皱了一条帕子,“阿娘瞧瞧,霍令东犯了如此滔天大错,罪证确凿,陛下迟迟不下判决,还派天使前去青阳,不就是想翻案。他这一颗心都偏到华阳殿里去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有什么好生气的。” 谢皇后一窒,啜泣道,“还没生出儿子来都这样了,等那位生了皇子,还有我和太子的活路吗?” 卫国大长公主眼里闪过一丝阴霾,“你明白就好!” “嘎!”谢皇后有点反应不过来,阿娘难道不该表示下愤怒吗? “我隐约查到当日御花园中巡逻的侍卫是被霍昭仪调走,陛下还为她收尾。等她生了儿子,以咱们皇帝性情,岂能不想另立储君。” 卫国大长公主亲娘是太皇太后,哪怕不理事,到底身份摆在那,先帝胞姐,皇后生母,几十年经营下来,在皇宫中实力不可小觑。若非如此,以谢皇后资质,别说生下太子,能不能坐稳皇后之位都未可知。 谢皇后大怒,合着都是霍昭仪作妖,结果人家毫发无伤,自己却丢人现眼,还被皇帝责怪,皇帝怎么有脸来怪她,顿时伤心欲绝,“他怎么能……怎么能这样,我才是他的发妻,我十三岁嫁于他,他偏爱婢妾至此却对我如此苛责,阿娘,阿娘,人怎么能变成这样!” 谢皇后是真的伤心了,她和皇帝青梅竹马长大,幼时也有两小无猜,即便这些年耗得差不多了,可也没想到对方能绝情如此。 卫国大长公主见她模样心里难受,“人心易变,你看清便好。陛下糊涂,你不能跟着糊涂” 谢皇后茫然抬头,泪眼摩挲的看着卫国大长公主。 “十二公主的事上,你一心只为保住自己的颜面,想着在陛下那里有所交代,所以你想轻轻揭过,让阿昭吃了哑巴亏。”这番话卫国大长公主昨天就想说了,奈何直到现在才有机会。 谢皇后心虚的别开眼,不自在道,“阿娘也知陛下不喜我和太子,若再令陛下不喜,儿真怕陛下要废后了。” “这么些年你还没看明白吗?”卫国大长公主冷声道,“陛下另立储君之心昭然若揭。” 谢皇后脸色一白。 “你看看陛下为太子选的东宫三师和属官,若是陛下真想培养太子继承大统,岂会给他安排这些人,你该醒醒了。” 谢皇后嘴唇一阵哆嗦,扑过去拽着母亲的手,慌道,“阿娘救我们母子。” “你是妻,是皇后,不是婢妾之流只能倚仗皇帝的宠爱过活。于你而言最重要的是太子,其次是亲族,帝宠与你有甚关系,只要你恪守本份,皇帝再不喜你又如何,他还敢无故废后废太子不成。满朝文武不会答应,宗室也不会答应。 自此以后,陛下但凡行差踏错,你便该直言劝慰,皇女僭越你当管教,才是皇后本色。” 直白点说就是踩着皇帝的名声树立贤后形象。 太子是大义正统,想废岂是那么容易的事,何况真当谢氏不存在吗? 现在内忧外患齐发,皇帝腾不出功夫来废太子,但是越拖谢家就越是被动。不是皇帝继续倒行逆施被别人掀翻,江山易主,作为太子母族的谢氏被清算。就是皇帝把局面控制住,然后一心一意来废太子。 想自保就必须让太子尽早登基!谢皇后还没醒悟到这一点,卫国也不打算告诉她,不是自己明白过来的说了也是徒增烦恼。她不指望谢皇后帮忙,不拖后腿就成。 卫国大长公主的镇定感染了谢皇后,谢皇后擦干眼泪,“我该做什么,都听阿娘的。” “择太子妃!”联姻从来都是最快最稳定的结盟。 谢皇后一窒,“阿娘中意阿昭?” “李氏势大。” 说句心里话,谢皇后不是很乐意,她有点怵李昭,为难道,“势太大了点,她又如此强势,太子温和,恐夫妻不和。” 先帝时,方氏势大,方太后性格强势,先帝闷闷不乐,她心疼儿子,也担心自己压制不住这个儿媳妇。 卫国大长公主冷冷道,“你是死人吗?”太皇太后不敢管也管不了方皇后,而她那时候也人微言轻,谢氏势力也远不如今日,所以开头几年让方太后一宫独大。 谢皇后讷讷,又道,“李氏能答应吗?”这几十年,李氏几乎不和皇室联姻。 “太宗时,成国欲为曹王、李氏女做媒,曹王母余德妃拒,曹王娶姨表妹蔡氏,李氏和曹王就此分道扬镳。”卫国大长公主用一种缥缈的语气道。李氏想过做皇帝外家,现在还想不想,卫国大长公主不确定,但是总有一线希望不是,就算不答应,李谢总归是姻亲,太子和李湛是嫡亲表兄弟,比起旁人总要更亲近一些。 谢皇后一怔,曹王无论是排行、母族、才干都胜先帝一筹,在几位出色的成年皇子折戟后,呼声最高,最终却败给了更为年幼的先帝。 曹王落败有方方面面的原因,但是不得不说李氏在其中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 李氏能量可见一斑,这还是四十年前,太宗当政。眼下李氏只有更煊赫的,有李氏相助,太子就是得了一道护身符。 几经思索,谢皇后咬牙道,“一切听阿娘吩咐。” 卫国大长公主岂看不出她的不痛快,“阿昭哪点让你看不上,真看不上就算了,没得李氏答应了,你却为难阿昭,把亲人弄成仇人。” 谢皇后大窘,涨红了脸,期期艾艾道,“我怕她是第二个方太后,日后我们母子受制于她,李氏盖过皇权。” 卫国大长公主深深看她一眼,“眼下性命难保,何谈日后,世事易变,谁能料到十年二十年后的事情。” 谢皇后心里一动,低声应是。 第65章 江山代有人才出 霍家有女伴君侧,一朝做得县令狼。 掌权二载贪万金,青阳百姓多饿死。 丑事败露又何妨,宫中有人可倚仗。 荒唐天子真荒唐,不爱江山爱美人。 一夜之间,坊间便出现了这么一首打油诗,以燎原之势从京城向周边扩散。 流言这种东西,要的就是捕风捉影,顺应民愤,稍加推波助澜,便可激起千层浪。 再说能传播这么迅猛如此喧嚣尘上,岂是一家二家在发力。都不用串联,有机可趁,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便自觉的添柴加薪。 在心理学上有一种理论,一幢房子如果窗户破了,没有人去修补,隔不久,其它的窗户也会莫名其妙地被人打破,称之为破窗效应。 皇帝就是那幢房子,李氏打破了其中一扇窗,对其他势力产生的暗示性和诱导性十分强烈。 始作俑者喜闻乐见,你别小瞧流言,在我大天朝,自己跑一个月办不下来的事,一经媒体宣传,一旦流言四起,分分钟就给你办了。在齐朝,概莫如是。 霍令东想通过谋害李曦破坏李江联姻,这种事李昭会忘吗?这女人可记仇了。 有本事你继续保霍令东啊,那我佩服你不要江山要美人,真爱啊!等你没了江山,霍令东还不是死路一条,真不差这点时间。 李昭欣慰地撩开手,转头就去研究怎么让自己脸上的伤快点好,幸好不深,不至于留疤。 皇帝就没她这闲情逸致了,等皇帝听到流言,已经是好几天之后了,这种事向来是瞒上不瞒下。再想压制流言彻查来源,却无迹可查,流言更是难以压制,越压越汹涌。人一着急就容易犯浑,皇帝怒气上脑,竟然下令,哪个议政抓哪个。 大齐民风开放,百姓议政实为常见,一下子就抓了不少人,以文人墨客居多。读书人嘛,最喜欢指点江山,针砭时弊,就他们议论的最欢。 不抓他们抓谁啊,普通老百姓一看皇帝发飙都收敛了,可读书人不会啊,皇帝一下令,他们就怒了,许你做还不许我们说了,你个昏君,大昏君。群情激奋,差点没搞起了一个文人□□示威来,没搞起来是因为他们在搞的过程中被抓了。然后就是捅了马蜂窝,文人是有老师的,是有爹娘的,是有老婆的。 奏折雪片似的飞到皇帝御案上,六相齐谏,百官求情。 御史大夫曾春大声疾哭,“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民怨郁积,必有大害。昔年厉王禁言,以致百姓愤而围宫,厉王逃奔,前车不远,陛下难道要重蹈覆辙吗?” 周厉王那是有名的昏君暴君,最后还丢了皇位。 “一派胡言!”皇帝勃然大怒,“刁民诽谤君王,动摇民心,妄图颠覆社稷,罪该万死!朕就要抓他们,看谁敢再造谣生事,妄议君主。” 视线凌厉的逡巡满朝文武,他就是要杀鸡儆猴,真当他收拾不了他们,不敢动他们。 老先生伤心欲绝,他于穷途末路时为先帝提拨,在绝望中被人拉了一把,这种感激之情没有经历过的人是难以体会的。也是曾春这几十年对皇帝的一片赤胆忠心,才没让御史台彻底沦落于世家之手。 他又做过皇帝老师,眼见当年尚算聪慧的学生,一日比一日荒诞,一年比一年残暴,只恨自己无能没把学生教好。一时之间心神大恸,痛哭,“陛下您睁开眼看看吧,今日天下,内忧外患,千疮百孔,陛下真的无过吗?闻过则改才是真善政,陛下不知悔改,反要将谏者下狱,这是要寒了天下人的心啊。” 皇帝怒不可遏,气得站起来指着曾春历喝,“放肆!来人,把这目无君上的东西拖下去。” 殿上侍卫应声而出,朝着曾春走去。 曾春一把推开侍卫,怆然泪下,“陛下一意孤行,亡国之日不远!”说罢,竟是一头撞在台阶上,霎时,血花四溅。 如此变故,震得所有人都呆了,皇帝不禁后退两步,瘫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的可怕,逼死大臣,这名声…… 离得最近的李廷面露不忍,蹲下身按住他的伤口,“曾老!” 头破血流曾春嘴唇阖合,只留下一句,“老臣有愧于先帝嘱托!”若他之死能令皇帝幡然醒悟,他死而无憾,哪怕不能,也能让皇帝在这件事上有所收敛,他死得其所。 李廷一探鼻息后,伸手阖上他圆睁的双目。自古文死谏、武死战,大齐‘流行’骂皇帝,没骂过皇帝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不畏权贵的贤臣,时至今日骂皇帝成了一种博名声的捷径,然能以死进谏的又有多少,他做不到,所以他敬佩这种人。 李廷下拜,“请陛下三思!” 谢、莫、方等五相一个接一个,“请陛下三思!” 满朝文武紧随其后,“请陛下三思!” 还站在庭上的小猫三两只,少得可怜,皇帝的脸赤白青黑轮了个遍。 皇帝不吱声,又是一浪高过一浪的“请陛下三思!” 皇帝霍地站起来,伸出手指点着朝臣,尤其是方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有几个耿直的老大臣见皇帝如此冥顽不灵,开始引经据典“谏言”,那架势分分钟要效法曾春的节奏。 皇帝再混不吝,也知道死谏不妥,大大的不妥,死谏不成,‘兵谏’也变得情有可原了,憋屈的下令撤销禁制,释放学子。 曾春两袖清风,家贫,丧礼却十分隆重,盖因皇帝,皇帝命礼部隆重治丧,人未亲临。忠君之士多少有点欣慰,皇帝这是知错了吧,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代表皇帝前来的方相嘴里发苦,要不是他和方太后软硬皆施,皇帝理都不想理这事,让他来祭拜刷刷名望,一脸要他去吃屎的表情。尼玛,还敢怪我那天没挺你,挺了你方氏就成奸佞弄臣,臭名昭著了。 方相非常怀念当年那个乖巧听话的皇帝,他负责在后面吃喝玩乐睡美人生孩子,丞相负责管理国家大事,就是和其他五相针锋相对都比跟这个皇帝歪缠轻松。 现在跳船都难,方氏和皇帝纠缠太深,和诸王众皇子关系更差,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方相糟心坏了,还有更糟心的在后面。 这一日,百官齐祭,被释放的学子也赶来送曾春最后一程,还有感念曾春的百姓,敬仰其人品的各种人,出殡沿途,万人空巷。 这人一多就容易出事,义愤填膺的学子被煽动起来,要求皇帝诛首恶。 首恶是谁,所有事情都是由霍令东贪赃枉法引起的,再挖深一点就是霍昭仪。 学子们无法靠近皇宫,他们聚会的地方就是方相府前,谁让他是皇帝舅舅呢。 哪个王八蛋在背后煽风点火。 方相,“………………………………………………” 这么两个玩意儿,我也想杀了啊!特么皇帝舍不得啊! 方相正满脑门子官司,突然一小厮跑进来,大声喊,“萧大人在门外。” “箫铎?”此人一年前突然冒出来的,一出头就十分活跃,深受帝宠,然又和皇帝其他宠臣不同,颇有些才干,几件差事办得都不错。皇帝身边多了个靠谱的人,方相既喜又忧。 他不是被派去处理青阳的事了,方相心头一动,“且去看看。” 没等方相走到门口,又有一小厮飞奔而来,喘着粗气道,“萧大人对大家说,陛下早前便怀疑青阳之事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恐怕还有恶徒逍遥法外。为了查清幕后之人,遂没有马上诛杀霍县令怕断了线索,陛下为防走漏风声以调查霍县令之名派他前去暗查案件,结果证实,青阳县丞,还有当地公孙、何、梁三大世家都牵扯其中。这些人都被他押回来了,包括霍令东。” 方相脚步一顿,暗道一声人才,心中平添几分警醒,走到门口,就见一青年背他而站,长身玉立,蜂腰猿背。 “尔等熟读圣贤书,日后都是国之栋梁,岂可人云亦云。世事岂能听一家之言,看表面文章。” 鸦雀无声,聚集的学子皆有些汗颜。 对于皇帝,正常人都是盼着他好,所以在心理上是偏向于相信箫铎所言,何况人家有理有据。像李昭那一撮就盼着皇帝犯蠢然后赶他下台,那才是非主流! 非主流学子跳出来,被箫铎三言两语打发,满脸通红的掩袖遁走。再有不服者,一一被箫铎驳得哑口无言,至此众人带着对箫铎的敬佩离去。 待人散走,方相击掌而赞,“萧大人舌战群儒,好口才。” 箫铎闻声转过头来,面容上布满舟车劳顿的疲惫,然一身尘土不掩其风华,浓浓剑眉下的双眼熠熠生辉,一拱手,“方相!” 第66章 天欲倾兮挽狂澜 本来是让他去救人的,可他把那要救的人罗列了十大罪行之后押了回来。皇帝有点儿郁闷,但是箫铎又替他化解了个大难题,他一点儿不想再和那些热血沸腾的学子磨叽。 只是现在他该怎么办,杀了霍令东,想起华阳殿里的美人,皇帝就一阵犹豫。不杀,时至今日,他也明白过来,这是民心所背,朝臣又有好大一通文章可做。 “依卿所见,将霍令东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录用如何?”他还是想保住便宜丈人。 箫铎一听,心里就升起失望,但凡有见识者都该知道,眼下弃车保帅方为良策,霍令东连车都算不上,就为了一个女人,皇帝连自己名声都不要了。 好在他早就知道这皇帝不是很靠谱,奈何他的政治主张在其他势力里没有生存土壤,他想一展抱负只能投靠皇帝,最妙的是这皇帝孤家寡人,正‘求贤若渴’,人人都道这皇帝残暴无道,偏箫铎颇能拿捏住他。 皇帝没一听霍令东被他定罪就大发雷霆,其实在箫铎那已经算是过关了,他做的最坏打算,不过死。 “臣恐难堵天下悠悠众口,诸王必要以此大做文章,败坏陛下声誉。”箫铎十分直白。 皇帝拉长了脸却不是针对箫铎,“此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诸王不除,社稷难安。” 皇帝得遇知音,双眼放光的看着箫铎,“卿可有良策?” “诸王之势源于世家,然世家世代衰微,子弟昏聩,文不成武不就,却蹑居高位,又不理政务实事。臣不解人间为何重之。” 皇帝咬牙切齿,“世家实为国贼。” “陛下为何不令百姓知晓,百姓敬畏世家更胜于皇族,此非国之兴事,朝廷之上,应当能者居之,而非以姓氏出身论。” 皇帝大喜过望,搓了搓双手,老是他被世家败坏名声,怎么就没想到去败坏世家名声,世家小辫子也一堆呢,连连道,“卿所言甚是!然非我不愿提拨寒门,实为难!” 箫铎等的就是这一句,提出了自己的政治主张,听得皇帝喜形于色,若是李昭在此,怕也要惊掉下巴,箫铎提出的就是科举制度的雏形,在她那个时代有一句话——隋唐之后无世家,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科举制度的出现让寒门庶族崛起的更快,打破了世家的政治垄断。 皇帝差点喜极而泣,深深自得自己当年慧眼识英雄。 箫铎一桶冷水浇下去,以皇帝现在的实力想实行不可能,改革最大的阻力来自于既得利益集团,眼下的九品中正制,最大的赢家是世家。世家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皇帝触动他们的利益,所以皇帝要拉拢寒门庶族,扶持庶族,让庶族和世家有一争之力,再加上天下舆论,未必不可行。 本朝最大的庶族是谢氏,谢氏几乎统领本朝寒门,皇帝重视谢太子,谢家吃饱了撑的才不支持皇帝。 皇帝讪讪。 “太子,国之储君,天命所归,规行矩步,陛下为何不喜?父子不睦,实为亲者痛仇者快。” “太子懦弱。”皇帝含糊道。 “太子年方十四,陛下大可为其择名师。陛下不喜太子,只会令诸皇子蠢蠢欲动,让诸王有机可乘。陛下何不将太子带在身边悉心教导,若实在不堪教化,再另立储君也为时不晚,陛下近忧乃诸王。” 起码你先把谢氏安抚住啊,本身势力就弱,还四处树敌,没这么找死的。你要做什么也得有了相应的实力再说。 一提到诸王,皇帝的理智就回归了一些,脑子里飞快的权衡了下,觉得箫铎的建议眼下看来是最恰当的,便道,“君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 君臣相谈甚欢,直到天色渐暗,皇帝才恋恋不舍的放箫铎离去。 自己的话被皇帝采纳,箫铎满意离去,半路遇上常乐长公主,却被坏了兴致。 常乐长公主,方太后之女,皇帝胞妹,自小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性情颇为嚣张跋扈。嫁的楚家亦是大世家,然她后台够硬,不像她那些姐妹般被压制住了,遂这私生活依旧十分精彩,在府里养了几个门客,实际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常乐长公主中意箫铎很久了,今儿又听他壮举,更是心痒。一瞧,天时地利人和,将人偷偷骗到冷宫处,想好好和美人儿亲近亲近。 以为是皇帝传他的箫铎走到半路,察觉不妥,打晕了引路的太监,接着高喊一声有刺客。 这事就捅到了皇帝跟前,皇帝一细查,脸都绿了,还得替妹妹瞒着,又安抚箫铎。箫铎也一幅我只知道那是刺客,其他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箫铎离开,皇帝就跑到方太后那去了,常乐长公主也在,见到皇帝,神情悻悻。 搁平日,皇帝也就不轻不重的说两句,他妹妹看上个男人,怎么了,能被常乐看上那是他的福气。可今时不同往日,一个时辰前,箫铎还在和皇帝说要约束皇族,收买人心,以图大计。一个时辰后,他妹妹就打自己亲信的主意,皇帝都要被她气死了,忍不住开骂。 这阵子,皇帝积了不少火,一开腔,就有点刹不住。常乐长公主也不是好性的,骂一两句做做样子就行了,你还没完了。 常乐长公主保养得宜的脸一拉,“驸马不在京城,阿兄还不许我找人解解闷了。同是阿娘生的,阿兄后宫佳丽三千,我才几个?又没闹出什么来,阿兄值当这么骂我吗?” 皇帝被理直气壮的常乐长公主气了个倒仰。 方太后,方太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常乐这是还嫌自己男人少! 结果两个被气的没晕,气人的突然晕了过去,御医一把脉,先哆嗦了下,“公主有孕月余!”真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 方太后,“……” 皇帝,“……” 驸马外任,三年未归。 长乐殿里母子俩风中凌乱,外面大臣马上也跟着凌乱了。 皇帝转性了,礼贤下士了。 大臣们都惊呆了,身后必有高人指点,高人是谁,箫铎频繁进出宫门,谁也不是瞎子,大家颇有一种好白菜被猪拱了的遗憾。 然后该干嘛继续干嘛,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现在收手等着他秋后算账吗? 这是大多数世家的想法。 可是如谢氏等寒门就比较纠结了,皇帝对他们态度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有喜极而泣的,如谢韫。也有不以为然的,如卫国大长公主。谢氏已成两派,这是谢韫没发现的。 皇帝最近十分重视谢太子,处理政事都带着太子旁听,还为他延名师,培养太子继位的决心十分明显。 皇帝又召见诸子,语重心长,说到动情处还涕泗横流。 众人,“……” 这皇帝是被穿了吧。 这些都非是无用功,皇帝那名声明显的好了那么一咪咪。 对此李昭倒也没有遗憾,那可是皇帝,指望一下子拍死才是异想天开,又不是在打单机游戏。 可这皇帝已是危如累卵,想挽救哪有这么容易,一根稻草不够,那就再加一根,就不信加一捆也加不到最后一根。 在皇帝看来,一切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然后,噩耗八百里加急传来,兖州大乱。 兖州天隆县捕快陈广带头造反了,陈广的妻子被县令公子抢走,陈广冲冠一怒为红颜,带着一群朋友和下属杀进县衙,救回妻子后杀了县令一家,然后反旗一竖,这日子没法活了,横也是死竖也是死,反正要死,为什么不轰轰烈烈的死,也许就不用死了。 兖州数年多灾,百姓水深火热,官吏横行无忌,世家欲壑难填,本就是个炸药桶,陈广一把火下去,彻底炸了。 不过三日功夫新鲜出炉的天授将军,带着他的天授军攻下了一整个郡,还有继续扩张版图的架势。 能用这么快的速度攻下整个郡县,非天授将军多么用兵如神,而是长平郡守阮即令一看局势不妙,立刻弃城带着细软亲信跑了,见郡守跑了,能跑的也跑了,不能跑的跑去给天授将军开城门了。 不费一兵一卒,拿下郡府,能不快吗? 上书房里,皇帝拿着邸报,气得直打摆子,阮即令是方太后外甥,娶得是方氏女。 “混账,混账,混账东西!”皇帝随手砸了手边的香炉,咣当一阵刺耳的声响。 香炉咕噜噜滚到方相脚下,皇帝的视线也投在他身上,阮氏是方氏死党。 方相拱手道,“陛下息怒,当务之急是平乱。” 皇帝压了压怒气,“众卿家觉得何人能平乱?” 谢韫站出来推荐自己二儿子谢瑀,谢瑀为扬州节度使,本朝有四个节度使,雍州节度使李徽,冀州节度使唐华,梁州节度使盛期年,扬州节度使谢瑀,这四州常有战事。 长平郡靠近扬州,区区陈广都不必谢瑀出面,令他派属下平乱即可。 然皇帝没吭声,他重视太子示好谢氏,以期能更顺利扶持自己的班底,可不是想扩展谢氏实力。他有自己的小算盘。 谢家老二有乃祖之风,扬州原属于南周,南周虽被北齐灭了,然境内还有不少百姓以南朝遗民自居,因为扬州多山川丘陵,北齐有心无力,加上它海岸线绵长,海外小国常乔装海盗上岸烧杀掳掠。一直以来,扬州都不怎么太平。 直到二十年前,谢瑀带着一支谢家军赴任,一路从县令做到节度使,扬州焕然一新,上供税赋一年比一年多,这几年除了还有小股海盗作乱,境内再无战事。时至今日扬州比起另八州其他方面力有未逮,然武力值后来居上,恐怕仅在雍州之下。 皇帝颇为忌讳这个手握重兵的节度使大舅子兼表哥,岂愿意他再立功。在他看来,只要不是十分蠢的,拿下区区陈广不在话下,这就是个千载难逢的镀金好机会。 他十分想把这机会给自己人,自来军功最重,然而他的亲信里没有能带兵的,对此,皇帝郁郁。萧卿家所言极是,若想乾坤独断,他必须有兵权。 李廷唇角勾了勾,推荐自己人,李氏善兵伐谋,有目共睹,他若是不举荐说不过去,至于皇帝不答应,那是他的事情了。 皇帝当然不会答应,其余大臣纷纷推举自己人,最终皇帝选了奉车都尉符鼎博,他爹就是符侍郎,父子两都是忠君的,就是他了。 前脚符鼎博带着五万大军出发,后脚皇帝挽起袖子开始收拾人,表明自己对这种不爱护百姓的官吏零容忍,首当其冲的就是霍令东和公孙、何、梁三家。 手段相当铁面无私,好像不久前那个梗着脖子和百官拧着要保霍令东那个人不是他,霍令东斩首,没收家产,霍家人成年男丁流放三千里。 皇帝痛斥自己识人不清,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接着重头戏来了,公孙、何、梁哪怕已经不入流了,也代表着世家。皇帝痛心疾首,世家那么有钱那么多特权我那么尊敬你们相信你们,你们对得我,对得起天下敬仰你们的黎民百姓吗?还有他那不战而逃的表弟阮即令也被皇帝削了官职下了天牢,等兖州暴动结束后再处置。 听着听着,六相就琢磨过味儿来了,比心眼比语言艺术,十个皇帝都比不上一个丞相,皇帝句句夹带世家名不符实,尸餐素位,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事实胜于雄辩,世家也无话可说,他们不像皇帝那么赖皮,没理还要胡搅蛮缠。 箫铎拧眉,在没有足够实力之前就露出了獠牙,皇帝心太急! 散了朝,神清气爽的皇帝拉着箫铎的手笑得志得意满,今日世家那木然的面孔实在叫他心头大畅,多少年没有过。 劝解的话,箫铎在嘴里过了过又咽了回去,他能让皇帝听得进他的话,不代表皇帝对他言听计从,现在上去浇冷水,自讨苦吃。 起码今天这样的“秉公处理”比以前‘徇私枉法’好多了。皇帝虽大大得罪了世家,但是寒门对皇帝印象好转。 第67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 朝堂上的事,除非兵临城下,否则很难影响后宅女眷,遂京城宴会依旧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李昭对着镜子仔细端详,片刻后满意的勾了勾嘴角,她十分中意自己这张脸,好不容易长成个美人儿,能不重视吗?她可不舍得留下半点痕迹。 执着镜柄的紫光笑,“小娘子脸上的伤一点都看不出来了,比以前还漂亮呢!” 李昭摸摸脸,不要脸道,“我也这么觉得。”害怕留疤,她宅了一个月,又敷了不少珍珠白芷等物,这皮肤比之前还白了点。 紫光等脸上的表情维持的十分痛苦。 还是紫苑身经百战,“想不到还有这样秋毫毕现的镜子,可真是稀奇。” 李昭拿了梳妆台上的一个巴掌大的盒子把玩,“可见这世上没有办不成的事,只有办不成事的人。” 孟工总算是把镜子做出来了,不过目前只有这巴掌大小,但李昭已经十分满意,罗马不是一日建成,从无到有,从有到精,总要有一个过程。 除了常见的手柄镜子外,四娘还别出心裁的弄出了在类似现代十分受女生喜爱的梳妆镜盒,一个镜盒能卖到等体积的黄金,就这还有价无市。 东西稀奇是一方面,四娘营销有道功不可没。起先李徽让四娘来帮她,要说她心里不打鼓是骗人的。事实证明李徽识人有术,她还有的要学。 照这个势头下去,李昭已经能预见财源广进的未来,那真是太好了!他们家看着富可敌国,但是花钱的地方委实不少。 大齐实行的是征兵制,百姓从军常为被迫或半被迫,所谓的兵,平时为民,战时为兵,以役代税,开战则须自备弓矢衣粮。 其他太平点的地方还好,雍州这样边患不绝的地方,要是都用这种兵,早就被突厥灭成渣了。所以只能自掏腰包培养职业军人,吃喝粮饷和装备训练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再有雍州实行以工代赈,成本回收缓慢,还有一些是民生工程根本没有收益,一般掏的是李家私库而非官库。 何况,他们家还养了数量不少的私兵,具体数目不得而知但是就她从李徽和李湛只言片语中了解的,不下六位数。以前李昭只觉得那是为了打突厥,现在可不会这么单蠢了。 李昭又对着镜子瞅了瞅,确定自己的脸能出去见人了,欢快道,“走吧。” 今天是荆国大长公主寿辰,徐婧作为嫡亲孙女必然要去,她这个便宜曾外孙女,自然也要去祝寿。 这一日,徐府和荆国大长公主府门前冠盖云集。 男宾在徐府,堂客便在公主府里头。 李昭随着成国大长公主一下马车,便有一贵妇人款步前迎。到了跟前,先福了一礼,未语先笑,“九姨母安好!”来人是荆国大长公主的大儿媳,顺承郡王妃的母亲徐林氏。 徐林氏四十来岁,面容似三十出头,一张脸上时刻带着笑靥,观之可亲。 李昭和五娘又冲她福礼。 徐林氏一手托起一个,喜动于色,“好一阵不见儿,五娘和六娘出落的越发水灵了。”又看五娘,“懋儿一直念叨着你呢,可算是来了。”又细细瞧着李昭的脸,“真是万幸,六娘好全了,这么标志的小娘子要是留点伤可就不好了。” 李昭低了头腼腆一笑。 徐林氏一顿,实在是听闻了她的壮举,略不适应她这小娇羞的模样。 一行人到了大堂,主位上满头银发的荆国大长公主起身,一把拉着成国大长公主道,“咱们姐妹几个都到了,就差你了。”太宗女儿在世的还有七位,今儿全齐活了。 “是我来迟了。” “待会儿罚你三杯。” “应当的。” “呦,这是你家的小六娘吧,可真是个体面的孩子。”说话的是梁国大长公主,因为各种原因,她一直没见过李昭。她嫡长孙娶了楚王的郡主,楚王妃是吕相女,楚王那也是令皇帝咬牙切齿的皇弟。 梁国大长公主拉着李昭爱不释手,楚王世子尚未娶亲啊,虽然差了四岁,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娶到李氏的女儿,问鼎龙椅的机会起码多了三成。 你拱我上皇位,我让你家女儿做皇后,你家外孙做太子,互惠互利。 这是在场很多人的想法。 陈广三天之内就聚起五万百姓攻下一郡,真的没给京城带来丁点儿影响吗?错!错!错! 一个家族能站在权利的中心屹立不倒多年,必然有他的不凡之处,多少人家已经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纷纷开始为自己谋划。 自保是当务之急,更上一层楼谁都想过。 本朝兵制,令不少家族拥有数目可观的私兵,当下以李谢为最,李氏百年积累,更胜谢氏一筹。谢氏那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党,手握重兵的李氏就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 李谢虽为姻亲,然一直以来关系平平。何况,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帝不会愿意太子娶李昭的,哪怕皇帝现在表现的很重视太子,他们也不觉得皇帝会同意。而他们这边,皇帝管不着啊,只要两家愿意,皇帝不同意又如何?他们早就站在皇帝的对立面了,管他高兴不高兴。 寿星公荆国大长公主抱的这种想法,她家孙女可是顺承郡王妃,世子年方十三,未定亲。虽然辈分上,李昭是世子表姑,不过眼下婚娶,最重者便是同姓不婚,旁的倒也不打紧,舅舅娶嫡亲外甥女的事儿都有,侄子娶远房表姑就更没什么了。 香饽饽李昭拜过主人翁,又向其他人请安,眼下能在正堂占着一席之位的都是京城响当当的人物,李昭刚到京城时被带着认过亲,她记性又好,一圈扫下来,发现一半儿都和她家沾亲带故,光公主姨祖母就有六个。 太宗势强威重,遂他的女儿嫁的都不错,不是嫁进大世家就是权臣家,不像后面两代公主,一个不好就踢到铁板被拒婚了。可见投胎是门技术活! 金子都不是人人爱的,更何况李昭。 “瞧各位姑姑欢喜的模样,可惜了只有一个六娘,否则一人一个可不就四角俱全了。”说话的是常宁长公主,她也不管自己这话带来的影响。 常宁长公主摸着李昭的脸,啧了一声,“九姑姑是怎么养女儿的,不止人长得水灵灵,这口才更是一等一的好,反观我那几个侄女,各个口笨舌拙,遇上个厉害的,那就是被欺负死的命。”一个死字咬了重音。 十二公主死了,虽然皇家竭力低调处理,然知道的人依旧不少。 十二公主是被宫女闷死的,还在皇宫时,她便经常把一些发质好的宫女头发剪了做成发髻自己用。 也是因为她的这点怪癖,才踢到了李昭这块铁板,以至于被发配到了皇陵。十二公主本就脾气暴躁,到了皇陵,就成暴虐了,不只要人家的头发还虐打宫女,偏皇陵里宫女奴性不强,否则也不会被分配到这里。忍无可忍之下,宫女造反闷死了十二公主。 常宁长公主和十二公主不亲,平时死个把侄女侄子,她眼泪都不会流一滴,可十二公主死的太丢人了,连带着皇室都面上无光。她这阵子因为怀孕的事被皇帝和方太后烦的心气正不顺,见众人都在夸那个罪魁祸首好拉拢李氏帮他们和皇兄打擂台,当皇帝不是她亲兄弟,她还能这么逍遥自在吗?越听越生气,一下子就炸了。 感觉到指甲轻划脸庞的怪异感,李昭握住常宁长公主的手,笑着道,“当不得公主谬赞,我不过是依理而言罢了,天下事绕不过一个理字,句句在理,以理服人,谁能驳回来,可不就成了好口才。” 十二公主死了,她真是半点亏心的感觉都没有,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不作死不会死。 常宁长公主目光不善的看了她两眼,抽回手,“好一个依理而言,希望你日后也能依理而行。”这话已经是很不客气了,但在场并没有多少人震惊,常宁长公主嚣张无理不是一天两天了。 李昭眨了眨眼,又捻了捻手指,这是滑脉吧!?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下常宁长公主的肚子和气色,驸马带兵在外,这可真是好大一篇文章! 李昭嘴角上扬,“阿昭谨记公主教诲,毕竟有理才能行遍天下。” “六娘说的在理,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吗!要是人人都能明白事理,可不就天下大吉了。”一直很安静的崔夫人开口,天下最不讲理的就是皇室,他们十分希望皇室能讲讲道理,那能省多少事啊! 常宁长公主侧脸望过去,神情有一瞬间的狰狞。 崔夫人没有错过那一丝怒意,不以为杵。二十年前,常宁爱慕她丈夫,方太后、皇帝连同方氏都乐见其成,方太后亲自说媒。结果自然是无功而返,崔夫人是她。 他们成婚后,常宁长公主还多番骚扰勾引,忍无可忍之下,崔夫人做了局让常宁长公主丑事败露名声扫地,以至于常宁婚事艰难。 崔夫人和常宁长公主两看生厌,几乎是人人皆知的事情,然一个是当朝嫡长公主,一个为崔氏宗妇,娘家乃名门萧氏,谁也奈何不了谁。 第68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待了片刻,李昭等小姑娘们随着徐家小娘子们去花园。一群十岁出头的女孩聚在一起,便玩起投壶来。李昭稍留了一手,也排在前三之列。 徐二娘又扔了空,惋惜,“瞧我这笨手笨脚的,六娘怎么投的,准头如此之好。” 李昭笑了笑,“唯熟练尔!” “六娘常玩这个?” “是啊。”她每天练习箭术,箭术好了,投壶自然不在话下。 “平日除了投壶,六娘还常玩什么?”徐二娘眉眼间一派亲近。 李昭也乐得结个好人缘,也是示好徐氏,遂也热情与徐二娘说话,“偶尔会约了伙伴们打马球。” 他们家更偏向于顺承郡王,诸王背后都有一个密不可分的世家,李氏加入只能算是锦上添花。 顺承郡王无母族,妻族徐氏却是各方押注的政治投机客,李氏对顺承郡王就是雪中送炭。顺承郡王性格较为温弱,对李氏而言,顺承郡王是个不错的投资对象。 徐二娘击掌而笑,“我也喜欢这个,这里好多姐妹都会,不如我们打比赛。” 李昭瞅了瞅她笑,“好啊。” 如此,一行人又去球场,一路说笑而去。李昭发现,一群人分成了四个圈子,世家女一圈,勋贵一圈,寒门一圈,宗室女又是一个圈。阶级分明! “你倒是快点啊?”六角重檐阁楼内,徐铭渊催促了,偏头对身后一头束玉冠,着天青色锦袍,藏青菱纹玉带,天资秀逸的少年挪揄,“难道你就不想见见李氏阿昭真容,外人将她夸的像朵花,但是你我都知道他们这些人说话最夸张不过了,无颜女都能叫她们说成端庄娴雅。” 楼梯上的少年慢腾腾的迈步,神情有些窘迫和无奈,“非礼勿视,渊表弟,咱们还是回去吧。” “你就不好奇?” 少年张了张嘴,“无艳如何,国色又如何?”父母长辈看中的是李氏权势,不是李昭容貌。顺承郡王看着光鲜亮丽,可随着太子日渐长成,之前那些支持立长的大臣逐渐改弦易张,转而支持更为正统的嫡,立嫡立长,嫡永远在长之前。 哪怕顺承郡王苦心经营几十年也抵不过和他同龄的谢太子,谁叫人家是正宫嫡出,背后还有炙手可热的谢氏。 可到了这一步,他们家没有退路,支持他们家的那些人也没了退路,不争也得争。顺承郡王府步步惊心,一着不慎便有性命之忧。若能得到李氏全力支持,自然是再好不过,虽然徐家有女嫁入李氏,然徐婧在李氏的影响力还不够,远远不够李氏倾力相助。 徐铭渊一怔,作为徐氏嫡子,他自然也明白这个理,他心悦贺氏女,然家里为他定的是林氏女,不免有些物伤其类,意兴阑珊道,“那算了,咱们走吧。” 赵云德点了点头,转身往下走。 “诶,等等,那不是赵崇明。”打算离开的徐铭渊无意一望,见球场上出现了一宿敌——楚王世子赵崇明,“徐八那个混蛋,他肯定是故意的。” 徐铭渊咬牙切齿,徐氏也不是铁板一块,四房支持的是楚王。这在世家里也不算少见,可以说是政见不合各为其主,也可以说是政治投机左右逢源。 赵云德脚步一顿,忍不住上了楼。 李昭一群人还不知道自己成了别人的风景,徐二娘带着大家到了球场却发现有人捷足先登。 徐二娘一看是徐八便知道肯定是这小子知道了什么来截胡的,带李昭来打球并不是什么一时兴起,而是早有安排,为的就是让赵云德见见李昭。 大家都是同龄人,由己推人,哪个不好奇可能和自己共度一生的那人。 “哎呀,有人了!”有人可惜。 “那是楚世子?” “楚世子马球冠绝京华!” …… 马球集娱乐性和美观性于一体,力量与技巧的完美结合,在上层阶级中十分流行,会打球的少年也特别受钟爱。 瞧着诸女反应,李昭便知,这位楚世子是‘球星’级人物。 “你看,你看,俞郎君厉害吧!”五娘扯着李昭的袖子花痴脸。 李昭嘴角微微一抽,定睛去看场上那不输赵崇明风采的俞怀瑾,风量秀整,英拔异流,五娘眼光不错! 俞怀瑾大名,李昭久仰已久,因为五娘是他脑残粉,遂她也被灌了一耳朵。最令她在意的是俞怀瑾的爹是金吾卫将军,金吾卫守护京城安危,皇帝的人。 徐二娘瞧着看得津津有味的李氏姐妹发愁,场上最耀眼便是赵崇明和俞怀瑾,前者是楚王世子,后者是金吾卫将军家公子,都不是他们这一派的。 “既然有人在了,我们换别的游戏吧!”徐二娘想着赶紧把人拉走。 “别啊,不是挺有意思的!” “我要看会儿,你们先走吧!” “咱们来设个赌局,看谁会赢?”赌博那也是一种雅术。 “我压楚世子。” “俞郎君,我觉得他会赢。” “……” 这是被美少年吸引的走不动路的小娘子们。 徐二娘看李昭,李昭一指聚精会神的五娘,“我也再看会儿,打的蛮精彩的。”瞧了瞧场上情形,“我压俞郎君,十金。” 徐二娘帕子都捏皱了,可也没法把人强拉走啊。就盼着别出什么幺蛾子! 可这世上往往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一时失手,真是对不住?”把球打飞,差点砸中五娘的俞怀瑾跑过来道歉。 五娘斯斯文文道,“没事!” 李昭侧目,忍笑。 五娘用眼角瞪她,抿了抿唇,努力维持自己优雅端庄的一面。 俞怀瑾嘴角的弧度微微上升了几度。 “那便好,”俞怀瑾微微一笑,惹的一片小娘子心头鹿撞,又对李昭道,“幸好李六娘子身手敏捷,否则便是我的罪过了。” “侥幸罢了。” 能将飞过来的马球用团扇打开,那种反应、身手,只是侥幸?素问李氏重武,将女儿当男子教养,今日一见,果然非虚。 俞怀瑾朝着众人一拱手,“惊扰诸位娘子,怀瑾在此向各位赔罪。” “没事吧!”这是落后一步过来的赵崇明,与俞怀瑾的斯文秀雅不同,赵崇明,年十五,幼而魁岸,爽朗卓然。 “没事。”俞怀瑾回道,“继续回去比赛。” 赵崇明却没回走,而是继续向前,“你们这是还设了赌局?” “压我的多还是怀瑾的多?”赵崇明问。 负责记录的小娘子脸红红道,“世子更多一些。” 赵崇明绽放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多谢各位娘子赏识,志杰定全力以赴不辜负各位厚爱。” 有人忍不住被逗笑。 “昭表妹压了谁?”毫无征兆的,赵崇明突然出声。 李昭觉得这一刻,似乎连空气都凝滞了下,忍俊不禁,“俞郎君。” 赵崇明一脸受伤的表情,“表妹压的居然不是我?” 李昭真的是有些惊了,她和赵崇明加上这次是第二次见面,但是对方那种熟稔毫无违和,京城果然人杰地灵。“随手凑个趣罢了!俞郎君还在等世子比赛!” “昭表妹待会儿输了可别怪我!”赵崇明笑着道。 俞怀瑾听见了,始终微笑。 李昭只是微微笑了笑。 直到俞赵离开,五娘脸上的红晕还未退,在场如她这般的还不少,李昭好笑,大众男神啊! “呦,回神啦!”李昭伸出两根手指头在五娘面前晃了晃。 五娘一把拍掉她的手,欲言又止。 “李六娘可真是好手段,不止引来俞郎君,连楚世子都引来了,我等佩服不已,呵呵!”酸气冲天啊,蓝颜祸水啊! 五娘一听就要撸袖子,李昭按下她,转过身就见一十二三的小娘子,姿容勉强可用秀气两字,豆蔻年华若是打扮妥帖,也能算个清秀小佳人,然她偏要一身华服珍宝,越发衬得她面容寡淡,现下一张脸上明晃晃的羡慕嫉妒恨,更显面目可憎。 李昭眨了下眼,“常听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果然古人诚不欺我。” “你什么意思?”赵瑜大怒。 李昭淡淡道,“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知道,看来你功课学的不怎么好?” 赵瑜更怒,她是齐王嫡次女,胞姐明惠郡主,长得倾国倾城还出口成章长袖能舞,从小到大就是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而她更可怜,这“别人家的孩子”是她家姐姐,姐妹俩差了两岁,天差地别,求赵瑜心理阴影面积? 赵瑜最容不得别人说她一个字的不好,当下口不择言,“你功课好长得漂亮又怎么样,不表示你能一辈子好。” 李昭不恼,慢条斯理的点点头,“学的好长得美确实不表示一辈子就能好,但是你功课不好长得又不美也不表示你一辈子就比我好,对不对?” 李昭骂人一般不说人丑,尤其是女孩子,太伤人了,但是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让你的怜悯心无用武之地。 姿色平平一直是赵瑜心底最深的伤痛,一不小心触碰到,就会鲜血淋漓。现在李昭一把盐撒上去,痛的她撕心裂肺,当即眼泪就流了下来。再也沉不住气,张牙舞爪的扑上去,打算手撕李昭。 和她一块的宗室女赶紧拦住她,同时戒备的看着李昭,十二公主不是直接死在李昭手上,但是却和李昭有脱不开的关系,宗室女难免有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哀伤,遂宗室女对李昭颇有点敬鬼神而远之,可没想到赵瑜还往枪口上撞。 其中一个较为年长的小娘子讪讪道,“阿瑜年幼……”马上又说不下去了,李昭比赵瑜还小两岁。 赵瑜却不领情,兀自在那扑腾,“大胆,你个奴生子,当年若不是皇曾祖父开恩,谢氏一家子都还是我们赵家的奴仆,你娘也是我们家贱婢,你也是我们家贱婢,你一辈子都得——” “啪!” 众人好似被按了暂停键一般,目瞪口呆的看着被打的偏过头去的赵瑜和举着手的李昭。 良贱不婚,哪怕成就事实婚姻,也是不被律法承认的,他们的子女也只能为贱籍。 如果谢集没被太宗放籍,赵瑜没说错。但是谢集早就被放籍了,谢氏政敌不少,然而真的没有人会拿谢集出身说事,这不是人干事。毫不夸张的说,谢集替大齐打下了半壁江山。 时下重出身姓氏,但是也重才,若有经天纬地之才便可打破出身局限,谢集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朝上像谢集这种家奴到亲卫到将帅的例子,不少,很多将帅为了忠心考虑,都会从家生子挑人做亲卫,天资卓越者,便有机会平步青云。 本朝几个世家,你追踪溯源查一查,他祖宗也许就是家奴出身,世家也不是凭空冒出来的,都是一步一步积累而成的。 李昭看着赵瑜的目光透着一股寒气,她原本不想和齐王府对上,起码不是现在,但赵瑜辱及亡母,她若是还能忍,枉为人女!那一巴掌实在是下意识所为。 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李昭不会后悔,她只会让别人去后悔。 “我曾外祖父为国征南战北,立下赫赫战功,谢氏一门三子俱为国捐躯,战死沙场,太宗皇帝亲口称曾外祖父为‘国之栋梁吾之臂膀’。在你眼里,谢氏是你家奴,那你又置太宗皇帝于何地。 眼下兖州大乱,朝廷派兵镇压,你可知其中多少将领曾是亲卫之后,多少士兵出身寒微,他们浴血奋战,是为了保家护国,也是为了建功立业。英雄不问出处,难道在你们齐王府眼里,只要出身没你们高贵体面,这辈子哪怕再努力立再多功劳也不能堂堂正正做人?你就不怕寒了在前线拼杀的将士的心吗?” 赵瑜呆呆的看着李昭,那双曾令她嫉妒的恨不得剜掉的凤眸中挟万钧雷霆,其中翻江倒海的愤怒呼之欲出,令人不敢正视。她被李昭这模样吓住了,所以没反应过来李昭那番简直是把齐王府放在火上烤的话。 你替他拼死拼活打江山,他不把你当人看,你要帮他吗?你是傻子吗? 争得斗鸡似的诸王有一个共同的致命点,兵权,他们势力拥有的兵马少的可怜,所以他们都在竭力拉拢带兵将领。 “你敢打我,你敢打我,你敢打我!”回过神来的赵瑜不敢置信的指着李昭,手抖得不像样,气得语无伦次,“你凭什么打我,我是皇家的女儿,我是齐王女,你这个贱婢——” 这次不是李昭出手,而是赵瑜的表姐崔七娘,崔七娘让丫鬟捂住了赵瑜的嘴,上前几步对面如沉水的李昭道,“阿瑜病得胡言乱语,昭表妹别和她一般见识,坏了兴致。我先在这里向你陪个不是。” 齐王妃是她姑姑,嫡亲嫡亲的。崔七娘没法置身事外,看着赵瑜花样作死,虽然她也非常讨厌这个阴郁易怒的表妹。 李昭最擅长以小见大,被她抓到一个错处,哪怕再小,她就有本事上纲上线弄出轩然大波。到时候别说赵瑜估计齐王府都不死也得脱层皮,十二公主前车之鉴不远。 李昭唇角往上勾了勾,露出一抹笑来,“有病最好别出门,虽是胡言乱语,可恶语伤人六月寒。” 崔七娘脸皮隐隐一抽,颔首,“回头我就和姑姑说,阿瑜这样是不好出门做客。我先带她走了,你们随意。”说罢又和徐二娘这个主家道别。 徐二娘和崔七娘泛泛说了几句,待人走了,讪讪的看着李昭,作为主人,让客人在她面前被羞辱,实在是待客不周。可她是真的被李昭和赵瑜惊呆了。 “今天是我招呼不周了!”徐二娘对李昭福了福。 李昭扶住徐二娘,“谁知道她有病呢!怎么能怪你。” 徐二娘心头一跳,她这是要坐实了赵瑜‘有病’!顿了顿,“之前她就易怒,动不动就和人吵嘴,一不高兴还动手,原来如此。” 围观了始末打算英雄救美却一次机会都没捞着的楚世子,“……”百闻不如一见。 阁楼上的徐铭渊摸了摸了脸,突然觉得有点儿脸疼,一脸同情的看着齐王世子。 齐世子眉头微不可见的一皱。 回府的车上,五娘看着李昭几次欲言又止。 李昭放下茶杯,笑盈盈看着五娘,问,“五娘喜欢俞郎君吗?” 五娘立马捧着脸点头如捣蒜。 “那就去和大父大母说啊!” 五娘一顿,然后脸爆红,露出了少见的垂丧,“可是他不喜欢我啊。” “谁说的,他对你说的?” 五娘通红着脸,“他怎么会和我说这个!” 李昭歪头,“那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他打球的时候,偷看了你好多次呢!”她有八成把握俞怀瑾对五娘有意思,喜欢上五娘这样的女孩子并不难。 五娘怔住了,尔后是不敢置信的狂喜,扑到李昭身上,“真哒,真哒?” “咣当”水杯倾倒,泼了李昭一裙子。 “咚,”脑袋和车壁碰撞声。 李昭摸着后脑勺,又低头看了衣服上那滩水,呲牙咧嘴的瞪着五娘,“你要谋杀我吗?” “嘿嘿嘿……”五娘悻悻的搔了搔头,狗腿的替李昭揉着脑袋,“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疼不疼?” 李昭没好气,“你撞下试试!” “哦”说着五娘真要拿脑袋去撞车壁。 李昭,“……” 李昭已经不想说话了,一把扯住五娘。拍了拍她的脸蛋,“你给我清醒下!”觉得手感不错,李昭意犹未尽的捏了两把。 五娘一无所觉,还陷在男神偷看我的惊喜中。 李昭翻了个白眼,暗恋的对象其实一直在暗恋我,犯傻也被允许。等她吃完了一个苹果,五娘终于冷静下来,反而露出了伤感神色,“可俞家?”五娘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知道李俞分属两个阵营。 李昭笑得意味深长,“这世上哪有永远的敌人。”俞将军的日子可不好过,对这皇帝,光有能力有忠心是不够的,曾春坟上的土还没干呢! 五娘歪头看着李昭,一瞬间觉得这样的李昭好陌生,不安道,“阿昭!” “你若真喜欢,为何不和长辈讲明,若能成皆大欢喜,若不能成尽早了断,长痛不如短痛。六月你就要回陇西,也许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你想留下一辈子的遗憾吗?” 五娘心神一动,若有所思的低下头。 因为李昭衣服湿了,遂她先回院子更衣,五娘犹豫了下,跟着成国大长公主回了正院。 李昭沐浴更衣毕,成国就派人让她过去一趟。 李昭对着镜子坐了会儿,才起身。 紫光有些不安的李昭,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到了正院,李昭只身一人入内,室内只有成国大长公主外再无他人。 成国大长公主神情肃穆,“是你让五娘来和我说的?” 李昭点了点头。 “你觉得俞怀瑾好?” 李昭笑了笑,“五娘觉得他很好,金吾卫很好,”突然问,“我们家在金吾卫有人吗?” “俞祈是个人才!”这就是没人了。 李昭道,“若能成,咱们家不就是有人了。” “怕是李俞一旦联姻,俞祈这个将军也做不成了。” “俞将军掌管金吾卫十五年,根深蒂固,没了将军头衔难道就影响不了金吾卫。”换一个统领就能把兵马收为己用,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那皇帝也不用这么愁了。 成国大长公主平静道,“若是不能成呢?” “那我们也没损失啊!皇帝性多疑,十有八九会有动作,浑水好摸鱼,那不就是我们的机会了。”金吾卫被俞祈整成铁桶,让他们无处下手,那就让皇帝去动,没有机会那就创造机会。 成国轻抽一口凉气,细细看着李昭的眼“你就不怕李俞联姻了,俞祈却对皇帝忠心耿耿,五娘夹在中间难做。” “俞将军是真丈夫!他岂会不知道我们的意思,若是答应了必不会做反复小人。” “你倒是了解他。” “阿爹对他赞不绝口,能让阿爹如此夸赞的必是大丈夫真君子。” “这样的大丈夫,你如何能希望他背主。”成国大长公主幽幽道。 “俞将军的主是这龙椅上的君还是这天下苍生?皇帝愿意信他的忠,让他忠吗?” 成国大长公主脸色一变,“你根本就没想过俞祈会答应,你只是想挑拨他和皇帝的关系。” 李昭点了点头,“现在不答应,以后可未必。五娘还小呢,急什么!” “你到底是为了让五娘能得偿所愿才想出这个主意,还是想出这个主意之后顺便让五娘得偿所愿。” 李昭静默了下,答非所问,“我不想让五娘嫁进皇家。” 成国大长公主瞳孔剧烈收缩了下,历来从容不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错愕之色。 第69章 毁三观的熊孩子 李昭看着勃然色变的成国大长公主,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所有人都在猜测你会嫁给哪一位世子?你为什么觉得是五娘。”成国大长公主收敛异色,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镇定。 “我知道的太多了。”李昭垂了目光看着脚尖。 成国大长公主神情一窒,看着李昭的目光十分复杂。 随着五娘六娘日渐长大,向她打探过亲事的人便多起来,其中大半冲着李昭而去,因为她是长房嫡女,且这些年在雍州的动静,李徽并没有刻意隐瞒。 卫国替太子,荆国替顺承郡王世子,吕相妻为楚王世子……都是冲着李昭而来。有的是最近才和她提的,有的是李昭还没进京时就打探的。 成国大长公主一直犹豫不定,直到最近,她才下定了决心。 她选择让五娘嫁入皇室,做将来的皇后,生有李氏血统的太子。而非众人认定的李昭,盖因李昭比她想象中聪慧。 成国早前就知道这孙女儿与众不同,香皂、镜子,价值连城。火山水泥路对抵抗突厥功不可没,棉花活人无数。她才十一岁,你不知道她脑袋里还有多少奇思妙想,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待她进京,将皇帝弄得灰头土脸,皇室威严一落千丈,成国大长公主更不可能把她嫁进皇室。 哪怕没有这些,只看她刚才那番对话里展露出来的心性谋略,成国大长公主就不会答应,难道让她有朝一日,把手段用在李氏身上吗?她不想阿昭成为第二个方皇后。 她的母亲做了皇后之后,她的聪明才智用在了巩固皇权打压世家上,为何?因为圣瑞太子,为的是子孙后代不受世家掣肘。女人一旦有了孩子,丈夫、娘家都要退避三舍,概莫如是。 方皇后不能免俗,她也不能例外,李昭呢? 世家和皇室,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吹倒了东风。所以,她不愿把李昭嫁进皇家,正如当年放弃把李倢嫁给顺承郡王。所以她选择了五娘,没有威胁的五娘。 “我们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家族繁荣昌盛,家人能够平安喜乐,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却要牺牲家人,大母,这难道不是本末倒置吗?” 成国大长公主叹了一口气,“皇帝不喜李氏,这点你很清楚,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对李氏友善的皇帝,最好是一个留着李氏血脉的皇帝。” 李昭低了低头,再抬起头时,脸上的笑容有些古怪,“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个皇帝容不得,下一个皇帝难道就能容得下,除非我们肯自解兵权,否则无论谁做皇帝都会忌惮我们。可没了兵权,身家性命完全在别人的一念之间,大母觉得阿爹和阿兄会愿意吗?到时候我们怎么办,杀了新帝,拥立幼主,可待少年天子长成,他容得下功高盖主的母族吗?我们愿意为了他放权吗?权利之下,多少人骨肉相残!事到如今,我们家已经没有退路,只能更进一步。”李昭眯了眯眼,眼中的光芒摄人心魄,“若可万万人之上,何必要屈居于一人之下!我们李家曾经也是皇族,不是吗?” 成国大长公主一脸的愕然,好半天都回不过神过来。 “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纵观历史,大母难道没发现,大齐已是大厦将倾,颓势尽显。不是我们,也会是别人。” 成国大长公主手一抖,五年前,李廷告诉李倢天下许将大乱让她早做准备,五年后她的孙女告诉她,大齐气数已尽。作为赵家的女儿,这是她不愿相信的,然而事实让她不得不承认。 成国大长公主哑着嗓子问,“你阿爹也有这个意思?” 李昭摇头,“阿爹没说过。”李徽当然不会和女儿说,咱们造反称帝吧!但是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李昭能感觉到李徽的蠢蠢欲动。没有哪个男人能对至高无上的权利无动无衷,尤其他有这个能力。 不说是时机未到,也是碍着成国大长公主。相较于李徽的野心勃勃,李廷和成国大长公主更为保守念旧,他们想的是位极人臣,称帝是他们从来都没想过的。 李徽开不了的口,她来开,因为她也想!十二公主有机会辱她,赵瑜敢对她口出恶言,以后还会有其他人,谁让她不够强!等她站在金字塔顶端,还有谁能伤她分毫。 成国大长公主双唇抿成一条线,“你的心,好大!” “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成国大长公主定定的看着她,第一次发现她竟然如此野心勃勃,“你先退下,我想静静!”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暮色,一边是她生的养的,另一边是生她的养她的。她终于明白李昭为什么不想五娘嫁进皇家。 李昭屈膝告退后,耳室内走出来一人,正是李廷,涉及女儿家心事,他这个做祖父的不好旁观,却没想到话题会被李昭带到这样骇然的方向。 瞥见成国大长公主脸上的哀色,李廷一阵心酸,上前握住她冰凉的手,“我们老了,这个时代属于年轻人。” 成国大长公主,扯出一抹僵硬的微笑,“后生可畏!” 不知道又多了一个人盯着他屁股下那把龙椅的皇帝心情很好,终于轮到齐王踢到李氏这块铁板了,“哼哼,齐王府就是这么看待寒门武将的,若是让他们知道,看谁愿意投靠他。” 箫铎的神色未变,“齐王和陛下一样代表的是皇族,陛下有何可喜!” 皇帝一愣,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两声,“又是李昭,李氏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连稚龄女都如此不遗余力的诋毁皇室。” 稚龄女又如何,她逼得皇帝发配了十二公主,引得朝臣人心思动。打了赵瑜,还得人人赞她打得好,今天之事又会引发什么后果。反观皇家这些人呢! “卿家觉得朕该如何?”皇帝尝到了甜头,就差把箫铎奉若神明。 箫铎正色道,“齐王府教女不严,陛下应请皇后下旨申饬齐王妃和赵瑜,再派太医治疗赵瑜。”女儿那是母亲的事情。 “治疗?赵瑜怎么了?”皇帝纳闷。 “失心疯,若非神志不清,岂会口出妄言。” 箫铎看着皇帝一头雾水的迷茫模样,掰开了讲,“兖州正在开战,赵瑜却说出寒将士心的话,陛下合该给天下将士一个交代。明白的人都知道这是陛下在惩罚赵瑜口出妄言之错,表明您绝不允许有人苛待忠臣,不明白的只当赵瑜是个疯子,谁会把疯子的话当真。如此能将此事对皇室的影响降到最低,陛下应当尽快派人去齐王府,等齐王府自己传出消息来,那就是齐王的态度了。” 皇帝张了张嘴,突然有一种怪不得自己老是被坑的淡淡忧伤。 “然后呢,齐王呢?”指派完人,皇帝亟不可待地追问。 箫铎眉头微不可觉的一皱,“前方战事不利,陛下可昭告天下您要裁剪自身和后宫用度,再开私库犒赏前线将士,必要派妥当人,避免有人中饱私囊。” “齐王呢?”皇帝又问,好容易抓到这么一个把柄,怎么能不收拾下齐王。 他眼里只有诸王那点事了,箫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朝堂之上,上三品多为世家把持,下三品以寒门居多。世家清高只慕将帅之职,不屑校尉,下层武职多出自寒门庶族,然这些人才是三军基石,陛下若能得到他们的爱戴,齐王何足为惧。臣大胆说一句,十二公主贵为皇女,却死在了区区几个宫女手中。” 皇帝一僵,这实在不是什么体面事,然皇帝确实被说服了。然后搓了搓手,有些窘迫的表示,私库没钱。作为皇帝他拿着全国最高的工资,拥有不少皇庄御田,然而他还是很穷。他性喜奢华且美人众多,这些额外的花费,是没法动用国库的,丞相们不给批,他就拿不出来,所以赏赐美人,赏赐美人家眷,赏赐心腹用的是他的私库,“既是犒赏三军,何不动用国库?朕记得国库内还有一些金银。” “天灾连年,国库空虚,这次用了,若是再有意外呢?这笔银子万万不能动,以备不时之需。且陛下要用,恐怕诸相也不会答应。之前公孙等三家抄家所得还剩下一些,在符侍郎手中,倒也便宜。”刑部问案所得还没得及入户部,若是皇帝为享乐,符侍郎死也不会交,若为犒赏,符侍郎自然会大开方便之门,还省却了各方扯皮。 皇帝听了,大笑,“一事不烦二主,此事便由卿去安排。” 箫铎躬身应是。 笑完了,皇帝迟疑道,“符鼎博病倒了,朕是不是将人传回来,符侍郎只这一子。”皇帝脸色不怎么好,符鼎博众口一词的文武兼备,可谁想到一到长平郡,他就水土不服病倒了。要不是突然冒出来的小将厉青临危受命,大齐兵马就群龙无首了。他已经收到了不少参符鼎博的奏折,皇帝心里也对符鼎博添了厌恶,但是他爹忠心耿耿,所以愿意给面子压下去。 箫铎沉吟了下,“符将军若是这样回来,名誉扫地。厉青资历尚浅,不足以担当主帅之名,派其他人接任的话,临阵换帅兵家大忌。眼下这样的情况臣觉得最合宜,陛下若是担心符将军,可派御医前去。” “卿所言甚是!”皇帝想了想也觉得箫铎说的有理,既顾全了符侍郎的面子,又给厉青磨练建功的机会,皇帝非常看好厉青,“当初,卿向朕推荐厉青,朕还觉得他年幼单薄,如今看来卿慧眼识英雄。” 箫铎微微一笑,“天赐陛下良将,于臣何干。” 皇帝哈哈大笑,笑得十分开怀。 忽然皇帝收敛笑容,拧着眉以食指敲着案几,这是他急躁的动作,“朕得到消息,俞祈的嫡次子与楚王世子交从过密。” 箫铎眼神一利。 皇帝继续道,“今日是三姑姑(荆国大长公主)大寿,三姑姑邀请了半个朝廷的人前去,俞怀瑾和赵崇明一起打马球,相处融洽。” 皇帝已经习惯有什么难题找箫铎,每次箫铎都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久而久之,皇帝更是事无巨细都要问一问箫铎。 为皇帝语气中的怀疑,箫铎惊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作为一个帝王疑心太重非幸事,幸好看样子皇帝还没来得做什么,赶紧道,“俞将军身居高位,自然有的是人拉拢,楚王想拉拢俞将军,臣相信,俞将军会改投他人,臣万万不信。俞将军人品端方,对陛下一片忠心可昭日月。俞怀瑾少年风流性喜游玩,天经地义,不过是正常交际应酬。陛下岂可因为这些毫无根据之事就怀疑俞将军忠心。如此,可不正是正中他人下怀。” 箫铎说到这份上了,皇帝也不好再说自己有点儿担心什么的,他也怕寒了人心,立马表示,“朕随口说说,卿莫要当真,哈哈~” “俞将军赤胆忠心,实为陛下肱骨之臣。陛下以国士待他,他必以国士报君。”箫铎当然不信他随口说说,这个皇帝疑心太重,不得不再提醒一遍。 这次,俞祈在皇帝那算是惊险过关了,虽然俞祈对此一无所知,他正忙着收拾儿子。 “儿子赴宴,一时兴起与人打了一场马球,怎么了!除了楚王世子,还有徐氏子、方氏子、吕氏子……若是要避嫌,咱们家就不用见人了,京城就那么点人,哪个没和诸王沾亲带故。父亲这般小心翼翼,不正是因为皇帝心胸狭窄吗?一个皇帝多疑好猜忌,那不是昏——” “啪!” 俞祈行伍出身,一巴掌下去,俞怀瑾嘴角都被打出了血,脸庞上立时浮起半指宽的红印,显而易见的下了死力。 俞祈气得胸膛剧烈起伏,“逆子!你的圣贤书读到哪里去,你学的忠孝仁义呢!” “儿学的忠是忠于江山社稷,忠于这天下苍生,今上倒行逆施,昏聩无能,忠心这样的人只能令百姓深陷于水火之中。” 俞祈张了张嘴,“陛下已经变好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糊涂了三十多年,父亲竟然相信他用几个月的时间能变好,看吧,他装不了多久的。”俞怀瑾嗤笑一声。 俞祈差点被大逆不道的儿子气个倒仰,指着俞怀瑾说不出来话。外人都羡慕他有一个文武双全丰神俊秀的小儿子,但是谁知道他的苦,小儿子叛逆期到了,整天琢磨些会砍脑袋的事情,简直愁死个人。 “父亲您认为‘忠’是唯皇命是从,可在儿子看来那是愚忠,那是助纣为虐!有朝一日,皇帝命您杀那些和他政见不同却于国有利之人,您怎么选?你想被万人唾沫,遗臭万年吗?” 俞祈气得脸都白了,抽了镇纸就要砸。 俞怀瑾赶紧跑向门口,还愤愤不平,“阿爹是被我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吗?” 俞祈瞪着砸了空的镇纸半响,颓然坐下。 —— 崔七送了赵瑜回府,被气得脸都歪了,气呼呼的回了家。正院里崔侍郎和崔夫人都在。 崔夫人四个儿子,只有这一个女儿,疼得眼珠子似的,一见她模样,就心疼了,连连追问,“馥儿,这是怎么了?” 崔七跑过去,伏在崔夫人膝上泪如雨下,哽咽道,“阿瑜口出恶言,将整个寒门将士都得罪了,我好心给她台阶下,姑姑却怪我。难道她女儿的名声还比整个齐王府安危要紧吗?” 崔侍郎和崔夫人面面相觑,他们知道发生在荆国大长公主府的事情,但是女儿的意思怎么没明白。 “宫中来了御医说阿瑜是得了失心疯。她是可怜,但是她说的那是人话了,我要是不那么说,齐王府得得罪多少人去。姑姑姑父舍不得女儿,听不进我的劝,被皇上捷足先登,还怪我不该说阿瑜‘病的胡言乱语’。病一病就能把阿瑜那话的危害降到最小,过上三五年又不是不能病愈,我一片好心被当驴肝肺。姑姑后宅妇人不理解也就罢了,可姑父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他也在怪我呢。” 崔侍郎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瞠目结舌的看着女儿,“你一开始就打着让阿瑜‘病’的主意,不是随口说说?” 崔七的头点的特别痛快,“要不然由着李昭去发挥,谁知道她要弄出什么要命的事情来,我觉得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齐王府和李氏的关系也还有回旋的余地。” 崔侍郎咽了口唾沫,他知道女儿早慧,可没想到慧到这地步。这主意的确不错,让他好好想想也许想的出来,但是瞬息之间,他觉得真的想不出来。崔侍郎有点儿被打击到。 崔七还在那嘤嘤哭泣,“我算是明白了,我们两家这么些年那么好的关系都是假的,阿娘不知道姑姑当时那表情恨不得生吃了我,一幅我害了阿瑜一辈子的模样。等齐王问鼎,还有我的活路吗?阿娘,我害怕!” 崔侍郎大惊失色,“你姑姑也是一时情急,过几天她就想通就了,定然不会怪你的,你这孩子就是爱多想。” “情急之下吐真言,过几天姑姑也许就说不怪我了,那是因为齐王府还需要咱们家给他们当牛做马。就算姑姑不怪我,阿瑜呢。她这样睚眦必报的性子,等她做了公主,阿娘就等着给我收尸吧!”崔七哭得伤心欲绝,眼角观察着崔侍郎和崔夫人脸色。 崔夫人瞥她一眼,吓了崔七一跳,崔夫人嘴角一翘,“你怕什么,阿瑜得不了势,你安全的很。” “夫人,夫人你说什么?”崔侍郎不敢置信的看着崔夫人。 “夫君没有听馥儿说吗,齐王已经怪上我们家了,连馥儿这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我这个内宅女流都明白,馥儿那主意是当时坏境下最好的对策,身为一个有大志向的王爷,他却不明白,也许是明白了但是感情用事犹豫不决还迁怒出主意的馥儿,非帝王之象!咱们家该和齐王府保持距离了。”崔夫人轻描淡写道。 崔侍郎就觉得轰隆一下,一个焦雷打得他魂不附体。 “齐王名不正言不顺,这次又失了先机,大大得罪了寒门武将,在士林世家间名声再好有什么用,文人造反三年不成。”崔夫人声音里带着遗憾,崔氏这些年养起来的那点私兵只能算是看家护院,萧氏同样如此,只怪底蕴不够且家族里没有善兵伐谋的子弟。太平年月,私兵太多为上位者忌讳且养兵所耗甚大,然到了乱世,真是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那四妹怎么办?” 崔夫人垂了垂眼帘,“夫君要拿整个崔氏赌吗?日后真有什么,若能搭把手量力而为吧!” 崔侍郎无言以对,半响长叹一声。 崔夫人摸着崔七的头顶,缓缓道,“李氏有意替李灏求娶馥儿。”崔氏当世一流世族,虽然近十几二十年在走下坡路,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崔七瞪大了眼睛,抬头看着崔夫人。 崔侍郎,“……四妹不是想将明惠嫁给李灏。” 崔夫人轻嗤了一声,“现在你觉得还可能吗?”问崔七,“李灏不入仕,好奇淫巧计,与一般世家子不同,你觉得如何?”李灏非主流,不怎么被社会大众看好。 只要他是李氏长房嫡子就成,崔七点头,道,“眼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但是以李氏兵强马壮,李节度使精明强干,如无意外这二十年内安全无虞,咱们家也多了一条退路。李氏家风清正,太夫人出自我们崔氏,我若嫁过去也不会受苦。” “夫君意下如何?” 崔侍郎,“……”你们决定了再来问我有意义吗? 能养出崔七这样女儿的崔夫人岂是一般人,在崔家,崔夫人能做大半的主,“那我就给公主回话了。” 第70章 按下葫芦浮起瓢 李崔两家就李灏和崔七的婚事达成默契,虽没有正式过礼,然已经透出风声。知道消息的皇帝和齐王不约而同的砸了手中的茶杯。 虽然自己的女儿没能嫁进李氏,但是崔氏是他妻族,李崔联姻对他也算是个好消息,但前提得是崔氏一如既往的支持他。但是齐王敏感的察觉到崔氏对他的疏远,他知道是因为赵瑜之事,然而他没有弥补的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崔氏与他渐行渐远。 皇帝尚且不知崔氏和齐王分道扬镳,但是李氏重武,崔氏重文,这两个老牌世家再一次联姻,对他而言无论如何不是个好消息。 没等皇帝消化好两家联姻的影响,噩耗频传。 “李湛拜访俞祈大公子。” “……” “宋胤与俞怀瑾一见如故。” “……” “宋胤邀俞怀瑾跑马,随行者有李氏五娘,李氏六娘。” “……” “俞怀瑾对李氏五娘另眼相看。” “……” 皇帝的脑门被刺激的一跳一跳,哪怕箫铎怎么安慰都压不下心底的疑虑。李氏女多受人追捧,他不是不知道,俞祈真的不会心动吗? 这节骨眼又传来符鼎博大败的消息,皇帝当即绿了脸。 皇帝拿着战报的手都是抖的,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这个废物!” 符侍郎涨红着脸噗通一声跪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符鼎博实在是太荒谬了! 皇帝猛地站起来,来回转圈,“大好的局面,就这么被他毁了。哈,和乱民讲究仁义礼智信,厉青说偷袭,他说不能趁人之危。把对方打散了,厉青说趁机围剿逐个击破,他说要光明正大的一决雌雄。 五万大军,五万大军,死了一半,他还有脸跟朕说,他技不如人,但已经尽力而为俯仰无愧于天地!他对得起天地,他对得起朕吗? 朕给他派御医不是让他好起来乱指挥的,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朕恨不得他病死算了。” 皇帝神情狰狞,如果符鼎博站在他面前,皇帝都想手撕了他,“这就是你们口中文武双全的才俊!” 符侍郎脑袋已经磕在冰凉的地板上抬不起来,羞愤欲绝。 不少人同情的望着符侍郎,往日见他仪表堂堂,能言善辩,真没想到符鼎博迂腐到这种地步。 “老臣罪该万死。”符侍郎一下一下磕着头,不过片刻,地板上便出现了淡淡血迹。 皇帝无动于衷,冷眼看着那血迹逐渐变浓,空气中的血腥味逐渐浓郁。 箫铎见众人神情微变,明知皇帝在暴怒之中不得不越众而出,“陛下息怒!” “你闭嘴!”皇帝抬头恶狠狠的盯着箫铎,他这是恨上了否决将符鼎博调回来反而提出派御医给符鼎博治病的箫铎,“要不是你,事情怎么会到了这般田地?” 其他人不知这对君臣打着什么哑谜,只见箫铎噗通一声跪下,“陛下现在就是将臣和符侍郎凌迟处死对前线战事也于事无补,若用臣等性命可换回大齐太平,臣等慷慨赴死。” 皇帝一愣,发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下来一点,叫停还在用生命磕头的符侍郎,不过依旧面色不善,“陈广逆贼纠集八万人马盘踞长平、平阳二郡,何人可拿下逆贼首级,朕封他万户侯。” 陈广势如破竹,短短两个月内又下平阳郡,还把朝廷派去的五万大军打得落花流水,虽然有主帅无能的因素在里面,但是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人再小瞧陈广。 李廷慢悠悠道,“俞将军昔年便是因平扬州南朝遗民暴乱立功入朝,这二十年金吾卫在他领导下令行禁止,将皇城护的犹如铜墙铁壁,老臣推举俞将军。” 在李廷之后,接二连三少人站出来推举俞祈,都是雍州一系官员。 皇帝的脸扭曲了下,目光在李廷和俞祈间来回转。 俞祈背上出了一层冷汗,可他又不能站出来辩驳什么,难道说我不去吗?吞了黄莲似的,俞祈从头苦到脚。 众臣视线也忍不往两人身上飘,传言,俞祈的小儿子在追求李氏五娘,连俞祈都要改投明主了,这皇帝,啧…… “区区陈广何须俞将军出马,岂不是大材小用,臣推荐吕都尉。”这是楚王一党。 皇帝顺势一点头,“卿所言极是,”又压抑着怒气问其他人,“众卿家还有何人可推荐?” 又有朝臣站出来举荐,经过一番唇枪舌剑,最终花落楚崇原,常宁长公主的驸马。 楚崇原为兖州温岭郡郡尉,这些年镇压过一些暴乱,颇有威名。 决定这个人时皇帝有一瞬间的犹豫,可实在没有其他合适人选,总不能把这个机会让给与诸王关系密切的那些人。 对此,有人欢喜有人忧。 得到消息的李昭笑得心满意足,为了让皇帝只能选择楚崇原,他们在背后花了多少心思,布了多少局。 公主养面首,给面首生孩子难登大雅之堂,但是也就只是一件皇室丑闻罢了。可驸马在前线厮杀,甚至载誉而归,公主却和面首厮混产子,那就不仅仅是风月丑闻,运作得当,那是足够动摇国本的。 三日后副将纪填,监军箫铎带着大军前去和楚崇原汇合。 众人原本以为箫铎会被皇帝打入冷宫,不想才三天他就得以反身,不免对他更为关注几分,这个皇帝难伺候,众人皆知,偏箫铎如鱼得水。人才啊! 随着前线战事吃紧,其他地方又传来不好的消息。先是西突厥黑山岭屯兵十二万,蠢蠢欲动。 突厥,众人默认这是梁州、雍州、冀州的事,在最初朝廷经常在粮草饷银上拿捏三州,还能对三州政务插上几手,到如今三州光明正大的每年截留下部分税赋作为军饷,东西突厥便陷入一个怪圈里,似乎这和朝廷没关系了。因为打起仗来根本不需要朝廷调兵遣将拨粮草。何况现在朝廷就是想插手,人家也未必领情。就连皇帝都不是很当回事,黑山岭正对雍州,突厥入侵,首当其冲是雍州,李氏肯定会死守。他更郁闷要是这仗赢了,李氏名望更上一层楼。 没等他郁闷完,更郁闷的事来了。 青州也有人反了,范围比兖州陈广小,但是影响比陈广坏多了。因为打头那位叫王晋安,之前的霍昭仪,如今因霍令东而被降为美人的霍美人的前未婚夫。 皇帝看上了人家未婚妻,就把人揪了个错处流放了。当年因为这事,皇帝还被御史大参特参,不过因为这只是皇帝私德不修,最后不了了之。 眼下苦主跳出来了,喊的口号是——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不够高大上,偏偏很对百姓胃口。这消息长了翅膀似的飞向四面八方。 不是说这个人死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了。皇帝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咽不下,吐不出,噎的脸都歪了。 之前符鼎博带走了五万兵马,不久前又派出了五万大军,剩下那些兵马不好再外派,且王晋安的动静到底不算大,遂皇帝下令让州府自己平乱。 皇帝扭曲着一张脸等着大臣们落井下石,结果却只有几个人谏言,几大世家都跟哑巴似的,一声不吭。皇帝不喜反忧,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慌。 心惶惶的皇帝开始想办法让自己安心,首当其冲就是护卫京城安危的俞祈。 俞祈确是个能人,这些年将金吾卫打理的井井有条,对诸王以及众皇子敬而远之。但是最近俞家老二和李氏走的太近,他担心俞祈被拉拢过去。 他还不想放弃俞祈,最重要的是,换另一个人在俞祈的位置上,未必有他好,所以他想联姻,将俞家的利益和皇家绑在一块。 李氏能给俞家的,他也能给。九公主虽有些胡闹,那也是金枝玉叶,俞祈出身寒微,九公主配他的嫡次子绰绰有余。 俞祈一趟皇宫回来就给儿子带了这么一个‘惊喜’。 “娶九公主!”俞怀瑾瞪着俞祈脸色变了又变。 俞祈转过眼去,他愿意儿子尚公主吗?当然不愿意!他不贪图驸马身份带来的荣华富贵,但是他不得不答应,他的声音有些干涩,“雷霆玉露均是圣恩!”又怒,“若不是你亲近李氏,岂会有此一遭,要怪就怪你自己不知检点。” “呵呵~”俞怀瑾气极反笑,“我真是庆幸我这么做了,否则怎么能更清醒的认识到皇帝的昏聩,用他那个没人要的女儿来考验臣子的忠心,他有把臣子当人看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一有风吹草动,皇帝就怀疑您二十年的忠心,父亲却还愿意牺牲儿子的一辈子来表明心迹。父亲啊父亲,您真的觉得跟着这样的皇帝有意思吗?日后他再怀疑您,您是不是要以死明志了。” 俞祈的脸一阵青,一阵红,“只要你安分守己,陛下岂会怀疑我。”又缓和了语气道,“你自幼勤学不缀便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征战沙场为国效力,我心甚慰。眼下大齐狼烟四起,真是你施展抱负的时机,陛下也说等你再长两岁,便——” 俞怀瑾一脸嘲讽的打断,“便为他冲锋陷阵,替他残杀那些被他逼得揭竿而起的百姓,还是像父亲一样对他的荒唐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独善其身,亦或者以死相谏,步曾老大人的后尘。儿子,哪条路都不想选。” 他瞧不上这皇帝,赤裸裸的鄙视。人格魅力这东西无影无形,但是它真的存在。 “你,你……”俞祈气得身形摇晃,任哪个被儿子嘲讽都不能淡定如初。 俞怀瑾眼皮子一跳,见俞祈晃了两下又镇定下来了,松了一口气,就说凭他爹那身子骨,等闲气不坏。他这爹愚忠的令人发指,不下狠药没救了。 “我难道不想直言劝谏吗,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一个贪生怕死之人。我不怕死,我只怕守不住这金吾卫,若连金吾卫都落入诸王和世家手中,轻则改朝换代,重则天下大乱。”俞祈痛心疾首。 “父亲替皇帝守住了金吾卫又如何,当今皇位岌岌可危,天下照样大乱。父亲难道不明白谁是造成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您觉得凭您一人之力还能力挽狂澜吗?明知他在位只会遗祸苍生,父亲还要继续助纣为虐?在父亲眼里,龙椅上那个人就真的比黎民苍生还重要?” 俞祈被儿子问的哑口无言,有一瞬间的恍惚。 俞怀瑾趁热打铁,掷地有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一个皇帝不能让自己的百姓温饱平安,要这个皇帝有什么用,父亲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吗?” 俞祈愣愣的看着申请激愤的儿子。 “父亲是父亲,儿子是儿子,您若还一意孤行要追随当今,那是您的事。我却不愿意,谁能造福苍生,儿子便愿意为他孝犬马之劳。突厥虎视眈眈,儿子打算去雍州参军。至于九公主,谁爱娶娶去,我是不会娶的。”因为九公主胞妹十二公主才死了没几个月,遂这门双方家长都赞同的婚事现在不能走官方程序,这倒便宜了俞祈,要是有了法律效应,到底是一桩麻烦事,他都有喜欢的小娘子了。 俞祈吹胡子瞪眼,直觉便要骂,又反应过来儿子话里的意思,“你要去参军,你才多大?还要去雍州参军,你是嫌我位置太稳了,是不是?” “不杀突厥人,难道去杀中原人吗?我会从李大郎亲兵做起并不会马上上前线,皇帝会因为我去雍州猜忌父亲,李氏却不会因为阿爹忌讳我。高下立见!” “你强词夺理!”俞祈色厉内荏。 俞怀瑾突然放低了声音道,“父亲和我都知道,我去了雍州,皇帝必会疏远您。我不后悔,儿子真怕您若继续为皇帝效力,有一日会遭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俞怀瑾从来不指望他这爹会投靠皇帝以外的任何人,他只是想俞祈对皇帝死心。对皇帝鞠躬尽瘁的,哪个有好下场了,谢相为他殚精竭虑,被皇帝百般猜忌,连太子都被迁怒。曾春以死进谏。符鼎博是个混球,但是符侍郎忠心耿耿,皇帝是怎么对他的。 —— 因为西突厥屯兵黑山岭,李湛等离开的比预期中更早,李昭则要留在京城陪李廷和成国大长公主,这是官方说法。 随着李湛离开的还有崔家大郎一房人,崔夫人思虑再三,把一半家产交给了大儿子,觉得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还把二儿子打发到兰陵娘家。 还有俞怀瑾,他是偷跑出来的,来的时候还一瘸一拐,那天俞怀瑾终是惹怒了俞祈,被按着动了家法,然后一把大锁锁在屋里。能逃出来,是因为他娘带着他哥哥趁俞祈上朝撬了锁。 临走之前,拜托李昭照顾他家人,李昭欣然应允。她挺欣赏俞怀瑾,看问题一针见血,十分犀利,小小年纪就很清楚自己要什么,该怎么做,并为之努力,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少年。虽然有点中二,可这家伙一腔血热的李昭都有点汗颜,这种人很难不欣赏。再推荐给李湛后,李湛也表示十分欣赏他,伸出橄榄枝。 俞怀瑾一走,皇帝便再也按捺不住,金吾卫人事变动频频,俞祈心力交瘁,若是换进来的都是能人到罢了,然多阿谀奉承眼高手低之辈,偏皇帝想消除俞祈在金吾卫内影响力,遂这些人职位不低,以至于卫所中的老人怨声载道。 俞祈和皇帝说这些人难堪大任,皇帝就用凉梭梭的目光盯着他看,盯得俞祈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几日后,俞祈因御前失仪被皇帝撸去职务罚闭门思过,金吾卫交给原御林军统领赵天成,副统领葛杨升为统领。 赵天成初来乍到,威严不足难以服众,金吾卫众校尉心有不忿,又有空降兵参差不齐之故,整个金吾卫乌烟瘴气,对其他人而言,可不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趁此良机,李廷也往里面塞了钉子。 自家有多了一个筹码,李昭喜闻乐见,且金吾卫里有人,安全系数也上了一个台阶,谁知道这皇帝会不会突然抽风杀人放火。在李昭看来这皇帝不是疯也是个傻的,有一个聪明的敌人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你的敌人不是常人,因为你永远猜不到他下一步会做什么,被他坑了,只能吐血:窝勒个去,居然还能这样!但是什么都晚了。 李湛临走的时候就给她留了不少或明或暗的人手,分布于京城内外,叮嘱她一有风吹草动就带着大父大母跑路。不用李湛嘱咐,李昭也不会拿自己小命冒险,人没了,那就真是什么都没了。 一晃就到了秋末,楚崇原凯旋而归,陈广群众基础广泛,朝廷这场仗赢得十分惨烈,但至少是赢了,眼下,皇帝十分需要一个振奋人心的喜讯,遂只宣扬功绩,全然不提牺牲几何。 楚崇原等将领入城那一天,万人空巷,锣鼓喧天,谁能想到大齐皇朝已经摇摇欲坠。 陈广起义就像一个讯号,短短几个月内,各地农民起义如雨后春笋,大大小小有八股,有的被州府剿灭,有的还在蓬勃发展。最让皇帝头疼的王晋安就发展的越加茁壮。 歌舞升平之下已是危机四伏。 一场秋雨一场寒,李昭不幸中招,平日身体越好的人,一病起来便来势汹汹。李昭喝了七天的药这病也没好利索,整天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 李廷因雍州税赋问题和皇帝在朝上闹得不欢而散,起因是大齐战火四起,国库空虚,大军粮草供应不及。而一直以来,雍州的税赋都比其他八州低,他要加税赋。 李廷说,雍州连年征战,伤亡远大于八州,这些年也接连遭逢天灾不断,民生维艰,陛下是要逼得雍州百姓也揭竿而起吗? 谢韫和方相赶紧出来和稀泥,税赋是你想加就能加的吗?加的不好是要出大乱子的。 又有雍州官员跳出来说我们雍州遭灾,向朝廷要求赈灾的折子每次都是石沉大海,怎么加税第一个就想起我们。 雍州一系官员好像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活像是个被继母虐待的小孩,把这些年的愤愤不平都发泄了出来。 最后闹得很不愉快,当天李廷就报了病休,来一个眼不见心为净。雍州一系其他官员有样学样。 成国大长公主索性拍板一家人去京郊温泉庄子休养。 “这个点了,你怎么还不睡?”成国大长公主不满的看着脸色苍白的李昭,故意在她药里多加了安神药,就怕她不肯好好休息。 李昭俏皮的歪了歪头,“我不想睡,”软绵绵的撒娇,“大母,等有了消息,我马上去睡。” 成国大长公主无奈的一叹,小时候李昭还会冲她撒娇,可自打来了京城,她稳重的不像个十岁出头的小娘子。眼下被她这么一央求,成国大长公主忍不住就心软了,可想起她是为什么撒娇,成国又止不住的忧心,思虑伤身!李昭前几日病的凶险,成国颇有一种胆战心惊。 “药也没吃?” 李昭打哈哈,“让人温着呢,待会儿就去吃。” “重新熬一碗来,久了就没效果了,端来了你给我马上喝了睡觉,一觉醒来,什么都尘埃落定了,你不睡有何用?”成国大长公主态度强硬。 忽的紫光小跑进来,颤着音道,“楚王反了,皇上在全城缉拿楚王一干人等,已经有人寻到庄上了。” 李昭眼神骤然亮起来,今晚是楚崇原的庆功宴,皇帝命三品以上官员携眷参加。几日前,李廷为什么和皇帝闹得那么僵连带着不少雍州重臣都一起病休,就是为了顺理成章的避开今天这场宫变。至于事后被人猜到他们早知楚王阴谋又如何? “具体是怎么回事?” 紫光摇头,“奴婢不清楚。” 成国大长公主忍不住又叹一口气,“罢了,你收拾下去寻你大父问清楚,省得你在这抓耳挠腮猜。” 李昭冲成国大长公主甜甜一笑,收拾了下就随着她一起去寻李廷,李廷见到李昭只摇了摇头,便指了李毅说话。 “楚王勾结葛杨联合阮氏、吕氏、胡氏等刺驾失败,楚王带着世子从西天门逃走,楚王妃一概家眷被擒。葛杨当场伏诛,齐王、定王、安王死于混乱之中,平王重伤昏迷。” 李昭惊了下,不是惊讶前面那一句,她早就得知楚王要逼宫。打仗耗钱,国库空虚,唯一那点打算以防万一的家底也因为接二连三的起义不得不拿出来。有一段时间连粮草都供应不上,为此还闹出了小范围的军队哗变和抢劫百姓的丑闻。 皇帝从抄了青阳县公孙等三个小世家的事情上得到灵感,区区一个小地方的世家就如此豪富,中等世家呢?一流世家呢? 于是皇帝盯上了比较独的中等世家何家,揪了对方克扣粮草的罪名,抄了何家解决了燃眉之急。尝到了甜头的皇帝,一发不可收拾,把世家当成了国库。 这几个月仗打下来,已经有五家被抄,这五家并不无辜,可以说罪有应得,然皇帝这种做法却得罪了一批世家,逼得一些世家不得不反他,不反也许下一家就是自己。 阮氏是方氏朋党,为何会帮楚王,盖因阮即令弃城而逃,皇帝又没有从轻发落的意思。 皇帝又动了金吾卫,连带着御林军都有变动可不就给了别人造反的机会。 她惊讶的是,“是楚王的手笔还是皇帝下的手?”这几位王爷都是有问鼎龙椅之心的。 李毅面瘫着一张脸表示他不知道。 李昭去看李廷。 李廷神情严肃,“若是楚王还罢,若是皇帝!就是不知他是临时起意,还是早知楚王阴谋,将计就计好彻底消除异己。” “我们能知道楚王的阴谋,皇帝知道也不奇怪,他身边有个箫铎,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李昭比较倾向于后者。 李廷将箫铎的名字来回咀嚼了两遍,颇有些复杂,箫铎一走,皇帝就犯蠢,蠢得差点把自己作死,箫铎一回来,这样的局面都能给他找出一线生机,可惜了。 “诛杀诸王,听起来残暴,还可能引得诸王背后的势力反弹,可对眼下局面来说未必不是一步好棋。大齐已是内忧外患,诸王蠢蠢欲动,世家对皇帝的忍耐几乎要到极限,局势一触即发。留着诸王,最有可能的局面是今天楚王造反,明天齐王造反,后天安王……世家忍不住了! 眼下有野心的诸王都没了,世家不上不下吊在那里,多年心血付诸流水,反而一时半会儿闹不出大乱子来。趁着这段时间,若他能拉拢寒门安抚住世家,未必不能化险为夷,寒门多掌兵。” “想化险为夷,哪有这么容易。”李昭眼珠子转了转,“一个让苍天下谕讨伐的皇帝,谁愿意追随他,顺天者昌逆天者亡!” 李廷神色一凛,竟有些骇然,“苍天下谕!”惊疑不定的看着李昭。 “呃~我做了一批带字的水果,积了不少在冰窖里。”李昭笑眯眯道,在还是幼果时用剪好字的纸帖在上面,随着果子长大字也相应长大。当初弄这些更多是一时兴起,后觉得倒也能当个奇招来用。要知道在古代,谁说话都不及老天爷的话灵,扯着老天爷的虎皮做事绝对的事半功倍。比方说天降旨意‘李当王之’‘亡赵必李’给自家制造威望。再比方说,天降旨意‘建安无道’打击对手。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用上。 李廷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才好。 楚王逃出升天,跑到了荆州江陵,江陵是吕氏发源地,楚王在江陵世家支持上,迅速自立为王,发檄文讨伐皇帝,“……自尔登基,残暴生灵,国乱岁凶,四方扰攘,赵齐衰落……建安宠信奸佞,嗜杀成性,残害手足,骇人听闻,吾幸天意,大难不死,今奉天旨,兴师讨贼,安齐兴赵……” 消息传来的同时,各地市面上出现了一些带字果蔬,拼起来便是‘建安无道’! 第71章 唯愿君心似我心 诸王死了,皇帝乐死了,‘天谕’一出,皇帝觉得脑子都要炸了。他还有一种恐慌,诸王确实死于他手,天家无骨肉,他觉得自己没做错,可‘天谕’一出,皇帝吓得闭过气去,醒过来不禁自问,朕错了吗? 街头巷尾,深宅大院,贩夫走卒,世家勋贵,舆论哗然,皆是‘天谕’。 皇帝亟不可待的传召箫铎进宫,看着他的目光犹如看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卿可有良策?”语气中的急迫一览无遗。 “陛下可昭告天下,楚王联合诸王意图宫变,诸王伏诛,楚王逃脱。”这是一早就定好的说法,楚王要反,他们将计就计,欲趁机诛杀诸王,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唯一的遗憾便是楚王逃走,无异于纵虎归山,“陛下再下罪己诏,向天下深陈既往之悔,祈求黎民苍生谅解。” 罪己诏,天灾严重时他下过,皇帝不是很反感,他关心的是,“这样便好了吗?天谕?”杀兄弟的骂名他不怕,他为天子,他怕天谕。 箫铎将让皇帝禅位太子的话过了过咽回去,这个皇帝是宁愿抱着社稷一块去死也不可能为了社稷牺牲自己的利益,说出来,不过是让皇帝猜忌他,凭添麻烦。他还需要皇帝的信任。 “陛下可施恩百姓?” “如何施恩?” “减税赋,天灾连年,百姓生活维艰,陛下此时颁布德政,民众感恩。” 皇帝吞了吞嗓子眼里的口水,“可国库空虚,连楚王反了,讨伐大军的粮草都拿不出来,各地又有乱民造反,处处要钱,朕正等着秋收税赋,再减税赋,粮饷何处来,朕恐军队哗变。” 箫铎眯了眯眼,“楚王跑了,诸王命丧,然其他主谋没有全部逃逸,陛下可问罪抄家。”再发抄家财产!几家都是当世大族,百年家产加起来说不得比国家一年税赋还多。 “这……这……”皇帝期期艾艾,抄家筹军饷,抄的把楚王都逼反了,引出了天谕,皇帝已经后悔了,“会不会不太好?” “留给他们用来与陛下作对吗?他们对陛下恨之入骨,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箫铎冷酷道,“何不物尽其用。且陛下只追究主谋,其他人一概不追究责任,有几人会为了别人拼命。” “可他们姻亲遍布,杀了他们,没有参与这次宫变的世家怕也要反朕了。” 这话真新鲜,他以为皇帝不懂呢,他之前不是抄家抄的很开心,现在怎么明白了,明白的晚了,该离心的已经离心了,还没离心的都是墙头草。 “文武百官,总有一些人是陛下无论如何都拉拢不了的。世家会帮着诸王反您,庶族帮您平乱,虽不全是如此,但陛下应该明白哪些人是您该尽力笼络的。” 皇帝一惊,“你要朕放弃世家?”皇帝厌恶世家,但他明白世家能量不可小觑,如果不要世家,谁给他干活啊,朝廷起码空了一半。 之前和李廷争执,雍州一系官员罢工,皇帝就感受到了世家的力量,一些工作无法正常进行,这还只是雍州一系,雍州系在朝上的人并不多,他们核心力量在西北。 箫铎摇头,他也不喜世家,然也清楚,世家子自小精心培养,能力卓越者多,于国并非无功。他厌恶的是,明明是废物却能凭着一个好姓氏身居高位的九品中正制,这种以出身论英雄的制度扼杀了多少英才。这样祸国殃民的制度不该存在这世上。“示好可拉拢有真才实学的朝臣。” “朕该怎么做?”箫铎的镇定渐渐感染了皇帝,皇帝有些镇定下来,又见他从容不迫,胸有成竹,皇帝升起了希望。 “请俞祈大人重掌金吾卫。” 皇帝脸色徒然一变,他前脚削了俞祈,后脚就被人造反,太打脸,“俞怀瑾在雍州?” “俞怀瑾是俞怀瑾,俞大人是俞大人,因为俞怀瑾陛下不用俞大人,岂不寒了忠臣的心,俞大人忠心耿耿,若连样的忠臣都不可用,还有何人可用,让其他大臣怎么想?” 皇弟被说服了,有些不甘愿的点头。 “战死军士的抚恤金不可拖延,在政策上给以军属厚待。重赏所有在战役中立功的将领,无论其出身如何,只以今日功劳封赏。若有权贵仗势揽功,严惩不贷。” 这头,皇帝点得特别痛快。 “为太子择妃,安定民心,可从世家女中选太子妃,庶族中选太子良娣。” 皇帝犹豫了下才点头,又问,“哪家女儿合适?” “陛下可慢慢遴选,选对陛下忠心耿耿的家族。” 皇帝笑了,他有点儿明白箫铎的意思,有一争之力的诸王已死,其背后的世家无主,需要重新评估投资。太子前途光明,这些人有了奔头,也就不会再给他捣乱。 箫铎也笑了笑,太子大婚后便是大人了。 君臣一问一答定下对策,皇帝又一一颁布圣旨。 楚王府、齐王府、安王府以及吕氏、梁国大长公主夫家胡氏、阮氏、康氏等与诸王关系密切的家族皆以谋逆罪被抄家夺爵,轻则家眷流放,重则午门斩首。 午门前血流成河,亡魂以千计,血腥味丈外可闻,如同人间炼狱。城内人心惶惶,有世家收拾细软连夜离京,也有百姓拖家带口离开。 箫铎之恶名一时甚嚣尘上,可止小儿夜啼。 这一日箫铎府前被人泼了粪,如今人人谈箫色变,视他为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那书生模样的少年等下人泼完了,将箫铎疾言厉色一番痛骂,无外乎一些凶残嗜杀,佞臣当道。他骂不到皇帝就来骂骂箫铎。百姓对此也见怪不怪了。照例,箫府里出来一队人,将那少年主仆驱离,并不伤人,然后打扫院墙。 正扫到一半,却见一车架停在不远处,一老翁蹒跚而下,定睛一看,其中一人忙跑进去报信。 另一人迎上去,殷勤道,“老先生回来了。”老翁正是箫铎师父诸葛泉,他游历在外,得到消息匆匆赶回来。 一身疲惫的诸葛泉推开来人,死死盯着门前的狼藉,一脸的沉痛懊丧,厉声道,“箫铎呢!” 来人一惊,有点儿反应过来诸葛泉的愤怒赔笑道,“郎君在宫里。” 诸葛泉气得咬了咬牙,“叫他回来?” “……郎君在宫里怕是有事?您有什么急事吗?” 诸葛泉转过头盯着他,恶狠狠道,“我要死了,你问他要不要回来。” “……”果断派人去宫里,诸葛泉和箫铎亲如父子,要是诸葛泉有个好歹,郎君生吃了自己都有可能。 诸葛泉回了自己的院子,想起这一路听来的流言,悲痛欲绝。他这一生放荡不羁,无妻无子,与父母兄弟也不甚亲近,唯有这一弟子视若亲子,将满腹才学尽数交之。不盼他功成名就,只盼他一生喜乐。 弟子要出仕,他舍了老脸为他安排,他不理朝政,遂也不在意弟子替谁做事。可没想到他竟然做了这么多错事,满手血腥,人人唾骂。 老先生越想越悲戚,哭的全身都抖起来。箫铎赶回来便见他师父哭的涕泗横流。 诸葛泉听着动静抬起头,一见他就瞪眼,喝道,“你还有脸来见我,你打死你这个不孝弟子。”诸葛泉拿起早就准备好的藤条抽上去。 箫铎不避跪在地上默默承受。 “你当年大雪天的跪在刘师兄的门前求他收你为弟子,李师兄说你野心勃勃恐非善类,不肯收你。我见你跪了一天一夜险些冻死,怜惜你年经轻轻心志坚定,破了自己不再收弟子的誓言。入我门下第一天,我便告知于你,我的弟子,可以苯可以蠢,但要与人为善,做个好人。可是你呢,你做了什么,你为虎作伥,残害忠良,滥杀无辜,你怎能如此!”诸葛泉一边抽一边哭,哭得伤心欲绝。 箫铎一张脸白得几乎透明,额上有冷汗,双唇有血迹,只是那一双眼亮得惊人,“弟子只是想做一件功在千秋,造福后世的事,在弟子看来我便是好人,谁阻止我便是坏人。” 诸葛泉呆了呆,手抖起来,“你……你冥顽不灵,强词夺理。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一个弟子来。”气得口不择言,“当年我就不该收你,让你死在那个冬天,是我害死了那些被你害死的人,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都是我的错!” 处变不惊的箫铎第一次露出慌张之色,“师父莫要这样说,这一切都是弟子造成,师父——” 眼见突然撅过去的诸葛泉,箫铎惊得声调都变了,赶紧扑过去接住他倒下的身体,“来人,快来人!” —— “诸葛先生死了?”李昭诧异。 “据说是被箫铎气死的。” 李昭怔了怔,李廷和诸葛泉同门,李廷和成国大长公主不在,她便道,“派人送一份奠仪过去,再去通知大父大母一声。” “喏!” “人还真能被气死?”紫光满脸的不可思议。 李昭边走边道,“许是原就有什么病症。”心脏病高血压什么的,诸葛泉年纪也不小了,气急攻心,被气死也有可能。 “气死了师父,箫铎还能当官吗?” “按理这样的人是不能了,但是眼下皇帝离得了他吗?何况他那名声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加上这一条多也不多。” 紫光一脸的愤愤不平,“那岂不是便宜他了。” “便宜?”李昭笑了笑,“多少人排着队要他的命。” 箫铎活着太碍事!一群人想罚他下场。 不过这和他们家已经没什么关系了,雍州的人陆陆续续撤走,要不是李曦刚诊出身孕,怀相不稳,不宜赶路,他们也走了。 “爱卿节哀!”面对身形萧索的箫铎,皇帝挤出一抹哀色。 箫铎垂下眼睑,道,“臣谢过陛下关怀!” 皇帝看他脸色不好,“卿家不如再休息几天?” “如今大齐风雨飘摇,臣在家也是夜不能寐。” 皇帝感动了,他知道诸葛泉不止是箫铎师父,可算半个父亲。因为诸葛家人的迁怒,箫铎不得入灵堂,只能在府外守灵。七天后正常工作,他这种行为颇让人不齿,师父是能当半个父亲的,何况箫铎那情况,差不多是诸葛泉养子,少不得说他一句薄情寡恩。然而皇帝不是这样想的,他觉得这是箫铎鞠躬尽瘁的表现。 “讨伐楚王的第一笔军饷臣已经准备妥当,陛下可派人出征。” 皇帝心头一喜,实在是国库捉襟见肘,楚王反了都一个多月了,皇帝连讨伐之师都拉不起来,而楚王也因为各种情况,在荆州秣马厉兵并没有攻城掠地。兄弟俩有志一同的没动作,好像之前的口水仗都是大家的幻觉。 皇弟痛快道,“朕这便下旨让楚崇原出发。” 楚崇原走了好啊,越早走越好,常宁肚子很大了,这段时间,常宁都躲在京郊养胎,找借口不见楚崇原。 皇帝也怕东窗事发,可常宁年纪不小了,堕胎的结果极有可能是一尸两命,遂哪怕生产有危险,常宁也决定生下这个孩子。皇帝总不能让妹妹冒着生命危险去打胎。 皇帝已经郑重警告过常宁,让她以后丢了那些花花心思好好跟着楚崇原过日子。楚崇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受重视的楚七郎了,今非昔比,日后要仰仗他的地方还很多。 对此,箫铎一无所知,楚崇原和常宁长公主二子二女,楚氏阖族都在京城,派楚崇原带着十五万大军和足够两个月的粮草出征荆州,箫铎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青州王晋安越演越烈,州府难以招架,陛下也该派大军前去支援。” 皇帝有点儿脸疼,“派厉青如何?” “他资历尚浅。” “然此次陈广一役,他立下大功,表现远胜那些老将。” 箫铎顿了顿道,“赵都统武艺超群,何不他为主帅,历青为副帅。赵都统对陛下忠心耿耿,然而因无战功而不得封爵,趁此良机,赵都统可立一功,陛下便可厚赏他。” 俞祈回来了,葛杨反了死了,赵天成又回去继续当他的御林军都统。出了那么大的纰漏,皇帝都没有降罪,可见皇帝对赵天成的信任。 皇帝想想也是,赵天成跟了他三十多年,不能亏待了心腹,也是让别人看看他不会薄待自己人,“还是卿想的周到。”在以前皇帝是想不到这些的,他觉得自己是皇帝,别人忠心他是天经地义,不忠他是大逆不道,然而惨痛的教训告诉他现实的残酷。 箫铎笑了笑,“这是臣的本分,如此一来京城守卫有些单薄,眼下局势又紧张,京城万万不容有失,陛下何不将谢节度使从扬州调回来。” 加强京城武备,皇帝十分赞同,自从出了‘天谕’,好像造反有理,造反是流行,全国各地起义大军一股接着一股的冒出来,冒的皇帝好几次梦见乱民冲破了皇城杀到寝宫。皇弟恨得牙痒痒,减的税赋都喂狗了。但是这个人选,“让他带谢家军回来!?” “陛下不相信谢相为人吗?” 如今的朝堂,世家被箫铎收拾的七零八落,死的死,走的走,剩下的安分不少,庶族地位大大提高,谢氏地位不可同日而语而谢韫恭谨一如从前。加上皇帝对箫铎近乎盲目的信任,“自然是信的。” 第72章 一捧黄土掩风流 平地一声雷,奔赴荆州讨伐楚王的楚崇原在半路上大喊一声“皇家负我!”反了。 皇帝啪叽一声,吓得瘫软在龙椅上,一张脸白得惨无人色。 七天前,常宁长公主出现在闹市,大腹便便,舆论哗然。那时候皇帝就心惊胆战,但是想着楚崇原家人还在京城,他好好安抚再重罚常宁应该没问题。没想到楚崇原反的那么干脆利落,连家人都不顾了。 皇帝吭哧吭哧的喘着气,犹如老风箱。经此一事,天下将士都要对朝廷失望,军心已散,他还能指使谁,被指使的是不是也会拥兵自重。完了,真的完了! 他明显的感觉到皇宫内人心惶惶,皇帝扭曲着一张脸,五官狰狞恐怖,“传顾南平。” 李氏,李氏,要不是李氏从中作梗,朕怎么会沦落到这般田地。他恨李氏欲死,但为了不给李氏名正言顺起兵的理由,一直没有动手,但是现在还有必要吗?随便找个理由,都可以反了。他完了,他也不会让别人好过。 庄上李昭等人,正快而不乱的准备撤退。 md,终日打雁终被雁啄。 楚崇原好算计,要反朝廷还不忘在檄文里感谢他们不忍他被蒙骗在鼓里,据实以告。 皇帝要是杀了他们,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李徽必要反。朝廷就腾不出那么多人马来收拾他,也许他还能坐收渔翁之利。 “楚崇原,好一个楚崇原。”李廷背着手望着东南方向,脸色阴沉,“老夫竟然看走眼了。”他们和楚崇原已在暗地里接洽好,却没想被他坑了一把。 “人心叵测。”李昭安慰,“大父不必在意,日后战场上见真章。”楚崇原既然有野望,两家以后肯定会碰上。“现在明白他是言而无信的小人,总比日后被他背后插刀好。” 话虽如此,李廷却还有些郁郁,实在是太狼狈。 李昭扭头问李曦,“阿姐身体如何?”因为不放心,成国大长公主把李曦早就接了过来。 李曦秀眉紧蹙,“你姐夫?” “大父已经派人去接,阿姐莫担心。” 李曦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 “有人送了一封信和这个锦盒过来,说是给大娘子的。”管家一脸古怪的进来,听动静,锦盒里的是金子。 李曦激动,“是不是阿源有什么消息?” “阿姐勿急。”李昭忙道,又命人检查了一番,在得到李曦同意后打开锦盒,内有一灵芝和十金。 那边信已经打开,寥寥四个字“帝怒速离”,无落款。 李昭不明所以,疑惑的看着李曦。 李曦也是一怔,忽地眼角微微动了动。 李昭心神一动,想起李曦曾经和她提过箫铎一句,那是很多年前,李曦送过箫铎一枚灵芝用以救母,又赠十金维持生计。 能知道皇帝动作的人,不多,能给他们通风报信的,更少,难道真的是他? 李昭一直很不明白箫铎,这是个聪明人无疑,若是当今皇帝稍微靠谱一点,搞不好天下真的乱不了。 这样一个人物,居然便宜了皇帝,有时候李昭颇为可惜。权、名、利,换一个主子,以他才华都能得到,也许更好。反而皇帝这个猪队友只会拖后退。 聪明人不会到今天还不明白,这个皇帝无功无德,无兵无权,还惹的天怒人怨,最大的护身符就是大义,可现在他连大义都没了。要想天下平,这个皇帝必须死。 箫铎是俞祈那种忠到‘愚’的人吗? 李昭不觉得,那他到底图什么,李昭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眼下的局面他还能扶持皇帝杀出一条活路来。 眼下的局面?(⊙o⊙) 皇帝鹰犬赵卫东不在,对皇帝颇有忠诚度的京城守卫军不在,谢瑀带着谢家军即将到达。皇帝就是砧板上的肉。 京畿世家垮了,寒门庶族崛起。 野心勃勃的诸王死的死,逃的逃。 抄了几大世家,国库充盈。 虽然摇摇欲坠,但是难得的平静。 对谢太子而言,这是最好的时代,没有人会对他指手划脚,正可以大显身手。 活路? 若她是谢太子,她会弄死皇帝,控制兄弟,然后杀了箫铎一干弄臣平民愤。那么很多义军的理由就站不住阵脚。 李昭悚然一惊,如果真是箫铎刻意为之!李昭简直要给他跪了,真是个疯子!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作为世家子,李昭有时候自己都觉得世家势力太大,有碍国祚,是要收敛下。但也没箫铎这么麻利,以杀收敛,不过以朝廷的局势,也没条件徐徐图之。 到底怎么回事,日后就见分晓。眼下跑路要紧。 “顾南平已死。” 箫铎转过头冲来人微一颔首,“李氏逃脱,顾统领牺牲,你去回禀陛下吧。” 顾南平,新任御林军都统,又一个皇帝心腹,死。 箫铎望了望眼前冷清的庄院,笑着离开。 如果李家人中有李徽,哪怕倾尽所有都要诛杀他,纵观今日天下,唯李徽有一争之力,其他人不过昙花一谢。 然李徽不在,只有老弱妇孺。 师父已故,旧恩已还,他孑然一身,再无牵挂。 皇宫之中,皇帝得知李氏杀了顾南平还跑了,气得砸了整个上书房,连声怒骂,“废物,废物。” 皇帝犹如困兽,在上书房内来回踱步,双目赤红,青筋毕露。 其余人皆是噤若寒蝉,低眉敛目,恨不得自己是个隐形人。 这个节骨眼上,大太监明义勉强稳了稳心神,细声道,“陛下,太后娘娘和方相爷来了。” 皇帝置若罔闻。 明义不得不壮着胆子又说了一遍。 皇帝怔怔的望着他,神情竟有些悲怆,“他们来干什么,有什么用,朕不见,朕谁都不见。箫铎呢,快去找箫铎!”最后一嘶吼出声。 明义踉跄了下,惊悚的看着皇帝,冷汗淋淋,“……喏!” 明义擦着冷汗几乎是屁滚尿流的跑出来,怎么看都觉得皇帝有点儿不正常了,对着方太后和方相,他自然不敢说原话,陪着笑脸儿道,“陛下正在处理公务!”皇帝那一声喊得他都不好意思说歇息了,只能这么说。 方太后脸色阴了阴,岂不知皇帝不愿意见他们,一言不发往前走,这是要硬闯。 明义吓得几乎腿软,连声道,“娘娘,娘娘。”被方太后的人拦住,上书房的侍卫也很不敢拦,那是皇帝亲娘亲舅舅。 方太后就这么一路闯了进去,见皇帝狼狈模样,方太后眉头皱得紧紧。 见两人进来,皇帝布满血丝的双眼瞪过去,“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滚出去!” 方太后倒抽一口凉气,抖着手指着皇帝,“你说什么?” 方相见势不好,忙拉了拉太后。 方太后稳了稳心神,软下声调,“哀家知道陛下心烦意乱,哀家也心疼你,可是你生气有用吗?你再生气于眼下局势有何用。” “那母后有什么良策?”皇帝讥讽道,看着太后的眼神有一丝怨恨,他想让常宁打胎,奈何方太后死活不允。 方太后似乎也想起这一茬,难堪的避了避,看一眼方相。 “天下将士的心不能寒,常宁暴毙吧。”方相叹口气道,这母子三人瞒的他好苦,若早知常宁这么作死,他怎么会让楚崇原领兵。 皇帝冷笑,“现在还有何用?” “做总比不做的好,臣还有一策,箫铎一死,民愤可减。陛下是受小人蒙蔽,才犯下种种糊涂,如今陛下已幡然醒悟,诛杀佞臣,还百姓朗朗青天。”方相推心置腹道,“陛下难道不明白吗,陛下头顶已悬利剑,只等谢瑜率军进京,便是落剑之日,陛下身边已无能人了。箫铎怕是早已投靠谢氏。” 皇帝骇然变色,连连摇头,“朕不信,不信,箫卿家岂会背叛朕。” “箫铎处处针对世家提拨寒门,令世家与陛下离心离德。朝廷之上庶族当道,谢氏一手遮天,陛下难道一点都没察觉吗?” 皇帝惊得后退几步,脸色一阵红,一阵青。 方太后抹眼泪,“等谢瑀率军回来那日,便是我们母子暴亡太子登基之时。” “几大世家家主与臣说,只要陛下诛杀箫铎,他们便愿意继续效忠您。朝堂之上万万不可一家独大,世家和谢氏相互掣肘,对陛下而言才是最稳定的局面。”方相痛心疾首。 京中还有不少世家留下,再给皇帝干活,没人愿意,但是换个皇帝,他们就愿意继续干。换上的那个人自然不能是谢太子,难道真让庶族压在世家头上,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方氏比他们还急迫,他们和谢氏斗了几十年,早已是不死不休。谢氏掌权,方氏灭族之祸就在眼前。所以必须借皇帝之名打压下谢氏,如有机会,诛杀谢党。 “舅舅想朕怎么做?”皇帝坐回龙椅上,笑的渗人。 方相心头一紧,“谢瑀从扬州回来正要经过荆州,何不令他讨伐楚王和楚崇原。他若是个忠的,必会领命,若是一意进京,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们也能早做准备。” “准备,京城剩下的十万大军中,舅舅掌握了多少?几大世家的私兵加起来又有多少?” 方相咯噔一响,惊疑不定的看着眉眼间都是戾气的皇帝。 “谢瑀带兵进城后会想着扶持太子登基,你们有兵,难道不想扶持顺承郡王或者十一皇子吗(方贵妃之子)。你们想杀了箫铎平民愤,你们更想杀了朕平民愤稳军心吧!哈哈哈哈,母后,您要杀了朕吗?舅舅,您也要杀了朕吗?你们好狠的心,当年朕年幼登基,母后垂帘听政却令人只教我玩耍,待我长大,母后又迟迟不肯撤帘。今日我人人欲得而诛之不容于天下,母后便要弑杀亲子,权利就如此动人吗?”皇帝突然大笑起来,状若癫狂。 皇帝的话让方太后勃然色变,凤袍下的双手轻颤,“你胡说八道什么,哀家岂会有这种心思,你是哀家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皇帝蓦地站起来,一把抽出挂在墙上寒光凛凛的宝剑,举剑冲向方太后,目光阴狠,“朕先杀了你!” “咣当!”皇帝的剑被外面冲进来的御林军打落。 皇帝隔着御林军看着方太后方相,笑的惨烈,“母后和舅舅好手段,竟然连朕的亲卫都被你们收买了,众叛亲离,众叛亲离!” —— 齐史上是如此记载这一段历史的,“冬十一月,相方社与太后谋弑君,立皇十一子祯。帝察,亡。皇后携太子出奔,方氏窃国,排除异己,枉杀忠良。 十三日,金吾卫俞祈率兵抗,大战京都,死者数万人。相败,自杀于府,太后自缢,皇十一子禁。祈迎太子回宫,太子即皇帝位,大赦天下。” 史书上没有记载是战乱中又有多少世家烟消云散。 史书上同样没有记载在这段寥寥数语的历史背后,有多少尔虞我诈,终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史书上没有记载,为新帝继位立下汗马功劳的俞祈在书房中挥剑自刎,皇帝令他官复原位,然他明明有机会救皇帝却见死不救,更眼看着顺承郡王等皇子皇孙和昔日同僚被杀而不施以援手。为了江山社稷,他不后悔,但他良心难安,只能以死谢罪。 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京城暗无天日天牢里,少年天子乔装亲临。 最里面的牢房内,一人箕坐于地,听得动静缓缓抬起头来,披头散发之下,剑眉星目,目光璀璨,并无死囚颓丧。 少帝挥手让人退下,双手捧着一托盘而入,上置一壶酒,三碟小菜。 “陛下不该来这里的。”箫铎起身相迎。 少帝将托盘放于桌上,道,“先生助我良多,若不来送先生最后一程,”声音蓦地下沉几分,“我于心难安。” 诸王死了,顺承郡王,十一皇子死了,皇帝死了,皇帝的死忠不死也被策反,权大势大以方氏为首有不臣之心的世家一蹶不振,京城内的世家几十年内难缓过气来,有二心的寒门庶族也在这场战役中暴露。 箫铎用无比血腥的手段为他扫清了登基前路上的障碍,残忍吗?可是眼下局势已经容不得他采取温和手段。攘外必先安内! “我不是为了帮助你,我只是为了我自己。”箫铎扯了扯嘴角笑,死皇帝不堪为谋,然他明白的太晚了,天下已经被弄得一团乱麻,他回天乏术,扬汤止沸于事无补,只能釜底抽薪。这天下交给太子尚有一线生机,可惜他看不到也没机会亲身参与。 箫铎幽幽道,“我只是希望有朝一日,朝廷选拔人才,只问其性不问其姓。” 少帝想起箫铎秘密给他的那本手札,只觉得心头发烫,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豪情,没有哪个皇帝不想皇权至上,令则行,禁则止,乾坤独断。 “先生请受我一拜。”少帝说罢,重重一揖,真心实意。 箫铎并无诚惶诚恐之态,他想加强皇权,并非多敬仰皇权,不过是想压制世族势力。再说了一个明日午时就要被推出去五马分尸的以平民怨的人还有必要惶恐吗? 不过被一个皇帝这么郑重以待,还是颇令人愉悦的。于是箫铎落在少帝身上的目光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悯同情。他能坐得稳这个江山吗?谢氏会忠贞不二吗? 箫铎有点儿可怜少年天子,尤其是想起要不是这少年天子,自己会被凌迟处死而不是干脆的五马分尸。不过他那点同情一闪而逝,直到喝完了酒吃完了佳肴,箫铎都没有提醒一句。 主少国疑,只要不落在世家手里,让谢家做皇帝也没关系,也许谢氏更合适,毕竟这皇帝太嫩了。据他打听来的,谢家老二是个精明强干的人物。所以他把手札一模一样派人秘密给谢瑀送了一份,只希望对方不要随手扔了。 我一直觉得我是个好人,也许师父说的对,我是个坏人! 第73章 得民心者得天下 李昭回到陇西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去时用了十三天,回程走了一个月多,实在是路上太乱了。 今年又是一个寒冬,哪怕是朝廷轻徭薄赋,少帝大赦天下,然而如今的朝廷空了一半,不是想补就能补上的,否则怎么那么多皇帝会被百官罢朝逼的低头。实在是这些人没了,整个国家机器的运作都会出现问题。 眼下的大齐便是如此,一时半会儿,国家机器还不能正常运转,很多事情都顾及不到,这便意味着乱。 从豫州到雍州这一路,他们一共遇上十一波流民,几经凶险。 看见李徽那一刻,李昭一颗心塞回肚子里,终于可以睡个踏实觉了,困死我了。 李徽的一颗心也终于塞回肚子里了,父母、两个女儿和女婿都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李徽上前拜过父母,等李昭姐妹俩来见礼时,只望着两人清瘦的脸庞道,“回来就好了。” 一番寒暄后,李徽终于问及身后乌压压数万人,“这些是?” 李廷的表情一言难尽,冲李昭扬了扬眉,“她干的。” 李昭不好意思的笑,“一半是逃荒的兖州百姓,还有一半是豫州百姓,正巧遇上了,我便带回来了。”要不是拿用未来的美好蓝图诱惑着,他们一群人估计连根骨头都留不下,她这一路都没睡踏实啊。 那一刻,李昭深刻体会到了名声的重要性,之前那些年的努力经营,值了! 兖州乱的一塌糊涂,豫州好歹是京畿所在州,朝廷重点赈济之地,“豫州多少人?”李徽问。 “青壮一万三,家属二万。”这比例不正常,在场者都明白少的那部分家属都因为各种原因死了,灾年里老弱妇孺是最先扛不住的。 李昭特别认真的加了一句,“我们家招牌好使!” 李徽被她的表情逗乐了,“先安置起来吧!” “给阿爹添麻烦了!” 李徽虚点她两下,连豫州的百姓都宁愿投靠雍州而不是留在豫州等待朝廷赈济,传扬出去后所能带来的影响,李昭会不知。 李徽一直都觉得自己没有小瞧这个女儿,然李昭偏有本事一次又一次刷新他的认知。 天地良心,最初让她进京真的只是想让她送送李曦,谁知道她能凶残到那种地步,虽然凶残的很喜闻乐见,但是李徽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适应,在别人看来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反正京城一行的结果就是,书房议事有了李昭的一席之地,而不是之前只能在李徽非办公时间出没。 吃了饭洗了澡打算睡一觉的李昭坐在书房的椅子上,看着周围的一群人,表情茫然。 可李昭有一点好,她有一颗大心脏,被一万多流民包围的时候她还能慷慨激昂的舌绽莲花,虽然一开始裙子底下腿有点抖。面对这阵仗,也不过是呆了几秒,然后就神色如常的坐在那,还能保持微笑,笑的可甜了。 一群大老爷们中间出现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养眼是养眼了,但是这画风不对啊!我们不是在赏雪啊!所有人都去看李徽。 见状,李廷有一瞬间的复杂,然后是欣慰,天无二日民无二主。 李徽熟视无睹,淡定道,“顺承郡王的世子昨日抵达弘化,现在孙氏府上。”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 天下九州,当属兖州乱的最彻底,它受灾最重,官吏世家又太过于贪婪残暴,第一股起义军便是兖州,虽然陈广死了,但兖州造反大业进行的如火如荼。 兖州世家遭受重挫,没死的都跑了,很多人跑去投奔亲戚,雍州就迎来了不少兖州旧族,这些家族隐隐以孙氏为主。 兖州世族想恢复往日荣光,然雍州世族不愿意分出手中的利益,是亲戚也没得商量。 兖州世族愿意接受现实,眼看着家族没落吗? 顺承郡王世子昨天来了,可直到今天他们才从李徽口中得知,孙氏的态度就很有意思了。 在座的都是雍州核心人物,知道李氏想更进一步。不过李氏眼下还不方便直接称王,哪怕齐赵皇室烂透了,因为他们名声太好了,这就是道德模范的烦恼,世人总是对模范高要求严标准。 他们的计划是扶持一个齐赵皇室的傀儡,在傀儡王的号召下以“匡扶社稷”的名义起兵。 朝廷说皇帝是方氏杀的就是方氏杀的吗,我还说是少帝弑父篡位呢。其实我真的挺怀疑是少帝干的,谁让少帝是最大得利者呢! 政治就是这么不要脸!有时候只是需要一块遮羞布而已。 称王,等得了天下可以禅位啊! 人选他们都有了,太宗第十七子的孙子赵迎芳,天煞孤星一枚,全家就他一个人没啥乱七八糟的亲戚,几年前在雍州游玩的时候就被李徽扣下了。 就等一个好时机,隆重把他幕前。 “孙氏藏着世子不说,是打算先和世子处好了感情再告诉我们。”雷鼎讥讽一笑。 兖州这帮人屁滚尿流逃难而来,却没认清楚自己寄人篱下的事实,妄图凭借顺承郡王世子翻身,蠢成这样,他们不败落,简直没天理。 又有一人冷笑,“还做着从龙之功的美梦呢!且看看,他们能弄出什么花来,又有多少人狼心狗肺。” 李徽眼中的笑意一闪而逝,兖州那群丧家之犬不足为惧,他烦的是他们和雍州世族之间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他不能不顾这些人的感受。 李昭眉头微微一皱又快速散开,李徽重视兖州旧族,估计一是在意雍州世族的感情,二是对雍州世族的忌惮。 世族的势力实在是太大了! 这念头一冒出来,李昭就是一怔,而后哑然失笑。果然是屁股决定脑袋! “阿昭笑什么?” 李昭循声望过去,就见她姑父宋航微微笑看着她。 李昭为自己居然在这这么重要的场合走神,偷偷汗了一把,然后正色道,“我只是觉得兖州世族行为有些可笑,随着义军四起,兖州旧族已是声名狼藉,他们居然还想着东山再起,谁敢用他们,用了他们如何向天下百姓交代。得民心者得天下!” 宋航是个明白人,李家给小女儿放了一把椅子,不是来拉高颜值的,遂问道,“阿昭认为这民心该如何得?” 李昭觉得她既然坐在这儿了,就不能被人小瞧了去,遂李昭站起来福了一礼,“我少不更事,所言若有不当之处,万望诸位长辈指点!” 众人见她谦卑,心中受用,纷纷道客气,而对她战绩颇有了解的就有那么点期待了。 “得民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此次归来我们还带了近六万百姓其中三万为青壮力,盖因我承诺让他们衣食足,也因他们素闻我雍州诚恳待人,爱民如子,所以愿意相信我,将身家性命交付与我。我深以为豪又惶恐不安。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广施恩德于民,量变引起质变,会不会有朝一日能够见到万民归心的盛况,真到了那一天,我们可不战而屈人之兵,谁能匹敌?” “施恩易说难行,维持雍州目前局面已是不易。”掌管民事的蒋威叹道,别的地方闹灾,雍州也闹啊!雍州没乱,跟李氏生财有道肯自掏腰包有莫大的关系,蒋威用他那自以为十分隐晦的目光扫了一圈在座者,啧啧嘴,什么时候这些人也大出血一回。 “我并非指赈粮,”李昭顿了顿,想起沿路途可见,沉声道,“棉花种植技术已经成熟,何不将种植方法推而广之造福天下。我们还可以送一批种子给朝廷和和各路小有规模的义军,够不够分,分给谁,那是他们的事情,我们已经仁至义尽!” 能做的她都做了,李昭突然觉得浑身一轻。 蒋威双眼发光,一点种子,他们还是拿得出来的,这点种子和带来的美名一比算什么。仁者无敌!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坐在这个房间里的,就没有几个会说,那不是壮大了敌人,不妥不妥!就算真这么想,也不会说出来,那可是涉及到几万几十万甚至是几百万百姓的福祉,谁又愿意担上一个心狠手辣的恶名。 况且这笔账,他们在心里算一遍,利大于弊!得民心者得天下。 李昭带回来那六万人不是已经证明了吗。 只是这条计策由一个小娘子说出来,颇有点毁三观,不得不赞一句,好气魄! 他们可算明白李徽为什么会给她安排一把椅子了,真真是可惜了,居然是个小娘子。想起在黑云岭战的风云变色的李湛,嗯,还好是个小娘子。 只过了两个时辰,众人才散去,书房内唯余李廷、李徽和李昭。 “你在想什么?” 李徽了解自己的女儿,早发现她几次走神。她不会不明白,今天让她坐在这儿的含义,表现的好,从此以后她可以触及权力中心。不好,很抱歉,哪怕你是我的女儿,也只能在外围打转。 李昭表现的很好,好的出乎他的意料,但是李徽仍然察觉了女儿的走神。让李徽不得不好奇,李昭不是这么不知轻重的人。 “世家势太大了。”越是了解的深感觉越深刻。 李徽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沉甸甸的,一寸一寸划过李昭的脸庞。 李廷也是一惊,他岂不明白李昭话中含义,“我们有今日世家功不可没。” “我知道,所以我们应该对这个问题视而不见吗?”李昭咬了咬唇,“当年先祖的帝业不也是毁于世家之手。难道我们要再走一遍先祖的老路,成也世家败也世家!何必呢!有什么意思?徒造杀孽罢了!就为了用几十万人的性命过一把皇帝瘾嘛!” 李廷有些发怔。 李徽的神色十分严峻,他问,“你想怎么做?” 李昭咽了咽唾沫,“九品中正制至今已有四百多年历史,它一开始并非像如今这般仅仅重视门第出身,成为世族操控政权的工具。它最开始是品德、才能、家世并重,由中央选拔,而非州郡长官。可一百多年后变味,从此以后朝代更迭频繁,哪一个皇朝的灭亡,没有世家在背后推波助澜,大齐的衰落,我们功不可没。” 李昭自嘲一笑,“立场决定想法,当我是世家子时,我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我不得不想,忘恩负义也好,翻脸无情也罢!我无法对这个问题置之不理。我不想辛辛苦苦一场只是为了走上这条已经被证明无数次错误的路。我们为什么不能走一条新的路来,也许是一条不一样得呢。 况且我并不是想毁了世家,我只是想限制一下,世家,世禄世卿之家,是无法消灭的,有政权的地方就有世家。”世家是不可能消失的,不管是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只是那时候的世家远没现在这么牛逼而已,但已经足够人羡慕嫉妒恨了。 第74章 世事不付东流水 “你想怎么限制,你以为我没有限制吗?”李徽如此问道。 话一出口,屋里忽的静了一下。 李昭见李廷并无意外之色,心里一松,起码大家对这个问题达成了共识。 她敢和长辈打开天窗说亮话并不是无的放矢的,今天与会的九个外姓人中,出自寒门的就有三个,且与李氏外的雍州大族无联姻。这是李徽二十年努力的成果,在现今这样的大环境下,已经是很了不起的的成绩。 世家根深蒂固,甲兵众多,李氏也怕他们联合起来颠覆自己的地位。雍州能这么太平,政出一门,并非运气。 从这点上来看,中原九州,当属扬州政权最集中,扬州旧族随着南周的覆灭十不存一。太宗太狠了! 在他们家只是雍州李氏的时候,李徽就在考虑平衡之术,当他有了野心之后,只会更重视。 所以李昭有九成九的把握李徽会心动的,而不是觉得她还没上位就想着卸磨杀驴,心性凉薄。 实在是真等他们家上位了再来考虑这个问题就晚啦,在这个过程中世家早已成为皇族也轻易不能撼动的庞然大物。 李家老祖宗的帝业是怎么败,分赃不均,君臣失和,打起来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乱世出英雄,寒门出头易。” “我岂不知眼下是提拔寒门的好时机,可提拨起来岂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忽的,李徽无奈一笑,“何况,寒门才俊太少,这么多年我也才寻到了这几个而已,想达到平衡世家的地步何其难!” 李徽声音毫无征兆的下沉几度,“你又有没有想过,崛起寒门中的佼佼者百年后也会成为世家,不过换了个姓而已,世族照样存在。皇朝初建时,世家多受制于皇权,但是当第一代最多第二代君臣相继陨落后,皇权又将受制于世家。大齐是,其他皇朝也是如此。” 李徽自信,若他真有登顶那一日,他有把握辖制世族,但是他的子孙呢。每每想起,李徽都有种为他人做嫁衣的不甘。 纵观历史,前皇室没几个有好下场,之前是李氏运气好,亡国了,世家地位还在,荣华富贵可保。以后还会有这种好运吗?为什么这四百多年间朝代更迭如此频繁,权势滔天的世家所建立的皇朝却寥寥无几。委实是失败的代价太大。 称帝,痛快一时却有灭族之祸,不称帝,随便在哪一个皇朝都能混个不低的位置,那何必冒险呢。 李昭心神大动,所以提拔寒门打压世家根本是扬汤止沸,治标不治本。要改变的是制度,让世家可以堂而皇之把持政权的制度。 九品中正制与门阀制度的结合,使得世家权势登峰造极。物极必反,概莫如是。世家长期把持政权所滋长的骄奢、清高和不理政务实事的风气,已经一一出现。这给了寒门机会,谢氏的强势崛起,乱世之下世家的衰微,正印证着这一点。 终有一天,九品中正制与门阀制度会被推翻,这个过程也许会很长,但是必然会到来。 “累世经学造就累世公卿,大父和阿爹是否赞同?” 李徽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世家不过三百七十六家,再是人丁兴盛也不过数十万众。百姓百倍之,然而世家多出人杰。寒门出人才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但是兴旺的世家,代代出人才。” 李徽神色更为郑重。寒门难出贵子,不仅仅是寒门子少有展现自己才华的机会,而是有才华的寒门子不多。李徽一直在暗中扶持寒门子弟,但是有才华的寒门子可遇不可求。 “并非世家子比百姓聪慧,而是世家子自小就有名师授业解惑悉心栽培,一般人哪怕天赋下乘,但凡心正肯努力上进不说日后出类拔萃,在朝堂士林上也有一席之地。”一头猪被这么熏陶都能聪明点了。“可百姓中有多少人能识文断字。” 寒门难出贵子,和世家有意无意的垄断了教育资源也有很大关系。世家里面有脸面的奴仆都能识字,但是一个有成百上千人口的村子,识文断字的一只手都不到。 想想天朝,至今还有几千万文盲,那还是普及了九年制义务教育之后。再来想想古代,文盲率该高到怎样一个触目惊心的地步。 再是天资卓越,他接触不到经史子集,碰不到兵法谋略,他大字不识一个,他怎么成才。璞玉只能被当做顽石,泯灭众人。 说世家有意,那是世家对自己的藏书看的特别重,孤本越多越骄傲,那代表着家学渊源,轻易不外传。商人有钱吧,但是有钱买不到。 说世家无意,那是因为条件所限,文化没有便利的传播条件。时至今日,不少地方还在用竹简、锦帛记录,而书更是只能靠手抄,一本书的价值可想而知,寒门子读不起书。 “如果有办法让书籍普及,大父和阿爹愿意将家中藏书外传吗?” 李徽心头大震,震得头昏目眩,定了定神,“你有什么办法?” 跳过雕版印刷,李昭直接说更先进的活字印刷术。 李徽震惊,“你如何想到的?” “阿爹也知道我喜欢收集印章,有一天我就想我要是把一本书上的字印章都收集了,不就是可以去印书了。纸的问题我目前还不清楚,但是我有一点想法,阿爹给我点时间,我能解决的。”剽窃,李昭略有地点心虚。 开民智的影响一时半会儿体现不出来,可等十年二十年后,一批又一批的寒门人才就会涌现,不需要刻意提拔寒门,是金子总会发光。 等寒门力量足够,便可以向旧制度挑战,比方说弄个科举,科举制度也有弊端,门生同年,明朝党争多有名啊,只能说比只看出身更公平一些。这世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制度,只看执行的人能做到哪一步。 现在就想冲九品中正制开刀,那是自寻死路,雍州世家分分钟造反。如今的世家轻易不能撼动,何况血脉交融,一路扶持,最好是能和平演变,宁愿慢一点,让出部分利益。 李昭并不觉得矛盾不可调和,哪怕真的推行科举了,世族由于拥有良好的家庭环境,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也比庶族更易成功。只要子弟争气,能人辈出,世家依然是世家,只不过没有现在那般权势滔天。若无能,就算是九品中正制大行其道的今天,也不是没有被削去门籍的世家。 她从不觉得九品中正制会彻底消除,哪怕到了科举当道的朝代,九品中正制的影子还在,只是换了个叫法。贾代善临终还能替他那个在科举上毫无建树的小儿子贾政求个从五品官呢。这个官,不就是看在他的出身上得的。 李徽注意到了李昭的异样,不过并没有问,只是目光有点奇怪,“你还想做什么?” —— 李昭还想开学院,开的越多越好,对这个社会会造成怎样的冲击,她不知道,她很忐忑,忐忑中又带着说不清的期待。 因为条件所限,第一批学生便是六百烈士遗孤。她摊子铺的大,人手不足,遂贴出了招募助手的通知。流程模仿公务员考试,先笔试,然后面试。 她对科举了解来源于影视小说,这个时代她也无处参考,正好可以实践,实践出真理!小打小闹可以失败,一国之事岂容儿戏。 培养人才的同时她还可以找人才,她年纪小,又是女子,遂世家是看不上她这点动作,并不会来插一手,正好合了她的意。 一举数得的好事,李昭干劲十足。 李昭这边刚选好地址,笔试结束,把她那份阅完了一个合心意的都没看到,简直累感不爱。那边就传出消息,李徽得神仙梦中赐印刷之术,命他令百姓明理,明智,明德。 正帮着帮李昭整理书案的紫光惊得捂住嘴,差点儿喜极而泣,“天佑我雍州!” 李昭抽了抽嘴角,那天在人前出风头是为了站稳阵脚,让那些人重视她,便于她日后行事。再出风头就太过了,而且这种事按在她身上是浪费,眼下这般才是物尽其用。 时人对于鬼神之说的敬畏,李昭在见识到‘天谕’的后果后已经非常了解了。 “神仙哎,神仙长什么样?白胡子嘛?”五娘扭头问李昭。 李昭敷衍的回道,“可能吧,回头你问我爹去。” 五娘悻悻的吐了吐舌头,又蹙起眉头盯着手上的答案,“诶,这人字挺好的。” “字好有什么用?内容写的好才有用。”李昭伸头,从上往下一扫,“夸夸其谈,不要!” “啊,我觉得挺好的啊!你看他的用词!”五娘不甘心。 “又不是赛诗,看谁辞藻华丽,就算是赛诗,也得意境比词句重要啊。”李昭又不客气的把这答案从头到尾逐字逐句驳了一回,驳完了,捞不到人才的郁气也散了。 五娘被李昭的毒舌震得目瞪口呆。 “嗯,”李昭赶紧反省了下,她把五娘拉来是给自己干活的,可不能现在就把人给吓走了,顿时莞尔一笑,“我的意思是——” 五娘抖了抖,往后跳了一步,“你别对我这么笑,我瘆的慌!” 李昭白眼一翻,“现在不是在和小娘子们斗诗,词句漂亮,字好看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觉得他写的东西你认为有意思,那你就留下,见面了细细谈。好了,这里交给你了,我要出去趟。” “去干嘛呢!” “之前带回来的那六万人,我总得去看看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总不能把人扔在一边不管。” 五娘一听是正事,便丧了气。她是被成国大长公主从陇西接过来的,一起来的还有她弟弟三郎。一来就被打包送给李昭,忙的东西是她前面十二年一点都没接触过,颇有点手足无措。 李昭捏了捏她的脸,“刚开始我也手忙脚乱,无处下手,慢慢上手就好了。” 五娘怀疑的看着李昭,那眼神分明是你也会手忙脚乱? 李昭愉悦的勾了勾嘴角,再摸了她一把脸,“乖啊!好好干,干得好我放你假。” 五娘一喜,突然反应过来,怒,“我是姐姐,我才是姐姐,你那是什么语气!” 李昭大乐,开开心心地离开。她要去看那六万人不假,不过之前还先去燕庄瞅一眼。 时下已经有造纸术,只是不太成熟,李昭曾经参观过古法造纸,但是印象已经很淡,还记着,那是拜她这世的好记性所赐。 不过还好不是让她无中生有,杂七杂八说了一通,在那群能人的努力下这阵子小有进步,她想去看看现在怎么样。 第75章 既来之则处理之 李昭翻身上马,花了大半个时辰的功夫奔至燕庄。一进去便发觉里面欢天喜地的氛围,遂她也笑。 满脸络腮大胡子,不修边幅的杨工喜滋滋道,“竹纸,成了!”说着递给她一张纸。 李昭定了定神,伸手细细的摩挲了下,白中泛黄,触手微糙。以前她见到这种劣质纸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但那是以前,很久很久以前了。现在李昭恨不得捧起来亲一口,比用桑皮、藤皮做的纸好太多了。最重要的它的主原料是竹,配料是麦杆、稻杆、檀皮等,原料来源更广泛,规模化生产指日可待。 李昭又问了产量,听罢毫不掩饰欣喜之色,满面笑容道,“这三个多月辛苦各位了!此纸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诸位大名必会永垂青史。”不是她忽悠人,这是事实。 “若非娘子提点,我们怎么想得到还可以用竹子。”杨工谦虚道,旁人皆是一脸赞同的点头。 李昭笑了笑,“我只是瞎指挥罢了,杨工不必谦虚,你们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等我上禀父亲,父亲必有重赏。” 杨工一干人听得心潮澎湃,名利双收,谁不想要。他们乐意给李氏干活,除了报酬丰厚外,李氏对他们这些‘下等人’的尊重也是很大一个原因。如非机密,不吝于为他们扬名,甚至安排官职,而非据为所有。 因为这个意外之喜,李昭离开的一路都是神采飞扬,什么叫如有神助,这就是了! 兖州和豫州那六万人,其中近一万的青壮参军入伍,剩下的为防止他们抱团,被分成数十股分别安置。东郊牛往岭下就住了其中一股,李昭要去的便是那处。 “蒋老,您也在?”李昭微微一福礼。 毫无形象蹲在地头看着人干活的蒋威颤颤巍巍的站起来。 李昭略有点担心他老人家跌跤,蒋威已过天命之年,家境贫寒生活坎坷,年轻时遭了不少罪,身体并不康健。与之相对的是他不凡的经历,从放牛郎成为雍州最高民事长官之一,主管粮禀,李徽的左膀右臂。 蒋威身旁站着的年轻人似乎也和李昭有着同样的担心,胆战心惊的看着他,虚虚的张着双手,打算随时施以缓手。 蒋威在一群人担忧的目光下慢慢站直了身子,笑道,“六娘也在!” 李昭忍不住笑起来。 蒋威也嚯嚯嚯的笑,笑得他孙子一脸疑惑。 老头儿被他那蠢样气得瞪眼,还得给李昭介绍,“这是我第三孙蒋锲,在外游历了五年,别的本事没有,对这圩田略懂一二,清月湖的工程便是他设计的。” “原来是蒋三郎,久仰大名。”对于人才,李昭从来都是十分敬仰的,尤其是对她不了解的领域的大能,更是高山仰止。她对圩田的了解仅限于,把湖或者沼泽围起来造田,这样的田地十分高产,其他有技术含量的东西就一点都不知道了。 蒋三郎拘谨一笑,“娘子折煞蒋某了。” 看出蒋三郎性格腼腆,李昭便不再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如此一来蒋三郎大松一口气。 李昭问,“这儿大概何时能收工?” “再过半个月就成了。”蒋威眺望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大家伙都舍得下力气。可惜今年的春耕错过了,只能种点其他的作物,还得熬一阵苦日子。” 这田圩出来是给他们用的,若是还要偷奸耍滑,那就委实寒人心了。 李昭扫一眼满脸慈悲的蒋威,失笑,“我这还有一些钱银,支撑几个月应该是够的。”自从被老头儿知道她很有钱之后,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化缘’了。何况她带回来的人,让官府出银子贴补,李昭不是很好意思。 “娘子心善,老夫替大家在此多谢娘子慷慨解囊。”蒋威咳嗽一声,笑眯了眼。知道这位是个能挣钱敢花钱的主,遂他从来不客气,手上银子不太够就来‘劫富济贫’。李昭无奈的摇了摇头,“蒋老是在寒碜我呢,是我不好意思给您老添麻烦了,这都是我该做的。”见他得偿所愿的高兴样,李昭忍不住逗趣,“以后若有什么,您直接和我说,别和我逗闷子,要是我不明白岂不是误了事。” 蒋威捋着花白胡子笑,“娘子岂会不明白!”忽的正了颜色,“开春至今才下了三场雨,今年年景恐怕也不妙。已经有百姓在偷偷屯粮,最怕的是,情况继续恶劣下去,怕是有银子也买不到粮食。” 李昭收敛了笑意,眉头微微蹙起来,老天爷不赏饭吃,她也没办法。 蒋威转过脸来,正视李昭的眼,“百姓所求不过两个字——温饱,然而他们汲汲一生却求不来,棉花能解决温,娘子可有良策能解决饱?”蒋威不是很抱希望,但终究存了一线奢望。“娘子好好想想!” 李昭愣了愣,然后苦笑,她不是没想过,可她不是袁大神,也不是机器猫!她有一些关于粮食的念头,番薯玉米土豆,哪一样不是高产易种。但是派了这么多商队出去,一无所获,就算找到了,还得花好些年驯化。不是只有人会水土不服,植物对环境依赖性更高 对上老人家期盼的目光,李昭满嘴苦涩,斟酌了下用词正要说什么,一阵悦人耳目的欢笑声远远传来,一群七八岁的男孩女孩背着个箩筐活蹦乱跳的迎面走来。 他们也发现了李昭和蒋威,互相撞撞腰,拉拉胳膊,围起来讨论了一会儿,接着卸下箩筐,全部倒出来,东挑挑,西捡捡,凑了两筐。 其中最高的那个小女孩一手拎着一个筐跑上来,满脸红彤彤,双眼亮晶晶,局促的蹭了蹭脚,连话音都打着颤,“给,大人……和……和娘子的,谢谢,大人和娘子。” 李昭眨了眨眼,看着这个瘦骨嶙峋的小女孩,突然间觉得眼角有点发酸,忙撇开脸。 那小女孩似乎吓了一跳,更加紧张不安。 蒋威经验丰富,对着小女孩慈爱一笑,“这些蘑菇你们哪儿采的?” “那边。” “那山上有野兽,别走得太深了。” “……野兽能吃吗?” “哈,你还想吃它,别是它吃了你。不过估计也被吃了不少了。” “会吃人啊!山里的蘑菇已经被我们采完了,这阵子我们不会去了。大人,蘑菇能种吗,蘑菇长起来这么快,要是能种就好了,那么好吃?” “不能,这是老天爷的赏赐。” 轰一声,李昭就觉得脑子里突然炸开了一个响雷,而后是狂喜涌上心头,李昭笑的嘴巴要咧到耳后根。 蘑菇,我会种啊! 当年她第一笔钱就是靠卖蘑菇赚来的,闺蜜家是菌菇养殖大户,她低价进了一批菌包,拿到女生寝室去卖,养多肉,养吊兰,还不兴养朵蘑菇啦,多非主流啊!还能吃哒! 一把只卖九块钱,可割五茬,美容又养颜。 一个电磁炉or电饭锅,一包菌。冬天躲在寝室里煮汤,多美啊! 可惜,因为用电器的人太多,被出于安全考虑的学校禁止了,她还被辅导员请去喝茶了,第一次创业大计就此夭折。当年她还好生唏嘘感叹了一把。 没等李昭回忆完峥嵘岁月,就被蒋威急迫的打断,“娘子是不是有计策了?”双目炯炯的看着李昭,那目光亮的不像是奔六的老人。 李昭被吓了一跳,今时不同往日,万一弄不出来,不是白让老人家开心一场。遂李昭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有好消息我必定第一个告诉您,您老别激动,注意身体!” 蒋威特别果断,“那你快点回去弄清楚,这里的事交给三郎就成,别分心啊!” 被赶的李昭,“……” “那我先走一步!” “去吧,去吧!” 被嫌弃的李昭,“……” 李昭摸了摸那小女孩的脑袋,“谢谢你们。” 小女孩激动的好像随时都要晕过去:李娘子摸我头了! 这时候,紫光递过来一食盒糕点,这本是她给李昭准备的。 李昭双手将食盒递给小女孩,“这是谢礼,给你和你的小伙伴们。” 小女孩瞪大眼,呆呆的看着李昭。,梦游似的接过来。 李昭忍俊不禁,这才离开。 临走之前,蒋威让她把蘑菇带走,还说,蘑菇不能白吃。 等李昭上了马离去,蒋威看一眼孙子,“这位是真有良心的,可交!”又望着兴高采烈的跟过年似的孩童,沉声道,“我年轻时忍饥挨冻坏了身子,这辈子就一个念头,像我这样的越少越好!” 蒋三郎怔了下,然后郑重的一点头。 横跨了半个城市回到使君府,一下马便被告知,徐婧在接待孙夫人、贺五夫人也就是徐喆的岳母连同徐喆的妻子贺十二娘。 兖州大乱,文登也未能幸免,贺氏伤亡惨重之下逃到雍州,徐喆和贺十二娘去年秋完婚,徐喆自然是要收留人家的。贺氏和孙氏又有姻亲,这两家便搅和在一起了。 紫光见李昭一声不吭便知她心中不悦,她几乎寸步不离服侍李昭,自然对雍州现状也知一二,兖州旧族不□□分,尤其是孙氏。 在院子里玩耍的双胞胎八娘和九娘见到李昭,蹬蹬蹬跑过来,一左一右,一人抱着她一条大腿,仰着小脸儿笑的像朵花开,二重奏,“六姐,你回来啦!” 双胞胎早慧,十八个月大点,口齿已经很清晰。 李昭笑眯眯的俯身摸了摸两个小家伙的啾啾头,示意紫光把东西拿上来,“我给你们带了好玩的回来,你们回屋去玩。”太阳快下山了,雍州寒气重。 小家伙们欢呼一声,一把接过紫光递过去的万花筒,不用教,自己就把眼睛放上去了,“哇~好漂亮!动了,动了,哇~” 一点儿都不闹的被奶娘抱起来,一路还记得向李昭炫耀,“好看好看!你看,你看看~” 李昭一行便这么热热闹闹的一块去了正院。 双胞胎见了母亲,忙不迭凑上去献宝,徐婧瞅了瞅,也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挺稀奇!” “筒,筒?”八娘只记得一个字了,顿时着急起来,晃着万花筒冲李昭叫,“六姐,六姐!” 李昭好笑,“万花筒。” “万花筒!”八娘得意的复述了一遍。 徐婧望着欢天喜地的女儿们,嗔道,“你们谢过你们六姐了吗?” 八娘九娘抬头冲她笑,开心道,“谢过啦!”然后互相说起话来,听得让人啼笑皆非。 徐婧笑着对孙夫人等道,“阿昭总是给她们带好吃好玩的回来,我这两个啊,一天不问几回六姐哪去了不甘心。”自己两个女儿十分亲近李昭,感情上徐婧有点儿微妙,但是不得不承认,李昭待双胞胎不错,李湛儿子有的,双胞胎不会少。她做事向来周到,周到的让人无话可说。 “姐妹连心嘛!” 孙夫人等又夸了李昭几句,无外乎那些话。虽然她们觉得李徽疼女儿疼得太过,竟让她参与政事,然而形势比人强,何况说不得还得指望她。 兖州世族逃难而来,田宅没了,甲兵所剩无几,就剩下一点压箱底,落魄的不成样。 抵达雍州近半年,一官半职都没捞到,李徽似乎忘了他们这些人似的,这些人早就急了。 所以在机缘巧合接到顺承郡王世子时,他们先私下接触了下,达成了某些协议,才把他公之于众。 在他们看来,雍州肯定是要推翻朝廷的,那个朝廷现在是庶族的朝廷,作为世家的李氏岂会臣服。那么就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和傀儡,顺承郡王世子来的正是时候,也许为了巩固地位,李家还会把女儿嫁给世子。 李昭的能干众所周知,李徽疼爱女儿有目共睹,若是李昭嫁了世子,而顺承郡王世子肯定不甘心只做个傀儡,那就是兖州世族的机会。他们不是不知道其中危险,只是人都有侥幸心理,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作奸犯科之辈。 可是顺承郡王世子都出现三个月了,怎么看李氏都不像是很重视要利用他的样子。他们慌了,于是第一夫人徐婧就被盯上了。这世上最厉害的风是枕头风,徐婧颜色鲜嫩还有一对得宠女儿,且看她在李氏的地位,若说李徽不疼这个小妻子,她们是不信的。 就算最终不扶持顺承郡王,不反朝廷了,起码出兵帮我们把兖州从乱民手中夺回来吧。大家好歹亲戚一场。 “六娘裙子上还沾着泥巴,这是打哪儿回来?”贺十二娘看着李昭的裙子笑吟吟开口问。 “去了一趟牛往岭。”她并未隐蔽行踪,遂也不遮掩。 贺十二娘道,“六娘是去看望那些逃难而来的流民吗?听说这几万人都是六娘安置的,六娘还收编了一万人入伍。六娘可真能干!” 李昭笑笑不说话。 贺十二娘继续道,“听闻六娘还在办书院,忙不过来在招人。”贺十二娘笑了笑对李昭道,“我十四弟今年十六,自幼向学,如今赋闲在家,若是六娘不嫌弃,不如让他给你打个下手。”书院不是正经事,给一个小娘子打下手更丢人,能不能长此以往都未可知,可到底是李昭主持的,入了她的眼还愁日后没机会出头,她都有本事让几个低贱的工匠在户曹(掌户籍田宅)士曹(掌交通建筑)有一官半职。 贺五夫人眉头微微一皱,觉得女儿心太急,但是想想儿子终是未出声。 徐婧的眼睛不受控制的望向李昭,其中带着隐隐的期盼。京城大乱,徐氏毁于一旦,除了几支外地旁系和他爹在外为官才幸免一难。徐氏败落是不争的事实,徐喆至今又手无寸权,若她身后一点势力都无,她如何在这后院立足,在外人面前立威。 在她私心里,她是希望李氏支持顺承世子,世子是她外甥。李氏称帝,徐婧是想都没有想过的,因为世家向来喜欢站在幕后。 只是她向李徽打听,李徽就说,外面的事她别插手,也不要和兖州世族走得太近。替贺氏讨官的话便堵在喉咙里。 若是李昭愿意…… 第76章 总总妄想无止息 徐婧的心思,李昭能猜个七八不离十。她所有的尊荣都来源于李氏,然她觉得自己在李氏的地位又不那么的稳如泰山,一旦有人要对付她或者她的儿女,比方说他们兄妹几个,她只能逆来顺受,一点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她没有安全感,所以她需要扶持自己人,好让自己有底气。再有哪个女人不想娘家好。 李昭能理解她的小心思,但是不能容忍这小心思损害到家族利益。徐婧的问题不是她有私心,而是她看不清局势就在那里折腾。 兖州这帮人,欲壑难填,罄竹难书,李昭都想把他们人道毁灭。真让他们得了势,一颗老鼠屎坏一锅粥,雍州都能被搅得鸡犬不宁。 李昭不可能和徐婧分析局势,说你怎么怎么目光短浅,只盯着眼前这点儿得失。立场身份都不合适,一个不好,徐婧还要记恨她,还是交给李徽吧,谁的女人谁头疼去。 李昭笑意盈盈,道,“第二轮考试在一个月后,徐十四郎若有意,届时可来参加。”保证过不了。 “我弟弟也要考试!?”对向来凭出身就能身居高位要位的世家来说,这太新鲜了!以至于贺十二娘一脸愕然。 李昭理所当然的点点头,似乎没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书院,传道授业之地。尤其这些孩童都是为了抵抗突厥入侵的烈士遗孤,若是不能将他们教养成才,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英烈,怎么向还在浴血奋战的将士交代!是以,任何一个参与书院运作的人我都不敢马虎,就怕有人滥竽充数。徐十四郎自幼向学,自然是才高八斗。然我不解其人,不知其能,何况未必适合书院,就像擅长辞赋的我总不能让他去管理招生。总要考一考才好知道。” 一顶大帽子砸下去,砸的贺十二娘哑口无言。 还是贺五夫人见多识广,镇定道,“也是我们疏忽了,六娘都没见过十四郎,自然不晓得他为人,我这儿子,不是我自夸,再好不过的。何必一个月后,明儿我就让他过来。”和平民百姓一块儿考试,他们压根不作考虑。特权是世族习以为常的。 连徐婧眉梢都上扬了,话说到这儿,李昭怎么好意思拒绝,见了人,还真能不用了,没这样的事儿! 李昭就是好意思拒绝,“明儿我有事怕是不得闲,最近我都挺忙,否则也不会把考试安排在一个月后了。”你们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我还给你们面子,我犯贱啊!寄人篱下还看不清自己的身份,没救了! 听完她的话,屋内几人面上都是微微一怔,没想到她这么不给面子。不由得去看徐婧,她们丢人,徐婧丢得也不少,毕竟她们是徐婧的亲戚。 徐婧眉毛抖了抖,不由面上有些发烧,心头微恼。 孙氏打量了李昭一眼,要是李昭真的软绵绵的应了,倒不符合传闻了。 兖州世族为了在雍州谋得一席之地可谓是绞尽脑汁,兖州世族和雍州世族或近或远都有那么点血缘关系,亲情牌都快打烂了可一无所获。李徽一直不肯松口,雍州其他世族便也不好动作,一旦李氏开先例,其他世家行方便就是顺理成章。为什么她们盯着徐婧不放,就是看中了这一点,只要攻下李氏就万事大吉。 孙氏差点以为就要大功造成,没想功亏一篑,一时也恼得不行,只徐婧都不敢发作,她就更发作不得了。 李昭的态度,她们是看出来了,但是又不舍得眼前这大好的机会,孙氏溜一眼徐婧,她们还有这位不是,孝字大于天。遂孙氏微微一笑,“六娘连半个时辰的功夫都抽不出来吗?或者让十四郎来寻你也可。” “半个时辰哪够,半个时辰如何就能了解一个人。十四郎来寻我却是不方便的,我去的地儿不方便接待外客。”老实说李昭没想到都说到那份上,孙氏还揪着不放。 孙氏愣了一下,连笑容都勉强起来,差点没把帕子拧破了,她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不给面子过。 ‘满脚马屎’的狂妄竖子! 孙氏夫家娘家都是大世族,历史比李氏还源长,孙氏显赫的时候,李家祖宗还在养马呢。 雍州世族祖上多与胡通婚,很多甚至是汉化的胡人。其他派系世族和雍州吵起来的时候,气得狠了就是一句‘满脚马屎’!心底是颇有点瞧不起他们的。 “六娘说的也是,半个时辰是不够的。”贺五夫人深吸一口气,强笑道,“初九是你外祖寿诞,六娘总要抽空去贺寿的,十四郎也要去,不是两相便宜了。” 外祖?徐父!李昭怔了下才反应过来。又见徐婧一脸赞同的模样,顿时没了和她们在这里玩咬文嚼字游戏的兴致,笑了笑道,“徐十四郎若是真才实学,何必连一个月都等不及呢,真金不怕火炼。”想走后门没门,以后她怎么去堵别人嘴。又不好意思道,“我这裙子脏了,穿着不舒服,先告退了,各位夫人慢慢聊。” 徐婧那是真得让李徽好好和她谈谈了,被人当枪使了她还不知道呢! 徐婧惴惴不安的应了一声,李昭不高兴,她看出来来了。 李昭就这么告辞了,贺五夫人修剪的细细的眉毛一立,转瞬即平,轻轻缓缓的对徐婧开口。当年没能救下自己的侄子,她就不信还不能帮自己儿子连个官职都弄不到。 徐婧的心思,贺五夫人两年前就摸到了——想和原配谢氏争一争李徽心里的地位。再深层次的,是不是要和原配嫡子争家业,她尚不清楚。然而,一个男子若是真心爱重一个女子,不由自主的就会把最好的一切捧到她以及他们的子女面前。到时候,不争也是争! —— 徐婧轻轻的按了按小腹,嬷嬷刚刚确定,她已经派了人在门口候着李徽,第一时间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不给官做,让贺十四郎给李昭打个下手,也是好的。十四郎她见过,龙章凤姿,翩翩有礼的少年。只要给他机会必然能崭露头角。 李徽总不至于连这个都不答应,尤其是在有好消息之后。 青梅捧了一件镂丝钮牡丹花纹锦衣过来,“夫人,这件可好?” 徐婧看了看,犹豫,“这衣服做了还没穿过吧,颜色太嫩了些。” “夫人肤白穿这个最好。”青梅含笑道,“再说了夫人这么年轻,穿这个最合宜。” 徐婧忍不住笑起来,嗔道,“你就会哄我,八娘和九娘都多大了。” 青梅和青黛上前服侍着她更衣,一边笑着道,“就是小娘子们出阁了,夫人也还是像现在这般年轻。” “我倒是想呢,可我哪有这样好的命,终日操持着,怎么能不老。”徐婧看着镜子里的容颜叹息。 连这镜子都是李昭的产业,也许四娘日后有一份,但是八娘和九娘有什么?家业嫡长子继承,她的儿子日后又能分到多少。 原配一系再风光,那也隔了一层肚皮,不能全然指望。她怎么能不替自己的儿女考虑,有一个体面的母族,几门能拿的出手的亲戚,对儿女只有好的。 青黛和青梅对视一眼,青梅小心翼翼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小主子们是李家的孩子,还有什么可愁的,夫人尽管放宽心就成了。” 徐婧摇了摇头,“你不懂,得势不得势,其中差别可大了。”她不得势,所以做事情束手束脚,连自家亲戚都提拔不了。 青梅正欲说什么,青禾掀起帘子进来,“你怎么回来了,咦,难不成使君今天提早回府了?” 徐婧一喜,一瞧自己凌乱的头发,忙道,“快些给我梳头。” 青禾咽了口唾沫,对着已经乱起来的主仆,硬着头皮支支吾吾道,“使君回来了,被六娘子的人请走了。” 青梅拿着簪子的手一抖,轻声道,“六娘许是有什么要紧事?” 徐婧的笑影还凝固在脸上,定定的看着青禾,“你有见到使君吗?你可告知使君我有孕了。” “奴婢和蒙栎说了,蒙栎说使君说了,蒙栎传话,说使君过会儿来正院。”一句话,青禾说的磕磕巴巴,实在是徐婧脸色不好看。 徐婧脸上的喜色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一张脸白得几乎透明,她们母子两个加起来,都是比不得一个李昭的,比不得的。 却说李徽处,李徽在书房见了李昭,从女儿那得知竹纸面世,可以加快书籍印发的好消息。李昭又替杨工等邀功,不重视科学家,谁给你发明创造好东西。 心情很好的李徽没有不答应的理,刚高兴了一下。就被女儿一本正经的告知,你老婆有犯蠢的迹象!你不管管吗? 李昭还是很希望李徽能把徐婧掰过来的,双胞胎很可爱,家和万事兴。 李徽,“……” 夫妻间的事,不好叫李昭知道太多,她还是个孩子呢! 遂李徽把她打发走,随手派了个人出去。不一会儿就连李昭离开后,孙贺三女与徐婧之间的话都了解了大概。 自从两年前李徽发现徐婧的想法很‘世家’之后,他就留了心,在徐婧身边放了人,就怕哪天被她打个措手不及,以至于酿下大祸。 李徽留着兖州这帮人一是顾忌雍州世族的感情,二是把他们当做试金石来用,树大有枯枝,雍州也不例外。却没想到把自己妻子的愚蠢给暴露了。 她脑子里到底整天在琢磨个什么?李徽都在想要不要把双胞胎送到陇西给成国大长公主教养。他母亲的教养,他是十分信任的,看他们家几个女儿,哪怕不出挑但也懂分寸。 李徽站起来打算和徐婧深谈一番,若是冥顽不灵,他只能出手,他不可能让她引得子女失和,祸起萧墙。 夫妻俩谈了什么,李昭不得而知,她只知道,徐婧晕倒了,有孕了! 徐婧的改变从双胞胎出生起,要再生个儿子,李昭想想有点儿头疼。可让她动手脚,却是下不了手的。 算了,只要我们兄妹四个足够强大,徐婧就是有什么想法也只是想法而已。 李昭稍微收拾了下就跟着李徽派来的人去书房。 “管家?”李昭顿了顿,然后无所谓道,“行啊!”她没管过,但是她学过哒! “不是,你担个总揽全局的名头,事情交给你阿嫂的人就成,最多也就两个月。”让李昭管家,李徽觉得暴敛天物。 李昭明白过来,李廷在弘化,成国大长公主却不在,她老人家在陇西,李征不是很靠谱,需要一个人压阵。路珂即将临盆,李曦、二娘已出阁,四娘做生意做到天水郡去了,所以现在这个家是徐婧执掌。而徐婧怀相不稳,须静养! “那最好不过了!”李昭笑。 “你曾大母还没见过八娘九娘,很是想念她们,过了她们外祖父的寿宴,我就把她们送去陇西。” 李昭一怔,看来李徽和徐婧谈的不是很愉快,否则不会把双胞胎送走,这是要隔离她们母女,减少徐婧对双胞胎的影响。恩,她对怀相不稳的说法有点怀疑起来。 “五娘来了,八娘两个过去刚好给曾大母和大母解闷。”李昭顺着李徽的话。 父女俩跳过这个话题,李昭蹙眉,“兖州那群人贼心不死,我有点儿担心他们狗急跳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李徽神色不改,只是眼底弥漫出一丝煞气,“若连他们都能算计得了我,我这半辈子算是白活了。” “咦!”李昭听出李徽话中有话,诧异,“他们想干什么?” 第77章 大鹏一日同风起 他们想干什么?他们想反客为主。 可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藏起来的刺客还没来得及跳出来就被人一锅端了,城内城外的军队也被数倍人马包围。 一点儿风浪都没掀起来就结束,平乱过程顺利的乏善可陈。 看着被剿下的武器,一群被制服的人,除了兖州世族俨然还有部分雍州世族参与其中。 寿星公徐父吓得汗如雨下,他们这是打算在他的寿宴上刺杀李徽啊!徐父瞪着一双眼去看自己儿媳妇,肯定是她里通外合,否则刺客怎么能藏进家里。 贺十二娘姣好的容颜上没有丁点儿血色,好似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瘫软在地。而她身旁的贺五夫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双眼麻木空洞的望着眼前这景象。 完了!贺氏完了!他们的复兴大业完了!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贺五夫人还有一股强烈的不甘涌上来,居然这么简单就结束了! 任他们怎么卑躬屈膝做小伏低的乞求,以李氏为首的一干实权派都不为所动。他们怎么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家族没落,几十年后泯灭于众人。 投靠顾氏和西突厥达头可汗合作成了摆在他们面前唯一一条路,哪怕明知前路荆刺丛生,但是他们不得不踏上去。即使最终输了,也要搅得雍州天翻地覆,拉着别人下地狱。 兖州世族更像一个输得倾家荡产的赌徒,拼尽所有豪赌一把。 赢了,重临巅峰! 输了,一无所有! 反正已经穷途末路,为什么不赌一把呢? “你们居然和西突厥合作,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早知这一切的李徽不生气,他只是匪夷所思。 “要不是你们联合起来排斥我们顾氏,我怎么会和突厥合作。”谋划成空的顾诠振振有词,指着李徽厉声道,“我们顾氏也是雍州名门望族,可是你扪心自问,你有重视我们吗?你宁愿重用那些卑贱的寒门庶族,也不肯给我们顾氏子机会。” 李徽眯了眯眼,嗤笑一声,“我不重视你们,分明是你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想要的却没能力得到,就怪我没捧到你眼前,可笑至极。” 在雍州,除了核心的李、宋、雷、古、楚五大氏族外,便数顾氏。然而随着顾家老一辈逝去,这一代子弟平庸无能,频频铸大错,顾氏已经游离在核心政治圈外,名不副实。世家,世禄世卿之家,若是几代人在核心圈内没有一席之地,便会逐渐没落,再想恢复荣光,难! 看着顾诠愤恨的脸,李徽慢条斯理的将顾氏犯的错娓娓道来,“建安十九年,顾家二郎为清潭县令,强买清潭附近三千顷良田,差点逼得百姓作乱。建安二十一年,顾家四郎滥杀百姓当枭首……” 一桩一桩细数下来,直说的令人咋舌不止。顾家日薄西山他们知道,却不知道昏聩至此。 “不过是些庶民罢了,死不足惜!你却为了他们杀我顾氏子!简直欺人太甚!”顾诠知道在劫难逃,哪里还会隐瞒自己的愤怒。 李徽重重一拍案几,震得杯盏一跳,发出清脆声,怒声道,“所以为了一己之私,你们就要引狼入室,将我中原江山拱手让给突厥,重现昔年惨况。” “难道眼看着你们高高在上,我们却被踩到尘土里。做梦!”顾诠满脸扭曲,原本养尊处优养出来的那张英俊儒雅的脸面目可憎,一个一个指点过去,“你,你,你,你们都死了,雍州便是我们顾家的了。等达头可汗一统中原,我顾氏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越是身边的人,越不能容忍他比自己好,于顾诠便是如此。 李徽岳父的五十寿宴,李、宋、雷、古、楚五家的中流砥柱都到场贺寿。杀了这些个当家人。他们的军队措手不及又群龙无首,必然陷入大乱之中,顾氏便可抵挡一时。 李湛再是骁勇善战,大本营乱了,粮草无以为继,也是回天乏术。 西突厥可挥兵南下助他平定雍州,日后一统中原九州。 突厥治理中原,必然要依靠世族,舍顾其谁。 万丈荣光,就在眼前。 功亏一篑! 顾诠嚎啕大哭! 李徽运了一口气才没拔剑橫劈了这个人渣,就凭他那心胸狭隘,狂妄自大的本性,还想万人之上,李徽都替万人委屈。顾氏败落的这么迅速,顾诠功不可没。一将无能受累千军! 顾氏狼子野心大家都知道了,想必等他处理顾氏时也没人会来求情,说他不念旧情。顾氏姻亲力量不可小觑! 李徽不想再听他胡言乱语,挥手让人带下去。 其他雍州世族和顾氏坑瀣一气,理由也差不离,为了更高的地位。人性本贪,但是能力与欲望不匹配,那就怪不得旁人。 在铁证面前,他们无法辩驳,这些人只能痛哭流涕的向李徽求饶。然他们勾结外族,李徽岂会手软,只沉声道,“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们勾结外族时有想过留我等性命吗,你们派兵围剿我等府上时可想过饶我等全家不死!” 这群人除了在这里安排刺客,还打算斩草除根,要不是李徽早有准备,灭族之祸就在眼前。 宋、雷、古、楚四家当家人是早前就知顾诠阴谋的,其余人却是不知,一听连五氏家里人都不放过,互相看了看,没脸开口求情。只能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这群王八蛋怎么这么糊涂! 李徽顾忌的只是雍州世家,兖州世族那边就更好处理了,李徽连问都懒得问,直接让人带下去,交给专人审问。更没有人会他们求情,现在多少雍州世族恨他们欲死,要不是他们上蹿下跳,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我家亲戚之前明明没那么蠢的。 收留了一根搅屎棍,他们后悔的想扎小人。 使君府书房内,李徽沉声,“赵云德(顺承世子)未参与此事,诸位觉得当如何处置?” 李昭都替他觉得尴尬,全家就剩下他一个,跑到雍州来,原本以为可以翻身,却发现主人家不把他当回事。 好在还有兖州世族把他当成宝,奈何兖州党最终却是把希望放在了顾氏和西突厥之上,陪了他一个人在墙角玩。 “六娘子有何高见?” 只打算做壁花,旁观学习的李昭一愣,抬眼就见笑的不怀好意的蒋威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李昭:我刚给你送了一车钱,我没得罪你吧。 其余与会者皆是扭头看李昭。 “顺承郡王为方氏逆党所害,世子少年丧父亡母,想来是十分思念亲人的,不如将他送回京城,皇上必会善待自己的侄子。”李昭慢腾腾道。 赵云德留在这里就是给人一个念想,雍州刚清洗了一次,不需要再来一次,内乱伤元气。碍于他的身份,却不好弄死,天下皆知他在雍州,死了有损道义。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赵云德也是方氏之乱的受害者啊,以仁义标榜自己的少帝不能明目张胆动自己这个大侄子,还得好好安抚这失怙失持的可怜孩子。 赵云德瞧着不是肯接受现实的。 “嘿嘿!”蒋威眯着眼笑了两声,“祸水东引,此计甚妙!” 李昭虚虚一笑,有点儿摸不准老头的脉。 接着商议如何处理此次刺杀事件,李昭一直绷着神经就怕蒋威又问什么,自己若是答不上来可就丢人现眼了,还好有惊无险。 商量好了对策,正式的处理整整花了三个月的功夫收拾。委实是涉及到的家族不少,这些家族又各有姻亲故旧,处理起来便需要慎之又慎。太轻了不甘心不足以震慑,太重了又怕寒人心,简直杀死脑细胞! 等处理完这群人,雍州这颗大树剪不少明显的枯枝,气象焕然一新。腐肉不除,新肉难长,伤口难愈。 是年秋,出征一年三月有余的李湛大捷而归,李徽出城亲迎,李昭随行。 远处,群鸟飞掠,地面轻震。便见旌旗招展,不一会儿尘土飞扬。紧随其后的是马蹄声轰隆作响。 李昭眺目远望,便见玄色骑兵飞驰而来,更后面是乌压压的大军,排山倒海,令人胆颤的肃杀凌厉之势扑面而来。 身着铠甲的李湛到了十丈外,下马步行,双手捧着一黒木盒,单膝跪在李徽马前,朗声道,“达头可汗首级在此!” 李徽激动之色溢于言表,翻身下马,接过木盒,缓缓打开,望着里面处理过的人头,阔面碧眼,正是与他纠缠了十七年之久的达头可汗。 李徽哈哈一声,握掌为拳重重拍了下李湛的肩膀,“吾儿骠勇善战,我雍州之大幸!” 又见一面如冠玉的青年手捧断成两截的王旗在侧,李徽也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道,“将门无犬子,大善!”此人正是宋航和李倢嫡长子,时年十八的宋胪,善谋。 此次出征,本意只是想打退屯兵黑山岭的西突厥,却不想这群年轻后辈如此出类拔萃,竟然直捣王庭。虽有取巧’,然不掩其能。 想到这里,李徽想起那个‘巧’来,便问道,“宋朔可还好?” “狼群损伤颇重,他留在沙漠照顾不肯回来。” 阿朗擅训狼,他们知道。当初也怀疑宋朔有此天赋,然他从来没有显露丝毫,众人想他到底是阿朗抚养长大而非狼群,便也不再多想。 后来眼见两军战况胶着,双方死伤无数。宋胪提议绕圈偷袭王庭,因为宋朔打小在沙漠草原中长大,经验丰富,遂令宋朔随行。却没想到,半路他利用流沙和沙狼让西突厥援军全军覆没,更是一箭穿胸达头可汗,功不可没。 援兵覆灭,达头可汗亡,王孙贵族被俘,刚研发出的霹雳弹及时被送到前线战场,雍州势不可挡,一路将西突厥兵马赶到黑水对岸。 李徽略略颔首,倒是有情有义的。 大军入城,万民空巷,欢声笑语,喜气冲天。 对内封赏有功之臣,抚恤战死将士,调遣官吏治理新地盘。 对外宣而广之,自来军功最重,其中又以开疆拓土为最。随着这一战的胜利,李氏威名如日中天,称王的时机到了! 第78章 扶摇直上九万里 李昭双手枕在头后,毫无形象的躺在美人榻上,透过窗棂望着外面的圆月,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秋露寒人,奴婢把窗户给关了吧。”紫光可怜巴巴的看着李昭,六娘庆功宴回来之后便这幅心事重重的模样。 李昭噗嗤一声笑出来,“给我再拿床被子来就是,还不兴我对着月亮多愁善感一回了。” 紫光无奈,只好跺了跺脚去拿被子。 “每回你看着月亮发呆就是想吃月饼了,什么时候学会的多愁善感,难不成是阿嫂不给你月饼吃不成?” 珠玉碰撞之声骤响,李昭一听这声音就要跳起来,然已经迟了,李曦掀起帘子进屋,将李昭那*的躺姿看的一清二楚,如黛青眉微微一扬。 李昭讨好一笑,起身迎上去,“阿姐这么晚怎么来了?” “我要不来,怎么能见你私下这模样!”李曦似笑非笑地走近。 李昭悻悻然的笑,扶着李曦坐下。 “我都生了,你摆这架势做什么?” 李昭挠了挠头,瞄一眼李曦平下去的小腹,“我这不是还没习惯吗?阿姐恢复的真好,都看不出生过孩子了。” 李曦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没被她的甜言蜜语转移注意力,开门见山道,“你是怎么回事?我在宴上就发觉你兴致不高。” 别人看不出,可李曦是谁,一手把李昭带大,差不多是当女儿养的。所以她把满腹怨念的江源打发回去看女儿,打算和妹妹来个秉烛夜谈。 “别跟我胡扯!”一句话把李昭噎了噎。 这几年向来是李昭把别人噎得半死,被人噎还是头一回。 李昭咬了咬唇,慢慢地蹲在李曦面前,仰脸看她,低着声音道,“此次出征,西突厥死十八万,雍州亡八万。” 李曦吃了一惊,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自来战争便是车牛往者不返,士卒死亡过半。总不能为了减少伤亡,我们就不加抵抗,束手就擒的后果怕是更为不堪。百年前胡祸血腥犹言在耳,亡者数十万!” “突厥犯我边疆,屠我百姓,保家卫国,死得其所,我为战死的将士难过,但是我更难过的是,”李昭声音蓦然下沉,“这次是和突厥打,不远的一天,中原百姓会互相残杀,只为了满足少数人的欲望。这些年天灾不断,死伤无数,可更多的人将死于兵祸。”血淋淋的数字让李昭无比清晰的意识到战争这台绞肉机的威力。 李昭慢慢的将头靠在李曦膝上,阖了合眼,“皇帝不怀疑俞祈,金吾卫就固若金汤,楚王不敢反也逃不走,便无法在荆州自立为王。楚崇原不知道常宁怀孕,他就不会带着十五万大军反朝廷。没有天谴和皇帝失德的种种罪行,不会人心思动,各路起义军四起。 其中少不了我的煽风点火,天下大乱是我们家的生机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却是普通百姓的地狱,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我就在想,如果这天下不大乱,现在又会是什么光景?” 听李昭的话头,李曦暗暗心惊,她竟是参与的如此之深。 李曦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毫不意外摸到一点湿润,轻声道,“诸王积数十年之功,总是要反的。楚崇原能这么迅速的在梁州称王,必然也做了不少前期准备。至于各地起义,天下久灾,熹宗昏聩,民不聊生,早晚会乱的。适逢乱世,我们不反也会有别人反,不说别人,就说我们家,难道是你说了算吗?你不出那些主意,也会有别人出其他主意。” 李昭抿了抿唇,抬起头看着李曦,“我知道,阿姐,这些我都知道。我顶多算是个帮凶,一个催化剂!都是今天月亮太圆了,我才这么伤秋悲月。” 李昭能说出有一百条理由来宽慰自己,李曦说的那些她都想到过。但是她还是难过,这点难过却无法告诉别人,羞于说更不能说。只能对着李曦说,在这个世上,她最依赖最信任的人是李曦,连李徽都要靠后。 李曦心里还是有些担心,见她眼角发红,心底又泛起一阵疼来,阿昭今年才多大,别人家里这年纪的小娘子整日愁的是穿什么衣裳搭配什么首饰,新流行的辞赋,好玩的游戏。她的阿昭呢,都筹谋起天下来了。 虽然她想妹妹活的单纯一些,但是她知道这不现实。她觉得这条路不好走,但是李昭自己走的心甘情愿风生水起。大鹏想高飞,她不能用爱之名义束缚。 “天下大乱已是事实,你现在难过也是于事无补,你若觉得心中有愧,在这里哭有什么。天下不平,有本事你就去平了这天下,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百姓所想不过三件事,腹饥得食,肤寒得衣,体累得息。你能做到吗?”李曦也是没办法了,她宁愿阿昭多思也不想让她多忧。 李昭瞪大了眼,只觉得萦绕在眼前的的那片白蒙蒙的雾,突然散开了。 —— 龙,自古以来在华夏民族中有着非凡的意义,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皇帝称自己为真龙天子,皇子皇孙又是龙子龙孙。 但是真正的龙,谁也没见过。 可是弘化百姓却是见到了,马头、鹿角、蛇身、鹰爪、鱼鳞。好不威风! 这就要说到那一晚,节度使李徽携子李湛自军营归,于留仙山下遇太宗十八子之孙赵迎芳,赵迎芳大哭,“少帝大逆不道,弑父篡位,请君助我讨伐无道,匡扶社稷。”是时,金龙自谷底跃起,龙啸三声,腾飞而去。 李徽当即下跪伏拜,顺应天意迎赵廷芳回府。 李昭:论熟练掌握小孔成像原理的重要性! 戊辰年十月二十五,李徽奉赵迎芳为恭王,年号元鼎,发檄文讨伐少帝。 正式通知各路英雄豪杰,开盘了,你们可以下注了。 听罢消息,窝在榻上冬眠的清瘦老者一下子清醒过来,翻身坐起,“备车,去雍州。” 小僮撇嘴,“北齐都没派人来请您?”张圣善识人,多谋略,青州多少世族庶族哭着求着捧着奇珍异宝请他出手相助。张圣看着顺眼就指点一二,不顺眼就不见。随着一一应验,更是声名鹊起。他觉得自家先生怎么能那么掉价的自动送上门。 老头儿捡了一核桃砸向小僮,摸摸下巴,笑得饶有兴致,“看龙去,迟了就完了!”少帝他见过,衰命。 十二年前,张圣自觉修炼成仙,遂出山,打算用一生所学治国平天下。 那时候齐憙宗还没那么荒唐,张圣觉得只要他够听话就成。 后来张圣一瞧齐憙宗面相,又谈了一盏茶的功夫,转身就走啦。虽然齐憙宗竭力隐瞒,但是这消息还是传了出来。 随着雍州各项德政的流传,尤其是毫不吝啬将棉花、造纸术、印刷术等造福万民的技术推广至九州。又重创西突厥,开疆拓土,一雪前耻。向天下人展示了雍州李氏的文治武功,雍州李氏名声如日中天。 天下多少人在想李氏下一步会怎么做,因为之前雍州和突厥打得热火朝天,朝廷忙着镇压各处起义军还得防备楚王、楚崇原趁火打劫,双方竟是相安无事。但是没人会觉得真的相安无事下去,已经有不少人纷纷择明主而事之。 还有一些大能按兵不动,各有思量。此时,雍州拥立恭王,建立北齐,讨伐中庭的消息一出,不少人便有了决断。 洛阳,皇宫,暖阁 少帝与谢瑀对面而坐,两人中间放着一盘棋,一壶茶。 “真龙天子!”少帝捏着棋子笑了笑,“是指赵迎芳还是——李徽!无论是谁,如此一来,雍州都成了顺天应命,在我们还没同意的时候,我们都成南齐了。” “一些魑魅伎俩罢了,陛下不必介怀。”谢瑀沉声道。 “朕知道,然百姓知道吗?舅舅觉得百姓信不信,在雍州做了这么多事之后?”少帝握棋子的手骤然用力,不一会儿又松开,似乎陷入了某种挣扎之中。 谢瑀的眉头皱起来。 “既然李氏民心所向,不如朕将这江山交给李氏,舅舅,战争最终苦的是百姓!” 谢瑀的目光沉了下来,“李氏再好却是世族,即便能保证几十年太平,日后呢,世家不除,国将不国,百姓永无宁日。陛下既然爱重苍生,不忍其受苦,更不该说此等不负责任之言。自己喜欢的东西,您是愿意自己守护还是交给别人守护更放心。” 少帝放下棋子,低头笑了笑,“是我着相了,舅舅所言甚是!” “雍豫接壤,雍州可随时挥兵南下,雍州刚和突厥一场大战,马疲人倦,短期内不会出兵。但是我们不得不防,豫州和扬州中间隔了兖州、荆州,不利于整合两州势力,我欲全力拿下兖州,兖州多起义百姓,势力杂乱无章。” “楚王难道会眼睁睁看着我们攻打兖州,怕是会趁火打劫。” “楚王与荆州当地世族并非合作无间,早有龌龊,恐怕有心无力。” 少帝眨了眨眼笑,“原来如此,”我什么都不知道,少帝抬起眼看着谢瑀道,“一切便依舅舅所言。” 舅甥俩聊了片刻,谢瑀便告辞。 少帝望着红泥小火炉上水壶中冒出的袅袅热气,脸色逐渐变得灰败。祖宗家业,锦绣河山,朕还守得住吗? 走到园子里的谢太后隔着窗棂便见年幼的儿子满脸暮气,一身萧索,一时之间谢太后心如刀绞。 她如今已经是太后了,在她是皇后的时候她觉得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是太后而不是皇后。可等她终于成了太后,她一点儿都不高兴 她不聪明,但不至于蠢到看不出自己兄弟的野心,他们是龙凤胎。她宁愿先帝没死,起码她还能全心全意相信自己的娘家。 谢太后急急忙忙道,“阿娘替你娶了冉冉可好,你舅舅只这么一个女儿,爱逾珍宝!你外祖也有此意。”唯一可令谢太后安慰的便是哪怕卫国大长公主都有了想法,可谢韫没有野心。 少帝想起温柔单纯的谢冉,只觉得喉咙口像是堵了一块石头,有些疲倦地道“何必害她呢!” 谢太后不知所措的看着少帝,突然捂着脸哭起来,渐渐大声。夹在娘家和儿子中间,谢太后痛不欲生。 第79章 天下谁人不识君 齐朝末年,群雄割据,民乱四起,郡将自擅,常赋殆绝,皇室日卑。 戊辰年冬,南齐遣三十万大军平定兖州,正式拉开齐末混乱的序章,中原陷入战火之中。 南齐大军前遇北齐与冀州节度使后遭荆州楚王夹击,南齐大军溃退。次年秋,南齐弃豫州迁都扬州,群雄纷纷自立为王,自此少帝号令不出国门。 六年间战火纷飞,当今天下群雄并立,诸侯割据一方。 楚崇原自称燕王,治梁州西南汉阳、临洮十八郡。 北齐恭王统辖雍州、豫州、梁州七郡、冀州八郡以及兖州五郡。 马译杀冀州节度使自立为王,建鲁,占领冀州十三郡、青州及徐州五郡、兖州七郡。 楚王拥荆州十九郡建朝号楚。 南齐少帝盘踞扬州、荆州六郡、青州二郡以及兖州五郡。 五国并立,然燕王及楚王凭天险偏安一隅,已无逐鹿中原之力,当今天下实为三分、北齐强,南齐次之,鲁末。 甲戌年夏,元鼎七年,北齐一月内连下鲁国信都、清河、魏郡三郡。消息传回国内,举朝欢欣。庆功之后便是商量善后问题,新的领地总是有很多问题,易出政绩也易出麻烦,派谁去呢? 北齐政事堂里正在为这事吵。 在众臣:卧槽,又是你的目光中。李昭毛遂自荐呈上她的策划书,她还很贴心的给在场每一位发了一份,“只是根据前线传回来加上探子回报的消息,未能亲临,若有不当之处,请诸位指正。” 集首相、大将军、太傅等职于一身的李徽翻了翻,又笑了笑,“诸位觉得如何?” 众臣瞪着眼睛不说话,面面俱到,挑不出错,处理这个她有经验啊! 三年前,北齐攻下梁州七郡,后续安富恤贫的工作就是李昭处理的。恤贫,她做的很好,大家都知道这位很得百姓爱戴,这份爱戴不是白得的,都是一点一点的积累起来的,在不少人看来是靠‘劫富济贫’换来的。 世族对她安富的方法很有意见。 当地负偶顽抗的,杀的杀,流的流,这没话说。剩下的世族富户,声名狼藉的依法清算。一下子就清算出不少田地财富,还有不少隐田隐民,于是登记造册,隐民上籍贯,田地分百姓,财富赏将士。 当地郡望被她清算了大半,她也不怕没人干活。上书朝廷要求派人来,同时还列出一份名单,是当地名声好才能佳的世族。第二份名单上是她推荐的觉得适合梁州情况的人。 简直亮瞎众人的眼,这个这个以前是个商贾,这个这个以前是个工匠,这个这个以前是个游侠儿……世家庶族也有,但都没其中三教九流这么显眼,偏偏这些人还有那么点建树,不能说是无能的。 李徽他居然还同意了,调人赴任。又把第一份名单上的人都调到异地为官,你再能在别人地盘上又能作出什么妖来,也没有不与官做,名声上齐活了! 传统重规矩的世族自然是要反对第二份名单上那些在他们看来不入流的人。 一个劲儿的和李徽‘谏言’,还得客气点,“六娘子颖悟绝伦,常有妙策,相公允她议政,虽于理不合然也是一片爱女惜才之心。可岂能令她主持梁州新地呢,这不是要让天下人都觉得我北齐无人了,需要个女子抛头露面。”他们深谙打蛇打七寸的道理,只要不是李昭主事,这批人上不了位。 李徽道,“若阿昭能将梁州七郡治理的井井有条,岂不是向天下人说明北齐人才济济,我北齐连个女子都胜他们百倍。若是阿昭无能,我必重罚她自此不令议政再派能臣前往。她已着手治理,目前看来井然有序,半途而废,岂不前功尽弃。” 众臣败退,心道,我早该知道她不是去观光的!她又要作妖,又开始争权了。他们一直都认为李昭兴学办校培养寒门子,抬举农工商都是为了争权夺势。盖因世族很是反感她参政,随着北齐建国,一切上了轨道后朝中反对的人越多,李昭不得不提拔拉拢寒门巩固自己的地位。 李昭也小心把持着度,致力于让世族保持这个美好的误会。 于是李昭就这么在李徽纵容世家无奈的情况下,风风火火搞建设。担心世家不甘心失去权柄,她可是知道世家在绝境之下会有多疯狂,兖州世族的事她还没忘。为此实行了长达一年的军管,这期间利用察举与考试选出当地百姓中佼佼者,令其为基层官吏,再高的,她就没这个权力了。 在境内实行雍州的惠民政策,兴学办校,推广雍州的创新技术,尤其是农业上的改进,采用以工代赈的方式修桥铺路,打通此地到雍州的便捷之路,棍棒加大枣双管齐下。 大家担心的当地郡望殊死反抗,有没有,有,被她砍了,顺便又多了不少建设资金。必须说的一点是,这次反抗还有当地人向李昭通风报信。当地百姓对李昭的态度,可见一斑。一年后,李昭离开,七郡方兴未艾,治下百姓泣而送之。 三年后,放到梁州那批人很多都升迁了,不少已经能独当一面。没见这两年,她要做什么,越来越难阻止。 随着李昭一些政策效果的出现和她扶持培养的人慢慢崛起,声势日隆威严日重。尤其是想想她这些年一直都在兴学办校,因为有了商贾的资助,规模越办越大。等一批又一批的人学成而出,这些人难道会不记她的好。 六年之前,谁能想到她能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如今多少人盯着学校这块肥肉,奈何李昭看的紧,令他们无处下手。 再让她去冀州刷名望抢地盘壮大实力,到时候她是不是要求光明正大上朝了。 “六娘对当地旧族的处理是不是过于严苛了些,其他地方的世族见此恐怕会物伤其类,抵死顽抗。”古初缓缓开口,他母亲是李廷胞妹,与李徽是表兄弟,古氏又是赫赫大族,遂旁人不好说的话,他敢说。 “是不是过于严苛,那要看他们做了什么,若是十恶不赦的大罪,难道也要放过。古尚书觉得这样会吓到其他世族,但是我想的是,若是不严惩他们,会不会寒了百姓的心,又是不是对积善行德的世家不公。恶者得不到相应的惩罚,那么这天下还有谁愿意做善人,这天下风气如何正!” “自然不能一视同仁,善者赏恶者罚,但六娘未必太过赶尽杀绝。”古尚书看着李昭,笑道,“梁州七郡世族,保留下不足六成,继续在朝为官者不到三成,六娘宁愿用寒门子也不肯给他们机会,未免有些寒世族的心。” 李昭歪了歪头,一条一条的反驳,“我处决的每一个人都是按照律法而行,尽可调阅卷宗核对。甚至在一些问题上睁只眼闭只眼,否则保留下的怕是三成都不到,想来古尚书也应该明白。然总有那么一些人,书罪无穷,流恶难尽。难道继续留着这些人兴风作浪,欺压我北齐百姓。 古尚书说我赶尽杀绝,为何不说还剩下六成人。至于您说我宁用寒门子不用世家子,而令当地世族继续为官者少,要真是如此,那三成为官者何处来的,在我眼里只有有用无用之说,仁君不能畜无用之臣。难道古尚书宁愿朝廷用无能的世家子,也不肯重用有才干的寒门子,如此我真怕有朝一日忠臣丧尽,阿谀奉承之臣充斥朝堂。” 古初一怔之后当即否认,哪怕世家行事上多多少少是有那么点无能的世家子也比有用的寒门子金贵的意思。可这话他是万万不肯应的,应了他就等着遗臭万年吧,没见史官拿着一支笔一本书刷刷刷在那记。 “阿昭莫要激动,古尚书自然不会有此意,古尚书只是想尽可能减少攻城的损耗。”李徽终于出声。 古初容色稍霁,“我正是此意。” “然阿昭说的也有理,为了恶者而伤害善者,哪怕得到一时之利,但后患无穷。长此以往恶者横行无忌,善者寸步难行。”李徽把话题从世族庶族之争上扭回来,“诸位可有两全之策?”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李徽已经表示出他的偏向了。 好了,那么她的计划没有问题,难道真的要让她去。 不少大臣怎么想都觉得不得劲,你是个小娘子啊!你是个小娘子啊!你是个小娘子啊!你都十八了,要错过花期了,怎么还不想着嫁人生子,整天和一群大老爷们争权夺利,正常吗? 太不正常了! “当年六娘在梁州一待便是一年有余,如今六娘已是二九年华,若是再在冀州滞留一年半载,岂不是错过花期。”韩其林以情动人,看着李徽道,“若是这般耽误了六娘,倒是真显得我们一群人无能了,相公也该为六娘终身大事考虑一二,女子花期短暂,等不起。六娘的计划是极好的,可未必要亲临。”不喜欢她上蹿下跳是一回事,承不承认她的能力是另一回事。 李徽还真有那么点踟蹰,他闺女真的不小了,前面兄姐都嫁娶有孩子了。 呵呵,不就是欺负我这边还没有能挑得起这根大梁的人吗?给你们去操作,改的面目全非不至于,就怕趁机扶持起一堆世家子,最怕的还是一群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只能靠关系上位的。雍州冀州相邻,古来多联姻。 “多谢韩太师关怀,然先前有位道长和我说我不宜在二十之前婚配,否则有血光之灾。”李昭胡诌的一本正经,“想来韩太师如此关心我总不忍我遭灾的。” 李徽,呵呵,什么高人让我见见。 韩其林,“……”你的矜持呢! 李倢懒洋洋开口,“那六娘还有两三年的光景,如此正好,太师都高兴的说不出话了!”李倢对政事不擅长,插不上口。要不是为了让侄女更顺利的入政事堂,她才懒得来。她军功赫赫比李昭更容易打破常规,李昭到底缺了军功,立足不够稳。 户部尚书蒋威站出来道,“这是六娘子制定的计划,除她之外,谁能比她更了解。梁州七郡的欣荣还在眼前,诸公为何视而不见。” 这话李昭来说有自夸之嫌,蒋威说了,一时之间竟无人来驳。在蒋威之后又有人站出来为李昭说话。 一时之间你来我往,最终事实胜于雄辩,李昭抢到蛋糕。 结束以后,李昭自回去安排诸事,那么轻易松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着趁我不在抢我地盘的主意。 第80章 不做永远没结果 “六娘一走,怕是有人要生事!”蒋锲参与了三年前梁州七郡的建设,然后就成了李昭的铁杆,此时皱着眉,一脸的担心。李昭还在就有不少人要在义学上插一手。 “正好锻炼你们啊!”李笑着道,又正容,“你们也不用太担心,明日我便会奏请相公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 “太学初设时只收五品以上官员子弟,后来改为国子监,只收世族和勋贵子弟。再设太学,如何招生?” “我自然希望能够不问出身高低只问才能,可朝中世族如何同意,怕是庶族也不是很情愿。”李昭和庶族的关系不错,但是说不上亲密无间,没到让人家不顾自己利益成全她的地步。 作为庶族第三代的蒋锲面对众人的目光,清咳了两下,“我大父肯定会同意,但是另外的我就……” 诸人秒懂,成为特权阶级之后还有多少人不想享受特权。 “若是能争取就争取,若不能也只能算了,只叹根基太浅。我这也是无奈之举,我得让他们别把目光都放在义学上头。”李昭视线一扫,注意到一些人的脸色,沉声道,“一个人把好处占全了,其他人就要联合起来对付你了。” 她这七年大半的心血都花在义学上,数量众多的蒙学、还有培养专门人才的算学、律学、医学、工学、农学等,并不只培养入仕参军的人,甚至为避嫌把军校的概念告知李徽,由他亲理。与传统的熟读经史子集立志治国平天下不同,才到现在引起注意,真正是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真想要揍人。 入了国子监太学等于半只脚踏进了朝廷,一比,她的义学也就不是特别出挑了,总能引开点注意力。 李昭又叮嘱了一些事宜,并点了随行的人,一直到了晚霞红透,才让众人离开。 一直乖乖巧巧坐在一边旁听的李烨终于在李昭的示意下开口问,“姑姑既然这么不放心这里,为什么还要坚持亲自去,不放心世族,难道连庶族也不放心?”世族常道李昭牝鸡司晨,礼乐崩坏,关系有点儿僵硬。可不是说姑姑和寒门庶族关系很好。 “同样的一份菜谱,不同的人做出来的味道会一样吗?”李昭问。 “些微之处总有区别。” 李昭道,“所以我不得不亲自去,一旦成了定局,我再想改过来就没那么容易。”李昭想了想,拿起砚台往白纸上一倒,面前的白纸上出现了一堆墨迹, 李昭对李烨道,“在这张纸作画难,还是在白纸上作画难?” 李烨若有所思的看着白纸上的一团乌黑,“所以姑姑花那么大的精力兴学办校,就是为了从小开始培养他们,让他们更好的为朝廷为百姓做事。”李烨虽年幼但是自小就被李徽带在身边悉心教养,今年初开始李徽又让他隔两天来李昭处一天,知道的可能比很多人都全面。 李昭失笑,她最开始的动机可没这么深远,那时候她想的是自家不能被当成傀儡架空甚至全家性命不保,所以要收缩世家权势。直到李曦一番话才让她‘高尚’起来。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既然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总要做点什么才不虚度。 对上已经不算小的侄子认真的目光,李昭不要脸的点点头,趁机道,“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是我自己的私心。读书的本义是知荣辱明事理辨是非,世人皆爱读书重经史子集,为何,因为只有学好这些才有机会入朝为官光宗耀祖,因为朝廷对仕人处处优待,以官为本、以官为贵、以官为尊。人性趋利,是以最聪明的那群人为了做官都去研究经史子集而荒废了其他。大郎觉得这样好吗?” 李烨直觉不好,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姑姑与先生说的太不一样了,以至于他当场死机,呆呆的看着李昭。 李昭揉了揉他的头,“你觉得你二叔聪明吗?他要是一心想着治国平天下会怎么样?”李灏在工部挂了个虚职,没日没夜的带着一群技术宅折腾。 李灏带人做出的霹雳弹、迷烟弹为攻城略地立下汗马功劳,他还设计了更为省力的水车灌溉系统造福农业。二叔自然的是聪明的,但是让二叔治理政事或者行军布阵,李烨下意识摇了摇头。 李昭看李烨的表情就知道他明白过来,也不勉强他评价长辈,遂道,“可外人提起你二叔来,多是评价不务正业好奇淫巧计。然在我看来,他对百姓和朝廷的功劳,不比朝中大臣少甚至更多,这公平吗?” 李烨又摇了摇头,但自古以来的等级便是士农工商,李烨觉得脑子有点儿不够用了。 “你二叔有李氏子的光环都如此,换做其他人只有更不堪,哪怕再劳苦功高,依然不被重视不被尊敬,那还有谁愿意研究这些技术。这世上有多少天资聪颖的人将自己的才能浪费,而在不适合自己的路上狂奔最终沦为平庸,禄禄一生。若是让他们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发挥本领,又会给天下带来多大的福祉。虽前路荆棘坎坷,我总是想试一试,不做永远没结果。” 李昭的脑洞已经突破天际,她想在封建皇朝促进自然科学的发展,李徽和李湛她影响不了,小正太正合适。 小正太已经有点头晕眼花的征兆,李昭点到为止,笑道,“天色不早,我们回府吧。” 李烨昏头昏脑的应了。 下马后,李昭带着李烨去正堂向徐婧请安,双胞胎下了学也在那儿,两人是去年秋天进京的。而徐婧六年前生下的七郎,周岁后过继给亡故的二房李德为嗣子,一直养在陇西崔氏膝下。 双胞胎见到李昭忙上前见礼,李烨又向两位比他还小大半年的小姑姑行礼。 徐婧对李昭的态度很是客气,客气中带着疏离,也许还有那么点敬鬼神而远之。今天下午不少贵妇人上门,话里话外就是打听李昭二十之前不得婚配的批言和她的婚事,她一概装糊涂糊弄过去。 当年她因为兖州世族的事情和李徽起了争执,结果不到一个月,兖州旧族意图刺杀李徽,她弟媳牵扯其中,差点没把全家兜进去,然而父亲和弟弟到底受连累丢了官。徐婧很是后悔,可晚了!李徽对她最后那点耐心在那场争执中消耗殆尽,要不是为了三个孩子的面子和李氏的名声,她都不敢深想自己的下场。 双胞胎声音清脆的说着学堂里的趣事,不至于令气氛太尴尬,坐了会儿,李昭姑侄俩告辞。 李烨要去见母亲,李昭拐了小路瞧崔七去了,她在坐月子。崔七不止是她二嫂,还是她的帮手,崔七精明能干,很是帮了她不少。 “你的婚事,你自己是个什么主张?”崔七一见她便直截了当的问。 “二十前不婚配啊,先过了这两年再说。”李昭满不在乎道,俯身去捏摇床里小侄女的小手,“好小!不过气色好多了。” 崔七瞧着她眉眼间的温柔突然说不出话来。怀孕时,她没少觉得因为孩子耽误了事。李昭参政不容易,她作为李氏的儿媳妇更不容易,连她家里人除了她娘以外都反对,只能庆幸公公和丈夫开明。但是再开明,她也必须生一个儿子交差。 可等女儿生下来,看着她粉粉嫩嫩的一团,崔七一颗心软的一塌糊涂,恨自己不经心,害得她早产体弱。有时候爱得恨不能撇开一切就围着她转。 可李昭不能退,起码不能这两年退,她一退,他们这摊子事就前功尽弃了。 建功立业治国安邦之心,男子有,女子也有,崔七便是。凭着李昭这股东风,崔七如鱼得水,要是让她从此以后只能在家相夫教子,只想想就觉得了无生趣。 然而母性是一个女人的天性,李昭也不能除外。 李昭直起身子见崔七一脸复杂,眼里还有水光,失笑,“做了母亲,七娘都多愁善感起来了。” 崔七用力的眨了眨眼,“好容易关心你一回,你倒笑话我了,我也不跟你绕圈子,我是知道你的,你心里头肯定有成算,我就是想和你说,别太委屈了自己不把自己的事当回事。” 李昭拉了把椅子在崔七床前坐下,支着脑袋道,“我怎么会委屈自己,我都想好了,家里人口多的不成,七大姑八大妈的,太麻烦,要是再来个长辈用孝道来压我,我得多蠢才给自己找一座大佛来供着。本人要么像我二哥这么开明的,要么听话的,我让往东不敢往西。最重要的一点——颜要正!你给我留心着啊!” 崔七张了张嘴,“你就不要求个文能治国,武能安邦!” 李昭扬眉,“我不嫌弃锦上添花,前提是符合前三条。” 崔七还真琢磨开了,“你等我寻寻。”只要李昭不是打算一辈子不嫁就成,二十成婚怎么了,与李昭而言,年龄根本不是障碍,她看中了去抢回来都成。 “去了冀州之后的名单,你有数了吗?” “我六年前办第一所义学时,特意选的是十岁左右的孩童,现如今有的继续深造,有的离校返乡,还剩下少部分已经可用,高位不成,基层应该无碍。到时候我也要在那留一年半载,也不怕他们出大纰漏。” “返乡那批要用心安排,莫让他们心生怨念。” 李昭笑,“这一批人我亲自选的,选的最用心,心性不好的早就离开了,剩下的都是些好孩子。离开只是因为天赋所限无法更上一层楼,其他都是好的。怎么着他们也有一点技艺傍身,回到家乡都差不到哪儿去。” 听着李昭一口一个孩子的,崔七望着她那张嫩脸,突然觉得有点儿牙疼,“识文断字的人总是更受关注和尊重,多多少少也能潜移墨化一些人。”她下了多大一盘棋啊!有时候崔七不得不佩服李昭。 “行了,坐月子都不肯省心,你还不如好好调养,等一个月后出来帮我看着点。谁想摘桃子揍谁去!” 第81章 一战成名天下知 冀州四郡当地世族听说来的人是李昭,头都大了一圈。她在梁州的光荣事迹差不多家喻户晓,大伙儿都知道这位喜欢打土豪分田地。偏她又不是一竿子打死一群人,还会区别对待,更擅长收买民心,北齐军还出了名兵强马壮,弄得他们想联合起来兴点风作点浪都不成。 掺和守城的一早都被抓起来,没掺和的自觉罪孽深重又有点门路的也跑了,剩下的都是舍不得家业又没门路的那群,又抱着那么点侥幸心里,我和那谁谁谁是亲戚呢。 实在是群雄逐鹿中原,整个天下都不太平,世家威风了几百年,现世报来了。 东北的鲁王马译本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的县尉,在齐朝末年于青州乘乱而起,天纵奇材,几年之间吞并了大大小小几股义军,称雄一方,后被冀州节度使唐华招揽。结果,马译联合冀州三大世家兵变杀了唐华自立为王,对当地不少世族而言,简直是个晴天霹雳,马译大权在握后便开始打压世家,鲁地世家不是很好混。 南边的南齐是谢氏掌权,庶族当道,比在鲁国还难出头,起码鲁王手下寒门才俊储备不足,不得不重用一批世家。 北齐李氏秉政,国内世族力量不可小觑,然而不是你姓氏显贵就能上位,还得有能力否则站不稳,多得是庶族想取你而代之。不过好歹世族略占上风。 楚王和燕王不考虑,那儿倒是世族当道了,然而太远了,这世道不太平,搞不好半路就被劫了道。 李氏到底是世族,我还有亲戚在朝上呢,我也没做啥骇人听闻的事啊,北齐势头不错,要是能谋得一官半职未必不是复兴之路。 这么想着,等李昭到达时一看,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啊!不是说鲁王马译开始清剿世族了吗?不是说流行全家逃亡吗? 既然不走,现在想走也走不成了,李昭这次特特把展飞杨带来,不到三十的年纪已经做到刑部侍郎,展飞杨断案如神,有他在不怕弄出冤假错案枉杀好人,至于坏人,踩过线了不管是谁的亲戚一律法办,没过线的便留点儿情。 待展飞杨将当地豪族不管是世族还是庶族都审了一遍,李昭这善财童子也当得差不多了,得了一圈感谢也趁机接触到当地一些孝廉人士。该举官的举官,该收拢的收拢。 当地人士瞧着李昭出身显赫,却毫不凌人,到了乡间种田养鸡都看的津津有味,还能和村民说上两句,显而易见用心接触过,又见她颜如玉笑如花,不由得觉得这位新长官除了是个女娃奇怪了点,也挺好的。 因着拥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馗关还没攻下,这地盘还不是太稳,鲁国随时都有可能杀个回马枪来,遂此地工程还没热火朝天的建起来。 李昭这么急的赶过来,也是有着把新地盘撸顺了,省得到时候前面打起来,后院着火,被人包了饺子的考虑。 “娘子,天馗关有人回来了。” 李昭赶紧道,“传进来。” 来者是个魁梧的男子,李昭见过几面,遂道,“齐校尉过来,是有事?” “许攸怕是要死守,他那儿刚收了秋粮,还有五万常驻军和从四郡逃过去的五万散兵。真要守起来,两三年都没问题。我们的大军却不能长时间驻留,将军打算再发起强攻,让我来和娘子说一声,多备粮草、战马还有武器。” 李昭嘴唇动了动,天馗关是入冀腹地的重要关隘,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若是能拿下,以后挥兵青州徐州都得利,可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这点他们知道,马译也知道,遂守关大将是和他一起发迹的许攸,最擅长防守战。 他们的第一次强攻就铩羽而归,伤亡惨重,第二次…… “我已经备下,随时可以运往前线,”李昭想了想道,“关内还有五万败军?” “正是。” 李昭眼神一动,道,“我让人带你去接收战备物资,到时候和你一块前去天馗关。”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齐校尉吓得变了声,“刀枪无眼,娘子岂可涉险!”李昭再能,那也是个没上过战场的女子,不说去军营不合适,就说万一打起来有个闪失,岂不是百姓的损失。齐校尉是个草根,对李昭还是颇有好感的。 李昭明白他的顾虑,笑,“我只待在后方,我有事要和你们将军谈。” —— 天馗关二十里外的临时营帐内,宋胪直接掀开主账的毡子,声音愉悦,“六娘来了!” 低头拧眉在沙盘上演习的男子蓦地抬起头来,男子身形十分高大魁伟,面部轮廓极其深刻,此刻那双迥异于人的异色双眸中迸射出的欣喜让宋胪想不注意都不成。 很早他就从话唠宋胤那里得知阿朔思慕李昭,所以在六年前攻打西突厥时,他特意点名让阿朔给突袭部队带路。 临走之前还告诉他,李家不可能把女儿嫁给庸碌之辈,尤其是李昭。想得到什么就得有相应的能力。更早之前他就无意中发现宋朔天赋异禀,许是他养父阿郎的缘故,宋朔一直没有表现出来。 宋胪一直都在期待着宋朔能发挥所长的那一天,意料之外的宋朔半路遇上西突厥五万援兵不得不利用天赋杀敌,最后还一箭射杀达头可汗,一战成名天下知,凭此封侯,从此势如破竹,一路扶摇直上。 然宋朔是个闷罐子遇上李昭就紧张的话都不会说,李昭又是个不解风情或许压根不在意风月的,竟是这么多年都没进展,令宋胪这个兄长好笑之余又替弟弟担心。 他颇为看好这一对,一般人扛不住李昭,宋朔这样的最好! “六娘怎么来了?”欣喜之后,宋朔眉头皱得更紧。 宋胪一耸肩,这个动作他做起来非常赏心悦目,“我怎么知道,去问问她就知道了,应该到营地门口了。”说音未落,一阵风吹过,宋胪就只能看到宋朔的后脑勺了。 “哦哦,年轻人啊!”高龄二十四,大了没两岁的宋胪感慨着抬起长腿跟上去。 李昭并非第一次进军营,只是这样枕兵待戈的军营是第一次进,不过眼下也没功夫细看。 大步流星赶来的宋朔,见了李昭的身影,反而情怯起来,步子有一瞬间的踟蹰。被后来一步的宋胪推了一把,挪揄,“走啊!” “六娘!”宋胪扬声。 李昭循声望过来,就见此次征东大军的主将和副将一前一后走来,前者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后者风骨俊茂,瑰姿俊伟。 世人对宋朔的评价多是天生神力,精于骑射,当敌勇绝,常为士卒先,每每有万夫难敌之威风,故将士不畏死,大军所向摧陷。 宋胪则是长于谋计,深有算略,临敌制变,动无遗策,世之奇士。 细细一琢磨就知道哪个评价更高。 对此李昭只想呵呵他们一脸,一军主帅若是只懂得埋头苦冲还能一路高歌凯旋,难道碰到的敌人都是傻瓜不成,败在他手上的名将可不少。战事瞬息万变,宋胪也不会与他形影不离,宋朔少不得要因地制宜,临敌变策。 奈何握着笔杆子的是一群不懂战术甚至没上过战场的文人,更喜欢宋胪那张俊脸,尤其是他那谈笑间敌军灰飞烟灭的潇洒。 眼下北齐老一辈武将以守城为主,开疆扩土多为青壮派,像这两位二十出头就统领大军,她爹还是挺有魄力的,事实也证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李昭走神的空档,宋朔和宋胪已经到她跟前,惯例是宋胪开口,笑问,“你怎么来了?齐嵘说你有事和我们商量。” 宋朔一双眼仔细看着李昭,张了张嘴没出声。 李昭一点头,“军帐细谈。” 宋胪见她神色肃穆,收了玩笑之心,“走!” 进了主账,宋朔面色有点尴尬,里面比较乱,他瞧着李昭的表情让宋胪想起了他养的那条猎犬每次不小心咬死了猎物之后的光景,宋胪忍俊不禁,以拳抵鼻,忍下了。 李昭嘴角的弧度微微变大了一点,清咳了一声开始说话。 —— 天馗关内,一亲兵奔至许攸面前,喘着气道,“将军,北齐要进攻了。” 许攸年届四十,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丑不美,外形普通至极。甚而因为早年的艰苦面庞略有些沧桑,然而一双眼亮如寒星,令人胆寒。 许攸站起来,冷声道,“且去看看北齐小儿能出何高招破我关门。”言语上轻视,心理上,许攸从未小瞧过宋氏兄弟俩,两人一路走来未尝一败,其中不乏与当世名将对峙。 北齐又是出了名的能折腾,奇形怪状的武器层出不穷。就说六年前出现的霹雳弹,一问世就把精悍彪壮的西突厥炸的溃不成军,元气大伤以至于被东突厥吞并。鲁国也在研究霹雳弹,这几年下来略有小成,但是依旧没法和北齐比肩。 到了城楼上,北齐已有人在城前叫阵,楼上甲兵意思意思的射箭,奈何那人在射程外。 这种阵仗,许攸经历过不知凡几,他很清楚自己是守城而非攻城,开了城门和他打,才是神经病。 许攸让麾下擅长口舌的将士与之来回挑衅,目光眺望更后方,那里一群人在挥汗如雨的忙碌。许攸盯着那堆不知所谓的东西琢磨,又是什么妖物!不由感慨了下,北齐那群工匠造出来的东西简直令人防不胜防,烦不胜烦。鲁国那群人整天干什么吃的。 “把喇叭口全部对着城门,距离隔开点。” “铜线都铺好了” “铺长一点安全,那些可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太近了撤退起来不方便。” “小竹筒都发下去。” …… 齐校尉面无表情的看着控场力妥妥的李昭,说好的只待在后方呢,你驴我,果然越漂亮的人越喜欢骗人!齐校尉幽怨地看一眼宋胪。 浑然不知被认定‘越漂亮的人越喜欢骗人’的宋胪有点儿好奇也有点儿怀疑,问李昭,“有作用吗?” “试一试不会少块肉,你只要保证待会儿若是鲁军出击要保护这些百姓全身而退,再让鲁军有去无回就成。”翻完一个白眼,李昭又开始指挥。 宋胪拿手肘顶了顶宋朔的腰,“你觉得有作用吗?”问完,宋胪就后悔了,不是白问吗? 宋朔郑重一点头,神情十分认真。 宋胪扶额,“她说的话哪句你不当真?” “她说的话哪句你不当真!” 宋胪盯着他半响无语,然后笑起来,“真好啊!” 第82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将军,江郡守求见。” 许攸皱了皱眉头,“不见。”这些人不就是来让他发兵阻止城门外啼哭呐喊的平民,免得自己名声败坏个干净。 亲兵后退三步后转身去传话。 军师白冲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才道,“将军,这样下去不妥,军心民心会被动摇的。” 许攸脸色沉下来,白冲说的客气了,已经动摇了。 自从两日前,北齐弄好那堆鬼东西之后,先是疾言厉色将马译‘篡逆寡恩,自尓称王,鲁地亢旱,人不聊生,室家分析,父子乖离’骂了一通,‘字字诛心。’ 接而令百姓啼哭呐喊不止,哭诉自己被当地郡望盘剥欺凌,好容易有人来给他们做主了,他们竟然跑了,许攸居然大开城门收留这些狼心狗肺之徒,就是一丘之貉。又喊北齐在四郡实行的惠民政策。 声音经那堆鬼东西竟然能传入城内,不止守城的将士听得一清二楚,小半个城的百姓都听到。 许攸不得不做了一回神经病,派兵出城驱赶,人虽赶走了,但是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不到三成。北齐过了会儿又开始哭,许攸做了第二回神经病,之后再不肯出兵。 只恨的许攸青筋直爆,拿百姓作筏子,不要脸至极! “加强巡逻,不要让百姓生乱。”嘉定县怎么被破的,文氏带着百姓偷偷开的城门,北齐大军轻而易举的入了城。不得不说,北齐抚民惠民政策佳,颇有民望得民心。 “关内世家似乎有离开的迹象。”白冲道。 许攸冷笑两声,“他们不就最擅长这个,把事情弄成一团乱后自己跑了。”他让世家入内是为了鲁国朝内局势,而不是喜欢他们。仓皇逃至天馗关的世族正是清楚这一点,所以也怕许攸把他们扔出去平民愤,还怕守不住关隘,被北齐清算,总之怎么想都觉得逃为上策。 如今许攸是真想弄死这群人清净,然而世族带了不少甲兵利器而来,鹬蚌相争北齐得利。 白冲忧心道,“断不能让他们这么走了,否则动摇人心,恐伤士气。” 许攸神色阴鹜,“我这天馗关也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有顾忌不表示怕他们。 七日后,天馗关破。 后世如此记载天馗关一役。 元鼎七年秋,帝举兵二十万分二路东征,城池屡破之,入冀腹地。时鲁地豪族暴掠,百姓皆苦之。闻北齐来,民众翘首待,嘉定民私开城门迎。三月内,北齐连下四郡,士卒无所犯,民皆爱之。 大军至天馗关下,鲁将许攸善守,关隘奇险,兵多食足,奋击不得破,死伤多矣。 时公主昭于清河安富恤贫,闻城不可下,至天馗关,献策。征东将军宋朔采之。 二日后,于城外置器物。原鲁百姓聚集,日夜哭啼,关内军民皆闻之,人心蠢动,豪族惊惧交加,欲奔。许攸怒,阻之,大乱。 当是时,宋朔率百壮士潜水奇袭泾河水寨,鲁军不察,上岸,近城门,因风纵火,弹焰弥天,朔执长刀,斩百人首,鲁军惧恐如修罗,莫不敢前。城门得开,大军挺入,险中得胜大破之,虏许攸,俘五万众。 遥遥听着锣鼓喧天之声,李昭想应该成功了,嘴角翘了翘最终耷拉下来,李昭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泾河湍急刺骨,她仗着知道一点水下储气换气之法,提出百壮士奇袭,他们都很清楚,这百人凶多吉少。自来一将功成万骨枯。 “宋将军过来了!” “哪位?”李昭下意识问,一颗心提到了喉咙口,身为主将宋朔本不该冒险,然他狠绝的战斗风格十分有感染力,能令手下爆发出最强战斗力,以一当十,所以他主动将自己加在三百壮士名单之上。任宋胪连同其它参将如何劝也要一意孤行。她当时嘴唇翕翕合合了半天,最终只说了保重二字。 “宋胪副将。”在主将不在场时,大家不约而同的喜欢忽略掉那个副字。 李昭脸色白了白。 宋胪入内,一脸的心急如焚,“阿朔重伤,危在旦夕。” 煞那间李昭脸上的血色褪尽,肌肤白的几乎透明,宋胪一喜的同时心头紧了紧。 李昭立时站起来,往外走。 宋胪摸了摸脸才跟上。 走到一半,李昭毫无征兆的停下,宋胪诧异,正要问,就见李昭抬头盯着他的眼睛,脸上的表情是一种风雨欲来的暴怒,一字一顿道,“你—骗—我!” 宋胪下意识要否认,可听李昭那笃定的语气,先后退了几步才小心翼翼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太镇定!” “我已经装的很着急了。”宋胪嘀咕,又似笑非笑的看着李昭,“倒是你太着急了!” 李昭脸色不变,只是冷冷的看着宋胪,“这种时刻你还有心思玩笑,赢得很漂亮吗?没有伤亡吗?” 宋胪脸色微变。 见他如此,李昭反倒不是滋味,低声道,“我心情不好。” 宋胪揉了揉她的脑袋,“是我轻狂,我习惯了伤亡不是我把伤亡当玩笑的理由。这一战赢得很漂亮,也许是我这辈子赢得最漂亮的一仗了。”至于伤亡,宋胪没有细说,目前还没统计出来,不至于触目惊心但也不少,攻城之战便是如此,狭路相逢勇者胜。 看一眼李昭,宋胪继续道,“你对阿朔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若是你觉得他还行早点把事情定了,你俩都不小了。阿朔打起仗来不要命,有了家室责任总会爱惜自己一点。”对上李昭,他把话说的十分直白,李昭不是会扭捏的性子。 李昭笑了笑,“家室是他的责任,难道这些死心塌地追随他的将士就不是他的责任了,哪怕他有了牵挂的也不会从此畏首不前。”正因为知道这点,所以李昭没有劝,因为她知道没用。宋朔心性纯粹,他没有君子不立危墙的概念,哪怕很多人为此诟病他没有大局观。 李湛告诉过她,两军交战,一般而言,最先接触的是前面那几百人,这百人气势如虹,遇佛杀佛遇神杀神,便会带动己方士气,力挫对方锐气,甚而造成敌军恐慌情绪蔓延,以至于丧失斗志进而全线溃败。宋朔正是深知这一点,才会身先士卒。他让自己化身为尖刀,以最小的代价得到最大的胜利。 宋胪怔怔的看着她,不想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半响道,“你倒是了解他。我听你话头颇为欣赏他,你也关心他。你们又是自幼相识,知根知底,阿朔日后也不会阻止你做事,难道不是最合适你的人吗?况且阿朔还心悦你。” 李昭苦笑,难得吐露心声,“我怕自己做不到像他对我那样对他,辜负了他。”欠钱易还,情难还。 宋胪一愣,“果然聪明人也会犯傻,你都没试过怎么就知道做不到。再说了,这世上哪有付出多少就一定要得到多少回报的事!阿朔没这么贪心,他认死理,这辈子怕是就认定你了,你要不他,他就要孤独终老了,真可怜!” 李昭瞳孔微微一缩,突然揉了揉脸,“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日后再说。宋朔到底伤的如何,同去的三百壮士情况怎么样?后续有没有要我帮忙的地方?” 反正还有两年呢,且有的是时间。遂宋胪正了神色,心有余悸的在自己胸口比划了一下,“这里开了一道扣子,万幸没有伤到肺腑,但是要养好一阵子。三百壮士牺牲一百八十四人,重伤七十六,余下都是轻伤。此地军事有我掌管,民事交由你,许攸治军严谨为人清正不阿颇得此地民心,收服起来怕是不容易。” 李昭颔首,“我省的,”眉头慢慢皱起来,看着宋胪道,“我听说四郡内不少世族在这里,都看管起来了?” “都让人看着,要不是他们和许攸闹起来了,这次突袭也不可能这么成功!” “这群人便是如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么想想当初让他们跑了还是件好事!” 宋胪摸了摸鼻子,明白李昭的言下之意,和聪明人打交道既痛快又痛苦,坦白道,“之前的确是我故意放水让他们有机会离开。” “我的处理手段给你们攻城添了麻烦?”李昭只能想到这个理由,总不能是他掐指一算,算出这群人会是他们的神助攻。 宋胪摇了摇头,事实求是,“麻烦有一点,不过也不全然是坏处,一路走来,几乎没遇到当地百姓的阻扰,反而不少人给我们指路。嘉定文氏还带着县内百姓给我们开城门。”文氏家风清正,颇有美誉,不愿意同流合污而被排挤打压。 李昭停下脚步等着宋胪给她一个理由,“那是为了什么?” “他们和不少朝中世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六娘,过刚易折,你得给自己留一点余地,羽毛量多,其重可使舟沉,物轻量大,亦可使轴断。”宋胪的目光中带着担忧,只要李昭露出一丝破绽,那群人就会不约而同的扑上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李昭动容,沉声道,“我并非不懂得妥协,端看值不值得罢了!恨不得啖我肉饮我血的人有,烧香拜佛盼我长命百岁的也有,我就不信斗不过他们!金子都不是人人爱,想做事又不想得罪人,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好事。” 李昭的目光又硬又亮,宋胪哑然失笑,无奈的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神秘道,“我派人扮作土匪去拦路了。”还好天馗关距离近,被那群人逃过一劫,帮了大忙。 李昭心念电转明白过来,难得的露出了震惊之色,指着宋胪半响没说出一个字来。这年头,国与国之间时有摩擦,杀人越货的事,屡见不鲜。她原就觉得宋胪这事办得不像他的风格,愣是憋在心里猜了一个月,万万没想到后招在这里。简直要给他跪了! 宋胪清风朗月一笑,他也觉得那群家伙活着只会丢世家的脸,拉低整个世族的格调。但是他又在意朝中大臣的态度,所以他迂回处理。李昭更注重民心舆情,所以想明正典刑以正视听。 第83章 此愁无计可消除 “她原就得民心,这几年身边更是聚拢了不少人,如今连军功都有了。现在又要提拔一群自己人,你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她做大下去,直到无法收拾的地步。”路母的忧虑几乎能化为实质。 路珂抬眼仔细的瞧了瞧焦急的母亲,轻声道,“阿娘慎言,什么叫无法收拾的地步,这话万万不能再说。要是叫外人听见,以为李家兄妹之间出了龌龊,那就不妙了!” 路母看着不以为然,显然没把她的话上心的女儿,简直要愁死了,“就你傻,还把她当好人。你睁开眼看看吧,她这几年来将工匠的功劳大书特书,处处提高工匠地位,还给他们争官做,是为了什么,这不都是为了给李二郎造势。还有崔七娘如此不遗余力的帮她,又是为了什么啊。二女皆好权有城府,如何不明白,相公在,她们无忧,可日后呢,谁能容得她俩这么胡闹。但要是二郎继承了家业,还不是她们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路珂沉了脸,抓住路母的手道,“这些是谁让母亲来说的?”路珂了解她的母亲,名门赵氏唯一的嫡女,在家千娇万宠,出嫁后掌家的太婆婆是姑祖母,婆婆慈善,丈夫青梅竹马,一辈子泡在蜜罐里,以至于一大把年纪了还天真耳根子软,太深的东西不是她能想到的。 路母抽了抽手,没抽开不自然的撇开视线,“没谁让我来啊,就是我自己想想就心慌,委实是夜不能寐。” “阿娘觉得我会信吗?”路珂沉声道。 “你管谁和我说的,难道我说的没道理?”路母恼羞成怒。 路珂重重一点头,正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进李氏的门有十年了,二叔和六娘的性子我会不了解,起码比姨母了解!还有一条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阿娘,夫君并不觉六娘行事有什么不妥,姨母的假设不过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路母眼神乱了乱,“怎么好端端的说到你姨母上头了!” 路珂心里就有底了,又是她那个姨母起幺蛾子了。 路氏本是梁州大族,然而先是能干的嫡长子在六年前的西突厥之战中阵亡。后是楚崇原带兵跑到了梁州,和当地汪、韩、柯三家迅速结盟。他们才反应过来这群人早就暗通曲款,就瞒着他们家。 路氏在梁州根基再深,对上三个老牌世家和楚崇原,一时之间也被逼得灰头土脸。幸好手上还有甲兵,否则一家子不等跑到雍州,就没命了。但是还有不少亲戚留在梁州,因为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楚崇原也没怎么他们。 她这姨母就一直留在梁州,直到三年前,北齐占领梁州七郡。原以为凭着她的关系李昭不会把他们怎么样,事实是姨夫家族里也有人被明正典刑。姨母一家人无碍却被没收了大半田宅资产。跑到京城来投奔他们后,因为有黑历史至今还赋闲在家。因着这些事,姨母就恨上了李昭。 “姨母不喜六娘,阿娘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能听她的片面之词。”路珂不满。 路母有点乱,“那也怪不得你姨母,六娘也太绝情了些,竟是连亲戚情分都不顾,还宁肯用寒门庶子提拔工匠也不肯给你姨夫和表兄弟机会。” 路母是个十分传统的人,对李昭印象很不好,否则也不会一说就被说动,又嘀咕,“她要不参政,哪来这么多事。”如崔母那般,女儿参政,她不阻止还帮着镇压家里人的女子,少之又少。 “女人参政怎么了,六娘和七娘哪点做的不如朝中大臣,这些年做的事大家有目共睹。”如她除了在家相夫教子主持中馈外,就只能联络城内贵妇人做点慈善。路珂看着李昭和崔七那一群男人都比了下去,还真没什么危机感,破有点扬眉吐气的快感。 又恨铁不成钢的对着路母道,“姨夫家做了什么事,阿娘难道不知道,北齐不是前朝,世家也得有本事才能上位,阿娘想想如今在朝为官的是哪些人,哪个是尸餐素位的。”朝上依旧有不少世族,但是北齐朝廷的风气比前朝不知好多少。 路母有点儿窘迫。 路珂硬着心肠道,“夫君十分疼爱和信赖六娘,要是这些话叫他知道,怕是连我也怨怪上。阿娘有没有想过,要是我和夫君离了心,我们母子四人会是什么下场。她们这么害我所图甚大,阿音表妹对夫君动了心思,阿娘知道吗?”李湛常年征战在外,对他们母子几个心怀愧疚,遂不纳妾也不蓄婢,路珂万万想不到自己的表妹要挖她的墙角。 路母勃然色变,磕磕巴巴道,“怎么会,阿音知书达理,前几天你姨母还和我说可以把阿音嫁给征东将军替你拉拢一员悍将。” 路珂骇笑,“她故意往夫君身上摔,要不是夫君告诉我,我都不知道我的表妹中意我的丈夫。眼见没机会了,就想嫁给宋将军,还有脸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好大的口气,宋建军少年封侯,战功赫赫,她配吗?” 路母身子晃了晃,一脸的难以置信。阿音贵为世家女岂会甘愿为妾。可看女儿的表情,路母又觉这都是真的,一时心乱如麻。 “如今这世道,多少没落世家靠以婚姻得财,阿娘只是不知道罢了。我想着阿娘只留下这么一门近亲了,遂替他们遮掩着给他们留点脸面,却不想他们给脸不要脸还想利用阿娘算计我,这门亲戚我是不敢要了,阿娘要自己要去,只是别在我跟前提一句也别指望我扶持他们,我没乱棍打死阿音,已经是看在阿娘的面子上了。”路珂从袖子里抽出帕子拭泪。 路母见素来端庄的女儿垂泪,慌了神,自己也哭起来,“这叫什么事儿啊,这叫什么事儿啊!” 路珂不理她,兀自在那哭。 被晾在一边的路母更是六神无主,语无伦次的劝起来。 过了半响,路珂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才抽抽噎噎道,“阿爹一人在外也不方便,阿娘带着九妹他们过去,三郎留在京都我会照顾,把姨母一家也带过去吧。”亲戚不是她不想要就能不要的。 “他们愿意走吗?” 路珂眼神一利,“不肯走就断了接济,以后再也别想指望我帮他们。”父亲外任把母亲留下是为了照顾她,奈何母亲糊涂,家中长辈也都故去了,她这个做女儿又不能管母亲,还是交给父亲的好。至于姨母一家,她会好好在信里和父亲说的。父亲可没她这么多顾忌。 这结果已经比之前的好多了,路母犹犹豫豫的应了。 路珂送走母亲身心俱疲,这群人怎么就不消停呢,外患不绝,天下未定,尽想着兴内乱。怨不得李昭对他们手段这么硬,实在是这群人留着真是祸害! 冀州,天馗关。 李昭可不知京里有人给她上眼药,还想跟她抢人,她正在看望养伤的宋朔。 李昭见宋朔受伤了只有亲兵照顾着,大老爷们再细心动作也有糙的地方,遂让紫光带了两个婢女过去帮忙。如今紫光早已嫁人,连孩子都有两个了。过去也用不着端盆倒水,居中调度便可。 宋朔见李昭进来,眼神骤然一亮。 李昭心里又想笑,又怕笑出声,“听说你最近吃的药苦,我给你带了些梅子来,喝完药吃一点,平时口中寡淡了也能尝一尝。” 宋朔对她的心思她是一年多前偶然察觉,后来两人各有各的忙,一年都见不上一回,李昭便也抛到脑后了。这次再相遇被宋胪把窗户纸捅破了,李昭不得不直面问题。 于她而言,宋朔各方面条件都很适合她,她也欣赏这个人。天时地利人和了,为什么不尝试一下,给各自一个机会。若还是不行,那就说情楚,省得吊着人家。 宋朔脸部的线条顷刻间柔软下来,看着李昭不说话。 侍女端着药进来,见到李昭,屈膝行礼,“六娘子安好!” 李昭颔首,问,“还是之前的那个方子吗?” “改了几味药,郎中说将军伤势已经好多了。” 李昭的语气有点儿羡慕嫉妒恨,“他的恢复力异于常人,”什么叫天赋异禀这就是了,玩笑的问宋朔,“你是小时候吃了什么天材异宝?” 宋朔认真的想了想,“都是些常见的,没记忆之前有没有不知道。” 李昭一愣,然后嘴角的弧度不可自抑的大起来,“我跟你开玩笑呢,你没听出来?” 这下轮到宋朔愣了,又见李昭笑靥如花,双颊染上旖旎的粉色,不由得有点呆。 李昭微微侧了侧脸,看着放在床几上的药碗,“快把药喝了,凉了就没效果了。” 宋朔赶紧拿起碗,一口闷的气势。动作快的紫光那句,“还没放凉呢!”都没来得及说。 李昭吃了一惊,上前几步倾身问道,“你没烫着吧?”转头又命人备温水。 “没有!” 李昭听着他的声音有些怪,也不知是不是烫着了喉咙,“烫你不知道,喝那么快做什么!”话里不自觉的带上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嗔。 宋朔对人情世故依旧不太懂,但是不表示他笨,可以说他比任何人都敏感,用宋胪的话来说,那是野兽的敏锐。 所以宋朔心跳徒然加快,嘴角慢慢的咧开,脸上的笑有点傻,“不烫。” “你觉得不烫也别猛灌啊,我让你快点喝又不是让你灌。”说着李昭自己绷不住笑了,好像还真是她害的。清咳两下,继续道,“喝的太快不好,你别以为呛死是骗人的。” 紫光眼角微抽,我的小娘子啊,有你这么说话的吗?紫光不忍直视的偏过头。 宋朔点了点头,一点儿都不嫌晦气,低头就着碗喝最后那点药汁。察觉到李昭眼神专注在他身上,不自觉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吞咽起来。 李昭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第84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紫光简直要被她家小娘子给愁死了,明明瞧着两人几个月下来有那么点意思了,可是你们敢不敢谈谈花说说月,不要见面三句话就扯到公事上面去啊! “好不容易这几年年景好了,没想今年冬天又闹灾。”李昭皱着眉头道。中原尚未分裂时,二十多年内大范围的天灾接踵而来。大齐的衰落起码有一半能归咎于此此。直到这五年才好转,可是从去年开始又开始闹灾,这次首当其冲的是鲁地,赤地千里。 宋朔听了李昭的话,想起前几年民不聊生的惨况,道,“要做准备。” 李昭点了点头,“前几年的经历至今还心有余悸,阿爹这几年一直都在准备物资。”就算不是为了抗灾,打仗也要粮草啊!所以只要不闹的太厉害或者时间太长不至于像大齐那会儿那么乱。 “在这里与其以工代赈不如以荒征兵。” 李昭不由得肃了颜色,兵源补充早就结束,而且一般不会在新地征兵,忠诚度不够。 想起这阵子收到的朝廷邸报,李昭脸色逐渐沉重。突厥偏北,受灾更重,燕、鲁、北齐边境线时有骑兵掳掠,因为都是小股人马,机动性强,输多胜少。 宋朔走到后面的沙盘边,边指点边解释。随着他的话,李昭脸色越来越差。 六年前西突厥达头可汗亡,因为可汗继承制度没有定型,众位王子为汗位斗得你死我活,最后东突厥沙略可汗渔翁得利,一统突厥。 东西突厥原就是一体,大可汗因为兵败齐太祖而亡,也是因为内讧一分为二。八十多年后,再次合二为一,不得不说一句造化弄人。 现如今突厥内部磨合问题解决了,这位正值壮年野心勃勃的可汗终于把目光投向了肥沃的中原。 这半年突厥兵挑衅的地方都是入关必经之地,未尝不是一种探路。 “万一开战,新地民心不稳,又刚闹了灾,如果有人煽风点火,很容易出乱子。把青壮征兵带走,想乱也乱不起来。我想写封折子请示相公。” 李昭不擅长军事,但她相信宋朔,遂道,“我替你执笔。”宋朔文学素养不到家,文书工作一般是他说幕僚写,或者幕僚写了再给他过目。 论打仗,十个李昭抵不上一个宋朔,论文采,那就是十个宋朔比不上一个李昭了。 侍女要上前研磨,被宋朔盯着看了两秒之后,默默退散。 于是宋朔上前有点笨拙的开始磨墨。 原本心事重重的李昭绷不住一笑,宋朔耳后根可疑的红了红,垂着脸十分认真的研墨,一不小心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钝响,赶紧放轻了动作,小心翼翼的偷瞄李昭。 李昭忍笑到脸酸,可在外人看来却是面不改色,似乎一无所觉的洗笔,待墨汁差不多了,掭笔下字。 可以想象下,当李徽收到署名宋朔,打开一看却是小闺女字迹的奏折时会是什么表情。 宋胪进来是便见这一幅‘秀分快’的画面,五指张开着捂着脸,夸张大叫,“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啊!” 李昭抬头扫了他一眼,收完最后一笔,又上下看了一遍,觉得无误,便对他道,“你来看看!” “呦,你们写小情书还要我点评下啊!这多不好意思!”宋胪还挺来劲,虽这么说着,宋胪还是抬脚走过去,他当然知道巴巴叫他来肯定是有正经事。 那语调,恨得李昭想拿砚台砸他一脸。当年姑姑和姑父就不该小小年纪送他去军营,跟老兵油子混久了,好好的世家子时不时抽个风。 宋胪扫了一遍,“所以这是要征兵?” “阿爹应该会答应,你可以先准备起来,等公文到了即可开始。” “为什么是我!”宋胪极为不忿,指着人高马大气血红润的宋朔,“他早好了。” “外伤好了,内伤没好,这几年他受了这么多伤,要是不趁着年轻的时候好好调养下,老了一身伤病。”李昭理所当然道,她花了那么多心血给他调养身子,岂能半途而废。 “征兵很累吗?” 李昭点头,“劳心伤神。” “我也会伤的啊!这几个月都是我在忙,他呢好吃好喝好人的享受着。”宋胪痛心疾首的指着李昭,“我才是你表哥啊,生女外向,古人诚不欺我。” 李昭连眼睛都没多眨一下,“能者多劳!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宋胪咬牙,扭头瞪着宋朔,“你就眼看着她欺负你大哥。” 宋朔在笑,眼神明亮,其中的喜悦似乎就要溢出来,衬得他那张冷硬严肃的脸别样生动。 一时之间,宋胪玩闹之心烟消云散,拍了拍宋朔的肩膀也笑起来。 眼见挣扎无望,宋胪提要求,“快过年了,咱们还没在一起过过,听说六娘的婢女最擅长烹调,今年我可有口福了。”要不是宋朔坚持练武不缀,几个月补下来,他估计得胖两圈。六娘心疼起人来,可真是能把人暖化了。 李昭无情的打碎了他的奢望,“你们俩去军营拜年,我去民间拜年。” 服,宋胪彻底服了。 这一年过的有点快也有点慢。 李昭元鼎七年秋到达,如今已是元鼎八年秋,这一年里李昭临民治政,宋朔就地练兵同时震慑新地百姓,梁州四郡蒸蒸日上。然而不少百姓脸上却带着一抹愁容。 “我好容易把你养好了,你可别不珍惜我的劳动成果。”李昭笑吟吟看着宋朔道。 宋朔张了张嘴,没吭声。 李昭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上前几步,伸手抱了抱他!抱了抱他!抱了抱他! 围观众人,“……” 轰一下,宋朔整个脑子都是一片空白,跟根柱子似的杵在那,以至于怀里一空后才反应过来,顿时表情有些怪。 可怜的宋朔至今只牵过女神的小手,一共也才三回而已。飞来艳福却没抓住,此时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语言描述。 漫说他,就是围观的也是一脸呆滞。啊啊啊,六娘脸红了。 两人不张扬也不刻意隐瞒,遂知道两人关系的不少,一文一武,多配啊!彼时民风开放,加上李昭惯来给人印象彪悍,于是也没人觉得伤风败俗,喜欢的人都要上战场了,抱一抱怎么了。 一股浓浓的酸味弥漫开来。 李昭一脸坦荡荡的目送宋朔离开,完全无视周围人的视线。眼底最深处却带着一抹隐忧。 四月,燕地遂宁被突厥左贤王率二十万铁骑所破,担心官吏豪族反抗,遂杀之,死者以万计。城内血流成河,百姓不平,杀,百姓逃离,杀。 左贤王以遂宁为依据地,四处征战,搅得燕地鸡犬不宁。 六月,右贤王率三十万大军进攻长武,鲁国名将公孙瓒死守,七日后将城内百姓遣散,显然形势不利,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万幸,目前长武还未城破。 七月沙略可汗给自己起了一汉名——阿史那原,中原的原。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北齐还未受到攻击,但是宋朔要前往边关备战。而在更早之前,李湛和宋航夫妻等人已经领兵前往。 突厥全民皆兵,没人怀疑它不能组建起一支百万雄师。只是所有人都觉得沙略可汗疯了,竟然会举国之力进攻中原。 突厥人本就骁勇善战,传来的消息还提到他们似乎服用了什么药物,不畏伤痛,战斗力翻倍,目前为止,都无法得知是什么药,破解之道无迹可寻。沙略可汗敢分三路进攻中原,大抵和得了这药也有关。 李昭对此忧心忡忡,很想前去边关看看,然而随着战火四起,不少边疆百姓南下,这阵子清河来了不少流民。 鱼龙混杂,李昭做不到把这些人拒之门外,但是又不放心他们,只能派人盯着。 “有人在施粥处聚众闹事,说凭什么不让他们喝。”一老者匆匆忙忙跑来。 心情不好的李昭脸色阴了阴,“都是四肢俱全的青壮年?” 老者点头,神情鄙视。只要勤快,到了清河就不怕饿死。 “抓起来了吗?”她愿意救助弱者,但是不愿意养懒汉。给这些人吃喝,还不如送到前线给将士们加餐。 “都抓了,送衙门去了。” “不用,提到菜市口去,让展郡守当着所有百姓的人好好审判。”展飞杨清廉公正,很得民心,尤其是他那张嘴,义正言辞的同时还能字字诛心,能把罪犯骂的恨不得自己没生出来过。这么个嘴炮就得物尽其用,正风气定民心。 老者擦了擦汗,我还以为你老人家要亲自出马呢! 李昭换了个方向走到一武将面前,“劳烦丁将军再派些人去维持治安。” 丁晶尚的态度十分恭敬,“末将领命!” 李昭于他有知遇之恩,丁晶尚是在义学招人时进入李昭视线,后李昭将他推荐给李湛,至此平步青云。 此次宋朔离开,为了让李昭更好的主事,李徽特意派了与她关系好的丁晶尚来。 除了丁晶尚,还有李昭一个熟人——古尧。 李昭视线扫过古尧,再一次感叹,时光是把美工刀! 多年前的古尧轻浮孟浪,害了一位小娘子,更是因此连累一众奴仆,哪怕是他无心之失,也是由他而起。 而古尧似乎深受打击,从此虔心向学,数年后成了人人交口称赞,父母家人引以为豪的青年才俊,这几年更是立了不少功,与当初判若两人。 第85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 女子抱着孩子踉踉跄跄的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慌忙低下头不顾马上就要轮到她转身就走。 后面的老婆婆见此,忙伸手拉她,一脸不解,“马上就是你了,你怎么走了。”又见她脸色苍白至极,吓了一跳,“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快去义诊处看看。” 女子头吹垂的更低,几乎藏进了孩子胸口,焦急道,“我有事,我有事。”用力挣开老婆婆的双手,惊慌失措的离开,中间还因为身形不稳崴了一下,但是她顾不得停下看看,反而加紧速度离开,那架势更像落荒而逃,好像身后有猛兽在追她一般。 “能有什么事比吃饭还重要,还带着一个又病又傻的孩子。”老婆婆嘀咕了一声,虽然担心,倒是没有追上去,这年月自顾不暇谁还顾得上别人。 “婆婆,您方便出来一趟吗?” 老婆婆吓了一大跳,看着眼前人高马大的衙役,哆嗦着嗓子道,“差大哥,老婆子犯什么事了?” “婆婆您别慌,是古大人有事请教您。”衙役抬手指了指三丈外坐在马上的古尧。 老婆婆用力睁了睁眼看过去,认出这是新来的县令,加上古尧长得眉清目秀,带着一股世家子的优雅,老婆婆松了一口气,但依然战战兢兢跟着衙役离开队伍。 古尧进了旁边一家酒楼上了楼上的雅座,命人给老婆婆点了一桌好克化又清单的菜肴,待老婆婆用完才将人请到雅座。 这一会儿功夫下来,吃饱喝足的老婆婆也猜到应该不是坏事,遂镇定了不少,一张沧桑布满沟壑的脸上带着局促。 “老人家请坐!”心不在焉的古尧出声。 “使不得,使不得。”老婆婆摆着手慌乱的拒绝。后在古尧再三劝说下才诚惶诚恐的坐下。 古尧定了定神,含笑问道,“老婆婆怎么称呼?” “我夫家姓王,人喊我一声王婆。”王婆婆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好。 “刚才那娘子是王婆婆的的亲眷?”古尧又问。 老婆婆心里一跳,别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这简娘子哪怕遭了罪面黄肌瘦,但是容貌是顶好的,一路为了自保才不得不摸了一辆泥灰,难道被看穿了,一下子老婆婆看古尧的目光就戒备来,“不认得,不认得,就是排队的时候认识了说了几句话。” 古尧岂看不出老人的防备,温声道,“婆婆放心,她像我一位故人,但是已有十多年未见,我不是很确定,不敢贸然相认,遂想向老人家先打听下。老人家不必多想,我就是有什么坏心,还有李娘子在也不敢啊!” 老婆婆被他最后那句玩笑般的话引得笑了笑,清河郡内倒是真没有仗势欺人的事,只是狐疑的看着古尧,简娘子怎么会是他的古人。忽然又想起这天下纷乱,不少达官贵族落难,简娘子一看就是养尊处优过的。这么想想还真有可能,那方才简娘子落荒而逃也说得过去了。 被昔日古人看到自己最狼狈的模样,对有些人来说实在是太难堪了。 老婆婆犹豫了下,该不该说,想起那危在旦夕的孩子,终是开了口,面子还能比孩子更重要。 “老婆子也是在一个月前在逃难的路上认识简娘子的,那真是个可怜人,夫家前一年没了,我也不好问怎么没的,一个弱女子带着个体弱多病还痴傻的孩子,不知道受了多少罪。” 古尧双手微微握紧,心底涌出一股难言的愧疚,当年若不是他无知,简逸雅应该会在李家平安富足的长大,到了适嫁年龄择一不错的男子出嫁,儿女双全,夫妻和睦。而不该是现在这般,不仅守寡还带着病弱的稚子颠沛流离。 最初几年,他被父母禁闭在庄园中调教,想查她的情况却是有心无力,等他出来可以派人调查时。天下大乱,战火四起,已经找不到简逸雅的踪迹,只知道她随着她母亲和继父为避灾战火搬至青州。 刚才在粥棚处,古尧几乎不敢认,然而在对方慌乱逃避时,古尧最后那点不敢置信便消失。简逸雅神情中的难堪困窘,古尧看的清清楚楚,他不敢贸然上前,但是置之不理又做不到。所以只能迂回打听,却不想事实如此。 古尧压下满嘴苦涩,又细细问了一些,最后给了老婆婆一处房屋并一些碎银子,请她多照顾简逸雅,若有什么麻烦,尽管来找他,还让长随认了认人。 老婆婆既喜且忧,喜得有个大靠山,忧的是似乎是她利用了简娘子。 老婆婆一颗心纠结的半死,回去后软磨硬泡邀请简逸雅和她同住,只说自己找到了亲人,这亲人厚道也富裕便接济了一二。 简逸雅黑漆漆的眼睛凝视着老婆婆,“是古大人吗?” 老婆婆顿时噎住了,干巴巴的看着简逸雅,“娘子怎么猜到的。”说完又后悔了,这不是不打自招了。 简逸雅笑了笑,低头抚摸着熟睡儿子的头顶。 “诶,娘子别怪我多嘴,”老婆婆语重心长,“你不为自己也要为了孩子,这年月乱的很,保不准什么时候胡人又进关了,你们孤儿寡母的怎么活,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瞧着古大人是个念旧情的。” 简逸雅的手一顿,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二日,简逸雅母子随着老婆婆搬进了那处宅子。古尧得知简逸雅已经知道是他的手笔,想了想又派了一位郎中、两个丫鬟并一个厨娘过去,又叮嘱衙役多多巡逻那里。 如此相安无事了一个月,直到简逸雅三岁的儿子受寒发高烧要用到百年老参。郎中无法通知了古尧。 古尧寻来了百年老参,在原地转了几圈,不放心,终于迈脚赶过去。 为了不妨碍郎中扎针,简逸雅只能站在床边,古尧赶到时正见她泪盈眉睫,摇摇欲坠。 郎中得了药抓起来闻了闻,大喜,“好人参!快去按我说的熬了。” 熬药,喂药,一通扰攘,郎中如释重负的宣布,“应该没事了,”又对简逸雅道,“这孩子本就体弱,照顾的要更精心一点。”没说出来的是这孩子胎里带弱症,又吃了一路风霜雨露,怕是养不大啊! 简逸雅喜极而泣,一口气吐出来后腿一软,眼看着就要摔倒。 站在一旁的古尧眼疾手快将人扶住。简逸雅下意识就要推拒,古尧纹丝不动,他虽看着温润,然也自小练武,更在军营里待了两年。 待简逸雅站稳了,古尧立刻收手,面不改色,“事急从权,娘子勿怪。” 简逸雅垂了眼帘,微微福了一礼,“谢过大人!” 再是精心,名为阿康的孩子也三天两头的病,古尧自己便有一个一般大的儿子,整日里活泼捣蛋闹的人又爱又恨,突然遇上如阿康这般孱弱又先天不足的不免移情,去的次数有些多。一来二去,阿康竟然对古尧十分亲近,古尧也不嫌弃他便溺不控,流涎不止,一大一小相处的极好。 王婆私底下偷偷对简逸雅道,“这样好郎君,娘子可要想清楚了。”妾通买卖不假,然而世家的妾在穷人眼里也是个好去处,就说他们村最漂亮的女娃,村长的三娘子,不就嫁给了郡尉做妾,哪次回来不是一车一车的,还给自己哥哥谋了个公差。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古尧还对阿康温和体贴,简逸雅带着个又傻又弱的孩子日后想遇到个比古尧还好的,难! 简逸雅低头绕着裙摆不会说话。 王婆拍了拍简逸雅的手,“娘子好好想想。” 晚上,王婆想着简逸雅的事辗转难眠,瞪着眼睛想啊想,倒是起了便意,遂翻身下床履了鞋打算去小解。 从屋里出来后缩着身子赶紧往茅厕跑,这北风刺骨,王婆觉得自己的脸皮都没知觉了,路过阿康屋子外时听到隐隐约约的动静,心道难道是阿康有什么,顾不得去茅厕,赶紧停下来。 拐过去几步,动静没了,可她却看见北窗开了个小缝,寒风争先恐后的往里钻。王婆大急,不由埋怨和阿康一起睡的简逸雅粗心。上前欲要合上窗户,然走了没几步,突然顿住了,双眼圆睁,脸上的血色褪的干干净净,。 在月光的照耀下,王婆正对上了伸着手打算关窗户的简逸雅,她的表情极其冷漠甚而是诡异的令人毛骨悚然。透过简逸雅的肩膀可见正对着窗户的硬木桌上躺着一个缩成一团的孩子,身上漫说一条被子,就是一件衣服都没有,就这么赤条条的躺在那。 王婆被这诡异残忍的画面吓得张嘴就要大叫,然而不等她出声,眼一翻晕了过去,在王婆身后站着一个黑影。 第二天王婆被发现溺死在粪池里,仵作验尸之后证明没有外伤,这起案子定性为王婆半夜起夜不慎掉入池中溺毙。 古尧将伤心欲绝的简逸雅母子匆忙搬到另一处宅子。 出了命案,忙成狗的李昭终于知道了。 搁平时她不至于这么消息闭塞,委实是二十三天前,鲁国长武城被破,公孙瓒殉国,守城将士还有不肯离开的百姓共二十万尽数被屠。右贤王恼恨公孙瓒害他久攻不下,将以公孙瓒为首的几大将领尸体□□之后,挂在墙头上示众。边境百姓噤若寒蝉,纷纷南下,偏北的清河郡压力徒增。 又有北齐边线硝烟四起,突厥人磕了药悍不畏死,北齐大军也损失惨重,还好有各种先进武器在,不至于向燕国、鲁国那般溃不成军。李昭要组织人手生产军需物资供应前线将士。 这还不算完,眼下摆在她面前最紧迫的是,鲁王马译和南齐朝廷眉来眼去,两国纷纷向与北齐交界之处陈兵,似乎打着交弱攻强攘外先安内的主意。 之前,就是两国联合,北齐都有一战之力,然而突厥来袭,北齐边境线绵长,空闲的兵力不足,若是腹背受敌,大事不妙。 在这个节骨眼上,听完下属汇报,李昭的表情一言难尽。 故交落难,伸手来一把,人之常情,但是拉到古尧这地步,李昭真想骂人,特么这混蛋又是犯老毛病了吧,我以为他改好了。 想了想,李昭派人去调查简逸雅,总觉得她出现的太巧了。有当年那桩旧事在,不得不留个心眼,古尧已经娶妻生子,娶得还是五娘的表姐。况且曹家有好几个能征善战的将帅之才,万不能寒了他们的心。 李昭又让人去把古尧找来,他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她保证一定揍他一顿,当年她就想揍他,奈何没那个资格。 第86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 到底晚了一步,等古尧赶到,阿康已经闭上了眼,这个可怜的孩子还不曾好好看过这个世界就早早的结束了短暂而痛苦的一生。 古尧身子晃了晃,俊秀的脸庞苍白如纸。 简逸雅跪在床前,紧紧的抱着孩子,贴着孩子的脸无声的哭泣,泪流不止。 古尧只觉得自己的心钝钝的疼,说不出难受,似乎有一只手在他腹内翻江倒海。 “热的,还是热的,阿康没死,阿康还活着,宋大夫,你快来看看。”简逸雅突然从地上跳起来冲着站在不远处的宋大夫大叫。 宋大夫一愣,瞧着简逸雅目光中带了丝同情又带了丝忧虑,心道,这刚咽气的人自然是热的,简娘子不会是受不了打击魔怔了。 可在古尧的示意下,还是上前又探了一次脉,收回手叹口气道,“小郎君去了,娘子请节哀!” 简逸雅眼底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猛地抱着孩子站起来冲到古尧面前,抓着他的手去摸孩子的胸口,语无伦次道,“你摸摸,你摸摸,他还是热的,他还活着,他还会喊我阿娘。” 在触摸到孩子的那一刻,古尧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悲恸道,“阿康去了!” 简逸雅彷佛是被什么迎头打了一拳,不敢置信的往后退了几步,声嘶力竭道,“你骗我,你骗我!你们都骗我!”说着说着泪水扑扑而下,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古尧看着她激动的模样,到底不忍太过强硬,只这么默默的看着她。 在这样的目光下,简逸雅的神情渐渐灰败下来,就像那失去了生命的花朵,瞬间衰败。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将脸埋在孩子身上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中的哀恸引得屋内众人都止不住的心酸。 丧子之痛令简逸雅整个人都打击的浑浑噩噩,她时而清醒时而混乱。清醒的时候便抱着孩子的衣服玩具默默流泪,往往一哭就是一天,水米不进。混乱的时候便抱着一个枕头当成阿康,总以为有人要和她抢孩子,一直躲在床帐内自言自语,状若疯癫。唯有古尧出现,才能令她好转一些。 因此,这几日古尧只能时常去别院看她,才不令她将自己饿死。 李昭派去找的人叫原力,原力在衙门在府上都找不到他,拐了个弯,终于在别院堵到了人。 当时,古尧正在和抱着枕头的简逸雅说话,那气氛活似三口之家。 “我有事离开一下?”古尧温声道。 简逸雅好奇的望一眼原力,神情有点儿紧张,拉着他的袖子可怜兮兮道,“你又要走吗,阿康会哭的。” 古尧脚步一顿,“我马上回来。” 简逸雅不放手,古尧慢慢的抽出了袖子,走了几步,似有所感,古尧回首,简逸雅茕茕独立,浑身萦绕着一种说不出的落寞。见古尧看她,忙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古尧心头一酸。 古尧走到大堂问原力,“六娘使你来的?” 原力颔首。 “有什么事吗?” “娘子未曾说,只说十万火急,务必请大人过去一趟。” 古尧笑了笑,“六娘知道这里的事了?” 原力没吭声。 “你先喝盏茶,我马上随你走。”说完,古尧又绕到后面。 待原力半杯热茶下肚,古尧便出来,两人正要走,简逸雅忽的追出来。 原力紧走几步移到厅外等候,忍不住打量了侧目一眼,杏眼桃腮,唇红齿白,带着一股少妇的风韵雅致,尤其是此刻眉眼含情的似乎在叮嘱什么。 原力忍不住搓了搓手臂,这真不是妻子舍不得丈夫离开吗?原力想起在京的古少夫人,那真是位女壮士。再想想他家娘子,顿时为古尧掬一把同情泪,他是肯定会如实转告娘子的。 李昭从书案后面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古尧,“第一次摔倒不算蠢,蠢的是第二次又在那坎上摔倒,尤其是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摔倒。” 古尧苦笑了下,大多数时候李昭都十分和善可亲,然而她不可亲起来,能在政事堂里将他伯父都挤兑的变脸。 “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的道理,当年我不明白,如今我岂会再糊涂。” 李昭心里一动,口中道,“说得再好也没做得好,你做的事可不像你嘴上说的那么明白。” 古尧的脸色逐渐凝重,还带着一抹痛苦,“她似乎另有所图。” 在见到古尧之前,李昭认为简逸雅图的是古尧,她已经把两人这两个月的相处打听的清清楚楚,用四个字来形容就是——黏黏嗒嗒,古尧色迷心窍,简逸雅欲拒还迎。多年前,简逸雅就心悦古尧,并且付诸行动,也是因此而离开李家。多年后这两人再相遇,重蹈覆辙一回,也不是不可能。 可在古尧说出那句话后,李昭神色一凛,想自己可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你有什么证据?” 古尧缓缓道,“在我面前,她一直都是一个疼孩子胜过性命的母亲,但是阿康怕她,阿康连话都不会说,甚至表情动作都几乎没有,但是我能感觉到阿康对简逸雅的逃避。一个孩子不会怕一个对他好的人,尤其是母亲。” 说到这里,古尧望一眼李昭,“你没有孩子,可能不懂,哪怕孩子被父母打过骂过,可过后依然会十分依赖父母,除非在父母那里受到的伤害太多太重。” 李昭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膝盖中了一箭。 “一开始我以为她这么做是为了,为了留一个好印象,在乱世里给自己找一个依靠。我愿意帮她一把,当年到底是我孟浪,误导了她,害了她。我担心阿康,忍不住暗中派了人看着,却发现她暗中和一些身份不明的人物来往。” 眼下城内各方密探云集,李昭将姿势坐的更正了些,“你查不出那是什么人?” 古尧尴尬的点了点头,“我怕追查太紧打草惊蛇,她刻意接近我,可能是想利用我做什么,我打算顺藤摸瓜。”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来查,要是我今天不找你,你是不是还不打算告诉我。”李昭突然问。 古尧顿了顿才道,“……我想等查到什么再来告诉你。” “呵呵,”李昭冷笑两声,目光凌厉的看着古尧,似乎能看穿他的心思,“难道不是想看看事情严不严重,要是严重就把简逸雅摘出来,救她一命。” 古尧难堪的低下头。 李昭见他模样气得要命,“你觉得对不起她,所以你要补偿她,可以,那是你的自由。但是你凭什么拿这种事情补偿,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也许关系到整座城池的存亡。” “我一直都有让人看着她,不会让她闹出乱子来。”古尧脸色一白,气弱的辩驳。 李昭一针见血,“万一看不住呢,你使了这么久的美人计不也是一无所获,也许还乐在其中!还有一些话,我早就想说了,当年你确实是个混球,但是她也不全然无辜。她吃我们家用我们家,难道我们家规矩不该守,她小小年纪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可你以为我没提醒她吗,就差直接告诉她要和你保持距离你们不可能。可是她一意孤行的要以身试火,最终被曾大母送走,咎由自取!只是便宜了你这个始作俑者,罚得太轻了,倒现在还不分轻重的心软意活。” 李昭怒其不争,走到他面前,戳着他的胸口道,“你这辈子早晚死在自己的滥好心上。” 分明力道不大,但是古尧忍不住往后仰了仰,整个人靠在椅背上,一脸茫然无措。 “疯傻是她装出来的吧!”李昭语气笃定。 古尧神色变了变,语气踟蹰,“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只是不想承认,她既然来者不善,岂会带着亲骨肉涉险。这孩子只是她装可怜接近你的道具,孩子没了,她就能更顺理成章的黏着你,难道不是吗?别跟我说你没怀疑过这孩子夭折的真正原因。”一旦知道关键点,很多事情,李昭便想明白过来。 古尧似乎是被什么砸在头上,整个人都懵了,脸色渐渐苍白起来,彷佛随时都要晕过去,突然捂住脸,“她为什么要这样,阿康还是个孩子?都是我害了他,我身上有什么是她可图谋的?” 李昭难以置信的看着他,都知道这么多了,他居然没想过这一点。李昭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描述此刻的心情。瞧着他后悔自责伤心欲绝的模样,既想踹他两脚又觉得他可怜。 到底没好意思落井下石,遂李昭绷着一张脸冷声道,“抓起来问一问不就知道了,我就不信撬不开她的嘴。” “等等。”古尧放下手,站起来, 李昭微微抬头看着他,发现他周身的气质为之一变,之前的优柔寡断多情心软荡然无存。李昭唇角微不可觉的一挑,看来没糊涂到家,不枉她刺激他那么多回。 不知道的危险才是最危险的,既然有机会,哪怕挖地三尺她也得那群人掘出来。拷问简逸雅许是能问出一些事来,但最要紧的那些可能性不大。换位思考,她插钉子,绝不会把机密交给一个站在明处的人,别说什么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密探密探,要的就是密,扔人堆里谁也注意不到的那种才好。 所以留着简逸雅顺藤摸瓜,显然更好。何况有她在那,也让敌人少把心思花在她不知道的暗处。 这就需要古尧配合,她有点担心古尧心软卖了她,但是现在看来这个可能性趋向于无。在她看来,古尧对简逸雅有同情有愧,但是情爱,李昭觉得没有,只要让古尧转过弯来就成。大不了就是失败,简逸雅也跑不了。 第87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元鼎八年冬,鲁国肃亲王马谨率军向天馗关发起进攻,意图夺回失地。 北齐将领丁晶尚守关。 李昭站在城楼上,望着几里外如潮水般涌来的鲁军,双唇紧抿。 “这里危险,娘子我们还是先离开为好。”紫光担忧的劝着李昭。 丁晶尚也上前劝,他倒不觉得这有多危险,他不觉得这场仗鲁军会赢。天馗关自来易守难攻,当初他们强攻不仅无功而返,且伤亡惨重,最终以奇兵制胜。 现在守关的是他们北齐,泾河也派了重兵防守,武器兵力更胜鲁军,鲁军怕是□□头都没机会摸到就得灰头土脸的撤退。 攻城战,北齐输过,守城战,北齐从来都没有打过败仗。 丁晶尚只是怕待会儿打起来场面血腥,吓到李昭,李昭再厉害,也是个没上过战场的小娘子不是。尤其她素来心慈,怕是更见不得这种场面。 李昭态度坚决的拒绝,“你们不会躲,我为什么要躲。” 紫光和丁晶尚对视一眼,遂把话咽了下去。比起满腹忧虑的紫光,丁晶尚更有一丝欣喜,没见李昭这话一出,将士士气大盛,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既是尽了本职又能在李昭面前露一手,以期升官发财,人之本性,没有什么可指摘的。 待鲁军进入射程之内,丁晶尚有点激动的大手一挥,城楼上便飞出二十几个直径约莫五寸的炸弹,以抛物线的轨迹在二里外的鲁军中间炸开。刹那间血肉与尘土横飞,残肢断骸满地。瞬间,着落点出现了一个浅坑,在浅坑十几丈内无一人站立。 被冲击波击倒的人满脸惊惧的望着犹如人间炼狱的现场,神情中还带着一点茫然。距离,威力怎么比以前大了这么多,多到让人绝望。 前进的鲁军突然就停滞下来,彷佛前方是有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凶兽。 别说鲁军惊讶,就是丁晶尚都是一脸呆滞,呆滞之后是狂喜,这武器是最近才研发出发来的,试验过两次,可那时候是在空地上,怎么及的上在军队中炸开的情景更富有冲击力。 丁晶尚忍不住跑到李昭跟前,搓着手道,“娘子,这武器你可得给我装备几台。”李昭这儿经常有好东西出来,不过肯定最先供应李湛,其次是李倢宋航,再是宋朔宋胪,他们得往后靠。 那架势似乎有李昭不答应,他就偷偷摸两台走的意思,谁让在场的都是他的兵,一双眼黏在那武器身上都恨不得上去舔两口。 “好!”李昭回答的也有点神不守舍,若不是养气功夫到家,丁晶尚就能发觉她的不对劲。奈何,丁晶尚是个糙汉子,完全沉浸在得到大杀器的喜悦中。 大杀器是城楼上那一排并列的改良过的投石器,上面放的不是石头,是巨型炸药。与其说这是投石器,不如说这是简易版的大炮,受限于技术,李昭设想中的加农炮一直无法问世。 如果大炮出现,这将不是战争,而是单方面的屠杀。李昭的脸色瞬间苍白下来,脊背上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 丁晶尚已经兴奋的跑回去继续指挥战斗,紫光扶住李昭的后背,彷佛看穿了她的心事,嘴唇蠕动了几下,搜肠刮肚都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 李昭突然开口,“我拿刀杀了人,我能说人不是我杀的,是刀杀的吗?” 紫光一怔,低声道,“当然不能!” 李昭握了握紧拳头,脸色出现了淡淡的血色,定定的望着前方,呓语道,“慈不掌兵,我果然不能插手军务。” 坐在大帐内统筹的马谨见己方人马被吓破了胆,居然杵在那不动了,怒不可遏,一脚踹翻了桌子,上面的杯盏碗碟摔了一地,“一群软蛋,被这么点东西就吓到了,懦夫!无能!丢人!” 韩志眼中闪过一丝怒气,压抑着脾气道,“那弹药威力太大了,还能投掷这么远,不等我们冲到城下我们的人就死光了。” “你怕了!”马谨轻蔑的看着韩志。 帐中人听了马竞的话,脸色为之一变。此次大军韩志为主,马谨为辅,可马谨仗着自己王爷身份喧宾夺主,指手划脚,厌恶他的人不知凡几。特么的这是个来捞功劳的草包啊,可草包没有当草包的自觉,把自己当成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了,真想暗戳戳弄死她。奈何他是马译胞弟,鲁太后又是不讲理的泼妇,韩志这个跟着马译一路打天下战功赫赫的元老,也要避其锋芒。 打天下时,马译还算是个好主子。可做了皇帝后,出身见识上的局限让他的短处逐渐暴露无遗,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不是谁都能成为齐太祖,哪怕出身微末,也有盖世文治武功。 韩志压抑着怒气道,“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有没有必要,这些都是我鲁国的好男儿,不该去白白送死。”这都是他一手一脚拉起来的亲兵,韩志心疼得都在滴血。 “你懂什么!”马谨大喝一声,冲到韩志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道,“只要在前面吸引了他们的兵力,我部署在关内的人才有机会动手,到时候我就能像几个月前他们轻松打败许攸那样打败北齐一雪前耻。” 看着那几乎要戳到他眼睛里的手指,韩志眼底闪过一丝杀意,背在身后的手死死握紧,许攸是他生死之交,落在北齐手里生死未卜,这个蠢物居然敢用这种口气提及许攸。 眼见不好,韩志脾气可不太好,裴平山赶紧上来和稀泥,一边冲韩志打眼色,意思是你跟个草包计较什么,拉低智商。 韩志目光闪了闪,往后退了两步。 马谨大为得意,斜睨着他道,“那武器再厉害,我就不信他们能够源源不断的扔,只要挨到城门下,他们还敢炸了自己的城墙不成。给我下令,谁敢退后一步当逃兵处理,杀无赦。” 帐中人有志一同看韩志。 马谨大怒,指着他们道,“好,好,好,你们很好!”看着众人的眼神带着刻骨的怨毒,尤其是投在韩志身上的目光像长了钩子似的。 韩志心底一沉,却是道,“暂且退兵,从长计议。” 众人忙应声,纷纷离开去传令。 马谨的脸色已经阴沉的无法用言语描述,看着韩志连连冷笑,甩袖离开。 “鲁军退了!”如潮水般涌来也如潮水般退去,只是离开的姿势中带着点落荒而逃和劫后重生的味道。 李昭望着满地疮痍,染成血色的土地,慢慢吐出一口气来,这样最好,死的人比想象中少多了。 “韩志是个理智的,尝到了厉害必定不会强攻,那可是他的亲兵,他怎么舍得!”丁晶尚道。 李昭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他不舍得,可有人巴不得舍了才好!” 丁晶尚听的一头雾水,摸了摸脑袋,“娘子是什么意思?” “过阵子有结果了你就知道了。”她派去的人也该有所行动了,李昭转身,“这里比我想象中结束的还快,不知道那个地方的戏有没有开场,丁将军有没有空陪我去看看?” 这事,丁晶尚被提前告知过,遂冷笑,“一群跳梁小丑也敢出来丢人现眼,我倒要去看看他们能演出什么好戏来。” 一群逃难而来的人渐渐的聚集在北门附近,就等着有人一声令下他们便冲击北门,和外面的大军汇合起来。 可等啊等,城墙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安静不像是在打仗,信号也迟迟不来。领头几个不动声色的互相对视一眼,心头掠过一丝阴影,眼看着人越来越多,已经要引起周围的士兵怀疑,咬了咬牙,决定撤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可没等下令,北齐军从四面八方冲出来,就像凭空冒出来一样,将他们团团围住。 “抱头蹲下,违者杀无赦!” 领头往人群里退了几步,陪着笑脸道,“军爷这是怎么了?” “闭嘴!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带头校尉扫视一眼,都是最近来的难民,边关百姓南下,以至于很多城池都乱了套,不得不拒绝接收难民。李娘子扛着压力开城门接收他们,还给他们看病供他们吃喝给他们安排工作,这些人却忘恩负义,勾结鲁军打算趁火打劫。既然他们把自己当成北齐的敌人,那北齐又何必把他们当客人。 头领心里打了突,心底涌上一股不好预感,振臂大喊,“束手就擒是死,拼一把也许能不死。”说着一马当先冲上去,打算燃烧自己最后一点价值。 可只走了三步,被楼上的神箭手一箭穿喉,砰一声倒地,死的不能再死。 带头校尉冷冷看一眼尸体,又对众人道,“你们自己估量下,觉得自己该死的那就冲出来,觉得自己罪不至死的那就抱头蹲下。今天我们一滴血没沾就打退了鲁军,正好让我的士兵见见血,省得他们手生。” 嗡,一声人群里一下子议论开了,不约而同往里面挤了挤。 李昭和丁晶尚到的时候,现场只留下几滩小范围的血迹,东北角横着四十多具尸体,士兵正在一个一个的捆绑放弃抵抗的人。 见到李昭,还活着的人下意识冲她跪下磕头求饶,在他们眼里,李昭一直都是十分心软慈悲的。他们又没来得及做什么,何况都是那些人撺掇他们才会糊涂………越想越觉得自己无辜,求饶的声音逐渐大起来。 李昭将这些人的神情看在眼中,将他们的话听在耳中,嘴角浮现一个嘲讽的笑容。 就因为那些密探告诉他们北齐把新征的鲁地兵推到前头和突厥打,他们就信以为真义愤填膺的要报仇。用一点点小小的利益诱惑他们,他们就能否定她做的一切。她自问对他们仁至义尽,可他们打算让她去死。 是的,他们不聪明,但是‘笨’不是免死金牌,难道因为他们‘笨’,她就要笑着说,‘不怪你们,我知道你们只是太单纯了?’ 她把他们当人看,可是他们不把自己当人。此刻,李昭胸腔里满是被辜负的愤怒,“乌鸦反哺,为仁;鹿得草鸣其群,为义;羊羔跪乳,为礼;蜘蛛罗网求食,为智;鸡非晓不鸣,为信;禽兽尚且知道何为仁义礼智信,可你们呢?”李昭讥讽一笑,“主谋问斩,同谋依据各自行为处罚,然后连同三族逐出北齐领土,若有人想混淆过去,欢迎举报,举报者有奖。” 第88章 冥冥自有天注定 一听要被驱逐出北齐境内,参与作乱的难民各个哭天抹地,指天对地的发誓不敢再犯。北齐政策十分惠民,像他们这样一无所有逃难而来的,年轻有一技之长都能靠自己的本事衣食无忧,做得好了,还有机会入户,年老体弱的家人则能领粥药,离开北齐到了其他地方,他们这些人生计都是大问题。 这时候他们终于后悔了,后悔的无以复加,哭着喊着求饶忏悔,然而已经晚了。李昭看都没再看他们一眼。 李昭问,“没有参与进来的那些探子也都抓起来了吗?有没有逃走的?”简逸雅虽非核心人物,然有不少人与她接触,再通过这些人顺藤摸瓜查下去,鲁国的暗网就被查了个七七八八。 “没有漏网之鱼!” 李昭点了点头,“好好审问,抓了这么多人,肯定能再挖出几个还没暴露的。” 属下应诺,说完,李昭抬脚就要走。 没走几步,忽然一阵喧哗传来,“古尧,阿尧,阿康哭了,阿康哭了!” 精心调养了一阵子,简逸雅面容妩媚,身段标致,看她穿戴明显就不是小门小户家能养出来的,此刻她满脸惊慌抱着一个枕头当孩子,显然精神不太正常,又喊着古尧的名字,一时兵士都太敢拦她。 李昭笑了笑,抬手示意放她进来。 简逸雅在原地转了一圈,似乎是被这么多人吓到了,马上惶惶不安的跑进来,向人群中央唯一的女子走去,小心翼翼地问,“你见到阿尧了吗?” 李昭笑而不语,目光放肆的上下打量简逸雅。时隔十二年她们又见面了,却没想到会在这这样的情景下,更想不到是这种立场。 在这样的目光下,简逸雅忍不住瑟缩了下,她以低头整理小被子的动作避开了李昭的视线,过了几息才抬起头来怯生生的向李昭走近了几步,“阿康想他了,你告诉我阿尧在哪里好不好,你看宝宝都哭了。”说着把怀中视若珍宝的枕头递向李昭。 旁人见她风华正茂又是花容月貌,却得了癔症,心底颇不是滋味,这又是个乱世早就的苦命女人啊! 被绑起来蹲在墙角的叶七目光闪烁,屏气凝神盯着李昭的动作。只要能抓住李昭,他们就有一线生机,到时候别说那些威力巨大的武器,就是天馗关甚至其他城池都有可能失而复得,李徽对这个女儿的疼爱天下皆知。 李昭出行向来戒备森严,让他们无处下手,所以在想起简逸雅和李氏有一段香火情后,他们才会把简逸雅派过来。就算不能生擒,杀了李昭也能造成极大的风波,那就是他们鲁国的机会。 九步、八步、七步,叶七咽了咽唾沫,平复了一会儿心跳,五步,四步——叶七的眼中出现狂喜,紧接着骤然熄灭。 李昭迅速往后退了几步,她的亲卫上前,一脚将简逸雅手中的枕头踢飞,‘咣’清脆的一声金属落地的重音。 盯着落在地上寒光凛凛泛着幽暗光芒的匕首,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场中央呆愣住的简逸雅,她,这是打算刺杀李娘子。 简逸雅一怔之后疯狂的冲向被踢的远远的枕头,撕心裂肺的哭喊,“阿康,阿康!” 才跨出去两步,简逸雅就被人扣住双手反压倒后背,膝窝里被重重一踢,砰一声跪倒在地。 叶七眼中最后的那点希望被风吹散,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完了!他们的计划都完了。 一步错,步步错! 本以为两军会战况激烈,北门被趁机作乱的难民打开,内忧外患之下天馗关内必定乱成一团,到时候简逸雅再找机会挟持住李昭,何愁他们不能赢。 可是现在什么都完了! 李昭示意把简逸雅带进隔壁的酒楼里,外面人多眼杂,显然不适合谈一些事。 进了酒楼,李昭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涕泗横流还在哭喊着孩子的简逸雅。“喊得这么情深意重,不怕孩子晚上真等回来找你吗?” 简逸雅哭声一顿,身体轻轻一颤,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大。 “都这样了,还想装疯卖傻,你以为我得蠢到什么地步?”李昭勾了勾嘴角 简逸雅猛地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李昭眼中的嘲讽。她的眼泪停住了,哑着嗓子道,“你早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 “古尧告诉我的,”李昭看着她的眼睛慢条斯理道,“你以为自己拿捏住了他,却不知道他早就看穿了你的诡计,每个人都在变,你会变,古尧也会变。还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也不会知道有人想趁着今天捣乱,不止揪出了钉子还避免一场动乱。 简逸雅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不敢置信的看着李昭。” 李昭淡淡的看着她,她其实不喜欢和将死之人废话,但是让简逸雅这么死了,太便宜她了。 “他一直都在骗我,一切都是假的,”简逸雅连连摇头,大叫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李昭道,“你可以骗他,他为什么不能骗你。你以为古尧喜欢你吗?不,那只是一个男人的愧疚和心软。那个傻瓜一直为了当年的事心存愧疚,所以想补偿你,如果你没不安好心,日久天长说不定还真能打动他,可惜你心怀不轨。又因为虐待孩子被古尧发现了蛛丝马迹,进而怕你继续虐待孩子而监视你,却在无意发现你密探的身份。真应了那句自作自受!” 简逸雅如遭雷击,呆呆的跪在那儿。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吃吃的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滚滚而下,喃喃呓语,“怎么会这样呢,这是为什么!老天不公,他玩弄了我一次又一次,贼老天!贼老天!” 她幼年丧父,母亲改嫁,继父苛待,以至于小小年纪在程家寄人篱下,后程家灭门,辗转到李氏府上。可半年不到就被送走,分明是古尧先引诱她,为什么最后只怪她,她只是喜欢上了一个对自己好的人,有错吗? 离开李府回到程弘博身边,程弘博是没有说什么,但是欲言又止的神态,周围人对她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让她如坐针毡。 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她自请程弘博将她送回母亲身边。她手上有不少在李家得的首饰和钱财,节省一点一辈子都够花了。继父一家也没脸再说她吃白饭,可母亲联合继父一家把她的东西骗走了,虽不在苛待她,但是也不厚待她。随着局势越来越不好,不等她及笄继父就把她送给了一个足够做他父亲的参将为妾。 因为她在李氏养过,世家女娶不到,那就纳个在世家待过的妾,尤其还是在赫赫李氏教养过的妾,多有面子的事,那参将没少向通辽亲朋同僚炫耀。 这便是她噩梦的开始,简逸雅忍不住抱紧了双臂瑟瑟发抖。 直到她被送给肃亲王马谨,才逃离了那个不堪的沼泽。三年前她给马谨生了一个儿子,原以为从此可以翻身。可王府里那些贱人嫉妒她得宠,居然她抬进来就怀上了,太巧。 哪怕她说为了送她进王府,她已经有半年没伺候人,甚至可以让送她来的那户人家作证。 可是肃王妃那个假慈悲真蛇蝎的女人轻而易举将她驳得哑口无言,连正稀罕他的肃亲王也都动摇起来,及至儿子长得像她不像肃亲王,她们母子彻底被遗忘在角落。 不死,那是肃王妃的功劳,不愧是名门蒋氏的女儿,做事滴水不漏,一点把柄都不会授予人。若是他们死了,日后有人给他们翻案,肃亲王那耳根软混不吝的性子,加上毫无原则溺爱肃亲王恩泽他子嗣的鲁太后,肃王妃首当其冲被迁怒。所以他们娘儿不死不活的待在王府里。 她以为她一辈子就这样了,可是半年前,有人想起了她和李氏的渊源,用儿子要挟她为他们做事,肃亲王还说一旦她成功了,就认儿子,给他应有的尊荣。 儿子是她的命,唯一的指望。 李氏和古尧是她最恨的仇人。 她为什么不答应! 可遇上古尧之后,他的温柔体贴让她贪恋,好多次她都想就这样吧,忘了以前的一切,和他好好的过日子。 但是一想起还等着她回去救命的儿子,她狠不下心肠。 这两种想法在她脑中拉锯,日日夜夜折磨着她,可李昭告诉她,哈,她又一次自作多情了,就像十二年前那次一样。 当年她自作多情,毁了自己原该幸福美满的人生。 如今她又自作多情,毁了儿子。 简逸雅猛地喷出一口血,面上一片惨然之色,厉喝一声,“古尧!你害我!” 李昭冷眼看着她,直到现在她脸上丁点没有对阿康的愧疚,她怨天尤人却从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怪老天,怪古尧!其实最该怪的是你自己,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简逸雅闭了闭眼,脸庞上划过两行清泪,整个人透出一股无言的绝望哀伤。 古尧走来的脚步一顿。 简逸雅慢慢的转过头,怔怔的看着他,低低的哭起来,泣不成声道,“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他才三岁!他们抓了孩子要挟我,我没有完成任务,他们一定会杀了孩子的,求求你救救他,就当可怜可怜我。”要不是被人按着,简逸雅就要磕起头来。她明知道那不是出手最好的时机却依然铤而走险,为什么,因为肃亲王急功近利又残暴不仁,他不会管你的理由,他只管结果,如果她不按照他的命令行事,他真的会杀了儿子的。 古尧差点儿就要点头,在被李昭眼风扫过后堪堪按下了本能。 简逸雅急的大哭起来,哭声中带着绝望,冲着李昭和古尧连连道,“求求你,求求你。” 古尧不忍心的别开眼,巴巴看着李昭。 李昭冷笑一声,“你问她,如果破了关,鲁军会不会不杀北齐将士。若我落在鲁人手里,他们会不会善待我,不折辱我。为了她的儿子,要我去求鲁人,甚至答应他们的要求,门都没有!” 李昭指了指尴尬的古尧,“你太让我失望了!到了现在这般地步,你居然还会对她心软。”还好没打算继续利用简逸雅钓鱼,否则再让他们相处下去,指不定哪天古尧就身在朝营心在汉了。李昭诡异的生出一点庆幸和后怕。 古尧大窘。 见古尧神色简逸雅不由得眼前一亮,生出一股希望来了,“古尧,你帮帮我,那只是个孩子。” 古尧不自然的张了张嘴。 李昭大怒,声若冷雨,“阿康也是个孩子,你怎么下得去手。” 古尧脸色一变,沉默下来。 眼见古尧不再说话,简逸雅只觉得天旋地转,猛地抬头直勾勾的盯着李昭,目眦欲裂,声音凄厉,“我用我的命诅咒你不得好死,突厥铁骑会踏平中原,会将你们李氏满门抄斩,北齐烟消云散,我诅咒你国破家亡!你们将——”语气中怨毒让人心惊肉跳,以至于慢了半拍才甩出一掌打断她的话。 简逸雅‘呸’一声吐出一口血沫和牙齿,笑容阴森的看着李昭,“你怕吗?” 李昭微微一笑,从容道,“终有一天我李氏将荣登巅峰,北齐千秋万代,而我必定会享尽人间富贵荣华后寿终正寝。可惜,你统统都看不到。” —— 此刻韩志的临时营帐内坐着一个绝对不该出现的人。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面目平凡的青年从容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韩志嗤笑一声,“偷偷潜入营地的来使。”在来使二字上加了重音。 青年刘忻微微一笑,拱手道,“若非韩将军掩护,我岂能毫发无伤的坐在这里。” 韩志目光沉甸甸的看着他,“有话就说!”韩志敬佩文人的同时也忌惮这些人,一张嘴就能搅得天下不得安宁。 “我奉我家娘子之令来为韩将军传一句话。” 韩志眉头紧紧皱起来。 “一头羊带领的一群狮子打不过一头狮子带领的一群羊。若是一头羊带领一群狮子,遇上了狮子领导的狮群,那简直是一场人间惨剧!”刘忻应景的叹了一口气。 韩志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凭她一个女人也敢口出狂言。” 刘忻无奈的摇了摇头,“北齐境内四通八达的道路出自女人之手,也是这个女人用计拿下了天馗关,还是这个女人制造的武器兵不刃血的守住了天馗关。男人何妨,女人又何妨,有本事即可,将军觉得李娘子是个没本事的人吗?” 韩志沉吟不语。 刘忻脸色一变,沉声道,“杀身之祸近在眼前,将军难道还不知道?” 韩志心头一凛,看向刘忻的目光郑重了几分。 “明知天馗关易守难攻,鲁王还命将军强攻,更派了好大喜功的肃亲王随军,鲁王意欲为何?”刘忻的声音十分富有感染力。 韩志目光闪了闪。 “鲁王难道不知道自己兄弟的脾性,他为了功劳必然会不顾将士死活,一旦打起来,必然损失惨重。所以鲁王不舍得派自己的兵来,韩将军若是没了韩家军,那还是韩将军吗?鲁王心胸狭窄,待将军没了亲兵,”刘忻的手缓缓的在自己脖子上划过,阴森森道,“和砧板上的鱼肉有什么区别。” 一股凉意从脚底蹿上来,韩志忍不住动了动脖子,自己在脑子里想想和有人当着你的面明晃晃说出来,完全是两回事。 刘忻喝了一口茶,看着韩志的脸色又道,“之前守城的许将军不就是最好的例子。我们能得胜其中运气占了很大的原因,许将军竟然只有五万人马,以至于顾及不到泾河让我们有机可乘,不幸被俘。” 韩志脸色终于变了,许攸的人马在三年前的战役中陆陆续续折损。鲁王没有给他补兵,而是让他做了的禁军统领,看着加官进爵手下兵马更多,但那都是鲁王自己的兵。没养熟年初又被派到天馗关,他的亲兵一部分被各种理由打散,只剩下这战斗力平平的五万。鲁王也就是看着许攸耿直厚道才敢来这么一手。 “将军放心,我北齐以上宾之礼款待许将军,李相公十分敬佩许将军人品才干,意欲招揽,奈何许将军对鲁王忠心耿耿。相公深感佩服的同时也深以为憾,哎!”刘忻又叹了一口气,“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尤其是像许将军这样的忠臣良将更是难上加上。可这样的良将却被君王猜忌甚至是放弃。” 韩志的手一顿,直勾勾的看着刘忻。 “我们在前面攻城,然后方可是鲁地,鲁王却不派人前来驰援,难道不是打着等许将军兵力威信受损之后再来的主意,结果倒便宜了我们。”刘忻开始大胆假设,求证?刘忻瞄一眼韩志,让别人去求证吧!有些东西就是这样,你心里是什么样的,看到的就是什么样的。 “许攸不肯归降,你们北齐就打算囚禁他一辈子?”韩志突然开口问。 刘忻摇头,“许将军想回国,然相公怕他回来之后性命不保,不忍一员大将陨落。” 韩志冷笑,“说的比唱的好听。” 刘忻不以为杵,正色道,“许将军回到鲁国后,鲁王还愿意相信他吗?” 韩志语塞,瞪着的刘忻的目光不善。 刘忻镇定自若,他是来当说客的不是来送死的,来之前自然把韩志性格摸了七七八八,胸有成竹而来。 韩志要是许攸,第一时间就会让人杀了他,既然没杀他还肯坐下来和他说话,就说明有戏。 第89章 唯有苍生不可负 “不提许将军,就说韩将军您,此次攻关不利,又大大得罪了肃亲王,回国后又要如何向鲁王交代,依肃亲王的秉性他会不记前仇吗?肃亲王自来嚣张,又有鲁太后偏宠,将军处境危矣。” 韩志明知刘忻的话有危言耸听之嫌,然而他心里也明白,刘忻所言虽不中,亦不远矣。 “恐怕鲁王也乐见肃亲王向您报仇,说不得还要在后面推波助澜,待肃亲王铸下大错,鲁王再杀了肃亲王收拢人心可不就是一举数得。鲁王膝下只有一两岁稚子,鲁太后和肃亲王心心念念兄终弟及,几次暗中下手。然鲁王为什么还能容下他,真的是友爱同胞吗?不过是想利用肃亲王做一些他不能做不方便能的事情罢了!” 韩志眼神一利,“你们北齐可真够耳聪目明!”他和肃亲王的矛盾,鲁国宫闱秘事如数家珍,这是在向他炫耀,他们早就收买了关键人物吗? 岂料刘忻毫不掩饰,道,“良臣择主而事!” 韩志忍不住刺刘忻,“就像你一样吗?” 刘忻沉默了一下,“燕国朝上朽木当道,忠臣良将命丧,我父受燕王恩惠,得以入朝,对燕王忠心耿耿,为他抗衡燕地世族。然燕王娶了叶氏女后便诛杀我父,连我刘家三族都不肯放过,若非李娘子,我早已身首异处。且看当今天下,将军觉得谁有可能力挽狂澜,拯救万民水火之中?” 不待韩志回道,刘忻接着道,“燕、楚二王受制于境内豪族,连弹丸之地都无法平定何以平天下。鲁王确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将才,然他生性多疑好弄小巧,为君者大忌。” “南齐谢氏呢?”谁都知道南齐少帝和北齐皇帝都是傀儡,是谢氏和李氏的一张大旗。 刘忻坐正了身体,正色道,“北齐百姓和南齐百姓相比,谁更富足?谁更得民心?” 韩志抿了抿唇,答案不言而喻,“李氏是世族,谢氏乃寒门。”韩志自己是草根出身,天生对谢氏有一点亲近。 刘忻眼神亮了亮,他知道韩志这是心动了,因为他已经考虑到自己的前程。“正如先前所说男人何妨女人何妨,同理,在我北齐,无论寒门还是世族,有能者居之,以将军才能还怕没有出人头地之日。”又一一为他细说朝中身居高位的寒门子,“我北齐用人,向来不问出身高低,唯才是举。” 听罢,韩志若有所思的坐在那。 刘忻再接再励,“燕国不敌突厥铁骑,被突厥所占城池内的百姓为刍狗,李相公欲派兵助燕抵抗突厥。燕王拒,相公只能下令大开城门接纳逃亡的燕地百姓。相公不忍燕地百姓受苦,已经决定支援燕国一批精良的武器,助他们抵抗突厥。” 北齐派兵入燕,燕王得多大的心才能答应,就不怕打走突厥后,北齐兵转头把他们打了。但是李徽在被拒之后肯提供武器给燕地,这份气魄让韩志不得不动容。 “而谢氏呢,国难当头之际,他们想的是,联合鲁国攻打我北齐,牵扯我们的兵力,让我们不能全心全意抵抗突厥。 攘外必先安内,在下认为并非是清除中原其他势力,独尊一家。如此自相残杀只会便宜了胡人,安内攘外合该是效仿春秋时期齐桓公‘尊王攘外’的政策。 突厥灭我中原之心昭然若揭,在此关系民族存亡的时刻,李相公意欲发起会盟,停止内耗,一致攘夷。” 韩志心头大震,不敢置信道,“你们北齐愿意尊南齐少帝为王?”怎么可能! “就算我们愿意,鲁国、燕国、楚国哪一个会愿意,因地制宜,齐桓公的政策显然不完全合适眼下中原的局面,具体如何实施,五国人才济济,总能商量出一个四角俱全的方法来。” 韩志作为一个有抱负虽然不太忠心的将军,比起攻打北齐心里更愿意抗击突厥,尤其在是突厥对中原百姓惨无人道的情况下,哪个男儿没有一份血性。 刘忻站起来,向韩志郑重一揖到底,“望将军以天下苍生为重,人生在世,唯有苍生不可负!” —— 刘忻回到关内,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面对李昭的询问,回道,“韩将军没有答应,但是他已经心动了。” 李昭沉吟片刻后道,“韩志是个性情中人,鲁王对他到底有知遇之恩,一时半会儿他的心也没凉透。”一拉拢就抛弃故主的人,反而不敢用。 刘忻目光一闪,“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挑拨离间分化,他现在脑子里就有好几个计策。 李昭摇了摇头,“元晦,我们不能重蹈鲁王的覆辙。”看着刘忻的目光中徒然带上压力。 刘忻有些愕然,然后是汗颜,躬身道,“是刘某短见了。”鲁王好弄小巧以至于君臣离心,他刚刚还讽刺过,自己怎么也糊涂了。 “元晦你巧言善辩,有大才,然对人对事可用阳谋,阴谋多了,身边人都将忌惮你。” 刘忻心神一震,重重向李昭一拜,神色感激。 李昭见他如此,笑了笑,三族被诛,刘忻心性大变,若是不时时提点,李昭真怕他为了报仇反社会反人类,聪明人变态的杀伤力不可小觑。 李昭琢磨着得给他介绍一个暖妹子,给他一点正面影响,成婚生子后,也不会那么容易被仇恨蒙蔽双眼。 送走刘忻,迎来曹思妍,人如其名。曹思妍没有辜负给她取这个名的长辈的期望,不负所望长成了一个大美人,像她姑姑曹氏一般,是个明艳爽利的女子。 曹思妍一身风霜,一到天馗关家都没去就先来李昭这里,甫一见面就对李昭道,“我家那个又给你添麻烦了。” 曹思妍的丈夫便是心软糊涂的古尧,古尧这么些年能如此顺风顺水,除了家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有一个英明神武的太座在背后指点。 真应了一句妻贤夫祸少。有人就是这么好命,小时候爹娘护着,长大了老婆护着。 “没惹出大麻烦,我要走了,不放心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便把你请来。”李昭笑着道,命人给她上热茶,又道,“倒是对不住阿馨了,抢了她阿娘。” 曹思妍没有随着古尧赴任,一半是舍不得刚出生的小女儿。 曹思妍坐下后叹一口气,“那倒还好,我想着以他那性子应该也捅不出大纰漏,可小麻烦肯定没少,有时候我都想踹了他。”当着古尧表妹的面,曹思妍一点儿也不掩饰的开始吐槽,“可孩子都有了,况且古尧那人吧,虽然心慈手软耳根子也软,人还有那么点糊涂,但起码听得进去劝,对我们母子几个也温柔体贴,也不拈花惹草膈应我。”古尧真不算是个坏人,只能说在周围一群亲朋好友,无论男女水平都远超平均线的变态衬托下,古尧更像一个普通人,有很多普通人都有的小毛病。 古神夫妻扛着满脑子都是门第观念的大家长古初的压力,替古尧求娶曹思妍,很大原因就是看中了曹思妍的个人素质。 而曹家要在北齐站稳阵脚也要联姻,古氏显贵,虽然古尧不够出类拔萃,但是他性格温和,能容得下曹思妍插手外面的事情。 李昭当初缺人缺的紧,遂把身边的朋友都拉过来打下手,她的朋友自然是女子居多,其中就有曹思妍,曹思妍乐在其中,压根没有嫁人生子后就安心相夫教子的觉悟,遂也挑中了古尧。 用曹思妍的话说,“那小子那张脸还真挺耐看。”古尧长得非常符合曹思妍的审美。 李昭不置可否,曹思妍和古尧之间必然是有感情的,没见她虽然在埋怨可也是在解释吗?她用不着上赶着做坏人。况且古尧这人吧,的确除了心软糊涂那一点也没有其他大毛病,相反他在民事上颇有能力,也不是那种一意孤行听不得劝的人,只要身边有一个明白人时刻提点着就没事。所以她才会把曹思妍叫过来看着他。 “阿昭如何处置简逸雅?古尧有没有为她求情?” 李昭忍不住一笑,果然再彪悍的女人也会吃醋,“和其他揪出来的探子一起问斩了。古尧倒是没有替她求情,只是有点儿心疼她的孩子。” 曹思妍脸色剧变,显然已经想歪了。 “你别多想,简逸雅的孩子是她替马谨生的,只是因为一点事情……”李昭略略介绍一下那个孩子的情况。 曹思妍讪讪的低头喝了口茶,掩饰了下尴尬,才抬起头来道,“想想她的遭遇也挺可怜的,但是还不是她自己作的,当年那么好的一盘棋被她下成这样,咎由自取。世上比她惨的人也不少,可没谁像她这么心狠手辣的。她既然能对别人的孩子下狠手,我们凭什么要去救她的孩子,何况她还想抓你,真把别人当成圣人了。 古尧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别搭理他。你要是真去求马谨,凭马谨那人品,还不得怎么拿着鸡毛当令箭,狮子大开口。” “我没那么善良。”李昭道。她是可怜那个孩子,但是马谨要是向她要武器要其他,她难道要答应。 “这才对,古尧那我待会回去收拾他。”曹思妍咬了咬牙,同情心都用到敌人还是老情人孩子身上了。“我都觉得我嫁的不是个丈夫而是养了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儿子。” 李昭同情的瞄了她一眼,所以说冲动是魔鬼。提醒了一句,“别打脸,他还得见人的。” 曹思妍一挥手,豪气道,“我有数。” “我走了,这边义学的事情你留心看着点。”李昭叮嘱。 曹思妍正了神色,“你放心,都是做熟的。” 两人交接完公事,曹思妍才回家收拾老公去。 李昭笑着摇摇头,说实话,古尧这样的还真得曹思妍这样的能制得住,心理素质差点的没法跟他把日子过红火。倒是有点儿替曹思妍可惜,不过感情这回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元鼎九年春,李昭回到京都洛阳,洛阳作为几朝古都,哪怕当年南齐撤离时,将都城仓库内能搬的尽数搬走,不能搬的付诸一炬。幸好还有理智没有做出纵火烧都这样遗臭万年的事情来,所以给他们留下的依旧是一座恢宏雄伟的城市。 北齐不计代价也要得到首都却不是为了这座城市的基础设施,而是她的象征意义。 李昭到了相府,不待梳洗便先去见李徽,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就被告知,准备准备,先把你的亲事定了。 “嘎~”李昭傻眼了。 李徽见闺女呆在那儿半天没回过神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都多大了?”二十,动作快的都儿女成双了。 “如今内忧外患,何必急在一时。”李昭相当顾全大局的说。 李徽指了指她,“你怎么糊涂了,我正在联系诸国商量会盟的事情,眼下局势,联合攘夷是大势所趋,这是我们先提出来,有些人肯定会趁机谈条件,最有可能的就是签订数十年内不得犯境的停战协议。天下人都看着,必然要答应他们一些不太过分的要求,你自己再想想和亲是不是常见的条件?” 李昭,“……”我勒个去,我居然没想到这么要命的事情。 “有好事想不起我,怎么这种事就想起我了。”李昭郁闷,一旦和亲,她首当其冲啊。 知道李昭反应过来了,李徽雷厉风行道,“宋朔不在没关系,你阿姑回来了,趁这两天过礼定亲。” 李昭痛快的点头。 李徽见她这么爽快的应了,心里颇有点不是滋味,好歹你娇羞下啊,算了,还是别抱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了。 “那不是轮到七娘了?”李昭猛地反应过来,七娘性子太温柔,并不适合和亲,何况她才十二。 李徽淡淡道,“除了嫁还能娶,这个暂且不提,到时候再说。” 李昭张了张嘴。 李徽直接转移话题,对她道,“眼下楚崇原(燕王)已经答应,鲁、楚、南齐尚未回复。” 李昭惊奇的看一眼李徽,那意思是你刚刚还那么有底气的说联合攘夷是大势所趋,都防备他们趁机谈条件了,我以为你都搞定了起码搞定了两三家了。 李徽清咳一声,给她分析,“楚、南齐和突厥中间隔了几千里,马译又刚愎自用生性多疑。”所以只有马上要灭国还在北齐身上尝到了一点甜头的燕国答应了。 “鲁国又失了北方五座城池,还有说服的可能,就是他不答应,国内其他将领未必愿意听他的。”李昭沉声道。 李徽明白她是指韩信,“他有此能耐?” 李昭道,“除了他还有许攸,许攸为人耿直仗义,鲁国不少将领服他。我在天馗内待了一年,从百姓口中了解到,他极为爱民,这样的人不可能眼看着百姓受苦而置之不理,我们也不要他归降或是做什么,请他写一封信给鲁国将领,让他们以大局为重,我想有很大的把握说服他们,马译总不能一意孤行。” 李徽道,“江氏虽然离开了冀州,但是百年经营,和鲁地不少世族有姻亲,这些人可以让你江叔父去信。” “如此再好不过。” “然楚、南齐怕是想坐收渔翁之利,等我们元气大伤时再动手,要是我们赶走了突厥,他们会趁虚而入。要是我们不敌,就轮到他们要求联合攘夷了。怕是难!”政治就是这么绝情,牺牲多少将士多少百姓哪比得上自己的利益重要。 李昭承认自己家也有私心,但至少李徽肯支援燕国物资,而不是冷眼看着他们和突厥死磕,想着哪怕燕国亡国了起码也能消耗一点突厥的战斗力。不考虑燕地百姓,也得考虑唇亡齿寒。 现在不是内部争遗产,而是暴徒打到自己家门口打算杀人抢劫放火。突厥占领的城池越多,他们的根基就越深,可以凭此不断充实国力,加强战备。现在就这么难缠,等他们壮大起来,都等着当亡国奴去吧。如今的沙略可汗和以前的胡主还不同,之前入主中原的胡人多少还知道要安抚中原百姓,可这位就像在搞种族屠杀,哪一座被他们攻占的城池没死上数万平民。 李徽意味不明一笑,“我既然说联合攘夷是大势所趋,就由不得他们逆势而为。” 李昭不明所以,问,“阿爹有何妙计?” 李徽瞅她一眼,“你先去收拾下,待好了去政事堂!” 被嫌弃形象不佳的李昭无奈,赶紧告退去梳洗。 第90章 众人拾柴火焰高 三人成虎,曾参杀人,人言可畏…… 老祖宗很早就告诉后人舆论的杀伤力,舆论利用的好,可以操纵引导人的意识,从而控制人的行为,帮助舆论发布者实现自己的愿望。 作为常年混迹某涯,某博,某吧的资深八卦党,李昭有幸围观过数场精彩绝伦的口水大战,深知舆论的威力。所以从五年前开始她就组建水军,水军遍布全国各地,这些年为北齐的美名立下汗马功劳。 这次,李昭同样没有忘记自己手上这股不容小觑的力量。她只恨现在通讯不够发达,否则这件事经过网络发酵必定在网上引起腥风血雨。以她多年经验来看,他们这一方肯定会大获全胜。 谢瑀背着手站在窗前,望着被一场春雨打的满地残花的迎春发怔。 北齐发来的会盟国书正放在案头,停止内战,联合攘夷,他不是没想过。但那得在他们夺回洛阳,回归主位,北齐元气大伤之后。到时候不用北齐,他自己就会提出‘尊王攘夷’的方针。 届时必会签署几十年内不得开战的盟约,就算想开战,于突厥一战必定劳民伤财损失惨重,也是有心无力。恢复正统大义的南齐正可趁这几十年的功夫休养生息,以图后计。 所以他明知在北齐与突厥交战之际向北齐宣战会落下污点也要派长子率兵进攻。联合鲁王进攻,是想分散北齐兵力速战速决,夺回旧都。 可没想到北齐兵马比他想象中更坚韧,明明腹背受敌依然能挡下他们。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都无法打败他们,何谈以后。 谢瑀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和懊丧。 “相公,老相爷请您回府一趟?”属下进来恭声道。谢韫身体不好,已经致休,如今人人尊称一声老相爷。 谢瑀平复了心情道,“备马!”走了几步,回身拿了国书。 谢韫真的老了,他的脊背弯曲,头发花白,见到谢瑀,谢韫慢慢的抬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谢氏蒙齐太宗大恩才得以发家,子孙成群,然而他的儿子却打算窃取恩人的江山,这天下谁都可以篡位,唯独他们谢氏不能。谢韫心灰意冷,然而除此之外,他无能为力,这家的主人不再是他。若不是怕他死后,谢瑀篡位后不肯留少帝一条命,他早就以死谢罪了。 “我听说外面出现了一些带字的蔬果,那些字拼起来就是‘联合攘夷’。”谢韫语速很慢,表情复杂,他已经想到了,当年‘建安无道’的‘天谴’十有□□出自李氏之手。原来他们那么早就觊觎这锦绣江山。最有可能取代齐赵皇室的一个是他女婿,一个是他儿子,谢韫只觉得自己这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会得此报应。 除了这,御花园的不少树叶被虫蚁咬出了这几个字,清河一条百斤重的鱼腹内出现了写着这四个字的纸条,鲁国武义县挖出了一块刻着这四个字的石碑。楚国都城内蚁群排出了这四个字……神迹接二连三的出现。 ‘停止内战联合攘夷’的口号已经甚嚣尘上,突厥惨无人道的暴行和吞并中原的野心也被极力渲染,百姓惶恐的同时也义愤填膺。今天就有朝臣向他建议答应北齐的建议。 在李氏弄出‘真龙现身’时,谢瑀就知道,他们有擅长装神弄鬼的高人,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弄出这么大的阵势来。 很多人都能猜到这是北齐的手笔,他们也没有隐瞒的意思,这不是阴谋,这是赤裸裸的阳谋!他们就是裹挟民意,若是逆民意而为,势必民心尽失。甚至会失去不少大臣的忠心,内斗是一回事,御外辱又是另一回事。 谢瑀恭敬的应了一声。 谢韫又慢腾腾道,“我还听说,百姓自发捐粮食,请愿南齐派兵击退突厥,甚至有一些年轻人想去北边参军。” “是的。” 谢韫看着谢瑀的眼睛问,“你打算怎么做?” 谢瑀沉默不言。 谢韫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重重的敲了下拐杖,压抑着怒气道,“民如水,君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谢韫痛苦的阖了阖眼,“北齐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蒸蒸日上,宣宗因为没看透这一点而丧命,以致于祖宗家业分崩离析。你要是还不明白这一点,就算暂时得了天下,没有民心支持也坐不稳那把椅子。我当年就是没看透这一点,否则……” 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锐利起来,“否则不会死守君臣之礼,明知宣宗昏聩还抱着一线希望辅佐他,如果尽早让一位有才干的皇子继位,天下何至于此。”他的妻儿也不会随着皇帝的昏聩和天下的纷乱而野心膨胀。 谢瑀心悸如雷,自从几年前父子几乎兵戎相见起,天下、皇位变成了父子之间不能碰的字眼。父亲这是打算愿意接受现实了吗? 谢韫倦怠道,“我希望你想要这天下不是为了满足自己呼风唤雨的权欲,而是为了更好的造福苍生名垂青史!我不想百年后别人提及你只能说,那个忘恩负义,谋朝篡位的昏君!” 谢瑀心头大震,甚至眼中出现了泪意,噗通一下跪在谢韫面前,“儿子只是想做出一番事业来。”马译这样的人都敢逐鹿中原,他为什么不能争一争这天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那你要不要抵御突厥?”谢韫大声问他。 谢瑀缓慢而又坚定的点了点头。他没想不抵抗突厥,只是不想太早站出来,但是被北齐如此一造势,加上谢韫在旁逼迫,他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答应了,谢瑀没来由的心头一松,不由一哂。 谢韫对谢瑀露出了这几年来的第一个笑脸,“还好你的心没烂透了!” 谢瑀眉毛忍不住跳了跳。 “你身体不好,郎中千叮万嘱情绪不可太激动。”卫国大长公主扶着丫鬟的手走进来。明明两人同龄,谢韫看起来比卫国大长公主老了十岁不止。 谢韫冷哼一声,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了。儿子野心勃勃,谢韫伤心,可卫国大长公主也想取而代之,这让谢韫绝望。 卫国大长公主不以为然的一笑,坐下后道,“你阿爹是要你答应会盟前去商量联合攘夷的事?” 谢瑀称是。 “现在出手不是最好的时机,但是若不出手怕是要受万民唾骂。”卫国大长公主沉吟道。 谢瑀道,“晚一点有可能让突厥和北齐两败俱伤,但是也有可能让突厥做大,到时候恐怕南齐也难逃国破的厄运。”谢瑀虽然犹豫,但是不会出尔反尔,做了决定他便会往能说服自己的地方想。 “北齐说的。” 谢瑀苦笑,“并非全是危言耸听,这个可能性也存在。” 卫国大长公主轻轻一笑,“你想通了就好,人这一辈子总要做一些不想做但是不得不做的事情。”老头子不能接受他们意图篡位,但是不篡位,谢氏还能怎么办?退一步未必是海阔天空,很大可能是万丈悬崖。他是君子他要尽忠,她是女子,她只想子孙平安富贵。 “你打算派谁去参加会盟?” “阿远正有空。”谢瑀答道。 卫国大长公主点了点头,到底是别人的地盘,派嫡长子过去,怕有万一。谢远是次子,为人精明强干,倒也合适。又遗憾道,“大郎刚出了妻孝,若是六娘再晚点定亲,那就好了。”她也不想打仗,中原那么大,为什么就不能和平共处呢? 谢瑀无奈,他母亲总是心心念念着把李昭娶过来,“李徽这节骨上给六娘定亲,不就是防着人提和亲,他怎么舍得把这个女儿嫁到别国。换做我有这样一个女儿,也肯定是要留在身边的。”李徽嫡长子能征善战用兵如神,嫡次子虽然不务正业,但是弄出来的东西巧夺天工,就连一个女儿都能抵得上别人家一打儿子,多少人提及都是欣羡不已。谢氏感情更复杂一些,明明他们身上留着一半谢家的血,但是一点好处他们都没沾上,尽是吃亏了。 卫国大长公主神情一凝,想起了谢瑀唯一的女儿,“我们对不起冉冉。”谢韫为了保住少帝,以死相逼让谢冉做了皇后。 想起女儿,谢瑀脸上浮起一抹心疼。 鲁王马译却没谢瑀这么淡定,他快要被气炸了。和南齐说的好好的一起先把蹦跶的最厉害的北齐灭了,他们怎么能这么贱呢!居然想出这样的招来。 尤其是南齐居然就软了,答应了。 马译不想答应,但是看看劝他答应的文臣武将,一个两个不管,他不能不管这么多人啊! 这时候还有百姓裹乱,学子请愿,要求停止自相残杀,第一要务是抵抗突厥。 老子难道没在抵抗吗?马译都想爆粗口!到底按捺住了。 这档口还驻留在天馗关附近,却按兵不动的韩志的奏折也来了,韩志文化程度不高,但是意思很明白。北齐新武器太厉害,与其强攻让战士死在自己人的炸药下,还不如去突厥,让他们死得其所。他手下的兵也不肯攻城了,再下令恐怕会哗变。如果皇帝陛下还是要坚持攻打北齐,那不如调遣您的亲兵来,调我去边关。 马译不能说我就是要你的兵死光了,省得你造反。马译自己草莽出身,因为齐末混乱,阴差阳错的做了县尉,从此一路风生水起,还做了皇帝。这是他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事情,做了皇帝,马译不免就嘀咕起来,我都能做皇帝,那和我一起打仗的那群人是不是也想做皇帝。 有人顶着马译噬人的视线站出来,推心置腹道,“若再不制止突厥势头,不出几年就要大祸临头。和其他四国结盟,倾九州之力攘夷还有一线生机,若是驱逐了突厥,也有几十年光景可休养生息,陛下可养精蓄锐,待时机成熟后再一统中原。” 要不是突厥来袭,他们都没法知道北齐国力强盛至此。如果不是突厥插了一脚,快则十年,慢则二十年,北齐就能一统中原。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突厥延迟了他们亡国的命运,只要鲁王不冲动。 有一个人站出来,又有不少人站出来谏言,忧国忧民的人哪个时代都不缺,之前马译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要攻打北齐就有不少人皱眉了,但是马译一意孤行,他们也没办法。 鲁国和突厥的战场上频频传来不利的消息,再和北齐内耗,他们不愿意了。说句到底的话,输给突厥,他们身家性命难保,输给北齐,马译会死,他们有很大可能不死啊! 马译向来自负自己的领兵能力,被属下说打不过突厥,还有亡国之险,脸色阴沉的能滴下水来,他到底有理智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说还要考虑考虑。 可以没让他拖延太久,一天夜里,鲁国四位大将其中还有一名是马译心腹,联合一位丞相以及尚书令,对马译发动兵谏。 没多久李昭就收到一路招摇过市而来的国书,李昭赶紧又往楚国发了一封国书。 五国有四国意欲结盟共同攘夷,你们不答应是已经暗中投靠了突厥呢?还是打算坐收渔翁之利呢?你觉得我们会傻的让你捡便宜吗? 李昭开始耍无赖了,遣词造句之中俨然把四国作为一个整体,她这也是欺负楚国国力微弱。 楚王拿着国书的手抖了抖,一张脸白了青,青了赤。他还真打算和突厥合作。楚国势单力薄,哪怕有几十年的休养生息,之后也逃不了被瓜分的命运。 突厥人强马壮,楚国不少人认为联合抗敌只是一个笑话,只会加速灭亡,与其和突厥结仇,不如投靠突厥。突厥人口远远少于中原,不可能杀光了中原人,肯定要重用部分中原人,楚王作为一国之君,比他们感情更复杂一些,奈何胳膊拗不过大腿。 楚王瞪着国书,那眼神彷佛是看一枚炸弹。一会儿想,这想法还只是几个人的想法,没有付诸于行动,北齐不可能知道,一会儿又想北齐探子无孔不入,他们是不是知道了,这是警告。 楚王瞪得眼睛都酸了,才招来有想法的大臣们碰头,商量的结果是李昭又收到一封国书。 发了国书,楚王也没安心,辗转难眠,就怕他们投靠突厥的消息传出去,军民暴乱起来。 事实上,李昭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习惯性的危言耸听罢了!这真是个美好的误会。 第91章 不会作天莫作天 五国会盟,派谁去,这是个大问题。一旦成功驱逐了突厥,必然是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辉煌,值得在史书上大书特书,试问有几人能不想名垂青史受万人敬仰。 李徽说,我小女儿去,你们意下如何? 这次会盟能成李昭功不可没,人出了大力,不让人沾光,北齐官员的节操还没掉光,捏着鼻子认了。往好处想,她那张嘴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被她嘴炮过的大臣心有余悸,让她去荼毒下其他四国的人,这么想想,大臣们诡异的产生了一种幸灾乐祸的满足感。 于是神奇的,李昭的入选居然是最平静无波的,其他人的选择经过一场白热化的争执后才决定。 主使张圣,副史李昭、宋胪,另有数十人在列。 仔细一看,七成年轻人,令年纪略长的生出一股,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的惆怅。 紧锣密鼓的一番准备之后,一行人便出发前往宕昌。会盟是北齐倡议的,但是地点却不在北齐境内,而是燕国境内。 楚崇原与燕国几大世家和刘忻有屠三族的不共戴天之仇,刘忻又得李昭重用,他们派出的都是几家子弟,真怕刘忻不理智起来,所以死活要把地点定在自己国内的宕昌。不过离北齐极近,真要定在燕国腹地,估计没人愿意前往,楚崇原名声可不怎么好。 李昭也是醉了,她还能想到这群人未尝没有在自己境内底气更足,更有胆气狮子大张口的想法。这群人一年的时间把半个国家都丢了,眼看就要亡国,还有心思打小算盘。火大起来,李昭都想管你们去死,少了你们还真不打紧,到底也只是想想。 鄙视归鄙视,李昭也没忘记挑出好手随行,又在边境陈兵,不怕楚崇原作妖。 二月初八,五国使者汇聚于宕昌行宫,其中最打眼的便是燕国居然皇帝亲临,还有就是李昭了,万绿丛中一点红。 李昭的大名,对四国人来说不是如雷贯耳也是耳熟能详了。只是往日所听到的多是,她又做了什么,推广了什么,取得了什么政绩,甚至不少人在模仿她的政策。很少有人会提起另一点,她还是个美人,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你明明可以靠脸吃饭的,为什么要靠才华呢!还给不给人活路了! 燕国是东道主,来的又是皇帝,所以楚崇原坐北朝南,左下手第一个是北齐使者,其下是楚国使者。右下手第一位是南齐使者,然后是鲁国使者。 依次坐好,开始谈盟约内容。 五国会盟,听着高大上,其实和菜市场大妈砍价有异曲同工之妙,漫天要价,坐地还价。 第一条是停战三十年。 燕国和楚国巴不得停战三百年,不说这现实不现实,就说在场另外三国也不答应,而这是个看拳头大小说话的世界。 第二条是同意百姓互市。 这一条是李昭加上去的,之前五国内乱时,各国百姓之间也没断了生意往来,但是因为战乱,安全得不到保障,来往少之又少。她要求给予商人官方监督和保护,各国互通有无。 …… 终于,重头戏来了。 楚崇原暴露出他亲自前来的目的,要求北齐将新式炸药和几种武器的制作方法与其他四国分享。他很狡猾的将另外三国拉下水,理由也冠冕堂皇,为了更好的抵御突厥。 眼见三国使者眼神闪烁,楚崇原面露得意。北齐再强,还能拧过四国联手。 张圣盯着楚崇原,冷声道,“我北齐愿意低价向各国提供各种弹药武器,自问已经仁至义尽。燕王得寸进尺连我北齐立国之本都想一块拿走,不觉得欺人太甚吗。照燕王的意思,鲁国诸位将领用兵如神,是不是能要求他们把兵法与四国分享甚至把善兵的将军分给四国。同理也可以要求北齐把玉玺和国库拿出来共享。楚国境内铁矿、金矿资源丰富,也该与四国分享。燕国?”张圣藐视的打量一下楚崇原,击掌而笑,“燕王好计谋,燕国竟是什么都不用拿出来了。” 宋胪哈一声笑出声来。 燕国众人脸色一变,张圣这是嘲讽他们燕国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就想占人便宜。 能得到北齐武器弹药自然是好的,但是让他们把自己的东西交出来,本来蠢蠢欲动的三国使者都安静下来。打算坐山观虎斗,看着楚崇原能把北齐逼到哪一步,他们视情况再出手。 将众人神色看在眼里的楚崇原怒不可遏,压着火气道,“战场瞬息万变,若是北齐一时供应不上,岂不是铸成大错。” “看来燕王阁下一直都没搞清楚一个问题,”李昭突然开口,笑意盈盈,美人莞尔,笑的定力浅的心头小鹿乱撞,然后就没有然后,有一种人不说话让人各种幻想,一说话就能凶残的让人的旖念碎成渣渣。 李昭用手指沾了酒水在案几上勾勒地图,慢条斯理道,“马上要亡国的不是我们北齐,是燕国,马上要做亡国奴的也不是我们,是燕国人。若是没有我们之前支援的那匹物资,燕王还能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得陇望蜀吗?我实在想不明白燕王倚仗着什么在这里和我们提条件。帮你是人道主义,不帮那是现实。” 李昭在地图中重重的画了一条线路,“燕国一亡,突厥便可取道梁州进攻楚国。”抬头看一眼楚国使者,笑着道,“然后是南齐。” “所以各位没必要觉得是我们北齐有求于你们,低你们一等,就该任由你们宰割。突厥不只是我们北齐的威胁,说句你们不乐意听的话,你们都亡国了,我们北齐也还有一口气在,至今为止,我北齐虽打的惨烈,但是一座城池未失。” 李昭不顾众人难看的脸色继续道,“联合起来,还有可能不做亡国奴。各自为政甚至是自杀残杀,大家就等着一块去死,到了底下继续勾心斗角去。噢,如果有人愿意对突厥摇尾乞怜,也许还能被赏一口饭吃。不过我们北齐肯定会和突厥拼尽最后一滴血!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活!” 楚国使者团就有那么几个人脸皮抖了抖。 还有不少人闻言后一脸的动容,李昭见了微微一笑,哪怕各为其主,但是有气节的人大抵相似。 楚崇原登时大怒,指着李昭喝道,“狂妄竖子,这就是你们北齐和谈的诚意?” 李昭挑眉冷笑两声,“诚意?北齐愿意供应各国武器难道不是诚意,一定要教会了你们然后让你们转头来攻打我们才叫诚意,你聪明也不要把别人都当成傻瓜。从始至终,我北齐都拿出了最大的诚意,反倒是你们燕国打一开始就在耍各种心机。又是换地方又是燕王亲自前来,不就是想拿身份压人!对不起,让你失望了,你只是燕国的王,不是我的王,更不是这天下的王。现在又挑拨离间意欲生事。若无诚意结盟,我们也不强求!只是别想再得到我北齐半点支持。” 李昭早就看楚崇原这货不顺眼,当年就是这家伙背信弃义,害得她们仓皇逃回雍州。李曦更是因此差点流产,她外甥女自小体弱也是拜他所赐。一到梁州把她嫂子娘家路氏逼走。做了皇帝还被世家辖制,导致燕国境内政出多门,朝纲混乱。遇上突厥就被打得落花流水,连自己的百姓都保护不了。现在还想谋算他们。 李昭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只害虫。 楚崇原气得脸都红了,多想就硬气说一句不结盟就不结盟,但是燕国真的危在旦夕,其他三国又选择作壁上观。 燕国首相兼国丈叶重扬声道,“李娘子何必如此疾言厉色!我王也是担心将士百姓安危。我燕国虽弱小比不得北齐地广人多,但是我王也是一国之主,望李娘子给予起码的尊重,莫要仗势欺人,我们来是商议抗击突厥谋求共存,而非听北齐号令。” 听听,这才是真正的高手,怪不得楚崇原会被叶氏掣肘,明明带了那么多兵马过去,还把自己弄得跟个傀儡差不多。 对着睁眼说瞎话的叶重,李昭呵呵一笑,“人必自重,然后人重之。燕王觊觎我北齐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研究出来的成果,都打算撺掇他人一起明抢了,让我如何重他。叶相也莫要在这里挑拨离间,是我们北齐起了这个头不假,但是我们从来没有号令五国的野心。” 叶重眼角跳了跳,狐疑的看着李昭。 就是其他三国也略带惊讶的看着北齐使者,在他们看来,北齐肯定是要争这个统帅位置的。 “战线如此绵长,若是都等着统帅下令调遣,恐怕会贻误战机。何况哪一位将帅敢说对五国将领了若指掌,可制定最合适各国将领的战术,不如定下最基本的方针,然后各显身手。”现在这种通讯条件统一指挥只会适得其反,而且谁不怕被送到最危险的地方去送死,出点事怕是要反目。结盟了,骨子里还是竞争对手。 “表妹的意思是各国各负责一段边境,然后守望相助,互为支援。”南齐谢远终于开口。 面对谢远,李昭放缓了神色,这是她表哥虽然没见过面,而且对于攘夷,南齐的态度比其他几国都积极,“三表哥觉得如何?” 谢远嘴角微微勾了勾,也道,“我觉得表妹的建议可行。”说实话把自己的兵马交给别人指挥谁也不放心。 看着已经表哥表妹叫起来的两人,三国使者颇有点头大。 鲁国使者也赞成,越是军事强国越不愿意在军事上受制于人。 楚国原以为自己的兵马要交给别人指挥听说能自己做主也乐意之极。 燕国就有那么点小失落,他们没想做三军统帅,但是想燕国边境那一块归他们指挥,也许能稍微保持下国力。 于是第十条,第十一条也定了。 第十条写明北齐要低价向各国出售武器弹药。 第十一条是指挥权归属,顺便把各国负责的边境线也划分清楚。 燕国负责自己边境最西北那一段,南齐负责燕国中间那一段,楚国负责燕国靠近北齐那一段,燕楚兵力弱也缺少善战将帅,所以将他们安排在南齐北齐中间也是存了方便支援。 北齐边境自己负责,不用人帮忙。 南齐军事实力强再管理了鲁国靠近北齐的那一段边境,剩下的归鲁国自己负责。 第十二条是关于和亲。 燕楚两个弱国对这条抱着很大的热情,如果三十年后,强国君主是他们的血脉,或者他们的君主有别国皇室血统,他们就能免于亡国,起码可以多挣扎几年。 楚崇原到了梁州后就迅速娶了当地名门杨氏的女儿,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后杨氏病逝他又娶了叶氏女,有一子。燕国北齐接壤最多,所以他就想让这一儿一女和北齐联姻。女儿嫁给李湛的嫡长子李烨,儿子想娶李灏嫡长女李壹。 楚国比较倒霉和北齐、南齐、鲁国都接壤,他们提出的和亲对象也是各国第二代或者第三代继承人。 其他三国使团脸色都不太好,我也想我女儿孙女做皇后,儿子孙子做驸马啊! 弱国无外交并非戏言。 纵是李昭一时之间也吃不准他们是真的这么想的,还是为了好还价。反正她不觉得燕楚的要求会被答应。 现场的走向也是如此,不用李昭开口,北齐、南齐、鲁国的使团就开始喷燕楚。 啧啧,各国果然都是人杰地灵,李昭表示收获甚大! 楚崇原郁闷的无以复加,他好歹是一国之主,哪怕实权不大,但是也有很多年没被人这么不留情面的讽刺过。 最近一次还是十几年前,有人讽刺他被老婆带了绿帽子,常宁长公主不检点就是个公开的秘密。楚崇原恨吗?他当然很。不是他要娶常宁的,当年常宁被崔夫人使计毁了名声,有头有脸的人家根本不愿意娶她。 他虽是楚氏子,但是他父死母亡,他伯母是方氏女,就把他‘送’给了常宁做驸马。婚后没多久,常宁就故态复萌,还和他堂兄不清不楚。楚崇原恨不得杀了这对奸夫淫妇,但是胳膊拗不过大腿,所以他忍,他自请外任。常宁为了快活,正巴不得他走。 楚崇原到了梁州就开始一点一点积累力量和当地世家建立关系,他那时候就察觉到这天下有乱象。 等常宁丑事一暴露,他立刻带着兵马跑到梁州自立为王。压根就不顾京城楚氏死活,哪怕里面还有和他关系尚可的胞弟和庶出兄弟。后来天下大乱,他和常宁长公主的儿女落难,派人求到他跟前,楚崇原也听而不闻视而不见,由着儿女落魄至死。 楚崇原的心性由此可见一斑,隐忍、记仇,冷酷、绝情。 多年的帝王生涯让楚崇原没有体会到大权在握的酣畅,因为他被梁州旧族牵制着。他性格中的隐忍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拉锯中被消磨殆尽,楚崇原当下就有些憋不住火,一脸阴鸷的开口,“这也不答应,那也不答应,朕算是看明白了,我们只有听话的份。就算驱逐了突厥又如何,燕国还是要亡国的,不是亡在突厥之手就是亡于你们之手,那我燕国参加会盟还有何意义?” 光脚不怕穿鞋的。他这皇帝做的没滋味,拉着整个国家给他陪葬又如何。楚崇原神情中带出一点疯狂。 在场者皆是为楚崇原话中的威胁脸色一变,南齐使团中有一武将模样的人猛地拍着桌子站起来,声如洪钟,“md,那也要看你自己提了什么条件,怪不得你们燕国要亡国,整天就琢磨这种损人利己的事情,不亡你们亡谁!怎么的,我们不答应你们那些破要求,你们就打算躺着给突厥砍或者投靠突厥,有本事你说到做到!” 楚崇原直勾勾的盯着他,目光阴冷至极。 那人也不惧,不屑道,“有本事杀突厥人去,在咱们面前逞威风!” 谢远递了一个眼风过去,又对楚崇原拱手道,“在下替鲁将军向燕王陪个不是,鲁将军这也是关心则乱,然话糙理不糙。” 楚崇原皮笑肉不笑,“既然南齐看不起我们燕国,那也没必要再继续,送客!” 叶重大吃一惊,赶紧要说话。 看够了好戏的李昭快他一步,不紧不慢的开口,“别怨天尤人,跟个怨妇似的,太难看!亡国还是兴国靠的是自己的能力,难不成你弱你还有理了。能力不足那就痛定思痛,发愤图强,后来者也能居上。只想着不劳而获走旁门左道,不觉得丢人嘛!” 李昭脸色一正,声音徒然提高,“你忝为一国之主,护不住百姓,守不住国土,以致于生灵涂炭,丢城失地。我要是你早就一根绳子吊死在宫门口以谢天下。你居然还有脸在这里漫天要价,不就是仗着我们不忍心燕地百姓饱受战火之痛。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身为国君不思爱护自己臣民反而拿他们来要挟别人!”又一个一个的指着燕国文臣武将道,目光怜悯,“我真同情你们,居然拥立了这样一个国君,不用突厥,也轮不到我们北齐,南齐和鲁国出手,你们的好皇帝自己一个人就能亡了国。” 楚崇原一怔,然后排山倒海涌来的愤怒冲上他的脑门,以致于他额头上青筋直跳,双目赤红,用尽力全身的力气忍耐才没有让人杀了她。 被他这样的目光看着,李昭忽然笑了,说出来的话却令楚崇原如坠冰窖,“你不顾治下百姓死活,为不仁;你杀了为你殚精竭虑的刘岱(刘忻之父)以平世家愤怒,为不义;你带着齐宣宗给你的十五万大军叛国,为不忠;你明知自己叛国会连累祖父母也不思带他们一起走,为不孝。你这样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东西,怎么还有脸苟活,老天爷怎么不一个雷劈了你!” 话音刚落,一个霹雳照亮了整个灰蒙蒙的天际,一道狰狞的闪电以开天辟地之势割开天幕,一声响雷以雷霆之钧轰然炸响。 噼噼啪啪,咣当咣当一番动静后,楚崇原正上方的屋顶破了一个洞,碎瓦片、泥沙土砾、雨水争先恐后的掉下来。 躲避不及时被弄得一身血迹泥污的楚崇原捂着额头骨寒毛竖的看着李昭,眼中是明晃晃的难以置信,还有些不能明说的忌惮。 所有人都傻眼了,看着李昭的表情十分复杂。 李昭忍不住舔了舔嘴唇,难道我无意中点亮了乌鸦嘴的技能。发觉众人看着她,立刻收敛异色,一脸的高深莫测。 第92章 欲把忧愁说似谁 楚崇原差点被雷劈死了,咳咳,反正大家都是这么想的,会盟临时取消。 无人有异议,众人都表示我想静静,不要问我静静是谁。 众人鱼贯而出,见刚刚还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的天居然放晴了,都忍不住叹一句燕地的天可真善变!燕地的人可不是要变了。 有人下意识去瞄李昭,一见她那高深莫测的世外高人范儿,不禁头皮发麻。 应该是巧合,但是那也太巧了,巧得让人寒毛直竖。总觉得这么个人现在浑身上下透着股我不是一般人的气质,她已经够不一般了,还想怎么样哦!总不能要升天了吧! 这种人不得罪总不会错,于是离开的一路上李昭收到了各种亲切的慰问以及试探。 李昭一律微笑应对,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因为张圣叮嘱她说多了可能会漏仙气。有些时候无声胜有声,作为一个装x高手,张圣深谙此道。 李昭的表情是这样^_^的。 她的内心是崩溃的。 谢远与李昭告别之后带着南齐众人离开。 鲁将军走几步忍不住往后溜一眼李昭,喃喃,“这么漂亮的女人为什么我看一眼就浑身不得劲。”不由得摸了摸手臂,对谢远道,“这人也太神了点,老天爷也看脸不成?这么厚待她?” 谢远的笑意缓缓收了起来,李氏向来擅长装神弄鬼收买人心,这次,难道也是,他们真的有这本事?还是真的连老天爷都在帮他们。 “不过她骂燕王那些话可真够大快人心的,虽然是个女人,但是说话够劲!我现在想起燕王那表情就想笑,那个王八羔子,我们帮他守城,他还敢提出一二三来,活该他被雷劈,怎么没劈死他。”心宽体胖的鲁将军还在那儿幸灾乐祸,一点也没注意到谢远凝重的神色。 谢远身边当然不会全是这样的粗神经,有人眼疾手快的扯了鲁将军一把,示意他闭嘴。 耳边清净下来,谢远看着下属们笑了笑,“燕王已经出不了幺蛾子,后面的盟约很快就会定下,各位做好战斗的准备吧!” 南齐将士神色一凛,这次南齐使团包括了很多武将,为的就是提前了解燕地环境,为战役做准备。 “燕王蹦跶不起来了,除非燕国的文臣武将想陪着他一块儿下地狱。”回到驿馆终于不用再装高大上的李昭舒服的叹出一口气。 宋胪神情凝重对她道,“你可别随便说话,燕国朝臣这时候都死了可不是好事。” 李昭无语,“你够了吧!” 宋胪哈哈大笑,“六娘你今天可真够神的,燕王都快吓得瘫了。”不正经的拍着她的肩膀,“你给我说句实话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李昭翻了个白眼,手一扬,“我要有这本事,现在就招来一个雷劈死你。” 宋胪一脸害怕的往后跳,“你别乱说话啊,我怕!”又凑过去,眨眨眼,怀疑,“真不是你?” 李昭,“……”她一直觉得宋氏四兄弟的画风很清奇。老大是个不正经的智囊,老二是个闷葫芦的煞神,老三是个生人回避的话唠,老四是个不问世事的学究。真替宋航和李倢掬一把同情泪。 “我方才瞄了一眼,发现屋顶有青铜雕像,楚崇原坐的又是主位,就他头顶装饰品最大最多,不劈他劈谁!”李昭撇了撇嘴,她想起楚崇原的表情也是忍俊不禁,“堂堂一国之君差点被雷劈死,哈,往小了说是他气运不好,往大了说那就是老天爷都要收他。燕国内不服他的人本就不少,他还想拉着燕国上下给自己陪葬,燕国的文臣武将能答应吗?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还能享受三十年的荣华富贵。经营得好,就是燕国没了,他们照样高高在上。他们怎么可能愿意让楚崇原胡来,先前放着他胡搅蛮缠,不过是在试探我们底线给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眼下楚崇原踢到铁板把四国都得罪了,燕国那些人岂会再放他出来拉仇恨。” 放?在你眼里,楚崇原这个一国之主到底是什么。 张圣揉了揉胸口,压压惊,他一直以为自己挺‘神’,在别人面前他照样挺‘神’的,可一旦碰上李昭总有一种淡淡的忧伤。 “燕国那几个家族我倒是了解一二,交给我。”宋胪笑着道,世家联络有亲,细细算算,同层次的家族总有那么一两门亲戚,也许是几十好百年之前的了,但是也能当亲戚啊,只要互相肯认就成。 张圣年纪大更稳重,出言道,“这种时候最好不出乱子。”楚崇原能坐稳这个帝位,全赖他手上那些兵马。 宋胪表示,“我有数。” 想起燕国世家,张圣的眉头就皱起来,在北齐待得久了,他对世家印象还算可以,北齐的世家虽然也有很多问题,但是人才辈出,风气尚可,就像他面前的宋胪,少年英才。 但是燕国的世家,毛病一大堆,他们辛辛苦苦打下的地盘就便宜了这些人,张圣颇有点不顺气,于是他就使坏了,“南齐和楚国到底还没有被战火波及,他们恐怕不会愿意白干活。” 李昭道,“付出终有回报,这样大家才有动力。” 宋胪道,“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这样才会长教训。” 三人互相看看,心照不宣的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 张圣犹豫道,“咱们不掺和?” 李昭摇头,“不能把好处占全了,免得引起众怒,我们放弃这一块,”李昭敲了敲案几,“但是我要求在和亲这一条上我们只娶不嫁。”娶进来那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嫁出去那就是鞭长莫及了。不管是嫁李氏的女儿还是其他重臣的女儿,李昭都不舍得。 宋胪一笑,“咱们地盘够大了,不差这一点,真想要,以后再拿回来便是。” 张圣无奈的摇了摇头,倒也不再多言。他们北齐本就是众矢之的,暂时吃点小亏有利于结盟。 李昭看一眼张圣的表情,想了想道,“燕国世家也不要以为打退了突厥他们就能高枕无忧,以前是没有其他选择也没法比较。可现在有五个国家,国与国之间还可互市,必然有不少交流。若是他们无法让治下百姓安居乐业,百姓会用脚投票。这几十年的天灾兵祸,尤其是和突厥这场仗下来,中原的人口数量锐减,眼下的情况是地多人少,百姓是各国求之不得的资源,一个国家没有百姓必然会萧条下来。” 张圣一愣,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安慰了,不由失笑,年纪大了,脑子到底没年轻人转得快了。于是又说出了自己的一桩苦恼,“各国皆垂涎我们的武器,一旦给了他们样品,他们恐怕会拿来研究,甚至私藏一部分以备将来。”将来做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李昭给张圣科普,“那堆东西三十年后估计烧饭引火都嫌没用。” 不是张圣见识少,而是炸药它在时下就是一个非常非常冷僻的学科。闻言,张圣大喜,颇有点幸灾乐祸。 “何况就算我们不给,难道他们手上就没有样品了,这么些年下来,他们肯定已经收集了一些并且在研究。”卧底是永远无法杜绝的顽疾。 “不过他们在研究我们也在研究,只要我们的技术一直走在他们的前面,有何可惧!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 想想北齐的义学和李昭对工匠的重视,张圣和宋胪都有一种,卧槽,你这么早就布局了的震惊。 李昭瞄他们一眼,“所以说不要瞧不起工匠觉得那只是奇技淫巧,一个出色的工匠所能做出的贡献绝对不亚于一个好的丞相和元帅。” 张圣和宋胪连连点头,都深知她那点爱捧农工商的嗜好。 商量完正事,张圣拉着李昭传授她装x技能,张圣是此道高手,将看家本领倾囊相授,立志于让李昭形象高大高大再高大。不利用一下,简直对不起老天爷的美意。 李昭嘴角抽蓄了几下,无奈认命。 宋胪旁听的津津有味,觉得打开了一扇新大门,整个世界都亮了。 经过三天的口水大战,终于把条件都谈妥了。也不知是因为没了楚崇原这个搅屎棍,还是李昭高人范端地太好,四国人怕她再随手招一个雷来,轰隆一下把自己苦心经营了大半辈子的名声轰成渣渣。后面三天的火药味比第一天淡了很多。李昭对结果大致是满意的,他们不吃亏。 二月十一,史称《宕昌条约》的五国盟约,经五国使者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之后终于定稿,于会盟台誓师伐突厥,并发布了史称‘攘夷之誓’的檄文。 檄文传遍中原九州,不少热血男儿纷纷参军,又有百姓捐粮捐物,中原倾全国之力抗击突厥。 国家机器也开始疯狂运转起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还有边境百姓感受到草木皆兵的紧张气氛,纷纷南下,大量人口的迁徙势必带来不少问题,这也是不能忽略的,否则很容易引起□□。 散了朝,李徽接着与朝廷重臣在政事堂商议,直到天黑透,邀人共膳,用罢继续商量,月上梢头,众人才头重脚轻的离开。 李徽揉了揉太阳穴,感慨到底年纪大了,一整天连轴转下来,自己精神已经跟不上了。 一抬头就见古初还站在那儿,很有和他促膝长谈的架势。 李徽头大了一圈,他猜到古初要说什么了。 果然古初开口了,严肃道,“如今外面已经把六娘传的神乎其神,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问了李昭被告知不是人为是天意之后,李徽也有点不淡定。他一直都觉得自己这个小女儿有点神,不是神经病的神,是神神叨叨的神。想想从小到大她干的那些事吧,还不够神吗? 有时候李徽都后悔,当年不该让她去京城,没去之前,也就是个比较聪明有主见的小姑娘,去了京城受刺激大发了,挽起袖子加入了造反大业之中,从此发光发亮。 李徽道,“不过是百姓猎奇,新鲜一阵子便过了,玄止,你莫要太紧张了。” 古初气苦,深吸了一口气沉重道,“捧杀也是杀,如今六娘正在风口浪尖上,相公何不将她召回来,先避过这风头再说。” 古初十分不喜李昭,甚至可以说是厌恶。他承认李昭能干,但是她干的事离经叛道,深深的冲击了他老人家的三观。 其实这不是最重要的,哪怕她干的事符合古初的利益,古初也不喜欢她。盖因李昭做了一个坏榜样,相夫教子才是女人最要紧的事情,可她呢,正经事不干,天天和男人争权夺利,自她声名鹊起后,多少女人学她。譬如他侄媳妇曹思妍,夫妻之间阴阳颠倒,像什么话!要是人人都学她们,乱了这乾坤之道,天下都要乱套了。 还有,他老早就觉得李氏家风不对劲,李倢开了一个不好的头,李昭发扬光大,再让李昭发展下去,他真怕哪天李昭权欲熏心想做女帝。 这太可怕了!必须把她的气焰压下去,免得她野心膨胀。 李徽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我知道你的心思,因为她是女子,所以哪怕她做的是对的,在你们看来也是错的。玄止,这不公平!” 古初心道,就因为她是女的,她要是男的。哪怕她要和李湛争,我都不会这么厌恶她。那时候最愁的人该是你,善兵伐谋战功卓越的长子,足智多谋深得民心的幼子,呵呵! 被说穿了心思,古初一点儿也不尴尬,因为他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错,“女,人之子,人之妻,人之母,此方为正道。” “这只是你的道!你不能让所有人按照你的想法活。” “如果那不是你的女儿,而是别人家的女儿,你还觉得她的行为正常吗?” “……可她就是我的女儿,”李徽无赖,“就因为她是女儿身,你们就否定她的一切努力,我不答应。” 古初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脸部表情有点傻。好半响才记起要生气,“你再这么无原则宠下去,早晚要宠出大祸来。” “你什么时候会算命了?” 老顽固要被气死了,表兄弟俩不欢而散。 待他走了,李徽想想古初的表情,摇头失笑,他这表兄保守古板的令人发指,弄得子孙见到他就发憷。然而能力毋庸置疑,这些年带领古氏助他良多。且古初不喜六娘向来是光明正大的表示不满,从不暗中捣鬼。 是以李徽不想和他闹得太难看,伤了感情。就这么糊弄过去吧,反正谁也说服不了谁。 —— 陇西城郊外的官道上,一辆低调奢华的牛车慢慢的走着。 坐在车里的是白发苍苍的的倪氏,自十三年前三娘离世后,倪氏人便魔怔了。偶然间遇到一个和三娘有五分像的女孩,倪氏将她当做了三娘,且遗忘了很多事。如邓氏、如清远、如三娘已经被她亲手掐死。 倪氏精神大有好转,虽不似常人,但也有了生气。崔氏不忍便做主收了那女孩做养女。那养女如今也已成婚生子。 今天便是她侍奉倪氏去郊外的庄子上休养,倪氏这几年身体越来越不好。 听着外面喧哗的声音,那名唤瞿幼萝的养女瞅一眼闭着眼养神的倪氏眉头微拧,掀起帘子问,“何事喧哗?” 跟车的婆子低声回道,“有个西域的妇人喊着要见老夫人,还说自己原叫雪娘,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和老夫人说。”那妇人虽然衣着狼狈,落魄的不像话,但是看她言之凿凿的模样,他们也不敢不通传,万一真是什么要紧人与要紧事被他们耽误了,那可就要命了。这点分寸他们还是有的。 一听名儿就不是良家子,这样的人老夫人岂会愿意见。瞿幼萝正要出声打发了,却被一股大力扯到一旁。 撑着车壁抬起头来,瞿幼萝便见骇然变色的倪氏惊恐万状地抓着窗栏,用变了调的声音问,“她是不是金发绿眼?” 传话的婆子被吓了一大跳,战战兢兢的点了点头。 倪氏的手背上爆出青筋,似哭非哭,“讨命鬼来了,讨命鬼来了。”猛的扑过去抱着瞿幼萝的头道,“阿春,你别怕,谁也不能动摇你的地位。你才是我们二房唯一的血脉,只有你!大母会保护你的,谁也别想伤害你!” 第93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 瞿幼萝先是险些被倪氏吓死,后差点被闷死,再听她所言如坠冰窖,整个魂儿都颤了颤,难道这个人会夺走她的一切。 倪氏抹了一把泪,整个人突然平静下来,然而眼中带着一种鱼死网破的决绝,“把她带到庄子里去,任何人不得靠近她不许和她说话,否则我卖了他全家到矿上做苦力。” 婆子两股战战差点被倪氏语气中的阴狠吓得瘫软在地,唯唯诺诺应是,见倪氏没有吩咐了,赶紧小跑着去传话。 倪氏神色阴郁至极,崔氏一直对三娘的身世抱着宁枉勿纵的态度,否则怎么会把三娘下嫁给那么一个人,就是长房庶女都嫁的比她好。要不是她装疯卖傻,崔氏见她可怜还记着她殷勤伺候这么些年,她的三娘早就悄无声息的死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崔氏一直在找那个孩子,一旦找到那个孩子,如果还是个儿子。倪氏身子一颤,崔氏一定不会再留三娘的。 倪氏惊慌失措的抱着瞿幼萝,轻拍着她的背就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坚定道,“阿春,你别怕,你别怕!大母拼着一死也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的。” 被倪氏抱在怀里的瞿幼萝愕然失色,小心翼翼道,“大母,那个人是谁?” 倪氏警醒的看着车内伺候的丫鬟,命令道,“下去。” 丫鬟如蒙大赦,赶紧跳下马车。 倪氏咬牙切齿道,“她是会害死你的人,她生了一个孽种,要是让你曾大母见到那个孽种,你曾大母会把你所有的东西都给那个孽种,因为在她眼里,那个孽种才是我们二房的延续。” 瞿幼萝如遭雷击,有点儿明白又有点儿糊涂的样子。慢慢的眼神清明起来,她知道那是谁了。 倪氏神志不清,有时候会自言自语,瞿幼萝伺候她久了,连猜带蒙便明白过来一些。被李家人警告过,她谁也没敢告诉。 倪氏爱怜的摸摸她的头,眼中透出一抹阴毒,“好孩子,你别怕,只要他们娘儿俩死了,这世上就没人能威胁到你的地位,你就是我们二房唯一的继承人。” 瞿幼萝捂住嘴堵住喉咙口的尖叫,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娜吉丝小心翼翼的上了马车,雪娘是李德给她取的名,喻她肌肤如雪,娜吉丝才是她本名。她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少时家中遭难,被卖到中原,又辗转到了李府,做了李德的姬妾。 没过几年安生日子,又被邓氏卖给了专门做勾栏买卖的人牙子。幸好,那群人牙子遇上劫匪,她和几个女人趁乱跑了。 她不敢跑回李府,她在中原待了这么多年,知道一些大家族的规矩,他们母子这样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为了不再受这张脸连累,她自毁容颜。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跑到了草原上,还被善良的牧民收留。那孩子也是命大,竟然这样都没掉。娜吉丝觉得这是真主的旨意,遂打算尽自己所能养大这个孩子。 可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这孩子天生异瞳,在草原上流传的预言中,这样的孩子是恶魔转世,必会杀尽千万人,踩着累累白骨前行。 被大巫发现了,不止孩子,连同她和在场所有人都不可能活。娜吉丝吓得一口气没喘上来晕了过去,等她醒来,孩子早已不见。 替她接生的齐娜榙告诉族人这孩子生下来没多久就死了,齐娜榙还按照族规迅速将孩子埋葬。任她怎么求,齐娜榙都不告诉她,孩子葬在哪里。 九年前,一个异瞳少年因力挫□□厥一战成名,在草原上掀起巨浪,娜吉丝想不知道都难。 差不多的年纪,父母不详被收养,一黑一绿的双眼,坑杀数万人,娜吉丝在听到那一刻几乎要尖叫起来。 她跑去问已经快死的齐娜榙,也许快死了,齐娜榙终于改了口,“我想像处理所有夭折的婴儿一样埋了他,但是他是活的,他的眼泪一直在流。他的嘴巴被堵着,憋得整张脸都青紫,可他手脚挣扎的力气大得出奇,我捧着沙土的手再也举不起来。可这孩子是妖祸,是不详!我把他放在了狼群出没的地方,恳求狼神带他走。 可是为什么狼神没有带走他,反而养大了他,你看,他果然是妖祸,给族里带来了灭顶之灾。他坑杀了数万突厥人,他逼得□□厥西逃,途径我们的部落,杀害了我们的男人,欺凌了我们的女人,抢走了我们的牛羊。我当年为什么没有活埋了他!”齐娜榙喊尽了最后一口气,死不瞑目。 娜吉丝说不清自己在听完齐娜榙话后是什么滋味,被杀的男人里有她的丈夫,被欺凌的女人里有她十二岁的女儿。 她带着女儿离开了这个部落,没有去找宋朔,而是在雍州的一座边城里定居下来。 直到她听说李昭和宋朔定亲的消息,她无法面对宋朔,且那里在打仗,她这样的外族人根本无法靠近。遂她来到陇西,打算告诉李家的长辈希望他们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到了庄上,倪氏屏退左右单独召见了娜吉丝,她谁都不相信。 随着娜吉丝的话,倪氏的表情越来越古怪,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大快人心的好消息。倪氏忍不住笑起来,她无声大笑,笑得酣畅淋漓。 见状,娜吉丝一颗心悬起来,哪怕开心也不该是这样啊,何况还有李昭这一桩事。 倪氏兴奋的双手都在颤抖,眼神一会儿清明一会儿迷茫。她想起来了,她的三娘已经死了,现在那个是冒牌货。 倪氏似哭非笑,呓语,“我的三娘自杀了,我抱着她的尸体看着她一点一点变得冰凉彻骨,你们明明答应我了,不会宣扬邓氏和清远的事情,不会让外人对三娘指指点点,可是你们骗我,你们骗我,你们弄得人尽皆知,你们让三娘没脸活下去,你们逼死了我的三娘。” 娜吉丝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见她双唇启启合合,神情混乱,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恐慌,试探道,“二老夫人?” 倪氏猛地转过头来,看着娜吉丝的眼神森然可怕,娜吉丝慌得脊背一软,瘫坐于地,马上又下意识撑着地要跑。 不等她站起身来,娜吉丝就被爆发出完全不符合年龄的速度和狠戾的倪氏扑倒在地。倪氏双手死死掐着娜吉丝的脖子,恶狠狠的盯着她,彷佛眼前的人是她的杀父仇人。 此刻,倪氏满心满眼都是一个念头,杀了她,杀了她!世上就只有我知道这个秘密了。嘿嘿,我会好好保守秘密的,等李昭和宋朔成亲生子,生了很多很多孩子之后,我就昭告天下,他们兄妹乱伦,生了一堆孽种。 哈哈哈哈…… 你们不是觉得三娘血统肮脏不堪,会玷污李氏血统,宁可错杀也不愿放过。 报应来了,这下轮到你们尝尝我的痛苦 杀了那些孽种,你们一辈子都会活在悔恨和内疚之中。 不杀,你们心爱的孩子会饱受流言蜚语之苦,和我的三娘一样被人指指点点,终有一天会不堪重负自我了断。 报应啊真是报应! 老天有眼! 娜吉丝的手在倪氏的手背上抠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可是倪氏就像没有痛觉一般,手上的力气不减反增。 娜吉丝的脸色由青变紫,挣扎的动作逐渐无力起来。 倪氏的眼神越来越亮。 “吱呀”赵岚家的撞开房门带着人冲进来,见屋内情形先是一怔,迅速反应过来,立刻上前救人。 脸色剧变的倪氏心急如焚,若是雪娘不死,她还怎么让他们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那岂不是太便宜了李氏。 几个婆子用力一时之间竟然无法拉开使尽了浑身气力的倪氏,眼见那妇人双眼翻白,赵岚家的心一横,重重按了一下倪氏身上的穴道。 倪氏顿觉一股酸麻袭来,身子一歪倒向一旁,被两婆子眼疾手快的接住,迅速地挪到一旁。 倪氏目眦欲裂的看着雪娘被人围起来,掐人中喂药的抢救,不一会儿就有人松了一口气,“活过来了,活过来了,缓过气来就好。” 失望排山倒海向倪氏涌来,她满眼不甘的看着雪娘被搀扶着坐起来喂水,就差那么一点,那么一点点,她的大仇就能得报,老天把雪娘送来不就是可怜她,让她报仇的,为什么又让她功亏一篑。 倪氏悲从中来不禁怆然泪下喃喃道,“这到底是为了什么,老天爷你眼瞎了吗?”本就是靠着一股恨意透支来的精神气一泻千里,倪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瞿幼萝紧张的扒着门框,见状,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她的一切可以说是倪氏给,但也是李氏给的。如果对李氏真正的血脉见死不救,一旦被李氏知道她得不了好。所以她把倪氏的话传给了赵岚家,那是成国大长公主的人。可看倪氏那模样,她又忍不住难过起来,一见倪氏晕了,赶紧跑过去。 这么一番动静下来,李廷和成国大长公主两人想不知道都难,甚至两人都想不知道的好。 夫妻俩默坐了好半响,最终李廷打破了沉默,“这事暂时先别和母亲说,就当她去庄上调养了。”自那日后,倪氏就病的起不来身,几个郎中都摇头说大限已到,无能为力。李廷不敢让崔氏知道,崔氏明年就九十了,他既怕崔氏伤心也怕崔氏去看倪氏时,倪氏胡言乱语刺激她老人家。 成国大长公主应了一声,垂下眼帘。她终于要死了,自她进门起,成国就不喜倪氏。 倪氏就更不喜甚至是恨她,倪氏要杀雪娘的动机,不用问就能猜到,哪怕她疯了,她也忘不了对长房的仇恨。 如果倪氏还不死,成国不介意送她去死。如今不用自己动手,老天爷就动手收拾她。倪氏经历大喜大悲,把最后那点生机也消耗殆尽。二房只剩下一个八岁的孩子,那还是她亲孙子。倪家在战乱中毁于一旦,一切都是现世报! 人在做,天在看。 老天有眼,可老天也无眼。 “阿昭太苦了!”成国只觉得像喝了一碗黄连水,整颗心都泡在里面苦不堪言。她的六娘好不容易碰上一个愿意嫁的人,可偏偏,冤孽啊冤孽!两个都是万里挑一的好孩子,于国于民有功,可老天爷怎么就不保佑他们,让他们摊上这种不幸。 成国大长公主带着一点希冀的看着李廷,不禁道,“会不会是弄错了,天下这么大!这么就能这么巧?阿郎捡到阿朔时,他都有几个月大了,可雪娘的孩子一出生就被抛弃。” 李廷看着老妻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阿朔是阿郎在狼窝里找到的,已经被狼养了一阵子了。算一算,出生时间差不离。” 成国大长公主眼里的光芒黯淡下去,不死心的又道,“可两个地离得也不近?” “离的也不远。”李廷道,声音一沉,慢慢道,“你不觉得阿朔模样和我们李家人有点像?” 成国大长公主心里打了个突,终于忍不住用帕子捂住了脸。 李廷心里也不好受,谁家孩子谁心疼,“我再让人去查查,仔细查查。” 成国大长公主笑容苦涩,“隔了二十多年了,当年查不出来,现在又能查到什么,自欺欺人罢了。”说罢阖上眼默默的流泪。 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宋朔不是李氏骨血,那么只能当他是。否则真等他们成亲生子,再查出来是,让两个孩子情何以堪。 第94章 人生除死无大事 定康城内,正在处理后勤事务的李昭接见了陇西祖宅派来的人,然后被告知倪氏去世的噩耗。 叔祖母过世,李昭合该服小功,赶紧换了相应的服饰,又因为两城相距不远,他们这一房总得有人露个面,显然她最便宜。遂李昭将手上事情安排下去,快马加鞭奔赴陇西,赶上了头七。 待这边丧事一应安排妥当,李昭便向长辈告辞。 李廷看着她因劳累而泛着青色的眼眶,不忍之色一闪而逝,狠了狠终于把话说了。 李昭一下子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定定的看着李廷,彷佛是没明白他的话。可对上李廷怜惜的眼神,李昭终于醒过神来,那感觉好像鼻子被人狠狠揍了一拳,又酸又疼,说不出的难受, 李廷担忧的看着她,继续隐瞒,他怕李昭越陷越深,他相信这个孙女,不会被轻易打垮。 李昭咬了下舌尖,疼痛让她把最后那点空白挤出脑子,可一时半会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于是她说道,“大父,我想自己待会儿。” 李廷一愣,不想她如此平静,顿了下才点头,“好好,你自己想想也好。” 李昭想笑一笑让李廷不要用那种表情看她,最终徒劳,她只能扯了下嘴角,行礼之后告退。 她离开的脚步依然很从容,脊背笔挺,可李廷并没有因此而放心,一颗心沉甸甸的。自古情这一字最伤人! 李昭在李廷面前很镇定,回到卧房终于忍不住踹翻了一张椅子,谁遇上这种还能心平气和,这么狗血的事情怎么就让她遇上了。 紫光从没见过她这模样,当即吓得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颤着嗓子道,“娘子这是怎么了?” 其余丫鬟也是吓得噤若寒蝉,都眼不眨地望着她。 李昭灰败着一张脸,怏怏道,“你们都退下,没什么事别进来。” 紫光还要再说什么,被李昭眼光一扫,终是不敢多言。李昭是脾气好,但是她威严日隆,就是等闲男人在她发怒时都不敢触霉头。 屋里没了人,李昭一下子把自己摔在了床上,瞪着床幔发呆。 大父会告诉她,说明他已经查过且自己就信了五成,否则何至于让她烦恼。这种事哪怕有一成的可能,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没人敢冒险,而她,也不敢! 真的要放弃吗? 李昭的眼里的不甘心几乎要满溢出来,遇上一个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李昭愤愤的捶了捶床榻,哪怕他们已经查过了,她总要亲自查一查,查一查才甘心才能死心。 一年,她给自己一年的时间寻找一线希望。 李廷和成国大长公主俱是十分担心她,尤其是听说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半天,倒不怕她寻短见,就怕她一个人躲起来伤心。却没想到,晚膳前她照常出现,神情如常,还哄得精神大不如从前的崔氏合不拢嘴。 李昭注意到两人的神情既有点难为情也有点暖心,一家人用了膳又陪了崔氏一会儿,她便送祖父母回屋歇息,在路上将自己的打算说了。 李廷夫妻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李廷一语双关道,“小心无大错!” 李昭笑了笑。 李廷想了想问他,“阿朔那边?” “攸关他的身世,没有瞒着他的道理。”李昭道。 李廷沉吟,“可前线正是紧要关头?若是好消息还罢,若是坏消息,还是待局势平稳之后再告诉他为好。”宋朔衷情李昭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柳暗花明却又入绝境,李廷想想都不忍心。 “他有分寸,若等战事结束再告诉他坏消息,那会不会让人觉得因为我们要让他帮我们卖命,所以故意吊着他。” “阿朔不是这种人。”李廷正色道,外人自然不可能知道这桩秘闻。 李昭苦笑,“可我会这么想!这是攸关我们一辈子的事情,没道理他只能被通知结果。” 李廷窒了窒,摇摇头,“罢了,罢了,我说不过你,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我没法了解。” 李昭笑了笑,“大父放心,不管结果如何,阿朔都会是一个好将军!” 李廷是放心了,可他的心又难过起来,怜惜的拍了拍李昭的手,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是这样的身世呢!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阿昭,不管你查到了什么,你都要记得,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很多事等你回头来看,也不过如此!” 李昭笑了起来,“我明白!人生除死无大事!”她遇上的这道坎和别人的比起来又算什么呢?这天下动荡硝烟四起,有的人家破人亡,有的□□离子散,与他们相比,她这点事显得那么微不足道,起码他们都还活着,还活得很好! 旌旗蔽日,车马辚辚。 北齐打了胜仗,她应该高兴的。李昭这么想着,脸上缓缓绽放出一抹笑容,前迎几步。 自一年前五国结盟,各国带着自己的精锐奔赴边疆,尤其是损失惨重的燕国有了援兵,当即令气势如虹的突厥攻势凝滞。而北齐也因为突厥分兵支援两翼,压力骤减。 经过一年多的艰苦战斗,突厥终于开始收缩战线,不再贪心的全面攻击,逐渐把主力转移到已经占下不少城池燕地。这半年北齐边境更是捷报频传。 落后一步的宋胪扫一眼心情低迷的宋朔,通透如他,岂会没发现宋朔这一路的异常,打了胜仗,马上能见到李昭,居然不能令他开怀,奇哉怪哉。宋朔的嘴巴又比河蚌还紧,以致于好奇的抓心挠肺的宋胪也问不出只言片语。 远远瞧见笑颜如花的李昭,宋胪更是纳闷,不像是和宋朔吵架了啊,这两个怎么可能吵得起来! 到了跟前,李昭便笑着恭喜两人,又道,“城里已经给你们备下庆功宴,驻扎城外大军的犒功酒也都备好。” 宋朔默默看着李昭。 宋胪确定一定非常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他也不问只笑着道,“我这肚里正缺油水,六娘可真是我的及时雨。” 李昭岂会信他,北齐将士的伙食怎么样她会不清楚,都是她供应的。遂她笑,“那我待会儿就给你准备一大盆红烧肉,让你好好补补油水。” 宋胪打了个唉声,“素了太久猛地吃得太好会闹肚子,六娘居然这样害我。枉我把阿朔照顾的这么好,不信你检查下,只受了一点轻伤而已。”宋胪忽的拽着宋朔的胳膊把他往李昭面前一推。 宋朔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拉着上前了几步,发觉他的目的后,硬生生停住了。所以众人见到的场景就是他们副帅使坏想推他们主帅,反被主帅带一个趔趄。 促狭的已经怪叫起来,尤其是发现宋胪想推那个方向上站的人,笑的越加暧昧。 美人配英雄,他们觉得很合适,非常合适,特别的合适,虽然这个美人不走寻常路了点。 被起哄了,李昭不羞也不恼,只道,“可以进城了吗?” 宋朔看着她,那眼神竟然是忐忑。 宋胪心里一跳看一眼这个,再看一眼那个,道,“走吧。” 李昭没和他们一起走,宋朔和宋胪带着五千精兵入城,享受沿途百姓的欢呼和膜拜,这有利于安稳民心。 游街结束,其实离庆功宴的开始还有一点时间,为了气氛,庆功宴一直都悬在傍晚开始。 李昭和宋朔终于有了单独碰面的机会。宋朔站在李昭的面前,悬着的心一沉到底,在城外见到她那一刻,他就有不详的预感。 李昭垂眸盯着脚尖,一年之约已到期,她什么都没查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李昭抬眼看着他,“找个适当的时机,便取消婚约吧?” “我不要!”宋朔难得一见的露出了暴躁,额头、手背上青筋隐现,就像一头困兽,“为什么你要为了别人不要我,我哪里做的不好?” 李昭就像被人在喉咙里塞了一团棉花,难受的厉害,好半响才缓过气来,“你一直都很好,真的!”李昭顿了一下,苦笑,“可你可能是我堂兄?” 宋朔的脸上慢慢起了一层煞气,“你也说了可能,要不是呢!” “万一是呢!”李昭低声道。 宋朔想也不想的回答,“是又有什么关系!” 李昭张了张嘴,想说,那是乱伦,不容于世俗,一旦被世人知道,不只他们将身败名裂,他们的亲人也会被连累。可对上宋朔满是不甘的眼睛,向来能言善道的她竟然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宋朔他从来都不笨,笨的人不可能百战不殆屡立奇功,所以哪怕李昭没说出口,他也能想到李昭会如何反驳他,“赶走突厥后,你和我回草原好不好?”他讨厌这个有一大堆吃人规矩的地方。 有那么一瞬间,李昭是想答应的,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李昭眨了眨眼,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你现在已经是国公了,功成名就。” 宋朔不为所动,看向她的视线里带着一丝央求,“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李昭歪了歪头,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她的眼睛极美,浓密纤长的睫毛,乌黑如墨的瞳仁,上扬的眼尾,不妖不娆,带着说不出的旖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慢慢的渗出泪水来,然而说出来的话却那么绝情,李昭说,“我不愿意!” 宋朔心头一刺,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失望、愤怒、怨恨、不甘……最终全部化作难过,这样浓烈的难过,在他的生命里只有三次,第一次是养父阿郎去世,第二次是一年前李昭说他们可能是兄妹,第三次是现在。 李昭的心钝钝地疼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我还要去准备待会儿的庆功宴,先走一步。”说完便转身离去。 宋朔伸了伸手只抓到一掌空气,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李昭干净利落的转身,一步一步的离开,拐了个弯,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他愣在原地。 宋胪找过来时,就见他傻傻的伸着一只手站在那儿,宋胪从来没见过他那表情,就像,就像三魂七魄丢了一半。 宋胪心跳徒然加快,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他跟前,直接问道,“你和阿昭怎么了?” 终于,宋朔眼珠子动了动,突然抱着头蹲了下去,“阿昭不要我了!” 大过于吃惊,以至于宋胪张着嘴傻在那儿!过了好一阵子,宋胪反应过来,提着领子把蹲在地上的宋朔拎起来,“什么叫不要你了,你给我说清楚,有本事说你有本事说清楚!” 最后几个字猛地变了调,宋胪一脸见鬼的表情,如临大敌,“你,你,你,你哭什么啊!”真是活久见! 宋朔闪电般扣住宋胪的右手腕,用力一握,宋胪被握的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死活挣扎不开,宋胪也没想跟他比战斗力,他很有自知之明,大叫,“卧槽,你这是要杀人灭口是不是?” 宋朔松手,宋胪赶紧后退几步,远离被抛弃了貌似想报社的危险分子,小心翼翼道,“到底怎么回事?恩,女人爱撒娇,嘴上说着我讨厌你要分手,那都是耍小性子,哄哄就好了。” 宋朔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走了。 宋胪揉着手腕琢磨那一眼的含义,觉得是你懂什么,“那什么都不说,我懂就怪了。” 于是宋胪去问两个当事人,想弄懂怎么回事,然后当和事老。 问宋朔,宋朔跟个死人似的,问他一百句一个字都不回。整天除了操练就是操练,不是操练别人就是操练自己,那股子杀气,弄得他汗毛直立。 问李昭,她倒是有问有答,可她能把话题给你崩到爪洼国去,歪楼歪的你晕头转向。 宋胪被这两口子整的一肚子气外加头大了一圈。直到休整期结束,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带着一肚子郁闷前去燕国。 突厥把大半兵力囤积在燕地,那边战事吃紧,遂北齐派两人带兵过去支援。 过了一阵子,李昭也离开定康城,回到北齐都城。 李徽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失恋的女儿,想了想,他给女儿安排了一大堆工作,忙起来也就没功夫胡思乱想。 效果看起来不错,李徽觉得小女儿比刚回来时精神多了。没等他高兴几天,他自己却病倒了。 夏日闷热,李徽放了两个冰鉴在屋里,李昭劝他多穿一件衣服免得受寒,毕竟年纪也不小了,对吧! 被说老的老男人不高兴了!死要面子活受罪!终于病了!不严重,就是头晕脑热。伺候李徽二十多年的嬷嬷偷偷告诉李昭,相公吃了冰酒,还说不能让你知道。 李昭,“……”你这么幼稚,我也是服了! 李徽一病,虽不重,却也要好好调养一番,遂政事堂的主位便空了一阵子。北齐能人辈出,分工明确,并非事事都要他亲力亲为。一般紧要的事他只看下商议结果,然后批示,顶要紧的便把人召到榻前协商。 然后古初的眉头就一天比一天皱,盖因奏折上另一种字迹出现的越来越频繁,他看向李昭的目光也越来越不善。 两人几次针锋相对,各有胜负,古初输多胜少,心情更是抑郁,今儿正不高兴。 “八百里加急!”但见人影一晃,已经手捧文书下跪于地。 一驿过一驿,驿骑如流星,非大事不得用八百里。李昭一颗心提起来,没来由的一阵恐慌。 “左卫大将军失踪!” 李昭就觉得嗡一下,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了,连眼前的景象都模糊起来,唯有那文书清晰可见。李昭动作僵硬的如同机器人,一步一步的走过去。 众人见她模样,神情各异,有担心的,有估量的,还有忌惮的,尤以古初的眼神最复杂。 李昭定了定神,“我大哥怎么会失踪?” 第95章 梅花香自苦寒来 李氏这一代只有李湛有能力子承父业,这是李氏之幸也是不幸。 幸运的是,避免了兄弟阋墙的人伦惨剧。 不幸的就是现在,如日中天的继承人生死未卜,李氏可能陷入青黄不接的尴尬。 李徽有四子,长子李湛天下皆知的能征善战,次子李灏好奇技淫巧,三子四郎乃庶子,资质平平,四子七郎继室嫡出已过继二房。 嫡长孙李烨年方十二,其下更不必提。 如果李湛有个三长两短,李徽又不能撑到一个杰出孙子的长成,李氏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就有分崩离析之险。 李徽今年五十,不算年轻了,李烨起码要十年的功夫才能独当一面,这还是快的情况下。十年的时间,能发生很多事情,要是李徽有个万一。主少国疑,李氏还没称帝,但是也差不离了,反而因为没称帝,局势更险峻,因为他们连大义正统的名分都没有。 追随李氏的各方势力不得不考虑最坏情况——李湛亡,李徽不待李烨长成就故。 李烨有能力领导群臣吗?能带领大家更上一层楼吗?李烨能让大家心悦诚服吗?所有文臣武将恐怕在心里都会打个问号?那么还会像现在这么忠心不二吗? 答案不言而喻。 不会!总有人会蠢蠢欲动想另起炉灶。 古初心念如电转,这些李徽不会不明白,他会怎么做。古初心里已经能猜到一个可能。扶持李昭掌权,哪怕他有个万一,也能让李昭辅佐李烨,将权力平稳过渡到李烨手中。 比起外人,自然是自家人最可靠,何况李徽向来偏爱偏信李昭,而李昭本人手段威望人脉皆不俗。给她机会,连古初都觉得她有可能掌控住局面,不让李氏被架空。 古初神色极其复杂,天下动荡,好不容易有了太平的可能,他不想再见生灵涂炭。所以李氏不能倒,但是让一个女人秉政,成何体统! 再有李昭的未婚夫是谁,是宋朔,宋氏兵强马壮又是老牌世家,待李昭嫁进去那就是如虎添翼。 李湛在还好,他开疆拓土战功卓著,压得住宋氏。可要是李湛没了,李昭再执掌李氏,等李昭成婚生子,还会一心向着李烨吗?那以后到底是李宋,还是宋李呢? 人心叵测,古初不得不多想。 因为李湛失踪的消息,会议中断,一行人去寻李徽。 李徽在他们到之前便得到消息,遂他是在书房接见众人,神色严峻,但是精神不错。 见他如此,不少人松了一口气。眼下这局面很多人巴不得他长命百岁,否则北齐也要乱了。 李徽亲自问了一遍报信的人,了解了李湛失踪的前因后果。 突厥收拢兵力重点攻击燕地,对北齐和鲁地采取偷袭骚扰的政策,两国边境线绵长,防不胜防,为此不得不派兵防守,如此正中突厥下怀,他们偷袭的目的便是要牵制两国兵马不令他们支援燕地。 可即便明知他们的用意,也不得不派重兵镇守。鲁国就被钻过一次空子,只以为是小偷袭,却不想后面有六万大军紧随其后。掉以轻心的下场就是北陵城被突厥血洗,待韩志带兵赶到时,突厥早就放了一把火之后离开,给他留下一座火城,人畜十不存一。 北齐、南齐和鲁国商议,觉得防守不是长久之计,遂各派了十万人分兵追击,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 却不料鲁军竟然不远千里绕到李湛背后,正遇上他和突厥打完一场硬仗,不顾盟约偷袭李湛。 北齐损失惨重,李湛在二百亲兵护卫下避入沙漠,失踪。 迄今为止派出去寻找的人马一无所获。 再听一次经过,李昭也无法压抑心底的愤怒,紧紧的握着双拳才不至于让自己愤怒出声。一个国家竟然堂而皇之的背信弃义,撕毁条约,她是不是该说马译真有勇气。 “末将请命,出兵鲁国,讨伐不义之徒,为左卫大将军报仇。”何远东向请求,李湛对他有知遇之恩,如今恩主生死不明,何远东生吃了马译的心都有。 韩其林心里一急,这档口发兵鲁国,岂不是便宜了突厥,哪怕是为了报仇,天下悠悠众口也难堵。 鲁国大可以日后再收拾,鲁国出尔反尔失信于天下,自以为占了便宜,其实民心尽失气数已尽,根本犯不着为他们坏了自己的名声。 看了看神色不明的李徽,韩其林咬了咬牙,站出来道,“此仇不可不报,可眼下并不适合开战。当务之急乃是驱逐突厥,突厥已露疲态,正是永绝后患的良机。” 武将一派颇不服,瞪着韩其林那架势是你再说一句就打算肉搏。 韩其林打了个憷,依旧不改初衷。 李徽冷眼看着他们吵,终于双方人马注意到他不善的眼神,立时禁了声。 “泽康,你带兵前往两国边界,若鲁国胆敢越境,战!”李徽点了稳重的杜泽康,他的眼神从未有过的阴冷,先突厥后鲁国,他会让世人知道得罪李氏的代价。 杜泽康神色一凛,正色道,“末将遵命!” 李徽沉吟道,“风和,正仪你俩去边境稳定军心,阿湛失踪,边境将士群龙无首,我担心出乱子。” 宋航、廉正仪应诺。 李徽又一一安排诸事,众人见他有条不紊,不由得也放松下来,只要李徽不倒,北齐的天就塌不了。 待众人退下,李徽又招来心腹,命他带人去寻找李湛。 李昭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李徽,直到书房内外人退尽,李徽的肩膀猛地松下来,就像是被席卷而来的疲惫瞬间击垮,他低下头捂着嘴咳嗽起来。 李昭大惊失色,飞快的跑到他跟前,抽出袖子里的帕子,紧张不安道,“阿爹。” 过了一会儿李徽才止住咳,一抬眼映入眼帘的便是李昭脸上毫不掩饰的惊慌和无助,李徽看着她的眼睛道,“这是我们李氏前所未有的危机,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甚至全家性命堪忧!” 李昭神色一凛,脸上的软弱一下子都收了起来。 “阿昭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是人是鬼,这一次就能看出个八九不离十。”李徽声音低沉,眼神凌厉至极。 李昭缓缓的点了点头。 李湛失踪后,京城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可底下却是暗潮涌动,尤其是随着李湛失去音讯的时间越来越长,平静的湖面上也逐渐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这阵子李徽的身体又不太好,不是大毛病就是肠胃不适精神不济。李湛的失踪对他并非毫无影响,那是他的嫡长子,耗费半生心血培养出来的继承人,如今却音讯全无,李徽的担忧和心痛不在李昭之下,可他不能让外人看见他的软弱,只能憋在心里,如此一来便影响了身体。 是以李昭肩上的压力颇重,不过三个月,人便瘦了一圈,不止是辛苦,更多是担心。 从李徽处出来,李昭对李烨道,“你阿娘病了,今天我放你半天假,你好好陪陪他。”路珂和李湛少年夫妻,感情甚笃,一开始路珂还能自我安慰强撑着,可随着一日接一日的音讯全无,路珂终于撑不住病倒了。 李烨抿了抿唇,摇头,“我晚上再去陪阿娘。” “身体才是一切的根本,你把自己累坏了反倒适得其反,不差这半天,你好好带着弟弟妹妹们陪你阿娘解解闷。”李昭揉了揉他的头,到底是小孩子,还不会自我调节,把自己逼成这样。 李烨不好意思极了,他都不是小孩子了,阿姑还这样动不动就把人当小孩子揉。 李昭一眼就看出他的羞窘,好笑,“你小时候天天扑伸着头求我摸。” 李烨大囧,脸上出现了可疑的红色。 李昭大乐,见好就收,“走吧,走吧!” 如蒙大赦的李烨赶紧溜了。 李昭去了趟崔七院里,崔七刚生了个儿子,给沉闷的家里带来了一丝喜气,略略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她就离开,为赶时间抄了花园近路,不想正遇上李烨带着三个弟弟妹妹在摘桂花。路珂最喜欢桂花,这几个孩子倒是有心的。 童言笑语,李昭忍不住就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这一瞧就瞧出了事情。 李烨原本打算带着弟妹们陪母亲,小四郎李灿闹着要摘两枝桂花给母亲,还要装在前不久他从母亲那里抢来的白玉花瓶里送过去,李烨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理。 不料李灿贪玩,摔碎了花瓶不说还把自己给弄伤了,作为受尽疼爱的嫡幼子,娇气又霸道的小四郎不干了,圆滚滚的小家伙跺着脚要把‘摔碎花瓶的坏人’赶走。 李烨被他闹得头大,好说歹说,小霸王含着两包泪不依,李烨只得依了他。 事情到这里也就该散场了,如果李昭不出现的话。 李昭从假山后面走出来,看都不看跪在一旁的小厮,淡淡道,“他犯了这么大的错,赶出府什么?给我拖下去打死!” 她身后的人一怔,虽觉得不像李昭风格,仍然上前打算拖人。 四郎再小,也知道打死是什么意思了,当即吓得愣在那儿,几乎要哭出来。更别提二郎和大娘。 二郎耿直,大惊失色道,“姑姑,不过是小事一桩,何至于打死他?” 李烨和李昭相处最久,知道她肯定不是这个意思,隐隐的有点明白又有点糊涂。 李昭摇了摇头,环视在场的侄子侄女,指了指小厮道,“这怎么是小错,他的罪可大了。第一条,他连个两岁半的孩子都挡不住让他抢了花瓶,不止摔了花瓶还害他把自己给扎伤了。第二条他让大郎为了这件事惩处他,让天下人都知道大郎是非不分。第三条,他还让世人皆知,大郎挨不过弟弟的胡搅蛮缠就要惩罚兢兢业业伺候他的随从来平息弟弟的怒气。你们说,这样罪大恶极的人,该不该乱棍打死。” 四郎懵懂。 二郎和大娘唰的脸红了。 而李烨则是白了脸,无地自容,羞愧道,“姑姑,我错了。” 二郎和大娘赶紧道,“姑姑,我也错了。” 李昭笑了笑,瞅一眼茫然的小胖墩,嫌弃,“给他停一个月糕点,都胖成什么样了。” 小胖墩不茫然了,他懂了,因为懂了所以哭了,嚎啕大哭,那个肺活量让李昭叹为观止,以至于她留下一句,“不许偷偷给他送糕点,让我知道,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之后落荒而逃。 二郎和大娘面面相觑。 “哄哄他。”撂下一句话,李烨追了上去。 逃离了魔音的范围,李昭才缓下脚步,李烨追上来,看看李昭张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昭拍了拍他的头,觉得手感不错,忍不住弹了一下。 李烨一愣,抬眼一看李昭脸色,忍不住笑起来。 李昭失笑,过了会儿道,“我知道这段时间你压力很大,小四郎一哭你有点乱。不过阿烨,越是这种时候,你越要从容冷静,否则很容易犯错。”李昭的声音蓦地沉下来,“你知道多少人在暗地里看着你,评估你,甚至是等着你犯错。” 第96章 却道故人心易变 八娘屈膝行礼,娉娉袅袅,含笑道,“阿爹,六姐,这是我和九妹炖的核桃雪耳海参汤。” 一旁九娘漂亮的小脸上全是期盼,眼巴巴的看着李昭,还伸出一根出白嫩的小手,嘟嘴,“六姐,我都烫到了,你看。” 李昭低头一看,果见嫩生生的手背上有一点红,遂笑道、“待会儿我给你送一盒雪玉生肌膏过去,早晚抹一次,过上七天就消印了。 九娘一听,兴奋的眼睛都亮起来。 八娘好笑之余又有点小羡慕,九娘最是崇拜六姐,她性子活泼热情,遂李昭待她也亲近,哪像她虽然也很喜欢六姐,可老是不敢像九娘那样凑上去。 瞧着女儿们相处和睦,李徽脸上带出笑意,眼底却带着一丝微不可见的冷凝。 “六姐,你尝尝看,好不好吃?”九娘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求表扬的表情。 李昭看着她期待的小眼神,笑,“我们八娘九娘亲手熬得,怎么可能不好吃。” 九娘一咧嘴,笑的像朵花,又觉不够矜持,想压下去,却又压不住,顿时表情十分古怪,逗得一群人都笑起来。 李昭心情大好的捧起汤盅要吃。 “太烫了,等凉一点再吃为好。”李徽忽的出声。 李昭手一顿看了看还冒着热气的的的汤碗,伸手碰了一下,有点温,“是有点烫手,那我过会儿再吃。” 八娘眼里飞快的闪过一丝失望,是不是阿爹不想喝她们煮的汤,又不想她们难堪,所以这么说。自从去年她和九娘接触了厨艺之后,便时不时会熬些汤品孝敬父亲。尤其这这小半年来父亲因为大哥的事情,身体一直不利落,向郎中询问之后,两人送的更频繁。除了开始那阵子,阿爹会当着她们的面用,有时候还会让她们一起用,一边问问她们的生活和功课。想起那会儿,八娘心里还是止不住的窃喜,阿爹忙碌,甚少有机会和她们姐妹相处。不由得八娘想起母亲说的那些话,八娘警告自己不要再想,可她就是忍不住。 到底年纪小,脸上便带出了几分情绪,八娘低了低头道,“阿爹和六姐继续忙,我们先告退了。”声音有点焉。 九娘小脸有点垮,不过她向来听八娘的话,遂乖乖的和八娘一起行礼告退,临走还不忘强调,“爹爹和六姐不要忙的忘了喝汤,冷了就不好喝啦!” 李徽和李昭笑着点头。 待双胞胎走了,李徽脸上笑容消失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狰狞肃杀。 李昭心头一凛,随着李徽的视线,望着桌上的汤盅,低喃了一声,“阿爹。” 李徽抬头望了她一眼。 李昭看着那还在冒着热烟,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的汤盅,李昭觉得自己的声音在抖,“这汤?” 李徽笑了笑,那笑容不达眼底,十分冷,“我这阵子肠胃不适身体乏力,郎中都说不出什么,只能泛泛道劳累伤身。我不信他们,我自己的身体如何我清楚。我将这一年的饮食住行一应检查了一遍,一无所获。既然查不出来,索性防备每一样,便将每一样可以动手脚的东西单独拎出来试验。迄今为止,已经有两只狗和一只猫死了,其中一猫一狗喝了三个月八娘九娘的汤。” 李昭想起笑颜如花的双胞胎,无端端打了个冷战,“妹妹她们应该不知道,利用她们的人着实可恶。”李昭无法相信那样可爱甜美的小女孩能坦然自若的给亲生父亲和姐姐下毒。如果真是这样,想想便不寒而栗。 回想双胞胎的神情,李徽敛眉道,“想来也是。” 李昭盯着那碗汤问,“阿爹知道他们放了什么东西进去?” “还不清楚,不过前几天在八娘的小厨房里找到一罐珍珠粉,里面掺了些其他粉末,要不是实在找不到其他可疑的东西,也不会怀疑这个,几个郎中看过了都认不出这是什么,眼下他们还在研究。” “我能看看吗?” 李徽想了想,李昭向来能发现一些不起眼的东西,遂点头,命人去取,又道,“我要把躲在暗地里的魑魅魍魉斩草除根,你莫要透出风声去。” 李昭点头,问,“是谁?” “你觉得呢?” 李昭垂了垂眼看着汤盅,“楚氏和——徐氏。”徐婧的胞妹嫁到楚氏。 李昭直呼徐氏而不是母亲,李徽似乎并没有觉得她不敬,反而眯了眯眼,森然道,“我一直都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楚氏这么做,他能想明白,无外乎权利。李湛失踪近半年,在很多人看来已经凶多吉少。他要是再死了,阿昭尚且不能掌控全局,尤其是世族不会服她,李氏名存实亡,北齐将陷入四分五裂的混乱之中。 乱,就是另一些人出人头地的机会,楚氏已经够富贵,但是这世上从不缺野心家。他们李氏不也是趁着齐朝末年的混乱顺势而起。 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要是没人想做点什么,李徽才要觉得不可思议呢。 居然真的是她!李昭的心情一言难尽。 另一头,八娘和九娘回到正房,徐婧一见她们便问,“汤送给你们阿爹了?” 八娘回道,“送过去了。” “乖,你们阿爹和六姐辛苦,正事上你们帮不上忙,合该多注意他们身体。” 八娘九娘称是。 “你们阿爹和六姐喝了吗?”徐婧又问,有点紧张,“你们阿爹有让你们一起用吗?” 九娘嘟着嘴道,“汤太热了,说等凉会儿再用。我本来还想问问六姐,好不好喝,哪儿不好,下次我好改进,可八姐急慌慌的就把我拉走了。” 八娘忙道,“阿爹和六姐忙着,我们留在那儿岂不是给他们添乱。” 九娘不是很高兴,不过没再吭声。 徐婧的手不自觉的握了握,“八娘说的有理,你阿爹他们忙着呢。”看着小女儿不乐意的模样,放柔了声音,“只要是你们做的,你阿爹和六姐怎么会不喜欢。” 九娘的脸阴转晴,眼珠子转了转,跃跃欲试,“那我每天也给六姐炖一份,好不好。” 小女儿打小就亲近李昭,徐婧心里颇不是滋味,连嘴角的笑容都有些维持不住,正想着如何委婉的打消小女儿的念头 八娘就开了口,笑她,“六姐院里几个的侍女厨艺是顶顶好的,哪里用得着你班门弄斧。” “难道阿爹小厨房上的人手艺就不好了!”九娘纳闷。 父亲和姐姐是不同的,何况还隔了一层,太殷勤了反倒不好。更重要的,八娘用余光瞄一眼徐婧,母亲不喜欢她们和六姐亲近。 八娘压下嘴角的苦涩,好声好气道,“六姐不常在家,你做了也送不过去,还不如像今天这样,打听了六姐在不在,在的话就多做一点给阿爹送过去不就成了。” 九娘想想也是,遂应了,还是有点怏怏不乐,就算六姐不在家我也可以派人送过去啊。九娘只是不如八娘剔透,可她不傻,徐婧和李昭有隔阂,她怎么可能一无所觉。一边是她生母,一边是她崇拜的姐姐,她没法为了母亲疏远姐姐,也不可能为了姐姐和自己生母冷淡,她挺想弥合两人的关系。 徐婧松了一口气,李徽出了事,李昭再跟着出事,那太容易联想到八娘和九娘身上,不为名声,她也得考虑两个女儿的心情。所以,不着急,她已经忍了她整整十四年,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李徽吃了那东西这么久,身体果然越来越差,按他们的话说,熬不过一年半载。 李湛没了,李烨还小,李灏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李昭是能耐,但她是女子,目下朝上不服她的人多得是。 一旦没了李徽的震慑,李家的势力必然会分崩离析,若是再能顺利除掉李湛和李灏两房,七郎就是李氏唯一的继承人,哪怕不能除掉他们,她的儿子有赫赫楚氏的支持,也不会像如今这样默默无闻形同隐形人。 没了李徽支持,李昭绝不可能像如今这般风光,等她的儿子掌权,她就能和李昭一一算账。她落到今时今日的地步,李昭功不可没。徐婧恨李徽,更恨李昭,若不是李昭,她怎么会与李徽渐行渐远到如今更是形同陌路。自从八年前因她和李徽大吵了一架,她气晕过去,以致于差点流产,生产时更是伤了身子,生了七郎以后一无所出。 李徽明知自己可能生不出孩子了,还把七郎出继,这是要断了她的指望啊! 可笑她当时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这几年才明白,李氏居然是要称帝的。他们都瞒着她,瞒的她好苦,这么大的事,她这个主母却一无所知。而她的儿子,就这么从皇子变成了皇侄,李徽可曾替他考虑过,没有!他心里眼里只有谢氏的儿女,怎么会让她的儿子威胁李湛的地位。 打一开始,她们母子就被排除在这泼天富贵之外,李氏所有的荣华都是谢氏儿女的。李氏再荣华,那也和他们母子毫无关系。 徐婧岂能不恨,她恨得夜不能寐,她对李徽一往情深,李徽却这样糟践她的感情,他从来就没在乎过她,想明白那一刻,徐婧枯坐了一整天,想哭,泪都流不出来,她都恨不得死过去才好。 所以在妹妹找上她那一刻,她只挣扎了一个晚上。真等李徽把李昭扶起来,她这一脉就永无出头之日,只能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日子,那个别人还是她最讨厌的人。 第二天徐婧就从妹妹手里接过了那包粉末。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她只知道这东西无色无味银针也试不出来,放在热汤里一点都察觉不了。吃上几回根本不会对身体造成大影响,可一旦长期服用,神仙难救。 徐婧知道自己送的东西李徽看都不会看一眼,所以她让女儿们‘孝敬’李徽。李徽不喜她,但是对双胞胎尚可。徐婧既觉得对不起女儿,又觉得说不出的畅快,待李徽明白怎么一回事,是不是也会痛不欲生,也能尝尝被心爱之人伤害的滋味。 徐婧甚至有定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李徽知道真相那一刻的表情。 书房里,李昭伸手捻了捻那包白色粉末,不怪郎中不知道这是什么,因为这根本不是什么药。这是金刚石粉末,她知道是因为有人向奇异阁送了一批金刚石,也就是钻石的原身。作为一个女人,少有不喜欢钻石的,当然李昭更爱这个行业的暴利,她很想把这个生意做起来,奈何切割技术没到家。 她去参观时就见过这种粉末,当时就想起了在文艺复兴时期,金刚石粉末是令意大利贵族防不胜防的慢性□□。 有失阴毒,李昭只想了想并没用付诸行动,却没想到,原来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一点,说不定中原人才是这种投毒技术的祖宗,因缘际会流传出去的。 这东西杀人用的不是它的化学性质,这意味着没有解药。它杀人利用的是物理性质,金刚石粉末疏水亲油,怪不得要放在汤品里。一旦长期大量的服用,极大可能令人死于胃出血。在这个年代,药石无灵神仙难救,甚至要不是李徽谨慎,等他死了,都没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李昭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很难看,李徽身体里到底积累了多少,对他身体会造成什么影响。李昭在脑子里飞快的想着该怎么办,催吐,她知道几种简易的方法,可催吐针对的是急性中毒,有用么? 李昭掐了手心一把,让自己冷静下来,把她的猜测和方法一一和李徽说了。 李徽看她一眼,神情复杂,不过并没有追问。 李昭心神一松,一些知识,她没法解释,但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李徽去死。这种下毒方式根本就没想给李徽留活路,就是把幕后主谋揪出来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多拖一日李徽就多一天危险。 甚至李昭都不敢说她的方法有用,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医罢了! 在这一刻,李昭对徐婧真的起了杀心。 李徽发觉了李昭的杀意,他合了合眼,真是小看了那个女人,这么多大风大浪他都闯过来了,齐宣宗没能杀了他,突厥也没杀了他,其他四国的刺客也没能杀了他,他李徽竟然可能死在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手里。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讽刺和荒谬的事情吗? 李昭如何帮着李徽催吐不提,只府上都知道这阵子他肠胃不好,时常呕吐,郎中看了都说是天冷受凉的缘故。 徐婧让双胞胎一天不拉的往李徽处送清淡滋补的汤汤水水,外人听说了,少不得赞一句贤妻孝女。 而外人眼中的贤妻也没别人想象中的担心也没她自己以为的开心,徐婧的心情十分纠结,既有点儿舍不得想收手又点儿兴奋。 因此,徐婧几日都没有歇息好,脸色苍白,脂粉也盖不住。徐婧坐在镜子前,看着镜中映出来的面孔,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脸庞。怨恨和失望让这张原本姣好的容颜迅速苍老。想想和丈夫琴瑟和鸣的妹妹,两人站在一起不像姐妹,而像母女。 徐婧勾了勾嘴角,冷冷的看着镜中人,这都是你逼我的! 徐婧并没有精心装扮,丈夫病重,她这个妻子合该憔悴不是。略略收拾了,徐婧就打算去看李徽,不管夫妻怎么样,面子上的事情也得做足了,为了儿子,她不能授人把柄。 没等她走出院子,就有个丫鬟匆忙跑过来,“六娘子,六娘子晕倒了!” 第97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徐婧第一反应是高兴,要不是碍于在人前,她都要笑出声了。徐婧低了低头,辛苦的将笑意压下去。 可不过几息之后,徐婧一张脸都白了,她没有刻意对李昭下药,但是李昭经常在李徽那,估计也吃了不少。难道是她身体不好,比李徽更早爆发出来,那会不会让李徽查出什么,一旦被李徽查到。 徐婧打了一个寒噤,脚步有点迈不起来,心底的恐慌不可自抑的冒出来。 落在外人眼里,便是她担心李昭了,思付着虽说徐婧和李昭不亲近,但是徐婧对这个继女还算是可以的了。 景观害怕徐婧也不得不去,徐婧不断安慰自己,想要李昭命的人不知凡几,谁她上蹿下跳,阻了别人的路,说不得就是其他看她不顺眼的人下了手。 徐婧这一去就没能再回来。 第二日,有人意图毒杀李徽,因为李昭误食那碗有毒的鸡汤而逃过一劫的消息便传扬了出去。 李徽雷霆震怒,命人彻查,不想却查到了楚氏身上,那碗鸡汤便是徐婧嫁到楚氏的妹妹徐姣买通徐婧身边人做的手脚。 李徽不肯相信,命人严查,最终却是拔出罗拔带出泥,不只楚氏还有好几个朝臣牵扯其中。 楚氏连同其党羽意图谋害李徽的罪名由三司会审,证据确凿,楚氏伏诛,其党羽根据罪名轻重一一判决。 证据货真价实,并非捏造,何况楚家人自己都亲口招了。楚氏姻亲也无能为力,况李徽威望重声势高,李家兵强马壮,又有一干死党忠心耿耿。望着李徽阴沉的脸,一些人嘴巴动了动总是不敢多言。 楚氏有反心,他们信,若是李徽等李昭中了毒才发现,他们不信。要真这么迟钝,李氏早就被取而代之了,甚至李昭中毒,他们心里都有个问号。 李徽趁机把朝堂整肃了一遍,看看下去的人再看看上来的人。还在养病的李昭一下子成了香饽饽,探病的人络绎不绝。李昭不得不装出一副快死的样子来闭门谢客。 以古初为代表的几个老臣眉头拧的能夹死苍蝇,不是因为楚氏被诛而心寒,李氏虽然提拔寒门,但是对从雍州起就追随他们的世族也没打压,有能力给权利,没能力安分守己就保荣华。 李徽的意思他们也明白,他要的是世庶平衡,李氏不被世家控制,李氏自己就是世家,最知道世家那一套,他们也不敢像对待之前那些皇族那样对李氏。 古氏等几家一开始有点儿不乐意,可随着李氏地位的稳固,又见北齐蒸蒸日上,再比比鲁国和南齐,世家被打压,楚国、燕国世家地位高,但是燕楚势力太弱,朝不保夕。相对而言,还是他们北齐几大世家风光依旧。 古初愁的是李昭势大,不仅仅是女子秉政的问题,还牵扯到权利问题,把宋氏捧得这么高,真不怕宋氏成为第二个楚氏,宋氏可以楚氏势大,尤其他们还有不少兵马。古初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 在古初找上来时,李徽和几人在书房里谈了整整一下午,古初等人离开的时候脚步是沉重的,但神情平和了很多。 过了一阵,外面便有了隐隐绰绰的流言,李昭因为中毒太深虽然性命保住了,但是有碍子嗣。李氏隐隐有要取消婚约的意思。 虽然不厚道,但是不得不说很有一部分人闻讯之后松了一口气。 而传言中,中了毒伤心欲绝的李昭正躺在床上喝粥,崔七看着她几次想张嘴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李昭向她投去一个探寻的眼神,喝完粥,擦擦嘴,中气十足道,“你憋得不难受,我看的都难受。” 崔七瞪她一眼,终于开口,“你是不是就打算自己这么过一辈子了?” 李昭一顿,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把湿帕子递给紫光,很坦白的点了点头。 崔七一脸我就知道你打算这样,想劝她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李昭道,“之前我觉得谁娶我都没关系,反正我能把日子过如意了。后来遇上阿朔,我庆幸还好没随便把自己嫁了。如今我既然不能嫁他了,我又觉得嫁谁都没意思了。我干嘛一定要嫁人呢,谁规定女人就一定成亲生子了。正好,一群人都怕我嫁人后生异心,见天儿对阿爹忠言逆耳,于我而言简直是瞌睡送来枕头,我正愁怎么说服阿爹由着我来呢!” 李湛失踪这么久,他们没有放弃希望,但同时不得不做两手准备。外人不知道李徽身体被金刚石粉末影响了,可他们自己人知道,影响尚未可知,李徽就是北齐的定海神针,他在什么都好说,可李徽也怕自己哪天不成了北齐会翻江倒海,所以得马上培养出另一根针。这阵子李徽提拔了不少李昭举荐或者受过她恩惠以及对她感官不错的人,下去的是一些观念守旧又和楚氏有那么点儿关系的人。 李湛能回来最好,兄妹感情好,李昭又是女子,也不会生隙。若是不幸,李昭就是李徽和李烨之间的承上启下,如果李徽在李烨没长成之前有个三长两短,她就能帮李烨稳住地位,而不是让李氏成为一块阿猫阿狗都敢伸手的肥肉。 可万一李昭自己想伸手呢,她嫁的可是宋氏。这真是很多人的担忧,尤其是李湛的旧部。在他们看来,女生外向。 很不巧,李昭和他们不谋而合,她也没有成婚的念头啊!随便找个人过日子有什么意思,她有权有势有地位又不是离了男人没法活,至于孩子,自己侄子侄女一大堆。再不济,外面那么多孤儿,收养几个就是了。 李昭不是随便说说的,在李湛没失踪前,她就很认真的考虑过这个问题。本来打算过几年再说,刚出了宋朔的事情,李徽也不会赶她嫁人。过几年她年纪在这个时代就严重超龄了,再拖拖,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现在就是提早说出来了,反而家人那关好过了。 崔七叹着气不说话,崔七和李昭名为姑嫂,这几年相处下来,如同亲姐妹,遂宋朔的事,她是知道的,心疼道,“这到底是什么事啊!你向来有主意,我也不劝你什么了。” 李昭笑,“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宋朔认死理,恐怕他那不容易放下。”崔七揉了揉头,宋朔有能力,嫁他不委屈阿昭,对阿昭更是没话说,供起来都怕烟熏着她。当初自打这两人成了,崔七不知道多开心。 李昭垂了垂眼,低声道,“总归是李氏对不住他,我对不住他。” 崔七能说什么,她只能叹气,静了一瞬,她才问,“正院那位怎么处理?”崔七也不肯客气一声喊母亲了。 对于那位,崔七真是无话可说。真是糊涂到了一种境界,说她糊涂不是指她想毒死李徽甚至除掉大房二房,如果七郎想得到李氏,这个方向是正确的。她蠢得是在自己手中没有半张底牌的情况下和楚氏合作,所谓合作,哪怕不是势均力敌也得是差距不大。 徐婧她除了有个正室的名分和一个过继出去的儿子,她还有什么,手上一点势力都没有就敢与虎谋皮。那还是合作吗,那根本就是帮楚氏冲锋陷阵,就算成功了,七郎不过是楚氏的傀儡罢了!待时机成熟,随时可以丢弃那种,届时连性命都保不住。 徐婧不忿原配一系掌权,她觉得李徽对不起她,可她也不想想虽然李徽不喜她,但是面子里子都给她做足了,对几个孩子更是不差,没像重视李湛和李昭一样重视他们,可她生的那几个有李湛兄妹的本事吗?李湛兄妹几个为李氏做了什么,她们又做了什么,她有什么资格要求自己比原配一系得到的多。 他们原配一系掌权,怎么着也不会亏待他们,到底是至亲骨肉,更包容他们。可楚氏呢,她觉得自己亲妹妹更可靠,可她亲妹妹能狠下心肠教她利用年幼的八娘九娘给亲生父亲下毒。 高下立见。 果然是个蠢货!崔七进门不久,就发现这个便宜婆婆,坐着主母的位置,所思所想的却像个只能依附男人的姬妾。喜欢上一个人不是她的错,但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就是她的错了。 当时她就觉得很诡异,徐氏好歹是名门,怎么会教养出这样一个女儿,居然还名声极好。后来打听了下,这名声原来有徐赵氏的功劳在里面。崔七就什么都想明白了。 李昭嘴角勾了勾,“现在可不能让她死了,难道你想给她守孝,”李昭伸出食指指了指天,“阿爹这一两年内有这个打算,哪有守孝的时间,就那么让她因为无颜见人待在庄子里吧。美梦破碎,又被儿女知道了丑陋面目,甚至是被女儿怨恨,她连死都死不成,死了算什么,我要她活受罪!” 光明正大说徐婧参与其中,到底不好听,李徽也要被说御妻不严。而且八娘几个倒真是好孩子,不像他们那个愚蠢又恶毒的母亲。徐婧不心疼孩子,他们李家人自己心疼骨肉。 崔七的眼睛盯着李昭那根手指,悚然一惊,“阿爹决定了?” 李昭郑重的点了点头,“只要突厥那边形式一稳,就让皇帝禅位,咱们家先给自己正了名。换一个领头羊可比换一个皇帝简单多了。”哪怕李徽已经有名无实,可只要他没坐上那个位置就名不正言不顺。以前李氏还不急,现在却不能再不着急了。 不要小看那个名,当年北齐联合楚王、唐华攻打还是大齐的南齐,就是为了逼南齐迁都。都城一迁,少帝在百姓眼中的正统地位就大打折扣,。 北齐抢到了旧都,一下子就能让大齐变成南齐。而鲁国、楚国、燕国在境内的政令更为通达。 同样是因为名,哪怕这几年北齐国力强盛于南齐,更是花了不少心思为北齐造势,可南齐少帝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还是不同的。 这种名,看着没用,一旦发挥起作用来,威力巨大。 李昭看着崔七的眼睛慢慢道,“要是到了那时候大哥还音讯全无,阿爹为了稳定朝局可能会立阿烨为皇太孙。”家族传承,嫡长为尊,宁传嫡长孙不传次子是规矩,可在皇族,传孙不传子,史上不是没有,但是非主流,李灏这边不能不打一个招呼,否则说不过去。 崔七又静了一瞬,看着神情凝重的李昭,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很有自知之明,多大的头戴多大的帽子,这个道理我明白,你二哥也明白。要是你二哥文武有一样出类拔萃,也许我还会不甘心,可你二哥那个人,恨不得整天和那些东西睡在一起,连儿女都没空多看两眼,指望他管理朝廷大事,不是弄得生灵涂炭就是被人架空了。不管是大哥还是阿烨,对我们这一房都是没话说,换成另外一个人掌权,指不定我们一家哪天死了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看,这就是聪明人和蠢人的区别! 李昭眼底的笑意逐渐弥漫,崔七这番话她不意外,但是她依旧高兴。 第98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是真是假?查到什么了吗?”李昭一下马便问。 不日前,突厥飞鹰将军托勒放言,李湛在他们手中,同时还拿出一些李湛贴身之物,他们要求北齐撤兵燕国,两国签署停战协约。闻讯之后,她便匆匆赶至边关。 宋胪咬牙,“派出去人都折了,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他们本是去支援楚国的,可李湛失踪,他在部队的威望甚重,李徽忧边境将领冲动,便将宋朔和宋胪调回来。 “托勒说大哥在他们手上,可他们只敢远远让我们瞧一眼,恐不是真的。” 宋胪也这么认为,“身形和外貌相似的人也不难找,要是阿湛真在他们那儿,岂会不答应我们派人去看看。” 李昭的心情十分沉重,推一个假货出来,要么是真的已经死了,要么就是还没找到,可他们已经有线索,道,“他们能拿出这些东西,显然大哥的行踪他们有一定线索。” “你别担心,阿朔已经亲自带队去找,在沙漠上找人,谁比得上他。” 李昭睫毛颤了颤,道,“突厥的大军都得托住了,不能让他们抽调人手去捣乱。” 宋胪点头,“我有数,他们现在自顾不暇,否则也不会要求和谈了。” “这次我带了一些郎中过来,可以让他们帮忙试试能不能破解突厥人用的那种药。”突厥从一开始的高歌前行到如今的疲软无力,李昭猜测不仅仅是五国联合,压力大起来,恐怕他们长期用药的副作用开始出现了。突厥用的草药应该是兴奋剂一样的东西,效果这么好怎么可能没有副作用。 趁你病,要你命,和谈,做梦! 宋胪一喜,哪怕他们在人数和武器上领先,可因为突厥人悍不畏死,这场仗打的也十分惨烈。作为一个将帅,他自然希望得到胜利所付出的代价越少越好,突厥的药,他们一开始就注意到,并在研究,可这都几年了,还一无所获,“我这就安排他们过去。” 宋胪有很多话要问她,关于她的中毒、她的身体,京城的变化……可在看了看李昭的脸色后,道,“你一路奔波,先休息下,等你修整过来再说。” 李昭的确很累,她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的确需要一场休息恢复一下,遂从善如流。 一觉醒来,正遇上突厥又来捣乱,李昭一个激灵爬起来。 待她到城楼上时,托勒其下一个汉人正说的酣,什么时候都不缺背叛,相较中原的排外,突厥反而愿意给归降的汉人官职,眼下这人名唤徒丘,原是燕国官员,在城池被破之后,飞快投靠了突厥,不仅保住了性命还保住了富贵。 对于叛徒,人人欲得而诛之。 为了让北齐人听见声音,他更是单枪匹马的走到城楼下,想杀他抬抬手放箭就成,然而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况且对方言之凿凿李湛在他们手里,虽觉得是骗人,然而他们也不得不投鼠忌器。城楼上的将士都是憋得一肚子内伤。 宋胪的神色十分凝重,那个徒丘深谙人心,且肯定在北齐朝上有人,否则怎么会知道的那么清楚。 他句句意有所指,明目张胆的挑拨李昭和李湛两派人马的关系。他们不肯答应突厥的条件是李昭和她身后的势力从中作梗,因为她想掌权。 “我们不愿让各位近距离接触贵国左卫大将军,乃是怕他遭了毒手,毕竟国内可有不少人盼着他不能回来。” …… 宋胪不动声色从众人的脸上收回视线,很普通的挑拨离间之计,却说到了一些人的心坎上。 李昭到来,似乎是没注意到停留在自己身上的各色目光,静静的听了会两派人马的口水仗。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她跳出来说的再好听也没用! 宋胪给李昭介绍,“那就是托勒,手段极其残忍,每攻下一城必会让手下将士屠杀平民。还有个外号叫绿眼修罗,突厥那边喜欢称他狼之子,因为他在五六岁上被人从狼窝里带出来,突厥以狼为神,就把他献给了已死的达头可汗。这人从小就嗜血残暴,很得达头重视。不过八年前达头一死,他西逃时被□□厥擒获,也不知怎么的杀了达头可汗的两个儿子,立马改投在□□厥。” 这么一个人,李昭想没听说过都难,托勒带着人离得有点远。遂李昭拿起望远镜细看。 宋胪没见过这东西,好奇,联想李昭的动作,心里一动,脸上出现激动之色,“这是什么?有什么用?” 李昭却没回答他,整个人气势一变,似乎是震惊到极点。 李昭放下望远镜,眨了眨眼,又拿起来看。在那张脸上确认了一遍又一遍,内心的惊涛骇浪已经无法用言语描述。 李昭见过娜吉丝,她当年用滚烫的热石头毁了自己的右脸颊,但是左脸没受伤,哪怕遭受了岁月的侵蚀,那半张脸也还有年轻时的几分绝色。 如今她的镜头里就出现了那半张脸的年轻版。 狼养大。 绿眼,另一只眼带着眼罩,托勒是独眼。但是李昭想,有没有可能,眼罩下面的那只眼睛是黑色的呢?异瞳在突厥是不详,如果不想引起轩然大波,遮起来的确是一个好主意。 之前李昭没有多想过,因为野兽养育人类孩子的事迹,并不少见,一些部落甚至为了神秘,经常编造这种不凡,尤其是草原部落更爱这一套。在突厥的传说中,他们祖宗还是人和母狼生育的,因此突厥极为崇拜狼。 可是在看到那张脸之后,李昭没法不多想。宋朔可能是李氏子,可托勒的可能性难道就比他小。 如果这个才是正主,光想想,李昭的感觉到了这个世界森森的恶意。 她前脚刚断了自己的路,后脚告诉她,弄错了,弄错了! 要不是因为怀疑宋朔是李氏子,他们之间没了可能。她绝对不会用那种简单粗暴的方法打消其他人的顾虑。可是现在,说出去的话还能收回来吗? 此时此刻,李昭脑海里闪过一行大字。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李昭忍不住在心里暴了句粗口,愤怒发泄到一半,她又一脸被雷劈的表情,瞪大了眼睛看着远处这个人。 卧槽,这个屠城刽子手可能是我堂哥。 被置若罔闻的宋胪眼见李昭一系列表情变化,不由心惊胆战,暗道,这是哪一出? 李昭指着托勒问宋胪,“你知道他另一只眼怎么回事吗?” 宋胪一头雾水,“说是幼时受伤。” “能不能想办法把那个眼罩弄掉?” 对于这个匪夷所思的要求,宋胪不明所以,“你要干嘛?” 李昭眉梢轻挑,“我怀疑那只眼睛有问题,可能是另一种颜色。” 宋胪第一反应不是问你怎么知道,而是一脸惊喜,异瞳的威力,看宋朔就知道,和宋朔对上,突厥还没打气势上就落了下风,因为在他们的传说中,异瞳会给别人带来厄运灾祸。 托勒善兵伐谋,所率部队如狼似虎,要是能把他拉下马,对他们绝对是个好消息。 第99章 严冬过尽绽春蕾 托勒是一军主帅,若是能轻而易举把他的眼罩取下来,那取他项上首级也非难事,可现在他的头还好好的长在那,说明这个要求很有难度。 不过要是做到了,造成的效果可比杀了托勒还大。 宋胪摩拳擦掌,拉了一群手下连同李昭没日没夜的商量起来。 在这段时间内,战场局势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以前中原对突厥,是大范围守,小范围攻。如今却是突厥不再野心勃勃的试图攻城略地,他们把主要的精力用在了守城上,而中原成了攻击一方。 盖因突厥已露出疲态,但凡明白点的人都能猜到这一点。这场战争,突厥出动百万雄师,还用了伤身体的秘药,本就是孤注一掷。打一开始就想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中原,可惜中原表现的比他们想象中更顽强,让这场仗变成了拉锯战,后勤和兵力的问题一一暴露。 他们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若是一无所获灰溜溜的回去,恐怕国内就能炸了天。所以他们倾尽全力的要守住一些城池,一来可以对国内交代,二来中原富饶,能更好的休养生息,为日后的复仇做准备。 五国要做的就是趁此良机斩草除根,然而却有那么一些人开始互相推诿起来。第一个便是鲁国,以自己边境压力巨大为由,拒绝出兵联合攻打突厥。 而北齐很爽快的派了十万大军过去支援,也就是说燕地内,除了鲁国,四国都在。 这个消息一传出去,不止四国连鲁国国内自己就炸了。加上之前,李湛失踪拜他们所赐,这本就不是秘密,如今人人都知道鲁国背信弃义坑害盟友。 在这国难当头之际暗算友军,不论怎么看都是不仁义的,且还不肯共同抗敌。鲁国是把五国盟约当屁放了吧,鲁国君臣从上到下被骂了个遍。 这些反应,鲁王马译做之前就有心里准备,虽然反应比他印象中更剧烈。 他愿意被骂吗?当然不愿意,可他有自己的考量在里面。北齐国力强盛,等打退了突厥,中原还不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为了不替他人做嫁衣,马译他自然要做一些事情。北齐最大的不安定因素是什么,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李徽只有李湛这么一个儿子可以继承家业,所以他宁愿背负天下骂名暗算李湛。 杀了李湛让北齐内乱和被世人骂一骂,马译选择的是前者,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名声可以以后挽回。他不是那些士大夫,死要面子活受罪,他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对着朝内重臣,马译就是这么解释的,还真有那么一些人被他说服了。 气得一些文臣武将要疯了,暗骂泥腿子就是泥腿子,你以为是小朋友过家家吗?想反悔就反悔啊!人无信则不立!一个国家将出尔反尔不以为耻,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风气必将自上而下传播,到时候整个国家都完了。 想起外人如何评价鲁国朝廷,这群人脸上就火辣辣的疼。 跟着这么一个目光短浅,自私自利,不守信义的皇帝,真是作孽哦! 就在这个档口,李湛出现了,活的! 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就是! 鲁国都有不少人幸灾乐祸,马译的脸色就不用提了。 李昭快要乐疯了,李湛出现在百里外的另一座城市,她赶紧驾马赶过去。宋胪要坐镇守城,只能急的在原地干跺脚,乐得给所有将士加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打了打胜仗。 看着虚弱但是四角俱全的李湛,李昭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掐了自己一把,疼得抽了一口凉气,真的!时隔八个月,李湛终于回来了。 李湛看着妹妹眼眶中凝聚出水汽,笑,“我回来了!” 李昭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斜刺里递过来一块手帕,李昭抬眼一看,映入眼帘的是被日晒雨淋的又黑了一圈的宋朔。接过帕子,李昭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泪,又忙道,“你们有没有受伤?让郎中来看过了吗。” 躺在榻上的李湛道,“我这是旧伤,养养就成,半路遇上突厥一股骑兵,阿朔为护我倒是受了不少伤,已经让郎中处理过,还好都是轻伤。” “分内之事!”宋朔干巴巴道。 李昭看了看宋朔,想说谢谢又觉生分,再想起这阵子糟心事,略有点心虚!遂不自在咽了咽唾沫,“辛苦你了,你既然受了伤,就去好好休息吧。” 宋朔看她一眼,眼神有点怨念。 被这一眼看的,李昭更心虚了,当即转移话题问李湛,“大哥,你这大半年去哪儿了?” 李湛通过属下和宋朔的口述,差不多吧事情来龙去脉了解了个透,有很多话要和李昭说。不过也识趣,没当着宋朔的面开口,将自己的经历言简意赅的说了。 “前面的你也知道我就不说了,避入沙漠后,我们遇上了沙尘暴,我身边只剩下了一个齐乐,我自己也受了重伤。屋漏偏逢连夜雨,又遇上突厥追兵,齐乐为护我遇难,我侥幸逃脱,被一牧户所救,受伤太重,我没法一个人离开且那会儿正是沙暴期,我就在那儿养伤。养的差不多了就离开在半路遇上了阿朔。” 过程乏善可陈,然李昭知道必定不会这么平淡,李湛气质迥异,突厥大规模搜捕,难道那牧户不会怀疑。再看李湛都快瘦脱形了,这大半年吃得苦必然不少。 只李湛这么说了,李昭便也不追问,只说,“那我们得好好谢谢那牧户一家。” “我已经派人带着谢礼过去,要是他们愿意,可以把他们接到中原来定居。” 忽的李昭心里响起了警报,“那家不会那么巧,刚好有一个正值花期的女儿吧!”美救英雄,以身相许,千万别再撒狗血了。 李湛失笑,“你又胡思乱想什么!” 李昭哼唧了两声,“这几个月大嫂可不容易,担心的茶饭不思,人都病了好几回,她在家里担心的要命,你却在外面温香软玉,还有没有天理了。” “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么?”李湛无奈。 “在我眼里大哥一直是最好的夫君最好的父亲,”李昭老成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一定要保持下去,别让我失望啊!” “没大没小!”见她如今精神气和刚见面时迥然不同,李湛有点心疼,他失踪这段日子,阿昭压力太大,她把自己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还出了那种事,李湛隐晦的看一眼宋朔,示意他出去,否则他怎么问。 回来得一路,向来沉默寡言的宋朔可没少‘求救’,中心就是——阿昭为了别人不要我!这样的宋朔让李湛哭笑不得,李湛向他解释李昭的苦衷,世俗礼教是他们无法逾越的鸿沟,但是这对宋朔而言只是小水沟,只怪两人生长环境不同。 站在李昭背后的宋朔,犹豫了一会儿,心情复杂的离开。 他一走,李昭的肩膀就垮下来,拉了把胡床坐下,“大哥是要问我和阿朔的事情?” “阿朔很难过,他很喜欢你。你也很喜欢他,否则不会放出那种流言来。”李湛何等人,岂会不明白,所谓中毒不过是清洗内部和安定人心的方法。 李湛既感动妹妹的心意又觉得对不起她,要不是因为他,李昭何至于此。 “这样放弃,你甘心吗”李湛问,“我已经回来了,只要你能过了自己心里那关,家里那边你别担心,我来处理。” 李昭愣了一下,不敢置信的看着李湛,表情有点傻。, 李湛伸手揉揉她的脑袋,好像她还是那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我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回明白一个道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李昭觉得鼻子有点塞,眨了眨眼竭力忍住了泪意,想笑,于是顺从心意笑起来。 李湛忍不住也笑起来。 “大哥你真好!”李昭握住李湛的手认真道,她知道李湛做出这个离经叛道的决定,内心一定很煎熬,这是在违背了他们的三观。 李湛笑了笑,问她,“所以你有决定了吗?” “我发现了一个转机,虽然还没确定,但是差不多有七成的把握。” 李湛挑了挑眉。 李昭便把托勒的事情说了。 李湛沉吟了一会儿,问,“你还和谁说过对他身世的怀疑?” “大哥是第一个,要是真的,就是我们家的一大丑闻,我怎么敢随便告诉别人,就是宋胪表哥那儿我都没说。” 李湛点头肯定她的谨慎,“小心无大错,你去把宋朔找来,我有事和他商量。”见李昭没动,看出她的怯意,道,“和他说明白了,早点让他知道也让他早点安心!” 李昭摸了摸鼻子,“还是等确定再说吧,万一又是空欢喜。” 李湛上下打量了她一回,“你这是不好意思告诉他这可能是个大乌龙,他白伤心了一场!” “……”李昭捏着裙边,过了会儿才小小声道,“有点。” 李湛见过李昭很多面,强势的、凌人的、锋利的、温柔的、乖巧的……唯独这种小娇羞的模样,真是见所未见,第一反应是我这妹妹是真的要被叼走了。 突然有点儿不想见宋朔了!怎么办? 第100章 拨开云雾见青天 李昭慢吞吞的挪出去,不想一抬头就对上笔直的站在院中的宋朔,目光幽幽的看着她,李昭被吓了一跳,讪讪,“你还在啊,刚好,大哥有事要和你商量。” 宋朔纹丝不动,只眼不错的看着她,忽然问,“你中毒是假的?” 李昭睫毛颤了颤,不等她回答。 宋朔走近几步,有点紧张的开口问,“你故意那么说,是因为不愿意嫁给别人,对不对?要是没有你大哥失踪这回事,你还会不想嫁给别人吗?” 李昭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维,茫然的眨了眨眼,可对上他忐忑和期盼的眼神,李昭认真道,“大哥没出事之前,我就在考虑。”说的时候没觉得不好意思,说完了,李昭突然觉得有点脸热。 惊喜来的太突然,宋朔觉得有些目眩神迷,他喉咙动了下,不自在的撇过眼,不敢去看她的脸。 之前几个月宋朔是愤怒的,他没法认同李昭的观念,他们又没妨碍别人,凭什么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怀疑就要分开,除了愤怒宋朔还有说不出的委屈。宋朔正琢磨着怎么让李家人帮忙,李湛失踪了,宋朔出去找人除了记得李氏对他的好,不想李昭难过,还存了私心。 护送李湛回来的一路上,他告诉李湛本来是打算让李湛帮他。可李湛也没松口,只说哪怕阿昭能说服自己,可家里人也不会答应。他当然知道,他不就是在努力让李家人松口吗。 李湛没松口,宋朔难过的都想把他扔那儿不管了,有想用他把阿昭换回来,然后他们留在沙漠里不回去了,反正肯定没人能抓到他们。不过也只是想想,阿昭肯定会讨厌他。 于是宋朔满腹失望和郁闷的回来,可没想到一回来就得知有关李昭中毒不利子嗣意欲解除婚姻的流言。 宋朔的委屈和愤怒,就像阳光下的泡泡,瞬间消失了。 在阿昭心里,他还是很重要的。阿昭以后都不嫁人了,那就还是他的。李湛回来了,他的希望就更大了。虽然现在他还比不上她的家人重要,不过以后肯定会超过的。 宋朔就是这么想的,尤其是听李昭亲口承认之后,他更高兴了,看着李昭,笑的露出一口白牙,“我明白了,那我先进去了。” 李昭,“……”你明白什么了,我没明白,求说。 宋朔已经雷厉风行的进了屋,李昭呆呆的站了会儿,忽然嘴角忍不住的上扬,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果然这几天睡好,脑子秀逗了,居然这么迟钝。 环顾了下空无一人的院子,李昭扬了扬眉,窃喜,本来还琢磨着怎么哄人,毕竟这乌龙搞得有点大,这下倒是便宜她了。 还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的宋朔,“……” 李昭整理了下心情入内,正对上李湛诧异的眼神,“你还没和他说托勒的事?” 李昭,“……”被他一打岔,我给忘了。 李湛意味不明的啧了一声,自己把托勒的事情说了一遍。 宋朔的眼神亮起来,眼中满是欢喜,甚至有些激动。 看着似乎整个人都在发光的宋朔,李昭眼角眉梢不可自抑的带出笑意。 李湛的视线在两人中间转了转,也高兴起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李湛和宋朔紧锣密鼓商量怎么收拾托勒,这不是李昭擅长的。李湛回来了,北齐的暗潮汹涌都消失殆尽,李昭也有功夫和精力跟鲁国算账。 现在开战不可取,李昭打算煽风点火,挑拨离间搞分化,这个她擅长,尤其是她手上还握着一大批水军,引导舆论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她先是放出风声,鲁国暗算李湛且不愿意出兵攻打,那是因为和突厥联盟了,他和突厥沙略可汗密谋瓜分中原,所以才会背信弃义。马译让国内韩志等一干忠臣良将攻打突厥,却在粮草支援上几多刁难,甚至向突厥暗中传递己方战术,这一切都是为了铲除国内不肯同流合污的将领。而他自己也在沙略可汗的帮助下屡立战功,顺便帮杀略可汗排除异己。 …… 简直是磬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结论都是李昭自己脑补出来的,但是她举得例子却是真实存在的,韩志等大将被马译猜忌在鲁国上层早不是秘密,而摩诃城,天灵城的惨败,马译的胜利,右贤王之死更是历历在目。 别说,连李昭自己都要相信马译和突厥可能暗通曲款了。更别提其他人了,之前鲁国内对马译的反感还没那么明显,这几百年,中原就没怎么太平过,对内斗大伙儿都习以为常了接受度比较高。可勾结外敌,卖国,这个问题就十分严重了。 鲁国朝内已经有耿直的大臣向马译发难,要求发兵支援燕地,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证明鲁国的清白。 对于和突厥勾结那条,马译冤的要死,他从不自诩君子,但是也不会没骨气到勾结突厥。面对朝野上下,要求他出兵,还是出亲兵的声音,马译采用拖字诀。你们不就是想逼我出兵吗?我就是不出,让你们两败俱伤去。他铁了心要坐收渔翁之利,那点名声算什么,拳头大才是硬道理。 李昭等啊等,没等到马译妥协的消息,将北齐埋在鲁国朝堂上的暗棋都动用起来。北齐朝内有其他国家的卧底,四国内,北齐自然也有,安插卧底收买人手这种事,李昭敢肯定不止他们在做。 她又给谢远去了一封信,两人的交情是在年初的五国联盟上结下的。北齐和南齐的关系很微妙,是最大的竞争对手,多年下来互有龌龊,但李谢却是实打实的血亲,早些年关系还是不错的,尤其是谢如还在世时。 李昭不可能让马译捡便宜,谢氏愿意吗?肯定是不愿意的。要是最后让马译这种人笑到最后,他们绝对没有活路。 信已经送出去了,南齐什么反应就不是她能操控的了,李昭开始给许攸、韩志等大将写信。 五国结盟后,李徽就把许攸放回去了同时还有在天馗一战中的俘虏。李徽是真心惜才,尤其许攸还宁折不弯,那就更稀罕了,奈何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既然拉拢不成那还是让他回去打突厥吧,一举数得。此举给北齐带来的益处无形却巨大。 许攸回去后日子不好过,有不少人怀疑他已经变节,但是在他一干同僚的力保下加上当时那情况,倒也能领兵出征,就是哪里危险去哪里。 和他一个待遇的还有好几个,如韩志,还有当初以兵谏方氏逼迫马译答应五国会盟的将领。这些人有些壮烈牺牲有些还活着,即便还活着的也是元气大伤,如同被拔了牙齿的老虎。 李昭没指望他们能直接做些什么,很希望他们间接做些什么。 天下还未定,马译就迫不及待的向有功之臣亮起屠刀,吃相还那么难看,这是他犯得最大的一个错误。 鸟尽弓藏的结局,没人喜欢。马译立身的基础是兵权,但是他麾下那号称八十万的亲兵他能喊出名字的有几千个就不错了,他也要靠手下将领校尉逐级帮他收拢人手。 这些人没韩志许攸等位高权重,但是在见识到马译如何对待韩志一干功臣后,心里难道就没点想法。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如马译这种人历史上都屡见不鲜,有惊天动地之才,可建功立业,然而却有这样那样的致命缺点。注定只能像流星,一闪而逝,无法成为常青树。 哪怕没有外人推波助澜,他自己就能作的一败涂地。 做完一切,李昭便只需要定时关注下,偶尔添柴加火就成。她也就有空关心李湛和宋朔的事情了。 有名医坐诊,珍馐名药流水一般的供给,李湛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但是对于李湛要一起出发的决定,李昭还是下意识反对,赶过去可还有百里路,“大哥你身体还没痊愈,你别仗着现在年轻不上心,等年纪大了再调理就来不及了。” 李湛顿了下道,“我的身体我有数,上次出征我本想把它作为收山之战,不想跌了那么大个跟头,丢脸丢的天下皆知,我不能这般灰溜溜的离开。”比起处理政事,他更喜欢运筹帷幄驰骋沙场,但是他的身份不允许他涉险,他积累的战功和民望已经足够,到了该退居幕后的时候。 李昭一喜又一忧,无奈的竖起手指道,“最后一次,你说好的,不要一次又一次的。” 李湛笑,“我什么时候食言而肥过。” 那倒也是,李昭放了一半的心,反正李湛只是坐阵指挥,只要她把马车布置好,再安排妥当的郎中跟车就行。 剩下那一半的心还挂在宋朔身上,每次宋朔出征她都提心吊胆,可北齐那么多将士奋斗在前线,他们也是别人的儿子,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她没脸要求宋朔退缩。 第101章 万事功到自然成 元鼎十五年冬至,李湛坐镇林都城指挥,主动派兵出城追击突厥飞鹰将军托勒,奈何托勒根本不想打仗,只想牵制北齐兵力,往草原腹地撤退,不料遇上绕到后方的宋朔拦截,被擒。 李昭迫不及待的要去见托勒,双手不自觉的出了一层细汗,刚出了门没几步就见宋朔迎面而来。 宋朔翻身从马上跑下来,直直的朝李昭走去,人群主动给他分出一条道来。待近了李昭闻到他身上还没有散去的铁锈味,眼不错的盯着他,一颗心慢慢的放下来。 “黑色的。”笑意在宋朔脸上弥漫开来。 旁人不晓得他们在说什么,好奇的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就见李昭的嘴角一点点上扬,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她本就生的貌美,平日里也总是面带微笑,可这般喜笑颜开却是少见,一时之间竟让人晃了晃神。 宋朔黑着脸扫视了一圈。 围观众人的目光也稍稍收敛了下。 李昭靠近,全然不顾其他人肚子里如何热闹,不是说你要取消婚约了吗?喜形于色道,“人在哪儿,我要去亲自看看。” “马上要游街,看不到。”宋朔为难。 李昭噗嗤一声笑了,是她关心则乱了,托勒罪行累累,抓到他对安抚民心鼓动军心极有利,怎么可能不利用。蓦地又想到,这人极有可能是她堂兄,一时,李昭的喜色淡了几分。 宋朔满心满眼都是她,哪里会看不出她情绪低落下来,遂问,“怎么了?” 李昭视线逡巡了一圈,低声道,“没什么,回头我再看,刚打了胜仗你这个大功臣怎么能不在场,你赶紧回去。”入城仪式要准备,但是也不会准备太久,宋朔抽空跑进城告诉她消息,李昭感受到他那份心意,觉得暖暖的。 宋朔应了一声,走了几步,又依依不舍的转过身来,“你不来?” 对上他期盼的又略带点纠结的眼神,李昭终于忍不住再次笑场,满含笑意道,“来,当然来。” 宋朔赧然,颇有点不好意思,左右看看,一眼瞧见李昭的马,牵到李昭身前。李昭忍笑,搭着他伸出的手,上了马。宋朔也飞快的翻身上马。 两人一起走了一段路,宋朔要赶去与大军汇合,李昭则是上了一旁的酒楼,打算认认真真围观他,满足他雄性的表现欲。想起之前宋朔那眼神,李昭就忍俊不禁。 不出意外,在托勒出现后,果然民众的欢呼声高了一点半点,实在是他的暴行人尽皆知。 欢呼之后是痛骂,鸡蛋、菜叶,你能想到的和不能想到的东西都出现在托勒的身上。 一路他的眼罩都牢牢的戴在他脸上,这是李湛的意思,没必要把他异瞳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免得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带来不好的联想。 李昭想想也觉有理,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能对突厥人带去一定的心理阴影,但是闹大了,牵扯到宋朔身上就不好了。 何况,突厥‘兴奋剂’的解药终于弄出来了,哪怕不打心理战,他们也不惧突厥。 游街、庆功,热闹散尽。 李昭终于近距离见到了托勒,拥有一只黑眼和一只绿眼的托勒,近看五官更似娜吉丝,哪怕明明他们一个是男人另一个是女人,托勒身上也没有丝毫女气,但是遗传有时候就是这么神奇,只一眼就能猜到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李昭那颗漂浮在空中的心,终于尘埃落定下来。 托勒哪怕成为了阶下囚,依然瞪着那双狼一样的眼睛,阴森森的看着李昭,见她神色变化,冷笑,“抓到了我,你们终于可以安心了。” 虽腔调古怪,但却是汉语。顿时李昭几个的表情就有些古怪。 李昭知道他误会了,但是她并没有解释的意思,难道告诉他你是李氏子,不过我们依然不会放过你。何必呢,虽然他双手沾满血腥,死有余辜,但是站在李氏的立场上,到底是有些对不住他的,只能说一步错,步步错。 李昭来看他,也并非是为了作为一个胜利者嘲笑失败者,她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感谢他。 如果当年他没有流落在外,是不是那些惨剧都不会发生。不过他要是没有离开李家,根本没有出生的机会。 李昭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对李湛和宋朔点了点头,“我先走了。” 托勒被她那眼神看的一愣,闻她这一会儿就要走更是愕然的看着她,就是来看一眼? 宋朔想了想跟了出去,听到动静,李昭回过头来,疑惑的看他。 “审问我他们就成。”宋朔加快几步和她并肩而站,“你不开心?” 李昭左右一瞧,护卫都很贴心的站远了,给他们留下私下空间。李昭黑线,这些人越来越‘机灵’了。 “他到底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我二叔那一房就留下这一条血脉,曾大母一直记挂着找到他,谁能料到现实如此,这可不敢告诉她。”李昭幽幽道。 宋朔沉默了下,李昭对托勒感情复杂,他更甚,就是因为他,宋朔在地域和天堂来回了一趟。他不擅长安慰人,只能干巴巴道,“不是你造成的,和你没关系。” 李昭嘀咕了一声,“要是我造成的,你以为我还能这么平静吗?”又斜睨他一眼,“男人和女人的不同就是我比你更多愁善感。” 宋朔的心跳骤然快了几拍,愣了一下忽然黑了脸,“你当初不要我的时候就没这么伤心!” 李昭,“……” 你那种控诉语气是要闹哪样,我以为你都忘记这一茬了。 李昭果断转移话题,指着他的脸道,“你几天没修胡子了!” 在沙漠饶了一圈的野人宋朔,“……” 下意识摸了摸下巴,感觉到那粗糙的触感之后,宋朔的手放不下来了,李昭不太喜欢胡子拉碴的人,她没对外说过,甚至没几个人察觉到,但宋朔就是知道。 “你快去修修!”李昭一脸的不忍目睹,语气中的嫌弃溢于言表。 宋朔含糊的应了一声,赶紧走了。 李昭撑不住闷笑起来。 宋朔耳聪目明的紧,即使走出一段了也似有所感的回头,看见的是李昭背过去的身子,肩膀可疑的一耸一耸,宋朔的表情有点茫然,在原地呆了两秒,脚下生风的离开。 十日后,托勒问斩。 身体大好的李湛回京,李昭也要跟着他一起回去,而宋朔则要领兵去燕地,这可能是和突厥的最后一战,他们都希望这是最后一战。 李昭送走宋朔,望着大军渐渐变成一条黑影,才怅然所失的叹了一口气。 陪她吹了好一阵冷风的李湛上下打量了一眼,挑眉,“你和他说什么,你脸这么红?” 李昭猛地捂住脸,突然反应过来,瞪李湛,隔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还脸红。 李湛眯了眯眼,喃喃,“还真说了会脸红的话!”李昭背对着他,表情,他不得而知,但是宋朔激动的神情,他可没眼瞎。 “男人这么八卦干什么!”李昭恶心恶气道,一溜烟的上了马车,天气冷了,不是必要情况,她更喜欢舒适温暖的马车。 李湛很想装病患跟上去,想想他一个大男人追问这个,的确挺奇怪的,虽然他也的确很好奇。小两口分别无外乎是说些情话,可到底是什么话让李昭和宋朔反应这么大。 —— 元鼎十五年除夕夜,鲁王马译醉酒摔入荷花池,溺毙。鲁国朝上为子承父业还是弟继兄位争得不可开交,肃亲王联合鲁太后意欲谋害马译膝下唯一的儿子马骥,阴谋败露,二人伏罪,肃亲王被赐鸠酒,鲁太后连失二子,痛不欲生之下投缳自尽。鲁国皇位顺理成章的由马译四岁的儿子马骥继承,许攸、韩志、赵凯,丁青莱为辅政大臣。 这都是明面上的说法,李昭也就信鲁国有一部分人想弟继兄位,谁让肃亲王是个草包好掌控,马骥虽然更年幼,但是他背后已经有一大批包括韩志在内的几大武将和赵丞相为首的几大世家,他们占不到好位置。 站在李昭的角度,她也更偏向于马骥这一系上位,让肃亲王上位,可真是造孽哦!何况奶马骥那一系人就是当初兵谏马译,迫使他答应联盟的那群人,不管这群人有多少私心,最起码的是非大义他们还是有的。 这群人在兵谏之后就被马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奈何势力不小,马译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徐徐图之。这群人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马译不知道自己有累卵之危,别人却看得清清楚楚,他倒行逆施失去的不止是民心还有他最重视的军心。浑然不觉已被架空的马译在除夕夜宴上不明不白的死了,胜利的那方不仅除了马译这祸害,还把朝廷清洗了一遍。 等鲁国小皇帝登基了,眼见鲁国迟迟没有动作,北齐和南齐的国书先后发了过去,燕国、楚国紧随其后,民间舆论顺势而起。 还好鲁国当权派没像马译摆出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来,出兵十五万支援燕地。 到了元鼎十七年秋,突厥百万大军伤亡过半已溃不成军。 连年的征战所带来的人员牺牲和巨大的物资消耗,使这个国家内部矛盾越来越尖锐。 在御驾亲征的沙略可汗被宋朔击杀之后,突厥大军兵败如山倒,顷刻间乱成一盘散沙,又恢复成百年前的旧貌,十一大部落分道扬镳,各自为政。 十一大部落纷纷向中原投降,五国与之签订条约,重新划分边境,且以数额巨大的岁贡赔偿中原损失,在条约内,对十一大部落的军事和商业上也有限制。目的就是令他们没有兵力和财力再次进犯中原。 十一大部落气得肺都要炸了,然后形势比人强,只能忍辱负重的一一答应。就像很多年前,中原有一段时间内也向北方游牧民族年年朝贡一般,风水轮回转,能不能把风水一直留在自己这边,端看各自的本事。 不得不感叹,历史就是一个又一个的轮回 喜讯传回国内,举国狂欢。 北齐境内,李氏声望更上一层楼,如日中天。 李昭看着李徽发亮的眼睛,知道,他们等的那一天终于到了。 第102章 了却君王天下事 元鼎十八年,北齐皇帝逊于位,奉皇帝玺于相李徽,三让乃受。李徽即皇帝位于太极殿,大赦,改元景熙。 李徽成了皇帝,李氏诸人自然也水涨船高,崔氏为太皇太后、李廷为太上皇、成国大长公主为皇太后。李德为晋王,李倢为镇国长公主。嫡长子李湛为太子、嫡次子李灏为安王,四郎为延宁郡王、七郎为延平郡王。嫡长女李曦为平阳公主,嫡次女李昭为华阳公主,二娘为安阳公主,四娘为高阳公主,其下未及笄无封号。 于此无人有异议,唯有一点,原配谢氏追谥为元贞皇后,继室徐婧曰贵妃?后者不合规矩啊,重规矩的朝臣站了出来要说话,被素日交好的同僚死命拉了一把,动作幅度很大,居然也没人说他御前失仪。想仗义执言的大臣看好友挤眉弄眼的着急模样忍了,想着大不了我明天再上折子。 他那好友松了一口气,丈夫登基,正妻封妃的例子,前朝也不是没有,这还不是一个两个,有的到死都没转正,运气好的几月或者几年后封后。 徐婧不能为后,估摸着和前两年的楚氏下毒事件有关,虽然对外说徐婧只是被楚氏利用,但是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大家都懂。加上不久后徐婧就因病迁居到庄子上,逢年过节都不出现,大家就更懂了。上头的人不想说,他们就装糊涂呗,又不是什么关乎国祚涉及民生的事情。 散朝后被灌了一耳朵内幕的朝臣懵了下,默默打消了再上折子的念头。要是李徽宠信姬妾想酬以高位或是徐婧是太子生母,他还会据理力争,可眼下两者都不是,还夹缠着一桩*。 连这些人都打了退堂鼓,徐婧娘家又早已败落,其他人更是识趣,哪怕不考虑楚氏之事,光看看谢氏那几个儿女,也没人会积极的帮徐婧争。 于是正室为贵妃之事就这么掀起了几点浪花后风平浪静了,新朝刚立,大家都忙的脚跟打后脑勺,哪有空替别人操心。唯有徐婧的二女一子和硕果仅存的几个徐家人耿耿于怀,堂堂正妻却为妃,几人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徐喆后娶的妻子窦氏过府对着八娘九娘哭了一通,最后甥舅三人一起哭的双眼通红。 送走了窦氏,九娘大哭起来,“阿爹怎么这么狠心!阿娘病得那么重了,还要这样对她,阿娘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八娘呆呆的坐在那儿,没有像往常那样上去哄她,自从母亲下毒事发后,阿爹对她们就不一样了,不是说她们在衣食住行上被苛待,而是态度上的冷淡。她们被母亲连累了,八娘从来没有这么清晰的认识到这一点。 九娘抬头,见八娘心如死灰的模样,吓得眼泪都停了,急忙跑过去,抽抽搭搭道,“姐姐你别伤心我去求求曾大母,曾大母这么疼我们,肯定会帮我们的。” 双胞胎是在崔氏跟前养大的,两人一个活泼一个文静,又是李氏嫡枝第一对双胞胎,崔氏稀罕的跟眼珠子似的。 八娘眼神动了动,崔氏虽然不管事,但是她说的话是极有分量的。 九娘见她有了反应,登时大喜,拉着八娘的手就往外跑。 长寿殿里,崔氏正拉着李昭手苦口婆心,“这下子什么事都定了,你也可以安心了,好好考虑自己的事了,什么时候你能让我抱上你的孩子,叫我立时死了我都甘愿。” 李昭握着崔氏布满老年斑却温暖依旧的手,笑盈盈道,“这哪够,我还等着您帮忙操心孩子们的嫁娶呢!” “那不成老妖怪了。”崔氏笑的身子轻轻颤抖起来,她是真的老了,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一天比一天重,她不怕,她都活了九十一了,亲朋古旧中就属她最长寿,这一辈子她什么福都享过了,临老还成了太皇太后,一辈子值了!她只是遗憾,不能看着自己最牵挂的几个孩子找到好归宿。又反应过来,嗔她,“女儿家家,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李昭大大咧咧道,“对着您我有什么不敢说的。” 崔氏就要笑,笑到一半就听宫人禀报,八娘九娘哭哭啼啼的来了。 崔氏的笑意隐了下去,双胞胎这样过来的原因,她知道,下意识看了微笑的李昭一眼。心里叹了一口气,真是作孽啊,摊上那么个娘。 八娘九娘在宫门口看见了李昭的依仗遂知道她也在,九娘原先是十分崇拜李昭的,可自从出了下毒事件,九娘对李昭就生了几分怯意和愧疚。 等被八姐告知,李昭中毒很有可能是个局之后,九娘对她的感情就变得十分复杂。理智上她明白自己母亲大错特错,甚至她有一阵子恨母亲居然利用她们谋害父亲,可在母亲和姨母一家都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之后,感情上她又偏向了自己的母亲。 八娘和九娘向二人行礼。 李昭看了看姐妹俩的神情再看了看崔氏,眉头微微皱起来,“你们这么哭哭啼啼的跑过来作甚!”十四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纪,该懂的道理都该懂了。李昭岂会不知道她们打的主意,心里略有点不舒服,不是因为她们想替徐婧求情,血浓于水,要是双胞胎一点反应都没有,那就该令人寒心了。可她们不该惊扰崔氏,崔氏不大好,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报喜不报忧更是大家默认的事情。想替徐婧争取,有本事找李徽去,想借力打力算什么本事。 李昭的语气和神情都有点冷,吓得八娘和九娘小脸儿一白,九娘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八娘小声抽泣起来,忽然跪下道,又将吓傻的九娘扯下来一起跪着,“六姐,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阿娘,阿娘快不行了,您就让她安安心心的走吧!” 李昭的双唇抿起来,转过脸去看崔氏。 崔氏垂下眼,叹了一口气道,“我要休息去了。” 八娘一惊,眼睁睁看着崔氏被宫人搀扶着往寝室而去。 “曾大母!”九娘带着颤音的喊了一声,一脸的伤心无助。 崔氏回头,对着李昭动了动嘴唇,最终一个字都没有说,继续离开,脊背微偻。 李昭的心酸涩起来,垂眸仔细盯着八娘的眼睛,见她低头避了过去,更是难受,淡淡道,“起来吧!” 八娘和九娘不动。 “这一套对我没用!不信你们可以去打听下。” 八娘和九娘身体僵硬了下,慢慢的互相扶着站起来,姐妹两对视一眼,九娘抽噎道,“六姐,我阿娘快不行了,您就让她体体面面的去吧,否则她死不瞑目,只是一个名分,对你们不会造成影响的。” 八娘泪如雨下地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道,“我们知道这个要求过分但是阿娘真的不行了,她临终只有这么一个念头,为人子女我们想尽最后一份心意。” “你们想孝顺母亲,那你们想过父亲吗?”李昭冷不丁问道。 双胞胎不防她问这个以,霎时瞪大了眼睛。 李昭不紧不慢道,“你们的母亲想谋杀亲夫,甚至还想铲除大哥和二哥两房人,差点颠覆李氏基业。阿爹和兄长们无事不是因为你们的母亲手下留情,而是她无能。难道就因为没死成,所以就该既往不咎吗? 当初没有杀她并不是因为她罪不至死,不过是时局所限,后来时局好了,则是顾虑你们的感受才没动手。你们自幼熟读诗书,难道不认为以她所作所为死有余辜吗?对你们探望生母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不一只眼,是怜惜你们,不是怜惜她,更不是表示你们可以凭借这份怜惜得寸进尺。你们想当孝女,想让她含笑九泉,我们就活该膈应一辈子?今天我就把话放这了,你们也甭想着去求曾大母,求大父大母或者去求阿爹网开一面,她想做皇后,除非我死了!” 自从下毒事件之后,李徽身体就不大好,都是拜谁所赐。让徐婧做皇后,临死还能风光一把,死了以后,逢年过节还得祭拜她,李昭没这么宽广的胸怀。 八娘神情一滞。 九娘则是被吓住了,瞪着泪眼不敢置信的看着冷若冰霜的李昭。姐妹之间的确因为两年前的事情生疏了,但是李昭从来没有这般疾言厉色过。 李昭瞄一眼八娘,“那是你们的母亲不假,但是你们不只有母亲还有父亲,记着你们是李氏女!” 八娘心跳漏了一拍,听着李昭意有所指的话,几乎要以为自己的心思都被她洞穿了。 李昭收回视线,心道还真是一种米养百种人,九娘傻乎乎的,可全心全意想的都是徐婧。八娘的想法就没那么单纯了,生母为贵妃,作为子女的可不仅仅是丢人,甚至会影响她们的地位。不过李徽难道会任由别人欺负她们不成,只要她们安分守己,堂堂当朝公主,谁敢对她们指手划脚,这可不是以前,世家能够堂而皇之的瞧不起皇族。 九娘抽抽噎噎,八娘低着头轻泣。 屋里只有李昭的声音,“以后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要么自己解决,自己解决不了,找大嫂二嫂就是找阿爹都成,只是别想着找曾大母和大母,两位老人家年事已高,合该享福,经不起你们折腾。” 九娘的脸腾地红了,羞愧的无以复加,语无伦次道,“都是我的错,我,我不是故意要打扰曾大母的,我急了,急了什么都没想就跑过来了。” 李昭瞅瞅她,“下次记得就好,”放缓了声音道,“你不小了,做事情不能光凭感情用事,以后想做什么,先给自己点时间冷静下来好好斟酌一番,再决定要不要做。” 八娘忍不住睃了一眼李昭,不妨被她抓了个正着,吓得倒抽一口凉气,赶紧低了头。 李昭若无其事的继续说话,言浅意深,姐妹一场,到底不忍她们走岔了。先兵后礼,九娘渐渐听了进去。八娘则有些心不在焉,忍不住在心里琢磨李昭之前言行背后的含义。 第103章 和鸣同作鸳鸯栖 该说的说了,该做了的做了,双胞胎日后如何,那就是她们自己的事情了。李昭不会时时刻刻为她们保驾护航,她非圣人,爱屋及乌和恨屋及乌这两个缺点她都有。 前朝后宫的封赏都定了,李昭和宋朔的婚事便被提上议程。因为突厥的事情,宋朔总是不得闲,李徽又不愿意委屈了李昭,办一个匆忙的婚礼,遂婚期一直往后挪,后来想,公主出降够隆重了,于是拖到了现在。 早些年因为乌龙事件,传出过李昭中毒要和宋朔解除婚约的事情,他们也没费心思辟谣,只是慢慢往外放宋朔执意不肯,哪怕李昭可能子嗣艰难。 因这,宋朔得了不少赞誉,李昭得了不少羡慕。众人又眼看着宋朔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抱得美人归,莫不替他高兴,有意无意的,两人倒是成了一段佳话。 这一阵子精神不济的崔氏难得的神采奕奕,这么快大婚,很有一半是为了崔氏。 崔氏坐在铺了软垫的紫檀雕花椅上,欣慰的看着侍女们打扮李昭,崔氏侧脸对李曦道,“阿昭本就好看,这么一打扮,眼睛都舍不得离开了,便宜了宋家小子。” 李曦笑得与有荣焉,正要说话,她的儿子江棋比她更快,小炮弹一样扑进李昭怀里,奶声奶气的宣布,“阿姑,我的,新妇!” 一愣,屋内众人爆笑起来。 小江棋以为大家赞同了他的话,也咯咯咯笑起来,仰着脑袋一脸得意的看着李昭。 李昭刮了刮他的的苹果脸,“羞羞脸,还没断奶呢就想着新妇了。” 羞羞脸,小江棋懂啊,顿时脸红了,埋头在李昭怀里一拱一拱的,可爱的小模样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李昭也笑的不行,一边乐不可支一边揉着小家伙毛茸茸的脑袋。 崔氏看她眼里的疼爱几乎要溢出来,打趣,“小孩子多可爱,你可得抓紧了。” 这么不含蓄的话,大家自然听懂了,被众人惨无人道的挪揄了一番的李昭,也不禁红了脸。 还是李曦见义勇为,“别笑话她了,她这样扭来扭去的,妆都上不好了。”伸手把小儿子拎过来,丢给小三郎,“你们去院子里玩吧,小郎君混在这儿干嘛呢!” 六岁的小三郎不大乐意,不过觉得自己男子汉大丈夫,应该管住淘气的表弟,遂一手牵着江棋,一手拉着李灏的嫡长子四郎往外走。 两个小家伙不高兴,奈何三郎积威太重,可怜的表兄弟俩被不甘不愿的扯走了。 不一会儿,屋内众人纷纷散去,只留下一个李曦,李昭心道戏肉来了,久闻大名,她一直都没看过呢。 李曦犹犹豫豫的拿出一本小册子,李昭瞅一眼,被那天雷滚滚的书名雷的一口口水呛住了。 正尴尬的李曦被她这冷不丁一下惊了惊,上前几步给她顺气,顺着她的视线看着自己手上的《鸳鸯风流图》。 李曦清了清嗓子,“看一看,也省得待会儿闹笑话。” 李昭架不住脸红了红。 见她脸红了,李曦反而淡定了,在她身边坐下,翻开书跟李昭讲解,存心要笑话笑话她,她这个妹妹囧样难得一见。想当初,她可是被路珂弄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才好。 却不想除了一开始被口水呛了一回后,后面被呛的是她了。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李昭好好的嘲笑了一把抽象图。李曦哭笑不得,努力板着脸,“对着阿朔你可别这模样,坏气氛。”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道,“凡事你顺着他就行,再想笑也得绷住了,装害羞就成。”宋朔那边肯定有人教他,指不定宋胪要教他什么乱七八糟的。 “哦哦,原来姐夫好这一口!”李昭拉长了尾音挪揄的看着李曦。 李曦脸一热,拧了一把她的腰,“正经点,闹了笑话你可别来找我哭。” 李昭心道,我才不会闹笑话呢! 出门、迎亲、入洞房,连番扰攘,最重要的是那群带着看笑话心态来闹洞房的人终于走了,李昭呼出一口气来,扭了扭脖子,很开心地宣布,“我要卸妆!”十分庆幸,现在还没有凤冠,可她头上那些繁琐的首饰已经让她头重脚轻。 赶人回来的宋朔一进门就见李昭披散着乌发坐在镜前,心头一阵惘然,他们成婚了,她是他的了,宋朔不禁笑起来。 李昭听得他进屋的动静,身体僵了下,可好半天都没动静,不由侧身回头,一眼就见他站在门口,还带着笑,神情安详平静。 李昭脸上也不自觉的带出笑意。 宋朔一愣,既而笑容慢慢扩大,缓缓的向着她走去,烛光在李昭的脸上打了一层柔光,粉莹莹一片,不知怎么的,宋朔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李昭觉他视线太热了,热的李昭脸上也热起来,她忙扭过头专心致志的望着镜子。奈何宋朔已经走到她背后,出现在镜子里。 伺候的人互相瞅瞅,轻手轻脚的退下,李昭听见房门被合上的声音,突然觉得不自在极了,尤其是镜子里那个人站在那儿,压迫感扑面而来。 宋朔站在那儿,目光凝在她脖子上那一小片细腻光洁的肌肤上,他想移开,可眼神不由自主的飘过去,浑身上下好像有一只手拿着羽毛在挠,挠的宋朔心里说不出的发痒。鬼使神差的,宋朔探手摸了摸那片肌肤,一股战栗从心底蹿上来。 脖子一凉,李昭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就见宋朔也是一副被吓到的模样,没来由的李昭就笑起来。 见她笑了,宋朔松了一口气,又懊恼。涨红了脸站在那儿,手指无意识的捻了捻,似在回味。 李昭突然止了笑,脸颊渐渐的染上一层粉光。 宋朔垂眸,入眼就是她如玉的脸庞,雪白的肌肤,再往下,宋朔有点不敢再看,呼吸声逐渐沉重起来。 李昭睫毛颤了颤,又扭过身对着镜子,瞅瞅,该收拾的收拾了,随手拿了把梳子梳起头发来,吐了吐舌,真被阿姐说中了,气氛好像真被她笑坏了,可宋朔刚才那受惊吓的模样真的恨有趣啊,她委实没忍住,想到这儿,李昭又忍不住翘起唇角。 “我,我给你梳。”宋朔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李昭溜他一眼,不吭声。 宋朔已经从她手中接过梳子,笨拙的捧起一把头发,小心翼翼的梳起来。她的头发保养的极好,触手丝滑,带着隐隐的花香,一梳就能梳到底。 李昭好笑极了,可等他上瘾似的一直在梳一直在梳,十分规矩,目不斜视。李昭的眼角抽了抽,忍不住看看镜子,她竟然输给自己的头发了!摔! 李昭悲愤极了,瞥一眼完全沉浸在梳头大业中的宋朔,恨得想踹他。一把将头发扯回来,凶巴巴的瞪了他一眼,“你打算梳到天亮吗?”说完,大囧,恨不得找个地儿把自己埋了。 手上一空,宋朔的心空落了一下,疑惑的看着李昭,忽的,宋朔狂喜,费了好大的劲才没笑出来,他的直觉告诉他,要是他敢笑,下场肯定很惨! 可喜悦就像泉水一样,前仆后继的涌出来,为防乐极生悲,急中生智的宋朔突然倾身过去,亲在唇上,还舔了舔,感觉到那软软的触感,宋朔顺势加深了这个吻, 冷不丁这一下,李昭一惊,下意识后仰。 宋朔将她整个人拥进怀里,不容她躲闪,好方便他为所欲为, 食髓知味,宋朔的动作越来越凶猛,李昭掐了他一把,在他耳边嘟哝一句,宋朔没反应,李昭来气,用力掐了一把。 宋朔蹭了蹭李昭的脸颊,终于恋恋不舍的抬起头来,其实他听见了,只是舍不得停下,再想想又心头火热。平复了下呼吸,低头看着李昭的目光滚烫的似乎能把人融化,宋朔一把将李昭抱起来。 李昭遮了遮眼睛,有点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两情相悦,鱼水俱欢。 翌日,李昭睁开眼,便见宋朔侧身凝望着他,见她醒来,神情无限欢喜。 “你什么时候醒的?”李昭动了动想换个姿势,宋朔一伸手把人捞进怀里,抵着她的额头,眼神幽暗,“我很高兴。” 李昭正想厚着脸皮也诉诉衷情,可在察觉到被子底下对方不安份的手后,黑了脸,md,以前那么正经的一个人,脱了衣服就成了禽兽。 打开他的手,李昭咬着牙道,“起床,向长辈敬茶!” 宋朔悻悻的收回手,一骨碌坐起来,精悍的上半身暴露在李昭的视线中,古铜色的肌肤,肌肉分明而不喷张,李昭脸红了下,转开视线。 注意到她的视线,宋朔嘴角一扬,准备下床的动作一收,扑过去捧着她的脸亲了又亲。 李昭有点发毛,伸手推他,嗔道,“别闹!” 宋朔咬了咬她的唇,意犹未尽的离开,注目看着她,一本正经道,“你也快起来,要不我忍不住。” 李昭的脸红了白,白了红,正要吼要不是你我早起来了,可对上他灼灼的视线,恼得李昭一个枕头扔过去,“你先出去!”好想哭,快把以前宋朔的还给我。 宋朔伸手就接住了枕头,望着又嗔又恼的李昭,有点儿不甘心,被瞪了两眼后,默默的下床穿衣。 李昭赶紧搂着被子坐起来,环顾了一圈,拍了下脑袋,有求于人,遂声音降低了好几度,“把我的衣服递进来。” 站在帐幔外的宋朔闻言低头看了看,“昨天的衣服?” 李昭,“……”昨天的是礼服,今天穿来干嘛,再出嫁一次!想象了下外面的狼藉,李昭脸发烫。 李昭拍了拍脸,“外面柜子桌子上你看看,她们应该替我准备好了。”这也是个衣来伸手的,从来都是紫光几个给她搭配好,她只负责穿上去。 宋朔找了一圈,回道,“没有!” “你穿好了吗?好了就喊她们进来,”李昭又补充,“把地上收拾一下。” 宋朔没吭声,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忽的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进来,拿着一套衣服,贴身衣服也包括。 李昭囧了下,接过来一看,款式颜色和今天的场合不怎么搭啊!嘴角一抽,“你自己找的?” 宋朔嘴角微微翘着,“可以吗?” 李昭很想说可以,但是这套真的不适合今天的场合,遂她隔着帐幔向他描述自己想要的是哪一套。 然后李昭发现这是一个悲剧,直到今天她才发现男人和女对服装的认知观差别那么大,她明明描述的那么清楚了,可送进来的衣服没一件是她要求的。 李昭磨了磨牙,“你逗我是不是,叫紫光进来!” 话音刚落,她要求的那套衣服就被递进来了。 李昭,“……”再看不出这家伙在捣乱她就可以去撞墙了。 鸡飞狗跳的更衣环节就这么过了,李昭出来一看屋里放的到处都是的衣服,狠狠的剜了宋朔一眼,她都不好意思叫人来收拾。 宋朔闷闷的看她一眼,李昭气,你还不高兴,我还没不高兴呢! 李昭扭过脸不跟他说话,端着一张冷脸坐到镜前,只看了一眼就叫起来,羞愤欲绝的控诉,“你看,你看,我待会儿怎么见人!” 宋朔一惊,以为发生了什么,蹿过去一看,原来是李昭脖颈上的痕迹。他努力想压下往上翘的嘴角,但是眼底透出了得意。 李昭见了,气了个倒仰,世界变化太快,这日子没法过了! 本书由(久久不醒)为您整理制作 久久小说www.txt99.com下载网转载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