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兮弭。)为您整理制作 ================ 骄娇无双 作者:林家成 文案: 南北朝时期,重生伪病娇美人的骄华无双之路。 她有一个尝尽世间磨难痛苦,称孤道寡后,在她坟前痛哭的幼弟。 她有一个伟大无比,却只在传说中荣耀的祖宗。 她家世富贵,她有出众之貌,可她死时,还是双十年华…… ## 《骄娇无双》为林家成魏晋系列第三部。 第一部《媚公卿》,东晋时期,名士王七与陈容的爱情故事。 第二部《南朝春色》,南北朝陈国时期,一个绝色美人与兰陵王的故事。 第三部《骄娇无双》,南北朝刘宋时期,黄帝之后姬氏女的人生之路。 ================ 小说类别:穿越奇情 第一章 有女姬姒 更新时间2015-4-2 20:46:29 字数:3380  七月的荆州,树木葱郁,雨水连绵。   这一天,从荆州城通往青山县的官道上,驶来了一辆驴车。   这阵子荆州雨水极多,官道上泥泞不堪,坑洼处处,驴车上下和三个仆人所骑的驴子身上,直是溅满了泥污。直到进入这青山县,驴车也罢,人也罢,才尝到干爽的味道。   驴车旁的三个仆人都一脸放松,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凑近过来,朝着驴车中高兴地说道:“女郎,总算到地方了。”   车帘掀了开来,一个少女露出了面容。   少女名叫姬姒,年方十三四岁,姬姒年纪虽幼,却生得甚是美貌,而且她天庭开阔,挺秀的琼鼻直冲印堂,一头秀发乌鸦鸦的,更在普遍都是黄脸黑牙的地方,她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晃晃的耀人眼,一看就是个出身良好的娇娇女。只是,相比起江南大部份她这个年龄的女子来说,她却是生得高挑了点,而且那两条直入双鬓的眉,那眼皮内双的凤眼,更衬得她的这种尚显稚嫩青涩的美貌骄纵了些。   姬姒是荆县人氏,一年前,她的父亲刚刚过逝,不久后母亲也过逝了,家里还有一个幼弟,不过那幼弟并不是亲生的。真说起来,现在偌大的姬氏一族,只剩她一人了。   是的,是偌大的姬氏一族,姬,乃黄帝之姓,同时也是统治了中原大地八百年的周王室的姓氏。可以说,在先秦时期,姬乃天下第一姓。   姬姒伸出头来,她朝着堤岸下大片大片的良田,以及座落在树林中隐隐可见的村落看了会,渐渐的双眼发直,眉峰微蹙,很久都没有动一下。   那汉子诧异地唤道:“女郎?女郎?你怎么啦?”   姬姒还在定定地打量着那村落,突然的,她双手抱头,**出声。   见状,两个汉子和驴车上的驭者同时担忧地叫道:“女郎?女郎?”   姬姒猛地晃了晃头,哑声道:“我没事。”   驭车的老者在前方担忧地说道:“女郎,这一个月里你总总头痛,叫你卜卦你又不愿,寻医罢这附近又没有出名的大夫……”   不等他唠叨完,姬姒便清声打断道,她说:“黎伯,我没事的。”她端直着腰背坐好,脸色虽是苍白,眉眼中却恢复了平静,姬姒说道:“我只是这阵子老出现幻觉,休息不太好罢了。”   姬姒提到“幻觉”时,脸色有点异样。同时,她又转头看向堤岸下的良田。   前方这个位于堤岸下的村落里,有记在她名下的良田一百亩。而这一百亩良田,是姬姒最重要的财产。   青山县她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她以前也不曾看到过,可就是刚才那一眼,她的眼前竟然出现了幻觉。幻觉中,滚滚而来的污浊洪水扑天盖地而来,它们冲开眼前这片堤岸后,轰隆隆地辗压过去,覆灭了眼前这个炊烟袅袅,树林葱郁的村落。   可是,等她再一眨眼间,那异象又通通消失了。   这不是姬姒第一次出现幻觉,这一个月里,类似的幻觉已出现了第四回了。第一次,是她看到一个新认识的人后,马上便知道了那个人的姓名来历,第二次,她在官道上,偶尔听到有人弹琴,竟是判断出那人所用的古琴名,以及那一刻钟的弹奏里,共犯了几次指法错误等等,可事实上,她不过十三四岁,才刚刚接触琴道。   至于第三次,则更是离谱,在逆旅夜宿时,听到几个士人在那里高谈阔论,整整一个时辰,他们所说的第一句,都出自何经何典,下一句是什么内容,上一句又是什么内容,她都是一清二楚!   而现在,她竟是看到了洪水涛天!   想到自己前三回所见的幻觉都得到了验证,姬姒的脸色难看起来。   这时,黎叔的声音传了来,“女郎,前方有道了,我们进村么?”   姬姒抿了抿唇,她朝前方眺望了一会,朝着堤岸一指,说道:“时辰还早,沿堤逛逛罢。”   “好嘞!”两个护卫响亮的应答声中,驴蹄达达,车辆继续向前驶去。   彼时,太阳刚刚由中天转往西边,这七八月的天气里,太阳的力道是很大的,它白灼灼地挂在天上,照得大地一片闷热。   而在这种闷热中,东边的方向,又是一阵闷雷传来。三十来岁的护卫瘐沉朝东边看了一眼,嚷道:“又打雷了!一连半个月天天炸雷响个不停,也不知那地方被雨水淹成什么样了。”   另一个身材瘦小,三角脸型,一脸精明相的孙浮说道:“五天前咱们遇到的那伙商贩不是说过吗,这阵子啊,七八个县都是雨下个不停,他们那里的龙王庙,香火可比往年旺多了。”   两个护卫在那里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而他们的眼角,时不时朝自个女郎瞟上一眼,见到姬姒脸色苍白如纸的样子,两人忧心起来。   又走了一会,黎叔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咦,好多人呢,这些乡民在干什么?”他站在驭车上昂着头瞅了起来。   姬姒三人也顺着黎叔的目光,朝着前方看去。   只是一眼,孙浮便叫道:“这些人在修土龙呢。我看看……”他掂起脚眺了两眼,马上说道:“啊,那几根树后有一个土地庙,还是个新建的。是了,定然是土地庙地势过低,乡民们担心雨水一来淹了神像,惹怒了土地爷,在忙着建土龙挡水呢。”   姬姒也认真看去。   离他们一二里远的西侧处,有一小片树林,也有一个新盖不久的土地庙,三百五六十个村民正肩挑手提的,挑着一担担泥土往土地庙后面的山涧填着。   自东汉以降,二百余年间,战争四起,皇朝换了一个又一个。这世间的事就是这样,不是阳压倒了阴,便是阴盖住了阳,像如今这时代,死的人太多,既没有堂堂正正,慑服万众的朝庭龙气压服鬼魅,病苦交加,生活窘迫的生民也没有充足的自身生机阳气来镇住灾戾,所以疾病常有而神魂不安者众多,使得时人都信鬼神。而荆州一地的乡民,更是出了名的喜建“淫祀”,佞信妖鬼。如这土地庙,便是民间常建的淫祀之一。   就在这时,对面驶来了由六辆华贵的牛车。   望着那浩浩荡荡的架式,黎叔连忙驱着驴车避到了一旁。   那牛车越来越近,只是看了一眼,孙浮便迅速地低下头,他侧过脸看着另一侧,惊喜而激动地小声说道:“女郎,那是世族呢!”   姬姒嗯了一声,她和三个仆人一样,都低下头态度恭敬地避着。   不一会功夫,那六辆牛车组成的队伍驶过来了。   还隔得老远,姬姒便听到了牛车队伍中传来的欢声笑语,隐隐中,有一个少年郎说道:“听说卢子由就住在那罗水村,我还以为那是何等山峰奇秀之所,没有想到,它会如此普通。”   这少年的声音一落,几个笑声应合而来,这时,一个声音传来,“十三郎,那咱们也进罗水村吧。”   这些人说说笑笑之际,转眼便近来了。   看到他们靠近,黎叔等人的表情越发显得恭敬卑微,特别是站在姬姒旁边的孙浮,几乎是半个身子都佝偻了,那发自灵魂深处的对上位者的讨好谄媚,无法掩抑的流露出来。   缓缓驶来的牛车中人,也有目光漫不经心地瞟过了姬姒。   一个轻笑声传了来,“咦,这个小姑倒是生得骨秀神清。”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人,几乎是他的声音一落下,他旁边的一个青年人马上接口笑道:“这等寒族之女,十九叔要是看中了,尽可取了来。”   姬姒的唇猛然抿紧。   那中年人哈哈一笑,说道:“也不算多稀罕,莫要节外生枝了。”   中年人丢下这句话后,那些锁在姬姒身上的目光便淡了去。很快的,牛车的队伍便走了开来,在姬姒等人的目光中,进入了堤坝下的罗水村。   望着他们进入罗水村,姬姒微抿的唇一抽,不由揉搓起眉心来。刚才,她的眼前却是又出现了幻觉,却是覆灭了整个罗水村的滔滔浊洪中,多了十几具漂浮的锦衣尸首。   真是的,这些人也不过顺口欺了她两句……   姬姒蹙了一会眉,猛然站了起来,她朝着那土地庙,那山涧处张望了一会,转头看向来时的堤岸,再顺着堤岸眺向那雷电交加的东方。   姬姒指着东边,认真说道:“浮叔,如果东边发洪水,然后淹到咱们这里来了,你说它是会冲跨这片堤坝还是顺利进入这片山涧?”   黎叔率先笑道:“女郎,你又在瞎操心了。青山县可没有下雨,怕什么洪水?”他指着那支浩浩荡荡的牛车队伍,又说道:“那些大人物可是什么都懂,什么高人都有,他们都不怕,女郎你又有什么好怕的?”   孙浮更是格外恭敬地说道:“老黎说得极是,刚才过去的可是世族!这些高贵的世族,他们什么书,什么世面没有见过?他们都没有感觉到不妥,女郎你又有什么好烦恼的?”   在孙浮说到世族时,姬姒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不过转眼,她脸上的高傲变成了苦楚。暗中吐出一口气,姬姒按下心事,目光坚定地看着三人。   孙浮只好顺着她的手,认认真真看去。瘐沉在一侧接了口,“自然是进入山涧,土地庙所在的那一片明显地势偏低,地方又大,还有个山涧可以泄洪呢。”转眼他又说道:“不过呢,等这些村民把山涧都填了,再依惯例垒起个二丈来高的土龙,那就说不定了。”   姬姒点了点头。   刚才的幻觉,实在太清楚太真实了,她只要一走神,便能看到那浮尸成堆,茅屋飘浮,乌鸦遍野的惨状。它们是那么真实,真实得她仿佛还能闻到浮尸上散发的臭味!   姬姒又转头看向村落,刚才出现幻觉时,她仿佛听到,有一个声音在说,正是这一次洪灾淹没了她名下的一百亩良田,使得她元气大伤,并引发了一连串的事故,令得她一生都没有翻过身来。 第二章 巫,公子 更新时间2015-4-3 21:50:45 字数:3440     这时,瘐沉又说道:“那一片少说也有十万亩地,乡民上千的。要是真发了洪灾,这些性命可都保不住了。”他朝着姬姒笑道:“女郎要实是担心,咱们就不到村里住,先住在外面,看看情况再决定。”   姬姒点了点头。   她静下心来,把刚才从幻觉中感觉到的,依稀听到的声音和画面都细细地回顾了一下,想道:不!那不仅仅是幻觉!   那一瞬间,她下了一个决定,也是奇怪,随着她决心一下,那时刻揪着她心的不安,也奇异的平复下来。   姬姒深吸了一口气,断然说道:“走!我们去本地最有名的巫祝家!”   时人极信鬼神,所以巫祝十分流行,几乎每一个县城,都会有一些大大小小,或著名或名不符实的巫祝。这些巫祝起到为百姓提供问卦看风水以及带头祭祀鬼神的作用,有的巫祝还身兼大夫之职。不对,应该这样说,这个时代最了不起的神医,都擅长巫祝之术,如陶弘景,如葛洪,同时,因为他们的存在,这个时代的丹道之术,以及神鬼之说才更加的深入人心。   听到姬姒这么要求,三人一呆,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年纪最大的黎叔小心地说道:“女郎,你是认真的?可那不是能够开玩笑的小事啊,一千多条生民的性命也罢,还是预测天灾,都是能够惊动州郡诸公的大事,咱们当不起啊!”转眼他又叫道:“还有,女郎你也看到了,罗水村里可是有贵族的。要是惊动了他们又没个合理的解释,那可是会出大事的!”   姬姒盯了他一会,只是说道:“去巫祝家!其余的,我自有主张。”   姬姒是黎叔孙浮三人的主子,这时的主仆之间,那是阶级分明。三人听到姬姒语带不善,一个个也不敢坚持了,再听了姬姒几句解释,虽是心里还不怎么相信,可也说不过她,只得依从了。   不一会功夫,几人便寻到了本地最有名的一个巫祝那里。相比起普通庶民家的茅草屋,眼前这个巫祝拥有的二层木制小楼,便显得华贵堂皇多了。   黎叔拿出二十斤栗米开了路后,巫的徒弟和妻儿便退了下去,把空间让给了这几个远来的客人。   看了眼戴着面纱缓步而来的姬姒,又看了一眼黎叔背进来的那一百斤重,充当钱银的栗米,六十来岁,面目黄瘦的老巫祝黄叟端起表情,老神在在地说道:“尔等找吾,不知何求?”   姬姒朝孙浮等人瞟了一眼后,提步走到巫祝的对面坐下,与此同时,黎叔两人站在了房门和窗口处,并把它们小心关合。   那巫的注意力还放在那一袋充当钱币用的栗米上,漫不经心地瞟了姬姒一眼,他用一种似是而非的洛阳腔再次说道:“尔有何求?”   姬似瞟了站到了黄叟身后的孙浮一眼,目光转向黄叟,严肃地说道:“罗水村的村民正在给土地神修护山土龙,我希望巫能去告诉他们,接下来半个月里,青山县将大雨不断。”   几乎是姬姒的话一落地,黄叟便咧着一口黄牙哈哈大笑起来,叫道:“荒唐!荒唐此言!女郎是在开玩笑吧?”   他的话音一落,只听得“铮——”的一声,却是孙浮抽出袖间的短剑,把它架在了黄叟的颈脖上。   前面,姬姒端端正正地继续开口道:“当然不是玩笑。”   黄叟的脸嗖地沉了下来,他瞪着一双黄浊的眼盯着姬姒,也不理会颈上的短剑,只是怒喝道:“你这小小女郎,竟然敢胁迫于我?”   姬姒说道:“巫也可以不答应,只是我既进来了,就没有白手出去的道理。巫实在不应,那我少不得只能取了巫的性命去。我看巫这屋的屋梁甚好,若是把巫吊在其上,再用巫的血写上一句“吾夜观天象,料以青山县内将有半月大雨……吾泄天机,妖鬼杀吾……”的话,想来一样能达到目的!”   黄叟闻言,脸色大变。那双看向姬姒的眼中,终于出现了惧意。   姬姒一笑,说道:“看来巫是明白了,既如此,那我们商量一下接下来要做的事。”   罗水村中。   在整个青山一县,罗水村的景致都是出了名的秀丽,小小的村庄,左侧围绕着一条玉带般,清可见底的湖泊,湖泊中间还有一个风景奇丽,群鸟集居的小岛,所以这罗水村民,那是惯见世族。   那支牛车的队伍,浩浩荡荡的驶入村落时,见到的村民,虽是人人恭敬地低下头一动不动地迎侯着,可连孩童也只是安静的侯于道路旁,而没有喧闹追随,却也显得太过知礼了点。   年有三十五岁,白净面孔的陈十九见状,感叹地说道:“也不知卢子由是怎么想的,既然喜欢这里,荆州卢氏怎么又放任这些庶民自耕自种,何不把这地方变成自家庄园?”   那个一直毕恭毕敬地跟在他身后的青年人马上笑道:“这等名士的想法,谁又真正清楚呢?”彼时,晋室已亡,天下已由寒门刘氏统治,清淡之风虽在,名士却已不多,更多的,是越来越多的以自家门第为傲,尸位素餐的伪名士和纨绔子弟。   就在这时,年少俊秀的苏十三郎惊道:“怎么还有访客?”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果不其然,只见前方那掩映在树木中,与那小岛只隔了一个四十米不到的木制浮桥的小屋前,停放着七八辆华贵至极的马车。   南地常年征战,马匹之贵之罕见,已是举世皆知,眼前这些车,全部以马为驭,而且是全一色的高头骏马,这已可以说得上奢靡无度了!   饶是陈十九自诩名门士族,自家势力远胜过诸多世族,可这一刻,他也是惊住了。目睁睁地盯着那些马车看了会,陈十九说道:“这马车上没有家族徽章,我不知里面的是何等人物。”   几乎是他的声音一落,一阵悠扬的琴声从小屋中飘然而来。   也是这琴声一出,陈十九等人齐刷刷瞪大了眼。   这些人,都是诗书传家,数百年来,世世辈辈都浸泡在书海琴山中的人物,这样的出身,注定了他们就算一无所学,可眼力目力都是不俗的。也正是因为不俗,屋中人寥寥几下琴音,他们便神为之消,气为之夺。   琴声刚起,却又止歇,显然那人只是随意拔开了几下琴弦,然后,屋里传来了说话声。   说话声并不大,不一会功夫,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一个个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的护卫退了出来。   十个护卫退出后,接着退出的,是四个婢子。   几乎是这几个婢子一露面,只听得扑通一声,站在陈十九身后的那个青年,一个不慎踩到了石块,给摔倒在地。   可他这个糗样,他的同伴一个也没有注意,因为,包括以风流自名的陈十九在内,都看着那四个婢子给看呆了去。   这四个婢子,人人轻锦薄衫,人人容颜如画,真真称得上绝世之姿。这样的女子,任哪个地方出现一个,都会引起无数轰动,可这里却一次性出现四个,而且她们的身份,还仅仅只是人家的侍婢!   就在众人屏住呼吸时,一个身着白衣的公子,缓缓踱了出来。   苏十三赫然发现,原来那四个婢子,也不过如此,原来,这世间最让人目眩神迷的,并不是精致的五官,而是无与伦比的风姿气度。   白衣公子自带华光,他踱出木屋后,目光漫不经心地瞟向陈十九等人,而在他的目光所到之处,包括陈十九在内,自然而然地低头行起礼来。   白衣公子朝着他们微微颌首回礼,提步走向最前面的那辆马车。   然后,马车开始启动,浩浩荡荡地越过陈十九等人,迤逦而去。   众人一直回头目送着他们离去。   也不知呆了多久,苏十三郎最先清醒过来,他喜悦地叫道:“是他!那是陈郡谢氏的谢十八郎谢琅!李公曾云,世之俊彦,谢之琳琅。除了谢琅,没有人有这等风姿!”   “谢琅”这个名字一出,嗡嗡声大起,陈十九双眼放亮地说道:“他就是谢琅?怪不得了,怪不得了。”   “怪不得世人都说谢琅风流,连到这等穷乡僻壤,他也随身携带四个绝色美婢,果然风流过人。”   “见过谢琅提什么美婢?这凡间的姿色,凡俗的男女,都不配与之并提!”   七八个世族中人越说越是兴奋,见过了谢琅,他们对于拜访卢子由一事,已是意兴索然。   而在这个时候,那些原本奔忙着给山神庙修建土龙的村民们回来了,二三百个村民拿的拿锄头,牵的牵牛,一边走一边吵吵闹闹,却是令得这寂静的山村一下子热闹起来。   陈十九朝着天边看了一眼,奇道:“太阳还没有下山呢,怎么这些贱民就回来了?土龙还没个影呢,这般懒惰,可算不得对神恭敬啊。”   就在这时,一个村民的大叫大嚷声传来,“各家各户听好了!黄叟说了,接下来半个月青山县内会有连天暴雨!各家各户听好了!黄叟说了,接下来的半个月青山县内会有连天暴雨。”   那村民的声音一落,无数的村民村妇从茅草屋里钻了出来,在此起彼伏的询问声中,那村民再次扯着嗓子叫嚷起来,“各家各户听好了!如今秋收在即,我们不能让暴雨冲了稻粮去,趁还有四日天晴,所有人放下手中杂事齐去收粮。同时,每家每户抽一丁修理堤坝,堵塞漏口,以防暴雨成洪!” 第三章 洪水来了 更新时间2015-4-4 23:07:09 字数:3284     世族们已经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丢下修建得好好的土龙了,原来是当地的巫料到会有大雨。   这些世族,虽然里面有几个学识不错的,可这观天象知时节的人,却是没有。所以,世族们听了也就听了。   又议论了谢琅一会,世族们一声令下,众仆役开始在卢子由的木屋旁搭建起茅屋来。   自三国以来,世间以隐士为贵,而不管是世族还是大士族,又或是皇家,都以礼遇隐士为荣。这卢子由在这荆州一地,乃是有名的隐士,陈十九等人前来寻访,一是借此机会游山玩水,二是借他抬高自己身价。   可是话说回来,这世间隐士,多是狷介狂妄之人,陈十九等人虽有世族身份,却无贤名,他们直接求见卢子由,最有可能得到的结果是被扫地出门。所以,他们每访一个隐士,便会选择在其侧住上几天,其间能够与隐士说上几句话自是很好,如果对方白眼相加,那也不要紧,只要能相伴为邻结庐而居,把诚意摆出来了,回去后就是谈资。   转眼到了第四天了。   这四天里,世族们白日畅游青山,夜则回到罗水村里居住,猎兔烤肉,谈玄论道,真真风雅无限。   第四天傍晚,卢子由从木屋里出来了。   卢子由年约三十岁,五官清癯,宽袍大袖,于夜风吹拂下飘然有神仙之姿。   陈十九等人见他出现,一个个站了起来。   就在他们迎上时,卢子由却朝着村中走去。   不一会功夫,卢子由便与忙忙碌碌赶回的村民们遇上了。村民们显得心事重重,一个个在那里大声谈论,“四天过去了,天空连朵云也没有,太阳火辣辣的,哪里像是有雨的样子?”“对呀,我看这天热得很,根本不像要连下暴雨的样子。”“不会是黄叟相错了吧?”   连下暴雨?   卢子由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天空,清声说道:“谁说要下雨?”   村民们不敢说话了,里正连忙走上前去,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道:“回卢公的话,是巫祝说的,他说这半个月里青山县会连下暴雨。”   “连下暴雨?”卢子由哈哈笑了起来,他指着西方,说道:“太阳沉下去的地方光明灿烂,众虫也都安守本位,兼之北风徐徐而来,谁说有雨?”卢子由抚着长须,说道:“别说有雨了,之后半个月,没有干旱算是好的。”   卢子由那是何人?他是连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也上门求见的大人物!   于是,在一阵安静后,众村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一会,一个村民大叫道:“不好,黄叟自己无能,却妨碍我等祀神。我们香都点了,黄道吉日都选好了,却在垒土龙时半途而废,若是真个下暴雨,我们还有个理由,现在这情况,只怕土地神会怪我们怠慢。”   “去问过黄叟!”   “对!找他讨个说法!”   “……”   众村民越说越激动,一个个转过身,拿的拿起锄头,提的提着扁担,一窝蜂地朝着黄叟的住处赶去。   卢子由眯着眼睛看着义愤填膺的村民们,一直没有说话。这时,陈十九等人围了上来,他们忙着行礼时,一个管家说道:“那个黄叟,家有二层阁楼,置有婢仆,其妻还着锦罗,要不是知道他只是个普通巫祝,还会让人以为是富豪之家呢。当初我还以为他有真本事才如此富裕。”   这罗水村的村民家家都是茅草屋,可他们供奉的巫祝,却是华屋婢仆,这不是吸了民脂民血还有什么?这管家的话一出,卢子由便皱起了眉头,说道:“既如此,我等也随着这些村民,去问问黄叟。”   陈十九等人连声说好,于是,众世族也跟在了众村民的身后。   罗水村的村民,在发现卢子由等世族也出动时,更是激动了,不知不觉中,整个罗水村的男女老少都跑了出来,村们们汇成浩浩荡荡的人流,朝着住在堤坝上小镇里的黄叟家走去。   这时刻,凑热闹的,闹事的,以及来看世族的,挤挤攘攘足有近千人。近千人组成的人流,出现在傍晚这个农闲时份,一时之间,连十里外的镇上诸人也给惊动了。   就在众人上了堤坝时,一阵急促的驴蹄声传来,却是陈十九的两个仆人早早赶到了镇上,把黄叟抓了过来。   看到前方黑压压的人群,有了不详预感的黄叟已是身如抖糠,再到他扑通一声被扔在村民们面前,黄叟已是大汗淋漓了。   众村民一窝蜂围上了黄叟,一个个怒骂起来,“黄叟,你为啥要哄骗我等?”“明明没有雨,你却非说有雨,要是土地神震怒,这个罪过谁来担当?”“黄叟,这些年来俺们信你,你却欺骗……”   热闹中,也不知里正喝了一句什么,众村民安静了下来。   黄叟本来心中一喜,抬头看到逆光走来的几个贵族时,他脸色如土,本能地自救起来。   只见黄叟猛然扑到了卢子由脚前,涕泪交加地叫道:“大人,大人啊!不是这样的,不是小人非要说有雨,是有人逼迫小人这样做的啊。”   他越说越清醒,又道:“大人,小人是被胁迫的。那伙人有四个,为头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他们就住在镇上,小人可以带你们前去。”   这说法有点新鲜了,不管是苏十三还是陈十九,都笑了起来,便是卢子由也蹙起了眉头,浑然不信的样子。   就在这时,黄叟看到了正从土地庙方向过来的姬姒四人,他猛然站起,以一种高亢得尖利的声音叫道:“就是他们,大人,就是他们四个!”   嗖嗖嗖!所有的人都回过头去。   姬姒今天是来检查堤坝的,远远看到这边人山人海的,她一时起了好奇心,可刚一靠近,便看到黄叟跪在那里,还指着自己大喊大叫,瞬时,姬姒后悔了。   而这时,一千多双目光都在盯着她!   姬姒抿了抿唇,明白了:退是无法退的。   于是,在黄叟兀自尖利的喊叫声中,姬姒缓步朝着卢子由等人走来。   来到卢子由面前,姬姒朝他和众世族行了一礼,声音清脆地说道:“荆州姬氏女,见过诸公。”   陈十九等人本来是不相信黄叟的话的,毕竟,姬似一个好好的小姑,无缘无故地为什么要哄骗村民们?   可现在,他们看到姬姒身后的三仆,看到四人的表情,马上明白了,黄叟说的是真的!   一时之间,卢子由有了兴趣,他抚着长须,好奇地问道:“这个女子,你为什么要撕这等大谎?”他道:“老夫实在不知,这对你有何好处?”   姬姒抿了抿唇。   她想苦笑,她也想辩解,可她竟是发现,此时此地,她竟是说什么都不对。   她不能把自己的猜测告诉眼前这个似是智者的老人,因为,她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她还有自己的人生,还有许多计划要完成。她不能把自己的未来,以及自己的家族都挂上巫的名号,从此被人定为下九流,永远无法登上大雅之堂。   看到姬姒唇瓣嚅动,却久久无一字辩解说出,村民们强忍着怒火,便是卢子由,脸上也有了不耐烦。   陈十九率先开口了,他说道:“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女子明明做错了事,却讷讷不能言,分明是心中有鬼。卢公,对这等又是女子又是小人的贱民,何必多加废话?”   陈十九声音一提,喝道:“来人,把这女子送到县衙里去!”   姬姒嗖地抬起头来。   就在她唇瓣一张,准备开口时,猛然的,远方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巨响!   那巨响是如此惊人,它震动着地面,似是万马奔腾,又带着一种让人胆寒的天地之威!   而就在巨响传来的那一瞬间,牛也罢驴也罢,都嘶叫起来,它们拼命地挣扎着,想要逃离主人的束缚。   也是巨响传来的那一瞬间,远方哭喊震天,有嘶心裂肺的惨嚎声传来,“发大水啦——发大水啦——”   紧接着,是一个策马而来的护卫身影,只见他远远的嘶喊道:“快,快!全部赶到高处来,锂县堤溃了,大水淹来了!”   不过,护卫的嘶喊声,转眼被那轰隆隆的巨响掩盖了。众人急急抬头,却见视野的尽头,一道冲天白浪奔泄而来,不过几句话的时间,它们便从小镇的方向冲到了众人眼前!   从来天地之威,最是可畏可怖!一时之间,众世族吓得尖叫不已,村民们更是一个个软倒在地。   眼看众人都乱了套,卢子由暴然厉喝道:“安静!安静!”   这个时候,民众最需要的便是权威,卢子由喝声一起,乱成一团的村民和世族,一个个眼巴巴向他看去。   于洪水暴泄而来的嗡鸣声中,卢子由暴喝道:“慌什么?别忘了你们这几天加固了堤坝!”同时他朝土地庙方向一指,再喝道:“再则,那里地势更低,洪水来了自有去处!”卢子由的喝叫声刚止,他便悚然一惊,腾地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了姬姒。 第四章 路遇 更新时间2015-4-5 22:49:02 字数:3110     卢子由看向姬姒时,她正左右张望,比起身边慌乱得哭喊不已的村民,软成一团的众世族,她的神情是那么镇定,那双紧紧盯向洪水的眼,更是明亮得近乎睿智!   只是一眼,卢子由便明白了,她之前所做的一切,果然是有预谋!   这个年纪小小的姑子,竟是早早就料到洪水要来,还做出了相应的防备措施。   就在这时,村民们的欢呼声传来,“大人!大人快看!”   卢子由连忙转头看去。   果然,那奔涌而来,夹着毁天灭地之势的洪水,在撞上堤坝的同时,其大部分朝着土地庙所在的低洼地带泄去。转眼,洪水冲入了山涧,转眼,洪水冲跨了土地庙,转眼,那所有撞击着堤坝,眼看就要破堤而下涌入罗水村的洪流,被山涧和土地庙后的大片滩地分了势,在慢慢变浅,慢慢变缓!   本来,洪水已经齐堤,已经冲击得堤坝摇摇晃晃,这水势一泄,饶是最愚昧的乡民,也知道危机少去。   最初的狂喜过后,当洪水终于降落半米时,一阵阵哭声此起彼伏而来。   这是劫后余生的哭泣,这是死里逃生的喜悦!   卢子由也是喜笑颜开,他不畏死,却也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面对过死亡,此时此刻,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新生的快乐涌上他的心头。抬起头,卢子由看到从小镇朝这里急奔而来的几个壮汉,不由抚须大笑起来。   几个壮汉扑向了卢子由,“卢公尚在,我等总算有面目去见谢郎矣!”“刚才千钧一发,真是骇破人胆!”“卢公无恙,当真是荆州之喜!”   围拥中,狂热中,欢乐中,卢子由也就暂时忘记了姬姒的存在,等他终于记起姬姒时,已是二个时辰,洪水尽退后。   这时刻,青山县令也到了,青山县所有有文名贤名的人物也都到齐了,应酬过他们后,卢子由才知道姬姒几人已离开了青山县,不由有点失落。   ……   望着渐离渐远的青山县,孙浮等人又是敬畏又是不解地看着姬姒。走了一会,瘐沉忍不住问道:“女郎,不是说要处理那一百亩良田吗?怎么就走了?”   姬姒正眺望着远处的青山,闻言她轻声说道:“不,我不打算卖了。”   她的话音一落,黎叔便高兴地说道:“正是应该如此。青山县的这一百亩良田,可是主母当年留给女郎的嫁妆。现在女郎只因姓庄的一句话,便要拿出自家安身立命的嫁妆换银子供他游学,确实不合适。”更何况,那个姓庄的对自家女郎也不见得有多喜欢……   黎叔的言外之意,几人都听出来了,孙浮等人都低下了头。因平素有人议起这个话题,自家女郎都是又气又训的,她是断断容不得任何人说她的庄郎不是。一个半月前,因为姓庄的缘故,女郎还大病了一场,还险些没有救回来。   想女郎在榻上足足躺了十天,刚恢复一点便赶着前来青山县,准备发卖嫁妆替他筹游学之资,而她自己,却因那一场大病,还残留了一个时不时头痛的尾巴……   众仆的心事,姬姒自是不知道,她还在望着远方的景色,想着那场洪水。虽然以前的三场幻觉都印证了,可直到这场洪水也被验证,她才完全相信,自己确实可以看到旁人不能看到的东西。   姬姒一行人轻车简行,从青山县离开后,便径直朝荆州返回,一路上看到无数村落,无数县城,有的县城风景壮丽,有的山峰奇美,有的名人辈出,可姬姒等人不像那些名士,会因为这些而停留。如此半个月后,离荆州也只一半路程了。   这一天,天空澄澈,南风徐来,让人说不出的心旷神怡。   姬姒站在官道上,看着那渐渐西沉的太阳,看着那染红了半边天的霞光,一时飘然若仙。   “哒哒哒”一阵驴蹄声传来,瘐沉跑了过来,朝着姬姒叫道:“女郎,前方无村落逆旅,亦无寺庙可以歇脚。”   一直守在左右,不停姬姒半步的黎叔闻言,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么说来,我们只能露宿了。”   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露宿不但会引来野兽妖鬼,还有可能招来劫匪,若不是万不得已,谁也不会选择露宿。   就在这时,又是一阵“哒哒哒”驴蹄声传来,却是孙浮从另一个方向赶来了,远远看到朝自己张望的三人,他喜笑颜开地叫道:“女郎女郎,咱们身后来了一支队伍,我刚才爬到树上眺了,那队伍挺了不得的,那些人全都骑着马,一看就是武力过人的。”   孙浮这话一出,不止是他,姬姒等人也是喜笑颜开。眼看天就要黑了,要是能与一个拥有强大武力的队伍一起夜宿,那无疑要安全很多。   就在主仆人几人说说笑笑时,孙浮口中的队伍到了。   人还没有到,烟尘先起,马蹄声更是轰隆而来。   姬姒等人连忙避到了路侧。   不一会功夫,八辆全部由高头骏马组成的车驾,出现在姬姒等人眼前。   八辆马车,每辆马车是四匹高头大马拉动,而这些马,动作时举止一致,进退如一,明明只有八辆车,其气势之雄壮,却令得孙浮等人频频咽着口水。   车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转眼间,车队来到了姬姒等人面前,与他们的马匹一样,骑在马匹上的骑士,一个个的高大轩昂,气势不凡,只是一眼,便让孙浮等人心虚气短抬不起头来。   自然,姬姒四人一驴车的架式,也不值得对方留神,两个骑士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后,便收回了目光。   这支队伍并没有前进多久,就在前方半里处,他们停下来了。   看着那些人忙忙碌碌准备扎营夜宿,孙浮吐出第一口气,小声说道:“女郎,他们也打算在这里扎营呢。”   姬姒嗯了一声,示意黎叔驶动驴车,说道:“方圆二十里,此处最宜扎营,只要不是傻子,都会选在这里。”转眼,她厉声交待道:“呆会过去了,你们不可因对方高贵便失了礼数!”   孙浮等人连声应是。   不一会功夫,驴车停了下来,在姬姒朝着那支权贵的队伍走去时,孙浮等人也从驴车上搬下扎营的物事和米粮准备起来。   姬姒刚刚提步,那支权贵的队伍中,便飘来了一阵琴声。   姬姒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琴声,中正悠扬,动听无比,光是起调,便能让人心旷神怡心生向往。   她呆了呆,继续提步。   那支队伍正围着火堆而坐,七八个高大的护卫还在扎着营,有两个婢女更是忙着晚餐。   剩下的五六人,围在刚点起的火堆旁。   这是一幕很常见的影像。   可姬姒堪堪看到,便觉得双脚又沉重了几分,她刚才一抬眼,便被眼前的华光刺疼了去,费了好大力气,才没有让自己怯懦地低下头去。   火堆旁,坐着两个护卫两个婢女,护卫极其轩昂,任哪一个都有贵人风采,婢女更是绝美,个个明眸晧齿,容颜绝丽。   可这些通通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个坐在香樟树下抚着琴的白衣青年。   明明他身后是青山,他头顶有白云,这万千大地,无处不比一个俗世的灵魂高贵寥阔,可这一刻,姬姒还是觉得自己身上的衣着太俗,自己还没有长开的面容太青涩,自己的举止不优雅……   这是一种无话用言语形容的震撼和自卑,便如凡人面对白玉做成的险峻灵山。   姬姒终是没有勇气再度上前,她呆了呆后,低下头缓缓退去……这一刻,纵使她心志被夺,可这一个月来自灵魂的几次蕴养,还是让她便是退,也退出了从容的味道。   就在姬姒离开不久,一个骑士大步走到了白衣青年谢琅的身边。   琴声止歇。   谢琅转过头,“谁的?”   “信从青山县来,应是卢子由的。”   谢琅那白皙修长的指节,轻轻在信封上碰了一下,他打开了信封。   才看几眼,他便眉头微挑,轻笑道:“有意思。”   那骑士好奇地问道:“郎君,莫非是卢子由说了什么有趣的事?”   谢琅微笑,“恩。卢子由说,有一小姑,预测到罗水村会有洪灾,借巫之言做了二件事,救了他和千余村民性命。他说,此女大才,很遗撼我走早了一步,没有机会遇上这等人物。”   谢琅慢条斯理地把信收好,他眼角瞟向姬姒等人,说道:“去告诉那个小姑,便说荒野外宿易生变故,让他们的营帐扎近一些,我也可照顾一二。”   “是!” 第五章 有点意思 更新时间2015-4-6 23:05:10 字数:3013     随着最后一缕残阳消失,天地间升起了薄薄一层夜雾。   这时的姬姒四人,已来到了谢琅等人右侧,彼此火堆相连,随便一瞟,便能看到那个让人高山仰止的贵族。   就在天空银河灿烂时,一阵高远飘渺的琴声袅袅而来。   见夜色笼罩了天地,星光隔绝了眸光,姬姒忍不住朝着那白衣贵族打量而去。   那白衣贵族生得自是俊美难言,可姬姒看着看着,一颗心却突突地跳了起来。   察觉到她脸色有异,黎叔在一旁关切地问道:“女郎,你怎么了?”一连叫了两声,姬姒才像惊醒了一样,猛然一楞醒过神来。   她连忙回头说道:“没,我没事。”她是没事,只是刚才那么一会,她却是像前四次一样,突然就知道了那白衣贵族的身份了。   那白衣贵族名唤谢琅,是陈郡谢氏的嫡子,是个位胜王侯的顶尖权贵,而且,他还睿智无比,庙算无双,就是性格风流了一点。   那么一刻,姬姒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这样的人物,如果能够攀附上……   这个念头来得极快,可不知为什么,就在“攀附”两字涌出心头时,突然的,一种无法形容的自我厌恶涌了上来。仿佛,她曾经因为这两个字,出过无数的丑,落过无数回颜面一样。   在姬姒胡思乱想之际,琴声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   转眼间,第二天到了。   天刚刚亮,帐篷外便传来了一个谢氏护卫的声音,“请转告你家小姑。我家郎君说了,他下面直赴荆州,如果小姑不嫌弃的话,不妨一道而行,这样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姬姒心想,我们四个,哪是能够照应别人的?这谢琅身为大贵族,明明是在帮她,却还把话说得这般婉转,真是一个好人。   压下感动,姬姒连忙站起来应道:“多谢谢郎美意,小女子心领了。”   外面的护卫恩了一声,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会在半个时辰后启程。”   姬姒连忙应道:“多谢。”   门外的谢氏护卫转身离去,不一会功夫,他便来到了自家郎君的营帐前,看到正抚着坐骑,遥望远山广袖当风的郎君,护卫笑道:“郎君,那个小姑挺有意思的,她居然知道你姓谢。”   谢琅转过头来。   他看着那护卫,眉头微挑,“她知道我姓谢?”   “是啊。没有想到在这个地方也能遇到认识郎君的小姑,真真是意外。”   谢琅没有说话。   转眼,车队上路了。   说起来,谢琅这一行人骑的是马,坐的马车,而姬姒一行人则骑的是驴,坐的是驴车,比起马的速度,驴车的速度实是慢得出奇,那简直就是在步行。   因此,掀开车帘的姬姒,看到对方那为了她而刻意调慢的行速时,脸上便有了一点臊热。   幸好,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就在当天下午,从另外一条岔道上,也驶来了一个车队,这个车队约摸三四十人,队伍里面马车牛车驴车都有。他们看到谢琅的这排场,迫不及待地追了上来,一路上,更是频频朝着马车里的谢琅打量。   看着这些人眼中明晃晃的攀附神色,看到那些护卫不假词色的态度,突然的,姬姒庆幸起来。   幸好,她之前动了攀附的念头马上又打消了,幸好,她早在之前,便警告了孙浮等人,所以,明明她这一支队伍最不起眼,却偏偏得到了更多的照顾。   有了这几十人的加入,队伍便庞大起来了,经过一些山头村寨时,那些朝这里眺望的强人,都是打量一会,便再不出现。   转眼,又是一个傍晚到了。   姬姒四人,和昨天一样,把营帐架在了谢琅等人的营帐之旁,连同火堆,也像昨晚一样紧挨着他们的火堆。   三百步外,那支队伍刚把营帐和火堆弄好,便频频朝着姬姒等人望来,特别是队伍中的四五个少女男女,那看向姬姒的目光,简直带上了几分羡慕妒忌。   随着炊烟渐起,晚餐也热好了,看到姬姒端起一碗热水煮开的锅巴,摆在她面前的也只是一碟干鱼,终于,那个队伍里传来了几个笑声。   笑声中,那四个少年男女,示意婢仆端起饭菜后,朝着这边走来了。   其中一个十五六岁,生得眉目楚楚,秀丽可人的少女,朝着姬姒福了福后,声音娇甜地说道:“妹妹用点我的饭菜吧。想妹妹不过是十三四岁年纪,还是成长之时,这般在外半月一月的,还是多食一些养身的东西好。”   说到这里,那少女朝身后的婢仆命令道:“把咱吴家的肉食果蔬给这位妹妹摆上几样,务必要让她食得尽兴。”少女朝着不远处翻阅书简的谢琅望了一眼,又看向姬姒,“对了,这位妹妹前面的那些个东西,就不必留了,都扔了吧。”   随着她一声令下,一个中年妇人走了过来,衣袖一拂便朝着锅巴鱼干扫去。   姬姒伸手按在了妇人的衣袖上。   她抬起头,用一双翦水般明亮至极的眸子瞟了中年妇人一眼后,姬姒转头看向那个发号施令的少女,说道:“这位姐姐,你要讨好贵人,也不必拿我作伐!”   姬姒这话一出,四下一静,众护卫和那四个美婢,齐刷刷掉头看来,便是谢琅,那握着书简的指节白皙修长的手,也隐不可见的停了下。   那少女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见她珠泪盈盈,一时忘了辩解,位于少女身后的一个圆脸爽利的少女脆脆地叫了起来,“你这人什么意思?我表姐明明是一番好意,你这人不知道感激还说出这种话来,真真是个天生的白眼狼儿。”   圆脸少女的“白眼狼”三字一出,姬姒便挑着一双浓黑锋利的眉,寒声问道:“你表姐一番好意?我是向你表姐乞食了?还是说,你表姐不经过我的允许,让人扫落我的饭菜,再以施恩的语气赏我饭食,乃是敬我重我?”   四人一噎。   姬姒收回目光,很是认真地说道:“谢家琳琅雅量宽宏,风流多识,你们想要结识他,上前自我介绍一番便能成事。我这人年岁还小,性子刻薄刚烈,一不小心就触了霉头,反而不美。”   姬姒这话一出,四下彻底安静了。   便是谢琅,这时也转头也朝她看来。   她前面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对于谢琅这等人物来说,可以说是噪音:这等小人物小女儿的意气之争,刻薄相对,最是无聊。   可姬姒最后一段话,却让谢琅有点吃惊了,要知道,谢家琳琅雅量宽宏,风流多识这几字点评,还是三月之前,当世最著名的隐士黄公随口道出的。从杭州到荆州,路程有千里,再加上这世道消息不便,眼前这个小姑,那是万万不可能得知的。于是话说回来了,这句点评,她又是从何得知?如果她不是听来的,难道她小小年纪,还能知道他的品性不成?   更何况,姬姒这一番话,不管是建议几人如何讨好谢琅,还是自承刻薄刚烈,都带了三分幽默洒脱,,倒是显出一种风度来了。   一时之间,不管是吴姓的几个少年男女,还是谢琅那一行人,都因惊讶愕然,出现了短暂的安静,而在安静过后,便是一阵小小的笑声传来。   谢琅微微笑了笑后,倒是顺着姬姒的话头,向着几个少年男女问道:“可是有事?”   几人哪有什么事?他们上前,纯是姬姒所说的那样,想通过作伐她来得到谢琅这个罕见的美男子兼大权贵的注目。   当下,几人涨红了脸,一个个慌乱地回道:“没,没事。”   谢琅一笑,他拿起书简,温温和和说道:“没事就退下吧,以后不可寻这位小姑的麻烦。”   几人更慌了,连声应道:“不敢,不敢。”一边应,他们一边慌慌张张地退了下去。   很快的,姬姒便用完餐了,白天坐车颠了一天,她也困顿了,当下,姬姒朝着众人福了福,带着几个仆人回了自家营帐。   望着星光下那断然离去的背影,一个护卫忍不住说道:“郎君,这小姑怎么对你这般熟悉?”过了一会,他又说道:“明明熟悉郎君,却在郎君面前不亢不卑,这小姑倒是有些修养。” 第六章 回来 更新时间2015-4-7 23:11:00 字数:2958     回到营帐后,孙浮凑了过来,小声地说道:“女郎,那贵人是陈郡谢氏的郎君对不对?”他说到“陈郡谢氏”几个字时,声音颤得发飘,激动得无以言表。   见到姬姒表情平淡,孙浮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女郎,你知不知道什么是陈郡谢氏?想当年,天下士族大举南迁,他们的到来,在这江南之地的生活了数百年的士人是极为排斥不喜的,可就在那时,陈郡谢氏,琅琊王氏的子弟们出现了,他们那种雍容华贵,气宇不凡,一下就折服了所有的南人,便是那些才高八斗的,也一个个自形惭秽,直到如今,大街小巷无人还在谈论王谢子弟,……哎哎哎,我说这些干嘛呀?总之啊女郎,你得记着活在这个世间,如果能博得刚才那谢氏郎君一句称赞,明儿上门向女郎提亲的人便能从街头排到街尾,要是再让那谢氏郎君看重些,便是把咱们这家族提升一二个档次……”   孙浮强忍激动地低叫道:“女郎,能得谢郎一眼回顾者,都是世间少年儿女们做梦也想不到的好事,如今那谢郎分明对你有了照顾之意,你怎么连客气话也不说几句,不多上前凑一凑,就这样回了营帐呢?”他恨得差点跺脚,“女郎啊女郎,这可是你也罢,你家族也罢,盼了数百年都没有盼到的福份啊!”   姬姒抬眼看向孙浮,说道:“你错了,我已经在行攀附之事了。”她收回目光,也不打算解释,只是断然说道:“以后你们的言行,还得和以前一样。”说到这里,姬姒挥手让孙浮他们退下去。   一夜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队伍又起程了。   昨天晚上,那个楚楚动人的吴氏女郎,这时已是眼睛红肿,一脸憔悴,看起来受了很多委屈的样子。   尤其是她每每朝姬姒看来时,那眼神几乎淬了毒。   可饶是恨得最深,她也只敢这么偷偷摸摸地朝着姬姒盯上几眼,她身边的人偶尔看到了,还会慌乱地把她扯回去,低声责骂着。   在这种表面和谐又平静的气氛中,一晃十几天过去了。   这十几天中,姬姒便是离谢琅再近,却也没有再找到与他说话的机会。那人明明温柔,明明好说话,却让她无法触及。她和谢琅,便如天上的银河与凡间的溪水一样,隔了九重天地。   在第十五天时,车队中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因为,荆州城在望了。   姬姒被驴车颠得似睡非睡时,外面传来黎叔兴奋的声音,“女郎快看,小郎来了,小郎来迎接你了。”   小弟?   姬姒嗖地睁大双眼,她迫不及待地伸出头去,果不其然,前方三百米处,昂头望来的二大一小三个身影中,那小的,可不正是她的幼弟?   见到弟弟,姬姒欢喜到了极点,她高兴地探出头来,朝着黎叔叫道:“叔,走快一点,走快一点。”   黎叔欢喜地应了一声,狠甩几鞭,驱着驴车冲过了几辆马车。   这时,那个小小身影也看到了姬姒,当下,他发出一声欢叫,像石头一样冲了来。正好这时,姬姒也下了驴车,急急跑了过去。   姬姒紧走几步,弯下腰把年方七岁的小弟抱了个正着,刚刚接住这个瘦瘦的,暖暖的身躯时,突然的,一种无法言喻的感动涌上姬姒的心头。   就在这时,姬道的手抚上了姬姒的脸颊,小少年脆脆的声音传来,“姐,别哭。”   我怎么哭了?   姬姒慌忙朝脸上抚去,果不其然,手背上沾了两滴泪水,她睁大含着泪的眼,对着小少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我没哭,只是风沙迷了眼。”   刚才抱着幼弟的那一瞬间,她竟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仿佛,她曾经失去过一切,可最大的失去,却是不曾庇护眼前这个孩子长大成人,而让他经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磨难。   姬姒平静下来,便有点为自己的失态羞愧了。她连忙站起,牵着幼弟的手,带着众仆,朝着那支谢氏车队走去。   姬姒来到谢琅的马车外,朝着马车福了福后,姬姒感激地说道:“姬姒多谢郎君一路相护之恩。”   马车车帘掀开了。   谢琅露出了面容,目光瞟过她眼中的泪痕后,谢琅那温柔动听的声音传了来,“你姓姬?黄帝之后?”   一听对方提到自家祖宗,姬姒的腰背自然而然挺直了,她垂眸低肩,行了一个标准的周礼后,回道:“郎君博学。”   谢琅点了点头,他声音低沉悦耳又不乏温柔地说道:“我会在荆州停留一段时日,如果遇到什么事,你可以来找我。”   声音落下,车帘放去,隔绝了姬姒抬头看去的目光。   直到那支车队走得远了,姬姒还在痴痴怔怔。   见状,孙浮压低声音说道:“女郎,那谢家郎君最好,可也欢喜不得。那种高门贵族,只能攀附不能动心的。”   姬姒回头,她朝孙浮笑了笑,说道:“我知道。”她转头目送着车队离去的方向,轻声说道:“我只是,许久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了。”太久太久了,她都忘记自己是一弱质女流,可以要求庇护,可以得到温柔,可以企盼眷顾……   只是一个转眼,姬姒便重重一甩头,想道:你在想什么?   姬姒转眼又想道:怪不得这谢琅的风流名声传扬天下,他那样的身份,那样的长相,那样的气质风度,又愿意降尊纡贵对一个普通的小姑温柔以待,这天下的女子,又有小姑遇上了能忍着不心动?   就在姬姒如此想着时,突然的,前方大开的城门处,传来了一阵狂热的呼喊声。   看着从城中像洪水一般涌出来的香车华服,看着那一个个疯了似的欢呼着的女子们,孙浮的惊叫声传来,“坏了坏了,那谢琅都把马车上的族记掩盖了,还让下人戴了帽子,可还是让人认出来了。”   实在是从城中冲出来的人流太多太骇人,实在是那尖叫声欢呼声太杂太刺耳,所以,便是孙浮这些下人,看到这情景也一个个惊叹着急起来。   姬姒暗暗发笑,却是想道:那个衣履风流,车骑雍容的大家子弟,早就习惯了这些,你们却是杞人忧天了。   谢氏车队入了城后,姬姒等人也上了驴车,朝着自家庄园驶去。   这个时代,不管是高门大姓,还是大小地主,或者像姬姒这种完全没落了的小家族,最常见的敛财方式都是置业,所以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庄园。   姬姒的父祖,曾经做过县吏,也行过商,所以置办了一份家业。只是一年前,姬姒的父亲外出行商时,被劫盗所杀,随后她的母亲也追随父亲而去,再然后,姬姒同意了几个妾室的要求放她们离去。如今,她所住的那个小小庄园里,真正的主人已只有她一个了。因为,姬道虽是姬姒的幼弟,可庄园以及附近的人都知道,他只是姬姒的父母抱回来的一个孤儿。   庄园虽小,却还有一些财产,而姬姒这个唯一的传人不但是个女子,还太过年幼,所以,一直以来,都是她的奶母一家对她百家照顾,而姬姒喜欢着的那个庄郎,就是她奶母的外甥。   庄园门口,停着几辆牛车,远远看到姬姒等人过来,那些牛车连忙驶了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牛车车帘掀开,姬姒的奶兄郑况朝着她笑道:“阿姒,你总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你庄哥哥都要出发了。”   说到这里,郑况转向后面一辆牛车,朝着端坐在里面的一个俊秀少年哇哇叫道:“庄十三,你看到没有?不过出去二个余月,咱们的小阿姒不但抽条了晒黑了,人也倨傲了,直到现在,她都没有下车向你们行礼呢。”   郑况身后的这四五个少年,在这邻近荆州城的荆县里,都称得上大户,特别是庄十三,在这荆县一地都是数一数二的。一则,是因为庄家在荆县里,是排在前三的大户人家,二则是因为庄十三从六七岁起,便有神童之名,再加上他长相俊秀,可谓是荆县少女的梦中情人。   这么一个受人追捧的少年,从半年前与姬姒偶遇后,便对她上了心,屡次亲近示好于她。在以前的姬姒心里,这些都表明庄十三喜爱她。   三个月前,姬姒在知道庄十三打算出去游学后,便想送他一样礼物让他不至于忘了自己。当时的她想到青山县那一百亩田地隔得太远既不好管理也不便收租,便想卖了换钱,再拿着这钱去置办礼品送给庄十三,然后便有了姬姒的这一趟青山县之行。   只是不知为什么,三个月前还让姬姒眷恋不已的少年,此番重逢后,那眷恋竟是烟消云散去,隐隐中,更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厌恶悲凉横在心头。 第七章 出风头 更新时间2015-4-8 23:20:47 字数:3187     第七章出风头   很快的,姬姒垂下眸来,她朝着几个少年低头一礼,疲惫地说道:“多谢诸位兄长相迎之恩,阿姒旅途劳顿,累得狠了,能不能……”   不等她说完,庄十三那属于少年的清利声音传了来,“我们走——”声音一落,他的牛车率先转向。   一侧,黎叔担忧地说道:“女郎,几位小郎不会生气了吧?”   姬姒徐徐说道:“有点像。我进庄子后,你们就放出风声,说我病了,再去找一个巫祝到家里走走。”   “是。”   驴车入了庄园。   小小的庄园里,只有五个婢仆留守,他们看到驴车,高兴地跑了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圆脸婢子更是叽喳喳地冲了过来,“女郎女郎,你总算回来了。”   为了父母的丧事,姬姒几乎花掉了一半家产,打发那些妾室,她又送出了剩下财产的三分之一,现在,姬府不止是财产所剩无几,婢仆也全是跟了他父母多年,亲如家人的才会选择留下。   姬姒牵着弟弟的手从驴车上跳下,转眼便被众人包围了,接下来的半天,姬府更是欢声笑语一片。   一天转眼就过去了。   第二天,姬姒刚刚梳洗过罢,黎叔便走了进来,朝着姬姒说道:“女郎,刚才我看到你奶兄家的仆人在与孙浮说话。”   与孙浮说话?   姬姒心中一惊,连忙站起来说道:“快,叫孙浮过来。”   孙浮一来,姬姒便连忙问道:“叔,我们这次去青山县的事,你跟人说了?”   孙浮一怔,奇道:“说了啊,女郎出了这么大风头,当然要多加宣传。”   姬姒打断他说道:“那你是不是跟他说了,青山县那一百亩良田,我们并没有售卖出去?”   孙浮说道:“当然,那可是小姑的嫁妆,我可不能让那些人以为,小姑是个连嫁妆也保不住的人。”   姬姒暗叹出声,她挥了挥手,说道:“罢了罢了,兵来将挡吧。”   果不其然,下午时,她那两家米粮铺面的掌柜便找来了,说是他们去码头接货时,早就交了定金,合作多年的粮商,几家都毁约了,他们说,庄府发了话,以后谁也不许与姬府做生意。   这还真是庄十三会做的事!   姬姒一时又是悲凉又想冷笑,她狠狠闭了闭眼。   侯在一侧的二个婢子见姬姒一动不动,都是满脸担忧。直过了一会,姬姒才睁开眼来,“把那袭宝蓝色的男装拿来,我出去一趟。”父母死后,家里的生意却不能停,众人也习惯了姬姒着男装办事,当下爽快应了。   姬姒原本就眉形凌厉,这一着上男装,硬生生年长了几岁,配上她虽是青涩却形状精致完美的五官和水一样的肌肤,更有一种皎玉般的风姿。   一出庄园,黎叔都不等姬姒开口,便策着驴朝着庄十三常去的方向驶去……庄十三这样的发作,已不是第一次了,四个月前,庄十三也发作过一次,而那一次后,姬姒对他是越发恭敬迷恋了。   驴车行驶在荆县的街道上,听着旁边的楼阁里断断续续传来的乐音,姬姒微闭双眼,应合着节奏,一派闲适地打击起车辕来。   ……她不但不愤怒,还如此闲适洒脱,这根本就不像女郎的性格。黎叔怔怔地回头看了一眼,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就在这时,姬姒的声音从驴车里传来,“叔,停一下,我自己过去。”   黎叔连忙把驴车驶入一个巷子,说道:“女郎,我在这里等你。”   “恩。”   姬姒理了理衣袍,迈着大步朝百步开外的“醉仙楼”酒家走去。   这醉仙楼,是荆县数一数二的酒家,他属于庄十三的产业,也是他平素里与那些学子们宴游聚会的场所。   姬姒刚刚踏入醉仙楼,便发现这里特别的热闹,楼下大堂已被坐满,而那些客人,还一个个仰着头,认真地朝楼上看去。   姬姒提步朝着一侧小二走去,还不等她开口询问,蓦然的,二楼上传来了一个清亮得意的笑声,“我就说了,这小小荆县,哪有什么人才?”伴随着那个笑声的,还有人在同时叫道:“奏了曲,你们听不懂,谈诗,你们联不上,论赋,你们无言以对,要不是知道这荆县还出过卢子由那样的大名士,我等几乎以为荆县无贤良了!”   这句话,已是十分刻薄的嘲讽了,一旦传扬出去,对整个荆县的士人都有影响。姬姒好奇地想道:不知道庄十三听了这话,会是什么感觉?   姬姒朝着楼梯走去。   这个时代,贫富差距非常明显,如营养不良的穷人,多是面黄肌瘦牙齿发黑,富人子弟,则会养得白白嫩嫩。可以说,穷人和富人,庶民和贵族,很多时候从外表便能看出。再加上星相卜卦之术流行,而姬姒这个人,便是现在她五官还没有长开,便是她的举止中总透着几分青涩,可她的眉目实在长得好,气质也是不凡,皮肤也是水润,可谓是那种典型的“对面不见耳,借问谁家子”的世族子弟长相。所以,楼下无数双眼睛盯着,可没有一个人,对姬姒擅自上楼的行为提出异议。   姬姒轻手轻脚的来到了靠近二楼的楼角转弯处。   从这个方向,可以一眼看到二楼里面,而楼上楼下的人,却不能看到她。   姬姬只是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正对面的庄十三,郑况等人,此刻,这些少年脸色发青,表情十分难看。   而坐在另一侧的,是五六个异乡人,这些人年纪都不大。而他们的身后,有抱着不同乐器的美貌婢仆,也有穿着儒服的寒门学子,林林总总,初初一看还真有不少人。   这些异乡人嘲笑够了后,一个唇薄而美貌的,做乐伎打扮的女子娇笑着站了起来,她手里抱着一面古筝,朝着众人福了福后,脆脆软软地说道:“呀,我也请荆县的郎君们指教一曲如何?”   哄笑声再起,哇哇叫好,拍着大腿狂笑声中,那少女盈盈坐好,素手一抚,筝声渐起。   筝声洋洋而出,不过几息,便有一少年拊掌大叫,“各位荆县的才子们,我家这个乐伎筝弹得如何?”   庄十三等荆县的少年们,平素能写几篇诗赋已经很了不起了,又哪里能像那些世家子一样,养得起乐伎,并成年累月浸淫其中?因此,这个简单的问题,却无一人能够回答。   一时之间,只有那些异乡人的哈哈大笑在传荡,只有那筝声阵阵飘来,被他们针对的人,却一个个脸色铁青双唇紧闭。   姬姒看到这里,眸光闪了闪后,只见她声音压了压,以一种清亮的,有点沙有点冷的少年腔调突然开了口,“《青山谣》这支筝曲,讲究的是以舒缓优美之手法,道尽夕阳映照青山万里的美景……你家女伎在短短不到半刻钟的弹奏中,为了追求华丽,共添了二次颤音,一次滑音。明明是大逍遥大自在的出世之曲,却成了浮华喧闹之乐,当真愧对卢公也!”   这话一出,楼上嘻笑的众人便是一呆。   那个鼓筝的少女脸刷地涨红,她眼中噙着泪,委屈地朝着几个小郎看去,可那几个小郎,于乐器一道,原本也是擅长的,他们岂能不知,那人说的话句句都是真理?   众异乡人目瞪口呆,哑然失声中,庄十三和郑况等人却像终于出了一口恶气一样,放声大笑起来。   庄十三更是站了起来,他扯着嗓子高兴地叫道:“这位贤良,既然来了何不聚一聚?”这时的他,虽是觉得那声音有点耳熟,可激动之下却也无暇多想。   岂料,那清亮微冷的声音却是回道:“没有那个必要。”只听那少年声音一提,喝叫起来,“尔等不是说我荆县无人吗?再来!”   这却是挑战了!   众异乡人闻言冷笑起来,一人朝着一个年长儒生瞟了眼。   那儒生站了出来,他知道主家的意思,这不露面的少年光听声音便知年少,既然年纪还小,那就一切好说了。   咳嗽一声后,儒生抚着长须,缓缓说道:“乐器之道某不在行,既然小郎如此了得,那在下想请教小郎一个儒家的问题,《礼记·祭义》云:"如欲色然。”这句经义,郑公玄是如何注释,王公肃又是如何注释的?”   儒生这话一出,众少年都大眼瞪起小眼来,不说这个时代儒学地位已然没落,学者日少,便是有名的儒生,怕也不能读尽天下经义吧?这人开口便向一个少年询问东汉末年大儒郑玄和王肃对《礼记》中某一句话的注释,已可以算得上偏颇和为难了。   岂料,就在那儒生的问话声落下后,那清亮微冷的少年声再次传来,“郑注日:"如欲色者,以时人于色厚假以喻之。"而王肃《圣证论》则说:"如欲见父母之颜色,郑何得比父母于女色?"”   万万没有想到少年居然真答出来了,那儒生一时目瞪口呆。   而郑况庄十三等人,再次发出了一阵狂笑声和欢呼声。他们实在太得意太快乐了,尤其是看到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几个世族少年那难看的脸色时,那种快乐更是加了倍,如郑况,已经吹起口哨来了。   众人的笑声稍歇,楼梯处那清冷的少年声又起,“说起弹筝鼓瑟,在下也学过一二月,不知可否向诸君请教一二?”   清亮冰冷的讥讽声中,一个身着宝蓝色长袍,如玉如画的少年,负着双手,缓缓从楼梯间走了上来。 第八章 手段 更新时间2015-4-9 23:49:40 字数:3035  第八章手段   那少年一走出来,郑况便腾地一声站在起来,倒是他身侧的庄十三表现得很镇定,只是举着酒樽的手僵了会。   姬姒没有看向他们,她负着双手,缓步走到一个抚琴的乐伎面前,挑了挑眉,她五指微微一抬,示意那乐伎让开。   这些乐伎,不管人前如何风光,内心终是自卑的,她见姬姒贵气凛然,哪里还敢迟疑?忙不迭地低头佝腰退下。   姬姒把琴抱到了膝上,左手一按,右手连抹带勾,瞬时,一阵悠扬到了极点的乐音,便飘渺而来。   琴为乐中君子,最得士大夫的喜欢,也因此,世人对琴乐的欣赏水平很高。   有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世间少年人奏琴,常会流于技巧之华丽,而失感情之深重,可眼前这个如玉般的少年郎,却是极为熟稔地融合了二者,琴声一出,便把众人带入一个华光万里,沧海桑田的奇丽幻景,偏偏,那般的花开花落,那般的春月秋实,那般美丽到了极点的一切,却生生透着种临近死亡的靡艳浓丽,透着种于无声处的,藏得极深极淡的悲伤……这已是极高的琴技了!   就在众人听得如痴如醉,有一些个造诣高深者,还隐有泪光透出时,姬姒手指一拂,把琴潇洒朝前一推。   “怎么不奏了?”一个听得入痴的世家子叫了起来。声音一出,他对上庄十三等人嘲讽的笑脸,马上清醒过来。   另一个世家子也站了起来,只见他朝着姬姒持手一礼,感慨地说道:“是我等眼界狭小,竟不知荆县藏龙卧虎,小郎小小年纪,却已如此博学多才,实是让人叹服。”另外几个世家子也站了起来,朝着姬姒说道:“小郎才高,我等惭愧。”“我等不如小郎也。”   见到他们终于认输了,郑况站了起来,他骄傲地说道:“算你们还有自知之明。”另几个早就闷了一肚子火的荆县少年更是叫道:“既然你们知道自己不行,那就滚吧!”   这些少年的话很不客气,几个世族子弟虽然有心想与姬姒结交,这种场合上也不能开口了。   他们刚下楼梯,庄十三已扣住姬姒的手,语带命令地说道:“跟我来。”他把姬姒扯入了一个厢房。   砰的一声,厢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诸人向这里投来的目光。   庄十三把房门关上后,转头向姬姒看去,这一转头,他便对上了率先坐到榻上,表情淡淡,行止闲适的姬姒。   姬姒所坐的地方,正靠近窗边,彼时,一缕阳光从窗口透过来,照在她粉嫩的脸上,映得那精致的容颜像能发光似的,便是那脸颊处细小的茸毛,也在阳光下透着一种明媚。   庄十三不由看得呆了。   过了一会,他咳嗽一声,坐到了姬姒的对面。   一边给自己和姬姒敬酒,庄十三一边淡淡地说道:“真看不出来,你还挺博学多才的。”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去,在对上姬姒那水灵灵的,宛如波光荡漾的眸子时,他的心再次突突地跳了起来。   压下心中涌出的喜爱,庄十三板着一张俊秀的脸,严肃地说道:“今天你表现不错,帮了我一些忙。”说到这里,他终是忍不住声音放软,温柔地说道:“你看看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见见我母亲罢。”   他说带她见他母亲,也就是说,想给她一个名份了?眼前这个人,不管对她有多喜欢,在他心中,没父没母的姬姒,终是不配成为他正妻的。便是在明知道她才高八斗的时候,他也始终如此认为。   姬姒压下这突如其来的思绪,抬起长长的睫毛后,徐徐说道:“我想与你做一笔生意。”   庄十三眉头一跳,他眯起了眼睛,确定自己在姬姒的脸上,看不到半点因为他这难得的承诺而涌出的欢喜后,他的脸色难看起来。   姬姒这时自顾自地说道:“我这次从青山县回来时,遇到了一位谢氏子弟……”   庄十三打断她的话头,“哪个谢氏子弟?”在提到“谢”这个字眼时,他的语调还微微上挑,带上了几分轻佻和嘲弄。   姬姒抬头看向他,认真地说道:“陈郡谢氏的子弟。”   庄十三“哈”的一声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他表情一凝,皱眉问道:“你说的是真的?真是陈郡谢氏的子弟?”见姬姒点头,他说道:“你运气挺不错的。这样说来,你还与那谢氏子弟身边的婢仆搭过话了?”   姬姒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身份,她要是强调自己曾经得到过陈郡谢氏嫡子的亲手相助,庄十三定然是不会信的,这种事,还是让他亲自调查去吧。于是她略过这个话题,继续说道:“我们同行了一段时间,于无意中,我听到那位叫谢琅的郎君说道,北魏又有异动,有游骑出现在曲水县城外……”   庄十三本是十分聪明之人,他腾地站了起来,低声急问,“这话你是亲耳听到的?”   姬姒抬头,她认真地对上庄十三的眼,回道:“是的。”   庄十三在厢房中踱了两步,转向姬姒说道:“行了,你先回去吧。”声音一落,他已急急离了开去。   姬姒一直等着他的身影出现在外面的街道上,才慢慢一笑,她头一仰,把樽中酒一饮而尽,缓步出了酒楼。   黎叔一边驾着驴车,一边听着车厢里,自家女郎愉悦的哼唱声,笑呵呵地说道:“女郎这么高兴,是有什么好事吗?”   驴车中,姬姒轻快的声音传来,“恩,我最恨的一个贪婪无耻的老虔婆,马上就要恨得吐血了,我甚是开怀。”   “老戾婆?”黎叔想了半天,说道:“女郎,你什么时候与人结仇了?老奴怎么不知道啊?”   驴车里,姬姒却只是神秘的一笑,并没有回答。   姬姒回到府中还不到一个时辰,两家米铺的掌柜派来伙计,高兴地向她禀报,说是庄家收回了成令,那三家米商的掌柜还亲自上了门,说是赔礼道歉,然后,伙计前来时,庄家小郎还派人送来了三车粮,说是补偿他们主子的……   荆县庄府,主要经营粮食生意,荆县一县的粮食出入,庄府占了八成,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庄十三放出一句话,便没有粮商敢与姬姒的店铺做生意了。   只是庄家在荆县发展了这么多年,已到了必须扩张的时侯了,可从来粮食生意都事关民生,庄家想要扩展生意,又哪里是容易的事?如今,庄十三得到了姬姒给出的这个消息后,马上回到府中,下达命令,庄家所有的粮食通通发往曲水县,并找一个地方深藏起来。   庄十三是想,北魏侵城的消息一旦确实,曲水县的米价肯定会上涨,他也可趁机发一笔战争财。至于危险,他居中调度,在米价上涨到一定程度后,马上抛货出县,应该是无碍的。   果不其然,就在庄十三发了二船的粮食,送到曲水县后的第三天。曲水县中狼烟四起,有人发现了北魏的前锋营。   一夕之间,曲水县的粮价涨了一倍!   庄十三大喜过望,他想,姬姒果然是爱他能助他的。当场,他便下令把粮食批量发卖给曲水县的粮贩们,然后连夜返回。   庄十三只是庄府的嫡子之一,此番他立了大功,真是意气风发。   一下码头,庄十三便朝府中走去,在一路的奉迎中,他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庄母看到庄十三喜笑颜开地走来,把茶盅朝几上重重一放后,冷笑道:“胆小如鼠!”   庄十三笑容一僵。   庄母五官长得精致,只是生着一副吊梢眉,双唇极薄,显得十分的精明刻薄。她对上儿子委屈的模样,腾地站了起来,冷声说道:“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居然赚这么一点就回来了,十三郎,母亲对你非常失望!”   庄十三低下了头。   这时,庄母挥了挥手,示意婢女端来一个木盒,从中拿出一串钥匙,庄母说道:“这是库房的钥匙,庄家祖辈积累了一百三十年的财富尽在其中。”在庄十三腾地抬头看来时,庄母说道:“你是我的亲生儿子,今次,正是一举把你推上家主继承人之位的大好机会。十三郎,母亲在你离去的这段时间,已把府中所有的银钱全部换成了粮食,你带着这些粮食,再向曲水县走一趟。”   庄母言道:“从来战争之事,都是时日漫长,从流言漏出,到真正发动攻城战,期间往往需要半年到一年的时间。你再去一趟曲水县,替我庄府挣个百万银钱回来!”   母亲竟然在这段时间里,把自家的钱银全部换成了粮食!   庄十三又是惊又是喜,他一向对自己母亲十分信服,此刻更是毫不怀疑母亲的决定。   看到儿子眼中的神采,庄母表情缓和下来,她继续说道:“那个姓姬的孤女,看来还是个有福的,等你从曲水县回来,母亲就把她送你为妾……这个消息毕竟是她透露的,你的妾室之位,就当是赏她了。”    第九章 算计和得利 更新时间2015-4-10 22:58:38 字数:3151  第九章算计和得利   庄十三持手一礼,斯斯文文地回道:“多谢母亲。”   庄十三的语气虽淡,可知子莫若母,庄母看出了,自家儿子心中很喜悦。这让她对尚未谋面的姬姒生出了几分不喜。   目送着儿子出去,庄母闭着双眼听了一会佛经,说道:“走,去见见那个孤女。”   自二个月前那场大病后,姬姒的脑子里多了许多莫名其妙的知识。姬姒想,她得让人觉得,她拥有这些知识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她是一有时间便埋首书堆,或者琴棋书画。   这一天,姬姒正在读书,突然间,庄园外一阵喧哗声传来。   就在姬姒不解地站了起来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却是自家庄园大门被人强行闯入,几个趾高气扬的婢女簇拥着一华服妇人浩浩荡荡而来。   她们来到姬姒面前,昂头说道:“你就是姬姒?”   姬姒站了起来,诧异地道:“我就是。”她蹙起眉头,问道:“你们又是何人?”   几婢也不回她的话,只是说道:“姬姒,我们夫人要见你,上前拜见吧。”说罢,姬姒被她们扯到了庄母面前。   看到抬着精致的下巴,总是从眼角瞟人的庄母,姬姒心中冷笑一声。   她早就想到,她们会有相见的一天,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还来得挺早。   这时,一婢喝道:“你这小姑还楞着干什么?这位乃是庄夫人!”   我自然知道是庄夫人!姬姒冷冷地想道,那一年,她第一次见到庄夫人,话没有说两句,便被赶了出去,而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她饮过茶的茶盅,被庄夫人当着她的面扔了,她坐过的榻,也在她身后就那么烧了……庄夫人说,她连做庄十三的妾室都不配!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多了这么些记忆,姬姒一个楞神,越发把庄夫人冷落了。   庄夫人眼中闪过一抹怒意,她朝姬姒上下打量了一会,淡淡说道:“你是姬姒?”   姬姒也没有行礼,说道:“是。”转眼,姬姒问道:“夫人又是何人?这般光天化日之下强闯他人府第,便不怕他人言论么?”   “言论?”庄夫人轻笑出声,她扫视了陈旧的小庄园一眼,轻蔑地说道:“连你这个人都是我儿子可要可不要的玩物,你这破宅子又算什么东西?”   庄夫人在婢女的扶持下走出几步,一边打量着小庄子,她一边继续说道:“本夫人在荆县这个地方,一向是想来就来想去就去,多少年了,都没有人敢这么站在我面前。罢了罢了,看在你给十三出了一个不错的主意份上,本夫人就放过你一次。不然的话,光是你这份不敬,都值得本夫人出手,把你发卖到远处当个奴隶!”   这个时代,因为常年战乱,人口统计出现很大的漏洞,各种黑暗层出不穷,奴隶的买卖也顺之而生!有很多苛刻的小地主,给他们劳作的佃农,几乎都是奴隶。而那些奴隶,有的是自由民走投无路后变成的,有的则是被贩卖的!   姬姒的脸一下子涨得紫红,她记起来了,她身边的黎叔,就是为了维护自己多了两句嘴,得罪了这个毒妇,被她发卖成了奴隶!   见姬姒气得整个人都在哆嗦,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庄夫人轻蔑地瞟了她一眼,傲慢地转过头,前呼后仰中上了马车。   直到庄夫人离去了,姬姒才吐出一口浊气,她突然轻笑出声,转向左右目瞪口呆的婢仆问道:“孙浮等人有消息传来吗?”   一婢连忙回道:“有的有的,刚才来信了,孙浮说,曲水县的情况果如女郎所料的那样,众大户害怕兵灾,纷纷抛甩店铺,那些铺面啊,平素里贵得让人想也不敢想的,现在一车粮就可以换到一个店面,咱们的那一船粮,共换了五个店面,他还说,最迟二十天,他们便诸事办妥,可以回来了。”   另一边。   庄十三因所谋事大,他也顾不得休息,押着十船粮食,再次朝着曲水县驶去。   曲水县的情况正如庄母所说那样,风声虽紧,可北魏一直没有兵临城下。而且这时,曲水县的粮食价格,已比平素涨了五倍。   庄十三大喜过望。   人就是这样,巨大的利润摆在面前,最清醒的人也会冲昏了头。庄十三不久前还知道收手,现在看到北魏人不见踪影,而曲水县的粮食价格还在节节攀升。他想,曲水县周围的粮食都已握在他手中,只要他不放粮,这粮食价钱还得再涨下去。   按住兴奋得狂跳的心,庄十三忖道,这一次后,整个荆州都会知道巨富庄氏了。   转眼他又想道,阿姒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回去后,我得私下给她置一些嫁妆,让她风光入我的门,以后便不是正妻,也无人敢欺她。   可就在庄十三暗自得意之时,这一天,一个让他惊骇的消息传遍了曲水县。   北魏兵撤退了!   那些在荆州外游荡,还没有对曲水县做过正式攻击的北魏兵,也不知得了一封什么信后,竟是就这么干脆利落的撤出去了!   北魏兵撤退,曲水县一夜之间恢复如常,人们再无粮草之忧!只是一个时辰,曲水县内高涨不退的粮价便猛然暴跌!   大起大落之下,庄十三硬扛着吐血的冲动,咬牙盘算,要把这些粮食转运到哪里,才能赚回成本时。突然的,荆州的郡守,曲水县令,还有几个大有威望的高官,突然派出兵吏,搜拿起各大粮商来。原来,这些官员痛恨奸商抬高粮价,来了个秋后算帐!   这一清算,就算到了庄十三的头上。   官兵如狼似虎而来,不但把他藏起的粮食全部搜去,要不是庄十三在曲水县还有几个文人朋友替他说情,他自己都差点被当成奸商的典范被官府杀了。   虽是保了一条命,庄十三的那十船粮食,却终是没了。   庄十三的消息传回荆县后,庄母吐出几口鲜血便昏死过去。   庄母这一晕,便是整整三天,醒来时,庄府大势已去,原本在荆县算是一流家族,甚至还可以向州城更进一步的庄府,一下子变成了二流。这还是因为,庄氏虽然把现银全部折了进去,可好歹他们还有几千亩田地,还有十几家店铺,还有几个庄园。   庄十三也回来了,事后家族评判,庄十三一则年少,二则他原本已是及时收手的,再说,动用库银,购置粮食的人并不是他,说起来,他也就是一个替母行走的掌柜罢了,所以,家族并没有对庄十三进行处罚。但他的母亲,那个不可一世的庄南氏,却被剥夺了管家的权利,贬为妾室。   而这一场风波里,姬姒并没有引起庄家人的仇恨,毕竟,她提供的情报并没有错,庄氏之败,败在庄周氏贪心不足上。   消息传到姬姒耳中时,姬姒正与她奶娘的三女,郑氏宓儿进了荆州城门。听到郑宓儿等人闲聊起庄氏这场惨变,姬姒心想,那个不可一世,动则把人发卖变成奴隶的庄南氏,在自己也成为了可以被任意发卖的妾室时,那表情,一定是相当精彩啊。   这个时候的姬姒,心情是愉悦的,因为同样去了曲水县的孙浮等人,早在半个月前便回来了。他们给姬姒带来了五份曲水县最好街道的铺面的契书。   位于曲水县正街的铺面,那可是一个抵得上荆县现有的两个还有余!这么一二个月功夫,姬姒便给自己的嫁妆添了漂亮的一笔,不止是她自己欢乐,孙浮黎叔等人也是喜得逢人便笑,乐得不行。   姬姒还在想着自己赚来的五个铺面,欢乐不已时,郑宓那梦幻般的声音传了来,“啊,要是我这次能见到谢十八郎,那真是再也无撼了。”   她的闺蜜,吴氏月环脆脆地取笑起来,“嘻嘻,怕就怕你见了谢十八后,也和那些人一样有了相思意,反而悔撼一生呢。”   郑宓啐了她一口,却又忍不住问道:“那个谢琅,真的如此俊美不凡?”她转过头,朝着姬姒叫道:“阿姒,听说你与谢琅见过面的,你且说说,他长得什么样?”   郑宓这话一出,同行的五六个少女齐刷刷向姬姒看来。这些人,就是听说过姬姒与谢琅相识,这才强行扯着姬姒一道来荆州城的。   对上众女的目光,姬姒笑了笑,她说道:“长得确实俊美,气度也很不凡。”   “就这样?”郑宓诧异地叫了起来,“大家都说,谢十八来荆州一月,荆州城便提前一月入了春日,满街芳菲,人人痴望……怎么从你嘴里说来,好似那谢琅与旁的世家子弟也无甚区别?”   “区别是有的。”姬姒又笑了笑,她转向众女,半认真半警告地说道:“那谢十八俊则俊矣,却是个风流郎,这世间的好郎君多不胜数,谢十八却是最不值得迷恋。”   她在心里补充道:是最不应该迷恋。于是她又补充道:“他其实也就长得那个样,我扮起男子来,都比他俊得多了。”   可就有姬姒洋洋洒洒地说出这番话时,她身周却是一静,然后,一个乐不可支的大笑声从她身后传来,“就是就是,谢十八实是不算个什么玩意!就算是个玩意,也是个比小姑长得还要娘气的玩意!哈哈哈,这个小姑说的话让我很喜欢!来来来,我们结识结识。”    第十章 谢琅 更新时间2015-4-12 0:10:39 字数:3102  第十章谢琅   姬姒慢慢回过头去。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刚才她长篇大论时,郑宓她们突然安静下来了。那是因为,她身后不到二十步的地方,出现了十数辆牛车,而此刻,这些牛车车帘掀开,牛车里面,一个个或俊秀或潇洒或斯文或白净如玉的士族子弟,正似笑非笑地向她看来。   这些人,所坐的虽是牛车,可他们的身后,护卫轩昂侍婢美貌,他们自己,更是从上到下都透着一种清雅贵气,很显然的,身份绝对不一般,很可能不是这荆州城常见的世族子弟,而是大士族的郎君。   至于那个说话的,则是个二十七八岁,面容虽是丑陋,却透出一种清奇古朴的士大夫。   见到姬姒只是看几眼,便一张俏脸暴红,那丑陋汉子越发笑得起劲,他使劲地拍着自个大腿,乐颠颠地叫道:“这是我陈奕之最高兴的一天了。”他乐滋滋地跑到姬姒的驴车前,上半身探进驴车中,露出一口黄牙,眯着小眼睛朝姬姒叫道:“小姑贵姓芳名?”   姬姒对上眼前这人,又看了一眼二十开步外,那些或双手抱胸,或懒洋洋地仰头灌酒,或含笑望来的郎君们,慢慢平静下来。她心中想道:事已至此,只能想办子补救了。   她冲着陈奕之福了福,说道:“我叫姬姒。”   “姓姬?”与谢琅一样,陈奕之也挑起了眉,他咧着一口黄牙笑道:“姬姓如今可不常见啊,原来小姑乃是黄帝之后。”   说到这里,他朝着姬姒挺客气地说道:“小阿姒,你来到荆州城是准备前往枯荣寺的吧?哟哟哟,我是听人说过,在那枯荣寺里求姻缘挺灵验的。”话音一落,他也不等姬姒开口,便笑眯眯地朝着驾车的黎叔叫道:“走吧,前往枯荣寺。”声音一落,他一个手势,于是一声唿哨后,几辆牛车驶了过来,把姬姒的驴车前后左右围住,逼得驴车不得不与他同行。   直到姬姒的驴车被这支士族队伍完全卷入,郑宓等人才清醒过来。她们叫了几声,见前方众人的不理不睬,郑宓朝着一侧的护卫挥了一鞭,在打得那人一个哆嗦后,郑宓怒道:“阿姒怎么能这样?”   旁边一个同行的女郎连忙扯了扯她的袖子,提醒道:“声音小点。我看那群人极为不凡,只怕都是大有来历,你对姬姒有火,回去了再发作不迟,在这个地方,小心激怒了他们。”   郑宓连忙闭上了嘴,几女犹豫一阵后,忍不住驱着车跟了上去。   枯荣寺很近,姬姒等人驶了不到二刻钟便到了。   一行人刚刚走上山道,便听到前方传来了一阵清笛声。这笛声清越悠远,吹到高处,仿佛直入云宵,充满空灵逍遥之气,实是技艺高到了极点。   几乎是那笛声一起,走在姬姒前方的那些郎君们,便一个个停止了交谈,专注的聆听起来。   顺着那笛声,一行人很快便来到了山腰处,这山腰,是一个广阔的青石压成的平台,上面修了几座亭子和一个九曲回廓。   原来,众人是顺着笛声而来,可这一上来,所有人的目光,却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亭台中央处。   那里,有两个人正在下棋,其中一个是个光头和尚,而另外一个,却是一个白衣郎君。   ……姬姒心想,原来这便是光华流转,琳琅满目。   那白衣郎君就那么坐在榻上,专注地与和尚下着棋,可他身上自有一种莹光,令得这放旷青山,山间流涧,都变得耀眼而华美。   以前姬姒曾经听人说过,有一种人,便是站在千千万万人当中,便是从无一言,也会自然而然地成为所有人的焦点,而她,现在明白那是什么样的风景了。   枯荣寺乃是荆州名寺,来来往往的香客殊是不少,女客也有一些,这时刻,姬姒目光随意一转,便忍不住想道:只怕枯荣寺所有的女客,都在这里了……这散了半山,或低声谈诗论赋,或当场刺绣画画,或带着婢女俏生生立于群菊之侧的小姑们,那真是个个衣裳华美,人人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几分修饰过的精致得体。中是,她们那时不时投向白衣郎君的目光,太过痴迷了些。   姬姒目光从众女身上掠过,又想道:果然不愧是世间闻名的风流郎。   姬姒收起刹那间涌出的绮思,恢复了心如止水。   这时,一局终了。   那身穿袈裟的和尚把棋盘一拂,道:“罢了罢了,你这厮手段忒也多了些,老讷认这个输!”   谢琅还没有回话,姬姒身侧,一身材瘦长风姿潇洒的郎君便笑了起来,“他谢十八何止是手段多了些?这一次要不是他出了奇策,那北魏兵可就退不了了。”   此时,姬姒正努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这位郎君的话,又带了几分姬姒听不懂的北地口音,所以她隐隐约约,也只听到了一个“手段多”的字眼。   这时,另一个俊秀郎君也叫了起来,“你个谢十八,你让我们四处奔走,你自己倒好生逍遥!”另一个面白如玉的郎君则是冷笑道:“谁说谢十八逍遥了?他又要下棋,又要听荆州第一美人的逍遥笛,还要享受大和尚的禅声和美人们的追捧。他可忙得很呢。”   这“忙得很”几字一出,四下哄笑声大作。   而这些笑声里,又以陈姓丑汉的最为夸张,他急不可耐地跑到了谢琅面前,得意地说道:“谢十八,刚才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你的一位故人,不知你还没有有印象?”他转向一黄瘦小儿命令道:“绍儿,你且把刚才的事说给十八郎君听听!”   于是,于众郎君的似笑非笑中,那黄瘦小儿开口了。   这人一开口,姬姒直是骇了一跳,因为从这男孩嘴里吐出的话,每一个音,每一个语气转折,都与她自己的口音一模一样。   只听那男孩模仿姬姒那又有点冷漠又带着警告的语气,清而冷地说道:“那谢十八俊则俊矣,却是个风流郎,这世间的好郎君多不胜数,谢十八却是最不值得迷恋。”   男孩学到这里,略顿了顿后,在陈姓汉子等人强忍笑意中,继续学起了姬姒的声音,“他其实也就长得那个样,我扮起男子来,都比他俊得多了。”   男孩的声音一落,一直含着笑,带着几分懒散,几分闲适的谢十八便蓦然转过头来,他那亮如星空的双眼,隔过这么多人,朝着姬姒看了来。   对上他的目光,姬姒脸涨了个通红。   而在谢琅惊愕地看向姬姒的同时,众郎君的笑声已震天介地传来!   这些人显然是真高兴,一个个笑得非常大声,也笑得很夸张。   于哄笑声中,谢琅站在起来。   他缓步走到了姬姒面前,低头看着她。   也不知众郎君又看到了什么,一个个笑得前仰后俯了。   而这时,谢琅也开了口,他看着姬姒,温柔叹道:“我还以为,那二十日相处,姬小姑已经与我成为好友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低头,将唇凑近姬姒耳边,轻轻笑道:“你扮起男子,都比我俊多了?谢琅不知,自己竟要与一个小姑比美貌了?嗯?”   姬姒原本一张脸涨得通红,因为她觉得谢琅也算帮了她几次,可她却在背后说他闲话,殊是不敬。   可这一刻,她的脸不红了。   抬起一张精致又青涩的脸,姬姒水汪汪的双眼看了谢琅一眼,低声说道:“郎君确非良人……姬姒不过是说了心中所想。”   虽然,姬姒也说不清这人怎么就不是端方君子了,可她就是觉得,眼前这人这般双眼明亮地看着一个人,这般冲着一个人笑,这般靠近一个人的行为,很是不妥。   转眼,姬姒又匆匆朝着谢琅福了福,惭愧地说道:“郎君对姬姒有相助之恩,姬姒却在背后议论郎君,殊为不敬,还请郎君见谅。”   这时的姬姒,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幼女,可她那明亮的,水汪汪的双眼中,总似笼罩在烟水当中,透着一种遥远,透着一种隐藏得很深的愁绪,更透着一种看破了很多事的神秘。   谢琅含着笑看着姬姒,接受着她的道歉,他听着四周好友们的哄闹声,看着眼前小姑那明明爱慕,却又克制冷漠的眼神,一时之间,也觉得这荆州的山水有了些意思。   而这个时候,姬姒却坐立不安了。   因为她清楚地感觉到,就这么会功夫,四周看向她的视线中,添了许多警惕的,恨意的,厌恶的,探究的目光……而那些目光的主人,就是散了半座山的谢十八的爱慕者!   不好!这个谢十八在荆州玩一圈,拍拍手就会回到建康,她却是要在这个地方生活的。要是因为他的缘故,招惹来这么多强有力的敌人,那才是世间最冤之事!  、 第十一章 显摆 更新时间2015-4-12 22:01:40 字数:2977  姬姒想到这里,连忙抬起头,嘴一张,便准备向谢琅说些什么。   可就在这时,那笛声在向云宵冲去,转了几波花哨后,渐渐止息。然后,群花之后,树叶丛中,走出来一个手拿玉笛,容颜绝美的少女。   那个少女,白衣木履,打扮素得不能再素,可眉眼间却是贵气凌人,只见她轻步走到众郎君面前,朝着他们福了福后,少女转向谢琅,温柔的,眼波如水地唤了一声,“谢家郎君。”   这个少女说话时,那尾腔有点上挑,是洛阳腔与荆州本地口音的结合,可是,这种声音是那么娇那么软,她的面容又那么美那么灵气,再加上她那湖水烟波般多情多思的眼,便是姬姒,这一刻,也感到了心跳加速。   谢琅见到少女出现,微微一笑。   他只是一笑,那少女便已痴了,她羞红着脸乖乖地站在谢琅身后,阳光映照下,这一前一后两人所站的地方,都似乎添了几分光辉。   这个少女,应该就是他们口中的荆地第一美人荆离了。   直到看到荆离,姬姒才突然发现,谢琅向她走近,跟她说那些让人误会的话,别人当真也好,不当真也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断断不能当真,也没有必要特意去辩解。因为,以她目前的身人也罢,姿色也罢,若上杆子去辩解,只会被这些天生便高高在上的人当成笑话看了。   想到这里,姬姒自失一笑,她垂下双眸,缓缓退到了一侧。   众人都在赞美荆离的笛声,五十步外的山道上,更有一阵粗哑的朗笑声传了来,“都说荆姝之笛,长江之景,都为荆地一绝,今日一闻,果然名不虚传!”   荆离确实是个罕见的美人儿,也确实是个吹笛的高手,此刻,她被人这么当众一赞,顿时晕生双颊,越发显得美不胜收。   姬姒站在一侧,忍不住又看了荆离一眼,暗暗想道:也不知我全盛时的容颜,比之她又如何?   这个时候,众郎君都找到了自己的乐子,那陈姓丑汉,更缠着大和尚下棋下个没完,便是谢琅,也被众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结实。不知不觉中,已无人注意姬姒的去留了。   看到这情景,姬姒想了想,还是决定离去。   就在姬姒走下山坡时,上面,另一个有点耳熟的少年哧笑声传了来,“瘐兄夸大了吧?刚才那笛声我也听到了,惊艳是有,要说与长江美景并提,却也太过了。不说别的,上次我在荆县时,便遇到一个高手,她所奏之琴音,已近乎于道。比之刚才那华丽炫技的笛声,却是强得太多。”   少年的声音又尖又嘎,直楞楞地说到这里,又加上一句,“对了,那奏琴人是个小姑,年纪挺轻的,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   少年的声音堪堪落下,便有人在大笑,“十三四岁的小姑,便能技近于道?楚三儿你也太夸张了吧?”“小三儿张嘴就喜胡说,琴道从来最难,不是胸怀丘壑,不是诗书万担,凭什么技近于道?”“依我看,小三儿是故意说反话刺激荆仙子来着。那个小姑子啊,只怕奏出的琴声能杀死牛。”“哈哈哈哈。”   最后的哄笑声中,混合了女子的娇笑,姬姒不用回头,也能听出那是荆离的笑声。   姬姒这时,已经快到山脚下了,听到这阵阵笑声,一直若有所思的她,不由唇角浮起来一抹冷笑。   冷笑声中,姬姒迎向三四个刚刚得了信,急步而来的世族郎君,只见她朝着其中一人福了福后,脆声说道:“这位郎君,不由腰间笛,可否借我一用?”   她问话的少年,年方十五六岁,正是情窦初开时,陡然见到姬姒这样的美人跟自己说话,他脸一红,慌忙抽出竹笛,结结巴巴地说道:“请,请,请用,给,给你都行。”   姬姒冲他嫣然一笑,伸手接过这根很普通的竹笛,福了福后说道:“多谢郎君相赠。”   “不,不必。”少年慌忙还了一礼,一直到姬姒拿着那笛走得远了,他还时不时地回头看去,令得他身边的同伴都挤眉弄眼起来。   姬姒走了一程后,掏出手帕把笛孔拭了拭,然后,她把竹笛凑到唇边,缓缓吹奏起来。   有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笛音本来清越,姬姒也与众人隔得不远,她这笛音一起,便飘袅而来,顿时四野俱静。   刚才荆离的笛,仙气四溢,技艺确实高超,可直到姬姒这笛声一出,众人才知道什么叫震撼。   这是一种流水明潭般,仿佛能够沁入人灵魂深处的乐音,它极淡,极清,却也极悠远,便如那青山,那夕阳,那落日时的红霞满天,明明是在用平生最灿烂最绮丽的光芒来书画天地之美,可听到的人,却在刹那间,看到了青山后那一逝不回的流水,看到了夕阳和霞光背面的湮灭。   但是,这笛声在外行人听来,却又与方才荆离所奏一模一样,一样的仙气,一样的技艺高超,一样的悠远清越!唯一不同的,便只是它背后的沧桑罢了。   三国以来,天下人颠簸于生死之间已有二百余年了。这二百余年里,无数个大才子,无数个聪明绝顶抱负无双之人,在这个世间努力过,以血相博过,可他们的努力和拼搏,并不能走出一条路来。   天下人在黑暗中,寻找得太久太久了,寻到如今,他们已心灰意冷,他们已学会了冷眼旁观。旁观这个世间的命运,也旁观自己的命运。   而这种无法言语的悲伤,这种士大夫们,这种有才有德的世家子们时刻感受到的悲伤和沧桑,都在姬姒笛音当中!   若说,刚才众人还觉得荆离之曲如仙乐般空灵,此时此刻,他们却只觉得那笛声轻飘得可笑,轻浮得不值一提!   山坡上,陈姓丑汉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谢琅几人更是走到了山边,顺着笛音望去。   无数人都在张望。   那个被姬姒借了笛子的少年,这时也涨红着小脸叫道:“一定是刚才那个小姑,一定是她!”旁边,一个方脸青年马上嘲笑起来,“别做梦了,那个小姑要是吹得这么好的笛,怎么她自己不置一个,还要临时向你讨要?”“那只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呢。”   荆离的目光,一直放在负着双手看着山下的谢琅身上。见笛声过去这么久,他还没有回头,她终是忍不住来到了谢琅身后,咬着唇,轻轻说道:“也不知那位是何方神圣?吹的笛,比妾好多了。”   陈姓丑汉旁边,那个俊秀郎君这时大步而来,伸头朝下面瞅了瞅后,也向谢琅问道:“谢十八,你刚才走得最快,可有看清吹笛那人的面目没有?”   谢琅这时终于收回了目光,他微微笑道:“看是看清了。”   这一下,众人都感了兴趣,陈姓丑汉更是叫道:“长得何等模样?来人来人,去把那位高士请过来!”   不料,谢琅却是说道:“不用了。”他笑了笑,说道:“空山笛音,来去自如……享受都享受了,又何必强求其他?”话是这样说,可他那含笑的眼,却终是深邃了些。   姬姒回到了驴车上,那把竹笛,已被她收入怀中。   这竹笛算不得贵重之物,姬姒既然拿了,也就没必要刻意还回去。   在黎叔挥鞭,驴车渐渐驶入街道时,姬姒忍不住掀开车帘,朝着山头上望去。   隔得这么远,她还能看到,那片青翠丛中的白衣身影。当然,这里的白衣身影,并不一定就是谢琅,要知道,魏晋以来,叛古之风流行,以前,只有死人了才穿孝服,可魏晋名士们却偏偏要身着白衣,并把白衣白裳白马白色仪仗,都变成了流行。   更且,自谢琅到荆州后,荆州的世族和士族郎君们,纷纷模仿其言行,所以,这身着白衣的郎君,更加多了起来。   这时,黎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女郎,方才老奴依稀看到阿宓她们了,你出寺时遇上了吗?”   郑宓她们也来到了枯荣寺?   姬姒眉头一跳,她轻声回道:“没有。”   外面,黎叔的声音又传了来,“刚才老奴看到,她们好象有点不高兴,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姬姒回道:“应该没事。叔你是知道的,阿宓这个人喜欢生气,可能是看中了什么东西被别人卖去了吧。”   黎叔的呵呵笑声从外面传来,“说得也是。”   就在这时,姬姒的声音从驴车里面传来,“叔,那两个米店我不想要了,你找人尽快出手。”   黎叔在外面声音响亮地回道:“好嘞好嘞,老奴来的时候孙浮也是这样说的,咱们人手吃紧,是不如把荆县的店铺售了,把人全部安排到曲水县的店里去。那里的地段可比荆县的好多了,不能老这样空着。”    第十二章 周郎 更新时间2015-4-13 23:42:56 字数:3162  姬姒这一路都没有看到郑宓等人,难得来荆州城一趟,她干脆用手头的铜钱置了一些必须品,与黎叔回到了庄园。   姬家的这个庄园,由二十几间房子,五十亩良田,还有小半个山头,一泓泉水组成。虽说,这地方不算小了,可在荆县所有的庄园中,它却是最小的。当今之世,各大豪强贵族所置的庄园,通常能厮养数百数千人,能自给自足,很多庄园里甚至还有各种作坊。   刚刚来到庄园门口,八岁的姬道便跑了来,看到姬姒,他连蹦带跳的像只猴子,“姐姐,姐姐,你回来啦!”   这个孩子总是这样,每次她一出门,最挂念的就是他,每次她一回来,最开心的也是他。是了,他现在还小,一笑还露出缺了两颗大牙的小嘴,可从他十四岁生日后,她再也没有见他笑过。便是他四十岁那年,他率着那一群悍将自立为王时,脸上也没有笑容……   刚刚想到这里,姬姒便蹙起了眉头,她依稀知道,姬道十四岁那年,自己似乎已经不在了,可是,后来他所经历的那些事,她怎么却又记得这么清楚?还有,她脑海中甚至浮现过他在自己墓前哭泣的画面,可那时她都死了啊,怎么还对这一切历历在目?   姬姒恍惚间,姬道已攀着车辕爬到了驴车上,在姬姒对面一本正经地坐好,小姬道那有点漏风的孩童声传来,“姐姐,你是不是有心事?”清秀的娃儿蹙起眉头,板着小脸又道:“姐姐,刚才郑家的宓儿姐姐派人来找你了,我觉得郑宓那女子心胸十分狭小,你得当点心。”   姬姒一笑,她忍不住笑道:“阿道真聪明,连郑宓心胸狭小也看出来了。”她一对上姬道那张嫩乎乎的,可爱的小脸,便从心底里喜欢,忍不住一把搂住他,在他脸上叭唧了一下。   和以往一样,姬道先是涨红着一张脸,再挣扎起来,可他也没有挣扎得多厉害,一边扭着身子,一边还扑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向姬姒看来,只差没在脸上写上“再来一次,我还要”的字眼。   就在两姐弟闹得欢时,瘐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女郎,郑府刚才派了人来,要你去郑府一趟。”   姬姒想到姬道刚才说的话,不由收起笑容,道:“好,我知道了。”   郑府,在这荆县一地,如今也算是有名的豪强了。   姬姒的驴车来到郑府外,看着那比自家大了不止五倍的庄园,她暗叹一声。十三年前,郑夫人还是她的奶妈,十三年后,郑府拥有的财富,已是姬府的十倍有余。   看到姬姒的驴车过来,往日那总是一脸不耐烦的门子,这次却笑得欢快了,只见他哈着腰,笑眯眯地叫道:“姬家小姑来了?我家夫人一直念着你呢。”   姬姒冲他点了点头,驴车入内。   郑府很大,婢仆也不少,姬姒下了驴车后,一路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一脸笑意地冲她行礼打招呼。   这让姬姒有点惊骇。   她情不自禁的脚步一顿,向身后的婢子月红小声问道:“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儿?”   月红一双眼正在四处瞟,闻言小声回道:“是挺不得劲儿的。以前她们看到女郎,就像看贼一样,总想嘲笑几句,现在她们看女郎,就像看肉一样,闻一闻都觉得香。”   姬姒听到这里,忍不住啐了一声,道:“什么比喻!”   主仆两人正说话际,对面郑宓蹦蹦跳跳而来,她一眼看到姬姒,便嗖地冲了过来。   手一伸把她挽住,郑宓说道:“阿姒,我正要去找你呢。快快快,大哥他们在父亲的书房外面。”   姬姒被她扯得一踉跄,她忍不住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到了你就知道啦。”说罢,郑宓朝着姬姒瞟了一眼,这一眼,真个是妒恨暗藏,羡慕流露。   姬姒更好奇了。   被郑宓牵着,不一会功夫,姬姒便来到郑父的书房外。   郑父出身虽然不光彩,可自从暴富后,他最爱的事就是读书,最讲究的是风雅清贵,因此,他这个书房外,那是直对着一个小花园,小花园里,各种奇花林立,树木葱郁,假山处处,倒是颇为几分味道。   而此刻,小花园中,琴声飘然,衣袂香飞。   姬姒于琴道造诣极深,那琴声刚一入耳,她便轻咦出声,说道:“来贵客了?”那琴声中正悠扬,弹琴人造诣不凡,只怕不是暴发户们能弹出来的。   郑宓自从进入小花园后,一双俏脸便是双颊晕红,双眼也亮得惊人,她根本没有听到姬姒的话,只一个径地扯着她,直到离琴声不远的拐角处,才突然停下脚步。   站在这里,却是可以把花园里的人看得个一清二楚。   姬姒一怔,顺着郑宓的目光看去。   花园里坐了四个年青郎君。   这四人,个个宽袍广袖,峨冠博带,足踏木履。   而不管是那些侯在不远处的护卫,还是跪着焚香温酒的美婢,都显示出,这四个年青郎君,出身大有来历。   能在荆县这等小县城,看到权贵,已是一景,更让人惊奇的是,那四个青年郎君,居然个个长相俊秀,只是他们彼此面目有一二分相似,看起来应该是一家人。   郑宓脸颊晕红,目光痴痴看去的,是一个坐在正中的青年贵族,那人约摸十八九岁,长得俊秀如玉,一双眼睛如秋空般清澈宁静,此刻,那人正在抚琴,不管是那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抚过时的优雅,还是琴声的高旷悠远,都显示出来人的高雅不凡。   郑宓痴痴地望着那个如玉郎君,她轻声说道:“那位郎君姓周,乃是皇都来客。”转头看向姬姒,郑宓的眼中带上了几分愠意,“姬姒,他是为你而来!”   姬姒眨了眨眼,她轻声回道:“我不认识他。”   郑宓冷笑起来,转眼,她的眼眶红了,“你不认识又怎么样?别说你,我们也想不通。像周玉这样的如玉郎君,怎么会无端端地看上你这个无父无母之人,还说要娶你为妻!”   什么?   姬姒惊得退后一步时,月红已惊叫起来,“什么?”转眼她高兴了,快乐地说道:“真的吗真的吗?真是太好了!”   郑宓的脸彻底黑了下来。   姬姒呆呆地看了郑宓一会,两女自幼一起长大,对彼此是十分的了解,因此,姬姒很快便明白过来,郑宓这话,并不是开玩笑的。   她收回目光,想了想后,慢慢抚平衣袖褶皱,然后,缓缓走了出去。   花园中正是热闹喧哗时,姬姒一出现,郑夫人便“哎哟”一声欢喜地站了起来,随着她一声疼爱的“姒儿”,那个周玉也抬起头向她看来。   郑夫人上前,她亲密地牵着姬姒的双手,说道:“黑了,也瘦了。”   她牵着姬姒来到榻旁,一边走一边介绍道:“姒儿,这是四位周家郎君,他们都来自建康,来来,你且上前,跟诸位郎君见见礼。”   郑夫人言笑晏晏,姬姒这时盘算再三,决定顺应其事。于是她上前一步,朝着周玉福了福,轻唤道:“姬氏阿姒,见过郎君。”   周玉站了起来,他双目炯炯地看了姬姒一会,慢慢的,如玉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满意的笑容,朝着姬姒还了一礼后,周玉轻声说道:“我叫周玉,阿姒以后唤我十三郎便是。”   十三郎?这个称呼却也太亲密了!一时之间,郑氏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他们不想相信,这建康来的青年权贵,是真地来向姬姒提亲的。   树丛后,郑宓更是恨得跺起了脚:这没父没母的贱人,她凭什么?   面对如玉般俊美的周玉,姬姒只是笑了笑,她连脸也没有红一下,便转过头对着周玉旁边,那个略显清瘦修长,气质洒然如青松的郎君,福了福,姬姒再道:“姬氏阿姒,见过郎君。”   这个郎君,看起来比周玉年长个半岁的样子,他露出一口白牙笑了,朝姬姒上下打量一眼后,这人洒然说道:“姬氏阿姒?额如覆肝,琼鼻直冲印堂,果然相貌不凡。阿姒,我叫周振,你叫我十一郎便是。”   姬姒唤了声“十一郎”后,转头朝着第三个郎君福了福。   这个郎君正拿着一本书细看,他略略抬了抬头,看了姬姒一会后,这个剑眉星目,颇有几分俊逸之气的青年郎君略一颌首,道:“我叫周泠,族内排行十四。恩,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好一点。”   姬姒转向了第四个人。   这第四个郎君,一样有着周家人的好相貌,他眉宇中有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五官清峻如山岳,年齿看起来和周玉差不多。   这个冷面郎君也朝姬姒定定打量了一会,然后他微微点头,说道:“我叫周峦,族内排行十五,叫我十五郎吧。”   与四位周郎见过礼后,姬姒重新回到榻上坐下。而这个时候,郑氏众人人人脸色不好,自这四位周郎过来后,知道他们都没有娶妻,郑氏上下,便都上了心。可眼下,不说那长得最好的周玉,便是另外三个,也是对姬姒这个孤儿另眼相看。在他们想来,郑宓的容颜,那是一点也没有比姬姒差,可她刚才来见礼,这四人,除了那个周玉,哪一个人抬起头过?便是郑夫人,这时也在心里暗恨,她怎么觉得,这四个周郎,都像对姬姒有了兴趣的模样?    第十三章 无意 更新时间2015-4-15 7:07:13 字数:3224  就在这时,琴声又起。   优美的乐音中,周玉修长白皙的手指一边勾过琴弦,一边微笑着说道:“听闻阿姒精通音律,可否伴奏一曲?”   他笑声温柔,语气也随意,可那抬头看向姬姒的眼,却分明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姬姒与他对视了一眼,低头说道:“阿姒岂敢不从?”   “那好!”开口的周十一郎周振,只见他双手一拍,露着白牙笑道:“把乐器带上来,请姬小姑挑选。”   “是。”几个朗应声中,五六个婢女一人抱着一个或二个乐器娉娉婷婷地走了上来。   姬姒看了她们一眼后,随手接过一婢手中的笛。   看到姬姒把笛凑到樱唇旁,周玉如玉般俊美的脸上浮起一个笑容来,只见他手指一勾一划,瞬时,一阵流畅华美的乐音便从天地间流溢而来。   就在琴声飘荡而来,转向白云深处时,笛音已起。在寥阔华美的琴声中,那笛音仿佛从湖面上飞起的一只仙鹤,双翅一振,几翻飞翔后,它一边绕着琴声飞舞,一边带着众人飘入那云山深处……   “好!”   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的是剑眉星目,俊逸过人的周泠,而随着他这一声好字吐出,琴声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周振周峦同时鼓起掌来。   清脆的掌声中,旁边的郑氏众人脸色越发难看了。   就在这时,周玉推开瑶琴,站了起来。   他拿过一个卷轴,把它抚平放在几上。然后,周玉侧身,朝着姬姒风度翩翩地说道:“这副《春山思远图》是在下一个月前所作,现还缺了几行字,不知阿姒可否为我填上?”   一听到那画是周玉自己画的,众郑齐齐昂首看去,郑父更是看了一眼,便惊叹起来,“大家之作,大家之作啊!”   面对他的赞美,周玉微笑着一颌首,然后,他继续转头,认真地看着姬姒。   姬姒忽略掉郑宓那妒恨交加的目光,再次想道:静观其变。   她提步走到了周玉旁边。   低头一瞅,姬姒也是一惊:没有想到,这周玉还真是个才子。   不管是他的琴,还是他的画,都已韵味悠长,风格独特,确实是一家之作。   可是,周玉越是才智出众,姬姒越是心存疑惑。   见她迟疑,一侧的周玉轻声道:“阿姒,请!”   姬姒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要是写得不好,还望十一郎不要见怪。”   周玉也笑了,他看向姬姒,声音挺温柔的,“自是不会怪你。”   “那就先行谢过郎君。”姬姒从他手中接过沾好了墨的毛笔,就在她青葱一样的手指与周玉的手指相触时,突然的,周玉的尾指似是无意一勾,而这一下,正好勾在姬姒的掌心,令得她的掌心一阵酥痒,更令得一颤之下,姬姒手中的毛笔差点摔落于地。   不过,便是到了这个时候,姬姒的脸上,还是没有半点羞色。   一直注视着她的周玉,不由垂下了眸。   姬姒在旁边的硕台上又沾了一点墨,转眼,一行矫丽的行书出现在画卷右上侧,“落花有意常作春,流水无心见暮冬。”   当今之世,擅行书者不少,姬姒这一手字,虽不是如何出众难得,却也行云流水,笔法虽稚嫩,骨架却已初成,与那些书香世家的闺秀功底差不多。   姬姒写出两行字,把毛笔一放,转头朝着周玉瞟了一眼,似笑非笑地扯了一下唇后,姬姒一福,“阿姒家里还有事要忙,就不耽搁几位郎君的行踪了。”说罢,她朝着郑氏夫妇也行了一礼,居然二话不说就转过身,提步离去。   直到姬姒的背影消失在众人眼前,郑父的脸上才闪过一抹郁怒之色,他刚要发作,却听周振哈哈笑道:“确实是时辰不早了,诸位,我们也该回客栈了。”说罢,周振广袖一甩,也不向郑氏夫妇说什么客套话,就这样飘然离场。   一直到上了驴车,月红还一脸担忧地看着姬姒。   驴车驶动时,月红忍不住说道:“女郎,你刚才这样不好,你会得罪郑家的!”   姬姒一直在沉思,直到月红用手肘捅了她两下,她才开口回道:“如果我不那样做,才真是后患无穷!”   她的终身大事,什么时候轮到郑氏夫妇做主了?她要是到了这个地步还客客气气,那郑氏夫妇绝对会借了春风不罢休,把她的婚姻大事当自个家的买卖来做!   周玉一行人,那是浩浩荡荡,车队回往客栈的路上,也惊起围观者无数。   一入自家包下的客栈,周玉那张如玉般俊美的脸便淡了下来,他一边走一边解下外袍,吩咐道:“把这个拿去烧了。”转眼,他瞟到一个美婢小心包好的布囊时,淡淡又道:“用过的酒盅器物,通通扔了……郑氏那地方太低贱太俗,多呆一刻都让人晦气。”   婢仆们慌忙应了,一侧的周振周峦三人,这时也解下外袍让婢女们拿去当柴火烧。而周泠,在把手中的画卷拍了拍后,突然笑了起来,“十一兄,那小姑子骂你呢,“落花有意常作春”,哈哈哈,她说你是那种喜欢四处播放春意的多情郎呢。”   一侧的周峦周振,这时也笑了起来,便是周玉本人,也眯着一双丹凤眼笑了。   周振也在一侧说道:“不错不错,是个真聪慧的。只是十一兄啊,我看她对你是真没意思。你看她这话说得,“落花有意常作春,流水无心见暮冬。”这不就是说你的风流多情,实际上却是个心比暮冬还要冷的人吗?得得,反正大人已经说过,如果这姬氏的小姑不曾中意你,我们三人也可以试试。要不,换我上场得了?”他说是这样说,可话音一落便是一阵老大的哈哈声,那表情,明显是在看周玉的笑话。   这也由不得几人不乐,周玉这人生得好,才华又高,一路走来,不知迷倒了多少家的小姑。可以说,他们这还是第一次发现,在情场上从来攻无不克的周玉,也有吃瘪的时候。   姬姒主仆两说笑了一阵,又猜测了一番,都得不出结论后,姬姒便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回到庄子时,孙浮向她禀报,说是那两个米铺有人问售了,再一问,却原来是庄家想要。   庄家开出的价钱还算公道,当天姬姒便拿了契书,把那两家店铺换成了黄金,至此,姬姒在这荆县,除了现在的这个庄子,那是什么财产也没有了。   不知为什么,几位周姓郎君的到来,让姬姒有了种紧张感。最重要的是,这一幕,她的记忆中并没有出现过。想起来,如果她记忆中的画面是前一世的经历的话,那么,前一世的这个时候,她正陷入庄十三的感情漩涡,在很多人眼里,她已是个不清不白的女子了。这样的话,那几人就算到了荆县,只怕听了她的名声,也会退避三舍。   因为这种紧张感,姬姒急着想多赚些钱。她想,有了钱,她可以随时离开荆县,脱离郑府的控制。有了钱,便是那个来意不明的周玉真想对她做什么,她也可以灵活应对。   而她现在的财产,除了罗水村的那一百亩良田,便是现在居住的这个庄子,以及刚得的曲水县的五个店铺。   这些财产,对于大大小小,包括婢仆管家佃农护卫在内,也有三十几号人的姬家来说,太少太少了。   姬姒坐在书房里,一会想到谢琅,一会想起四个周氏子弟,一会又想着要怎么赚钱,越想,她越坐立不安,眼看天还尚早,她干脆穿起男装出了家门。   对于扮成男子,姬姒实是得天独厚,只需少少在眉眼间做些文章,不知道的人,那是绝对不会把她与女装时的姬姒看成一个人的。   姬姒的驴车,在荆县街上转悠着,转了一会,她看到了自家的米铺,望着那换成庄氏字眼的店面,姬姒直是发楞了许久。   她想,她父亲当年置下这两家店铺时,一定没有想到过今天。   这般一寻思,姬姒便是一阵疲惫,她轻吁出一口气,低声命令道:“走,去醉仙楼看看。”   醉仙楼虽然是庄十三的产业,可做为荆县第一酒家,这里常年人来人往,宾客如云,要探听什么消息,或者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这里对姬姒来说都是首选。   不一会功夫,驴车便在醉仙楼外停下。   姬姒低声交待了黎叔两声,便提步入了醉仙楼。   刚刚挑了一个靠窗的几坐下,姬姒便听到前方有一人说道:“这世道真是没法活了,话说前不久那北魏兵才退下去,五天前我又听人说起,那劫匪罗大头说是向湖山村的人下了劫杀令,现在湖山村那几千号人,都是人心惶惶啊。”   “那湖山村向县府求救没有?”   “求救?谁去?这些年的兵匪劫匪多了去了,哪一次官家当回事过?”   “还是那些自家庄园有部曲的豪强好,要是湖山村也有这么一个豪强,那就不怕劫匪了。”   秀水村?罗大头?县府救兵?   想着想着,姬姒眼中一亮,她腾地站起,朝着急忙赶来的小二扔了十几个铜钱后,急急走出了酒家。   没有想到姬姒这么快就出来了,黎叔连忙问道:“女郎,怎么这么快?”   姬姒看着他,双眼亮晶晶的,“我想到赚钱的买卖了。”   gt; 第十四章 偷取 更新时间2015-4-15 19:46:13 字数:2947  九月的清晨,朝露初发,白霜隐隐。   离湖水村还有七十里远的官道上,有着一间民间修建的逆旅,这样的逆旅,主家通常会备上大量的牲畜用的粮草,以及食物和锅灶,以供来往的行人自己烹饪和使用,当然,这些都是要给钱的。   相比起一般的逆旅来,这一间逆旅,是用木头搭成的八间小屋,外观顺眼,内里精致,想来要是有士大夫经过,是很乐意在此地歇脚的。   一袭男装的姬姒,缓步走下驴车,在黎叔孙浮等十来个护卫的保护下,朝着逆旅中走去。   此刻还是清晨,逆旅里也不曾宿有客人,看到姬姒一行人过来,那主家夫妇高兴地迎了上来。   只是,当姬姒摘下头上的纱帽时,这对四十来岁,双鬓发白已显老朽的主家夫妇,却是一脸失望的止了步。   见他们迟迟不前,瘐沉恼了,他高声喝道:“你这店家是怎么回事?来了客人,怎地不理?”   那对苍老夫妇像突然清醒了一下,连忙颠颠地跑了过来。只是来到姬姒面前后,那妇人叹着气,哑着嗓子劝了起来,“这位小郎,现在还是清晨,再向南行进八十里,会有一小镇……小郎不如去那里宿去?”   她那丈夫也苦着一张黄瘦的尖削脸说道:“是啊是啊,咱们这小地方小旅舍的,住起来也不大舒服啊。”   这两夫妇的话一说出,瘐沉便在一侧哑然失笑,他叫了起来,“我走南闯北多载,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有把客人朝外赶的旅舍。”话音一落,瘐沉脸色已是不好。不止是他,姬姒带来的十几号人,也是人人脸色不善。   姬姒身边的这些小护卫,对上豪强世族自是退避三舍,可对上旅舍掌柜这样的小人物,耍耍威风发发脾气,那还是很自然的事。   那对老夫妇见这十几个大汉脸色不好,也吓了一跳,当下,那老妇人连忙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不是。”   她还在结巴,她的丈夫已在一侧急声说道:“诸位误会了,小店之所以让郎君离去,并不是不待客,而是小郎实在生得太好了啊。”   在众人一阵愕然中,那老人连连叹息,“这位小郎实在生得太俊,放在哪里,都如珍珠立于鱼目当中。不瞒诸位,咱这逆旅,时常要向左右山头的强人交纳保护费的,他们的人,也经常会盯着这里。那些强人要是知道咱们这小店来了小郎这般好看的人物,说不定就会起什么坏心了。哎哎,去年老头子便遇到了一个斯文小郎,那小郎颜色还远如客倌呢,那些强人都把他劫了去。后来听人道起,说是侍侯建康的权贵去了。客倌可能没听说过,如今这世道啊,女儿家生得美貌,也就那个样,寒家儿郎若是长得俊了,那可会不得了的。就算是陛下,对这一点也从不讳言……”   这老头一边感慨一边叨叨,说了半天,那意思竟是嫌弃姬姒男装扮相太过俊俏,怕她被强人看中,招来了灾祸。   一时之间,瘐沉孙浮等人都黑了脸。   这也怪不得他们孤陋寡闻,这些人一生中去得最远的,不过是青山县,以往见过的最大豪强,不过是庄家那样的。这世间,权贵和庶民,那是宛如天和地。平素里,他们哪里听闻过,居然还有男人对男人感兴趣的事?便是姬姒,她的很多记忆也要触发了才有,不曾触发时,她也一样的孤陋寡闻。   主仆众人看着连悲带叹的店家夫妇,一时面面相觑。   仆人们都在等姬姒的决定。   而这个时候,姬姒还真是迟疑了。这次的计划,她在路上回想了十数遍,自认为把每一个环节都想得毫无遗漏了,她甚至可以预料到,大功告成那一日,自己载着满满几车银钱回府的风光。   可她想来想去,就是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旅舍,竟然不愿意招待她!   寻思一会后,姬姒断然说道:“走吧,我们去镇上。”   “是。”   离开旅舍后,姬姒有点闷闷不乐,见她一直不吭声,瘐沉把驴凑了过来,小心说道:“女郎,那两人既然说男子不如女子安全,不如你换回女装?”   瘐沉这话一出,姬姒哭笑不得的训斥声响起,“说的什么鬼话?!”斥喝过后,她大声命令道:“走快一点。”   “是。”   来到这个湖河镇后,姬姒吸取了教训,在进客栈之前,都不曾取下头上的纱帽。   转眼,姬姒一行人在湖山镇已呆了三天了。   这一天上午,姬姒刚刚用过早餐,突然的,孙浮带着四个护卫急步走来,他一来到姬姒身边,便凑近她低声说道:“女郎,他们来了!我在城门看到的,一行几百号人都是背着长条布囊,脸有凶相,应该就是女郎所说的劫匪罗大头一行人,不过他们没有进镇子,一个个骑着牛径向西边去了。”   说到这里,孙浮兴奋起来,他激动地低声说道:“女郎,要不要现在出发,掏了他们老巢?”唯一可惜的是,那老巢离小镇足有百里远,要是住的是那逆旅,也就只有二三十里远,摸过去,真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   就在孙浮暗暗惋惜时,姬姒站了起来,她按了按纱帽,想道:罗大头的老巢离得太远,一百里走下去,少说也有一二天,再中途折腾一下,来回要做五天的打算。五天时间,变故太多,事不可为啊。   想到这里,她也暗叹一声,压着声音说道:“巢穴先不要去,你吩咐下去,让大伙好吃好睡,便说,天一入夜便开始行动。”   孙浮连忙应好。   夜晚很快就来临。   一到晚上,姬姒一行人便出发了。这个时节,因战争频发百姓贫穷,烛火等物,那是贵族才用得上的东西,再加上普通百姓大多营养不良,导致夜间如盲。所以,偌大的小镇上,只有每隔上几百米插上一根火把,照亮了方寸天空,行人更是完全没有。   姬姒让人把众驴的蹄子都用布包上,便驾着空车,驱着驴,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镇西一个庄园旁的巷子里。   这个庄园位置很偏,外观看起来很普通,与姬姒的小庄园并无差别。   星光下,姬姒看了一眼庄园,点了点头,回头低声问道:“准备从哪里进入?”   这地方,孙浮等人白天是来踩过点的,当下他痛快地说道:“西侧角的围墙旁有散乱的石头,从那里可入。”   姬姒点头,她压低声音说道:“先投石问路,如果没有响动再行动。不过据我所料,这里面汉子是没有的,便是有,也只是几个妇人,你们点上迷香,把她们全迷晕了再行动。”   “是。”   低应过后,在姬姒的注目中。在孙浮扔了一块石头,庄子里还是一阵安静后,十几个护卫,依次翻入了围墙。   姬姒没有入内。   她一直坐在驴车中,目光明亮地看着围墙处,一颗心,随着时辰流逝而七上八下。   在她的记忆中,这次罗大头对湖山村的歼灭行动,早就入了一个大人物的算计当中。她依稀记得,那个大人物,就是解了曲水县之围的那个。   罗大头的行为本来没有错,他唯一错的是,恰好他做这事时,那个大人物来到荆州了。   对那大人物只是顺手而为的事,对罗大头却是灭顶之灾,就在他肆无忌惮的放出风声,要杀了湖山村一村人的时候,他没有想到,消息传出的后果,是他落入了那大人物设好的包围圈。   记忆中,这一役过后,为害多年的罗大头全军覆灭,然后便是罗大头的老巢,还有他在镇上的这个落脚点,也全被那大人物掀了。一方强人劫杀十数年得来的巨额财富,尽数被人拿去。   原本,姬姒是想趁机摸进罗大头的巢穴的,现在为了安全起见,她就想取了这庄园的财富去。   驴车上,姬姒一颗心时上时下,而庄园中,始终安静得让她心静。   这种安静,一直持续到了鸡鸣时分,先是一个个沉重的麻袋,然后是一个个小包袱,再然后是一个个箱子扔出围墙,然后跳出来的,是黎叔和孙浮。   黑暗中,两人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到姬姒,孙浮兴奋的喘息地说道:“奶奶的,外表看不出,里面倒是个真富贵的,女郎你没见到,那么大一个的珊瑚树,就那样摆在大堂上……”   姬姒打断他,急急说道:“仓房呢,可有寻到仓房?”   孙浮一楞,奇道:“还有仓房?”   姬姒听到这里,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她看了一眼东边天空浮起的那一缕微光,以及远远传来的脚步声人语声,她暗叹一声,说道:“罢了,知足常乐。把大伙叫出来吧,这里的东西,应该也够我们用一阵了。”    第十五章 收获和郑家 更新时间2015-4-16 22:07:21 字数:3863  天亮了。   姬家的六辆驴车走在官道上,并不引人注目。   事实上,这几天,应该是湖山这一带最安全的时候,盗贼头子罗大头被坑了,大人物还率着他那强得可怕的私兵在这一带活动。任哪一路劫匪,这时也只能像老鼠一样躲在洞里不敢吱声。鉴于这些,姬姒下令车队日夜兼程,想用最快的速度赶回荆县。   所幸,荆县离这里不过是二三百里的路程,一番不管不顾的疾驰后,第四天,姬姒等人便出现在自家家门口。   一入庄园,姬姒便令人把大门紧闭,然后,众人开始卸货。   首先,是满满两车的稻谷,如今这时世,不管是前朝的五铢钱也罢,还是当今陛下颁布的四铢钱,老百姓都是不信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朝代变化太快了,相信这些货币的人,早就在一个个王朝的覆灭中破了产。   对于民间来说,普遍流行的还是以货易货,而粮食,则是以货易货的中坚。相对于世人常作钱用的栗米来说,味道更美,更为士大夫们赞美喜爱的稻谷,价值也就更高。   孙浮等人弄来的这两车稻谷,是从罗大头的厨房里弄来的。想来,那罗大头是准备杀掠一番后,便回来摆庆功宴,那厨房里不但稻谷堆得满满的,还有各色鱼干,以及各种时令菜疏。自然,这些鱼干菜蔬也到了姬姒的第三辆驴车上。   第四辆五辆驴车里,装的则是一个个木箱,这木箱里,是一匹匹的绢帛,同样,这也是这个时代充当货币的财物。   第六辆驴车,则是此行最大的收获,满满一驴车的黄金古玩珍宝珊瑚玉器以及青白瓷器。这些东西,都是罗大头摆在庄园会客厅里炫富用的,每一样都来历不凡,也非常珍贵。   庄园里,众婢仆笑笑闹闹,眉眼间一个个都是心满意足,而他们看向姬姒这个小主人时,那表情中更是透着一种无以言喻的满足。   就在不久前,他们的小主人弄到了五个曲水县城店铺,这笔意外得来的横财,本已让他们十分欢喜,满足得不能再满足了。这才过了多久?小主人一出手,又给家里添了六车的财帛了。   与高兴合不拢嘴的婢仆们不同,姬姒这时挺郁闷的。眼前这满满六车的财物,看起来很多,可粮食也罢绢帛也罢,堆在那里吓人,可花用起来那是飞快。真正值钱的那一辆珠宝珍玩,却又万万不能露面……她家小势薄,既惧罗大头的余孽,也不想引来这些珠宝原来的主人的注意。所以,这一车宝物看着是好,在这荆州一带,却不到非常时候不能动用。   暗叹一声,姬姒把这些珠宝珍玩悄悄藏进自家的秘密仓房后,然后把粮食绢帛摆在仓房,用来应付日常开销。   完成了这些动作后,姬姒便把罗大头的事抛到脑后。   第二天一大早,郑府派人来了。   事实上,在姬姒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郑府已派了两波人过来。   坐在客厅里,姬姒接待了这个郑家的管事。   管事约摸三十六七岁,是在郑府呆了多年,这也意味着,他是看着姬姒长大的。   几乎是姬姒一落坐,这管事便一边喝茶,一边用着失望的语气说道:“阿姒,你父母过逝才不到一年,你就变得这么让人失望了。”   他说道:“我家夫人是看着你长大的,说句掏心窝子话,她就是对自个的嫡亲女儿,也没有对你这么好。可你是怎么回报她的?那天当着贵客的面,你招呼都不打一个,袖一甩就走了,你的教养呢?你的礼仪呢?奶母也是母,你的孝道呢?”   听到最后一句时,姬姒差点失笑出声,她连忙低下头掩饰,心里忖道:算了,我得原谅这些大字也不识几个的“读书人”。   郑府管事继续说道:“夫人和大人都非常生气,阿姒,我这次来,是带你前去请求两位老人原谅的。”   说到这里,管事站了起来,对着跟来的两个高大婢妇命令道:“来人,把姬小姑请上车!”   于是,这两个如男人一样强壮的婢妇,便向姬姒走来了。   姬姒暗叹一声,站了起来,笑道:“不必了,我自己走吧。”说罢,她老老实实地跟在管事身后,朝着门外的牛车走去。   这就是姬姒一直忍耐,郑家可说是仆,她却不得不虚与委蛇的原因。这个时代,每个豪强地主贵族都会在庄园里养一些护卫,用时人的说法,这叫部曲。这些部曲,平时可以保护庄园防备劫盗,出门也可以行护卫之责。便是姬姒,孙浮瘐沉等人也是她的部曲,只是姬家太小,她的部曲只有十几人,而郑家那样的豪强,部曲则有一二百人。   牛车行进时,车外,管事带着责难的喝问声还在传来,“阿姒,你在县里不是有两间米铺的吗?怎么变成庄家的了?”   姬姒心想:他们果然想过,要通过为难米铺的生意来给我教训。   牛车里,姬姒微笑着回道:“哦,是那样的,庄家说是想买,我就给他们了。”   外面的管事冷哼一声,教训她道:“阿姒,你年纪还是小了,不懂事啊。买了米铺,你那一百五十亩田地,能有什么用?养得活一家子吗?”   姬姒垂眸抿唇,暗暗想道:我就是要卖了那两个铺子,省得你们动不动拿它来拿捏我!   过了一会,管事的声音再次传来,“阿姒啊,你知道这一次,夫人为了你的婚事,费了多大的力气吗?不说别的,如周玉郎君那样天人一样的人物,就不是随随便便出现的,他是大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刻意引来的。这样天大的富贵,这样天人一样的夫婿,夫人和大人没有给自己的女儿,而是介绍给了你,这是多大的恩情你知道不?”   姬姒听到这里,生怕自己失笑出声,连忙以袖掩嘴,她在心里想道:真是人至贱则无敌。这种谎言,他们也敢信口扯来?周玉那些人,看待郑氏众人时,明明如看泥土粪堆般不屑。   要知道,那一天里,她的直觉便告诉她,她要是太给郑氏面子,只怕连她自己,也会被周玉低看五分!   同一时刻,郑氏庄园。   郑夫人自那天姬姒拂袖而去后,便一直有些恼怒,连带的,庄子里的婢仆奴隶也人人自危。   特别是她连派了两波人都没有请来姬姒后,郑夫人的火气就更大了。   这一天,她派出管事去了姬府后,便一直半闭着眼,站在她身后的婢女,那是捶肩都捶得小心翼翼,唯恐惊扰了夫人。   这个时代,不但王朝更替迅速,上至王公下到庶民,也是命如蝼蚁。荒乱之世,自有荒暴之人,一种竞相奢侈的攀比之气流行上下时,还有一种残暴之气无处不在。便如,前朝那个与王恺比富的石崇,他用美女劝酒,客如果不饮便杀美女。而那个脸不改色看着石崇连杀了三个美女的王敦,因为那一句“他杀他的人,与你何干”的话,甚至被许多人赞许。有所谓上有所行下有效焉,许多突然暴富的豪强,他们或许没有底气与士族比试富贵,可比试残暴,他们是绝对有能力的。   安静得没有人敢喘气的厢房内,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清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母亲。”   却是身材瘦长,面目清秀笑容可掬的郑况来了。   看到这个最疼爱的儿子,郑夫人的唇角不由浮起了一抹笑,而她这一笑,众婢同时松了一口气。   郑夫人微微欠身,朝郑况笑道:“我儿来了?快坐。”   郑况在郑夫人的对面坐下,他端过婢女递上来的茶盅抿了两口后,说道:“母亲,孩儿派去打探的人回来了,他们说,周玉等人,确实是建康人,而且在建康名声很不小。那个周峦,听说还是什么将军,周玉则以才高著称,听说当今公主都有意招其为婿。”   听到这里,郑夫人惊了,她腾地坐直,奇道:“这样的儿郎,为什么相中姬姒一个孤女?”   郑况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儿也不知……儿只知道,这周氏四兄弟,在建康颇有才名也以美仪容著称。”   说到这里,郑况突然命令道:“都退下去。”   等到所有婢仆都离开后,郑况凑近郑夫人,低声说道:“母亲,这几日里,周玉三番四次向儿打听姬姒的情况,态度极为端肃。儿以为,他只怕是真的想娶此妇为妻。”顿了顿,郑况压低声音又道:“儿这两日再三寻思,心里总不安妥。母亲,姬姒这个小姑,年纪虽然小小,那城府可深得很呢。不说别的,就说咱两家这些年来,何曾断过来往?可是在这个月之前,谁听说过姬姒是个多才多慧之人?还有,这次她在几位周郎面前对我等如此无礼,只怕也是有些用意。”   不等他说完,郑夫人便咬牙冷笑道:“儿说得不错,母亲也真是走了眼了,这么多年了,眼底下藏着个大才女,竟丝毫不知情。”想到那一天姬姒在贵客面前的张横,她更是恨得额头青筋横露!   郑况打断了郑夫人的臆想,轻声又道:“儿思来想去,觉得姬姒那个小姑,只怕她前脚进了建康,得了周家的大富贵,后脚就把咱们这穿针引线之人抛到脑后。所以儿今日与那周峦聊起姬府时,便跟他说了,那姬姒,还有一个双生兄长,只是当时恰逢姬氏仇人追杀,姬姒的父祖,便把她那双生兄长寄放在一府人家,我还对周峦说,这些年来,姬氏的那个仇人一直在盯着姬府,所以姬父一直不敢把亲儿接回来,便是姬父姬祖,他们的死也都不是意外,而是被仇家所杀。”   郑况强压着兴奋的说道:“母亲,也不知那周峦调查到了什么,儿这话一出,他居然马上就信了,还说了一句“原来如此”的话。而且,儿子曾经以为,儿子这么一说后,他们娶姬姒之心就会淡去,哪知那周峦的语气里,却没有半点松动。”   郑母听着听着,先是不解,转眼她明白过来,“我儿,你杜撰了这么一个人物,难道是想找什么人冒充不成?”郑母越想越兴奋,竟腾地站起来,说道:“这样好,这样安排好……姬姒那贱货既然不可靠,咱们就安排个自己人进去。我想想,如果我的儿孙成了姬姒的亲兄,成了建康周氏的大舅子,那岂不是说,他可以借助周家的势力在仕途上有所作为了?我儿我儿,这事如此处理巧妙的话,那我郑家,可谓是一步登天了!”   转眼,郑母问道:“这事,跟你父亲说过没有?”   提到郑父,郑况有点丧气,他低声说道:“父亲有点犹豫,可我话都放出去了,他便说了一句“也罢。””   郑夫人一挥手,道:“别理你父亲,母亲便觉得这个主意甚好。”   兵荒成乱了数百年的时代,百姓们的识字率,还不到百分之一,甚至这百分之一中,还有一部份是工匠之类。郑夫人虽然能干,却也只粗识文字,而郑父虽说读了几年书,却也只是略有见识,至于郑识,论真实水平,也就是个粗通文墨的程度。   知识的浅薄,加上没有几本藏书,没有智者点拔,对这一家人来说,能想起目前这个计策,那已是绞尽脑汁动用了全部智慧的结果。真说起来,不管是郑父还是郑母,都不知道眼下这个主意,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了。    第十六章 你有一个双胞兄长 更新时间2015-4-17 23:01:30 字数:3114  牛车载着姬姒入了郑府了。   郑府的庄园,占地五六百亩,庄园内有良田三百亩,山峰一座,湖泊一个。算得上景灵人秀。   十几年前,姬姒的爷爷连夜带着还是仆人的郑父出去办一件极要紧的事,半年后,姬姒的爷爷被劫匪所杀,几十个护卫只余下郑父一人,郑父因为失职,几次在姬父面前哭昏过去。姬父心慈,好言宽慰一番后,还一时冲动把卖身契还给了郑氏夫妇。可出府七个月不到,郑父便带回来了一笔巨额财富,说得得自山贼,从此,郑氏一族发了家,在这荆县有了一席之地,而原本是主人的姬府,却处处窘迫,日子过得一日不如一日。   这些年里,也不是没人说过,郑父得的钱财,全部来自姬府藏宝,可流言终归是流言,查无实据,再加上那些年,人前人后,郑氏夫妇对姬姒的父母都极尽恭敬,也就无人把那流言当真。到姬姒父母过逝后,姬姒成了孤女,他们的态度变得恶劣,姬姒才重起了疑惑心。   按下心头涌出的思绪,姬姒跟在管事的身后,朝着郑夫人的府落走去。   走着走着,前方的花园里,传来了一阵清脆的笑语声,这些笑声男女都有,听声音年纪都不大。   姬姒停下脚步,微笑地问道:“府里有游宴?”   管事在前面回道:“宓小姑说是不开怀,便请了几个朋友赏菊。”说到这里,管事还回头朝姬姒瞟了一眼,那眼神是说,郑宓之所以不开心,是因为她父母把大好的婚事给了姬姒。   在管事“你要感恩”的眼神里,姬姒微微一笑,她说道:“阿宓心胸小了点,是要请一些朋友开导。”   管事瞬时黑了脸!   明明是她占了郑宓的机会,她不但不感恩,还反讽对方心胸狭小,这人,还真是可恶可厌!   这时,几人已来到了花园之侧,左边百步开外,便是六七个身着华服,说笑正欢的少男少女。   远远看到姬姒,郑宓推开挡在身边的人,几个箭步便冲到了姬姒面前。   郑宓尖声叫道:“哟,今儿个吹了什么风啊?居然来贵客了!”   郑宓是此间主人,她一开口,那些簇拥在她身后的几个少年少女便知道她不喜姬姒,一个个格格笑了起来。   姬姒抬起头来,她朝天空看了一会,转过头对着郑宓挺温柔地说道:“阿宓可能不知,这要知风向,得先看树叶,如此刻树叶向北边倒,那就是起了南风了。如今秋寒之季,居然刮起了南风,只怕天要下雨了。”   郑宓呆住了。   她身后的少年男女,倒是听得入神,一个少年更是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说刮起南风,便是要下雨?”   姬姒还没有回答,郑宓已尖声叫了起来,她怒道:“姓姬的!本小姑是在问你吹了什么风吗?你别装疯卖傻!”   姬姒睁大双眼,一脸无辜眼神清澈地看着她。   郑宓更怒了,她待要发作,猛然看到一个向自己望来,眉头微蹙的少年,便又把涌到嘴边的尖叫吞了下去。   就在这时,姬姒朝郑宓点了点头,袖子一甩,再也不理会她的飘然离去。   于是,好不容易忍下怒火的郑宓,又愤怒了。   郑夫人所住的院落已然在望。   当姬姒进入郑夫人房间时,这才发现,这房间里并无婢仆,除了郑夫人外,郑况也在,在郑夫人身侧,还有刚才跟在郑宓身边的一个婢妇。她进来时,那婢妇正凑在郑夫人耳边低语,一看到她,婢妇立马住了嘴。   看来,刚才自己对郑宓的作为,已有人跟郑夫人说了。   说了就好,说了,就是撒破脸了,也省得她还要虚与委蛇。   这世间有些人,你越是示弱越是妥协,他们越以为你好拿捏,也就越是得寸进尺。她现在家有余财身有恒产,随时可离开荆县。她已经敢强硬了。   郑夫人挥退婢妇,看着姬姒许久没有开口。   原来,她还打算着与姬姒好好谈一谈,可听了婢妇的话后,郑夫人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幸好,她从来都没有打算,通过怀柔的手段达到这么重大的目的。   微微颌着,郑夫人示意姬姒坐下后,从一侧的木盒子里拿出两封信,说道:“阿姒,这是你爷爷和你父亲当年留下来的,你看看。”   姬姒伸手接过。   才看了几眼,姬姒的脸色便是一变。   见她沉怒,郑夫人和郑况同时露出了一个笑容。   姬姒仔仔细细地,把两封信看了一遍。   第一封信上是以她爷爷的语气说的,信上说,刘裕其人,张横无能,好毒杀大臣,还说这样的人当了天子,非百姓之福,他现将自家财富全部献给某某某,只盼他能赶走刘贼得了江山。   刘裕,是当今这刘宋王朝的开国之君!这封以她爷爷口气写给反贼的信,是封大逆不道的反信!   第二封信,是模仿姬姒的父亲,信上,姬父在那里以一种不安的语气说道,某某日,合同劫匪在长江赤壁河段弄死了一个世族郎君,现在他发现,那郎君是琅琊王氏的嫡子。信的下面,有她父亲的签名,还有年月。以姬姒的见识之广,她马上便知道了,琅琊王氏有那一年里,还真的死了一个嫡子,那个嫡子,也正是死在赤壁那里……   这两封信,把她爷爷和父亲的字体模仿得唯妙唯肖。   姬姒青着脸看完后,慢慢抬起头来,说道:“你们有什么要求?”   费心积虑伪造这么两封信,他们到底想达到什么目的?   “啪啪啪”的掌声中,郑况笑了起来,他得意地说道:“阿姒果然是聪明人。这样说吧,昨天呢,我跟周玉郎君说起阿姒的家里人时,曾说阿姒还有一个双胎兄长在外。”   姬姒明白了。   她态度缓和起来,笑了笑,姬姒软软地说道:“原来阿姒还有一个嫡亲兄长?奶兄有这个意愿何不早说?何必弄出这样两封信来?”   郑况哈哈大笑,他把信收回木盒,志得意满地说道:“阿姒放心,你自去当你的周家妇,你的那个兄长呢,好歹也是你娘家人,会帮你稳固你在周家的地位的。恩,只有你乖乖的,这两封信啊,也就是两张纸。不过呢,如果你不乖,到时候可就别怪你那兄长出手狠辣了。”   说到这里,郑况大声说道:“来人,送客!”   姬姒站了起来,她走出两步后,突然回头问道:“这信的事,不知将来会有几人知情?”   郑况见她语气软和,已经妥协,大喜着回道:“阿姒放心,除了父母双亲,便只有我与郑管事四人知情。”   姬姒闻言,点了点头说道:“那行,还请奶兄好生收好这两封信。告辞了。”   姬姒走出郑府时,正好黎叔也驾着驴车来接她了。她坐上驴车,看着东边那白晃晃的日光,突然轻轻一笑。   不一会功夫,姬姒便回到了庄子。   一入庄子,她便把自己锁在厢房里,这让本来就不安着的黎叔等人,更是焦虑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的,房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   众人齐齐抬头看去。   这一看,所有人都看直了眼。   直过了好一会,黎叔才叫道:“女,女郎?”   姬姒说道:“恩,是我。”   众仆同时笑了起来,孙浮更是乐道:“女郎,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一手技术?如今你这模样,可真有点惊人。”   此刻的姬姒,还是做男装打扮。只是与平素只是穿上男子袍,随便扎了男子发式便上街的姬姒不同,这一刻的她,是精心妆扮过的。   妆扮后的姬姒,与女装的她,真的只有三分相似了。而她剩下的七分,则是全然的俊俏。   有所谓风神如玉,有所谓皎兮佻兮美少年,有所谓皎如玉树临风前,有所谓春色三分,他占一分,这些词语,全可用在此刻的姬姒身上。   这张脸,在太阳光下光洁干净,没有半点敷粉的痕迹,却楞是比现在的姬姒本人,还要美了一个档次。这种美,还是男子的美。   众人万万没有想到,姬姒竟然有这等本事。   面对着黎叔等人如潮水般的谀词,姬姒却是无所谓得很,因为,她只是把自己长大成熟后的样貌化出来,再向男性化的方向倾斜了一下罢了。   孙浮还在乐,“女郎,依我看啊,你这风姿可勉强能与那谢琅一比了,那周家兄弟号称美男,比起你现在还要差上两筹。”   姬姒白了他一眼,暗暗想道:真要到了那个时候,这个样子的我,便是姬姒的双胞兄长了。   郑氏那两封伪造的信,说着骇人,其实能做的只是拿捏嫁入周家,当了贵妇的姬姒。如果她没有嫁入周家,郑家的那一番布置,也就落空了。   在郑家人看来,如周玉那样的条件,许的又是正妻之位,姬姒是不可能不心动的。便是她那天直截了当的回绝,在郑家人眼里,也不过是她玩的故擒欲纵的把戏。   而姬姒,想明白这些后,心里其实并不怎么担心。   只是她隐隐觉得周家四兄弟那样的俊彥,一来就是四个,而且明显是冲她而来,那么她的准备也得周全才好。因为,姬姒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真有一个双胞兄长,那么在周家四兄弟面前,她便又能多几分筹码。    第十七章 诚意 更新时间2015-4-18 23:40:40 字数:2880  一天晃眼就过去了。   第二天,姬姒起得有点迟,昨天晚上,她做了一整晚的梦,梦中,她好象回到了小时候,看到父亲坐在书房中,念叨着“宝藏”什么的。   什么宝藏?姬姒晃了晃头,感到有点头痛,她一边揉搓着眉心,一边暗暗忖道:我这阵子还真是被钱财迷了眼,连做梦都在梦宝藏了。   外面,是阳光正好,姬姒在这里晕乎,她的婢女月红,却一件一件寻着衣裳。时不时的,月红还嘀咕两句,“我家女郎扮男子这么俊,连配得上她的衣裳都没有。”转眼她又哎哟一声,“这件不行啰,这件怎么配得上我家女郎的花月容貌?”   姬姒听到这里,嘴角猛然抽搐了一下。   就在这时,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不一会,瘐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女郎,周玉郎君到了门外,说是前来拜访。”   姬姒正在画眉的动作顿了顿,转眼,她微笑道:“请他进来。”   “是。”瘐沉应过后,大步离去。   就在姬姒匆匆化好妆,换上衣裳时,瘐沉的脚步声再次传来,紧接着,他在外面再次说道:“女郎,周玉郎君不肯进来。他说,秋高气爽,正是人间好时节,如果女郎不嫌弃的话,可否陪他到楚汀山上走走?”   楚汀山,是荆县境内的一处景色,虽不如何出名,却也是山灵水秀,那湖泊旁有沙滩无数,一群群鸥鹭飞来飞去,算得上是个好去处。   姬姒垂了垂眸。   过了一会,瘐沉听到她含着笑说道:“也好。”   说到这里,姬姒站了起来,她张开双臂,让月红替她披上披风,回头交待道:“多叫几个人在山下侯我。”   “是。”   姬姒走出自家大门时,一眼便看到了那个长身玉立,双手抱胸的如玉郎君。与此次一样,他依然是一袭宽袍广袖,随着一阵阵秋风吹来,直让这个略显清瘦修长的青年,有一种凌风欲去的美感。   也正因为她门前有了这一个景色,来来往往的行人和驴车,都放缓了速度,好几处宅院还悄悄打开了侧门,有少女们含羞带怯的说笑声隐隐传来。   姬姒示意黎叔驾着驴车上前,在周玉那黑如点漆一样的眸子看来时,姬姒与他眸光相对,笑意隐隐,“周郎比之周郎,亦不逊矣。”   她这句话含有机锋,前一个周郎,自是周玉本人,后一个周郎,却是名传千古的三国周瑜。姬姒这话把周玉比作周瑜,那是直白的称赞和奉承。只是一句话,既表现了她自己的才华,又表达了她的赞赏,这已称得上风雅,已完全可以与建康那些饱读诗书的贵女相比了。   姬姒一句话说完,周玉的眸子越发添了几分神采,他眼中荡漾着笑意,“周玉愧不敢当。”说罢,他风度翩翩地行了一礼,说道:“阿姒,请。”   “郎君请。”   两个行过礼后,一牛车一驴车同时驶动。   与姬姒所想不同,这一路上,周玉的牛车虽然车帘掀开,可他一直只是低头蹙眉翻看着一叠简册,并不曾主动找姬姒说话。   就这样,在清风徐来,在书简翻卷声中,楚汀山到了。   望着前方大片大片的飞鸟,周玉放下手中的卷册,率先走下了牛车。   走下牛车后,他也不曾与姬姒说话,只是对着河滩上那群鸟齐飞的景致出神。   姬姒来到了他的身后。   这时,周玉轻声开了口,“此地风景如何?”   姬姒微笑道:“机心尽忘,逍遥无穷。”   周玉明明问的是风景,姬姒说的却是逍遥,机心两字更是用了典。这一次对话,又隐含机锋了。   周玉终于回过头来。   他认真地看着姬姒。   他看了她一会,突然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轻笑中,周玉说道:“我周十三郎,也称得上风姿秀异,自身在朝中亦有权位,阿姒为何不要?”   他这“阿姒为何不要”六字,略带了几分委屈,配上他那如玉的风姿,真真能让人心酥醉。   姬姒抿着唇。   她眉眼弯弯地说道:“实是不敢也。正如周郎所言,周十三风姿秀异,据说在建康,公主都拜于郎君膝前,恨不能与君日日好。姬姒何德何能,竟劳得这样的周郎亲自求娶?”   他既开门见山,那她也绝不回避,直言相询!   姬姒说出这个自己寻思了许久,却一直得不到答案的问题时,心里顿时有点紧张,所以,她几乎是认真地看着周玉,眼也不眨一下地等着他回答。   周玉轻笑出声,他黑如点漆的眸,专注地看着姬姒,眸中道尽多情,嘴里则低沉又温柔地说道:“这世间,男子对女子倾情,哪里有这么多的理由!”   此刻他的眼神,还真是专注到了极点,仿佛眸子的主人,真是把她放到了心坎上,疼着重着,心心念念着……   真似对她有多么痴心一样。   要是姬姒真的只有十三岁,也许此刻一颗心下乱抛,迷了方向去。可惜她这人,却是真见过沧桑的。   暗自压下涌出心头的失望,姬姒微笑着避开周玉的目光,轻叹道:“周郎不说,我便不嫁。”   这一下,轮到周玉长叹出声,苦笑起来,“你呀。”   两人各有坚持,在楚汀山也就没有停留多久,一个时辰不到,姬姒便回到了自家庄子。   就在姬姒以为周玉会消停一阵时,过了一天,她再次接到了他的邀约。   而这一次邀约,却是大不寻常了,泛着香气,来自宫中贡品的梅花贴,高大俊郎,骑马上门的护卫,以及护卫呈上来的,说是周郎亲自挑选,来自蜀地的孔雀纹绣罗裙,都显出了这次邀约的份量。更且,周玉还派人给姬姒带了一句话,“此次宴会,专门卿而设!”   而邀约的地点,则是在庄府别院。   是的,没有听错,是庄府别院。   做为曾经的荆县第一强,如今的庄府,正积极地寻找新出路。当他们听到有这么几个从建康来的郎君时,当知道这几个郎君为了一次宴会,就想花大钱置一个庄园时。庄府出动了,他们找到周泠,情真意切地表现,愿意将自家这个风景秀丽的别庄,借给贵客一用,而其间所产生的一切花销,庄家都担了。   说实在的,花钱买一个庄园,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因为谁家也不会有修饰得精致漂亮的庄园放在那里等你上门去买。所以,庄氏这个请求一出,周玉马上应了。   而现在在别庄管事的,是庄十三的母亲。   庄母这个人,是极骄傲极强横的,可以说,在荆县这一亩三分地内,她就没有看得起过谁。   可这样一个不可一世,骄傲强横到了极点,永不服输的女子,临到老了,却犯下大错,由妻贬妾,那心里的郁恨是可想而知。   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婢仆人打扫布置着庄园,庄母神采奕奕。   见她一反前阵子的干枯之势,竟变得这么有神采了,与她向来亲近的婢妇笑了起来,“夫人今儿很高兴?”这个婢妇,背着人时,总是称呼庄母为夫人的。   听了婢妇的问话,庄母笑得鱼尾纹都出来了,她说道:“你知道这几位周郎,都是什么人物吗?”   婢妇连忙问道:“他们是什么人物?”   庄母语气放重,说道:“他们来自建康。”   这个时代,交通不便,路途又灾险重重,很多荆县,不,很多荆州人,终其一生也没有看到过一个建康人。对时人来说,建康就是一个最神秘最富贵最遥远的地方,而那里出来的人,自也是最高贵最了不起的。   所以,庄母一言说出,婢妇和她身后的几个婢女,都惊声感叹起来。   庄母也有点激动,不过她强力压制住,她得意地继续说道:“而那位周玉郎君,他是公主都想下嫁的人。”众婢的惊叹声更响了。   庄母笑道:“不止是他,另外三个周郎,也是经常出入皇宫的贵客。”   说到这里,庄母眯着双眼,志得意满地说道:“那位周玉郎君说了,他会考虑,把周府私营的盐井在荆州方面的贩卖诸事,交给我们庄府来做。”她站了起来,紧了紧衣襟,这个前阵子老了十岁不止的妇人,这么片刻,又有了全盛时的高高在上,“父亲说了,我全力促成此事,立有大功,等周玉履行诺言时,他会让我重新做回夫君的正妻。”   众婢闻言,大喜过望,一个个躬身行礼,叫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于热闹中,有人跑过来了,叫道:“有客人来了。”   庄母连忙端肃表情,率着众人迎了出去。    第十八章 好生热闹 更新时间2015-4-19 22:12:21 字数:3108  荆县一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诸县中,它是最靠近荆州的,光这个地理位置,便为荆县的出色子弟提供了更高的舞台。   庄母早就把建康来的如玉周郎举办宴会的消息传了出去,因此她带着众婢来到门口中时,一入目,便是堪堪停住的十几辆或华丽或轻幔飘扬的牛车,而后面,还有牛车在驶来。   看着这些牛车上的家族族徽,看着一个个华服子弟,庄母深吸了一口气,她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她的身后,几个婢妇已惊声叫道:“天,怎么连荆州城里的大家族也有人来了?”   却是后面又有灰尘滚滚而至,众人定神一看,只见一色的华丽马车——看马车上的徽记,可不正是来自荆州城里的豪强世家?   庄母早就想过,为周氏诸子承办宴席,会给自家带来风光,可她断断没有想到,会是这么的风光!   望着前方还在扬起的烟尘,庄母激动得声音都有点颤,她低声说道:“佛祖保偌,这一下,我庄南氏总算是出青天了。”想来过了今日,所有荆州的人都会知道,荆县庄氏已经攀上了建康周氏……如果不是攀上了,周氏子弟的宴会,怎么会选在庄家的别庄里举办?   从来行商一事,需要的便是这股秋风。以后,荆县庄氏想要做什么,哪个不先掂量掂量份量?同样的,她这个主管事,已是一飞冲天之势了。   这个庄南氏,本就是给她三分颜色,便能开出大染坊的人,此刻,她发现自己得了这么巨大的便宜,一时心跳如鼓,直觉得前阵子中的失落痛苦一扫而空,从今往后,她在庄氏一族中的地位,将更上一层楼。   哼,等她得了势,这阵子欺她的辱她的,定当一一还报过去!还有那个姓姬的孤女,若不是她放的风声,自己怎么会吃那么大的亏?前阵子使唤不动手下也就罢了,现在她复起了,非得让那小贱妇知道厉害不可。   如庄母这样的人,那是典型的无事也要挑出三分刺的。在由妻为妾的这段日子里,她想来想去,还是恨上了姬姒。毕竟,要不是那个扫把星出的邪门主意,她怎么会倒这么大的霉?   别院大门外,各家子弟都没有下车。那些意气风发而来的荆县子弟,这刻看到后面络绎而来的荆州豪门时,哪里还有先下车的底气?   后面的马车还要驶来,前方的人却不敢先下车,不知不觉中,庄府别院外的两条长街,都被车马塞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激动地叫道:“快看,那是荆府的马车!”“荆州第一美人荆离到了!”“真是好大的脸面,居然连荆离也来了。”“荆离都来了,那些仰慕她的豪强子弟定然也会来。”“这下热闹了。”   荆县确实是热闹了,只怕周氏诸子都没有想到,区区一场宴会,竟然会惊动这么多的荆州世家。   随着荆离的到来,众人完全的沸腾起来。   荆州这个地方不比建康,当年北方高门纷纷南下,选的驻足点自然是建康这个帝都。小一点的士族和众世族,在建康占不了地盘,也会挑选靠近建康的郡县为立足之地。可以说,相比起扬州诸地,荆州在北方高门的眼中,绝对不是首选。   正因为来荆州驻扎的大士族不多,所以,现在在荆州称雄的,基本都是本地士族。于是话又说回来了,若没有当年的北方高门南下,这长江流域还是半个化外之地,哪里有几家真正的书香门第,豪门世族?所以这荆州本地的所谓豪门,也就是在荆州一地称雄罢了。   也所以,荆离这个荆州第一美人,和她身后簇拥着的荆离众世家子弟盛装而来时,做为主人的周氏诸子,因为觉得没有露面的必要,直到现在还没有出现,更谈不上上前迎接了。   阳光下的荆离,美得不可方物,她依旧打扮得素净得可以,这个九月秋霜天,她还是一袭淡银色绣五色鸟的罗衣,她这罗衣腰身高束,衣摆层层叠叠拖得老长,罗衣光芒闪动,在阳光照耀下极尽华美,就是相对这个天气而言,有点薄了。同样,她足踏木履,一双雪白的玉足在阳光下泛着光,相比这秋高霜重的天气,也有点太耐冻了。   与荆离同时下车的,是一色宽袍广袖,衣袂飘飞的世族子弟。在这个流行清瘦洒脱的年代,这些世家子弟一个个又瘦又白,只是仔细看了,众人便会发现,这些人的白,有大半是敷了粉。   男子敷粉,这又是这个时代的流行特色。   荆离几个荆地美人,还有那十几个荆州世族子弟一下车,便是一阵香风飘来。这香,可不仅仅只是美人们身上的。众世家子弟,那也是人人佩带香囊,衣服鞋履更都用香熏过。当然,这也是这个时代的流行特色。   他们下车时,都是被下人们扶着,这些下人,有的是俊俏的少年,有的是美丽的婢女,他们恭敬而举止极尽优雅规范地扶着他们的主人下车,这样的动作,同样也是这个时代的流行特色。当今之世,虽然战乱频繁,可就是那样怪,士族也罢,世族也罢,豪强也罢,寒族高门也罢,凡江南子弟,都以弱不胜衣为美,以强壮擅武为耻。   正因为这种风气,那个一到荆州,便率着部曲一口气扫了三十几个县的强盗劫匪的大人物,一直不曾宣扬自己的功劳。   排了长长两列的车队,安安静静地侯在道旁,等着家族地位最高的子弟先行经过。   很快的,荆离和她的朋友们来到庄园门口了。   庄南氏激动得连话也说不完整了,她上前一福,结结巴巴地说道:“诸位贵人驾,驾临,真是,蓬壁生辉。”这么多人中,庄南氏算得上眼界广的了,可这一会,她还是激动太过而失了态。   不过说起来,她失不失态都不重要,因为荆离等人连正眼也没有看她一眼,便越过她朝着别庄里面走去。家族阶层决定地位,地位影响一切,同样是这个时代的特色。因此,荆离等人的这种无视,便以庄母之心胸狭窄,也不曾生起半分埋怨……世人皆如此,也就成了天经地义了。   荆离等人入了庄后,便是来自荆州的二流家族入内,等荆州所有的家族子弟都进了庄后,这才轮到荆县的豪强子弟。   一个一个,按家族地位从高到低排列,井然有序的下车,行于道中,从正门入庄园,而且所有人都宽袍广袖,香风飘荡,无论男女都面白如玉,这气派这排场,令得远处偷看的庶民们,一个个目眩神迷,心志被夺。   荆离最先入了庄园。   看着庄母精心布置过的庄子,荆离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而是四下寻找着什么。   在她身侧,一个美貌不输于她,只是家世略逊的尖脸小姑,忍不住轻笑出声,“阿离,你可是谢琅那样的人都能与之同游的,这周氏诸子在陛下面前虽然有点份量,可终究只是普通世族出身,你犯得着这么给他们面子?”   荆离绝美的脸上浮起一个笑容,她轻启樱唇,几不可闻地说道:“阿碧没有听说过?周玉他们此番来荆州,是准备取妻的?”   “这个我自是知道。”   “你不知啊。谢郎虽好,可他门第太高人太出众,陈郡谢氏的嫡子,断断不会娶一个荆州本地世族的女子为正妻的。”   见到好友险要落泪,阿碧轻叹出声,她小声说道:“可是,便是谢氏琳琅的妾室,想来也远胜过周氏子的正妻。”   荆离听到好友的话,却是凄然一笑,她低低说道:“我岂是不知这个理?可谢郎那个人啊,真真与昔日的嵇康一般无二。他说,时逢乱世,此身如飘萍,完全是今日不知明日死。他还说,心寄山水之间,于女色上实已看淡,娶妻也罢,纳妾也罢,都不过这般滋味。他更说,实在遇上中意的,便得一而守之,再多的,他也无心了。”   阿碧惊了,她低声叫道:“他只准备娶一个?”   问出这话后,她见荆离都要掉泪了,马上压下心头的震惊,低声又道:“这样说来,周氏诸子确实是阿离良配。”她想让心怀愁绪的荆离高兴起来,便又说道:“荆氏门第与周氏门第相当,阿离又这么美貌,想来那周玉也罢,周峦也罢,断断是一见阿离便倾了心的。哎,我现在只盼你与周玉的婚期别定得太早,我舍不得你离开荆州啊。”言下之意,已完全把周玉当成了荆离的袖中物。   两女在这里说着话,前面,有人在说道:“快看,那就是周玉。周氏诸子终于露面了!”“果然人如其名,郎美如玉。”“可我觉得,周玉后面的三位郎君,也大是不凡。”“那是,周氏四郎,那在皇宫都是排上了名的。”   花园中,众子弟优雅回头,一个个看向前方,阳光的照耀下,庄母只觉得,原本不觉得特别了不起的周玉等人,真真是龙章凤表,耀眼至极了。   ##   等上了架,本书应该会多更新一些。   写这本时,我比写南朝春色时查的资料要多,想来会更接近当时的时态风貌。    第十九章 发落 更新时间2015-4-20 22:40:08 字数:3040  姬姒到来得有点晚。   她的驴车赶到时,陡然对上两列一直延伸到街道尽头的马车牛车,不止是黎叔,姬姒也给骇了一跳。   望着前方这庞大的阵势,婢女月红结结巴巴地说道:“女,女郎,要不,咱们别去了?”   不说别的,光是姬姒的那辆驴车,放在这庞大的骏马群中,便显得格外的让人伸不开手脚,再对上那些守在骏马旁的豪强家仆们鄙夷的目光,任是哪个人,都会压力巨大。   姬姒抬了抬眼,她朝前方看了一会,轻声说道:“恩,荆州的豪门中来了不少人,真没有想到,周氏四子居然名头这么大。”   看到她若有所思,却平静异常的模样,月红和黎叔几人顿时觉得自己也没那么心慌了。   在婢仆们满心期待的目光中,姬姒微笑道:“去是要去的。黎叔,我离开后,你们先驾车回去。”   她走下马车,朝着身后腿直打颤的月红命令道:“跟上!你既然害怕,见了人就不要开口说话。”   “是,是。”   通往别庄的街道不宽,两侧华贵的马车和宽敞的牛车一动不动地侯着,直让这条路都变得漫长了。   姬姒暗暗想道:要不是周玉有言在先,这场景简直是最适合打脸不过。当然,这打的自然是她的脸。   不一会功夫,姬姒便来到了大门处。   见姬姒娉娉婷婷地直接朝大门走去,几个庄府仆人拦在了她面前。一个认识她的仆人皱眉喝道:“姬氏小姑,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走吧!”   姬姒抬头,她瞟了那仆人一眼,说道:“我该不该来,你可以询问周玉郎君。”   那仆人一怔。   也许是姬姒的表情太淡定,要知道,在这满街华贵的地方,还能保持这份淡定,这挺有点异常。   想了想,那仆人使了一个眼色,向一人吩咐道:“去禀告夫人。”   庄母来得很快。   那一园子的人,非富既贵,一个个气势逼人,直压得庄母缩手缩脚,所以,一听到门子的禀报,她立马松了一口气,急急赶了过来。   一出大门,庄母便看到了姬姒。   她先是一惊。   今天的姬姒,是经过盛装打扮的,而且她身上的衣着,一看就华贵非凡,这隔得远了,年纪小小的姑子直是如烟霞云柳,已不逊于园子里的任何一个贵女。这与庄母印象中的那个需要仰视自己的小孤女完全不同。   不过转眼,庄母便冷笑出声。她示意一婢上前扶住自己,一边朝姬姒缓步而来,一边轻笑道:“今日总算知道沐猴而冠是什么样子了。”   这话,是在讽刺姬姒明明是只猴子,却带着王冠冒充贵人。   听到庄母的声音,姬姒缓缓转过头去。   她明如秋水的眸子,定定地瞟了庄母一眼后,姬姒说道:“这是周玉郎君派人送来的请贴。”说罢,她慢条斯理地拿出那华美的贴子,轻轻放在庄母面前。   姬姒的表情,太淡定,太理所当然!她甚至对庄母的讽刺毫不理会,那平静的不屑理会的模样,仿佛是一个真正的贵族面对市井泼妇!   庄母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记耳光,她忍不住尖声笑道:“好笑,真是好笑,就凭你这样的腌臜货色,也能得到周家郎君的延请?”庄母朝内一指,乐道:“你知道里面进去的都是什么人吗?那里有荆家的大美人荆离,有荆州城最大家族丘家的嫡子,也有赤壁黄家的璧玉。”   庄母哈哈笑到这里,“呸——”的一声朝姬姒吐出一口痰,“比起他们,你算个什么货色?”   面对迎面而来的浓痰,姬姒蹙着眉侧了侧,避了过去后,她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不过,幸好来时,她已有了准备。   当下,姬姒朝白着脸直哆嗦的月红说道:“把东西给我。”   “啊?啊!”月红连忙跑了过来,把手里捧着的木盒打开。   庄母看到那木盒,脸上的笑容更是嘲讽了,她尖笑道:“贱货!就知道你想拿钱贿赂我。”只是说着说着,她的笑容僵住了。   那木盒里,却只有一根玉笛。   姬姒把玉笛横在红唇边,呜呜咽咽的吹奏起来。   与此同时,周玉等人这时已从少女们的围拥中挤了出来,好不容易可以喘口气,周振拭着额头上的泠汗说道:“这荆地的美人可真是热情,这样下去,我都要吃不消了。”   周泠在一侧冷笑道:“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取妻。不过待嫁而沽罢了。”   周振懒得理他,转向一侧的周玉挤眉弄眼的,“十三郎,看到那位荆地第一美人没有?她一直都在向你盈盈而盼,只等着你这位妙解人意的郎君送上门,然后成就鸳盟呢。怎样,对她有兴趣吗?”周振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又嘻笑道:“我看这个荆离很不错,不如十三郎取她,把姬家女让给我?”   周玉懒懒地白了周振一眼,便是最为沉默的周峦,这时也瞟了周振一眼。   就在这时,突然的,从府门外,传来一阵悠扬至极的笛音。   这是真正美妙到无可形容的笛声,扬起处如云山渺茫,低沉时如见沧海倒灌,寥寥几响,便勾得世人生出离世之感。   周玉最先反应过来,他微笑道:“姬家阿姒来了。”   周泠则淡淡说道:“没有想到这个姬姒,也与那些建康女子一样,是个喜欢出风头的。”   在他看来,人还没有到,笛声已先传,岂不是出风头了?只是这个时世,是人都喜欢出风头,周泠也就这样一说,并没有觉得不妥。   周玉温柔笑道:“她毕竟是我想求取的,既然她想风光,那便如了她愿罢。”说罢,周玉挑眉,“诸位,我们一道去迎接罢。”几人没有反驳。   此时,听到笛声的并不止有周氏兄弟,满庄园的世家子女,人人都是对这方面有些见识的。因此随着这笛声一来,四下大静,而围在荆离身侧的几个,都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她,那阿碧更是脱口说道:“阿离,这人的笛子,吹得不比你差……”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对上荆离那张变了色的,难看得扭曲的脸,不由骇了一跳。   就在这时,荆离咬着牙根的低语声传来,“得来全不费功夫……走,且见见这位贵客去。”于是,荆离也动了。   周玉等人刚刚来到大门处,便听到前方那悠扬的笛声里,还伴有庄母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叫声,“哟哟哟!这装模作样的功夫挺了不得的啊。可惜啊,有些人就是不懂一个道理:这人一低贱,做什么事都是低贱的!”   转眼庄母又叫:“不要上前,就让她吹!反正她吹过这一次后,那张嘴也用不上了。”   “这贱人上次害我倒了大霉,你们说说,这次本夫人把她毒哑了,再发卖到一个山窝里做个倡伎如何?”   就在“倡伎”两字落地时,只听得砰的一声大门被人踢动的声音传来,转眼间,腰带长剑的周峦冲了出来,而在他的身后,是同样脸带沉怒的周玉等人。   就在周峦一冲而出,打断了笛声,也令得庄母诧异地回过头去时,周玉已紧走几步,挡在了周峦面前。   看到兄长挡在身前,周峦先是一怔,转眼他清醒过来,便向后让了让。   周玉率先走向了庄母。   他这时已收起了脸上的怒容,看着庄母,周玉淡淡说道:“夫人好大的杀气!”   庄母脸色有点发白,她一从怔忡中回神,便马上躬身说道:“郎君有所不知,你眼前的这个小贱妇呢,她只是一个……”   不等庄母把话说完,周玉便退后一步,他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拭着自个的脸,轻声说道:“你的唾沫溅到本郎君了!”   庄母一呆,她连忙陪着笑准备道歉,周玉已向着身后的护卫问道:“我厌恶此妇脏贱,却又不喜欢流血,你们说该当如何?”   一护卫一板一眼地回道:“佛家云,世间诸恶终有报应。”   周玉拊掌赞道:“好一个终有报应。”他随口命令起来,“那就按她自己说的,先行毒哑,再发卖到苦寒之地做倡伎。”   周玉的命令声还在响起,一侧,庄母已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她又惊又惧,却还在强忍着不安询问道:“周家郎君,你也看这个小贱妇不顺眼啊?”   周玉瞟也没有瞟她一眼,只是蹙眉喝道:“先掌嘴五十再行事!”   “是!”   一声朗应声,已有两个壮仆上前,他们一左一右地架住庄母,手一伸,便在她脸上啪啪啪地扇起巴掌来!   直到这些人对自己动了手,庄母才陡然明白,原来周玉要发落的真是自己。她尖着声音叫道:“我是庄家的主母!”可惜,她脸正被人扇着巴掌,说的话哪里传得出来?   于清脆的巴掌声中,周玉转头看向姬姒。   对上经过刻意装扮,显得美貌典雅的姬姒,周玉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他温柔地问道:“阿姒,你不要紧吧?”   姬姒盈盈一福,正准备回答,一阵香风混合着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荆离等人也到了。    第二十章 城府 更新时间2015-4-21 22:45:30 字数:3081  看到荆离等人出现,周玉把手帕随手一扔,声音轻缓优雅地说道:“行了,把庄氏妇拖下去吧。这里娇客多,别惊了她们。”   于是,在庄母呜呜挣扎中,几个护卫手脚麻利地把她拖了下去,这过程之快,之隐蔽,走得稍慢一点的贵女们一点也没有留意到。   荆离走出来后,她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姬姒身上。   她朝着姬姒看了一眼后,便朝着月红定神打量。   然后,她飘然而来,来到周玉身侧,荆离绝美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她轻声问道“恕阿离眼拙。不知这位女郎是哪个家族的?”话是说得温柔,只是这个时候,荆离的目光是带着嘲讽的。有所谓,贵族看的不止是主人,还要看其仆。那个手拿玉笛的少女虽然长相娇贵,可只观其仆,便知她不过是一介有几个小钱的寒门女郎!   荆离本为荆州贵女中的领袖,她一开口,众贵女便齐刷刷朝姬姒看来。这些人紧盯而来的目光,可以轻易使得底气不足的人自卑。   姬姒也被这目光压得向后退了半步,可就算如此,她的表情一直是镇定的,倒是站在她身后的月红,已被众人看得低着头瑟瑟发抖了。   于是,越来越多的目光,和荆离一样带上了嘲讽。   就在这时,周玉开口了,他的声音温雅清亮,“她姓姬。”   他负着手,便这般温柔地看着姬姒,这般理所当然地回答了众人一个姓氏。   众女一怔,阿碧反射性的笑叫道:“姓姬?咦,我怎不知荆地还有姓姬的世家?”   阿碧这话说出了众女的心声,一时之间,嘻嘻哈哈声四起,荆离朝姬姒手中的玉笛看了一眼后,轻言细语道:“许是我等孤陋寡闻了吧?”   她语气温柔,明明是带着几分善解人意的平和,可这话一出,笑声却更响了。   可没有想到,一侧的周氏诸子比姬姒还要着恼,周峦更是直接沉下了脸。周玉依然负着手,只见他笑了笑后,淡淡说道:“她是黄帝后裔。昔日周王室称霸中原八百余载,凡称贵人,必为姬姓。其余的,不过是姬姓家奴罢了。”   周玉一番话说完,众女再也笑不起来了,便是不远处的世家子们,也一个个安静下来。   周玉这番话有点狠,特别是那一句,“其余的,不过是姬姓家奴罢了。”他这言外之意,是指在场的所有世家子弟,在曾经的历史里,不过是姬氏的家奴?他们根本不配在姬姒面前摆谱?   在场众人,最为难堪的便是荆离。想她这样的绝色美人,从来都是被人捧于手心。而眼在,她有意许嫁的男人,竟然用这样的话来维护另外一个处处不如她的女人。要不是她的心意知道的不多,她荆离真是再无半分颜面了。   四下安静中,只有姬姒诧异地看向周氏诸子。说实在的,她真是非常不解。短短几次接触,让姬姒明白周玉是个颇有城府的人。而这样的人,居然只因为别人对她有了些许侮辱,便大肆攻击?而且不止是他,周峦等人居然也是怒形于色!   终于,周泠打破了平静,他开口说道:“诸位,时辰不早了,我们入宴吧。”   正如周玉许诺的那样,这一场宴会,是为姬姒举办的。因为,有了门口那一幕,自然而然的,所有人看到姬姒时,都会尽量疏远和保持沉默。至于荆离,更是草草与周氏诸子交待了几句后,便率着众人离去。   这一场宴会,虽是持续到了夕阳西下时,可不管是周玉对庄母的发落,还是荆州贵客们的中途离去,都让它的后半场再无趣味。   傍晚时,周玉等人送着姬姒上了车。   坐在车上,看着左右那一辆辆牛车离去,听着远方不时传来的市井叫卖声,姬姒一直没有说话。   月红伸出头朝外面看了一会后,转回头说道:“女郎,我可以说话了?”   姬姒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月红立马跳了起来,她右手按在胸口,激动的,双眼亮晶晶地叫道:“周玉郎君实在太了不起了!女郎女郎,他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这么维护你,他人真是太好了。”   转眼,月红又叫,“我想这个世间,不会有比周玉郎君更好的男人了。”   转过头,月红再叫,“天啊天啊,我一想到刚才他那样走出来,那样挡在女郎,那样冷漠地对他们说着话,我这心都醉了。女郎,他是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的!”   姬姒睁开了眼。   她看着月红,长叹一声说道:“原来,一个人没有知识真会如瞎了一般……周玉的所作所为,你居然读成了他喜爱我保护我?”   月红瞪大了眼,她奇道:“难道不是?”   姬姒冷笑起来,说道:“在今日之前,我姬姒在这荆县一地,虽然有看我不起的的,也有欺负过我的,可恨我之人,断然是没有的。而从今天起,庄府恨我,庄十三恨我,还有那荆离,以及荆州数十家世族子弟都会恨我!”   月红一呆,她张开了嘴,半天半天说不出话来。   姬姒又冷冷说道:“周玉为人,城府极深,郑况说过,他们在荆县的这些日子,一直在收集与我有关的各种消息。难道他们收集了这么久,会不知道我曾喜欢过庄十三?在庄府别院举行宴会,让庄母主持,再找到机会就把庄母钉死,这一招,是周玉对于我喜欢过的庄十三的报复手段!”   月红整个人都傻了,只是呆呆地看着姬姒。   姬姒继续说道:“今日之前,周玉向我提出娶我为妻,我还可以推三阻四,今日之后,我姬姒已只能按他安排的路数走了。一来,他让我得罪了荆州数十豪门,我在荆州已无立足之地。二来,从今日起,世人都知道他对我另眼相看,那般出色的一个儿郎我姬姒都相不中,还有谁家儿郎敢提要我?”   姬姒一口气说到这里,不由晃了晃头,她伸手揉搓着眉心,低声嘀咕道:“这次是我主意拿错了。我原本就不应该来的。看到那么多马车出现,我居然还没有警觉,被算计了真是活该!”   就在这时,终于回过神的月红,那惊骇又结巴地声音传了来,“那,那怎么办?”   姬姒向车壁后一靠,闭着双眼轻声说道:“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小小的姬氏庄园里,除了姬姒本人,也找不到什么智囊型人才。所以,姬姒回到庄园后,在书房里坐了半晚,脑子都想僵了,也都想不出要破开眼前这个局面的法子。   是,从外人角度看来,周玉这样的夫君,那是完美得无懈可击!可是姬姒就是觉得,她已不明不白死了一次,这一世,怎么着也得过得清醒点,明白点。她这一世,怎么也得明明白白行嫁娶事!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郑府便派人来了。   无奈何,姬姒只好又去了一趟郑府,这一次,她在郑府受到了隆重的待遇,整个郑府的人,都为她马上就要在嫁入周家,享受周家的荣华富贵而欢欣鼓舞。坐了不到一刻钟,郑夫人还牵着一个十三四岁,虽然面目与姬姒并不相似,可高矮差不多,五官亦很秀美的少年过来了,她对姬姒说,这个少年,就是她的胞兄了。   于是,姬姒离开郑府时,心里便在想着,事情虽杂,可第一样需要解决的,是郑氏这一摊子。   可主意不是那样好拿的。   又想了一天一晚,还是毫无所得的姬姒,感觉着那环线着自己身周的莫名寂静,一怒之下,干脆带着瘐沉孙浮等十几个护卫,坐着驴车出了荆县。   驴车行走在官道上,四周的景色美得出奇。   也不知走了多久,姬姒突然问道:“听说谢琅还在荆州?”   众人一怔,过了一会,孙浮才率先回道:“应该还有。他那样的身份,不管到来还是离去,都会轰动一城。既然没有听人说到他离去,那就是还在。”   姬姒恩了一声。过了一会后,她轻轻说道:“去荆州城吧。”   众人一怔,孙浮惊道:“女郎想去见谢琅?”   姬姒微微一笑,她垂下眸子,沉默片刻后,徐徐说道:“听闻这个人才智绝伦,料事无有不中。我想会一会。”说不定,从谢琅口中,便可以知道周玉非要娶她的原因。   听到姬姒这么一说,众仆马上应了,于是驴车转向,朝着荆州城门的方向驶去。   从荆县到荆州,不过四十里不到的路程。这短短的一路,姬姒经常可以看到,背着一袋栗米,朝着荆州城里赶去的乡民。走了一程,姬姒还看到一个身怀六甲,那肚子大得连自己的足也看不到的妇人,背着一袋栗米,一步步走在官道上。   驴车外,孙浮的声音在传来,“要是四铢钱能用就好了,至少铜钱没有栗米那么沉。”转眼他又说道:“女郎,依我说来啊,你也别那么烦恼。至少,女郎你生而富贵,那周府再不济,难道他们还能打杀嫡妻不成?大不了女郎你就嫁过去。要实在不甘心,你也可以不嫁那个周玉,恩,就嫁那个叫周峦的。我老孙觉得那厮有点靠谱。”    第二十一章 吸引 更新时间2015-4-23 0:37:07 字数:3298  驴车内,姬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她目光转向一侧,因为这个时代出门的不可预测性,每次姬姒一上驴车,首先便会准备充足的金钱。这一点,自从她搜刮了劫盗罗大头后,更是明显。   二则,在这个世家豪族尽皆风流的时代,姬姒也学会了在关健时候利用自己的强处。所以,她每次出行,还会带上一套乐器。   有了这两点,她对自己冒冒然造访谢琅那样的比权贵还权贵的大士族,心里也就有了底气。   可让姬姒没有想到的是,她进了荆州,找到枯荣寺时,一打听,才知道谢琅并不在荆州,而是到了赤壁。   想了又想,姬姒最后还是决定,追到赤壁。   赤壁不远,姬姒干脆找了一处酒楼休整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不紧不慢地赶过去。就这样,来到赤壁时,太阳已经开始西倾。   站在赤壁之侧,看着那滚滚东去的长江逝水,一时之间,姬姒如痴如醉。   赤壁是昔日三国时的决战之地,到了如今,这里已建有不少码头,更有来往船只无数。   现在烈日当头,赤壁上下正是繁忙时候,朝着旁边一眺,孙浮叫道:“快看,那些都是纤夫。”   姬姒转头看去。   只见右侧的礁石悬崖上,十几个只着亵裤的纤夫,一个一个地在身上绑着绳索拖动着船只,一边唱着古老沧凉的号子,一边攀着悬崖而过。   姬姒很快把目光从这些人身上移开。   就在这时,几辆马车驶了过来,马车里,几个宽袍广袖,高冠博带的士大夫,似乎提到了“谢琅”这两个字。   当下,姬姒让黎叔把驴车匆匆靠近,果不其然,这驴车刚一过去,她便听到一个中年人说道:“谢琅那厮在此地流连数日了,老夫巴不得他速速离去!”   这个中年人声音一落,另一个马上大笑,“公望如此迫切地希望谢氏琳琅离去,莫不是害怕尔家小姑被他倾倒?”   众人的笑声更大了。   一个三十来岁的俊逸士人笑道:“这个可真怪不得谢氏琳琅。他都宿在船上了,还能迷倒那些女儿,真真是他亦无奈也。”   这人“他亦无奈”四字一出,笑声就更加响亮了。   一侧的姬姒,留神听到这里,不由召来孙浮瘐沉等人,低声说道:“谢琅在此地不曾掩饰行踪,你们去打听一下,看看他落宿在哪只船上。”   众护卫连忙应了。   当护卫们离去后,姬姒再度转头朝着码头张望。看着看着,她的目光转到了众纤夫身上。   看到这些人,她好象有某种记忆正在苏醒……   姬姒这一等,便是足足等了两个时辰。当夕阳西沉,夜幕渐渐笼罩天际时,孙浮他们回来了。   来到姬姒身边,孙浮高兴地说道:“女郎,问出来了。”   姬姒连忙伸头,急急问道:“他在哪里?”   孙浮朝着长江下流处一指,说道:“就在前面不到一里处,有一个风波滩,那里停着一只画舫,谢家郎君就在那画舫里暂住。女郎,我们这次真的来得巧,听说那谢家郎君明天凌晨就要坐上前往蜀地的客船了。”   姬姒点了点头。   见她一双眼睛老望向那些纤夫,孙浮轻声说道:“女郎,这些人衣冠不整的,你看他们做甚?”   姬姒回过头来,她冲孙浮灿烂一笑,说道:“趁天还没有黑,大家先用过餐吧。”   看到她这格外明快的笑容,众人一怔,孙浮高兴地说道:“女郎,你是不是想到了接近谢氏郎君的法子了?”众仆当中,孙浮算是最世故的人。他深刻的明白,对于谢琅那样的贵人来说,曾经的同路之恩,说不定谢琅早已忘却。如今的姬姒,想要接近他,还想向那么一个萍水相逢的大贵人求助,那她还真的必须想到一个好法子。   姬姒笑道:“不管这些,先用餐吧。”   时间过得飞快,渐渐的,天边的残霞,完全从天地间消散了。   不过,今晚却是月圆之夜,早早的,那轮圆满圆满的月亮,便挂在澄澈的天空上。   月圆,对于衣食充足的世人来说,自然是一种美景,可对于这长江边的纤夫来说,却又意味着奔忙了。   姬姒一行人来到码头时,第一眼感觉到是夜的寂静,第二眼看到的,却是那一根根插在悬崖上熊熊燃烧的火把,以及那些就着火光,就着明月,半裸着身躯,在悬崖上艰难地攀爬着,一步一步拖着船只前进的纤夫。   吹着猎猎的夜风,黎叔感叹地说道:“这是拿命在博啊!”   驴车中,姬姒的声音传了来,“两位郎君,我们可以上船了。”   两个做士人打扮,却满脸沧桑气的中年人应了声。   于是,在姬姒地带领下,一行人上了租来的画舫。   这只画舫不大,恰好可以容下十几人。姬姒和那两个中年人走到船头时,恰好河岸边,传来了纤夫们那悲凉雄壮的号子声,“两岸峰峦,嗨哟……绝壁如仞,嗨哟……鬼神相偌,嗨哟……此身长安,嗨哟……汗流如浆水,嗨哟……手攀做猿行,嗨哟……今生虽苦难,嗨哟……来世衣廪足,嗨哟……”   夜风中,这一声声号子,说不出的嘶哑。这种把苦难刻在骨子里的沧凉,混合着风,混合着夜,仿佛来自千年以前,带着种亘久的沧桑。   姬姒转过头来,朝着两个中年士人严肃地说道:“就是这个号子,两位可有底气?”   一中年士人哈哈一笑,朗声说道:“这多简单的事,你这小姑可别瞧不起人。”   姬姒一笑,她命令道:“让画舫启动吧。记得我说的,缓缓而行。”   “是!”在船老大响应的应诺声中,画舫开始缓缓驶动。   姬姒租的这只画舫,就是游荡于湖泊间,供达官贵们们游宴取乐的那种,在灯火映照下,它外观华美无比,可速度那是几乎没有的,纯是顺着风在飘移。而这样的速度,恰好与那只饶是黑暗中,也被纤夫们拉动的船只差相仿佛。   就在那些纤人一遍一遍地祈求着此身长安时,突然的,姬姒的画舫里,传来了一阵鼓声!   这鼓声,每一下都击在节奏上,配合着纤夫们的号子,浑然天成!   一时之间,那只大货船中,有几个客人不知不觉中走了出来,而攀爬在岩石上的纤夫们,则更是多了几分气力!   就在纤夫的号子沧凉而来,鼓声“咚咚”沉而有力的为其伴奏时,突然的,天地间飘来了一阵埙音。   埙这种乐器,传到现在已有四五千年,它既是最古老的乐器之一,声音也透着一种特殊的沧桑,那仿佛从远古传来的狩猎祝福之乐,一下子与纤夫们的号子完全的合了起来,令得众纤夫的号子声更加响亮了。   这一下,那货船上的主人客人,全都走了出来,就着随着夜风猎猎作响的火把光,一个个朝着画舫看来。   这时,琴声突起!   这琴声,极神秘,极悠远,极沧桑,极动听!   若说刚才的鼓也罢,埙也罢,不过是配合着那号子发出的伴奏音,那这琴声一出,却令得对面那货船上的众人,再无声息。   有所谓一曲传出惊天地,万古沧桑在耳边!   这里,每一个人都听过高士操琴,可直到这一刻,他们都发现,原来混合着这夜风,这圆月,这沧桑苦难的号子歌,琴声可以变得如此动听,如此说不尽道不清的遥远神秘!   谢琅的画舫安得并不远。   几百步开外的这乐音传来时,他正在船头赏月,当然,他这个从来都是来往皆鸿儒,这么圆月澄澈的夜晚,他的身边,还有几个高士,正一起坐在船头,就着火堆,一边吃着这赤壁鼎鼎大名的烧炙黄鱼,一边吟诗作赋。   这么美丽多情的夜晚,从不远处随着夜风随着浪涛传来的乐音,一下子令得高朋满坐的画舫上安静下来。   众高士齐刷刷住了嘴,侧耳倾听一会,一高士紧紧抓住身边人的手臂,激动地连声叫道:“快,快划船!”   一声喝令下,几个船夫划着画舫,朝着那乐音传来处追去。   而片刻之后,他们便看到了这震撼的一幕,听到这浑然天成,仿佛发自天地本身的古老乐音。   货船,纤夫,纤夫沧凉的号子,沉而有力的鼓声,沧桑古老的埙乐,全部融入琴声中,汇合成世间最沧桑最神秘的古老之乐。   从来没有一刻,让谢琅如此震撼!   这天空是如此澄澈,圆月是如此皎洁,那在夜风间猎猎作响的火焰,是那么美丽。   几乎是突然间,谢琅泪流满面,而他微微一侧头,看到几个好友都在掩襟长涕。   明明是极致的美丽,明明是极致的乐音,却因为这景这明月这夜,生生让谢琅感受到了隽远的神秘,亘古的沧桑,以及亘古的寂寞。   这一刻,天地如逝水,人如一孤舟。   琴声还在沧桑又优美地传来,不知不觉中,几个高士已在谢琅身后披发跣足而歌。   又不知过了多久,纤夫们到达了终点,号子止息,那回荡在天地间,仿佛能够永恒的乐音,也渐渐止息。   就在姬姒双手放在琴上,勾起最后一个音符时,那两个中年士人,齐刷刷转过头,以一种仰慕的目光看向她。   最先清醒过来的是孙浮,他急走几步,凑到姬姒耳边低声说道:“女郎,谢琅果然来了!”   双手按在琴弦上,兀自沉浸在余韵中的姬姒,这时清醒了过来,她抬起头,朝着前方那水波悠荡,搅得月光破碎的江面,慢慢露出了一个笑容。姬姒心下想道:这一支《赤壁歌》的古琴曲,正是谢琅所做,在她的记忆中,这支琴曲后来传遍了大江南北,被时人慰为一时绝唱……这样一支曲,拿来吸引谢琅本人,他怎么可能不被吸引?怎么可能不怦然心动? 第二十二章 解决一半 更新时间2015-4-24 0:10:04 字数:3480  后面又添了几百字,看过的请再看一遍。   %%   可就在这时,外面却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姬姒顾不得再抬身份,她抱着琴走到了画舫头。   这一出来,她才发现码头处灯火通明。谢琅等人显然发现了什么,正一个个回头看去。   姬姒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只快船冲了过来,快船上,一个青年叉了叉手,朝着谢琅等人叫道:“可是谢家郎君在?我家主公说,有突发之事,恐不能前来赤壁,令我等速度延请郎君上船,前往上游一百里处的游江县码头等侯便可。”   那青年显得来得匆忙,说话时声音很急,还有喘息之音。   听了他的话后,谢琅回头与朋友们低语了几句,众人都点过头后,谢琅手一挥,示意青年上前。于是,快船靠上了画舫。   眼看着谢琅就要走上快船离去,姬姒呆了呆,夜风中,她几次张嘴,想要叫些什么,最后还是沉默了。   就在这时,谢琅回过头来。   月光下,火把光中,谢琅那张俊得让人不敢直视的脸上,带上了几分复杂的神色。他朝着姬姒盯了一眼后,回头吩咐了一句。   很快的,一个美婢拿着纸笔走了过去。   就着画舫头,谢琅奋笔疾书起来。他写好之后,一个壮汉从他身后走出,把那张纸绑在箭上,啪的一声射在了姬姒的左侧。   再然后,谢琅隔着遥遥的灯火,朝着姬姒叉了叉手,河风里,他举止潇洒,眉目澄澈,几如神仙中人。在姬姒一怔中,他朝她洒然一笑,转身跳上了快船。   直到快船载着谢琅一行人匆匆离去,孙浮等人才清醒过来。连忙拔出那张箭,一边把纸递给姬姒,瘐沉一边郁闷地说道:“真是巧了!早知道那谢郎走得这么快,女郎就别弹什么琴了。”   姬姒没有理会他,拿着那张纸走到灯火明亮处。   纸上写着几行清隽飘逸的行书,“卿惫夜至此,莫非是为荆县庄家园之事而来?卿不必多忧,早在当日,我已吩咐荆氏诸族,令他们不可找你麻烦。”   字写得很简单,仓促之中也字体俊逸洒脱。   看到这行字的那一刻,姬姒只感到满满的喜悦,她低下头眨去眼中的湿润,暗暗想道:他可真是一个好人!   对于姬姒来说,几乎是天崩地裂的恐惧担忧,那个与她只是萍水相逢的贵人,却早早就替她解决了。要不是她今夜赶至,只怕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替她做过这等事。   一时之间,一种无法形容的温暖和快乐涌上心头。   高兴了一会后,姬姒把那张纸条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她心里想道:这可是谢氏琳琅的亲笔手书,早就听人说过,不管是建康还是荆州的小姑,都对他痴迷至极,连他随手写的纸条,也有人愿意出百金购买。恩,百金对我来说,还是挺多的,这张纸条我要与家里的那些藏宝放在一起收好。   看到姬姒刚才还眉心郁郁,这一会又喜笑颜开,神态轻松,孙浮等人目光连闪,黎叔更是高兴地问道:“女郎,是不是解决了?”   姬姒回头一笑,点头说道:“恩,最大的难处已经没了。”   说到这里,她打了一个哈欠,快乐地说道:“走,我们去赤壁,休息一个晚上后明天就回家。”   “好嘞!”在黎叔等人响亮的笑声中,姬姒把欠两个中年文士的尾款付了,令画舫驶动,一行人快快乐乐地朝码头驶去。   转眼,第二天到了。   姬姒心事去了一半,昨天晚上便睡得特别香。一早醒来,她也不急着回荆县,便带着众护卫在赤壁玩了半天。   姬姒的驴车启程时,时辰已到了中午。因孙浮对这个地方还挺熟悉,一行人便寻了一条近道,朝着荆县赶去。   因休息充足,一行人走得飞快,不一会功夫,便离开了赤壁,来到了赤壁与荆州城之间的官道处。   姬姒一行人走的是山间小道。走着走着,突然的,山道下面的官道处,传来了一阵嚎哭声。   行走在外,听到这种声音,所有人都是一凛,孙浮等人速度地跳下驴,警惕地朝着四下张望一会,瘐沉跑到姬姒的驴车旁,低声说道:“女郎,声音是从下面的官道中发出的,我们最好去看看。”   姬姒点了点头,她迅速地命令道:“把驴嘴堵上,别让它们叫出声来。”在瘐沉领命时,她跳下驴车,跟着孙浮,轻手轻脚地朝前走去。他们走过一丛灌木林,一行人来到一个山坳处,这里有个断崖,正可一眼看清下面发生的事。   只是一眼,姬姒便吃了一惊。   下面有五六辆牛车,牛车里的主人和旁边的护卫,加起来也有五十来号人。可这五十来号人,此刻瑟缩成一团,一个个涕泪交加,绝望无比地看着前方的劫匪。   是的,是劫匪,约莫三四十个悍勇的汉子,拿的拿着寒光凛然的长刀,举的举着弓箭,正指着他们。   就在这时,姬姒发出小小一声惊咦。   孙浮连忙小声问道:“女郎,怎么啦?”   姬姒说道:“那些人我都认识。”   是的,那六辆牛车的主人,她居然全都认识,其中一辆牛车里坐着的,正是与她有过两面之缘的荆离,而荆离的不远处,是那个叫阿碧的小姑,另外四辆牛车里坐着的,是上次追随在荆离左右的世家郎君。   只是,与上次见面时,这些人世外仙郎般的风姿相比,这时刻,他们狼狈到了极点。   荆离缩成牛车一角,正与自家婢女抱成一团瑟瑟发抖着,那个叫阿碧的小姑,正张着嘴不住的尖叫,而那四个世家郎君,则是一个个涕泪交加,脸白如土。而那些原本应该强悍的护卫们,这时早就一个个趴在地上,正在向劫匪们求饶。   看到这一幕,姬姒冷着脸说道:“劫匪只有三四十余人,他们为什么不反抗?”   一侧,黎叔小小的声音率先传了来,“老奴上次看到这些贵人时,便想到过,他们要是遇了劫匪,多半一个也逃不过。”在姬姒不解的目光中,黎叔小声说道:“女郎你看,那几位小郎君连走路都要人扶,那些个护卫,也是一个个脚步虚浮,人虽不矮小,可他们说话和他们的主人一样细声细气,一看就知道都是胆小如鼠之辈。”   姬姒点了点头。   她沉吟了一会,低声命令道:“黎叔,你和瘐沉去把车上的鼓搬出来。”不等他们反驳,她又命令道:“其余的人,去左近寻些石头。记着,石头越多越好。”   她这话一出,众人便知道,自家女郎这是打定主意要救人了。他们虽有点犹豫,想了想后,还是没有反驳。   这里本来就山石巨多,不一会功夫,姬姒的身左身右,便堆满了巨石。   在姬姒的命令下,众护卫又把驴都绑在了一起。   所有准备都做好后,姬姒说道:“我一敲鼓,黎叔你就鞭打众驴,令得它们同时发出嘶叫,至于孙叔等人,则同时推动巨石砸向山下,再同时喊叫,“杀!”听到没有?”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后,应道:“听到了。”   姬姒转身走到了大鼓后面。   她手拿着两根树枝,深吸了一口气后,双手重重一砸,顿时,一阵“咚咚咚——”浑厚有力的鼓声冲出了树林,冲向云宵处!   就在鼓声响起时,十几匹驴同时发出了叫声。鼓声,驴车声,混合着巨石滚动激起的灰尘,混合着十几人的喊杀声,一时之间,真是声势颇壮!   那三四十个劫匪面对五十来号护卫,早就有点心虚,就在他们一心一意地指着这些护卫时,却陡然听到了山坡上方传来的阵阵巨响,特别是,那代表着冲锋杀戮的强势鼓声!   一时之间,劫匪们心胆俱丧!   从来两军交战,争的就是一线先机。就在劫匪们被这突出其来的变故吓得失了魂魄时,有护卫从地上一蹿而起,嘶叫道:“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众护卫振奋起来,他们纷纷跳起,拔的拔出兵器,拿的拿弓箭,一个个朝着猝不及防的劫匪们冲杀而去。   劫匪他们人数本少,哪里还敢坚持?当头的一声口哨,带着众人慌不择路地退入身后树林中,转眼跑得不见了踪影。   看到劫匪们都退了散了,死里逃生的荆离等人,也激动起来,他们先是抱着身边人哭了几声,荆离第一个扯着嗓子叫道:“快,快把咱们的救命恩人请来。”阿碧也在那里哭叫道:“今日要不是这些恩人,我等定然无幸。”几个世家郎君也在叫道:“正是正是,快把恩人们叫过来。”“我这里有很多金,我可以出金请恩人送我等回城!”   可是,荆离等人叫了一阵,头顶上的山林中,却再无声息传来。   过了一会,众世家子还是有点害怕,还是觉得最好找到恩人一路护送自己回去。可是,当他们派出的护卫回来时,说的却是,“山坡上草地凌乱,足印横陈,显然刚才有人停留过,不过却没有人在,看来恩人已经走了。”   这让荆离等人大为丧气。他们不已敢再作停留,一个个慌不迭地爬起来,驾着车朝荆州城奔逃而去。   路上,瘐沉等人策着驴走了一阵后,终是忍不住了,他们围上姬姒,黎叔率先开口问道:“女郎,这些人你不是一直想示好吗?刚才我们可是救了他们一命呢,都救了人性命,为什么还要躲着藏着?”孙浮也叫道:“是啊,救命之恩,这可是很大的人情呢。”   “人情?”驴车里,姬姒的声音有点冷,只怕她冷冷地说道:“我不过一介弱女子,带的护卫也只有你们十几个,却赶走了他们六个世家的儿郎,五十几号护卫都束手待毙的劫匪,你们确定这些人真的会感激于我?”在众护卫一个个张大了嘴,再也说不出话时,姬姒又道:“而且,我还亲眼看到了这些人狼狈不堪的一面。哪怕其中有一个感到了羞辱,想要恩将仇报,我都防不胜防!”   gt; 第二十三章 庄十三 更新时间2015-4-24 22:56:10 字数:3280  却说那一边,谢琅一行人坐上客船后,就着东边升起的灿烂朝阳,谢琅把瑶琴置于膝前,随着叮当几声弦声响过,一阵优美辽阔的琴声冲上了云宵。   几乎是谢琅的琴声一起,一侧的两个高士,便一人敲鼓一边吹埙合奏起来。   如果姬姒在这里,一定可以听出,这三人合奏的,正是《赤壁歌》   彼时朝阳初升,江面上白鹭处处,随着谢琅的琴声一起,客船上二三百号人都停止了交谈,一个个侧耳倾听起来。   良久良久,谢琅双手一拂,以一个优雅的姿势推开了瑶琴,朗笑道:“此曲如何?”   众高士拊掌而笑,一个高士叫道:“妙,沧桑辽阔,真可谓一时绝唱!”另一个高士则笑道:“那日初听此琴曲,还以外是远古之音,却不料是那小姑子化用了子琰的琴曲。”   “姬姓小姑所奏之曲,便如昨晚之月,幽美到了极点,却阴极而伤,有鬼哭之音。而子琰所奏之曲,便如此刻之朝阳,晨光澄澈,于万里江山之外而见悲壮。说是化用,却别道而行,各有妙处。”   却原来,姬姒关于前世的记忆太模糊太飘渺,她昨晚所奏的那支《赤壁歌》,其实不是谢琅的原曲。   姬姒寻自记忆中的这支琴曲,离谢琅谱出原曲,实过了四十余年。四十年的风浪沧桑,再加上彼时刘宋王朝已走到了末路,出自荆州的一个寒门才子,站在这赤壁之侧,感慨时事艰难,便根椐谢琅的那支《赤壁歌》,大肆修改了一番。因为他心中郁郁,整支曲子虽然比谢琅的原曲还要华美,却过于伤感悲郁,少了几分磊落和寥阔。不过,因为原曲是谢琅所创,那个才子便把他修改过的这支曲,放在谢琅名下。也就是说,那个时代的赤壁歌,其实有两支,一支是谢琅原创,一支是姬姒昨晚所演绎的。   那天在枯荣寺时,姬姒吹了笛前脚下山,谢琅后脚便奏了自己新谱的《赤壁歌》。于是,这些高士便都以为,姬姒是在枯荣寺山脚下听了谢琅的演奏,而后利用短短的数天时间进行演化改编,再到昨晚时,她特意弹奏,以此为因求见于谢琅。   就在高士们对着两支琴曲指指点点时,谢琅缓缓站起,广袖飘摇间,踏上了船头。   望着前方浩淼的水流,他的脑海,不由浮现了昨晚那惊艳的一幕,以及那个同样让他迷惑又惊艳的小姑。   经过荆离一行人的遭遇后,姬姒几人也有点心慌,他们又加了几分速,丝毫不敢停留地朝着荆州城驶去。   在荆州城里过了一夜,第二天再动身前往荆县,到达家里时,已是下午了。   姬姒刚刚来到自家庄园,便被门口那挤挤攘攘的人群给吓了一跳。   不止是她,孙浮瘐沉等人也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姬姒连忙示意黎叔把驴车驾进一个巷子,她挥了挥手,对孙浮说道:“去探探,看发生什么事了?”   孙浮回来得很快,他满脸笑容,一来到姬姒的马车旁,便兴奋地说道:“女郎,那些都是来拜访你的。他们中,有老大人以前在世时的朋友,有老老大人以前的同僚,也有以前住在咱们庄园旁边,后来搬走了的邻居。我问了下,那些人是知道女郎得了建康周郎的看重,会以正妻身份入驻周家后,特意赶过来的。他们都想投靠女郎,邓里正还说,女郎势单力孤,便是嫁入周家也会被人欺负,得找些可以商量的人。”   没有想到会是这种情况,姬姒揉搓了一会眉心,低声说道:“你再悄悄过去,告诉府中众人,让他们放出风声,我归期未定,也许一个月,也许二个月才能回来。”转眼她又叫住孙浮,“且慢!让大伙把所有粮食和体面家俱收入地窖,如果有人要求住在庄园里等候,便一律哭穷,坚决不允!”   “是!”   望着孙浮离去的身影,姬姒真的很烦恼,当今之世最是重孝道两字。这些人打着她父亲和祖父知交好友,她姬姒长辈的名义来缠,她一个处理不好,在这家乡是会臭了名声的!而在家乡臭了名,也就意味着天下人都会指责她。   又想了一会,姬姒命令道:“我们走,找一家客栈先行住下。”   “是。”   就在姬姒住入客栈的第二天,孙浮再次带来一个消息,前不久出去游学的庄十三回来了,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母亲被毒哑并发卖到不知名的山村为倡一事。据说,当时庄十三愤怒欲狂,拿着一柄剑就朝周玉他们所住的客栈冲,被庄府人拦住后,他便策着牛车来到了姬府外望着,当时孙浮与他对了一眼,直到现在,孙浮还被庄十三那阴寒黑暗的目光骇得心神不宁!   孙浮说起这事后,满脸担忧地对姬姒说道:“女郎,这下庄十三郎,是恨你入骨了!”   姬姒没有回话。   虽然恋慕庄十三的事,是发生在很久远很久远的记忆中,可两世以来,她就喜欢过这么一个人,所以,听到他的消息,她的心情总有些浮动。更何况,在姬姒的记忆中,庄十三读书或者不算真正的天才,可他行商也罢算计也罢,都是极具天赋,记得她二十岁那年,庄十三就成了这荆州一州的地下之王。   见姬姒脸色不好,众仆都不说话了,一个个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过了一会,姬姒朝着他们勉强一笑,说道:“以后不要再提庄十三的事。”   “是。”   “孙叔,你继续出去打探吧。”   第三天,孙浮告诉了姬姒一个好消息,他说,那些围在姬府庄园外的故旧已经散了,还是周玉出的面。只是当时孙浮不敢露面,周玉具体对那些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他是一脑子雾水。   众人既然散去,姬姒也就回到了庄园。   看到姬姒回府,府中众人大喜,姬道扑了过来的同时,月红也颠颠跑了过来,她圆脸蛋红朴朴地叫道:“女郎女郎,我这阵子可风光呢,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甜甜地叫我月红姐姐。嘻,这可都是女郎你的功劳。”   姬姒抱起姬道颠了颠,亲了一下他的小脸后把他放在地上,瞪了月红一眼,冷冷说道:“她们讨好你,是有所图。”   月红捧着脸,眯着豆子眯快乐地说道:“我知道啊,她们都是羡慕建康大世族里的富贵,想跟着小姐一起去享福,我一个小婢女可做不了主。嘻嘻,可这并不防碍我接受她们的好意啊。”月红朝着姬姒身边一凑,得意地说道:“我这阵子赚了二十金,女郎,你要不要分一点?”   姬姒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她也懒得理会,反正,对姬姒来说,只要月红不胡乱承诺什么,其它的她都懒得理。   姬姒回到庄园里,已是傍晚时分,她沐浴更衣后,还在院落里弹了一会琴,眼看着夕阳沉入地平线,天空上繁星点点而出,她一时兴起,便在庄园里散起步来。   这般走在自己的地盘上,一边看着夜景,一边吹着笛,再望着遥远的天边,那深浓浅淡的墨色,真是心旷神怡。   虽然,人世间总是有很多的烦恼,可同样也有着无边的美景。便如这月,这夜,这天空,这水色,它亘夕地立在那里,陪着你从少年到青年,从中年到暮年。你或许富贵时门庭若市,或许贫贱时人人欺凌,唯清风明月,永远慷慨无私的,温柔地抚慰着你。   姬姒围着自家庄园转了一圈后,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庄园门口。   夜虽深,可庄园大门旁那小小的侧门,还半开着,可以让人看到外面的街道。   姬姒原只是随意一瞟,可哪里知道,只是一眼,她便看到了那辆静静的伫立在浓浓的夜色中,一动不动的牛车!   虽然隔了五六十米,可天空中有星光,两侧门边还燃烧着火把,所以,姬姒一眼便看到了,那个冷冷地站在牛车旁,朝着她幽幽沉沉望来的少年!   那是庄十三!   那是庄十三的身影!   姬姒骇了一跳,她对上庄十三那双在黑暗中发着幽光,的双眸时,直是骇了一跳,无法自抑地退了好几步!   那可是庄十三啊,她那短短二十年的生命中,最爱又最恨的男人,那个以狠毒和心机著称的荆州地下之王!   被庄十三那双眼盯着,姬姒不停的向后退,向后退,她明明想移开双眼,却一直无法动弹。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女郎,这么晚了,你怎么跑到门口来了?”   是黎叔的声音!   姬姒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一样,她迅速地转过头看向黎叔,就是这一转头,当她回眸再看时,那个站在原处的人影已经不见了,只有那辆牛车,还孤零零地立着。   黎叔走了过去,他一边锁上侧门,一边嘀咕道:“仔细想想,那周家郎君是够狠的,庄十三郎的母亲虽然嘴恶了点,人也不是多坏,哎,当时要是劝劝就好了,也省得庄十三郎这孩子恁地恨苦!”   看着那缓缓关合的侧门,姬姒却在心里想道:黎叔这话却是错了,当时庄十三的母亲,是真的想把我毒哑再发卖出去!那个老虔婆,上一世仗着庄十三护着,不知用这样的招数害过多少人。便是黎叔你也落入她的毒掌,便是我,也多次被她折磨得死去活来。庄十三母亲的毒,是毒在骨子里的,有时她出手害人,并不是因为害了那人对她有利,而只是她喜欢!   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记忆,一波一波地朝着姬姒袭来,再加上刚才的遭遇,都让姬姒有点心慌意乱,当下,姬姒也不耐烦与黎叔多说什么,转过身,便脚步踉跄地朝自己的闺房跑去。    第二十四章 报复 更新时间2015-4-25 23:04:21 字数:3179  经过了那些所谓的亲友纠缠一幕,再看到庄十三那双幽冷的眼,姬姒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这时的她,真动了搬离荆县的打算。   不过,这个想法是好的,可她的家,她父亲爷爷甚至前面五六代祖宗的坟地祭庙都在这里,要想割舍,哪有这么容易?   姬姒是在鸟鸣啾啾声中醒过来的。   姬姒睁开迷蒙的睡眼,看向渐渐枯黄的树叶,暗暗想道:快到深秋了。她从榻上爬起,洗漱过后,姬姒来到了书房。   书房的书简不多,事实上,这时的书册精贵,而且书本的拥有量,代表着一个家族的底蕴,姬家这书房中只有一千册书简,其实是她这种小家族的常态。   姬姒走了过去。   她拿起一卷书简,细心地用丝帛拭去上面的灰尘后,姬姒看着书简旁那小小的,父亲留下的熟悉字体,不知不觉中眼睛有点湿润。   若论见识,她的父亲是远不如现在的姬姒的,所以,自那阵子头痛,前世记忆复苏以来,姬姒便不再留意父亲的见解。现在她睹物思人,倒是认真翻看起来。   一连翻了四五册后,姬姒拿在手中的是一本山海经。   这本书她早就通背如流,翻动速度很快。   当她翻到异兽蠃鱼篇时,突然看到右下角处,留有几行她爷爷那熟悉的字体“余十岁时,曾见祖父昼夜观一图,询问之,云:此是吾家藏宝地也。”   藏宝地!   我家有藏宝地!   一时之间,姬姒心跳如鼓,关于郑氏起家的那个传说,迅速涌出心头!   接下来一整天,姬姒都在书房中,可让她失望的是,就算她把书房的一千册书全部翻完了,也没有再看到相似的字眼,更没有看到哪里有那样一副图画。   傍晚时,姬姒悻悻地放下最后一册书简,暗暗想道:也许这只是传说吧。想是这样说,于她的心里,终是对这一件事留了二分心。   转眼又是一天过去了。   第三天,姬姒刚刚用过早餐,瘐沉便前来禀报,“女郎,郑家郎君和小姑都来了,他们说许久不见小姑,甚是想念。”   想念我?   姬姒笑了笑,她站起转身,“那就去会会吧。”   姬姒来到大门口时,郑况和郑宓的驴车,都在那里无聊地打着转,看到姬姒过来,郑宓还只是抿着唇瞪着她,郑况已挥着手连声叫道:“阿姒阿姒,这边这边。”   姬姒走了过去,笑道:“难得奶兄和阿宓前来,阿姒不胜荣幸。”她爬上驴车,像是不曾与郑宓有过过节一样,姬姒对郑宓笑眯眯地说道:“阿宓,几日不见,你越发光彩照人了。”   郑宓从鼻中发出一声轻哼。   姬姒无视她的冷脸,又问道:“阿宓,咱们这是准备去哪里玩啊?”   郑宓没有回答,一侧的郑况已笑嘻嘻地回道:“是去醉仙楼,阿姒,这几个月里你都疏远了我们这群玩伴,大伙想你了。”   姬姒怔了怔,有点迟疑地说道:“那庄十三……”   郑况打断她的话头,“什么庄十三?他昨天就离开荆县了,嘿嘿,如今这醉仙楼,是你奶兄我的产业了!”   什么?   姬姒又是一怔,她看向郑况,想道,往昔这郑况老是与庄十三形影不离的,我还以为他们是好友呢,没有想到庄十三出了事,郑况这么一副幸灾乐祸的口吻。   见到姬姒吃惊,一侧的郑宓冷笑道:“你害了他的母亲,令他颜面无存,现在又装什么无辜?”   郑况连忙转头,厉声喝道:“阿宓!”   郑宓从鼻中发出一声冷哼,别过了头。   郑况转向姬姒,陪着笑道:“阿姒,你不要见怪,阿宓她不是那个意思。”   姬姒低下头来,轻声叹道:“我明白。”话是这样说,她终是没了说话的兴致。   几辆驴车驶在依然热闹的荆县街上,姬姒一边朝着外面张望,一边暗暗想道:原来庄十三竟售卖产业,离开了荆县。   可他越是那样,她就越是害怕。   抿了抿唇,姬姒想道:还是尽快离开荆县吧。   转眼姬姒又忖道:在离开之前,得把庄园里外好好清一清,祖父既然留下了那句话,说不定我家还真有什么藏宝地。   就在这时,郑宓的声音从一侧传来,“怎么回事?荆县怎么多了这么多人?”   姬姒一怔,转过头看去,果然,这荆县的街道旁,到处都是蓬头乱发,赤足乞讨的流浪汉,这条街是街道中心还算好的,远远一眺,不远处的侧街上,挤挤攘攘都是这种流浪汉。   郑况的声音这时传了来,“是从邻县彰水县过来的,听说那里来了一个新县令,刚一上任便大肆征税,弄得治下百姓把秋收的粮食都上缴了还不够,哎。”   彰水县?   几乎是这三个字一入耳,姬姒的脑中便叮的一声。   见她失神,郑况转过头来,关切地叫道:“阿姒,你想到什么了?怎么这个表情?”   姬姒回过神来,她看了一眼郑况,飞快地低下头,转眼,她蹙起眉头,轻声说道:“我前几天在荆州城时酒楼里,听两个闲人说起,咱们这几个县里,最大的劫匪头子,他们的老窝就在彰水县。现在那新县令这么动作,岂不是帮了劫匪的忙?哎!”   郑况听到这里,心格登一下,转眼他哈哈一笑,道:“这应该不至于。”只是他的心里,却在想道:我怎么觉得阿姒这番话很重要?   一直到入了醉仙楼,与众伙伴说笑玩乐,郑况还在想着这件事。刚把姬姒送回,郑况便匆匆来到了他父亲的书房。   来到郑父身侧,郑况行了一礼,低声禀道:“父亲,孩儿今日听了阿姒一番话后,隐隐有所得,特来禀报父亲。”   郑父对这个能干的儿子还是挺上心的,他转过身,微笑说道:“哦?她说了什么话?”   郑况说道:“阿姒说,她前几天在荆州城时,听闲人说起,附近几个县的劫匪老窝是在彰水县。”   哪知,郑况的声音一落,郑父便腾地站了起来。   看到父亲兴奋得脸都发红的样子,郑况一怔,连忙问道:“父亲想起什么来了?”   郑父在书房中踱出几步后,转向郑况沉声说道:“彰水县令的事,为父也听人说过。不过,石县令此番前来彰水,做的可不止是加税赋。他还同时带了一千私兵,据说,早在半个月前,彰水县的劫匪便被一扫而清,连那些在村里为非作歹的浪荡子也通通躲起来了。”   郑况寻思了一会,突然双眼大亮,他抬起头,激动地朝着郑父说道:“父亲,这岂不是说,如果我们运气好,也许能无险无阻地掏了劫匪的老窝?”   郑氏的发家,本来就得自意外之财。对于郑父来说,十三年前,他掏了姬氏的宝窟,进而一夜暴富。回过头来从指缝里漏个一金半金给姬氏父女,便博了个仁善知恩的美名的滋味,实在太美太让人难忘,让他念念不忘到现在。因此,郑况那句“掏了老窝”的话一出,郑父激动得连鼻翼都一张一合了。   就在这时,郑况皱起了眉头,连连摇头,“不对不对。这么大一件事,连那些闲人都知道了,说不定彰水县令也知道,那些银财,只怕早就落到他手里了。”   郑父一想也是如此,他跟着暗叹一声后,终是不死心,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你带上几十个人,打着去彰水县收购田产的名义去看看,记得探探县衙的口风!”   “是。”   彰水县与荆县相距不到百里路程,不到六天,郑况便派人送了书信回来。那封被火漆封了三层的书信里,郑况告诉郑父,彰水县令压根就不知道劫匪老窝一事,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彰水县的那些田地上,据郑况估计,那个石县令是想通过这一招,逼得百姓卖田卖地,最后他自己贱价收回,把百姓的良田变成家族的私田。郑况还说,彰水县令的那一千私兵,是为保护他本人而设。   这个消息,让郑父欣喜若狂。   于是,郑父当既便带着庄园里剩下的一百几十号护卫,紧赶急赶地来到彰水县。早在十三年前的事便告诉郑父,世事富贵从来是险中求。虽然,姬姒所说之事,并不一定是真的,彰水县也不一定有劫匪的老窝,便是真有老窝,也不一定被他搜得。可在郑父看来,这种小小的困难算不得什么,便是什么也没有,他们父子也不过是白跑一趟。而万一有所得,那可是郑氏百年富贵的大事。   可让郑氏父子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带着自家的护卫,在彰县令的一亩三分地上转悠数日,鬼鬼崇崇的事,这一天,给传到了彰县令耳中。于是,就在郑氏父子还在漫山遍岭地打探寻找时,彰水县令带着几百私兵把他们一网擒获。   直到父子两人被押送到彰水县令面前时,郑父还不慌乱,他想着,实在不行就把那个消息送给彰水县令。   可他没有想到,那彰水县令竟是二话不说,便令人把他们就地格杀!当郑父慌乱地把秘密告知时,那彰水县令也不如他所想的那样,把他们父子放了,而是越发怒形于色……   gt; 第二十五章 郑氏败落 更新时间2015-4-26 19:52:56 字数:3092  四天后,郑氏父子被劫匪杀死的消息从彰水县传来。   又过了三天,郑母在卖掉二百亩良田后,才上下打点,从彰水县衙役手中,完整地抬回了丈夫和儿子的尸首。   经此一役,郑氏一家可谓是元气大伤,不但家里的两个顶梁柱男人全部死去,同时死去的,还有对家族起护卫作用的二百部曲。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二百个青壮男子的死亡,他们的家人悲伤欲绝,于情于理,郑府都要对其进行补偿,可郑氏父子被杀,郑母和郑宓心中惶惶,恨不得把手头的银钱紧紧抓着,一分也不动用,又哪里舍得付出这么巨大的一笔补偿金?于是,一夕之间,郑府成了兵荒马乱之地,那二百青壮的家属,成日成夜地堵门哭泣。   在郑父和郑况的尸首运回来那一天,姬姒合着大流去拜祭了一次。郑父和郑况是间接死在她的手中,面对那阴森森的灵堂,姬姒便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心里也是有着不自在的。   是的,郑氏父子,是中了姬姒的暗算。那日听到彰水县的名号时,姬姒便陡然记起一件影响甚巨的大事。   彰水县案,曾经轰动江南。其起因是一些村民在彰水河里发现了金沙——河中有金沙,很有可能是因为山中有金矿,这个消息,无意中被荆州一姓石的豪强家族得晓。于是,在秘密调查了彰水县的情况后,石氏家族派出一个子弟担任彰水县的县令。然后,这个县令通过一系列的强取豪夺,把包括彰山和彰水河在内的方圆千里的良田,山林,河流,全部圈为家族私产。   郑氏父子二百号人,一边不着形迹的打探,一边漫山遍岭地寻找。这种行为放在石县令眼中,那就是郑氏父子是冲着他的金矿来的!   这还了得!石县令大怒!而他在听到郑氏父子的所谓理由——寻找劫匪老窝时,更时恼怒非常。因为石县令觉得,这个理由,分明是这两父子编出来的。他们家族调查了彰水县这么久,又带了一千私兵把彰水县的劫匪扫了一个遍,他怎么不知道彰水县有什么大盗?还是什么大盗的总巢?   为了得到彰水县,为了让上下看到的人噤声,石氏家族打点出去的钱数,差不多都堆成山了。事到如今,他也罢他的家族也罢,不可能容忍任何人来分一杯羹!   当场格杀了郑氏父子后,石县令把他们的死迅传给了郑府,并顺势调查了一番,在知道郑氏没有丝毫来历,他的妻女根本不知道他们前往彰水县是做什么后,石县令放松下来。   在姬姒的记忆中,石府因为一已之私,把整整一县的村民逼成流民,恰逢后面荆州连发二年洪灾,百姓苦不堪言。于是,彰县的那股子流民,便成了燎原之火,最终引发了祸及全州的大暴动。   后来之人谈起此事,都说荆州之乱,始于石氏家族的豪征暴敛,也把这场延绵数十县,导致几十万人死亡的动荡,称为彰水县案!   不过,想来这一次事情会有一些变化。因为姬姒把郑氏父子送到了石氏家族的刀下,郑氏一家虽然只是普通豪强,她却可以把此事传于周玉他们耳中。周氏兄弟在朝中地位不低,时称良吏,借他们的手,或可免去这一场牵连了百万百姓的大劫难!   在姬姒的期待中,庄园大门,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敲响。   大门打开,一个急促慌乱的脚步声冲了进来。   可不管是脚步声也罢,还是慌乱的说话声也罢,都没有影响到姬姒,她写字的姿势,依然优雅,笔下的行书,也飘逸从容。   这个时代,因为战乱太多太多,很多知识其实都有断层。如书法,在姬姒身边,很多自称有才的人,不说字体风格,便是写出来的字,也经常出现错字和笔划不对的字。   可以说,姬姒这一手字,虽说不上如何惊艳,可就凭它的优美和字形之完整,放在建康都无人敢小视她。   就在姬姒对着自己的字孤芳自赏时,一袭缟素的郑宓冲到姬姒面前,叫道:“阿姒,你得帮帮我!”她不管不顾地抓向姬姒的衣袖,因为她的动作,姬姒的毛笔在自己的衣袖上一划而过,给拖出一条长长的黑渍。   就在郑宓扯着姬姒的袖子,拉着她转身就跑时,姬姒突然把衣袖一抽,向旁飘出一步。看着郑宓,姬姒蹙着眉说道:“阿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还没有说清呢。”   郑宓怒了,她尖叫起来,“这还用说吧?我家里整日地被那些贱民堵着哭着,烦都烦死了。他们见我郑家只剩两母女了,一个个胡乱开口,整出的要求都没边没际。你姬姒本就是我郑家人,出了这样的大事,你怎么能置身事外?走,你去跟周家郎君说说,让他们出面赶走那些讨厌的苍蝇!”转眼她又叫道:“我知道周家郎君会答应的,上次那些人只是想打你家秋风,他就亲自出面放了话,这次轮到我家,你无论如何也得再请周家郎君出来一趟。”   在她的尖喝声中,姬姒面无表情地回道:“我不是郑家人!”   郑宓一怔。   她瞪着姬姒,慢慢的,那张充满急躁,不耐烦的脸,渐渐转成了慌乱。   郑宓唇瓣动了动,尖声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姬姒笑了笑,她看着郑宓,说道:“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发现你似乎忘记了,我姬姒好象并不是你郑府的什么人!”   姬姒这话一出,郑宓的脸白了。   她呆呆看了一会姬姒,声音放软,哑声说道:“阿姒,我家出事了,我父亲和哥哥都死了,这么多年,我家里帮助了你那么多次,你这样束手旁观,不怕别人骂你忘恩负义?”   听到郑宓的话,姬姒扑哧一笑。而她这一声笑,令得郑宓脸色由白转青了。   姬姒退后一步,以一种优美高贵的姿态坐好后,姬姒抬头看向郑宓,说道:“阿宓,咱们好好谈谈。”   示意郑宓坐下后,姬姒缓缓说道:“阿宓,你得明白两点。一,你家部曲,因为你家里的事而死,对他们的家人进行赔偿是应该的,这种事,不要说是说给周家郎君听,便是闹到皇帝面前,也是那些人占理。”   郑宓的脸色一下子难看到了极点。   姬姒打断准备辩解的郑宓,继续说道:“二来,告诉你母亲,看在多年相处的情份上,我会跟周家郎君说,你父亲和哥哥,死得不明不白……”姬姒这话一出,郑宓腾地站起,在她激动的泪眼中,姬姒再一个手势,示意她坐下后,姬姒冷冷说道:“不过对于此事,我有一个要求。你跟你母亲说,那两封伪造的信,必须送还给我。”   姬姒站了起来,说道:“回去吧,把我的话一字不落地转告给你母亲。”   郑宓咬着唇一言不发地看了一会姬姒,最后狠狠一咬牙,转身跑了出去。   果如姬姒所料,一个时辰不到,郑宓便赶来了,她向姬姒呈上了两封伪信。   也难怪郑母这么简单就妥协了,对她来说,一则替丈夫儿子报仇比什么都重要,二是家里连一个男丁都没有了,再留着那两封伪信又有什么用?就是攀来了荣华富贵,得利的也不会是她们孤儿寡母!   姬姒说话算话,当天,她便找到了周玉他们,把彰水县发生的事,以途说道听得来的消息的名义,全部告诉了四人。   而对于周玉等人来说,处理这件事也极简单。稍稍调查了几天后,周氏兄弟便是一封奏章上达天听。   彰水县可能有金矿的事,比奏章本身的力道还要惊人,于是,朝庭惊动了,几个士族也心动了。奏章抵达建康不到半个月,朝庭派来调查此事的大臣便来到了荆州。   任何事,一旦敞开了放在阳光下,阴暗便会化之无形。石氏一族虽然手腕狠辣,可在真正的权贵中,他们是不入流的。很快的,彰水县的大小诸事,便被暴露出来。   几天后,判决出来了:石氏一族为了一已私利,险些激起民变,全部斩杀,家产充公。而被石县令枉杀的郑氏父子,则被朝庭正名,还得到了一定的补偿。便是那二百个青壮,他们的家人在得到郑氏母女的补偿后,也另外得到了一份来自朝庭的补偿金。至于彰水县的金矿,调查出了藏量只是一般,因良田数量不少。最后太后的娘家出手,把整个彰水县都变成了自家的庄园私产,而境内所有的良田山林,由他们以相对公正的价格赎买,县内所有良民,则全部到庄园充当佃农。消息传出后,流浪在外的彰水县民纷纷赶回。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当自由民远不如当一个有雄厚实力的权贵家佃农更衣食无忧,所以,太后娘家赎卖一县良田山林之事,无论上下,都是一片欢腾。   最后,周氏兄弟,纵使在外玩乐也不忘国计民生,贤臣之民远扬。至于为了奶母家事出头的姬姒,也被时人赞为“性纯而善”,便是郑氏母女,在舆论的压力下,提到姬姒也口称恩人。真可谓上上下下,都是一派和乐。    第二十六章 直至今日方从容 更新时间2015-4-27 20:05:41 字数:3432  解决了郑氏这个心腹之患后,姬姒很快乐很快乐。   她闭着眼睛,懒洋洋地靠在秋千上,纵使这入了冬的风,吹起来寒得沁骨,她也荡得很起劲。   一阵脚步声传来,姬道那稚嫩的声音她身后响起,“姐,天太冷了,下来吧,我陪着你玩更好玩的。”完全是把她当孩子在哄了。   姬姒转过头去。   年方八岁的姬道,五官已生得俊秀异常,可以看出他长大后冷峻秀雅的样子。   姬姒冲着他甜甜一笑,从秋千上一跳而下,冲过去抱着小少年的颈子,她把脸埋在他幼嫩的颈间依恋地蹭了蹭,从鼻中发出娇软的哼哼声,“可是姐姐不怕冷呢。姐姐只是太开心了,阿道啊,姐姐许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呢。”   应该说,自前世记忆复苏以来,姬姒就没有这样快乐过。以前也不知是记忆的影响,还是别的原因,她一直有点阴郁,纵使笑,那笑意也难达眼底。幸好这种变化,黎叔他们都当是她痛失亲人,性情大变,只是暗暗担心。   听到姬姒的娇哼,姬道这个小小的男子汉,连忙伸开双臂,像个大丈夫一样把姬姒抱在怀里,他搂着他,老气横秋地说道:“是因为郑家败了吗?恩,郑家是一颗毒瘤,现在败了最好,省得连累姐姐。”   听到他这小大人的语气,姬姒就有点想笑,于是她侧过头,在他脸上重重地叭唧一下。   随着小少年脸上那个清楚的口水印浮现,瞬时,小少年那张俊秀的脸涨了个通红,他从鼻中发出一声不屑地轻哼后,把头傲慢地扭了过去,只是那一对圆圆的耳朵,连耳尖都透出红了。   小少年的这种羞涩,让姬姒觉得特别好玩。在她依稀的记忆中,这个孩子总是这样,她每次亲过他后,他许久还会捂着张烧红的脸一动不动。到了他十二三岁,开始懂事后,他会自己凑过来,等她在他脸上胡乱亲了几口后,再板着一张不苟言笑地脸走开,然后第二天那个时候,他照样一本正经地踱了过来。如果有哪一天她忘记了,少年就会冷着一张脸,不停地瞟向她,直到她记起为止……   陡然记起这些,姬姒心中软成了一团,她干脆把自己的脑袋都搁在少年的肩膀上,软软地撒娇道:“阿道阿道,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姐姐好想你长大。”她的阿道那么能干,他长大后,一定能替她分担掉所有烦忧,能给她撑起一片天空……不对不对,她才是长姐,她的小阿道还是个孩子,她怎么能这么不争气,居然指望一个孩子保护自己?   就在这时,小男子汉搂着她的双臂,又加了几分力道。搂着自家姐姐,姬道一板一眼地说道:“我从今年开始,每顿饭都多吃了半碗肉,我还每天练枪,姐姐放心,再等二年,姬道满了十岁,必能帮姐姐担起家里的重担。”   姬姒笑了起来,她快乐地哼哼道:“恩恩恩,我就等着小姬道长大呢。等小姬道长得高高的,壮壮的,等小姬道学了文练了武,等小姬道什么都会了,姐姐就不想事了,姐姐天天耍秋千玩。”说到这里,她自己格格笑了起来。   小少年转过头,他睁着细长的凤眼,认真地看着姬姒的笑脸,过了一会,他快乐地说道:“姐,你这一年都不快乐,现在总算过去了。”   姬姒却知道,自己之所以变得快乐,并不是苦难过去了,而是因为她放松了。她通过一件又一件的事实,发现自己有了应变一切不测的实力!这一点,在这个普遍没有安全感的时代,是无比珍贵的!   这世间,有两种人无所畏惧,一种是清楚地看到身前身后的一切,知道只要活在这个世间,便避无可避。他们因睿智洞悉而旷达洒脱,时人唤之为名士。另一种就是姬姒这样,拥有足够的底气,知道自己可以避难呈祥的幸运之人。   姐弟俩这样依偎着,细声细气的嘀咕一阵后,姬道突然说道:“姐,那周玉并不是喜欢你,你不要嫁他。”小少年说这话时,声音有点闷,甚至连眼角,也有点几不可见的潮红。   姬姒没有注意到小少年的激动,她点了点头,懒洋洋地说道:“我知道啊。像周玉那样的郎君,他的心深着呢,喜欢不喜欢,对他来说是很遥远的事。”   说起周玉,姬姒这才发现,除了那次自己为了彰水县一事上门求助外,这二三个月,都没有与他说过什么话。   转眼,她又想起来了。这二个月里,周氏兄弟一直很忙,自庄氏别院举行宴会后,他们邀约不断,好不容易交际应酬告一段落,又出了彰水县的事,一直到现在,他们还在与那些从建康来的达官贵人们唱酬应和。   当然,这其中的原因,最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在周玉看来,他已经解决了姬姒这个难题了。他只需要静坐兰台,等着她看清了,想明白后自投罗网。所以,两人便是遇上了,周玉也没有刻意的对她如何。   姬姒心想,这世间的事就是这样,价值决定位置,她或许有点价值,可她的价值,在周玉那样的人眼里,也就是摆在妻那个位置上的物件儿,等真正摆上了,也就那样了。   姬姒胡思乱想一阵后,姬道已牵着她的手,一边朝里面走,一边小大人一样地劝诫道:“姐,你的手都冰了,回房暖暖吧。”   姬姒收回心思,笑眯眯地牵着他的手,蹦蹦跳跳朝房中走去。   转眼,又是一天过去了。   第二天,出现了入冬以来难得的暖日,红艳艳的阳光挂在天际,不见炎热,只觉温暖。   望着这苍茫天地间无际的枯黄,望着中午那照在身上还有几分热度的太阳,姬姒特意穿了一袭蓝底绣有佛像莲花的,称得上雅致中见艳丽的罗绮,又特意化了一个妆后,外披红色锦袍,准备游湖去了。   荆县位于长江之侧,境内大小湖泊无数,姬姒所来的这个湖,面积虽然不大,却水曲而长,湖旁山峰秀美,也算是一景。   孙浮和黎叔等人早早站在了船头,看到姬姒过来,他们连忙迎上。   姬姒略一颌首,缓步上了船。   这在江边长大的子弟,没有几个不擅水的,孙浮黎叔等人都是个中高手,姬姒上船后,孙浮把竹篙轻轻一撑,那船便荡了开来,载着她,朝着湖中心荡去。   站在船头,望着绵延到天际的山峰,望着座落在山峰与山峰间的良田,姬姒心神俱醉。   真真是磊落青山无挂碍。   姬姒心情好,看什么风景都是美的,这种无法言喻的愉快堵在她心口,总想向人宣泄一二。   她朝散在后面的孙浮等人望了一眼后,收回目光,拿出藏在袖间的玉笛,呜呜咽咽吹奏起来。   姬姒在吹笛方面的造诣,已高到了举世罕有的程度,此刻,她心情放旷,这笛声一出,便如一只白鹤,在大地盘旋几度后,越飞越高,越飞越高,于无尽的天空中,极尽逍遥天真之乐。   这时的姬姒,却没有注意到,就有前方的山谷处,弯着一只画舫。   画舫中,周玉正在招待来自建康的几位同僚。这些人,都是因为他一纸奏章而请来的大臣,此刻案件已了,几人走到哪里,都是一片赞叹之声,百姓们一见更是跪伏在地口称青天。这让众臣和周氏兄弟心里舒服到了极点,此番饮乐,也只觉得余味无穷了。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湖水中,风吹处,有笛声袅袅而来。   只听了几息,一个黄脸大臣便惊叹道:“没有想到荆县小小的地方,竟是藏龙卧虎!这笛声,高绝啊!”   另一个大臣则转向周玉,问道:“玉郎在荆县多日,可识得吹笛之人?”   周玉却还在处于怔忡中。   他这时已侧耳倾听了一会了,那一双点漆般的眸子里,光芒已渐渐深亮起来。过了一会,周玉站起,朝着船头走去。   他一动,几个大臣也跟在他身后,一起站在了船头上。   只是一眼,周玉便痴了。   几个大臣也是看怔了去。   却见前方烟波飘渺的湖面上,缓缓飘来一只船,船头,站着一个华服飘然,秀绝清绝的女子,女子樱唇边正横着一只玉笛,那美妙高绝的笛声,便是她吹奏的。   在场的都是见识过人的,只是一眼,他们便发现了,那吹笛的女子,显然完全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她那华美的身影也罢,那飘渺悠然的笛声也罢,都融入了她脚下的烟波,她身后的群山当中。此情此景,已与天地自然一样成为一体,令得他们竟是不敢惊醒。   船只越驶越近,越驶越近,不一会,他们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船上女子那虽青涩,却秀美绝伦的面容,看清她那同样华美的身影。   女子雪白的小手,正按在同样雪白的笛管上,一时之间,让人分不清是手白如玉,还是玉白如手?   在众人一言不发地倾听中,姬姒的船只缓缓从周玉船前驶过,再缓缓而去。   自始至终,船上的美貌女子,都不曾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也不曾向他们看上一眼。倒是船上的二个汉子注意到画舫了,却也没有吭声。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笛声渐行渐行,渐渐转为悄然无声,直到最后一个音符从风中吹落,才有人发出一声叹息。   一个声音在轻叹,“此景此人,却有风流意味。”过了一会,那人再叹,“曲音完全融入湖景中,绝妙伦音,只怕以后再也难以听到。”   周玉一直没有说话。   在周玉的眼中,姬姒这个人,便如荆县这个县城一样,有其小家碧玉的地方,可若论风情绝艳,却与建康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这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个也就可以的小姑,那般于无人处的自在风流。   这种风流,比起任何的建康女子都不输了!   他也是第一次发现,她竟是骄傲的,风姿绰绝的。    第二十七章 敬重 更新时间2015-4-29 12:37:06 字数:3207  彼时,姬姒的船只,驶入了另一个湖泊中。   今天她心情太好,便纵着船只,让它驶过了一重又一重的山,穿过一个又一个湖。   直到下午了北风渐起,姬姒才让船头转向。   回到船中,姬姒一边喝着温酒暖着身,一边垂着眸若有所思。   见她想得入神,黎叔一侧好奇地问道:“女郎在想些什么?”   姬姒抬头看了他一眼,认真说道:“我在想,该怎么做,才能使得周玉郎君不再求聘于我。”   黎叔沉默了,过了一会,他小声说道:“女郎,现在整个荆县人都知道你是周家妇,真没了牵绊,以后女郎又能嫁谁?”说到最后,黎叔有点悲意。   姬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叔担心什么?姬府已只剩下我一人了,我不外嫁了,还可以招婿啊。”说到这里,姬姒意气风发地又道:“等我赚足了钱,养一个夫郎是养得起的。到时,生了孩儿跟我姓,给姬氏一族延了后,也不至于对不起祖宗。”周玉那个人城府太深,所图不明,她明明有能力过着自在富足的日子,何必与那等人纠缠?   黎叔实在不知道,姬姒这种念头是什么时候起的。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姬姒,半天都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傍晚时,姬姒三人回到了庄园。   刚一入门,她便看到了站在自家庭院里,香樟树下的那个如玉郎君。   远远看到她过来,郎君弯起了眸,他深深地看着姬姒,薄唇一扬,说道:“阿姒回来了?周玉侯卿久矣。”   姬姒没有想到,主人不在了,他居然登堂入室,如今见到自己,还一派悠然,仿佛他才是主人一样。   对周玉看了一眼,姬姒抿唇笑道:“贵客来了?姬姒不胜欢喜。”说到这时,她声音一提,叫道:“月红,把塌摆到外面来,今日天空万里无云,正是良辰美景。”   塌几一摆上,姬姒便转过身,朝着周玉盈盈一礼,道:“周郎,请了!”   周玉这时已经确定了,今次的姬姒,确实是与前阵子大有不同。   前阵子,她纵使会笑,不会笑得这么灿烂,她眉间总是隐带愁绪,仿佛心中藏着万千心事一般。   可现在,她却眼如秋水印堂如镜,整个人透着种磊落大气,这一礼一言中,更带了几分百年豪富士族家子弟才有的风度。想那些士族,他们的底气是来自他们的家族势力,来自他们身边无数人的追捧,却不知眼前这个小姑子,这突如其来的从容,又是从何而来?   从容者,宽绰有余也。而这是一个窘迫的时代,金钱窘迫,生命窘迫,知识窘迫,心灵窘迫。却不知眼前这个小姑子,又是哪一点称得上宽绰有余?   周玉突然有了浓厚的兴趣。   周玉坐下后,姬姒走到一侧,一边动作优美娴雅地烹酒斟酒,一边头也不回地笑道:“不知郎君今日前来,可有指教?”   她的姿态太随意,说话时语气还轻飘得像要歌唱,这让周玉越发盯着她直瞧了。过了一会,周玉轻笑起来,说道:“外面阳光甚好,我与几位朋友相约,决定游于湖畔,看梅花开末?想起小姑,特意前来相邀。”   说罢,他施施然站起,朝姬姒伸出了手。   这个男人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地含笑看着你时,有一种特别专注,仿佛把你刻在心里的感觉。当然,姬姒非常清楚,这绝对是错觉。   姬姒转头对他瞅了一阵,突然哦了一声,轻叫道:“我一直觉得周郎看人时,眼神与众不同,直至今日才发现,原来周郎生了一双桃花眼。”   周玉那双眼,确实是桃花眼,他眼形深长,眼角处有一点淡红晕染,看人时波光流转,格外显得专注多情。还有那眸子,初看黑白分明,细看却有点朦胧,越发衬得他让人看不透。   听到姬姒说自己的眼是桃花眼,周玉的俊脸却微微沉了沉。   在这个相术卜卦极为流行的时代,一双眼也被时人分为三六九等,上等眼,自然是龙睛凤眼,而桃花眼,因其轻佻多情,被列为下等。周玉在朝为官,也有人指着他这双眼说他轻佻,所以姬姒这话,却是刺了他一下。   见到周玉微有不悦,姬姒不但没有不安,反而在心中微微一笑。   刚刚打照面时,周玉那明显对她兴趣浓厚的模样,可不是好事。他恼了就好,恼了,她就心平气和了。   这时,周玉衣袖一甩,已率先提步。   他走出几步后,见姬姒还站在原地,不由缓缓回头,就这样斜睨于她,周玉轻声   问道:“真不愿随我同去?”   这句话,真是温柔得近乎威胁!这时的他,也不见丝毫怒意。也是,以他城府之深,怎么被她小小一句话就真动了怒?   姬姒对上他微眯的眸光深沉的桃花眼,想了想后,朝他绽开一朵笑容,露出小白牙说道:“周郎诚心相邀,姬姒焉敢不从?”说罢,她率先提步,走在了周玉前头。   不一会功夫,两人便出了姬府。周玉的牛车旁,几个护卫正侯在那里,看着大步而来的姬家小姑,再看着走在他身后,步履悠然,风度翩翩的自家郎君,护卫们低下了头。   这个时代,人和人之间,走路行事都有规则,在众护卫看来,姬姒身份明显低于自家郎君,还是个女子,可这样的人,郎君居然容许她走在自己前面,分明是宠溺至极。唉,只希望到了建康后,这个姬小姑能学会点分寸,不然那家里更要热闹了。   姬姒上了自家驴车。   一牛车一驴车,两列护卫簇拥着,这般走在冬日的荆县城里。望着天空白晃晃的太阳,一个护卫的声音传来,“都立冬这么久了,荆县的天气还这么暖和。难道这荆县就不下雪吗?”   姬姒这边,黎叔在那里回话,“下雪啊,当然下雪了。”   驴车中,姬姒却是眯着眼看了一眼天空,心下暗暗想道:明天就会下雪了。今年这场雪,只怕有点大。   不过这话,她自是不会说出来。这看天象测知风雨的本事,已汲及到道家的高阶次知识了,在这个道家方术颇为流行的时代,这种知识在关健时用,是能起到颠覆作用的,姬姒还不想无端端地显摆出来。   走了一会,姬姒看到前方的一个码头上,停着几只画舫,画舫中一个个华服男女进进出出。看到周玉过来,画舫里走出好些个人来,他们远远便朝着周玉叉手为礼,而一侧码头旁的牛车里,也有二个女子在朝周玉猛挥手。   又看了一眼,姬姒认出,画舫和码头上的那些女子,有荆州的倡伎,也有荆州城普通豪强家族的女儿。   这时,周玉下了车。   几乎是他刚刚走下牛车,哗啦一声几个少女便向他围来。这时,姬姒也下了驴车,她才朝周玉走出一步,便被一个少女挤得向后一跌,幸好黎叔眼快,赶紧扶了一把,不然,姬姒今日就要当众摔个狗吃屎了。   就在姬姒踉跄站住时,有两个少女回过头来,笑嘻嘻的讥嘲地向姬姒看来。有一个少女更是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姬姒身后,轻声说道:“姐姐早在荆州,便听说荆县有一小户女,手段过人,差点逼得周家玉郎娶其为妻。妹妹,你这吃相比起倡门女来都要难看呢。”   这个少女笑意盈盈,摆出一副亲密友好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恁的刻毒!   姬姒抬头,朝着正温柔地向她看来的周玉瞟了一眼,然后,就在那少女开始提步,准备越她而过时,姬姒抬脚,然后重重踩下!   那少女哪里防得她有这一手?猝不及防被踩,不由发出一声尖叫!   可这仅仅只是开始,就在这时,姬姒猛然转过身去,右手一扬,“啪”的一声一个耳光重重甩去!姬姒这一巴掌真可谓狠辣,只是瞬间,那少女的右脸上,便浮出了一个红红的巴掌印!   随着巴掌声传出,四下一静,所有人都转头看来。   周玉也抬头看来,见动手的是姬姒,他惊了一下,目光扫过那泪眼汪汪,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小姑,他推开众人走上前来,问道:“怎么回事?”   “周家郎君,嘤嘤嘤……”女子顶着一个巴掌从姬姒身后跑了出来,怯生生地朝周玉跑去。   周玉蹙起了眉,看了那个女子一眼,他久在官场,这一做势威严毕露。那小姑惊了一下,停下脚步不敢靠近了。   这时,周玉又问:“怎么回事?”在所有人眼中,姬姒算是他的人,所以,他能开口质问。   姬姒瞟了那个哭得楚楚可怜的小姑一眼,淡淡说道:“她对我不敬,便赏了一掌。”   她姬姒也不过是一小小的孤女,现在居然因为不敬便赏人巴掌,这一句话,还真是横得可以!   就在几个女子的讥笑声传来时,周玉蹙着眉,微有点不耐的声音在众女的期待中传来,“你得谨记自己的身份!”四下女子的笑声陡然加大时,周玉继续说道:“以后这种事由婢妇去做!别失了体统!”   所有人的笑声都僵住了!   至于姬姒,这时很满意。   先前,有过许多传言,有的说周玉是来娶她的,可更多人却相信,周玉只想纳她为妾,毕竟,姬姒家里的势力实在太单薄了。   因此,姬姒早就想过,要找一个机会,让人亲眼目睹周玉对她的敬重。只有这样,当周玉离去后,她的身价才会不跌反升,她这个人,才不至于凡是个豪强,就敢上门欺辱!   现在,她很满意!    第二十八章 郎心 更新时间2015-4-29 20:10:17 字数:3165  在场的小姑,也没几个身份高的,都是一般豪强之女。   今日聚会的除了周玉之外,还有几个建康来的京官,以及与周玉等人交游不错的荆州本地世家子。而在这样的场合上出现的良家女,当然是些家族实力不强或身份不高,冲着某位大人的妾室之位去的。   所以,周玉刚才那一番话,可谓打倒了一片。瞬时,围着他的那些小姑们,一个个神色复杂地散了开来。   周玉一得到空闲,便朝姬姒走来,来到姬姒身边后,他目光看向画舫,嘴角带着微笑,说出的话,却恁地毫不客气,“卿卿,我又帮你大忙了。”他微笑着,桃花眼中波光荡起,无意间瞟过画坊时,又勾出了两个脸色羞红,怔怔看来的娇俏身影。   听到周玉这话,姬姒一怔,马上明白过来,自己的图谋,周玉是一清二楚。她不由蹙起眉心,忖道:这人太聪明了,真正是不招人喜欢!   就在她暗中哼哼时,周玉温柔的声音再次传来,“其实,我帮阿姒的地方多了去了。前阵子,我还帮你收拾过几个庄家人,想着不重要,就一直没有告诉你。”   他不提这话也罢,一提这话,姬姒的火气上来了。   她怒瞪着他,压低声音没好气地说道:“那件祸事,可是周郎招的。阿姒原以为周郎多多少少有几分歉意,现在方知,周郎居然甚是得意!”   周玉轻笑出声,他依然不看向她,依然一双桃花眼乱飞,“原来阿姒一直在怪我?哎!其实阿姒多虑了,就算你不托人求情,我在荆县之日,荆州的那些无能之辈,也断断不敢为难于你。便是我离去了,他们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妻,亦不敢为难你。”   原来,这个人连她求谢琅解荆州之危的事也是知情的,姬姒的眉心又跳了跳。   他向她又近了一步,衣袖相接间,周玉轻轻的温柔的呢喃声传来,“卿卿,我不过是想娶你而已……此中心意拳拳,难道还错了吗?”说到最后,那声音中竟是含了一丝半缕委屈!   姬姒整个人差点暴走!   这个勾魂无数的风流郎!这个自以为是的臭男人!   呸!   姬姒怒到极点,一张犹显青涩的小脸双颊晕红,小小年纪的姑子,已让人可以清楚看到她长大后的绝丽。   周玉瞟了一眼,不由转过头来肆无忌惮地盯向她,只见他双眸微眯,唇角笑意深浓。   就在这时。   就在画舫上的众人朝这边看来,有一个官员张开嘴,正准备叫周玉上画坊时,与周玉相对而立的姬姒,眼角瞟到了一人。   这是一个做倡伎打扮的女子,她眉目精致,涂了厚厚铅粉的脸上,带了一抹娇笑,正扭着腰肢走到了周玉身后。   可姬姒就是觉得这个女子不对劲!   姬姒的表情变化,也引起了周玉的注意,他迅速地转过头去。   也许是姬姒的表情让那女子引起了警惕,也许是周玉的动作让她不安了。说时迟那时快,走到周玉背后的女伎,突然从咽中发出一声尖叫。她掏出一柄短剑,朝周玉的背心纵身刺来!   彼时正是欢乐之时!谁也不曾想到,居然会有刺客出现!   说时迟那时快,姬姒突然把周玉朝旁边一推,自己猛然挡在了他的前面!   这时刻,周玉堪堪回首,堪堪看到那柄短剑发出的夺目寒光,便猛然发现,自己被姬姒推了开来,这个弱小的,总是对自己不屑一顾的娇娇女,竟然挡在了自己面前!   周玉从喉中发出一声嘶喝,“来人!快来人!”   因姬姒警惕得及时,那个女刺客过早的暴露了。在姬姒上前一挡的同时,一个护卫飞起一脚,重重地踢了过去!这个动作,令得女刺客手中的短刺一歪,刺到了空处。而就是这么一耽搁,又是几个护卫冲了过来,转眼,他们就把女刺客压在了地上。   周玉大怒,他大步走了过去,一脚踩在女刺客的脸上,咬牙切齿地喝道:“说,谁派你来的?”   女刺客张嘴朝他一阵冷笑,正要说话,陡然的,后面又是一阵慌乱,只听得几个喊杀声同时传来,“狗贼!纳命来吧!”却是码头上的人群中,冲出了十几个壮汉,他们抽出袖间的佩剑,朝着周玉和画舫上的官员们冲去!   这个变化,是众人猝不及防的!   随着这些刺客冲来,码头上画舫上乱成一片。那些世家子弟和女人们,更是一个个尖叫着团团乱转,有的看到某个看起来很可靠很高大的官员护卫,更是迅速地躲在其身后,更过份的,还有一个小姑抱住一个高壮官员的手臂,死也不肯放开!   当今之世,本来就轻武重文,士族们以娇弱为美,于是随着刺客击中某个人的背部,令得他血液四溅后,更有两个少年少女见到血便尖叫着昏厥了过去!   现场完全乱了!   饶是姬姒最是心定,这时刻也被挤攘的,尖叫的,哭喊的,闭着眼睛胡乱奔跑的众人给挤得乱了分寸。她小小的身板,在这种兵荒马乱一样的环境中,根本无法自保。   眼看那些刺客离自己越来越近,姬姒一步步退去。可就在她退到了自以为安全的角落时,突然右侧传来几声尖叫,其中一人朝着姬姒撞来,只听得卟的一声,姬姒掉入了湖水当中!   此时正是冬日严寒时,头顶上太阳虽暖,水中却是冰冷的。姬姒最是镇定,猛不丁地几口水下肚,也给惊破了魂!   慌乱中,姬姒挣扎起来,她拼命地张着两只手,一边乱划,一边慌乱地叫道:“救命!救命!”   周玉最先听到了她的叫声,他猛然回过头来。看到是姬姒落水,周玉脸色一变,当下急冲几步,在胡乱扯下外袍扔掉后,周玉纵身跳入了水中。   就在周玉拼命朝着姬姒游去时,突然的,他的旁边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熟悉的,老浊的嘶喊声,“周十三,救救我!”   周玉转头。   这一转头,他便看到了大半边身子都落到了水中,只剩下半只手臂还抓在画舫边沿的一个官员。这个官员,正是此次调查彰水县案的主事大臣,也是当今太后的娘家兄弟,国舅爷阁下!   此刻,国舅爷一只手抓着画舫边沿,那手湿滑,正一寸一寸向下滑落。周玉不过犹豫了一息,只听得扑通一声,国舅爷已掉落水中,他身体痴重,体力更是不行,才一入水,头顶上便冒出了汩汩水泡。   周玉蓦然转头,他朝着不远处胡乱挥舞着手臂拼命呼救的姬姒看了一眼,又回头看向国舅爷。渐渐的,他一双眼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终于,周玉从咽中发出一声急喘,然后他双脚一踢,一阵水花过后,他冲到了国舅爷身边,伸手抓起了那颗沉入水中的脑袋。   在周玉托着国舅爷的身子,一点一点游向岸边时,姬姒感到自己越来越沉,越来越重。   她的双眼开始发浑,喝进肺内的湖水令得她的呼吸艰难。她努力地张大眼,看到的,却是周玉拖着别人越游越远的身影。   也不知是觉得可笑,还是再一次临近死亡的痛苦,姬姒于窒息来临前,反而清醒了许多。就在这时,她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用口吸一口气,身体前倾,手划脚蹬。对,就是这样,头伸出外面,迅速吸足气,身体前倾,对,就是这样!”   浑沉中,属于成年后的姬道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响,渐渐的,充斥了她的整个耳膜。   从来落水,最忌的就是慌乱,姬姒这样一来,倒是理智了。   就在姬姒的身子,一点一点的向上浮起,她蹬出的双脚,也溅起了一串串水花时,隐隐约约中,岸上传来一阵落水声,却是护卫们前来营救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姬姒感到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抓住了自己,然后,她整个人被强行带着游向岸边。   当姬姒被扶上岸,她气息奄奄地睁开眼看去时,她看到的,是自家黎叔的身影。原来,救她的还是她的人。   也不知为什么,姬姒想笑了,她扯了扯嘴角,然后,彻底地沉入了黑梦之乡。   姬姒是咳嗽着醒来的。   几乎她一醒,月红黎叔等人便一哄而上,众人一个个喜极而泣地看着她,黎叔更是泪流满面地哭道:“女郎,你醒了?真是祖宗保佑。”而一侧的月红,则欣喜地跑了过去,朝着外面叫道:“周玉郎君,我家女郎醒了。”“周玉郎君?”姬姒喃喃问道。   回答她的是跑回来的月红,她声音又脆又快地回答起来,“是啊是啊,女郎,你不知道,周氏玉郎已在这里守了一天了。还有呢,这次受伤的和落水的人很多,其中还有建康来的大官,本来荆州城里的大夫都被他们请光了,还是周玉郎君发了脾气,使用了他的令牌,才强行请了一个大夫给女郎你看病。不然的话,女郎还不能这么快醒来呢。”她说着说着,一眼瞟到站在门口的一个身影,当下急急地站起,高兴地叫道:“周玉郎君,你来了?”然后她又转向姬姒,叫道:“女郎,周玉郎君来看你了。”    第二十九章 姬氏藏宝 更新时间2015-4-30 20:05:40 字数:2941  姬姒慢慢转头,睁眼看去。   透过窗外照过来的朦胧雪光,她隐隐约约看到了一张苍白中带着欢喜愧疚的面容。   只是一眼,姬姒便闭上了双眼。月红连忙拿起被子给她盖上,转过头满脸歉意地说道:“周玉郎君,我家女郎还很虚弱。”   周玉点了点头,哑声说道:“我知道。”转过身时,周玉又道:“我还会再来。”   这般冬寒落水,最是容易亏了底子。幸好姬姒本来身体不错,再加上她最后自救之时,激发了人体正气,所以,吃了几剂大夫开出的药后,人也有了明显好转。   这一天,姬姒抱着被子懒懒地坐在榻上时,月红高兴的声音从外面再度传来,“女郎女郎,周玉郎君来又来了。”   姬姒慢慢坐直,示意正捧着一卷书简阅读的小姬道离开后,姬姒对着那个站在门口,却一动不动的男人微笑道:“你来了?”   周玉却没有说话。   他似有什么东西哽在咽中一样,看着姬姒,薄唇嚅动却说不出话来。饶是月红再单纯,这时也隐隐地感觉到了自家女郎与周玉之间有不对了。   就在月红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时,姬姒的声音传来,“月红,你出去一下,我想与周玉郎君说说话。”   “好,好的。”   月红慢慢退了出去,一边走,她还一边狐疑地看向两人。   当厢房门被带上时,周玉开口了,他的声音十分沙哑狼狈,“阿姒,我……我很抱歉。”   姬姒抬头看向他。   在她的目光下,周玉刚刚侧过头去,又转了过来,他眸光不移的与姬姒对视,哑声说道:“这些夜里,我一入睡,便会梦到你,以及那天的情形。”周玉的声音哑得几不成调,“阿姒,你骂我吧。”   姬姒摇了摇头,她轻轻的声音传了来,“周玉,我不会嫁你。”   非常简单,也非常直接。就是这么清清静静,没有半点怨恼,也不存在半分迟疑,她就这么告诉他,“周玉,我不会嫁你。”   周玉俊美如玉的脸,瞬时苍白一片,那高大的身形,也猛地退后一步!   他看着姬姒,唇张了又张,一双桃花眼中,有千言万语欲说,甚至隐隐中,他的眼神中还带了几分乞求,可到头来,他终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   他无法告诉姬姒,便是这几日里的辗转反侧,他对她真正上了心。   他也无法说出,那时刻,他放弃救她,是因为她还没有现在这么重要。   窗外的皑皑白雪中,周玉那张如玉般的俊脸上,有着太多的挣扎,也有着太多的不舍,这个在情场上无往不利的俊秀男子,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玉低哑着嗓子,说道:“可是我,已不想错过你……”说罢,他唇一抿,大步走了出去。   目送着周玉离开的背影,月红低着头挪到姬姒榻前,说道:“女郎,周家郎君刚才好象要哭了。”   姬姒没有理她,只是低声说道:“叫孙浮进来。”   “是。”   不一会,孙浮进来了,姬姒这时有点疲倦,便歪着头倚着被子,只听她懒洋洋的声调响起,“我让你放给周家仆人的风声,你放出去没有?”   孙浮轻叹一声,说道:“放出去了。那个仆人听说你一直夜咳不止,又听那黄大夫说你可能会留下病根,当场脸色就变了。”   姬姒说道:“放出去就好。放出去了,我就不再是周氏玉郎的良配了!这一场缘,也算是斩断了!”   一切如姬姒所料,又过了半个月,周玉来时,再一次得到她的拒婚之意后,他终是一个字也没有再说,便这样大步走了出去。   接下来,姬姒足足用了四十余天,才把身体彻底养好。   这时,姬姒也已经知道了,那日刺杀周玉和几个大臣的,都是石氏的余孽。   原来,这祸事本来与她也有关联。   知道后,姬姒暗暗叹息。   放下这些无端端的烦恼后,刚刚恢复建康的姬姒,开始屋里屋外的忙活起来。   现在是冬日,外面的积雪已堆了半人高了,这么厚的雪,在南方是不常见的。唯一庆幸的是,姬姒因为早就料到了这场雪,庄园的一切事务都准备充足,便是不出门,也一个个好吃好睡。   闲着无事,姬姒又记起了祖父说过的那句藏宝地,便带着黎叔等人,开始围着自家庄园翻箱倒柜起来。   搜遍了书房,就去搜地窖,再搜柴房,然后是堂房,再到厢房,姬姒下令,说是墙壁屋梁,一寸也不放过!   这一天,姬姒还在整理柴房里搜出的东西,突然的,黎叔欢喜的声音从一侧传来,“女郎,你快看看这个。”   姬姒一怔,连忙转头看去。   黎叔急匆匆抱来的,是一个看起来不起眼的木箱子,只是箱子的锁不是寻常的锁,而是复杂无比的鲁班锁!   姬姒激动地抚上木箱,问道:“这是从哪里找到的?”   黎叔说道:“这箱子可藏得奇怪,它居然放在茅厕上面的梁柱上,这箱子的颜色与梁柱颜色还是一样的。嘿嘿,要不是女郎说要搜遍府中的第一个角落,还真没有人想到,那地方居然也能藏东西。”   姬姒也笑了起来,“正是因为无人想象得到,这东西才一直留到了现在。”她指着箱子上的纹路,说道:“叔你看这箱子,少说也存放了六七十年。”   黎叔打量了一会,点头道:“怕还不止。”转眼他又问道:“女郎,这个锁要怎么打开?”   姬姒摇了摇头,说道:“我慢慢想办法吧。”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姬姒与姬道两姐弟,几乎把所有的闲杂时间都耗在这箱子上。特别是姬道,小男孩天性聪明,能难住他的事不多,陡然遇上这么一个怎么也解不开的箱子,他几乎是玩得不亦乐乎了。   这一天晚上,姬姒正在刺绣,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啪哒声。   几乎是这个声音一出,姬姒便僵硬的,慢慢地转过头看去!   与她同样表情僵硬的,还有姬道,小少年的手,还放在锁上。   姐弟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会,姬姒猛然扑了过去,颤声道:“阿道,你解开它了?”   姬道这时也惊醒过来,他咧着缺了两颗牙的小嘴,便是一阵哈哈大笑。   他才笑了一声,姬姒便捂住了他的嘴,小声说道:“慎言!部曲婢仆虽同亲人,终不是亲人,真正的机密事,不可外泄他人之耳!”   姬道猛点头。然后,姐弟两人同时转头看向了箱子。   姬姒在深呼吸了一口气后,才颤抖着手,慢慢打开了木箱。   几乎是木箱一打开,姐弟两人便同时失望地叹出声来,却原来,木箱中只有一副画。   真是的,浪费了她几个月的时间,居然只是搜到了一副画。   ……一副画。   不对!   猛然的,姬姒跳了起来,她拿起那本山海经,上面,有她祖父亲手写的一行字,“余十岁时,曾见祖父昼夜观一图,询问之,云:此是吾家藏宝地也。”   看到这里,姬姒连忙放下山海经,小心翼翼地拿起了画卷。   这是一副山水图,副的是一座山,山峰灵秀独特,云峰中隐隐可见僧寺的钟楼。对了,下面有一行字。   姬姒连忙低头,对着烛光,她低声念道:“姬成林题于建康鹤倚峰。”   就在这时,举着箱子左看右看的姬道急急说道:“姐姐,这箱子上有字!”   姬姒一惊,连忙放下画卷走了过去。果不其然,烛光下,箱子靠近边缘极不起眼的地方,有二行字浮现在姬道眼前,第一行写着:八百年无上权华,六百年落魄淹留。第二行则是写着,吾族藏宝二十一处,此其一也。   果然果然,这画中的建康鹤倚峰,是她姬族的藏宝地之一!   一时之间,姬姒激动得双手都是颤抖的。   就在这时,姬道小小的声音从一侧传来,“姐姐,我听人说过,那郑家之所以发家,是从爷爷手中得了咱家的藏宝。你说他们会不会得的就是这一处?”   姬姒正举着烛火细细观看画卷,她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回道:“这箱子至少有一甲子不曾被人发现,爷爷十三年前才死,那时他便是发现了什么藏宝,也不应该是这一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紧盯着画卷的姬姒突然开口了,“阿道,我们把家搬到建康去,你说好不好?”   姬道凤眼扑闪地看着自家姐姐,脆生生地说道:“姐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第三十章再遇 更新时间2015-5-1 20:05:43 字数:2812  转眼,积雪尽化,柳枝抽芽。   几乎是天气一转暖,姬姒便收到了周氏兄弟离开荆县的消息。   送走了周氏兄弟后,姬姒与周玉并不曾定有婚约的事,也在不知不觉中传遍了荆州。然后一夜之间,姬府众人发现自己处境艰难了。不说姬姒,府中的婢妇便是上街买几两盐,也会被人刻意为难。   而这仅是开始,一天晚上,姬姒突然发现自家庄园的围墙内外,出现了许多诡异的脚印……   姬姒记起了荆州城里那些被她开罪过的大族,虽然,谢琅是放过话,可从来人走茶凉,谢琅离开荆州都这么久了,那些人私底下做些小动作,又哪里查得到?   接着,姬姒想到接下来连续两年的,导致荆州遍地饿馁的洪灾,终是下了决定,速度迁往建康。   原本,众人想着,天一开晴便去处理青水县的田地和曲水县的店铺。哪知,姬姒想了想,却是否决了。在姬姒看来,从荆县到建康有千里之遥,这个时代劫匪如此之多,把所有家当带在身上实不妥当。   姬姒最终决定,已有的产业全部不动,庄子也留着,她只带黎叔孙浮等部曲,和月红等婢妇前往建康。   这时的姬姒,并不知道她这种稳妥的想法,来自她家族的遗传。她家那二十几处藏宝地的故事,便是由此而来。   离开前,姬姒告诉那些佃农,接下来的两年荆州可能有天灾,她让佃农把收获的粮食都留下来自用。并一再吩咐他们,不管到了何等境地,不许收留外人入庄园。   时值阳春四月,正是出行的好天气,姬姒与众仆一道祭过道神,又选好出发的黄道吉日后,便上了路。   当天傍晚,姬姒便来到荆州了。   姬姒一行人,在荆州停留了十天。这十天里,姬姒把得自罗大头处的珠宝中,那些易碎难以保管的珊瑚等物,以及一些玉制或奇木所制,湘楚本地人才推崇奉迎的神像,统统换成了良马。   荆州这地方,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到三国时,更成了军事重城中的重城。相应的,这里的军备物资也比建康要多质量要好,如马匹就是这样。同样档次的马,在荆州的价格,是建康的四分之三不到。   姬姒用掉了半车珠宝,得了八匹良马后,特意请来马倌,传授了把良马打扮成劣马的技巧。那马倌的手艺十分出色,三不两下,姬姒新得的良马便通通成了年迈老丑的劣马。   像马这样的工具,最是分为三六九等,而每一等之间的价格,那是天壤之别。如一般的劣马,那价格比驴多不了多少,而上等骏马,却是价值千金甚至万金。姬姒把良马变成劣马,虽不能完全防止盗贼,至少能减少他人的垂诞。   用了一天来到赤壁后,姬姒等人上了一只最大号的客船。   这样的客船,造型华丽,装载甚多,很多时候,这长江流域的黄金盐类,会通过它们运载的。   把驴马安置在下一层后,姬姒等人和其他客人一样,住进了上层的舱房。   上层舱房很大,客人约有二百左右。姬姒刚刚走上船舱,便听到一阵琴瑟和鸣声传来,她转头一看,对上了十几个高冠博带,气度巍然的士族。   见姬姒看着那些士族,黎叔凑近她低声说道:“女郎,我打听过了,那十几个人是来自蜀地的大族。”   姬姒点了点头。   就在她转身入舱时,一个做小姑打扮的贵女娇娇脆脆的声音传来,“我家哥哥说了,谁要是能指出他琴音中的错误,定以千金相偿……”   女子的声音还在后面朗朗响起,姬姒已率着众人回到了自己的舱房。   等姬姒等人安置好时,已到了傍晚。   长江河畔的落日,有着让人惊艳的绝美,姬姒换了一袭男袍,戴着纱帽,来到了船头。   与她一样,站在这船头看着长河落日,万里孤烟的客人不少,喧哗声中,还有人兴致来了大声作赋。   作赋之人,是一个身材高挑,长相不错的蜀地士族,他脸上敷着粉,衣袂在晚风中猎猎翻飞,远远看去,倒也有些风姿。   就在姬姒一眼瞟去时,那个小姑打扮的贵女再次娇娇脆脆地叫道:“如此美景,有赋岂能无曲?若有人能为我家哥哥合上一箫,使得我等满意了,定以千金相偿……”   姬姒的唇角抽搐了一下,一侧,月红压低的窃笑声传来,“女郎,要是你愿意露一手的话,已赚到二千金了。”   姬姒不由失笑,姬道更是格格笑出了声。   一侧,黎叔也在笑,他不解地问道:“女郎,这些人是在做什么?”   姬姒轻声笑道:“这些人是在造势,恩,就是说,他们想制造出一个名士来。”   月红的嘀咕声传来,“居然要这样宣传自己,真不害臊。”她向姬姒说道:“女郎,咱们离他们远一点。”   姬姒摇了摇头,“恰恰相反!这些人既然爱名,那就说明他们还有羞耻是非之心。没有底限的恶人已经够多了,能够遇到还有羞耻心的同伴,是我们的福气。”她转向一侧的孙浮,命令道:“你派人去打探一下,看他们是不是前往建康,如果是的话,咱们这一路就与他们同行了。”   “是。”   不一会,孙浮回来了,他满脸喜色地说道:“女郎,你料中了,他们果然是前往建康的。我刚才说了来意,他们答应了。”   “太好了!”姬姒展颜一笑,她望向那一伙实力不弱的蜀地客,心头一松。   在这样的日起日落中,转眼间,姬姒一行人已在船中渡过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中,因为有了这一伙蜀地客的存在,船上是歌舞不断乐声不止,倒也让姬姒大饱耳福。   这一天,船只进入了江夏郡地界。   姬道等人常年居住在荆县,哪曾出过荆州城以外的地方?这一路上,他们几乎是日日夜夜守在舱窗边,看着长江日起,看着长江日落,看着两岸青山疾驰而过,现在又看到了传说中的江夏郡,一时都是喜不自胜。   姬姒穿着男装,再次走到了船头。   她和众人一道,就着渐渐西落的夕阳,昂着头朝前方看去。虽然,他们看到的还是青山和田地,连江夏郡的影子也没有望到,可每一个人还是处于兴奋当中。   就在姬姒望着前方的山峰出神时,突然的,从前面一座山峰后面,飘来了一片扁舟!   这操扁舟之人显然是个中高手,一叶舟在他手中,如同箭一样的快捷自如。   扁舟来得很快,转眼便飘到了客船之侧,隔得远远的,舟上戴斗笠的年青人便是双手一叉,只听他朗声说道:“船老大可在?”   “在的在的!”胖胖的船老大带着几个船工颠颠地跑了过来。   扁舟上,那青年人客气地说道:“是这样的,我家主公正在前面水域设下埋伏劫杀水匪。还请老丈把船在这附近湾一湾。”他抬头看了一下太阳,又道:“最多明晨辰时下三刻,你们就可以走了。”   客船上,一个蜀地士族高声冷笑起来,“你让我们停我们就停?真是荒唐可笑!”   岂料,几乎是这个士族声音一落,客船上便有十几个声音同时响起,“客倌不得乱说!”船老大更是连忙说道:“客倌误会了,这个小郎乃是好意。”说到这里,船老大转过头来,他笑呵呵地看着扁舟上的年青上,一边叉手行礼,一边大声赞道:“早在荆州时,小人便听说了,有一个建康来的大人物,一路扫荡了无数劫匪,令我等庶民有了喘息之机。今日有幸遇见,真是小老头三生有幸!”   船老大的声音堪堪落下,突然的,前方的水域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鼓声!   “咚咚——咚!”强而有力的鼓声,仿佛冲破了傍晚的平静,令得整个水域都沸腾起来。   就在鼓起刚起,隐隐有喊杀声伴着风声飘来时,姬姒与众人一道,齐齐地掂起脚尖,昂头眺去。   姬姒眼睛极利,她一眼便看到,几百米的水域上,一只轻舟载着一个玄衣郎君一驰而过!   那轻舟纵使飘得很快,可是姬姒依然一眼便认出了,那个站在舟尾身姿挺拔,明明脸上戴着面具,却依然有种让人窒息的华光的郎君!   那是谢琅!   真真没有想到,原来到了这里,还能看到他的身影。 第三十一章 江夏郡,谢琅 更新时间2015-5-2 20:04:45 字数:3410  最后一缕阳光,也沉入了地平线。   泊在山峰后的客船,一直都无法真正的安静,因为不远处的河面上,那阵阵鼓声,厮杀声,还有那照亮了水面天空的火把,从山峰后透射过来,把这个夜晚变得喧哗而杀气腾腾。   姬姒和众人一样,一直站在船尾,望着那火光传来的方向倾听着,议论着。   这种热闹,一直维持到天亮。   几乎是天刚刚亮,那个青年便踩着扁舟再次出现了,他远远便叫道:“诸位,你们可以走了。”   船上众人欢呼起来,在船老大的连声命令下,大船开始转向,朝着河道中间驶去。   一直到大船驶动,那青年还踩着扁舟站在一侧。   就在大船与那扁舟擦肩而过时,姬姒心神一动,朝着那青年高声问道:“这位郎君,你们可是也前往建康?”   姬姒这话一出,船上好些人都转头望来。   那青年朝姬姒看了一眼,压了压头上的斗笠,叉手言道:“这个吾不知也。”说罢,他驾着扁舟飘然离去。   见姬姒还在目送着那人,孙浮小声说道:“女郎,你在想什么?”这阵子,姬姒料事无有不中,威望越来越高,孙浮等人见她开口,便以为她打了什么主意。   姬姒回头看了孙浮一眼,说道:“我只是想,如果能与他们一道同行,那就真无忧虑了。”   姬姒现在感觉很不好,她想,她又犯了前世的老毛病。前一世,她比起同龄人来,更善于审时度势,也就是说,她骨子时有点喜欢攀附强者。无疑,谢琅是个强者,她想与他一道同行,下意识中,安全只是一部分,另一部份,却还在想着能攀附他。   这样不好。姬姒抿紧唇,暗暗想道,我这一世,无论如何也要自尊自重地活着,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攀附他人!   这世间,无根之木只能强盛一时,要花开千日,还得自身根基扎实。   在姬姒胡思乱想间,客船已来到了河道中间,转正船头后,随着风帆高举,船只开始加速。   不一会功夫,客船便穿过几座山峰,来到了昨天谢琅围杀众匪的地方。就这么瞟去,那一侧河道浅滩上,还漂浮了上百具尸体,以及一些兵器船板。   这时,姬姒的身侧,传来了一阵哇哇呕吐声,却是那蜀地来的士族子弟,看到尸体后失态了。   此起彼伏的呕吐声中,那个最喜欢说话的娇娇女还操着蜀音娇脆脆地嚷着,“侬最讨厌这些兵蛮子了,动不动就弄些血啊尸体的,一点也不文雅,太不文雅了。”   她的话,自是无人理会。   客船顺风而行,驶到中午时,船老大来了,他大声说道:“诸位,前面就是江夏郡的坞县码头,船只出了点问题,将在那里停留两日,待修好后马上起航。”几乎是船老大的声音一落,四下叫苦声不满声便不断传来。不过,虽然所有人都不舒服,可也没有一个人严词反对。因为,船只走到中途,因各种事故出现停留,是这个时代外出时经常会遇到的事。或者可以说,从荆州到建康这么上千里的路程,要是中间没有出半点问题,那可叫幸运。   那船老大开口时,姬姒的一双眼,一直盯在他脸上,时不时的,她还朝不远处的几位船工瞟去一眼。   等众人散去,姬姒侧过头,对着孙浮低声说道:“船一靠岸,我们就卸货离开!”   “什么?”孙浮大惊,他低声说道:“女郎,可是有什么不妥?”一侧的姬道,更是紧紧揪上了姬姒的衣袖,抿着小嘴不安地看向她。   姬姒小声说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感到有点不对劲。”她断然命令道:“通知下去,按我的命令行事。”   “是。”   傍晚时,坞县码头,渐渐出现在众人视野中了。   望着两岸层鳞叠次的房屋,望着远眺可见的夏口城,姬姒的心定了下来,想道:幸好这里是个繁华地带。   几乎是客船一靠岸,黎叔等人便忙活起来,看到他们搬的搬箱子,牵的牵马,那船老大跑了过来,连声问道:“客倌这是准备往哪里去?这修船的事,可能需要两天,也可能只要半天,这货物搬来搬去的耽误时间呢。”   姬姒看了脸色不太好的船老大一眼,压了压纱帽,微笑道:“不了,我们就在这里下船。”   “那怎么行?”船老大失声叫道:“客倌不是前往建康的吗?”   姬姒的声音从纱帽后清冷地传来,“我们改变主意了,在夏口会了亲友再走。”说到这里,她朝着众人团团一礼,转到那些蜀地士族时,她还略顿了顿,朗声说道:“这夏口风光不错,诸位要是不急的话,何不缓缓再行?”她只是有所怀疑,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明,丢下这么一句话后,姬姒转过身,开始招呼着婢仆们上路。   身后,那蜀地世家的两个中年人,望着姬姒的背影沉默了。   过了一会,一个中年人突然下令道:“通知下去,让众人卸货下船,我们也到夏口玩一阵子再离开。”   中年人这个命令一出,众子弟都哗然起来,一少年问道:“三叔,这上货下货的,太麻烦了吧?”   中年人转头瞪了他一眼,他瞟了一眼急急跑来的船老大,低声说道:“你们懂什么?这是人家的地盘,到时半夜潜几个人上来,把人一杀,把船一开,事后谁说得清?”   中年人说得家人脸色大变时,那船老大跑来了,他急得满头大汗,声音都发飘,“客倌客倌,你们这是做啥子呢?老头子这船只有一点小毛病,最多半天就可以修好,好端端的,干啥子要添乱呢?”   可船老大越是慌乱,中年人却越是坚决。因为,不管是姬姒一行人还是这些蜀地客,他们的船资是上船时就已经给足了的。这般中途离去,船老大不会有半点损伤。在没有损失的情况下他还如此慌乱,这就足以说明有问题了。   于是,一声唿哨几道命令后,那蜀地家族也把自家的车马货物搬下了船,转眼间,偌大的客船,只剩下一些不起眼的小客小商了。   站在浓盛起来的夜雾中,一个船工悄悄靠了来,他凑近一动不动地船老大,低声说道:“叔,还要不要干?”   “啪”的一声,船老大回头给了他一巴掌,咬牙怒道:“干什么干?剩下那两三个寒酸货,值当老子连名声地盘也丢了?”却原来,常年的战乱国破,使得所有在外行走的人都有了自己一套勾当。如这船老大,他和这满天下的船掌柜一样,无大利可图时,他们就是正正当当的商人,行一趟船,就赚个辛苦钱。而要是遇到了这种蜀地士族一样的肥客,他们也不惜化身为匪,来个半途杀人劫财。这样的生意,通常是做一次可以吃半辈子,一旦得手,那是赚大发了。   却说那个蜀地家族,离开码头后,那中年人说道:“去查一下,那个荆地来的小郎到了哪里了,咱们跟紧一点,这一路就与他结个伴!”   一少年听了,却是嘟囔起来,“三叔,用不着吧?那不过是个小门小户的……”   “行走在外谈什么门户!”那三叔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沉声说道:“那小郎年纪轻轻,却观察细致思虑周全,且行事果断,绝非池中之物,咱们与他结伴,安全!”   就在那三叔说着与姬姒结伴安全时,姬姒却在对着孙浮说道:“想办法弄清楚谢家郎君的行踪,咱们这一路最好跟着他,慢虽慢点,却胜在安全无忧。”   “谢家郎君?”孙浮却听得一头雾水,他不解地问道:“谢家郎君不是去年就前往建康了吗?女郎怎么知道他在夏口?”   姬姒回过神来,她自己对谢琅印象深刻,自是一眼便认出他来了,孙浮等人却是不知,那河上劫杀河匪的,就是谢琅本人。   她也不想争辩,便直接命令道:“叫你去就去,多问什么?”   “是!”   在说话的这会功夫,姬姒的队伍,也与那蜀地队伍会合了,因这夏口城已经关闭,两伙人便在坞县最繁华的街道找了家客栈过了一晚。   也许是众人都很警惕,这一晚平安的过去了。而第二天一大早,两队人便启程朝夏口城走去。   夏口城比不上荆州繁华。一队人在城中随意转了转,便找了一家大酒楼准备用餐   姬姒先头还说要孙浮打听谢琅的下落,哪里知道,她刚刚坐下,便听到前面一桌的客人在那里议论道:“听说那谢家琳琅惹上麻烦了。”“什么?那样的大士族子弟,难道还有人敢为难不成?”“不是为难。是那谢家的什么人得了伤寒,给传染了吴县好几户人家。哎,三百年来,从来是伤寒一出,便十室九空,现在整个吴县都是人心惶惶,那谢家琳琅名声再美,可也抵不住他要人命啊。现在,那吴县的人都闹着要赶他们走,可这世道,他们又能走到哪里去?听说咱江夏郡守再三下令,不许他们进城了。”   “什么,居然感染了伤寒?”“这可怎么办?咱们江夏人不会传染到吧?”“这个谢家琳琅算是倒霉了。”“你们这话就说得离谱了,陈郡谢氏那是什么样的家族?说不定他们能请来神医呢?”“神医?现在这年间,哪有什么神医?依我看啊,那谢家琳琅这次倒大霉了,要救他啊,除非东汉时的医圣,那个写《伤寒杂病论》的张仲景复生,或者,张仲景那本早就遗失了的《伤寒杂病论》突然出现在世间,不然的话,光是这传播恶疫的名头,就够这个鼎鼎大名的名士吃一壶的了!”   四周的议论声还在继续,握着筷子的姬姒却低着头,用筷子拈着水,在几上轻轻写了起来,若是有人注意,一定能够看出,她写的是伤寒杂病论和桂枝汤这些字。   低着头的姬姒,这时唇瓣抿紧。就在那些人提到张仲景和《伤寒杂病论》一书时,突然的,她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卷文字清晰的书简,而那书的题目,就叫《伤寒杂病论》! 第三十二章 功成 更新时间2015-5-3 20:05:48 字数:3396  她居然能够背诵《伤寒杂病论》!   姬姒很吃惊,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几面,记忆中的书简,却在一页一页翻过。   是了,她前一世,就是以得了伤寒的名义被人烧死的。这书,是姬道称王后,从一个家族那里抄来的,她那时以游魂状态翻了两遍,没有想到现在全部记得。   当然,也仅限记得,行医向来是需要数年数十年坚持不懈的努力的,更需要天赋,她现在充其量就是一个背书匠。   酒楼中,众人的议论声还在传来。   姬姒已回过了神,她慢慢拿起筷子,把碗里的饭菜吃了个干净。   然后,姬姒站了起来,向孙浮说道:“去问一下吴县在哪个方向。”   “是。”   中午时,姬姒的队伍,已出现在通往吴县的官道上。   这时的吴县,基本处于全县封禁的状态,县里面的人千方百计想出来,外面的人是万万不敢进去,一路走来,官道上那是半个人影也无。   姬姒在离开夏口时,让护卫们买了十车《伤寒杂病论》上治伤寒需用的草药。   药店的那些掌柜,听到姬姒是前往吴县,倒也没有趁机抬价。事实上,在一个戾信神鬼,佛教的轮回报应之说深入人心的时代,大多数百姓还是很善良的。   吴县并不远,姬姒的队伍有了马匹,那行路的速度是很快的,到了傍晚时份,姬姒便看到了吴县城门。   远远望着那城门紧闭,哭声隐隐,白幡高举的城门,一侧的黎叔咬紧牙关,不安地问道:“女郎,你所说的,真的妥当吗?”   姬姒朝他点了点头,并没答话。   不一会,姬姒一行人来到了城门外。   早在他们出现时,吴县的城墙处便站出了十几个人,此刻他们车马一停,便有一个中年人朗声喝道:“尔等何人?来此何为?”   姬姒朝黎叔点了点头。   当下,黎叔站在了马背上,他扯着嗓子大声叫道:“我家主人带了十车草药前来,特地求见谢家郎君。”   那中年人听到十车草药几个字,双眼便是一亮,他朗声叫道:“稍侯。”说罢,那人匆匆离去。   不一会功夫,城门大开。   这一次,站在城门旁迎接姬姒的,是四个高大俊朗的青年郎君。这几个青年郎君,身上都有一种气度,仿佛饱读群书,也仿佛看惯权贵,任哪一个,都比姬姒在客船上见到的蜀地士族子还要有风度,还要显得高雅。   而这四人,姬姒是熟悉的,他们正是谢琅身边的护卫!   四个护卫也没有想到,从马车上下来的,会是姬姒这么一个曾经见到过的小姑,他们面面相觑。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四个护卫突然朝着姬姒长施一礼,感激地说道:“小姑高义!”   谢琅暂居的庄园,位于吴县北郊,远远看到姬姒过来,众婢仆一一低头,那目光晶莹中,隐隐带着几分叹服。   把姬姒送到一个湖泊旁,一护卫轻声说道:“我家郎君正在湖中亭台,小姑自去便可。”   见到姬姒步履迟疑,那青年护卫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温柔安慰起来,“你一小小姑子,为了我家郎君不惜亲涉险地,这份心意,我家郎君会感激的。”   姬姒睁大眼楞楞地看着他。   直到那青年护卫叉了叉手,大步去了,姬姒才猛然清醒过来!   这些人,居然以为她对谢琅情根深种,所以明知吴县陷入绝境,还不惜以身涉险!   难怪他们用那么感动的目光看她了!难怪他们那般叹服了!   姬姒的脸一黑,转眼间,一个隐隐的念头却浮现在她心头:这个说法,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可是转眼,便又被姬姒自己否定了,她有点恨铁不成钢地想道:明明说了,这一世坦荡做人,怎么又行阴诡事了?   花园中,树木葱郁鲜花处处,姬姒才走了几步,便看到了那个一袭白衣的身影。   那厮也太俊了些,便是一个背影,也恁地华光逼人!   姬姒暗中哼了哼后,她脚步放重,徐徐来到了谢琅身后。   朝着正微闭双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谢琅看了一眼,姬姒一福,清声说道:“姬氏阿姒,见过谢郎。”   谢琅没有回头,他只是用那种柔和动听的声音徐徐问道:“阿姒为何而来?”   姬姒看着他,想了想后,她老实说道:“我带了十车草药。”   谢琅缓缓回过头来。   这人,仿佛天生就该长在阳光下,天生就能吸聚光线,真能让人一见之下目眩神迷。   来时,姬姒曾经想过,现在的谢琅该是多么烦恼。可她想来想去,就没有想到,这人还是这般气定神闲,还是这般风度翩翩。那种刻于骨子里,沉在血脉中的从容优雅,把他这个人烘托得都不似凡人了。   当然,这就是一个凡人。   也不知是想证明眼前这个可以轻易令得全天下的女子都相思断肠的郎君,并不能让她也痴迷了去,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对上谢琅的眼,姬姒突然灿然一笑,她眸光熠熠地乐道:“还以为能见到黯然神伤的谢郎呢,不意故人风采如昔,真是让人不太欢喜。”   姬姒这话是脱口而出的。   她把话一说出,自己便楞住了,而谢琅却是哈哈一笑。   笑过之后,谢琅轻叹道“这是死地,你一小姑,真不该来。”   他手一伸,示意姬姒在对面坐下,谢琅垂下眉眼,就着不远处传来的丝竹声,他动作优雅地给她斟起酒来。   也不知为什么,看到眼前这个华贵无双的郎君,亲手为自己斟酒,姬姒竟是受宠若惊。   这种想法又不应该了!这一世,她可不比任何人卑贱!   深吸了一口气后,姬姒端过谢琅递来的酒盅,她抿了一口,开门见山地说道:“谢家郎君,我还带来了一本书,那书叫《伤寒杂病论》!”   谢琅饮酒的动作顿住了。   谢琅抬头看向了姬姒!   姬姒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个人的眼神,居然也有这么复杂又感动的时候!   看了她一会,谢琅把手中酒盅放回几面,他起身离塌,对着姬姒深深一拜,“阿姒,多谢了。”   姬姒嘻嘻一笑,她眉目舒展地说道:“先不忙着谢。阿姒此次前来,是想与郎君做一个交易。”   谢琅朝姬姒看来。   他的目光很有点意思,明亮澄澈中,隐隐带上了一分温柔。   谢琅左手挽住右手衣袖,风度翩翩地再次亲手给她斟满酒后,他微笑道:“请说。”   “好。”姬姒爽利地说道:“我的部曲不多,行走在外颇不安全,我想与郎君一道前往建康。为了不跟丢了郎君,以后郎君若去哪个城池,得先告知一声。”   这个要求,小得称不上要求了。谢琅又看了她一眼,转眼他说道:“好。”   姬姒精神一振,她坐直身子,又道:“我这次是举家迁往建康,到了建康后若有什么被人欺凌处,还得请郎君你这个大贵人帮助一二。”   谢琅再次给她斟满酒,再次微笑道:“好。”   姬姒又道:“对了,或许我到了建康后,会扮成男子行事,郎君若是认出,需装作不知。”   这提的都是什么要求?这个小姑,不过几面之缘,就不惜性命的亲涉险地,还拿出珍贵得无法想象的《伤寒杂病论》来助他一臂!   偏这个人,还在他面前摆出两不相欠的小人态度,啰啰嗦嗦地提尽要求,可她的这些要求,也太简单太容易了。   就在这时,姬姒为了壮胆而发出的深吸气声再次传来,只听她说道:“那书不在我手边,里面的内容,我可以背给你听。”   谢琅朝她看了一眼,微微颌首,他转过头,召来一个仆人,说道:“请黄公过来一趟。”   “是。”   不一会功夫,一个白头发的老人,跟在仆人身后过来了。   谢琅示意仆人离去后,朝着姬姒一指,说道:“黄公,这位姬小姑,她为了吴县这十万百姓,带来了她家族密藏的不世奇书《伤寒杂病论》!”   几乎是谢琅这话一出,那黄公一张红光满面的婴儿脸,便陡然放起光来。他感激地看着姬姒,也不二话,对着她便是深深一拜。   姬姒连忙避过时,谢琅的声音再次传来,“黄公,你我都知道,如《伤寒杂病论》这样的奇书,得到者无不视之传家宝。姬小姑有大义,我等却不可不知轻重。传书一事,出之她口,入之你耳,没有经过姬小姑允许,黄公不可将此书传于自家子弟,不可把此书外泄他人。”   谢琅所说的,正是这个时代的普遍认知,在这个时代,知识是无价的,而一种可以福泽家族,绵延子代的知识,更是比任何财富还要珍贵。真实的历史上,张仲景写出《伤寒杂病论》后,也是被江南某家族秘而不宣数百年,直至唐宋,才渐渐流传开来。   一侧,黄公严肃地应道:“诺!”   谢琅转向了姬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谢琅轻声说道:“张圣伤寒一书,字数颇多,这几日,就劳烦阿姒在庄子里住下了。”   姬姒连忙应了。   谢琅再次朝她行了一个大礼,缓步退了出去。   一直到谢琅离去,姬姒才回过神来,她轻声说道:“还请公认真聆听。”   黄公严肃地行了一礼,“诺!”   伤寒论一书,字数虽多,可黄公本就是杏林高手,姬姒只是一说,他就像拔开了云雾一样,双眼灼灼发亮。   虽然医圣的这本书,值得人花用一生的时间去细研,可在伤寒一病上,它论述得非常仔细,便是一个庸医也可按方治病,何况是黄公这样的医道高手?第二天开始,黄公便给患者用药了。   便这样,晚上,姬姒向黄公口授伤寒一书,白天,黄公便用姬姒带来的那些草药为病人医治。   张仲景治伤寒,通常是四五味药便手到病除,现在吴县有了伤寒症状的还只有几十人,姬姒带来的十车药,还没有用到一车,重症患者便已愈了大半。   转眼间,十天过去了。   十天前,整个吴县死气沉沉,许多重病患者的家属都挂起了白嶓,十天后,伤寒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县内笑声一片。 第三十三章 感激,赚钱 更新时间2015-5-4 20:07:44 字数:3428  黄公是扬州名医,这样的名医,又有医圣的伤寒论在手,吴县的大小病人,那是再无隐患!   于是,又十天过去了,在证实吴县的伤寒得到了彻底的根除后,一时之间满城都在狂呼。姬姒只是呆在庄园里,便能听到外面那一阵阵的欢呼声,喜乐声。   花园处,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黎叔孙浮等人到了,看到姬姒,几个仆人都红光满面,黎叔远远便叫道:“女郎,外面都在举城狂欢呢,你不出去吗?”   姬姒含笑,“恩,我不出去。”   “这怎么成?不说别的,就凭着女郎捐出的十车草药,就应该出去接受百姓的感激!”孙浮乐呵呵地说到这里,一边接过月红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一边啧啧连声的感叹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尝受这种走到哪里都被人端着敬着的滋味!外面那些老百姓尊敬我也就罢了,没有想到就连陈郡谢氏的人,也能正眼看我了,有好些个还专门找我说笑,这种待遇,连吴县县令都不会有。”他转向姬姒,说道:“这种荣耀,都是女郎你给的,我老孙这一辈子能跟着女郎,真是值了!”   姬姒又笑了笑。   这时,黎叔问道:“女郎,大家都想亲自向你致谢,有的还想给你立长生牌,你为什么就不出去呢?”   姬姒微笑道:“你们代我出去也是一样的。”她在心里则想道:我当然不能出去。我一出去事情就传得更广了。   她非常清楚,自己捐草药救人的事,感动的只会是吴县的百姓,而世间的流言,总是香艳风流的韵事才传得最远,她这件事,最后传到建康的,定然会变成:一个来自荆地的姬姓小姑,因为爱慕谢十八,不惜倾家荡产以身涉险,就为博谢家   美男一笑等等。   这样的传言只会折损她的名声,闹得最后,说不定陈郡谢氏的人为了不让世人说他们不知恩义,会强行让谢琅纳她为妾,这样就得不偿失了。   就在姬姒胡思乱想时,外面一个脚步声传来。   在婢仆的迎接中缓步而来的,正是经此一疫,成就了神医美名的黄公。黄公满脸笑容,他一到姬姒面前,便抚着花白长须呵呵笑道:“小阿姒,老夫已把你的功绩传扬出去了,你救了吴县十万百姓,他们都想给你立长生碑呢。”   姬姒盈盈一福,微笑道:“救十万百姓的是黄公,阿姒不过是贪天之功。”   黄公摇头,他朗朗笑道:“老夫说你救了十万百姓,这还是小的,按佛家言,小阿姒这叫功德无量!”说罢,他朝着姬姒便是一个大礼。   姬姒避之不及,也就受了这礼。她在心里暗暗想道:如果我没有前世的记忆,拿不出伤寒杂病论一书,说不定吴县的百姓这一次还真是在劫难逃,这么说来,我确实也受得起这一礼。   就在她如此想来的时候,外面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   这一次进来的,却是十几个谢氏的护卫,他们一窝蜂跑到姬姒面前,朝着她行了一礼后,一个护卫说道:“小姑的大恩,我等记下了。”另一个护卫则是说道:“听说小姑会定居建康?以后若有吩咐说,尽管说一声。”疫病陡然发现时,那来自全县全州人的排斥,让这些跟在谢琅身边,骄傲惯了的护卫被动至极,而那时有多痛苦,现在他们就有多感激!   送走了谢府的护卫后,外面又有人来了,这一次来感谢姬姒的,是吴县的县令……   这样的狂欢,后来又持续了半个月。   直到一个月过去,吴县人才从死里逃生的兴奋中彻底平静下来,在吴县终于恢复与周边的交通往来,江夏郡守亲自上门向谢琅赔罪时,谢琅却早在半个月前,伤寒的疫情得到控制的第二天,便带着几百部曲失踪了。而现在,他留在吴县充当门面的一支队伍,与姬姒等人也已出现在了官道上,生生让江夏郡守扑了一个空!   五月的江夏,正是有点热又不太热的时候,白灼灼的日头下,一只车队正迤逦而行。   谢琅身边的四大护卫之一的谢广,转头看了一眼姬姒的队伍,在瞟上他们那行李沉重,不知装载了多少东西的车子时,谢广向着孙浮笑道:“听说你家女郎把剩下的那点珠宝全部折成吴县的特产桐油了?啧啧啧,整整十五车的桐油,都可以烧他个八百一千的匪盗了!”   这人实在想不起姬姒买上这么多桐油有什么用,话里便多了几分戏谑。   孙浮善于交际,与谢广已经十分熟秢,他呵呵笑道:“咱家女郎行事,一般人那是看不透的,反正她也没有吃过亏。我家不是本来有半车珠宝吗?可买那十车草药用掉了大半,我估莫着女郎有点心痛,想靠这些桐油把钱又赚回来。”   这时的世家子虽然耻于言商,如谢广这样的附庸却不会。他哈哈一笑,乐道:“那我就等着看你家小姑怎么大赚一笔了。”   半个月后,谢广把姬姒一行人放在了阳水县,吩咐她在这里等他们音迅后,他自己则率着队伍也失踪了。   阳水县,顾名思义,这个县水资源非常丰富,有一条河更是直通长江。姬姒一行人在酒楼里住下后,她便派出孙浮等人,着手打听阳水县有什么特产,以及各自的价位。   二天后,孙浮告诉姬姒,阳水县的特产就是鱼米,至于桐油,他一连打听了两天,都没有听到哪里有需要的。   姬姒却是不急,她只是命令道:“去查探一下,江夏造船的地方在哪里。”   “是。”   很快的,孙浮又来禀报了,他告诉姬姒,江夏郡北部有一个叫舟山的县,是有名的造船大县。   于是,姬姒继续派人问了舟山县的路径后,便回家做起准备了。   说起来,舟山县就位于长江河畔,从阳水县出发走水路的话,只需要转二条支流便可直入长江,顺利的话,抵达舟山不过是三天路程。   查清了所有路线后,姬姒花钱特意租了一只大船,然后装上那十五车桐油,出现在前往舟山县的河道上。   因为大船是单独租的,这一路行踪自是安全,再加上日夜兼程,第四天一大早,姬姒等人便出现在舟山县了。   然后,姬姒便让孙浮等人前往各大造船场所询问桐油价格。   傍晚时,孙浮等人蹬蹬蹬回来了。他一进厢房,连气也没有喘匀,便朝着姬姒兴奋地叫道:“女郎女郎,你怎么知道买卖桐油,会有这么高的利润的?”他实在亢奋,不等姬姒开口又叫道:“女郎你不知道,我刚到那些船厂,刚一开口说有桐油,那些掌柜的便蜂涌了来,一个个价钱是越开越高。”他朝着姬姒伸出手,鬼鬼崇崇又得意无比地说道:“女郎,他们开出的价,比我们进价高二倍还有多!”   相比起孙浮的激动,姬姒却是淡定多了。她让孙浮喝上一盅水后,才开口说道:“这事想想就能知道,这世间,不管是走山路还是走水路,都是路途多险劫匪重重,就像从吴县到阳水县,要不是跟在谢家的队伍后面,咱们敢把所有的车子都装载了桐油就上路吗?而一般的生意人,光是押运那十五辆车,就得派出二百个的部曲来护卫,不说别的,光说这二百人和他们驴车的花销,就比咱们的成本要高出三倍!这还只是一截路程!”   说到这里,姬姒淡淡说道:“五倍!如果有人开到了进价的五倍你就放手!”   孙浮兴奋得鼻翼连连煽动,“对!明天我就跟他们开五倍的价。有人愿意出,我们马上就可以买!”   姬姒原本以为,价格翻到五倍,这场买卖最少也有谈个十天半月才有下文。哪曾知道,当天晚上,孙浮便带着契书回来了。却原来,这样的价格,在那些船厂掌柜眼中,还是便宜的!   这一次交易,姬姒采取的是以货易货,十五车桐油,她换来了三十条捕鱼船。按照船掌柜们教的,把捕鱼船用绳索系在她租来的船只后面,姬姒等人一大早便上了回航的路。   阳水县本是靠水,有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里的捕鱼业相当发达。于是,姬姒等人一回到阳水县,不过用了三天时间,便把捕鱼船一售而空。只是因为阳水到舟山水路通畅,捕鱼船利润空间不大,便是这样,每一条船,也让姬姒赚了个三分之一。   就这样,前后不过一个半月,姬姒的那半车珠宝,便膨涨了六倍有余,扣去前前后后的花销,剩下的黄金珠宝,也还有二车多。   想当初,姬父在世时,孙浮和瘐沉黎叔等人,不是没有走过商。可那会走商给他们的感觉,是路途艰难匪难重重,赚的利润还不多。哪里像姬姒这样,玩儿似的便把自家的财富膨涨了四五倍?   一脸佩服看着自家女郎,孙浮高兴地说道:“女郎,这生意好做,这生意太好做了。咱们以后完全可以多做几次!”转眼他又跳了起来,惊愕地叫道:“女郎女郎,你不惜拿出十车草药贿赂谢家郎君,怎么也要跟在他们身后,莫非一直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姬姒瞟了他一眼,淡淡说道:“那是自然,谢家护卫力量雄厚,跟他们上路,我们不但安全无忧,还可以趁机倒买各地特产,赚上一笔花销。不然的话,你以为就凭着最初从罗大头那里得来的一车珠宝,就可以让我们在建康过上好日子?我告诉你,在建康居住,那是大大不易,不说别的,那里的房价就高得骇人,还有衣食住行,无论哪样消费,都会是荆县时的五倍到十倍。我不赶紧置点家业,就凭原来那点钱,到了建康我们就得捉襟见衬了!”   说到这里,姬姒袖着手,腰身挺得笔直地看着窗外的远山,心里想道:前一世,我攀权附贵,得到的却是一场场羞辱,最后还死了个不明不白。这一世,我谁也不攀附谁也不稀罕,就凭我自己的力量,定要在这个仓惶局促的人世,不为钱所累,不为名所累,不畏生,不惧死,活出一份大自在来! 第三十四章 不喜欢和喜欢 更新时间2015-5-5 20:05:27 字数:3251  谢琅站在高高的船板上,看着渐渐出现在视野中的阳水县,他转头问道:“姬小姑一直在阳水县?”   “才不是呢。”回答的是谢广,他啧啧连声地说道:“说起这个小姑,还真是个有本事的。当初来到阳水县时,她就把自己全部的财产换了吴县的特产桐油,整整十五车,装得满满当当一点空间也不剩。当时她那仆人就说,姬小姑会靠着这些桐油,把她用在吴县百姓上的草药钱全部赚回来。我还不信呢,结果怎么着?结果咱们把她丢在阳水的这大半个月里,她楞是靠着那十五车桐油,把手头的钱翻了五倍!”他朝谢琅伸出一个巴掌,啧啧说道:“郎君,你说这个小姑厉不厉害?”   谢琅一笑,他转头看向前方浩淼的波涛,轻声说道:“她?确是个让人刮目相看的。”转眼他命令道:“发出飞鸽,让人通知姬小姑,便说因建康有事,我马上要赶回去,让她直接前往阳水县码头等侯。”   “是!”   那一边,姬姒得了谢琅的传信后,本来以为还会耽误大半年的她心下大喜。   姬姒出发时,正是傍晚霞光万里时,一赶到阳水县码头,她一眼便看到,那唯一一只二层高的大客船,以及站在客船二层,宽袍广袖,墨发披散的谢十八!   彼时,最后一缕残阳,正向天地释放它最后的绝美,半边的云霞,全给染成了一缕缕或红或紫的艳色。   而谢十八,就这样背对着残阳,披散着一头墨发,双臂挥动,不紧不慢地敲着一面鼓!   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令得他的面容半边明半边暗,他垂着长长的睫毛,那睫毛遮住了那双总是温柔,温柔得仿佛总有许多怜悯的眼。   他双手各拿一鼓槌,他站得笔直笔直,他敲鼓的动作不疾不徐,而随着每一次鼓声起落,那白袍下线条优美的肌肉,便若隐若现着。   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鼓声。   明明不疾不徐,明明敲鼓的人动作是那么优雅,明明鼓声是那么雄深,可这一刻,姬姒却落了泪!   落泪的不止是她,码头上下,来来往往数百的行人,这时都驻了足,都怔怔地转头看着那风帆下,看着那个夕阳下敲动着鼓声的身影!   陡然的,姬姒知道,她为什么会流泪了。原来,是那个身影太过优美,极致的优美配上绝美的夕阳,不疾不徐的鼓声配上那汩汩逝去的东流水,她突然被震撼了,她因为这种极至的美丽,感动着,却又想着无法挽留,无法永远拥有而悲伤着!   是了是了,这才是夕阳之鼓!这才是这么美丽的夕阳给人的感受。懂得的,不发一言,却已呈给了你整个天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琅敲下最后一个鼓音后,他缓缓放下了鼓槌,负着手转头看向天空。   就那么一瞬,姬姒看到了他眼角有泪水的残光。   她怔怔地站在岸边,看着那个男人,那个拥有一切,如世人渴望的才华,美貌,家世,尊敬,权利,智慧,一切的一切美好事务的男人。他明明什么都拥有了,可这一刻,他却孤零零地站在河水之上,夕阳之下,无声地落泪。   这是寂寞吧?这一定就是寂寞,那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寂寞,那种看到了满目苍痍,望尽了世间残阳的寂寞,那种渴望能有所改变,却在扫除劫匪时,还要戴上面具,让世人不知道自己曾经做过的寂寞!   原来,他竟是这般的寂寞!   第一次,姬姒发现,这个天下都知的风流郎,竟是有着刻了骨的孤寂!   姬姒不知自己站了多久,也不知自己望了那个身影多久,直到谢广走到她身边,对她低声说道:“姬小姑,该上船了。”她才猛然清醒过来。   姬姒率着众人,跟在谢广身后上了船。   残阳中,风帆高举,在纤夫的哟喝声中,客船缓缓驶入了大河中。   直到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直到天空上银河灿烂,姬姒还依稀看到,谢琅负着手站在船头。   星光下,姬姒终是情不自禁地放轻脚步,慢慢来到了他身后。   她的脚步很轻很轻,几乎无声,她走到离他十步处时,便停下了脚步。   可姬姒刚刚止步,便听到黑暗中,谢琅的低语声传来,“姬姒?”   姬姒连忙小声应道:“是我。”   星光下,谢琅回过头来。   隐隐的光亮中,他双眸明灿如星,看着姬姒,谢琅轻声说道:“你不用畏我。姬姒,你很好,这次你帮我挽救了无数生灵,我甚是感激。”   说罢,他转过头去。   看着黑暗的河岸对面一会,谢琅徐徐又道:“夜深了,外面寒重,你一小姑子得多照顾自己,回去吧。”   姬姒恩了一声,听话地转头离去。只是当她走到舱门口时,终是忍不住回过头,朝着那人定定望了一眼。   谢家的这只船,显然是经过改造的,走得飞快,第二天姬姒一醒来,推开窗便发现,船只已经进入长江了。   五月份的长江,因雨水的增多而水面上升,导致来自天下各洲的船只纷纷上路,所以,才这么一会,姬姒便发现,宽广的江面上,同样的大船已有了三只,远处,还有十几只风帆正在南风中飘扬。   姬姒走到船头时,一眼便看到,依然是一袭白衣的谢琅,正宽袍博带,衣冠凛然地坐在榻上,面朝长江,懒洋洋地翻阅着一卷书简。   盛装打扮过的谢十八,特别的高贵,配上他那闲适的动作,令得简陋的船头,都变成了金马玉堂的殿堂。   姬姒看到这样的他,又是一怔。   转眼,她暗暗想道:他最俊最华贵,天下的女人都喜欢,也与我无关。我只是一个兢兢业业立誓要享受人生的路人!   也是奇怪,她这样一想,眼前这个郎君那逼人华光给她的压力,便减少了许多。   当下,姬姒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轻笑着打招呼,“谢家郎君好早。”转眼,姬姒轻叹出声,又道:“温暖和煦的阳光,奔流万里的长江,已经是人间极致的美景了,偏生这船头还要添上一个谢十八,害得我等想要赏景的都不敢提步,郎君有过错啊!”   她这话,却是明明白白的嫌弃了。   谢琅慢慢放下了手中的书简,转头向她看来。   只是一眼,谢琅便哑然失笑,他开口说道:“这样一说,那确实是我不是了。”又盯了姬姒一眼后,谢琅轻笑,“我还以为阿姒钟情于我呢,却原来是嫌弃。”   这个人,竟然当着人家小姑子的面,直白白地说她钟情于自己!真是脸皮厚!真是无耻!   姬姒的脸先是一红,转眼她看向谢琅,对着那张华光逼人的脸,姬姒淡淡说道:“这个十八郎就不知道了,就算全天下的女人都喜欢郎君,阿姒是断然不会的。”还别说,姬姒这话一出,不止是谢琅惊了下,便是隐身在舱中暗处的护卫们,这时也大吃一惊。   她不钟情他?她不钟情他会以生命涉险?她不钟情他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这时,姬姒对着谢琅那张微微惊讶的脸,认真地说了起来,“阿姒这一世,就像这长江水,发了誓地要坦坦荡荡地走过这千里青山路的,至于最后流入哪一个海,那还没有想过。至于十八郎你,对于阿姒便像那长满了桃花的泰山。你看啊,泰山虽美,可一来它太高,二来它太有气势太雄伟,三来它居然还长满了桃花。这样的一座山,又怎么会符合一条以坦荡自在为目的的江河的梦想呢?”   对于向谢十八坦然自己对他没有兴趣一事,姬姒是早就决定好了的。一来,她前阵子的所做所为,确实是容易让人产生误解。这样不好,建康不知有多少爱慕谢十八的,她可不想人不生地不熟的一过去,便招来无以计数的情敌。二来,她既然向谢十八提出了请求庇护的话,以后打交道的时候还多得很,所以,她要表明自己的立场,要让彼此坦坦荡荡无拘无束的做回朋友。   做朋友好啊,做朋友最好了,她可不要像前一世那样搞出那么多暧昧,最终害人又害己!   谢琅一直在看着姬姒。   他那无法形容的眉眼,因愕然而微微扬起,是的,是愕然。不管是前一次她风尘仆仆地赶到吴县,对他说,我带来了《伤寒杂病论》,还是昨天晚上,她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用那晶莹的目光望着他,她的所作所为,都在清楚地告诉谢琅,她是喜欢他的。   可这样一个昨日还痴痴望着他不舍离去的人,这一刻,又用这么坦然,这么真挚,这么她自己深信不疑的语气告诉他,她绝对不会钟情于他!   此时此刻,她不管是语气还是神态,都毫不作伪,很显然,她从头到脚都是这样想的,所以她也就这样说了!   这还真是,有点意思了!   谢琅缓缓站起,晨光中,他身形颀长而飘逸,就这样踏着木履,他大袖飘飘地向她走来。来到姬姒面前,他微微倾身,那形状完美如弓的唇线,似有意似无意地划过姬姒有耳际后,低叹声宛如风一样飘入她的耳中,“可是,天下那么多女人,我唯独只想阿姒你能喜欢我啊……”他最后还叹息了一声,这一声叹,真真算得上婉转失落,惆怅凄凉了!   gt; 第三十五章 谢琅的行事 更新时间2015-5-6 20:06:03 字数:4667  这么一个绝顶风姿的郎君,凑到你耳边说出这般暧昧温柔的话,那是什么感觉?   总之,姬姒的脸红了,她又和昨天晚上一样,看向谢琅的目光,变得痴痴的了。   谢琅失笑出声,就在姬姒感到不对,脸色一青回头看去时,那厮已广袖一甩,身姿极美,速度极快地走了!   这厮居然色诱于我!   姬姒是万万不会承认自己对他上了心的,她黑着脸嘴皮扯了扯,为谢琅的厚脸皮,为他那没羞没耻居然连色诱也用出来的手段冷笑了好几声!   有了这么一曲后,姬姒面对谢琅时,变得没有那么敬畏了,也许是因为她觉得这人也就一俗人,也或许,是他看向她时,那总是想笑又忍住的表情,特别让她无法尊敬吧。   这一天,谢琅正在船头弹琴。   这厮出现在人前时,总是喜欢一袭白衣。当然,这世间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把白衣穿得这般超群脱俗了。   彼时刚刚过了中午,姬姒小小睡了一个午觉,一睁开眼便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琴声。   ……这琴声是如此动听,它演绎的浩浩长江,万里碧空,直让姬姒好一阵沉醉。   于是,不知不觉中她爬出了榻,不知不觉中她把自己小小梳洗了一番,然后,姬姒穿着自己美丽的衣裳,踏着木履,哒哒哒的来到了船头。   这一刻的长江景,却是极美极美,船只正靠岸而行,不远处的山头上,盛开了大片大片的不知名野花,绿的树,七彩的花,倒映的河水,把人都看醉了。更何况,这种美丽的河景中,还有一个技艺高绝的琴师,正在鼓着琴。   就在姬姒为这美景,为这美男,倾倒得眼睛又有点画圈圈时,一阵脚步声传了来,护卫谢广来到自家郎君身侧,低声禀道:“郎君,谢才听风时听到了哭声,探了下,由此前进三里处有一支流,那里山峰险峻,三面有围,极是适合河匪设伏!哭声应是从那里传来。”   悠扬而来的琴声中,谢十八头也不抬,淡淡说道:“既如此,便去会一会。”   “是!”   客船开始减速。   驶了一会,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只见另一个护卫谢庆匆匆跑来,低声禀道:“郎君,不能前进了!谢才探查的结果表明,那股河匪少说也有二十五条船。这么庞大的队伍,人数只怕比我们多上数倍,我们对付不了!”   谢琅双手按在琴弦上,慢慢停止了弹奏。   他站了起来,朝着视野尽头的那条支流眺了一眼,又抬起头朝着天空看去。   看了一会后,谢琅道:“无妨的,继续前进!”   “是!”船只再次前进,并开始拐弯,朝着那条支流驶去。   姬姒掂着脚观察那支流时,谢琅那低沉含笑的声音传了来,“姬小姑,可愿淡扫蛾眉,为我做个伴琴仙子?”   这厮,明明就是要她站在他旁边充当一个美婢,还把话说得这么好听,说是什么“伴琴仙子。”   姬姒从鼻中发出一声轻哼,暗暗想道:也不知他把那四个美婢丢哪里去了,这一会没有婢女,竟然要我假扮。   谢琅既然这样说了,姬姒便进了船舱,不过一会,她便把自己化成了一个绝色美人,身姿曼妙地走到了谢琅身侧。   谢琅没有想到,她稍稍一弄,竟有如此惊人的变化,不由眉眼微挑,含着笑打量了她好几眼。   见他被自己吸引了,谢琅有点得意,她嘴角一扬,骄傲地挺直了腰背。   这时,大船恰好进入了支流中的那处群山环抱,滩多水缓的埋伏处。   几乎是大船一进入,所有人便是一怔,因为,前方的水泊上,停着近三十条适合远航的中型货船,而这些货船上站着的,是一个个手拿长戟,满脸横肉杀气腾腾的河匪!   三十条货船,每一条货船上都是黑压压的河匪,人数只怕上千!   而被这些货船包围着的,是十几条大小都有的客船,此刻,那些客船上的人瑟缩成一团,有的哭叫有的声嘶力竭地向河匪磕头,正是凄惶无比时。   这十几条客船有着统一的标志,显然是同一个家族举族搬迁,也是他们运气不好,眼看就要进入长江了,却落入了河匪的埋伏圈。   在这么个时候,谢氏的这条船无端端的闯进来,还真是搅乱了一池春水。   就在那些客船惊喜地叫出声,河匪们转过头杀气腾腾地望来时,谢广那微带慌乱的声音低低地传来,“郎君,他们人太多了,是我们的数倍有余!”见谢琅稳坐不动,他又急急说道:“唯今之计,只有派人下水凿船这一策勉强可用,可是现在大白天的,我们下水一旦被人发现,这个奇袭之策也就废了!”   说到这里,谢广又道:“郎君,趁还有段距离,我们转舵离开吧。”谢广这句话,显然是护卫们共同的心声,一时之间,众人都眼巴巴地向谢琅看来。   谢琅却是安稳得很,他抬头又看了一会天空,似是感知了一会风色后,徐徐说道:“先贤有云,身在太平盛世,国家富有而自身贫贱,这是一种羞耻,身处混乱之世,举世贫贱而自身富有,这亦是一种羞耻。我已身处羞耻当中,既已遇到,怎么也得为那些哭泣的人做点事。”   说到这里,他声音微提,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一拔,随着一阵悠扬动听的琴声传来,谢琅声音清亮地命令道:“降下风帆,慢速进入河匪包围圈!”   众护卫齐刷刷应道:“是。”   于是,本是横着的船头完全转向了,朝着众河匪的方向缓慢飘去。   这一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本已把客船逼到了一块的河匪们齐齐一惊,他们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了那个站在最中间的独眼龙。   而原本已经束手待毙的客船上,众人也齐刷刷站了起来,他们昂着头,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地望来。   将近二千人地盯视下,大船不但没有慌乱,船手们还降下了风帆,而河匪们一眼望去时,看到的,是那个高冠博带,广袖飘然的世家郎君。   郎君一袭白衣,正悠然自在地抚着琴,午后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反射出一种让人惊艳的华贵。   郎君身侧,站着一个绝色婢女,婢女正动作优美,不疾不徐地给他煮着酒。   这两个人,在阳光下都有一种让人目眩神迷的容色。   这两个人,在阳光下也同样有着一种让人不解的从容风姿。   一时之间,众河匪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一个光头大汉忍不住扯着嗓子叫道:“他奶奶的冬,这世家子到底想干什么?”   几个河匪在那里大呼小叫,到是那独眼龙,一直张着一只独眼,朝着谢琅和姬姒两人望了又望。   他朝身后一个文士问道:“方平,你是个善琴的,那白衣人的琴声里可有异常?”   那文士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谢琅两人,闻言他摇了摇头,说道:“他所奏的这曲名叫春水谣,此人琴技高超,琴音丝毫不乱。”他又转头看向谢琅身侧,亭亭而立,正给谢琅红袖添香的姬姒,看了一会后,文士说道:“连那个小小年纪的婢子那手都稳得很。可他们又只有一条船,船上善战之士,不可能超过三百……这人莫非是在学那诸葛亮,对我等用起空城计来了?”   听到空城计三字,独眼龙首领冷笑起来,他杀气腾腾地冷笑道:“我可不是多疑的司马懿!管他有计没计,通知下去,马上包抄那条船!”   他看着水灵绝美的姬姒,咽了一下口水后,咧着一口黄牙,朝众匪扯着嗓子戛戛叫道:“好一个绝色美婢,兄弟们,今天晚上把她赏你们了!”   独眼龙这话一出,河匪们狂笑声四起,于此起彼伏的唿哨声中,一条条货船转向,朝着谢氏的大船四面包抄而来!   众客船大喜过望,见河匪们转移了注意力,几个上了年纪的人在交头接耳一阵后,低声命令起来。   独眼龙的命令是下达了,可谢琅这只船的行为实在太过诡异,众河匪虽是转舵杀来,却终是小心了几分,速度也慢了几分。   就在这时,稳稳地坐在船头弹着琴,一袭白衣,神态悠扬自得的谢十八,那琴声中,突然带上了几分铮铮之声。   琴声铮铮,急促而来时,一阵寒风吹来,众人陡然发现,不知何时起,头顶上积了一层厚厚的乌云。   乌云是如此之厚,直把整个天空都盖了个严实。也就是说,这一瞬间,天阴暗了!   突然的,姬姒明白了,怪不得谢琅一直在看天空,怪不得他以区区二百许人,便敢对战一千河匪,原来他早就知道天气会有变化!他早就做了万全准备!   这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真是博学多才啊。   天阴暗得很突然,隐隐听到船尾传来扑通扑通的轻微水花声,姬姒知道,谢才等人潜入水中了。   她不想河匪们发现,于是,在谢琅的琴声突然变成急促,暴风雨般地急弦流转时,姬姒玉白的手一举,突然脱下自己红色的纱衣,就在船头,赤着一双足跳起了翩跹之舞。   没有想到姬姒会跳起舞来,谢琅抬起头来,只朝翩跹舞着的姬姒看上一眼,他便是一怔,转眼间,他的眸中流露出一抹赞叹,手下的琴声也越发悠扬动听。   不管是谢琅突然转急的琴声,还是姬姒这样绝色美人的舞蹈,都令得河匪们一怔,一个个不约而同地看呆了去。   谢琅的琴声越转越急,其高亢处直入云霄,与从云层上突然降落的大颗雨滴,合成了一种奇妙的弦乐。   而姬姒的舞,这时也舞到了高潮,她手中的纱衣,变成了百变的道具,于婉转流畅中,把她那被雨水淋得半湿的曼妙身影,蒙出了一种隐约而又让人心头痒痒的绝艳。   一个个轻微的水花声还在不断传来。   狂风中,劈劈啪啪的雨滴中,操琴的白衣郎君,红纱后旋舞的绝色美人,形成了一副让人惊艳的绝色画卷,直让那些从来不曾见过高雅和风流的河匪们,看痴了去。   就在这时,一个河匪吼叫起来,“头儿头儿,不好了,那些个蔫兔崽儿在偷溜!”   独眼龙急急回头,这一回头,他便看到了那十几条不知何时散了开来,已经悄悄转舵,正在开溜的客船!   他奶奶的!他竟然被一个小白脸儿一个小美人儿迷得失了神智,竟让到手的鲜鱼开溜了!   独眼龙大怒,他厉声咆哮起来,“拦住他们!快快拦住他们!”   喝叫过后,他转向大船,朝着兀自在雨中悠然奏着琴的谢琅,和做翩然之舞的姬姒暴喝道:“小崽子竟敢对老子使用美人计!来啊,把这船给抄了!”   独眼龙的喝叫又响又厉,他强横多年,在众河匪中已经建立了相当高的威望。因此随着他这暴喝声一传来,众河匪也清醒过来。当下,四条货船朝着大船包抄而来,另外的船只,则齐刷刷冲向了众客船。   就在这时,谢琅的琴声中,突然响起了一连串的杀戮之音!   “铮——铮——铮——”连续三声急响,令得姬姒转头看来时,一条货船上,传来一个河匪的嘶叫道:“他奶奶的,咱这船怎么进水了?”   这一声嘶叫,仿佛是个信号,转眼间,三十条货船上,同时传来了惊慌地大叫声,“我这船也漏水了。”“这是怎么回事?”“头儿不好了,有人从河底凿了咱们的船板!”   三十条货船乱成一团时,琴声一止,却是谢琅站了起来,他掏出一块手帕慢条斯理地拭去脸上的雨水后,手一挥,优雅地命令道:“放火!”   嗖嗖嗖,百来个护卫冲了出来,姬姒一眼便看到,这些护卫中,还有她的部曲黎叔孙浮等人。   百多个护卫,每个人手里都举着弓箭,而那箭,是正燃烧的火箭!   火箭嗖嗖嗖射出,转眼便落在了货船上。也不知那是种什么火,明明刚才落过几滴雨,可那火落上去后,却水浇不灭,一支支牢牢地钉在船板上燃烧起来。   河匪们这时乱成了一团。不管是船板渗水,还是这火箭攻击,都让他们彻底陷入了混乱。   已经在仆人的帮助下,换过衣裳,重新变得广袖飘飞的谢琅回到了船头,他懒洋洋地说道:“走吧。”   声落,风帆高举,大船转舵,船只载着所剩不多的几十人,朝着长江中疾驰而去!   大船走得很快,只是一个转眼,便把那些货船抛出了老远。   大船驶出一里左右后,重新停泊下来。就在姬姒等人望着河面,等着那些潜入河底的部曲们回转时,那十几条客船终于找到机会逃了出来,它们一只一只地驶过来,转眼间,便从大船的旁边一冲而过,远远消失在长江深处。   没有想到这些被自己救下的客船,竟然面对面碰上都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感谢的话,当下,谢广孙浮等人都是黑沉了脸。谢广是个性子躁的,沙着嗓子没好气地叫道:“郎君,这些个白眼狼我们就不应该救的!刚才我们冒了多大的风险,这些人倒好,遇上了连一声谢都没有就跑了!呸,真是畜生不如!”   面对谢广的愤怒,谢十八却只是淡淡一笑,他拔弄着手边的琴弦,声音温缓语气悠然地说道:“有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对本来就整日戚戚惶惶的小人,施之怜悯就可以了,别的要求大可不必。”   这时,一个个湿淋淋的护卫爬上了船,谢广数了数后,转向谢十八说道:“郎君,人都到齐了。”   gt; 第三十六章 回到建康 更新时间2015-5-7 20:46:01 字数:4280  谢琅微微颌首,说道:“行了,走吧。”   看到大船举帆欲行,一侧,姬姒围着谢琅踱了几步,自言自语道:“上千的河匪呢,一定是倾巢而出。”   说到这里,姬姒朝谢琅悄悄瞟了一眼。   哪知,那厮正不紧不慢地调着琴弦,其动作之优雅,眉目之宁静,仿佛刚才那场以少胜多的杀戮,与他没有丝毫关系。   眼见船开始启航了,姬姒更急了,于是她转向谢琅,朝着他深施一礼后,客气地问道:“十八郎,不知“天与弗取,反受其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姬姒瞬也不瞬地看着谢琅,等着他的回答。   可是,这个才智闻名天下的谢十八,竟是愚钝到了极点,竟然一点也不明白她在提示。反而嘴角噙起一朵笑容,懒洋洋地接过仆人递上来的温酒品了一口后,向她回道:“恩,是说老天爷送给你的东西不要,反过来就会受到损害。”   谁真要他解释?   她也是饱学之士,怎么可能这么简单一句话也不懂?   姬姒扁了扁嘴后,看了一眼已经开始驶动的大船,于是直白白地说道:“谢家郎君,不知那些河匪的老窝里,金银多不多?”   她想,她这句话够直接了吧?   一直低着头的谢琅,这时优雅地放下了酒盅,他转头看了姬姒一眼,微笑说道:“阿姒缺钱用?缺了多少?去跟谢广说一声。”   姬无力地看着谢琅半晌,一直目送着他广袖翩翩地去了船头,她才深吸了一口气。   走到黎叔的旁边,姬姒一边踱来踱去,一边低声说道:“叔,我今天才发现,原来这个谢十八是个傻的。”   她悄悄朝那个闲散地躺在榻上,懒洋洋地翻看书本的郎君望了一眼,小声强调道:“特傻!”   这时,大船已经全速行驶。   姬姒埋怨了一通后,心里还是堵了一口气,她回到了舱房。   不一会,姬姒的手腕上,已出现了一个明晃晃的血玉镯子。   只见她戴着这血玉镯子,一边没事人一样的踱到谢琅旁边,迎着太阳照了照镯子后,姬姒轻叹出声,用一种吟诗般的语气赞道:“晶莹剔透,如血如火,远观则艳,近视则碧……哎,早知道愚钝至斯,我当时就应该多留几样戴着玩。”当然,她最后一句,声音还是很小的。   她还在那里显摆,一侧,谢琅那清泉般动听的声音已舒缓地传来,“谢广。”   谢广蹬蹬蹬跑了过来。   谢琅头也不抬,徐徐说道:“按我大宋律,入室盗窃,罪当如何?”   谢广一怔。   他愕然了一会,转头看到姬姒手腕上的镯子,惊道:“咦?这不是荆地大匪罗大头家的藏宝吗?怪不得上次我们搜其府第时,不曾发现此镯,原来竟在姬小姑的手里?姬小姑,罗大头丢了那么多宝物,是被你们偷走了?”   姬姒涨红了脸。   她迅速地低下头,悄悄朝一侧的谢十八看了一眼,姬姒虚弱地说道:“你家郎君,不是朗朗君子,钱财如粪土的吗?”   一侧的谢广,还没有弄明白她偷镯子与他家郎君钱财如粪土的关系,一侧,谢十八的嘴角,已经无法自抑地抽搐起来。   广袖一甩转身离去时,谢十八忍笑的声音在风中飘来,“谢广,姬小姑对于河匪一事颇有疑惑,你且解释一二。”   谢广连忙应了,他转向姬姒,说道:“刚才我们遇到的河匪,共有三十条中型货船,小姑你注意没有?那些货船都是中型,既是中型,那船就可载人上百,可每条船上,只有三十多个河匪,而且船头都经过改装,有利于快速转舵。这样的情况,表明了几点,一,这些河匪是惯匪,二,他们轻装简行。有这种特点的河匪,一般都来去无踪,而且狡兔三窝,身后势力极其庞大……”   说到这里,姬姒已经全明白了,原来,谢十八不是不要那些钱财,是根本无法得到。自己等人本来就急着赶回建康,遇上这种狡兔三窝,背后还有莫名势力的惯匪,是不宜深究。   就在姬姒想明白了,暗中对谢琅的故弄玄虚而哼哼时,不远处,神仙般的谢十八那清风明月般的声音随风飘了来,“谢广,你还没有告诉姬小姑入室盗窃该当何论……”   不等他把话说完,姬姒已响亮的啊了一声,只见她捂着头**道:“我好头痛,我刚才在雨中跳舞,受凉了,我还看到好多尸体好多血,惊住了……”说着说着,这个受了凉又受了惊的小姑娘,已像兔子一样溜进了舱,然后把房门紧紧关着,死也不肯再出来。   忍了忍,谢琅还是哈哈大笑起来。   谢广等人也是忍俊不禁,谢才回头朝舱中看了一眼,赞道:“方才要不是姬小姑急中生智,突然跳起舞来,此行不会如此顺利。”   一侧,谢广也点头说道:“是啊,才十三四岁呢,这样聪慧的小姑,建康可看不到。”   谢琅随手把书简放在一侧,端起酒盅抿了一口后,他扬唇笑道:“那些也就罢了,她那支舞,可谓惊鸿飞影,极是不凡。”垂下眉眼,谢琅轻道:“但愿下面这一路,会无风无浪。”   下面的航程,还真给谢琅说中了,一帆风顺。   如此,半个月后,建康城已然在望。   进入建康境内后,大船举起了陈郡谢氏的旗帜,一路过去,所有的船只都纷纷退避。   当码头出现在视野中时,姬姒发现,码头上车马如云,竟都是来迎接谢十八的。   在大船靠上码头的那一刻,陡然的,码头上发出了由上千人组成的欢呼声,而这些欢呼声,娇嫩的少女声,又占了一半以上。   谢琅一出船,便被蜂涌而至的众人围了个结结实实,看到一个个女子欢喜的尖叫着“十八郎”的名号,看着一个个风流名士,顶尖权贵,也大袖翩翩地围来,姬姒突然发现,原来王孙的和蔼一笑,不过是他纡尊降贵。   谢氏众人下了船后,姬姒一行人也开始下船。   与那一边的热闹相比,姬姒这十几人,可就是冷清得过份了。   就在姬姒等人把马车驴车都套好,货物开始装厢时,那一边,谢广突然推开人群,大步走了过来。   他来到姬姒面前,从怀中掏出一个玉佩,说道:“姬小姑,这是我家郎君给你的。他说,这是他的信物,凭着它,你随时随地可以到谢府见他。”转眼,他又关切地说道:“我家郎君说,你们这是初来建康,只怕是人生地不熟。姬小姑,要不要我帮你们安排住处?”   没有想到,谢十八还真的把她的事挂在了心上,姬姒十分感激。不过她非常清楚,人情是越用越薄,她是想在关健时候借谢十八的力,这种找房子的小事,也就不用惊动了。   得了姬姒的婉拒,谢广遗撼的转过了身。   就在谢广转身离去时,不远处,几个少女的叽叽喳喳的声音也在响起,“她是谁?瘐家女?王家女?”“说什么呢?你没有看到她后面的婢子啊?有那么粗俗的婢子,其主怎么可能是士族女?”“不对啊,我刚才打听时,十八郎身边的那些人,一提到这乡下女居然都挺客气!”   于是,就在姬姒不停的安排着众仆装车时,她的身后,一个娇脆的声音传了来,“十八哥哥就是这样不好,他啊,对什么乡下女寒门子,居然都客客气气的。哎,十八哥哥的客气,那是世家风范名门气度,怕就怕啊,有些人因此把自己高看了。”   这声音就从姬姒身后传来,声音一落,还有几个嘻笑声伴奏。姬姒一怔之下,慢慢转过头来。   她看到的,是四个士族女。   这是姬姒第一次看到建康的士族女。真不愧是皇城脚下大家子弟。这四个女子,且不论容颜,她们的身上,都有一种姬姒在荆州士族那里,绝看不到的泱泱皇皇之气。自然,这种大气不是因为胸怀,而是因为骄傲。   是的,只是骄傲,在一个门第决定一切的时代,在一个上下阶层分明的时代,这些士族女,几乎是她们刚一出生,便有成群的婢仆,无数的寒门,一见便跪于道旁,一望便满眼仰慕……   姬姒面对谢十八时,都不曾感觉到这种发自骨子里的轻慢,可此刻面对她们,她才知道不屑一顾这个词,给人的感觉是什么样了。   是了,谢十八是君子,是胸怀坦荡睿智旷达的名士,他胸中有山河,便也如山河一样能够容人,而这些士族女,她们只是云中的雀儿,她们看不到自身的轻薄根基的虚无,她们唯一深信的,是她们正站在云中。   自然,姬姒便是她们眼中那个站在泥中的玩物了。   看到姬姒转头,一个十五六岁,尖脸秀美的小姑,让婢女扶着自己,娉娉婷婷地围着姬姒转起圈来。   朝姬姒转了一圈,她轻启樱唇,轻笑道:“容虽明媚,手有薄茧,果然卑贱。”   转头朝着月红黎叔等人看了一眼后,她又笑道:“举止粗俗,进退无当,衣裳鄙旧,果然卑贱!”   再然后,她看向姬姒的那些马车驴车,再次轻笑道:“车辕脏暗,车帘污渍,无家族之幑记,果然卑贱!”   一连说了三个“果然卑贱”后,少女转向同伴,娇娇笑道:“三位姐姐,你们说要过来,可这样一卑贱俗物,看了污我双眼啊。”   然后,她又转向姬姒,慢慢说道:“这位小姑,要是平素,光你令得我特意前来,却用满身脏臭污我双眼一事,便能让我打杀了你。念在你与十八郎同归的份上,今日暂且放过你。记住,我姓瘐,叫瘐施儿,瘐家小姑对你的不计较之恩,你要牢记于心。”   说罢,她不再看向姬姒,腰身一扭提步离开。   这时刻,不管是黎叔还是孙浮,脸孔都涨得通红。可是他们也只能愤怒,因为这是建康,因为这个女子是高门第之女!   就在那个女子转身,另外三个士族女也轻轻一笑,不屑地瞟过姬姒一眼时,一个婢妇带着几个婢女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瘐施儿见了,脸一沉,娇声轻喝起来,“行走当缓,步履当稳,你们这样慌慌张张,成什么体统?”   可那婢妇却是满头大汗,她也顾不得瘐施儿的斥喝,一上来便急急问道:“五姑子,你今儿早上,是不是动了三姑子放在几上的一个雕花木箱里的东西?”   瘐施儿一怔,她蹙眉说道:“那里面没什么东西啊。”   这话一出,却分明是承认了。   当下,那婢妇朝地上一软,瘫倒在地。   就在那婢妇不停地叫着“完了,完了”时,一个圆脸雅致的女子,手里端着一个盒子,带着五六个婢妇曼步而来。   女子来到瘐施儿面前后,她把盒子朝地上一放,喝道:“瘐施儿,你动了这盒子里的东西?”   瘐施儿还没有摸到头脑,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些人。   那女子沉着脸,当着众人的面打开木盒,然后,她从盒子里拿出一块绣花屏风。   把那屏风一展,四下众女同时惊叫出声,有人惊叫道:“回纹绣?”   “不错。”那圆脸女子徐徐说道:“这是已失传百年的回纹绣,这副屏风,是存于世间的最后一副回纹绣,我们夫人拖人找了五年,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的,准备在一个月后的太后寿礼上献出。”说到这里,圆脸女子轻轻一抖,于是,众人清楚地看到,那屏风的下面,给剪成了两半。   在众人的惋惜声中,圆脸女子转向瘐施儿,冷冷说道:“五姑子,你平素里不管如何,夫人都不会与你计较。可这一次,你的祸着实闯大了。这副屏风,夫人已经上禀了太后,太后也很期待,可你在这个时候,却为了一已私欲毁了它……”   圆脸女子的话还没有说完,瘐施儿已经软倒在地,她白着脸颤声叫道:“不,不,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   可这个时候,她说这话已经毫无用处了。看到瘐施儿被几个仆妇架起,一个刚才还与她一道嘲讽姬姒的士族女低声说道:“施儿这次的祸闯得太大了。”   “她这下怕再也翻不了身了。”   “主要是这副屏风是太后知道的,要想救瘐施儿,除非再找一个精通回纹绣法的人,再给太后绣一副同样的,不然的话,瘐施儿危险了……”   纷纷攘攘的议论声中,姬姒静静地站在那里,她的目光在看向那副已经毁了的屏风,没有人知道,这时刻,她的心里正掀起了涛天巨浪:这种绣法,我怎么好象学过,还很精通一样?   姬姒看着瘫成一团,哭得不成样子的瘐施儿,明白过来,这世间,能救她的,也许只有自己了! 第三十七章 祖传财物 更新时间2015-5-8 20:07:26 字数:3387  是了,今后的二十年,政治还算清明,各种纺织作业都大幅发展。十五年后,天子下令,增设了一个织绣局,并以巨额赏赐寻找天下奇绣传人。这回纹绣的主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半瞎妇人,独子意外病死,膝下只有一个不到十岁的孙子,她无法养活孙子,便第一个向织绣局献出祖传绝技以获得大笔金钱。   记得当时,几乎是天下女儿皆学回纹绣,后来的五年中,络续又有两种失传奇绣环月绣,山河绣献上,一时之间,建康扬州荆州的小姑们,几乎人人掌握了三门绣艺,大街小巷,尽是一派盛世华彩。   当时,姬姒虽然早已过逝,可她魂魄一直附在姬道胸前的玉佩上,她死后,姬道先是认祖归宗上了几年学堂,后来又走遍了大好河山,结交了不少奇人异士,而那些时候,姬姒与他都是形影不离的。至于刺绣,她好象是跟着姬道的女儿学会的。是了,那小丫头十分好强,经常躲在房中一遍又一遍地练手,可她又没有天赋,常让一旁看着的姬姒急得跳脚……   不过,姬姒自是不会就这样站出去。   看到刚才还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瘐施儿,被仆妇捂着嘴,像死狗一样拖上马车,姬姒笑了笑,想道:一只雀儿立在浮云之上,随便什么风一吹就倒了。   她轻蔑地看了一眼瘐施儿后,目光转向另外三女,把她们的家族幑章以及姓名记住后,姬姒上了马车。   因这四女都是婢仆众多,刚才发现的那一幕,被婢仆们一挡,再加上码头上本是喧嚣之所,也就没有惊动多少人。   这时,谢氏的车队开始启程,而随着他们一动,整个码头都动了。   等众人都离尽后,姬姒等人也动身了,她朝着外面的孙浮吩咐起来,“先租一住处,再去打听一下,看看建康哪个地方,有座叫鹤倚峰的山峰。”   “是!”   建康城里,真是脂粉流香,繁华似锦,姬姒走到哪里,都有大士族经过,而那些娇养出来的士族,无论男女都是婢仆如云,气势逼人,害得黎叔等人几乎是佝着腰避于道旁,等人家走得没影了才敢再动。   因为下意识中的畏缩,众仆找掮客租房时,选的方位是远离建康中心的西城区。   见过掮客后,黎叔急急跑到了姬姒的马车旁,还没有看到人,他便气急败坏地叫道:“女郎,这建康的东西,怎么恁的贵?不过一个二进的房子,还是郊区,还是个连围墙都没有的,竟然租半年就要三百金!那可是三百金啊,放在荆县,连买个庄园都够了!还有,这里买房也是高得骇人,我看了一处带店铺的房子一进小院,一问,居然说是要五千金!五千金,他们真是说得出口!”   建康这地方,从东晋开始,便被各大小家族瓜分。现在,随着刘宋皇朝稳固,越来越多的人在涌入建康,而早被瓜分一空的建康地皮,又没有多余的房产供给新的豪强居住。在这样的情况下,建康的房价之贵,那是可想而知。   几仆长期居住在荆县那样的地方,就没有出过远门,他们来到建康这等河里都流着金粉的地方,突然发现自家那点看起来很多的钱,在这地方只能买一个小院子,那种慌乱是可想而知。一时之间,这些没有土地本就不安稳的人,直觉得自己的下半生都悬在了空中,没了个着落处。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自家女郎以她那惯常的平静淡然,自在地说道:“钱的事不用担心,一切有我。”   孙浮长吁了一口气,旁边黎叔更是喜笑颜开,瘐沉在一侧说道:“幸好咱们女郎是个了得的!”   这时,姬姒说道:“房子暂且不租,找一家酒楼先住下。”   孙浮连忙应道:“是。”   第二天,孙浮便问到了鹤倚峰的方位。   这鹤倚峰,是一座名不经传的小山峰,而且它并不在建康城内,离建康还有一百里路程。   寻到了鹤倚峰,第三天一大早,姬姒便上了路。   彼时,正是朝阳初起时,姬姒等人走在街道上,到处都可以听到笙乐声,以及那些像神仙一样的翩翩郎君,从某个青楼中缓步而出的身影。   而这些人,在对上姬姒的队伍时,往往会多看一眼。   他们不是看姬姒,而是看姬姒的马队。   孙浮凑到马车外,低声说道:“女郎,他们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们?”转眼,他又说道:“女郎,我有点不安。”   车帘大开的马车中,姬姒收回目光,她淡淡说道:“是我失误了,等从鹤倚峰回来,马上处理了这八匹良马。”   却原来,建康马匹精贵,许多大士族出行,坐的都是牛车驴车,在这样的情况下,姬姒这样一个连家族徽记都没有的乡下人,居然用八匹良马当坐骑,放在许多贵族眼里,简直就是暴发户对他们的挑衅,也因此,很多士族的目光,已带上了几分不善。   听到姬姒的回话,孙浮沉默了一会后,终是轻声说道:“女郎,这便是士族门阀吗?”他在荆县那种没有士族的地方生活得太久,一时还无法接受自家处于社会最底层的感觉。   就在这时,孙浮听到她家女郎以一种清清冷冷的语气说道:“错了。姬家亦是门阀士族!”   她这话一出,孙浮等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接下来,姬姒一直很沉默。   一路疾行,下午时,姬姒等人终于来到了鹤倚峰。   望着眼前这座不高不险,却颇有几分秀色的山峰,黎叔欣喜地叫道:“女郎,上面有一个寺庙呢。”   姬姒微微一笑,她想起藏宝图上画出的寺院一角,徐徐吟道:“天下名山僧多占,鹤倚峰有寺庙,说明这里景色灵秀。”   瘐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女郎,小郎,你们一路神秘叨叨,到底想在这鹤倚峰寻些什么?”   姬姒自是不答,而她马车中,一直埋头苦读的姬道,也不会回答。   姬姒并不知道自家藏宝具体在哪,她拉上车帘,又与姬道研究一道后,决定直接前往画中有,现实中也有的那座僧寺。   鹤倚峰果然处处灵秀,这一路攀爬,只看到溪水潺潺,山道上树木雄奇,山谷中白雾环绕。   在太阳下山时,姬姒等人来到了一个僧寺前。   眼前这僧寺,是一座塔制结构,上书“白云寺”三个大字,寺院看起来很老,不知建了一百年还是二百年,寺中空间并不大,香客也不多。   姬姒牵着姬道的手,直接朝着大雄宝殿走去。率着众仆上了香后,姬姒转向一旁的小沙弥,客气地说道:“我是远从荆地而来的香客,姓姬,不知可以求见贵寺方丈否?”   小沙弥双手合什,“女施主稍侯。”   目送着他离去,姬道在一侧小声说道:“姐姐,我刚才注意了下,山下那一千亩良田,都是这寺院的私产。”   姬姒恩了一声。   不一会,小沙弥来了,朝着姬姒合什道:“女施主,我家方丈有请。”   几乎是小沙弥一说出“我家方丈有请”这句话,姬姒便与姬道相视一笑,心头同时一松。   把众仆留在外面,姬姒和姬道见到了白云寺的方丈,这个方丈约摸五十来岁,慈眉善目,颌下留有几络花白长须。   看到姬姒姐弟,方丈双手合什,说道:“阿弥佗佛,两位小施主说是姓姬?”   “正是。”姬姒干脆利落的从怀中取出那副藏宝图,说道:“方丈大师,小女子是看到了这副祖传画卷,特意寻来的。”   方丈朝着画卷看了一眼,再次双掌合什,“请净空前来。”   小沙弥应道:“是。”   不一会,一个长相清瘦,颇有几分磊落气的中年和尚走了过来。他朝着方丈行了一礼,“方丈找我?”   方丈朝着姬姒姐弟一点,道:“是这两位施主找你,他们姓姬。”   “姓姬?”净空马上眯起了眼。,   姬姒接道:“是,我们是黄帝后人。”她把那副藏宝图放在了净空面前。   净空只看了一眼,便转向姬道:“这位小施主也姓姬?”   姬姒一怔,她还没有说完,姬道已在一旁说道:“不,只有我姐姐才是正宗的姬氏子弟,我是收养的。”   净空的脸上,飞快的闪过一抹失望。   他朝姬姒定定打量而来,过了一会,净空双手合什,“女施主,可还有证物?”   姬姒说道:“还有一木箱,还有我祖父当年留下的话。”说罢,她把那张收藏藏宝图的木箱放在了净空面前,然后,她打开那本山海经,翻出她爷爷留在上面的那行字。   净空接过木箱看了一眼,说道:“不错,确是姬氏子孙。”转眼,他的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悲声,“昔日黄帝之后,八百年王孙嫡传,如今只剩下一个女娃了吗?”   净空的这种悲伤,在这个把宗祀传承看得比天还高的时代,确实能让人感同身受,一时之间,便是方丈大师也发出了一声喟叹。   过了一会,净空从悲伤中回过神来,他转向姬似,说道:“你既拿到了这副藏宝图,又有这木箱为证,按照当年约定,老讷自当把你家的财富给你。”   听到财富两字,方丈也罢,甚至连小姬道都退了出去,一时之间,禅房中只剩姬姒和净空两人。   净空还在说道:“当年你家先祖与我寺前任方丈约定此事时,时局动乱,谁也不知明日如何。便是老讷现在,也不能完全确定女施主确是姬氏血脉。但是,你既拿来了藏宝图和藏宝箱,那就按照当年约定,把你家的财产交还给你。”   他领着姬姒,来到了自己的禅房后,才继续说道:“当年令祖留给我们白云寺保管的财产,共有一个庄园数十仆役和三千亩良田。”    第三十八章 姬姒的软实力 更新时间2015-5-9 20:04:45 字数:4073  有三千亩良田?天啊,她家居然在建康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有三千亩良田!姬姒双眼一亮,兴奋得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   净空却是又道:“只是刘宋皇朝新立,贵府上的三千亩良田,连同我们白云寺的五千亩良田,都给收缴上去了,最后还是白马寺的方丈出马,才令得陛下归还给我寺一千亩良田,至于贵府的,恕老讷无能。”   姬姒一阵失望。不过转眼她也想通了,便客气地回道:“这与大师无关,改朝换代重新丈量土地,那是谁也无法阻挡的。”   没有想到姬姒如此开明,净空禅师露出了一股笑容,他双手合什道过谢后,又道:“现在那座庄园,因为贵府婢仆得力,位置也只一般,还侥幸保存至今。庄园中共有山地三十余亩,也算解决了女施主在建康的居留问题。”   说到这里,他从一侧床头打开一个朽烂的木盒,掏出一张保管良好,却已发黄的契纸。   姬姒接过了契纸。   直到她离开白云寺时,还频频回望,这一趟前来鹤倚峰,可以说是出奇的顺利。当年托管财物的先祖,确是个聪明的,因为他相信的是禅师们。这么久远的事,除了这些大师,别人还真信不过。   此行的收获,姬姒还有点失望时,一侧的孙浮黎叔等人,却一个个欣喜若狂。被建康的房价打击得无法喘过气来的他们,听出自家在建康城里有一个小庄园,顿时都要癫狂了。   净空禅师说,她家的庄园位置不好,可姬姒没有想到,这位置竟然那么不好。顺着契纸上标明的地址,姬姒在看到那位于巷子深处,背后靠着一座山,虽说是位于建康城中,实际上却与城中心隔了老远,且位于建康最贫穷,最不被士族看在眼里的角落的庄子里,半天说不出话来了。   这时,一个老头出现了,他隔着破门看着这一支有良马为驭的豪华队伍,警惕地问道:“客从何处来?”   姬姒上前一步,她拿出契约,徐徐说道:“我姓姬,前来接收先祖遗产。”   姬姒还以为,这些仆人在这里生活当年,已把此地当家,怎么也会抗拒一下她这个主人的进入,没有想到那老人进去招呼一声,转眼间,三十来个男女,便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排,大开府门迎接姬姒入驻。   最先出现的老头拿着她的契纸看了一会,又翻看了一会姬姒从姬府中带来的,带有她父祖字迹的几本藏书后,他转向姬姒,,恭敬地说道:“老仆郑吴率诸婢仆见过女公子。”   姬姒连忙上前扶起。   见她打量着自己这些人,郑吴轻喝一声,说道:“诸位,我们的女公子回来了!”   几乎是郑吴声音一落,他本人也罢,站在他身后的那些婢仆也罢,一个个气势变了。   这是真的变了!   饶是衣裳陈旧,饶是不少人身上还有劳作留下的污渍,可这一刻,这些婢仆笔直而立时,却让姬姒仿佛看到了谢十八身边的那些婢仆!   只是一转眼,极不起眼的郑吴,已仿佛成了一个满腹诗书的饱学宿儒,便是那看起来很是稚嫩的小婢女,竟然也有了一种普通小族女身上见不到的书卷气。   一时之间,站在姬姒身后的孙浮月红等人,竟是感到了一种自形惭秽。   见到姬姒吃惊,郑吴抚着长须,缓缓笑道:“女公子可能不知,我等虽是家仆,可我等乃是当年统治天下长达八百余年的天下第一族,姬氏世家的家仆。”   姬姒听到这里,惊道:“郑叔是说,你们从东周之时,便一直追随我族?”   郑吴点头说道:“正是。”他继续说道:“这些年时移世易,我姬氏一族雄风不再。可在三百年,你家祖先便留下遗言,他说,王权更替是无可抵挡的,可江山再变,家风不能变。他说,后代姬氏族人,无论主仆,须人人读书。”   他朝姬姒行了一个今时今世再也见不到的周礼后,恭敬而又自傲地说道:“女公子别看我等老的老弱的弱,可这些年来,我们一直谨记林信公的教诲,一有闲暇,便诗书自娱。所以,虽然世间之人都说王谢才是第一大族,可王谢的家仆,定然不会如我们一样,精通周乐,老少饱读诗书。”   郑吴骄傲地看向姬姒,又道:“有所谓百年贵族千年世家,女公子,你以后不管出入何等场合,我们都不会让你丢半分颜面!”   在这个把颜面看成一切,把传承看得极重的时代,姬姒没有想到,自己在一夜之间,竟然拥有了一批精通失传多年的周乐,且诗书满腹的仆人!同时,这些仆人还对姬氏一族,有着无与伦比的忠诚!   见到姬姒满意了,郑吴叫过婢仆一一向她介绍起来。   这些婢仆,分别是郑,齐,秦三姓,恰好是春秋战国时,三个诸侯王的姓。   接下来,姬姒便是忙着了解庄园的近况。如,郑吴等人,这些年来就守着这处庄园,靠着庄子的那三十余亩山地,缝缝补补过活,可就算庄园位置不好,这些年都,他们都经历了好几波针对庄园的或明或暗算计。   而让姬姒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庄园里的书房,居然收有先秦时诸子百家的上万册藏书。   这么丰富的藏书,这么学识不凡的婢仆,就足以向任何人证明她的家族底蕴了。   这时,围着庄园转了一圈的孙浮回来了,说道:“女郎,这个庄园虽是不小,就是太穷了些。”自从见过那开价五千金的二进房子后,孙浮便觉得这个占地四五十亩的庄园很大了。   确实,庄园太穷了。姬姒看着破破旧旧,到处有窟窿的房屋,看着塌了大半的围墙,看着众仆身上陈旧的衣裳,以及面黄肌瘐的模样,暗暗想道。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们,良田被收,他们这些仆人能坚持守在庄园里,等着姬氏一族有子嗣前来,已经是无上的忠诚了。   当下,姬姒下令道:“郑叔,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姬府的大管事,孙浮是二管事。”两人谢过后,姬姒转向郑吴说道:“我这次带了三车金银前来,你们先花用吧。这庄子有了主人,就不能这么破败了。”   郑吴响亮地应道:“是!”   姬姒点了点头,又道:“把那八匹马也买了,以后家里出行全部换成驴车。”   众仆再次应道:“是。”   “听说建康粮价不贵,多购一点。”   “是!”   姬姒想起一事,又道:“听说粮食当中,稻米最能使人白净有光泽,以后家里无论男女老弱,主食全部用稻。”   姬姒这话一出,四下婢仆却不吭声了,看到他们这么沉默,姬姒正要询问,头一转,便看到了郑吴身后,好几个仆人都眼眶红了。   陡然的,她明白过来,稻在这个时代是贵人才食用的,看庄园众人这模样,只怕他们平时连栗米都很难吃到,姬姒这个决定,却是把这些人完全感动了。   不过,虽然食用稻米会是笔巨大的开销,可包括郑吴在内,都没有人开口拒绝。   ……不是因为稻米味美,他们之所以不拒绝,而是因为,纵使他们诗书满腹,纵使他们是这世间唯一懂得礼乐编钟等上古乐器的人,可只要他们面黄肌瘦,就连贵人的面也见不到!   可以说,在这个长得俊美了甚至可以直接当官的年代,他们再有才学,现在这模样,也无人相信。   就在这时,姬姒又道:“另外,每二日必食一顿肉糜,直到饱腹为止!”   直过了好一会,郑吴因激动而暗哑的声音徐徐传来,“只是这样一来,那开销就太大了。”   听到这话,姬姒悠然一笑,她轻声说道:“别担心,赚钱,那是很容易的事!”她这话一出,五十几个婢仆齐齐抬起头来,一个个目光诧异地看着了姬姒。   ……   坐在幽黑的祠堂深处,瘐施儿心想,她这辈子,也许就这样结束了!   双眼无神地看着头顶上的梁柱,她一脸绝望地想道:真是不甘啊。   想她瘐施儿,本是瘐府的三房嫡女,以前,她娇俏可爱,走到哪里都是一片奉迎之声,众人常说,她唯一的不好,就是母亲过逝得早了些。   可对瘐施儿来说,生母过逝得早又有什么打紧的?她的姨娘,可是待她比亲女儿还要好。想她当初为了让姨娘上位,不知在祖母和父亲面前说过多少好话,做过多少功夫。   她只是没有想到,原来人心这么可怕,有些人不到亮出毒牙的时候,你怎么也不会知道她是条蛇。   一直以来,姨娘宠她放任她,她以前以为是爱,今天才明白,原来那叫“捧杀”。那个木盒,她当天动的时候,里面明明是没有什么绣幅屏风的,可她一转身,那毁掉回纹绣幅的罪名,就实实地砸在她身上,纵使她百般辩解,可因她素来的骄纵行径,竟是没一个人相信了!   想着想着,瘐施儿闭上双眼,眼角处,慢慢沁出了两滴泪水。   就在泪水如珠,一滴一滴沁入身边的地板上时,突然的,幽黑得像是到处可以看到鬼魂的祠堂前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她不久也要变鬼了,纵使是鬼,她也不怕了……   就在瘐施儿自嘲的一笑后,突然的,她闺蜜卫锦在外面温柔地说道:“你们守在这里,我去与施儿说说话。”   瘐施儿连忙睁开了眼。   就在她踉踉跄跄地爬起身时,卫锦的身影已出现在房门处。   一眼看到消瘦得不成样的瘐施儿,卫锦的双眼迅速地变红了,她冲了过来,扶着瘐施儿的手,哽咽道:“才十天不到,施儿,你怎么就把自己搞成这样子了?”   瘐施儿看到卫锦落泪,她也哽咽起来,“阿锦,你是来与我道别的吗?是不是我这一辈子就要在这里老死了,所以你来见我最后一次?”   “当然不是。”卫锦想起了此行的任务,她连忙凑到瘐施儿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施儿,你还想不想出去?”   出去?瘐施儿激动了,她流着泪说道:“阿锦,我是做梦也想出去啊。”   卫锦点头,她低声说道:“我想也是这样的。”说着,她西西索索,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来。   卫锦把手帕递到瘐施儿面前,小声说道:“这东西是今天早上,一个不知名的人送到我手里的。你且看看。”   瘐施儿怔了怔,她看了卫锦一眼,接过手帕端详起来。   才看了一眼,瘐施儿便像疯了似的,猛然扑到天窗处,就着那一线光亮,细细地看了起来。   见到瘐施儿拿着手帕的手一直在颤,卫锦说道:“你也看出了对不对?这手帕上绣的荷,用的是回纹绣法!”   卫锦走到瘐施儿身前,再次朝左右张望了一眼,转头小声说道:“给这块手帕给我的那人说了,你只需要拿出一套正街的二进院子,他家主人就愿意帮你把那副剪坏的屏风修复如初,而且绝对不会让人看出半点痕迹!”   略略一顿,让瘐施儿消化了她的话后,卫锦又道:“那人还说,离太后寿辰只有二十几天了,舍一套院子,得到翻盘的机会,你愿是不愿?”   事实上,如瘐施儿这样的嫡女,她的亡母早就给她留下了极其丰厚的嫁妆。与身败名裂,生不如死相比,一套位于正街的院子,她又怎么可能不愿?毕竟,这样的价位,还谈不上趁火打劫!   咬了咬唇,瘐施儿忍着喜极而泣的冲动,颤声说道:“她什么时候要?”   “那人说,那副屏风越快交到她手里越好,至于院子,到时一手交屏风一手交货。”   “好!”瘐施儿泪水双流,她抽噎道:“那人真能帮我修复好屏风,别说只要一个院子,就是让我瘐施儿以后天天供着她的长生碑,我也无怨无悔!”这十天瘐施儿有多么恐惧绝望,这一会,她就对那个主动前来相助的人有多么感激,说出这句话后,她又像发誓一样地说道:“你告诉那人,不管她是谁,她对我瘐施儿的救命之恩,我牢记于心,永世不忘!” 第三十九章 建康风流 更新时间2015-5-10 19:42:48 字数:3532  有了家,人的心就定了,此时的姬姒,因屏风还没有到,有了难得的空闲。   见天高气爽,桔子花和苦楝树的花在空气中泛着香,姬姒挑了一个叫秦小草的婢子,再带着孙浮,坐上驴车出了门。   姬姒的庄园,离正街颇远,驴车还在一个又一个巷子里穿行时,外面,孙浮正兴高采烈地向她说道:“女郎,你说一说咱们那八匹马,买了个什么价?”   自家的仆人,现在都学了她,开口闭口都是钱了,这让那些士族听了,一定闻自己铜臭逼人,满口阿堵物。   不过,钱确实是姬姒心头所爱,她便高兴地接了口,“什么价?”   孙浮四下看了一眼,声音一低,得意地伸出一根手指,道:“放在荆州,足可以买十二匹同样的马!翻了五成!”   “这价钱还真不错。”姬姒很高兴。   孙浮得意起来,他咧嘴乐道:“这个价算什么?我问了,这建康的马,根本就是数量极少。依我看偌大的建康马市居然只有这么少的马,那价格还要高上几倍才合行情嘛!”   这时的孙浮却不知道,建康的马少却是有理由的,马车少更是有理由的。《梁氏家训》有云,建康士族,畏马如虎。   这事怎么说呢?这个时代的士族,不管什么东西,必定要选择最好最贵的才能彰显其家世,在这样的审美观下,他们的车如果是马车,就必须选最高大雄骏的马来配驷。可真实的情况却是,士族奢靡百数年,身材柔弱,同时也以弱为美,而高大雄骏的马,其气势雄峻,有战场气,叫声响亮,有阳刚声,这样的马,光是站在那里,就让许多士族心中惶惶,有畏惧之感。对比下,温驯矮小行走缓步的驴,就更符合士族们的心意了。   也因此,马和马车,在建康是不流行的,是不被士族喜欢的,同时,建康人看到骑马或坐马车的人,会视其为北方鲜卑统治下的蛮夷,会被看做不知建康风气的暴发户,心下会生轻视厌恶。便是谢琅,他在建康时,也是乘坐驴车或牛车。   孙浮一谈到钱,总是神采飞扬的,他高兴地说道:“女郎,我听你的吩咐,把家里所有的车都换成了驴车。嗨,这建康的牛也比荆地贵得多,就只驴子又多又便宜,所以我一口气给家里添了二十四辆驴车,加上原来的,咱家共有三十辆驴车了。”   一侧的秦小草,虽然只有十四岁,虽然读书上很有天赋,可她也贫穷得太久了,现在陡然听到孙浮说,自家有了三十辆驴车,小姑娘顿时双眼放光,整个人容光焕发,一副很满足很骄傲的样子。   姬姒也是微微一笑,她朝外面的孙浮说道:“你这件事做得不错。”   孙浮这时已对她敬若神明,听到姬姒这么一夸奖,顿时得意得嘴都合不拢了。   就在这时,姬姒的驴车到了主街了。   堪堪一入主街,姬姒便被这扑面而来的繁华给震住了。十天前她从这里经过时,一则没有来主街,二则匆匆来去,都来不及看这闻名天下的人物风华。   可现在,她来了,她看到了!她看到了这个大江南北,无数中原人都渴望一见的建康,她看到了这个最繁华最让人向往的城池!   姬姒掀开车帘,痴痴地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着那一个个广袖博带,衣香流香的子弟,看着充斥在每一片空气中的叫买声,一时之间,竟是痴了醉了。   一侧,秦小草见到姬姒转过头,朝着河堤对岸痴痴望着,不由轻声说道:“小姑,那里是陛下新设的国学馆和玄学馆,要过去看看吗?”   姬姒连忙点头。   当下,驴车再次驶动。   当她的驴车走上河堤时,姬姒更是熏熏如醉,只见荡着脂粉香和花香的水面上,出现了十几叶扁舟,而每一叶扁舟上,都或坐或站着一些宽袍广袖,或俊美或神清的年轻郎君。   这个时代,是历史上少有的最在乎外表美的时代,这时代公认的美,是清瘦的,白皙的,灵秀的,骨清神秀的,所以姬姒一眼望去,看到的都是这种衣袍宽大,足踩木履,俊眉修目,风度翩翩的郎君们。   现在是春天,明媚到了极致的春光,温暖得泛着香气的山河,都透着一种慵懒,闲适,奢华,安逸的华美。   这是一种在荆州,在天下任何地方,都难以看到的华美,这里出入的每一个士族子,他们最大的目的就是醉生梦死,这里出入的每一个名士,他们最大的快乐,也是能醉生梦死!   就在这时,姬姒的驴车过了河堤了。   朝着不远处的两大学馆看了一眼,姬姒见到河堤处,也不知是为了这种芳香还是什么,种了许多许多的桔子树和苦楝树,那满树满树的细小花朵,那浓得让人熏熏欲醉的花香,直让她一直奔波的身子都变酥了。   于是姬姒说道:“去河堤走走吧。”   孙浮连忙应了,不过驴车驶到一处后,姬姒也只能下车步行了。索性,她今天也就是出来玩的,便带着秦小草下了车,主仆两人,像周围所有的士族子弟一样,踩着木履,哒哒哒,既悠闲又快乐地朝河边走去。   两人来到河边后,姬姒先是漫不经心地瞟过,陡然看到四周的行人都停下了动作,河堤上,来往的车流里,一扇扇车窗齐刷刷打开,一张张或娇俏或美丽的脸朝她的身后望了来,她不由也转头看去。   这一转头,姬姒也是一呆。   却是缓步走来的一个队伍里,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郎君。   这个青年郎君,头戴巾冠,广袖当风,身着同样的宽袍博带,他比起旁边那些消瘦的郎君,这人明显身材更颀长而挺拔,他五官非常白皙俊美,最特别的是他那双眼睛,很深邃,很忧郁,他抬头看向一个人时,那眼神会让人有一种宁愿此生溺毙于此的错觉。   其实,这人身边的那三四个郎君,也有两个出挑的,只是与这人一等一的风姿相比,便不显眼了。   姬姒看了一眼,不由低声问道:“那位郎君是什么人?”   秦小草回头瞅了瞅,说道:“这是素和公主的夫婿驸马都尉文都。”秦小草知道姬姒对建康很多事都不知道,便小声说道:“文都是寒门子,不过他自幼便是神童,当年才学震惊了扬州,前年素和公主见了,便强征其为驸马。”   说到这里,秦小草越发压低了声音,她轻轻说道:“据朝野传闻,当年相中文都的人并不止是素和公主,听说还有二位公主也为其倾倒,一位陛下最宠的公主更是为他相思成疾,后来陛下知道了,便召见了文都,当时文都殿前应对,真真说得上文采风流举止都雅,陛下生了爱才之心,便有意把他与那位相思成疾的公主婚配。哪知,就有那天,文都留宿宫中时,不知怎么就与素和公主睡到一起了。后来为了这事,素和公主和那位公主还打了好久的口水仗呢。”   秦小草凑近姬姒,继续说着:“这事还没算完,那位公主病好之后,把已娶了素和公主的文都强召入府,听说将其拘在府中过了整整一月!”   姬姒听到这里,回道:“所以,这个文都与那位公主也是有染?”   “恰恰相反!”秦小草叹道:“若是那样,世间女儿不会这般推崇文都了。正是这文都被困了一个月,却一直与那位公主保持距离。据说,那一个月里,那位公主天天与他同宿同起,还几次拿剑架着他,可文都就是不肯碰她,后来那公主放他出府时,还失控地放声大哭呢。女郎你不知道,那位公主,可是个真正的美人儿呢,这么一位大美人倾心于他,可他硬是不为所动,整整一个月,面对这么一个大美人时时刻刻的诱惑和温柔,他始终不曾说一句话,更不曾有半分逾越。所以朝野都说,这文都既儒雅俊美,又心如铁石。”   姬姒听到这里,看向文都的目光也露出一抹赞赏,她目送着文都的队伍离去,缓缓说道:“我知道他为什么不碰那位公主。”   “为什么?”这一下,秦小草好奇了,忙不迭地转过头问道。   姬姒抬头看着远方的白云,徐徐说道:“他本是有大胸怀大才志的人,却不料被一个公主算计,成了为人诟病的驸马,但,事已铸成,也就只能认了。只是,要让他堂堂男儿囿于两个公主的争夺当中,沦为弄臣小丑一样的人,他必定是不屑的!”   姬姒的声音并不大,可这一次,她的话音落下后,旁边的大树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击掌声,“说得好!”   却是一个宽袍大袖的士族郎君走了出来,这个士族郎君面目俊秀,略显消瘦,当然,这种瘦,在这个时代,是一种骨秀神清的潇洒。   这士族郎君在背后听人闲话,却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他朝着姬姒微微颌首,赞道:“小姑这话要是让文都听了,定当视你为知己!”   丢下这句话后,他也不停留,也无意寒喧,径自哈哈一笑,高声唱道:“春草暮兮秋风声,秋风罢兮春草生,绮罗毕兮池馆尽,琴瑟减兮丘龙平。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   那人放歌而去,直去得很远了,那一句“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的话,还有空气中回荡。   过了许久许久,秦小草的低喃声轻轻传了来,“这就是世间才子吗?权阀之重,怎敌才子之恨?小姑,要是能嫁给这样的男子,我这一生,那是什么也不求了。”   姬姒转过头去,她对着秦小草清秀的面容端详一会后,低声说道:“这是一个寒门子。”   不是寒门子,发不出这样的悲声,唱不出这样的歌。既是寒门子,秦小草与他的距离,便不是那么遥远。   秦小草却没有听到她的话,她还在怔怔地看着那人离去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   就在主仆两人喁喁细语时,前方的河道上,不知过来了什么人,四下的少女们,又是一阵尖叫欢喜声。   本有点失落的秦小草闻声回头看去,才看了一眼,她便朝着姬姒笑道:“女郎,咱们今天运气真不错,建康五美男,你刚看过了一个,现在又来一个了。”   “建康五美男?”姬姒好奇了。   秦小草哼唱道:“是啊是啊,有所谓南北两名士,建康五美男,都是春闺梦里人。”    第四十章 男色时代 更新时间2015-5-11 19:50:21 字数:3651  姬姒回过头去。   她看到的,只是一只画舫,画舫的舱房里,有两个郎君正在下棋,而让少女们欢喜尖叫着的,是那个面对窗而坐的郎君。   那个郎君,约摸十八九岁,一头乌发用玉冠束起,他眉目完美,神态宁静,专注凝视着棋盘的眼,睫毛深长,与文都的忧郁不同,这个郎君十分具有贵公子的气质。   也许是外面的欢叫声太多,缓缓的,那郎君抬头看来。   就在他抬头看了这么一眼,四周的欢呼声便是更响了,而姬姒,也算是体会到了这建康五大美男之一的风采了。   这个郎君,五官且不论,他那双宛如秋水长空一样的眼眸中,有一种冷凝,这种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却又风度翩翩的眼神,很能挑起世间女子的春心。   画舫很快便驶了过去。   姬姒侧头,轻声问道:“他又是谁?”   秦小草说道:“他是兰陵萧氏的嫡子萧奕。”   兰陵萧氏,这个姬姒知道,他们是与王谢一道从中原迁来的,以往名不经传,只是近数年来,有渐起之势。说起来,也只能算是一般世族。   但是,这也只是现世,连姬姒也不知道的是,几十年后,兰陵萧氏一连出了两朝皇室,既刘宋皇朝后面的齐朝和梁朝,都是兰陵萧氏建立的,也因此,在之后的几十百年间,兰陵萧氏一跃而为四大侨姓之一,与王谢齐名。   至于这个时候,建康有三大侨姓实力最为雄厚。三大侨姓原是中原望族,从中原迁居江南后,他们多居朝庭要职,势力庞大,凌驾于所有士族之上。这三大侨姓,便是琅琊王氏,陈郡谢氏,以及陈郡袁氏。   这时,秦小草又在一侧轻声说道:“这个萧奕,也是出了名的博闻广记,文采风流,据说,建康第一美人便痴恋于他。”   姬姒转过头来,好奇地问道:“你刚才说南北两名士,建康五美男,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秦小草说道:“是这样的,天下名士虽多,可真称得上风流名士,容止无双的,北地洛阳有一个崔玄,南方建康则有一个谢琅。”   听到谢琅的名字,姬姒的心跳了一下,转眼,她便自失的一笑,转头看向那些如痴如醉追着美男而去的建康小姑。   她这一疏忽,秦小草的话便漏掉了两句,只听是她继续说道:“……剩下的两大美男就是小姑你刚才见到的文都和萧奕了。”   姬姒目送着萧奕远去,过了一会,她缓缓说道:“我们还是去学馆看看吧。”   “好的。”   于是,主仆两人转身,朝着自家驴车走去,远远看到她们过来,正与一个壮汉吹嘘着什么的孙浮连忙跑了过来,坐上了驭座。   姬姒在上车时,秦小草作势去扶,哪知,她的手刚伸出,姬姒便已轻轻巧巧地跳上了马车,让秦小草伸出的手落到了空处。   主仆两人还没有在意,蓦然的,旁边突然传来了两声窃笑声,姬姒回头,对上了几个眼带不屑的士族小姑。   姬姒初来贵地,自是不会多生事端,把车帘一拉后,孙浮便驾着车急急驶去了。   秦小草朝着姬姒看了一眼后,终是小声说道:“小姑,你刚才应该让婢子扶你上车的。”她轻声说道:“在建康,太过矫健的,都是寒门子女和为人婢仆者。”   姬姒笑了笑,说道:“我知道,荆地的士族也是如此,这次是我疏忽了,以后,我会尽量装得柔弱点。”   秦小草失笑。   这时,驴车已经上了路,望着渐渐出现在视野中的国学馆,姬姒问道:“建康的四大学馆,平素热闹吗?”   提到读书方面,秦小草声音都轻快了,她说道:“四大学馆自然是热闹的,小姑你刚才也看到了,这里学子出入,郎君纷纷,建康的女儿家,几乎把这地方当成了游玩之地了。”   刚刚说到这里,秦小草的声音颤了一下,只听她以一种吟唱般的腔调说道:“小姑,与你一道出门,真是运气好到暴了。”   姬姒一怔,顺着她的目光朝前面看去。   这一看,却见前方漆成朱紫之色的二层酒楼上,一个玄衣郎君正倚栏而立,那个玄衣郎君,约摸二十岁左右,他正微倾着头,双眼看着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掌上那精致的雕花酒盅,他似笑非笑,容色皎到了极致。   是的,是皎到了极致,这个玄衣郎君,极清,极皎,极俊,若说,最早见到的文都是忧郁的,萧奕是高冷的,那么这个玄衣郎君,则是不沾尘埃,清皎如月,可他那双漆黑的眼,又显得心思深不可测,极皎与极深,这两种完全不同的特质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令得这个玄衣郎君,简直俊得让人心头发颤。   事实上,此刻的街道上,本来行走的驴车也都不走了,一个个仰着头在傻傻地望着。   姬姒看了一眼,再次问道:“这位是?”   秦小草轻声说道:“他就是我跟小姑提起过的三皇子刘峻,也是五美男之一。小姑,这个刘峻可不能轻易喜欢了,他这人心思不可测,这两年,已有三个小姑为他闹死闹活了。”   姬姒抬头,她看着刘峻那袭在春风中飘飞的玄袍,轻轻笑了笑后,垂下眸命令道:“走吧。”   “是。”孙浮马上应了,于是,驴车再次启动。   一侧,秦小草还在那里嘀咕,“今天是四月初一,非年非节,怎么这些大人物都赶来扎堆了?”   姬姒笑了一笑,轻声说道:“今天运气是好。”第一次正式上街游玩,就见到了建康五美男中的三个,还真是让她这个荆地人不负此行啊。   主仆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驴车则在不紧不慢地走着,眼看着玄学馆和国学馆都出现在视野中了,外面,孙浮的声音传来,“女郎,路堵了。”   这一次,孙浮的声音落下时,秦小草有点迟疑的建议道:“小姑,女郎是北地的称呼,以后咱们都改了吧,不然的话,建康那些小姑听了,又会嘲笑的。”   姬姒点了点头,道:“好,我回去说一声。”说罢,她声音微提,问孙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过了一会,孙浮的声音传来,“刚问了,说是又一个什么美男经过,那些人都在围观,所以路堵了。”   姬姒呆了呆,她掀开的车帘对面,恰好有一辆驴车里,端坐着一个姿容清艳的小姑,姬姒看了一眼那冷冷清清,无人注意的小姑一眼,突然有点好笑,她轻声说道:“这还真是,男子之美更倾城。”   秦小草也笑了,她解释道:“自魏晋以来便是如此,自古以来,女子倾城的故事流传得太多,现世之时,国家纷纷破了又立,倒了又成,不用美女出现,这天下都乱成这样了,再加上那些大士族对于美貌的女子,从来都是唾手可得,女色对他们已不稀罕。倒是那些才华横溢,风姿卓绝的男子,往往让人求而不得,所以,久而久之,男子之色更被看重了。”   姬姒笑道:“你这理由有点胡扯。”不过她也只是这么一说,见到四周女子的娇呼声声,忍不住也把头伸了出去。   因道路实在堵得太久,姬姒不耐烦了,便让孙浮想办法把驴车停在附近,她自己则与秦小草一路步行。   这般安逸的,不需要护卫便自由自在地行走,又是建康远胜过其他地方的一个优点了。   主仆两人穿过堵得结结实实的人群,当来到那个美男所经过的地方时,因四周围得太结实了,姬姒掂起脚看了看,又哪里能够看到?   也不知这个美男子是谁?   就在姬姒如此想来时,前方,一个小姑娇弱中带着入骨相思的欢喜泣声传来,“谢郎!谢郎啊!”   姬姒一呆。   她蓦地转过头去,目瞪口呆地想道:原来她们痴迷的,竟然是谢琅?   转眼她又幸灾乐祸起来,忍不住眉眼弯弯地乐道:“这位美男子出一次门都这般辛苦,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秦小草自是不知道姬姒与谢琅是旧识,她认真回道:“恩,听说这位谢十八不怎么喜欢在建康逗留,估计就是受不了大家这么围观。可是他也不想想,他越是不喜欢出现,一旦出现就越是轰动。”   一侧,姬姒笑眯眯地说道:“这你就不懂了,他谢十八最有风姿,他总会老的吧?他不喜欢在人前出现,就是想着过个十年八年,他终于老了,长残了,身段也肥了,那时他就能自由了!”   没有想到姬姒的理由这么凶残,秦小草呆呆地看向她,倒是姬姒的身后,蓦然暴发出一阵狂笑声。   主仆两人回过头去。   正笑得前仰后俯的,是一个二十来岁,五官清秀身材高挑的一个士族郎君,他见到姬姒看向自己,咧着口白牙朝她挥了挥手,笑眯眯地说道:“小姑的这个说法妙不可言,呆会回去学馆,定当与众同窗分享分享。”   见到姬姒呆住,那郎君挺好心地向前凑了凑,问道:“你怕了?”   姬姒连忙摇头,她细声细气地说道:“先贤说过,君子可得罪,小人要尊敬。谢十八乃是君子,得罪他我没有后顾之忧啊。”   她这话一出,那郎君再次暴发出一阵狂笑。就在他拍着自个大腿“啪啪”作响,乐得坐都坐不住了时,生怕姬姒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的秦小草,突然扯着姬姒冲入了人群中。   就在主仆两人挤入了人群中时,那个郎君的大笑终于引来了好几个同伴,姬姒回头时,正好看到五六个青年郎君凑了上去,在那里笑着说着。隐隐间,还有人朝着姬姒指指点点。   秦小草扯着姬姒挤出重围后,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伸手接过姬姒递上来的帕子,她有心想埋怨两句,想到彼此身份,终又是不敢。   而这时,玄学馆已出现在姬姒的视野中。   这座玄学馆,与世间大多数书院一样,建得古朴清雅,房屋林立。   望着学馆,姬姒问道:“这时,就只是玄学的教学讨论之地吗?”   秦小草在一侧回答道:“听说里面专门开了几个房间,喜欢佛学和喜欢道家之学的,也可以入内讨论切磋。只是佛学者与道学者素来不和,已经发生过好几次冲突,陛下有意把其中一个迁到史学馆或什么地方去。”   正在这时,一队学子缓步走了出来。   看着这些褒衣博带,清瘦悠然的郎君们,姬姒低低地说道:“我也好想入馆读书。”她曾经跟着姬道入过几年学馆,更读过无数的书,那时姬道与同窗在学馆坐而论道的记忆还历历在目。她曾经无比羡慕过,因为她明明比许多人都博学,很多那些同窗还没有领悟的知识,她一点就通了,可再怎么出众,她也只能听着看着,却不能上前争论,不能在从同窗面前大显风采。 第四十一章 争辩 更新时间2015-5-12 20:33:56 字数:3063  姬姒想入非非一阵后,终是叹了一口气。   这个时代,虽然女子比汉时自由多了,可是女子毕竟是女子,真要像男子一样,那还真是想得太美了。   其实从去年开始,姬姒便在思考扮成男子行走于世的问题。她知道,无论是几百年前还是今时今世,女子都是依附男子而生的。一个家族也罢,一个家庭也罢,要想兴旺,要想在世人中拥有名声地位,必须有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她一个小姑抛头露面,周游交际的时间多了,只会得到轻薄无状的评语。更何况,姬姒的家里,是连父祖都没有的,这在外人那里,就更容易得到“无长者教养”的评语。而在这个家族门第决定一切的时代,没有长者教养这几个字,几乎可以毁掉一个女子的一生!   看来,她姬姒,还必须是某某人的妹妹,才能得到更多的地位和荣耀了。   想到这里,姬姒又轻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秦小草在一侧说道:“小姑,我们去思辩堂看看吧。”   姬姒转过头来,“思辩堂?”她目光一眺,看到了那个位于丛林当中的小楼阁,此刻,那楼阁里正是热闹非凡,只是一眼,姬姒便发现,刚刚从玄学馆出来的几个郎君,都进了思辩堂。   思辩堂这样的地方,虽然男子去的多,可小姑也是能进的。姬姒暗暗想道:我只以小姑的面目在人前露几次面的话,还不至于坏了名声去。   当今之世,不但玄谈成风,便是佛教在此间壮大,道家与佛家的地位争夺,都需要辩论,需要大量的辩论,需要清淡,需要被人所知,被人所传,所以,这思辩堂,在建康一地,那是很有地位。   姬姒一踏入思辩堂,便看到了挤挤攘攘的郎君。小姑也有五六个,不过她们都远远站在角落处,她们的前面,挂着一副珠帘。   见状,姬姒连忙接过秦小草递来的纱帽戴上,然后主仆两人脚步轻移地走到了那珠帘后面,这才摘下纱帽站好。   这厢,姬姒刚刚站定,便有一小姑细声细气地问道:“这位小姑,却不知是谁家女子?尔祖何姓,尔父何人?”   姬姒回过头去。   这一回头,她才发现那几个小姑都脸带不善地盯着她,等着她回答。   姬姒不由一笑,她也轻言细语道:“敢问,寒门又如何,士族又如何?”   这一次,另一个身材清瘦,长相秀美的小姑说话了,她以一种轻鄙厌恶的语气轻语道:“自从这刘姓皇朝喜欢用庶族后,连这庶族的女子,都不知天高地厚的学会读书了,更有一些不知进退的,居然混进了这思辩堂。袁妹妹只是想告诉一些人,我们这个地方,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如非士族,就给我等滚远些!”   这小姑说这话时,依旧是轻言细语,带着洛阳腔的声调,优美得像是在唱歌,只是她的话,却不客气到了极点!   对方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姬姒自然不能不答,她微笑说道:“我姓姬!乃黄帝之后,昔日周王室雄据天下八百余年,天下众生,只知王为姬姓!”   姬姒这段话,那就是一点也不客气了。她说,天下众生,只知王为姬姓,也就是说,别的姓氏,天下众生是听也没有听过了?   一时之间,几个小姑都变了脸色。   看到她们生怒,秦小草有点慌乱了,她久在建康,自是知道,这些士族小姑,那心胸狭小到何等程度,自家小姑这句话,只怕得罪毒了这些人,遗患无穷了。   姬姒自是知道自己的话得罪人了,只是她要不想被人当众赶出去,从此留下一个污点一个笑柄,就必须进行反击!   姬姒的话音落下后,几个小姑脸色都很难看,一个小姑更是讥嘲地说道:“宋之前有晋,晋之前有魏,魏之前有汉,汉之前有秦,我等孤陋寡闻,弄不清周王室是几千几万年前的故事。”   这却是在讽刺姬姒拿着历史久远的祖宗说事了。   说起来,姬氏一族近六百年不曾出现过公侯,也确实易被人抓住把柄。   可被人抓住把柄那又如何?总之大家都在拼祖,现在的情况,不过是姬姒的祖宗太久远些而已。真论起祖宗的伟大,谁又赛得过她?   于是,姬姒得了这小姑的一席话后,不但没有露出羞愧,反而依旧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   而她这个表情一出,那几个小姑更是不快了。   就在这时,思辩堂的高台上,传来了一个清亮而又愤怒的男子声音,只见一个身材高挑,面目深刻俊美的郎君冷冷地说道:“想当年王谢袁三姓初来建康时,定然也是一“荒伧”!”   荒伧,鄙贱粗野之北人也。   这个开口的郎君,一听口音就知道他是北地刚刚迁到建康来的士族,而看他的打扮气势,只怕还是一个大士族的郎君。而如今,这个郎君一开口便捎带上了王谢这样的大族子弟,一时之间,思辩堂上下都是沸腾一片,那种气势汹汹,一时之间,令得盯着姬姒的几个小姑,也给转移了注意力了。而这些小姑,在看到开口的是那么一个风仪俊伟的郎君时,更加目不转睛起来。   那个开口的郎君,显然气愤难平,他不等议论声责骂声平息,声音一提,又朗朗地叫道:“我乃清河崔氏之崔浅。”   几乎是清河崔氏四字一出,姬姒的旁边,有个小姑便小小的惊呼一声,轻语道:“原来是北地七大族之首的清河崔氏,怪不得了。”   这时,那崔浅还在叫道:“十年前,崔浅还在洛阳时,便听人说建康才子济济,贤才无数,现今见了,还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这下好了,随着这个崔浅的话一出,思辩堂的屋顶几乎都要被叫骂声掀翻了。   这时,那崔浅双手朝下一按,让众人稍稍平静后,他继续冷着一张脸喝道:“你们不服是不是?行,就在今日,清河崔浅愿在思辩堂,向建康城的所有俊彥挑战!各位,你们听好了,我的挑战问题如下:今有客马日行三百里,客去忘持衣,日已三分之一,主人乃觉。持衣追及与之而还,至家,视日四分之三。问主人马不休,日行几何?””   崔浅一字一句地说到这里,双手朝背后一负,哧声说道:“崔浅深知诸君中高人无数,愿以半月为期,等着诸君给我一个答案!”   他前面说诸君中高人无数,转眼又给了一个半月期限,这话分明就是讽刺了!   一时之间,姬姒身后的几个刚才还沉浸在崔浅美色中的小姑,都愤怒起来。那袁姓的小姑更是尖声低语道:“这姓崔的说起话来太过难听!表姐,你二兄不是说才智高绝吗?你快叫他出来解了这道题!”   她的声音一落,那个清瘦娇美的小姑却苦笑起来。   见她苦笑不语,又见刚才还愤怒着的,叫嚣着的思辩堂众郎君,一个个安静下来,袁姓小姑惊道:“表姐,难道这算术甚难么?”   另外二个小姑也轻叫起来,“咦,那几位郎君不就是著名的大才子吗?他们为什么不吭声了?难道他们连这么个算术都回答不了吧?”“我记得这道算术题是东汉《九章算术》里面的,不可能几百年前的题,这么多郎君都答不出来吧?”   那表姐直是沉默了许久,才轻轻说道:“我也知这题是九章算术里面提过的,只是,这个题目很难的,怕只怕……”   怕只怕什么,那小姑没有说下去,可是周围的人都听懂了。   一时之间,众小姑脸色都变了。   一时之间,思辩堂里越来越安静,只有那个站在高台之上,不久前才从中原迁至建康的清河崔氏之子,在那时频频冷笑。   从来,士族最看重的是颜面,随着沉默的郎君越来越多,渐渐的,有仆人悄悄遁走,向外寻找援兵去了。   那些悄悄溜出的仆役,崔浅也看到了,不过他只是负手冷笑,从中原迁到建康后,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南北两地的差距有多大。想当年汉朝时,有君子重六艺之称,可自魏晋以来的江南之地,所有的士族都忙着享乐,忙着醉生梦死,当年的六艺中的箭和算术,在江南是丢失得差不多了。在他看来,这么一个九章算术里都有的算术题,除非请到了专门的术数高手,或者是有风华江南第一之称的谢琅出面,其余与他同辈的郎君,是断断回答不了这个问题的!   就在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思辩堂中越来越多的郎君,开始汗流浃背,台上的崔浅,不断的冷笑出声时。姬姒身侧,那袁氏小姑咬着牙说道:“我就是这崔浅口中的王谢袁三大族的袁氏女,今日没有听到此人的放话也罢,既然听到了,就怎么也不能被这人压一头去。”她转向一侧的婢女,恨声说道:“你去放出风声,谁要是帮我解了这道题,我陈郡袁氏之女,必定重金酬谢!”   就在那婢女应了,转身准备离去时,一侧,姬姒静静地开了口,“这道算术,我知道解!” 第四十二章 震惊 更新时间2015-5-13 20:20:33 字数:3694  这时的姬姒,具有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连她自己也低估了的巨大优势,那就是,她很博学。   博学,在隋唐以后不算稀奇,可在这个时代,却是稀奇的。   因为什么?因为,这个时代的所有士族,其立于世间,必然有所优势,一般来说,他们的优势在三方面,一,拥有大量的田产和佃农,也就是人口优势,二,他们财富无数,也就是经济上占优势,其三,就是他们文化垄断。   当文化成了衡量一个家族底蕴和子弟风华的基本素质时,文化的垄断就形成了。这个时代,几乎每一个家族,都把一些知识,当成家族的私产一样珍藏着,如,曾经把《伤寒杂病论》秘而不宣几百年,只让自家人不紧不慢学着用着的某江南家族,如,琅琊王氏闻名天下的独家书法。   正因为这种敝帚自珍的习俗,这种再加上二百余年来,不断的战争导致的知识断层,所以,这个时代的博学者,并不那么常见。   也正因为这一点,所以,姬姒上次毫不犹豫地拿出《伤寒杂病论》去救谢琅,就成了一个巨大的人情。   姬姒一句话说出,以袁氏小姑为首,六个士族小姑,齐刷刷朝着姬姒看来,。   她们的脸上,不掩惊骇!   在六女不敢置信,她们的婢女也瞪大眼朝姬姒看来时,姬姒微微一笑,静静地说道:“这道题,我会解!”   袁小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先是脱口而出,“这不可能!”转眼她看到一脸自信的姬姒时,又想道:难道她真会?   整个建康的年轻一辈中,没有几个会的九章算术上的难题,这么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名不见经传的小姑,难道还真会?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缓了缓,袁小姑终于找到了神智,她看着姬姒说道:“你真的会?”挥了挥手,她示意婢女去拿纸笔,在婢女蹬蹬蹬的急步跑去时,袁小姑又问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姬姒轻轻一笑,说道:“久闻陈郡袁氏以忠孝诗书传家,既如此,我便向袁小姑取一样你最鄙薄最不喜欢的东西吧。”她挑了挑眉,说道:“不如,五百金?”   姬姒曾经想过,趁这个机会,向几个士族女示好,可转眼她又想到了,这些士族女已经习惯了天下家世不如她们的人,把她们捧在手心的日子。她不管怎么示好,在这些人耳中,保准如春风过耳,绝不萦怀,甚至,因为她的前倨后恭,还会让这些人再也看她不起。   然后,她又想过不顾这些人,自己出面在众郎君面前出这个风头,可她身后无人,背后无家族,真把名字放出去,招的不会是朋友,反而会引来一些心怀不轨之人,甚至,把自己置身于流言中。   最后,她又想过就拿这个问题的答案,索取袁小姑等人的友谊,或者说,让她们承诺再不为难自己,可同样,这种先倨后恭,只会让这些女子更把她踩在泥土里。   所以想来想去,姬姒干脆就要建康士族们最看不上眼的阿堵物得了,反正,她们嫌弃的这些东西,姬姒是绝对不会嫌弃的。   姬姒提出的五百金,恰好卡在袁小姑的心理答案上,她刚才派婢女出去找人解答,心里准备开的价,正是五百金到一千金之间。   见到姬姒直白白的开出五百金的价码,几个小姑想要讥笑,转眼对上姬姒那明亮悠然的眼神,又想到那么难那么不可能有人解答的算术题,眼前这个姬姓小姑都知道,不由的,她们便觉得姬姒深不可测了,那讥笑声也发不出来了。   袁小姑最先反应过来,她点头道:“好。”   转眼,她从手腕上取下一个镯子递给姬姒,道:“这是我家传之物,你以此为凭,明日到袁府找我。”   姬姒闲闲一笑,她随手把那镯子放在几上,拿起那婢女递来的纸笔,笔起游龙的书写起来。   只写了两个字,一个小姑便惊咦了一声,轻叫道:“你这手字,倒是不凡。”   姬姒因为笔力不够,再加上练字的时侯不多,写出来的字,劲力是不足的,可她这手书法,其风骨特别不同,于圆融中见峻拔,竟是当今之世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写法,一时之间,六个士族小姑还真给震住了!   袁姓小姑与另外几个小姑相互看了一眼,这时刻,她们的心里,竟是同时浮出一个想法:难不成,这黄帝之后,周王室的嫡脉,还真千年传承不断,以至连一个小姑,自身的才学和底蕴都这么深不可测?   转眼间,姬姒写好了,她把纸吹干,轻轻放在袁小姑面前,顺手把她的手镯收入怀里,她以一种带了几分轻笑,也带了几分有洒脱的姿势说道:“把这个答案拿给崔浅吧。其实呢,那些北地望族虽然在算术和箭术上胜过我等,可他们在琴道和书法上却是远远不如。”   她轻描淡写的点出这句话,在几个小姑陡然变亮的目光中,姬姒朝几女略一颌首,转身轻步走出。   就在姬姒走出的同时,袁小姑那地道的洛阳腔,已柔美的在思辩堂上空响起,“崔家郎君真是小看我建康人了,小小一道九章算术上的难题,何必向我建康所有俊彦挑战?你听好了,答案如下:客马日行不休,可走七百八十里!”几乎是袁小姑声音一落,姬姒便看到那站在台上的清河崔氏之子脸色一白,然后,他腾地转过头,不敢置信地朝着袁小姑的方向盯去。   只是一眼,包括思辩堂内众多俊彥在内,所有人都知道了,那珠帘后的小姑,回答得定然分毫无差,不然的话,这崔浅不会如此惊骇!   而珠帘后,袁小姑在目送着姬姒的身影从大门消失后,她明澈的目光,转回了偌大的思辩堂,此刻,济济一堂的郎君,无数名传建康的俊彥,都朝着自己的方向不敢置信地望来。这些郎君们震惊,崇敬,感叹的目光,是袁小姑这个春闺少女从来没有领会过的,陡然的,她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一时之间,袁小姑竟是想道:如果,如果真是我解答出来的就好了。如果真是我解答的,就凭今日这一次,我的名声就能与谢道韫相提并论了,有了谢道韫那样的才名,以我陈郡袁氏的背景,我便是想嫁谢琅,也大可嫁得啊。   姬姒主仆悠悠哉哉地出了思辩堂。   直走出好一会,秦小草才用不敢置信的语气说道:“女郎,你怎么会那么多东西?”她迷茫的说道:“难不成,真有祖宗相偌,鬼神相护这回事?”所以,那么一个无解的算术题,小姑居然解出了,那么几个不可得罪的士族小姑,小姑也能赚她们钱的同时,还把她们震住?   对于秦小草的震惊,姬姒只是浑不在意的笑了笑。   这时,谢琅看来已经离开了,因为堵得寸步难行的街道上,只有行人五六。   主仆两人在一个巷子里寻到了孙浮,当下,主仆三人开始朝家返回。   姬姒前脚刚入庄园,后脚,郑吴派出接收屏风的仆人也拿着屏风回来了。   把屏风放在姬姒面前,年方十七,秦小草的嫡亲哥哥秦小木说道:“小人拿到这屏风后,前后甩掉了三批跟踪的人。”   姬姒点头,温声说道:“事关瘐施儿的前程性命,有人跟踪乃是正常之事。”转眼她又赞道:“这事你做得很好!”   得到了表扬的秦小木高兴了,在他双眼发亮中,姬姒把从袁小姑那里得到的手镯递给秦小草,吩咐道:“今天发生的事,你去跟郑管家说一声,怎么拿回那五百金,你们几个也商量商量。”   秦小草连忙应道:“小姑尽管放心。”   姬姒点头,又道:“时间很紧,我接下来的全部心神都会放在这副屏风上,没事的话,谁也不许来打扰我。”   “是。”   婢仆们离去后,姬姒打开了这副屏风。   这屏风上,绣的是一副百鸟朝凰图,一百种各种姿态的鸟类,围着一只头顶金光的凤凰沐浴在春日的花丛中。   其实在姬姒看来,这回纹绣虽然可以把人畜绣得立体,可真要生动,还得与山河绣配合起来才行。   不过,她这次只是为了补缺,只要把屏风恢复原状就可,这绣生不生动,都与她无关。   把屏风钉在绣棚上后,姬姒的目光,看向了那被剪破的地方。   那被剪破的位置,恰好是凤凰的翎羽所在,当日姬姒匆匆一瞟间,便注意到这屏风损坏的地方很巧,算是很容易修补的。   就着照进窗内的阳光,姬姒细细看了又看,在确定修补方案后,她拿起绣针,在旁边的空白屏风上绣了起来。   ……刺绣之道,她已丢手多年,现今之计,是把手法练得熟悉了,再修补不迟。   转眼,十天过去了。   这十天中,先是秦小草前来告诉她,说是袁小姑的那只玉镯已经送回去了,换来的五百金,也已入了库,只是前去换金时,被袁府的人试探了好几回,回来的路上,袁府还派人跟踪了。不过袁小木做这种事最是机灵,他很容易便甩掉了跟踪者。   然后是郑吴前来向姬姒道谢,这个已显老迈的管家,在那里唠唠叨叨许久,说来说去,就是感谢姬姒的出现,他说,姬姒没来时,他们三十几个人,守着不过半顷多一点的山林,饿极了的时候,连草根都吃过,他老头子老都老了,没有想到有生之前还能看到主家的人,还能得到主家的恩赐,从此可以吃饱饭,可以吃到肉。   转眼他又说道,他已从秦小草那里知道了姬姒的本事,他说,整个江南,在算术和箭术上,已经完全没落,姬姒于算术之上如此精通,看来是得了祖宗保佑,可惜的是,她却不是男儿。   接着,郑吴又说,现在众人不愁吃穿,他已着令众人拾起祖宗给的本事了。   于是,当天晚上,姬姒便听到了庄园里传来了阵阵编钟声,以及古老的,先秦时候特有的一种笙乐。   姬姒练手练了半个月后,感到自己可以了。于是,她开始着手修补屏风。   屏风剪破的是凤凰翎羽,姬姒只需在回纹绣上,极其隐密的用上一些山河绣,使得那一条被剪烂的直线,不但痕迹尽去,翎羽重归完美,还使得那翎羽上多了一线反光,带出一种生动之美。而从背面看时,根本就看不到任何被剪过的痕迹,便是对着阳光细看,也只能看到根根竖起的翎羽,反而更显功力。   便把那一分为二的翎羽恢复了旧样,为了掩饰,她又在相应的一些翎羽上,再加绣了一些山河绣。于是,从正面看这屏风时,已与往昔一般无二,甚至那凤凰的每一根羽毛,比以前都还要光鲜生动,而从背面看去时,更是完美得毫无破绽。   ……   离太后大寿还有两天的时候,经过姬姒修补完善的屏风,终于回到了瘐施儿的手中。    第四十三章 太后 更新时间2015-5-14 20:42:26 字数:3880  太后寿辰当日。   太后姓路,出身寒门,这个寒门寒到什么程度呢?那就是,路太后的亲生父亲,是琅琊王氏的马夫出身。   当然,不止是太后出身寒门,刘姓皇朝,也是庶族中人。   不过,瘐张氏所嫁的夫婿瘐府,虽然是最初南渡的一百士族之一,可瘐氏毕竟不是王谢,这路太后的面子,琅琊王氏可以不给,陈郡谢氏也可以不给,可瘐氏是一定要给的。   更何况,今日瘐张氏前来贺寿,还有一个目的。   终于,在各位门阀贵妇以及新起的寒门重臣的夫人,都团团坐好,并奉上寿礼后,瘐张氏上前了。   瘐张氏年方二十七八岁,她生得甚是文雅秀致,给人一种饱读诗书的感觉。虽然她是以妾室身份被扶正的,可一来,她与正室大瘐张氏,本是亲姐妹,二来,她的慈爱仁善,那是很有名的,要不是她慈爱大度,为人仁善,对嫡姐之女,比自己的子女还要疼爱,她嫡姐生下的瘐氏五姑子瘐施儿,又怎么会为了把她扶正,而与父祖屡次抗争,并四处向人炫耀自己有这么一个姨母呢?   打扮贵气而不招摇,很能让人产生好感的瘐张氏姿态端雅地走到了路太后身前,行过礼后,她捧上一个打开的木盒放在几上。   没办法,路太后出身寒门,没读什么书,她得了礼物,就喜欢当众把玩,所以送礼的人也就这样逢迎她。   话说瘐张氏从木盒中拿出了一个金丝楠木雕刻的观音像,这雕像造型别致中带着异域风情,一看就不是中原之物,再加上这精致的雕工,以及金丝楠木的价值,这寿礼,还是很上档次的。   可是路太后一看到这雕像,却蹙起了眉,说道:“这不对啊,我记得你以前说的不是这木雕玩意。”   几乎是路太后的声音一落,瘐张氏便脸色白了白,她轻叹出声。   瘐张氏只是做出这个动作,四周的命妇便低声议论起来,议论中,瘐张氏似是不得不答,她白着脸,迟迟诶诶地说道:“这事是命妇的不是,那副回纹绣的屏风,被家中小女戏耍时剪毁了。”   瘐张氏这句“回纹绣的屏风”一出,众命妇的议论声陡然变大了,对于这种失传百年的奇绣,她们是早有耳闻的,没有想到瘐张氏竟然能弄到这样的绣幅,这还真是有本事又对太后有心了。   可惜可惜,这么重要的东西,竟被她女儿毁坏了,这可真是,光想想就让人遗撼啊。   路太后出身乡野,说话行事向来直接,这阵子以来,瘐张氏在她耳边提了几次这种回纹绣,她本是抱着很大期望的,此刻听到瘐张氏这么一说,路太后怒了,她板起脸来喝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让小女孩拿来玩耍?”一想到那珍贵的屏风,是被“戏耍”时剪毁的,向来对士族的嚣张很是厌恶的路太后,越发觉得这事说不定就是那个士族小姑故意的,她看不起自己这个寒门出身的太后,故意剪毁屏风,用这招来羞辱自己!   这时,瘐张氏带来的仆妇连忙说道:“还请太后娘娘见谅,为了在您的寿礼上献上这副唯一存世的回纹绣幅,我家夫人可是派人整整寻了五年啊。”转眼仆婢又嘀咕道:“实是五姑子骄纵惯了,她明明知道,偏偏……”   仆妇声音一落,四下嗡嗡声大起,“五姑子?就是那个嫡妻留下的独女?”“听说那个女娃子向来骄纵,没有想到她连剪毁太后寿礼的事也做得出。”“哎,这事也怪不得小瘐张氏,大瘐张氏留下的女儿,她还真是轻不得重不得。”“再轻不得重不得,这一次也该狠狠责罚于她!”   众夫人的议论声中,路太后也是重重一哼,她怒声说道:“也是你这个妇人心慈!哼!这般骄纵不孝的女儿,依我看来,就是打死了也是活该!”   路太后这话,却是说到要害了,她说瘐施儿是“不孝之女”。当今之世,乃是以孝治国,不孝这个字号,便是最了不起的名士,最高不可及的士族嫡脉,也可凭之治罪,何况瘐施儿一小姑?   路太后一言吐出,瘐张氏吓得退后一步,她呆了一阵,竟是朝着路太后五体投地的跪下,流着泪求道:“太后,施儿年方十五,还是孩子,求大后宽恕了她吧。”声音没落,瘐张氏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瘐张氏身为士族,竟向路太后行五体投地之礼,又哭得这般动情,这慈母之心,当真情真意切地让人感动,一时之间,众人看向瘐张氏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敬意。   听着这议论声,看到路太后投向自己那越发温和的目光,跪伏在地上的瘐张氏隐不可见的露出了一丝笑来。   就在这时,太监尖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禀太后,瘐氏五女瘐施儿求见!”   什么?瘐施儿居然还敢前来?真是好大的胆子!   一时之间,众命妇都转头看去,路太后更是虎着一张脸,怒声喝道:“让她进来!”   转眼,打扮得素净无比的瘐施儿,抱着一个木盒进来了。   瘐施儿一跨入殿中,便对上了黑着一张脸,看向自己的眼中满是厌恶的路太后,看到了一脸厌恶地朝着自己看来的众夫人,然后,她也看到了因为她的突然到来,而脸色惊疑不定的瘐张氏!   瘐施儿小步走到了路太后面前。   朝着路太后跪下,瘐施儿轻声说道:“太后娘娘,施儿今日前来,却是因我母亲来宫中时太过匆忙,把献给太后的寿礼遗在家里了。”   几乎是瘐施儿这话一出,瘐张氏便是一僵,而她身后的婢妇,更是嘴一张差点脱口说道:“这不可能!”   当然,瘐施儿根本没有向她看上一眼,她径自打开木箱,从中拿出那副回纹绣屏风,她恭敬的双手捧上,说道:“太后娘娘,这就是一副用回纹绣绣成的百鸟朝凤图,施儿在此谨祝太后娘娘千秋!”   路太后惊了。   她抬头朝着瘐张氏看了一眼,朝旁边的宫女说道:“拿过来看看。”   “是。”不一会,那宫女便把屏风摆在了路太后面前。   彼时,殿外的阳光正好,就着白灼的阳光,众夫人又都是个中好手,只是一眼,她们便认出了,瘐施儿拿来的这副屏风,还真是一副用回纹绣绣成的百鸟朝凤图!   回纹绣这样的东西,可不是到处能看到的,就是刚才,瘐张氏也说过了,这回纹绣是她寻了五年寻到的唯一一副存世之作!   如果这副屏风便是瘐张氏所说的那副,那刚才瘐张氏所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一时之间,殿中嗡嗡声大作。   路太后也楞住了,她朝着那屏风看了正面看反面,越是看,她越发肯定这副绣画,就是用回纹绣绣成的,记得那时候,瘐张氏也是告诉她,那是一副百鸟朝凰图。   既然这屏风还好好的,那瘐张氏先前那番做作,又是什么意思?   就在路太后看向瘐张氏,准备询问时,瘐施儿突然脆脆地说道:“太后娘娘,这事你别怪我母亲。那天施儿打开了一个空木盒,也不知怎么的,母亲身边的那些婢妇,非要说施儿剪坏了太后的寿礼,还对我喊打喊杀的,今日母亲来了皇宫后,施儿便派人寻了寻,这不,果然在母亲房里寻到了这副屏风。”这个在祠堂关了二十多天,脸色苍白身形纤瘦,虚弱得仿佛风一吹就倒的小姑娘,以一种天真的眼神看向路太后,求道:“太后娘娘,都是那些婢妇误事,你千万不能怪我母亲!”   这话一出,众人哪里还有不清楚的?   一时之间,无数双目光都落在了瘐张氏和瘐施儿身上。   相比起弱得风吹就跑的小姑娘,瘐张氏肌丰肉匀,气色白里透红,再看她身后的婢妇一脸恶相,有所谓有其仆必有其主,原以为,这小瘐张氏沾了姐姐的光,从妾扶正做了妻就会善待前妻之女,哪里知道,这却是个面目慈善内心奸恶之徒?   这个时代,士族对颜面的在乎,已经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众命妇一想到这瘐张氏,刚才为了瘐施儿,还对太后行五体投地的大礼,还哭得那么伤心,便对她这种处心积虑算计嫡女的心思,感到不寒而栗。   当时还以为她是一片爱女之心,哪里知道,她这样做,既是借太后的手,铲除瘐施儿这个前妻之女,又可以在害了嫡女的前提下得到慈母的美名?再想到,当初瘐施费尽心力才使得这个庶母扶正的事。一时之间,众人倒抽了一口气,直觉得小瘐张氏还真是翻脸无情,心如蛇蝎了!   这边,瘐张氏瘫倒在地,语无伦次又声嘶力竭地向人解释着自己的无辜,却被路太后派人强行把她送回瘐府时,那一边,姬姒终于得到了瘐施儿送的那套位于正街的二进院子。   站在人来人往,繁华至极的正街上,看着前方那“乌衣巷”三个大字,孙浮颤着声音,吟唱般地低语道:“小姑,不说荆县,便是荆州的所有士族,只怕也不能拥有一套位于“乌衣巷”的院子!”他眼眶有点红,声音中也带着哽咽,“小姑,我们终于可以抬头挺胸了!”   激动的不止是孙浮,一侧的秦小草也是双唇一个劲地颤抖着,她是做梦也没有想过,自己这一生,不但有一天可以堂而皇之的来到乌衣巷,甚至还可以在乌衣巷中出出入入!   岂料,听了孙浮的话后,姬姒却摇了摇头,只听她低声道:“行了,我们走吧。”   驴车启程后,姬姒又道:“那套院子,我们不能住,也住不了。”   几仆不解地转头看来。   姬姒却还在寻思,与几仆的欣喜若狂相比,她实是理智得很。正因为理智,所以姬姒知道,便是她在乌衣巷有个院子,她也不能住进来。   或者说,她还没有资格住进来。   因为,乌衣巷不是有钱就能住进去的,没有相当的地位,没有与那些大士族平等对话的资格,住进那里,只会招来侮辱,甚至可能是灾祸。这一点,便如今时今世一样,北京城里的商品房,或许任何一个人花了钱就能买到,可要想在长安街得到一块地皮扎进去,那就远不是钱能做主的了。   听了姬姒的解释,孙浮喃喃说道:“那,把院子买了换成钱拿在手里?”   姬姒摇头,她说道:“这院子的事你们不必多管,我自有主张。”   就在姬姒的驴车渐渐出现在离自家不远的街道处时,秦小木远远跑了过来,他一来到姬姒的马车旁,便急声说道:“小姑,一个叫萧奕的郎君在打探你的消息。”   几乎是萧奕两字一出,秦小草便激动起来,她轻声叫道:“萧奕?兰陵萧氏的萧奕么?建康五美男之一的萧奕么?”   秦小木瞪了一眼自家情绪激动的小妹,又转向姬姒,继续说道:“得知这个消息后,小人想办法打听了一下,得知那个叫萧奕的,是从一个姓袁的小姑那里听到了什么后,才急着寻找小姑的。   ☆、第四十四章 知音人 这时,秦小草在一侧说道:“小姑,说不定是萧奕有急事求你帮忙呢。”她一想到萧奕那样的世家郎君,那样的美男子,居然求到了自家小姑身上,便是一阵激动,转头看向驴车里的姬姒时,她双颊都是晕红的。 驴车中,姬姒寻思了一会后,回道:“便是有事,急的也不必是我们。先回去吧。” “是。” 在驴车驶向自家的小庄园时,姬姒听到外面传来了孙浮的惊叫声,“女郎,不,小姑,这里发生大事了,有好多官府的人。” 官府的人?姬姒一惊,伸头瞅去。 果然,巷子的右侧,有十几个官兵大摇大摆地闯进了一个有围墙的院子。 姬姒还在寻思,一眼看到旁边的秦小木和秦小草都是脸色苍白,不由问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秦小木转过头来,他对着姬姒严肃地说道:“小姑,你看到那些人手中的绳子和尺没有?这些人又是来丈量土地的。” 秦小草也在一侧喃喃说道:“不过几年,这都是第五波了……” 姬姒见他们这么紧张。不由小心问道:“这些人丈量民居,是想做什么?” “是这样的。”秦小木解释道:“这几年来不是越来越多的豪强进入建康吗?不说别的,便说太后的娘家,他们以前是寒门,在建康城是没什么像样的院落的。现在他们起来了,那就必须和各大士族一样,在建康拥有地盘……” 不等他把话说完。姬姒便明白过来了。她寒着脸低声说道:“也就是说,大士族他们不敢动,可我们就不一定了?”姬姒的那个小庄园。虽说小,虽说偏,可它毕竟是位于建康,虽说姬姒拥有它的地契。可那地契是前朝手里的,现在改朝换了代。官府要是打着重新丈量土地的名义侵占,她还真是无话可说,无官司可打。 见姬姒明白过来,秦小草在一侧颤声说道:“小姑。我们这几年已经应付过几波衙役了。每次有个什么豪强想在建康安家,便会派出官兵,以丈量土地的名义来骚扰一回。以前几次。我们都因地处偏远,我们后面的那座山林又毫无用处给躲了过去。可便是那样。郑吴叔叔和我们这三家人,都是用尽了办法才保住那个家。可现在,他们又来了。” 对于家园随时被夺的害怕,秦小草实是紧张到了极点,说话之际,她的牙齿还叩叩作响,看来前几次周旋,给她们留下了太多的恐慌。 在马车朝着庄园驶去时,秦小米还在喃喃自语,“我真是笨呢,现在可不是以前了,咱们小姑这么厉害,家里还有那么多钱,还有,咱们在乌衣巷都有院子,怎么着,也不至于沦为乞丐呢。” 官兵再度前来丈量寒门居住区的土地的消息,早姬姒到来之前,便传到了庄园众仆的耳中,所以,当驴车驶入时,姬姒一眼便看到,郑吴带着所有婢仆整整齐齐地站在庭院里,等着她发话。 姬姒能说什么? 看了众仆一眼后,她只是说道:“你们先不用乱,我去找人帮忙。” 自家的庄园,只要在建康城内,便永远会有人窥视,避得了这一波,避不开下一波,那些豪强,人人可借官府的力量来逼迫她离开,而他们却强大得她连碰都不能碰,她要想保住家园,只能向谢琅求助。 当下,姬姒召来瘐沉黎叔等几个护卫,对驾车的孙浮说道:“走,再去乌衣巷。” 孙浮明白她的意思,响亮地应了一声是后,催动了驴车。 望着姬姒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去的身影,郑吴秦小木等人面面相觑,他们实在不明白,自家小姑刚刚抵达建康,对这里的一切都人生地不熟,这说去找人帮忙就敢动身的,是哪来的底气? 不一会,姬姒的驴车便来到了乌衣巷,隔着一条街,姬姒仿佛还能看到陈郡谢氏那高大宏伟的门第。 那样的门第,只是一提,便让人生畏,现在这般远远看着,也不知怎么的,驾车的孙浮,怎么也不敢向前走了,便是刚才还一直说笑着的瘐沉黎叔等人,也安静了下来。他们齐刷刷转头看向驴车里,孙浮率先唤道:“女郎……”转眼,他小小声又道:“小姑,小人不敢……” 姬姒其实也是双脚发软。 虽然,她曾对下人们说过,自家也是门阀士族,虽然,她曾把“八百年王侯”挂在口中,可只有真正来到这块地方,仰望着那门阀,姬姒才知道,什么叫高不可攀。 主仆几人直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心虚了好一会,姬姒才咬牙命令道:“找个地方把车停下,孙叔,你与瘐沉一道前去,拿着谢十八的玉佩先去问一问。” “是。” 望着孙庾两人越走越佝偻的腰背,姬姒想道:这就是底气不足啊。 孙庾两人回来得很快,一走到姬姒面前,孙浮便说道:“小姑,谢十八郎不在家。” “不在家?”姬姒失望了,她连忙问道:“那有没有说他在哪里?” 孙浮回道:“这个小人问过了,他们说,谢十八郎这近几天会去玄学馆或者思辩堂。” 姬姒松了一口气,喃喃说道:“只要没有离开建康就不打紧。” 在驴车回返时。外面,孙浮还在叽叽呱呱地说道:“小姑,那真不愧是陈郡谢氏,连个门子,也比我见过的荆地郎君还要贵气,还有呢小姑,那几个门子拿到玉佩后。端详了好一会。有一个还进府去问了些什么,再出来时就对我俩客气多了。他们一直旁敲侧击的,想知道小姑你是什么人。”孙浮又道:“不过没有小姑允许。我也不敢直说,便搪塞了过去。” 驴车中,姬姒回道:“你做得不错。” 可让姬姒失望的是,第二天第三天。她前往玄学馆和思辩堂时,都不曾看到谢琅的身影。 这一天。郑吴匆匆忙忙跑到姬姒的厢房外,颤声问道:“小姑在吗?” 姬姒正与秦小草,月红二婢,学着梳弄建康流行的几种发式。闻言她马上应道:“我在。” 郑吴急声说道:“小姑,这次官府是铁了心要收回咱们这片地方。我问了一下,咱们这片十里方圆。都有人看中,出面的人是三皇子。小人还听人说。三皇子放话了,他说我们这些人是在兵荒马乱,朝庭无主时占有的土地,本身就不合法,我们这些人也穷酸脏臜,不配居住在建康。不过他也不会赶尽杀绝,会在由此往浙江方向二百里的一处山头上,每家给出一顷地让我们自己盖房子安家。” 说到这里,郑吴颤声道:“小姑,这可怎么办?官府这回是铁了心了,听说是谁出面都没有用。还有,他们说,这个命令十天左右就会正式下达,到时我们就得全部离开建康。” 姬姒抿了抿唇。 过了一会,她轻声说道:“无妨,我会想到法子。” 说罢,姬姒命令道:“叫孙浮他们都过来,我们马上出门。” “是!” 这一次,来到了玄学馆附近后,姬姒把几仆分散派出,让他们打听谢琅或者谢广等人的去向。 不到一刻钟,孙浮回来了,他高兴地朝着姬姒说道:“小姑,问到谢家郎君的下落了,他就在建康东南侧靠近长江的明心湖中,那湖里有个岛,听说是有一个什么大人物要出使北魏了,谢家郎君带了数百家伎为其壮行,好多人都想前去看一看呢,可他们都怕水,都不敢去。” 听到这里,姬姒高兴起来,她微笑道:“他们怕水,我们却是不怕的,走,去会一会。” 外面,孙浮快乐地应了起来,“好嘞——”声音一落,驴车启动。 不一会功夫,姬姒和几个家仆便来到了明心湖侧,彼时,夕阳渐渐西沉,漫天灿烂的烟霞倒映在湖水中,说不出的华美梦幻。 看到这景色,姬姒在驴车的壁柜里寻到了自己的玉笛,她把它放入袖中后,命令道:“叔,去弄一叶扁舟来。” 这一次爽朗应了的是瘐沉,姬姒的这几个近仆,论起水中功夫,瘐沉那是出类拔萃的。 不过一会,瘐沉便驾着一叶舟过来了,回头朝孙浮等人交待几句后,经过精心打扮,衣裳飘飞的姬姒跳上了扁舟。 在姬姒主仆两人踩在舟上,朝着湖心岛驶去时,岸上,不时有驴车停下来朝着两人指指点点。这些听到马叫声都有恐惧感的建康士族,其身体之弱,弱得风一吹就能病倒,走两步就直喘气的地步。也正因为过份体弱,每一次碰上兵乱,这些人几乎是无逃跑之力。 不过这时刻,这些病弱的建康士族,看向姬姒主仆两人的目光中,是羡慕的。 因为,这些人都知道谢十八等名士正在湖心岛上宴乐,隔了这么远,他们也听到了随着湖风吹来的阵阵乐声,可他们就只能干看着,名士之会,自当驾舟于风中逍遥而行,可他们却不敢坐舟啊! 姬姒的一叶扁舟,还不曾出现在湖心岛的正面时,她便听到了一阵编钟声! 竟然是编钟声! 姬姒有点后悔不曾带上秦小草了。 就在姬姒暗暗后悔,仰头眺去时,轻舟转了向,一个立在湖水中的四面镂空的三层楼阁,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轻舟还在向前驶去。 视野刚刚开旷。姬姒便看到,楼阁上,一个身着白衣,墨发披肩,广袖飘摇的郎君,正在敲打着编钟。 此时,夕阳如火。映得天下湖中一片绚烂烟霞。 此时。白鹭飞来飞去,在这长天秋水中映出了一片华影。 此时,那夕阳映照在那广袖飘摇的白衣郎君身上。令得他那不疾不徐敲打编钟的动作,都透出了几分古老庄严的韵味! 才看了一眼,突然的,对面被挡住的山坳处。传来了一阵琴声。 这琴声,古朴。旷远,神秘! 这人奏的是黄帝留下的《华胥引》! 就在琴声大起时,编钟声突然一转,与其渐成唱合之势。 然后。又有一道瑟声传来,才听了一会,姬姒便明白了。这些人在用由诗经上《大雅。烝民》改编的曲子,在为《华胥引》伴奏。 不管是《大雅。烝民》。还是《华胥引》,都古朴而庄严,充满了来自远古的泱泱之音。 就在这时,姬姒的扁舟已经完全转到了众人的正面了,她只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站在楼阁下,正以一种潇洒的姿势,不紧不慢地敲打着编钟的,就是谢琅。 而在一侧的湖坳里,坐在一叶扁舟上,弹着一面古琴的,是一个三十来岁,头戴巾幅,宽袍大袖,面目颇显古朴的一个官员。 而那个鼓瑟的,却是一个年轻消瘦的郎君,那人坐在楼阁下,他的身前,是几百个身着一律的朱红袍服,头戴诸侯冠,正以一种不紧不慢,格外雍容舒缓的姿势,跳着一种类似于周礼的舞蹈的歌伎。 那几百人,仔细一看,人人面目娇美,虽着官员袍服,却个个身段窈宨,看来她们就是谢十八的那几百个家伎了,今日却扮成先秦官员,向所有名士展现那个时代的雍容。 看着这些美貌而多姿的家伎们,姬姒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建康的士族郎君,从来不追捧女色了。 也是,任何一个家族,如果可以轻而易举地拿出几百上千个美貌家伎,他们的子弟,在女色上一定早已习惯到厌倦。 这个世间,能让他们瞩目的,只能是绝无仅有的,与这天地间的美景一样值得仰慕的风度风姿。 古朴而悠扬的编钟声,还在夜风中不紧不慢地传来,轻舟上的姬姒,却慢慢把玉笛举到了唇边。 恰好这时,编钟声也罢,琴声瑟声也罢,都进入了一个转折期,便如那些远古的高人雅士,他们正跋涉在青山绿水上,望着自家的大好河山微笑。 这时,姬姒的笛音到了! 这是一种尖锐的,带着呜咽的笛音,仿佛是风在天地间呼啸,也仿佛是远古的灵魂在大地上咆哮,寥远,却带了几分悲声! 湖山岛上,那些坐在楼阁之内,荡着扁舟游于山之间的名士们,齐齐的惊住了。 可他们没有回头,他们无法回头,因为因着那笛声这一强势杵入,原本浩浩荡荡的远古之曲,开始自然地转向第二折,转为悲凉,雄壮,仿佛,就像那些统治过这方土地的英魂,在回顾了曾经的辉煌后,回头看到这满目苍痍,开始流泪。 也仿佛,是一个寂寞的君子,他仗着剑骑着马行在夕阳下,他的身后是无数的尸体,他是一个孤独的英雄! 这极巧妙的契合了《华胥引》和《《大雅—烝民》,却又孤独得仿佛在天地间哭泣的孤雁悲鸣,一下子把整场乐曲推上了最*,一下子令得所有的名士,开始长太息而掩涕。 这是真正的哭泣。 因为,今天是那位弹奏的名唤陈太仲的名士,离开建康出使北魏的日子。北魏乃是虎狼之地,陈太仲此去凶多吉少,众名士聚集于此,乃是为他送行。 从来生离与死别,最是人间断肠时! 可是,谢琅也罢,众名士也罢,都是真正的风流之人,他们送别,已不稀罕眼泪,更不需要喧哗,他们就在这故乡美丽的山水当中,在这春光烂漫之下,为这位故友,送一曲别离歌! 这也是一个孤独的时代,三国时,不管是英雄的孙权,还是奸雄的刘备,或者是枭雄的曹操,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没有夺得这江山,夺得江山,是连个雄字都不配拥有,是个对付英雄很有一套,对付诸葛亮可以扮女人,对付曹操还装过孙子,他的遗传缺了点英雄基因,但并不缺暗算英雄的本领的司马懿。 自此后两百年,这世间不再有英雄,不再有豪杰,有的,是一个个缺少英雄,阴谋横流的王朝! 所以,这个世间,在有英雄远征时,他们却要避开朝庭,避开那些醉在温柔乡里的小人,来到这孤岛,为这位远征的故友,弹上一曲雄壮美丽的《华胥引》! 姬姒的笛声,插入的时机实在太巧妙太高绝,它就像天地间那缕呜咽的风,那只孤独的雁,于编钟的古朴,琴声的高雅,瑟声的旷远中,添了一丝小小的呜咽,使得这场音乐盛宴,自此归于完美。 所有的名士都没有回头,是因为他们舍不得错过这华美到了极点,却也悲壮到了极点的音乐盛宴,几十个高冠博带的男儿,全都闭上了眼,专注的聆听着这仿佛由天地伴奏出的乐音。 这时刻,甚至那些舞伎,已跟不上音乐的节奏,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上秦时的前进,转侧,缓退…… 也不知过了多久,编钟声第一个袅袅而逝,再然后是笛声,再然后是瑟声,最后,却是那在山水间回荡的琴声。 琴声直过了许久,于在山水间消去最后一道余波,就在那官员奏出最后一个音符时,那宽袍广袖的中年官员,突然把琴朝舟上一放,放声大笑道:“痛快,痛快!太痛快了!拿酒来!” 于那人的哈哈大笑中,数十双目光都转头看来。 这一回头,他们看到的是那个踩在扁舟之上,薄衫在春风中飘荡的美貌小姑,此刻,那小姑手拿玉笛,宛如秋水般的双眸向着众人含笑望来,竟真如姑射真人一样仙姿飘渺,说不出的风流旷达,竟是令得这天地都入了画! 姬姒就站在扁舟上,拿着玉笛朝着众名士敛襟一礼后,也不多话,头一转瞟了瘐沉一眼。 于是,这只宛如烟波中美人图的轻舟,在湖水中转了半个圈后,轻飘飘地转头离去。 姬姒这一走,众名士先是一怔,转眼他们明白过来,这定然是哪一个大家女子,先前因为情不自禁,所以与众人合奏了一支乐曲,此刻却是在避嫌了。 望着那来如惊鸿去而飘渺的美丽倩影,一个名士感慨地叹道:“这笛音,真是绝了!”另一个名士也点头说道:“如无这笛音加入,今番这场盛宴,还算不得绝唱!”也有一个名士在那里击打着酒樽放声高歌,“黯然*者,唯别而已矣!况秦吴兮绝国,复燕赵兮千里。或春苔兮始生,乍秋风兮暂起。是以行子肠断,百感凄恻……” 他们的身后,兀自站在三层阁楼上,白衣翩翩的谢琅,却在回头朝着姬姒离去的方向望着…… ☆、第四十五章 萧奕之请 姬姒的轻舟,退到了湖山的背面。 果然,不过片刻,谢广便乘着一叶舟来了,远远看到姬姒,青年端正的脸上,便带上了几分笑意。 把舟荡到姬姒的身侧,谢广在河风中朗朗叫道:“每次见到姬小姑,总是让人不得不侧目。”他纵身跃到姬姒的轻舟上,一边示意瘐沉划舟向岸边驶去,一边问道:“小姑是有急事来找我家郎君的吧?说吧,遇到了什么事?趁天还没有黑,我今日就帮你解决了。” 姬姒还没有开口,早与他相熟的瘐沉便在旁边叫道:“我们遇上的可是大事,谢广你能处理吗?” 瘐沉这话一出,谢广便笑出声来,他轻声道:“庾老楞,你莫非一直以为,我就真是谢家一部曲?” 瘐沉一惊,奇道:“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谢广哈哈一笑,道:“说你楞你还真楞,我可是姓谢啊,这个姓氏,就没有让你明白些什么?”他咧开一口白牙,快乐地说道:“我是陈郡谢氏的旁支子弟。” 这一下,瘐沉和姬姒都明白了。 谢广对上两人惊愕的眼神,又是哈哈一笑,他轻快地说道:“跟在十八郎身边的所有姓谢的,都是与我一般的身份。所以,你们不管遇上什么事,任找我们其中一人就可以了,想来这建康,还没有我们解决不了的难题!” 瘐沉用力的朝自个大腿上一拍,叫道:“早知道这样,我们就不怕了。先前我还老是想着,这谢家郎君神出鬼没的,还一直担心找不着人呢。” 姬姒也在一侧笑了起来。她从舟尾拿出一盅酒递给谢广,在他仰头汩汩几口喝下后,姬姒把自家庄园要被征走一事,跟他说了一遍。 姬姒的话一落地,谢广便漫不经乎的一挥手,说道:“这是何等小事,也值得你姬小姑急成这样?”转眼他又说道:“我现在就去帮你办了。” 姬姒大喜。她想了想又道:“我前阵子给人帮忙。赢了一套位于正街的二进院子,我想把那套卖掉,再换套差不多的。这事你也可以帮忙吗?” 谢广笑了,他先是说道:“帮一个忙就赚了一套正街上的院子?姬小姑果然一如既往的手段惊人!”转眼他又说道:“你是想通过一买一卖,让那院子的原主人查不到你身上去吧?行,这事交给我处理。” 姬姒大喜。那套正街的院子,她真是为难过许久。卖了罢,她现在不差钱用,再说那么多钱放在庄园里也不安全。可不卖放着吧,她又不想庾氏的什么人借着那条线查到自己身上。庾施儿明显是陷入了家族内斗,她可不想因她而被什么人恨上。 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那套院子卖了。再用那钱买回一套差不多的。而要在乌衣巷做这种事,还是谢广这样的人出面才稳妥。 姬姒的轻舟靠了岸后。诉了一番别情的三人持手告别,看着谢广大步离去,大功告成的主仆几人,也驾着驴车往回驶去。 姬姒的驴车刚刚进入巷子,便看到自家庄园外,停放着一辆驴车。 远远看到姬姒过来,那驴车中走下一个身着锦衣的仆人,他来到姬姒面前,问道:“你就是那个精通算术的姬小姑?” 不等姬姒回答,这个中年仆人已朝姬姒叉了叉手,说道:“姬小姑,我是兰陵萧氏的,我家郎君听说你精通算术,想请你去一趟。” 这人说话的语气根本算不上恭敬,明明是求人帮忙,却似是命令下属。 不过,这人这样的语气,不远处的郑吴等人也罢,姬姒身边的孙浮也罢,都是一派理所当然。 ……门阀制度下,世家的管事也比一般的寒门身份要高,所以,这人的不客气,是理所当然的。 姬姒抬头,她对上这人不容推拒的语气,眉心跳了跳后,微笑道:“好。” 见她这么识相,兰陵萧氏的几个人满意的点了点头,那中年仆人示意众人抬下几匹锦锻做为礼物放在姬姒的面前后,他对姬姒说道:“明晨我会前来迎接小姑,还请稍作准备。” 说罢,这些人上了驴车,大摇大摆地去了。 庄园里,几乎是姬姒一进门,郑吴等人便围了上来,他们紧张地看着姬姒,等着她开口。 姬姒不由笑了起来,她说道:“幸不辱命!我们的家保住了!” 哪知,她这句话说出后,众婢仆却只是目睁睁地看着她。 直过了一会,郑吴才上前一步,小心地问道:“小姑,你找的是什么人,可不可靠?” 这一次,姬姒还没有开口,孙浮已在一侧嚷嚷起来,“咱家小姑找的是陈郡谢氏的谢十八谢琅,你们说可不可靠?” “什么?”“谢琅?”“老孙,你不会是把名字叫错了吧?” 对上众人瞪大的,不敢置信的眼,姬姒点头说道:“确实是找的谢琅,陈郡谢氏排行十八的那个谢琅,他已答应处理了。” 秦小草差点晕厥过去,她尖叫道:“小姑,你怎么可能认识谢十八的?”郑吴也激动得双手直颤,他一个劲的原地转着圈,嘴里则自言自语着,“我家小姑竟然与陈郡谢氏的谢琅说得上话!” “天啊,我家小姑竟然认识那样的大人物!” 众仆欢喜得疯癫了,直到姬姒进了厢房,还能听到一个个不敢置信的声音传来,“孙浮,刚才小姑说的,当真是那个“谢家兰玉真门户”的陈郡谢氏?”“那么一个风华江右第一的郎君,小姑怎么可能与他结识,还能得他承诺办事的?”然后,便是孙浮黎叔的说话声,他们不停的告诉众人,那一路上。姬姒都做过什么事,才令得谢琅对她以礼相待。 转眼,夜深了。 第二天,姬姒发现,秦小草和郑吴这些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中,与孙浮等人一样的充足了敬畏。 用过早餐后。兰陵萧氏的那个中年仆人过来了。 姬姒很顺从。她带着孙浮秦小草等五个婢仆,坐上驴车,跟在那中年人的驴车后面离了家。 让姬姒没有想到的是。那中年人带着她并不是前往兰陵萧氏,而是朝着玄学馆思辩堂前的那一条河堤处驶去。 这般走了小半个时辰后,中年人的驴车停下了,他朝着位于前方的一只画舫一指。 说道:“姬小姑下车吧,我家郎君就在那画舫里面。” 扶着姬姒下车时。秦小草脸孔涨红,她压低声音怒道:“那些人把小姑当成什么人了?明明有事相求,却连个正经地方都不给,连基本的礼仪都不顾。他们当小姑是自家的家奴么?” 这兰陵萧氏的人,确实十分无礼。 可姬姒不想计较,她知道他人的尊重从来不是计较来的。 不一会。那中年仆人便领着她们来到了画舫前,他佝着腰。恭敬地说道:“郎君,姬小姑来了。” 不一会,画舫中传来一个清冷的男子声音,“让她进来。” “是。” 中年仆人转过身来,他朝着姬姒右手一扬,示意她入内。 姬姒微微颌首,提步入了画舫。 这画舫,船板上铺着一层又一层的白色厚缎,旁边的梁柱也漆成了白色,刚刚踏入,姬姒便闻到了无所不在的芳香,仔细一看,却原来铺地板的厚锻,是经过熏香的。 白缎铺得这么厚,一踩上去几如云端,姬姒走了几步,不由想道:幸好我的丝履非常干净,不然的话,又要被人鄙薄了。 姬姒轻步踏入了舱房。 几乎踏进去的那一瞬间,姬姒便被那满目的琳琅华光逼得低下了头。 舱房中,坐着了*个士族郎君。 这些士族郎君,可不是荆县的那些,这里每一个郎君,都是第一批南渡的一百士族门阀子弟,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是让整个建康的人仰望的所在。 魏晋南北朝是个很有意思的朝代,这个时代推崇美男子的同时,也有着大量的美男让时人仰望。也许是一代代基因的优化,也许是当一个人发自内心的为自己拥有的权力,家族盛名而骄傲时,他自然而然便因那份自信到自负的心态,而华彩彰扬。 姬姒一眼便看到了那个坐在右侧角落里的萧奕。 此刻,这个建康有名的美男子,正微侧着头,与旁边的另一个长相俊秀的少年郎君低语。 除了萧奕外,舱房左侧处,还有一个美男,那美男今日改装了一袭朱红袍服,他一双至皎至深的眸子,正认真地盯着面前的棋局。这个美男子,正是三皇子。 至于散坐在舱房各处,正浅斟慢饮,或双目微闭养神,或不紧不慢地聆听着音乐,或低声说着话的另外几个郎君们,也是个个年华正少,人人面目清美。 济济一舱的*个美貌郎君,灼得姬姒的眼睛发花,直过了一会,她才看到船舱后,用屏风挡住的三个小姑。 看了那三个面目陌生,长相秀雅的小姑一眼后,姬姒回过头来。 这时,众郎君也看到了舱门处的姬姒,一个个转头向她看来。 陡然被这么多美貌又颇具贵族气质的士族郎君盯着,姬姒再一次被灼得眼睛生痛。 这时,萧奕站起来了。这个有名的美男子,用他那双明明无情却又温柔无比的眸子,朝姬姒上下打量一眼后,向姬姒伸出了他那白皙微冷的手,只听萧奕用他那清冷动听的洛阳腔,缓而优雅地说道:“姬氏小姑?得闻小姑颇有才学,萧某冒昧相请,小姑不会怪我唐突吧?”说罢,他含笑看着姬姒,示意她牵上他的手。 ☆、第四十六章 最难消受狼温柔 这个萧奕,不愧是倾到了无数女子的风流郎,他这么一伸手,一凝眸,瞬时,便是这河边吹过来的春风,也多了几分缠绵。 姬姒抬着头,她看了一眼眼前这个俊美男子的含笑眸光,又看了一眼他伸出的手,再看了一眼萧奕身后的众郎君,慢慢的,她负起了双手。 便那般双手负于背后,便那般自然坦然地朝着萧奕躬身一礼后,姬姒摇头轻笑道:“孟老夫子有言,男女授受不亲,礼也,男女授之以手,非礼也。” 几乎是姬姒这话一出,船舱中便是一静,安静不了片刻,陡然的,暴发出了一阵大笑声。 一个个士族郎君朝着姬姒打量而来,三皇子呛声乐道:“这个小姑,倒是个有意思的。” 萧奕看着姬姒朝自己微微躬身后,避过了他伸到半空的右手,就这么含着笑走向了珠帘后。 做这事时,这个小姑眸光明亮而澄澈,那微微笑着的眼波,实是让人无法生厌。 不由的,萧奕也是哈哈一笑。 姬姒坐到了珠帘后。 几乎是姬姒刚刚准备落坐,她的身侧,一个小姑便轻言细语地说道:“这位姬小姑,你的位置在那边。”她朝着珠帘的另一侧一指。 那个角落,也放在胡床,只是位置有点偏有点暗,最重要的,它恰好就处在萧奕的背后阴影处,如果有人自舱门入,定会以为姬姒是萧奕的婢仆或婢妾什么的。 见到姬姒犹疑,另一个小姑轻轻一笑,徐徐说道:“听说姬小姑是新来建康的?难怪你不懂了。是这样的,在咱们建康。士庶不同坐呢。”这个小姑轻言细语,可那表情那语气,却把一个人轻鄙到了骨子里。 姬姒自是知道这条士庶不同坐的铁律,虽然她已厌烦了见人就摆家世,可这时,她还是依旧说出了那句话,“好教几位小姑得知。姬为黄帝之姓。非寒门也。” 说罢,她不再理会三个士族女,走到珠帘另一侧。把位于萧奕后面的胡床拖开一些,再盈盈坐倒。 就在姬姒坐下时,已经安坐好的萧奕突然身子向后倾了倾,只见他微微侧头。眼波流转间,颇为温柔地说道:“卿拖席别坐。可是嫌弃于我?” 这么一个美男子,以这种近乎控诉的语气说,你是不是嫌弃我,想来。大多数小姑都会陷入温情迷沼吧? 姬姒垂下眸来,她目光瞟过旁边分明已带了几分妒意的小姑,又看了一眼舱中含笑望来的郎君们。心里,却隐隐有了点怒火。 这个兰陵萧氏之子。是把她当成什么人了?刚一进门便示意她牵手,又把她的位置安排在他身后,现在还说出这样的话,他是铁了心想把自己收为婢妾么?所以,丝毫不顾及她的名声,一心给她铺设美男陷阱? 心下虽怒,脸上,姬姒却是笑着的,她垂下眸,极细声细气地回道:“美男,我所欲也,正室名份,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美男而就名份也。” 姬姒这句话极轻极细,几乎只有萧奕能够听到。 在听到的那一刻,这个美貌郎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愕了好一会。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猛呛一声,咳嗽起来! 看到萧奕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姬姒在众人的目光中低眉敛目,摆出一副温婉至极的模样。 她很平静。 这个时代,还有魏晋遗风,还是六朝人物的时侯,想当初,谢道韫被人称有竹林七贤的风范时,是被高高抬捧的。便是今时今世,除了一些恪守儒家的大士族外,皇室公主与寒门女,也多的是任性放纵的。姬姒这句话,仔细品之,颇有放任的名士味,便是被传扬出去,也最多被人骂作狂肆,还不至于毁了名声去。 那一边,萧奕显然真给呛得狠了,还在上气不接下气的咳着。可美男就是美男,这个萧奕,平素贵公子气重了些,高冷了些,这般咳得玉面晕红,眸中波光盈盈的,还真真让另外三个小姑看痴了去。 察觉到了那三个小姑的痴态,姬姒回头看去,哪知,她就是这么一眼,便招上了其中二个小姑极其妒厌的眼神。 姬姒不知道的是,这个萧奕,是个真高冷的,别看他嘴里风度翩翩,对女子总是很温柔似的,可他目无下尘,便是对那个痴恋他的建康第一美人,也不曾投以注目,相比起来,今日的姬姒,确实受他青睐太多了。 萧奕咳得厉害,便用手帕捂着唇,走出舱房吹风去了,倒是另外几个郎君,这时大多数目光落在了姬姒身上。 那个一直与萧奕在交谈的陈氏小郎转过头,他看着姬姒,好奇地问道:“姬小姑,你刚才与萧九郎说什么了,害得他如此失态?” 姬姒端正眉眼,一本正经的轻言细语道:“萧九郎本有风寒咳疾,你们不知么?” 还别说,姬姒这一本正经说话时,那眼神特别明澈端正,特别是人相信,于是,众郎君相信了,在陈小郎哦了一声,回转头去时,刚刚回到舱门口看到这一幕的萧奕,猛地又咳了起来。而随着萧奕捂嘴转身,这下舱中的人是完全相信姬姒的说辞了。 那边,萧奕还在外面咳嗽,舱房中的众郎君,已在轻言细语地闲聊起来。 只见那陈姓小郎转向三皇子,问道:“阿骏,听说你过阵子准备前往江州,这一趟会去多久?” 三皇子微微侧头,他垂下浓密的睫毛,似是寻思了一会,才说道:“可能去不成了。” 众郎君纷纷转头,有几个更是高兴地说道:“江州虽好,又哪里及得上建康,阿峻你要是能常留在建康就好了。” 刘峻轻笑出声,“是啊,江州比可不上咱们建康,而且这一路过去,又是流匪又多鬼神,我还真不想去呢。” 就在刘峻与几个郎君说说笑笑时,舱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转眼间,一个青年郎君的笑声朗朗地传来,“我说萧九郎,怎地人人处于温暖华室,你独一人在外吹风?” 萧奕的笑声也清亮地传了去,“正要进去。刘潜,你不是说这几日要在家静养,不会与我等厮混的吗?” 那刘潜哈哈一笑,道:“本是想静养的,可一想到你们这些家伙在外逍遥快乐,又不能忍了。”这话一出,舱中的众人都笑出声来。 看到好几个郎君都站了起来,迎向那刘潜,姬姒暗暗想道:那刘潜是谁?看上去挺受欢迎的。 就这么一会,几个郎君簇拥着一个眉呈一字,圆鼻大眼的青年郎君走了进来。 这个青年郎君虽然长相称不上美貌,可他天生唇角上弯,一说便带笑,声音又颇爽朗,一看就是个极易相处的郎君。 刘潜步入舱中,眼睛稍稍朝舱中众人一瞟,便笑眯眯地走到一侧坐下。这人进舱时,不管是看到姬姒这四个面目被珠帘挡去一半的小姑,还是外面弹琴吹笙,做着背景音乐的歌伎们,都只是一眼瞟过便毫不在意。 舱中的众郎君,显然与刘潜关系极好,除了三皇子外,另外的郎君几乎是围着他坐着。 就在众郎君说说笑笑时,一个小姑瞟了眼一直朝着刘潜打量的姬姒,轻声嘲笑起来,“有些女子,虽是门户不显,攀附的功力却是极好的。存慧姐姐,你看她三言两语便令得九郎大笑了几回,现在又盯上豫章侯刘潜了。” 豫章侯刘潜? 难怪她一直觉得这个刘潜名字甚是耳熟了,原来他就是豫章侯刘潜? 猛然的,姬姒记起来了,就在这一二年,豫章侯刘潜因为勾结一大批世族子弟和朝中官员,意图助大将军刘义康起事,被朝庭发现,那一次,皇帝发雷霆之怒,一口气杀了上百人,其中不但有刘姓宗室,还有一些士族郎君。 这次的事,在后来的影响是很大的,因为这是刘宋皇室对士族子弟的第一次试探性杀戮,自此之后,士族郎君们越发讳言国事,有的干脆再不理俗务,专心致志的玩乐起来。 想到这里,姬姒心头一紧,她抬眸看向舱中的众多郎君,暗暗想道:这些人再与这个刘潜交游下去,难免不成刀下之鬼!转眼她又看向了萧奕,暗暗忖道:那一波杀戮中,好象是有兰陵萧氏,颍川陈氏的郎君…… 就在姬姒胡思乱想之际,几个小姑见她对自己三人竟是理也不理,心下生了怒。 本来,她们就对姬姒生了妒忌,现在这怒意一生,说的话也难听起来,“我就说萧九郎无聊,非要招来这么一个糙臭女,哼,今日回去后,我这身衣裳再不能穿了,依我看咱们脚下这缎面,也沾了脏臭,得通通烧毁才成!” 姬姒本是不想理这些人的,陡然听到这么刺耳的话,顿时脸色也难看起来。可她堪堪转过头,还没有发作,一个小姑已声音一提,朝着陈小郎娇娇沥沥地唤道:“七哥,七哥。” 正与刘潜说得热闹的颍川陈氏的陈七郎回过头来,他看向那小姑,说道:“十三妹啊?怎么,不想呆了?” 那陈姓小姑娇声说道:“不是啦。七哥,我不喜欢这个寒门女,你把她赶出去罢!” ☆、第四十七章 最难消受狼温柔(下) 此刻,陈十三姑把那个要求说出后,双眼正时不时瞟向了萧奕。毕竟,今日把姬姒请来的,正是萧奕。 没有想到她是这个要求,陈七郎一怔,他瞟了萧奕一眼后,转头对着姬姒命令道:“姬小姑,你可以出去了!” 姬姒脸色一青。 在旁边三个小姑得意洋洋的目光中,她慢慢站了起来,就在珠帘后,她朝着几个郎君无声无息的福了福后,提步走了出去。 几乎是她刚刚离开画舫,刚刚坐进驴车,便听到一个清澈的男子声音,“等等。” 在秦小草腾地转头,双眼发亮地望去时,衣袍飘飞,俊美夺目的萧奕追了过来。 萧奕大步走到了驴车旁,在示意秦小草等人退远后,他转头看向驴车中的姬姒,温柔地说道:“姬小姑生气了?你别着恼,以后我们约会,就避开那些人,这样就没人让你生气了。” 以后?约会? 姬姒诧异地抬头看向了萧奕。 对上她清澈的眼神,萧奕轻笑出声,他温柔地说道:“傻了?姬家小姑,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我相中了你,想纳你回家。”说完这句话,他再次朝姬姒伸出他的手,温温柔柔地说道:“阿姒,我真等不了那么久了。我的驴车就在旁边,上去坐坐可好?别担心,呆会我亲自送你回家,亲自去跟你家人说我们的事。” 这人,这番话真是说得情深意切,特别是那句“我真等不了那么久了”的话,更是温柔得能掬出水来。 只是,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他这么自信了?是了,是了,这个人被追捧得太久,再加上姬姒自己的门第太低,按照惯例,按照世态人情,他的这个要求。一般的小姑都会难以拒绝的。所以。她明明说出了不为婢妾的话,他也纯当笑话听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萧奕,与比自己高一级的门第通婚。哪怕是为妾,都是能抬高自家门第的壮举,这个时代的小姑,对此类事确实是引以为荣。求之不得的。 春风中,姬姒一双明澈到了极点的眸子。定定地看着萧奕。 对着这个名满建康,却一直刻意的向她撒播温柔和情意的美男望了一会,姬姒突然轻笑出声,只见她樱唇微动。轻言细语道:“我且猜猜,郎君如此情深,意图何在。可否?” 不等萧奕回答,姬姒便继续自言自语道:“你先是因为我精通算术一事急着找我。可找到我后,却不提算术一事,只以情意对我,对了,萧郎刚才还说了,你等不了那么久了。这么说来,你是看中了我的算术之才,才想纳我为婢妾的。可就算这样,也用不着这么急哪?” 姬姒双眼微眯,眼中光芒射出,“兰陵萧奕,你且跟我说说,如果我今次跟你走了,成了你的人,接下来又会如何?” 不理会呆立当地的萧奕,不理会这个美男子朝她上下打量的惊愕目光,姬姒寻思一阵后,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最近朝庭要派人出使北魏,听人说,每次出使北魏,我南人总总被人羞辱,我明白了,你确是看中了我的算术之才,准备先把我收为婢妾后,再把我放到出使队伍中,以助众使一臂之力?” 转眼她又说道:“不对,不会是众使,你不会这么为国为民。你是想把我送给你的哪一个亲人?陈太冲?”之所以提到陈太冲,是因为出使的官员中,姬姒唯一认识的,就是那个名士陈太冲。 可这一下,萧奕看向姬姒的目光,就不止是惊愕了,他以看鬼神的目光看了姬姒好一会,才轻轻说道:“早闻世间有才智绝伦之士,可今日才信其神异!”他倒是光棍,苦笑了一会后,点头说道:“不错,我本是想收你为婢妾后,再把你派到我舅舅陈太冲身侧,他出使北魏,我不能让他被北人羞辱了去!”转眼,他又温柔说道:“不过,你也低看我了,我虽因你有才而算计于你,却也不至于把你当做寻常婢妾一样轻待。你如真喜欢我,出使回来后,我定当给你一个名份,护你余生。如果你在此期间喜欢上了我的舅舅,我也会给你置一份嫁妆。总之,我虽有意算计于你,却也不至于薄情至斯。” 不至于薄情至斯? 姬姒暗暗冷笑,想道,如果我只是寻常小姑,因你这一日温柔而倾心相许,却是前脚一辆小轿刚入府中,后脚便被转送他人,刚烈的,都以死相谢了。 当然,话又说回来,在士林中,某某大人物相中了某小户女的才华,以纳妾的方式将其带回家,以表示自己的爱重,这不管哪个时代,都是士林佳话。所以,站在萧奕的立场,他丝毫没错。 想到这里,姬姒已是意兴索然,她也不欲与萧奕多说什么,只是徐徐说道:“不就是九章算术上的难题吗?你派人把那本书送到我府中,只需七日,那书我便会写上诸般解法还归于你。” 朝着萧奕看了一眼,姬姒轻声又道:“萧氏九郎,至于你我,以后就不必再见面了。”说到这里,姬姒清声唤道:“孙叔,过来驾车吧。” “是!” 一直到姬姒的驴车走出老远,萧奕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这时刻,一波又一波从来没有感觉过的羞愧,难堪,震惊,以及隐隐生出的微妙欣赏,些许无法明言的感慨,都浮上他的心头了。 姬姒的驴车,缓缓驶上了河堤。 也不知怎么的,经过刚才一曲后,她感到疲惫了。这种自心至身的疲惫,令得姬姒仰倒在驴车上,一动也不想动。 就在这时,她的驴车停了,外面,传来孙浮惊喜地叫道:“谢广?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来找姬小姑的。”谢广笑声朗朗,他大步来到姬姒的驴车旁。说道:“姬小姑,幸不辱命,你那庄园以后不会有人再打主意了。” 姬姒一笑,她掀开车帘,朝着谢广眨了眨眼,“你这样的大忙人特意前来,就为与我说这个?” “当然不止。”谢广哈哈一笑。他从袖中掏出一个房契。道:“这是按小姑要求换好的房契,也位于乌衣巷。” 姬姒连忙接过,低头看了一眼。见这契纸上也写着二进院子,她就吁了一口气。 姬姒之所以松了气,不是害怕谢广赖自己的东西,而是担心谢琅给多了。在姬姒看来。如谢琅那样的金大腿,她是要留着慢慢攀附的。万不可因一些小事就磨损了情份。 这时,谢广又笑道:“最后还有一事,我家郎君说,他现在清远寺。想与小姑见一面,让小姑过去一下。” 姬姒一怔,转眼她笑道:“好。” 姬姒身侧的秦小草和孙浮等人。这时是眉开眼笑。特别是秦小草,这般亲眼目睹自家小姑与谢氏琳琅关系匪浅。对她来说还真是无上荣耀。 于是,驴车一转,在谢广地带领下,朝着清远寺的方向走去。 姬姒向后仰了仰,她双眼看着远处的绵绵青山,心里想道:也是奇怪,明明谢琅比萧奕这些郎君身份更贵重,可与他相处,就是让人感到轻松,心里丝毫没有负累。 驴车走得不紧不慢,也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 到了清远寺,姬姒才知道,谢琅却不在寺中,而是在寺后的一个湖心亭上观赏景色。 在谢广地带领下来到湖边后,姬姒示意秦小草等人退后,她独自踏上那木制走廊,来到了那湖心亭。 此刻正是下午,阳光明媚,微风阵阵,因快要立夏了,走在这走廊上,不但没有寒意,还让人感到通体舒畅。 依然是一袭白衣的谢十八,正倚着亭柱钓鱼,在他身后的石桌上,有文房四宝,有琴有笛有书有酒。 听到姬姒的脚步声,谢琅缓缓回过头来。 阳光下,他那双眼明澈极了。 对上谢琅的目光,姬姒抿唇一笑,然后,谢琅也笑了。 他微微一笑,说道:“时虽暮春,却有暑意,在这里纳凉甚是舒服。”说到这里后,他右手朝着石桌上一指,道:“阿姒,你若是无事,这几天里,每日此时可以来到这里,恩,纸笔我都给你准备好了,你用自家最拿手的行书,把《伤寒杂病论》默写下来。” 姬姒一怔,转眼,她便应道:“好。” 谢琅挑眉,笑道:“为何不问缘由?” 姬姒也是一笑,回道:“谢十八做事,还需要质问缘由?” 谢琅哈哈一笑,转眼,他收起笑容,严肃地说道:“你默定好《伤寒杂病论》后,我会让人妥当收藏,这算是给你备一条退路吧。万不得已时,或许它能救你一命。” 姬姒明白了。 她早就听人说过,很多大士族,都有防身保命的一些招数,她这还是第一次碰到一个人对她说,我帮你看好一条退路了,你来做吧,遇到万一,它或能救你一命。 这种从内心深处发出的慰贴,一时之间,让姬姒从头暖到了足。 当下,她盈盈笑道:“好。” 姬姒走到石桌旁,把文房四宝摆好,深吸了一口气好,开始一个字一个字默写起来。 伤寒杂病论字数超多,便是上次在扬州,向名医黄公传授这伤寒杂病论,实际上,姬姒传给他的也只是伤寒部份,占了书一半份量的杂病部份,她是只字没写。 不过现在,她准备把全书都默写出来。 姬姒就在这亭中,不紧不慢地书写着时,突然的,她的身侧,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琴声。 这琴声是如此静谧,又是如此动听,姬姒不由回头看去。 她对上的,是面对着湖水,正专注的弹着琴的谢琅。 只看了一眼,姬姒便想道:怪不得世人都说,他的风华是江南第一了。这阵子,姬姒也见识了不少美男,可美男越是见得多,在面对谢琅时,这人给她的感觉,便越是印象深刻。 那边,谢琅的琴声悠然而来。这边,姬姒在春风中徐徐而书。 这是一种静谧,一种无法形容的安宁,让人直觉得,这天和地,都沉静得让人欢喜。 伤寒杂病论太多太长,绝不是一日之功,姬姒原本以为,用过餐后,谢琅便会与自己道别离去,有什么要写的,明天继续就是。 可她没有想到,自始至终,谢琅都没有说让她回去,他也没有离开。 渐渐的,晚霞染遍了天空。 渐渐的,一轮明月出现在天际。 见到姬姒对着那明月望了几眼,一侧,拿过一册书简翻看的谢琅,头也不抬,语气悠然地说道:“寺中给你留了房间,要是不惯,可以让婢仆回去拿一些来,今晚就宿在这里。” 姬姒一怔,好一会才应道:“哦。好的。” 转眼,天黑了。 天黑的那一瞬,走廓和亭子,四面都挂上了灯笼,照得这小小的一角,直是宛如白昼。 再说,这接近夏日的春夜,还真是不冷,姬姒朝着湖水轻荡下的银河看了一眼后,又专注的默写起来。 一侧,琴声再起。 渐渐的,夜深了。 天空上,挂满了星辰,一颗又一颗星辰闪耀,亭台里,谢琅自始至终都伴在姬姒身侧,不说一语,却形影相伴。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琅温柔问道:“累吗?” 姬姒回头一笑,道:“不累。”她转头看向水里倒挂的银河,轻声说道:“父祖过逝后,我有一阵子竭精瘅虑,一夜一夜不睡觉都习惯了。” 见谢琅那双眼看着自己,眼神竟给她一种温柔的错觉,姬姒脸红了红,她转过头来,轻声问道:“你呢?” “我,我一日所睡,不超二个时辰。”谢琅悠悠然地说道:“有人说,能睡是福,我福气还不够。” 听到他这自嘲的话,姬姒哧的一笑。 谢琅还在凝视着她。 出乎姬姒意料之外的是,她还真的这样写了一晚的字。而她身侧的男人,时而看书,时而奏琴,同时在一些卷册上批阅着什么,竟也一派悠然自在地陪着她到了天明。 天明,姬姒的驴车驶过来接她回去时,那个把她送上驴车的郎君,轻飘飘地扔下了一句话,“昨晚上,我是故意留你不放的。有些事,我想弄个明白……”说罢,他施施然地转身离去。 L ☆、第四十八章 姬姒的大招(求粉红票) 姬姒呆呆地看着那人的驴车许久,才回过头来吩咐道:“走吧。” 她的驴车刚启动不久,谢广追过来了,他告诉姬姒,他家郎君说了,让姬姒回去后,好生休息两日,后日再来此地。 姬姒楞楞地应了。 回到庄园后,庄园里的仆人,如郑吴等人虽然觉得姬姒夜不归宿不好,可邀她的人是名满天下的名士谢琅,世上所有人都知道,谢琅这人光风霁月,他既然留宿自家小姑,那定然是有非常坦荡非常重要非做不可的理由。于是,姬姒这样一个小姑在外面宿了一夜不回来,她家里那么多饱读诗书的婢仆,非但没有怪责,反而人人坦荡。 姬姒是有点累了,她沐浴过后,便倒在榻上沉沉睡去。 姬姒醒来时,已经是中午过后,也不知怎么的,她觉得自己精神抖擞,心里欢喜愉悦,一点睡意也没有了。 于是,用过餐后,姬姒对着秦小草和孙浮几人说道:“昨日谢广郎君说是给我们置换了院子,咱们今日去看一看吧。” 到乌衣巷看自家院子?这简直是人世间最大的快乐事,当下,几个婢仆都笑眯十地应了。姬姒见到一侧的姬道和郑吴等人也眨着眼看着自己,便说道:“别急,明后日你们去也是一样。” 她对上一直以来忙着读书,忙着替她挑起家里担子的姬道那巴巴的眼神,心下一软,便道:“阿道,你与姐姐一道出去走走罢。” 姬道欢喜应道:“好。” 见到小少年露出掉了两颗牙的灿烂笑容,姬姒心下想道:以阿道的聪明。如果能上四大学馆的童子馆学习,定然成就显著。可是,我还不是士族,阿道去了,定然要日日面对诸般羞辱,再则,家里这么多饱学之士。实在犯不着…… 说是这样说。内心深处,姬姒却是不太想姬道出去的,在她的记忆中。自家这个幼弟真切地印证了孟子那句“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的话。也就是说,在姬姒眼里,他就是个麻烦体。那些年没有她庇护的日子,自家这个幼弟受了多少苦,遇过多少磨难羞辱。她现在一想起还心尖子都疼。 再说,不管他以后还走不走前世的路。幼年时的知识积累,以及学习的帝王之术御人之术,都是对他有用的。而这样的知识,只能来自春秋战国诸子学说,而帮秋战国诸子学说,姬姒这个庄园里收藏的,不说是江南第一,至少也是江南前五! 见到姐姐愿意带自己出门,姬道那张婴儿肥的脸,顿时笑得见眉不见眼了。 因姬道性急,用过餐后,几人便出了家门。 很快的,他们来到了乌衣巷,就着契纸上的地址,姬姒来到一个院落前。这个院落铜门紧锁,透过高高的围墙,可以看到里面绿树成荫。 这时正是士族们活动的时候,姬姒的驴车,只在院落前停留这么一会,便引得好一些士族指指点点。 姬姒暗叹一声,见到终于有士族前来,她连院子也不曾进去,便让黎叔驱车离开乌衣巷了。 姬道一直在回头看着自家院落。 过了一会,小少年那抿紧薄唇,微带不快地声音响起,“姐,为什么这么在乎别人的看法?为什么到了自家院子外,却不敢进去?” 姬姒回头看着他,她轻言细语道:“乌衣巷百数年来,没有住过非一流士族,咱家现在进去了,只会引起相邻士族的怀疑。若是有人留了心查探,发现咱们这种没上一百士族名谱录的人,居是那院子的主人,那后果有二种,一,某士族出面,把咱们的院子强买了去。二,那些邻居觉得自家的地盘之侧混进了庶人,便如玉兰旁边生了杂草,他们感到被羞辱了,随便找了个什么借口,便把我们一家驱逐出建康,院子也归了他们。” 姬道的脸色不好看了,小少年鼓起婴儿肥的双颊,过了一会,他才紧握着拳头,恨声说道:“我不喜欢士族!” 你不喜欢士族? 姬姒看了姬道一眼,心下想道:其实,你也是出身士族。 不过,关于姬道的身世一事,姬姒没有被触发,知道的还不多,再说,在她的记忆中,姬道认祖归宗后的日子并不好过,她前辈子一直恨自己不能长久庇护于他,现在有了机会,她怎么也会庇护到他长大成人,有了自保之力。 姐弟两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中经过了昨晚上姬姒呆了一晚的清远寺。 看着掩映在青翠当中的寺院,姬姒说道:“阿道,咱们去拜拜佛吧。” 姬道自是欢喜,他高兴地叫道:“好啊好啊。”说罢,他迫不及待地跳下了驴车。 弟两人沿着山道,朝着寺院一路玩去。 堪堪走到半山腰,突然的,前方传来了一阵女子的笑声,那笑声喧哗了一会后,有人看到了姬姒,于是,属于陈十三姑那尖脆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咦?那不就是那个姬小姑吗?记得昨日我让她滚时,这个寒门女可是脸都青了的呢。嘿嘿,最好笑的是,她还以为萧奕哥哥会为她出头,却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 说到这里,陈十三姑提起声音,朝着左右笑道:“去!把姬小姑给我请过来,告诉她,我们这些士族小姑正闲极无聊,等着她来取乐呢!” 于是,有两个响亮的婢妇声传来,“是!” 听到前方传来的哄笑声,看到那些婢妇开始提步,姬姒冷冷一笑,暗暗想道:还真是巧了,昨天被你羞辱了,我正想怎么扳回这一局。现在你就送上门了。 姬姒蹲在姬道的面前,扳开小少年因愤怒而握紧的拳头,她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果不其然,一听完姬姒的话,小姬道立刻双眼放光了。他咧着缺了牙齿的小嘴,头一转,一溜烟的朝山下跑去。 而这个时候。两个婢妇已经来到了姬姒面前。 不等她们强请。姬姒已是一笑,她缓缓提步,朝着陈十三姑走去。 这时刻的清远峰上。到处都是士族郎君,士族小姑,这些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人,享乐成了他们人生唯一的目标。所以,几乎建康所有的名士秀山上。天天都有打扮得宛如神仙中人的士族子弟游玩。 姬姒走了几步,便看到几个士族郎君正在那里高谈阔论,他们正在就玄学和佛学上的一些内容做辩论,正是激动之时。 然后。姬姒的目光,又转向了陈十三姑等人。 陈十三姑的身侧,还有四个小姑。每个小姑身边,各带了两个婢女。此刻。这些婢女正在往草地上铺上雪白的厚缎,焚上由鲜花熬成的香,或是煮酒或是点茶,或弹琴鼓瑟。一个个的,都在专心致志地为她们的小姑,营造出一种安逸华美的环境。 姬姒一笑。 从两个婢妇来请,到走到陈十三姑之侧,这一段路,姬姒走得很慢。 不过,这时的士族男女走路都是慢的,事实上,这种走路都需要人扶持的状况,想快也快不到哪里去。 因为姬姒走得慢,所以,她当来到陈十三姑前面时,便隐隐看到了树林中钻来钻去的黎叔瘐沉等人的身影。 瞟了自家部曲的身影一眼后,姬姒又是一笑。 这时,陈十三姑正与四个士族小姑姿容端曼地坐在那里,为了表示对姬姒的不屑,陈十三姑明明把她喊了来,却完全理之不理,任由她被两婢妇左右挟持地站在那里,却是当做没有看见一样。 她要这般羞辱姬姒,对姬姒来说,却是满意的。她目光一瞟,果如她所料,右侧五十步远的地方就有一处半亩大的潭水。 ……这实是意料中的事,对众士族来说,有山有水才称得上风景,才值得她们驻足。 陈十三姑这一冷落,便是小二刻钟,眼见酒温了又冷,一个小姑才细声细气,大发怜悯地说道:“阿芝,我看她还挺可怜的,要不,赏一口茶给她喝喝?” 陈十三姑得到这句话,不由格格一笑,她接过那个小姑递来的茶水,转头对着姬姒乐道:“喂,听到没有?这是本小姑赏你的茶水,快上来谢恩!”转眼她又细声细气地说道:“可是这谢恩的态度,得让本小姑满意才行哦。” 就在这时,姬姒瞟到了树林后那一闪而逝的影子。 当下,她由衷的一笑。 笑过后,姬姒挑了挑眉,只见她拿眼瞟向陈十三姑,虽没有说一句,可那眼中的鄙夷,陈十三姑却是清清楚楚接收到了。 当下,陈十三姑大怒! 就在她腾地站起,走到姬姒面前,猛地朝她扇了一记耳光,令得姬姒踉跄的退后几步时,突然的,有一个小姑尖声惊叫起来,“啊!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那小姑的惊叫,引得所有人都回头看来,便是不远处的那几个郎君,也停下了交谈,一个个缓步走来。 陈十三姑先是一怔,待她转头看清那些事物时,不由尖叫起来,“蛇!蛇!快来人,快来人啊!这里怎么会有蛇啊!啊,有蛇!” 却原来,只见四五条小臂长的蛇,正蜿蜒着爬向了几个小姑! 五个小姑实在惊怕到了极点,有一个小姑双腿一软,瘫在地上动弹不得,有一个小姑则是拼命地朝着几下钻去,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至于陈十三姑和另外两个小姑,则是一边尖叫一边后退,鸡飞狗跳中,已经一个个挨到了潭水边。 姬姒一直缩着头,安静而惧怕的向后退缩着。在看到周围的士族郎君听到这里有蛇,而不敢靠近后,她看了一眼与主子们一样被这些无毒蛇吓得瑟瑟发抖的婢女们,朝着角落处隐不可见的使了个眼色。 当下,极其隐密的,几颗石子先后击中了二个靠到潭边的小姑,令得她们扑通一声落入了潭水中。 二个小姑一入水。惊吓声更响了。眼见她们的一些部曲冲了过来,姬姒突然干脆利落地脱下外裳,一个箭步跳入水中,只见她先是游到水深处的那个小姑旁,把那小姑拖到岸边后,姬姒又游向第二个小姑。 就在姬姒游向第二个小姑时,只听得扑通一声。陈十三姑终于落水了。 姬姒回头。隐不可见的一笑后,她拖着第二个小姑也游到了岸边。 然后,在越来越多的人围观下。姬姒不顾生命安全,不顾疲惫,游向了陈十三姑。 如陈十三姑这样柔弱到了极点的小姑,几乎是刚一落水。她便失控地哭叫起来。于是,因着她的哭叫。她第一时间就吞了几口水,当姬姒游到她身边时,她已双手乱舞,整个人开始下沉。 见到陈十三姑这么危险了。站在岸边的陈氏诸婢,一个个紧张无比地看着姬姒。因为姬姒能不能救回自家小姑,关系到她们的性命前程。这些婢女看向姬姒时,既紧张又说不出的感动。 此刻。那几条蛇已经被赶过来的众小姑的部曲收拾了,只有一个陈十三姑还在水中。部曲都是男的,虽然担心陈十三姑的安危,可他们不敢冒然下水,而他们这么一耽误,姬姒也游到了陈十三姑身侧,并抓住了她的头发,把她朝着岸边拖来。 人落到水中时,死亡的恐惧会使得人无望地挣扎,现在陈十三姑也是,虽然被姬姒拖着游向岸边,可她双手还在胡乱舞动。 潭水离岸很近,不一会,气喘吁吁的姬姒便拖着陈十三姑上了岸。就在把陈十三姑推上岸的瞬间,姬姒隐不可见的伸出一只手,在她的大腿内侧嫩肉处狠狠一掐! 姬姒的动作隐蔽,自是没人看清,只有因剧疼而清醒了一点的陈十三姑,陡然睁开了眼。 陈十三姑一眼看到压在自己身上姬姒后,又隐隐感到头皮生痛,大腿内侧剧痛,当下她明白过来,这些,都是这个让自己恶心的姬氏小姑施加于她的。 这一瞬,无边的恐惧与厌恶混合在一起,成了冲天的怒火。 当下,她的动作先于大脑,右手一扬,便是一个耳光重重朝着姬姒扇来。“啪——”的扇了姬姒一个巴掌时,陈十三姑的嘴里还没有闲着,她尖声叫道:“你这恶心的贱人,谁允许你碰本小姑了?来人,来人,这个贱人居然敢碰我,快快! 把她拖下去打杀了!” 于陈十三姑疯狂的喊叫声中,姬姒艰难地向后退去,这个一口气救了三条性命的弱女子,整个人在风中瑟瑟发抖,显得虚弱到了极点。 姬姒越是虚弱,那个尖叫喝骂着的陈十三姑,就更显得不堪了。 就在秦小草姬道一围而上,给姬姒披上外裳,半扶着她离去时,身周身后的众士族,终于纷纷议论起来。 姬姒自去年那场落水后,一直有注意练习游泳,再加上她营养向来均衡,可以说身体健康得很,走不了几十步,她便已恢复了力气。 见渐渐远离了喧嚣,姬姒转向一侧迎上来的孙浮,低声吩咐道:“雇上一些人,把刚才发生的事散播出去!” 姬姒微微一笑,轻声又道:“记得,多强调陈家那个排行十三的小姑,是怎么对自己的恩人大打出手,在发现自己被救后还出言不逊的。”她细声细气地说道:“多加一些内容,尽量说得精彩些。” “是!” 孙浮刚刚得了令离去,那一边,被姬姒相救了的另外两家小姑,已派人寻她了。 可是,她们派出的人虽然来得快,姬姒却走得更快,不一会功夫,她便顺着小道回到了自个驴车上。 直到姬姒在驴车上把湿衣换好后,姬道才爬上驴车,他接过秦小草手中的毛巾,一边给姬姒拭干头发,一边不解地问道:“姐姐,那些人找你是想向你道谢,你为什么要躲?” 姬姒一笑,她懒懒地趴在榻上,轻言细语道:“我要是不躲,就得接受他们的谢礼。这些士族的谢礼哪是那么好收的?别的不说,外面都说陈十三姑对救命恩人大打出手时,如果陈氏家族出面,非要我向众人解释原由,要我说陈十三姑的好话,我是说还是不说?而我走了,那以后的事就与我无干了。” 说到这里,姬姒转头命令道:“孙叔,你就近找一家客栈,咱们去住几日。恩,等流言成了事实后,咱们再回庄园。” 孙浮等人知道,她这是怕陈氏的人到庄园里找她。当下响亮地应了。 这边,姬姒这边踪影全无,姬氏庄园的仆人口口声声只说,自家小姑遇水受凉寻医去了,于是,那一边的陈氏,只能看着流言越闹越大。 陈十三姑这样一个士族小姑,本就是很多寒门庶族关注的重点,现在她又做出这等忘恩负义的事,一时之间,陈十三姑便成了家族教育不当,骄纵不知恩的女子典型。第四天,她定下婚约有了两年,本拟今年嫁过去的夫家上门来退婚了。虽说最终还是没有退成,可陈十三姑的名声,真毁得差不多了。 然后,陈氏对于姬姒这个救命恩人,还不得不感激,寻了她几天也没有寻到人后,陈氏只得大张旗鼓地让下人送了几车绵缎钱粮过去,当然,另外两个士族,也有送感谢礼过来。于是一夕之间,姬姒的家产,又增加了不少! 这还是其次,因着她的救命之恩,陈十三姑也罢,另外二个小姑也罢,不敢说姬姒的坏话了,不然的话,忘恩负义的帽子,就会套在她们头上。 ☆、第四十九章 另一面的谢琅 姬姒在客栈里过了两晚,第三天才回到庄园。 她是临近中午时回来的,看到她的驴车来了,众仆一窝蜂拥了上来。 姬姒掀开车帘,朝着众人笑道:“怎么都围上来了?真以为我病了?” 郑吴还没有开口,一侧,高挑清秀的秦小木已经咧着一口白牙笑得双眼都看不到了,“是这样的,刚才陈家和另外两家都把谢礼送来了,我们刚入了库,小姑,下去看看吧。” 姬姒刚要说不用,秦小木又兴奋地叫道:“小姑,你一定要去看看,那么多赔礼呢,把咱们的仓库都填满了。”另一个仆人则说道:“陈家送来了五车,另外两家一家二车,大多数是锦缎,陈家送了十封共计三百金,另外两家一家一百金。女郎,咱府上又添五百金了。” 姬姒微微一笑。 她跳下驴车,跟在众仆身后,朝着库房走去。 一边走,秦小木一边笑道:“小姑没来之前,我看到的最大碇黄金,还没有超过一两的。小姑来了之后,咱们仓库都不够用了。” 姬姒笑了笑,她转头看到几个仆人围着郑吴叽里呱里在闹,不由问道:“他们在求郑叔什么?” 秦小木说道:“守仓库呗!大伙今晚肯定睡不着,他们都想趁机看守库房呢。” 姬姒蹙眉道:“咱们的仓库,还需要特意派人看守?”不对啊,她明明记得,自家仓库位置很隐密的,根本无需派人看着啊。 秦小木乐道:“才不是看守呢。他们就是想坐在仓库外面,守着那些宝贝睡觉。” 原来是这样。姬姒笑了。 姬姒没有在庄园多呆,她可不想让陈家人知道她这么快“康复”了。因此,与仆人们热闹了一阵后,她又带着秦小草,随着孙浮等两个护卫,朝着清远寺驶去。 来到清远寺时,正是午后临近傍晚。刚下过一场暴雨的建康。山路有点湿滑。 不过,风雨晴晦皆可诗,众士族子弟。是不会因为雨水而放弃出游的,姬姒一路走来,听到山寺前不时有笑语声琴箫声传来。 光是听着这些笑声,便让人身心舒畅啊。 不一会功夫。姬姒便来到了山腰,那笑声正是从这里传来的。姬姒一边走。一边转头看去。 哪知,她才看了一眼,那四个正在放声大笑的青年郎君中,便有一人看到了姬姒。当下。那人咧开一口雪白的牙齿,朝着她挥手叫道:“兀那小姑,某这几天都在念着你呢。没有想到这就遇上了。真是甚巧甚巧。” 这个青年郎君,正是姬姒对谢琅那个美男子大放厥词时遇上的那个。 这人话一出。嗖嗖嗖,他身侧的几个同伴都转头朝姬姒看来,只是与别的郎君见到姬姒的反应不同,此刻,这些郎君都是一脸似笑非笑的,看来姬姒的豪言,早就传到这几人的耳边了。 见姬姒不肯上前,那青年郎君颠颠跑了过来,他一把扯着姬姒的衣袖便走,嘴里则高声嚷嚷起来,“谢十八!谢十八快来看啊,我今儿逮到了那个说你“等着痴肥”的小姑了!我跟你说啊,这小姑是个真胆大包天的,她那天还说,“君子可以欺负,小人使人尊敬,所以她很喜欢欺负你谢十八!” 转眼,他又大声嚷嚷,“谢十八,今儿你要是连这个小姑也不治一治,那你就不是男人,你就是他妈的连小人也不如!” 姬姒瞪大了眼。 她傻楞楞地看着扯着她不放的青年郎君,这人一边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吼大叫,还叫嚷着让人惩罚她这个小姑……这人,真是男人吗? 可让姬姒没有想到的是,她还在蕴莨羞恼,那一边,另外几个郎君已经拍的拍自个大腿,笑得笑得前仰后俯,通通是对这人的话不以为耻,深以为然的模样。 终于,在几个郎君的大呼小叫中,从寺院的侧门,缓步走出了一个玄衣郎君。 陡然见到这个玄衣郎君,姬姒岂止是吃了一惊?她简直是瞪大双眼,给看痴了去。 谢琅这个总是一袭白衣,总是褒衣博带,高冠峨峨,充满正人君子气息的名士风范的郎君,也不知怎么的,今日竟换上一袭胡服。 只见他外面披着一袭黑色玄袍,下身是紧身胡裤,双脚上一双高梆靴子,腰间还佩了一柄利剑。 谢琅这个人,本身就俊到了极至,而且他给人的感觉,总是悠然的,雍容的,镇定平和的。 可这一刻,他一改这南方士族的穿着,把自己打扮成胡装才有的利落时,那双大长腿,那高挑俊挺的身材,光是站在那里,便如一株千年挺直的玉树一样,竟是俊到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地步。 此刻,这个一袭玄衣映得脸孔越发白皙,映得双眸越发澄澈玄远的谢琅,正背倚着那侧门,双手抱胸静静地朝着姬姒望来。 他的目光,没来由的让姬姒感到了一种羞愧。 姬姒的羞愧,另外几个郎君也看到了,可他们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那紧紧揪着她衣袖的清瘦郎君还在哇哇直叫,“谢十八,就是这个女娃儿!那天我亲耳听到了,她竟敢欺你辱你,竟敢说你会变成肥猪,还说你比小人都不如!真的,她的那些话都是我亲耳听到的,现在人我也抓到了,你有什么手段,一定要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儿使出来!” 这人说到这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心事,竟是双手叉腰,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谢琅对上小脸涨得通红的姬姒,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笑后走了出来。 他缓步走到众郎君身侧后,欠身在一个榻上坐下,然后,他跷起那双大长腿。朝着姬姒看了一眼后,他含着笑声音轻柔地说道:“一个年纪小小的姑子,就敢背后议论当朝大名士?”几乎是他刚把“当朝大名士”几个字一说出,一个郎君便是嘴一张,一口酒笑喷出来,在他忙着咳嗽时,另外几个郎君乐得不知东西了。 自始至终。谢琅都是笑容浅浅。他那双明澈悠远的眸子又朝姬姒定定地瞟了一眼后,突然的,他徐徐说道:“既然有罪。那就当罚。来人,把这樽酒送给那位小姑,让她一滴不剩的全部喝下去!” 谢琅这个惩罚,却是颇有他家祖先的风范。在谢安那个时代,他谢家人惩罚一个犯事的百姓时。也是给他一大壶烈酒让他喝的!因此,众郎君虽然有点不服,可他们也无话可说,便乐呵呵地看着谢广提着一大樽酒。砰的一声放在姬姒的面前。 姬姒涨红了脸。 她可怜巴巴地瞅了谢广一眼,却见这个前两日还对她笑脸相迎的故友木着一张脸,浑然与她从不相识的样子。至于那个跷起双腿,双手抱胸的郎君。那眸光更是让她打了个寒颤。 于是,姬姒老老实实地接过酒樽,开始自己给自己倒酒,一小盅一小盅的喝了起来。 别说,这酒入口还挺好喝,有点芳香,有点甜味。 姬姒喝了几口后,索性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可姬姒不知道,这酒的后劲那是很足的,才喝了三盅不到,她已双颊晕红,抬头看谢琅时,那水汪汪的眸子都在转圈。 谢琅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后,漫不经心地站了起来,转身离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在高谈阔论的另外四个郎君,突然听到谢十八那清冽动听的声音带着点惊喜地传来,“原来净远方丈所说的三十年女儿红,竟埋在这里!” 什么? 几乎是谢琅的声音一传来,几个郎君便喜癫了,净远方丈乃是当世酿酒高手,他俗家时酿过一坛号称绝无仅有的女儿红。这事虽然很多人知道,可从来没有一人知道那酒具体的所在,此刻听到谢琅说起,几个郎君真是喜疯了。 那把姬姒强扯而来的清瘦郎君,是陈郡袁氏的子弟,他酒瘾最大,第一个冲了出去。 冲出几百米后,他看谢琅的声音正是从围墙后传来的,便三不两下朝着围墙上一窜,转眼间,他便爬上了围墙。 袁家郎君趴在围墙上,一眼便看到谢琅站在围墙下,他身周甚是阴暗,袁家郎君匆匆扫了一眼,注意力便被谢琅那正仰头直灌的一坛酒吸引了注意力。 当下,袁家郎君哇哇大叫道:“谢十八,你这小人,早就跟你说过,你喜欢吃独食这个毛病很不好。我呸!你快把酒坛放下!”一边叫,他一边二话不说地跳了下去。 就在袁家郎君跳下去的同时,另外三个同时被吸引过来的郎君也先后跳上了围墙,然后,他们同样一边大叫一边斥喝着跳下了围墙! 只听得扑通扑通声不绝于耳。袁家郎君一落地,才发现自己脚下的泥土甚软,特软…… 他下意识的惊叫一声,然后一个转眼,他便发现自己整个人沉到了泥沼中,只剩下胸脯以上还露在外面,而那个谢十八的脚下,稳稳地放着一块青石,此刻,那厮正玉树临风的,居高临下地朝他望来。 “扑通扑通”声还在响起,转眼间,四个郎君通通掉入了泥沼中。 看到这四人全部被烂泥给埋了,只剩下一颗脑袋,半边胸膛露在外面,那溅满泥印的脸上,四双眼睛正眨巴地着看着自己。 很明显,这四人还有点晕,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处境。 见状,谢琅慢条斯理地把手中的酒坛朝后一扬,随着酒坛碎裂声传来,袁家郎君收回目光,怒道:“谢十八,你竟敢用空酒坛讹我?” 另外一个郎君也怒道:“谢十八,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样做,对起得孔子他老人家?” 谢琅优雅的从袖袋里掏出一块手帕,他一边慢条斯理地拭着自个手指,一边轻声说道:“脏!臭!” 众郎君大怒,袁家郎君咆哮道:“笑话!掉进泥沼哪里不脏不臭的?有本事你也跳进来看看!” 另一个郎君痛心疾首地叫道:“谢琅啊谢琅,世人都说,你是当今之世最后一个还光风霁月的君子了,你这样的行为,对得起你的名声,对得起天下人对你的厚望吗?” 谢琅眼也不眨一下,他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拭干净自个手指后,顺手把那手帕扔在袁家郎君脸上,然后他朝着谢广等人说道:“把四头泥猪抬回他们府中,恩,告诉几位长者,便说我谢十八无意中听到几位故友的求救声,后来发现他们是失足掉进泥沼了,便着急救了他们又送回去,还请长者们找几个大夫来看看,免得着了风寒。” 谢广几人连忙声音响亮地应了,一个个忍着笑找到绳子,开始拖扯起这四个变成泥猪的郎君来。 一侧,谢琅淡淡地瞟了一眼四个对他破口大骂,十分无理取闹的伙伴一眼后,大长腿一跨,轻轻巧巧地跳上干净的地面,再转过身,施施然地朝着喝多了酒,开始胡言乱语的姬姒走去。 ☆、第五十章 卿意如何? 看到谢琅过来,一直守在姬姒左侧的谢才走到近前,他忍俊不禁地说道:“郎君你猜姬小姑刚才在做什么?她号称自己诗书万担,博古通今,不管是西汉东方朔,还是前朝董仲舒,都没有她的本事大。” 跟在谢琅身边,两人一边朝着姬姒走去,谢才一边低笑道:“刚才她一直在背书,从论语背到了中庸,郎君,我看她那个样子,还真把自己当成饱学鸿儒了。” 谢琅抬起头,看向阳光下抱着酒樽转着圈圈,摇头晃脑的姬姒,他声音轻柔地说道:“看来醉得狠了。” “谁说不是?”谢才忍笑道:“就在刚才,她还站在石几上,宣称自己要变成自己的哥哥,以后出将入相,仗剑四方,做风流名士,为她的妹妹,也就是她自己谋一个上好姻缘。” 听到最后一句,谢琅一怔,转眼间,他微笑起来。 这时,两人走了一会,也走到姬姒面前了。 看了一眼抱着一盅酒,一边小口小口地抿着,一边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的姬姒,谢琅挥了挥手,说道:“都下去吧。” 秦小米一怔,她担忧地看了自家语无伦次的小姑一眼,刚才她一直在旁边,可是亲眼目睹了自家小姑喝醉酒后的狂妄的,这种情况下,让她与谢十八这样的贵人独处,真的妥当吗? 秦小米也只犹豫了一下,当谢琅那双澄澈悠远的眸子看向她时。秦小米不由一凛,下意识便低下头应了,乖乖地退了下去。 等众人都退下后,谢琅懒洋洋地坐下,他跷起一双长腿,朝着喝了大半樽酒,脸蛋红朴朴的。眸子水汪汪地。瞅向他时,只会咧着嘴傻乐的姬姒看了一会,又仔细倾听了一会她的嘀咕声。发现姬姒真的在背书,谢琅不由失笑。 他站了起来。 提步走到姬姒身侧,轻轻扶住她的腰,谢琅倾身看着她的双眼。温柔地说道:“阿姒,我是谁?你还认得么?” 姬姒看向谢琅。眼睛弯成了一线。 谢琅对上她的笑容,不由也是唇角一弯,他的声音越发温柔低软了,微微凑近姬姒。他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眸光中更是笑意盎然,“阿姒。还认得我么?” 一直盯着谢琅看了许久,姬姒才在他再次的询问中恍然明白了过来。只见她把头一点,碎碎念道:“我当然认得你,你是谢琅,你是陈郡谢氏的谢十八!” 听到这里,谢琅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他伸出一只手,一边轻轻地抚着姬姒的背,好让她舒服一些后,他那动听到了极点的声音,悠然轻缓地再次问道:“那,对上谢十八时,你可有什么想法? 她对谢十八有什么想法? 姬姒双眼眨巴了一阵后,眼睛又开始转圈,过了一会,她干脆把脸都埋在酒盅里,朝着空酒盅猛吸。 谢琅轻叹了一声。 只见他伸出一只手罩在酒盅上后,谢琅牵着她的手,徐徐走到几旁站定,从盆里拧干一条毛巾,谢琅把那毛巾在姬姒的颈后和额头上擦了擦,让她终于清醒点后,他温柔地看着她,再次问道:“阿姒,谢十八是你什么人?” 姬姒一直乖乖地站在那里让他服侍,现在见他把毛巾放下,她还不满地哼哼两声。几乎是谢琅的毛巾一放下,她便身子向下一滑,扑通一声坐倒在谢琅脚前。 坐在地上,姬姒还抬着头,还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谢琅,一副在仔细看他认他的模样。 谢琅低着头,含着笑鼓励地看着姬姒。 就在这时,姬姒欢呼一声,猛地扑了过去,只见她紧紧抱着谢琅的大腿,声音亢奋地叫道:“谢家郎君!谢十八!我名唤姬姒,今年十四岁,我跟你说哦,你别看我现在就这个模样,可我再过二三年长大了,那可是风华绝代一美人,是姿色不会逊于你的大美人!” 谢琅低头看着姬姒,微微颌首,“恩,你是姬姒,你以后会是大美人,我知道了。继续说下去!” 姬姒露出八颗牙的雪白笑容。 以一种极谄媚极灿烂的表情对着谢琅后,姬姒紧了紧抱着的大腿,高声宣布道:“谢十八,姬姒要攀附你!” 姬姒这一声喊,当真又响亮又理直气汢,直是气冲山河! 谢琅笑了,他低头看着她,声音轻柔地说道:“傻小姑,你就只想攀附我?” “那当然!”这一次姬姒的回答又干脆又响亮,感觉到谢琅移了一下腿,她还双手一紧,死死地给缠住,一边满意地抱着谢琅那双大长腿,姬姒一边滔滔不绝地嚷道:“我就是要攀附你!我告诉你哦,你谢十八就是一个前所未有的金大腿。喂,金大腿你懂么?就是特别贵重,哪怕从靴子里漏一粒砂出来,也可以让我吃香喝辣的人!我跟你说哦,早在荆县时,我就准备攀附你了。你这人虽然风流了点,房中的婢子都是绝色,可我姬姒一不图你的美色,二不想嫁给你做你的女人……”这时的姬姒,正说得满腔兴奋激动,哪里注意到这时刻她紧紧抱着的那个金大腿,脸上的笑容已经收敛起来了? 虽是收起了笑容,谢琅的眸光还是温柔的,语气更是温柔得不可思议,他慢慢蹲下,伸手抬起姬姒的下巴,他轻言细语地说道:“恩,你一不图我的美色,二不想做我的女人,你就是觉得我身份贵重,特别想攀附?” 他这话一落地,姬姒便猛点头,她格格笑道:“是啊是啊,你可真是聪明!” 很是夸奖了谢琅一顿后,姬姒又道:“想我姬阿姒那是什么人?我可是天下间顶顶聪明,顶顶博学,顶顶自制力强的美貌小姑!谢琅那厮虽然一而再再而再的色诱于我,可我就从来没有心动过。”说到这里,她乐了起来。 转眼,她看到谢琅的脸色,怔了怔后奇道:“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难道你心情不好?还是有谁欺负你了?”姬姒猛地拍起自个胸膛来,嚷道:“我跟你说啊,谢十八,你有什么麻烦尽管告诉我,我姬姒神通可大着呢,这天下间前几百年的事,那是知道的人很多,可这天下后几十年发生的事,知道的就只我一个了!” 她吹到这里后,突然歪了歪头,朝着谢琅问道:“对了,你后来成亲了么?生了几个孩子?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了?” 谢琅这时已经慢慢站起。 他低着头,静静地看了姬姒一会后,谢琅突然轻声问道:“姬姒,如果谢十八愿意把你收房,以他的品性为人,以后也会厚待于你,你愿是不愿?” 他这话虽然很轻,却因眼中带笑,声音温柔,楞是让醉酒了的姬姒都感到了认真。 于是,在他开口之际,姬姒一直眨巴着眼瞬也不瞬地看着他,等他把话说完后,姬姒才猛然摇起头来。 她这头摇得很起劲,摇了一阵后,她似乎摇上了瘾,又狠狠地摇了一会。 直到姬姒把自个都摇晕了,谢琅才徐徐地问道:“为什么不愿意?以我的门第,便是一百世家中,也多是嫡女愿意为我之妾。” 姬姒这时摇得太晕了,于是她伸手扶住自己的头,可手刚刚松开谢琅的裤腿,她又慌了,连忙头也不扶了,再次紧紧抓住他的裤脚。 终于,在谢琅问了第二遍“为什么不愿意”后,姬姒回答了,她弯着双眼格格笑道:“你可真笨,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问我!”她挺认真地回他道:“我抱紧你的大腿就什么都有了,干嘛要进你家的门?你家门坎那么高,你院子连婢子都美得不像话,我在外面,长大后还可以凭姿色诱惑一二个好郎君,进了你的院子就什么也没有了。嘿嘿嘿嘿。” 想到以后的事,姬姒高兴得流起口水来,笑得更是眉眼弯弯,快乐得紧。 谢琅一直低着头,一直认真地看着她。 良久后,他低笑出声。 然后,姬姒的脸被人捧起。 谢琅捧起姬姒的小脸,朝着她的眼,她容光焕发的脸静静地看了好一会。然后,他慢慢松开她。 过了一会后,谢琅收起了笑容,转过身朝外走去。 走了十几步,他的吩咐声轻柔地传来,“姬小姑喝醉了,把她的婢子叫过来好生服侍。” 谢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好的。” 就在这时,谢琅却停下了脚步。 过了一会,谢广有点不解地声音传来,“郎君,你怎么了?” 许久后,他听到他家郎君轻言细语地问道:“阿广,我对于天下女子来说,并非良配,是真的么?” 谢广哧笑出声,说道:“这怎么可能?郎君名满天下,不想嫁给郎君的女子,还没有出生呢。” “是么?”谢琅轻轻应了一声,过了一会,他低语道:“等姬小姑醒了你就告诉她,便说,我这阵子有点事要外出一趟。默写一事,她可自个在府中完成,写好后再交给我不迟。” “是。” “今日天空澄澈,晚间定是明辉千里,去叫上袁三十八等人,便说谢十八胸中微有不适,愿与诸君遨游山河当中,只求一醉!” “好的郎君。”L ☆、第五十一章 根骨内媚的姬姒 因醉酒而呼呼大睡的姬姒,直到第二天醒来,才发现自己竟回到了庄园。 她按着头,隐约记得昨天是与谢十八见了面,好象她还说了许多话,可是具体说了什么呢? 姬姒从榻上挣扎着爬起,拿起铜镜朝里面那个因宿醉而脸色发青的少女看了一眼后,姬姒放下铜镜,喃喃自语道:“我怎么好象做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事,有大祸临头的感觉?” …… 却说那天被路太后强行送回瘐府后。几乎是一夜之间,建康的上流权贵家,都知道小瘐张氏是个毒妇,苦心竭虑地算计自家亲姐留下的孤女。 对张氏也好,瘐氏也好,瘐张氏所犯的错,都是无法容忍的,最重颜面的士族,向来便是有腌臜,也给蒙着盖着,可小瘐张氏和瘐施儿却把这事闹到了太后面前,令得两家颜面尽失。 最后,瘐张两家商量过后,最后由瘐府把她休弃回去,而张府则把她推到了庵堂,让小瘐张氏下半生在庵中悔过。 同样的,瘐施儿也因把事情闹大,也有过错,所以她被罚闭门思过半年,并于半年后,会嫁到远离建康的蜀地去。 朱张氏匆匆从苏州赶来时,一切已尘埃落定,她看到的,是消瘦许多,眼中再无神采的亲姐。 姐妹见面,当下抱头痛哭。哽咽声中,朱张氏泣道:“姐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张氏这时也是悔不当初,她紧紧抓着自家亲妹的手,哑声道:“小妹,我不甘心呐!” 她重重闭上眼睛,又道:“那副屏风。明明已被剪毁,可我千防万防,就没有想到在这建康,居然还有一个擅长回纹绣的高手!” 说到这里,张氏睁开了眼,她紧紧所着妹妹的手,因握得太紧。直令得朱张氏蹙起了眉。 盯着朱张氏。张氏说道:“妹妹,瘐施儿辱我如此,半年后她就会远嫁蜀地。你要心疼我,一定要在这半年里让那贱婢记住些什么!还有那个替瘐施儿补绣屏风的,也一定不能放过!” 朱张氏低下了头。她小心地从亲姐手中抽回手,沉思起来。 “妹妹!”张氏声音一提。在令得朱张氏抬头看来后,张氏轻声说道:“妹妹尽管放心。那个女子,不过是个寒门孤女,五哥的人探查了一下,这阵子颍川陈氏的十三娘不是被人说殴打救命恩人了吗?她的那个救命恩人。就是我那仇人!而且那一家,除了四五十号仆役,连个当家做主的男丁都没有。”张氏又说道:“听说。瘐施儿为了感谢,还把自己位于乌衣巷的那套二进院子给那孤女了。也是五哥一直盯着那套院子,才知道那孤女就是害我落此地步的贱婢!” 张氏唇角浮起一个狠毒的弧线,又道:“妹妹,你那侄儿,我那九郎虽然也号称嫡子,可他却是没有多少继续权的,你一定要帮我把那套院子进来,我要留给我家九郎以后交际应酬用。那可是位于乌衣巷的院子啊!” 接着,张氏又说道:“至于那孤女的一手回纹绣绝技,妹妹自可拿了去,以后妹妹的女儿只要不是嫁到建康,都可以凭着这门技艺撑起门面。”至于建康这里,路太后和众贵夫人已经知道回纹绣的主人另有其人,这些好面子的士族,还是不太好意思明目张胆当成自家技艺的。 朱张氏看着张氏,心里对她到了这个地步,还在贪图人家的家财技艺有点不以为然。只是一对上她憔悴消瘦的面容,对着她不见雍容只余戾气的眼眸,终是低声应道:“好!” 几乎是她的声音一落,张氏便笑了起来。 朱张氏离开庵堂时,便接到了自家五哥递上来的,有关姬姒的各种资料。 朱张氏只是看了一眼,便轻轻笑了起来。 听到她笑声与平时不同,一侧的婢妇凑近来,小声问道:“夫人,怎么了?” 朱张氏把那页纸抖了抖,轻声笑道:“我姐姐还以为这只是个寒门孤女呢!可你看看这上面记载的?精通算术,博得兰陵萧奕另眼相看,因此导致咱们的建康第一美人都恨上了。对了,这里还提到了一点,近几日,谢家琳琅身边的亲信谢广,也与她有走动……啧啧啧,不过才来建康多久?这小孤女便弄出了这么多事,看来还真是个不可小看的。” 就在这时,又是一个婢妇走了过来,那婢妇来到朱张氏面前后,朝她行了一礼,恭敬的又递上了一张纸。 朱张氏拿到手中看了起来。 见那么少少几个字,自家夫人看得这么专注,这么凝神,一侧的婢妇不解地问道:“夫人,这上面又说什么了?” 朱张氏抬起头来,她看了婢妇一眼,说道:“很凑巧……大哥身边的扶陵女恰好目睹过那孤女,给她相了骨。” 扶陵女? 那婢妇一惊,暗暗想道:不过一寒门孤女,竟引起了扶陵女的注意,看来确是不凡。 西汉时,吕后的父亲一口咬定刘邦和自家女儿吕后,都是大富大贵之相,其所谓凤目细颈之说,便是相骨。 而相骨一术发展到今天,有的学派,便把它与阴阳双修相结识了。何谓阴阳双修?就是通过男女间的事达到长寿或成仙目的的修练方法。这阴阳双修流行极广,到如今已经成了一门专门的学说。不管是今时今世的权贵,便是后面的千多年间,历代帝王和权贵信中都信仰者众多。 扶陵女的相骨走的就是阴阳双修的一脉。在这个享乐主义扩张到了极致的时代,所有无所事事的士族,都在极力的推崇一切能让自己感官获得最大快乐的人和物。 有所谓上有所求,下有行焉,因此出现了一大批和扶陵女一样的相骨者,他们通过对民间众多女子的观察,来判断她以后长相如何,身材如何,有没有福气,能不能诞下优秀出众的子女,能不能进宫,或者适不适合当玩物。 朱张氏拿起那张纸,说道:“扶陵女以为,那孤女虽是年幼,却容色天成,其人肌白肤香,眉尾上扬,眼尾处略呈桃红色,再加上根骨内媚,分别应该是骄纵轻浮之女。可她偏生了一双凤眼,那凤眼黑白分明,有凛冽之光,再加上此女气定神闲,步履雍容,使得轻浮尽去,如此一来,她整个人的骨相都上了一个档次,料来再过二年,她就会成为一个可艳可雅的倾城绝色。”念到这里,朱张氏讥笑道:“就凭着这张纸,那姬姓孤女就可以买个好价钱了。” 说到这里,朱张氏闭上了双眼,她喃喃念道:“既然陈郡谢氏,兰陵萧氏的人都注意到了她,那就不能用太粗暴直接的手段。”那婢妇自是知道,自家夫人所谓的粗暴直接手段,莫过是打和杀二字而已。 过了一会,朱张氏又喃喃念道:“同样,有了陈郡谢氏和兰陵萧氏的郎君对她上心,这孤女正值豆蔻年华,对一般郎君,只怕也看不上,让我儿子纳她为妾的话,只怕她也不会愿意。” 又过了一会,朱张氏继续自言自语道:“罢了,夫君向来不喜我手段粗暴,这事还是迂回一番吧。”转眼她又说道:“姐姐败就败在太贪了,毁一个人就手段干脆点,这样又想毁人家又想得其家财,最是容易出事。 说到这里,朱张氏睁开眼来。 她看着那婢妇,伸出白嫩纤长的手指,把指甲扣在扶陵女的那张相骨书上。朱张氏细声细气地说道:“罗妈,你把这张纸送给张氏贺之。你问问他,对这个姬氏女有没有想法,如果他不想动手的话,我就会把这页纸送给刘义康了。毕竟这还没有长大的容色天成,根骨内媚之女,那是极其罕见的。更何况,这姬小姑精通算学,又能写得一手好行书,是个才女。” 那婢妇连忙躬身应了,接过那张相骨书,转身急步离去。 目送着婢妇离去,朱张氏的唇角噙起了一朵冷笑。 却原来,那张贺之,便是那日秦小草介绍的,建康五大美男之一。 只是,相比起别的美男,这个张贺之在世人中的评价,一直毁誉参半。因为,一方面他确实才高绝世,一手美人图天下无双,再加上他于琴棋,特别是道家阴阳学上,都造诣颇深,甚至可以说,在道学阴阳学上,他是当世宗师。 可这样一个大才子,大美男,却有一个毛病。那就是,他喜欢征服不可能征服的女人。在世间的传言中,当朝几位公主,甚至前朝还遗留下的嫔妃,他都是入幕之宾,听说还有一些大士族的族长夫人也倾情于他,当然,这后面一说,纯粹是流言。 至于小姑,他一般不招惹,张贺之自己说过,在室女太过青涩,温驯的守规矩讲贞洁的玩起来太麻烦,而他只想征服世间最难征服的女人。 不过在朱张氏看来,那个张贺之就算对姬姒不感兴趣,他看到了扶陵女这么一个批语,也会心动的。再说,就算他不下手,只要他为姬姒画一副美人图,那姬氏女的艳名,便会上一些性好猎色的大人物的名单?L ☆、第五十二章 铩羽而归的美男 姬姒对着镜子照了半天,感到头还有点痛,又窝在榻上晕晕睡去。 她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中午。 看到安静地用着餐,姿态优美,神情餍足的姬姒,秦小草犹豫了一会后,试探地问道:“小姑,你昨晚喝那么多酒,现在还舒服吗?” 姬姒仔细地咽下口中的食物,细声细气地说道:“已经舒服了。”转眼她又轻声责备道:“有所谓食不言寝不语,你也读了不少诗书,这个规矩怎么不懂得?要是在外面,可不让谢广他们腹诽了去?” 秦小草睁大眼看着姬姒,暗暗想道:你老人家倒是会教训别人,可你昨天晚上大放厥词,言辞滔滔之际,简直是连孔老夫子都不放在眼里了,现在才担心他人腹诽,岂不是事后文章? 可这番话,秦小草想了又想后,还是没敢说出。她想着,自家小姑平素最从容,那也只是一个闺阁女子,她要是知道了昨天晚上她都说了什么话,一定会羞愧难当,说不定还闹死闹活。哎,还是别让她知道的好。 用过餐后,姬姒用手帕细细地拭干手,她换了一袭深衣,戴着纱帽便朝外走去。 秦小草一怔,连忙跟在她身后上了驴车。 驴车走了一会,外面传来孙浮的声音,“小姑,咱们这是往哪里去?” 姬姒说道:“去清远寺啊,你糊涂了?” 秦小草连忙说道:“是这样的小姑,昨天谢家郎君说了,以后小姑不用特意跑到清远寺,还说你在家里默写那什么就可以了。” “什么?” 姬姒吃了一惊,她转头看向秦小草。正要问为什么时,又记起昨天谢琅那一袭胡装。那厮打扮得那么干练,定然是有要事去忙了。 于是,满心想着如何措词,如何不伤姬姒的自尊心的情况下向她解释缘由的秦小草,听到自家小姑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又把头转回去了。 把头伸到外面。看着明艳艳的太阳。闻着空气中隐隐传来的花香和脂粉香,姬姒高兴地说道:“还是去清远寺吧。那寺院后面不是有一片湖泊吗?听说从那湖中看清远寺,青山幽静。钟声悠远,山寺如画,实是一大景观。对!就去那里,孙叔。等会你去弄一叶扁舟来,我要站在舟上看这自在山水。” 外面。孙浮响亮地应了一声,“好的小姑。” 不一会功夫,姬姒的驴车便来到了清远寺。 把驴车寄放后,姬姒带着秦小草步履悠然地朝着湖畔走去。至于孙浮。则是忙着去弄扁舟了。 四五月的建康,实在是舒服到了极点。天虽有点热,却也没有太热。举目一望,只见一个个身着褒衣博带。脚踏木履的士族男女,行走在青山中,绿树下,湖水畔。 魏晋以来,士人着装,第一个看重的就是舒服,因此,汉时必须衣着严整的,现在许多人都坦胸露腹了。汉时衣着厚重,现在薄衫一片。 舒服了,也更美观了。姬姒瞟了一会,便与秦小草站在一片柳树下。 她没有等太久,一刻钟不到,孙浮便撑着一叶扁舟晃晃悠悠过来了。 秦小草看着那扁舟,苦着脸说道:“小姑,我怕水,我不敢去。” 姬姒头也不回地说道:“无妨,整个建康的士族都不敢的,你就留在这里看看风景吧。”说罢,姬姒在众多小姑目不转睛看来时,一个箭步跳上了扁舟,并在她们嘲讽的笑声中,撑着扁舟飘入了湖泊中央。 说起来,偌大的清远湖,敢驾着一叶舟便在其上飘浮的,便只姬姒主仆了,举目一望,湖中零零落落有画舫三四只,远处的桥头石亭畔,还有垂钓者三五个。 就在姬姒亭亭玉立地站在舟头,随着水波而上下起伏,顺着风势而衣袂飘飞时,一个画舫里,传来了一个童子的叫声,“郎君,快看那叶舟!那上面的小姑,就是扶陵女批语了的那个姬姓小姑!” 几乎是童子的声音一落,舟中便传来一个青年郎君低沉磁性的笑声,“可免了我一程路了……把画舫开过去!” “是!” 不一会功夫,姬姒便发现,一只装饰豪华的画舫朝着轻舟驶来。 姬姒本是漫不经心瞟一眼的,可就在彼此相距不到五十步时,那画舫舱门大开,一个风度翩翩的俊美郎君走了出来。 姬姒怔住了。 她没有想到,这样偶然遇上,竟然也能遇到这么一个美貌郎君。眼前这个郎君,那随风吹拂的白色广袍上,就那么用沷墨画上了一个立于牡丹丛中的美人。美人只有几笔,却把那种雍容的,骄纵的,仿佛无人放在眼里的傲慢和美丽刻画得栩栩如生。 同时,他不像现今的士族那样,用巾幅或丝笼束住头发,而是和汉时的王孙那般,以玉做冠,玉冠整起他的乌发,露出这郎君宽广的额头,和那挺拔立体的五官。 这人生得俊美无畴,他有一双薄唇,总在似笑非笑,有一双桃花眼,看人时总是含着几分情。这样的长相,在这个重视骨相的年代,原本应是轻薄的,被人看不起的,眼前这个郎君,却让人生不起丝毫的轻视之心。 为什么呢?因为他有一种流溢于外的风流和优雅,这是真正的风流和优雅,这个世间,名士们的风流,多少带着几分高远的寥落,放纵士族们的风流,又带了几分苍白的贵气和奢靡,只有眼前这个郎君,他的风流和优雅,竟是带着这个时代绝无仅有的安逸,和富贵到了极致后,自然流敞出来的生活品味和愉悦自在。 是的,这美男子是安逸的,愉悦的,轻松的,这种太平盛开。华美人间才能陶治出来的闲逸之气,把他的风流和优雅,装点出一种可以让女人感到宁静的庇风港。 就在姬姒朝着那郎君打量时,那郎君也在向她看来,他唇角含了几分笑,眼中光波流转带了几分情,配上他那玉面朱颜。瞬时让人心口砰砰急跳了几下。 那美貌郎君含着笑朝着姬姒打量了一眼后。有点遗撼地瞟过她那一袭深衣。深衣这种服装,自先秦流行到如今,它有一个特点。穿起来简单,穿在身上舒服,只是美观度稍欠,而且这种衣裳上襦下裳。很不显身段。 这个美貌郎君,自然就是大士族中。吴四姓里的吴郡张氏的嫡子张贺之了。 却说张贺之朝着姬姒打量一眼后,他微微侧过了头,薄唇微启,张贺之朝着身后的童子问道:“那套幽兰紫羽裳可在这里?” 童子连忙说道:“回郎君的话。在的。” “很好,让婵儿拿出来,便说。呆会有一位贵客会穿上。恩,让婵儿把衣裳熏香。免得客人不喜。” “是。” “再烧点热水吧,虽是暮春之水,却也能冻人,如此佳人,可不能落了风寒去!” “是。” “看眉眼是不凡的,只不知骨相如何?恩,呆会打湿了正好摸一摸。这样吧,把我的画架也准备一下,等她沐浴更衣之后,更是夕阳西下之时,我要在这清远湖上,画一副夕阳美人图!” “是!” 姬姒只是朝那美貌郎君看了一眼,便迅速地回过头来。只是回头之后,她在心里不免想道:这个郎君可真够俊的,光论外表风姿,比起萧奕和三皇子几人都毫不逊色,也不知他是建康五美男中的哪一个? 姬姒的身侧,孙浮一边划着舟,一边也在朝那美貌郎君张望,孙浮看了又看,转向姬姒赞叹道:“小姑,这个郎君不但长得极俊,而且他那身气派也让人感到舒服。看着他,就让人觉得这世间不那么窘迫了。” 能让一个本身没有多少才学的下人说出这样的话,这个郎君那一身的盛世奢华之气,还真是满得都要溢出来了。 就在姬姒如此想来时,突然的,孙浮惊叫出声,“小姑,小心!” 孙浮只来得及说出这句话!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样什么物事,夹在一股河风中朝着姬姒的膝盖射来! 姬姒本来就是站在舟边,她人也在出神,那东西猛地撞上的她的膝盖时,姬姒不由自主的向后猛退几步,只听得扑通一声,姬姒落水了! 陡然落水,饶是姬姒早就学会了游泳,也免不了片刻惊慌,因此,她没有注意到,那样东西不止击中了她,还击中了孙浮的手,令得他操舟的动作一歪,猛然荡到了六七步开外。 就在姬姒在水中慌乱的刨动时,突然的,一侧,一个华丽含情的嗓音低沉的传了来,“快,牵着我的手!” 却原来,刚才还在旁边的画舫,不知何时已荡到了她的身边,而画舫上那个华丽的美男子,正微欠着身,朝她伸出了一只援助之手! 看着伸到了自己面前的白皙修长的手,看着含着笑,朝自己温柔望来的美貌郎君,几乎是突然的,一个念头浮上了姬姒的心头:她原本站得好好的,这又是远离岸边的湖中心,那个砸中自己膝盖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那东西,除了眼前这个画舫,还真没有别的来处! 接着,姬姒又想道:我这般落入水中,浑身*的,要是被这人一抱一摸,那还有什么名节?今时今世虽然远没有汉时那么严苛,可有了这一曲后,我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些念头,是电光火石中一闪而过的。姬姒一想通,再抬头看向眼前这只白皙修长,上面还戴着一枚玉戒指的手时,便生了几分警惕,再到她迎上美男子那双眼,看到他稳操胜劵的眼神,便一切都明白了! 眼前这人,在算计自己!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算计自己,可姬姒向来行事果断,骨子里也有几分狠性,于是,她装作慌乱又依赖的样子,紧紧地握住美男子的手,再然后,她仰起头,朝着这个笑意盈盈的美男子,露出雪白的牙齿腼腆羞喜的一笑! 这慌乱这依赖,这腼腼这羞涩,令得这美男子笑容更大了,只是他那波光流转的桃花眼里,不免带上了几分不经意的烦厌:世间的小姑都是一个德性,随随便便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甚至都不需要甜言蜜语,她们就把一颗心捧过来了,真是没一点意思! 就在此时! 姬姒那只紧握他的手,猛然用力一扯! 姬姒这一扯,不止是手上用劲,她那双浮在水上的双脚,还用力一沉,自身的重量,加上这重重一扯的力道,在猝然传出时,张贺之哪里承受得住?于是他扑通一声,也落到了湖水中。 这个变故,完全出乎画舫上众人的意料,一阵呆怔后,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四起!兵荒马乱中,姬姒并没有离去,她围着张贺之游起泳来、 只见她双脚轻踢,修长的身段,以一种矫健又华丽的姿势在水中自在地划过,简直是如鱼一样的自在。一边游,姬姒一边说道:“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见到这个粗通水性的美男子平稳了下来,又见到他的几个部曲朝这边游来,姬姒轻蔑地朝着张贺之瞟了一眼后,转过身,姿势优美地朝着自个轻舟游去。 张贺之被部曲们扯着手臂回游时,他还在向姬姒看去,他看到姬姒双手攀在轻舟上,轻轻一跳,便身姿轻盈地落在了舟上。他看到她接过仆人的外袍披在了身上。 他看到她的轻舟离去时,还回过头朝他看了一眼。 怎么形容这一眼呢?直回到了家里,直睡在床榻上,张贺之还能回想起那个眼神。那么一个还带着几分青涩的小姑,就那般傲然笔直地站在轻舟上,她秀发*的披在雪白双颊上,一双深长而黑白分明的凤目,朝着自己瞟了来,那一眼,满满都是不屑! 那时刻,湖风如水,天地一景,那个眼看就要绽放出绝色风姿的小姑,就那么用一种极是轻蔑,极是失望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后便飘然离去! 那还真是,平生仅遇啊! ☆、第五十三章 贺宗之的美人图和琅琊王璃 姬姒回到了庄园。 换下身上*的衣裳后,姬姒一直若有所思,一侧的孙浮凑近她迟疑地说道:“小姑,刚才你落水时,我的膝弯也是一痛,也被那画舫上的人攻击了!” 姬姒蹙眉,她转向一侧的秦小草,问道:“你说那人可能是建康五美男之一的张贺之?” “是!”秦小草说道:“张贺之擅美人图,而且是出了名的风流浪子……”说到这里,秦小草朝姬姒看了一眼,有点犹豫地说道:“不过这人眼界极高,非极品美人不能入眼。小姑,你说这人为啥会盯上你?”说起来,现在的姬姒论长相也就是精致罢了,要入张贺之那等人的眼,还真是想太多了。 姬姒摇头,过了一会,她抿唇说道:“不管如何,不弄清他动手的原因,终是心里不安。”顿了顿,她转向孙浮,说道:“叔,你去见一见谢广,把这事跟他说一说,让他帮忙探查一下。” “好的女郎。”孙浮应了,马上转身离去。 孙浮离去后,姬姒还一颗心不能平静,她来到书房,看到捧着本《淮南子》正朗朗而读的姬道,便唤道:“阿道。” 姬道转过头来,看到姬姒,小少年马上露出缺了两颗牙的笑容,他连忙放下书简,跑到姬姒面前,小姬道仰着头看着姬姒,一脸担忧地说道:“阿姐,你不开心吗?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姬姒在他对面坐下,她捧着脸,苦恼地说道:“也不知怎么的,昨日从清远寺回来后,我这右眼皮便跳个不停。刚才去卜了一卦,显示我有大麻烦了,可我想不起这麻烦从何而来。” 说到这里,她对上剑眉紧蹙的小少年,不由揉了揉他的头,笑道:“你别跟着苦着一张脸,不管如何。咱们背后还有一个谢十八呢。” 与姬道说了一阵话后。天色已黑,姬姒便离开了书房。 又过了一会,孙浮回来了。他说,因天色已晚,他侯了一阵没有侯到谢广谢才他们,便先回来了。准备明天再去。 第二天一大早,孙浮再次出了门。 孙浮回来时。已是下午,他一见到姬姒,便沉声说道:“小姑,事情出来了。” 姬姒连忙问道:“什么事情?” “谢广说。以擅画美人图出名的风流郎君张贺之,昨天连夜画了一张图,那图上的美人约摸十七八岁。美人一袭白裳被水打湿,以致*地贴在身上。她的秀发也是*的粘在两颊,美人站在舟上回眸而视,其眼神凛然有华光,可配上那入了骨的身段,直是是见了画的那些郎君一个个嗷嗷直叫。谢广说,现在很多人都在向张贺之打听画中小姑的名姓。” 见姬姒怔住,孙浮又道:“小姑,谢广还说,那张贺之最擅于相美人,而且他相美人,不是看美人的现在,是从她的骨相和言行中相她的将来……我把昨天的情况说了一下后,谢广说,张贺之那副画画的定然就是小姑你,他让你多加警惕!” 这下姬姒全明白了,她脸色一白。 想了一会,姬姒抬头问道:“那谢十八呢?谢十八可在?” 孙浮说道:“谢十八郎不在,谢广说,昨天晚上谢十八郎不知得到了一个什么消息,一夜都没有睡好,今天一大早便带着谢才等部曲出发了。”说到这里,孙浮像想起什么似的,连忙说道:“对了,说是去迎接一个刚从北地归来的家族,说是那家族中有一个什么名士是谢十八郎的好友。”转眼,孙浮又笑道:“也不知那是个什么家族,看起来面子挺大的,刚才我一路过来,听人说琅琊王氏也有一个郎君去了,还有琅琊王氏那个有名的大美人,世人称是谢道韫第二的王氏阿璃也去了。” 琅琊王氏的大美人,谢道韫第二的王璃? 姬姒想道:这个名字甚是熟悉。 隐隐中,她感到这个名字很重要,因此,孙浮说完后,姬姒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蹙着眉头苦思。 过了一会,姬姒惊叫出声! 秦小草和孙浮等人都是一怔,连忙回头朝着姬姒看来。 姬姒这时却是脸色非常难看,她记起来了,琅琊王氏的嫡女,建康出了名的大美人王璃,她最后是嫁给了谢琅的! 几乎是一想到这一点,一连串的记忆便潮水般的涌来。 是了是了,那王璃是出了名的仪容甚美,娴雅端正,磊落有丈夫气的女子,记忆中,她一直对谢琅有好感,可谢琅那人心不在一家一室上,便一直没有对她上心。直到有一次,对了,就是这一次!这一次,谢琅带着部曲远至扬州迎接南归的故友,却不料遇到了早就与北魏军勾结了的匪徒!那些匪徒在半途设伏,恰好那时谢琅把自己的部曲安排在远途劳顿的好友身边,让他们护送那支声势浩大的队伍走了小道,而他自己则带着十几个部曲走的是主道。 这个时候,谢琅遇到埋伏了,谢琅这支只有十几人的队伍,遇到的匪徒居然多达五百! 这么一场实力悬殊的遭遇战,便以谢琅之能最后也是死伤殆尽,就在这时,王璃带着部曲过来了,她不但救了谢琅,还扑在谢琅怀里替他挡了一箭。从此之后,谢琅便对王璃上了心,也因此事,一年后,号称不愿婚娶的陈郡谢琅,便与琅琊王氏的庶女王璃成就百年之好! 王璃便是琅琊王氏之女,可她毕竟是庶出,与号称风华江南第一的谢琅身份不配,再加上谢琅实在太杰出太杰出了,所以这桩婚事一出,天下间议论的不少,导致前世的姬姒也有耳闻。 就在姬姒回想之时,一侧的孙浮,犹豫许久后还是说道:“小姑,昨天你喝醉酒后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我听谢广说,他家郎君昨日好似不太高兴。” 姬姒猛然回过头来,她看向孙浮,问道:“谢广说,他家郎君是今晨动的身?” 孙浮点了点头,回道:“是啊,才走了三个时辰不到。” 姬姒唇一抿,徐徐说道:“孙叔,你叫上所有部曲,我们马上动身去追赶谢家郎君!” 对于孙浮来说,姬姒昨晚有可能惹怒了谢十八一事,是耿耿于怀的,现在听到姬姒说要去追赶其人,他以为姬姒是急着去道歉,再加上一直以来姬姒做任何事都自有章法,便点了点头,爽快地说道:“好。” 就在孙浮去召集部曲时,姬姒还扶着头在记忆中寻思有关此次事件的大小细节。 这一次,她想得特别认真,那来自潜意识中的恐惧和慌乱,令得她生怕错过哪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 如此想了又想,在孙浮把所有部曲都召集后,姬姒终于理清了思路。 她走了出来,朝着孙浮命令道:“把府里所有的金银珠宝和锦缎都搬出来,三十辆驴车全部装上!” “是!” 众人的行动很快,一个时辰后,三十辆驴车浩浩荡荡地驶出了巷子。 看到姬姒命令众人朝着北城门驶去,孙浮凑近说道:“小姑,你说这事要不要通知谢广他们?”在孙浮而言,自家这三十车是搬空了家底的,车有三十辆,而部曲也只三十几个,他下意识中便想多叫一些人同行以策安全。 却不料,姬姒只是摇头,她低声说道:“不用。”接着,她以孙浮听不到的声音低语道:“因为我无法解释。” 是的,她无法解释,她无法解释为什么要追赶谢十八,一路上,她拿这些银钱做调度时,也无法向谢广等人说明这样做的原因。再说,在她的记忆中,这一路先是有陈郡谢氏的队伍过去了,接着又有琅琊王氏的队伍,不说别的,光是那些为了讨好两大世家,而暗地里清扫路匪的官吏就数不胜数,所以,这一路应该是非常安全的。 姬姒的家财其实不多,真要装满的话,只能装上十二车,她这样分三十辆装着,也算是轻装简行。再加上她一路不停的向前赶,便是月亮出来了也不说休息。如此日夜不停,终于在第二天中午时,看到了琅琊王氏的队伍。 远远望到那支队伍的旗帜,姬姒放松下来,她转向孙浮交待道:“你去探探,看看那琅琊王璃是不是在这支队伍中。” “好的小姑。” 孙浮策着驴哒哒哒地上前了。 不一会功夫,孙浮便回来了,他朝着姬姒说道:“小姑,那王璃小姑在队伍中呢。我看了一下,她带了八个婢女,可气派了,小姑是有话与她说吗?” 姬姒摇头,追上王璃的她已经完全放松下来,她微笑着向榻上一靠,懒洋洋地说道:“不,我不是找她。”转眼,姬姒又命令道:“孙叔,你去跟琅琊王氏的人说一下,便说我们也是前往扬州,可能会一路同行,还请那些贵人不要介意。” “好嘞。”孙浮朗声应了,转身颠颠地跑了开去。姬姒望着孙浮离去的背影,心下知道,自己的这个要求,琅琊王氏是万万不会拒绝的。事实上,几百年来,这些大士族都会对百姓进行尽可能的庇护,这种对“仁”道的追求,这种良善的家风,正是士族们能够几百上千年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L ☆、第五十四章 美人救谢郎 不一会,孙浮又回来了,他朝着姬姒高兴地说道:“小姑,琅琊王氏同意了。”转眼他又说道:“小姑是不是与那个王璃小姑相识?她刚才听到小姑姓姬后,还隔着车帘问了我几句呢。” 姬姒抬眼看向孙浮,好奇地问道:“她都问了什么?” 孙浮说道:“她就问小姑你的名字,还问我们是不是与谢广一道从荆州来的。小姑,王璃小姑挺和气的,她客客气气地问了我话后,还赏了我金子呢。这士族的小姑中,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客气好说话的。” 姬姒暗中想道:这个王璃对谢十八还真是放了不少心思,连我是与他一道来到建康的,也调查出来了。 不过,她也只是这样一想,对姬姒来说,既然已经追到了王璃,那心就可以放下一半了。 就在这时,孙浮好奇地问道:“小姑,我们不是要追上谢家郎君吗?怎么停在这里不走了?” 姬姒回道:“谢十八和他的部曲肯定是骑马而行,我们不可能追得上。” 孙浮暗中嘀咕起来:既然明知追不上,那还追来干什么?不过,他已习惯了一切由姬姒安排,虽是这样嘀咕了一番,却也没有多问。 转眼,傍晚到了。 如琅琊王氏这样的贵族出行,那是事事讲究,今天走了五十来里,所有人都心满意足,便早早就吩咐扎营休息。当姬姒从马车中下来时,前方宽敞的草地上,已经铺上了厚厚一层白色缎面,那雪白的缎一直铺了个三百米方圆,十几个美貌婢女正娉娉婷婷的在缎上焚香煮食。摆榻弹琴。 又过了片刻,那白缎上支起了几个营帐,各色美食更是一字排开了百米之长。 孙浮等人哪里见过这种奢华讲究?他呆了呆后,转向姬姒轻声说道:“小姑,谢家郎君是不是比他们穷多了?我怎么从来没有看他这么讲究过?” 姬姒一笑,她轻声说道:“如谢琅是与这等子弟同行,他一样可以奢侈无度!”那厮。简直就是个遇什么人唱什么调的角色。处事圆融得很。 孙浮哦了一声。 就在这时,只见琅琊王氏的队伍中,走出了两个护卫和两个美婢。 这些护卫。打扮得比一般家族的郎君还要贵气,这两个美婢,比姬姒大不了二岁,可那衣着发钗。那通身的气派,也是比一般的世族小姑还要像小姑。 那四人。却是朝姬姒的队伍走来。 不一会功夫,四人来到了姬姒身前,对着姬姒这样的身份,他们自然不用行礼。只是出身巨阀世家几人,动作言行间还是彬彬有礼。只见那两个护卫分向左右站定后,两美婢上前。她们朝着姬姒轻言细语道:“姬家小姑,我家小姑想见见你。” 王璃? 姬姒哦了一声。点头道:“好,还请前面带路。” 不一会功夫,姬姒便被带到了白色缎面前,姬姒刚刚看了眼端坐在屏风后的王璃。从屏风后走出的六个婢女,以及领着姬姒前来的二婢,便齐刷刷低下头,看向姬姒那已沾了泥土的长靴。 是的,姬姒此番为了行动方便,着的不是木履也不是丝履,而是胡人的长靴,这一路上,她几次下地,那靴子已沾了泥土。 八个气派不凡的美婢,这般静静地瞟过你身上的泥渍时,那是什么感觉? 总之,姬姒知道自己不能前进了。不过她也不在意,嘻嘻一笑后,她装作不知八婢的轻蔑,自顾自的游四目顾。 却说八婢迟疑了一会后,其中两婢朝着屏风后走去。不一会功夫,一个中年婢妇的声音传来,“让她赤足入内吧。不过那种出身的小姑,也不知足上干不干净,只怕这缎面经过这么一踩,是不能用了。” 那声音虽文雅,却清楚地传入了姬姒的耳中。 姬姒冷笑出声,她暗暗想道:以你们的豪奢,这已经铺过地,已经沾了泥草的缎面,自是用过一次就会弃去,现在故意把弃它的原因赖在我身上,还真是小家子气了点。 这时刻,姬姒很想转身离去,可她又不能。 是的,不能。这是琅琊王氏,是比皇室还要高贵的琅琊王氏。这里的人,不说王璃,便是一个婢女,一个婢妇,随口几句话,也有的是人愿意替她们出头来收拾姬姒。所以,她只能低头不语。 又过了一会,一婢过来了,她轻言细语道:“姬小姑,这是一双丝履,还请小姑穿了再覤见我家小姑。” 姬姒倒也光棍,她挺客气的致了谢后,换上那双丝履,踏上了白缎,朝着那屏风走去。 不一会,姬姒来到了屏风前,那领她前来的婢女行了一礼后,恭敬地说道:“小姑,姬小姑来了。” 一个清雅的少女声音传来,“让她进来。” “是。” 于是,姬姒走入了屏风后。 姬姒一眼便看到了坐在一面瑶琴前,正素手轻抚琴弦的王璃。怎么说呢,这王璃确实生得甚美,她是那种白皙瘦弱,五官如画的明秀。而且,她身材高挑,光是坐在那里,其长颈美目,便有一种高贵之美。 同时,王璃与姬姒见过的几位士族小姑一样,有一种无法言语的骄傲之美。这种一个人从骨子里相信自己血脉高贵,天下庶民都应该对自己跪拜的骄傲,这种降尊纡贵的气派,便是不凌人也有了几分凌人之气。 在姬姒看来,这王璃的姿色,比起她曾见的荆州第一美人还要略逊。她之所以美名如此远扬,多半是因为她出身琅琊王氏吧。 其实,没有谁比姬姒更清楚,这个时候的琅琊王氏,已经开始走向没落,一个门阀。如果“一无高官二无俊彦”,对军权实务又不屑一顾的话,其家族已经渐渐把命脉示于他人了。 在姬姒看向王璃时,王璃也在看向她,直到对上王璃的目光,姬姒才恍然明白过来,自己还没有向她行礼呢。于是。她退后一步。向王璃福了福,恭敬地唤了一声,“姬氏女见过小姑。” 王璃颌了颌首。她朝着姬姒温柔笑道:“听说你与谢广相识?你是谢广的朋友,那也是我的朋友了。”接着,王璃又道:“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说到这里。王璃低下了头,淡淡说道:“阿莹。送客!” “是。” 于是,姬姒连坐也没坐,便被送出来了。 脱下丝履,换上自己的靴子后。姬姒走得脚步轻快,不管是眼神还是动作中,不见对王璃这个与公主一样贵重的小姑的敬畏。也无半分患得患失。 目送着她离去,一侧。王璃的婢妇忍不住说道:“小姑,要是让外面的人知道你召见过她,岂不是抬高了她的身价?”转眼,那婢妇又道:“不过一寒门孤女罢。依我看来,小姑你就是小心了,谢家是何等门第?自古以来士庶不婚,这个寒门孤女便是想嫁给谢十八做妾,谢家也断断不许,陈郡谢氏不敢让那等肮脏低贱的女子替自家誔下子孙!” 王璃垂下眸来,她轻语道:“我只是想,十八哥哥到底会对什么样的女子感兴趣……我只是想,更靠近他一些罢了。” 转眼,王璃又自言自语道:“这姬小姑举止鲁莽无礼,可她偏能与十八哥走得近,看来,十八哥是对士族们的一些行为厌烦了啊。而且这姬小姑见我时,眼神清明不见敬畏,退去时,动作率真毫无留恋,看来是个心有城府,磊落有丈夫气的女子。原来,十八哥哥愿意相处的是这样的女子吗?我终于明白了……” 转眼她见那婢妇还在念着“寒门孤女,低贱之人”,不由轻叹一声,说道:“吴妈,你错了。”王璃缓缓站起,轻言细语道:“天下间,所有的士族也罢,庶族也罢, 血脉是高贵还是低贱,都可以是固定的,唯有姬氏不同。”在那婢妇和八个婢女不解的目光中,王璃解释道:“姬姒是黄帝后人。汉时,刘邦刘秀,都千方百计的证明自己是炎帝后人,前阵子,我听人说北方的那个北魏皇帝,也一门心思把自己的姓氏与黄帝上靠……黄帝嫡脉,八百年周王室后嗣,有着这样的底气,十八哥哥非要抬举她,把她家门第向世家里抬,反驳的也不多的。毕竟,她那血脉,确实太不同了些!” 转眼,王璃又说道:“行了,不过一个不值一提的,不必说她了。” 这一侧,自王璃那里回来后,姬姒的营帐也搭好了,她吩咐把驴车赶到靠近琅琊王氏那一边后,便安安心心地休息起来。 第二天,队伍再次起了程。如此连走两天,他们才来到长江边。从建康往扬州,最好的办法还是先走一程水路,到了扬州城里再走旱道。 这一趟,琅琊王氏的队伍有千人之众,再加上驴车行李,再加上姬姒的队伍,那真是队伍庞大。幸好,琅琊王氏的名头不是空摆在那里的,只是几句话,码头上便出现了一溜的七条大船。 与这样的大世家同行就是这点好,这些船主人,不管来历如何,那是断断不敢下黑手的。因此姬姒的三十辆驴车进入大船后,她很安心地跑到舱中继续完善自己的对策去了。 还不到两天,扬州城便已出现在视野中。 到了扬州城后,姬姒并没有继续前行,在与琅琊王氏道别后,她留在了扬州城里。 不管是琅琊王氏还是谢琅的队伍,他们要迎接的人,都远在扬州以北,按估计,琅琊王氏的队伍少说还要走五六天才能到。 …… 这是王璃第一次离开建康,第一次坐这么久的驴车。 这般长途行走,穿山涉水,她真是辛苦到了极点。此刻,几个婢女看到坐驴车坐得腰酸背疼的自家小姑,一个个都心疼得直掉眼泪。 一婢女一边给她揉着腰,一边落泪道:“小姑你这是何苦?好端端的家不呆,却这么辛苦跑到扬州来。” 那中年婢妇也说道:“小姑,咱们这一趟真白跑了。没有想到到了扬州,居然还有胡人出入。哎,这下客人为了避开胡人,跟着谢家郎君提前动身了。谢家郎君本人,我们连个面也没有见到。小姑的这番辛苦,那是没人领情了。” 王璃也有点怅然,她轻叹一声。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部曲的声音,“小姑,三十四郎说要在这扬州城呆上一阵。他问你意下如何?” 几乎是部曲声音一落,王璃便有点怒了,她轻言细语的责备道:“哥哥也真是的!他以为我不知道,他之所以留在扬州。是想山高皇帝远,可脱离管束的疯一阵?”说到这里。她长叹了一口气,转向外面说道:“按哥哥这个脾性,这一呆少说也有三四个月,我是呆不住了。你去说一声。让哥哥分一半部曲给我,我自个儿回建康!” 外面,那部曲响亮地应道:“好的。小姑。” 可让王璃没有想到的是,她原本以为失之交臂的人。居然在三天后遇上了。 站在山坡上,王璃掀开车帘,看着前方被匪徒们堵在一个山坳里的谢琅,生平第一次,她没有因为血流满地而晕倒,也没有因为那阵阵喊杀声而哭泣。她站在驴车上,看着谢琅身边的护卫一个个倒地,看着匪徒们朝他越逼越紧,莫名的,她的心狂跳起来。 因着这莫名的激动,王璃站在驴车上颤声叫道:“快,所有人都压上去,一定要救出谢十八郎!” 王璃的这道命令,得到了一致的赞同。便是她身边的婢女和婢妇,这里也非常赞成。既然前面是陈郡谢氏的子弟,那他们就算拼到只剩下最后一人,也不能见死不救! 随着王璃这道命令一出,王家的五百部曲同时呐喊一声,转眼间,这些装备精良的队伍冲入了山坳,朝着匪徒厮杀而去! 谢琅这人精通兵法,虽然此行只有十几人,可他所站之处,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只是随着一个个护卫身死,他已是强弩之末!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喊杀声,看到了琅琊王氏的旗帜! 那一瞬间,谢琅想道,我得救了。 可他这种想法不过一瞬,转眼看到被匪徒们杀得团团乱转的王氏部曲时,他惊醒地想道:不行!这些匪徒中有胡人的军队混杂,远不是琅琊王氏的部曲能抵抗的! 更何况,那琅琊王氏的卫队长显然是个不知兵的,同样的人马,他一点策略也没有横冲而来,只是一个回合,便丢了数十条人命在战场上! 想到这点,谢琅清喝一声,舞动长戟冲下了山坡,就在他与琅琊王氏的众部曲混合,准备发号施令时。突然的,一个清雅又悲伤的女子声音传来,“十八哥哥,你怎么伤成这样了?”话音一落,王璃冲到了谢琅面前。流着泪朝浑身血淋淋的谢琅看了一眼后,王璃猛然转过身去,只见她张开双臂,挡在了谢琅前面。同时,这个娇弱的小姑,以一种因愤怒而尖利的嗓音朝着众匪徒叫道:“今日既有我在,谁也不能伤了谢十八去!” 王璃的叫声,不可谓不响亮,就在谢琅一怔,所有人都是一怔,一个个都转头看向这个打扮得像神仙妃子,却敢挡在男人前面的小姑时。突然的,众人头顶上的山坡上丛林中,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 这响声如此尖亢!如此气势惊人,震耳欲聋! 也不知是谁?竟使得几百人同时吹起了唢呐,直令得这整个山林,都处于一种让人双耳震荡的巨响声中? 谢琅还只是震惊,那些匪徒却一个个脸色大变。 本来,在琅琊王氏的队伍冲来时,他们已经有了惧意,这巨响一来,匪徒们顿时生了退意。 就在这时! 唢呐声中,掺杂了一阵急促的鼓声! “咚咚——咚”的军鼓声,浑厚而响亮,沉沉而来,带着无边煞气,也仿佛山林中埋伏着千军万马! 不由的,那匪首吹出一个唿哨! 匪徒要退,不管是谢琅还是琅琊王氏的部曲都是求之不得。因为在那些部曲心中,自己与匪徒厮杀,那是金玉与石头相击,若有死伤,大不划算。于是,众匪一动,他们便自然而然地退到两侧,让出了一条道来。 于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杀气腾腾的鼓声中,五百匪徒向后退出十几步,那匪首高喝一声,众匪狂跑而去! 匪徒们退去了! 就在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时,王璃眼尖,一眼瞟到前方山坡上,似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当下,她惊叫一声,急急贴着谢琅胸前一站,她朝着那山坡尖声叫道:“谁?” 众人齐刷刷望去。 在几百人的注目中,一袭白裳,衣袂飘飞双眸如星的姬姒走了出来。只见她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居高临下地看了众人一会后,姬姒转向谢琅,笑嘻嘻地叫道:“谢十八,真巧啊,没有想到咱们在这个地方也能遇上。” ☆、第五十五章 回程 姬姒笑得贼嘻嘻的,那八颗白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没有想到来的会是她,一时之间,谢琅和琅琊王氏的几百部曲,人人都是一呆。 众人看了看站在山坡上,白裳当风,当真好看得紧的姬姒,又望了一眼自家大义凛然的小姑,都在心下想道:这两个小姑,还真是胜过寻常丈夫! 隐隐中,他们感到,真比起风仪来,似乎自家小姑,还远不如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姬氏女! 毕竟,自家小姑不过是强挡在谢琅面前,做的是谢十八不需要她做的事。而眼前这个姬氏女,看这情形,却分明是赶走了那些匪徒,解救了这么多人的英雄。 此刻,这个救命恩人站在山坡上,白裳飘飞,笑容甜美快意,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风仪,看到她,就让所有的人觉得不管多么沉重的事,在她眼里,也轻松得宛如儿戏!刚才那么生死一线的恐慌,也只值得她这么站在山坡上嘻嘻一笑。 因她这一笑,顿时天空明媚如画! 王璃也在看着姬姒。 不知怎么的,在姬姒出现的那一刻,她的内心深处,似乎传来了一种破裂声,那声音,让她有点慌乱,有一些恨恼,莫名的,她感到自己似乎丢失了一样极其贵重的东西! 这时刻,王璃对上姬姒那笑嘻嘻的表情时,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被自己护在身后的谢琅。 只是朝谢琅看了一眼,王璃的心再次一沉,她木然地站在那里,发现自己体内充沛的力气一泄而尽。 姬姒见到谢琅呆看着自己,心下大是一乐。 她顺着一侧的泥路。一路小跑地下了山坡。 跑到谢琅面前,姬姒对着他,得意洋洋地说道:“谢琅,咱们可真是有缘,这样都能遇上!可真是太巧太巧了!”转眼,她目光瞟到谢琅手臂大腿上的几处伤口急急又道:“你流血了,快处理伤口。” 这时。谢琅终于笑了。他温柔地说道:“伤口不大,不必在意。”他低头看了兀自挡在自己面前的王璃一眼,退出二步后。他朝着王璃双手一叉,客气地说道:“阿璃护卫之恩,谢琅没齿难忘!” 说罢,谢琅转过身。朝着琅琊王氏的众部曲团团一礼后,又道:“多谢诸位前来援救。谢十八感激不尽。” 众部曲这时终于回过神来,他们连忙还礼,“不敢。”“不敢。” 谢琅大步走向他的护卫。 看到他带着剩下的三个护卫,在那一堆尸体中挨个挨个的找到自己部曲的尸体。然后抱上车,一侧,王璃再也忍不住。喉间翻滚起来,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让自己呕吐出声。 谢琅这一动,琅琊王氏的部曲们也动了,他们也开始收敛自己伙伴的尸体。只是这些人一边收敛尸体时,一边总不免回头朝着谢琅看去,这些人,一个个在心里想道:怪不得天下壮士,都以效忠谢十八为荣! 不一会,战场清理得差不多了,谢琅才在护卫的帮忙下,处理起伤口来。 姬姒围着他团团转,嘴里一会说道:“你这金创药行不行?”一会又说道:“这几条口子这么深,回去得找大夫再看看才成。” 这时候,谢琅那双澄澈悠远的眸子,总是静静地朝姬姒瞟上一会。 把伤口处理完毕后,从他那马匹已经跑掉的马车中走出的谢琅,已换了一袭白衣,恢复了他风度翩翩的名士风范。 谢琅才走向了姬姒。 来到姬姒面前,他先是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姬姒一眼后,然后,谢琅温柔问道:“阿姒因何在此?” 那一侧,王璃已上了自个驴车,她衣裳还没有换好,便听到了婢妇的提醒,连忙掀开车帘一角,朝着外面瞅来。这一瞅,她便看到了相对而立的谢十八和姬姒。 光是看到这两人站在一起,王璃便抿紧了唇。 她无法形容心里的那种种感觉,她总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想,她付出了这么多,还千里迢迢从建康跑到扬州,吃了这么多苦,不应该得到这个结果! 见到谢琅终于看向自己了,姬姒挺乖巧地说道:“就是经过啊。”她笑得眉眼弯弯的,整个人快乐得仿佛在发光,“我跟你说啊谢十八,今儿这事还真是巧。我前阵子吧,听到荆州扬州都在闹水患,便想着自己得做些什么,嘿,这不我刚刚……” 谢琅温柔地打断了她的话,他轻柔地说道:“上去吧。” “啥?”姬姒瞪大了眼。 谢琅笑了,他徐徐说道:“那些吹唢呐的,敲鼓的,总也有几百人吧?这些壮士救了我性命,我怎么也得向恩人们道一声谢。” 姬姒闻言,极小声的嘀咕起来:“关他们什么事?他们就是我雇来的,是我花了大价钱的!” 她的声音极小,谢琅没有听清,因此他凑近姬姒,轻声问道:“你在说什么?” 姬姒吓了一跳,她连忙摇头,使劲摇头,“没,我什么也没说。”说到这里,她对上谢琅那澄澈悠远的眸子,双眼眯成一线,挺有点得意洋洋地说道:“没!什么也没有!” 谢琅看了她一眼,转向身后低语了几句,然后,他带着三个护卫,与姬姒一道朝山坡上走去。 他们的身后,众琅琊王氏的部曲都在看向王璃,按道理,他们也应该上去向那些人致谢,可王璃这个主人没有发话,他们不能擅动。 可这个时候,王璃的心思哪在这上面?她透过车帘缝,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一前一后的身影,心里塞满了莫名的愤怒和恐慌。 其实,王璃也知道,这不应该。因为姬姒的门第摆在那里,她就算最得谢琅的欢心。大不了就是一妾,便是那个妾位,还需要谢十八把她家的门第抬高三个挡次后才能得到。这样一个人,怎么配成为她的对手? 可她就是无法自抑的恐慌。 转眼,姬姒等人来到了山林中,看到那近千个散在山道上,七零八落。一个个拿的拿唢呐。背的背鼓的黑瘦汉子们,谢琅朝姬姒瞟了一眼。 姬姒连忙嘿嘿一笑,她着急解释道:“我刚才不是跟你说因水患之事心里不安。想做善事吗?这些人都是我找来的,我问卦鬼神,得消息说,这是龙神和土地神发了怒。于是,我就雇了这些人。准备就几个卦象上显示的山头和河滩祭祀一番。我们刚经过这里,就听到有喊杀声,于是我让这些人吹起了唢呐敲响了鼓!” 姬姒说得轻快,内心深处。她正在肉痛。要知道,她到扬州时,扬州城外正聚集了不少灾民。她为了带走这一千精壮。不得不拿出大半的银钱买上灾民们够用一一月的粮食,才令得这些有老有少的精壮汉子。答应她一道前来祭祀。 原本,姬姒带这些人来,是做两步准备的,第一步自然就是吓唬,如果那些匪徒再不退的话,她再让这一千精壮出面。幸好,那些匪徒吓一吓就都跑了了。 这时,散在不远处的孙浮等人也看到了谢琅,一个个屁颠颠过来了。谢琅是何等样人?几乎是三言两语,便探出了这些精壮的来历,以及姬姒做过的事。 向众人道过谢后,谢琅转过了头,他这时脸色苍白得异常,可他脸上的笑容,依然是温文尔雅,只听他对姬姒说道:“祭祀一事,我会让人派巫前来。这里流民四窜,危机重重,你与我一道回建康。” 他这句话,不是问询,而是命令。 姬姒本来也是这个意思,当下响亮的应了,她让孙浮等人赶着自家那三十辆驴车,载着剩了三分之一的银钱,到前面去与琅琊王氏的队伍会合。 然后,姬姒和谢琅等人重新回到了山下,与琅琊王氏的队伍一道,朝着官道向建康方向返回。 这大半个月里,谢琅不停的奔波,又经过这一场战役,再加上大量失血,整个人其实已虚到了极点,他几乎是一上车,便晕睡过去。而姬姒透过车帘看到他苍白的脸,想到这人强撑了这么久,要不是他此刻晕睡过去,她还不知道他竟扛不住了,心里不由有点难受。 就在姬姒与自家车队会合时,刚上驴车的她,接到了王璃派来的婢女的传信,“姬小姑,我家小姑有请。” 当下,姬姒点了点头,她让孙浮策着驴车向王璃的驴车靠近。 隔着车帘,王璃那温柔雍容的声音轻轻的传了来,“姬氏阿姒,今日多谢你了。”说到这里,她在车中福了福,“请受阿璃一礼。” 姬姒连忙还礼。 王璃重新坐好后,又温柔轻语道:“我还有一事想拜托阿姒,万望能够应允。” 姬姒一笑,轻声回道:“您说笑了,以您的身份地位,怎么可能有事要我帮忙?” 驴车里,王璃的声音充满了亲切温柔,“还请阿姒听我说完。在我而言,谢十八郎虽是姓谢,却也是至亲。我因身份所限,不能亲自侍疾,还望阿姒能够不辞辛劳。毕竟,十八郎身边没有一个细心的人,很多事做起来终是不便。” 王璃说得轻而慢,语气中更是温柔亲切,可姬姒越是听,脸色越是难看起来。 这王璃说来说去,不就是说她自己是名门小姑,所以便是关心谢琅也不能亲自前去,而姬姒身份低微,完全可以像个婢子一样去照顾谢琅! 姬姒是很担心,可这里这么多护卫,这么多婢子,根本用不着她拿自己的名节不当一回事的去侍疾!L ☆、第五十六章 姬姒之能 驴车外,姬姒终是轻笑出声,她慢条斯理地说道:“阿璃身边婢子众多,何不派她们前去?” 这一次,几乎是她的声音一落,驴车中,王璃的声音便失望地传了来,“原来,姬小姑竟是不愿么?我看姬小姑与十八郎走得近,还以为你们情同兄妹,原来不过如此啊?我知道了,姬小姑请回吧。” 姬姒看着那驴车上晃荡的车帘,想道,看来,自己只要一转身,王璃便会把自己对受伤的谢琅置之不理的事加油添醋地说出去了……只是,那又如何?谢琅和谢琅身边的人早与自己成了朋友,王璃不捏造是非也罢,一旦捏造,她可就要被人看不起了。 想到这里,姬姒轻笑一声,转身离去,驴车中,王璃看着她毫不犹豫的背影,扣着车帘的手,隐有青筋显现! 谢琅的伤显然真的不轻,同时,他的几个部曲,也都是重伤。于是,王璃在派了二个婢子服侍谢琅后,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在另外几婢伤心欲泣的目光中,她又使出三人,分别照顾谢琅那三个受了重伤的部曲。 接下来,在找到一个小镇,请了几个巫后,脸色白得不成样的谢琅,亲自为战死的众护卫举行安魂仪式。在巫反复的吟唱声中,终于,这些尸体一具一具地抬上柴火,烧成灰烬。 不管是谢琅还是琅琊王氏的部曲,他们都渴望能让自己的伙伴全尸还乡。可这是不可能的,现在是临近五月的天气,太阳酷热,那些尸体放不到三四天便会腐烂,众人能带回的。只能是他们的骨灰。 安魂仪式举行后,众人再上路时,王璃那驴车中,笑声明显轻快起来。 中午时,看到渐渐出现在视野中的主要官道,车队中笑声渐起,姬姒也高兴地想道:总算进入主道了。 进入主要官道。不但意味着来往的商客会增多。安全性大增,而且一路过去,会有许多县城供人休息。 一切正如姬姒所料。走到傍晚时,前方出现了一个县城。 远远望着那县城,姬姒发现,视野的尽头。竟是人山人海一片喧哗。那些人和车远远看到他们的车队,一个个喜得跳了起来。 姬姒一怔间。她听到谢琅在车中的说话声了,“前方是什么县?”她这两天因为担心谢琅,驴车总是有意无意地贴着谢琅的驴车而行的,可以说。谢琅在里面咳嗽一声,她也能听到。 车里,服侍谢琅的两婢还没有回答。给姬姒驾车的孙浮已大咧咧地叫道:“回十八郎,前面是沙县。” 里面。谢琅似是轻笑了一声,过了一会,他说道:“沙县有我故友。”略顿了顿,他又唤道:“姬阿姒。” 姬阿姒?他做什么这样叫我?这个称呼明明是荆县那小地方的俗语,他谢十八怎么知道的?可怜的百思不得其解的姬姒,自是不知道,她这个姬阿姒的称呼,还是那晚喝醉酒后,她对着谢琅自己叫出来的。 虽是不解,姬姒还是很轻快地应道:“在呢。”转眼她担心地问道:“是不是很痛?你声音有点哑,要喝水吗?” 车里的谢琅,似是再次笑了笑,在姬姒挨近过去后,他轻声道:“我伤太重,不宜长途劳顿,沙县有我故友,我会在那里休养一阵。你先与琅琊王氏的队伍回建康。” 姬姒一顿,转眼也想道:自己与谢琅非亲非故,他去故友那里养伤,自己当然不能厚着脸皮跟着,是只能随着琅琊王氏的队伍一起走。 想到这里,她闷闷的应了一声好。 也不知怎么的,车里的谢琅,听到她的闷哼又轻笑起来。过了一会,他温柔说道:“你这一路,自己多加注意。” 姬姒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温柔,连忙应道:“好。” 侯在沙县城门外的,都是当地的大族豪强,却原来,是有人远远认出了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的旗帜,便一路快马加鞭赶到县中报信的。现在侯在道路两侧的数百人,几乎囊括了沙县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 看到谢琅被几个郎君围了一阵后,他和所有伤员都被抬上一辆辆驴车入城,又看到被一群小姑围在中间的琅琊王璃,无人理会的姬姒挺有点百无聊赖。 就在这时,王璃身侧的一个婢女过来了,“姬小姑,我家小姑唤你前去。” “是。”姬姒顺从地应了,跟在那婢女身后,来到了王璃的驴车前。 王璃正被十几个小姑围着捧着,她看到姬姒过来后,微一颌首后,转头向着众女介绍道:“这位是姬小姑,虽是女子,却有丈夫襟怀。”说到这里,王璃身后的那个中年婢妇轻言细语地说道:“姬小姑,沙县一地也有水患,我家小姑慈悲,决定拿出此行带着的所有财物分发给百姓,却不知姬小姑意下如何?” 她意下如何? 她能意下如何?姬姒看着那十几个小姑看来的目光,对上身周身侧琅琊王氏的众部曲,心下明白,自己这次只能破财了。 为什么呢?因为这些士族和世族,都是视金钱如粪土的人,一个把金钱看得太重,浑身铜臭的人,在这些人眼中,是低贱的,再则,姬姒解救谢琅时,打的是携家产前来行善的口号,她如果在这个时候有半点不舍,前面的经营就付诸流水了。 于是,姬姒毫不犹豫地笑道:“既是善事,自当尽力。”转过头,她朝着孙浮等人命令道:“到了县中,你们就全力购买粮食,再亲手送到百姓手中。” “是。” 孙浮等人刚刚应了,姬小姑轻细的声音传了来,“何必这么麻烦?”她转过头,挥手召来一个沙县的官员,颌首说道:“我琅琊王氏和这位姬小姑愿意为沙县父老尽一已之力。有所谓救人如救火。这样吧,我们的钱财都是现成的,都装在驴车上的,你们连车一道赶去,想来这钱银早到一刻,应该早救几条性命!” 那官员大是感激,他连连叉手。感慨地说道:“小姑仁善啊。小姑的美名,下官定当多加张扬。”说罢,他转过头敷衍地朝着姬姒也叉了叉手。便带着人急急去搬那些银钱了。 姬姒等人,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曲的。目送着那官员离去。看着自家的驴车连同银钱被一搬而空,一个个脸色当真难看到了极点。 只是一转眼,姬姒对上了王璃。瞟到她脸上的讥笑,姬姒低下头来。她朝着王璃福了福,轻声说道:“小姑如若无事,阿姒告退了。” 王璃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皮,轻声道:“去吧。” 她目送着姬姒离开的背影。唇角荡起了一抹笑,回头瞟到围在身周的这些小门小户的姑子,王璃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吩咐她们都散了去。 回到驴车上,那婢妇轻笑道:“还是小姑眼利。一眼就看出那姬氏女是个贪财的!看到没,她刚才离去时,肉痛得表情都僵了。”一个婢女更是笑道:“她还算好的,她身后的那些个汉子,一个个眼眶都红了,就像,就像被人剜了一块肉似的!”“对啊对哪,那些人要哭出来的样子,可真是好笑!”“这也怪不得她,本来是小户女,拼死拼活弄到一点银钱,被我家小姑轻轻松松一句话,便给全没了,她们当然要哭。”“嘻嘻嘻嘻。” 在众婢的轻笑声中,王璃漫不经心地拿出一块玉佩,她把它交给婢妇,轻声说道:“明天上路后,你带人慎而重之地把我的这块玉佩送给姬小姑,便说,为了感谢她的救命之恩,我特意将自己的贴身之物送给她。你对姬小姑说,如果她遇到了什么为难之处,可以拿着这玉佩来找我。” 王璃这话一出,那婢妇乐道:“怪不得小姑刚才一口气把所有钱财都送出去了。送出去好啊,送出去做了善事,小姑就得了仁善的美或,送出去了,咱们就只能拿这玉佩来感谢姬小姑的救命之恩了。恩,我到时大张旗鼓地把它送过去,这样就省得那个穷疯了的姬小姑把它卖了当了。”一块玉佩换几百人的救命之恩,还真是划算得很。想那姬小姑得了这块玉佩后,不能当不能卖,只能小心供着,至于她以后真拿着这玉佩上门求助,到时随便找个借口拒了就是。 话说,姬姒回到驴车上后,在孙浮等人欲哭无泪的目光中,姬姒轻叹道:“幸好,我在自个的驴车里放了三百金。” 转眼,她在孙浮等人无精打采的目光中,轻轻又道:“放心,我很快就能赚回来。” 说话之际,队伍进了城。 进城后,琅琊王氏自然是各大世家的座上客,相比起他们,姬姒一行人是被冷落到了极点。 一晚转眼就过去了。 第二天,谢琅等伤员是留下了,而琅琊王氏的队伍照样启程。走了一天,傍晚用餐时,因家财大量缩水的孙浮等人在那里没精打采地坐着时,王璃身边的婢妇,带着四个婢子四个部曲,浩浩荡荡地朝这边过来了。 看到姬姒,那婢妇带头向着姬姒深深一礼,只见她捧着王璃的那块玉佩,清声说道:“姬小姑大义相救,我家小姑感激不尽,她无以为报,愿奉上这块贴身玉佩。以后姬小姑遇到什么难处,可凭着这块玉佩前来琅琊王府,我家小姑,必尽全力相助。” 婢妇的声音清亮至极,一时之间,琅琊王氏的部曲们都听在了耳中,他们微笑地转头看来,一个个心里都很高兴。 他们原本以为,小姑会如别的世家处理相类的事一样,用一些银钱打发姬姒,没有想到自家小姑如此慷慨,世人都说,人情债最难偿,自家小姑为了感激救命恩人,竟不惜许下这样的承诺,欠下这样的人情债! 这婢妇说得如此慎重,周围的人如此激动,姬姒只好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收起了玉佩。 就在她低头接过玉佩时,那婢妇身子微欠。她凑近姬姒耳边,压低声音讥刺地说道:“听说那几辆车里的银钱,已经是姬小姑仅剩的家底了?原来一个人贫穷了,会是这么可怜。哎,看你这么可怜,我都心疼起来了。要不,以后回到了建康。让我家小姑赏你一口饭吃?” 姬姒轻笑。“妈妈真是想得太多了。不过是些银钱,要赚回是何等容易之事?” 姬姒这话一出,这婢妇愕了。她已人到中年,历经了很多世事,自是知道,这世间的银钱。没有家底的人要想赚一点到手,那是千难万难的! 朝着姬姒看了一阵后。婢妇失笑,“那我拭目以待了。”说罢,她带着众人浩浩荡地回去了。当那婢妇上了王璃的驴车后,过不了一会。驴车中便猛然暴发了一阵哄笑声。那笑声,便是不懂的人听了,也能感到其中满满的讥嘲! 休息一晚后。队伍继续启程。 这般行走在路上,不管是人的食宿用度。还是驴草驴粮,都是一笔笔开销,更何况,与琅琊王氏的人走在一起,吃,不能太过简陋,睡,必须睡最好的酒家,于是,孙浮等人看着自家的那三百两金,像流水一样哗哗的散去。 而每当孙浮等人露出苦相,或者看着那些昂贵的花销有些不舍时,一侧,王璃的婢女婢妇,总会轻笑出声。 走了两天,前方又出现一个县城了。 望着那县城外,照样浩浩荡荡的迎接队伍,姬姒想道:这琅琊王氏的招牌,还真是太好用了。 转眼,车队又在一众官员豪强的迎接中进了县城。 照料被冷落的姬姒,沐浴过后,随口问道:“这是什么县?” 一侧的孙浮说道:“这是周口县。” 周口县?这几天来,连做梦都在想着赚钱的姬姒猛然站了起来。 她在孙浮等人惊愕不解的目光中,原地转了几个圈后,喃喃说道:“周口县?这个县甚是耳熟。”说罢,她一手扶头思索起来。 想了一会,姬姒突然站起,她急急叫道:“孙叔!”在孙浮等人望来时,姬姒目光灼亮,只听她轻声说道:“孙叔,呆会我给你二百金。你拿上几个人,在这个县里找到一户姓侯的人家。你跟他们说,愿以二百金换他们祖传的那副木车流马制造图!” 听到木车流马制造图,孙浮等人大是激动,秦小木更是颤声问道:“小姑,是当年诸葛孔明发明的木车流马?” 姬姒笑了笑,她点头说道:“不错,而且还经过一些匠人的完善。” 秦小木激动地说道:“这么宝贵的东西,二百金能换到?” 姬姒轻笑,“最珍贵的东西,也只是木匠工艺。那东西本也是流落到他们手中,他们制了出来零买,容易引起豪强虎视眈眈,想买图纸,这个县里的人都知根知底,谁也不会给他家出高价。只有我这样的外人,才舍得拿二百金买一副图。再说,你可以许诺,以后在这周口县里,他们还是可以造出那木车流马来使用贩买。” 姬姒最后这个承诺,却是太珍贵了。要知道,这时的百姓,仅靠两条腿,再加上路途多险,几乎九成九都没有出过本县。姬姒承诺他们可以在本县使用,这等于说,是送了二百金给他们了! 一切如姬姒所料,这趟买卖非常顺利,一个半时辰后,孙浮等人回来时,手里已多了一张木车流马的制造图。 在姬姒喜滋滋的收起那副图时,她不知道,自家的一举一动,都传到了王璃耳中。 听到姬姒用仅剩的二百金换了一副图纸,一侧,那婢妇笑道:“莫非那姬小姑想靠着那张图纸翻身不成?” 王璃也笑,她轻声说道:“不过是个自说自话,不知天高地厚的。我以前,倒是把她高看了!”她把铜镜一按,说道:“时辰不早了,都休息吧。” 第二天,队伍照例在临近中午时起了身。 如此,又在官道上走了五天后,前方出现了一个县城。 姬姒掀开车帘,她看着四周,暗暗想道:这扬州一地,还真是多丘陵山路。 丘陵山路多了,也就意味着她手中的这张图纸好卖了。其实,诸葛亮发明的这木车流马图,同时也叫鹿车,后世又叫独轮车,其实工艺并不复杂,可拜这个时代极其不便的交通,以及经年的战乱所赐,早在三国就已发明的独轮车,在这个时代使用并不普遍。至少,在姬姒的记忆中,这种车偶有使用的,还只有蜀地山区,至于扬州这一带,是没有看到的。 再一次,车队驶入县城时,一城的世家豪强都出来迎接了。 只是,这一次王璃没有下车,因为这一路连下了三四天的雨,地面上泥泞一片,又湿又滑的,坐车已经很不舒服了,王璃急着赶到酒楼沐浴更衣,也就懒得理会这些小门小户的本地人。 而姬姒,在一进县城后,便让孙浮等人出去调查,半个时辰不到,孙浮便调查出来了,本县最大的粮食商户,是一叫姓洪的家族。 自然,这姓洪的家族,刚才也在迎接队伍中。 当下,姬姒让孙浮等人拿着一副自己临出来的木车流马图,让孙浮找到洪家族长,要求以二百金的价格,贩买此图。姬姒让孙浮承诺,在这个县里,她这张图只买一家。 其实,姬姒在商业上,还真有着敏锐的目光。这扬州多山多丘陵,交通本来是很不方便,再加上这个时节雨水暴多,那洪氏一族,乡下收来的粮食,有无数不能及时运上来,只能放着霉烂。 因为,不管是驴车也罢,还是牛车也罢,在雨水季节,几乎是一走山道就会陷入泥泞中,算起来,这些车辆一日走的路程,有时还不到十里。通常是粮食还在半路,就已经被雨水浸得开始发芽。而那些农村的山间小路,驴车牛车还根本就上不去,全靠人力挑担。在这种时候,能走山路小道,又不怕泥泞的独轮车,就是唯一的最好的选择了。 因为这种种原因,姬姒的这一副木车流马图,几乎是一露面,便让洪氏族长动心了。因二百金并不贵,再加上他亲眼看到姬姒是琅琊王氏队伍中的,所以这个交易很容易就成交了。 当天晚上,当王璃知道姬姒真的凭着那副图,赚回了成本时,还吃了一惊,不过,这也只是赚回了成本,王璃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当到了第二个县城,第三个县城,第四个县城,当姬姒这样一个县一个县的卖过去,而且因为她是出现在琅琊王氏的队伍里,那些豪族不但没有起坏心思,还每次都爽快的与她完成了交易时,王璃就不高兴了。 一个半月后,当他们的车队终于赶到了码头,可以直接坐船前往建康时,姬姒已经靠着那副图纸反复贩买了六次。当初她投进去的二百金,这一转眼,给变成了一千二百金!消息传到王璃耳中时,她也罢,那婢妇也罢,众婢女也罢,一个个都惊住了。 ☆、第五十七章 风流美人风流局 一婢喃喃说道:“一县可卖一次,六个县卖了六次,这么说来,如果是二十个县,三十个县,她就可以凭着一张图纸,给卖上二十次三十次了?天邪,赚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容易了?” 这婢却没有想到,如果不是与琅琊王氏的队伍同行,姬姒根本就不敢这样做。要不是有她们这块招牌在,姬姒的图纸只怕一拿出,就会被人直接抢了去。 中年婢妇隐隐明白一点,却也不太明白,她道:“应该没那么容易,应该只能赚这一千二百金。” 王璃呆了一阵,转眼她哧声笑道:“一千二百金而已,不过我几顿饭钱罢了,亏她还那么得意,那些仆人还把她捧到了天上去!” 不过这一次,那中年婢妇沉默了,她没有与自家小姑和众婢一起嘻笑,而是等众人都散尽后,对着自家小姑轻声说道:“小姑,这姬氏女,是个赚钱的高手啊。”生怕自家小姑不信,中年婢妇轻声又道:“小姑,你生来富贵,不知贫贱人的事。不说别的,咱们府中的那些个管事和门客,就没有一人能在短短二月中,把成本翻六倍的高手!小姑,这姬氏女如此能干,如用得好了,不失为一臂助。反正她出身就在那里,不如小姑你与她交好点,将来若能嫁给谢十八,这姬氏女也可成为小姑你的忠仆和管家。” 婢妇又道:“小姑,大郎君说过,咱家这样的门第,可以不读书,可以没有美貌。但是,咱们的子弟一定要会用人,要是手下有几条忠心耿耿又会做事的狗,那日子还不是想怎么过,就能怎么过?” 她这话一出,王璃不由沉默起来,看到自家小姑在寻思。婢妇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 姬姒历经二个半月后。再次回到了建康。 离开时,还是四月时,回来已到了七月。 姬姒带着三十几个部曲。押着自家剩下的二十六辆驴车,以及一千二百金,回到了庄园。 原本,姬姒以为。郑吴等人看到自己终于回来了,定然是欣喜若狂的。可她没有想到的是,众仆在欢喜过后,却一个个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姬姒伸手拍了拍赖在自己怀里不肯离开的姬道的背,让他离开后。她转向郑吴,轻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郑吴向她行了一礼,抱着一叠请贴送到了她面前。 这些请贴。张张制造精美,浓墨挥豪中。反面是一副骄傲雍容的美妇人图。 所有请贴,都是一个人发出的。 姬姒拿过一张看了看。 见她双唇抿起,郑吴低声说道:“小姑,张贺之郎君还派人来了,他说,他替小姑画的那副图,如今轰动了整个建康,每天都有许多权贵询问于他,画中美人是谁。前天他还派人来说了,他说,他会在宓妃庄园恭侯小姑大贺,如果小姑回到建康后,三日不至,他将向所有询问美人图的权贵,公开小姑的名姓住址!” 这是威胁!这是*裸的威胁! 瞬时间,姬姒柳眉倒竖,凤眼带煞! 这时,郑吴苦涩地说道:“小姑,我们也与张家郎君说了,你与谢广乃是旧识好友,可那张贺之浑不在意,他只说,他要看到小姑!他还说,他画的图,随时可以公开,别说是谢广这等人,便是谢十八亲临,也挡不了他公开他的画!” 话音一落,郑吴流下了泪,他哽咽地说道:“小姑,这下怎么办?张贺之那样的风流郎君,今日爱慕一个女子,转眼便忘得一干二净,要是被这样的人沾了身,小姑你这辈子就真毁了!” 姬姒沉默了许久。 在太阳下山时,她把郑吴孙浮等人叫进来,姬姒拿出几张纸,这些纸上,都写着一个地址和一个人名。 将这些放在孙浮面前,姬姒说道:“这四人,你各带上五十金前去拜访。记着,这些人中,有一个是美貌女子,她顾及名声,你给的金可以加到一百五十,如是端正君子不为金所动,你可以把我被张贺之以图威胁,强请相约的事告知。你跟他们说,只有一场表演,完事之后,无论成与不成,这金都是他们的。还有,无论用什么办法,你们必须请到这四人!” 孙浮和秦小木等人相互看了一眼后,低下头朗声说道:“我们办事,小姑尽管放心!” 在几人领命离去时,一侧的郑吴诧异地说道:“小姑,从他们住处来看,这四人都是寒门中人,既是寒门中人,你这五十金的开价也太高了吧?”转眼他又好奇地问道:“小姑,你找他们来是想?” 姬姒却是微微笑道:“这四人,虽处寒门,却都是才高之人,明明才高,却名声不显,那是因为他们并不看重金钱。我既想一举成功,自然只得重金相邀!” 转眼,姬姒对着郑吴,悠然说道:“我写了一张请贴,还请叔派人把它送到张贺之郎君手中。” …… 张贺之接到姬姒的请贴时,已经是傍晚。 这二三个月,他一直在回想姬姒那一眼,而每次回想之后,再看到自己画出的那副姬姒长大后的图画时,他便感到了一种让他激动不已的心跳! 姬姒约定的地方,就在清远寺后的湖心亭上,因现在时辰不早了,张贺之草草打扮一番,便急忙上了驴车。 这种兴奋,他已多久没有尝受过了?张贺之想道,这世间,还真是唯美酒与美人不能错过。 张贺之饶是赶得急,当他来到清远寺时,太阳也在开始沉入地平线,漫天的烟霞,正是红得最灿烂的时候。 隔了老远,张贺之便看到了湖心亭和那九曲走廓,不过,上次来时还光秃秃的走廊。此刻红纱飘荡,竟被人装扮得如诗如画。他不由想道:真不愧是将来的倾城美人,随便露一手,便是胜景。 当下,他挥退部曲,放轻脚步,缓缓朝着那走廓走去。 就在张贺之来到湖边时。陡然的。前方的走廓中,传来了一阵琴声。 这琴声刚刚一起,张贺之便不由自主的顿了足。略一倾听,他脸色已然微变。 没有想到,这么一番偶遇,竟然能遇到一个琴道国手! 他张贺之向来自负。一直以来,他自以为于琴技上。整个建康,除了谢琅之外,他再无余子可以入眼。 可是,这一刻他听到的琴声。竟是技术高超到了极点,就算不能远胜过他,与他并肩。那是绝对可以的! 这琴声,悠远。美丽,神秘,同时充满了一种华丽的明月轻纱般的清幽之美。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曲终了。 几乎是那琴声散去的一瞬,张贺之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他清声叹道:“某尝以为自己琴技无双,直至今日,方知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说到这里,他迫不及待地跳上了走廓,在一片飘飞的轻纱中向前走去。 走过第一个曲廊时,张贺之看到了一个清瘦俊秀,有遗世独立之姿的青年郎君,此刻,这郎君正坐在一面瑶琴后,含笑着看着他。 这人,却甚是面生! 也不知为什么,在发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做寒门子弟打扮的陌生人,也拥有与自己相差无几的琴技时,张贺之突然有点怅然了。 就在这时,蓦然的,第二道走廊处,传来了一阵胡琵琶声。 这胡琵琶,是北方流行的,也是张贺之的爱好。 与琴声一样,这胡琵琶声一出,便让张贺之看到了那山林虎啸,旷野剑舞,极铿锵高绝之处,远远不是张贺之的本事能比! 不过,对于胡琵琶,张贺之并没有那么自负,他如痴如醉地听了一会,忍不住拂开飘飞到了脸上的轻纱,提步入了第二曲走廓。 然后,他如愿以偿地看到了一个同样风姿独立,气宇不凡的寒门郎君。 张贺之静静地站在这寒门郎君之前,直到听完了这一曲,才再次提步。 不知为什么,张贺之有点迫不及待了。 当他穿过重重轻纱,来到第三处走廊时,他一眼看到的,是一个身着红色纱衣,脸上蒙着薄纱,正娉婷起舞的美人。 这美人,身姿美到了极致,那细腰,那丰臀,那一舞一顾盼间的风情,还有那轻盈得仿佛随时会飞去的舞蹈,都令得张贺之生平第一次,因一支舞蹈而失了魂。 他失魂落魄地看了一会后,突然惊愕地叫道:“飞燕舞?这是西汉时赵飞燕谱的飞燕舞?已经失传了几百年的飞燕舞?”他目不转睛看着,直过了许久许久,才轻轻呢喃道:“这怎么可能?” 这美人跳的,正是飞燕舞,她身姿飘渺如梦,几乎是河风一吹来,张贺之便伸出手去,他总有一种感觉,这风再大一点,这个美人定然会随风飘去,再不复返。 当最后一刻,那美人赤着足,在一只玉碗上婉转回旋时,张贺之彻底沉醉了,直到一舞终了,他才轻叹一声,继续提步向前。 此时此刻,对张贺之来说,这美人虽美,飞燕舞虽神秘,可这红纱后的东西,更令他渴望。 于是,他来到了第四曲走廊。 这处走廓,却在薄纱之后,竖起了无数由空白纸糊成的屏风,而一个披头散发的郎君,正在挥墨疾画。 他画的,是一副山水图,山势连绵,水泊起伏,湖中有美人无数,或聚于船中低语,或在湖中亭里下棋! 一串连在一起的屏风,挡不住这人的画笔,他笔墨所到之处,一个个或美丽或旷远的人物,俨然立于纸上! 这个的画技,竟完全不下于他!便光以画美人论,这个画的美人,也不在他之下! 一时之下,张贺之呆若木鸡了! 一直以来,他最自信的就是自己的美人图,他曾经以为,这一个百年,自己在绘画一道上。是无可取代的宗师,他曾经以为,他必然会因绘画而名传千古! 可这一刻,他却轻易地看到了一个画技还在他之上,却无名无姓,不为世人所知的绝顶才子! 张贺之呆若木鸡一会,他踉踉跄跄的继续向前。 当他拂开第五曲走廓的轻纱时。他看到了一个高冠博带的中年人。这中年人面前,放着一本书,那书上清清楚楚地写着“道家阴阳说”。 道家阴阳说? 在阴阳一说上。同样被称为宗师的张贺之脸色变了,他急走几步,拿起一个卷册看了起来。 这卷册很薄,字数也不多。他才看了一刻钟不到,额头上便渗出汗来。他抬头看向那中年人。哑声说道:“这书是你著的?”张贺之失魂落魄地说道:“阁下于阴阳一道如此有见解,为何从不现于世人面前?” 不过,这一次张贺之却错了,这书简。是姬姒默写的,她默写了二十年后才出世的一本阴阳道学著作,那著作字数不多。寥寥万字而已。可那一万字,却横扫当世阴阳家。在天下间造成巨大的反响。张贺之眼前这个饱学儒士,不过是她请人假扮的。 因是假扮,那中年儒士自是不回答张贺之的问话,他高深莫测地一笑后,低下头奋笔疾书。 张贺之这时已经被震振得失魂落魄了,他急走几步,来到了第六曲走廊。 在第六,第七,第八,第九曲走廊上没有再看到人后,他松了一口气。 这时,张贺之终于看到了湖心亭。 却见这湖心亭,也是改装了一番。它以白缎铺地,四面竖有绝美屏风,一道他从来没有闻过的奇香袅袅而来,酒正被温得冒着白气。 就在张贺之打量而去时,只见一个打扮得华美无比,极有风流富贵气的美少年,从红纱后缓步走了出来。 这真是一个极美的少年,他双眉飞扬,凤眼生波,他手中拿着一把折扇,身后红纱飘飞,而他,就那么冷冷清清的朝着张贺之看来。 一直以来,张贺之都以为,他的风姿,是绝无仅有的,因为无数的贵妇,无数的男男女女,都为他独特的富贵闲逸气质倾倒过,都因他的盛世才有的风流而迷醉过。 追捧的人太多,他也一直以为,自己真是绝无仅有了。 可现在,眼前这个美少年,他的美,他那溢于言表的风姿风仪,竟是与他相类的富贵闲逸气。不,眼前这个美少年还多了一些什么,似是看穿了,经惯了而有的旷达,也似乎是一切稳操胜劵的雍容。 如此华美,如此绝无仅有的华美雍容! 张贺之嘴张了张,他刚要问出:你是谁,为何建康出了你这样的美男子,竟无人知晓。转眼间,他从这人的骨相中认出来了。当下,张贺之惊叫道:“姬姒?姬氏女?” 眼前这个绝世美少年,竟然是姬姒那个小姑扮成的,张贺之陡一认出,便木楞在地! 这时,姬姒开口了。她轻裘缓带地走到张贺之面前,以一种似笑非笑,似是嘲讽,又似是不屑的眼神看了张贺之一会后,姬姒折扇轻叩手心,徐徐说道:“张贺之,张家郎君。你刚才也看到了,你为之骄傲的一切,其实不过如此!你以为自己绝无仅有,可这世间,胜过你的人却很多!你唯一胜过的,不过是你手中的权利,所以,张家贺之,你准备用权利辗压我们吗?” 姬姒这话,说得十分刻薄。一时之间,令得张贺之脸都白了。 想他张贺之,自负风流才子,便是对最微贱的寒门美人,他也以情动之,以心诱之,他从来都看不起那些仗着权势为所欲为的人,也从来都以为,自己才华高绝,品味独特,天下妇人,真正了解自己后,无人不会倾心于己。 这还是平生第一次,有个人告诉他,他所拥有的,他所骄傲的,其实都不值一提,他除了用权利辗压,便再无所长! 偏偏,说出这话的,还是这几个月迷得他神魂俱醉的美人,还是他一心想征服的尤物! 在一阵失魂落魄后,张贺之深吸了一口气,他闭上双眼,徐徐说道:“你说得对,以权利胁迫你前来,是我犯了错!”他低下头,朝着姬姒深深一礼,又道:“你也做得很对,如你这般有才情有美貌,能轻轻松松就请来五个拥有惊世国手的才智高绝的女子,我不能让别人轻易毁了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那副美人图,我以后会收起来,也不会让人知道是你姬小姑。” 姬姒满意了,她负着手,自自然然地越过张贺之,朝着外面走去。也不知为什么,张贺之一直站在那里,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却一动没有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张贺之追出来时,他看到的,是满天的星河,以及空无一人的湖岸。而他的身畔,只有那湖那天,伴着轻纱围着他轻舞。 也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张贺之却是笑了,他低笑了好一阵后,从薄唇里温柔地吐出了一个名字,“姬氏阿姒……” ☆、第五十八章 手帕交 姬姒回到了庄园。 为了解决张贺之这个麻烦,她这一次足足花出了三百金,不过最后能够得到这样的结果,姬姒还是非常高兴。而她请来的那四个国手,也是非常高兴。 那三个男子也就罢了,他们最坏的估计只是招了张贺之的妒恨。主要是那个跳飞燕舞的寒门美人,她要不是实在缺钱,绝不会应姬姒邀请。现在居然顺顺利利就出来了,并没有因这次献艺,而成为某个人的禁脔,这个赵飞燕的后人那是欢喜得很。 姬姒这一次,足足奔波劳累了三个月,是真的想好好休息一下了。因此下面几天,她是守在家里足不出户。 这一天,姬姒和姬道两姐弟,正坐在院子里的一根大樟树下读书,夏日的东风徐徐吹来,让人熏熏欲睡。 姬姒撑着睡眼,有一句没一句地把自己在张贺之一事上的应对说了一遍。这三个月里,张贺之发出了几十张请贴邀约姬姒一事,姬道是知道的,他也一直担足了心。 姬姒说完后,朝着姬道又道:“阿道,姐姐这个法子,只能对付同样骄傲的士大夫,张贺之既然以才自傲,姐姐就能用才华来折服他。要是换了另一个,例如那些没有底线的人,姐姐做的事,只会引起反弹,反而更加难以脱身。” 说到这里,姬姒又道:“这就类似于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姬道沉思了一会,认真地问道:“那小人呢?那姐姐要是遇上的是那些脏臜小人呢?” 姬姒轻笑,她低声说道:“真遇上了有权有势的小人,很多时候计谋都没有了用,因为咱们力量太弱。他们可以直接辗压过来。恩,这个时候啊,就要有一个足以与他们相抗的势力做靠山。”说到这里,姬姒洋洋得意,“就像你姐姐我,现在就找了谢十八这么一个大靠山靠着。” 在姬道的聆听中,姬姒又道:“对付小人。就得用小人之招。他毒他狠,你得更毒更狠。不过话说回来,阿道你知道东山再起的谢安。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让文人百般推崇吗?” 姬道这近读了不少谢安的事迹,正是感兴趣时,他连忙问道:“为什么?” 姬姒一笑。说道:“因为在这世间,无数个在官场上混的人。混到最后都会变成内心黑暗,手段肮脏的政客。只有谢安,他既能圆融的处理人与人之间的事,又能做成许多名传千古的功迹。但是。仅只这两点的话,谢安与以前的那些名臣并无区别。谢安之所以区别于那些人,之所以被人信崇。是因为他不管手上沾了多少血,始终保持了灵魂的高贵和心灵的自由。” 见到姬道若有所思。姬姒不再说话了。在她的记忆中,这个幼弟后来称王称霸时,心性也变了,他变得狠戾强横,顺我者生,逆我者亡,说实在话,那个时候的姬道,是让人恐惧的。 姐弟两人在这里说话之际,月红和秦小草说笑着过来了。秦小草把一碟膏状物放在姬姒面前,说道:“小姑,你在外面奔波了三个月,晒黑了许多,这好不容易归了家,得想办法白回来。” 姬姒本来也嫌自己黑了,当下高兴地应道:“好。” 就在主仆几人说说笑笑,不时在脸上涂着各种据说能美容之物时,外面,郑吴的脚步声传来,他走到姬姒身后,激动地说道:“小姑,外面来了几个小姑,她们说是小姑的朋友,要约你一道出去游玩。” “我的朋友?”姬姒诧异地问道。 “是。”郑吴特荣幸地说道:“我问了下,那几个小姑都是出身大士族,有一个是颍川庾氏的,她说她叫庾施儿,还说小姑帮助过她,今日过来的。” 庾施儿? 姬姒连忙让两婢把自己脸上的东西洗净,她换了一袭深衣后,急忙出了家门。 果然,她家的门口,几辆华丽的士族驴车正停在那里,如姬姒这样的穷地方,哪曾到过这种大士族?一时之间,左右探出了好些颗脑袋,一个个向往又崇慕地朝她们看去。 见到姬姒过来,庾施儿连忙掀开车帘,叫道:“姬小姑,过来这里。” 姬姒朝着庾施儿打量了一眼,见她一双大眼睛中都是喜悦感激,便朝着郑吴等人点点头,然后她来到了庾施儿的驴车上。 此刻,庾施儿的驴车里,还有三个小姑,这三个小姑,都是姬姒刚来建康时,与庾施儿一道遇上的。只是那时,她们对姬姒冷嘲热讽,此刻却是人人含笑。 庾施儿得意地看着姬姒,娇脆地说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意外?嘻嘻,你这家伙还藏得挺深的,要不是有人告知,我都不知道救了我的人就是你。对了,你知不知道,宫里的太后娘娘自从见过你给我补绣的屏风后,一直有念着,太后对你很有好感呢。” 庾施儿刚一说完,姬姒马上说道:“不,补绣屏风的并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她直视着几个小姑,认认真真地说道:“这回纹绣乃是人家祖传之技,上次不过是那人欠了我一个恩情,为了还情,才愿意替我做一回绣娘,而我,也是贪图施儿你的好处,才揽下这个活计。”这话,是一定要说清楚的,对于姬姒来说,补绣屏风本就是图利,这种事可以偶尔为之,可要是把本属于原主人的机缘夺了去,那是断断不能做的。 庾施儿一怔,转眼她便哼哼道:“我也是奇怪呢,你年纪比我还小,怎么可能绣活做得那么好?”卫锦也说道:“原来是这样。不过,不管你是不是图钱,你都解了施儿危难,这个情我们要领。” 庾施儿连连点头,她伸出头去,朝着外面叫道:“我带着你们小姑去玩一玩。晚上包准把她送回,你们不用跟着了。”说罢,庾施儿头一缩,歪着头看向姬姒,“怎么?跟我们一道去玩,你还不高兴啊?” 一侧,同样与姬姒相识的卫锦冷笑起来。她没好气地说道:“要不是念着你姓姬。好歹是帝皇血脉,特别是又帮助过施儿,我们这些门第的女儿。你哪里配同车同坐?哼,你还不高兴!” 在姬姒看来,有所谓物以类聚,这几个小姑和庾施儿一样。都是心直口快的。光是这个特点,这几女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最多就是嘴里喜欢占点便宜。 当下她轻笑道:“是是,你们说得对,能得你们看重,姬氏阿姒深感荣幸。” 她这么一说。几个小姑也满意了,一个个笑了起来。 这时,姬姒转向庾施儿。她问道:“你是怎么查到是我的?” 庾施儿一怔,她歪着头想了想。转向卫锦问道:“对啊,这事是谁告诉我的,我不记得了,阿锦,你记得么?” 卫锦摇头,她好笑地说道:“你的事,我怎么知道?” 几女说说笑笑之际,驴车渐渐驶上了正街。 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流,庾施儿高兴地说道:“再过两天就是盂兰盆节了,这个节日,在建康可是大节日呢,阿姒,听说你是荆地来的,你们那里的盂兰盆节,也这么热闹吗?” 姬姒笑道:“我们那里,更信道家的鬼神,这佛教的节日并不怎么太看重。” “是这样啊。”几女高兴起来,一个个叽里呱里地说道:“听说乡野之地鬼怪极多,是这样吗?”“阿姒,你们那县里也有士族吗?” 姬姒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着她们的话,转头看向前面的河堤,她轻声说道:“啊,莲花开得好艳啊。” “还不止呢。”庾施儿朝着另一侧河岸一指,道:“那里种满和石榴花和月季,还有茉莉合欢,这几种都是开花的季节,可美着呢。” 就在这时,庾施儿的目光一滞。 众女顺着她的眼神看去,这一看,她们便看到了一袭玄袍的三皇子刘峻,正撑着舟从莲花中飘然而来,那个五官完美如雕刻,眸子清皎幽深的美男子,真真与那片莲花融在了一起,构成了一副无与伦比的美男图。 众女对着刘峻看了一会,一侧,卫锦轻声叹道:“郎君最美,奈何非士族?” 姬姒转头看去。 卫锦向她解释道:“这刘峻虽是皇子,可刘姓乃是寒门,有所谓士庶不婚,我看他直到现在还没有婚配,定然是看中了哪位士族小姑,求而不得,也是可怜。” 姬姒暗暗想道:这些小姑也自视太高了,这个刘峻,他会求而不得? 转过头,姬姒看着从莲花中穿行而来,俊美夺目的刘峻,心下想道:这个谁也不放在眼里的皇子,以后可是会杀太子而成为下一任皇帝的狠角色呢! 说话之际,三皇子那俊美的身影渐渐从众人眼前消失,他一消失,四下行走的驴车,再次恢复了喧哗,看到渐渐出现在视野中国学馆和史学馆,还有思辩堂,姬姒轻叹道:“还是这里最热闹。” “那是自然,这里美男多嘛。” 庾施儿这话一出,几个小姑都笑了起来。 这些士族小姑,都体质弱得可以,这般坐着车逛了不过一二个时辰,便一个个喊起累来,于是,中午之时,她们的驴车一转,朝着姬姒的庄园驶去。 把姬姒放下后,几个小姑朝她挥着手,卫锦更是叫道:“阿姒,我以后就嫁在建康,咱们多走动啊。”另一个姓柳的小姑则伸头叫道:“姬小姑,虽然你贪财了点,为人也手段多了点,不过还不失一个聪明人,以后我也会一直在建康,咱们下次再一道出来玩。”“就是,下次再约你出来玩哦。” 姬姒笑了,她目送着几个小姑离去后,身手轻盈地进了自家庄园。 庄园里,郑吴正一脸欣慰地看着她,在姬姒朝里面走去时,这个老人了过来,“那些士族自视甚高,从不与门第不及自己的人来往,还是小姑了得,竟结交了这么一些了不得的朋友。” 姬姒没有得意,她回头看了郑吴一眼后,突然说道:“郑叔,呆会你让秦小木拿我的名贴,前往张贺之那里,去询问一下,为什么他和我初见就算计于我?是不是有人跟他透露了什么?” 姬姒是在想着:这四个小姑,都是天真性任,心无城府之人,连她们都能查到那补绣屏风的是我,还找到了我的家中,这么说来,庾施儿的那个后母,只怕也是知道了? 她向来知道,这些士族都是根节繁盛,虽然刚才庾施儿已经说了,她后母被发落庵堂了,可保不定那后母还有几个亲人啊。她的亲人,对庾施儿或许没有办法,对付自己,是一定有办法的。所以,她得防一防了。 ☆、第五十九章 谢琅归来 秦小木很快就回来了。 张贺之告诉了姬姒两个名字,扶陵女,朱张氏! 然后,姬姒又花了一天功夫,了解这两个名字的含义,在知道扶陵女是所谓的相骨高手,而朱张氏就是被她所害的庾施儿的那个继母的亲妹后,姬姒一切都明白了。 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仇人存在后,姬姒想了半天,最后觉得她目前最好的应对办法,是闭门不出。 于是,在七月十五的盂兰盆节,庾施儿几人前来邀请她出玩时,姬姒拒绝了。 她并不止是拒绝了庾施儿这一波,正如姬姒预料的那样,庾卫柳几女,个个都是心无城府口无遮拦的,她姬姒已在她们的宣传中,在士族小姑里有了一些名头,再加上因姬姒擅长算术一事也被以袁氏小姑为首的另外几个小姑说了出去,前来邀请她的,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士族小姑越来越多。 对于这些人,姬姒采取的方式是,一一拒绝她们的出游邀请。 不得不说,在时人眼里,这些都是难得的机会,是姬姒打入士族小姑中的一次机会,她一次又一次的拒绝这些机会,未免有点太愚蠢。 不过,姬姒却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能不能打入士族中,或者,她能不能提高身价,根本就不是这些闺秀间的交游能起作用的。 转眼间,姬姒闭门不出,已有三月了。 十月份的建康,已是秋高气爽,而过了十四岁已有半年的姬姒,身段再次抽高,渐渐长大的小姑。外貌上,已经越来越具倾城之色。 这一日,姬姒对着铜镜中的自己左照右照。 她隐隐觉得,前世这个年岁的自己,没有这么美。虽然,前世她的美,在荆州一地就很有名。可那时的自己。也许是眼中的*太强烈,也许是太急迫的想攀附些什么,也许是与庄十三的相处并不愉快。来自庄十三母亲的欺凌让她疲于应对,那时的她,是苍白的,浮躁的。远不像现在这么睿智显目。 就在姬姒继续闭门不出时,这一天。她得到消息,谢琅回建康了! 谢琅回建康了! 她的大靠山,她的金大腿回来了! 姬姒欣喜若狂,一大早。她就在秦小草和月红的服侍下,又是弄头发,又是换衣裳。又是涂胭脂的。 弄了近一个时辰,姬姒终于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了。 然后。她坐着驴车出了门。 驴车刚刚驶上正街,姬姒便被这车水马龙的拥挤骇了一跳,见她吃惊,一侧的秦小草笑道:“小姑忘了?今天是十月初五,是佛誔日。” 姬姒明白了。 掀开车帘,朝着热闹的街道四下张望的姬姒,并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的一辆驴车上,也有人注意到了她。 一个婢妇朝姬姒看了一眼,轻声说道:“夫人,那姬氏女终于出门了!” 朱张氏掀开一角车帘,转头朝着姬姒打量而来。 对着这个东张西望的美貌小姑,朱张氏轻言细语道:“果然是个美貌的。” 那婢妇说道:“也不知这姬氏女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竟整整三个月闭门不出,咱们使了那么多人邀请她,她竟是谁的面子也不给。”婢妇冷笑一声,道:“一口气驳了那么多小姑的面子,她还真是胆大得很!” 朱张氏笑了,她伸出白皙的手指,轻轻抚着掌心的玉杯,并不说话。 这时,那婢妇又道:“也不知这个孤女有什么手段,竟令得张贺之都收起了自个的画,还警告了扶陵女。哎,上次盂兰盆节,我好不容易请来了名声还在扶陵女之上的相骨高手山岳子,却不料这个姬氏女根本就不出现,真是白瞎了我一番谋算!” 这时,朱张氏开口了人,她把手中的东西朝几上一放,淡淡说道:“在这里废话作甚?今天她不是出来了吗?我听人说,山岳子和另外一个相骨大师,今天也都来了,呆会你去安排一下就是。” 那婢妇连忙应道:“是,一切听夫人的吩咐。” 姬姒不知道对面有人在盯着自己,此时街道上人山人海,她的驴车混在车流中,根本就走不动。 当她好不容易走到一家酒楼下时,突然的,前方传来无数个小姑的娇喊声,“谢郎!谢郎啊!”“十八哥哥,听说你受伤了?啊,我的心好疼啊。” 一声一声的呐喊,一个又一个温软娇唤,细听起来,尽是相思断肠声。 姬姒眉头一蹙,小小声的嘀咕道:“招蜂引蝶的家伙!” 一侧,秦小草愕愕地看了她一会,转眼忍笑出声。 因为前面小姑们围了个人山人海,姬姒的驴车走了半天,也才走上三步,她气呼呼的跳下驴车,与秦小草手牵着手,朝着人群中挤去。 不一会功夫,姬姒便挤到了一处楼阁前。 她看到谢琅了。 依然是一袭白衣的谢琅,正站在一处楼阁上。 养了三个月的伤,这人越发见白皙了。谢琅这人,号称风华江南第一,其五官自是生得无与伦比的,最主要的是,这个有着一种光华,如玉山,如琼林,风度之佳,无法言表。 谢琅并不是一个人站在那里,那楼阁处,还有几个官员,以及一些皇室中人,此刻,他正与一个腹大肠肥的宗室说着话,那宗室说话之际口沫横飞,谢琅一直微笑的倾听着,时不时的,他会回上一句。 好不容易挤上来的秦小木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姬姒面前,他转头朝着那楼阁上的谢琅一眺,又看了一眼把楼阁团团包围,嘤嘤喜泣声娇叫声不绝的众小姑们,秦小木先是打了一个寒颤,转眼他对着姬姒说道:“小姑,刚才谢广来了。他说上回张贺之那事,他告诉他家郎君了。” 又回头朝着那楼阁看了一眼,秦小木说道:“啊,谢广郎君就在那里,他还在向我挥手呢。小姑小姑,我们过去吧。” 姬姒看了一眼这堵得水泄不通的街道,苦着脸说道:“怎么过去?” “啊?”秦小木怔了怔。转眼他也苦着脸说道:“是啊是啊。这样子怎么过去?” 就在这时,只见楼阁上,谢十八转过了身。他那澄澈悠远的眸子朝着下面尖叫娇喊的小姑们看了一眼后,这个出了名的风流郎朝着众小姑温柔一笑。 这一笑,令得四下叫声更剧,于震动了一街的尖叫声中。谢十八极为优美的双手一礼,温柔说道:“各位小姑。时已不早,不如散去?” 也是奇怪,他就那么轻轻柔柔地说一句“不如散去”,众小姑便同时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当真一个个转身离去。在她们离开时,姬姒隐约听到一个小姑心醉神迷的呢喃声,“啊。谢十八与我说话了,真好。”“十八郎让我散去呢。”“他还冲我笑呢。啊,我的谢郎冲我笑了呢……” 听了一阵,姬姒转向秦小草,迷茫地说道:“这样也行?” 秦小草笑了起来,她吟唱着说道:“小姑,那不是别人,那是谢十八啊!” 小姑们散得差不多了,街道也就空荡下来,姬姒仰着头朝着楼阁上的谢琅看了一眼,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是进入楼阁与他见面,还是转身离去。 她却不知道,这时刻,也有人在盯着她。 不过一会,一辆驴车中,走出了一个中年妇人。 那妇人进入楼阁中一会,便走了出来,只见她出来时,朝着姬姒冷冷的一笑。 这一笑,当真让姬姒寒毛倒竖。就在姬姒警惕地看去,暗中揣测时,她不知道,楼阁里,一个童子来到做儒生打扮的山岳子身边,朝他耳语了几句后,朝着姬姒的方向指了指。 当下,那山岳子低下头来,他看向姬姒,手捻长须…… 正被众人围在中间的谢琅,顺着山岳子的目光,朝下面的姬姒瞟了一眼。 然后,只听他轻声说道:“公请稍侯。”停止交谈后,他朝一侧侯着的谢才招了招手。 谢才大步走了过去。 谢琅轻声吩咐道:“送一顶纱帽给姬小姑戴上。” 谢才一怔,转眼他低声应道:“是。” 谢才下了楼阁。 不一会功夫,谢才来到了姬姒身前,只见他拿着一顶纱帽,朝着姬姒说道:“十八郎说,还请小姑戴上纱帽。”说罢,他把纱帽递到了姬姒面前。 嗖的一下,姬姒小脸涨得通红,她愤愤地伸手接过,恨恨地想道:谢十八这厮是什么意思?怪我不戴纱帽出来招蜂引蝶?呸!他自己才招蜂引蝶呢,刚才才飞走几百只蝴蝶,他还好意思要我戴帽! 想她今天为了迎接他,还特意花了一个时辰换衣裳化妆什么的,得到的居然就是一顶帽子! 就在谢琅说出那句话,就在姬姒接过谢才递来的纱帽戴上时,站在楼阁上的几个人,表情都是一怔,只是一个转眼,这些人再看向姬姒时,眼神便收敛了几分,特别是山岳子,他抚着长须的动作一僵,他瞟向街道上朱张氏的驴车,暗中恨道:原来这姬氏女是谢十八护着的!好个毒妇,竟然敢这样算计我! ☆、第六十章 捕奴船和谢琅 街道中。 一直侯在一侧,等着看热闹的朱张氏主仆,一眼看到姬姒接过谢广递来的纱帽戴上时,脸色已是一变。过了一会,当一个童子走到驴车旁,冷着脸说了一句话后,朱张氏那张贵妇脸,彻底的变青了。 朱张氏转过头,她不敢置信地瞪着姬姒,低怒道:“这怎么可能?不过区区一个寒门孤女,还真与谢十八扯上了关系?” 这时的她,语气中又是悔又是愤怒,隐隐更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本来,她一直对付姬姒都是漫不经心的,纯粹是随手玩玩,没有想到这玩还能踢到铁板,还能让自己在山岳子那里,甚至在谢十八那里留下不好的印象,朱张氏就莫名的震怒了! 就在这时,朱张氏一眼瞟到旁边的婢妇,见她脸色不对,朱张氏低喝道:“做什么这副表情?” 那婢妇紧张的低声说道:“夫人,婢妇知道那许多士族小姑都不喜欢这个姬氏女后,便把扶陵女的那句评语送到建康第一美人手里了,您知道的,那位小姑对萧奕爱慕有加,而这个姬小姑却得了萧奕的青眼,所以婢妇便想……” 朱张氏却没有震怒,她寻思了一会后,问道:“什么时候送出的?” “三,三个月前。婢妇那时是想,夫人何等金贵,何必为一个孤女费这么大的心力?这借刀杀人,其实也不错的……” 她还在迟迟诶诶,一侧的朱张氏已经轻笑起来,她阴狠地说道:“不,你做得很对!”在那婢女惊喜的目光中,朱张氏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们士族女子中的争斗。自然会内部解决,这姬氏女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不知地高地厚的闯进高门大阀内部的争斗,也是应该得到教训!” 朱张氏说到这里,缓缓闭上双眼,轻声说道:“因为,她不配!” 这时的姬姒。正吩咐驴车转向。刚才谢广说了。他家郎君刚抵达建康,肯定会非常忙碌,所以他让姬姒先行回去。 只是。出来的时候不易,这回去了,也是人山人海。自佛教传入中原后,这声势真是一天比一天壮大。到了如今。这佛家的盂兰盆节,佛誔日。都是建康的重大节日。今天是佛誔日,所以举城狂欢,也是情理当中。 姬姒的驴车一路过来,看到一家家山门前车水马龙。她也罢秦小草也罢,都是高兴起来。 只是走着走着,秦小草皱起了眉头。 姬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到远远落在后面,正兴高采烈地围在一个变戏法的摊子前。 当下。姬姒轻笑道:“他还小呢,正是好动之时,反正今天是出来玩的,让他看一会也无妨。” 秦小草应了一声是。 这时,马车驶入了一个巷道。 这个巷道有点幽深,显得有点黑暗。不过因为巷道的前后街道,都是热闹喧哗,倒也没有平素那般凄清。 就在主仆两人说说笑笑,驾车的孙浮也哼着曲时,突然的,他们的头顶上,传来一阵轻响! 那轻响极轻极轻,却也引起了孙浮的警觉,就在他猛然抬头看去时,突然的,一大片灰色粉末洒洒扬扬的淋来,转眼间,小巷已完全笼罩在灰雾中! 孙浮惊得急急站起,就在他张嘴准备喝叫时,一道黑影闪电般地出现在他身后,只见那黑影手掌朝着孙浮颈侧一切,砰的一声,孙浮便人事不醒地滚倒在驴车下! 与此同时,还有两个黑影闪电般地滚入驴车车厢里,这两个黑影身手极其高明,几乎是姬姒主仆刚刚发现,她们的眼睛便是一黑,却是被人捂住了口鼻。 转眼,姬姒主仆也晕倒在地。 就在二个黑影分明搬起姬姒主仆,另外几个黑影准备对驴车和地上晕死过去的孙浮毁尸灭迹时,突然的,巷口处传来一个少年的厉喝声,“你们在干什么?”却是看过热闹的秦小木追上来了! 秦小木是个极聪明的人,才叫了一句,他马上意识到了不妥,当下他扯着嗓子嘶声嚎道:“来人啊,来人啊——” 秦小木出现得太及时,十几个黑影被闹了个猝手不及,当下,一个黑影低咒了一句,“该死!”说罢,他喝道:“走!” 声音一落,几个黑影便抱着姬姒主仆,丢下驴车和地上的孙浮,纵身跳入一侧围墙,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 姬姒是在一阵摇晃中醒来的。她睁开眼,感到头还有点晕痛,便呻吟了一声,就在她晃了晃脑,慢慢坐下时,姬姒突然记起了一切。她猛然转头寻去! 果不其然,房间的角落处,正躺着人事不知的秦小草。看到秦小草,姬姒连忙向她爬去。 这一爬,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和脚上,都套了锁链,甚至她的嘴也被堵上,可以说,她整个人被限制在五步方圆。当然,这个船舱,也只有五步方圆大小。 姬姒看到自身这种情况,心下大惊,她也顾不得秦小草了,转头看向前方有一窗口,便爬了过去。 窗户是用布蒙着的,姬姒虽被锁住,可手足还是能够用力,她弄了一下,终于把那块布掀了起来。 姬姒朝外一瞅! 这一瞅,她脸色大白。 却原来,她已置身一条船上,前方摇荡的,是倒映着星河的河水。 她不但在船上,而且现在已经是夜间了! 姬姒白着脸朝外看了一阵,这是夜间,外面灯火不大,她看不清两岸,也就不知道此刻身处何方。不过据肚中饥饿程度估计,应该还是几个时辰的事,她应该刚出建康不久,在建康进入长江的河道中! 暗暗判断了一番后,姬姒又回头看去。 这一看,她发现自己刚才睡下床榻处。贴着一张纸,纸上写了一些字。 姬姒连忙爬了过去。 就着外面走廊上传来的昏暗灯笼光,姬姒看清了那张纸。 纸上,先是用浓墨写了几个字,“甲等货物” 接着,下面还有几行小字,姬姒仔细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姬氏女。黄帝之后(贵),年十四五岁(可调教),此女肌肤雪白。体有暗香,额如覆肝,琼鼻直冲印堂,凤目长颈。有士族女子之贵相(贵)。其根骨内媚(上上),处子。此女饱读诗书,精算术,书法,刺绣(上品)。此女似与陈郡谢氏,兰陵萧氏有所交往,以五千金卖出此女者。建议将其发往蜀地,调教一年后。运往洛阳贩买。” 看到这一行字,姬姒浑身发凉,宛如堕于冰窟当中,一时之间,她的牙齿冻得格格作响起来。 姬姒木了一会后,猛然朝着一侧的秦小草爬去。 秦小草的脑袋上方,也有一张纸,姬姒一眼看去,只见上面写着“丙等货物”小字也很简单:年十六,面目秀丽,肌肤白皙,识字,出身贫贱,无门第无根骨。 姬姒看了一会,整个人已冷得双手直打哆嗦。 上一世时,她听人说过,这世间,因法令不行,强匪横行,再加上大量的庄园出现,百姓自动或被动变成奴隶的事很寻常。 她也知道,这世间,有一股庞大无比的游荡力量,他们专门为天下的权贵狞猎长相气质出众的少年男女。一般而言,因为时人对男子,特别是美貌又有学识的男子,有一种异样的崇拜,所以面对美少年时,不论贫贱,这些捕奴者手段都是温和的,以怀柔或各色诱惑为主。 与对男子的态度完全不同的,是对女子的态度,一来,这个世间,特别是民间,女子依然很没有地位,有很多地方,因为女子出嫁要送嫁妆的风俗,一些父母是生下女儿就弄死。 同时,因为经年的战乱和朝不保夕的不安全感,很多豪强都有暴戾嗜血的喜好,自晋时石崇以来,豪强士族虐杀私伎或婢女,甚至很流行。因此种种,天下的奴隶贩子,和专门收购美人,专供权贵玩乐的相骨人,在大肆流行的同时,也对女奴殊不客气。 现在,光是从这两张纸上就可以看出,这个组织已经非常严密,对于收购来的美人,还有专门的人相骨,然后分级!只是,自己的情况这些人如此清楚,那就说明,只怕在建康还有士族与这些贩奴者相勾结,自己的被擒,是一场阴谋! 这些,姬姒虽然看得很明白,可对她目前的处境,却毫无益处! 就在姬姒额上背心的冷汗涔涔而下时,突然的,从旁边的船舱间,传来了阵阵哭声。这些哭声中,有男有女,一个个啜泣声都是绝望无比。 姬姒倾听了一阵后,突然抬起了头,却原来,她的头顶上,有走动的脚步声传来。 看来,她应该是被人关押在货船或客船的底舱了! …… 秦小木的叫声,惊动了无数路人后,他又冲过来摇晃起孙浮来。 孙浮刚刚清醒,便紧紧抓住秦小草的衣袖,嘶声叫道:“快,快去找谢十八!快去告诉他,小姑被人掳走了!” 秦小木惊醒过来,他颤声说道:“对,对,我去找谢十八郎,那些掳走小姑和姐姐的人还走得不久,谢家郎君现在派出人手,一定还能救回来。”说到这里,秦小木踉跄地朝外冲去。 谢琅知道姬姒失踪的消息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他脸色一变,当既便派人四处查探。 不过一个时辰,谢才谢广他们回来了。谢广上前一步,沉声说道:“郎君,据现场留下的痕迹,那些黑衣人撒的是丹药术士特意炼制的蒙汗药,药性酷烈!而且,这些人行动干脆,配合有方,是有组织的行事!” 谢才则是说道:“郎君,我们沿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击,从蛛丝马迹中可以判断,他们是从水路离开建康的。” 另一个姓谢的部曲则说道:“郎君,小人经过综合分析,判断这是捕奴队所为!” 捕奴队? 谢琅站了起来。 他说道:“最多半个时辰,我要我谢氏的所有船队通通出港!” 他这话一出,众部曲都是脸色大变。谢广急声说道:“郎君,现在虽然天黑了,可你那些船队,有半数是连家族和皇室都不知情的,你这样冒然调出,要是被人发现,那是死罪啊!” 谢才也涩声说道:“郎君。皇室和天下士族早有默契。你这样大军压出,只怕陛下会以为你有反意!郎君,此事只有泄露出去一丝半点。便以陈郡谢氏之能,也保不了你的性命啊!” 当今之世,皇室虽然迫于种种现实,不得不让士族拥有许多特权。可有一些事,便是最顶尖的士族。也万万不能触犯的。这私自调兵,放在哪朝时代,都是诛连九族的大罪。虽然在这个时代,以陈郡谢氏的地位。诛连是没有的,可一旦泄露出去,谢琅这条小命。却万万无法保住! 众人激动当中,谢琅却是一笑。他温和地说道:“诸位何必慌乱,你们忘了,我谢十八却是有一枚黑玉令的。” 众部曲脸色依然非常难看,谢才喃喃说道:“整个陈郡谢氏,也只有三人拥有这样的免死玉牌,郎君,你要把你唯一的一块,用在一个小姑子身上么?” 谢琅却无意再说,他轻声说道:“行动吧。” 众人沉默了一会,同时低头,“……是!” …… 秦小草是被饿醒的,在肚中一阵空鸣声中,她睁开了眼。 先是被这黑暗惊了一下,转眼,秦小草急道:“小姑,小姑,你在哪里?”她颤声道:“怎么到处都是哭声?” 这时,一侧传来姬姒冷静的声音,“我们在捕奴船上。”原来她一直坐在窗口边,对着外面的黑暗天空看了一会后,姬姒喃喃又道:“快五更了。” 秦小草哪里听清她在说什么?她慌乱到了极点,也有许多话要询问姬姒,可不管她问什么,姬姒都是一不动地坐在窗户旁,她任由河风吹得她浑身冰冷,却一动不动。 这时的姬姒,却在想道:无论如何,我不能死! 她看着外面的星空,想着:我已死过一回了,这一次,我不能就这样死了! 她想,她还有二十几处家族藏宝没有挖出,她还在弟弟要照顾,前世,她死时姬道虚岁都十四岁了,可他后来都活得那么苦,现在他才九岁,以后怎么办?还有谢琅,那个总是对她温柔而笑的风流郎君…… 就在姬姒呆呆地看着窗口外面,一动不动时,突然的,她惊了一下,竟是腾地站了起来。 看到姬姒这模样,秦小草一惊,她从哭泣中清醒过来,急急问道:“小姑,怎么了?” 黑暗中,姬姒的双眼在发亮,她颤声说道:“我闻到了这河风里,有别样的气味。” 她这句话,却显得太无稽,秦小草一屁股又坐了下去! 就在这时,前方黑暗的河道上,突然灯火大作! 这样的夜间,本来是黑暗的,沉寂的,这般突然亮堂起来,一时之间,所有的哭泣声都停止了,秦小草也踉踉跄跄地扑了过来,与姬姒一道,看向窗口外面。 外面,却是不知什么时候起,从各处山峰后,从旁边的支流中,冒出了数百上千只船! 这些船,是统一的黑色快船,船不大,船头呈尖刀形,是那种可以在水中高速行驶的!此刻,这些宛如幽灵一样的船只是如此之多,出现得如此之突然,它们把河道堵了个结结实实,使得捕奴船在不知不觉里,已处于包围当中!。 上千船船的最前方,站着一个戴面具的玄袍青年。 那玄袍青年,只是闲散地站在一叶舟上,他的脸上,也戴着面具至五官不显,可任何人只是一眼,便被他那双黑暗中澄澈明亮到了极点的双眼,便被他那身无与伦比的气派震得动弹不得! 这绝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气派,绝不是普通的权贵能有的风度! 一时之间,姬姒所在的捕奴船上,安静了下来。 秦小草双手紧紧握着船窗,她流着泪欣喜地说道:“小姑,他们是来救我们的对不对?” 这一次。她听到自家小姑轻柔而甜蜜的低语声,“是,他是来救我们的!他来救我了!” 捕奴船在安静了一会后,船上,一个年轻的声音响亮地传出,“这位郎君,你知道你挡的是谁家的船吗?”那年轻人冷冷地喝叫道:“建康最了不起的一百士族。这条船后面。便站了不止五十家!便是皇室,也是我们的靠山。这位郎君,你确定你得罪得起这么多大家族?” 这年轻人叫嚣得起劲。可那个玄袍戴面具的郎君,却是根本不加理会,点亮了整个河面的火把光中,那个郎君右手朝空中一举。淡淡说道:“杀!一个不留!” “是!” 四面八方传来的朗应声,让捕奴船上的人赫然发现。自己的四周,竟然都是这种船只。也不知这船只的主人是谁?他竟然在离建康不远的地方,调动这么浩大的,足以倾覆一个朝庭的水军? 那些人的惊骇刚起。足有三千条船,便同时射出了箭! 明亮的夜空里,一只只黑色的箭。像雨点一样朝着捕奴船铺来,只是一个转眼。姬姒的头顶上,便传来几十声惨叫! 就在这时,那玄袍郎君说出了第二句话,“压进!” “是!” 三千条船朝着捕奴船逼近而来,船只以一种缓慢的速度逼近时,黑船上的箭手,正以一种不疾不徐的速度射出一*箭雨!因为这种箭雨是覆盖式的,是从四面八方,从头顶上空,以一种密密麻麻,黑压压的方式覆射而来的,所以,当那些人射到第五波时,捕奴船顶上已再无声音传出!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转眼便出现在底舱了。 姬姒陡然惊醒过来,她朝着秦小草重重一扯,哑声说道:“快,我们堵住舱门!” 说话之际,姬姒已推她自己的床榻朝门后推去。 秦小草楞了楞,她虽然还没有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不过秦小草一直知道,自家小姑聪明多谋,当下她也跌跌倒倒地推着一个几挡到了房门后。 就在姬姒两人把舱中的床榻和几都堆到了房门后,两女自己也把背重重抵着房门时,外面的走廊处,传来了几个气急败坏的咆哮声,“那些人倒底是什么人?我们的存在,明明是各大士族默许的,怎么突然钻出这么一个阎王来了?”另一个声音也在叫道:“这些人不会无缘无故前来!他们定有目的!老三,这船上到底有什么难得的货物?你通通说出来,咱们把她们押出去,也许这是咱们最后一条活路!” “不错,这是最后一条活路了,那面具人真是个心黑的,连水底下也安排了人,咱们跳下去的人,通通变成尸体浮上来了!” 这时,那老三说话了,“别的都是寻常,就是有一个姓姬的小姑,是有人特意吩咐我下手的。我看了她的相骨书,说是这个小姑与陈郡谢氏和兰陵萧氏的郎君都有结识。” 这话一出,十几个声音同时怒道:“什么?陈郡谢氏?你疯了!陈郡谢氏的人也敢动?” 咆哮声中,几人急急冲向姬姒的船舱,大声说道:“那姬氏女就在这个舱房里?”声音一落,他们已开始撞起门来。 就在用背挡着门的秦小草吓得瑟瑟发抖时,外面火光大作,却是那些黑船已靠近了捕奴船,一个个黑衣人正甩出绳索攀援而上! 外面的十几人还在撞门,一人怒道:“这门怎么锁得这么紧?”可就在这时,船舱上,传来了一阵阵脚步声,转眼间,无数黑衣人出现在底舱里。 随着黑衣人冲入,堵在姬姒门外的那些大汉惊恐起来,几个大汉嘶叫道:“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来人啊,我们杀了这些货物!”“与他们拼了!” 转眼间无数厮杀声伴着惨叫声传来,而姬姒的舱门,被撞击得更剧烈了。很显然,有人迁怒于她,想杀了她得个痛快。 可姬姒已把榻和几堵在门后,仓促之间,那些人想要冲进来,却又哪有这么容易? 终于,几声惨叫声从门外传来,终于,越来越多的惨叫声从门外传来! 就在四下变得安静时,姬姒扑通一声软倒在地,而这时,她听到外面的过道上,一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簇拥着一个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过来了。然后,她听到谢琅那动听到了极点的轻柔低唤,“阿姒,你在吗?” 猛然的,姬姒呜咽出声,她扑向房门,啕啕大哭道:“我在,我在!” ☆、第六十一章 要不要负责? 姬姒的哭声一出,外面众护卫欢呼起来,谢广更是叫道:“太好了,终于寻到了!” 笑声中,姬姒的舱门被敲响,“姬小姑,你可以出来了。” 姬姒是想出去,可她的房门被她堵得太死了,她也罢,秦小草也罢,本来的那点力气,因这死里逃生,在极至的恐惧转为喜悦,都是手脚疲软,哪里提得起力道? 于是,两女又哭又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榻几移开。而房门一开,姬姒便跌跌倒倒地扑了出去。 她一眼,便看到了那个在谢广谢才等人的簇拥下,含着笑朝她看来的玄袍郎君,此刻,谢琅那双澄澈悠远的眸子,尽皆是温柔和喜悦。 他在温柔地看着她。 他在喜悦地看着她! 真是他,真是谢琅来了! 姬姒从咽中发出一声呜咽,一时什么也顾不得了,冲上去朝他一扑,却在谢琅张开臂时,姬姒扑通一声摔在他的脚下,再然后,她已双眼微闭昏睡过去! 一侧,劫后重生的秦小草也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谢琅轻叹一声,他弯下腰,轻轻把姬姒搂在怀中。在他抱住姬姒时,左右的护卫,一个个老实地低下头来。 过了一会,谢广走了过来,低声禀道:“郎君,还有六个小姑活着,其余的都被匪徒砍死了。”他看了一眼姬姒,赞叹地说道:“幸好姬小姑聪明,及时用重物堵住了舱门,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一侧,谢琅听到他这话,唇瓣微抿。 顿了顿。谢广又道:“郎君,这几个小姑都看到了我们今日大军围歼捕奴船,要是留在建康,难免不会被他人收买,把今日之事说出去。”他又说道:“便是姬小姑,要是让人知道她曾经在贩奴船上呆过,也是不美。” 谢琅点了点头。他轻声说道:“你说得对。这样吧。把这几个小姑先行送到蜀地,再找机会寻到他们的家人,一并给些钱银送到蜀地。让他们以后就在那里安居。” “是!” 谢琅这个决定,其实对那六个小姑都是极好的。她们远离了故土,就不怕左邻右舍有什么闲言闲语,也有一个新的开始。 这时。谢广看了一眼被谢琅抱在怀里的姬姒,望着她那苍白的脸。以及脸上隐隐的泪痕,谢广叹道:“早知这捕奴船只有一条,郎君就不必这么大张旗鼓,足足发动了三千条船!唉。太闹大了!” 谢琅闻言,却是轻轻一笑,他也不说什么。抱着姬姒便转身离去。 接下来,众护卫开始忙着清理捕奴船。当一具具尸体被扔入河中,一个个或重伤或轻伤的奴隶贩子被一剑捅死后再扔入河中,当一盆盆水开始清洗船上的血迹时,谢琅已抱着姬姒,来到了整条船上最舒服的主舱。 当然,这个主舱已经被里里外外的清洗过,也重新做了布置,铺上了雪白的缎面,甚至连榻和几,都换了新的。 看到姬姒在谢琅的怀中香鼾轻轻,一副睡得极美的样子,谢琅的四大护卫之一的谢净,朝他行了一礼后,恭敬地问道:“郎君,舱已布好,您的两个婢子也已把姬小姑的衣裳准备妥当。她们想知道,郎君何时沐浴更衣?姬小姑何时沐浴更衣?” 谢琅一派闲逸地在榻上坐好,然后,他低下了头。 朝着怀中的姬姒看了一会后,谢琅垂眸微笑道:“不必了。” 谢净一怔,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谢琅见到他一脸迷惑,不由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抚过姬姒沉睡中一片宁静的眉眼后,谢琅轻笑道:“你说,这世上有没有那般便宜之事?我这个金大腿儿,她想抱了,便高高兴兴过来抱住,想弃了,头一转便对我说道,我不过是她一攀附的物件儿……” 说到这里,谢琅端起几上的一盅酒,一边慢条斯理地抿着,一边轻声又道:“我都有点上心了,她却还无忧无虑,这可怎么成呢?” 谢净低头看着呼呼大睡,还时不时把脸在谢琅的胸襟处蹭一蹭的姬姒,讷讷说道:“郎君的意思是?” 谢琅修长的手指停在姬姒的唇边,懒洋洋地说道:“既已英雄救美,不如做完全套。今日这个舱,你们不必进来了。” 谢净低下头,朗声应道:“是!”声音一落,他向后退去,在退出舱门后,他还体贴地关上了房门。 姬姒是在一阵人语喧哗中清醒的。 她迷茫地眨了眨眼,先是看了一眼窗外明晃晃的太阳,再转头看去。 这一看,一声尖叫哽在了她的咽中! 却原来,在一侧的玉枕上,一个郎君睡得正香。阳光下,郎君那么华光刺眼的俊脸,离她的脸不到半尺远! 这美男,正是谢琅! 嗖的一下,姬姒的小脸烧得通红,她真不知道,自己竟会与谢琅同睡一榻,自己虽是衣裳齐整,却像婴儿一样缩在谢十八的怀里,而谢十八,则微微侧卧,他还伸出一只手臂,让她枕着呢…… 怎,怎么就同床共枕了? 姬姒的脸烧得通红! 就在她眨巴着眼,一脸不敢置信地瞅着身侧的美男子时,却见他长长的睫毛扇了扇,那双总是澄澈悠远的眸子,慢慢睁了开来。 谢十八双眼一睁,便对上了姬姒。 嗖的一下,姬姒的脸更红了,她看着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不是,昨天,我,我没有。” 姬姒还在语无伦次,谢琅却已动作优雅地坐起,拿起一侧的外袍穿上,转头看到姬姒还在傻呼呼地看着自己,谢琅语气略有点低沉地叹道:“昨晚上你晕倒过去后,一直扯着我的衣袖不过,我稍一挣,你便在梦中哭出声来。无可奈何之下,我只能抱着你宿一晚。” 说到这里,谢琅看向她,轻声低语道:“不过你放心,昨晚之事,知道的也只五六人。”他这“知道的也只五六人”一出,姬姒的脸红得要滴出血来,她用手捂着脸,呻吟起来:都有五六个人知道了,难道还不算多? 谢琅看她这般模样,极为无奈,他又轻叹一声,软声说道:“阿姒,你要是想当昨晚的事没有发生,我会吩咐他们噤口的。” 说完这话,他施施然地走到一侧,一边自个儿穿衣带冠,束上玉带,一边平静地等着姬姒开口。 约过了一刻钟后,姬姒终于开口了,她有气无力地说道:“那,那你就让他们不要说出去。” 几乎是姬姒这句话一出,背对着她的谢十八便是一滞。 直过了一会,他才温温柔柔地问道:“你是说,让我对谢广他们说,昨天晚上,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以后咱们见了面,还是和以前一样?” “对啊对啊。”这时姬姒神智完全回复,她忙不迭地点头,干脆利落地说道:“咱们本来就是朋友嘛,做朋友多好,嘿嘿嘿嘿……”姬姒在心里偷偷想道:你这座开满桃花的泰山,我们还是朋友呢,我对上你的那些蝴蝶都有些着恼,真跟了你,那我岂不是整天泡在醋坛子里? 见她回答得这么干脆,谢琅的声音中更是轻柔了几分,他背着她轻声问道:“也就是说,我虽碰了你,也抱着你睡了一晚,更让人知道你我同床共枕过。可这事也不必大惊小怪,抹去便是?” 也不知怎么的,姬姒居然从谢琅这话中听出了指责。不过也是,女子的贞节和名声,那是何等重要?连女子落了水,被郎君一抱,都算失了贞节,何况是她这种同床共枕了一晚上的? 姬姒毕竟还是儒家学子,她被谢琅的话说得瞪目结舌一会后,低下了头。 低头寻思了好一会,姬姒轻轻地说道:“我,我以后不嫁人就是了……” 下了这个决定,姬姒马上恢复了明快,她眉开眼笑地说道:“我本来就觉得嫁人挺没意思,今日既与郎君有过肌肤之亲,以后真嫁人了,也挺对不起那人的。算了,我以后不嫁人得了。” 这样的话,也可以眉开眼笑地说么? 半晌,谢琅轻笑出声。 他缓缓转身。 负着手,这个明明刚刚起榻,却一样神清气爽得让人妒忌的郎君,用那双澄澈悠远的眸子朝姬姒定定看了一会后,谢琅温柔道:“不需要我负责,也不嫁人啊?这个决定,也挺好的。” “你也赞成?”姬姒高高兴兴地说道:“我也觉得自己挺想得开的。亏我以前还觉得儒家的名教是必须信奉的,幸好我后来学了庄子,又读了玄学。” 乐了一会,她歪着头说道:“十八郎,昨天你怎么来得这么及时的?”想到昨天那惊心的一幕,想到陡然听到谢琅声音时的狂喜,姬姒看向谢琅的目光中,有着她自己也没有发现的甜蜜,她红着脸幸福又眷恋地看着他,轻轻说道:“十八郎,这次姬阿姒欠你大发了。”转眼她又得意洋洋地说道:“不过你放心,我可聪明着呢,你对我的好,我通通记着,以后,我也会帮你很多很多忙的!” 到得这时,谢琅已想笑了,事实上,他也低笑出声。笑了两声后,谢琅转身,打开舱门广袖一甩,就此转身离去。 姬姒站在房中,她歪着头望着他的背影,砸了砸嘴,姬姒喃喃说道:“我怎么觉得,谢十八好象又生气了?咦,怎么说是又?难道这人以前还生过我的气?”L ☆、第六十二章 姬姒的心思 姬姒昨天受的惊吓太大,她坐在榻上摇头晃脑了一会后,还是感到精疲力尽,便又晕晕一倒,在床上滚了一个圈后慢慢睡去。 她这一睡,倒是让端着水盆进来,准备服侍姬姒洗沐的两婢哑然失笑。这两个绝色婢子,轻蔑地看了一眼榻上睡得正香的姬姒后,低语道:“郎君昨日还有意让我们服侍她呢。”“不过一寒门女,将来进了郎君后院,也不过婢妾而已。” 不过,两女的声音很轻很细,并且声调呢喃,仿佛歌唱,倒也没有惊醒姬姒。直到两婢离去,姬姒还好梦正酐。 姬姒再次醒来时,居然已经到了晚间,透过舱窗看去,外面繁星如练。 差不多睡了一天一夜,姬姒已经完全恢复了精神,草草洗漱后,姬姒推开了舱门。 看到站在走道上守卫着,如标枪一样站姿笔直的谢净,姬姒连忙走过去,轻声询问道:“郎君,我家婢子不知在何处?” 谢净低头说道:“回姬小姑的话,你那婢女惊吓过度,屡屡哭喊,刚才已服过安魂汤,现已再度睡下。” 姬姒一怔,连忙顺着谢净指的方位走去。 不一会,她来到了秦小草的舱房门,推开舱门,姬姒看着瘦弱的秦小草在榻上缩成一团,时不时还抽泣几声的样子,暗暗想道:这一次,可把她惊住了。 同时,姬姒也隐隐觉得,秦小草和建康的大多数小姑一样,都太脆弱了,这种由身体到心灵的脆弱,是不管读多少诗书都没有用的。她们一遇到危险。便容易崩溃。 就在姬姒暗暗想着,以后怎么让秦小草增加胆量时,一侧,谢广的声音传来,“姬小姑。” 姬姒连忙转过头去,看到灯笼光下,正朝她笑着的谢广。姬姒回以一笑。高兴地说道:“谢广郎君,我正准备去找你。”她抬头看着他,认真地问道:“郎君。刚才关押我的舱中有一页纸你看到吗?那纸上说,有人出五千金把我买给了这些人。你知不知道那人谁吗?” 姬姒原本以为,谢广会说他回去后再调查,却不料谢广点了点头后。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纸片递给了姬姒。 见姬姒低头看去,谢广轻声说道:“出金的人。是吴郡顾氏之五房嫡女,有建康第一美人之称的顾明雅,不过,除她之外。还有极力怂勇,导致顾明雅最终决定动手的,吴郡顾氏三房之嫡女顾明秀。此外。还有朱张氏身边的婢妇良娘。至于这三人身后,还有没有别人知情。就不好调查了。” “顾明雅!顾明秀!”姬姒低声念了几遍后,她看向谢广,不解地问道:“可我与吴郡顾氏的女儿连照面也没有打过啊!” 谢广看着她,却是轻叹一声,“姬小姑与这两位顾氏女虽是不识,可整个建康的人都知道,建康第一美女痴恋兰陵萧奕……” 谢广虽是没有说完,姬姒却已明白了。当下,她的脸沉了下来,她真没有想到,不过是区区一个吃醋,那所谓的建康第一美人,便会这样不惜代价的来毁掉她! 这时的姬姒还不知道,正因为那天她的严词拒绝,以及她在拒绝时所展现出的聪慧,萧奕已经不止一次在人前感叹过她的聪明,以及他自己行为的欠妥。对于萧奕本人来说,他对姬姒的感觉,或许只是一种欣赏,一种隐约的好感,可对于顾明雅来说,自己的心上人,却对另一个小姑赞不绝口,那就是一根如哽在喉的刺了! 这个时代,所有的士族都占有大量庄园,而庄园的盛行,也导致了奴隶买卖的盛行。还有,每个士族,都拥有那么几百上千的美貌家伎,这些家伎,或精通歌舞,为主人提供娱乐,或美貌善媚,供士族郎君们赏玩或赠送他们。而这些家伎的由来,既有自愿的,也有不自愿的。那不自愿的一部份,就是被强买强卖的。姬姒这次要不是谢琅搭救,也不过是那被强买强卖中的一个了。 所以,在姬姒眼中,顾明雅把自己送上贩奴船是不可原谅,可在顾明雅姐妹的眼中,这样的事多着呢,谁让她无权无势还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呢?再说,顾明雅顾明秀两位闺秀后面,还有顾明秀的母亲,她正是奴隶买卖的后台之一! 就在这时,谢广说道:“姬小姑,这次盯着你的人不少,你要是这般回去建康,难保她们不会有下一个动作……” 不等谢广说完,姬姒便打断他,好奇地问道:“可是,十八郎他不回建康吗?” 她的意思,是谢琅在建康,她就什么也不怕了?这个姬小姑,对自家郎君还真是信心满满,十分依恋呢。 在姬姒看来时,谢广却点了点头,他说道:“对,我家郎君暂时不在建康。”在姬姒满脸的不解中,谢广严肃地说道:“这次为了救你,郎君在毫无筹备的前提下,短时间调动了三千条船从建康码头进入长江。这动静太大,我们不知道有没有惊动朝庭,总之,不管有没有惊动,必须做出万全之备。因此,我们会继续沿长江逆流而上,直到做出一些事,令是那些盯着郎君的人放下戒备,才会回去建康。” 说到这里,谢广问道:“姬小姑,你也随我们一道走吧。” 要是以前,谢广不会说这句话,可昨晚上看到谢琅抱住姬姒后,谢广的想法就不同了。 姬姒歪了歪头。 见她寻思,谢广点头道:“兹事体大,姬小姑慢慢思量吧。”说罢,他转身离去。 姬姒直是寻思了好一会。 她看着阴暗中,自己被拖得长长的影子,无法否认,谢广说的,与谢十八一路同行。朝夕相处,是很让她心动很让人向往的一件事。 可是,可是…… 就在姬姒暗自寻思时,突然的,船头处,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琴声。 此刻,夜色如雨。灯笼被这过道风吹得四处飘摇。陡然听到这风急雨骤般的琴声,姬姒直是一痴。 不知不觉中,她顺着琴声。朝着船头走去。 刚刚走出,她一眼便看到,在漫天星河下,在船头四盏灯笼的照耀下。那个背对着她,正朝着满天星河和滔滔江水。悠悠然地弹着琴的身影。 弹琴的人,自是谢琅。 与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样,这个广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墨发被风吹得遮住了半边眼眸的郎君。那遗世独立,那便是在夜间,也华光彰显的身影。总是能让姬姒轻而易举的痴了去。 此刻,夜凉如水。此刻,银河如练,此刻,河水滔滔,倒映出长空万里。 陡然的,姬姒感觉到了逍遥。她情不自禁地走出几步,轻步来到谢琅身侧,转头看着他在星辉下灯笼光中,有点缥渺的侧面,姬姒竟有一种感觉,如果年年月月,能够站在这样一个人身后,看着他在那里弹琴,聆听着他谱出一支支宛如这天地一样逍遥的琴曲,那也不失为人生一大快事! 就在姬姒痴痴而立,凝神倾听时,慢慢的,琴声止息。 缓缓的,谢十八回过头来,飘摇的火光下,他双眸如星,这般静静地看了姬姒一会后,突然的,谢十八轻柔地问道:“姬阿姒,此景如何?此人又如何?” 姬姒怔怔地迎上他的双眼,似是被催眠般,姬姒轻轻说道:“夜色如水,长河似练。有匪君子,如圭如璧。” 这个回答中,姬姒说他如玉如璧,贵重美好,却分分明明带了几分痴慕之意! 慢慢的,谢琅站了起来。 他轻步走到姬姒面前,然后,他微微倾身,他将唇凑到她的耳边,那形状如弓,完美至极的唇在有意无意地碰过姬姒的耳朵,引得她一阵颤栗后,这个美男子,以一种低低的,温柔的,却也诱惑的语气轻问道:“那么,这个如圭如璧的君子,是你的心上人么?” 郎君吐出的温热呼吸,暖暖地扑在姬姒的耳边,近在咫迟的体温,伴合着这人夜色下宛如星辰的眸子,直是姬姒彻底醉了去。 她抬头看着他,灯笼光下,姬姒的脸蛋红朴朴的,眼神中,也流溢着不为人知的喜悦。 见她这般看着他,竟似忘了回答,谢琅慢慢低头,星空下,他的鼻尖碰上了她的鼻,他的唇线,已抵上了她的唇。便这般若有若无的相触间,谢十八的声音再次呢喃地传来,“阿姒,这个如圭如璧的君子,是你的心上人么?” 他靠她如此近,他的呼吸,他说话时吐出的字句,都喷到了她的脸,沁入她的唇间。 姬姒的脸,这时滴出血来了。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半晌后,姬姒轻声说道:“当然……”刚刚说到这里,她一眼看到谢琅的后面,那两个娉娉婷婷走来的绝色美婢,这两个美婢,无论脸蛋身段还是气质,都是万里无一的极品。 她们端着托盘,托盘上盛着美酒美食,见到这一幕后,脚步先是一顿,转眼,她们抬头朝着姬姒看来。从来没有一刻,让姬姒如此清楚地看到两婢眼中的不屑。 姬姒像从梦中清醒一样,嗖地脸蛋变成了雪白,同时,那双迷离的眼,也在刹那间恢复了清明。 只见姬姒迅速地退后几步,她先是看着谢琅一会,转眼,姬姒轻轻一笑,悠然说道:“以色诱人,君子乎?” 说完这句话后,姬姒也不等谢琅有什么动作,嗖的一声像只兔子一样钻回了船舱! 一入舱中,她也不跑了,猛然止步后,姬姒回头看向两婢。 这两婢,容颜身段气质无一是极品,可也只是他谢十八的婢子。现在的姬姒,要是成了谢十八的人,也只是一个与她们地位差不多的婢妾吧? 想到这里,她又微笑道:我这是想什么呢?左右不过一条适合抱紧的金大腿儿,何必自寻烦恼? 于是,姬姒高高兴兴地回了舱,又是一觉睡到了天明。 天明后,姬姒洗漱过后,看到谢琅几人都在船头,她轻步走了过去,说道:“十八郎,让人送我回建康吧。” 姬姒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回头向她看来。 谢琅似乎在笑,他轻声说道:“阿姒,我不在建康,你如此回去,会难得安宁。” 姬姒点头说道:“我知。”转眼,她又说道:“所以,我想以我同胞兄长的名义回建康。”说到这里,姬姒也不等他们再说什么,转身回了舱。 不过一会,姬姒又出来了。 当她再次出现时,船头的众人都是一呆。 这时的姬姒,还真扮成了一个郎君。真正令得众人惊异的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姬姒扮成郎君来,竟是如此惟妙惟肖。 此刻的姬姒,墨发用玉冠束起,眉有棱而凤目利,身量虽瘦,却也不见太矮,特别是她那负手而立的风姿,竟俨然一位世家郎! 见到众人惊住,姬姒转过头来,她黑白分明的冷凝的目光静静瞟过众人后,哑着声音说道:“诸位郎君,我现在的扮相如何?” 姬姒本来美貌,这扮成郎君,更是一位美貌郎君。可直到此刻,众人才惊异的发现,姬姒那双眼,那神态中,竟有一种超过她年龄的成熟。这种成熟,使得她的郎君扮相,一点也不稚气,隐隐看去,还显得风度不凡。最重要的是,也不知她在脸上弄了什么,只看面目,现在的她与女装时,只有三分相似了! 而且,姬姒这时的扮相,还是最普通的扮相,她真正打扮起来,还可以像那天唬住张贺之一样,妆出一派盛世风流来。 在一阵安静中,姬姒转向谢广等人问道:“听说郎君比女子要安全些,我这样子,不会再被人轻易掳走贩买吧?” 整个天下,对男子自是比对女子尊重。奴隶买卖中,美貌有才情的少年郎君,很少有人敢伸手。 因此,谢广几人点了点头。 然后,姬姒转向谢琅,叉手一礼后,她道:“十八哥哥,我想向你借八个手下,要平素很少出现,建康的人都不识的,而且,要有擅武的,也要有擅打听消息的。” 谢琅见她想得如此周全了,还有什么话好说,他澄澈悠远的眸子温柔地看着她,过了许久,他轻声说道:“既如此,便随了你吧。” ☆、第六十三章 姬姒狠辣的报复 姬姒既已决定,不出一个时辰后,谢琅便派出一条黑船,同时派出八名符合姬姒要求的护卫,护送她回建康。至于秦小草,一则,她惊魂末定,还需要大夫照看,二则,她早就落在有心人的眼中,如果与姬姒一道回去,容易让敌人警惕,所以,姬姒把她留在了谢琅的船上。 事实上,如秦小草这样的婢女,能跟陈郡谢氏的人呆几个月,对她来说,也是很大的造化,至少,那种大士族的进退礼仪和言行举止,她就算学个皮毛,都是将来可以夸耀的资本。 姬姒等人上了黑船。 黑船速度很快,只是驶着驶着,姬姒情不自禁地回头看向了那条大船,看着谢琅那风神俊秀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回头出神地望了一会,姬姒转过头来,她专注地看向两岸青山,暗暗想道:真的跟他形影不离数月,不是妾也是妾了。以那些士族人对我的轻鄙,只怕我最终会连个妾位都得不到。想我姬姒如今也算是逍遥快活,何必自找苦吃? 想是这样想,她终是有着怅然的。 黑船的速度,那是无与伦比的,驶到傍晚时,建康城已经历历在目。 望着夜色下那繁华美丽的地方,姬姒暗叹一声,第一次承认,这片繁华所在,是有权有势者的地盘。 就在姬姒胡思乱想时,一侧,一个部曲唤道:“姬小姑,船中风大,你回舱吧。” 姬姒摇头,说道:“不用,我身体康健着呢。”转眼她又说道:“你们可以唤我姬大郎。从今天开始,我是姬姒的双生兄长,名唤姬越,超越的赵。” 几个部曲一笑,一人说道:“还别说,我这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小姑扮起郎君来。也可以这般地道。” 众人哄笑。 这个时代欣喜的美。本来就偏中性化,不管是白皙,还是清瘦。还是举止优雅,这些都是偏中性的,所以,在这个时代。女子扮男装而行,还真是很容易的。更何况。姬姒的改扮,那是连喉结都能弄出来的那种,真真是真实到了极点。 再则,姬姒这个人容颜盛开期要比大多数小姑要晚。她现在十四五岁,性别特征还不明显,所以扮成少年。也就真有少年的样子。 众人说笑声中,码头渐渐在望。 望着视野所及之处。那些广袖飘飞的士族郎君,看着一个个娉娉婷婷的美貌小姑,姬姒暗暗想道:我明明被人算计了,如今归来,却在藏头缩尾,还真是可笑! 就在黑船驶向主码头五百步处的一个小码头时,姬姒朝着八个谢氏部曲说道:“几位郎君,我想知道兰陵萧奕所有的喜好和他最近的行踪,以及顾明秀和顾明雅姐妹的喜好和行踪,你们可以调查吗?” 八人中,四个擅长调查的部曲低下头来,客气地说道:“此是小事,小姑尽管吩咐。” 姬姒点头,她说道:“那么,能在三天内调查出结果吗?” “一切如小姑所愿!” 很快的,船只靠了岸。 因没有驴车,一行人都是步行,八个部曲走在姬姒左右,一时之间,本来就相貌不凡的姬姒,引得路人不时回头看来。隐隐中,有人在低语道:“这小郎君生得美貌,不知是谁家子?”“却是个生面孔。” 走了一会,一行人也到主街了,就在姬姒低头寻思时,一侧,一个部曲说道:“姬小郎,顾氏明雅到那条街了。”他伸手一指。 姬姒抬头看去。 一眼,她便看到了那喧哗着的街道,当下,姬姒轻笑道:“走,我们也去见见这位大美人。” 九人挤入了人群中,不一会,便合着人流,来到了那条街道上。 顺着众人的目光,姬姒看向了正缓缓驶来的一辆驴车。 此刻,那驴车的车帘掀开,露出了车中美人的那一张绝美的脸。 驴车中的这位美人,确实是绝美的,她五官无一处不完美,肌肤雪白,眸中水光盈盈,光是这般远远望着,便让人感到此女定然肌肤生香。 而且,她的美也是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的,她的眼波婉转,眸光因水汽太旺而总是泪水盈盈。她身段偏瘦,肌肤雪白,吐气如兰,她的美,不是高傲的,带侵略性的,而是一种如兰如碧水般的清澈脆弱柔怜之美。 这时的许多南地士人,是喜欢哭泣的,他们送别朋友时哭泣,他们感怀世事时哭泣,他们对着铜镜中,自己涂了白粉后依旧苍老的面容哭泣,所以,他们是喜欢这种清澈脆弱的美的。 原来,她就是顾氏明雅么? 姬姒垂下了眸光,暗暗想道:只看外表的话,谁也不会想到,这顾明雅会是做出那种恶毒事的人。 街道旁,转头朝着顾明雅看来的郎君很多,不过与美男子过街时不同,这美女过街,众人明显矜持安静多了。便是有那么些爱慕的眼神,他们的主人,也是温和的,安静的。 这时,姬姒温柔地说道:“行了,咱们走吧。” 半个时辰后,姬姒回到了庄园。 到了庄园后,免不了又是一通哭泣和问询,在安抚好家里人,特别是安抚好姬道后,姬姒便拿起那本战国策,把自己关在书房潜读起来。 谢琅派给她的那四个人,果然做事很有效率,不过一天,萧奕的种种爱好行踪,以及顾明雅顾明秀姐妹两人的喜好和行踪便都呈现在她的几前。 …… 这十月的建康,还真是舒适得很,顾明雅很喜欢上街的感觉。走到街上时,总有那么多爱慕的眼神望着自己,还有一些才子会为自己念几句赋。 顾明雅是骄傲的,做为吴四姓之一的嫡女,她不得不骄傲。 当然。这种骄傲,并不妨碍她痴恋萧奕。想到她的萧郎,不知怎的,顾明雅又想到了那个迷得萧郎魂颠神迷的姬氏女。当下,她轻轻说道:“姬氏女那庄园,现在怎么样了?” 一部曲在外回道:“听说,前两天姬氏女的同胞兄长回来了。” 顾明雅脸上的笑容一滞。转眼她轻声问道:“同胞兄长?长得像不像?” “约有二三分相似。确是个郎君。” 顾明雅放松下来,她轻轻向后一靠,唇角噙起一朵笑容后。她轻言细语地说道:“我最不喜欢那种看不清自己身份的小姑。她是什么人,也配有才,也配那样言辞滔滔引得萧郎注目?”转眼,顾明雅细声细气的又说道:“过个几年。我还是会把她从中原弄回来。嘻嘻,那时她一定被男人们折腾得面目全非了吧?我还想把她放在萧郎旁边。让萧郎看看,当年她喜欢过的女子变成什么样呢。”过了一会,顾明雅又道:“哎呀,我怎么只是说把她发往洛阳。却忘记了提点那些人,把她放到青楼里去?” 外面,一部曲轻声回道:“小姑却是错了。以那姬小姑的品阶,那些人舍不得暴殓天物的。就算你提点了说要送到青楼。他们也会把她培养好送给达官贵人。那女子,无论哪一方面都是极品!” 听到这里,顾明雅轻轻哼了一声。 而她这一哼,不由令得外面的部曲一凛,他马上反应自己不该当着小姑的面说姬氏女的好,连忙紧紧闭上了嘴。 安静中,顾明雅的驴车,在她喜欢的春日宴酒楼前停了下来,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听说虚明宗师来到建康了。”“什么?虚明宗师到建康了?那他在哪个道观落脚?我要去拜见一下。”“是城外明月峰的明月观。” “怎么会是明月观那种小地方?”“虚明宗师只是暂留,明日上午便会启程离开建康,既然不是特意前来,观大观小又有什么区别?” 什么,虚明宗师来了? 顾明雅急忙示意驴车停下,她掀开车帘回头看去时,那两个议论的人已经混入了人流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这时,婢女问道:“小姑,要进酒楼吗?” 顾明雅一凛,她回头说道:“不,我们改道!”转眼,她又命令道:“走,去明月观!” 虚明宗师?她可真是幸运,居然这么巧就知道了虚明宗师的下落!这时的顾明雅,是激动的。这由不得她不激动,天下医道圣手中,虚明宗师在治不孕不育方面,那是号称第一。顾明雅的大伯之女,她的二堂姐,嫁到吴郡朱氏已经四年了,四年了无所出,不管是二堂姐还是大伯一家,都是忧心忡忡,以前,大伯他们不是没有派人去寻过虚明宗师。可虚明宗师既为道家一派系的宗师,地位何等崇高?又岂会为了一个士族女千里迢迢赶到建康来?更何况,这种出家人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寻个几年也难得碰上一次! 没有想到自己出外一趟,竟知道了虚明宗师的下落,顾明雅真是无比的激动和兴奋。吴郡顾氏,采取的还是嫡长子继承制,也就是说,吴郡顾氏偌大一个家族,权利都集中在她大伯一人手中。可想而知,要是讨好了大伯,讨好了大伯母,讨好了大伯最喜爱的二堂姐,她顾明雅会得到多少感激?在家族中会提升多少份量? 越是想,顾明雅越是激动不已,她看了看天色,暗暗想道:现在还只中午过去一点,赶到明月观也不过是一二个时辰的事,今天晚上,还来得及把虚明宗师请回去。 想着,顾明雅朝着外面的驭夫叫了一声,“驶快点。” “好嘞!” 于驭夫响亮的应答声中,驴车加了速。 一路快马加鞭,终于,一个半时辰后,顾明雅一行人来到了明月观。 望着座落在青山上的那座小道观,顾明雅说道:“快,我们走快点。” “是。” 就在顾明雅带着八个护卫,四个婢子急急朝着明月观上寻去时,突然的,天空大黑。 众人急急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一部曲脸色大变。叫道:“不好,要下大雨了。” 顾明雅温柔说道:“所有人都走快一点。” 幸好,天上的乌云虽然越积越厚,可是大雨一时还没有赶至,直到明月观近在眼前,那豆大的雨滴才倾盆而下。 当下,顾明雅再也顾不及风度。急急冲进了明月观里。 这个明月观。却甚是普通,观里的几个小道童,明明看到她顾明月来了。却一个个只是远远瞅着,看她的眼神,还上下扫视有点不敬。 顾明月忍着气,对着匆匆迎来的一个青年道士问道:“请问。虚明宗师可在?” “虚明宗师?”那道士好生惊愕,他奇道:“虚明宗师怎么会在我们这里?” 顾明雅一惊。她看了一眼外面遮挡了整个视线的倾盆大雨,脸色一变,她轻声说道:“大师,这话可不好笑。小女子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求见虚明宗师而来。” 那青年道士打量着她,笑道:“这位小姑你还真地信错了,虚明宗师不在这里。”转眼他又说道:“虚明宗师那等大宗师。前不久听说还在蜀地呢,便是要到建康来。也没有那么快。” 什么?难道她竟是被人讹了? 一时之间,顾明雅很是不高兴,特别是看到外面这大雨倾盆的,她想回去都不能,更是不高兴了。 这时的顾明雅也罢,她的几个部曲婢女也罢,都没有注意到神像的后面,有几双眼睛在打量着她们。 过了一会,那几人缩回了头,然后在一个地窖中,传来了低语声,“是那个建康第一美人。”“观主,动不动手?”“你疯了?那是吴郡顾氏之女!”“吴郡顾氏又怎么了,我们又不是没有对士族女动过手?”“吴郡顾氏与一般的士族女不同,那家族里有一位夫人,在黑道上很有份量。”“这样啊,真是可惜。” 让顾明雅没有想到的是,这场大雨,居然一下就是一晚! 这一下,她不止回不了家,还出不了道观。也幸好这里是出家人的干净所在,当下,顾明雅让观中的道士安排一下,便在这里住下了。 转眼,夜深了。 睡的不是自家的榻,周围没有熟悉的熏香引她入眠,顾明雅直是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可她无法嫌弃,这个明月观的人很知事,特意给她腾出了一个院子,与外面的道士所住的地方,中间还隔了一道围墙,算是很客气了。 她这一折腾,一直折腾到半夜才睡着,而这时,外面雨水淅淅,已经慢慢停下。 又过了一会,就在道观中的人和顾明雅都睡得香熟时,突然的,顾明雅和几个部曲所睡的纱窗处,被破了一个小洞,有烟从洞中过来。 那轻烟来得极快,随着它越来越浓,厢房里的人,彻底睡死过去。 这时,顾明雅所在的厢房,窗户被打了开来,姬姒一跳而入。 两个黑衣人伴着同样一身黑衣的姬姒,朝着顾明雅走去。低下头,姬姒打量着睡梦中也显得温柔宁静的顾明雅,轻轻说道:“真看不出是那么恶毒的女子。” 两个黑衣人自是不答。 过了一会,姬姒说道:“你们去把那两人搬来吧。” 等两个黑衣人出去后,姬姒在顾明雅榻旁坐下,她慢条斯理地说道:“顾小姑,是你做了初一,我不得不做十五,抱歉了。”说完这句话后,姬姒慢腾腾地给她解起衣裳来。 不一会功夫,姬姒便把顾明雅脱了个精光。望着赤条条的她,姬姒轻轻哧笑一声。 这时,房门推开,却是四个黑衣人,共提着两个同样赤条条的,顾明雅的部曲过来了。 吩咐黑衣人把两个脱光了的部曲一左一右地夹着顾明雅后,姬姒拉下帘帐,问道:“这迷香,真的要到明日中午才能散去。” 四个黑衣人应道:“是。” “也用不了那么久。”姬姒拍着双手,微笑道:“离天亮只有半个时辰了,等有信徒前来,咱们就可以进行第二步了。” ☆、第六十四章 姬姒狠辣的报复(完) 说到这里,姬姒顺手丢了一封信在角落处。阴暗的光芒,隐隐从窗口透过来,照在信封上,只见那半开的信口有一句话:妹多虑矣,明月观乃我母亲所控,你尽可前去,寻得机会,秀亦前来与两郎共欢。下面,还清楚地落下了明秀两字。 而且,如果有顾明秀的熟人在这里,一定可以看出,这封信上的字,活生生就是顾明秀本人的手迹。 一侧的几个黑衣人,在把姬姒的动作收入眼底后,不免相互看了一眼。说实在的话,他们出自大家族,各种暗地的肮脏也见得多了,可像姬姒行事这样,手段粗暴狠辣,可以让人哽着一口血咽不下的行事方式,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 便如这封信吧,虽然聪明人都知道,顾明秀真要做什么,不会把自己的名字落上,而顾明雅也不会把她好生生的信乱扔,两姐妹便是要与男人寻欢,也不会真到顾明秀母亲控制下的道观来玩。可这所有所有的理由,在真正的事情发生时,就不再成为理由。 因为什么呢,因为普通的百姓,不会想这么多,因为,这么直白白的姐妹*,母亲庇护的事,传到哪里,都是重大新闻。世间的事对普通人来说,他们永远不会追求你细节真不真实,他们只在乎这个消息劲不劲爆,是不是骇人听闻,是不是让人津津乐道! 看来,这一次吴郡顾氏的名声,只怕会被这个姬小姑毁得差不多了。(慎重声明,这里写反面人物纯粹是剧情需要,与真实历史上的吴郡顾氏完全是两回事。同样,下面写到任何士族的反面故事。其实都是剧情需要,是我胡乱编造的) 房中,姬姒把那封信留下后,还走到一侧角落,用石灰构思了一个诡异的符号。直到所有的布置做完,姬姒才出了厢房。 转眼,天亮了。 随着太阳从东方升起。昨天那场暴雨导致的泥泞。也迅速地变得干硬。 络络续续的,开始有信徒朝着明月观走来。 这个时代,因为太长久的战争。以及太多的死亡,民间处处,不是信道便是信佛,很多人被各种莫名的疾病和说不清的恐惧侵袭。急需要神明来抚慰他们仓惶的内心。 而魏晋南北朝时的鬼神传说之广,对后世的影响也是巨大的。直到现在,荆楚一带死人后的种种仪式,还有贴在灵堂上的天庭地狱引灵图,其中的衣裳人物风俗名词。还带有浓郁的魏晋色彩。 同时,这个时代造就出来的神仙,也是最多的。汉魏以后,传说中得道成仙的人和故事就明显减少了。 总之。这是一个全民相信鬼神的时代。位于建康城外的这个明月观,虽然是一个小观,却也拥有许多信徒。 就在太阳挂上树梢时,明月观外的来往百姓,已络绎多了起来,略数一数,少说也有一二百。 就在一个个百姓来到明月观正殿处,开始朝着三清祖神像轮流跪拜时,突然间,一个长相极不起眼的青年像是被什么撞到了,跌跌撞撞冲了进来,这青年冲得极快,一副无法停止的模样。 只见那青年在众目睽睽之下,猛然撞上了供奉香火和食物的供桌。并且,他在无意中右手竟是在供桌下某个突起处重重一按!当然,青年的最后那个动作,做得相当隐密,无人能够注意到! 而在众香客的眼中,便见到那青年朝着供桌一撞后,也不知碰到了什么,那供桌竟是滋滋呀呀地自顾自地移动开来! 四下大惊! 转眼间,那供桌后出现了一个地道! 转眼间,明月观里外都沸腾了,无数个声音同时嘶叫道:“快来看啊,正殿冒出一个地洞来了!”“哪里哪里?”“啊,好深的地道啊。” 就在这时,有人伸头一瞅后,竟是欢喜地癫叫起来,“啊,地道里金闪闪的,里面有黄金,有好多黄金!” 几乎是这黄金两字一出,所有的百姓都疯狂了,这时刻,人人都是一个想法:发现宝藏了!转眼,他们又想道:我便是摸得一块金子,也是发了大财! 于是,明月观里的道士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侯在不远处的几个小道僮还目瞪口呆着,一个一个的百姓,不分男女老少竟是一窝蜂跳进了地道。 就在他们跳进地道不久,蓦然的,一个嘶厉般的愤怒骂叫声从地道里传了来,“天杀的!这里关了好多小姑!”“这不是前阵子失踪的罗三女吗?”“来人啊,快来人啊!” 一个又一个的叫声,惊得明月观内外都是一阵兵荒马乱,就在明月观的道士们急得脸色大变,一个个目光游移,有的开始撤退时,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这些贼道士敢在地窖里偷藏女子,他们的住处定然收了许多脏物!”“对对,道士的房间里一定有黄金啊!” 黄金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百用不爽的勾魂利器。于是,无数个百姓拿的拿棍子,举的举石头,疯了似地冲入了观中各道士的厢房翻找打砸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这座明月观里的响动已闹得太大太大,附近的士族和一些寒门士子,已急急跑过来看热闹了。 当数十个百姓冲到顾明雅一行人所睡的院落时,在姬姒等人明领暗引下赶来的寒门学子和普通士族们,也混在百姓中挤到了那院落的大门前。 “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过后,终于,院落的大门被翻墙而过的百姓从里面打了开来。就在众人朝着厢房一涌而入后,大约过了半刻钟不到,蓦然的,一个极其亢奋,简直可以称得上惊喜的大叫声传来,“大家快来看啊,这里有一个极美貌的小姑与两个男人叠起罗汉来啦~”转眼。那声音又叫道:“是光屁股罗汉哦!” 轰~ 数十个人争先恐后地冲了过去,而后面,还有更多闻迅而来的人在涌入! 顾明雅的厢房门被人挤得大开,几十人同时涌了进来。 而这些人一挤进来,首先看到的,便是一丝不挂的顾明雅,被两个同样光着身子的青壮汉子搂抱着的画面! 于是。厢房中的狂喜声。大叫声,嘶喊声,呼叫亲友过来看热闹声。简直把屋顶都要掀起来了。 看看也就罢了,冲进来的这些人中,有许多都是山下的穷苦百姓,他们这一生中。哪里见过像顾明雅这么美貌的女子?而且这个女子还没有穿衣裳。于是挤挤拥拥中,已有五六双大手朝着顾明雅光裸的身子上胡乱摸去。 任是迷香药效最浓。这么吵闹再加上动手动脚,顾明雅还是苏醒了过来。 只见她嘤咛一声,慢慢睁开眼来,而她这一睁开。一声凄厉惊惶到了极点的“啊——”的惨叫声,便冲破了夜空,远远地传了开去! 就在顾明雅惊恐绝望到了极点时。一个寒门士子捡到了姬姒遗留的那封信,他打开看了一眼。便哧笑出声,忍不住拿着那封信高声念道:“妹多虑矣,明月观乃我母亲所控,你尽可前去,寻得机会,秀亦前来与两郎共欢。明秀。” 不得不说,这封信够粗浅够明白,随着这个士子把信一念,四下哄笑声大作,几个汉子更是高声叫道:“他奶奶的,这两个汉子好福气!”“两姐妹与两男人一起玩?啧啧啧,这些士族还真是想得开。”“什么,这明月观是写信人的母亲控制的?也就是说,我村里的那个胡九妹也是被那个老虔婆弄进来关着的了?”“明秀,谁是明秀?”“笨,床上那个没穿衣服的,就是咱们的建康第一美人顾明雅,那明秀,自然是她堂姐顾明秀啦。”“这吴郡顾氏,怎么是这样的门风?” 四周,笑喊声议论声不绝于耳,榻上,顾明雅缩成一团,她一边拼命地抗拒着那一双双伸来的毛手,一边无法控制地听进那些人的脏言秽语。这时刻,她苦到了极点,泪水更是不要命的流,那张平素不流泪也楚楚动人的脸,这时刻更是凄美到了极点。 可最凄美,这时刻也无人怜香惜玉。一个个或鄙夷或充满*或下贱的目光,令得顾明雅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这时的她,从来没有这么清楚过:她完了! 外面,还有人有跑过来,而不管顾明雅是哭是求,也不管刚刚醒来的两个部曲是如此惊惶挣扎,这时刻,这间厢房都成了人山人海之地,他们三人,更是手足被制,只能光着身子任人看任人摆弄! 就在那封信被这个看了那个看去时,百姓们的议论,正是起劲之时,“顾明雅,顾明秀。”“原来是两个淫妇。”“那顾周氏就是这明月观的幕后主使了?”“也不知这一切是谁暴出来的?”突然的,有人叫道:“这里有一个符号!” 那声音一出,五六个读书人都顺声望去,然后,他们也看到了刻在墙角上的一个符号。对上那符号,几人同时叫道:“五斗米教!”叫完后,几人你看着我看着你,一个个脸色大变。 这五斗米道,从孙恩之乱到现在,常有盗匪加入,他们攻城克县,为所欲为。没有想到,居然在这小小的明月观里也看到了五斗米道留下的印迹。只是这么一个印迹,到底是表示明月观的后台是五斗米道呢?还是顾明雅这事,是五斗米道的人做的? 可不管如何,今天这件事,最终成了建康的一大丑闻。 最可怜的是顾明雅,能够维护她的人都被制住,与她家有亲戚往来颜面关连的大士族,都还在建康城里。于是,她竟是裸着身子,被那些她平素最看不起,谁要是眼神有个不敬,她就惩得人死去活来的肮脏贱民们,摸来摸去玩了大半天! 事情传到顾府时,已经是傍晚时份。 这个时候,顾明秀正在闺房摆弄那五千两黄金。看到自家小姑的模样,一侧的婢女眉开眼笑地说道:“小姑,那顾明雅一定没有想到,她为了对付姬氏女付出的五千金,居然落在了小姑你的手中。” 顾明秀轻轻抚着垂到胸前的墨发,微笑道:“这是我母亲给我的,与顾明雅无关。” 那婢女看着她,心下却是暗暗想道:小姑为了赚这五千金,想尽办法煽动明雅小姑对付那姬氏女,现在钱到了手,却又说与明雅小姑无关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婢女轻柔恭敬的声音,“小姑,夫人问你,知不知道明雅小姑去了哪里?她昨晚一夜没归。” 闺房中,顾明秀轻声回道:“她归没归,与我何干?母亲也太多事。” 外面的婢女一怔,却是不敢回话。 就在这时,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一个少年仆人跌跌倒倒地冲到了院子里,少年仆人一跑到顾明秀的房门外,便颤声叫道:“小姑,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这么慌张?”顾明秀轻言细语道:“我们这样的门第,岂能没有雍容风度?小心父亲知道了治你之罪!” 可她这番话说出后,外面的少年不但没有害怕,反而哭叫道:“小姑,是真大事不好了。昨儿晚上,明雅小姑寄宿于城外明月观,可今儿个,那些香客先是发现明月观的地窖里关押了许多小姑,接着他们又发现,发现……” 顾明秀这时站了起来,她连忙问道:“发现什么?” 那少年仆人说道:“他们发现,明雅小姑和她的两个部曲,赤身睡在一起!” “什么?”顾明秀脸色大变,她急急叫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那少年哭道:“小姑,还不止这事。那些看热闹的士人在明雅小姑出事的房间中发现了一封信,那信,那信……”他迟疑了一阵后,咬牙背道:“那信是这样写的:妹多虑矣,明月观乃我母亲所控,你尽可前去,寻得机会,秀亦前来与两郎共欢……小姑哇,那信下面落的是你的名字,而且有小姑的熟人看了,信上的字迹,也是小姑你的手书!” “胡说八道!”顾明秀尖锐地喝叫出声,可是,她也只来得及叫出这一声,转眼间,顾府的大门被人强力撞了开来,几百个士卒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就在院中兵荒马乱,就在顾明秀的父亲怒声责问时,只听得一个浑厚的声音杀气腾腾地传来,“陛下有令!城外明月观,今发现是五斗米道在建康之据点!有人举报,顾周氏乃五斗米道重要人物,令速速擒拿顾周氏!” 随着那人“五斗米道”几字一出,顾明秀的父亲猛然向后跌出几步,他本来满是愤怒和凛然的脸上,这时也变得雪白。 五斗米道一次又一次地带着那些流民攻城破郡,而他们一旦得手,不管城中是谁家子弟,也不管是哪个姓氏的庄园,通通都是一顿烧杀抢劫,称得上无恶不作。因此,这五斗米道,不但是朝庭的大忌,同时也是士族们痛恨的。顾周氏竟然牵扯到了五斗米道,那就是朝庭大敌士族所恨啊!牵涉到五斗米道,顾周氏的夫婿,又哪里敢上前阻拦? 在这种情况下,要是顾周氏清清白白,那还有个辩解处,可她本是贩奴团的幕后魁首之一,可谓是浑身脏黑,又哪里经得起调查?于是转眼之间,顾周氏入狱,顾明雅清白无存,几次上吊不成落了个苟延残喘,顾明秀则是身败名裂! 要是那顾明秀,知道一切的事端不过是她贪图那五千金,千方百计挑拔顾明雅对付姬姒才发生的,她一定会悔不当初。可是,顾明秀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第六十五章 再见故人 解决了顾明雅顾明秀后,姬姒重重吐出了一口浊气。 看到她神采飞扬地站在那里,郑吴走到她身后,小心地问道:“小姑,仇人都解决了,你不扮回女装吗?” 姬姒回过头去,淡淡说道:“谁说仇人都解决了?还有两个没有动手呢。”不过,那朱张氏主仆,现在还不能忙着对付。想到这里,姬姒说道:“那些士族,任哪一个都根枝庞大,如果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对我产生了半点怀疑,我以后就没有好日子过了。所以,你们务必继续警惕着。” 郑吴连忙说道:“是。” 这时,秦小木欢欢喜喜地跑了过来,看到姬姒,他高兴地说道:“大郎,外面都闹翻了,吴郡顾氏,这次真是亏大发了!”转眼他又乐道:“朝庭在明月观的地窖里搜出大量五斗米道的东西,没有想到那地方还真是五斗米道的一个据点。嘿嘿,跟五斗米道扯上关系,那顾周氏不死也会少半条命。” 姬姒奇道:“不是还说,顾周氏与五斗米道没有关系吗?” 秦小木挥着手,“那是吴郡顾氏放出的风声啰。现在的情况是,虽然没有办法证明顾周氏与五斗米道有关系,可也不能证明他们之间没有关系啊。再说,那妇人心太黑了,去年那义兴周氏的小郎之死,原来却是她下的手。总之,我看那顾周氏这一辈子是别想从牢中出来了。” 姬姒笑了笑,想了想,她转身朝着书房走去。 不一会,姬姒便看到了谢氏的那八个部曲。远远望着这或坐或站,便是一言不发也颇有气势的部曲们。姬姒暗暗想道:要是我身边也有这些人,那可多好?那我就谁也不怕了! 谢琅身边的这些部曲,除了一些是谢氏旁支外,大多数都是家生子,或者谢琅这么多年在外游历时,特意请回来的身手不凡之人。这些人,跟在谢琅身边久了。一般的人都不放在眼里。这便如那些跟在太子身边的人一样。在太子身边时,他们虽是部曲,可在外人眼里。他们也是爷。 因此,姬姒非常清楚,凭她的身份,是留不住这些人的。或者可以说。在很多人眼里,这几个部曲的地位。甚至要高过姬姒这等孤女。 来到八个部曲之前后,姬姒朝着他们团团一礼,极客气地说道:“小女子此次报仇成功,还得多谢诸位全力相助。”转眼。她又脸上一红,一扫刚才的丈夫气,挺迟迟诶诶地说道:“有关此事的详细经过。可否不要告知十八郎?” 八个部曲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一个个转头对上脸蛋红朴朴。颇有点不好意思的姬姒,一郎君轻笑道:“姬小姑不必烦恼,我家郎君经常把我们外借给他的朋友,具体做了什么,他从不多问。”顿了顿,那郎君又道:“十八郎乃是心胸磊落之人。” 另一个部曲则是笑道:“我看姬小姑是想多了,顾氏心黑手辣,对付这些人,自是不能让她们有翻身的机会,你又没有做错,用得着怕我家郎君知晓吗?” 这些人在取笑她,姬姒却是暗暗想道:是啊,我明明问心无愧,为什么又怕谢十八知晓呢?难道我还想让他以为我多么完美不成?真是笑话! 这时,又一个部曲朝着姬姒叉了叉手,客气地说道:“小姑还有什么人要对付的,尽管吩咐便是。” 姬姒摇了摇头,说道:“先缓一缓吧。” 与八个部曲告别后,姬姒转头走回,她还在低头走路,无意中一瞟,却看到了迎面朝她跑来的板着一张小脸的姬道。 姬姒连忙跑过去,她蹲在姬道面前,伸手掐了掐他的圆脸,笑嘻嘻地说道:“这是谁恼了我家道郎啊?你看这小脸都板成这样了。” 姬姒任由她左掐右掐着自己的脸,等姬姒玩够了,他才板着一张脸严肃地说道:“大哥,我要去学堂读书。”顿了顿,姬道脆生生地说道:“大哥你在外面遇到这么多事,我都只能空着急。便如这一次,如果我在学堂里交了一些朋友,而那些朋友又身后各自有势力,你前脚被人掳走,我后脚就可以营救!” 说到这里,姬道脆生生地继续说道:“学馆的事,我都想好了,我想去史学馆就读,到时治学,我就专治战国策。如今这天下,士族们都不做事了,重要的实权位置,还有一些军政紧要部门,都是由寒门子弟担任,陛下也一门心思抬举寒门子弟。我治学战国策,以后一定可以拥有兵权。到那时,谁欺我姐姐,我灭他全族!” 这孩子最后一句话,还真是戾气横生,张横至极! 姬姒傻呆呆地看着他,对上姬道那张倔强的圆脸一会,她暗暗想道:也许,这就是一个人的命运。一个人要走什么路,那是早就注定了的,是避也避不开的。 当下,她轻叹一声,点头说道:“好!” 在姬道眉眼一弯中,姬姒又道:“那大哥抽了空,就去看看史学馆附近有没有院子出租吧。” 她这话一出,姬道马上抓住她的手,“现在就去!” “好好,现在就去!”在姬道的再三催促下,姬姒只得带着秦小木和他上了驴车。 驴车走在建康街上,到处都是一片欢声笑语,就着秋风吹开的车帘,姬姒看到一处处店铺前摆出的各色菊花,想道:建康一定是天下最美的城池。 也许,这是姬姒也罢,在这个城池里过日的任一个寒门子弟也罢,最真实的感受了。建康,既是无权无势者步步难行的地方,也是天下最美,最让人渴望的所在。 驴车上了河堤后,因人流如织,姬姒便下了驴车,带着姬道和秦小木。闲庭胜步地朝前走去。 望着河堤两侧多出来的看不到尽头的菊花,姬姒轻轻吸了一口满含脂粉的香气。 就在这时,几个从她身后经过的小姑,一个个转过头朝着姬姒定定打量而来。而当姬姒转头看去时,少女们小脸一红,一个个双眼更亮了。 姬姒想道:我还没有这么受小姑们欢迎过呢。想她从来到建康后,几乎所有的士族小姑对上她。都是轻蔑不屑的。哪曾想到,她姬姒也有小姑们一看到便脸红红直笑的时候? 于是,姬姒有点洋洋得意了。 一侧。姬道瞟到自家姐姐那趾高气扬,恨不得把尾巴都翘起来的样子,不由黑了脸,他抓着姬姒重重一扯。把她拖入了人流中。 见到姬姒转头郁闷地看着自己,小姬道稚声稚气地说道:“大哥。你能不能认清些自己的身份?” 姬姒挺不好意思地笑道:“这个,这不是受宠若惊嘛!” 姐弟两人说说闹闹之际,来到了史学馆。 因姬道强烈要求他自己一人入内,于是姬姒只好在外侯着。一侧,秦小木一边游目四顾,一边随意地说道:“大郎。你也想在这里读书吗?” 在这里读书? 姬姒一怔,过了一会。她摇了摇头,轻声道:“不会。” 秦小木也只是随意问出的,见她否认,也不再追问,倒是姬姒,转头看着那史学馆的牌匾,怔怔地出起神来。 就在这时,路旁喧哗声大作,伴随着喧哗的,还有小姑们的尖叫声。 一听到那尖叫声,姬姒便明白,定然有哪个美男子过来了。 当下,她转头看去。 这一转头,姬姒却看到了那个身着玄袍,施施然而来的三皇子。 姬姒只是朝三皇子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可就在她收回目光的刹那,姬姒猛然转头,再次朝着三皇子的方向定定看去! 却见三皇子的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面目俊秀雅致的少年郎。那个少年郎十七八岁,生得甚是高挑。 他却是庄十三! 她竟然在这里遇到了庄十三! 不知为什么,姬姒竟是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 前世时,她从十五六岁开始,便跟在庄十三身边,与他有着人人皆知的暧昧。虽然,在那时候,她也曾汲汲营营地想要抬高自己的地位,想要嫁他为正妻,可庄母不让她进门,她便不能进门。 后来,她虽是感觉到了庄十三对自己的维护和情意,可庄母实在太可怕了,再则姬姒的骨子里,有些不安份,所以,那段时间,她也试图讨好过别的郎君,特别是她颜色长开之后…… 那时候,她的种种所作所为,庄十三都看在眼里,却从来不说,如果有人欺凌她,他还总是出面护着,他虽娶了正妻,只要走远门,或行危险之事,就必定会把姬姒强行带在身边。 直到有一天,那一天也不知姬姒是怎么恼了他,庄十三便不管她的哭叫占有了她,还让许多人听到了她的哭求,于是,一夕之间,姬姒所有的梦想都没了,只能安心当他的一个妾室。 再然后,便是她入庄府,接受着庄母没完没了的欺凌。不过那时也挺奇怪的,庄十三的那位正妻,一直对她只是冷眼旁观,从来没有欺凌过她,甚至,庄十三进了后院,那个正妻就会避了开去,好让她和庄十三独处。 再后来……再后来她怎么就记不起来了?她只记得,她是二十岁那年死的,死时,她的美已经盛放到了极致,可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怎么不记得了?还有,为什么她会对庄十三竟如此惧怕? 就在姬姒因为庄十三一退再退,慢慢隐入人群时,一直站在三皇子后面,因为俊秀也受到不少小姑关注的庄十三,警惕地转过头,朝她的方向看来。 ☆、第六十六章 一句话除敌 庄十三这一眼,并没有看到她。见他收回了目光,姬姒想道:现在的她,不再是前世的那个她了。她既不想攀附这个人,也没有因与他厮混太久而名声败坏,很多委屈不得不忍受,她对这个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就在这时,三皇子一行人,已经浩浩荡荡地进入了史学馆。 姬姒转过头看了一会,朝着停好了驴车,已赶了过来的黎叔说道:“叔,阿道的入学考,定然还要不少时间,你先在这里侯着,我们去看看附近的房屋。” 黎叔连忙应道:“大郎尽管自去。” 就这样,姬姒带着秦小木,转身朝着一侧的巷子走去。 秦小木见她朝两侧府第张望,连忙说道:“大郎,你要想租房屋,最好还是找一掮客。” 姬姒点头,她说道:“我知。” 就在这时,只见前面喧哗一片,却是一个掮客带着几个明显是学子的少年郎君,朝着一家院落走去。 当下,姬姒说道:“走,我们也过去看看。” 如四大学馆这样的地方,寻租寻住的郎君是极多的,走在前面的掮客也罢,从那院子里迎出来的管事也罢,对姬姒主仆的到来,都没有多话。 那几个学子先入了院落,姬姒还在外面张望院落的环境时,便听到一个学子有点抑郁的声音传来,“这建康的房价,怎么一月一月的这般疯涨?不过是个一进的院落,半年的租钱都开到四百金了!四百金!够我在建康以外的城池里买一个了!” 嘀嘀咕咕中,那几个少年郎君退了出来。 这时,一侧的秦小木轻声说道:“郎君,我们还要进去吗?”他一脸担忧地看着姬姒。如秦小木这些穷过来的人。对自家的钱财,那是十分的在意,也是十分的清楚的。说起来,姬姒手头的活钱,已只有八百余金了。八百金,只够租这个一进院落一年! 姬姒也在算帐,闻言她轻叹道:“只怕是租不起了。”就在她如此说着时。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身后的几个士族郎君。以及两个戴着面纱的士族小姑,都轻声讥笑起来。 秦小木回头看到这些明显是大士族的子弟,他也不敢招惹。迅速地低下头来,身子还向里面退了退。 秦小木的恭顺,对这些士族子弟来说,是非常应该的。他们从姬姒主仆的旁边缓步而过。只是,一直到走过了四五步。这些人还在回头打量着姬姒,其中一个戴着面纱的小姑,更是遗撼的轻语道:“我看这小郎风姿华艳,原以为是士族子弟。却不料是个孤寒庶族,真是可惜!” 就在这时,一辆驴车急驰而来。驴车里,伸出一个做婢妇打扮的中年妇人。她朝着那伙人叫道:“十一郎,四姑子,夫人说了,已从扬州接得黄公前来,现在到码头了,她让你们速速前去迎接。” 那婢妇叫到这里,一眼瞟到姬姒,却是一怔。 这时,姬姒也正朝着那婢妇看去,这个婢妇,却是朱张氏身边的婢妇,是与朱张氏一道算计了自己好几次的那个婢妇! 看着那婢妇,姬姒的唇边浮起了一抹笑。 也许是仇人之间的感应,也许是姬姒与她女装时的三分相似容颜,那婢妇瞪大眼睛看了姬姒主仆一眼后,转向那院子外站着的管事叫道:“李管家,夫人可是说了的,这院子是要租出去,可一些贫贱的脏臜物,那是断断不能让他们踏足咱家院子的,免得弄脏了地面!” 那婢妇说也就说罢,一双眼还时不时轻鄙地扫向了姬姒主仆。那动作非常明白,就是她所骂的贫贱脏臜之人,正是姬姒主仆! 一时之间,姬姒脸色微青,而一侧,那几个士族子弟见她这个模样,也是摇了摇头。 羞辱了姬姒后,这几日里,总有点心下惴惴,仿佛要发生什么大事的婢妇总算舒坦了些,她急急从驴车上下来,朝着她家二个郎君小姑行了一礼后,再催促道:“十一郎,四姑子,这次为了请来黄公,夫人可是费了好大力气的,你们赶紧去迎接吧。” 被婢妇催促的两个少年少女有点不耐烦地应了声后,还是上了驴车,然后驴车驶动,戴着婢妇和两个吴郡朱氏的子女急急驶了开去。 目送着那辆离开的驴车,一少年郎君轻声说道:“十一郎不是说,他爷爷得的是什么狐惑病,根本就无人能治吗?” 另一个郎君漫不经心地回道:“是得了狐惑病。你没有听到吗,他们请的是扬州黄公!扬州黄公自去年在夏口吴县治好了一县百姓的伤寒疫疾后,便名声大噪,世人都知,他得高人传授了伤寒论……” 不等他说完,另一个郎君马上说道:“是半部伤寒!黄公自己说过,那杂病部份他可没有掌握。” “没有掌握又能怎样?伤寒杂病论本已失传,黄公掌握了半部伤寒,说不定也能碰巧懂得杂病治法。世人都知,狐惑病虽然诡异,可昔年医圣张仲景是很擅长的,而且他还把治法放在了伤寒杂病论的杂病部份。再说了,吴郡朱氏除了求扬州黄公还能救谁?对了,听说这一年来他们也在寻找黄公口中的那个高人呢。” 几个少年郎一边走,一边还在议论,隐隐的,姬姒听到一少年说道:“十一郎的爷爷可是他们这一支的顶梁柱,要是倒了,他们这一支都有好戏看了。听说十一郎的母亲朱张氏这阵子都急得冒火了,她还说,谁要是救了她父亲,愿以万金酬谢呢。” 原来,这几人的闲话姬姒还只是听听,只是她才出巷子,来到史学馆外,便看到她带来的谢氏八个部曲中的一个,正侯在驴车外。此刻看到她到来,那部曲大步走了上来。 那部曲朝左右看了一眼后,低声说道:“姬小姑,扬州神医黄公曾经帮助过十八郎,更是十八郎的知交好友,就在方才,他派人持着十八郎的信物。让我们帮忙寻找小姑你。” 这部曲略略一顿。轻声又道:“听其意思,他是想与小姑你见一面,探讨一下医学方面的事。” 这个部曲。与姬姒同在闹过伤寒的吴县呆过,是谢琅身边,那些对姬姒抱在敬意的人之一。所以他也知道,那次挽救了吴县百姓一事。表面上是黄公之功,实际上。却是姬姒的功劳。 同时,他也罢,姬姒也罢,心下都很明白。黄公所谓的探讨,恐怕是想知道狐惑病的治法。 想到这里,姬姒冷笑一声。低声说道:“你且回复黄公,便说。姬小姑已经中了朱张氏的暗算,被做为奴隶贩买了!所以,黄公要找的姬小姑,只怕是找不到的了!”说出这句泄愤后的话,姬姒赶紧又交待道:“让黄公不要说出去,便说,这事要是传扬出去了,姬小姑救回来也会被人嘲笑,所以,请他务必不要说出去。” 那部曲马上点头道:“小姑尽管放心。”转眼他又说道:“黄公不止医术高明,还是当今著名的大名士,他对小姑极有好感,断断不会坏你名声。” 这时刻,黄公正被朱十一郎和朱四姑,领着朱氏众部曲,浩浩荡荡,慎而重之的迎到了吴郡朱氏在建康的院落处。 这时刻,朱张氏正盛服华装,与她的丈夫叔伯,她的妯娌们一道站在正门外,恭敬地迎侯黄公的到来。 扬州黄公,擅长的可不止是医术,他同时还是当世治学大家,还是有名的名士,同样,他还是沔阳黄氏嫡脉,这沔阳黄氏,正是诸葛亮的妻子黄月英所在的家族,在三国时,沔阳黄氏可是大士族,便是现在,也可以算是郡望世族。并且,因为这个家族的人特别擅长奇门道术和医卜,在世人眼里,是十分神秘和了不得的。 这朱张氏或许在姬姒面前还能自命不凡,可在黄公面前,他们这一大家子,那是毕恭毕敬的。 转眼间,被朱张氏的子弟亲迎而来的黄公,已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了。 就在这时,一个做护卫打扮的青年郎君朝着黄公的驴车大步走来。这青年郎君虽然面目普通,也只是做护卫打扮,可那一身气派,那目光扫视之处,谁也不放在眼里的自然张扬,还是让朱氏的众人楞了楞,自然而然的,他们让了开来,让那青年郎君来到了黄公的驴车旁。 这个青年郎君,就是那个谢氏部曲了。 只见他掀开车帘,朝着驴车里面的黄公低语了几句后,便向着众人微一颌首,转身大步离去。 那青年郎君离去后,驴车还在前进,就在朱张氏等人走上一步,迎黄公下车时,突然的,驴车里的黄公开口了,他沉声问道:“谁是朱张氏?” 朱张氏对上亲人们同样不解的目光,先是一楞后,转眼她满脸笑容地下得台阶,朝着驴车里的黄公雍容一礼,说道:“妾身便是朱张氏。” 驴车中,黄公的声音传来,“还请转告朱老太公,便说,他的儿媳朱张氏做恶多端,我深恶之!你们朱氏的这个门,我是不想进了!” 转眼,黄公声音一提,喝道:“走啊!马上离开这个肮脏的妇人!真是让老夫看一眼都甚恶心!” 黄公显然是真愤怒,他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厌唾。 跟在黄公身边的,既有他这些年收服的奇人,也有他的弟子,因此黄公这话一出,驴车立刻转向,在朱氏一门众人的愕然不解中,转眼,黄公的驴车已去得远了! 直到黄公的驴车消失了,众人才猛然反应过来,当下,一双双目光嗖嗖地看向了朱张氏。特别是朱张氏的丈夫,这么一会,那双眼中竟是红丝密布,看向朱张氏时,竟透出几分狰狞来! 朱张氏的丈夫,双眼狠狠地瞪着朱张氏,他忍着无边愤怒,低低喝:“你这毒妇!到底又做了什么?” 朱张氏脸色惨白,她哪里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遭了黄公的厌?一时之间,她给吓得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郎君在门内沉声叫道:“还站在外面做什么?嫌脸丢得还不够?”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入内。 当朱张氏跟在那中年郎君的后面进入大堂时,一眼看到的,是包括她病倒在榻的公公在内,整个朱氏一族的五位族老之中的三位。 本来,这三位族老之所以在此,还是听到黄公的神医之名,特意前来拜见的,毕竟人老了总会有些病痛,而像黄公这样的神医,那是遇到了就是缘份。 看到三位族老在此,包括朱张氏的丈夫在内,一个个按辈份按嫡庶坐起位子来。 这时大堂里的气氛非常严肃,众人坐好后都不敢说话。直到所有人都各坐各位后,一个族老开口了,他浑浊的声音在大堂里无力的飘开,“黄公是当世大名士,又是世人皆知的神医。这样一个人说话,那是在一个县说话,那个县里的人便凝神倾听,在一个郡说话,那个郡里的人便安静了三分的。现今,黄公指责朱张氏做恶多端。这句话,别人说来,也许没有几个人相信,可黄公这样的大名士说来,便无人不敢相信。” 说到这里,那族老转向脸色煞白,眼泪汪汪的朱张氏,徐徐又道:“张氏,你嫁入我吴郡朱氏也有二十余载,这些年里,你的为人如何,我们是知道的。”顿了顿,那族长说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黄公之言,必定有因!” 朱张氏听到这里,急急站了起来,她哽咽道:“三叔公,妾是真的委屈啊……” 那族长手一伸,打断了她的自诉,他只是说道:“老夫所说的有因,是相信黄公所言,你这妇人,青年时跋扈,中年后狠毒,你做过的几件事,我们虽然不说,可心里都清楚。以往,看在吴郡张氏的面上,我们也暂且忍了下去。不过现在,既然黄公都当众说了你做恶多端,那我们吴郡朱氏是不敢留你了!” 转眼,那族老在朱张氏的放声大哭中,转向朱张氏的丈夫,沉声说道:“四郎,你写一份休书送她出门吧。不要耽搁太久,休了这个恶妇后,你还要上门向黄公陪罪!” L ☆、第六十七章 中原正朔 朱张氏一听到自己要被休,吓得脸色煞白,泪水更是流个不停,她的一儿一女,更是扑通跪了下来,向着几个族老不住的求情。 可在座的所有吴郡朱氏的男人,丝毫不为所动。要知道,黄公这一生活人无数,他的宽宏大量,仁善无双是举世闻名的,他这样的人都忍无可忍的斥责朱张氏做恶多端,他们吴郡朱氏要是还留着这个恶妇,那家族的门面何在?天下人又该如何谈论他们吴郡朱氏? 于是,在在座的人纹丝不动中,朱张氏被拖了出去。而朱张氏本人,直到一张休书扔到脸上,直到收拾好东西,与同样哭个不停的婢妇上了驴车时,她还没有明白,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恶事,竟至惹怒了黄公?明明这些年来她都收敛了不少,都已经行事不再“直接”了啊! 这一边,姬姒自是不知道朱张氏那里的变故,她放出那番话后,心里痛快了不少。就在这时,姬姒一眼便看到,姬道朝这边跑来了。 姬姒连忙迎了上去,她扶住幼弟的肩膀,笑道:“怎么样,拜在了哪位先生门下?”姬道神采飞扬地叫道:“姐姐,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能拜在一位先生门下?”这时的四大学馆,虽然大开门坎,允许各路学子前去学习,可实际上是很看重天赋和才学的,而其中天赋特别出众者,更是可拜在某位先生门下,成为其人弟子。 姬道笑嘻嘻地说道:“我那先生姓周……”他刚说到这里,陡然的,前方的河堤下,一阵优美铿锵的胡琵琶声飘转而来。 胡琵琶。是北方人追捧的乐器,在这南方却是不受欢迎的,而眼下这琵琶声一出,姬姒便听出演奏者技艺极高,几乎可以称得上美妙绝伦,不由转了注意力。 这时,姬道叫道:“大哥。我那些同窗都去看了。你也看看吧。你不知道这弹奏胡琵琶的人是谁吧?前阵子不是从中原迁来了一些大族吗?有一个大族子弟,还是出了名的名士,他不服气这建康士族们骂他们是“荒伧”。正在那里向人挑战呢。” 姬姒还待再听,姬道已扯开她的手,一溜烟跑到了他的同窗那里了。 望着小少年那神采飞扬,快乐无比的模样。姬姒暗暗想道:我还真是因噎废食,竟然因为阿道是个惹祸的麻烦体。就把他关在家里读书,像他现在这样子,那是多么快活! 这时,秦小木在她身后说道:“大郎。我们也去看看吧。对了大郎你还不知道吧,那个名士,就是谢十八郎从扬州迎回来的那位好友。” 姬姒一怔。说道:“原来是那个人。” 姬姒几人赶去时,一路上驴车纷纷。举目所及之处,一个个前来看热闹的,除了士族郎君寒门子弟外,居然还有不少是建康有名的名士。 望着这些衣袖翩翩,风度不凡的名士们,姬姒想道,也不知谢十八的那个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 汉一朝,相人时喜欢相骨,而魏晋以来,时人相人,喜欢相风神,也就是相气质风姿。这些号称名士的,其中多数都长相一般,可他们自有一种无法言喻的风度,让人一见便为之仰望,便为之心折。 就在姬姒东张西望间,她渐渐发现,后面赶来看热闹的人中,还真有不少俊彥,如后方那辆驴车里端坐着的忧郁美男子,便是与姬姒有过一面之缘的建康五美男之一的文都,再看前方不远处,更有萧奕的驴车在驶过。 街道越来越拥挤了,对着那些尖叫的,欢喜得近乎疯狂的小姑们,姬姒转头说道:“走快点,再不快走,就没位置了!” 幸好,河岸很近,不一会功夫,姬姒便看到了那个站在河岸边,身着一袭淡蓝色袍服,广袖在风中飘拂,正低着头,以一种悠然自得的姿势抱着胡琵琶弹奏的北地郎君。 这郎君二十七八岁,脸上总带了几分笑,他面目清美文雅,竟是个美男子! 这人,就是谢琅特地赶去迎接的好友? 此刻,正是这个美男在弹奏胡琵琶。就在他悠然自得的弹奏了一会时,人群中,一个中年士族冷笑着叫道:“博陵崔子度,这就是你所谓的挑战?胡儿玩意,没的伤了我们的耳朵!” 那美男崔子度听了这中年人的讥嘲后,不但没气着,反而乐了起来,他哈哈一笑,洋洋得意地说道:“我崔子度今日不但要伤了你们的耳朵,还要伤你们的眼睛!” 声音一落,他转头高喝道:“乐起!” 转眼间,河水中的几条画舫里,传来了一阵笙乐。 笙,是先秦之乐,此时已经不流行了,就在四周的士族们开始冷笑时,突然的,从那些画舫里,缓缓走出了一个个戴着纱帽的歌伎。 这些歌伎,脸上戴着纱帽,身上的衣着,却极其怪异,它既不是今世的上襦下裳,也不是汉时的深衣,它十分繁复,却带有一种古朴遥远的沧桑感,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华美。 这些歌伎,每人手中拿着一卷竹简,一边缓步朝着岸边踱来,她们一边摇头晃脑的读着竹简上的内容,可同样怪异的是,这些歌姬发出的每一个音,众人都听得一清一楚,就是无人懂得! 就在四周的士族都安静地看去时,崔子度站在土坡上,张扬的冷笑道:“号称中原正朔的君子们,是不是看不懂这些衣饰,也听不懂这些书简了?”他高声叫道:“现在向你们展示的,是先秦时的齐宫女子服,以及齐国正音!” 却原来,秦始皇统一六国时,除秦以外的诸国文字著作,通通给废去,那一次秦始皇焚书坑儒后,天下间,大量的文字和著作,以前曾经喧哗一时的宫礼宫乐,华服盛装,都已消失。 而崔子度之所以拿出齐国的东西来损这些南方士族,却是因为,六国时,秦朝并不是中原正朔,秦国历来与北方的蛮族通婚,在当时的几百年中,秦国是被排斥的,是被称为中原正朔的赵齐韩等国看不起的! 现在,崔子度把齐乐齐衣齐文字拿出来,却是在打些号称中原正朔的南方士族的脸! 就在那些歌姬上了岸,散在两侧后,画舫中,又是一阵乐音传来,这一次,那乐音却换成缶,随着那沉悦而古老的乐音响起,一个个身着晋时官服的歌伎,蒙着脸,迈着男儿才有的庄严缓慢的步履走了出来。 看到那些歌伎一进一退,一旋一转,看到那崔子度在一侧竖起一块空白屏风后,写起了一个个众人都认不出的文字,一时之间,姬姒的左右,那些不可一世的士族们,一个个都涨红了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边,崔子度还在得意洋洋地叫嚣,“整个建康,便无一个饱学之士,读得我手书的文字,看得懂我的礼乐么?”转眼他冷笑起来,“《左传》曰:“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我华夏一族自古以来,便是浩荡大国,便以文章服饰华美而自得。却不知你们这些号称华夏正朔的子弟,又是哪一点特别杰出了?” 叫到这里,他哈哈大笑,“原来这就是中原正朔,这就是衣冠之地,佩服!崔子度好生佩服!” 崔子度这个人,可也是有名的名士,上一次时,那清河崔氏之子也曾向南方的士族们发起过挑战,可那清河崔氏之子名望并不大,吸引的人并不多,他展示的,也是并不久远的九章算术,哪像这个崔子度,他向众人展示的,是遥远的先秦时期,曾在中原大地上华美流唱过,曾让这些阅读诸子百家的子弟们,从内心深处便深深向往过的东西? 看到周围的士族们都涨红了脸,看到一个个士族气得都要吐血了,看到不远处,以诗书传家著称的陈郡袁氏的几位小郎和小姑,一个个都气得跳了起来,看到那些寒门子弟一个个正襟危坐,严肃又仰慕地看向崔子度。秦小木凑到了姬姒耳边,小声说道:“大郎,这人写的那几个字,我都识得。”转眼,他又小声说道:“这些歌伎行的晋礼,有两个小地方是错的……”略顿一顿,秦小木说道:“大郎,论中原正朔,血统高贵,谁又及得上你?大郎,要是你此刻站出去,定然会天下张目,世人仰望了!” 姬姒沉默了许久,她没有回答秦小木的话。 就在这时,场中的表演再变,竟是先秦时最流行的缶、琴、瑟、编钟、竽几种乐器合奏起来。 也不知是弹奏这些乐器的人太过了得,还是这本来就是先奏时的一支名曲,几乎是乐音一入耳,众人便完全痴了醉了,四周的士族,更是隐隐生出一种退意。 姬姒的旁边,一个名士的轻叹声传来,“这乐音巍巍然,浩浩然,充满大国盛世才有的气派,一定是周王室鼎盛时的杰作。要压下这种音乐,除非是上次我们送陈太冲出使时的那个白衣小姑前来,只有她的笛音,才称得上一时绝唱。”另一个名士则说道:“那个小姑?当日惊鸿一眼后,我也曾问过谢十八,哪知那厮总是笑而不言,明显是不想把那个小姑推到人前来!” 转眼,这名士又道:“罢了罢了,今次就由着这崔子度得意罢!” 见到姬姒低头寻思,秦小木小声说道:“大郎,你真不出去?”L ☆、第六十八章 名利双收的姬姒 这时,姬姒摇了摇头,低声道:“还没到时侯。”她也不欲多加解释,只是专注的欣赏起来。 崔子度这人张扬得很,他让歌伎们一连来了三场何谓中原正朔,何谓知识博大的表演后,便得意洋洋的带着他的歌伎们离去了。 回程时,四下议论纷纷,姬姒却转过头,目送着崔子度离开的方向暗暗忖道:崔子度这个名字,怎么也那么耳熟呢?可我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 姬姒几人重新回到了史学馆,交了束修和拜师礼后,姬道强烈要求住宿。事实上,他不住宿也不行,姬姒的庄园很偏很远,离这里约有一个半小时的驴车车程,如果姬道不住宿的话,每天光是花在路上的时间,就有三个时辰。每天天还没亮就得动身,天黑了才能回来,在这个举世之间,都是黑暗里罪恶无数的时代,就很容易出事。 可是,姬姒看了那朝庭和大士族们协助提供的免费宿舍,小小一间宿舍,却住了三十名学子。而且这些学子中,各种年龄层的都有,以姬道那容易招仇恨的体质,姬姒光是想想,便猛打寒颤。 可她再怕,也只能由着姬道住进了那小小的舍间。 就在姬姒心事沉沉地回到庄园时,谢氏的那个部曲来了,他告诉姬姒,黄公得到他的传信后,当场大怒,痛骂朱张氏“作恶多端”,他说,以黄公的名望,那朱张氏多半会被休弃回家。 第二天,姬姒便得到了朱张氏被休回家的消息,做为她的陪嫁,那个不可一世的婢妇。也脸色灰败地跟在朱张氏身后回了吴郡张氏。 吴郡张氏一族里,有两个女儿先后被休回家,这两个女儿还是同一个姨娘生的。一时之间,那个姨娘名声差到了极点,五十岁的老妇人了,还被女儿连累得关进了祠堂。而那姨娘这一关,倒让那个因为屡次“陷害”妾室。导致名声败坏的正室。一下子变清白了。众人突然想到,那正室本是个安份的,自从那姨娘入了府后。她的名声就越来越坏了,现在想想,当初的那些传言,只怕都不可信。 同时被连累的。还有两个张氏的亲兄长。这却是那正室的独子出的手。以前,他一直以为母亲向自己哭诉委屈。是无事找事,毕竟那个姨娘这么多年来,都是出了名的恭顺守礼,对自己也很客气。而自己母亲却总是容不下。而现在,他想到了自己被蒙蔽的恨,想到母亲这么多年的委屈。想到自己被陷害的可怜侄女(也就是瘐施儿),一怒之下。把那个五郎弄到远离建康的蜀地做一小官去了。 这时,孙浮过来了,他来到姬姒身侧,低声说道:“大郎,小郎不肯回来。” “为什么?” 孙浮略一犹豫后,小声说道:“大郎,小郎在学馆里,似乎受了欺辱,他身上有伤。他可能怕大郎你见了他的伤心愤怒,不管我怎么劝,他都不愿回来。”转眼,孙浮又道:“小郎受了伤,还遮着掩着,要不是小人眼利,只怕发现不了。” 孙浮这话一出,姬姒的眼圈便红了。 过了一会,她哑声说道:“想办法出售乌衣巷的院子,再留意书馆后有没有院子出售!” “是!” 转眼,姬姒又道:“给小郎送二十金过去,顺便告诉他,我已知道他受伤了!” “是!” 就在这时,秦小木急急跑了进来,说道:“大郎大郎,那个崔子度又出来了,说是要模仿当年炎黄两帝的涿鹿之战,好多人都去看热闹了,大郎,咱们也去吗?” 秦小木叫得起劲,却看到姬姒呆呆地站在那里,似是怔了木了。 秦小木正准备再开口,姬姒像惊醒了一下,她紧紧抓着秦小木的衣袖,叫道:“崔子度,对,对,我记起来,我记起来了!” 叫到这里,姬姒急道:“快,把孙浮叫回来,乌衣巷的院子不用出售了!”她眯起双眼,微笑地看着前方,说道:“说不定,这回咱们真发了!” 见几人都不解地看着她,姬姒也不多加解释,只是向被追回来的孙浮说道:“你派出几个人,时刻留意崔子度的举动,如果他有上船,准备从水路离开建康,马上回来通知我!!” “是!” 转眼间,十二天过去了。 这一天,姬姒刚刚用过早餐,便见孙浮急急走了过来,凑到她耳边低语了一句。 当下,姬姒站了起来,吩咐道:“叫上所有擅水的护卫,我们马上出发!” 这擅水之人,在建康加起来可能没有几个,便是那些大士族的部曲中也不多。可在姬姒的护卫队里,那是很多的,先不说她从荆州带来的十几个护卫,便是秦小木等人,也因为姬姒本人都精通水性了,他们这些护卫也不好闲着,一个个早就学会了游泳。至于谢琅的那八个部曲,这么多年跟着他走南闯北,更是水路精通。 一个时辰不到,姬姒他们就上了船,朝着崔子度离开的方向追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姬姒一行人便追上了崔子度等人。 远远看到姬姒他们的船只,崔子度所在的画舫上,猛然暴发出了一阵大笑声。只见一个少年郎君伸出头来,朝着坐在最前面的黑船上的姬姒,咧着口白牙大声叫道:“敢问这位美貌的小郎,从何处来,去何处去呀?” 姬姒转头,她一眼对上画舫里伸出来的几个郎君,叉了叉手后,笑吟吟地说道:“君等往何处去,我就往何处去。” 几乎是她这话一落,画舫中笑声大暴。一人小郎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我就说了,这时节这小子跑到河道中来,定然目的与我们一样。”“这小子太有意思了,看个热闹而已,居然坐上了战船!” 转眼。又一个士族郎君伸出头来,朝着姬姒笑道:”敢问小郎,你们四十几人,却坐有二十条船。如此浩浩荡荡,是准备去冲锋陷阵,还是去观景赏风?” 这人的“观景赏风”四字一出,画舫中简直笑翻了天了! 面对他们的嘲笑。姬姒一点也不为忤。她甚至跟着笑眯眯地说道:“自是去观景赏风。”于众郎君的哄堂大笑里,姬姒笑盈盈地想道:我不带上二十条战船,到时你们通通落了水。你们的画舫也散了架,我就算想救你们,船少了也装不尽啊。 众郎君的笑声太响亮,这时。另一个画舫里,也有几个郎君探出头来。 而这几人中。姬姒赫然发现,那美男子文都赫然在列,是了,这一船的都是寒门才子。 寒门。并不意味着贫穷,这个时代的很多寒门,只是他们的祖宗并不出色罢了。 就在这时。第三条画舫上,也伸出了几颗脑袋来。 看着这些脂粉气浓厚的男装小姑们。姬姒一怔,想道:居然连小姑都有,转眼,姬姒看到了,被众小姑群星捧月的围在中间的琅琊王璃。 只朝王璃看了一眼,姬姒便注意到了,王璃带来的那些护卫。 这时,一个谢氏部曲凑近了姬姒,轻声说道:“大郎,琅琊王氏的那些部曲人人擅水。” 姬姒一怔。 这时的她,却并不知道,前世时,这些郎君落了水后,救起他们的,正是王璃带来的这些部曲!要不是王璃对这十几个士族郎君都有救命之恩,前世时,她救过谢琅的事传出来后,这些人也不会纷纷站起来,指责谢琅名为名士,实则薄情寡义,人家小姑为了救他都不顾名节了,他却自命清高,不愿意付起责任。 这样的流言,要是是王璃指使的,只会激起谢琅的反感,可恰恰这些事都与她毫无干系,再加上后来王璃又做了几样让谢琅感动的事,更何况在诸多士族小姑中,王璃算是最为出众的,最后谢琅也就娶了她了。 前世时,王璃没嫁谢琅之前,很多人都说谢琅无情,可嫁了他后,世人又觉得王璃配不上谢琅了,为什么呢?因为谢琅终其一生不曾纳妾,那么一个大名士大美男,就守着一个处处差他甚远的庶女过了一辈子。这样的事传出去,天下小姑怎会心甘? 当然,这些细节,姬姒是不知道的,她今日前来,也不是特意为救这些人而来,可以说,救这些人,只是顺带而已。 众郎君还在朝着姬姒的黑船指指点点,还在哄笑不已。 这时刻,姬姒展现出了从所没有的好风度,她笑吟吟地站在船头上,任由这些人评头品足,指桑骂槐,便是被特意提名取笑,她也高高兴兴的一一解答。 她的这种态度,倒是让崔子度和文都那些人,都生出了几分好感,直觉得她胸襟宽大,坦然大度。 姬姒的快船,跟在这些画舫后面,慢悠悠晃荡荡,如此几天后,也来到了靠近扬州的乌鸦渡。 这乌鸦渡过去,有一条支流,而众人的目的地,就是那支流处。 当姬姒众人的船只赶到支流时,众人一眼便看到的,是从河这边连到了河那连的由无数船只锁在一起的船桥,以及南侧的河岸处,那支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 崔子度一声喝令后,众画舫停止了前进。望着那支衣裳破旧,人人脸上带着一股悍气戾气的队伍,崔子度哈哈一笑,朗声说道:“诸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人吗?”他朝着那支队伍一指,嘿嘿笑道:“那些人,你们叫它‘庆山游匪’” 这庆山游匪四字一出,众郎君马上喧哗起来,这些人虽然安居建康,有的一生都没有出过建康城,可听到这庆山游匪的名号,也是脸色大变, 却原来,这庆山游匪,是一支最开始从扬州庆山起事的匪徒,到如今,已有四十年的历史。 本来,这天下的匪徒,大多数都是穷苦百姓逼成的,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匪徒有的改过了。有的死了,可以说,当今之世,匪徒虽多,可大多是一些没有名号,散了又聚聚了又散的。 只有这庆山游匪,可以称得上是天下最大股的匪徒之一。这么多年来。他们来无影去无踪,杀人毁城无数,不知有多少人多少家族恨他们入骨! 可眼下。这股庆山游匪,居然明晃晃的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还准备渡河而去。 前来的士族,虽然早就知道。这里会有一场热闹看,可他们没有想到。这场热闹,是属于庆山游匪的。 崔子度冷笑起来,他响亮地说道:“这庆山游匪,四十年来。不知杀了多少人,灭了多少家族。现如今,他们抢也抢够了。便一封书信通知这附近的几个郡守几个县令,他们说。他们在刘宋玩腻了,想赶到北魏去,他们还说,某月某日,他们要从乌鸦河渡江前往。结果,他们的信一送来,整个扬州上下,都是一片欢腾,扬州各县,更是大开方便之门。” 崔子度朝前一指,朗声说道:“诸君请看,这左右两侧,可有半个官兵?原本处处皆有的岗哨,这会也撤了个一干二净。嘿嘿,这南方的人啊,还真是有血性啊!” 这一次,崔子度的声音落下后,王璃那清悦的女儿声传了来,“崔家郎君,你这话却是错了。”被婢女扶出来,经过盛装打扮的王璃,一袭白裳如诗如画,衬得她这人如同河中仙子。在众郎君的目光中,王璃清声说道:“崔家郎君,既然那庆山游匪愿意离开我朝,前往北魏去祸害胡人,世人又怎么不愿,怎么不喜?” 王璃这话一出,众士族郎君大声附合起来。而在他们理直气壮的目光中,崔子度刚准备说些什么,对上这一张张理所当然,甚至称得上高兴欣慰的面孔,他双唇一闭,意兴索然地转身离去。 这乌鸦河虽然名不经传,却是极宽极广,它虽是长江一条极短极不起眼的支流,其宽度,却与长江一样,足有四五百步。 而因为乌鸦河是支流,这里河面虽宽,却波浪不起,所以庆山游匪选择了从这个地方过渡。 别看这南朝军事不怎么样,可从这一二百年间的南北对抗就可以知道,这南朝的防御,还是做得相当出色的。也就是说,这庆山游匪最强,如果他们不经过官府的同意,他们是绝对不可能渡到北岸去。甚至,便是化整为零,各种乔装打扮也不可能!要从河中往北岸,除非是王谢那样的家族嫡子,或得了皇帝手书的皇子宗室。其余的人要过去,在经历的盘查会非常多。 更何况,这支庆山游匪的队伍,太庞大了,看着那足有五千人,几万匹马的庞大队伍,看着那浩浩荡荡,一直延伸到天尽头的烟尘,众士族郎君越发理解这里的官府,为何会撤去防卫力量,特意让这些人渡河。 这么强大的一支匪徒,让他们去祸害北人那是最好不过。虽然,北人中,绝大部分,也是汉家百姓。 渐渐的,那庆山游匪像蚂蚁一样,黑压压涌上了铁桥,开始朝着北岸渡过。 不得不说,这五千人同行,光是这种气势,在场的大多数郎君便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个的,被这声势所震,都看呆了去。 姬姒也看呆了去。 过了一会,秦小木在她身侧说道:“咦,这后面怎么来了一条货船?” 姬姒连忙回头看去。 她看着那只越驶越近的货船,想起,看来,当年这些士族郎君落水后,便是被救着放到了这货船上的。 约过了一个时辰后,一个谢氏部曲的声音传来,“这些人胆子还挺大的,五千人先行渡江,几万马匹全留在后面。这么多马匹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他们也不怕官府出尔反尔!“过了一会,那部曲又道:“四分之三的游匪都上船桥了,要是这个时候发起冲击,他们肯定会折损大半。”说到这里,这个部曲啧啧连声,一副甚是遗撼的样子。 姬姒想道:真不愧是谢十八带出来的人。 她转过头去,右手一举,却是清声命令道:“诸位,我们开上前去看看。” 姬姒的船一动,众画舫里便是叫声一片。琅琊王氏的一个部曲更是代替王璃,朝着姬姒喊话道:“这位小郎,再近前去可是会惊了那些匪徒的!我们既是来看热闹的,何必节外生枝?” 她区区三十条小船,会惊了这五千匪徒?她还真以为这些刀山血海过来,杀人无数的匪徒,如她一样是个胆小的。几只麻雀一飞。也给惊吓了去? 姬姒轻笑,她示意秦小木回道:“无妨,我等只是上前看看。”说罢。姬姒的三十条黑船,已像箭一样冲了过去。 见到姬姒一点也不知事,好一些郎君小姑都埋怨起来,一个小姑更是对着王璃说道:“我还以为这小郎生得俊。定是个聪明的,却原来这般不晓事。”王璃眯着眼睛看着姬姒。不知怎么的,她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美少年,就是喜欢不起来。瞟了姬姒一眼,王璃朗声说道:“她若惊了这些匪徒。使得节外生枝,定然有许多人不会饶她!”转眼她又大声说道:“不知天高地厚,不知轻重。可厌也!” 转眼,姬姒的战船。便来到了离船桥只有百米不到的地方。就在她负着双手,静静地朝着这些悍匪打量时,一个满脸伤痕的壮汉咧着一口黄牙,冲她吓道:“你这小白脸还有点胆子,这么近看你家爷爷,不怕爷爷掳了你去?”转眼,悍匪们笑骂起来,有人叫道:“这小白脸儿眉目生得极好,掳到中原定能卖个好价钱。”“奶奶的,这天下的人最喜欢美少年了,哥哥我也生得俊,可走出去人人害怕!”“哈哈哈哈。” 众船虽离了五六百米远,匪徒们的打趣笑骂声,也随风飘到了士族郎君们的耳中。众人万万没有想到,姬姒这三十条船冒然靠近,竟真的没有惊到那些匪徒! 就在众小姑都悄悄看向王璃时,一侧,崔子度的大笑声传了来,他叫道:“琅琊王氏的小姑,人家小郎敢去,那是算好了对方的反应,那是不畏不惧!哈哈!老鼠拿自己的胆子跟白鹤比,这怎么能行呢?” 崔子度最后一句话一出,王璃的脸色刷地变得铁青!这崔子度的言语里,分明把她比作了老鼠,却把姬姒比作了白鹤!崔子度是什么人?那可是名士!名士最是胡言乱语,说出的话也是很有份量。王璃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直苦心经营,处处竭尽心力,一朝不慎,竟然得了一个老鼠胆子的风评!一时之间,王璃直气得差点哭出声来! 见王璃气得浑身发颤,脸色铁青,众小姑骇了一跳,齐刷刷低下头来。只是这时刻,她们不免想道:大家都说,王氏阿璃性子宽柔大度,像个丈夫一样,却原来,她也是个心胸狭隘的。 众匪徒还在打趣姬姒。 于哄闹中,姬姒不怒不气,她始终笑吟吟地站在那里,始终负着双手,看着这一个一个地匪徒过去! 就在这时,河流的上方,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哄鸣声!伴随着这地震山摇的轰鸣的,还有视野的尽头,那一线白色的冲天水浪! 这变故,来得非常突然! 此刻,匪徒们都走在船桥上,正在有说有笑! 谁也想不到,这十月份的河道,竟然会有冲天洪流涌来! 从来水火无情,众人刚刚发现天尽头的那道白线,转眼间洪流已至,这高达七八米的洪流,夹着冲天的咆哮声,以无法形容的速度,朝着众人一泄而来! 这变故太突然太不可思议,于是转眼间,桥上一片哭爹喊娘,无数匪徒被挤落,而姬姒的身侧,秦小木颤声叫道:“大郎,我们要不避一避吧!” 轰隆隆的巨响中,姬姒摇头,她高声说道:“大伙勿慌,水浪马上就矮下来!” 果然,洪流越来越近,却也越来越矮。当它冲到船桥时,已经只有三米高了! 可是三米高的洪水,以它的冲速,对于匪徒们也是致命的!转眼间,轿上的几千个匪徒被洪水冲了个七零八落,转眼间,无数个身影卷入洪水中,无数只箱子掉落水下! 转眼,洪水冲到了姬姒等人的面前,不过,只有二米高的洪流,虽然撞势凶猛,可姬姒她们的乃是战船。经得起撞,再加上船夫也算高明,略略转头避开水势,便都有惊无险地避开了洪流! 就在这时,姬姒的命令声传来,“每条船留一人看船,其余人下水。抢箱子!记着。不与任何匪徒游斗,我们此次前来,只求财!” 她这话一出。众人哪有不明白她的意思的?当下扑通扑通一阵落水声传来,转眼间,依然洪水滔滔,水流湍急的河面上。便多了四十来外矫健的游来游去的身影! 匪徒们虽然把马留在后面,可他们的手里。几乎人人都提着箱子,此刻被洪水一冲,到处都是挣扎的,喊着救命的人。到处都是飘浮在水面上的箱子。 转眼间,一只又一只箱子被抛上船,一个又一个试图爬到船上的匪徒被捅下水中。转眼间,连姬姒也跳到了水中。捞过一个大木箱推到了船上。 就在姬姒等人忙得不亦乐乎时的,后面几百米以外的画舫中,士族郎君和小姑们的呼救声哭喊声传了来! 眼看每个人都捞起了四到五个箱子,其余的箱子,不是太重,迅速地沉入了河底,就是被洪水冲得远远的,一时追之不及。姬姒向来知道人不能贪的道理,更何况,后面的人都是大有身份的,只要有一人传出她“不要钱财不顾人命”,她姬姒这一辈子,都别想在建康混了。于是,也捞了四个箱子的她,率先上岸后,朝着众人大声喊道:“所有人上船,我们去救人!” 于是,众护卫纷纷爬上了船,就在姬姒把所有箱子都集中有六条船上,让秦小木孙浮瘐沉等人,先带着财产回去后,她带着剩下的人,把船一一开到落水的士族郎君旁边,开始救起人来了。 这时,王璃的部曲,刚刚把王璃和几个小姑救起,当他们回过头来时,看到的,却是把众士族郎君都捞上岸了的姬姒等人。 比起巨大的不易移动的货船,姬姒这种快船,在救人时就体现出它的作用了。往往一只快船迅速地划了去,三不两下,便能扯了一个郎君上来。有漂得远的,也三不两下便能追上,甚至,在救人的同时,还能顺便捞上几只木箱。 就在这时,那边洪水滔滔,画舫也被撞了个七零八落,江面上,开始浮起无数尸体,这一边,众郎君却被姬姒的快船尽数救上了岸,甚至那些不识水性的部曲,也被一一救起。 一个时辰后,开始返航时,所有的船只上,都坐着一个个死里逃生,无精打采的士族郎君,便是坐在货船上,朝着姬姒的快船遥望而来的王璃,这时也是脸色灰白,双股战战的! 今日之一遭,对于这些士族,还真是惊吓太大了。一侧,也是擅水的崔子度一直在看着姬姒,这时刻,他的表情中有着无尽感激。虽然,今日前来观望匪徒过渡一事,并不完全是他一个人鼓动的,可他刚来建康,这阵子言语行事又透着几分张扬,这些郎君不出事也罢,一出事,只怕有心人会把责任都推在他一人身上。到得那时,就算是他的家族,也难保住他了。 崔子度却不知道,姬姒之所以记得他,正是因为这一场事故后,虽然众士族子弟没有因此溺死,可他们泡水太久,重病者过半,有的身体更是就此弱了下来。崔子度也就众家族迁怒,被安了一个罪名后被处了死刑,临死前,他做了一篇《乌鸦渡观众匪渡河赋》。那赋,用词华丽,语中充满慷慨悲壮之声,在后来传扬很广。虽然,在那篇赋里,崔子度只字不曾提到匪徒们的财产之事,可姬姒想也想得到,几千匪徒大举北迁,怎么着也会携带家产的,所以她便想到了这么一个混水摸鱼,洪水中得财的主意。 L ☆、第六十九章 谢琅的温柔陷阱 十月的天气,还算是温暖,让这些落水的人通通洗了一个热水澡后,姬姒又把郎君们的衣裳挂在船尾风干,再加上她对此次落水早有准备,熬了一些姜汤让人喝了后,到达建康码头时,众郎君虽然兀自惊魂未定,却也身体无碍。 与众人道别后,姬姒一伙人也带着后来捞上来的五十六个箱子回到了庄园。 一回到庄园,姬姒便让人紧闭门户,然后,五六十号人对着院子里一字摆开的,二百六十七个箱子发起呆来。 “大郎,大伙都在等你回来打开看呢。”孙浮哆嗦着说到这里,转眼又道:“不过大郎,这一回你一定要听我们的,给家里置一些良田,哪怕远离建康也成。这有了田地在手,咱们的心才能落到实处。” 姬姒微笑道:“好,这些箱子里的东西,全用来置田地。” 见她这样说,众人一怔,秦小木奇道:“大郎,你不是要在小郎的学馆旁上置院子的吗?”要不是为了照顾姬道,自家大郎怎会这般拼死拼命? 姬姒却是笑道:“置院子的钱马上就会有了。”她救了十四个士族郎君以及他们的部曲,怎么着,那些士族给她的感谢金,也够买一套院子吧? 这时,众人也想明白了,一个个咧嘴笑了起来。 欢乐中,姬姒走到了一个箱子旁,示意郑吴和孙浮上前后,三人合力,慢慢打开了箱子。 这个箱子里,却是一些精致秀美的首饰,看这首饰各种风格的都有。各种时代的也都有,只怕是某一个劫匪多年的抢劫收获吧? 男人们对这些琳琅满目的首饰不感兴趣,看了一眼后便移开了目光。 于是,在他们的期待中,姬姒走向了第二个箱子。 第二个箱子时,居然也是半箱珍珠和各种首饰,以及各种玉器。 接着是第三个箱子。一连看了十个箱子。孙浮奇道:“大郎,这里面怎么都没有黄金啊?奇怪了,这些劫匪怎么老喜欢收藏这些古里古怪的东西。也不正经弄几箱黄金藏着。” 姬姒苦笑起来,她轻叹道:“他们不是没有收藏黄金,而是放有黄金的箱子太沉,第一时间便沉入水里了。咱们打捞的,都是比较轻的箱子。” 众人这下都明白了。一个个露出失望之色来。 这时,一个谢氏部曲说道:“在建康,雕工精美,镶有珍贵宝石的首饰。其价值远胜过黄金!”在众人转头看去时,他又说道:“建康的大士族,大多数都拥有金矿。黄金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数字。真正让建康士族们追捧的。反而是这些雕琢出了的饰物。” 见到众人大喜,那部曲又道:“不过,这些饰物里,也许都是从某个大家族里抢去的,所以,这些东西能不用,你们还是别用为好。” 于是,姬姒等人又笑不出来了。 姬姒又打开了十几个箱子,在发现这些箱子里的东西都大同小异,都是一些比较占地方,量轻,雕工精美,或当代或汉时的首饰或玉佩等物。这时的姬姒还没有想明白,那些匪盗远迁北地,这中间路途遥远,他们当然要把体积大的不便携带的东西,通通换成黄金,然后除了黄金后,他们能带的,自然也是这种体积小重量轻,却因做工精美材质上佳或历史久远,受北地欢迎,价值也高的饰物了。 最后,姬姒挑了一箱看起来年代久远,应该都是几十年前盛行的饰物珠宝留下后,便让孙浮等人把这些箱子通通送到仓库里去。因为想着这些东西暂时不能动用,姬姒干脆把仓库从外面封了起来。 很快的,那十四个士族郎君的感谢礼到了,仿佛经过商量一样,每个郎君送给姬姒的,是一千金。 这时的姬姒并不知道,同样的救命之恩,当年这些家族送给王璃的,是价值相当一万金的物品和房产,整整十几万金,使得王璃的嫁妆,远远超过了她的几个嫡姐。 姬姒也不知道,便是这一千金,好几个家族的主事人都说了一句类似的话,“听说是个寒门子?啧,说不定这个寒门子这一辈子也没有见过一千金呢,他有福气帮到我家七郎,也算是祖宗积过德的。”“五千金?一介寒门子也值五千金?给他一千金,想来这么多金,够他用一辈子了。”“送一千金过去,剩下的都抬到我房里去。不过一寒门子,我家郎君让他救了,这是他的福气,金要是给得太多,怕他没福气承受!”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士庶之别,这时的士族,有很多都不读书了,也不做事了,他们享受着他们生来就拥有的一切,并且理所当然的鄙薄所有门第不如他们的人。 特别是一些寒门中人,在很多士族看来,那简直就等同于他们的佃农或奴隶。而一个奴隶什么的,救了身份高贵的郎君,给他点赏金,这是主家的慈悲,便是不给,他难道还敢埋怨? 当然,虽然有些人是这样想,可也不妨碍另一些人,会感激姬姒的救命之恩。 这些姬姒是不知道的,事实上,她现在还真的挺满足的,因为十四个郎君,给了她一万多金后,那崔子度也派人送来了三千金的谢仪,这样一来,姬姒今趟所得的金,已有一万七千金了! 因为害怕盗匪盯上自家,得到金的当天,姬姒便请掮客寻到了史学馆后面的一个二进院子,并花了一万六千金迅速买了下来。买了之后,姬姒让孙浮等人一路宣传,一有人问起,也通通如实相告。然后,当天晚上,姬姒还是带着三十几个的仆人,风风火火地搬到了那处院落。 当天晚上,姬姒接回了姬道。 姐弟两人站在自家宽广的院子里,看着院落里的青翠疏竹,以及点缀其间的美丽菊花。突然的,脸上有着一个他怎么也不肯说的,不知何时得来的巴掌印的姬道,呜呜大哭起来。他一边哭,一边冲入了姬姒的怀抱,紧紧地抱着她的腰,死也不肯放手! 转眼。又是几天过去了。 这一天。姬姒坐在自家院子里,和孙浮等人一样,满足地朝着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根树木打量而去。这可是他们的家,是价值一万六千金的家!而且,建康这个地方的房子,不管后面的几十年朝代如何变化。它永远都是值钱的,而且是越来越值钱! 就在姬姒望着自个的家。游目四顾,心里无比得意时,一阵脚步声传了来。 一个谢氏部曲出现在她面前,看到姬姒。这个部曲满脸笑容地说道:“姬小姑,我家郎君回来了,他让你去见他。” 什么?谢琅来了? 姬姒高兴地站了起来。 见到姬姒转身便向外冲去。一侧,那部曲轻声提醒道:“姬小姑。我家郎君只怕更愿看你着女装。” 姬姒一怔,她转头向那部曲看去。 那部曲双眼明亮地看着她,说道:“既然我家郎君已经归来,小姑是男装还是女装,又有什么区别?谁还再敢欺负于你?” 不得不说,这人最后一句话,令得姬姒双眼亮晶晶的了。她蹦蹦跳跳地朝着自个厢房跑去,半个时辰后,沐浴更衣了,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姬姒才跑了出来。 此时,已经是傍晚了,姬姒坐在驴车上,只觉得自己的心情便如这傍晚的天空一样,明媚得过份。因此,张望了一会,她不由哼起曲来。 一旁,几个骑驴的谢氏部曲都是一脸笑意,他们看了姬姒一眼后,想道:这个姬小姑,对我家郎君都喜欢到骨子里去了。 姬姒是在清远寺的湖心亭处看到谢琅的。 此刻,天色已黑,她远远便看到了那个站在木制走廊外,微笑地朝着她看来的华美郎君。 从来没有一刻,让姬姒觉得,自己竟是如此想念这个人!她呆呆地站在岸边,看着站在走廊下,冲她而笑的谢琅时,看着这个沐浴在头顶灯笼下的无双美男,一时之间,直觉得满天星河,都入了他的眼眸,直觉得这万千世界,最美的不过是阿郎一笑! 因为太过欣喜,因为太过快乐,因为太过陶醉,这时刻,姬姒看着谢琅,竟是不敢提了步。 就在这时,长身玉立,澄澈悠远的眸子里,尽都是温柔笑意的谢十八,突然眉头一蹙,隐不可见的佝了一下腰。 怎么,他受伤了? 姬姒大惊,她迅速地低头看去。 这一看,她竟是瞟到了谢琅的腰腹处,一大片红色的血迹! 当下,姬姒脸色刷地雪白,她疯了似的冲了过去,紧紧抱着谢琅,她连迭声地说道:“十八郎,你怎么啦?你这是怎么啦?” 就在她吓得手都在发抖时,蓦然的,她身后的走廊处,湖心亭上,灯火同时大作,同时,还有好几个大笑声传了来。 姬姒一怔,转头看去。 这一看,她对上了袁三十郎,崔度之等人,这些谢琅的好友,正一边大步走来,一边哇哇叫道:“好你个谢十八,你说要介绍一个人给我们认识,亏我还以为是什么大名士呢,原来是你的心上人。” 哄笑声中,这些人一围而上,朝着谢琅取笑个不停。 直到这些人哄闹了好一会,姬姒才陡然明白过来。 她看了一眼朝她温柔而笑的谢琅,又看了一眼哄堂大笑的众郎君,陡然的,姬姒低头,她用力把谢琅腰带一扯,然后,她从他的腰腹处,抽出了一块红晃晃的,浓得像血的由血玉和诸多红宝石镶嵌而成的铜镜! 刚才,就是看到这东西,使得她以为这厮受了伤而情绪激动,竟在众人面前对谢琅投怀送抱! 就在姬姒瞪着这副宝镜时,谢琅拿着那宝镜,轻轻塞进姬姒的衣袖里,他微微倾身,那吐在她脸上的气息,温柔得让人迷醉,“这面铜镜,反面由十八颗价值连城的红宝石组成,中间镶有无双血玉。阿姒,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喜欢么?” 最后三个字,简直温柔得入了骨。 于是,姬姒心头一阵甜蜜,那一点怒火,又给消弥得差不多了。 这时,谢琅身后,崔子度不耐烦地催了起来,“好了好了,都你侬我侬了,还缠绵个什么劲?谢十八,你做事干脆点,今晚就把事儿办了,我们这些人也算是个见证!” 陡然的,姬姒彻底明白了,自己这是中了谢琅的暗算了! 这厮,故意让他身后的人都站在暗处,故意让她以为他受了伤,他让她在大庭广之下,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情不自禁地露出心意,他就是故意让这些人都知道,她姬姒钟情于他! 现在,她骑虎难下了,她再嘴硬,难道这个时候,还敢对这些人说,她对谢十八本是无意?她都投怀送抱了,她都那么痴迷那么欢喜地抱上他了,她还敢对谁说,她姬姒,无意嫁给谢十八? ☆、第七十章 谢琅的温柔攻势 在姬姒的一张脸变来变去,眸光闪个不停时,谢琅却是温柔一笑。只见他手一举,示意众人转过话题后,他牵着姬姒的手,朝着她温柔笑道:“今日夕阳甚美,诸君欲在湖风中为我接风洗尘,阿姒一道前去可好?” 这个人,永远这么聪明,他一眼看穿了姬姒的难以决定,也不相逼,便这般自然而然地转过了话题。 而且,他的声音那么温柔,那澄澈悠远的眸子笑意轻轻,姬姒哪里会说“不去?”当下,她轻轻地恩了一声。 坐上可容二三十人的大舟后,崔子度就着红艳艳的夕阳光朝姬姒打量一番后,奇道:“你这小姑,与我刚刚结识的一位朋友有点相似呢。” 转过头,崔子度对着谢琅说道:“谢十八,可惜那天你没有去,那个姬小郎年纪轻轻,却胆子奇大,人也聪明得很。你说我怎么就这么笨呢?怎么就没有想到庆山游匪这么多年作恶多端,恨他们的人无数,便不说仇恨,便是他们几十年抢劫的巨额财富,也能令人心动……这么明显的局,我居然一点也不防备,就那么坐着画舫去了!哎,要不是有那位姬小郎在,这一次我可要倒大霉了。” 早在崔子度说出“姬小郎”的名号时,谢琅那双澄澈悠远的眸子,便瞟向了姬姒,见她挺不好意思的,他才转头看向天边。 等到崔子度说完,谢琅微笑着说道:“却也不能怪你。建康这些士族子弟的性子,我是熟悉的,必是他们非画舫不坐。” 崔子度朝自个大腿重重一拍,叫道:“照啊!还是只有你谢十八为我说一句公道话。总之。这一次要不是那位姬小郎,我崔子度就倒大霉了。说起来,那位小郎君风姿不凡,长相也甚是华艳,改日我介绍他与你认识认识?” 谢琅又瞟了姬姒一眼,转而他轻笑道:“好,我就等你介绍了。” 这时。轻舟已入了湖。崔子度在这边缠着谢琅说话,舟尾,袁三十郎等人。已自顾自地垂起钓来,不过,这般轻舟飘移,他们又哪有可能钓得鱼上。所图者,不过一乐耳。 湖面青山如旧梦。远处夕阳成故景,这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的美,美得简直让人无法不伤感。 就在姬姒眯着眼睛看向远处的蜿蜒山脉上。隐约可见的行人时,她的手一暖,却是谢琅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两手相握。肌肤相触,这是一种怎样的快乐?姬姒不由自主地唇角弯了起来。她悄悄的,喜悦地看了谢琅一眼后,连忙垂下眸,把心底涌出的小小快乐藏了起来。 崔子度长吁短叹一会后,感慨着又道:“那个叫周玉的,到底是什么来路?好好的河坝,他说放就放,差点一篙子把我们那十几个人都弄死了。奶奶的,他自己倒是发了大财。听说那庆山游匪的几万匹马,以及那马背上无数的黄金,都落到了他的手中。” 原来那天的洪水,竟是周玉放了上游的河坝所至? 一听到崔子度提到熟人的名字,姬姒马上转过头去。 谢琅还没有开口,袁三十郎在舟尾大咧咧地叫道:“周玉?就是一门四兄弟都很有才干的那个周氏家族的周玉?那厮啊,家族勉强才能列入世家行列,人倒是个聪明有城府的,听说他走的是太子一脉。一招就把庆山游匪连窝都端了的,就是那厮?不错不错,这事儿他还真是干得不错,几万匹马,无数箱黄金,他只放一次堤坝就什么都有了,怪不得太子那么倚重他,皇帝也对他赞不绝口。” 另一个郎君冷笑着说道:“捡便宜的事谁不会做?要不是那庆山游匪相信几位郡守的人品操守,他这个背后出手的人哪有这么容易捡漏子?” 袁三十郎说道:“不管如何,周玉这次是立了大功了。听说不久后他就会回调建康,当上皇家驸马。” 几人还在那里说说叨叨,一侧,一直沉默着的一个三十来岁的郎君徐徐说道:“如此良辰,说这些闲话做甚?” 于是,众人抛开周玉不提,继续谈谈笑笑起来。 闹了一会,谢琅悠然说道:“此景甚美,此心甚安……崔子度,来一曲胡琶琶吧。” 崔子度应了一声,拿起放置一侧的胡琵琶,把它抱在怀里,开始轻捻勾拔起来。 随着铿锵幽远的琵琶声一入耳,舟上众人都摇头晃脑起来,他们半闭着双眼,一边欣赏着这无上弦乐,一边看着这长河落日。 就在琵琶声珠玉滚动般的奏到了*时,一侧,那袁三十郎站了起来,只见他双手撑腰,放声高歌道:“青山如带,绿水如绕,最是人间华美天……” 这袁三十郎的歌声,粗放而微哑,混在这比南方士人喜欢的诸般乐器都更见慷慨气的胡琵琶声中,倒是非常的相衬,一时之间,舟上众人,都听了个如痴如醉。在这种轻松,愉悦的环境中,姬姒感到握着自己的,那白皙修长的手指是那么的温暖,她随着风轻轻开了口,“十八郎,你的事都办完了吗?都过关了吗?” 夕阳下,她仰着小脸看着他,那乌黑漆黑的眸子,荡着忧心太久后的不安。 谢琅转头,他看着她,轻声说道:“已经解决了,阿姒放心。”也许,是他的眼神太暖,也许,是他的笑容太美,姬姒不由红了脸,她移开目光,小声说道:“办完了就好。” 两人在这里窃窃私语,舟上的乐声还在荡荡而来,崔子度一曲琵琶终了,那三十来岁的郎君,便鼓起瑟来,偶尔听到了兴致高时,有人顺手拿起腰间的玉佩在舟上叩叩敲奏,也不管玉佩裂是不裂,径自沉醉在这种湖山围绕,好友相伴的极乐中。 渐渐的。轻舟向下一沉,转向了一个河道里,看着一座座青山缓缓离去,姬姒也一时心神俱醉。 她转头看向身侧的谢琅,望着夕阳光下,这个华美得仿佛珠玉般耀眼的郎君,姬姒心下想道:也不知为什么。只要在他身侧。我总是无比快乐。 就在这时,袁三十郎嘎嘎一笑,指着前方大乐道:“快看快看。裴五那厮回来了!” 他这话一出,众人乐器也不弹了,歌也不唱了,一个个迫不及待地转头看去。 这一转头。几人都是一阵大笑。 姬姒也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 只见一座青山的半山腰上,建着一幢竹楼。而那竹楼之前,树着一根特别高特别直竹竿,那竹竿的顶上,一件破破烂烂的男式亵裤正迎风飘荡。 袁三十郎叫道:“小阿姒不知道裴五是谁吧?那厮啊。也是个大士族的子弟。那厮说了,自他建了这竹楼后,每有人从湖畔过。就要去他家落坐,他那家简直都成酒楼了。既然如此,干脆就让人人都知道这里有家酒楼。于是你看,那厮也不知从哪里捣弄了这么一条破烂裤子,充当起了酒楼旗帜。” 姬姒看着那挂在高高的竹竿上,随着风飘来飘去的花色鲜艳的亵裤,暗暗想道:这样的酒楼旗帜,也只这种人敢挂出来。 就在这时,谢琅站了起来,只见他朝着身后撑舟的部曲一招手,唤道:“拿弓箭来。” 那部曲连忙走到一侧,从一个木箱子里拿出了一把弓一根箭递来。 谢琅接过弓箭,他不丁不八地站在那里,略略一瞄,只听得嗖地一声,随着他一箭射出,小截青竹带着那条花艳艳的亵裤,便飘飘悠悠地落向了地面! 舟上众人放声大笑。 山腰上的竹楼中,一个披头散发的青年郎君冲了出来,他跳起脚来咆哮道:“谁?是谁竟敢射我招牌,断我旗帜?”一转眼,他看到了笑得前仰后俯的袁三十郎等人,看到了手里兀自拿着弓的谢十八,不由跳起脚来骂道:“好你个谢十八!都要及冠的人了,还越活越小了!我这旗帜招你惹你了?”转眼他又放声大骂道:“你谢十八就惯会皮里阳秋,要是让建康的小姑知道你如此健硕,杀得了人舞得起弓箭,还动不动就射人旗帜,定然大为失望,再也不会相信你白衣谢郎体柔肤脆,堪为士族表率!” 这裴五郎越是骂得起劲,众人便越是笑得欢。谢琅不丁不八地站在那里,侧着头笑吟吟地看着裴五郎暴跳如雷的模样,等他骂完后,谢琅才悠然回道:“不好意思,我还真是病弱谢郎,上午归建康时,皇家前来迎接,我还吐过一口血来着!” 谢琅这话一出,众人更是笑得前仰后俯,袁三十郎啪啪啪的打着自个大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崔子度则是哈哈笑道:“就是就是,今天我们都去迎接病弱谢郎了,也亲见了他吐血,因着这个,陛下还温言安抚了十八郎一番呢。哈哈哈哈。” 那一侧,裴五郎先是一怔,转眼也放声大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他那笑声,已变成了长啸。 裴五郎的啸声寥远高旷,久久不绝,合在山鸣谷应中,竟与音乐一样的动听至极。 可惜这时轻舟已过,裴五郎的啸声,转眼便被风吹了个一干二净。 谢琅坐下后,转头看到姬姒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眼角,温柔低语道:“我有不少私兵的事,知道的人不少,为了让他们安心,我会时不时病一场,这次吐血,也是做给他们看的。” 转眼,他倾身向前,完美如弓的唇,轻轻在姬姒的耳边一触后,谢琅低语道:“卿卿,休要为我挂怀。”声音一落,他已端坐如初,只留下脸红得要滴出血的姬姒,羞窘地低下头来。 眼看太阳渐渐西沉,轻舟开始返航,在第一个平缓处放下崔子度等人后,这时的舟上,已只剩有谢琅和他的二个撑舟的部曲,以及姬姒了。 因姬姒的驴车放在清远寺的湖心亭外,轻舟继续前进的方向,自然就是湖心亭了。 天空,越来越黑,越来越黑了。 也不知是不是姬姒的错觉,这一段前往湖心亭的路,明明甚近,却似绕了一大圈,直到繁星满空,天地都是一片黑暗了,轻舟才飘到了湖心亭处。 姬姒下了舟。 当她走到岸边,回头望去时,只见两盏灯笼已挂在了谢琅的身后,光芒照耀下,黑暗中的阿郎,当真双眸如星。 就在姬姒痴痴地回头看去时,谢琅拿起一根玉箫在手,呜呜咽咽的吹奏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吹玉箫。 风华绝代的白衣郎,就这般站在一叶舟上,他挺拔的身姿随着波浪而微微起伏,他那双澄澈悠远的眸子,一直在温柔地看着她,直到他的轻舟去得远了,姬姒仿佛还能看到他的双眸…… 孙浮来到姬姒身后,他朝谢琅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笑呵呵地说道:“谢家郎君这吹的是什么曲啊?” 姬姒望着那天地间的一叶扁舟,望着这华美人间的那道白衣身影,轻轻的,呢喃地低语道:“他吹的,是前朝瘐子任所谱的箫曲《月夜送美人归》。”这支曲,却是有名的相思曲,他在箫声里告诉她,还没有离别,他已有了相思意…… L ☆、第七十一章 旧人再相逢 这一个晚上,姬姒翻来覆去,都在想着谢琅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微笑。 这样想来想去,当她睡着时,已经快到凌晨了。 第二天,姬姒起来得有点晚,这时秦小草早就被谢琅的人送回来了。她一边给姬姒梳妆打扮,一边高兴地说起了这几个月里的见闻,“小姑小姑,你不知道,那个谢十八郎做事,真是鬼神莫测,有时我刚刚听到哪里出现河匪了,一觉醒来,便发现谢十八已经把河匪引入了包围圈。” 转眼她又说道:“谢十八郎什么都好,就是太让小姑喜欢了,上一次在一个县城,有个小姑还跪在他面前说要跟他走,还哭昏过去呢。哎,也不知这些小姑怎么的,一个个看到谢十八,就像失了魂似的。” 姬姒却有点不想听了,她从一侧的妆盒时拿出一个金钗,放在掌心欣赏起来。 这金钗,正是她房中那箱首饰中的一个,小儿巴掌大的金钗,雕成了蝴蝶样,在中午的阳光下,这蝴蝶的蝶翼闪闪发光,纤毫毕现,当真生动至极。 姬姒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后,心中暗暗想道:这个金钗上没有什么标记,应该不会被人认出是脏物。 她在这里欣赏,一侧的秦小草也不说话了,她眯着眼睛,快乐地看着姬姒掌心的金钗,虽然,她是昨晚才回的府,可家里发生的事她都知道了,也知道自家小姑带着众人,捞了河匪二百多箱首饰。 所以,秦小草现在看着姬姒掌心的这小小金钗,便仿佛看到了自家那堆积如山的财宝一样。心里直是乐开了花。 这时,郑吴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大郎,昨天晚上你回来得晚,谢十八郎的那些部曲就先行回去了。” 姬姒恩了一声,她轻快地说道:“我知道了。”那八个部曲,她早在前两天便一人发了一百金的赏金。 ……别看这建康每一样东西。动不动就几百上千金的。实际上,这个时代,金子依然是昂贵的。建康物价大。主要是因为这里士族云集,一大堆家有金山的士族子弟不把金当金,实际上,这一百金如果放在乡下。够普通百姓一家子吃一辈子的粟米了! 所以,对于谢氏众部曲来说。姬姒这一百金的赏金,也不算太少。 就着阳光,姬姒又欣赏了一会掌心的金钗,顺便想念了一会谢琅。想着想着。她坐不住了,便站了起来说道:“小草,咱们上街走走。顺便看看这金钗卖不卖得出去,能值多少金。” 这样的事。同样也是秦小草的喜爱,当下她高兴地应道:“好嘞!” 姬姒又道:“叫上你哥哥,我一个郎君,身边只跟一个婢子不像话。” 她这话一出,秦小草悄悄翻了一个白眼。 转眼,姬姒一行人便出了门,朝正街方向望了一会后,姬姒说道:“还是去西城门吧,听说那里有一条巷子,专门经营各种首饰玉器的。” 驾车的孙浮连忙应道:“好嘞,就去西城门。” 西城门却是极远,驴车这一走,足足驶了快二个时辰,看着前方的街道,姬姒朝着一家叫“凤玉阁”的首饰店走去。 店中,有一个掌柜和一个青年郎君在,那青年郎君手里拿着卷竹简正在翻看,见到姬姒上前,那掌柜的连忙迎了过来。 姬姒从小木盒里拿出金钗递给掌柜,她状似随意地说道:“这是我一位好友赠送给我妹子的,我想请掌柜的估估价。” 那掌柜的朝姬姒看了一眼后,拿起那蝴蝶金钗,就着光细细打量起来。 在掌柜认真观看时,姬姒一颗心跳到了嗓子里,她记得,自己房中的那一箱子里,还有二十几件饰品与这蝴蝶钗一样的做工,一样的没有标志,如果这只没有问题,那二十几样饰品,问题也不会太大。 就在姬姒掌心都渗出汗来时,掌柜地说道:“这雕工,似是荀大师的手艺。” 荀大师三个字一出,一侧的青年郎君便放下了竹简,他走过来,从掌柜手里拿起那金钗查看起来。 这青年郎君,显然更是熟练,见一侧的掌柜都毕恭毕敬的样子,姬姒更盯着他不放了。 不一会,青年郎君把钗子放回木盒,说道:“这确实是荀大师亲手所雕刻的白玉蝴蝶镶金钗,这钗乃是五十年前的事物,式样虽略有老旧,可雕工精美生动,又是荀大师的杰作,可值五十金。” 转眼,他看向姬姒,“你卖不卖?” 姬姒连忙说道:“不用,暂时不卖。”说罢,她把盒子放入袖袋,与双眼放光,喜气洋洋的秦小草走了出来。 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钗子,就值五十金,这么说来,姬姒房中的那一个木箱里,至少价值二三千金了?这么说来,她那二百金箱…… 这简直不能想,一想,主仆两人就欢喜得都要飞起来了。因为太过兴奋,姬姒索性连马车也不坐了,她与秦小草和秦小木兄妹一边朝前走去,一边说道:“等你们各自成亲时,我会挑一些能够用的赏给你们。” 兄妹俩自是欢欢喜喜地应了其实,姬姒的承诺,对他们固然是一种鼓励,可也不是那么引人心动。因为他们也罢,姬姒庄园里别的仆人也罢,都会在姬府里世代为仆,也就是说,他们就算各自成了家,他们的子孙后代,也会继续在姬府里干下去。所以,他们与姬姒,是真正一荣皆荣,一辱皆辱的关系。当然,如果他们干得好,而姬姒的地位也得到了提高,可以庇护身为自由民的他们时,也可以让他们出去自立门户。 就在主仆三人笑笑呵呵地朝前走去时,突然的,前方的巷子里,传来了一阵尖利的哭喊声。 这哭喊声。却甚是耳熟! 姬姒一惊,她抬头看去时,才发现自己已过了西城的主街道,进入了靠近郊区的穷人区。而前方破破烂烂的街道上,一群乞丐正在殴打着一个老妇人,旁边,一个披头散发。脏乱得不行的年轻女子。正疯狂地冲上去救那老妇人,可她毕竟只是一个弱女子,又哪里能救出自己母亲? 姬姒朝着那女子定定看了一会。突然的,她惊声说道:“郑宓儿?”这个形如乞丐,狼狈不堪的,分明就是同在荆县时的郑氏宓儿!那她口中的母亲。是姬姒的奶母了? 姬姒大惊,虽然。她离开荆县前,曾经算计了郑府一把,那一把,不但把郑府的两个男丁都算死了。也令得郑府赔了一大笔钱,可当时郑府还有那么金和田地,还有庄园。这郑氏母女,不管怎么也不至于变成乞丐。还流浪到了建康啊。 转眼,姬姒明白了,她离开后不久,荆县可是遇到了洪灾的,一连两年的大灾年,一个应对不妥,不是颗粒无收,便是庄园被流民冲入抢粮杀人,这样一想,这母女俩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也不稀奇。 想到这里,姬姒高声喝道:“住手!” 众乞丐一惊,一个个抬头看来,等见到姬姒这等贵人长相时,他们吓了一跳,二话不说便做乌雀散。 看到四周的乞丐都跑远了,姬姒提步朝着郑宓走去。 她看了一眼伤得不多,但是人瘦得不成样的郑母,又看了一眼便是被这样殴打,也被她紧紧抓在手里的栗米锅巴,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姬姒暗叹一声,她朝着眼神木然的郑宓低声问道:“你们住在哪里?” 回答她的,是郑宓儿那楞楞看来的呆滞目光,这眼神,哪里还有半分以前的娇俏?分明死水一片了。 虽然,姬姒对自己以前的行为并不后悔,可这一刻,她也难受起来。 转过头,姬姒令得秦小木兄妹上前,合力扶起郑母后,姬姒朝着郑宓儿说道:“你母亲受伤了,幸好伤得不重,先找个地方好生休息再吃点东西就好了。你们住在哪儿?” 郑宓儿这才清醒过来,她朝着一个破烂低矮的土地庙一指。 于是,众人扶着郑母来到了土地庙。 这时,郑宓儿清醒多了,她转头看向姬姒,对着她看了半晌,郑宓儿几次张开了嘴,不过那句“你有点眼熟”的话,却是没有说出来。一来,姬姒如今做的是郎君打扮,二来,她们分开已将近二年,正值发育值的少年少女,两年的变化也是极大的,郑宓儿已经认不出姬姒了。 姬姒朝眼前这破破烂烂的土地庙看了一眼后,她从怀里拿出那只装有蝴蝶金钗的木盒,把盒子打开,让郑宓儿看到里面的金钗后,姬姒低声说道:“你拿着它到前面的凤玉阁去,它可以值五十金。拿着这些金,你们离开建康,到乡下买个小房子安生过日子。” 五十金,两母女小心点用的话,完全可以用一辈子。 说到这里,姬姒站了起来,她对着不敢置信地瞪着手中的木盒,整个人都在发抖的郑宓儿说道:“我的仆人会与你同去,也会护送你们离开这些乞丐的视线。去吧,以后好好过日子。” 郑宓猛然站了起来,她转头看向姬姒,正欲向她磕几个头,可不知怎么的,对上姬姒那张脸,这头她也磕不下去了,于是,郑宓低下头,她把那木盒藏在袖子里,跟在秦小木身后跑了出去。 姬姒走出了土地庙。 她就这样站在那里,看着秦小木和郑宓儿进了那首饰店,看着郑宓儿欢天喜地地跑出来,看到郑母清醒过来,看到她们母女在秦小木地护送下,转身出了城门,并渐渐消失在离城的人流中。 就在她一动不动地静静望着时,突然的,一个低沉略哑,既有几分动听,也带着几分戾气的声音轻轻的,温柔地传了来,“姬氏阿姒!” 姬姒猛然回头! 她看到了身穿官服,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她身后的庄十三! 四目相对,姬姒背负双手,淡淡说道:“这位小郎,你识得我妹妹?”因姬府的真实情况,就算是荆县,也只有郑氏一家知道,对于其他的人,姬姒非要说自家还有个流浪在外的兄长,别人也无法否认。所以姬姒这话,还算是理直气壮。 岂料,官服俨然,衬得年纪轻轻就有了几分威严和风度的庄十三,却是轻笑起来。 他慢步走到姬姒面前,低头看着她,庄十三俊秀的脸上,荡开了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来。他凑近她,呼吸相触间,庄十三轻轻呢喃道:“我爱慕了那么多年的女子,我从十三岁开始,便有意无意的引诱她主动向我示好的女子,难道换了身男装,我就会不识得吗?再说,刚才那母女俩,是你的奶母和奶妹吧?” 话音一落,庄十三在姬姒脸色一变中,轻轻一笑后转身离去,转眼间,他上了一辆驴车,再转眼间,那个可怕的男人,渐渐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第七十二章 谢琅的下马威 秦小木回来时,见到姬姒脸色发白,连忙问道:“大郎,你怎么啦?” 姬姒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没事。”转眼她又说道:“回去吧。” 秦小木却是兴致勃勃,他扶着姬姒上了驴车,说道:“大郎,你知道吗,北魏的使者马上就要到建康了!” 什么?北魏的使者要来建康? 这一下,姬姒也有了兴趣,她转头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秦小木说道:“具体的我也不知,反正就是说有北魏使者要抵达建康了。” 姬姒见问不出什么,也就不问了,她回到庄园时,郑吴递来了一封信。 信中,几行俊挺优美的行书出现在姬姒眼前:有北魏使者前来,无暇分身,卿卿见谅!下面落着一个名字,谢十八。 没有想到谢琅会为了这么小事给自己写信,一时之间,姬姒的脸蛋再次晕红了。 见她低下头,看着手中的书信久久没有放下,月红好奇地问道:“大郎,你怎么啦?” 姬姒长叹一声,她喃喃说道:“月红,实在不是我心不硬,而是这厮太会勾人!” 月红完全听不懂,她双眼晕晕地看着姬姒。 而姬姒,说完那句话后,轻轻把信折起,贴身放在衣襟靠胸口处。这时的她,脸上的笑容,都迷离如梦幻般痴醉了。 转眼,几天过去了。 今天,是北魏使者抵达建康的日子。 对于很多建康的士族子弟来说,他们这一生,都不曾出过建康,从小。他们就知道,建康之外的世界非常危险,而且毫无趣味。那里,有成批成批又脏又臭的流民,有无数由流民转变而成的劫匪。野外各处,还有防不胜防的妖鬼,有各种层出不穷的灾难。所以。对很多士族子弟来说。这世间,只有建康一块福地,而要是哪一个士族子弟被发配到远离建康的地方。那简直是天崩地裂的大灾难。 所以,这些很少出过建康的士族子弟,对北魏使者是非常好奇的,他们不停地讨论着胡人的长相。以及胡人的粗蛮,当知道这些使者中。还有不少是来自中原高门的汉家子弟时,他们就更加兴奋了。 姬姒一行人来到正街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景,沿着正街所有的门户。所有的阁楼,以及街道两侧,全都人影绰绰。驴车隐隐! 傍晚时,随着锣鼓开道。一阵整齐的马蹄声传来,众人知道,北魏使者进城了! 北魏使者来得很快,转眼间,姬姒便看到街道的前方,那渐渐卷起的烟尘。 这些北魏使者,不但人人高大悍勇,而且个个都是骑马而来! 不由自主的,侯在街道两侧的驴车里,隐隐有声音传来,“快退一侧去。”“这些北方蛮子真真让人厌恶,坐驴车如此舒服,做甚骑马?”“恨不得杀了天下的马!” 议论声中,漫天烟尘中,北魏使者那数百人的队伍,出现在姬姒的眼前了。 这些北人,通通身着胡服,长裤,长靴,他们身材较南人高大许多,一个个眼神凶厉,坐在马背上游目四顾时,街道两侧的士族子弟们,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文弱惯了的南人,永远无法习惯这种溢于言表的,与杀戮血气形影不离的悍勇! 在南人士族一个个向后退去时,使者的队伍中,也隐隐有讥笑声传来。 姬姒抬头定定看去。 使者队伍中,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生得与谢琅一样高,却明显粗壮悍勇许多的胡人大汉,这个胡人大汉生着一脸的络腮胡子,不过他受汉人的审美影响,那胡子被削得干干净净,只留有盖住了大半边脸的青色胡渣。这大汉其实五官甚是俊朗,只是他眼神太厉,身形太悍,气质太粗,是那种完全没有儒雅之气的北地胡族。 在这使者的后面,还有五六个身份没有差多少的北地胡人,再接着,便是几个北方高门的子弟了。 这几个北方高门的子弟,也许与他们身处北方,一代代被强行勒令与胡人统治者通婚的习俗有关,普遍生得比南人高,只见他们面目俊秀,皮肤白皙,笑容灿烂,身上的书卷气儒雅风度扑面而来,直让姬姒这等土生土长的南人,一见就知道这些是同族,就生有好感。 这些人,人人骑着一匹高头骏马,他们的后面,是浩浩荡荡的,同样骑着马的部曲,那些部曲的中间,簇拥着几辆平板车,平板车上各放着一个笼子,不过笼子被黑布蒙上,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就在姬姒等人兴致勃勃地打量这些北魏使者时,这些来自北魏的人,也在朝着建康城指指点点,那走在最前面的胡人大汉,更是扯着嗓子嘲笑道:“这南地的汉人,怎么无论男女都娘们似的?咦,那小子怕我了!”声音一落,那胡人大汉猛然朝前一倾,张着嘴,朝着一辆马车中的士族郎君暴然喝道:“喝!” 这人的声音,真如炸雷,他这么一叫,半条街都在瑟瑟发抖,见到那驴车里的士族小郎哇的一声从驴车上滚到了地上,呜呜哭了起来,那胡人大汉放声大笑,跟在他身后的众胡,也一个个大笑起来。 大笑中,那胡人大汉用他那炸雷般的嗓子嚷道:“这南方的汉人,简直都不能称做人了,怪不得北燕之时,都把这些你们称做两脚羊!嘿嘿,南人还真是胆小如鼠,懦弱如羊!” 转眼,他又嚷道:“老子一路过来,过襄阳就吓得襄阳的士人一路哭爹叫娘,过夏口,那个什么郡守还被吓得一屁股楞儿坐在地上。我说李十九,你总总念及江南,念及建康。难道这就是你们北地汉人念念不忘的汉人治下,人物风华?” 这人的嗓子实在是大,随口说话,半条街的人都可以听到。 这胡人大汉询问的,是走在他身后的一个汉族郎君,那汉族郎君高高瘦瘦,面目俊秀。风度翩翩。他本来看向建康的街道建筑时,眼神中还不无迷恋,这一转眼看到那些拼命后缩。被自己胯下的马吓得脸色发白的众南人子弟时,他的脸上,无法避免的与数百胡人一样,带上了几分轻视不屑。 这些人脸上眼中的轻鄙。是如此刺眼,整个使者队。数百号人,人人都在游目四顾,人人都在鄙夷地看向因为他们的前进,而不断后缩。因为他们的坐骑神骏,而脸色发虚的南方士族们! 这个时候,便是姬姒。也有点恼怒,她既恼怒这些北方人。也更恼怒身侧的这些士族子弟:你们既然胆小如鼠,就不应该出来丢人现眼! 这支使者的队伍走得很慢,而随着他们越来越靠近皇城,太阳也渐渐西倾。 姬姒注意到,这些人是故意走这么慢的,他们甚至还让胯下的马不停的原地磨蹭,不停的令得众马不耐烦地打响鼻。他们就是喜欢看着这些南方的士族,一个个脸白胆怯,苦巴巴地盼望着他们早点过去的样子! 在最后一缕残阳沉入了地平线时,在皇城外,那些出来恭迎的官员们,一个个等得极不耐烦时,这些北魏使者才磨磨蹭蹭来到了靠近皇城的朱雀街!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使者,一眼便看到前方那几十个官员,一眼便看到两侧街道上,挤得密密麻麻朝他们望来的建康士人,他头一仰,哈哈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那使者叫道:“某乃拓跋代,今天是第一次来到建康,想向诸君献上一份礼物!” 声音一落,他手一挥。 于是,二十个大汉奔了出去,他们二二合力,抬起后面的平板车上的那个黑布笼子,蹬蹬蹬便跑到了拓跋代的前面! 转眼,这些人把笼子放了下来。 那拓跋代得意洋洋地看着四周渐渐围上,强忍着好奇之色的南方士们,他哈哈一笑,猛然叫道:“各位,还不让这些南方汉人看看咱们的礼物?” 他的声音一落,五个笼子上的黑布同时被掀,瞬时,五只吊睛巨虎赫然出现在南人们的眼中! 这五只吊晴巨虎,任哪一只都雄壮凶猛至极,它们也不知被下了什么药,虽是伏在笼子里发不出声音,可那黄色的,凶戾的双眼,在陡然看到光明的时候,便暴然凶光四射! 这些南方士人,连马都害怕,见到这些老虎,哪有不怕的道理?一时之间,一个个尖叫的尖叫,后退的后退,发抖的发抖,只是一个转眼,刚才还肃然齐整的欢迎队伍,已变成了鸡飞狗跳之地,无数个衣冠翩翩的南方士人,竟是一个个躲到驴车后,屋角处,瑟瑟发抖起来! 看到这情景,众北魏使者,一个个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刻,便是再沉稳的长者,也不由勃然大怒! 这是建康,这是刘宋!这些北魏人,还真是欺负人欺负到家门口了! 可是,所有人都怒着,可所有人也都明白,自己得忍,自己必须忍!为什么?因为现在还不到与北魏翻脸的时候,因为北魏这么多年来,不停的与柔然,与他们周边的每一个部落厮杀,他们不惧怕战争,也喜欢挑起战争,可南人害怕战争,更不能由自己率先挑起战争! 而南方众人的退缩,越发令得那些使者大笑不已,这时刻,便是那几个北地高门的郎君,也一个个面露失望和不忍之色,他们转过头去,装作没有看到自家同胞不堪的一幕! 就在这时,两侧的阁楼上,突然“咚——”的一声,一个鼓声沉沉而来! 这鼓声如此突然,而且就在鼓声传来的那一瞬间,从阁楼下,射出无数袖箭,那袖箭无影无形,却闪电般地扑灭了插在街道两侧的所有火把,令得刚刚还明亮如白昼的长街,陡然黑暗一片! 这个变化,令得北魏众使赫了一跳,那拓跋代厉声喝道:“谁!” 回答他的,却是一阵悠扬的。古老的,把这燥热的大地洗出一片清凉的古琴声! 而就在琴声悠然而来时,一侧的阁楼,突然灯火大亮。 于四野无尽的黑暗中,这独独一处的明亮,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明亮的灯火,照亮了那阁楼。照亮了那朱栏玉砌! 阁楼的栏杆后。只见一个身材瘦高的长者,正拿着一卷竹简,他严肃地看着面前的五六个少年。以着一种带着先秦腔的抑扬顿挫的语调,缓缓说道:“你们知道什么是华夏吗?华夏者,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 几乎是扮作孔子的老人声音一落。那处阁楼便灯火全熄,转眼。天地间的光亮,全集中到了稍前面的又一处阁楼上。 那处阁楼,站着的却是一个身着帝王冠冕的帝王,那帝王仰头灌下一盅酒。放声击鼓而高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几乎是属于汉高祖刘邦的声音一落,那处阁楼再次灯火全熄。众胡看到,右侧的一处阁楼,火光熊熊大作,只见一个面目俊伟的帝王,他双目如电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一个个高冠博带的臣子,喝道:“犯我大汉天威者,虽远必诛!”转眼,他嗖地拔出一柄寒森森的长剑,朝着街道上众胡的方向一指,厉声再喝,“务要使夷狄,不敢小视中国,乱臣贼子,不敢窥测神器!” 这是汉武帝的声音! 这是汉武帝的雄风! 随着这个帝王手中长剑一指,不知是真被对方的气势所迫,还是在这汉家的地盘上,身为夷狄之一的北魏使者,感觉到了这片大地上的祖宗英魂,竟是不约而同的脸色一变,连同他们胯下的坐骑,也给那虚指的一剑,逼得后退了一步! 再一次,属于汉武帝的声音一落,阁楼灯火尽数熄去,然后,众人右侧的一处阁楼上,灯火蓬蓬大作,照得天地间一片灼热。 而这一次,出现在阁楼上,却是空无一人! 就在众胡习惯性的仰头望去时,蓦然的,黑暗中的高处,传来了一个极动听,极轻缓的声音,那声音说道:“射!” 几乎是那个声音一出,众胡都从中感到了杀气,长久在死亡里打滚的这些人,这时的唯一想法便是:有人暗算自己! 下意识的,他们齐叫出声,他们动作利落地滚下马,有的滚到马腹下藏好,有的滚到马车下躲着,只是一个转眼,整整几百号胡人,竟是躲了个干干净净! 就在这时,四下楼阁上,街道中,齐刷刷亮起了灯火。照得长街宛如白昼的光明中,一阵阵哈哈大笑声传来。却原来,两侧的阁楼上,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士族郎君,他们看着狼狈不堪的众胡,一个个捧腹大笑起来! 到得这时,众北魏使者哪有不知道,自己被人讹了的事?只是,刚才发话的是谁?只是一字,虽轻虽淡,却杀气腾腾,那样的声音,分明只有战场上经历过无数战场厮杀的统帅才能发出!事实上,要不是那人声音如此逼真,他们又怎么可能上当? 可这些北魏人越是气愤,四周的笑声便越是响亮,转眼间,这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渐渐的,街道两侧的士族郎君,刚才被羞辱过的迎接官员,都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俯,这一路上,北魏胡人积累下来的威风和煞气,不但一扫而空,还一个个俨然成了这些南人的笑柄! 这时刻,整条街都在大笑,便是站在后面的姬姒,也格格的笑了起来。她一边笑,一边看着那个相反的方向处,站在那黑暗中,手里举着一个灯笼,白衣飘然的谢琅。姬姒暗暗想道:我早该想到,以这厮的骄傲,又岂会任由这些胡人猖狂了去? 就在她如此想来时,灯光下,谢琅注意到了她的存在,他转头向她看来。此时夜风如水,谢琅澄澈悠远的眸子,这般静静向她看来时,姬姒竟有一种感觉,仿佛这万千大地,美人无数,真正能够让他回眸凝望的,只有她一人!L ☆、第七十三章 姬姒与谢琅的一天 姬姒刚刚产生这样的感觉,一转眼间,对面的谢琅便已不知去向,直让她许久以后还在恍惚,刚才她看到的真是他,还是仅仅是她的幻觉? 第二天一大早,姬姒刚慵懒地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左照右照,有点恼怒自己还不快快长大,快快绽放出最美的光华给她的阿郎看时,一阵脚步声传来,转眼间,一个谢氏部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姬小姑,我家郎君今天起了个大早,他想与你一道游湖,问你去不去?” 去!她怎么可能不去? 不承认自己犯了相思病的姬姒容光焕发地站了起来,她清声道:“稍侯。”不一会,换回女装,还特意涂了点胭脂,变得人比花娇的姬姒便走了出去。 对上特意妆扮过的姬姒,那部曲没有一点诧异,事实上,全天下的小姑,人人都想在他家郎君面前露出最美的一面,姬姒已经是其中最随意的了。 他恭敬地领着姬姒上了驴车后,很快的,便带着姬姒来到了清远寺的湖心亭处。 姬姒远远便看到了,谢琅正坐在一叶扁舟上自斟自饮。 她蹬蹬蹬地跑了过去。 听到她的脚步声,谢琅回过头来,对上打扮过的姬姒,他眸光含笑,说道:“阿姒今天甚美。” 女为悦已者容,虽然姬姒确实是为他打扮的,可这一刻听到谢琅的赞美,姬姒还是有点羞喜。 她脸红红地跑了过去,一个纵跃跳上轻舟后,姬姒朝左右看了看,奇道:“只有我们两人吗?” 谢琅站了起来,他牵着姬姒的手坐在轻舟的尾部。口里则轻声说道:“昨儿晚上,陛下召见于我,见我又吐了两口血,他觉得谢十八如此孱弱,还是不让胡人看到的好,便让我早早避开。”谢琅抬起头,他眸光含笑地看着姬姒。声音温柔轻软。“我想起一直以来,与阿姒都甚少独处,便来了。” 姬姒听了这话。仰头看他时,双眼都水光盈盈了。 望着这样的姬姒,谢琅轻轻一笑。 这时,舟已荡了开来。这次撑舟的。是谢广和谢净两人,两个郎君显然这阵子也忙得够呛。撑着舟在这青山绿水中悠悠而过,也是一个个满脸惬意。 姬姒歪在谢琅身侧,她看着这般十月天气,却衣着单薄。白衣飘飞的谢琅,心想:这人如此健硕,却老要装什么病弱谢郎。也不知他吐血时,谢广他们怎么才能忍住不笑的? 轻舟在湖中飘飘悠悠。谢琅却仿佛昨日没有睡好一样,他轻轻握住姬姒的手,双眼似闭非闭,表情既闲散,又是无比放松。 他不说话,姬姒只要在他身侧,便感到无比安逸,也就不想说话,不知不觉中,一叶舟已从湖中飘转入江,裴五郎的那亵裤旗帜又在风中飘扬了。 姬姒轻笑一声,说道:“难道那天的裤子还能用?还是他又找了一条一样的花裤子来挂着?” 谢琅也笑了,他懒洋洋地手一挥,说道:“走,今日且靠近一些,再给他一箭!” 说罢,谢琅看向姬姒,轻笑道:“裴五郎虽是出自大族,却做得一手好菜,等会进去了,定叫他弄几样给咱们尝尝。” 姬姒歪着头看着他,好奇地说道:“你又要射他的招牌,还要他做菜给你吃,以裴五郎的暴脾气,他不拿刀砍你么?” 姬姒这话一出,谢琅哈哈大笑起来,他笑道:“砍是一定会砍的,只是他不一定砍得着!”转眼,谢琅不无遗撼地说道:“还是改日再来吧,好不容易与阿姒游一趟湖,要是让裴五那厮搅了兴致,确实不美。”转眼,他向谢广谢才说道:“走,去长虚观。” 两部曲朗声应了,在谢琅的哈哈笑声中,撑着舟,顺着水势,朝着下游飘然而去。 此时,阳光照在水面,微风轻拂衣袖,实是中人欲醉。 姬姒虽然没有靠着谢琅,可她的手,自始至终被他这样轻轻握着,感觉到阿郎手掌传来的温热,姬姒直有一种感觉,人这一生,便有了这么一刻,也已趋于圆满。 因为太过满足,也因为太过安逸,甚至,姬姒都醉了饱了,不着一言,都已情意无限了。 时间,在这一刻流淌得无比缓慢,却也无比快捷,渐渐的,座落在山峰上的长虚观,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了。 上岸时,谢琅也不知想到什么,他轻轻松开姬姒的手后,便走到了两个部曲那里低声交待了好几句。 转眼,两个部曲低头领了命令后,便迅速地从小道上了山。 两人所站的这片地方,背面是清澈的江河,两侧垂杨烟柳,所站之处是白色的浅滩,旁边还有小小的浅塘残荷的梗,倒是一处风雅所在。 谢琅抬头朝道观看了一眼后,又转头打量着这四周的景观一会,他转向姬姒说道:“阿姒,听说你庄园里的那些仆人,是你先祖世代传下来的,其中一些人,还精通周礼周乐?” 这件事,秦小木他们平时总有点炫耀,也从不避着人,谢琅知道原是情理当中。 当下,姬姒点了点头,说道:“恩。” 谢琅含笑看着她,轻声说道:“那阿姒你呢?听说你家那些仆人生恐忘了祖辈技艺,经常有练习,不知阿姒在侧,可有学到什么?”转眼,他温柔吟唱道:“例如,舞蹈?” 姬姒却是不知道,自从那一次她为了转移那般子河匪的注意力,在谢琅的面前跳了一支舞后,谢琅一直都有回味。只可惜当时,他一心想着除敌,没有闲暇去观她的舞蹈,可那飞鸿飘渺般的惊艳,却是让他念念不忘到如今。 谢琅这个人,姬姒是知道的,他的风流是刻在骨子里的。他享受着这世间所有的美,也享受着这世间所有的风景,所以他说这话,她一点也不意味,而且,确实也有准备。 当下,姬姒盈盈一笑。她冲着谢琅快乐地说道:“只学了一支舞。巫祭之舞。” “巫祭?”谢琅明显心动了,他轻声问道:“何种之祭?” 姬姒慢慢退后两步,她从一侧地上。手指随意沾了一点泥土在脸上划了三道印后,姬姒用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朝着谢琅盈盈一顾后,她向前伸出双臂。朝着谢琅拜倒在地,喃喃的。虔诚的,语调古雅却又极富韵律的吟唱道:“女慕我神,寤寐思之,愿将灵魄。献予我上!” 几乎是她这句话一出,谢琅便明白了,姬姒所说的巫祭。是上古时的巫女,向神灵示爱的舞曲! 这一侧。姬姒的话落刚刚落下,她便急促的舞蹈起来,她今天本来就身着这时代仕女们,最喜欢穿的上襦下裳,而且这种裳,极长极广,再加上特意紧束的细腰,能令得女子显出一种飘逸神仙之美。 如今,姬姒这一急旋,她那长长的下裳便猛然飘荡开来,刚刚旋转了二圈,姬姒修长的腿高高一挑一转,整个人如仙鹤一般亭亭而立。 这还只是开始,转眼间,姬姒的舞蹈变了,她开始急促的踩踏地面,而不管她的动作如何激烈,她的舞姿,总是飘渺无比。这般奔放的,急促的,充满原始生命的激情之间,配合这种飘渺如仙的风姿,还真是当世仅见。 就在这时,姬姒猛然扯下了自己的发钗,在令得满头乌发一泄而下时,正激烈变幻着动作的她,猛然转过头来。 从来没有一刻,让谢琅发现,姬姒那双眼,竟仿佛含了千言万语一样,她每一次动作变幻,眼神就相应变幻着,她时而痴迷地看着他,转眼,那双眼里,又尽是欢喜,再一转眼,那眼神又有了一种山崩地裂般的坚定,和一种渴望到了几要流泪的愉悦! 这种舞,竟是用眼神,以及那极富热情,却又遥望而不敢靠近的飘渺,来表达一个巫女对心中至高至美的神灵的爱意! 就在谢琅以为仅此如此时,转眼间,姬姒的舞蹈沉缓起来。 她开始以一种奇异的姿势,以一种合乎这天地本源的姿势,缓慢的,诡异的,却又带着女子特有的空灵的,进入这舞曲的后半部份——深爱着神的巫女,向她的神进行祈求仪式! 说起享乐,这个世间,谢琅不会落在任何一个士族郎君之后,他见识过无数种舞蹈,他的府第,也养着着数百家伎。 可直到今天,谢琅才陡然发现,原来一个自由的灵魂因为兴致所跳的舞蹈,会是这般的美,他也直到此刻才发现,当一个充满爱意的巫女,向她所信奉的神灵奉上一切时,那来自生命和灵魂深处的震撼,会是如此强烈! 可惜可惜,这里既没有音乐,也没有相应的服装,要是准备齐全了,这一支舞,定可成一时绝唱! 就在谢琅看得如痴如醉,姬姒全心神都投入巫女的角色中时,陡然的,几个青年郎君的笑声从一侧传了来,“哟哟哟,这里有一个美人儿在跳舞呢!” 却是几个脸上涂着白粉,身上熏着香的士族郎君,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 姬姒正是情动之时,这时的她,完全沉浸在那个远古的时代里,跳动在燃烧的火堆旁,向着她的神明祈祝的,部落至高无上的巫女角色中。 因此,就在那几个郎君大咧咧的笑着过来时,就在他们连谢琅都没有看清,一个劲的胡咧咧时,姬姒猛然回头,她佝着腰,墨发披散在涂了泥印的双颊之侧,她眼神凶厉,杀气腾腾地喝道:“杀!” 这一声杀,甚至不时当时当今的任何语言,而是来自上古的巫语! 几个郎君几乎是刚一步入,便对上了姬姒这杀气腾腾的目光,对上了她戾气十足的斥喝!这种无法言喻的,来自灵魂的辗压,一下子,竟把几个士族郎君全部震住了!他们呆呆地对上姬姒一会,也不知是谁带头,竟是狼狈地向后一退,拔腿就逃! 这时,姬姒也从巫女的角色里清醒过来。她慢慢站直,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拭干净自己的脸,她三两下把头发盘好,再盈盈转头,朝着谢琅温柔的,快乐的轻唤道:“阿郎,我们走吧。” 谢琅却兀自沉浸在她所给予的震撼中。他抬头看了姬姒一会。慢慢一笑。轻声说道:“曾经听人说过,巫舞不能轻易跳,一旦跳了。很容易引来鬼神……阿姒,你刚才真是气势惊人!” 他看着姬姒,暗暗想道:这个小姑,真的与所有士族小姑都完全不同。她很神秘多变,她就像这支巫舞一样。变幻莫测中,带着一种强烈的生机和野性,她真是让人心动…… 谢琅印象中的士族小姑,总是轻言细语的。她们在他眼中,从不生动,从来没有野性性灵。也从来都被养得外在雍容,内心却狭小计较为人苛刻。 只有姬姒。便如这河山,总有胜景让他见了又想再见! 谢琅走到姬姒身边,他牵着她的手,朝着道观走去。 两人几乎刚刚离开这里,旁边便是一阵脚步声传来,转眼,还有几个带着喘气的声音在说道:“真的大哥,你一定要看看!还真是邪门了,那小姑就那么朝我一瞪,还叫了一个听不懂的字后,我就像要被老虎噬了魂一样,整个人吓得都要晕过去了!”“对啊对啊,刚才太也邪门!” 叽叽喳喳声中,几个郎君冲了过来,他们先是朝着河滩上一望,见到那里空无一人,这才转过头来。 这一转头,几人便被谢琅的风华,姬姒的面目同时震住了。直到两人去得好远,才有一个小郎结结巴巴地说道:“明明,明明就是同一个人……” 过了一会,一个声音隐隐地传来,“我就说那两人定然大有来头,不然一个普通的小姑,也跳不出那种舞,说不出那么有气势的话。” 转眼间,姬姒两人,来到了太虚观前。 刚刚抵达长虚观的观门前,只见一个衣衫陈旧,身上污渍处处的中年道士便疯疯癫癫地跑了过来,他低着头,无意中瞟了姬姒两人一眼后,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跑去。 跑着跑着,那道士突然惊咦了一声止了步!转眼,他迅速地倒退回来,他一直退到谢琅面前,朝着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起来。 认真打量了一会,那道士突然大叫道:“你是谢十八!” 才叫到这里,他像是炸了毛一样,猛然跳了起来,一边跳,这道士一声嘶声狼嚎道:“谢十八来了!谢十八又来了!快,快去看我的酒!” 道士的声音,惊破了道观的平静,让香客们没有想到的是,道观中的大小道士,竟也一个个慌慌张张地窜了起来。转眼间,一个小道士跑了出来,朝着那中年脏污的道士哭叫道:“师叔,没了,您那几坛最好的酒,全没了!” “什么?”那中年道士一跳而起,他嘶声叫道:“来人啊,拿下谢十八!所有人都给我出来,凡是擒住谢十八者,通通有赏!” 而这个时候,他们哪里找到得谢琅了? 倒是姬姒,被谢琅匆匆拉到一处假山后站定后,她正要说什么,便听到了那小道士说“酒没了”的哭声传来。再一转眼,她居然看到,谢琅将手在假山后一处地方按了一下后,只听得兹兹一阵轻响,转眼间,偌大的假山,竟是出现了一个洞门来。 转眼,谢琅快手快脚地扯着姬姒入了假山中,他又弄了几下,只听得兹兹声响,山洞合好如初。 就着一个小洞透进来的幽光,谢琅朝外面鸡飞狗跳的道士们看了一会后,转向晕头晕脑的姬姒轻声解释道:“那中年道人叫性明道长,恩,当世的酿酒高手中,他至少可以排到前三!” 姬姒呆呆地说道:“所以,你经常来偷他的酒?” 谢琅低声说道:“谁让他不肯卖的?” 姬姒瞪着他,她看着外面鸡飞狗跳,像没头苍蝇一样窜来窜去要抓住谢琅的道士们,又说道:“你还特意跑到人家的地盘上,弄出这么一个机关藏身?” 谢琅道:“这是我十二岁那年弄出来的。”他颇有点得意,“每次我朝这里一躲,他们就无可奈何了!” 姬姒叹了一口气,她说道:“酒是谢广他们偷走的吧?既然他们早就得了手,你为什么还要上来呢?” 谢琅看了她一眼,懒洋洋地道:“我不出面,他们怎么会知道是我偷的?建康无数名士,人人都窥探性明酿的酒,可能成功偷走不被当场抓获的,仅我一人……我不上来亮一亮相,以后性明去找谁的麻烦?黄公袁三十郎他们,又怎会知道我的手头有了好酒?” 他再朝洞口看了一眼后,说道:“再多一个时辰,性明就会动身去陈郡谢氏,那时我们也可以走了。今天得了这美酒,正可把黄公和崔子度的接风宴给办了。” L ☆、第七十四章 姬姒的美男计 这一天,姬姒直玩到傍晚才回来。 看到她脸蛋红通通的,容光焕发地进了院子,郑吴等人暗暗想道:再过不久,只怕就要为小姑准备嫁妆了。 姬姒坐在梳妆台上,撑着下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时而蹙眉时而轻笑。这时,秦小草好奇地说道:“小姑,你今天又看到了那些北魏使者吗?听说,他们今天老实多了。” 姬姒撑着下巴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见到他们。”转眼,她眨了眨眼,自言自语道:“北魏使者?被你这么一说,我仿佛记起了什么,可仔细一想,却又记不起来了。” 她今天实在太高兴了,嘴里这么说了一句后,转眼便把它扔到了脑后,开始拿起谢琅送给她的那面镶满了宝石的镜子,爱不释手地玩赏起来。 转眼,一夜过去了。 第二天,姬姒起了个大早,她照样换上男装,把弟弟送到学馆后,正要回府,陡然的,姬姒记起来了! 昨天,秦小草提到北魏使者时,她就触动了一下,现在她终于记起来了,这次的来使中,夹有刺客! 这次的北魏使者里!有刺客!那些刺客,最终杀了十几个北魏官员和宗室,在曾经的记忆中,造成过很大的轰动! 却是柔然人的奸细混在北魏的使者队伍里,趁机对刘宋的高官和皇亲国戚进行刺杀,试图挑起北魏和刘宋之间的纷争。记得前世时,他们这次的行动差点就成功了,当时,刘宋死了十几个官员和皇室成员,皇帝大怒之下。把所有北魏使者打入大牢,后来好似是个什么人查出了刺杀真相,才避免了一场两国纷争! 记起这事的第一时间,姬姒便想道,要去告诉谢琅。 可是一转眼,她又想道:以谢琅今日今日的地位和能力,他不出头才是最安全的。这种事。放在别人身上或许是功劳,放在他身上也不过如此罢了。 这样一想,姬姒便不着急了。 就在姬姒暂时把这件事放下。悠悠晃晃回到院子时,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转眼,郑吴的声音响起。“大郎,素和公主府派人来了。公主说,大郎救了她家驸马,她不胜感激,想请大郎去公主府一趟。” 素和公主? 姬姒转过头来。 只一转眼。她便记起来了,是了,是那个建康五大美男之一的文都所娶的公主。也就是那个通过算计得到婚姻的公主殿下! 对于文都所娶的这个公主,姬姒还是有点好奇的。 就在她暗自沉吟时。突然的,外面传来一个中年人傲慢的声音,“像你们这样的小门小户,能得到本朝公主的邀请,那是何等荣幸!怎么,素和公主的这个面子,你家大郎准备驳了?” 这人说话的语气,当真是阴阳古怪,而且那略显尖哨的腔调,给人一种苛刻而心胸狭小的感觉! 而且,这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姬姒不去,只怕他回去添油加醋一说,好端端的救命之恩,就变成结仇了! 当下,姬姒清声道:“稍侯,请容许我沐浴更衣,再去面见公主殿下。” 她这一下声音拔高,外面那中年人也就听到了,当下,那中年人不阴不阳的“哼”了一声。 说是沐浴更衣,姬姒其实才刚刚更过衣。 不过对着铜镜中的面目秀艳的少年郎君,姬姒目光闪了闪,最后一咬牙,换了一套建康士族郎君最喜欢的白衣穿上。 这种白衣,穿在谢琅身上,是绝代风华,穿在男装的姬姒身上,是少年清绝,这般素净淡冷的白,配上她那双黑白分明到了极致的凤眼,还真有一种特别的,高雅清冷的味道。 这一下,姬姒略感满意,她暗暗想道:就是要这种感觉。 她又学着许多士人那样,在腰间佩了一柄剑后,才施施然走了出去。 侯在外面的,是一个中年无须的白脸管事,那管事见到姬姒出来,连正眼也不看一下,便提步说道:“走罢!” 公主府,位于建康的东侧,这个位置,在整个建康来说,并不算好。当然,也不可能好,毕竟真正的好位置,几乎都被各大士族占尽了。 不一会,当姬姒看到素和公主府几个金字时,那管事已经下了驴车,他走到侧门处,朝着姬姒不耐烦地叫道:“磨蹭做甚?走吧!” 姬姒看了那管事一眼,也不多说什么,示意众人在外面侯着自己后,便进了公主府。 公主府里很普通,甚至比姬姒看过的一些士族府第,还要普通。 姬姒先是一怔,转眼,便对那个素和公主产生了好感。 她却不知道,公主府之所以这么普通,不过是当今陛下不喜铺张罢了。 经过两个花园,几处走廊,不一会功夫,那管事带着姬姒来到一个厢房前,他向前紧走几步,尖着声音恭敬地叫道:“禀公主殿下,姬越到了。” 厢房中,传来一个有点儿粗的女子声音,“让他进来。” “是。” 那中年管事转过身来,朝着姬姒说道:“姬小郎,公主让你进去。” 姬姒应声提步。 不一会,她便步入了厢房中。 厢房稍暗,姬姒走进去后,也不好抬头张望,她双手一叉,客气地行了一礼,“草民姬姒见过公主殿下。” 素和公主看了她一会,说道:“不必多礼。:” 这时,姬姒抬起头来。 这一对上素和公主,姬姒几乎吓了一跳。 眼前这个坐在正位上的,生得又高又瘦,只是太瘦太瘦了,显得格外脸黄肌瘦。这么一个双眼外突,厚唇外翻的丑女,就是素和公主?就是那个身材挺拔。容颜俊美,眼神忧郁的美男子文都的公主妻室? 陡然的,姬姒想道:怪不得文都的眼眸中,总有那么多忧郁了。 姬姒先是一惊,转眼又想道:听说,本来皇帝准备配给文都的那位公主,是个大美人。他还真是亏了。 当今皇室。是寒门武将起家的,可谓是暴发户中的暴发户,底蕴太薄。所生子弟,便少了许多气质风仪。像姬姒见过的那些士族小姑,纵使她们中的许多人不学无术,也有许多人狭隘计较。可她们身上,自有一种高门大阀。百年世家才有的底气。这种底气说不清摸不着,可一对比,就让人一目了然。如眼前这个素和公主,说起来。她也是一堂堂公主,可姬姒一看到她,便想到了粗鄙横戾的形容词。而士族小姑中,就算有丑如素和公主的。也一定风仪气质远胜过她。 在姬姒朝着素和公主打量时,素和公主也在盯着她打量。 看了姬姒一眼后,素和公主说道:“驸马说,他很感激你,那天要不是你出手相助,他只怕会大病一场。” 姬姒连忙说道:“不敢……” 姬姒谦虚的话还没有说完,素和公主便打断了她,她继续说道:“既然驸马如此感激于你,我为人妻室的,也不好不赏。” 说到这里,素和公主顿一顿。 她定定地打量着姬姒一会,慢慢说道:“听说你有一妹,名唤姬姒,今年十四岁有余,还没有婚配?” 嗖的一下,姬姒脸色微变,她垂下眸来,轻轻笑道:“殿下,我那妹妹……” 素和公主再度打断了她的话,她自顾自地说道:“你救了驸马,普通的钱财,不足以表示我的感激。这样吧,我娘家有一个侄儿,年方十八,长相儒雅秀美,房中只有一妻三妾,我看你妹妹不错,就做主让她配给我娘家侄儿吧。” 素和公主这话,不是询问,不是商量,而是直接命令! 一时之间,姬姒的脸色大变。 就在她猛然抬头,直直地盯向素和公主时,主榻上的素和公主,再次自顾自地说道:“本宫的驸马是个饱读诗书的,因此,虽然本宫讨厌读书人,却也愿意给你三分薄面。你只有这么一个亲妹,嫁给我娘家侄儿后,虽是为妾,本宫却愿意到母妃面前替她讨一道旨意,也算有一个体面。” 说到这里,素和公主不等姬姒回话,直接挥手道:“行了,本宫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你可以退下了。” 素和公主要姬姒退下,可她怎么能够退下?当下,姬姒声音一提,清声唤道:“殿下!草民有话说。”她朝着素和公主深深一礼,声音朗朗,态度诚挚地说道:“公主的美意,草民心领了,只是我那个妹妹……” 再一次,她还没有说完,素和公主便勃然大怒,她猛然拿起几上一个酒樽,重重朝着姬姒一砸,幸好她们这种人养尊处优,力道不够,没有砸到姬姒身上,倒是“叭”的一声落在姬姒身后,巨响声中,酒樽的碎片四下飞溅! “扑通扑通”声不绝于耳,转眼间,殿中的婢女太监跪了一地! 姬姒一转眼,便看到了众婢那煞白的脸色。 见到这些人脸上流露出的恐惧,姬姒心中格登一声。 素和公主怒道:“本宫不是在与你商量!”喝叫到这里,素和公主按下火气,徐徐说道:“姬小郎,看来你还不了解本公主的脾气,这样说吧,本公主平素里,或许很好说话,只是一旦拿定的主意,那就不喜欢听任何辩驳!” 她那双外突微黄的眼睛,沉沉地盯着姬姒后,又道:“怎么说呢?本宫听说,你这人临危不乱,颇具气度,你那妹妹,不但精通行书和算术,还献给了母后一副回纹绣屏风,对了,她还有一个极大的优点,特别会赚钱对不对?坦白点跟你说吧,本宫呢,就是看中了你们兄妹的才能,想收归己用。” 说到这里,她见姬姒一直低着头不吭声,脸一横,沉沉又道:“不过,你们也别太高看了自己,这天下间,什么都缺。就不缺有才华的狗!本宫念在你救了我家驸马的份上,这才愿意给你们一个效忠本宫的机会。” 说到这里,她挥了挥手,示意姬姒退下,“好了,话也说得差不多了,本宫的意思你应该明白吧。总之。你那妹妹不管是病了也好。还是不在建康也好,这些本宫通通不管,本宫就只知道。你妹妹姬姒,被我侄儿定下了,她活着一天,就是我侄儿的人。还有。听说你们在乌衣巷有一套宅子?恩,那宅子地方不错。就让它做你妹妹的嫁妆吧,还有,你妹妹既然擅于理财,那她的嫁妆里。黄金也不能少了,要是再有几万亩良田,就更能显出你们兄妹的诚意。好了。本宫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姬姒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如此粗鄙。如此无耻,如此张扬跋扈,目中无人! 这一刻,姬姒对素和公主的恶心,甚至超过了陷害她为奴的建康第一美人!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心念电转。 对君子,她可以欺之以方,对小人,她可以杀之以刀,对皮里阳秋之人,她也可以同样百般算计! 可唯有这种直暴的,完全以权力来辗压,容不得半点反驳,也不讲半点道理的人,她竟是一时无计可施! 而且,她清楚地看到,两侧的婢女太监,在看向素和公主时,是带着恐惧的,她也注意到了,素和公主那双泛黄的,外突的眼珠里,带着一种凶戾横霸之气。通常,具有这种眼神的人,心性凶狠,反复无常,这样的人,与她讲道理,讲情义,是完全走不通的。 可对方是堂堂公主,不能讲道理情义,武力不是其对手,智慧阴谋什么的,她直接用权势辗压了,这样的人,便是谢十八那等人遇上,也会无计可施吧? 最重要的是,她必须就在此刻做出决断!因为,她一旦出了这个门,便等于应承了这场婚事!在场的这么多人做了见证,她事后再有任何对策,都来不及了! 怎么办怎么办呢…… 就在这电光火石中,姬姒突然记起了,后世刘宋王朝的这些公主,有一个共同评价。一记起这个评价,姬姒不由暗自庆幸,刚才素和公主自顾自的言辞滔滔,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要是,刚才姬姒表现了自己的愤怒和厌恶,那就一切都来不及了! 一打定主意,姬姒便轻笑出声。 不得不说,她这一声笑,是清悦的,动听的。 姬姒转过头,她用那黑白分明,明澈清亮的眼,笑着看了素和公主一眼后,她风度翩翩地朝素和公主行了一礼后,轻轻叹道:“草民既然来了,却不想就这么离去了。” 姬姒这一笑,这一声叹,完全是模仿谢琅的,当真优雅得紧。 她的这个反应,完全出乎素和公主的意料之外,她不由一怔,当下,素和公主来定定地朝着姬姒打量而来。 姬姒也就那么闲散优雅地站在大殿上,她含着笑,眸光温柔含情地与素和公主对视。 蓦地,素和公主脸一沉,她盯着姬姒,冷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姬姒没有回答,反而提步缓缓朝着素和公主逼去! 她动作优雅,步履从容,果然,她这么步步逼近,素和公主坐在榻上,不但没有斥喝,那张丑脸上,还因兴奋和期待而鼻翼微张! 果然,后世评价这些公主时,说她们每一个的骨子里都是放荡荒淫而不知自丑,还真有些道理。 这时,姬姒甚至是庆幸的,因为当今陛下是个明君,所以这些公主的本性一直有被压抑,她们还远没有阅人无数,丑陋的素和公主还处于被嫌弃时,还没有尝受过美男子的温柔风情…… 姬姒也没有走得太近,她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到素和公主的榻前,在把她前方的光亮完全挡住后,她微微倾身,一双黑白分明的,含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素和公主后,姬姒倾身向她,语气轻柔地说道:“难得与殿下见一次面,何必说那些无干人的事。”姬姒语气强硬,眼神却温柔多情,“殿下,姬越好象不曾告诉过你,我倾慕殿下,多时了……”L ☆、第七十五章 谢琅出手解决王璃 素和公主的呼吸,更急促了。 只是转眼,她那泛黄外突的双眼,便荡起了笑,她说道:“姬小郎,这招对本宫没用……实话跟你说吧,你那妹妹,本宫是非要不可的!” 说是这样说,可这个丑女人,却明显情动了,那脸颊都开始透出晕红来,说话的语气,更是软绵绵的了。 姬姒轻笑,她淡淡说道:“我说了,何必说那些无干人的事?” 说到这里,姬姒直起身来。 她挡在素和公主的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后,姬姒朝她伸出一只手,温柔多情地笑道:“殿下,城中风和日丽,行人如织,我欲与殿下一道同游,殿下敢否?”她微微凑近素和公主,徐徐说道:“殿下,敢让驸马看见否?”说到这里,姬姒轻轻一笑,她以一种自矜的语气呢喃道:“越虽倾慕公主,可若公主惧驸马如虎,越总是要避嫌的。”她这话简直就是说,我想成为你的入幕之宾,可前提时,不是偷偷摸摸的,公主你要是顾虑驸马,那咱们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这时刻,素和公主的身子已经软了。 她天性的放荡,经常是远远看一眼美男子,就能臆想得情动起来。因此,姬姒还没有挑逗几下,她就入了盅,如今,几乎是姬姒的话音一落,她便呼吸急促,双眼迷离地想着:要是有一天,能在帐中,左驸马右这个姬越的…… 不由自主的,素和公主喘息起来。她抬头看着姬姒,对着近在咫尺的这张清绝的俊脸,素和公主一时心跳如鼓。 她想道:不管这姬小郎是真心喜欢我,还是在想什么阴谋诡计。他敢近我,就别再想还有退路! 转眼她又想道:正是要让文郎看看,这天下间,还有的是美男对我献殷勤,他看不起我,自有别人倾心于我! 这个素和公主,虽然长得丑陋。可她特别的自恋。在她心中,自己着实优秀,就算天下的男人都爱上她。也是应该。(作者本人就遇到过几个这种特别自恋的女子,其人长相可以说丑,也无身材可言,就是不知怎么的。她总是说老板想潜规则她,几个最优秀的男同事都在追她……) 于是。素和公主软绵绵的,呶着嘴做出吐气如兰的样子轻声说道:“姬卿相约,有何不敢?” 就在她说话之际,一股口臭扑鼻而来。姬姒好险才没让自己别开脸去。 一辆驴车停在街道上。 看到素和公主的驴车出来,看到那大开的车帘里,并肩而坐。形影亲密的一男一女,驴车中。琅琊王璃身边那婢妇的声音响起,“情况怎么样?” 刚才迎姬姒入府的那公主府管事的声音,在外面恭敬地传来,“我家公主意动了,她刚才已向姬小郎下令,让其嫁妹过去。”转眼,那管事笑道:“您就是太多心了,公主的脾性咱家还不清楚吗?随便提几句,她就把这姬氏兄妹看成了自家的狗。就在刚才,公主还说,要咱家明天就去接收姬氏那在乌衣巷的院子呢。那个地方的院子,可连咱公主也没有的。” 驴车中一阵安静,过了一会,婢妇轻声说道:“可惜了,是个有才的……奈何小姑实在容不下……” 不一会功夫,姬姒两人便来到了四大学馆所在的街道上,也就是来到了姬姒的自家门前。 文都就在这里。 事实上,大多数贵族都在这条街上,因为北魏的使者们,正在官员们地带领下,游玩建康城。 说是游玩,实际还是相互较量,因为这条街上,有四大学馆,有思辩堂,是整个建康最人文荟萃的地方。 姬姒和素和公主到来时,众人刚刚走出思辩堂。 与使者们走在一起的,有刚抵过建康不久的名士崔子度,有皇室宗亲,也有美男子文都。 远远看到自家驸马,也不知怎的,素和公主有点怯了,那放在姬姒大腿上的手,也迅速地收回去了。 她的这个反应,倒在姬姒意料当中。不管如何,文都是她千方百计求来的,而且直到现在,还有一个与她地位相当的公主在苦恋文都,这样的情况下,如素和公主这样的女人,定然对自己的驸马,还有着强烈的渴求,以及说不出的敬畏。 不过姬姒的本意,也就是带着她来这里,所以她退缩了,她却毫无所谓。就在车帘一掀间,姬姒便一跃而出,她轻轻松松地从驴车上跳到了街道中。 她这个矫健的动作,放在北方常见,放在建康极罕见。 于是,齐刷刷的,北魏众使都向姬姒看来。 而这一看,他们便发现姬姒长相清绝,风仪出众。 姬姒在把众人的视线成功地吸引到自己身上时,她突然大笑起来。只见她一边朝着众使走来,一边清声笑道:“恭喜诸位了,听说你们北魏大兵攻破盛乐,杀死了柔然可汗牟汗纥升盖,眼看就要一统北地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可姬姒口中的这可喜可贺,对于在场的所有人来说,却都是惊骇。 虽然,牟汗纥升盖可汗是七月份死的,现在已是十月份了,这个消息,早就传遍了刘宋的高层。可奈何大部份士族从不关心北事啊,所以他们陡然听闻这个消息,马上就想到:北魏这么快就统一北方了,这样说来,岂不是我刘宋危矣? 于是,这一瞬间,人人有惊惶之色。 而北魏众使,他们从北魏千里涉跋出使刘宋,其间在路上花的时间已有八个月,七月份时,他们已进入刘宋地界,所以,前方的战事如何,他们是不知情的。此刻陡然听到姬姒说出这个消息,北魏众使一个个大喜过望,而夹在使者中的柔然刺客,则是绝望到了极点! 如果他们可汗已死。家乡已被侵占,他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不,不,他们还有一个使命,他们可以挑战刘宋和北魏之间的战事,他们可以让刘宋人来给自己报这个仇! 几乎是这个想法一出。众刺客发动了! 一声厉啸从人群中发出。转眼间,十几个北魏使者跳了出来,这些人迅速地拔出腰间的长剑。朝着人群中的刘宋权贵和大士族砍去! 这个变故,实在太突然太突然了。四下先是一怔,转眼惊惶声四起! 而就在众刺客跳出的同时,姬姒先是一惊。转眼,她记起了素和公主。便大声叫道:“公主殿下,快跑,快跑啊——” 姬姒本是刺客们关注的重点,这些人。见她连这么隐密的边事都知道,便一个个猜测姬姒本是大权贵,现在一听到她这句“公主殿下”。又见到她这样的大权贵,竟第一时间维护另一个公主。便马上猜到,这个公主殿下,定然是比姬姒这个大权贵还要重要的大人物!于是,四个刺客被她这一声叫吸引了注意力,于是,一阵风声呼啸,转眼间,三道身影朝着素和公主飞射而出,而剩下一人,则是盯上了姬姒。 姬姒见到刺客向自己追来,她迅速地向后奔逃,想姬姒体质何等之好?她这一跑,简直动如脱兔,转眼间,就要钻入了人群中。 那刺客也不知是恨她喊破了美梦,还是认定她身份不同,他厉啸一声,手中长剑一甩,竟是把武器当暗器射出! 就在那长剑嗖嗖夹着风声,转眼射到姬姒的身后,就在姬姒的眼角看到这一幕,心下一沉,感到绝望时,突然间,她的手臂被人重重一扯,于是,姬姒扑通一声向右摔倒,而那剑从她身边擦肩而过,深深插在地上! 姬姒急急抬头。 她看到的,是寒着一张脸收回手,站直身子后,看也不看她一眼,便那么转身离去的庄十三! 竟然是庄十三救的她!、 就在姬姒发呆之时,一侧,传来了素和公主的惨叫,姬姒迅速转头,这一转头,她便看到了整个人被一劈两半的素和公主! “卟——”的一声,鲜血四溅中,素和公主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后便再也一动不动! 她死了! 这个让人恶心的女人,这一转眼,就被杀死了! 这里毕竟是建康,四周有这么多大士族,也就有更多的护卫力量,再加上,北魏正使们也反应过来了。因此,变故虽然起得突然,却也结束得更快,就在素和公主倒毙时,刺客们也被一一当场击杀! 杀戮结束时,姬姒软倒在地,半晌后,她终于被匆匆赶到的秦小木扶起。 …… 整个朝野都沸腾了。 这一次,被刺客杀死的人中,有七个是大士族,有四个是皇室子弟,其中一个,正是素和公主。至于重伤或被踩挤成伤的,就更多了。 这一次,北魏使者中钻出了杀手,众使虽然竭力自辩,却还是被打入大牢。不过,与前世不同的是,所有士族都知道了北魏稳定了北方的事,底气大虚,他们不再像前世那样咄咄逼人,而是去调查那些刺客的来历了,在知道对方确实是柔然人后,也就放出了北魏众使。然后这些北魏使者,自己居然让刺客混进了使者队列,一个个早就说不起话了,也都安静了下来。 这一次,一个姓姬的小郎,先是喊破了并不是太多人知道的北方国情,接着,也是因为她那一声喊,才导致刺客盯上了素和公主。于是,她也被关到牢狱里呆了半天,问了一些话。 最后,姬姒能平安出来,甚至还用不着谢琅出力,原因有两点,她虽是喊出了北地的国情,可一来,当今天下,正是思潮混杂,言语纷纷时,姬姒虽然多了嘴,可她泄露的一不是本国机密,二也是过去了三四个月的旧闻,她要说可疑,最多就是消息灵通了一点,可三四个月前的北地大事,认真打听还是能知道的,也算不得太稀罕。 至于她令得刺客盯上素和公主,这也怪不得她啊,当时。她下意识喊着素和公主避开,这应该算是一种护驾吧?怪只怪,素和公主给吓瘫了,以及那些刺客居然莫名其妙就盯上了一介女流。当然,这时的南人,是无法了解在柔然那种地方,一个公主的地位的。 于是说来说去。姬姒还真算不得有错。毕竟,谁也不知道北魏使者中,竟然夹有刺客不是?一定要说姬姒有错的话。不过就是她嘴快了点,嘴多了一点。 于是,姬姒在这件事上,一是因为错不算大。二是因为有她救的那些郎君说了话,很快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甚至,连素和公主的母妃和亲人,也没有想过要埋怨姬姒。毕竟,她当时喊出那句话。完全是在提醒素和公主,是想保护她! 这一天,姬姒站在房中。 看到她手里紧紧捏着一张纸。秦小草小心地唤道:“小姑?” 姬姒转头,她徐徐唤道:“请谢广郎君进来。” 不一会。谢广进来了。 姬姒又道:“你们都出去。” 把众人都清出去后,姬姒转向谢广,看着他的双眼,她认真说道:“郎君,这张纸条,呈给十八郎了吗?” 谢广一怔,说道:“还没有。” 姬姒把纸条递给他,轻声说道:“我与琅琊王璃,不可能结仇,她身边的仆妇,也没有对我出手的理由,除非,此事牵扯到十八郎。谢广郎君,请将这张纸条转给十八郎,并把我的原话相告。” 谢广看了一会姬姒,点头应道:“好。”他心中暗暗想道:这个姬小姑,真真是个杀戮果断的,她明知道任何事情,一旦交到十八郎手中,便意味着把事情闹大,可她还是毫不犹豫。 …… 自得到了素和公主被刺客斩杀的事,王璃便一阵愕然,她和几个心腹坐在花园里,谈起这事,还不禁有点惋惜。 那婢妇更是轻叹道:“好不容易有一柄这么蠢,这么容易借的刀,居然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了。”转眼,她又说道:“那姬氏,也运气太好了!” 王璃一边垂眸画着一副画,一边轻言细语道:“那个素和甚是让人厌恶,她死了也就死了。”转眼,她又轻声说道:“既然这样都奈何不了她,明天就让那些想要攀附我的夫人小姑知道一事:琅琊王璃有一次远远看到姬氏女,竟是面有戚色……” 几乎是她这话一出,那婢妇便感慨地赞道:“还是小姑聪慧啊,这么一句闲话,足够使得那些急欲攀附我王家的人对姬氏女出手了!便是事后调查起来,小姑这话也无甚不妥!” 一侧,一个婢女则是抿唇轻笑道:“这下姬氏女惨了,一下子多了几十个世家要对付她,只怕身败名裂都是最轻的了。” 婢女说这话后,几人都看向了自家小姑,见到王璃闻言毫无所动,也没有发话出来,她们当下明白了:对姬氏下手,不必留情,至少,她的下场,必须比身败名裂更惨! 就在王璃与几个心腹说说笑笑,轻言细语中决定了姬姒命运时,一阵脚步声传出。 看到出现在视野中的郎君,王璃惊喜地站了起来,她娇声唤道:“十二兄!” 来的这个郎君,长相俊雅,气质出众,与一般的世家子弟比,他明显沉稳而雍容,却正是这一代的琅琊王氏最杰出的接班人之一,琅琊王十二。 如王璃这样的庶女,对上琅琊王十二,其地位差距,不下于君臣之别。因此,她陡然见到十二郎过来,便连忙站了起来,一侧的婢女婢妇,更是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琅琊王十二却是表情淡淡,他径自来到众人面前,坐下后,琅琊王十二甩出一张纸,说道:“看看吧。” 王璃一怔,连忙接过那纸,满满一张纸,上面都是记录,王璃匆匆看了半页,已脸色发白,她抿着唇,强笑道:“十二兄,这是什么意思?” 琅琊王十二抿了一口茶,淡淡地说道:“这是谢十八给我的。” 谢十八三个字一出,王璃一屁股软倒在榻上。一侧的婢妇见状,连忙捡起那张纸看了起来。 纸上,先是写着这次婢妇唆使素和公主对姬氏兄妹下手一事,再在后面。记录着王璃与姬姒兄妹所有打交道的经过,以及那过程中,他们之间说过的话。 记录很详细,一字一句毫无错漏。 琅琊王十二抬起头,他看着王璃,徐徐说道:“阿璃,这个姬氏兄妹。一共与你就见过两次面。第一次,姬氏女救了你和咱们琅琊王氏几百号人,最终。你感谢她,给了她一块玉佩做信物以通行走。第二次也就是前几天,姬氏大郎又救了十几个郎君和他们的部曲,这次琅琊王氏虽然不必承他的情。可你们之间也没有结仇。一定要说有怨,不过是当时姬家大郎坚持要近前去观看庆山游匪的搬迁。你让人喊话阻止,却被他拒绝。事后,你说了一句,“他若惊了这些匪徒。使得节外生枝,定然有许多人不会饶他!”然后,你又说姬氏大郎。“不知天高地厚,不知轻重。可厌也!”” 琅琊王十二抬头看着王璃,轻声说道:“便这么一件小事,就值得你含恨在心,煽动素和公主出手,来对付他们兄妹两人?” 王璃脸色大白,她颤声道:“不,不是的,不是的……” 不等她辩解,琅琊王十二手一举,他轻描淡写地制止了王璃要说的话后,又道:“这上面的内容,是谢十八派人一点一点查出来的。谢十八查出来的东西,难道还有错漏?辩解的话,以后都不必说了。” 一句话把王璃和她的心腹打击得脸色惨白后,琅琊王十二又说道:“说真的,你的所作所为,不止是谢十八,便是为兄,也大不明白。我琅琊王氏出来的小姑,就为了那么一件小事,便要制救命恩人于死地?!还有,素和公主那等脏臜货色,谁允许你去勾结的?” 琅琊王十二站了起来,他看着王璃,徐徐说道:“你知道谢十八在把这页纸递给为兄时,说了什么吗?他说,你让他恶心了!” 琅琊王十二这话一出,王璃整个软在地上,一双眼中神采尽去。 琅琊王十二看到这样的她,轻叹道:“你也知道怕了?你可知道,为兄听到他那话时,心里有多难受?陈郡谢氏的谢十八啊,何等宽宏大量,坦荡风流的君子,他这一生,只怕没有对什么人,说过恶心的话吧?可今天,他对咱们琅琊王氏的女儿说了,他对咱们这个数百年的姻亲家族的一个未出嫁的小姑说了。阿璃,你可知道,谢十八这句话一旦传扬出去,对我琅琊王氏,会是何等致命的打击?” 转眼他又说道:“听说当初在外时,你曾奋不顾身地挡在谢十八面前,明知他并不需要你这般维护,你还是做了?这么说来,你是中意了人家谢十八?不过以后,谢十八这个人,你就不用想了!” 王璃的牙齿叩叩地相击起来,她仿佛被人抽去了精气神一样,整个人都临近崩溃。 这时,琅琊王十二又道:“那姬氏女曾经相救过谢十八几次,彼此有行走乃是理所当然,你因为妒忌对恩人做出这等事,也难怪谢十八说你恶心,说实话,为兄看到你,也觉得恶心!” 将来的族长说出这样的话,王璃整个人都灰败起来,她以袖掩脸,嘤嘤的哭泣着。 琅琊王十二轻声宣布道:“王璃,你心胸狭小,恶毒成性,因妒忌而不惜对恩人下手,对恩人下手也就罢了,你还让谢十八警觉。如今,家族已不能容你,这样吧,从明天起,你就启程离开建康,你身边的这些人也一起去,你们到荆州去。家族在那里设了一个道观,你就在那里出家吧。至于婚配的事,你以后也不用想了,你得了谢十八这么一个评语,与任何家族联姻,他们将来一旦知道此事,都会与我琅琊王氏生怨,以后,你就在道观里过吧。” 琅琊王十二宣布了王璃的命运后,他最后看了一眼缩成一团,哭得满脸都是泪水,委屈不已的这个庶女,摇了摇头后转身就走。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王璃的错,对恩人出手只是其次。她最大的错,是出手后被谢十八那样身份的人知道了!所以,她罪无可赦!L ☆、第七十六章 文都和寒门 姬姒没有想到,素和公主头七刚过,她的驸马文都,便邀请姬姒入府一晤。 与见素和公主的感觉不同,文都派来的人,不但彬彬有礼,而且举止之间,对姬姒透着种感激和尊重。 这让姬姒心头一松。 她略做准备,便上了驴车,再次来到了素和公主府。 姬姒来到公主府时,公主府的牌匾正被撤去,不过新的牌匾不曾挂上,姬姒也不知道,这地方以后会叫什么。 虽然素和公主已经安葬了,公主府里,还是白灯飘摇,一个个来往的婢仆,都带着素,虽然这些婢仆极力地使得自己显得悲痛,可姬姒就是感觉到,他们的眼神动作间,透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看来,这素和公主,还真是不得人心啊。 姬姒被人直接领到一个院落,那人在院落门口停下脚步,他转头对姬姒说道:“这问心院是驸马潜修之所,便是以前公主在世时,也不得轻易前入,小人不得召唤,也不能入内,只能郎君自己进去了。” 这句话,表面上是陪罪,暗中却表示了文都对姬姒的看重,像这种连素和公主也不能轻易入内的地方,姬姒第一次来,就可以登堂入室,分明是一种极大的肯定。 姬姒连忙道谢。 看着她提步,那人在背后轻轻说道:“郎君曾经救过我家驸马,驸马有言,他甚惭愧。” 姬姒回过头去。 她朝着这个眼中都是善意的仆人又道了一声谢后,才推开院落门,走了进去。 这个院落,布置得极是清幽。大片大片的疏竹,假山流水,还有挺直的青松,都给人一种此间青翠,君子坦荡的感觉。 姬姒走过一处走廊,又过了一个小花园,转眼来到宅院后面的一个小园子里。 此刻。那园子里。坐着六个白衣郎君。 在姬姒出现时,正低头批阅着卷册的文都站了起来,这个美男子。今日与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他一袭缟素,宽大的白袍,把他整个人衬得玉树临风般俊美。他的眼神中依然带着忧郁,可这种忧郁。却如深邃星空一样,表面似是忧伤,仔细看却透着种一身轻松后的明澈。 他朝着姬姒悠然而来时,姬姒突然明白了。这个美男子,为什么会让那么多公主痴迷。 转眼间,文都便来到了姬姒面前。他朝姬姒看了一会后,突然朝着她深深一揖。 这时。后面的几个郎君,隔得还有点距离,四周的仆婢,更是不见踪影。文都在向姬姒深深一揖后,他抬起那双忧郁深邃的眼,认真地看着姬姒一会后,文都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道:“幸小郎是个高人,不然,小郎救了文都一命,却被……”提到素和公主时,他唇一嚅就过去了,原来这个人对素和公主的厌恶,已到了连提她的名字都不愿意的地步! 文都虽是语焉不详,可姬姒却能从他的话语中,感到他真切的感激之情。 姬姒受了他一礼。 文都行过礼后,风度翩翩的右手一扬,清声说道:“姬小郎,请。” “驸马请!”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朝着花园中走去。 这一走过假山和竹林,姬姒便看到了花园里同样白衣翩翩的五个寒门郎君。 ……着白衣真是好,这白衣,去孝家可以穿,名士聚会也可以穿…… 就在姬姒胡思乱想时,那五个寒门郎君,转头向她看来。 综魏晋南北一朝,时人提拔人才,外表从来都是排在才能之上,姬姒眼前的这五个寒门郎君,虽是出自寒门,可他们能与文都这样的驸马走在一起,也等于是在朝庭上挂了号,而能够在朝庭上挂上号,可见他们外表都是出色的。 五个长相俊秀,一看就才学满腹的寒门郎君这般认真打量姬姒时。文都已领着姬姒走到他们面前,一个一个地认真介绍起来。他朝着左侧的一个瘦高瘦高,五官立体冷峻的郎君指道:“这位是刘愆刘郎。” 刘愆?姬姒心头一惊,暗暗想道:刘愆,他就是刘愆?在姬姒的记忆中,刘愆可是元嘉之治的后面十年里,最出名的能臣之一! 这时,文都指向另一个五官清秀,嘴角天生上翘,看人时总是带着几分笑的寒门郎君又道:“这位是王镇。” 王镇?居然又是一个重臣! 然后,文都指向第三个郎君,这个郎君,面目只是端正,却身姿挺拔,气势迫人,一看就知其体魄强健,文都说道:“这位是檀争。” 檀争?这可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大将军啊,他统领下的刘宋军队,几次击败了北魏人的侵袭! 接下来,文都向姬姒介绍了另外二个郎君,那两个郎君,就普通一点,远不像这三人一样,在接下来的十数年间,他们的一举一动,影响着整个朝局的变化! 一直以来,姬姒都知道,本朝的士族子弟,已经不理事了,真正掌握机要,处于国家的要害位置的,都是寒门才子,可直到这一刻,她才清醒的感到这个事实。 文都介绍的这几个寒门郎君,看来对姬姒的印象不错,冲她笑时,那态度也十分真诚。 彼此行过礼后,众人各就各位,文都显然是个随意的人,他领着姬姒走到一侧榻上坐下时,王镇和刘愆继续下起棋来,而擅争,则拿着一本兵书,如痴如醉地看着,另外两个寒门郎君,则就着《逍遥游》的一个内容,低声争论起来。 姬姒朝那两个研究逍遥游的寒门郎君看了一眼,暗暗想道:这道家的逍遥,玄学的虚无,都是饱食无事的士族们喜欢的东西,身为寒门子。不学两样经世济民的手段以改变自身和家庭的困境,而去赶这种流行,也难怪这两人交的朋友明明都是能臣干将,自身却藉藉无名。 转眼,姬姒又注意到,那影响了刘宋十数年历史的能臣刘愆,此刻。他的鞋子都磨破了。下裳处更有明显的补丁,一侧的未来大将军檀争,更是脸上更有菜色。显然生活都有困难。那总是带着几分笑的王镇,在这十月的天,却只着一件陈旧白袍,他体质并不强健。风一吹来,姬姒注意到他还瑟缩了一下。 这些寒门子。生活都很不易啊,也是,如姬姒这样的有着前世经验,也赚过不少钱的人。来到建康,也被这里高昂的物质和奇贵无比的房价逼迫得狼狈过,何况是这些真正的寒门子? 姬姒眼睛瞟过刘愆卷起的衣袖处。手臂上明显被人殴打出的青紫印记,暗暗想道:这人定然和阿道一样。也被学馆里的那些士族子弟和他们的仆人欺凌过! 几个郎君显然与文都关系极好,他们自己做着自己的事,人人怡然自得,只有文都,他做为主人,坐下后与姬姒略略交谈几句后,一仆人又抱着一堆卷册过来,于是,他向姬姒道了一声歉后,又埋头处理起那些卷册来。 那卷册上的内容,姬姒匆匆一瞟,便已发现,竟是一些朝政间的事。 看来,传说中皇帝甚是看重文都的事,并非作伪。 这时的姬姒还不知道,就有前两天,文都入宫面见皇帝时,还向皇帝哭诉了丧妻之痛,当场,文都便向皇帝和素和公主的母妃表示,素和公主死后,他对于男女之事,也冷了心了。 文都这个举动,让素和公主的母妃感动得涕泪交加,当场,皇帝就表示,把素和公主府赐给文都,并把文都提拔到一个重要官位上后,皇帝还承诺说,以后,他要不想娶妻了,也一切由他。 可以说,现在的文都,才终于得到了他最想得到的东西:自由,以及实施他政治抱负的机会!所以在内心深处,文都是非常感激姬姒的,他认为正是这个姬小郎的存在,自己才得以脱离苦海。 这一边,一花园的人都自忙自的,自得其乐,只有姬姒有点无聊。 但是姬姒也知道,这种冷落,并不意味着这些寒门郎君轻视自己,时人受名士风流的影响很深,这种朋友之间,彼此悠然自得的相处方式,正是无论士族和寒门,都大力提供的。 也就是说,姬姒要想不无聊,她完全可以自己找活干啊。 于是,姬姒一眼看到一个石几上,放着一柄小刀,还有一柄雕磨了大半,还差最后一步才正式成形的竹笛后,她干脆拿了过来,专心致志的雕琢起来。 姬姒极喜欢乐器,而诸般乐器中,她造诣最深的就是笛,也曾自己雕琢过竹笛。因此,她低头摸索了一会,动作已越来越熟练。 在姬姒把手中的竹笛一遍一遍的修饰时,她没有注意到,那几个郎君不时地抬头向她看来,便是一侧的文都,也转头朝她看了几次,这个美男子,此时看向姬姒的目光中,已隐隐透着种愉悦。 不一会,竹笛终于在姬姒的手下成形了。 成形的那一刻,姬姒浑然忘了身边还有外人,她微眯着双眼,把竹笛朝嘴边一横,便呜呜咽咽地吹奏起来。 姬姒在笛子方面的造诣,她要说是第二,天下无人敢称第一!便是以谢琅和诸家名士那等见多识广,才智高绝之人,也被她的笛声深深折服过的。可想而知,姬姒这竹笛一吹,在场众人的惊艳了。 姬姒没有注意到几个郎君都停止了手头的动作,都在转头向她看来。 她只是半垂着眼,就着这清风,悠然自得地试起手中这新制笛管的音色。 笛声清越,如天空中盘旋的白鹤,每一飞一转,便是一个轮回沧桑。 笛声呜咽,万古江山尽在眼中,却不曾让人感到悲伤,呈现在众郎君眼中的,是那一季又一季的春光,他们看到了荆地的春,扬州的春,建康的春,今朝的春,后世的春! 无数个明媚春光在笛音中流泄而出,转眼间。便变成了亘古的留恋。 不知不觉中,先是所有的郎君都如痴如醉,再是公主府里的仆人婢女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再然后,文都发现自己的脸上有泪,他匆匆一拭,却又想道:明明我都在迷醉了,怎么还是流了泪? 这世间至高的技艺。都是直入灵魂的。姬姒这笛音也是,才吹了一刻钟不到,所有人都已怅然若失。直恨不得她就这样无止无境地吹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笛声袅袅而近,姬姒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笛。 转过头,她看到几个郎君兀自沉浸的模样。不由笑道:“诸君勿怪,姬越一时手痒。却是唐突了。” 几个郎君都摇了摇头。 一侧,文都合上所有的卷册,他转过身,以一种尊重的姿态对姬姒说道:“没有想到姬郎年岁虽小。却胸中自有丘壑,说起来,唐突的是文某才是。” 他这时对姬姒产生了浓厚的兴致。便兴致勃勃地问道:“姬小郎对文都有救命之恩,文都不但不曾报答。还险些让小郎陷入府中为奴,文都每每想起,真是中心惶惶。”略顿一顿后,他好奇地问道:“文都一直想问,那一日,公主到底相中了姬小郎什么?竟是要强取豪夺?” 相中了什么? 姬姒想了想后,目光瞟过几个将来的朝中重臣,此刻那一身寒酸打扮后,她徐徐说道:“我与家妹,曾经在二个月的时间内,把二百金变成了一千二百金……”姬姒的话还没有说完,王镇刘愆几人,已经双眼大亮,他们的坐席,甚至因为他们聆听得过于专注,而在不知不觉中向朝姬姒移近来。 便是文都,这时也激动了。而在这些人全神贯注的凝听中,姬姒继续说道:“当时知道的人并不多,也不知公主殿下是从哪里得知了这个消息,就想扣着我们兄妹为她所用了。” 众郎君都是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王镇率先开了口,他说道:“二个月里把本金翻六倍?这本事可太了不得了,怪不得素和公主心动。”一侧,刘愆也说道:“这是大才啊。” 檀争则蹙起了眉,他这个性子直,毫不掩饰地说道:“在来建康前,我还以为,只有自己有才干,混一碗饭吃是容易事,可自到了建康后,我才发现,在这建康要想谋生,实是太艰难了,建康街道上,根本连摊贩都没有看到几个,市场里,也大多都被士族辖制。所有的商铺,都是各大士族自有,商铺里出售的东西,也是他们自家产的,所以我一直以为,便是天纵之才,在这建康要凭一已之力赚钱养家,也是大不易。”他看向姬姒,不解地说道:“听姬小郎说起,这赚钱竟是易事了?这檀某不敢相信。” 他既已说开,一侧的另外几个郎君也不藏着掖着了,一个郎君抖了抖身上单薄的旧袍,苦笑道:“这是我家里最后一件拿得出手的衣袍了,现在还是十月,我真不知如何才能渡过这个寒冬。”“是啊,我等还可以仗着与文兄的交情,时不时来蹭点炭火,可我的老母家人,却只能挨饿受冻了。” 几个说着说着,最后那王镇转头看向姬姒,他看着她,认真地说道:“姬小郎,你既擅于生财,如果你能够想出一个办法,让我等免去冻饿之苦,将来我等若有机会登上朝阁,必有厚报!” 将来必有厚报? 也用不着等到将来了,最多一二年,这三人便会络络续续一飞冲天,也许,就算到了那时,他们的职位依然不算是高位。也许,他们不管做出多么伟大的功迹,依然被士族们看不起,可只有姬姒知道,他们的能量有多大,他们所站的那个位置,能制多少人于死地,又可以改变多少人的命运!*L ☆、第七十七章 谋算和认出 姬姒抬头,她对上了几个寒门天才那诚挚的双眼。 事实上,一进院落,她便在琢磨交好他们的事。 可与这种人交好,却与谢琅崔子度那等人交友时完全不同,名士最是心襟磊落,与崔子度他们走在一起,你永远也不用担心无缘无故就得罪了某人,从而百般敌对。 眼下这些人不是名士。 这些人,能从普通的寒门子,一步一步打拼到现在,再一步一步爬到朝堂上,再到举世皆知,才能不说,其心性必是过人的。恩,是过人的狠辣什么的…… 就姬姒所知道的,这几人中,有才干过人,却口有蜜腹藏毒的,有统帅无双,却也贪婪无度的,更有表面儒雅,实际上却谋害过自己恩人的。 这样的人,也许求你时,什么面子也拉得下,什么话也说得出,可一旦好处吃到了嘴里,心里还念着恩情的,那可就没几个了,说不定,他还会因为曾经对你矮下过身子,找到机会就百般报复。 当然,世间的政客都是这样,肮脏黑毒什么的。 所以,这几人要交好,却也要把握其中的分寸。 想到这里,姬姒目光看向几人,微微笑道:“诸位可是信我?” 王镇第一个开口了,他断然说道:“信!”当然要说信了,便是这姬小郎拿出的章程不实用,他们也没损失是不是? 见到王镇这么一说,几个寒门郎君也急迫地看着自己,一侧,驸马文都虽然不为金钱所困,却含着笑目光明亮。姬姒垂下眸来。竟是突然想道:奇了,这文都明明才干过人,又被上面信任,怎么我对他毫无记忆?难道说,这个人过不了一二年,便死在某事之上?这想法纯是突如其来,其起因。却是因为姬姒虽与文都相处得不久。却发现这人的心思意外的澄澈简单,而他结交的这几个朋友,其城府又意外的深不可测。怕就怕,文都的死与他的这些朋友有关。 转眼,姬姒清醒过来,她冲着几个郎君点了点头后。严肃着小脸,徐徐说道:“诸位如果信我。从今天起,可收购大量木炭……记得,炭收购得越多越好,越快越好。最多一月,诸位便可以看到收获了。” 姬姒这话一出,几个郎君都瞪着她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儒雅的刘愆眉头微蹙,徐徐说道:“姬小郎的意思。莫非是寒冷将至?”今天是十一月初一,要说寒冷将至,那也是正常之事,只是姬姒这语气,这寒冷,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酷寒? 姬姒却不详说,她微微点头,淡淡说道:“诸位如果信我,可倾全力为之,如果姬某所料不差的话,一个月后,诸位的财产,少说也能翻个三倍!” 说到这里,她站了起来,朝着几人叉了叉手,又慎重的向文都叉了叉手,说道:“诸君,姬越出来久了,需回去了。” 文都站了起来,他说道:“我送你吧。”一直把姬姒送到门口,文都突然说道:“阿越方才所言,却有几成把握?”见姬姒看向自己,他苦笑了一下,轻声说道:“阿越家境优越,可能不知,这事一旦失误,以他们几个的家庭情况,不一定承受得住。” 元嘉六年,那场把整个建康都冰冻了的暴寒,可是有名的。 当下,姬姒严肃地说道:“却有九成把握。”说罢,她向文都叉了叉手,转身上了驴车。 一直到姬姒的驴车去得远了,文都还在若有所思。 姬姒回头看了他一眼,暗暗想道:我该放的风声也放出来了,要是朝庭信了我的话做了御寒措施,我也算是功德一桩。 当然,她更清楚的知道,以自己今时今日的地位,这一番话,只怕信者寥寥。 文都进府后,一眼便看到几个好友都在那里交头接耳着,看到他到来,性格最为爽朗的檀争说道:“朝中那么多通天文知地理的高人,他们都没有说接下来会有酷寒,这个姬小郎却说得这么肯定。以我看来,这姬小郎不是信口开河胡言乱语之辈,就是深不可测的高人!”说到这里,他转向几个好友,道:“你们信是不信?” 刘愆轻笑道:“且信且不信,不管如何,给家人过冬的炭,今年是一定要备齐了。” 那王镇也笑道:“正是如此,且备齐一家人需要的炭再说。如果他真说中了,我们也承他的情,如果不中,我们也没损失。” 只有文都召来管事,下令道:“全力收购木炭。” 那管事一怔,问道:“驸马,要收购多少?” 文都看了几位好友一眼,道:“有多少收购多少。”等管事一走,他转向几位好友,诚挚地说道:“这次收购的木炭,你们每个人的名下记上二十金的。如不曾赌中,诸位欠我这二十金,十年内还清便可。” …… 坐在驴车中,姬姒一直若有所思。 事实上,赚钱的主意,她还有一些,可所有的主意中,她最终选了这么一个主意。 因为,这是她与他们第一次打交道,她必须留给这些未来的权臣一个深刻的印象!她必须让这些人觉得她深不可测!只有这样,以后打交道时,她才能保持超然的地位,可以在借这些人的势时,不用担心被他们反噬! 驴车在街道中悠悠而过,转眼间,又来到了史学馆前了。 就在姬姒望着那学馆微笑时,她突然发现,通往自家的街道,又被行人堵得满满的了,间中,不时有小姑们的尖叫声传来。 微叹一声,姬姒伸头问道:“又是哪位美男子经过?” 孙浮昂起头眺了一阵后,回头说道:“大郎,是张贺之郎君。” 张贺之?那个真风流郎君? 对于张贺之,姬姒一点兴趣也没有。她懒懒地说道:“走吧,走不动了就等一等。” “好嘞——” 转眼,姬姒的驴车,来到了小姑们的中间,看着一辆辆驴车里,小姑们,戴着面纱的夫人们。都在伸头张望。姬姒暗暗想道:早就听说。这张贺之特别能让妇人着迷,看这情形,只怕是真的! 就在她如此想来时。张贺之过来了。 张贺之没有坐车,他穿着一袭白袍,白袍上面画满了六副美人图,可与以前见到的不同。这些美人,只有身段。不露出面容,而这些身段,或正面或侧面,或云中隐没或荷上飘飞。竟然都是一个人的身影! 张贺之的身前身后,各跟着四个部曲,四个婢女。这些部曲婢女,紧紧地护在他的四周。阻止着众人的靠近。 瞟了张贺之一眼,姬姒想道:这人似乎比上一次见到时,沉静了些。 她刚刚想到这里,蓦然的,又是一阵尖叫声传来,尖叫声中,无数个少女拿起手帕香脂之类,朝着张贺之砸去! 而有了这一个开端,几乎整条街都热闹起来,看着小姑们一个个伸出头来,笑嘻嘻地指指点点,看着这一转眼间,张贺之的脸上身上便红一块白一块的,姬姒忍着笑收回了头。 就在这时,张贺之看到姬姒的驴车后,竟是提步走来! 想这人何等瞩目?这一刻,他更是被无数小姑们包围着,他这一近,当真是跟随着无数! 见到他真是冲自己来的,姬姒脸色一白,一个萧奕,一个谢十八,就已给她带来了二波杀机了,而且那还是牛刀小试,她可真不想再经受第三波更酷烈的啊! 幸好,转眼间姬姒记起来了,自己现在是男儿身。 当下,她大大方方地掀开了车帘。 这个时代,是对美男子美少年无比宽容喜爱的时代,本来众人还猜测不已,待见到张贺之赶过来相见的驴车主人,是一个年岁虽小,清绝之姿已渐显现的美少年时,众小姑快乐了,她们高兴地欢叫起来。而随着张贺之一个示意,她们更是乖巧地站在原地,除了一双眼不停地在张贺之和姬姒的脸上转来转去后,并不再靠近。 姬姒暗暗松了一口气。 转眼,张贺之来到了姬姒的面前,他转过头,示意婢仆人散开些后,张贺之看了姬姒一会后,他忧愁地说道:“姬家大郎,你妹妹阿姒呢?我不过在扬州会了一次友,怎地回来后,却听说她已离开了建康?” 姬姒疏远而有礼地说道:“我妹妹她身体有点不好,又思念故土,便送到家乡休养去了。” “身体不好?怎么回事?” 姬姒却是不答,她淡淡地看着张贺之,一副你管得太宽的模样。 张贺之轻叹出声,他风度翩翩地轻声说道:“我张贺之虽然于女色上向有风流之名,可也是堂堂男儿,姬家大郎,你那妹妹,是我在这个世间最尊重的女子之一,你不要害怕我会伤害她。” 姬姒轻笑出声,她无所谓地说道:“多谢郎君对舍妹地看重。” 张贺之却只是盯着她。 盯着盯着,他眉头蹙了蹙。 就在姬姒勇敢地迎上他的眼,目光毫不躲闪的与他相对时,突然的,张贺之向她倾身而来。 张贺之这个动作,十分的突然,而且转眼间,他和姬姒,便差不多脸挨着脸了。 想这时,外面多少人在围观着?因此,随着张贺之这个动作一做出,四周陡然尖叫声大作! 而且,这些尖叫声中,竟是欢喜的居多!有小姑更是欢喜地泣道:“真美,真美……两美郎彼此相望,这画面真美……” 姬姒的脸黑了。 她刚要说些什么,张贺之伸出手指,在她的脸颊侧抚了抚! 而随着这个动作一出,四周尖叫声更甚!就在姬姒眉头倒竖时,张贺之身子一直,已然离开了她。 面对微有怒色的姬姒,张贺之却是忧愁尽去。他似笑非笑地伸出自己抚过姬姒脸颊的食指,然后,他极其优美地把那根手指,在他自己的脸上。轻轻一抹! 这般长身玉立,似笑非笑间,白皙修长的手指朝着他自己抹去的张贺之,其姿势好看到了极点,于是,小姑们的尖叫,都要掀破天了。 见到姬姒收起怒容。警惕又疑惑地看向自己。张贺之笑容越发明亮起来,他一派悠然地负手而立,嘴里则是轻声说道:“姬郎可是在怪我有口无心?若真对你妹妹有意。又怎会此时才来?” 谁怪他有口无心了?谁稀罕他来了? 就在姬姒脸色大黑,忍不住要开口斥责时,张贺之继续轻言细语地说起话来,“姬郎有所不知。实是那日你妹妹给贺之的冲击太大,回家后。贺之闭门思过数日,再然后,贺之又与几位以前的红颜略事相处,在贺之发现自己还是对你妹妹念念不忘时。又前往了扬州,想借机冷一冷……想我张贺之这一生,那是从不沾染小姑的。却不料,这世间的事竟是你越是躲。便越是避不开……” 他还在滔滔不绝,姬姒已不耐烦地打断,她开口道:“借过!”姬姒语气很淡,“时辰不早了,我得归家了,张家郎君,还请让一让!” 她这话,殊不客气! 想张贺之这样的大士族,世间闻名的风流才子,一定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过话! 于是,姬姒的话一出口,气氛有了瞬时的凝滞。 只是一个转眼,张贺之却又笑了,他竟是二话不说便退后几步,然后,他风度翩翩地朝着姬姒右手一扬,示意她的驴车先过。 就这样,姬姒的驴车在小姑们的尖叫,无数双目光的追随中,驶向了自家院落。 一直入了院落,姬姒还有点恼火,秦小草紧跟在她身后,听到自家小姑嘴里一个劲的恨声嘀咕,“明明已经了结了,怎么这人又阴魂不散了?动心?谁要这种人动心了?”“这阵子真是时运不济,居然沾上了烂桃花!”“也不知今天以后,又会多多少眼睛盯着我?以前萧奕他们沾的还是小姑,手段都已那么可怕了,这风流种碰的还是人妇,那些个夫人要是对我出手,岂不是要了我的命了?” 就这样一直叨叨,一直叨叨,姬姒入了闺房。 直到她用过晚餐,休息一会,沐浴更衣了,秦小草还能感觉到,自家小姑的心情不曾恢复。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孙浮走了过来,朝着姬姒说道:“大郎,刚才有人送来了一个盒子给你。” 盒子? 姬姒一怔。 孙浮恭敬地说道:“送盒子来的是一位中年人,他自称是吴郡张氏的仆人。” 姬姒伸手接过盒子,慢慢打了开来。 里面,却是一本书,书简上,《相骨论》三个字一目了然,姬姒漫不经心地翻开后,发现里面夹着一张小纸条。 看清了小纸条上写的字后,姬姒脸色微变! 这是一行秀挺微腴的行书,姬姒是研究过张贺之的,只看了一眼,她就认出,这就是张贺之的手书。 却见纸条上写着:凡易容高手,必精于相骨,阿姒化妆技术了得,然于相骨一道还不精通,若真想以男子之身在建康玩耍,此书或可助阿姒一臂之力! 那厮,竟是认出了她女扮男装一事! 竟然被那人认出来了! 怪不得当时他突然在她脸颊上摸了一把了!原来他当时是在辩认她的身份! 一时之间,姬姒说不出话来了。 就在这时,郑吴走了过来,他向着姬姒恭敬地说道:“大郎,你让收购的木炭,已经购置妥当了,这个冬日,咱们府中是不用畏惧寒冷了。小姑,还在继续收购吗?” 姬姒回过神来,她转头回了一句,“再随便收购一点吧。又不能去外地收购,还是留点给别人。” “是。” 郑吴走后,姬姒又拿着这本《相骨论》,继续愁眉苦脸起来。 L ☆、第七十八章 被谢琅暗算的姬姒 这一个晚上,姬姒一直在研究《相骨论》,顺便愁眉苦脸着。 第二天一大早,东方那轮红艳艳的太阳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孙浮的声音已从外面欢喜地传来,“小姑,谢广来了,他说他家郎君想要见你。” 姬姒一听到“他家郎君想要见你”这句话,小脸便是嗖地一红,她腾地跳了起来,转眼极力压下翘起的唇角,姬姒平静地说道:“让他等一下,我沐浴更衣后就出来。” 孙浮应声离去后,姬姒还真沐浴更衣起来。 ……虽然只有七八天不见,可姬姒真是想他了,还是特别特别想的那一种。 有时,姬姒都妒忌起谢十八的婢子来,她们多幸福啊,居然可以一天到晚陪在他身边。 打住打住!这想法要不得! 迅速地,姬姒镇定下来,她洗了一个澡后,挑了一套紫色绣着菊花的上裳穿上,再在腰间紧紧一束,顿时,姬姒那将开没开的容颜,已有了一种蝴蝶般的轻灵清艳之美。 再对着铜镜中照了照,仔细在自己的唇上抹了一层胭脂后,姬姒蹦蹦跳跳地出了门,只是在放下铜镜那一刻,她还在想道:真想快快长大。 她那么想告诉谢十八:她现在看起来不是特别美,只是因为她还没有长大,当她长到十八二十岁时,她的容颜一定可以让谢琅感到惊艳。 可惜,这样的话想想也就罢了,真要说出来,她的脸皮还没有这么厚。当然,这个时候的姬姒。并不知道这种话,她在那次喝醉酒后,已经向谢琅宣布了。 姬姒的驴车驶出府门时,谢广果然倚在驴车旁,看到姬姒眨巴眨巴望来的双眼,以及她那明媚的容颜,谢广一笑。他暗暗想道:看来郎君的喜事近了。 现在还是清晨。惯喜享乐的建康士族,没有起得这么早的,所以街道上还是空空荡荡。 姬姒伸出头去。她朝着谢广好奇地问道:“咱们这是去哪里啊?” 谢广笑道:“当然是清远寺。” “哦。” 转眼,姬姒又伸出头来,她嚅嚅地问道:“都好几天没有见到你家郎君,他这近在忙什么?” 谢广转头。他朝着姬姒笑嘻嘻地说道:“小姑想要知道,何不亲自问过我家郎君?” 姬姒哼了哼。说道:“我自是会问。”说罢,她刷地拉下车帘,挡住了她自己那张带着红晕上来的脸。 却说姬姒坐在驴车里,她玩了一会自己的手指后。朝着秦小草嘀咕道:“谢广郎君也不知怎么的,今天与他说话,他老是冲我怪怪的笑。” 秦小草看了一眼脸泛红潮。羞喜暗藏的姬姒,心里想道:明明是你自己把相思都挂在脸上了。还怪别人笑话…… 姬姒的驴车来到清远寺时,天还很早,山路上空空荡荡,并无一人。 停好驴车后,姬姒便跟在谢广身后,朝着寺中走去。 走了一会,她奇道:“今天不是在湖心亭啊?” 谢广回道:“自然不是。” 转眼,姬姒来到了清远寺的山门前。 只是一眼,她便看到了那个白衣胜雪的身影。 当下,姬姒高兴地蹦了过去,她远远便叫道:“谢琅,谢琅!” 谢琅转过头身,他含着笑向她看来。 姬姒蹦蹦跳跳地跑到他面前后,仰头看着他,她直是痴痴看了一会,才欢喜地嘀咕起来,“你这几天怎么都不见形影?” 却原来是想他了? 谢琅一笑,他伸出手牵着姬姒的手,一边朝里面走去,他一边温柔说道:“上次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北魏众使一直在寻我,我奉旨躲藏,所躲之地就是清远寺。” 说到这里,他停下脚步,转过头朝着姬姒望来。 这一刻,他的眸光是那么澄澈,又那么温柔,隐隐中,更带着由衷的笑意和缠绵,不知的,姬姒的脸蛋红通通的了。 就在这时,谢琅伸出手来,只见他的食指轻轻抚过姬姒的唇角,然后,这个风华无双的郎君,以那种正宗的,乃至近似乎吟唱的洛阳腔,轻轻的,温柔地说道:“这几日里,我总在想着阿姒,想着,要是阿姒能日夜伴我,可有多好?” 他这话,太温柔太温柔了,他的眼神,也太缠绵太缠绵了。 姬姒痴痴的,一脸羞喜地看着他,费了好大的力气,她才没有把那句“我也是这样想的”的话说出口来。 她当然不能日夜陪他! 她还是小姑呢,要是日夜陪他了,可不成了他的侍妾了? 见到姬姒双眼水汪汪地看着自己,小嘴却紧紧抿起,楞是一言不发的,谢琅似笑非笑起来。 不过转眼,他便收起了这笑,继续牵着姬姒的手,他带着她朝前走去。 不一会,两人穿过重重殿宇,进了一间厢房。 这厢房原本应该是简陋的,此刻,却是贴着墙竖立起无数个屏风,屏风上,有画着山水,有画着仕女,有飘逸矫健的行书,也有无与伦比的刺绣。 只是一眼,姬姒便赫然发现,这里的任何一副屏风,都不是当代的作品,都是名家的珍品,真是任哪一副,价值难以估量。 姬姒走到众屏风前,一副副地欣赏了一遍后,她转向一侧的榻和几,看着几上堆得高高的卷册,再看着那明显有人睡过的榻,姬姒奇道:“阿郎,你这几天就睡在这里吗?” 谢琅发现他很喜欢姬姒叫自己“阿郎。”他嘴角噙着笑看着她,轻柔说道:“不是,只是午时会偶尔歇歇。” 说罢,他牵着姬姒的手,走到榻上坐下,从一侧拿起一樽酒,给自己和姬姒各倒了一盅后。谢琅轻笑道:“这是上次与你一道在长虚观偷来的酒,尝尝?” 姬姒拿了一盅酒刚要入口,转眼想到了什么,又把它放了下来。 谢琅微笑,他轻声问道:“不喜欢?” “不是。”姬姒愁眉苦脸地说道:“是秦小草啦,她警告我很多次了,说我千万不能喝酒。我一喝酒就会胡说八道。还狂妄得没边,很是容易坏事。” 听到姬姒这话,谢琅垂下了眸。他浅笑道:“是吗?”这两个字,有点轻,也有点淡淡的冷,很显然。他是想起了姬姒上次醉酒后说的话。可世间最痛苦的事就是这样,有些事你还记在心上。那个说话的人,却压根不知道她嚷过什么…… 虽然不敢喝酒,姬姒还是很高兴着,她只要能和谢琅在一起。便高兴至极,更何况,这厢房里。还挂着这么多副她平素想看也看不到的珍品。 过了一会,谢琅轻叹出声。“阿姒,现在是冬天了。” 姬姒转过头来,她纳闷地说道:“早就立冬了啊。冬天怎么啦?” 谢琅一边浅浅地抿着酒,一边轻声说道:“阿姒知道,自古以来,为什么婚礼经常会在冬日举行吗?” 姬姒摇头,她眨着眼说道:“我不知道。” 谢琅温柔一笑,他轻声道:“因为啊,冬日成了婚,到了主生发的春日,便能孕育子嗣了,而且,凡是女子到了春天,就会多情多思,这个时候如果她有了子嗣的话,便能把一腔情思全部放在孩子身上。”转眼,谢琅又道:“天有四时,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人若想安乐,也得顺天时应阴阳。” 谢琅说完这话后,便不再开口了。 姬姒楞楞地看着他。 她没有听懂。 过了一会,姬姒苦思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春主生发要孕育孩儿的?什么现在是冬季…… 转眼间,姬姒的脸涨红了,她腾地抬头看向谢琅,想道:天啊,他不是在暗示我,现在是冬天了,我们可以成亲了,等到了春日,就可以给他生孩子了吧? 姬姒越是想,一张脸越是涨红,可是,那一边谢琅却低着头,正以一种优美而自在的姿势,慢慢品着酒,他那般自在,仿佛,他刚才说的话,纯粹是随口说出来的。 姬姒唇动了动,她红着脸正想追问一句,转眼她又想道:我是谁他是谁?士庶不婚这是谁也不敢违背的铁律!就算他要娶我,也不过是娶我做妾。这样的话,问出来又有什么意思? 如此一想,姬姒突然有点心灰意冷了。 就在这时,厢房外面却是热闹起来。听着那越来越喧哗的人语声,一转眼就把心思抛开的姬姒好奇地问道:“这外面怎么这么热闹?” 谢琅懒洋洋地倚着榻,喝了几口酒的他,俊美的脸上带了点薄醺,他轻柔地说道:“来自北魏的高僧空远大师,从今天起,将在清远寺开讲三日。” “哦。”姬姒顺口应了,又欣赏起屏风来。 可是一转眼,她却怔住了,因为外面的人语喧哗声越来越大,而且还越来越近。 于是,姬姒顺口问道:“这里还有侧门吗?咱们呆会怎么出去?” 她真的只是顺口问的。 孰料,声音落下后,谢琅悠然的,轻描淡写的声音传了来,“没有侧门的。” “哦。”原来没有侧门啊。姬姒转头继续欣赏画作。 可是一转眼,她便僵住了,她慢慢转头看向谢琅,她结结巴巴地说道:“阿郎,你是说,我们要出去,只能走正门?” 谢琅“恩”了一声。 姬姒唇瓣哆嗦起来,她讷讷说道:“可是,可是,这厢房是连同正殿的啊……” 谢琅抬头,他问道:“是连同正殿。怎么啦?” 姬姒的小脸苦了起来,她打了一个呃,急急说道:“十八郎,你难道不知道吗?上次那个萧奕与我说了几句话,结果就引得那个爱慕他的建康第一美人对我出手了,然后是那个王璃,王璃只是怀疑咱们有什么关系,就使出了那么讨厌的手段!十八郎,我这次出门连面纱都没有戴,要是让人发现你和我从正殿出去。一定会引起事端的。” 她刚刚说到这里,便听到外面传来一个清软的女子声音,“这里却是自在。” 这声音有点耳熟,对了,是那个与王谢齐名的陈郡袁氏的,那个袁小姑的声音! 就在姬姒竖起耳朵倾听时,一阵脚步声响。却是袁小姑等人走了进来。 刚才姬姒进来时。她的心神都在谢琅身上,也没有太注意前面这间佛堂里供奉的是什么,可是毫无疑问的是。她现在的这间厢房,位于最里面,而且这间厢房与前面的那一间,只以一层布帘相隔! 惨了。要是那袁小姑等人走进来,发现自己和谢琅在一起。那,那她姬姒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就在姬姒如此想来时,她的手却是一暖,却是不知什么时候起。谢琅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他低头看着她,见她苦着一张小脸,谢琅还笑了笑。他微笑着。把姬姒牵到一侧榻几上坐下。 姬姒浑浑噩噩地随着他坐下,一双耳却在高高竖起。正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这时,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转眼,袁小姑的声音在布帘外响起,只听她轻言细语地说道:“这次空远大师带了不少经书前来,听说有些经文,还是第一次在中原出现的。” 另一个小姑马上接口说道:“空远大师在北地名声十分响亮,而且我还听人说过,空远大师的批语,从来灵验得可怕,也不知今日有没有机缘得到他一字批语?” 又一个小姑的笑声传来,“我们士族女子,左右都是富贵的,要这批语做甚?”她这话一出,外面却有几个讥笑声传出,有人更是直接说道:“当今这个时代,便是谢十八也不敢说他左右也是富贵的,你倒是自信得很。” 这话一落,那个小姑便气急起来,她高声道:“苏意,你怎地老是与我做对?” 那苏意还没有开口,袁小姑已经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们,“安静!这可是佛门清净之地!” 她的地位最高,一句话使得众女都安静下来后,袁小姑突然轻咦一声,说道:“这里有一道门帘呢……” 来了来了! 姬姒紧张得呼吸都急促起来,她先是转头张望,见到屏风小小,榻几挨地,根本没有个存身处,便又转头看向谢琅,只见她急得满头大汗,眼巴巴地瞅着他,见到这个郎君兀自悠然轻缓地抿着酒,顺便莫测高深地看她一眼,姬姒张开嘴,她无声地问道:“怎么办?” 哪知,她刚说完,谢琅便将他那形状如弓的完美唇瓣凑了过来,他脸贴着她的脸,温柔地问道:“阿姒在说什么?” 天啊!谁要他出声的! 就在姬姒急得要跳起来时,外面,袁小姑的声音也高了起来,她奇道:“大师,这里面有人啊?” 袁小姑脚步一提,一只白皙的手,已拂向了那门帘。 看到那只陡然出现的手,姬姒急得满头大汗,她下意识地一蹦而开,可哪知这一蹦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还牵着谢琅的手。而她作势挣开时,那个低着头懒洋洋品着酒的郎君,却反而握紧了她的手! 就在姬姒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时,外面,传来了一个和尚温缓的声音,“女施主。”那少年和尚轻声说道:“里面静修的,是谢琅谢施主。” “谢琅”这两字一出,外面叽叽喳喳的女声立马一止,便是袁小姑扣着帘子的手,也猛然收了回去。 过了一会,袁小姑那带着几分羞涩,又带着几分紧张的声音轻轻地传来,“谢家郎君,是你在里面吗?” 在姬姒拼命眨眼示意中,谢琅开口了,他的声音悠然动听,清冷异常,“抱歉,谢十八身有不适。” 他这话一出,外面的袁小姑立马恭顺地回道:“是我等搅了十八郎的清修。”说到这里,她轻轻又道:“打搅了。”然后,一阵脚步声远去,却是她们退下去了。 姬姒一屁股坐在榻上。 转眼,她腾地跳了起来,只见姬姒像只兔子一样窜到了门帘旁,她先是把耳朵靠着墙倾听好一会,见外面果然无人,她才极小心极小心地拉开一角帘子,再鬼鬼崇崇地望去。 只望了一眼,姬姒便一脸失望地靠着墙壁滑到了地上,她瞅着谢琅,喃喃说道:“她们根本就没有走远!” 谢琅却只是懒洋洋地看着她。 姬姒无精打采地走到他身边,过了不到半刻钟,她又蹭地跳了过去,再次悄悄掀开一角看了起来。 这一次,她欢喜起来,姬姒转过头朝着谢琅高高兴兴地说道:“她们总算走了。”说到这里,姬姒严肃地说道:“十八郎,你最是惹眼,你先出去,你出去后我再出去。” 却不料,谢琅只是淡淡地看着她,也不说话也无动作。 就在姬姒一蹦蹦到他面前,准备继续跟他讲理时,外面,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这一次,姬姒听到张贺之那清亮华丽的声音响起,“今日太阳怎地这般大?嗯,这地方不错,是个清净之地。” 听到张贺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姬姒软软地坐在榻上,她好悔,真的,她特别后悔!刚刚有了开溜的机会,她干嘛要跟谢琅讲道理?她自己蹿出去不也是一样?就算袁小姑她们还站在院子里,自己要是借口说是刚刚进来的,说刚才站在暗处,她们没有看到,袁小姑她们说不定就信了呢。 就在姬姒一颗心都揪了起来,就在她右手一紧,转头发现自己又被谢琅温柔握住时,张贺之的脚步声在帘子外传了来,只听他轻声问道:“咦?这里怎地隔了一道帘子?”L ☆、第七十九章 祸水姬姒 这时,外面传来一知客僧的声音,“是谢琅施主在里面静修。” 张贺之似是一怔,转眼,他带了几分淡意的笑声传来,“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谢十八啊,差点打搅了。” 说到这里,张贺之命令道:“走吧。” 听到他们脚步远去的声音,姬姒再次蹭地跳了过去,她悄悄掀开门帘一角朝外望了望。 才看了一眼,姬姒便压着怒意嘟囔道:“那袁小姑怎么回事?到这么久了,她还在那里徘徊来徘徊去,难不成还想捉奸不成?” 她这“捉奸”两字一出,谢琅便抬了抬眼,朝她望了过来。 这时,姬姒腾腾地跑了过去,她抓住谢琅的衣襟,认认真真地说道:“十八郎,你最是聪明,快点想个办法让我离开。”她眨了眨眼,很是认真地建议道:“要不,您先出去?像咱十八郎这种光芒四射之人,只要一出去,肯定万众瞩目,那时,我再偷偷地溜出去……” 她还没有说完,谢琅便接口道:“像耗子一样偷偷溜出去?” 姬姒抬头,她总觉得谢琅这般垂眸看向她时,眸光挺有点不善,至少,他居然把她形容成耗子,就是很不礼貌。 不过她姬姒向来能屈能伸,当下,她笑嘻嘻地说道:“对呀,就像个耗子一样。” 见她脸皮厚这么拿得起放得下,谢琅也是笑了,他慢慢倾身,把自己的额头轻轻抵着姬姒的额头后,谢琅轻轻的,温柔如水地低语道:“不行!” “不行”这两个字。怎么能用这么情意绵绵的语气说出?当下,姬姒的脸涨红了。 可她一抬眼,对上谢琅那明显也不太高兴的脸色,于是再次笑眯了眼,她摇了摇他的手臂,软软地唤道:“阿郎,别这样嘛……这样不好……” “为什么不好?”谢琅自顾自地斟了一盅酒。他一边慢慢抿。一边轻语道:“我与阿姒,男未婚女未嫁,为什么就不能让人看见?” 这简直是胡说八道! 姬姒差点跳了起来。转眼,她又极力地让自己镇定了,她蹲在谢琅面前,一双凤眼猜疑地盯着谢琅。忖道:这厮今天是来真个的了!转眼她又忖道:他想把我们的关系公开出去,然后他再顺水推舟地把我收房! 这厮就是个混蛋! 只要是这个时代的小姑。只要是个有着正常常识的小姑,在这种身份如此悬殊的情况下,问都不会问对方会不会娶她为妻。因为这是真不可能的,士庶不婚。是维持整个士族高高在上的铁律,这一点别说是谢琅,便是他的祖先。开拓了陈郡谢氏几百年荣华之始的谢安,也不敢违背。 这个时代的婚姻。有着严重的限制,一般来说,陈郡谢氏的子女,大多数会选择与琅琊王氏联姻,琅琊王氏实在没得选了,才会选陈郡袁氏或稍次一级的世族。 这种婚姻的限制,严格到了什么程度呢?自刘宋以后,出现过几次皇室向王谢这样的大世家求娶或许嫁的现象,可都被拒绝了,然后这种拒婚的后果是,皇室一逮到机会,便会大肆屠杀士族,行报复之事。甚至,王谢这种大士族之所以于隋唐之后再不能兴盛,便是在梁朝时拒了皇室的婚,而被屠戮几尽! 在这种大背景下,以姬姒现在的身份,她跟着谢琅,只能是做妾! 姬姒双眼骨碌碌转了一阵,她蹭地再次跳了起来,悄悄掀开车帘一角,姬姒再次朝着外面望了望。 不一会功夫,她嗖地收回了手。 迅速地靠墙而立后,姬姒双眼溜溜地转向房中的屏风,转向榻几,看她这样子,显然是正竭尽脑汁地寻思着怎么把自己藏起来。 不得不说,姬姒的表情实在太生动了,谢琅原本有点微恼,转眼见到她这样子,又觉得有趣了,他干脆懒洋洋地倚着榻,欣赏起姬姒的诸般表现来。 外面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转眼,三皇子那清冽的声音徐徐响起,“听说北魏皇帝有禁佛之意?”回答他的,却是庄十三的声音,只听庄十三侃侃言道:“正是,听说是崔始建议的,如今北地的高僧纷纷南下,再过不久,我建康就高僧云集了。” 三皇子嗯了一声,脚步声响,听得出来他正踱着步欣赏着什么。 过了一会,三皇子说道:“没有想到这里还有一个房间。” 三皇子声音一落,庄十三立马命令道:“你们两个进去看一看。” 两个侍卫应了一声,他们刚刚提步,知客僧的声音响起,“阿弥佗佛,里面却是谢琅谢施主在静修。” 外面,三皇子似是一怔,不一会,他轻笑道:“原来是风流名士谢十八。”转眼,他徐徐说道:“既然谢十八在里面,就不必进去了,退下吧。” “是。” 又过了一会,三皇子等人的脚步声才渐渐远去。 几乎是三皇子等人一走,姬姒再次掀开门帘张望起来,才看了一眼,她便哭丧着脸趴到谢琅面前,只见她扯着他的袍服,眼巴巴的,季屈无比地轻诉道:“阿郎,外面都人山人海了……你说那什么大师在哪里讲经不好,干嘛要堵在咱们门口讲经?” 谢琅悠悠然地看了她一眼,并不理会。 姬姒又苦着小脸嘟囔,“上午才过这么一会呢,便来了这么几波得罪不起的人,阿郎,我这下可真是惨了!” 转眼,她记起,自己这个处境,都是眼前这个阿郎赐给她的,当下姬姒又恼了起来,她眉毛一竖凤眼一眯,刚刚朝着谢琅瞪上一眼,转眼对上他悠然望来的眸光,姬姒那怒火,又蹭地一下全没了。 恼又恼不起,逃又逃不掉。现在她怎么办? 姬姒蹲在谢琅面前,一张脸上表情千变万化。 又过了一会后,姬姒腾地站了起来。 朝外面看了一眼,姬姒暗暗忖道:再不走,说不定就走不掉了。于是,她趁着外面无人注意,嗖地一声蹿了出去。 姬姒一进入外面这间佛堂。马上便朝阴暗处躲了躲。她四下张望了一眼,见这佛堂真的真的无法藏身,终是心灰意冷地再次溜回了谢琅身边。 谢琅正在品酒。见她灰溜溜地进来了,他还举起酒盅,朝着她姿势优美地晃了晃。 姬姒大怒,她狠狠磨了磨牙。可终是什么话也不敢说。 靠在墙边,姬姒暗暗想道:这可怎么办是好?出去的路只有一条。正被一众熟悉的人堵了个结实。而且,站在这里,都能看到袁小姑等人的身影,说不定。她们正在等着谢琅出现呢。 出不得出,藏又无处藏,姬姒仰头看着屋梁。直恨不得自己能飞墙走壁。 又过了一会,丧气无比的姬姒蹭蹭蹭地挨到了谢琅身边。她蹲跪在他腿前,用自己的脸蛋在他大腿上磨蹭了两下后,姬姒软软地求道:“阿郎,你帮我想一个法子呗。” 谢琅低头看向她磨蹭自个大腿的动作。 也是奇怪,明明她这个动作做起来又妩媚又可爱,可他心里不但没有一点愉悦,反而还想起了她那次醉酒后说过的“她要抱他大腿”的话。 想到这里,谢琅伸了伸大长腿,他眯着眼看着她,轻柔地说道:“喜欢就抱紧点。” 姬姒一怔,被他这么一提醒,她才发现自己太也不知羞,居然对着他的腿蹭了起来,当下,她脸一红,嚅嚅地说道:“我,我不用。” 转眼,她又抬起头,双眼水汪汪的看着他,求道:“阿郎,你帮我想一个法子呗。” 现在,姬姒也想明白了,就她自己,是没有办法改变这困局的,唯一的办法,只能求谢琅。 下定决心后,姬姒的脸皮很是厚了起来,她又坐到榻上,抱着谢琅的一只胳膊,姬姒一边摇晃一边软软地求道:“阿郎,你帮我想一个法子呗。” 谢琅被她摇得没有办法,只能放下酒盅看向她。 看了姬姒一会后,谢琅伸出手来,他那微凉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眉眼,低低叹道:“怎地就这样倔呢?” 叹到这里,谢琅轻声道:“罢了。” 看到谢琅站起,姬姒双眼大亮,她眼巴巴地看着他,见他转头看来,姬姒还奉送了一个大大的谄媚的笑脸给他。 ……这可真是没天理!明明是他算计了她,她不但要百般讨好,现在还要笑得这么谄媚! 对上姬姒明亮的双眼,谢琅再次暗叹一声。 转过身,谢琅大步出了房间,姬姒呆在小房间中,她侧耳倾听着,不一会功夫,姬姒便听到了外面传来的欢喜声和尖叫声。 趁无人注意,姬姒嗖地一声蹿到了外面佛堂,在阴暗处呆了一会后,瞅到袁小姑等人已因谢琅离去而离去,姬姒这才神色自若地走了出来。 谢琅是在半山腰目送着姬姒离去的,看着她活蹦乱跳的身影,谢琅垂下眸子,慢慢抿了一口酒。 一侧,崔子度也看到了姬姒,他奇道:“怎么?你还没有搞定?”转眼,崔子度又道:“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她还是不从么?” 谢琅把酒盅放下,他淡淡说道:“时候未到而已。”转眼,他轻叹道:“我不愿胁迫过甚……” 崔子度哧笑起来,他懒洋洋地说道:“是,你是不能胁迫,谁让你是谢十八呢?谢十八这一生啊,只挖陷阱让人自己跳,胁迫之事,不屑为之也!” 姬姒走下清远寺时,直有再世为人之感。 她看着四周青翠的山水,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快乐得简直都要飞起来了。 就在姬姒来到山脚下时,她听到几个熟悉的说话声,听到这越来越近的说话声,姬姒急急刹步,可这时侯她已跑得太猛,虽然刹了步,还是与转道而来的十几人遇上了! 这十几人中,除了姬姒认识的三皇子和庄十三等人外,还有一个身穿太子袍服的年青郎君。 看来。这个就是太子了。 在姬姒险险止步,猛然抬头向对面的人看去时,那脸色苍白,脚步虚浮,虽然面目俊美,可一看就是酒色过度的太子,也在向她看来。 现在的姬姒。虽然美貌。可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美貌女子,太子瞟了她一眼后,便收回了目光。 就在这时。山顶上猛然传来一阵厮杀声和利器相击的声音。在场的众人都是身份敏感之人,一听到这声音,众人脸色齐齐一变,瞬时间。太子和三皇子等人迅速地向后退去,而他们的四周。护卫们一围而上,呈团团保护状。 就在这时,只听得上面的山坡处,传来一个急喝声。“快闪开!”那人的声音刚刚响起,转眼间,一个黑衣人从上面重重摔来。转眼间,他便摔到了地面上。脑浆四溅,鲜血喷了一地! 这黑衣人摔落的地方,就在姬姒的前方,因此,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他的鲜血,便溅了姬姒一脸! 四下惊叫声,哭喊声,还有仓惶跑动的声音蓦地响成一片,建康的士族,可是连马叫都害怕的,现在眼睁睁看着一具尸体在自己面前摔成了烂泥,瞬时,姬姒的身前身后,各种山腰里,凡是看到这一幕的士族郎君小姑,都哭成了一团乱成了一团! 相比起来,最镇定的反而是几个皇室中人,如太子和三皇子人,便闲闲地站在那里,庄十三等人也是一脸平静。 可是,最显眼的,反而是姬姒了。 在无数双目光盯来时,这个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摔成肉酱的小姑,不但没有哭喊没有慌乱,她还挺闲适地站在那里,现在,她更是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姿势极优雅极从容地拭起脸上的血渍来。 不过一具死尸而已,姬姒自是不会害怕,虽然前世的记忆,总总要触发后她才能记起,可她总之是做了几十年游魂的人,下意识的,姬姒便对这种场面不知畏惧。 姬姒的这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着实把众人惊住了,于是,不知不觉中,太子和三皇子等人,都在转头看向她。 姬姒没有注意到这些人,她从从容容地掏出手帕,把脸上的血渍拭干后,再把手帕折了折,顺便放回袖袋。然后,她转过身,步履从容地继续朝山下走去。 一直到姬姒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太子才猛然清醒过来,他迅速地抓住身边人的衣袖,急声道:“这小姑子是谁家女子?看到没有?刚才那血花溅了她一脸,而她镇定从容地擦拭时,那动作那风姿简直艳得像副画!快,快去调查一下,孤要知道她是谁家女子!” 于是,姬姒前脚回到自个宅子,后脚,她便接到了孙浮递来的一封信。 姬姒打开了信。 见她惊住,秦小草连忙问道:“小姑,怎么了?” 姬姒看向孙浮,轻声说道:“这信是庄十三写的。”转眼,姬姒站了起来,她说道:“收拾一下,你们几个随我回庄子躲一阵子。” “躲?”孙浮脸色大变,他急道:“小姑,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要躲?” 姬姒晃了晃手中的信,语气怏怏地说道:“庄十三说,最是好色无度,后宫里已有了几百个美人的太子看中我了,他正在派人寻我的下落。庄十三说,如果不想进太子后宫,我得藏一阵子。” 孙浮急得满头大汗,声音中都带了哭腔,“这,这可怎么办?小姑,躲有用吗?要不要找谢家郎君帮忙?” 姬姒摇头,她说道:“庄十三说了,太子喜欢一个女子,从来不会超过一个月,他说我只需要躲个一二月不出现,太子就会把我忘干净。”转眼,姬姒恨恨地说道:“我就说我一穿上女装就容易出事!” 一侧,秦小草忧心忡忡地说道:“可是小姑,这大半年里,你一天比一天好看,现在还只是一般好看就连太子也招惹了,要是以后变得更美了,岂不是连门也不能出了?” 姬姒没有回话。 ☆、第八十章 大雪和元宵节 姬姒回到庄子后,便让婢仆们砍伐她家后面那山头上的树木,她是想着,虽然现在她自家的炭火是准备足了,可到时如果别人有个什么需要,也许她还能献出一份力量。 转眼十天过去了,四五十人一齐动手,总算把那山头上的树木都砍成柴,又把土地初初整修了一遍。 第十二天,姬姒一早起来,发现外面银白一片,却原来,终于下雪了。 这雪一下便是一整天,到得晚上那鹅毛大雪还沸沸扬扬时,姬姒视野所及都变成白色。看到这难得的雪景,前几天放了学的姬道,高兴地叫道:“姐,这雪下得好大,咱们到外面堆雪人吧。”转眼他又叫道:“姐,你干嘛不移栽点梅花过来?这般梅花盛开的季节,就咱家单调得什么也没有。” 姬姒笑道:“你不提我还想不起来,行,反正庄子里的这三十亩地,我也不准备种田了,就按你说的,干脆把它整成一座花园得了。” 姬道更高兴了,他快乐地叫道:“那我还要种桃花,梨花。” 姬姒笑道:“这些你自去跟郑吴他们说,等明年一开春,咱们就把庄子变成一个大花园。”转眼,姬姒又道:“要怎么妆扮庄子,你现在就可以琢磨,要添要减什么,你也可以跟郑吴他们说。”现在家里的地窖里,还有二百多箱珍贵饰物,所以姬姒说这话时底气十足。 姬道欢叫一声,撒腿就跑,目送着弟弟离开的身影,姬姒暗暗想道:这样的日子,我前世做梦也求不到。现在我既然得到了,就万万不能因为一时的情爱迷了心智。 自那日回来后,姬姒一直在想着谢琅,想着他的一言一笑,想着他的种种温柔,连姬姒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思念。是什么时候开始生根发芽的。她只知道,有时直恨不得与他日日夜夜呆在一起,哪怕不能厮守。能够时刻看着他也是好的。不过,潜意识里,理智的姬姒总是会及时冒出来,迅速地让她恢复冷静和清醒。 接下来。雪下个不停,而姬姒除了每一天习惯性的早起后。第二天直是睡到中午才起榻,这时,外面完全雪白一片,就着窗口一看。那白光还灼得人眼睛生痛。 望着天空中继续飘零的鹅毛大雪,姬姒冷得缩回被窝,她不想起榻。一时又没了睡意,干脆拿着那本张贺之给的《相骨论》研读起来。 过不了一会。姬姒听到外面传来姬道和秦小木玩雪球时的嘻笑声,她不由也跟着笑了笑。 转眼,五天过去了。 一连五天,这雪时大时小不停的下,令得地面的积雪都有了膝盖深,到得这时,庄子里那些破旧的房屋,因积雪压得吱吱直响。幸好郑吴瘐沉都是老成持重之人,早在姬姒说过会有这一场雪后,庄子里的房屋便都修检了一遍,现在看情形不对,郑吴更是让众人搬到了几栋最结实的房子里,挤着住了。 转眼,十天过去。 一连十天,天空都没有放过晴,地面上的雪总是新的压旧的,冰上加冻,冻上加雪,昨晚上,庄子里最外侧的柴房被积雪压得塌下来了。幸好,郑吴早早把东西都搬出来了。 第十一天,姬姒穿着厚厚的皮裘,手里抱着暖炉站在了屋檐下,她看着天和地一片茫茫的白,暗暗想道:我都注意了又注意,还是倒了一间屋子,也不知外面怎么样了? 转眼,她又想道:也不知文都有没有把我的话转告朝庭,让他们早做预防? 今冬会有暴雪的事,姬姒只告诉了文都那些人,至于谢琅,她并不曾转告。 不曾转告的原因,并不是姬姒信不过谢琅,而是她下意识的想要保护谢琅。如谢琅这样的人,他的位置已高得无可再高,他的影响力也大得无可再大。可以说,到了他那个地步,他已经不能进只能退了,如果谢琅知道会有这么一场天灾,以他的性格,定然会再做些什么来,她真怕他触动朝中那些人敏感的神经,进而给他自己带来杀身之祸。在姬姒看来,同样的事,文都做来只会增加他的声望,谢琅做来,却只会引来无边猜忌! 这厢,姬姒在寻思着谢琅时,那一边,王镇一家人正紧紧地挤在灶房里,红腾腾的炭火,令得灶房暖洋洋的。 可也只有灶房是暖洋洋的,就在昨天晚上,他家的三间厢房,都被积雪压塌了。当时他们一家人正挤在炭火旁,一个个竖着耳朵,倾听着外面不时传来的房屋倒塌声,以及随着寒风吹来的凄厉哭声。那哭声是如此煎熬人,直让这一家子谁也不想说话。而就在这时,突然间,他们旁边传来“叭”的一声巨响,转眼间,王镇便发现,自家的三间厢房被积雪压塌了! 发现厢房被压塌时,王镇的家人先是一惊,转眼一个个露出凄然和庆幸之色,那种感觉实在太复杂太难受,整整一晚,一家人都一言不发,直到这个时候,王镇的父亲才哑声说道:“镇儿,那个告诉你购置炭火的高人,救了我全家的性命啊。” 事实上,姬姒救的并不止他们一家,当时购置炭火时,王镇的父亲还告诉了左右乡邻。而这个时代,百姓们对于读书人特别敬重,那些乡邻早就知道王镇聪明过人,听到是他得来的消息,当时大多数人都信了,前阵子天晴,正处于冬闲时的乡邻便人人砍树晒柴,修葺房屋,现在想来,那些时日的举动,至少可以让他们村子的人少死一半。 听到父亲这话,王镇的脸色颇有点复杂,他走了几步,就着破旧的房门看着外面那厚厚的积雪,过了一会,王镇低声说道:“居然真被他料中了?”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刘愆和檀争几人的家里,同样。他们也通过自己的影响力,令得自己那个村的乡邻,早早有了准备。 而这时,文都驸马也在自家宅院里,看着外面的雪景一言不发。见他负着手,表情严肃,一个仆人来到他身后。说道:“驸马是在担心那些百姓吧?今冬会有暴雪的事。你不是告诉了陛下吗?虽然陛下和众臣都不信,可驸马爷你前阵子四处散布消息,警告各地百姓。按说也应该起到作用了。既然尽了力,您又何必再多忧思?” 文都没有说话,只是过了许久后,他才低声说道:“那个姬小郎。却是有点神异。” 转眼他又问道:“现在外面的炭价什么样了?” 那仆人回道:“比平素涨了三倍了。” 文都说道:“通知下去,咱家的炭火从今天起放开售卖。” 那仆人连忙问道:“什么价格?” 文都回道:“就按市价。别人涨了三倍,咱们也涨三倍售出。” “是!” …… 这一场酷寒,足足持续了一个月。 一个月的酷寒,令得建康的大小河流全部冻起了厚厚的冰层。冰层上面可以行车,也令得各处的房屋倒塌了无数,建康的大街小巷。又添了许多乞丐。 不过,总体而言。这一场暴雪导致的灾难,却比前世轻多了。前一世时,这场暴雪的到来让整个建康人都猝不及防,当时便是各大士族,也有因炭火不足而冻出病的。在暴雪后的半个月后,建康城里的炭火,价格足足涨了七倍有余。这一世,因为文都大肆收购炭火的行为,引起了许多人的警惕,虽然他们不至于效仿,可出于有备无患的原理,许多人家开始修葺房屋准备炭火,于是当暴雪来临时,这些人家也都平安渡过。而接着文都发售炭火的行为,更是令得那些炭火准备不足的人家缓了燃眉之急。 在文都发售炭火时,姬姒也令部曲们把自家多余的炭火柴木,送到一户户房屋倒塌的邻居家里。 过了年后,连续五六天都是大好晴日。 可这样的晴好天气,整个建康街上,那是无一人行走。因为溶雪的日子,那是比下雪还要冷的。 建康的气侯,一直到了元宵节前一天,才算是积雪尽去,才称得上天高气爽,春暖风轻。 元宵节到了。 便是呆在庄园里,姬姒也能听到外面传来的阵阵欢声笑语,被禁锢在宅子里四十几天的建康人,看到这阳光明媚,春风送暖的,一个个迫不及待地跑出了家门。 这个时候,姬姒正伏在书房里,她的面前,是厚厚一叠《伤寒杂病论》的手稿。 这手稿,她其实早就写完了,可她一直没有给谢琅送去。下意识中,姬姒总想着,这送手稿也是一次见面机会…… 傍晚时,姬道从外面跑了进来,他朝着姬姒叫道:“姐姐姐姐,咱们出去玩吧。我刚才瞅了一下,外面的大街小巷都挂上了灯笼,可好看呢。” 在姬道的身后,秦小草等人也跑了进来,她们眼巴巴地看着姬姒,一脸的期待。 姬姒站了起来,她说道:“行。告诉大伙,今天放假,所有人都可以去看灯火。” 她这话一出,姬道一蹦而起,他欢喜地叫道:“看灯啰!看灯啰!”混在姬道的大叫声中的,还有众婢仆的欢笑声。 转眼,傍晚到了。 仔细梳妆打扮,又变得花儿一样美丽的小姑姬姒,戴着纱帽,牵着姬道的手,带着秦小木秦小草等人,慢慢走出了街道。 这一天,所有的建康人都没有骑马,大街小巷,到处扫得干干净净,一个个店铺前,更是张灯结彩,姬姒注意了下,街道上连个乞丐也没有。 姬姒的庄园位于边郊,当她们走到正街时,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而这时,最后一缕残霞也从天边消失了。 看到挤挤攘攘的人群,以及街道两边络续点燃的各色灯笼和一些孔明灯,姬道快乐地叫道:“姐,建康可真美,咱们在荆州也过了元宵节,可荆州的元宵,就远没有这么热闹。” 岂料。他的声音一落,一个年轻的妇人便在旁边笑道:“小郎君是从荆州来的啊?这你可不知道了,今晚的建康,最热闹美丽的地方,根本就不是这些街道,而是乌衣巷。” “乌衣巷?” 一听到这妇人如此说来,姬姒等人都转过头。一脸期待地等着她说下去。 那妇人轻快地说道:“正是乌衣巷。乌衣巷那是天下间顶顶尖的士族居住的地方。便是战乱时节,每到了元宵节,住在乌衣巷的各大士族。也会挂上各具特色的灯火以供众人赏阅。有所谓王谢子弟,衣履风流,元宵节的乌衣巷,可是建康的一大景观呢。” 她冲着姬姒等人眨了眨眼。笑道:“至于具体是怎么样的景观,等会你们去看了就知道了。” 妇人这样一说。姬道等人更是兴奋起来,姬道乐得嗷嗷直叫,要不是姬姒紧紧握着,他已一溜烟冲到前面去了。 越是靠近乌衣巷。姬姒便越是被这富丽辉煌给震住了,这时刻,她们的头顶。是大大小小的,数以千计的孔明灯。街道的两侧,挂上了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灯笼,现在,佛家倡盛,道教鼎兴,儒家和玄门,也各占主流。于是这街道两侧那密密麻麻的灯火中,信佛的挂的是莲花灯笼,信道的挂的是麻姑等仙女形状的灯笼,儒家的举着孔子牌匾招摇过市,那牌匾上下挂着的灯笼,做成了董仲舒等儒家先贤的模样,而玄门的灯笼最有意思,那人物灯笼不但有竹林七贤的,甚至还有谢琅的,呃,应该说,做成谢琅模样的灯笼最多。 伴着这种大大小小的灯火的,还有各种楼阁传来的音乐声。仿佛商量过了一样,每处的楼阁前,会有士族把自家的歌伎琴师派出来,让他们就在灯火通明的楼阁上演奏。于是众人一路走来,时而听到琴声悠扬,时而听到歌声飘渺。 就在这种极致的热闹繁华中,姬姒一行人来到了乌衣巷。 与姬姒意想中不同的是,乌衣巷远没有别的街道那么喧哗。 明明挤挤攘攘一街的人,可这个时候,街道上却安静得很。 姬道一怔,他转向身后一人,压低声音好奇地问道:“大家在等什么?” 那人同样轻声回道:“在等那些衣冠子弟。” 他的声音一落,街道中突然变得黑暗起来,却原来,那些插在道旁的火把,通通熄灭了。 就在四下一片黑暗,只有无数人眼眨动时,乌衣巷两侧的楼阁,开始一家一家亮起了灯火。 最先亮起灯火的,是琅琊王氏。转眼间,属于琅琊王氏的几处楼阁亮了起来,而让姬姒没有想到的是,那楼阁处,那朱栏玉砌之后,居然或坐或站着十几个衣履风流,长相俊美的琅琊王氏的郎君。 这个时代的衣裳,本来就极尽飘逸华美之能,这些郎君,又一个个风姿俊丽,于是灯火陡然点亮的那一瞬,姬姒竟有种看到了银河上的群星的感觉,一时之间,直是目眩神迷。 当代琅琊王氏的青年郎君,虽然没有特别出名的,以前姬姒也不怎么在意他们,可直到此时此刻她亲眼见到了,姬姒才猛然明白,何谓衣冠子弟,何谓风流都雅。 这些郎君,随随便便走出一个,便能把姬姒那天看到的皇太子比到了泥土里。 就姬姒见到的素和公主和皇太子而言,怪不得这些王谢子弟,是死也不愿意与他们缔结婚姻好了。 看到那些郎君,姬姒的身后,传来一个梦呓般的声音,“这些就是当代琅琊王氏的嫡支吗?一晃那么多年过去了,这一个家族的人,还是那么风神秀异。” 另一个老人则是低低说道:“琅琊王氏已大不如前了,记得二十年前我来看灯时,同样的少年郎君,琅琊王氏足足有四十几个,现在只有十几人了。” L ☆、第八十一章 周玉归来 就在这时,一个同样来自外地的少年疑惑地问道:“这些郎君,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站出来让人观赏呢?” 那老人朝后面一指,道:“小郎且看看那边。” 当下,姬姒等人也转头看去。 这一转头,他们赫然发现了后面的阴暗处,居然还有着几个画士,秦小木在一侧碰了碰姬姒,小声说道:“小姑,那个张贺之也在呢。” 是的,张贺之居然也在画士当中,这些人并没有当场作画,而是专心致志地看着楼阁上的那些琅琊王氏的子弟,他们盯着这些郎君的眼神,格外的专注,有的右手还在空中虚画过,似在描绘他们的眉眼神态。 这时,那老人又道:“这些画师,都是当代最杰出的画中高手,他们出现在这里,便是准备为这些衣冠子弟做一副画。” 说到这里,那老人低低叹息起来,说道:“自南渡至今已有百余年,每逢元宵灯会,只要还太平着,这些衣冠子弟便会出现在这处楼阁,让那些画师为此情此景作一副画。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下一个元宵节到来时,同样站在这处楼阁下的衣冠子弟,一定会有变化。” 他这话一出,姬道好奇了,他脆脆地问道:“为什么?” 那老人笑了,他沙哑地说道:“为什么?这还能为什么?自秦汉以来,我汉家儿郎从来没有如这二百年一样,总有层出不穷的天灾*收割人命,总有数也数不清的磨难悲伤让人沉沦。不管你是皇室还是士族,每一年每一季,都会有许多风流儿郎变成枉死之魂!你们看现在那高台上的郎君们。任哪一个不是风华绝代?可他们中的任哪一个,也不敢说自己还能见到明年的元宵灯火!” 说到这里,老人转过身就走,他一边踉跄离去,一边放声高歌起来,“生不足欢,死不足悲。当今之世。王谢芳兰,难免刑灾……” 此刻是如此安静,这跣足老者一边放歌一边远去。看到的人只是看着,楼阁上的郎君看了听了,也只是远远望上那么一眼。 就要这时,属于琅琊王氏的那一处楼阁。灯火渐熄。 望着那盛开在黑暗中的灯火,一点一点淡下去。望着那一个个风姿秀异的郎君们,渐渐的溶入黑暗中,姬姒也不知是不是被那老者的话触动了,竟是眼泪都出来了。 不过转眼。她又振作起来,姬姒看着那一个一个消失在黑暗深处的郎君们,暗暗想道:别的人我不管。谢十八我却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平平安安地活到老死…… 姬姒知道。比起别的士族郎君,谢琅的处境要危险得多。他位置太高,声望太著,偏偏又不像别的名士一样,是真的谈玄论虚不理世事,他竟然私下里拥有一支强悍的私兵。如果说,他既然拥有这么强大的实力,想要起兵造反,自己推翻这个皇室,也许还说得过去,可偏偏,他又是个真没有野心的的,他训练那些私兵,只是为了给这个满目苍痍的大地,抚平一些疥癣之疾。所以,姬姒总觉得他就像在悬崖上行走,一不小心,也许便被哪一阵风刮得粉身碎骨! 以前,姬姒的愿望,就是让自己能够活得自由,能够庇护幼弟到成年。可现在,她新添了一个心愿,那就是,不管她最终能不能与谢琅走到一起,她这一生都要护着他,她一定要他平平安安活到老死。 就在天空完全归于黑暗后,另一侧,属于陈郡谢氏的楼阁处,也一点一点地变得灯火通明。 这一次,灯火大作的那一瞬间,几百上千个女子的尖叫声陡然传了来,她们狂热地叫道:“谢琅!谢琅!” 本来,四下一直是悄然无声的,可这一刻,因为她们无法自抑的激动,乌衣巷变得喧哗起来。 做为风华江右第一,也就是俗称的江南第一美男子的谢琅,众人还不曾看到他的面容,便已为之欢呼噪动! 陈郡谢氏的年轻一代,只有*个,这*人与琅琊王氏的郎君一样,同样的衣履风流,同样的俊美优雅。 唯一不是的是,他们的身边,站了一个谢十八。 此刻,谢十八还是一袭惯常的白衣,夜风卷起他的衣袂,令得他衣姬袖飘飞宛若神仙中人。这时刻,谢十八正倚着栏杆,听到下面众人的狂呼,他举起手中的酒盅朝着众人优雅的晃了晃。 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少女们像吃了补药一样,一个个越发狂热尖叫起来。 从来没有一个时代,如这个时代一样把美捧得那么高,也从来没有一个时代,如这个时代一样,有千千万万的人,会为一种风流容止,都雅衣冠,如此痴心守望。 不一会功夫,属于陈郡谢氏的灯火也开始慢慢熄灭。 望着那灯火一点一点消失在黑暗中,姬姒突然有点意兴索然,就在这时,姬道扯了扯她的手,轻声说道:“姐姐,那边有我的同窗,我过去一下可好?” 姬姒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后,说道:“你多带两个人再过去。”转眼她还不放心,又吩咐道:“今天人太多,小心挤丢了去,你们无论如何要形影不离。” 姬道脆脆地应了,他埋怨道:“姐,你还把我当小孩子呢,我都九岁了,是大人了。” “好好,你是大人了。”姬姒一笑,忍不住在他婴儿肥的脸上掐了一把后,这才放他离去。 这时,姬姒的身后有人说道:“等一会那几大美男子都会坐着灯车从乌衣巷经过。这可是平素难得一见的,一年中也只今天能一饱眼福了。” 听到这人的话,姬姒双眼一亮。 就在这时,留下来的秦小木碰了碰她的手。 姬姒转过头去。 秦小木却在盯着右侧,他微微靠近姬姒,低声说道:“小姑。那几人不对劲!” 姬姒顺着秦小木的目光看去,对上那几个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的汉子,她低声问道:“怎么了?” 秦小木小声说道:“小姑,我会听唇语,刚才那几个人一直在商量要对一些士族郎君小姑下手,他们似是一个什么教的人,这次混进建康。就是想趁着这元宵节人多拥挤。弄一些士族郎君小姑去贩买什么的。” 姬姒明白了! 正如这个时代的奴隶买卖半公开化一样,一直以来,士族们横行霸道。却又衣食精美,不知惹了多少人的仇恨,所以,这个世道上。如五斗米道那样,专对世族下手。把他们也变成奴隶的邪教也有几个。 事实上,从来小盗才去抢劫穷人,真正的大盗和十恶不赦之人,他们下手的对象。通常是这些豪富士族。 姬姒对着那几人看了一会,突然惊道:“不好,阿道也是朝那个方向去了!”姬道这个孩子。与姬姒本人一样,有着士族子弟才有的长相气度。要是这些人对姬道下手,那就事大了。 想到这里,姬姒也顾不得越来越噪动欢喜的小姑们,她叫了秦小木等人,转身便挤入人群,朝着姬道离开的方向追去。 追了一阵,姬姒已离开了乌衣巷的范围,只是这人太多太挤,饶是姬姒心急得不行,也只能一步一步地挪。 好不容易挪出乌衣巷,姬姒松了一口气,她掏出手帕拭去挤出来的汗水,向着秦小木等人叫道:“快,我们再走快点。” 就在这时,眼睛最利的秦小木脸色一变,他急急叫道:“小姑,不好了,小郎真与人打起来了。” 他这话一出,姬姒更急了,当下,她脚步如飞地追了过去。 转眼,姬姒等人便穿过一条巷子,来到另一条街上,一眼看到正被几个人围殴的姬道主仆,秦小木等人正要冲出去,姬姒却猛然止步,她伸手拦住了他们。 秦小木急道:“小姑!” 姬姒的脸色非常难看,她抿紧唇说道:“那些人是士族!” 那个正压在姬道身上殴打他的,是一个士族小郎! 转眼,姬姒沉声问道:“陈郡谢氏给的牌子,可有带着?” “没,没带。” “那琅琊王璃的那块玉佩呢。” “也没带。” 秦小木说到这里,看到姬姒脸色发白,他急声道:“小姑,难道我们就这样看着小郎被打?” 姬姒咬着唇直泛了白,她说道:“殴打阿道的那个小郎,年纪与他差不多,这样岁数的孩子,打不死人!” 话是这样说,在那个小郎打得手疼了,终于放过姬道时,姬姒还是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她颤抖地扶起姬道,.转头对上那个士族小郎,姬道徐徐问道:“这位郎君,不知我弟弟哪里得罪你了?” 那士族小郎斜眼瞟向姬姒时,姬道吐出一口血沫,吐词不清地说道:“姐姐,他是我的同窗,他这是在挟怨报复。” 不等姬姒开口,他们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妇人的尖叫声,转眼,一个贵妇冲了过来,她急急扶起那个士族小郎,一边上下检查着他有没有伤口,那贵妇一边迭声说道:“你这孩子,叫你有什么事尽管叫部曲出手,仔细手疼!” 转眼,她回头看向了姬姒姐弟,对着他们,贵妇蹙起了眉,她掏出手帕帮儿子拭了拭汗,嘴里则轻言细语地说道:“不过一介寒门子,也值得我家孩儿生气?”转眼,她朝赶过来的管事命令道:“明儿你去史学馆,跟静儿的先生说一声,便说,有那么个脏臜东西偷了我家静儿的东西,让先生把那脏臜东西赶出学馆去!” 这个贵妇,竟是毫不避忌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当着姬道这个苦主的面,直接编造他偷盗东西的谣言,并简单粗暴的就想这么把他赶出学堂,毁他一生! 陡然间,姬道和众仆愤怒到了极点。 就在他们愤怒欲狂时,姬姒突然扯住了他们,一言不发地带着他们退了下去。 姬姒等人一直退到了街道另一侧,看到那个贵妇还在心疼地给她儿子抚胸。一侧,孙浮愤怒地叫道:“小姑,你为什么要拦着我们?”瘐沉也叫道:“难道,就让这贱妇信口雌黄,毁了小道的清白名声?” 姬姒却是沉着脸,在几人愤怒地叫过后,她只说道:“道理。只讲给懂道理的人听!”转眼她又加上一句。“你们怕什么?家里不是还有陈郡谢氏和琅琊王氏的两块信物吗?” 她后面这话一出,孙浮等人恍惚大悟,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 李大人见到身边年轻的同僚一直在看着那对姐弟。不由好奇地说道:“周玉郎君,这两人莫非是你的旧识?”转眼他又抚着长须,叹道:“庸人居上品,英俊沉下僚。我辈寒门子弟被士族欺凌得走投无路的事多了去了,眼前这情况。实不值一提。” 听了他的话后,周玉转过头来,他风度翩翩地笑道:“没有想到刚刚回到建康,就遇上了故人了。”转眼他右手一扬。说道:“李大人,请!” 那李大人哈哈一笑,率先转身朝着前面的楼阁走去。 周玉这时的目光。早就从姬姒姐弟的身上移开,他与李大人并肩而行。周玉这人才华横溢。说话风趣,谈笑风生之际,直让李大人几次大笑出声。 眼前这家酒楼,既是酒楼也是茶馆,在这等热闹拥挤的时候,这里着实是个又清净又可以看热闹的所在。 两人进了酒楼,在早就定好的包厢坐好后,各自点了几个菜,便开始饮起酒来。 那李大人羡慕地看着周玉,感慨地说道:“还是周老弟好,年纪轻轻,不但上回在庆山游匪那里狠赚了一笔大的,还博得了陛下和太子的重视。听说周老弟此番回到建康,乃是准备与皇室联姻,却不知是真是假?” 明明是赞美的话,周玉听了却笑容淡淡,他轻叹一声,也不回话,只是晃着酒盅说道:“今天是元宵佳节,难得放松,且不谈朝堂事。” 那李大人笑道:“正是正是,咱们今日只管放松……”他还在说着,突然的,隔壁一阵脚步声传来,再然后,周玉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声音。 当下,周玉连李大人的下一句也无心留意了,而李大人在喝了两口酒后,也被隔壁厢房的对话吸引了注意力。 “阿道,你此番回去,把那忍字默写三百字给姐姐!”转眼,那弦乐般尚有稚气,却又动听的少女声音又说道:“忍字心上一把刀,这意思你可明白了?更何况,先贤有云,君子藏器待时而动,你小小年纪,既不藏器,亦不待时,便躁然而动,今日这顿打这番羞辱,还真是该你受的!” 隔壁,少年过了一会才哑声说道:“可是姐姐,我忍不了。”转眼,小少年哽咽道:“我就是忍不了!” 那少女声音微提,她清声道:“忍不了也得忍!” 这个少女显然很疼她那弟弟,见到小少年在那里哽咽,她刚才的气势突然一泄。沉默了一会后,那少女不知看到了什么,竟是声音一变,只听她说道:“阿道,既然你放不下,那阿姐现在就帮你报了这个仇,如何?” 少女这话一出,李大人双眼一亮,不由站了起来,一侧的周玉,更早就端着一盅酒走到了阳台外面。 这时,隔壁那少年也不哭了,他激动地说道:“姐,你是说真的?” 那一边,姬姒的声音轻悠地传来,“自然是真的,你这个同窗姓陈是吧?姐姐有法子让那陈小郎摔个头破血流,然后,还让他和他那母亲,亲自向你歉意致谢,你觉得这样解不解恨?” 姬姒这话一出,不但隔壁的姬道完全振奋了,这一边,周玉和李大人,也全神贯注起来。 ☆、第八十二章 道歉,周玉再求娶 这时,姬姒姐弟正在隔壁的阳台上。 周玉低下头,按着姬姒所说的,朝着下面的街道看去。 下面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灯火通明,只有正对面的那条巷子人稍微少一些。 周玉是一路看热闹看到现在的,他只是一眼,便看到了对面那巷子里,刚才与姬道发生冲突的士族小郎了。也不知他的部曲是挤散了还是怎么的,只剩下他一人昂着头跳着脚朝着天空上几个形状怪异的孔明灯嚷叫。那少年的前面就是街道,要从巷子里下得街道,还有一个六层小石阶。小少年的后面几步处,有一个中年人正在低头行走,中年人的身后,又有二个十一二岁的士族郎君边走边议论着f什么。至于巷子深处,则是一条街道,那里人影绰绰,正是热闹时。 就在这时,周玉听到姬姒的声音传来,“阿道,现在就叫你同窗的名字,告诉他,他后面那人是刺客!” 几乎是姬姒声音一落,周玉和李大人都齐刷刷一惊,而隔壁,姬道在深吸了一口气后,便扯着嗓子嘶吼起来,“陈之秀!陈之秀!快躲开!你后面那个人是刺客!” 陈之秀正是刚才与姬道发生冲突的少年,他与姬道已做了多时的同窗,彼此十分熟悉。此刻听到姬道的大叫声,陈之秀迅速地抬起头来,他先是朝姬道看了一眼,转眼陈之秀瞪大双眼冷笑一声,然后,他回头瞪向身后的中年人! 姬道的嘶叫,小少年陈之秀没有在意,可他身后的那个中年人。以及中年人后面的那二个士族郎君,却是齐刷刷一惊! 只见那中年人脸色一变,迅速地回头看去! 这一看,在发现后面那两个士族郎君警惕地盯着自己,巷道那头则是人山人海后,中年人马上转头朝着陈之秀看来。 中年人的决断做得很快,他只朝后面看一眼。在发现四周的众人注意到了这条巷子。注意到了自己后,他立刻朝着陈之秀撞来! 原来,陈之秀正好挡在巷子中间。阻住了那中年人的去路! 那中年人朝着陈之秀一冲而出,转眼间,他便把陈之秀重重撞落石阶,令得这个*岁的小胖墩狠狠摔下石阶。还滚出五六步。这时,中年人已跳过陈之秀。朝着前方狂冲而去! 可这时的街道,那是到处有人,姬道那一声喊,惊醒的不知凡几。于是,就在那中年人狂冲而出时,嗖嗖嗖。五六个护卫一跃而出,围上了那中年人! 这时。陈之秀的两个护卫也在左近,刚才不过是陈之秀贪看灯火走远了些,因此,这时刻那两个护卫也朝着那中年人追去。 就在那中年人发足力奔时,一个大汉从二层楼阁一跳而下,猛然把那中年人扑倒在地后,那大汉伸手向他衣襟里摸去。才摸了两把,他便拿出一叠浸过药水的帕子来。才闻了一下,那大汉便惊叫道:“蒙汗药?” 这蒙汗药三字一出,四周的人勃然大怒,一儒生叫道:“这人是拐子?” 要说这个时代,贫富也罢,寒门士族也罢,通通痛恨的,拐子定然是排在第一位。因此,那儒生一喊出口,四周围观的人都愤怒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贵妇尖声叫道:“我的儿,我的儿,你这是怎么啦?” 却原来,小胖墩陈之秀被那拐子撞着滚下几层石阶后,现在已头破血流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贵妇的尖叫,令得十几人一围而上,一个青年郎君朝着小胖墩按了几下后,他阻止那贵妇的冲势,说道:“陈家嫂子,之秀摔断骨头了,抬人的时候得小心一点。”就在这时,小胖墩呻吟着睁开眼来,他对着贵妇哭道:“母亲,孩儿好疼!” 那贵妇听得心肝都颤了,她尖声嘶叫道:“来人啊,来人啊,把那个杀千刀地乱棍打死!” 可这个时候,早有官府的人把那拐子押走了,贵妇又哪里能发作他?于是,她转头一眼,看到了蹬蹬蹬焦急跑来的姬道。当下,这妇人柳眉倒竖,朝着姬道一指,厉喝道:“就是这小子在那里胡叫,害得我儿被人撞倒。来人啊,把这小子给我抓起来了!” 平素里,她也这样发作过寒门子几次。 可是,这一次,贵妇发现自己的声音落地后,四周嗖嗖嗖望来的目光,竟是特别诡异! 终于,那个吩咐左右照顾小胖墩的青年郎君开口了,他蹙着眉,语气颇为不善地说道:“陈家嫂子,则才正是这位小兄弟救了你儿子一命!” 贵妇大怒,她尖叫道:“我也在左近,明明是他一声喊叫惊动了拐子,这才令得我儿被撞的!这怎么能说是他救了我儿?” 四周传来了一阵哧笑声。 一个中年郎君走了出来,他朝着那贵妇没好气地说道:“陈七家的,你怎么愚成这样?刚才你那儿子可是与拐子单独走在那巷子里的,要不是这小儿喊破,那个不知跟踪了你儿子多久的拐子就要下手了。要是你儿子真被拐子捉去,你这一生还有什么盼头?” 他转眼看向摔在地上,正呻吟哭叫的陈之秀,又道:“现下他不过是摔破了头,断了两根骨头,休养一阵总能好的。这样子难道不比你儿子被拐要强?” 就在这中年郎君说话时,四下不时传来指指点点声,“陈九家的?颍川陈氏的陈九?”“屁!颍川陈氏怎么会娶这等蠢妇进门?是颍川陈氏一旁支的。” 四周的议论声还在传来,这时刻,站在贵妇身后的那些部曲婢女,一个个都难堪地低下头,而那贵妇,则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就在她低着头急声下令,让人抬着儿子离开时,一个少女的声音清脆地传来。“这位夫人,你不向我弟弟说一声谢吗?” 众目睽睽下,姬姒走了出来,她扯着姬道来到贵妇面前。姬姒摘了面纱的美丽脸蛋上,带着淡淡的愁绪,“我弟弟想救同窗,便喊破了拐子的行踪。听说那些拐子最是记仇。夫人。我弟弟为了救你儿子可是惹了祸的,这样难道不值当您说一声谢?” 姬姒的声音一落,四周看向这对姐弟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善意。看向那贵妇时,更是不屑了。 那中年郎君更是开口道:“陈九家的,这位小姑说得不错,你应该向其致谢!”转过头。那中年郎君向姬姒问道:“这位小姑,你弟弟怎么知道刚才那中年人是刺客的?” 四周望来的目光中。姬姒脆声说道:“我身边有一个部曲精擅唇语,他听到了那几个拐子的议论,便让我们留意。”姬姒朝着一侧的秦小木指了指后,又道:“郎君要是不信。可用唇语考考他。” 这个世道,精擅唇语的并不是没有,那中年郎君与秦小木说了两句话后。也就完全相信了。 让秦小木退后下,他转过头看向贵妇。蹙眉道:“陈九家的,你还楞着干什么?” 贵妇脸上一阵青白交加。 对于姬姒和姬道姐弟,她自是记忆犹深,就在刚才,她还对这两姐弟耍过威风,而四周的围观者中,更有刚才的看客在。这一转眼,她反要向这对姐弟表示感谢,贵妇实是说不出来。 可这种事,她越是拖位,四周投来的目光,便越是轻鄙和失望。一侧,一个士族郎君说道:“颍川陈氏,怎地不整顿一下族人?” 贵妇一张脸涨得通红,终于,她朝着姬道低声说道:“刚才的事,多谢小郎了。”也不等姬道回话,贵妇二话不说便掉转头,抬着儿子和下人匆匆离去。 目送着那贵妇和她的婢仆落荒而逃,姬姒笑了笑。 站在楼阁上,从头到尾把这一幕收入眼底的周玉和李大人,这时终于失笑出声,那李大人感慨道:“这个小姑年方十四五岁吧?小小年纪,却有如此谋算和眼力,还真是罕见。可惜她不是丈夫啊,要是丈夫,定能成为一方名臣!” 周玉则是静静地品着酒,一言不发着。 又过了一会,那李大人朝着周玉叉了叉手,说道:“下人寻来了,周家郎君,咱们下次再聚。” 周玉叉手回礼道:“大人走好。” 送走李大人后,周玉也施施然地下了酒楼。 拐子的余波渐渐消退。那同在巷子里的另外二个小郎也跑过来,向姬姒姐弟真诚的道了谢,姬道高兴的与那两个小郎通了名姓住址。 然后,他转头朝着姬姒咧嘴傻笑道:“姐,我还要看灯。”他最了解姬姒,怕她真为了避开那些拐子,就急急赶回家去。 姬姒看了一眼孙浮等五六个部曲后,道:“那你小心一点。” “好嘞!”就在姬道蹦蹦跳跳着离开时,一侧,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清和的男子声音,“阿姒,好久不见了。” 姬姒猛然回头。 她看到了周玉。 一年不见,这个俊美如玉的郎君,似乎成熟了不少,那双含笑的眼眸,比以前更见深邃了。 站在姬姒身后的三个部曲,都是与周玉见过面的,当下,周玉朝他们含着笑说道:“诸位,我想与你们小姑说说话,可否行个方便?” 几人看向姬姒。 见到她点头,他们退后了一步。 周玉又转头看向姬姒,说道:“阿姒,我们到酒楼里坐坐吧。” 周玉这个人,虽然颇有城府,就姬姒所知,他却还是可以信任的。当下,姬姒跟在他的身后,朝着酒楼走去。 不一会,两人便坐到了周玉刚才与李大人坐过的厢房。 厢房灯光清幽,照得姬姒人美如画,周玉给她和自己各斟了一盅酒后,说道:“一年不见,阿姒长大了,也更美了。” 他见姬姒低着头小口抿着酒,却是不说话,不由想起了刚才她在另一边的厢房,对其弟侃侃而谈,教育他行事为人的情景。 周玉暗叹一声,心下忖道:这小姑子虽然年少,可胸中颇有才学,见识也深广,完全够资格成为一家主母,也有能力教导出优秀的后代。 按下思绪,周玉说道:“我从荆县回来后,便接了陛下旨意,在扬州为官,所以我竟是不知,阿姒居然也举家搬到了建康。” 过了一会,他温柔说道:“阿姒在建康,可呆得习惯?” 姬姒抬起头来,她点了点头,轻声道:“快要习惯了。” 周玉一笑。 他认真看向姬姒,突然说道:“阿姒,我前年在荆县说的话,依然有效。” 周玉这话,令得姬姒猛然抬头看来时,他继续说道:“阿姒这一年都在建康,想来也知道这外面的风土人情了,阿姒,我完全可以跟你保证,这世间唯一愿意娶你为正妻,并待你始终如故的世族,只有我周家,只有我周玉!” 周玉伸出手,他轻轻按在姬姒的手背上,专注地凝视着她,温柔地说道:“阿姒,嫁给我可好?” 姬姒看着周玉。 过了一会,姬姒低头,她慢慢摇了摇头。 看到她摇头,周玉一脸失望,他慢慢缩回了手。 这时,姬姒站了起来,她朝着周玉福了福后,轻声说道:“阿姒先走了,郎君慢饮。”说罢,她挺直腰背,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自始至终,都不曾回过头。 目送着她离开的身影,周玉突然失笑出声,他低低地轻笑一阵后,头也不回的向身后说道:“通知下去,便说,我愿意娶素玉公主了。” 他身后的黑暗处,传来一个声音,“是!” 姬姒下得酒楼后,又看了一会灯,才在众人开始散去时,与姬道会合了。 刚刚碰面,秦小木便凑近姬姒,低声说道:“小姑,我们刚才看到太子了。” 太子?姬姒一惊,她转头看来。 另一边,姬道也在那里压着声音说道:“就是呢,姐,咱们都看到太子了,他刚才相中了一个美人,二话不说便上去开抢。那些人抬着美人离去时,我老远都能听到她的哭声呢。” 虽然早从庄十三那里便听到了太子好色的事,可直到现在,姬姒才真正明白,太子这好色,好到了什么程度。 过了一会,姬姒问道:“那美人长什么样?是寒门中人吗?” “当然是寒门中人。”秦小木说道:“就算他是太子,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对士族小姑下手的,他要开抢的,当然是寒门女子。”转眼秦小木看了姬姒一眼,道:“是个很美的小姑,长得怯怯弱弱的,眼里老是含着泪的那种。” 他说到这里,见姬姒松了一口气,不由问道:“小姑,怎么了?” 姬姒回道:“既然是这种颜色的小姑,那就说明他这阵子对美人的口味又变了,也就是说,我这种的应该不合他心意了。” ☆、第八十三章 兰园盛会 听到姬姒这话,众仆连同姬道,一齐松了一口气。要知道,不管姬姒如何聪明,也不管谢琅如何才高,他们一旦对上太子,那是谁也没有胜算的。世事就是如此,与手握兵权和杀戮之好的人讲道理讲风度,无亦于对牛弹琴。 夜色渐深,一行人高高兴兴地回到了庄园。 第二天一大早,因姬道重新开学,姬姒便带着秦小木孙浮等人,与姬道一起回到了书馆巷的院子里。至于郑吴等人,则是兴致勃勃地拿着姬姒当了十样首饰所得的五百金,开始给庄子除草松土,种上各色花木竹林,务必要让这处所在,变成风雅之地。 让姬姒没有想到的是,她前脚把姬道送到学馆的,后脚,便看到了王镇及其父母。 王镇的父母,是典型的普通百姓,长期的家贫,使得他们减衣缩食,可父祖有过的短暂豪富经历,又使得他们不但能送子弟入学,见到姬姒这种贵族气十足的儿郎,也不如别的贫民那样畏畏缩缩,反而举止得体。 看到姬姒,王父上前一步,他朝着姬姒深深一礼后,转向王镇喝道:“镇儿,还不快快给恩人行礼?” 王镇应声上前,对着姬姒便是大礼拜谢。 姬姒连忙扶起王镇,她一边令秦小草等人张罗待客之礼,一边说道:“不过侥幸罢了,当不得王公这般客气!” 又寒喧了几句,王镇和父母才在姬姒的一再要求下坐下。他感激地说道:“当时小兄弟说出那件事时,我还只是估且听听,万万没有想到,竟因此救了家人和村民的性命。”因为那件事。他王镇现在在族人心目中的地位非常之高,可以说是一呼百诺。这种意外得来的隐形权力,对权势有着极高*的王镇来说,当真是求之不得。所以,王镇对姬姒的感激,到是出自真心。 说到这里,王镇从一侧拿出一个盒子递到姬姒面前。又道:“姬小郎救命之恩。王镇无以为报,只能送上这四十金以示谢意。” 四十金?姬姒对上衣着陈旧补丁处处的王镇,猛然明白过来。这四十金,定然是炭价上涨后,王镇因此赚得的全部财富了。 姬姒低头寻思起来。 这时,王镇及其父母。心底已经认定了姬姒颇有点神异。要知道,像这种预测未来的本事。几百年来也只有三国时的诸葛孔明才有,如今,虽然有不少才学之士号称知天文地理,可他们的知。最多也就是看一下节气,判断一下近期的雨水如何,至于预测灾难。避免灾祸,那是万万不能。 因此。见到姬姒低头寻思,这一家子都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过了一会,姬姒抬起头来,她把那木盒朝着王镇的方向推了推,然后,姬姒站起,退后两步后,她朝着王镇慎而重之的行了个大礼。 姬姒这个举动,直是骇得王镇一家大惊,就在王镇和王父他们急急站起,准备还礼时,姬姒一脸严肃地说道:“这些金还请王兄收回去,如果王兄有心的话,姬越愿以今日之情,换来日王兄一句承诺。” 这下,王镇一家怔住了,王镇奇道:“换我一个承诺?”他转头看着姬姒这间位于正街,富丽堂皇的院子,又看着姬姒和众婢仆那一身得体的衣着,不由诧异地说道:“以姬小郎之才,怎需要我的承诺?” 姬姒老神在在地打量着他。 过了一会,姬姒缓缓言道:“王兄日后大是不凡。姬越所求,就是想求得他日王兄得据国家机要时,能庇护我或我友人一次。” 姬姒这话说出后,王镇一家脸色大变。 他们无法压抑自己的喜悦和激动,特别是王父,眼泪都差点出来了。 王父与王镇不同,他只是一个普通乡民,识的字不多,平素和别的乡民一样,酷信鬼神。 姬姒先是向他们一家人展示了她的神异,救了他们一家和村民的性命。如今,这个让他尊敬的,有点神异的小郎,居然一口咬定,说他儿子王镇来日会据守国家机要,成为平素里他们要仰望的权势人物,王父的激动可想而知。 王镇也很激动,他深吸了一口气后,低头朝着姬姒还以一礼,道:“姬郎所求,王镇铭记在心!”这时刻的他,虽然衣裳依然破旧,虽然脚上的鞋履已破了一个洞,可他因着姬姒一句话,双眼神光奕奕,整个人精神大振,哪里还有半点来时的畏缩? 送走了王镇一家后,秦小木来到姬姒身后,他诧异地说道:“小姑,这人以后真的会大有作为?” 姬姒点头。 秦小木深吸一口气,喃喃又道:“这么说来,小姑以后也会有不测之祸?” 他却是因姬姒的请求联想到了她会有灾祸…… 姬姒回头看了秦小木一眼,笑道:“不,我之所以要他这个承诺,只是有备无患。” 姬姒眯着眼睛看着大门外,暗暗想道:我自己也就罢了,小心点终会无事,最要紧的,我得替谢十八要几道护身符! 姬姒知道,如谢琅这样的士族,天生就会引得寒门天才的妒忌,平时没事也就罢了,一旦他自身出了什么问题,这些寒门天才,半数都会落井下石。而按照士族和皇室达成的默契,只要皇室的作为不会影响到整个士族阶层,皇室非要除掉一两个士族的话,士族阶层也会装聋作哑。也就是说,如果谢琅引得皇室产生了杀机,他就会面临四面楚歌! 王镇一家人离去不久,姬姒又接待了刘愆和檀争和他们的家人,他们也带上了财产向姬姒表示谢意。同样,姬姒推拒了他们的谢礼,索要了一个相同的承诺。 当时在场的有五个郎君,虽然谁的礼物姬姒都没有要,可她索要承诺的。却只有王镇三人,另外二个同样才高的士族郎君,她却是提也没提承诺一事。 这件事,在王镇等人暗地通过气后,越发觉得姬姒举止神异,在不知不觉中,这三人把今日之事深深记住了。 却说当天晚上。姬道一回来。便咧着嘴冲着姬姒傻乐。 见他这样,姬姒笑道:“今天开学,很是顺利?” 姬道脆脆地说道:“今天特别顺利。”他实在高兴。忍不住向姬姒叽里呱里地说了起来,“姐,我今天一到学馆,便看到好多人看我的目光都不同了。后来先生过来了,他还夸奖我字写得好。再然后。刚有士族准备找我麻烦,便有几个同窗站了起来。那些同窗说,他们都是与陈之秀家有姻亲的,还说我救了陈之秀。也算与他们结了恩义,便不许那些人再欺负我。” 姬道摸着后脑壳,嘿嘿傻笑。“姐,我自上学以来。就老有人看不惯,现在好了,先生说我好,同窗们也赞我,连那几个士族也站出来护我,嘿嘿嘿嘿,姐,这被人喜欢拥戴的感觉,可真是好。” 姬姒看着神采飞扬,快乐得像只小鸟一样的小弟,也是扬唇一笑。 转眼间,二月份到了。 也许是去年那场酷寒,元宵节过后,春天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复苏了整个大地,如今,明明才天晴了半个月,有的桃树上,居然还出现了花苞。 二月初二龙抬头这一天,姬姒正在院落里弹着琴,一阵脚步声传来。 秦小木跑了过来,他来到姬姒身后,说道:“大郎,张贺之郎君派人送了这封信来。” 张贺之? 一提到这个名字,姬姒便蹙起了眉,如果可能,她是一点也不想与谢琅以外的美男子扯上关系。这些美男子本人也就罢了,主要是他们的爱慕者杀伤力惊人,令得姬姒一想就畏惧。 姬姒抿着唇,从秦小木手中接过了信。 信上只有几行字。 见到姬姒看完信后一张脸涨得通红,秦小木连忙问道:“大郎,怎么啦?” 姬姒重重把信封朝几上一放,说道:“张贺之约我参加兰园盛会。”转眼她又说道:“他让我必须着女装前往,还说,如果我不肯前去,或者身着男装的话,他就会忍不住向外人说起有个姬小姑喜欢女扮男装……” 听到这里,秦小木紧张地说道:“那怎么办?要不要去庄园把部曲们都叫上?” 他这话一出,姬姒失笑,“又不是打架,叫上部曲做什么?”转眼,她又说道:“既然说是兰园盛会,就说明出现在那里的,不会只有我与他两人。罢了,兵来将挡罢。” 只是,姬姒梳妆打扮时,却在暗暗咬牙,寻思着怎么也得让张贺之对自己再也喜欢不起来才成。 因着张贺之信中的“盛会”两字,姬姒的打扮还不敢敷衍了,她现在的长相原本算不上绝色,再加上家世也不显,要是那兰园里还有别的士族,她朴素的装扮只会更让人看她不起。 装扮一新后,姬姒带着秦小草和秦小木孙浮等人,上了驴车,朝着兰园的方向驶去。 当姬姒等人来到兰园外时,他们却赫然发现,这兰园竟是人来人往,车骑雍容!而且,来往的人群衣履之华美,长相之出色,顿时把姬姒衬成了路旁的小草! 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盛景,姬姒和秦小木等人相互看了一眼后,都是松了一口气。 姬姒让几个仆人留在外面后,特意装扮得弱不胜衣的她,则在秦小草地扶持下,缓缓步入了兰园。 兰园里出现的婢仆,一个个都极雍容有礼,在看了一眼姬姒递上去的有着张贺之邀约手书的信封后,一个俊秀小郎连忙说道:“原来是姬小姑。姬小姑这边请。”在这个小郎地带领下,姬姒穿过重重叠叠的走廊,来到了一处花园中。 此时,万物刚刚开始萌芽,花园还是凋零一片,但因为此刻正是下午,太阳渐渐西沉,太阳的金光照在众人左侧的湖水上,照在众人身后的亭台楼阁上。便也有了几分浓厚的春意。 姬姒刚刚看到张贺之,便被那满园的美色照得双眼发花。 一侧,秦小草更是激动起来,她扶着姬姒的双手不住的颤动。因为太过激动,秦小草凑到姬姒耳边,低低的吟唱起来,“哦!哦!小姑你看到没有?那个是萧奕萧郎!天啊。那是文都文郎。还有,居然三皇子也在,再加上张贺之。小姑,今日之兰园,竟是使得建康五大美男,来了其中之四了!” 她实是太激动了。连脚步都飘忽起来。 秦小草正在如痴如醉地看着美男,姬姒却是额头汗水涔涔。不错。正如秦小草所说的那样,那一侧是俊美高冷的大美男萧奕,可那是给她招过杀身之祸的萧奕啊!现在那萧奕身后,还有几个小姑正缠绵地朝他痴望呢。 另一侧坐着的。确实是文都,可文都的身边,刚与男装的姬姒打过交道的刘愆王镇等人居然都在! 再一侧。确实是俊美皎暗的三皇子在,可那个站在三皇子身后。面无表情的,可不正是庄十三? 对了,坐着另一角,被几十位小姑包围着的几个美貌小姑里,就有姬姒认得的袁小姑等女。 再加上一个张贺之,今日,姬姒的熟人算是到了大半了。 就在这时,秦小草的吟唱声再次飘忽地传来,“小姑快看那边,那边怎么连个歌伎妇人,也是这般美貌?今儿这是怎么啦,好似建康的美人都聚集到了这里似的?” 这一次,正在前面不疾不徐地领着路,一直含笑倾听的那俊秀小郎开口了,尚在发育期的小郎声音有点哑,他笑道:“原来两位不知啊?今日之兰园盛会,正是为美人而宴。” “美人宴?什么意思?” 那小郎微笑道:“是这样的,前几天陛下应了众人所请,决定在四大学馆里设一个专门的大殿,那个大殿里,将挂上一些英雄和名臣的画卷。如前朝的谢安王导,便有画像入殿。” 略顿了顿,那小郎继续不疾不徐地说道:“然后有人说道:既然英雄名臣能入殿,那绝世美人自然也能入殿。自前朝至今,天下人一直喜欢美人两位是知道的,于是这个要求,陛下也允了,众士族也心动了。今天,张贺之张郎便邀请了建康各位画中圣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姬姒两人已经完全明白了。 其实,姬姒还不知道,这件事的起因,却是与她有关。自她当众喊破北魏平了柔然,对整个北方已有一统之势后,多愁善感的南方士族便悲伤了。南方士族们厌恶战争,却又不得不面对着战争,本就喜欢落泪的他们,一想到也许是今年,也许是明年后年,北魏便要打过来了,心里就绝望得什么似的,他们总觉得,自己这身枯骨,到了埋土的时候。绝望的,整日悲鸣的众多士族,却并不知道此时刘宋的兵力,其实比北魏还要强盛一点。 然后,去年冬天的那场暴雪,虽说受灾比姬姒前世的记忆中要轻,可也是收割走了无数人命的。这更让许多士族觉得,这是大乱将至,家国将倾的预兆。 荒淫无度的,自是可以沉浸在美人美酒中,忘却战乱之忧,而自命风流的,却想留下点什么。 可他们又有什么呢?也许有的,是这一身风流气,是这一副美人骨吧。在这种心态下,于是有了这兰园盛会。 在那小郎不疾不徐的介绍声中,姬姒主仆终于走过竹林,出现在花园正中。 面前铺着画纸,正踱着步寻思的张贺之,是第一个看到姬姒的。对上脸上涂了白粉,唇线上居然也涂白了些,整个人显得脸色苍白病弱不堪,非常有病弱之美,走路还要人扶的姬姒,张贺之一乐。他这时也不转悠,便眯着眼,笑盈盈地等着姬姒过来。 然后,姬姒一过来,张贺之便声音微扬,以着他那风流富贵的调调,向着左右清唱道:“诸位,这位小姑姓姬,她可能你们不熟悉,不过她的兄长,你们应该是知道的。她兄长就是那个当日从驴车上一跳而下,精神十足的向众北魏恭喜北魏军大胜的姬小郎。” 张贺之在说这些话时,重点强调了那句“从驴车上一跳而下,精神十足”的字样。于是,他声音一落,萧奕也好,三皇子也好,文都也好,都转头向姬姒看来。 ☆、第八十四章 兰园,谢琅 姬姒怎么都觉得,此刻张贺之那语气那笑容,颇为可恶。 不过,她还没有顾得上着恼,因为她一转眼,便对上了众人嗖嗖投来的目光。 说实在的,此刻的兰园里,当真是美人们的盛会,不说是各家子弟,便是兰园里行走的仆人,或者在一旁载歌载舞的家伎,任哪一个,都是千里挑一的人才,都有罕见的姿容。 比起她们,还没有长开的姬姒,也没有特别出彩。 可奈何此刻看向她的,都是熟人啊。 如一侧,几个月没见的萧奕,显然刚刚认出她来,正微抬着头,用他那种高华冷傲的表情,带着几分复杂地看向姬姒。 而一如姬姒所料,随着萧奕向她看来,散在萧奕后面,或含蓄或直率地朝他痴望的小姑,也朝姬姒打量而来。 然后是三皇子和庄十三,特别是庄十三,此刻,这人那双黑幽幽的眼,正向她盯来。庄十三盯了姬姒一阵后,又转头看了一眼张贺之,转眼,他冷冷一笑。 然后是文都几人了,这几人才跟姬姒的“兄长”打过交道,对其正是印象深刻之时,此刻看到姬姒,王镇几人双眼一亮。这几人那种纯男性的目光,令得姬姒马上明白过来:这几人虽是寒门,可姬氏兄妹不也是寒门中人?此刻大家都是未嫁未娶之身,彼此不管容颜家世都还相衬,也难怪这几人若有所思了。 再然后,便是袁小姑等人了。 就在袁小姑朝着姬姒定定看来时,一侧,一个爱慕张贺之的小姑呢喃道:“张郎好生奇怪,这么普通的寒门女。也值当他特意提起?” 她的声音一落,被众女围在中间的袁小姑轻轻说道:“这个小姑,你们可别小看了。” 嗖嗖嗖,左近十几个小姑都向袁小姑看去。 袁小姑还在静静地打量着姬姒,樱唇轻启间,她轻言细语道:“据我所知,这个姬小姑到建康的这一年间。凡是对她有过恼意的士族女。不是被她救过,便是身败名裂……” 袁小姑这话一出,众女齐齐变色。一小姑失声道:“怎么可能?” 袁小姑却不想多说,她淡淡笑道:“若是不信的话,你自可去查。” …… 还在缓慢走来的姬姒,哪里知道张贺之便是一句话。便给她添了这么多麻烦,惹了这么多人的注目?她垂下头。继续装做病弱不堪的样子,老老实实地向张贺之行了一礼后,便朝着文都身后,属于寒门女子所呆的角落走去。 看到姬姒一副没有听到自己的话的样子。张贺之微微弯起了唇。他看了一眼姬姒,便收回目光,把心神又放回画卷上。 这时。兰园里的人还在增多,而随着士族越来越多。美男美女也越来越多,一直呆在角落里,显得很木讷的姬姒,便无人注意了。 这时,姬姒已经注意到,已经画出来的人物,只有在场的四大美男,至于女子,还不曾有一个上了画。 姬姒也注意到,在场的画师,都以张贺之马首是瞻,他在四下打量着众人,于一园花色中寻找倾城之花时,旁边的那些画师,也顺着他的目光打量而去。 这时,秦小草在姬姒身后激动地说道:“小姑,我刚才听人说,这次的兰园盛会会有几天呢。张贺之郎君说了,会画出一共九副美人图,送入名臣美人殿中挂起。” 转眼她又数道:“建康五大美男和谢琅是一定会入画的,那剩下只有三个名额了,这三个应该都会选女子入画。只不知在张贺之他们的眼中,能够入画的三大美人,会是何等绝色?” 就在她说到这里时,姬姒突然说道:“那一个只怕能入画。” 秦小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姬姒指的,却是十几个家伎簇拥在中间的一个歌伎,这歌伎姿容绝艳,身段风流,眸如含泪,一回顾一行走之际,都是绝色美人才有的气度。这美人虽不是士族女,可正因其出身不好,才更有那种楚楚动人之姿,才比一般的士族女,更符合这个时代所欣赏的美。 果不其然,张贺之轻吟道:“兰台碧草,袅娜风流,陈郡谢氏准备献给陛下的这个美人,果然倾国倾城。”说到这里,他低下头挥笔疾画起来。 一侧,有人在轻声说道:“听说这个美人儿是谢十八去年从蜀地寻来的。”“也不知谢十八是怎么回事,去年刚刚回建康,便又突然消失了几个月,再归来时,不但身受重伤呕了血,还献上这么一个绝色美人向陛下媚好。”“既然当时就把美人带回来了,怎么现在还养在陈郡谢氏?”“你知道什么?只有经过陈郡谢氏蕴养的美人,才真正称得上风流多姿。当时陛下听说谢十八还要留这美人调训一阵,那是马上就答应了的。你看她现在一出场,可不把所有人都比下去了?” 秦小草听了一阵后,看了姬姒一眼,过了一会,她实在忍不住,便凑近姬姒小小声地说道:“小姑,谢十八郎虽好,可他,那是天上之人啊……” 姬姒知道,秦小草的意思是说,谢琅高高在上,是自己万万配不上的,所以她是想劝自己谨守本心吧?可是,秦小草却不知道,谢琅正是为了把她从贩奴者手里救出来,这才把自己的暗势力显露出来,这才为了避免皇室猜忌,装呕血献美人的啊! 不一会功夫,张贺之的美人画成。 而那个美人,毕竟是要入宫的,几乎是众人一画完,她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就在四下因为美人退去,而安静了片刻时,突然,外面一阵喧哗声传来。 转眼间,一个打扮华贵。穿着一袭紫色底,衣襟袍服处绣着牡丹花纹的绝色妇人,进了兰园。 几乎是这个绝色妇人一入兰园,兰园便有了瞬那间的安静。 这妇人,气势太足了。 她这种气势,是富贵打底,骄纵为人。无所畏惧。张扬而行的气势。这妇人,她的张扬刻在骨子里,她看人时。眸光媚而骄纵,她行走时,美玉般的下巴抬得高高的,她的眉目之间。举手投足里,带着浓浓的颐指气使。为所欲为的张狂! 按理说,所有的士族女都是骄傲的,可她们的骄傲与这妇人不同,她们只是骄傲。这妇人叫做张狂,她们眉眼间还有着规矩和克制,这妇人拥有的。是全然的放肆和傲慢! 不由自主的,姬姒轻问道:“她是谁?” 一侧。秦小草小声说道:“应该是义武王夫人。” “义武王夫人?” 秦小草小声说道:“小姑听过义兴周氏没有?在东晋时,义兴周氏可是江东二豪之首,当时因他们在,根本就没有吴郡张氏吴郡朱氏等吴四姓什么事。当时的江东,义兴周氏说了什么,那就是什么。现在,义兴周氏虽然没落了些,可他们家的子弟在江东这个地方还是很有号召力的。这个夫人,正是出自义兴周氏,前几年她没嫁时,还被时人称为“建康第一美人”呢。” 转眼秦小草又道:“听说义武王是去年故逝的,没有想到,今年一开春,这位义武王夫人便到建康来了。看她这样子,只怕会在建康定居。” 说着说着,秦小草轻咦一声,低声道:“小姑快看,张贺之郎君完全被义武王夫人倾倒了!” 姬姒转过头去。 果然,那张贺之不知何时,竟丢下了手中的画笔,朝着义武王夫人迎了上去。 这张贺之是情场高手,姬姒早就发现,这样的人,当他全力以赴时,他连眉梢衣角,都是带着无尽魅力的。此刻也是,随着张贺之朝义武王夫人走近,他越发显得风度翩翩,俊美绝伦,优雅风流。 望着把雄性魅力发挥到了极致的张贺之,陡然的,姬姒想到:以她现在的姿色,自然是不可能入画的,那为什么张贺之非要叫她过来呢?说不定,是他还是不甘心吧?这个向来喜欢熟妇的男人,之所以把自己叫过来,与想让她与别的美人比一比吧? 不得不说,姬姒对张贺之确实是理解的。 张贺之这个人,他一面喜欢征服美人,一面,更喜欢熟妇的风情,遇到姬姒后,他每次与姬姒打了照面,都会为她倾倒一时,然后过不了多久,他又隐有不愿不甘。 这一刻,他把她叫来,确实是想让姬姒与自己惯常喜欢的那些美妇们比一比! 这一边,姬姒想明白了这一点后,便忖道:既然他要比,那就让他比个够! 于是,她整了整衣裳,唇角噙了一朵笑容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义武王夫人右后侧。 义武王夫人因为气势太盛,兰园里满园子的小姑夫人,都避得她远远的,生怕被比了上去,因此,这时刻,义武王夫人的身后右侧,那是空空荡荡。 这时,姬姒出现了。 姬姒靠着义武王夫人站住了。 张贺之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义武王夫人身上,当他看到这位美艳无双的夫人身边出现一个小姑时,还鄙夷地瞟了下。 可就是这一瞟,他才发现,站在义武王夫人身侧的,竟然是姬姒! 而那个在他眼里,曾经风姿凛然,气质多变的小美人,与义武王夫人这样艳色全开的绝色美人一比,竟是寡淡到了极点! 一时之间,张贺之大为失望。 姬姒在对上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的张贺之时,见好就收地退了下去。 就在姬姒退下时,张贺之也来到了义武王夫人身边。只见他微微倾身,在靠近义武王夫人后,张贺之凝视着她,风流多情地低语道:“张氏贺之,见过夫人。”他的话很平常,可是那眼神,那呼吸,却透着种由内而外的男性魅力,直让新寡的义武王夫人,笑容更艳媚了。 义武王夫人含笑着任他靠近,并在他抽身离去时,她纤手的指甲有意无意的划过张贺之的掌心。在朝着张贺之投了一个勾子般的眼神后,义武王夫人朝着姬姒瞟了一眼,轻笑道:“张郎刚才怔了下,却是因为看到了那小姑?” 这妇人,眼睛可真是利啊。就在张贺之暗暗感慨时,义武王夫人轻启樱唇,她不屑地低语道:“就那种姿色。那种懦涩之女。竟也令得张家郎君驻目?看来郎君虽有风流之名,却名不符实耳。” 义武王夫人以骄狂出名,可她越是骄狂。越是美得不可方物。完全被美迷住的张贺之,当下低低笑道:“那是自然,这世间,不会有女子比得上夫人了。” 他这话一出。义武王夫人心满意足了。 姬姒完美退场后,见到众人都没有再留意自己。便对秦小草说道:“我们回去吧。” 秦小草连忙应了。 一直到上了驴车,秦小草还在感慨,她说道:“小姑,那义武王夫人太美了。气势也太足了。”转眼她又说道:“不过我不喜欢她的眼神。” 姬姒轻笑出声,“我也不喜欢她的眼神……这女人非常自负,只怕在她眼里。全天下的男人都应该爱她,全天下的女人。都应该轻而易举地被她比下去。” 或许,这种张狂,在许多人眼里也是一种极致的美,可姬姒还真是不喜欢。 就这样,主仆两人说说笑笑,不一会便回了家。 回到家后,姬姒一会想到终于摆脱了张贺之,便是一阵高兴,可一会想到张贺之介绍自己时,袁小姑等人的眼神,又有点不高兴了,再一转眼,她想到义武王夫人看向自己那如看蝼蚁的眼神,就更不快了。 就在这种心上心下中,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第二天刚刚用过早餐,谢广来了,他来接姬姒与谢琅见面。 一想到要与谢琅见面,姬姒还挺复杂的。可最复杂,也敌不过那发自内心的喜悦,当下,姬姒打扮一番后,便随着谢广出了门。 再一次,他们在清远寺的湖心亭畔见了面。 姬姒赶到时,谢琅正站在一只小船上,他那挺拔的身姿,正随着波浪而起伏。 听到姬姒的脚步声传来,谢琅转过头来,这个郎君,用他那澄澈悠远的眸子看向姬姒时,姬姒满心满眼只剩下喜悦了。 她一个箭步冲了过去,跳到船上坐好后,姬姒仰着小脸巴巴地看着谢琅,嘟囔道:“四十几天没见,你一直好吗?” 几乎是这句话一出口,姬姒的脸便涨了个通红。 因为,她这话中明明白白的相思意,那是聋子也听得出来。 谢琅也听出来了。他微微倾身,用那双澄澈悠远的眸子,温柔地盯了姬姒一会后,谢琅伸出手指抚过她白嫩的下巴,轻叹道:“你啊……” 感慨完后,他又冲她温柔低语道:“阿姒今年十五了吧?果然又长大了,也更美了。” 心上人的赞美,是世间最好的仙丹,一时之间,姬姒心神俱醉。 在这种飘飘忽忽中,谢琅撑着船,慢慢荡到了湖中心。 二月的湖风,吹在身上还有点冷,可姬姒一点也没有感到寒意,她只是快乐地望着谢琅,过了一会才轻叫道:“咦,今天怎么只有我们两个?”姬姒奇道:“十八郎,你的那些部曲呢?” “他们没来。”谢琅一边撑船,一边悠然笑道:“今日我们来体会这做渔夫的感觉。” 姬姒双手撑着下巴,闻言笑眯眯地说道:“这个世间,能让谢十八为其撑船的,唯我姬阿姒一人也!” 她这自得的话一出口,谢琅顿时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中,小船渐渐荡入了湖中心。 就在这时,姬姒埋怨起来,“怎么回事?这二月的湖水还寒着呢,这湖上怎么这么多画舫?那些娇弱小郎,一个个就不怕冻着凉着?” 听听,她这语气可真够嘲讽的。 谢琅看了她一眼,淡淡笑道:“他们玩他们的,咱们荡咱们的船,彼此不相干,何必着恼?” “当然相干!”姬姒气愤地叫道:“有这些人在,我敢露面吗?我敢让他们知道,谢十八在为我撑船吗?” 嘴里念叨着。随着船只越来越靠近画舫,姬姒猫着腰躲回了舱中。 谢琅看到她这气呼呼的样子,不由摇头一晒。 就在谢琅的小船渐渐靠近众画舫时,画舫中的众人也注意到了他。 画舫中先是一静,转眼,有人尖叫出声,再转眼。十几个声音激动的大叫道:“快!快看!那是谢十八!” 于是嗖嗖嗖。五条画舫里的人都跑出来了。 姬姒虽然躲在舱中,却还是从缝隙中,一眼便发现了。这些画舫里的人,有小半都是昨天的兰园之客,如张贺之,如义武王夫人。 百数人走出画舫。纷纷朝着谢琅打起招呼来,就在这时。义武王夫人一声娇喝,“让开!” 声音一落,挡在她面前的那些人都退了开来。 转眼间,打扮得越发如盛开之牡丹的义武王夫人。便出现在了画舫头。 义武王夫人一眼看到谢琅。 与建康所有的女子一样,她对谢琅这个第一美男,也是向往已久的。只是。她以前在建康美名远播时,谢琅还小。再加上这个风华第一的名士,从少年起便喜欢四海游历,所以,她还只是四年前悄悄看过谢琅一眼。 不过,现在见也不迟。义武王夫人觉得,自己现在的容光,比几年前可是盛多了,想来这建康,还没有自己迷不到的郎君。 当下,义武王夫人朝着这个驾船缓缓而来,宛如凌波而渡的美男子娇笑道:“妾早就听过了谢十八郎的名号,可直到今日才得一见。真真见了,才发现见面不如闻名!” 她这话含着反讽。 她说这话时,语气张扬,她看向谢琅时,精致的下巴是抬着的,她眼神睥睨,她骄纵的,张狂地向谢琅展示着她的艳光。 还不止如此,这个成熟得都要熟透了的美妇人,笑着时,那露出了一抹雪白的胸还颤了几下,她看向谢琅的眼神,那说话时嘟起的红唇,无一处不带着诱惑,无一处不显示着她的艳光。 不得不说,义武王夫人的气场是极足的,特别是当她有意诱惑时,这个妇人简直无处不艳无处不勾魂。 谢琅缓缓转头向她看来。 对上谢十八看来的眸光,义武王夫人又是一阵娇笑。 谢琅朝着义武王夫人看了一眼后,微微颌首,道:“原来是义武王夫人。”转眼,他又轻声说道:“郑兄过逝不过一年,夫人还是新寡,你这衣着却是过了。” 谢琅这是指责! 几乎是谢琅这话一出,舱中的姬姒便差点失笑出声,事实上,义武王夫人的后面,几个士族小姑已经格格笑出声来。 义武王夫人则是脸色一变,转眼,她冷笑道:“早就听人说,谢十八乃是江东数一数二的名士。妾却不曾料到,堂堂名士,竟做儒家迂腐之语!”转眼,她又张狂地叫道:“新寡又怎么样?我就喜欢着艳装,我就要与这春光争个高低!”她这话,依然骄傲,她那张狂的模样,依然艳光逼人。姬姒想道:这妇人还在诱惑谢十八。 谢琅一笑,他不再看她,而是长篙一撑后,把船荡了开去,一边悠然远去,谢琅那吟唱声飘然而来,“凡为夫妻,前世三生结缘。恰似鸳鸯,双飞并膝,花颜共坐;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二体一心……三载结缘,一朝离别……坟头土没干,花已入别家……” 随着歌声飘来,义武王夫人的脸色已是越来越难看,特别是那一句“坟头土没干,花已入别家”,更是令得义武王夫人的脸色都青得发紫了。 而这时,画舫中小姑们的笑声此起彼伏而来,有几个小姑更是跟着大声唱了起来,“三载结缘,一朝离别,坟头土没干,花已入别家!” 这个时代,虽然名家已经没有了什么影响,儒家也是地位不保,可不管如何,有些事情还是早就入了人心的。更何况,这放歌鄙夷的不是别人,而是大名鼎鼎的谢十八。一时之间,画舫上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一时之间,刚才还被义武王夫人勾了魂的郎君们,也一个个警醒起来。一时之间,刚才还张狂艳丽不可一世的义武王夫人,发现刚才还艳羡妒忌倾佩爱慕的看着自己的眼神,通通变成了轻视不屑…… L ☆、第八十五章 谢琅掳人 姬姒转过头,透着船舱的缝隙她打量着脸色难看,一时都下不了台的义武王夫人,不由轻笑出声。 这个义武王夫人,还真是女性公敌啊,她一门心思向那些郎君展现自己的魅力,却不意惹恼了众小姑。隔着这么远,姬姒看着那些小姑你一言我一句地讽刺着义武王夫人,而周边的郎君一个个都不见了踪影,不由又“格格”一声笑了出来。 听到她的笑声,谢琅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阿姒在笑什么?” 姬姒说道:“我在笑那义武王夫人,她刚才那模样,简直以为天底下的男人都逃不过她的勾魂手段。”转眼姬姒赞道:“还是我的十八郎最与众不同。”不像那个张贺之,随随便便就被这义武王夫人勾了魂去! 谢琅笑了笑,他淡淡地说道:“这种妇人,也只有这个妖鬼横行的世道才常见。”听着谢琅语气中的轻蔑不喜,姬姒一怔,她轻轻念道:“凡为夫妻,前世三生结缘。恰似鸳鸯,双飞并膝,花颜共坐;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二体一心。” 念到后面,姬姒突然一哑,声音也越来越低。过了一会,她低声说道:“这话,听起来可真是美好。”可惜她这一生,与舱外的这个愿意为她撑船的郎君,是不会有这么双飞并膝,花颜共坐,恩爱极重,二体一心的时候了。 也许是听出了姬姒声音中的黯然,外面,谢琅也沉默起来,过了一会,迎面一阵悠扬的乐音传来。 这时。舱中的姬姒已抛却了不该有的思绪,她不高兴的又抗议道:“阿郎,是不是又有画舫来了?” 谢琅的声音温柔地飘了来,“正是。” “那你还不快快把船划到一个安静些的地方?”舱中,姬姒颐指气使起来。 听到她用这娇软的语气说着这命令的话,谢琅轻轻一笑,他低声说道:“阿姒还真是从来便不畏我。” 姬姒也笑了。她哼哼道:“我从第一面见到十八郎始。便不曾有畏。” 是了,她说过的,她从一开始就想抱他这大腿儿。 一想到当日姬姒醉后所语。谢琅便忧伤起来,他轻叹一声,继续撑着船飘然而过、 不一会,船只到了一片湖洲之际。谢琅放下篙,唤道:“出来吧。” 姬姒走了出来。 这一走出。她发现这地方还真是一个清净所在,而且这里面对青山,远望官道依稀可见,视野极是开阔。湖景也甚是秀美。 就在姬姒东张西望时,一侧的谢琅,已自发自地拿起一根钓鱼竿垂钓起来。 姬姒连忙从舱中搬了一把可以折叠的。只坐一人的胡床(马扎),高高兴兴地伴在谢琅身侧。拿起一根渔竿有模有样的钓起鱼来。 不过,这钓鱼最是有要耐心,姬姒耐心却是不够,她只坐了一会,便觉得这般老是看着湖面一动不动的,眼睛都发花了,于是她蹦回了舱中,再然后,谢琅便听到一阵悠扬悦耳的罄音传来。 谢琅在这船舱中放了各种乐器,便就是让她无聊时玩的,此刻听到姬姒敲击的罄乐中,含着大自在大快乐,他微微垂眸,挡住了眼中的神色。 姬姒敲了一会罄后,又蹦了出来,她跑到谢琅面前探了探,转眼嘀咕道:“怎么啥也没有钓上?” 谢琅轻笑道:“你在里面敲打个不停,便是有鱼也给吓跑了。” “明明是你钓鱼的功夫不行。”姬姒却是嘴硬,她挨着谢琅坐下,伸手就去抢他的钓干,“不信的话,且看看我的功夫!” 就在姬姒把钓竿抢到手时,突然,她的腰间一暖,却是谢琅伸手环住她的腰。 姬姒僵住了。 见她晕红着脸,慌乱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手中的钓竿,更是差一点便落到了水里,谢琅若无其事地伸手包着她的手,一起拿起了那钓竿干。 就在这时,身后,顺着风飘来一阵笑声,笑声中,还有一个轻呼声,“咦,这是谁呀?居然这般闲情逸致,跑到这里钓鱼来着?”却是有一只画舫驶过来了。 姬姒一凛,她蹭地一声挣开谢琅,跑到了舱中。 见她又躲了起来,谢琅回头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 转眼,那画舫驶过来了,画舫中的众人朝谢琅看了一眼,马上便是一阵惊呼声传来,“天啊,竟是十八郎在此。”“原来是谢十八。”“春江独钓,谢十八好雅兴。” 就在谢琅微笑着向他们回礼时,画舫的另一个,一个士族小姑捅了捅身边的人,轻轻说道:“那舱中之人,莫非是个女子?” 她这话一出,好几个都伸头瞧去。 才看了一眼,几人便笑了起来,一个小姑更是嘲笑道:“陆十二,你眼花了吧?”“这船上只有谢十八一人,如果舱中之人是个女子,岂不是谢十八在为她撑船?这世间又有哪个女子配让谢十八为其撑船?”“就是就是。” 陆十二在伸头猛瞅,过了一会,她嘀咕道:“可我瞧见了,真是一个女子的衣裙。”转眼她又强调道:“那还是寻常小姑的裳裙,不是婢女穿的。” 当然,她这话完全没有人相信,几人的哄笑声更响了。 见同伴不信,陆十二蹙起了眉,她暗暗想道:袁姐姐似乎说过,依稀见到谢十八郎身边有小姑出现…… 可陆十二想是想,却万万不敢对谢琅提什么要求,更不敢要求上谢琅舱中一看。 就在谢琅微笑地送走众人时,又有一叶扁舟飘来,隔得老远,袁三十郎的声音便朗朗地传来,“谢十八!谢十八!” 于大呼小叫中,袁三十郎凑了过来,几乎是扁舟一靠近,袁三十郎便跳到了谢琅的船上。陆十二转头看到这一幕。忖道:倒是可以让袁姐姐去问过她兄长。 姬姒一直躲在舱中,在袁三十郎过来时,她正准备出去,一眼看到袁三十郎的扁舟上,还有二个面生的郎君在好奇地打量谢琅,她又不敢出去了。 而这时,袁三十郎与谢琅说过要说的话后。一眼看到姬姒的衣裙。他先是一惊,正准备取笑谢琅,转眼袁三十郎想起舱中人的身份了。 于是。他凑近谢琅,朝着舱中挤眉弄眼一会,小声说道:“怎么还没有搞定?我说谢十八,你也算是嚣张一世了。怎么到了今日,便是与心上人出来游玩。还得躲躲藏藏?”转眼他嘲笑道:“没有想到,你谢十八也有拿不出手的一天。你看人家姬小姑,那是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你与她没有丝毫瓜葛。” 袁三十郎一说出这话。便满意地看到谢琅的表情僵了僵。 他欣赏了一会好友的脸色,又挤眉弄眼道:“怎样?要不要兄弟帮帮你?” 谢琅瞟了他一眼,说道:“你还是顾着你自己吧。”声音一落。他衣袖一甩。 几乎是谢琅这个甩袖的动作一出,袁三十郎脸色便变了。他怪叫一声,“好你个谢十八!这下面可都是水!”一边叫他一边疾退,不知不觉便被谢琅逼得跳回了自己的轻舟。 直到落在轻舟上,直到看到谢琅撑船远去,袁三十郎才哇哇叫了起来,“好你个谢十八,你又耍诈!”却原来,谢琅自始至终就是衣袖那么甩了一下,可他对其人心理阴影太重,竟是被吓得跳回了舟上! 在谢琅撑船离去时,姬姒中途只伸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她便瞟到了好几只画舫,当下姬姒又连忙缩回了头。 姬姒怏怏地重新躲回舱中,恼道:谢十八真是的,好不容易有机会见了面,却总是朝这人多的地方跑! 人一多,她就不敢露面,也不敢吭声了,这对于十分期待这次约会的姬姒来说,是很难受的。 出于这种心理,小半个时辰后,当姬姒发现谢十八居然撑着船进入了河道当中时,她不惊反喜。 见左右无人,姬姒终于从舱中一蹦而出。 就在姬姒跑到谢琅身边,高高兴兴地准备跟他说话时,她眼角一瞟,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一只大船。 然后,谢琅撑着渔船朝大船驶去。 然后,姬姒看到了站在大船上的谢广谢才谢净等人。 再然后,姬姒被谢琅牵着手,一道上了大船。 再然后,姬姒看到大船驶动,把那渔船远远抛在了身后。 蓦的,姬姒惊叫出声,她腾地转头看向谢琅,说道:“这不是往建康方向!”她瞪着他,又叫道:“这是往长江方向!” 姬姒冲到谢琅面前,凤眼瞪得圆滚滚地说道:“十八郎,我还要回家呢,你这船是往哪儿去呀?” 这一次,谢琅终于看她了,他悠然地说道:“这船前往的方向是襄阳。” 襄阳?这地方我还没有去过。 姬姒刚刚想到这里,马上反应了过来,她瞪着他,说道:“可是,我要回家啊……”她左右瞧了瞧,又好奇地问道:“是不是先与你们走一程,等遇到了回建康的船,你再放我回去?” 姬姒这话一出,谢琅身后的谢广谢才等人,都轻笑起来。 猛然的,姬姒惊醒了过来,她直到这时才陡然明白: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被谢琅讹到这大船上了,他竟是说也不说一声,便要带自己前往襄阳! 见到姬姒惊得整个人都傻了,谢琅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都退下去。 肃清了船头后,谢琅背倚船舷,他懒洋洋地从一侧几上端过一盅酒,一边轻抿,他一边瞟过懵了的姬姒,说道:“去年阿姒上长江时,是四月份吧?现在是二月份,二月时的长江,其景色与四月大有不同,阿姒这次可以好好看一看了。” 终于,姬姒清醒过来,她看着谢琅,可怜巴巴地说道:“阿郎,我弟弟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无妨。”谢琅垂下眸,他慢慢品着酒,悠然说道:“谢广早就告诉你的家人了,这点阿姒尽管放心。” 谢广早就告诉她的家人? 这么说,这厮一清早的便叫她出来与他垂钓时,就已早定主意要把她弄到这船上了? 姬姒又呆了一阵后,她又可怜巴巴地说道:“可是阿郎,我在建康还有许多事要做呢,我的庄子正在整修,我还交了几个寒门朋友,这几天说不定会有宫中消息传来,还有,我觉得建康挺好的,真的,我一点也不想去襄阳。” 她的声音一落,谢琅那温柔的低语声传来,“阿姒是不想去襄阳,还是不想与我一道去襄阳?” 当然是不想与他一道去襄阳!这么孤男寡女的……不对,反正,她这么跟在谢琅身边,与他千里同行,同吃同住不说,连个婢女也不在旁边照应着。她,她以后还有清白可言吗? 清白也就罢了,关健是,这厮不声不响地把自己弄到襄阳去,肯定有什么图谋,她日子过得好好的,她只想与眼前这人保持抱金大腿的关系,可不想被金大腿儿抱回家啊! 姬姒一张脸一时青一时白着,一侧,谢琅挺自在的品着美酒。 过了一会,姬姒突然抬头,她看着他不高兴地说道:“阿郎,你这种行为是不对的!你怎么能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把我带到这船上,还要说什么去襄阳!我不想去襄阳!” 她这话其实应该第一时间说的,只是一直以来,她对谢琅就生不起气来,而且,她总下意识中把这人当成正人君子,他做了什么事,她总是先替他解释,替自己找借口,而忘记了,明明是他不对在先,她应该严厉唾骂的! 就在姬姒严厉地盯着谢琅,不高兴地说出这番话时,谢琅终于放下手中的酒盅,朝着她定定看来。 谢琅朝着姬姒看了好一会,直到她哑了声,指责不下去了,他才缓步向她走来。 轻轻走到姬姒面前,谢琅低头,他伸出手,轻轻帮她把一缕吹乱的发丝塞到耳后后,谢琅如弓般完美的唇凑到了姬姒的耳边,他凑近她,轻轻的,吐息低沉地说道:“可我好不容易把阿姒弄到了这船上,又怎会放你离去呢?”声音一落,谢琅广袖飘飞地入了舱。L ☆、第八十六章 打脸 姬姒生气了。 因此当天晚上,她躲在谢广特意为她布置的舱房寸步不出,甚至谢广过来叫她用餐是,她也赌气不吃饭。 这让谢琅有点新鲜也有点好笑,他又派了两个人来请,再次被碰了壁后,谢琅微笑着挥了挥手,让那些人退了下去。 转头对上谢广担忧的眼神,谢琅微微抿了口酒,轻声道:“不用在意,明天她就自个好了。”转眼,谢琅呢喃道:“我平生所遇的小姑,姬阿姒算是顶顶没心没肺的。”这句话,如其说是昵喃,不如说是无奈的叹息。 谢广听懂了,转眼他想到姬姒的行事,在摇了摇头后,也把对她的担心放下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中午,当大船正式进入长江河段时,谢广一出舱,便看到姬姒歪在船舷上,正高高兴兴地欣赏着江景。 他马上明白自家郎君的无力了。 还真是让人闷得想吐血,这个姬小姑吧,说她对谢琅无心,那简直是不可能,平素里,她的眼波眉梢,言语动作,便是瞎子也能感觉到,她已情根深种,相思入骨。 可就这么一个相思入了骨的小姑,却偏偏在他家郎君面前,永远能做到拿得起放得下! 一个爱你如痴的小姑,转眼便能把你抛在脑后,把她自己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也难怪自家郎君对她竟是越来越放不下了。 姬姒确实是高兴的,她欣赏了一会长河日出后,一眼看到谢广站在不远处注视着自己,不由向他挥了挥手。 谢广走了过去。 姬姒清脆快乐地问道:“谢广,现在天气这么暖和这么舒服。那些北魏使者准备回返了吗?” 谢广一怔,转眼他说道:“小姑真是聪明。不错,北魏使者在昨日便已离开了建康。” 姬姒弯了弯眼,她又说道:“对了,你家郎君就这样跑了,那些人还没有给他画像呢。要是以后那什么美人名臣殿上没有谢十八,岂不是名不符实?” 谢广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她对谢琅的崇慕。 ……就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明明她对谢琅的感情。深得连他一根头发丝,她都觉得美好无比,可这个小姑的心比谁都稳!就仿佛她真是洞明了世事一般。她就那么快乐自在地爱慕着他,却从不妄想! 不知怎地,谢广轻叹出声,他淡淡说道:“听说陛下发话了。让义武王夫人的画像也入殿,我家郎君耻与其为伍。便借这个机会避了。” 听到谢广这话,姬姒马上瞪大了双眼,她奇道:“义武王夫人这么快就勾搭上陛下了?” 对这个问题,谢广笑而不语。 姬姒知道。男人一般不喜欢这种是非事,当下又好奇地说道:“那太子呢?我看那太子也是色中恶鬼,不会也与义武王夫人勾搭吧?” 她这话纯粹是随口道出。原以为谢广不会答,哪知。谢广却是认真回道:“义武王夫人看不上太子。” 得到这个答案,姬姒先是哦了一声,她感慨道:“这义武王夫人,还真有祸水之质,她勾搭上了人家的父亲,自然可以不把儿子放在眼里。”转眼她又叹道:“能够勾搭上皇帝,还能继续自由自在地勾搭别的男人,这义武王夫人,对付男人的手段还真是惊人啊。” 在谢广的沉默中,姬姒轻哧一声,说道:“那张贺之,居然也……我这下倒有点看他不起了。” 谢广回道:“张贺之?原来张贺之也成了义武王夫人的入幕之宾?既是如此的话,那以后义武王夫人只会钟情他一人!” 见姬姒不信,谢广平铺直述地向她解释道:“在征服妇人上,张贺之手段无双。” 也不知怎的,姬姒突然感兴趣了,她朝着谢广一凑,弯着眼睛笑眯眯地说道:“那你家郎君呢?你家郎君人人都说他风流无双,不知他这个风流无双是哪一种无双?” 她说到这里,见到谢广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自己,不由摸了摸脸,叫道:“作什么这样看我?” 谢广轻叹道:“你居然无甚妒意!”转眼他岔开了话题,“咦?那是怎么回事?” 姬姒连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这一看,她却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的河面上,那些朝着这里尖叫的,挥舞着什么的一个个黑点。 这时,又一个郎君大步走来,他严肃地说道:“有船出事了!快,全速航行!”转眼,他看向谢广,“阿广,你尽快让众人安排好船舱。” 谢广点头,转身大步走了。 只有姬姒,她靠着船头,一会朝那些挥舞着的,嘶叫着的落水者看了一会,一会转头看向这个与谢琅颇有二分相似的郎君。 而那个郎君,在下了一连串的命令后,转头看向了姬姒。 他朝着姬姒点了点头,道:“我是谢十八的庶弟谢二十九,以后咱们是一家人,小姑可以唤我做二十九弟。” 姬姒一怔,转眼她涨红着脸,瞪大双眼认真地说道:“不对,我与你不会成为一家人。” 谢二十九瞟了她一眼后,说道:“你不是钟情谢十八吗?”转眼他蹙起眉头,这个面目俊秀,却生着一张冷面的青年颇有点不耐烦地说道:“既然钟情,何必遥遥相望?误人误事!” 对着这个虽然温和,却依然据傲的陈郡谢氏子弟,姬姒不想解释了。她微微一笑,便转过了眸光。 见她如此倨傲,谢二十九再次挑高了眉,那张与谢十八有二分相似的面容上,也带上了一分不满。 很快的,客船便驶到了落水众人面前。 看着散在水中,抱的抱着木块,攀的攀附着碎裂船体的众人,陈郡谢氏的人马上开始了营救。 众士族中。若说部曲之精干,那是没有比得上谢琅。一通忙活下,总共二百四十三人,通通被救上了船。 因陈郡谢氏的船只出现得非常及时,对方这次沉船,最终以十五人死,三十八人昏迷不醒为代价。总体说来。大多数人都得到了营救,算是结果最好的了。 当然,那些死去的人。是没有人打捞的,船上的人忙来忙去,也只是救治那些昏迷的。 陈郡谢氏的这条船,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是一直遮住了家族标志,便是谢广等人出面时。也做的寒门打扮,那些落水的人一直都以为,他们只是从建康过来的一条普通客船。 ……姬姒用了半天,便弄明白了。原来这些人,竟然是那些北魏使者中某些人的族亲,他们这次跟在北魏使者后面。准备到襄阳会合后,一并返回北地。只是没有想到。今日快凌晨时,操纵船只的那些仆人玩忽职守,一不小心竟让客船触了礁,使得船体破裂,险酿成惨祸。 饶是如此,这些人的行李,也有泰半落入水中找都找不到了,这对于这些举家搬迁的人来说,真是无上噩耗。 姬姒帮了一会忙后,发现这些小士族把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子,当成了婢女使唤,便躲回舱中再也不出来了。 转眼,一天过去了。 傍晚时,姬姒吃过谢广送来的晚餐后,她越想越觉得谢琅此行有点问题,便出了舱房,准备找到谢广或谢才他们问一问。 转眼,她看到了做寒门郎君打扮的谢广,便跑了过去,刚扯过他的衣袖准备询问,一人急急跑了过来,把谢广喊了去。 谢广刚走,一个小姑走了过来,朝着姬姒唤道:“你过来一下。” 姬姒一怔,跟在了她身后。 那小姑带着姬姒,却是来到船尾一侧,她从腕间褪下一个镯子塞在姬姒手心,蹙眉说道:“我亭姐姐住不惯分给她的舱房,我注意了一下,你所住的那间,是整个舱中最上等的房。”说到这里,她示意姬姒看向掌心的镯子,道:“这镯子上镶有美玉和蓝宝石,便是上面的金丝,也有半两重……我看你衣着也是普通,你刚才扯的是你的家人吧?他也只是普通的寒门中人,这镯子可以抵得上你们几年的开销了,怎么样,你换不换?” 她眉间语气带着不耐烦,那咄咄逼人的模样,如其是问换还是不换,更是说,她就没想过姬姒拒绝的可能。 姬姒有点好笑,她因出来得匆促,身上的衣着还是谢广送来的,这衣裳确实是普通的深衣,确实看起来不值什么钱的样子。当然,最重要的是,她一个小姑,身边居然连个服侍的婢女也没有,这不是寒门中人是什么? 姬姒暗暗忖道:看来以后,我还要养成喜欢戴贵重首饰的习惯,以免被人狗眼看低才好。 …… 谢二十九刚刚走过来,便听到了这么一段对话。 当下,他眉头深蹙。 自然而然地停下脚步后,他转头朝着姬姒两女看来。望着姬姒那温和的,听到了这般嘲讽还没有半点脾气的样子,谢二十九暗暗忖道:十八兄风光一世,却不想眼光如此差劲,相中了这么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寒微女! 转眼他又想道:无论如何,她都是十八兄相中的,我且看看,怎么也不能让她被这些普通世族的女子欺负了去。 这一边,见姬姒不答,那小姑刚刚蹙起眉头,转眼,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四个小姑,簇拥着一个看起来最高贵的小姑走了过来。 那小姑一过来,便有婢女殷勤地把马扎放在她身下,服侍她坐好。 却说那小姑姿态端妙地坐好后,她端过婢女递过来的茶水,轻轻吹了一口气,垂着眸看也不朝姬姒看一眼地说道:“你那舱房,我甚是中意。”转眼她又细声细气地说道:“若是嫌钱少了,可以再给你五十两金子。” 自始至终,这小姑竟是没有朝姬姒看一眼。 这时,姬姒轻笑出声,她眨着眼,颇有点好奇地说道:“你们的行李是不是泰半都掉水里了?” 那小姑蹙眉。领姬姒而来的小姑,则不高兴地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哦,是这样的。”姬姒挺认真地解释道:“我看到你们摆出这么大的架式,却只拿出这么一个便宜镯子说事,还说要给我五十两黄金……我在建康时,众人提到黄金时,从来都是以斤为单位。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黄金以两为单位的士族女呢。” 姬姒这话一出。众女脸色大变。 那品着茶水的小姑,茶也不喝了,她猛然抬头。冷着脸看着姬姒,那小姑柳眉倒竖,说道:“这位小姑,你知道我是谁吗?”她声音冰寒。“我荥阳郑氏之女,也是你敢呛腔的?” 她这话一放。姬姒也收起了笑容。 她懒懒地盯着这荥阳郑氏的小姑,同样冷冷地说道:“那么,这位荥阳郑氏之女人,我可知道我是谁?” 姬姒这话一放。众女笑了起来,那荥阳郑氏女嘲讽地说道:“原来是我有眼无珠了。那么请问这位连婢女也不曾有的寒门女,你是谁家之女?” 姬姒淡淡说道:“我姓姬!” 她这个姬字一出。四下笑声更响,有小姑夸张地叫道:“哎哟。原来是姓姬啊,这个姓氏,我怎么没有听到过呢?”另一个小姑则是笑得直揉肚子,她格格乐道:“原来是姬小姑,真是久仰久仰。” 她这“久仰”两字一出,众女又是一阵乐不可支。 直等到她们笑得差不多了,一直表情疏淡的姬姒,才继续说道:“听说你们此番前去,是准备在北魏安家?”转眼,姬姒又道:“北魏啊,北魏那个地方我还是知道的,你们这些所谓的高门,在北魏皇帝面前,简直是他叫你们跪下,你们就不得不跪下,他让你们这些高门嫡女入宫为妃,北六姓的嫡女,就得乖乖地嫁入宫中,共同服侍一个蛮子,做其妾室?” 一通话说得众女脸色大变中,姬姒懒洋洋地说道:“你们说没有听过我的姓氏?这可真是孤陋寡闻了。你们北魏的陛下,前不久还向天下人宣布,他乃是黄帝之后,也就是说,他是姬氏旁支!” 在一众呆若木鸡中,姬姒悠然走近,她走到那荥阳郑氏女面前,轻轻在她脸上拍了拍,姬姒温和地说道:“便是你们陛下,见到我也得尊而重之地叫一声姑姑!你这个连入宫为妃,做其妾室都不够资格的旁支之女,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然后,姬姒在众女还没有回过神中扬长而去! 直到姬姒离去的好一会,那被她打了脸的荥阳郑氏女才尖叫起来,她愤怒地尖叫道:“她敢如此对我?”她喘息了一会,又哭喊道:“她竟敢如此对我?” 这时,众女也回过神来了,她们一个个气愤地嚷道:“亭姐姐,咱们找这船上的主事人理论去!”“对,就算她姓姬的在北地会风光又怎么样?现在咱们还没有渡江呢!”“真是太过份了!” 于众女群情激沸中,谢二十九从阴暗中退了出去,看到他走出,他的仆人连忙小跑而来,一眼看到自家郎君表情有异,那仆人连忙问道:“郎君,怎么啦?” 谢二十九没有回他的话,而是转头看向一侧角落。 那仆人连忙跟着看去,一眼望到姬姒,那仆人说道:“二十九郎,那个就是十八郎非要带在身边的姬氏女,我看这姬氏女挺平常的,也不知十八郎那样的人物,怎么就迷上了这种女子?” 就在这时,谢二十九冷冷瞟去。 对上他的目光,那仆人打了一个寒颤。 这时,谢二十九淡淡的声音传了来,“呆会回去后,你自己掌自己的嘴!” 在仆人嚅嚅地应了后,谢二十九忍不住又看了姬姒一眼,他轻声说道:“这女子,确是有点不凡。”转眼他又说道:“她与你们常见的士族小姑都大有不同,十八郎喜欢上她,还是有点道理的。” 转眼他又冷声道:“你刚才那种轻辱的话要是让十八郎听到了,不死也会脱层皮。记得转告我身边的那些人,让他们对上姬氏女时,给我尊敬点!” 那仆人一惊,他诧异地看向谢二十九,暗暗想道:就在刚才,郎君听到姬氏女的名字时,还是轻鄙的,怎么这么一会,他又改变态度了?。L ☆、第八十七章 谢琅装病 随着天边的霞光越来越灿烂,大船走了一阵后,寻了一个地方泊了起来。 因长江的绝大多数河段,都离人烟甚远,大船停泊后,众人纷纷跑到甲板上玩闹看风景,有的问过要到明天才开船后,便下了河岸,在旁边的沙滩处扎营安顿。 姬姒一点也没有想要下船,犹豫许久后,她蹭蹭蹭跑到谢广身边,轻声问道:“阿广,怎么不见十八郎?”在姬姒的记忆中,谢十八这个人根本闲不住,而且爱享受,他明明在这船上,平素便是独自一人,他也能弹奏自娱,可今天,他却一整天不见露面,这让姬姒胡思乱想起来。 果然,谢广看向她,蹙着眉带着种忧虑地说道:“十八郎着了点风寒。” 这个时代,任何疾病都可能带走人的性命,因此,谢广这话一出,姬姒脸色便难看起来,她急忙地道:“找大夫看了吗?” 谢广道:“船上没有大夫。” 姬姒也发现自己说了一句废话,想了想后又道:“那应该备有药吧?你们远道而行,肯定会备有药物,有没有给他熬点药喝?” 谢广见她这么关心谢琅,挺感激的,他轻声说道:“今晨救了这么多落水的人,药都用完了。” 姬姒睁大了眼,她急声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谢广说道:“郎君说了,不过小病,他身体向来康健,并不要紧。” 姬姒寻思了一会,点了点头,道:“但愿如此。”看着她低着头向回走去,谢广唇线绷得老紧。 却说姬姒回到舱中。却是越想越是不安,她在榻上翻来覆去一阵后,终是忍不住爬起榻,慢慢寻到了谢琅的舱房外。 不一会功夫,姬姒便站在了舱门外。 她刚刚站定,便听到了里面传来了咳嗽声。 姬姒连忙侧耳倾听,可她听了一阵。也不见咳嗽之后。还有别的声音传来。 难道,谢琅的身边,竟连个侍侯的人也没有? 这个念头一起。姬姒转眼便想道:是了,他这次连个婢女也没有带,谢广他们都是部曲,杀人还行。侍侯人只怕就一般了。 一边寻思,姬姒一边低着头在舱门外站了好一阵。 她站得太久。久得谢净刚刚走进来,一眼看到舱门外低着头犹豫来犹豫去的姬姒时,连忙轻手轻脚地退了回去。 姬姒犹豫一会后,终于伸出手。“叩叩叩”地敲起舱门来。 不一会,舱房中,传来了谢琅那低沉动听的声音。“进来。”声音一落,他又咳了两声。 姬姒连忙推门而入。 谢琅正闲散地倚着榻翻阅着卷册。直过了一会,他才抬起头来。 见到是姬姒,他澄澈悠远的眸子里带上了一抹笑意,问道:“怎么,不生我气了?” 姬姒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今天看起来,还真有点病弱的感觉,她对上他微微泛着潮红的俊美脸孔,垂着眸有气无力地说道:“生气。”转眼,姬姒强调道:“我还很生气。” 谢琅轻笑出声,只是笑着笑着,他又咳了起来,连忙用帕子掩着嘴,谢琅抬头对上姬姒望来的目光,温柔安慰道:“我没事,只是呛着了。” 骗鬼!刚才她站在外面,可是听到他咳了好一阵的。 姬姒想到这里,忍不住说道:“船上,就没有一点药了吗?” 谢琅摇头,他说道:“我真没事。”只是话音一落,他又咳嗽起来。 姬姒连忙走了过去,她就着一侧的炭炉看了看,又闻了闻熏香,最后,她把炭炉点燃烧起热水来。 一边忙碌,姬姒一边说道:“《伤寒杂病论》上有好些治咳嗽的方子。”刚说到这里,她又想道船上没药,便是有方子也无济于事。 就在这时,谢琅温柔地说道:“这样啊?那你把那些方子默出来吧,再让谢广去搜搜药,看能不能寻到一些药渣。” 姬姒对他向来无比信赖,听他这么一说,便连忙应好。她把水壶放在炭火上烧起来后,便走到一侧,拿起纸笔,开始默写起伤寒杂病论上关于咳嗽的内容。 就在姬姒专注地默写着,毛笔在纸上发出一阵沙沙的轻响时,谢琅低沉温柔的声音突然传了来,“阿姒,这次的事,你怎么就生那么大的气?” 姬姒拿着毛笔的手一抖,滴下一大团墨来。她连忙把毛笔放在一侧,抿着唇回头瞪他一眼就准备控诉。 哪知,她的话还没有出口,谢琅那低得宛如呢喃的声音轻轻地飘了来,“我喜欢阿姒,思念阿姒,恨不得阿姒与我常相厮守,这次离开建康,少说也有半年。半载光阴,在相思人眼里,却是太漫长。”一席话说得姬姒脸蛋红红的,心脏处开始汪汪地冒着喜乐泡泡时,谢琅那低沉悦耳的声音继续传了来,“阿姒你为什么就生这么大的气呢?” 她刚才是气大,不过现在,听到他这么一番甜言蜜语后,已经一点气也没有了。 姬姒自是不会这样说出来,她只是没好气地回道:“谁让你不与我商量,便骗我前来的?” 哪知,听到她这话后,谢琅却是微微惊讶地说道:“我若不骗,阿姒肯来么?” 她自是不肯。 谢琅瞟了一眼她的脸色,知道了她的答案后,当下他轻笑道:“是啊,你自是不肯。这便是我与你的区别了,要是有一日,阿姒因爱我慕我而强迫于我,我定然不会有恼只会有欢喜。” 姬姒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啐了他一口,她羞怒道:“谁因爱你慕你便强迫于你?”转眼姬姒又命令道:“我要写字了,你不许再说话!”这厮的情话说得太动听,她听了几句便手软脚软,再听下去,她只怕什么也顾不得就要投怀送抱了。当务之急,还是让他安静些的好。 谢琅听到她这个命令,低低一笑,他磁沉地应道:“听阿姒的,我不说了。” 于是,姬姒继续转过头,认真地默写起伤寒杂病论来。 当她默到桂枝汤下面那“恶寒”两字时。谢琅瞟了一眼。便若无其事地移开来。 姬姒默写了一阵,听到了水开的声音,连忙把热水倒在一侧让它凉一点。 就在姬姒走到几前。继续默写时,谢琅突然又咳嗽起来,这次,他一边咳一边低声说道:“阿姒。我有点冷。” 姬姒一惊。 她低头看着自己默写的内容,想道:这上面说。每每怕冷就意味着发热。发热?如今没有药物,要是发热可就大不妙了。 见她脸色苍白地看着自己,谢琅垂下眸来,“只是有一点点。阿姒不必在意。” 她怎么可能不在意? 姬姒连忙走过去,她伸手按向谢琅的额头。 在他的额头上按了一下,又在自己额头上摸了摸。姬姒想道:感觉与我的体温也差不多啊。 不过她毕竟不是大夫,她不但不是大夫。她所有的医学知识,也就来自这本伤寒杂病论。因此,姬姒还是蹲在谢琅榻前,她紧张地看着他,说道:“阿郎,船不是停下来了吗?趁天还没有黑,我们去找大夫吧。” 她声音刚落,谢琅便转过头看向窗口外面。 姬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对上了天空上刚刚升起的几颗星星。 当下,她垂头丧气了。 就在这时,谢琅又打了一个寒颤。 姬姒急了,她哑着声音说道:“我去找你弟弟谢二十九,看看他有什么好法子。”就在姬姒转身拉开舱门时,谢琅低低的声音传了来,“阿姒。我好冷,你能抱抱我吗?” 姬姒猛然回头。 她看了谢琅一眼后,却是一个箭步冲出了房门,朝外急冲而去。 谢琅透过大开的舱门,看着姬姒冲到谢广面前,也不知与谢广说了几句什么话后,姬姒的脸色更白了,然后,他看到她冲回了她自己的舱房。 再然后,便是姬姒抱着她那一堆被褥颠颠地跑来。 转眼,姬姒冲入谢琅房间,她把自己的被子都一个劲地盖在谢琅身上后,见他还是打着寒颤,她一咬牙,关上房门后,就着被子,从外面紧紧抱住了谢琅。 哪知,她刚一抱,谢琅便摇了摇头,他示意姬姒松开手后,在姬姒怔怔的目光中,谢琅掀开所有的被褥,然后,他把姬姒拖入自己的怀中,把她放在自己身前搂住她后,他再用被子盖着自己和她,然后,谢琅低哑地说道:“这样才有用。” 姬姒整个人置于他的怀抱中,属于郎君的体息无处不在地包容着她,直让姬姒从头发尖到脚趾都是羞红的。 而且,这般贴着他单薄的衣衫,感觉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感觉着他结实的肌肉,姬姒直是手足酥软,脸红得都不像话了。 就在这时,姬姒突然高兴地说道:“阿郎,你出汗了。”她腾地转身面对着他,双眼亮晶晶地叫道:“阿郎,你出汗了!没有想到这捂汗的效果这么好,不过几息呢,你就出汗了。” 说到这里,姬姒连忙从他的怀抱挣扎而出,她严肃地说道:“伤寒杂病论上说过,这汗出不能太多。” 姬姒一下地,又自言自语道:“那上面说,以微微汗出最好。你现在既然已经出了汗,这热水就暂时不用喝了。”转眼姬姒又朝外冲去,“我去看看厨房里都有些什么。”声音没落,人已冲出了舱门。 几乎是姬姒前脚刚走,谢广后脚便进来了,他看到谢琅时,唇线绷得死紧。他拿出一个小布包,把布包里面的几粒花椒子倒在几上后,谢广严肃地说道:“最是最后几粒花椒子了,凭着它们,郎君还可以呛咳个三五次。”转眼,他又认真问道:“郎君,你准备什么时候病好?二十九郎寻你了。你是知道的,二十九郎那人严肃古板,他要是知道你在这个关节口,居然为了这么一件小事装病,肯定会震怒无比……” 谢琅瞟了一眼唇线绷得太紧,总像极力忍笑的谢广,懒洋洋地说道:“马上就有好转了。这捂汗的感觉太痛苦!” 谢广的嘴角猛然一抽。 这时,谢琅又道:“不是说有姑子为难姬姒,索要她那舱房吗?嗯,把她那舱房腾给她们。” 谢广闻言,不由睁大了眼,他问道:“那姬小姑睡哪里?” 谢琅垂眸,他接过谢广递来的茶水,轻轻吹了吹气后,说道:“我不是病了吗?病总有个反复的。” 谢广马上明白他的意思了,他严肃地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转告所有人,让他们知道,出门在外时,郎君如有不适,都是与我等一样硬抗过去。还有,咱们这些人都是糙汉,谁也没有做过侍疾一事。” …… 姬姒默写伤寒杂病论时,上面数次提到了“生姜”这味药,她知道,陈郡谢氏这些厨师做鱼宴时,那是喜欢放生姜的,因此说不定厨房里还有一些生姜。 她冲到厨房里寻了一阵,还真寻到了一块生姜。 然后,姬姒又找到谢净,说是要去看看有没有剩下的药渣。 最后,她从库房里寻到了一二根小小的参须,再然后,就什么也没有找到了。 姬姒回到了谢琅身边。 冲到谢琅面前,她朝他额头上摸了摸后,蹙着眉头不安地低声道:“阿郎,你这额头怎么还是润润的?”她担忧地说道:“怎么那么捂一下,就出了这么多汗……阿郎,我上次默写给你的伤寒杂病论你看了没?你觉得你现在这情况,是用姜好,还是用参须好?” 谢琅不止额颈润润的,他还俊脸微红着,他抬起头,那澄澈明亮的眸光看了姬姒一眼后,谢琅挺认真地回道:“有所谓是药三分毒,这两样暂时都不用。”在姬姒点头间,谢琅眸光含情地看着她,低低哑哑地说道:“有所谓患难见真情,真到我今日病了,才知阿姒珍我重我,心中有我。” 他歪着头,任一头墨发流泄在白皙完美的侧脸上,谢琅轻轻又道:“阿姒,我病了,心下甚是不安,你每日多来陪陪我,可好?” 他这要求合情合理,姬姒连忙点头,甚至,因为这个在她眼中高大不可攀越的郎君,居然说出了“心下甚是不安”的话,姬姒的心口还老疼老疼的。L ☆、第八十八章 两个人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欢笑声,姬姒透过窗口,看着外面沙滩上燃烧起来的一堆堆火焰,以及随着火焰灸烧而传来的阵阵肉香,不由咽了咽口水。 谢琅见她双眼亮晶晶的,不由一笑,他说道:“难得出来一趟,去去就回便可。” 于是,姬姒便出门了。 就在姬姒离开后不久,谢广进来了,他低下头,安静地说道:“郎君,那些小姑不敢了。” “不敢?”谢琅不解地说道:“什么意思?” 谢广说,“白日时,她们与姬小姑打过照面,还有过交锋。当时姬小姑说,北魏皇帝也是黄帝一脉,这样算起来她还是北魏皇帝的长辈,所以那些连在北魏做皇帝之妾都不够资格的旁支之女,根本没有资格在她面前嚣张。” 顿了顿,谢广又道:“那些小姑怕了,也不敢要姬小姑的房间了。” 谢琅失笑,“她们怕了?” “是。”谢广严肃地说道:“因为姬小姑所言属实,她们担心姬小姑有一日去了北魏后,会被封赏长公主之类的高位。到那时,她若因今日之事对她们行报复事,那就大不划算。” 谢广说到这里,忍不住朝谢琅看上一眼,然后,他绷紧唇线,轻轻地说道:“郎君,看来你这次是白病一场了。” 再一次,谢琅觉得他说这话时在忍笑。 谢琅没有说话。 这时,谢广又道:“姬小姑那人既警惕又聪慧,今次机会如此难得,却不料还是不成……哎,这个姬小姑为人洒脱落拓。最是无忧无虑,这次都没有在她脖子上套一个枷锁,令她给郎君一个名份,以后就更难了……” 这话简直就是在嘲讽取笑了! 谢琅当下声音微沉,他道:“出去!” 谢广连忙响亮地应了一声,忍着笑恭敬地退了出去。 望着谢广离开的身影,谢琅揉搓起眉心来。 其实。这些部曲以前对他是特别敬重的。只是随着后来他与袁三十郎等人相处越来越多。他们就渐渐放肆了,这次为了拿下姬姒他装了一回病,可能太出乎他们意料。这些人居然什么话都敢跟他说了! 二月份的天气,夜间还是寒凉的,众人围着火堆也禁不住从背后来的凉意,因此。过不了一会便一个个钻入舱中睡觉去了。 姬姒也是,她在吃了一点谢广他们拿过来的烧肉后。又跑到谢琅舱门外站了一会。直站了小半个时辰,也没有听到里面传来什么咳嗽声,以及别的不适声后,姬姒想道:阿郎身体真好。这么一会功夫,他就咳都不咳了。 这时,时辰已经不早了。她一个小姑子这么半夜三更出现在男人的舱房里,那是非常不妥的。于是姬姒就在门外软软地安慰了谢琅几句后。便向他道别,回到了自己的舱房,转眼呼呼大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姬姒是在一阵喧哗声中清醒的。 她腾地坐直后,记起谢琅的病情,匆匆洗漱过,便蹬蹬蹬跑到了谢琅的舱门外。 哪知,她刚一过去,便看到她的白衣谢郎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几前用着早餐,清晨的阳光照耀下,她的谢郎气色明润,双眼澄澈,举止优雅高贵,简直连头发丝都透着建康。 当下,姬姒跑了过去,她高兴地问道:“阿郎,你好了?” 谢琅回头看向她,温柔笑道:“是,我好了。”转眼,他又说道:“幸得阿姒精心照料。” 姬姒对于生病也没有什么经验,她还真以为是自己照料有功,便嘿嘿乐了起来。 就在她很是快乐时,一阵脚步声传来,转眼间,谢净的声音从外面传了来,“郎君,船快到了。” 船快到了?什么意思? 就在姬姒不解地望去时,谢琅恩了一声,他优雅地说道:“把我们的客人送上船,并一路护送他们,直到追上众使的队伍。” “是。”谢净朗声应了,转身大步离去。 就在谢净离去时,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鼓噪声。 姬姒实是好奇,便跟着走了出去。当她来到船尾时,一眼便看到,后面的江面上,出现了六只中型船只。那些船只整齐而来,飘扬的风帆,给人一种强而有力的感觉。 就在姬姒仔细打量那些船时,一个被救的小姑娇软的声音传来,“郎君们不也是前往襄阳吗?为什么一定要另外调船来送我们?”她的声音一落,另外一个士族郎君感激地开口了,“我们只有几百人,诸位用这么多船相送,实是太客气了。” 这时,谢二十九开口了,他淡淡地说道:“这是应该的。”转眼,他又说道:“这些船只速度很快,按航程算,今天晚上你们就可以与北魏众使的队伍会合了。” 谢二十九又说了几句话,然后,那六条船已经驶了过来。接下来是一阵忙碌,在帮助这些或能移动或不能移动的客人搬上来船后,谢氏部曲们便与姬姒一道,目送着那些人离去。 那六条中型船,据说是当年赤壁之战用过的。此后这一二百年间,又被工匠改进了不少,可以说是每一条船都结实可靠,不但耐远航,也对水浪有极强的抗撞之力。那些被救起来的人坐上这样的船,一个个心下大安,直到驶出老远,他们还在向着谢氏部曲们挥手致谢。 望着那六条船渐渐远去,姬姒向谢广问道:“你们特意调来这六条船护送北魏众使,难道说,是有什么人要对他们动手?”转眼她想起被昨日被撞沉的那船,又道:“还是说,昨天的沉船之事,也不是意外?” 一侧,谢二十九看了她一眼,眼中流露出了一抹赞赏。至于谢广。他向来知道自家郎君对待姬姒的态度,便点头解释道:“是,我们也是从昨日询问沉船情况时,发现可能不是意外。” 谢广没说的是,正如柔然人混进北魏使者中,想挑起南北之战一样,南人中有些野心勃勃的宗室。想趁此挑起南北之战。再从混乱中得利。说起来,他们也是从昨天救起这些沉船时,无意中搜逮到几个奸细才知道了此事。当时。谢琅让人发出飞鸽传书调船前来。而明明只需要一条船,却调来六条,就是生怕众使的船也出了问题,有备无患着。 …… 当天晚上。姬姒再次听到了悠扬的琴声,看到了那个位于甲板上的灯火中。奏琴自乐的白衣郎君。 她急急走了过去,来到谢琅身侧,等他的琴声告一段落后,姬姒低声埋怨道:“你才病好一点。怎么就出来吹风了?” 这一次,谢琅还没有开口,谢广已在一侧笑着解释道:“小姑不用担心。今儿来的船中,一并带来了诸多药物。也来了一个大夫。我家郎君经大夫诊断,已经无碍了。”他忍着笑看了一眼谢琅,又多了一句嘴,“再说,我家郎君这次可真是闷坏了。恩,也捂坏了……” 姬姒没有注意到谢广那音调古怪的“捂坏了”三字,她红光满面地说道:“大夫说他无碍了?太好了。” 她跑到谢琅面前,靠着他膝头坐下,仰头看了谢琅的眉眼一会,姬姒又高兴又眷恋地说道:“阿郎弹琴吧。此时江景明媚,再有阿郎的琴声相合,真是大好。” 谢琅看了她一眼,垂下眸,还真的特意为她奏起琴来。 就在琴声悠悠荡荡,飘转而来时,谢二十九走了出来。 他远远看到那一对虽然不曾偎在一起,却形影相依,仿佛契合无比的儿女,忍不住转向一侧的谢净,蹙眉问道:“你家郎君经常与这小姑如此相处?” 谢净应了一声,“是。” 谢二十九郎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他徐徐说道:“我这个嫡兄行事,以前我总觉得他莫测高深,可这一回……”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为了一个小姑,他连装病的事也做出来了,还想讹得人家姑子与他同房,最后还没有讹成,还所有算计落到了空处,实在让人……”剩下指责嘲讽的话,他实在说不下去了。 谢净老实地低下头,也不知怎的,他突然也有点感同身受的羞愧了。 这些对话,姬姒是不知道的,谢琅虽然知道,可他向来脸皮奇厚,自认为输赢乃兵家常事,便不太萦怀。因此谢二十九才站了一会,便听到了姬姒的轻笑声伴合着他嫡兄的低语声一道随风飘来。 渐渐的,夜色来临。 姬姒这一整天都跟在谢琅身边,在发现他确实是大好之后,她已完全安下心来。 此刻,谢琅坐在榻上,就着残霞光在那里翻着一本棋谱,而姬姒则倚在榻的另一侧,用着她那带着巫腔的荆地口音,唱起了屈原的楚辞中的几句,“美人兮美人,不知为暮雨兮为朝云……” 说起来,这个时代最流行的神话人物,以及出现最多的神话故事,几乎都带有浓郁的荆楚色彩,所以大多巫腔,也取自荆地口音。而姬姒这首用巫腔唱的《楚辞》,还真别有一番风味。 姬姒唱着唱着,谢琅已放下手中的棋谱,专注地欣赏起来。 就在这时,唱完一曲的姬姒头也不回地说叨起来,“十八郎,你相不相信,我长大后,会是风华绝代?” 她这话还真有够自负的。 谢琅转头朝她打量了一眼,过了一会,他含笑道:“恩,我相信。” 见他说相信,姬姒喜不自胜,她又说道:“好吧,就算不是风华绝代,那也定然是一个大美人。”她屈着自个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数道:“我跟你说哦,我姬阿姒以后会很有钱,”她屈起第一根手指。 “然后,我也会有朝堂中拥有一定的影响力。”她屈起第二根手指。 “我还会长得特别美,至少不会输于那什么义武王夫人。”她屈起第三根手指。 “我见过许多人,看过许多风景,能够自如的应对许多苦难和最了不起的荣华。”她屈起第四根手指。 然后,姬姒结案陈词,“我是这么优秀,我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会与众不同,不说风华绝代,那也是世间少有。” 听到这里,谢琅轻而动听的声音混了进来,他含着笑,“嗯?所以呢?” 姬姒没有回头,她当没有听到他语气中的嘲笑,自顾自地说道:“所以,在我眼里,那什么琅琊王璃袁氏小姑之类的士族女,还真算不得什么,她们除了父祖了得外,不会有一丝半点胜过我。” 说到这里,姬姒声音沉了沉,她轻轻地说道:“所以,我无法承受她们站在我的头上,成为可以主宰我一生,可以随意发卖打杀我,也可以随意操纵我的儿女的主母!” 顿了顿,姬姒轻笑起来,她这轻笑声音有点冷,有点骄纵,“就她们那样子,配骑在我头上么?” 这最后一句,可以说得上是宣言了! 一时之间,四周的河风都变得安静了。 谢琅听出来了,姬姒这是在告诉自己她的心意和想法。 她在说,便是琅琊王氏的小姑,陈郡袁氏的小姑,也远远不配与她相提并论,更别提站在她的头上,成为可以主宰她人生的主母。 也就是说,她在告诉他,她不想做他之妾了?因为陈郡谢氏的郎君要娶妻,只会从这两家的女子里面挑选。 谢琅许久都没有说话。 他没有说话,姬姒也沉默了起来。 直过了许久后,姬姒从一侧随手拿起一支玉笛,便呜呜咽咽地吹奏起来。 姬姒的笛音何等之美?几乎是笛声一出,所有的人都停止了手头的动作,专注地聆听起来。 谢二十九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姬小姑的笛子吹得如此之好,他一时都给听痴了去,直到一曲终了,谢二十九喟叹一声,暗暗想道:也难怪了,确实是个有才学见识的。 转眼,天边最后的霞光都在淡去,点点星光络绎浮出星空。 这时,谢琅动了动,他朝着垂着眸,玉白的小手玩耍着玉笛的姬姒看了一眼,然后,他微微欠身。 就在谢琅站起来时,他放下了一句话,“可是怎么办呢?我已不想弃去阿姒了。”再一次,他放下这句近乎宣告的话后,广袖一甩,飘然离去。L ☆、第八十九章 旗号 姬姒目送着谢琅离开的身影,慢慢垂下眸来,然后,笛声幽幽又起。 第二天,姬姒再度起了个大早,她来到船头,伏在船舷上,看着朝霞中的淼淼春波,一时心神俱醉。 谢二十九这时也出了舱,看到满脸陶醉愉悦的姬姒,他提步走了过来。来到姬姒身后,谢二十九低沉的,天生严肃冰冷的声音响起,“你心情很好?” 姬姒回头,看到是他,她行了一礼,笑道:“春光烂漫,朝霞满天,自是心情愉悦。” 谢二十九打量着她,过了一会,他蹙眉说道:“这我就不明白了,你明明应该忧虑的。”他道:“无法得到又无法放下,这种事便是我十八兄遇上了,也忧郁多过欢喜,为何你却表现得比他还要洒脱?” 他这话,姬姒不知道怎么回了。四目相对一会,姬姒低声说道:“如此良辰美景,看得一日,便是多得一日便宜,有什么烦恼还能压过这天地美景给予的愉悦?” 她这话,却是带着名士们才有的洒脱落拓,谢二十九定定看了她一眼,见她不似做假,便点头道:“你倒是个洒脱的。”说罢,他转身离去。 姬姒在船头欣赏了一会日出后,感到有点疲惫,便又回了舱。 她刚刚在舱中用过早餐,拿出一本书简正要翻看时,突然的,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要知道,谢琅的部曲向来纪律严明,能让他们喧哗起哄的事实在不多,当下,姬姒把书简朝几上一放。快步出了舱。 船头处站满了人。 姬姒过来时,一眼便看到,前方的河水被大片大片的染红,河面上,漂浮着许多尸体,以及一些船只残骸! 这情景,让姬姒看了大惊。 就在这时。身后脚步声响。却是谢琅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看到他过来,谢二十九连忙迎上,他严肃地说道:“十八兄。你看这情况?” 谢琅没有回答,只是向谢净说道:“弄几具尸体上来看看。” “是。” 就在谢净等人打捞尸体时,谢二十九一眼看到了人群中唯一的女子姬姒,便向谢琅皱眉道:“此景不堪。让你那妇人躲回舱中去。” 谢琅却是头也不回,他淡然说道:“她不惧的。” 这话一出。谢二十九一怔。 不一会功夫,便有几具尸体被众部曲弄了上来。 在七具尸体一字排开放在甲板上时,谢二十九朝着姬姒看去,见到她真的脸色如常。不畏不惧,心下暗惊,不由忖道:这个寒门女如此胆色。又才学过人,只怕十八郎将来的妻室。还真压她不住。 七具尸体一色的装扮,谢净翻检了一遍,转向谢琅说道:“郎君,这些人做河匪打扮,只是从这着装上,看不出是哪支河匪。” 谢琅点头。 把那七具尸体扔下河后,谢净等人还在寻找着浮尸中衣着装扮不同的。过了一会,他们终于发现了一具,才看一眼,便有人惊叫道:“是北魏使者!郎君,一切如你所料,果然是一些河匪夹击了北魏使者!” 谢二十九表情相当严肃,他将那具尸体细细翻看了一会后,转向谢琅说道:“十八郎,这事接连被你料中,只怕下面不得不防了。” 谢琅微微颌首,他朝着远方的河道看了一会后,徐徐命令道:“上旗!上家族徽记!” “是!” 于是,几乎是谢琅声音一落,整条船上画风大变,转眼间,谢广谢净等人便穿上华服,转眼间,这条船上的船头船尾,重新漆上了属于陈郡谢氏的标记,转眼间,一面蓝色旗帜和一面白色旗帜冉冉升起。 …… 河道的下游,三条货船缓缓而来,这时刻,那些尸体和破碎的船板也流到了这些货船之侧,令得整个货船上的人都走了出来,他们对着河面指指点点,人人脸上都带着忧色。 就在这时,那船老大狂喜地叫了声,“天不亡我!当真是天不亡我!” 众人一惊,齐刷刷地向他看去。 那船老大却指着前方谢琅他们的船只,激动不已地叫道:“快看那条船!快看他们的旗帜!” 才看了一会,一个青年人激动地叫了起来,“是陈郡谢氏!天啊,居然是陈郡谢氏的船只!” “不止是陈郡谢氏,那一面高扬的白旗上的标记我却是识得,它属于陈郡谢氏的谢十八!” “居然是谢十八!”“太好了,是谢十八!”“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一阵狂喜中,三条货船同时加速,它们一边追向谢氏的船只,一边同时打出了旗语。 这三条货船的旗语才发出一会,对面,属于陈郡谢氏的那船马上回复了,他们的旗语居然是,“允许你们跟随!”“请降下你们各自的旗帜,听我统一号令。”“船只依次而行,彼此相距一百五十步!” 于是,这一转眼间,姬姒便看到,后面那几条货船,居然一个个都降下了各自家族或商队的标志,再同时升起了一个与陈郡谢氏颜色一样的白帆,那白帆上还用墨笔新添了一个大大的,非常明显的陈郡谢氏的标记! 这还只是其次,随着时间推延,河道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货船客船,而那所有的船只,在看到陈郡谢氏的旗语后,都降下了自己的旗帜,统一地换上了陈郡谢氏的旗帜! …… 现在的北魏众使,遇到第三波劫难了! 第一波劫难,他们是昨天晚上遇到的,这些生长在北方,马术人人精通,水性几乎没有的队伍,突然发现,自己所坐的船只。居然出现了漏水现象。 虽然,船上还有不少刘宋派出相送的护卫,可不管是谁,看着船只水越浸越多,船体开始破裂,再望着浊浪涛涛,看不到底的长江水。一个个除了束手无策便是惊慌失措! 一时之间。众使都在想道:此番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可就在他们万般绝望时,后面,突然出现了六条中等货运船。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这六条船只搭乘的,居然是他们的同伙! 喜出望外之际,众使纷纷逃上了那些船。 可他们没有想到。凌晨时,他们遇到了第二波劫难!一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河匪包围了他们的船! 这些河匪人人悍勇。他们唯一没有想到的是,此番的北魏使者中,居然还有那随着六条船而来的三百个精通水性的船工! 于是,在这三百水中高手辅助。使队把河匪打了个屁滚尿流,虽然没能全歼,却也让河匪们在河面上的。留下了无数具尸体。 然后便是此刻了。 望着那些散在前方,或打渔或撑舟游走。少说也有二三千的渔民百姓,北魏众使人人脸色如灰。 一个北地高门的郎君绝望地说道:“看来刘宋皇室中,有人铁了心要把我们都沉尸长江啊!” 他这话一出,队伍中的那些同行的南方士族,人人脸色苍白。 这时,此行的正使拓拔代开口了,他先是铜铃眼一瞪,朝着那些嘤嘤哭泣的南方士族怒吼一声,“谁要敢哭一声,爷爷就砍了你脑袋!” 一句喝骂令得队伍都安静下来后,那拓拔代再转向几个北地高门的郎君,脸色沉寒,没好气地说道:“现在说这种丧气话有什么用?这个情况,你们倒是快快想想办法啊!” 他咬碎了一颗牙,朝着水中吐出一口血沫,冲着那些拦在前方,零零散散的船只和人影狠狠地骂道:“爷爷这回要是逃出生天,非杀了这满地的兔崽子不可!” 这时,另一个北地高门的郎君开口了,他沉声说道:“正如拓拔代所言,我们不能丧气,必须想个对策出来。” 一个郎君闻言,建议道:“要不,咱们回航?” 拓拔代冷笑起来,他没好气地说道:“回航?刚才遇到的那些河匪正纠了人马,正在后头等着我们呢!” “那怎么办?”一个北地高门的郎君愤怒地说道:“进不得退不得,那现在怎么办?” 拓拔代还没有开口,另一个面目俊美的北地郎君开口了,他沉声说道:“正如柳郎所言,既然进不得退不得,那我们就暂且停下来侯一侯。” 拓拔代闻言吼道:“停下来?停下来等死还是等他们发动冲锋?” 那俊美郎君却是不怒,他只是抿着薄唇,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那密密麻麻的黑点一会,沉声说道:“我们等那位送我们六条船的刘宋高人来此!那人既然料事如神,不但救了我们的人,还送了六条船并三百高手替我们除了河匪,那么,他一定是知道我们此行会有危难,定然会再度相救。” 几乎是他的声音一落,便有几个声音颤声道:“快,快看,那是什么?” 众人嗖嗖嗖回过头去! 这一回头,好些人都是一阵失望,拓拔代更是郁躁地喝道:“大惊小怪什么?不过只是一条普通的船。” 有人欢喜的,尖亢地叫了起来,“不,不!那不是普通的船,那是陈郡谢氏的船。” “陈郡谢氏的船?”“陈郡谢氏的船又怎么样?一条船顶了天也只有二三百人,难道还能对付那二三千人不成?” 纷纷而来的议论声中,那个俊美的北地郎君转过头,他与一个做幕僚打扮的人低语了一会后,转向拓拔代几人,朗声叫道:“诸位,我们得救了,来船是陈郡谢氏!”他朝着那船上的两根旗帜一指,高声又道:“诸位请看,那两旗帜一蓝一白,上面各有标记,分别代表陈郡谢氏的两位郎君。而那白色旗帜上的标记,代表的却是陈郡谢氏谢十八!” 转眼,他又强调道:“诸位,谢十八的手段,我想大伙都是领教过了的。南人都说,谢十八行事稳妥,从不轻身涉险。他区区一条船,就敢打上他谢十八的名号,定然是有所凭恃!诸位,在谢十八在此,我们应该无忧了。” 人群先是一静,转眼笑声大作。 那些北魏来的人也就罢了,包括那个说得无比自信,仿佛谢十八真是神通无敌的俊美郎君在内,内心深处,其实只是抱着一线微妙的希望。可那些南人的态度却与他们完全不同。 望着这些由衷的狂喜着,简直手舞足蹈起来的南人们,拓拔代嘀咕起来,“搞什么?不过一个小白脸儿,这些人是疯了还是傻了,居然这么相信他?” 那俊美的北地郎君苦笑着说道:“将军有所不知,这就叫“负天下厚望!”从来中原也罢,河东也罢,都会有一二个名士,具有惊人的声望,这谢十八应是其中之一了!” 远处,那拦在众使前方的黑点还在游荡,在陈郡谢氏的船只越来越近时,他们不但没有散去,隐隐中,似乎还有哧笑声传来,隐隐中,有人似乎在大叫,“就凭一条船,一面破旗帜,还想唬走我等不成?” 是啊,他谢琅名声最大,最了不起,凭着他区区一条船,难道还能对付二三千的水中高手? 就在北魏众人又开始不安之时,突然的,陈郡谢氏的那条船后,又有一条船驶出了。 再然后,越来越多的船只驶了出来,望着那些一字排开,打着同样的陈郡谢氏旗帜,一直绵延到了天尽头,数也数不尽的船队。 原来,谢十八带来的竟然是一个庞大的船队! 原来,他们是真的安全了! 陡然的,包括拓拔代在内的众使,都吁了一口长气,他们双脚一软,才发现自己衣裳早就汗透。而他们的旁边,更有喜极而泣的哭声传来。 这时,堵在前方河面上的那些零散黑点,却肃然起来。过了一会,也不知是谁一声号令,那些黑点开始退去,渐渐的,它们消失在了北岸的丛林中! 而这时,陈郡谢氏的船只,也驶到了众使之侧。 望着这些形容狼狈,看到自己又是欢喜又带了几分复杂的审视的北魏众使们,谢二十九走了出来,他朝着众人叉了叉手,朗声说道:“诸位,让你们受惊了!” 就在那拓拔代重重一哼时,那俊美的北地郎君却在观察后面的那些船只,看了一会,他惊道:“那些是商船?”转眼他又说道:“那些船只根本不是你们陈郡谢氏的?” 谢二十九说道:“正是,我与家兄一无官职在身,二来此番也只是出来走走,我们身后的这些船只,只是一些路过的过客,他们看到家兄在前,自愿降下旗帜,附庸在我等身后同行。” 谢二十九这话一出,众使脸色越发复杂起来。L ☆、第九十章 他抱着她招摇 这些北魏人,虽然早就知道谢琅在南地声望极高,可谓一呼百诺,可他们没有想到他人也足智多谋到这个地步。以他陈郡谢氏嫡子的身份,带领几十上百条船来营救他们,这不算稀奇,可只凭着一个名号一杆旗帜,便能令得所有来往船只自发附庸于后,这就不寻常了。 就在众使脸色复杂地看着陈郡谢氏诸人时,后面,也不知谁冷笑了一声,“南人最喜欢自相残杀,谢十八根本不足为惧!” 这时,谢二十九朗朗的声音再次顺风飘来,“诸君,相逢便是有缘,今日既然遇上了,我与兄长愿意相送诸位一程。” 不得不说,便是众北魏使者对谢琅最忌惮,可这个时候,知道自己要与这个足智多谋的名士一道同行,北魏众人还是由衷的狂喜起来,便是拓拔代,这时也不由松了一口气,想道: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就这样,在两边的寒喧中,船只开始相互靠拢,两船相互搭上跳板。 看到谢琅迟迟不出现,拓拔代阴阳怪气地叫道:“你们谢十八来谢十八去的说了这么久,怎么直到现在他还不曾出现?” 不过,他声音一落,谢广等部曲便分两列散开,再然后,他们看到一袭白衣,风华无双的谢琅,双手抱着一个娇小的,约摸十四五岁的美人过来了。 所有人都想到了谢琅的风采,可就没有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出场。 几个北地郎君一脸惊愕地看着被谢琅紧紧搂在怀间,衣袖遮住了面容的那美人,一个郎君终是忍不住叫道:“这个……这。真不愧是风流谢郎。” 面对众使的惊愕,甚至面对谢广谢二十九等人瞪来的目光,谢琅澄澈悠远的眸子含着几分笑。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在这种应该严肃以待的场合,他抱着一个美人出来有什么不妥。甚至,在一个北地高门的郎君嘀咕时,他还风度翩翩一颌首。挺和气地说道:“累诸君久侯了。实是家里人淘气,出舱时一时不慎伤了筋骨,所以迟了些。”转眼。他命令道:“时辰不早了,走吧。” 就这样,他一声令下,领着部曲踏上了众使的船只。 谢琅从跳板上过来后。众人还在忙碌,他们要再作安排。把一些次要之人另做一船。 代表谢十八的那个旗帜,开始冉冉降下,同时,旗语再变。 而这动作一出。原本离开得极端缓慢的众过路船,开始恋恋不舍地降下了那面“谢”字旗,升起了代表自各家族的旗帜。 再然后。所有的船只都开始加速,浩浩荡荡地汇入了长江河流中。 …… 姬姒今天非常倒霉。 刚才。在谢二十九与众北魏人打招呼时,她高高兴兴地朝外蹿来,试图挤到人群中看热闹。 ……这样的行为,放在任何时候都无可厚非。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刚才还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的甲板上,也不知是什么人踢了一脚,竟踢翻了半桶桐油,然后,连跑带跳蹿来的姬姒,便整个人向前重重一滑,扑通一声摔了个结实! 其实,这摔倒也就摔倒了,姬姒又不是没有摔过,她觉得这很平常。 可就在她摔倒时,正一脸闲适看来的谢琅竟是惊住了,他二话不说便一个箭步冲来,把她搂在怀里。 好吧……她又不是没有被他搂过,想前天他伤了风,还搂着她一道捂过汗呢。 可是,姬姒万万没有想到,就因为她这种疏忽,就因为她一时沉浸在“谢郎重我呢”的想法时,当她从羞喜中醒过神时,赫然发现,自己已被谢琅拦腰抱起,而且他还朝前走出了几步,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这简直是没有预料过的心塞! 她不就是摔了一跤,然后她的阿郎心疼了,抱了她一抱吧?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可她就是没有想到,谢琅抱起她后,不是立刻把她放下,也没有抱到一旁看她伤势如何,而是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下,让所有人都发现了他们的“奸”情! 真是,好不心塞! 心塞不已,恨得牙痒的姬姒,这个时候,只能继续把脸紧贴在谢琅的胸膛。 这时,谢琅正衣袂飘飞地踏上跳板,踩上了使者们的船只。 当然,说是使者的船,其实还是陈郡谢氏那六条船之一。 谢琅一边缓步而行,一边时不时与旁边的北地郎君和北魏人寒喧两句,他是那么从容,简直一点也没有感觉到,那紧紧贴着他的胸堂,恨不得告诉所有人“我不存在”的姬姒有多痛苦。 在姬姒把自己的鼻子都挤扁了,整个人差点窒息时,谢琅终于突破了包围圈,进入了舱房。 感觉四下安静了,姬姒先是深呼吸了几下,然后她低声说道:“那桐油是你弄的?” 谢琅一边含笑向前走去,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阿姒说什么呢?刚才谢才一不小心踢倒了桐油桶,你不是亲眼看到的吗?”转眼,他又轻言细语道:“其实也怪不得谢才,刚才情况紧急,他以为会用到火箭,便让人搬了些油出来,只是没有想到你会误踩……” 就在这时,姬姒低低喝道:“闭嘴!” 谢琅从善如流。 直过了一会,他才在姬姒的喘息声中,优雅轻悦地说道:“阿姒,以后对夫郎不得这么无礼,这斥喝的话便是要说,也可委婉而来。” 她还委婉!她委婉个屁! 姬姒恨了一阵,突然想起一事,便又说道:“前儿里,你并不曾得病是不是?”她这时头脑清明了,继续自言自语起来,“我就说呢,怎么你明明伤了风,那窗还开着。还有,你那病也太易好了吧……”她越说越深,便越来越痛,痛到极处,姬姒直恨不得咬下他一口来。 就在姬姒对着谢琅的锁骨处开始磨牙时,她听到谢琅那流泉般,仿佛可以洗涤世间的疲惫和尘埃的声音轻轻地传来。“阿姒是要咬我吗?且咬下一点。我毕竟病弱之名在外,要是闺中事太过激烈,会让人怀疑我其实体健如虎的。” 什么什么闺中事?还还还体健如虎? 一时之间。姬姒直觉得空气不够了,觉得他再来这么一两句,她就会晕倒过去。 幸好,这路并不是漫无边际。走了一会,谢琅也进了舱。他就这样抱着姬姒。直到众人把舱房重新布置一遍,直到这小小的舱房,如他所到过的任何一处那般奢华无度,才放下了姬姒。 他一放下她。便揉搓着双臂,眉头微蹙,颇有点疲惫地说道:“阿姒虽然不重。奈何我太过病弱,抱了这么一会居然就累了。” 光是抱着她站在这里看人布置。就有大半个时辰了!他这样还叫病弱? 不对不对,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这厮是在显摆,显摆他的好体力,显摆她刚才不得不老老实实任他抱那么长时间的事实? 就在姬姒气得一张脸皮青中带紫,指着他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时,谢琅风度翩翩地朝她一颌首,道:“阿姒先休息,为夫去叫大夫来。”说罢,他广袖飘摇地出了舱。 谢琅出门走了不到五步,舱中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谢广谢才急急跑来,一眼看到这情况,他们同时露出恍然大悟状。 谢广朝舱中看了一眼,朝着谢琅抿了抿唇,低声说道:“郎君,你太也无耻!” 谢琅瞟了他一眼,继续光风霁月般飘然而出。 谢广两人跟在他身后,过了会,与姬姒感情最深的谢广,忍不住又加了一句,“百般算计,让人防不胜防,如此手段对付一个弱女子,真的丈夫么?” 谢琅自是没有反应,倒是一侧的谢才淡淡说了句,“我家郎君就这么个优点。莫非你还想他静夜做相思态,遥望美人而不寐?” 谢才这话一出,谢广无话可说了。 随着谢琅走出,正与谢二十九攀谈着的众北地高门的郎君,以及几个北魏人都回头看来。 …… 且不说外面如何热闹了,姬姒在困在舱中痛苦了一阵后,决定走出舱来。 她先是找到谢广,咬牙切齿地向他提了两个要求,一,她要几套适合她穿的男子袍服,二,她要一个远离谢十八的舱房! 很显然,对谢广来说,姬姒这种欲盖弥彰,装聋作哑的行为,那是完全没有必要。不过,他对上姬姒那怒发冲冠的模样时,也不好多说什么,很快便帮她完成了那两个要求。 有了自己的舱房,姬姒把脸埋在被褥里,装做什么也没有发生的过了一夜,到得第二天,晨光明媚,春波荡荡时,她再次笑眯眯地出现在船头上了。 这条船上,如今是住了个足满,而且这船上只住人,马匹行李之类,都放在别的船上。 因为人多,姬姒虽然起得早,可起得早的也不止她一人。 几个北地高门的郎君正在晨光下的甲板上,读的读书下的下棋,有两人还在舞剑。 听到姬姒的脚步声,几人都回头看来。 见是一副生面孔,一个圆脸和善的郎君诧异地说道:“小郎何人?怎地昨日不见小郎?” 姬姒笑了笑,她学着北方人那样,以拱手为礼,“昨日人如此之多,郎君漏看了小可也是正常。” 她这话也有点道理。再说,对在场的众人来说,他们需要在意的,只有谢十八和谢二十九兄弟,当下一个个收回了目光。 倒是一侧,一个容长脸,修眉俊目的郎君向那圆脸郎君淡淡说道:“柳六,现在咱们身处南地,你就不要在意那么多了。”转眼,他想起一事,哧笑起来,“说起这南地,还真是挺有趣的,你们看那谢二十九,不过区区一个庶子,居然在外时,还替其嫡兄出面接待我等,便是那谢十八的部曲,面对他时也敬畏如主。这南地的嫡庶之间,就没有一点界限么?” 这人说到这里,语气极是不屑地说道:“我家那庶兄,可是和个奴仆差不多,任我打杀的……这些南人自称中原正朔,我却觉得他们太没有了规矩。” 这容长脸的郎君滔滔而言时,四周的几个北地高门的郎君,虽然没有附合,可那表情神态却是深以为然的。 舱中,刚刚准备跨出的谢二十九,这时一张冷漠的俊脸涨了个通红。想他生长在陈郡谢氏,因自小才智出众,走到哪里,不是被人围着捧着?虽说是庶子,可他的母亲亦是一百世族中的嫡女,他在建康,任何时候见到皇子,都是平等论交!可这些北人竟然如此羞辱于他! 一时之间,谢二十九进退两难,他想愤怒地冲出去指责,却也知道这根本无济于事,他有心退去,可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谢二十九的愤怒,姬姒是不知道的,不过在她的记忆中,北方士族中,嫡庶之间有天壤之别倒是事实。在北方,当嫡兄的把庶弟当成仆人,等父亲一死就赶出家门,或者,掌了实权的庶子,拿出捏造的证据,诬指寡居多年的嫡母是妾,要将其发卖的,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 所以,那容长脸郎君的话,在北人听起来是极寻常的。 不过,谁让姬姒现在心情不怎么好呢?就在那容长脸的郎君声音落下时,姬姒冷笑出声,“北方士族的规矩,我却是清楚的。听说你们那儿,随便哪个寒门子有了出息,便可把自己记上什么清河崔氏,清河卢氏、荥阳郑氏的族谱?假装乃是高门中人,而你们这些人通常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说到这里,轻轻一笑,极是讽刺地说道:“南方的庶子,好歹还是自家骨血,北方的高门,却是真正混淆了血脉!” 姬姒这话一出,众北地高门的郎君脸色一变!他们虽是满腔愤怒,可一个个只是看向姬姒,张嘴半晌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他们的脸上有着羞愧。因为,姬姒说的是事实!一直以为,北地高门这种容忍得了势的寒门权贵,记入自家族谱的行为,不管是今世还是后世,都是引起过强烈争论的。总之而言,无论这行为妥当与否,归根结底,他们确实是“混淆了血脉!” 姬姒在这里滔滔而谈,她却没有想到,在不远处的过道里,谢二十九正感激地向她看来,这个陈郡谢氏,高高在上惯了的冷峻郎君,第一次发现,原来他也有需要人护的时候,而这个姬小姑平素让他看不大惯的骄傲,在此刻望来,竟是如此可亲!L ☆、第九十一章 上路 对上众郎君发青的脸色,这时姬姒清醒过来,她想到这些人不管说了什么话,其实与自己都无干系,实在犯不着得罪这些位高权重之人,哪怕他们都是异邦之客。 于是,姬姒便蹑手蹑脚地退回了舱里。虽然,饶是她脚步最轻,那些人还是朝她盯了来。 姬姒在自个厢房呆了一阵后,还是觉得闷,便试探着来到了舱尾。 舱尾倒是清净,除了几个船工在忙碌外,便只有谢广在。 谢广看到了姬姒,提步向她走了来。 低头看着一袭男袍,宛如清美少年的姬姒,谢广惊道:“咦,这几个月小姑又长高了。” 姬姒闻言大为高兴,她快乐地说道:“我十五了嘛。”转眼姬姒又说道:“今年十五,明年十六,啦啦啦,阿广你不知道吧?我可是越长越美的那种人哦。”骨子里,姬姒就是个喜欢显摆的,她对自己现在的长相颇有怨念,因此顺口便说了起来。 听到这话,谢广一笑,他说道:“小姑这话,跟外人说不大妥当。到是我家郎君那里,可以多多说去。” 果不其然,他一提到谢琅,姬姒那张小脸便塌下来了。 见她居然还怒着,谢广奇道:“小姑居然还没有想明白?”转眼他又说道:“我看小姑一脸轻松,以为你已经想通了,专心致志的准备做我家郎君的房中人呢。” 听到他这话,姬姒抬着头眯着眼睛说道:“我想通了啊。”在谢广专注的聆听,后面走来的谢净也停下脚步倾听时,姬姒轻快清脆地说道:“我昨晚就想通了……其实根本没什么嘛,不就是被你家郎君抱了一下。然后被一些人看到了吗?反正那些北人都要离去的,你们这些人又不是个多嘴的,看到就看到了呗。再说了,我也不打算嫁人,这名节啥的,有没有都无所谓啦。” 所以,她还是和以前。觉得她身心皆自由?她既不打算成为谢琅的人。也不打算入谢家的门? 谢广想:郎君听到这话,估计又心塞了。 谢净想:总听郎君说这小姑没心没肺,现在总算知道啥叫没心没肺了。 …… 不过。谢琅这时也没心情在意姬姒想,他坐在船头,正与几位北地高门的郎君们商量着接下来的行踪。 那柳家郎君率先开口道:“我们商量了一下,准备就在前面的码头下船。转从官道往襄阳。” 另一个郎君也说道:“不错,我们算了一下。由水路往襄阳,需要转两次水道,全程约有二三千里,而走官路的话。路程要近得多。” “主要是这两天三夜我们就遇到了三波危险,而我们又不通水性,遇到危险时屡屡束手无策。如果改走官道的话。可以一路请当地官府相送,应该安全些。” 他们都这样说了。当下,谢琅说道:“你们仓促改道,只怕官府没有那么快反应过来。这样吧,我等会继续相送诸位,直到诸位平安抵至襄阳。” 得了谢琅这句话,北魏使者们大喜,一个个连忙道了谢。 面对他们的谢意,谢琅却是说道:“我有一个友人,名唤陈太冲,他从去年去了北魏,便一直不得回。诸君此番回去,如果能将陈太冲送回建康,谢十八将不胜感激。”说到这里,他站起来,朝着几个北魏使者深深一揖。 直到谢琅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从北魏们才恍然大悟,他们暗暗想道:就是说呢,这谢十八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与我等跋涉历险,原来他真正的心意,却是为了解救他的朋友。 在很多人心中,世间的许多名士,他们都优游山林,并不把国事俗务放在心上,所以说谢琅是为了国家大计,特意一路相送,这话信的人不多。可要说他为了朋友,不惜以身涉险,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当下,拓拔代爽朗地说道:“你放心,那陈太冲的事包在我身上。”转眼他又说道:“此番你救了我几次,我定当把你朋友平安送回,以后战场相见,谁也不再欠谁!” 拓拔代这话一出,众士族都在笑,他们心下想道:这话可是白说了。怎么着,谢十八也不会上战场。可他们还在心里想着,这一边,谢琅已经哈哈大笑起来,他爽快地说道:“好,战场上遇见,必当全力一战!” 众人拿定了主意后,船只便渐渐转向北岸,在前方码头处下了船,约二千人的队伍,便浩浩荡荡地上了官道。 这时,已是下午了。 姬姒除了早晨出现过后,后来一直躲着众人,船上时,她所坐的那条船都是一些郎君,她要清净自是可以。可此番上了岸,她身周便有意无意地围上了许多女眷。 早在这些女眷出现时,姬姒便知道,她们都盯上自己了。深知女人的心最细,自己化身男子,郎君们便是有所怀疑也懒得理会,可这些女子却一定会追根究底,为免麻烦和无谓的解释,姬姒又换回了女装。 换上女装,又精心打扮了一下的姬姒,美貌已不输于任何一个小姑。只是,这时刻她虽是处于众女的虎视眈眈中,心神却完全不在她们身上。姬姒微眯着眼,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四周的地形,不停地在记忆中搜寻着什么。 就在姬姒伸出头四下张望时,一个小姑朝着姬姒打量了一会后,向着前面的一个北地郎君娇声说道:“表哥哥,这个被谢十八郎珍之重之护着的宠妾可不是一般人哦,她说她姓姬呢,她还说呀,她与咱们北魏的陛下那是族亲,这拓拔氏的子弟见到她,都得称一声长辈呢。” 不得不说,这小姑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含义惊人。那柳姓郎君连忙回头朝着姬姒看来,而一侧。更有一个护卫骑马追上拓拔代,告诉了他这件事。 见到好多双目光都盯向了姬姒,那小姑眸光闪了闪,她得意的与众女相视一笑后,脆脆地说道:“姬小姑,你身份如此贵重,不如随我等一道去北魏。到得北魏得封大公主后。你在谢府中。怎么着,也能从贱妾变成良妾吧?” 最后一句,已是刻薄了。 早与姬姒结怨的众女闻言。格格娇笑起来。 众女的哄笑声很响,而前面,也有几辆马车放慢了速度,转向姬姒的方向看来。 姬姒却着实没有心情理会她们。 她又观察了四周一会。向驾车的一个谢氏部曲说道:“载我去见你家郎君。” 那部曲连忙应了。 就在姬姒的马车速度加快时,一个小姑叫了起来。“哎哟,那一天不是挺威风的吗?怎么这一会成了缩头乌龟了?” “就是,那天那么嚣张,怎么现在连话也不敢说了?” “她是怕了我们。想逃到她夫郎身边找他撑腰呢。嘻嘻。” “我们不能这样说我们的长公主哦,万一她跟咱们的陛下说了什么,咱们岂不是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 这些姑子。开始不敢得罪姬姒,是担心她回到北地后位高权。。现在知道她成了谢琅的人,这一生只怕永远也不会去北地了。便一个个肆无忌惮,一副非要在离开前出口气的模样。 她们叫声太响,令得姬姒成了所有人注目的中心,再加上有两辆马车还有意无意地挡着她的去路,姬姒是不理会也不行了。 当下,姬姒转过头来。 她清凌凌的目光,朝着众女一个个地盯过去后,终于,姬姒轻叹出声,她道:“你们这样的人,我有什么可怕的?你们坐个马车都脸色发白,见到尸体都要昏厥不醒,而此地到北魏都城,少说也有几千上万里路程。这么漫长艰难的跋涉中,你们不知还要遇上几波风寒?几次劫匪?最终什么时候抵达,能不能抵达都还不知道呢。你们这样的人,我又有什么可计较的?” 不得不说,姬姒是不开口则罢,一开口,总总能刺中人的要害! 姬姒这话一出,众女脸色齐刷刷雪白,有好几个更是低泣起来。 不过,这种惑乱军心的话,姬姒也没有大声说,听到的,也只围着她的十几个女子和那柳姓郎君及其护卫。 姬姒在一番话说得人人哑口无言后,转头朝着驭夫瞟了一眼,然后,她的马车冲出了包围圈。 不一会功夫,姬姒的马车,便来到了谢琅的马车旁。 做为一个统帅,谢琅的马车是位于最前方的,姬姒赶来时,他双眼一亮,谢琅慢腾腾放下手中的书简,朝姬姒轻言细语道:“阿姒想我了?” 姬姒脸一黑,她冷哼一声。只见她昂起头,摆出一副我大人大量,懒得与你计较的架式后,姬姒示意驭夫再靠近一点,对着谢琅严肃地说道:“十八郎,这地方是不是叫乌鸦嘴?” 谢琅一怔,奇道:“阿姒居然还知道乌鸦嘴?不错,这里正是乌鸦嘴。” 姬姒咬着唇,她轻声说道:“上回我在建康时,无意中听人说过,乌鸦嘴要经过一处易守难攻的狭谷,那些人还说,乌鸦嘴有一个大的山匪窝。” 姬姒这话一出,众人都是脸色一变。 谢琅也严肃起来,他坐直身子,问道:“一个大的山匪窝?有没有说是多大?” 姬姒装作寻思了一会后,回道:“据说是有四五千人。” 四五千的山匪,那确实是一个庞大的数字了。要知道,他们这支队伍,只有二千人不到! 这一下,所有的人都严肃起来。谢琅手一挥,命令道:“通令下去,队伍停止前进。另外,把所有郎君都叫过来。” 而随着谢琅这道命令一下,队伍喧哗起来。 在众郎君的马车匆匆赶来时,姬姒示意驭夫,让自己的马车退到一侧。 对于姬姒提供的情报,众人的想法是一样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当下,众人做了决定,马上派出哨探,向前方探路,并向附近乡民询问山匪的情况。 而在哨探回来之前,队伍自是不能再前进了。于是,拓拔代吩咐,所有人就地扎营。 傍晚时,哨探回来了,而他们带回来的消息,令得整个队伍都沸腾起来。 却原来,姬姒所提供的情报,竟是一字不差,这个地方确实有一窝势力庞大的山匪,那山匪就叫乌鸦嘴山匪。而这乌鸦嘴山匪,人数正是四五千。一直以来,这乌鸦嘴山匪仗着人多势多,守在此处官道不知抢了多少商队杀了多少路人,算是长江北岸出了名的匪患! 同时,哨探也探清了乌鸦嘴的地形,就在前方三十里处,有一个地势狭长的山谷,官道从山谷中经过,两侧山峰不高却树木森森,总之,那是一处非常适合伏击,或火攻要道口。 陡然得到这个消息,众郎君严肃起来。 相比他们,队伍中的小姑们就要慌乱多了,在姬姒回来时,那荥阳郑氏的小姑带着几个小姑围了上来,只见其中一个小姑开口便责怪道:“姓姬的,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既然早知道这乌鸦嘴会有山匪,为什么你早不说出来?偏偏等那些船都回去了,我们上官道这么远了,你才说出?” 另一个小姑也轻言细语地责怪道:“姬小姑,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虽然那一日我们是结了怨,可你怎么能因为那种小事,便置大局于不顾,故意把众人引进死地?” 居然成了她的不是了? 姬姒气极反笑,她怒声说道:“你们这些蠢货!”一声粗鲁的喝骂令得这些斯文的小姑们一个个脸色发青,气得发抖后,姬姒怒骂道:“你们有没有常识?我自己也在这里,我会为了害你们故意隐瞒消息?”转眼,姬姒唾道:“我也是上了官道才知道这里叫做乌鸦嘴,才回记起听过的闲话。怎么,提供情报的人反而有错,你们这些整日无所事事,只会一张嘴扯七扯八的蠢货,反而说什么都是对的了?” 这些小姑,平素与人说话都是细声细气,哪曾遇到过这种“蠢货”来“蠢货”去的粗鲁骂法?一时之间,她们直气得脸皮发紫,眼泪汪汪。可奈何这个时候所有的郎君都是心急如焚,她们虽是被姬姒气得差点晕倒过去,却没有半个人出来替她们讨回公道。 而就在这时,把众女骂了个狗血淋头的姬姒心神一动,连忙让驭夫把马车转向,再次朝着聚在一起商量着对策的郎君们驶去。L ☆、第九十二章 求娶 姬姒过去时,正听到一个北地高门的郎君说道:“总之,当今之计是迅速离开这里,不能让河道上的那些人与流匪通了消息。” 另一个郎君则是说道:“我们的人虽说不能以一抵五,不过一千余精壮对抗四五千流匪,倒也敢拼一拼!” …… 众人议论纷纷中,姬姒过来了,看到她过来,众郎君回头看来,这些人都已知道,乌鸦嘴的流匪消息就是姬姒提供的。做为一个弱质小姑,能有如此好的记忆力又恰巧知道乌鸦嘴的内情,不得不说她身俱福运。因此,习惯了女性也能拥有不错地位的北地郎君们,都朝着姬姒点了点头,态度可亲。 姬姒并没有上前。 她朝谢琅看了一眼,便安静地站在一侧,等着众人商议。 众郎君又商量了一回后,谢琅抬眸看了姬姒一眼,终是缓缓站起。 他来到了姬姒身前,“有事。” 姬姒凑近他,低声说了一句话。 几乎是姬姒这话一出,谢琅便朝她深深看来,过了一会,他温柔说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姬姒回归不久,众郎君的意见便出来了。 他们决定,趁现在天还尚早,全力赶路,然后路过乌鸦嘴时,分两批次过狭谷。 三十里路程,不远不近,马车全力而行,不过是半个时辰的事。 半个时辰后,太阳刚开始西斜,望着前方在春风吹拂下绵绵葱郁的美丽狭谷,队伍停下来了。 车队一停,谢琅便派人来了。他让姬姒与他一道,做第一批过狭谷的人。 几乎是这个消息一传来,众小姑看向姬姒的眼中,便带上了几分怜悯,自知道前方有匪盗后,她们一个个脸色苍白,人人战战惶惶。不过。这种惧怕在发现姬姒更可怜后。众小姑的心情竟是好了不少。 第一批过乌鸦嘴的,有谢琅,姬姒。以及四个北地高门的郎君,他们每个人的身后,还跟着十个左右的部曲。也就是说,这一回。将由他们六七十人,去做一次最危险的试探。成了,所有人通行无碍,败了,那就是有去无回。 一时之间。姬姒都能感觉到,身后众人投来的怜悯不安的目光了。 来到谢琅身后时,谢琅微微侧头。他朝着留下来的谢二十九吩咐道:“那些小姑容易坏事,过关时不妨先绑了手足堵住嘴。” 众人都知道。他这是怕那些小姑在过关时,惊慌之下乱叫乱动坏了大局。 当下谢二十九响亮地应了一声是。 队伍启动。 六十七人的队伍,实在不起眼,而就在这支小小的队伍进入狭谷时,狭谷两侧的山林中,无声无息地钻出了几千个山匪。 这些人紧紧地盯着那陈郡谢氏和北魏使者的旗帜,一个个表情挣扎。 而就在他们犹豫来犹豫去时,他们发现,那走在最前面的几辆马车中,一辆马车掀开车帘,露出了坐在其中的一个白衣郎君。 再然后,后面三辆马车也掀开了车帘,众匪一凝目,便发现那些马车中,有面目俊美的玄衣郎君,也有脸圆却气质不俗的少年贵族。而不管这些人长相如何,他们身上的贵族气质都是非常扎眼。 望着这些人,一个尖脸猴腮的汉子转向身侧的壮汉问道:“大哥,干不干?” 另一个长方脸的青年汉子闻言冷声说道:“当然干了!管他什么陈郡谢氏北魏使者,我只知道这支车队中有美人有银钱,干了这一票,我们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过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 青年汉子这话一出,众匪心神大动,眼向车队时,一个个眼冒绿光。 …… 谢琅等人的马车还在不紧不慢地走着。 走出了四五里远时,车队来到了一个道路狭窄,一侧是陡坡,一侧是山峰的蜿蜓山道。 就在这时,嗖嗖嗖,几百上千个山匪从树林中钻了出来,突然挡在了车队的前面和左右。 看着这些密密麻麻,一个个满身戾气的山匪,车队戛然而止。 谢琅率先抬起头来。 他澄澈悠远的眸子瞟了众匪一眼后,谢琅看向站在前面的几个匪首。 谢琅站了起来,朝着众匪叉了叉手,客气而又优雅矜持地说道:“原来是乌鸦嘴的诸位当家。陈郡谢氏和北魏众使借道过境,还望诸位当家让道一二。” 谢琅这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有一种刻于骨子里的世家风华,此刻他这么一叉手一说话,顿时,那种高高在上的气势便迫人而来。 当下,山林中传来了十几个高高低低地笑声。那彪形大汉也在哈哈大笑,他一边笑一边摸着腰间的佩刀,咧着口黄牙,舔了舔唇,嘎声道:“陈郡谢氏,北魏使者?这位郎君好大的口气!可惜,我们久住山林,一点也没有听过这样的名号!” 这人说话看人时,当真是狠戾至极,那双微缩的泛黄的瞳孔,从骨子里便透着一种嗜杀! 一时之间,众北地高门的郎君脸色一沉,而那大汉身后,众匪的起哄笑,笑闹声则是更响了。 就在笑声此起彼伏地传来时,玉树临风的站在那里的谢琅,则是哈哈一笑。 这个时候,他的这种笑,却是有点突兀。于是,众匪笑声一止,那彪形大汉脸色一寒,认真地朝他看去。 谢琅一阵大笑后,慢腾腾地坐回车中,他右手一拔,在令得膝上的琴发出一阵悠扬的轻吟后,谢琅说道:“看来诸位当家是要动手了。只是如此一来,你们父母族人所在的村寨,那什么流水村等五个寨子,就不怕被我陈郡谢氏剿了个一干二净?嗯?” 一时之间,众匪脸色大变。那彪形大汉等人一脸惊惧地瞪着谢琅,只差没有脱口问出“你怎么知道”的话。 任何一伙山匪,连自家安置妻小的老窝也被人调查得一清二楚时,那种仿佛一切秘密都被捅露在光天化日下的惊惶,是无法言表了! 他们又惊又惧又疑地瞪着谢琅,罕有的安静下来。因为异常的肃静,顿时吹过狭谷的山风。都显得清晰了几分。 过了一会。那彪形大汉退后几步,与几个心腹凑到一起,一边神色惊疑地看向谢琅等人。一边低声商议起来。 “现在怎么办?这儿崽子居然连咱们的老窝都知道,只怕事大了。”“还在这里唠什么唠,赶紧放人,咱们搬家去!” 那青年汉子却是说道:“不行!”在众人嗖嗖望来的目光中。那青年汉子咬牙说道:“这几个士族居然把咱们底细也摸清了,说不定他们的人正在围攻咱们的老窝。这个时候。我们必须把他们通通抓了,再回村寨去看情况。如果村寨无事,我们再搬家不迟,如果村寨有事。我们手中扣了这么多士族,到时要那些人把族人放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 商量出这种计划的谢琅和北地高门的郎君们。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些亡命徒会如此狠戾。事实上。一直到刚才为止,有些郎君还觉得,自家声势如此庞大,这些山匪难道真敢得罪朝庭和陈郡谢氏不成? 可他们却没有想到,一般的山匪,自然是不敢动出使的队伍和陈郡谢氏的人的,可这乌鸦嘴的匪徒,却是真正的亡命之徒,姬姒对乌鸦嘴这个地方的记忆,正是因为前世时,他们无法无天地杀了这批北魏使者,引得朝庭震怒,最后五万大军围山,把他们以及他们的村寨端了个底朝天! 这时刻,姬姒回忆起这些事,又一眼看到这些亡命之徒那眼中的血戾,以及他们转过头时,那毫不掩饰的杀气,当下,她轻笑一声,只见她伸出雪白的纤指,动作优美地掀开了车帘。 如姬姒这种肌肤雪白,容颜如画的士族美人,在村寨这种地方,是极其罕见的。 因此,几乎是姬姒一露面,便引得了众山匪齐刷刷看来。 而在这些山匪如狼似虎,频咽口水的动作中,姬姒浑然不惧的,如在家里一样。她露出雪白的糯米牙,朝着谢琅顾盼生辉地娇脆唤道:“阿郎,你这个曲谱上有几个错处呢,有一处把宫音写成了徵音。” 转眼,她又厌恶地看向众山匪,一脸娇纵地嚷道:“我说你们这些人够了吧?如不是要与北魏人谈判,朝中抽不出人手来,早就把你们这些被朝中记录在册的山匪通通剿了。怎么,你们好日子不想过了,非得把朝庭和士族们的注意力都引到自家身上来?” 姬姒这话又清又脆,态度也骄横,活生生一个无脑士族女的模样。而她声音刚刚落下,谢琅便高声喝道:“小妹!”一句喝声令得姬姒迅速止声,悻悻地缩回了头后,谢琅转向众匪,叉着手淡淡说道:“几位当家的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他们还能意下如何? 被姬姒透露的“内情”惊到的众匪,这时哪里还有半点杀意?对他们来说,身前的这支车队,便是有金山银山他们也不敢动了。 于是,那彪形大汉一声高喝,众匪迅速向后退去,一个转眼,上千人便消失在丛林中。 而他们消失不久,丛林中传来了一阵鸟声,然后,后面的两侧山头上,那些影影绰绰的人影也跟着消失了。 队伍动了。 起先是谢琅的马车启动,而这里的烟尘起了不久,后面几里处,一直在遥遥望着这边动静的车队,也跟着启动,转眼间,队伍便过了乌鸦嘴,朝着前方的县城驶去。 直到匪徒去得远了,众人吐出一口浊气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姬姒。 马车启动中,那个容长脸的北地郎君感慨地说道:“今日要不是小姑急智,只怕此劫难免。”说到这里,他朝着姬姒深深一礼,“小姑大恩,请受姚某一礼。” 另外几个北地郎君也纷纷向姬姒行起礼来,“小姑大恩,请受裴某一礼。”“请受卢某一礼。”“请受柳某一礼。” 众郎君向她致谢时,姬姒却是妙目盈盈,顾盼间无比得意地看向谢琅。 她这时凤眼笑眯眯的,黑白分明的眼波中,清清楚楚地写着“你夸奖我啊,你快快也夸奖我一句啊”。 对上这样的姬姒,谢琅轻笑出声,如她所愿地轻声道:“阿姒,幸得你聪明。” 得到谢琅和众郎君的赞美,姬姒乐得像个什么似的,她格格笑了起来。她长相本偏骄纵,这一笑,便添了几分憨态,引得四周的人也被她笑声所感,跟着笑了起来。 欢乐中,后面的车队越来越近。 那北地高门的郎君中,最是俊美高大的卢郎抬头朝着后面的狭谷看了一眼后,又定定地朝着笑得凤眼都眯起来的姬姒打量而去。 见他不住地打量姬姒,一侧,那姚郎取笑了起来,“怎么,最是心高气傲的卢九郎,这下被一个小姑给折服了?” 那卢家郎君被他取笑,却一点也不以为忤,他看了渐渐落在后面的姬姒一会,想道,这个小姑如果真是姬姓,真是黄帝嫡支,那她到了北地,陛下定然会封她为长公主!这几年,陛下一再强迫我们与皇室通婚,眼看我也逃不过了,如其娶那些粗鲁不识字的蛮夷公主为妻,不如与这个长公主联姻。 转眼他又想道:这个姬小姑不但有着极强的记忆力,也有着敏锐的危机反应能力。像刚才那种场合,我们任何一个人出面说那种话,都远不如从她口中说出有作用。可除了姬小姑,又有哪个女子能如此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出头,什么时候该说话?祖父一再言道,如今我们周旋于蛮夷的刀斧之下,家族子弟需精通人事,需善于化危机为转机。眼前这个姬小姑,却是完全具有祖父所说的这两个优点,她也当得起我清河卢氏的主母! 想到这里,卢家郎君马一策,向着姬姒驶去。 而卢家郎君这一走,众郎君也自然而然地放慢了速度,朝着他和姬姒看来。 不一会功夫,卢家郎君便来到了姬姒的马车旁,透过大开的车帘,他端详着容颜如画,气质清艳的姬姒,拱了拱手后,说道:“在下清河卢氏嫡子卢恒。” 行过礼后,卢恒向姬姒问道:“听说小姑乃是姬姓?” 姬姒点了点头,应道:“正是。” 卢恒看着她的表情非常严肃,“可有证据?” “自是有证据。”姬姒这是第一次听到,她一个小小的姬氏女,也还有人询问证据,便笑着说道:“我父祖在荆州住了多年,当地的谱牒中,有我姬氏的记录。”难得有人关心她的来历,姬姒很是骄傲,又说道:“我还有一些仆人,都是世代服侍我家,精通周礼擅长周乐。” 几乎是姬姒最后一句话吐出,卢恒便笑了起来,他满意地说道:“这就够了。” 说出这句话后,卢恒在另外几个北地郎君看来的目光中,在谢琅闲闲抬头时,向着姬姒极是认真地说道:“我清河卢氏乃北地六大高门之一,我亦是清河卢氏得到重用的嫡子,姬小姑,若卢恒愿意娶你为妻,你可愿意与我一道前往北地?” L ☆、第九十三章 沐浴惊魂 卢恒这话一出,齐刷刷,车队的六七十号人都转头看来。 清河卢氏,那是北地六大高门之一,是响当当的大士族。严格说来,这卢恒的身份,与南地士族排名第三的陈郡袁氏的嫡子差相仿佛。 这么一个大族子弟,这么一个俊美郎君,居然向姬姒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姑求娶,简直让在场的好一些人都回不过神来。 最先回神的,还是那些北地高门的郎君,他们马上便反应过来,是了,这个小姑姓姬,她是黄帝嫡脉,真到了北魏,她就是妥妥的长公主,而且,因为这个女子智慧又是孤女,说不定陛下还会把她的地位抬得更高……反正都要与皇室联姻,谁不想挑一个乐趣相同,有美貌有智慧,地位更胜的?卢恒这厮好快的反应,竟在所有人都没有回过神时,跑来捡便宜了。 不明白的,全是那些南方人,如谢琅身后的谢净等人,便一个个瞪大了眼。 卢恒一言吐出,现场安静至极。 所有人都向姬姒看来。 便是一直万事不萦怀,高远洒脱至极的谢琅,这时也抬起眼皮,那双澄澈的眸子,淡淡地向姬姒瞟来。 就在这时,姬姒也向谢琅看去。 只是一眼,谢琅便漫不经心地低下头去。 见状,姬姒抿了抿唇,她也转过了头。 姬姒回头对上兀自盯着她的卢恒。望着这个俊美高大的郎君,望着他那一脸的温柔笑意,她的心中闪了闪。 没有一个人,比她还要明白后来会发生什么事。 北魏太武帝拓拔焘,现在看起来英明神武。他不但扫平了北方,他还励精图治,重用汉臣,整个北魏,是一片欣欣向荣。 可谁也没有想到,过不了多少年,这个拓拔焘一上年纪。便如历史上的那些蛮夷之君一样。变得暴戾不可理喻。如,北方高门崔氏一族的崔始,一心帮他打下了这片繁华江山。最后却因为一些并不严重的罪刑,被拓拔焘族诛!便是崔始的姻亲,如眼前这个北地高门的柳郎一族,另外还有几个大族。到时也会因崔始一案被诛了个干干净净! 做为一个君王,这样对待功臣。在后世来说是备受唾骂的,那行为称得上忘恩负义,倒行逆施,荒唐暴戾了! 所以。这个北魏朝的公主,姬姒是万万不敢去当的。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转眼,姬姒又朝着谢琅看去。她看到的,却是那个白衣郎君垂眸阅读着卷册。看也不曾向她看一眼的侧脸。 再次抿了抿唇,姬姒转过头来。她朝着一脸诚挚,眼神温柔地朝她看来的卢恒摇了摇头后,说道:“不了,我不会离开刘宋。”她冲他歉意的一笑,又道:“这是我的家国啊。” 也许是姬姒这“家国”两字触动了心神,一时之间,卢恒等人都是神色复杂起来。过了一会,卢恒无声地朝着姬姒拱了拱手,策马转身离去。 就这么耽搁一会,后面的车队也过来了,当下,两队合一,因都想离乌鸦嘴的山匪远远的,整支队伍一经会合立刻加速,便是那些小姑们,也安静得过份。 一阵急促的奔波后,夜色降临了。 这是一个明月当空的夜晚,因山匪带来的紧张还残留着,众人就在各自车上用了晚餐后,继续踩着夜色前进。 这种紧张感,直到明月挂上了树梢,队伍离开乌鸦嘴已有七八十里,前方出现了县城的城门,随时可以向官府求援了,众人才放松下来。 这时夜色太深了,稍稍商议过后,众人决定择地安顿。 于是,车队停下,荒原上燃起了一处处火焰,郎君和小姑们出现在火焰旁,食物的香气在夜空中开始漫延。 这时,众人也有了闲情,一个个开始询问起过关的详情来。 等到他们听完细节后,落在后面的那一二千人,看向姬姒的目光,不免带上了几分敬意。 谢二十九朝着姬姒盯了一眼后,转头看向身侧的谢琅,看了依旧一派悠闲的兄长一眼,谢二十九说道:“早就听说南北两地风俗人情迥异,现在才知道确实如此。”转眼他轻叹道:“姬这个姓氏,在咱们刘宋谁曾放在心上?没有想到那北方人却如此看重。”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姓氏远比才能重要,见人便问父祖的时代,谢二十九说完这句话后,他再看向姬姒时,心下自然而然更对她高看了二分……北方还有个皇帝千方百计与姬这个姓氏扯上关系呢!那些北地高门的郎君,一口咬定她去了北魏后,能够拜为长公主呢!甚至,在那些北地高门的眼中,这个姬小姑,有着与他们平起平坐的身份呢! 姬姒这时过了兴头,对这些人的推崇和赞许,也没有那么放在心上了。她转过头,先是看了理也不理她的谢琅一眼,再转头看向众小姑。 嗬!那些小姑一个个脸色青白,神情颓废,看向姬姒的眼神好不怨念呢。 这时的姬姒,还不知道她们的怨念为何。她也不想想,这些小姑一路过来,都是被人绑住手脚堵着嘴,像押犯人一样押过来的,同样身为女子,姬姒却是被所有人赞许着,谈论着。 小姑们想的却是:那些郎君真是过份,他们怎么就判定自己这些人不如这个姬氏女镇定?她姬氏女可以冲在前头,有与山匪谈判的机会,她们却一个个就得绑着手脚堵着嘴,就因为那些人怕她们添乱? 真是太厚此薄彼了! 一夜眨眼就过去了。 第二天天一亮,队伍再次启程。 不过,这时他们离县城只有三十来里,并且已经派人去通知官府了,所以山匪之事再也不足为惧。 一放下心神。众人便叽叽喳喳的说笑起来。 因昨天姬姒的贡献,这次启动后,她不愿意混在那些小姑中间,而要走在前头,众郎君也就由着她。 姬姒坐在马车上,她的前面,时不时传来众人的轻笑声和低语声。 过了一会。姬姒听到一个声音突然问道:“对了谢十八。记得那天你上我们的船时,曾抱了一个美人儿的。却不知那美人儿在哪里?怎么这一路上你的马车空空荡荡,竟是让美人儿守了空房?” 这是那北地高门的柳姓郎君的声音。他说完这句话后,还放声大笑起来。 他笑着,谢二十九等人却没有笑,就在谢广等人低下头时。一直拿着本卷册的谢琅,突然放下卷册。一双澄澈悠远的眸子,朝着姬姒的方向看来。 他虽不发一言,可所有的人,却分明看懂了一切。 转眼。那些北地高门的郎君都怔住了。 那柳姓郎君干笑几声,忍不住转向卢恒叫道:“那个,阿恒啊。你昨儿差点把人家侍妾变成你的正妻了!” 这话却甚是难听! 就在姬姒脸一沉时,卢恒淡淡的声音也传了来。“她眉头没散,分明还是处子。” 于是情况变了,卢恒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谢琅了。 也不知他们想到了什么,这般看着谢琅,一个个竟是要笑不笑起来。 姬姒却是不想听这些,她铮地一声拔动弹弦,令得众人安静些许后,姬姒冷冷地说道:“柳家郎君,阿姒昨日的救命之恩,还不能让你留几分口德吗?” 姬姒这话有点重,那柳家郎君脸色一阵青白,终是勉强一笑后闭上了嘴。 就在这时,谢琅那流泉般动听的声音轻雅地传了来,“阿姒是我倾慕已久的,以后有些话,是不必再说了。” 谢琅这话一出,众人马上明白过来:怪不得他直到现在也不曾取了人家红丸,却是他在心中敬她重她,所以有这种自制行为。 就这样,谢琅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令得四下的说笑声完全止住,所有人看向姬姒时,都自然而然地低下了头。大伙都在心中把她当成了谢琅的妾侍,却已不敢随口取笑。 队伍来到县城外时,当地县令已带着兵马前来迎接。而众人在县令的招待下,吃了两顿好饭,用热水洗了一个澡后,只耽搁一晚,第二天便继续上路。 不过,这时的上路与前两天就完全不同了,当地县令派出一千兵马沿途护送,并且在抵达下一个县城后,还会有下一个县令派来的兵马加入。可以说,队伍走到现在,那是真正安全起来。 队伍一安全,众人也就完全放松了,而他们一放松,士族们喜欢的排场和享受,便也上来了。 晚餐也是在一处荒原上进行的,铺得厚厚的白缎一直延伸了一里,各种精美的食物中,还伴有熏香袅袅,而且姬姒注意到,谢琅一入营帐,谢广等人便抬了一桶热水送了过去。 那厮还真是抓到一点机会,便把自己打理得舒舒服服的! 姬姒羡慕妒忌地看着那飘出袅袅白汽的营帐,闷闷地自己敲了一下自己酸痛的腰。 说起来,这么多小姑,只有她最可怜,连个身边人也没有。 就在姬姒郁闷时,她的营帐外,传来了谢广温和的声音,“姬小姑,我们烧了些热水,你要用吗?” 颠了一天,也吃了一天灰尘的姬姒,马上高兴地应道:“要的要的。” “好的稍侯。” 于是转眼间,谢广和另外一个部曲,抬着一个大木桶进来了,再然后,便有几个不知他们从哪里叫来的婢子,忙着往桶里添上水。 木桶添满热水后,姬姒说道:“可以了,你们退下吧。” 几婢刚刚退下,姬姒又道:“帮我守在帐外。” 几婢恭敬地应了。 见她们老老实实守在营帐外,姬姒高兴地拉上帐门,脱下衣裳,跳到了水中。 还别说,人疲惫的时候,这温水一泡,简直通体舒泰。 因此,泡了一会,姬姒闭上双眼,人向桶沿一靠,舒服的哼哼起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清雅动听的声音从身后突兀地传了来,“就这么舒服吗?” 她,她,她的营帐里,怎么会有男人? 嗖的一下,姬姒转过头去。一眼看到那个懒散地坐在她的榻上,一双大长腿跷着晃着,双眼却盯着自己的郎君,姬姒不由欲哭无泪了。她涨红着脸,小心地向水中潜了潜,只露出一个脑袋后,姬姒瞪着眼前这个白衣郎君,气愤地叫道:“你怎么进来的?”转眼,她又怒道:“那几个婢子呢?不是叫她们守在外面吗?” 对上姬姒因气愤而明亮清润的双眸,谢琅微微欠了欠身,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温柔地说道:“她们是在守着啊,现在都在外面,要叫进来吗?” 她是那个意思吗?难道不是他进门时,那些婢子就应该阻拦的吗? 压着羞恼,姬姒叫道:“不用不用。”转眼她又恨恨地嘀咕起来,“难道你一个人围观我洗澡还不够,还要再叫几个婢子也来看着?” 姬姒怒着恼着嘀咕着,只是她说着说着,在对上谢琅那格外澄澈的眸子时,不知怎么的,变成了惧意。她又向水中缩了缩,把下巴也一并沉入水中后,姬姒结结巴巴地说道:“十八郎,那个,那个,我在沐浴呢。” 谢琅的声音闲散地传了来,“我看到了。” 他还敢说他看到了! 姬姒又羞又怒,转眼她理智回头,又嚅嚅地求道:“十八郎,你能出去一下吗?你这样我会不自在的。” 谢琅静静地靠上榻,他一脸闲适地回道:“不能。”转眼他又说道:“我很自在。” 是你看人家洗澡,又不是人家看你洗澡!你当然自在了! 姬姒气得打了一个呃,只是她再多的郁怒,在对上谢琅那双眸子时,不知怎么的,都变成了凉意,而且是越来越凉。 当下,姬姒结结巴巴地说道:“十八郎,那个,那个……”她那个了半天,也不知怎么说下去了。 透过湿漉漉的眼睫毛,姬姒又悄悄打量着谢琅的脸色,也不知怎么的,她越是打量,就越是心惊。 惊了一会,姬姒突然想道:谢广那么好心地问我要不要热水,莫非本就是算计好的?这厮从一开始就打了这个主意? 就在姬姒一双眼珠子乱转,身子缩在水里不停的想着对策时,突然的,谢琅动了。 他闲散地站了起来,缓步朝着姬姒踱来! 他他,她在水中一丝不挂,他竟然还要过来……L ☆、第九十四章 沐浴惊魂,分道 姬姒白着脸,连忙把身子贴到桶边,只露出雪白的纤背和半边后翘的雪臀让人可以看到后,她眼中含着两泡泪水,又惊又急地叫道:“你,你别过来了。” 让姬姒惊喜的是,谢琅还当真止了步,他负着手,目光瞟过姬姒被*的秀发粘着的粉颊,看向她水润水润的樱唇,然后转向从他这个角度能看到的,她颈下的雪白。 看了一会后,谢琅突然说道:“一直觉得阿姒还小,原来真不小了。” 他,他这话什么意思?姬姒的小脸红艳欲滴。 她越是窘迫,谢琅越是目光如水,欣赏了一阵后,谢琅又道:“阿姒眉间虽有凛然之态,此刻的眼波却有妇人清媚,倒是比旁个同岁数的小姑更艳些。” 听到他拿自己与旁人做比,姬姒怒了,她瞪着他叫道:“做甚么拿我与别的妇人比,显摆你经历的女人多么?”言下竟颇有悻悻之意。 谢琅失笑。 轻笑着,他突然脚步一提,继续向姬姒走来。这次他走得太突然,姬姒一声斥喝还含在嘴里,谢琅便在木桶旁站定,他低一头,朝着一丝不挂的姬姒望来。 姬姒大惊,她连忙继续向前挤,拼命地把胸脯压在桶沿上。 对着她修长颈项下的一片白,谢琅呼吸一滞,过了一会,他轻声说道:“这木桶倒是艳福不浅。”见姬姒双眼转圈,一副完全不明白的模样,他露出雪白的牙齿,干脆地提醒她,“阿姒别挤了。” 别挤了。什么意思? 姬姒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来。这一低头,她立马看到自己被挤得越发坟起的雪丘,以及雪丘间深深地沟壑,不由低叫一声。姬姒迅速地双手捂上,然后转头朝着谢琅狠狠瞪来。 就在这时,她的下巴被一股力道抬起,转眼间。两片弓唇覆在了她的唇瓣上。 谢琅的这个动作十分突然。姬姒什么都来不及做,便发现下巴被紧紧锢制,他那温热的唇。也结实地罩上了她的。 四唇相贴的瞬间,清新的男子气息扑鼻而来,姬姒刚要挣扎,一只大手。顺着她的雪背滑向她的臀部。 对与男人相处,隐约有点记忆的姬姒。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了。 谢琅的大掌,在她滑嫩的腰背上滑过,他另一只手抬起她下颌,在她唇角轻轻吮了吮后。郎君轻哑的声音低低地传来,“卿卿,你不打算嫁我么?” 他声音轻得可以。简直透着一种刻骨的温柔,可与此相反的。却是他那猛然抓捏她臀肉的动作! 感觉到他这语气中的寒气,以及他动作中的戾气,姬姒打了一个哆嗦后,谄媚地说道:“怎,怎么会呢?” 说出这几个字后,感觉到郎君依然紧握的手掌,以及磨着自己唇的牙齿,她迅速地说了起来,“阿郎莫非忘了,阿姒最是倾慕郎君了。”她放软自己的声音,绵绵的,带着几分委屈地陈述道:“去年冬寒,阿姒有四十几天不曾得见郎君,心中日思夜想,直觉度日如年。” 她这话显然回答得不错,那着她臀肉的大掌放松了力道,转到她腰间摩挲起来, 然后,姬姒听到谢琅轻轻的呢喃声,“那么,是四十几日呢?” 他在问她,年前他们分离的日期,到底有四十几天。他在要她给一个详细数字! 幸好,姬姒记忆向来出众,再说,那阵子的相思滋味,也着实难受,当下,她软绵绵的,似泣似缠绵地诉道:“四十三日又九个时辰。” 姬姒这话一出,郎君锢着她下巴的大手放下了,他留恋不舍地用自己弓形的唇瓣,在姬姒的小嘴上摩挲了一会后,谢琅哑声说道:“……甚好。以后我们每次别离,你都要这般深记……若是再这般恼人,我可顾不得你年岁还小了。” 说完,他用极大的毅力放开她,猛然站起后转过头大步离去。 看到谢琅离开,姬姒双眼闪亮闪亮,整个人大大吐了一口气。 可她那口气刚刚吐出,便看到走出几步的谢琅,脚步一转,竟重新回到了她的榻上坐好。 望着继续跷着大长腿晃悠的谢琅,姬姒呆了。她有心质问,却也知道,从此以后只怕只能迂回对付了。 于是,姬姒软软地求道:“阿郎,你出去好不好?” 谢琅从一侧端起凉好的茶,慢慢抿了一口后,眼皮也不抬地说道:“不好。”在姬姒一噎中,他又道:“阿姒这身衣裳还是我挑选的,呆会,郎君亲自帮你穿上,你可欢喜?” 姬姒涨红了脸。 她瞪着谢琅,眼珠子转了半晌,终是软软地求道:“阿郎,再等我一年好不好?等我及了笄。”姬姒装作害羞地低下头,轻轻说道:“阿姒长大后,定然会很美,到那时,再让郎君一睹究竟,好不好?” 她这话,实在说得绵软,实在含了无限柔情。 对着眉目微垂,羽毛般的睫毛扑闪扑闪扇着,说不了可怜可爱的姬姒,谢琅的唇角猛然抽动了一下,转眼,他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个我不能答应。” 在姬姒一下子脸色变得雪白中,谢琅的笑容更深了,只是转眼,他便收起笑容,闲闲站起,谢琅朝着她淡淡说道:“殊不知,世间最有一种无赖子,千般谄媚百般温柔,全都是想拖得一日便是一日。” 一句话说得姬姒老实低头后,谢琅道:“你对谢广他们说,你不过是被我抱了一下,反正你不是个在乎名节的,这搂抱之事毫无所谓,可有此言?” 他这话轻言细语道来的。 可姬姒却是身上的汗毛倒竖,她本能地感觉到,这种问题,她一个回答不妥,便下场难料。 于是。姬姒低下头,小小声地说道:“不,不是的……阿郎抱着我时,我心砰砰直跳,真是好生快活。”见寒意不减,她继续软软诉道:“世间女子,哪有不在乎名节的?我都是阿郎的人了。自想与阿郎朝夕相处。相濡以沫。” 很好,她这番话吐出后,寒意大减。 可姬姒还没有来得及松气。谢琅温温和和的声音再次传来,“卢恒向你提到婚娶之事,你怎地犹豫那么久?” 人家那么有诚意,难道不许她考虑考虑? 低着头的姬姒暗中翻了一个白眼。不过。她自是知道,这种事万万说不得实话。于是她委屈地吸了吸鼻子。“阿姒那时在看郎君呢,有人求娶阿姒,郎君居然不怒不妒不理睬,阿姒只顾着自己难受去了。不行吗?” 很显然,她这个回答也还尚可,那让她背部冒寒的目光再次温暖起来。 这时。谢琅温和的声音传了来,“以后注意些。”说罢。他广袖一甩出了营帐。 姬姒朝着外面吐了吐舌头,恨恨地想道:这厮太也无耻,若有机会,我定要报复回去! 到得这时,桶中的水早就凉透了,姬姒一边匆匆擦拭身子,一边忍着他碰过的地方,那遗留的温热触感,又恼道:居然趁我洗澡时……这般趁人之危,实在可恨可气! 第二天,天都大亮了,队伍还没有启程。 原来,清晨天还没亮时,有一个骑士从北边而来,递了一封信给谢琅。而谢琅看了那封信后,马上叫起所有郎君到他营帐开会。 他们这会一开,便是整整二个时辰。二个时辰后,北魏众使与陈郡谢氏的队伍分道而行,陈郡谢氏按原定的计划前进,北魏众使则从小道转向另一个县城。 没有想到会分开,众小姑议论纷纷,有的不顾对姬姒的厌恶,还跑来向她询问。 可姬姒哪里知道内情?直到那些北地高门的郎君,一个个过来向谢琅和谢二十九,以及姬姒行礼致谢,并交换来日有缘再会的信物时,姬姒还蒙着呢。 队伍分拆后,陈郡谢氏这一支,只有五百人不到了。不过,这五百人几乎都没有什么行李,人人骑着骏马,而且只需保护谢琅谢二十九和姬姒三人,可以称得上是轻车简行,倒也不怕匪徒。 分路走了小半个时辰后,姬姒靠近谢琅的马车,她伸出头,朝着他好奇地问道:“阿郎,为什么要分开走啊?” 听到她娇脆的声音,谢琅放下手中的卷册,抬头向她看来。 他的目光,先是瞟过她美丽青涩的面孔,只是这一次,他不由自主的在她的眉眼间留连了一番:阿姒年纪虽小,可直到昨日,他才发现,她的眉眼之间,竟有了一种与她年龄和经历完全不符的清媚之气。 姬姒见他不答,便抬眼朝他看去,哪知这一看,却发现谢琅朝着她颈子下面瞟去。 刷地一下,姬姒的小脸涨了个通红,她结结巴巴地叫道:“你,你看什么?”一边说,她一边迅速地缩回了头。 缩回了马车中,她还想着他那一眼看来时,那如影随形的灼热。她低下头,朝着自己有点松散的前襟看去,猛然发现竟露出了小半锁骨后,姬姒连忙紧了紧衣襟。 虽然,姬姒一直想知道他们开会时说了什么内容,可一直无人提起,她也不好再加以询问。 转眼间,二天过去了,而队伍也在傍晚时进了一个县城。 县城外,车马如云。 姬姒无意中一掀帘,看到那县城外那黑黑的一片,便是脸色大变。 只见那整齐站立在城门外的队伍,竟是密密麻麻看不到边际,少说,也有三四千之众! 那些队伍,虽然不曾举着旗帜,可光从他们纹丝不动地骑在马背上的架式,便让姬姒感觉到,这是一支百练之兵! 姬姒惊了,她来谢琅身侧,急急问道:“阿郎,这是怎么回事?” 谢琅还没有回答,一侧的谢二十九已经低沉地开了口,“大将军刘义康派人来迎接我们了。” 姬姒奇道:“迎接人,需要这么大的阵仗么?” 谢二十九表情严肃,他低声说道:“他们原本想迎接的是北魏人,现在北魏人临时改了道,我们就首当其冲了。”他转向谢琅看了一眼,建议道:“十八兄,咱们这支队伍中尽是丈夫,你这妇人混入其中太过扎眼,让她马上改装!” 谢琅点了点头,他手一举,当下,便有谢广急急策马离去,再过一会,几套适合姬姒穿用的男装便送上了她的马车。 就在姬姒急忙换装时,谢二十九的低语声再次传来,“早在建康时,便听人说过,这个刘义康嚣张跋扈,荒淫嗜杀,不过,他也极善于治兵,所以一直被陛下重用。十八兄,这刘义康听说还男女不忌,我们这样的身份,他或许不敢欺,可姬姒便是换上了男装,也应多加注意。” 谢琅认真地看着前方,闻言他点了点头,回头朝谢广吩咐了一声,于是谢广过了一会又策马来到姬姒马车外,对她说道:“姬小姑,这里有一些锅底灰,你把它均匀抹在脸上手上吧。” 姬姒连忙应了,她伸手接过,细细地涂抹起来。 这时,队伍已经离那些人不远了。 队伍越是靠近,姬姒越是心惊,那排在城门外的几千兵卒,虽然身上只是布衣,却一个个手持长戟。那刘义康显然真是十分擅长治兵,这几千兵卒,光是站在那里,便有一种冲天血气,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威煞之气。不言不语,便已令得人胆战心惊。 远远望了一眼,姬姒不由想道:这样的队伍如果出现在建康里,只一亮相,便会吓哭无数士族子弟。转眼,姬姒又想道:咱们刘宋有这样的兵卒,应该不怕那些北魏人啊。 她还在胡思乱想,车队终于来到了军队前面。 这一次,陈郡谢氏的队伍过来后,不但没有人热情围拥,百般奉承,反而,他们越是靠得近,便越是能感觉到,眼前这三四千人身上的浓烈煞气。 就在陈郡谢氏的队伍离他们只有五十步不到时,猛然的,兵卒的后面,传来了一个哈哈大笑声。转眼,一个长着络腮胡子,面目端正俊朗,身穿金红色的宗室郡王袍服的中年人,在十几人的簇拥下,大步迎了出来。 这人,定然就是大将军刘义康了。 看到刘义康,姬姒猛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当今陛下,对这个宗室郡王万般信赖,实是因为这个人虽然残暴之名远近皆知,可他的长相却显得非常正派,非常让人信赖。 转眼,姬姒又想道:眼前这个人,可是敢造反的猛将,从来都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我得提醒十八郎,让他在刘义康面前小心行事才好。 在姬姒东想西想中,哈哈大笑的刘义康已收起笑容,他声音哄亮地说道:“孤王早就听人说过,陈郡谢氏的谢十八,胆大包天,为所欲为。以前孤王还不信呢,现在终于知道了,连这北魏人,谢十八想让他们改道他们就乖乖听话改道,可不正是胆大包天,为所欲为么?”L ☆、第九十五章 恩情算计 刘义康这话极不客气,简直是指着谢琅说他与北魏人有勾结。 就在陈郡谢氏的众人脸色微变时,谁也没有想到,那刘义康再次哈哈大笑起来,大笑过后,他却是声音一转,语气神态都变得随意客气了,只听他说道:“勿怪勿怪,刚才之言,不过是与十八郎开个玩笑。” 说到这里,刘义康右手一扬,客气地说道:“两位谢郎难得来江北一趟,刘某愿尽地主之谊。请了!” 到了这个地步,谢琅自是回以一礼,他微笑道:“大将军请!” 就这样,刚才刘义康话中的不敬,三四千士卒咄咄逼人的相迎,似乎都不存在了,谢琅一行人,在刘义康不时暴发出的朗声大笑中,步入了县城中。 眼前这个县城,却比前一个县城要繁华得多,一行人刚刚步入城门,姬姒便看到,这城中,左右两侧也站满了许多前来迎接的人。只是这些人表情尴尬,举止僵硬。看他们的衣着打扮,应该是这个县城的县令以及县中豪强了。 刘义康的煞气实在太盛,他不开口,整个县城都鸦雀无声。而此刻,他朝着那些豪强打量了一会后,又嘎声笑道:“还是谢十八面子大,这一来到米县,米县人就倾城而出了。” 说到这里,他又道:“听说两位谢郎是准备前往襄阳?正好,某过几日也准备去襄阳走一走,正好一并前去。” 然后,他又声音宏亮地说道:“某在这米县还有一个庄园,这米县风景不错,某这个庄园当时也是用了些心的。两位谢郎旅途劳顿,不妨多歇息几日。” 就这样,在刘义康的自说自话中,陈郡谢氏的队伍,简直是被几千人挟持着涌入了米县的西巷,来到了刘义康口中的那个庄园处。 陡一看到那庄园,姬姒吃了一惊。 因为。眼前这个庄园。当真是金碧辉煌,光从外面看来,那宏伟的碑楼。那掩映在树木下的秀丽楼阁,都给人一种极尽奢华之感!而这里,还不是刘义康的大将军府,只仅仅是他在米县的一个小庄园。 刘义康十二岁就担任豫州刺史。到了如今,他已是都督八州军事。可谓权倾一时。 望着前方华屋林立,楼阁处处,在阳光下华丽夺目的庄园,姬姒暗暗想道:陛下对宗室的信任。已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光看刘义康这个庄子,便知他有多么骄纵奢华了,可陛下居然还让他都督八州军事! 庄园外。站了几十个男男女女,这些人看到谢琅等人倒来。一个个都是双眼发亮,神态中带着无比的仰慕。 ……这种仰慕,这种发自内心的崇敬向往,却是刘义康这个主子,终其一生也无法得到的! 刘义康一双铜铃眼煞气沉沉地四下盯了一眼后,再次哈哈大笑。 而这一次,他笑着笑着,却是翻身上马。 只见他信手招来两个幕僚,对着谢氏兄弟一指后,刘义康命令道:“这两位乃是陈郡谢氏的郎君,他们会在庄子里住上一阵,你们好生招待了。”声音一落,他转向谢琅和谢二十九,叉了叉手后,刘义康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真是不巧,某突然记起还有一件急事要处理,还请两位郎君先入庄子好生休整几日,某去去就回。”转眼,刘义康对着那几千兵卒,高声喝道:“都散了吧。”他瞟了谢琅兄弟一眼,又阴阳怪气地加上一句,“庄子里既然有贵客前来,你等这些日子且好生给我守着!” 就这样,刘义康大赖赖地走了。 他虽走了,他最后那句威胁,却令得四下的气氛有点凝滞。 庄园里面也极尽奢华,陈郡谢氏的人占了西侧的一个大院落。 一入院落,部曲们便忙碌起来,就在他们忙忙碌碌时,谢二十九和他的部曲们,严肃着一张脸商量起对策来。 他们这里气氛紧张,那一侧,谢广等人却在忙着焚香煮酒,再过一会,沐浴过后,披散着墨发,一袭宽松广袍的谢琅,已在院子里奏起琴来。 琴声悠然清散,宛如一道春风,带着一股无法形容的自在和清凉,不知不觉中,谢二十九等人放松下来。 姬姒也被这琴声抚慰了,她放松后洗了一个澡,然后就着夜风吹干头发,再扮成少年轻步走到了花园中。 姬姒出来时,天空中最后一缕残霞渐渐散去,而东边的那轮弦月,已挂上了天宇。 在姬姒来到谢琅身侧时,谢二十九也在那里。 就在夜雾渐深,天地间的暗色越来越浓时,花园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那脚步声非常急促,引得姬姒等人转头看去。姬姒看到的,是一男二女三个身影,那二个女子身影纤美,那男子则是高大魁梧。 远远看到坐在花园中的兄弟两人,三人同时停了脚步,然后,留下一男一女远远站着,其中一个纤美的身影朝着这边急急走来。 不一会功夫,那身影便来到了谢琅和谢二十九的旁边,她却是个十六七岁的美人,美人做小姑打扮,长相十分娇美,眼神灵动身段窈窕,只是脸色苍白异常,眼底也微微泛着青色。 一走过来,美人便朝着谢琅深深拜倒。 她既施了大礼,谢琅也手指一勾,在挑出最后一个琴音后,双手一放,让琴音在夜色中回旋落幕。 停止弹琴后,谢琅低头,他澄澈的眸子看了那美人一眼后,如流泉般的声音温和响起,“可是有事?” 那美人兀自伏在地上,她急声说道:“小女子前来,却是想告诉恩人,这刘义康意欲对恩人不利,还请恩人速速离开此地!” 竟是个来通风报信的! 在谢广等人相互看了一眼后,谢琅垂眸。他轻声说道:“那你还知道些什么?” 那美人伏在地上的身影,实是弱不胜风,她摇了摇头,有点急有点乱地说道:“具体的小女子也不知道,小女子只是与姐姐偷听到,刘义康想对恩人不利。” 弄了半天,原来她什么也不知道啊? 谢琅看向那美人。他温和地说道:“起来吧。” “是。谢恩人。” 那美人爬起后,谢琅澄澈的眸子在她脸上转了一圈,然后。他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叫我恩人?” 那美人听到他这问话,娇美的脸一阵羞红,她怯生生地说道:“我,我叫杨月秀。我还有一个双胞妹妹,她叫杨星秀。”说这话时。美人朝与她一道同来的那一男一女的方向望了眼,继续回道:“我们本是吴县人氏,那年若不是恩人寻到了治伤寒的法子,我们也不能得生。” 听到这里。谢琅点了点头,说道:“行了,我都知道了。你们回去吧。” “是。”杨月秀退后两步后,忍不住回头看向谢琅。期期诶诶地说道:“十八郎,你们不马上离开这里吗?” 谢琅笑了笑,他温和地解释道:“这事我自有主张,你们不用担心。” 得到这个回答,杨月秀连忙轻恩一声,转过身急急离去。 看着那杨月秀三人离开的身影,姬姒摇了摇头,暗暗想道:刚才在外面发生了那么一幕,只要不是瞎子,就都知道刘义康会对谢氏兄弟不利。这三人这么慌里慌张地跑过来,禀报地居然是这么一个没用的消息。 不过,消息再没用,杨月秀那份心意还是可贵的。姬姒如此忖道。 ……让姬姒没有想到的是,杨月秀离去不到半个时辰便出事了。 事情传到西院时,姬姒还对着铜镜琢磨着怎么掩盖自己的容颜。就在她对着铜镜左照右照时,却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凄厉的哭喊声。 姬姒急急把铜镜一放,大步出了房门。 她一出房门,便发现西院入口处一片灯火通明。 姬姒连忙急步走去。 她刚刚来到西院门口,便看到了谢琅等人,然后伸头一瞅,发现门口正前方,放着一具女尸,而女尸旁,站着几个刘义康的幕僚,以及那一男一女。 姬姒赫然发现,那女尸就是刚才跑来向谢琅通风报信的杨月秀!至于那一男一女,那女子与杨月秀的面目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眼下没有青色,整个人也略显健康些,看来她就是杨月秀的双胞妹妹杨星秀了。 此刻,杨星秀和那个身材魁梧的少年男子正围着杨月秀的尸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刘义康的那几个幕僚特别安静,甚至,他们的表情还有点古怪。他们看着哭得喘不过气来的两人一会,终于一个何姓幕僚不耐烦地开口了,“够了。” 几乎是那幕僚这两字一出,那一男一女便立马止住了哭声,安静的空气里,只有时不时的抽噎声在传来。 这时,那何姓幕僚转头看向了谢琅等人。 何姓幕僚面目斯文清瘦,他对上谢琅,叉手行了一礼后,客气地说道:“好教两位谢家郎君得知,这么些年来,将军府治家如治兵,最讲究令行禁止。这个叫杨月秀的,是将军府的一个绣娘,虽不是签了契的奴才,却也算半个家仆。如今,她在明知将军治家严苛的情况下,竟然跑到客人的住所,向客人散播诬蔑主子的谣言,这是将军府无法容忍的。今日杖毙于她,也算是给众人一个警告!” 说到这里,那幕僚看向那哭得梨花带雨般的杨星秀,又道:“这两人是同伙,本来也应该治罪。不过,我家大将军说了,谢十八何等人物?这般奔波在外,身边岂能没有个侍妾?要是十八郎愿意纳这妹妹为妾的话,倒也不是不能放过这两人的性命。” 那幕僚这话一出,四下大静,一时之间,连那抽噎着的两人也不抽噎了。 谢琅抬眼看向那何姓幕僚。 而谢琅的身后,谢广等人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了。姬姒隐隐听到,谢广在冷笑一声后说道:“十八郎的妾室?便是他刘义康的嫡女,也还不够格呢!” 见四下静默,何姓幕僚朝着低着头,脸色渐转羞红的杨星秀瞟了一眼,说道:“杨星秀,我把你赏给谢十八,你可愿意?” 那杨星秀怯怯地瞟了谢琅一眼,晕红着脸轻声说道:“我,我愿意。” 听到杨星秀的回答,何姓幕僚笑了,他挺和气地说道:“既然愿意?何不亲自去跟谢十八郎说一说?” 得了他这句话,那杨星秀便匍匐着向谢琅爬来,转眼间,她便爬到了谢琅脚下,伸手抱着他的脚,杨星秀抬起水盈盈的眼,含着泪水,楚楚可怜地求道:“谢十八郎,你心疼心疼我姐妹吗。”转眼,她朝着谢琅猛磕头,一边磕头,她一边哭相极娇美地泣道:“十八郎,便是看在我姐姐为你而死的份上,你也心疼心疼星秀吧。” 眼前这个杨星秀,姐姐的尸体还在旁边放着,她抱着谢郎又哭又求时,那眼神已娇媚得很。还有,自家亲姐死了,正常的情况下,任何人一通嚎哭后,都会眼泪鼻涕一把,早就妆容乱团一成,根本看不得了。 可这杨星秀却完全不是那样,她明明一直在嚎,可直到现在,她脸上的胭脂没散,眉上的黛色和脸上的铅粉,还把她整个人衬得娇美娇美的,此刻,她抱着谢琅的腿苦求,那般泪水盈盈,鼻头泛红,更是风姿楚楚动人得紧。 姬姒想道,这个杨星秀口口声声说她姐姐是为谢琅而死,口口声声让他看在姐姐尸骨末寒的份上可怜可怜她。被她这样一求一说一磕头,如果谢琅不应的话,简直就是忘恩负义了! 虽然实际上,明明是她们姐妹做了多余的事,明明她们所谓的恩情,根本说不上恩情。 姐妹两人,拿了一个人人都能看出的秘密,前来施恩于人,转眼出了事,又强逼着被施恩的对象负责。这真是姬姒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识到的,最不要脸的以恩相胁之人! 就在谢广等人沉着脸看着这一幕时,另一侧,那几个幕僚也悄悄后退几步,用极低的声音说起话来,“老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将军……”那何姓幕僚摇了摇头,低声回道:“这事与大将军无关。是这样,那杨月秀诽谤主子,我原是让人打了她十杖,想把她关起来等将军回来了再发落,哪知,就那么十杖,居然要了她的命……” 老何这话一出,几个幕僚都是一阵诧异,有幕僚说道:“这不可能啊,没有下令,行刑的人不可能下死手的。”老何说道:“正是如此,当时听到这杨月秀被杖击死了,我也诧异,一问,才知道那女子本是心脏有病。”顿了顿,老何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杨月秀死后,我本是下令把那杨星秀和她堂弟先行关押起来。哪知,我刚刚过去,却在听那杨星秀与其堂弟说,杨月秀本来也活不长,她们姐妹早就商量好了,要用杨月秀的死,令得谢十八欠她们一个人情,从而让杨星秀嫁入陈郡谢氏,成为谢十八的妾室。那杨星秀还说,只要她成了谢十八的妾室,那就能提携整个杨氏一族辉煌腾达,以后她们那一家子,别说是小小的米县,便是在整个杨州荆州一带,也能横着走了。那杨星秀还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呢。” 说到这里,何姓幕僚嘿嘿一笑,说道:“我一听这话,觉得这事有意思了,反正咱家将军老早就看不惯这些目中无人的大士族了。于是我当时就决定成全这个杨星秀。” L ☆、第九十六章 关 当然,这何姓幕僚,还有一些理由没有说出来。 这些幕僚在这里窃窃私语,同时看着热闹,那一侧,陈郡谢氏的众人脸色都很是难看。 正如姬姒所厌恶的那样,谢广等人这时也满是厌恶。说起来,他们都觉得这种情况让人烦躁。毕竟,杨月秀要是真对他们有恩也就罢了,可现在的情况是,她拼出一条命不要,却送出一个毫无意义的消息来,现在,还挟恩图报,令得自家进退两难。 陈郡谢氏的人都沉默着,那杨星秀却还在紧紧地揪着谢琅的衣角,泪水盈盈地朝着他苦求。 姬姒站在后面,她朝着众人看了一眼后,突然站了出来。 这个时候的姬姒,自是一袭男装,而少年模样的她,长相清艳之余,还天生有着士族子弟才有的富贵相,所以她这一出面,众幕僚便暗暗猜测起她的身份来。 姬姒提步走到了谢琅身侧。 只见她轻叹一声,弯下腰轻轻扶起杨星秀,扶着这个哭得楚楚可怜,宛如雨中梨花的女子,姬姒掏出一块手帕,怜惜地塞到杨星秀手里,嘴里则温柔无比地说道:“擦一擦吧。” 待得杨星秀低头接过手帕,慢慢拭去泪水,姬姒低头看着她,徐徐说道:“这位小姑,某也姓谢,名字叫谢广……” 站在后面的谢广:…… 姬姒的声音这时刻特别温柔低沉,含着无尽怜惜,她一句话令得众人转头向她看来后,姬姒继续低沉地说道:“某虽是陈郡谢氏的旁支,却也是谢十八重用之人。你姐妹对我等的拳拳心意。某不知别人如何,就谢广本人而言,却是深切感动的。” 略顿了顿,姬姒说出一句让谢广直翻白眼,差点摔倒的话,“阿星,谢十八不愿意纳你为妾。某却是非常愿意的。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不如嫁某如何?”转眼,姬姒抬头看向那何姓幕僚,叉了叉手后颇有风度地说道:“我对这位小姑颇为爱慕。谢十八不要她,我却是要她的。不知何公意下如何?” 就这样,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姬姒完成了向杨星秀的求娶。 何姓幕僚先是怔住了。他眯着眼睛打量着姬姒,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故意为难,他会再次把杨星秀推到谢琅身上时,却听到那何姓幕僚笑呵呵地说道:“谢广郎君都如此说了。某也不好强求。罢了,这姐弟两人的性命,我将军府也不要了。你们谁想纳她。自去跟她本人说去。” 得了何姓幕僚这句话,姬姒马上道谢。然后,她转头看向了杨星秀。 所有人都看向了杨星秀。 ……杨星秀却似被姬姒惊住了一样,她呆呆地站在那里,连眼泪都忘记流下,看了姬姒一眼,她马上转头看向谢琅,再然后,杨星秀又看向了姬姒。 约过了两息,杨星秀垂下泪来,她掩着脸泣道:“可,可是不能这样的……” 不等她把话说完,姬姒已打断了她的话头,她声音提高,语气不善地说道:“为什么不能?”姬姒眯着眼,她紧紧盯着杨星秀,说道:“你刚才说,你姐姐是为谢十八郎而死,其实这话错了。先不说你姐姐离间了我陈郡谢氏与大将军之间的友情,便当你姐姐是真施了恩,那恩情的对象,也是我们所有人,不止谢十八,便是我谢广也欠了你姐姐的恩情。现在我看中了你,也愿意娶你还报你姐妹的恩情,你为什么却说不能?” 说出这番刻薄的话后,略顿了顿,姬姒不客气地说道:“难道说,你其实就是冲着谢十八郎而来?” 姬姒这番话,先是点出杨星秀姐妹所谓的恩情,根本算不得恩情,从另一面来说,甚至还可以说是仇隙,然后,她又点出杨星秀的本意,一时之间,四周原本还同情着杨星秀的众人,再看向她时,那表情都变了,一个个都是轻蔑无比了! 杨星秀脸色又红又白,她见姬姒言辞咄咄逼人,便越发哽咽起来,她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身子摇摇晃晃,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样子。 这时,她身边那魁梧少年冲了过来,他挡在杨星秀前面,扯着脖子怒道:“我二姐姐都因为你们被打死了,怎么,你这人还想逼死我三姐姐?”转眼,少年又叫道:“以前总听人说陈郡谢氏的人如何公道,谢十八郎如何仗义,弄了半天,却都是一些忘恩负义的人么?我三姐姐都这么伤心了,你这人还咄咄逼人的对着她,我呸,二姐姐真是白救了你们这种白眼狼了……”这少年还在扯着嗓子瞎喊,谢琅却已举起了手。 随着谢琅手一举,四下安静下来,那少年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这时,谢琅的声音传了来,他声音非常冷淡,“阿净,封五十金给这姐弟俩,让他们为这位杨月秀小姑置一副薄棺。”转眼,他见到那杨星秀娇躯摇摇晃晃,看向他的眼神中委屈悲伤无限,谢琅也不屑解说,更不屑争辩什么,他带着一份不耐地说道:“如果她们不走,便逐出去!” 最后一句,却是给事情定了性。他说把人逐出去,那就不是把对方当恩人,而是当不屑一顾之人了。一时之间,四下笑声隐隐,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杨星秀姐弟,便这样被人强行赶出了西院。 所有人都散去后,姬姒也得意洋洋地回到了自己的厢房。 可她前脚刚回到厢房,后脚房门大开,谢琅在十几个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见姬姒呆呆地看向自己,谢琅手一挥,使得众人散去。 所有人都散尽后,他跨入房门,对着刘义康派来服侍姬姒的几个婢仆说道:“都出去吧。” “是!”那些人被他气势所迫,自然而然低下头,恭敬顺从地退了下去。 然后。便是谢琅广袖一甩,关上房门的声音传来。 看着姬姒,谢琅淡淡地说道:“刘义康这次强邀我们前来,定是有所图谋。在他意图还不明白的时候,你却跳出来,引起了他们的注目……姬阿姒,你莫非还一直以为自己刚才做得很好?” 他料得不错。一直到刚才。姬姒都是得意洋洋的。因此,他的话一落,她便是脸色一白。 看着她。谢琅又道:“我谢十八常年在外奔波,每到一地,总有无数女子千方百计勾引于我,对于这些。我早就经惯了,也自有对付之策。我方才之所以沉默,不过是想弄清楚一些事。姬阿姒,你那样迫不及待地跳出来,简直愚不可及!” 姬姒与他交往一年多来。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用这么重的语气斥责自己,一时之间,姬姒的眼眶红了。人也委屈得不得了。 吸了吸鼻子后,姬姒忍不住哑了声音。“我,我那不是怕吗?你一直不说话,我就以为你真在考虑纳她为妾了!”她这句话一出,顿时万般委屈千般伤心同时涌出,忍不住呜呜地哭泣起来。 就在这时,她身子一暖,却是被谢琅搂在了怀中。 谢琅低下头,用下巴在她秀发上摩挲了一会后,他低低的,无奈地说道:“乖,别哭了。”转眼,他又轻叹道:“阿姒,你不明白刘义康那个人……那人向来不择手段,你应该知道,今上得位不正,我怕刘义康有效仿之心。”转眼,谢琅又低声解释道:“我谢琅的名头摆在那里,刘义康也一直想通过我来影响众士族。阿姒,刘义康如果知道你是女子,又是我属意之人,只怕会对你下手啊。他都督八州军事,又向来是个行事骄纵不要脸皮的,到时会防不胜防啊。” 听到这里,姬姒全然明白了,她歉意地低声说道:“对,对不起。” 许久后,她听到谢琅低语道:“总之,从现在起,你得十分小心了。”姬姒拼命点头。转眼,谢琅又道:“我会在你房子外加派人手。” 可让姬姒和谢琅都没有想到的是,有些事,你便是知道了,也十分小心了,避不过的依然还是避不过。因为,你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 这一天晚上,姬姒还没有睡着,便闻到了房中熏香的气味有点奇怪。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叫唤,却是堪堪睁开眼,却又晕睡过去。 姬姒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阴暗的所在。她刚刚坐起,马上发现自己的手脚竟然都被铐起来了,那锁链特别短,使得姬姒只有二步方圆的活动空间。 就在姬姒一步一步挪着,试图找到出去的法门时,突然的,她听到外面传来了几个人的对话声,“人醒了没有?” “回管事的话,约莫还在小半个时辰才能苏醒。” “小心点看着。” “是。” “那个,管事大人。小人听说,房中的这个小姑,似是谢十八的什么心上人,在他眼里,还挺有份量的?” 那管事的声音传来,“可能吧,这个消息还没有得到印证。” 这时,那人又好奇地问道:“刚才那个相骨的人来看了,除了说里面那个是个小姑外,好似还说了些什么,管事大人听到了吗?” 管事的声音再次传来,“听到了,相骨的人说,房中的这个小姑是个罕有的内媚绝色之女,刚才我禀报给大将军时,他还在考虑,要不要把她献给陛下呢。” 那人说道:“这就对嘛。我就说呢,这小姑也不见颜色十分的好,怎么就入了谢十八的眼?原来是个内媚的,这样就说得通了。” 接下来,两人又说了一通话,再才相继离去。 那两人离去后,又是一阵安静,约摸到了傍晚,姬姒都饿得手脚无力了,才有两个婢子过来,服侍她用了餐后,又帮姬姒洗了一个澡。 洗澡时,一个中年婢妇不停地在姬姒身上捏捏按按,她似乎精通相骨,所作所为都是在确定姬姒的骨相。 沐浴更衣后,两婢给姬姒着重打扮了一番。虽然没有铜镜,可打扮完毕后,姬姒却从两婢那怔楞惊叹的眼中,知道自己此刻定然极美。 说起来,姬姒本是那种极度适合打扮的人,她因为前世的经历,眼神多多少少有种媚意,同时,她的身上,也隐藏着一种少妇才有的风韵。这一切,因为姬姒前世的记忆尚少,影响也不大,都呈隐藏之势,可要是擅长打扮的人,却能把她这种隐藏的魅惑勾画出来,可以令得她姿色大增。 把姬姒打扮一通后,两婢又除去了姬姒手脚上的锁链,再然后,在六个身强力壮的婢女押送下,姬姒走出了这间阴暗的厢房。 姬姒对庄园不熟,也不知道现在身处何方,走在这刚刚抽条的柳枝下,她看着不远处的楼阁,暗暗忖道:也不知我是不是还在那个庄园里? 就在她一边乖顺地行走,一边悄悄打量着四周时,突然间,一婢向姬姒说道:“呆会大将军会有话问你,你要不想吃苦头,就乖乖地照实说来。” 几乎是这个婢子声音一落,突然间,姬姒听到不远处的树林中,传来了一阵男子的低沉笑声。 见到姬姒转头怔怔地看着那侧墙头,一婢看着姬姒,羡慕地说道:“你是不是想知道那人是谁?他呀,就是咱们刘宋的皇太子。”略顿了顿,那婢子轻叹道:“也不知你走了什么运,大将军竟是准备把你送给太子殿下。” 什么?把她送给太子殿下? 姬姒脸色一白,这时,一阵春风拂面而来,感到身上微凉,姬姒低头看去。 这一看,姬姒才发现,自己的身上的衫衣,竟是十分的薄而透,并且,因着胸衣和腰带等物的巧妙作用,她重点部位遮得严严实实,可里面雪白的肌肤,却在薄纱下若隐若现,极得透与不透之妙! 想姬姒刚才心事重重,竟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这身衣着的不妥。 抿了抿唇,姬姒抬起头来,向着几个婢女低声问道:“十八郎呢?谢十八可在这里?” “谢十八?”听到这个名字,一个婢女双眼明亮极了,“你在说谢十八?啊,我的谢郎啊,他定然是在建康的,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姬姒心里一沉,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几日,也不知被移到了一个什么所在了。L ☆、第九十七章 他来了 姬姒一路走来,所见到的每一栋楼阁都非常陌生,再看向远方的山脉,也连绵起伏不是米县所能见到的,看来这个地方,真的不是原来的庄子了。 当姬姒来到一个大殿前时,从殿中走出一个美妇人,她朝姬姒看了一眼,微微躬身,说道:“让我带她进去吧。” “是。” 于是,姬姒跟在那美妇人身后,朝着殿中走去。 大殿十分幽深,姬姒一进去,便看到那个端坐在高台上,正慢慢饮着酒的刘义康。 大殿中,除了刘义康外,便是几个面无表情的护卫,以及八个美貌婢女。 在姬姒进来时,这些护卫婢女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整个大殿安静之极,便是走在姬姒前面的那个美妇,也是落地无声,可以说,除了姬姒的脚步声,便只有刘义康吞咽酒水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这不是肃静,这是一种无声的压抑,是能让人窒息的压抑! 转眼间,姬姒来到了刘义康对面。 就在这时,刘义康开口了,他道:“坐。” 姬姒看了他一眼,回头退后两步,在榻上坐下。 刘义康又喝了几口酒后,才戛着那粗哑的嗓音问道:“姓什么?” 姬姒垂眸,她轻声说道:“我姓姬。”一言道出,见到刘义康因为不耐烦,而脸颊的肌肉开始跳动,她连忙又道:“黄帝之后的那个姬姓。” 刘义康“恩”了一声,他粗声粗声地说道:“你与谢琅是什么关系?”说到这里,他也不等姬姒开口,便又戛声说道:“便是没有关系也不打紧,你这小姑子长得不错。本将军可以收你为义女,将你送给太子为妾。” 姬姒判断出,刘义康这话丝毫不曾作伪。事实上,以刘义康的地位和个性,他能与姬姒这样身份的小姑耐下性子说两句话已是难得了,本就犯不着与她多说废话。 这边,姬姒还没有回答。那一侧。刘义康把酒盅朝几上一放,喝道:“斟酒!”: “是,是。”一个美婢连忙走上前来。这时姬姒才发现,整个大殿中,无论美婢还是护卫,都是紧张无比的。那美婢斟酒的手一直在抖。她因为太紧张,斟着斟着。那酒水终是溅出了酒盅! 看到那酒水溢出,美婢恐惧到了极点,她迅速放下酒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着声音说道:“主公饶命!主公饶命!” 刘义康连眼皮也没有抬,只是挥了挥手,命令道:“拖出去!” “是!” 转眼。两个护卫走上前来,他们来到那拼命哭求的美婢身后。首先便是把她嘴堵住,然后倒拖着走了出去。 就在姬姒以为那美婢拖出去了,便是了结时,只听得外面突兀地传来一声惨叫,再一转眼,那两个护卫用木盒端着一个血淋淋的美人头,放在了刘义康的前面。 姬姒一低头,便对上了那鲜血尤温的美婢人头,对上她那那死不瞑目的大眼。猛然的,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和惊乱涌上了姬姒的心头,她连连吞咽几下,才止住那奔涌而出的呕吐*! 见到姬姒脸色白得不成样,却始终不曾晕倒更不曾尖叫,刘义康瞟了她一眼,蹙起了眉峰。过了片刻,他终于右手一挥,道:“拿下去吧。” “是。”那两个护卫连忙应了,然后,他们端起那血淋淋的人头,便退了下去。 木盒虽然端下去了,可刚才停放木盒的地方,犹有点点血迹,再加上这大殿幽深而不通风,一股子血腥气始终弥漫。 姬姒悄悄抬眼,她看到刘义康半闭着眼,享受地吸了几口犹带血味的空气,这才下令道:“焚香。” “是。”美婢们轻声应了,转眼,殿角飘来一阵清香。 这时,刘义康终于有心思理会姬姒了,他瞟了姬姒一眼,粗声说道:“本将军说话,从来不耐烦说第二遍!” 姬姒一凛,她抿了抿唇,连忙颤声说道:“我,我与谢十八郎,有私情。” 这句话,由不得她不说,她现在面临的选择只有二个,一个是成为刘义康的义女,成为他笼络他人的礼品,第二就是坦白。这个可怕的地方,姬姒是一刻钟也不想呆了,所以她选择了坦白。 没有想到姬姒会说,她与谢十八有私情,刘义康终于抬起眼皮向她打量而来。 刘义康朝着姬姒定定打量一会后,他慢慢重复道:“你和谢十八,会有私情?” 姬姒低声说道:“是。” 刘义康显然不太相信,他还在看着她。 又过了一会,刘义康右手一挥,道:“带下去。” “是。” 于是,又有两个美婢上前,带着姬姒出了大殿。 几乎是一走出大殿,姬姒双腿便是一软,她扶着树干,哇哇大吐起来。 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姬姒不是没有见过死亡,也不是没有见过鲜血,可如今,她直面真正的残暴嗜杀,才知道这简单的四个字,是多么的可怕! 姬姒没有回房多久,傍晚时,她再次被婢女们打扮得美美的,然后,再次出现在那个大殿中。 傍晚的大殿,更显得幽深黑暗,因为太过幽深,大殿两侧都点起了蜡烛,照得位于高台上,正敞着衣襟,被几个美婢又搓又按的刘义康的脸色阴森得可怕。 命令姬姒在他身右侧坐下后,刘义康与左右两侧的幕僚说了几句话,突然间,姬姒听到刘义康向那何姓幕僚问道:“这个姬氏女,本将军收她为义女可好?” 什么?这个残暴之人竟然还想收她为义女? 姬姒脸色发白,那何姓幕僚却在看了姬姒一眼后,摇头说道:“只怕作用不大。” 何姓幕僚这话一出,刘义康阴沉了脸,大殿中本来光线幽暗。他沉着脸时,姬姒直觉得他眼中寒光频频闪动,杀机显露。 这时,另一个幕僚说道:“将军,江公来信了,说是前面炼制的丹药失败了,他让将军再给他十个处女。还说这是最后一次索要。于那丹药。他已有九成把握,再不会失败。” 这话什么意思?那江公要十个处女去炼丹,这丹怎么炼。难道说,是活人炼丹? 不由自主的,姬姒打了一个寒颤,直觉得这深长的大殿与地狱再无区别。就在这时。刘义康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十个处女是简单事。你转告他,那丹药他都炼制二年了,再炼不成,他就自己跳入炉中做药引吧。” “是是。将军的话,一定马上转告。” 就在这时,刘义康又记起了姬姒这个人。他慢腾腾地转过头来,朝着姬姒瞟了一眼后。刘义康说道:“明晚落日之前,谢十八如果还没有来,你就是本将军的义女了。”略顿了顿,刘义康朝着姬姒上下打量一会后,又道:“连续两个人都说你的骨相非常了得,看来是真不凡了。说起来,本将军还不曾碰过内媚之女呢。恩,谢十八不来也好,在把你送给太子之前,本将军倒是可以先享用几日。” 这一下,姬姒的脸色,已不止是白了。想她两世为人,也曾怕过人也曾恨过人,可那所有的怕也罢恨也罢,都不及此刻的这种恐惧之深。 姬姒低下头,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让自己的牙齿叩叩作响。 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 看到那急步而来的护卫,刘义康粗气粗气地问道:“怎么,是不是谢十八来了?” 那护卫跪地禀道:“回大将军的话,是太子殿下,他过来了。” 太子来了? 刘义康腾地站了起来,转眼,他重新坐好,皱着眉头不解地说道:“太子玩得好好的,这个时候过来做甚?” 两个幕僚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也都是一脸不解。 转眼,殿门处传来了一阵大笑声。笑声中,太子朗朗地说道:“我说四皇叔,这好好的夕阳晚照,你一不赏景二不赏美人,闷在这殿中做甚?”声音没落,太子已在十几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入了殿。 在建康时,姬姒对这个荒淫好色的太子是嫌恶的,可这个时候,她却第一次发现,随着太子他们一来,这大殿中的阴森恐怖气氛,竟是大为缓解。 这一边,刘义康还没有回答,另一侧,已有一个婢子走到了姬姒身后,扯着她的衣袖,带着她退到了阴暗处的一个角落里。那个角落处,放着一个屏风,那婢女示意姬姒坐在殿风后,她还递了一顶纱帽给姬姒,示意她带下。 看来,刘义康这是不想太子注意到她了。 姬姒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她老实地接过纱帽戴上,老实地坐在角落里。 她的恭顺,对刘义康也罢,对这些在大将军府生存的所有人来说,都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只有几人瞟了她一眼后,便不再理会。 转眼,太子在刘义康的对面落了坐,他四下环顾了一眼,埋怨道:“四皇叔,你这也太无趣了,这么大个殿,居然连个养眼的美人也没有……” 这一次,太子的话还没有说完,殿外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转眼,一个护卫向着刘义康禀道:“大将军,谢十八来了!” 几乎是“谢十八来了”这几个字一出,屏风后的姬姒便是身子一软。 刘义康还没有开口,话说到一半的太子已忘记了前面的话,他哇哇叫道:“什么?谢十八来了?好啊好啊,快快请他进来。” 就在那护卫领命准备离去时,刘义康突然制止了那人,“且慢。”他转过头,朝太子笑眯眯地说道:“殿下,天下人都说,这个谢十八是个风流胆大的真名士,不过呢,现今这个世道,谁活着不是苟且的?本将军还真就不信世上有什么真正的名士。”说到这里,刘义康笑呵呵地说道:“殿下,本将军想试一试谢十八,你以为如何?” 太子哈哈大笑,他拊掌乐道:“善!大善!” 得了太子的同意。刘义康眯着眼睛一笑,他站起来说道:“既如此,殿下不妨一起去外面看看?” 就在太子和刘义康联袂外出时,那何姓幕僚走到了姬姒身侧,命令道:“姬小姑也一道去吧。”转眼他又交待道:“记得戴好纱帽。” 就这样,姬姒跟在众人后面,走出了大殿。 殿外是一个宽广的坪院。坪院的每个角落。都站着一个个笔直如标枪的士卒。 太子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他一站好,便准备让人带谢琅进来。他还没有开口。外面已传来一个大喝声,“报!谢十八郎到!” 喝声一落,姬姒便看到,那个白衣当风。长身玉立的郎君,脸上带着淡淡的温柔的笑。缓步踏入了院落! 不知不觉中,姬姒流下泪来,她喃喃的,梦幻般地低唤道:“阿郎……”如没有经历过绝望。如不是在这地狱般的地方煎熬了这么多时辰,姬姒不会发现,在看到谢琅那熟悉的。让人放松的笑容时,会感到如此温暖和期待! 原来。她是那么那么的渴望他能来救她! 谢琅是一个人来的。 看到他一袭白衣,腰间连个兵器也不曾佩带,便这样施施然的,把这里当成他自家院落在走,刘义康脸颊上的肌肉,一连跳动了好几下。 那何姓幕僚一直在注意刘义康,此刻见到他的表情,何姓幕僚马上转过头去,于是,就在谢琅踏入院落,走了五六步时,何姓幕僚右手朝下重重一砍! 只听得哗地一声,一个护卫朝着谢琅的前方丢了一根蜡烛。蜡烛不大,可它落到地面上,却“哔哔”地燃烧起来。 这时众人才发现,原来,坪院的地面上,早就淋了一圈的油水。 这个时候,谢琅刚好走到了油圈的中间,于是,他刚要提步,却发现自己四周都是燃烧的大火,而他,则陷身火焰当中! 太子虽然知道刘义康有意为难谢琅,却万万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为难。当下,太子和太子带来的人,同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 惊叫中,火焰已经越来越大,转眼间,只有谢琅身周的二米方圆不曾有火舌吞吐了! 望着那个立在火海中,依然白衣当风,闲闲而立的郎君,太子先是惊吓几声,转眼他回过神来,连忙朝着刘义康叫道:“皇叔皇叔,你这个玩笑可开大了,快灭火!快让人灭火!” 刘义康的脸色十分难看。 隔站层层火焰,他与站在火海中虽是一动不动,却气势天成的谢琅四目相对! 直到太子再次喝叫出声,刘义康才咧着一口黄牙戛声说道:“世人都说谢十八胆大,没有想到,他还真与那些士族子弟不同,是个真胆大的。” 说到这里,刘义康手一举。 于是哗哗,四周护卫早就准备好的木头泥土覆向了火海,。 火焰灭去,谢琅身上的那一袭白衣,也被烟熏火烤加上泥扔,脏得几不成样了。谢琅风华太盛,气势逼人,身上白衣虽然变成了灰衣,可他再次闲庭胜步而来时,众人看向他的目光,已不由自主地添上了几分敬意。 ……世间的事,从来都是如此,便是最穷凶极恶,最自以为是之人,当他面对着那由绝顶的风度和绝佳的知识蕴养而练成的真正贵族时,他的内心深处,必然会是自形惭秽的。 就在刘义康的脸色越发沉黑时,谢琅施施然走到了众人面前。他澄澈悠远的眸子朝着四下扫了一眼,在瞟过角落处的姬姒的身影后,他目光顿了顿。然后,谢琅转过头,朝着太子微笑道:“今日运气不错,竟然看到了太子殿下。”转眼,谢琅朝着太子挑了挑眉,以一种闲散而又自在的方式轻笑道:“我这次恰好带了一些礼物,正准备送给殿下,却不知殿下有没有兴趣?”L ☆、第九十八章 关系暴露 礼物? 太子饶有兴趣地看向谢琅。 身为一国太子,不管他平素如何行事,于内心而言,太子是聪慧的。 正因为聪慧,所以,他看了谢琅一眼,又瞟向一侧的刘义康,渐渐的,太子挑高了眉,眼中精光闪动。 见太子果然明白了,谢琅悠然一笑,他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玉盒递给太子,一派闲适地说道:“殿下且看看这个礼物可合心意。” 太子看了谢琅一眼,他接过玉盒,慢慢打了开来。 玉盒中,放着一块玉佩。玉佩分明是谢琅的贴身玉佩,因这玉佩广为人知,甚至可以说,这块玉佩便代表了谢琅本人。 玉佩下面,压着一张纸,纸上写了几行字。 太子一眼瞟过,看完纸上的内容,他已经是笑嘻嘻的了,“这礼物不错,恩,非常不错。就是不知谢十八郎这是?” 谢琅含着笑,他目光瞟向人群中的姬姒,闲闲散散地说道:“我有一个故友,现在大将军府中,谢琅此次前来,便是想带她离开。” 不止是刘义康,便是太子,便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万万没有想到,谢琅此番前来,不但连一眼都不曾瞟向刘义康,更是一开口,便转而向太子要人! 他竟越过刘义康,直接向太子要人! 一时之间,刘义康的两侧颊肌又开始频频跳动了。他咬着牙正准备大笑几声,说几句什么话时。太子已经转过头来,只见他朝着人群中喊道:“哪位是谢十八郎的朋友?” 太子的声音一落,挟持姬姒的几个婢子,齐刷刷掉头看向她们的主子。而姬姒本人。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连忙说道:“是我。”她挣开那几个婢女,踉跄地冲了出来,又道:“是我。” 这是谢琅第一次看到姬姒如此狼狈,她虽然戴着纱帽,虽然看起来毫发无伤,可她向他冲出一步后。膝盖还软了下。她的声音,也第一次在人前不加掩饰的出现了软弱和竭力克制的哭腔。 这样的姬姒,让谢琅情不自禁的上前一步时。也让太子没了兴致。他瞟了一眼被纱帽掩得严严实实的姬姒,暗暗奇道:就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也值当谢十八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不过,谢十八愿意付出代价赎人。他这个得尽好处的人也没有必要多嘴多舌。当下,太子转向一侧的刘义康。笑嘻嘻地说道:“还请四皇叔给我一个面子,改日回到建康,皇叔不管是要美人还是要钱财,尽管跟本太子开口便是。” 太子说得轻描淡写。刘义康脸上的肌肉,却在频叔跳动。 刘义康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愤怒过。 一个谢琅,他自进来后。便不曾向自己看上一眼。这也就罢了,谢琅对自己有怒。这种名士喜欢用漠视的方式来表达他们的愤怒,那行为在刘义康眼里其实挺无能的。 可让刘义康恨怒的,却是明明人在自己手中,谢琅却越过自己,直接向太子索要,而这个不知所谓的太子殿下,竟就这样答应了!他竟敢说都不说一声,便答应了! 刘义康站在那里,一双眼中凶光四射,可他不是蠢人,得罪一个谢琅也就够了,如果再加上一个太子,那就后患无穷了。 ……该死的!太子迟不来早不来,怎么偏在谢琅来的时候在?待他回头查明了这事,非得把那坏事之人剥皮剔骨不可! 刘义康脸颊肌肉连连跳动了好几下后,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不过是件小事,太子做主便是。” 说这话时,刘义康放在腿侧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感觉到他散发出的暴戾之气,刘义康身周的婢仆幕僚通通低下头去,大气也不敢吭一声了。 姬姒一直是软的,便是现在,她站在那里,也是手脚软弱无力。 而当刘义康松口时,姬姒整个人便是朝地上一跪。 就在这时,谢琅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他那强有力的双臂扶上姬姒时,姬姒再也无法自制的,软绵绵地倒在他的怀里,把脸埋在他的颈间,她已泪流满面。 他来救她了!真好! 她终于从那地狱般的地方出来了!真好! 她的谢郎啊,她心心念念的谢郎,把她救出了魔窟! 自古以来,英雄救美都是永恒不衰的童话,因为,人在绝望之时,陡然看到那个从天而降,救自己出火海的英雄时,那一刻,极度的绝望后的极度的感激和心动,是无法言喻的。 像现在,姬姒便发现,自己竟是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时候,还要爱着谢琅。她甚至觉得,自己定然是前世修了无数的路,度了无数的生灵,才换得今世的依偎! 这两个人相依相偎着,那一边的太子,却睁大了一双眼。 太子看着风度过人的谢琅,又瞟向缩在他怀里的姬姒,语气中全是好奇,“你们两个?”他咳嗽一声,凑过来问道:“谢十八,我可以看看你的美人儿长得什么样吗?”转眼他对上谢琅的目光,又连忙解释道:“那个,本太子纯是好奇。” 就在偎进谢琅怀中的姬姒,本能地感到不妥,就在姬姒挣扎着准备离开时,只听得谢琅清泉般的声音含着笑传出,“好啊。”声音一落,他摘下了姬姒的纱帽。 看到姬姒露出面容,太子也不管稳不稳重,快走几步来到谢琅的身后,朝着把脸搁在谢琅肩上的姬姒望去。 只是一眼,太子便想道:这小姑有点面熟。 转眼他又想道:面熟是不可能的,看来是错觉了。 太子朝着姬姒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后,向着谢琅笑嘻嘻地说道:“谢十八啊,你这个美人儿,长得也太普通了嘛。”转眼他又说道:“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的?早点说嘛。你早说了,本太子送你十个八个的!” 如姬阿姒这样的,还能有十个八个送人?谢琅失笑。他朝着太子叉了叉手后,说道:“殿下,我这妇人站都站不稳了,我得抱着她回去看大夫。告辞。”他理也不理刘义康,把姬姒拦腰一抱后。转身便朝外走去。 一直到谢琅跨出了院门。刘义康的双眼还在闪着寒光。 …… 太子在刘义康的府第,一直呆到夜色渐深了才离开。 而太子前脚一走,后脚。刘义康的院落里,便密密麻麻地跪满了人。 刘义康坐在榻上,他耸拉着眼皮,手里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匕首。 这匕首已经非常陈旧了。上面有着无法洗去的陈年血渍,刀口也有点破损。可刘义康却很爱惜,他擦拭的动作缓慢而仔细。 过了一会,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护卫禀道:“禀大将军。谢琅共带了二百个护卫,现正留宿在本地一个叫周兴的小世族那里。” 刘义康嘶哑着声音说道:“周兴?”他伸出粗大的舌头,兴奋地舔了舔匕首上的血渍。说道:“很好……你带人扮成匪徒,今晚三更血洗周兴一家!也不必留活口了。把谢十八两人一并宰了。”说到杀人,刘义康兴奋得鼻翼连连煽动,“以为搬出一个太子,我就拿你没办法?原本还想掌握你一个弱点,以便日后拿捏使唤,现在嘛,你们通通都去死吧!” 在刘义康说这些话时,四下是没有半点声音传出来的。这一院子的人都知道,自家大将军在杀人之前,总是处于一种兴奋和狂热中,而这个状态的他,也是最可怕的!甚至,那些幕僚明明知道他这个决定,是自毁一千杀敌八百,对人对已毫无好处,可他们也是一声都不敢吭。 刘义康叫来一些人,又吩咐了几句行动的细节后,他闭上了双眼,暗暗想道:只要没有露出行迹,陈郡谢氏的人便奈何不了我。 就在这时! 突然的,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几个护卫一冲而入,朝着刘义康扑通跪下,大声禀道:“大将军,大事不好了,大将军府昨晚突然起火,火势甚大,直至今日不曾熄灭!” “什么?” 刘义康急急站起,他朝着西南角望了一眼,终是奈不住急躁,大步冲了出去。 可就在刘义康站到高处,朝着远在几十里外的大将军府望去时,突然的,后面火光大作! 刘义康迅速回头。 这一回头,他看到的,便是自己刚刚走出的院落里,那冲天的火焰!刘义康只是一惊,马上怒吼道:“快,抽调所有人马,全力灭火!” 刘义康这一灭火,便灭到了半晚,到了后来,便是太子也匆匆赶来相助。 因为人多,那火势虽旺,却也在半个时辰后渐渐熄灭。而就在太子的护卫连同刘义康的兵卒一道,把那些厢房里残余的焰火一一扑灭时。突然的,隶属太子的几个护卫从书房中一冲而出,他们抱着一样物事,朝着太子急急叫道:“殿下,你快来看这个!” 太子走了过去,而当他看清那放在地上的物事时,他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可怕了。 那一边,刘义康还在指挥着众人救火,这一侧,太子率着几百人气势汹汹地冲来,来到刘义康面前,太子把手中的东西朝着他面前一扔,厉声喝道:“刘义康私藏龙袍,意图谋反,来人!给本太子拿下刘义康!” 什么? 刘义康大惊,他转头看到地上那被烧毁了一角的龙袍,顿时双眼一黑,差点晕厥过去! …… 谢琅抱着姬姒上了马车。 几乎是一上马车,姬姒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从来没有见过姬姒如此伤心的谢琅,一边在她的背上轻拍,一边低声安抚道:“别怕,别怕,都过去了。” 姬姒这一哭,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过了好一会,她才抽噎着说道:“我,我好怕。” 谢琅低头在她秀发上吻了吻,哑声说道:“我知,我知。” 姬姒哽咽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人,那刘义康,简直杀人如麻!” 谢琅安抚地拍着她的背,轻声道:“这种人很多,过去了就忘记他。” 转眼,姬姒又抽噎道:“我好想你……我一直想你……” 这一次,谢琅安静了好一会,他只是慢慢的,慢慢地把她抱紧。 又过了许久许久,久到马车都快到周兴府第了,姬姒才不好意思地低语道:“你的衣裳不能穿了。”都被她的眼泪浸透了。 谢琅低笑,“无妨。” 这时,姬姒慢慢从他身上离开,她低着头,小小声地说道:“幸好太子来得及时。” 谢琅闻言又是一笑。 听到他的笑声,姬姒立马明白过来,她轻声道:“是你派人引他前去的?” 他不回答,姬姒也已知道了他做的事了,暗中感慨一会后,姬姒又道:“你刚才拿了什么给太子?” 这就是姬姒的性格,他为她做了多少事,她永远都想做到心里有数。 谢琅却是看着她。 他看了姬姒一会,唇角微扬,轻轻说道:“也没什么,就是给了他一个庄园。” “一个庄园?多大的庄园?庄园里有什么?” 也不知谢琅怎么想的,他还是唇角微扬着,过了一会,谢琅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是一处位于蜀地的庄子,恩,共有良田一万亩,盐井一口,楼阁若干。” 良田一万亩,盐井一口? 姬姒嗖地抬头看向谢琅。 看着他,姬姒喃喃说道:“我全部的身家,还不到其中五分之一。”万亩良田也就罢了,关健是那盐井,那可是价比金矿的宝物! 谢琅微笑地看着她,他慢慢倾身,唇瓣凑近姬姒耳边后,谢琅温柔低语道:“阿姒且把这些当成聘礼罢。”转眼,他又低语道:“怎么办?我聘礼都出了,阿姒想退都退不了了!这可怎办是好?” 经谢琅这一提醒,姬姒马上意识到了一个大问题:她竟然当着太子的面抱着谢琅不放!谢琅还摘了她的纱帽让太子看她的脸! 太子明显是个嘴快嘴杂的……这样一个人知道了自己与谢琅的私情,还知道谢琅为了救她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岂不是意味着,用不了多久,整个建康的人都会知道她与谢琅的事了?从此以后,她对他,终是避无可避逃无可逃了?L ☆、第九十九章 妒忌,财路 在周兴家住了一晚后,谢琅带着姬姒一大早便启了程。 这一次上路,一切都十分顺利,除了二百人的队伍里居然只有一辆马车外。 只有一辆马车,姬姒便不得不与谢琅共乘一车。不过这时姬姒还惊魂末定,便是上了马车也大半时候都在晕睡,还老是做噩梦,根本就没有心力计较这共乘一事。 走不了两天,队伍便与谢二十九的队伍会合了。 姬姒正在马车中晕睡,陡然听到外面的喧哗热闹声,她安心地想道:我平安了。 转眼,她又对自己说道:姬姒,你平安了。 如此反复说了几遍后,姬姒突然振奋起来。就在她慢慢坐直时,外面,传来了谢二十九的声音,“这么说来,以后我陈郡谢氏必须要小心刘义康了?” 谢琅还没有说话,谢二十九又道:“十八兄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心软了。既然烧了他两座府第,又何必弄一个经不起考究的假龙袍?要是那龙袍是真的,岂不是替家族除了刘义康这个后患?” 假龙袍?什么假龙袍?姬姒一怔,越发认真倾听起来。 这时,谢琅开口了,她听得出,他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疲惫,“刘义康都督八州军事,本身又是个能征善战会练兵的。现在北魏刚刚扫平北方,我刘宋并无杰出的英才可以取代刘义康。”所以他不能死也不能倒。 转眼,谢琅又道:“不过这次龙袍事件,就算最终发现龙袍是假的,刘义康这个人也会在陛下心头留下一根刺。接下来数年,他应该有所收敛了。” 谢二十九开口了。他感叹道:“十八兄,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自负。你是算计到刘义康奈何不了你,你不惧他报复,才如此做为吧?” 谢琅却没有回答。 见到外面变得平静了,姬姒动了动。 她刚刚一动,谢琅的声音便温柔传来。“醒了?” 见姬姒不答。马车外,谢琅低笑出声。 听出他声音甚是愉悦,谢二十九诧异地问道:“十八兄在笑什么?” 隔着车帘。谢琅的笑声兀自带着几分戏谑,“我在想,某人此刻一定在当缩头乌龟。她总以为,只要她不吭声。就没人知道她与我同起同落,共枕共车。” 谁与他共枕共车了?这话简直是大大的诬蔑! 姬姒大恼。她刷地拉开车帘朝着谢琅瞪去,可这车帘一拉,姬姒便对上谢广等人望来的,带了几分笑意的目光。不知怎么的,姬姒的脸红透了。 姬姒涨红着脸,她有心反驳谢琅几句。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当下。姬姒急急把车帘一拉,把自己藏了起来。 看到姬姒这样子,谢广等人都是哈哈大笑,谢二十九更是好笑地说道:“十八兄,怎么到了这个地步还没有搞定?” 谢琅笑而不语,倒是一侧的谢广哈哈乐道:“二十九郎你这就不懂了。这鱼就算下了锅,也会蹦上几蹦,十八郎这是在玩情趣呢。” 情趣个屁!鱼下锅个屁! 马车里,姬姒恨恨地念了两声,无精打采地靠上了榻。 不过,半天后,车队一停下,姬姒便高高兴兴地跳下了马车,也不知她怎么做的,三言两语居然让人腾空了她原来坐的马车,然后急急爬了上去,再也不肯轻易下来。那样子,似是生怕有人趁她下车时,把她的车弄走了。 这样的姬姒,又令得众人一阵哄笑。 接下来的一路,姬姒仿佛忘记了所有的烦恼一样,和来时那般与谢广等人有说有笑,那神采飞扬,一切新鲜的样子,使得谢二十九朝她和谢琅瞟了好几眼。 半个月后,车队来到了钊县。 钊县一城,在周围十几个县城中,算是最大最繁华的,不过这里也有不好,这里离长江足有四百里远,算是刘宋诸县中,比较靠近北魏的县城之一。 望着出现在视野中的钊县城门,谢二十九的声音响亮地传来,“前面的县城乃是钊县,钊县有我陈郡谢氏的庄园,这一次诸位旅途劳顿,正可休息数日。” 如陈郡谢氏这样的顶尖门阀,几乎族中的每一个子弟,都有大量的庄园物产。这钊县虽然算不得什么,可陈郡谢氏的某一个子弟,还是在这里置了产。如今他们路过这里,正可以进入庄园休息几日再动身。 几乎是谢二十九的声音一落,五百部曲便欢呼起来,便是姬姒,也在一侧快乐地笑了起来。 远远看到姬姒的笑脸,谢二十九收回目光,他暗暗想道:十八兄的这个妇人,还真是一个胆大的,从刘义康那个魔窟回来才几日,她就恢复了差不多了。想那一年,有两个世族郎君跑到大将军府借住,却给吓了一身病回去。 钊县城门外,依然有人恭迎于外,不过这一次,前来迎接的人除了当地的豪强外,还有陈郡谢氏那个庄园里的婢仆管事。 谢琅兄弟也没有与人多做寒喧便直接入了庄园,住进庄园后,姬姒第一件事便是洗澡,然后按照习俗,所有人都跳过经过慎重仪式后,巫特意点燃的火盆,以烧去路途上附着的路鬼和各种脏污阴秽。 所有人休息得差不多了,特意为他们准备的接风洗尘宴也开始了。 这样的宴会,每个人的位置都极有讲究,很自然的,姬姒的位置被安排在谢琅后面,并以一扇屏风相隔……这样的安排,已是把姬姒当成谢琅的女人了。 到得这时,姬姒也觉得去争辩是毫无意义的事,于是她什么也没有说,便老老实实地坐在谢琅身右侧,安静地吃起饭菜来。 一场安静的用餐后,接下来便是歌舞,庄园里有养着的家伎会为众人表演着新排练的。最流行的乐曲舞曲。 因谢琅名声太过响亮,这个时候,已络络续续有客人前来拜访的,渐渐的,庭院中已热闹非凡。 这样的热闹,一直持续了三天,这三天中。谢琅因为拜访的人太多。姬姒几乎都没有与他说过话。 转眼间,姬姒已在庄子里过了四天了。到得这时,她那被马车颠得要散架的骨头回复原位。整个人精力旺盛得不得了。 于是,在再一次见到谢琅外面访友后,姬姒也稍作打扮,戴着纱帽坐着马车。在谢氏部曲的保护下出了庄园。 岂料,她刚刚走到庄园门口。迎面便来了一个车队。 在朝着姬姒的马车,以及她周围的那些部曲打量了一眼后,突然的,最前面的那辆驴车里。传来了一个少女娇甜的声音,“等一下!” 那少女伸出头来看着姬姒的马车,向姬姒身侧的部曲们问道:“里面是何人?” 这少女显然有点身份。她声音一落,便有一个谢氏部曲客气地回道:“回沈小姑 话。这马车里的是我们十八郎的……” 不等他把话说完,沈小姑马上娇喊道:“啊,我明白了,她就是那个给十八郎带来了大麻烦,令得他损失了一座上好庄园,“长相不怎样”的姬氏女吧?我从太子的信中听闻了此事。” 沈小姑的声音落下后,后面的驴车中,络络续续传来了好几个少女的议论声,“这事我也听说过,真是为十八郎不值。”“走,过去看看。” 转眼间,姬姒的前后便围满了驴车,五六个世族小姑都伸出头,朝着姬姒瞅来。 特别是那个沈小姑,她的驴车一驶来,便手一伸,强行拉起了姬姒的车帘。 说起来,年已十五的姬姒,其实已经是个美人了,可奈何她“勾搭”的对象,乃是号称风华江右第一的谢琅,于是姬姒这种普通的美貌,便入不了人的眼了。 几个小姑睁大眼,直直地瞅着姬姒,越是看她,她们的脸上,便越是无法掩饰妒恨。在她们看来,姬姒无论长相身世或是任何一点,都与谢琅相差太远,而这样一个人,却能得到谢琅的青眼,使得他付出巨大代价也要得回! 几女朝着姬姒上上下下地盯了一会后,那沈小姑讥嘲地说道:“姬氏女,你觉得你这样的人,值得一个庄园吗?” 另一个小姑则叫道:“就是就是,就你这样的货色,居然还让谢十八损失那么多,真是想不明白。” “姬小姑,只怕你十辈子加起来,也赚不到一个庄园的钱吧?” “看她这个穷样,只怕全部的家当加起来,也不抵五十金吧?” “喂,姬小姑,谢琅可是我表哥,那个庄子你不会就这样忘了吧?你准备什么时候赚到钱,把庄子还给我表哥?” 这些小姑,你一句我一句的,话是越来越难听,而得不到姬姒回应,她们也是越来越激动,越来越气愤。 就在众女越发咄咄逼人时,姬姒的车帘被人拉下,一个谢氏部曲冷着声音说道:“诸位让让,我们要走了。”不等众小姑同意,姬姒的马车已强行闯了出去。 因为有了这一曲,姬姒的心情一直不好,在街道上胡乱转了一圈后,众人开始回返。 在把姬姒送回院落后,那个替她出头的部曲突然停下脚步,对着姬姒说道:“姬小姑,我叫谢南,是郎君派来保护你的,以后你有麻烦,可以直接找我。”自我介绍到这里后,他又说道:“那些小姑的话你无需在意,她们的家族已然败落,婚姻早就变成“财婚”了。她们说那话,不过是妒忌罢了,小姑完全不用在意。” “财婚”两字,姬姒还是知道的。就是一些渐渐败落的世族,开始把自家子弟的婚姻明码标价。如刚才那个沈小姑,因为她的家族曾经是江东最了不起的两大家族的吴兴沈氏,门第很高。 吴兴沈氏的子弟在嫁娶时,如果找不到门当户对的联姻,便会采取此时流行的财婚。也就是说,他们把自己的子女婚配给低一级的门第,而那低一级的门第,则为此付出超大笔的彩礼或聘金。所以这种婚姻,已成了事实上的买卖婚姻。 这样的买卖婚姻下,不管是买方或卖方,谈论的都是对方的门第,至于婚嫁的子弟本身,那是无人在意了。也因为这种谈不上任何感情,一切以金钱来说事的恶俗婚姻的存在,所以谢琅为姬姒做出的一切,特别刺了某些人的眼。可以说,今儿那沈小姑等人,本就是寻着姬姒而来,就算她避而不见,她们也迟早会找上她,会对她这么讽刺一番。 转眼,傍晚到了。再次在庭院中欣赏歌舞时,坐在屏风后的姬姒,时不时地朝谢琅看上一眼。她一边看他,一边暗暗想道:太子把事情传得到处都是,也不知阿郎他知不知道? 姬姒觉得,自己得请谢琅写一封信给太子,总之,流言这样传下去,对她对他都不利。 就在姬姒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听到一个长者在问谢琅,“这阵子陈,浮,汇,寒山四县人心惶惶的事,十八郎可曾听过?” 陈县,浮县,汇县,寒山四县人心惶惶? 几乎是这四县一入耳,姬姒的脑海中,便翻涌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出来。 就在出神之际,一些对话继续飘入了姬姒的耳中,“咱们这种边境之地就是这样不好,三教九流混在其中,流匪更是层出不穷。”“武陵王这些年的势力越是越发庞大了,这次北魏平复柔然的消息传来后,最开心的就是武陵王这些匪徒了。听说这一次他们作势攻打陈浮四县,也是听说了北魏已经陈兵于境,不日既将南下!” 后面的对话还在继续,姬姒的心却在砰砰乱跳,她突然记起来了。 前世里,武陵王准备攻打陈浮四县的事,也曾传得沸沸扬扬。记得那时候,那四县的富户豪强纷纷抛售田地和庄园店铺,急急忙忙向南遁逃。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事实上武陵王已然病重,这攻打四县,不过是他放出来的谣言,所图的,只是转移一些人的注意力罢了。 一个月后,武陵王去逝的消息便会暴露,而陈浮四县,因为境内最大股的匪徒解散,竟是成了边境诸县中最安宁的县城之一。再加上一个月后,朝庭派了一位极有名的能吏带着一支强悍的军队据守在这几个县城的周围。所以前后不过两个月,陈浮四县的地价庄园店铺,便以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方式疯涨起来,记得最后是翻了十倍有余! 姬姒一想到这事,心便砰砰急跳起来,她越想越激动,越想越兴奋。看着坐在不远处的谢琅,姬姒眯着眼睛忖道:如果我操纵得当的话,定然可以赚得大笔金钱。 转眼姬姒又想道:要是有一天,我风风光光地拿着大笔银钱,当着众人的面还给谢琅,那什么沈小姑还敢说我什么?99 ☆、第一百章 赚翻了 当晚,在谢琅回厢房时,他远远便看到了,站在他厢房前,低着头踱来踱去的姬姒。 谢琅脚步稍顿。 谢广看了自家郎君一眼,再转眼看到姬姒,忍不住啊哈一声笑了起来,他道:“真是难得,姬小姑今儿居然主动来找郎君了。”另一侧,谢净则道:“姬小姑也有几日不曾与郎君说话了,情浓之时,相思乃当然之义。” 听到两人的对话,谢琅微笑。 他提步向姬姒走去。 在谢琅向姬姒走近时,几个护卫都站在原地,一个个含着笑看着两人。 转眼,谢琅来到了还在低头沉思的姬姒身前。 望着这个还在抽条的小姑,望着她纤瘦的身影下,那隐藏的妩媚,谢琅的声音放得极轻极温柔,“阿姒。” 姬姒猛然抬头。 见到是他,姬姒双眼放光。 她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来到谢琅身前,姬姒仰着头,挺认真地说道:“阿郎,你信不信我?” 谢琅有点诧异,他澄澈的眸子朝她看了一会,温声说道:“自是信的。”说罢,他捞着她的手,便准备朝房中走去。 姬姒却不动,她紧紧抓着他的手,直视着谢琅说道:“阿郎,我要钱,我要很多的钱!”转眼她又说道:“我知道了一个赚钱的法门,你可能不知道,这做生意与打仗一样,有六成的把握就值得下手,有七成的把握就可以全力一赌。我现在对一件事有七成的把握,而且它赚头极大,赚得的利益,可能是成本的三四倍甚至五六倍。” 她盯着他。严肃地说道:“阿郎,借我一些钱,越多越好!” 谢琅深深地看着她。 也不知怎么的,姬姒竟有一种感觉,此刻谢琅的目光太澄澈,澄澈得仿佛直透人心,澄澈得仿佛藏在她心底深处最深的秘密。真实他早有所知! 可此刻。对上他这样的目光,她却不想避让,因为她避让便意味着心虚。意味着她言辞闪烁。 这时,谢琅唇角一弯。 只见他转过头去,朝着谢广说道:“把李有信叫过来。” 这李有信,却是这个庄园的管事。手头握有这个庄园里所有的资源。 转眼间,李有信便过来了。这是一个中年沉稳的儒生,光是站在那里,便给人一种稳重可靠的感觉。 见到谢琅,李有信的眼中闪过一抹崇敬和激动。他低下头行礼道:“见过十八郎。”谢琅颌首,温声问道:“你手头可以拿出多少现金来?” 李有信马上回道:“五千金是有的。” 就在这时,谢琅身后的姬姒说道:“少了。” 是少了。五千金赚十倍,也不过是五万金。五万金,远不够谢琅那个庄园的价值。 听到姬姒说五千金还少了,几人都是一怔,特别是李有信,他狐疑地朝着姬姒看了一眼,暗暗忖道:竟是一个小姑要么? 就在这时,李有信听得谢琅那流泉般动听的声音传来,“谢广谢才谢净。” “在。” “拿我的信物,向钊县的几个世家去借一点……”这一次,依然是谢琅话还没有说完,姬姒便在后面补充道:“告诉他们,三个月后归还,同时会按十比一的比例奉上利钱。” 再一次,姬姒这话一出,李有信和几个庄园里的人,都抬着头呆呆地看了过来。他们看了姬姒一眼,不约而同的同时瞟向谢琅,一个个竟是想道:这个小姑到底是什么来历,竟能使得十八郎如何相信? 要知道,谢琅给世人的印象,从来是一诺千金,他从小便言不乱发,言出必行。而这样一个人,竟愿意为一个小姑如此撑腰! 对于姬姒这个人,谢广等人却远比李有信他们了解,他们自是知道,姬姒同样也是一个言不乱发,言出必应的才智高绝之人,当下,谢琅的命令一下,几人便爽快的应了。 就在谢广等人去借金时,李有信等人一把五千金送来,转过身去,便把谢琅对姬姒超乎寻常的信任,以及姬姒一个小姑,莫名其妙索要大量金钱的事散布了出去。 借钱的事很顺利,拿出谢琅的名头,几乎是当天晚上,谢广谢才便从四个世族那时,每户借到了一万金。 这一下,姬姒手头的现金便有四万五千金了。 四万五千金是个巨额的数字,姬姒第二天启程时,几乎把谢琅和谢二十九身边所有的部曲都带走了。 远远望着他们离开时扬起的烟尘,谢二十九苦笑着说道:“十八兄,你这也太纵容你这个妇人了吧?” 谢琅含笑而立,他静静地目送着那一行远去的车马,过了一会,谢琅说道:“姬姒这个人,平生最不喜欢欠人人情,此番我拿出一个庄园救她之后,这些日子里,她一直心事沉沉。所以,她急着想赚一笔钱,好还我人情。” 说到这里,谢琅轻笑起来,他表情悠然,语气却有点淡,“我且放任她一回,这次事若不成,她也就会踏踏实实跟我了。” 站在后面的李有信原本以为,谢琅痛快地借出四万五千金来给姬姒操纵,定然是对她的才能极为信服。可眼下听来,却分明不是?听谢琅这语气,给那小姑四万五千金让她胡闹,不过是想买她一个恭顺归服罢了? 这是什么金贵的小姑,竟值当陈郡谢十八一次又一次的拿出巨额财富来买她的心? 一时之间,李有信的心中激起了惊天涛浪,转眼,李有信冷笑几声,暗暗忖道:市面上长相比姬小姑还要绝色的女子,也不过值几百上千两黄金,这姬小姑她凭什么? 这时刻,那吴兴沈氏的沈小姑,也在那里冷笑着想道:好大的胆子。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居然敢用谢十八的名义借上四万多金,我倒要看看她血本无归后会是什么惨状! 事实上,这样想的不止是沈小姑,知道此事的人,这时都在想道:谢十八行事还真是高深莫测!转眼他们又想道:那个姬小姑如此胡闹,只怕在谢十八面前得不了几天宠。 陈浮四县离钊县很近。姬姒一行人快马加鞭。如此走了五天,也就离四县很近了。 望着路上越来越多的人流,以及一个个惶然狼狈的行人。谢广等人朝着姬姒看去,见她不曾发话,他们倒也不问。 然后,姬姒看到了一个个携家带口。穷困窘迫的游人。这些都是普通百姓,知道家园不固后也和富人们一并南迁。可是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钱财,这离开时,更显得窘迫狼狈。 望着那些就着米糠做成的饼子狼吞虎咽的路人,一个隶属于谢二十九的部曲看了姬姒一眼。忍不住说道:“现今这个世道,几乎没有商品流通,赚钱一事最是艰难。” 姬姒笑而不答。 就在这时。谢广看到了对面的一个小车队,不由轻咦了一声。 姬姒好奇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那个小车队里,坐在最前面的那辆马车里的,是一个长相俊雅,颇有几分气宇不凡的青年郎君。 看到那青年郎君,姬姒忍不住好奇地问道:“阿广,你认得他?” 谢广说道:“那人叫华明,,是在我们那个地方十分有名的人。”顿了顿,谢广继续说道:“华明这人十分聪明,世间任何技艺才学,他总能轻而易举地学会。记得那时,我们县中闹灾,整个一县之人都是饥寒交迫,只有华明能赚到钱,把自己的日子过得自在安逸。”听谢广这满是感慨的口吻,想来他少年时,对那个郎君定然是十分崇敬的。 说着说着,那支小车队也过来了,当下谢广策着马赶了过去,不一会,他便与华明热情的攀谈起来。 姬姒的马车赶到时,正听得华明在那里苦涩地说道:“道路不通,流匪满地,偌大一个县城里,也没有一个像样的市场,百姓买卖,全凭以物易物,今上发行的四铢钱,在这个地方谁也不认。阿广,在这个世道生存也罢,赚钱也罢,怎地就这么难?” 赚钱很难吗?对姬姒做过的几次事心里颇为有数的谢广看向姬姒,暗暗忖道:从姬小姑那里看来,赚钱分明是极容易的事啊。 与华明道别后,队伍继续前进,而越是靠近四县,路上艰难跋涉的百姓便越是多了起来,路口处,已到处都是把儿女插上草标卖掉的穷苦百姓。 到得这时,便是谢琅的那些部曲,也疑惑地看向姬姒了:这里的人劳累奔波都求不到一口热食,这姬小姑凭什么如此笃定能赚到钱? 来到四个县城的分叉口时,姬姒停了下来。 她叫来谢广谢才谢净等人,安排起来,“通令下去,所有车辆都摘去标志,所有人都换掉绸缎,穿上普通的布衣。” 就在姬姒做了安排后,第二天中午,队伍便进了第一个县城,浮县。 浮县的街道,这时已空了一半,便是遇到一些人,也是来来往往匆匆忙忙,而各家店铺前,都挂上了求售的旗条。 到了这个地步,姬姒都不需要找专门的掮客了,那些店铺里的人个个愁眉苦脸,听到她有意买去,一个个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甚至他们开出的价姬姒不由分说压下一半时,这些人都没有二话。 弄清楚了行情和价位后,姬姒让谢才他们分别前往另外三县,同时对那些县城里的庄园田地店铺出手! 谢才他们出发时,姬姒一再交待,万不可泄露出陈郡谢氏的背景。事实上,这事不用她交待,谢才等人也不会去说。陈郡谢氏那是什么名声?只要他们今日说出要在浮县购店,保准明日离开浮县的本地人都会返回。对很多人来说,陈郡谢氏就是活招牌,他们既然认为陈浮四县无事,自己也没有不信的道理。而现在的事实上,谢广他们完全是在盲目地跟着姬姒行事,压根不相信陈浮四县无事啊。他们怎么敢误导百姓呢? 就这样,短短十天,姬姒便把带来的四万五千金花了一个一干二净。这些金,共购置了四县的良田五万亩,庄园五座,店铺五十间。特别是那五座庄园,其中有一座竟是有一个小型金矿的。因为那金矿表面上的金都被挖走。藏在里面的金要挖还需要大量人力物力。那庄园主惜命,也知道这流匪一旦打进来,第一个要取的就是自家金矿。所以那庄园主便贱买了。不过,饶是贱买,这处庄园也花了姬姒一万金。 把金花了个一干二净后,姬姒便到官府把这些买卖完全落实。看到姬姒当真把所有的资产都记在谢琅一人的名下。在旁边看到这一幕的部曲们,忍不住在那里想道:就看在这一点上。此行便是四万五千金全部打了水漂,十八郎只怕也不会对她有半点不满。 姬姒一行人便跳上了回程的路。 姬姒等人回到钊县后,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四天,陈浮四县还处于风雨飘摇中。姬姒不想回钊县听人闲话。便带了一些部曲留宿一处逆旅,等着谢琅过来。 三天后,谢琅和谢二十九过来了。只是让姬姒不快的是。这次他们的队伍里,居然还有沈小姑和两个世族小姑。这三人竟然也是前往襄阳。 不过庆幸的是,那沈小姑也不知是得了谁的警告,看到姬姒后,并没有出言嘲讽,只是满脸讥讽地盯着她,一副等她倒霉的样子。 所有人一经会合,便马上启程,继续朝襄阳出发。 自会合后,姬姒一直等着谢琅来询问详情,可他却仿佛没有这回事一样,压根问也不问。 转眼又五天过去了,见时间依稀到了记忆中的分岔口,姬姒耐不住了,她策着马车来到谢琅的马车旁,双眼水汪汪地看着他,说道:“阿郎,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谢琅澄澈悠远的眸子看向她,说道:“阿姒想说了,自会跟我言说。” 屁!她压根就不是想说了,她只是做了这么了不得的大事,想跟他吹嘘吹嘘罢了。然后她还可以在他的质疑时,等着看他收到消息后的震惊喜悦。 真是的,最讨厌任何时候都镇定得不得了的人了! 姬姒正在如此想来,后面,传来了沈小姑娇甜的声音,“三月之期已去了一月了,真希望姬小姑这次的决策能让十八哥哥赚回一点。不然的话,先是损失了一个有盐井的大庄园,再接着损失五万金,就算十八哥哥身家丰厚,可也经不起这样耗啊。”沈小姑斜眼瞟着姬姒,心里则满满都是不屑:以谢十八郎对她的宠爱,她什么事也不用做,到了陈郡谢氏也能有个立足处。可现下,这蠢女人竟是绝了自己的后路。听说那武陵王就是这几天攻打陈浮四县,只待四县一破,这蠢女人在陈郡谢氏那里,就与败家蠢货挂上了号,这一辈子也别想翻身了。 就在沈小姑娇娇甜甜地说着,满脸嘲讽地看着姬姒时,突然,一个骑士急奔而来。 转眼间,那骑士便追上了他们的队伍,远远看到谢琅等人,那骑士喘着粗气大声叫道:“前面可是谢琅谢十八郎?禀十八郎,前晚子时,流匪武陵王在家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那骑士一冲而来,在谢广等人挽留时,他笑眯眯地说道:“不用了不用了,这么一个大好消息,某还要沿路通知各位子弟了。”说罢,那人策马离去。 几乎是那个骑士一走,所有人都转过头看向了姬姒。 这时刻,便是谢琅,也在看向姬姒。 这时刻,沈小姑的脸色突然难看起来。 这时刻,谢二十九的那些部曲们交头接耳,一个个对着姬姒四下打量。 这时刻,谢二十九诧异地转过了头,对着谢琅说道:“难道,她这是瞎子撞中了米筐?” 谢琅没有回答。 只有后面,沈小姑身边的婢女,在那里不轻不重地哼了哼,“武陵王死了又怎么样?最多就是花出去的金暂时没亏罢了。” 这婢女说得不错,众人收回了目光。 可就在中午,谢二十九收到了一封飞鸽传书。而他才看了一眼,便定定地朝着姬姒望来。 见他形容有异,谢琅流泉般的声音响起,“何事?” 谢二十九还在看着姬姒,过了好一会,他才在众人的目光中猛然惊醒了过来。这一惊醒,谢二十九便笑了笑,他朗声说道:“朝庭以檀道济为征北将军,加散骑常侍,进爵武陵郡公,现已上路,不日将抵达陈浮四县。” 檀道济这个名字一出,四下哗然。做为当今第一名臣能臣,檀道济的威望之高,自是无以言表。 就在四下议论纷纷之时,谢二十九看向了谢琅,他感慨地说道:“流匪武陵王死了,檀道济被封为武陵郡公,也就是说,那一块地方,从今往后是檀道济的地盘了。有檀道济在,陈浮四县真是稳如泰山了!”转眼,谢二十九加上一句,“十八兄,姬小姑为你置下的那些田产庄子,只怕以后价格会翻到天上去!你这次,可真是赚大了!”便以谢二十九的地位城府,说这个话的时候,也免不了带上几分妒忌!他说赚大了三字时,目光还瞟过姬姒,分明是说,谢琅赚大的不止是今次这番投资,还因为他得到了姬姒这个人。 ☆、第一百零一章 谢琅其人 接下来的行程中,整个队伍都处于兴奋当中。 如谢广谢才等人,一直都是笑呵呵的,浑然一副姬姒赚了钱,他们也与有荣焉的样子。 只有沈小姑等人,一个个沉默起来,因为不想被人反讽回来,沈小姑一直坐在马车中没有出去。 走了一阵,心里莫名的烦躁到了极点的沈小姑,闭上双眼假装睡起觉来。她那几个婢子见她入睡,一个个忍不住议论起来,“刚才我想,要是那姬小姑是咱们吴兴沈氏的郎君那可多好?就算是个庶出的,以她的才能,也能令得咱们吴兴沈氏繁荣起来。” 这些婢女,都是吴兴沈氏的家生子,她们与吴兴沈氏,那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的关系。 过了一会,另一个婢女低语道:“是啊,上次我去绸缎庄便听人说,咱们吴兴沈氏,现下也只剩下一个门第了。”“咱们吴兴沈氏这样的门第,要是再有一个姬小姑那样的郎君,那倒真是会繁盛起来。”“是啊,要是咱家有这么一个郎君,小姑她也不用……”那婢女刚说到这里,心下不快的沈小姑翻了一个身,几个婢女一惊,再也不敢说话了。 …… 接下来的行程,是越来越顺利,因为越是靠近襄阳这种著名的边关重城,军事设施就越是完善,到了后面,连流匪也不敢伸头了。 没有流匪,并不意味着民众富裕。姬姒坐在马车中,望着路边来来往往的行人,望着那一个个面黄肌瘦,穷苦不堪的百姓,想着。她的前世就算有再多不如意,可她衣食都是无忧的,而光这一点,便胜过了这世间百分之九十的百姓。 想起前世,姬姒便记起了庄十三,她前世里,其实也做过许多错事。性格也骄纵不知轻重。现在想来,她前世的衣食无忧还能由着性子骄纵,其中未必没有庄十三的功劳。 越是靠近北地。景观便越是开阔起来,这里少了南方到处可见的起起伏伏的丘陵,出现了大片大片的平原。这里天更蓝,地面上却黄尘滚滚。春暮时的大地,少了江南的脂粉。多了一种让人感到渺小无助的苍凉感。 就在姬姒浮想连翩之际,沈小姑三女已一个个恢复过来。不过恢复过来的众女,看到这长江以北的风光时,脸上都流露出了几分不屑。 是的。是不屑,这是一个将门世家的人不敢谈论出身的时代,这是一个以缠绵脂粉为美的时代。这是一个沈鬓消磨,潘郎白发。都会让一城之人为之痛哭流涕的时代。这长江以北的寥阔苍凉,在沈小姑这样典型的士族小姑眼里,是尘俗的,可厌的。 可越是可厌,她们便越是凄凉,因为,她们三个,都是在“财婚”交易中,将要嫁到这北地来的小姑。 想到为了五亩良田和二个庄园,便把自己嫁到北地来的家族,不知怎么的,沈小姑又朝着姬姒望去。 终于,姬姒一行人从建康出来,历时四月,这一天看到了襄阳的城门了。 望着那屹立在视野中的巨大城墙,以及城墙上隐隐可见的坑洞血迹,姬姒高兴地想道:终于到了。 虽然,她一点也不知道谢琅他们为什么要到襄阳来,可一想到余下炎热的酷暑季节,用不着在路上奔波,姬姒便兴奋得恨不能大叫大嚷。 就在车队里的人都欢笑起来,部曲们一个个议论起到了襄阳城该怎么放松时,突然的,前方的官道处,冲天烟尘有骑士驶了过来。 转眼,那些骑士便冲到了队伍前面,见到果然是陈郡谢氏的旗帜,骑士们发出一阵欢呼。欢呼声中,当头的骑士叉手问道:“敢问谢十八郎可在?” 谢琅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我是。何事?” 一对上谢琅的面容,十几个骑士都露出了崇敬之色。那当头的骑士策马上前,他恭敬地递给谢琅一个信物后,回道:“回十八郎的话,我们是襄阳城的刘老郡公派来的。刘老郡公说了,十八郎前来襄阳,他们本来应该出城迎接。不过因为北魏使者在长江屡遇刺客一事,现在北魏派了一个王子前来问责。如今那王子在我襄阳甚是嚣张,还口口声声说要见识刘宋最杰出的俊彥。刘公说了,谢十八既然来了,这事就交给你去处理。”顿了顿,那骑士又道:“我们此来,就是带领十八郎去见过那些北魏人。”说到这里,他苦笑道:“那些北魏人已经叫嚣好些日子了,我等真是日夜都盼着十八郎能来。” 谢琅打开那骑士递来的信看了一遍。 过了一会,谢琅放下信件,说道:“我都知道了。北魏人在哪里?” 他这是同意了,众人喜形于色。那当头的骑士说道:“在北城门外五十里处。” 就这样,车队在驶入襄阳城后,连城中的景观都没有来得及观看,便匆匆驶向北城门。只是,谢琅留下了四百多部曲在城里,只带着三十不到的部曲,以及谢二十九和姬姒等人出了城。当然,沈小姑等人也被留在了城中。 襄阳城北,那是历朝历代征战之地,这里的树木早就砍伐一空,空荡荡的荒原上,到处可见人兽白骨。 姬姒远远便看到了北魏人的营帐。 那些北魏人,在荒原上扎营安寨,于一片苍茫中,远远还可以看到他们用餐时燃起来的炊烟。 谢琅到来时,营帐里喝声震天,只是一听,那骑士首领便苦声说道:“又来了。” 见谢琅看向自己,那骑士首领解释道:“北魏人尚武,那什么王子抵达襄阳后,早早便说了,此番他们前来刘宋,可不会与我们比什么谈诗做赋的,他们要比就只比武。” 转眼,那骑士首领继续说道:“按理说。我刘宋什么人才没有?他们论武我们也是不怕的。可没有想到,那个什么王子却是个奇葩。” 等谢琅的队伍赶到被营帐包围在中间的论武场时,姬姒一行人总算知道那骑士首领为什么说北魏的什么王子乃是奇葩了。 因为,那北魏王子长相竟与南人十分相似,也是个斯文俊秀身材消瘦的,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人要论武,再加上他本身地位又足够高。所以按照规则。他点名指姓的,通通是襄阳城这边同样地位高的文人。 是的,那北魏王子论武的对象。乃是文人。 ……南方文人的体质之弱,那是天下闻名的,这北魏王子要与文人论武,那是去一个便输一个了。 也就是说。北魏王子来襄阳的这几天里,已经把襄阳城有名的文士都打了个遍。现在。襄阳人无奈之下,连一些长得文秀的军卒也冒充士族派上阵了。 见到谢琅一行人过来,论武场上先是一阵喧哗,转眼间。有人认出了谢琅,叫道:“是谢十八郎!” 几乎是谢十八郎这个名字一出,四下便是一静。再转眼功夫,所有的南人都欢呼起来。 然后。众人哗啦一声,数百人围在了谢琅身边,一个个向他叉手行礼。 北魏王子年方二十不到,他清秀的脸颊有着一道极浅的伤痕,此刻,他看着空空荡荡的论武场,望着百米外那里三层外三层被围着的谢琅,他双手抱胸,目光闪烁。 一侧的幕僚见状,连忙凑上前来,低声解释道:“殿下,你不是说要见识刘宋年轻一代的俊彥吗?那个谢十八,便是刘宋年轻一代中最为杰出的人物。” 北魏王子还在看着被众星捧月般围拥着的谢琅,过了一会,他瓮声瓮气地说道:“在我北魏,便是我皇兄出城,也不曾被人如此敬着。这谢十八凭什么?”转眼,他又不高兴地说道:“我也是一个王子,以前在北魏时,想与那些士族说说话,他们总是表面客气,内里则谁也看不起。我原以为,那些人天生如此,可现下他们怎么也围着那谢十八,还态度如此恭敬?” 北魏王子的话,使得那幕僚怔了怔,那幕僚也是儒生出身,他对着实是弄不明白的主子,一时之间,真不知道要怎么向他解释“名望”这两个字。 北魏王子见他答不出,便冷哼一声,过了一会,他还是忍不住问道:“到底什么叫做名士?我也挺想做一个名士。” 北魏王子这话一出,那幕僚的嘴角便是一抽。过了一会,他压低声音,极尽温和地说道:“殿下,这名士……”顿了顿,他措词道:“怎么说呢,便如这谢十八为例吧,他能成为名士,首先,他是陈郡谢氏的子弟,也就是说,他出自一个延续了百多年的门阀贵族。然后,他极有才学极有智慧,谢氏子弟的诗,都是做得极好的,这谢十八便精通琴,箫,诗,赋,字画也是一绝。并且,他还博古通今,于玄学佛理道家之言上,都颇有出众的言论。”幕僚又顿了顿,他看了一眼自家只是粗通文墨的王子,又道:“上面两点,全都俱备的南人有很多,可那些南人,还不能称为名士。要成名士,还需要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那人要具有高洁的品行,以及卓然出尘的风度。”他看了一眼自家王子那表相斯文,实际却掩不住粗鲁的言行,又忍不住加上一句,“南人最是爱美,殿下你看那谢十八,他一言一行,无处不是风度翩翩,宛如这江河日月般,让人一见便心旷神怡。” 幕僚夸着夸着,一眼看到自家王子看向自己的眼都冒火了,他连忙强调起来,“到底什么是名士,其实我也说不太明白,再说了,那些百年贵族的一些入了骨的什么风仪容止,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其实一点用都没有。” 北魏王子听到这里,终是冷笑起来了,“正是这样,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要风度容止有什么用?还不是我大刀一挥,他就成了我刀下之鬼?” 说到这里,北魏王子看向谢琅的目光中,已有了森森寒意。 这时,谢琅也在众人的围拥中脱身了。 而谢琅一来,所有的南人都自发以他为首。现在,他们簇拥着谢琅,朝着北魏王子走来。 北魏王子一直盯着谢琅,在看到对方那极盛的风华时,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转眼,定住身形的北魏王子。却是更怒了。 这一怒。北魏王子便腾地站到了论武场上,只见他把衣袖一卷,朝着南人这边高声喝道:“还有谁上来一战?” 北魏王子开了口。襄阳这边自是不能不应,当下,一个长相斯文的军卒站了起来,他学着士人那样。朝着北魏王子叉了叉手,客气地说道:“某愿一战!” 北魏王子冷哼一声。他把手中长刀一举,喝道:“废话少说,上来吧!” 那军卒跳到了场中。 北魏王子瞟了一眼他手中的长刀,冷哼道:“动手吧。” …… 这两人一对打。便是姬姒这个完全的外行人,也一眼便看出了,那北魏王子。还真是个普通人。 说他是普通人,就是这北魏王子的体力。根本就与南人差不多,他的刀法如其说是刀法,更不如说,大多数时候都是摆设。那个军卒步步进攻之下,他一直都在躲避游走。 就在姬姒以为,那场对战会以北魏王子输掉而结束时,突然的,那骑士首领提醒的声音传了来,“快看这一招!” 这话一出,姬姒等人连忙抬头看去。 这时,正好北魏王子在一阵侧闪后,右手长刀一出,只见他那刀在空中划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后,那刀尖砍向那军卒的左胸。 刀如电闪,来势既快又诡异,眼见自己心脏要被刺穿,下意识的,那军卒左手伸出,做出格挡拔开之势!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军卒的手碰上那刀面时,北魏王子手中的那把刀,突然转了过来,也就是说,这一瞬间,军卒原本碰着的刀面,竟成了刀锋! “卟”的一声利器入肉的声音传来,转眼间,那军卒血液四溅而出,左臂齐肘而断! 四周再无声息! 极致的安静中,那骑士首领低哑着声音说道:“这已是第七个了。这三天中,一连七人,不管有没有功夫在身,都被这北魏王子同一招断了手臂。”顿了顿,他又解说道:“十八郎你看,这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功夫,他唯一值得称道的,便是他的闪避身法,以及这一招!” 那骑士首领又道:“刘老郡公说,郎君最是聪慧,你且看看,目前这个局面要如何做才能打破?”他朝后面呶了呶,低哑着声音又道:“接下来上场的,就会是刘老郡公的独子了,郡公只盼着郎君眼利,能救得刘小郎一臂。” 听到这里,姬姒已经全然明白了,怪不得自己等人连在襄阳喝口热茶的功夫都没有,便被急急带到了这里,原来接下来要上场的是刘老郡公的独子。 就在所有的人都眼巴巴看向谢琅,就在刘老郡公的独子眼睁睁望着沙漏,额头冷汗涔涔时,突然的,站在台上的北魏王子开了口。只见他手中血淋淋的刀锋朝着谢琅一指,阴阳怪气的说道:“刚来襄阳时,本王子便说了,愿与刘宋年轻一代的俊彥一战。今日真是运气好,竟是遇上了你们刘宋最有名的谢十八郎。既然如此,谢十八,你可敢上台与我一战?!” 没有想到这北魏王子一开口,竟是跳过刘老郡公的独子直接向谢琅宣战,当下,众人都给惊住了。 见南人这边全部哑住了,北魏人同时发出了狂笑声。狂笑声中,那北魏王子尖着声音,继续阴阳怪气地叫道:“谢十八,我是北魏王子,你是陈郡谢氏的嫡子,咱们身份相当,听说你年方十九,恰好,我也刚满了十九岁。”略顿了顿,他刀锋朝着谢琅一指,厉声喝道:“谢十八,本王子今日向你宣战,你敢不敢应?” 从来没有一刻,让那骑士首领如此后悔! 他想,刘老郡公的独子断了一臂,也不过是毁了一个普通士族。可若陈郡谢十八断了一臂,可后果,他简直一想便难受之极! 这时刻,所有的刘宋人都是脸色发白。 可是,所有的刘宋人也都明白,那北魏王子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谢琅是避无可避了! 就在众人一脸凄然,那些个把谢琅引来的骑士更是脸色白得不成样的时候,谢琅在北魏王子放声大笑中,慢慢站了起来。 面对如此绝境,他依然风仪无双。 看到这样的谢琅,那北魏王子眯着的双眼,更是血气暴戾了! 转眼,谢琅接过部曲递来的佩剑,缓步走到了北魏王子面前。 与这个杀戾之气横溢的王子面对面站好后,谢琅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从容,依旧如流泉般洗涤人心,“王子这一招,刺向胸口的时候,分明只是虚晃。只是因为那虚招太过逼真,人在本能之下,必然要出左手以做格挡,从而只得被王子砍断左臂。” 听到谢琅这句话,北魏王子得意地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谢琅把佩剑朝着地上一插,他微笑地对上北魏王子杀机四溢的眼,又道:“所以,我想了想,唯有左臂废掉方能避免。” 说到这里,谢琅在北魏王子怔然的目光中,在四下众人齐刷刷地盯视中,只见他右手握着自己右手的肩部,重重一扭! 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转眼间,谢琅的左臂,竟是被他自己扭脱了臼! 看到白衣翩翩,俊美无双的贵公子,就这么含着笑,生生扭脱了自己的臂膀,而他自始至终,都是笑意温然,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发不出声音来了。 谢琅晃荡着左臂,回过头来朝着后面唤了一声,“阿姒。” 他的声音一落,姬姒便跑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一块刚刚撕就的布条。姬姒跑到谢琅面前,她低着头,咬着唇把他那被扯脱的左臂绑在了他的胸口上。 再抬头时,姬姒眸光水润水润,仿佛有惧意和泪意在其中流淌,深深地凝视了他一眼,她极轻极轻地说道:“你要小心。”说罢,姬姒低头退下。 再然后,谢琅对上了北魏王子。 随着一声喝令,两人开始对战了。 正如谢琅所说,那北魏王子不管是体力还是招数,都比普通人还不如,谢琅表面和普通士人一样虚弱,实际上却是体力过人,一开始的游斗中,两人进退之间,谢琅招招逼先。 就在这时! 就在打到一半时,北魏王子使出了他的绝招! 于刘宋诸人齐刷刷站起的那一当口,北魏王子手中的刀,嗖的一声刺向了谢琅的左胸! 电光火石中,谢琅下意识的伸出左臂去做格挡! 可他的左臂已然扯脱,又被姬姒绑定在胸上,他这一伸,左臂是纹丝不动! 左臂不曾伸出,北魏王子的虚抬已经到头,他用惯了这招数,接下来便自然而然的变招,于众人的注目中,只见北魏王子手中长刀朝左侧一刺后,他刀锋由面转刃,劈在了虚空里! 陡然一下劈空,北魏王子一个踉跄,把自己送到了谢琅的剑下! 就在北魏那边的人也齐刷刷站起时,谢琅匆忙回撤,可他显然对兵器太不习惯,这一回撤时,那剑锋竟是哗的一声向右斜出。 于是,在北魏王子匆匆稳住,在谢琅剑锋回撤中胡乱一划时,众人只听得“卟”的一声兵器入肉的声音传来,转眼,血液冲天而起中,北魏王子的右臂齐肘而断! ☆、第一百零二章 妻妾谈 这一下变故,实在太突然太不可思议。 虽然,之前的攻击中,谢琅还逼退过北魏王子二次,可前面的几个刘宋文士,只要平素还看重君子六礼的,就都把北魏王子逼退过。 最关健的是,谢琅这个人是典型的穿衣显瘦的体型,在众人眼中,他就是个弱不禁风的。 眼下,这个体弱的谢十八,竟一剑斩断了北魏世子的手臂,而且还是右手臂! 于是,在短短一阵惊愕后,也不知是谁带头,刘宋那边的数百人,齐刷刷欢呼起来! 眼前这个北魏王子,三天里砍了五六个高阶文士的臂膀,早就激起了襄阳城的统治阶层的痛恨。眼下,谢琅断了北魏王子一臂,一时之间,无数双感激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了谢琅。 与刘宋这边相反的是,北魏众人却是脸色沉郁,他们上前扶住自己痛得晕厥过去的王子,一边急急找着大夫来医治,一边谁也不敢吭半句声。毕竟这事是他们王子自作自受。 就这样,在众人的簇拥中,谢琅一行人风风光光地朝着襄阳城返回。而到了城外时,刘老郡公已经迎了上来,已经知道内情的他,见面便朝着谢琅这个小辈深深一礼,并不停的表示歉意。 再然后,当谢琅一行人住进早就准备好的院落时,那些前来感谢的人,更是不断出出入入,礼物直把谢琅的院子都堆满了。 这边,谢琅如此热闹,那一边,姬姒安安静静地呆在自己的厢房里。 这个时候的姬姒,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又上了谢琅的当。那个时候。他把她叫上前,让她替他绑住手,只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现下的襄阳城,几乎人人都把她当成谢琅的姬妾了……知道她与谢琅的关系的人,已扩展到整个襄阳了。 只怕她再回建康时,如果再不乖乖任人一辆小轿抬入谢琅府第。都有人骂她矫情不知好歹吧? 姬姒就不明白了。明明离开建康时,她还主意打得好好的,怎么到了现在。事情全部按照谢琅的计划在进行了? 当天晚上,便是一场盛大的接风宴。 襄阳城做为著名的大城重城,这里贵族林立,王侯并存。而这一场为谢氏兄弟接风洗尘的宴会。因为刘老郡公及全襄阳的文士的大力抬捧,更是规模宏大。 姬姒的位置。照样被安排在谢琅右后侧,被一扇屏风相隔。被屏风隔住的女子,并不止她一人,如苏小姑三人。如因为想看谢十八一眼而千方百计挤入宴会的襄阳贵女们,都与姬姒坐在同一水平线上。 只是,姬姒与她们都不同。姬姒的位置,就摆在谢琅身后。简直是向天下人昭示,这个还做小姑打扮的女子,乃是谢琅的房中人…… 歌舞喧哗中,姬姒感觉到身后左右小姑们投来的目光,实在有点坐立不安。 过了一会,她终是忍不住,找了一个借口,便悄悄遁出了大殿。 姬姒刚刚走到一片灌木丛,便听到有几个小姑在低语道:“黎姐姐你可别小看了那姬氏女,要知道,她可是前脚谢十八拿出一个庄子赎她出来,后脚,她就能原原本本还有多的赚一个庄子回赠给谢十八的人。”说到这里,那小姑轻叹一声,她低低说道:“光这一手,这姬小姑也会是谢十八郎身边的第一得意人了。” “是啊。再说了,她再得宠也不过是一个妾,往年里,谢十八郎说他优游山水间,不想妻妾事,所以迟迟不曾定下亲事,现下,他连姬妾都有了,那娶妻也是情理当中的事。只怕这次他回到建康后,陈郡谢氏便要为他定下正妻人选了。待他一定下正妻,旁的妾位自然也会有安排。咱们如其在这里盯着姬氏女,不如回去跟家族分说分说。”“……” 这个晚上,正是清风徐来明月如水,姬姒怔怔地站在灌木丛后。她听了一阵众女的低语后,不由抬起头来,看着天上的那轮明月出神。 以姬姒对这个世道,对众家族行事方式的了解,她自是知道,她们说的都是实情。如谢琅那样的名士,他如果执意单身一辈子,反倒无人会说什么,可他只要有了亲近的女子,那就必然会按正常的程度,走娶妻纳妾之路。甚至,为了免得姬姒这个“身份不显”的妾室太过影响到谢琅,他的家族还会让他多纳几个妾室…… 想到这里,姬姒冷冷一笑,她木着脸对着天空的明月发了一会呆后,暗暗忖道:姬阿姒,你重活一回,可不是为了来做人妾室的! 转眼,她又想道:我发过誓的,我这一生,不为名所累,不为钱所累,一定要过得自在快活。可进了男人的后院,与众多女人争风吃醋,又哪里谈得上自在快活?就算那男人是谢十八也是一样。 灌木丛后,几女还在那里低声轻语着,姬姒又听了两句,自失的一笑后,提步向前走去。 她刚刚一动,便发现身侧不远处也传来了脚步声,当下,姬姒一凛,她迅速地转头看去。 她看到的,却是两个高大的护卫,此刻,那两护卫正恭敬地走在前面,等着他们主子出现。 再然后,一个玄衣俊美的郎君从树后走了出来。 一看到这个郎君,姬姒松了一口气,她朝着他福了福,唤道:“见过卢家郎君。” 这俊美郎君,却是卢恒。 卢恒显然也在这里站了不少时间,也听到了那几个小姑的议论声,月光下,他朝着姬姒微笑颌首后,也对上了被他们的动静惊扰得不敢再议论下去,匆匆走出慌乱见了礼便急忙退去的众小姑。 目送着那些小姑离去,卢恒转眼看向了姬姒。 月光下,姬姒这四个月来,明显抽条了,也更秀美了。便是她那直板式的青涩身材,也渐渐显出了几分少女的窈窕多姿。 看着她,卢恒却想起了刚才那几个小姑说的话。 事实上,早在今天下午,他便听到了姬姒大展神威的事了。他想,纵使他早就知道这个小姑不凡,可他还是低估了她。他们都没有想到。她是如此的不凡! 望着姬姒在月光下皎洁的面容,如画的眉眼,他暗暗想道:这样一个女子。完全可以做得大家主母,做妾,着实委屈她了。 他重点看了一眼姬姒凝而不散的眉头,想道:现在还不迟。她还是清白之身。 想到了这一点,卢恒含着笑。向她走了过来。 这卢恒在北地也是有名的美男,此刻这么一笑,这么一走,顿时满园春色。 转眼。卢恒便来到了姬姒身前,看着她,月光下他双眸似水。“刚才她们的话你都听到了,姬小姑。你心甘吗?” 卢恒温柔地看着姬姒,轻轻又道:“阿姒,跟我回北魏吧。在那里,你是长公主,在那里,你也可以嫁任何士族为正妻。” 姬姒怔住了。 她定定地看着卢恒,一时表情变幻。 许是她这次发怔的时候太久,表情变幻太剧烈,后面传来一个脚步声,转眼间,谢二十九郎那含了几分不满的声音徐徐传了来,“卢恒,你这些话,敢当着我十八兄的面说吗?” 站在一处树阴下,谢二十九郎清俊的脸上寒气四溢,他瞟了一眼姬姒,转向卢恒又说道:“你们清河卢氏在北魏皇帝面前,连自己也保不住,你说姬小姑能当长公主,她就是长公主了?”谢二十九郎讥嘲起来,他继续说道:“拓拔焘那个人,最是天不怕地不怕任性妄为,咱们汉人所有的规矩礼仪,在他们鲜卑人眼里什么也不是。你说姬氏女回到北魏能当长公主,而我看来,她到了北魏后,更有可能被拓拔焘随便找个什么借口打发了,他一个皇帝,他想让姬姒当公主,她便是公主,他想说她是冒充的,她便就是一个冒牌货!到时你清河卢氏会在拓拔焘面前替她分说半句吗?” 谢二十九这时已有了点冷厉,实是他一想到要不是自己无意中出来透气,要是姬姒真被此人盅惑,他十八兄会有的反应,他就怒到了极点,于是,谢二十九再次沉声说道:“如果她不能被封为长公主,到时在北魏人生地不熟的,你让她如此自处?而你卢恒娶她的一切前提不过是,她能得封长公主,如果封不成呢,是不是你也顺便纳她为妾了?” 谢二十九的话,言辞咄咄相逼,直令得卢恒脸色沉了下来。就在谢二十九的声音落下后,卢恒负着手淡淡地回道:“正是。便是她不能得封长公主,我也一定会纳她为贵妾。怎么,她能做得了你十八兄的妾,就不能做我卢恒的妾了?”转眼,卢恒看向姬姒,无比诚挚无比认真地说道:“姬小姑,我以清河卢氏的名声起誓,便是你不能得封长公主,也断不可能令得你流露无依,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归宿。” 再一次,卢恒的声音落下后,谢二十九冷笑起来,他嘲讽地说道:“可那时你的正妻不是鲜卑高门之女吗?我可是听说过鲜卑女最是善妒,最容不得丈夫纳妾的!” 姬姒听到这里,其实已经厌了,她想,谢二十九今夜这般激动,看来是怕她真的听信了卢恒的话去了北魏。可北魏那个皇帝,离他倒行逆施也没多久。她不可能好好的日子不过,去冒那么大的风险啊。 于是,趁那两人一时没有注意,姬姒就这么无声无息地退后几步,隐入树木中,竟这般离开了。而那两个郎君,说着说着,却发现正主儿不见了踪影,一时之间他们自己也有点啼笑皆非。特别是谢二十九,他无奈地朝着卢恒叉了叉手,转身离去。 刚刚走了十几步,谢二十九便看到了自家静静地站在一株柳树下,身影仿佛凝固的兄长,不由低下头,讷讷地唤了一声,“十八兄。” 谢二十九这时挺不自在的,陈郡谢氏的子弟,便是面临死亡,也有他的风度威仪,而他刚才一时气愤,竟与卢恒像个市井之人一样吵了起来,确实是大失体统。 谢二十九心头惴惴,却没有注意到,他的兄长转过头望着远方的双眼,竟有着一种凝滞般了的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琅的声音轻轻地传来,“如今已经七月份了。” 在谢二十九不解的注目中,谢琅转过头,他澄澈悠远的眸子定定地看向自家庶弟,又道:“告诉那些北魏人,现在再不动身,他们抵达邺城时,就是大雪纷飞寸步难行的时节。” 这却是在驱客了。眼下,谢琅虽说不是襄阳的最高长官,可他说出的话,很多时候可以起着一样的作用,当下,谢二十九明白过来,他点头道:“好,我明天就去转达。” 就在这时,就在谢二十九转身,发现自家兄长朝着姬姒所在的阁楼走去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转眼间,一个青衣仆人来到了两个谢郎的身侧,只听那仆人低声说道:“两位谢郎,可以行动了!”转眼,那青衣仆人又道:“车马已然备好,立刻出发吗?” 谢琅脚步一顿,他收回目光,“那就走吧。” “是。” 这一个晚上,姬姒一点也没有睡好。 翻来覆去了一晚,也看不到自己嫁人后的半点光明后,姬姒发恨地想道:实在不行,我就让女身的姬姒病逝,从此以后只用男子身份行走! 想到这里,姬姒大乐,于是高高兴兴地呼呼大睡去。 第二天,姬姒刚刚起榻,便得了一个消息,说是谢琅和谢二十九兄弟,已经一大早便离开了襄阳,同时,谢琅还交待她,让她安静地呆在府中等他回来。 其实,早在来襄阳时,姬姒便想道,两谢前来,定然是有事要办,所以现在她听到这个消息,是一点也不诧异。 谢琅走了,被谢琅开口逐客的北魏众人,也上了路。至于那些纠着北魏使者在长江遇刺一事说个不停的北魏王子等人,因北魏王子断臂之后,这襄阳的大夫开的药都不地道,导致他日渐羸弱,总觉得襄阳人在故意为难,也不愿意在这个地方呆了。于是,姬姒一行人抵达襄阳的三天后,所有的北魏人全部离开了襄阳。 ☆、第一百零三章 成大姑娘了 所有人都走了,姬姒的日子也变得清净极了。 接下来,姬姒索性穿回了男装,不过这种妆扮,纯粹是套上一件男袍,再把脸色略略涂灰一点,不显得那么女气的改装,与她本身的女子面目并无区别。 这一天,姬姒正在厢房中练字,留下来照顾姬姒的谢广大步走了进来。 看到姬姒,谢广笑道:“今天难得天阴,你要不要出去走走?”他看着姬姒,挺有点担心地说道:“自郎君走后,你一直闷在院子里,这也太安静了。这襄阳城许多地方都与建康诸城不同,今天我们陪你出去走走吧?” 姬姒当下应道:“好。” 在姬姒坐上驴车,拉下车帘时,突然的,外面传来谢广的声音,“姬小姑,如今这个世道,便是贵为帝王也今时不知明日,你明明对郎君钟情已深,却为何总在小节上如此放不开?”他低低地叹道:“你就不怕有一日回头看时,发现自己在最美的年华里遇到的那个最好的人,早就不在了?或者,你自己遇到不可预测的天灾*时,蓦然回首,才发现自己最安逸最华美的时光,都浪费在猜测,犹豫,茫然,拒绝上?终你这一生,却不曾真正的放松过享受过?” 谢广这番话,却是这个时代最为流行的“及时行乐”的思想。 驴车中,姬姒想了想后,她低声说道:“你不懂的。” 姬姒这话一出,谢广无奈摇头,转眼他想到自家郎君向来神通广大,手段非凡,也就想着。他自己的妇人,他自己会想办法解决,自己实在没有必要操这种无谓的心。 驴车驶了一会后,谢广在外面解说起来,“襄阳城的马,多数是直接从北地运来的,所以这里的马价比起长江以南。那是便宜了一半不止。”他知道姬姒在意这种商贩之事。便特意提了提。 姬姒掀开了一帘。 出现在她视野中的,是一个巨大的马市,一路上。各种各样,或高大或精瘦或矮壮却善爬山的马匹络绎不绝,着实是比姬姒在荆州所见的马市大了十倍不止。 又驶了一会,谢广指着前面的街道说道:“这条街上贩买的都是奴隶。” “贩买奴隶?”姬姒惊叫出声。 “是的。”谢广淡淡说道:“这襄阳靠近北魏。每年每月,不管是战败的奴隶。还是战俘什么的,都可以在这个市场上买卖。” 他刚刚说完,姬姒便看到,前方出现了一支队伍。那是在十几个壮汉押送下的奴隶队伍,五十六个奴隶中,男男女女都戴着锁链。他们正步履沉重地向市场另一头走去。而这些男女,无论年长的还是年少的。都是细皮嫩肉,白皙俊秀,特别是其中有一个少年,更是五官立体,身材高挑,轩昂俊伟。 见姬姒望向那伙人,谢广在一侧说道:“这些应该是从北魏贩来的。” 姬姒抿着唇,过了一会,她低声问道:“有士族吗?” “一般没有。”谢广说道:“最多都是豪强之流,像眼前这支队伍便原是豪强出身。如是有底蕴的士族,襄阳城的那些大人物早就好吃好喝地供着了,因为说不定建康哪个家族里,便有他们的亲人在。到时,把人送过去便是一份大人情。” 姬姒却还在望着那支队伍出神。 望着那队伍中,那个纵使锁链加身,却依然身姿笔挺,俊挺坚强的少年,姬姒悄悄地想道:我以前老想着要招婿,怎么就没有想到要买个这样的郎君回去做夫婿? 嘿嘿,等有那么一天,我人也老了心也老了,与谢琅的缘分也走到了尽头,名声更是败落无人理会,那我就买一个这样的郎君回去做丈夫! 这样一想,姬姒又觉得前途有亮了。当下,她双眼弯成月牙,嘿嘿傻笑起来……归根究底,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至于现在嘛,她想是想,可行动是万万不敢的。要是知道她还敢买一个美男子奴隶回来,谢琅……姬姒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目光迅速的从那少年奴隶身上移开。 谢广发现,自逛过街后,姬姒的心情明显好转,到第二天清晨,她更是主动要求要到与北魏相邻的地方去看看。 谢广没有拒绝她,因为别的小姑浮起这个念头,或许只会给他们带来麻烦,而姬姒就与自家郎君一样,沉稳踏实可以信赖。 就这样,在五六十个部曲的簇拥下,姬姒从北城门出了襄阳。 襄阳城北,一片苍茫。 一行人走着走着,渐渐离了那天北魏王子等人扎营的荒原。 又走了一会,见到前方的草地上,竟然出现了羊群,姬姒好奇地问道:“这里居然有村落啊?” 谢广一边策马遥望,一边回道:“东边有一个镇。”过了一会,他又说道:“只要两国不生战事,这些村落比任何一个郡县还要安全,因为那些流匪万万不敢前来。” 姬姒一听也有道理,当下,她高兴地说道:“我们去那个镇看一看吧。” 谢广抬头看了看日头,见时间还早,便点头道:“也可。” 那村落并不远,一行人转道走了小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到了村落外,姬姒发现这里居然还是一个中型集镇,这集镇还真不小,据估计至少也有万人。 姬姒他们赶到集镇时,远远便看到,一堆人围在那里。 姬姒一过去,便看到一个壮汉正被几个同伴紧紧按在地上,其中一人,正不停地往那壮汉嘴里塞羊粪! 看到这一幕,姬姒胃中一阵翻涌,一侧,谢广忍不住向一个老人询问起来,“老丈,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老人回头看了谢广姬姒一眼。见到他们一个个一脸嫌恶的样子,当下粗声粗气地说道:“我们这是在治病!” 老人对谢广翻了一个白眼,颇有点不屑意味地说道:“怎么,年轻的贵人嫌脏了?老头儿告诉你们,这些年来,整个北方,就咱们这地方的病死的最少。那可都是羊粪的功劳。” 老人显然略通医术。他索性言辞滔滔地向谢广等人解说起来,“几百上千年来,咱们北方人吃的是羊肉。喝的是羊奶,因吃了太多油腻厚味之物,年深日久,有些东西会堵在咱们血液里。有的人死前,流的血都不再是鲜红色而是乳白色了。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比起那些饿死之人。这是上天赐给我们另一种死法而已。”顿了顿,老头极不屑地说道:“那些个贵族,一个个也被这种疾病困扰,不过他们不敢吃羊粪。只能一个个等死。哪像咱们这里,吃上几顿羊粪,呕吐个几回的。还能多活个三年五年?” 谢广听到这里,觉得没意思了。他又看了一眼那被羊粪塞得又呕又哭的壮汉,忍不住对姬姒说道:“小姑,咱们回去吧。” 姬姒点头。 而在回程时,走着走着,一个部曲纳闷的声音传了来,“那老头儿说的这种病,好象咱们南人犯的很少,是因为我们羊肉羊奶喝得少吗?” 外面,传来另一个部曲的声音,“应该是这样。” 驴车中,姬姒却在想道:不止是这样。 这时的姬姒,心里非常纳闷,因为她记得很清楚,在她家的《扁鹊药经》中,分明提到过,茶能解油去腻去臊恶,让人轻身长寿。这北人视为绝症,并困惑千百年的问题,不过用一味茶叶就完全可以解决! 这时的姬姒还不明白,《扁鹊药经》虽然只由薄薄的四五十片竹简制成,里面的药物也只有四五十种,可它却是世间早已失传了的。先秦的许多东西,早在秦始皇当年焚书坑儒时,被烧毁一空,她家能剩下来,还是因为姬氏一族的仆人们得力。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姬姒的心突然砰砰急跳起来。 她腾地站起,却在重重撞到了车顶,在外面谢广等人担忧的询问时,又匆匆坐下。 这时的姬姒,根本没有心力与谢广等人说话,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她找到一个大财路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可以与寻到数个金矿相比的财路! 而且,茶树只有南方才有,茶叶的具体功效,知道的人也绝对不多,这个财路,完全为她一人所知,她要是操作得好的话,甚至还可以垄断! 姬姒一回去,便急急查询起茶树的生长生产情况了,在知道靠近建康最有名的茶树生长地之一的武昌山,是谢琅的地盘后,姬姒更是心跳如鼓。坐在房中,她紧紧按着胸口,情不自禁地想道:谢琅一个庄园,就把武昌山全部包括在内,听他们的意思,现在那个庄园产出也就那样,可要是按我想的,全部栽种茶树…… 她简直不敢想下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姬姒越发勤奋的在襄阳城四周逛荡,可像那天一样,那么让人振奋的赚钱灵感,却是不再有了。 这一天,姬姒还在厢房里读书,外面响起了一个声音,“姬小姑可在?” 姬姒一怔,连忙放下书本,说道:“我在。” 一个中年人走了过来。那中年人朝姬姒看了一眼后,低头说道:“姬小姑,这是卢恒郎君离开前放在刘老郡公那里的,他说,这里有一些东西,或许姬小姑会有兴趣。” 卢恒送的? 姬姒一怔,伸手接过木盒。 木盒里面却是一张纸和一块刻着卢恒名字的玉佩,在姬姒低头看时,那中年人客客气气地说道:“卢恒郎君在离开前,本想与姬小姑再说些话,可奈何他找了几趟,都不曾见到小姑,只得做罢……” 听到这里,姬姒一怔,她奇道:“可我明明都在啊。”才说到这里,她便闭上了嘴,这时,她和中年人都明白了,她明明在却被说不在,那就是有人拦着卢恒了。而能够拦下卢恒的人是谁,可想而知。 这时,那中年人咳嗽一声后,继续说道:“见不到姬小姑,卢家郎君甚是遗撼,因我家主人刘老郡公与卢家郎君乃是亲戚,他便把这个木盒放在了刘老郡公那里。” 顿了顿,中年人说道:“卢家郎君说,姬小姑乃是顶顶聪明之人,虽然这一世做不得夫妻,可他还是想着有一日能做伙伴。卢家郎君还说,姬小姑要是有什么好的赚钱主意又能用到他的,可以通过这纸条上记录的名册去与其联系,这玉佩便是信物。他还说,便是刘老郡公这个家族,姬小姑也可以借用。” 中年人显然也听过了姬姒赚钱的神通,他认真地看着姬姒,说道:“总之而言,卢家郎君就是希望,姬小姑日后要是想到什么赚钱的买卖,不妨与我刘府和这些名册上的人一起合作。”略顿了顿,他又语重声长地说道:“小姑日后是要嫁到陈郡谢氏的。虽说陈郡谢氏繁华似锦,可这些大士族都有祖训,子弟长大后不得分家。不能分家,也就不能分得祖产,小姑日后所生的儿子,他要维持人上人的日子,小姑还得替他存些私房才是。” 姬姒明白这人的意思了,当下,她极认真地说道:“我会好好考虑的。” “那就等小姑的好消息了。”说罢,中年人朝着她叉了叉手,转身退了出去。 目送着中年人离去的身影,姬姒暗暗想道:我刚想到要做茶叶生意,这下便连生意伙伴都出现了。不过,现在还不急,还用不着着急…… 让姬姒等人没有想到的是,谢琅等人这一去,便是小半年。他们离开时是七月,可姬姒等到了腊月大雪纷飞时,谢琅还没有回归。 当得到谢琅消息时,时间已到了第二年的阳春三月,而这个时候,姬姒已经满了十六足岁,在习惯按虚岁计数的时人眼里,她已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 是的,姬姒现在是大姑娘了。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谢琅离开的这半年中,她不但又长高了几寸,甚至,她的面目,身段,风情,都有了极大的转变,这便如一朵含苞未放的幽兰,一转眼间,就徐徐绽放开来,向世人显耀出了夺目的光彩。 对着铜镜中的自己,姬姒好一阵发怔,她怎么觉得,镜中的她这种容颜绝丽,宛如一朵清晨时刚刚盛开的,花瓣中还滚动着露珠的姿色,在前世的这个年纪,是万万没有的。难道说,因为现在的她比前世的她更成熟,所以她这朵花也提早盛开了?还有了与前世都不同的风情? ☆、第一百零四章 他是庄十三 姬姒瞟了镜中的自己一眼,漫不经心地涂上早就准备好的灰粉,掩去已经长开的颜色。 看到她出来,谢广大步上前,说道:“姬小姑,按行程估计,郎君约在二个月后进入赤壁河段,我们马上动身,还能及时与他们会合。” 姬姒点了点头,她说道:“大伙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小姑要是有什么要买的,今天就去置一些,明天一大早祭过道神后,就会立刻启程。” 第二天一大早,在祭过道神后,姬姒这几十号人,与三四百个襄阳人组成的队伍合在一起,慢慢驶出了襄阳城。 这三四百个襄阳城中,有三十几个是襄阳城里的世族子弟,这些世族子弟有男有女,他们中的许多人,从来没有去过建康,此刻知道要前往建康后,一个个都精神得很。 姬姒坐在马车里,都被那吵闹声弄得头痛了。 她在那里头痛,却不知道,马车外,好几十双目光时不时的朝她的马车望来,这阵子,姬姒的名字和谢琅的名字连在一起,被人提起的频率实在太高了。 姬姒一直没有出马车,她从襄阳购到了一本《易经》,这书越是细研便越有味道,她已入了迷。再加上姬姒知道,自己一出现便会被人指指点点,她实在不想被围观,索性把心神全部沉浸在书本中。 如此走了五十天后,队伍终于来到了长江边上! 望着前方码头上一字排开的四条大客船,姬姒轻吁了一口气,说道:“终于走了一半路程了。” 四条大客船,每一条都可以装载二百多人。以及一些马匹马车,姬姒的队伍总共只有四百人不到,四百人坐四只大船,倒也宽敞舒服。 只是,当姬姒等人走上客船时,才发现这些船上,络络续续已上了一些客人。这些客人一看也是同样有身份的世族。 客船是在中午启航的。随着纤夫的号子唱响,大船渐渐驶出了码头,驶向了河道中间。 回到船上后。姬姒穿上了女装,只是她不想太引人注目,照样把脸涂得灰黯一些,身上的衣着更是不显眼。 姬姒在谢广等人的簇拥中。来到了船头。 望着浩浩荡荡的长江水,姬姒叹道:“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我离开建康已有一年多了。” 谢广看了她一眼,说道:“是啊,一晃眼就出来一年了。”过了一会,谢广笑道:“姬小姑这一年里。似乎长高了不少。” 姬姒一笑,“估计也只长这一年,以后不会再长了。” 就在姬姒几个一边看着江景。一边说说笑笑声,后面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这喧哗声有点大。 姬姒等人诧异地转过头去。 只见众郎君齐齐转身。一个个目不转睛,满是期待地看着舱门处,隐隐中,姬姒听到有人在说道:“说是蜀地来的,在蜀地乃是第一美人。”“蜀地第一美人?却不知许人了没有?”“当然没有许人。十五六岁,花儿一般的年龄朝着建康赶,是想在建康找一个如意郎君吧?” 众人的注目中,舱中终于出现了一支华服盛装的队伍,却是几个美婢簇拥着一个姿容秀绝的美少女走了出来。 姬姒看了一眼,不由想道:不管是那个号称荆地第一美人的荆离,还是建康第一美人,或者是眼前这个蜀地第一美人,她们的美都极具共同点,都是那种楚楚动人,骨秀神清,洛神般婉约飘逸的美。可依我看来,这三位第一美人,任哪一个与义武王夫人比,还是输了半筹风情。 谢广等人和姬姒一样,朝那蜀地美人看了一眼后,便不感兴趣地转回了头。 可能因为姬姒这个角落的人,对那蜀地第一美人特别不感兴趣,使得这个角落也宁静些吧,转眼间,她带着众人向这边走来。 那美人在姬姒身边站定后,她们说话的声音,也顺着风飘入了姬姒的耳中,“三姐姐,好多郎君都在偷偷看你哦。” “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呢?咱们三姐姐姿容绝色,年少郎君钟情三姐姐本是正常之事。” 这时,一女朝姬姒的方向瞟了一眼,在对上她后,那小姑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悄悄说道:“那个小姑一定出身建康的大士族,她身边的部曲,气势比前面那些郎君还足呢。” 这话一出,众女齐刷刷向姬姒看来。 对上众女的目光,姬姒风度翩翩一颌首,便继续观赏起江景来。 她越是这样,几个蜀地小姑便越是好奇,她们一个个盯着姬姒,有心想上前,见到姬姒不假词色,却又终是不敢。 过了一会,姬姒开口道:“我们走吧。” 接下来,姬姒每次出舱观赏风景,总能看到那个蜀地第一美人被众人围拥着,吹捧着。 见姬姒看向那个小姑,谢广说道:“现在的世族中,有很多小姑都是这种性格。记得郎君说过,他说,士族奢汰成风是由来已久,可女子轻薄虚荣成风,却是近年来兴盛的。” 见姬姒似是不明白,谢广笑道:“小姑肯定没有注意。那女子每次有郎君经过,总会双眼发亮,脸上的表情也会变得精神而妩媚,而若看到的是女子,她便会显得无精打采。这种人天生不甘寂寞,喜欢周游于众丈夫之间,最是不宜家世。”顿了顿,谢广突然说道:“郎君在外面行走时,见过许多这种小姑。” 姬姒点了点头,倒是没有在意。 就在这时,河道的后面,突然从支流上驶来了十几条商船。 这些商船挂着黑色的风帆,进退一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 就在姬姒望着那些商船蹙眉时,突然的,一侧传来谢广严肃的低语声。“事情不妙!” 姬姒一怔,她顺着谢广的目光看去,却见前面的一条支流中,同样出现了一个由十几条货船组成的船队,甚至,那船队的左右两侧,还有一些尖刀船护佐。让人一看就知道。那些船绝对不是普通的商船。 姬姒看了看后面,又看了看前面,发现自己这四条船。被夹在两股船队中间时,姬姒低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谢广表情严肃,他和众人紧紧地盯着这两支船队,因为太过专注。姬姒的话他都没有听见。 渐渐的,原本喧哗的河岸变得宁静。渐渐的,越来越多的小姑脸色发白,低语中带着不安。 望着被夹在两支船队中间的自家船只,姬姒突然说道:“不对。他们不是一伙的,这是两支不同的船队!” 谢广赞赏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沉声说道:“不错。这是两支不同的船队。”转眼,他又苦涩地说道:“这两支船队。都是河匪!” 什么?两只船队都是河匪?谢广这话一出,四周的人脸色大白。 这一刻,四条客船,那是肃静至极! 就在前后两支船队越驶越近,河风声流水声不断传来时,突然的,一个蜀地郎君的部曲高声说道:“大家不用慌,那支黑帆队伍我是识得的,它是属于我们蜀地最大的地下势力,一个叫黑蛟的团伙。这个黑蛟虽然神出鬼没,手段狠辣,可他们是义匪,从来只对河匪路匪山匪中那些十恶不赦的势力下手!” 听到这里,一个郎君忍不住叫了起来,“那另一伙呢?另一伙会不会对我们下手?” 在众人齐刷刷望去时,众人却发现那部曲哑了声。 见他不说话,众人马上明白过来,另一伙,只怕不会像黑蛟那么好说话! 就在这时,那些尖刀船四散而开,对四条客船呈包围之势! 那些尖刀船上的人,显然对黑蛟十分忌惮,一个蒙面人朝着渐渐驶近的黑蛟船队扯着嗓子叫了起来,“来船可是蜀地黑蛟?”不等对方回应,那蒙面人又叫道:“朋友,这几条客船,我们盯了几十日了,还望朋友能够成全!” 几乎是那蒙面人一出声,客船上的众人便脸如死灰,而当他说到“盯了几十天”这几个字时,姬姒的周围,已是哭声一片。 这时,一个郎君颤着声音说道:“黑蛟应该会拒绝,是吧是吧?” 谢广因紧张而沙哑的声音传来,“不,他们只怕会放行。”在众人齐刷刷望来,在那些郎君们一个个脸色苍白,眼带责备地看着他时,谢广嘶着声音说道:“黑蛟的甲板上,还有残余的血迹,而且他们站在外面的船工脚步虚浮……他们,只怕在不久前刚刚经过一场血战,眼下,他们便是为了保全势力,也不会插手此事。” 众人定神一看,果然一切如谢广所说,顿时绝望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那个蜀地第一美人尖声叫了起来,“不,我们不能落到杀人不眨眼的河匪手里。快,你们快跟黑蛟的人喊话,便说,我们愿意把所有的货物都双手奉上,只要他们能帮我们度过这次难关!” 这美人的话,却是有几分道理,当下,在几个郎君的示意下,一个嗓音最是宏亮的部曲扯着嗓子朝着黑蛟众人嘶叫起来,“诸君,诸君!我等自愿奉上所有货物给黑蛟船队,只求保全这条小命!” 那个部曲喊过话后,众郎君小姑生怕黑蛟的人没有听见,又让几个部曲齐声把这话喊了两遍。 在客船上的人喊话时,那些尖刀船上的人,一个个眼露凶光地盯着两边,又是忌惮又是警惕地等着黑蛟船队的反应! 无数双目光紧紧地盯迫下,无数人的期待中,那黑蛟船队,却一言不发地继续扬帆前往,眼看就要驶过客船,远远离去了! 到得这时,客船上的众人真慌了,突然的,有个郎君大叫道:“所有容色好些的女子都站出来,你们站过来,向黑蛟船队的人求情!”他转向那蜀地第一美人,又求道:“这位小姑,你姿容绝世,如果愿意软声泣求的话,说不定我们都能得活。”转眼,他又说道:“以你的姿容,若是落到匪徒手里,定会发买到北地,成为任人宰杀的奴隶!” 其实这个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那郎君的话还没有说完,众小姑和一些姿色出众的婢女,便齐刷刷走到了船舷边。只是她们的泣求,黑蛟船队丝毫不为所动,他们的头领,自始至终都没有露过面!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蜀地第一美人。 那美人咬了咬唇,她倚着船舷,睫毛上泪珠要掉不掉地看向黑蛟船队,哽咽地求道:“诸君,求你们救救我们!求求你们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那本来就极让人怜惜的风姿,直是能让人骨头都酥软几分。 随着蜀地第一美人的哭求,渐渐的,黑蛟船队上,那些蒙面人转过了头,他们看向舱房中。 他们在等着头儿发话。 可是,直到黑蛟船队驶过了三分之二,那首领所在的舱房,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这下,众人真绝望了。 就在那首领所在的船只,与姬姒的客船擦身而过时,突然的,黑蛟船队里传来了一个命令声。 命令一出,黑蛟船队突然止帆,在客船众人的欣喜若狂中,一个戴着面具,只露出眼睛和鼻梁的年轻郎君,在众蒙面人的簇拥中缓缓走来! 看到那黑蛟首领走出,蜀地第一美人绝美的脸上浮出了一抹红晕,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惊人的艳丽,她含着泪,又是欢喜又是感动又是羞涩地看向那首领。 客船上的众人,这时都对蜀地第一美人十分感激。在她望向黑蛟首领时,上百人自发地退后,慢慢把她推到最显眼的位置,与那黑蛟首领面对着面。 越是靠近,蜀地第一美人便越是发现,这个黑蛟首领不但年轻挺拔,而且从外露的五官来看,他长相还十分不错。最重要的是,这个人眼神极深邃极幽沉,仿佛 那无边的星空,能把人的灵魂生生地吞噬进去! 一时之间,蜀地第一美人心跳如鼓,她痴痴地望着那首领,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世间,还有男儿像那黑夜一般神秘又莫测。 蜀地第一美人既羞且喜地望着那人时,那人的目光,却在淡淡瞟了她一眼后,转头看向了姬姒。 那人望着姬姒,过了一会,他那薄薄的唇瓣,勾出一个凉薄的笑容来。 只见他朝着姬姒一指,说道:“想我相救却也容易!”一句话说出,在客船上的众人喜极而泣中,那人说道:“把她送过来!” 在所有人都齐刷刷转头向着姬姒看来时,姬姒却惊得瞪大了双眼,几乎是那黑蛟首领一开口,她便差点脱口叫道:“庄十三!” 这人的声音,她一听就听出了,他却是庄十三!L ☆、第一百零五章 清白名声 黑蛟首领的这个要求,让客船上的人欣喜若狂,他们觉得,他这要求简直不能算是要求。毕竟,不管姬姒是谁,与一船人的性命相比,都显得份量太轻! 于是,所有人齐刷刷转头,朝着姬姒紧盯而来。 这时,谢广等人的身躯绷得笔直,他们的脸色无比沉寒。可就算最难受,便是谢广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特别是,后面不远处,还有那些准备杀人掠货的河匪在虎视眈眈地盯着。 这个时候,姬姒便是不同意,也会被人打晕了送过去,当下,姬姒走出一步,说道:“好,我去。” 她的话音一落,对面船上的庄十三,面具下的薄唇向上扬了起来。而随着他手一挥,两船之间开始搭上跳板,而黑蛟船队所有的船只上,一个个杀气满盈的蒙面人,慢慢布在了甲板上! 黑蛟船队的这个变化,让对面那支河匪大为震怒,当下,那尖刀船上传来那蒙面大汉的厉喝声,“黑蛟的各位当家!你们为了这么一支船队,偏要与我等作对不成?” 蒙面大汉的叫声且厉且狠,声音中更是带着一种被人半路截胡的愤怒。面对他的震怒,面具下,庄十三似乎发出一声笑来,只见他声音冷厉地喝道:“你也可以选择放弃!” 而随着他的手一举,他身后的所有甲士齐刷刷举起了长戟! 数千人举起长戟的动作算不得稀奇,可让那蒙面人脸色大变的,是这些人举起长戟时,那动作的整齐一致!这样一支队伍,哪里像乌合之众组成的河匪了?分明是一支优秀的军队! 庄十三一个简单的动作。便震得那蒙面人再也说不出话来。可他看着客船上这些明显肥得流油的众人,一时又不甘心放弃。 蒙面人在那里犹豫,庄十三却没有心思理会他了。他缓缓转头,面具下,庄十三似笑非笑地瞅着姬姒,就在他的目光令得客船上的众人开始冷汗涔涔时,庄十三那低沉的轻喝声传了来。“怎么。你也想拖延时间?” 他这话,自是对着姬姒说出的。在再一次众人催促的目光中,姬姒暗叹一声。拒绝了谢广等人的跟随后,她踏上跳板,来到了庄十三的面前。 看到她向自己走近,这时。庄十三的面目虽然不可见,可他那紧抿的唇角。那深得发暗的眼眸,都显得他心情非常复杂。 转眼,姬姒来到他面前了。 四目相对,姬姒正准备开口。庄十三突然伸出手,他一手扣住姬姒的手腕,在扯得她一个踉跄。险些倒入他的怀中后,只见他朝着姬姒腰间一搂。便这么当着众人,半搂半拖地把她带入了船舱! 虽然早就知道,姬姒这一过去,只怕逃不脱黑蛟首领的魔掌,可真正看到黑蛟首领这占有欲十足的动作,谢广等人才绝望地发现,原来,这世间的事,总是没有侥幸! 转眼,庄十三便把姬姒带入了他的舱房。 庄十三的舱房,十分具有他个人的风格,这个生*洁,而且喜欢蓝色,现在这船舱,便家俱窗帘都是蓝色,里面每一个物事都摆得整整齐齐,纤尘不染着。 见姬姒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站在她身后的庄十三也不开口。直沉默了好一会后,姬姒低声打破了平静,“庄十三,你怎么成了黑蛟首领了?” 她果然一眼便认出他来了! 庄十三想笑,可不知为什么,那笑意浮在眼中后,却变成了悲伤。 他抿紧唇,过了一会,庄十三沙哑的声音传来,“不止是黑蛟,蜀地的地下势力,泰半已在我的掌握当中!” 这么快? 姬姒大惊,前世时,庄十三掌握荆州地下势力时,她已年满十九! 只是转眼,姬姒便想到了,今世的庄十三投靠了三皇子,有三皇子在后面撑腰,以他的才能,二三年时间控制一个州的地下势力,实是寻常的事。 就在姬姒胡思乱想时,庄十三在她后面徐徐说道:“以前,周玉发卖我母亲,我家族叫我忍耐,我便只能忍耐,后来,你仗着谢十八的势,远远逃离我,我也只能任你逃离。”说到这时,他低笑起来,一边笑,庄十三一边说道:“到了现在,我终于慢慢有了与他们相抗的资本了!” 他走到姬姒身后,抱上了姬姒的腰。 庄十三这个动作,做得缓慢坚定,姬姒低垂的眉眼,都能看到他手臂上的肌肉,因为太过紧绷而坟起! 姬姒实在太了解他了,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此时的庄十三,定然是表情狠戾,她顺从他也就罢了,一旦反抗,只会彻底激怒了他! 于是,她安静地站在那里,任由庄十三慢慢的,从后面抱上了她。 肌肤相接的那一瞬间,姬姒仿佛听到,庄十三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就在她寻思着怎么开口时,突然的,庄十三的脸,从后面贴上了她的脸。 不由自主的,姬姒颤栗了一下。 就在这时,庄十三猛然拉开了距离,他离开姬姒,朝外面喝道:“打盆水来。” “是!” 不一会功夫,一个汉子端着盆水过来了。 那汉子刚刚退下,庄十三便转向姬姒,命令道:“把脸洗干净!” 什么? 庄十三的脸上,带着一抹厌恶,他说道:“你脸上涂的那些东西碍事,把它洗干净。” 这人还是那么精明可怕,只是一眼便看出了她苦心磨制的易容物。 姬姒只是略略犹豫一下,便走了过去,拧起毛巾洗起脸来。 转眼,姬姒便把涂在脸上颈上手臂上的灰膏洗干净了。 几乎是她的脸一干净,庄十三便上前一步,他握着姬姒的下巴,令得她转过头来。 对上洗干净脸后的姬姒。庄十三呆了下,过了一会,他低低地说道:“比当年,美多了。” 说到这里,庄十三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低低笑了起来。 他笑了一阵,慢慢松开姬姒。负着手在舱中踱起步来。 看了庄十三一眼。姬姒聆听起外面的声音来。外面,却是异常的安静,既不见哭喊厮杀声。也不见欢呼笑声,仿佛一切都凝滞了。看来,那支河匪还没有死心,还在与庄十三的黑蛟船队无声地对抗着。 就在这时。庄十三的声音传来,“姬阿姒。你说你这般从我舱中出去后,那谢十八还会不会要你?”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恶劣的狠意,沉沉地盯着姬姒,庄十三咧着雪白的牙齿又开始低笑。“是了,你这么聪明这么能干,又生得如此美貌。那谢十八还没有得手呢,他当然不会愿意放弃你。只是嘛。那陈郡谢氏就不一定了,王谢士族,这么了不得的门阀,怕是容不得一个与河匪有了不清不白关系的女子进门了!” 庄十三说的这个话,姬姒早在过来时,心里就有了数。甚至,她还知道,真正的事实,只会比庄十三说的更严重。 可以说,她姬姒,从今日起,再也清白不起来了! 一个小姑,没了清白名声,便是谢琅再喜欢,那陈郡谢氏也容她不得! 可那又怎样?她原本就没有想过要嫁给谢琅,她每次与谢琅相处,都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转眼也能笑眼盈盈。谢广他们都说她是没心没肺,可她何曾不是在想着,能与谢琅在一起的日子,过得一日便少了一日,她不能让自己这短短的快意时光,浪费在伤心赌气上! 庄十三说出这番话后,一双黑沉的眼一直在盯着她。 他在等着姬姒的反应。 可让庄十三没有想到的是,姬姒的反应,却挺有点云淡风轻,甚至,在对上他的目光时,她还自嘲的笑了下。 原来,她也只有那么喜欢谢十八吗? 知道这个消息后,庄十三慢慢地放松下来,他退后一步,坐在了榻上。 倚榻而坐后,庄十三仰头看着姬姒,过了一会,他说道,“真是个无情无义的女人!” 说这话时,他不由想到从前,从前的姬姒,明明对自己迷恋不已,明明都在千方百计地讨好自己了,可她就是有那个能耐,不过在外面走了一趟,便态度全改,便对他再无心意! 见到姬姒转过头,悄悄看向一侧的沙漏,庄十三笑了起来,“不必看了,一个时辰后我自会派人把你送回。”他挑高了一侧的眉峰,从几上端起一盅茶后,一边喝着,他一边冷冷地说道:“我庄十三便是要你,也得堂堂正正取了你的身子,再明正言顺地把你抬入我的家门。这一次把你叫过来,不过是想绝了你与谢十八的后路罢了。” 说到这里,庄十三又是低笑起来,他喃喃说道:“权势真是个好东西,你说是不是?” 权势当然是个好东西,要不是他手中握着这支黑蛟船队,她哪会这么乖乖地站在他面前,眼睛看着他,耳朵倾听着他的声音,心思也只在他的身上打转? 想着想着,庄十三的笑声又传了来。 两人独处的这么一会,庄十三一直在笑,姬姒悄悄看了他一眼,心中知道,庄十三便是这样,一旦处于激动中,就会这样笑着。 这时,姬姒轻轻的声音传了来,“你替三皇子办这样的事办得多了,以后他一旦上位,只怕会拿你开刀!” 她说这话时,却甚是温柔。 庄十三垂着眉眼,心中闪过一抹恨意: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随随便便一句软话,怎么就能令得我想要落泪了? 庄十三直是沉默了许久,才在姬姒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时,低低地说道:“如果能报仇,死又算得什么?” 就在这时,姬姒突然说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直到这个时候,姬姒才发现,庄十三外露的薄唇,苍白得异常,而这么一会功夫。舱房中开始飘散着一股血腥味,庄十三那件玄色衣袍的右胸处,更是渐有湿渍渗出! 他受伤了,而且还伤得很重! 怪不得他说,今日不会取她的身子,原来他受伤如此之重,根本动不了她! 听到姬姒语气中的关心。庄十三头也不抬地说道:“没什么!” 在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中。时间渐渐流逝。 直到一个时辰过去了,那支河匪的队伍,在斟酌再三后。才选择了离去。而他们一走,姬姒便听到了一阵哭声伴合着欢呼声从客船的方向传来。 就在她悄悄又看向庄十三时,庄十三站了起来。 他大步走到了姬姒面前。 就在姬姒抬头看向他,眼巴巴地等着他放她离去时。突然的,庄十三抓住姬姒的衣襟便是重重一扯! “咝——”的一声裂帛声传来。转眼间,姬姒的外裳便被撕成了两半。当然,她里面还有一件胸衣,所以衣襟虽破。却不曾露出里面的肌肤来。 庄十三突然撕破姬姒的衣襟后,便向后退了一步,只见他从一侧暗柜中拿出一个盒子。从盒中拈出一些粉末后,庄十三走到姬姒面前。在她的脸上颈间涂掉起来。这些粉末,表面呈暗灰色,姬姒一眼便看出了,它也是一种易容之物。 抹完之后,庄十三退后一步,他朝着姬姒打量一番后,只见他负着手,薄唇满意的一扬后,说道:“行了,你可以回去了。”转眼他又声音一提,叫道:“来人,把这位小姑送回去!” 姬姒却在看着他! 他虽然没有碰过姬姒,可他却不想别人也这样认为。庄十三撕裂她的衣襟,是想落实她不再清白的这个事实! 他是存心想毁了她的名声! 他是无论如何,也要让姬姒不能嫁给别人! 偏生这是五月天气,她只着了两件薄裳,外裳破了都只能继续穿着! 一时之间,姬姒木住了,在听到舱外传来的脚步声后,姬姒像是猛然惊醒了一样,她急急抬头看了庄十三一眼,然后她一个箭步冲了过来,转眼间,姬姒便冲到了庄十三身后,刷的一声,抽出了他挂在墙上的佩剑! 看到姬姒拔剑,庄十三脸上的笑容完全冷了下来。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就那么站在她面前,既不后退,也不叫护卫进来,他只是看着她,只是等着她的动作! 就在庄十三以为,接下来姬姒会对自己刺出一剑时,却没有想到,姬姒拿着那剑,在她自己的手臂上,轻轻划了一个伤口。 伤口虽浅,却血流汹涌,鲜血喷出后,姬姒把剑放了,无比专注地把那些血一点点抹在她自己的胸口处,以及脸上唇畔。 看到忙来忙去,简直忙得不亦乐乎的姬姒,庄十三再也忍不住的开了口,“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时舱门已开,姬姒一个箭步冲出,在要离去时,姬姒头也不抬地回道:“我得让人知道这一个时辰中,我虽与你独处一室,可我一直在刚烈而坚决地反抗着,最后成功地保住了清白身。” 她用她那惯常的没心没肺,说了这番极可笑的话后,姬姒一个纵跃蹦了出去。远远望着她那生龙活虎般鲜活的身影,庄十三也不知怎么的,一直在怔怔出神。直到姬姒上了客船,直到所有人都转头向她看来,直到客船上的那些人,又惊又惧又怒地围上了姬姒,庄十三才突然笑了一下。 转眼,他收起笑容,右手一挥命令道:“扬帆,走!” 一声喝令,黑蛟船队迅速离去,望着那些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船只,客船上的众人,这才同时松了一口气。而这一放松,便有无数人软倒在甲板上。 ## 新的一月,求大伙的保底票,请大伙把骄娇无双推上粉红票总榜前十五位。泪,骄娇要是不能挂在榜上,读者们进了网页后,还得四下搜索骄娇啊! 另外,庄十三的名字,我取名时真没有想那么多,纯粹就是那时觉得十三这个名字不错,又恰好一个熟人过来了,而那熟人姓庄……真不是装13的意思!L ☆、第一百零六章 回来后 目送着黑蛟船队离去,围拥在姬姒周围,一直替她挡着一船人的指责的谢广等人看向了她,谢广走上前,朝着姬姒低声说道:“小姑,咱们回舱吧。” 姬姒点了点头,与谢广几人一道入了舱房。 一进去,谢广便反身把舱房关紧,他再转过头时,脸色已非常难看。 事实上,不止是他脸色难看,所有谢氏部曲的脸色都非常难看。恰好这时,客船上一众劫后余生的人,都扯着嗓子欢呼起来,他们在外面激动得又哭又笑,而救了所有人的姬姒却这般脸色苍白,神情茫然。这世间的事,还真是不公平!更不公平的是,不久之后,所有人都会从这场事故的阴影中挣脱,而只有姬姒一人,却承担了这场事故导致的所有后果! 当初郎君亲手把她交到自己手中,现在,让他们怎么去面见郎君? 见到几个大男人巴巴地站在那里,一个个看着自己不吭声,姬姒笑了笑,她哑声说道:“我刚才在外面说的都是真话,那黑蛟首领并不曾碰我,事实上,他受了很重的伤,与我说不了两句话,那伤口便迸裂开来,还一直在流血。” 她这话一出,谢广马上说道:“应该是这样,我们早就注意到了,那黑蛟船队的甲板不止尽是血迹,便是那黑蛟首领出来时,他的唇色也非常白,是重伤未愈的样子。” 谢广说得滔滔不绝,另外几个谢氏部曲也完全相信他的眼光,再说,这世间会相骨的人多了去了,姬小姑还是处子身的事。相信明眼人一看就知。 可问题是,这些都不重要啊…… 是的,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姬小姑在黑蛟首领的舱房中,与他孤男寡女地呆了一个时辰!重要的是,他没有占便宜,凭什么冒着风险替他们驱赶敌人?重要的是。那黑蛟首领是搂着姬姒进舱房去的! 所以。便是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可以证明姬小姑清白还在,可她的名声。到底是毁得干净了。而陈郡谢氏那样的门阀,又怎么可能让一个名声有毁的女子入自家的门? 几个谢氏部曲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们心中全是苦涩,只要一起到自家郎君会有的震怒。他们就痛苦得无以复加! 姬姒哪里不知他们在想什么?可不管如何,一切都已经是事实了。再说了。对她而言,这一切都是在意料中的事…… 她本来就嫁不了谢琅,不能为妻,她也就无心入他后院当他姬妾。她原本的想法只是。这一生都不嫁人。现在这般年轻的时候,能遇到谢琅,能与他相恋。她已经很满足了,她也从来没有指望过。这场恋情会有结果! 她只是想,在她还美丽,还鲜活的时候,与自己喜欢的那个男人,尽量的多相处一会,再多相处一会。然后,终有一天他会有妻妾儿女,而她也会芳华老去此心不再,到那时,不管是他先放手,还是她先冷却,都可以说一声便转身离去。再然后,她实在寂寞感到孤单了,就去奴隶市场买一个丈夫回来,以后也算有了个老来伴。 是的,她是这样想的,她也是这样做的。她觉得现在这样就极好,她正在越变越美丽,谢琅也不曾有妻妾,他们彼此享受对方的目光,彼此依偎眷恋。这便如一朵花盛开得最艳的时候,尽情享受春光才是正理。至于以后如何,那是以后的事,没必要现在就去烦恼。毕竟,在这个的世道,便是帝王也会觉得,能多活一年,便是占了一年的便宜! 接下来,谢氏部曲的众人彻底的安静下来,而姬姒,也恢复到了往日的模样。 只是,每次她走出舱门时,那些客人看到她,都会自动地避让开来。那蜀地第一美人和她身边的人,则是每次都会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她。甚至隐隐的,姬姒还听到那蜀地第一美人在悄悄讥讽于她。 可不管如何,明面上,所有人对姬姒都是客气的,虽然这是一种疏远的客气,一种带着猜测带着同情的客气。 也因为一直无人当着姬姒的面,就那事讽刺她什么,所以,姬姒接下来的行程,完全可以说是相安无事。 接下来的水路,并不是一帆风顺,有几次甚至必须拐入分支河流中寻路,就这样,一个月后,船队来到了赤壁码头。 就在谢广等人提着一颗心去接谢琅时,却发现谢琅根本不在码头,他留下消息说,恰好有朋友经过,他已先随着那个朋友前往建康,让众人继续前往就是。 没有马上见到谢琅,谢广等人连同姬姒在内,都松了一口气。虽然,谢十八这个人一直是温温和和的,可他们心里都明白,姬姒这次的事情实在太大了,都触犯了谢琅的底线了,他会有什么反应,他们还真是心里没底。 终于,在又航行了一个月,七月炎暑之季,众人看到了建康城了! 他们回到建康了! 一时之间,客船上不时传来了哭泣声。 就在姬姒望着越来越近的码头,开始收拾行李时,谢广已经派人挨个挨个地敲开舱门,警告那些人不得胡乱造谣。他说,姬姒是为了救他们,才不得不走出去,如果让他们听到了有人说些不清不楚地胡话,休怪陈郡谢氏出手无情了! 这一次,为了尽一点心力,谢广等人是连“陈郡谢氏”这个他们平日不会轻易动用的名号也动用了! 虽然,谢广等人明明知道,这样做其实没有什么用,可他们觉得,如果不这样警告一番,他们实在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想姬姒离开建康时,还是去年四月,而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一年零三个月了! 一年零三个月没有回家,她真是好想好想啊。 客船靠上码头后。谢广等人并没有离开,而是第一时间把姬姒送上驴车,并护送她去了她那个靠近边郊的小庄子。 来到庄子外,与谢广等人道别之后,姬姒吱呀一声,推开了庄子的大门。 大门里面,正侯着急急赶来的孙浮瘐沉秦小木等人。只是。在看到姬姒时,这些人的脸上虽然掩不住激动,却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郁在内。 姬姒瞟过众人。高兴地说道:“各位,我回来了!” 在众仆围拥上来时,姬姒又道:“秦小木,去书院一趟。告诉阿道我回来了,让他今天早点回家。” 可没有想到。她这话一出,却发现众人都不说话了。 姬姒心中突的一沉。 见到她脸色发白,唇瓣都因恐慌而抖动起来,孙浮连忙说道:“小姑。小郎没有出事,他,他只是被他的家人认回去了!” 什么? 姬姒大惊。她急道:“他被他的家人认回去了?” 孙浮等人连连点头,一侧的秦小木哼哼道:“他可了不得呢。居然是那什么兰陵萧氏的什么三房庶长子。哼,兰陵萧氏可是一个世族呢,那眼光可高得很,我们想与小郎见个面都是不能了。” “可是,”姬姒问道:“兰陵萧氏是怎么认出他的?这事到底怎么发生的?” 众仆都是摇头,孙浮说道:“我等惭愧,直到兰陵萧氏派人上门通知才知道这事。而从那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小郎。” 他怕姬姒担忧,忙又说道:“不过他们应该不会欺负小道,我早就打听到了,小郎认回去不久,就记入了兰陵萧氏的族谱,而且那些人还给他改了一个名字,叫萧道成。” 姬道以后的名字叫萧道成这事,姬姒是知道的。她怔怔地看着前方,暗暗忖道:前世发生这事时,我已经死了,阿道也满了十四岁。 十四岁的阿道,在兰陵萧氏那里,便受尽了委屈,那种无形无质,却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排斥和冷暴力,却是让她身为鬼魂时,都备感愤怒,何况,现在的小道,才不过十岁啊! 十岁的小少年,不知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家族里,受了多少委屈? 想了想后,姬姒向孙浮问道:“你说你们想尽了办法,也没能见阿道一面?” 孙浮点头,“正是,连金子都打点出去了不少,可就是见不到小郎。” 姬姒心下越发发沉,她想了想,问道:“那他上学的地方呢,你们没有想过到书院去见他?” 孙浮摇头,他说道:“小郎早就不在书院了,听说兰陵萧氏有族学,他是入了族学。” 族学? 一般的族学,又哪里及得上四大学馆的师资力量?那兰陵萧氏做为一个普通的世族,只怕族学的质量更是普通。哼,明明她把束修都交足了,那些人却还让他退了学,要是真有家长为阿道着想,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想了想后,姬姒说道:“这事先不急,我认识他们兰陵萧氏的嫡子萧奕,到时可以找他。” 众仆对姬姒的能耐非常信任,听她这么一说,他们都放下心来。 这时,秦小木在一侧关心地说道:“小姑,你远道而来,定然是累了吧?热水烧好了,你且去沐浴更衣,休息休息再说别的事。” 他这话一出,众仆连忙说道:“是啊小姑,先去休息吧。”“小姑,请跟我来。” 在众仆的簇拥中,姬姒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 一边走,姬姒一边看着四周的树木,这院子里的所有树木,都清理过一遍,也到处都是新种的竹林和桃树梨树以及各色花树。 因当时栽种的树苗就是半大的,经过一年的生长,那些树苗已经成熟了,郁郁葱葱地生长着,不远处的小塘里,更开着红的白的荷花。所以,姬姒的这个小庄子,现在是很漂亮了,。来要是春天百花盛开时,这里定然会美得像副画。 姬姒也确实是累了,在秦小草和月红的侍侯下,她洗了一个花瓣澡,还被她们结结实实地揉按一番后,伏在榻上睡意沉沉的姬姒,听到月红的低语声传来,“一年多不见,小姑好象美了许多。”转眼她又说道:“只是皮肤没有那么好了。” 月红这话一出,秦小草便失笑出声,她说道:“有所谓河风吹黑少年郎,小姑在河风中吹了二个月,又是这般炎夏季节,皮肤变黑乃是正常之事,只要好好养一下,半个月就回来了。” 月红连忙说道:“半个月就可以回来?那可太好了。对了阿草,我记得好象有一些东西可以使肌肤莹润变白,咱们给小姑用上吧。” 秦小草的声音传来,“这还用你说吗?早在春天时,我就开始给小姑准备了,嘿嘿,保准用不了一个月,小姑就美得跟洛神似的。” 这就是家啊,家里有关心自己的人,有让人放松的氛围,回家真好。 姬姒这一睡,直睡到了第二天。 第二天一大早,姬姒便醒来了。 …… 陈郡谢氏。 一个贵妇坐在庭院中,正倾听着几个婢妇的报告。 听着听着,那贵妇坐直了身子,她转过头,睁大一双美眸,惊异地轻叫道:“什么?”转眼,她轻笑起来,一边笑,贵妇一边抿了一口茶水,她轻声说道:“前脚刚令得十八弟损失那么大一个庄子,一转眼就能赚回来?这姬小姑,于经商一事上,还真是个有能耐的。” 转眼,她又说道:“这样就好,我就说了,大家族的子弟,身边的姬妾可不能随便收用,要收用,就得收用姬小姑这种有能耐的。这样的姬妾收个三五人,再加上一个高门妻室镇着,做丈夫的也能省不少心。” 说到这里,贵妇漫不经心地说道:“去准备一下,明天就告知姬小姑的家人。不过事先你们得把话说清楚,那姬小姑虽然得了十八弟的心,自身也是个有能耐的,可她门第太浅,家里也连父祖都没有,这样的女子入我陈郡谢氏的门,只能做个与婢妾同等地位的贱妾。不过你们也可以告诉他们,日后姬小姑再立了功劳生了子嗣,看她在姓姬的份上,要升为良妾也不是不可以。” 贵妇这话一出,一个婢妇便笑了起来,“你这个当三嫂嫂的,能为弟弟想到这个份上,还真是有心了。”转眼,那婢妇又道:“想那姬小姑刚刚立了大功,正是心欲膨涨时,现在给她一个能当上良妾的指望,倒也可以激励人,这样说极好。” 就在主仆几人低声议论时,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转眼,一个婢妇走到了那贵妇身边,在她耳后低语了几句。 那婢妇低声说了好一会,而她越说,贵妇的脸色便越是难看。直过了一会,她才挥手让那婢妇离开。 婢妇走后,贵妇一直闭着眼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贵妇慢慢睁开眼睛,抬头看向众人,她低声说道:“不必准备了,那姬小姑清白毁了,已没有资格入我陈郡谢氏了。”转眼,她轻叹道:“到是可惜了,难得遇到一个这么会赚钱的。” 对上几张诧异的脸,贵妇把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过了一会,她喃喃又道:“其实,十八弟把她从刘义康那里赎回来时,她就在刘义康那里住了几天了,本就不清白了,现下又发出了这事,这姬小姑的名声,已污毁得不能再污了。” 不过,饶是再可惜,对贵妇来说,这也只是一桩上不得台面的纳妾小事,就这么感慨一句,她便把姬姒这人丢到了脑后。 ☆、第一百零七章 知道 姬姒醒来后,本是准备前往书房的,匆匆从书院处的宅子赶回来的郑吴说了,那里有一大堆的请贴以及书信,都是需要她亲自处理的。 可她没有去。 也不知怎么的,也许是一直想回家,现在终于回了家,也许是前阵子太绷紧了,现在可以放松了,更也许是,她有太久太久没有见到那个人了,而现在尘埃落定,她与他之间的一切,正在渐渐滑向终止…… 在院落里转了一圈后,姬姒向孙浮说道:“我们去清远寺。” “是。” 姬姒今日去清远寺,还特意打扮了一番,再戴上了纱帽。 不一会功夫,姬姒便来到了清远寺了。 望着这座隐藏在青翠古树中的幽静山寺,姬姒抬头望了一会,才幽幽说道:“去后山的湖泊处。” “是。” 当下,孙浮停好驴车,保护着姬姒,朝着后山走去。 七月的建康,是炎热而湿闷的,不过便是这样的天气,清远寺上下,也不时可以看到士族出入。 ……在每一个安逸的日子里,士族们最大的爱好,就是让自己处于享受当中,而这种享受,有的是对美人美食,更有的,是沉浸在山林河岳里。 这是一个放纵的时代,这里的每一个士族,都知道自己可能命不久永,都知道最多的钱财最高贵的身份,也不能让自己平平安安活到老死。所以,他们有的因为恐惧不测的天灾*,而日趋暴虐。有的全心全意沉浸在丹道之术上,一心盼着能飞升成仙,远离这痛苦的凡尘。有的开始享受美人。他们的院子里,收罗了天下间各种各样的美色。有的则喜欢酒,他们给酒写下一篇篇华美的骈文。有的则服食着五石散,借由那片刻的飘飘欲仙般的极致快感,忘却这人世间的种种痛苦。 可不管这些人如何选择,终究,他们对今生是放纵的。他们对来生也并不期待。甚至这个时代。是历史上少有的注重“薄葬”的时代,很多大士族,都曾命令在自己死后。一口薄棺安埋了事。 不一会功夫,姬姒便来到了清远寺后的湖泊处,不管多么炎热的季节,水边总是适合纳凉的。特别是这清远寺的后山湖泊处。景色极幽,树木极茂盛。光是站在这里,便能让人通体舒泰。因此,姬姒赶到时,才发现那九曲走廓和湖心处的亭台上。都有广袖翩翩的士族在下棋听乐,而不远处,几只画舫飘来飘去。画舫中不时有美人的低语声和轻笑声传来。 看着被外人占据了的走廊亭台,姬姒一时说不出的怅然。她怔怔地看着那些士族,闻着随风飘来的熏香,暗暗想道:我怎么就以为,来到这里,就能遇到他呢? 想着想着,姬姒自失的一笑。 在姬姒怅然徘徊时,那一边,前阵子刚刚抵达建康的谢琅,其实当日就离开了建康,而现在,他正出现在建康城外,望着视野中渐渐出现在建康南城门出神。 坐在驴车里,望着渐渐出现在视野的车水马龙,这时,谢二十九满足的喟叹道:“总算可以踏实地睡几觉了。” 转过头,他看向与自己同车的兄长,笑道:“也不知那北魏皇帝有没有发现,临川公一族已经回到了我们刘宋的地盘?” 谢琅正低着头,他修长如玉的手指,正轻抚着一个田黄石雕成的印章,闻言,他笑了笑,“北魏那拓拔焘就是一介武夫,他虽看重临川公,却也只是看重罢了。” 谢二十九连连点头,他又说了几句,低头看到谢琅手中那雕了大半的印章,他笑道:“这是送给姬小姑的?” 谢琅头也不抬,他轻恩了一声,“我有几个庄子准备交给她打理,这是她号令诸人的信物。” 谢二十九望着自家兄长在午后阳光下,那华美得仿佛谪仙般的面容,心下想道:一个信物而已,值得着你亲自一刀一笔的雕琢么?转眼他又想道:十八兄这是想那个姬小姑了。 也不知怎么的,谢二十九不想说话了,他望着自家兄长掌心那黄润晶莹的玉石,颇有点羡慕地想道:这相思是什么滋味,我竟是一直无缘得知…… 就在这时,驴车外一阵“哒哒”蹄声靠近,转眼间,一个部曲的声音在外传来,“十八郎,二十九郎,家族中有信到了。” 谢琅头也不抬,“说” “是。”那部曲应了一声,说道:“第一封信,是三夫人写的,她说,她的亲兄长,陈郡袁氏的五郎,这次从蜀地归来,纳了一房非常能干的姬妾。那姬妾手下有几个高人,其中一人还替袁五郎寻到了一个小盐井。三夫人说,那盐井虽然非常小,可这事说明那姬妾是个有本事的。三夫人还说,原来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人才,而以各位郎君的身份,便是这天下间最了不起的女子自动送上门为妾,那也是应该之事。” 听到这里,谢二十九不解的声音传出,“三嫂嫂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我都听不懂了?” 转眼,他看到一侧的谢琅闭上了双眼,谢二十九不安地唤道:“十八兄?” 谢琅没有回答,他只是低着嗓音,轻轻的,也冷漠地吐道:“继续!” “是。” 那部曲继续说道:“第二封信是袁三十郎的,他说,郎君一离建康便是一年有余,现在清远寺那片池塘里,郎君与他亲手种下去的莲子都开花了,还开了满塘,袁三十郎说,不知郎君能亲眼见到红莲烂漫否?”这信其实就是袁三十郎在问谢琅的归期,他在问谢琅,今年能在荷花枯萎之前回到建康否? 友人温馨的问侯,并没有让谢琅抬眼,他继续闭着双眼。轻而冷漠地说道:“继续!” “是。” 那部曲又道:“第三封信是姬小姑的。” 听到“姬小姑”三个字,谢二十九看了一眼自家兄长。他总算看到,兄长的表情有了些许的放松。 这时,外面传来那部曲的声音,“姬小姑说,她已随着队伍来到了长江边,望着长江浩荡。想到赤壁能与郎君见面。她非常震怒。姬小姑说,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也要质问郎君擅自带她离开建康。又擅算把她抛下的过错!”停顿了一会,那部曲继续说道:“这信早就发出了,它是先发回陈郡谢氏,再由家族转寄而来。” 过了一会。谢琅低沉而略带失望的声音响起,“继续。” “是。” 外面。那部曲一边打开信封,一边笑道:“这封是谢广发过来的。看来是准备向郎君报告他们的行踪了。” 信纸翻动的声音传来,可外面那部曲的笑声,却有了突然的凝滞。 直过了一会。那部曲才低声说道:“郎君,谢广说,他们在过长江时。出事了。” 车中,是让人窒息的宁静。那部曲朝驴车里看了几眼,才继续说道:“谢广在信里说……那黑蛟的首领当时戴着面具,他一出来,便点名指姓要求姬小姑过去……” 长长的五页纸中,谢广把当时发生的事,一字不漏地全部说了。信很长,可驴车外的部曲念着念着,便会哑一会,再然后,他咽了一下口水,才能继续念下去。 断断续续地念完那封信后,那部曲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郎君,第五封信还是三夫人发来的,三夫人在信中也提到这件事,她说,她管着这一房,原本还想替郎君分忧,把那姬小姑抬进郎君府中,哪知出了这样的事……三夫人还说,这件事她也非常惋惜,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也就只能这样了。幸好这世间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美人,至于有本事能赚钱的美人,也是到处都有……” 那部曲还在劳劳叨叨地重复着三夫人的信时,突然,他听到驴车中,传来了谢二十九郎的一声咳嗽。 那部曲一凛,不由迅速地止了声,他放下余下的信件,低头叉手而立。 不过让那部曲没有想到的是,明明二十九郎如此紧张,可当谢琅走出驴车时,他们看到的,依然是往日那个云淡风轻,飘逸悠远的郎君! …… 姬姒从清远寺回来后,又在房间中呆坐了一会,这才去了书房。 书房中,果然堆了厚厚一叠书信和请贴。这些请贴中,有一些与她打过照面的士族小姑的,自然,那邀约的时间,都是一年前。 足足花了一个时辰看完这些后,姬姒发现,其中最有价值的,就是文都的请贴,这封请贴,虽然文都语义含糊,可姬姒却分明从他的措词造句中,感觉到了他邀她前去,只怕是宫里的那位陛下终于要见见她了! 姬姒自是知道陛下为什么要见她,去年她预测到了那场暴雪,而她这种预测之精准,放在哪个时代都是能引得帝王动心的。 再然后,姬姒发现,太后居然也想见她。不过与皇帝想见见男装的她不同,太后要见的,是那个会绣回纹绣的姬小姑。 再然后,还有周玉的信,周玉一连写了五封信给她,都是约她见一见,最近的时间,是半个月前的。 还有,张贺之也来信了,那个风流的张贺之,连信带请贴足有八封,都是让姬姒去参加什么聚会的。 把这些看完后,姬姒暗暗想道:文都那里,过两天就去见一见。至于周玉和张贺之这样的人,能断就断了,回信就万万不必了。 过了一会,姬姒站了起来,她对着秦小草说道:“把这些整理一下。” “是。” 接着,姬姒又唤月红,“准备热汤,我要沐浴。” “是。” 而在沐浴更衣过后,姬姒细细地打扮了一番,便坐上马车,朝着四大书院前,那一条种满了桔树和苦楝树的河堤驶去:昨天,她派人与美男子萧奕相约了,而在刚才,萧奕回了信,让她到一个画舫中与他见面。 姬姒的驴车来到河堤时。远远的,她便看到了那位于河堤畔荷花丛中一个画舫。 而姬姒之所以一眼便认出那是萧奕的画舫,那是因为,站在画舫外面的中年人,正是曾经与她打过交道,替萧奕出面邀请过她的熟人! 当下,姬姒按了按纱帽。提步朝着画舫走去。 看到姬姒过来。那中年人朝她低头行了一礼,以着比上次完全不同的客气语气说道:“我家郎君正在里面侯着,姬小姑。请!” 姬姒微微颌首,提步入了画舫。 画舫中,清香幽幽,一袭玄衣的美男子。正靠着窗翻看着一个棋谱,姬姒进来时。正好一阵南风吹来,那风拂起美男子的广袖,拂起他那披散在肩上的墨发,倒令得眼前这个人。比上一次相见时,多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飘逸之气。 这美男子,自是萧奕了。 姬姒走了过去。她摘下纱帽,朝他福了福。 她还没有开口。萧奕已抬起头来,阳光下,这个美男子一双眸子明亮极了,他看了姬姒一会,客气地说道:“姬小姑,请。” 姬姒在他对面坐下。 只是坐下后,姬姒低声说道:“郎君,没有带婢女来么?”这般孤男寡女共处一画舫,实在是不太好,虽然她现在的名声已经没法再糟蹋了,可姬姒还是不自在。 萧弈一直在看她,听到姬姒的问话,他没有回话,而是轻声说道:“我只是想与姬小姑说会安静话而已。”他看着姬姒,蹙眉道:“一年不见,小姑除了长高些外,面目好似与往昔没有差别?”要知道女大十八变,她正值发育最旺盛的时候,这面目风姿没有一丁点变化,本身便是一件让人不解的事。 姬姒却无心与他说这些,当下,她决定开门见山地说话,“不知郎君听到那事没有?我那个弟弟姬道,他现在被你们兰陵萧氏认回去了,对了,他现在改名了,名叫萧道成。” 说到这里,姬姒抬起明亮的眼,她认真地看着萧奕,说道:“阿道这个人,自小便性子倔,是那种撞了南墙也绝不回头之人,他又是那般庶长子的敏感身份,生母更是早已过逝,我实在担心他在兰陵萧氏的日子。” 一口气说到这里,姬姒朝左右看了一眼,见四下很安静,无人靠近这里,便微微倾身,只见她靠近萧奕,在这个美男子莹润温柔的目光中,姬姒低低地说道:“如果郎君愿意出面照顾我那弟弟一二,我这里却有一个消息,或许能帮得郎君大忙!” 这时的姬姒,并没有注意到,外面经过的一个画舫里,有一个少女见到这一幕后脸色大变。 姬姒盯着明显不信,脸上笑容温柔,却有几分玩味和轻视之意的萧奕,徐徐地说道:“有一件事,可能消息被人暗中压下去了,不曾传到建康来。”她看着萧奕,压低着声音,极轻极轻地说道:“去年,太子殿下曾经在大将军刘义康的府第中,亲自搜出了一件龙袍!” 姬姒这话一出,萧奕明显惊住了,不过他也只是惊住。 就在萧奕一惊,准备问她怎么会知道这事时,姬姒继续自言自语般说道:“不过,接下来不久后,太子便发现那件龙袍是假的,上面的龙纹绣功非常拙劣,明显有栽脏陷害的痕迹。”略顿了顿,姬姒看着一副在听新闻似的,脸上全是惊奇却无惧意的萧奕,丢下一个让萧奕心惊肉乱的大消息,“那时,我也听人说了,那人说豫章侯刘潜原是大将军刘义康的人!” 豫章侯刘潜,正是与萧奕来往密切的挚友! 他的一个挚友,是一个府中被搜出过龙袍的宗室的手下,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一不小心,便会陷入皇室内斗的旋涡!这意味着,皇帝可能盯上他了! 萧奕本是聪明至极的人,姬姒只是稍稍提醒一句,他便想到了种种可怕的后果,不知不觉中,他背心已冷汗涔涔! 转眼间,萧奕站了起来,他起步离榻,二话不说便朝着姬姒深深一拜,“小姑相救之恩,萧奕没齿难忘!” 姬姒受了他这一礼,等到萧奕在舱中踱来踱去时,姬姒说道:“还请萧郎顾及阿姒一介弱女子,不要把这消息是从我口中而出的事泄露出去!” 萧奕连忙向她再次行了一礼,诚挚地说道:“不敢!兰陵萧奕万万不敢做这等忘恩负义的事!” 得了他这句话后,姬姒放松下来,她也不管萧奕如何利用这个消息,或者说,他如何对付刘潜和刘义康,她只是说道:“那我弟弟萧道成,以后要劳烦郎君挂心了。” 萧奕正色回道:“小姑尽管放心!” 这时,姬姒站了起来,她拿起一侧的纱帽,轻声说道:“话都说完了,我也该走了。” “我送小姑一程。”萧奕刚刚说到这里,突然的,画舫外一阵喧嚣声传来,转眼间,舱门被人强行撞开,十几小姑和她们的游伴,哗啦一声涌了进来。而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小姑中,那个姿容最是出众的小姑,却是姬心前不久还见过的…… ☆、第一百零八章 扳转 转眼间,这些小姑便冲了进来。 带头的那个小姑,她涨红着脸瞪了姬姒一眼后朝萧奕跑去。来到脸色沉寒,一脸不快的萧奕面前,那小姑叫道:“奕表哥你别生气,你知不知道这个姬氏女前不久还被一个什么流匪头子掳走过?要不是我担心奕表哥你上了这女人的当,我会这么冒失地撞进来吗?” 萧奕一怔,他迅速地转过头,朝着姬姒看去。 姬姒却没有看他,她只是抬着头,双眼微眯地看向那个姿容最是出众的小姑! 这个小姑,神清骨秀,弱质天生,可不正是那个蜀地第一美人?而从进入画舫后,这个蜀地第一美人的注意力,便全部放在萧奕身上,此刻她看向萧奕的目光,更是水汪汪地带着媚。 感觉到姬姒的注目,那蜀地第一美人转过头来,四目相对的一会,这女子眼中闪过一抹不屑和嘲讽,然后,她转过头又双眼放电地看向了萧奕。 如果她记得不错的话,在下船时,谢广等人曾经警告过她的。不过现在看来,来自陈郡谢氏的警告,这个蜀地第一美人压根就不放在心上,她当众泄露了那件事,表情却是毫不在意! 就在这时,萧奕开口了,他冷冷地喝道:“够了!”喝出这两个字后,他手一挥,命令道:“来人,把表小姐押回去!” 他不顾那个表小姐的尖叫,转过头对着姬姒行了一礼,严肃地说道:“小姑尽管放心,萧某定然会查出是何人放的谣言!” 萧奕这种毫不顾及,全心全意对姬姒的维护。终于让那蜀地第一美人怔了怔,她呆呆地看了萧奕一会,终是转头认真地看向了姬姒。 不过这个时候,姬姒急着想要离开,萧奕更是急着要处理那事,两人都没有理她,萧奕护着姬姒下了画舫后。他还派了几人送着姬姒回去。再然后,萧奕对着那些围了过来,期期诶诶凑近他。想要说些什么的小姑们,一句话也懒得说便坐上了驴车,匆匆地回了家。 不一会功夫,萧奕便回到了兰陵萧氏。 他直接找的是兰陵萧氏的族长。他的伯爷爷。 两人在书房中说了一会话后,兰陵萧氏的族长当场便下了几道命令。 再然后。时间到了第二天的晚上。 这时刻兰陵萧氏的族长书房里,坐着兰陵萧氏最有权势的五个男人。除此之外,还有年轻一代,萧奕的大堂兄萧睿。萧奕的三堂兄萧琪,以及萧奕自己。 就着跳跃的烛火,兰陵萧氏的族长。见到所有人都沉默了,老人声音威严地说道:“经过这两天倾全族之力的深入调查。现在结果都出来了,想来,你们也知道这结果意味着什么吧?” 老人腾地站了起来,这个威严耿直的大家族,这时刻,他的脸上带着森森的寒意和杀气,他盯着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这结果就是,不管是奕儿与刘潜在明面上的交往,还是琪儿这些年来,与刘潜暗地里的一些生意,都清楚地刻上了他刘义康的印记。关健时候这些东西一旦拿出来,便是个瞎子也都知道,我们兰陵萧氏,竟是一直在与刘义康频繁来往,并交情深厚!”略微停顿了一下,老人继续威严地说道:“而据我们这两天探查到的,陛下确实是对刘义康起了疑心,也已经派人收集了刘潜所做下的各种罪行!我们的人,还在陛下的牵连杀戮名单上,看到了萧奕的名字!” 老人转过头,他看着萧奕,沉声说道:“所以奕儿,这次若不是你那个朋友示警,想来再多不超过两个月,我们就只能在付出巨大的代价保住家族后,还要到法场上替你收尸了!” 这个老人说的却是事实,在姬姒的前世,刘潜事发,便是在今年的九十月间,而那次被斩杀的百多人中,便有萧奕! 说起来,姬姒是真正地救了萧奕一命! 书房里的人,这时都异常的严肃,而老人在粗粗说了那些话后,转过头来便命令道:“现在当务之急,是毁去所有与刘潜交往的记录。至于那些生意,不管进展如何,通通弃了,让那些人把帐册烧尽后第一时间撤退。”转眼老人又喝道:“撤回来的人不要放在建康,让他们到川蜀滇南那种地方呆上一阵,告诉他们,事情平了自会让他们回来!” 老人这命令一出,几个小辈马上站了起来,凛然就是。 这时,老人寻思起来。 他在房中踱了几步,下了决心,“罢了,把这些资料送发给另外那十几家吧。这种时候,大家同是世族,必须得齐心协力共渡难关了。”说到这里,老人萧睿,“睿儿,这些资料你亲自送去!” 几乎是老人这句话一出,四下一静,而萧奕和萧琪,则同时脸色发白表情苦涩地低下头来。 说起来,兰陵萧氏的五房嫡脉中,其中大房,三房,四房最受重视,而未来的兰陵萧氏的族长人选,也将会在大房的萧睿,三房的萧琪和四房的萧奕三人中选出。老人最后一句话意思很明显,就是说惹下此次滔天大祸的萧琪和萧奕,已经不再有资格竞选族长,而老人让萧睿把这些资料亲自送往十几个同样被牵连的家族,便是想把这份巨大人情,留给萧睿这个后备族长! 安排得差不多后,老人又道:“奕儿说了,那姬氏女特意要求不可让人知道这个消息是她透露的。姬氏女对奕儿和我们一族都有大恩,她这个要求,你们记下了!” 想了想,老人又道:“以姬氏女立下的这个功劳,原可让奕儿把她纳回家来好生看顾,不过现在她名声已然败坏,虽然奕儿说她还是清白之身,可这样的人。终是不能抬入家门的。”略顿了顿,老人最后说道:“不能纳入家族照顾,那就尽可能在外面给她一些方便和尊重吧。” 这些人都是人精,自是明白,老人之所以特意提到要给姬姒“尊重”的意思所在,当下,他们一个个认真应了。 和兰陵萧氏同样的对话。在第二天晚上时。也发生在另外十几个世家。那些世家,在头一天接到萧睿送上来的资料后,都大为震惊。他们深深地知道,如果资料上说的话都是真的,那损失的不止是一个二个家族子弟,便连整个家族都会因为此事。不得不向皇室让出许多利益! 因此兹事体大,他们又用了一天时间去做调查。在确定资料上所说的都是真的后,晚上时,这些家族所有位高权重之人,聚在一起开了会…… …… 姬姒与萧奕见过面后。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总是会想到谢琅。总是会与秦小草她们说着笑着,便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孤单。 转眼。姬姒在小庄子里呆了三天了。 这一天,她实在难耐相思,又让孙浮驱着驴车,朝着清远寺走去。 也许是冤家路窄,这一次,她刚刚走到清远寺的山门下,便听到山腰上的凉亭处,于一众轻笑声中,突兀地传来了一个女子的清叫声,“咦,那个戴纱帽的小姑子好生眼熟。啊,我识得她身后的仆人,那个小姑,她不就是姬氏女吗?” 这个说话的女子,却正是那蜀地第一美人。 这个蜀地第一美人,其家族乃是当地第一的郡望士族,再加上她自己生得美貌,又惯会那种取媚男人的手段,所以她在蜀地时,可谓风光无限。男人倾心爱慕,并为了争取她的芳心做出一些什么事,那都是经常会发生的。 她就没有想到,无往不利的自己,在离开蜀地后却波折连连。先前,她倾慕的黑蛟首领跳过她看中了姬姒。回到建康,她心心念念的美好姻缘,竟然也因姬姒而毁! 却原来,这个蜀地第一美人在回到建康后,因她的家族与兰陵萧氏有姻亲关系,因此,她在回来的第二天,便见到萧奕了。 她一见到萧奕,便被萧奕的俊美迷住,于是,她觉得自己又爱上萧奕了。既然爱上了萧奕,以她的性格,自是志在必得。不过,她可不是萧奕的表妹那等蠢人,只会争风吃醋。她是劝服自己的母亲,由母亲出面,准备与萧奕联姻。 兰陵萧氏,在建康这个地方,也算不得一等士族,以她家的门第,她自己的地位相貌,配萧奕那是完全够的!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明明萧奕的母亲都松口了,可就在准备落定这件事时,昨天里,萧奕突然不肯了,而不知他说了什么话,萧奕的母亲,竟是马上便同意了他的要求,一口回绝了她母亲的提议! 这种挫败,简直让这个自负美貌的蜀地第一美人痛彻心扉,而她费了许多功夫后,终从萧奕的那个表妹嘴里,知道了萧奕不愿娶她一事,也与姬姒有关。就这样,这蜀地第一美人,那是完全把姬姒给恨上了! 川蜀之地的口音,本来偏向爽利清脆,连同川蜀之地的人也是一样,他们的性格,有着与建康人不同的爱恨分明。所以,蜀地第一美人这一声喊,清清脆脆中隐带尖利,不但喊住了姬姒,还把周围的那些士族的注意力都给吸引了去。当然,这种吸引,在一个口音都能决定其受欢迎程度的时代,蜀地这种与洛阳腔完全不同的爽利口音,在时人眼里是被定为刮躁的。所以士族们看向那蜀地第一美人时,表情中不免带上了一分不喜。 这一边,几乎是姬姒的名字一被叫出来,以蜀地第一美人为中心,众世族小姑便三三两两的围在那里,她们一边朝着姬姒指指点点,一边取笑不休! 隐隐中,姬姒更是听到有人在说道:“被流匪那个了……”“我要是她,定然一死了之!”“真是个不要脸的,居然还敢出门!”“听说她家连个父祖都没有。不过也幸好她没有父祖,不然出了这事,她的结局可想而知了!”“居然敢觊歈十八郎和萧哥哥!这姬氏女真是贱得我看了就嫌眼脏!” 在这整个世族群体都趋向没落的时代,便是郎君。也有许多不再读书了。郎君向且如此,就别论小姑们了。所以,这个时代里,这些被人捧到了云端,自小便拥有一切,却同样被死亡的恐惧压抑着,却又不能像男子们放纵自己不安的不读书的士族小姑们。要说内在有多少真正的内涵。行为有多少真正的风雅,那完全是虚话。 没有内涵,心中隐忧重重。却又在生活中一直被骄纵的小姑们,这会看到姬姒,竟像找到了一个发泄怒火的突破口一样,越是说到后面。她们的话就越发难听! 那些小姑还只是低声议论着,这一边。一个贵妇人动作优美地以袖掩眼后,姬姒听到她吟唱般地命令道:“这种不洁之人,怎能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污我之眼?来人,把那女子打断腿扔到山下去!顺便警告她家里人。以后不可再放她出来了。” 贵妇声音一落,散在她后面的几个部曲便响亮地应了一声,然后。那些汉子转身,一个个向着姬姒逼来! 而山上。那些眼见有好戏看了的众士族,一个个都停止了交谈。 万万没有想到这些人会如此对待自己,姬姒又惊又气,她的后面,孙浮更是猛然冲到了她的前面,一边伸出手挡着姬姒,他一边朝着姬姒颤声道:“小姑,快跑!你快点跑!” 姬姒的腿在发软!眼见那几个部曲一脸漠然,如看死人一样看着她的眼神,她真的很想转身就走! 就在姬姒脸色发白,就在姬姒又恨又怒时,一个士族郎君突然问道:“对了,你们说这小姑姓什么?” 周围的那些士族郎君哪里听清了姬姒姓什么?他们还在寻思,一侧,那蜀地第一美人娇声说道:“回陈家郎君的话,这个小姑姓姬,她还老说自己是什么黄帝之后呢。嘻嘻,要是黄帝他老人家,知道自家后代是个与流匪都要苟合的淫浮之人,只怕会羞得从地底下跳起来。” 蜀地第一美人说出这句话后,自己觉得甚是有趣,于是她格格娇笑起来。而她这样笑着时,胸抖得特别美,腰肢显得特别软,整个人从里到处,都透着一种性的魅惑,一时之间,果如她所愿的那样,好些个高门郎君都把目光投到了她身上。 那颍川陈氏的郎君听到姬姒是姓姬后,却是脸色微变。眼看着那几个部曲都走到了姬姒面前,那陈家郎君不由高声喝道:“且慢!” 在众人齐刷刷望来的目光中,陈家郎君大步走了过去,转眼间,他便走到了姬姒面前,朝着姬姒上下打量了一眼后,陈家郎君突然上前,只见他压低声音,轻轻的,感激地说道:“你就是姬小姑?多谢你救了我家那个愚货七郎!” 他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完这句话后,向后退出几步,转头看向了众人。 陈家郎君转头看向了那蜀地第一美人。 只见他上上下下地朝着那蜀地第一美人看了一会后,陈家郎君的眼中闪过一抹轻蔑来,“罗倚静,你这几天里,逢人便说姬氏女与流匪如何如何,敢问,她与流匪如何,是你亲眼目睹了吗?”陈家郎君说到这里,声音带上了几分疑惑,“我一直有点疑惑,既然当时的事,你也在场,可那流匪为什么不动你这个大美人,而要碰姬氏女这种外表远逊于你的小姑?” 幸好,今天姬姒也是习惯性的把脸抹灰了再出门的,如今,几乎是陈家郎君的声音一落,她便干脆利落地取下了自个的纱帽。 而姬姒的面容一露,众人便转过头来,他们看了姬姒一会后,又转头看向那罗倚静,看着看着,四下低语声渐起。 罗倚静自负美貌,也一直被男人偏袒,她万万没有想到,会有引火烧身的那一天,当下,罗倚静急了,她含着两汪泪水,楚楚动人的娇叫道:“你,你别胡说!” 陈家郎君的脸刷地一沉,他冷冷说道:“我有没有胡说你心下明白!”只见那陈家郎君身子一转,朝着人群中叉了叉手,说道:“山岳子大师,你乃当世排在前三的相骨高手,眼前这个姬氏女和这位罗氏闺秀,不知可否让您老出面相一相?” 几乎是山岳子这个名号一出,四下便是一阵哗然,在建康这个地方,山岳子这个道家高手兼相骨高手的大名,众人那是都有所耳闻的。于是,众士族一双双目光信任地看向山岳子,等着他开口。 颍川陈四,那可是士族中出了名的俊杰,他开了口,山岳子自是不会拒绝。在众人看来时,山岳子咳嗽一声,他抚着长须,转头看向了姬姒。 朝着姬姒看了一会,山岳子微微颌首,说道:“这个小姑,还是冰清玉洁之身!” 山岳子这话一出,四下便哗然一片。 罗倚静这时很不好,她脸色发白,在山岳子看来时,整个人都在颤抖。不等山岳子开口,她便急急掐着身后的婢女,白着脸如莲花不胜寒风地娇喊,“我我们走。” 可就在她急急转身时,得到陈四郎眼神的山岳子说话了,他轻叹一声,道:“至于这位罗小姑,她已破身多年……”于四下的哗然大响中,山岳子叹了一口气,又道:“这位小姑,你眼底青色已深,奸门和人中也都有明显不妥,你若再不调理,恐以后于子嗣不利。” 众人:…… …………………… ☆、第一百零九章 扬名建康 这是罗倚静万万没有想到的变化。 她眼中含着泪,一脸悲伤委屈地看着山岳子,那盈盈眼波底,真是有着万千控诉和伤心失落。 这一招,是她习惯性使用的,不过她向来攻击的对象,都是与她一样的弱质女流。以往,她只要这模样一摆,就算对方最占理,也会有大把的男人跳出来,替她责骂对方! 可罗倚静却不知道,她这种内宅手段,用在山岳子这种名声素著的男人身上,那简直就是可笑了。 见到罗倚静只是委屈的含着泪望着自己,却不辩解,山岳子轻叹一声,他徐徐的,教导地说道:“想来小姑是受过委屈了。哎,可是女子生于世间,还是得有适当的刚性才好!”听他这口气,却分明以为罗倚静现在这个表情,是在告诉他,她最初*时,有迫不得已的原因,所以,他告诫她做女人还是要有烈性?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美妙的误解。而这个误解一出,周围便是最迟钝的人,也都听出了,罗倚静这个小姑,只怕跟了不止一个男人! 简直是太恶心了! 于是,先前那个准备对姬姒动手的贵妇勃然大怒,在她的连连喝叫中,那几个高大的仆人冲上前去,在罗倚静的婢女们地哭喊下,他们提着罗倚静,三不两下便走到山脚下,“远远”地把罗倚静扔开了! 到了这时,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误解了姬姒,一个个对她点头示意。便是那些知道内情,知道姬姒确实与黑蛟首领独处过的士族,在听到山岳子说姬姒还是清白之身后。对她也不再厌恶,只有同情了。于是乎,这一转眼间,刚才还一脸嫌恶地看着她的士族们,都变得和气了。那陈四郎更是亲自带人,一直送着姬姒上了她的驴车。 陈四郎送走姬姒后,回到了清远山上。看到不远处的山岳子。他连忙走过去感谢。致过谢后,陈四郎感慨地说道:“说起来,今日那姬氏女的运气还真不错。居然山岳公恰好在此,还愿意仗义直言。”最难得的是,这山岳子竟然不怕得罪那蜀地罗氏,把话说得那么明。 陈四郎还在这里感激。那山岳子却是一脸苦色,他与陈四郎寒喧两句。告辞过后,转过头,山岳子便对着身后的一个仆人说道:“好了,谢十八要我还的这个人情。我也还了,现在我可以回去了吧?” 那仆人挺有风度地叉了叉手,回道:“公请自便。” 山岳子重重一哼。衣袖一甩转身便走,临走时。他没好气地说道:“谢十八令我无端端地得罪了蜀地罗氏,这件事,他可得替老夫摆平了!” 那仆人依然极有风度,“公请放心。” …… 姬姒回到了庄园。 按她原本的打算,今日下午是准备去拜访文都驸马的,可现在这情况,似乎不太方便出去。 让姬姒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她越是寸步不敢出庄园! 因为,从秦小木收集到的消息中,接下来发生的事,一步一步发展得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首先,她被刘义康带走,最后还是谢十八拿出一座含有盐井的天价庄园把她赎回的消息,从太子之口,传遍了整个建康的上层! 而这个消息,之所以得以传遍,是因为牵扯到了大将军刘义康,风华江右第一的谢十八郎! 特别是,倾倒了整个建康的小姑,千万女子迷恋不已的谢琅,居然拿出一座天价庄园去赎回一个普通小姑,这里面的意味,着实可以让人寻味多时…… 这个消息传出后,对于士族郎君们说,只是一句调侃一段茶余饭后的故事,可对于小姑们来说,却是雷霆一击!可以说,只用一个下午,姬氏女这三个字,便传遍了建康的大街小巷,令得无数闺阁女子砸碎了她们的香闺! 再然后,又有第二个消息传出。那消息说,谢十八拿出那个庄子赎出姬姒后不到一个月,那姬氏女便凭着其天纵之才,拿着借来的四五万千金,在现武陵郡侯檀道济辖下的陈浮四县中,套出了无以计数的财富。据保守估计,那些财富至少涨了十倍,它的总价值,已超过了谢十八当初赎她时的那座庄园!而那些财富,她都献给了谢十八! 要说,前一个消息,还只是令得建康城里春心萌动的少女们妒恨的话,后面一个消息,则是令得整个建康的郎君,无论老少都叹息了几声…… 这些还只是开始,再接下来,第三个消息传来了。这个消息说,姬姒乃是正正宗宗的黄帝嫡脉,去年,北魏众使便全力邀请姬姒前往北魏,并对她许以长公主尊位。 而这一条消息一出,惊动的就不止是普通人了,便是皇帝皇后他们也有所耳闻,便是那些最重规矩的士族,也第一次低下头来,审视起姬姒的这个“姬姓”的含义。 而第三条消息传出后,那些还在抓着匪首事件不放的小姑们,突然发现,对于姬姒,她们还真不能像对普通的寒门一样,开口闭口便说她“低贱”“本是下等之人”“那等不堪的血脉”这样的话了。她们赫然发现,真论起来,姬姒的血脉,也可以说是高贵的了,不对,是绝对称得上高贵! 这三个消息,一条一条传出,竟是一时之间,把姬姒推到了风头浪尖上,一时之间,姬姒成了建康的新名人,一时之间,几乎整个建康,无论士庶,都听说过“姬氏女”这个名号。当然,这些传言之所以传得那么广,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姬姒的名字,是与谢琅一起的。 …… 陈郡袁氏的一处院落里。 几个婢女站在厢房外,每听到厢房中传来一声“叮砰”的碎裂声,她们就不约而同地瑟缩了一下。 “叮砰叮砰”声不绝于耳,众婢女也大气不敢喘一声。直到厢房中器物砸碎的声音不再传来,才有一个年长的婢女悄悄凑了上去。 这一靠近,她便听到里面传来了一阵压仰的哭声。 听到自家小姑悲伤的哭泣,众婢女一个个感同身受的难受起来。过了一会,那年长的婢女终是悄悄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众婢走到了袁小姑的身后。 在袁小姑的哭声终于小了一点时,那年长的婢女开口了。她轻轻的。温柔地劝道:“小姑,或许传言有误……” “什么传言有误!”袁小姑哑着嗓子嘶喊道,“你知道什么?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她连嘶叫了几声后,终是声音一低,呜咽道:“你们什么也不知道……呜呜,母亲说。管着十八郎那一房的谢王氏今儿说了,她说。不久以前,她说要给谢十八娶妻时,谢十八虽然不曾言语,却也没有反对。她还说,这么几年了,总算见到十八郎不再避谈婚姻大事。三夫人谢王氏便喜出望外,这才找到我母亲的……可这联姻之事才谈了一半。前日谢十八知道后,却直接给拒了……他说,他无意婚姻之事!” 说到这里,袁小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原以为,我原以为,他是真的无意婚姻之事……合着,原来他早就与那姬氏女暗定终身。他想纳她了,便准备按陈郡谢氏的规矩来,先娶妻再纳心上人为妾……呜,现在姬氏女名声败坏了,入不了陈郡谢氏的门……呜,他,就连娶妻也不娶了。” 袁小姑把手紧紧地捂着脸,呜咽道:“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 几个婢女听到这里,也不知怎么劝了。 她们沉默着,袁小姑的哭声也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见到她哭着哭着,便伏在案上一动不动,那为首的婢女轻轻走到一侧,拿过一床薄被,便准备给她盖上。 就在众婢以为袁小姑哭累了睡着了时,突然的,伏在案上的袁小姑站了起来。 只见她重重拭去泪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举办一场宴会!” 在婢女们不解的目光中,袁小姑寒着一张脸,杀气腾腾地说道:“他们不是都在说那姬氏女能耐吗?那些人不是在都替十八郎惋惜,觉得以姬氏女的才能姓氏,完全值得他出手吗?那行,我就举行一场只有一百士族和皇室才能进入的宴会!我倒要看看,她姬氏女何德何能!” 听到这里,几个婢女相互看了一眼,她们都低下头来。 正如这个时代士庶之间有天堑之远一样,数百年的阶层鼓吹,到了如今,阶层与阶层之间的鸿沟,已不可跨越。对许多寒门来说,他们面对高高在上的士族时,是会有极大的心理压力的。这一点,便是同样出自寒门的当今皇帝也不例行。如皇太后的父亲当年是琅琊王氏的马夫,后来皇太后有了尊位后,皇太后的兄长,堂堂的国舅爷,便觉得自己可以与琅琊王氏平等对话了。于是有一天,他特意拜见琅琊王氏的一个郎君。可国舅公万万没有想到,自始至终,那郎君都不曾正眼看他,甚至他前脚刚告退,后脚,那郎君便让人烧了他坐过的胡床!如此奇耻大辱,当皇太后向皇帝哭诉时,也只能得到一句:那些士族就是这样,谁叫你们没事去招惹他们的? 这种心理压力,是几百年来逐渐形成的。想那姬氏女,平素便是面对一个贵族,也一定会有不自在。而宴会当日,却有几百个雍容华贵,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站在她面前,也不知到时,她会不会惧怕得胆怯得哭了出来? 马上的,那个年长的婢女便轻快地应道:“这主意好。想来诸位小姑早就对这姬氏女好奇了,那天的宴会中,一定是座无虚席!” 这时,另一个婢女突然说道:“要是那姬氏女不来怎么办?” 袁小姑慢慢走出,她冷笑道:“她不敢不来!” …… 姬姒确实是不敢不去!因为袁小姑邀约她的请贴是,写出的是陈郡袁氏的名号。她以家族之名约请姬姒,姬姒不去,便是不给整个陈郡袁氏面子。 然后,这还是其次,接下来,姬姒还收到了吴郡朱氏、吴郡张氏、吴郡顾氏、吴郡陆氏的小姑们,送出的同样一场宴会的邀请信!而这些邀请信的一个共同点,就是它们都是以家族的名义发出的! 这种以家族名义发出的邀请,既是天大的面子,也是极高的规格,更是一种必须要去的约束! 看着坐在铜镜前的小姑,慢条斯理地查看着这一封封的信件,秦小草和月红相互看了一眼后,月红先开了口。只见她哎哟一声,快乐地说道:“幸好小姑天生丽质,都被河风把皮肤吹成那样了,这么几天又都恢复了白皙水嫩。” 秦小草则是轻声说道:“小姑,这次只怕是避不过了。” 姬姒挑起双眸。 她看着铜镜中,自己那清艳绝丽,鲜嫩得宛如有露珠在花瓣上摇曳的面容,慢慢的,她微笑道:“不就是参加一场宴会吗?我去!” 得到了姬姒的回应,秦小草和月红两人,虽然满意了,却又无法高兴。 就着铜镜,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两个表情严肃的婢子,姬姒又道:“小草,你去告诉郑吴,我从荆地带来的人,宴会时我一个也不带,我介时会带你们这些人前去。你让郑吴做一些准备。我倒要看看,这些建康的士族,到底是怎么一个高贵法!” 秦小草当下响亮地应了!这时的他们,可不是姬姒刚来建康时面黄肌瘦的模样,现在,他们出现在任何一个场合,也不会丢了姬氏的脸! 就在秦小草斗志满满地离开后,月红突然说道:“小姑,你回到建康也快十天了,怎么那谢琅郎君一直都没有出现过?”她小心地问道:“小姑,你说他会不会,会不会,不要你了?”最后几个字,月红说出时,真是极小心极小心。 姬姒拿起一支眉笔,正细细描着眉,闻言,她漫不经心地说道:“他啊,不会!”刚刚说到这里,姬姒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动作一顿。 就在月红巴巴地等着她说下去时,姬姒过了一会,蹙起眉低低地说道:“你一提到他,我才知道我这不安是从哪里来的了……他,莫非有了什么计划?怎么我这心这么慌乱呢?” ## ☆、第一百一十章 骄傲 陈郡袁氏,是除了王谢之外的第一士族。 这一代的陈郡袁氏,嫡出未嫁的女儿,只有袁小姑一人了。这样一个身份,注定了她的千骄百宠,更何况,这袁小姑还是一百士族中,少有的饱读诗书,棋琴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 身份高贵,才华横溢,加上长相姣美,这样的袁小姑,在许多人眼里,是勉强配得上谢琅的。而之所以说勉强两字,那是因为谢琅各方面的条件,实在太过高不可攀了一些。 如今,这一场由袁小姑发出的宴会,短短时间,便得到了所有人的应合。而宴会举行的那一日,除了一些名单上的小姑,便是不少士族郎君,也自发前来助兴。一时之间,袁小姑那精美的庄子,已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这一天,庄园里赴约的士族之多,地位之尊贵,直让同样来赴约的,刚在不久前定下婚约的安华公主,都挤到了不起眼的角落了。 而这种热闹,在陈郡谢氏的三夫人前来时,更是达到了*。 眼看着时辰已到,袁小姑身侧,一个小姑的笑声传了来,“那姬氏女不会是心虚不敢来吧?”另一个小姑马上接口道:“她算个什么东西?只怕平素穷得连蜡烛也不曾见过,这等顶尖贵族才能参加的聚会,她怎么可能不惧?” 听到这里,袁小姑轻轻开口了,“不,她会来的。” 在左右众人看来的目光中,袁小姑垂下眸子,语气轻而冷地说道:“她要真是一个寻常的,也乱不了谢十八的心。” 几乎是袁小姑一说出“谢十八”的名字,四下众女便同时安静下来。她们脸泛潮红,眼中尽是羞喜期待。可越是这样,她们想着那些流言,念到姬氏女三个字,便越发地憎恶。 见到众小姑这个模样,袁小姑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冷意:姬氏女,整个建康与你做对的小姑。不是被你救过性命。便是落了个身败名裂,我不相信那是巧合。那么,接下来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吧! 就在众小姑在这里低声议论。隔着一道小湖的对岸郎君们的笑声也不断传来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转眼,一个婢女冲到了袁小姑的面前。说道:“小姑,姬氏女来了。” “她还真敢前来?”说话的。是一个虞姓小姑! 而虞姓小姑的话,正代表了众小姑的心声。另一个小姑站了起来,她娇声笑道:“我好奇心上来了,准备去门口迎接她。袁姐姐,你去不去?” 袁小姑一直在目视前方,闻言。她略略颌首,道。“好,我们一起去迎一迎。” 说罢,十几个小姑都笑着围了上来,而她们朝着大门走动时,众婢女自也是紧随其后,于是这一转眼间,便有五六十人朝着门口走去。 …… 秦小草是第一个走下驴车的,她一眼看到那些迎出大门的贵女,便不由自主地僵住了。 怎么说呢,这些小姑中的每一个,都与后世那些公主地位相当!可以说,这大门口,足足站了十五六个衣着不同,却同样华贵,同样傲慢,同样身份高不可攀的公主! 那种理所当然的倨傲,那种高高在上的骄纵,那种举手投足,一根发丝一个衣角,都由无数金钱和娇养养成的气派,确实形成了一种强大的气场。这种气场,可以轻而易举的令得地位不如她们的人信心崩溃! 幸好,秦小草在前来时,早就做过心里准备,见状,她迅速地低下头去,只见她转向驴车中,朝着里面伸出了一只手。 随着秦小草的动作,众女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了驴车。 一个小姑看着那驴车,好奇地低语道:“那姬小姑,很美吗?” 那姬氏女很美吗?这么一个问号,是这几日来,整个建康的小姑都会询问,都在好奇的。事实上,要不是太过好奇,这些自重身份的小姑,也不会迫不及待地第一时间跑来迎接姬姒。 在众人的目光中,袁小姑还没有回答,后面一个小姑轻笑的声音传来,“也还可以。” 见众人不信,袁小姑轻声道:“那姬氏女,并不以外表取胜。” 也就是说,姬氏女长相也只那样了?这一下,众小姑中,好几个小姑都挑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姬姒的车帘挑开,戴着纱帽的姬姒下了马车。 姬姒一下车,便看到了站在大门处的那十几个华贵无比,气势逼人的小姑。 当下,她提步向众女走去。 姬姒的目光,在十几个小姑的脸上扫过后,又看向散在不远处的几个来看热闹的郎君。慢慢的,她朝着她们微微一礼,微笑道:“姬氏女见过诸位小姑。” 见她兀自戴着纱帽,一个小姑正要开口嘲讽,姬姒站直身子,然后,她十分随意地取下了纱帽…… 几乎是姬姒的纱帽一取下,众女眼前便是华光大盛。饶是见过姬姒的,也万万没有想到,不过一年多不见,她就能有这么大的变化!袁小姑等女,更是目瞪口呆地盯着她,一个个说不出话来了。 姬姒如今的容颜,本来已是绝丽,更何况,她还巧妙的化了一下妆,直把她只有全盛时七分的容颜,变成了全盛时的十分绝艳! 就外表而言,姬姒的美,不是这个时代最喜欢的,那种纤纤弱质,出水芙蓉般的洛神之美。她的美,更近乎一种艳。不过,这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艳,而是一种内媚之艳。是一种初初看去,是皎艳无双,仔细看时,却又觉得既媚且糯软的艳。她这种艳,并没有多少攻击性,只是让人看久了,却恍然觉得,这女子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都透着一种介于少女和少女之间,无法言喻的神秘诱惑。 这样的姬姒,论容色还在以前的建康第一美人之上。自然而然的,她这容颜一经露出,便把所有的小姑都给震住了! 特别是,那些相信了袁小姑的话。以为姬姒容颜不过如此的。更是被她这容色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了一个咳嗽声! 那咳嗽声一出,众女便从惊震中回过神来。这时,袁小姑走了出来,她居高临下地看了姬姒一眼,道:“有所谓娶妻娶贤。纳妾纳色,怪不得姬小姑让那么多人喜欢了……“ 袁小姑那“娶妻娶贤。纳妾纳色”的话一出,顿时所有的高门贵女都从震惊中醒过神来:这世间,长得美的玩物她们还见得少吗? 见袁小姑只是一句话,便令得所有人眼中的震惊之色尽去。看向自己的眼神,再次变得轻蔑起来。姬姒笑了笑,她回过头去。朝着站在后面的郑吴众仆吩咐道:“你们暂且侯在这里。”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小姑忍不住笑了起来。“姬小姑这是什么话?能让你进咱们这园子,已经是格外开恩了的。至于你的这些婢仆嘛,也许他们这一生,也就这么一次能够靠近乌衣巷的机会,虽然,他们也只够资格在外面看一看罢了。” 这小姑的声音一出,四下不管小姑也罢,郎君也罢,都笑了起来。很显然,他们也觉得姬姒那句吩咐有点好笑。难不成,她还以为她的那些仆人,也有入园的资格? 在众人此起彼伏的笑声中,姬姒略略回头,恰好这时,一阵风吹来,把她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 直等到众人的笑声终于止歇了,姬姒才仿佛不曾听过众人的讽嘲一般,朝着郑吴的方向一颌首,声音微提,说道:“我这个老仆,姓郑名吴。”略顿了顿,姬姒清雅的声音,继续在风中飘转,“我这些仆人,他们的姓氏,分别是郑,齐,秦三姓,是春秋战国时,三个强国的国号。” 姬姒转过头来,她微笑地看向众位小姑,因为笑意流荡,她越发显得眸光流转容色照人,“恩,我知道诸位家里都习惯用家生子,我这些仆人,也是家生子,他们世代服侍我姬氏一族,至今已有七百余载!” 几乎是姬姒的声音一落,郑吴便在后面行了一个标准的周礼,他客气的纠正道:“小姑说错了,我们三大姓乃是孔夫子著《春秋》时,加入王孙门下,家祖在先秦时,曾是郑国公子!” 姬姒的话一说完,郑吴的声音一落,四下突然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向姬姒的身后,看着那十几个仆人,他们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些人,竟会是一个远古家族,沿用了七八百年的仆役! 不管是孔夫子著《春秋》,还是王孙这个尊称,或者,是郑国公子这个称号,都太久远太尊贵太神秘,它仿佛那无比珍贵的和氏璧,于温润光芒中,带着一种她们无缘一睹的,曾经高高在上俯瞰过所有生灵的辉煌尊贵! 一时之间,小姑们都说不出话来了。 而这时,姬姒在瞟过她们一眼后,带着不知不觉中腰身挺得笔直的秦小草和秦小木兄妹,越过众女,朝着院落走去。 而这时,众小姑再次从震惊中醒过神来,这一次醒过神后,她们的脸色都有点难看,虞姓小姑更是凑近袁小姑,低着声音说道:“袁姐姐,这样下去不行的……” 不用她提醒,袁小姑的脸色已是非常沉寒,转眼,她雍容一笑地走到了姬姒的身后,而随着她目光一转,院落里那些满脸不解地望来的众人,也都回过神,各就各位了。 这毕竟是一百世族的顶极聚会,在这个习惯奢华享受的时代,姬姒刚进院落,便感觉到了那无法形容的权势气和富贵气。 如,她踏着的地面,全部铺上了厚厚的,如云一样的蜀缎。而这种蜀缎之精细,其上纹绣之绝美,姬姒发现,她曾经在周玉的马车里看到过那么一块供人坐卧的。而那一小块蜀缎,隐隐有磨损痕迹,显然周玉已用了多回,是极珍惜的。可这么一样珍贵的东西,现在铺满了整个院落,任由所有人在上面踩来踩去。 还在,跪伏在每一个转弯,每一个角落处的,都是一些姿容秀美,其长相五官,与一年前的姬姒有一二分相似的少年男女。而这些少年男女,身着的是那种薄而透,肌肤半露,身段隐现的改良方空。这种改良了的方空,是现世苏绣中最出名最昂贵的一种。 虽然,这样的衣着很美,很华贵,可这是什么场合?这些与姬姒曾经的容颜有几分相似的奴隶婢女,这般半裸着身子跪伏在地上任人观看,那就是对姬姒最大的羞辱作践了! 想来,要不是姬姒这一年来长相大变,要不是她临出行时,决定不再掩饰自己的外表,而把自己的美丽完全妆扮出来,这一刻,她一定被羞辱得无地容身吧? 至于现在嘛,这些跪伏的奴隶美人,与绝美高华的姬姒毫无相似处。所以,姬姒身侧,那些不知情的小姑郎君都是一眼瞟过,也无人就此事对姬姒进行嘲讽刻薄。走在姬姒身侧的袁小姑和那虞氏女,朝着角落里瞟了几眼后,脸上闪过一抹气闷之色。 姬姒自是注意到了袁小姑的这种表情变化,她暗中冷笑道:也难为她能收集到这么多与我长相相似的人了! 转眼,她更是心惊:这袁小姑为了踩她,竟如此不惜人力物力,还真是不可轻视啊! 当然,这园子里的奢华不止如此,几乎是每一角落,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一种大富贵大豪奢!如,姬姒经常在手腕上戴着一串镶有红宝石的金链,而她的左侧,便有一座由几千颗同样纯粹同样漂亮的红宝石垒成的宝石山。如,姬姒的腰间,挂着一块帝王绿美玉,她的右侧,便有整整一座重达数百斤的晶莹剔透的帝王绿玉石。 除了这些,那些半人高的珊瑚,那一座完全由黄金融成的雷音寺,以及寺中那同样完全由黄金雕成的一百零八罗汉像,都把这些士族的豪奢富贵,展现得淋漓尽致! 可以说,这里的每一样东西,不管是她们脚下踩着的蜀缎,还是旁边做成树枝状的沉香木,都是珍贵得哪怕截下一小段,也能让一个人一生衣食无忧的那种! 这种极致的富贵,加上穿行在院落里,任哪一个都如公主一样尊贵的小姑们,饶是早有心里准备的秦小木和秦小草,也渐渐感觉到落脚艰难,举止失措了。 ## ☆、第一百一十一章 愿意娶她 就在这时,一个傲慢的轻笑声传了来,“姬小姑,你这般盯着那些美玉,要不,我赏你一块可好?” 说这话的人,正是那虞氏女。 而虞氏女一开口,四周或坐或站,显得闲适风雅的小姑们,都纷纷转头向姬姒看来。与虞氏女一样,她们也发出了轻笑声。 姬姒闻言,却是挑了挑眉。 她转过头,似嘲似笑地看了虞氏女一眼后,姬姒轻描淡写地说道:“不用了,这种阿堵物,我想要多少,就可以赚来多少!” 姬姒昂头,她以一种意气风发的,光彩照人的姿态,一边笑一边说道:“虞小姑可能不曾听过,一年前,我借了四万五千金投了一笔资产,而它现在涨到了五十余万金了。”挑了挑眉,姬姒朝着虞小姑似笑非笑,却挺有耐心地解释起来,“是了,虞小姑可能不明白,五十万金有多少……这样形容吧,也许有的世族,倾百年累积的财力,还没有我两个月赚的钱多呢!” 姬姒这话一出,四下再度哗然! 正如姬姒所说的那样,这里的小姑,有一部份,她们一生中,唯一擅长的便是用钱,确实是不知道五十万金有多少的。而姬姒这一强调,她们竟是赫然发现,眼前这个她们看不起的,从心底发出鄙夷的姬氏女,她那才能,竟是强大到了可怕的地步! 一时之间,整个院落里,不时传来“五十万金呢。”“比一个家族的钱还多?”“真是厉害!”“怪不得了……” 见到姬姒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便又把自己经营的气势一泄而空,虞氏女气得脸色发白时。忍不住看向了袁小姑。而袁小姑却是垂着眸,她垂下的秀脸上笑容浅浅,只是注意的话,便能看到她因为用了太多的力气,导致右手青筋暴露! 在几个小姑有意无意地看来中,袁小姑终于开口了,她轻笑道:“商贾之事。于我等而言。都是府中的奴隶下人干的活。咱们嘛,有父有祖,便能让寒门的那些人跪拜仰视了。” 她这话。还是说到门第上了。门第是这个时代所有女子立身的根本。在这个不问容颜不问性格不问才能不问读书与否,只问父祖的时代,袁小姑这句话,简直是击中了姬姒最大的软胁。当下。众小姑同时想道,是啊。就算她生得美貌又会赚钱,她门第不如我,一切都是白谈! 一侧,姬姒也附合地轻叹起来。她说道:“是啊……” 这“是啊”两字一出,上百人齐刷刷看来中,姬姒怅然地继续吟唱起来。“秦汉的明月,阿房的风情。到了如今,也就像那长江水一样,雨打风吹去了。想我姬氏一族,六百年前,天下人只要提到姬这个姓氏,谁不打一个寒颤?可如今呢?想来,再过个三四百年,眼前这华丽的宅子,世间所谓的衣冠门阀,也一样的风流尽去,繁华不再吧?” 说到这里,姬姒转过头来,她目光明亮地看向众小姑,一个一个地看过她们,姬姒清声说道:“在时间面前,最了不起的门阀也会成为烟尘,在死亡面前,最了不起的贵族,也与贱民等同!” 不得不说,姬姒这番话,极有内涵,这样的话,只有饱读诗书的人才能说出,也只有饱读诗书的人才能感同身受。而现在,姬姒以一种悲悯的态度看向众人,一字一句地说出这番长篇大论时,一时之间,袁小姑等人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这并不是一个禁锢言论的时代,这个时代,与春秋战国时一样,人们擅长辩论,也看重能用道理堵得别人哑口无言的人才!因此,虽然明知道姬姒的言语中,对自己家族不敬,对所有的士族都不敬,可袁小姑等人就是发现,她们无法反驳! 最可气的是,说出这番话的姬姒,那么高抬着她的下巴,那么眼神斜睨,那表情那态度,浑然一副“你们知识太过浅薄,我说的这些话,你们料来也听不懂……”的样子。 这种傲慢,简直让人气恨得厌恶! 而到得这时,众小姑看向袁小姑的目光,已有了点复杂…… 她们打扮得最美,衣着服饰头发最精致,可姬氏女却只凭着那张脸,便把她们的精心打扮都比了下去。 论贵族气质,这姬氏女明明不久前还穷过的苦过,可她那气质那长相,端的是贵族得不能再贵族的,根本不输于她们中的任何一人。 论举止奢华,生活讲究,这姬氏女自己就是个赚钱圣手,她的礼仪风度也无可挑剔! 至于才学知识方面,这姬氏女甚至还把她们比了下去! 感觉到四周投来的目光,袁小姑抬起了眼皮,她不在意的笑了笑,风姿极美的朝着右侧一扬,轻声道:“姬小姑,这边请。” 她所指的方向,却是湖畔那边郎君们所在的地方。 姬姒微微一礼,也不言语,便安静地跟在袁小姑身后,朝着湖的那一边走去。 几乎是刚刚走近,便听到几个郎君带着戏谑地笑声响亮地传了来,“这么说来,那姬氏女先是与刘义康呆了几天,后来又与那黑蛟首领独处一室……啧啧啧,历经两个男人,居然还被称为冰清玉洁,倒也是奇事一桩!” 用这样的话来说一个闺阁女子,已经称得上恶毒了。因此,那个声音一落,众小姑便悄悄看向姬姒。 而姬姒,这时也终于脸色发白! 正如她的门第是硬伤一样,姬姒知道,自己落在刘义康和黑蛟首领的往事,也是她一生的硬伤! 而且她还永远无法反驳! 看到姬姒那高涨的气焰终于被人煞住,她的左右身后,众女的窃笑声不断地传了来。 那边的几个郎君还在揪着刘义康和黑蛟首领两个名字不放,言语之际,已把姬姒说得与青楼伎子差相仿佛时。众小姑簇拥着姬姒,也穿过了一侧的柳树荷塘,正式出现在郎君们面前。 那几个郎君还在高谈阔论,甚至在听到脚步声时,他们的声音还提高了一些。 就在这时,姬姒出现在他们面前了。 众郎君转头看来了。 而这一转头,他们便赫然对上了盛装后的姬姒的脸。这一看到姬姒那明珠垂露。花月映江般的容颜,众郎君都不由自主的怔了下。 ……姬姒现在这模样,整个建康。也就义武王夫人可以一比。这样一个绝色美人,众郎君看到了怔住,也是情理当中的事。 只是,在众人没有注意的地方。后面,那颍川陈氏的陈七郎。凑近自家四哥,诧异的小声地问道:“四哥,你上次不是说,那姬氏女长相不过如此。远远比不上那什么蜀地第一美人吗?” 陈四郎一直在紧紧地盯着姬姒,闻言,他慢慢一笑。淡淡说道:“五官还是那五官,肤色容光气质却完全不同。看来。上次见到的是隐藏了的。”转眼他又说道:“以姬氏女的容颜之盛,却从来不曾在建康流传过,看来在这之前,她一直藏得深啊。”说这话时,陈四郎的手指,不由自主的在几上轻轻叩动。陈七郎看了自家四哥一眼,暗暗想道:四哥每次一遇到感兴趣的事,就会这样轻叩呢。 这时,那个出言最是恶毒的郎君,在接到了一个眼色后,再次哈哈大笑起来。只见他一边朗笑一边朝着姬姒叫道:“喂,姬氏女!听说谢十八本来准备纳了你的,奈何你清白不再,他陈郡谢氏便不打算要你了。这话是真的吗?” 这人的话一出,四下嗖嗖嗖投向姬姒的目光更多了。 所有人都在看着姬姒,都在带着几分戏谑地等着她的回答。 而这个问题,姬姒不管如何回答,面临的都是羞辱。她回答“是真的”,那就承认了她名声败坏,而她回答“不是这样的”,却又是在当众撒谎,接下来定然是更大的羞辱! 就在姬姒抿着唇脸色发白地站在那里,正急速地寻思着怎么回复这话时,一侧,突然传来了一个优雅的女子声,“堂堂郎君,何必这般为难一个弱质女流?”却是一个衣着华贵的公主,穿花拂柳地走到了姬姒等人的身后。 只见那公主朝着开口嘲笑姬姒的郎君们瞟了一眼后,转头朝着姬姒安抚地一笑。她说道:“姬小姑毕竟是弱质女流,那刘义康堂堂大将军,他要掳她,她逃得掉吗?那黑蛟首领更是流匪之首,他以几船人的性命相胁,逼着姬小姑从他,她能避吗?” 这公主还在说着,可她说的第一句话,表面上听来是在解释姬姒的不得已,实际上,却一字一句,生生地把姬姒的清白,毁得不能再毁! 于是一时之间,所有的郎君看向姬姒时,那眼中的惊艳不再,一个个都带上了几分嘲讽轻鄙,仿佛,在他们看来,姬姒完全成了被人玩剩下来的烂货脏货了。甚至,明明不久前那山岳子还说她是“冰清玉洁”的断语,这些人也自然而然地忽视了! 那安华公主看了姬姒一眼,只见她继续以一种怜惜的口吻说道:“姬小姑,发生这样的事也不是你愿意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本公主倒可以从寒门郎君中,替你找一门夫婿。” 说罢,她也不管姬姒同不同意,甚至,她的话就没有停顿过。径自走到另一侧,安华公主朝着一处柳树下的几人扯着嗓子说道:“王镇王家郎君,听闻你年已二十,却不曾娶妻,如今,本公主做主,把这姬氏女许配给你如何?” 安华公主的声音一落下,所有人都看向了那柳树下坐着的几个年轻郎君,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原来这园子里,竟然还有几个寒门郎君在。 众人看了一眼相貌堂堂,身材高大面目俊朗的王镇,不知不觉中,一阵低语声混合着笑声传了来,“原来这一年来,最得陛下重用的几个寒门郎君也来到这里了啊?。“这王镇听说才华横溢,极得陛下喜欢,正呈一飞冲天之势!”“没有想到安华公主竟然想把姬氏女许给这样的寒门天才?这公主倒是好心。”“好心个屁!你没听出安华公主之前所说的那些话吗?她现在把王镇提出来。分明就是为了羞辱姬氏女的。”“这些你们就不懂了,听说前不久陛下还有意为王镇做媒,可他都拒了,这王镇呀,听说还曾在青楼中大放厥词,他说他最厌恶那等不清不白的女子,觉得她们根本不配活在世上。”“是了是了。我也听人说过。这王镇居然号称要把那些不洁之妇通通烧死,这人啊,最重女子的闺名了。” 几乎是最后两人的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就都明白了,原来安华公主特意拎出王镇来说事,就是想借王镇的口来狠狠的羞辱姬氏女这个“不清白”之人。甚至,因为王镇是寒门中人。姬氏女先有陈郡谢氏的拒绝,再有寒门郎君的唾弃。这一下,她想不身败名裂也不可能了! 说完后,安华公主笑吟吟地看向了王镇。 姬姒的身侧,袁小姑等人也是要笑不笑地看向几个寒门郎君。 至于一侧的众郎君。这时看向姬姒时,却忍不住流露出一抹怜惜和叹息来。 所有人都在等着王镇开口,都在等着姬氏女这个曾被风华江右第一的谢琅看中的小姑。沦落到连一个寒门郎君也不要也鄙视的地步! 而一个小姑,连寒门郎君也不屑取要了。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谁还会为她去沾那么一身臊臭? 众人的目光中,王镇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后,慢慢站了起来。 几乎从姬姒一出现,他便在盯着姬姒的眼,说起来,姬姒现在的五官,无处不美,无处不引得人看了又想看。可王镇却一直盯着她的那双眼看,他看得实在太专注,总让人感觉到,他仿佛在辨认着什么。 就在这时,安华公主的轻笑声再次传了来,“王家郎君,本公主做主,把这姬氏女许配给你,你意下如何?” 王镇转头看向了安华公主。 他朝着安华公主看了一眼后,上前一步,朝着她深深一礼,声音清朗,姿态端正地说道:“公主所言,王镇求之不得!” 所有人目瞪口呆了,安华公主惊得不相信了自己的耳朵,只见她声音一提,高声叫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在安华公主的喝问中,只见王镇转过头来,他瞬也不瞬地看着姬姒那双眼,无比认真地说道:“回公主殿下的话,如能得姬氏女为妻,乃是王镇一生的福份!” 众人这下确信了,他们没有听错! 因此,四周的人都哑了呆了。 这时,安华公主冷笑起来,她冷笑着冷笑着,突然转向王镇身侧的刘愆,叫道:“刘家郎君,听说你也没有娶妻。本公主不想把姬氏女配王镇了,本公主要把她许给你,你愿不愿意?” 最后安华公主那“愿不愿意”四个字,简直是恶狠狠叫出来的! 就在众人的目光又集中到刘愆这个与王镇不相上下的寒门新贵身上时,只见刘愆站了起来,他双眼盯着姬姒,嘴里则笑呵呵地说道:“诚所愿也,不敢拒也。” 他说,能娶到姬姒,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他不敢也不会去拒绝…… 刘愆这个回答一出,四下再次是真的惊呆了…… 很显然的,众小姑完全无法理解这两个人地想法,那安华公主更是气冲冲地尖叫道:“你们是不是疯了?这么一个名声臭得不能再臭的女人,你们居然还都想娶回家去?”说到这里,她怒发冲冠,尖着声音又道:“疯了疯了!一个个简直都是瞎了眼了!” 这样想的,并不止是安华公主,一侧,姬姒身后,众小姑那一堆,也像沸腾一样炸了开来…… 而在众女的尖叫议论声中,王镇和刘愆,却是真诚的,专注而深邃地凝视着姬姒。对上他们这样的目光,便是一旁的郎君们,也不约而同的相信了,他们,确实是发自真心地想娶了姬氏女! ☆、第一百一十二章 谢琅来了 就在这时,众郎君身后,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远远看到那个大步走来的人,有人叫道:“谢广郎君来了。” 谢广,陈郡谢氏一旁支子弟,在在场的一众子弟中,着实算不了什么,可他却是谢十八郎身边的第一人,他在此时出现,却是意味深长了。 众人看到谢广大步而来,一个个都转过了头。 不一会功夫,谢广便来到了众人前面,只见他继续提步,一直来到姬姒身侧后,他朝姬姒笑了笑,然后,谢广转头看向了安华公主。 看着安华公主,谢广声音清朗地说道:“谢广还是第一次知道,姬小姑的婚姻大事,居然可以由公主你一言而决?”谢广朝着安华公主上下打量,眼中的嘲讽都要溢出来了,“你这位公主,可真是比太子殿下还要威风多了!”几乎是谢广这话一露,一阵哄笑声便传了来。 这里的人,姬姒因为无权无势,不敢得罪安华公主,可世家子弟们是不怕的。事实上,这些士族的小姑也罢,郎君也罢,把安华公主放在眼里的,着实没有几个。 此刻,谢广咄咄逼人,一点脸面也不给安华公主,对众士族子弟来说,实是稀疏平常之事。他们原本也是看不惯安华公主这种横蛮嚣张的,刚才不过是与已无关,便不曾上前干涉,现在既然有人出了头,他们也就顺便起哄一下。 对上谢广的目光,对上众士族们隐隐传来的嘲讽笑声,安华公主脸孔刷地涨了个紫红。可就与姬姒对上她时,敢怒不敢言那般,纵使现在安华公主怒到了极点。她也是敢怒不敢言的。因为,谢广的身后,还站着一个谢十八! 谢广随口几句话,便逼得安华公主面红耳赤后,他也不再理会这位公主,身子一转,便走向姬姒。 来到姬姒身前。谢广看清她的面目。不由惊了好一会。 过了片刻,谢广朝着姬姒行了一礼,轻声说道:“姬小姑。十八郎让我陪着你赴这场宴!” 再一次,几乎是谢广的声音一落,四下的众小姑众郎君,一个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谢广这一站!他现在站在姬姒身侧,分别已经表明了谢十八的态度! 瞬时间,袁小姑脸色发紫! 瞬时间,王镇刘愆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失落! 瞬时间,四下安静了许多。 就在这种安静中,突然的。一个优雅温柔的女子声音传来,“阿广。过来一下。” 众人怔住了,一个个顺声望去。 姬姒等人看到的,是不知何时出现的,坐在一圈屏风后的一个华贵女子。 谢广马上明白了说话之人的身份,他朝姬姒看了一眼,示意她跟上后,便提步向那屏风处走去。 转眼间,谢广便站在了一众衣着精美,气质文秀的婢女前面。只见他朝着屏风后行了一礼,恭敬地开口唤道:“谢广见过三夫人。” 屏风后,那妇人优雅温柔的嗔怪声传来,“叫你们和十八弟一样,叫我三嫂便可,怎地又叫起夫人来了?” 以一种亲昵的口吻说到这里,贵妇轻叹一声,又道:“阿广,这不是你胡闹的地方,回家去吧。” 她这口吻很温柔,可语气却丝毫容不得人质疑。明明谢广前脚才说了伴在姬姒左右,后脚,谢十八的这个嫂子,便赶着谢广离开。这态度,还真是够明白了…… 于是,四周压了下去的议论声,再次嗡嗡响起! 这时刻,有不少人都在看向姬姒。 而此刻的姬姒,却是眉眼沉静,举止从容,自始至终,她就算有愤怒时,也是淡定温和,不曾躁然而行的!看着她,众人这才想到,似乎从一开始,这个姬氏女便是这般表现,不管是遇到了安华公主那等没有教养只会仗势的皇族,还是面对屏风后这位真正的贵妇,她都是一样的从容镇定! 就在又有一些郎君开始注意起姬姒,开始询问起她这个人时,谢广低下头来。 只见他对着屏风后的贵女双手一叉,极是客气地回道:“回三夫人的话,十八郎的吩咐,阿广不敢不听!” 他这话,却是拒绝了! 一时之间,众人明显地感觉到屏风旁左右侯着的婢女凝住了,而她们的不安,也感染到了四周。 过了好一会,屏风后,那贵妇轻声唤道:“姬氏女?” 姬姒一怔,她连忙上前一步,行礼道:“夫人有何吩咐?” 那贵妇似是轻叹一声,过了一会,她优美而温柔的声音轻轻地传了来,“姬氏女,我家十八郎高华无双,你便是跪在他身后,你身上的污臭也会熏了他,以后,你离他远点吧。” 这个妇人,以一种极温柔极优美的声音,说着最刻薄最难听的话,可还是让人感到她垢高贵无双! 这是姬姒平生受到的最大羞辱,而且这羞辱,还是来自谢琅的亲人! 就在谢广担忧地望来时,姬姒的脸色先是一红,不过转眼,她又恢复了白皙。 姬姒轻轻一笑。 只见姬姒用她那流光溢彩的,却又带了几分骄纵的凤眼瞟了那屏风一眼后,姬姒说道:“三夫人这话,何不直接跟十八郎说去?”转眼,姬姒以一种吟唱般的语气,继续说道:“听说当年秦始皇在南巡途中突然逝去,众臣为了掩饰尸臭,便在车上装载臭鱼,到得后来,百姓看到队伍过来,纷纷捂鼻避走,而始皇身边的那些威武华贵之人,却如入鲍鱼之肆,久而浑然不知其臭了。”在众人不解地目光中,姬姒轻笑出声,加上一句,“我以为。现在三夫人的情况有点类似……所以,这污臭还是不污臭,高贵还是低贱,还是交由十八郎自己去判断的好!” 说到这里,姬姒优雅转身,朝着谢广三人笑道:“我们走吧。” 直到姬姒转身,屏风后的谢三夫人。还气得在浑身哆嗦! 她实在气得太狠。竟是半天说不出话来。而姬姒的话都说得这么明了,一侧的郎君小姑,便是再不识文墨。也听出了姬姒话中的嘲讽,一个个都目瞪口呆地忘记了动作! 姬姒这席话,分明是说,谢三夫人久在污臭当中。便如当年给秦始皇运尸的仆从一样,把那些外表看起来威武华贵的人当成了高贵。她根本就看不到她身边的那些小姑。早就沾了一身的尸臭死鱼臭了! 她甚至还说,三夫人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资格判断她污臭与否。她姬姒如何,要由谢十八说了算! 可以说。姬姒这话,实在太跋扈太张扬!想到谢王氏长到这么大,以前。她是琅琊王氏高贵的嫡女,嫁到陈郡谢氏后。又是陈郡谢氏的嫡子之妻,她身份何等之高贵?这一生,哪曾受过这种奚落? 谢王氏张着檀口喘着气,直到气息稍平,她才哑声命令道:“撤去屏风!” 这个当口,谁也不会触她霉头,因此谢王氏这话一出,挡在她前面的华美屏风便被一一撤去。 直到现在,谢王氏才看清姬姒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了! 见到她还铁青着脸站着,一侧,传来一个脚步声,不一会,颍川陈氏的陈四郎,来到了谢王氏的身后。 只见他朝着谢王氏略施一礼后,轻轻地开了口,“三夫人可能不知,我颍川陈氏还有兰陵萧氏……等一十七个家族,都是无论如何也要保这姬氏女平安的。” 几乎是陈四郎的声音一落,谢王氏的脸色便刷地变成了铁青。 她慢慢转头,一瞬不瞬地盯了陈四郎一会,谢王氏怒极反笑了,“这么说来,陈四郎是来威胁我来着?” 陈四郎面对震怒的谢王氏,却也没有多少惧意,只见他露出雪白的牙齿,朝着谢王氏挺优雅地笑道:“三夫人错了,我们只是想来提醒三夫人一下。”转眼,他又轻轻说道:“当然,三夫人如果实在怒意难消的话,陈四也会把三夫人的不快,转告给谢十八郎。” 这人,竟敢用谢十八来威胁自己! 谢王氏实是气得脸色发白,可饶是她气怒到了极点,在“谢十八”三个字一出时,也不由自主的收敛了一些。 慢慢的,谢王氏轻描淡写地说道:“有意思,我且看看你们能护她到几时!” 这边,谢王氏气恼不已,不远处,一个寒门郎君凑到了王镇刘愆身后,他目送着姬姒离去的曼妙身影,摇头晒道:“也不知这些士族小姑在想什么!姬氏女就算曾经与人有暗室之嫌,可连山岳子都说了,她乃清白之身。身子既是清白,又是这等绝色美人,还擅长赚钱,这样的妻室,要是能娶,我也巴不得娶回来好生对待!” 那寒门郎君说到这里,忍不住嘲讽起来,“也就这些把脸面看得比什么还重的士族,会因为那么点小暇疵便去踩践那姬氏女,放在寒门,谁会在乎?” 确实,这个时代,便是那些暗地里厮养面首的公主也有的是人求娶,何况是姬姒这样的? 那寒门郎君说得起劲,王镇却一直沉默着,而一侧,刘愆眯着眼朝王镇看了一眼后,似是笑了下,也没有吱声。 …… 所有小姑都是一脸怒意,姬姒那一番话,着实是把她们所有人都踩践了去! 同时,这些小姑也在心里觉得,姬姒这个人不知天高地厚,明明最应该巴结的谢三夫人,她却得罪得最彻底! 她们却不知道,在姬姒看来,如谢王氏这样的贵妇,其实能胁制她的人和势力很多,至少只要谢十八把她当成朋友一日,谢王氏便一日不敢明着对付她!相比起来,那个什么安华公主却更可怕,那种只会用权势辗压,又极心胸狭窄记仇的小人,便如毒蛇一样,今日既然得罪了,以后只怕是不死不休!她出去以后,看来要多加琢磨了…… 看到姬姒准备离开,所有的人都在议论纷纷,众小姑也就没有注意到,这个时候的袁小姑,那低头一笑时唇畔浮起的笑容…… 就在姬姒一步一步走向庄园门时,突然的,前方一阵骚动传来,再然后,只听得一个响亮的高唱声叫道:“谢十八郎到!” 这一场宴会,来的都是一百士族中的人物,可不管哪个前来,也就那样进来了,从来都没有人特意提起名字传唱。谢琅,是第一个! 院子中,在一阵稍稍的宁静后,突然喧哗了开来,转眼间,无数个小姑跑的跑退的退,一侧,更有婢女把她们的小姑围在中间帮她整理起妆容来。 谢王氏刚刚气得准备拂袖离去,一听到谢琅来了,她也不急了,收敛起怒容,慢慢地坐回了榻上。 另外一侧,陈四等士族郎君,则是笑容满面起来。说起来,谢琅这个人,与人相处时,总是让人如沐春风,同一辈中,不喜欢他的人着实不多! 这时刻,姬姒也猛然止了步。她怔怔地止步,怔怔地抬头望去。 望着那大门处,在谢才谢净等五六人的簇拥下,缓步而来的白衣郎君,突然的,姬姒的眼眶红了。 她连忙垂下头来,一边悄悄吸了吸鼻子,她一边让风吹去眼中的涩意。 这个时候,姬姒有千言万语,她想质问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让他把她丢在襄阳,一离去就是近一年? 她还想告诉他,这几个月里,她真的受了很多委屈,便在刚才,他的家人还肆意的羞辱她。而来自他家人的羞辱,让她一时失控下也说出了难听的话。 她有很多很多话要说,有很多很多委屈要倾诉,可这所有的话,所有的委屈,在看到那个越来越近的白衣郎君,在对上左右两侧,那些同样眸光闪闪,一脸激动羞喜的小姑们时,她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一年不见,谢琅还是老样子,依然的风华无双,依然的飘然悠远似神仙中人。 只见谢琅一边走,一边朝着众人颌首而笑,而他每一颌首,便惹来尖叫无数。 在这种热闹中,在无数人发自内心的崇仰中,那白衣郎君转过他澄澈悠远的眸,看向了人群中的姬姒。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谢琅便是被姬姒的容光看得怔了下。不过转眼,他便微笑起来。 看到谢琅一步一步朝着姬姒走去,众小姑也不知怎么的,不由自主的退到了两侧,给他们腾出一条道来。 转眼间,谢琅来到姬姒面前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谢琅的决定 就在这时,一个婢女快步走了来,她朝着谢琅行了一礼,极为恭敬地唤道:“十八郎,三夫人让你过去一下。” 谢琅抬眼。 他看了那婢女一眼,“嗯”了一声,只是在提步时,众人清楚地听到谢琅对着姬姒吩咐道:“一道过去吧。” 只是五个字,却在一瞬间,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就在众人齐刷刷的目光中,就在众小姑瞬也不瞬地注目下,姬姒垂下眸来,众人听到她轻轻回道:“好。”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又朝着谢王氏的方向走去。 谢王氏面前的屏风,这时早就撤了个干净,她正在盯着那缓步而来的白衣郎君。说起来,谢王氏的夫婿谢三郎,虽然是谢十八的嫡亲兄长,可在家族中的地位也罢,在天下人的声望也罢,都是远不如谢十八的。 更且,谢三郎是个有着磊落胸襟的儒家子弟,是那种典型的对已要求严格,对他人却宽容大度的真君子。所以,谢王氏非常清楚,姬氏女这种在自己看来绝不能忍受的人,到了她丈夫那里,说不定一句“由着十八郎做主”就打发了。也因为她的丈夫对这个弟弟既看重又尊敬,从来有事都是顺着纵着。谢王氏任是最张扬,她一看到谢琅,也不由自主的虚了下来。 谢琅一路走来,众小姑和郎君,自发地站在两侧,一个个欣喜又崇敬地看着他。 终于,过了一会,那虞姓小姑忍不住开口了,只见她拦在一侧。对着谢琅高声说道:“十八郎,为什么?”她声音有点颤,语气中带了些委屈,“你身后那个妇人,她名声都成那样了,你为什么还,还对她这么好?” 虞氏女的话。说出了在场所有小姑的心声。在众小姑眼中。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比姬氏女强得多了,可为什么神仙一样的十八郎。竟只中意姬氏女?她的名声都那么难听了,他对她都没有半点厌弃? 在虞氏女的声音落下后,四下稍稍静了静,而安静中。谢琅也抬起头来。 谢琅的脸上,依旧带着一种温柔。他看向虞氏女时,那澄澈的眸子里,像是永远都不会有半分责备,半分不悦似的。就在虞氏女对上他的目光。脸孔变得羞红时,谢琅开口了,他的声音。一如众人经常听到的那样,如流泉般轻柔。“你不会懂的。”说出这三个字后,谢琅回过头来,他澄澈悠远的眸子满是笑意地看向姬姒,说道:“来。” 姬姒像被盅惑了一样,怔怔地走上前,怔怔地伸出小手,怔怔的任谢琅握上了她的手。 就在两人的手握上的那一瞬间,人群中,陡然传来一阵无法自制的低泣声。 一直到谢琅两人走开了好远,虞氏女才雪白着一张脸,她呆滞了一会,慢慢转向身侧,朝着身边的婢女喃喃问道:“他说我不会懂……他都不说明白,怎么就知道我不会懂?” 那婢女看着自家失魂落魄的小姑,却在暗暗想道:小姑你又不是谢十八的什么人,他凭什么要向你解释? 姬姒虽是有无数次与谢琅相处的机会,可这还是第一次,他在这么多人面前,这般握着她的手,她也是第一次在两侧数百双含恨带妒的目光中,与他并肩走在一起。 就在姬姒直觉得脚下都变得轻飘飘了时,突然的,一个女子的声音尖利地传来,“没想到谢十八喜欢这种货色呢!啊,我明白了,谢十八的这种情况,就如前朝的一位皇帝一样,明明后宫中有着无数干净高贵的美人,可那位陛下却偏偏要往妓院去钻。也是,那种下贱胚子的手段,咱们这样的人,又哪里比得过?” 这次开口的,正是安华公主!也是,除了皇家出产的这些公主,真正的贵族小姑,哪能说得出这样的话? 安华公主这话,字字句句,都对姬姒极尽讽嘲刻薄。 不过,现在的姬姒,可不像刚才那样惊慌,现在,她的身边还站着她的谢郎呢。 就在姬姒转头看向谢琅时,谢琅也转眸看向了安华公主。 只是朝着安华公主看了一眼,谢琅那澄澈悠远的眸子里,便露出了一抹感慨,只听他轻轻说道:“公主还是少读了一点书,以致一开口说话,便像个市井俚妇了。” 谢琅这话,说得轻飘飘的。 可他是什么人?他是整个建康的潮流风向标,他是负天下厚望的谢十八!所以,明明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话说出,安华公主的脸却涨了个紫红。而一侧,所有的小姑郎君看向安华公主时,那表情都变成了嘲讽不屑。 谢琅一提步,后面,便隐隐传来了小姑们的嘲笑声,“什么少读了一点书?这安华公主,可是大字不识的!”“其实这安华公主长相还是可以的,可不就是少了这种贵族气质,以致与外面那些低贱的市井俚妇一般无二?” 在这个时代的非寒门阶层,“少了贵族气质”和“像市井俚妇”,那是对一个人最大的不屑了!因此,随着谢琅这句评语一出,便是刚刚还有那么几个对安华公主示好的小姑,这时也仿佛她得了瘟疫一样,避得远远的了。 远远看到谢琅不需要任何辩解,只是随口一句话,便能令得一个公主再无容身之地,刘镇王愆等人面面相觑。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的身后,那个寒门郎君的冷笑声传来,“这就是声望无双吧?便是以公主之尊,得了他这一句评语,以后也无法得到一百士族的邀请,无法打入她们的圈子?然后,不管何时何地,那“市井俚妇”四个评语,将永远伴随安华公主?” 转眼,那寒门郎君嘲讽地说道:“好一个风流名士!好一个谢十八!” 那寒门郎君还在愤愤不平,他的身侧。另一个寒门郎君却是笑道:“真想看看周玉得知此事后的表情!” 王镇开口了,他的声音有着惯常的沉稳,“周玉与安华公主的婚事,乃是陛下亲赐的,别说安华公主只是出了这么一个丑,便是她在外面养了面首,周玉也不会退这桩婚。你这猜测。真是毫无意义!” 王镇这话很有道理。几个寒门郎君都点了点头。 不一会功夫,谢琅来到了谢王氏的面前。 一过来,谢琅便朝着谢王氏行了一礼。恭敬地唤道:“阿琅见过三嫂嫂。” 谢王氏点了点头,她似是无心与谢琅多说什么,一双眼睛,老是朝着谢琅与姬姒相握的手看去。 这时刻。有太多的人想谢王氏开口质问,而那谢王氏也不知怎么的。她明明老是盯着姬姒看了,可那张嘴张了张,却一直没有说出话来。 又过了一会,谢王氏终于唇动了动。只听她用一种极温和极慈祥的语气,对着谢琅轻声说道:“阿琅,你才回建康不久。可能不知道,你身边的这位姬小姑……”她还没有说完。谢琅便慢慢抬起头来。 谢琅那双眼,太澄澈太了然,只是一眼,便给人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谢王氏也是这样,她只是与他的双眼一对,下面的话,便有点说不下去了! 可是,这说不下去的想法只是一瞬,转眼,谢王氏对上垂眉敛目的姬姒时,心中的那股怒火便腾腾直冒。虽然,她现在也想明白了,姬姒刚才的那番话,只是指她身边周游的那些小姑都已腐朽发臭,可姬氏女一个父祖不在的寒门女,她有什么资格对那些门第高贵的小姑做出这样评价?再说了,姬氏女说自己身边的那些小姑朽臭,岂不是也在说她谢王氏朽臭了? 因此,谢王氏对姬姒的怒气和不喜,那是排山倒海一样堵都堵不住了。 略微一顿,谢王氏终是朝着姬姒看了一眼后,继续向谢琅说道:“阿郎,你身边的这个姬氏女,为人行事甚是不得体,再加上她名声已然败坏。”在谢琅微微垂下的眼眸中,在四周安静地聆听中,谢王氏轻柔地续道:“总之,这样的小姑,嫂嫂我是绝对不会让她进门的。” 她终于说出这句话了! 袁小姑抬起下巴,双眼放光地看向谢王氏。这一刻,兴奋的并不止是袁小姑,几乎所有的小姑都在强忍着欢喜,都快乐得双脚虚飘! 在四周众人紧盯的目光中,谢琅却是轻轻一笑。 风华无双的白衣郎君这一笑,恁地耀眼! 只见他转头看向姬姒。 便这般双眸澄澈而又专注地看着姬姒,众人听到谢琅问道:“阿姒,你不能入我后院,难受否?” 谢琅这话是什么意思? 众人完全弄不懂了! 就在所有人都晕乎乎的时候,只见姬姒抬起头来,她傻傻地看着谢琅,却是摇了摇头,然后众人听到她轻声说道:“不,这没有什么好难受的。” 就在姬姒一句话令得谢王氏腾地坐直,令得众小姑议论纷纷时,谢琅笑了。 他这一次的笑,声音很低,似是带了几分叹息。 笑了一会,谢琅转向谢王氏,向着她挑眉说道:“三嫂嫂还在什么吩咐吗?” 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姬姒这句回答,便是他给自己这个当家嫂嫂的答案? 转眼,谢王氏的脸拉了下来。她盯向姬姒,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你现下也只有嘴皮子能硬了!”谢王氏这话,却是说姬姒吃不到葡萄便说葡萄酸了。 姬姒没有回答。 而这时,谢琅的声音再起,“三嫂嫂如果无事,我与阿姒便要离去了。”说罢,谢琅微微一礼,牵着姬姒转身便走。 望着他们的背影,直过了一会谢王氏才反应过来,她以一种不解的语气叫道:“你你们,就这样?” 她都当众说了不会允许姬姒入门,而谢琅的回答,姬姒的反应,就是那么一句?这么天大的事,他们就不抗争,就不多说几句?难道说,自家这个十八弟,对这姬氏女也不怎么在意? 听到自家三嫂的叫声,谢琅停下了脚步。 他回过头来看向谢王氏,只听谢琅无比悠然地说道:“恩,就这样吧。现下三嫂嫂既然不允阿姒入门,阿姒也无意入我后院,正好我也无意娶妻纳妾,那就保持原状。”就在众人还有点迷糊时,谢琅松开姬姒的手,他朝着四周的众郎君团团一礼,继续说道:“诸君,我家阿姒在九号胡同那里置了一个院子,如今那院子荷花盛开,樟树亭亭如盖。谢十八想请得诸位前去一宴,也算是恭贺我两人迁居结发之喜,还请诸君不嫌寒舍鄙陋,务必前往。”说完这番话后,谢琅又是一礼,再然后,他牵着姬姒的手,步履悠然地朝外走去。 …… 这个时候,还正常着的,可能就只有谢琅一人了! 谢王氏早在听到那“结发之喜”四字时,便给呆住了人,她看着谢琅的背影,傻傻地想道:十八郎这话是什么意思?明明我都说了不会允许姬氏女入我陈郡谢氏的门,他怎么还在说什么“结发之喜?” 这也怪不得谢王氏晕乎,要知道,结发之喜,它本来的意思,就是“结发为夫妻”的意思,这四个字,可是不能乱用的! 与谢王氏楞神着的,还有众小姑,她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谢琅的身影,直过了一会,才有叽叽喳喳声响起,“谢十八这是要把姬氏女当外室来养吗?”“当然了,那姬氏女得不到陈郡谢氏的承认,可不就只是一个外室?”“……可是不对啊,如果是个外室,为什么还说是“结发之喜”?还有了,谢十八这么高贵的身份,就算养外室,他也可以自己置院子啊,为什么要住在姬氏女置的院子里?这,这不是倒过来了么?” 后面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前面,姬姒也被谢琅那一番话,给震得晕乎乎的了! 直与谢琅走了好一会,她才猛然惊醒过来。而这一惊醒,姬姒便急了,她瞪了谢琅一眼,压低声音说道:“你刚才说什么胡话?谁要与你办什么乔迁结发之礼?你!你别太过份了,居然还邀请那么多人前来!”咬着唇,姬姒急声说道:“我,我可没有答应做你的外室!” 岂料,她的声音一落,谢琅便沉下了脸,只见他淡着声音,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说错了。不是你做我的外室,是我做你的外室。” 一句话令得姬姒张大了嘴再也合不拢后,谢琅转过头来,他盯着姬姒,淡淡地说道:“你不是一直不想嫁我吗?不是一直不想入我后院吗?不是这次被那黑蛟首领坏了名声,你“心中既是难过却又有些放松吗”?”转眼他又语气不善地说道:“这法子我可是想了好几天的,处处都是按着你的心意安排的。怎么,你不乐意?” 姬姒张目结舌地看着他。 她想,她是一直不想嫁他,也一直不想入他后院,那次被庄十三那么插了一手,她也确实是“心中既难过又有些放松”,可,可这些他是怎么知道的?特别是这既难过又有些放松的想法,她好象没有跟几个人说过啊,怎么就传到他耳朵里去了? 还,还有,这样的馊主意,怎么可能是处处按她的心意做出的安排?她怎么可能那么蠢? # ☆、第一百一十四章 “悲愤”和无奈 自与谢琅去了襄阳到如今,姬姒发现很多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掌控。众人的羞辱还在她意料当中,这一次,她明明以为自己与谢琅缘份将要走到尽头的,却没有想到,不过是赴一场宴会,居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与谢琅绑在一起了?还是在整个建康人的注目下? 而且,明明是这厮得尽了便宜,怎么反而是他满腔怒火,她惶惶不安,还对他挺感激的? 一侧,谢琅这时低头瞟了她一眼。 院门外,也站着不少人,这些人在看到谢琅和被谢琅牵着的姬姒时,一个个目瞪口呆地。 姬姒也是一样,她直到坐在驴车上,还左手握着右手,脑中闹哄哄的,却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驴车走着走着,突然的,姬姒看到一个院落大门洞开,里面各种工匠婢仆来来往往煞是热闹。 那院落,不正是自己在乌衣巷置的府第? 又看了一会,姬姒注意到,那院落里一个忙着指挥的郎君,可不正是谢才? 姬姒伸长脖子朝着那院落望个不停,看了一会,姬姒结结巴巴地说道:“变化好,好大,那个亭台,我前阵子还不曾见到……这个,阿郎,这院子是你什么时候开始布置的?” 谢琅正在一侧玩着一把折扇,闻言,他头也不抬地说道:“七八天。” 七八天了?岂不是说,他一回到建康,就在派人布置自己这个院子?不不对,应该说,他一回到建康,就算好了她有今天。他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她心甘情愿与他同居…… …… 姬姒觉得有点晕,她抚着头,闷闷地叹息起来。 驴车驶出乌衣巷后,径自朝着清凉寺的方向驶去。当外面驾车的谢广叫着“到地方了”时,姬姒才发现,这驴车竟是一直驶到了湖边。 湖畔旁。停着一叶轻舟。 谢琅下了驴车。他也不唤姬姒,也无动作,便那么静静的地站在那里。 姬姒虽是觉得自己算是落到谢琅精心布置的陷阱里了。可眼下,看到郎君那般疏离含怒的模样,她还是莫名的心虚起来。 就在姬姒悄悄地朝着谢琅打量时,一侧。谢琅已经跳上了轻舟。 姬姒楞了一下,还是跟着跳到了轻舟上。 谢广竹篙一撑。轻舟荡起,朝着湖中飘去。 这般七月的天气,便是傍晚也是炎热的,可在这湖中。吹着这凉风,任着这艳丽的夕阳散照在人身上,湖面上。最终荡出七彩波纹,却也让人心旷神怡。通体清凉。 姬姒忖道,虽然她从来就没有打算与谢琅有什么实质的进展,也从来都以为,他很快就会娶妻纳妾,她则会慢慢地把女身病退,以后都用男身行世。可眼下,整个建康的人都知道,她是谢琅的人了,而且,谢琅还在那里布置他们的新居,还邀请了那么多人来围观,简直,简直就是民间嫁娶的架式。 还有,这厮的话说得多好听啊,他说,他做她的外室……呸!这话光是说得好听,她敢当他是外室吗?天下人敢信吗? 总之,她现在的情况就是,他莫名其妙就成她的夫了,而她怎么也弄不明白,怎么就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就在姬姒郁闷地蹲在轻舟一角画圈圈时,一侧,谢琅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你与那黑蛟首领曾是旧识?” 谢琅这话真是轻飘飘的,可传到姬姒耳中,却让她生生一凛! 就在姬姒僵住时,谢琅的声音再次温和地传来,“当时那黑蛟船队刚刚大战归来,那黑蛟首领更身负重伤,最一开始,黑蛟首领对你们的请求也是无动于衷的。可他在看到你,却突然改变了态度,愿意冒险出手。” 谢琅的声音突然一沉,他慢慢问道:“阿姒,他是谁?” 姬姒低下头来。 她想,她不能招出庄十三,不管如何,庄十三都救了她的性命……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一侧,谢琅淡淡的声音再次传来,“当时得知这个消息后,我很生气,便派人前往蜀地,昨日为止,黑蛟流匪已经十去其五!” 什么? 姬姒一惊。 她下意识地准备抬头,可那个动作才做了一半,她又老老实实地保持蹲在角落的姿势。 就在这时,她的下巴一疼!却是谢琅抬着她的下巴,让她看向了他。 便是这般蹲跪着,也风姿绝代的郎君,眸光深深地盯着她。过了一会,他形状完美的唇瓣凑近了她的脸,他极轻极轻的声音温柔地传来,“阿姒,这是不准备说么?” 这厮要发火了!姬姒想道。 于是,她睁大眼看着近在方寸的他,抿了抿唇,轻轻说道:“他终究救了我等性命……再则,你也知道他当时是受了重伤,他那样对我,不过是戏耍罢了……”虽然这种戏耍,对谢琅来说,着实是一种羞辱! “是么?” “是!” “听说那黑蛟首领甚是年轻俊雅?” “……没,没有。”转眼,姬姒的声音无比狗腿,“天下的郎君最好,可谁又敢与我的阿郎相比?” 姬姒这话一出,谢琅似是冷笑了一下。 “听说你在襄阳里,见到有奴隶生得俊美,看得目不转睛?” “没,绝对没有这种事!” “是么?” “是!绝对是的!” “回到建康后,为何不曾前来找我?” 这话一出,姬姒好生悲愤!她当时那么委屈,难道不是他前来找她,对她温柔安抚吗?是了,他并不是没有动作,他前脚回到建康,后脚就说也不说一声地破开她乌衣巷的院子,在那里大肆整修。就只等今日她落入他的网里…… “阿姒在恼我?” 她当然恼着他,她当然无比悲愤!不,不对…… 在生生打了一个寒颤后,姬姒谄媚的声音传了来,“没,没有悲愤,我只是委屈……” “我都不曾委屈。你还委屈?” “不。不,不是委屈,我是伤心……哇。你都不来安慰我!”几乎是最后一句话一出,姬姒已经二话不说地扑倒在郎君怀里,嚎天嚎地地痛哭起来。 谢琅低头,他轻叹一声。慢慢伸臂搂住了她。 一侧,谢广也不敢回头看向两人。他只是专注地撑着舟,一边荡着舟绕着圈,他一边暗暗忖道:郎君总算如愿以偿了,想来我们的日子。不会像前几日那么难过了。 天,很快就黑了。 谢广撑着舟,在夜雾中渐渐驶向了清远寺。 而一直到姬姒被谢琅抱着上了岸。她还在想道:明明她都打算发火算帐来着,怎么后来是他对她发火算帐。她狗腿求饶还哭成这样? 上了岸后,姬姒还在胡思乱想,直到她和谢琅下了驴车,直到两人手牵手走了好一会,直到前方隐隐有议论声传来,姬姒才诧异地停下脚步朝前后看去。 姬姒赫然发现,她的前后两侧,每隔五步便有一个灯笼,而每个灯笼下,都有一个青年部曲,当她走近时,那部曲便无声无息地点燃灯笼! 她这时已经到了正街上。 前面,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看不到头的正街,后面,是她已经走了七八百步远的街道。 前面的街道,还是幽深无比,她走过的地方,却是燃起两条长长的火龙。 姬姒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又走了一会,姬姒这才发现,从清远寺一直到她在乌衣巷的院子,那么长长的四条街道,竟然都是五步一个灯笼,每个灯笼下都站着一个玄衣部曲。她走到哪里,那灯火便亮到哪里,直到,她身后所经行处,变成了二条灿烂的火龙,变成了一片明亮的灯海…… 七月的建康,是炎热的,而夜间凉风习习,街道上有三三五五的行人在散步。所以,姬姒一路走来,几乎是行人驻目,两侧的楼阁上,众人纷纷低头看来。 想这谢琅,那是何等华光耀眼的人物?现在,他牵着她的手,漫步走在这只有他和她能走的灯海中。他们每走几步,便有部曲肃然而立,并为他们点燃前面的光芒。 在发现那些楼阁上,寻欢作乐的士族都在对着自己指指点点时,姬姒垂下眸来,她小声问道:“阿郎,这是怎么回事?” 谢琅闲闲地牵着她的手,淡淡地说道:“没什么,我只是怕阿姒太蠢,不记得回家的路。” 屁!他明明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他的人了! 不管姬姒如何腹诽,为了不失体面,这一路,她一直腰背挺直,步履优雅,简直聚集了所有暗处的目光…… 姬姒回到自己的庄子里,已经快三更了。 她这一天被谢琅折腾得够呛,在榻上翻来覆去了一阵,最后居然没有失眠,而是香香地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第二天,姬姒起榻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她还在那里洗漱,外面已传来秦小木的声音,“小姑起榻了没?” 姬姒不等月红开口,便扬声唤道:“进来吧。” 秦小木进来了,他一看到姬姒,便大声禀道:“小姑,十八郎邀请诸位郎君去咱们那乌衣巷的院子聚宴一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建康。” 说到这里,秦小木悄悄看了姬姒一眼,他嚅嚅地说道:“小姑,外面的小姑们,对这事十分恼火……” 姬姒轻叹一声,她轻轻说道:“谁让谢十八那么呢,她们会愤恨我,我早就猜到了。” 姬姒的声音一落,秦小木立马说道:“可是小姑,明天咱们不是要搬家到乌衣巷去吗?现在咱们这庄子外,便有人盯着。我听人说,明日里,明日里……” 他吞吞吐吐起来。 姬姒迅速回过头来,看着秦小木,姬姒沉声说道:“她们怎么了?” 秦小木苦笑道:“总之,咱们这次一定要做些准备才成。” 搬家的日子,一转眼就到了。 姬姒这一日,起得并不早,因为她了解谢琅,那厮追求完美,喜欢享受,既然是他让人布置的,那院落定然已被布置得奢华无比,所需事物无不齐备,可以说,她什么也不需要准备,只要人去了就行。 ……可是,这世上就没有这么悲惨的事。她明明还是一个在室小姑,现在不但要主动搬家,自己把自己送到男人的手里去,外面居然还在那么多人妒忌她!那个占尽了她便宜的家伙,却还打着他是她外室的口号,言里言外,似乎她多欺负了他似的! 想着想着,姬姒又咬起手帕来了。 到得傍晚时,姬姒的驴车队出了庄园。 几乎是一上正街,姬姒便赫然发现,两侧的店铺里都挂上了悼丧用的白幡,而停在道旁的驴车,一辆接一辆,也一律改成了白缎做的车帘。 而出现在驴车上,道路旁,楼阁里的小姑,竟一个个身着白衣,头戴素花,全身缟素! 这番奇景,这番大半个城都变成了治丧的景观,不止是震住了姬姒,便是那些个路旁的看客,也是一个个目瞪口呆,议论纷纷。 一侧,姬姒听到好几个人都在问道:“是谁过逝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老王家好端端的,也学着那些人在店铺外面挂上白幡?” 于众人的询问声中,姬姒听到一个女子的冷笑声传来,“没有谁过逝!” “那,那是怎么回事?”“是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吵吵嚷嚷中,一个极为清亮刺耳的女子声传来,“今日之所以全城缟素,满街白色,不是因为有谁过逝,也不是边境发生了什么大事,而是我们倾慕的谢十八郎,居然看中了一个名声败坏,父祖俱无的普通小姑!这遍地白色,满城丧乐,不过是建康的小姑们,为心中的郎君有眼无珠而恸哭一场罢了。” 几乎是那个女声一落,两侧的阁楼中,还真的响起了死人时才吹奏的丧乐,并传来了阵阵女子的低泣声。 那低泣声,开始还只是一二个,可渐渐的,那些站在街道两侧,那些坐在驴车的小姑,都伤心绝望的哭泣起来。数百上千人的悲泣声混合在一起,简直成了一股洪流,于是,顺着那洪流,那悲痛,所有的路人,都齐刷刷地看向了姬姒的车队,看向了走在最前面的姬姒的驴车…… ☆、第一百一十五章 轰动,高贵 朝着姬姒的车队看来的,并不止是那些小姑和路人,想谢琅何等鼎鼎大名?他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小姑感了兴趣,并还在家中嫂嫂反对的情况下,说出“结发”两字,这在无聊透顶的建康士族眼里,那真可以说得上是一桩新闻了。所以,短短一两天,姬姒就真正做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所以,如今来看这场热闹的,并不止是小姑们。 不远处的一处阁楼上,张贺之一袭画满了美人的白裳穿在身上,他摇着折扇,风度翩翩,富贵都雅得无法形容。此刻,他正倚着窗,含着笑看向姬姒的驴车。 一个美人缠了上来,美人*的玉臂缠上张贺之的肩,吐气如兰的声音在他耳边娇软地响起,“贺之,你在看什么?看那姬氏女吗?” 张贺之笑了笑,他轻摇着折扇,“这姬氏女是有些不凡,可要说她能打动谢十八那颗云做的心,还真是让人无法相信。” 听到他的话,那美人好奇地问道:“听起来,贺之似乎对那姬氏女很是熟悉?” 张贺之闻言风度翩翩的一笑,他语气中带了些遗撼地说道:“也许再过个三五年,姬氏女会光芒照人,不过现在嘛……上次她与义武王夫人站在一起的样子,我现在还记忆尤深,哼哼,真是不提也罢。” 说到这里,张贺之又是一笑,他回头说道:“谢十八这么多年来,不知迷倒了多少小姑,如今让姬氏女拔得头筹,她们不忿也是理所当然。”转眼他轻叹起来,“可惜了姬氏女。这些小姑来了这招满城服丧,半城悲歌,从此后,姬氏女这三个字,在天下人眼里,不知会被贬成什么样了” 如张贺之这样议论的,并不止是他一个。不远处的阁楼上。隐隐也有郎君们的说话声传来,“也不知那姬氏女丑成什么样,怎么这些小姑如此不服?”“听说不但不丑。还是个极美的。”“那就是无才无德无家无世,便有几分美貌,那美貌也是轻浮低贱女才有的,不然的话。也不至于引得全城服丧!”“真是可惜了谢十八。”“是啊,今日才知。那谢十八竟是个没有眼光的。” 四下议论纷纷,满街都是一片白色丧服,所有人的目光都要盯向姬姒的驴车! 到得这时,姬姒的车队是寸步难行了。越来越多的驴车和行人堵在了车队的前面! 这时刻,盯向姬姒的眼睛是那么多,不管是好奇的。还是不屑的,或者纯是看热闹的。也在等着姬姒露面。 而在听到外面的阵阵议论声后,姬姒也知道,是时候了。 于是,她朝着一侧微微颌首。 于是,随着一声轻哨传出,只见姬姒后面的第一辆驴车里,走下了一个身着玄色深衣,头戴周时诸侯冠冕的老年男子。 这个老人,手中举着一个足有两人高,漆成金黄色,镶以黑边的牌位。 转眼间,老人走在了队伍的前列。 到得这时,所有人都看清了他手中的牌位,只见上面写着“始祖姬轩辕黄帝之灵位!” 众人呆呆地看着。 过了一会,有人惊叫道:“那是黄帝牌位?” “对,那就是黄帝牌位!” 几乎是“黄帝牌位”四字一出,四下惊叫声纷纷传来,“黄帝居然姓姬?”“原来那姬氏女的先祖,居然是咱们人类最伟大的始祖黄帝陛下?” 四下突然激沸的议论声中,紧接着,一个同样身着玄衣,头戴春秋战国时诸侯才能戴的冠冕的男子,同样捧着一个人高的牌位走了过来。 转眼间,那人捧着牌位,在黄帝牌位左后侧停了下来,只见那牌位上写着“周文王姬昌之灵位!” 就在那人站定时,又有一个中年人捧着一个牌位走了过来,这一次,那中年人在黄帝的牌位右后侧停了下来,一人高的,漆成黑色镶以金边的牌位,饶是隔得再远,众人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只见上面写着,“周武王姬发之灵位!” 后面,身穿玄裳,头戴冠冕的男人还在一个接一个地走来。 只是一转眼间,姬姒的前面和左右两侧,便被这些人高的牌位密密实实地挡住。望着那树立在姬氏女驴车两侧,整整三十六位皇帝牌位,望着那走在姬姒前面的那三座巨大的,金边耀目的黄帝和周文王周武王的牌位,突然的,围观的人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这世间,所有的贵族都在吹嘘自己先祖的伟大,可这世间,却不会有第二个家,也不会有第二个姓氏,能够举起三十九个皇帝牌位! 这世间,所有的贵族,都恨不得把自己的先祖画在衣裳上,让所有见到的人都知道,他们的血脉是如何的高贵。可这世间最高贵的血脉,也不会如“姬”这个姓氏一样,诞生过三十九个皇帝,创造了二千余年的辉煌! 一时之间,所有的行人都发不出声来了,所有的人都赫然发现,原来比起这些牌位上的名字,他们所知的任何一个人的先祖,都不过如此! 是的,不过如此! 就在三十九个牌位一出,四下哑然时,姬姒的驴车突然砰的一声,四面车厢掉落,坐在其中的姬姒,呈现在众人面前。 之前,有不少人猜测,姬姒便是美貌,也是那种低俗的,与高贵扯不上边的美貌,姬姒便是再出众她也应该是那种骨子里血脉里,一看就透着低贱的出众。 可这一刻,当姬姒的面容完全呈现在众人面前时,他们才赫然发现,原来,这姬氏女是如此的不同! 今天的姬姒,不止是精心妆扮,把自己盛极时才有的容颜完全呈现出来,她做的还是公主打扮! 只见她身着玄色纯衣纁袡礼服,头戴“次”。以“纚”束发,有一尺二长的笄。而这样的妆扮,是历史上才有记载的,是一种极其庄严肃穆的周时公主出嫁时才有的妆扮。 她是那么美,那种清皎到了极点,那种仿佛晨珠朝露,明月照泉。澄澈与妖娆混合在一起的美。想来。她不着玄衣时,她的美应该多少有点轻浮骄纵,可此刻。这般玄衣纁袡,却生生把她拥有的那些骄艳,变成了十分的贵气。因着这份庄严肃穆的妆容,有了种无与伦比的优雅高华。 就在姬姒一露面。便用自己的美色镇得四下再无声息时,只见姬姒缓缓压了压裙裾和蔽膝。她站了起来。 姬姒的驴车,已经没有了四面的车厢和车顶,等于她是站在一块车板上。 姬姒对着四周的众人,姿势优雅地行了一个周礼后。说道:“姬氏阿姒,如今父祖俱无,唯有一兄。也远在他地。无奈之际,只好请得诸位先祖一路护送。” 说到这里。姬姒的声音于清皎中,渐渐添了几分哽咽,只见她以一种优雅的,缓慢的,微哑的声音继续说道:“我的始祖,是人族之始祖,我的先辈,曾在这片大地上,建立过长达八百年的繁荣盛世。而如今,不过过去了六百年,曾经繁盛一时,高倨众生之巅的姓氏,便只剩下了我们兄妹这么两根孤苗了。”略顿了顿,姬姒再次朝着四周众人行了一个优雅的周礼,“如今的姬阿姒,父祖不在,嫁妆全无,唯有这孑然一身,和着这祖宗赐与的血脉姓氏,能带着前往我的婚房了。” 姬姒的声音,说到后面已是平淡。 也不知为什么,明明她是用那么平平淡淡的语气说着这种话,明明她无媒无娉无亲朋戚友相送应该被人鄙夷,明明她孤寡得仿佛天地间只有她一人,明明她虽然做着公主打扮却既无仪仗亦无嫁妆,可这一刻,可所有路旁的人,看着那一个个代表黄帝,代表周文王,代表周武王,代表着姬氏一族,曾经辉煌灿烂的三十九座牌位时,却由衷的感觉到了一种震撼,一种敬意和一种无以言状的悲伤! 这时刻,所有人都在想道,谁说这姬氏女低贱了?她分明拥有着最高贵的帝王血脉! 这时刻,所有人都在想道,当年周王室辉煌了八百年,如今却只剩下这么一二根孤枝,也不知几十年后,自家的血脉,还能剩下多少? 这时的人,本来就多愁善感,这时的人,本来就觉得今日不知明日,说不定什么时候,便魂归他乡,这时的人,本来就觉得,这世间唯一必须存在的,是自己的血脉子嗣,荣华或许总有一天会衰落,只有血脉长存便已无撼。 所以,姬姒的这一番做作,不知不觉中,引得落泪者无数,不知不觉中,他们再端详姬姒时,突然发现她凤眼柳眉,琼鼻直冲印堂,分明是高贵之相! 就在这时,隐隐中,人群传来了说话声,“听说去年那些北魏使者便极力想引得这姬氏女去北魏,他们说,姬氏女去了北魏,肯定可以被北魏皇帝封为长公主。”“这么说来,如果此女在北魏的话,她就是长公主了?”“这是当然。”“那她也可以说是公主之尊了。”“比起当朝的那几位公主,这姬氏女是要高贵多了。”“那是当然了,毕竟是黄帝血脉嘛。” 低语声中,议论声中,那些身着丧服,举着白幡的小姑们,突然发现自己的所有布置都落空了。 渐渐的,那些堵在姬姒前面的驴车,再也无法停留下去了,因为,光是四周投来的目光,便让她们坐立不安。 于是,不知不觉中,一辆辆驴车退到了道旁,一个个行人散开。 于是,不知不觉中,众人给姬姒的车队让出一条道来。 望着那缓缓而来的车队,望着姬姒那张绝色又雍容华贵的脸,一侧,张贺之的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这时,他身后的那个美人诧异地问道:“贺之,你不是说这姬氏女比义武王夫人差得远吗?可我如今看来,那义武王夫人无论容颜气度,好似都及不上姬氏女啊!” 美人不说这话也罢,一说这话,张贺之一张俊脸便染上了一抹恼怒,过了一会, 他轻哼出声,“我就说了,那天义武王夫人在时,她无端端地干嘛要跳出来,原来,那一切都是这狡诈小姑的计谋,她是想让我死心!” 这时的张贺之,心里突然非常的不甘,非常的恼火了。 而随着姬姒的车队缓缓而去,不远处,也有一处二层阁楼,一个郎君在朝定定眺来。 听着四周传来的低语声,看着坐在皇帝牌林中的绝丽女子,那郎君突然低笑出声。 听到他的笑声,郎君的身后,一个青年人叹道:“周玉,安华公主得了谢十八那么一个评价,以后是再也登不了大雅之堂了,她又是这般性子,你以后,真得小心不但借不了力,还要被那蠢妇拖累。”说到这里,那青年学着周玉那样,也朝姬姒看去,只看了一眼,那青年便说道:“也怪不得你对这姬氏女念念不忘,比起安华,还真是一个天一个地了。” 在那青年人说话时,周玉一直没有说话,他垂着的眉眼里,隐隐有着几分憔悴,过了一会,周玉猛然抬头,把盅中酒一饮而尽! 就在周玉的隔壁,萧奕等曾经受过姬姒恩惠的几个世族郎君,也在一边品着美酒,一边看着热闹。 只是,与周围伙伴们的热闹喧嚣不同的是,萧奕一直显得很冷清,这个贵公子,一直在静静地看着平板车上姬姒那绝丽的容颜,在看着那三十九块皇帝牌位,在听着四周的议论。 就在这时,有一个郎君笑了起来,“今日之后,怕是整个建康的人都知道,这个姬氏女血脉高贵,位同公主了。” 这郎君声音一落,萧奕低笑出声,他抿了一口酒,低声晒道:“几块牌位,一件衣裳,再加上安排人在背后扯几句闲话,就能达到许多世族终一生之力,也无法做到的地位提升……这姬氏女,还真是聪明得近乎妖了!” 见他发笑,陈七郎好奇地问道:“萧奕你在笑什么?” 萧奕回头,他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掌心的酒盅,淡淡说道:“我在佩服谢十八。” ☆、第一百一十六章 心意 萧奕这话,陈七郎却听不懂了,他那脸上的表情,明明是怅然若失,可他嘴里却说着佩服,也不知他是在佩服什么? 接下来,萧奕一直没有说话,而姬姒的车队,也不紧不慢的,缓缓驶入了乌衣巷。 早前,姬姒每一次来到乌衣巷时,都差点被人赶走,可这一次,不管是路过的还是驻足望来的权贵,在看到那明晃晃的三十九块帝王灵牌时,一个个都显得异常的沉默。甚至,有些人在那些牌林过来时,还向它们大礼参拜! 就在姬姒的车队,来到她院落所在的小街时,突然的,众人发现,那小街的两侧,每隔五米便站着一个陈郡谢氏的部曲,而这些部曲,在姬姒的驴车出现在那一瞬间,齐刷刷躬下身来,向这个孤家寡人一样的小姑,行了一个十分正统的周时臣子之礼! 所有人都知道,这些部曲是谢十八的私兵,而此刻,这些部曲在姬姒行臣子礼! 一时之间,四周哗然一片,而伴着这些喧哗的,隐隐的,又有小姑们的饮泣声传来。 不管这些部曲是因为什么原因向姬姒行臣子礼,可光是这个动作,就表明了谢十八对姬姒的尊重和维护,这让她们如何不伤心愤怒? 姬姒的驴车,越驶越近了。 远远望着平板车上,玄衣贵服,肃穆庄严的姬姒,谢二十九来到了谢琅身后,他又朝越来越近的姬姒看了一眼后,忍不住说道:“十八兄,姬氏女今日这番动作,可含了太多不甘啊!” 他看向谢琅。低声说道:“记得我还小的时候,便听十八兄说过,你这一生,从不强求于人……” 谢二十九的声音还没有落下,谢琅已淡淡说道:“不错,我从不强求于人,但姬氏女除外!” 说到这里。谢琅轻笑起来。他这一声笑,带了几分冷,“就她那性格。我若不强求,难道还眼睁睁让她离去?” 谢二十九沉默了。 这时,谢琅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更何况。自今日始,她姬姒已入了所有建康权贵的眼。我只有将她纳入羽翼之下才能护住她。” 谢二十九听到这里,慢慢点了点头。他又抬头朝着姬姒看去,过了一会,谢二十九轻喃道:“姬小姑什么都好。就是门第太低,族中势力太单薄了,若她是琅琊王氏和陈郡袁氏之女。哪怕是个庶出的,十八兄你这一生。也可只守着她一人,从此和和美美,再无嫌隙。” 谢二十九这话纯粹是感慨,他话音落地后,不管是他还是谢琅,或者是站在不远处的谢才谢净等人,都没有再说话。在这个血脉的高贵,经常s过婚姻来证明的时代,在这个士庶不婚,门第相差太多者不婚的时代,在这个便是“财婚”流行,高门之女嫁到仅与其门第低一个等次,对方便要付出巨额彩礼的时代,所有人都知道,谢琅最是了不起,他如果一意孤行娶了姬姒为妻,那就意味着他与整个士族阶层做对,更意味着他的行为,会让陈郡谢氏数百年的清誉毁于一旦!这个险,便是当年的王导谢安也不会冒。也所以,谢琅可以对着他的三嫂说,他不娶妻纳妾了,却永远也无法说出,他要娶姬姒为妻…… 沉默了不知多久,突然的,谢琅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道:“我已放不下了……”他的声音太轻太低,几乎无人听见。 姬姒的驴车走得最慢,也渐渐走到了尽头。 就在这时,她一眼看到,站在小街的尽头处,九号胡同的入口方向,那个风华世无双的郎君,可不正是谢琅? 此刻,谢琅正静静地站在那里,遥遥地朝着她望来。 此刻,他澄澈悠远的眸子中含着笑含着温柔,他那般静静地看着她,饶是彼此之间隔了一条街道,可姬姒却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了一种无法忽视的欢喜!这种欢喜,不是因为今日的日子特别,也不是因为周围向她投来的目光,远比以前都要尊敬,而是,仅仅是因为看到这个人! ……只是看他一眼,她怎能就这么欢喜? 终于,车队来到了谢琅面前。 这时,随着姬姒一声低低的命令,车队迅速地停了下来,然后,姬姒在婢女们的扶持下,缓缓下了车。 昂着头,朝着谢琅看了一会,姬姒手一举,在示意众人停在原地后,她一个人,踩着一种异常沉稳而雍容的步履,在四周无数双目光地盯视中,缓缓来到了谢琅面前。 走到谢琅面前,姬姒仰着头看着他。 她直是目不转睛地看了他好一会。 许久许久后,姬姒垂眸,她朝他行了一个周时的妾妇之礼后,低低地唤道:“夫君。” 得到姬姒这声轻唤后,谢琅眸中的笑意荡漾起来。他上前一步,温柔地伸手搂住了她。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把姬姒紧紧地搂在怀里,低下头,谢琅的唇瓣在她秀发上轻轻吻了吻,哑着声音,谢琅低低地说道:“阿姒,我现在甚是快活。” 姬姒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没有回答他这句话。 谢琅低下头,他朝她看了一会,哪有不明白的?慢慢的,他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道:“为夫一直盼着这一天。” 说罢,谢琅退后一步,随着他右手一扬,几十个婢妇仆妇围上了姬姒,簇拥着她朝着院子走去。 而这,并不是仪式的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不远处的阁楼上,谢王氏和一些贵妇,以及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陈郡袁氏的小姑,都在朝这个方向遥遥望来。 当看到代表兰陵萧氏,颍川陈氏的十七个世族,纷纷送去贺礼,还由他们的嫡子亲自致贺时,谢王氏带了几分不快地说道:“不过是收个外室。连纳婢妾都算不上,这些世族却也上赶着!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周围的众女,自是知道谢王氏对那姬氏女非常厌恶,一个个都附合了起来。 袁小姑也站在后面,她一边附合,一边看着那些家族送去的一车车,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贺礼。心里也对这些家族生出了几分恨意。 这时。谢王氏突然衣袖一拂转身就走! 这里以谢王氏的身份最高,她这么一走,众女连忙跟了上去。 谢王氏是带了几分恼意回到自家院落的。 就在一群贵妇人和小姑聚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时,突然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转眼间,一个婢妇带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贵女走了进来。 那贵妇几乎是一入院落。便朝着谢王氏急步而来,走到她面前。那贵妇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见她行此大礼,谢王氏一惊,她连忙扶起那贵妇,柔声说道:“都是自家姐妹。六妹妹怎地突然行此大礼了?” 原来,这个贵妇,却是谢王氏在娘家的庶妹。因这个六妹是婢妾生的,她在琅琊王氏诸姐妹中地位最低。嫁的也只是陈郡袁氏不被人喜欢的庶子。 那六妹妹袁王氏对谢王氏行了这般大礼后,脸上神色却是激动无比的,她颤声说道:“妹妹有一事相求姐姐,万望姐姐能够应允。” 谢王氏爽朗一笑,她坦然道:“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但凡我能做到的,无论如何也会替你达成。” 袁王氏闻言喜不自胜,她激动地叫道:“是这样的,听说那神医黄公,这番带着另外两位闻名天下的神医禇公和司徒公到建康了,接待他们的正是谢十八郎。姐姐你也是知道的,我母亲那身病,早年就要人断过,除非禇公能够停留一二年,耐耐烦烦一剂药一剂药的调理,否则永无断根之日。现在好不容易盼得禇公来了建康,要是姐姐能说服禇公替我母亲治病,我陈郡袁氏五房上下,定当对姐姐感恩戴德,万般心服!” 几乎是袁王氏的话一落地,谢王氏那心便砰砰急跳起来,她暗暗想道,要是能得到陈郡袁氏五房的感激,那我以后在娘家也好,夫家也好,那话语权将再上一个台阶! 她难按着激动,朝着袁王氏轻声笑道:“原来是这么回来,妹妹尽管放心,无论如何,姐姐也会替你达成心愿。”说完这话,她在心里暗暗想道:既然那禇公是十八郎的朋友,身为朋友,帮这个忙是绝对可以的。 眼见众人都在看着自己,一个个神色都有点激动,谢王氏想道,天下有数的名医不出一掌之数,而现在,十八郎那里,却一下子到了三个。咱们这样的权贵人家,谁没有个三病两痛的?她们这般看我,是也想开口求医啊。 谢王氏又想道:一定要把那三位神医请到府中来住!十八郎是个不理俗事的,只要那三人入了府,以后出出入入,求医治病,岂不是都要经过我这个当家人的手? 谢王氏想到其中的种种好处,以及那数不清的福泽人情,一颗心砰砰地跳得飞快。 她越想越激动,越想越振奋。谢王氏也顾不得周全行事了,她对上众女激动的目光,颇有点显摆的向一个仆人说道:“你去找到十八郎,把我六妹妹的要求跟他提一提,便说,还请禇公能迅速前来才好。”最后一句吩咐,谢王氏还是习惯上的带上了一种颐指气使,也是,那禇公虽然医术惊人,可他却是寒门出身,一个寒门中人,又哪里值得她去尊敬了.? 那仆人应了一声后,迅速地转身去了。 他回来得很快,前后不到半个时辰便匆匆过来了。 看到那仆人带着几个人来了,一侧,袁王氏朝着谢王氏感激地说道:“还是姐姐了得,任他什么神医,还不是一句话便唤了来?” 一侧,众贵女也在那里附合起来,“是啊是啊。”“三夫人贤名远播,再加上有一个好叔叔,办起事来还真是妥当。”“正是如此。”“……” 此起彼伏的赞美声中,谢王氏脸上的笑容雍容而明灿。 转眼间,那仆人便来到了谢王氏面前。 他朝着谢王氏行了一礼后,低下头说道:“禀三夫人,小人把事情跟十八郎说了,十八郎当场便询问了禇神医,可禇神医说,他今番前来,只是与朋友一聚,马上就会离开建康,三夫人的要求,恕他无能为力!” 刚才谢王氏有多得意,现在她的脸色就有多难看,仆人的话说完后,谢王氏都不敢看向另外几个贵妇了。 谢王氏忍着发火的冲动,她转向那仆人身后,轻声细语地问道:“那这几位是?” 那仆人连忙说道:“他们是几位神医身边的人,十八郎让他们前去仓库搬一些药品……” 仆人的话还没有说完,谢王氏便暗中吐了一口长气,好一会,她才挤出一个笑脸,朝着身后的婢妇吩咐道:“你去,带着这些贵客去仓库看看。” “是。”就在那些人离去时,一侧,袁王氏颤着声音连声问道:“禇神医当真不肯吗?” 那仆人得了谢王氏的眼色,自是没有离去,他低头说道:“是!”说完这个字后,那仆人嚅了嚅,小声解释道:“其实,十八郎自己都说了,三位神医并不是为他而来。” 在众贵妇齐刷刷地望来时,那仆人继续说道:“小人前去时,那黄公正对着十八郎身边的那个姓姬的妇人行了一个大礼,那黄公还说,他欠了姓姬的妇人天大的人情,以后凡是她有什么要求,他都不会推辞!” 几乎是仆人这句话一说完,四下便传来一阵倒抽气声。那黄公既是神医又是名士,其性格之古怪难缠,天下人都是知道的,平素里,这些贵妇哪个没有受过黄公的脸色?她们万万想不到,黄公竟会对那个什么都不是的姬氏女如此尊敬! 那仆人还在说道:“接着,黄公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三位神医便扯着姬姓妇人入了厢房。小人在外面听了一会,好象一直都是那姬氏女在说,三位神医在不停地记录她说的话,而且,”那仆人小心地看了一眼谢王氏,悄悄说道:“而且,他们对那姓姬的妇人,似乎挺敬重的。小人还听到禇神医也在那里说什么,受了姬氏女的大恩,以后凡有驱策尽管开口。那司徒神医便是疯了似的大笑着,笑过之后,他也对着姓姬的妇人行了大礼。司徒神医还给了姓姬的妇人一个玉牌,还说,以后姓姬的妇人只要开了口,他便是远在北魏,也会及时赶过来。司徒神医还说,以后谁欺负了姓姬的妇人,就是他们三位神医的仇人,他们便是死,也不会替那人和他的亲族医治疾病……” 那仆人还在那里说着,一侧,谢王氏的脸色已是越来越难看,而周围的几个贵妇,则是面面相覤,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 ☆、第一百一十七章 从此病娇 众女大为震惊之下,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侧的袁小姑,已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袁小姑一离开谢王氏的院落,便转过身,朝着谢琅母亲所在的院子走去。 谢琅的母亲也是琅琊王氏的女儿,这个妇人以仁慈知礼闻名,她信佛多年,这几年更是专事修佛,所以早早就把管家权交给了谢琅的三嫂嫂。 袁小姑身为陈郡袁氏这一代中唯一的一位嫡女儿,她的身份是金贵的,再加上她知书识理,性格温柔大方,为人识大体,一向极得王谢两家的主母喜欢。事实上,上一次谢王氏替谢琅向陈郡袁氏求娶袁小姑,便是出自谢琅母亲的授意。 而一直以来,袁小姑也是知道,谢琅的母亲是非常喜欢自己的。 袁小姑来到谢琅母亲静修的小佛堂外,几乎没有受到阻拦便长驱直入了。 转眼间,袁小姑来到了一个佛堂,看到正手持念珠,默诵经文的谢母一会,袁小姑垂下眸,安静地等候起来。 不一会功夫,背对着她虔诚礼佛的谢母温声说道:“是阿娴么?” 袁小姑连忙上前行了一礼,在她背后轻声说道:“是我。阿娴拜见伯母。” 谢母回过头来,对上袁小姑,她轻声问道:“阿娴今日前来,不知是为了何事?” 袁小姑垂下眸,她也不多说二话,从一侧婢女手中接过一叠卷册,便把它们恭敬地放在谢母面前。 谢母朝袁小姑看了一眼,伸手拿过那些卷册。 谢母只看了一眼,便给楞住了,然后。她专心地翻看起来,她看得很仔细,佛堂中,只有沙漏的声音静静传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母声音微颤的说道:“这些,都是真的?” 袁小姑轻声说道:“阿娴不敢虚言以饰。”说到这里,她又轻声道:“相关的证人都在外面。伯母随时可以叫他们进来一问。” 谢母朝她盯了一会。慢慢闭上了双眼。 过了一会,谢母低声说道:“阿琅那孩子,真与这个姬氏女分不开了?” 袁小姑似哭似泣地低声说道:“……是。” 过了一会。袁小姑又道:“早在琅琊王氏的王璃姐姐被赶出建康时,阿娴便怀疑了此女。伯母你看,那曾经有第一美人之称的吴郡顾氏的顾明雅,前脚刚表现出对姬氏女的敌意。后脚,她就在明月观中被人发现裸身与两个男人缠在一起。因顾明雅一事,吴郡顾氏的主母,以及顾明雅的姐姐顾明月,通通身败名裂。而事发当天。有人发现姬氏女曾在明月观附近出现。这事的证人阿娴已经找到,伯母随时可以查问。” 接着,袁小姑又道:“还有小瘐张氏。她在惩罚了继女瘐施儿不久,也被姬氏女弄得身败名裂。而做为感激,瘐施儿便赠送了姬氏女一套乌衣巷的府第,今日十八郎与姬氏女成婚的那处院落,便是瘐施儿所赠的府第换买而来。” “还有朱张氏,她前脚准备为其妹出气,后脚,朱张氏便被神医黄公指责作恶多端,令得朱张氏被休回家。” “还有琅琊王璃,她被赶出建康,也有姬氏女的手脚在内。” 袁小姑轻轻说道:“伯母,事情详细经过,都在卷册当中,证人也在外面,伯母还是把他们叫进来问一问吧。” 在袁小姑说话之际,谢琅的母亲还在翻看那些卷册。 袁小姑看着脸色凝重,也不说话的谢母,终于安静下来,她垂着眸,静静地坐在一侧,也不吭声说话。 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到,这时刻垂眸不语的袁小姑,那唇角露出了隐隐笑意。 ……没有谁比她还要懂得谢母,这位老夫人,是看着班昭的《女诫》长大的,虽然现在名教已经没落,可谢母从骨子里,便是一个看重儒家教养,重视规矩礼教,注重三从四德,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人。 这也就罢了,因谢母少女时的经历,她平生最恨心机深沉的女子,在谢母看来,这世间的人便应该做到,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简单明白纯澈端正。 而她递上来的这些卷册中,字字句句,都说明了姬氏女是个心机深沉,行事阴狠毒辣,逆天而行的女子。 再加上,她递上的这些卷册也罢,找来的那些证人也罢,都经过她巧妙的处理。如顾明雅姐妹的事,在谢母看来,那就是顾明雅姐妹只是言语上对姬氏女进行过嘲讽打击,并不曾对她造成实质的伤害。而那个阴毒如蛇的姬氏女,却为了这区区小事,把顾明雅姐妹逼得身败名裂。 当然,这些袁小姑也不怕谢母调查,因为就算最后谢母知道了姬氏女之所以出手那是师出有章,可姬氏女那老谋深算,步步为营的心机和果断狠辣,留给谢母的恶感和惧意,也是再也抹不掉的。 就在这时,袁小姑听到谢母的声音传来,“把那些证人都叫进来。” 袁小姑缓缓站了起来,轻声道:“是!” …… 夜,渐渐深了。 送走三位神医后,姬姒发现院落里变得十分安静,她走出时,才发现偌大的院落,只剩下她和站在月光中的谢琅了。 看到四周变得静悄悄的,所有的部曲和婢仆都已不在,姬姒突然有点心慌意乱。 咬了咬唇,她提步朝着谢琅走去。 谢琅一直看着姬姒走近。 当她走到他面前时,谢琅看向她,轻柔地说道:“热汤准备好了,要沐浴吗?” 沐浴?姬姒的脸一红,她低下头来看着脚尖。 就在这时,谢琅伸手握上了她的右手。 十指交握之际,他手掌的温热传到了她的指尖,直是痒痒的,酥酥的。 就在这时。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转眼间,谢广来到了谢琅身后,只听他低声说道:“十八郎,夫人叫你马上回去” “我母亲?”谢琅缓缓回头。 月光下,谢广的表情却十分慎重,他低声说道:“是的。夫人叫得甚急,她说。让郎君你马上。立刻回去见她!” 这一次,谢广的声音落下后,谢琅微微颌首。他道:“那就去吧。”说罢,他转过头,朝着姬姒看了一眼,突然的。谢琅倾身,双手捧住姬姒的脸。他的唇瓣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然后,他轻轻的,温柔地低语道:“阿姒,等我。” 说罢。谢琅转身飘然而去。 …… 可是,让姬姒意外的是,整个晚上。都不见谢琅回来。 本来,姬姒以为谢琅只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可在一连三天都不见他的踪影,而一直关注着这场无媒无娉的婚事的众人,也在那时议论纷纷时,第五天,谢广谢净来了。 听到他们过来了,姬姒急急走了出来。 远远看到他们,姬姒正准备打招呼,可是,谢广两人却连正眼也不曾向她看上一眼,便命令陈郡谢氏的婢仆通通撤出院落! 姬姒大惊! 看到姬姒跌跌撞撞地追来,转身就走的谢广终是脚步顿了顿,最后,他还是转身对上了姬姒。 来到姬姒面前,谢广轻声说道:“回去吧。” 姬姒仰着头看着他,过了一会,她抿紧唇,低低地问道:“十八郎呢?” 谢广没有看她,他只是说道:“阿姒,搬出乌衣巷吧,回到你那小庄子里去。”顿了顿,他又说道:“如果可以,你最好回去荆县!” 回去荆县?这谢广居然让她回去荆县! 姬姒的脸色大变,她呆呆地看着谢广,过了一会,姬姒哑声问道:“为什么?” 谢广沉默了一会,最终,他低声说道:“阿姒,当时盗匪武陵郡公准备进攻陈浮四县,所有人战战惶惶,这其中,便是消息最灵通的朝庭,那时也是群臣纷纷,连喊备战。为什么唯独你不同,唯独你敢借那么多金在陈浮四县押一把?” 见姬姒不答,谢广又道:“还有,这一次兰陵萧氏颍川陈氏那十七个世家,都是因你得救,可那么机密,连十七个世家自己也不知道的紧要事,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见到姬姒还是不答,谢广苦笑了起来,他低声说道:“阿姒,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桩桩件件不可深究的实在太多。可是现在,却有人执意深究。就这么几日,你到建康后发生的桩桩种种,现在都给人查探清楚了……阿姒啊,陈郡谢氏如今已富贵至极,太过违逆天道人情的事,他们不能碰也不想碰,鬼神之说,更是让人敬而远之。”过了一会,谢广又道:“大家族里,总会有一些不为外人道的忌讳……阿姒,你搬回去吧,以后,你也要小心一点……”说到这里,谢广转身就走。 呆呆地看着他走出了十几步,姬姒突然冲了过来。她冲到谢广身后,颤声说道:“十八郎呢?阿广,求求你,告诉我十八郎他现在在哪里?” 谢广没有回头,他只是轻声说道:“十八郎他不会再来见你了。”说罢,他不再多说什么,衣袖一甩转身大步离去。 一直到谢广走得远了,姬姒才慢慢的,慢慢的双膝一软,坐倒在地。 看到这一幕,秦小草和月红急忙冲了过来,就在他们跑到姬姒面前时,才发现自家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竟已脸色灰白的晕厥过去! 姬姒醒来时,是一个时辰后。 让人叫回去找大夫的仆人,躺在榻上,面无人色的姬姒,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回小庄子。”说完这句话后,她就怎么都不说话了。 就这样,在姬姒风风光光来到乌衣巷的第七天,姬姒一行人,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家的小庄子。 就在回到小庄子的第二天,姬府的仆人放出风声,说姬氏女得了一场大病,现已卧床不起。紧接着,有大夫从姬府出来,在有心人的追问下,那大夫不得已透露,姬氏女病入膏盲,只怕命不久矣。 也不知怎么的,姬姒从那乌衣巷搬出的事,竟似有什么人下了令一下,一直瞒得死死的,直到现在,还没有人知道,那一个晚上,曾经有这么一场变故。 只是,在时隔半年后,陈郡谢氏放出风声,说是那姬氏女福薄,自到了乌衣巷后,便重病缠身,如今,陈郡谢氏已把她放还回家。 …… 姬姒确实是病了。 自那日回到小庄子后,她一直想再见谢琅一面,在姬姒想来,不管如何,有些话,她要亲自听到谢琅说出。 可是,就这么一个愿望,却也无法得到回应。当然,这主要还是因为,她派出的人,再也无法靠近陈郡谢氏的部曲一步了! 就这么被谢广等人驱赶了几次后,姬姒也冷了心,再加上有一日得到一个警告,说是她要再不知轻重,就会有人把她曾经做过的事传到吴郡顾氏和吴郡朱氏,吴郡张氏那里。 这一下,姬姒彻底的病了。 她后来,甚至是远远离开了庄子,在建康城外养的病。 …… 转眼间,又是一年春来到。 二月的建康,还不曾繁花似锦,柳树也刚刚开始发芽,可建康的大小河道,那反射着阳光的波光荡荡的水面,已显得格外温暖明媚。 姬府的小庄子外,远远看到缓步走来的玄衣小郎,孙浮连忙恭敬地唤道:“大郎,你回来啦?” 玄衣小郎点了点头,而在这个时候,街道的两侧,都有女子探出头来,她们悄悄朝着前方那身段修长,意态风流,清美无畴的姬家大郎看去。 不得不说,去年那一场姬氏女与谢十八的风流韵事,虽然因为姬氏女福薄而最终风流散尽,可姬氏这个姓氏,却终于是家喻户晓了。而且,便是有人在暗地里编排着姬氏女的种种狠毒事,可黄帝之后的姬姓,却在许多人心中,已是脱离了寒门,与世族无异的。 相应的,这事最大的受益者,便是这个叫姬越的姬大郎了,像现在,他才回到建康不到三天,这左邻右舍的小姑们,便已把他当成了梦中情人,心中潘郎。 四周投来的爱慕眼光,姬越也感觉到了,只见他玉面含笑,宛如星空的眸子在朝着小姑们看了一眼后,姬越颌首示意,举手投足间,真是说不出的洒脱雍容。 在孙浮的迎接下,姬越转眼便入了庄子。 ## 这阵子剧情转折,不但更新时间不定,有时因为对情节内容犹豫不定,还会出现注水拖延,请大伙见谅。L ☆、第一百一十八章 貌美风光的姬大郎 下午时,姬越的驴车出了庄子。 又长了一岁的秦小木,亦是个身材修长面目俊俏的小郎了,那些悄悄看来的小姑,一看到秦小草护着的驴车,马上想道,驴车里面的一定是那个俊美得让人心颤的姬大郎,于是,在不知不觉中,小姑们越来越多,渐渐的,姬越的驴车经过的地方一片粉红黛绿,直是春色无边了。 大半个时辰后,姬越的驴车上了正街。 望着渐渐出现在视野中的河堤,秦小木在一旁低声说道:“大郎,按你的吩咐,我们把乌衣巷的院子发卖,用那些金在四大学馆旁置了两个相邻的院子,现在院子布置得差不多了,你要不要过去看一下?” 驴车中,姬姒清悦含笑的声音传来,“恩,有时间就去看看吧。” 主仆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不一会功夫,国学馆几个字便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就在这时,街道中传来了一阵小姑们的欢呼尖叫声。 秦小木转头看去,却见被众女包围着的俊美郎君,可不正是萧奕? 就在这时,秦小木听到驴车里,传来他家大郎的清呼,“停车。” “是。” 秦小木刚刚稳住驴车,姬越便从驴车上一跃而下,然后,他大步朝着萧奕走去。 几乎是姬越一出现,那些围着萧奕的小姑们,便齐刷刷止了声,她们惊喜地回过头来,一双双目光先是看了一会萧奕,然后又看向姬越,再然后,又看向萧奕。再看向姬越。 想姬姒到了现在,也是十七实岁了,按这年代的算法,她已是十八岁的人。再加上两世为人的经历,现在的姬姒,那容颜已经完全长开。所以,便是她扮成姬越后。会有意识地用化妆掩去所有的女性痕迹。也会略略淡化那种过盛的容颜,可饶是这样,扮成姬越的她。也是俊美过人,比之萧奕,那是毫不逊色。 在场的小姑们,人人都是知道萧奕这个美男的。可此刻突然看到一个姿色气度不输于萧奕的大美男过来,她们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的震惊和欢喜了。 姬越一路走过去。众小姑压抑着兴奋和激动纷纷退避,转眼间便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转眼间,姬越走到了萧奕面前。 自姬越出现后,萧奕一直在打量他。此刻看到他风度翩翩的过来,又直到姬越含站笑,闲闲散散地在自己面前站定。萧奕才猛然回过神来。 朝着姬越叉手一礼,萧奕道:“姬家大郎?” 姬越点头。“是我。”他迈开长脚,缓步走到萧奕面前。见到萧奕还在盯着自己,那眼中的神色还颇为复杂,姬越也懒得动了,他索性一只手撑在萧奕的车辕上,直到萧奕收了目光,姬越才似笑非笑地说道:“看完了?” 萧奕抬头,转眼他低笑道:“是,看完了。” 姬越懒洋洋地挥了挥右手,道:“既然看完了,那萧郎应该有时间带我去见舍弟吧?” 萧奕点头,他朝着自己的驴车手一扬,优雅地说道:“请!” 萧奕声音一落,姬越已脚尖一跳,轻飘飘地跳上了萧奕的驴车,还别说,相比起身娇体弱,以病弱为美的建康人,姬姒这个矫健洒脱的动作,还真有一种别样的美感。当然,身手最矫健,姬越的身形,还是极符合南地审美的消瘦飘逸的。 当下,小姑们再也按捺不住,发出了一道此起彼伏的尖叫,尖叫声中,有小姑在快乐地吟唱道:“啊,这个美男子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风姿清越,举止洒脱,容颜美得能慑人心魂。啊,建康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位大美男,我怎地今日方知?”“……” 听到众小姑们那激动的议论和欢呼声,萧奕不知想到了什么,再次朝着姬越望去。待他看到坐上车后,便跷起一条腿晃荡着,垂下的眉眼既是清美难言,又是意态闲适自得,投手举足间,更是丈夫之气十足的姬越。萧奕终是垂下了眸,过了一会,他也上了驴车。 然后,驴车开始驶动。 自上了驴车后, 萧奕的目光,还是不受控制地看向姬越。 见他又怔怔地盯着自己不放,自上了车便拿起一卷帛书翻看的姬越,慢条斯理地把帛书收好。他抬起头,迎着萧奕的目光与他对视了一会,姬越突然左眉一挑,似讽似笑地轻柔问道:“萧郎目灼灼视我,是有龙阳之好?” ……看这话!简直!这也太那么直接了吧? 萧奕的表情,在瞬那间有一些僵硬,不过转眼,他又恢复了过来。收回目光,发现自己还是有点心绪难平的萧奕,淡淡说道:“半个月前,萧某听说陛下新得了一个极有能耐的天才,这天才居然用短短的半年时间,便靠着茶叶,替陛下开通了一条沟通南北的商道。萧某还听人说,在北地那些蛮夷的宫殿里,一斤茶叶可以换到五斤黄金。如今,国库之所以金钱充沛,这位天才功不可灭。”略顿了顿,萧奕极为斯文有礼地说道:“所以,今日能面见姬大郎这样的能臣,萧某不胜荣幸。” 以萧奕世家子弟的身份,能够这么抬捧姬越,着实是给了他面子。当下,姬越露雪白的牙齿笑道:“萧郎盛赞,姬越真是愧不敢当!” 就在这时,姬越朝外看去的目光也不知瞟到了什么人,竟是凝滞了一下。 感觉到他神情有异,萧奕转头看去。 他看到的,是正和几人在街道上逛荡的谢广! 看到谢广,萧奕马上朝着姬越望去。 萧奕和姬越是何等风姿?这个时候,他们的车帘又是卷起的,于是,就在姬越朝着谢广望去时,被这两大美男吸引了目光的谢广等人。也和路人一道,朝着这个方向望来。 陡然间,四目相对! 与萧奕的尽量平静不同,在对上姬越时,谢广那双眼,在瞬那间睁得老大。 而就在谢广朝着姬越一瞬不瞬望来时,转眼间。姬似右手一伸拉下了车帘。再然后,那驴车驶过,两个美男子的身影也完全消失在众人眼前。 见到谢广还在盯着那个方向。眼睛都不眨一下,一侧,一个中年人笑了起来,“没有想到。一个姬大郎再加一个萧奕,会恁地光芒夺目。”转眼。那中年人又说道:“阿广可识得那个姬大郎?这厮现在风光得紧,听说陛下对他的看重,已不在周玉之下。” 这时,谢广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他低声道:“姬大郎,现在很风光?” “阿广刚回建康,看来还不知道这半年里发生的事。是这样的。那姬大郎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是在短短时间内。把国库的藏金丰盈了三分之一。”就在那中年人向谢广解释时,谢广听到,前面也有人在那里大谈特谈,“姬家大郎你不知道?就是去岁那个闹得全城带孝的姬氏女的兄长。听说那姬大郎可能耐呢,当今陛下也是对他看重得很,连把他引荐上去的文都驸马,这阵子也被陛下一赞再赞。” 有人惊道:“姬氏女?你说的是那个曾被谢十八捧在手心的姬氏女?那妇人不是“福薄”吗?没有想到,她竟是个命好的,还有这么一个了不得的哥哥。” 几乎是这人的声音一落,四周笑声一片,有一个文士哧笑道:“姬氏女福薄?她去年是没有做成谢十八的外室。可你一定没有听过,这几个月里,经常会有寒门郎君前往姬府,向那病弱不堪的姬氏女求娶!” 几乎是“向那姬氏女求娶”几字一出,谢广便下意识的凝神倾听起来。 那文士的声音落下后,一个青年郎君从旁插口道:“寒门子求娶姬氏女?这种事又有什么值得炫耀的?真是可笑可叹!” 那文士学着他的样子讥笑回道:“你又懂个什么?那可不是一个二个的寒门子!整个建康,凡是在学馆里有点名气,在朝堂里有点建树,又没娶妻的寒门郎君,可是都向那姬氏女求娶过!那姬府的大门,早就被媒婆给踏破了!” 文士这话,显然大大出乎那个青年郎君和谢广的意料,就在谢广一怔时,他听到那青年郎君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那姬氏女是被陈郡谢氏嫌弃了,可姬氏女是谁?不说她那罕见的美貌,也不说她的才能本事,光说她是黄帝之后,光说她那日着公主盛装,在三十九个皇帝牌位的陪伴下出嫁的情景,就让人印象深刻了。据说那些统管谱牒的名士说过,姬氏一族,乃帝王血脉,姬氏后人,但凡有一人能在朝堂上占得高位,姬氏便会马上从寒门变成世族,并记于谱牒当中传书天下。你想想啊,这姬大郎的能耐是摆在那里的,那姬氏由寒门升世族,岂不是板上钉钉的事?百数年来,一直是士庶不婚,可现在姬氏还是庶族啊,要是这些寒门子能娶得姬氏女,那岂不是娶了一个将来的世族女?就算不说这个,娶了黄帝后人为妻,以后生下的子女,谁敢说血脉不高贵?如此再过个三五代,子孙有造化的话,说不定也能把家族提升成世族了。” 这个文士说的话,却是这个时代的普通认知,在北魏,有许多优秀的寒门子,在做了大官后,就会把自己的姓名记上哪一个大世族的族谱,而那些大世族,为了吸进这些新鲜血液,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样的通天捷径,在南朝这个地方却是行不通的。这里近百年来,就不曾发生过庶族变成世族的事。便如刘宋皇室,都成了皇帝称了霸了,他们却还是庶族,而这一点,也是让整个刘宋皇室耿耿于怀的。而且,这个时代所有的人,都以为士族是能永远的辉煌下去的,便是有战乱,便是有天灾,最多,他们中的哪一些子弟因此尸骨成灰,可不管如何,他们的家族,却是能千千万万年拥有富贵和权势的。 所以,可以说,在这个时代,能把自身或家族由庶族变成世族,或由普通世族变成大士族,那才是最有吸引力,甚至比性命,比建立功名,还要重要千万倍的事! 谢广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把那些人说的话都收入耳中,他发呆了太久,几个同伴在走了一阵发现他不曾跟上后,说笑着又转了过来,然后簇拥着谢广,渐渐消失在人流中。 …… 让姬越失望的是,他都跟萧奕去了兰陵萧氏,却还是没有看到他弟弟。据萧道成的同窗说,萧道成去同窗家里拜访了。 见不到弟弟,姬越心里颇有点恼怒,他甚至觉得萧奕挺奇怪的,他既然约着自己一道去看萧道成,怎么也得先确定萧道成在不在吧?萧道成都不在了,他还特意约了自己前去,也不嫌浪费时间! 无可奈何之下,姬越只得与萧奕再次约定时间,然后他便回到了庄园。 回到庄园,姬越沐浴更衣,换上了舒适的深衣。因这个时代,深衣是女子才穿的,所以他这也就是换回女装了。 穿回女装,扮回姬姒后,她正在庭院里,对着那渐渐有了花苞儿的桃树林出神时,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 转眼间,郑吴来到了姬姒身后,朝她行了一礼,郑吴说道:“小姑,外面有一个陈郡袁氏的管事,说是奉他们夫人之令前来求见。” 姬姒漫不经心地扯下一朵桃花花苞后,垂下眸淡淡说道:“他因何事而来?” 郑吴说道:“说是为了求医的事。陈郡袁氏的一位老夫人得了一种痼疾,说是除了禇公外无人能够根治,可这病要治好不时一朝一夕的事,据说最少也需要耗时两年,那两年里,还需要禇公天天呆在陈郡袁氏,一门心思替其调养……前阵子,陈郡袁氏也求到了谢十八头上,可便是谢十八开口,禇公也给拒了。他们听说小姑或许是这世间唯一一个能让禇公点头的人,便找上门来了。” 顿了顿,郑吴又道:“那管事说,只要小姑愿意开这个口,陈郡袁氏可以付出一定的金钱做为感谢。” 几乎是最后一句话落地,站在桃树林中的姬姒,便轻轻笑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再见谢琅 姬姒有点好笑。 事实上,她也是含着笑,懒洋洋说出的,“恩,你就告诉那管事,便说,褚神医是答应过方便姬姒一次,可这么宝贵的唯一一次的承诺,是银钱能买来的吗?更何况,我姬姒现在也不差钱银。”顿了顿,姬姒又告诉他,“你且转告那管事,便说这样的事,除非我姬姒欠了他陈郡袁氏的天大恩情必须还情才会尽力,其余的话,实在没有多说的必要!” 郑吴连忙应了,转身走了出去。 郑吴回来得很快。 走到姬姒面前时,郑吴脸色还非常难看。低下头,郑吴轻声说道:“小姑,你的话我转达了,那陈郡袁氏,非常生气。” “他们还非常生气?”姬姒哧地冷冷说道:“莫非他们以为只要自己报上家族名号,别人便应该巴巴地把一切奉上?真是好大的脸!” 郑吴兀自低头,他小声说道:“小姑,那管事说,他说,”略顿了顿,郑吴才一口气把话说完,“那人说,小姑的话,陈郡袁氏记住了。他还说,姬氏女如今真是好生硬气,只希望她永世都能这般硬气才好!” 这是威胁!这是*裸地威胁! 姬姒猛然转过头来。 她盯着郑吴看了一眼,慢慢的,姬姒淡淡说道:“这么说来,他们已经离去了?” “是,他们已经走了。” 姬姒点头,她冷冷笑道:“还说什么陈郡袁氏是诗书传家!原来也不过尔尔”转眼,她瞟到脸色发白,显得有点慌乱的郑吴,淡淡又道:“不用怕他们。对付这种人,我自有主张。” 可这一次,郑吴却没有被她安慰到,老人脸色发白,精神恍惚地说道:“可是,可是以前小姑能够任性行事,是因为我们知道。万不得已时。还有谢十八郎可以依靠……”郑吴刚刚说到这里,突然看到姬姒的脸色,便迅速地闭上了嘴。 过了一会。姬姒挥了挥手,轻声道:“我说了这事我自有主张。郑叔且放心,再过几天,我就会解决这些难题。行了。你下去吧。” “是。” …… 第二天,姬姒起了一个大早。 她不得不早起。今天是皇后的生辰。 带着早就准备好的礼物,依旧一袭玄衣,俊美逼人的姬越,坐上驴车。朝着皇宫的方向驶去。 姬越的庄子离皇宫甚远,虽然她前阵子在离皇宫不远处置了个一进的小院落,可那院落现在还在整修期间。姬姒这大半个月,是住不进去的。 足足走了一个半时辰。姬越的驴车才来到目的地。 今日,乃是皇后的三十岁整生,原本就是十分慎重的事。再加上这些年来,陛下治国有功,刘宋国力蒸蒸日上,百姓也安居乐业,最重要的是,是刘宋的军队十分强大之余,又因姬越开辟茶路增加了一大笔收入,导致本来就日渐充盈的国库越发充盈,而且这种充盈,还是能够年年岁岁保持下去的。所以,对于现状陛下非常满意,也已激起了满腹雄心。 雄心勃勃的陛下,在皇后三十岁整生之日,亲自发出请贴,派人邀请各大士族最顶尖的年轻郎君前来参加皇后寿宴,如,陈郡谢氏的谢十八等! 与士族那边的顶尖权贵相比,寒门这边能够前来的,也是最顶尖的人才,如刘镇王愆等人,如姬越他自己! 去年里,陛下发作刘义庆的那些不规矩的手下时,居然只抓到了一些寒门和小世族,至于陛下真正想要处理,想要杀鸡儆猴的十七家大世族子弟,却是全部漏网。这一点,其实陛下是不满意的,因为他早就想对士族开刀了。因此,真正消息灵通的贵族也都知道,对于已经把刀磨得锋利的陛下,所有人最好多给他几分面子,不然的话,他们就很有可能成为那只杀鸡儆猴的鸡!所以,今次皇后寿宴,凡被陛下邀请的士族,不管身份多么了不起,也是不敢不来的! 姬姒来得有点晚,他到来时,庄子外面驴车林立,宽大的广场上,士族的驴车和寒门的驴车,泾渭分明的停放着。 望着广场上那些数也数不清的豪门奴仆,秦小草惊讶的声音从一侧传来,“大郎,今天可真是热闹啊。” 姬越没有吭声。 事实上,随着他走下驴车,对面士族那一列中,谢广和谢净两人,已停止了与旁人说话,都转过头朝着姬越认真地看来。 姬越眼也没有朝那边望一下。事实上,便是他缓步走去,在从这两人身边擦肩而过时,他也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只看这些驴车,姬越便明白,他这次,还真是来得晚了些。整个广场都停得满满的,他算是来得最迟的了。 转眼间,姬越便来到了庄园里,专门举行此次宴会的院落处。 …… 早在一刻钟前,谢琅便与几个士族郎君,踩着时辰来到了寿宴当场。 而几乎是谢琅一出现,只听得哗啦一声,原来各自为营的士族郎君,便说说笑笑着围上了他,再然后,士族这一侧便像有了主心骨一样,开始进退一致,极有规矩了。 远远望着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谢十八,周玉的身边,一个年轻郎君低声说道:“不管走到哪里,只要这谢十八出现了,我等便再也无人注意了!” 周玉笑了笑,他慢慢抿了两口酒。 介于士族和寒门之间,还有一些人,这些人,家族门第也算是世族,不过,他们都是一些小世族,或者是已经没落的世族。而这样的家族要重焕生机,他们就必须在官场上钻营,如周玉便是这种人的典范。 事实上,先前周玉千方百计想娶得姬姒,其实就是看中了姬姒这个黄帝嫡系的身份。或者说,他看中的就是“姬”这个姓氏。没有人知道,周氏一族,曾经也是黄帝支系,不过他们早在秦朝时,便改姓氏为周了。 如周玉这样聪明的人,他们深刻的知道。如果这一个百年里。哪个姓氏能一飞冲天的话,那就只有姬姓有这个可能! 当然,周玉他们当时找上无名无姓。无依无靠的姬姒,并对她许以婚姻,其中的的算盘,自然不止是把她娶回去那么简单…… 因为身份原因。如谢琅这样的大权贵过来时,周玉是没有资格围拢过去的。同样,也因为身份原因,不远处如刘镇王愆那样典型的寒门子弟,在一些重要场合。他也断断不能自降身份去打成一片。所以现在这片院落里,年轻的郎君,那是分了三个派系的。 听到那年轻郎君的话。周玉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转眼,他瞟向不远处。那些在花园另一侧的小姑和妇人们,此刻,那些女子虽是隔得有点远,却花团锦簇地堆在那里,一个个满脸激动地看向这边。在周玉看去时,正好也有一些小姑在朝着他痴望,对上他的目光,那几个小姑紧紧地捂着嘴,极力抑制着她们想要欢叫地冲动。 当然,周玉也看到了自己的未婚妻安华公主朝着那些小姑横眉竖眼的野蛮动作。 …… 就在寿宴当中的气氛越来越热闹,人也到得差不多了时,突然的,外面再次传来了一个太监尖哨的高唱声,“姬越姬大郎到——” 之前,每一个名头不小的人进来时,都有太监唱名。 可是先前到达的任何一个,都与姬越不同。 到达的是士族的话,那么唱名必唱其家族。如果是寒门的话,必唱其官位。 而姬越却完全不同,他不是士族,所以唱名时没有点出家族,可他既然是没有官位的寒门,却又能出现在这种盛大的场合! 这一点也就罢了,更不同的是,众人分明听出来了,在点唱姬越的名号时,太监的声音提高了三分,而且那声音中,隐隐还透着几分喜欢。 于是,一时之间,分列两侧的寒门高官也罢,士族权贵也罢,都被那太监的唱名吸引得转过头看去。 正好这时,一袭玄衣的姬越踩着满地阳光,缓步走了进来。 几乎是姬越一出现,众人便被他那俊美到了极致的容颜给惊住了,然后,所有人都浮起一个念头:难不得这姬越要着玄衣,也只有这种色彩,能压住他那过了份的俊美。 阳光下,只见一袭玄衣,身姿挺拔修长的绝丽少年缓缓走来。仿佛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少年微微抬头,于是那一瞬间,少年那雪白如玉的肌肤,那无与伦比的眉眼,以及那泛着水色的粉唇,完全呈现在众人面前。 就在一片怔忡中,最先反应过来的小姑那边,突然暴发了一阵尖叫声! 这时刻的众小姑,一个个都是无比的激动,她们一脸幸福地看了看谢琅,又转头看向萧奕,张贺之,再转头看向寒门那边的文都和三皇子刘骏,再转头看向新进来的,这个容色丝毫不逊于前面几个大美男的姬越,一个个直觉得自己幸福到了极点。隐隐中,更有小姑欢乐地吟唱道:“啊,我就知道,唯有今日这样的宴会,才能一次性把建康所有的美男子看个遍,现在果然如此。真不愧我想尽千方百计入了宴!” 小姑们的尖叫,众人地盯视,并没有影响到姬越。 他只是不疾不徐地朝着人群走来。 转眼间,姬姒来到了谢琅身侧。 就在这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于所有人齐刷刷望来时,只见姬越转过头去,他用他那双明明只是黑白分明到了极点,却仿佛流光溢彩着,总有几分“便是无情也动人”的勾魂味道的眸子,冷冷淡淡地看向了谢琅。 这时的所有人,都是知道姬越的妹妹与谢十八那段孽缘的,所以,当姬大郎朝着谢琅望去时,一边的人先是朝两人看了一眼,然后一个个散了开来,直是让出了一条道路。 一如众人所期待的那样,突然的,姬越脚步一转,竟是朝着谢琅走去。 这般一靠近,众人赫然发现,这两个郎君,一个白衣一个玄裳,都是俊美得夺人眼目的那种,光是容色而论,那是不分上下。 姬越转眼便来到了谢琅面前。 在离他仅有一步时,姬越停下了脚步,这个只比谢琅矮了半个头的玄衣郎君,在抬头朝着谢琅盯了好一会后,慢慢的,姬越低笑出声。 他又向前走出了半步。 几乎是与谢琅面对着面站住,姬越突然伸出白皙的手,抚上了谢琅的衣襟。 天下的人,都是知道谢琅的性格的。他虽向来宽容温柔,对围观他的人也总是和颜悦色,可事实上,他却习惯性地与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从来不肯让人轻易近身的。 可此刻,他却只是那般一动不动地站着,那般纵容着姬越碰触自己。 于众目睽睽之下,姬越伸手替谢琅整了整衣襟,然后,只见他朝着谢琅一凑,在他的鼻子差点撞上谢琅的下巴时,众人听到姬姒用一种清冷的声音低笑道:“记得谢郎曾经说过,这世间君子自是坦荡荡,小人才会长戚戚……却不知谢郎说也不说一声便离得远远的,这是君子坦荡呢?还是小人所为?”当然,他最后一句,声音有点小,也就谢琅可以听到。 就这么说了一句旁人想不明白的话后,只见那姬越轻轻的,讥嘲地笑了一声,然后,他风度翩翩的转身,面容冷淡,仿佛什么事也没有的与谢琅擦肩而过。 众士族子弟目送着姬越离去。 他们的表情甚是古怪,一个个微张着嘴,瞪大了眼,目光不停地在姬越和谢琅身上转过。 过了一会,一个士族郎君语气中带了几分古怪地问道:“十八兄,这是怎么回事?” 谢琅没有说话,他只是垂下目光。 当姬越在寒门子那边站定后,人群中喧哗声大作,却是陛下和皇后娘娘过来了。 这时的陛下,真是容光焕发精神无比。在众人见过礼,又向皇后祝过寿后,陛下爽朗地笑道:“好了好了,诸卿不必多礼。今日朕把你们叫了来,一是给皇后祝寿,二是与诸卿同贺我大宋国祚绵长,三来,也是共享这无边春光。”说到这里,他举起酒盅,“诸卿,为这无边繁华,饮胜!” 众人连忙举盅,在三呼万岁中与皇帝饮下了这盅酒。 ☆、第一百二十章 姬姒的神通 接下来,皇帝又说了几句话,在众人给皇后祝过寿后,突然的,皇帝朝着姬姒招了招手,唤道:“姬爱卿,坐朕身边来。” 四下一静。 在众人盯来的目光中,姬越站了起来,他缓步走到皇帝旁边坐下。姬越所坐的这个位置,自然不会与皇帝皇后相平,可虽然这座位稍稍退后了些许,却也是一等一的尊位。今天是什么日子?皇帝这个举动,简直是赤白白地宣布他对姬越的重视了。 望着那个姿势端雅地坐在尊位上的绝丽少年,四下众人在一阵安静后,蓦然的喧哗声大起。 而这喧哗声,又以士族那边最多。 远远望着阳光下,姬越那张白皙透亮得几乎看不到毛孔的脸,再对着他那明明冷冷淡淡,却魅惑难言的眸,一侧,一个士族郎君忍不住向旁边一歪,低低笑道:“你们发现没有?虽然张贺之萧奕这几个家伙的容色,也没有比这姬大郎的差,可我怎么就觉得唯有这个姬大郎,怎么看都让人喜欢呢?这厮,还真是个能让同性心动的!” 这士族郎君的声音其实不小,再加上他大贵族的身份,那话一出,便响当当地传到了周围几人的耳中,不知不觉中,一直低着头慢慢饮着酒的谢琅,那持斟倒酒的动作僵了下。 那士族郎君兀自还在盯着姬姒打量,片刻后,他又嘿嘿说道:“可是不对呀,没人说过咱们这个陛下男女不忌啊?” 这时,不远处的萧奕终于开了口,“陛下看重姬越,乃是因为他有大才。”在众人看去时。萧奕淡淡说道:“咱们这个陛下,那是求贤如渴。听闻这次姬大郎立了大功回朝后,朝中众臣原本给他安排了一个官位,可陛下不允,说是那官位太过卑微,与姬大郎才华不合。” 这个时代,凡是朝堂中显要的。名声好听的。各种高大上的官职,早就被士族包圆了,哪怕那个士族没有做过一天的实事!他的官职。也会在拼搏了一生,为百姓立下无数功劳的名臣之上! 且这种包圆,还是从魏晋延续来的潜规则。所有部门中,真正留给寒门的。都是一些事多事杂责任大却又位置卑微的官位,是典型的钱少事多又不被人尊敬的那种。 萧奕这句闲话一出。四下好几个低语声传了来。另一侧,陈四郎懒洋洋地说道:“看来本朝继檀道济之后,又要出一位权臣了。” 陈四郎这话一出,好几个郎君都笑了起来。 谢琅举起酒盅。他仰头饮下一口酒后,在把酒盅放下时,眼神无意识地瞟向了姬 越。正好这时。一道灿烂的阳光映照在姬越的脸上,正好这时。那绝丽难言的玄衣小郎,抬起他那像藏了钩子一样的眸波,朝着与他欠身说话的三皇子睨去。明明看人的那个一脸冷漠,明明那样子分明也只是随意一瞟,可就是那么一眼,便是阅人无数的三皇子,也在刹那间滞了一下。 只是一眼,谢琅便自失的一笑,他慢慢垂眸,继续以一种无比悠然的姿势品起酒来。 转眼间,一阵琴声从角落飘来,顺着那琴声而来的,还有一阵披着薄纱飘然而来的歌伎。 寿宴正式开始了。 寿宴开始了,也就意味着,众人可以随意了,主座上的皇帝皇后,为了让人尽兴,这时已相依相伴着朝后院走去。 望着四周由太监宫女们端上来的流水宴,谢琅缓缓站了起来。 与他一道站起来的士族郎君,几乎占了大半。毕竟,对他们这种人来说,这里的膳食最美,也不值得下筷。 当然,这样的宴会,他们也断断不会中途离席,此刻起塌,不过是想在这园子里随意走走,散散心罢了。 有了士族们带头,不知不觉中,院落里的郎君们,已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说笑了。而不远处,那些小姑更是在几十个贵妇的带领下,风姿绰约地朝这边走了来。 四周的乐音,越发逍遥轻快起来。 姬越也站起来了,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驸马文都和王镇几人,自己给自己斟了一盅酒后,持着酒盅,朝着他们走去。 姬越走了十步不到,刚刚来到一片柳树下,他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年轻郎君的声音,“姬家大郎?” 姬越回头。 向他走来的,是一个五官清秀白皙的士族郎君。 那郎君站在了姬越身前,缓缓把手中的酒盅递给一侧的太监,再挥手让那太监离去后,郎君盯着姬越,说道:“我姓袁,叫袁清,在陈郡袁氏排行二十五,你可以叫我袁二十五郎。” 袁二十五郎从怀里掏出一块精美的锦帕来,他慢条斯理的用那帕子拭着自己的手指,双眼则紧盯着姬越不放,“袁某有一事想求得姬大郎应允。我母亲她身有不适,听说姬小姑与禇公交好。” 袁二十五郎也不等姬越开口,便径自轻言细语地说了下去,“其实这真的只是一件小事,于令妹而言,她也只是损失了一桩远在将来的机会罢了,可她得到的,却是我陈郡袁氏的感激!当然,清也知道,这世上有的是一些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 这一次,袁二十五的声音刚刚落下,后面便传来陈七郎的叫声,“袁清,叫你呢,你躲这儿干什么?” 袁二十五回头应了一声,“稍侯。”然后,他转过头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想姬大郎与令妹应是不同。我给你三天时间,你好好考虑考虑?不过我向来耐心有限,大郎最好不要让我等得太久,嗯?” 说完这席话后,袁二十五便径自转过身去。转眼,他便笑脸满面地与陈七郎等人会合了。 姬越目送着袁二十五郎的背影。 他自是知道,便是他得到陛下最多的看重,便是他手握兵权。他在这些士族郎君眼中,还是可以任意欺凌的! 只要他的身后没有比陈郡袁氏更高贵的大士族庇护,他们便有的是手段来对付他! 看来,终究还是要走到那一步了! 姬越站了一会,他抬起头,眯起眼朝着天边望去。 望了一会,姬越朝着院落的中间走去。 这时刻。随着花团锦簇的小姑们赶过来。整个院落已是热闹到了极点。而姬越只是眼睛随意一瞟,便看到了坐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正与几个老臣低语着的皇帝。 当下。姬越脚步一提,朝着皇帝走去。 …… 四下众人正在喧哗,却听到一阵响亮的脚步声传来,转眼间。几十个皇宫禁卫一冲而出,朝着大门处急急跑去。 建康的士族。对于这种凡是带着阳刚气和杀戮气的脚步声和肃穆阵仗,总是有着几分不喜和畏惧的。所以这个时候,四周陡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看着那支急促形成。显然得了什么急令,正匆匆赶去执行的禁卫。 过了一会,终于有一个声音传来。“发生什么事了?” 回答他的,是一个太监。只见那太监尖着嗓音,声音锐利地说道:“陛下刚得到消息,说是今日下午末时许,北城十里巷附近,将出现土龙翻身!” 在说出这么一番让人惊愕不已的话后,那太监转向众士族郎君,尖着声音叫道:“咱家记得在座的诸位郎君,可都是在北城十里巷置了业的。如此大事,郎君们还是速速回去通知家人的好!” 这一次,太监的声音落下后,袁二十五郎站了出来,只见他沉声说道:“许公公,地龙翻身乃是天机,而天机最是莫测,这种事,可不是能够开玩笑的!”北城十里巷,可是除乌衣巷外最受大士族喜欢的置宅之地,如袁二十五郎等大族嫡支子弟,都在那里置了业,也有把家人安置在那里的! 袁二十五郎这话,分明是不信了。当下,那太监尖着嗓音说道:“咱们要说的话已经说了,诸位郎君不信,咱家也没有办法。” 转眼,那太监朝着站在不远处的姬越望了一眼后,突然又道:“不过,如果诸位不信的话,何不亲往北城十里巷,看看末时来临后,那地龙至是不至?” 太监这建议极为中肯,当下众人纷纷点头,于是转眼间,上百个郎君动身了,他们随着那些皇宫禁卫,朝着北城十里巷的方向走去。 因为皇后和皇帝还在,所以离开的也就这么百十来人,其余的一些喜好享受的士族子弟,以及小姑贵妇们,光是听到地龙翻身的字眼便不喜了,哪里还敢亲往灾难可能发生的地方?也就是说,这次前往北城区的,不管是士族还是寒门,几乎都是那些胆子大心有主见的佼佼者。 自然,士族那边,张贺之陈四郎都是去了的。寒族这边,姬越更是被众禁卫围在中间。 转眼间,一行人便来到了北城区十里巷外围,而这个时刻,时辰已经到了末时了。 望着阳光下宁谧美好的房屋楼阁,袁二十五郎叫道:“许公公,末时可是到了哦。” 那许公公却没有说话,他只是转头看向了被禁卫军围在中间的姬越。 而随着许公公这么一望,所有人也都看向了姬越,那袁二十五更是眉头一蹙,冲着姬越冷笑道:“姬大郎,这事是你编造的?” 站在禁卫军中,长身玉立的姬越,转过头来冷冷清清地瞟了袁二十五一眼。也不知怎么的,被他那黑白分明到了极致的眼眸这么一瞟,袁二十五竟是激淋淋打了一个寒颤。 所有人还在盯向姬越。 在他们的目光中,姬越提步,只见他身姿挺拔,步履苍劲地朝着十里巷走去。 姬越走了几步,众人便听他清清冷冷的声音传了来,“不错,这事是我禀报给陛下的!”头也不回地朝着那写着十里巷的石碑走去,姬越那清越的声音还在传来,“已经到末时了,诸位有空在这里说闲话,不如多派一些人通知十里巷里住着的亲人。” 姬越的声音一落。蓦然的,一阵哄笑声四下传来。 带着起哄的,正是袁二十五郎。 几十个士族郎君都在哄笑。 他们实在觉得好笑。在他们看来,便是传说中成了神仙的葛洪之流,也断断不能把地龙翻身这样的天灾,断得如此准确精确!这姬越也不知是不是乍然站在高处,竟不知天高地厚地撒出这等弥天大谎。他难道不知道。这谎言一旦拆穿。他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名声,也会变成一个笑话? 这个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的街道上,有一辆驴车正驶了来。然后,一袭白衣,光华照人的谢琅。广袖飘飞地朝着他们的方向大步而来。 要在平素,谢琅只要出现了。那定然是全城瞩目,可这一刻,还真是无人注意到他! 而之所以没有人注意到谢琅的到来,那是因为。就在众人对着姬越的背影哄笑时,突然的,他们踩着的地面。摇晃了! 楞神只是一瞬间的事,随着地面摇晃得越来越剧烈。陡然的,有士族嘶叫道:“地龙翻身!天啊,真是地龙翻身!” 几乎是那士族的声音一落,站在他身边的所有士族都反应了过来。当下,他们一个个白着脸,狼狈不堪地四下窜逃。在逃到一半时,这些人猛然记起,姬越曾经说过,这次地龙翻身是在北城区十里巷的。于是,那些窜进十里巷的众人,又抱着头在漫天灰尘里冲了出来! 十里巷里的住民,这时也一个个惊醒过来,于是,在灰尘四溅中,无数人抱着头窜来窜去,在地面越来越剧烈的摇晃中,在一座座楼阁开始倒榻时,无数人的哭声伴合着惨叫声四下传来! 这时刻,以袁二十五郎为首的所有郎君,全都逃出了十里巷。在跑出十里巷后,他们马上发现,地面的震荡真有明显减弱! 但是,这个时候他们还是惧怕,于是在一阵惊惶四顾中,众人发现位于身后不远处的那座高而宽厚的古城墙,于是,众人不约而同地朝着那古城墙爬去。 转眼间,百数个郎君就都爬到了古城墙上。 站在这个位置,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十里巷里面那一栋栋歪斜的楼阁,那一个个尖叫着逃命的人影! 就在这时,张贺之惊声叫道:“姬越,他怎么还站在那里?” 众人一怔,齐刷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这一转头,他们便看到了站在十里巷的石碑下,双手负在背后,意态悠然,却又说不出冷漠孤绝的玄衣姬越! 此刻,姬越的身周身后,都是楼阁到榻时溅起的烟尘, 此刻,一个又一个人影,狼狈仓惶地在姬越的身周跑来跑去,扯着嗓子哭叫着救命! 无比的混乱,无边的烟尘,却衬得那个始终静静地站在石碑旁的玄衣身影,说不出的孤绝,以及,一种可以站到天荒地老的从容淡定之美! 这是一个最欣赏美的时代。 正因为生命太仓惶,所以时人觉得,雍容是这世间最了不起的风度。 正因为死亡防不胜防,所以时人觉得,把死亡视为无物的名士,最是让人向往。 这个时代,从来都不缺少发现美的眼睛! 而现在,不管是张贺之还是陈四郎,不管是萧奕还是文都,都在一阵惊诧后,陡然发现,那个静静地站在漫天烟尘和仓惶狼狈奔逃的众人中的玄衣身影,竟是宛如世外之人一般,自在雍容到了极点! 这个时候,站在另一角城墙上,白衣飘飞的谢琅,也在低头定睛看来,在看到那个孤绝漠然,却又从容淡定的身影时,他一时不慎,竟也给看痴了去! 陡然的,谢琅仿佛又看到了那不逊于夕阳长河的凄丽壮阔之美! 这身影,真是绝丽如画! ☆、第一百二十一章 成名 地龙翻身,通通是来得极为突然,可消失也很快。 一转眼间,十里巷里,便传来一阵喜极而泣的叫声,“停下了,停下了!” 再然后,只见一个个人影从角落里钻出,而那弥漫在天地间的烟尘,也在渐渐散去。 就在烟尘不再那么呛鼻时,一队禁卫跑了过来,他们围了姬越,一脸敬畏地询问着什么,而姬越在略略回答了几句后,便越过他们,朝着古墙的方向走来。 看到姬越一步步走来,不知不觉中,以袁二十五为首的几个士族郎君,一步步向后退去! 正如那些看到姬越,满脸敬畏的禁卫军一样,袁二十五等人,这时也是一脸又敬又畏又高山仰止地看着姬越。 姬越面无表情。 他那黑白分明到了极致,以致仿佛流兴溢彩的眸子,在淡淡地瞟过袁二十五后,便理也不理地越过众人,走到了古墙边站定。 原本散站在不远处的郎君都变得特别安静,所有人都在怔怔地朝着姬越打量。 不用回头,姬越也知道,这些人看向自己时,必然与袁二十五一样,是敬畏着的。 这一点,早在她决定揭露自己的“预言”神通时,便已有了心理准备。 原本,姬越没有想过要展示自己的这个“神通”,因为她深刻地知道,在这个人人朝不保夕的时代,他这种预言能力意味着什么,不说别人,光是那些皇子,光是刘义康那等一心想要谋反的重臣,从此后。必然会把他当成了重点关注对象。甚至可以说,从现在开始,他是彻彻底底陷入那种种漩涡中,成则站在高位,败成九族连诛! 从此,他姬越再也不能独善其身了! 可他不得不展现! 如果他不想再被陈郡袁氏那样的士族威胁,如果他想以后无论生死都能挺直腰背。如果他要当一个“不是士族。却让任何士族不敢轻辱”的人物,那他就必须走今天这一步! 更何况,他的这些才能。早就为陈郡谢氏知晓,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便泄露了出去,更有可能,这事会成为他人对付他的秘密武器。他已经是想要藏好自己都是不能了! 就在姬越站在墙边时,众禁卫已经一股股冲入了十里巷。只见他们一边游走救人,一边暴然喝道:“地龙还未曾远去,所有人等速速离开此处!”“地龙还未曾远去,所有人等速速离开此处!” 本来。早在姬越发出警告时,这些禁卫便过来劝说过十里巷的居民。可这些居民多是士族,他们自诩自己有才学见识。听了禁卫们的警告后,不但不信反而当成了笑话。所以。那些禁卫劝过一遍,见众人不信,便散在了十里巷的外面,只等着事后再来救人。 这一次,禁卫们的喝叫声,终于有作用了,只见倒榻的楼阁中,一个又一个士族,拖着血淋淋的伤口赶到了禁卫们的身边。 而这个时候,袁二十五郎等人终于惊醒过来,他们大叫一声,乱七八糟地冲了过去。不过,饶是家人还在那一片断壁残垣中,这些养尊处优的千金之子,也断断不敢入内救人。他们只是站在外面安全的地方,在那里嘶声叫嚷着亲人的名字。 转眼间,又有十几个鲜血淋漓的身影从十里巷走去,看到袁二十五郎,那些人哭喊着扑了过来。 袁二十五郎也哭得很伤心。虽然,他陈郡袁氏的主宅是在乌衣巷,可这十里巷却有他的妻妾儿女啊。而现在,他那么多亲人,几乎人人带伤,他最看重的长子和最喜爱的小儿子和一个爱妾,已是气息奄奄,来到他面前便断了气,这让他如何不苦不痛? 远远望着袁二十五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不远处,陈七郎朝着冷冷清清站在那里的姬越看了一眼,忍不住说道:“如果袁清当时把姬大郎的警告听到耳里了,就不会有这样的惨事了!”转眼,他又小声说道:“袁二十五这个时候,定然是悔痛不已呢。” 陈七郎的话,引得好些人都暗暗点头,他们看向哭成一团,乱成一团的街道,一个个也是心有戚戚。 就在这时,突然的,地面再次出现了摇晃。这次的摇晃虽然明显比刚才轻微了,可众人正是余悸末惊时,在一阵尖叫中,无数人哭着闹着朝外面冲来。 慢慢的,古墙上的郎君们一个个转头向姬越看来。 他们的脸色雪白一片,他们看向姬越的眼神,这会又恭敬了几分! 就在这时,站在不远处的谢琅,提步向这边走来。 饶是心神不定,众郎君看到谢琅,也一个个上前问好。 谢琅没有停留,他向那些人颌首致意后,转眼间,便走到了姬越的身后。 看着他挺得笔直的身影,谢琅沉默了许久,终是低声说道:“你这着棋不该走……刘宋皇室内哄严重,你这样,会把自己变成他们哄抢的工具。” 姬越没有回头,他看着十里巷,面无表情地回道:“可我没有别的选择了。” “你有!”谢琅的声音也不知怎么的,哑得厉害,他喃喃说道:“你明知道,我们便是……我也会护着你。” 这一次,谢琅的声音刚刚落下,姬越便猛地哧笑出声,笑着笑着,他冰冷的声音传了来,“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怎么可能知道!”一字一句地说到这里,姬越声音放淡,继续说道:“再说,我也不敢相信你了。我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你,可事实上,直到如今我还无法明白,那么光风霁月的谢十八,怎么就连个交待也不给,便那么离去了呢?” 说到这里,姬越的声音突然哽在了咽中,他突然一个字也不想说了。 他想。再说下去,只会有更多的痛,更多的恨!而他现在,既不想恨也不想痛,他只想强大,他只想让任何人都不敢欺他! 看着始终不曾回头的姬越,谢琅一动不动地站着。 直过了好一会。他才转过身。在一围而上的众郎君地簇拥下,风度翩翩地迈步离去。 十里巷的这场地龙翻身,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了建康!而同时传遍建康的。还有姬越那如神鬼附体的奇妙才能。 据说,这姬越得姬氏先祖赐福,能看到未来五到十年间的一些大事变化。 据说,姬越的妹妹姬氏女也有这个才能。不过她的能力很弱,时间更短罢了。 据说。这姬氏兄妹赚到的钱财,很多来自这预测之能。 当然,任何流言,传到后来总是面目全非。因此。不管现在关于姬越的流言如何客观,以后会怎么变,那是谁也不知道。 众人只知道。在十里巷事件后,陛下连夜召见姬越。并亲自封他为中书侍郎! 中书侍郎虽然只是五品官,可姬越由一个白丁,一夜之间连升数级,成为一个与郡太守和不掌兵权的刺史同级别的官员,这已是一飞冲天了! 同时,因姬越预测灾祸,济世救民之能,陛下召见他时,亲口唤他为“师。”有了皇帝这个带头作用,时人称呼姬越时,也应该称呼他为姬师了。 一夜之间,姬越那个偏远的小庄园,已由门可罗雀变成门庭若市! 就在姬越一举闻名,无人不知的时候,他得到消息,庄十三回来了! 在知道庄十三回来的消息后,姬越想了想,还是第一时间派出人,与其悄悄相约。 姬越与庄十三约见的地方,在清远寺旁的那个湖泊时。而庄十三到来时,姬越所在的画舫,已经在春风中飘荡了小半个时辰了。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姬越垂下眸,他先是给自己斟了一盅酒,再然后,他微微倾身,把对面为庄十三准备的酒盅也给满上。 庄十三走到舱门处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情景。夕阳光中,绝丽的郎君,那持斟时素白的手腕,那垂眸时,深而密的睫毛,那微微抿紧的粉唇,那风流自现的身段,无一处,不显示出这个刚刚成为建康六大美男中的第六位的姬越,他的风姿是多么的让人惊艳。 就那么站在舱门处,庄十三一动不动地盯了姬越一会,突然的,他开口唤道:“阿姒?” 姬越慢慢放下酒斟,缓缓回过头来,对上庄十三望来的双眼,姬越眯起黑白分明的眸子,冷冷淡淡地瞟向他。 四目相对,慢慢的,庄十三低笑出声。 他一边笑,一边走到了姬越身后。他就那么贴着姬越,在离他仅有半臂远的地方站了一会后,庄十三扑哧一声笑,他低沉地说道:“阿姒,你骗得了天下人,却骗不过我……不说别的,光你这一身的体香,便是在千千万万人中,我也总能一闻便知道是你!” 他说到这里,陡然失落起来。呆呆怔怔地看了姬越一会,庄十三的声音哑了起来,他又道:“阿姒,你知道吗,我这次,救出我母亲来了……” 姬越便是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说这话时,庄十三那陡然变得阴寒的气息! 他垂下眸,索性端起一盅酒,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 这时,庄十三低低笑了起来,他嘶声说道:“你看,今年是我的幸运之年不是?我既救出了我饱受折磨的母亲,也令得我的阿姒成功地变成了谁也不敢娶,谁也不愿意要的老姑女了!这可真是可喜可贺啊!” 说到这里,庄十三是真高兴了,他绕过姬越,在他对面的榻上坐下后,一边拿起酒盅仰头饮下盅中的酒,一边说道:“说吧,你找我来做什么?不管是娶你妹妹,还是杀了我替你妹妹报仇,只要是你出的招,我都乐意周旋!” 这个庄十三,显然已经完完全全地确定了姬越就是姬姒,所以,他在说到“你妹妹”三字时,总是特意咬重了声,讥讽无比着! 这时,姬越抬头看向了庄十三。 看着面上带着长期不见日光的苍白,以及清俊的脸上,一脸的煞气和狠辣,却在看向他时,总会显得痴怔温柔的庄十三,姬越也不多话,直接开口说道:“庄十三,你在三皇子身边,是负责他的阴私事吧?” 不得不说,姬越这话,是犯了大忌讳的!于是,几乎是他的声音一落,庄十三便宙下了脸,只是转眼,庄十三在对上姬越那张绝丽的脸孔时,他又无声的笑了笑。 笑了下,庄十三极干脆地说道:“是。”转眼,他又似笑非笑地说道:“这话幸亏是阿姒你问起,要是旁人,那我就要考虑杀人灭口了。” 姬越没有回庄十三的话,他只是一边抿着酒,一边淡淡地说道:“我们合作吧。” 五字一出,庄十三一怔。 这时,姬越垂下眼眸,徐徐又道:“我有需要,会向你求助,你如果有什么事要我帮忙,我也会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通融一二。不是合伙,只是有需要时合作。”顿了顿,姬越说道:“你意下如何?” 庄十三盯着他。 见姬越不似说笑,他慢慢向后一倚,静静地瞅着姬越,过了一会后,庄十三沉声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姬越笑了,他慢慢说道:“陈郡袁氏,袁娴,袁清……” 几乎是这几个名字一出,庄十三便笑了,他爽快地应道:“好!” …… 湖泊中,一叶画舫正缓缓驶来。 画舫中,袁小姑和几个小姑正在那里轻声说笑着,闹了一会,突然有人指着不远处的画舫叫道:“快看,那郎君莫非正是姬越?” 那小姑的声音一出,齐刷刷的,众小姑都转头望去。 对面的画舫上,姬越对窗而坐,阳光下,他俊美到了极点的五官纤毫毕现,这姬越最精彩的,是那双黑白分明,不发一言却勾魂荡魄的双眼,这样的眼睛,再加上他那总是显得格外冷漠孤绝的表情,便使得他有了一种无以言状的魅力。事实上,要不是姬越的外表太过出众,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日内,把建康五大美男变成了六大美男! 身边的闺蜜都对那姬越的一张侧脸痴痴慕慕,一侧的袁小姑也不知怎么的,总有点不以为然,,隐隐中,她对这个姬大郎,甚至是有着无法解释的厌恶不喜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报复 就在这时,袁小姑看到,坐在姬大郎对面的那个神秘人在说了几句话后,欠身站起离去。 直到一叶轻舟接着那人走了好久,袁小姑发现自己的目光,还没有从姬大郎的脸上移开。 当然,目光不曾稍瞬的不止她一人,只是与一脸惊喜爱慕的同伴们不同,袁小姑越是仔细打量姬大郎,心中那股无法形容的厌恶不喜便越是深浓。 就在众女朝着姬越的画舫窃窃私语,低笑不休时,姬越并没有注意到,站在船头的秦小木,这时是手足无措的。 年满十九岁的秦小木,长相俊秀眼神灵动,也极是动人,因此,在围观姬越的众人中,也有不少女子的目光投向了秦小木,并对着他评头品足,指指点点着。而这样的情形,又哪里是秦小木能习惯的,所以这时刻,他一张白皙的脸,都要烧出火来了。 就在秦小木手足无措时,他听到舱房里面传来自家大郎的声音,“走吧。” 一接到这个命令,秦小木不由松了一口气,他右手连挥,示意般工把画舫划向岸边。 不过,这时同时驶向岸边的,并不止是姬越的画舫,袁小姑这时也恰好有点厌烦了,也下达了回航的命令。本来还有点依依不舍的众女,在发现自己这一回舫,又与大美男姬越同一路时,一个个又高兴起来。 姬越的画舫渐渐靠近岸边时,大大松了一口气的秦小木,悄悄伸袖拭了拭额头上的汗水。他走到一个船工面前,指着一侧沙岸说道:“那边平一点,我们就靠到那边吧。”小姑们的画舫马上就过来了。秦小木实在不想再与她们打照面,话一说完,便急急抢过船工的桨,朝着水面划去。 可哪里知道,这一急就容易生错。秦小木对于划船本是个生手,他刚刚拿过木桨划向水面时,恰好画舫撞到一块石头偏了一下。于是。秦小木身子一歪。手中的桨不听使唤,竟是哗的一声脱手而出,飞向了后面。 木桨脱手。秦小木刚刚一怔,转眼他便听到了一声惨叫! 这声惨叫令得秦小木大惊。 他急急转身,来到画舫另一侧,一眼看到被自己木桨打得额头青肿的两个婢女和一个船工。秦小木连忙叉着双手,极是惭愧地道歉道:“这事是在下不是。竟一时脱了手。几位,你们伤得不重吧?” 秦小木一边道歉,一边朝着那三人打量着,从他的角度看来。那三人受的伤是极轻的,事实上,不过一根脱手的木桨。只要不是伤在眼睛等脆弱部位,最重又能重到哪里去? 可秦小木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几乎是他的声音一落,两个部曲便越众而出,他们盯着秦小木,语极不善地怒道:“原来是你这小儿弄的事!” 这一次,部曲们的声音落下后,舱中,袁小姑的命令声隐隐地传来。 袁小姑的声音极轻,秦小木也没有听明白。不过,自袁小姑的声音落下后,只听得嗖嗖两声,那两个部曲竟是一个纵跃,便跳到了秦小木旁边。 再然后,只听得“啪——”地一声,秦小木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脸已经被人一个巴掌扇到了左边。可秦小木刚刚捂上左脸,又是呼的一个巴掌扇来,他的右颊同样留下了一个清楚的巴掌印! 这还只是开始,一连两个耳光扇得秦小木晕头转身后,转眼间,其中一个部曲把秦小木踢到在地,朝着他的脸便是一脚踩上! 就在这时,连忙走出舱房的姬越高声喝道:“住手!” 一声喝令,令得两个大汉停下了动作后,姬越沉寒地说道:“不知两位是哪个家族的部曲?真是好生威风!” 对面的画舫传来一阵噪动声,袁小姑在两个婢女地扶持下,步履优雅神色娴静地走了出来。 袁小姑朝着姬越看了一眼后,转向两个部曲轻声喝道:“你们太也无礼。那个小郎也不是有意伤的你们,怎地下这么狠的手?” 喝叫到这里后,她也不叫两个部曲向秦小木道歉,也不正眼朝秦小木看一眼,只是朝着姬越点了点头后,便轻言细语道:“行了,回来吧。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打道回府了。” 听到自家小姑的命令,两个部曲立马应了一声,于是,这两个刚刚狠揍了秦小木一顿的部曲,连个说法也没有,转身便跳回了自己的画舫! 看到那袁小姑若无其事地准备离去,再看到她的那些部曲也罢,婢女也罢,那得意洋洋的表情,再对上还倒在甲板上,鼻青脸肿,整个人站都站不起来了的秦小木,姬越的脸,完全沉寒起来。 眼角瞟到姬越那一脸的沉怒,袁小姑却显得心情极好,她轻言细语,极其温柔地说道:“好了,我们靠岸吧。” 她的声音刚刚落下,突然的,姬越声音一提,清越地叫道:“对面可是袁氏小姑?姬越有一急事,正要询问小姑。不知小姑可否赏脸到姬越船中一述?” 按道理,姬越这个要求是极唐突的,毕竟孤男寡女,毕竟就在刚才,袁小姑的部曲还丝毫不给情面地打得姬越的下人动弹不得! 可姬越却清楚地知道,他这个极不合情理的要求,袁小姑是一定会答应的。 果不其然,几乎是姬越声音一落,袁小姑便转过头来。她极一种极温柔淑雅的表情朝着姬越看了一会后,袁小姑轻轻一笑,然后,她低头向他福了福,挺悠闲轻松地回道:“姬师盛情,敢不从命?” 说罢,她连婢女也不带,便脚步轻松,一脸讥嘲地朝着姬越的画舫走去。 便是她独身赴会那又怎样?就凭着姬氏那种两三只猫的破落户,难道还敢对她这个大士族小姑不敬不成?她就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了姬越的脸又怎么样?就凭着她陈郡袁氏的名号,便是当着皇帝的面杀他几个仆人,他也只有忍气吞声的份! 事实上,轻松的不止是袁小姑。袁小姑带来的婢仆,同船共行的其他小姑,这时都不觉得,袁小姑一个人走进姬越这个仇人的船上,会不安全:寒门中人,从来面对士族的欺凌,都是忍气吞声。委屈求全的! 当然。与袁小姑带来的那些婢仆一脸高傲不同,另外那些小姑,这时看向秦小木的眼神是不忍的。看向姬越时,也是一脸同情和温柔的。同时,那些小姑在内心深处,也在觉得。没有想到平素里温柔大方的袁氏女,竟也是一个心狭的。 转眼间。袁小姑便踏上了姬越的画舫,并随着他入了舱。 就在姬越随手合上舱门时,信步跨入舱中的袁小姑,一边抬着头四下打量。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寒门就是寒门,哪怕用了最多的心机,下了最多的功夫。也脱不了一副贫贱寒酸相。”转眼,她又极清雅极温和地说道:“姬大郎。你家是不是很穷?以你的品貌,这坐卧之地,怎么也得蜀缎铺舱,再焚起龙涎香……” 她还在含讥带讽地说着,突然间,一物塞上了袁小姑的嘴! 那物塞得极快,袁小姑挣扎了两下,却在转眼间发现自己双手也被反绑住! 再然后,袁小姑膝盖一弯,竟是被踢得坐倒在上。而这时刻,姬越负着手,慢慢走到袁小姑面前站定。 仰头不敢置信地瞪着姬越,袁小姑怒吼道:“姬大郎,你敢这样对我?”可惜,她这时嘴被捂住,说出的话,也是一连串的唔唔声。 姬越盯了不停挣扎着,愤怒地叫嚷着的袁小姑一会,突然的,他右手高举,只听得“啪”的一声,一个耳光重重扇在了袁小姑的左脸上! 一个耳光把她打得偏到了一侧后,转眼间,姬越反手又是一个耳光过来,这一个耳光则是扇在袁小姑的右脸上,令得她又猛然向左一偏! 这仅仅只是开始,只见姬越欺上前来,转眼间,他一拳头重重地击中袁小姑的腹部,令得她在剧痛中蹲了下去。 再然后,姬越走到她身后,猛然扯起袁小姑的头发,一把拖着她的发,就在舱房中重重拖了几下,再然后,他一脚踢了过去,直是砰的一声,把袁小姑重重踢到舱门口又砰然翻滚回来! 一连几下重击,到得这时,袁小姑不但脸肿得像猪头,而且头发散乱,唇角沁出了血丝! 剧烈的头痛,令得袁小姑无声的哭泣起来。她一边哭泣一声不敢置信地瞪着姬越,仿佛,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低贱的寒门中人,竟真敢这样对待自己! 这时,姬越缓步上前,走到袁小姑面前,他慢慢蹲了下去。 猛然扯起袁小姑的头发,令得她抬头看向自己后,姬越右手一扬,又是一个耳光扇去,直扇得袁小姑吐出一口血沫来,姬越又换了左手,接着一个耳光扇在了另一边! 这一下,袁小姑看向姬越的眼神中,已不再是倨傲,她是真的被打怕 。她眼泪汪汪地看着姬越,张着嘴想要求饶,可嘴里堵着布条,又哪里说得话出? 见到手都扇疼了,姬越也懒得再打了,只见他凑近袁小姑,轻声细语地说道:“袁娴,你的母亲乃义兴周氏之女,恩,袁周氏嫁入陈郡袁氏已有二十载,这二十载里,袁六郎也就是你的父亲,纳过六房妾室,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那六房妾室,也通通是一百世家里的女儿?可惜啊,妻妾七房,却一连二十年,只有你和你九岁的亲弟得已存活。至于你父亲那些妾室生下的四子三女,不是在肚子里落了胎,就是还没有长大,便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毙亡!” 说到这里,姬越低低笑了起来,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是了,那些毕竟是妾室,就算能查出是你母亲做的,你们也不会惊慌对不对?可是,你父亲袁六郎的嫡亲弟弟袁十郎呢?听说他娶的妻子,可是陈郡谢氏之女。哎,想当年谢昭华何等美貌才名?奈何她嫁入陈郡袁氏十一载,却无一子傍身……” 把唇凑近袁小姑的耳。姬越轻声说道:“袁氏阿娴,你说,要是你十叔和十婶,知道他们那么多年来孕育过的两个孩子之所以不得存活,都是你母亲的功劳,你说,他们会不会发疯?会不会恨你们入骨?会不会不顾一切地让你们身败名裂?” 几乎是姬越的话音一落。袁小姑便颤栗起来。 看到她疯狂地挣扎。不停地张着嘴想要说话的样子,姬越漫不经心地松开了堵着她嘴的布条。 几乎是布条一松,袁小姑便颤声低叫道:“你胡说!”因被姬越打得太狠。她牙齿都有点松,所以这话也说得有点漏风! 姬越懒洋洋地看着她,漫不经心地回道:“我有没有胡说,你应该很清楚……哦对了。好象当年你母亲派去做这些事的婢女中,有一个叫秋兰的。啊。真是不好意思,我前阵子还在一个故友家里看到那个秋兰呢,她说,让我替她向你母亲问好。” 几乎是秋兰这个名字一出。袁小姑的脸色便白成了雪,她坐在地上,整个人不停的哆嗦。不停地颤抖。 她的母亲,因子嗣艰难。直成婚四年才生了她,所以在对袁小姑的教育上,她一切都是亲力亲为。数年前,自家母亲因为妒忌而对十婶婶动手的事,袁小姑年岁虽小,却隐隐是知道些的,至少,她就知道,在某一天,她母亲突然处理了她的二个陪嫁。袁小姑清楚地记得,其中一个,名字就是叫秋兰! 陡然发现自家这么大一个把柄被外人抓住,陡然想到事情泄露后,那些对自己极喜欢的陈郡谢氏,琅琊王氏的贵夫人们会有的脸色,袁小姑便浑身都是冷汗。 就在袁小姑脸色灰败时,外面迟迟不见她出去的一个部曲,在那里高声唤道:“小姑?时辰不早了。” 这时,姬越站了起来。 他闲闲地站在那里,掏出一块手帕拭了拭手后,姬越淡淡说道:“刚才抽了一个畜牲,直把手都弄脏了。” 一句话说得袁小姑不但不再像以前那么嚣张,反而低下头后,姬越突然转到袁小姑的身后,解开了绑在她手上的绳子。 放袁小姑得自由后,姬越懒洋洋地说道:“现在你应该知道,外面的人问起你的伤时,应该如何回答吧?” 袁小姑小声的,有点漏风地说道:“我会告诉他们,这是我不小心碰伤的。” 这可真是好笑,他把她叫进来,把她狠揍一顿,到头来她出去时,却还得替她遮瞒罪行! 可惜的是,庄十三调查出的这些事,其实并没有什么证据,当年的那个秋兰,在当时是侥幸逃出了,可在不久前她已病故。事实上,要真是有真凭实据,庄十三早就把这事报给三皇子,让他从中操作利用了。 说来说去,姬越凭着一桩没有证据的罪行,便敢把袁小姑暴揍一顿,也是胆大包天了的! 见袁小姑识相,姬越很满意,“很好。”他把手帕一扔,冷冷说道:“你可以滚了!” 袁小姑整个人都在颤抖,过了许久,她极轻极轻地说道:“你要怎样,才会把证据销了?” “销了证据?”姬越闻言轻笑起来,他嘲讽地说道:“我是疯了还是傻了,好不容易掌握了你这种毒蛇的一个杀手钳,却要忙着毁去?” 在袁小姑脸色煞白时,姬越淡淡又道:“而且,你也永远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家那件丑事,还是我一位故友帮忙查出的。现在你家的那些证据,都在人家手里握着呢。” 说到这里,姬越不耐烦了,他冷喝道:“行了,你可以滚了。” 袁小姑没有滚,她颤抖了一会,极小声地说道:“可以借我一顶纱帽吗?” 她这是想把脸上身上的伤瞒住啊? 不过这样也对姬越有利,当下,他不耐烦地扔了一顶纱帽在袁小姑身上。袁小姑双手哆嗦着拿起纱帽戴上后,只见她走到一侧,对着铜镜把自己整理一番,再然后,袁小姑强忍着肚腹腿间传来的剧痛,尽力步履平缓地走了出去。 当姬越带着人离开时,隐隐的,她听到后面传来几个女声,“袁姐姐,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我没有,我很好……” 闻言,姬越轻哧出声,只见他衣袖一振,转眼便带着伤得并不重,还能行走的秦小木上了马车。 ☆、第一百二十三章 女装再遇 姬越一回到府中后,便第一时间让人送了一句话给庄十三,那就是:已打草惊蛇,请密切注意! 她是告诉庄十三,她已成功地使得袁小姑陷入慌乱当中,至于因着这慌乱,袁小姑回去后会不会与她母亲商量,母女俩接下来有什么动作,会不会因此暴露出破绽,那就要庄十三派人密切盯视才能得知了。 回了家后,姬越难得的休息了两日。 第三天,姬越得到消息,说是兰陵萧氏的一位老夫人会携带几个小辈前往建康城外的吴山寺还愿。那些小辈中,幼年走失,多灾多难的萧道成也在其内。 姬越已经整整二年多没有看到过这个弟弟了,特别是这大半年中,他曾多次托人,想见萧道成一面,可每次都是他急急赶去却落了个空。所以,这一次知道萧道成会出现,姬越便什么也顾不得了,他换回女装变成姬姒,带着孙浮和秦小木等十来个部曲,便匆匆忙忙朝着吴山寺赶去。 吴山寺离开建康城还有一段距离,姬姒紧赶急赶,终于在下午时来到了山寺前。 …… 年岁已经满了十一岁,在时人眼中,已是十二三岁少年的萧道成,身段已经抽高了不少,整个人变成了一个瘦高瘦高的俊挺少年。 此刻,萧道成的脸上身上都是青紫交加,正低着头跪在萧老夫人面前。当然,跪着的不止是他,兰陵萧氏的另外三个与萧道成年岁年仿的小辈,以及与兰陵萧氏有姻亲关系的另外四个小郎,也都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 萧老夫人这时的脸色很不好看,她有点厌恶地看着倔强地跪在那里。低着头一声不吭的萧道成。对于这个骜傲不驯的孙子,萧老夫人很有点无能为力。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自这个庶孙子认回后,另外几个原本乖巧的孙儿也变得胡闹起来?这动不动就打得头破血流,闹得天翻地覆的,真是让人头痛。 因这种事发生的次数实在太多,萧老夫人已经有点心灰意冷了。她慢慢站起。朝着跪在那里,一脸让人生恶的倔强的萧道成说道:“这是佛门清修之地,我真真不明白。怎么到了哪里你都能闹出事来?”转眼,萧老夫人又寒声说道:“你们都是世家子弟,萧道成,你知道什么叫世家子弟吗?世家子弟就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就是举手投足风范自成,就是杀人也只是动动嘴。你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头发凌乱衣裳破烂。脸上身上都是伤痕,难不成,我堂堂兰陵萧氏,成了那粗鲁下贱的将门世家了?家中的子弟。竟是一个个肉身相博,动则厮杀?” 萧老夫人毕竟上了年纪,她扯着嗓子训到这里。心脏已经突突直跳脑袋也晕乎起来。她无力地扶起额,挥了挥手道:“下去吧下去吧。”就在萧道成和几个小郎无声的行了一礼。转头离开时,头也没抬的萧老夫人低声说道:“要不是那姬氏女于我萧氏有大恩的份上,真把这个搅家精远远送到庄子里,让他自生自灭去!” 萧老夫人的话,萧道成自是没有听到,事实上,他们刚一离开萧老夫人的视线,另外七个小郎便再次围上了萧道成。其中一个小郎嘻笑着说道:“你姐姐本来就是个没人敢娶的老姑婆!你兄长也是个跳大神的神棍。怎么样,这次我都说第五遍了,你有本事再来打我呀?” 见到萧道成一双眼睛冒火地盯向自己,另外几个小郎也嘻笑起来。嘻笑声中,他们一个个乱七八糟地说道:“岂止是老姑婆?听说她还是个丑八怪呢。”“对呀对呀,要不是生得丑,陈郡谢氏怎么连外室都不让她做?”“听说不是丑,是因为品行不好才不被陈郡谢氏接纳。”“就是,肯定品行不好!” 面对众小郎明知故犯的挑衅,萧道成咬得牙齿格格作响,就在他再也顾不得了,又准备冲上前挥拳时,突然的,身后不远处,传来了一个极温柔极动听的女子声音,“阿道!” 是姐姐的声音…… 萧道成猛然一僵。 这时的萧道成,并没有发现,变得痴怔的并不止是他一人,那些刚刚与他打过架的小郎们,一个个看到萧道成身后的大美人时,一个个目瞪口呆的说不出话来了。 这时,那温柔动听的女子声音再次传来,“阿道,姐姐来看你了。” 慢慢的,慢慢的,萧道成回过头去。 这一回头,他便看到被秦小草虚扶着,俏生生地站在柳树下的姬姒。与两年前相比,他的姐姐明显变成大姑娘了,只是,她一袭白裳站在柳树下,明明都是夏日了,可一阵风吹来,她便连忙用手帕堵着嘴虚咳两声,绝色的容颜,配上这孱弱的姿态,这样的姐姐,让他真是好陌生好心痛。 眼眶中刚刚浮出泪水,萧道成猛然想起来了,前日里那个风靡了整个建康的姬越,可不正是他这个姐姐假扮的?也就是说,他姐姐根本就不孱弱,她明明是装的好不?她喜欢装就去装吧,好不容易见一次面,为什么她在自己面前也要装? 一时之间,怒火盖过了思念,萧道成沉下一张脸抿紧了薄唇,大步朝着姬姒走去。 走到姬姒面前,他也没有停下脚步,而是一把扯着她的手臂,便把姬姒朝着后面的树丛中拖去。 两年不见的姐姐,便这般被弟弟粗鲁地拖入树丛中假山后,一时之间,旁边的人都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了。 转眼间,姬姒便被弟弟拖到了一个偏僻所在。 然后,萧道成重重松开她的手,转眼看到忙不迭地揉着胳膊,绝美的脸上风姿楚楚,好像真是疼得都要流泪了的姬姒,萧道成瓮声瓮声地低喝道:“够了吧?都没有外人了。还装什么装!” 姬姒眼中含着一泡泪,说话的声音都有点鼻音,“可你刚才掐到我的麻筋了!挺痛!” 萧道成连忙回头,他悄悄瞟了一眼姬姒揉搓的部位,转眼,他却是更怒了,“那个地方。是麻筋的位置吗?你真当我什么也不懂?” 见被他识破。姬姒哼了哼,挺厚脸皮地说道:“原来你还学了一点东西啊?怎么好不容易见个面,还是这么一副鼻青脸肿的模样?” 对她这句话。萧道成把脸一扭,嘀咕道:“要你管!” 吐出这三个字后,萧道成却久久没有听到姬姒的声音,他心下一惊。连忙转头看去。 这一转头,萧道成便对上一脸伤心失落地看着自己的姬姒。 当下。萧道成抿起了唇,他低下头来用脚尖在地上划了一个圈后,过了一会,他低声说道:“对不起。” 姬姒却是盯着他。过了一会,她轻声问道:“为什么我几次要见你,却总是见不到?” 直过了一会。萧道成才闷声闷气地说道:“你每次都不会挑时间,我刚与人打过架。怎么能见人?” 竟是为了这么一个破理由躲了她这么久? 姬姒又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痛。她跨出一步,轻轻把萧道成搂在了怀中。 这个时候萧道成的身高与姬姒也差不了多少。而且,萧道成显然很不习惯被人这般温情对待,在被搂入这个馨香的怀抱时,他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直过了一会,萧道成才伸开双臂,紧紧把姬姒反搂住。 少年这时用了十分力,他紧紧地勒住姬姒,一边勒,他一边低声说道:“我每天都有习武,萧家人不喜欢,不过我都没有理他们。” 这事,姬姒自是不会阻拦,她温柔地说道:“恩,练武是好事。” 这时,萧道成打断她的话,继续说道:“我也看了很多书,前阵子,先生还夸奖我的学问来着。” 转眼,少年抬起头来,他热切地看着姬姒,发育期的嗓音哑得厉害,“我会很认真很用功,你相不相信,我总有一天会掌握很大的权力,到了那时,谁要是敢说你一句不是,我就砍了他全家!” 这话可真血腥! 姬姒刚刚想要笑,可她一眼对上少年那腥红的双眼,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这个时候的姬姒,自是不知道,半年前,她与谢琅的一切曾经造成过多大的轰动,事后,便有多少闲言闲话冷嘲热讽。参杂些,她这个当事人可能不知,可萧道成却是走到哪里便听到哪里! 过了一会,她听到少年那发育期的,颇有几分难听的嗓子又低声说道:“姐,他不要你我要你,你等我几年,我长大了马上就去娶你!” 听到这里,姬姒几乎是哭笑不得了。 ……久别重逢的姐弟俩,总是有许多话要说,在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太阳渐渐西倾。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有人在唤道:“小郎?小郎?”接着,不远处也有声音在叫道:“小姑!小姑!” 这开口叫唤的,分别是萧道成和姬姒的仆人。 姐弟俩走了出来。 看到他们出现,散在不远处的两批部曲同时欣喜地围了上来。萧道成的那个仆人一过来,便急急抓住他的手臂,沉声说道:“小郎,大事不好了,寺院外面出现了许多盗匪,老夫人叫你马上回去。” 这人的声音一落,孙浮也叫道:“小姑,事情确实不妙,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盗匪,仿佛冲着这兰陵萧氏来的一样,他们把守了出路,把我们都困在这寺里了。” 姬姒一惊,她从孙浮口中得知,这个时候,吴山寺的方丈已经把全寺僧众都聚集到了一块,萧老夫人一行人更是准备藏身佛塔。从抓到的一个藏在萧氏仆人中的内奸处得知,这些盗匪确实是冲着兰陵萧氏一行人来的。可不幸的是,因这吴山寺算不得名寺,又处于建康城外,此刻寺中的客人,就只有兰陵萧氏一行,而所有人的部曲加起来,也不到二百,便是加上年轻力壮的僧人。也不到三百人,盗匪却足足有五百之数! 现在,盗匪封去了下山的所有去路,众人已经无计可施。 就在姬姒姐弟来到佛塔前时,远远便听到一个小郎在那里尖声叫道:“有,有援兵的,我知道大名鼎鼎的谢十八这几日在这附近访友。他的部曲最厉害了。要是谢十八来了,一定可以赶走那些盗匪!” 几乎是那个小郎的声音一落,另一个沙哑的声音便传了来。“便是谢十八在这附近又怎么样?我们根本无法通知到他!” “是啊是啊,我注意了这,这寺中连个钟鼓都没有。” “那么多名寺都会有钟,就这吴山寺连个钟都没有。”“也没有可以传信的信鸽什么的。”“盗匪封死了上山的路。根本就无法把消息传到谢十八那里。”“这次我们死定了!” 就在这此起彼伏的叫嚷声中,突然的。一个极是动听的女声传了来,“我有办法!” 这话一出,众人齐刷刷转头看去。 这一看,他们便发现。开口说话的,正是一个被婢女小心扶着,唇色白得不像样。仿佛风一吹便会倒地的孱弱美人。 这美人,自然就是姬姒了。 众人还是一怔中。萧老夫人的声音从后面传了来,“是姬小姑么?老身素闻姬氏兄妹机智多才,有什么要吩咐的,姬小姑但说无妨!” 萧老夫人这么一说,等于是授权了,四下陡然安静了下来。 姬姒在秦小草地扶持下,脚步轻移地向众人走来。她一边走一边清声说道:“现在已经酉时了,再过不久,天就要黑了,众匪虽是围上了我们,今日进攻却是来不及了,他们要动手,只能等到明天!” 这个时代,除了士族,其他的人大多数都营养不良,都有着因为维生素A摄入不足引发的夜盲症。特别是那些流匪,大多是贫民出身,就算他们后来补充上了营养,可在这个没有温室大棚,胡罗卜虽然在汉时已经传到了中国,可流行不广的时代,流匪们的夜盲症只会远比士族们严重。 所以,姬姒这番话一出,众人略一思量,便频频点头。 这时,姬姒又道:“既然料定了他们明日才能攻击,那么我们便有了布置的时间!”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天黑了,转眼夜深了,再一转眼,启明星渐渐浮现在天空,天,快亮了! 而就在东方快要变得明亮的时候,突然的,吴山寺方向,燃起了通天大火! 昏暗的晨光中,那红彤彤的,直是烧红了整个天空的大火,一下子引起了无数人的注意,也引起了谢广等人的注意! …… 现在正是黎明时。 吴山寺中,三面燃起了火焰,唯一没有火烧着的西面,那杂草丛生的院落后,弱不胜衣的姬姒,正被秦小草扶着站在那里。 姬姒的身边,是三十几个瑟瑟发抖,哽咽声声的婢妇,这个时候,这所有的婢妇都穿上她们最漂亮的衣裳,花团锦簇地散在姬姒左右。 望着垂眉敛目,显得无比宁静的姬姒,她的身后,萧老夫人哑声说道:“姬小姑,这办法真的能成?” 姬姒没有回她的话,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鼓噪声。只是一个转眼,这院落紧闭的大门被人重重踢开,五百多个盗匪扛着大刀和长剑,气势汹汹地杀了进来。 这些盗匪几乎一眼便看到了满院落的美貌女子,同时惊喜得叫了起来,“砍他大爷的!早就知道这些士族舍不得死!”“呸!居然把三面都烧起来了,这么不敢死,怎么不把四面都烧着算了?” 几乎是盗匪们一进来,萧老夫人也罢,零零散散的萧氏小姑和小郎也罢,一个个都战战兢兢地退回了佛塔,留在现场的,只有姬姒姐弟和三十几个美婢美妇。 剩下的这些人中,不管是哪一个,都姿色不俗,特别是姬姒,那更是绝色倾城。隔得远时,那些盗匪还没有看清,这一冲近过来,几百号人顿时大喜若狂。 就在这些盗匪对着众美人直流口水时,姬姒身边的美婢看到这一张张狰狞丑陋的脸,已是怕到了极点。也不知是哪一个带头,美婢们尖叫起来。而在尖叫声中,美婢们拼命地想要逃走。可她们实在太慌乱,再加上姬姒又动了手脚,这些美人几乎是刚一爬起便倒在地上,刚一站起便又摔倒,再然后,她们一个个软在地上,拼命地向后退去。爬去。 三十几个华服美人的同时爬动。激起了盗匪们的掠夺毁坏**。再加上,这时的姬姒,那绝美的脸上也苍白异常。正莲步不稳的频频后退。当下,随着盗匪首领一声高喝“抓住她们”,五百余盗匪邪笑着,不管不顾地朝着众女冲了过来! 就在这时! 就在他们冲入院落。就在他们眼看就要冲到姬姒等人的面前时,突然的。他们脚下的地面一陷,一二百个盗匪同时跌入一个长而深的坑洞中! 这个变故极其突然,甚至,掉入陷阱的盗匪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于兵荒马乱中,突然又从两侧嗖嗖射来无数支利箭,那箭来得太快太密。只一个转眼,便再次撂倒了一二百个盗匪! 只是一个转眼。冲进来的盗匪,便损失了三百余! 站在佛塔上的众人同时松了一口气,在方丈连声佛号中,兰陵萧氏和他们姻亲的几个小郎,都在怔怔地看着下面纤纤弱质的姬姒。他们看了一眼姬姒,又看了一眼萧道成,突然的,这些小郎觉得,萧道成的这个姐姐,确实他所说的那般了得…… 那盗匪首领是个聪明的,他一见形势不妙,便当机立断地暴喝道:“退!退出去!” 这边萧氏部曲还在犹豫,那些人已经争先恐后地退出了院落。 仰头望着火光和浓烟中的寺院,那盗匪首领牙一咬,恨声叫道:“我们暂时退下去,等纠集了人马再来冲杀一番!我呸,再让我看到那些妇人,定然一个个杀了个干净!” 这一次,他的话音刚刚落下,突然一支长箭嗖地射了来,正中他的心脏! 就在盗匪首领惨叫倒地时,众匪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山腰上,竟然走来了一个俊美无边的白衣士族,而此刻,那白衣士族的部曲,已经无声无息地摸到了他们四周,把他们团团包围住了! …… 山腰下的惨叫声姬姒并没有听到,她只是在萧氏众人的围拥下,脸色虚白的瑟瑟发抖着,仿佛,她再看一眼那些尸体,便无法承受的要晕倒一样。 萧老夫人虽是看不起武人,可看到姬姒这种明明纤纤弱质,“病疾”在身,却敢力挽危澜的小姑,终是有了好感。 她屏住呼吸,极力不去看那些形状各异的尸首,转头对着用手帕捂着嘴,苍白着脸的姬姒,慈爱地说道:“今日多亏有你这个孩子在。” 说到这里,萧老夫人又道:“我看你是个极好的,只怕以往陈郡谢氏也有误会。往后,再遇到那些嚼你舌头的人,老身一定说道说道。” 听到萧老夫人的话,姬姒用手帕捂着嘴,秀声秀气地咳嗽两下后,她含着两泡泪水说了起来,“多谢老夫人。我,我,明明是谢琅那个没良心的郎君,不顾我体弱便带着我去了襄阳,后又见我在路上受了风寒,弱了身体便弃而远去,可他们,他们偏偏……” 这时的姬姒,正用手帕捂着嘴,一边咳嗽一边含泪控诉,期间,每有一阵风吹来,她还配合的瑟缩几下,可不知怎么的,渐渐的,围拥着她的那些兰陵萧氏的人,竟是一个个僵硬了,再然后,一个小姑颤抖的轻叫道:“啊,是十八郎!” 姬姒慢慢转身,慢慢看向站在她身后不到五步远,正静静的,一言不发地朝她望来的谢琅……他离她那么近,此刻又这般脸色,只怕,她刚才编排的那一番话,都入了他的耳了!想明白这一点,姬姒猛然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而这个时候,一直静静地看着她的谢琅,风度翩翩的向她走了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太抢手也是大烦恼 谢琅走得有点慢。 他像是漫不经心,却又像是一直在看着姬姒。 现在的姬姒,是谢琅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容颜已是盛极的她,宛如那盛开在幽夜清泉旁的月季,简直美到了极点。 说起来,建康美人虽多,可真正美到如姬姒这个级别的,却也不多。她肌肤白嫩无暇,身段窈窕风流,整个人连头发丝到手指尖都是无一处不美。可她最美的,却是她那双眼。 那是一双仿佛藏了太多的忧郁心事,却又偏偏勾魂荡魄的凤眼。 想谢琅走到哪里,都是人群注视的焦点,可这一刻,除了那些女子外,所有的郎君,其实一直在悄悄看向姬姒。 特别是,她明明健康,又要装出一副病弱,却总在低头顾盼之际,那神色中带出的一丝半缕狡黠,更显得她鲜活到了极点。 虽是走得慢,谢琅还是走到了姬姒面前。 这时的姬姒,正在弯着腰装咳嗽,那脸蛋都给咳得晕红了,悄悄游移的目光,更是水盈盈的。 突然的,谢琅胸口闷了起来。 他在她面前停下。 静静地看了咳个不信的姬姒一会,谢琅拿出一块手帕,轻轻拭向姬姒的唇角,同时,他温和的声音传来,“擦擦吧。” 就在手帕递到面前时,姬姒猛然一僵。她一动不动地低头看着那手帕,然后,姬姒慢慢抬头,慢慢看向谢琅。 只是看了一眼,姬姒便收起了脸上所有多余的表情,她没有接他递来的手帕。而是装作没有看到一般,转过身朝着萧道成走去,“阿道,这里太闷了,陪姐姐到外面走走吧。”说罢,姬姒牵着萧道成的手出了木门。 被冷落的谢琅笑了笑后,漫不经心地收回了手。他一转眼。却对上了萧老夫人审视的目光。 当下。谢琅风度翩翩地朝着萧老夫人行礼道:“陈郡谢十八,见过萧老夫人。” 陈郡谢氏的门阀,可不是兰陵萧氏能比的。谢琅这一行礼。萧老夫人忙不迭地双手虚扶。 难得见到谢琅,萧老夫人也不知怎么的,似乎有了谈兴,她在打发掉身边的小辈后。转头看到晨光中宛如光华流转的谢琅,暗暗羡慕一番后。在说了一通闲话,叙了一些曾经的交情后,萧老夫人打量着谢琅,闲话般地说道:“说起来。那姬氏女与我们兰陵萧氏还真是有缘,我那个庶孙子,可是被她养了好些年。一直当成亲弟带大的。” 说到这里,萧老夫人叹息起来。“他们姐弟情深,老身今次与姬氏女打了交道后,也觉得她甚是可亲。记得我那孙儿萧奕对她甚有好感,就是不知道,像我兰陵萧氏这样的人家,有没有缘份娶得姬氏这样的媳妇?虽然,她年纪大了些,名声也有点妨碍,可让奕儿娶她做平妻,我想那姬大郎和我家奕儿,应该是能满意的……” 谢琅万万没有想到,这萧老夫人如此殷勤,却是为了探自己的口风! 这时的萧老夫人,确实是在探谢琅的口风。现在的姬氏一族,可谓是准世族,她与兰陵萧氏这种世族虽是还有点距离,可一定要联姻,却也无人会阻拦。更何况,萧老夫人的意思,也就是让姬姒嫁做萧奕的平妻。 平妻一事,在这个时代虽然不流行,却也不是没有。自西晋东晋以来,因为常年的战乱或氏族的迁移,经常会出现某某世家子的妻室在南迁路上遗失的事。然后为了子嗣后代,那世家子在南方安定后,不可能不再娶妻。而在娶妻之后,原来的妻室要是回来了,那就会采用二妻制,也就是这种正妻平妻的说法。 而这样的事,萧老夫人之所以问过谢琅,却是因为姬姒曾经是谢琅相中的人。一直以来,自那场婚变后,姬姒变得无人问津,那是因为所有的人还在忌讳谢琅,还在顾及谢琅的想法。在谢琅没有明确宣布姬姒可以自由婚嫁前,一般的家族和个人,都不会冒着得罪陈郡谢氏,得罪谢十八的风险去接近姬姒。 而现在,那事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了。这大半年中,谢琅与姬氏女也没有再发生过瓜葛,再看到姬氏女还是处子之身。所以心疼孙儿,也有意想与姬大郎打好关系的萧老夫人,便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向谢琅探口风来了。 萧老夫人这一番话,是谢琅没有预料到的,一时之间,他竟是说不出话来。 又过了一会, 见到这个老夫人和几个婢女都在诧异地看向沉默不语的自己,谢琅朝着萧老夫人行了一礼,随便找了一个借口,便对她的问题避而不谈地退了出来。 谢琅走出厢房时,外面正阳光灿烂,刚刚驱赶了盗匪的僧众,和兰陵萧氏的部曲们,正在忙着收拾。而不远处的院落里,姬姒姐弟,却被一群大小郎君围了个密不透风。 见到谢琅出来,已经处理好了尾巴的谢广等人迎了上来。顺着自家郎君的目光看了一眼后,谢广轻声说道:“萧氏众人和吴山寺的高僧,都在承姬小姑的情。他们正是按照姬小姑地安排,连夜收集柴火,趁天亮前,于寺院三面同时点火。那冲天的火焰,一是向我们示了警,令得郎君能赶来相救,二来,也是让那些盗匪乱了步骤,他们以为生变,慌乱之中便提前进攻。再在发现唯一没有起火的院落里堆满了美人后,盗匪们被迷惑了心智,给跌进了姬小姑早就准备好的陷阱当中。” 略顿了顿,谢广又道:“萧氏的部曲和僧众共有三百,本来是不敌五百盗匪的,不过经姬小姑这么一安排,盗匪当场便损失了三百。剩下不到二百盗匪,便是我们不来,这些人也能应付了。” 说到这里,谢广看了谢琅一眼。说道:“姬小姑才智超群,怪不得仅用了半年多,便成了陛下看重的重臣了。” 姬姒和姬越是同一个人的事,其实早在姬姒从荆县出发往建康时,便向谢琅说过。当时,姬姒向谢琅提了几个要求,那要求中。除了一个是寻求谢琅的庇护外。另一个,她便明白地告诉他,到了建康后。她或许会扮成自家兄长行走,还请谢琅为此事保密。 所以,谢琅和谢广等人,是早早就知道姬姒便是姬姒的人。不过。他们也一直谨守着当时的诺言,不曾向任何人泄露。 在谢广叽里呱里说个不停时。谢琅站在那里,双手负在背后,静静地看向被郎君们围拥着的姬姒。 隔这么远,隔这么多个人头。他看不到姬姒的表情,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只是,从那些郎君们热切的。情不自禁地讨好中,他却能感受到。这时的她,定然是温柔的,也许,她还在装出那般弱不胜风的模样,让更多的人把怜惜的目光投在她身上。 这时太阳正好,温暖的日光照在众人的脸上身上,使得一切都鲜亮而快活。 这时,谢琅听到了姬姒的笑声。 那笑声很轻快,是他久违了的轻快。 不知不觉中,谢琅提步向前走去。 他在经过离姬姒不远的林间小道时,脚步略顿了顿,侧过头,他看向那张映照在明明灭灭的阳光下,那绝美宁静的小脸,突然的,谢琅又感觉到了那有点陌生,却不是第一次出现的胸闷。 不过转眼,谢琅便提步向前走去。 当谢琅走出山门时,所有的谢氏部曲已经汇聚,并追随他而去。 转眼间,谢琅便出了山道。 载着谢琅的驴车,沿着官道向着城外驶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琅轻柔的声音从驴车里传了来,“阿广。” “在。” “放出风声,让那些世族知道,姬氏女还与谢十八有联系,让他们死了那条想娶姬氏女的心!” 谢琅的这个命令,不得不说出乎众人的意料,一时之间,谢广谢净谢才等人面面相觑,直过了好一会,谢广才凑过头去,小声劝道:“郎君,何不放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驴车中,传来谢琅暗哑轻细的声音,“再给我一点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 ……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所有人都精疲力尽,在寺中用过早膳后,姬姒和兰陵萧氏先后上了回城的路。 驴车驶了一阵,在来到临近建康的一条岔道口时,姬姒发现,那岔道处热闹极了。 那里驶来了一条由人和驴子组成的长龙。不过,这些并不是一支队伍。他们有的做商旅打扮,有的明显是单行客,足足五六百人,使得整个官道都热闹非凡。 转眼间,姬姒一行人也成了这热闹中的一部份。 吴山寺的事,挺让人精疲力尽的,这时的姬姒正在驴车中闭目养神。就在这时,她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欢呼声。 姬姒起先还没有在意,直到一句话传入她的耳中,“姐姐,那青瑶郡主恁的可恶,她还没有与姬大郎定下婚约呢,现在就横成这样,真是看了让人恶心!” 青瑶郡主?这是哪里来的一个郡主?还有,那人说的,是青瑶郡主与姬大郎定下婚约?这么重大的事,她怎么一点也不知晓? 就在姬姒呼的一声坐下,侧耳倾听时,外面,传来了一个女子温柔的声音,“你急什么急?你不也知道她还没有与姬大郎定下婚约吗?虽说她这个宗室远支之女,这次是第一个封的郡主,还是第一个被皇后娘娘召见的,可这并不表明她就能嫁给姬大郎。” “可是可是,她们都这样说……” “那是她们在说,总之,这事你急也没有用,姬大郎风姿秀绝,又是身负神通之人,陛下就算要为他赐婚,也不会完全不顾他的感受。”过了一会,那姐姐挺轻挺温柔地又说道:“虽说你我不是宗室之女,可咱们的母亲也都出自宗室。这一次皇后娘娘把我们都叫到建康来,就说明我们人人都有机会。现在最重要的是,你不能自己乱了马脚。” 听着听着,姬姒已是目瞪口呆了! 她呆呆地想道:听这姐妹两人的口气,皇后为了我的婚事,大张旗鼓地召来了不少小姑? 开始时,姬姒还有点好笑,还觉得外面的交谈实在莫名其妙。可一转眼,姬姒却惊怔起来。她陡然发现,自己的那种空前绝后的神棍之才,站在陛下的立场,那是无论如何也要控制在手心的。而现在,皇宫里几位成年的公主都许了人,皇帝想从宗室女或皇亲旁支中挑选一些优秀的小姑培养好,再拿来笼络或者说控制如自己这样年轻才俊,那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事! 越是想,姬姒越是凛然。转眼间,她想到了自己见过的那两位可怕粗鄙,简直能让娶她们的驸马能深切体会什么叫生不如死的公主,一时之间,直是激淋淋出了一身冷汗。 再然后,她又反应过来,便是这些宗室女并没有那么可怕,她也不能娶啊,她是个女子啊! 于是,接下来的一路上,姬姒几乎都是在愁眉苦脸中度过的。 …… 陈郡谢氏。 远远看到那脸上堆着笑,在谢王氏面前恭恭敬敬着,却又笑得很欢的贵妇,谢二十九诧异地问道:“那不是兰陵萧氏那萧奕的母亲吗?她来找三婶婶做甚?” 回答谢二十九的,是一个管事,那管事低下头,恭敬地说道:“回二十九郎的话,听说是那萧奕看中了姬氏女,想讨她做平妻,萧奕的母亲是来探三夫人口风的。” 说到这里,那管事又笑了起来,他满不在意地说道:“听说萧奕的亲祖母萧老夫人原是不同意的。不过那萧老夫人正在吴山寺还愿,萧奕的母亲许是看到自家儿子好不容易对一个小姑动了真心吧?所以背着婆母过来询问了。” 谢二十九却没有心思知道,这些事管事是怎么知道这么详细的。他怔怔地站在那里,心思却转到了那一日,那一日,十八兄通过使诈的手段,把姬氏女骗上船,准备前往襄阳,然后,他那一晚,还在那里装病骗姬氏女…… 想着想着,谢二十九暗叹一声,问道:“三婶怎么回的话?” 那管事回道:“三夫人自是求之不得。刚才三夫人还在跟婢女们说,最好今年那姬氏女就能嫁出去,只有这样,才算免了后患。” 谢二十九听到这里,却不想再听了,他衣袖一甩,淡淡说道:“行了,我们走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谢琅的不安 回到建康的姬姒,刚刚沐浴更衣,便接到旨意,说是皇后召见姬大郎。 来了! 姬姒暗暗叫苦,这一路她都在冥思苦想,奈何这种事实在没有先例,她便是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个法子来。 现下,也只能将计就计了。 换了一袭玄衣,重新变成姬越后,他只带着秦小木便坐上了驴车。 来到皇宫时,据守太监看到姬越过来,马上笑呵呵地迎上。别看姬越只是一个五品官,他真正的威风还在那个“师”字上,事实上,要不是他以前藉藉无名,以姬越施展出的两次预测,他都能当国师了。不过,现在的姬越在许多人心目中,那也是半个国师。 对于皇宫姬越已经很熟悉了,他熟门熟路地朝着御花园走去。 越是靠近御花园,四周的树木后,花丛中,亭台侧,那向他悄悄望来的目光便越多。姬越偶尔一转眸,总总能对上一两双兔子般,又是羞涩又是受惊的目光。看到这些打扮得华丽多姿的女子,姬越暗暗想道:只怕与皇室沾了点关系的小姑,这会都送到皇宫来了。 甚至,躲在那里偷看的不止是小姑,有许多宫女,也在目眩神迷地望向他。她们在对上他的目光时,胆大的还冲着他挺羞涩的一笑。看来,皇帝皇后,不止是准备安排他的妻室人选,只怕连他的妾室也准备好了。 发现这一点,让姬越眉头微皱。 转眼间,姬越便来到了御花园,远远望着那一团围着皇后和太后献媚的女子们,姬越目光转了转。终于,当他发现御花园中还有几个年龄与他相仿的郎君时,不由松了一口气。 略略犹豫一会,姬越提步踏入了御花园。 御花园中正是欢笑声一片,时不时地,有银铃般的笑声伴合着皇太后的呵呵笑声传来。至于坐在一侧的皇后和几个妃子,则明显要安静得多。 随着姬越走来。四下静了静。 一双双目光齐刷刷向姬越看来。 这一二个月。姬越的名声着实响亮,而他最让小姑们向往的,一是他的美姿容。要知道,因有了一个姬越,建康五大美男都变成六大美男了,光凭这一点。便可以想象他的风姿何等皎丽? 再然后,姬越最大的优势。是他黄帝之后的身份,是他以一已之力,把自个家族变成世族的前景。等姬氏成了世族,在座的小姑哪个都配不上他了。也就是这个时候,她们还能借着皇室宗室的名号,来得到姬夫人的位置! 随着姬越脚步声响。越来越多的小姑都在悄悄看去。 这一看,她们迅速地痴了去。 一袭玄衣的姬越。虽是表情淡漠,可阳光下,他那俊美到了极致的白皙脸孔,那挺拔的身段,那信步而来,雍容洒脱的风姿,那看向人时,黑白分明,清凌凌却能透视人心的双眸,几乎是一眼便让小姑们失了神……这姬大郎,也太俊些了吧? 转眼,姬越走过来了,他朝着皇太后和皇后行了一礼,问过好后,便在皇后的开口中,坐在了一侧。 而直到姬越坐下,四周的小姑还是鸦雀无声着。见她们心志被夺,皇后有点好笑,她向姬越说道:“姬卿一来,这满园的鲜花都吓得不敢招摇了!”刚说完这句话,皇后马上觉得这话颇有把姬越与众女放在一起比美色的意思,连忙咳嗽一声,笑眯眯地又说道:“听说姬卿与谢十八郎甫一见面,便剑拔弩张的?能在谢十八郎君的容光气度下丝毫不显逊色,姬卿着实不凡!” 几乎是谢十八三字一出,众小姑更兴奋了。她们一个个美目涟涟地望来,其中一些,还露出一副心摇神驰的模样,显然对不能见到当日的情景十分遗撼。 对着皇后的话,姬越垂下眸,他恭敬而清冷地回道:“娘娘过奖了。” 皇后提起那话,其实是想听八卦,现在见到姬越只字不提,她又准备开口。 就在这时,一个太监急步走来,朝着太后和皇后行了一礼后,尖着嗓子说道:“果然姬大郎在这里。娘娘,陛下有急事吩咐姬大郎去做。”转过头,他又对着姬越说道:“姬大郎,陛下有旨。” 姬越连忙跪下接旨。 “太子突犯不适,着姬越为国举行抡才大典!” 什么? 姬越大惊。 这个时代还没有科举,举纳人才,魏晋时用的是九品中正制,不过,自从这举荐人才的职权成了士族的专利后,当今陛下便对那九品中正制不感兴趣了。他建立四大学馆,其本意便是笼络有天赋的寒门学子,取其出色者为已所用。而那四大学馆,每到了毕业季,便会由当世最有才华的一些郎君配合皇室,对他们进行品鉴,只是姬越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殊荣会落到自己身上。 不过转眼,姬越也明白了,皇帝之所以在太子病后,跳过另外几个皇子,直接把这权利压在他的身上,应是看中了他的预言之能。在世人的印象中,这种能够预测未来的神人,在见到真正有用于国的才子时,多多少少会有些感应,更何况,到时做主的又不止他一个。姬越要是无能,到时做个摆设也就是了。 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后,姬越连忙接旨谢恩,然后在众女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转身离去。 姬越接了旨意后,并没有立刻前往四大学馆,而是接过太监递来的一些学子资料细细阅读起来,他还要熟悉抡才大典的方方面面的规则,因为这是为国谋才,关系着许多年轻人的一生,是件十分慎重的事。 转眼三天过去了! 姬越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只是四大学馆间的抡才大典,竟是那么盛大。 这一天,整个建康街上都人来人往。与以往车水马龙,士族居多的情况不同,现在的建康街上,到处都是寒门士子。这些来自天下各地的寒门中人,洪水般地挤向四大学馆所在的街道。 当今之世,寒门中人要想出头,这也许是最好的一次机会。便是他们中的许多人不是四大学馆中的学子也是一样。 刚刚接回了陈太冲一行人的谢琅。一回城便看到了这番景观。 陈太冲目睹着这熟悉的情景。一时激动得眼圈都有点红了。不过他天性旷达,自己为自己的多情哈哈一笑后,转向一侧的谢琅。感慨道:“还是故国好啊,故国风光依旧,繁华更盛,真是让人不胜欣喜。”说到这里。他轻咦一声,奇道:“怎么你还在这里?难道今次的抡才大典。不曾请你前往不成?” 谢琅一晒,他没好气地说道:“我不是要迎接你这归家之人吗?” 陈太冲哈哈一笑。 转眼,他看到四大学馆前人头耸动,不由心神一动。于是扯着谢琅说道:“好些年不见故国才子风采了,走,我们也去看看。” 谢琅没有拦他。两人回头略略交待了几句后,便带着几个部曲。朝着四大学馆走去。 他们走着走着,四下突然安静了下来。 顺着学子们的视线朝前方望了一眼后,陈太冲一脸怀念地说道:“还是那么几个老东西。” 前方,坐着驴车驶来的,正是昔日陈太冲的同僚,一个个都是鼎鼎大名的学者。 不过,就在这些长者过来后,随着后面的驴车出现,蓦然的,一阵欢呼声传来。 望着渐渐出现在视野中的张贺之陈四郎两人,陈太冲哧声说道:“他两个,也配代表士族年轻一代中的顶尖才子?”他盯了谢琅一眼,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说你这厮怎的不争气?要不是你不在,怎会轮到这种只会画画玩美人的家伙出场?” 他这话一出,谢琅真是哭笑不得。 不过,那些长者出现时,街道中还甚是热闹,轮到这代表士族的两位郎君出场时,街道上却没有响起几个欢呼声。 要知道,街道上站着的,十个有九个是寒门子弟,当今之世,只有寒门子弟才会迫切地想要出人头地。而唯一愿意重用寒门子弟的,也只有皇室,至于这些士族,不管是看热闹的还是来品鉴他们的,在寒门子弟眼中,都是一摆设罢了。 众人到来后,并不是进入哪个学馆,而是直接走入了思辩堂。 转眼间,陈太冲扯着谢琅也进入了思辩堂。 那些学者和张贺之陈四郎都坐下了,众学子也各就各位,然后,所有人都看着那空缺的主座处,等着皇室派人前来。 就在所有人都肃然而立,安静地期待着时,后面,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 转眼间,那脚步声从思辩堂后厢传到了正殿下,再然后,众人看到上百个皇宫禁卫,簇拥着一个玄衣人走了进来。 几乎是一看到对方那惊人的气势,众寒门中人便同时凛然起来,就在他们不约而同地躬身行礼时,张贺之谢琅等人,却一个个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望去。 那玄衣俊美的郎君,缓步走到了主座前,只见他手一挥,在示意禁卫们退下后,他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对着一众目瞪口呆的人淡淡说道:“可以开始了。” 腾的一下,率先站出来的是袁清,他沉着声音说道:“姬大郎,这是怎么回事?” 几乎是姬大郎这个名字一出,四周的学子们都惊呆了,那些来自外地的学者一个个议论起来,“姬大郎?不是说是太子殿下主持吗?”“这姬大郎是谁?”“……” 喧嚣声中,坐在主座上的姬越目光如电地瞟了去,他黑白分明的双眼在瞟了一眼众人后,咳嗽了一声! 嗖的一下,四下众人安静下来了。 见到众人看向自己,姬越说道:“我叫姬越,奉陛下之令,前来主持此次抡才大典!” 姬越不管是语气还是态度,都显出一种漫不经心,可不知怎么的,众人就是感觉到他的严肃。而这时,经过一通窃窃私语后,那些人也知道了姬越的“准国师”身份,一个个再看他时,已是高山仰止。 见众人不再纠着他的身份,姬越微微颌首,他转向几个长者,严肃地说道:“此番抡才大典,陛下对诸位寄以厚望,姬某在此,不过是聆听一二,还请各位万勿推拖了事!” 姬越这话是说,他今次来也就是看看,真正拿主意的还是几个长者,所以他们要记住自己的责任。 姬越一话落地,几个长者都严肃地应了一声是。 至此,抡才大典开始。 看着拿出试题一个长者,陈太冲转过了头。 他看向了谢琅。 此刻,谢琅正双手抱胸,懒洋洋地朝着那姬大郎打量。虽然,他的动作中无一处不透着闲适,可陈太冲就是感觉到,谢琅那张掩盖在斗笠下的面容,显得有点僵。 过了一会,陈太冲终是忍不住问道:“你认识这个姬大郎?” 片刻后,谢琅低声说道:“恩,识得。” 陈太冲与谢琅乃是至交好友,对他相知甚深,见他这副模样,陈太冲诧异地问道:“怎么,你与他有恩怨?” 谢琅转过头去。 他看了陈太冲一眼后,缓缓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再次转头,谢琅又朝着姬越望去。 谢琅一直在盯着姬越打量。 他想,如果不是他清楚的知道一切,定然不会相信,眼前这个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颇具上位者威严的玄衣美男,竟是一个女子假扮! 他又想,连抡才大典这样的大事,皇帝也交由姬姒主持,可见皇帝对她的信任已经无可动摇! 思辩堂空间很大,上面开了几处开窗,姬姒所坐的地方,恰好开了一个开窗。这时刻,一道阳光从天而降,完全把姬姒的身影笼罩其中。 这是谢琅从来没有见过的姬姒,她笔直地坐在那里,表情冷淡神态威严,上挑的凤眼中,有一种让人不敢轻视的沉着和睿智。他竟是无法从她这个样子联想到她女儿时的模样了。 这样的姬姒,眉目俊得像是一副画,可在同时,她又是那么那么遥远。仿佛,眼前这个人,她的内心无比强大,她靠着她自己便可以撑起一片天空,而他,不管是以前,还是将来,在她的生命中,都可有可无。仿佛,曾经那个对着他痴痴望着的美丽娇弱的小姑,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毅然转身,越走越远。 陡然的,谢琅发现竟是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恐惧…… ☆、第一百二十六章 态度 便是那时刻,谢琅松开她的手,就那般消失在她的生命中时,于下意识中,他也没有想到会如何。因为世间的人和事,从来是只要他愿意,便可以得到,不管何时,只要他回头,那些总还在原地等着。 从来,世间万紫千红,百花妖妖灼灼,都是等着他伸手撷取。而他,早已习惯了那一切。 可这一刻,谢琅第一次感觉到了慌乱…… 他抬着头看着那个坐在主座上,虽然面目过份精致,可神态举止,却比许多涂脂抹粉的士族子弟,还要威严沉稳的姬越,一时之间,半晌动弹不得。 过了一会,谢琅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慌乱了。因为,这个时候的姬越,她已彻彻底底把她自己当成了男人,她像个世间最普通的男人一样,在建功立业,在求着青史留名,她把她的心封冻起来,不再想求取世间情爱,也不稀罕家庭的温暖和子女绕膝之欢。 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那个他曾经放在心上,却又总在下意识中忽视的弱女子,已经不再想依靠他,也不想依靠任何人了! 她已把他封禁在心门之外了! 见到谢琅脸色不对,一侧,陈太冲低声说道:“十八郎,你不舒服吗?” 谢琅慢慢摇了摇头。 他抬头看着台上,过了一会,谢琅说道:“如果一个人,明知一条路走下去,不是因欺君之罪治死,便是被政敌刺杀,或者,因装神弄鬼被九鼎烹。便是侥幸得活,也是经历万千风险,可她却义无反顾。太冲,你说这人求的是什么?” 说这话时,谢琅的声音特别特别低沉,他的脑海中,总总浮现那个笑得一脸俏皮。软软地偎在他的腿前。说着要抱他大腿的女孩儿。明明,那个女孩儿一直求的都是安稳,明明。她仰头看向他时,总有那么多依赖那么多信任欢喜,可为了什么,竟走到了这一步? 谢琅的问话。陈太冲听得有点糊涂,他转头看了谢琅一眼。想了想后说道:“天下的大丈夫,不都是这般想的么?人生不易,活当活得辉煌,死当死得壮烈痛快。” 谢琅闻言。却是摇了摇头,他哑声说道:“我知道她在求什么了,她想要尊严。想要所有人的看重。” 闭了闭眼,谢琅说道:“太冲。我有点不舒服。先走一步了。”说罢,谢琅压了压斗笠,转身退了出去。 退到殿门口时,谢琅忍不住缓缓回头。 就在他回头的那一瞬,却看到姬越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也抬起头向他看来。 瞬那间,四目相对…… 只是一眼,谢琅马上明白了,便是有那么多人在,便是他戴了斗笠,她也一直认得他的。 是了是了,她从来都是这样,这般的聪慧,这般的明白。那么多次,她望着他时,总是仰着小脸,神情既是欢喜又是说不出的眷恋,不管他离开多久,不管他去了何方,再见时,她总是那般看着他,最多,她会软软的对他说上一句,“阿郎去了好久呀。” 她曾对他那么眷恋,那么那么的,连她自己也不曾发现的深深眷恋和依赖…… 陡然的,谢琅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街道上,谢净等人正在外面侯着,看到自家郎君过来,他们不发一言地围了上来,然后,簇拥着谢琅朝驴车走去。 上了驴车后,谢琅的声音传来,“回府。” “是。” 不一会功夫,驴车便驶入了乌衣巷,驶入了陈郡谢氏。 如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样,谢琅这个嫡子回府时,走的是正门。 转眼,谢琅的驴车驶入了他自己的院落。 远远看到一袭白衣,风度翩翩的十八弟在众部曲的簇拥下,从走廊里过来,谢王氏的脸上堆满了笑。 她挥了挥手,朝一人吩咐道:“去,告诉十八郎,萧奕之母来过的事。” “是。” 不一会,那仆人便在走廊的角落处等到了谢琅。 恭敬地看了自家郎君一眼,那仆人低下头,恭敬地说道:“禀十八郎,明儿个兰陵萧氏那个叫萧奕的郎君他母亲过来了,她是为姬氏女的婚事询问三夫人的。” 几乎是“姬氏女”三字一出,谢琅便一动不能动了。 这时,那仆人还在说道:“那萧氏妇人说,想为她儿萧奕求娶姬氏女为平妻,三夫人回她说,姬氏女早与十八郎没了关系,兰陵萧氏想娶便娶。” 仆人说到这里,久久没有见到动静,便悄悄抬头看来。 这一看,他便对上了谢琅的表情。 也不知怎么的,只是这么看上一眼,那仆人却陡然心中一惊,他连忙迅速地低下头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仆人听到谢琅的声音传来,“拿我的名贴去兰陵萧氏,告诉萧夫人,姬姒,一直是谢十八的女人。” 那仆人大惊,他猛然抬起头来,看着谢琅,仆人想道:这话一传到兰陵萧氏,岂不是生生打了三夫人的脸? 这时,谢琅转过头来,他温和地看着那仆人,说道:“怎么,你不愿意?” “不,不是!”那仆人一凛,连忙说道:“小人马上前往兰陵萧氏!” “恩。”轻飘飘恩了一声后,谢琅继续提步,转眼间,他便消失在那仆人的面前。 谢琅走后,那仆人还站在原地许久没有提步。 他犹豫来犹豫去,最后还是一咬牙,拿了一张谢琅的名贴,朝着外面走去。 只是在来到门口,远远看到谢广几人时,那仆人心神一动,便跑了过去。 把事情说了一遍后,那仆人拿出那张名贴,愁眉苦脸地问道:“几位郎君,你们说这事该如何是好?” 谢广几人却是一阵沉默。直过了一会。谢广才接过那名贴,说道:“行了,这事交给我吧。” 那仆人大喜,连忙行了几个礼,高高兴兴地退了下去。 那仆人退下后,谢广几人还在沉默着。过了一会,一直低着头看着那名贴的谢广徐徐说道:“郎君外柔内刚。不管多难做出的决定。他总能当断则断,毫不拖泥带水。”转过头,谢广轻叹一声。低低说道:“这一次,事情严重了。” 谢才几人在旁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谢才问道:“那这件事,现在该当如何?” 谢广沉默了一会。叹道:“郎君上次还在念着羊公的那句名言,说世事不如意者十有*。如今这世道。他既然舍不下,那就帮他一把吧。”说罢,谢广把名贴藏好,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 抡才大典上。 姬越是代替太子出席的。其实,只要他坐上那个位置,天下的人便都明白了皇帝对姬越这个人的敬重。他发不发表意见都不重要。 事实上,姬越在与几个长者打了照面后。马上发现这些人都是那种典型的儒生。儒生重中庸,最不喜欢年轻人叽叽喳喳,再三思考之后,姬越索性当成背景板,安安静静地看着众学子的表现。 事实也是如此,姬越的沉稳和“言不乱发”,令得那几个深得陛下多年信任的饱学鸿儒都有了好感。 转眼,一天过去了,虽然下面还有十四天继续,可今天总算是告一段落。 与几位长者告别后,姬越出了思辩堂,在众禁卫的簇拥下,来到了他自己的驴车旁。 与禁卫们告别后,姬越刚刚转身钻入驴车,突然的,四周一阵压抑的,属于小姑们的欢呼声传来。 这欢呼声令得姬越回过了头。 对上姬越的目光,在街道上不知等了多少时辰的小姑们,一个个脸颊飞红,双眼放光。而且姬越感到,似乎这一次,小姑们看向他的目光,比以往更热切更激动。 就在姬越收回目光,躬着身子再次钻入驴车时,他的身后,传来了张贺之那特有的,华丽而慵懒的调调,“在下有一件事,想要问过姬大郎。” 姬越缓缓回头。 迎着他,张贺之摇着折扇,风度翩翩地走了过来。 而在张贺之走来时,本来就盯着姬越不放的小姑们,这下更激动了,有好些小姑还欢喜得跳了起来,她们的口中,更是连迭声的在那里唤着姬越和张贺之两人的名字。 对于这种场面,张贺之早就习惯了,他头也没回,一直走到离姬越不到一臂远时,张贺之才止了步。他抬着头,朝着姬越上上下下地打量而来。 事实上,这一个整天,张贺之的注意力都放在姬越身上,不对,应该这样说,这一阵子以来,姬越已有好几次在街上偶遇到张贺之了,然后,每次遇上时,张贺之都在盯着他打量。 此刻他又是这般模样,姬越自是不惊不动。 两个人不动声色地对望了一会后,张贺之手中的折扇嗖地一下展开,他摇了摇,笑吟吟地说道:“姬家大郎,不知你那妹妹姬姒,现在可好?” 说这话时,张贺之的目光,第十三次落在姬越那形状完美的喉结上。 几乎是他一开口,姬越便听出了,这张贺之虽是怀疑了自己,可因自己扮相太完美,他更相信他是姬姒的兄长。 事实上,离上次被张贺之看到姬姒的男装扮相到现在,已经过去二三年了,青春期的二三年,对许多少男少女来说,那是天翻地覆的变化。更何况,姬越这个人,对于化妆改扮这方面,确实有着极高的天赋和兴趣。当年,张贺之赠他的那本《相骨论》,他不但早已吃透,还青出于蓝的总结出了许多自己的观点。也就是说,现在姬越在改形化妆方面,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早就不是张贺之能看穿的了。 对上张贺之地试探,姬越挑了挑眉,说道:“舍妹很好,不过她身子不适,不喜出门。”说到这里,姬越朝着张贺之叉了叉手,淡淡笑道:“舍妹以前有点顽皮,与张兄也胡闹过几次,还望兄台不要放在心上。”转眼,姬越又道:“兄台赠送给小妹的那本书,小妹早有归还之意,只是一时事忙给忘记了,等姬越回到府中,定然派人送到贵府去。”姬越说的书,自然就是那本《相骨论》了。 见到姬越如此大大方方地说出《相骨论》,张贺之惊疑地看了他一眼,暗暗想道:看来这对兄妹确实是两个人了。是了是了,当年只怕是姬小姑顽皮,扮成兄长的模样出来玩耍。 张贺之想到姬氏那精灵古怪的模样,不由露出一个思念的笑容。 阳光下,姬越的面目虽与姬姒有几分相似,可他神色漠然,眼中总有一缕化不开的忧伤和神秘,想到还是大半年前见过一面的姬姒,张贺之想道:这兄妹两人气质完全不同,那姬小姑精灵古怪,顾盼之间有一种软糯之气,哪像姬大郎这般冰寒忧郁?而且,姬小姑便是最胆大,她也万万不敢欺君,看来还真是我想多了。 这么想来想去,张贺之也释怀了,他朝着姬越哈哈一笑,摇着手中的折肩极是客气地说道:“不过一本书罢了,既已赠送给了令妹,断断没有收回的道理。”略顿了顿,张贺之想到姬姒那一日,做着先秦公主打扮,坐在三十九个帝王牌林间的模样,不由心又痒痒的起来了。当下,他低声下气地说道:“我有意想求娶你那妹妹为贵妾,不知姬兄意下如何?” 张贺之这个人,风流多情,极重闺房之乐,可以说,几乎每个月里,他总能遇上一位合心意的美人。 也正因为他的这种多情,所以,他每次对姬姒动了心,一转眼遇上另一个美人,便又沉迷上了,忘记那份心动了。所以,虽然在内心深处,张贺之总觉得姬姒有点不同,可他的态度上,却带着轻忽随意,便是这个时候,他向姬越求娶,也不是非娶不可的那种。 姬越自只是淡淡一笑,只见他不改脸上的冷漠,以一种极淡极漠然的语气说道:“多谢张兄看重舍妹。不过舍妹性子向来倔强,她这一生,只怕是不会再嫁世家子了。”转眼,姬越扬起唇,又道:“如今我已有能力庇护于她,以后我的妹妹,定能嫁得一个虽是一切普通,却能敬她重她,一心一意对她,不会纳妾的夫婿。所以,婚嫁之事,张兄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说到这里,姬越朝着秦小木轻喝道:“走吧。” “是!” 驴蹄踢动,转眼间,姬越的驴车从张贺之身边擦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算计 目送着姬越离去的背影,张贺之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和建康所有的大士族子弟一样,刚一出生,身周的人便告诉他,你的血脉非常高贵,便是帝皇,也不值得你纡尊降贵。等他略略长大,表现出聪明有天赋,外表俊秀出众的优点后,便直接成为了人中之龙,变成士族中最顶尖的那一簇。 因着生长氛围的影响,张贺之也罢,别的大士族郎君也罢,他们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时,也会轻忽随意。因为他们生活在百花烂漫,天下绝色都随手可采的日子中太久太久了,他们已经不知道什么叫珍惜了。 …… 姬越的驴车还在向前驶去。 远远望着姬越的驴车驶来,一个个小姑仰头望来。甚至,因为姬越身份的特殊,围观他的人远远要多过围观张贺之的。 对着这些小姑们羞红的双颊,发亮的眸光,姬越淡淡移开了目光。 就在这时,秦小木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大郎,前面好象有几辆驴车撞在了一起,街给堵了。” 姬越转头看去。 他望了一眼前面,点头说道:“把车驶到一旁吧。” “是。” 就在姬越的驴车驶到了一侧,而姬越在秦小木地扶持下走下驴车时,突然的,一个惊慌的女子娇叫声传来,“啊……” 这声音就从姬越的身前传来,他连忙抬头看去。这一看,姬越却看到一个打扮得相当华贵美丽的小姑,被人群挤得身不由已地向自己跌来。 小姑极美丽极动人,她娇娇跌倒时。那宛如秋水般的眸子,正好慌乱地朝着姬越看来。陡然对上他的目光,她的双颊还迅速地晕红一片,简直美极了。 而且,这小姑是直直朝着姬越跌来的,姬越甚至不用上前一步,伸出手便可扶住她! 看到这一幕。秦小木有点好笑。 好笑的不止是他。周围看热闹的人,此时都带了几分笑,他们都在等着姬越扶住这个美丽的小姑。 这个时代。名教毕竟没了地位,姬越一个男人,只是虚虚地扶一下弱女子的话,那是不会牵扯到负责上面去的。 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姬越却是表情淡漠地站在那里,面对那个美人的跌倒。他完全无动于衷! 姬越没有伸手去扶! 砰的一声,那小姑摔在了姬越脚前! 看到姬越还那么冷冷淡淡地站在那里,低头看向那小姑的眼神,淡漠得像看死物一样。四周陡然嗡嗡声大作,“这姬大郎,还真是个冷心冷面的。”“扶一下又不算什么。这姬大郎过了。”“是啊,这姬大郎好硬的心肠。”“却是不如张贺之多矣……” 四周的议论声。在看到那小姑眼泪汪汪地抬起头时,更是热闹了几分。 面对着四周投来的指责目光,姬越依然神色不动,他冷冷淡淡地看着那小姑,谁也没有注意到,这时的姬越,脚尖略略一移,他踩上了那小姑的一角衣裳。 那小姑人还没有爬起,便涨红着脸忙不迭地向四周解释道:“不,不是这样的,是我不小心,不关姬大郎的事。”转眼,她羞红着脸看了姬越一眼,又大声道:“你们不许再说姬大郎的不是!” 一边慌乱地替姬越解释着,这小姑一边忙不迭地站起。 就在她站起时,只听得“兹——”的一声裂帛声传来,却是那小姑美丽的绣了云彩的上裳,竟是突然间撕裂开来,生生露出了里面紫色的肚兜和大半雪白的胸颈肌肤! 这个变化十分突然,再加上姬越只是轻轻一踩,便又不动声色地移了开来。所以,众人只看到那小姑羞红着脸替姬越解释着解释着,却在站起时,她的上裳毫无预测地碎裂开来,以致酥胸半露! 四下大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小姑惊醒过来,她急急用双手捂在胸前,脸上泫然欲泣。 可这一次,小姑的这般作态,没有引起围观者的怜惜。在一阵诡异的安静后,一个妇人低声说道:“这位小姑身上的衣裳看起来华丽美好,可也太脆了,竟如纸帛一样一撕就开。” 妇人的声音落下后,人群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蜀地有一种纱,轻而脆,极易撕毁,产量极少,世面上罕见……” 那小姑脸色青白一片,也不等四周的人再说什么,她急急一退,竟是三不两下便钻入了人群,再然后,她跳进一个早早就停在角落里的驴车里,仓惶而逃。 到了这时,围观的人哪有不知道的?那个小姑,分明是冲着人家姬大郎来的。要是当时,姬大郎扶了她,她定会使出一些手脚,做出一副被姬大郎撕毁了衣裳,清白失于他手的模样,那时,姬大郎就必须对她负责了! 一时之间,四下叫骂声大起。 于群情激沸中,姬越却是转过头坐上了驴车。再然后,驴车驶动,载着姬大郎渐渐远去。 直走了好一会,秦小木的声音才迟疑地传来,“大郎,你早就看出来了对不对?” 驴车中,姬越轻轻恩了一声,说道:“三天前,我在皇后宫中看到过她。” 三天前的皇后宫中?是了,那天皇后召见自家郎君,便是想赐婚于他。也就是说,刚才那个小姑,也是宗室之后?这么说来,刚才那一幕,她如果算计得中的话,那自家大郎,是不娶也得娶了?这样品行不端的女子,如果是做妾也还勉强,真要娶回来成了正妻,岂不是后患无穷? 这时的秦小木,浑然忘记了自家大郎乃是女儿身,一个径地沉浸在胡思乱想中,还越想越是冷汗涔涔。 过了一会,秦小木低声说道:“大郎,不能这样下去了。” 姬越的脸色也有点凝重:是的。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得想个办法,让陛下取消为他赐婚的打算。 办法这阵子姬越想了很多,可是都没有用。不管如何,姬越都是他们家族中最后一根独苗,他不娶妻生下子嗣后代,又怎么对得起他的祖宗?所以,他无论找什么借口。都会显得虚假。 在这种凝重中。姬越回到了府中。 几乎是刚刚一入府门,孙浮便跑了过来,他拿着一封信递给姬越。高兴地说道:“大郎,这是小郎派人送来的信。” 萧道成的信? 姬越也是扬唇一笑,他忙不迭地拆开了信封。 信中只有二句话,上面写道:姐姐。今天晚上是月圆之夜,听说阳城河畔会非常热闹。酉时三刻,醉月楼二楼相见。 这小子,摆出这样的架式,好似要与她约会一样。 姬越眉眼带笑地收起信封。看了看太阳,转头说道:“时辰有点紧,让月红给我准备热汤。” “是。” 不一会功夫。姬姒便沐浴完毕,她换上一袭女装后。想了想,还有脸上略略涂了一些脂粉。 姬姒本来美貌至极,这一打扮,更是容色天成。对着铜镜望了一会,姬姒拿上纱帽戴上,便带着秦小草和秦小木兄弟出了门。 驴车走着走着,天空已渐渐黑暗起来,望着天空上那轮明亮皎洁的圆月,姬姒一想到马上可以与弟弟见面,唇角在不知不觉中又扬起了一个弧度。 姬姒的驴车走得很快,酉时一刻时,便已来到了醉月楼。她刚刚踏上二楼,便有一个伙计走了过来,向她说道:“小姑可是萧小郎的姐姐?萧小郎说,他要下楼买点东西,如果小姑到了,请到那边厢房休息。” 姬姒点了点头,跟在伙计的身后,来到了一个厢房中。 厢房不大,布置相当雅致,姬姒点下后,随手点了几样点心,便挥手令得伙计退下。 然后,姬姒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朝着楼下望去。 就在她吃了几口,转过头准备给自己倒一盅酒时,突然的,砰的一声巨响传来,姬姒猛然回头,看到的,却是重重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秦小木和秦小草兄妹!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姬姒一惊时,突然的,一股无法形容的燥热,从难以启齿的地方传来,转眼间,姬姒手脚虚软,浑身滚烫,她沁人的体香,在厢房中传荡开来! 不好,她被下了春药了! 有过前世的经验,姬姒迅速地明白了这一点。而就在她急急转身,朝着门口扑去时,一个脚步声从门口处传来,伴随着那脚步声的,还有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当真有个罕见的大美人在等站本王?要真有那么美,本王重重有奖!” 声音一落,厢房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慌乱中纱帽早就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的姬姒,与那人四目相对! 只是一眼,那中年男人便双眼发光,他激动地打量着姬姒,欢喜得声音都发了飘,“好,好,好!有赏,本王通通有赏!”转眼他搓着双掌朝着姬姒大步走来,“这样的绝色,在临川哪里能够见到?本王这次来到建康,还真是赚了!” 看到这男人一步步逼来,看到这人满脸的*眼中的淫光,姬姒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她猛然一顿后,在楚楚可怜地瞅了那中年男人一眼,令得他有刹那间凝滞时, 突然的,姬姒以闪电般的速度,从众人的中间撞了过去! 因姬姒太冷静,掌握的时机太好,这么三四个人堵在那里,竟是让她生生地冲出一条路来。 一出厢房,姬姒便跌跌撞撞地朝酒楼外跑去。而她的身后,那个什么王和他的下属们,则大呼小叫地追了来。 晕沉中,姬姒只是胡乱朝前面冲去,就在她跌跌撞撞间,有一个声音传入她浑沌的大脑,“快,朝那边跑!” 她的手臂被一人抓住,扯着她跑了一阵后,那人突然在她背后重重一推,令得姬姒砰的一声撞入一个房门内…… …… 谢琅正在船上宴客,今晚明月高悬,春风徐来,正是人间好风景。众友在这里为他饯行后,他明晨一早,就将乘船远去,再归来时,少说也是一二个月后。 可谢琅也罢,袁三十郎也罢,陈太冲也罢,万万没有想到,正当他们诗酒正酣时,突然的,他们的舱房被人一撞而开,一个秀发凌乱,绝色的脸上透布着情潮的大美人,突然跌了进来。 美人跌得很惨,她扑通一声仆面摔倒在甲板上,用了好大一会功夫,才艰难地撑起上半身,抬起一双水汪汪的,媚意横生的眼,朝着众人茫然地看来。 就在那美人抬头的那一瞬间,只听得“叮叮砰砰”一阵器物碎裂的声音传来,众人愕然看去时,只见从来八风不动,最是从容的谢琅,慌乱的从榻上站起,转眼间,他冲到了那美人的面前。 匆匆扶起美人的双肩,谢琅干脆利落地把她横抱在怀中。在用外袍遮住美人的脸后, 谢琅回过头来,朝着众人说道:“各位,现在酒宴可以散了。” 众人哪有不明白他的意思的?当下,一个个挤眉弄眼地走了过来,在经过谢琅时,他们正要说些什么,一眼看到谢琅的脸色,便又嘿嘿笑着出了舱。 见到众人终于走尽,谢琅重新把不停扭动,口中发出难耐的**声的姬姒抱好。 就在这时,谢广从舱门处走了进来。 看到他,谢琅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谢广走到他身侧,低声说道:“今儿姬小姑收到了一封信,便来到了醉月楼。郎君你是知道的,自你上次下令,让大伙儿在暗地里对姬氏兄妹多加保护后,那些儿郎就挺上心的。当时他们察觉到了临江王就在醉月楼,便多留了几个神。真没有想到,姬小姑收到的那封信还真是有问题,她进去的那间厢房,就是临江王的,而且,姬小姑中的春药,应该是“倾情。”” 倾情,是流行于上流社会的一种烈性春药,它专门作用于女子,号称“倾情之下,烈女变荡妇”,是一种出了名的可以挑起女性的*,让人完全无法靠理智抵抗压制的强效药。 谢广的话还没有说完,谢琅便明白一切了。看来,有人在背后算计姬姒了。要知道,那个临江王是出了名的**无度之徒,传说中,临江王最喜欢把自己享用过的女子赐给手下,特别是那种刚烈的,他每次都是玩过一遍后,便立马叫进几个手下一起玩,对于临江王来说,他最喜欢的,便是看到那些贞洁烈女绝望痛苦,生无可恋的表情! ☆、第一百二十八章 谢琅的“无奈” 临江王一连娶过三任王妃,却都活不长,去年,他的第三任王妃也死了,自那之后,临江王越发的放浪形骸,据说他还在建康等几个大城里设置了“花使”,而那些花使,专门负责帮他收集各色美人供其享用。 如果,这次的事不是谢广等人见机得快,姬姒便是逃出来了,只怕也会很快就会抓回去。就算,事后临江王愿意负责,会看在姬大郎的面子上,把姬姒娶为临江王妃,可嫁给这样一个人,她的一生也是彻底毁了! 不知那算计她的人是谁?这一招真是好生歹毒! 这些念头在谢琅脑海中一闪而过,转眼,他瞟向谢广,淡淡说道:“所以,你虽早觉得醉月楼可疑,却任由其事发生?” 谢琅这话一出,谢广的脸涨了个通红。 见他低头不语,谢琅哪有不明白的道理?他这样子,明显是将计就半,坐等姬姒被下了春药,再顺水推舟把她引到了自己这里! 可这会儿,谢琅也顾不得多说什么了,因为被他紧紧搂在怀里的姬姒,发出了一声极其媚人,简直能勾得人心魂乱颤的**声。 见到谢琅僵住,瞟向自己的眼神中带了些淡意,谢广哪有不明白的?他连忙行了一礼,迅速麻溜地退了出去。 谢琅转身,抱着姬姒朝他自己的舱房走去。 还没有走到舱房处,陷入情潮的姬姒,已贴着他的身子摩挲起来。她显然很是难受,一边不停地在谢琅身上蹭动,一边发出又是渴望又是难耐的呜咽声。 感觉到不远处被声音吸引了悄悄看来的人影。谢琅目光一瞟而过。 嗖嗖嗖,所有的人迅速藏了起来,而这时,谢琅也抱着姬姒入了舱。随着舱房门被重重带上,那一些暗中望来的人影,都眼中发亮一脸好奇。 只这么短一段路程,谢琅便已背心汗透。 终于进了舱房。他第一件事就是放开姬姒。 哪知。他却是放不开了。几乎是谢琅的手一松,姬姒便双腿架在他的腰间,双手紧紧抱着他的颈。遍布红潮的脸蛋在他的脸颈间摩蹭,在感觉到他推离的动作时,她还委屈地抬起头,眼圈红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这是谢琅许久许久都没有见过的姬姒。 再次相逢以后。人前,她化身姬越。冰冷而傲慢,看向他的眼神中,再无半分波澜。便是那一次侥幸遇到女装的她,她也是冷漠的。她用那种如看陌生人一样的眼光看着他,任由他伸出手,却毫不在意地转身离去。 那么冷漠。那么对他绝不回头的姬姒,此刻就在他的怀中。正一脸羞红,眼中含着泪水,软软而又渴望地望着他…… 陡然的,谢琅心弦一颤,他竟是双臂一伸,猛然把姬姒紧紧地搂在了怀中。 谢琅搂得很紧很紧。 他搂着她,低低的,温柔地唤道:“阿姒。” 转眼,他又极轻的,含着笑意地唤了一声,“阿姒。” 这一次,他的声音落下后,正把脸埋在他的颈间,双股不停在他腰间摩挲的姬姒,似乎停顿了一下,然后,她呢喃地唤道:“阿郎?” 久违了的称呼,在瞬那间,令得谢琅的眼眶有点湿润,他低低地应道:“是我。” 几乎是他的声音一落,姬姒猛然安静下来。 这时,谢琅再次低声说道:“阿姒,你一直问我,便是要弃你,为何却不敢给你留下只字片语?这话,你清醒时我不想说,现在我却可以告诉你。”过了一会,谢琅轻轻说道:“阿姒,我只是,不想与你道离别!” 这时的姬姒,虽然安静了,可她的神智只有这么清醒。轻轻推开她的脸,看着灯火下姬姒那迷茫含媚的眼眸,谢琅知道,他的话,她没有听到。 这是谢琅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这么认真地打量已经长大的姬姒。 年已十七足岁的小姑,身段风流婉转,眉目绝伦,这般迷离痴怔地望着他时,那眼神美得让他想要落泪。 谢琅想:以前他最是痴迷她,与她离开个三五个月,他也毫不在意。可这一刻,他却只想取消明白的行踪了,他已不想离她太远。 就在这时,姬姒眼中浮出了泪光,她委屈地看着他,低低哑哑的,媚意入骨地控诉道:“阿郎,我好难受。” 谢琅低下头来,他的额头抵着她的,轻轻扣住她想要乱动的双臂,谢琅温柔地回道:“我知。” 这时,谢琅的脸上一湿,却是姬姒的樱唇迫不及待地亲了来。她在他的脸上胡乱吻了两下,感觉到肌肤相触的喜悦,她还发出一声快乐的**。 不知不觉中,谢琅的汗水顺着额头沁下,他的喉结滚动起来。 就在姬姒迫不及待地伸出嘴,想吻上他的唇时,谢琅却别过了头。他任由她的吻落在颊侧,苦笑地想道:我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要了她。 想到这里,他暗叹一声,就在姬姒一边不停地在他脸上亲吻,一边胡乱摩擦着他的身子时,谢琅突然在姬姒的颈侧重重一按! 咚地一声,姬姒头一垂,软软地倒在谢琅身上一动不动了。 她已陷入昏厥当中! 看到姬姒彻底的安静下来,谢琅把她放在榻上,然后,他坐在一侧,转头专注地凝视着她。 饶是处于昏厥中,被情潮折磨得厉害的她,呼吸也是急促的,那额头鼻尖渗出的小小汗珠,更是散发着诱人的媚香。而经过刚才那么一番挣动,姬姒的衣裳已经解了大半,露出了大片大片雪白滑腻的肌肤,而此刻,这种雪白滑腻,又因情动而隐带红润,香汗隐隐。更显得香躯玉软,整个人媚到了极点。 只是这般看了一眼,谢琅的喉结便滚动了好几下。他连忙走到窗口,把头抵在窗梭上,任由冰冷的河风吹着。 又过了一会,自觉平静些了的谢琅,慢慢走到了姬姒面前。 他再次坐在榻旁。转过头来凝视着姬姒。 姬姒本来容色惊人。又被春药折磨了一通,现在她的美和媚,饶是谢琅这个见惯了绝色的人。也是平生第一次惊见。所以,每看一会,他便又呼吸加速,只得再次走到窗边让凉风吹醒自己。 在第四次走到榻旁。在第四次回到姬姒身侧坐下后,谢琅再也无法忍耐地低下头。他猛然地擒住了她的唇! 她的唇是那么软那么香,谢琅挑开她的贝齿,舌尖挤入她的口腔。 只是一个吻,谢琅放在榻旁的手。便冒出青筋了,他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慢慢移开被他辗压得红肿的粉唇。 望着昏厥中什么也不知道的姬姒。谢琅眸光闪了闪,忖道:不行。这样不行。 想到这里,他伸出手指,按上了姬姒的人中。 他才在她的人中上按了二息不到,姬姒便在一阵**中悠悠醒转。 醒来后,姬姒看到了谢琅,朝着他呆呆看了一会后,突然的,姬姒冲着烛光中的谢琅痴痴一笑,软软唤道:“你是谁呀?长得好象我的阿郎。”声音一落,情潮再次涌上了她的脸,于是,她在一阵缠缠软软地痴望后,扑向了他。 这一次,谢琅任由她扑向自己。 这一次,谢琅在姬姒急切的索吻中,不情不愿地回应了她的热情。 这一次,谢琅在姬姒胡乱扯着衣裳时,慢条斯理地帮着她解开了她的衣裳。 这一次,谢琅在身上几无寸缕的姬姒扭动时,慢慢的,仔细地抚上了她的娇躯,帮她纡解起来。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却让姬姒几次都快乐得流出泪来。可是,他自始至终都是衣履整齐,都只是用手替她纡解药力。 在姬姒第二次发泄出来时,谢琅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神在变清明,她在望向他时,有了躲闪。 也就是这个时候,谢琅的表情变了,他摆出一副无奈的,不情不愿的模样,他不再像刚才一样,目光一直落在她的娇躯,不曾有片刻离开。这时的谢琅,在看向姬姒时眼神正直正襟危坐,俨然一副端正君子模样。 这时的谢琅,在姬姒张着嘴怔怔望向他时,会轻叹一声,颇有点无力的,安抚似的。完全是顺应她的渴望的吻上她的唇。然后,他也会在她陡然低头看到自己身无寸缕,玉白的肌肤上到处都是青紫指印吻痕,涨红着脸呆住时,低声说道:“是不是又难受了?别急,阿郎再帮你一下。”然后,他低头叨上她的*,在她一路颤抖中,一路吻了下去…… 自始至终,姬姒的处子之身犹在,可她的身上,任哪一处都是新痕压旧痕。 在第三次,这一次姬姒是在极清醒的状态下达到高峰的,而在帮她尽了兴后,谢琅却慢慢背过身,替他自己纡解起来。 这一整夜,姬姒越是清醒,便越是被那一浪还比一浪高的情潮折磨得说不出话来,而这些时候,谢琅总不是厌其烦地替她纡解。他还抱着尽兴后的她沐浴,他会温柔而仔细的,一点一点地拭干她的秀发,也会细细的,仿佛他们是多年夫妇一样,帮她清理脸上身上的痕迹。 这一个晚上,姬姒都在见识他强大的忍耐力,以及他对她的百般温柔,无奈忍让。她更看到了自己无法自制地一次又一次缠上他,向一脸无奈的他不停地哭诉索求…… 姬姒醒来时,已是第二天。 她睡在驴车中,听到外面传来谢琅那温和的说话声,“今次扬州的事,就交由二十九郎。” “是。”应过之后,谢广的声音传来,他的语气有点迟疑,“郎君,你这是留在建康了?” “恩。”谢琅的声音有点漫不经心,他道:“船要开了,你们去吧。” “是。” 交待完后,姬姒听到谢琅的脚步声传来。 这时的她,已然记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她记起自己中了人家的暗算,吃了含着春药的糕点,她也记得自己缠着谢琅不停的向他求欢,而谢琅自始至终极具君子之风,那般情况下,他都没有夺了她的清白,而只是用手帮她纡解…… 这种种事,都是不能想不能回思,稍稍一想,姬姒便羞愤难当。因此,听到谢琅过来后,她连忙转过身背对着他,然后紧紧闭上双眼,装出一副兀自沉睡没醒的样子。 谢琅上了马车。 他看了姬姒一眼,见她没醒也不在意,转过头朝外吩咐了一句“走”,便拿起一本卷册翻看起来。 驴车在不疾不徐地驶动着。 谢琅也在一侧安安静静地看着书。 听着外面越来越响的人语喧哗,闭着眼睛装睡的姬姒,渐渐觉得这样装聋作哑解决不了问题。于是,她在咬了一会唇,又咬了一会唇后,慢慢的,她发出了一声轻细的**,然后,睁开眼来。 当姬姒转过头看向谢琅时,他正在低头凝视她。阳光下,他那澄澈悠远的眸子明亮到了极点,四目相对时,他还朝着姬姒点了点头。 他表现得那般自在,姬姒好象也没有那么羞耻了,她垂下眸,慢慢坐了起来。 低头发现自己一袭崭新的玄色衣袍,而且这袍服不但式样与她平素的着装一般无二,还大小恰当。再悄悄透过放在前方不远处的铜镜,看到自己的脸上连妆都化好了,俨然就是一个完美无缺,没有丝毫破绽的姬大郎时,姬姒心里更安定了。 她悄悄又朝着翻阅书简的谢琅看上一眼,心下为他的体贴和周到涌出无比复杂的感情。 过了一会,姬姒轻咳一声,极小声地说道:“多谢……” 谢琅头也没抬,“不用。” 他的这种淡漠,更让姬姒心安了,慢慢的,她坐直身子,让自己恢复姬越时的神气。 在一阵眼观鼻鼻观心后,姬姒又说道:“昨晚我那两个婢仆……” 她一开口,谢琅便明白了,他翻了一页书简,不在意地回道:“谢广当时就救出来了。” 姬姒心下大安,她诚挚地说道:“多谢。” “不用。”再次回了这句话后,谢琅淡淡说道:“谢广一直在暗中留意你,在发现你陷身醉月楼后,他就让人阻了临江王一伙,再把你带到了我那里。说起来,对于你此次中计,他早就发现了蛛丝马迹,可他没有事先阻止,反而在你被下药后顺水推舟把你引到我身边来。这样的行为终非君子所为,所以你也不用谢。” 姬姒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她低声问道:“那害我的人?” 谢琅抬头向她看来,说道:“昨晚事发后不久,你那同乡庄十三带着一伙人急急赶来了,看他的样子应是知道主使者是谁,你可以去问他。”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有龙阳之好的姬越 庄十三知道? 姬姒隐隐有点明白了。 彼时朝阳初升,经过昨晚一夜,脸色颇有点憔悴苍白的姬姒,这般一袭玄衣,身姿笔挺地端坐在那里,无来由的,那种陌生疏远的感觉又扑面而来。 不知不觉中,谢琅放下了手中的书简,他转过身朝着姬姒打量而来。 对上他的目光,姬姒的眼神,渐渐不再躲闪。 这时的她,已经想明白了,昨晚发生的事,对他和她来说,其实都不重要。之所以说对谢琅不重要,是因为这个男人身边光是婢女就是绝色之姿,想来,昨晚的场面,对他来说是经常遇到。之所以说对她自己也不重要,是因为她这一生原本就没有打算过嫁人,再说,全建康的人都知道她被谢琅得手过又抛弃了,她早就没有清白两字了。 因为想明白了,姬姒也渐渐坦然起来:不过是萍水一聚罢了。 就在这时,姬姒听到身侧传来谢琅温柔的轻语声,“阿姒,昨晚的事……” 姬姒抬头。 她转过头,直直地与谢琅对视一会后,姬姒微微颌首,说道:“昨晚的事,多谢郎君相助。不过,这只是小事一桩,郎君以后无需在意。”过了一会,姬姒又淡漠地说道:“当然,郎君的相助之恩姬姒是记下了的,以后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谢琅:…… 直过了许久许久,谢琅才微微眯起双眼,他朝着姬姒盯了一会后,漫不经心地转过头去。 一时之间,驴车中变得安静至极。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声,紧接着,太子殿下的声音传了来,“咦,里面莫非是姬大郎?” 几乎是太子声音一出,姬姒猛然一怔,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现在乘坐的驴车。居然是她姬府的。要知道,这时所有人都习惯在自个的驴车上弄上家族标记,她做为姬越时。好歹也是万人瞩目,自然也入乡随俗,把家里所有的驴车都弄上了家族标记。 这时,太子殿下的笑声继续传来。“孤正要与姬大郎说说话呢,如今在这街上也能遇到。倒是有缘。”声音一落,他的驴车已经靠近了姬姒的驴车! 就在这时,驴车中,谢琅突然伸出手。只见他抓着姬姒的手臂重重一扭! 因为这个动作实在太出乎意料,转眼间,姬姒便被拖得仆卧在榻上。再然后,她身上一沉。却是谢琅结结实实地压在了她身上。就在姬姒不解地扭过头,愕愕地看向上方的谢琅时,这厮信手从一侧取过一个面具给他、自己戴上,再、然后,他抽出了姬姒和自己的腰带。就在两人下裳飘然落地时,谢琅一只腿插入姬姒双腿之间…… 正好这个时候,嗖的一声,太子掀开了一角车帘。 一边掀着车帘,太子一边向着旁边的人嚷嚷,“浮梦楼新得了一批美酒,叫上姬卿,咱们正可一道尝尝去。”他还在说着,却一眼看到,身周的人那猛然瞪大的双眼! 太子一怔,也转头看去。这一看,太子立马双眼瞪得滚圆,嘴也张开了! 却见这驴车里,玄衣高冠的姬越,正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下,半明半暗的光线中,可以看到,他们的下半身不但光着,还连在了一起…… 这,这,这姬越居然有龙阳之好! 一惊之下,太子忘记了反应。就在这时,压在姬越身上的男人手一伸,猛然拉下了车帘! ……直到姬越的驴车驶出了老远,太子一行人还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是个男色时代,男男之欢,龙阳之好,断袖之嬖,不但不罕见,在权贵世族里,还流行得很。甚至可以说,这种事,在众人眼中,是一种时髦事。 可太子殿下万万没有想到,那个看起来高冷不可攀越的姬越,居然也是圈中之人!而且还是位于下面的那一个! 也不知呆了多久,一个幕僚的声音结结巴巴地传来,“殿,殿下,皇后,娘娘不是要给姬大郎赐婚吗?这,今日这事,要不要告诉陛下和皇后娘娘?” 岂止是要给姬大郎赐婚?在父皇那里,配给姬大郎的妻妾都已定下来了,只等这几日姬大郎面圣时颁布旨意……不行,姬大郎这事非同小可,还是要尽快让父皇母后知道的好。 想到这里,太子殿下急声说道:“快,我们回宫!” 几乎是太子一行人前脚刚走,后脚,同样瞟到了那一幕的行人,你一言我一言地议论起来,就这样,还没有半天时间,那个建康六大美男之一的姬越姬大郎有龙阳之好,还是屈居人下的那一个的事迹,便传遍了整个建康! 驴车一驶出人群,谢琅便从姬姒身上离开,然后,他站到一侧,动作优雅地整理起衣裳来。 等谢琅重新恢复衣冠凛然时,姬姒终于回过神来,她低叫一声,迅速地站了起来,因为站得太猛,她的头还在车壁上重重叩了一下。可脑袋处传来的闷痛,姬姒根本无暇理会,她三不两下把腰带系好,把弄乱的衣裳整整齐后,姬姒朝着谢琅怒瞪而去! 过了一会,姬姒磨着牙恨声问道:“谢十八,你这是在干什么?” “干什么?”谢琅拿起一侧的酒盅,动作优雅地仰头饮尽后,他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是不想你娶妻纳妾罢了。”说到这里,他朝外面叫了一声,“停车。” 就在驴车蹭地一声停下后,谢琅施施然地下了车,只是他刚刚走出几步,想了想后,还是回过头来。 回头看着姬姒,谢琅的表情坦荡磊落得过份,只听他说道:“行踪我都掩盖了,如有人问起你的相好是谁,可以不答。”说到这里。他朝着大步而来的谢才等部曲走去。 望着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谢琅,姬姒抿紧了唇。她这时也知道了,刚才谢琅那厮之所以做那事还戴上一个面具,为的就是不暴露他自己的身份。而他的掩藏也很有必要,如今,姬姒的名声已经臭了,要是让人知道。姬越在妹妹姬姒被谢十八无情抛弃后。身为兄长的他又与谢十八厮混到了一块,兄妹两人共侍一夫,那对有“师”这个尊称。时人眼中极为高大神秘的姬越的名声,会是灭顶的打击! 对了,刚才太子掀帘时,谢琅也巧妙地利用光线等因素。把他自己淡化了去。 于这个权贵们放浪形骸的时代,被人逮到驴车上玩那事。并且还是屈居一个男人身下。这样的事,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可以彻底地毁掉一个人的政治前途,可在这个名教不存。诸般规矩都被打破的魏晋六朝时期,却算不得什么大事。想当初,竹林七贤中的一贤还大赖赖的当着无数客人裸奔呢。 也就是说。姬越被太子殿下逮到驴车上玩那啥,并不算什么很要紧的大事。可要是让人发现他那啥的对象是谢十八,那就是大事了。 …… 姬姒回到府落后,连急急跑过来的秦小木兄妹都没怎么理会,便把房门一关发起呆来。 虽是发呆,可多半时候,姬姒的脑中是一片空白。因为这一天一夜发生的事太多太大,她都乱成一团了。 中午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转眼间,孙浮在外面大声叫道:“大郎,庄十三郎君有找!” 庄十三来了? 一袭玄衣,做男子打扮的姬姒站了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后,缓缓拉开了房门。 庄十三正站在院落里的一株桃树下,现在桃树刚刚出现了几个花苞,混在春风中,一切都鲜嫩得紧。 庄十三的脸色非常难看,在看到姬越一步步走来后,他手一挥,以客代主的朝孙浮等人命令道:“你们都退下。” 众人齐齐向姬越看来。见他点头,孙浮等人连忙低头退了下去。 当整个院落都变得悄无声息时,庄十三说道:“姬大郎有龙阳之好的消息都传到三皇子府了……姬阿姒,我倒真不知道,你身为女人时不守妇道,这成了男人居然玩得这么开?驴车上就与相好地搞到一块了,你羞也不羞?” 庄十三的声音阴沉愤怒,那质问声更是带上了几分尖锐! 姬越不知道怎么回答的好。 见他沉默不语,庄十三越发的愤怒起来,他喘息着,在院落里踱起步来。转了一会后,庄十三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脚步一顿,冷冷地问道:“那人是谁?” 对上姬越那黑白分明的眼,庄十三怒道:“跟你说话呢装什么傻?你那个相好到底是谁?” 这时,姬越终于开口了,他轻叹一声,说道:“那人,并不重要。” 也是奇怪,他只说了这么六个字,却奇异地安抚住了庄十三。他朝着姬越定定打量一会后,突然说道:“原来是这样。这样也好,这样一来,我以后也可以光明正大的追求你了。” 在姬越猛然变黑的脸色中,庄十三突然放软了声音,只听他低声说道:“以后,我也做你的入幕之宾,好不好?” 庄十三说这话时,语气有点软,听起来竟是有着几分羞涩。此刻,他期盼地看着姬越,久久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姬越黑着脸,过了一会,他狠狠说道:“不好!”在庄十三同样变黑的脸色中,姬越又恼羞成怒地补上一句,“我才不要什么入幕之宾!” 这一次,她的声音落下后,庄十三久久没有说话。 他目光奇异地盯了姬越好一阵后,突然说道:“你不愿就不愿吧,这事以后再说。” 这时,姬越也记起了他的来意,连忙问道:“昨晚的事,到底是谁做的?”已经知道了临江王的可怕的姬越,光是想一想那事便是寒颤不已。他咬着牙,沉声又道:“那害我的人到底是谁?” 庄十三说道:“是袁娴的母亲……那妇人真是个心黑手毒又惯会掩饰的,为了对付你,她一连做了许多安排,可她行事太过诡秘,我收买的人竟是完全无法探知。醉月楼的事,还是我根椐几则消息判断出来的。只是那些消息实在太隐晦,我光是推断便花了不少时辰,等到确定下来,你已经出了事。” 顿了顿,庄十三又道:“她后面还有一些布置,都是借着临江王毁掉你女子身后,再在你男身与临江王死磕时背后插刀的计谋。便是你这个当哥哥的放弃了妹妹,她也有相应的对策出来。不过这些,都是建立在昨晚上姬氏女**于临江王的基础上。” 停顿了一下,庄十三淡淡说道:“想来,现在那个袁氏妇人应该有点不安了。” 原来是袁小姑的母亲下的手! 对于这么一个消息,姬越却也不意外,他负着手在院落里转了起来。 一边走,姬越一边想道:以袁娴母女的狠毒,一计不成必然再生一计,我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自姬越显出他的预测之能,成为半个国师以来,建康城里的诸多士族,见到他时再不敢冷嘲热讽。 可是,这是一个士族们连皇帝也不放在眼里的时代,姬越成了半个国师,最多就是让那些士族对他敬而远之罢了。要真说这样就有了对付士族们的力量,那简直是太可笑了。 可是,现在他必须还击了! 见到姬越在那里冥思苦想,庄十三也不急,他这是第一次来姬越的住处,当下,他饶有兴趣地围着院子转悠起来。 在庄十三四下走动时,不远处的林荫道上,孙浮瘐沉月红等荆县旧仆,都有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这些人对庄十三的印象,一直都不怎么样。在荆县时,庄十三也就罢了,庄十三母亲对他们和姬姒的种种刻薄辱骂,他们是记忆犹在。那时侯,他们都力量微薄,小姑也只是个刚刚失去父母的孤女,身为荆县第一豪强的庄府,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座巨大的,不可逾越的高山,而那个时侯庄母的恶意,是能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的。所以,直到现在,众仆一看到庄十三便想到他的母亲,一想到他的母亲,便想到那妇人的狠毒,从而连看向庄十三的眼神都复杂起来。 ☆、第一百三十章 宣扬 庄十三在姬府停留了大半天才告辞离去。 就在庄十三离开后,姬越接到旨意,陛下着他立即入宫。 当下,姬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坐上了前往皇宫的驴车。 他的驴车驶到中途时,姬越发现,不远处同时朝着皇宫驶去的两辆驴车,居然都是熟人,一个是袁小姑,另外一个,则是临江王。 就在姬越朝着两人看去时,袁小姑和临江王也在朝姬越看来,袁小姑还只是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那临江王却是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是了,这厮在性上荒唐到了极点,对美少年也曾染指过! 姬越只是朝这两个仇人瞟了一眼后,便漫不经心地移开了目光。 很快的,由家族地位最高的袁小姑带头,三辆驴车依次入了皇宫。 陛下却是在御花园里召见众人,他的左右,坐着几名宠妃,如今阳春二三月天气,正是春风暖暖,桃花盛开时,隔得老远,姬越都能听到众妃的笑声传来。 最先入内的是地位最高的袁小姑,过了一会,临江王也在太监带领下入了内,直过了大半个时辰,才有一个太监前来宣旨,说是陛下让姬越入内。 姬越进去时,里面正是热闹之时,袁小姑的左右围坐了几个公主殿下,几女围在一起低声说笑着,气氛融洽无比。而临江王也与皇太后坐在一起,母子俩正在那里唠着家常,太后的眉宇眼角,真是盛荡着无比的喜悦。 在姬越进去时,所有人都转头向他看来了。 不过,与以往时不同。这时刻,众女看向他的目光,是复杂的。 姬越上前,他紧走几步后,向着皇帝行了一礼,朗声道:“臣姬越见过吾皇陛下。” 四下安静了。 皇帝盯了他一会,慢慢的。他拭干净手指。问道:“太子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皇帝开门见山便问起了这个。 姬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朝着皇帝叩了一个头后,哑声道:“臣有负皇恩!” 几乎是姬越的声音一落,皇帝便站了起来,只见他走出几步。衣袍一掀,便朝着姬越的心窝飞起一脚! 这一脚踢得很重。姬越猛然向后一跌,半天都爬不起来。直过了好半晌,他才挣扎着重新跪好。 这时刻,四下除了皇帝的喘息声。便再无声息传来,那些刚才还谈笑风生的女子,这时都老实地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皇帝朝姬越踢出一脚后,心中还恼着火。他冲上前又是一脚朝姬越踢来,在再次踢得他摔倒后,皇帝怒声喝道:“滚,立刻给朕滚下去!”这时的皇帝,对姬越确实是怒极,他原本对姬越有多爱重,现在就有多失望。他现在还没有想好如何发作姬越,索性踢他两脚出口恶气再说。 姬越低声谢了恩,艰难地站起身,低着头便准备后退。 在姬越离去时,他还能看到临江王那紧紧盯来,兴趣盎然的目光,以及袁小姑那淡淡一瞟间,眼神中的冷意。 姬越想道,以陈郡袁氏的地位和袁小姑的骄傲,她居然也舍得下身段来讨好宫中后妃。袁小姑一介女子之身,她纡尊降贵与公主后妃们闹成一团,士族那里并不会说她如何,可对姬姒来说,袁小姑在宫中的影响力越大,她的处境就越危险! 就在姬越的驴车驶出皇宫时,他招来秦小木,低声交待了几句。 秦小木得了姬越的示意,很快便行动起来,当天下午,一份关于袁小姑和她母亲的秘信,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袁十郎的妻子谢昭华的手中。 在庄十三来看,这封秘信没有多少作用,因为袁氏母女做事太过隐密,他们直到现在还没有弄到确切的证据,没有证据,秘信上的内容便可以说是诽谤或谣言。 可姬越却想着,只要谢昭华起了疑心,说不定会亲自去找证据。 可不管是姬越还是庄十三,都万万没有想到,这世间,还有一句话叫做“女人的直觉。”这两个没有宅斗经验的人,也不知道,这世上很多事,其实都是找不到证据的,对那些在宅斗上沉浸多年的女人来说,她们通常是只要怀疑就能定罪! 因此,几乎是那封秘信一传到谢昭华手里,这个昔日的才女,便双手颤抖起来。 看到她一会咬牙切齿,一会又痛苦不已,谢昭华的身后,一个婢妇小声问道:“夫人,你这是?” 谢昭华把手中的秘信递给了她,然后,不等婢妇发表意见,谢昭华已是咬牙切齿,恨苦无比地说道:“我早应该知道的,我真是愚蠢,竟被那贱人瞒骗了这么多年!” 那婢妇看了一会,说道:“夫人,这事要不要再查一下?” “没那个必要了!”谢昭华恨声说道:“我其实早就有了感觉,现在看了这封信,我已经确信无疑了。那贱人狠毒成性,她底下那么多妾室,到头来却只有她一个娘家没落的女人成功养大一对子女,这事本来就极可疑。可以往,我虽是知道这一点,却也想着那是她自己的家事,心里不以为然。可没有想到,她妒恨成这样,居然连我这个弟媳也容不下,是了是了,我的家世胜于她,我的夫婿对我敬重喜爱,我的院子里连个给我添堵的人都没有,所以她妒忌我,再加上我的夫郎与她的夫郎乃是亲兄弟,她便想出这样的办法来绝我后路。也不知每次她安慰我的时候,心里有多欢喜!” 她越想越恨,越想越愤怒,一时之间,袁周氏所有的异常都得到了印证,平素里她不曾在意过的一些细节,也清楚地显现出袁周氏对她的恶意! 片刻后,谢昭华闭上了眼。不过一会,只听她轻声说道:“把暗格里那包药粉拿出来。告诉玉袖,不管她用什么法子,我只要求一点,她要亲眼看到袁娴吃下去!” 那婢妇低声应道:“是,我马上就去安排。” “袁周氏不是要绝我的后路吗?那我也绝她一对儿女的后路。她那儿子过几天就会从学馆回来,你也去安排一下。” “是!” …… 姬越的驴车在咯吱咯吱的行走着。 使出秦小木,让他送出那封秘信后。他的心思便从袁小姑那里转了开来。 注意力刚刚放在外面。姬越便感觉到了今晨谢琅那番举动的后遗症了,如现在,他的驴车所到之处。不时有人低语着窃笑着,更有一些有龙阳之好的男子,在经过他时,会停下车来上下打量。 只是一夜。对他感兴趣的人群,便由小姑变成了郎君。这真是让姬越哭笑不得。 姬越回到了府中。 转眼间,又是几天过去了。 这一天,却是到了刘宋最大的一个节日之一,那就是三月三上已节。 上已节是一个全民狂欢的节日。饶是心事重重。这一天,姬姒也早早就沐浴更衣,扮回女儿身后。她换上最漂亮的衣裳,然后坐着驴车朝城外河畔驶去。 一路上。越是靠近城门,便越是车水马龙,衣香鬓影中,到处都是打扮华丽的年轻男女。 又走了一会,目光所及的年轻男女,已经不止是打扮华丽了,有很多男子还敞胸露肚了。 刚驴车驶出城门,到达目的地时,姬姒第一眼看到的,是前面河滩上挤着的数也数不清的人头。 再然后看到的,则是一个个开始宽衣解带,朝着河水中走去的年轻男女。 是的,是年轻男女。 三月三的上已节,自古以来,便是一个祈求避免灾难,同时向鬼神请求赐下儿女的节日。这时的人,认为女子不育,是鬼神作崇,而要赶走妖鬼得到神恩,就得在三月三的上已节,在选定的河段里沐浴。 同时,三月三的上已节,还是法定的,允许野合的日子! 也就是说,这一天的男女,他们可以在野外交合而不会被人指责。当然,这种风俗也是因祈求生育而衍生来的。 自汉以来,三月三便是一个全民求子的盛大节日。到了如今,讲究享受的世族们,更是在河畔之侧,铺上雪白的厚缎,摆上最好的美酒美食,让家中最美丽的歌伎跳起华丽的舞蹈,然后,高人雅士们则聚在一起,一边欣赏着这节日的盛况,一边曲水流觞,临水饮宴。 姬姒在秦小草地扶持下走下驴车。 她的左前方,是河流的下段,那里,寒门庶族里那些年轻的男女已经宽衣解带下了河,在那一片片的芦苇丛里,还可以看到因野合的男女惊起的一片片飞鸭。 而有河流的上段,士族们已经在草地上铺起了雪白的缎,在场的士族是那么多,远远望去,看不到边的河滩上,盛开了一朵朵白花的巨大花朵。 这时刻,到处都是人语声,低笑声,喧哗声。 就在姬姒东张西望时,突然的,前方一阵喧哗声传来,姬姒一转眼,看到的,是一袭白衣,风度翩翩的谢琅。 远远的,谢琅在姬姒看去时,也一眼看向了她。 随着谢琅向姬姒看来,散在他身后左右,那上百的人,也一个个转头朝着兀自戴着纱帽,面目不显的姬姒看来。 就在这时,谢琅向姬姒走来。 今天是三月三,是可以放荡的上已节,今天,每一个小姑都盼着谢琅可以向自己走来,便是彼此因为身份贵重,不至于像贱民那样不知体统,可在这美好浪漫的节日里,孤男寡女单处呆在一起玩闹一下,只要红丸还在,那是断断没有人说闲话的。 所以,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谢琅的小姑们,这时对上姬姒时,都是一脸的妒忌。 不一会功夫,谢琅便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姬姒身前。 阳光下,他的眼神那么澄澈,他的笑容也温柔多情到了极点。 这般含着笑,温柔而多情地看了姬姒一会后,谢琅上前一步,他轻柔地说道:“怎地来得这么迟?”这语气,仿佛他们早就约好了,而他也等了她许久一样。 凡是听到这句话的人,都呆呆地怔住了。 于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眼神中,谢琅手一伸,替姬姒摘下了她的纱帽。 纱帽一露,姬姒那张绝美的脸,便呈现在众人面前。 四下先是一静。 陡然的,有人叫道:“她,她不是那个姬氏女吗?” 姬氏女的名字一出,四下陡然炸了开来。在场的大多数人还清楚地记得,去年那一场天下瞩目的全城缟素的。明明,陈郡谢氏的人都说,谢十八郎早就放弃了姬氏女,他们两人之间再无瓜葛,可眼下这情况,又怎么去解释? 无数小姑耻笑过姬氏女,也有无数人把她与谢十八的一切,当成故事在传。可这一刻,所有的人都笑不出来了,那些前阵子看向姬姒时还满是嘲讽的目光,这时也变成了妒忌。 四下的楞神只是一会,因为谢琅摘下姬姒的纱帽后,便上前了一步。他与姬姒本来就站得很近,他再这样走上一步,彼此之间,几乎是没有什么距离了。 看到谢琅对姬氏女这么看重,明显是旧情难忘,四下的众女,猛然叫了起来。 可她们的叫声刚起,这一边,谢琅便伸出手,轻轻地搂上姬姒的腰。 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搂上了姬姒的腰。 一落入谢琅熟悉的怀抱,姬姒便从惊愕中清醒过来,猛然的,她剧烈挣扎起来。 可她刚刚做出这个动作,蓦然的,姬姒手腕一阵剧痛,然后,她听到谢琅温柔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隐隐中,这声音似乎还带了一点笑意和期待,“你若是再动,阿郎就打晕了你,把你抱到下河段,与那些草民一道洗濯祓除去!” 他说,她如果再挣扎,他就打晕她,然后两人像那些祈求生育的草民一样,脱了衣裳一起沐浴去! 姬姒立马一动不敢动,只是她紧紧抿起了唇,虽是安静着,看向谢琅的眼神,却全是倔强和冷漠。 看到相依相偎着的两人,四下的众人已是不得不信了,于是,一阵不敢置信的尖叫声猛然传了来。在这些叫声中,正笑容满面地被众妇人簇拥着的谢王氏,猛然转头看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报应 谢王氏看到了什么,姬姒一点也不在意。 她只是在众女委屈的叫声,在众人齐刷刷转头看来时低下了头。 这时,河段的下流处,突然传来了阵亢奋的尖叫声和笑闹声,那声音是如此快乐,如此充满激情,不知不觉中,吸引了好些人转头看去。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转移,谢琅牵着姬姒的手朝外走去,转眼间,两人的身影便没入了桃林中。 望着那两个越去越远的身影,那些自始至终都把注意力放在谢琅身上的小姑们,一个个泫然欲泣的。 一直以来,谢十八这个人,虽然身边连侍婢也无一不是绝色,可众人一直知道,他并不曾与任何小姑走近过。因着这一点,前阵子姬姒便是被他始乱终弃,在那些春闺女子心中,她也是值得羡慕的。而现在,居然亲眼看到谢十八吃起了回头草,身份普通的小姑还没有什么,那些对谢十八性情为人非常了解的小姑,一个个竟有了凄然之感。 转眼间,谢琅便牵着姬姒的手进入了桃林深处。 今年的春暖得早,这桃树上,处处都是半大的花苞,想来过不了多久,这里便是桃瓣纷纷,美不胜收。 而就在谢琅还在向前走去时,突然的,姬姒把他的手重重一抽,她停下了脚步,转头盯着谢琅,声音微哑微冷地说道:“谢家郎君,你逾越了!” 对上缓缓转头,澄澈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看着自己的谢琅,姬姒凄然一笑,她轻轻地说道:“谢十八,以后别这么对我了。我这人心小胆小,实在受不起。” 谢琅看着她。 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姬姒,他也第一次发现,这样一张脸上,出现那般凄然和不堪回首的表情,会是如此让人害怕! 是,那一次再遇。化身姬越的她。也在自己面前表达过愤怒,可那只是愤怒…… 陡然的,谢琅的脸白了一下。 可与此同时。他握着姬姒的手,却更紧了。 这时,一阵春风吹了过来,春风拂面。明明暖洋洋的,可沉默地站在那里的两个人。却透着一种瑟杀。 又过了好一会,谢琅开口了,他的声音低而温柔,带着几分轻哑。“可是阿姒,我的便宜都被你占光了啊。” 说出这句话后,他的声音一变。于沙哑中添上了委屈,“……我还是个小处男呢。那天晚上却被你又抱又摸的,我可是用了好几天才缓过神来的。”说出这么一句让人目瞪口呆的话后,谢琅闷闷地看着姬姒,软软的,委屈的又道:“你现在的意思,是不想负责吗?” 姬姒瞪大眼看着他。 好半天,她才吞下一口口水,想道:他竟然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小处男?这世间,真不会有比谢十八更没脸没皮的人了! 抬头见到谢琅还在委屈地瞅着自己,姬姒从鼻中发出一声冷哼,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要我负责?如果我记得不差的话,那天晚上,我们并没有发生什么!” 在这个上已节可以合法野,合的年代,便是世家大族的小姑,便是与男人约会了,只要她不是被人当众逮到,只要红丸还在,她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对人说,她一直冰清玉洁着,从来没有与男人发生过什么。所以姬姒这话,一点也不离谱。 可是,姬姒声音堪堪一落,谢琅便苦笑出声,然后,她听到他失落的低语声,“可是,那天晚上我真的好痛苦……我还什么都不懂,却被阿姒这样那样的强了又强……” 姬姒真地说不出话来了! 她不敢置信的,无法回神地瞪着这个极端不要脸的男人,过了好一会,才从喉中发出一个低叫,“谢十八!”她恨恨地低嘶道:“你这个不要脸的!” 这一次,姬姒的叫声堪堪落地,谢琅便猛然伸出双臂,把她搂在了怀中! 他紧紧地搂着她,紧紧地搂着。 姬姒刚要挣扎,却听到谢琅低哑的,带了几分温柔和坚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阿姒,原谅我。”过了一会,他又低低哑哑地说道:“那样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他的怀抱那么那么的温暖,他在她声音轻声承诺的语气,也那么那么认真。 姬姒双眼空茫地看着前方,她想道:可是,我已经不敢相信了,也不想再走一遍了…… 这话,她还没有说出口,蓦然的,后面一阵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多而杂,间杂着一些妇人们粗野的说笑声。 随着妇人们走近,谢琅松开姬姒,牵着她的手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而他们才走了几十步,对面又是一群小姑高高兴兴地过来了。 ……也是,那么多人都聚集在这河流上下,要想寻一块清净之地,哪有那么容易? 就在谢琅牵着姬姒的手,在桃树丛中钻来钻去时,没有人注意到,不远处的河滩上,袁小姑一直在孤零零地望着。 自她看到谢琅和姬姒手牵手走在桃树林中后,便一直这般自虐似地站着。许久许久以后,一个婢女来到了袁小姑身后,说道:“小姑,要不咱们回去吧?” 她直是叫了两三遍,袁小姑才慢慢回过头来。 她双眼无神地看着自己的几个婢女,直过了一会,袁小姑才低低地说道:“我都十七岁了。” 几婢:“……” 在她们的静默以对中,两行泪水无声无息地流下袁小姑的面颊,她哽咽着说道:“这么多年了,我就算再欢喜,却也不曾真正指望能嫁给他。可他谁也不娶也就罢了,要是他回过头来,还是选择了姬氏女,我却万万无法承受!” 泪如雨下中,袁小姑哽咽着又道:“我的谢郎光风霁月心胸浩翰。那姬氏女,她凭什么能让他回头?” 现在的袁小姑,内心深处甚至是恐惧的,她是大士族出身,自也最了解那些大士族家的儿郎。像谢琅这样的人,他拥有的太多,他也看到过世间万千的风景。这样的人。要博得他喜爱。并不是容易的事。可就算博得了他的喜爱,要他为了这份喜爱,去与他的母亲。他的整个家族对抗,也是断断不可能的。因为,他太理智了,他也把儿女私情看得太轻太轻了! 所以。去年时,谢琅果断地切断了与姬姒的所有联系。他也在家族开过会,族长发了话后,果断地离开了建康。当时谢琅的种种行为,全在袁小姑的意料当中。 她唯一没有想到的是。谢十八那样的人,居然还会吃回头草!而正是因为他那样的人,永远活得理智明白。所以,他这吃回头草的行为。才让袁小姑那么惊惧! ……这世间,永远不用在意一个感情冲动的郎君的一时奉献,真正可怕的,是那种永远理智明白的郎君那回头一望。 袁小姑毕竟是袁小姑,她在那沙滩上站了三个时辰,也望了三个时辰后,慢慢的,那些悲伤和求而不得的苦,那种妒忌和不敢置信的恨,都沉淀下来了。当她坐在驴车上返回时,她的脑中,已生出了一个歹毒的主意! 仔细把这个主意回思了几遍,在确定可以毫无遗漏地处理掉那个她一天也不想看到的姬氏女后,袁小姑的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个笑容。 下了驴车后,袁小姑便笑容满面的朝着院子走去。 刚刚经过东厢院的小花园,袁小姑一眼便看到那里坐了好几个贵妇人,而那些贵妇人中,她的母亲也在其例。 这时,那些贵妇人也看到袁小姑了,当下,一个婢女朝她急急走来。 婢女快步走到袁小姑面前,朝她行了一礼,恭敬而快活地说道:“小姑回来了?十夫人请来了云游归来的董圣手。夫人说,小姑要是回来的话,不如也让董圣手把一把脉,开几道补身的方子。” 这婢女说得慎重,言里言外把那董圣手也抬得很高。对袁娴来说,她心下极明白,她已经满了十七岁了,今年之内,她的婚姻是一定要解决掉的。家族把董圣手请回来,是想借由董圣手的嘴,告诉所有门阀贵妇,她袁娴是个身体极好,极利子嗣的好媳妇人选。 这样的事,在每一个有适龄女儿的世族家里都会出现,袁小姑也不矫情,她莲步轻移,以着一种端庄娴雅的姿态,朝着众夫人走去。 果然,众夫人早就等着她了,见到袁娴过来,几人取笑了一阵后,在袁母地招呼下,袁小姑坐在榻上,董圣手则是把手拭净后,专心给她把起脉来。 看着侧对众人而坐,姿势表情都完美得无懈可击的袁小姑,来自陈郡谢氏的一位夫人低声赞道:“咱们士族的女儿中,阿娴无论风姿修养,都是一等一的。” 另一个吴郡顾氏的夫人也赞美地说道:“是啊,这年轻一代的小姑中,阿娴真是个中佼佼者。”她瞟了一眼袁娴那略显丰满的娇躯,忍不住又道:“现在的小姑,一个个为了逢迎男人的喜好,把自己瘦得什么似的,她们哪里知道这女儿家身体康健的重要性?” 那琅琊王氏的一位夫人也笑了起来,“是啊。阿娴腰细臀丰,脸蛋也有肉儿,一看就是个身体康健利于子嗣的。” 确实,比起时下的小姑来说,袁娴在外表上虽然不出色,可她的身体之康健,那还是有目共睹的。虽然,这种康健不一定合乎潮流,可奈何各位当家夫人还是看重的啊! 见到众位夫人对自己的女儿赞不绝口,袁母在一侧露出了一个娴静满足的笑容。她虽然年纪大了再也生不出第三个来,可她现有的这一双儿女,却是给她添了不少脸面。 就在众位夫人窃窃私语时,那一边,董圣手的脉也诊完了。 董圣手一松开手,袁小姑便缩回了手臂,这时,周围的夫人还在赞叹,直是听得袁小姑娇羞地低下了头。 一侧,袁母见到董圣手迟迟没有开腔,不由问道:“董大夫,我女儿的脉相如何?” 董圣手抬起头来。 一对上董圣手的脸色,不管是袁母也罢,还是袁娴也罢,都是心中格登一下,连同一侧的几位夫人,这时也感到了不妙,她们停止交谈,一个个转头望来。 在众人的盯视中,董圣手站了起来,他转向袁母,摇了摇头后说道:“令媛的脉相,尺脉浮而弱,细按则涩,关脉微洪,左寸略数……”他说了一通后,又是一摇头,说道:“令媛心肝火旺,胞宫寒凝血滞,往后不但要修身养性,只怕在子嗣一途上,也大不利。” 几乎是董圣手的声音一落,四下便再无声息! 所有的夫人都转头看向了袁娴! 她们看着袁娴,一个个在心里想道:真看不出来,原以为这是个真贤淑雅静的,却没有想到她一个小姑,竟也心肝火旺的…… 这没出嫁的小姑,居然出现心肝火旺,这得心胸狭小到什么地步?这也就罢了,最最重要的是,董圣手说她“大不利子嗣!” 四下实在太安静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个夫人站起向袁母告辞。 而直到她们退出袁府的那花园时,陡然,一阵压低的不敢置信地喝问声才撕破了天空,冲入了众人的耳中! 可这还只是刚刚开始,转眼间,一个婢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只见她一边跑一边哭,疯了似的冲到小花园后,众夫人听到那婢女哭叫道:“夫人夫人,不好了,小郎他,他刚才掉进西院的荷花池了。呜呜……” “什么?”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中, 转眼间,袁母带着几个婢仆,跌跌撞撞地朝着西院方向跑去。 袁母走得很快,转眼便不见了踪影,几位夫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会,一个个追了上去。 而就在她们来到西院院门时,陡然的,一阵撒心裂肺的哭嚎声突兀地传了来。当下,琅琊王氏的那位夫人脚步一顿,她扯住一个急急跑过的仆人,低声问道:“你们小郎,不要紧吧?”那袁氏哭得那么凄厉,是不是她那儿子不行了? 面对这么尊贵的夫人的询问,那仆人哪里敢隐瞒,他恭敬地行了一礼后,哑声说道:“我家小郎他性命无碍,只是,只是救起时,发现他下身被异物刺入,现在只等董圣手医治了……” 十岁的小男孩,居然下身被异物刺伤了?看这袁氏的哭声,只怕那伤挺不轻的。众夫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突然觉得陈郡袁氏这一房的风水,实在不怎么样…… ☆、第一百三十二章 言语之毒 河滩旁上,依然是白鹭惊飞,人影无数。 谢琅牵着姬姒,刚刚走出桃树林,远远便看到一行人走了过来。 这一行人,却甚是眼熟,他们分别是张贺之,萧奕,以及那个倾城绝色之姿的义武王夫人。 这么一队走到哪里都光彩夺目的美男美女,走来时,后面是跟了一长串尾巴的。 望着那足有三四十个士族子弟的队伍,姬姒手脚极其快速,只见她迅速地从谢琅手中抢过纱帽戴上,再然后,她把谢琅重重一甩,自己则迅速地退后了几步。 一直到刚才,姬姒都是安静的,她这般动如脱兔的灵活,实在大大出乎谢琅的意料之外,当下,郎君微微侧头,回眸朝着姬姒看来。 对上他的目光,姬姒却一脸无风无浪的平静,只见她朝着谢琅盈盈一福,竟是二话不说便转身离去。 她的动作太决绝,表情太平静,一时之间,谢琅竟是僵在那里……她刚才刹那间的软化,他曾以为她已经原谅了他的。 可就在姬姒急步走出时,突然的,对面传来了一阵女子尖利地叫声,“姬氏女~” 这叫声如此响亮粗鲁,直是震荡得四周群鸟纷飞。一时之间,无数双目光朝着姬姒看来。 只见身后的桃树林中,安华公主提着裙套,在宫婢们地追逐下,朝着姬姒急急跑来。她冲得太急,脸上的表情太过扭曲,直令得姬姒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 转眼间,安华公主便冲到了姬姒面前,只见她嘶厉地叫道:“姬姒。你这个贱人!” 声音一落,她的右手一扬,一个耳光朝着姬姒重重扇去。 就在这时,一只手重重地锢住了安华公主的手腕,却是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的谢广挡在了姬姒前面。 姬姒不知道的是,她与谢琅约会时,谢广等人一直在不远处的。事实上。如上已节这样的盛大节日。每一次士族出游,都会有匪徒刺客混入。谢琅这样的,更是那些人行刺的中心。部曲根本不敢稍离。 没有想到谢氏部曲竟然会阻拦自己,安华公主一惊,转眼她看到了谢琅,不由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颤。 迅速的。安华公主抽回了手,只见她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把那手帕朝着姬姒脸上重重一甩后,安华公主尖利地叫道:“贱人,你这个勾三搭四的贱人!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那手帕? 姬姒一怔间,谢广已长手一伸。捞起了那块手帕。把那手帕看了一眼后,本应该把它交给姬姒的谢广,竟是身子一转。把手帕送到了谢琅手中。 谢琅接过。 只是看了一眼,谢琅便哑然失笑。说道:“呜……这情诗写得不错。不过公主可能不知道,姬阿姒精通的东西颇多,奈何这写诗一道,却是真正狗屁不通。” 他说到这里,信手把那手帕扔向了安华公主,又道:“这诗虽是写得缠绵,行文却有生硬牵强之感,只怕不是女子手笔。” 安华公主呆住了。 她僵硬地接过那手帕,一双眼朝着姬姒看了一会,又看向了谢琅。 ……这世间事就是这样。饶是谢琅曾经狠狠的得罪过安华公主,也令她恨之入骨,可他是名望无双的谢琅,所以很多时候,不需要证据,也不需要调查,只要是谢十八说出的话,就是事实! 见到自己打错人了,安华公主站在那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就在这时,一个带笑的轻佻的男子声音传来,“怎么回事?安华,有人欺负你了?” 却是太子和周玉等人,以及张贺之他们都到了。 望着这济济一堂的大有名气的郎君们,安华公主的脸色青白交加一会,她猛然转向姬姒,怒道:“都是你这个妇人!要不是你不知轻重老得罪人,别人怎么会借我的手来发作你?”说完,她重重地哼了一声。 安华公主这话,再次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姬姒身上。 这时的姬姒,因戴着纱帽面目不显,众人望着她,心中好奇不已。 突然的,义武王夫人的笑声传了来,“哟哟哟,这位美人儿莫非就是姬姒?妾身早就听人说,这建康的美人虽多,妾身的外表虽然出众,可在姬氏女面前,如妾身这种级别的美人,也只是粪土呢……” 一句话引得所有人都起了兴致后,义武王夫人瞟了谢琅一眼后,转头向着太子说道:“还有一事殿下可能没有听人说过,听有位擅相骨的大师说啊,姬氏女骨相贵不可言,她这样的人,将来是要当皇后娘娘的……” 义武王夫人还在娇笑,可这一刻,不管是姬姒还是谢琅,或者不远处急步赶来的庄十三等人,脸色都有点难看起来! 这义武王夫人轻描淡写两句话,却生生把姬姒捧到了建康第一美人和未来皇后的高位上! 什么叫捧杀?这就是最直接的捧杀! 义武王夫人的声音一落,四下陡然议论声大作。 本来,姬姒还在纳闷,她刚才匆匆一眼,便注意到那手帕上的字迹,真与自己的字迹无二。可是,那算计自己的人花费这么大的功夫,难道就是让安华公主这么小儿科的闹一下?可现在,她看到义武王夫人的表情,看到听了她的话后,对自己目光灼灼,明显兴趣大起的太子,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想到这里,姬姒在众人看来时,慢慢伸手,她摘下了头上的纱帽。 姬姒的面容一现,四下先是有刹那间的凝滞,转眼间,有人低语道:“确实是个绝色。”“怪不得义武王夫人说姬氏女比她还要美,原来是真的。”“……” 四下陡然大作的嗡嗡声中,太子双眼陡然圆睁,他瞬也不瞬地看着姬姒,过了一会。太子沉声说道:“姬氏果然有凤后风范!” 太子的话,简直就是义武王夫人的佐证,只是一瞬间,姬姒便给架到了高空,再也无法下来。 姬姒转头,她看向目光灼灼,紧盯着自己不放的太子。又看着傲慢艳丽。却眸光难测的义武王夫人,然后,她暗中把自己要说的话组织了。嘴一张便准备开口。 就在这时,谢琅的笑声哧的传来,转眼,众人听到他轻轻笑道:“我从来不知。这女子是不是龙女凤后,竟可以由两个对骨相一概不知的行外人来决定?” 他转过头。朝着义武王夫人瞟了一眼后,谢琅挺温柔地说道:“夫人眉骨高而双颧耸,眼呈四白,唇薄成一线。行走时左右摆臀摇曳生姿,这样的骨相,夫人可知道它贵是不贵?” 义武王夫人一怔。 要是别人的话。她自是可以置之不理,可这开口的人是谢琅。她却不敢轻忽了。 就在义武王夫人吱吱唔唔,不知如何回答时,谢琅的轻笑声再次传了来,只听他极温和地说道:“看来夫人是不知道的,不如,由谢十八来给夫人分析分析?”略顿了顿,谢琅说道:“相书有云,妇人眉骨高者,必性子好强,双颧骨高耸,则为克夫之相。眼呈四白,此妇人贪得无厌,好色无当,唇薄一线,其人口舌便利,天生无情,至于行走时扭腰摆臀,乃荡妇之相也。” 一句一句慢慢说来,直说得义武王夫人脸色青白后,谢琅淡淡地补上一句,“按相书所言,夫人之相,轻浮无方,做人之妾,则勾仆败家,做人之妻,则杀夫不用刀,乃大贱之相也!” 一席话说到这里,谢琅转过了头,只见他朝着太子颌了颌首,又道:“姬氏女骨相到底如何,改日谢十八定当请得两位高人给她定定论。至于在那之前,还请殿下离我这妇人远一些。” 说到这里,谢琅走到姬姒身侧,牵着她的手转身就走。 一直到谢琅两人走得远了,桃树林中才暴发出一阵议论声和哄笑声,而被众人取笑讥嘲着的义武王夫人,这时脸色青紫,整个人摇摇欲坠,站都站不稳了。 转眼,谢广几人快步追上了谢琅。 他们过来时,谢琅脸上的笑容已经敛去,对上自家郎君看来的目光,谢才沉声说道:“郎君,陛下对这义武王夫人相当入迷,为了让她入宫,他路都铺好了。郎君今日如此羞辱义武王夫人,只怕会引得陛下迁怒!” 不过,不等谢琅说话,谢广马上说道:“阿才你有所不知,那义武王夫人早就恨郎君入骨,她在陛下面前,曾有三次向陛下进言,要求陛下拿郎君开刀,便是檀道济陈太冲等名臣,也因对其不恭敬而被义武王夫人挟怨报复。这样的女子入了宫,绝对不是家国之福。正是因为知道陛下要纳她为妃的打算,郎君才出了手。” 这时,谢琅开口了,他淡淡说道:“今天的事不对劲,去查一下,看有没有人在幕后策划这些事。” 谢广谢才等人忙凛然应诺。 …… 从来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让袁娴那般绝望。 今天以前,她还在幻想着自己嫁给谢琅后的日子,可一切的美梦,到今天为止都结束了。 在知道自己将很难受孕,在知道弟弟的一生也被毁了的时候,袁娴第一反应是冲出家门,来到了官道上,就着漫天夕阳等着上已节狂欢后归来的众人。 她在等着谢琅归来。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许,是这么绝望的时候,她想看他一眼,这人向来手段莫测,要是有他请来黄公那等神医,自己的不孕症还是可治的吧?也或许,她仅仅只是想看看他,她那么难受,而他,从来就不像那些人一样迂腐,他要是知道了她的委屈,一定会温柔而宽厚地安慰她同情她吧? 袁娴最先等来的是急急归来的太子车驾和与之同行的义武王夫人。 对着义武王夫人的驴车,袁娴从绝望中回了一点神,她招来一人,有声无力地问道:“你去问问,今天那事办得怎么样了?那姬氏女。是不是引起了太子的兴趣?”她想,以太子的行动力,只怕今天晚上就把人掳回了东宫,只有太子取了那姬氏女的红丸,谢琅最是不甘又能奈何?这个计策,可是她想了许久才想到的釜底抽薪之策! 不过,袁娴行事。向来就有其母之风。也就是说,她行事向来周密,任何一件简单的事。她都会饶上七八个弯去完成。任何时候,她都不会引得人怀疑到自身身上。 所以,她的婢女要打听,也只能是侧面打听。 可这一次。婢女回来得很快,不到一刻钟。她便回到了袁娴身后,颤着声音说道:“小姑,大事不好了。”在袁娴那泛着红丝的眼眸地盯视下,婢女连忙压低了声音。瑟缩地说道:“是,是这样的。就在刚才,谢十八郎评点义武王夫人的外表。他说她鼻高颧耸,四白眼。薄唇,是典型的克夫**无情之相,他还说她那是下下等的大贱之相!他还嘲笑了太子殿下无知,还说姬氏女根本就不是什么龙女凤姿。现在,太子殿下已经被十八郎的话拿住了,他只怕不会对姬氏女出手了。” 袁娴呆住了。 她不敢置信地瞪了那婢女一会,才急声说道:“十八郎他,性情最是宽厚,从不恶语伤人,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时代,正如文化普遍被垄断一样,相学这种绝技,也是被垄断的。像谢琅所说的这种后世普遍流行的面相学说,在当时,整个建康里,知道的人不会超过三十之数。而那三十个人,看到哪位达官贵人长相不好,也是断断不敢轻易评说的,因为他们承担不起那后续的因果。也就是说,义武王夫人长相不好,知道的人虽然有,可能毫不在意说出的,也只有谢琅了。 在那婢女的解释下,袁娴越听脸色越是难听,越听也越是心慌。 她白着脸唇瓣抖个不停。 不过,才慌了一会,袁娴便是想道:我行事向来周密,那义武王夫人与十八郎又素有宿怨,他不会起疑心的!对,今天的事只是意外,他根本就不会怀疑到我! 想到自己的审慎,袁娴渐渐的心定下来。又过了一会,她不但心定了,远远看到谢琅的驴车,还如没事人一样地急忙迎了上去。 此时此刻,袁娴的惧怕早就消失殆尽,她只有一个想法:十八郎那么温柔,要是他知道我这么不幸,一定会把黄公从荆地叫过来给我医治。对了,还有我弟弟。黄公是天下第一名医,只要十八郎开了口,他一定会治好我与我弟弟的。 想到这里,她策着驴车,急急地朝着谢琅的驴车迎去。 可她的驴车驶着驶着,突然的,袁娴看到那辆与谢琅的驴车挨得紧紧的姬姒的驴车! 只是一眼,袁娴止了步,她朝着姬姒的驴车盯了一眼,转过头,朝着一个部曲轻言细语地说道:“你想办法让陛下知道,谢琅之所以一改以往的宽厚,竟对义武王夫人如此刻薄,那是因为姬氏女怂恿的。恩,你还可以说,姬越虽然是个断袖,可是姬氏女还是可以用来联姻的啊。陈郡谢氏现在已经横行无忌了,要是再得了有预测之能的姬氏,将来这天下,是不是姓刘还两说呢。总之,想办法让太子收了她,如果太子那里行不通,就让陛下自己纳她。你可以说,姬氏女之所以怂恿谢琅对付义武王夫人,是因为她自己说过要入宫侍奉陛下。” 这些内容,都是袁娴在看到姬姒的那一瞬间想出来的,她向来头脑灵活。 就在那部曲领命离开时,袁娴一眼看到驶近来了的谢琅驴车,想到自己受的这诸般委屈,想到自己现在的痛苦和绝望,她像看到最亲最可依赖的人一样,眼圈一红,委屈地抽泣着,迫不及待地靠了上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处置袁娴 转眼间,袁娴便泪眼汪汪地跑到了谢琅的驴车旁。 这个小姑给人的印象一向沉稳娴雅,如今看到她这般泫然欲泣的模样,谢广等人都是一惊。 谢琅也是一怔,他掀开车帘,温声问道:“阿娴,怎么啦?” 几乎是他温柔的声音一入耳,蓦然的,无边的委屈便涌上心头,一时间袁娴给哭成了泪人。 谢琅手一挥,示意驴车停下后,他从谢广手中接过一块手帕递给袁娴,温柔地说道:“别哭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说罢。” 袁娴正要张口,突然哑了声。 见她朝着谢广等人望去,谢琅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都退后一些后,他再转头看向了袁娴。 袁娴这时已经一脸坚强地拭去了泪水,她眼巴巴地看着谢琅,紧紧咬着唇,过了一会才低声说道:“十八哥哥,我,董圣手看了我的脉,说,说我不利子嗣……”一说出这话,袁娴便悲从中来,眼中的泪水啪哒啪哒地掉个不停了。 袁娴是个聪明人,她虽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想让这事传到谢琅耳边,可当时在场有那么多贵妇,她再瞒着遮着是毫无意义,也正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她丝毫不作犹豫地便跑来找谢琅了。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不利子嗣确实是最痛苦的事。谢琅轻叹一声,温和地说道:“不要担心,我会替你留意的。”这个留意,自然是留意大夫了。 袁娴忙不迭地点头,她泪汪汪地看着谢琅,胆怯地说道:“十八哥哥,要是黄公有了消息。你告诉我好不好?”当然,黄公那样的名士兼名医,她袁娴是断然请不动的,她这句话说出,其实就是想让谢琅帮她找来黄公看病。 谢琅自也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当下他点了点头,道:“我会留意的。” 得了他的承诺。袁娴大大松了一口气。当下,她朝着谢琅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面对如此挫折,这个小姑还能笑得出来。一时之间,便是谢广也觉得她含着泪的笑容坚强得让人心碎。 这时驴车在街道中已经堵得很久了,袁娴看了一眼后面堵了老长的队伍,很是不好意思的低声说道:“那。阿娴告退了。”说罢,她安静地退了下去。 一直以来。袁娴就是这样好,知进退识时务,说话行事永远能慰贴人心,而且。她虽然外表不算太出众,可她的一颦一笑总是恰到好处,总能勾起人的喜爱疼惜。 望着她的背影。谢琅暗暗想道:这才是典型的世家大族教导出的小姑。 这样的小姑,谢琅从小到大都接触得太多太多。所以,明知道袁娴对自己很有好感,也知道陈郡袁氏与自己家族,也勉强算是门当户对,可从知人事起,谢琅便无法对这种小姑的爱慕有半分反应。 ……这种一举一动,都在算计人心都要恰到好处的教养方式,他真是腻烦透了,这便如看到那绵缎扎出来的假花一样,虽是极美,可真是美得太刻意了。 目送着谢琅离去,半天后,袁娴回了府。 回到府中,自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她的母亲因为她与弟弟的事,已经半疯半癲,她回到家中,不是听到她母亲的种种诅咒痛骂,便是听到她的哭泣声,这让袁小姑很是头痛。 对于自身的情况,袁娴现在把希望全部寄托在谢琅身上了,所以,在家里苦等了三天后,这一天,她特意赶到陈郡谢氏,前去求见谢琅。 袁娴进来时,谢琅正坐在他自个的花园中,他的面前,是十几个绝色的歌伎,这些歌伎是陈太冲特意从洛阳带来,送给谢琅的。袁娴进来时,歌伎们一边对着谢琅眉目传情,一边娇娇沥沥地用洛阳新腔唱着一首北魏民歌。 不过,谢琅的注意力显然没有在她们身上。此刻,他正微微侧头,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则是按在一叠卷册上。 听到了身边婢女的禀告声,谢琅抬起手挥了挥。随着他动作一做,歌伎们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望着兀自守在谢琅身侧的,专门服侍他的四个绝色美婢,袁娴和以前一样,每看一眼,心中的妒意便深了一些。这个时候,她总会忍不住想道:等我有一天成了十八郎的正妻,定然把她们都远远给发卖了! 一看到这四个绝色美婢,她又想到了更加绝色难言的姬氏女,垂着眸,袁娴一边唇边脸上浮起熟练了的娴雅笑容,一边暗暗想道:听说陛下已经召姬氏女入宫了……如十八郎这样的天人之姿,凭她也敢肖想?哼!这次总算可以一劳永逸了! 袁娴胡思乱想了一会,才慢慢抬起头来,她刚抬起头准备行礼,却对上了谢琅的眸光! 四目一对,袁娴吓得连忙低下头去。不过,她很快便收拾好了心情,朝着谢琅福了福,娇娇地唤道:“十八哥哥‘。 谢琅没有回她。 他还在看着袁娴。 他看她的时间太久,久得让袁娴浑身打颤,就在她勉强笑着又唤了一声“十八哥哥”时,谢琅开口了,他的声音有着不解,“刚才我还想着,也许你不敢来见我了。” 谢琅这句话平平淡淡,可声音一入耳,袁娴却如听到了惊雷,直是骇得脸色如土。 就在她冷得一个劲地牙齿相击时,谢琅却还在看着她。 他盯了她好一会,低声又道:“……世家大族的女儿啊……这一个个的,心机都用到歪处了。” 谢琅的声音有点疲惫,这个时候,他是想到了王璃。 其实,对于谢琅来说,他是真不明白这些士族贵女在想些什么,她们拥有那么多,随便怎么过都能很自在。可为什么却要绞尽脑汁的把心机用在陷害他人身上呢? 这时,袁娴已满头满脸都是汗了。 谢琅不再看她,他收回目光,伸出食指在几上的卷册按了按,说道:“没有想到袁娴你的手下还有一些高人,啧啧,这冒充萧道成的手笔也罢。冒充姬姒的手笔也罢。字迹还真是惟妙惟肖!” 刚刚听到这里,袁娴便身子一软,整个人软倒在地。这时刻,她只有一个念头:他知道了,他真的都知道了! 这时,谢琅的声音还在传来。他轻叹着道:“要不是这一次安华公主,义武王夫人都在针对姬姒。我也没有想到要去调查……这世间,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又过了一会,谢琅徐徐说道:“袁娴,你和你母亲冒充萧道成的笔迹。把姬姒骗到醉月楼,想借临江王的手毁了她,要不是那时谢广也在。只怕这事还真被你母女算计成了。然后,你一计不成又施一计。这次,你又鼓动安华公主和义武王夫人,一心要把她弄到太子宫中去。要不是恰好我在那里,当时姬阿姒只怕也脱不了身吧?” 在袁娴牙齿叩叩相击中,谢琅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他轻轻说道:“你向来表现得温厚娴雅,按道理,我此刻应该颇为失望。可为何我一点也不意外呢?” 也许,是他早就知道,外忧内纵之下,士族的土壤里已生不出纯粹的花了吧? 在谢琅看来,这世间的人,不管是地道的小人,还是真正的君子,或者,如姬姒那种凭着本心努力过活的人,都算是纯粹的,也值得人认真相对。他真正不喜的,就是这种表面伪装得极善极好,内心里,却肮脏得跟什么也似的人。 甚至,在谢琅看来,比起袁娴,王璃都要纯粹多了! 这时,谢琅站了起来。 他负着手踱了几步,然后,他转头看向了袁娴。 盯了这个小姑一会,谢琅寻思再三后开了口,“按理说,你是陈郡袁氏的嫡女,不管你做了什么,也由不得我来出手。可奈何你的心性太过歹毒,纵虎归山,只能是后患无穷。” 顿了顿,谢琅伸手按在卷册上,又道:“这样吧。你家族有一个分支在蜀地?你就回去蜀地吧。成都那里有一些庵堂,你随便挑一处养养性情,等我哪一天死了或忘了,你再出来嫁人,如何?” 袁娴这时万念俱灰,她哪里还敢说不行?猛然跪地,她朝着谢琅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后,哽咽着求了起来,“这些我都听你的,阿娴现在也知道错了,可是,可是我的父亲我的家人他们是不知情的。阿娴只求十八哥哥你给阿娴一点生路,别把事情说出去,也别惊动我的家人。十八哥哥,求你了!” 谢琅却似更厌倦了,他沉默了一会后,又揉了揉眉心,这才淡淡地说道:“这个我不能承诺。你这性子太左了,世间的事总是有根有脉,陈郡袁氏既然能养出你这样的女儿,只怕还有一些烂了根的。” 说到这里,谢琅手一挥,命令道:“把袁小姑送回去!” “是!”几个部曲走出时,谢琅顺手把几上的卷册交给了其中一人,然后,他在袁娴恐惧绝望痛恨的眼神中,淡淡说道:“这些东西,暂且交给袁娴的父亲,顺便把我的处理意见跟他说一下。” “是!” 袁娴在逼着步步退出时,她一直在看着谢琅,一直在看着他。 她不明白,这世间生存,本来就是驱虎吞狼,许多丈夫都喜欢杀戮,凭什么她算计几个人就被谢琅如此厌弃? 明明那姬氏女也是个心毒的,看她每次还击,通通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让人翻不了身,自己心是毒,可姬氏女同样也心毒,怎么这人对姬氏女就是欢喜,对她却如此残忍? 还有,因为防着姬氏女,一直以来,她行事都是慎密了又慎密。她明明都把手脚抹得干干净净了,谢十八却是从哪里调查出来的?而且,他还能查得如此清楚明白? 她有太多的不明白,也有太多的恨意。一步一步倒退,一直一直看着谢琅的身影,突然的,袁娴恨苦起来。从来,她对谢琅都是求而不得的爱,可这一次,她却恨他入骨了! 袁娴看向自己时,眼神中的怨毒,谢琅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 他颇有点疲惫。 这时真的疲惫,因为越是深入了解,谢琅便越是觉得,自己立身的根基,也就是整个士族阶层,已经腐烂不堪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转眼间,谢广来到了谢琅的身后,只听他急急说道:“郎君,不好了。刚才陛下派人,强行在姬府把姬小姑带走了,听说,是袁氏阿娴通过陛下的身边人劝动了陛下……” 不等他说完,谢琅猛然转头,只见他一边大步朝外走去,一边说道:“去皇宫!” …… 姬姒确实是被强请去的。 自从上已节归来后,姬姒便感觉到了不妥。在再三寻思后,她索性找了个借口,让姬越乘舟远游,离开建康会友去了。 果不其然,几乎是姬越前脚才走,后脚,陛下便下令,让姬越带其妹入宫。而在知道姬越不在后,陛下二话不说,便带人强行把病弱的姬姒请入了宫。 被皇帝强行召见,姬姒虽然心慌,却也并不是那么恐惧。至少,“姬越”走了,要不然,皇帝一个旨意,要求两人一道入宫面圣,那她怎办是好? 皇帝是在议事殿召见姬姒的。 几乎是姬姒一入殿,她便感觉到,前面左右,好几双目光威压极重地朝她盯来。 皇帝是负手而立的,他站在殿上,紧紧盯了姬姒一眼后,皇帝命令道:“你就是姬姒?抬起头来看朕!” 姬姒连忙乖乖地抬起头去。 刚一抬头,她便在皇帝和周围几人的眼中看到了惊艳,不过转眼,这种惊艳便变成了惋惜。 这种惊艳变惋惜的目光,上已节那天姬姒露出面容后,也接收过。那一天,周玉便惊疑不定地盯着她不放,而张贺之等人,则是一脸的疼惜。 为什么呢? 因为,不管那一天,还是此刻的姬姒,露出的面容虽是美到了极致,可这种美,却是病态的。她的唇色是乌中带着白色,她的脸色也白得近乎发青,她整个人虚弱不堪,便是不用大夫诊脉,所有人也能看出,这个姬小姑只怕命不久永。 如此绝色,如此风姿,却又脆弱至斯,这让本来便敏感多情的建康人,如何不惋惜感怀? 事实上,上已节那天,姬姒之所以摘下纱帽露出面目,便是为了让人看到她的这种病弱。 虽然早从他人口中知道这个姬氏女的身子不行,可真正见到,皇帝才知道她这种不行到了什么地步。 幽深的大殿中,皇帝面无表情地盯了一会姬姒后,他缓缓地开了口,“姬氏女,朕欲为你做媒,把你许配给朕的王弟临江王为妃,你意下如何?” ☆、第一百三十四章 圣旨,彻底的报复 袁娴回到了府中。 她见她父亲时,整个人都失魂落魄,一对上父亲望来的目光,袁娴放声大哭起来。 这时,谢广上前一步,把那份卷册恭敬地放在几上,朝着袁父说道:“这里有一些资料,是我家十八郎调查到的,还请袁公看上一眼。”说罢,他又朝袁娴瞟了一眼,再告辞离去。 几乎是谢广一离去,袁父便站了起来,他也没有看那卷册,只是朝着袁娴沉声问道:“娴儿,到底怎么回事?” 袁娴抽泣着把自己两次算计姬姒的事避重就轻地说了,完了,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父亲,谢十八郎知道这些事后,勃然大怒,他说,他说要赶我前往蜀地,还说要我在庵堂修行……” 几乎不等袁娴把话说完,袁父已经大怒,他猛然朝几上放了一掌,愤然道:“他谢十八是个什么东西?就为了一个连世族都不是的寒门玩意,竟敢这样对我的阿娴?”转眼,他又怒道:“阿娴你乃是陈郡袁氏堂堂正正的嫡女,他谢十八为了维护一玩意,竟然想一句话就把你流放到蜀地去,他还真把他自己当成了天下士族的领袖不成?” 见到父亲气得这样,袁娴的哭声小了一些,她低着头委委屈屈的抽噎着,同时,她眼睛的余光,也时不时地瞟向那份卷册。 那份卷册里,除了袁娴自己做过的一些事外,还有她母亲谋害父亲的诸多妾室儿女的事迹。不过,与袁娴害的是谢琅的女人不同,袁母便是作恶多端,谢琅又不是陈郡袁氏的族长。自是不能代为处置,他能做的,也就是把这份资料送到袁父手中,让他自己来处理他的家事。 因此,现在的袁娴最怕的,便是袁父回过神来翻看那卷册。 却说袁父早就不记得还有一份卷册了,他愤怒了一阵。又咒骂了几句谢琅后。想到谢琅的影响力,最后还是咬牙说道:“谢十八既然开了这个口,那阿娴你也只得避一避了。这样吧。你先随着家族运盐的货船到荆州躲一躲,等父亲找人摆平了这事,你再回来。” 找人摆平这事? 相比起袁父的天真,袁娴却要明白得多。以谢琅一代名士的身份和士族青年领袖的地位,又是查有实据。她父亲怎么可能找得到人摆平? 不过,要让她就这样离开建康,袁娴是万般不愿的。从来没有一刻,让她现在这般痛恨。甚至,此时她对谢琅,也是恨之入骨。明明。自己已经那么痛苦了,自己。自己的弟弟,都是那么绝望,可谢琅不但不温柔安抚,却为了一些小事发这么大的火,甚至还要绝她的后路,这时的袁娴,对谢琅已是恨毒至极。 想着想着,袁娴恨道:没有杀了姬氏女,没有报复谢十八,还有那害得我不孕的幕后之人没有查出,我是断断不能离开建康的……只是,谢琅那人行事向来周密,他肯定会派人盯着我。是了是了,我可以把婢女化妆成我,让她代我前往蜀地! 几乎是一想到这个主意,袁娴便精神一振,只是她也罢,她的父亲也罢,都不知道,在这陈郡袁氏,还有庄十三收买的婢仆也在盯着,所以,就在袁娴令得婢女假扮成她,前脚离开建康时,后脚,这个消息便传到了庄十三,以及姬府当中! …… 皇宫中。 姬姒跪了下来,她按着胸口,在急促的张开嘴吸了几口气后,姬姒软弱无力地求道:“陛下,阿姒乃病弱之躯。赐婚之事,阿姒不愿。” 大殿中陡然安静下来。 一时之间,姬姒便是不曾抬头,也能感觉到那股杀气。 直过了一会,皇帝沉声喝道:“你这小姑子,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话吗?” 姬姒低头,她重重朝着皇帝磕了一个头后,颤声说道:“陛下,阿姒不愿!”感到皇帝投向自己的目光中,那如有实质的杀机,姬姒连忙又道:“禀陛下,阿姒自知身体病弱,实是不愿连累他人。” 这时,皇帝突然说道:“你是不愿意被朕赐给临江王为妃,还是不愿意离开谢十八?” 皇帝这话一出,整个大殿中,空气突然就得冰寒起来。然后,只听得扑通扑通声不绝于耳,转眼间,太监宫女便跪了一殿! 皇帝之怒,可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这是姬姒第一次感觉到,帝王的怒火! 这也是她第一次清楚地感觉到,今天只要自己有一个应对不当,怕是会万劫不复! 皇帝提到“谢十八”三个字时,姬姒还清楚地听出了他的无边恨意。是了,谢十八一句点评,害得义武王夫人再也不能入宫为妃,甚至,因谢十八的评语太过恶毒,皇帝便是把义武王夫人当成外室都不可能! 见到姬姒不开口,皇帝沉寒地说道:“怎么,你不愿意回答朕?” 几乎是皇帝声音刚落,姬姒便寒毛倒竖,从来没有一刻,让她如此清晰的感觉到死亡的威胁! 她想,皇帝恼了谢十八,所以迁怒于她。 转眼,姬姒又想道:以陈郡谢氏的地位,谢琅便是真心回头,我也永生永世不可能嫁他为妻。不能为妻,为妾我是万万不愿。 转眼,姬姒再想道:谢琅拥有世间的一切,他现在对我好,不过是一时新鲜。可惜最新鲜的美色也只是一时。 接着,姬姒再想:上一次谢琅可以因家族的要求,不声不响就弃了我,以后,他还会有千千万万个理由把我放弃。对于谢琅来说,他拥有世间的一切,任何时候他腻烦了我,想要回头都可以回头,一切都会与从前一般无二。而到了那个时候,我却年老色衰此心沧桑一无所有! 她还想道:这世间最易变的就是人心,最不长久的就是男人的承诺。更何况。便是这次他回头来找我了,也不曾有一句真正的承诺。我在意的名份,他永远也不可能给,既然迟早都会见弃,何不从一开始,就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这些念头,都是一瞬间生出的事。就在皇帝双眼眯起。眼中的杀意再也不想遮掩时。姬姒突然朝着皇帝重重磕了一个头,然后,众人听得她低哑而坚定地说道:“陛下。阿姒身体如此,无论是谁,都不想嫁的。” 皇帝似乎怔了一下。 他慢慢收敛起杀气,低下头朝着姬姒打量一番后。他喝道:“抬头看朕。” 皇帝对上姬姒那黑白分明的,不曾有半点游移的目光。不由惊了下,想道:难道,她还真的对谢十八无意? 想到这里,皇帝声音放缓。说道:“来人,传朕旨意!” 在太监响亮的应诺声中, 皇帝一边盯着姬姒。一边冷冷地说道:“便说朕说的,既然姬氏阿姒口口声声说她身体不好不愿嫁人。那就让她永远不嫁人好了!” 在姬姒紧抿的唇瓣,在谢琅的驴车匆匆赶向皇宫时,皇帝的声音仿佛晨鼓暮钟声,继续传来,“着姬氏女,此生不可嫁为人妻,不可为人之妾,不可为人外室!”一连三个不可后,皇帝突然响到那自命风流,一生顺意的谢十八会有的表情,不由心情好了不少,于是,他唇角上扬中,又戏谑地加上一句,“不过,朕乃通情达理之人,如果姬氏女想要娶夫纳侍,到也还是可以的。” 几乎是皇帝那“娶夫纳侍”的话一出,大殿中所有的人都晕了,这时刻,每个人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都不相信一向严谨的陛下会说出这么荒唐的话来。 所有人中,只有姬姒没有感到意外,在她的认知中,刘宋皇室,血脉中便有放荡荒淫的传承,要不然,也不会几十年的刘宋天下中,大多数公主都有放荡名声,而今上的几位皇子,包括太子和以后继承了皇位的三皇子刘峻,都有荒淫之名。 皇帝下了这道旨意后,心情简直是好极了,他打量着光是跪在那里,便美得像是一副画的姬姒,暗暗想道:谢十八啊谢十八,你让朕娶不到心爱的人,那朕也让你尝尝求而不得的痛! …… 谢琅的驴车刚刚赶到宫门外,便听到了这道旨意。 就着漫天的夕阳,他目送着姬姒的驴车越驶越近,越驶越近…… 转眼间,姬姒的驴车驶过来了。 她一眼便认出了谢琅的车,也看到了那个端坐在驴车内,正转过头向她看来的郎君。 明明,她的驴车和他的驴车,只隔了两三步不到,可这两三步,却仿佛是天堑一般,简直隔了一条银河。 她在河的那一边,静静地抬起头,用那双黑白分明,平静到了极点,却也仿佛想通了一切,因此透彻到了极点的眸光看着他。 谢琅从来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感觉到姬姒那刻于骨子里的残忍。 她就那般看着自己,仿佛,从前的百般痴缠,脉脉相望,都是一场幻梦,也仿佛,那一日他们以为可以永远在一起时,双手相持时的激动从不存在。 她是那么冷静,那么透彻,可她怎么能这么冷静,这么透彻? 看着姬姒,谢琅的脸色很白很白。 直过了许久,他才闭了闭眼,哑声说道:“走罢。” 姬姒一直目送着他的驴车离去。 …… 袁娴一路看着那只载着“她”的船只离去。 一直到船在视野中不可见了,她才转头命令道:“回去吧。” 自然,这一次她所说的回去,不是回到陈郡袁氏。 袁娴不曾离开建康的事,除了她父亲,陈郡袁氏里,便是她的母亲也不知晓。因为,袁娴觉得自己的母亲这阵子受打击太多,有点疯癫了。现在,跟着她的婢女部曲,都是最忠心的人。 可让袁娴没有想到的是,就有她的驴车朝着西城城郊新置的院子驶去时,一辆与她擦肩而过的驴车里,传来了一个娇美的惊愕地叫声,“阿娴?你是阿娴?阿娴。你不是离开建康了吗?” 这在街道上,不管人来人往便大呼小叫的小姑,便是与袁娴交好的虞氏小姑。 万万没有想到,在第一天便被人认出,随着春风而车帘飘飞的驴车里,袁娴瞟了一眼只带着两个婢女便上街游玩的虞氏小姑,双眼慢慢弯起…… …… 在姬姒得了圣旨的第二天。她便一病不起了。因妹妹的重病,连带得姬大郎姬越都有点无精打采。 不过,在发作了姬小姑后。皇帝对姬大郎的怒火总算消退了,今天上朝,他还朝姬大郎温言勉慰了几句。 这一天,又到了下朝之时。 姬越坐在驴车中。 这时。他的驴在发出一声亢奋的尖叫后,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是疯了似地朝着前方狂奔起来! 外面,驾车的孙浮吓得满身大汗,他一边拼命地抽着驴,一边嘶声叫道:“郎君。这驴疯了!” 这驴是疯了! 被颠得七晕八素的姬越,一掀帘看到的便是自个狂冲的驴车,以及街道两侧尖叫着躲避的行人! 就在这时。孙浮看到了一辆挡在前面一动不动的驴车,当下。他嘶声喝道:“快,快闪开!” 可他虽然满头大汗地喝叫着,虽然姬越也扯着嗓子连连命令对方闪避,那虞氏女的驭夫,却像个呆了傻了一样。那驴车中,虞氏女看着越来越近的驴车,张着嘴不停的尖叫,随着她的尖叫声,虞氏女的脸孔,极不正常的迅速涨红,涨红! 就在这时! 就在姬越的疯驴无法控制地向前狂冲,眼看离虞氏女的驴车已不到三十步远时,突然的,一个阁楼中,传来了谢琅极清极冷的命令声,“砍驴!救人!” 阁楼中跳出了两道人影,其中一道人影,人还有半空,便嗖地一声抽出了佩刀,然后只听得“卟”的一声,那人从半空而落,一刀重重砍向疯驴的颈,令得那驴在血溅三尺时,转眼间便扑的一声摔倒在地。而那砰然落地的驴尸,这时离虞氏女只有三步不到的距离! 疾驰的车,在猛然停下时,会翻转过来,就在姬越发出一声尖叫时,又有一人跳入了驴车中,然后,那人抱着姬越跳出了车厢。 姬越在险而又险的平安落地时,他第一眼便是朝着虞氏女和她的驭夫看去。 这一望,他便瞟到了一个极熟悉的身影,那身影只是一晃便消失了,可就是那么一眼,姬越却清楚地认出,那双含着刻骨怨毒的眼,那个熟悉的身形,分明就是袁小姑! 再然后,姬越抬头,隔了十数步的距离,朝着坐在阁楼上的谢琅怔怔望去。 四目相对间,姬越迅速地收回了目光,在向救了自己的谢广谢净两人道了谢后,姬越转向踉跄着走来的孙浮,声音极低极哑地问道:“临江王那里,都安排好了?” 孙浮一怔,他有点不明白姬越怎么惊魂刚定便问起这个,因此过了一会他才回道:“安排好了。” “恩,很好。让他们马上行动。”他看了一眼袁小姑消失的方向,又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总算时机到了!”说罢,姬越朝着瘫倒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虞小姑走去。 …… 这时的袁娴很有点慌乱。 现在,她在匆匆忙忙朝回走去。 只是走着走着,在步入一个幽深的胡同时,先是她的两个部曲被几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制住拖了下去,接着,从胡同两侧高高的围墙上跳处了一群黑衣人。这些黑衣人,人还没有跳下便是一把粉末扔来,因此,在袁娴蓦然抬头时,她已被粉末扔了一头一脸,只带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便被黑衣人打晕带去。 夜,渐渐深了。 看到临江王走来,一处阁楼中走下两个花使,他们朝着临江王行了一礼,压低着声音笑道:“王,这次咱们可是得了一个好货色。她啊,不但细皮嫩肉气质出众,还长得极像那个陈郡袁氏的嫡女袁娴。” 对于这些宗室来说,那些高高在上的士族小姑,确实是经常意滛的对象。临江王本是色中饿鬼,听到这美人像刚刚离开建康的袁氏小姑,不由喜得双手连搓。 于是,他急急朝着厢房扑去。 在一眼看到厢房的大榻上的袁小姑后,临江王更是激动地说道:“像,真像。”一边说,他一边迫不及待地解起袁小姑的衣裳来。 三不两下把她脱了个精光后,临江王摸着袁娴身上养尊处优养出来的玉嫩皮肉,极是满足地说道:“不但模样像,这身皮肉也像。咱咱这*,这臀肉,啧啧,真真不是一般人家能养出来的。好,你们做得很好。” 看到临江王猴急地脱了衣服扑上美人,一个部曲笑嘻嘻地说道:“王,那这个美人儿您享用过后,赏给我们也尝尝好不好?”另一个部曲也说道:“是啊是啊,这么像高门士族小姑的美人,我们还是第一次见呢。” 临江王这时已经扳开了袁小姑的双腿,他胡乱摸了两把后,一边用下身狠狠地顶进去,一边在袁小姑的乳上臀上把玩起来,嘴里则是喘息着骂道:“急什么急?怎么也得老子玩尽兴了再轮到你们这些兔崽子!” ☆、第一百三十五章 “求而不得” 袁娴是在一阵刺痛中醒来的。 刚刚醒来时,她还有点迷糊,还对那在自己身上游走的大手生了几分恼怒:这是哪里来的婢妇,竟敢动作如此粗鲁? 可是,这念头刚起,袁娴渐渐恢复了的神智,却发现自己所处的房间不对,自己身上,是有一个男人压着,而周围传来的淫笑声和哄笑声,是如此刺耳又热闹。 袁娴猛然扭头。 这一扭头,她看到的便是赤身趴在自己身上不停耸动的临江王,以及团团围在自己和临江王四周,一个个衣裳不整,双目赤红又激动地望着自己的粗汉们。 再然后,她感觉到了临江王在自己体内的动作,以及他那双时不时拧一把的手! 不,不,这不是真的! 蓦然的,袁娴发出了一声尖叫,于无边愤怒和不敢置信中,袁娴嘶声喝道:“临江王,你敢这样对待我陈郡袁氏的女儿?” 袁娴以为,她的愤怒已经充份流露了,她的声音也足够威严。哪知,几乎是她的嘶叫声一落,趴在她身上的临江王便蓦然发出一阵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中,临江王在袁娴的身上狠狠摸了一把,然后他喘息着一边顶弄,一边朝着左右得意地说道:“这次这个,真不错。不但长得像陈郡袁氏,那个叫袁娴的,小姑,皮肤也与士族女一样,养得水嫩嫩的,现在连这语气,也他妈的一模一样。” 旁边,一个中年幕僚喉结不停地滚动着,他附合着戛声笑道:“她居然还知道自己长得像袁娴,居然以袁娴自居?” 四下哄笑起来。“正是正是。”“还别说,玩这个女人还真有玩士族女的感觉,王你说是不是?”“这么美妙的感觉,王玩厌了一定要赏给我们,可不能独占。”“对极对极。” 哄笑声中,嘻笑声中,临江王显然是享受极了。他一边定住袁娴。一边用力地撞击了几下,再然后,他抽身离开。朝着左右巴巴望来的属下们笑道:“行了行了,别这么一个可怜的样子。你们一个个来吧。” 于是,在袁娴绝望的哭叫声中,惨烈的挣扎中。一个又一个男人伏在了她的身上,把她带入了那恐怖到了极点的噩梦中。 曾经。在设计姬氏女落入临江王手中时,袁娴是想过这个情景的,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样的场面落到自己身上时。会是如此的让人绝望和痛苦。 曾经,谢十八逼着她离开建康时,她是无比的憎恶和痛恨的。她选择留下,也是想让那一对男女。特别是想让那姬氏女生不如死,可到了现在,她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身上的男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最开始,袁娴还会挣扎,可到了后来,她的身体已经因剧烈而麻木,她只是睁着空茫的双眼,在那里无神地想道:我错了,我应该离开建康的。 是的,她是应该离开建康。因为,归根究底,袁娴拥有的,仅仅是她陈郡袁氏嫡女的身份。想当初,姬姒想过十几个主意想要对付她,可都碍于她身边永远有数不清的部曲婢仆,碍于她走到哪里都被奉为上宾,都被人注意着仰慕着,所以,她是根本就找不到机会动她。 直到这一次,直到袁娴愚蠢的选择让替身离开建康,她自己隐姓埋名潜伏行事,姬姒才发现,没了陈郡袁氏那无所不在的影响力后,袁娴就像那脱了乌龟壳的嫩肉。所以,她甚至不用出招,只是让人把有这么一个肖似袁娴的美人出没的消息,传递给临江王设在建康的花使们,袁娴这个在温室中呆得太久,根本不知道外面风雨的小姑,便轻易地落到了临江王的手中,并落到了这样一个下场。 随随便便披了一件外袍的临江王懒洋洋地坐在一侧,他一边欣赏着眼前这个场面,一边漫不经心地吩咐道:“这个女人不错,先留着玩一阵。” “是。” “她长得与陈郡袁氏的那嫡女太像,传出去难免让那些士族不满,让大伙儿注意一下,这女人可以尽管玩,不过不能带出去。” “是。” “这次的事情你们办得相当不错,赏,每一个都有重赏!” “多谢殿下!” …… 谢琅站在高高的阁楼上。 他看着姬越走到那虞氏女身侧,看着他在询问些什么,也看着在他的温言安抚中,虞氏女那越来越羞红的脸蛋,和渐渐水汪汪的双眸。 看着看着,谢琅突然轻笑出声。然后,他淡淡转身,提步离开了阁楼。 谢琅回到陈郡谢氏时,谢王氏正从走廊处过来,在谢琅见过礼后,谢王氏不由转过头,她一直目送着谢琅离开。 谢王氏在原地站了许久。 许久之后,她想了想,还是身子一转,朝着谢母所在的庵堂走去。 不一会,谢王氏便推门而入,她静静地跪坐在闭目念经的谢母身侧,许久都没有动作。 直过了一会,谢母才睁开眼,她头也没抬,只是轻言细语地说道:“听说阿娴离开建康了?” 在这个时代,一个士族要长久地离开建康,都等于是一种变相的流放。谢母虽然不理世事,可她一向对袁娴颇有好感,因此有此一问。 见婆母问起,谢王氏连忙行了一礼,然后她恭敬地回道:“正是。” “谁动的手?阿琅吗?” “是。” “因为上次的事?” 谢王氏摇了摇头,她轻声说道:“因想到十八郎不是那样的人,媳妇特意查了下,原来,是这阵子袁娴又对姬氏女动手了。她一共对姬氏女动了两次手,这事被十八郎无意中发现,便动了怒。” 谢母许久都没有说话。 良久良久后,她轻叹出声,低低说道:“琅儿这点像我。看不得太肮脏的事……没有想到,我临到老了,反而眼拙至此。”身为一个母亲,她自然而然便站在儿子这一边,自然而然便相信了谢琅的判断。 这时,谢王氏却是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谢王氏低声说道:“阿琅。这几天很不开心。”悄悄看了一眼婆母。她低声又道:“下人说,阿琅的书房,一连几夜都不曾熄过灯火。他好似几天没有合过眼。人也瘦了不少。” 谢母转过头来,她蹙眉问道:“因何至此?” 谢王氏低低地把这一阵子发生的事,以及谢琅回头找姬姒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又道:“袁娴在临走前摆了姬氏女一道。那姬氏女,被迁怒的陛下下了旨意。说是她终身不可嫁人也不可为人外室。” 谢母转过身来。 她慢慢转着手中的佛珠,直过了好一会,谢母才轻声叹道:“这样不好。” 在谢王氏侧耳聆听中,谢母徐徐说道:“十八郎本来对她只是喜爱之心。便是回头,也是一时情动,可皇帝这一算计。只怕他是再也放不下她了。” 蹙眉寻思一阵后,谢母又道:“十八郎一生顺遂。居然在那么一个鬼崇不洁的女子身上跌了跟头……求而不得!我陈郡谢氏的堂堂嫡子,自小便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居然对一个寒门女有了求而不得之苦,这可真是好笑至极!” 谢王氏依然恭敬的聆听着,她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会,谢母轻声道:“既然是求而不得,那唯有让十八郎得了才能解去这结。阿苏,你拿我的手令去找族长,便说,今上统治之下,政令日清国力日强,我陈郡谢氏一直与他硬抗也不是个理儿,让族长去跟皇帝做一些让步。” 听到这里,谢王氏惊道:“母亲,这样怎么行?” 听到她大惊小怪的叫声,谢母蹙了蹙眉,她责怪地盯了谢王氏一眼,在她瞬时安静后,谢母摇了摇头,说道:“阿苏,你这样下去,可怎么扛起我们这一房的主母重担?” 谢母这句话,简直是最直接的批评了,一时之间,谢王氏涨红了脸。 见到她低着头,表情羞愧难当,却又满是不服,谢母暗叹一声,终是向她解释道:“像我们这样的士族,要想延绵下去,最重要的是要识进退。这所谓的识进退,也就是处理好与当权者的关系。当今这个陛下,他统治天下也有不少时日了,从他的治理手段可以看出,这个皇帝是个英明而锐意进取的。面对明君,我们这样的士族一味顽抗,一味守着利益寸步不退,很有可能会招至灭族大祸。”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口有点干了,谢王氏连忙递了一盅*过去,谢母润了喉,便继续解释起来,“像这一次,十八郎当众羞辱义武王夫人,他的目的有二,一,是让陛下不能把这个会祸乱朝纲的女子纳进宫中,绝了家国隐患,二,就是让陛下有一个对我们陈郡谢氏动手的借口。” 最后一句话一落,谢王氏便瞪大了眼。 在谢王氏不解的目光中,谢母继续说道:“以陈郡谢氏今时今日的地位,陛下就算有了不满,也只能稍作发泄。到得那时,十八郎便可以装作妥协挽回的样子,向皇帝示弱,并奉送一些足够让皇帝心动的利益出去。” 顿了顿,谢母又道:“之所以要以这种方式送出好处,是因为如今的各大士族同气连枝,对于皇权,也一直是有强硬制约的意思,我陈郡谢氏要是不找个理由,便做出向皇权让步的动作,未免招来整个士族阶层的不满。阿苏,我这样解释,你现在明白了吗?” 谢王氏这时是真羞愧了,她深深地一福,低声说道:“儿媳明白了。” “明白就好。” “可是,”谢王氏疑惑地说道:“既然是这样,那姬氏女会接到圣旨一事,岂不是在十八郎预料当中?他那么看重那个姬氏女,为何不按母亲所说那样,向皇帝做出让步,好让皇帝撤了旨意?” 这个时代,不,应该是说,这二百余年来,因为皇朝换得太频繁,也因为士族对皇权的制约力大增。所以无论出现过多么英明的皇帝,他也万万做不到像两汉时那样,一旦下了圣旨便是金口玉言。事实上,这一二百年间,皇帝上午下的旨下午便废除的事,不知发生了多少起。今上虽然英明一些,也果敢一些,可他也不是没有做过废除先前所下圣旨的事。 也就是说,皇帝对姬姒下的那道旨意,听起来骇人,可谢琅要让他解除,那也是分分钟的事。所以,谢王氏简直想不通谢琅这几天的忧郁和愤怒由何而来了。 这一点,谢王氏不懂,谢母却是懂的,她轻声叹道:“十八郎那是,被姬氏的无心伤了心了。” 谢王氏陡然明白过来。 这时,谢母又道:“我的十八郎天生骄贵,那样一个寒门女,怎配让他伤心?怎配让他求而不得?去吧,你去找族长,把我的意思说一下,先让今上撤了那道旨意再说。至于下面怎么走,你好生琢磨。” 谢王氏连忙应了一声是,她优雅地站起身,再向谢母行了一礼后,转身退了出去。 直到谢王氏退出佛堂,她仿佛还听到自家婆母那轻轻的叹息声。听着婆母的轻叹,谢王氏也在那里想道:十八郎睿智不凡,难道真要在女色上栽一个大跟头不成? 谢王氏越是思量,便越是觉得谢琅这事颇为棘手。要知道,谢琅不是那没有经历过女色的楞头青,也不是没在脂粉场中打过滚的纯真少年,她虽是想让他明白姬氏女不过如此,可想了又想,却发现所有前人用过的手段都不可行。 …… 姬越只初初一看,便发现虞氏小姑的驴车极不正常,它的车轮被人破坏了。 同时,姬越也知道了,这虞氏小姑似有气疾之症,当时那一下,要是真给撞中了,只怕后患无穷。 不过,这所有被算计的愤怒,在知道袁娴果然落入了临江王手中时,都消失了。 把袁娴抛到脑后后,姬越回到自家院落。 只是,他刚刚沐浴更衣,刚刚换回女装,突然的,姬姒发现自己的闺房中多出了两个黑衣人人。 再然后,她连话也没有来得及说,便被那两人打晕了过去。而当她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置身船中,于风吹帆动,两岸猿啼中,姬姒一眼便看到了,那个一袭白衣沐浴在星光下的谢十八。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不是私奔是绑架 姬姒本来慌到了极点,这一看到对方是谢琅,整个人便是一阵放松,她砰地一声重新倒回榻上,懒懒地闭上了双眼。 就在她闭上眼睛的时候,隐约中,似乎听到窗外传来谢琅不满的轻哼声。 姬姒直是休息了好一会,才慢腾腾地爬起,然后,她披上外裳,缓步走到了谢琅身后。 此时正是漫天星光,头上繁星水中星群,于波浪起伏间,真是美得让人心醉。 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始终没有回头的谢琅,姬姒回到舱中,她拖出一个胡床,慢腾腾地坐了下去。 然后,她这一坐,便是许久。 她不开口,谢琅也不开口,一时之间,只有风吹水浪的声音传来。 直过了许久后,谢琅终于动了,他负着手转过身来,眼神复杂地盯着姬姒。 他一直盯了她好一会,才淡淡的,以一种极从容优雅的姿态问道:“那日陛下问罪,你是怎么回答的?” 姬姒一怔,她抬头看向了谢琅。 看了他一会,姬姒垂眸说道:“你知道的。” 对上她这句话,谢琅没有回答,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姬姒抿了抿唇,终是低声说道:“我对陛下说,我身子骨不好,无论是谁,都不想嫁的。” 几乎是她这一句话落地,空气中便是一阵长久的凝滞。过了好一会,谢琅那极轻柔的声音传来,“听说阿姒入了宫,我便放下一切事务赶去了。便在路上我还想着,哪怕阿姒能够拖延一刻钟。那么,不管你是入了狱,还是推到了人前延杖,我总能及时赶到……我只是万万没有想到,阿姒竟是犹豫半刻也不曾,便绝决地断了你我后路……” 他的声音很温柔很温柔,可是姬姒听着听着。却激淋淋地打了一个寒颤。 同时。她也从他的声音中,听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愤怒和伤痛! 姬姒呆了呆。 她怔怔地低下头看着前面的水波,看着一颗颗星辰在浪中辗碎。又重新聚起光华。 姬姒想道:是啊,当时皇帝的语气虽然极是不善,也对我杀机外露,可我有心拖延。还是能找到借口的。 同时,她也知道。早在谢琅得罪义武王夫人,姬姒一回家便让姬姒这个身份外出时,其实就已经料到皇帝会召见女子身的她,也料到皇帝会在她的婚事上。会在她与谢琅的关系上做文章。 ……她都料到了,却为什么还是顺着皇帝下了那般断绝彼此后路的圣旨呢? 是因为她早就不抱希望了,是因为她害怕自己会心软。是因为她看不到他和她的半点前程…… 她是喜欢着他,很喜欢很喜欢。如果不是把自己变成姬越,如果不是把大小担子压在自己身上,让自己日夜不得歇息,她想,他不告而别的那大半年中,她就已经因为相思和绝望,把自己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 ……最难过的日子,她都好不容易挺过来了,怎么可能他说一声回头,就可以回头?她伤透了的心,她已经不抱希望的未来,她流干了的泪,难道就没有个说法? 而最可怕的是,明明她都那么恨他了,明明她都对他不抱希望了,可他只是回头朝她笑一下,只是走到她面前牵起她的手,她的心,便像春日里绽开的漫天鲜花,灿烂激动到了极点。 她不想轻易的原谅他,也不想再重新走一遍那让她伤心欲绝的路,所以,她才会在皇帝的逼迫中,顺势而为地断了他和她的所有退路啊! 垂着眸,姬姒静静地寻思了一会,终于把自己的心思理清后,她微微一笑,低声说道:“我为什么要犹豫呢?阿郎弃我而去时,也不曾有过半刻犹豫的!” 只是淡淡一句,却在瞬那间,令得谢琅动弹不得。 又不知过了多久,姬姒再次开了口,她抬头看着东方那隐隐浮露的霞光,轻声说道:“这是往哪儿去?” 就在谢琅沉默了太久,让姬姒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时,谢琅那温柔得让她打寒颤的声音响起,“快到长江了……阿姒,阿郎这是与你私奔呢,这种感觉适意不?” 私奔?他与她私奔? 姬姒只是一呆,便马上反应过来,他在骗她呢! 当下,姬姒暗叹一声,她轻软地回道:“不好。这两天陛下定然会召见我,所以现在不是私奔的良机。” 姬姒这话一出,谢琅几乎气笑了,他问道:“那阿姒以为,什么时候才是私奔的良机?” 姬姒想了想,挺自在地回道:“再过个几年吧。几年后,阿郎还没有忘记我,阿姒也觉得朝事无趣了,说不定就会与阿郎一道私奔去。” 她居然还挺认真地回答起他的问题来。 谢琅有点想笑,可那笑声却又哽在咽中,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负着手,就着星光默不吭声地打量着姬姒。 群星暗淡的光芒中,一侧燃烧的火把照耀下,姬姒那张不施脂粉,既不像男装时那般刻意描画得凌厉,也不像女装时故意装得病弱的真容,美得皎洁而妩媚,简直让人看一眼便心跳难已。 打量她的时间越久,谢琅脸上的笑容便越冷。 眼前这个如画般的美人,不管外表如此澄澈明媚,她的内心,却真真硬得像一块岩石。 他曾以为,她便是再恼,只要他回头,她还是会喜欢。 他也曾以为,那次上已节,她开始是挣扎不喜,可既然后来她由着他牵她的手,由着他向所有人宣布他们的感情,那么,她定是已经原谅了他曾经的过错。 他料中了许多事,就是没有想到,这个姬阿姒。心一狠起来,竟是比他还要狠得多。她竟敢那么绝决,那么不留她自己留半点后路! 她的心啊,太狠太冷了! 这时谢琅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恨,一种复杂到了极点的恼恨! 又过了许久,谢琅缓缓提步。 他走到姬姒面前,慢慢蹲下。 仰头看着她。谢琅澄澈悠远的眸光。在暗淡的灯火下闪耀着痛苦。以这样的眸光看了姬姒一会,等到姬姒终是忍不住目光游移时,谢琅牵住她的手。然后,他用极轻极低的声音说道:“阿姒,我病了。” 他挺委屈地说道:“自那日后,我都没有合过眼……” 姬姒转过头去。 对于这样的谢琅。她真是不知道应该有什么反应。这人硬时,她还可以冷嘲热讽。可现在…… 见到姬姒双唇抿得紧紧的,都成一线了,谢琅捧起她的手,把脸埋在她的掌心。 感觉到掌心中郎君温热的呼吸。姬姒整个人都无法思考了。 就在这时,就在她无法再愤怒,也无法再绝诀时。郎君突然伸出手,紧紧把她搂在了怀中。 不知什么时候。部曲们已经把一张榻搬到了船头,谢琅抱着姬姒,悄无声息地坐在了榻上。 就这样,两人沉默而又紧紧地依偎了一会,姬姒哑然的声音传来,“回航吧。” 这个小姑,还真以为他半夜把她敲晕了带到船上,就是为了像过家家一样玩上几个时辰的游戏? 谢琅似是笑了笑,过了一会,他在她的颈间轻轻软软地倾诉道:“阿姒莫不是忘记了,我们这是在私奔呢。” 姬姒一怔。 她慢慢推开谢琅,歪着头,朝着他盯了一会后,姬姒哑着声音问道:“这,你是认真的?” 谢琅只是看着她。 姬姒对上他的目光,不由惊了一下,转眼,她轻叫道:“可是不行啊,这两天我还要上朝呢。要是陛下找不到我的人,那可如何是好?” 叫到这里,姬姒蹙起眉峰,她急声说道:“阿郎,我在问你话呢!” 星光下,谢琅轻轻一笑,还别说,这厮容光照人,这一笑恁地动人。 冲着姬姒笑了笑后,谢琅挺温柔地回道:“可你这话问错人了啊。阿姒,我可是绑匪呢。这样说吧,如果私奔是你情我愿的话,那咱们现在不叫私奔,咱们现在叫绑架。你看,我是绑匪呢,你怎么能要求一个绑匪什么也不做,就把你送回去当你那劳什子官呢?” 姬姒张着嘴,一脸呆呆地看着谢琅,到了这时,她才赫然发现,这厮居然是认真的! 过了好一会,姬姒结结巴巴地说道:“那,那个你要把我绑到哪里去?” 谢琅站了起来。 他转头看着前方的浩淼长江水,过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去扬州吧。” 吐出这四个字后,谢琅直是沉默了许久,在东方渐渐浮起的晨光中,谢琅的声音再次传来,“下面的行程里,你少说些废话,我现在有点恼恨你,你也知道,我这般恼恨一个女子,还是平生第一次。若是被激怒了,很有可能做出什么蠢事来。” 谢琅这句话,却是警告了。姬姒瞪大眼看着他,事实上,她这时就有满肚子话要说。 又朝着谢琅打量了一会,姬姒终于在他那温柔笑眼下,发现了深藏的冷意。当下,她打了一个寒颤,想道:看来他说的是真的,他现在挺恼恨我的。 这么一想明白,姬姒还真安静下来了。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谢广过来了。 谢广来到谢琅身后,他朝着僵持着的两人看了一眼后,低头禀道:“郎君,府里有飞鸽传书。” 谢琅转头,他这时已经恢复了向来的淡定温柔,看着谢广,他问道:“说了什么?” 谢广低声回道:“信是您母亲发出的,她说,让郎君马上回去。” 谢琅负着手,望着东方的天空久久不语。 谢广看了一下他的眼色后,低头又道:“她老人家还说,几百年以来,还不曾有大士族子弟做过这等蠢事。郎君是天下士族的表率,今日这事要是传扬出去,不知会有多少人笑郎君长不大,玩这种幼稚把戏。她老人家说了,玩个半天也就够了。” 谢琅却是面无表情。 他直是沉默了好一会,才徐徐说道:“把那飞鸽烹了。” 在谢广等人齐刷刷一呆,同时抬头目瞪口呆地望来时,谢琅又道:“再有飞鸽来,通通给烹了。”转过头,他看着怔怔望来的姬姒,微笑着说道:“阿姒,陈郡谢氏的这种信鸽,都是训养了多年,味道最是肥美多汁,你要不要尝尝?” 姬姒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直过了好一会,她也是一笑,然后恨恨地说道:“烹了应该好吃!我都没有吃过呢。” …… 谢琅的这条船并不大,是那种只能容载二三十个人的战船。 就着东方明亮的晨光,船只驶向长江时,另一条支道上,恰好也有几条相似的战船驶了过来。 狭路相逢,对方齐刷刷向姬姒两人看来。不过这时的姬姒已被谢琅戴上了纱帽,还被他强行搂着坐在榻上。 众人见到谢琅虽是一袭普通的白衣,船只上既没有家族标志,也只带了十几个部曲,便没有多紧张。加上这厮饶是坐着,那外露的半边脸孔也俊美至极,容光逼人而来,很能让人生出好感,便自然而然地围了上来。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俊美郎君朝两人看了一眼,双手一叉,挺是客气地笑道:“上已节刚过,郎君便携美人乘孤舟游于长江之畔,还真是风雅至极。” 谢琅还没有回答,另一条船上,一个二十三四岁,与开口的郎君颇有几分相似的青年搂着一个美人走了出来,他在一侧笑嘻嘻地插嘴道:“我就说这种时节最好玩耍了,这不?遇到同道中人了!”转眼,他眺向被谢琅搂在膝上的姬姒,叫道:“喂,这位郎君,你怀中的美人好生风流多姿,她是你家歌伎吗?可不可以转让?” 姬姒现在是绝色美人,绝色美人自有绝色美人的风范,哪怕她面目不显,外露的肌肤身段,也自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韵味,那青年郎君是红粉阵仗中的高手,竟是一眼便看上了。 这人语气虽是不敬,可在外面行走,这种事总是会遇到的,除非谢琅挂出陈郡谢氏的标志,让所有人一看就心生敬畏。 所以,他也不恼,只是低着头在姬姒的玉颈上亲了亲后,才懒洋洋地回道:“不行。”不等那青年郎君开口,谢琅又道:“我怀中这个女人,胆子既大,心又够狠,还无情无义三心二意,简直是坏透了。” 他还没有说完,一众听得目瞪口呆的几人乱七八糟地叫了起来,“这还了得?”“这种女人万万惯不得……” 在众人的叫嚷声中,谢琅跟着他们胡诌道:“正是因为惯不得,所以我把她绑了出来。在没有教训够之前,便是被人多看几眼,我这心里也会恼火,所以接下来还请各位谨言慎行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外宿 那一行人被谢琅说得一阵安静。 姬姒也是一阵目瞪口呆。 这时,众船已经齐齐驶入长江,开始朝着扬州方向驶去。 那些人显然对谢琅非常好奇,一个个不时转头向他打量。 不过,众船进入长江后,风吹水啸呜咽不绝,众人要交流,得扯着嗓子喊才成,这个时代的士族轻言细语说话惯了,喊不了两嗓子,便一个个只与本船的人交流。 姬姒也在与谢琅交谈。她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十八郎,我是真的要上朝了。”生怕他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姬姒细细地解释道:“前阵子你那么来了一下后,皇帝赐婚没赐成,一直对我很恼火,后来又发生了女身的事。总之,我现在挺让皇帝上心的,这种时候,实在不宜久在外面。” 谢琅双眼似闭非闭,一副被河风吹得飘然若仙的状态,任凭姬姒在他耳边叽叽喳喳,他是头也没抬。 他油盐不进,姬姒颇有点无奈。加上此次这厮把她搂得紧紧的,她也索性闭了嘴欣赏起江景来。 当日上中天时,后面一阵喧哗声响,众人回头,却见几只尖刀船急驰而来。 转眼,那些尖刀船便围上了谢琅的船,在众人地瞪视中,只见那些船迅速地贴了上来,然后,一个个气宇不凡的郎君跳了上去,并迅速的在谢琅身后站好。 新来的四十个部曲在谢琅身后老实站好后,尖刀船转向,向着建康方向破浪而去。 ……这一连串的动作,真是干脆利落得很。众人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看来,一个个对谢琅的身份。越发好奇起来。 四十个部曲来到谢琅身后后,便都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谢广替他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其中一个部曲沉声回道:“是老夫人让我们来的。老夫人说,千金之子不立危墙之下,十八郎既然持意要外出走走,那就多带些人手。” 谢琅还没有回答,一侧。谢广看了他一眼后。嘟囔道:“信鸽都被郎君烹着吃了,也怪不得老夫人不安。” 就在这时,谢琅温柔的声音传了来。“日落之前,弃船走官道吧。” 这是他的命令,众人凛然应诺。 日落之前很快就到了,看到谢琅一行人靠了岸。准备由水路转旱路,那几条船上的人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也跟着上了岸。 谢琅身边的部曲,对出行的经验实在太丰富了,他们一边找地方寄存这些船,然后。不出一个时辰,便弄来了十几辆驴车。 这时,太阳已经渐渐西斜。火红火红的霞光映染了整个天际。众人挑了一处靠近官道的荒原,又准备扎营落宿。 大伙在忙碌着。姬姒其实挺不安的,看到那个戴着纱帽面目不显的美人在那里转着圈圈,一青年郎君靠近谢琅,问道:“喂,你那美人儿她在急什么?看起来挺着急的。” 谢琅正摆弄着膝上的瑶琴,闻言他头也不抬地说道:“哦?她在忧心无法上朝,会惹得陛下不快……” 几乎是谢琅的声音一落,那青年郎君便“哈”的笑出声来,他嘿嘿乐道:“你这人说话真有意思。”转眼,他看了一眼仿佛真有忧心着家国大事的姬姒,又嘻嘻笑道:“你那妇人也很有意思。” 谢琅一晒。 随着他手指一挑,一阵悠扬至极的琴声便向四野流泄而出。 这时,姬姒转过头来,她怔怔地看着血色的夕阳光下,那个白衣郎君,以及那动听得让人心魂俱醉的琴声。 有时候,就是这么无力,不管曾经如何,她总会在再一次转眸,在再一次看到那白衣翩翩的身影,在再一次对上他澄澈悠远的眸子时,又轻而易举地沦陷…… 幸好,幸好这次皇帝替她下了决断,皇帝用一页圣旨,断了她和他的后路,省了她的自轻自贱…… 姬姒怔忡时,那一众同行的郎君们,这时也一个个神色痴迷的倾听着,这些人欣赏的水平是有的,才听了片刻,他们看向谢琅时,已暗中猜测他是哪位琴道高手了。 就在琴声飘荡,浩淼的天和地都变得诗意之时,前面的官道上,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见到那官道处,络络续续驶来了三四支由五六十人组成的队伍,姬姒暗暗想道:今天晚上倒是热闹了。 官道上的众车队也注意到了谢琅这群人。当下,在一阵吆喝声中,他们驱着车,也向这边靠来。 这时,因喧哗声太大,谢琅已经停下了弹奏。他头也不抬地唤道:“阿姒,过来。” 姬姒正在打量那群人,因她所站的极为显目,再加上姬姒虽然面目不显,身段却着实风流,那一群人中,有好一些年轻郎君也在向姬姒盯来。 听到谢琅喊她,姬姒应了一声,她走了过来。 就在姬姒在谢琅身侧跪坐好时,谢琅的手一伸,已搂上了她的腰。而随着他这个动作做出,那些盯向姬姒的郎君们,便了然地转过了头。 这些小节,姬姒没有在意,她在轻声说道:“总觉得扬州繁华了不少似的。”过了一会,她朝着后面的营帐望了一眼,又道:“十八郎,中间那个营帐,是给我的吗?” 这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姬姒赫然发现,谢广等人扎的营帐,除了中间那座极为精贵又舒适外,另外一些营帐,都扎得极大,而且略略一数,便发现那五座巨大的营帐,应该是用来安顿谢广这些部曲的。 那些人居然没有专门给她准备营帐! 就在姬姒瞪大了眼,急急地转过头看向谢琅时,谢琅那慢条斯理的回答声传来,“是给我们的。” 我们的……我们的……我们!的! 姬姒唇瓣抖了抖,她脸色一急正要开口。谢琅那轻柔的声音又传了来,“怎么,你上次占了我老大的便宜,如今却不想认帐了?” 姬姒气得唇直哆嗦之际,谢琅再次慢腾腾地说了句,“上次那事虽是让我难过了好久,可清白已失。我也认命了……以后阿姒若是再要用强。说一声便是,我是懒得反抗了。” 姬姒伸手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气得唇瓣哆嗦了一阵。才咬牙切齿地说道:“谢了!但是不用了!你可以不认命!” 刚刚说到这里,她对上那厮转过来的,那澄澈的,忍着笑的眸光时。却又觉得自己这个回答实在太蠢太蠢了! 生生吞下一口闷气,姬姒倔强地说道:“我不要和你一起睡!” 谢琅失笑。他挑起一个琴音,懒洋洋地回道:“你莫要忘记了,你是被我绑架出来的!你且把我当成流匪强人罢。” 这回答够硬了,他的意思。是要她少说废话,少做无用之事了? 姬姒抿着唇瞪了他一会,正要回答。这时,喧哗声大作。 这喧哗声实在太吵太响。姬姒等人都顺声看去。 却见官道上,又驶来了一个车队,而这次出现的车队,则显得豪华多了,盯了一会后,谢广走了过来,朝着谢琅低声禀道:“是扬州最有名的郡望世家洛氏的嫡子嫡女出行。”转眼,谢广又道:“郎君挑的好时节。这般荒郊野外都是人来人往了,不知扬州城里热闹成什么样了。” 谢琅一笑,不甚在意地回道:“今次的扬州,确实是有大热闹。” 说到这里,他转向姬姒看了一眼,低沉地笑道:“阿姒怎地还是愁眉苦脸?还这般苦大仇深地看着我?你眼睛也只这么大,小心瞪脱了眶!”转眼,他又解释道:“实是在帐蓬不够。不信你可以问谢广。”再然后,他又极温柔地说道:“阿姒且放心,这几晚阿郎不会动你,最多抱着你睡罢了。” 这样的话,是当着外人可以说的吗?姬姒的脸又涨得通红了。她慌不迭地瞟向谢广,却发现谢广早早就退得远了。 扬州洛氏的到来,使得整个荒原都变得热闹了,无比的喧哗热闹中,不止那后来的几批人都围上了扬州洛氏的嫡子嫡女,便是与谢琅一道转官道的那十几个郎君,也早早就围了上去。 那些人里三圈外三圈地围着扬州洛氏众人,这一边,只有五十几号人的谢氏队伍便显得格外冷静,也特别格格不入了。 …… 扬州洛氏那一边。 望着火光照耀下谢琅的队伍,望着那一支明明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火堆旁,却一举一动间透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华贵的谢氏众人,扬州洛氏的嫡子洛华浓转头看向韩秀,问道:“韩兄与他们同行了一路,可知道那些是什么人?” 韩秀正是与谢氏众人同行过水路的,那个二十*岁的俊美郎君,他摇了摇头,低声说道:“问了一下,他们不说。”顿了顿,韩秀迟疑地说道:“不过依我看来,只怕是建康的大士族。” “来自建康的大士族?”洛华浓旁边,一个美貌少年乐了起来,他呵呵笑道:“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次扬州城还真是热闹了。”转眼,少年声音一淡,又道:“早就听人说过,建康的各大士族把建康以外的地方当成蛮荒之地,他们习惯了建康的安逸奢华,也对出行在外甚是嫌恶畏惧。再说了,大士族哪是这么容易碰上的?我看韩兄是想多了!” 这少年显然极为洛华浓的信任,他的话一出,四下便安静起来,韩秀虽是不以为然,却也不敢强辩,只是连忙点头应是。 就在这时,那洛华浓说道:“咦,那美人儿过来了。” 好些人转头看去。 向他们走来的,正是姬姒。 姬姒虽是一介女流,还戴着纱帽,可她毕竟是朝中做官的人,这么多人盯来,自是不畏不惧。 只见她走到扬州洛氏一管事那里,与其低语了一句。 不一会,那管事便带着姬姒过来了,行了一礼后,那管事对着洛华浓恭敬地说道:“郎君,这位小姑说,他们营帐不够,想向我们借上一顶。” 那管事的声音一落,洛华浓旁边的少年便哧地笑出声来,只见他朝着谢琅的方向一眼,懒洋洋地说道:“这位美人儿,你那夫君可真是无能。借个营帐还要你一介妇人出马!哧!居然还说是什么大士族呢!” 可事实上,姬姒前来借营帐,却是没有经过谢琅的。 见这少年说话一点也不客气,隐隐中似乎对谢琅还有点敌意,姬姒蹙了蹙眉,她用她那极好听的声音徐徐说道:“郎君何必如此?借与不借,不过一句话罢了。” 想来,她这句话还是挺中平中正的。 可没有想到,几乎是姬姒一说完,那少年便哧声讥讽道:“那行,我且开口向你那郎君借你这个美人儿睡一夜,却不知他肯是不肯?” 这人简直是无理取闹! 这话简直是生生的羞辱! 姬姒脸一沉,她盯了那少年一眼,转过身二话不说便向回走去。 姬姒刚一离去,后面笑声大起,那少年说了这么不识大礼,无端端招祸的话,那扬州洛氏的嫡子还一句话也不曾训他。 见到姬姒气呼呼地过来了,谢琅抬了抬眼皮,他看着姬姒,温声问道:“怎么气成这样了?” 姬姒在他身边坐下,闷闷地把刚才的对话说了一遍。 她的声音一落,便是谢广也是脸色沉寒,这时,谢才在一侧说道:“那少年似与那洛氏嫡子关系不清不白,听说还是宗室子弟。” 便是听到对方是宗室子弟,谢琅也毫不在意,他淡冷的声音传来,“他便心有郁怒,也不能如此出言羞辱于人。阿广,你拿你自己的令牌过去,让那小儿面向我等跪下,自己掌嘴三十!” 谢广连忙应了。 那一边,洛华浓等人还在那里说笑着,他们正笑得欢快时,那少年一眼看到谢广过来了。 瞟了谢广一眼,那少年讥嘲地说道:“哟哟,难不成是帮腔的来了?”他的声音一落,四周众人笑声大作。这些人中,只有与谢琅他们同行过的韩氏等人沉默得异常。 转眼,谢广便过来了,他径直走到洛华浓身侧,也不说话,弯腰之间,谢广掏出一块令牌,然后,他把那令牌在洛华浓面前晃了晃。 几乎是那令牌一出,洛华浓便是脸色灰白一片! 这时,谢广开口了,他在四周众人下意识的安静中开了口,“我家郎君说了,让刚才出言不逊之人面南而跪,自击掌三十!” 谢广的声音堪堪落下,那少年便尖声怒道:“凭什么?你们好大的口气……”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洛华浓突然手一反,便是一个耳光重重扇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两个人的相处 看到那号称出自宗室的少年被洛氏部曲押着,朝着自己的方向,自己给自己掌嘴。姬姒有点不解地看向谢琅。 谢琅这人,看待世人时,总有几分怜悯意,所以也相对显得宽容温厚。她曾经以为,那美貌少年说了那样的话,谢琅最多也就是让他向自己道歉罢了。 见姬姒看着自己,谢琅轻声说道:“那人刚才是有意试探我的身份来历。”他看向姬姒,澄澈如水的眸子中带着点冷意,“便是试出我是世族,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一句道歉的事。” 说到这里,谢琅微微垂眸,他厌恶且轻蔑地瞟了那美貌少年一眼后,继续又道:“若是我的身份不是世族,那从今日开始,你也罢,我也罢,甚至连我们的部曲,可就不得安生了。到时我们会频繁地得罪那少年贵人,直到把你这个绝色美人双手奉上才能免灾。” 这句话说完后,谢琅沉默了许久,久得姬姒以为他不会开口时,谢琅的声音低低地传来,“这种人,我这些年实在见得太多了。” 姬姒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她虽历经两世,可严格说来,不管是前一世还是这一次,她其实都被人保护得很好。所以,她还没有完全体会这世道剖开后的种种黑暗。 就在姬姒抬着头,一脸厌恶地盯着那被掌嘴的美貌少年时,谢琅的声音温柔地传来,“阿姒,日后你便是与我闹了意气,也不要离开建康,那样我会护不着你的。”他刚才放任姬姒出去借营帐。就是为了引发此事,从而让姬姒明白这个道理。 谢琅的声音不大。 可是姬姒还是清楚听到了。 她呆呆地转过头去。 她转头时,谢琅也侧过头向她看来,他澄澈的眸子专注地看着姬姒,显然在等着她的回答。 从来没有一刻,让姬姒如此感觉到他的温柔,他的在意。 姬姒发现自己的心有点揪紧。 可一转眼间。她又对自己说道:这厮本来就是温柔之人。他对我好,并不意味着他就能抛弃自己的成见。 这时的姬姒,突然无比的庆幸皇帝的那道圣旨。她想。正因为有了那道圣旨,正因为自己自己这一生都不能再嫁人,所以,她此刻才能放松下来。才可以允许自己无所顾及地接受他的温柔。 想到这里,姬姒低低哑哑地应道:“好。” 得了她这个回答。谢琅微笑起来。 他向榻后仰了仰,看着那洛华浓带着那脸颊红肿的美貌少年向这边走来,谢琅垂下眼眸,徐徐又道:“当今陛下是个英明的。可不管太子也罢,三皇子也罢,还是这些宗室子。却一个个贪焚荒唐,为人行事没有底限……若真是天佑苍生。太平盛世降临我朝,不会是这般气象。依我看来,陛下过后,只怕这天下又要混乱了。阿姒,我不管走到哪里,看到的总是满目苍痍,人心鬼域,竟是找不到出路,这心,时常难受!” 他用这么轻轻柔柔,娓娓而来的语气,诉说着刻于他骨血深处的绝望和痛苦,这让姬姒的眼中一阵酸涩,她侧过头怔怔地看着他片刻,却是拿起谢琅放在一侧的一支玉笛,呜呜咽咽地吹奏起来。 ……正是因为知道陛下过逝以后,谢琅此刻所言会一一证实,正是因为知道后面的几十年,直到她还魂归来时,也是妖鬼遍地,生灵朝不保夕,所以姬姒说不出任何话来安慰他。她能做的,不过是为他奏一曲罢了! 也许是被姬姒的笛声勾起了心魂,也许是姬姒的笛声,吹出了谢琅灵魂底处的孤寂,不知不觉中,他转头怔怔地看向她,不知不觉中,他的眼中荡起了一抹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的温柔眷恋,不知不觉中,谢琅拿过一侧的瑶琴,把它放在膝上弹奏起来。 谢琅的琴声,却是在为笛声伴奏。琴声融入的时机极其巧妙,恰好在笛声悲意渐浓时。 这琴声中正悠远,虽是悲音,却还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辽阔和生死置于度外的洒脱,以及一份面对知音时才有的喜悦放松,于是,笛声呜咽琴声中正,笛声清越琴声沧桑,不知不觉中,这一笛一琴音,竟是奏出了一场比漫天夕阳还要华美的盛宴! 一时之间,惴着心事交头接耳着走来的洛华浓等人,已是停下了脚步。 他们望着夕阳之下,旷野当中,这促膝而坐,相依相偎的俊美男女,竟是一时看痴了去。 漫天霞光之下,白衣的郎君,戴着纱帽的女子,竟是构成了一副无法言喻的,外人无法涉足进去的画面。 越是倾听,洛华浓的表情越是严肃,这时,那美貌少年在他身后小声地问道:“华浓,这,这白衣郎到底是什么来历?” 洛华浓突然不想回头,也不想回答他了。 其实,在初初见到纵是戴着纱帽,也风姿卓绝,明显是个绝色美人的姬姒时,他便发现自己这个枕边人神态不对。而每一次,他出现这种神态时,总会发生一些事。 不过洛华浓做为扬州洛氏的嫡子,向来觉得绝色的美人也罢,绝世的珍品也罢,本是属于权贵才能拥有。如果不是士族,坐拥此等美人,招祸也是自找的。再说,他又何必多管闲事? 直到这一刻,直到他原本以为道歉便可以了结的小事,被那手持陈郡谢氏令牌的部曲要求严罚,直到他应对方所求,教训了少年后,赶过来道歉,又看到两人的这般风姿时,他才猛然冷汗涔涔而下! 他想,他知道眼前这白衣郎君是什么人了! 眼前这位,多少家族费尽千辛万苦都想靠近,可他有幸遇见,却无端生了嫌隙!得了对方厌憎! 想到眼前这人的身份,以及他在天下间的名声。以及他随随便便一句话,便可以把自己毁去的巨大影响力,洛华浓突然对身后兀自叽叽呱呱的美貌少年大恨起来! 渐渐的,琴声飘然而逝,笛声渐渐断绝。 一曲终了,四野无声。 荒原上的郎君,大多不是豪强便是世族。此刻。他们看着白衣飘飞,举止风流,华贵刻在骨子的谢琅。哪里还有不知道他的大士族身份的? 这个世间,所有的人都仓惶不安,而能在举手投足间,便道尽风流两字的。只能是建康那大士族云集的地方走出来的门阀嫡子了。 见到洛华浓等人还在向自己走来,谢琅眼皮也不抬。他抚了一下琴弦后,漫不经心地说道:“让他们不用过来了,卑劣之人,我看了心堵!” 谢广连忙应了。然后走了过去挡在了洛华浓几人面前。而当谢广把谢琅的话复述出来后,瞬时间,那洛华浓脸色雪白。与他同来的几个郎君又恨又悔,而那美貌少年。却又是愤怒又是满脸凶戾地朝这边狠狠瞪来。 不过,这些都与谢琅无关,他让谢广拿出信物的那一刻,他的身份便不再是透明,而扬州一地,不管多大的势力者,也万万不敢对他伸手。甚至可以说,今日之后,扬州洛氏还会千方百计保护他,他们还怕谢琅在他们的地盘上万一出了事,引得陈郡谢氏震怒呢! 就这样,本来热闹喧哗的荒原上,竟是一下子安静下来。 …… 夜色,渐渐深下来了。 今天的晚餐因为有扬州洛氏送上来的一部份菜肴,因此很是丰盛,不知不觉中,姬姒吃得有点多。 再加上,今天晚上气温有点高,风吹在身上清清凉凉甚是舒服,抬头望去,满天繁星都在冲着姬姒眨眼,因此,她拿起一边的清水,稍稍漱了漱口后,便靠在谢琅之侧,腼着肚子懒洋洋地打起眈来。 姬姒没有注意到,她表现得太闲适太没心没肺,引得谢琅朝她瞟了那么一眼。 过了大半个时辰后,想着明天又要赶路,开始有人进了营帐。 而这个时候,姬姒还在似睡非睡地躺着,这夜这风,实在是舒服透了。 就在这时,姬姒听到谢琅那轻柔的声音传来,“夜了,去准备热汤吧。” 两个部曲应了。 就在他们离去时,谢琅的声音再次传来,“姬小姑的热汤一并准备,抬到我营帐。” ……姬小姑的热汤!一并准备!抬到我营帐! 猛然的,姬姒坐直了身子。 她迅速地转头看向谢琅,见到那两个部曲转身就要走,姬姒带着颤意的声音传来,“不用准备我的。”一句话说完,她终于找回了姬越时的淡定,于是姬姒语气冷淡地强调道:“不用准备我的!” 两个部曲还没有开口,谢琅已在一侧懒洋洋地说道:“奔波一天,且去去乏吧。”转眼他又说道:“我不惯抱着一个馊美人睡觉。” 姬姒的唇死死抿紧,她忍不住瞪向他,“郎君尽管放心,我睡地上便可。” 面对姬姒的恼怒,谢琅依然懒洋洋地笑得随意,“不行,你只能睡我榻上。” 姬姒脸刷地涨得通红了。 而这个时候,那两个部曲看也不看姬姒一眼,便无声地向谢琅行了一礼,低头退去。 姬姒朝着谢琅怒瞪了一会后,坚持说道:“我今晚睡地上!” 谢琅头也不抬的,“不许!”他说这两字时,声音虽淡, 却果断极了,见到姬姒还要冲自己发怒,谢琅又道:“阿姒若是嫌弃无婢女侍浴,为夫可以帮你擦背。”一句威胁令得姬姒一僵后,他又轻轻补了一刀,“也可顺便与阿姒洞房花烛……” 在姬姒一句话也说不出时,谢琅抬头,挺温柔地问她,“阿姒觉得哪种更好?是洗得干干净净的让我搂一搂呢,还是愿意和为夫一道体会那敦伦之乐?” 姬姒板着一张脸,想道:这两种选择我都不想,我只想有一个单独的营帐,单独地睡一觉。 可惜,这话她在抬头对上谢琅那双澄澈到了极点,总是似乎含了笑,却永远都有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威慑的眸子时,却全给咽到了腹中。 这时的姬姒,突然想起来了,她这次可是激怒了谢琅而被强行带出的,看他这样子,指不定还希望自己更倔强固执一点,这样才好方便他下定决心什么的。 见到姬姒终于安静下来,谢琅一笑,他转过头晃了晃酒盅,朝着一部曲吩咐道:“去把韩氏兄弟叫两个过来。” 与他们同时走水路过来的韩氏兄弟?那部曲连忙应了。 …… 那部曲走过去不到一刻钟,那一处安静到现在的人群中,陡然响起了一阵小小的喧哗声。 所有人都在羡慕地看向韩氏兄弟,而自谢琅发过话后,早就远离了洛华浓的众郎君,这时已哗啦一声里三圈外三圈地围上了韩氏众人。 就这样,在众人的羡慕和妒忌的眼神中,韩氏兄弟涨红着一张俊脸,大步向谢琅走来。 来到谢琅身前后,两人同时叉手,恭敬地唤道:“见过谢家郎君。” 谢琅抬手,示意两人坐下后,他温声说道:“我此番来到扬州,只是玩耍一番。接下来的行踪,还请两位以及诸君多加掩饰了。” 现在的韩氏兄弟,便是谢琅能正眼看他们一下,也是无比荣幸,更何况他还有吩咐?哪怕这个吩咐是让他们不要高调宣扬他的身份,能让他尽量清净一点,韩氏兄弟也与有荣焉。 当下,韩秀连忙知情识趣地说道:“郎君的吩咐,秀会转达给诸人,万不会让围观者搅了郎君的游兴。” 谢琅点头,他朝着姬姒温柔的一笑,又向两人温声说道:“这是我放在心上的女人,也请郎君一并转告了。” 韩氏兄弟一凛,马上明白刚才那什么王的儿子的自扇巴掌事由何而来。韩秀反应最快,迅速接口道:“郎君放心,万不会再有人对夫人不敬!” 谢琅满意了,他举了举酒斟,示意韩氏兄弟退下。 就在韩氏兄弟退下的时候,谢琅懒洋洋站了起来,他顺手把手中的酒盅递给部曲后,转过头来看向姬姒,这时刻,头顶是满天的灿烂繁星,这厮的双眼在星光下澄澈明亮极了,只见他向姬姒伸出手,挺自在地说道:“热汤应该准备好了,阿姒,我们去沐浴罢。” ☆、第一百三十九章 谢琅的痛苦 姬姒抬头看向谢琅。 星光下,她的双眼黑白分明到了极点。 过了一会,姬姒慢慢站起,她伸手握上谢琅的手。 把姬姒的手握在掌中,谢琅侧过头一直在看着她。 姬姒若无其事地走了一会,谢琅低沉含笑的声音突然传来,“阿姒似乎想明白了?” 姬姒没有回答。 姬姒一入营帐,便看到了摆放在其中的两桶热气腾腾的洗澡水,见到两只桶并排放在一起,姬姒的脸先是一热,转眼又恢复了平静。 谢琅一直在看着她。 事实上,他这样看着她都好一会了。 就在谢琅认真地看向姬姒,就在他放下营帐,示意部曲在外面守好时,背对着他的姬姒,突然间解起她的外裳来。 姬姒身上所着的是一袭春裳,分为外裳和**,因此,这外裳一落,她那雪白的颈子和肩膀,以及精致的锁骨,便在烛光下散发着温玉般的香泽。 似乎感觉到身后郎君的僵硬,姬姒一边慢慢脱下外裳,一边温软轻柔地说道:“阿郎,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 在这热气腾腾中,在这玉光致致中,这美人儿一边诱惑他,一边却说出了“交易”的字眼? 突然的,谢琅原本急促的心跳陡然平缓了。他慢慢收起眼眸中的温柔,轻言细语地问道:“阿姒想交易什么?” 姬姒没有回答,她只是弯着腰,慢慢脱去裳上的蔽膝,然后,姬姒才轻轻软软地说道:“去年时。一直对我百般温柔万般体贴的阿郎,在给了我一句“等我回来”的话后,二话不说地消失在我的生命中。” 说这话时,姬姒的声音很轻很软,很平淡很安静,仿佛她只是在诉说着一个别人的故事。可是,听着她这话。谢琅却一动不能动了。 背对着谢琅。姬姒的声音还在轻轻软软地传来,“阿郎一去不返。接着,谢广来了。他让我带着下人离开乌衣巷的那个院子。他告诉我,以前与阿郎的种种,且当做了一场幻梦,他还说。陈郡谢氏有许多忌讳,我这样的人。是很难被大士族容纳的……” 说到这里,姬姒的声音哑了,直过了好一会,她才喃喃说道:“明明是阿郎招惹了我。明明是阿郎执意向所有人宣布了我的存在……可怎么到得后来,一切都成了我的不是?怎么我被强行驱逐出乌衣巷后,便是想与阿郎再见一面。再说一句话,想让阿郎给我一个道别。都那么那么难呢?” 这时的营帐,变得安静至极,空气中,只有隐隐的呜咽,也似乎没有呜咽,只有冷漠的呼吸声在传响。 谢琅僵硬地站在那里,他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姬姒,久久都无法动弹。 ……他这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当时那个举动,对她的伤害是如此之深!他也是第一次从她轻描淡写的描述中,感觉到她当时的绝望无依,以及无法宣泄的痛苦。他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她对他,从来不是不恨,她只是把恨藏入太深,她只是一直在告诉她自己,不能恨,不必恨…… ……陡然的,谢琅的心一阵闷痛难当。 这时,姬姒缓缓转过了头。 烛光下,她那绝美的面容,在那香肩裸露,玉颈昂然的映衬下,简直美到了极致。这般的绝美,配上她那黑白分明到了极致的眸子,竟是在瞬那间,让谢琅感到,面前这个娇弱的妇人,看似那颗心随手可撷,实际上,那颗心的外面已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层! 还有,明明刚才诉说时,他听到了她声音中的呜咽,明明她的声音是带着恨的,可这一刻,她的眼神只有无比纯澈的黑白,只有无比淡漠的平静。 这时的姬姒,完全就是谢琅在朝堂中,在街道上一再偶遇的那个朝中新贵姬越,是那个看他时,永远疏离淡漠, 那个把游离于千万人之外的冷铭刻在了骨子里的姬越。 陡然的,谢琅胸口由闷痛变成了绞痛! 就在这时,姬姒笑了。 其实她也就是眼睛弯了弯,可就是这一弯,便如春风吹尽冰雪,千里桃花瞬那绽放,道尽春暖花开,女儿娇媚。 姬姒朝着谢琅盈盈一笑后,她垂下眸姿态曼妙的向他福了福,然后,姬姒轻轻软软地说道:“阿郎生来便拥有一切,不知如我这样的人,要得到一样东西,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当时阿郎不告而别后,姬姒心中惶惶,直觉得天下之大,却无自己容身之所。幸好过不了多久,姬姒也想明白了,这天下虽美,阿郎对姬姒虽是极好,许多东西似乎都可以通过依靠阿郎而获得,可它们不过是镜花水月,姬姒要真正抓住某样东西,还是得去拼命,去汲汲营营地苦争苦求……” 听到这里,谢琅几乎喘不过气了,他想让她不要说了,他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可对上她平静无波的脸,对上她那淡漠的眸子,谢琅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姬姒抬头直视着谢琅,她挺温柔地说道:“阿郎,姬越这个名号,以及这个名号所拥有的一切,正是姬姒靠着自己的力量拼博来的!我不能丢了它!” 说到这里,姬姒慢慢解下腰带,一双黑白分明的剪水明眸却定定地看着谢琅,“阿郎不就是想得到姬姒吗?我愿与阿郎做个交易,今天晚上,姬姒任由阿郎处置,到得明日,阿郎把姬姒送回建康,让姬姒继续去做姬越,如何?” 谢琅慢慢地闭上了眼。 他感到心口闷得发痛,堵得发慌,原本的绞痛,变成了绞痛难当!他喉中发苦,咽中发涩。 过了好一会,谢琅低哑着声音命令道:“别说了。” 一句话令得姬姒停止动作后,他抬头看着她。过了好一会,谢琅才哑着声音徐徐说道:“我在带你离开建康当日,便以你的名义向皇帝递了一份奏折……北魏的国师和第一名士崔玄,不日将入境扬州,你此番前往扬州,实是奉皇帝旨意前去迎接两位贵客。” 他说到这里,哑声又道:“所以。你不用担心你的官职会丢。也不用担心皇帝会恼怒于你,你现在是在奉旨办差!” 姬姒楞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谢琅一会,陡然想道。这谢十八行事,向来是周到而妥贴的啊…… 见姬姒低下了头,见她开始软化,谢琅走上前去。 他慢慢伸手。轻轻地把姬姒搂在怀中。 渐渐的,他双臂收紧。 紧紧搂着姬姒。谢琅低哑的声音轻轻地传来,“阿姒,你刚才吓着我了。”过了一会,他又委屈地说道:“我都说了我不会再那样对你了。” 姬姒没有动作。 过了好一会。姬姒才低低地说道:“阿郎,如今圣旨已下,你我此生嫁娶无望……”说到这里。她又一阵久久的沉默,就在谢琅以为她会哭出声时。姬姒那低而清,冷而平静的声音继续传来,“拥有过阿郎后,想来这世间,也再无郎君可以入我之眼。我这一生,嫁不得郎君,也不想嫁别人了。” 又是一阵停顿后,姬姒又道:“如果你愿意,以后想我一日,便与我做一日没有名份的夫妻,你说这样可好?” 顿了顿,姬姒轻轻说道:“我也不会阻你的婚嫁,我们便这样偷偷的,不让你父母族人知道,也不让任何人知道的好着,要是万一我有了孩儿,便把他记在姬越名下,让他传承我姬氏一族的香火。你说这样可好?” 她一连两个“你说这样可好”,语气平静得骇人,声音也是深思熟虑后的淡漠。 谢琅抱着姬姒的手,再次僵硬了。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他喉结滚动着,他一言不发地看着语气平静,仿佛一切理所当然的姬姒,突然间,胸口那熟悉的绞痛又传了来。 他那么喜欢那么看重的妇人,这一生所求的,不过是“他想她一日,便与她做一日夫妻。” 她那么骄傲,那么张扬,那么鲜活的一个人,竟然已经不再指望婚姻,也不再指望他了,她早早就做好了孤独一生的准备! 沉默了许久后,谢琅松开姬姒,他低哑地说道:“我出去走走。”声音没落,他已拂开了营帐,大步走了出去。 谢琅仿佛走得很急,外面不时传来部曲们的询问声。姬姒掀开营帐时,一眼看到的,是大步消失在黑暗中的谢琅…… 谢琅走后,营帐中也恢复了安静,看了一眼守在不远处的谢广以及剩下的五六个部曲,姬姒拉下了营帐。 她走到木桶边,用手探了探后,向来没心没肺的姬姒高兴地想道:还有一点温。转眼她又想道:趁那厮不在,赶紧把澡洗了。 以陈郡谢氏的妥贴,姬姒的换洗衣裳早就在一侧备好了,当下,姬姒连忙解去衣裳,跳入了澡桶中。 颠了一天,姬姒的骨头都散了架了,这一泡在水中,她才感觉到自己重新活过来了,不由发出一阵满足的**声。 原本,姬姒是想着洗完就马上出来的,不过这澡实在泡得太舒服,外面也一直很安静,不曾有脚步声传来.索性,姬姒一边泡澡一边倾听着外面的动静,不知不觉中,竟是泡了大半个时辰。 直得泡得水凉得不能再凉了,姬姒才站了起来。等她拿起放在一侧的衣裳时,发现这些衣裳都是上襦下裳的深衣。 这深衣,在两汉前秦时期,都是男女通用的,它穿起来简单,穿在身上也舒服,很得百姓喜爱。 把深衣穿好后,姬姒发现它还挺合身的。 就在姬姒对着铜镜打量着自己时,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转眼间,那洛华浓和韩氏兄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这位郎君,你家郎君可在?” 这些人的声音有点急,当下,谢广问道:“怎么?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回答他的是洛华浓,这个年轻郎君语气沉重地说道:“是这样的,今天我们在官道上时,曾经听人说过,前阵子有几批队伍被一伙流匪劫杀了。本来,这流匪是层出不穷的,我们也没有放在心上,可就在刚才,我一个擅长追踪的部曲听到了地面有震动声,据他估计,只怕有一支千人左右的队伍正向这边赶来!” 洛华浓最后一句话说出时,另外几个郎君的声音都带上了慌乱。 这时,洛华浓急声又道:“这位郎君,要是那队伍真是流匪,那可怎么办?” 谢广等人显然正伏在地面上倾听着动静,过了一会,他站了起来,沉声说道:“你那部曲说得不错,确实有一支队伍正向这边赶来!” 谢广的声音刚刚落下,十几个声音便同时响起,“那怎么办?”“我们的人加起来八百不到啊。”“如果真是流匪,以那些亡命之徒的为人,我们根本就敌不过!”“大家不要慌,说不定那些人只是路过!”“对对对,说不定只是路过,说不定那些人根本就不是流匪……” 这时,那洛华浓急声又道:“这位郎君,你家郎君呢?” 谢广还没有开口,突然间,营帐中传来了一个清越动听的声音,“大家不用慌!” 声音一落,营帐被掀开,一个踏着木履,身穿深衣,一头乌发被高冠束起的美人走了出来。 众郎君饶是心事沉沉,这一刻看到这个美人,也齐刷刷地惊了一下。 眼前这个美人,身材高挑,玉冠束发,眼神凌利,分明应该是个俊到了极致,也风姿卓绝,气场强大的美貌郎君。 可再仔细看来,他赤着的那一双玉足,精致完美,他背着光的的五官,是女性的绝美。 这个倚着营帐而立,被营帐中的烛光熏染得神秘诡丽的美人,在一晃眼间,竟是让人产生一种不知男女,却又风姿绝世的错觉! 众人呆怔时,那美人转过了头,只见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凌利地扫过众人,冷冷说道:“不管来人是路过还是流匪,我们都必须有应对之策,现在所有人都听我号令!” 就在几个郎君张着嘴,准备反驳时,美人转过头看向谢广等人,然后,他沉声喝道:“我来号令你等,谢广,你们愿是不愿?” 谢广等人,那可是深切地领会了姬姒的聪慧,姬越的强势的。再说,现在郎君不在,在谢广等人而言,他们如其去相信那什么洛华浓等人,还不如相信眼前这个杀过人,也在朝中呼风唤雨过的姬姒了。 于是,就在洛华浓等人目瞪口呆时,谢广七人齐刷刷朝着姬姒伏地一礼,同时说道:“任凭驱使!” 洛华深等人都知道,谢广本人就是姓谢,是可以代表陈郡谢氏的,此刻见到这个一个威风凛凛的人物也对眼前的美人仰首贴耳,他们略一犹豫后,也跟着点起头来。 ☆、第一百四十章 威风的两人 夜,渐渐深了。 星光散照在官道两侧的大大小小树丛里,而不远处,一支队伍渐渐驶来。 这支队伍,有骑马的,更有骑牛和骑驴的。不过,不管放在哪个地方,整整一千五百人,全部都是骑士,这已经是非常壮观非常骇人的队伍了。 望着树林的尽头,一个清瘦汉子凑到一个壮汉后面,说道:“大哥,前面左侧方有一大片荒原,那些士族要是扎营,肯定会选那地方。” 那壮汉点头,他也不吭声,只是手势一做,于是,一千五百人越发加快的速度,急急地朝着荒原冲去。 转眼间,山匪们已经来到了荒原上,望着前方乌黑漆黑的一片,那清瘦汉子奇道:“奇了,怎地没有一点动静?” 壮汉也睁大眼睛盯了一会,然后,他手一举,厉声喝道:“点火把!” “蓬蓬蓬”火把光大作! 上百根火把一点,顿时照亮了荒原好大的范围,山匪们抬头一看,马上发现前方密密麻麻都是营帐,而那些营帐的前面,还有大大小小的已经熄灭的火堆和杂物!那些士族果然是在这里扎的营! 就在众匪欣喜若狂,准备一哄而上时,那壮汉手一举制止了他们,他厉声喝道:“且慢!这里太安静了,有哪位兄弟愿意去探一探?” 就在壮汉声音一落,众匪准备接口时,突然的,他们的后方,官道的另一侧,传来“蓬蓬蓬”的火焰燃烧声。 只是一个转眼。众匪的后面便是火光冲天。 这火光如此灼亮,直是照亮了小半边天空。山匪们齐刷刷一惊,同时转过头去。 他们看到的,是坐在一个大火堆前,正好整以暇地饮着酒的年轻郎君,那郎君的身边,还站了五六个部曲。 一看到那年轻郎君。众匪先是一惊。接着,却是满满的惊艳。 那是一个极俊极美,美得宛如仙女一样的郎君。那郎君打扮得十分随意,他踏着木履,正垂着眸懒洋洋地品着酒。 壮汉朝着那人紧紧盯了一会后,忍不住走上了几步! 众山匪也闹了起来。几个莽汉更是扯着嗓子大叫道:“大哥大哥,快把这厮擒了来。这么一个大美人。买到哪里都能换大把金银!” 莽汉们一边叫,一边向前冲动。就在这时,山匪首领,那壮汉眯起眼睛厉声喝道:“住嘴!” 他伸手拦住众人。双眼眯成一线,紧紧地盯向那郎君的身后。 那郎君的身后,火光稀稀疏疏照不太清楚的地方。仔细一看,竟隐隐绰绰全是人影。再认真看的话,那密密麻麻,数也数不清的人,竟是人人手中持弓! 先前,众匪也就是被那郎君的美色惊得忽视了四周,这一定神,发现不对的人便不止是那壮汉了。又过了一会,他们赫然发现,对面的山林里,还不知藏了多少人,因为,他们听到了数也数不清的呼吸声,以及别的细微声音…… 只是听了一会,一个黄瘦汉子便颤声说道:“大哥,现在怎么办?” 那壮汉一直在盯着那美貌郎君。 这么一个细皮嫩肉,俊得跟什么样的小郎君,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哪个士族。那些士族,可是听到马叫声都要抖几抖的。而眼前这个小郎,看到自己这么庞大的队伍却夷然自得得很,看他那玉白的足,还在那里跷起来一晃一荡的。还有,美貌小郎身边的那几个部曲,也一个个自在着呢。 这些士族惜命得很,如不是兵马充足,这几人不可能如此心安! ……不对,那山林里不知埋伏了多少人马! 壮汉越是想便越是不安,而就在他犹豫之际,那个清瘦的汉子凑了过来,低声说道:“大哥,咱们撤吧……这伙人高深莫测的,咱们抢不了他们,过两天照样可以抢另一伙人,犯不着非要冒这个险。” 那壮汉一听,也是这个理儿。当下,他声音一沉,低喝道:“回官道,我们撤——” 于是,山匪们一边紧紧盯着这边,一边缓缓后退。不一会,他们退到了官道上,然后,山匪们翻身上马。只是一个转眼,那支千多人的骑士队,便卷着烟尘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就在山匪们消失的那一瞬间,一阵压抑的喘息声,欢呼声,以及低泣声弥漫在了天地间。 姬姒回头时,正好看到那洛华浓和黎氏兄弟们欢喜地围拥而来。 几十个郎君欢天喜天地过来了,只是,这些人在对上姬姒清凌凌的眸子,在看到守在姬姒身侧,面无表情的谢广等人时,那奔跑而来的动作不由一僵:不行啊,咱头儿可是个女人呐。 于是,他们一边努力压抑着激动轻手轻脚地围过来,一边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今番多亏小姑智慧过人。”“刚才真是紧张死我了。”“没有想到这空城计还真好用。” 屁,咱们总人数比之山匪又没有少,怎么还叫空城计?”“幸好有小姑你在。” 于叽叽喳喳中,洛华浓忍不住打量着明明笑着,却总是透着几分冷漠的姬姒,他在心中暗暗想道:我洛府的美人不知有多少,可面对强匪有如此急智和风姿的,便是最得族长喜欢的十一弟也做不到。这样一个美人,怪不得那陈郡谢氏的郎君如此在意。 转眼他又想道:传说中,魏晋时,陈郡谢氏最出名的才女谢道韫,也是面对强匪而能从容应对的。看来这个小姑颇有谢道韫的风采,就是不知她是哪个门阀世族出来的? 一直到天边快亮了,这些人还围着姬姒不愿意散去。 姬姒一直没有吭声,她只是安静地坐在榻上,懒洋洋地品着她的酒。可郎君们却自发地围在她的身周,一个个说笑得热火朝天的。竟是一点也没被姬姒冷到。 看到被众人群星捧月一样围在中间的姬姒,谢广轻叹了一声。听到他的叹息,站在黑暗处的另一个部曲低声说道:“听说几十年前的士族小姑中,有不少都有姬小姑这样的风采。可惜那样子的小姑,近些年来在士族中是越来越少见了。” 谢广听到这里,回道:“不说如谢道韫那样的小姑不常见了,便是世间名士。也所剩无几。”谢广压低声音。“上次郎君也说过,只怕再过个几十人,世人谈到世家子。能想到的形容词都变成了奢汰无度,愚蠢无识……” 几人在这里低声闲聊,突然的,人群中的姬姒提步向这边走来。 姬姒走到谢广面前。低声问道:“阿广,你说那些山匪会不会与十八郎他们遇上?” 几乎是姬姒的声音一落。谢广等部曲脸色大变。 …… 这个时候,谢琅还真的与那一批山匪遇上了。 开始时,谢琅上了官道后,便任由驴车朝前驶去。他自己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这般漫无目的地沿着官道走了一阵后,不知不觉中,谢琅一行人沿着官道。来到了一座小山后面。 因这山峰有点高,四周树木还十分高大。所以姬姒那一堆火焰大起时,他们都没有注意到。 就在谢琅坐在山坎处,先是转了一阵,又弹了一会琴声,众人终于听到了山匪们的马蹄声。 这些山匪们出行,按惯例众骑的蹄子上是包了布的,称得上落地无声。所以要提前发现他们的存在,得伏在地上听地面震动声。而绝大多数的情况会是,他们来到了面前才被人发现。 现在也是一样,当谢琅还在那里弹着琴时,众部曲赫然发现,一支山匪出现在视野中了! 望着那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道路尽头的山匪,望着这些人一看就是杀人无数的凶戾相,众部曲脸色大变。 不管是谢琅还是谢氏部曲,他们的坐骑都是驴,而山匪们的坐骑里则有大量的马匹。这么近的距离,他们根本是想跑也跑不掉了啊。 谢琅这时也是一怔。 不过转眼,他便把琴弦一放,淡淡说道:“打出陈郡谢氏的旗号!” “是!” 众部曲整齐地应了一声后,便跑到各自的坐骑之侧,从包袱中拿出了各自的东西。 当山匪们驶近一点时,他们赫然发现,前方不远处的山坡上的那几十号人,赫然是陈郡谢氏的队伍! 一千五百个山匪,望着那飘扬的陈郡谢氏的旗帜,以及驴车上相应的陈郡谢氏标志,一个个停止了喧哗,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过了一会,一山匪暴然叫道:“居然是陈郡谢氏!奶奶的,老子杀了这么多人,还没有杀过这么大的士族呢!” 四周众匪大乐,一个个高声哄笑起来。 众匪一边起哄,一边向着谢琅等人围来。 就在他们声音稍静时,谢琅伸手拔了一个琴弦,然后,在优美的弦乐声中,他声音清雅地说道:“从诸君行走的方向看来,你们在不久之前,应是与我家族的队伍打过照面吧?”说到这里,谢琅声音微提,只听他淡淡地说道:“诸君想杀我陈郡谢氏的人,最好能无声无息把所有知情人全灭了,不然的话,陈郡谢氏只怕会天涯海角追杀诸位了!” 谢琅这话一出,山匪中略有些见识的都是脸色大变,同时,他们围向谢琅的动作也是一阵迟疑。正如谢琅所说的那样,就算他们杀了眼前这四五十号人,可后面不远处还有一支庞大的队伍他们奈何不得。而那支队伍是与他们打过照面的,也就是说,眼前这几十人出了事,后面的人立马就知道是他们做的! 如陈郡谢氏这样的大士族,如不知道仇人也就罢了,一旦知道,那定然是不依不饶的…… 就在众匪脸色大变,一个个停下了前进时,谢琅慢慢站了起来。 只见他负着双手,朝着身后之人说道:“把我个人的旗号打出来!” “是!” 于是一转眼间,独属于陈郡谢十八郎的旗号,也插在了谢琅的身后。 这一次,几乎是谢琅的旗号一出现。匪徒中便有三五个齐刷刷变了脸色。 就在这时,谢琅开口了,这次他的声音响亮而清雅,“我乃陈郡谢十八郎!对面的诸位朋友,如有愿意放下屠刀的,谢十八愿意许其人一个清白前程!” 四下先是一静,转眼。那山匪首领哈哈大笑起来。只见他一边笑一边暴喝道:“呸!你说你是谢十八你就是谢十八啊?你说能许咱们一个前程,就能许咱们一个前程啊?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壮汉和他身后的上百号人。虽是在那里笑得欢,可这个时候,还是有一些人异常的沉默着的。 就在负着手的谢琅淡淡地望来时,就在那壮汉笑声一落时。山匪中,一个声音突兀地传来。“我,我见过他,他真是陈郡谢十八!” 这声音一出,周围大静。 然后。又有一个声音传了来,“我曾经听人说过,陈郡谢十八乃天下大大有名的名士。一生从无妄言!” 四下更是大静。 就在那山匪扯着嗓子又准备大笑声,突然的。一个声音急急地叫了起来,“我,我也见过这人,他真是陈郡谢十八……兄,兄弟们,皇帝老子的话都可能出尔反尔,可陈郡谢十八郎却万万不会言而无信的。他说许我们一个清白前程,那就定然是真的!” 于是,随着这个声音落地,山匪中已有一半的人就谢琅的为人和他许下的诺言嗡嗡议论起来。 随着当今治理天下越来越清明,这些山匪们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他们的生存空间一再被挤压,越来越多的人想要过安稳的日子。 也就是说,这些山匪中的大多数,本来就不是那么想当山匪了,而现在,谢琅这个大名士,以其巨大的声望,发挥出了绝对的影响力! 就在那壮汉脸色一慌,急急拿起弓箭,就准备朝着谢琅射去时。山匪中,一个年轻的人扯着嗓子嘶喊起来,“兄弟们,大名士谢十八郎出自陈郡谢氏,他可是当朝数一数二的大名士呐!兄弟们,咱们把脑袋系在裤腰上的日子过得够久了,现在谢十八郎许我们一个清白前程,我们还楞着干什么?” …… 于是,当姬姒带着几百人急急赶去时,她一眼看到的,是端坐在山坡上的谢十八。 而此时的谢十八,他的身后密密麻麻的,竟是站了千多人。而这千多人中,有的是山匪,也有一些路过这里的商客。 谢琅的身后,还有人在不断地加入,而那些加入的人卷起的烟尘,已把山坡都遮盖了。 相比起谢琅那一边的庞大人流,与谢琅呈对峙之势的山匪们,则只剩下七八百不到了。而且那七八百人,竟通通是目光游移,手中兵器指着地面。 就在姬姒等人赶来时,那山匪首领终是长叹一声,手一挥,带着剩下的残兵向后撤去! 看着这一幕,姬姒后面的洛华浓和韩氏兄弟都是目瞪口呆着。 在他们想来,姬姒已经够厉害了。可这些人万万没有想到,只带着四五十个部曲的谢琅,就凭着一个旗号一句话,竟把他的手下在短短的一个时辰内,由四五十个变成了千多人! 就在姬姒等人向着谢琅走去时,终于逼退了山匪的众人,暴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欢呼声中,谢琅的后面,那支新加入的队伍中冲出了一个小姑来。 那小姑转眼间便冲到了谢琅面前,只见她扑通一声跪在了谢琅脚前,十五六岁,长相秀美的小姑怔怔地朝着谢琅俊美的面容看了一会后,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在四下怔愕中,那小姑朝着谢琅哭道:“十八郎啊,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你曾路过扬州十里铺?”她实在哭得太伤心了,整个人鼻涕眼泪一把把的,“郎君经过十里铺时,我姐姐与郎君见过一面,她,她回来后便茶不思饭不想地念着郎君。姐姐总总是说,此生若是能到十八郎面前为一婢子,纵死也无怨了……我可怜的姐姐,她就这样想了郎君整整两年,去年时,家里让她嫁人,她便抱着郎君的画像,就那么上吊了啊……” 那小姑实在哭得悲伤,而她所倾诉的每一个字,也仿佛含了血泪般让人动容。不知不觉中,四下众人都沉默起来。 不知不觉中,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了谢琅。 而谢琅在沉默了一会后,他弯下腰,轻轻地把那小姑扶起,然后掏出手帕给她拭干泪水后,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话。于是,那小姑安静而满足地退了下去…… 当谢琅回头看来时,姬姒正在怔怔地看向他。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谢琅走下山坡,步履优雅地朝她走来。 转眼间,谢琅便来到了姬姒面前。低头望着她,这个一夜没睡的郎君,依然是那么优雅平和。 谢琅看了姬姒一会后,他抿了抿唇,声音轻柔地开口了,“阿姒,你我的事,我想了整整一个晚上。” 姬姒猛然抬头。 ☆、第一百四十一章 摊牌 这时,谢琅已经牵着她的手,在众人时不时望来的目光中,朝着一侧驴车走去。 转眼间,谢琅便牵着姬姒上了驴车。 拉下车帘后,谢琅却是沉默了起来。 姬姒倾听着外面传来的人语纷纷,又看了一眼双眼微闭,显然正在想着如何向她开口的谢琅的,不由的,姬姒低声问道:“你刚才,没事吧?” 谢琅摇头,“我没事。” 姬姒一笑,她语气轻快地说道:“刚才你跟那小姑子说了什么?看她的样子挺高兴的。” 听到提及刚才那个小姑子,谢琅的声音里不免带上了几分怅然,他轻声说道:“我答应了会去十里铺,到她姐姐的坟头拜祭一番。”过了一会,谢琅又道:“那个女子,真是个傻的……只那么遥遥望上一眼,怎么就为了一个陌生人舍了自己性命呢?” 谢琅的声音有着怅然,姬姒也在那里寻思:只是前去拜祭一番,那小姑子便满足成那样子?看来在那些人眼中,谢十八郎实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只要他偶尔回眸一顾,也能慰平生相思之苦。 就在姬姒胡思乱想时,已经把该说的话整理清楚的谢琅,转过头来认真地看向姬姒。 对上谢琅那澄澈的眸光,不知怎么的,姬姒有点咽干。她吞了一下口水,喃喃说道:“你是不是……你说吧。” 仿佛感觉到了姬姒的紧张,谢琅伸出手轻轻地抚着她的颈,然后,他低下头来,把额头朝她的额头碰了碰。 两额相触间。谢琅极轻极低地唤道:“阿姒。” 姬姒轻轻地恩了一声。 谢琅闭上双眼,又过了一会,他再次低声唤道:“阿姒。” 这一次姬姒没有回他。 谢琅还在沉默,直过了好一会,他才轻轻地说道:“阿姒,我无法放任你游离在我看不到的角落,我会娶你!” 姬姒的心猛地一颤。不过转眼。她便自失的一笑。然后,姬姒轻笑道:“谢家阿琅,你莫非忘了?陛下可是下过旨意。让我这一生都不许嫁人不许为妾的……” 听到姬姒这话,谢琅却淡淡说道:“圣旨啊?这是一件小事,回去就可以解决。” 他这话一落,却见到姬姒双眼瞪得溜圆! 姬姒怔了好一会。突然吃吃地笑出声来。她先是低笑着,转眼。那笑声大了两分。 直是笑了好一会,姬姒才慢慢收起笑容,她喃喃说道:“原来对我来说天崩地裂的大事,对阿郎而言。却是小事一桩?” 她自失的一笑,抬头对上谢琅的目光,顺着他的话题漫不经心地说道:“阿郎说要娶我?娶我回去做妾么?”因为对彼此的未来太了解太了解。姬姒在最初的心弦一颤后,马上清醒过来。 谢琅沉默了一会。然后他握紧姬姒的手,徐徐说:“我娶你做贵妾。” 他慢慢坐直,抬起姬姒的下巴与她双眼平视后,谢琅的声音哑得不成样,“阿姒,我只能娶你做我的贵妾……我会想办法把你家的门第抬成世族,到那时,我们就可以成亲。” 姬姒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会,好一下,她带了一分笑,也带了一分沧凉地说道:“贵妾么?” 谢琅看到她这样子,双唇渐渐抿成一线。过了一会,他轻柔地说道:“我若是一个房中人都没有,家族也不会催我,可我若纳了你,到时家族定会催我娶妻的。我想了一下,琅琊王氏有一个小姑,虽是不受宠的庶女,可她一心只想出家。到时,我可以与她谈一谈,让她来做坐这个嫡妻之位……阿姒,我可以向你保证,我这一生,就只娶你们两个。” 听他说到这里,姬姒的声音都涩住了,她扬唇笑了笑,慢吞吞地说道:“你娶了她,可是会生下儿女?” 谢琅似是哑住了。 许久后,他轻轻说道:“陈郡谢氏向来看重子嗣。这嫡子,是必须有的……” 姬姒闻言失笑出声。 又过了一会,她喃喃说道:“以你谢十八郎的为人,也断断不能让世人以为你宠妾灭妻吧?” 这一次,谢琅用了许久才艰难地回道:“是。” 姬姒更想笑了,她缓缓言道:“既不能让人以为你宠妾灭妻,也就是说,以后你不但要与她生下儿女,对嫡妻的种种敬重欢喜,也断断是不会缺的?” 谢琅声音干涩地说道:“……是。”不过这一次,他这“是”字才落,便朝着姬姒温柔说道:“阿姒,你也知道,这天下,两三百年间,都是士庶不婚,如陈郡谢氏这样的门第,更是非琅琊王氏,陈郡袁氏女,不得娶为正妻……是,我是欢喜你,是把你放在心坎上,可我先是陈郡谢氏的嫡子,先是陈郡谢十八,再然后才是你的阿郎。你不知道这世间的士族有多顽固。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不管我现在站得多高,获得多少人的敬重,也不管我犯过多少错,杀过多少人,这些通通无人计较。可只要我娶了你姬姒为妻,我谢十八也罢,还是陈群谢氏这个家族也罢,都会沦为他人笑柄!” 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解释道:“你莫看那些士族,似乎对一切都不在意,可士族间有士族间的规矩,婚姻一事上的种种限制,在今时今日,是天下士族重点关注的第一规则。”这个时代,士族不事生产了,也不做官了,更不行商不读书了,他们在这个世间,最在意的,便是自家的门第,最关注的,便是自家的血脉不能混淆。而要让血脉不混淆,那就必然在婚姻上特别讲究。正如谢琅所说的,婚嫁制度,乃是当今士族的第一规则,而为了这个规则,王谢这样的大士族。更是在后面几十年,两度因不愿意与皇室联姻,在政局动荡时被皇室借机清洗,甚至王谢这两个大士族,因那两次清洗太过,死了太多族中子弟而致从此一蹶不振! 见到姬姒低头聆听,谢琅的声音更温柔了。他哑声又道:“阿姒。我可以明白地跟你说,如果我娶你为妻,我的家族必然会驱逐于我。天下所有的士族,世族,甚至还有那些寒门中人,会把我谢十八当成一个笑柄来议论。然后。我的家族也会因为我的行为蒙羞,甚至因为我这个举动。我的兄弟姐妹,父母族人再也无脸见人。还有,我的母亲,她性格最是保守。如果她知道我要娶你为妻,会第一个自刎于我面前,她会让她的死。来终止我们之间的牵绊!” 说到这里,谢琅有点说不出话来了。他缓缓倾身,在把姬姒紧紧搂在怀中后,谢琅把脸埋在她的秀发间,轻轻续道:“阿姒,我唯一能许你的,除了这贵妾之位,便是若有一日你走在我前头,我定然会追随而去。黄泉路太黑暗,我不放心你一人独往……” 他说,如果姬姒死了,他会与她一道赴死…… 不知不觉中,姬姒的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只是一边流着泪,她一边喃喃说道:“便是为我赴死,也得偷偷的罢?”按规矩,能与他共棺的,只能是他的妻子。世人对生看得重,对死看得也不轻,他便是想与她同生共死,想与她生同枕死同棺,也得顾虑重重吧? 果然,谢琅在一阵沉默后,轻声回道:“是。到时我可以抱着你的尸体,乘一叶舟,去那长河深处。若长眠水底,我们便可永不分开。” 是啊,便是有心同死,也得避开众人,得死在世人不知的水底深处,不然,若让人知道他陈郡谢十八甘愿为一个妾去生死相随,他的族人还是会被连累,还是会被取笑…… 突然间,姬姒的心痛得厉害,她紧紧揪着衣襟,过了一会,姬姒低低笑道:“可是阿郎,我还是不想嫁你,便是你所许的这个贵妾之位,我也不想要,这可怎么办?” 越是眷恋这个人,她越是不明白,世间怎么会有女人,甘心与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心上人?两个人的空间,从来是刚刚好,硬要挤进第三个人,那又有何乐趣可言? 还有,他所说的那个想要出家的琅琊王氏的庶女,现在她的想法自然是超脱的。可她嫁了谢琅这样的丈夫,在年复一年的相处中,什么样的女人能够抗拒他的魅力?要是那时她也爱上了谢琅,又像王璃和袁娴她们那样,使出这般那些的手段来排挤自己可怎么办?到得那时,自己这一生,岂不更是笑话一场了? 还有,贱妾也罢,贵妾也罢,她的儿子,会永远矮那个不知名姓,仅仅因为姓了琅琊王氏的姓,便能做谢琅嫡妻的女人生的儿子一头……那些大士族的女儿,她也见得多了,那些个女人,哪一点值得自己做低伏小的侍侯,她们配么? 她一直过得好好的,她只要在思念这个人时,多忙碌一下,她只要克制一下自己,在午夜相思入骨时,抽自己几巴掌,就能活得自在而体面……她何苦去做他人之妾? 想到这里,姬姒低低笑了起来,因笑得太欢,她直是眼泪都出来了,“可是阿郎,我根本就不想嫁你,也不稀罕你这个贵这位,这可怎办是好?” 姬姒这话一出,谢琅许久都没有回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外面的喧哗笑语声中,在从车帘透过来的阳光灿烂中,陡然的,谢琅握紧了她的手腕。 他握得那么紧,直紧得她生痛,低着头,谢琅看了姬姒一会,突然间,他温柔轻笑起来,“……我也知道阿姒定会这般回答……可是我一来不想把阿姒放在我的眼线之外,二来,也不能忍受阿姒还有与别的男人交往欢笑的自由。所以,以后阿郎若是对阿姒不择手段了,阿姒别恼我好不好?” 他低着头,轻轻叨住姬姒的鼻尖后,谢琅挺温柔地在她耳边低语道:“日子还长着呢,阿姒,以后阿郎便与你慢慢磨着……总有一天,你会认命的!”声音一落,谢琅把姬姒放开,然后他面无表情地转身下了驴车! ☆、第一百四十二章 姬大郎来了 直到谢琅的脚步声远去,姬姒才慢慢转头,慢慢地透过被晨风吹开的车帘,看着谢琅那玉树临风般远去的身影。 看着看着,突然的,姬姒把脸埋在掌心,低着头缩成了一团…… 彼时还是清晨,东边的晨光刚刚出现,在姬姒的沉默中,外面是越来越热闹,等过了小半个时辰,所有的队伍完全会合在一起时,更是热闹到了极点。 不知不觉中,姬姒的驴车已经驶到了队伍前列,这时刻,仿佛所有人都知道陈郡谢十八在此了,一时之间,后面还有队伍在加入,而洛华浓和韩氏兄弟等人,简直是受宠若惊地跟在谢氏部曲后面。 马上,到了用早餐的时辰了。 这时队伍刚好进入一处河滩旁,这河很长水势很急,河道两侧有着大片大片的沙滩,而沙滩上,正是白鹭翩然的时刻。 姬姒戴着纱帽走下驴车时,沙滩上到处都是烧着热水烹煮着干粮的人群。而身后的官道上,不时有冲到树林中抱着大把大把柴火过来的仆人部曲。 看到洛华浓转过头,不时朝着一个身段修长,着了一袭最普通的深衣面目不显的女子望去,一侧,新加入的一个郎君碰了碰韩氏兄弟,低声说道:“那个女子是什么人啊?以洛兄的身份,竟然还犯了相思之疾不成?” 好奇的不止是他,左右几个新加入的郎君们这时都很好奇。要知道,扬州洛氏在扬州一地乃是大名鼎鼎的郡望世族,这样家族出来的嫡子,居然对着一个面目不显的女子这般想看又不敢看的,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听到他的问话。韩氏兄弟转头看去,见到是姬姒,那韩秀先开了口,“这位夫人,应该是谢十八郎的房中人。” 见到众人都瞪大眼看向自己,又齐齐转头看向洛华浓,一个个表情古怪。韩秀低声又道:“其实洛兄那样很正常……他只是。怎么说呢,只是那一会,与这位夫人打的第一个照面。太让人惊艳了一些吧。”见到众人不解地看向自己,他支支吾吾又道:“总之,那时这位夫人的样子,非男非女。既说不出的美丽和神秘,又带了几分凌厉和出尘。确实是在别的女子身上见不到的。洛兄一时忘不了,这真不算什么。” ……这时的姬姒,并不知道众人在议论她,她只是从驴车上下来后。略略缓慢地走了一程后,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似的,便步履雍容地朝着谢氏部曲的方向走去。 不一会。姬姒便来到了谢广身侧,她也没有看向坐在不远处的谢琅。而是微微欠身,便姿态极美的在谢广旁边坐下。 在姬姒接过一个部曲递来的早餐,随意用了几口又放下后,同样用完了早餐的谢广突然开了口,他低声说道:“姬小姑,我从来没有见到我家郎君那么难受过!” 姬姒垂眸。 见她不理不睬,谢广瞟了她一眼后,轻叹一声,喃喃又道:“郎君早在上次准备离开时便说过,他说,姬小姑你既不愿意为人外室,也不愿意屈居任何主母之下,你们之间,迟早会有一别,所以他想试着放手……只是没有想到的是,郎君明明都放手了,可半年后一见到小姑你,还是又陷了进去。” 略顿了顿,谢广低声说道:“哎,郎君那么一个来去自由的人,现在都被羁绊成这个样子了,哎。” 谢广还在那里说着,姬姒却已站了起来,她也不说二话,便那么转过身,步履闲适地回到了驴车上。 望着姬姒远去的背影,谢广又想叹息了。 …… 刚刚用过早餐,队伍中便传来一阵小小的喧哗声,姬姒转头一看,看到的,却是那个曾经打过她的主意的美貌少年,被扬州洛氏赶出队伍的身影。 不过,虽是说被赶了队伍,可那个美貌少年毕竟是宗室子,他自己的部曲就有几百。 望着那骂骂咧咧带着部曲远去的美貌少年,姬姒还仿佛看到了他那投向自己和谢琅以及洛华浓时,那满心满眼的恨毒眼神。 队伍继续启程。 队伍走到中午时,一个高大的城池出现在视野中。眼前这个城池,是扬州的一个一个叫沐县的大县。沐县其实并不是众人前往扬州时的必经之地,之所以转道来此,是因为这里有一个十里铺的地名,而谢琅前来,便是往十里铺拜祭一个叫阳小红的早逝小姑。 天下扬名的名士,因倾情名士而早夭的美人,更且,在这个普遍不把庶民的性命当一回事,普通不知道尊重他人的时代,专程前来拜祭一个贫贱女子的行为,这些简直都是日后会记入县志的风流佳话。 于是,在进入沐县时,整个沐县百姓几乎倾县而出,无数无数的行人堵在路上,无数无数的小儿女手牵着手挡在街道上。小儿女们尖叫着“谢十八郎”的名字,灰尘仆仆,满脸沧桑的老人们,则在看到谢氏众人那宛如神仙般的风姿时,一个个跪伏在地,他们双手向前平放在地面上,他们的脸颊,则是微微向旁侧放,这样的姿势,在魏晋时常有,这是庶民在见到他们发自内心崇仰的贵人时的一种姿态,以表示不能让自己浊臭的呼吸,吹坏了贵人路过时扬起的尘土。 而这种尊礼,近些年来已经很少见到了,看到这一幕,便是韩氏兄弟等人,也跟着那些激动的少年少女,大叫起了“谢十八郎”的名字。 在远远看到十里铺上那光秃的坟头时,谢琅早早就下了驴车,看到他这样行事,坟头旁侯着的几个百姓更感动了,他们把脸埋在泥土上,因为感动而呜咽。 就在谢琅缓步朝前走去时,谢广挤开人群,不着痕迹地来到了他身后。凑近谢琅。谢广压低声音急急地说道:“郎君,姬小姑不见了!” 谢琅缓缓回过头看向谢广。 对上他的目光,谢广背心汗水涔涔,他哑声说道:“本来一直在的,只是入了沐县后,因人太多太拥挤,大伙便没有注意姬小姑那辆车。直到刚才。那个扬州洛氏的洛华浓无意中发现那车里面居然是空的。”说到这里。谢广的声音都打起颤了,“郎君,要不要下令。让大伙去寻回姬小姑?” 谢琅步履不停,他似是在沉思,就在谢广一颗心七上八下时,谢琅轻柔的声音传了来。“放心,她走不远的。”对上谢广不解的目光。谢琅笑了笑,“她不是个不知道分寸的人,更何况,她也应允过我。不管她对我有多生气,也不会离开我的视线太远。”过了一会,谢琅又道:“她会回来的。” 这时。谢琅已经到地儿了,他从一侧的清水中净过手。然后接过递来的三根香,缓步走到了阳小红的坟前。 坟很简单,小小的一个土馒头,上面杂草不生的,望着那石碑上字迹拙劣的阳小红之墓的字样,谢琅直是怔了怔。 这时,四周很安静,所有人都没有吭声,寂静的树林中,只有风吹树叶时的呜咽声传来。 在众人的目光中,谢琅直是怔了许久才垂着眸,他弯下腰,轻轻把那三根香插在坟前的土壤上,然后,谢琅对着阳小红的墓牌低语道:“人世多艰,卿若要投胎,不妨再迟个三五百年,或许到了那时,便是太平盛世了。”转眼,他又温柔地说道:“若有来生,你且寻得一个普通的,也能喜欢你的郎君去喜欢。这样就可免去求而不得之苦,免去相思成疾之劳,免去夜半林中水头呜咽,却无人聆听之伤。” 说到这里,谢琅又是怔了一会,然后,他垂下眸,慢慢向后退去。在退到谢广等人身侧时,谢琅向阳小红的家人说道:“我且为阳小姑重写一个墓碑吧。” 谢琅这话一出,阳小红的家人简直是喜出望外,便是阳氏族长,十里铺的族老乡亲,这时都是激动至极。陈郡谢十八郎亲自为痴心于他的苦命女书写碑文,那是可以把十里铺变成名胜景观的胜事啊! 谢琅接过毛笔,当着众人书写了一篇碑文,并写了几句短短的祭文后,这场祭拜也到了尾声。 就在这时,突然的,人群后面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那喧哗声是如此响亮,而且,那堵得满满的乡间泥路还自发地分出一条道来。 看着这一幕,谢琅抬起了头。 这时刻,喧哗声越发大作,混在其中的,更有一阵阵小姑们的强行压抑了的尖叫欢呼! 然后,谢琅和洛华浓等人齐刷刷看到,百姓们自发让开的道路中间,出现了几辆华丽的驴车,而此刻从驴车上下来的,被十几个人众星捧月一样围拥而来的,是一个俊美皎丽到了极点的玄衣郎君! 围拥着玄衣郎君的,则是沐县的县令以及一些长者。 看到这些父母官,和这个明显是更高级的长官的玄衣郎君过来,百姓们越发向后退去。 转眼间,那玄衣郎君便率着众人来到了洛华浓等世家子弟,以及谢琅等人的面前。 望着这玄衣郎君,韩秀最先惊醒过来,他高声叫道:“这位郎君莫非是中书侍郎姬越大师?” 韩秀的声音一落,还不等玄衣郎君开口,众人马上惊喜地叫了起来,“他就是那个国师大人?”“我就说呢,这哪里来的一个郎君,竟如此风姿过人,原来是建康六大美男之一的姬越姬大郎。”“真没有想到,咱们扬州来了一个谢琅,现在又来了一个姬越!” 于群情激沸中,沐县县令呵呵直笑,一边笑,他一边悄悄拭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而这个时候,姬越已扔下沐县县令一行,于众目睽睽之中,他含着笑,风度翩翩的向谢琅走来。 在知道来人的身份后,饶是洛华浓这些世家子并不觉得朝延的中书侍郎有什么了不起的,可眼前这人的容光,这人料事如神的国师身份,还是让他们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敬畏,于是,在姬越过来时,他们自发地退后几步,让出一条道来。 转眼间,姬越便来到了谢琅面前。 只见他那黑白分明到了极致,极清极冷的眸光在定定地朝着谢琅打量一会后,突然的,姬越走上一步,与谢琅来了个面对面。 然后,只见那姬越朝着谢琅叉了叉手,极是优雅潇洒地说道:“姬某无意中听到谢家郎君来了十里铺,便紧赶急赶前来一会了。” 说到这里,他双手一摊,冲着那沐县县令一瞟,似笑非笑地说道:“姬某来得匆忙,要不是县令大人目光如炷,几乎都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了。”在沐县县令连连拭着冷汗中,姬越又转过头来,只见他对着谢琅挺悠然挺随意地说道:“姬某 来得匆忙了,身边几无长随,不知谢家郎君可否愿意借几个部曲给姬某一用?” 这姬越从一出现,便风采过人气势张扬,竟是在一时之间令得所有人都忘记了言语。直到他这句话一说出,四下才有喧哗声传来。谢琅略略颌首,他打断那些不明白姬越既然外出,为何身边竟无部曲下人的言语,朝着姬越眸光复杂地说道:“此是小事,谢某也要前往扬州,正可与大郎同行。” 说到这里,谢琅微微上前,他低下头朝着姬越目光沉沉地盯视了一会后,突然微笑道:“难得在扬州见到故人,姬大郎,可愿与谢十八上车一述?”这时,谢琅倾身向前,几与姬大郎呼吸相闻。 然后,谢琅手一伸,他在握上姬越的手腕后,又是极有风度的一笑,紧接着,只听谢琅压低声音,极轻极冷地讽刺道:“真有意思!真有手段!真有个性啊!不过一个转眼的功夫,我的女人便在大庭广众之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名满天下的姬大郎来了!” 众世家子虽然极想与谢琅亲近,可没有经得谢琅的允许,彼此之间其实还是隔了七八步距离的。因此,虽然他们很是好奇,很是想知道这两个大美男在说些什么,却什么都听不到。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两人的对峙 望着那两人,突然的,洛华浓轻声感慨道:“有人说过,天下之绝色,无不汇聚于建康,而建康之风华,则尽聚谢氏一琳琅,建康六美男身上。我不知道其他的那些美男风姿如何,只观这两人,却已觉得此行不枉了。” 洛华浓自己也是扬州一等一的俊秀人物,可此刻他却对前面那两人如此推崇,众人一边点头,一边还是忍不住朝着洛华浓看去。 只看了一眼,韩秀猛然明白这洛华浓的态度由何而来了。这厮,才刚刚赶走一个美貌少年呢,他分明就是个喜好男色的。喜色男色之人看到这么两个风姿各异,却容华极盛的美男子,也难怪他如此感慨。 韩秀却没有注意到,洛华浓那双眼,一直只是放在姬越一人身上。 这边,谢琅恼怒地说出这席话后,似乎感觉到自己太过失态,他慢慢松开姬越的手,自失的一笑后,哑声说道:“抱歉,我言语不当。” “无妨。”姬越同样低声回道。 谢琅双手负于背后,他低头看着姬越一会后,突然苦笑起来。笑着笑着,谢琅轻轻说道:“千方百计把我的心上人掳了来,只盼着能好生厮守一段时日,却没有想到,不过一转眼间,她就穿上男装,要逼得我敬而远之。” 说到这里,谢琅笑得挺无奈的。 姬越并不回话。 见他安静,谢琅忍不住又向姬越看去。 这般一袭玄衣,有着极冷极清风情的姬越,他每一次看到,每一次都会升起一处陌生的感觉:这么一个像极了真正的男子的人。真的就是他的阿姒? 女装的姬姒,每次面对谢琅时,总免不了有几分软弱和温柔,可她一旦换上男装,却像是戴上了最坚实的盔甲,整个人疏远淡漠却又风姿如玉,每一次见到。都会让谢琅恍惚一阵。 忍不住的。谢琅低低又道:“你如今这个样子,看似威风,可这天下能人无数。要是有人识破你原是女儿身,只怕后患无穷。”顿了顿,他又说道:“不说旁人,便是那北魏国师寇谦之。便是一个极了不得的相骨高手。这次我与你相伴而来,便是惧怕这一点……阿姒。你扮男子的事,我每次思之,都心中惶惶。” 他是真的在担心她, 姬越微微侧眸。他那极黑极白的眸子,波光潋滟地瞟了谢琅一眼后,终于。姬越因谢琅俊脸上那抹真切的忧烦而恼怒起来。 于是,姬越伸出手去。 他白皙修长的手指伸出。懒洋洋地替谢琅整理了一下衣襟后,姬越压低着声音恨苦地说道:“这点十八郎就不明白了。便是欺君罔上,便是有一日可能五马分尸,可做为姬大郎,却能活得风光体面,光是这份风光体面,便值得我付出一切了!女儿身又有什么好的?”姬越冷冷笑道:“就像,那什么琅琊王氏女,陈郡谢氏女,在姬大郎眼中明明屁都不是,可身为女儿身时,却要忍受郎君把我与她们放在一起比较,却要忍受那种愚蠢无知的女子骑在我头上。” 说到这里,姬越显然心灰意冷,他淡笑着退后一步,朝着谢琅叉了叉手后,姬越清清静静地说道:“十八郎的盛情,姬越愧受了。”声音一落,姬越身子一转,便风度翩翩地朝着洛华浓等人走去。 而这时,祭拜已然结束,众人也在看着谢琅,等他开口。 谢琅在朝着姬越离去的背影瞟了一眼后,他转过头,随口说了几句话,于是,队伍开始启程,开始离开十里铺,朝着沐县方向驶去。 看到姬越风度翩翩地过来,像韩氏兄弟这些小世族还在那里犹豫着,要不要与姬越这个寒门子亲近,那一侧,洛华浓已大步迎了上来。 事实上,自从姬越出现后,洛华浓就老对着他的侧影猛瞧。 大步走到姬越面前后,洛华浓率先行了一礼,极是温文地笑道:“久闻姬师大名,今日得见,真是不胜荣幸。”转眼,他又笑呵呵地说道:“这扬州之地姬师来得不多吧?如有不方便的地方,洛某愿尽地主之谊。” 洛华浓在扬州士族中还是挺有地位的,此刻看到他对姬越这般亲近,一时之间,好几个士族小郎也都围了上来。 姬越难得见到一个愿意与自己亲近的士族,当下也是温文一笑,他还了一礼后,挺优雅地说道:“不方便的地方还是有的,姬某前来时出了一点事故,如今身边并无婢仆,要是前面有什么买卖奴隶的地方,倒是想去看一看。” 这个要求,不止是对洛华浓,简直对在场的所有人来说都是小事,一时之间,众人连连起哄,纷纷说着愿意帮姬越这个小忙。 这时,车队已经走出十里铺,而随着时间的拖延,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陈郡谢氏的谢十八郎在此,因此,越是靠近县城,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就越是多了起来。 同样的,对于小县城的人来说,姬越的美貌,洛华浓等士族的风姿,也是平素可望不可及的,于是姬越等人在这里还只是寒喧了几句,回头时,才发现自己的四周都是人山人海,无数双目光正在热切而殷勤地看来。 甚至,姬越无意中发现,比起别的士族,自己身周围着的美少年明显在增多。 见到姬越朝四周看了一眼,原本笑意盈盈的眸光有点淡,洛华浓等人也转头看去,这一看,好几个郎君都怔住了。 就在韩秀颇有点纳闷时,一侧,几个小郎压低的声音传来,“听说这个姬越大师是个有断袖之嬖的。”“……还是位于下面的那个呢。”“此话当真?”“自然是真的,这一年里,关于姬越的故事传得特别广……” 而这些对话,在传到韩氏兄弟耳中时,他们只是有点不自在。会忍不住朝姬越瞟上一眼,可传到洛华浓耳中时,那一瞬,这个扬州洛氏的嫡子简直是双眼明亮极了。 姬越这时的脸色真是有点僵,他看了一眼不远处被小姑们围拥得密不透风的谢琅,又看了一眼同样是许多小姑们仰望着的洛华浓等人,再看了看围在自己身周。一个个笑容殷切。拼命显示自己的风度的俊秀郎君们,突然有点心塞。 幸好,也没有人想在这沐县停留。而随着队伍驶出城门,这些热情过度的人总数少了许多。 离开沐县,又走了四十里远后,傍晚已经到了。而那些一路跟来的沐县人,终于怏怏地返了回去。 这一次谢琅准备扎营的地方。风景十分秀美,东侧有长河流过,西面是绵延青山,再有夕阳晚照。渔船处处。 姬越受到了扬州洛氏的热烈欢迎,在与洛华浓等人一道用过晚餐后,天色也完全黑沉起来。这时。洛华浓双眼热切地看着姬越,说道:“姬兄一人在外诸事不便。洛某已经让人为姬兄搭好了营帐,姬兄如不嫌弃的话,完全可以把洛某的仆人当成自个的仆人使唤。” 睡在扬州洛氏的帐营里?姬越一怔,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头,谢广便过来了,他朝着姬越双手一叉,挺恭敬地说道:“姬大郎,十八郎有请。” 姬越慢慢放下手中的酒盅,侧过眸看向谢琅那边。 洛华浓正在那里漱着口,一眼看到姬越这般侧眸斜睨,黑白分明的双眸极力的表现出冷漠,却又掩不住潋滟的风情,一时给看痴了去。 这时,姬越站了起来,他徐徐说道:“走吧。”说罢,姬越懒懒地放下酒盅,转身缓步而去。 这姬越行走时,有种特别的姿态,那姿态令得他那褒衣博带飘飞起来,有着与别人不一样的风流别致之感。洛华深看着这样的姬越,暗暗忖道:清晨时,谢十八的那个美人也是这般亦雌亦雄,风流入骨。 姬越过去时,谢琅正站在夜风中,遥望着河水慢慢品着洒。 听到姬越过来的脚步声,谢琅温柔地说道:“以后离那洛华浓远一些。”他微微侧头,俊美华贵的五官在火光中明暗不定,“热火给你准备好了,衣裳也是,劳顿了一天,且去沐浴罢。” 姬越定定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一会,姬越转头,在看到谢琅的营帐不远处,还有一个同样精致的小营帐时,姬越松了一口气。于是,他冲着谢琅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说罢,他转身提步,朝着自个的营帐走去。 不一会功夫,姬越又出来了,他来到依然站在星光下自斟自饮的谢琅身后,用着极淡极随意的语气说道:“郎君说的热水和衣裳在哪里?” 谢琅回眸,星光下,他的眸子简直澄澈明亮极了,“那边营帐没有,那自是在我这边的营帐。” 姬越慢慢挺直腰背,“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边的营帐,乃是十八郎的宿处。” “不错。”谢琅极是温柔地说道:“现在夜了,我许你白日里当你的姬越,可到了晚间,你得把我的阿姒还回来!” 说这句话时的谢琅,语气极沉极静,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姬姒,那澄澈悠远的眸子里,姬越竟是第一次看到了其中翻涌的阴戾! 他的语气很温柔,可那神情也罢,语气也罢,都带着不容置疑地坚决。 这样的谢琅,竟是生平第一次,让姬姒产生了惧意! 姬越被他看得猛然向后退了一步。 过了一会,姬越唇一抿,趁人没有注意,钻进了谢琅的营帐。 夜渐渐深了。 当夜深到浓时,谢琅入了营帐。他看了一眼穿着自己的白衣,披着*的长发,赤着足对着烛光翻看书简的姬姒时,久久都没有动一下。 过了一会,谢琅走到了姬姒身后,然后,他慢慢蹲下,双手从背后搂住姬姒,谢琅把脸贴着她的后颈,久久久久,都一动不动。 ……这一个晚上,姬姒没有睡好,因为她被谢琅这样从后面抱着,以脸抵颈,直是无声的默坐了一整晚! ☆、第一百四十四章 加入 凌晨时,姬越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的营帐,然后他睡了一个时辰不到,外面便人声喧哗热闹不已,却是众人洗漱过后准备启程了。 这一天,队伍行进中,依然不断有人加入,到了中午时,车队的人数已经到达二千了。 望着后面延绵到树林尽头的队伍,谢广蹙着眉头,叹道:“当初还说这趟扬州之行观赏风景,到头来却又与以往一般无二了。” 听到他的埋怨,驴车中传来谢琅的轻笑,“无妨,你下午去交待一番,告诉他们,我们还有事,过得今日便别道而行。” 听到这话,谢广高兴地说道:“是。”说完之后,他暗暗想道:分了道后,郎君与姬小姑也就有了更多独处的机会了。 就在谢广等人都觉得肩头的担子一松时,车队的尽头,一个部曲骑着驴赶了过来,那部曲一来到谢琅的驴车旁,便清声说道:“郎君,有飞鸽传书发到沐县,刚才沐县派人把传书送来了。” 驴车中,谢琅淡淡说道:“谢广看一下。” “是。”谢广连忙接过,把那飞鸽传书看了一遍后,谢广苦笑着说道:“郎君,是琅琊王十二发来的,他说,他带了一行人从水路入扬州,据行踪估计,约摸就是这一二天能与郎君遇上。他让郎君在前往淇水县时等一等他。”而现在,他们前往的方向正是淇水县! 驴车中,谢琅温声说道:“罢了,那你通知下去,让大伙慢点儿走,恩。再走一个时辰便挑个地方扎营吧。” “是!” 队伍又走了一个时辰时,恰好前面出现了一条岔道,而那岔道上,又有一支数百人的队伍赶来。 那支队伍的人一见众人,便是一阵欢喜的喧哗,因那支队伍的人门第不够,也没有资格与谢氏众人见面。还没有靠近便被截了下去。 转眼。又到了傍晚了。 被洛华浓那双眼粘得实在不舒服,再加上不想激怒谢琅,傍晚时。姬越是在谢氏部曲这里用餐的。 阳春二三月的夜晚,风吹来也是暖和的,众人围在一堆火焰旁,慢慢地用完晚餐后。姬越懒洋洋地侧过身,倚靠着榻背似睡非睡时。突然的,前方传来了一阵骚动声。 那骚动声越来越响,转眼间,一个青年背着一个小姑。在几个哭哭啼啼的亲人陪伴下冲了过来。 一来到谢琅面前,这五六个人便跪了下来,那青年更是把他背上的小姑一放。便朝着谢琅砰砰砰地磕起头来,他一边磕头。一边哽咽着说道:“谢家郎君,我妹妹,我妹妹对郎君相思成疾,眼看就要不行了,听闻郎君为人最是温厚,还请郎君与我妹妹说说话罢。” 几乎是青年的声音一落,他旁边的那几个人便呜呜咽咽地使劲哭了起来。 谢琅慢慢欠身。 他的身后,谢广等人都是板着一张脸。 便是坐在一侧的姬越,这时也慢慢转过头来,他眸光闪动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前方。 ……眼前这伙人,只怕是听到了谢琅对十里铺那痴情女子阳小红的所作所为后,想来占个便宜了。要知道,这世间最不缺乏的,便是这种没有大奸大恶,却小手段不断的市井之人。 谢琅低下头,他朝着那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却形容极美的小姑看了一眼后,只见他向谢广吩咐道:“队伍中可有大夫?叫过来看看。” 谢广也朝着那女子瞟了一眼,点头道:“正好有一个,这就去叫来。” 在谢广离去时,谢琅又拿起一卷书简翻看起来。 几个跪在地上的庶民,这时都悄悄向谢琅看来,在看到谢琅的容光时,其中两个年纪小的小姑都是一脸羞红,而几个年长一些的男子,则目光躲闪显得有点敬畏羡慕。 不一会功夫,谢广便带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夫过来了,那大夫也是听到这是陈郡谢十八的队伍,凑上来一道前往扬州的。 听了谢广的吩咐,那大夫连忙走上前去,他抓起地上的小姑的脉探了探,皱眉道:“寸脉细涩尺脉微弱,确为抑郁成疾。”他抬头看向谢琅,叉了叉手后恭敬地回道:“回十八郎,这位小姑确实是病了,不过细心调养的话还是容易痊愈的。” 谢琅微一颌首,朝着谢广吩咐道:“给这位大夫一些金子,让他尽量治好这位小姑。” 谢琅这话一出,那一家人马上忍住喜意不停地磕起头来。 就在这时,谢琅温柔的声音再次传来,“既有病重之人,就不得长途劳顿。到了前方小镇,你们一家就停下来吧。” 他这句温柔的话一出,那一家子更是感动了,他们连连又是磕头又是应好。 可是,当他们看到谢琅再不再说话,只是挥手让他们退下时,那被扶起的病弱小姑连连咳嗽了两声,然后,她的兄长警醒过来,不由向着谢琅急声问道:“十八郎,我妹妹病好之后,不知郎君可有安排?” 这话一出,谢广等人都顿住了。 谢琅也抬起了头,他朝着几人看了一眼,然后,他目光转向那光是站在那里便摇摇晃晃,可一双妙目,却还在痴痴望着自己的病弱小姑。瞟了一眼后,谢琅轻叹道:“只是萍水相逢罢了,你们治好病就回家去吧。” 那一家子惊住了。那个病弱的小姑手捂着嘴,便细细的哭出声来,她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那兄长涨红着一张脸急道:“可是,可是我妹妹乃是为了郎君而病的啊?郎君乃是仁义之人,怎能,怎能这样对一个相思成疾的女子?” 听到这里,谢琅已经揉搓起眉心来,谢广站了起来,他沉着一张脸冷笑道:“那依你们的意思,却是想怎样?” 那病弱小姑显然就等着这句话。她软软地跪了下来,怯弱地朝着谢琅行了一个礼后,那小姑痴痴地望着他,流着泪水说道:“十八郎能为了一个已死之人亲上坟前拜祭,乃是至仁至善之人。小女子自十三岁得知十八郎的名声后,便思念至今,如今能有机会见到郎君。还请郎君赏给小女子一个机会。让小女子为奴为婢,侍侯郎君直至终老。” 简单来说,这个小姑就是想长留在谢琅身边了。 听到这里。谢琅慢慢地直起身来,只见他缓步走到那小姑子面前,而看到他一步步走近,那个病弱小姑双颊飞红。眼中的欢喜爱慕都要流溢出来了。 转眼,谢琅便来到了那小姑面前。他低头看着那小姑,轻柔地说道:“不行。” 说出这二个字后,谢琅广袖一甩,缓步走了开去。而一侧。谢广等人则是站了出来,只是一个转眼,那一家子便被谢氏部曲们强行驱离开去。 望着谢琅远去的背影。一个部曲朝着姬越嘿嘿笑道:“我就说了昨天郎君那样做不对,这下好了。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相思成疾的女子找上门,逼着郎君对她们的相思负责!”转眼,那部曲又道:“这家人一看就是豪强出身,刚才他们以为能借此攀附上陈郡谢氏时,那神情真是好不得意。” 姬越没有说话,倒是一侧大步返回的谢广听了,在那里淡淡说道:“别一竿子都打死了,那位阳小姑,郎君前去祭拜也是应当。”转眼他又说道:“十里铺之事传出去后,这种人肯定还会有,以后见到了给些金打发就是,别让他们闹到郎君面前。” 得了谢广这话,众部曲马上应了一声,“是。” 见到懒懒散散坐在那里的姬越,谢广走到他旁边跟着坐下。 伸出木棍挑了挑火堆后,谢广突然说道:“这些年,痴慕我家郎君的小姑不知其数,有时候,我们这些当部曲的,光是赶这些痴心女子,都会赶得手发软。”他说到这里,蓦然转过头来,朝着姬越看了一会后,谢广又道:“十八郎是个极会享受生活,也极是心宽坦荡之人,这些年里,不管遇到过多少绝色,也不管有多少女子为他要死要活,他从来都是风过无痕,从来不在心中留下半点印迹。姬小姑,我真盼着十八郎从来没有遇到过你!” 当然,最后一句,谢广是压低声音说的。 姬越听了谢广这话,慢慢转过头来,他黑白分明到了极点的眸子,冷冽的,又带了些嘲讽地瞟了谢广一眼后,姬越淡淡地说道:“我也曾经想过,要是没有遇到过谢十八可有多好?”说到这里,姬越站了起来,他极轻极轻地说道:“其实我都不明白了,我与你家郎君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怎么这样就羁绊住了呢?” 看到姬越转身离去,良久后,谢广低叹出声。 转眼间,一晚过去了。 这一个晚上,姬越是一个人的。 因为头一个晚上睡得好,第二天醒来时,姬越神采奕奕,整个人精神得很。 而队伍在行走到中午时,前方的岔道上,出现了一支扬尘的队伍。 远远望着那支队伍的旗帜,有人惊喜地叫了起来,“快看,那是琅琊王氏!天啊,那是琅琊王氏!” 琅琊王氏,陈郡谢氏,这是世人几乎神化了的顶尖门阀,绝顶士族。如今,这些大多数连建康也没有去过的人,突然能同时看到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的队伍,能同时看到两家的嫡子,那种激动简直难以言说。 谢琅这时也下了驴车,他远远看到那队伍中的旗帜,不由轻笑道:“是琅琊王十二来了,不过他的身后,怎地这般胭脂阵仗?” 说罢,他带着谢广等人,大步迎了出去。 远远看到谢琅过来,那琅琊王十二也下了驴车,风度翩翩地走来。 身为这一代的琅琊王氏领袖,未来的琅琊王氏族长,这琅琊王十二长相虽只是俊秀,那风度气质却是绝佳的,饶是以谢琅那逼人的容光,他站在旁边也毫不逊色。 琅琊王十二大步走了过来,他与谢琅见过礼后。便指着后面那贵气逼人的驴车队,以及浩浩荡荡的部曲美婢,说道:“情况你知道了吧?那北魏国师这些年来驱佛驱得厉害,听闻他要到扬州来,那些被他赶到了扬州的高僧们也都往扬州跑了。以前,在北魏时,他们没有开口的机会。现在到了我刘宋。这些高僧可是摩拳擦掌了。” 转眼他又指着队伍中的郎君小姑们一指,说道:“这些都是虔信佛家的信徒,她们听说天下高僧齐聚扬州。便一个个也想往扬州跑,正好我要到扬州处理一些事,只好一路护送了。”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谢琅。说道:“这是你母亲给你的信。对了,信的内容虽然我没看。可我也知道一点,听说是陛下被义武王夫盅惑,决定对你下手了?” 琅琊王十二说到这里,不由冷笑起来。他沉声说道:“前阵子你母亲还以你的名义,向皇帝做出了让步,当时我听说皇帝撤消了你与姬氏女的婚姻限制时。还想着你这厮总是盼着能有明君在世,现在找这个借口向皇帝做出让步也是正常之事。便是我这次来扬州。也是准备让一部份利给皇帝。可没有想到,你都做出那么大的让步了,这皇帝一转眼还是第一个想拿你开刀!” 面对琅琊王十二的郁怒,谢琅却平静得很,他拆开他母亲的信看了一会后,徐徐说道:“早有三年前,陛下便有意派我到蜀滇边界处为官,所以我这几年足不落地的,就是不想留在建康接到旨意。” 把一个世族子派到一些边远的地方当官,是皇帝对付人的手段之一。如谢琅这等自在惯了的世家子,奉到这种旨意,一般情况下都会违旨。而他一旦违旨,皇帝便可以以违旨不遵的名义将其斩杀!本来谢琅避了几年,装病都病得十分有经验了,去年听到皇帝撤了那旨意时后他还在建康留久一点,可没有想到,皇帝还是再次动了杀心! 见谢琅知道这事,琅琊王十二长叹一声,转开了话题,“罢了罢了,说不定那厮下一个想下手的便是我了。对了,这次我带来的部曲中,还有二百个部曲是你谢琅的,那些都是你母亲派来保护你的。” 说到这里,琅琊王十二回头见到那些驴车中,悄悄伸出头来向着谢琅张望的美人儿,转过头又对谢琅说道:“这次车队里,还有我琅琊王氏的两个小姑,以及陈郡袁氏的一个庶女。”说到这里,琅琊王十二拍了拍谢琅的肩膀,挺无奈地说道:“这还没到二年呢,我琅琊王氏便因为你折了一个庶女,前不久陈郡袁氏又因为你折了一个嫡女。现下我两家的女儿也不多了,还请你谢十八郎高抬贵手,尽量少对她们施展你的风流手段,要知道,知道这次我琅琊王氏会有两个小姑与你一路同行时,我可是一直心惊胆战的,我真怕这所剩不多的女儿家全部折在你手里!” 谢琅哭笑不得,他说道:“她们若是干干净净做人,我又怎会出手对付?” 琅琊王十二轻叹一声,说道:“这世道,还有谁真正干净了?自那次阿璃事件后,我便对我那些妹妹们查了一下。这一查才发现,便是最善良的,天天念经诵佛的那个,也曾因为罚跪婢仆导致几个婢仆都残了。你想想啊,你放在心上的那个姬氏女,也不过与我家那些婢仆身份差不多,那样的身份,又怎么会让咱们这种大家女子出手有顾及呢?” 转眼,琅琊王十二又道:“这些年我也一直疏忽了,等注意到时,她们的性子也已经养成。总之呢,我现在就只指望你这个家伙快点娶妻,你一日不娶妻,她们便还有一日希望。”说到这里,他突然严肃起来,认真地看着谢琅,琅琊王十二说道:“这一路上,这几家的小姑你都派人盯紧一些,我也不求别的,只求在她们还没了出大错之前,你就先发现了,然后及时的制止了。总之,我就透个底给你,这些小姑不管表面上做得如何好看,内底里都与阿璃和袁娴差不多,你要实要看不惯她们,就派人早早地盯着,一有苗头马上出言警告。” 得了琅琊王十二这句话,谢琅慢慢点了点头,他轻叹道:“既然都是这种,那你那个庶妹王璃也不用驱逐了,有机会你把她接回来,尽快找一户人家许了吧。” 琅琊王十二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两人又寒喧了一阵,琅琊王十二漫不经心地朝着站在不远处,正朝着他巴巴望来的洛华浓等人瞟了一眼,又看向那坐上了驴车的姬越。远远望着姬越,琅琊王十二说道:“我这一路来,你说都遇到了什么?”他轻笑道:“在听说咱们的这位准国师会与寇谦之见面后,建康扬州的郎君们都急了,现在那些个笃信道家的寒门子以及小世家的子弟,正潮水般地朝着扬州涌来,他们都准备给咱们这位姬越越大师撑腰呢。”说到这里,他转头对着谢琅吩咐道:“佛道之争是大事,北魏和刘宋两国的国师之争也是大事,这个姬越看起来是不错,可内蕴如何还是让人心里没底,十八郎,我看你趁这一路上多写几封信,多招几个道家高手前来替他助阵才成。”转眼他又说道:“等我忙完了,就去扬州与你们一会。”把话都交待完后,这琅琊王十二才带着他的上千部曲浩浩荡荡地离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惊了 目送着琅琊王十二离去,谢广走到谢琅身后,轻声说道:“十八郎,那王璃小姑,便准备这么接回来了?”这时的谢广,多多少少为姬姒有点不值,当时王璃对姬姒是下了杀手的,流放她也是情理当中,没有想到这样流放还不到三年,那王璃又能回来嫁人了,这让被伤害了的姬姒情何以堪? 谢琅看着琅琊王十二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后他才说道:“十二郎特意前来为此事求情,我又岂能不应?”转眼,谢琅又说道:“十二郎应该是有了联姻的对象,需要这么一个妹妹了。”有一句话谢琅没说,当初流放王璃时,说的是让她终身不得嫁人,终身不得返回建康的,以建康这些小姑们的柔弱心性,只怕那王璃在前途无望的日子里,早就逼得崩溃了,根本等不到她兄长接她回来的这一天。 谢琅说得随意,谢广倒是感慨起来,他叹息着说道:“这就是有家族护着的好处,便是犯了杀戮,回过头总还有人护着。” 也不知怎么的,谢广这话纯是随口说说,可这话一入耳,谢琅却不由自主地朝着姬越的方向看去。 一袭玄衣,面目俊美皎丽难言难画的姬越,光是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而此刻,这道风景左手搭在车辕上,一双眼,却怔怔地朝着琅琊王氏的方向看去。 谢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这一看,谢琅便注意到了一个衣着素雅,其貌不扬的琅琊王氏的小姑。 这个小姑,是真正的其貌不扬,她生得不高。体型也偏圆润,圆圆的脸上,长着十分普通的五官。不过,出自世家的百般养护,倒是让她拥有一身雪白无暇的皮肉和一头黑缎般的乌发。只是,这两个优点几乎所有的世家女都有,因此这个小姑站在别的世家女面前时。还真是格外的不显目了。 这个小姑不但外表普通。气质也很普通,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手腕上串着一串佛珠。正眉目低垂地翻看着一卷佛经。 这么一个普通至极的小姑,若是站在姬姒旁边,那简直是一个是天仙一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可这一刻。谢琅竟是在姬越的眸子里,看到了向往。妒恨、以及浓浓的怅然失落。 这样的姬越,刚让谢琅怔了下,转眼,他明白了! 眼前这个琅琊王氏的小姑。就是他曾经说过的那个一心念佛,在琅琊王氏很不受宠的那个庶女,就是那个他曾经说过。可以娶回来当正妻的那个庶女! 是了是了,明明相比这个小姑而言。阿姒就是天仙,明明阿姒的才华智慧气度,无一处不把这个琅琊王氏的小姑比到了泥土中。可她要想嫁他,却只能做妾,这个样样普通的琅琊王氏女,却能与他并肩而站,却能做他的妻。所以,阿姒忍不住羡慕她,妒忌她,她是那么难受那么无力的失落着…… 陡然的,谢琅胸口一阵闷痛! 这是一种他无法明白,甚至,无法清楚形容出的痛楚。怔怔地望着姬姒,谢琅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竟是不喜欢看她这种眼神的…… 就在这时,队伍开始启程了,在谢琅再一次看去时,姬姒已经回到了她的驴车上。 …… 有了琅琊王氏的这些队伍的加入,整支车队越发的庞大了。 又走了一阵后,姬越竟是发现,前方的官道两侧,竟出现了一些摆摊的庶民,除了这些拿着新鲜瓜果蔬菜前来向车队售卖的人外,另一边,竟有一支长长的,打扮齐整的少男少女。 这些少男少女,都是面目清秀五官端正,他们有的贫穷有的衣着还可以,可不管哪一个,头上都插着草标,都是巴巴地望着车队,想要被车队中某位士族买回去的。 又走了一会,姬越眼睛一亮。 前方右侧处,也站着十几个小郎,不过这些小郎,多数是脚上戴着锁链,同时,他们眉目俊秀,身姿挺直,看起来都曾是家境不错的。 让姬越定定望去的,是一个十*岁的小郎,这小郎五官立体,身材高挑,轩昂俊伟,黑沉黑沉的双眼亮得惊人,纵使锁链加身,他依然身姿笔挺,俊挺坚强。这小郎,可不正是姬越曾经在襄阳城见到过,并曾经心动过想在买回来当夫婿的那个奴隶? 只是,比起那年在襄阳城时,这小郎明显消瘦了许多,那外露的肌肤处,更处处都是青紫鞭印,看来着实受了不少苦。 一侧的韩氏兄弟中的韩氏一直在关注姬越,他顺着姬越的目光看了一眼后,转头朝后面吩咐了一句。 所以,当半个时辰后车队加速时,骑驴返回车中的姬越,赫然发现自己的驴车里,竟然跪坐着一个身姿笔挺,俊秀如松的小郎。看到姬越过来,这小郎迅速地抬头望来,他看向他的那一眼,还真是亮得惊人! 这小郎,可不正是姬越刚刚还念着的那个俊伟奴隶? 见到姬越扶着车辕,呆呆地看着自个驴车一动不动,韩秀骑驴过来,他笑呵呵地说道:“刚才见到姬兄朝这奴隶看了一会,韩某便自作主张把他赎买回来了。”转眼,他又提醒道:“不过,姬兄身边虽然少了人服侍,可这种刚刚买回来的奴隶心性不明,还是不宜重用。” 姬越明白了,他转过身,朝着韩秀叉手谢了一句,然后翻身上了驴车。 拉下车帘后,姬越朝着少年奴隶盯了一会,温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抿着唇说道:“我叫季元。” 姬越低声说道:“季元?元者,第一也,看来你原来的家境不错,你还是你家的长子。” 几乎是姬越这句话一落地,季元便红了眼眶。也是奇怪。姬越只是这么一句话,季元看向他的眼神中,便软化了好几分。 望着他,姬越轻叹一声,他徐徐说道:“我姓姬,现忝为朝庭的中书侍郎,我家里也没有奴隶。以后你若是立了功。倒不是不可还你自由之身。” 姬越这话一出,季元立马匍匐在地,一字一句。颤声说道:“愿为主人效死!” …… 接下来,还没有走到十里,太阳还高高地挂在西边,队伍便又开始喊话。说是准备扎营了。 姬越走出驴车时,一眼便看到。几十个谢氏部曲簇拥着谢琅离去的身影。 ……这般荒郊野外,谢琅这是往哪里去?姬越看了看被风吹得哗哗直响的树木,暗暗想道:今晚怕是有暴雨,不知他要去做什么?这样的天气妥不妥当?刚刚想到这里。姬越转眼暗恨起来,他收起心神,命令自己再也不去想谢琅这个人。 可能是周边的乡村都得了消息吧。几乎是营帐扎下不久,那些摊贩们又络络续续赶来了。而随着摊贩们越来越多,整个队伍里开始喧闹声笑语声不断传来。 姬越随*待李元几句后,便漫无目的在人群中穿梭起来,这些乡民拿出来的东西,大多是一些吃食,然后还有一些打扮得放浪,想要赚一些渡夜资的乡妇。 就在姬越信步由缰地走着时,突然的,身侧,传来了一个女子的询问声,“你就是姬大郎?” 姬越转头看去。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竟走到了琅琊王氏的队伍里。 当然,琅琊王氏的队伍里,并不只有琅琊王氏的小姑,另外五六个小姑,一看也都是出自大士族。不过,这些小姑都与自家婢妇呆在一起。喊住姬越的小姑,也不知是哪个家族的小姑,她的身边,只有她的那几个婢女在。 对上她们的目光,姬越叉手为礼,回道:“是,我正是姬大郎。” 马上,那个小姑细声细气的又道:“姬大郎乃是道家高徒,听说道学门人行事最是讲究随心所欲,百无禁忌,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姬越一晒,他漫不经心地回道:“或许有吧。” 姬越这轻忽的态度,令得那小姑更是声音一厉,她没好气地喝道:“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听说姬大郎的妹妹姬氏女,是个极不要脸的,至今还在缠着谢十八郎?”转眼,那小姑又轻轻笑了起来,“不过我有一句话还请姬大郎转告令妹。你告诉她,十八郎未来的妻室,怎么着也得在琅琊王氏和我陈郡袁氏里面找。现在嘛,这两家的女眷,无不嫌恶姬氏女。世家子娶妇,从来妻为并肩之人,妾室嘛,位同奴婢,可以随意发卖。我挺想知道一事,那就是姬氏女知不知道,她已经让她未来的主母深为恨之,将来等她入了门,她的主母想让她活得像人,她就像人,想让她活得像狗,她就只能为牲畜?这样的情况,她姬氏女知道么?” 几乎是这个小姑的声音一落,她身边的婢女婢妇,便同时笑了起来。 面对这一声声哄笑,一个个嘲弄的眼神,姬越缓缓回头。 他回过头朝着这小姑盯了一会后,在那小姑被他目光所慑,不由自主地向后缩去时,姬越一手放在她的车辕上,一边凑近那小姑。只见他露了一口白牙,似笑非笑的开口道:“那小姑你又知不知道,也不用等到将来,我现在就可以让你恐惧,你便恐惧,让你病上一场,你就只得乖乖地病上一场?” 在那小姑瞪大的双眼中,姬越低低一笑,随后,他轻佻地吹了一口气,直吹得那小姑的额发飘了起来后,姬越才直起身来。 这时,那小姑的部曲们也赶来了,不过,姬越自是不会等到他们赶他才离开。于是,姬越施施然转过身去,然后,他朝着那小姑无声地说了一句“等着”后,便广袖飘然地走了开来。 直到姬越离开了,那小姑才尖叫起来,转眼,她喘着气冷笑道:“他以为他是谁呀?想让我恐惧我就恐惧,想让我生病我就生病?”转眼,那小姑又怒道:“我就说了,这种庶民最是可恨,便是杀尽了也是应该。偏偏那皇帝还瞎了眼,居然让这么一个无赖子当了什么准国师的!” 看到自家小姑被气着了,众婢女婢妇连忙围上来耐心的安抚起来。 转眼,傍晚到了。 就在那小姑的部曲们开始扎营帐时,一个身材瘦削的少年过来了,那少年一走到那小姑的驴车旁,便双手一叉。清声说道:“我家主人姬大郎说了。今晚或许有雨,还请各位早做准备。” 说出这一句话后,那少年也不离开。而是转向那陈郡袁氏的小姑的驴车,朝着驴车中说道:“好教这位姓袁的小姑得知,我家主人说了,你先前的妇人之言。他也不计较。不过,你既出自诗书传家的陈郡袁氏。定然是知道知恩图报的,今晚要是免了雨灾之苦,以后见到我家主人,他也不需要你感激他的恩德。但是对我家主人客气一点,想来小姑是应该能做到的!” 说到这里,那少年不顾一众愤怒的眼神。身子一转便大步离去。 望着那少年离去的身影,哗的一下。那小姑掀开车帘,她实在气得厉害,一张秀美的脸都带着紫,连喘了几口气后,那小姑冷笑道:“真是好笑,便是当年的诸葛亮,他要借东风还要准备一番呢,这个伪国师说有雨难道就有雨了?还想凭着这么一件小事让我欠他恩德,真是无耻至极!” 怒到这里,那小姑朝左右瞪了一眼,命令两个部曲,“去,你们去打听一下,看看这所谓的姬大师对于今晚下雨有几分把握?” 那两个部曲连忙应了。 不一会,他们便回来了,见到那小姑,两人叉手禀道:“据那姬越的仆人说,对于今晚下雨之事,他约有三成把握。” “才三成?”那小姑冷笑一声,命令道:“通知下去,今晚不可能有雨!那什么姬越说的话谁也不许听!” 众人看着自家小姑气得发青的小脸,也不敢违背,连忙大声应了。 因得了姬越的警告,大多数人扎营时,都选择了不会被雨水浸湿的高处,同时营帐的选择也是那种涂了牛油的。不过,也有一些人把他的话当成了耳边风,那个小姑的队伍,更是特意把营帐扎在平地,因涂了牛油的营帐容易被火点着,很多富贵人家行走在外是准备两套营帐的,他们还特意扎了那种不怎么防雨的营帐。 一直到月上中天,所有人都晕晕沉沉入了睡,夜空还一望千里,繁星点点。 这一下,只怕姬大师所说的下雨之事,多半是不成了。 不过,这时也没有人嘲笑姬越,便是那小姑一行人,也是准备到了明日再取笑不迟。 转眼,夜深了。 就在所有人都入了睡,就在守夜的人也敌不住睡意,一个个开始打眈,就在黎明将至时,谁也没有注意到,本来明澈的,一望无垠的天空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黑沉一片。 众人是在一阵闪电雷鸣声中给惊醒的! “轰隆隆”的巨响,一道道划破天空的白色闪电,以及那劈劈啪啪豆子大的雨珠同时砸向地面时,部曲们被惊醒了! 众人先是被外面这雷雨惊了下,转眼看到自家扎在高处的营帐,以及密不透风的牛油营帐,又是松了一口气。 转眼,留守在这里的谢广等人听到了外面传来的急促叫声,他们急急走出时,一眼便看到,陈郡袁氏的那个角落里,竟是叫声不断,人影绰绰! 只看了一眼,谢广便急声说道:“不好,那陈郡袁氏没有听从姬越的提醒,他们的营帐有问题!” 就在谢广等人冒着倾盆大雨赶去时,那一边,那个陈郡袁氏的小姑已经抱着头缩成一团躲在营帐一角,而这时刻,因雨势过大过猛,那营帐大半边已经塌了下来,营帐里面全都是水。 看到那小姑和她的婢女们抱成一团瑟瑟缩缩,每一道闪电划过,每一道雷声响起,几女便抖成一团。谢广脸一沉,常年行走在外,颇有经验的他,马上提醒那些忙着扎营帐的陈郡谢氏部曲,“来人,速速把你们的小姑送上谢氏的营帐中,另外,立刻找到干净衣裳让她沐浴更衣!” “是。是!” 就在几个婢妇冲过来,把被褥蒙在自家小姑身上,背着她送到了陈郡谢氏那扎在高处的牛油营帐时,婢妇们才赫然发现,因被雷电吓到,又被风雨吹了一下,自家向来追求孱弱之美的小姑。已经烧得脸色通红呼吸急促了! 小姑生病了! …… 这一场雷雨。来得极快也去得极快,前后不过一刻钟便天空放睛。 因雨水去得快,虽然来势极猛。可队伍中真正受了灾的还没有几个。可以说,这么一场暴雨中,真正倒霉的,就只有那个身体孱弱的陈郡袁氏的小姑。其余的淋了一些雨的人,都是一些汉子。他们身体强壮,也就没有病倒。 那小姑也没有淋什么雨,她之所以病倒,其实还是被雷电交加的那种气势给骇到了。这种因惊而至的发热,大夫略略一治也就好了大半。 因着那小姑的病,队伍给休整到中午还没有起程。从大夫那里打听到那小姑的病好得差不多后。姬越施施然地朝着她的营帐走去。 这个玄衣皎美的郎君,这般懒洋洋地抱胸而立。黑白分明的双眼静静地瞅来时,刚刚被婢女们扶起那个小姑,惊得瞪大了眼。 四目相对间,那小姑的脸色突然白成了纸。 这个时候,她突然记起了姬越说过的那句话,“也不用等到将来,我现在就可以让你恐惧你便恐惧!让你病上一场,你就只得乖乖地病上一场!” 这,这,昨晚的雷电,可不正是他要她恐惧,她就恐惧了?今天的这一场病,可不正是他要她病上一场,她便病上一场了? “你,你!”那小姑指着姬越尖叫时,姬越已经施施然地转身离去,望着他的背影,那小姑气得不停的喘息,“不,不行!你们马上帮我找到十八哥哥,我要告诉他,我要告诉所有人,这个姬越他虚言哄骗我!他明明早就料到会有雷电大雨,却说只有三成把握!他故意让我受这场惊吓,他故意让我生病的!” 尖叫了一阵,那小姑渐渐清醒过来,她慢慢转头看着众婢女婢妇,哑着声音自言自语道:“是了,这样的话说出去也是白说,说出去也只是给他添加神机妙算之名!” 那小姑慢慢地坐下,这时一阵风吹来,她连忙抱着手臂缩成了一团。又把姬越说过的话,一遍一遍地回想良久,那小姑突然觉得姬越这个人可畏可怖起来…… 谢琅回来时,已经是中午。 因担心队伍中有人病倒,谢琅回来时,随行中还多了两个大夫。 就在谢琅缓步下了驴车,朝着陈郡谢氏的队伍走去时,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朝着 姬越的方向扫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谢琅脚步一顿,缓缓回过头去。 只见姬越的驴车里,多了一个面目俊秀身材挺拔轩昂的少年,而此刻,正在与姬越说着话的那个少年,正抬着头眼神敬慕又热切地看着姬越,而对着他,姬越也是温柔如水,他正含着笑看着那少年,说着说着,姬越还伸出手在那少年颈间的伤痕上轻轻抚了一下…… 谢琅脸色一沉,转眼间,他轻柔的,向着赶来的谢广问道:“那小郎是什么人?” 谢广朝着姬越两人看了一眼,“哦”了一声,回头说道:“那个呀?那是姬越刚买回的奴隶,说是叫季元,原是北魏世族子弟。”转眼,谢广又笑道:“听姬越说起,他俩还挺有缘分的。当时在襄阳时,姬越就遇到过他,当时也有意买他回来。没有想到,从前年到今年,从襄阳到扬州这么远的距离,到头来还是让姬越遇上了 也买回来了……”谢广说着说着,突然发现自家郎君表情不对,不由怔怔地住了嘴。 ☆、第一百四十六章 对情敌的处理 这时,谢琅温声说道:“走吧。” 送着谢琅回到驴车后,谢广刚要离开,突然听到里面传来郎君的咳嗽声。 是了,昨晚下了一场暴雨,郎君在那山岭当中,只怕是淋着雨了。 来到驴车外,谢广担心地问道:“十八郎,你还好吗?” 驴车中,传来谢琅温和的声音,“不用担心,服两剂药就会好的。”转眼,他又轻声问道:“有飞鸽传书吗?” 谢广顿了顿,轻声说道:“有的。”过了一会,他才说道:“大将军刘义康三番五次在陛下和太子面前说郎君的不是。刘义康以为,郎君名望太著,言谈举止间,时常对这圣治天下有悲悯意,总以为刘宋江山会像秦朝一样无法长盛。刘义康还说,如郎君这样的名士根本没有必要存在,他建议皇帝对郎君使用雷霆击杀手段!” 顿了顿,谢广又道:“寒门新秀中,如皇帝新起用的刘愆王镇之属,亦对郎君颇有不满,他们向陛下暗奏,说是刘宋皇权下,不需要名望盖天的世家子弟。” 一口气说到这里,谢广沉默起来。 驴车中,谢琅直是沉默了许久许久,才低叹一声,淡淡说道:“意料中事。”过了一会,他又问道:“关于姬越,朝中可有不利传言?” 谢广回道:“姬越寒门出身,又有鬼神莫测之能,至今而止,倒没有引得人不满。” 谢琅温柔地说道:“这就好。” 过了一会,他又道:“前面就是淇水县,你派人去买几个奴隶回来。” “是。” 因谢琅回来了,整个队伍便有了主心骨。一时之间连队列也整齐了几分。 姬越的驴车走着走着,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队伍前列,他刚刚把目光从谢琅的驴车上收回,一转眼便又对上了琅琊王氏和陈郡袁氏的几个小姑的目光。 很显然,凌晨时那一场暴雨,完全成就了姬越的准国师之名,现在的他。连洛华浓等人看来时。那目光都是带了几分敬意的。现在这些小姑看向姬越时,也不像昨天那么视若无物了。 特别是那个陈郡袁氏的庶女,她的病还没有全好。整个人有点憔悴,此刻对上姬越的目光,竟是瑟缩了一下,然后。那小姑迅速地拉上了车帘。这样的她,哪里还有昨天威胁姬越时。说可以主宰姬氏女生死的狠辣? 见到众人对自己这般敬畏,姬越实是有点好笑。 他昨晚对那场暴雨的预测,听起来神奇,说穿也不值一提。从上古到如今。天时四象,时令变化,早就整理了无数的谚语出来。像什么“春南风雨咚咚夏南风一场空”。像什么“朝起东风连夜雨,夜起东风草头枯”等等。 只是。在这个知识被垄断的时候,便是这些前人早就总结出来的气象知识,也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上一世时,姬姒附身在萧道成的玉佩上,跟着那个从草根一路变成帝王的人见识过无数高人,领略过各种才学,所以也就有了昨晚上预测准确的一场雨! 所以,这事说穿了,还真是不神奇。不过姬越自是不会说出,他懒懒地瞟过众小姑,在对上她们猜测又免不了敬畏的目光时,还好脾气的笑了笑。 队伍又走了十来里后,太阳又向西沉去。 到了傍晚了。这时众人已经知道,淇水县就在前方三四十里处。可这个时候天色已晚,县城城门马上就要关闭,再加上队伍人数太多,一天的行程也就是个三四十里,所以明知道县城就在不远,也只能继续在野外扎营露宿。 看到忙忙碌碌准备扎营的各支队伍,姬越才下驴车,突然的,谢广带着几个人过来了。 朝着姬越行了一礼,谢广对着身后的四个说道:“这是你们的主人姬大郎,前来见礼吧。” 在四个见礼时,谢广对着一脸怔忡的姬越解释道:“郎君说了,大郎这样奔波在外,没有人近身侍侯着实不妥。”他又指着那四人,温声说道:“这四人虽然都是奴隶出身,可他们身家清白颇有才干,郎君说了,大郎尽可放心使用。” 姬越却还在看着谢广。 他出门在外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谢琅现在给他送几个奴隶来,是什么意思? 转眼,姬越又看向那四个奴隶。那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面目精明叫任三的中年人,听起来,这人还说得一口流利的扬州话,并对这扬州的诸般情况十分熟悉。 然后,那个中年人身后,是一个身材高大俊伟叫陈杞的青年人,这青年人不论面目还是气质,都与季元有几分相似,只是比他更成熟也更处事周到。 再然后,便是两个婢女了。那两个婢女,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那个圆脸叫阿琪的婢女,长相极甜美娴雅,看她说话行事,挺有一种温柔包容的味道。而另一个婢女则是叫思儿,则是白皙娇俏,无事的时候那脸上也带着三分笑,一说话便又脆又快,很是让人容易产生好感。 转眼,姬越想道,是了,应该是谢琅看到自己收了季元这个奴隶,干脆多送几个来。 想到这里,姬越朝着谢广点了点头,微笑道:“既然是十八郎的一番美意,那我便愧受了。”转过头,他朝着几个仆人吩咐道:“你们也去扎营吧。” “是。” 让姬越没有想到的是,当他沿着官道随意走了一圈,再回到自己的营帐处时,远远便听到了一阵欢乐的笑声。 姬越刚刚走近,便听到那阿琪朝着季元在唠叨,“阿元,药快熬好了哦,呈大夫也说了,你身体上到处都是暗伤,这样拖下去。到了中年便有的是苦头吃了。为了以后的日子能安全一点,这药你可要一点不剩的喝光哦。” 转眼,那阿琪的声音又温柔地传来,“趁着太阳还在,你把身上的衣裳脱了,我补一补再给你。” 又过了一会,阿琪轻快地说道:“阿元。咱们什么事都要往前看。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 于是,当姬越走过去时,一眼看到的。便是一个低头缝补着衣裳,嘴里叨叨念,语气温柔笑容甜美的少女,和一个怔怔地看着她。神态表情中带了点说不出的沉静平和的少年。 这一对少年男女,光是坐在那里。便有一种温馨的,独属于他们两人,外人无法进入的氛围…… 不远处,谢广走了过来。见到自家郎君又在咳嗽,他回头吩咐了一句后才继续提步。谢广顺着自家郎君的目光瞟了一眼后,惊咦一声。说道:“竟是这么快?”转眼他又说道:“看姬小姑那模样,还挺惊怔的。”说到这里。他朝着自家郎君看了一眼,心下也挺惊怔的想道:想那萧奕洛华浓等人,也曾对姬小姑表达过心意,可自家郎君却是根本就不在意。这季元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奴隶,郎君却一反常态,不但那么重视,还亲自又挑选了四个奴隶给姬小姑送去。 这时,谢琅笑了笑,他温柔地朝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姬越望了一会,才轻声说道:“如季元那样受过太多创伤的小郎,是抵不住一个温柔而包容的女子的爱意的!” 其实在很早以前,谢琅便察觉到,姬姒的内心深处,早就有招赘婿延续姬氏血脉的想法。所以,一直以来,同样是世家子身份的人,最多最优秀,他也不觉得姬姒会上心。可若那人是寒门子或者如季元这样的奴隶,谢琅却有了一些警惕。 不过,以他堂堂陈郡谢十八的身份,自是不屑于去对付那等身份的人。可不对付不等于不处理,如现在,他不过是送上两个性格各异,却都能让饱受苦难的少年感到慰藉的婢女,就轻而易举地使得姬姒刚刚萌生的想法打落尘埃。 ……还有,她如果喜欢的是季元那种类型的少年,他除了那个叫陈杞的奴隶外,还可以再送上十几个长相气质相差无几,但为人处理十分成熟,知道分寸,也知道什么人不可高攀的奴仆过去。他会让她一次性看个够,也会让她清清楚楚的明白,她所想的事,别人比她想得更透彻。因此,永远也不会有人冒着得罪他这个大贵族,以及需要应付她的美貌带来的无数麻烦的危险,去做一个生下的孩子都不能跟自己姓的无名赘婿。便如那季元,他不也可以选择一个同样身份的婢女,延续他季氏的后代? 想到这里,谢琅微微一笑,他垂下眸,轻描淡写地吩咐道:“去告诉阿姒,便说我病了。” 谢广连忙应了。 当谢广走到姬越身侧时,姬越显得心事重重,他手里拿着一卷书简,表面上是在看着,可那书简都拿倒了。 而在不远处,在那婢女阿琪的温声软语中,季元已经渐渐不再像一开始那么沉默了,他会时不时的回应她一声“恩”“啊”的,而且那声音里,已由一开始的冰冷变得有了些暖意。 见到姬越又向那两人看去,谢广有点好笑,他走了过去,朝着姬越低声说道:“姬大郎,我家郎君请你过去一下。” 见到姬越回头望来,谢广严肃地说道:“大郎可能不知,那北魏国师是世间最顶尖的道家高手,听说有鬼神莫测之能,此番大郎前往扬州与北魏国师的这一场见面,到时侯很有可能会变成北魏和刘宋的交锋。因忧心大郎之事,我家郎君在知道道门高手虚明大师隐居在这附近后,昨天便匆匆赶去了,为了打动虚明大师,我家郎君昨晚还淋了雨,现在都还病着呢……” 几乎是谢广还没有说完,姬越便低声说道:“他,病了?” 谢广点了点头,“连大夫都带来了,自是病了。” 姬越身子一转,马上说道:“那我去看看可好?” 嘴里还在询问,可他的脚步却毫不迟疑地朝着谢琅的营帐走去。 谢广落后了几步。 他抬头望着姬越那显得有点急促的背影,暗暗好笑起来:姬小姑这人也真是的,明明痴慕我家郎君都入了骨,这背地里却还想着招什么赘婿,嫁什么别人。她也不想想,我家郎君何等聪明之人,她便是隐藏得再深又岂能瞒得过他? 姬越不一会便来到了谢琅的营帐处。 还没有入内,她便闻到了一股药味,同时听到了谢琅时不时传来的轻咳声。 不由的,她放在帘上的手一抖。 转眼,姬越回过头来,她抓住一个谢氏部曲问了两句后,便找到大夫询问起谢琅的病情来。 当姬越再回来时,天色已黑,夜幕沉沉,四处燃烧的火焰中,那营帐中影影绰绰的白衣郎时不时传来的咳嗽声,令得他许久许久都没有动弹。 一直在谢琅的营帐外站了好一会后,姬越才慢步走了进去。 姬越进去时,背对着他的谢琅正在书写着什么,站姿挺拔,广袖飘拂的郎君,在烛光下,光是那背影便如梦如幻般美好。 望着他,姬越又是一怔。 就在姬越怔怔地站在那里时,谢琅又是咳嗽两声,然后,他低哑地说道:“阿姒,你来了啊?” 姬越低低的“恩”了一声。 谢琅还在写字,他一边写着字,一边咳嗽着,一边咳嗽了好几声,谢琅头也不回的温声说道:“人手够不够?那四人虽是奴隶出身,不过他们的根底我已经查清,都是信得过的,你可以安心用着。” 也不等姬越回答,谢琅又道:“如今这世道里,盗匪林立,豪强并起,你可能不知道,有一些豪强最开始其实是奴仆,他们多是通过算计主人家的财富而发家的。所以这择仆之事,在任何一个家族来说都是重中之重,这点你可明白?” 姬越连忙“恩”了一声。 这时,谢琅温柔续道:“以后你要购奴置仆,都先跟我说一声,让我给你把把关好不好?” 这一刻,谢琅的声音真是温柔极了。 姬越怔怔地看着他,不用寻思,他也知道谢琅确实是为他着想,于是,姬越又“恩”了一声,轻声应道:“好。” ☆、第一百四十七章 拜见姬师 这时,谢琅转过头来。 明亮的月光和火焰透过营帐,照在了谢琅身上面容上,令得他华贵逼人。 姬越转过头,他怔怔地看着这个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无尽优雅的世家子,久久都没有吭声。 他想,他轮回了百年,苦学了百年,才堪堪达到能与这个人相逢一笑,醉饮一场的程度。 他想,这已经够了,足够了,再多就万万没有必要了。 姬越怔忡出神时,谢琅已来到了他的身侧。 他轻轻抓住姬越的手腕,然后把他一扯,姬越恍惚中身子一歪,转眼,谢琅把他搂在了怀中。 姬越刚刚一动,他的双臂便是一阵收紧,然后,谢琅在他耳边低哑地唤道:“阿姒,阿姒……” 他的声音实在温柔,这种极致的,仿佛含了太多思念的温柔,令得姬越又是一阵恍惚,不由停止了挣扎。 谢琅低下头,他把自己的脸埋在姬越的颈窝中,过了好一会,谢琅委屈地说道:“阿姒,我病了……” 姬越“恩”了一声。 等了一会,见他再无下文,谢琅显是更委屈了,他嘟囔道:“我病了,不停的咳嗽,都吃药了。”他都吃药了,她还没有问侯他一句…… 姬越有点想笑,他垂着眸,过了一会才低低说道:“病得不重,很快就会好的。” 这语气,真是淡得可以。 谢琅好久都没有吭声。就在姬越准备挣开他时,谢琅咳嗽几声,以着一种极哑的语气低低的又道:“阿姒,陛下已经准备对我动手了。” 什么? 几乎是谢琅的话音一落。姬姒的身子便是猛然一僵,宛如被冰水从头淋到脚,一时间,姬越竟是冷到了骨子里。 这是一种姬越久违了的恐惧。 这时刻,姬越竟是想到,如果有一天,自己不管跋山涉水。也不管发了多大火流过多少泪。这厮都不可能看到也不会再回头对他软话几句,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他想,不管是各自天涯。还是各自婚嫁,都在他意料当中。不管如何,眼前这个男人,他一定要活着。还要好生生的活着,最好活得永远这般风光又逍遥。 心里越是恐惧。姬越却越是沉静下来,过了一会,他安静地问道:“这事是谁煽动的?皇帝准备对你做什么?” 他表现得太沉静,语气太从容。一时之间,竟让谢琅产生一种他毫无所谓的错觉。 谢琅曾经以为,便是姬越铁石心肠。听到这个消息后也会软化的! 他甚至以为,姬越听到后。也许会觉得人生苦短,需及时行乐,对他不再那么抗拒! 因为姬越的表现太出乎谢琅意料,于是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 ……直是含着笑瞅着姬越许久许久,谢琅才开口说话,他没有回答姬越的问题,反而笑了笑,“阿姒。” 他这一声唤太温柔太温柔,只是叫了她的名字,却仿佛春风绕面,月夜相思,直是柔情百转。刹那间,姬越竟是想道: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这厮一向洁身自好,却无人不说他风流多情…… 见到姬越不答,谢琅低下头,他形状完美如弓的唇瓣在他的唇边耳际吻了吻,然后继续有那极温柔的语气说道:“阿姒,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也许是一年,也许只一月,可只要我在,你就一定要在离我不远处,好不好?” 见到姬越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也不说话,谢琅轻笑起来,他温柔又道:“你别离我太远,若是太远了,我会来不及看你一眼,也来不及带你一并前往黄泉的……” 听到这里,姬越笑了,他清清冷冷地说道:“哦?你要带我前往黄泉?那你的族人呢?你的母亲呢?你要娶的那个琅琊王氏的正妻呢?” 谢琅低低的笑了起来。 见他不答,姬越又冷笑道:“怪不得上次说什么我若先死你也跟随了,原来你所谓的跟随便是这个跟随法。” 再一次,谢琅笑了,他在姬越的耳边温柔的低语道:“是啊,这就叫生死相随了。这世间的士族,许多都相信人有来世,所以他们早早就给自己看好阴陵,有的还捐了无数钱财给寺庙,只求他们的壁画上佛祖旁,能有自己的画像。我呢,这些通通不信,到时不管是尸骨成灰还是喂了蝼蚁,也是无所谓。可我现在却想啊,我都烟消云散了,我那狠心的阿姒说不定在我身后哭上一场又自没心没肺地嫁人生子了,那可叫我怎么甘心?所以我想着,无论如何,这黄泉路上要不带了阿姒一道走,我定然是死得不痛不快的。” 说到这里,谢琅缓缓退后一步,他含着笑,朝着外面唤道:“阿广!” 一阵脚步声响,转眼间,谢广沉静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郎君唤我?” 谢琅还在冲着姬越温柔地笑着,他懒洋洋地说道:“安排五十个精锐跟着姬大郎,告诉他们,从此后,他们一律姓姬!” 谢广似是一怔,过了一会才沉声应道:“是!” “恩,还有。”谢琅继续漫不经心地命令道:“姬大郎说,我若死了,他愿意为我殉葬,这句话,你们要帮姬大郎记牢了。” “是!” 谢广的脚步声离去后,谢琅转头笑盈盈地看向姬越,对上他的目光,他挺好声好气地说道:“我已经把身后事安排好了。眼下,我们来说说生前事吧。” 姬越冷着脸,他淡淡地说道:“生前事?生前事有什么好说的?你敢娶我为妻,敢发誓这一生只要我一人吗?”说到这里,姬越又道:“若是那样,你要我生死相随,也还勉强值得。现在嘛……”他哧笑一声。二话不说便扯开谢琅的手臂,转身大步离去。 姬越走得很快,一直来到营帐外,一直来到黑暗处,他才猛然脚步一顿,转过头朝着谢琅的营帐看去。 月光下,那厮正站在营帐门口。广袖飘飞地朝这边望来。姬越遥遥望着他的身影。久久一动不动。 许久后,姬越回到了自己的营帐。这一晚月光幽淡,姬越翻来覆去。梦中几度惊醒,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 第二天,队伍继续启程。 也许是队伍中添了琅琊王氏的那些小姑,而那些小姑对谢琅太过关注。谢琅不想让人怀疑到姬越的身份,也许是人太多事太杂。这一路来,谢琅再也没有把姬越叫过去。 转眼间,二十几天过去了,这一天。队伍离扬州城只有一二天的路程了。 这天中午,队伍中又加入了十几个世族子弟,这些世族大多是一些少年男女。 这些隶属于扬州本地郡望家族的世族子。在远远看到陈郡谢氏的旗帜时,便是一阵欢呼。再一看到琅琊王氏的旗帜 ,又是一阵欢呼。 他们先是急急地跟着洛华浓等人见了面,在发现自己无法接近谢琅后,一个个又迫不及待地凑到了琅琊王氏的旗帜下。 陈郡袁氏的那个小姑自从被姬越惊过后,一直有点无精打采。 洛华浓的一个堂妹,有心想要奉承那袁氏小姑,便费尽心思打探了一番,在知道居然是这么一回事后,那堂妹马上愤怒起来,她尖声叫道:“什么国师不国师的?不过是一介寒门子,他竟敢这样对待姐姐这样的顶尖士族,还真是胆大包天了!”转眼,那堂妹又叫道:“姐姐休要气恼,别的妹妹不拿手,这惩治不知天高地厚的下贱之人,妹妹却是极喜欢的。你等着,我马上就让那个姬越给你下跪磕头认罪!” 那堂妹的声音不小,周围的人都听了个明白,在她的声音落下后,另一个扬州本地的世族郎君也跟着怒了,他朝着左右的那些世族子说道:“这王谢袁这样的大族女儿,竟然也怕一个小小的寒门郎?这可真是太可笑了。” 他这话音一落,好几个声音同时附合道:“确实是挺可笑的!”“这人分贵贱,天分四时,乃是自然之理。那个姬越得好好教训一下!”“对!一定要教训一下!” 就在众小姑小郎们的叫嚷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就在这些人一心想逢迎这些顶尖士族,下定了决心要借着姬越博得王袁两家的小姑青眼相看时,突然的,前方的官道处,传来了一阵鼓噪声。 鼓噪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转眼间,一支由马匹组成的洪流出现在众人面前。 在刘宋世族眼中,马实在可畏可惧之物,而眼下,这支骑士队,却足足有三四百人之多。 而且,这支骑士队不但跨下坐骑通通是高头大马,他们自己也一个个气宇轩昂,或精神或俊秀或儒雅可精悍,竟人人出色! “哒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渐渐的,世族小姑们都停止了喧哗,渐渐的,小郎们也不再说话,他们一个个缩回了车中,有点不安也有点畏惧地看着来人。 转眼间,那些骑士便冲到了队伍前列。 隔了上百步,一个骑士便越众而出,他双手一叉,朝着众人高声叫道:“请问姬越姬大师可在?” 当下,谢广清声回道:“在的。” 谢广声音一落,便是手一挥,于是,堵在姬越前面的车辆向左右退去,转眼间,坐在驴车中的姬越,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远远望着一袭玄衣的姬越,众骑齐齐一声唿哨,策着马急冲而来。 望着这些骑士的骇人气势,那洛氏小姑哧声讥笑道:“看吧看吧,不用咱们出面,也有的是人收拾那个下贱的寒门子!” 她的声音一落,众骑已卷起冲天烟尘冲到姬越面前,只见三百余骑士齐刷刷翻身下马,朝着姬越行了一个大礼,朗声说道:“听闻姬师前来扬州,我等特意前来助阵!” 声音一落,三百骑齐刷刷地叫道:“愿助姬师扬我刘宋之威!” “愿助姬师扬我刘宋之威!”整齐如一的朗叫声,一时传遍四野,引得天地间回声阵阵! 万万没有想到是这种情况,那洛氏小姑脸色一青,而众小郎则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低声议论起来。 就在这时,前方处又传来了一个朗叫声,“敢问前方可是姬越姬大师的队伍?” 这一次回话的是季元,他扯着嗓子回道:“正是。” 转眼间,一阵欢呼声传来,那人高兴地说道:“我等是扬州寒山书院的学子,特意前来为姬师助阵!” 又是一阵蹬蹬的脚步声过后,远处,传来一个中年人的朗声清喝,“敢问姬师何在?于君道李吉前来拜见!” 接着,又是一个同样清越的声音传来,“帛家道荀洪前来拜见姬师!” “上清道魏秀前来拜见姬师!” “灵宝道葛文前来拜见姬师!” “三皇道柴远前来拜见姬师!” 一个又一个清朗的拜见声中,只见一队队身着道衣,气宇不凡的道门各大流派的宗师级人物,纷纷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转眼间,又有一支队伍前来了,而这支队伍,则是由扬州附近的寒门能吏组成的。 再接着,一些寒门大儒,寒门中的玄家高手,甚至连一些医家门人,也纷纷出现, 而这些人都是一见姬越纳头便拜! 不到一天时间,光是姬越的身后,便有了整整二千个各门各派的高手。这些高手,大多都是寒门中人,或者是道家门徒。他们在各自的地方和各自的领域中,都是一时俊杰,也因此人人气宇不凡,个个风度极佳,而这些人,现在整齐地站在姬越的身后,对他唯命是从! 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洛氏女还是别的什么小郎,哪里还有半点底气了?是,他们是世家子,本身是对这些寒门中人看不起,可眼下这二千人,却通通是寒门中的俊杰组成,这里的任何一个,光是气势才华便把他们比到了天边去,而二千个腹有诗书的寒门俊杰加在一起,那种威逼,那种洪流,直是令得那十几个世家小郎小姑瑟缩成了一团,几乎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北魏国师寇谦之 有了这些人的加入,整个队伍更显气势惊人。 因担心姬越不会处理复杂的人事关系,如今,姬越的队伍是被谢广等人全盘接了过去的,便是那些有心想与姬越切磋一番的道门高人,也在见过谢琅后,不知与他说了什么,一个个都打消了原意。 转眼,扬州城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了。 遥遥望着扬州城那高大的城门,以及城外流淌的河水,谢琅显得有点异常的沉默。 过了一会,谢琅招来谢广,温声说道:“照顾好姬大郎,我去去就回。”说罢,在队伍进入扬州城时,他反而带着几十骑,朝着扬州城外的一个山头驶去。 不一会功夫,谢琅的视野中便出现了座寺庙,这座庙宇位于扬州城外的一座无名山峰上,这山峻秀奇丽,树木幽深,寺庙掩映其中,给人一种不染世间尘埃的感觉。 转眼间,谢琅便带着部曲们来到了寺院外,他拿出一块玉佩给一个知客僧看了一眼后,便负着手等待起来。 不一会功夫,那知客僧过来了,他向着谢琅双手合什,“谢施主,请了。” 谢琅微微颌首,他在示意众部曲留在原地后,便缓步走了进去。 谢琅要见的那位了空高僧正一袭月白色僧衣,跪坐在蒲团上默念经文,谢琅见过,也没有打搅,他只是稍稍游目四顾一番后,便施施然在了空大师的对面坐下。 慢慢的,了空大师抬起了头。 他看了谢琅一眼,便开口说道:“阿弥佗佛,去岁见到十八郎时,十八郎还风神秀逸。洒脱落拓,颇有世间风流客的感觉,怎地今日得见,十八郎却憔悴了这许多?” 谢琅没有回答,而是从一侧拿过一个木鱼,他学着这些佛门中人,宁静而平和的“叩叩叩”敲了一阵木鱼后。谢琅才突然说道:“和尚。你对“净妙可意”之人,有何看法?” 了空大师一怔,他抬头朝着谢琅定定看了一番后。这老和尚捻着佛珠微笑道:“是了是了,却是老讷错了,十八郎最是风流旷达,可毕竟也是年少儿郎。这遇到了年岁相当的美好女子,体会着这“贪爱”之苦。也是情理当中的事。” 见谢琅还是看着自己,了空又诵了几声佛后,徐徐说道:“若爱生时,便生愁戚啼哭、忧苦烦惋、懊恼。” “若爱生时。便生愁戚啼哭,忧苦烦惋和懊恼?”谢琅徐徐重复了一遍后,他哑声笑道:“是啊。便生了这许多忧苦烦恼。” 谢琅慢慢站了起来,他负着手在禅房中走了几步后。来到了窗口旁,望着外面郁郁葱葱的绿色,谢琅轻声说道:“我之前半生,于世间人和诸事,只有责任从无留恋。”他望着远处的浮云飘卷,低低又道:“可我如今,却是“恋着恩爱,无有知足”,对她给予的心意,永远也不感满足了。” 这时,了空站了起来,他微笑地看了谢琅一眼,慢慢转身,然后缓缓踏出了禅房。 谢琅也没有叫住他,他心里也非常清楚,他现在的烦恼,本不是了空这等方外之人能够解决的,若说佛理感化,谢琅对于佛学的造诣,也不比一般的高僧差。所以,了空无话可说,他只能这般离去。 谢琅也没有回头,他慢慢坐回了空和尚坐过的蒲团上,然后,拿过他的木鱼,慢慢地敲击起来,于外面一阵阵飘转的禅唱声中,只听得谢琅微闭双眼,一遍又一遍的低诵着,“我于尔时为彼女欲暂起悲心,即得超越十百千劫生死之苦……” …… 此时的扬州城内,那是繁华得异常,也安静得异常。 而于这种极致的安静中,当大门的城门处,络绎驶来有着陈郡谢氏,琅琊王氏旗帜的队伍,驶来了准国师姬越的身影时,众人的兴奋还是达到了极点。 于陡然冲向云霄的狂欢声中,姬越在万目瞩目中面无表情的向前驶去。 ……几乎是一进入扬州城,姬越的驴车两侧的车帘,便被人拉了开来。这也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不管是以姬越建康六大美男之一的身份,还是他准国师的身份,都有的是人想一睹他的真容,而在这种风流落拓的时代,他是有义务让人看清他的面容,有权利享受世人对他的注目的,所以,这车帘他是不掀也得掀。 整个扬州城的街道两侧,这时都是车水马龙,可所有的行人也罢,车辆也罢,贵族也罢,这时刻都退到了街道两侧。 所有人,不管事情多忙,也不管身份多么贵重,这时都让开了道路,都含着笑看着姬越的驴车驶来。 因为,这一次的扬州,姬越乃是理所当然的主角! 而在无数双目光盯视中,一袭玄衣,俊美皎丽,气质冷漠的姬越,也没有让众人失望。 见到姬越一双眸子瞟向自己,谢广连忙驱着驴靠近过来,说道:“大郎有事吩咐?” 姬越望着看不到边的围观者,又望向前方的街道,见到那里依然是所有人都静侯两侧,原本城门处还有着喧哗声,到了这里,都已静默一片,那街道两侧的人,都在望着他的方向等着他过去。于是,姬越忍不住低声问道:“整个扬州城的人都没事干了吗?”姬越的声音中有点苦闷,“他们会这样到什么时候去?” 谢广笑了,他轻声说道:“大郎不用担忧,陈郡谢氏在前面不远处的街道上有一个院子,到时大郎的住处会安排在那里。等到了住处,大郎就能得到清净了。”转眼他又说道:“这也怪不得扬州人如此热情,实在是不但大郎和我家十八郎都是“美”名远扬,便是那北魏国师和崔玄也都是这世间一等一的人物。总之,这南北国师相会,南北两地的第一名士正面交锋。可是十数年都不一定能遇到的大事,所以这扬州人倾城而出,堵着围观那实是正常之举。” 在姬越蹙眉中,谢广又道:“还有,那北魏国师和北魏第一名士崔玄,他们并不会前往建康,这次是他们第一次来到刘宋。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所以,大伙儿就更重视了。” 一侧,另一个谢氏部曲低声笑道:“其实这些人挺有礼的。都只是看着,连欢呼声也在压抑克制。” 姬越默默地想道:这走了一条又一条街,所有的人都整整齐齐站在街道两侧,一个个双眼灼亮似有千言万语地盯着你不放……我倒宁愿他们都尖叫出声。 姬越却不知道。他这里颇为郁闷,那些琅琊王氏旗帜下的各家小姑们。却也是郁闷的。 因为她们发现,这一次自己等人,还真真是无人注意,几乎整个扬州人的注意力。如今都集中在了姬越谢玉崔玄和北魏国师这四人身上。想当初,她们不管走到哪里,都是无双仰慕敬畏的目光在望着。可如今,这些人却仿佛嫌着自己挡了他们的眼一样。表情中都是漫不经心。 在姬越的队伍正式进入扬州城的主街之一时,他一眼便发现,前面的街道处,竟然是干干净净的。 是的,他没有眼花,前面大半条街,竟然都被清了街,原本应该无比繁华的所在,那是空空荡荡。 就在姬越蹙眉时,前面的队伍停了下来,然后,只见那空旷的街道处,驶来了一个骑着白马的骑士。 这骑士十分扎眼。 因为他非常高大俊伟,而且,他胯下的马也神骏异常,再则,这人是一袭束身胡服,显得整个人十分挺拔。 这是一个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来自北魏的骑士。 “哒哒哒”的马蹄声中,那骑士扬尘而来,他旁若无人的冲入队伍,径直来到了姬越的驴车旁。 朝着驴车中比一般美女还要俊美许多的姬越看了一眼,那骑士的眼中闪过一抹嘲讽,然后,他朝着姬越双手一拱,清清朗朗地说道:“郎君可是姬越?我家国师就在前面,他有几句话想与郎君说一说。”说到这里,那骑士右手一扬,说道:“姬师,请了。” 再一次,姬越确定,这人在吐出“姬师”两个字时,那声音是十足十带着嘲讽的。 没有想到那北魏国师这么迫不及待地要见自己,姬越笑了笑,他回头朝着那些摩拳擦掌想要说话的各道门宗师们摇了摇头,然后,姬越微一颌首,朝着谢广几人说道:“那就去见一见吧。” “是。” 于是,姬越的驴车驶去了。 所有人都停止不动的时候,只有姬越一人的驴车驶在那青石板上,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声音。 远远望着姬越的驴车驶去,人群中,也不知谁了一句,“这姬越不管神通如何,至少他那张脸还是挺让人满意的……” 就在姬越的驴车不紧不慢地行来时,前方的街道处,十几个高头大马的俊伟骑士,也簇拥着一个人出现在姬越的视野中。 只是遥遥望上一眼,姬越便是一怔。 那个被骑士们簇拥在中间的郎君,看起来仿佛是二十三四岁,也仿佛是三十七八岁,说他二十三四,是因为这个人身材挺拔,面目白皙俊美,气度飘然若仙,光站在那里,便有一种神仙之姿。说他三十七八岁,是因为这人的眼眸有一种说不出的沧桑和洞悉,而这样的眼神,第一眼给人的感觉便是睿智,便是超尘脱俗,便是让人无所遁形的洞悉。 这人一袭道袍,静静地站在街道中间的姿势,竟让人感觉到他如站在云峰之巅,似乎下一秒,这人便会羽化登仙,从此不再在凡间出现。 想来,这人这种仿佛被贬谪凡间的神仙般的超逸风姿,就算帝王站在他面前,也会觉得自己太俗吧? 看来,这人便是北魏国师寇谦之了,便是那个以一已之力,令得北魏大兴道教,令得北魏皇帝大肆驱赶佛门的北魏国师了。 自寇谦之出现后,姬越的驴车也停了下来。 遥遥对上寇谦之的目光,姬越闭了闭眼,暗暗忖道:我人世浮沉,真论起在这凡尘中出现的时间,也有近百年了。 这样一想,姬越的心便淡了起来,再加上,这些年来,他与之交流的,是谢琅这种最顶尖的名士,不知不觉中早就是举止从容,气度雍和。 姬越缓缓下了驴车。 然后,他在谢广等人的陪伴下,向着寇谦之走去。 就在这时,寇谦之转身了,只见他竟是话也不说,便那么飘然而去。 就在姬越缓缓停步,微眯着眼淡淡的目送着寇谦之二话不说便离去时,一个小道士过来了,他走到姬越面前,朝着他行了一礼后,清声说道:“师尊在扬州西山河谷处布了一个奇门八卦阵,师尊说,小郎若是在三日之内,能够破了他这个阵,师尊才会与小郎你这样的年少英杰聊上一聊……” 也就是说,姬越如果破不了那个奇门阵,寇谦之是连与他说话的兴趣也没有了? 这个北魏国师,便是在刘宋的地盘上,也嚣张得很啊! 不过,这个赌约,姬越还不得不接下,因为,寇谦之的神异,是天下皆知的,他在北魏宫中,已经通过几十上百次事件证明了他的鬼神莫测,相比起他来,姬越这个小辈,这个年纪轻轻的小郎,那份量就差得太远了。 当然,这些都不是理由,真正的理由是,姬越既然是奉了刘宋皇帝的命令而来,那他的一举一动就代表着刘宋国威,如今对手已经出招,他要不想让皇帝失望,让这身后无数仰望的人失望,就不能避而不战! 于是,在谢广等人不安的眼神中,姬越微微颌首,他淡淡地说道:“既是国师出了招,姬某接了便是。” 说到这里,姬越回到驴车上,淡淡又道:“行了,我们也回去吧。” 姬越的身后,一处楼阁上,那小道士来到神仙一般的寇谦之身后,恭敬地说道:“师尊,那姓姬的接下了。” 寇谦之点了点头,轻声问道:“崔玄呢?他还有几天可以抵达扬州?”这人的声音,竟也是十分特别,这是一种似乎天生自带回音的磁沉,特别的动听,也特别的奇异,想来这世间任何一人听过他的声音后,都会记忆深刻。 那道童连忙说道:“说是后日可到。” ☆、第一百四十九章 完胜 这时,那道童又道:“师尊,为何要对那刘宋国师如此不敬?” 寇谦之慢慢站起,他说道:“那人,面相模糊不清,仔细看去,竟是个易了容的,这般藏头露面之人,也配做一国国师?”他漫不经心的一笑,信手拿起几上的短剑,只听得哗的一声,寇谦之身前的帘子碎裂,而寇谦之那淡漠的声音也传了来,“三日后他如不能破了那奇门阵,那就更没有活在这世上欺世盗名的必要了!” 那道童听到这里,不由一凛,他深刻的知道,天下的道门中,真正擅长奇门遁甲之术的,不会超过三人,而那三人,都是自家师尊的同门师兄弟。更且,师尊设在扬州西山河谷处的那个奇门八卦阵,更是师尊生平最得意的杰作。 那道童想来想去,竟想不出那刘宋国师还有什么法子能够过了这一关,想着想着,那道童暗暗忖道:真是可惜了,那么一个姿容绝世的少年天才却要就此…… 姬越回到车队时,四下的扬州人正在低声议论着两个国师相见的那一幕。虽然,能够有资格目睹的人只有寥寥几个,可这么短短的时间内,姬越与北魏国师这一赌战,以及赌战的内容,还是第一时间传遍了整个扬州城。 所以,就在姬越坐上驴车时,突然的,他的前面,也不知哪一个寒门学子朗声喝叫起来,“姬师扬我国威!” 而那个寒门学子的声音一落,数百人又叫道:“姬师扬我国威!” 再然后,便是上千人的同时暴喝,“姬师扬我国威!” 于这震荡得天地都阵阵回响的呐喊声中,姬越对上了一个个渴望而急迫的目光。 是了是了。北魏在许多人心目中,那是由蛮夷组成的国度,一个蛮夷之国的国师,拿着我中原最古代的传承之一来打我中原人的脸,是可忍孰不可忍? 是了是了,这几百年来,蛮夷与汉人之间的仇恨已深得不要逾越。连带的。那寇谦之就算本是汉人,可他是北魏国师,所以众人也像恨蛮夷一样的恨着他! 可这个众人想踩在脚底下的人。却是这一百年来,无人能敌的顶尖高手,是一个真正具有鬼神莫测之术的大宗师! 姬越有点想笑,最终。他只是沉着脸,只是静静地看了众人一眼后。便微一颌首,然后,他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驾车远去。 谢琅回来时,姬越正在扬州西山河谷。他的身后,是那几个南方道学流派的宗师。 看到谢琅过来,这些宗师人人脸色凝重。于君道的宗师李吉率先迎了过来,在对上谢琅看来的目光时。李吉低声说道:“十八郎,事情有点不妙。” 谢琅看了一眼下方那小小的山谷,现在正是春日,天空也晴朗得很,山谷也不深,按照道理,这山谷中应该是草木林立清楚可见的。可此刻,山谷里却积了一层黑色的浓雾,那雾浓得仿佛化不开来,让人一见便心生惊惶。 谢琅盯了一会,轻声问道:“你们都没有把握?” 李吉苦笑道:“奇门遁甲之术,本来就是不传之秘,天下道学的诸多流派中,如今只有寇谦之那一脉还在研习。”转眼他又说道:“我们几个对这方面只是略有涉猎,刚才上清道的魏兄试着闯了一下阵,才进去不到一刻钟,他便吐着血出来了。魏兄说,他才进去十步不到便陷入杀阵中,而且据他刚才,这奇门阵至少有八种变化,他不敌的那个杀阵还是八种中最简单的。” 过了一会,李吉低声说道:“魏兄,是我们这些人中对阵法造诣最深的。” 李吉的声音刚落,他口中那个魏兄已经在弟子地扶持下慢慢走来,他一见到谢琅,便有气无力地说道:“这阵,就是当年诸葛孔明布下的八卦阵,没有想到那寇谦之青出于蓝,竟是把那八卦阵完善到了这个地步!” 转眼,这个上清道的宗师魏秀又道:“谢家郎君,你还是劝劝姬兄,让他直接认输吧。奇门遁甲术修习者不多,姬兄又年纪轻轻,他对这方面不擅长,并不是很丢脸。” 他说是这样说,可不管是魏秀还是李吉心下都明白,对于世间的普通人来说,他们才不会管这个奇门遁甲之术修习者不多,他们只会想道,北魏国师发出的挑战,刘宋国师根本连应战也不敢便认输了! 这认输两字说得简单,可一旦说出,姬越就会颜面无存! 听到这两位宗师的话,谢琅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负着手站在另一侧山峰处,正朝着山谷俯视查看的姬越一眼,终是提步向他走去。 不一会功夫,谢琅便出现在姬越身后。 见到他消瘦着一张脸,又是抬头看天又是四下查看地形的,谢琅走了过去,温柔地说道:“如果实在不行,我会想办法解决此事。” 姬越停下动作,慢慢回过头来。 他看了谢琅一会后,突然笑出声来,笑过之后,姬越眉眼张扬地说道:“谁说我不行?” 谢琅大奇,他不信地看着姬越,惊道:“难不成你连奇门遁甲也会?” 姬越转过头,他又朝着山谷里看了一会后,淡淡说道:“不,我不会奇门遁甲。”在谢琅疑惑的眼神中,他微微晒道:“不过是天助我也。” …… 寇谦之站在高高的阁楼上,正俯视着这扬州的山河。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转眼,他的道童冲了进来,看到寇谦之,那道童连忙禀道:“师尊,那上清道的魏秀试着闯了阵,不过坚持不到一刻钟就败退了。” 转眼他又禀道:“那姬越甚是奇怪,自从前日他围着山谷转了一圈后,便一直按兵不动,既不曾前去闯阵,也不曾发出什么命令。据派去的人说,那姬越这两天在那庄子里好吃好住,好似根本没有把破阵一事放在心上一样。” 说到这里,那道童冷笑着说道:“据徒儿看来,这姓姬的只怕是准备三日期后直接认输。这可真是个不要脸的!” 寇谦之淡淡一笑,说道:“时间到后直接认输?这可由不得他!”说到这里,寇谦之又问道:“崔玄呢?不是说马上可到吗。怎么还不曾出现?”那道童摇了摇头。嘀咕起来,“这种世家子的想法谁知道?” …… 转眼,夜幕降临了。 这已经是赌约的第二天了。 就在月上中天时。姬越突然带着一些部曲,踩着明月来到了西山河谷处。 而姬越的突然动作,也引起了所有关注他的人的在意,并是第一时间传到了寇谦之耳中。 不得不说。这时的姬越,也引起了寇谦之的主意。他原本以为,这姬越若想破阵,那他这三天就必须尝试着入阵,既然他连阵门也没有闯一下。那他就必是打着到时认输的打算。而到了这个时候,他突然带着人半夜去那西山河谷,却不知打的是什么算盘? 姬越的人离开西山河谷时。已经到了凌晨。而他的人前脚刚刚离开,后脚。那道童也带着人前往了西山河谷。 丑时下三刻,那道童急急赶回了,见到在月光下读着书的师尊,道童急步走来,低声说道:“师尊,那姬越确实是古里古怪的,他竟是带着那些部曲,在那山谷的四面山坡上挖了好些泥坑,也不知他这是想干嘛。” 这一下,寇谦之也不懂了,他沉声问道:“那泥挖多大多深?”道童连忙一一描述了。 说着说着,道童好笑地说道:“像是要蓄水似的。” 这蓄水两字一出,寇谦之猛然转头看向窗外,朝着外面盯了一会后,寇谦之徐徐说道:“起乌云了。”过了一会,他又说道:“今晚明天,此地会有连场暴雨……” 几乎是他的声音一落,只听得天空上一个闷雷轰隆地传来,转眼间,天空电闪雷鸣,接着,劈劈啪啪声中,豆大的雨滴从天而落,直打得屋檐砰砰作响! 见到寇谦之如此神异,那道童佩服地叫道:“还是师尊最厉害了。” 道童显得很是兴奋,可寇谦之却一直蹙着眉,他走了几步,转头看着黑色的夜幕下,那仿佛能把房屋击穿的暴雨,暗暗想道:那姬越能够料到这场雨,看来确实是个有点本事的。 转眼,他又想道:姬越到底想利用这场雨做什么?他难道还想利用这场雨来破我的阵? 寇谦之越是寻思,心下便越是好奇,于是,他越发让人盯紧了姬越的行踪。在知道姬越自从带人挖了一些坑,回来后又恢复了他高枕无忧的状态后,寇谦之发现自己对这个人,竟是十分的感起兴趣来。 转眼间,到了第二天了。 在昨晚那场持续了二个时辰的暴雨后,扬州城的街道上都出现了四寸高的积水。而这时,天空还没有放晴。 到得中午时,寇谦之在知道姬越依然是十分淡定后,心下更是纳闷了。一到明天,就是过了三日之期,难道姬越所有的手段,就是那么带人挖上几个泥坑不成? 事实上,这时纳闷的不止是寇谦之,整个扬州城里,所有盯着姬越举动的人,这时都是满腹不解。 转眼间,中午过了,而就在中午过去后,天空上又积上了厚厚的乌云,然后在一阵狂风中,天空再一次电闪雷鸣,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 这雨来得太快太猛,完全是天下的河流倒灌向地面的架式。随着暴雨倾盆,转眼间扬州城的街道上的积水,已堆积到了成人的小脚深了。 这一场雨,在倾泄了近一个时辰后才渐渐减缓,虽是减缓,却也一直没停,一直到夜深了,天空中还是一道道银白色的闪电不时划过,一阵阵雷声充斥在天地间。 就在这雨水淅沥中,转眼间,第四天到了。 三天过去了,天空放睛了,西山河谷的阵法还是老样子,而扬州城,除了那正在缓缓消退的积雨后,也出现了一个个面目凝重的行人。 到得这时,寇谦之也有点厌倦了,他披上外裳,一边朝着外面走去,一边淡淡地说道:“亏得我还注意了他几日,原来到底还是个欺世盗名之流。”转眼,寇谦之吩咐道:“那日我是辰时三刻与那姓姬的见的面,现在离辰时三刻也近了,去让人叫那小人过来。” “是。”在仆人领命离去后,寇谦之带着他的骑士,踏着扬州城深深的积水,朝着前方的街道驶去。而就在他前往的同时,四面八方,一个个表情沉重脸色难看的扬州人,也在向同样的方向驶去。 寇谦之骑着马,在辰时二刻来到了那日相遇的街道,他淡漠而又鄙夷地看向那一个个赶来的扬州人,漫不经心地等着姬越出现时,突然的,前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那马蹄声十分急促,而且隐隐还带了几分慌乱,就在寇谦之转头望去时,他派去一直盯着西山河谷的道童回来了。 那道童远远看到自家师尊,便是一声大叫,他狼狈地从马上一滚而下,一扑到师尊面前,便嘶声叫道:“师尊,师尊,阵破了,阵,破了啊……” 寇谦之一惊! 街道的两侧,或正在走来或正在接头接耳的扬州人也是一惊! 于左右几百上千双目光紧紧盯来中,那道童的表情中还带着一种余悸未平的惊恐,他浑身泥水,也完全没有心思理会旁人,仰头看着自家师尊,道童嘶着声音说道:“师尊,师尊你没有看到,半个时辰前,那山坡上,那山坡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道洪流,那些洪流夹着沙砾,巨石还有树木滚滚而下,它们狂冲向山谷,只是一个转眼,师尊你布下的阵,便被那些东西淹没了啊……整整六道洪流,从六个方向涌向山谷,师尊,你是没有看到那情景,”那道童的脸色闪过一抹惊惧,他哑声说道:“那天地之威,真是可畏可惧,要不是弟子跑得快,只怕也会陷进去,饶是这样,弟子带去的人,也折了十几个,都是还没有回过神来,便被那山洪冲得连影子也看不到了……” 这时,寇谦之的声音传来,“那阵呢?” “阵?”道童说道:“连山谷都被洪流推平了,哪里还有什么阵啊!” 这话一出,寇谦之闭上了双眼。而就在这时,一阵不急不慢的马蹄声中,只听得姬越那年轻得过份的声音清亮地传来,“当今之世,精通奇门遁甲术者,都在国师一门。三天前,国师让姬某破阵,姬某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奇门遁甲,可借这天地之威,引天地之势来破国师这个阵的能力还是有的。就是不知,以这样的方式破了阵,国师认是不认?” ☆、第一百五十章 北地第一美男崔玄 第一百五十章 北地第一美男崔玄 要是姬越不曾破阵,他说这个天下只有寇谦之一门精通奇门遁甲,而他用这点来考核自己,分明是在为难人,众人听了,只会觉得姬越是心虚找借口。 可现下,在姬越以这种神乎其神的方式,摧枯拉朽般破了寇谦之布下的阵,再说出这样的话,众人却觉得寇谦之这人不地道了。 一袭玄衣的姬越,骑着马施施然而来。 他本来长相极俊,那是已经无数再超越的俊,此刻挟大胜之势,更是显得风华无匹,一时之间,好些小姑小郎都看痴了去。 转眼间,姬越便骑着马来到了寇谦之的面前,朝着这个深不可测的北魏国师上下看了一眼后,姬越微笑着叉手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了,刚一见面,国师便给姬某设了考题,如今,姬某也想出一道题考考国师,却不知国师敢不敢应?” 寇谦之这人,真有一种无与伦比的神仙风度,他那沧桑深邃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姬越,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半晌后微微点头,淡淡说道:“姬君但说无妨。” “爽快!”姬越笑了笑,他盯着寇谦之一字一句地说道:“姬某夜观天象,得知上个月北魏出了一场变故,姬某想国师能够告知姬越,那是一场什么样的变故。”顿了顿,姬越露出雪白的牙齿慢悠悠地说道:“同样,也以三日为期,如何?” 上个月时,寇谦之已经进入了刘宋地盘,再加上这个时代消息极不灵通。所以姬越根本不担心寇谦之能从他人口中得到北魏上个月发生的诸事。 众人没有想到姬越出的这是个考题,几乎是他的话音一落,四下赞声大起,好些人声音响亮地叫道:“预测过去未来事,这才是国师本职!姬师这个考题大有道理。” “对,这个考题太公平了!”“吹得最神也没有用,还是要在这种人人都可以证明的大事上显示功力才是真正的高人!”“姬师真坦荡!” 迎着姬越。寇谦之那张年轻俊美的脸上也闪过一抹惊愕。他暗暗忖道:难道这相年轻小郎真有这个能耐?转眼他又想道:这个姬越虽然藏头露面,如今看来,怕是个不容小觑的。 想到这里。寇谦之微微颌首,冲着姬越淡淡说道:“既如此,那本国师应了便是。” 几乎是寇谦之声音一落,姬越便是放声大笑。他也不再多说废话,缰绳一转。便一边放声笑着一边策马回转,于哒哒哒的马蹄声中,不一会功夫,姬越便消失在寇谦之的视野中。 只是。在姬越离去时,寇谦之不知发现了什么,俊美的脸上突然荡起了一个微笑来。 …… 一战成名! 什么叫一战成名?姬越现在就叫一战成名! 在这之前。虽然有无数的人都说,姬越是刘宋的准国师。可他毕竟太年轻,而且他显示的神迹也太少,传来传去,不相信的人更多。 而现在,姬越借助天地之势,只是带着一些人挖了几个坑,便把北魏国师设下的奇门阵给破了! 那山谷里被洪流肆虐过的场景有多么可怕,天地之威有多么难测,现在的姬越,在众人心中就有多高大神秘! 同来的路上,那些道门宗师看待姬越时,总带了几分轻忽和不怎么相信,可现在,这些人再看姬越时,已隐隐约约约中,把他当成了可以与寇谦之并肩的人物! 所以,当姬越策马回返时,堵在他身周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到得后面,他几乎是被数千上簇拥着回到庄子的。 姬越一回庄子,庄子大门便被踏破,无论是大士族还是宗室,或者是道儒各派的高手,都纷纷上门拜访,不过这些都被姬越拒绝了。 直到这一天,他接到一个贴子后,发现自己无法拒绝了。 那贴子很简单,在最后的落名字处,它用极其飘逸风流的行书,落了洛阳崔玄这四个字。 洛阳崔玄! 那个与谢琅齐名的崔玄! 那个让惜慕美人的江南人,每每念及总会心跳加快几分的北地第一美男崔玄! 想了想,姬越叫了谢广几人,便策着马前往了崔玄约定的扬州北城吴山坡处。 今天正是春和日丽,扬州城里大片大片的桃花开得正艳,姬越众人掠过时,惹得好些小女儿都痴痴望来。 不一会功夫,姬越便来到了北城吴山坡。 在发现这个地方是处十分辽阔的草地,四周无遮无挡,便是来了刺客也无处藏身后,不想弱了气势的姬越,挥手令得谢广等人退入后面的树林,然后,他继续策马朝着山坡上走去。 当姬越来到山坡上,翻身下马,朝着四下张望时,突然的,他听到了万马奔腾的声音! 姬越急急转头望去。 这一望,他竟是看到了一只浩浩荡荡的马群,这些马如洪流一般向着他的方向涌来,那铁蹄踩踏地面上发出的震动,那溅起的滚滚烟尘,那看不到边的由马匹组成的洪流,仿佛挥手间便可把姬越这个蝼蚁踩成肉酱! 这一刻,姬越这个人显得那么渺小,出现在他前方的那数不清的马群,竟是浩浩荡荡可怕无比! 望着那越来越近的马群,姬越先是一惊,转眼他被群马急驰而来的气势所慑,竟吓得一动不敢动了。 千马奔腾的气势,无异于战场上成千的铁骑直冲而来,那种杀机,那种辗碎一切的狂猛,不是凡人能够抵挡的! 天下人都知道,建康士族畏马如虎,听到马叫都要叫得哆嗦几下!而现在,姬越面对的,却是上千匹朝他直冲而来的马! 就在那马群轰隆隆而来,转眼便要把姬越淹没时。突然的,从遥远的后方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哨声! 这哨声十分清晰响亮,就在它吹到第三声时,那些狂奔向姬越的马群,齐刷刷止步了! 所有的马都停了下来!而这时,它们离姬越只有一百步不到的距离! 一直白着脸的姬越,迅速地回过神来。他猛然转头。朝着那哨声传来处看去。 远方,马群中,一个系着红色披风的青年郎君在漫天阳光中缓缓而来。 那郎君走得很慢。他的步履无比的优雅,明明走在群马当中,却仿佛是置身御街前,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下广袖飘飞,都透着无法形容的华贵。 转眼间。那郎君出现在姬越面前了。 彼时阳光正盛,灿烂的阳光洒在那郎君身上,令得他那华贵难言,俊美无边的身影。仿佛染了一层金光。 堪堪对上他的面容,姬越第一个想法便是,这人。定然就是崔玄了!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个郎君实在是出色。这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外表的俊美,配上数百年世家才能养出的雍容气度,配上那久居高位,久握生杀大权的尊贵,使得这个人一出现,便如骄阳一样的耀眼。 这郎君只有二十几岁,他身上着的是一袭紧身胡服,不过他外面披的那件红色披风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同样的风度过人,谢琅的风度,多多少少带了种超尘脱俗的秀逸,而眼前这个崔玄,却因入世为官,并小小年纪便当了北魏的高官,而显得华贵逼人。 同样是贵公子气十足,萧奕比起这个崔玄,终是苍白青涩了许多。只有见到崔玄,才能知道,什么叫华贵公子,什么叫一世之宰! 崔玄一边信步而来,而他所到之处,那些马匹都温驯的低下头,亲昵地嗅着他的手。 转眼间,崔玄便来到离姬越只有二十步不到的地方负手站定。 这么近距离看到崔玄,姬越才发现这人竟是无处不美。是的,这人不但长相生得华贵俊美,他的手也白皙修长骨节均匀,他的双腿挺直修长,便连他外露出来的脖颈,也完美得像是白玉雕刻出来的。这个的外表,全身上下竟是都可以用完美两字来形容! 再一次,姬越在心里暗暗感慨道:怪不得天下美男那么多,唯有这崔玄,可以与谢琅齐名了。 看到姬越,崔玄华美无边的脸上带上了一抹笑,他微微颌首,极有风度地说道:“我是崔玄。” 他说这话时,风度翩翩,他的目光看向姬越时,也让他感觉到自己被尊重被需要的温柔。可事实上,这人既没有向姬越行礼,也没有问他的姓名。他只是用极疏忽的态度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却在那么颌首一笑中,使得任何人都会产生“这个高高在上的人物很有风度对我很温柔”的错觉。 看来,与谢琅一样,这崔玄也有着一种强烈的人格魅力,而种魅力辐射之时,能轻易地折服他身边的人。 这崔玄自我介绍过后,便含着笑定定地打量着姬越。 姬越迎上崔玄的目光,过了一会,他淡淡地说道:“这些马是崔郎驱来的?刚一见面,崔郎便驱千马来迎接于我,姬某真是不胜荣幸!” 姬越这话,带了几分恼意,其中的意思也带着反讽! 可奇怪的是,他这话一说出,崔玄那深邃如星空的眸子,便闪过了一抹失望,他看着姬越,风度翩翩的,语气温柔中带着叹息地说道:“姬郎经历了刚才那场景,想到的居然只是崔玄的无礼?” 他这句话说得十分的温柔,也十分的惋惜。 姬越先是一怔。 转眼间,他明白了,刚才的崔玄,向他展示了一个极为可怕的本事,那就是他可以号令这些马群!而这种本事若是用在战场上,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而他姬越,忝为刘宋国师,见到敌人这么可怕的手段,想到地却是自己被羞辱的区区小事,这怎么让崔玄不失望? 罕见的,姬越的脸因窘迫而开始泛红。 见到姬越终于有点失态,崔玄笑了笑,他抚了抚身边的骏马,在欣赏了一会姬越的脸色后,崔玄继续说道:“自来到刘宋后,崔玄便听人说,建康士族畏马如虎,这真是让崔玄好生失望。” 他说失望时,那是真正的失望,说这话时的崔玄,那张华贵无双的脸上闪过了一抹怅然,他朝着天边望了许久,才低声说道:“建康士族不但畏马如虎,在这扬州一地,这马匹也管制不严,我随随便便,便从这里的马场中购了这么近千匹良马。” 同样,说到建康对马匹管制不严时,崔玄的表情再次怅然无比。 过了一会,崔玄一笑,他继续说道:“我购了这千马良马后,略略调教数日,总算让它们都能听懂我这口哨了。”说这话时,他又朝姬越瞟了一眼,在再一次发现眼前这个刘宋国师,当真不知道自己这门本事对一个国家意味着什么后,崔玄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 这时,崔玄突然冲着姬越温柔笑道:“姬家郎君,这些马,我送你可好?” 姬姒一怔。 过了一会,姬越淡淡问道:“为什么?”他狐疑地看着崔玄,说道:“千匹骏马,放在军中都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于个人而言,更是财富惊人,姬某何德何能,能让崔郎如此厚爱?” 崔玄微笑道:“崔玄与谢十八郎乃是故友,而且,昔日时,我还欠了谢十八郎一个救命之恩。谢十八胸襟磊落,自是不会在意崔某的谢礼。” 所以,他这些马实际上是送给谢琅,只是通过自己的手转送罢了? 姬越暗暗忖道:马匹这种军备物资,被谢琅得了总比落到北魏人手中的好。 想到这里,姬越点头道:“崔郎心意拳拳,那姬某便收下了。” 姬越的声音刚刚落下,崔玄又笑了。 他这次的笑,竟是特别的诡异,也特别的华丽,这人本身的气质是耀眼而威仪赫赫的,此刻这么一笑,更是明亮到了极点,一时之间,姬越竟有眼睛被灼伤之感。 嘴角含了几分笑,崔玄突然提步,向着姬越走来。 转眼间,崔玄来到了姬越对面,他低头含笑地朝着姬越打量良久后,突然凑到他耳边,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道:“你是女子罢?” 你是女子! 他说,你是女子! 姬越一凛间,只觉得背心一凉,整个人打了一个寒战。 就在这时,姬越的耳边再次一暖,崔玄温热的吐息喷得姬越的耳朵一阵阵发痒后,只听他那温柔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其实我刚才骗了你,我之所以送你这些马,与谢琅无关……” ☆、第一百五十二章 崔玄求婚 姬越伸手牵上了谢琅的手。 随着谢琅一声清啸,他胯下的骏马奔驰而出,这时山坡上众马林立,这一骑疾啸而过,引来无数马匹跟随。 谢琅纵马奔行了一会,突然把马一勒,他转过头注视着西边的地平线,在身边群马狂奔而过中,突然开口说道:“阿姒。” 被他搂在胸前的姬越向他看去。 谢琅却没有看她,他一直在注视着天边,直过了好一会才又说道:“阿姒,我从记事开始,为人决事从无犹疑!”他低头看向姬越,对上他黑白分明的眸子,谢琅忍不住伸手抚上他花瓣一样的唇瓣,苦涩地说道:“我母亲曾经说过,若是去年时,我敢当面与你道别,才是心有定计再不回头,我当日选择了不告而别,怕是已经犯了“贪爱之疾””过了一会,谢琅哑着声音低低又道:“我现在觉得,我母亲这话,说得很对。” 姬越慢慢伸手,他拉下谢琅的手,低哑地说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吧。” 谢琅看着他,直过了好一会,他才回道:“好。” 接下来,谢琅和姬越便坐上驴车,朝着扬州城内返回,至于谢广则留在后面,替姬越处理那一千匹骏马。 这马,那崔玄口口声声说是送给了姬越,可他既然想姬越把此事禀报给皇帝,那一千匹马做为证物,到时自然也会被姬越献给陛下。所以,这一笔巨大的财富,其实代表着两国之间的一次交锋,姬越便是想贪也贪不得的。 就在谢琅和姬越回到扬州城时,却发现扬州城中喧嚣震天。入目所及,都是一个个精心打扮过的华服少女,内外街道,更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稍稍一张耳,便听到四面八方传来欢喜的叫嚷声,“快。快到北城门去。那北魏的第一美男子崔玄入我扬州了。”“天邪,崔玄来了,大伙快快去围观。”“听说咱刘宋第一美男谢琅也到了扬州。你们见过没有?”“啊,这般南北第一美男都到扬州了,我只要想想他们站在一起的情景,就连心都酥了。” 听着这些议论声。坐在驴车中的姬越忍不住说道:“那厮不是早就到了扬州吗?刚才还在我面前显了那么一大摆,这一会又变成刚刚抵达扬州了。”转眼。姬越又冷笑道:“那厮肯定是为了让人围捧于他,才故意进了城又出城再进,真是个性好张扬的!”几乎是刚刚说到这里,姬越突然想到。不止是崔玄,他身边的这位也是个性好张扬的,还有。整个建康的美男子们,以及他见过的几位名士。好似都是性喜张扬的,于是,他又悻悻地闭上了嘴。 姬越说了这么多,却不见谢琅回应,不由转头向他看去。 姬越看到的,是向后倚着榻,闭目养神的谢琅,这时的谢琅,右手闲闲地放在榻上,修长的手指时不时地叩一下几面。他一双长腿懒洋洋地伸着,动作中透着说不出的闲适,可姬越就是觉得,这个时候的谢琅,仿佛在盘算着什么。 这时的扬州城,那真真是每一家客栈酒楼都堆满了人,无数慕名而来的外地人把扬州城的每一个角落都堆得满满的,而现在,这些人在听到崔玄出现后,全都钻了出来,混成一股洪流,朝着北城门涌去…… 人实在太多太多,整条街道都是人山人海,姬越两人的驴车,越到后来越是驶不动,到了现在,几乎是寸步难行了。姬越被这速度弄得都要睡着了。 看了一眼望不到边的人流,姬越无精打采地说道:“这得挤到什么时候去?” 就在这时,谢琅突然命令道:“去北城门。”他这话并不是对姬越,而是冲着驭夫说的。 当下,那驭夫应了一声,转过驴车,开始顺着人流涌向北城门所在。 慢慢的,半个时辰后,驴车也驶过两条街,靠近北城门了。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了一声高亢的,抑不住兴奋的尖嘶声,“诸位诸位,崔玄崔郎来了!” 几乎是这个声音刚落,原本堵得寸步难行的街道,突然向两侧分流,竟是奇迹般地让出一条路来。 然后,姬越便看到,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高冠博带,广袖飘飞的身影。 那身影越来越近,渐渐的,骑在高头骏马上的崔玄,连同十几个骑士,一并出现在所有扬州人的视野中。 几乎在看到崔玄面目身形的那一刻,早早就在侯在街道两侧的小姑们,再也无法自抑地发出一声声尖叫! 数百上千个小姑们的尖叫,那简直可以掀破天空,在那尖叫声组成的洪流中,没有人注意到,崔玄的身后,那些骑士竟是都被这叫声吓得晃了晃。 他们望着那些仰着头,痴痴朝着自家大人望来的美貌小姑们,望着那些一个个神情激动的南朝士人,望着这些小姑小郎眼中隐隐的泪光,不由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默了一会。 片刻后,一个骑士问道:“这些南人,怎地狂喜至此?” 他家大郎容色世所罕有,这些他们早就知道。可以往在北魏时,在邺城时,他们见到的,多是粗枝大叶四处征战的将士,或者是一些同样率性也免不了粗鲁的鲜卑女子。便有汉家女子在街上出现,那些汉家女子也因对胡人忌讳良多颇有畏惧,根本不敢这么打扮得美美的,成群成队,张扬而自在地堵在街道上,朝着她们中意的美男子尖叫欢呼! 这样的景象,祖辈在谈及魏晋历史时曾经说过,可切身经历,他们还是第一次! 突然的,望着那些小郎小姑们眼中的泪光,众骑士的眼眶也有点红了。 突然的,崔玄深吸了一口气,他转过头去让风吹干了眼中的涩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众骑士听到他家大人在那里声音微哑地说道:“这就是扬州。”过了一会。崔玄温柔又道:“它就是我祖父心心念念的扬州。”还有,同样心心念念的故国风光…… 听到崔玄的声音,一个骑士低声说道:“膏梁美食,安逸故土,真是一派太平盛世之象,这地方光是这样走一趟,我此生也不枉了。” 这时的南北两地。不但风俗迥异。而且每一次长途跋涉,由南到北或由北到南,都是一场漫长而艰辛。以及危机重重的生死之旅,所以,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可能他们这一生。也就这么一次前来南地的机会,而今时今日的这一幕场景。够他们回味余生了! 事实上,当今天下,真正安逸,并把这种安逸气象流淌在空气中河水里。变得无所不在的,还真只有建康和扬州等区区二三个城池了。 北方,现在的北魏皇帝极喜征战。而且整个北魏上层对汉人以及汉人士族,都呈警惕排斥之势。纵使现在,崔玄这些人能在北魏朝延担任高官,那也是他们付出了巨大努力的缘故。 自古以来,圣人便有一句话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并非虚言,如今的北魏皇帝,他出于种种目的不得不暂时重用这些汉人将官,可随时随刻,他都有可能反手拿起屠刀,把这些汉臣一杀而尽! 更且,因北魏皇帝并不重视内政和民生经济,所以,那里找不到汉人心中的乐土,也没有一方天空,如建康如扬州一样,可以让汉家女儿自在的嬉笑,可以让汉家的美男子风度翩翩地飘然而过,留下一个个高冠博带的风流背影和春闺女儿为他们流下的相思泪。 南地的士族们,早就不骑马了,因此,此刻堵得水泄不通的小姑们,在仰望着骑在高头大马上,俊美如神衹,耀眼如晨光的崔玄,对上他那深邃如星辰,直视时能夺人心神的双眸时,她们直是觉得这个大美男虽不如南方的美男那般温柔多情,可他那种张扬傲岸的风姿,是别一般的让人心醉神驰。 所有的小姑们都在痴痴醉醉地望着崔玄。 也许是想把这个北地第一美男深深地记住,小姑们直是看得目不转睛,她们舍不得移开目光,并随时随地都因为想到以后再难见到这种绝世风姿而黯然泣下。 街道两侧的楼阁里,正坐着一个个画师,他们是自发而来,此刻正在一边朝着崔玄张望,一边奋笔疾书。在这个生离与死别是同样含义的时代,他们自发地想要为崔玄留下一副画像。这样,也许在若干年后,他们能指着画上那个阳光一样耀眼的大美男,说一句,“这个便是当年的北地第一美男兼大名士崔玄了。” 同样因这一幕而激动无比的,还有那些乐师们,他们有的是士族子,有的是寒门天才。此刻,这些人也坐在阁楼上,正一边朝着崔玄等人张望,一边由情之所至而随手创作出美妙的乐音。所以,这时刻的扬州街道上,一声声时而让人心旷神怡,也让人心神俱碎的乐音正飘转而来,与那漫山遍野的桃花梨花混成了无穷春色。 在这样的围观中,崔玄等人根本走不动,姬越和谢琅也在安静地看着。 见到谢琅一直在沉默地打量崔玄,姬越好奇地问道:“十八郎,你以前与崔玄见过面吗?” 谢琅摇头,他注视着崔玄,唇角则噙起一抹笑,“只是看过画像,真人还是第一次见。” 过了一会,谢琅又道:“北地崔郎,行事看似狂放恣肆,实则滴水不漏。”这样的性格下,他既抓住了姬越的把柄,只怕还会有下文。 过了许久,直到崔玄的身影在视野中渐渐远去,谢琅才转过头命令道:“行了,回府吧。” “是!” …… 从北门到寇谦之落脚的宅子,只有四条街不到,可这四条街,崔玄一行人整整走了三个时辰。 这么漫长的围观,令得那些骑士们由最初的感动,一个个变成了饥肠辘辘双眼发花,这时刻,这些文武双全的骑士们,深刻的明白了魏晋时的那个卫玠,是怎么被人“看死”的了。 直到崔玄等人进入了宅子,外面的人还没有散去,一辆辆驴车,把宅子里里外外围了三圈,正门侧门处,更是堵得水泄不通。当然,那些小姑小郎们,自是回去用餐了的,他们是让部曲婢仆替自己守在那里。 寇谦之正站在书房中。 听到崔玄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这个仙风道骨的俊美男子,一直都在专注地盯着一副八卦阵图,并没有回头看一眼。 就在崔玄走到一侧几旁,倒出一盅美酒慢慢品尝时,寇谦之突然开了口,“那姬越小儿颇有怪异处,听说你与他相处了不短的时间,可有看出什么?” 过了一会,崔玄懒洋洋的声音传了来,“嗯,看出一些了。” 就在寇谦之回头时,崔玄继续懒洋洋地说道:“原来那小儿是个断袖,我决定明日一早便派官媒上门求亲!” 寇谦之感觉到了熟悉的头痛,事实上,他也揉搓起眉心来,“求亲?什么意思?” 崔玄笑吟吟地说道:“我不是还没有娶妻吗?我现在发现,原来娶个男妻也很不错。” 寇谦之这一次沉默得有点久。 过了好一会,崔玄奇道:“咦,你怎么不说话了?” 寇谦之淡淡的声音传来,“你让我无话可说!” …… 谢琅与姬越回到了宅子。 这一个晚上,两人都睡得不安稳,姬越一直都在琢磨崔玄这个人。 因头一晚没有睡好,第二天两人都醒得有点迟。 就在谢琅梳洗了,在婢女的服侍下披上披风时,突然的,外面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外面的声音实在太喧哗了,谢琅略略转头时,一个部曲嚷道:“莫非是那些小姑知道十八郎在此了?” 那部曲的话,同样也是众婢的心声,可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转眼间,谢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郎君,事有不妙。” 谢琅清润的声音传出,“怎么了?” 谢广深吸了一口气,他忍着头痛,在深吸了两口气后,才清声说道:“刚才北地崔郎派官媒来了,呃,那个崔玄,说是对姬大郎的美貌和其从容镇定的风姿一见倾心,二见神魂倾倒,所以他要娶姬大郎为妻。” 在房中一片静默中,终于把话说出来的谢广语速加快,“因他指名道姓要迎娶我朝国师,如今整个扬州城的人都在往这里赶来,想来不用一个时辰,咱们这个宅子外面,就会是人山人海,”顿了顿,他加上四个字,“群情激沸!” ☆、第一百五十三章 谢郎和崔郎 谢琅许久都没有说话。 就在谢广感觉到气氛不对,抬头看去时,却见一袭白衣的谢琅低笑出声,他缓缓把玉带系上,淡淡说道:“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就这么四个字? 谢广抬头朝着自家郎君看了一眼,忙又低下头来,应道:“是。” 他的声音一落,谢琅已经提步,这时的谢琅,已是高冠博带,广袖翩翩,谢广见他朝着姬越的院落走去,连忙提步跟上。 …… 这时的姬越,正是脸色青白交加。 他咬牙切齿地想道:崔玄那厮竟敢说,对我镇定从容的风姿一见倾心? 要是平素,姬越倒还真有那种从容镇定的风姿。可与崔玄的那唯一一次照面,他先是被崔玄弄出的那一千匹马吓得脸色青白,接着又被他摔了个屁墩,坐在地上半天都起不来,最后又被那厮揭破女子身,吓得冷汗浸透了衣裳。这样的他,还有镇定从容的风姿?呸!那么多形容人优点的字眼崔玄都不提,偏偏强调镇定从容这四个字,分明就是嘲讽于他! 还有,什么叫一见倾心,二见神魂颠倒?这话是求亲这种严肃场合可以用的吗? 最可恨的,那个崔玄还说什么,他聘礼已经送出,而姬越也接收了。而崔玄所谓的聘礼,居然就是那一千匹马! 以一千匹马做聘礼,放在哪里都是大手笔,像现在,外面那些人在议论声,也在感慨崔玄的出手豪阔和对姬越的珍视! 可他奶奶的。那一千匹马,明明就是他要自己转交给刘宋皇帝的!这样怎么能算做他给的聘礼?还说自己已经欣然接受? 最让姬越恼得咬牙切齿的,明明不是他个人接收了那一千匹马,他还不能向任何人解释清楚,因此,这等国家大事是不能泄密的。 在姬越气得直跳脚时,这时刻的庄子外面。已成了人山人海。得闻此事的扬州人那群情激沸的声音,不时顺着风飘入姬越耳中。 这时,季元走到姬越身后。低声说道:“大郎,外面那些人闹得很厉害。” 季元的声音刚落,外面,一个响亮的喝叫声刺耳地传来。“那崔玄一介北人,竟敢如此羞辱我们国师。是可忍孰不可忍!还请大师下令,与我等一道去那北地崔郎那里讨个公道!” “对,国师堂堂丈夫,那崔玄居然像对待妇人一样。这种羞辱万不能忍!” “这是扬州,这是我刘宋!他北地崔郎最是了得,那也是北魏人。这个羞辱我们应该反击回去!” “对,反击。反击!” 这些喝叫声是如此响亮,数千人燃烧的怒火,直是能把天空都掀破! 这个时候,姬越最应该做的,是走出去,当着众人的面,对崔玄的求亲进行反击! 可他却动弹不得! 为什么?因为,他还有把柄被崔玄扣在手中!崔玄已经扣住了足能令得姬越身败名裂的最大秘密!也就是说,现在的姬越,一旦真正激怒了崔玄,最后的结果只会是崔玄安然无恙,而他却因欺君之罪入狱! 所以,外面的百姓越是愤怒,姬越却越是被动! 季元等人显然也和外面的扬州百姓一样,对崔玄这个举动是充满怒意的,可这一刻,他们看到自家大郎那暗自忍受,全然不似以往那般理直气壮的样子,宛如一瓢冷水从头淋到足,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满腹猜疑起来。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变得安静了。 姬越还在一怔间,一个仆人急急跑来,朝着姬越欢喜地叫道:“大郎大郎,十八郎出面了!” 十八郎出面了? 这个消息一出,季元等人喜笑颜开。 饶是坐在房中,姬越也能听到外面在一阵无比的安静后,终于传来了谢十八那极清润极动听的声音,“这几位应该是崔郎身边的人吧?还请转告你家崔郎,便说,姬越国师说了,崔玄风度翩翩,仪容华美,确为良配,然,姬师虽好男色,却只准备招赘婿入门,若是他崔玄愿意,倒可嫁到我刘宋来。” 说实在的,相对于崔玄在天下人心中狂放的名声,谢琅这个人一直是沉稳而超尘脱俗的。也就是说,在很多人心中,崔玄有可能胡说八道,而谢十八,那是万万不会信口雌黄的。 可现在,从来言不乱发的谢十八,却说出了这么一番话,一时之间,四下在一阵长久的静寂后,突然议论纷纷起来。 谢十八这番话中,提到了几个消息,一,是姬师有断袖之嬖,这事虽然整个建康的人都知道,可扬州人并不是全都知道啊。所以谢十八这话一出,好一些小姑都失魂落魄了,那些正准备用美人来拉拢姬越,或准备与姬越联姻的家族,这时也纷纷打消了主意。 然后,谢十八称赞了崔玄长得美,可这个称赞放在这种场合,怎么听怎么都带了几分轻佻? 再然后,便是谢十八提出的,让崔玄入赘一事了。 话说,众人在最初的怔忡过后,陡然的,一阵欢呼声传来,转眼间,四野八方都有人大叫,“正是正是,让那北地崔郎入赘!”“对极对极,崔玄之美天下罕有,正可嫁到我刘宋来。如果国师大人不想接收,在下倒想娶了来。”“哈哈哈,正是如此,既然那崔郎对姬师一见倾心,正可嫁给姬师,给咱国师生几个大胖儿子。”“哈哈哈哈。” 一阵热闹过后,也不知谁叫了一句,“咱们寻那北地崔郎替国师求亲去”的话,笑声大作中,转眼间,人流汇成海,竟是浩浩荡荡地朝着崔玄落脚的宅子涌去。 这时,也不知谢广说了句什么,转眼间。季元等人嘻嘻笑着跑了出去,他们也汇在外面的人流中,去寻那崔玄了。 季元等人一走,姬越的院子时便变得冷清至极。而这时,谢琅一句话打发了所有人后,他缓步朝着庄子走回。 走了一会,谢琅一眼看到。远远站在桃花树下。正朝着他望来的姬越。 这时的姬越,虽是一袭玄衣,可他凌晨起了榻后便沐浴了。一头及腰的湿发披散着,那乌黑乌黑的长发,衬得姬越那张脸越发白得晃人,竟有一种分不出雌雄。说不出是脆弱还是坚强的美感。 谢琅只是略略一顿,便提步向他走去。 转眼间。谢琅便来到了姬越身前。 四目相对后,姬越轻声说道:“那崔玄,会不会恼羞成怒?”姬越对崔玄的性格不了解,处理起这事来便束手束脚。如这时刻。谢琅一招祸水东引,姬越第一个担心的,便是崔玄会不会被激怒。进而口不择言地道出他是女子一事。 面对姬越的担忧,谢琅有点失笑。他轻声说道:“崔玄那厮虽然行事有时荒誔,可他乃真正的大丈夫,不会心狭至此。” 听他这么一说,姬越喜笑颜开,连声说道:“这就好,这就好!” 看着姬越的笑脸,谢琅却是久久没有吭声。 不管如何,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崔玄那人,竟然真的对他的阿姒产生兴趣了! 这还是第二天,他就出招了!再加上姬姒这人,对于强者总有一种下意识地臣服心里,那崔玄不但是强者,还抓了她的把柄,只怕他的有是办法诱得她与其相见,也有的是风流手段让阿姒对他产生好感…… 见到谢琅脸色不好看,姬越不安地看着他,低声问道:“怎么了?” 谢琅微微一笑,他走上前来,突然伸出双臂,把姬越抱到了怀中。 姬越直是吓了一跳,他连忙朝左右看去,见到四下一片安静,竟不知什么时候起,一个人也不在,这才松下一口气来。 就在这时,谢琅突然扳过他的脸,就在姬越被迫抬起头时,谢琅头一低,吻上了他的唇。 谢琅的这个吻,有点急,也有点强硬,他重重地覆在姬越的唇瓣上,并在转眼间,便挤破他的贝齿探入了他的口腔。 就在姬越慌乱地被迫地张着嘴,香舌无意中一动,却被谢琅紧紧含住时,吓了一跳的姬越,陡然发出了一阵唔唔声。 姬越在挣扎。 谢琅却不像往常那般,轻易地放开他,他一手扣着他的腰,一手握着姬越的后脑勺,那覆在姬越唇瓣上的唇,却越发强硬。 这时的姬越,感到细腰被抓得生痛,那扣住后脑的大手,也像一块石头一般让他动弹不得…… 不知什么时候起,姬越已软软地挂在了谢琅手臂上了。 直过了许久许久,姬越才得到自由,刚大口大口地呼吸了一会,姬越便感到唇上一阵麻肿刺痛,也不知有没有出血? 姬越恨恨地拭着唇瓣时,谢琅还没有放开他,他扣紧姬越的细腰,把他的头按在自己的颈间,久久久久都一动不动。 许久后,谢琅慢慢放开姬越,他低头看了姬越一会,哑声说道:“我与崔玄神交已久,在你与寇谦之这第二轮三日之赌完成之前,我们应该会见一面。到时,你与我一道同去。” 姬越一直低着头,听到这里,他低声说道:“好。” 自这一吻过后,姬越一直没有向他看一眼,谢琅苦笑了一会,转眼,他又轻声说道:“刚才,是我急火攻心了。” 说出“急火攻心”四个字后,谢琅不等姬越反应过来,又低低说了一句“抱歉”,然后他转身离去。 一直到谢琅走出很久,姬越才反应过来:他说他急火攻心,是吃醋的意思吗? …… 这时的崔玄,着实有点头痛。 自季元等姬越身边的仆人为代表,联合这些扬州人“慎重”向他提出入赘之事,那个叫谢广的更是把扬州城所有的媒婆都请了来,那些媒婆先是大肆地赞美了一番他的“美貌”,并提出他嫁给姬越应该带多少嫁妆,而姬越又会出多少彩礼,到时成亲从哪里迎亲,很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一通后,寇谦之便一连翻了几个白眼,大袖一甩带着他的人全部撤去,搬到另一个宅子住下,任由他一人面对这洪水滔滔般的扬州人了。 便是现在,季元等人走了,那些扬州人还有许多没有散,隔得老远的,都能听到那些人胡说八道的声音。 过了一会,崔玄突然笑了起来。 他越笑声音越大,越笑越是觉得好笑一样,声音中还带上了几分欢乐。 直是笑了好一阵,崔玄才懒洋洋地站起,他清声命令道:“来人,我要沐浴更衣。” 在仆人们应过是后,崔玄的命令声再次传来,“去给谢十八郎下一个贴子,便说如今桃花盛开,今夜明月千里,我对他神交许久,只盼一见。”顿了顿,崔玄又道:“恩,就约在东城河畔。” “是。” 仆人们应过转身离去后,崔玄寻思了一会,又说道:“唔,现在离天黑还早着呢,我且与那位姬郎说会话。去,派人前往姬大郎处,便说,既然如今我与他两情相悦,都有嫁娶之意,那谁嫁谁娶这种小节尽可以再商量。让他过来一趟,便说,昨日与他别后,我甚是思念,有所谓一日三秋,想想我三秋都不曾与他相见,怪不得昨晚睡得甚是不好。”说完这番脸皮厚到了极致的话后,崔玄站了起来,他闲闲地擦拭了一把自己的佩剑后,眯着眼睛打量着寒光森森的剑锋,崔玄低笑道:“谢十八这厮想与我比脸皮厚,这可真是班门弄斧了。” 自矜一会,崔玄又道:“若是那姬大郎不愿意前来,你就告诉他,崔郎我容颜太盛,这一出门就是人山人海,实在吃不消,所以只好请姬郎自己过来。恩,他若还是不愿,你就说,我本来是个挺正直温厚的郎君,是他非要逼着我出言威胁的,所以他莫要忘记他还有把柄在我手中。” 崔玄这话一出,四下先是一静,寇谦之留在这里的一个幕僚,已经频频朝着天空翻着白眼,这个时候,那幕僚已经好生后悔:怪不得国师大人毫不犹豫就搬家了,现在,他也好想搬家怎么破? 就在这时,崔玄转向那幕僚,他轻笑道:“还请先生去把国师也请了来,便说,我已把刘宋国师请来,明日赌约之事,也该有个下文了。” 他这话一出,那幕僚马上一凛,低头应道:“是!” ☆、第一百五十四章 崔玄之诱 谢琅出现于扬州城了。 这是继北地崔郎向姬大郎求娶后的又一重大新闻。 而谢琅的出现,在掀起扬州人的再一波狂喜后,带来的另一个影响便是,围堵在宅子外的,以及前来宅子拜访的人明显增多,如现在,琅琊王氏那些小姑,和洛华浓等人便出现在大门外了。 众小姑的到来,非常的高调,她们的部曲在驴车上挂上各自家族的旗帜,他们的驴车和各自的打扮极尽奢华,他们连一个小小仆役,那气势也十足十的逼人,让人几乎以为这些仆役都是世家出身。 自然,琅琊王氏的人确实有这样张扬的底气,毕竟当今太后的父亲,便是琅琊王氏的马夫出身。 这些人要进来,门子也不敢阻拦,因此他们很顺利地进了庄子。 而在他们进入庄子时,庄子外,是无数羡慕妒忌的目光,特别是那两个得了琅琊王氏小姑的青眼,能够混在她们中间一并入内的扬州小姑,更是下巴抬得高高的,骄傲之色溢于言表。 十几个小姑小郎进入庄子时,远远便听到了一阵笛声传来。 那笛声是如此悠扬,如此难以言喻的婉转幽远,小姑小郎们侧耳倾听了一会后,一个小姑率先问道:“吹笛者何人?” 一旁的仆役恭敬地回道:“是姬师在吹笛。” 原来是姬大郎,好一些人齐刷刷露出了嘲讽之色,一侧,一个小姑更是满不高兴地说道:“这姬大郎与他的妹妹一个德性,都是个招花惹草的。也不知那北地崔郎怎么想的,居然还向他提亲!” 这小姑显然是迷上了崔玄。语气中带着十足的妒恨。 她的话音一落,洛华浓蹙着眉头沉声说道:“这种话不要张口乱说!崔玄是北魏人,姬大郎是咱刘宋人,姬大郎刚刚胜了北魏国师一场,那崔玄便是为了羞辱姬师也会做出上门提亲的事!” 这时,高冠博带,广袖飘飞的谢琅正好从外面进来。他还没有靠近。便听到一个小姑优雅缓慢的说话声,“姬师虽是为我刘宋出了一口气,可这几日。众人对他的追捧也太过了。不过一介寒门子,再怎么了得,也与贱奴无异!”转眼,那小姑又曼声说道:“我早就后悔了。这次就不该来扬州,当日就不该看这个热闹。直是白给那姬越壮了行色。就凭着这么个寒门子的把戏,也值当咱们这些世家人为他捧场,他配么?” 谢琅抬起头来。 他澄澈悠远的眸子,朝着那个开口的小姑看去。那个小姑有点面生,也不知是哪个士族的女儿,这时。她正紧紧依附在琅琊王氏两小姑身边,表情神态中倨傲无比。 这样一个小姑。自是不值当谢琅留神,真正让谢琅听了怔住的,却是她最后那一句,“她配么?” 这三个字,阿姒也说过。 她说,那王谢袁三家的小姑都是王璃袁娴之流,她们肚中空空却要骑在她的头上,她们配么? 她还说,她自己有才有貌逍遥自在,这些小姑除了门第之外再无可以称道的地方,可到头来她们却能做他的妻,却要高高在上当那个能主宰她一生幸福的主母,她们配么? 想着想着,谢琅有点恍惚,他又抬头朝那说话的小姑看去。 那小姑一张秀丽的脸,皮肤白净乌发浓密,可她也就只有这些优点罢了,她那昂着下巴极尽鄙夷尖刻的表情,谢琅这些年来在无数个世族小姑的身上看到过。 想到这里,谢琅突然涌出一种无以名状的厌烦,当下他身子一转,沿着另一条道走开。 与此同时,宅子中笛声渐渐消袅。姬越放下了手中的玉笛,他慢慢站起,负着手看了那崔玄派来的仆人一会,姬越冷笑道:“这么说来,你家郎君是非要我过去了?” 那崔氏仆人低下头,凛然应道:“正是。” 姬越淡淡地看了他一会,颌首道:“请稍侯。”当下,姬越身子一转,便向房中走去。 不一会功夫,换了一袭干净玄衣的姬越,带着季元等人优雅地走到了那个崔氏仆人面前,说道:“行了,走吧。” 于是,那边众小姑小郎刚刚沿着走廊入了庄子,这一边,一袭玄衣,冷得像柄玉做的剑的姬越,便在十几人的簇拥下迎面走来。 不过,姬越等人走的是林间小道,与众小姑小郎们走的木制走廊,隔了三四十步。 走着走着,姬越听到了小姑小郎们的喧嚣,当下他微微侧眸,神色清冷而淡漠地向众人瞟了一眼后,又收回了目光。 姬越这一眼,太黑白分明,也太淡漠,这种完全不把小姑小郎们放在眼中,也丝毫不见敬意的眼神,实在是让人看了恼火。 一时之间,洛华浓只听得身边的嘀咕声不满的恼怒声不绝于耳。 同伴们的这些言语,洛华浓也没放在心上。换一个场合,他也不会喜欢一个寒门子在自己面前如此倨傲淡漠目中无人。 可现在,洛华浓总是情不自禁地朝着姬越看去,每看一眼,他的心便痒上一分,目送着姬越那颀长的背影离去,洛华浓情不自禁地想道:可惜我不能像那北地崔郎那般,堂而皇之地向这人求娶…… …… 二刻钟后,姬越的驴车驶到了崔玄的住处。 与谢琅的住处一样,崔玄的住处外,都停满了驴车,远远看到姬越的驴车过来,四下蓦然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姬越下车时,围拥而来的扬州人已有数百了。 姬越微微侧头,他双手一叉,向着四周团团一礼后,在越发爆炸的欢呼声中踏入了大门。 ……自从姬越借天地之力,强势而凌厉地把寇谦之布下的奇阵一举推平后,光在这扬州城里。便增加了无数对姬越崇慕敬仰的寒门郎。 …… 崔玄站在一处阁楼上,正好目睹了这一幕。 看着看着,崔玄深邃的眸子里,那笑意更浓了,他抚着光洁的下颌,暗暗忖道:这姬氏女扮起男人来还真是有模有样。 转眼,他又低头打量着身姿笔直如剑。虽是容颜如画。却神色太过冷漠,直冷得像冰也似的姬越,又忖道:明明一个从骨头都透着娇柔妖媚的女子。却偏有了现在这副冷如冰山的模样,这还真是,好生诱人…… 就在这时,寇谦之走到了崔玄身后。 他顺着崔玄的目光。朝着下面看去,一看到是姬越过来了。寇谦之双眼一凝,表情专注起来。 见到这个在北人心中,完全是神仙的人,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姬越。崔玄笑了,“怎么,你也对这个姬家子有了兴趣?” 寇谦之淡淡地瞟了崔玄一眼。转过头继续看向姬越,看了一会。寇谦之说道:“我算了两日,隐约算到陛下是做了一些决定,可具体发生何事,却是难以明了。” 略顿了顿,寇谦之沉声道:“我平生布阵无数,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用那种方式破了我的阵……”过了一会,寇谦之说道:“这姬越,我看不透。” 崔玄笑了,他慢步踱回阁楼内,拿起一盅酒仰头一饮而尽后,崔玄把酒樽随意一扔,说道:“那小……那小儿,我也看不透。” 就在这时,寇谦之突然说道:“他的面目甚是模糊,似女非男!” 这话一出,崔玄许久没有吭声,寇谦之不由转头看去。他看到的,却是正好整以暇地盘膝坐好,正抽出佩剑细细擦拭的崔玄。此刻,崔玄双唇微抿神态专注,竟不知他有没有听到寇谦之的话。 就在寇谦之摇了摇头时,突然的,头也不抬的崔玄低笑道:“那小儿快上来了,唔,好歹他也是我想娶回家的,还请国师大人先下去一会,等我与他商量好了终身大事,再来谈谈你们赌战的小事。” 崔玄的话还没有说完,寇谦之已无奈地再次摇了摇头,然后他衣袖一甩大步离去。 …… 姬越走了一会,已有一个仆人上前,低声与他交待了几句。 当下,姬越停步,他抬头朝着崔玄的方向定定地看了一眼后,他微微颌首,在示意身边的人全部留在原地后,才提步向着崔玄所在的阁楼走去。 不一会,姬越行走时发出的脚步声,便在木楼梯间传响。 转眼间,姬越上了阁楼。 几乎是一入阁楼,姬越便看到了那个一袭红袍的身影。 此刻,崔玄正倚窗而立,太阳的金光从他身后透射而出,直照得他那大红的披风宛如火焰一般耀眼。 衣裳再华贵,那也是死物,真正让姬越忍不住微闭双眼的,还有那个沐浴在金光下的北地崔郎。崔玄这个人,长相之俊美,气度之出众,那是无法言喻的,而这么一个完美得不似真人的绝世郎君,此刻正一手持酒盅,一边星辰般深邃的双眸定定朝他看来。而在对上姬越双眸的刹那间,崔玄笑了,这一笑,竟让姬越这个心有所属的人,也仿佛听到了千树万树桃花盛开的声音! 这厮还真是个妖孽! 转眼间,姬越便从晃神中恢复过来,只是,他忍不住抬头朝着崔玄上下打量一番后,突然问道:“听说那些胡人贵女极是张横,崔郎如此美貌,竟没被人强掳了去?” 说实在的,崔玄没有想到这话会是姬越这种人说得出来的。 当下,崔玄直是怔了下,不过转眼,他便低笑起来,一边笑,崔玄一边声音磁沉地低语,“唔,开始是有过二个,不过在我连她们家族也算计了后,就没有人敢轻举妄动了。” 转眼,他又笑眯眯地说道:“听姬郎之口气,似是对我的容颜甚是中意?既然咱俩彼此都迷上了,不如今日就把婚期给定下来?” 姬越差点翻了一个白眼。 见他站着不动了,崔玄提步,他迈开他那一袭胡裤下,显得格外笔直修长的大长腿,三不两步便走到了姬越身边。 低着头,用他那深邃的眸子专注地看着姬越,崔玄极温柔极温柔地唤道:“听说你闺名为姒,那我唤你阿姒可好?” 这人的声音本就动听,这一刻意压低时,那声音磁沉得能让人心口酥麻!姬越情不自禁地退后一步,转眼,他冷着脸漠然地说道:“不好!”转眼,姬越叹了一口气,又道:“北地崔郎,能不能收回你这温柔手段?我挺不喜欢的。” 几乎是姬越这话一落地,崔玄便抚上了自个的下巴。 他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姬越,心下想道:我长到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不被我美色迷惑的女郎。 转眼,崔玄迈开长腿,转身回到榻上坐好。 姿势优雅地跪坐在主人位后,崔玄给自己倒了一盅酒,然后他声音磁沉地说道:“如今正是阳春三月,这扬州城里也开满了花,便是坐在这里,也能闻到芳香阵阵。姬阿姒,这世间的事,无非是缘起缘没花开花落,便如你我,我远在北魏,卿在南地,在这之前,我不会想到这南朝之地,还有姬卿这种别具一格的女子。便如你,也永远无法知道,今日我们这一番相逢,到底是前世在佛前叩首了千百回的结果,还是仅仅只是擦肩而过时的一次回眸。” 说到这里,这容色罕绝的北地崔郎唇角噙起一朵笑容,然后他广袖轻扬,一边动作优美地熏起了香,他一边低低求道:“阿姒可愿换上女装,让玄一睹卿之真容?” 说到这里,崔玄又道:“如阿姒能够成全崔玄这一梦,玄自会替阿姒保守你身份的秘密。” 这人在说出“成全崔玄这一梦”时,那声音磁沉得让人心头乱颤,那抬头转眸之际,星辰般深邃的眼眸,也多情得能够让天下女儿就此溺毙! 再一次,姬姒在心中暗暗想道:这厮真就是个妖孽。 这时的姬姒,真心觉得他这样不好,要知道,他也罢谢琅也罢,他们的容颜风度本就逆了天,这样的人,站在那里就能吸引天下女儿的目光,他们真心不必说这样多情的话,用这样温柔多情的眼神看人,因为,实在太难抵抗了。 想了想,姬越还是把这句劝导的话咽了回去,他仔细衡量了一下,觉得要是只这么换一回女装,就能让他从此不泄露她女儿身的事,那自是最好不过。于是,姬越在看了他一眼后,颌首应道:“好!” ☆、第一百五十五章 谢郎和崔郎(2) 既然答应了,姬越也不矫情,他随口要了几样东西,等下人们退去,便关上厢房门。 片刻后,姬姒推开了房门。 看到姬姒出现,正背靠着窗,慢慢品着酒水的崔玄抬起头来。 刹那间,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直是盯着姬姒看了好一会,崔玄才说道:“北地风水有别,便是洛阳的世家女中,也久没有出现过如卿这样的洛神之姿了。” 这时的姬姒,脸上的妆容洗得干干净净,是真正的纤尘不染,同时,她一头青丝也只是随意地披散,不见钗饰,干净得几无长物,再加上她本是着了一袭男袍前来,整个人可以说是素净到了极点。 可越是这样,姬越才真是美得让人惊艳。 姬姒的五官,不输于所谓的义武王夫人和建康第一美人。而她身上那属于少女的通透明秀,和前世做过妇人的,来自她骨子里的风情妖媚,再加上现在身处朝堂,又受了情伤养成的雍容和忧郁淡漠,这些诸般混合的气度,令得姬姒论起外表风姿,在世间女子中确实是顶尖之数。 像现在,姬姒只着一袭男式玄衣,披着一头青丝,倚着门框看向崔玄,明明全身上下都是素淡到了极点的颜色,可却鲜艳得宛如天山冰湖里倒映出的晚霞,那种美竟是无法言喻。更因为她做男装打扮,又扮惯了男子,又有了一种玉树般的傲然皎洁。 崔玄不错眼地朝着姬姒盯了良久,突然笑了,“直至今日,方知什么是“不着脂粉道尽风流”” 姬姒淡淡地看着他,却是说道:“崔郎可看够了?” 崔玄挑眉。笑了,“看够了又如何,没有看够又如何?” 姬姒蹙眉,她淡淡回道:“崔郎想多了,阿姒只是想,如果崔郎看够了,我就可以去换回装扮了。” 崔玄闲闲地在榻上坐好。他跷起长腿。微微仰头,朝着姬姒的双眼直视良久,崔玄突然又道:“阿姒好硬的心!” 想他崔玄是什么人?他还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天,会有那么一个女子,对他的所作所为通通无视,仿佛天生的铁石心肠一般。平静若斯。 说到这里,崔玄欠身站起。他走到姬姒身前,朝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后,崔玄声音磁沉而温柔地说道:“姬阿姒。” 姬姒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她的眼实在太清太清了,这种黑白分明到了极致的清冷。粗粗迎上时会让人感觉到惊艳,而仔细看久了,却会让人产生一种“世间诸事她都明白。世人生死她也见惯”的洞悉感。这种洞悉感,会让懦弱的男人产生畏惧。可也同时会让强者觉得她神秘想要征服。 如现在,崔玄迎上她的双眼,竟是鬼使神差般伸出手,轻轻摸了上去。 他的手指到时,姬姒反射性的闭上双眼,而崔玄手也没停,他温暖的手指在她眼皮上划过,过了一会,崔玄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道:“这样一双眼,似能看破过去未来……真是,好生让人惊艳。” 姬姒没动。 她任由崔玄在手指抚过她的眼皮,转眼又顺着她玉白的脸颊滑下,然后在她的唇畔之侧游移。 这男人的手,极轻极温柔,抚上时,会有一种羽毛划过心脏的酥软。再加上他这个无论是外表之俊美,还是风度之出众,都到了一个男子所能到达的顶点,不由的,姬姒再次想道:这样的人,真心不能这么多情! 过了一会,姬姒感到鼻尖渐暖,她一睁眼却发现崔玄竟是头一倾,就要朝她吻来当下,姬姒猛然退后了一步! 她退得猛,也退得仓惶,原本,姬姒还以为崔玄会继续上前,可没有想到转眼间他便负起了双手,笑吟吟地看着她狼狈躲闪的样子。 直到姬姒站好,慢慢垂眼收起眼中的冷意,一直含着笑意的崔玄才继续说道:“阿姒,如果你愿意,可以与我一道前往北魏……”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姬姒便笑了,她干脆回道:“我自是不愿意。” 得到姬姒这个回答,崔玄完全在意料当中,他深邃的眼盯着姬姒,颇有点意味深长地放声大笑起来。 姬姒也懒得跟他多说了,她身子一转便朝厢房中走去。 当厢房门再次打开时,重新扮回男子的姬越便出现在崔玄眼前了。 看着这个一晃眼便形像大变的人,崔玄竟是闪过一抹失落。仿佛遗撼不能再见到她的女装一样。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不一会功夫,一个童子在外面说道:“崔大人,师尊问你好了没有,他可等得都要睡着了。” 崔玄把目光从姬越身上移开,他缓步踱远,淡淡说道:“行了,请国师入内吧。” 转眼间,一袭道袍,俊美得仿佛遗世独立的国师寇谦之出现了。 寇谦之一入内,先是朝着崔玄看了一眼,然后他转向了姬越。 朝着姬越看了一会,寇谦之突然说道:“姬越,你既不属于太平道,也不属于天一道,你信奉的到底是什么?”不等姬越回答,寇谦之又道:“姬越,你不是道门中人罢?” 姬越自然不是道门中人。 可他也自然不会承认。 这时,寇谦之又道:“你骨相甚是奇怪,有遮掩了的痕迹,你面相也甚是奇异, 竟是模糊了过去未来。你不信道,也不是道家门人,你的预测之能从何而来?” 眼见这人还要滔滔不绝地问下去,姬越打断了他的话头,他抬头看向寇谦之,徐徐说道:“明天便是赌约到期,国师可想知道那一赌的真正内容?”也不等寇谦之回答,姬越又说道:“我可以告知。” 早在姬越前来时,他就已经决定了,明天的这个赌约。他会选择平局。 因为,崔玄已经看穿了她的真实身份,也因为,这个赌或许对寇谦之很重要,可对于姬越来说,他现在攀得越高,将来身份揭穿就会跌得越惨。所以。他不想再赢下去,他不想让世人以为自己胜过了寇谦之,不想了真被刘宋皇帝扶成了国师! 甚至。姬越还觉得,他赢了寇谦之一场便已够了,以后他会多输几次。 一刻钟后,姬越下了阁楼。 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去。寇谦之的眉峰一直蹙得很紧。 过了一会,寇谦之徐徐说道:“这姬越。甚是古怪。” 他的身后,崔玄则是低笑道:“我倒觉得她甚是有趣。” …… 姬越的驴车驶上街道时,他发现街道中,到处都出现了和尚的身影。如此刻。迎面走来的,便是一支由三十几个和尚组成的队伍。 看来,那些冲着寇谦之来的佛门中人也来得差不多了。明天以后,自己应是可以暂时退一退了。 想到这里。姬越轻轻吁了一口气。 转眼间,姬越便回到了宅子。 门口处,季元等人正在那里侯着,看到他的驴车过来,几人连忙迎上。 姬越一边下驴车,一边问道:“客人走了没有?” 他所说的客人,自然是琅琊王氏的那些小姑小郎。 季元也知道他在说什么,连忙说道:“都走了,早就走了。”转眼,季元又说道:“他们不走不行,这扬州人知道十八郎来了,一个个都堵在外面,有些身份的都想求见,十八郎不愿意见,那些人便说什么是来找扬州洛氏的,一个个来来往往,这里都快成客栈了,自然不得不走。” 姬越恩了一声。 这时,季元好奇地问道:“大郎,那个北地崔郎跟你说什么了没有?” 季元的话刚刚问出,他便是声音一哑,然后,季元迅速地低下头,安静地退了下去。 走在他前面的姬越,这时已经停下步来,他静静地迎上了站在院落中的谢琅的目光。 退下去的不止是季元,这么一会功夫,整个小花园里都退得一干二净了。 谢琅的目光落到了姬越的身上。 不一会,谢琅走到了姬越面前,慢慢的,谢琅的手指抚上了姬越的锁骨和耳后,然后,姬越听到谢琅那极温柔的声音响起,“今晨时,你锁骨和耳后还涂了易容物的,现在都没了。”说完这句话后,他轻声又道:“是崔玄让你换了女装?他以不向人透露你的女儿身为条件,看了你的真容?” 姬越一呆。 这个人,不管多少次面对,姬越都会产生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仿佛,从来就没有什么事能瞒过他,区别之在于,他愿不愿意说出来而已。 怔怔地抬头对上谢琅的目光,姬越猛然发现,谢琅那一直以来澄澈悠远的眸子里,这时竟是带了冷意,他高冠博带地站在他面前,像是广袖当风飘然欲去,可他的唇却抿得太紧了。 这一瞬间,姬越竟是从这个从来潇洒来去的贵公子身上,看到了一种紧绷的什么。 过了一会,姬越哑声说道:“是。” 几乎是姬越这个“是”字一出,谢琅便笑了。 他这笑有点奇异,更像是在苦笑。 直过了一会,谢琅才说话了,这一次,他的声音虽是带着笑,虽然依然温柔,可多多少少透着一种哑。 谢琅看着姬越,徐徐说道:“三年前我在蜀地,恩,因追查一批匪徒,惹上了一个蜀地官员。那官员是当地的地头蛇,竟是一手遮天,我一时之察,给落入了他布下的陷阱,那时,部曲们都被调走,我身边没有什么人,身处的那宅子,也被那官员的人四面点起了火……” 明明知道谢琅还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可姬越听着听着,却拳头悄然握紧。 谢琅还在继续回忆,“看着四面火起无处可逃,我坐在堂房中一边饮酒一边作画,那人隔着火海问我有什么遗愿,我想了想,直觉得我这一生虽然活得不久,可该享受的都享受过,无法排遣的苦楚,也永世无法排遣,便笑着挥了挥手,让那些人不要扰了我画画的兴致。” 说到这里,谢琅突然顿住了。 他那澄澈温柔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姬越后,轻轻又道:“那应是我此生最无助的时候,可便是那时,我也没有今番这般狼狈……” 谢琅静静地看着姬越,哑着声音徐徐地说道:“阿姒,为何我觉得自己此刻竟是如此狼狈?” 姬姒看着他。 直过了一会,他才轻声问道:“当时你是怎么逃脱的?” 谢琅回道:“恩,我的部曲发现了不对,早就在那宅子下面挖了地道。” 姬越松了一口气。 见到谢琅还在看着自己,姬越呆呆回望良久,才低声说道:“阿郎,我每次每次看到那些可以嫁你为妻,有资格与你并肩的士族女时,便是面对的是最丑最蠢的那个,她随意朝我一瞟一望,也能让我感到无比狼狈!” 姬越这话一出,谢琅久久久久都一动不动。 几乎是陡然的,他记起了那一日在前往扬州的路上,姬姒怔怔地看向那个琅琊王氏其貌不扬的小姑的眼神。那时,她的眼神便是仓惶狼狈的……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谢广几人过来了。 当下,姬越提了步,他面无表情的与这些人擦肩而过,进入了自己的房间中。 这一次与崔玄寇谦之见面,虽是没有说几句话,可姬越却像是打了一场仗一样,整个人疲惫得紧,因此,她一倒在榻上,便晕晕睡去。 当姬越醒来时,赫然发现时辰已经不早了,她匆忙爬起,向季元问道:“十八郎呢?” 季元回道:“十八郎接了那北地崔郎的贴子,去与他会面了。” 几乎是季元这句话堪堪落地,猛然的,一阵响亮的尖叫声便从远处传了来。 当下,姬越连忙说道:“给我更衣。” “是。” 一刻钟后,姬越坐上驴车,朝着谢琅和崔玄见面的地方赶去。 就在驴车匆匆驶去时,从不远处传来的欢叫声一波又一波越来越亢奋,姬越自是知道,这南北两大美男,两大名士的会面,本就是激动人心的事,只怕这时刻,那河畔之侧已经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了。 正如姬越所料那样,还离河边甚远,他便发现前面堆得人山人海的。 可让姬越想不到的是,他却到无数个尖叫声抗议声传来,“你们不能这样,不管是谢十八还是北地崔郎,我们都有一睹究竟的资格!”“对!你们凭什么封锁河滩,不让我们前去?”“我要看谢琅!我要看崔玄!” ☆、第一百五十六章 对崔玄的警告 姬越一看,确实,通往河滩的道路已经全然封锁,来自陈郡谢氏的部曲们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阻挡着所有人入内。 以陈郡谢氏的威望,这些部曲一站,上涌的人便自发地少了十之*,剩下的一二成,倒大多是一些小姑,今天这一幕场景她们期待太久,现在这情形也太让她们失望,一个个叫着叫着都哭了起来。 姬越左右看了一眼,命令驴车向左侧驶去,不一会功夫,她便来到了一个山峰上。 这是一座不大的山头,事实上,扬州城内也不可能在大的山峰。 山峰上站了不少人,不过都是一些士族,同样以小郎小姑居多,这些人显然也认出了姬越的身份,见到他过来,一个个让出一条道来。 转眼间,姬越便站在了最高的山头上。 他低着头朝着河边站着的谢琅和崔玄望去。 在姬越朝着那两人望去时,他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注意力大多集中在他身上。这阵子以来,关于姬越这个准国师的传说太多,再加上他外表实在出色,本身就是一道光彩夺目的风景。 此刻,正是夕阳西下,灿烂的金光在渐渐散去,天尽头有一线夜色在吞噬着残阳。 这时刻,谢琅显然刚到不久,他如往常一样,一袭白衣,风度翩翩地朝着河滩走去。 而河滩边上,那桥梁的下面,崔玄正负着手微笑地等着谢琅。 这么一刻,姬越竟是觉得,眼前这两个人,以及这河水残阳。便是一副隽永的风景! 这么一刻,姬越竟是觉得,如果河滩没有封锁那可多好?当世最杰出的两个世家子,这般站在一起的图景,可能会成为历史的绝唱,应该有出色的画师来留下他们的残影。 之所以这一幕会成为历史的绝唱,是因为姬越终于记起来了。十年后。现在在位的北魏皇帝拓拔焘会性格大变,变得倒行逆施,然后。他会因为一件不大的失误,灭了崔氏一族以及与崔氏走得近的几个姻亲家族的满门,在姬越的记忆中,崔玄首先被诛! 这么一个风采卓绝。放浪形骸的北地名士,绝代美男。从此成为绝唱! 也许是想到那一幕,姬越的脸上更是带了几分悲惋,他静静地看着谢琅走到崔玄面前,看着这两个都是一时人杰的顶尖士族跳上了一叶扁舟。再然后,那扁舟中传来一阵悠扬到了极点的琴声和胡琵琶声,因为太动听太动听。不知不觉中,姬越竟是泪流满面。虽然。一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落泪! 在太阳完全沉入地平线,浓浓的夜雾也模糊了视线时,围观的众人渐渐散去。再在陈郡谢氏的人告知众人,说是两位郎君将彻夜交谈时,剩下的人更是散了个一干二净。 姬越没有离去。 他坐在驴车中,倚着榻,仰着头怔怔地出神。 谢广等人也不知怎么想的,也没有劝他回去。 转眼间,夜色已深。 转眼间,明月当空。 就在明亮的月空照得天地一片澄澈时,谢广踩着漫天银光走了过来,他对着驴车中低声说道:“大郎,郎君他们过来了。” 姬越翻身坐起。 当姬越步入沙滩时,一眼看到的,便是在腾腾燃烧的十数个火把光照耀下,负手而立,红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的崔玄。 朝崔玄看了一眼,姬越四下寻去,没有见到谢琅,他低声问道:“你们郎君呢?” 谢广回道:“郎君还有后面。” 姬越恩了一声。 正好这时,崔玄也发现了姬越,当下,他转过头朝着姬越望来。四目相对,崔玄咧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冲他一笑。 想了想,姬越提步向他走去。 转眼间,姬越便来到了崔玄面前。 崔玄一直在微笑,夜色下,他的双眼宛如星辰,简直明亮极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众部曲退下。 当下,那些人齐齐低头,他们把火把插在地上后,一个个向后退去,转眼便退出了百来步。 崔玄一直在打量着姬越,过了一会,他露出一口白牙,轻叹着说道:“玄走遍大江南北,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合心意的女子,现在却要放弃 了。”他深深地看着姬越,声音温柔也有点伤感的继续说道:“没有想到,那么一个光风霁月,来去无拘的谢十八,竟被你迷成那样。” 姬越听到这里,只是笑了笑,他黑白分明的双眸看着崔玄,问道:“他给了你好处?” 几乎是姬越这话一出,崔玄便是放声大笑,他笑了一阵,慢慢说道:“姬小姑果然聪慧。”也不等姬越再问,他又直接说道:“当年陈郡谢氏退离洛阳时,曾经把一些带不走的东西都掩埋起来。唔,为了让我不勾引你,他给了我一座金矿。” 崔玄的声音一落,姬越却是面无表情地说道:“他给你金矿,主要还是想助你一臂之力吧?”这个天下,真是乱得太久了。姬越了解谢琅,他定然是看出了崔玄的野心,便想用这个方式来助他一臂之力。毕竟清河崔氏底蕴略逊于陈郡谢氏的。 几乎是姬越这话一出,崔玄双眼又是一亮,他看着姬越,轻轻叹道:“我现在就有些后悔了。” 就在这时,后面一阵脚步声传来,姬越连忙回头。 这一回头,他便看到了一袭白衣,漫步走在月光下,整个人光华流溢,俊美得如梦如幻的谢琅。 这时,谢琅也抬头看向他,对上姬越的目光,谢琅脚步一转,向着这边走了来。 姬越又回过头来,他继续看向崔玄。 对于姬越来说,他其实不了解崔玄,也不相信自己的眼光。可他相信谢琅的眼力,既然他这么认定崔玄,也许有一些话他可以说一说了。 于是,就在崔玄朝着姬越深深地看了一眼,长腿一提,转身准备离去时,姬越突然说话了。“那一日。我焚香预测时,无意中看到了一些东西。” 在崔玄脚步猛然一顿,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后。姬越的声音徐徐地传来,“我看到了一本《国书》,以及一个刻满了字的碑林,还有漫天遍地的鲜血……” 这时。崔玄的部曲们正向他走来,崔玄手一举。示意众人止步。 他转过头来看向姬越。 崔玄的表情相当严肃。 他看着姬越,过了一会才哑声说道:“《国书》?我那家族于去年时已在开始编写了。”知道北魏在编写国书的人不少,姬越知道这点并不稀奇。不过,虽然心存疑惑。可重关重大,不管姬越所言是实是虚,崔玄必须问个清楚。 于是紧接着。崔玄又问道:“你还看到了什么?”然后他又说道:“编写《国书》是拓拔焘的示意,这件事难道还会犯错?” 他的问话只持续到了这里。下面的话便问不出了,因为,他从姬越那双黑白分明,洞悉一切的明眸中,看到了满满的悲悯。 直过了许久,直到谢琅已来到了姬越的身后,姬越才低声回道:“……我只是看到了清河崔氏同族无论远近皆被诛杀,姻亲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都被连坐灭族,后人称此事为“国史之狱”” 崔玄那贵公子气十足的俊美脸孔上,第一次变得面无血色!同时,在姬越说到“连坐灭族”四个字时,他猛然向后退了一步! 与此同时,刚刚走到姬越身后的谢琅也猛然脚步一顿,他抬起头来,怔怔地朝着姬越看去。 这时刻,四下安静到了极点。 直过了好一会,崔玄才哑声说道:“你还看到了什么?” 姬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国史》,碑林,漫天漫地的鲜血!以及,一个到了后来再不复英明,越来越倒行逆施的蛮夷君王!” 崔玄猛然向后退出几步,然后,他朝着姬越深深一揖,低沉地说道:“多谢!”说罢,崔玄朝着姬越身后的谢琅看了一眼,也许是他这一眼中,那羡慕之色太过于强烈,一时之间,谢琅不由自主地转向了姬越。 这时,崔玄转身,他大步走到众部曲的身边,转眼间,崔玄便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去。 姬越和谢琅回到了驴车上。 在驴车启动时,谢琅一直都没有说话,他看着姬越,那眼神颇为复杂。纵使很早以前,他就知道姬越颇有点神异,可他却没有想到,有一天姬越能说出这么清楚详细的一个预言,而且这个预言,还关系着北地几个大士族的存亡,以及北地君王的性格转变。 一直到回了宅子,谢琅都没有开口说话。 …… 第二天,姬越是在一阵喧哗声中惊醒过来的。 他一醒来,便发现外面阳光灼灼,显然时辰已经很不早了。 看到姬越起了榻,季元笑容满面地说道:“大郎不知,现在那些高僧们都到了。他们已经向那北魏国师和北地崔郎下了战书,现在喜好佛学和道学的众人正兴奋着呢。” 姬越听到这里,奇道:“和尚们也给崔玄下了战书?” “是啊。”季元说道:“大郎不知道吗?清河崔氏那几个在朝中掌权的人都是信道教的,他们杀佛杀得很厉害,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沙门的鲜血。那北地崔郎虽然没有做过这种事,可他是清河崔氏的继承人,大师们自然也会把这笔帐算到他身上!” 转眼季元问道:“大郎呆会会留在那里看热闹吗?”刚说到这里,谢广从外面大步走了来,他说道:“姬师要留在那里看热闹,多多少少要做些心里准备。你现在是刘宋的准国师,在天下人眼里,你也是道家宗师一级的人物。” 转眼,谢广向姬越问道:“姬师,你于佛道两家的学说懂得多不多?郎君说了,这次的事只怕想躲都躲不掉了,不过他早就请来了几位道门高人,虚明宗师也已赶到了扬州,郎君问你本人有何打算?” 姬越站了起来,他淡淡说道:“佛道两家的学说我也懂一些。”转眼,他又说道:“我不会躲。” 谢广笑道:“说的也是。对了,现在时辰不早了,三日之期已到,很多人都在等着你们两位国师的这第二场赌战。我刚才外面来,听说那些高僧们也在等你们赌战结束后再向北魏国师挑战。” 姬越微微颌首,说道:“我知道了。” 这一次,姬越只带了十几个部曲便出了门。 宅子的大门口堵满了人,这些人在看到姬越的驴车过来后,都自发地退后一步,而当姬越走近时,他们立马跟上,因此过不了一刻,姬越便发现,他的身后跟了几百辆驴车和上千个行人,而且那队伍还在增加。 不过,这一次赌战因为姬越不打算再赢,所以他和谢琅抵达后,与寇谦之是在一处酒楼中见的面。两人见面不久,谢琅便向外面宣布,说是姬越自承不如寇谦之,认输了这一局。 这样的答案,扬州人非常不满,因为他们很想知道,前一个月里,姬越到底预测到北魏国内发生了什么事?而寇谦之又是怎么回答的? 在他们的闹哄中,最终还是谢琅开的口,他说,等寇谦之离开扬州时,会向众人宣布两位国师的预测。而他这句话一出,四下的众人总算安静下来了。 南北两位国师的赌战第二波结束后,紧接着便是佛道之争,而佛道之争,因为其中夹杂着信念的争夺和无数鲜血,他们的战争选在扬州思辩堂外面的广场上。只是这个时刻,那广场上站满了陈郡谢氏和扬州郡守派来的官兵,这些人手持长戟,面无表情地杵在那里,令得这场争辩无形中严肃慎重起来。 因为这是寇谦之的主场,还因为姬越实在不想参入进去,所以他是换过衣裳,也取下了驴车上的标志,戴上纱帽后悄悄前往广场的。 一来到广场,姬越便在几个没有露过什么面的陈郡谢氏的部曲的簇拥下步入人群中,安静地看起热闹来。 就在几十个高僧一一到来,一个个坐好后,人群中,传来了一个响亮的叫声,“北地崔郎到——” 这声音一落,众人齐刷刷回头,而姬越一眼便看到,虽是憔悴了一些,却依然双眼明亮气势逼人的崔玄,高冠博带,广袖飘飞地过来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崔郎和谢郎(3) 崔玄过来时,所有人都回头望去,只是与前几日不同的是,这里的佛教信徒偏多,每一个人看到他,便想到清河崔氏刀上那些血淋淋的沙门人头,一个个的眼神中也有了一点不善。 崔玄自是毫无所感,他这人本性张扬,很少把人放在眼里,更属于那种天下人褒我贬我全不在意的人。 崔玄在众部曲的簇拥下越走越近。 随着崔玄走来,四下众人纷纷退去,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转眼间,崔玄便走到了广场上,这时的姬越夹在人群中,显得极不起眼,他和众人一样,双眼明亮地看着崔玄过来。 可没有想到,就在崔玄与姬越擦肩而过后,这个走出了两步的贵公子,突然脚步一顿。 众目睽睽之下,崔玄回过头来。 然后,他信步朝着姬越走来。 看到这厮一步步走近,姬越纱帽下的双眼瞪得老大,同时,他也不动声色的向后退去。 姬越想,以崔玄的聪明,定然能从自己的动作中明白,自己是不想被人注目的,毕竟,要换了善解人意的谢琅,此刻定然会停下脚步。 哪知,他是在向后退去,崔玄却是脚步不停,转眼间,他便风度翩翩地站在了姬越面前。 与姬越面对面站定后,崔玄冲他伸出自己的手,笑吟吟地说道:“姬师,今日佛道盛会,你身为我道门中人,岂能躲在这人群中偷了懒去?” 崔玄这话一出,四下的围观者这才知道,原来站在人群中这个很不起眼的人,竟然就是姬越! 于是。四下哗声大作。 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自己,骑虎难下的姬越僵硬了一会,他慢慢摘下纱帽,对着双眸熠熠笑容狡诈的崔玄,姬越只得低头一礼,微微笑道:“好不容易偷了半日闲,却又给崔郎逮着了。这可真是让人无可奈何。” 姬越这话颇为洒脱。引得众人善意的轻笑起来。 就这样,姬越被崔玄逼得只能朝着与众和尚相对的方向走去。 而姬越这一走,四下投向崔玄的。带着怨气的目光,便也分了一份在他身上。 此刻的广场上,诸位高僧盘膝坐在左侧,右侧自是归道门中人安坐。寇谦之还没有来。坐在右侧的,是一些道家流派的宗师及其子弟。不过,最中间的那些位置被他们空了出来,显然是留给寇谦之和崔玄的。 姬越一路过来,一路向这些熟人颌首致意。然后,他提步朝着右侧一个角落上走去。 ……他可不是真正的道门中人,于道家经典。也只是略懂一二,真要较起真来。他怕是谁也辩不过,再说这场风波本来就与他无关,所以,便是要坐,也得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向所有人宣布自己无意于佛道之争。 哪知,前脚姬越刚刚挑好位置坐下,后脚,原本应该坐在正中间的崔玄,也施施然在他旁边落坐了。 想崔玄这人容止何等出色,他坐在自己旁边,自己还清净得了吗? 当下,姬越一阵气恼。 磨了一会牙,姬越冷冷说道:“崔家郎君,该说的我昨晚已经说了。”转眼,姬越又道:“崔郎容光太盛,坐在哪里都煌煌赫赫万众瞩目,这可真让姬某好生苦恼!” 他简直就是在直接说,你还是坐远一些,别坐在我这里招蜂引蝶害得我无法清净。 姬越的话一落地,崔玄便是低笑出声。 他笑了一会后,慢慢说道:“姬郎想不想知道昨晚我与谢十八郎说了什么话?” 这一次,姬越回答得相当干脆,“一点也不想。” 听到他的回答,崔玄再一次失笑出声,身着胡裤长靴的他,懒洋洋地跷起大长腿,然后声音磁沉地说道:“其实谢十八昨日并不曾向我提出过什么要求。” 他微微侧身,单手支颌倾向姬越,做出这个极是潇洒的动作,显得越发俊美的崔玄,于四下小姑陡然加大的尖叫声中,冲着姬越低沉笑道:“他呀,他与我交谈之际,随意地说了一二句“贪爱”之恨,便标了一副金矿地图给我……虽是不着一言,可我与他言语相投,已有知己之感,有所谓朋友之妻不可戏,于是我昨日与他道别时,便下定了决心放过姬郎你。” 转眼,崔玄声音一低,他凑近姬越,用一种极轻极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道:“可我,现下悔了……” 姬越滞了滞,他面无表情的抿紧唇,一时竟是不知道如何回话才是。 就在这时,四下哗声大作,却是寇谦之出现了! 寇谦之这一来,坐在姬越对面的那些高僧们,一个个已无法保持淡定,看到他们握的握拳冷的冷脸,姬越暗暗想道:这寇谦之倒是让这些和尚们好生痛恨! 喧哗声还在响着,崔玄已经坐直了身子,就在寇谦之落坐后,姬越看到了那些浩浩荡荡的世家子女也跟着过来了。而这些足有上百,隶属于各大士族的小姑小郎,自是以琅琊王氏和陈郡袁氏的三个小姑为首。他们一过来,便落坐在高僧们的身后,与姬越这边呈对峙之状! 这些信佛者一坐好,转眼人群中又走出了几十个广袖飘飘的官吏,这些官吏则是直接在姬越和崔玄后面坐下。 广场的位置有限,能够落坐的都是个中佼佼者,如琅琊王氏那两个小姑,她们便只能坐上两席,那些平素与她们形影不离婢仆部曲,只能在不远处盯着。 而姬越身后的这些个官吏,都是在扬州本地颇有名声,影响力颇大的,他们有的做儒生打扮,有的还身着官服。 一刻钟后,众人到得差不多了,就在四下渐渐安静下来时。突然的,人群中又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谢琅和虚明宗师,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再次看到谢十八出现,四下围观的人明显激动起来,无数的小姑们开始尖叫,外围处的众人开始朝着这边挤来。便是琅琊王氏的那些小姑,这时也一个个晕红着脸。她们不时朝着崔玄看上一眼。又转头朝着谢琅看一眼,然后再转头看向崔玄和姬越两人…… 昨天傍晚,无数个小姑为不能一睹两大美男并肩而立的风采伤心低泣。却没有想到今天,这一南一北两个贵公子,便又同时出现,这简直是圆了她们的梦! 小姑们的尖叫声太响。一个个也表现得太激动太狂热,不知不觉中。好一些禅师和道门宗师都蹙起了眉头,心中不快起来。 在众人的忍耐中,小姑们的尖叫一波高过一波,渐渐的。无数个郎君被挤了下去,紧要位置都变成了小姑们的地盘。 谢琅一入场,便看到了坐在人群中的姬越。以及姬越身边的崔玄。 只是一眼,谢琅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他唇角含着笑,径自侧过头与虚明宗师说着话。两个名流一边说话,一边向着这边走来,不一会,谢琅便和虚明宗师在离寇谦之不远处的地方落了座。 至此,众人已经到齐。 就在扬州郡守站了起来,准备宣布开始时,突然的,几个画师出现挤过人群,大赖赖地出现在和尚们的身后,然后,他们大大方方的展开画布,看了一眼谢琅,又看了一眼崔玄后,便开始做起画来。 就在不远处,一阵飘袅悠扬的乐音传来,于婉转呜咽间,道尽春去春回……却是乐师们也来了。 再然后,也不知是哪些士族的部曲们出场了,他们开始在外围驱赶那些衣冠不整者,无才无识者,家世不显者。只是一个转眼,偌大的广场上,已只剩下千来人围观,其余的地方,则由众美婢铺上厚厚的雪缎,摆上美酒佳肴,熏起香炉,立上各种华贵精致的屏风和珍玩。 这么一转眼间,这广场便变成了极端风雅奢华之所。 崔玄一直在笑吟吟地看着。 他的身前,神仙一样俊美的寇谦之看到这一幕,则显得有点呆,他的嘴角一不小心还抽了一下。 姬越听到一个北魏来人忍不住说道:“如在北魏,此刻只有无数莽汉,便有助兴,也是来自莽汉间的厮打,便有美人,也是来自鲜卑贵女之间的赛马。” 转眼那人又说道:“早就听人说过,这南北风俗迥异,今日真知此言不虚!” 这时,坐在姬越不远处的一个南方儒生回答道:“若只是众位高僧与道门宗师的争斗,定会不至于此。现在是小姑们为北地崔郎和江南谢郎在准备,她们定然是以为,只有最好最美的东西,才配得上两位郎君的天人之姿。” 转眼那儒生又道:“最是人间伤心事,便是潘郎白发生……听说去年还是前年?谢十八郎重伤吐血的消息传出后,有许多小姑当时就都痛哭流涕,也有一些多情的才子也为之作了赋。” 那儒生这话一出,众人齐刷刷转头看向了谢琅。 对上众人,特别是北魏诸人的目光,谢琅苦笑了一下,他温声说道:“此事我并不知情。” 等小姑们把整个广场变成奢华风雅之所后,扬州郡守终于站了起来,宣布佛道之争开始。 几乎是扬州郡守一落坐,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和尚便站了起来,他双手合什道了一声佛号后,转向寇谦之,徐徐说道:“寇施主,老衲了空。今日得见施主,了空只想问施主一句话,诸般争持,无不可一言以明,施主一朝得胜,便对我沙门中人赶尽杀绝,施主是世外之人,却双手沾尽鲜血,这等行为,怕是有伤天和吧?” 了空禅师是说,佛道之争,明明可以通过辩论或交流来解决,寇谦之借用当权者的势力,对佛门中人行赶尽杀绝之事,这样很不好。 南朝士族,最是喜好安逸厌憎战争流血,因此了空禅师话一落地,琅琊王氏的那些小姑小郎们纷纷点头应合,便是那些郎君们,这时也都暗中点头。 这里是扬州,这里出现的九成九都是南朝人,也就是说,了空禅师只是一句话,在场的数千人中,附合他的人便有十之*,一时之间,寇谦之竟是被孤立了起来。 面对众人急迫盯来的目光,寇谦之开口了,他冷冷说道:“佛家乃夷狄之教,自古以来,夷狄之人都愚昧不堪,他们的教派,又怎么值得我华夏子孙来信仰?”他目光如电地扫视过众禅师身后的世家子弟们,又道:“我诛众僧,乃是诛夷狄之人,乃是诛信奉夷狄不要祖宗之人,何错之有?” 一句话说出,令得四下一怔后,寇谦之又道:“再则,佛教从西方出,西为金,属阴,而老子则序中以东为木,属阳,自古以来阳尊而阴卑,以尊位者杀卑贱人,此乃天道!三则,佛家每流入华夏,便致国家衰乱百姓穷苦,我灭佛便是灭妖鬼,因何灭杀不得?” 寇谦之这三条理由,一时之间还真把众人镇住了。 从东汉时,佛教正式传入中土以来,还确实是每逢民不聊生便是佛门大兴时,所以寇谦之最后一句话一出,众人明知道这话不那么妥当,还是齐刷刷一凛! 就在这时,寇谦之站了起来,他居高临下地盯视着众僧,冷冷又道:“尔等自夷狄来,最好还是归夷狄去!我华夏之大地,容不下尔等妖鬼之流!”声音一落,这人竟是衣袖一甩扬长而去! 他竟是就这么扬长而去! 这场聚集了那么多高僧,震动了整个江南的大事,身为其中主要人物的寇谦之,竟是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话一说完便扬长而去! 四下众人先是被寇谦之的反佛理论所震住,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寇谦之却就这么离去了,一时之间,众高僧像是堵了一口气在胸口一样,半天都闷痛得很!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寇谦之走了,这南朝国师还在呢!” 几乎是那个声音一出,众人竟是齐刷刷一转,朝着姬越盯了来! 众僧一直以来堆积的恨意,被寇谦之摆了一道的怒火,这时刻都集中到了一点,所以他们看向姬越时,那眼神颇有些寒意! 就在这时,姬越懒洋洋地向后一仰。 他就这么做了一个动作,四周的人便自然而然地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的无尽寒气,坐在姬越身侧的崔玄是首当其冲,这个自始至终都在笑吟吟看着的北地崔郎,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来朝着姬越看去。 他打量着望着姬越,心中想道:真无法想象,这么一个气势迫人,冰寒沁骨的傲岸男子,其实质里竟是一个娇柔多情的小姑,这样的反差也太大了吧?这样的女子,真是让人无法想象。 姬越哪里知道崔玄在盯着自己,他便这么后仰着,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凛冽而淡漠地扫过众人,然后,姬越冷冷地说道:“冤有头债有主,尔等之事与姬越何干?”转眼他又建议起来,“诸位禅师要与北朝国师争个高低,最好做到心有盘算,对方会说什么话,你们要如何回答,都要先在心中过一遍才是。” ¥¥ 注:这一章中寇谦之提出的几点灭佛的理由,是从百度上搜到的,应是当时确切发生的真实事例,它与作者本人的观点无关。L ☆、第一百五十八章 义武王夫人之死 第一百五十八章义武王夫人之死 姬越最后一句,完全就是好心好意地替众僧出谋画策了,一时之间,四周众人倒是怔了怔。 在安静中,姬越双眼微垂,整个人的气势收敛下来。 而四周,在最初的一阵安静后,马上,就有一个道门宗师站了起来,向这些禅师提出质询,从而转移了众人对姬越的关注。 不管是佛家还是道家的言论,姬越其实半点兴趣也无,所以随着两人的争论气氛虽是越来越激烈,姬越却是在神游物外。 就在这时,崔玄的声音从一侧传来,“姬师昨日所说的预言……”他提到这里,似是苦笑了一下,过了一会才徐徐问道:“不知姬师还有什么可警告崔玄的?” 姬越转过头去。 他看了崔玄一眼后,“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过了一会,姬越又道:“不知崔郎何时回返?” 按常理,这崔玄陡然听到这么惊心动魄的预测,只怕此时已是坐立不安,急着返回北魏与家族商量对策了。 岂料,听到姬越的话后,崔玄马上一笑,他闲闲地说道:“唔,还准备停留一两个月。”看向姬越,崔玄声音磁沉而温柔地说道:“我刚才所说是真心的,我是想心喜欢上了姬郎,也真心想娶你为妻。” 说到这里,崔玄自失的一笑,他晃了晃跷起的长腿,说道:“我自小到大,都被人称赞聪慧,刚刚知事起,便被家族当成继承人培养。姬郎身在南方繁华地。不知北地那虎狼环伺的环境是多么艰辛。”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过了一会才继续说道:“这么多年了,玄已习惯凡事自己背着,直至昨晚,直至得了姬郎那一席话,玄突然有了种终于找到了可以取暖之人的错觉。” 他转向姬越。深邃的双眸定定地看着他。极诚挚也极温柔地说道:“我们相识太短,我知姬郎必不会对我全然相信。然后,崔某虽是一生放浪形骸。却对自己说过的誓言从无违背处。若是姬郎愿意嫁我,玄可立誓此生无二心!” 这样的氛围中,这崔玄向姬越说出这种近似求婚的话,虽是让人无法震撼。可姬越还是感到了他的诚意。这种名士,他们或许有各种各样的缺点。可他们无论是谁,都至情至性,也都对自己的诺言看得极重。 所以,崔玄这个誓言很有份量! 看了崔玄一会。姬越突然说道:“崔郎是昨晚才起的这个意?” 姬越这话一出,崔玄马上笑了,他洒脱地说道:“不错。以往的姬郎。最出色也只是出色,崔某虽然心动。却也只是心动。” 他自失的一笑,慢慢又道:“活在这个时代,任意一人都是心中惶惶,常有今日不知明日之恨,这点玄也不例外……也不知怎的,昨日姬郎向玄发出警告时,突然的,玄竟有找到神魂安宁之所的感觉。那时的姬郎,仿佛是一涨长江之水,让玄这座山有了被包容和无后顾之忧的安全感。所以,经过一夜深思,玄只能对不起十八郎了。” 这人,还真与谢琅一样,自负得要命,听他这口气,似乎只要他愿意娶姬姒为妻,姬姒就必然会答应一样! 想到这里,姬越笑了笑。 见他笑容疏淡凉薄,崔玄挑了挑眉,徐徐又道:“难道姬郎还放不下谢琅?据我所知,出身南朝的大士族,他们纵使刀斧加身,纵使死亡将至,也只会选择死亡,而不会选择娶你为妻!” 几乎是崔玄最后一句话一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悲苦涌f入姬越的胸臆,他缓了好一会,才冷冷说道:“崔郎说错了,姬越可没有想过要嫁人!” 说完这句话后,姬越目光瞟过坐在前方不远处,谢琅那高远淡漠的身影,突然的,他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场中的佛道争论还在继续,姬越想到自己也涉不起这趟浑水,因此,就在崔玄转过头温柔而又怜惜地看向他时,姬越猛然站起,竟是衣袖一甩,二话不说便走出了人群。 望着他翩然远去的身影,崔玄微微后仰,笑容慢慢沉寂下来。 姬越走出了广场。 姬越一回到宅子,便得知众禅师不知用什么办法激住了崔玄,所以佛道之争还会继续。 不过这些与姬越无关,姬越想,这次他是真的要避开。因为无论是佛是道,他都不想得罪,也不想涉足太深。 可让姬越没有想到的是,她才回到宅子,才沐浴更衣罢,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紧接着,季元在外面说道:“大郎,说是有一批人从建康赶来了,其中有一个极美貌的夫人,她说她与大郎和十八郎都是故友。” 极美貌的夫人? 姬越一怔,他问道:“那位夫人是谁?” 季元连忙说道:“说是叫义武王夫人。” 义武王夫人这个名字一出,姬越便是一凛,他慢慢站起,双眉在不知不觉中紧蹙。 过了一会,姬越说道:“把义武王夫人来到扬州的消息告知十八郎。” “是。” …… 转眼,入夜了。 被白天崔玄的话伤到,姬姒一直在房中坐立不安,因此明明夜色渐深,四周再无人声,她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就在姬姒披着一头湿发,赤着玉足,静静地倚窗而立时,突然的,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其实很轻,也离得很远,只是这夜太静,有一丁点的风吹草动也扰动人心,所以姬姒听了个分明。 就在姬姒静静聆听时,一个白衣广袖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中。那身影,在站到离她还有百步处时便停了下来,然后,他站在那株开得灿烂的桃花树下。朝着姬姒这边无声地望来。 夜渐深,露渐重,人无言。 姬姒一动不动,她遥遥望着月光下桃花中的那个白衣身影,许久许久都喘不过气来。 又过了一会,谢琅优雅转身,缓步离去。而一直到他离去了许久。姬越还站在窗前一动不动。 第二天,姬越睡到中午才起来。 这时的宅子里,安静得异常。姬越草草梳洗一番后,便披着发赤着足,踏着一双木履出来了。 姬越刚刚走到院落里,突然的。大门处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这有点奇怪,因为今天是佛道之争的关健日。几乎所有的扬州人都去看热闹了。毕竟,就看很多人因为身份所限无法靠近,可堵在那里,也能在散场时一睹那些名流的风采。 大门处的喧哗声越来越响。转眼间,一辆驴车在众人的簇拥下长驱直入,一直驶入了姬越的院子。然后,一个打扮得华艳无双的贵妇下了驴车。在众婢仆部曲的簇拥下向姬越走来。 这个贵妇容颜绝美,张扬艳绝,傲慢而又有着无法形容的魅惑,可不正是义武王夫人? 没有想到这义武王夫人会来,姬越停下脚步,然后,他负着手,表情冷淡地看向前方。 在众人的簇拥下,义武王夫人气势逼人地向姬越走来。 一直走到离姬越只有五步处,义武王夫人才停了步,她先是朝着姬越抛了一个媚眼,然后笑盈盈的曼声说道:“没有想到姬郎会在这里迎接妾身呢,真是好生荣幸。” 姬越淡淡地看着她,他没有回义武王夫人的话。 自魏晋以来,一个名流在表达自己对某人的不屑时,通常采取的方式是不加理睬,或白眼相加,所以,姬越现在的冷淡,可以翻译成他对义武王夫人的不屑。 因此,义武王夫人那张美艳张扬的脸蛋迅速地变得青紫起来! 转眼,义武王夫人轻笑起来,她一边笑,一边绕着姬越转起圈来,把姬越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打量一番后,义武王夫人格格笑道:“以前听人说,姬师是个只好男风,喜欢居于人下的,那时妾身还不信呢,没有想到竟是传言不虚。” 转眼她又笑道:“妾身听闻,姬师与谢十八郎这些时日竟是形影不离?嘻嘻,堂堂一国国师,竟与自己的妹妹共事一夫,这样无羞无耻之人,居然也敢看不起妾身?” 义武王夫人这话一出,姬越的脸彻底沉了下来,就在他准备开口时,突然的,侧门处传来一阵喧哗声,紧接着,义武王夫人带来的那些个婢女齐齐转头,一脸惊艳地望去。 姬越和义武王夫人见状,也同时转过了头。 这一转头,他们便看到了高冠博带,风度翩翩而来的崔玄! 在见到崔玄的那一瞬间,义武王夫人抚了抚秀发,扭着腰娉娉婷婷地朝着崔玄走去。 随着她一步步走向崔玄,姬越竟是发现,这义武王夫人越变越美,越来越诱人。 怎么说呢?她的双颊已迅速地变得晕红,这种仿佛十五六岁少女怀春时才有的红晕,把她整个人都变得娇艳了几分,然后,她的双眼也在迅速地变亮,这种水盈盈的,含着无限暗喜和情意的明眸,也使得她整个人越发动人。 然后,她一举一动,一扭腰一抬手,在这一刻都变得万种风情起来。那种无限妩媚,以及于妩媚底藏着的张扬,竟是令得义武王夫人变得绝美之极! 这个时候的义武王夫人,姿色之绝,风情之盛,要胜过姬越看到过的任何女子! 江南的美人,一向是胜过江北的。想来,现在的义武王夫人,便是以崔玄的见多识广,也被惊艳到了吧? 义武王夫人娉娉婷婷地朝着崔玄走去,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向崔玄献媚时,义武王夫人竟是与崔玄擦肩而过! 这个绝艳到了极点的美妇人,竟是与崔玄擦肩而过,在留下一地香风后,她毫不犹豫的上了驴车! 这个变化,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姬越暗暗想道:这个义武王夫人真不愧是情场高手,这一手欲擒故纵使得炉火纯青! 很显然,崔玄也给怔住了,他优雅转身,深邃的眸子含了几分笑也带了几分诧异惊奇的朝着义武王夫人看去。 与之前的漫不经心相比,崔玄这时刻看向义武王夫人的眸光里,是带了几分专注的。 义武王夫人不用回头,也感觉到了崔玄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眼波流转间得意一笑,心下想道:这天下间,能不被本夫人迷惑的郎君不多矣! 义武王夫人掀开车帘准备踏入驴车时,也不知她踩到什么,竟是惊叫一声,整个人身子一歪,便向着崔玄的方向摔去! 不得不说,便是摔倒,义武王夫人的姿势也是极美极动人的! 崔玄正好站在她的后方,他只需要上前一步,双手一伸,便可搂住美人的细腰,将其搂于怀中! 所有人都在等着崔玄英雄救美,便是义武王夫人带来的部曲,这时也没有惊慌。因为他们都知道,对于自家夫人这样的绝色美人,天下间任何男子,都会想也不想就出手相救! 可是,就在义武王夫人身子向后一仰摔向崔玄时,这个华贵难言,俊美无极的郎君,竟是自然而然地脚步一移退了开来,然后他风度翩翩的颌首,微笑,然后任由义武王夫人“扑通”一声,重重摔在了他的脚下! ……所有人都被他的冷漠惊住了,直到义武王夫人痛得闷叫起来,众人才猛然惊醒。 义武王夫人的婢仆部曲一哄而上,他们惊乱地看着痛得哭出声来的义武王夫人,一边喊着“快去找大夫看看”,一边慌乱地抬着她上了驴车。 握着光洁的下颌,崔玄懒洋洋的目送着义武王夫人的驴车离去。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转眼间谢广进了院落,朝着崔玄说道:“崔家郎君,十八郎有请!” 谢广这话一出,崔玄便挑高了眉,他低沉笑道:“来得这么及时?你家郎君还真是有心啊。”声音一落,他眉头一挑徐徐说道:“请带路吧。” …… 让姬越没有想到的是,崔玄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傍晚时,姬越得到消息:谢十八和北地崔郎密谋买国时,被义武王夫人撞中,谢十八杀死义武王夫人灭口,此事被以扬州郡守为首的几位官员撞破,当场,谢十八被抓,崔玄重伤后被其部曲救出,现正全城搜索中…… …##L ☆、第一百五十八章 义武王夫人之死 第一百五十八章 义武王夫人之死 姬越最后一句,完全就是好心好意地替众僧出谋画策了,一时之间,四周众人倒是怔了怔。 在安静中,姬越双眼微垂,整个人的气势收敛下来。 而四周,在最初的一阵安静后,马上,就有一个道门宗师站了起来,向这些禅师提出质询,从而转移了众人对姬越的关注。 不管是佛家还是道家的言论,姬越其实半点兴趣也无,所以随着两人的争论气氛虽是越来越激烈,姬越却是在神游物外。 就在这时,崔玄的声音从一侧传来,“姬师昨日所说的预言……”他提到这里,似是苦笑了一下,过了一会才徐徐问道:“不知姬师还有什么可警告崔玄的?” 姬越转过头去。 他看了崔玄一眼后,“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过了一会,姬越又道:“不知崔郎何时回返?” 按常理,这崔玄陡然听到这么惊心动魄的预测,只怕此时已是坐立不安,急着返回北魏与家族商量对策了。 岂料,听到姬越的话后,崔玄马上一笑,他闲闲地说道:“唔,还准备停留一两个月。”看向姬越,崔玄声音磁沉而温柔地说道:“我刚才所说是真心的,我是想心喜欢上了姬郎,也真心想娶你为妻。” 说到这里,崔玄自失的一笑,他晃了晃跷起的长腿,说道:“我自小到大,都被人称赞聪慧,刚刚知事起,便被家族当成继承人培养。姬郎身在南方繁华地。不知北地那虎狼环伺的环境是多么艰辛。”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过了一会才继续说道:“这么多年了,玄已习惯凡事自己背着,直至昨晚,直至得了姬郎那一席话,玄突然有了种终于找到了可以取暖之人的错觉。” 他转向姬越。深邃的双眸定定地看着他。极诚挚也极温柔地说道:“我们相识太短,我知姬郎必不会对我全然相信。然后,崔某虽是一生放浪形骸。却对自己说过的誓言从无违背处。若是姬郎愿意嫁我,玄可立誓此生无二心!” 这样的氛围中,这崔玄向姬越说出这种近似求婚的话,虽是让人无法震撼。可姬越还是感到了他的诚意。这种名士,他们或许有各种各样的缺点。可他们无论是谁,都至情至性,也都对自己的诺言看得极重。 所以,崔玄这个誓言很有份量! 看了崔玄一会。姬越突然说道:“崔郎是昨晚才起的这个意?” 姬越这话一出,崔玄马上笑了,他洒脱地说道:“不错。以往的姬郎。最出色也只是出色,崔某虽然心动。却也只是心动。” 他自失的一笑,慢慢又道:“活在这个时代,任意一人都是心中惶惶,常有今日不知明日之恨,这点玄也不例外……也不知怎的,昨日姬郎向玄发出警告时,突然的,玄竟有找到神魂安宁之所的感觉。那时的姬郎,仿佛是一涨长江之水,让玄这座山有了被包容和无后顾之忧的安全感。所以,经过一夜深思,玄只能对不起十八郎了。” 这人,还真与谢琅一样,自负得要命,听他这口气,似乎只要他愿意娶姬姒为妻,姬姒就必然会答应一样! 想到这里,姬越笑了笑。 见他笑容疏淡凉薄,崔玄挑了挑眉,徐徐又道:“难道姬郎还放不下谢琅?据我所知,出身南朝的大士族,他们纵使刀斧加身,纵使死亡将至,也只会选择死亡,而不会选择娶你为妻!” 几乎是崔玄最后一句话一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悲苦涌f入姬越的胸臆,他缓了好一会,才冷冷说道:“崔郎说错了,姬越可没有想过要嫁人!” 说完这句话后,姬越目光瞟过坐在前方不远处,谢琅那高远淡漠的身影,突然的,他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场中的佛道争论还在继续,姬越想到自己也涉不起这趟浑水,因此,就在崔玄转过头温柔而又怜惜地看向他时,姬越猛然站起,竟是衣袖一甩,二话不说便走出了人群。 望着他翩然远去的身影,崔玄微微后仰,笑容慢慢沉寂下来。 姬越走出了广场。 姬越一回到宅子,便得知众禅师不知用什么办法激住了崔玄,所以佛道之争还会继续。 不过这些与姬越无关,姬越想,这次他是真的要避开。因为无论是佛是道,他都不想得罪,也不想涉足太深。 可让姬越没有想到的是,她才回到宅子,才沐浴更衣罢,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紧接着,季元在外面说道:“大郎,说是有一批人从建康赶来了,其中有一个极美貌的夫人,她说她与大郎和十八郎都是故友。” 极美貌的夫人? 姬越一怔,他问道:“那位夫人是谁?” 季元连忙说道:“说是叫义武王夫人。” 义武王夫人这个名字一出,姬越便是一凛,他慢慢站起,双眉在不知不觉中紧蹙。 过了一会,姬越说道:“把义武王夫人来到扬州的消息告知十八郎。” “是。” …… 转眼,入夜了。 被白天崔玄的话伤到,姬姒一直在房中坐立不安,因此明明夜色渐深,四周再无人声,她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就在姬姒披着一头湿发,赤着玉足,静静地倚窗而立时,突然的,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其实很轻,也离得很远,只是这夜太静,有一丁点的风吹草动也扰动人心,所以姬姒听了个分明。 就在姬姒静静聆听时,一个白衣广袖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中。那身影,在站到离她还有百步处时便停了下来,然后,他站在那株开得灿烂的桃花树下。朝着姬姒这边无声地望来。 夜渐深,露渐重,人无言。 姬姒一动不动,她遥遥望着月光下桃花中的那个白衣身影,许久许久都喘不过气来。 又过了一会,谢琅优雅转身,缓步离去。而一直到他离去了许久。姬越还站在窗前一动不动。 第二天,姬越睡到中午才起来。 这时的宅子里,安静得异常。姬越草草梳洗一番后,便披着发赤着足,踏着一双木履出来了。 姬越刚刚走到院落里,突然的。大门处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这有点奇怪,因为今天是佛道之争的关健日。几乎所有的扬州人都去看热闹了。毕竟,就看很多人因为身份所限无法靠近,可堵在那里,也能在散场时一睹那些名流的风采。 大门处的喧哗声越来越响。转眼间,一辆驴车在众人的簇拥下长驱直入,一直驶入了姬越的院子。然后,一个打扮得华艳无双的贵妇下了驴车。在众婢仆部曲的簇拥下向姬越走来。 这个贵妇容颜绝美,张扬艳绝,傲慢而又有着无法形容的魅惑,可不正是义武王夫人? 没有想到这义武王夫人会来,姬越停下脚步,然后,他负着手,表情冷淡地看向前方。 在众人的簇拥下,义武王夫人气势逼人地向姬越走来。 一直走到离姬越只有五步处,义武王夫人才停了步,她先是朝着姬越抛了一个媚眼,然后笑盈盈的曼声说道:“没有想到姬郎会在这里迎接妾身呢,真是好生荣幸。” 姬越淡淡地看着她,他没有回义武王夫人的话。 自魏晋以来,一个名流在表达自己对某人的不屑时,通常采取的方式是不加理睬,或白眼相加,所以,姬越现在的冷淡,可以翻译成他对义武王夫人的不屑。 因此,义武王夫人那张美艳张扬的脸蛋迅速地变得青紫起来! 转眼,义武王夫人轻笑起来,她一边笑,一边绕着姬越转起圈来,把姬越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打量一番后,义武王夫人格格笑道:“以前听人说,姬师是个只好男风,喜欢居于人下的,那时妾身还不信呢,没有想到竟是传言不虚。” 转眼她又笑道:“妾身听闻,姬师与谢十八郎这些时日竟是形影不离?嘻嘻,堂堂一国国师,竟与自己的妹妹共事一夫,这样无羞无耻之人,居然也敢看不起妾身?” 义武王夫人这话一出,姬越的脸彻底沉了下来,就在他准备开口时,突然的,侧门处传来一阵喧哗声,紧接着,义武王夫人带来的那些个婢女齐齐转头,一脸惊艳地望去。 姬越和义武王夫人见状,也同时转过了头。 这一转头,他们便看到了高冠博带,风度翩翩而来的崔玄! 在见到崔玄的那一瞬间,义武王夫人抚了抚秀发,扭着腰娉娉婷婷地朝着崔玄走去。 随着她一步步走向崔玄,姬越竟是发现,这义武王夫人越变越美,越来越诱人。 怎么说呢?她的双颊已迅速地变得晕红,这种仿佛十五六岁少女怀春时才有的红晕,把她整个人都变得娇艳了几分,然后,她的双眼也在迅速地变亮,这种水盈盈的,含着无限暗喜和情意的明眸,也使得她整个人越发动人。 然后,她一举一动,一扭腰一抬手,在这一刻都变得万种风情起来。那种无限妩媚,以及于妩媚底藏着的张扬,竟是令得义武王夫人变得绝美之极! 这个时候的义武王夫人,姿色之绝,风情之盛,要胜过姬越看到过的任何女子! 江南的美人,一向是胜过江北的。想来,现在的义武王夫人,便是以崔玄的见多识广,也被惊艳到了吧? 义武王夫人娉娉婷婷地朝着崔玄走去,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向崔玄献媚时,义武王夫人竟是与崔玄擦肩而过! 这个绝艳到了极点的美妇人,竟是与崔玄擦肩而过,在留下一地香风后,她毫不犹豫的上了驴车! 这个变化,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姬越暗暗想道:这个义武王夫人真不愧是情场高手,这一手欲擒故纵使得炉火纯青! 很显然,崔玄也给怔住了,他优雅转身,深邃的眸子含了几分笑也带了几分诧异惊奇的朝着义武王夫人看去。 与之前的漫不经心相比,崔玄这时刻看向义武王夫人的眸光里,是带了几分专注的。 义武王夫人不用回头,也感觉到了崔玄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眼波流转间得意一笑,心下想道:这天下间,能不被本夫人迷惑的郎君不多矣! 义武王夫人掀开车帘准备踏入驴车时,也不知她踩到什么,竟是惊叫一声,整个人身子一歪,便向着崔玄的方向摔去! 不得不说,便是摔倒,义武王夫人的姿势也是极美极动人的! 崔玄正好站在她的后方,他只需要上前一步,双手一伸,便可搂住美人的细腰,将其搂于怀中! 所有人都在等着崔玄英雄救美,便是义武王夫人带来的部曲,这时也没有惊慌。因为他们都知道,对于自家夫人这样的绝色美人,天下间任何男子,都会想也不想就出手相救! 可是,就在义武王夫人身子向后一仰摔向崔玄时,这个华贵难言,俊美无极的郎君,竟是自然而然地脚步一移退了开来,然后他风度翩翩的颌首,微笑,然后任由义武王夫人“扑通”一声,重重摔在了他的脚下! ……所有人都被他的冷漠惊住了,直到义武王夫人痛得闷叫起来,众人才猛然惊醒。 义武王夫人的婢仆部曲一哄而上,他们惊乱地看着痛得哭出声来的义武王夫人,一边喊着“快去找大夫看看”,一边慌乱地抬着她上了驴车。 握着光洁的下颌,崔玄懒洋洋的目送着义武王夫人的驴车离去。 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转眼间谢广进了院落,朝着崔玄说道:“崔家郎君,十八郎有请!” 谢广这话一出,崔玄便挑高了眉,他低沉笑道:“来得这么及时?你家郎君还真是有心啊。”声音一落,他眉头一挑徐徐说道:“请带路吧。” …… 让姬越没有想到的是,崔玄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傍晚时,姬越得到消息:谢十八和北地崔郎密谋买国时,被义武王夫人撞中,谢十八杀死义武王夫人灭口,此事被以扬州郡守为首的几位官员撞破,当场,谢十八被抓,崔玄重伤后被其部曲救出,现正全城搜索中…… ☆、第一百六十章 崔玄得救 崔玄身受重伤又中了毒,本已虚弱到了极点,开始时,他一直强撑在那里,姬姒来后,他发现她对一切都早就有了安排,并且计划周密行事无不稳妥,不由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沉沉睡了去。 崔玄睡过后,姬姒又交待了几句,才回到那中年儒生准备的厢房安顿下来。 现在,一切只能等外面的反应了。 转眼一个晚上过去了。 清晨时,那中年儒生大步走了来,朝着虚弱不堪,整个人已呈昏沉之状的崔玄担忧地看了一眼后,他转向姬姒,急急说道:“一切正如小姑所算,现在外面闹得很,四大城门处堵了长长的车队,那扬州郡守应付得焦头烂额的。”说到这里,他连忙问道:“小姑,我们可以行动了吗?” 姬姒也朝脸色越发青黑的崔玄看了一眼,心想,再拖下去他只怕是不行了。 于是,她点了点头,沉声说道:“让大伙准备行动。” 在众部曲齐齐领命中,姬姒又道:“把崔玄扶起,我来给他化妆。” “是!” 于化妆一道,姬姒若说第二,那是无人敢称第一,当那中年儒生把一切都安排妥当,推门入内时,一眼便看到榻上半躺了一个青丝披散,脸色苍白的美妇人…… 中年儒生和众部曲猛然一顿,再定睛一瞧时,那个闭着双眼神情虚弱的美妇人,可不正是自家大人? 想那崔玄本是北地人,身量是颇高的,再加上他文武全才,骨节也是远比妇人粗大。便是他的五官,也是属于北地人那种宽宽的额头,挺直的鼻梁,是断断没有脂粉气的。 可现下,那站在一旁的玄衣小姑,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把自家大人化妆成了一个美妇人…… 看着看着。中年儒生眼皮猛然跳了一下。 见到他们一动不动。已改过妆扮,变成了一个容颜清秀的婢女的姬姒,在一侧淡淡说道:“怎么。你们觉得不满意?”她打量着崔玄,转眼又道:“你们放心,你家大人这样躺着不动,便是有人察看也只会看到他的脸。” 他们哪是担心这个? 那中年儒生嚅了嚅。极小心地说道:“只是,我家大人醒了。只怕是不……” 不等他说完,姬姒又是一笑,只听她慢慢说道:“对了,我见你们还没有过来。闲着无事便给崔大人画了一副像,你们看看像不像?”声音一落,她走到一侧榻旁。抖出一副春日昏睡美妇人图给众人端详……而且,她仿佛害怕世人不知道那就是崔玄。在画面的另一边,还副了崔玄一袭红袍,傲然沐浴在晨光下山峰上的模样,而且,下面的落款,正是清清楚楚的写了某年某日发生了某事,北地崔郎不得不化作妇人…… 这一下,眼皮猛跳的就不止是那中年儒生了。 众人呆了一会后,还是那中年儒生率先笑道:“这个,似乎不大妥当……” 姬姒不等他说完,便直接回道:“我觉得很是妥当。”她的心中暗暗忖道:我这人做事从来不止是考虑眼前……等过个许多年,我万一没钱没势了,给流落到了北地,只要那时崔玄没被北魏皇帝整死,他就定然舍得花大价钱把这副画买回去! 见到众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的画,姬姒迅速地收起画卷并把它放在怀中,然后板着一张脸严肃地说道:“准备妥当了吧?既然准备妥当了,那我们就动身吧。” …… 南城门处,到处都是堵得长长的车队,群情激动的士族们,一个个在那里叫着说着,他们的后面,还有一些豪强和拖家带口的普通百姓。 姬姒的驴车侯了一会,那中年儒生急匆匆地过来了,他先是朝着驴车中的崔玄担忧地看了一眼,又转向做婢女打扮的姬姒,低声说道:“扬州郡守就在前面。” 姬姒点头,她低声说道:“知道了。” 几乎是姬姒声音一落,拦在城门处的官后们向后一撤,然后,排得长长的众士族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城门大开, 众人忙不迭的朝外涌去。 姬姒的驴车在朝外行进时,她是掀开了两侧车帘,让人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到驴车里面。 所以,当她走到那排成两列,警惕地朝着这边看来的官兵面前时,所有人的目光只是朝驴车盯了一眼,便重点看向了一众部曲。 走着走着,那中年儒生被人挡了下来,然后,两个中年人走了过来,对着他的脸又是揉又是扯的,好一会才让中年儒生过关。而这时,姬姒的驴车已经出了城门。 车队一驶出城门,便急急朝着城外的古月庵驶去。 再接下来的行踪,就一切顺利了,司徒神医果然就在古月庵,而当姬姒露出真容走过去时,司徒神医也马上认出了她的身份,惊喜交加地把她迎了进去。这时的司徒神医,哪里还有半点世人形容中的那种古怪模样?分明是个宽厚得不能再宽厚的长者。 有了司徒神医出手,傍晚时,崔玄便醒过来了。 他一醒来,便挣扎着坐起,先是朝四下打量了一会,慢慢的,崔玄露出了一个微笑。他重新躺好,朝着那中年儒生低声说道:“这次,真是欠了姬小姑好大一个人情。” 说到这里,崔玄又道:“也不知现在能不能沐浴?我这脸上粘乎得紧。”: 崔玄本只是随口说来,可他这话一落地,便发现那中年儒生表情不对了。 想崔玄何等绝顶聪明,他先是朝着那中年儒生看了一眼,转尔,崔玄低声问道:“我脸上有不对吗?” 中年儒生无法明说,他只是略带悲愤地说道:“姬小姑一直不肯让人给大人洗脸。” 崔玄目光如电地看着他,过了一会,他温声命令道:“拿镜子来。” 在那中年儒生的迟疑中。镜子终是到了崔玄手中。 崔玄先是盯了众人一眼,再慢慢低头朝镜中看去,只是一眼,他的手便是一晃,险些把镜子甩了出去。 见状,那中年儒生连忙低头说道:“大人勿怒,实是那小姑执意如此。她说。天下人万万不会料到北地崔郎会做妇人打扮,所以这样才最安全……” 不等他说完,崔玄便没好气地说道:“这借口倒是找得不错!”转眼他又冷笑道:“当日刚一见面我便给了她一个下马威。她这样只是报复而已。”过了一会,崔玄又道:“以她的睚眦必报,只怕不止如此,她还对我做了什么?” 那中年儒生过了一会小声回道:“她给大人画了像。还写明画的就是大人你。” 这话一出,崔玄半天都是脸上青白交加。咬牙切齿。 不说崔玄忙着洗去易容,便说这边,司徒神医在留下方子后,便向姬姒提出告辞。他说。要是姬姒晚来一日,他便已经离开扬州了,司徒神医还说。他到扬州本来是会友,现在友已会。将于明晨返回建康。 姬姒挽留不果,便赶到了崔玄那里,说道,司徒神医准备返回建康,她也觉得这里的事情可以告一段落了,便准备与司徒神医一起走。同时姬姒还说,崔玄现在毒性已解,只需要每日按照神医的方子服药,最多一个月便可痊愈。 可让姬姒没有想到的是,崔玄当既便表示,他可以与姬姒一道前往建康。而那中年儒生等人,也觉得自家大人跟在司徒神医身边更加稳妥,一个个也不加以反对。 姬姒略略思量后,也觉得崔玄这些人可以用一用,便点头同意了。 就这样,第二天驶向建康的客船里,便多了乔状打扮过的崔玄一行。当然,这时的崔玄,是断断不会做女装打扮的,他在变成一个面目不扬的普通郎君后,那双深邃的眼盯向姬姒时,总是让姬姒莫名的背心发寒! 望着这上下两层,足可载上四百余人的大客船,那中年儒生走到姬姒身后,说道:“这船上的人举止有度,见识不凡,他们都是小姑的下属么?”这时,崔玄也在部曲的扶持下走了过来。 姬姒摇头,她徐徐说道:“他们都是谢十八郎的部曲。” 这话一出,那中年儒生惊道:“谢十八郎的部曲?可当日,谢十八郎不是很轻易就被官兵带走了吗?” 姬姒没有说话。 那一日,她前脚得到谢琅被带走的消息,后脚便有谢氏部曲找到她,给了她一块谢琅从来不离身的玉佩。当时那部曲说,谢琅在临走前交待了,让她尽全力救治崔玄,谢琅还说,崔玄在北魏势力极大,也深得北魏皇帝的信任。现在崔玄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扬州,不能死在南朝的土地上。 当时,谢琅还交待道,他给她这些人马,只是想让她自保,至于他自己,生死都不重要,让姬姒不几多做手脚! 谢琅说他自己生死都不重要! 呵呵,他居然说他生死都不重要! 想到这里,姬姒冷笑起来,虽然她心下明白,谢琅之所以这样说,是觉得以她的人脉权势还有能力,根本无法解救他的困境,所以便命令她什么也不要做,避免她也被陷了进去! 是啊是啊,不止是谢琅,只怕谢广那些人,只怕整个扬州的士族,都觉得她这个根基不稳,在朝中也没有什么人脉的所谓准国师,平素里装神弄鬼还可以,真要涉及到这种朝庭大事,涉及到皇室与士族之争,她就只有束手旁观的份吧? 也是,在许多人眼中,士族和皇室之争,从来都是搅肉机,不管多少人命填进去都是远远不够的那种。 而且,任何一个聪明人都知道,谢琅一旦与皇室发生了冲突,不管道理在谁身上,陈郡谢氏也罢,整个士族阶层也罢,他们第一个要做的,绝对是冷眼旁观! 这时,崔玄挥退了众人,他虚弱地坐在榻上,闭着双眼问道:“押送谢十八的船只,不知驶到哪里了?” 姬姒为他的事耽误了三天,这般迟了三天,扬州又离建康甚远,只怕现在谢十八已被押到建康了。 就在这时,姬姒低哑的声音传了来,“他们走的是官道,定然还在路上。”押送谢琅的那些官兵,心中对于谢琅那个人,也是无比敬仰的,他们也不愿意走得太快,不愿意让谢琅太快地去承受那谁也不愿意看到的命运,所以,他们弃了易走的水道,改走官道押送。 没有想到姬姒真的对谢琅的行踪一清二楚,崔玄转过头来看向她。 也许是病中,也许是因为这个强势的郎君难得的虚弱,这般看向姬姒时,崔玄那深邃的眼中,竟隐隐透出了几分失落,似乎,姬姒对谢琅如此用心,他是真的妒忌了…… 姬姒自是没有注意到崔玄的表情,她还在一瞬不瞬地望着前方。 而这时,崔玄徐徐说道:“我虽与谢十八郎相识不久,可对他的为人心性还是十分了解的。阿姒,只怕十八郎并不愿意看到你为他的事陷得太深。” 他这话说得委婉,可姬姒清楚的知道,他之所以说这话,是因为他和谢琅一样,认为现在这种情况,姬姒定是无能为力的…… 他们定然觉得,她最好是什么事也别做,不然的话,她自己也会陷进去! 面对崔玄带着几分温柔的劝导,姬姒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直过了好一会,姬姒才突然转身,只见她一边大步走向舱中,一边随口命令道:“通知下去,船只改道,转舵前往姑苏!” “是!” “派人联系船只,在下一个码头时送司徒神医前往建康!” “是!” “派出飞鸽传书,让十八郎的人从现在开始,一切听我号令行事!” “……是!”最后一个“是”字,那谢氏部曲应起来特别的响亮。而这个时候,不止是谢氏众部曲,便是那中年儒生,便是崔玄,这时也都转头看向了姬姒。 隐隐中,这些人感觉到,姬姒定然是有了定计…… 可是,那南朝皇帝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舍得拿出来算计谢十八,他是抱了必杀之心的!这样的情况下,难道姬姒一个小小的女流,还真有回天之力不成? ☆、第一百六十一章 谢琅得救 以崔玄的身份,他去了建康自是更不安全,现在姬姒要前往姑苏,他也就二话不说的应了。 这时的崔玄,余毒已消得一干二净,伤口也不再流血,只是还不能长途跋涉,所以他的部曲也没有带他马上离开的心思。再则,众部曲也心知肚明,谢琅对自家大人也有救命之恩,以大人的性格,必是想在谢十八困难的时候做些,好还报这个恩情的。 就这样,在下一个码头时,姬姒送别了司徒神医,然后一行人赶往了姑苏城。 实际上,姬姒也不是非要进姑苏城,她就在隶属于姑苏境,靠近长江的一个小县里住了下来。 …… 谢琅一行人饶是走得最慢,建康城也渐渐在望了。 望着驶在前面的那辆驴车,以及驴车中隐隐传来的悠扬琴声,几百个官兵都显得很沉默。 到了用早餐的时候,队伍终于停了下来。然后,官兵中的一个小队长朝着谢琅走了过去。 望着便是坐在草地上,也风华无双的谢十八,那小队长脚步略顿了顿,转眼,他继续提步,在谢琅旁边坐下后,那小队长闲聊道:“刚才遇上的那伙骑兵十八郎看到了没?听那些骑兵说,大将军刘义康反了,他们正抓紧把这个消息传给陛下呢。” 小队长的声音一落,谢琅便是微微一怔,他转过头看向那小队长,澄澈悠远的眸子里,这时带了一抹诧异:刘义康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反? 谢琅一直知道,刘义康那个人是野心勃勃的,也有取当今而代之的雄心。可刘义康是个极端聪明之人,做为一个聪明人,他为什么要在皇帝一心北伐的时候谋反?他为什么不稍等一等,等到皇帝北伐时,他再动手,只有这样,皇帝才会因内忧外患进退失据。他刘义康也才有成事的可能! 这时。不远处也传来了几个议论声,“说是大将军反了!司徒长史刘斌无意中撞破刘义康与属下商搓谋反之事,被刘义康发现后派人追杀。那司徒长史惊险逃出后。已经在一些义士的护送下朝着建康赶去了。”“司徒长史刘斌?这人还挺聪明的,这人还没有到建康呢,他就把消息都送出来了,想来那刘义康再杀他灭口也来不及了。”“是啊是啊。只是才过了多少年的安生日子?这下又要乱了?” 听着听着。谢琅微笑起来,他遥望着远方。暗暗忖道:看来,是阿姒出手了! 司徒长史刘斌,一直以来都是刘义康的心腹,不过。自从发现刘义康有谋反嫌疑后,谢琅便暗中抓了刘斌的把柄,一直以来。他都把那把柄扣在手中从来没有动用。现在看来,却是姬姒动用了。她这是逼着刘斌揭露刘义康。而且看她这手法,此事还闹得甚大啊。 确实,这一件事闹得很大,当皇帝知晓时,几乎是脸色大变。他重重把佩剑朝地上一扔,怒道:“我对他一向爱重,便是朝中大事也多听他主意,他怎么可能反我?刘斌呢?马上把刘斌押到建康,定是这厮离间我兄弟,乱我刘宋江山!” 因皇帝震怒,护送刘武的队伍更是速度加快,于是,押送谢琅的队伍,和刘斌的队伍几乎是同时进入建康城门的。 与以往的任何一次不同,这次谢琅进入建康时,建康的街道安静得异常。干净的,纤尘不染的青石路上,看不到一辆驴车,也望不到一个姑子,有的,只是从遥遥楼阁上,传来的几不可闻的隐隐低泣声。 就在谢琅和刘斌出现在建康城中时,又有一队骑士飞奔而来。紧接着,谢琅得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有人看到刘义康在他的大将军府中身穿龙袍,出入都是华盖如云! 接下来,在谢琅被押到宫门外时,又有一波骑士飞奔而来,而这些骑士再次带来了一个消息:刘义康与北魏人早有勾结,现在有刘义康手下的幕僚偷得他与北魏人勾结的书信数封,正火速送往宫中。 紧接着,谢琅等人还没有进宫,又有八百里加急的骑士飞奔而来。而这些气喘吁吁的骑士只带来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刘义康起事了! 刘义康起事了! 从谢琅第一次得到刘义康要造反的消息到现在,短短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刘义康真的造反了! 谢琅站在宫门外,这时的皇宫御道上,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大臣,到处都是策马奔驰的将领,现在,整个刘宋的文武官员全部启动,皇宫内外,更是乌鸦鸦一片站满了军卒。 到了这时,谢琅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皇帝也根本没有心思理会他了。于是,他和那些押送他的官兵一道,孤零零的站在御道一角,看着那些大臣们满头大汗的进进出出。 望着这些人,谢琅惊愕地想道:没有想到,刘义康还真被阿姒的手段逼得反起来了! 那刘义康,正是被姬姒逼反的。 刘义康这些年权势日重,虽然还比不上前世这个时候他的权势熏天,达到那种刺史之下的官员可以随意任免的程度。可刘义康本是个极有能力,又极擅于讨皇帝欢心的人,经过这几年的经营,皇帝早就忘记了那件假龙袍的事,也一直没有收了他的兵权。可以说,现在的刘义康正是拥兵自重,只待时机的时候。 可刘义康断断没有想到,在有一天一觉醒来后,他倚以重任的心腹司徒长史刘斌,居然莫名其妙便出逃了,再然后,刘义康得到消息,说是刘斌诬他造反,而皇帝已经相信,再然后,刘义康又得到消息,说是皇帝听了谣言,信了他在家里是穿龙袍的,紧接着,刘义康又得到消息,他与一些人来往的密信被盗了! 明明。他藏密信的地方是被人放了一把火,所有东西都烧成灰的,可现在却有人告诉他,那些密信实际上是被盗了。 而这些密信,真实的记载了刘义康的野心,以及他这些年的经营,现在。它们被盗了! 一个又一个噩耗传来。深知皇兄性情的刘义康知道,自己这次是逃不过了! 既然消息已经泄露,那他干脆起事得了。于是,刘义康在惊慌之下,迅速地做出了谋反的决定。于是,现在的情况时。皇帝还在半信半疑,做贼心虚的刘义康已经真反了! 就在刘义康真反了的消息传到建康后。建康的文武大员纷纷上奏,这些年皇帝对刘义康的倚重太过,他们害怕皇帝心软,也想趁机表明自己的清白。于是一个个要求严惩反贼刘义康! 而在众官员闹得沸沸扬扬之时,这一日,刘义康谋反的确切证据。也就是他与一些地方官员和北魏人勾结的信件,终于被八百里加急送到了正在举行早朝的皇帝手中! 这种信件。皇帝只是看了两封,便被刘义康的翻脸无情,以及他与朝中一些官员勾结的事气得脸皮都发青了。于是,他把那些信件重重一摔,朝着站在旁边的太监厉声喝道:“念!一封封给朕念出来!朕到要看看,朕这个好弟弟,与朕的这些大臣们都干了什么好事!” 皇帝这句“朕的这些大臣们”几字一出,殿下的各位文武大臣顿时噤若寒蝉,一时之间,殿中只有那太监尖哨的,念诵信件的声音。 那太监一连念了三封,封封道尽刘义康与北魏人和朝中官员的勾结后,这时,他拿起了第四封信,慢慢打了开来。 那太监才朝第四封信看了一眼,便是哑住了。 见他突然不念了,暴怒中的皇帝厉喝道:“哑了不成?念!” 就在那太监哆哆嗦嗦犹豫不决时,一个官员走上前拿过那封信,说道:“且给微臣看看。” 然后,那官员看了一眼,也是一怔。 见状,另一个官员把信拿了过去。就这样,一连五个官员看过后,才有一个官员向着皇帝躬身说道:“禀陛下,这封信是北魏人写给刘义康的,那北魏人在信上说,如今皇室与士族相处甚是和谐,导致刘宋国力日盛,他让刘义康想办法让陛下对士族年青一代的首领谢琅动手。信上还说,义武王夫人现在已是废去的棋子,正可用她的性命算计谢琅……” 这时正是群情激沸之时! 这时的大殿上,济济一堂全是文武大臣! 这时的众臣,都被前几封从刘义康府中搜出的密信镇住,而那些密信,也确实处处真实,所说的细节处让人无法怀疑! 然后,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然搜出了这么一封书信,并且,还被人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的面把它念了出来! ……一时之间,热闹得快要沸腾的大殿中,古怪的安静下来! ……一时之间,殿中那些来自士族的官员,一个个抬起头睁大眼看向了皇帝! ……一时之间,皇帝脸上的暴怒竟是像被什么凝住了一样,生生的僵在了那里! 如果谢琅之事,不是皇帝亲自算计,如果义武王夫人,不是皇帝亲自把她送到谢琅面前杀死!皇帝是一定会相信这封信的! 可是,明明一切是他算计好的,明明义武王夫人是他自己送去处死的,怎么到了这里,一切却成了刘义康与北魏人的诡计了? 皇帝目呆呆地看着殿下的群臣,许久许久,他才咳嗽了一声。 就在这时,一个士族官员走了出来,只见他朝着皇帝双手一叉,朗声说道:“陛下,原来义武王夫人之死,乃是刘义康与北魏人的诡计。如此一来,那谢十八郎就是被冤枉了!” 那官员的话音一落,又有数个官员站了起来,他们齐齐朝着皇帝说道:“陛下,如今真相大白,还请陛下还谢十八郎一个公道!” 紧接着,几十个官员齐刷刷向皇帝说道:“还请陛下还谢十八郎一个公道!” “还请陛下还谢十八郎一个公道!” …… 这时刻,便是最短见的官员,也知道谢琅是万万不能动了。因为,刘义康已经反了,北魏也在那里虎视眈眈!在这个时候,皇帝要是明知道谢琅是冤枉的,却还执意对他动手,将可能导致整个士族阶层群起而攻之。而一旦三面受敌,那才创了二十来年的刘宋江山只怕是要易主了! 在众臣齐刷刷的请命中,皇帝终于站了起来,他目视着众臣,徐徐说道:“传朕旨意!谢琅无罪释放!” 说出这几个字后,郁闷到了极点,隐隐也有了一点怀疑的皇帝衣袖重重一甩便转身离去,在他的身后,是那太监尖哨的声音,“退朝——” 皇帝愤怒地疾行了一阵后,突然止了步,他猛然回头,朝着身后的太监沉声问道:“你说那封信,是有人故意夹在里面呢?还是那一堆信都是被人伪造的?” 那太监沉默了一会后,小心地说道:“这个,奴婢也不清楚。不过以奴婢想来,信中提到的那些反贼不似有伪,便是有伪,现在刘义康一反他们也会跳出水面,是真是假一看便明……” 不等太监说完,敛下了怒火的皇帝便颌首说道:“你这话说得不错。看来,那封信只怕是有人故意夹在其中的!这谢琅好了得的手段,也不知他是收买了那些驿丞,在路上动的手脚?还是收买了朕身边的人,直到这些信送到皇宫才动的手脚?” 这话一出,连那太监也有嫌疑了,当下那太监白着一张脸站在那里,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就在这时,皇帝又咬牙切齿地怒道:“最可恨的是,经过这么一事后,以后朕再说谢琅的不是,定然有人拿这件事作比,说他又是被冤枉的!” 经过这一件事,他要再惩治谢琅,将比现在难得多!到那时,如果那些陈郡谢氏的人,非要说谢琅又是被北魏人陷害的,他还真没有办法应对! 看到自家陛下咬牙切齿的,那太监老实地低下头,他现在还身处怀疑中,已是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过了一会,皇帝又怒道:“真是好手段好本事!竟敢伪造一封信夹在紧急军情中!令得朕被形势所迫,不得不释放于他!”这时的皇帝哪里知道,为了把这封信放上去,并在最适当的时候被念出来,有人可是逼得刘义康提前造反,把整个南朝的局势都搅乱了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让人震惊的姬姒 自从谢琅事发后,谢琅的母亲一直都在庵堂中拜佛。 这一日,在知道儿子被押进建康后,她更是整个人都萎顿在地,半天半天缓不过气来。 回过神后,谢母又跪在了佛像前,额头点地,无声祈求。 纵使谢母心如刀割,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是,她手头还有很多势力,也有很多人脉,她如果行动起来,少说也可以把这建康朝堂搅得风云变色。 可她什么也不能做。 自魏晋到如今,这一二百年里,出过的帝王中,荒唐无耻,杀戮成性的,占了帝王中的九成! 这一二百年中,所有的帝王也有一个共性,那就是,一旦激发了他们的戾性,他们便是明天下台了,或者转眼间便会被大臣杀死,也会先用手中的屠刀把激怒他的士族屠个干净。二百年了,多少名震一时的大士族,多少顶极门阀都因一念之差,毁在这些荒唐帝王不管不顾的屠刀之下! 所以,众士族早就形成了惯例,那就是,一旦帝王对某个士族举起屠刀,家族是不会出面的,一切,只能靠那人自己想办法脱身。 因为这时的帝王,不是两汉时的帝王。两汉时的帝王,手中的屠刀被重重规矩礼仪所限制,他们惜命惜身更惜名声,两汉时的帝王,是有顾及的。他们不像现在,现在的帝王,每一个都可能是末代帝王,因为江山更替得太快,因为这些寒门子出身的帝王觉得能痛快一时便痛快一时,行事不计后果,所以。士族们在发现跟他们拼不起后也就不敢拼了! 所以,谢母明明手中有权手中有人,可她却不能动用不敢动用。再次把额头抵在地面上,谢母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流下了面颊……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转眼间,谢二十九出现在庵堂外。他大步走到谢母身后。哑声说道:“母亲,十八郎无恙了!” 什么? 谢母先是大惊继而大喜,她再也顾不得雍容风度。仓惶地转过身去巴巴地看着谢二十九。 谢二十九连忙把刚才在朝堂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他赞叹地说道:“也不知这事是谁出的手?竟是如此了得。那封信,送来的时机太巧太巧了!” 谢母慢慢露出了一个笑容,她流着泪低声说道:“你去查查这件事……无论他是谁。我都记下他的救命之恩!” …… 皇宫外。 谢琅站在御道上,嘴角噙着笑。风度翩翩地接受众人的恭贺。退朝时,那些个文武大臣在经过谢琅身边时,不管是曾经佩服过他的,还是一直对他心生妒忌不满的。这时刻都是一脸惊佩。 他们自是怀疑,这件事是谢琅出的手。说起来,除了谢琅。还有谁有这么神通广大的手笔,能够这么力挽危澜? 面对众人的恭维。谢琅含着笑受着,直到了众臣散去后,他才深深地朝着皇宫看了一眼,然后优雅地转身离去。 谢琅进入建康时,四下无人,而他现在出得皇宫时,宫城外面,却是越来越多的驴车在驶近,越来越多的小姑小郎双眼含泪,快乐又激动地望着他。 谢琅一路颌首微笑而过,直到他上了车。 几乎是谢琅一上车,侯在一旁的谢广便凑了上来,颤声问道:“十八郎,真没有想到,姬小姑竟有如此高才,竟有如此神通!”这些时日来,姬姒做过的许多调动,都有人告知了谢广,所以他比谢琅还要知道事情的起末。 听到谢广的庆,谢琅笑了,他澄澈悠远的眸子望向天际,微微笑道:“她又救了我一次!”他想,她永远也不知道姬姒还有多少能耐,她总是那样,一次又一次的,在他以为她已看清了她的一切时,转过头又以崭新的,令人惊艳的形像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外面,谢广还很激动,他乐了一会后,转眼又道:“只是有一事我还不明白,我们安在刘义康身边的人,根本就没有那个能耐偷出刘义康的那些密信。也不知这件事是谁做的?” 想那些密信,关系着刘义康和他盟友的身家性命,他藏得何等隐密?谢广便是在刘义康身边安了不少人,那些人也是最多知道密信的大略位置,可要偷出来,却是没有那个能耐的。 可若偷信的是别人,却不知那人又会是谁?竟然在这么巧的时机里偷出这么重要的信函,从而给刘义康致命一击? 不过,不管那人是谁,他能够及时出手,定然是被姬姒算计好的。说来说去,还是得佩服姬小姑手段惊人。 …… 县城中。 三天后消息通过飞鸽传书送到姬姒手中时,所有站在姬姒身侧的谢氏部曲,竟是齐刷刷玉山倾倒,向姬姒行了一个跪拜礼! 这些人的动作,让姬姒生生地惊了下,不过她也没有动弹,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受了他们这一礼。 望着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身着一袭玄衣,眉目绝伦,却笑容疏淡的姬姒,望着坦坦荡荡受了他们这一礼的姬姒,好一些谢氏部曲心中都是一凉,想道:姬小姑竟是生受了这个礼!看来她不再把自己和十八郎看成一家人了! 如果是一家人,那救命也罢,百般奔走也罢,都是应该的,姬姒也会迫不及待地扶起他们。而现在,她把彼此分得这么清,看来是真准备与自家郎君辦清了。 想到这里,这些人又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身形傲岸风流,深邃的眼眸正含着笑望着姬姒的崔玄,众人的心更是又凉了几分。 见到众谢氏部曲狂喜过后又是一怔,姬姒低声说道:“这阵子大伙也都累了,都下去歇息吧。” 众谢氏部曲应了一声是,无声地退了下去。只是在退下去后不久,他们一连放出了三只信鸽飞向陈郡谢氏。 这时。崔玄走了过来。 他来到姬姒身后,声音磁沉地问道:“听说此次成事的关健是你让我写的那些信件……那信里道出的那些隐密竟然都是真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信中的隐密? 一心想要谋反,在前世也确实谋反了的刘义康,他有多少心腹,与哪些重臣有勾结,这些或许别人不会知情,可姬姒却是知道的。毕竟。那时她附身萧道成的玉佩中。闻耳听过两个号称帝王的老头向萧道成仔仔细细讲述过刘宋朝发生的谋反案。 至于另有几封信中,提到的刘义康与北魏勾结的事,则是姬姒添上去的。她知道北魏正在发生的一些大的变动,再随意把它们写在信中,便使得那些信件真实得连刘义康本人看了也会惊惧。 当然,姬姒知道的只是一些大的方向。要让那些信件从任何一个角度看来都能取信于人,还得崔玄和他的属下出手。 崔玄盯了姬姒一会。见她不准备回答,他又笑道:“莫非,这些也是你预测到的?”因这件事太过让人震惊,崔玄的笑声中。多多少少有了几分低沉。 要知道,从来预测天机一事,都是模糊而隐约的。而姬姒所谓的预测,未免太过精准详细了吧? 崔玄闲闲地盯着姬姒看了一会。见她还是不答,他慢慢的笑了笑,那眸光直是深邃如夜。 不一会,崔玄回到了自己房中。 伤养到现在,崔玄也恢复得差不多了。看到自家郎君过来,那中年儒生迎了上去,他凑近崔玄,轻声说道:“姬小姑的能耐,实是可畏可惧!” 见到崔玄径直走到几旁,自顾自地斟着酒,那中年儒生来到他身后,低声又道:“这次来到南朝,大人最大的收获是遇到姬小姑这个人……依属下所见,便是为了家族,大人也应该把姬小姑带回北地!” 听到这话,崔玄低低笑了起来,这笑声,听起来挺有几分无奈,“她?她那心啊,全都放在谢琅身上了。” 崔玄这话一出,那中年儒生笑了,“以大人的手段才情,只要真心收服,任哪一个妇人都会手到擒来。”说到这里,那中年儒生又道:“大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咱们北地的风波太过险恶,要是有这么一个智者在身边时刻提醒,那将是整个家族之幸。我自是知道大人光风霁月,平生磊落,可这一次,大人无论如何也得听我一言:哪怕不择手段,也要把姬小姑带到北地去!” 这时的那中年儒生,压根就不知道,姬姒的“预测”之能,那是只对南朝发生的事才会真正准确,要知道,她前一世就一直生活在南朝。对于北地,她前世是未曾涉足一步,所以北地发生的事,除非是特别重大的大事,其余的她真是所知不多。 中年儒生这话一出,崔玄许久都没有说话。 而且,直到中年儒生告退了,他还在遥望着窗外的青山默不作声。 对于姬姒,他确实是心动的。 可是,正如他自己曾经跟姬姒说过的那样,心动永远只是心动,在他久经风浪的人生中,这点点儿女之思,从来不会占据主要位置。 姬姒真正打动她的,还是她对清河崔氏一族所做出的预测,那个预测太惊心太可怕,可怕得让他产生邪念,恨不得把姬姒牢牢掌控在身边。 再则,他之所以想娶姬姒为妻,还因为她的姓氏,这个在南朝不被人重视的姓氏,在北朝定然是会受到众人推崇的。这几年来,拓拔焘几次欲对他赐婚,如其娶那些粗鲁愚蠢又无趣,还要求丈夫不得纳妾的鲜卑贵女,不如把忠贞献给姬小姑这样的绝代美人。 崔玄也知道,自己对姬姒的心意,远不如谢琅纯粹。这南朝的士族,其实活得更率性更至情至性,而他们这些北地士族,因为生存环境太过恶劣,他们考虑事情时,更倾向于从利益方面出发。 可话又说回来,便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他崔玄堂堂丈夫,断没有强迫或胁持自己救命恩人的道理,他便是想她与自己一道前往北地,也得想尽千方百计,诱得她心甘情愿才成! 想到这里,崔玄自失的一笑,他慢慢拿起酒樽,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盅后,又优雅地品了起来。 …… 谢琅回到了乌衣巷。 这时的陈郡谢氏,几乎所有的家族子弟,族老族长都已到齐,他们静静地站在大门内,一个个含着泪看着自家最优秀的子弟历劫归来。 对上这些亲人欣喜的目光,谢琅缓缓后退一步,他慢慢跪下,慎重地磕了一个头,哑声说道:“不孝子孙累得诸位长者忧心了!” 谢母一步步走出,她走到谢琅面前,弯腰扶起了他。 仰着头,在仔细打量了一会谢琅后,谢母双手摸上他的脸,泪流满面地唤道:“我儿,你总算无恙了!” 谢母放声大哭起来。 谢琅搂紧母亲,过了一会,他低哑地说道:“母亲,一切都过去了。” 谢母连连摇头,只是哽咽不休。 谢母哭得太过伤心,谢琅只好与族长和族老低语了几句后,便扶着母亲一步一步回了厢房。母子俩的后面,跟着谢二十九郎和谢王氏等人。 一房人回到了厢房里。 被谢琅扶着坐好的谢母转过头,用热毛巾净过手脸拭干泪水,再回头看来时,这个养尊处优的妇人,已恢复了一惯的雍容。 看着谢琅,谢母声音沙哑地问道:“十八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哪一位恩人救的你?那封信放入的时机如此之妙,到底是谁的手笔?” 谢母这话一出,谢二十九和谢王氏夫妇也都竖起了耳朵,专注的倾听起来。 这时,谢琅转头,示意所有婢仆都退下去。 然后,他转头看向谢母,低声说道:“救我的人是姬氏女!那封信也是她的手笔!” “这不可能!”与谢母的断然否定不同,后面,谢王氏更是尖声说道:“十八郎,你这话也太荒唐了吧?你莫要为了让那个妇人进门,便编出这等弥天大谎!” 谢琅淡淡地看向她们,却是不言不语。 他太平静,那澄澈的眸光太淡太清。谢母最是了解自己的儿子,不由惊道:“莫非,那姬氏女还真有如此神通?” ☆、第一百六十三章 谢琅的决定! “是!”谢琅笑了笑,他这阵子心力交瘁,实际上已经疲惫不堪,不过他雍容惯了,外表上倒是不显,此刻也只是徐徐揉搓起眉心来。一边揉搓着眉心,谢琅一边淡淡说道:“我以前与刘义康发生过冲突,知道他要反,便在他身边安下不少眼线。当日被抓时,因事起仓促,我什么都来不及安排,便把信物玉佩给了她,也给了她一些人手。” 说到这里,谢琅笑了,他虽然清减了,这一笑却免不了带上几分清悦,“当时我让人告诉她,让她尽可旁观,万不可插手。可我没有想到,从头到尾,她只走了三步,就不但救了我,还乱了许多人的算盘!” 放慢声音,谢琅说道:“第一步,她令人拿住司徒长史的家人和一些致命的证据,逼迫司徒长史反出刘义康的队伍,并闹得人尽皆知。” 说着说着,谢琅又笑了,他轻叹道:“第二步,她同时派人往建康和刘义康那里传播消息。在建康这里,她大力宣扬刘义康欲反一事,在刘义康那里,她让人知道皇帝已经知道他要反了。” 顿了顿,谢琅说道:“然后就是第三步了,第三步,她让眼线一把火烧了刘义康藏密信的密室。于是,便因为那些密信,刘义康不得不反,皇帝这里也震怒非常。再然后的事你们就知道了,她把替我平反的信函放在密信里,让皇帝不得不宣布我无罪。” 姬姒的连番布局,从谢琅口中说出来虽是轻描淡写,可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是人杰,他们只是一想,便无法不震惊。 过了一会。谢王氏的夫婿谢三郎感慨地说道:“这个姬小姑,竟然是个绝顶的智者!” 一侧,谢王氏和谢母还是一脸不敢置信。 又过了一会,谢王氏开口了,她喃喃说道:“也就是说,刘义康是被姬氏逼反的?” 谢琅颌首,他优雅地说道:“也可以这样说。毕竟不管怎么来说。现在都不是谋反的好时机。这一次阿姒的布局,实是把刘义康打了个措手不及!” 说到这里,谢琅转过头看向谢母。他那消瘦了少许的俊美脸孔上,眼神也是深邃了。看着谢母,谢琅徐徐说道:“母亲,士族的待嫁小姑中。是不会有姬氏这样的女子的!”略顿了顿,谢琅温声又道:“便是在母亲心中最了不得的士族小姑。在儿子看来,她们要是与姬氏站在一起,也会逊色太多。” 谢琅这两句话一出,谢母还没有什么反应。一侧的谢王氏已是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她嘴张了张,几次准备反驳,却还是闭上了嘴。 这时。谢琅又按了按眉心,说道:“三哥。二十九弟,你们出去一下。” 众人退下,等房中人只剩下谢母后,谢琅转向自己的母亲,轻声说道:“母亲,我这次前往扬州时,也不知怎么的,看着那些同行的士族小姑,想着平生见过的王袁两族的女儿,竟觉得一个个庸俗不堪。” 谢母的脸刷地难看起来。 过了一会,谢母轻叹一声,她开口道:“十八郎,你想说什么?” 谢琅慢慢向后一躺,徐徐说道:“母亲,我不准备娶妻纳妾了。” 谢琅这话一出,谢母腾地站了起来。 她转过头,颤抖着手指指了谢琅一会,慢慢的,谢母像是失去所有的力气一样,颓然瘫倒在榻上。 过了好一会,谢母疲惫地说道:“你是为了那姬氏?” 谢琅温声回道:“也不仅仅是为了她……母亲,我刚才跟你说了,现在我看那些可以配得上我的王袁两家小姑,总觉得她们一无是处。”转眼,谢琅轻声说道:“母亲你是知道我的,十八郎从小到大,便过于理智,心性也是硬如铁石。平生看人看事,一旦认定便很少有改变之时。如今,我看那些女子不好,只怕是这一生都难扭转。当然,她们应该有她们的长处,只是她们最好,也入不了我的眼罢了。” 说着说着,谢琅慢慢站了起来,他无声地朝着谢母行了一礼后,转身便要离去。 就在这时,谢母突然唤住了他,“十八郎。”略停顿了一会,谢母疲惫地问道:“你刚才说,你被抓时给了姬氏一块信物玉佩。那信物玉佩,可是母亲所知道的那一块?” 谢琅回道:“正是那块。” 谢母疲惫得半天没有吱声,直到谢琅再次转身准备离去,她才沙哑地说道:“这些年来,你带着部曲天南地北的跑,扫平的盗匪没有一千伙也有数百。从他们那里得来的财富,更是累积到了一个可怕的数字。母亲记得当时你说过,那所有的财富都是你凭个人之力赚的,与家族无关,你把它们分别置了五十万亩良田,三百来个庄子,以及盐井二座金矿数处。而这些东西若要取用,必须拿到你的信物玉佩……你给姬氏的那块玉佩,就是那一块信物玉佩?” 谢琅温声回道:“就是它。” 他这话一出,谢母半晌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了。 就在谢琅跨出房门时,谢母轻叹的声音传来,“那么富可敌国的财富,你在生死两难的时候,想的不是给家族,也不是给你的母亲兄弟,而是给一个你仅与之相识了二三年的妇人?十八郎,母亲真是好生失望。” 谢琅闻言,不由笑了,他一边跨出房门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母亲,陈郡谢氏的财富已经够多了!再多下去,子孙越发不肖了!”说到这里,他走了出去,并顺手关上了房门。” 谢琅刚刚走出房门,便看到谢广大步走来,他走到谢琅面前,说道:“郎君,有飞鸽传书。”说罢,他塞了几张纸条过来。 谢琅接过去看了看。 见他凝住。谢广一惊,连忙问道:“是不是姬小姑那里出什么事了?” 谢琅慢慢摇头,他信手把那纸条撕了,淡淡说道:“没事,只是阿姒闹了脾气,部曲们说,她有与我绝诀之意。” 听到这话。谢广大惊。他迅速地抬头看向了谢琅,见到自家郎君神色淡淡,谢广更是迟疑不定了。 这时。谢琅抬头,他一眼看到谢广的表情,不由失笑,瞟了谢广一眼。谢琅说道:“怎地这般慌乱?” 谢广喃喃说道:“郎君,这些传书……” 谢琅微眯起双眼。他负着手转头看向姑苏方向,语气温柔无比地说道:“你家郎君是她想近就近想弃就弃的?这一切,早就由不得她了!” 谢广:…… …… 姬姒自从解了谢琅之围后,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她倒在榻上便是足足睡够了一天一夜。 再次醒来时,外面乐声隐隐。 姬姒站了起来,她打开窗门。看着沐浴在夜光下的疏淡人影,以及从远方传来的隐隐乐音。 倾听了一会。姬姒走出了房门。 她刚刚出了房门不久,一眼便听到风声呼啸,顺着声音寻了一阵,姬姒看到了在月光下舞着剑的崔玄。 南朝一地,士族们憎恶与武事有关的一切,在这里,出自将门的儿郎每每谈到自家门第时,都是羞耻得开不了口的,所以,这般寒光四射,杀气流溢的剑技,姬姒还是第一次看到。 崔玄的剑术不错,姬姒直是看得入了神,直过了一会,崔玄拄剑而立,月光下一颗颗晶莹的汗珠顺着他雕塑般完美立体的俊美面容流下喉结,还反射出晶莹的光芒时,姬姒才猛然一凛,连忙别开了目光。 似是察觉到了姬姒的动作,崔玄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然后,他走到一侧,顺手拿起毛巾拭了一把汗。 转过身,崔玄一边把剑抽入剑鞘,一边冲着姬姒说道:“今晚月圆,我观这左右景色极美,阿姒可否随我一道出外走走?” 姬姒看向崔玄,想道:他现在伤也好了,只怕离别不远了。 想到这里,姬姒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踩着漫天的银色月光,沿着树林摇曳的阴影,朝着前方走去。 在不需要易容的时候,姬姒总是素着一张脸,此刻也是,她白嫩无暇的面容上不曾沾上半点脂粉,这般行走在月光下,她那像男子一般简单束起的乌发,那清皎而仿佛透着光的美丽容颜,那一袭飘摇的玄袍,那木履哒哒的从容,都令得姬姒有一种亦雌亦雄的皎艳。 崔玄落后几步,他深邃的眸子里倒映着姬姒高挑的身影。 又走了一会后,崔玄移开了目光,他微笑地看着前方黑漆漆的,宛如巨兽一样无声潜伏的南地山脉,慢慢说道:“听说南人每逢离别便喜欢折柳而高歌,唱长赋而泣之?” 这个时代的生离,便等于是死别,往往一别之后,终其一生也不会有相见之期。这阵子姬姒与崔玄朝夕相处,已把对方当成了好友,这一陡然听到他说起这样的话,姬姒不由生出了几分伤感。 她慢慢转头,回头看着明月下崔玄那颀长的身影俊美难言的面容,姬姒过了一会才低声说道:“是啊,每一次离别,那些送别之人总是哭得很厉害。” 她这话一出,崔玄的声音马上变得磁沉而温柔起来,他轻轻地问道:“那我们离别时,阿姒会不会为我流泪?” 姬姒抬头。她怔怔地迎上崔玄那深邃到了极点,因此总带上了几分深情的目光,喃喃说道:“许是会吧。” 这个答案一出,崔玄笑了。 他转过头,风度翩翩的继续朝前方向走去。 走了一会后,崔玄说道:“在北地,那些鲜卑贵女崇向勇士,她们很多人的马骑得比南朝的将军还要好。”笑了笑,崔玄又道:“北地贵女的地位也很高,甚至朝堂之事她们也可随意点评。不过,无论南北,看待美人的目光倒是一样,都以皮肤白皙,风神秀逸为佳。” 说到这里,崔玄突然上前一步,只见他走到道旁扯了几丛野花后,便专注地编织起来。 这个人一直深不可测,这般低着头专注地编织花环时,他那白皙修长穿梭不停的十指,竟给人一种温柔无比的感觉。 不一会,崔玄的花环便编织成了,他走近姬姒,伸手把它戴在姬姒头上,然后,崔玄低头凝视着她,用极低极低的声音温柔说道:“卿在南朝我在北地,我们之间隔了几万重河山,玄真是害怕,这一别之后,再也无缘见卿一面。”说到这里,他又轻轻说道:“我真想这时间能就此停留,这天上的明月永远不再移动,阿姒头上的这个花环,也永远不会有枯萎的那一天。” 他说这话时,声音中有了哑意,姬姒怔怔地抬头,月光下,崔玄的眼中似有反光,难道,他似是要流泪了不成? 许久许久,姬姒都无法再开口。 ……在这种交通不便,生离便是死别的时代,无数无数的小儿女,会在偶然相逢,萍水相聚后,因为想到心上的那个人就此一别后, 彼此之间永无再见之期,而痛苦莫明,最终,许多小姑都会选择私奔或一夕之欢…… 其实这并不是轻薄,只是年华最美的时候,遇到了那个触动心灵的人后,一时绝望后做出的冲动之选。只是在那么个时候,想到永生永世,都只能在梦中回忆阿郎那微笑的容颜,回忆他回头凝眸时那温柔如水的目光,而心痛得无法自抑之下做出的选择…… ……太过遥远而又艰险的距离,把一切的思念都轻易的沉酿成相思,也把一切的萍水相逢,变成了永生永世回味无穷的美梦。 如果姬姒不是心有所属,这一刻,这个风华绝代的美男子的温柔一笑,这个倾倒了大江两岸无数女子的权贵的泪光,都会让她就此再难忘怀。然后,如果姬姒是一个寻常的,很难出门一次的闺阁女子,她会聆记这个大美男的容颜举止,并因此发现,身边所见的任何郎君,都远远不能与他相比……就此,相思刻骨,痴心成怨! 再一次,姬姒真心的觉得,到了崔玄谢琅这种地步的美男子,他们真心不能随意抛甩他们的温柔,也最好不要轻易的对一个女子另眼相看……因为,凡间的春色,很难抵挡住他们无意间的那回眸一顾! 一边胡思乱想着,姬姒一边无意识地伸手摘向花环,就在她把花环拿下的那一刻,突然的,崔玄竟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用力太大,直是握疼了她。再然后,崔玄一声长啸,就在啸声远远传开时,一匹白马踩着月光下奔驰而来。白马一近前,崔玄就把姬姒重重一扯,提着她跳上了马背,转眼,那马一声长嘶,载着两人追向了那明月! ☆、第一百六十四章 姬越回建康 骏马在静夜中疾驰,奔行了一会后,前方出现了一涨倒映着斑驳月光的粼粼河水。 就在姬姒反应过来准备挣扎时,崔玄嘘律律一声勒停了奔马,然后他翻身下马。 跳下马背后,崔玄回过头来,他沐浴在月光下,那张可以轻易让人呼吸一滞的俊美面容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也是奇怪,他明明是笑着,姬姒却感到他笑容底的冷意。她抿了抿唇,伸出手扶着他跳下。 姬姒一下马,崔玄便转过头去,他迈开长腿朝着河畔走去。 这时,姬姒略带责怪地说道:“崔家郎君,你不应该如此……”不等她的话说完,崔玄便轻轻“嘘”了一声,只听他声音低而磁沉地说道:“你闻到了吗?这漫山遍野,随着河风吹来的花香?” 姬姒呆了呆,她侧过头去,果不其然,这随风吹来的,不正是一阵阵花香?是了是了,桃花虽然已经凋零,香味浓郁的桔子树和苦楝树的花正在盛放,这两种树附近应该种了不少,使得这河风都香得让人心醉。 崔玄缓步朝着河畔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眷恋地说道:“这般风暖水软,连空气也是香气流溢的景致,可真是美啊。”他低低哑哑的又道:“这江南,怎地这么让人留连呢?”说这话时,他转过头,背对着月光的眼眸深邃又眷恋地看向了姬姒。 这人实在是俊,举手投足都风姿绝伦,姬姒看着这个背着光看着自己,身量轩昂宛如神衹的郎君,突然低声说道:“你到了北地后。一定要保重自己……别轻易被你们皇帝把性命算了去!” 姬姒的声音一落,崔玄便眸光晶亮地看着她,过了一会,他哑声应道:“好。”又过了一会,崔玄低低哑哑的声音传来,“谢十八就那么好么,使得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考虑别人?” 听他提到谢琅。姬姒怔住了。她眨了眨泛着水光的眸子,定定地朝着被湖风搅碎了又合拢,合拢了又重新搅碎的水中明月看了一会。才低低说道:“他是很好……不过我已经放弃他了。”说到这里,姬姒自失的一笑,她轻声又道:“我这次救了他,想来。如果我拿这救命之恩与他谈判的话,他会割断这种牵绊的。” 说着说着。姬姒长吁了一口气,转眼她笑容灿烂地说道:“我其实挺害怕嫁人的。” 崔玄看了她一会,慢慢转过头去,他低而温柔地说道:“阿姒。你愿意嫁我吗?我会对我好的,一生都只对你一个人好!” 他说这话时,虽然没有看向姬姒。语气却极慎重,让姬姒隐隐感觉到。他之所以她把叫出来,为的就是说出这样一句话。 姬姒慢慢摇头,她没有迟疑的低声回道:“我现在,谁也不想嫁了。”过了一会,姬姒又道:“北地并不好,我不喜欢那个地方。” 姬姒回答得太果断,饶是早就知道她的答案,这一刻,崔玄也僵立良久。 然后,他迈开长腿,朝着那河水走去。 一直一直走到河旁的一处石堤上,崔玄才负着手转过头来。隔了那么几步的距离,他那么回过头朝着姬姒遥遥望来,这一刻,姬姒竟是感觉到,这个时候,这个郎君,心里是无比落寞的。 崔玄这般站在河水中,负着手背着月光沉默地看了姬姒许久许久。 长久的沉默后,崔玄突然笑了,他这一笑特别不同,笑着笑着他还放声长啸起来,那引得夜风跟着相应的啸声,直是传出了老远。 一啸止息后,崔玄傲岸地站在那里,说道:“阿姒,我该与你道别了!” 他微笑地回头看向姬姒,云淡风轻地说道:“这一次南地之行我很满意,阿姒若是有朝一日来到北地,崔玄一定会盛情相待!” 这个郎君,明明这阵子一直都在向她表达好感,就在刚才还在向她求娶。可就这么一转眼间,他便放下了。 也是,这般龙章凤表,绝代风华的顶尖权贵,他自有他的骄傲和他的执着,他想要示好时,自是万千温柔,他想明白了放弃时,也是云淡风轻来去无拘! 听着啸音引起的群山回响,姬姒无声的笑了笑。 ……不一会,崔玄便翻身上了白马,载着姬姒无声地回到了宅院。 转眼一夜过去了。 姬姒睡得晚,直到凌晨才迷糊睡去,她刚陷入似睡非睡的境地,蓦然的,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声和欢呼声。 这欢呼声是如此响亮,直让姬姒连忙睁开了眼。 姬姒翻身下榻,披上一件外袍便踏着木履出了房门。 几乎是刚刚推开院门,姬姒便看到带着露水的晨曦中,一袭白衣的谢琅正在众谢氏部曲的簇拥下朝她走来。 竟是谢琅来了! 是了,是了,他虽然依旧风度翩翩,可这人的眼睫毛上还挂着露水,玉冠束起的乌发上也有湿意,分明是连夜赶路而来! 就在这时,谢琅抬头看到了姬姒。 他先是脚步一顿,转眼,谢琅脚步加快,他大步走到姬姒面前,先是朝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后,突然的,谢琅伸出双臂,把姬姒重重地搂在了怀中! 像是搂着失而复得的宝物,谢琅重重地抱了姬姒一会后,才潇洒的退后一步颌首笑道:“大伙辛苦了,现在到了地儿,你们尽可去歇息。”他命令的,自然是谢广等人。 然后,谢琅又低头看向姬姒,轻轻的在姬姒的额头上印上一吻,谢琅低低说道:“阿姒,我平安归来了,你高兴么?” 不,她很高兴,她太高兴了! 姬姒抿紧唇又想道:只是她不想让这个人知道,她是那么的喜悦。 似是察觉到姬姒的心潮起伏,谢琅低低笑了起来。“刚从榻上爬起的吧?恩,现在还早着呢,你再去补一会觉。” 说完后,谢琅放开姬姒,转过身风度翩翩地朝着崔玄的方向走去。 崔玄也不知醒了多久,正倚着门框,似笑非笑地朝着这边望来。 就在姬姒退到房中重新洗漱时。谢琅已经来到了崔玄身前。 两人对视一眼后。崔玄率先开了口,他轻笑道:“这次见到十八郎,突然发现郎君越发清逸超然了。似是去尽了沉郁,难道,十八郎这是做出决定了?” 谢琅微微颌首,坦然说道:“是。先前拘于世俗礼节。总想把阿姒带回陈郡谢氏,让她有个名份。现在已向家族坦白此生不再娶妇了。” 崔玄怔了怔。过了一会,他轻叹道:“不做嫁娶,就这般做一对零落世间的野鸟儿?这个决定着实不易。” 这话一出,谢琅也笑了。他摇头道:“决定并不难,我以前也曾想过不娶妇纳妾独善自身,只是后来入了障。既不愿意阿姒以自由之身招蜂引蝶,又知道姬姒最是重名份。想让她和我得到世俗的认可。” 这阵子朝夕相处,崔玄对姬姒这个人也颇有了些了解,他颌首说道:“你顾虑得对,姬氏要真与你做了这种没名没份的夫妻,一年二年也罢,时日久了,做为一介妇人终会心如飘萍。” 两人只是随意地说了几句话,谢琅便已明白,崔玄看来是对姬姒放手了! 他终于对她放手了! 谢琅想笑,却又没有笑出来,他微笑地瞟过不远处飘来的一缕浮云,直觉得身心一片澄澈。 只是,这两个人自顾自地交谈着,竟一点也没有想到,如果姬姒真的无意继续了那又该如何? …… 崔玄是下午启程的。 他在离去前,与谢琅坐在一叶扁舟中相唔了半日。姬姒毕竟是一介女流,还没有资格涉足这两人的交谈当中,于是自顾自回到宅院中收拾行李做着前去建康的准备。 可让姬姒没有想到的是,前脚崔玄离去,后脚,谢琅便告诉她,说是因为她在扬州与北魏国师那场会晤显示出的本事,前不久,刘宋的所有道家宗师联合向皇帝上书,要求正式封姬姒为国师。 ……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如今在建康和南朝遍地开花的佛门,本是从北魏的屠刀下逃到南朝来的,他们怎么会允许这最后一处安生之地,再次变成道家的主场? 于是,那个消息传来后,和尚们激动了,他们害怕姬越成为国师后,又会重演北魏国师的那套兴道驱佛手段,于是纷纷上书抗议。 也就是说,在不知不觉中,姬越这个名字,再次卷入了佛道之争中,并成为了其中的焦点。 谢琅告诉姬姒,因为北魏皇帝杀佛杀得太过惨烈,现在刘宋的高僧们人人自危,便是那些佛门的信徒也对姬越这个准国师产生了杀意!有先下手为强的打算! 所以,谢琅这次紧赶急赶寻到姬姒,就是怕他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冒然进入建康。 最终,经过商量之后,姬姒重新扮回姬越,不过,这一次的姬越,是在扬州围城时,被北魏人暗杀后导致重伤了的姬越。 也就是说,姬越这次进入建康,要以一种重伤后又得了病,以致身犯痼疾的状态进入。幸好司徒神医到了建康,姬越完全可以请司徒神医帮他一把,让所有人都相信,他姬越的身体真是不好了。再然后,姬越只需要在皇帝和众人面前稍稍露过一次面,便可以打着需要离开建康治病的借口避开这场佛道之争。当然,姬越离开了建康,他的妹妹姬姒却还是可以在的。 …… 四月的建康,还是那么一派繁华热闹,这种刻到了骨子里,流淌于空气中的安逸奢华,芳香软靡,令得第一次来到建康的季元等人直是看花了眼。 今天,是姬越回朝的日子。 虽然姬越伤病的消息早早就传到了皇帝案前,可这一天,姬越抵达建康时,迎接他的人来是人山人海。 挤在最前面的,有皇帝派来的几个大臣和太医,以及与他有些交情的王镇等官员。 再然后,便是一脸焦急地朝着前方望来,不时跳跃几下的萧道成和姬姒的婢仆部曲们。 再然后,一侧的角落,还停着几辆驴车,那些驴车里,有萧衍,庄十三等人。 当然,码头后面,以及街道两侧的阁楼里,还有一些佛门道门的人! 这所有的所有,都是来迎接姬越的。 渐渐的,载着姬越的船只靠上了码头。 渐渐的,季元等奴仆抬着半躺在平板上,俊美清皎的面容苍白到了极点,并明显消瘦许多的姬越出现在众人面前。 因为这一二个月为了崔玄谢琅之事,姬越日夜难安,直是瘦了十几斤,所以,现在一副病容,几近形销骨立的姬姒一出现,前来迎接的众人都是一惊,这一瞬间,原本还存着几分疑惑的人,几乎是立刻就相信了姬越的确病重! 随着姬越出现在码头上,长高了一些的萧道成第一个冲了上来,这个身处发育期的少年,一见到姬越便哑着一副鸭公嗓哽咽起来。 姬越有气无力地抚了两句后,便转头对上了几位官员和庄十三等人。 然后,他在众人的簇拥中浩浩荡荡地进了自家府第。 姬越刚刚回府,皇帝派来的太医也到了。 不过,虑事从来周全的谢琅,早就有了应对措施,姬姒只需要在腋窝下夹点东西,便可以让脉相变得混乱。 于是,在太医们摇头叹息后,姬越的重病终于得到了确定,再然后,便是姬越在病中写了一封奏折,向皇帝请求辞去朝中之职。 皇帝并没有允许,还大肆赏赐了姬越,允他暂时休养些时日,直到康复后再回朝堂。 再然后,姬越向皇帝表示,说是司徒神医说了,他现在的这种痼疾,在荆州有一位隐士能治,他将离开建康去求医。 就这样,在回到建康后的十天后,姬越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建康,消失在众人眼前。 说实在的,姬越这一次退避退得非常及时,因为,他在扬州期间,与谢琅和崔玄亲密无间,与北魏国师也秘密相处过的事被人密奏到了皇帝跟前。警惕到姬越这个人或许野心勃勃腹藏奸谋的皇帝,正准备召他入宫问责。 要知道,现在的皇帝,正因为刘义康谋反一事大动肝火,还杀了不少大臣,姬越这件可大可小的事,犯在怒火中烧的皇帝身上,很有可能会导致他下狱。下狱也就罢了,就是下狱时如果出现什么搜身或欺凌事件,就很有可能暴露他的女子之身。 发现自己逃过一灾后,姬越突然想到,谢琅所作的每一个决定似乎都恰到好处。然后这一天,他无意中得知,原来自己前往扬州接待北魏国师和崔玄一事,也是谢琅指使人向皇帝建议的……也就是说,姬越之所以被卷入佛道之争,到现在不得不装病退出朝堂,并使姬越这个身份消失于人前,都是谢琅一手算计的结果! ☆、第一百六十五章 谢琅示弱 姬越离开建康的第二天,便有人前来拜访姬姒了。 这个人是王镇。 王镇过来时,姬姒正坐在一丛花树下,她脸色苍白,黑眸黑得幽静幽静的,人也清瘦至极,只是那张脸,比他上一次见到时还要美丽两分。 这姬小姑,竟是每一次看到,都会觉得她又美了。 听到脚步声,坐在软榻上看着花瓣纷落的姬姒转过头来。 一对上她的目光,王镇理凝了凝,转眼,他低下头来朝着姬姒行了一礼,温文说道:“令兄昔日于我有恩,如今他不在建康,王某甚是忧心小姑。”转眼他又说道:“小姑如果有什么不便之处一定要告诉在下。” 姬姒笑了笑,她轻声说道:“多谢王家郎君。” 这时,婢仆们已经上前,她们为王镇摆上榻几,准备上糕点。 王镇施施然坐下,他像是到了自家院落一下,随意地抿了几口酒后,又道:“令兄于我全家都有活命之恩,我父亲多次提到,都心怀感激。”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姬姒,从一侧的礼物中拿出一坛酒,说道:“这是我父亲亲手酿制的,希望小姑会喜欢。” 就这样,王镇有一句没一句地直与姬姒聊了小半个时辰才告辞,把他送走后,姬姒转过头来看向秦小草,纳闷地说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个王镇怪怪的?” 秦小草摇头,她嘻笑道:“定是小姑生得太美,他不舍离去罢?” 这主仆两人还在打趣,那一侧,王镇走出姬府大门后。他没有立刻上驴车,而是回过头看了一会。 对上他的目光,一侧的驭夫好奇地问道:“大人,你在看什么?” 王镇收回目光,他低声说道:“也不知怎么的,每次看到姬小姑,我总会觉得这对兄妹太过相似。”转眼。他自失的一笑。道:“这定然是我的错觉。” 那驭夫是他的堂兄,与王镇一起长大颇有点情谊,闻言说道:“我总觉得大人对那位姬越郎君太过关注。现在看来,大人是喜欢这位姬小姑了?听人说这个姬小姑年近二十还没有许人呢,大人现在身份不一样,要是上门提亲的话也许能成。” 这人身份太过低微。又来到建康不久,还不知道姬姒与谢琅的传闻。王镇无声的笑了笑后,有点怅然地说道:“若是以前的姬小姑,倒是可以娶回去为妻,现在她容姿太盛。我等寒门只怕是不敢娶了。”说到这里,他跳上驴车,命令道:“走吧!” 这一边。姬姒还不知道王镇已对她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因为王镇前脚刚走。后脚,萧道成来了! 听到弟弟前来,姬姒也顾不得装病了,她从榻上一跃而起,迫不及待地朝外跑去。跑着跑着,姬姒远远看到萧道成的身边还有婢仆,她马上反应过来,于是连忙站在原地,等秦小草一过来,她便歪倒在秦小草身上,仿佛得靠她扶持才成。 远远的,少年也看到了自家姐姐这番动作,他扬唇一笑后,转眼脸上又恢复了一惯的狠辣,在命令所有人停在原地后,萧道成朝着姬姒跑来。 转眼间,萧道成便跑到姬姒身边了。 十三四岁的少年,身量已经很高了,只是太瘦,俊秀的脸上也满是青涩,同时,他颧骨处还有一块被人打后留下的青紫印痕。 姬姒连忙伸手抚向他脸上的伤痕,恼怒道:“怎么还有人欺负你?” 萧道成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姬姒。 直是朝她看了好一会,萧道成上前,他伸开双臂把姬姒重重搂在怀中,一边抱着她,少年一边沙哑地唤道:“姐姐,姐姐,姐姐……” 萧道成脾气不好,骨子里有一股狠戾,而且,别人的小恩小惠从来都收服不了他。而以他不高的身份,一般人示了两次好他还不臣服的话,免不了又是一场官司。所以,便是姬姒在兰陵萧氏再三打点,他的日子还说不上好。 这些还是其次,他在那个大家族里没有真正在意他的人。对萧道成来说,自离开姬姒后,便再也没有人无条件地对他好,任凭他怎么熊都不会嫌弃了。 听到少年沙哑暗沉的声音,姬姒一急,她连忙说道:“阿道,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 萧道成只是紧紧把姐姐按在怀里,过了一会,少年才哑声说道:“我没事,我只是想姐姐了。”他慢慢退后两步,歪着头朝着姬姒打量一会后,少年颇为得意地说道:“姐,我前不久立了一些功劳,现在那些人不会再整月整月地拘着我了。你看,我想你了还能出来找你。” 姬姒一笑,她眉眼弯弯地说道:“是呢是呢,以后姐姐可以经常与阿道见面了。”说到这里,姬姒牵着萧道成的手朝着院中走去,她一边走一边高兴地说道:“阿道阿道,姐姐前阵子学会了两种吃食,呆会弄给你吃。”转眼她又笑嘻嘻地说道:“还有,我这次在扬州寻了一匹极好的马,呆会你去看看。对了阿道,你缺不缺钱用?姐这里有一些钱,呆坐都给你留在身边备用……”她一边走一边说,直是唠叨个不停。远远望着自家小姑笑眼盈盈,语气软柔,仿佛回到荆县时那般模样,月红等旧仆也跟着快乐起来。 ……萧道成一直呆了一个时辰才告辞离去,他现在虽是行动有了一些自由,其实那自由也非常有限。 萧道成离去后,姬姒突然感到有点空荡荡的了。 她转身回到书房,拿起一本书看了一会,又慢慢掩下。而这时,外面已是入了夜,一轮暗红色的圆月挂上了天空。 仰头望着那轮圆月,姬姒突然觉得有点冷。 就在她搓了搓手臂,轻步踏出房门时,突然的。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喧哗声中,几个脚步声朝她的方向跑来,转眼间,秦小草疾冲到她面前,朝着姬姒说道:“小姑,谢家郎君来了。” 谢琅来了? 姬姒一怔,迟疑片刻后。她提步朝前走去。 姬姒走出院落时。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缓缓而来的白衣郎君。 顿了顿,她再次提步朝着谢琅走去。径直来到谢琅面前,姬姒看了一眼他望向自己的眸光。转头看向他身后的两个陌生的部曲,说道:“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谢琅没答,他只是哑声命令道:“你们留下。”声音一落。他风度翩翩地朝着她的书房走去。 转眼间,谢琅进了姬姒的书房。 看到他倒映的书房纱窗上。那玉树临风的身影,姬姒又转头朝那两个显得有点呆笨的部曲看了一眼。姬姒交待两句后,提步朝着书房走去。 不一会,她便进了书房。轻轻把房门掩上后,姬姒蹙着眉语气疏淡地说道:“郎君怎地惫夜而来?”这语气不止是疏淡,应该说是冷漠的。 可姬姒没有想到。她的话音一落,谢琅那站得笔直的身躯便是一晃。下意识地紧走两步扶住他时。姬姒惊道:“你,你额头怎么这么烫?” 谢琅的额头是非常之烫,而且刚才在外面还看不出,现在在烛光下,她才发现他一张俊美的脸烧得通红! 姬姒伸手一摸,直是骇了一跳,她连忙扯着嗓子朝外面叫道:“来人,来人!” 转眼间,秦小木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小姑?” 姬姒急道:“快把谢郎带来的那两个部曲叫来。” “是。” 不一会,那两个部曲过来了,姬姒急声问道:“你家郎君病了,你们知道吗?” 两个部曲一怔,他们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其中一人才回道:“……那个,郎君刚从外面回来,他是直接来到小姑这里的。” 姬姒命令道:“快去请大夫!” 这一次,她的声音落下后,谢琅一把扣住了她的手,闭着双眼,谢琅低哑地说道:“别担心,司徒公已经给我看过了。”转眼他又低低地说道:“我是服了药才过来的,司徒公说了,服药后发热是正常事。” 听到这里,姬姒这才放松下来。 她扶着他,慢慢挪到书房里面,把谢琅放在榻上。 几乎是刚把谢琅放回榻上,他便闭着眼闷哼了一句,然后,姬姒发现他竟是满头大汗。 姬姒一惊,她正欲再把那两人叫过来询问,想到那两人啥也不知道的样子又走了回来。一边命令秦小木去问过司徒神医,姬姒一边走到榻旁。 这时,谢琅一手抓住了姬姒的手腕。 闭着双眼,俊脸烫红的谢琅紧紧抓着姬姒,低声说道:“阿姒,我这次让你离开朝堂,你可有怪我?” 姬姒抿紧了唇。 还没等她开口,谢琅那继继续续的声音便低低地传来,“你虽是聪慧,却对政事,并不敏感。古往今来,能够进入朝中,成为人上人者,无不是精明敏锐心思百转之辈。我之所以弄下你,是怕你在朝堂呆久了,那些人精发现你是女儿身。” 姬姒怔住了。 她记起自己与崔玄第一次见面,便被他发现破绽,进而推断出她是女子。她也记起,崔玄说过她对政事不敏感,完全不似一个在朝中为官的人…… 这么说来,他倒是真心为她好了。 就在姬姒反省自身时,谢琅又低低地唤道:“阿姒。” 姬姒低头看向了他。 谢琅额头烫得厉害,他低低说道:“我不娶妻纳妾了,以后只守着你,你别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姬姒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般低着头呆呆地看了谢琅一会后,姬姒沙着声音轻轻说道:“是,是么?” 回答她的,却是谢琅的轻鼾声。他睡着了。 半个时辰后,秦小木带来了司徒神医的口信,司徒神医说,谢琅在扬州就受了伤,可当时治伤的大夫极其草率,回到建康后,谢琅危机一解除,那伤和一些以前留在身体里的旧病便一道暴发了。司徒神医还说,他给谢琅开的是虎狼之药,药性极猛,会导致反复发热,不过应该影响不大。 得了司徒神医的话后,姬姒放松下来。 可放松归放松,现在谢琅额头滚烫,睡梦中还时不时呓语几句,他带来的那两个部曲又一看就是个笨的,姬姒竟是无法狠心扯开他的手离去。 这时,月亮的银辉透着窗户照在了榻上,照在了谢琅那张俊到了极致的脸孔上。 就这般坐在榻前,姬姒低着头怔怔地看着睡梦中的谢琅,一时之间,心肠千转百结。 ……他刚才好象说了,他不娶妻纳妾了,他以后只守着她。 姬姒守了不到一个时辰,谢琅的额头渐渐不那么滚烫了。 就在她伸手按在他胸口,发现他的心跳也不再那么急促时,谢琅突然睁开了眼。 月光下,他的双眼由迷茫转向清亮,在看到姬姒的那一刻,他的双眼清亮极了。 转眼他露出了一抹笑意,然后,谢琅声音沙哑地说道:“阿姒,我身上粘乎乎的,让人准备热汤沐浴。” 这个姬姒早有准备,当下她朝外叫了一声,很快的便有仆人抬了浴桶进来。 浴桶刚刚放下,谢琅便再次说道:“我不惯生人碰,阿姒,你来帮我沐浴。” 刷的一下,姬姒的脸涨得通红,转眼她淡淡地说道:“我去叫你那两个部曲来。” 几乎是她的声音一落,谢琅委屈的声音便传了来,“他们是男的……” 姬姒深吸了一口气,转眼她继续淡淡地说道:“我叫我的婢女来帮你。” 她这话一出,谢琅便呆了,他呆呆地看着姬姒,不敢置信地说道:“你竟要别的女子碰我?”他这语气,简直是委屈极了,像是被女子碰了一下便失了清白一样。 姬姒算是被他气笑了,她咬牙说道:“那你自己洗!” 谢琅看着她,过了一会,他顺从而委屈地应道:“那好吧。”说罢,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姬姒没有看他,她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一直听到房中传来砰的一声响,她才猛然顿下脚步。只是略一犹豫,姬姒便继续朝外走去,不一会,她便站在了院落里。 ☆、第一百六十六章 谢琅:我的妇人 姬姒也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听到书房中悄声无息,她心里有点不安,又转身返回。 轻轻推开侧门,姬姒看向屏风后的浴桶,那里已无人影,当下,姬姒松了一口气。 然后她转头寻去。 这一寻,她便看到了半倚在榻上,一袭白衣在月光下清清冷冷地泛着光的谢琅。这时的谢琅,一头长长的湿发披在肩膀上,几滴水珠顺着他华美的侧脸流向下颌,他的手中拿着一卷书简,正看得入神…… 只是一眼,姬姒便连忙侧过脸去,然后,她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在离开时,姬姒交待秦小木和季元两人在书房外守着,并让他们时刻注意里面的动静,这才安心地回到寝房歇息。 第二天一大早,姬姒刚刚醒来,秦小木便前来禀告,说是谢琅一大早就出了门,他让秦小木告诉姬姒,说是会回来与她一道进晚餐。 ……与她一道进晚餐!那厮这口吻,是准备赖在她这里吗? 就在姬姒冷哼一声时,孙浮带着一个安华公主府的仆人来送贴子了。说是周玉和安华公主的长子做满月酒,安华公主盛情邀请姬姒这位故人前去道贺。送贴子的仆人还说,介时陛下也会前往,还说请姬姒前去,本是陛下的意思。 来人都这样说了,姬姒也不能再找借口了,于是她接了贴子。 回到房中,随意准备了几样满月礼后,姬姒便坐在铜镜前让秦小草和月红替她梳妆打扮。 秦小草用梳子梳过姬姒长而浓密的乌发,说道:“小姑,今天要不要易容?”她所说的易容。不是指扮病弱,而是指要不要扮丑一些。 这个问题,直让姬姒犹豫了好一会。 对着铜镜中色如春花眉目如画的少女看了一会后,姬姒慢慢说道:“不了。”是不了,她真容如何,见过的人很多,现在的建康。人人知道她生得美。便是刻意扮丑,又能丑到什么程度才不显得刻意? 得了姬姒的回答,秦小草也就在她脸上不着痕迹的擦一些粉。尽量把她显得病弱一些,然后,月红拿来一袭底色为淡紫,绣了山河图的裳裙给她穿上。 …… 现在正是阳春四月。走在建康街上,那无处不在的熟悉花香扑鼻而来。这花香混合着脂粉香和笙乐声。给这人间最为奢侈的繁华地,添了无穷春意。 姬姒的驴车缓缓驶在街道上。 隔着车帘,她打量着外面,直觉得这满目繁华的景色。直是灼人双眼。 周玉和安华公主的府第,就建在离皇宫不远处。姬姒的驴车还没有靠近,她便看到不远处有几辆驴车停下。然后,清瘦修长。气质洒然如青松的周十一郎周振,剑眉星目,颇有几分俊逸之气的周十四郎周泠,以及五官清峻如山岳,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的周十五郎周峦同时下了驴车。 这三个郎君,当年都随周玉远赴荆县,也曾对着面目青涩,长相比现在差得太远的姬姒说过,如果她不愿意选周玉,也可以选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个为夫。 不过,自荆县一别后,姬姒一直没有与他们见过面,她也询问过,却是这三人到外地任职去了。 在周家的三位郎君的驴车停下不久,络络续续的还有驴车驶来。不过这些驴车的主人,姬姒都没有见过。也是,不管是安华公主那个阶层的密友,还是与周玉交好的人,都与姬姒姬越的交友圈没有重合,严格说来,姬姒因为谢琅的缘故,认识的人身份远高于这些人。 一辆辆驴车驶来,驴车里的主人下车后,都在婢仆地扶持下向安华公主府走去,而在他们的身后,则是抬着贺礼的下人。 看了一会,姬姒说道:“看来人到得差不多了,我们也下去吧。”之所以在人来得差不多了再进去,是因为姬姒不打算在安华公主府久呆。她是想着,最好一进去就开宴,宴会一结束就马上离开。毕竟,她与安华公主一直不和,得防着被人暗算。 转眼,秦小草和月红下了驴车,然后她们转身,掀开车帘扶下了姬姒。 就在姬姒带着两婢四仆,朝着大门走去时,一旁来去的客人,都惊艳的回头看来。 那门子也是,他先是朝姬姒目不转睛地望了一会,才朝着里面大声唱道:“姬氏小姑到——” 姬氏小姑这个名字,因与号称风华江南第一的谢十八郎时常合在一起被人提起,可谓是建康的风云人物。安华公主府里的贵人虽多,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其实都离顶尖士族无比遥远。因此,陡然听到这一声高唱,院子里便是一静,连同正在与人谈笑风生的周氏几兄弟,这时也微微一顿,转头朝门口看来。 在这种情况下,弱不胜衣,绝美难言的姬姒,在两婢地扶持下,娉娉婷婷地出现在大门口。 陡然见到姬姒,众人直觉得她如玉树琼花,美得让人晃眼。 一阵安静中,公主府的管事急忙迎了出来,他笑容可掬的向姬姒行过礼道过谢后,便带着四个仆人去放礼物了,而姬姒,则是带着两个婢女,风姿楚楚地朝着安华公主和周玉走去。 紧紧抱着怀中的孩儿,刚出月子,脸上还有着孕后残肿的安华公主,冷眼瞅着一侧微垂双眸,虽是唇角含着笑,却显然心神不宁的丈夫。 可能是因为不曾得到吧?她的这个丈夫,那心从来便不在自己身上! 转眼看到比前年更要美上几分的姬姒,安华公主的脸上闪过一抹恨意。 转眼,她娇笑起来,从一侧婢女手中接过酒盅,安华公主朝着姬姒迎来。走到姬姒面前,安华公主笑盈盈地说道:“本公主还以为姬小姑不会给我面子呢。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说到这里,她示意一侧的仆妇把孩子抱过来让姬姒看,安华公主笑吟吟地说道:“姬小姑也快二十了吧?本公主比你还小上三岁,现在就抱上儿子了,不知姬小姑什么时候也生一个?” 她这话,明显是讽刺姬姒年纪这么大了还没有嫁出去。这样的话,要是换了别的女子。难免又是一场气苦。可惜,姬姒却是一个在官场上混过的,她哪里还会在意这种妇人之间的口舌官司? 当下。姬姒笑了笑,她温婉地说道:“这个不急。” 安华公主马上说道:“男婚女嫁乃人生大事,怎么能不急呢?”转眼她做出恍然大悟状,“是了是了。姬小姑定然是在等着谢十八郎纳你做贱妾吧?可惜啊,听说谢十八郎上次被押入建康的路中得了重病。人都差点去了,昨天已离开建康去养病了呢。哎,这一路颠覆的,也不知小姑还能不能等到心上人回来的那一天?” 听到安华公主说得煞有其事的。姬姒有点想笑,她忍了忍,垂着眉眼浅笑盈盈地说道:“公主多虑了。” 明明姬姒没有说什么话。可安华公主就是觉得,她那眼神让自己无比厌恶。忍了忍。安华公主冷哼一声,说道:“姬小姑请安坐。”说罢,她迎向了下一个客人。 看到姬姒过来,周峦周振三人还有点怔忡,他们无法想象,当年那个只是秀美的少女,只是几年不见,竟美到了这般倾国倾城的地步! 三人虽是有心想与姬姒说两句话,不过这时男客和女客是分开的,女客的榻座被屏风隔开,他们冒冒然也不好前往。 姬姒来得较晚,不一会功夫人已到齐,也准备开宴了。 这宴摆得十分丰富,姬姒因为有心防备,几乎没有吃什么,只是口渴时小小抿了一口酒水。 岂料,几乎是那酒水一喝入肚中,姬姒立马便感到了一阵眩晕。姬姒慌乱地想道:不好,饶是我千防万防,还是中了暗算! 要不是看到她自己这一桌与旁边毫无区别,一直以来也无人特别关注自己,更不见婢女过份献殷勤,她是不会放松警惕喝那口水的! 就在姬姒感到不对,开口便准备叫唤时,突然的,一个女子扶住了她,同时,恍惚中听到那女子说道:“小姑不胜酒力呢。”然后,那女子便扶着她朝外走去。 姬姒张嘴叫唤,却发现声音哑在咽中,叫出来的话连蚊子叫都不如,她想挣扎,可来人力大无穷,直是扯着她健步如飞。 感觉到自己被强行带入内苑,姬姒想要叫来秦小草两人,可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转眼间,姬姒便被扶到了一间厢房。 两个婢妇把她放到榻上,便在一侧焚起了香一个婢女看了一眼双颊晕红地横卧榻上,姿势诱人之极的姬姒,低声说道:“公主说这焚情香最是无影无痕,等过一会再把太子叫来便可。” “不是说把她送给陛下吗?” “陛下这阵子忙于叛乱之事,公主举行这个宴会都是悄悄进行的,哪里敢请他前来?再说了,陛下毕竟重情,这姬氏女要是进了陛下后宫,以她的美貌和她兄长的才干,说不定还有发达的一天。可要是进了太子后宫就不同了,那地方啊,任你是天仙进去也会变成老妪!” “别说话了,动作利索点。” “诶。” 这两婢的对话,姬姒都没有听到,她只是在恍惚中,发现自己渐渐清醒过来。可刚刚能听清外面的声音了,一股难以形容的燥热,又从不可言说的地方涌来。渐渐的,姬姒已是双颊潮红,挣扎扭动不休。 …… 望着被持进厢房的姬姒,安华公主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而这个笑容,在看到众人簇拥下大步而来的太子时,更是灿烂了几分。 这时刻,她的丈夫周玉已经到了男客那边,并与他们围在一团谈笑风生,也无人注意到坐在屏风后面的姬姒不在了。 生怕夜长梦多,安华公主连忙迎上了太子,兄妹俩说笑了几句后,安华公主只是一个眼神。太子便喜不自胜。 当场,他命令众幕僚停在原地,又对准备跟上来的几个护卫厉声斥喝后,自己则迫不及待地朝着厢房走去。 转眼间,太子便来到了姬姒的厢房门,他刚刚推门进去,便看到软得像滩水一样的姬姒。正双颊潮红眸泛春水的在榻上爬动。同时,她的手腕上大腿上鲜血淋淋,甚至。她的上臂处还插了一根钗子。 看来,她是想通过这种疼痛的方式来让自己保持清醒。只是那药性太过厉害,她挣扎了这么久,却是连床榻都不曾爬下。 姬姒这人。一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气质,仿佛是高傲。也仿佛是丈夫才有的睥睨,而现在,这么一个高傲不屈的美人,这般在榻上扭动着她妖媚的身段。神情既痛苦又妖艳,一时之间,太子直觉得所有的血流都涌向下面。 当下。他从咽中发出一声低吼后,便朝着姬姒扑了过去。一边扑。 太子一边嘎声怪笑,“好美人儿,哥哥的好人儿,你跟了谢十八那么久,却还保持着处子之身,你是早就算到哥哥才是你的归宿吧?” 就在太子扑到了榻边,朝着躲到里侧的姬姒爬去时,猛然的,外面一阵极致的宁静后,便是一阵震天介的尖叫声传来。然后,又在无比的安静中,传来了谢琅那清泉般悠然的声音,“敢问公主殿下,姬氏何在?” 厢房中,太子还不知道谢琅来了,他还在嘎嘎淫笑着朝着姬姒摸去,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转眼间,厢房门被人撞开,一个幕僚冲了进来。 那幕僚在看到姬姒无恙时,大大松了一口气,他也不等太子多说什么,手一挥便朝着外面的两个护卫急令道:“快,快把太子殿下抬起!” 见到太子殿下要破口大骂,他又下令道:“快堵住殿下的嘴!”慌慌张张地把太子送到旁边厢房的幕僚,朝着兀自骂骂咧咧,瞪向自己时连眼睛都发红的太子苦涩又无奈地说道:“殿下,你还不知道谢十八是什么人吗?他要真受了重伤就此离开了建康也就罢了,现在他安好无恙,连陛下要动他也只敢趁其不备时使用阴谋才能得手,你现在还只是太子,就敢当众动他的人?”转眼那幕僚恨声说道:“安华误了殿下大事,吾恨不能亲手杀了她!” 外面,随着谢琅那句“姬氏何在”的话一出,安华公主的一张脸简直白到了极点。 瞟了她一眼,谢琅便是眸光一沉,当下,他目光四下一顾,便提步走向了一个婢女。 朝着那婢女微微颌首,在那婢女受宠若惊,整个人欢喜得站都站不住中,谢琅温柔问道:“你可知道姬氏在哪里?” 安华还来不及说任何话,那婢女便迫不及待地回道:“她,她在东厢苑。” 那婢女话一说完,谢琅转身,在几个部曲的簇拥下朝着东厢苑走去。 谢琅看似动作优雅,可他腿长跨得快,转眼间,谢琅便进了东厢苑,然后,他倾听了一下,推开了其中一间房门。 一眼看到姬姒,谢琅便是僵了下,然后他大步入内。 当谢琅重新跨出房门时,他身上的白衣已经披在姬姒身上,同时,他搂得她是如此之紧,直是让人连姬姒的面目都看不清了。 众女正在欢叫,一眼看到被他搂在怀里,身形面目都被遮得干净的姬姒,众女又怔住了。 众女脸色都有点发白,不知不觉中,她们拦在了谢琅的前方,挡去了他的去路。 见到他温柔澄澈的眸光看来,一个秀美的小姑忍不住走了出来,她盯着姬姒,颤声问道:“十八郎,她是谁?” 谢琅轻叹一声,他用一种无奈又温柔的语气说道:“她就是姬氏女。” 另外的小姑声音都哽咽了,其中一人尖声说道:“十八郎,你作甚么这样抱着她?” 谢琅眉头微蹙,颇有点无奈,却依旧温柔的解释道:“姬氏很早以前就是我的妇人了。”转眼,谢琅又温和地说道:“我今次来,就是带我的妇人回家去。诸位还是让一让吧。” 几乎是谢琅那句“带我的妇人回家去”几个字一出,蓦然的,四下哭声一片。 这哭声开始还只是十几个,转眼到了几十个。看到众女越哭越惨,哽咽声声泪如雨下,谢琅苦笑一下,他脚步不停,笔直地朝着众女走去。 他这般强行走来,众女哪里还敢堵着,自然而然的一个个散了开来。 转眼间,谢琅便来到宴客的院落。 远远看到脸色苍白的安华公主,谢琅的唇角浮起了一抹笑,他优雅地走到她面前,低头盯了安华公主一眼,谢琅极是轻柔地说道:“内子今日,还真是蒙公主盛情相待了!”那“盛情”两字,自是被他加重了声! 谢琅一言道出,安华公主整个人便是一软,看到她表情实是不对,急急赶来的周玉脸色沉寒。 周玉也罢,众宾客也罢,谢琅都只是微微颌首示意,然后,他便转过头,就这么横抱着姬姒,风度翩翩地出了安华公主府。 ☆、第一百六十七章 宣布定情 转眼,谢琅抱着姬姒上了驴车。 可是驴车才刚刚驶出一步,便有一个急急的女声从外面传来,“十八哥哥,十八哥哥,是你吗?” 谢琅一手搂紧扭动不休的姬姒,慢慢掀开车帘一角。 对上他温柔澄澈的眼,外面这个不知名姓的美貌小姑顿时流下泪来,她急急说道:“十八哥哥,她们说你刚才说了,姬氏是你的妇人……可是可是,你不是早就弃了她的吗?” 面对这陌生的小姑几近无礼的话语,谢琅依然一派温雅,他微微颌首,挺温柔地说道:“你说错了,我从来就没有弃过她。” 那小姑几乎慌了,而这一转眼,又有几个小姑围了来,接着,另一个小姑哽咽地说道:“十八郎骗人!你当初明明就弃了那姬氏女的!” 谢琅十分耐心地听着,只是她们话音落地后,他又挺认真地回道:“我确实从来没有弃过姬氏!” 说到这里,他微笑着命令道:“走吧。” “是。”驭夫立马应了,驱着车驶过一众呆怔的小姑们,进入了街道中。 就在谢琅准备拉下车帘时,突然的,他竟是闷哼了一声。几个部曲听到这声音,连忙紧张地看来,可这一回头,他们看到的却是自家俊脸晕红的郎君。见状,他们心中格登一下,迅速地转过头去。 这时,谢琅压低的声音传了来,“这一路只怕不得安生了。”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前面的街道处,几辆驴车一字排开挡在路中心,把谢琅的去路挡了个干净! 看到那些驴车里苍白着脸含泪望来的小姑们。又回头看向微敞的车帘内,一时连忙把扯开的衣襟重新束拢,一时又把墨发迅速抽了回来,时不时还因疼痛而发出一声闷哼的谢琅,谢广突然有点想笑。 不过他清楚地知道,饶是自家郎君现在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狼狈,他也万万不能当着他的面笑出声来。于是。他连忙和几个部曲一道。转过头看向另一个方向,那表情真是专注至极! 几个世族小姑,和一些路人再次挡住了谢琅的去路。 一个小姑掀开车帘。苍白着脸轻泣道:“刚才听人说起,十八郎为了姬氏女大闹安华公主府,可有其事?” 见到谢琅那双澄澈悠远的眸子只是温柔又无奈地看向自己,也不说话。那小姑更伤心了,她咬着唇又道:“十八郎。你这般全心全意地对待一个寒门女,那我们怎么办?”她这话一出,又有一个小姑在那里哽咽道:“十八郎,你若娶妻。自有王袁之女,那等门第我们敬仰都来不及。你若纳妾,也定然是门第不凡才情出众的一百世家之女。我们便是心中有妒,可也终有一线希望。可你明明弃了姬氏女的。如今却当众闹了公主府,你是想告诉我们你的心都被那姬氏女夺了吗?你这样做,叫我们情何以堪?” 紧接着,又一个小姑哭道:“十八哥哥,你若联姻我们无恨,可你若为了一人反反复复颠颠倒倒,我们却是好生恨苦!” 谢琅很想叹息。 他又伸手按紧缠在自己身上摩娑不休的姬姒。因姬姒在他身上摩挲得太厉害,谢琅知道自己的额头上都渗出了汗,而且,因着她时不时的一些动作,他的喉结都滚动了好几下,俊脸更是潮红得不像样。 谢琅伸出修长的指节,在不经意间又拉下一点车帘后,他清泉般温柔的声音徐徐地传出,“你们都是多情之人,自当知道,这世间唯有情之一字,最是不由人。” 谢琅这话,简直是最直白地承认他对姬氏曾经反反复复颠颠倒倒,他也真对姬氏女动了心动了情。一时之间,众小姑大是绝望,哭声四面而来。 在她们痛哭流涕时,驭夫连忙驱起了驴车,就这样,在众小姑的恍恍惚惚当中,谢琅的驴车再次冲了出去。 驶了十几步,谢广回头,他看到自家郎君衣襟处被扯得大开,一只雪白丰腴的小手正轻轻在他锁骨喉结处抚动,而随着那小手的动作,自家神仙般最是雷打不动的郎君,已经额侧青筋横露鼻尖法出,谢广不由忍着笑说道:“郎君尽管拉起了车帘,若是再有小姑拦路,就由我们代答便可!” 几乎是谢广的声音一落,也不知驴车中的姬姒做了什么,谢琅竟差点**出声,他连忙又把车帘拉下一点,再清清冷冷地回道:“不可,她们询问,是想知道事实死了这条心,你们回了话也是无用。”几乎是最后一个字刚刚落下,谢广便听到自家郎君“唔”了一声,竟似被什么堵住了唇一样。 听到那个声音,谢广还来不及发笑,猛然又听到驴车中传来自家郎君“咝”的吃痛声,当下,他担忧地问道:“郎君,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一落,谢琅那有点恼羞成怒的轻语声便传了来,“无事,不小心咬了一下舌尖。” 只怕不是一不小心咬了舌尖,而是那个缠着郎君索吻的姬氏,吻了后又恨从中来咬了他一口吧? 谢广既想到了这一点,几个部曲也都想到了,当下,几人都低下头苦苦地憋起笑来。 就在这时,前面再次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这喧哗声有点响,谢琅匆忙拿起手帕拭去唇上的血迹后,优雅地把车帘再拉开一角。 这一次挡在道路前的,足有十几辆驴车,而驴车外的一众女流,则有四五十人。 这么十几辆车堵着,四五十个小姑拦着,一时之间,直是把前方的街道堵了个密密麻麻。 待得谢琅的驴车驶来,一辆驴车越众而出,驴车中,传来一个小姑清悦的声音,“听闻十八郎在安华公主府中。抱着姬氏说出“内子”两字,此言可真?” 几乎是这个小姑的声音一出,四下哗声大响。一时之间,街道两侧,数百行人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 片刻后,只听得谢琅悠然悦耳的声音从驴车中徐徐传了来。“你听到的没有错。我是说过这个词。” 谢琅这话一出,四下围观的人像是煮沸了一般,直是炸了起来。于此起彼伏的嗡嗡声中。一个小姑有点冷厉的声音传来,“十八郎如此,却是准备宠妾灭妻么?” 这“宠妾灭妻”四字一出,刚才还闹哄得宛如菜市场一样的街道蓦地安静下来。 驴车里。谢琅却是笑了,转眼。只听他轻缓的声音传来,“我从不打算娶妻,何来宠妾灭妻一说?” 他竟然说,他从不打算娶妻! 谢十八郎竟然说。他从不打算娶妻! 于四周无比的安静中,几个坐在不远处的阁楼上的小姑同时青了脸。这几个小姑,看其排场观其婢仆。便知道她们是琅琊王氏和陈郡袁氏的几位庶女了! 琅琊王氏和陈郡袁氏的门第虽高,可他们纳妾时。那妾室的门第却是可以低上几个档次的。本来,这种妾室所生的庶女,一般而言也只能嫁身份相当的庶子。但是,因为这一代的王袁两家的嫡女不多,这些庶女竟是都有机会嫁给谢琅了。 如果她们其中的某人能够嫁给谢琅这样的顶尖士族子弟,那对她们以及她们母族的好处之大是无法形容的。别的不说,在这个“财婚”之势越来越大,很多的世家都被不肖子弟渐渐耗空的现在,属于谢琅私人搜集,他的家族没有资格拿去的财产,就可以养活三四个普通世家。而只要他娶了妻,这些财产就会交给他的妻室打理,已经被皇帝盯上的谢琅如果在哪一天死去,那些财产更是会传给他的正妻所生的儿子!到了那时,众庶女背后的家族,就能有着无限的操作空间! 所以,谢琅那句“我从不打算娶妻”的话一出口,那几个存着几分侥幸的小姑,简直恨苦到了极点! 见到那些小姑还堵在前面,谢广和众部曲开始上前赶人,而当驴车再次越过众人时,谢琅一边拉下车帘,一边低声吩咐道:“行了。接下来注意点。” 谢广连忙忍笑回道:“是!”转眼他又强调一句,“郎君尽管放心!” 谢琅这时也不再理她了。 拉严车帘,谢琅转头看向因为挣扎扭动了大半天,而衣裳褪下了大半,直露出雪白的膀子和香肩,以及两条纤细修长的雪白大腿的姬姒。 堪堪回头,谢琅的目光便落到了她那血迹斑斑的玉腕和大腿上。 转过身,轻轻把兀自扭动着,像一条妖蛇一样媚态横生的姬姒压在车板上,谢琅先是在她香汗涔涔的额头上印上一吻,低哑着声音,谢琅呢喃地说道:“阿郎一直都在想着,等给了你一个名份后再碰你,如今看来,这个承诺是没有办法实现了。” 转眼,他抬起她雪白的手臂,在那被金钗插得血迹斑斑的伤口上轻轻吻了吻后,谢琅慢慢闭上了双眼。 他低着头,唇瓣一动不动地压在那伤口处良久,才声音极低地说道:“你看,阿郎不过是对人说一声,近期会离开建康养病去,你就被人算计成这样子了……就这样,你还总是想弃了我,总是想招赘一个什么奴隶美男当夫婿,明明阿郎都主动示弱了,你昨晚还心如铁石,一点也不担心我会摔倒昏迷……今儿这教训,你可要记牢了!” 说是这样说,虽然也是他故意放出那个他已经离开了建康的流言,才导致姬姒被人暗算。可眼下,当谢琅看到她雪白的肌肤上,那一处处被金钗刺出来的血洞时,双眼中还是闪过了一抹疼惜。 仗着身躯高大,谢琅结结实实地把姬姒压在身下,然后,他轻轻吻过她手腕上的伤口,又俯下身去,温柔的用他那完美的唇瓣吻过她大腿上的血洞。 那些血洞很浅,伤口早已愈合,只是因为没有做清理,血洞旁边血迹斑往,印在姬姒那白得晃眼的皮肉上,直是触目惊心。 谢琅亲了几下,又把那些伤口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这才抬起头来。 他刚刚抬头,便是**一声,却是一直陷入情潮中,不停扭动着的姬姒,那腿竟蹭到他胯下磨蹭起来。 听到外面传来的人语喧哗,谢琅连忙压住脱口而出的**,他迅速地伸出手,一手紧紧扣下姬姒乱蹭乱动的*,一边抬头看向了姬姒。 朝着姬姒看了一眼,谢琅伸臂从一侧车壁间拿出一小樽酒来。只见他把那酒水朝着姬姒一淋! 为了绝对的控制住姬姒,安华公主下的药量极大,因此姬姒一直都处于完全失去理智下的迷乱状态。 而酒,是能解去焚情香的一部份药效的! 姬姒被酒水一淋,渐渐的,她眨了眨深浓的睫毛,慢慢地睁开眼来。 姬姒双眼一睁,谢琅便是一怔。因为,这个时候的姬姒,那眼神迷离,平素剔透的眼白微红,竟是魅惑妖艳到了极点! 这种仿佛经惯风月,却又偏在处子身上流露出的媚态,便是以谢琅的多识广,也给惊艳得怔住了。 慢慢的,姬姒那迷离的双眸朝着谢琅望去。 堪堪相对,谢琅便低而温柔地说道:“阿姒,可识得我是谁?” 姬姒眨了眨睫毛,她迷迷离离地朝着谢琅望了一会,傻傻的一笑,喃喃唤道:“十八郎,你是我的十八郎。” 得到这个答案,一直强行克制着自己**的谢琅唇畔一扬,他放开一直撑在两侧的手,放任自己整个人覆上姬姒的娇躯后。谢琅低头,他用完美如弓的唇瓣含上姬姒的耳垂,低声又道:“阿姒,今日十八郎想取了你身子去,你喜不喜欢?” 这时的姬姒,虽然解了一点药性,可体内依然是情潮泛溢,闻言她双颊晕红,眼眸直是要滴出水般地呢喃道:“喜欢,我好喜欢。”转眼,她伸出双臂搂上谢琅的颈,一边在他脸上摩挲,姬姒一边带着哭音地说道:“十八郎,我好难受,阿姒好难受!” 谢琅却依然不为所动地压制着她,他盯着她,用极轻极轻的声音问道:“阿姒,过了今日,你便是我谢琅的妇人了。没有洞房花烛,不得凤冠霞帔,你恨是不恨?” 他的话太长,姬姒痴痴怔怔地看着他,在费力缠上去索吻不成后,姬姒哽咽着胡乱回道:“我不恨。”在谢琅扬唇一笑中,姬姒又道:“阿郎,我好难受。”这一次她的话音刚落,双颊便被强行掐住,然后,谢琅低头吻住了她…… ☆、第一百六十八章 欢喜事 车外,谢广等人看着身后不时出现的小姑,策着驴慢慢散开去。几人驱着驴一字排开,不知不觉中占住街道中心,令得小姑们的驴车无法冲到谢琅的驴车旁来。 这是没办法的事,自从郎君回来,听到姬姒被安华公主请去后,他便匆匆赶向安华公主府时。正因为他的行程早就被小姑们注意到了,也时刻有人把安华公主府里发生的事及时传出去,这才有了这一路的拦截。 几个部曲朝着后面的众小姑看了一眼后,又听到驴车中传来一个压低的哽咽声。当下,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再次驱着驴退后一些,想尽量离驴车远一点。 驴车中,谢琅掐住姬姒的唇,伸出舌头挤破她的贝齿,探入她的口腔深处。 那酒虽能解药性,却也只能维持极短暂的时间,像现在这个时候,姬姒便又恢复了神智不清。 神智不清的她,整个人都已恍惚,她一边早出丁香舌与谢琅追逐着,一边几次三番的朝自己的头上摸去,姬姒想要寻到那金钗刺向自己,却一次又一次的在谢琅温柔的低唤中明白了自己已经不再危险后,进而喜而极泣。 在姬姒第十次寻向那金钗时,谢琅一边扣住她摸向头顶的手腕,一边再也无法自抑地抱住了姬姒。 他抱得如此之紧,甚至双手都有些微的颤抖…… ……她对她的清白看得如此之重,这一次又一次试图自刺的行为,简直让他看得心惊! ……其实他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姬姒是固执的。这种固执表现在,到了某种时候。她甚至不惧生死! ……她被药物迷得晕乎之际,虽是亲口说了“不会恨”的话,可直到这一刻,谢琅才清清楚楚的明白,她定然是会恨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琅暗哑微沙的声音从驴车中传出,“谢广。” 谢广连忙策驴靠近。 驴车中。谢琅低低哑哑地说道:“去取焚情香的解药来。” 谢琅这话一出。谢广直是一怔,都是久经人事的人,谢广也就不做犹豫地直接低语道:“郎君。这不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吗?正可……” 谢广的话还没有说完,驴车中谢琅便是苦笑起来,他的声音实在哑得厉害,因此那苦笑声有半数涩在咽中。“我不愿再生枝节了……我要她清醒的给我!” 过了一会,谢琅哑声又道:“……去取解药吧。” 外面。谢广轻声说道:“可是郎君,就算有了解药,姬小姑所中的迷药份量也太重了,只怕解不彻底。” 几乎是这句话一落地。谢广马上住了嘴,就在他转身离去时,谢琅突然又道:“再带一小盅烈女酒来。” 谢琅最后一句话一出。谢广直是诡异地站在原地好半天动弹不得,半响后。他才应了一声是,策驴离去。 驴车的车帘再次拉上,神智全无的姬姒一边无助的**,一边胡乱地扯着自己和谢琅的衣裳。 谢琅双手紧紧抓着姬姒的双手。可奈何她的手虽被抓住了,可转眼间她又唇舌一并上啊。 这简直是谢琅平生最狼狈的时候了! 就在他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很辛苦时,终于,一阵驴蹄声传来,转眼间,谢广递进来了一壶泡在酒里的解药和一小樽烈女酒。 自魏晋以后一二百年,世人对于药和酒的研究可谓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这其中,种类繁多的各色药物更是流行于大街小巷,而为士族所喜的药物,莫过于五石散,长生丹,迷药和春,药。 无数应有尽有的士族和权贵,在朝不保夕的生存环境中,学会了及时行乐。这种绵延了整个社会的及时行乐,主要的表现就是放纵。如放纵自己性情的名士,如放纵自己暴戾的恶徒。这其中,特别占了主流的,还是放纵自己的**,极尽全力享受感官之乐的权贵豪强。可以说,这一类沉浸在感官**之欢的人,甚至占了整个上流阶层的十之*。 上有所效下有行焉,这种风气是如此之盛,以致后世曾经有人说过,“无药无酒不魏晋”的说法。 也因此,便是这迷情香的解药,竟也是调在酒里面的。 接过烈女酒,谢琅仰头一饮而尽后,他漱过口,又从谢广手中接过解药,谢琅含了一口后,低头把那解药哺入了姬姒的嘴中。 一边十几口哺下肚,慢慢的,姬姒看向谢琅的双眼,有了神智了。 望着谢琅,姬姒声音微沙地唤道:“十八郎?” 谢琅把那酒樽放好,转头看向姬姒,因为姬姒的拉扯,他玉冠都被扯落,衣襟也是半散,连玉带也给掉在地上,整个人春光外泄,狼狈不堪。 对上姬姒,谢琅澄澈的眸子里染上了笑,他温柔地应道:“恩,是我。” 姬姒怔怔地看着他。 用了半刻钟,她终于记起了发生的一切,瞬时,姬姒的脸涨得通红。她慌忙低头,在看到自己身上还有衣裳后,她暗暗松了一口气,再感觉到身上隐密处并无异样后,姬姒彻底地放松下来。 这一放松,姬姒却感觉有一股股瘙痒从双腿间传来,她连忙并拢双腿风姿楚楚地坐好。 姬姒垂着眸目光躲闪地看着车板,小声说道:“十八郎,多谢你又救了我。” 谢琅摇头,他轻声说道:“我只恨我还是来迟了一些。”说到这里,他抬起姬姒被刺伤的玉腕,放到唇边轻轻一吻。 他这个动作做出时,是如此优雅又温柔,姬姒的心突的一跳,整个人耳红面赤起来。 她连忙吸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她又感觉到了那不可言说的地方涌出的酥胀,不由抿着唇低下了头。 双眼躲避地左看右看,就是不敢与谢琅对视后。姬姒喃喃说道:“我,我,对了十八郎,我当时迷迷糊糊之际,感觉好象有男人进来了,那男人是你吗?” 她感觉到的,其实是太子。 谢琅专注地盯了她一会后。低声道:“恩。是我。” 几乎是谢琅这句话一出,姬姒便吐出了一口长气,脸上也不由浮起了一抹笑容。 谢琅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见到姬姒笑了,他也微微一笑,片刻后,谢琅低语道:“阿姒。” 姬姒连忙应道:“诶?” 谢琅轻声说道:“司徒神医交待过。让我休息半月,我没有遵医嘱。现在背上有点不适,你给我看看。”声音一落,他慢慢脱下那袭白衣。 听到谢琅有不适,姬姒连忙抬起头来。可是,她刚刚抬头,便对上微微侧过去的谢琅。对上他那披散了一肩的乌发,对上他那被自己扯得七零八落。露出了大半胸膛的衣裳。 蓦然的,姬姒的脸一红。 就在这时,谢琅却已脱下了衣裳,露出了精赤的上身。 谢琅这个人,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体型,这衣裳一脱,那完美的倒三角的身体,便清楚地呈现在姬姒面前。 可怜的姬姒,体内本是春潮未平,现在又陡然见到心上人完美的身体,闻到他身上散发的带着清香的男子气息,顿时那种难以言状的骚痒直是让她悄悄地蹭了好几下。 这时的姬姒,并没有注意到,侧对着她的谢琅,那微微勾起的唇角。 好不容易按下急乱的心跳,姬姒一边扯着自己的衣裳,让自己看起来整洁一点后,一边向着谢琅背后爬去。 转眼,她便看到了谢琅那肌肉隆起的肩胛处,有一条尺许长的伤口,不过这时那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条粉红色的伤痕。姬姒学过《伤寒杂病论》后也懂了一点点医理,知道谢琅这样子正是伤口处于痊愈期,他的不适,应该是伤口愈合时会有的刺痒。 姬姒忍不住伸手抚向那伤痕,低低问道:“是在扬州时落下的?” 谢琅说道:“恩。” 姬姒有点心痛,她低声道:“没有红肿渗血,无妨的。” 谢琅应了一声后,又道:“下面还有一处,也有点不妥。” 下面? 姬姒一怔,顺着他的侧腰向下看去,这一看,她发现他被扯落的玉带下,是有一处伤痕。 可是那伤痕所在的地方,却让姬姒看了一眼便脸红耳赤。 仿佛听到姬姒的吞咽声,背对着她的谢琅唇角再次勾起。 过了一会,姬姒结结巴巴地说道:“要,要不,让谢广来看?” 她这话一出,便对上了谢琅转头看来的澄澈眸光。也不用他提醒,姬姒马上明白自己是多么愚蠢:她在这驴车中衣冠不整的, 怎么可以叫外人进来? 低下头后,姬姒又悄悄看向谢琅的玉带下,想了想后,她红着脸轻轻把那玉带拉开,再低头瞅去。 幸好,虽然只是看了个大约,却也可以看出这个伤口与他背上的伤一样,都处于痊愈期。 就在姬姒松了一口气,却一不小心瞅到了某处,于是,她那身体马上涌出一股情潮来,那情潮来得如此之猛,直令得她几乎坐都坐不稳了。 就在这时,匆匆瞟过谢琅的姬姒,发现侧对着自己仰头靠着车壁的谢琅,那张俊美难言的脸上,竟是微染红晕。 这时的谢琅,他的玉冠已经脱落,一头青丝披散在他*完美的的上身上。 同时,这个总是冷静自持的郎君,此刻俊颜微红,他那澄澈的眸子里也泛着一种琉璃般的,带了几分让人脸红心跳的红光。还有,他的眉峰微微蹙起,微微后仰的俊脸上,从宽广的额头处流下了几滴晶莹的汗珠,慢慢的,那汗珠流过他完美的下颌,流向他的颈间,在汗珠流到喉结处时,姬姒清楚地看到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 一直以来,谢琅都是自制的,沉稳的,悠然的,潇洒于红尘外的,可这时刻,他竟是一变,变得火热,勾魂,诱人,变成了一个不得解脱又极具诱惑的郎君…… 看到谢琅痛苦却又强行忍耐的模样,姬姒不知不觉中咽干得厉害,她爬到他面前,担忧地问道:“阿郎,你怎么啦?” 她的话,终于引得谢琅垂眸看来。 垂着眸子看向姬姒的谢琅,那双眼隐隐泛着勾魂的琉璃光,他的唇瓣抿得那么紧,他极力平静地看向姬姒的双眸,是那么的专注又让人心跳如鼓。 看到这样的谢琅,姬姒咽干得厉害。 不知不觉中,因隐入情潮中,极度渴望与人肌肤相亲的姬姒,竟是靠了过去。她贴近谢琅,哑声说道:“阿郎,你是不是不舒服了?” 几乎是这个字一落,一只大掌突然落在了她的腰间,随着那大掌在她腰间的轻抚,一股股情潮令得姬姒浑身颤栗起来。在无法自制地发出一声呻,吟后,姬姒没有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在向谢琅倒去。 就在她与谢琅光裸的上身相贴,并再次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后,谢琅突然把她朝地板上一掀,整个人压在了她的身上。然后,这个极力自持的郎君一边喘息着向后仰去,一边极沙哑极温柔极克制地说道:“自与阿姒相悦后,阿郎便一直旷着……阿姒,阿郎想要你了,可以吗?” 他问得虽然温柔,却不等姬姒回答,便是头一低吻上了她的唇。 谢琅一路吻下来,渐渐的,姬姒的外裳被他扯落,渐渐的,**也扔到了一角…… 于本质而言,姬姒在前世是经历过男女情爱的,这样的人,比起真正的处子,更无法抵挡情潮的刺激。因此不知不觉中,姬姒已仰着颈,已任由谢琅把吻一路落在她的玉颈和锁骨上。 就在谢琅抽去她的**,唇齿轻轻噬咬上她一侧玉兔时,姬姒体内那汹涌而来的情潮,令得她颤栗起来。颤栗中,姬姒把自己的雪丘向他的唇间挤去,同时,她的双腿也在不知不觉中分开,开始绞着他的大腿磨蹭翻滚起来。 片刻后,当姬姒的亵裤落下,一样硬物顶入她的体内,并坚定不移向里面挺进,一点一点地撕裂了她守了近二十年的贞洁时,姬姒哽咽出声。她紧紧地搂着谢琅的脖颈,一边把雪丘拼命地送入他噬咬的唇瓣中,一边流着泪苦苦唤道:“阿郎,阿郎,十八郎,十八郎啊!”她哑着嗓子泪如雨下,却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悲伤。 ☆、第一百六十九章 谢琅对姬姒的安排 不一会功夫,谢琅闷哼一声,慢慢软在姬姒的身上。 到了这时刻,驴车其实已经快驶近姬姒那靠近城郊的庄园了。这么很是不短的一路行驶中,不管是谢琅还是姬姒,都已完全清醒。 姬姒慢慢睁开眼来,她动了几下,蓦然抿紧了唇。轻轻推了推谢琅,姬姒说道:“快起来。” 等谢琅一起身,姬姒便把自己卷成一团,缩到了驴车一角里。 看着她,谢琅的眼中尽是笑意,他慢慢穿起衣裳,弯起的唇角却无法避免地带上了一抹餍足。 不得不说,姬姒确实是对得一见的尤物,她那种天生内媚的体质,在床第间妙趣无穷,竟是让谢琅感到了平生最大的愉悦。当然,他也知道他之所以如此满足,还是因为姬姒是他心上之人的缘故。 慢慢拭干净自己,又穿好衣冠,谢琅也不顾缩成一团的姬姒,径自把她强行抱到怀中,在帮她也拭了拭后,谢琅草草地帮姬姒把外衣穿好,然后他拿过一床褥子,在把姬姒包好后,驴车也到了姬姒的庄园。 谢琅抱着姬姒走下驴车,风度翩翩地朝里面走去。 孙浮秦小木等人都站在院子里,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谢琅步履优雅地走来。要不是他手里还横抱着自家小姑,他自己的衣着也不是那么整齐,那姿势简直是从朝堂中打马归来,风流自在到了极点。 转眼间,谢琅便入了院子,他一站定,便含着笑温柔地说道:“唔,这地方居然种了不少花树果树。倒是四野飘香。”转眼,谢琅向身后的谢广吩咐道:“去把东边的院子收拾一下,以后我就住那里。” “是。” “把我南巷那宅子的书都运过来。” “是。” “告诉袁三十郎他们,就说我搬到这里来住了,让他们带上酒和乐来聚一聚。” “是!” “唔,这里地势不错,看看相邻的宅子有哪一家是靠着河边的。一并买下来。” “是。” “我很喜欢这里的花木。这些就不用变了,不过宅院的布局还不够大气,派人整修一下。” “是!” 一连串的吩咐过后。谢琅提步向着姬姒平素所住的北院走去。他还没有到,那边谢广的部曲已经让人准备了热汤,随时供应两人沐浴。 姬姒其实一直没有睡,她缩在谢琅的怀里。只盼着他脚步快一点,再快一点回到房间去。 可她就没有想到。谢琅竟然才进入院子,便下了一大通命令,真把他自己当成这里的主人了。 可惜,姬姒便是想要哼上几哼。她现在也形像不雅,也只能忍着。 转眼间,谢琅抱着姬姒进了东院。来到放了两个浴桶的厢房后,他带上房门。然后。也不顾姬姒的挣扎和羞恼,沐浴过程中,谢琅又结结实实地吃了她几回。 被折腾得太过,姬姒又晕晕沉沉睡了大半天。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因身上印痕太多,她躲在房中自己给自己梳洗打扮后,这才开门去见了守在门外的秦小草和月红。 对上两个眼睛亮晶晶,笑嘻嘻朝自己望来的婢女,姬姒脸一红,她哼了哼,低声说道:“谢琅呢?”直到开口,她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不像话。 秦小草最是伶俐,连忙说道:“谢家郎君的那些婢仆们都在修饰东院,谢家郎君嫌吵,恰好又有一位什么大人前来相找,谢家郎君就去会友去了。”顿了顿,秦小草又道:“谢家郎君临走时交待了,他说他这个朋友喜好杯中物,好不容易逮到他,定然会留他许久。所以他说,让小姑不用等他用晚餐,到该就寝时他会准时回来。” 那“就寝”两字一出,姬姒的脸便涨了个通红。 这个不知羞耻的谢十八! 可姬姒恼归恼,不管是秦小草还是众婢仆,一个个却是笑眯眯的。毕竟,这还是一个上已节可以光明正大野,合的时代,这也是个风流放纵的时代。所以谢琅不管是当着下人们的面抱着她入院的行为,还是现在说出的这就寝的话,在这个时代里,都只能说是风流情趣,而扯不出出格无礼。 见到自家小姑羞得成了这个样子,秦小草嘻嘻笑了起来,她凑近姬姒,悄悄说道:“小姑,昨天十八郎说的话,现在整个建康都传遍了。你不知道,现在咱们那几处在城里面的宅子,外面可都堵满了人了,好多小姑在那里哭得很厉害呢。” 月红也兴奋地说道:“就是就是,整个建康的人都在说,谢十八郎因为有了小姑你这个心上人,连娶妻纳妾也不愿意了。嘻嘻,这一下只怕天底下的女儿都妒忌起小姑来了。” 听到两婢的笑语,看到院落里来来往往的谢氏婢仆,姬姒没有说话。 这一个晚上,又是明月照长空,万里澄澈无云。 姬姒坐在厢房中,一时眉头微蹙,一时咬牙切齿,一时又恍惚迷离。 昨天在驴车上发生的事,因为当时她记忆已经恢复,所以她只要一静下来,便会记起自己当时是怎么缠着谢琅不放的。 因为她勾引的动作太明显,所以现在姬姒有点不敢面对他。因为,她不知道对上他时,她是该羞还是该恼。 谢琅是在姬姒入睡后回来的。 沐浴过后,他轻手轻脚地得入了姬姒的寝房。当姬姒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的枕畔,还随意地扔了一袭谢琅的白衣,同时,他睡过的地方还微微内陷,体温犹存。 也不知道自己昨晚怎么睡得那么觉?姬姒红着脸想了想,闷闷地梳洗了,推开厢房走了出去。 不知不觉中,她来到了东院。 刚刚来到苑门处,姬姒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悠扬的古琴声和说话声。再一看,只见谢琅和袁三十郎正在花树后的竹林里,与几个高冠博带的名士,做琴酒之乐。 又看了一眼布置一新,面目大改的东院,姬姒望向那来来往往,举止之间都可以看出都雅贵族气的谢氏婢仆们。不由咬了咬牙。 最终。姬姒还是垂头丧气地退了下来。 见到她连谢琅也不敢惊动便缩回来了,秦小草差点笑出声来。她凑近姬姒,轻声说道:“小姑。那安华公主和太子殿下出事了。” 什么? 姬姒猛然抬头看来。 对上她的目光,秦小草颇显得有点得意,她笑眯眯地说道:“昨天陛下接到了十八郎上的奏折,上面详详细细地描写了这些年太子和安华公主做过的勾当。嘻嘻。没想到那安华公主那么歹毒,竟然参与了后宫争斗。还残害过皇子。那太子更是无耻,居然几次三番派人刺杀另外几位皇子。” 听到这里,姬姒一怔,问道:“这些消息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秦小草快乐地说道:“自然是谢广郎君那。谢广郎君说了。这两人做过的坏事太多,留下的破绽也极多,根本不需要刻意。随随便便查一下便事情一大堆。他还说,现在皇帝虽然明知道这些是谢家郎君捅出去的。可因为这些恶事犯了他的忌讳,他是无法置之不理的。” 转眼,秦小草又说道:“刚才我出去置东西时,故意跑了安华公主府一趟,嘿嘿,那里现在是安静极了,完全一副门前冷落的样子。小姑我跟你说啊,这安华公主是肯定完蛋了的,就是不知皇帝会怎么处置太子?” 过不了两天,消息就传来了,安华公主被撤去公主之主贬为庶人,而周玉为了与她划分界限当场休妻。这些也就罢了,最让安华公主度日如年的,还是那两个被她残害的皇子的母妃及其蠢蠢欲动,随时会对她伸手的家族。 至于对太子的处置,相比起来就轻多了,自古以来皇位相争都是残酷的,太子对他的兄弟动手,虽伤了人伦,却在情理当中。最后,皇帝做出的决定是把太子圈禁一年。 与秦小草说笑了一会后,姬姒回到了厢房。 转眼又是几天过去了。 这时的东院,已被谢氏婢仆们布置得清雅华贵。而谢琅成日里邀请一些名士朋友前来,一时之间,这处偏远不起眼的庄园,竟成了建康出了名的风雅之所。 然后是与姬姒之间,不管她如何想来,那厮总是风度翩翩地对她做尽诱惑之事,如果诱惑不成就冷着脸强行压倒,不管姬姒服与不服,两人算是夜夜同床共枕,宛如世间平常夫妻。 但是,让姬姒没有想到的是,她以为也许能持续一阵年月的这种日子,却很快就结束了。 在谢琅搬到姬姒庄园的二十天后,皇帝下了圣旨,说是与刘义康勾结的北魏高官本身也是一位名士,并极为推崇谢十八。所以,皇帝在封了谢琅一个四品官后,令他既日启程,前往北魏劝说那位北魏高官在刘义康谋反一事上袖手旁观。 因为一切消息都是皇帝说出来的,众人并不知道道北魏那位高官是不是真的推崇谢十八。所有人唯一能想到的是,就是皇帝再次对谢十八出手了! 不过,上一次出手,那是阴谋,这一次却是阳谋! 因圣旨催促甚急,谢琅甚至来不及与姬姒道别便不得不上了船。 消息传到姬姒耳中时,整个建康城里都带上了几分悲音,更有一些地方,无声无息地挂上了白幡,似乎所有人都知道,谢琅这一去,只怕是有去无回。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谢琅要见那位高官,必须从刘义康的地盘过去。而刘义康恨他入骨!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皇帝一心想要了谢琅的性命,所以,这次随他一道出使的人中,只怕就有随时取他人头的刺客在内! 因为,谢琅出行得太匆促,这么险恶的情况下,他一无所有的上路,很难保证安全。 姬姒知道时,谢琅已经远去。在安静的厢房中。谢广让她挥退众人后,门一关,他便单膝跪在姬姒面前,说道:“郎君走之前,有几件事交待。” 姬姒浑浑噩噩地坐在榻上,闻言,她哑声说道:“说罢。” 谢广低声道:“上次扬州事时。郎君给小姑的那块信物玉佩可有收好?” 姬姒从怀中掏出那块玉佩随意地放在几上。说道:“就是这块吧,你要么?要就拿去吧。” 谢广摇头,他从怀中拿出一封谢琅签了字的调令。把它一并放在那玉佩旁边,沉声说道:“这块玉佩,是郎君号令手下,调用财富的信物玉佩。郎君临走时说了。他麾下共有五十万亩良田,三百来个庄子。以及盐井二座金矿数处,以及上回崔玄所赐的一千匹良驹,这些现在都归小姑所有。拿着这块玉佩,小姑随时可以用那些财富!” 饶是姬姒这些年也算是见惯了财富。可听到这些数目时,还是惊怔了。 谢广兀自单膝跪地,低声说道:“还有。这些年郎君收服的部曲,与陈郡谢氏无关的共有一千人众。也可凭着这块玉佩和这个调令一起调动。”说到这里,谢广又道:“那些人都是生面孔,小姑如有吩咐,谢广随时可以带小姑前去与他们相见。” 顿了顿,谢广继续说道:“还有一事,是关于姬氏的门第。从去年起,郎君便与几位掌管谱碟的名流有过交际,经过郎君和他那十几位好友的联名推荐,黄帝之后姬氏因是帝皇血脉,天生不凡,具有成为世族的基础,约摸在这半个月里,隶属建康的谱碟掌管者便会上门找到小姑,正式商议把姬氏一族抬成世家一事!” 这些,是姬姒心心念念的,可是此刻听到,她却是唇瓣连连颤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时,谢广又道:“还有,郎君说了,他早就同陈郡谢氏交待了小姑的存在,因此,以后他便是不在了,陈郡谢氏也会照看小姑,不至于让人随意欺凌了小姑去。” 说到这里,谢广再道:“郎君还说了,小姑极是聪慧,现又身负壮大家族的使命,有了世家之势和陈郡谢氏的保护和这些财物,姬氏一族中兴不在话下。现在唯一缺少的是人,郎君说了,如果这一次小姑有了身孕,生下的孩儿便姓姬吧。如果小姑不能有孕,郎君的意思是,小姑随时可以嫁人生子。郎君说了,人世本来短暂,能与卿相许一场,也就不枉了。以后的事,让小姑怎么快乐怎么来。” 姬姒这时脸白如雪,她唇瓣颤了一会,终是哑声说道:“他呢?他现在到哪里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与我说这些话?为什么不在他的左右保护于他?” 姬姒这话一出,谢广脸色苍白如纸,过了一会,他徐徐说道:“那日郎君离开得太过仓促,那些人又有意防备,我派出的人马,竟追之不及。现在,无人知道郎君走的是哪条线路,也不知道他此刻是生是死!” 说到这里,谢广朝着姬姒深深一礼,他缓缓站直,低声又道:“小姑无需伤怀。郎君所牵挂的家族,本是安如泰山,他唯一不放心的小姑你,有了这些安排,日后也可以荣耀满身一世安乐。至于郎君自己,他早在十七八岁扬名天下时,便知道自己迟早会招了皇室的妒,早已料到了今日,所以,不管如何,他都坦然受之。” 刚准备退去,谢广又回过头来看向姬姒,他轻声说道:“小姑意有不平,这些郎君早就知晓。本来他想与小姑多多相处,直到小姑完全倾了心再与小姑做夫妇的。哪知,扬州事发得这么突然,那时郎君便说了,皇帝这个人生性固执,他既然出了手,就不会只有一次两次。料到在劫难逃,所以郎君那一日故意放出他离开了建康的流言,使得安华公主对小姑动手,他再将计就计得了小姑。当时郎君就说了,如果苍天垂爱,或许他这一生还会与心爱之人留下一个麟儿,如此,也不枉他倾心一场。如果不能留下孩儿,他得了他心上人的清白身子,也不枉在这人世间活了二十来载寒暑。” ☆、第一百七十章 消息 目送着谢广离去,姬姒慢慢软倒在榻上。 转眼又是一夜过去了。 第二天到来时,姬姒突然发现,似乎整个建康都知道了谢琅凶多吉少的消息,她坐着驴车外出时,到处都可以看到挂起的白幡,以及各处楼阁间传来的悲伤乐音。 走了一会,孙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小姑,咱们去哪里?”孙浮的声音哑得厉害,他和秦小草等人一样,自从谢琅的消息传来后,便处于一种说不出的悲伤和无助当中。 听到孙浮的话,姬姒低声说道:“去清远寺吧。”这清远寺,算是姬姒与谢琅定情的地方,也不知怎么的,姬姒今天很想去那里看一看。 不一会功夫,孙浮便载着姬姒来到了清远寺。姬姒走下驴车,拉了拉纱帽后,提步向寺中走去。 刚刚来到寺院前的林荫道处,前方便是一阵笑声飘了来,而当姬姒走出几步时,她一眼便看到了,正与几个世家子在那里高谈阔论着的张贺之。 自从成了妇人后,姬姒那内媚的根骨彻底被发掘出来,整个人在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魅惑。张贺之最是喜欢美人,听到同伴的提醒后,他回头看来,只是一眼,他便认出姬姒了。 当下,张贺之站了起来,他走到姬姒面前,朝她看了一眼后,张贺之轻声说道:“你还好吗?” 姬姒一怔,她抬头看向他,点头哑声说道:“还好。” 听到她声音中的哑涩,张贺之怜惜地说道:“多加保重。”转眼他又说道:“那谢十八还真是对你情深意重,临走时给我们这些世家都通了消息。让我们照看于你。”他笑了笑,上下打量着姬姒,颇有点意态风流地说道:“我还真没有想到你成了妇人后会这般的妖娆,光看身形便让人好生心动。要不是十八郎有言在先,我倒很想近你一近!” 姬姒没有理会他后面那段话,只是低声说道:“多谢你们的照看。”她越过张贺之,朝着寺后的湖水畔走去。 望着她的背影。张贺之刷地展开了他的美人扇。见他一直盯着姬姒打量不休,一个世家子走了过来,他笑嘻嘻地说道:“这就是谢十八的那个妇人?看身段着实风流。就是不知面目如何?” 张贺之啪的一下收了折扇,淡淡说道:“走罢。”说罢他转过了身。 姬姒没有在湖边站多久,很快她又转身返回。一回到府中,姬姒便让人去请谢广。 哪知。秦小木回来后便禀道,说是找不到谢广。问了两个陈郡谢氏的部曲,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就在姬姒抿紧了唇,站在书房中一动不动时,一个陈郡谢氏的部曲过来了。他在门外说道:“听说小姑要找谢广郎君?” 姬姒回道:“是。他去了哪里?” 那部曲回道:“谢广郎君昨晚便连夜离开了建康。” 姬姒扬起了头,她沉声问道:“可有知道十八郎的行踪?” 那部曲回道:“要是能知道十八郎的行踪就大妥了。现在各位郎君纷纷派出人手,都是想早日知道郎君行踪。” 姬姒抿紧了唇。半晌后,她哑涩地说道:“一旦得知十八郎的行踪。必须第一时间转告于我!” 那部曲马上应道:“是!” 那部曲转身离去,于这安静的夜间,听着他那越去越远的脚步声,突然的,姬姒直觉得身上一阵发寒。 这一个晚上,姬姒一直不曾入睡。 一夜没睡,姬姒偏又清醒至极,她在庄园里转了一大圈,又跑到东院呆了一会。谢琅离去得太仓促,那东院里还有他的衣裳书籍,连早上时他抚过的琴还摆在原处。 实在心中堵得慌,姬姒又坐着驴车出了建康。 也许真是因为谢琅打过招呼的原故,姬姒发现,自己不管走到建康哪个角落, 所有遇上的人,无论豪强还是世家子,或者是皇室宗亲,几乎都是见到了便朝她打量一番,然后无声的退避开来。仿佛一夜之间,建康变成了极宁和极自在的地方,不但连个登徒子都没有了,而且不管她走在偏静的角落还是繁华所在,都是既不会有士族向她嘲笑,也没有豪强向她挑畔。 半个月后,建康管谱碟的名流来了,伴着那名流来的,还有陈太冲,黄公等闻名天下的名士。在这些名士的陪伴,以及谢二十九,琅琊王十二,以及兰陵萧奕,和吴郡张氏的张贺之等人的簇拥下,姬姒完成了一场盛大的,由寒门转为世族的改换门庭之礼。 这场礼宴,自始至终都是谢二十九在主持,他领着姬姒,与众人一并祭过了姬氏历代先祖,并向整个建康的人颂扬了姬氏一族的功迹,再然后便是礼成。 礼成之时,陈郡谢氏的婢仆流水般的涌入姬姒所有的宅院,他们一处一处的布置,一样一样的修饰,在把姬姒所踩的每一片泥土都变得雅丽堂皇,清贵无比后,才缓缓退出。 庄园被布置一新时,来自陈郡谢氏的数百个婢仆缓缓离去,这时刻,众贵客早就散尽,只有天边的一道残阳照耀大地。 谢二十九一袭正冠,他是最后停留的贵客,代替姬姒主持了这一场礼宴后,他显得很是疲惫。可饶是如此,这个郎君也腰身挺得笔直,那清秀冷峻的脸在看向姬姒时,带着痛苦和温情。 在上驴车前,谢二十九回头看向姬姒,温声说道:“十八兄离去时,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小姑你。如今,你们姬氏转为世家,从此后,各地的谱碟上,都会记上你姬氏的名号。特别是荆州一地的谱碟,还会详细记下姬氏历朝历代子孙的名号事迹。这种事别人不能代办,你最好派上心腹的家仆,让他带着族谱去荆地一趟。另外,姬氏虽然现在还只是小世家。可终究不再是寒门了,你列代祖先的坟地也得派人修一修了,还有祠堂也得重修。”顿了顿,谢二十九放轻声音,又道:“十八兄说了,让我在一日,便照看你一日。姬氏。以后你有什么要求尽可向我说来。” 又与姬姒交待了几句后。谢二十九郎这才上车离去。 谢二十九郎前脚刚走,后脚,姬姒便看到季元和秦小木急急跑来。 姬姒看向两人。问道:“怎么了?” 秦小木跑到姬姒面前,压低声音说道:“小姑,刚才大伙整理庄园时,从书房的一则墙壁处发现了一个洞。那洞里有一副画。” 一副画 姬姒一惊,连忙跟在两人身后朝书房走去。 书房里。孙浮等人也在,看到姬姒过来,他们纷纷退后。 姬姒走了过去。 那副画用牛皮紧紧包着,外面积了厚厚的灰尘。从牛皮卷黄黑的程度看来,这副画不知放了多久。姬姒示意众人退下后,她轻轻把牛皮卷打开。露出了里面保存良好的画卷来。 这是一副山水画,应该是站在官道上画的。前方是连绵起伏的山脉,隐隐还可以看到山脉中有一个旗帜什么的。 可是,这画上除了这么一些外,连个印章题语都没有。 想到自己的这处庄园也是从一副藏宝图中寻来的,姬姒虽然看得满头雾水,还是把这画小心地收了起来,最后把它与谢琅给的那块玉佩放在了一起。 因画上什么也没有,很快的姬姒便把它抛到了脑后。 …… 自改换门庭后,各大世家派出的请贴也多了起来。不过姬姒无心交游,便一一拒了。 转眼,谢琅离开建康已有三十天了。 自始至终,陈郡谢氏那里都没有谢琅的消息传来,而渐渐的,建康人也忘记了这个风华绝代的郎君存在,姬姒便是与人闲聊,也很久有人提及到他。 这天下太大,一个人又太小,在姬姒的印象中,谢琅从来如明月一样耀眼,她断断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这般消失在人海中,竟是寻也无法寻去。 得不到谢琅的消息,姬姒自己的日子还得过下去。 三十天过去了,她的月事虽然延迟了数日,却还是来了。 她终是没有怀上谢琅的孩子。 成了世家女,又拥有了绝对的安全后,姬姒最喜欢游荡在建康的每个角落里。 可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以前,她曾经无比地渴望着这种自由,而现在真正拥有时,她才赫然发现,原来这种自由的后面,是寂寞。 是的,是寂寞。 姬府成了世家,那以前来往的王镇刘愆甚至文都驸马,一是因为男女有别,二是因为他们乃是寒门,有所谓士庶不同坐。所以,虽然姬姒并没有任何态度骄纵的地方,可以前与姬越走得近的所有寒门子弟,都悄无声息地远离了她! 然后,是那些世家。 姬姒以前因为是寒门中人,与那些世家来往极少,再加上她现在父兄皆不在,自己也只是一个女儿身。所以,除了偶尔有一二个从外地迁到建康来的世家发贴子来约请姬姒外,她竟是门前冷落。 除了这些人,还有奴隶。 以前,谢琅在时,姬姒还想过要招赘一个奴隶为夫,可现在她成世家女了,自古以来士庶不婚,连寒门豪强都不能与世家通婚,何况是一个奴隶? 也就是说,现在姬姒如果想再嫁人,她只能从世家中选。而那些世家,谁又会愿意娶一个破了身,家无父兄凭仗的女子进门为正妻?更别说让那些世家子上门为赘婿了。 可以说,终于得到自由,也终于拥有了她想要的一切的姬姒,她的下半生,要么是从世家中选一个名声狼藉,愿意为了姬姒的美貌和钱财而卖身于她的世家子。要么,就像后世的一些皇室公主一样,终生不婚,房中厮养几个面首。 而选择第一项,则会名声败坏导致世家不能容,会使得姬氏这个刚刚成为世家的家族再次被贬落寒门。所以,姬姒以后想要招婿,只有一个选择了,那就是选一个名声狼藉,在“财婚”交易下卖身为夫的世家子。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真实的现实中,姬姒便是现在还是处子身,做为无祖无父的世家女,她能选择的婚姻,也只会是周玉那种出于种种利益才考虑迁就的儿郎。而她如果坚持要选夫入赘的话,便是周玉那等人也不会前来,哪怕她还是一个处子,也依然只能选一个声名狼藉,卖身于她的世家子。 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了。 这第二个月,姬姒的日子过得越发的冷清寂寞。她呆的庄园里,成日成日的无人前来,建康城里虽是一如既往的热闹繁华,可这热闹繁华,却与姬姒毫无干系。有时看到姬姒孤单单地坐在荷花池畔,秦小草竟是觉得,仿佛从自家小姑的身上,看到了她后三十年的寡妇般的孤寒日子。 就在谢琅离开第六十三天时,这一个夜晚,姬姒和往常一样通宵睡不着,过了子时还坐在窗前看着月光。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 那脚步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近,转眼间,姬姒听到谢广那哑得不成调的声音传了来,“小姑,郎君有消息了。” 几乎是谢广的声音一落,姬姒便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她用力拭了一把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沉声问道:“他现在到了哪里?” 谢广连忙回道:“郎君到了徐州广陵郡。” 徐州广陵郡? 姬姒站了起来,她起得太急,直是撞得塌几翻滚在地,在秦小草和月红等人惊声询问,急急爬起的声音中,姬姒慢慢坐好。 当两婢冲了出来,一眼看到谢广,连忙回到厢房给姬姒梳洗时。两婢看到的是一个容光焕发,饶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也双眸熠熠如星,整个人绝美难言的姬姒。 看到两婢呆在原地,姬姒蹙眉说道:“怎么了?” 两婢一凛,月红心直口快,不由快乐地说道:“小姑小姑,你像是活过来了呢。嘻嘻,前阵子你明明每天都在笑,可看起来就像是木头人一样,现在就不同了,连板起脸的样子也透着鲜活了。” 姬姒瞟了两婢一眼,命令道:“把孙浮秦小木叫过来,告诉他们,便说天一亮我们便前往徐州!” 命令过后,姬姒又转向站在窗外的谢广,说道:“你们的船队呢?是不是已经安排妥当?” 谢广连忙说道:“船只已经安排妥当。” 姬姒说道:“我要以最快的速度赶至徐州,你们按这个要求准备一下。天亮时准时在码头会合,人一到齐马上启程!” 谢广朗应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去。 ☆、第一百七十一章 抵达 离凌晨已经不久了,姬姒一直在做着各种准备。谢琅给她的玉佩是无论如何要随身带着的,而那块莫名其妙的山水画,姬姒犹豫了一阵后,还是把它也贴身放着。 再然后,便是易容之物,在外面行走,自然要扮成男子才行,所以姬姒准备了好些男裳。 至于人手,她并没有多带,姬姒自己的婢仆只是一般,远没有谢广那些人能干。 就在姬姒把一切准备妥当时,天也亮了。 天亮了,谢广却没有来。 姬姒蹙起了眉峰。 又等了一会,眼看再等下去,太阳都从地平线上升起来了,姬姒一边命令众人把东西装车,一边说道:“去码头。” 码头并不远,走了小半个时辰也就赶到了,这时太阳刚从东边升起。 清晨的建康,总是透着几分安逸的。在这个自给自足,商业并不发达的时代,码头处也不繁华。再加上习惯了夜夜笙歌的建康人不喜欢起得早,这般望去,码头上只有零零散散十几个行人,以及一些停泊在那里的船只。 姬姒的车队虽然少,却也有六七辆,此刻,她看着空荡荡的,根本看不到半个谢氏部曲的码头,不时脸色一阵难看。 这时,秦小草在她身后纳闷地说道:“可是,昨晚上谢广郎君明明来了啊,那不是梦啊。” 是啊,昨晚上谢广的出现并不是梦,可眼下又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姬姒抿着唇有点不解又有点不安地站在码头上时,不远处驶来了一辆驴车,然后,一个仆人走了过来。对着姬姒说道:“姬小姑,我家夫人要见你。” 这个仆人姬姒却是识得,他是谢王氏信任的一个管事。 看到终于有谢家人出现了,姬姒松了一口气,她跟着那管事来到了那驴车旁。 驴车里端坐着的,正是谢王氏,她看到姬姒后。微微颌首示意。然后,谢王氏带着几分倨傲和几分不耐地说道:“姬氏,十八郎的事你不用管了。你回去吧。回你的庄园去过你的日子。” 姬姒双眼一眯,她冷冷地说道:“我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转眼她又问道:“谢广呢?我要见谢广。” 谢王氏回答道:“谢广他们天没亮就坐船离开了。” 果然如此! 姬姒脸一沉,她沉声问道:“他们为什么不等我?” 谢王氏有点好气又有点好笑,说道:“没有想到姬小姑出了一回风头。就真把自己当成一个人物了。”说到这里,谢王氏又道:“姬小姑。上次扬州之难,你之所以解了十八郎的危,其实是崔玄的功劳吧?” 谢王氏继续说道:“当然,那件事你还是有功劳的。毕竟十八郎出了那么大的事,你还在为他奔走,也始终没有放弃。这一点陈郡谢氏都对你感激不尽。只是!”她的声音蓦然一提,带着几分不屑的继续说道:“凭着那桩救命之恩。你要胁十八郎,逼得他对天下人发出了不娶妻纳妾的誓言。姬氏,你的心机之深,还真是让我好生厌恶!” 听到这里,姬姒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朝着谢王氏挺诚挚地说道:“夫人真有想象力!” 姬姒这句话明显是嘲讽,话一出口,谢王氏更怒了。 转眼,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怒火,谢王氏冷冷地说道:“总之,十八郎现在徐州广陵郡,在那个地方总算不用担心刘义康了。现在十八郎最重要的是顺利完事并平安返回,你就不要去添乱了!” 说到这里,谢王氏高喝道:“我们走!”声音一落,她的驴车转向,载着谢王氏远远离去。 目送着谢王氏的背影,姬姒冷冷说道:“去找船!” “是!” 在孙浮等人匆匆散去时,姬姒还站在码头上,也不知怎么的,在再次听到徐州广陵郡五个字时,姬姒的眉心跳了跳。 面无表情地朝着前方盯了一会,猛然的,姬姒记起来了,徐州广陵郡在今年的九月间会出现一起大灾祸!那桩灾祸,最终导致广陵郡内百数个世族集体投江自尽,一时轰动了整个天下! 只是,那具体是什么灾难,她怎么也想不清了。 就在姬姒冥思苦想着那是什么灾难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孙浮瘐沉等人匆匆跑来,朝着姬姒急急说道:“小姑,那些船只都各有去处,他们不肯为我们所用。”转眼,秦小木季云也跑了过来,季云沉声说道:“小姑,只怕是陈郡谢氏有过吩咐,那些船我们一条也租不到!” 听到这里,姬姒命令道:“你们留在这里。孙浮,你载着我去陈郡谢氏一趟。” 姬姒还在乌衣巷的入口,便看到了谢王氏的夫婿谢三郎。 谢三郎这个人,虽是谢琅的亲兄长,也是陈郡谢氏的嫡子,可他在天下中并没有什么名声。 看到谢三郎的驴车,姬姒连忙让人驶了过去。幸好,那些部曲认出了姬姒,并没有阻拦。 不一会,姬姒便来到了谢三郎的驴车外,她看着谢三郎,认真地说道:“十八郎有消息了,我要去见他,可租不到船只,还请三郎行个方便。” 谢三郎这人,也遗传了陈郡谢氏的好相貌,只是与谢琅不同,这人没什么过人的气质,整个人显得有点古板。 听到姬姒的话,谢三郎淡淡说道:“不让你去十八弟那里,是我下的令!” 在姬姒猛然抬头中,谢三郎放缓了声音,他徐徐说道:“姬小姑,你应该知道你长相过人。这种长相,在人生地不熟的北魏,很容易招惹灾祸。现在十八弟人在外面进退两难,我不想他还要分神保护于你。” 这个解释,倒比谢王氏的合理些。姬姒认认真真地回道:“三郎错了,我有易容之术。可以扮成男子行走。”姬姒不愿意让建康人发现她精通易容,进而怀疑到姬越这个人,所以她原是准备上船之后再装扮成男子的。 解释到这里,姬姒又道:“如果三郎不信的话,姬姒可以易容给三郎看看。” 谢三郎丝毫不为所动,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姬姒,又道:“便是你能扮成男子那又如何?现在我们派往十八郎身边的。已包含了各种人才。你姬氏一介女流。还是呆在建康这种安全的地方,等着十八郎回来吧。”略顿了顿,谢三郎又道:“姬氏。路途多险,十八郎在临走前只关心你的安危。所以,你便为了让他安心,也不必以身涉险。” 说到这里。谢三郎转过头去,“走吧。”转眼。他的命令声又传了来,“你们几人送一送姬小姑。”然后,驴车驶动,转眼间便把姬姒落到了后面。 几个谢三郎身边的部曲簇拥着姬姒的驴车。朝着街道上驶去。 一边走,一个部曲一边温声说道:“姬小姑无需过于忧心,这一次家族派去的人中。有不少杰出之辈,他们定能帮助十八郎平安归来。” 另一个部曲则是说道:“十八郎离去时。念念不忘小姑的安危。如今小姑只要保护好了自己,便是对十八郎最好的交待。” 还有一个部曲则是说道:“小姑毕竟只是一介女流,又生得这般姿容,这往北魏的路上,不知有多少盗匪妖鬼,小姑去了只会拖累众人。” “是啊,小姑去了才叫多余。” 一句又一句的劝慰声中,姬姒淡着一张脸没有理会他们,而这些人见她这个模样,渐渐也冷了起来。 有这几个部曲盯着,姬姒一行人不得不返回了庄园。 一回到庄园,姬姒便一边派人想办法弄到船只,一边在书房中踱来踱去。 那发生在广陵郡的大事,到底是什么事呢?想来,能令得那么多世族走投无路投江自尽的事情,定然是十分可怕,让人彻底绝望的。在书房中,姬姒绞尽脑汁地思索起来。 接下来,孙浮等人虽是找到了陈太冲,袁三十郎等人,可那些人的回答与陈三郎的回复一样,他们说,他们也知道了十八郎的行踪了,都派出了身边得力之人前去相助。他们还说,姬姒去了也于事无补,只会是添乱,还是不去的好。 就在姬姒都有点绝望时,夜间,一行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庄园里。 这一行人中,带头的正是谢广。 却原来,谢广被谢三郎逼着先行坐船离去后,他们这些谢琅身边的部曲,对于姬姒不能同行一事,心中却是不安的。于是,船行走到半途,他们便停了下来,现在,谢广是来接姬姒上船的。 姬姒一行人再次来到了码头。 现在天刚刚蒙蒙亮,谢广带着姬姒来到码头的一个角落,这里,停了十来条快船,完全可以把姬姒带来的行李和人手都装满。 就这样,当太阳升上中天时,姬姒一行人已经追上了谢氏部曲的船只,于是,在谢净谢才等谢琅的嫡系部曲那欢喜信任的目光中,姬姒上了船。 一回到船上,姬姒便扮成了男子。如姬越时不同,这次姬姒特意把自己涂黑了一些,在这个以白皙为美的时代,她这一黑便容姿少了三分。 安置妥当后,姬姒找到谢广,并从他的口中得知,陈郡谢氏派往徐州的队伍是分成几批的。这一条船上,全是谢琅的旧部。至于另外一些人怎么走,目前谢广还不知情。 因着谢广等人都是行走江湖的老手,再加上姬姒也颇有急智,一行人走了一二上月,也就无风无险地到了徐州。 …… 广陵郡。 八月间快到九月的广陵郡,比起江南来,空气中已带着丝丝凉意。 一连三四个月的奔波行走,谢琅已经消瘦了不少,他身上的那袭白衣,随着风吹时,正卷得整个人都似欲随风而去。 端坐在谢琅对面的,是一个长相俊美的郎君。这个郎君薄唇抿得很紧,白皙如玉的俊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整个人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高冷,这般气质配上他那出众的外表,显得极为不凡。 这个郎君,名唤谈之睿,乃建康五大美男之一。不过他这些人一直在徐州做官,这一次谢琅出事,正是他出谋划策百般周旋,才使得谢琅平安到现在。 谈之睿虽然性格高冷,却是谢琅的知交好友,与他在一起时也比较多话。见到他望着江南方向,谈之睿问道:“不放心你的家人?” 谢琅轻笑,他回答道:“陈郡谢氏有什么好担忧的?”转眼,他轻叹道:“我却是想我那妇人了。” 谈之睿这个人,对于女色从来不上心。闻言他哧笑起来,“想不到大名鼎鼎的谢十八也会犯相思病,还真是奇事一桩!” 面对他的嘲讽,谢琅不以为意,他只是仰头饮下樽中的酒,慢慢说道:“这你就不明白了。像咱们这样的人,自小到大什么样的女色没有见过?什么样的风流阵仗不是寻常?可越是这样,越是有一天遇到一个动了心用了情的,就比寻常人用的心思更多!” 转眼,他自嘲的低语道:“你信不信?为得让我那妇人对我倾心相付,永远不起二意,我这些年啊,可是把三十六计都用得差不离了。” 谢琅这话一出,谈之睿蓦地抬起头看向了他。片刻后,谈之睿放声大笑起来,他实在乐得很,一边大笑一边拍着几案,好不容易笑声止息,他又扯着嗓子高声叫道:“上酒,上美酒!本郎君听到了一桩生平最可乐之事,今日非要痛饮一场不可!”想他多少年都没有这么笑过,才笑了两声嗓子便是一哑,这般叫喊声,声音更是沙得厉害。 不一会功夫,美酒上来了。谈之睿举着酒盅朝着谢琅一晃,说道:“这一盅,敬上苍终有眼,谢十八总算遭到报应了!” 他自顾自地一饮而尽后,又给自己倒了一盅酒,再次朝着谢琅一晃,谈之睿又道:“这一盅,敬风流多情的谢十八,如今迷途知返,全心全意迷恋一人,实在是给天下小姑做了一件好事。请!” 笑着笑着,饮着饮着,谈之睿突然流下了泪水,他仰头喝下第三盅酒,又道:“这一盅,敬咱们这等刀斧加颈,随时随时准备与阎王痛饮三杯之人。能在咱们这荒唐短暂,百无聊赖的一生中,遇到一个可以为之痴迷,为之做尽蠢事,为之心机用尽的妇人,这是何等的幸运?我活了二十多年,时时觉得此身如行尸走肉。想不到你谢琅却得了幸,能够感受到那魂牵梦萦之累,能够享受那缠绵恩爱之乐,因爱而生忧怖之苦,真是让人好生妒忌!” ☆、第一百七十二章 重逢 谈之睿这个人不苟言笑却才智超群,当年在建康时,也曾意气风发,不知倾倒了多少女儿。 谢琅一直与他交好,自是知道他的改变由何而来。 谈之睿有一个胞弟,那个胞弟小他五岁,在谈府那个妻妾不分,后宅混乱的地方,他那弟弟完全是他一手护着宠着养大的。 谈之睿这个人性格内敛,他对他那些极品的家人都没有什么感情,可对他的胞弟,他算是倾其所有。 五年前,谈之睿转到广陵郡做官时,他那胞弟千里迢迢到兄长这里玩耍。却没有想到,有一天那小少年竟是跑到了北魏境,被一个鲜卑贵女当奴隶抓去。最后还被那些鲜卑人在放“风筝”时,当成猎物围杀了。当谈之睿千方百计找到胞弟时,看到的却是胞弟身中几十箭,像块破布一样的尸体! 那件事引得谈之睿几欲发狂。 他虽是在广陵为官,可他们这样的世家子便是当了官也不管正事,平素失踪个几个月也无人理会。于是,谈之睿在调查了胞弟致死的原因后,他改名换姓来到北魏,并凭着他卓绝的风姿和俊美,引得一个步六孤姓的鲜卑贵女对他倾了心。 这个鲜卑贵女,就是害得谈之睿的胞弟致死的那个贵女的姻亲,是那个凶手和她家族的后台。 谈之睿潜伏半年,终于找到了报仇的机会。他在一次鲜卑人的游猎中,把仇人一家引入了他刘宋好友布下的包围圈,并在仇人向他们的步六孤家求援时,拦下了求援信件。 是役,那个在北魏也算鼎盛一时的大家族一百零几十人全部被杀。那步六孤家在发现不对,跑去支应时,也被谈之睿剿了一半势力。那一天,那个对他倾心一片,为他付出许多的步六孤家的贵女目眦欲裂地看着谈之睿扬长而去,气得吐血昏厥。 谈之睿为胞弟报了仇后,整个人也懒散起来。他明明可以随时调回建康。可他却一直留在广陵这地方。 上一次,谢琅扬州事后,早就料到了皇帝会对他再次动手。于是,他在皇帝身边安了一些眼线。 后来,皇帝突然下旨,让谢琅来北魏谈判。当时。皇帝的举动虽是十分突然,令得整个陈郡谢氏都没有反应过来。可实际上。就在事发前的一个月,谢琅便知道了,他联系上了谈之睿。 谈之睿应谢琅之求,派下人马在谢琅经行的地方。于是。前脚那些皇帝的人刚把谢琅押上了船,后脚,便有一批又一批“谢十八郎的追随者十分碰巧”的遇上了谢琅。并一个个自愿附于谢琅麾下听他使唤。 …… 姬姒万万没有想到,离广陵城只有四百里了。他们却被暴雨阻在了路上。 倾盆直下的暴雨连同阵雨大雨,一下就是十来天,引得山坡塌陷,把前往广陵郡的官路给阻断了! 这时,已经是八月中旬了! 姬姒一行人被大雨阻得寸步难行,再加上官道已经无法走通,光是清理出那条官道,据谢广等人估计,也需要二十来天的功夫。 二十来天!到得那时,已经是九月份了!姬姒记忆中的那场导致广陵郡数百世族集体投江,城中百姓坑杀一尽的灾难,就是发生在九月份! 姬姒又急又乱,再加上谢广手中又没有能够向广陵郡传信的飞鸽,一时之间,她竟是束手无策。 这一天,姬姒倾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突然站了起来。 她大步走到门外,令人叫来谢广等人,让他们全力去周围城镇收集马和牛。同时,她还让人收集一些火油,雇佣民夫之类。 谢广等人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有这样的举动,可这几年来,姬姒的才智早就征服了众人,也就没有迟疑的应了。 …… 广陵郡! 转眼,时间到了九月中旬了。 这一晚,谢琅正与谈之睿坐在花园里,一边听着歌伎唱曲,一边下着棋。突然的,外面响起了一阵喧哗声! 那喧哗声很响很响,转眼,两人便看到城外火光通天,整个天地宛如白昼! 谈之睿拿在手中的棋子砰的落在地上,就在他迅速站起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转眼间,一个护卫在外面仓惶地叫道:“大人,大人,大事不好了,广陵郡被北魏人包围了!” 这话简直有点荒唐,要知道,广陵郡虽是靠近北魏,可它离北魏边界还隔了好几个城池呢。怎么可能会有北魏人深入腹地,专门来包围它广陵郡? 就在谢琅和谈之睿匆匆来到广陵城的城墙上时,他们和广陵郡的郡守和一些世家族长,齐刷刷地看到,广陵郡的四面城墙下,竟然齐刷刷地堵满了举着火把的北魏官兵! 仿佛远远便认出了谈之睿,一个北魏骑士破众而出,转眼间,那骑士便奔驰到了城墙下。仰头看着谈之睿,那骑士嘶声叫道:“谈之睿,你还认得我吗?” 这个声音尖锐而冷厉,却是个女子声音! 这一下,城墙上的众人都是一惊,谈之睿扶着城墙低头看去,直是看了好一会,他才冷冷说道:“原来是步六孤家的七小姐,真是好久不见了!” 几乎谈之睿的声音堪堪落下,那女骑士便放声大笑起来。她一阵厉笑后嘶声说道:“谈之睿,当年你欺骗于我,还借我的名义害了我的族人,害了我的表妹一家。当时我便说了,终有一天,我会找你来报这个血海深仇。怎么样,现在看到我,你是不是悔了怕了?” 谈之睿也仰头笑了起来,他清悦的笑声在夜空中远远传出,直是带着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漠。一边笑,他一边说道:“七小姐真是好记忆!难为你忍耐这么多年,为了报仇。你连我刘宋官员也勾结了,还真是心思用尽啊!”如不是有刘宋官员叛变,这伙北魏官兵又怎么可能深入腹地而不被人发现? 几乎是谈之睿的声音一落,四周的郡守和世家族长都是脸色一变,他们马上想到了,是啊,如不是有内奸借道给这些北魏人。这些北魏人怎么可能一点风声也不外泄便包围了广陵城? 听到谈之睿的话。那女骑士再次厉声叫道:“你说得不错。正是你们刘宋的官员出卖了你,你的项上人头和这广陵郡,便是他们向我北魏投诚的投名状呢!”叫到这里。那女骑士看着慌乱得喧哗不已的广陵城人,越发嚣张地大笑起来。 这时的广陵城,确实是乱成了一团。 这么多年了,广陵郡虽是靠近北方。可这里毕竟离北魏边界还有数百里的距离,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万万没有想到,会有一天从睡梦中惊醒,便发现北魏人兵临城下了。 正因为毫无防备,所以广陵郡的兵备力量也极其薄弱。便如谈之睿,他也精通谋略,可他的那些部曲。都在远离广陵郡城的庄园里。无兵可用,他便是才智通了天也是无计可施! 城下。那女骑士的笑声还在一阵一阵传来,城墙上,众人已经严肃着一张脸,听着一波又一波的传报。 “报!东南西北四城均有北魏官兵围守,估计对方约有五千兵马!” “报!凡是通往外面的去路都有北魏人严守!” “报!各家紧急征兵,估计所有部曲不会超过二千人!” “报!军备库的各种军备库存只有三成不到,且老旧不堪用者众多!” “报!如今城中各大家族都已知道北魏人兵临城下,正疯拥至四大城门,哭闹着要出城逃亡!” 传报声一波接一波,可每一个消息听到耳中,都让在场的宿老脸色发白。 就在这时,城下面,一个北魏将军厉声叫道:“所有人听了!这广陵城里鸟也不准飞出一只!到得破城之日,本将军准你们抢劫三日!” 转眼,那个女骑士也随之厉声喝道:“破城之日杀光这广陵城人!我要它鸡犬不留!” 几乎是两人的声音一落,蓦然的,数千数万人同时举起长戟,嘶声喝道:“鸡犬不留!鸡犬不留!” 一时之间,黑暗的群山处,也传来一阵阵“鸡犬不留”的回响! 本来,广陵城人还心存幻想,可北魏人这喊声一出,顿时四下皆惊,只是一个转眼,整个广陵城里都是哭声一片。 几乎是那个女骑士的声音一落,谈之睿和谢琅便是脸色一变。按道理,正常情况下,如果敌人不给你活路了,剩下的人怎么着也会拼死一博。可这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却一点也不适合魏晋以来的南人。可以说,这一二百年来,许多南人已经吓破了胆,他们听到战事,能想到的不是逃避便是自杀,从来都不会是奋起一博! 眼见城下哭声一片,众族老慌乱地退下去安定民心去了,广陵郡守在内的官员也忙着去调兵应对去了。 一时之间,城墙上只剩下了谈之睿和谢琅。 两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站在猎猎燃烧的火把光下,直让城下的女骑士看得眼泪都出来了。她仰着头流着泪,咬牙切齿地低语道:“谈之睿!这一次我看你还往哪里逃去!” 城墙上,谢琅察看了一会后,说道:“北魏兵分由三股势力组成,我看了一下,这三股势力应该分属于三个家族,彼此之间并不是无懈可击!” 几乎是他的声音一落,谈之睿苦笑的声音便传了来,“可我们没有兵马,便是敌人有了破绽又能如何?” 谢琅沉默了。 这时,谈之睿哑声说道:“十八郎,这次是我累了你,也累了满城父老!”虽然,刚才那些人没说什么,可他们眼神中的埋怨和指责,谈之睿都是收入眼底的。 谢琅摇头,他于生死一事上向来看得开,闻言直是笑得云淡风轻,“生死自有命。这也是我的死期到了,怪不得他人。” 说到这里,他又轻叹一声,语气极是温柔地说道:“可惜,当时自以为必能无事,没有给我那妇人多留几句话……早知如此,我当日便把她喜欢的各色美男子送上十个八个过去,也让她得意得意。” 万万没有想到谢琅会说出这样的话,谈之睿虽然忧心如焚,却也差点失笑出声。他惊笑道:“你有这么大方?” 见他终于平静下来,谢琅笑了,说道:“我自是没有那么大方。她是我在这世间唯一挂念,唯一上了心的妇人,我既不在了,当然得让她念一辈子我的好,永远一想到我便要落泪才成!” 这才像谢十八说的话,谈之睿忍不住哈哈一笑。 城墙下的那些人,万万没有想到这两人到了这个时候还能谈笑风生。那女骑士恨苦无比地瞪着谈之睿,喃喃说道:“他从来如此!他从来都是如此!”一直以来,不管她做什么事,都像现在这样永远入不了他的心!当日她倾心一片想招他为婿时他是这样,当日他转身离去她苦苦求着他时是这样,现在,死到临头了他还是这样!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广陵郡守和几个官员上了城墙。 对上他们,谢琅问道:“是不是调兵一事并不顺利?” 广陵郡守苦笑道:“许是在劫难逃。本郡最大的几个世家,刚好都到了收税之期。他们的那些部曲都赶到下面的庄子去了。如今的广陵郡,所有部曲加起来不足八百人!” 这些世家的部曲本身就不如北魏兵强悍,这八百抵五千的,怎么可以敌得过?难怪连这广陵郡守都一副心灰意冷了! 从来没有一刻,如现在这样清楚地感觉到死期将至,广陵城内是哭声一片,墙壁上的众人则是脸色一白后,转眼恢复了谈笑风生。 ……既是必死无疑,那在死前,是断断不能堕了这士大夫的风骨的! 就在城墙上的众人放弃了挣扎,城墙下的北魏人听着城中的哭声而笑声一片时,突然的,北魏人的后方,那隔了几千步的山脉和荒原处,响起了一阵沉而有力的鼓声! 这鼓声响得十分突然,又是渐渐逼近,转眼间,不管是城墙上还是城墙下的胡人,都是齐刷刷一静,一个个转头看去! ## 送上更新,求订阅。 有读者问我章节后求订阅一事。嘿,其实是这样的,一连几年了,我都习惯在章节后求一下粉红票,这两个月突然发现粉红票榜变了,发现自己怎么求也不上了榜了。可我又总觉得码完一个章节后,要是后面不说些什么,就有很不对劲的感觉,于是我想,那就求订阅吧。哈哈。 另外,还有读者反映了本文男配过多的问题,怎么说呢,开完媚公卿后,我一直有个遗撼,那就是故事只写男女主角去了,而对我本人来说,我是一直念念不忘“六朝人物晚唐诗,一种风流吾不知”这句话的。所以开这篇文的时候,我就打算要重点写一写六朝的风流人物。 所以骄娇中有许多男配,他们或许都是惊鸿掠影,可那些郎君,他们放在别的文中,都可以成为男主。他们身上,有着一个别样的时代造就的别样风华,他们有他们气度和个性,他们加在一起,就璀灿了一个时代! ☆、第一百七十三章 重逢2 只见离广陵城还有三四里远的地方,在一阵鼓声响过后,蓦然燃起了无数火把。只是一个转眼,那火把光便变成了一条长龙,再然后,那长龙越来越长,越来越多,渐渐的,那长龙竟是遮天盖地,直把广陵城围了一个圈! 这一幕变化,实在让人吃惊。仿佛感觉到外面的异常,广陵城里的哭声也是蓦然一止! 火光组成的长龙照亮了整个天际后,又是一阵急促的鼓声传来。就在这种代表进攻的鼓声“砰砰砰”沉而有力地传了几响后,众人只听到,一阵令得地面摇动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逼近而来! 这时,天空已经渐渐转亮,众北魏人只是一眼,便清楚地看到,三四里外的荒原上,卷起了漫天的烟尘。而且,地面上传来的震动是如此强烈,强烈得便是最没有经验的人,也知道来者必是千军万马! 蓦然的,一个北魏将领嘶声叫道:“不好,我们中计了!” 他这叫声一出,所有北魏人都在想道:我们中计了! 如果不是敌人早有安排,怎么可能他们刚刚包围上广陵城,这一转眼便被反包围了? 转眼,另一个北魏将领厉声喝道:“撤退!众人听了!前队转后队!我们撤!”本来,像这类深入对方腹地的围城战,图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就是一个快,如今这些北魏人发现刘宋官兵早有防备,知道先机已逝,也是不得不撤了! 可是,那个将领刚刚嘶喊到这里,那女骑士便厉声喝道:“咱们来时可是都立过军令状的!更别说这其中还有各位大人的筹谋。如今。连敌人的影子也没有看到便说撤退,万一对方使的是空城计呢?” 她这话其实不通,空城计的前提是对方无人,可现在光听这地面的震动,便知敌人来者众多。 不过,虽然心下这样嘀咕,几个北魏将领还是迟疑了一下! 就在这时。蓦然的。三四里外的鼓声猛然一止! 就在所有人齐齐张望而去时,只见淡淡的晨雾中,只见那烟尘滚滚的地方出现了无数头牛。然后,也不知那牛受了什么刺激,竟是齐齐的“哞—”了一声,便疯也似的朝这边冲来。 那些疯牛刚刚冲出十数丈。众人终于看到了牛尾上的火光。当下,有人嘶声叫道:“不好。他们用的是火牛计!” 说时迟那时快,那些尾巴被点燃的火牛在踩踏得地面轰轰作响中,朝着众北魏兵没头没脑地冲撞而来。 然后,这些也就罢了。就在第一批牛冲出一二里时,众人赫然发现,又是一阵鼓声响起。再然后,居然又是上千头火牛冲出! 这一前一后两批火牛。呈疯狂之势向着北魏人冲来,光看这声势,便令得众兵卒心惊肉乱! 这时,那最先开口的北魏将领朝着女骑士等人厉声喝道:“你们不退我退!”声音一落,他身后的将旗连连挥动,于是,随着他号令一出,转眼间便冲出了二千兵卒。原来这个北魏将领,是这次前来围歼广陵郡的三个主将中的一个! 看着那二千人夹着烟尘朝着北方遁去,又一个北魏将领惊惧地叫道:“不好,真是刘宋大军来了!” 却原来,那“踏踏踏”二三千头火牛的后面,却是出现了数也数不清的人影,那些人站在漫天烟雾中,虽是影影绰绰,却毫无疑问的数量庞大,完全是一眼看不到头! 于是,第二个北魏将领也带着他的兵卒慌乱退去,不一会,众人听到他惊喜地叫道:“对方是围三缺一,北面有空隙,快,我们快撤!” 于是一转眼间,这伙人也撤了! 一时之间,城墙下已只剩下了那个女骑士及她麾下的一千兵卒了。只见她不甘地朝着城墙上的谈之睿瞪了一会,也是厉喝一声,带着兵卒撤去! 这些北魏人饶是撤退得快,可他们在中途还是与那些火牛撞上了。随着一阵阵惨叫声伴着牛的嘶鸣声传来,不一会功夫,广陵城下已是一片狼籍。 不过,北魏人无心留连,最后也就丢下几百具尸体逃走了。北魏人走后,那些牛疯了似的乱撞一通,直到它们尾巴上的火焰渐渐熄了,才或倒或站散了一地。 这时,东方一片明灿。望着那渐渐消散的烟尘,以及从烟尘中冲出的一个玄衣骑士,望着簇拥在骑士身后的熟悉身影,慢慢的,谢琅的双眼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明亮。 谈之睿也在激动地低头望去,趁着朝阳,他看到了那个奔驰在前面的玄衣小郎。随着玄衣小郎越来越近,那小郎如画的眉目,那嫣红的双颊,都呈现在谈之睿眼前。 就在谈之睿激动地说道:“十八郎,走!去迎接咱们的救命恩人”时,他的身侧,传来了谢琅温柔到近乎眷恋的声音,“之睿,看到那个玄衣小郎没有?她就是我那妇人!” 谢琅的声音一落,这边谈之睿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这时,广陵城门大开,城中的数十个长者和谢琅谈之睿迎了出来。 远远看到迎出来的这些人,姬姒动作一缓,她站在了当地,让谢广等人冲在她的前头,也让他们迎上了广陵城人的欢呼声和围拥。 姬姒亭亭玉立地骑在马背上,目送着谢氏众部曲潮水般的涌向城中,直到,她看到一袭白衣的谢琅缓步而来。 饶是到了这个时候,这厮依然是白衣洁净,步履雍容,只是,他明显瘦了许多,那本来就穿衣显瘦的身形,仿佛风一吹便能被风飘去一样。同时,他的双眼那么明亮,看向她的目光,简直亮如星辰。 转眼,谢琅走到了姬姒面前。 他仰着头眸光温柔地看着坐在马背上的姬姒,也不说话。 姬姒与他对视了一会后。终是思念盖过了被他算计的恼意,她翻身下了马。 几乎姬姒刚刚落地,谢琅便一个箭步冲上,他紧紧把她搂在怀里,把她的脸紧紧按在自己的胸口上,谢琅声音低哑地说道:“阿姒,多谢……多谢你能来。”多谢她又救了他一命。多谢她能在这个时候赶来。让自以为此生再也无缘再见的他,能够这般与她相拥…… 也不知为什么,姬姒明明对眼前这厮还有点恼意的。可偎在他的怀中,闻着了熟悉的体息,感觉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她却是泪流满面了。 ……他还活着。这就比什么都强! 谈之睿站在人群中,他远远看着谢琅和他的妇人抱在一起。唇角不由浮起了一抹笑。 这时,一个广陵官员感慨着说道:“某还以为真是咱们的援兵到了,哪里知道,这些人用的居然还是空城计!”却原来。这些人此刻也看出了,那散了漫天遍野,看起来人数庞大气势雄壮的人影。居然是一个个衣衫褴褛的百姓。那些百姓老弱都有,又瘦弱不堪的模样。明显是花钱请过来充数的!这些谢氏部曲真正拿得出手的武力,还就只有那么三四千头牛! 谈之睿也深有感慨,他又朝姬姒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从来战争一事,上将伐谋!敌人杀了我们一个出其不意是伐谋,现在这些谢氏部曲的人回了他们一个出其不意也是伐谋。这场仗胜得并不侥幸!” 转过头,谈之睿沉声说道:“点齐兵马,带上信物,趁着北魏人刚刚撤退,我们去拿了那内奸来!” “是!” 这时的广陵城里,简直是欢声笑语一片,无数无数喜而极泣的声音在城中回响,广陵郡守等人更是连连高喝摆宴。 在谢琅的示意下,谢广代替姬姒,成了这次援救之事的主谋,成了整个广陵城人的救命恩人。当然,这一点自然是瞒不过谈之睿和广陵郡守,不过那两人得了谢琅的吩咐,自是会替她守口如瓶。 ……现在光是谢琅一人,便因才高和名望太著成了刘宋皇帝的眼中刺,要是刘宋皇帝知道他身边的妇人也是个有大才的,那两人更是没有活路了。 在一城人都陷入狂欢的海洋时,谢琅牵着姬姒的手,进了谈之睿借给他居住的院落。 一连数天的日夜奔波和出谋划策,姬姒也是又脏又累了,她连忙就着热水泡了一个澡,再顺手拿过谢琅的衣裳穿上。 这人一放松下来,显得格外的疲惫。姬姒一回到厢房,便懒懒地倚在了榻上。 就在她似睡非睡时,一阵脚步声响,谢琅过来了。 这时的谢琅,也是刚刚沐浴过,他一头乌黑的长发*的披在肩膀上,那水珠顺着他绝伦的眉眼流下他高挺的鼻梁,慢慢沁入他完美的弓形唇瓣中。 只是一眼,姬姒便耳尖一红,慢慢转过头去。 见到她这样,谢琅低笑出声,他一步一步向姬姒走来。 转眼,谢琅走到了姬姒面前。 就在姬姒被他的气场逼得不由自主的向后缩去时,慢慢的,谢琅单膝跪在她的面前,然后,他把脸搁在了她的膝上。 这样的谢琅,姬姒从来没有见过,在她呆得都忘记了反应时,把脑袋藏进她怀里的谢琅极轻极轻地说道:“阿姒,我们今生再也不分开了。”转眼,他又极温柔极温柔地哑声说道:“我想你了,这次别后,一共三个月以十九天,阿郎时刻都在想着阿姒。” 这个男人,以前便是与姬姒相处得最缠绵时,也总是一转身便可以消失几个月半年的。也正因为如此,那一次她前脚风风光光地准备与他相守,后脚他便不告而别时,姬姒虽然痛苦,却也没有太意外。因为,真正的深情,必然是恨不得时时相守的,她的阿郎总是随随便便便消失几个月,可见他对她的心意,也只那么多罢了。 陡然听到谢琅这句话,陡然见到这个总是浪迹天下的浪子说,他这次时刻都在想着她,姬姒眼眶一红,险些落下泪来。 就在姬姒忍着泪水不让它落下时,谢琅抬头。 也许是在她的怀中捂得太久,郎君这时俊脸微红,眸光如水,他轻轻抬起姬姒雪白纤长的手指,慢慢低头,然后,姬姒只觉得指尖一酥,却是被他轻轻含住了。 谢广好不容易摆脱众人,急急跑过来时,竟是一眼瞟到,自家郎君在姬氏晕红着双颊,眸子水汪汪的向后缩去时,一点一点用牙齿扯开她衣襟那风流浪荡到了极点的模样…… 骇了一跳后,谢广用平生最快的迅速缩了回去。他伸手捂了捂有点发烫的耳朵后,转过身叫来几个婢仆,让他们老实地守在苑门口,看着守着,谁也不许放进去。 …… 傍晚时,谈之睿来了。他站在花园里,看着谢琅含笑而来,不由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片刻后,谈之睿笑道:“怎地这副浪荡模样?” 谢琅懒洋洋地在榻上坐好,他跷起长腿晃了晃,淡淡说道:“情况怎么样?” 谈之睿立马收回目光,他冷冷说道:“事实俱在还有什么好说的?当然是抓了几个杀了几个!” 转眼他又问道:“今晨那么大的事,真是你那妇人一介女流做出来的?”他摇了摇头,说道:“这种女子便是北魏也很少,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谢琅笑道:“恩,我那妇人是有点神异。” 转眼他又说道:“这次广陵之围只怕会闹得很快,看来不久后朝庭也会派人来问了。” 谈之睿点头。 片刻后,谈之睿说道:“对了,刚才审问那些奸贼时,居然还问出了你关心的那些事。”略顿了顿,谈之睿有点感慨地说道:“你那事只怕很难顺利。我一审问才知,却原来北魏将领中,有意支援刘义康起事的,竟有五六个之多。有好一些北魏官员都认为,既然我南朝有北伐之意,那么他们联合刘义康消耗南朝国力也是明智之策。” 说到这里,谈之睿沉默地看着谢琅,脸带忧色。 与他的忧虑不同,谢琅却是一派闲适,他轻笑道:“无妨,我正准备前去洛阳一趟,也许到时会一并解决了。” ### 有些读者说,骄娇的女主性格要是像《凤月无边》中卢盈的性格就好了。 说这话时,大伙没有考虑到时代背景。南朝宋齐梁陈四个朝代,通通以娇弱为美,男子也经常敷粉,时人动则流泪,耻于言武。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不管是谢琅还是张之贺萧奕周玉这些人,他们的审美观必然也是符合主流的。也就是说,在那样一个时代,女主必须有点娇柔才能符合大多数人的审美观,才不会在一开始就被人排斥。而卢盈那种从头到脚都强悍的性格,放在南朝,其实是不被主流文化所喜欢,所承认的。更别说还要凭着这性格打动男主男配们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一个人到了北魏 谈之睿一惊,道:“你要前往洛阳?”转眼他皱起眉头,又道:“你们久居中原,可能不知道现在的洛阳早就不是晋时的洛阳了。” 过了一会,谈之睿又道:“现在的北魏,清河崔氏一族势力极大,你要想通行无阻,不妨与崔玄多加联系。” 谢琅颌首。 大战虽平,余悸犹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姬姒一行人都在休息。不过,与姬姒他们不同的是,整个广陵人都在狂欢。也许那些死里逃生的人,不通过这种没日没夜的庆祝,不足以抒发出自己的喜悦吧。 这一天,谈之睿走到院落,一眼便看到谢琅把姬氏压制在一棵大树上,似乎正在行调戏一事。 见状,谈之睿有点好笑,他想,谢十八这个人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当下,他负着手,清声唤道:“十八郎!” 谈之睿的声音一落,谢琅回头看来。而被他压着的姬氏,则是从他的腋下窜出,一溜烟给跑了。 见状,谈之睿忍不住发出一声笑。 他大步走到谢琅身前,说道:“便是钟情之人,也用不着这般日日示恩爱吧?” 谢琅一晒,他挑眉说道:“怎么,今天没有外出?” 谈之睿“恩”了一声,蹙眉说道:“也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这心还有点不安,似乎还有内奸被我遗落,无心外出。” 他和谢琅一边联袂朝外走去,一边又笑道:“以前在建康时,总总听人说你是风流浪荡子,可我每次见你都是雍容端方,浑然看不出哪里浪荡了。直到现在才信世人所言不虚。” 谢琅失笑。说道:“恩,我在十七岁前,还真有点浪荡。” 谈之睿侧身,他朝着谢琅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后,说道:“看你这志得意满的样子,看来把姬氏吃得死死的了。嘿,小心上天收你。让你只能遥望而不可得。” 谈之睿这话一出。谢琅再次失笑,他漫不经心地说道:“我那妇人,她眼睛一眨我便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想要脱了我的掌控。她得等下辈子了。” 谈之睿听了谢琅这般自大的话,不由哧地一声。 …… 接下来的一个月,谢琅和姬姒都留在广陵城没有动,他们都在等着陈郡谢氏以及谢琅的那些朋友派来的人手到齐。 十月份的徐州。已经颇有寒意。特别是对于姬姒这种在南方生活惯了,几乎没有怎么受过冻的人来说。还真是冷得可以。于是,她早早就学着那些胡人一样,穿上了裘衣,套上了胡裤长靴。 这一天。谢琅等侯已久的部属们到了,他和谈之睿连忙出城去迎接。 姬姒一个人在房中呆了一会,颇感无聊。便闲闲散散地走出了院落。 走了一会,她看到一处风景优胜的丘陵地带。便信步走了过去。 此时正是清晨,远处平原如带,姬姒站在山头上,一眼眺到这与南方完全不同的景色,不由心旷神怡。 就在这时,她的身后传来了一个笑声,“姬小姑这是在欣赏风景啊?” 原来是广陵郡守来了,对于这个在大战来临时,兀自处变不惊的长者,姬姒还是有几分敬意的。她连忙福了福,恭敬地说道:“大人安好。” 广陵郡守笑着点了点头,他缓步走到了姬姒身侧,与她一道看着远处的山景。 就在姬姒与他闲聊了两句,转过头去继续看向下面的景观时,突然的,她颈间一痛,竟是被人从后面重重一击! 姬姒双眼一黑昏死过去! …… 姬姒晕晕沉沉中,总是刚恢复一点点神智,嘴里便被喂了什么药重又晕死过去。 这般醒了又晕,晕了又醒,已不知过了多少个时日。偶尔的清醒中,她感觉到,自己似是在一辆马车里。 也许是药灌得太多效果渐弱,也许是药物不多了这次灌得少了,这一天,姬姒在一阵寒冷中慢慢睁开眼来。 她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马车里。 马车中,并不止姬姒一人,还有一个中年男子也在一侧,那中年男子直鼻宽口,一副忠诚磊落的长相,赫然正是广陵郡守! 广陵郡守显得有点着急,他频频朝外看去,一边看着前方,他一边拭着汗水,朝着驭夫厉声喝道:“走快点!老夫叫你走快点听到没有?” 回答他的,是一个年迈的老人的声音,那老人结结巴巴地应道:“是,是,小人再驶快点!” 这时,广陵郡守把头缩了回来,他朝着姬姒看来。 姬姒迅速地闭上了双眼。 广陵郡守朝着“兀自昏迷”的姬姒看了一眼后,突然冷笑起来,“这谢十八还真是好艳福,这样一个倾城美人也被他得了手!”转眼,他声音放低,自言自语道:“须防着陈郡谢氏在中原还有实力,这姬氏要献,也得直接献给北魏大姓!” 听到这里,姬姒一惊,她这才知道,这广陵郡守居然想向北魏投诚? 姬姒却不知道,这广陵郡守本就是刘义康的人,一直以来,他都代表着刘义康与北魏胡人联系。在谢琅来之前,这广陵郡守一直做着裂土封王的美梦,便是那一天北魏兵临城下,他也不曾有过慌乱。因为他知道,便是所有人都会死,他只要出示自己与北魏上层联系的证据,也能得到幸免。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就是他这种在北魏人兵临城下时表现出的镇定,引起了谢琅的注意。那一天,他竟是无意中听人说,谢琅在那里评价他说“眼神游移鼻尖无肉,应是贪生之人,可面临胡人压境,却能神色自如,只怕腹内藏肝!” 那时他听到谢琅这个评价后。唯一的想法就是:完了,完了,谢十八起疑心了! 自魏晋以来,时人提拔人才,都是看其神观其色以决断其前程。谢琅这句点评看起来普通,可听到的人,绝对会加以重视。 那时的广陵郡守。能够想到的是。谈之睿对内奸之事一直耿耿于怀,他听了这句评语后,一定会把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 所以。他当场便下了决心,马上投降北魏。 他在准备逃亡时,无意中看到落单的姬姒,想到姬姒是个绝代美人。又是谢十八的心上人,完全可以把她献给北魏上层。这样不但可以替自己谋得一个后台。还可以让谢十八痛不欲生。 下定决心后,他便把姬姒打晕弄到了马车上。只是当时他决定得匆忙,便是身边的心腹,也不一定有那个胆量和他一起背弃家国。于是他只带了一个忠仆出来。然后在逃亡时。那忠仆替他买吃食时还被流民冲散了。无奈何之下,他只能在流民中选了一个年迈又胆子不大的老人充当驭夫。 姬姒紧紧闭着眼睛。 等她发现广陵郡守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后,她悄悄睁开眼来。 这时的姬姒。不由有点庆幸,也不知是不是这广陵郡守对那她致死昏迷的药物太过相信还是什么的。并没有把她绑起来。 姬姒一睁眼,便发现广陵郡守脸色发白,她透过车帘一眼看到,马车竟是行走到一条陡峭无比的山路,下面直是万丈悬崖! 这么险峻的一条路,怪不得这老匹夫有点害怕了。 只是一眼,姬姒便是眯起了眼。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姬姒发现马车行走在一处陡壁之上时,她以极快的迅速直起身来,然后,姬姒朝着广陵郡守背心重重一推! 姬姒这个动作极为果断极为突然,广陵郡守还在脸色发虚地看着外面的悬崖峭壁,一转眼间,却有一股巨力撞上他的背,令得他猝不及防之下跌出了马车,直是滚了两下便朝着悬崖下摔去! “啊——”一阵绝望的惨叫声从悬崖下传来! 受了惊的驭夫好不容易稳下马车,便慌乱地爬下车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起来,他实在怕得厉害,人都给吓尿了。 姬姒朝驭夫看了一眼,见到这个老迈得风一吹就走的驭夫,确实不像个胆大的,便缩回头看向马车中。 她从马车中拿出一身男式衣服匆匆换上,又摸向自己的身上,这一摸,姬姒才发现自己贴身藏着的,谢琅的那个信物玉佩和那一副画,以及易容之物都在。 有了这几样东西,她吁了一口气。 匆匆把自己的涂抹一番,再把头发扎成男子发髻后,姬姒下了马车。 她面无表情地朝着怕得不成样的驭夫盯了一会后,随口问了他几句,发现这人根本不认识广陵郡守,便放下心来。 当下,姬姒冷冷说道:“到了前面可以转道的地方,就转过方向前往广陵郡,听到了没有?” 姬姒刚才杀人的一幕,实在让这本就胆小的驭夫骇破了胆,在他眼里,姬姒这个长得与神仙一样的人已与阎王无异。 他慌乱地点头。 姬姒又盯了他一会,在确定这个人没有胆量做出什么事后,她上了马车。 接下来的一路,姬姒把这辆马车翻了一个遍。 因广陵郡守这次是破釜沉舟逃奔北魏,所以他这马车上还真放了不少好东西。像金豆子金叶子之类的便有整整四箱,另外,在北地极好卖的南人大匠雕琢出的发钗玉饰金银器物也有几箱。再然后,便是广陵郡守的私人印鉴,以及代表他刘宋官员的官员印章等物。另外,车壁上还挂着一柄刀和一把剑,都是锋利无比。 看到这些东西,姬姒悬着的心又松下了一点。 心情大定后,姬姒从车壁间寻出一面铜镜,开始给自己细细装扮起来。 一刻钟后,当马车走出那条险道时,姬姒已把自己装扮成一个面色黧黑,右侧脸颊还有一条长疤的青年汉子了。只是,饶是她很尽力地把自己往丑里扮了,她那湖水般的双眸,以及养尊处优久了形成的气质,还是令得她像个家道中落的世家子。 就在这时。外面那驭夫哆哆嗦嗦地的声音传来,“小,小……” 不等他说完,姬姒便掀开了车帘,她冷冷朝着那驭夫看了一眼,在把对方吓得缩成一团后,姬姒抬头看向天空厚厚的乌云。沉声说道:“前方可以城镇?” “有。有的。” “多远?” “二,二三十里。” “那就去前方的城镇!” “是,是。” 这时。姬姒随手扔了一样东西过去。那驭夫一缩,过了一会他转头看去时,却发现那落在草丛中的东西金光闪闪,分明是一粒金豆子。 当下。那驭夫一阵惊喜交加,就在这时。姬姒冰冷的声音传来,“这是赏你的!” 没有想到这个杀人时眼也不眨的阎王这么大方,那驭夫喜极而泣,这一时刻。他竟是对姬姒这个人感激起来。 就在这时,马车中,姬姒再次淡淡地说道:“以后表现得好还会有赏!” 驭夫连忙砰砰朝她磕了几个头。颤声道:“谢,谢过小郎。” 这时的姬姒并不知道。黄金在北地,那是比建康值钱多了。这主要是因为,当年中原士族大举南迁时,可是把能够带走的黄金都带走了的,便是带不走的金矿,他们也深深地掩藏起来。可以说,这时的北方,除了那些始终都留在北地的大士族外,其余的很难见到黄金。便如历史上,朝鲜向北魏皇帝进献时,拿出的黄金也不过是几百两之数。 所以,姬姒赏驭夫的这粒金豆子虽然只有五克不到,可对那驭夫来说,却已抵得上他这一趟的辛苦加惊吓了。 马车继续前进中,姬姒想了想后,又拆开一件皮裘,开始往里面藏金叶子。幸好,这冬天的衣裳本来就厚,再加上姬姒清瘦。这般在衣裳里塞了十几斤的金叶子和金锞子,那是一点也不显形。 转眼,姬姒把几件皮裘和腰带里里都塞得满满的,直把三箱黄金一箱最为值钱的饰物都藏妥当后,她暗暗松了一口气,想道:这下不管走到哪里,钱应该是够用了。 …… 天下乌云越来越厚,官道上的行人也都行走匆匆,二刻钟后,在大雨降下之前,姬姒终于进了这座叫“瑗”的城池。 一进瑗城,大雨便倾盆而下,姬姒匆忙进了一家酒楼,在开了一个上房一个下房,把自己的东西都收入上房后,姬姒转向那驭夫命令道:“你且继续跟着我,以后不会亏了你!” 然后,她在驭夫的点头哈腰中来到酒楼大堂用起餐来。 姬姒一边用餐一边倾听,这时她才知道,原来这里已经是北魏境了。再一打听洛阳,却发现这里离洛阳还在五百里路程,至于广陵郡,听那驭夫小声说来,却也是隔了四五百里。 让姬姒没有想到的是,大雨虽是下了一天,可路还没有干,天又下起了雪。而且听那些人说,往南去的几个县城都下了大雪,通往刘宋的官道是寸步难行了!又打听了一会,姬姒赫然发现,按这情况下去,自己是想回广陵也不得了。 不能回广陵,索性这里离洛阳一样的近,姬姒暗暗咬牙,想道,那就去洛阳!听说清河崔氏在洛阳势力雄厚,她到了洛阳可以直接去找崔玄。 …… 经过姬姒的观察,那驭夫确实是对姬姒和广陵郡守的恩怨一无所知,而且他也被姬姒吓破了胆,对她竟有点言听计从的味道。 驭夫勉强可用,姬姒也就安了一点心。毕竟除去这驭夫,外人她更不敢用。 转眼,夜深了。 这一个晚上,姬姒一直没有睡着,她睁着眼看着漆黑的外面天空,想她自小到大,或许受过他人的言语羞辱,可这般孤身在外,独自一人承受风雨的情景,却还是第一次面对。 她活了两世,前一世事无大小都有庄十三打点,这一世事事都有谢琅照看,她竟是没有经受过这种四顾无人的凄惶! 想到谢琅,转眼姬姒又凄然一笑,她想道,那厮对上她时,总是一副万事在他掌控,她的喜怒他都能操纵的态度。真说起来,从相识到如今,唯有这一次,他谢琅便有通天之能,也无法找到她,无法保护她,无法不让她有性命之险! ## 真觉得后面不写些什么就不对劲儿。 ☆、第一百七十五章 姬姒:我是崔玄的相好 这一夜,姬姒屡屡从梦中惊醒! 好不容易黎明时打了一下眈,醒过来去找那驭夫时,却发现那老驭夫居然跑了! 他居然跑了! 从酒楼伙计那里打听到那驭夫连夜便离去时,姬姒身上一阵冰寒。这个时候的她,只有一个想法:我应该一起除掉的! 要是在杀了那广陵郡守时一并把那老头杀了,也就什么威胁都没有了。现在姬姒光是站在那里,便仿佛听到无数流民在知道她财产颇丰后,蜂涌而来把她残杀的情景! 过了一会,姬姒从惊骇中清醒过来,她马上想道:不对,不对!我问过那老头了,我被带上马车后他才被请来,因我一直在马车里,他根本就没有看到过我的真容! 转眼她又想道:便是他看到了我的真容,我还可以化妆,我可以再化过,让他见了面也认不出来! 想到这里,姬姒才稍稍平静一些。她第一时间回到马车上,重新化了一个妆。 姬姒这次的妆容,是一个本来俊秀无比,却生生烧伤了半边脸的少年模样。 然后,她装成从外而入的新客人的样子, 又向伙计要了一间房。在把所有的贵重物品全部带到酒楼房间后。她悄悄把马车牵到街上,再在马臀上砍了一刀,让那马带着车在雪中狂奔而出,直到它不见了踪影。 做完这一切后,姬姒出了一身冷汗。重新回到房间时,她便紧闭房门再不外出。 如此这样过了三四天,也一直没有看到那老驭夫带什么人前来劫杀她,姬姒渐渐放下心来。 心是放下了。天也放晴了,可是姬姒却是谁也信不过,压根不敢上路了! 想了想后,姬姒咬牙忖道:我不敢去洛阳,可以让洛阳的人来找我!转眼她又想道:这里是北魏,北魏人人知道,并广为传颂的名人就是崔玄!要是能见到崔玄那就什么都不怕了! 于是。她找来伙计。让他帮自己花钱卖下一处有临街阁楼的宅子。在搬到宅子后,姬姒先是把所有的贵重物品全部埋在书房外的花园里。再然后,她咬着牙。找到掮客一口气雇了二三十个当地百姓当护卫,并从中挑了三个人做大小管事。并且,在这些人来到后,姬姒三令五申。让他们只管护着宅子安危,她住的地方。谁也不许入内。如有冒犯,其它的人发现了举报了,就有重赏! 姬姒也知道,自己这些举动。只会使得自己越发形迹可疑。可她没有办法啊,让这些不认识不知根知底的人出入内苑,她不敢睡觉啊! 在短短不到三天的时间完成这些安排后。姬姒每日傍晚时便会出现在阁楼。 这一日,纭城里又是照样的人来人往。一个个粗豪的鲜卑汉子和普通的汉家百姓在街道上忙忙碌碌。就在这时,突然的,一阵悠扬到了极点的笛声飘转而来。 这些纭城人,识字的都没有几个,更别说欣赏音乐了。可是,他们虽然不懂音律,可这笛声非常好听,他们还是知道的。更何况,这纭城贫困又偏远,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有听过什么音乐。 于是,笛声飘来的那一刻,一个个纭城人都顺声望去,渐渐的,也有那么几个人被笛声牵引着走到了姬姒的阁楼下。 这时正是傍晚时分,众人仰头,看向那阁楼上站着的一个青年。 这个青年年纪不大,身着一袭粗布衣裳,可他身姿颀长,那沐浴在阳光下的侧脸,白皙而俊美,那侧倚朱栏的身影,更透着一种众人无法形容的高华。 一时之间,众人给看痴了去,也听痴了去。 就在太阳渐渐沉入地平线时,青年转过身来。而随着他这一露出整张脸,众人骇得直是向后猛退一步。 原来,这青年的另一边脸,却是被烧得伤痕累累,那紫红色的肉瘤遍布其上,直丑得让人看了就想吐! 这个人,竟是半边脸美如神仙,半边脸丑如恶鬼! 四下嗡嗡声中,青年已经转身离去。 就这样,接下来的每一天,纭城人都可以看到那个毁了容的青年在阁楼上吹笛。而他的笛声着实出神入化。不懂音律的听了也就听了,懂得音律的,竟留连其下不舍离去。 这几天里,姬姒请来的那些个护卫管事,一个个也在暗中打量着这个新主人。特别是见到她每次拿出的都是金豆子后,隐隐中,已有几人蠢蠢欲动! 这一天,姬姒又在那里吹笛。 她吹着吹着,只听得前方的街道上,传来了一阵不紧不慢的马蹄声。 转眼间,只见一个做儒生打扮的中年人,在十几个部曲的簇拥下,策马过来了。 这时,姬姒的笛声婉转而来。 几乎是笛声一入耳,那中年人便手一挥,命令众人停止前进。 就在一曲终了时,那中年人双手一拱,朝着阁楼上的姬姒朗声说道:“这位兄台吹得一手好笛。这样的笛声,只怕洛阳也不多见。却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姬姒转过头来,在她丑陋的面容骇得那中年人向后一退时,姬姒清冷地说道:“我姓轩辕。”也不等那中年人听到这个姓氏有什么反应,姬姒略略一顿后,突然清声说道:“这位大人可识得崔玄?我本是南人,此来北地,却是为寻崔郎而来。” 这时的北魏,虽然是鲜卑人做皇帝。可鲜卑胡人中识字的极少,便是识字,也多识的是鲜卑字,说的是鲜卑话。他们要统治中原,要让法令顺利流通下去,甚至,他们要治理这些彊土,都必须重用汉人,而汉人中,世家子弟识文断字,才华横溢。更是被重用的对象。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做为朝庭中流砥柱般的清河崔氏一族,可谓大名鼎鼎,而清河崔氏中最优秀的子弟崔玄,更是令得无数北地儿郎倾慕不已。 所以姬姒一提到崔玄,那中年人和他的部曲便惊了一下。转眼,那中年人哈哈笑道:“崔玄崔郎。这北人谁不识得?” 阁楼上。姬姒负着双手,她清冷地说道:“那就好,崔玄那厮在南地时。骗得我对他倾了心。当日为了救他,我还被大火烧毁了这张脸!当时他说与我同生共死,却不意一转身他便不告而别。这位大人如果识得崔玄,便告诉他。我轩辕四来了,他要还是个男人的话。就来见我一趟,明明白白说一声‘不再相见’!” 不得不说,姬姒这番话相当的骇人! 一时之间,那中年人呆住了。他傻傻地张着嘴半天无法动弹。 一时之间,他身后的部曲们也呆住了,所有人都傻呼呼地看着姬姒。 一时之间。街道上的纭城人也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中年人咳嗽一声。说道:“那个,这位郎君……你的意思莫非是,你与北地崔郎,是那,那种关系?” 姬姒转过头来,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凤眼冷冷地瞟了一眼中年人,她虽没有开口,可那眼神却分明写着“你这是废话”。 当下,那中年人又是一阵猛咳,他再次说道:“呃,这位郎君,你刚才的话,可以说得直接点吗?恕在下耳拙,有点听不太懂……”却是依然不信了。 姬姒淡淡地看着他,徐徐说道:“我与崔玄,是有过海誓山盟的!” 四下哗声大作。 那中年人瞪大了眼,他不敢置信地看了姬姒好一会后,猛然的,他不停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咳声稍平,那中年人高声问道:“敢问这位郎君,你,你是郎君吧?” 姬姒冷冷地说道:“废话!” 那中年人又问道:“这位郎君,你说的崔玄,是那个清河崔氏的嫡子,号称北地第一美男的崔玄吧?” 姬姒再次清冷地喝道:“废话!” 那中年人嘿嘿一笑,颇有点结巴地说道:“没,没听过崔玄,有这种爱好啊?” 姬姒不屑地扫过众人,眼望着天边倨傲地说道:“那是因为,他以前没有遇到我!” 这一下,那中年人明白了,他点头道:“郎君的话在下记下了。”他的声音一落,姬姒已是骄傲的一转身,身姿优美地进了阁楼。 望着她的背影,一个部曲凑上来说道:“这个,要是这个小郎脸不曾烧毁的话,也许还真是挺那个的……” 中年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 这个时代,虽然很多人都肆意妄为了。可是姬姒这一番话,还是给纭城百姓添了巨大的娱乐效果。 当然,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故事中的另一个主角是号称北地第一美男的崔玄!是所有纭城人都听到过的崔玄! 于是,几乎是一夜之间,整个纭城人都知道了有那么一个毁了容又被崔玄抛弃的,从南地而来‘千里寻夫’的男子。 而姬姒被众人广泛关注的最大好处是,那几个本来已联合了胡人流浪汉,准备对姬姒进行洗劫的护卫,不敢有什么动作了。要知道,现在的姬姒一举一动都有人关注,每天傍晚她去阁楼吹笛时,去得晚了一些也有人追问,他们不敢让他消失啊! 在轩辕四的故事炒得沸沸扬扬的第二十七天后,有一个才名远扬的歌伎经过了纭城。 这位大家在阁楼下等了姬姒小半天后,等到姬姒一出现,她便弹起了胡琵琶。 北魏一地,胡琵琶是时人最喜欢的乐器,几乎是这位大家的胡琵琶声一响,无数纭城人便围了来,一个个倾听着,有的更是跟着音乐载歌载舞! 就在那位大家表演到了激动之时,突然的,阁楼上传来一阵沉而有力的鼓声。“咚咚——咚”的鼓声过后,第一次脱下粗布衣裳,换了一袭大红色汉时服装的姬姒,大步走了出来。他一来到栏杆处,便双手抱胸懒懒地朝着天际眺去。 本来众人习惯了她的布衣打扮,这一换装,众人只觉得眼前红光耀眼,楼上那儿郎华贵逼人,那完好的侧面更是俊美得像副画。 却说姬姒抱着胸懒懒地听了一会那位大家的表演后,他转过身回到了房中。再一次,一阵“咚咚——咚”的鼓声传来,那鼓声每一下敲击,都恰好卡在胡琵琶弹奏时的错漏和不顺畅处,一连来了七八下后,那位大家涨红着脸弹不下去了。 本来,这位大家也是慕名而来,有意压姬姒一压的,顺便把自己炒得更火的,却不料现在反被她压下了。再说姬姒刚才那身着红衣的亮相,也太美了一点。于是,那位大家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复杂心情去了洛阳。 轩辕四的故事炒得沸沸扬扬的第五十天。洛阳崔府。 崔玄自从刘宋归来后,便一直呆在蓟城,一直呆在北魏皇帝身边。 姬姒当日所说的预言,对他来说太过心惊,他不但要好好想一想,还需要知道导致那场惨剧发生的根本原因。 如此观察了几个月后,崔玄的心已是越来越冷。他想,这胡人皇帝,终是喜怒无常,便是再像是明君,他也不可能是明君。他又想,如今清河崔氏的权势,全系于拓拔焘一人手中。他还想着,这所谓的权势,如果背后没有强兵支撑,杀身灭族都是应该。 不知不觉中,崔玄那颗逍遥自在的名士之心外,已渐渐添了一种叫野心的东西。 暗暗下了某个决定,又看到年关将近后,崔玄便向洛阳返回。 哪知,他刚刚进入洛阳城,迎面对上一个世家子,便发现对方看向自己时,那笑容特别古怪。 再然后,崔玄发现他一路上遇到的熟人 ,每一个听到他的招呼后,都会古里古怪要笑不笑地朝他打量一番。 最后,当崔玄来到自家门口时,他那些迎上来的幕僚部曲家人,一个个都面容扭曲地看着他。 要知道,洛阳和纭城,毕竟只隔了四五百里呢。快马加鞭的话,其实只有四五天的路程! 终于,崔玄蹙起了眉,他开口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幕僚朝他施了一礼后,沉声问道:“大人,听说你在南地时,曾经与一个男子山盟海誓,后来见他面目被毁,大人便弃他而去?” 这时,另一个部曲也严肃地说道:“大人,那男子毕竟是为了救你而毁的容。你便是要弃了他,一个交待也是应该给的!”这语气,颇有点严厉!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与谢琅重逢 崔玄眉心跳了跳,他再次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终于,另一个年少些的幕僚走上前来,他朝着崔玄行了一礼后,恭敬地说道:“大人有所不知,在邻郡的一个叫纭县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极擅吹笛的毁容男子。那男子说,郎君去年在南地时曾与他相好。只是后来他为郎君毁了容后,郎君便突然不辞而别……” 听到这里,崔玄眉心又跳了跳,他咬着牙问道:“男子?” 刷刷刷,崔玄身周身后的人都认真看向了他,然后同时点头。 崔玄饶是一直以为自己城府颇深,这时刻他的眉心还是跳得厉害。他伸出手,用力揉了几下,突然的,崔玄僵住了。 转眼,崔玄问道:“那男子可有说他叫什么名字?” 一幕僚回道:“他说他叫轩辕四!” 几乎是“轩辕四”的名字一出,崔玄便失声惊叫道:“阿姒?” 想崔玄这人,那是经历过多少世面,见过多少风浪的?这些人跟在他身边多年,还真没有见到崔玄这么失态过。一时之间,众人面面相觑,竟是同时想道:怪不得大人一直不愿意成婚,原来他还真有断袖之好! 要不是上了心的,崔玄听到那个“阿四”的消息,怎会表现得这般失态? 可怜的崔玄,他哪里知道属下们已经笃定了他的喜好?他这个时候只是想道:姬姒到北魏了! 转眼他又想道:姬氏那一举一动,从来都在谢十八的眼线当中,她是怎么脱离谢十八的视线,跑到北魏来的? 转眼他再想道:不好,这北魏向来民风彪悍。姬氏一个美貌女子孤身在外很容易出事! 想到这里,崔玄抬起头来,他沉声说道:“那是我的一位故友。你们去安排一下,我们马上动身去纭……”他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崔玄马上想到,明天就是除夕了。 然后他又看向暗沉下来的天空,忖道:只怕明天就要下雪了。到时大雪封路,现在上路反而容易陷在道中进退不得! 想到这里。他在属下们古怪的表情中徐徐说道:“发出信鸽。让纭城县令多加照顾轩辕四!并让他转告轩辕四,等过完年,天一开春。道路可行了,我就会前往纭县!” 片刻后,一幕僚应道:“……是。” …… 今天是除夕之夜。 姬姒渐渐感觉到,随着天气越来越寒冷。自己的笛声吸引的人越来越少,被关注的时候越来越少后。自己用那些流言制造出来的威煞,效果是越来越弱了。特别是到了这年关时节,她已看到了好几波不善的眼神。 这一天,她听到外面传来百姓们过年时的欢呼声。忍不住踩着黑暗来到院落里,望着那人声喧哗处发呆。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极是轻微的脚步声。再然后,一个鸟叫声在后花园中响起。 姬姒一凛。不由自主地僵直了身子竖起了耳朵。 鸟叫声过后,又是一阵西西索索声传来,紧接着,姬姒听到了一个她府中的护卫压低的说话声,“现在各地都大雪封了路,老大说了,便是那崔玄与他真有关系,一时半会也不会过来。趁大伙过年去了,没人注意到咱们服侍的这个雏儿,赶紧弄出点银钱来使使。” 另一个沙哑的,也是她府中大管事的声音传了来,“你说得容易,老夫盯了这么久,也没见她银钱放在哪里。” 夜空中,四下安静下来。 过不了一会,那护卫阴气森森地说道:“那就拿了人拷问!” 那管事沉默了一会后,道:“得看准时机下手。” 几乎是最后两句对话一落,姬姒便觉得一股凉气从头冲到脚。 接下来,她也不知道那两人在那里站了多久。只是一直浑身冰冷地站在黑暗中,不敢动,不敢呼吸,甚至无法思索! 又过了许久许久后,姬姒悄悄向后退去。她没有发现自己缩进了花园里的灌木丛后。直到整个人都冻成冰块了,姬姒才发现自己在这黑暗的角落里呆得太久太久。 反应过来后,姬姒并没有离开。因为她已经不知道那些护卫中还能信任谁,也不知道那个团伙共有多少人! 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藏起来,把自己藏起来! 她左右看了看后,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就那么挤在墙角。 这一夜,外面欢呼笑语,无数人在庆祝团圆,只有姬姒一直躲在小小的角落里,眼睛也不敢眨一下地直到天明。 东方渐渐转亮时,冻得成了一个冰块的姬姒反而更怕了。她哆哆嗦嗦地缩在角落里,只是想道:怎么办怎么办?这天一亮,他们就可以看到我了。 她不用看,也知道纭城的街道是空寂的,因为所有人都去过年了。而这越是空无一人,这些匪徒就越好对她下! 就在姬姒怕得绝望时,花园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只听得昨晚上密议的两人中的那个老者在那里叫道:“郎君呢?厢房里没有郎君,谁知道他去哪里了?” 四下传来几个说话声,那老者又道:“大伙都是本地人,他们要回去过正旦那是正常事。走吧走吧,你们想回去就回去,左右郎君那里老夫会替你们说来。让他们放心,郎君不会有事的,这里交给我们就可以了。”转眼他又说道:“放心吧,天没亮的时候郎君还在的,多半是这一会出去哪里逛去了。” 听到这里,姬姒想道:他们在赶人!他们要赶走那些忠于我的人,好方便对我下手! 想到这里,她急急想站起来。可她冻了一夜,整个人早就木了麻了,又哪里站得起来?便是想要开口叫唤。嘴一张,姬姒才发现额头发热,嗓子早就哑得发不出声音来了。 就在姬姒急得满头大汗时,突然的,外面一阵马蹄声传来,然后敲门声响,一个熟悉响亮的声音问道:“敢问贵府主人可是姓姬?” 这声音。这声音!这是谢广的声音啊! 当下。姬姒喜悦到了极点,她拼尽全力地想要站起,最终却是整个人一骨碌地从灌木丛后滚了出来。她拼命地卡着自己的喉咙想要喊出“谢广”的名字。发出的声音都嘶哑低弱得谁也听不清。 就在这时,姬姒看到昨晚密议要谋财害命的两人中的那个护卫一眼看到了自己,正沉着脸大步走来。与此同时,她听到外面那老头在不耐烦地赶人。“什么鸡不鸡的,我们这里没有姓鸡的!”转眼那老头又喝道:“快走快走。大过年的也不让人安生!” 不,不能让他赶走谢广! 姬姒绝望地看着那越来越近的护卫,绝望地听到那老头不停斥喝,随着外面变得安静。她张着嘴想要尖叫,发出的却是嗬嗬的呜咽声。 转眼间,那护卫便走到了姬姒面前。他低下头朝姬姒盯了一眼后。转头又朝他藏身的地方看去,马上。那人咧着一口黄牙朝着姬姒冷笑道:“怪不得昨晚找不到郎君,原来躲在这里……”说到这里,他一手卡住姬姒的咽喉,把她提了起来。 就在那护卫拖着姬姒向角落里退去时,就在姬姒眼睁睁地看着那老头锁好大门,眼冒凶光地回头看来时,突然的,外面传来了一个熟悉优美而又沉哑的命令声,“撞门!” 那声音,那是谢琅的声音! 谢琅起疑心了!谢琅来救她了! 就在姬姒泪流满面中,砰的一声大门被强行撞了开来,然后,姬姒看到她的郎君顶着一身的阳光,朝着她雍容而来…… 转眼间,那老头也罢,抓着姬姒的壮汉也罢,都被打飞了去。 转眼间,姬姒被抓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再然后,姬姒感觉到颊边颈间一阵湿润,隐隐有水珠流下,那紧紧抱着她,直勒得她生疼的郎君,脸埋在她的颈间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当谢广请来了大夫,昏沉的姬姒也终于眼前清明点时,她看到的,却依然是一派从容优雅的谢琅。仿佛,刚才那个无法自抑地哭出声来的人,只是姬姒在幻境中看到的假相。 大夫给姬姒看脉开方时,谢琅也走到了走廊下。 这时,谢净走了过来,他来到谢琅身后,哑着声音说道:“郎君,真是万幸啊。刚才审问时两个贼人交待了,他们昨晚就准备对姬小姑动手,却没有想到姬小姑早就防着他们了,竟是一时没有回房间,而是躲在墙边灌木丛后睡了一晚。” 谢琅转过头看去。 那是一处靠着围墙的灌木丛,上面有不少地方生了倒刺,地上有厚厚的泥土。而今,那泥土上还残留着一个人形印记。 昨天晚上是除夕,所有的人都在团圆…… 这时,谢净又道:“要是咱们再晚来一步,姬小姑只怕就要不幸了。” 他这话一出,四下许久都没有声音传来。 姬姒服过药后,便沉沉睡去。 当她一觉睡醒时,发现自己好了许多。看到站在门外的谢广,姬姒哑声唤道:“阿广。” 谢广迅速走了过来。 姬姒低声问道:“十八郎呢?我刚才看到了十八郎对不对?” 谢广点了点头,他轻声说道:“是,你是看到了郎君。”在姬姒放松一笑中,谢广轻声又道:“刚才大夫给郎君开了两剂药,郎君服后也睡着了。” 对上姬姒的目光,谢广点头道:“正是小姑所想的那样……这般时节,到处都是大雪封路。自小姑那天失踪后,郎君连广陵城都没有回,当时就与众人兵分几路,因害怕时间拖得越久小姑越是容易遭到不幸,大伙是落雨下雪也不敢停的。我们 沿着官道一路追寻,不停地向路人询问蛛丝马迹。然后是二十天前郎君终于听到了小姑送出的流言,当时还在夜间,郎君便执意要动身。可那时到处下雪,马车根本驶不动,我们只好弃车骑马。因为没有车,冰天雪地的谁也不敢睡觉,这二十天里一直都没有怎么休息,郎君也是实在累极了,才靠着马打一个眈。” 姬姒低声问道:“他的病要不要紧?” 谢广说道:“比小姑要严重一点。小姑是冻了一夜受了伤寒,平素还是保护得好的。郎君手脚都有严重冻伤,伤寒也有成痼疾之势。”他苦笑道:“这些年来,我们这些人还是风里来雨里去,郎君虽是也经常在外,却是一直养尊处优的……” …… 姬姒稍微有了点力气,便扶着门一步步挪到了谢琅那里。 她一眼看到的,是瘦得不成样子的谢琅。这个郎君,从来在她的印象中都是风度翩翩的,是俊美优雅的,是雍容自若如玉如壁的,可现在,他瘦得两颧突起眼窝下陷,连那向来保养极好的头发也打着结,那面容虽然依旧是俊美得惊人,可下颌处的胡渣根本没来得及剃去。 这还是真,从来没有见过的狼狈! 姬姒想要笑,可笑着笑着却流下了泪。 见到谢琅睡得香,姬姒转过身用药去了。 又过了一天,当姬姒从睡梦中醒过来时,便听到了一阵优美的琴声。 这是谢琅在奏琴!谢琅醒了! 姬姒大喜,她连忙软手软脚地顺着那琴声寻去。 这一寻,她便看到依然是一袭白衣的谢琅沐浴在正月的阳光下。听到脚步声,他停下动作,微笑着回头看来。这一回头,郎君依然是风华绝代优雅雍容,虽然,还是瘦得厉害。 姬姒走过去,无意中一碰,发现他手臂冰冷后,姬姒忍不住说道:“怎么不多睡一会?” 谢琅淡淡笑道:“睡得差不多了。”刚说到这里,他便咳了两声。 用帕子捂着嘴,谢琅缓过气后,又优雅地说道:“回去吧,外面冷。” 姬姒应道:“好。” 她虽应着好,却没有动身。谢琅无奈,他慢慢站了起来。伸手把她按在怀中,谢琅一边抚着她的秀发,一边云淡风轻地笑道:“是不是发现我瘦了?这北地的膳食,我可真是吃不惯。”。 …… 北方的春总是比南方来得晚一些,等马车可以上路时,时节也到了二月份了。 崔玄紧赶急赶而来,却没有想到,当他找到“轩辕四”的住处时,这里已经是人去楼空。 纭县县令亦步亦趋地跟在崔玄身后,急急解释道:“小人实在没有接到大人的信鸽,不信的话,大人可以去查!”转眼他又说道:“据这里的街坊邻居说,在正旦那一天,似乎来了一些南人,那轩辕四应该是跟着那些南人走了。”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一个幕僚急急走到崔玄身后,只听他低声说道:“大人,洛阳有飞鸽传书来了。说是陛下也听说了大人你和那轩辕四的故事,他下了口谕,说是要见一见那个能让北地崔郎断袖的人,还开玩笑说要为那轩辕四主持公道……” 转眼,那幕僚又低声说道:“家族也来飞鸽了,说是那些鲜卑人和寒门子弟,以及家族的一些庶子,现在都把这事当笑话在说了,他们动则拿这件事做例,开口便说大人私德有亏,……家族的意思,是想大人把轩辕四带回去做个交待。” ☆、第一百七十七章 谁的心上人? 略顿了顿后,那幕僚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说道:“路中遇到卢之奕郎君,这是他给大人的信件。” 崔玄伸手接过。 他信手撕开,刚刚看了几行,崔玄便哧笑出声。 听到他在发笑,几个幕僚都围了来,好奇地问道:“卢之奕在信上说了什么?” 崔玄慢条斯理地把信折好,回道:“怪不得一个流言居然传得那么广,原来是卢之奕那厮在其中出力。” 卢之奕在信中告诉崔玄,说是那一天拓拔焘与人说起南朝诸事,有人提到了谢琅,还说谢琅不容于南朝皇帝,就是他名望太著品行太无暇庛。当时拓拔焘就说了一句,“世上哪有那么完美的人?依我看来那谢十八只怕也是个腹中藏奸之徒。”岂料,拓拔焘的话一说完,便有人接道:“南有谢琅北有崔玄,北地崔郎在世人面前也是个名望极高的。”就是那么一句话,当时都哑了场,卢之奕说,当时在场的人透露,拓拔焘听完后似是若有所思。 卢之奕又在信中说道,他说轩辕四这事发生得好,它发生的时机实在太对了!有了这个污点,他崔玄以后也就不是完人了。所以在卢之奕的操纵下,这事越闹越大越来越广,引得皇帝都感了兴趣,闹着要见见那上轩辕四。 崔玄点起火把信给烧了。 那纭城县令早就被众部曲挤得远远的,他心惊胆战地看着崔玄一行人,心下暗暗叫苦:早知道这崔玄如此重视那个毁容丑男,当时就不该贪了懒。 却原来,崔玄发来的飞鸽。纭城县令当时就收到了。不过那时刚刚过完年,他应酬繁忙,见事关一个粗鄙的丑男,觉得不那么重要。便把事情放到了一边。 …… 就在崔玄站的这么一会,他已派出了上百个人手调查此事。 不一会功夫,一个部曲来到崔玄身后,禀道:“禀大人。除夕那天。有人确实看到几个长相出色的郎君来找轩辕四。” 接着,又一个部曲禀道:“禀大人,有人在城外看到了轩辕四雇用过的二个仆人的尸体!” 又有人禀道:“大人。事情已经查明了,那二人曾经起意对轩辕四谋财害命,后来反而被杀。” “大人,那两人是本县里山村人氏。他们与纭县一个姓黄的浪荡子有勾结!” 一声又一声的禀报中,还没有到半个时辰。崔玄便已经把姬姒来到纭县后发生的大小事查了个一清二楚。 当天,纭城百姓惊骇的发现,整个纭城的地下势力竟是突然被处置一尽,那曾横行了十数年的“黄老大”更是一家七十余口被诛杀殆尽! 这一场由崔玄发动的。对曾经触犯过姬姒的纭城地下势力的灭杀直是持续了半个月。半个月后,整个纭城像是被水洗过一样,到了凡是被人称做浪荡子的。便灰头土脸不敢出现的地步。 到了这个时候,那纭城县令真是悔不当初。他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认知到。自己的官路前途,只怕是就此止步了! 做完这一切后,始终没有查出那股所谓的南人来自何方势力的崔玄,兀自心中不安。于是,他又派出十数支人马,呈地毯式地扫向纭城四周,一副务必要找到姬姒的架式。 这时的姬姒,却在与谢琅病情稍愈后,便离开了纭县,来到处于纭县和洛阳中间的渭县。 渭县极是繁华,县中还有一个名声在外的大夫,谢琅这一次,却是打算让那个大夫好好治一治,务必清了身上的病根才好。 二月的北地,还是寒冷的时候。 这一天,谢琅披着一袭雪白的狐裘,正埋头书写着什么,早已恢复了精神的姬姒连蹦带跳地跑过去,还没有靠近,便听到他一阵力嘶力竭的咳嗽。 那大夫说,谢琅这是伤了根本了。 姬姒怔怔地站在门口处,看着终于养了一些肉回来的谢琅。以前,谢琅为了让刘宋皇帝不起疑心,会经常扮病弱。可他那时不管怎么扮,都是奔走如飞气色红润,远不像现在这样,脸色苍白得让人一看就感到脆弱。 ……也不是脆弱,应该说是一种苍白的贵气。谢琅那人本来就俊美到了极点,这一脸色苍白,反而还添了一种说不出的疏离贵气之美。 这时,谢琅咳了一声后,温柔地说道:“怎么不进来?” 姬姒一怔,连忙露出一个笑容朝他走去。 来到谢琅身后,姬姒伸手搂着他的腰,幸福地说道:“每天醒来就能看到阿郎,可真是太好了。” 转眼她又轻叹道:“那阵子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我从小到大还真没有受过这种苦呢。” 她的声音一落,谢琅便轻声安慰道:“都过去了。” “恩,幸好都过去了。”姬姒软软地说道:“阿郎,我直到现在都还像做梦一样。每天一觉醒来,总以为自己还是那个轩辕四。” 她是在撒娇诉苦,岂料,姬姒的声音一落,谢琅那淡淡的声音便传了来,“轩辕四?与北地崔郎有过海誓山盟的轩辕四?爱他爱得不能自拔,不惜千里追夫的轩辕四?” 惨了!事后算帐来了! 姬姒连忙嘿嘿一笑,她退后两步,小心地说道:“那个,当时不是没有法子吗?要不是与崔玄扯在一起,别人哪里会关注我,又哪里会替我撒播消息……”她说着说着,看到谢琅要转身,当下嗖的一下蹿到了门外。把门迅速一关,姬姒的声音从外面响亮地传来,“谢琅,你得承诺这件事过去了我才给你开门!”转眼她又叫道:“你快点开口,你,你不承诺,我就离家出走!” 岂料,她的声音一落。便清楚地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冷笑声。 这声音骇得姬姒迅速地缩回了手,她悄悄把房门打开一线,然后像只兔子一样溜出老远。 谢琅慢条斯理地走出书房,刚刚站到台阶上,他又是一阵咳声传了来。 …… 转眼三月间到了。 休养了将近二个月,谢琅也恢复了大半。只是他的身体毕竟伤了根基,那张苍白的脸是很难养回来了。而且受到刺激还会咳上几声。 感觉到精力恢复过来后。谢琅一行人又上了路。这一次,他们是径直前往洛阳的。 三月份的北地,终于温暖起来。姬姒一路走来。时不时还可以看到一两株开花的桃树。 这一天,就在他们的车队缓缓而行时,迎面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转眼间,几百个北魏骑兵冲了过来。他们在看到谢琅一行人时,似是怔了一下。 而这些人一冲而出时。谢琅的脸色已经冰寒无比。 当那些人远去后,谢广等人围了上来,一个部曲低声说道:“郎君,这些北魏兵一身的血腥气。可这地方也没听到哪里要打仗啊?” 谢琅没有说话,只是脸色很不好看。 当傍晚队伍来到一个村子时,姬姒还没有靠近。便看到路旁倒毙了几个尸体,而让她惊骇的是。那些尸体全部被砍去了脑袋。 这些人的血迹,一直延伸到了村子里面。现在正是用晚餐的时候,可那个村落里却是毫无人烟。本来一个应该热闹的所在,竟是变成了人间鬼域一样。 这时,几个部曲已经策马进了村。 一刻钟不到,众部曲便回来了,这些人的脸色白得厉害,看着谢琅,一个部曲声音嘶哑地说道:“一个村的村民全部没了,所有人都被砍了脑袋。”转眼他又说道:“孩子都被活埋了。” 听到这里,谢琅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直到队伍驶得远了,姬姒才喃喃问道:“这些村民是被流匪杀的吗?” 谢琅摇了摇头,他轻声说道:“凶手就是我们刚才遇到的那些官兵。这些人,是在杀敌冒功!”顿了顿,谢琅解释道:“拓拔焘治下,那些士卒是没有饷银拿的。他们的收入全靠杀敌时剿获的战利品,他们论功,也是以首藉论功。” 姬姒明白了,她看到谢琅的脸色实在白得难看,不由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在姬姒的手握上时,谢琅也反握回来,带着春寒的空气中,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彼此汲取着温暖。 过了一会,谢琅命令道:“通知下去,所有人快马加鞭。我们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众部曲响亮地应了。 一路疾驰了一个时辰后,天空也完全黑沉下来。这般没有月亮星星的夜晚,根本是伸手不见五指。当下,众人也就不再前进了,众部曲开始烧饭扎营。 转眼夜深了。 就在姬姒将要入睡时,突然的,外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再然后,他们看到了无数的火把光。 然后,姬姒发现众人被包围了。 望着那些骑着马举着火把,不知不响中占据了四周的陌生人,姬姒抿紧了唇。 这时,她的手一暖,却是谢琅轻轻握了握后又松开了她的手。 不一会,一个中年人策马过来,他寒着一张脸,声音沉沉地喝道:“来人啊,把这些刘宋奸细全部给本壁主拿了!” 刘宋奸细?惨了惨了,这些人认出他们是刘宋人了! 就在姬姒乱成一团,慌得脸色发白时,一侧,谢琅轻而温柔的声音传了来,“不要害怕。” 奇迹般的,他这话一说,姬姒的心便静了下来。 谢琅在旁边继续低语道:“这伙人应该与今天遇上的那些官兵有勾结。只怕是那些官兵回去后寻思,越想越觉得我们是北地某个家族的子弟。他们怕自己杀良冒功的事情捅出去,这才想到了这么一个法子查我们底细。” 见到那些骑士越围越紧,谢琅在示意周围的人不用反抗后,又向姬姒低语道:“呆会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你都不要紧张,一切我自有主张。”转眼他又说道:“便是你我分开关押的,你也不必害怕。崔玄离这里不远,他会来救你出去。” 见到谢琅这么镇定,姬姒的心也平静下来。 接下来,众人没有反抗的任这些骑士带走了。 果如谢琅所料,姬姒与他关在了不同的地方。因着在外行走方便,姬姒一直是做男子打扮的。现在,她和谢琅是无比庆幸她这个谨慎的行为。 …… 崔玄寻找姬姒已经有一个月了。 随着天气越来越暖和,世人的行动越来越方便。发生在纭县这么一桩风流韵事渐渐被更多人所知。 而那些谈论此事的人,在发现崔玄并没有否认时,更是激动热切起来。 这一天,崔玄探到了一点姬姒的行踪。 就在他带着人来到这处靠近洛阳的县城,进入当地豪强罗氏坞壁主的势力范围时,碰巧,有几个鲜卑贵族子弟也在罗氏坞壁那里游玩。 坞壁,是这个时代北方的一大特色。一些地方上的豪强家族,用围墙把一乡一镇围起来。这样,生活在坞壁里面的人,不用担心外面的兵荒马乱。 这样的坞壁主,通常拥有不少的兵力,各自为政实力雄厚,很是让拓拔焘头痛。 此刻,这些子弟在知道崔玄出现的消息后,一个个大乐,当下他们也不游玩了,迫不及待地跑来围观崔玄了。 在看到崔玄后,这些人围着他取笑个不停。 这时,那罗氏坞壁主的儿子好奇地问道:“那个轩辕四到底长得怎么样?” 转眼他又笑嘻嘻地说道:“说起来,昨天晚上我父亲也抓了几个美男子关起来了呢。其中那个气势足的美男子就不用说了,另一个水灵灵嫩葱儿似的,肯定比那什么轩辕四更得北地崔郎的心意。” 他这话一出,四下都是哄笑声一片。那些鲜卑子弟一边大口地吃着肉,一边胡咧咧地叫道:“就是就是,听说那轩辕四是个毁了容的丑男人,你北地崔郎就是要断袖,那也得挑一个生得漂亮的断!” “对极对极。最好还能打猎,明儿可以与咱们一起去围猎的。” “哈哈哈哈。” 就在众人围着崔玄取笑时,崔玄眉心一跳,他转向那罗氏子微笑道:“你父亲抓了几个美男子?” 这时的众人,都以为崔玄是个好男色的,所以他听到美男子就上心也不以为异。于是那罗氏子笑呵呵地说道:“是啊,说是什么南地来的。” 听到这里,崔玄笑了,他微微向后一仰,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家那个轩辕四也是南地来的,他本来也是长得水灵灵嫩葱儿似的。那时纭县人说他毁了容,其实那是他假扮的……” 他一说到这里,那罗氏子乐道:“莫非我家里抓着的那个就是崔兄的心上人?”转眼他拍着大腿大叫道:“来人来人!” 在一个部曲过来后,那罗氏子马上命令道:“快,快去把昨天抓到的那个小美男送到这里来。”转眼他看向崔玄,乐呵呵地叫道:“崔兄,我这里可把话放在前头。要是那个小美男就是你的心上人,那你可不能就这样带走了。怎么着,你也得带着花轿敲锣打鼓地把人家迎回去。” 罗氏子的话一说完,崔玄便笑吟吟地说道:“他本就是我的心上人,这般慎重相迎也是应该之数!”这话一出,四下众人简直笑得癲狂了,这时他们酒也不喝了,也不耐烦听家伎奏胡琵琶了,一个个眼巴巴地等着姬姒过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骑虎难下嫁崔玄 姬姒被那吴氏坞壁的人提上马背时,还是晕头转向。 不过转眼,她便从几个仆人扯着嗓子的嚷嚷声中,听到了崔玄的名字。 崔玄!是崔玄!他来救自己和谢琅了! 一时之间,姬姒欢喜莫名。接下来,那些人要她坐直她就坐直,给她套上一件绸缎外袍,她也老老实实地套上。 在这种喜悦中,不一会功夫,姬姒便被带到了崔玄的所在。 还隔得老远,她就能听到那些鲜卑们扯着嗓子的叫嚷声,以及那些人大口喝酒大碗吃肉时传来的响动。 片刻间,几个仆人已经冲了过来。载着姬姒的那仆人一下马,便把姬姒提着放在崔玄面前。那吴氏子走了过来,他抬起姬姒的下巴,笑嘻嘻地说道:“崔兄看看,这个小美男眼不眼熟?” 火焰光中,姬姒那张眉目如画的脸蛋红朴朴的。 只是一眼,崔玄便站了起来,他缓步走到姬姒面前。在把她拉到自己身前,握着她的下巴就着焰火左瞧右瞧了一会后,崔玄低低笑道:“不错,他正是轩辕四。” 轩辕四这个名字一出,众人大哗起来,那几个鲜卑子弟连忙围了上来,一个个对着姬姒上下打量,啧啧赞叹。 这时,那吴氏子大喜,他高声叫道:“崔兄,他还真是你那个心上人?”不等崔玄说话,吴氏子大叫大嚷起来,“快,快来人。” 在一阵热闹声中,那吴氏子连连叫道:“快去准备花轿准备嫁人的一切事宜。奶奶的,北地崔郎的心上人从咱坞壁出嫁。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们马上就去准备,务必要让轩辕郎君明日体体面面的出门!” 说到这里,他又转向崔玄,笑嘻嘻地问道:“那个,崔兄,他这是出嫁吧?” 吴氏子这话一落。众鲜卑子弟笑得前仰后俯。他们拍得自个大腿啪啪作响,有两个更是笑得都喘不过气来。一人叫道:“当然是这个小白脸儿出嫁,他不出嫁。难道轮到咱们威武不凡的北地崔郎出嫁不成?”这话一落,又是笑声大作。 等到那吴氏子跑去忙活了,众鲜卑人的注意力也不全在这里时,姬姒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了。她压低声音悄悄说道:“谢琅也被他们抓住了。” 崔玄点了点头,当下他回过头交待了一声。那人离去时。崔玄低声说道:“你放心,既然证明你就是轩辕四,那吴氏坞壁的人也就不敢动你们中的任何一人了,谢十八定然是安全的。” 姬姒连忙点头。 这时。她看到火焰中朝着自己望来的崔玄,那眸光竟是有点深,她不由打了一个寒颤。转眼。姬姒记起刚才的一幕,便小小声地问道:“刚才那人。说嫁人是什么意思?” 她这话一出,崔玄冷笑出声。 他冷冷地笑着,淡淡地说道:“也没有什么,只是纭县有一个名叫轩辕四的小郎指责我崔玄始乱终弃的事,如今都传到我家族去了。” 他这话一出,姬姒的脸一白,她嘿嘿笑了一下,一双眼珠子开始乱转。 这时,崔玄又慢条斯理地说道:“同时,皇帝也知道了,他还下了旨,要我带你去让他见一见。还说要为你主持公道。” 这一下,姬姒的脸就不止是白了,她低下头讷讷地说道:“怎,怎么就闹得这么大呢?” 崔玄冷笑着不说话。 他越是这样,姬姒越是愧疚难当。不一会功夫,她的额头都冒出冷汗来了。 过了一会,姬姒小声说道:“要不,我去跟皇帝解释一下?” 崔玄冷冰冰地说道:“然后等着他以欺君之罪把你砍了?” 这一下,姬姒说不出话来了。 又过了一会,崔玄缓缓说道:“你这事闹得太大,现在到处都是流言纷纷,说我有断袖之好的,说我对救命恩人始乱终弃,说我无情无义,品行有亏。便是我那家族里,也有一些庶子对我指指点点言行不恭。”苍天可鉴,他说的这些话,可是没有一字虚言,最多,他也就隐瞒了一些…… 万万没有想到事情这么严重,姬姒心虚到了极点,她不安地看着崔玄,喃喃问道:“那,那怎么办?” “所以,”崔玄突然倾身,他抬起姬姒的下颌,在众鲜卑子一个个转头笑看时,他在姬姒的耳边低沉地说道:“所以,我只能将错就错,明天敲锣打鼓地把你娶回洛阳!” 啊? 姬姒傻了。她发白的唇瓣抖了抖后,低低问道:“就,就没有别的法子?” 崔玄摇头。 姬姒惊道:“可是轩辕四是男子啊,你这么了不起的人,娶一个男子家族也不管?” 崔玄漠然的,隐隐带了几分沉痛地说道:“那又如何?现在是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背弃那个忘恩负义,始乱终弃的名号了!” 崔玄这沉痛的语气,完全把姬姒骇住了,她无措地想道:就那么一个随口道出的流言,居然闹得这么大了?还害得崔玄成了这个模样?这,这可如何是好? 转眼,姬姒双眼一亮,她小声地说道:“崔家郎君……”才叫出他的名字,崔玄便淡淡纠正道:“阿玄,以后都叫我阿玄。” “呃,阿玄,”姬姒是从善如流,她高兴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阿玄,我不是会易容术吗?那个,你可以把你的心上人叫过来,然后我把她易容成我,这样你便是娶了她也无人……” 不等她把话说完,崔玄冷冷打断道:“我没有心上人。”姬姒一怔间,崔玄又道:“本来是有个不错的女郎准备嫁我的,可她不久前在知道我有断袖之嬖,还对心上人始乱终弃后,就拒了我的婚事!” 啊?事情严重到这个程度? 姬姒的脸白了又白,唇也是嚅动了好几下。最终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他了。 就在这时,那吴氏子兴冲冲地跑过来。他一跑来,便得意无比地嚷嚷道:“事情我都已经办妥了,崔玄,你就准备明天风风光光的把你家小郎带回洛阳吧。” 说到这里,他转向姬姒,好奇地问道:“轩辕四。听说去年你还救了崔玄。后来他在对你许下海誓山盟后便不告而别,这事是真的吗?” 这时的姬姒,正是悔不当初。羞愧得无地自容的时候,吴氏子跟她提起的事,正是她最让她羞愧的。一时之间,姬姒直是恨不能埋到地洞里去。 见到姬姒缩着头不肯说话。那吴氏子越发凑了上来,他正待逼问。突然的,崔玄把姬姒重重一扯,在扯得她向后一跌时,崔玄把她搂在怀里。他把姬姒的脸朝胸口按了按。朝着那吴氏子冷声说道:“别凑这么紧,你长得太丑,会吓坏我的人。” 崔玄这话一出。吴氏子气得差点晕倒,一旁的众鲜卑子弟。则是一个个哈哈大笑起来。 这些人笑着闹着,崔玄已抱着姬姒走向了火堆。感觉到她的挣扎,崔玄在她耳边沉声警告道:“别动……这几个鲜卑人中有皇帝的眼线,别引起他太多的关注,进而又给我添来麻烦事!” 崔玄最后一句“给我添麻烦”的话一出,姬姒不敢动了 。她一动不动地靠在崔玄的胸膛上,闻着对方那浑厚又清雅的男子气息,她直是烧得耳朵尖都是红的。 一直以来,姬姒都把自己当成了谢琅的人,如今被崔玄这样抱着,她心中的愧疚不安真是无法言说。可偏偏这些麻烦都是她给崔玄添的,她竟是连挣扎也没有底气。 接下来,那些鲜卑子也好,吴氏子也好,都一而再地想向姬姒套话,可这时姬姒哪里还敢说什么了?她低着头坐在崔玄膝上,竟是一声未吭。 幸好,因为明天还要“送嫁”,这般坐了不到半个时辰众人也就散了。就在把姬姒送回吴氏坞壁时,崔玄握着她的下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我之事暂时先敷衍着,到了洛阳说不定就有转机了。”听到这里,姬姒忙不迭地点头。 在她水汪汪的想哭又哭不出的眼眸看来时,崔玄又道:“十八郎那里我会处理,你不必担忧。” 姬姒猛点头。 说实在的,她对谢琅还真不是那么担心。因为昨天分别时,谢琅表现得很是胸有成竹。 姬姒回到吴氏坞壁后,受到了吴氏一族热情的招待。而在询问了那吴氏坞壁的族长时,姬姒才知道,在自己被人带到崔玄身边的同时,谢琅等人也被熟人带走了。而且那个熟人还是姬姒认识的卢子由! 听到卢子由这个名号,姬姒完全放下心来。虽然她一时也没有想明白,卢子由那个刘宋名士,是什么时候到了北地的? 转眼间第二天到了。 让姬姒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为了她的“出嫁”一事,吴氏坞壁还真的张灯结彩了一番,听那吴氏子说,他父亲原本是想收姬姒为义子的,可这事被崔玄给拒了。 就这样,姬姒在这阳春三月的北魏,被人强行塞入花轿,在四周众人的敲锣打鼓中,送到了身着新郎服饰的崔玄身侧!不过,崔玄既是名士,自是按照名士婚娶那般打扮,所以他的新郎服饰是白色的,便是他带来迎亲的马匹,也通通是一色的白马。白马白衣,映得北地崔郎俊得宛如天神。 从吴氏坞壁到洛阳,还有一百里的路程。一百里路,在这种阳春三月的天气,不需要二天时间就可以抵达。 姬姒蒙着盖头坐在花轿里,一颗心七上八下,特别是,每经过一地时,又会有很多人上前恭贺询问时,每每听到那些人的恭喜声,姬姒便心虚得坐都坐不稳了。 她想,事情闹得这么大,到时无法收场可怎么办? 她又觉得,按道理当务之急是要把这场闹剧慢慢淡化,可崔玄明显没有这个意思。而她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让崔玄脱离困境的好法子,几乎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就这样,在这种热闹中,姬姒一行人进了洛阳,来到了崔玄在洛阳的别院。 别院外也站了不少人,姬姒还没有下轿,便听到无数的笑闹声起哄声传来。 ……以北地崔郎名望之著地位之高,闹出了迎娶男子的丑事,还真算得上近年来北魏的一大奇闻。所以这时围在旁边的人都是来看热闹的。 也因为迎娶的是男子,所以婚嫁这种明明很庄重的事,围观的人就是庄重不起来,一个个说了两句便在那里哈哈大笑。 这个时候,要说心中紧张的,莫不过是那些女郎们。北地的女郎无论自由度和地位都比南方的小姑要高。此刻,便有好一些闻迅赶来的女郎骑在马上,她们紧盯着这里,试图从蛛丝马迹中,判断出这场婚嫁是场玩笑。 ……还别说,以北地崔郎那放荡不羁的为人,他把玩笑开得这么大是完全有可能的。 热闹中,姬姒被迎下了花轿。 几乎是她一下轿,便有声音在那里叫道:“揭开盖头,要看真人!”“揭开盖头,要看真人!” 叫喊的实在太多,而且那些人还堵在前方不让姬姒过去。无奈何之下,姬姒听到崔玄那清亮的笑声传来,“罢了罢了,你们要看就看个够吧。”说罢,他策马来到姬姒身侧,手一伸便掀开了她的盖头。 就在四下众人齐齐掂起脚尖,迫不及待地看来时,崔玄对上姬姒的面容,却是脸一寒命令起来,“来人,打一盆温水过来!” 不好,他这是要让自己洗去易容! 姬姒想道:这易容怎么能洗了呢?这易容要洗了,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她的真面目是什么了?先别说她的真面目过于女性化,对姬姒来说,她终究是谢琅的人,要是让人认出她,知道她嫁过崔玄,那以后可怎么去面对谢琅? 姬姒看着崔玄,一边拼命的朝他使着眼色,一边想道:他也真是糊涂了,我这真容一露,以后我若是离开北地,他想找个人放在后院冒充我也不好冒充啊。 就在姬姒眼波盈盈楚楚可怜,又是紧张又是慌乱地瞅着崔玄时,终于接收到她眼波的崔玄,却是低笑起来,他微微倾身,从马背上伸出手抚着姬姒的脸颊,崔玄压低声音,极轻极温柔地说道:“不用担心,一切我自有主张。” 转眼他又声音微提,笑容邪肆语带多情地说道:“你慌什么呢?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这心都是欢喜的。” 崔玄这情话一出,四下笑声一片。于众人的大笑声中,崔玄转过身去,只见他朝着端着热水过来的婢妇吩咐道:“今儿是难得的好日子,刚才我与轩辕四商量过了,呆会他会以妇人之礼嫁给我。嗯,等会梳发时,你们给他挽上妇人发髻,换上妇人衣裳。” ☆、第一百七十九章 姬姒受尊敬 崔玄这话一出,婢妇们马上笑着应道:“谨奉大人之令。” 四周的围观者更是哈哈大笑,好几个鲜卑子更是激动得在马背上翻了一个筋斗,兴奋无比地叫道:“好主意!着实是好主意!” 就在众人嗖嗖地转头看向姬姒,一脸期待地等着她换回女装时,姬姒腾地站了起来。 只见她冷着一张脸,朝着崔玄倔强又激动地叫道:“崔郎这是什么意思?我虽然不肖,却也是堂堂男儿,崔郎要想娶妇,这满街的妇人你随意娶去,不必迁就我轩辕四!”声音一落,她竟是扯着衣襟一撕,转眼间便把一件嫁衣扯开扔到了地上! 然后姬姒跳下花轿,翻身跳上一匹白马,马鞭一扬便疾奔而出时。 直到这里,四下的众人才反应过来了,好几个鲜卑子哇哇叫道:“惨了惨了,崔玄,你那小男人生气了。” 也有人叫道:“那轩辕四说得有理,他不管如何也是一个男儿,崔玄你要他扮成妇人与你成亲,着实欺人太甚。” 四周议论声中叫嚷声中,崔玄翻上跳上马背,双腿一夹便追了过去。 远远望着那一前一后的人影,四周看热闹的众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这娶男妻的事,向来都是在历史上才有耳闻,事实中从来没有见过的。众人直到现在也都把这场婚嫁当成闹剧在看。 姬姒在南地长大,她的马最多也就是能骑,而崔玄却是那种可以在马背上睡觉的高手。在呼呼风声中,他是越追越近。 听到他追来的声音,姬姒伏下身子。竟是朝着马腹全力抽打起来! 眼见那马匹吃痛,竟是长嘶一声狂奔而去,崔玄把手指放在唇间嘬叫出声,随着他一声长啸,姬姒的坐骑人立而起,转眼几个刨子后,老老实实停在原地打起转来。 崔玄冲到了姬姒身边。 望着背对着自己的姬姒。崔玄轻叹出声。“怎地恼成这个样子了? 姬姒继续扭过身背对着他,她冷冷地说道:“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这一次,崔玄却是长久的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崔玄低声说道:“不错,我是想娶了你。” 转眼他又说道:“其实你不用这么生气……不管我如何期待,我们这场婚事都是办不成的。”在姬姒一怔间,崔玄苦涩的低语道:“你没有发现吗?刚才那么多人里。都没有我清河崔氏的族人在。阿姒,便是你真与我拜堂了。我的族人也会前来阻止。” 过了好一会,他低低说道:“……我只是,便是最终还是成空,也想这般与你当筵对拜。行一场夫妇之礼。” 姬姒久久都说不出话来了。 就在这时,崔玄轻声说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别院吧。”见到姬姒看向自己。他又苦笑道:“你放心,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场闹剧。我们回去时,保准客人已走了大半。” 姬姒听到这里,终是低下头跟着在他的马后,向着别院驶去。 一切果如崔玄所说,当两人赶到别院时,原本堵得水泄不通来看热闹的人群,竟是散了大半,剩下的只有零零散散十几个了。 就在崔玄带着姬姒进入别院时,那十几人一窝蜂围了上来,开口便准备取笑。却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转眼间一个年老而严厉的声音高喝道:“真是胡闹!” 铿锵有力的步履间,一个与崔玄的长相有两分相似的长者带着几个年轻郎君大步走来。 一眼看到别院中的情景,那长者脸上的怒火便去了一些。转眼,他走到了崔玄旁边,转过身,那长者朝着剩下的众人团团一揖后,朗声说道:“方才是崔玄与诸位开了一个玩笑,还请各位散了吧。” 转眼他又朝着崔玄沉声喝道:“玄儿,婚嫁是人伦大事,谁让你不通过家族就擅作决定的?” 说实在的,这长者的出现在众人的意料当中。因此众人倒也没有多说什么,一个个哈哈笑着向崔玄告辞。 众人散尽后,那长者转头看向了姬姒。 在对上眉目如画的姬姒时,那长者眼中闪过一抹厌恶。转眼,他便收起表情,朝着姬姒客气地说道:“听说小郎在南地时救过我家玄儿?小郎救命之恩,请受老夫一礼!”他以长辈之尊,慎而重之地向姬姒行了一个礼后,也把姬姒和崔玄的关系,变成了施救者与被救者的关系。 要是姬姒当真是那个对崔玄一往情深的轩辕四,自会因对方家长这种特意的疏离而心生黯然,可惜姬姒不是。她甚至是有几分激动地受了这个礼后,连忙说道:“长者多礼了。” 见到姬姒一脸的无怨无尤,那个长者怒火再消,他点了点头,转头对着崔玄没好气地说道:“走吧,有什么话回了家族再说!”他转过头,朝着姬姒邀请道:“轩辕小郎也请一并前往吧。” 就在两人上了马车后,姬姒听到那长者的声音在前面响起,“玄儿,你这次的事闹得太大了,好歹你也是当朝名士,难道想成为他人言谈中的笑柄不成?” 姬姒坐在马车里,听着那长者一句接一句的斥喝,本来按下去的羞愧渐渐又浮起了头。她暗暗想道:我给崔玄添了太多麻烦了。 这时的姬姒并不知道,便是如清河崔氏这样的大家族,真正具有政治觉悟和远见的人,其实也只那么二三人而已。这个长者虽然是崔玄的伯伯,可他其实更像个普通的儒生。 转眼,那长者再次斥喝道:“这男女婚嫁,都是聘者为妻奔则为妾,何况这种男子……”他似乎羞于提到男男两字,略顿了顿后又道:“这种事也闹到大庭广众之下,真是不知羞耻!” 这一次,姬姒听着听着。却是在那里苦笑了。她暗暗想道:不管我是不是轩辕四,听了这样的话也是没脸进清河崔氏的府第的。罢了罢了,到了洛阳城,我就近找一个酒家住下吧。 打定了主意后,姬姒也平静了下来。她倚着榻暗暗想道:也不知谢琅现在到哪里了?有卢子由在,他应该也是安全的吧? 让姬姒没有想到的是,也不用她开口。队伍在驶入洛阳正街时。崔玄便直接让部曲带着姬姒去了一家酒楼暂住。他做这个决定时,那长者是深为不满的。 …… 崔玄用来安置姬姒的这家酒楼,是洛阳最好的酒楼之一。因崔玄特意交待。姬姒一个人便占了一个院子,还有酒楼专门配置的婢仆侍侯。 进了酒楼,姬姒在温水中足足泡了半个时辰才起身。梳洗过后,她对着铜镜中的自己想了又想。还是把自己化成轩辕四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轩辕四脸上的那块烧伤印记,这时是去掉了的。 弄好了面容,姬姒换了一袭北地流行的胡服。这种长靴长裤的胡服穿在身上,腿长的特别占优势。同时,颈长的也会更显气质。 姬姒不但颈长而且腿长,再加上她眉目绝伦。这般冷生生地立在庭院里,宛如南地杨柳。北地玉树,站在那里就是风景。 清河崔氏的庶子崔严前来邀请轩辕四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风景。望着她,崔严不由想道:这样一个风姿不俗的郎君,真不似以色事人的。 姬姒随着崔严策着马来到洛阳正街时,四周有无数人转头望来。 这时的轩辕四,也算是大名鼎鼎,虽然北地风气十分彪悍,像这种风花雪月的事并不那么受人瞩目,可姬姒还是受到了极大程度的关注。 遥遥望着她,有人在说道:“那就是南地郎君?果然与咱们北人不同。”“不就是比咱们北人更嫩乎,眼睛里更像藏了钩子?”“哈哈哈哈。” 四周到处都是指指点点的声音,可是姬姒却根本无心在意。 她正在忙着四下张望。 她想,这就是洛阳了。是曾经无比辉煌,直到现在,南渡的士人还以洛阳腔的正宗与否,来判断一个家族的底蕴的洛阳城! 这座城池,曾经出入无数的英雄,曾经在历史上如太阳一样万丈华光耀人眼! 她想:无数南人心心念念,做梦也想着能在有生之年能看一眼的洛阳!她现在看到了! 看着洛阳,望着处处可见的秦汉时留下的宏伟印记,看着一个个高冠博带,巍然而过的士人,姬姒竟是想道:怪不得皇帝一心想着北伐,一心想打到洛阳来。原来站在故土的感觉,是如此让人激动。 四周的众人,还在朝着她指点而笑,马背上的姬姒,却从袖间拿出一支玉笛,呜呜咽咽地吹奏起来。 她的笛声本来高绝,在纭县时,懂得欣赏的还少,可到了洛阳这种处处都是底蕴的城池,却是笛声一出,便令得无数人仰望而来。 姬姒的笛声,有一种巍然,有一种长河落日的悲伤,有一种游子断肠的眼泪,有一种遥望山河的落寞。 太多复杂的感情,由一个绝世高手吹奏出来,顷刻间,竟是惹得不少人红了眼眶。 在姬姒吹笛之前,所有人谈到轩辕四,便把他当成了娈童小丑之流,可这一刻,众人竟是感觉到,能吹出这种笛声的郎君,怎么也值得人尊敬一二。同时也有一些人在想道,这轩辕四长相如何,风仪如此,才情如此,也怪不得能迷住北地崔郎了。 转眼间,姬姒来到了清河崔氏。 她是从侧门进去的。 这无可厚非,毕竟轩辕四名声不好,姬姒想道。 一进入院落,姬姒便看到站在院落中的一个白发老头。那老头十分精神,眼眸中有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睿智,崔玄的容止和长相,都遗传自这个老头。 看到老头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那里,除了送着姬姒过来的崔严,便是不远处正在给老头布酒的一个中年人,这让姬姒一怔。 听到姬姒过来的脚步声,老头慢慢回过头来。 让姬姒意想不到的是。看到姬姒,那白发老者竟是和蔼一笑,他招了招手,示意姬姒上前。 姬姒抿了抿唇,大步走上前去。 她低下头,朝着老人行了一礼,因无人介绍对方的身份。姬姒便唤道:“轩辕四见过长者。”到了这时。姬姒便要感慨自己的名字取得好了。她这个名字既是假的又是真的,便是面对长者,也不会在将来事情揭穿后让她羞于见人。 老人一直在笑呵呵地看着姬姒。等她行完礼后,老人开口说道:“听说号称风华江右第一的陈郡谢氏谢十八郎,也来到北魏了?” 姬姒一怔,转眼她恭敬地应道:“是。” 老人低低一叹。说道:“从此后,天下多风波矣。” 老人这话一出。姬姒怔住了。她蹙起眉心暗暗忖道:谢琅那人最是高洁,以他的性格,能不理世事他就最高兴了。他那样的人来到北魏,怎么可能导致天下多风波? 她还在寻思之际。老人突然问道:“不知轩辕郎君见到我朝君主没有?” 姬姒再次一怔,飞快的,她恭声回道:“久闻大名。不曾目睹。” 老人又道:“不知轩辕郎君可有教我?” 姬姒顿住了。 她抬起头,与老人定定对视了一会后。姬姒说道:“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 …… 目送着姬姒的身影,那中年人走了过来,他蹙眉说道:“父亲何必对一个小郎如此多礼?” 中年人这话一出,那老人便是苦笑出声,他缓缓说道:“去年玄儿自南地归来后,曾经说过,那刘宋国师预言我清河崔氏一族将有大难。这件事你们都是知道的吧?” 那中年人应道:“这个孩儿自是知道。”转眼他又说道:“陛下英明神武,对我们也备加重用,玄儿因为一个敌国之人的一句胡说,便意欲更改我们清河崔氏一族的处世方式,却是冒失了。” 老人颌首道:“当时你们都是这样说,老夫也曾说过,此事日后再议。” 转眼,那老人又道:“刚才那轩辕四说的那句话,你可明白其中意思?” 中年人奇道:“不就是一句孔子和其弟子子路的对话吗?” 他刚刚说到这里,便对上了老人看来的目光。 这目光,让中年人有点不自在,他迅速地低下头去。 让中年人没有想到的是,晚间的族会上,老人竟把他和姬姒的对话摆出来,在重点提到最后一句孔子言论后,他让众人加以讨论。 崔严首选站了起来,他朗声说道:“爷爷,孔子那句话的意思是说:“我的主张如果不能实行,就想乘木筏到海外去,跟随我的人,大概只有仲由吧!”子路听到这话非常高兴。孔子又说“仲由啊,好勇的精神胜过了我,这就没有什么可取的了。”释义到这里,崔严又道:“爷爷,孔子这句话表达了他本人的志向,和对子路这个人性格的形容。” 崔严侃侃而谈之际,老人闭着双眼动也不动。 又过了一会,另一个崔家郎君站了起来,他高声说道:“爷爷,孔子这句话表达了他在时局不如意的情况下,想要归隐的理想。” 就在一连四五个郎君先后站了起来,对孔子那句话加以解释后,老人轻叹出声。 这时四下很是安静,老人的这一声叹息显得十分刺耳。 不知不觉中,一殿的崔氏子弟们,都露出了不安和羞愧之色。 这时,老人开口了,他说道:“我清河崔氏,确实是到了不变不行的地步了!”在众子弟齐刷刷脸色一变中,老人又道:“刚才老夫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先是问那小郎,问他见到我朝君主没有。他回答没有后,便给了老夫这么一句孔子对子路的评论。” 老人睁开眼来,阴暗的殿中,他一双眼睛锋利如剑,“你们还不明白么?那小郎是借孔子这句话,用子路来暗喻我北魏的君主!” 顿了一下,老人缓缓说道:“喜欢冒险,勇武过人,率性而为,过于果断,这既是子路的性格,也是我北魏君主的性格啊!” 说到这里,老人问道:“你们说,喜欢冒险,勇武过人,率性而为,过于果断,这四句话用来评价我们这位君王,对是不对?” 四下众郎君沉默了一会后,同时说道:“正是如此。” 老人叹道:“是啊,我北魏君主的性格如此鲜明,只怕任何一个人靠近了,都会知道他是那样的一个人。” 老人慢慢站了起来,他环顾四周,说道:“到了现在你们还没有明白么?陛下既然率性过人,那他就完全可能因为听信某些人的谗言,而对我清河崔氏一族做出误解之事,而他过于果断的性格,又会导致他在误解之后,草率地做出杀戮的决定!以陛下的性情,或许杀了我们时,他事后会后悔,可那时我们血已流尽,他悔又有何用?” 说到这里,老人又道:“轩辕四有大智慧啊!他说出的谏言,我满房的儿孙,却要老夫剖开了又剖开才能听明白。”一句话说得满殿的郎君们羞愧难当时,老人又道:“想来到得此时,你们终于知道自己不如玄儿了吧?来人,传我族令!” 在几个中年人齐刷刷站起后,老人沉声命令道:“从今日起,崔玄为清河崔氏的代族长!” 一阵安静后,几个人同时应道:“禀遵族令!” 这时,老人再次喝道:“另外,凡我清河崔氏族人见到轩辕四,必待之以贵客!” 又是一阵更久的沉默后,殿中众人络络续续地应道:“……是!” ☆、第一百八十章 做妻还是做妾 这时,老人挥了挥手,让众人散去。 不一会,偌大的房间便变得空荡荡的了,月光透过天窗照进来,越会衬得老人形只影单。 去年时,崔玄一回来便召集族会,说了他从刘宋国师那里得来的警告。 不得不说,那个警告对于整个清河崔氏来说,都是睛天劈雳。 一百多年了,当年清河崔氏没有与王谢等士族一道南迁,而是守在故土,他们便再无退路!一百年过去了,他们更是在北地残酷的生存环境中明白了不进则退的道理。 盼了一百余年,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个愿意信任他们,愿意重用他们,在很多地方看来,都是一代明君的拓拔焘,现在崔玄却说,再这样下去,他们清河崔氏一族将尸骨无存! 这让人如何敢信?陛下明明那么重用他们,在很多时候,甚至能用言听计从来形容。而且这些年来,清河崔氏渐渐成了北地第一大族,这其中未必没有拓拔焘百般信任和重用的结果。 现在,因为一个敌对国家的小国师的预言,就让他们放弃好不容易经营好的一切,整个清河崔氏内部都是言论纷纷。要知道,错过了拓拔焘,清河崔氏以后都不知道何去何从了! 当时,老人也是不愿意相信那则预言的。 可现在他却警醒了。那轩辕四以子路来比喻拓拔焘,何尝不是暗讽其人并非他们寻找的明君,不过是与子路一样的普通将才? 老人一直在黑暗中呆了许久后,才缓缓说道:“把阿玄叫过来。” 不一会,一阵脚步声响,崔玄过来了。 看着孙儿在自己面前站住。老人徐徐说道:“刚才的族会,你都知晓了?” 崔玄低声应道:“是!” 老人闭上双眼,他轻声说道:“老夫虽然把你提升为代族长,可事关全族生死,老夫这心里着实不安。”过了一会,老人又道:“既然那轩辕四说陛下性格中的率性而为和过于果断会导致我们清河崔氏惨败。那么,阿玄你去做一些事。证实这两点性格确实是有大害于家族吧。” 几乎是老人声音一落。崔玄便突然说道:“孙儿已经做了!” 在老人嗖地睁开双眼中,崔玄又道:“这阵子,孙儿让人放了不少太子的流言给陛下。想来再加一把火的话。就能激怒陛下了。如果陛下震怒时,能对太子之事慎重考虑,并不因为冲动就连儿子也不放过,那么轩辕四之言不可信。如果陛下震怒之时。连太子也逃不掉,那爷爷就把权利完全下放给孙儿吧。” 拿太子做试验来考核拓拔焘的为人。这一招确实既狠也有够强的说服力。当下老人欣慰地说道:“很好!那爷爷就等着玄儿的大招!” 转眼老人轻声说道:“你既然认准了其人,如今她又恰好落在了你手中。那么你想做什么就都去做吧!” 崔玄低下头来深深一礼! 转眼,崔玄便从那幽深的所在走了出来,刚刚来到姬姒的院落。便听到一阵琴声传来,崔玄不由停下了脚步。 他负着手,抬着眼淡淡地看向前方的庭院。 直过了一会。姬姒的琴声止歇,崔玄才提步走了进去。 他走到离姬姒还有百步处时。又止了步。 就着月光,崔玄静静地看向姬姒。 月光下,男装的姬姒眉目楚楚,眼波流转间说不出的钩魂! 看着看着,崔玄无声的笑了笑。 说实在的,这一次与姬姒重逢后,崔玄发现自己身体里竟是隐藏了一股戾气。因为有时光是看着她,他就有一种想把她绑起来狠狠折腾的冲动,每一次他对上她流转的眼波时,便想着这样的一双眼,要是被欺负得流着泪不停乞求那是何等光景? 说实在的,这种感觉很陌生,想这些年来,他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女人。可最多,他在床第间也就是强悍一点。要不是遇上姬姒,他还不知道自己竟然有一种想要在床第间凌虐某人的**! 当然,身为世家子弟,最擅长的就是把心中的猛虎牢牢的束缚住,永远永远,让人看到时感觉的都是温文尔雅四个字。 正好这时,姬姒一曲终了,于是,崔玄脚步放重,徐徐向她走去。 果不其然,姬姒发现是他后,连忙站了起来,她恭谨地唤道:“崔家郎君。” 她的声音刚刚落下,崔玄便温柔地纠正道:“阿玄!” 姬姒笑了,她连忙改口道:“阿玄,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崔玄走到姬姒身边,他仰头看了看天边的明月后,淡淡说道:“明天下午就要与你一道去面圣了,一时有点睡不着。” 崔玄不提到这事也罢,他一提到此事,姬姒的脸便是一阵青一阵白。她可是清楚地记得,这北魏皇帝之所以召见轩辕四,就是想为他“主持公道”的。 傻了一会,姬姒小声地说道:“那,那我该怎么办?” 崔玄转头看向她,月光下,他笑得云淡风轻,洒脱之极,“不管阿姒如何,我都会配合你行事。” 说到这里,他朝着姬姒深深地看了一眼,说道:“时辰不早了,阿姒早点休息吧。”话一说完,他便潇洒至极的扬长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姬姒暗暗想道:实在不行,我明天就跟拓拔焘说,愿意做崔玄的男妾。 在姬姒想来,占一个妾位,既对得起她以前宣传时说出的深情,又不会碍着崔玄以后娶妻纳妾。再则,一个妾罢了,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没了也就没了。 姬姒做出决定后,这一个晚上还是睡得不好。 第二天,姬姒早早便起了榻。因有点坐立不安,她决定到洛阳街上去走走。 想到做到,当下姬姒带了四个崔玄安排在自己身边的部曲走出了院落。远远看到她过来。几个清河崔氏的婢仆都恭敬地低头行礼。就在姬姒暗暗感慨清河崔氏家风严谨时,一路遇上的几个清河崔氏的郎君,居然也对她执礼甚恭! 这,这简直让她受宠若惊了! 姬姒一路走来,遇到的无论是郎君还是管事,人人对她态度恭谨有礼,这让在建康时受足了士族们羞辱的姬姒。一时大为感动。 转眼间。姬姒一行人到了洛阳街上了。 与在建康时不同,洛阳街上几乎看不到驴车,来来往往的不是马车便是骑着马的人。而且这些人也浑然不似建康人那般,说话是轻言细语,做事是慢悠悠的。姬姒这一路过去,遇到的人动则高谈阔论。一个个声音清亮用辞文雅,又没有建康士族随处可以看到的盛气凌气和傲慢。实在让人容易产生好感。 姬姒想着难得来洛阳城一次,便足足围着城中转了半个圈。就在她还有点留连忘返时,不远处崔玄骑着白马翩然而来,阳光照在这个美男子的身上。直衬得他有种可以把人炙伤的高华俊美。 就在崔玄策着马向姬姒的方向驶来时,突然的,一个动听的女子声从一侧传来。“崔郎!” 只见旁边的街道上,驶来了一辆马车。此刻。那马车车帘已经掀开,一个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五官秾艳的鲜卑贵女正双颊晕红地朝着崔玄望来。 几乎一看到那个贵女,姬姒身边的众部曲便扯着她后退了好几步。 部曲们的这个反应,大是出乎姬姒的意料之外。就在她蹙起眉峰有些不解时,那个贵女再次清声叫道:“崔郎!” 崔玄回过来。 对上他的眸光,那个鲜卑贵女双颊晕红大添娇艳,便连她身边的一个婢女,在对上崔玄那双深邃如星辰的眸子时,也不受控制地痴住了。 就在这时,那鲜卑贵女猛然回过头来,她狠狠朝着那婢女剜了一眼。在那婢女脸色发白,身体发抖时,那鲜卑贵女再次唤道:“崔郎!” 崔玄终于有反应了,他就在马背上,朝着那鲜卑贵女拱了拱手后,淡淡说道:“崔玄见过菁深公主,公主殿下安好。”转眼,他又说道:“崔玄还在事要忙,先告辞了。”声音一落,他策转马头朝着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望着崔玄离去的身影,那鲜卑贵女蓦然怒了,只听她尖叫一声,竟是哗的从马车里拿出一个鞭子,然后她手一扬,那长鞭啪的一声重重抽在了刚才对崔玄出神的婢女脸上。于是一个转眼,那个俏生生的好女儿便被抽得滚倒在地,满脸鲜血! 姬姒大惊,她低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身侧,一个部曲轻声说道:“这不算什么,反正那婢女是活不过今晚了!” 在姬姒不解地目光中,那部曲颇是随意地说道:“这种事已经发生了很多起了,菁深公主性格暴烈,最不喜欢有人觑视我家大人,这些年里,她不知因为这一点毁过多少好女儿了。”另一个部曲则是轻声叹道:“这菁深公主的心胸之狭窄,真是世间少有,而且她从来耐心不好,想要除掉一个人,通常几天内就会下手!”转眼那部曲又道:“她与当今陛下是嫡亲兄妹,陛下一直对她百般宠纵,这也使得她越发横行无忌了。” 第三个部曲转向姬姒,说道:“所以刚才看到菁深公主来了,我们忙扯着小郎避让。不过小郎也不必在意,这菁深公主与我家大人并不曾有婚约,她便是再妒恨,也不敢冲到清河崔氏来杀人!” 这时,另一个部曲说道:“时辰不早了,小郎下午还要面圣呢,我们回去吧。” 姬姒点了点头,她忍不住又朝着那菁深公主看了一眼后,才转身返回。 面圣的时间一晃眼就到了。 坐在马车中,姬姒还在对着崔玄轻声说道“阿玄,如果实在不行,我就对陛下说,愿意做你的妾室。” 听到姬姒这话,崔玄淡淡一笑,他挺云淡风轻地晒道:“我早说了,一切任由阿四做主。” 转眼间,姬姒一行人便来到了目的地。 因北魏没有在洛阳修建别宫,现在拓拔焘落脚的地方,还是汉时留下的陈旧宫第。 姬姒两人进去时,里面正燃烧着一个火堆,几个太监在为拓拔焘灸制烤全羊。而身穿汉人服饰的北魏皇帝正一脚踩在胡床上,倾着半身眼巴巴地看向那香气中溢的烤全羊。 这拓拔焘生得十分高大,他身材健壮面目俊挺,颇有一种阳刚之美。 听到轩辕四来了,拓拔焘默默收回了他跨出的腿,他转过身坐回主座,一边跷起大腿晃悠着,他一边斜眼看向姬姒,问道:“你就是轩辕四?” 姬姒连忙行了一礼,应道:“正是。” 拓拔焘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扁着嘴说道:“长得娘们似的,也难怪做的也是娘们事。” 他一眼瞟向站在姬姒身后,只是微笑着望向姬姒的崔玄,提高嗓子问道:“轩辕四,听说你四处放风声说,你曾对崔玄有救命之恩,与他乃是相好?” 姬姒低下头,她恭敬地应道:“……是。” 拓拔焘哧笑一声,他摸着自个下颌看了看两人后,又道:“对了,朕说过的,要为你这个痴情人做主。你说吧,你是想嫁给崔玄做男妻呢还是想咋地?说吧,不管你有什么要求,朕都一并帮你实现了!” 姬姒正要开口,一侧,崔玄的笑声低沉地传来,“陛下今日看来是要给臣做媒了。”转眼他又挑眉问道:“若是我家阿四开口说,他只想嫁给臣做一个男妾。却不知陛下可会后续安排?” 听到崔玄毫不客气的话,拓拔焘笑骂道:“你这小子就是鬼精鬼精的。”说到这里,他又叹道:“朕这不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吗?每次见到你小子,菁深便要闹朕一番。现在朕也想通了,既然你这小子是个喜欢男人的,想来咱们北魏除了菁深,也没有别家贵女敢嫁你了。索性成全她得了。” 说到这里,拓拔焘向着姬姒开门见山地说道:“轩辕四你说吧,你是想嫁给崔玄做妾呢还是做妻?你若做妾的话,朕就把菁深许给他,你若是要做妻的话……”说到这里,拓拔焘好大一阵犹豫,直过了一会,他转向崔玄,说道:“你们清河崔氏不会让自家嫡子娶一个男妻吧?” 岂料,拓拔焘的声音一落,崔玄便上前一步,他慎而重之的朝着拓拔焘一礼,徐徐说道:“臣一切都听阿四的。他说为妾,臣就护他一生,他说为妻,臣也敢逆了家族,一生只娶他一个妻室!” 崔玄这话着实情深意重,一时之间,拓拔焘和几个内侍都瞪大了眼。对拓拔焘来说,他实在想不出男人有什么好喜欢的,便砸巴着嘴摇了摇头,转头盯向了姬姒,叫道:“轩辕四你的答案呢?” 这时的姬姒,却在菁深公主的名字出来时,冷汗涔涔而下。 她想起了她那狠毒的一鞭! 她也看到了拓拔焘对她的宠纵! 那些部曲说过,现在菁深公主之所以不敢对她动手,是因为她与崔玄之间没有名份。那如果他们有了名份呢?那岂不是说,她姬姒便是菁深公主第一个要下手除去的人? 越是寻思,姬姒越是心寒,于是,在拓拔焘转头向她看来时,姬姒脸色发白,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回话才好。 ☆、第一百八十一章 暴露女儿身 也不知过了多久,姬姒低哑的声音传了过来,“轩辕四也是堂堂男儿,当初……” 不等她说完,拓拔焘已经不耐烦地喝叫道:“叫你选妻还是选妾,你废话这么多干什么?” 不得不说,这个北地君王一旦动怒,还真能让人胆战心惊。 当下,姬姒重重闭上双眼,她低声说道:“只要能在崔郎身边,得一妾位足矣。” 她的声音一落,拓拔焘便是哈哈大笑,他站了起来,说道:“虽然你一个男子,却像个妇人一样甘于屈居人下这一点让朕看不起,不过你好歹还知道一些分寸,也还不错。” 说到这里,拓拔焘挥了挥手,命令道:“行了行了,你们退下吧。” 等两人一走,黑暗处便走来一人,他来到了拓拔焘身后。 等那人过来,拓拔焘沉声问道:“如何?” 那是一个中年文士,听到拓拔焘的问话,那文士点头问道:“崔玄确实对这个轩辕四有些情意,他那眼神不似造假。” 听到这个回答,拓拔焘笑道:“人都说北地崔郎才智高,名望大,与那什么谢琅一样是个完人。现在看来这完人也不怎么样嘛。” 那中年文士在一侧道:“话是这样说,可这喜好男风一样,放在两汉时或许还是一大丑闻,到了今日今日嘛,不说那些南人世家子以此为荣,便是咱们北地也不大在乎那事。”转眼他又说道:“只要崔玄还娶妻生子,这事也就是一个风流雅事。” 听到这里,拓拔焘却似有点不高兴了,他嘀咕道:“好生生的女人不喜欢,偏要去抱*的男子。真是让朕看了就犯恶心。”所以,崔玄喜好男风一样,对别人来说就是个热闹是个笑料,对拓拔焘来说,还真是一大弱点。 …… 转眼,姬姒和崔玄便出了皇宫。 也不知是不是姬姒的错觉,她感觉到。自从自己说出那句决择后。崔玄的脸色便难看起来。现在更是,两人一出皇宫,崔玄便对部曲们随*待几句。他自己策马狂奔而出。 而就在姬姒转身走向马车,准备离开时,突然的,一个清锐的女子声音传了来。“且慢!” 却见街道上,那菁深公主在十来个鲜卑贵女和少年地簇拥下。策着马挡在了姬姒的前面。 看着满脸煞气的菁深公主,姬姒不由暗暗叫苦,她万万没有想到,这菁深公主竟然敢在这里拦截于她!而且。这骄纵公主要找她算帐,竟是一天也等不及! 这样想着的,并不止是姬姒。一时之间,街道上往来的人看到这一幕后。都停下了脚步,一时之间,姬姒的身后,二个部曲急驰而出,一个匆匆朝着崔玄离开的方向追去,一个则赶向了清河崔氏。 菁深公主策马来到了姬姒面前。 她居高临下地朝着姬姒定定打量一番后,冷冷说道:“你就是那个说阿玄始乱终弃的轩辕四?” 姬姒抿了抿唇,她轻声回道:“可以这么说。” 菁深公主马上接口道:“那纭县的人都说你是烧伤了脸的,怎么现在是这副模样?” 姬姒略略沉默了一会,她客气地回道:“回公主的话,在下并不曾毁容,当时之所以那么打扮,不过是为了安全。” “为了安全?”菁深公主讽嘲地说道:“说得好似你多招人喜欢似的。”转眼她又叫道:“不对,这么说来,你却是擅长易容了?” 说到这里,菁深公主突然朝着身后的人叫道:“来啊,来两个人给本公主扒了这小儿的衣服!本公主倒要看看,这个喜欢睡在男人身下的男人,是不是身体少了什么物件儿!” 菁深公主这话一出,四下哄笑声大作,同时,好几个部曲跳下马背,朝着姬姒围拥而来!竟是准备强行帮她脱衣的架式! 姬姒真的没有想到,与这菁深公主扯上关系,会是这么可怕的后果! 这时刻,她看着那几个部曲朝她一步步逼来,一张脸上又青又白。转眼,姬姒深吸了一口气后,扯着嗓子厉声喝道:“怎么,这就是你们北魏皇帝的威望?一刻钟前,他刚在殿中许了我与崔郎的婚约,这才过了多久,堂堂公主就准备用这种下作手段来除掉情敌了?” 不得不说,姬姒这一声厉喝,着实响亮,也着实让人心惊! 一时之间,那向姬姒走来的部曲们都是一惊,一时之间,便是以菁深公主的骄纵也脸色一变。 不过,菁深公主要是真正顾全大体,也不会人人说她骄纵无知了。在最初被姬姒镇住后,转眼菁深公主便厉声喝道:“你这小儿竟敢编排我皇兄?”声音一落,她朝着那几个部曲嘶声喝道:“上啊,上前撕了这小儿的臭嘴!” 可是,放在刚才这些部曲自然是敢上前的,可姬姒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菁深公主不怕皇帝算帐,他们这些下人却是怕的啊。 菁深公主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是命令不动部曲们了。 她这人本来没什么城府,这怒火一上头,更是个不管不顾的。一连喝叫了两声,也没有叫动部曲们后,她竟是朝着那几个部曲冲了过去,冲到几人面前,菁深公主便是一人一鞭。 在鞭打过属下后,菁深公主一眼看到姬姒那张眉目如画的脸,更是恨从中来。于是她竟是不管不顾地朝着姬姒的脸抓去。一边抓,菁深公主一边厉声叫道:“本公主今日还非要毁了你这个不男不女的下贱之人不可!” 菁深公主这样的人,常年在马背上生存,不管是体力还是武技,都要胜过姬姒。再加上她又是突然出现,姬姒身后的部曲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一个纵跃扑到了姬姒身上,一手扯着她的头发,一手抓着她的衣襟。只是一个转眼,姬姒便被菁深公主以泼妇之姿,硬生生拖着滚下了马车。 就在这时,拓拔焘那威严的沉喝声传了来,“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刚刚落下。便听到“兹”的一声裂帛声传来。待得众人顺声望去时,一个个突然瞪大了双眼! 崔玄策着马急奔而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情景。只是一眼,他便重重闭上了眼! 菁深公主还在扯着姬姒的衣襟,在听到裂帛声传来时,她也没有低头。而是直接厉声叫道:“你们都疯了,还不快快扶起本公主?” 只是一个转眼。菁深公主便从众人的目光中发现了不对,当下,她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 却原来,姬姒的衣襟。被从马车上一摔,再加上菁深公主双手一扯后,已经撕裂开来。 衣襟撕裂。并不算是什么大事,可关健是。今日太阳高照天气温热,姬姒的春裳穿是稍薄,那撕到了腰间的衣襟底,出现了疑似肚兜的物件! 这时刻,所有人都在盯着姬姒。 他们从她的脸,看到她的手,再到她的衣裳。 便是拓拔焘,这时那双眼也在死死盯着姬姒那张眉目如画的脸。就在一片静默中,众人听到皇帝沉声喝道:“来人,给轩辕小郎打一盆热水过来!”在那“小郎”两字上咬重了音后,众人听到拓拔焘煞气腾腾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另外,还给轩辕小郎带几身衣裳,并让人顺便给这位小郎验验身!” 到得这时,众人还有什么话好话?于无比的安静中,一阵阵脚步声不断传来,转眼间,姬姒的面前便出现了一盆热水,再一转眼,又有几个拿着女子衣裳的中年妇人,站在马车旁虎视眈眈地等着她! 自从衣襟被撕破后,姬姒的脸便白得不成样了,她无助地抬起头,朝着崔玄的方向看了一眼后,便低下头,慢慢走到了那盆热水前。 这时,姬姒所站的地方,是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在这么一个地方出现这么一幕,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停下了脚步,一个个身影安静地围拥上来。 这时刻,清河崔氏也来人了,崔严等几个崔氏子弟围了上来,他们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崔玄的身后。 姬姒的手伸向脸盆时, 还有点颤抖。不过一会功夫,她便沉静下来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以前的打算全部落空,现在是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姬姒咬着牙,拧起毛巾朝脸上洗去。 她才洗了一下,四下围观的人群,便陡然发出了一阵惊呼。 四周陡然变得灼热的目光,越来越向她围拢的人群,这些姬姒不用抬头也感觉到了。她甚至还听到了,那北魏皇帝拓拔焘陡然变得急促的呼吸声! 姬姒只是低着头,她安静的,专注地把脸洗尽。 就在她的脸被洗干净后,几个婢妇迅速地围上了她,她们挡在姬姒外面,在挡住了四周投来的目光后,一个婢妇说道:“请更衣。” 于是,姬姒被她们强行推上了马车。 等到姬姒的身影一被遮住,四周的议论声陡然加剧。 他们都在谈论姬姒的身份,以及她的美貌。 也是,姬姒的外表,便是放在建康也是罕有人及,何况这是远不如南地美人多的北方? 马车中,几个婢妇围着姬姒,强行帮她换上一袭宫装后,又给她梳了一个堕仙髻。再然后,她们对着姬姒的脸端详半天后,只决定在她的唇上涂一点胭脂。 二刻钟不到,马车车帘便给掀开,几个婢妇先走下车,然后对着车中唤道:“夫人,你可以下来了。” 几乎是这个“夫人”两字一出,四下哗声大作。因为这个称呼很明显的表达出姬姒已非处子之身。 这时刻,清河崔氏的众人都转头看向崔玄,却意外地发现他的脸色难看得很。同时,周围的人也发现了,自家陛下在听到这两个字时,那张脸上也闪过了一抹愤怒! 不管外面的人如何议论,姬姒却是不得不下车了。 她缓缓掀开车帘,在婢妇地扶持下,慢慢走下了马车。 几乎是姬姒的面容一露,拓拔焘便不由自主地朝她紧走了几步。 当然,失态的并不止是他一人,姬姒这种在南方都是顶尖的长相,放在这北地那更是无法形容。更何况,她举手投足,眼波流转,都有一种南方的绝代佳人才有的娇柔脆弱之美? 听到四周呼吸声陡然加粗,拓拔焘手一挥,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转眼间,那些人都被隔绝了视线。 再然后,拓拔焘的命令声传了来,“你们随朕入殿!” 转眼,姬姒和崔玄,以及菁深公主等人,便都站在了大殿当中。 拓拔焘坐在主座上,他那双眼,还在不受控制地瞟向姬姒。这拓拔焘本来就是个身体强壮又**强烈的男人,再加上他毕竟身为皇帝。这样的身份,会使得任何一个雄性都会有“我可以占有我所有看得过去的美人”的想法。 直过了好一会,拓拔焘才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他问的,自然是姬姒。 姬姒唇瓣抖动了一会后,她低声说道:“妾名轩辕雅。” 拓拔焘”恩”了一声,他转眼又问道:“你与崔玄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他的话音一落,姬姒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她额头点地,说道:“请陛下饶妾欺君之罪。” 拓拔焘的目光在她跪下时翘起的丰臀看了一眼,忍不住安抚道:“你不用害怕。”转眼他又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这次他的语气却明显温柔了。 可他的语气越是温柔,姬姒却越是害怕,她既害怕拓拔焘那无所顾及的,一直放在她身上的目光,也害怕自己一个应对不好,便连累了崔玄。 幸好,这么一会功夫,她终于也想好措词了,当下姬姒低声说道:“妾在南地有一个同胞兄长,他就是轩辕四,那一日崔郎离开南地不久,我兄长便因伤病身亡……妾,妾从小便与兄长相依为命,兄长之死让妾十分痛苦,再加上兄长临死之前还在念着崔郎的名字。妾,妾就想到了假扮兄长向崔郎讨要公道的想法。” 她这个说辞,倒是完全把崔玄变成了局外人,那欺君之罪的罪名,也就落不到崔玄身上了。 也不知拓拔焘信是没信,只听得他沉声又道:“你嫁人了?嫁的何人?” ☆、第一百八十二章 离开 姬姒抿紧了唇。 她知道,如果这个时候,她自己随便找个男人拿出来说事,那接下来她必须回答那个男人已死或者不知所踪,或者她是弃妇,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合理解释她一个女儿身,为什么不顾名节,不惜一切地跑到北地来找别的男人。 可那个答案一出,以拓拔焘现在表现出的对她的兴趣,唯一的后果就是她被收入后宫。 现在,她竟是别无选择了。 姬姒的唇颤抖了好一会,她才低低地说道:“没嫁人。” 在拓拔焘陡然变得锐利的双眼中,姬姒低声说道:“是,是崔郎……”三个字说出,令得整个大殿中的人都是一震后,姬姒也不敢回头看向崔玄,她只是继续吞吞吐吐地解释道:“在南地时,胞兄把崔郎带回来后,我,我也喜欢上了,可他好似只喜欢胞兄,我就,就下了药想造成事实。后来,后来胞兄发现了,他很生气,我一害怕,也不敢让崔郎知道,便跑了。接着不久崔郎就走了,胞兄也生了我的气病死了,我在南地不知如何是好,就想来找崔郎。可是崔郎并不识得我,所以我就扮成胞兄,想,想先与他在一起再说……” 这一次,几乎是姬姒的声音一落,拓拔焘便冷冷说道:“满嘴胡言!”他双眼如鹰兀一样盯着姬姒,一张脸上表情不断变幻! 姬姒知道,他正在决断,拓拔焘想留下她,却又不想落了个抢臣子女人的名号,而且。姬姒这一席话中,把她自己的人品给贬得一无是处,这样的女子收用在身边,也会招来大臣闲语。 过了一会,姬姒听到拓拔焘的声音传来,“崔玄,这妇人的话你怎么看?” 拓拔焘的声音落下许久后。姬姒才听到崔玄沉声说道:“阿雅所言。臣虽不明究竟。可她既然**于臣,那臣定当负起这个责任。”说到这里,崔玄伏倒在地。朗声说道:“臣愿纳轩辕雅为妾,还请陛下宽恕我这个妇人的罪过。” 这话不是拓拔焘想听的,他站了起来,冷戾地喝道:”轩辕雅这个女子。从头到尾便谎言成篇。她先是易容成男子,还在脸上弄出烧伤。后来又说烧伤是假,现在连面容也假,甚至连男儿身也是假的。如今看来,只怕她的名字也真不了!” 喝到这里。拓拔焘厉声喝道:“轩辕雅行为诡异满嘴谎言,恐为刘宋奸细!来人,把这个女人打入大牢。谁也不许探望!” 拓拔焘的声音一落,便有几个太监冲了过来。他们押着姬姒转身就走。 就在姬姒离开的那一瞬间,她转头看向了崔玄,转眼间,她便从崔玄那定定望来的双眼中,看到了一抹隐藏得极深的温柔,以及一种胸有成竹的冷静。他似乎在对她说:一切都不用担心,我都会安排好。 就这样,姬姒被带了下去。 她给关在一个黑暗的牢房里。 在那牢里呆了两个时辰,便有一个太监的脚步声出现在牢房外,接着,姬姒听到那太监声音尖利地说道:“轩辕氏,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黑暗中,姬姒似乎哭泣过的声音传来,“自是想活。” 那太监马上说道:“想活就好。陛下说了,你这妇人满嘴胡言,只怕居心叵测,他原本是想顺了众臣心意把你处死的……”说到这里,那太监缓了缓,直到听到姬姒急促的呼吸声,以及隐隐的哽咽,他才满意的继续说道:“不过,念在你胆色过人,陛下这才让咱家过来给你一条活路!” 姬姒低声说道:“请公公指点。” 那太监尖声说道:“指点不敢,不过你既然想活着,那以后就不能叫轩辕雅了。这样吧,咱家带你去一个院子,先把你安置在那里,等陛下想明白了再来发落你。” 声音一落,姬姒的牢房门被打了开来。于是,姬姒在坐了两个时辰的牢狱后,便换到了一个华丽的院子里住下。那个院子守卫森严,而侍侯姬姒的婢仆就有二十几人。在几个婢妇抓着姬姒,把她里里外外刷洗得干干净净,又给她穿上一件薄而透的春裳后,姬姒便明白了,她这是要被拓拔焘临幸了。等临幸过后,拓拔焘随便给她安排一个什么身份,再让昨天见到她真面目的人噤嘴,她就顺理成章地入了这北魏皇帝的后宫! 要不是临走时看懂了崔玄的眼神,要不是她笃信崔玄之能,这时的姬姒,定然是慌张失措了。事实上,饶是这样,姬姒这时也一颗心七上八下,她紧紧握着手中的金钗,双眼滴溜溜地转个不停,绞尽脑汁地寻思着怎么应对现在的处境。 …… 就在姬姒满心不安,度日如年时,外面,拓拔焘却处于盛怒中。 就在刚才,他接到八百里加急的密报,说是太子在邺城时与众女嬉戏,竟让她们唤他“陛下!” 他还没老呢,那小儿就想篡位不成? 就在拓拔焘恼怒异常时,到了傍晚,他又接到一侧消息,说是太子的柔然母妃,与她的族人见面后抱头痛哭,言语中颇有怨苦。 因着这二则消息,拓拔焘也顾不得前来亲近姬姒这个新得的美人了,他砸烂了书房后,连夜召来几个大臣,让他们彻查太子一事。 可这不查也罢,一查,拓拔焘竟是发现年方十四五岁的太子,竟然就胆大包天了。他勾结外臣,甚至还暗中访问一个擅长巫咒之人。以太子的身份,他找巫咒想做什么?难道说,他还想咒死自己这个父王不成? 再然后,拓拔焘又查到,太子的舅舅,原来的柔然将军,竟然拥有一批连他这个皇帝也不知道的私兵! 这方方种种,无一桩不显示太子的狼子野心,一时之间拓拔焘竟是气恨到了极点。他本来就是个暴躁冲动之人。此时查证这些事的人又都是他的心腹信臣,他们查核的内容,拓拔焘是绝对相信的。于是,怒极攻心之下,拓拔焘当场便拿出兵符,让心腹大臣急速赶回邺城诛杀太子! 下达这个命令后,拓拔焘完全忘记了他的后院中还藏了这么姬姒这个美人。他一阵坐立不安后。又紧急下令。说要赶回邺城。 拓拔焘刚刚赶了一半路程,便得到大臣回报,说是太子知道事泄后。当场自刎。 太子的事,一下子令得拓拔焘冷静下来,可他的这种冷静,却伴随着更多的痛苦和后悔:他应该等到了邺城后。审问过太子再下令的。这般面也不见一次,就杀了这个自小便一手抚育长大的儿子。却是太仓促了。 拓拔焘于又悔又怒中,这一天,他又接到大臣奏折,说是吴氏坞壁与朝中武将相勾结。一方杀良冒功夺百姓财产充当战利品,另一方则趁机占据百姓良田化为已有。 不说拓拔焘平素还算英明,就说他现在正是郁怒难消之时。几乎是这奏折一上,拓拔焘也顾不得前往邺城。就在当地郡城住扎下来,然后抓了几人前来询问。一问清是事实后,他当场下令,杀! 一夕之间,吴氏坞壁覆灭,两个朝中将领被袅首! 然后这还仅仅只是开始。马上又有奏折上报,说是据守西北的某将与外敌勾结,贩买兵器和马匹以资敌。听到这个消息后,拓拔焘稍稍一查,情况属实,杀! 再接着,又有官员上奏,说是吴氏坞壁之事并不是首例,还有哪些坞壁与朝中武将勾结为祸国家,于是,拓拔焘再杀! 就这样,一连七八道杀令传出,一时之间北魏朝野震动,无数官员自危。 紧接着,拓拔焘又得到密奏,说是朝中有几个将领与刘宋的刘义康早有勾结,那几个将领正是一直力主与刘义康一道进攻刘宋,以先发制人之!而这几个将领的罪责,则是他们之所以要进攻刘宋,是想趁机搅乱刘宋后反侵北魏,重新令得天下大乱后这些人再趁机裂土封王。 这个消息一传来,拓拔焘再次大怒,在查明属实后,他再次下令斩杀! 从来为帝者行事,都需要审慎周全,考虑做出某件事后可能导致的种种连锁反应。以前,拓拔焘冲动时,通常都是清河崔氏为首的中原士族苦谏,从各个方面分析这样做有可能导致的后果,并竭尽全力阻止命令下达。可现在,不管是清河崔氏还是范阳卢氏,这些都是刘宋小国师预言中会被拓拔焘灭族的士族。所以,这个时候他们哪里会上前劝导? 一直以来,拓拔焘因有着这些有政治智慧的中原士族全力辅助,也就一直没有做过什么错事,在世人眼中他也是英明的。可现在,这些人退缩在一侧冷眼旁观了,于是,拓拔焘竟是接连犯下了生平从来没有犯过的大错。 他先是草率的,没有与太子对质便斩杀太子,令得根本动摇,接着,他又在短短二三个月中,一口气杀了十来个武将。而这些武将,手下都有兵马,也都辖制一方,拓拔焘这样的行为,可以说产生了极其严重的后果! 就在拓拔焘不停的出手杀戮,引得朝野震动,太平了多年的北魏竟有重回混乱之势时,拓拔焘病了。 他的病,却是在回到邺城,查到太子本身并无过错,一切的行为,都是太子身边的人做出的时,拓拔焘又痛又悔,他直到现在才想起,他这个儿子年岁不过十五岁,他再聪慧又能聪慧到哪里去? 就这样,正值壮年的拓拔焘病倒在榻,而且病情来势汹汹。 拓拔焘这一病,整个朝野反而松了一口气,至少,他不再继续杀人了! 这段时日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拓拔焘便是躺在病榻上也心神不宁。而与这些导致他的统治发生动荡的大事相比,被放在洛阳宫中的绝色美人轩辕雅突然不见了的消息,传到拓拔焘耳中时,并没有太让他不舒服。 虽然如此,拓拔焘还是下令让人彻查此事,特别是崔玄那里,更是被人查了又查。当然,最后他什么也没有查到,只能杀了洛阳宫那几个看守姬姒的太监宫女出气。 …… 姬姒是被谢琅救出的。 那一天,姬姒被几个突然涌入的宫人帮忙换好了男子衣袍,并带着她七拐八弯地走出洛阳宫时,她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站在宫墙下,正含着笑向她看来的白衣郎君! 此时正是黎明时分,灿烂的金色太阳刚刚从东边升起一线,那么温暖那么红艳的日光,从谢琅的身后照来,直令得这个华美郎君宛如神仙中人! 姬姒想到过种种被救的场景,可她就是没有想到过,这一天前来解救她的人,居然会是谢琅! 当下,她从咽中发出了一声似泣似喜的呜咽,不管不顾地朝着谢琅扑去。 谢琅的唇角一直噙着笑,直到姬姒扑入他的怀中放声大哭,他才抚上她的秀发,低声说道:“好了,别害怕了,一切都过去了。” 转眼,他朝着那几个把姬姒带出来的人颌首示意,再然后,谢琅牵着姬姒的手走向停在角落处的马车。 马车不疾不徐地驶出了洛阳宫。 当马车静静地朝着南城门驶去时,姬姒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口,她直到现在还不敢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 见到她整个人都是僵的,坐在那里连大气也不喘一声,谢琅一晒,他慢悠悠的从一侧拿出一卷竹简,闲适地翻看起来。 姬姒僵硬了一会后,发现洛阳城里来来去去的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这辆马车,不由暗暗松了半口气,她转过头朝着谢琅看去。 现在的谢琅,那张俊美的脸依然苍白,那样的白,衬得他双眼乌黑得惊人。 而且,他好象又长了一点肉了,整个人不再瘦得那么碜人…… 过了一会,姬姒见他还是头也不抬,便低声问道:“我们这是要出城吗?” 谢琅慢慢放下书简,他转头看向了她。 只是一眼,谢琅便失笑道:“自然是要离开洛阳。” 姬姒连忙问道:“那你的事完成了吗?”她这阵子一直被关在宫中,竟是不知道外面已经被眼前这人搅得天翻地覆了。L182 ☆、第一百八十三章 崔玄和谢琅的对峙 谢琅笑道:“自是办成了。” 谢琅此次前来北魏,皇帝的旨意是让他阻止与刘义康勾结的一个北魏将领南侵,可谢琅调查过后,却发现北魏将领中,竟然有五六人是主张主次南侵事宜的。 要一下子阻止五六个异国将领行事,这是天大的难事,姬姒万万没有想到,谢琅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了这件不可能的任务。 两人说话之际,马车已渐渐驶到了南城门。直到这一驾马车无惊无险的驶出南城门时,姬姒才惊愕地回头看去。 谢琅见她吃惊,一直笑而不语。就这样,在他的沉默和姬姒的疑惑中,马车离开了洛阳城。 这时天色已晚,一行人就在离洛阳城不远处的一处逆旅休整一番后,第二天一大早就启了程。 不管是昨晚还是接下来的两天,行程依然顺利得出奇。直到第三个傍晚来临,姬姒才回头看向已经远在百多远处的洛阳城,不敢置信的低语道:“就这么离开洛阳城了?” 谢琅一笑。 就在这时,突然的,旁边的荒原处,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令得地面震动的奔马声。 慢慢的,谢琅笑容敛了起来,而姬姒则是诧异地掀帘看去。 这一看,她却发现道路的左侧荒原上,三四百匹骏马正在向他们的方向狂奔而来。于群马奔驰时激起的滚滚烟尘中,姬姒看到身着大红披风奔驰而来的崔玄。 可让姬姒没有想到的是,远远看到他们,崔玄却没有策着马赶上官道,他就那样。驱使着群马奔行在荒原上,和姬姒的马车保持着同样的速度,彼此之间离得不远不近的这般一路相送! 在地面震动的奔马声中,姬姒朝着荒原中的崔玄,不由轻声问道:“不用向他道别吗?” “向他道别?”谢琅冷冷说道:“他愿意送就送罢,道别就大可不必了!” 见到姬姒不解地看向自己,谢琅淡淡说道:“有些事你不明白。” 见姬姒还在看向自己。谢琅轻叹一声。说道:“你之所以被拓拔焘看中,险些入了北魏皇帝的后宫,就是崔玄算计的!” 听到这里。姬姒大惊,她脸色难看地说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琅淡淡一笑,说道:“自是为了让你心甘情愿地跟他。” 却原来,自再遇姬姒后。崔玄便一直都想让姬姒归服,可他在发现那些温和的手段都行不通后。便借着菁深公主的手。捅穿了姬姒的真实身份。 姬姒女子身被暴露,她又是那般的倾城之姿,很自然的,她被拓拔焘看中了。 崔玄早就算计了北魏太子一事。而他之所以在那个时间把太子犯的事集中暴露出来,就是为了让拓拔焘忙于前朝之事,没有时间临幸姬姒。当然。如果拓拔焘临幸了姬姒,他也是能够忍受的。毕竟,姬姒已经**于谢琅,再失一次身,也不过是打破了姬姒对谢琅忠贞不二的想法,于他有益无害。然后,他在她绝望和孤立无援时出现,再不计她清白与否的一心对她,姬姒也就能接受他了。 可以说,崔玄的这个算计非常的狠。如果他算计得中,那姬姒很有可能被拓拔焘占有。到得那时,姬姒不管是寻死觅活,还是忍辱偷生,她都是心境大变,至少,她会认为自己再也配不上谢琅,也就断绝了回头到谢琅身边的打算。 他也算计到,拓拔焘占了姬姒的身子后,姬姒就算最痛苦,可她在皇帝的后宫中,便是想死也不可能死成的。而她在北魏后宫越是痛苦绝望,当有一天崔玄把她救出来时,她就越是感激。到时,崔玄与她日夜相处,又对她情深义重,并不在乎她曾经跟过两个男人,早就觉得对谢琅不住,于内心深处已经不再奢想回到谢琅身边的姬姒,是完全有可能接受他的。 甚至,因拓拔焘杀太子一事而在清河崔氏建立了绝对威望的崔玄,还可以向皇帝提出请辞。以现在的时局,他一介大族族长,居于幕后掌控总局,那是完全应当的。可这件事,却能够成为崔玄讨好姬姒的借口,他可以让姬姒相信,正是为了保护她,他才抛弃官位以求避开拓拔焘…… 只是,崔玄就没有想到,他前脚刚抛出太子之事,后脚,谢琅便运筹帷幄,通过他能影响到的一些北地官员之口,把这北魏的天地搅了个天翻地覆。并最终在目的达成后,还引开了崔玄,把姬姒带出了洛阳。 这两人都是算计人心的好手,这一次既是通力协助,又各有算盘,竟是把拓拔焘耍了个团团转。 也就是说,太子被杀主要是崔玄的功劳。当然,以崔玄的老辣,他在太子一事上并没有捏造事实,他所做的,不过是把这些事集中爆发出来,从而令得拓拔焘一怒之下杀了亲生儿子。而拓拔焘这种面对才十五四五的亲生儿子,也不想到他年岁还小,懂得了什么?许多事说不定就是身边人引诱的。而正是因为拓拔焘不审不问不宽恕,只因为旁人所言便痛下杀手的行为,也终是让清河崔氏一族心寒不已,并最终让崔玄取得了继族长的位置。 接下来,不管是吴氏坞壁的事,还是西北将领的事,则都是谢琅做的。想谢琅在南地何等声望?几乎是他一来到北魏,这些年来,不管是刘宋皇帝也罢,或者别的宗宗也罢,或者谢琅自己安排的奸细,便纷纷跑到他面前向他投诚。 而这些人的到来,也给谢琅提供了大量北魏内部的机密。于是,谢琅借着卢之由等官员的手,令得他们向拓拔焘密奏,捅出了那些深藏在北魏内部的黑暗勾当,然后成功的令得拓拔焘失控。并使得拓拔焘在短时间内杀戮太过而引发了北魏整个国家的动荡。 不过,谢琅让人密奏的最后一条。也就是与刘义康勾引的那几个北魏武将的事却是诬陷的。那些武将也就是立功心切罢了,他们并无意什么裂土封王。不过因为他们是谢琅此次前来北魏的任务,便借着北魏皇帝的手一并给除了。可以说,现在刘义康就算与刘宋国内打得天翻地覆,北魏也没有一个臣子敢插一手了。 谢琅此次来到北魏,不但令得北魏民心动荡,朝野混乱。而且令得拓拔焘病倒在榻。令得他自己砍去自己的臂助,再也无人敢提侵边刘宋之事,他的出使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 马车上,姬姒还沉陷在震惊当中,而外面,那轰隆隆的。奔驰而过的马蹄声,却始终不紧不慢地跟随着。 终于。在最后一线残阳也开始沉入地平线后,在前一天刚与众部曲会合的谢琅挥手喝停了车队。 车队一止,众马也在一声清啸中缓缓止步。、 再然后,带着一袭烟尘。以及一身无与伦比的,宛如太阳般灸盛的烈焰之气的崔玄,从马群中缓缓走出。 残阳下。长身玉立的崔玄缓缓策马而来的身影,高大得不像话。 望着他那不紧不慢的优雅姿势。一直在眯着眼睛注视其人的谢琅突然说道:“这崔氏子,明明性如猛虎,却强行收敛成鹤的优雅,还真是有点意思。” 他说话之际,一袭红袍的崔玄已经策着马来到了马车旁。 就着满天残阳,他朝着姬姒深深看了一眼后,慢慢转向谢琅,说道:“我之所以不如你,不过是来迟了一步!” 露着口白牙,崔玄风度翩翩地晒道:“如若阿姒先遇到的是我,就没有你谢十八什么事了。” 这个谢琅不置可否,他淡淡说道:“世上的事没有如果。” 谢琅这话一出,崔玄长叹出声。 这个人,明明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如今见到自己,居然还没有半点惭愧的样子。要说有,有的也只是惋惜! 姬姒想到这里,忍不住在一侧哼了一声。 听到她的哼声,崔玄终于回眸看来。 骑在骏马上,他静静地看了姬姒一会后,突然的,崔玄笑道:“小阿姒却是在怪我了?” 不等姬姒回答,崔玄又道:“其实我在当日,知道你为了引我出现,而四处放流言说你我本是相好时,心中是极为愉悦的。”说到这里,崔玄轻叹出声,又道:“可惜,我自恃身份,你也对十八兄矢志不忘,我的那些小打小闹,却是动摇不了你分毫……” 说到这里,崔玄却是久久的沉默。背对着阳光,他那面目渐渐模糊的脸上,一双眼深邃得惊人。 他一直在看着姬姒,一言不发,却也专注至极。 也不知过了多久,崔玄转向谢琅,只见他朝着谢琅拱了拱手后,似笑非笑地说道:“十八兄虽然占了先机,奈何你却始终给不了她名份。她姬姒最是了得,她在你身边也非妻非妾。现在情浓之时,你谢琅能够许她天长地久,就是不知到得她年老色衰时,你谢琅可还有情意在?” 一番话说得谢琅脸色一沉时,崔玄哈哈大笑起来,他转向姬姒,笑吟吟地说道:“阿姒,我崔玄虽然在你心中,有许多地方及不上他谢琅,可我能给你名份,能对你明媒正娶,这一点却是他谢十八万万做不到的!”说到这里,崔玄便是一阵放声大笑,再然后,他策马转身,转眼间便没入群马当中,再一转眼,只听得马蹄滔滔,那烈火般的身影,便在滚滚烟尘的陪伴下消失在天尽头! 没有想到这厮临走之前还离间了自己和姬姒一番,谢琅冷哼一声。 …… 五天过后,姬姒一行人已经离开了洛阳郡的范围。 本来,姬姒以为谢琅是准备就此入刘宋的,毕竟他的任务也完成了不是?可让姬姒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还没有出洛阳郡,谢琅却是吩咐继续北行!他们竟是在深入北魏腹地! 虽然不明白谢琅的意思,可姬姒对这个人信任之极,再加上在她心中,只要谢琅在身边,不管到了哪里都是家乡,也就天天高高兴兴的。 就在谢琅的车队出了洛阳郡时,前面出现了一支车队。转眼,谢琅下了马车,与对面车队中哈哈大笑的中年人会合了。 看着那两人联袂走向一侧的柳树下,姬姒望了又望后,突然记起了那中年人的身份,当下,她轻叫道:“卢子由?” 一侧,谢广的笑声传来,“正是范阳卢氏的卢子由,几年之前,卢公因我家郎君一句话,弃去隐士生涯来到这北地,现在他已在北魏有了官职了。”当然,这次郎君能把朝庭搅成这样,卢子由功不可没的事,谢广没有跟姬姒说。 那一侧,卢子由一边让人在柳树下摆上榻几和酒肉,一边举起酒盅,朝着谢琅说道:“你这是准备前入你陈郡谢氏的祖地了?来,饮了此酒,愿谢氏一族的英魂相偌,保君一路平安。” 谢琅回道:“多谢。” 两人饮过酒后,突然的,卢子由感慨道:“南北两名士,北地为崔郎,南有谢十八。以前世人提起你们的名字,总说你们容仪之美,服章之华,气度之盛。今日以后,天下人应该能说出,“琅玄不出,如天下何”了。 说到这里,卢子由自失的一笑,转眼他又猛灌了几盅酒,喃喃说道:“是我失态了。实在是你和那崔玄这一联手,不过数月便把拓拔焘弄得病倒在榻,实在是让我等浮想连翩。哎,若是你两人能够一直这样联手下去,直到这南北分界不再,天下一统可有多好?” 卢子由这话一出,谢琅笑了,他轻声说道:“我志不在朝野,崔玄也不像有帝王命数的,卢公这话,却是想当然了。” 卢子由也笑了,他叹道:“是啊,这争天下得帝位,光有才能还远远不够,还得有那个野心啊。你谢琅既没有那个野心,也是个心善得不愿意“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人。” 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朝着谢琅拱了拱手,卢子由笑道:“十八兄且先行一步,再迟半个月,我便会携几个友人赶到陈郡阳夏,为你夫妇两人送上庆贺之礼。”说到这里,他又朝着远在车队里的姬姒摇摇一礼,然后,他把酒斟里的酒一一倾倒在黄尘上,再目送着谢琅优雅转身,目送着他坐上马车,目送着谢琅的车队消失在官道上。 ☆、第一百八十四章 相爱 出了洛阳郡后,车队便不停地与部曲们会合,这般走了二百里不到,整个队伍已经有三四百人了。 三四百个骑士一起上路,一般的流匪是再也不惧了。再加上,谢琅让人挂上范阳卢氏的旗帜,让人知道这里是大士族通行,就更安全无忧了。 安全了,谢琅的出使任务也完成了,姬姒一下子放松下来。 这一天,换回女装,只是把面目变得只是清秀的姬姒,从后面伏在正在阅读卷册的谢琅的背上,说道:“十八郎,你这般在北魏境内招摇而过,不会惹怒了拓拔焘吧?” 谢琅道:“不会。我做的那些事他并不知情。”略顿了顿,谢琅又道:“知道那些事的人不过只有卢子由和清河崔氏的几个人。我已交待了卢子由,让他不要把我的作为说出去。至于清河崔氏就更不用担心了。” 清河崔氏为什么不用担心,这个姬氏是知道的,毕竟这次的算计,清河崔氏还是为首的。 想姬姒自来到北魏后,整日里惊惊惶惶,不知受过多少恐慌。现在心一平静下来,她居然觉得这北地的风光虽不如南方细腻,却也大气苍凉,颇有其独特韵味。 这一天,北魏进入了四月天气。 四月的北方,才算是真正地进入春天,大片大片的树木泛绿,天地间一片郁郁葱葱,行走在官道上,两侧不时可以看到一丛丛不知名的野花,直让人看了就心情愉悦。 转眼,又到傍晚了。 因有三四百个部曲帮忙,姬姒和谢琅的营帐转眼就给扎好了。甚至,他们体贴姬姒两人路途劳累。还特意烧了两桶热水供他们沐浴。 谢琅沐浴过后,便穿着白衣披着湿发漫步在荒原上,至于姬姒,则是享受起这难得的清闲时光。 拉上屏风,她足足在浴桶里泡了小半个时辰,直到水已转凉,才意犹未尽地站了起来。 赤着身子走出凉了的浴桶中的姬姒。刚刚伸手拿向她的衣裳。却在衣裳入手的那一瞬间,她的脸孔涨得通红。 摆放在这里的衣裳,居然只有一件肚兜和一条胡裤。一双长靴。除此之外,再无长物! 是了是了,她的衣裳好似是谢琅安排的,定然是那厮…… 就在姬姒红着一张脸胡乱穿上。正想着到哪里寻几件遮身事物时,突然的。后面传来了一阵不紧不慢地脚步声。 转眼,那脚步声来到了她身后,一个温热的男子躯体抱上了姬姒。接着,她的耳边一阵温热。却是谢琅轻轻咬上她的耳尖,他一边伸手探入她的肚兜底,轻轻罩住那两团粉嫩揉搓。一边低声说道:“早先看到胡人衣裳时,便觉得阿姒若是这般穿着。定然会极美……果然是极美的。” 说到这里,姬姒的身子被他压得向前折去,再然后,她听到了他玉带落地的声音传来…… 一夜缠绵。 昨晚上折腾得有点过度,姬姒直到醒来还是腰酸得厉害,她迷糊地睁开双眼看向阳光灿烂的营帐外,听到外面人声喧哗,姬姒挣扎着爬起榻,梳洗易容过后便朝外走去。 姬姒刚刚走出,便看到众部曲正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玩笑闲聊。姬姒寻了一会,终于看到了谢琅。那厮却正骑在一匹白色的骏马上,正弯着腰一脸温柔的与一个长相俏丽,年约十五六岁的北地女郎说着话。 远远看到那女郎仰头看向谢琅,她双眼眸光熠熠,谢琅似乎正在询问着什么,那女郎双颊晕红,正说得手舞足蹈的。 不由的,姬姒的心一阵窒闷。 她咬了咬牙,原本想着转身折回,可想了想,姬姒暗暗忖道:凭什么? 当下,姬姒提步向那两人走去。 不一会,姬姒便来到了两人身后,就在这时,她听到谢琅那温柔的笑声传来,“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说到这里,他又温声说道:“多谢女郎。” 谢琅道过谢后,便有一部曲策马过来,他从怀里掏出几粒金锞子塞到那女郎的手中,然后送着那依依不舍的女郎上了一侧的牛车队伍。 而这时,谢琅也听到了姬姒的脚步声,他回头向她看来。 阳光下,这厮看向姬姒的双眼明亮极了。转眼,谢琅策着马向姬姒驶来,来到她面前后,他从马背上伸她伸出了手,说道:“刚才从一路人那里购得了一种极有意思的北地乐器,阿姒要听听么?” 姬姒抬头,她看着阳光下笑容温柔的这厮,不由为自己刚才突起的醋意红了一下脸。抿唇转头一笑,姬姒轻快地应道:“好啊,是什么乐器?” 她的话音一落,只见谢琅从谢广手中接过一个似笛非笛的乐器,它上面有哨,开了八个孔。 见到姬姒好奇地望来,谢琅朝她一笑,把那名叫筚篥的乐器放在唇边吹奏起来。这乐器音量很大,音色高亢明亮、粗犷质朴,乐音听起来一点也不高雅,倒颇有北地民歌的味道。 可听着听着,姬姒却发现,谢琅这翻来覆去,却只吹着四句话,“闻欢下扬州,相遇楚山头。探手抱腰看,江水断不流!” 他用这么粗犷的乐器,吹着流行在南地的民歌,还真是意外的和谐呢。 只是,姬姒在听到第三遍时,猛然对上谢琅那温柔望来的双眼,突然想到那一句“探手抱腰看,江水断不流”,仔细听来,这一句民歌还真是情意无限,仿佛藏着如长流水一样斩不断的温柔眷恋呢。 这时,谢才策马赶了过来,他对着谢净等人叫道:“可以上路了。”叫到这里,他又问道:“郎君呢?” 谢才的声音一落,便看到谢净等人朝着一侧呶了呶嘴,当下他转头看去。 这一看,他才发现不远处的荒原上的那两个人。东边初升的太阳光下,他们尊贵的,行走举动无不讲究的郎君,竟是坐在草地上,而姬姒则偎在他的怀中。这时刻,谢琅正在吹着一种似笛非笛的乐器,姬姒则顺着笛声在那里清声放歌。 清扬婉兮的歌声。配着粗放的乐器声。竟让那两个人,仿佛成了这北地处处可以看到的小儿女一般,快乐又缠绵的相处着。 一个时辰后。队伍启程了。 重新回到马车中的姬姒,正啼啼不休的向谢琅说着话,她一会翻着自个从广陵郡守那里得来的黄金等物,高兴地说道:“黄金在这北地可值钱呢。阿郎你相不相信,这么几片金叶子。就可以在一个纭县那样的县城里置一个宅子。” 不管是广陵郡守还是纭县,都是三四个月前的事了,可姬姒现在才滋滋有味地提起。因为一直以来,她总觉得眼前这郎君太高雅。她若是像个乡妇一样啼啼不休,难免会惹他厌烦。 直到今天,姬姒才像突然放松了一下。她竟有一种感觉,便是自己再鄙俗不堪。眼前这个郎君也断断不会嫌弃于她。 这种感触突如其来,却让姬姒真正地得到了放松。她终于不再想着在谢琅面前如何保持完美了。 叽叽呱呱地说到这里,姬姒在回头一看,对上谢琅温柔含笑的双眼时,不由红了脸。转眼,她脆脆地说道:“阿郎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就想啊,我这般流落到了北地,也不知还能不能找到十八郎。不过呢,有这些金子有手,我总归是有底了。” 说到这里,她嘻嘻笑了起来。 自顾自的乐了一会,姬姒突然爬到了谢琅身侧,她把脸放在他的大腿上,在上面轻轻的摩挲几下后,姬姒低低地说道:“十八郎,以后我们回到建康,一定要去找黄公禇公他们,让他们好好把你的身子养回来。” 她刚刚说到这里,谢琅修长白皙的指节便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马车的颠簸中,谢琅低声说道:“那些算不得什么。”过了一会,他突然轻声又道:“那时候,我总是一闭眼便看到你在向我求救……” 这么简单至极的一句话,却让姬姒感觉到了情深。一时之间,她连眼眶都红了。连忙把脸埋在他的大腿上,姬姒在谢琅看不到的地方悄悄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突然的,她的耳朵一暖,却是耳垂被谢琅轻轻地含到了唇中。 那厮一边用牙齿轻咬着姬姒的耳垂,一边用极轻极温柔的声音低低笑道:“阿姒,这般马车行进时,也是极得乐的……” 姬姒还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她的腰带便被扯了下来,然后,她双手被缚在车前厢上,再然后,她人随着马车的颠簸起伏,在那厮的腰间不断被扔上又被抓下。这过程中,唯恐外面的人听到声音,姬姒还紧紧地咬着牙关。因那厮折腾得太过份,姬姒生怕自己一时失控叫出声来让人听见,还拿起那根筚篥放在唇上紧紧咬住…… 晚上被折腾了一晚,白天又这般荒唐,车队停下扎营休息时,谢琅是抱着姬姒入的营帐。 让姬姒没有想到的是,谢琅这个南地名士的到来,似乎引起了北魏人的注意。渐渐的,越来越多的家族或闻迅而来的个人,在谢琅的路过的地方堵他。 然后,姬姒再次发现,原来名士这两个字,可以使得谢琅不管走到哪里,都被人待为贵客。特别是一些上了百年的士族,在知道谢琅这个昔年的王谢门第的嫡子路过后,更是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一个个都以谢琅能在他们府第里过上一宿为荣。 有着这些人的招待,又因他们唯恐落后的献金献护卫队,姬姒这一行人,那是更是安全了。 而在谢琅一行人正式进入陈郡时,整个郡中似乎都轰动了,谢琅的车队过来时,姬姒深刻的体会到当初崔玄入扬州的盛况。 要知道这很不容易,北地因为战乱太过频繁,以及又是胡人统治之下,时人以强悍为要。虽然这二百年里,无论南人北人都推崇风度出众的美男,可北人真地忙着生存去了,根本无心追捧他人。 可眼下,谢琅进入陈郡时,整个陈郡的士人在知道陈郡谢氏的嫡子,南迁了百余年的数一数二的大士族,现在回到祖地后,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倾巢而出。 姬姒坐在马车中,看着这些北人在谢琅过来时,泪流满面的叫着谢琅的名字,不由笑了笑。因谢琅这厮惯会招蜂引蝶,便有一些女郎策马拦在谢琅的面前问事,她也毫不在意。 不过,这次毫不在意,却在傍晚时变了。 傍晚时,谢琅一行人照旧安顿在一个有百余年历史的世家院子里。 姬姒一安顿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当她把自己暖暖的泡了一遍,又梳洗易容过后,便蹦蹦跳跳地去寻谢琅了。 刚刚来到一间厢房外,姬姒便听到一个女郎清脆的声音传来,“天下人都说十八郎温柔宽厚,最是怜惜天下女儿。难道,你要看着我妹妹死在你面前吗?” 什么死啊活的? 姬姒一惊,她越发侧耳倾听起来。 在她的凝神倾听中,只听到谢琅那低沉中带着一些淡意的声音传来,“时辰不早了,两位女郎还是回去吧。” “不!我不走!”另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含着哭音地传来,“谢十八,早在五年前听到你的名字后,我便喜欢上你了。这么多年来,我连做梦都想着要见你一面。现在好不容易见了你,我也不求你的妻位,甚至不求你倾心相待,只求为奴为婢。这样你都不愿意留我在身边,那我活在世上又有何意味?” 几乎是这个女子声音一落,也不知她做了什么,只听得那清脆的女声急急叫道:“妹妹,别这样!” 就在那女声急急叫着时,突然的,谢琅那含着笑,也含着冷意的声音徐徐传来,“让她死!” 一句话落地,令得四下再无声息后,谢琅淡漠的声音再次传来,“你钟情于我那是你的事,若是以死相逼便能得到所求,那也未免太荒唐了些!”略顿了顿,他又说道:“剑在那里,你自刎吧!” 谢琅的声音一落,房中那女子似是被伤到了,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叫声。 这哭叫声中充满着痛苦,却终是没有什么绝决的意思。姬姒悄悄望了一眼,却见一个美貌的女子正跪在地上痛哭。 于她的痛哭声中,突然的,谢琅的声音传来,“把两位女郎请出去!”转眼他冷冷又道:“若是不走,便扔出去!”L ☆、第一百八十五章 祖地成婚   谢琅这话一出,房中女子的哽咽声越发悲伤了,再然后,姬姒便看到谢净和另一个部曲,一人提一个的拖着两个美人扔到了门外!   那两个美人狼狈落地时,一眼看到冷眼旁观的姬姒,眼中闪过一抹怨毒。   姬姒确实在冷眼旁观,而且她还眼中含笑。   这个时候的她,却是在想着,谢琅这等人经历得太多,心智早就成熟得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很多时候,他们不会轻易付出承诺,可一旦承诺,却能让人贯彻始终。   她突然觉得这样极好。   这样真的极好。   在她的记忆中,便是弟弟萧道成那样的人物,也总是一而再地被弱女子的眼泪流得心软。他真正做到对美色洞若观火,却是在四十岁以后。   她又想道,这世间出众的男子,总有很多女人前仆后继,而真正能做到始终清明的,她前世的记忆中,不曾识得一个!   她还想道,无数个小姑,在年少时都听过男人的甜言蜜语,可如果她清醒一点,便能发现,对着美貌的小姑甜言蜜语,其实只是男子的本性,根本不代表什么。识不破这一点,她以后有的是无穷烦恼。   所以姬姒真心觉得,像谢琅这种阅尽了人世繁华的男人,在他下定决心牵住一个女子的手时,那感觉真的很好。   那两个女子虽然被谢琅的人扔了出来,大大失了颜面,可这北地本来就不如南地苛刻,再加上谢氏众人也从来不是多嘴之人。所以,那两个女子一直到离去时。那身影看起来还挺自在的。   谢琅在陈郡停留了十天后,队伍继续启程,朝着阳夏驶去。   阳夏这个地方,是陈郡谢氏的祖地,这家庙所在,无数个陈郡谢氏的英杰,曾经在死后把尸骨葬在这里。   可是。谢琅这一次回归。却是大名鼎鼎的陈郡谢氏的嫡脉,近五十年来的第一次归乡。   也不知是不是天地也在悲伤,当阳夏渐渐在望时。天空竟然阴沉下来,然后,天空竟然飘起了白雪。   于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在离阳夏城还有十余里的时候。谢琅下了马车。   依然是一袭白衣,谢琅便这般走在大雪纷飞中。朝着他的家乡一步一步走近。   感觉到了他异常的严肃,姬姒也从马车中下来,她习惯性的,像以前一样来到谢琅身后。然后,亦步亦趋地跟随着——这个位置,既似友亦似仆。是她习惯站着的位置。   因为,这里有无数陈郡谢氏的英灵。这里的空气都回荡着那世间至高至伟的人物的音容笑貌,因此,姬姒不敢唐突。   就在姬姒来到谢琅身后,与谢广等人站在同样的位置时。突然的,她的手一暖,却是谢琅牵上了她的手。   再然后,在姬姒的震惊,在谢广等人齐刷刷回头看来时,谢琅轻轻牵着姬姒的手,把她扯到了自己右侧。   他让姬姒与他并肩而立。   这时,早早就站在阳夏城外相迎的宿老,一个个肃然地迎了上来。   十几个白发老者出现在道路中央,他们与谢琅无声地见了一礼后,一个宿老转向姬姒,挑眉道:“这位,是十八郎你的妻室?”   四下一静中,谢琅垂眸,只见他眼也不眨一下的温声回道:“是!”   他说“是!”   他居然说“是!”   这么多年了,她曾与他同生共死,也与他同床共枕,她幻想过一切,可一次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谢琅会在世人询问她是不是他的妻时,他会回答一声“是!”   一时之间,姬姒热泪盈眶。生怕自己失态,她迅速地转过头去,就着飘飞的雪花,她看向远方的山脉,心中想道:其实我这一生,有了他这一句,也是不枉了……   听到谢琅这个回答,十几个宿老立马神色大变,他们热情地看向姬姒,其中一个宿老马上问道:“请问是琅琊王氏女?还是陈郡谢氏女?”   这白发老人的话一出口,姬姒脸上的笑容慢慢退去,她低下头,屏着呼吸一动不能动了。   就在这时,她听到谢琅那极温柔的声音传来,“几位长者却是不曾收到谢十八的飞鸽传书么?”   谢琅这话一出,老人们怔了怔,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转眼间,一个看起来在当地颇有威望的中年人走了过来。   那中年人大步走了过来,他来到老人们旁边,轻声说道:“这事却是我疏忽了,十八郎的飞鸽传书是昨晚到的,各位长者这里,我还没有来得及分说。”   说到这里,那中年人转向众老人,严肃着一张脸徐徐说道:“是这样的,谢十八说,他在去年冬寒之时,曾与他的心上人姬氏分离。分离之时,姬氏刚跟了谢十八不久。谢十八用了许多功地,才探知她竟是孤身一人沦落到了北魏。当时他四处求人寻找,却总总杳无音迅。”   略顿了顿,那中年人继续说道:“谢十八说,那时刻,他望着满山白雪,想着他的妇人在这天寒地冻之际,不知是流落成了山谷间的一堆白骨,还是成为流民口中的食粮,突然心中大悲。他又想着她或许已有身孕,这妇人怀着他的孩子,在远离故土的地方受尽了人世间的苦楚惊慌,可他却无能为力。她在他身边时,他不曾许给她名份,不曾给她一个安身之所,竟是弄得如果她一旦逝去,那魂魄竟是无处可依。她不曾嫁人却清白不再,她姬氏一族的祖先必不能容她魂归故里,她跟着他谢十八却连名份也没有,他陈郡谢氏的英灵也容不得这等孤魂野鬼。如果她身怀有孕,那怀中的孩儿还是他谢十八的长子,可怜他堂堂谢十八的长子,死后却连个知道他存在的人也没有。他虽有父祖,虽有宗祀,却沦落无依,魂魄虽在,却随风飘荡。”   徐徐说到这里,那中年人低沉地说道:“当时思量着这方方种种,谢十八深恨。于是他当时便下定决心。一旦寻回姬氏女,便把她带到祖地,在陈郡谢氏的先祖之前结为夫妇!”   不得不说。中年人这一席话,实在让人震惊。不说别的,光是谢琅这样的行为,就惊世骇俗。从古到今都没有听人说过!   不过,就算十几个老人最是惊愕。他们做为陈郡谢氏出了五服的族亲,也没有资格过问。   于老人的沉默中,那中年人向谢琅走出一步。   看到他走来,谢琅牵着姬姒的手。转向北方跪下。   刚刚跪地,那中年人便厉声喝道:“谢琅,你且对着这方天地说说。你这妻儿为人如何,她配不配得上陈郡谢氏百年清名?”   谢琅跪在雪地上。他朝着北方重重磕了一个头后,沉声说道:“我的妻,乃黄帝之后八百年至贵姬氏之女。她血脉高贵才华横溢无女能比!”   听到这里,那些老人似乎这才听明白,原来姬姒是姬氏。姬这个姓氏,在南地或许不怎么样,在北地却是贵姓,一时之间,原来还有点不满的老人们马上脸带笑容。   那中年人喝出那句话后,便微一颌着,他退后了一步。   于是,谢琅缓缓站起,他牵着姬姒,继续朝前走去。   当两人走了一里不到时,广袖高冠的卢子由出现了,他严肃地朝着谢琅一颌首。走到一侧净了净手后,卢子由走到朝着南面跪下的谢琅面前,高声喝道:“谢琅,你且给你那些南面为王的先祖英灵们说说,你这一生,可有愧于陈郡谢氏,可有愧于你自己的心?”   谢琅朝着雪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同样高声回道:“无!”   这一声“无”,他还真是说得坦荡无比,直是光风霁月。一时之间,四周围观的众人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齐刷刷地跪了一片。   四下无数人的跪伏中,只听得谢琅那清润温雅的声音响亮地传来,“我谢琅,此生上无愧于天地,下无愧于生灵,中无愧于父母族人。”   这一次,他的声音一落,四下数百个阳夏人齐刷刷地俯首道:“十八郎真美玉也!”   四面的回音落下后,卢子由再次高声问道:“谢琅,你自承一生光明磊落,可敢对着先祖说说,为何不遵祖训,执意娶姬氏之女?”   他的声音落下后,谢琅再次朝着南方重重叩首,只听到他声音清而微哑地回道:“于此颠倒荒唐之世,谢琅在生不敢承诺能够庇尽身畔妇人,便要若有一日魂归黄泉,她和她所生之儿能够回到这片祖地,得我英杰相护!”   在这个全民相信鬼神的时代,所有人对于死后魂魄有个依归的执念是极深极深的,甚至可以说,这种执念,甚至比活着时要如何如何还要深刻。所以,谢琅说,他是为了姬姒和姬姒生下的孩子,遇到万一死去后能够回到陈郡阳夏,能够不够孤魂野鬼,所以想在这祖地英灵面前娶她为妻,这句话,几乎听到的人都确信无疑!   在谢琅的声音落下后,卢子由向后退去,谢琅再次站起,牵着姬姒向前走去。   这一次,也许是自发的,也许是某种执念作崇,道路两则跪着的阳夏人,竟是一直跪在那里。   越来越多的黑压压的脑袋跪伏在道路两侧,隐隐中,无数道唱声在空中响起。不远处,更有一个白衣名士在那里高声叫道:“陈郡谢氏的列祖列宗,你们的子孙谢琅回来了!流落到了南地,五十年不曾归过家乡的子孙,他回来了!”   几乎是那个名士的声音一落,四周突然哭声一片。谢琅更是满脸都是泪水,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的,似是用尽了全部力气地说道:“子孙不孝,当年狼狈南去,今日鼠窜而归……”几乎是谢琅的声音一落,四周的哭声更大了,连那个白衣名士,连同卢子由等人,也一个个仰头流着泪,有的更是在泪流满面中长啸声声。   一路跋涉后,谢琅一行人终于来到了陈郡谢氏的祖庙前。   祖庙外面,亦跪了黑压压的,足有上千的阳夏子弟。这些子弟中,或许有陈郡谢氏的旁支,或许有些人只是在百数年前,曾在谢安谢玄麾下为仆为侍。   雪下得更大了。   于漫天飞舞的白雪中,四下安静到了极点,除了,谢琅和姬姒行走时踩到雪花而发出的“兹兹”声。   自到了祖庙后,谢琅牵着姬姒,几乎是三步一跪,九步一叩首的向着祖庙爬去的。虽然姬姒没有回头,也知道谢琅定然是泪流满面。   在来到祖庙之前时,又有几个由卢子由邀请来的名士站在了谢琅面前。他们朝着他深施一礼后,一个名士高声问道:“谢琅,你因何而来?”   谢琅跪下重重叩了一个头,哽咽着回道:“儿思乡矣。”   明明是极简单的四个字,不知怎么的,几乎是话一落地,便是哭泣声一片。   直过了好一会,那名士才让风吹干脸上的泪水,再次问道:“你们在南地如何?”   谢琅再次重重叩了一个头,哑声回道:“子孙俱在,家族威势犹存!”   那个名士退了下去,换了一个青衣广袖的消瘦青年走上前来。那青年高声问道:“谢琅,你身边何人?她可配与你比肩?”   谢琅缓缓回头,他温柔地看着姬姒,徐徐回道:“在我身边,与我比肩的,自是我的妻。”   那青年微一颌首,他退了下去,换了第三个名士上前,“谢琅,你需谨记:天不与我,时不与我,存身保命以待他日。”   这位名士说的,却是谢琅某一位祖宗曾经告诫过后人的话。意在警告后辈子孙不可轻举妄动,不可因一时意气绝了家族前程。   谢琅叩头,沉声回道:“谨诺!”   接下来的行程,则是这些外姓名士退去,谢琅带着姬姒等人进入祖庙祭祖了。   这祭祖的过程极其繁锁,祭过之后,已经三个时辰过到了,天也渐渐黑了。   足足下了一天的雪后,大地已是一片白色。谢琅牵着姬姒的手,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远望着视野尽头的壮丽河山,久久出神不语。   直过了好一会,他才转头看向姬姒,对着雪光下姬姒那张绝美的脸,谢琅低哑而温柔地说道:“阿姒,今日也算是你我新婚大喜了。”L ☆、第一百八十六章 喜庆 姬姒转过头看着他,慢慢的,她扬唇一笑,轻声说道:“是啊,是咱们的大喜之日呢。” 谢琅一笑,牵着她的手下了高台。 陈郡这个地方,做为陈郡谢氏和陈郡袁氏两大士族的起源地,是极出人才的。几百年来,这个地方除了两大家族外,还出过不少他姓的英杰。 也因此,不管是在鲜卑人眼中还是在拓拔焘心里,陈郡这个地方也是备受关注的。如谢琅刚刚抵达才这么两天,便从四面八方有人赶来阳夏。幸好,因为阳夏这突如其来的一场雪,还是阻了不少人的行程。 以前陈郡谢氏的故居,大多数已在战火中毁坏,事实上,连同这祖庙也是几次被烧几次修补过的。所以姬姒一行人,住的是当地一个宿老提供的宅院。 刚刚进入宅院,姬姒便牵着谢琅的手急急朝厢房里走去。一入厢房,她便把房门重重一关,纵身扑到谢琅身上,抱着他的颈连迭声地唤道:“阿郎,阿郎!”她的声音中因夹杂了太多的欢喜,叫到后来已是隐带哽咽。 谢琅双臂一收,把她按在了胸口。 过了一会,姬姒停止抽泣,她用脸在他胸口磨蹭了几下,低低说道:“我没有想到过……” 谢琅轻声说道:“我也没有想到过。”在姬姒怔忡间,谢琅声音低哑地说道:“以往,无论你我如何,我都不曾想到过会失去,直到这一次,我才陡然明白昔日羊公的那句话,当真是“世事不如意者,十有*。” 他轻轻搂紧姬姒。低头在她的秀发上印上一吻,喃喃说道:“阿姒,你那一次可真把我骇怕了。”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那双搂着姬姒细腰的手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用力。 姬姒紧紧的反搂着他,她在心里想道:直至今日,我才信十八郎是爱我重我的。或者说。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在他心中占了那么重的份量。 两人又喁喁低语了一会,外面一阵喧哗声传来。却是又有人慕名而来了。 这一天,谢琅简直是足不沾地,来自陈郡各地的名流宿老潮水般地涌来,而做为近五十年唯一一个回到祖地的陈郡谢氏嫡子。谢琅也不会怠慢这些故乡人,因此。不管来了什么人,他都是亲力亲为地招待。 与谢琅的忙碌相应,姬姒也是忙碌的,她现在被谢琅正了名。要代表谢琅招待一些女眷。 傍晚时,几个士族女郎与姬姒坐在花园里。彼此说了几句闲话后,一个女郎突然说道:“听说陛下病重。国师急忙赶到了邺城。不过你们定然想不到,国师见到陛下说了什么!” 这话一出。姬姒也好奇了,她连忙问道:“你们国师说了什么?” 那女郎说道:“国师说,他掐指一算,算到国君此次之祸,有南朝国师的身影。” 那女郎这话一出,四下一静,便是姬姒也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她呆呆地看着那说话的女郎,暗暗想道:明明做这事的是谢琅和崔玄,与我有什么干系? 这时,另一个女郎轻叫道:“还有这样的事?可是不对啊,不曾听人说过,南朝国师进入我北地啊?” 第三个女郎也叫道:“是呢是呢,早先听人说过,那南朝国师也是个风度翩翩的大美男,其风仪容止不在谢十八郎之下。他要是来了咱北地,肯定无数人都注意到了,根本不会这么无声无息。” “就是就是。” “不过国师向来言不乱发,难道说那南朝国师真的来了?” 几个女郎显然对南朝国师很感兴趣,不停的在那里惊叹。而且她们的兴趣,似乎还在谢琅之上。 这北人对姬越的兴趣,确实还在谢琅之上。 与南人推崇美男,推崇无与伦比的风度和家世不同,北人更实际。对于实际的北人来说,能够与他们的国师相提并论,却更年轻俊美又神秘的南朝国师,是非常让她们渴望一见的。 却说几个女郎说着说着,一个女郎转头看到明显在走神的姬姒,突然问道:“夫人是南朝过来的,不知可有见过你们的国师?” 这女郎的话一出,众女齐刷刷转头,一个个双眼明亮地看向姬姒,等着她回答。 姬姒看了几女一眼,干巴巴地说道:“那个,自是见过的。” 众女郎同时兴奋起来,一女郎急急问道:“他是不是真那般俊美,真那么神秘莫测?” 对上几女崇仰的目光,姬姒的唇角一抽,她小声说道:“也,也还好吧。” 见她这个样子,一个女郎笑道:“夫人的心神定然都放在谢十八郎身上,你们的国师最俊最美,也是无心观看的。” “就是就是。”众女嘻嘻笑了起来。这时,另一个女郎问道:“听说夫人同时见过我朝国师和你们南朝的国师以及北地崔郎。你觉得这三人与你的夫君谢十八相比,如何?” 这女郎的问话,同样激起了众女的好奇,当下她们双眼发光地盯向姬姒,一副非要等她答案的模样。 姬姒装模作样的想了想后,说道:“你们北魏的那个国师,我看不透他。”略顿了顿,她还是加上一句,“他虽然有了点年纪,其实也挺俊的,而且那是一种成熟的神秘的俊,还挺吸引人的。” 在几位女郎马上变得兴奋的表情中,姬姒又道:“至于北地崔郎,就外表和风度而言,他与谢十八郎不相上下。不过谢十八郎的超逸,是真的超逸,所以谢郎具有仙鹤之姿,而北地崔郎却略显复杂。” 转眼她又说道:“至于咱们南朝的国师嘛,他也特别俊。” 当下,一女郎好奇地问道:“比之谢十八郎如何?”这些人刚刚见过谢琅,自是拿他来比。 姬姒又想了想,很是恬不知耻地回道:“唔。比谢十八俊一点。” 这个回答一出,众女欢叫起来。一时好奇,另一个女郎格格笑道:“要是当时喜欢夫人的是你们南朝国师,不知夫人是选他还是选谢家郎君?” 这一次姬姒毫不犹豫,“自然选南朝国师了。” 她这个回答,再次令得众女哄笑起来。不过她们之所以发笑,却是知道姬姒是在开玩笑的缘故。这就是北地比南地开放的地方。要是在南地。姬姒这样的话一出口,不知会招来多少口舌官司,可北方女郎们却直接把它当成了一个玩笑。一个个反而觉得姬姒亲切有意思,对她更加亲近起来。 送走几位女郎后,晚间,谢琅执意的在房间点上一种特制的熏香。那熏香香味普通,却能勾起人的*。姬姒才闻不了一会。便已双颊晕红眼中宛有春水流荡了。而被香挑得动了情的姬姒,看到谢琅慢条斯理地走来,一边走还一边解着玉带,她按捺不住地扑了过去。 哪知。她刚扑过去,谢琅便是一闪而开,当摔倒在软榻上的姬姒晃着晕乎的脑袋。好不容易清醒一点时,却发现自己双手被绑在柱了上。谢琅正衣襟半解地坐在她对面的榻上,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 这时的姬姒,实在咽干噪热得厉害,她挣扎了一阵无济于事后,不由朝着谢琅软软地求道:“阿郎……” 谢琅却在翘着长腿,懒洋洋地打量着被情潮折磨着的姬姒。 这时的姬姒,双颊晕红,眼波流转,同时,她所有外露的肌肤都呈现出一种诱人的粉红色,而这个内媚之女,不管是朝他巴巴望来的眼神,还是轻舔着樱唇的动作,或者那无意识的像蛇一样扭动的娇躯,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魅惑之美。 这样的姬姒,实在美得惊人,让他白天想到这一幕风景时,好几次走了神…… 谢琅含着笑欣赏了一会痛苦的姬姒后,他用折扇一边敲打着掌心,一边似笑非笑地道:“听人说起,阿姒白日时曾经放言,说那寇谦之极为俊美?” 姬姒一怔,她睁大水汪汪的双眼,不解地问道:“这话说错了吗?” “唔,你没有说错。”谢琅欠身站起,他迈开长腿,缓缓走到姬姒面前,倾身把她压制得整个人后仰起来,他低下头,唇瓣含着她的耳际低语道:“可这句话的后面那句,我听了着实不喜。” 声音一落,谢琅已俯下身,深深地吻上了姬姒。 就在这时,外面“咚咚咚”几声急促的鼓响后,突然间红光大作,竟是被燃烧的火焰熏染了半边夜空的样子。 姬姒一奇,连忙睁眼转头看去。 就在这时,谢琅踱了过去,他轻轻姬姒左侧的一个窗帘,让她可以看到外面。 外面,漫天的白雪皑皑中,天空却是火红一片,却原来,数以万计的孔明灯正飘飘冉冉地升向天空,那代表着喜庆和光芒的红色灯笼,以及红色的火焰,直把这白茫茫的大地都染得无比的明亮辉煌。 再一定睛,姬姒赫然发现,那些孔明灯上都写有字,略略一看,那飘得最近的几个孔明灯上,写着“愿生同榻死共穴”“浮生若梦,唯卿长怜。”“我不知死期何日至,唯知有卿相伴,一切无惧矣。”“愿生生世世,都有今年今日。”“黄泉之侧,奈何桥畔,等卿百年,携手共归!” 一句又一句,赫然都是海誓山盟!都是在相约同生共死,都是在说今世今世还不够,还在期待来生来世再如此! 一时之间,姬姒泪如雨下! 就在她激动得无以复加时,谢琅冰凉的手指在她脸颊上划过。然后,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房中已被炭火熏得温暖如春,而谢琅那双手,正游走在姬姒身上。他的手法实在巧妙,总是随便拔弄几下,姬姒便娇喘细细起来。在她眼泪汪汪中,谢琅才用牙齿一点点拔开她的肚兜和亵裤。便是做这种事,他的动作也优美至极。只是太缓慢太折磨人了。好不容易等到他挺入她的体内,姬姒在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时,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依旧被缚。 厢房中春光一片时,外面的雪地上,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整整一夜,那孔明灯都围绕着这间厢房不高不低地飘着,一个又一个,每一个都在华美中,说尽了人世间所有的情热和痴喜。 姬姒不会知道,这一晚上,无数的阳夏人都站在外面,他们仰望着头顶上宛如繁星一样的孔明灯,不时交头接耳着。 那孔明灯上写了那么多字,自是许多人都看到了,一时之间,男人们看着那些孔明灯时,不免摇头想道:这谢琅如此名传天下的大名士,竟也做出这种事来…… 不过,名士行事,向来都是随心所欲,超出世俗理解之外,因此,这些人也就只是摇一摇头。 只是,这一个晚上,不知多少女郎们无法入眠,她们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是觉得,若是换了自己,那这一生,真是什么也不求了。 姬姒更不知道的是,一直到了深夜,还不停的有孔明灯放出,几乎整个陈郡,几乎所有下过雪的地方,这一晚上都飘起了无数的孔明灯,据说少也有十数万。当然,在外地飘着的那些孔明灯上,并没有写上那些词语罢了。 这一晚,大地是一片白,天空是无尽的红,到得天明雪尽时,所有的孔明灯也渐渐燃烧殆尽重归大地。不过,因大地刚刚下过雪,所以这孔明灯虽多,昨晚的火焰虽盛,却也不曾引起过事故。 第二天,众人还为昨晚上谢琅的举动而震惊,而议论纷纷时,姬姒一行人已经在整备行李,准备离开。 谢琅不管是做为名士,还是风华江南第一的美男,他的名声都太大名望太著,每天都有无数对他感兴趣的人涌入阳夏,再呆下去,也就惊动太多了。 六天后,谢琅便与众人道别,踏上了回国的路。 这一天,前来相送的人绵延了数十里。 每个人都有千言万语,在这样的时代,这般跋涉半年甚至一年,路中历尽无数辛苦,好不容易来到祖地,却呆不了几天就要离去,实在是让人一想就心生黯然…… 此时正是五六月间,按谢琅估计,如果行程顺利的话,应该能回到刘宋的境内过年了。 而接下来的行程,还真如众人渴望的那般,一路上是出乎意料的顺利。如此,跋涉了半年后,姬姒和谢琅,终于再次出现在长江码头上。L ☆、第一百八十七章 再见袁娴 这般腊月时节,长江进入枯水期,大多数船只早就停运,不过姬姒却是十分高兴,因为,他们现在的落脚点却是荆州赤壁。 记得上次来到赤壁时,姬姒不过十四岁,那时她为了接近谢琅,还曾绞尽脑汁地抄袭他本人的琴曲,而她现在已快二十二了,与谢琅已是心心相印,已经结缡为夫妻。 再次来到这处著名的古战场,姬姒目光闪动,她还没有说话,身后,谢广大步走来。 谢广来到谢琅身后,低声禀道:“郎君,只怕短时间内回不了建康了。” 谢琅一怔,他略一寻思,问道:“是刘义康?” “是!刚才得到消息,说是刘义康的人已经拿下了荆州城。同时,通往建康的所有道路,如今都已阻断!” 听到这个消息,姬姒一惊,谢琅却浑不在意,他朝着远方看了一会后,微笑道:“那就在荆州呆一阵子吧。我本也需要找个机会彻底解决陛下盯迫一事。” 听到他这句话,谢广等人心神大定,他们喜笑颜开地应道:“郎君说的是。” 就在这时,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转眼间,谢净来到谢琅身后,恭敬地说道:“郎君,卢子由发来了飞鸽传书,他说,他顺着夫人给的那副山水图,寻到了一处姬氏藏宝。” 几乎是姬氏藏宝四个字一出,姬姒便双眼灼亮,她涨红着脸,兴奋无比地盯着谢净,等着他说下去。 早在徐夕那晚,谢琅找到她时。姬姒便把自己得自广陵郡守的财宝,以及谢琅给她的玉佩和那副山水画一并给了谢琅。然后,她便再也没有去操过这份心了。 当时,谢琅一看那副山水画,便说像是北地的山水。现在看来,那藏宝地还真在北魏境内? 这时,谢净继续道:“卢公说了。那姬氏的藏宝还真是不少。里面居然有一处二万亩良田和一座十分不错的庄子,那庄子里面有山有水还有一个盐井。那些姬氏留下的旧仆为了保有那些财产,还建了一个坞壁。不过时间毕竟过去了好几十年。那些老仆早就死的死残的残,建好的坞壁,也被其中一个老管事的赘婿据为己有,还连坞壁名也改成了孟氏坞壁。不过卢公得了郎君的吩咐。自是一番详细调查审慎追讨,现在那赘婿一家已经被赶走。那些良田和庄子也被卢公派了得力的人在管理。” 说到这里,谢净拿出一叠契书转过身放到姬姒手中,笑道:“卢公说了,有所谓狡兔三窟。那处姬氏坞壁山灵水秀的,他看了都舍不得离开。要是夫人和郎君在南地呆不下去,不妨到那里去当个逍遥隐士。” 以卢子由的眼光。他说那地方极好,定然就是真的不错。一时之间姬姒喜笑颜开,谢琅也颇有点遗撼地说道:“若是这信早到些时日,倒可以转道去看一看。”语气之中,还颇有点向往。 因得了这个好消息,接下来姬姒的心情都极好。 一行人既然打定了主意在荆州留一阵子,谢琅等人离开赤壁返回荆州城时,便都易容改扮了一番,至于姬姒,自然还是扮成男子。 用不了两天时间,他们便进入了荆州城。 刘义康入驻了的荆州,确实是不同了,城墙上还有着残余的血迹,街道上的行人也明显带了几分戒备。 谢广离开不到一个时辰,便找到了一处偏静的宅子,当下一行人住了进去。 谢琅显然是真的想早日摆脱皇帝无时不在的盯迫,他一入庄子便忙碌起来,一整天下来,姬姒是连他的人影都看不到,便是到了夜间,谢琅也是彻底不归。 谢琅在忙碌,姬姒则想着好不容易来到荆州,便有心想去荆县看一看。 第三天上午,姬姒在告知谢琅一声后,便带着谢广和三十几个部曲,坐上了前往荆县的马车。 荆县离荆州很近,几个时辰就可以赶到。走到下午时,姬姒远远便看到了荆县熟悉的城墙了。 一别多年,她居然回来了! 想了想,姬姒就在马车中换回女裳,并草草化了一下妆,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面目只是清丽的妇人。 越是靠近荆县,姬姒便由最开始的激动,变得眉头深蹙,谢广等人也是。 就在这时,前方出现了一支十几人的商队,当下谢广策马迎了过去。 不一会,谢广过来了,他来到姬姒的马车旁,低声说道:“夫人,事情不太妙……那刘义康进入荆州后,第一件事就是封锁了荆县,特别是姬氏庄园,更是刘义康盯梢的重中之重。听那些人说,刘义康反叛之时,便四下派人寻找姬越,还有人说,刘义康对姬直相当看重,说过“得姬越者得天下”的话。” 听着听着,姬姒的脸色已是大变。 当然,脸色变了的不止是她,一侧的几十个谢氏部曲,这时都是表情凝重。 过了好一会,他们听到姬姒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罢了,不去了,我们马上返回荆州城。” 听她这么说了,众部曲连忙应道:“是。”于是,车队转向,朝着来的方向返回。 车队一边走,姬姒一边回头望去,谢广望着依依不舍的姬姒,心下暗自嗟叹。他还有话没有告诉她,此刻,刘义康已经派人抓了姬氏庄园里的仆役,同时放出风声说,如果这个徐夕之前,姬越不曾出现的话,他将挖了姬氏的祖坟,焚了她那祖庙,让姬越死后也无脸见列祖列宗! 这挖祖坟焚祖庙一事,实在太过酷烈,他不想姬姒听了冲动行事,准备先与谢琅商量后再说。 这时的姬姒,自是没有注意到谢广的异常,她正抬起头,紧紧地盯着从一侧岔路上驶过来的一个车队。 这是一个极豪华极气派的车队。驶在前面的一色手持长戟,杀气腾腾的悍卒,中间则是十几个衣着华丽姿容不俗的美婢,后面,则跟了几个荆州本地的世家子弟。 这样的一支队伍,自出现时,谢氏部曲们便自发地避到一旁。姬姒本来也像谢广等人一样。瞟过一眼便不经意地低头避让的。只是她无意中一回眸。竟是看到那端坐在中间那辆最华丽的马车上,做贵妇打扮的美人,赫然竟是袁娴! 她竟在这里。竟在这支也许与刘义康有点关系的车队里,看到了那个陈郡袁氏的嫡女,看到了她的仇人袁娴! 此刻,袁娴正端坐在马车中。昔日还有点青涩的士族小姑已经完全成熟了。袁小姑原本姿色普通,可也许是心境的变化还是怎么的。现在的她,竟是艳光大盛。当然,这种艳光与她五官关系不大,更多的是来自一种士族顶尖小姑固有的雍容优雅。配上强权者才有的咄咄逼人吧。总之,这是一种奇异的气质,明明优雅。却也狠辣,仿佛一朵开得正艳的罂粟花。让看的人一眼就知道这是一条毒蛇,却又深深地被其魅力所迷。 看到袁娴,姬姒大惊。 她不明白,袁娴怎么会在这里?明明,这个袁小姑中了她的暗算,落入了那个喜欢虐杀妻妾,并喜与下属分享美人的临江王手中。都落到了那般绝地,这袁娴是怎么翻了身,还变得这般风光的? 说在姬姒朝着袁娴看去时,袁娴仿佛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缓缓转头看来。 见状,姬姒吓了一跳,她迅速地低下头去。 幸好,袁娴也只是朝她的方向瞟了那么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转眼间,那支队伍便渐渐远去。当袁娴等人的身影再不可见时,四周终于可以行走的路人,开始低声议论起来,“听说那位是刘义康的侧妃,极得刘义康喜爱。” “刘义康那人喜爱美人,他身边一侧妃也算不得什么,关健是,听说那侧妃姓袁呢。虽然陈郡袁氏没有承认过,可很多人都说,她就是早年那个死了的陈郡袁氏的嫡女。”“真的假的?以陈郡袁氏嫡女之尊,她不但嫁给一个宗室为妃,还是区区一侧妃?这,这也太羞辱人了吧?”“是啊,大伙都不相信,可听人说,便是当面质问那位侧妃娘娘,她也不曾否认。所以这消息很可能是真的!” 一侧,谢广等人也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去的车队,他们都与袁娴熟悉,自是一眼便看出了,那侧妃便是那个陈郡袁氏的嫡女!沉默了一会,一个谢氏部曲不屑地说道:“这妇人,恁地贪生怕死!”对他们来说,袁娴这样身份的小姑,落到刘义康手中后,不去自尽,反而苟且偷生,实在是丢了她那家族的脸。 与他们的想法不同,姬姒这时却有点胆战心惊,她暗暗想道:袁娴能从那般绝境中爬出,还一步一步爬到刘义康的侧妃之位。这女人的心性城府,还真是深得可怕…… 她隐隐有种感觉,似乎袁娴之所以还活着,那是因为她不曾向姬姒报复回来! 让姬姒一行人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们来到荆州城外时,后面,那袁娴的车队居然又出现了! ……明明袁娴是朝荆县方向去的,怎么现在追上来了?是不是她发现了什么? 就在姬姒心下一沉时,突然的,她的身后传来了一个优雅温柔的女声,“这几位甚是有点面熟,可否上前与小妇人说说话?” 开口的正是袁娴,她玉指所指的,也正是姬姒一行人! 袁娴这话一出,谢广等人都是一僵! 直过了一会,谢广才转过头,他与姬姒相互看了一眼后,最后,谢广等人簇拥着姬姒的马车来到了袁娴的车驾前。 袁娴正掀开车帘,怔怔地看向谢广等人。 她的眼神非常奇异,似是眷念,似是温柔,也似是回忆。 直过了一会,袁娴才朝着谢广轻声说道:“你过来。” 谢广顿了顿,还是策马靠了过去。 他刚刚来到袁娴面前,便听到袁娴用极低极轻的声音眷恋地问道:“他也到了荆地吗?” 这一下,谢广知道了,袁娴这是认出自己了。 略顿了顿,谢广垂眸回道:“夫人的话,在下听不明白。” 袁娴凄然一笑,她喃喃说道:“你自是明白的,谢广郎君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不明白妾身的意思呢?”转眼她又轻轻说道:“我这几年里,之所以百般忍辱偷生,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还想再见他一面。”她说着说着,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谢广的头更低了。 见他不回话,袁娴笑了,她曼启红唇,徐徐说道:“你们便是不说,妾也查得到的。” 过了一会,袁娴温柔地问道:“他现在还好吗?是什么时候回到南地的?这么多年没有见他,不知是瘦了还是胖了?” 问着问着,袁娴自失的一笑,她轻轻又道:“谢广,若是刘义康得了帝位,我必保他此生平安……” 谢广打断她的话头,淡淡说道:“我家郎君不会稀罕。” 听到谢广的话,袁娴僵了好一会,慢慢的,她吃吃笑了起来,一边笑,她一边泪流满面,直过了好一会,她才喃喃说道:“是啊,以他的性格,又怎么会稀罕这些呢?”转眼她眼中有了神采,抬头盯了谢广一会,袁娴格格轻笑,“对了,谢广郎君可能不知道,刘义康可是答应过我的,等有一日他得了江山,会许我一个公主之位,嗯,他还会帮我把谢十八弄到我帐下,让他当我的驸马呢……” 再一次,袁娴的话还没有说完,谢广已瞪大双眼,已是不敢置信,无比震惊地盯着她了! 在谢广惊骇的目光中,袁娴又是一阵吃吃的笑。笑着笑着,她笑容一敛,只见她优雅地伸出食指,朝着姬姒的马车一指后,娇声说道:“不知马车里坐的是哪一位娇客?妾身很想见一见呢。来人啊,把这位给我请下车来!” 袁娴的声音一落,谢广等人脸色大变,而护卫袁娴的百数个精卒,则是手中长戟一举,慢慢朝着姬姒的马车围了上来。L ☆、第一百八十八章 名声惊艳 此时的情况对姬姒来说,十分不利。 因为整个荆州城都是刘义康治下,袁娴虽然只带着百多精卒,可随时随地,她只需要高声一喊,便可引来无数兵马! 就在谢广等人悄无声息地握紧拳头,准备情形不对便强行脱围时,突然的,袁娴瞟到城门的目光一滞,再然后,众人只听到她声音发颤的低叫起来,“谢广,是,是他吗?是他来了吗?” 袁娴这话一出,刷刷刷,所有人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城门处,五六个骑士簇拥着一辆马车正朝着这个方向驶来。而那马车大开的车帘中,露出了谢琅高冠博带,低头翻着卷简的颀长身影! 很显然,袁娴万万没有想到,她竟能这么快就看到谢琅,不知不觉中,她的粉脸涨得通红,不知不觉中她热泪盈眶。这时的她,哪里还记得查看谢广等人护着的是谁?一颗心,全部都在谢琅身上了。 谢琅的马车来得很快,不一会,一众人便驶到了谢广等人身边,就在谢广他们同时低头叫了一声“郎君”时,马车中的谢琅把卷册一放,淡淡说道:“怎地现在才回?” 说罢,他那双澄澈悠远的眸子一转,瞟到了袁娴身上。 当他看向袁娴时,袁娴竟是迅速地低下头,她涨红着一张脸,整个人缩成一团,仿佛,十分害怕被谢琅认出一样。 明明,她刚才还是那么渴望能与谢琅相遇,这好不容易遇到了,她却又退缩了。 谢琅只是一瞟,那双眼便从袁娴身上移开。他转向谢广等人,吩咐道:“回城吧。”声音一落,几十骑簇拥着一先一后的两辆马车驶入荆州城。 在谢琅的身影没入城中的那一瞬,袁娴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溅到了车板上…… 许久后,袁娴掏出手帕,她一点一点地拭干净眼角的泪水。抬头朝着那如织的人流发了一会痴后。袁娴哑声命令道:“派人告诉王爷,便说谢十八到荆州了!” 袁娴这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惊。明明。她刚才还是一副相思入骨的模样,还因相见不能相认而痛不欲生着。可这一转眼,她又干脆利落地把心上人卖给了他的仇敌,这女人的狠毒。还真是入了骨!一时之间,四周的人都打了一个寒噤。齐齐地低下头去。 不过,让袁娴等人失望的是,明明她亲眼看到谢琅是在荆州城的,可刘义康就算把荆州城翻了一个底朝天。也找不到对方的蛛丝马迹。寻到后来,袁娴几乎要以为那天自己看到的谢琅,其实只是她想象出来的。根本就不曾存在过的幻影! 她也不想想,当年谢琅带着部曲围着这长江河岸清了几年的水匪。这里的哪一处地方他不熟悉,哪一个黑道白道他不清楚?可以说,对谢琅来说,他来到这里便如蛟龙归了海,完全可以出入无影无踪,所以,袁娴和刘义康虽然想尽办法地寻找他,可凭谢琅之能,他们又哪找得到? …… 建康,陈郡谢氏府中。 这一日,正是阳光灿烂时,一直呆在佛堂里的谢母,难得地出现在花园中。 谢王氏夫妇远远便看到自个母亲怔忪地坐在花园中,梅树疏影下,谢母那刚强惯了的身影,在这一刻竟是显出了几分佝偻。 夫妇俩本是奉令而来,此刻看到母亲这副情景,不由都吃了一惊,他们相互看了下一眼后,脚步加快,连忙走上前去行礼。 谢母一直在出神,直过了许久,她才向一侧站着的谢三郎轻声问道:“三郎,听说那姬越,最初是当着群臣和我士族俊杰的面,判断出地龙翻身的具体时辰而一举闻名?” 谢三郎一怔,他回答道:“是的。当时那事目睹者甚众,姬越当时说地龙还没有离去,还会再度翻身的事,也被他料中。” 谢母深吸了一口气,她似乎有点失神,过了一会又问道:“听说他与北魏国师比拼了一场,还打了个平手?” 谢三郎说道:“是。世人说此事神乎其神,那姬越借天地之势,把北魏国师设下的传自诸葛亮的八卦阵以摧枯拉朽之势毁了个干净!” 这一次,谢母许久都没有说话。 直过了好一会,她才挥退所有婢仆,等花园中只有母子三人时,谢母才徐徐说道:“十八郎来信了。” 在谢三郎和谢王氏惊喜交加的目光中,谢母又道:“十八郎说,这世间压根就没有姬越这个人,那个姬越,一直是姬氏假扮的!” 这实在是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谢三郎率先惊道:“这怎么可能!” 谢王氏也在叫道:“这绝不可能!”叫到这里,谢王氏言辞滔滔地说道:“那姬越是什么人?他可是天下间公认的高人。母亲,我看十八弟定然是表达有误。”顺了一口气,她又说道:“据我所知,前不久北魏内部发生大变,那北魏皇帝先是杀了太子,后又一连杀了七八个将领,直到现在北魏都是人心惶惶,将帅不安。据说,那北魏国师最后推断说,此事与姬越有关!母亲,那姬越的才华,可有鬼神莫测之说的!” 谢母打断了谢王氏的话,她转向两人,徐徐说道:“十八郎说了,姬越就是姬姒!” 几乎是谢母这强调的声音一出,谢王氏便像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一样,一时哑了声。 谢母也是,她的脸色变幻莫测,出了一会神后,谢母喃喃说道:“那个预测地龙翻身,借天地之势辗压北魏国师设下的八卦阵的姬越,那个令得北魏国师大为忌惮,令得北魏人自相残杀的不世奇才姬越,居然会是姬姒那个女子?” 谢母实在不敢相信这个消息,可她却也更相信自己的儿子,在自言自语了一阵后。谢母退后几步,慢慢坐在了榻上。 过了一会,谢母说道:“那姬氏,语态轻柔眼神绻缱,这样普通的一个女子,居然会是姬越?” 也不知怎么的,听到她的话后。谢三郎在旁边突然说道:“有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谢三郎这话,令得谢母好一会都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会,谢母说道:“十八郎说。那清河崔氏的崔玄,一门心思想算了姬氏去,便是那崔玄的祖父,清河崔氏的族长。也一心想把姬氏留在北魏。他们小动作频繁,险些使得十八郎两人没能准时返回。” 谢母说这话时。脸色真是很不好看,当然,一侧的谢王氏,那脸色更加难看。 她们无法想象。在她们眼中,那个不值一文,低贱得不值得她们看一眼的姬氏。居然会是世人眼中神秘莫测的准国师姬越!而那北地第一士族,居然连族长也要为了留她而算计于她! 两女更知道。清河崔氏在北魏,便如陈郡谢氏在刘宋,那崔玄的风姿气度,也与自家十八郎不相上下…… 这时的谢母和谢王氏,真是百般滋味都在心头,她们无法相信,那个她们看不上眼,觉得百般配不上自家门第的姬氏,原来在许多人眼中,她竟是高华的,是值得千方百计求娶入门的…… 谢王氏在心里说道:听了十八郎这话,好似我这些年一直是瞎了盲了似的,她一张脸时青时白煞是难看。 她想,这世间的事,真是离奇了。 可谢母也好,谢王氏也好,便是再难堪最不相信,这时刻也说不出贬低姬姒的话了。 就在这时,一惯严肃的谢三郎在一侧问道:“母亲特意提及此事,可是十八郎在信上说了什么?” 谢母转头看向这个长子,沉默了一会后,徐徐说道:“十八郎在信上说,他与那姬氏,在阳夏祖庙之前结为夫妇了!” 谢母这话一出,谢王氏立马张大了嘴。她正在尖声质问,可因为有前面的那一系列铺垫,那质问的话到了口边,竟是说不出来了! 她能说什么?说姬氏门第不行,配不上自家十八郎,十八郎那样做,是被迷崇了?可姬姒就是姬越的话,可连清河崔氏也一门心思想娶其为妇的话,那姬氏,又哪一点配不上他陈郡谢氏了? 母子三人相对无语了一会后,谢母闭上双眼,喃喃说道:“我虽从来不喜那种无风也能搅出三尺浪的女子,可连清河崔氏也……罢了罢了,许是我年纪大了人也枯朽了。” 过了一会,谢母命令道:“按十八郎的行程估计,他现在应是到了荆州。现在刘义康窃居荆地,十八郎若是在那等地方停留,只怕难以安生。三郎,母亲这次叫你过来,是想你带一些人马前往荆州,亲自去把你弟弟接回家来。”略略犹豫一会,谢母迟疑地说道:“至于十八郎与姬氏成了亲的事,你们就当做不知道……若是见了那妇人,也别不敬,也不四处传扬!” 谢母这话,却是默认无视的意思?一时之间,谢王氏心沉了下来,她好几次张开嘴,最后又悻悻地闭了上去。 …… 那天谢琅之所以出现得那么及时,却是因为姬姒前往荆县,本是告诉过他的。而她走后不久,谢琅便查到荆县已被刘义康派去的人死死地盯着。于是,他匆匆赶了回来,及时的把姬姒从袁娴的眼皮底下救了回去。 回来后,谢琅在知道那个神态有异的艳俗妇人就是陈郡袁氏的嫡女袁娴后,还小小吃了一惊。 说实在的,这世间能令谢琅吃惊的事真是不多了。见到他吃惊,姬姒大感兴趣。在她一再地逼问中,谢琅是终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以前总觉得她温婉纯良得与众不同,现在看来,也不过是大忠若奸,大恶若善。” 丢下这一句话后,谢广进来了,等着姬姒退去,谢广向他交待了荆县姬氏的事后。听完后,谢琅当场便说道:“无妨,他刘义康不敢动手!”转眼谢琅又道:“这事继续瞒着姬姒,免得她乱了分寸坏了我的计划。” 得了谢琅的回答,谢广连忙应了一声是。 再然后,便是姬越这个国师突然出现在北魏,并搅得北魏内外一团乱的消息流传得到处都是。果不其然,当刘义康听到这个消息后,他不敢对姬氏的祖坟下手了! 因为,姬越的名声越大,他就越有可能和北魏的国师寇谦之一样,成为天下道门和隐匿不出的纵横家以及鬼谷门人的崇拜对象及隐形首领。他刘义康挖姬氏的祖坟容易,怕就怕他那锄头一下去,便恶了所有道学门人及这些古怪门派,从而引来无数有名或隐形的高手对他出手。在这个抢江山的关卡上,他刘义康压根就不敢得罪那些神出鬼没,身负诡异才华的高人们。 转眼,姬姒等人已经在荆州呆了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里,谢琅依旧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而姬姒在安份了一个月后,得知袁娴已经离开了荆州,刘义康的主力也不在荆地了时,她觉得自己可以放松一下了。于是,这一天姬姒在化了一个妆,让自己的身上再也没有半点姬氏兄妹的影子后,变身秀美佳人的她和谢广,就这样出了门。 被刘义康控制的荆州城,因为他的秋毫无犯而渐渐恢复了繁荣。这时刻上街,姬姒发现所有的店铺已然开张,街道上到处都是人来人往。 姬姒两人的马车驶着驶着,前方的街道上,驶来了一辆华丽的马车。 姬姒朝着那马车中端坐的丽人看了一眼,便惊咦了一声,向着谢广压低声音说道:“巧了,又遇到熟人了。” 谢广回道:“这是你的故地,要是始终遇不到熟人才不正常。”说完后,他转头看向了那个美人。 只是一眼,谢广也是一咦,转眼,他轻声叹道:“原来这荆地第一美人也成了刘义康的禁脔了!” 姬姒同情地看了一眼消瘦了许多,眼神忧伤的荆离,低声说道:“是啊,居然连她也落到刘义康手中了。”刘义康那人,姬姒是知道的,那是相当的残暴嗜杀,那样的人,除非是袁娴那等手段城府都极其出众的女人,一般的世族小姑是驾奴不住的。想姬姒那会就在刘义康那里呆了一二天,就觉得宛如身在地狱,有生不如死的感觉。这荆离落到刘义康手中,还真是可惜了。L ☆、第一百八十九章 故人,谢琅安全了 就在姬姒与谢广在那里低语时,前方的荆地第一美人荆离,也把目光转向了姬姒。 此时的姬姒,虽然不是她素日的模样,可姬姒那双眼本来就冷中藏钩魂之媚,再加上她扮姬越扮惯了,整个人都有一种与平常女子不同的高远潇洒之气,而且她此刻的面容也是俏丽出尘,荆离竟是一眼便看凝了去。 对上荆离的眼神,看到她那眼神底隐隐流露出的一抹怨毒和欣喜,姬姒朝着谢广靠了靠,你语道:“真是运气,在这荆地遇到的两个熟人,看似都要向我发难了!” 姬姒这话一出,谢广一怔,他抬头看向面目清丽,神态温婉中带着脆弱的荆离,不由蹙起了眉,一脸的不解。 这时刻的谢广也罢,姬姒也罢,都没有注意到,后面有几个郎君正向他们走来,此刻听到他两人的对话后,又停下了脚步,他们站在来来去去的人流中,似是看热闹般,凑在两人身后不远倾听起来。 这时,荆离的马车已经驶到了姬姒旁边。 掀开车帘,荆离那不说话也含了三分愁的美目朝着姬姒盈盈一盼后,她侧过头,与身后的婢妇说了几句话。 看到荆离与婢妇说完话又看向了自己,姬姒朝着谢广又侧了侧,低笑着说道:“你信不信,我能猜到她下面要说的话?” 谢广真是不信,他说道:“夫人且猜来听听?” 姬姒朝着荆离看了一眼,说道:“唔,她现在就会与我开口套近乎,会夸我美貌,还想与我交换姓名。” 姬姒这话一出。谢广也就罢了,后面的几个郎君都明显感了兴趣。 就在姬姒的话音落地不久,那一边,荆离转过头来,她美目含愁地看着姬姒,声音温柔轻软地说道:“这位姐姐好生美貌,是刚来荆地么?妹妹在这荆地生活多年。还不曾见过姐姐如此风韵的。”说到这里。荆离就在马车中朝着姬姒福了福,极为优雅地说道:“小妇人姓荆,乃本地世家之女。姐姐休怪妹妹唐突,实在是难得遇到一个如姐姐这般的妙人儿,妹妹忍不住冒犯了。如果姐姐不嫌弃的话,可否告诉妹妹姐姐的姓氏?” 荆离这番话。语气极温柔,态度也优雅得体。最重要的是,她那双明眸,看向姬姒时满满都是真诚喜悦,仿佛真真与她一见如故。 要是平素。谢广也就以为这不过是两个女子之间寻常的唠叨,可他见到荆离要说的话都被姬姒料中了,便知这其中另有玄机。不由警惕起来。 与谢广的警惕不同,后面的几个郎君则是兴趣大生。他们认真地看向姬姒。就等着她下面的话。 果不其然,就在荆离声音落下后,姬姒先是冲着荆离极为友善的一笑,然后她转向谢广嘀咕起来,“唔,接下来不管我回答了什么,她都会极力与我亲近,甚至想邀我与她共车……” 说到这里,姬姒转向荆离,微笑着回道:“姐姐过奖了,要说美貌,这荆地谁又及得上姐姐一二?妹妹不过是乡野鄙俗之女,真当不得姐姐这一声赞。”姬姒不是个擅长语言的,这么多年了,她的口音中都带有一种浓厚的荆地腔,所以她想说自己是别地来的也说不出口。 姬姒虽是笑容满满,可话语态度都有点敷衍。按照荆离一惯的行径,她只怕已经拂袖而去了。可荆离却一点也不气恼,她还在美目盈盈地看着姬姒,极是真诚地说道:“姐姐气度过人,何必枉自菲薄?”说到这里,荆离轻轻叹道:“有所谓白发犹新倾盖如故,妹妹真是第一次见到姐姐这样的风度,心下好生敬仰,真诚想与姐姐相交的。” 说到这里,她朝着前方看了看,朝着一处银楼指了指,眼带乞盼语极温柔地求道:“那银楼是妹妹家开的,妹妹与姐姐一见如故,不知可否进楼中一述?” 这荆离苍白着一张美丽的脸,双眼中尽是乞怜和温柔,可神态动作中又透着优雅。这种世家女陡然放低姿态,带了几分乞求带了几分希翼,尽全力想与一个人结交的模样,便是铁石心肠看了也会心软。便如这个时刻,一旁围观的路人都心生怜惜,他们转头看向姬姒,一副恨不得代她答应的模样。 可惜,姬姒既然知道她有异,又哪里会应承?当下她笑眯眯地说道:“姐姐说重了,妹妹能够识得姐姐也很高兴。不过妹妹此番上街,乃是为家中老人延请大夫,实是耽误不得。” 说出这席话后,姬姒向荆离不停地道歉。 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荆离自是不好再强求,当下她软语安慰了几句,又问了姬姒的名姓和住处,再策着马车离开。 目送着荆离离开的背影,姬姒也不等谢广询问,径自懒洋洋地吩咐道:“阿广是不是甚是疑惑?唔,你要想知道她为何要与我结交,不妨派人到前面那个银楼里问一问。对了,为了尽快问出真相,最好用点手段。” 谢广还真是转身便使了两人去银楼了。 那两个人去调查时,姬姒也察觉到了身后那几个郎君有异,不过她感觉不到对方的恶意,便还是一派悠闲地站在原地,等着那两个部曲回来。 两个部曲毕竟是谢琅培养出的,手段本事都是天下一等一,他们不到一刻钟就回来了。 一来到姬姒身后,一个部曲便沉声说道:“那银楼是刘义康开的!”另一个部曲则是说道:“刚才那妇人姓荆名离,原本是荆地本地世家之女,不过一年前她新寡后,便落到了刘义康手中。因不堪刘义康折磨,这荆离每次遇到了出众的美人,便会上前套近乎,再想办法把那美人送到刘义康榻上供其折磨。她惯常的做法是,把美人骗到刘义康麾下的银楼和酒楼里。再在茶或饮食中下药将其迷昏,再连夜献给刘义康。”第一个部曲寒声说道:“荆离在此事中并没有得到好处,她之所以如此行为,不过是觉得自己命苦,心怀怨愤,想拖得别的女子一并受苦罢了。” 说实在的,不管是谢广也罢。还是后面那几个郎君也罢。他们虽然知道女子也是有各种面目的,可像荆离这么狠毒,为了害人而害人的女子。却是没有遇到过。谢广也罢,后面那几个郎君,几乎是第一次听到世间还有此等歹毒之女! 两个部曲话一说完,几人便是脸色一变。过了一会。一个郎君寒声说道:“这般恶毒丑陋之女,居然也是世族教出来的?那世族真该好生整顿整顿!”一句话说得姬姒等人都回头看去。那声音隐约有点熟悉的郎君朝着姬姒微微颌首,在谢广等人双眼一亮,转头准备行礼时,那几个戴着纱帽的郎君已经转过身走入了人群中。 姬姒的马车一启动。她便好奇地问道:“他是谁?” 一侧的谢广高兴地回道:“是三郎和他的几个朋友!”他说的三郎,自是陈郡谢氏的谢三郎了。 众谢氏部曲自然知道,谢三郎出现在这里。多半是来给谢十八添助力的,一个个都高兴异常。 转眼。谢广又朝着姬姒兴奋地说道:“三郎刚才对夫人点头了呢!三郎肯定是觉得夫人很不错了!三郎这个人行事很有原则,他能接受夫人的话,回到家族后就一定会帮夫人说话。夫人,这可是大好事啊!” 姬姒一笑,轻声说道:“恩,这是一件好事。” 姬姒一直不知道谢琅这阵子在忙什么。 她也不知道,这时刻的刘宋皇帝,一方面为刘义康的反叛弄得精疲力尽的同时,一方面又为北魏内部的势力消耗而喜悦不已。 只是,这种喜悦,在听到本来应该在某处养病的准国师姬越,居然出现在北地后,便打了一个折。虽然从传来的消息听来,姬越去了北地,是做了一些对南朝有利的事。可对刘宋皇帝来说,姬越既然能在北地搅风搅雨,那就说明他没伤没病,那他借着伤病一年来踪影全无,却是在欺君了? 姬越的不安份让刘宋皇帝只是警惕的话,另一个消息,却让他又气又恨了! 却原来,据刘宋皇帝安插在北魏宫中的密探回报说,那北魏国师寇谦之,曾经在北魏皇帝面前测算天机,说是刘宋皇朝的强盛只是一时,刘宋之败落就在眼前。而败落的原因有三点,一是刘义康之反,二是刘宋皇帝杀了一心为大义的南朝名士谢琅后引得国人相疑。 说实在的,自那次被姬姒算计过一次,把谢琅无辜的证明夹在刘义康处搜来的密折中后,皇帝便对这类消息的真假存了三分怀疑。 可他虽然怀疑,可一来听了寇谦之预测的人,并不止他一人,二来这预测事关国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明明知道这其中可能夹有他人手脚,可这一年来频繁生病,身体越来越差的皇帝,深思熟虑后,终于决定放谢琅一马。 以陈郡谢氏消息之灵通,几乎是皇帝有意放过谢琅的事一传出,那一边,谢母他们就都知道了,狂喜之下,他们连番派出人马,极力要把这个好消息传到谢琅耳中。 事实上,这些消息本来就是谢琅放出的,那北魏国师的所谓预测,也是谢琅在北魏时捏造好,再通过他放在北魏的奸细反转向刘宋的!所以,谢琅才是第一个知道自己应该安全了的人! 消息确证之日,谢三郎,谢琅和他们的一些好友,以及姬姒等人,出现在了前往建康的河道上,而此时,春雨如潮,河面渐广,长江河流上白帆点点。 这一天中午,谢三郎和谢琅等人都倚着船头,朝着前方看去。 张望了一会,谢三郎开口道:“再行一百里便过了荆州地段,也就无惧刘义康了。” 谢三郎的身边,另一个大士族郎君笑道:“十八郎都在刘义康的眼皮底下呆了好几个月,害得人家刘义康把荆州城翻来覆去的查找了三遍还是一无所得。眼下还有什么好怕的?” 几乎是这个郎君的声音刚落,一侧,谢净便大步走来,他来到谢琅身后,沉声说道:“郎君,前面有船过来了,似是刘义康的坐驾!” 众人:…… 这还真是说什么便来什么了! 见到众人都转头看来,谢琅朝着远方眺了一会,他还没有说话,又一个郎君沉声说道:“咦?对方只有一条船?这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果不其然,迎面驶来的船只虽大,船头虽是经过特殊改造的,数量却只有一条! 不约而同的,众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那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随着两船渐渐靠近,对面船上的人也认出了陈郡谢氏的两兄弟,当下,一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中,身着帝王冠服的刘义康,带着打扮得美貌华贵的侧妃袁娴,在二百个精悍部曲的簇拥下,步履铿锵地走到了船头! 刘义康一出来,便看到了依旧是一袭白衣,因脸色苍白而越发显得贵气俊美的谢琅,当下,他手一挥,在令得船只慢慢停下来后,他那双铜铃般的黄眼一睁,眼神狠戾地朝着谢琅瞪来! 刘义康眼神虽狠,谢琅却一派悠然,他闲闲散散地倚在船头,也是随意一举,在令得船只停下来后,他唇角含了几分笑,也带了几分轻蔑地瞟向了刘义康! 这两人气势都是极盛,一个便如天上之鹤,站在那里都风度佳得让人心醉,一个如同噬人之鬼,面容丑陋眼神狠毒,直是高下立分! 袁娴只是朝两人看了一眼,便迅速地转开了目光,她害怕自己会不小心朝着谢琅看痴了去,也害怕自己不经意间流露出了对刘义康的鄙薄。 就要袁娴用眼角瞟向那白衣飘飘的郎君,突然的,她看到了正向谢琅走来的姬姒! 一袭女装,裳裙飘飞的姬姒,宛如水中洛神一样,正娉娉婷婷的从舱中走出。只见她梳着妇人发式,碎步走到谢琅身后,也不知她说了一句什么话,谢琅低头倾听了一会后,他脱下身上的白衣披在姬姒身上,再牵着她的手,两人并肩站在了船头!L ☆、第一百九十章 返回建康 却说谢琅与刘义康狭路相逢的同时,荆州城中,昔日的荆地第一美人荆离再一次在街道上发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美人。 那刘义康极喜收集各种不同的美人。荆离朝着眼前这个凤眼斜飞,有着南地小姑罕见的英姿飒爽的高挑美人,暗暗忖道:大王的后宫中却是不曾有这种女子,他要是得了这个美人,定然会欢喜一阵。 想到这里,正缓步行走的荆离突然哎哟一声,含着泪软倒在地。 这时的荆离,刚刚走到那美人身边,她这般向着美人一倒,那美人一怔,连忙伸手扶住她,温柔问道:“夫人,你怎么了?” 荆离咬着下唇,楚楚可怜地望着那美人,细声细气地说道:“似是有点腹痛。” 听她这么一说,那美人连忙抬起头来,她四下环顾一会,才发现自己扶着的这个美貌贵妇,居然只带了几个部曲就出门了,身边竟是一个婢女也无。 见到美人迟疑,荆离连忙细声细气地说道:“妾身的马车就在那边,能不能请小姑扶妾身一把?” 这样的要求那美人自是不会拒绝,她连忙扶着荆离,朝着她那马车走去。 刚刚把荆离扶上马车,荆离又伸手扯着美人的衣袖,乞求着说道:“妹妹能不能把我送到前面那酒家里?那是我家开的,我腹痛得厉害……” 看到荆离苍白含泪的眼神,对上她乞求的模样,那美人连忙说道:“夫人客气了,这是小事耳。”说罢,她与荆离一道上了马车。 两女一上马车。那马车便向前面街道的酒楼驶去。 马车上,荆离软软地偎在那美人身上,她看着视野中越来越近的酒楼,唇角浮起了一抹笑容:大王新得了这个美人,至少也会有一二个月的新鲜,那我也算得了一二个月的松活了。 就在她如此想着时,突然的。荆离感到胸口一凉! 剧痛中。荆离慢慢低下头去。 一眼看到插在自己胸口上的短剑,看着那顺着衣襟蜿蜒而下的血流,荆离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元气已失,根本发不出声音来。她慢慢的,艰难地抬起头,瞪着迷蒙的杏眼。她看着眼前这个蛇蝎美人,一时之间实在想不明白:这行刺之事。不是应该发生在刘义康或那侧妃袁娴身上么?怎么自己这种老老实实呆在后宅的姬妾也给牵扯上了? 看到荆离嘴张了又合,却说不出话来,对上她那双不敢置信的,迷蒙的双眼。那美人伸手放在刀柄上,她凑到荆离耳边,低低说道:“荆离是吧?谢十八郎的妻子姬姒让我对你说一声:既然你觉得活在世上生不如死。那何不干脆死了算了?也省得祸害了他人!” 谢十八郎?谢琅?姬姒? 那姬姒的名字好生耳熟……渐渐的,荆离那眼中的神光越来越淡。在生命逝去的最后一刻,她却在想道:不,我不想死,便是生不如死我也不想死!可惜,她想是这样想,可还是抵不住那种生命流逝的冰冷! 马车里发生的一切,外面自是不会知晓。驶了一会,马车停了下来,一个部曲走了过来,对着马车中说道:“夫人,酒楼到了。” 叫了一声,见到马车中久久没有动静,那部曲声音一提,再次恭敬地说道:“夫人,酒楼到了。” 可再一次,马车中还是毫无声息。 几个部曲相互看了一眼,转眼,一个部曲大步走来,他呼的一声拉开了车帘,可这车帘一开,几人看到的,却是大睁着双眼,胸口插了一把短剑倒毙在榻上,死不瞑目的荆离。至于那个与荆离一道上来的美人,却是不见了踪影! …… 河道上! 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姬姒,袁娴那美艳的脸上,瞬时闪过了无数怨毒! 可下一刻,看到谢琅与姬姒的互动,看到两人自然而然,宛如世间寻常夫妇那样的亲昵,袁娴的双眼慢慢睁大,越睁越大! 转眼间,袁娴已目眦欲裂! 因为,谢三郎就站在旁边!谢琅的嫡兄,他陈郡谢氏的谢三郎,就站在一旁! 姬姒与谢琅互动的这一幕,丝毫没有避过谢三郎,没有避过与谢三郎站在一起的另外几个上了年纪的士族郎君!最让她不敢置信的是,这些人,对上这两个无媒苟合者,居然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甚至,那谢三郎还转过头朝着姬姒温和的低语了几句,那态度那神情,俨然是把姬姒当成了可以与谢琅并肩而立的人! 谢三郎看那姬氏时,那态度分明是把她当成了谢琅的妻室! 这个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她这一生便是死也要拖着其一起下地狱的姬氏,竟然得到了谢三郎的尊敬!她竟然得到了陈郡谢氏的承认! 不!这不可能! 袁娴直是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吞下差点脱口而出的尖叫。可饶是如此,她一张脸也扭曲得厉害! 对面船上,谢三郎只是一眼便凝了眸,他皱眉问道:“那个妇人是谁?” 略略沉默过后,一个谢氏部曲在后面回道:“她就是陈郡袁氏的那个叫袁娴的嫡女!” 几乎是这一句话一出口,众士族子都是脸色一沉,谢三郎寒着一张脸还没有说什么,一侧,另一个士族郎君已经冷冷地命令道:“吩咐下去,呆会找到机会就给她一箭!她既舍不得死,那我们就代她做这个决定!我士族的门楣,不能被这样侮辱!” 得到这郎君的话,那部曲马上应道:“是。”应过后,他就转身去做安排了。 这时,刘义康还在盯着谢琅。 直盯了他好一会后,刘义康手一挥,在示意船只扬帆启动后,他咧着一口黄牙。笑呵呵地说道:“这可真是巧啊,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谢十八郎!” 谢琅淡淡地看着他,却是不答。 刘义康最是见不得他这般模样,当下冷冷一哼,阴阳怪气地说道:“依我说,十八郎以后可要小心了。这当朝名士,既不能见容于前朝皇帝。又不能得到我这个新皇帝的支持。这往后的日子,可不要变成老鼠四处逃窜度日了?”话音一落,刘义康放声大笑。 直到他笑完了。谢琅才淡淡地回道:“这个就不劳大将军担心了,你也就这几个月的寿算了,大将军这一辈子是当不了皇帝的!” 一句话说得刘义康颊肉剧烈的跳动,说得袁娴猛然转头看来。慢慢的,她看向刘义康的眼神开始闪烁时。谢琅不屑的扯了扯嘴角。只见他优雅的一扬手,船只开始启动。 于是,两船开始错身而过。 便在两船驶离的那一瞬间,嗖嗖嗖。三四支箭突兀的从刘义康的船中射了出来,从三四个方向狠辣地射向谢琅! 巧合的是,在那些箭射来的同时。谢琅的船上,也有几支箭射向了袁娴! 这一幕发生得十分突然。可是,谢琅竟似早有防备似的,他自然而然地牵着姬姒退后一步,与此同时,站在两人旁边的部曲已经一扑而上,转眼便把那些箭支打落在地! 那一边,袁娴的反应虽然没有这么灵敏,可她与刘义康站在一起,刘义康身边的人都是防暗算的高手,三不两下也把那些箭支拍落了! 这个时刻,两船已然分开,各自朝着相反的方向飞快地驶离。 打落箭支后,刘义康身边的一个幕僚道:“奇了!这些士族不是一直在这种皇位争夺事上置身事外吗?怎么这几个士族如此胆大,竟行刺起王爷来了?” 他的声音刚刚落下,刘义康便厉声喝道:“蠢货!”喝住那人后,他狠狠地瞪了袁娴一眼,道:“那些箭是朝这个贱货射来的!” 这一下,众人都明白了,他们连忙低下头不再说话。而袁娴这时也低下头来,她涨红着一张脸,眼中泪水盈盈……她一直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在刘义康身边保持现在这种超然地位,与她本人的才能手段关系其实大,主要原因仅是因为她出身陈郡袁氏! …… 与刘义康的巧遇,只是回建康路上的一场小小波折,随着客船驶出荆州地段,众人已完全放松下来。 见谢琅望着前方,一个士族郎君问道:“刚才十八郎说,刘义康就只有这几个月的胜算了?难道他竟不能成事?” 谢琅略一寻思,回道:“刘义康必败无疑!”转眼他又说道:“他连这长江水域都封锁不了,此人志大才疏。” 众郎君点头。 几人就刘义康之事谈了几句后,一个士族郎君说道:“皇帝这两年来身体越来越差,心性也有点急躁了。” 他的话音一落,另一个士族郎君马上冷笑道:“这些寒门出身的人,心性好的有几个?不说别人,便是那个什么建康五大美男之一的文都,不也被他亲手扶起来的所谓寒门天才害死了?” 这话一出,姬姒惊了,她忍不住看向了谢琅。 谢琅一对上她的目光,便知道她的意思所在,毕竟姬姒是一介妇人,在这样的场合,她旁观是不碍事的,要是胡乱插嘴,未免让人觉得修养不够。可她又着实是想知道下文。 当下,他轻声说道:“听说是文都与那个叫王愆的闹了些意见,不久后,便被王愆揭发了文都门人与刘义康有联系一事,皇帝一怒之下便杀了文都!” 是王愆害的文都? 姬姒的脸色一沉,她到现在还深刻地记得,当初王愆与王镇等人寒微时,文都百般提拔三人的情景。而且,她与王愆同朝为官几年,对其的印象还相当不错。没有想到,王愆竟是这么一个人! 只是一个转眼,姬姒马上记起来了,是了是了,在她前世的记忆后,那王愆被后人评价为表面儒雅,实际心胸狭窄,还谋害过自己的恩人。那个恩人,应该指的就是文都! 陡然听到文都之死,姬姒颇有点难受。想她化身姬越时,文都与曾数次相助,着实对她有恩。 这时,谢琅的声音从一侧传来,“文都我见过几次,他身在官场,却眼神干净犹如稚子,这种人除非有人强力护佐,不然早晚得被人暗算。”说到这里,他转头看了姬姒一眼,虽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可姬姒就是知道,他是说她扮的姬越,与那文都那是同一类人。 过了一会,姬姒声音沙哑地说道:“回建康后,我想去祭拜一番。” 姬姒的声音一落,一个士族郎君便道:“弟妹可是想问那文都葬在何处?这事很容易知道。那文都啊,他死的那一天,建康到处都是哭声呢。如今好几个月过去了,他的坟旁还有二个非妻非妾,却愿意结庐而居,为他守孝三年的痴情女子。” 知道文都的死迅后,姬姒一路上都不开心。接下来,她沉默地站在船头,看着日出日落。 她这种流露出外的忧伤,众人看到眼里,却也没有感觉到不对:整个南朝,处处都是这种多情人。在这个无比珍惜美男子的时代,任何一个如玉郎君地离开,都会引得哭声一片。这种悲伤,在时人眼里便如诗人看到落花会哭,看到夕阳会悲一样,乃是发乎情止乎礼的一种对美好生命逝去而产生的悲悯。 这一天,又是夕阳西下时。 姬姒站在船头,直是吹了好一会的笛。她的笛声本是世间罕有,现在又因心痛文都之死而悲伤无比,直是堪堪吹出,便引来哭声一片。 于众郎君默默流泪中,姬姒一支玉笛,一袭罗衣,站在夕阳中静静吹奏着。 谢三郎这是第一次听到她吹笛。 以前,他虽然早就听人说过,姬姒颇有才学,后来知道姬姒就是姬越后,他更是对她刮目相看。到得荆地,亲耳听到姬姒对荆离的见微知著的一番点评后,他更是对姬姒有了几分敬意。可直到现在,谢三郎才深切地觉得,姬氏这个妇人,确实配得上自家十八郎! ☆、第一百九十一章 姬姒进陈郡谢氏 转眼几天过去了。 渐渐的,建康已然在望。 而越是靠近建康,众郎君便越是放松,事实上,在这种战争时期,这一次水路航程,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顺利。 又一个早晨来临了,按这速度估计,今天傍晚只怕是能够抵达建康城了。在外漂泊了一年,再次回到这繁华所在,姬姒很有点激动,她今天也起得很早。 刚刚来到船头,她一眼便看到几个郎君优雅地坐在榻上,一边任河风吹起身上的衣袍,一边纵酒高歌。 这样的场合,姬姒一个妇人自是不好参加,她神色恹恹地转了一圈后,正准备回舱,突然听到一个郎君惊声叫道:“什么?姬越在北地遇险,身负重伤不知去向?” 什么? 姬姒脚步一僵,慢慢转头倾听而来。 身后,谢广的声音低沉之极,“恩。这个消息是一个月前传到南地来的,今天我们才收到飞鸽传书!”转眼他又说道:“皇帝应该也快收到消息了!” 四下沉默起来。 过了一会,一个郎君低声说道:“他北魏国师无恙,我南朝国师却发生了这种事,你们说,这会不会是上天对我南朝国运的一种预示?” 很明显,这郎君的话,令得谢琅和谢三郎等人都怔住了。直过了一会后,谢琅的声音才优雅地传来,“不是说只是重伤吗?说不定到时那伤还有转机。” 众人喟叹中,另一个郎君轻叹道:“其实从姬越与那北朝国师比过后,刘义康也好,还是皇帝的那几个儿子也好,就都盯上了姬越了。那次姬越去外地养伤。听说后面还跟了几波探子呢。不过那姬越神通广大,那些人跟着跟着就失了他的踪影。”略顿了顿,那人又道:“刘义康起事后,更是一门心思想收用那姬越,听说姬越曾经呆过的地方,都被刘义康的人掀了个底朝天。这样一说的话,我都估莫着那姬越并不是身受什么重伤下落不明。而是去躲祸去了。哎。被这些阴谋家盯上确实是一件麻烦事!” 这郎君的话一落,好几个人都在点头赞成。姬姒想了想,回头朝着谢琅看了一眼。 这时谢琅也正在向她看来。清风朝霞中,谢琅那双眼澄澈极了,对上她的目光,他似乎还淡淡地笑了一下。 这时。大船开始转向,离开长江渐渐朝着建康方向驶去。而远远望去。建康码头已经遥遥在望。 不管什么时候,建康城永远是繁华的,安逸的。姬姒遥望着那人影如蚂蚁一般的建康码头,难抑激动地想道。 这一次谢琅回归。显然没有惊动什么人,船只到达码头时,并没有出现万人围拥的现象。 而众人一下船。谢琅便走到姬姒身边,牵着她的手上了一辆陈郡谢氏的驴车。 再然后。姬姒看到,这驴车紧紧跟在谢三郎的驴车后面,朝着乌衣巷的方向驶去。 ……这,谢琅这是带她前往陈郡谢氏么? 姬姒突然紧张起来,感觉到她手心的濡湿,谢琅声音突然变哑了,他低声说道:“别怕。” 姬姒想说她不怕,话到嘴边却只是扯了扯嘴角。僵硬地坐了一会,姬姒低声说道:“明,明儿再去,不行吗?” 谢琅回过头来。 他澄澈的眸子温柔地看了她一会后,又道:“别怕。” 两人说话之际,驴车已渐渐驶入了建康正街。 这时的建康城,一如姬姒所料,便是朝庭正与刘义康的军队打得不可开胶,这里依旧是衣履繁华,人物风流,半点也不曾受到战争影响。好吧,这一次回来,因荆地也不是刘义康的主战场,她还真没有直面战争的残酷。 胡思乱想间,驴车渐渐驶入了乌衣巷。 随着谢琅兄弟的回归,陈郡谢氏的大门正缓缓打开,不过,与姬姒所想不同的是,大门外并没有人侯在那里等着两位郎君。 随着驴车停下,谢琅牵着姬姒,缓缓走向了大门。 谢琅的身侧,是谢三郎。就这样,两兄弟闲适地走着,谢琅的手中则牵着一个姬姒,在众部曲的簇拥下步入了陈郡谢氏的府第。 几乎是一进大门,姬姒便看到了谢王氏。此刻,这个端庄的美妇人,正带着婢仆娉娉婷婷地站在那里,她一双美目,先是高兴地看了一眼谢三郎后,再转头看向了姬姒。 因看到了姬姒,谢王氏甚至不曾上前迎来。 不过,谢氏兄弟一点也不在意,谢三郎走上前去,夫妇两人客气地交谈了几句后,这一边,谢琅牵着姬姒的手走了过来,他朝着谢王氏行了一礼,笑着唤道:“三嫂嫂。”在谢琅的身边,姬姒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谢王氏,便腼腆一笑,低头朝她盈盈一福。 谢王氏忙对谢琅还了地礼。这个平素爽利的妇人,今天安静得异常,她刚站好,那双眼又不受控制地看向了姬姒。 朝着姬姒看了一会,谢王氏垂下眸来,她向后退了几步,笑道:“这一年来,母亲想十八弟都想出疾病来了。弟弟既然回来了,就去见过母亲吧。” 谢琅连忙应是,他回头朝着姬姒轻声说道:“走罢,与我一道去见见母亲。” 姬姒低下头恩了一声,与谢琅一道朝着谢母所在的院子走去。 望着那两人的身影,谢王氏朝着谢三郎责怪道:“十八郎这样带她登堂入室,你也不说一说?” 谢三郎回头看了夫人一眼,严肃地说道:“十八郎自有分寸。” 这人总是这样!一遇到他这个弟弟的事,他就问也不问便先同意三分! 谢王氏气得倒仰。就在她张口欲言时,谢三郎低叹着劝道:“你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见到谢王氏脸色还是不好看,谢三郎说道:“在荆地见过后,才发现弟媳果然是个睿智的。她比我平生见过的世家女都要强。”转眼,谢三郎再道:“当年姬氏虽是讽刺过你,可那事已经过去了,你也别总是耿耿于怀。再说,当年她说你身处鲍鱼之肆不知其臭,这话我仔细思量,竟还有些道理……”在谢王氏气得身子发虚时。她的丈夫自顾自地严肃着一张脸说道:“当年。你最中意陈郡袁氏的袁娴,曾经不止一次在我面前盛叹她德容皆好,风度雍容。堪为士族女典范,还一门心思想把她许给十八弟。结果呢?结果你最中意的弟媳人选,竟比那风月场合的女子还不如,以身事贼。心如蛇蝎!这就是你的眼光!” 这时四周的人早就已经被谢三郎挥退,他也有意说一说这个顽固不化的妻室。便转过身沉着一张脸看着谢王氏,继续说道:“现在想来,袁娴这样的女子,可不正是鲍鱼?你整日的与这种女子打交道。还觉得其人样样皆好,这可不正是眼光不行?这样说来,当年姬氏那番话竟是毫无错处!她的话既然没有说错。你又哪里来的火气记恨这么多年?” 自成婚以来,谢王氏哪里受过丈夫这么严厉的批评。一时之间,她不由眼眶一红。 见到她委屈的样子,谢三郎轻叹一声,他徐徐说道:“这次我与姬氏也打了几回交道,对她的为人也有所认知。想来,同样的事如果发生在姬氏身上,她要么是选择与仇人同归于尽,要么早就自刎以证清白,哪里还像那袁氏那般……”他顿了顿,一脸厌恶地补道:“肮脏丑陋!” 这一边,陈三郎在训妻,那一边,谢琅带着姬姒,朝着谢母所在的院落走去。 两人一路走,一路不断地遇上婢仆。陈郡谢氏的婢仆,便是最不起眼的,放在外面也胜过寻常世家的郎君小姑。 此刻,这些婢仆自是一眼便认出了谢琅,然后,他们也看到了走在谢琅身边的姬姒。这些人明明感到惊异,却不管是行礼还是动作眼神间,都透着几分尊敬。 不一会,谢琅和姬姒便来到了一处佛堂前。 几乎是谢琅一过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传了来,雍容的谢母急急地迎了出来。 谢母一出现,谢琅便急走一步跪倒在地,朝着她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哑声说道:“十八郎不孝,累得母亲担忧了。” 谢母只看到了儿子,她紧走几步,红着眼眶正要抚上儿子的脸,却又放下手轻声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明明激动到了极点,声音都带上了哽咽,可谢母还是尽量让自己显得雍容。 磕完头后,谢琅突然命令道:“阿姒,跪下给母亲磕头!” 谢琅这话一出,谢母僵住了。 她这才转头看向做妇人打扮,容色绝美的姬姒。 姬姒一直低着头,也就没有看到谢母的眼神。她只是听到谢琅命令后,马上走到他身边对着谢母跪下。 姬姒跪下后,略略犹豫了一息,见到谢母没有出言阻止,她这才朝着谢母磕了头,低声唤道:“姬氏见过母亲。” 谢母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着。 直到谢琅站起,并顺手把姬姒也扯了起来,她才动了动。转过身,谢母徐徐唤道:“奉茶!” 这时才有婢女上前,给谢琅和姬姒奉上茶水。 可这时刻,三人都是站着的,那茶水虽是奉上,也只是放在一侧。 谢母再次转过头时,似乎平静了许多。她抬起头,朝着身量高了她半个头的姬姒看了来。 朝着姬姒看了一眼后,谢母轻声道:“十八郎,你出去一下。” 谢琅清声道:“是。”说罢,他衣袖一扬,大步走了出去。 这时,谢母对姬姒说道:“坐。” 姬姒连忙道谢,转身在榻上坐下。 谢母也坐了下来,这个一举一动,都带着刻入骨子里的高贵和疏离的妇人,看起来约是三十五六岁。她的面目与谢琅颇有相似,特别是那脸型,两母子是一模一样。 类似的相貌,生在谢琅这个男子身上,是无与伦比的俊美,生在女子脸上,则是一种端正的美貌。 谢母一直在看着姬姒。 过了一会,她温声说道:“一直没有听人提起过你的长相,没有想到还颇为美貌。” 姬姒不知如何回答,只是低头行了一礼。 这时,谢母又道:“气度虽可,不过你这容色邪了些。听说你根骨内媚?” 这“根骨内媚”四个字,从自己的婆母口中说出,真是有种说不出的不自在,姬姒涨红着脸低声回道:“约摸听相骨的人说过。” 谢母说道:“你容色不正眼神带邪,气度却是不错,可这气度,却似是经过沧桑后改邪归正而来。” 只是一句话,姬姒的心中却掀起了惊涛巨浪。她拥有两世记忆,前世时凭着美色很是轻浮过,她也确实是经历了百年沧桑后重回人世,再重新磨砺自己养成了现在的气度! 谢琅这个母亲,只是一个照面,几乎把她的秘密掀了个底朝天!这份眼力,这种睿智,还真是可怕! 就在姬姒惊得双腿发软时,谢母的轻叹声传来,“十八郎虽是经惯了胭脂阵仗,你这种的却真是没有见过……也难怪他泥足深陷。”像姬姒这种浑身都是茅盾气息的美人,谢琅要是一开始就轻易得了也还罢了…… 沉默了一会,谢母问道:“听十八郎说,姬越是你假扮的?” 姬姒虽然不知道这事是谢琅告诉她的,可这时刻,她一点也不怀疑谢母的神通广大了,她低声恭敬地回道:“是。” 谢母问道:“你见过北地崔玄,觉得他比十八郎如何?” 谢母这个话题转得太快,姬姒不由怔了下。过了一会,她才轻声回道:“北地崔玄,容如朝阳,性如猛虎,不过强作仙鹤之姿……” 见到谢母盯着自己也不说话,姬姒犹豫了一会,才继续说道:“十八郎比崔玄,更像一个名士!” 谢母淡淡说道:“你说得不错。那崔玄既与十八郎神交已久,却还有意染指于你,便知其人品性不如世人传说中那般光风霁月。” 说到这里,谢母抿了一口茶,又把茶盅轻轻放在几上,才温声说道:“因袁娴之言,我曾十分厌恶于你。可我没有想到,我相了一辈子的人,却在袁氏母女身上吃了一个大亏。知道此事后,我一直想亲眼看一看你。” 过了一会,谢母说道:“你虽然处处都不如我心意,可我不得不承认,你有这样的容貌举止,十八郎为你沉迷也是意料中事。所以,我不准备反对你们了。”L ☆、第一百九十二章 前世姬姒之死 听到谢母说不再反对,姬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为她深刻的知道,南朝这种门第之见,已经不是一家一门阀的事,而是整个士族阶层的立身之本。就算以陈郡谢氏之荣,可他们一旦接纳自己,便可能被整个士族阶层所排斥,导致自身威望下降! 见到姬姒瞪圆的双眼,谢母突然一笑。 还别说,这位雍容的贵妇,她不言不笑时,给人的感觉是温和内敛,可这一笑,却平生添了无数生动。 对上姬姒,谢母满意地笑道:“原来还知道惊惧?看来的确是个有知己之明知人之智的人。” 转眼她又说道:“虽说我不再反对,可也不会赞同。”她抿了一口茶,说道:“我已经吩咐下去,下面的人若是看到你出入陈郡谢氏,不会加以阻拦。以后,这陈郡谢氏的府第,你是可以自由出入的。” 姬姒明白了。谢母的意思是,她不赞成也不反对,下面的人也一样,他们不会再对姬姒出言嘲讽或再有不敬,可他们也不会明面上对她特别尊敬,不会授人以柄。 在南朝这样的风俗下,姬姒能够自由出入陈郡谢氏,能够被他们平等以待,已经是谢母所能做到的最大让步了。再让步下去,就会对陈郡谢氏的名声有损了。 想到这里,姬姒朝着谢母盈盈一福,低声说道:“多谢。” “以后叫我伯母吧。” “是,伯母。” 谢母看向姬姒,徐徐又道:“我可以承诺,他日你和十八郎的孩子,虽然在生时无法记入陈郡谢氏族谱。可过逝之后,族人会把名字补上。”也就是说,以后姬姒所生的孩子,活着的时候,是无法对人自称自己是陈郡谢氏之后了?不过若是过逝了,倒可以葬入祖地,并把名字记入族谱? 姬姒听到这里。不由有点悲凉。她慢慢一笑,暗中想道:我的儿子姓姬一样可以活得自在,压根就不稀罕你们陈郡谢氏! 想是这样想。姬姒也知道,这已经是谢母所能做到的最大让步了! 一刻钟后,姬姒出了佛堂。看到站在佛堂外,缓缓转过头温柔的向她看来的谢琅。姬姒低下了头。 谢琅大步向她走来,他来到姬姒身前。先是朝她的脸色端详片刻后,谢琅牵着她的手,轻声说道:“不高兴?” 姬姒摇头,她微笑道:“不是。母亲说了,她以后不会再反对你我。”把谢母说的话重复一遍后,姬姒望着远方。微微晒道:“母亲已经做了她能做的最大让步,一切只是我自己太贪心了。” 谢琅紧了紧她的手。并没有说话,而是这般走了出去。 谢琅带着姬姒来到了他自己的院落。望着这处有着丛丛疏林,兰花点缀,无处不讲究,无处不高雅的院落,姬姒想道:整个建康,整个天下,曾经有无数个小姑想要进入这个院落,想要在我身边这个男人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多呆片刻也不可得,而我却已登堂入室,就这点而言,我倒是应该得意。 她如此这样想了两遍后,果然心情好了不少。 进入院落后,谢琅便吩咐婢仆,让她们准备热水。而姬姒在几个美婢的服侍下,暖暖地洗了一个热水澡,还穿上谢琅特意让人送来的华贵衣裙后,才走了出来。 她走出时,谢琅也换了一袭白衣,他站在华贵的大堂中,回过头来看向姬姒。对上她的目光,他低低一笑,向她伸出了他的手。 姬姒走了过去,五指与他的相缠。 这时,谢琅转头,朝着一个管事吩咐道:“把众人都叫过来。” 不一会功夫,四五十号人便出现在姬姒面前。这四五十人中,有十六个婢女,而其中的八个,却是姬姒第一次与谢琅见面就看到过的。这八个婢女长相绝美,气质出众,任哪一个站出去,都会让人以为是世家女。除了这八个绝色美婢外,另外八婢,也是千里挑一的人才。 这种千里挑一,不仅是外表,甚至不仅是气质。这些婢女,都是腹有诗书,都有出众的才智,她们进退顾盼之间,那眼神那举止里,有着太多的骄傲和底蕴。 这些是会让一般的士族女都为之自形惭秽的顶尖美人。 看着她们,姬姒想道,化身姬越前的她,那容颜气质最多也就是与这些婢女差相仿佛,甚至在举止上只怕还有所不如。 就在姬姒没来由的一阵心中堵闷时,谢琅低沉的声音一侧响起,“姬氏是我的夫人,以后,你们见到她行主母礼!” 谢琅这话一出,众仆明显一怔,不过谢琅积威极重,他们只是一楞神,马上低头应道:“遵郎君令!” 这时,谢琅转向姬姒,向她一一介绍这些仆人来。 在介绍了几个大小管事后,谢琅见姬姒的双眼时不时瞟向那些美婢,不由唇角一扬。 转眼,他清咳一声,向那大管事说道:“这些婢子年岁也大了,你有时间的话安排一下她们的婚嫁之事。” 谢琅这话一出,姬姒便是一怔,她连忙看向那些美婢。 她这一看,才发现这些美婢眼中无惊也无喜,似乎早就心里有数一样。 谢琅又吩咐了几句,众婢道过谢后,他淡淡说道:“行了,都退下吧。”等众女一退,谢琅转过头来看向姬姒。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阿姒方才似有不快?” 姬姒轻哼一声,她回答道:“只是不想面对自家夫郎的房中人罢了。” 她竟是回答得这般直接! 谢琅一怔,转眼他轻轻把姬姒搂入了怀中。摩挲着她的背心,他低声说道:“你想多了。她们不过是各有才艺,是有需要时的行囊之一。”转眼谢琅又道:“那一年,当我决意不再放开你时。就不再有房中人了。” 说到这里,谢琅双手各自握上姬姒的双手,彼此十指相缠间,他的低语声传来,“阿姒,我甚是满足!” 夜色降临时,谢琅的院落里到处挂起了红灯笼。地面上铺上了厚厚的白缎。花园的每一个角落,都传来了悠扬的琴声。 入夜间,谢琅更是用了百般温柔手段。直令得姬姒主动告了饶,忍无可忍之下强行扒了他的衣裳骑到他身上才以一夜缠绵告终。 第二天,因陈郡谢氏的家族都知道了姬姒与谢琅在祖地成亲一事,因为他要给族人一个说法。便很早就出了门,忙着处理这事去了。 而姬姒自是归心似箭。她坐上驴车,在几个部曲的保护下,急急朝着自家庄园驶去。 刚刚来到庄园所在的那条街道里,姬姒堪堪下车。便听到一个阴冷的男子声音从后面传来,“你果然回来了!” 这声音,是庄十三! 姬姒回头看去。 一年不见。庄十三那清俊的脸上,竟多了一条二指长的伤痕。同时,他已不再是以前那清瘦的模样,而是身材高大气势迫人,再加上他脸上的那道伤,庄十三整个人变得寒气渗人,存在感十足! 这正是她前世时,最后记忆中的庄十三! 不对,前世最后记忆中的庄十三,虽然也像如今这般成熟了,身材高大气势迫人了,可他那时脸上总是带了几分笑,不像现在眼神这般的冷。 这时的庄十三,那眼神冷得像冰一样,仿佛他这一生所有的灿烂,这一生的快乐幸福,早就埋藏在记忆中。仿佛眼前这个人,已经完全化身成了一柄刀,那刀,只有鲜血才能让它感到兴奋! 因庄十三气场太阴寒,众谢氏部曲同时一凛,竟是齐刷刷拔出佩剑,围在了姬姒周围。 对上唇角浮起一抹讽嘲的笑容的庄十三,姬姒转头轻轻说道:“他是我的故友,不会伤害我。你们退下吧。”令得部曲们退去后,姬姒提步向庄十三走去。 她一步一步走来时,庄十三的眼中有着恍惚。 眼前的姬姒,实在是既熟悉又陌生,俨然变成了成熟妇人的她,光是行走间便透出一种千娇百媚。 这是庄十三梦中才见到过的风情! 在庄十三一瞬不瞬地盯视中,姬姒走到他身前,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后,轻声问道:“你脸上这伤,是怎么回事?” 看看看看,这妇人总是这样,她看到他时,眼神总是复杂得让他心惊,语气也总是熟稔得仿佛他们之间有着刻骨的纠缠! 不知为什么,庄十三脸上的讥嘲慢慢隐去,感觉到眼中有点涩意,他连忙冷笑了一声。 他冷笑着看着姬姒,说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一年前终于找到了机会,便带人埋伏了周玉,结果被那厮反手在脸上割了一刀!” 周玉? 姬姒马上记起了他和周玉之间的深仇大恨,不由一阵哑然。过了一会,姬姒问道:“后来呢?” 不知庄十三想到了什么,他再次讥嘲的一笑,放慢腔调,他淡淡说道:“后来?后来自然是周玉大病一场,不过直到现在他还活得好好的。” 原来庄十三做了那么多的准备,还不曾杀了周玉?怪不得那么多人都说周玉才智极高,现在看来果然不凡。 就在这里,庄十三阴冷地问道:“谢琅居然还没有抛弃你?”他说这话时,双眼微眯,眼神极阴极沉。 姬姒一凛,她抬头看向不掩失望,也不掩讥嘲的庄十三,唇动了动后,终是低声说道:“不过是少年时的一时痴迷。你,忘了它吧。” “是啊,不过是少年时的一时痴迷。”庄十三语带痛苦地喃喃说道:“不过是少年时的一时痴迷啊……”因为他声音中的痛苦太过深刻,姬姒听着听着,竟是眼中一阵酸涩。 她突然想道,自己前世时,也曾被眼前这个男人如珍如宝的待过。可能她总是在他表露出她的不甘吧?那时侯,他在百般照顾她的同时,语气行动中,也总带了几分阴冷和狠意。有一次,她试图勾引一个外地来的世族子弟时,他还差点把她的腿打折了。是了,这样的事发生过几次,而每一次事情发生后,庄十三都会狠狠的折磨她一番,那时候,她颈上带圈,脚上带锁链,光着身子被锁在床榻边几乎是寻常事…… 就在姬姒陷入恍惚中时,突然的,一个年迈妇人的叫声传来,“十三郎,回来。” 这声音!这声音! 姬姒转头看去。 只一眼,她便看到了一个年迈的,头发花白的老妇。不过那个老妇显然不知道自己年岁已老,竟是珠钗粉黛的打扮得极其花哨。 那是庄母!那是庄十三的母亲! 在姬姒看向庄母时,庄母也在朝她看来。这个显然受过不少折磨,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不止的妇人,在朝着姬姒盯了一会后,突然的,她认出来了。 当下,庄母双眼瞪得滚圆,她朝着庄十三尖声喝道:“十三郎,你回来!”这是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庄母这一声喝,带了几分歇斯底里,疯狂得让人害怕,一时之间,路人纷纷朝这个方向看来。 庄十三皱起了眉,他深深地看了姬姒一眼后,转身朝着庄母走去。 没有想到,就在姬姒转身坐上驴车时,庄母居然追了上来。 转眼间,庄母便追到了姬姒驴车旁,她呼的一声扯开姬姒的车帘,双手扣在车窗上紧紧朝着姬姒盯来。 盯了她一会后,庄母道:“我记得你,你是那姓姬的贱人!”低声说到这里,庄母突然露出一口白牙,狰狞笑道:“小贱人,你说奇不奇怪,前阵子我居然做了一个梦。梦里啊,你这个小贱人居然缠上了我儿子,明明是个放荡的,却偏有本事令得我家十三郎神魂颠倒。我呢,本来看在十三郎的面上准备容忍你的。可谁想你这贱人竟然怀上了十三郎的孩子。我家十三郎是何等高贵?他怎么能让你这样肮脏的人生下子嗣?当时我想啊,你都这样不知耻了,十三郎还一门心思护着,要是他知道你生了他的孩子,他岂不是谁也不要了,一门心思只守着你,还把你扶成正室?我当时光是想想都无法忍耐。于是啊,趁着十三郎外出了,我就借口你得了伤寒,连夜把你弄昏给活活烧死了……” 几乎是庄母那句“活活烧死”的字眼一出,姬姒眼前一阵白光闪过,于一波一波的头痛中,她记起来了! 她记起她前世是怎么死的了!那一次,庄十三要去蜀地谈一桩生意,便连夜出发了。记得他在出发前,也不知听了什么消息,一直对着她傻笑,他笑着笑着,还会把她推倒在榻上,掀开她的衣裳吻她的肚皮。 因那一阵子,姬姒再次违逆过他,被庄十三锁了好几天,精神有点恍惚,所以庄十三这个异常的举动,她也没有太在意。 而就在他走后第二天,她便听到婢妇在那里闲话,说是不远处似乎有人犯了伤寒,也不知是真是假。当时姬姒正感觉到胸闷不适,听到外面有这种病后便准备关门不出,然后,就在当天晚上,她被人打昏了去。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四脚被绑,嘴里被塞上布条,正架在一堆柴火上。再然后,庄母出现了,她当时也是这样说的,她告诉姬姒,说她怀孕了,而庄母无法忍受姬姒这样肮脏不洁的妇人缠着她儿子一时不说,还要和她肮脏的子女一道缠他一世。于是庄母让人点起了火,再然后,她在剧痛中一点一点看着自己被烧成灰烬。对了对了,那时她身上唯一的饰物是一块从不离身的玉佩。她被烧死后,魂魄入了玉佩,然后被疯狂哭叫着追来的萧道成捡起。 ☆、第一百九十三章 拒婚 刚才看到贼道三痴的讣告,大为震惊,那可是一个非常优秀非常独特的历史作家啊!我追过他几本书,从来没有想到,那么一个生动鲜活的生命,竟会这么猝然离去,真是大惊大痛! ## 陡然记起前世之事,姬姒的脸色大变,她冷冷地盯了庄母一会,突然朝着身后的谢氏部曲命令道:“掌嘴!” 几个谢氏部曲早就想出手了,得了姬姒的命令,他们响亮地应了一声。两个部曲把庄母扯了下去,另一个部曲则是巴掌一扬,“啪啪啪啪”一连甩了庄母七八个耳光,直扇得她半边脸都变得青紫高肿,才狠狠把庄母一推,簇拥着姬姒离去。 就在姬姒离去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急奔而来,匆匆扶起庄母的庄十三。在扶起庄母后,庄十三朝姬姒看了一眼。这一眼,含了太多太多复杂的恨和怒,情意和屈辱,伤痛和无奈。 姬姒只看了一眼,便在那里想道:前世时,他也总是这般伤痛又无奈,含恨又含怒又带着几分情意地看着我。可这个口口声声说会护我一生的男人,却根本就护不了我。前世时,我便是被她母亲生生烧死又如何?难道他知道了还能杀了她母亲不成?所以他的情意也罢,无奈也罢,都是极不值钱的玩意儿! 以前,在不曾记起前世死因时,姬姒对于庄十三,多多少少还有种复杂的情绪,并因他对她的一往情深而时有感动,可现在一记起,她那仅有的一点感动也烟消云散了。 因有陈郡谢氏的照顾,庄园里的一切都与一年前一样。婢仆们是老样子,房子也是老样子,变了的,只有那满庭满院的越来繁盛的鲜花果树。 看到姬姒回来,这些人未免又是一场惊喜交加,涕泪交加, 众仆围上姬姒激动地说了一会话后。孙浮凑到姬姒身后。轻声禀道:“小姑,咱们得的那二百多箱首饰,前阵子谢二十九郎前来取走了八十箱。他把那些首饰运到北地,换回了十五万金。后来也是二十九郎做主,拿那些钱替咱家在扬州置了十万亩田产和三个庄子十个店铺。小姑,咱们姬府现在也是有田有产的世家了!” 看到双眼发亮。一脸兴奋满足,激动得无以复加的孙浮。姬姒想道:怪不得这次回来,这些人个个喜形于色,原来是自家置了田产了。 姬姒深知,对孙浮他们来说。只有田产才是最可靠的依赖。以前姬姒没有田地,这些人便是知道自家那些箱子里的东西值钱,可心总是空荡荡的。总觉得落不到实处。 对上一脸满足的众仆,姬姒也跟着他们傻笑起来。 这时。秦小木也上前禀道:“小姑,你离去后,太子和三皇子都有派人前来。”说到这里,他小声说道:“那阵子咱家置了田产,原是购买了一些奴仆,可没有想到,谢二十九郎随便一查,便发现那些奴仆中,居然有半数是各位皇子派来的人……后来二十九郎也不想深查了,他把那些人全部转卖了出去,再亲自送了几百人给咱家。现在放在庄子和店铺里的人,都是二十九郎送来的。” 瘐沉也在一侧说道:“不止是这样,这一年里,咱们庄子外一直都有人在盯着,二十九郎说,那些人都是在打姬越的主意,让咱们不要理会。” 姬姒点了点头。 这时,秦小木又道:“还有,半年前小郎来了,他说那兰陵萧氏要送他到蜀地求学,他也懒得在本家与那些人厮争,便应了。他让我们告诉小姑,说是他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也会尽快在蜀地立足!” 萧道成去了蜀地?与众人所想不同的是,这时的姬姒只有怔忡,却没有多少伤心。因为她突然记起,前世时,萧道成这个时候也是离开了建康去了蜀地。 还不等姬姒追问,孙浮在一侧又道:“知道小郎要远离,我们便找二十九郎借了一万金给了小郎做仪程。因无钱归还,我们又从仓库中取了五个箱子送给了二十九郎。二十九郎收了。” 姬姒点头,她松了一口气,“给了金就好,给了金就好。”有前世记忆的她,自是知道萧道成那个有能力有野心也有运道,他现在欠缺的,也就是那么点金钱。想来,有了这么一大笔钱,他到了蜀地也会顺利许多。 接下来,众人又道了一会离情。从他们的口中,姬姒知道,现在姬越这个名字,可谓是如日中天。当日她与北魏国师的那一战,后来传得沸沸扬扬,在这种酷信巫神的时代,姬越的形像已在某种程度上被神化。要知道,姬越在扬州时,那些道门各大流派的宗师都纷纷前去助阵,还隐隐奉他为主,这样的消息一传来,再加上姬越差点被人推到国师神位上的事迹,使得姬越这个名字在建康已是家喻户晓。 这时,秦小草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她和月红连忙服侍姬姒泡了一个澡。 就着蒸蒸而上的白汽,姬姒看向眼前两个与自己一样,都是二十好几的大姑娘,想到她们这么大年纪了,她还不曾为她们张罗过婚事,不由好生愧疚。 转眼,姬姒忖道:那些放在庄子和铺子里的人,既然是谢二十九派来的,也就是说那些人身上有陈郡谢氏的烙印。想来有那种出身的人,定然是比一般人更优秀些,也不知那里面有没有合适的郎君? 想到这里,姬姒一梳洗过后,便急急召来孙浮和秦小木等人,让他们着重注意自家这些大龄未婚的几个。 正如姬姒所想的那样,那三百人中,确实颇有一些年轻优秀的郎君和婢子,而秦小木等人,也隐约留意了一些,现在听到姬姒提起,他们红着一张脸向姬姒道了谢。转身便做安排去了。 就在几人转身离去的时候,突然的,一阵促的脚步声传来,转眼,有人在外面禀道:“小姑,陛下召见!” 她刚刚回到庄子不到半天时间,皇帝就知道了。还特意来传旨!真是好灵通的消息! 姬姒慢慢站了起来。她笑了笑后,吩咐月红道:“给我梳上妇人发髻。” “是!” “既是面见帝王,自当盛装打扮。” “小姑放心!” 这一次打扮。足足花了半个时辰,当姬姒在秦小草和秦小木兄弟的簇拥下走出时,一侧的孙浮不安地问道:“小姑,要不要通知谢十八郎?” 姬姒摇头。她轻声说道:“不用。”转眼她又说道:“你们放心,皇帝那里我可以对付。” 以前她想在皇帝身边混日子。所以遇到事总是妥协,现在姬越那个人已经“消失”,她与谢琅在祖地成了婚,已是做了选择。自然。她在与皇帝应对时,也可以从容一二了。 一个时辰后,姬姒的驴车来到了皇宫外。 驴车刚刚停下。对面一阵说笑声传来,却是太子和三皇子。以及另外几个宗室皇子联袂而来。 远远看到姬姒的驴车,太子问道:“那是谁啊?” 一侧,三皇子眯着眼睛看了驴车一会,笑道:“皇兄认不出那驴车上的族徽?那是姬氏的车!” 几乎是姬氏这个名字一出,几个皇子都止了步,他们齐刷刷朝着姬姒看来。 驴车中,姬姒稍一犹豫,还是缓缓掀开车帘,在秦小草地扶持下下了驴车。 几乎是姬姒一出现,那几个皇子便满目惊艳,他们瞬也不瞬地看着姬姒,不说太子,这时刻,便是三皇子也有点失态了! 容颜开到极盛,比前一世还要出色的姬姒,盛装打扮后确实是难得的绝色,以这几人的见多识广,也不免感到震惊。 姬姒抬起明眸,略略与他们对视一眼后,隔得远远的她便屈膝一福,然后转过身,在太监地带领下,向着皇宫内苑走去。 直到姬姒转身,几人才发现姬姒白皙修长的玉颈上,梳着的发髻居然是妇人发式! 她居然是嫁了人的! 走了二刻钟,姬姒终于来到了皇帝所在的书房。 书房中还有几个大臣,正在那里争持着,听到姬姒的名号后,他们齐刷刷转头看来。 姬姒一踏入殿中,便看到了王镇等人,只是一眼,姬姒便垂下眸来,在安静中,她来到殿前,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道:“姬氏女阿姒见过吾皇陛下。” 比起上次见到的,现在的皇帝非常消瘦,而且他的脸上还透着不建康的青白。 皇帝坐在高高的宝座上,他面无表情地盯了姬姒一会后,徐徐问道:“姬氏,你兄长呢?” 姬姒垂眸,她摇头道:“姬氏一介妇孺,并不曾知道兄长具体去向。”转眼她又说道:“当时兄长向姬姒道别时,说的是去异地另找名医。” 她这话一落,皇帝马上发出了一声不悦的冷哼!他煞气沉沉地喝道:“依朕看来,你那兄长只怕是不愿意在我南朝为官了吧?” 这话很严重,姬姒连忙低头。 转眼,皇帝强行按下火气,他盯了姬姒一会,又道:“以前听人说过,除了你兄长之外,你姬氏女也会一些阴阳测算之术?” 这个风声,姬姒以前是放过,可她现在后悔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当时这话是做流言放出的,并不是姬姒或姬越亲口跟某人说出,还可以找借口。 当下,姬姒连忙说道:“陛下,阴阳测算是何等神奇之事?姬姒不过是一个妇人,哪能懂得这般奥妙的奇术?” 皇帝其实也不相信姬姒会阴阳测算,在他看来,姬姒如果真有这种奇才,她当初就不会连谢琅的外室都做不了。 可他叫姬姒过来,自是有用意。皇帝像是没有看到姬姒的妇人打扮一样,抬头吩咐道:“把太子叫来。” “是!” 太子来得很快。这太子本就是个好色之徒,他刚才被姬姒的美色惊艳了,一直在外面流连。 转眼,太子便大步而来,恭敬地唤道:“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笑了笑,他朝姬姒瞟了一眼,说道:“姬氏,朕决定把你许配给太子做侧妃,你愿是不愿?”虽是问着“愿是不愿”,可皇帝说这话时语气极沉极重,根本是一副不容反驳的样子。 现在,姬越的大才世人皆知,姬越不在的当下,皇帝唯一能做的,是把姬越的妹妹姬姒掌握在手中。甚至,因为姬越的能力太过惊人,除了太子之外,别的皇子也断断不能染指姬姒。 在太子的欣喜若狂中,姬姒头一低,清声回道:“回陛下,姬姒不能!” 几乎是她这句话一出,殿中便是一寒,于四下鸦雀无声中,皇帝冰寒的低喝道:“怎么?你敢抗旨?” 这句话,竟是杀气腾腾! 感觉到皇帝那溢于言外的杀意,姬姒垂着眸哑声说道:“陛下,姬姒有夫婿了。” “哦?不知你那夫婿是谁?” 皇帝自是知道姬姒的夫婿是谁。不过,他一边微眯着双眼看着姬姒,一边暴戾的忖道:不过是谢琅的一个如婢女一样可以转让的外室妇,朕倒要看看,这姬氏如何找理由攀扯! 确实,只要姬姒与谢琅之间没有名份,她所找的理由便都不是理由!要知道,以太子的身份,或许谢琅那些有名份的妻和妾,他是不敢动的,可如果他要娶谢琅一个不曾记入谱碟上的外室,那士族阶层都会无话可说! 岂料,姬姒却是苦涩一笑,哑声回道:“陛下有所不知,妾身去岁冬寒时,曾经流失过一个孩儿,如今不但是残花败柳之身,而且身体残破!” 姬姒在北地时,虽然最终没有造成太大的后患,可伤了身体却是事实,因此便是请了大夫来看诊,也会是相同的答案。 没有想到姬姒会这样说,一殿的男人脸色都是一变。皇帝像吃了苍蝇一样看着姬姒这个残得不能再残的残花败柳,正想着姬姒嫁给太子做一个侧妃的话,残破一点也无所谓,反正太子纳她,也只是看在她身后的姬越份上。 就在皇帝准备说出时,姬姒突然声音一清,徐徐又道:“还有一事陛上可能忘了,姬姒虽然不堪,却也是姬世家的嫡女!姬世家虽然算不得大世族,也不敢像那些大世族一样,讲究士庶不婚,可做为世家嫡女,做一庶族妾室,却是断断不愿的!” 几乎是“士庶不婚”四个字一出,皇帝便脸色沉寒,而等她说出“做一庶族妾室”的字眼,便连太子也双眼冒火了! 很明显,姬姒指到的这“庶”族,分明指的是皇室,指的是太子! 虽然,士庶不婚这四个字经常被人提起,可现在这样,被姬姒当面打脸的情形,当今皇帝还是第一次遇到! 瞬时,他双眼暴红! *## 从贼道三痴我就想到了健康问题,我也有好几年失眠,睡得不好了,不过这一阵子终于找到了原因,那原因竟然与风水学有关。也是无意中,我看到风水学上说:如果头朝着西方的话,就会”日落西山没精神“。我可不正是一直头朝西方睡的?知道这件事后,我立马调了床铺方向,没有想到当天晚上就一睡不醒,后面连续一二个月都是嗜睡,一反以前失眠,精神恍惚,虚梦连连的现象。各位朋友要是也有这种现象的,可以试着改变一下。L ☆、第一百九十四章 拒婚完 其实,换了任何一个世家,皇帝都不会如此生气。正因为姬氏这个家族,是最近变成世家的,更因为在下意识中,皇帝就觉得自己可以随意操纵姬姒的婚姻而她不敢也不会加以反抗,所以现在听到姬姒的真话,皇帝才会陡然暴怒! 可姬姒一点也不怕皇帝的暴怒! 事实上,便是对面的是一国之君,他也断断不敢因为“士庶不婚”便治自己的罪,否则便会引来整个士族阶层的反击!最多,他也就是对姬姒的所作所为记恨在心罢了。 可对于姬姒来说,不管是做为姬越还是姬姒,她已经到了必须与皇室翻脸的地步!她也不想自己的婚姻和自由,还被他人随意操控! 皇帝暴怒。 他赤红着眼瞪了姬姒一会,正准备命令侍卫上前,可一眼看到姬姒那淡定的模样,那绝色的长相,那典型的属于士族的雍容气度洛神模样,他又迅速变得理智了。 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一会后,皇帝闭上双眼,淡淡说道:“滚吧!” 姬姒低头行了一礼,缓缓退出了大殿。 目送着她离开的背影,太子厉声说道:“父皇,这个羞辱儿臣不能忍!” 皇帝瞟了他一眼没有回话。 这时,太子又道:“父皇,儿臣什么时候被一个妇人如此羞辱过?难道就不能……”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皇帝便不耐烦的低喝道:“这些年来,那些士族哪个不曾羞辱过你?”转眼他又说道:“便是不能忍也得忍,对付任何一个世族,都需要静待时机!” 说到这里。皇帝只觉得深深的疲惫。 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皇帝,其实当起来都不容易,他们根底太薄,都是武将起家,手中除了兵权便一无所有。可以说,一直以来,士族和皇室不曾发生过大的冲突。是因为彼此忍让的结果。皇室得时刻忍耐着士族们的嚣张。而士族们则在皇室偶尔发疯时暂避一二。这道理很简单,那些士族仗着自家是传承数百年的门阀,把自己当成了玉器。舍不得与皇室这种暴发户瓦砾对撞。 直到现在,皇帝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以为掌握在手掌中的姬氏兄妹,其实在姬氏成为世家的那一刻。便脱离他的控制了! 同时,皇帝也知道。早在自己执意要杀了谢琅时,那些世族内部便暗流涌动,现在的情况是,他一个应对不妥。只怕这些世家便会起“换一个皇帝来管事”的想法。而在这个刘义康造反的时候,他们有这个想法后,只需要小小的使一点点力…… 不一会功夫。姬姒便出了皇宫。 在坐上自家驴车后,她回头朝着皇宫看了一眼。暗暗想道:从此以后,只怕没有什么机会再到这里来了。 转眼她又松了一口气,不管是姬越还是姬姒的婚姻,皇室一直想操控在手中,如今趁着刘义康谋反,皇帝内忧外患时翻脸,时机是选得不错的。 姬姒刚刚出了皇宫,迎面便是到了一队谢氏部曲,却是谢广等人。 谢广在看到安然无恙的姬姒时,大大松了一口气,他来到姬姒面前,说道:“郎君让夫人去陈郡谢氏一趟。” 姬姒点头,说道:“那现在就去吧。” 就这样,队伍转向,朝着陈郡谢氏驶去。 刚刚来到乌衣巷,却见对面走来了几个士族郎君,再一看,只见萧衍和张贺之都在其中,这些人显然是参加了宴会回来,一个个衣履风流,举止都雅。 陡然认出姬姒的驴车,几声清喝传来,转眼间,他们的部曲整齐划一地退到两侧,露出了挡在路中间的几位大士族郎君。 这些郎君都含着笑看向了姬姒。 原来,却是姬姒在陈郡谢氏登堂入室的事,与谢琅从北地归来的消息一道,短短半天,便传遍了各大世家。 姬姒掀开一角车帘,朝着几人盈盈一福,垂眸说道:“姬氏见过诸位郎君。” 几乎是车帘一掀,姬姒的面容一露,几位郎君便齐刷刷地看呆了。 没有想到姬姒变得如此绝美,萧衍迅速地抬头望来,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至于张贺之,他也曾设想过姬姒盛开时会有的美貌,可也断断没有想到她风情会如此之盛,也如此独特。这样的姬氏,媚惑神秘又似柔弱多情,哪是当年的义武王夫人能比? 对上几个郎君的目光,姬姒再次福了福,她微微一笑,唤道:“还请诸君让一步。”说到这里,她转头吩咐道:“行了,走吧。” “是。” 说罢,驴车启步,不一会功夫便越过众人,驶向了乌衣巷深处。 直到姬姒离得远了,一个郎君才感慨地说道:“如今我却是羡慕起谢十八的艳福了!”张贺之也在那里叹道:“我虽然早就知道她长大后会是一个绝色,可惜,却是耐心不足!” 至于萧衍,一直在目送着姬姒,直到那驴车再不可见。 转眼间,姬姒的驴车便驶到了陈郡谢氏,正如谢母承诺的那样,陈郡谢氏的婢仆一看到她,便自发地后退两步,一个个低下头也不行礼也没有露出不敬之色,任由姬姒长驱直入。 下得驴车,姬姒低声问道:“十八郎可在?” 谢净大步迎来,闻言回道:“十八郎还在族长那里,夫人可在先回厢房等侯。” 他的话刚一说完,便是一阵笑语声传来,却见不远处的花园里,娉娉婷婷地走出了谢王氏等人。 那些贵妇,远远看到一袭华衣,容颜盛极的姬姒走来,都是惊了下,她们转向谢王氏,好奇地问道:“这妇人是谁?” 谢王氏还没有回答,她的庶妹袁王氏在那里冷笑道:“那是姬氏!”转眼她又看向谢王氏。似笑非笑地说道:“姐姐,不知呆会见到姬氏,我等应该如何称呼?难道说,要唤她十八郎夫人?” 这袁王氏,自从姬姒一再的拒绝延请神医禇公为其婆母治病,导致她婆母过逝后,便恨上了姬姒。连带的。对上一直宠着姬姒的谢十八,她也有了几分怨气。 听了庶妹的话,谢王氏转过头来。她瞟了袁王氏一眼后,微笑道:“姬氏曾经救过十八郎,我婆母对她甚是感激。便因着这救命之恩,我也不敢对她不敬。至于称呼嘛。这姬氏是个与丈夫一样心胸放旷之人,随便叫她什么她都不会在意的。”事关家族颜面。她却是立刻选择站在了姬姒这一边。 就在这时,姬姒在谢广等人的簇拥下过来了,因为要进谢琅的院落,就必须经过这片花园。而现在的姬姒。自是不再惧怕与她们对面。 来到众女面前,对上她们的目光,俨然如贵妇的姬姒朝着她们盈盈福了福。直起身后,她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微笑着带着众人继续前进。 看到谢广谢净这等在建康都是排了名的子弟亦步亦趋地跟在姬姒身后,看到姬姒那一袭华贵到了极点的衣裳,和那宛如洛神般的美貌风姿,袁王氏目光闪了闪,她有点无法相信,以前那个见到自己这等士族都连忙低头避让的姬氏,竟然会有今日这般风光! 看到姬姒在一众郎君的簇拥下入了谢琅的院落,袁王氏冷哼一声,转向谢王氏问道:“听说十八郎回来了,这一次回来后,十八郎也应该娶妻了吧?” 听到“娶妻”两字,谢王氏眉心跳了跳,一时说不出话来。倒是一侧,一个贵妇轻声应道:“是啊,听说现在十八郎安全了,皇帝不准备杀他了,想来他也可以娶妇了吧?”转眼那贵妇又笑道:“前阵子十八郎生死未卜时,各府的小姑那眼泪都流干了呢。” 听到这贵妇的话,谢王氏暗中冷笑一声。她不提也罢,一提,谢王氏便记起来了。前两年十八郎被皇室盯上,成了那只杀鸡儆猴的鸡时,平素有往来的人家以及她们的女儿,可是提到十八郎便三缄其口的。现在好了,十八郎刚一安全,她们便冒出来了! 谢王氏光是这样一想,心下竟有一个感觉:十八郎如其娶这些只可共富贵不可共患难的,倒还真不如正正式式娶了那个姬氏,至少她能与他生死与共! 这后面的议论热闹,姬姒是不知道的。她这时也从谢广的语气中听出了,谢琅的意思是,她以后没事就住在这里,至于她自家那个庄园,偶尔回去一趟既可。 说实在的,虽是在祖地成了婚,可毕竟那婚礼不合常规,姬姒压根就没有已经嫁为人妇的感觉。因此现在的她,还是觉得住在庄园更自在。 叫了热汤,好好沐浴后,姬姒披散着*的长发,穿着谢琅的白袍,踏着木履,哒哒哒地走到了院落里。 谢琅一入内,便看到了这么一副景致。 他先是脚步一顿。 转眼,他向她走了来,走到姬姒身侧,懒洋洋的拈起她一缕湿发在指尖绕了绕,谢琅温声问道:“家里的那些仆人都好吗?” 姬姒恩了一声,回道:“甚好的。”她零零碎碎把庄园中的一些事说了会后,又跟谢琅说了这次与皇帝的会面,然后姬姒眼波流转地看向他,温柔笑道:“阿郎,这下我也是皇室的盯中钉了。想来下一次他们又准备杀鸡儆猴时,会把你我的名字放在一起。” 谢琅却是温柔无限地看着她。 他发现,他最喜欢的却是这般无所畏惧的姬姒。从来只有粪土王侯,浮云生死才是真名士,姬姒以前活得表面洒脱,实则过于小心,到了如今才算得上真风流。 他朝着献宝一样的姬姒笑了笑后,轻轻伸手抚上她的樱唇。朝着她目光眷恋地望了一会,他把姬姒置于双臂之间,低下头在她秀发上印上一吻,喃喃说道:“阿姒,你知道这次陈郡谢氏的族会说了什么吗?” 姬姒摇头,她好奇地看向谢琅。 谢琅却是闭了眼,他把下颌放在姬姒的头上,过了一会才低低说道:“他们对祖地的事大为恼怒!”转眼谢琅又低声道:“我到了北地看了许多世家,不说别的,便是那清河崔氏,表面上他们族中的人才或许并不多,可他们把持高位的是真正的智者,他们对于人才也有一颗急迫的想要纳为已有的心。光凭这两点,他们的家族便有可能强盛下去。” 略顿了顿,谢琅又道:“而我陈郡谢氏就不同了。我也知道族长和几位族老,都与我母亲一样知识渊博。可他们年纪大了,心也被这目前的繁华安逸迷了眼。他们只想保持现有的状况,不想改变也不喜欢看到新的苗头出现。可这世间事,从来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真担心以后……” 不等姬姒说话,转眼谢琅低沉笑道:“阿姒,介于我在祖地犯下的大错,族里已经做出决定,从此撤去我的家族继承人之位!” 谢琅这话一出,姬姒嗖地睁大双眼朝他看去。 谢琅却有点出神,他抚着姬姒的长发,过了一会轻轻又道:“很有意思不是?北魏那边,清河崔氏的族长以为,崔玄娶了你就可以很好的保住清河崔氏一族,而我陈郡谢氏,则做了相反的决策。” 谢琅说到这里,低头朝姬姒看了一眼,对上她满眼的担忧,他失笑道:“你做甚么这种眼神看我?难道我还能恋栈权位不成?”他笑了一阵后,低声又道:“唔,是这样的,以前我因是陈郡谢氏的下一任族长,一直以来,家族都对我十分看重。现在撤了继族长之位,那家族分给我的那些财产也会收去十之*,不过这点不算什么,你是知道的,那些年我四处剿匪,得的财产早就超过了继承人的那部份财产。”略顿了顿,谢琅又道:“然后是我的那些私兵,几乎也撤得差不多了。这个举动其实是多余,以我的名望,不管要多少私兵只是一句话的话。” 过了一会,谢琅徐徐说道:“我之所以怅然,不过是家族指定代替我的那个继承人,是个真正保守的。” 姬姒明白他的意思,北地的世家全都锐意进取,便有不足也在努力改正,可陈郡谢氏这里恰恰相反,他们拒绝一切改变,甚至连家族继承人也不是个有长远眼光的,他是担心他的家族在接下来的岁月中,会没落了而不自知。 就在夫妇两人靠在一起喁喁低语时,突然的,后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L ☆、第一百九十五章 姬姒不知道的幸福 谢琅和姬姒回过头来。 来人正是谢广,他大步走到谢琅面前,说道:“郎君,皇宫有旨意来了!” 谢琅微微颌首,大步走了出去。 这次皇帝却是因谢琅劝退北魏人有功而来封赏的。如谢琅这样的人,一出生就是三品高官,现在皇帝直接把他提到了正二品。不过那职位依然是个虚职,不必上朝,看来皇帝也是不想看到谢琅了。 谢琅得了这个虚职后,姬姒等人悬着的心完全放下去了:皇帝既没有把他外放,又不曾把他安排在危险的职位上,而是按照对顶尖士族一惯的尊重,让他身倨高位而不领实职,这就表明皇帝是真不想再对谢琅下手了。 以前,他们虽然知道,可直到这个圣旨下达,才踏踏实实放下心来。 前脚圣旨刚刚下达,后脚,谢琅的那些故交纷纷上门,见谢琅忙得不可开交,姬姒又回到了自家庄园。 这一边,谢王氏这两天也收到了许多请贴,看着外面天和日丽,她便和几个贵妇道,来到清远寺上香。 谢王氏这次来清远寺上香,却也奉了她婆母之令,昔日,谢母曾经向菩萨许愿,只要谢琅能得转危为安,就会替菩萨重塑金身,今日,谢王氏主要是来还愿的。 好不容易忙完,谢王氏和众贵妇在寺院外风景最好的半山腰处纳起凉来。这三四月的建康,清风徐来,百花送香,当真说不出的舒畅。 在座的几个贵妇,在整个建康都是顶尖的。因此,她们虽然没有做什么,后面上来的妇人小姑,还是隔得远远便停下了脚步,一个个恭敬地行了礼后再做自己的事。 就在这时,一个贵妇突然轻咦了一声,转眼。她轻笑道:“那位。不是那姬氏么?” 贵妇的话一出,包括谢王氏在内的众人都转头看去。果不其然,那正沿着山道慢慢攀爬而来的。可不正是姬姒?这时的姬姒,不曾掩去她的绝色,所到之处,引来了无数目光。 见到这一幕。另一个贵妇忍不住哧笑了一声。 她还只是哧笑,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却有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贵妇提高声音在那里问道:“那妇人是谁?” 一个婢女在其后恭敬地回道:“回夫人的话,那是一年前刚刚成为世家的姬氏之女。” “她就是姬氏?”那贵妇显然听过姬姒的大名,她马上厌恶地叫道:“也不曾听过她有婚嫁,如今却做妇人打扮?早就听过这姬氏是个放荡无耻的。看来果然如此!”声音一落,那贵妇尖声喝道:“来人,把那姬氏给本夫人带过来!本夫人倒要看看她有什么狐媚手段!” 几乎是那贵妇声音一落。她的身后便站出几个婢妇来,那些婢妇朗声应了。一个个冷笑着向姬姒围去…… 说实在的,这一幕有点奇怪,凡是建康本地士族,都知道姬氏与谢琅有关系。平素里不是没有看到姬姒便感到厌恶的贵妇,可她们顾及姬氏背后的人,只能对她视若不见。这个妇人不知是何来路,居然这般冒冒然然就针对起姬氏来了? 一时之间,众人又是吃惊又是好奇。 谢王氏旁边,几个贵妇相互看了一眼,都悄悄瞟向神色不动的谢王氏。谢王氏与姬氏的恩怨,她们都是知道的,而谢王氏对姬氏有多不喜,她们更是知道。此刻,这些贵妇都在想道:那蠢妇虽然莽撞了些,可有谢王氏在,姬氏也只能受了这顿羞辱了! 就在所有人都目睁睁地看着那几个高大的仆妇走向姬氏时,突然的,一直神色淡淡的谢王氏用手帕找了拭唇,轻声开了口,“把那位徐夫人叫过来。” 她说的徐夫人,正是那个摩拳擦掌,准备对姬姒出手的外地贵妇! 众人的沉默中,站在谢王氏身后的几个仆妇连忙躬身应道:“是!” 不一会,那徐夫人便过来了,她是脸上带着谄笑,一来到谢王氏面前,那徐夫人便朝着她恭敬地行了一礼,连忙说道:“不知陈郡谢氏的三夫人在此……” 她话还没有说完,谢王氏便抬了抬眼皮,只听她轻言细语地说道:“你想教训姬氏?” 谢王氏这话一出,那徐夫人张着嘴僵在了那里,过了一会,她才谄笑道:“是。三夫人有所不知……” 再一次,她话才说到一半,谢王氏便打断她的话头,说道:“你是什么身份,也配教训姬氏?” 徐夫人僵在了那里! 四周的贵妇,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同时转过头来看向了谢王氏! 于四周无比的安静中,谢王氏慢慢放下茶盅,轻声又道:“以后我不想再看到你,知道么?” 谢王氏这话一出,徐夫人肥胖的脸上瞬时惨白一片。她本不是建康人,因为刘义康之乱,才举家迁至建康。她们家族虽然是当地的郡望世家,可到了这建康却什么也不是,要不是急于表现,她也不会拿姬氏来作筏。 徐夫人万万没有想到,只是这么一件小事,竟然会招了谢王氏的厌!这谢王氏是什么人?她可是陈郡谢氏的嫡媳,是琅琊王氏的女儿,这建康城里的女眷,她的身份至少能排前三!而现在,谢王氏说她不想再看到自己,那意思就是说,让徐夫人永远地退出建康上流社会的交际圈了? 看到徐夫人站也站不稳了,谢王氏不耐烦地垂下眸。见她不高兴了,几个仆妇连忙上前,推着那徐夫人迅速地离开了谢王氏的视线。 就在徐夫人退下的时候,谢王氏转过头去,只听她朝着身后的人说道:“去查一下,看看这徐夫人为什么会针对姬氏!” “是!” 目送着几个部曲离开,众贵妇还是瞪目结舌,她们有心想询问。可又不敢开口。 这几个贵妇,都是与谢王氏相交多年的。见到好友们震惊的模样,谢王氏暗暗想道:我是讨厌姬氏,可谁叫十八郎与她竟在祖地悄悄的成了亲了?既然成了亲,那姬氏就是我的弟妹,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她被别人折了颜面! 可这想法她只能在心里过一过。因为谢琅与姬姒在祖地成婚一事。其实是犯了南地士族的忌讳的,她连娘家的人都不能说,何况是这些人? …… 对清远寺发生的一切。姬姒根本就不清楚。她只是看到几个面目不善的妇人朝她走了来,然后又莫名其妙地退了下去。 来到清远寺上了几柱香,感谢了诸天神佛对谢琅和自身的保偌后,姬姒便回到了庄园。 几乎是她前脚刚进庄园。后脚,孙浮便告诉她。说谢二十九郎刚刚带走了剩下的那珠宝首饰。 谢二十九确实是带走了姬姒共计一百八十箱珠宝首饰,只留了没有标记的最后二箱给她零用。 此刻,谢二十九带着五百多个部曲,正浩浩荡荡地朝着码头驶去。 当谢二十九的队伍上船时。偌大一只客船,装了他的人和物品后,便只能再上三四个客人了。 转眼。客人上齐了,其中一个客人远远看到了谢二十九。便高声叫道:“谢二十九郎?” 谢二十九回头看去。 这一看,他马上认出了这人,他却是袁三十郎。只是这位陈郡袁氏的郎君,竟然出门都没有带个部曲的? 蹙了蹙眉,谢二十九郎向他走了来。 对上谢二十九一脸的不赞同,也被时人称做名士,与谢琅向来交好的袁三十郎连连叉手,他笑嘻嘻地说道:“别生气别生气,我自是知道好歹的,这次上船也只是让我友人急一急,到了前面码头我就会打道回府。” 嘻皮笑脸地说到这里,他好奇地看向那一个个标枪一样站着的谢氏部曲,奇道:“二十九郎这是?” 袁三十郎的人品十分端正,再加上他对谢琅很多事都是清楚的,当下谢二十九郎回道:“我得了消息,说是南方的珠宝首饰现在在江北很吃香,便带了一些过去,准备全换成黄金。” 袁三十郎瞪大了眼,他奇道:“难不成你陈郡谢氏还少了黄金?这么个刘义康谋反的当口,需要你谢二十九不顾危险地跑这一趟?”从来战乱就不止是物价飞涨,同时还代表着大量的流民出现,而流民四处窜动的同时,也就意味着安全难保,所以袁三十郎有这么一说。 听了袁三十郎的话,谢二十九郎冷峻的脸上带了一抹笑,他说道:“一路上都有人接应,流民是不怕的。”转眼他又说道:“那些珠宝本就是流匪从各大家族中弄来的,要不是趁着这个机会换出去,以后只怕难了。” 袁三十郎径自瞪着他问道:“你们陈郡谢氏就少了这么点黄金?” 谢二十九郎说道:“这些珠宝不是陈郡谢氏的,它是姬氏的。”说到这里,谢二十九郎无奈地说道:“姬氏的事,袁兄你也是知道的,她现在好歹也算是我十八兄的妻室了。等把那些首饰都换了黄金后,我准备在武昌山十八郎的庄园旁边,给她也置几座庄园,同时再置个十来万亩良田和几十个店铺,再置一些奴仆给她守着。那姬氏一族身家单薄,我琢磨这样辛苦一趟,她的身家也就丰厚了,以后不管是把这些财产传给子孙,还是留着姬氏自用也能底气十足。” 听到这里,袁三十郎啧啧连声,他感慨地说道:“这可是一件麻烦的事,把这件事做完,少说也要八个月一年的,你这阵子可要辛苦了。” 谢二十九郎一笑,他淡淡地说道:“她与我十八兄在祖庙成了亲,也算是我陈郡谢氏的人了,照顾一下自是应该。” …… 在谢王氏派人调查徐夫人针对姬姒一事时,那一边,谢三郎已经知道真相了。 消息是从陈郡谢氏的密报那里传来的,却原来,那袁娴自从在长江上见到姬姒,并看到她跟在谢琅旁边一道返回建康后,心中恨意大生。 于是,她通过刘义康的情报网,向吴郡张氏,吴郡朱氏,吴郡顾氏等所有与姬姒有过嫌隙的世家,添油加醋地告知了当年姬姒对那建康第一美人顾明雅以及顾明秀姐妹所做的事,和对朱张氏等人做过的事。 说实在的,姬姒当年的报复手段极其隐晦,而且其中暗藏着姬姒一些神乎其神的“预测”之能,那些世家虽然不太相信,可一来袁娴提供的人证物证十分周全,二来当年那些事毁得这些家族声誉大降,直到现在还在人前抬不起头来,所以,那些家族也渐渐对姬姒产生了恨意。而那徐夫人,便是听到了吴郡张氏的某个夫人的埋怨后出手的。 吴郡朱氏和吴郡张氏,吴郡顾氏,都是这吴地的老牌世家,他们在建康的根底之深,甚至要超过从北地迁过来的侨姓士族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 谢三郎在知道这些事的当天便出门了。 谢三郎是谢十八的嫡兄,是他这一房的嫡长子。这样的身份是极其贵重的。不过平素里,谢三郎以儒家学子自居,最重清简,是出了名的不喜奢华的。可这一天,他出门却如谢琅出门一样摆足了排场,不管是那刻有陈郡谢氏族记的驴车,还是那浩浩荡荡的部曲美婢,都让路人一见到,便远远退避两侧。 这时刻,姬姒刚被谢二十九郎搬空了仓库,她拿着剩下的那二箱珠宝,想了想后,还是全部兑成了黄金。 珠宝出手得十分顺利,在兑了五千金后,姬姒又回到了另外几个宅子看了一会。当她再次回到庄园时,时也不早了。 就在姬姒犹豫着是回到谢琅身边还是就在庄园里沐浴休整一晚时,秦小木急急跑来,喘息着说道:“小姑,小姑你快出去看看!” 秦小木的脸涨得通红,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姬姒朝他看了一眼,稍稍整理了一下仪表,便跟在众仆身后出了门。 她这一出门,才发现自己的庄园外,结结实实地堵了一个豪华车队,那车队,那部曲,就这样摆在她的庄园外,一直延伸了半里开外! 姬姒一出现,最前面的驴车车帘便掀了开来,然后,谢三郎走了下来。他对着一脸惊愕的姬姒微一颌首,板着脸说道:“刚才路过这里,便顺便接你一程,走吧。” ☆、第一百九十六章 袁娴的下落 姬姒呆了呆,她纳闷了半晌,还是在四邻悄悄望来,又羡又妒又猜疑不定的目光中,上了谢三郎后面的那辆驴车。 想谢三郎是什么人?那是个典型的儒家子弟,是平素玩笑也不开一个的人。而这样的人,竟亲自接那姬氏进了陈郡谢氏! 姬姒一路走来,感觉到四周士族投来的目光,她心神一动,干脆把两侧车帘大开,把自己的面容坦露在众人面前。 这一下,四周投来的目光更多了。 站在一处阁楼上,琅琊王十二看到这一幕,不由笑了起来。 见他发笑,一个幕僚凑上前来,好奇地问道:“郎君在笑什么?” 琅琊王十二轻笑道:“去年在扬州时,曾经见过谢十八和姬氏女在一起的场景,当时便觉得那姬氏女风姿甚异极是惑人,也觉得谢十八看向她时那目光太过深情,便料定谢十八迟早会被这妇人拿捏了。现在这情形,倒印证了我当日的猜测。” 那幕僚奇道:“郎君的意思?是那谢琅已被姬氏女惑得定了夫妇之盟?” 琅琊王十二点了点头,说道:“要不是事情已然成了定局,这谢三郎怎么会特特跑出来给姬氏女作颜面?咱们这些士族子,平素里虽然各有各的不堪,可这护短却是如出一脉。这谢三郎对姬氏女如此护短,定然是谢十八背地里给了姬氏女名份。” 如琅琊王十二一样,有这种猜测的士族不在少数,不知不觉中,这消息也传到了吴郡顾氏和吴郡朱氏,吴郡张氏那里。这几个士族。刚刚准备给姬姒一点教训,现在听到这种流言,便又什么都不敢做了。 姬姒被谢三郎接回了陈郡谢氏。 谢三郎的这个动作,仿佛是一个信号,几乎是一夜之间,姬姒发现众人对上她时,那态度恭敬多了。甚至于。她每次上得街道时。总会有一些大家族的子弟停下驴车,主动向她问好。 这种备受尊敬的日子,以及众人有形无形的看重围拥。让姬姒天天喜笑颜开。 转眼,又到了月圆之夜。 姬姒今天晚上没有回去自家庄园,而是呆在谢琅的院子里,穿着他的白衣。趴在他的阁楼上朝下看去。 月色下的梨花,溶溶如雪。幽香沁人。 姬姒看了一会碧蓝的天空上的明月,又低头望了一会月下的群花,心神俱醉之际,一阵轻悠的脚步声传了来。 谢琅上来了。 不一会功夫。谢琅便来到了她身后,他声音低沉地说道:“从这里看风景是不是很美?” 姬姒“恩”了一声,喟叹道:“真的很美。让人想要睡在这月光下。” 她的声音一落,后面一阵西西索索声传来。姬姒听了听,感觉不对了,连忙回头看去。 这一回头,她却看到了慢慢抽去玉带,解去衣裳的谢琅。 见状,姬姒轻叫道:“你干什么?” 衣裳半解的谢琅却是倾身上前,他从后面伸入姬姒的衣襟,一边熟练的解开,一边温柔地低笑道:“阿姒刚才不是说,想要睡在这月光下吗?为夫却有一法,可以让阿姒享尽这月光花香的妙处……” 于是,又是一夜颠倒。 第二天姬姒起塌时,谢琅还在睡。她爬起榻,刚刚梳洗着,后面传来谢琅醒后有点慵懒迷糊的声音,“什么时辰了?” 姬姒对着铜镜一边梳妆,一边笑嘻嘻地说道:“太阳已经出来大半个时辰了。”说到这里,姬姒转向谢琅,好奇地问道:“以往我每次醒来,总是见不到阿郎的人影。今日阿郎怎么睡得这么香?” 谢琅穿好木履,他一边净了净脸,一边回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不再是家族的继承人了。” 见到姬姒不解,他直起身来,一边在婢女的服侍下穿上衣裳,一边说道:“是这样的,陈郡谢氏的继承人和琅琊王氏的继承人,也会是天下士族中年轻一代的领袖。以往我既是陈郡谢氏的继承人,又是有名的名士,所以威望还在琅琊王十二之上。现在嘛,我既不再是陈郡谢氏的继承人了,那士族中的领袖一职也就卸下泰半。你的夫君啊,现在真正是闲云野鹤了。” 谢琅说得悠然自在,姬姒听了却一阵恍惚。她知道,谢琅之所以失去继承人之位,是因为他在祖地娶了她的缘故。 谢琅说着说着,回头看到姬姒双眼迷离温柔地望向自己,那眼神真是又愧疚又自傲,配上她那朝起的慵懒之姿,又隐隐有了勾魂意味,谢琅看了心头一荡,不由挥退婢女,把姬姒拦腰一抱又给压倒在榻上…… 接下来的几个月,姬姒一直生活在甜蜜当中。 这一天,姬姒起了个早,也不知怎么的,这几天她都有点胸闷乏力,有时还容易忘事。像现在,她恍神了一会才记起,似乎秦小木说过,他给秦小草相中了一个夫郎,今天会带回庄子让她看一看。 记起这事,姬姒连忙离开陈郡谢氏,朝着庄园驶去。 如今已是夏日,一整天也只有清晨这会最是舒服,姬姒一上街,才发现街道上行人还不少。 就在她的驴车驶到四大学馆附近时,迎面也驶来了一辆驴车。 那驴车来到姬姒旁边时,突然停了下来,然后,驴车中传来了一个熟悉的青年男子的问侯声,“没有想到竟在这里遇上了姬家妹妹,真是巧啊。” 说话之际,那驴车车帘掀了开来,当年的寒门天才,现在备受皇帝重用的权臣之一的刘愆露出面孔来。 这是姬姒回到建康后第一次看到刘愆。 一对上眼前这个儒雅俊秀的青年郎君,姬姒却是想到了被他谋害了的文都驸马,一时之间,本来浮在她脸上的笑容却是僵了起来。 见到姬姒的表情,刘愆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当下他好脾气的笑了笑,回头吩咐了一句,令得他的驴车靠近姬姒的驴车后,刘愆凑过头来朝着姬姒温声问道:“姬家妹妹,不知令兄现在何处?” 想知道姬越的所在?姬姒暗中冷笑一声,她摇了摇头,说道:“家兄一直没有与我联系。却是不知道他身在何处。”话一说完。姬姒又道:“家中还有事,小妇人先告辞了。”声音一落,姬姒便连番催促驭夫离开。 姬姒如此无礼。刘愆却一直是脸带笑容的目送着她离去,一直到她去得远了,刘愆才转头朝着自个驴车中沉声问道:“如何?” 驴车中,传来了一个中年男人沙哑的声音。“大人猜测得不错,这个姬氏。很有可能与她的兄长是同一个人!”说出这句话后,那中年人惋惜地说道:“可惜,现在看到的是姬氏,要是见到姬越本人。那我就有十成把握判断出雌雄黑白了。” 听到那中年人的话,刘愆笑了,他慢慢说道:“姬氏身后的谢十八。那可是天下人都知道的聪明人。而以谢十八的聪明,他又怎么可能允许姬越直到现在还在外面蹦哒?” 说到这时。他又若有所思起来。 就在这时,那中年人说道:“听说三皇子身边有一个属下叫庄十三的,他与姬氏不但是同郡同县的老乡,以前还有过感情纠葛。大人想要了解姬氏,何不从庄十三下手?” 刘愆摇了摇头,说道:“庄十三那人不行,那人是个硬骨头,就算打杀了他,他不想说的还是一个字也不会透露。再则,那人背后掌了不少势力,想要抓到他很不容易。”说到这里,刘愆寻思起来,他记起那些年里,他和周玉一道合力狙击过庄十三好几次,可每一次不管计划多么周全,总叫那庄十三躲了过去。对了,似乎周玉说过,那庄十三曾经还想过要追求姬越,想要做那姬师的入幕之宾。可可在他和周玉刺杀后,也不知提醒了庄十三什么,自那时起,庄十三是三缄其口,再也没有听他跟人提起过姬越什么事。 刘愆在那里寻思,那中年人却是徐徐说道:“姬越不肯出现并不表明这姬氏就毫无用处。大人,姬氏对王镇和檀争两位也是有恩的,听说直到现在,那王镇还对美貌的姬氏念念不忘……” 不等他说完,刘愆便严厉地说道:“行了,别提那两人!”转眼刘愆又道:“姬氏那里我已有主张。” …… 姬姒回到了自个庄园里。 她一进庄园,便看到院落里出现了好些生面孔。而姬姒一出现,秦小草便红着脸扭扭捏捏的过来了,见到秦小草低着头羞答答的,姬姒忍着笑四下张望了一会,终于,在她的期待中,秦小木带着一个清瘦的长相普通的年轻郎君过来了。 那个年轻郎君,应该就是秦小木给秦小草相的对象。 两人双双上前向姬姒见过礼后,姬姒看了一眼羞得脸红通通的秦小草,转向那年轻人问了几句。这一问,她才发现这年轻人居然饱读诗书,听说还是个才子呢。当然,她家秦小草也是个饱读诗书的才女。 双方都有意愿,这亲事也就简单了,姬姒给秦小草准备了一千金的嫁妆,定下了黄道吉日,剩下的事便只等成婚当日去吃喜酒。 一家人因为秦小草的喜事,热热闹闹地乐了一阵后,突然的,外面一阵鼓声喧天! 姬姒一怔,连忙派孙浮出去打听。 不一会功夫,孙浮便高兴地跑了回来,他一看到姬姒,便大声叫道:“小姑,朝庭打了大胜仗了!刚才那些人说,朝庭的人已经杀了反贼刘义康,他的尸首已经运回建康,朝庭正让大伙前去观看呢!”姬姒虽然是妇人了,可她与谢琅并没有在建康有过什么嫁娶,所以孙浮等人还是习惯性的叫她“小姑”。 什么? 姬姒腾地站了起来。 过了一会,姬姒想起一事,连忙问道:“那除了刘义康外,他的那些妃子有没有一道擒来?” 孙浮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的。”转眼,孙浮又高兴起来,他亢奋地叫道:“小姑,听说刘义康的尸体已经到了码头了,不如咱们都去看看吧!” 孙浮的声音一落,瘐沉也在那里叫道:“就是就是,刘义康那反贼还想挖咱姬氏的祖坟呢,这厮现在死了,那可是普天同庆的好事,咱们都去看这个热闹!” 恰好,姬姒这时也很想知道袁娴有没有被抓,当下便点头应好。 姬氏主仆出来时,街道上已是人山人海。这些年里,百姓们好不容易过上安顺的日子,那刘义康又跳出来造反。对老百姓来说,刘义康实是十恶不赦,现在听说叛乱平了刘义康连尸首也被运回来了,百姓们都是一阵欢腾。 姬姒等人混在人山人海中,到得后来驴车根本驶不动,只好弃车步行,就这样,走了一个时辰才挤到离码头不远处的正街。 姬姒等人赶到时,抬送刘义康尸首的兵卒刚刚抵达,看着那驶在最前面的平板车上,那用石灰包着的尸体,以后兵卒押着的浩浩荡荡的罪犯,建康人沸腾起来。 姬姒夹在欢腾鼓舞的人群中,一双眼瞬也不瞬的朝着那些犯人望去。 见到姬姒不停张望,秦小木凑近来低声问道:“小姑,你是不是在寻那个袁娴?” 姬姒点头。 秦小木轻声说道:“刚才我看到了谢广郎君,就跑去问了下。谢广郎君说,”秦小木的声音低沉下来,他小声说道:“谢广郎君说,那袁娴却是个识时务的,早在数月年,她就秘密向皇帝投了诚,便连刘义康之死也有袁娴的功劳。所以,袁娴不但不是罪犯还是功臣。谢广郎君还说,也不知那袁娴用了什么手段,现在已入了皇帝后宫,想来过不了多久,皇帝便会封她为妃了!” 说真的,这个消息很让人震惊! 姬姒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她呆呆地看了秦小木一会,才声音沙哑地说道:“这女人,还真是个了不起的!” 秦小木连连点头,低声说道:“谢广郎君也说很是吃惊,他说,那袁娴不贞不洁人人皆知,可就她这样还能入皇帝后宫,只怕那手段极是不凡。谢广郎君说,只怕以后小姑你和十八郎都要避她一避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姬越就是姬姒? 三天后,袁娴成为后宫之妃。 这件事对于众士族来说,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受。可如今反贼刘义康被杀,皇帝挟大胜之势,众人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都是保持着沉默。 所幸,虽然人人知道袁娴是陈郡袁氏之女,可皇帝封妃时,还是照顾了众士族的感觉,圣旨上称其为谷妃,却是与陈郡袁氏徶开了关系。 可就在袁娴成为皇妃的第二天,一个流言传遍了建康城。 流言中说,有鬼神莫测之才的准国师姬越,实际上是姬氏女假扮的,从来,姬氏家族就只有姬姒一个独女,根本不曾有什么兄妹两人。至于证人,除了姬氏的老家荆州荆县里姬氏庄园的那些婢仆外,还有三皇子身边的幕僚庄十三的母亲庄南氏可以做证! 这个消息一出,简直是石破天惊! 没人相信这个消息,所有听到的人,都把它当成笑话一样随便听听,可是,却抵不住那一波一波站出来的相骨高手,易容高手,以及姬氏旧仆。这些人从各个方面举证,言辞旦旦地证明着消息的真实性,一时之间,姬姒和姬越这两个名字,成了建康人人谈论的重点! 姬姒便是足不出户,也知道外面如何议论自己,甚至,连同谢琅院落里那些来来往往的婢仆,看到她时也会多盯上几眼。特别是那八个绝色美婢,她们虽然都已定下了亲事,可这些人跟在谢琅身边多年,要说对他没有想法那是不可能的。因此一直以来,这些婢女对上姬姒时,多多少少有着几分不喜。可此刻,她们再看姬姒时,直觉得眼前这个似乎不怎么样的女子,竟是变得神秘莫测起来,倒添了几分尊敬。 因着这场四处肆虐的流言,姬姒直觉得胸闷胸堵得更厉害了。恰好看到谢广从外面走来,她急急迎了上去。 看到她过来。谢广紧走几步。 姬姒望向他。“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谢广皱起了眉,沉声:“闹着要见夫人的人不少。”转眼谢广又说道:“这事是袁娴闹出来的。” 姬姒知道是袁娴闹出来的。只怕袁娴在荆县时,就已经瞒着刘义康掌握了这个消息。 想到袁娴对自己的恨意。姬姒蹙起了眉。 这时,谢广苦笑道:“恰好这两天郎君外出了,那袁娴就闹出这样的事,她还真会把握时机。”过了一会。谢广又道:“这两天出入陈郡谢氏的客人,都有谈及夫人。一个个甚是好奇。” 姬姒想道:是啊,袁娴这一手最重要的是时机抓得好,刚好谢琅前脚遇到急事要离开建康,她后脚便散布了这个流言。使得她现在连找人商量也没个地方。 因姬越这个国师关系重大,不说皇帝和众皇子一直想把他扣在手心,便说他与北魏国师那一战后名声四播。以致许多道门中人隐隐以其为领袖,越来越多的人叫嚣着。要姬姒就此事向众人解释一番。 姬姒知道,如陈郡谢氏这样的门阀,最是不喜欢这种风波,听了谢广的话后,姬姒当即便准备离开陈郡谢氏。 姬姒离开陈郡谢氏时,谢广等几十个谢氏部曲执意跟随。而她所坐的驴车虽然没有标记,虽然她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谢琅早年置下的一处宅子里的。可不到傍晚时分,谢广便来告诉她,说是宅子外面出现了几波探子。 傍晚时,庄十三来了。 见到姬姒时,庄十三显得十分憔悴,他看了一眼姬姒,便安静地坐在榻旁,闷不吭声地饮着酒。 姬姒见他胡须拉杂,眼窝下青黑一片,脸色更是白得不成样,她在他对面坐下后,有点不忍的低语道:“我没有怪你。” 庄十三腾地抬起头来。 对上他的目光,姬姒疲惫的笑了笑,她哑声说道:“你那母亲是什么人,我最是熟悉不过。所以我知道此事与你无关。” 听了她的话后,庄十三一直没有说话。他慢慢抿着酒,一口一口连饮了三盅后,庄十三突然说道:“母亲那一天与你见过面后,回去就病倒了,她一直在胡言乱语!” 抬头看着姬姒,庄十三眼神十分复杂,他哑声说道:“母亲呓语时,口口声声说我曾纳你为妾,还说你一心想要独占我,还说你不配生下我的子嗣,所以她找借口说你得了伤寒,把当时怀了孕的你活活烧死了。” 过了好一会,庄十三喃喃说道:“当时我听着听着,竟有一种感觉,仿佛母亲所言,并不是假话!” 见到姬姒一直没有说话,庄十三低声又道:“记得那几年,你一切都很正常,对我也很仰慕喜欢。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我凡事喜欢把它掌控在手心。那一年我发现自己对你生了好感后,曾经派人把你的家人,以及你从小到大的事,仔仔细细调查了一番!” 姬姒听到这里,心头猛然一颤。不过生怕自己露出异样,便始终没有抬头。 庄十三低低的补了一句,“所以,你有没有兄长,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过了一会,庄十三又道:“一切的变化,发生在你十四岁那年,那次你去了一趟青山县后,回来便全变了。当时我还以为不过是人心易变,可直到我发现你几乎是一夜之间,不但变得博学多才,还通琴艺笛技,还对许多事的处理态度都显得很成熟,我才渐渐感觉到了异样。到了建康后,你化身成了姬越,竟是拥有了预测之能,那时候起,我就隐隐感觉到,你的身上一定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庄十三说到这里,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他不说话,姬姒也不说话,院落里,却是安静一片。 过了一会,庄十三低低说道:“当时在荆县时,不管是我提到母亲也罢,还是你看到我母亲,都是眼神有异,似是非常痛恨厌恶。这一次你当着我的面打我母亲时,你那眼神我只看了一眼,便一连几夜都不曾睡好。” 慢慢的,庄十三低哑地问道:“所以阿姒,我母亲说的那些胡话,并不是胡话对不对?” 姬姒的脸白得不成样。 许久许久后,她声音嘶哑地说道:“我说了是,你又能如何?我便说不是,你又会如何?” 听了姬姒的话,庄十三整个人一瘫,他慢慢软倒在榻上,半晌直不起腰来。 好一会,他低声回道:“你说是,我就会信你。”说到这里,他双手捂着脸闷闷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真是比哭声还要难听。 笑了一阵,庄十三轻声说道:“阿姒,你相不相信?从那一年看到你从柳树下向我走来后,我便再也不曾忘记过你。这么多年了,不管遇到什么样的绝色,我都不想近不想看,我心心念念只想得到你。” 他说着说着,声音已经含了哽咽,“当时在荆县时,我还想过要怎么才能让你对我回心转意。可你走得太快变化太大,我竟是追之不及,特别是到了建康后,你竟与谢十八有了关系。谢十八那样的人,我便是奋斗一百辈子也比不上。当时我便想着,要是能忘记你就好了,可我怎么就忘不了呢?” 他双手捂着脸,那泪水却顺着指缝流下,“不过是年少时的一见倾心,却成了纵死不悟。这些年里,我每念到你,竟又是欢喜又是绝望。后来你化身姬越,天下人都说你有龙阳之好,我本想借着这个理由重新追回你。可有一次,我从周玉几人的闲聊中猛然发现,你扮成姬越本就犯了欺君之罪,要是我那些仇人发现我在意你,一定会对你百般窥测,会时时刻刻关注你的行踪。我那时怕连累你秘密外泄,便强忍着煎熬不去靠近你。” 说到这里,庄十三自嘲的一笑,他沉默了一会后,轻轻又道:“阿姒,当年你一夕之间态度大变,是不是我母亲梦到过的那些,你也曾经梦到过?” 姬姒抿着唇,过了许久,她哑声说道:“是!” 一个“是”字令得庄十三僵住,手颤得不成样后,姬姒喃喃说道:“昔年庄子曾经说过,他在梦中变成了蝴蝶,醒来后便迷糊了,弄不清他是在梦中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中变成了他庄周。我的情况也是一样,那一年我曾经做过一梦。梦里,我与你整日的厮混在一起,渐渐的名声败坏,那周玉兄弟来了荆县一趟,听到我的名声后当时就离去了,所以在那梦里,并没有周玉发落你母亲的事出现。梦中,你一直想娶我,可你母亲总也不允,你那时已经把我掌控住了,也就没有多做坚持便娶了妻,然后强纳我为妾。那时我因为心中郁恨,总是想要离你而去,你曾几次把我绑住折磨。后来就如你母亲梦到的那样,我怀了你的孩子,你母亲不喜,便趁你外出之时,说我得了伤寒把我活活烧死了!” 庄十三一直在凝神听着,当他听到姬姒说,他没有多做坚持就另娶了妻室时,他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而当姬姒说到“活活烧死”几个字时,他竟是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整个人似是后怕痛苦到了极点。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天下人都好奇着…… 看到庄十三脸色发白,浑身冷汗,似是陷入无法形容的绝望当中,姬姒慢慢闭上了嘴。 苏醒前世的记忆后,她也曾想过,也不知庄十三后来知不知道她已经死了,而且还是以那么惨烈的方式被他母亲害死的?如何当时他知道了,他会如何呢? 只是那时侯,这个念头每一次浮现后,姬姒都会觉得没意思。因为庄十三是那么孝顺,他把他的母亲看得那么重,便是心爱的女人被母亲杀了又能怎样,难道他还能报复回来不成? 直到这一刻,她看到庄十三一脸灰败,满眼伤痛,姬姒不由想道:不管如何,前一世的她,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至少庄十三还是真心为她的死而伤痛的。 说实在的,前世的记忆到了如今,其实已经淡得差不多了。姬姒看到一脸痛苦的庄十三,她自己反倒是云淡风轻的一笑,在一侧低声安慰起来,“都是梦中的事,没有必要去在意了。” 庄十三的唇颤了好一会,才声音嘶哑地说道:“不,不是。”转眼他又说道:“也不知怎的,此刻听了你这番话,我这心绞痛得厉害。” 姬姒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会,庄十三慢慢站了起来,他神态木然地看了姬姒一会,突然问道:“所以梦醒之后,你就只想离我远远的,永生永世都不再有交集才好?”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来了。 姬姒点头,她轻声说道:“是啊,做过那样的噩梦,我怎么还敢把一生的幸福寄托在你的身上?”转眼。姬姒又顽笑似地低语道:“其实,你母亲如此疼重你,你便是要喜欢,最好还是喜欢一个你母亲也能接受的女子吧。” 庄十三的唇瓣紧紧抿成了一线。 过了一会,他低语道:“这次事后,我会把她送回荆县!” 见到姬姒猛然抬头,一脸诧异地看向自己。那表情。竟是完全不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决断似的,庄十三惨然一笑,他喃喃说道:“我只是。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了。” 这一次姬姒依旧没有回话。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后,庄十三突然转身离去。 他走得很慢,脚步显得很沉重,那向来笔直的身影也带上了几分佝偻。竟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似的。 姬姒一直目送着庄十三离去。 许久许久后,姬姒才垂下眸来。她刚刚转身,一个谢氏部曲来到她身后,低声说道:“夫人,颍川陈氏的陈四郎来了。” 陈四郎?这个郎君却是帮助过姬姒两次的。姬姒对他颇为感激。当下,姬姒清声说道:“有请。” 陈四郎来得很快,做为一百士族的后起俊彥之一。陈四郎虽然长相才情不如张贺之,可他处事决事上表现出的睿智。却完全超过了张贺之。王谢之外,他也是深得年轻郎君们信服的领袖之一。 陈四郎面目只是俊秀,可他眼神莹润笑容可亲,极是让人产生好感。他大步走入花园中后,一眼看到姬姒,陈四郎便停下脚步。 朝着姬姒打量了一会,陈四郎才再次提步。 一直走到姬姒面前,陈四郎突然朝着姬姒深深一拜! 姬姒刚要还礼,陈四郎已经轻声说道:“姬夫人对我们十三个家族的深恩,我等一直铭记于心!” 说完后,他在姬姒对面的榻上施施然坐好。 见到这人盯着自己的眼神颇为深邃,姬姒抿了一口茶,轻声说道:“不知四郎前来可有赐教?” 陈四郎也慢慢喝了一会茶,才斟酌字句地说道:“知道十八郎不在建康后,在下担心夫人一时进退失措,便冒昧前来。” 姬姒连忙站起,她朝着陈四郎福了福,感激地说道:“多谢。” 陈四郎还了她一礼,继续说道:“那袁氏此次针对夫人,是做了十全准备的。不但你荆县的旧仆全被她扣在手中,便是那些年与夫人有过交际的荆县故人,此刻也在袁氏掌控当中。听说夫人以前有个奶母?现在那母女俩亦在袁氏手中!” 听到郑氏和郑宓也在袁娴手中,姬姒的脸色终于变了! 陈四郎凝视着她,见状又道:“不但把夫人奶大的奶母已被袁氏控制,听说夫人的父亲曾经有过几房妾室?现在那些妾室,和一些被夫人当年放走的老仆也都被袁氏找回来了。” 在姬姒唇瓣骤然抿紧中,陈四郎轻轻说道:“所以,袁氏现在有十足的人证物证,证明姬氏一族从来只有你姬姒一个女儿!” 说出这句让姬姒慌乱的话后,陈四郎那一双眼,却在定定地打量着姬姒。 此刻他的眼神颇为奇怪,似是赞叹,似是不敢置信,似是惊艳,也似是感慨。可不管哪一种,陈四郎的态度都是充满仰慕的。 在姬姒的唇瓣微颤中,陈四郎徐徐又道:“而且,陛下已经被她说服了!” 这话一出,终于,姬姒脸白如雪! 陈四郎却是突然沉默了。 见他只是盯着自己却不说话,姬姒好一会才抬头看他,低声问道:“还有吗?” 陈四郎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难忍好奇地说道:“看夫人的脸色,那流言说的却是事实了?”虽是询问,语气中却全是肯定。只是这事对陈四郎来说实在太匪夷所思,所以他还是询问了一句。 姬姒回头看了谢广等人一眼,见到谢广微微颌首,姬姒看向陈四郎轻声回道:“是事实。” 几乎是姬姒这三个字一出,陈四郎的双眼一亮,甚至,他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明亮的笑容。 再次站起,陈四郎又朝着姬姒深深一礼。 这一次,他长揖不起。 直过了一会,陈四郎才直起身来,对上后面谢广等人不善的眼神,陈四郎似笑非笑地弯了弯唇角。当他转向姬姒时,那笑容立刻变得诚挚而灿烂了。 陈四郎对着不解的姬姒露出一个八颗牙齿的灿烂笑容后,晒道:“夫人休怪。实在是在下这一生,从来不知女子也能如此惊才绝艳,一时心中震惊而失了分寸。”转眼他又嘀咕起来,“怪不得谢十八那厮谁也不要偏偏相中了夫人,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夫人的真面目!” 见他还要向姬姒献殷勤,后面,谢广清咳了几声。 终于,陈四郎从兴奋中回过神来,他重新坐好后,对着姬姒说道:“夫人现在身处困境,以在下之见,目前最好的应对方式便是两个字:隐藏!” 说到这里,陈四郎严肃起来,“那袁氏本是顶尖士族之女,她先是能从临江王那个狼窝中成功脱身,还能攀上刘义康那条毒蛇,后又可以把刘义康弄死成功进入今上的后宫。这女人的本事是非常大的,现在她一心想要对付夫人,那就不得不让人警惕!” 听到这里,姬姒猛点头。 见她赞同,陈四郎那深邃的眼中光芒更亮了,转眼他又严肃着继续说道:“如这种心机深沉手段毒辣的女人,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那必是雷霆一击。所以现在夫人万万不能与她正面对决,只要找不到夫人,那袁氏便是有千般本事也只能徒呼奈何。” 姬姒咬了咬唇,轻声问道:“不知外面盯梢的人中,可有袁氏的人在?” “有!”陈四郎断然回道。 听了陈四郎这话,姬姒僵住了。 陈四郎看着明显变得紧张的姬姒,声音不知不觉中变得温柔起来,他轻声说道:“不过夫人不用担心。那些人虽是袁氏派来的,可袁氏才来建康几日?那些人可不是她的心腹!” 没有想到事情还能峰回路转,姬姒双眼一亮。 这时,陈四郎说道:“不过时间也不多了,夫人得速速离开此处才是。” 因谢广等人都太过显目,这一次姬姒离开时,听从了陈四郎的建议,除了十几个平素不怎么被建康人所知的谢氏部曲跟她离去外,还另外带了二十个陈四郎的人。 姬姒一离开那宅院,才从众人口中得知。外面的人早就料到了她会想要离开建康,所以此时此刻,凡是码头和城门处,都有各路盯梢的人在。没有听错,是各路盯梢的人!毕竟姬越一介准国师居然是女子身的事太过奇异,这时的建康城里,不知有多少人想要见她一面。所以来往于各大城门和码头处的,除了袁娴和皇帝派去的人外,还有一些三教九流和各大世家的人。 姬姒发现自己无法离开建康后,便按照陈四郎所交待的那样,以她那精湛的易容化妆之术,变成陈四郎家的一个远房表妹。再然后,她带着谢氏的十几个部曲和陈四郎给她的十几个部曲,住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宅院。接下来,她为了不让人起疑,不但要彻彻底底从语言到行动都把自己当成另一个人,而且,每逢听到“姬氏”有什么新消息时,她还得和别的小姑一样,欢欣鼓舞地跑到街道上与众人一道倾听,围观,坐等“姬氏”出现。 可饶是这样,姬姒也是紧张的,因为姬越的事牵动太大,现在的建康城里,几乎到处都是道门高手,随便一个角落,都有可能站着一个相骨高人或出现一个易容方面的宗师。再加上陈四郎虽然护着她,可想要找出她的士族却更多。再加上连她身后的那些部曲,都有可能是破绽之一,所以现在的姬姒一点也不敢放松。L ☆、第一百九十九章 姬姒怀孕 转眼,姬姒已经在陈四郎的院子里呆了四天了。 仅仅只是四天时间,建康城里那些寻找姬氏的人,已经到了一个高峰,现在姬姒不管走到哪里,几乎是无人不在谈论姬氏,便是一个童子一个婢女,也是双眼放光地等着姬氏现身。 同时,从部曲们探来的消息得知,现在连陈郡谢氏外面,也有人日夜不停地盯梢,至于她姬姒的几处府第,那更是窥探的人成堆。 这四天里,袁娴每天放一个流言出来,那些流言简直把姬姒说得无所不能,仿佛比那北朝的国师还要神通广大。 第五天,更有一则消息传来,说是北魏皇帝送来了国书,说是姬氏乃是他的族姐,他愿以长公主之位迎接姬氏回北魏。而随着这消息传出宫中,建康城里的人更是沸腾起来。 到了现在,几乎是半个建康的人都在帮忙寻找姬氏,所以姬姒便是易了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也是战战兢兢,唯恐露出一点破绽让人盯上。要知道就这么几天,便有不下于一百个年轻小姑或年轻郎君被人盯上,给拿到宫中查明真身,便是那些身份是世族小姑的也没有放过。 这一天,姬姒坐在了一处楼阁上,她的身后,站着几个陈四郎派来的部曲,而不远处,则另有五六个与颍川陈氏交好的世族小姑。 回头朝着姬氏望了一眼,陈四郎的堂妹,那个已经嫁为人妇的,曾经被姬姒教训过的陈十三姑陈芝露出了一抹不屑的表情。 不过转眼,陈芝娉娉婷婷过来了,她一来到姬姒身边。便温声唤道:“范妹妹。” 姬姒回头,她连忙朝着陈芝行了一礼,胆怯地低下头去。 对上她这副畏缩的样子,陈芝更是不屑了。她走上两步,掀开帘子朝着下面的街道望了一眼后,突然轻笑道:“范妹妹,你在南阳时见过这种热闹吗?” 姬姒摇头。小声说道:“没。” 陈芝哧的一笑。转眼她细声细气地说道:“真说起来,我也很讨厌姬氏呢。”回头见到姬姒果然在好奇地倾听着,陈芝慢慢又道:“不过那都是旧事了。现在我却是羡慕她了。” 姬姒听到这里,不由奇道:“十三表姐羡慕姬氏?” 陈芝给了她一个白眼,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不懂是不是?”她朝着街道上的行人一指,骄慢地说道:“看看那些人。还有那些人。这些啊,可都是咱建康城里的风流郎君。想这些郎君这么多年里,什么样的美色没有见过?什么样的女子不是随手就能撷取了?也就只有那姬氏,以一介女流之身,竟然与众男子一般混到了朝庭里。不但成了朝庭里有名有姓的高官,还名震江南江北,引得无数隐士高人折腰。再加上那姬氏自身又是个绝色。你说这样的美人出现了,那些郎君怎么不心动?怎么不想见一见?” 转眼陈芝又道:“当然。这自然不是我羡慕她的理由。我之所以羡慕姬氏,却是因为她这么来了一下,想来天下间再也无人说她配不上谢十八郎了。”转眼,陈芝似有点怅然地说道:“只怕萧衍郎君也越发忘不了她了……”听到陈芝这句话,姬姒马上想道,当年她与陈芝结怨,还是因为萧衍而起,现在看来,萧衍却曾经是陈芝的心上人了? 这一边,陈芝说到姬姒时是无比羡慕,便是不远处的几个小姑,谈到姬姒的事时也是一样的口吻。在这个贵族把该玩的游戏都玩尽了花样的时代,姬姒这种人的横空出世,确实是能引起那些贵族新的狩猎兴趣。可是,姬姒却不认为这是值得羡慕的事。 陈芝又说了几句,转头看到姬姒低着头一副老实胆怯的模样,不由有点扫兴。陈芝刚刚转身离去,一个部曲来到了姬姒身后,他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道:“夫人,有一件事得让你知道。” 姬姒听到他语气严肃,不由一凛,连忙小声说道:“什么事?” 那部曲低声说道:“十八郎的船只,出事了!” 几乎是那部曲的声音一落,姬姒便猛然一晃,而她的异常表现,嗖嗖嗖的,引来了好几双目光。 姬姒连忙稳住心神,她垂下眸,轻轻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出的事?” 那部曲小声说道:“具体的事情我等也不知。夫人是知道的,谢十八郎在离开建康前,给撤去了陈郡谢氏的继承人之位。这位置一下,放在十八郎身边的暗卫便少了五分之四,而且他经行的地方,再也不会有明哨暗哨清路开道。所以我们只知道,十八郎离开两天后,便有人在江上发现了他的坐船,那船,已经翻了,旁边还有好些浮尸。” 一句话说得姬姒脸白得不成样后,那部曲又用极小极小的声音说道:“本来这事早就传到建康了,可我家郎君觉得,事情没有定论,还是不要让夫人担忧的好。可此刻外面都在谈论此事,有一些小姑更是哭得厉害,郎君担心夫人到时当众失态,便让在下把此事告之夫人,好让夫人有个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这样的事,姬姒永远也无法有心理准备!几乎是这人的话一落,她的眼前便是一阵发黑,于天崩地裂的慌乱中,姬姒只有一个想法:她要见谢广,或者见随便哪一个谢氏部曲!她不相信这事是真的,她要听他们怎么说来! 在一阵阵摇晃中,姬姒的眼前昏花得厉害,心口也绞闷得厉害。在勉强走出一步后,姬姒再也忍不住,手一松弯起腰“哇哇”的空呕起来。 姬姒这么一失态,顿时楼阁上众人都转头向她看来。突然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朝着姬姒一指,脆脆地叫道:“这位范姐姐莫不是怀孕了吧?” 怀孕? 怀孕! 几乎是那小姑的声音一落,四下沸腾起来。 于此起彼伏的喧嚣声中。一阵脚步声传来,随着那脚步声一出现,陈芝尖利的声音传了来,“四兄,范家表妹吐得厉害呢,莫不是怀孕了吧?”转眼,又有一个声音叫道:“快让开快让开。我把大夫请来了!” 就在陈四郎走到姬姒身边。轻轻扶住站立不稳的她时,一侧,有人持起她的手腕在诊脉。再然后,姬姒听到那大夫说道:“恭喜郎君,这位夫人有喜了!” “有喜”两字一出,又是一阵喧嚣尖叫。于嘈杂中,有人在尖叫。“她还没有嫁人呢。”“居然没有嫁人就怀了孩子!”“这事太失体统,不行,得马上联系南阳范氏!”“大家万不可把此事泄露出去,不然的话。连带我们颍川陈氏也会没脸!” 吵闹声中,姬姒听到陈芝在那里叫道:“要是南阳范氏知道了,那可会不得了的。天下人谁不知道南阳范氏古板重名教啊?他们的小姑中出了一个未婚先孕的。那家族是绝对不会忍的,他们一定会处死范家表妹的!” 这时。又有人叫道:“范家妹妹,你那男人是谁?快点把他说出来,要是他愿意娶你你就还有一条活路!” 这些声音太多太杂,又太吵闹,实在让姬姒头痛得厉害。她慢慢抬起头,对上一众或讽刺或同情的目光,姬姒哑声说道:“我……” 姬姒刚说了一个字,突然的,陈四郎那低沉有力的声音在一侧响起,“表妹怀的是我的孩儿!” 陈四郎的威望极高,此刻,随着他的话一出,四周的嘈杂像是被被住了一下,突然止了声! 于一阵诡异的安静中,陈四郎有点复杂也有点低哑的声音传来,“今日之事,还请诸位妹妹不要外泄。” 得了他这话,四下络络续续传来众女的声音,“是。”“四兄放心。”“定当保密此事。” 陈四郎既然说了这样的话,他对上姬姒时,便不能像刚才那样保持距离了。于是,他回过头来看了姬姒一眼,竟是伸手一抱便把她横抱而起,再然后,陈四郎拿过披风遮住姬姒的脸,大步出了阁楼。 一直到陈四郎走得远了,众小姑才嗖嗖地看向了陈芝。 陈芝也在目瞪口呆,好一会她才向众人喃喃说道:“我,我也不知的。”转眼陈芝呆呆又道:“四兄从懂事起便不喜女色,我还以为他喜欢的是男子呢。” 众女压低声音议论了一会,一个小姑说道:“她好歹也是南阳范氏的女儿,虽说配你四兄还差了点,又未婚先有孕名声不好听,可做个妾室还是可以的,说不定今天晚上就会一顶小轿抬入你四兄的府第。” 哪知,那小姑说完后,另一个小姑却摇起了头,那小姑温婉地说道:“如果只是纳妾,陈家四兄不会要求我们保守秘密。依我看啊,陈家四兄只怕是想娶她为妻了。”说到这里,那小姑转向陈芝,说道:“阿芝,我看你这两天也别回娘家,免得你家人追问此事,要知道你如果逼不过说了实话,说不定就会得罪你四兄。” 陈芝本是个没有主见的,闻言连忙点头,应道:“我不回去,我这阵子都不回去!” …… 姬姒哪里知道,陈四郎轻描淡写一句话,却又添了这么些波澜?她几乎是陈四郎抱起的同时便晕厥了过去。 当姬姒再次醒来时,她已身处在那个住了几天的小宅子里。姬姒刚刚挣扎着坐起,陈四郎已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进来。 姬姒一看到他,便连忙揪起他的衣袖,干哑地说道:“我要见谢氏部曲!” 陈四郎转过身,把参汤放在一侧几上后,他轻声说道:“谢广他们都去追查此事了,而除了他们之外的部曲,则不会知道真正的情况!” 听到这话,姬姒的脸一白。她闭上双眼,哑声说道:“那谢二十九郎呢?” “谢二十九郎于半年前去了武昌,还没有回来。” 姬姒哽咽道:“那谢三郎呢?我要见谢三郎。” 陈四郎依然摇头,他温柔地说道:“他们那一房出了这么大的事,谢三郎是唯一的主事人。我昨天询问时,听说谢三郎已经带着部曲沿着长江亲自搜寻去了。” 见到姬姒伏在榻上,大口大口的干呕,那时不时的哽咽声绝望得让人心惊,陈四郎不由抚上她的背,他低声说道:“姬氏,你别忘了,你还怀了你和谢十八的孩子!你现在这样,就不怕谢十八回来后,怪你坏了他的子嗣么?” 一句话说得姬姒伏在榻上一动不动后,陈四郎把参汤递到她手中,他温声又道:“喝了它。” 片刻后,姬姒冰凉的手从陈四郎手中接过参汤,大口大口地吞下。 直到一碗参汤入肚,姬姒才低低地说道:“我想去寻他……”姬姒紧紧揪着陈四郎的衣袖,哽咽道:“求你,帮我想个办法,我要去寻他。” 陈四郎盯了她一会,他温柔地低语道:“好!” 这几日姬姒在外面游荡,自是知道此时的建康码头盯得多么严实,因此她万万没有想到陈四郎居然会同意!一时之间,无以言喻的感动涌出她的心头。 就在这时,陈四郎低声又道:“只是,你身怀有孕的事已经被我的家人发现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应付他们。然后才能谈及其它。” 姬姒垂眸,半晌后,她哑声说道:“你有什么看法?” 陈四郎直是沉默了一会,才低声说道:“我会对我的家人说,你我早就两情相悦,让他们允许你我定下婚约。再然后,我会说带你到外地生孩儿,等孩子生下后,我们再正式结为夫妇……” 说到这里,陈四郎解释道:“其实这些都是幌子,等你寻到了十八兄,你我定下婚约一事随便解释几句也就行了,毕竟,与我定有婚约的是范家表妹不是?” 姬姒听到这里,随口问道:“你安排给我的这个身份,是真有其人吗?” 陈四郎在心里想道:我姓范的表妹多的是,不过你所扮的这个表妹,却是我编造出来的。 在编造这个人时,陈四郎便与南阳范氏某一房通过消息,已随时随地可以把她变成真正南阳范氏的女儿。L ☆、第二百章 应对 姬姒整个人晕晕沉沉,也只是随口一问,根本没有在意陈四郎说了什么话。 过了一会,她低声说道:“我想见谢琅的母亲一面,可以吗?” 陈四郎温柔地看着她,轻声回道:“我马上让人去问一问。”说到这里,他又安抚了姬姒几句,便慢步关上房门踱了出来。 看到他出现,散在院落里的几个部曲走了过来,一部曲低声说道:“四郎,家族派人来了,他们要你带着范家小姑去一趟。” 陈四郎却是负着手,他恩了一声后,微笑地望着远方寻思起来。 过了一会,陈四郎说道:“这里有一些事要你们去做。”等到几个部曲散去后,一个管事来到陈四郎身后,他朝陈四郎看了一眼,低头说道:“郎君这是真心想娶姬氏了?”转眼那管事又道:“便是姬氏有了谢琅的孩子郎君也……” 不等他说完,负着手的陈四郎悠悠然地说道:“老五,你知道么?那一年姬越刚显示神通不久,我曾经与他遇上过。” 他望着远方,以一种感慨的口气轻声说道:“那时的姬姒,冷漠而倨傲,偏那眼神像钩子一样,让人见了总有一种风流的感觉。当时我就想啊,这是一个可以与我们比肩的强大美貌郎君。”说到这里,陈四郎低低笑了起来,他温柔又道:“可是你瞧,那么一个强大倨傲又神秘的男人,居然有了致命的弱点:他成了女人了。你想想,这一生要是能把姬越那么强大的人压在身下,让她为你生儿育女,那种滋味岂不难言难画?你去看外面那些四处堵人的郎君。他们啊,个个都是与我一样的想法。” 转眼他又说道:“我这一生遇到这么一个人,又有机会据为己有,要是随便撒了手,岂不是暴殄天物了?” 当天下午,姬姒便听到陈四郎回报,说是谢琅的母亲不愿意见她! 无可奈何之下。姬姒又想见到谢王氏。可得到的消息依然是拒绝。 见不到谢氏的人,姬姒便想见孙浮等人,可陈四郎带她在外面转了一圈。还没有靠近那些宅子,她便瞅到了外面那些人山人海的盯梢者。她远远看到秦小木,还没有开口叫唤,便又看到了跟在秦小木后面的那一大串跟梢者。这一下。姬姒彻底打消主意了。 折腾了一天,回到宅院时。姬姒先是吐了个天翻地覆,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来,她浑浑沉沉的大脑,已根本想不出法子来了。 幸好。也不知陈四郎用了什么法子,竟是缓了她这个“范家表妹”回颍川陈氏审问一事,说是过个三天再去。当然。这事对于姬姒来说,根本就没有必要在意。 转眼。第二天到了。 陈四郎很早就过来了,一踏入院落,他便温声问道:“范妹妹可有醒来?” 一婢女马上回道:“表小姑早就醒来了。她正在书房里看书呢。” 姬氏在书房里看书?陈四郎有点不敢相信她居然有这个心情,脚步一提便朝书房走去。 他刚推开书房的门,便看到胡装俊美的姬越,正苍白着一张脸,身子挺得笔直的像株白杨树一样,握着一卷书简在翻看。 这是陈四郎第一次清楚地看到姬姒变成了姬越! 他先是一怔,转眼双眼中闪过一抹欣喜,再然后,他瞬也不瞬地打量着前面长身玉立的美貌郎君,心下真是好生满意。 就在这时,姬姒也看到陈四郎了,她慢慢放下书卷,说道:“四郎来了?怎么不进来?” 陈四郎清醒过来,他唇角挂起一抹温和的笑,大步走了进去。 来到姬姒身侧,他担忧地看了一眼她的脸色,陈四郎说道:“身子可大好了?” 姬姒摇头,她低声说道:“一时还倒不了。”说到这里,她慢慢坐回榻上,以一种端正的,雍容的姿势坐好后,姬姒对着对面傻站的陈四郎说道:“四郎请坐。” 等陈四郎坐下后,她提起一侧的茶壶,给自己和他都倒了一盅茶。姬姒拿出手帕捂了捂嘴,垂眸说道:“我想了一晚,有一些主张想与四郎商量一下。” 陈四郎真感觉到自己见到了姬越,他掩去唇角的笑容,轻声说道:“请说。” 姬姒说道:“第一件,我想知道十八郎沉船之事,最有可能与何人相关?”刚说到这里,她便对上陈四郎望来的眼神,当下,她哑声说道:“与皇帝和袁娴有关?” “是。”陈四郎轻声说道:“和对付你一样,都是袁氏想的计策,皇帝在后面撑腰。” 姬姒问道:“她是同时对付我与十八郎的?” 陈四郎回道:“从目前调查到的,是的。” 姬姒脸色越发青白了,她唇角扯了扯,低声说道:“原来都是我招的灾祸,怪不得陈郡谢氏的人不愿意见我了。”袁娴那人,对谢琅一直是爱慕的,后面之所以由爱转恨,必是由于她姬姒的缘故。 姬姒低头沉思了一会后,又道:“谢十八郎当时带去的人中,可有生还者?” 陈四郎摇头,说道:“目前还没有见到。” 姬姒轻轻点头。 过了一会,她又说道:“谢琅的母亲和三嫂拒绝与我相见时,可有说些什么?” 陈四郎突然有点头痛了,转眼,他便微笑着回道:“她们只是拒绝。” 姬姒点头,她又问道:“那十八郎留在我身边的那些部曲呢?我这两天里,似乎没有看到他们?” 陈四郎咳嗽一声,徐徐说道:“十八郎出事的消息传来后,这些人在不久后就离开了,他们走时,说了什么人手吃紧,要去帮忙的话。” 这话合情合理。姬姒再次点头。 这时,她显得有点疲惫,闭着双眼休息了一会后,姬姒刚要开口,一块手帕已递到她面前,陈四郎在那里关切地说道:“你额头上都是冷汗,拭一拭吧。”说罢。他又倒了一点热水给她。“再喝点热水。” 姬姒接受了他的好意,她拭去汗水喝了热水后,轻声又道:“皇帝在知道我的事后。可有震怒?” 陈四郎回道:“自是震怒非常。”转眼他轻声叹道:“毕竟有失国体。” 姬姒点头,她徐徐说道:“如果我现在要离开建康,郎君真有法子?” 这一次,陈四郎沉默得有点久。好一会后他才说道:“法子只有一个,就是我昨日所说。你我定下婚约后,我再要带你前往南阳……世家之间的消息都很灵通,虽然我昨日说了,让那些人不要随意外泄。可这事必是封不住的。幸运的是,现在码头处虽被众人死死盯住,谢十八船只沉没的消息传到建康后。码头处更是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等着你姬氏出现的人,若是别的身份肯定走不了。可“范家表妹”要离开建康却还是可以的。” 姬姒明白他的意思,“范家表妹”被陈四弄大了肚子的事很多人都知道,这两人要离开建康避避丑,那是顺理成章的事。 这一次姬姒沉默得有点久,过了一会,她低声说道:“……其实我知道,我如今最好的选择是按兵不动。毕竟长江两岸那么多地方,我一人之力又能找多远?还不如呆在建康静待陈郡谢氏的消息。” 说到这里,姬姒的脸白得不像样了,她徐徐说道:“只是,我如果什么也不做的话,只怕熬不下去了……” 陈四郎突然沉默起来。 姬姒没有察觉到他的沉默,过了一会,她又说道:“袁氏如此害我夫妇,我绝不能让她逍遥了去。下面却有一些安排还得拜托四郎了。”一谈到报复,姬姒本来苍白得雪的脸上倒有了几分血色。看着她神光熠熠的双眸,陈四郎迅速地回道:“夫人请说。” 姬姒垂下眸来,她徐徐说道:“第一,请四郎把谢十八郎船只出事一事,是袁氏所为泄露出去,最好令得是人皆知!对了,顺便说一下袁娴以前对谢十八郎的倾慕痴守。” 那袁娴连深爱过的男人也毫不犹豫的出手,这消息一传出,必是人人都知道她的狠辣可怕。虽然,许多士族早就知道袁娴的本性,可这样传得是人皆知,也能让袁娴举步维艰! 同时,袁娴本是士族出身,出身士族的人借用皇家的势力对付别的士族,这是犯了士族大忌,一经捅破,士族对袁娴的容忍度必然降到最低。 陈四郎听到这里,点头道:“好,我马上去安排。” 这时,姬姒轻声又道:“袁氏当年初初跟了临江王时,曾被临江王赏赐给几个臣下玩弄过,还因此损了身子。不知四郎有没有办法,让这个消息从临江王府传出,并迅速传遍建康城?” 这一招却颇是阴狠,一旦成功,那袁娴在皇宫里就呆不下去了,皇帝再不舍得,也得把她由明转暗,不敢让她出现在众人面前了。同时,那些跟随她的人,必然对她生出不屑轻视之心。 朝着姬姒看了一会后,陈四郎低声道:“我去安排。”他并没有说这事能不能办成。不过,便是这个回答,对于姬姒来说,也是承了大情了。 当下,姬姒站起来谢过。 她重新坐下,又道:“另外,还请四郎帮我放出风声,便说,真的姬越已从北魏归来,出现在长江流域,不久后便会回到建康。最好,要让许多人亲眼看到那个姬越,不知四郎有没有办法?” 姬姒这话一出,陈四郎怔住了,他看向姬姒,寻思再三后说道:“夫人这一策只怕没什么用,那袁氏既然对夫人如此熟稔,必不会被轻易骗了去。” 听到他这话,姬姒一笑,她低声说道:“这一策不是用来骗袁氏,而是用来骗过皇帝和众人。” 陈四郎马上反应过来,不错,对袁氏的心机,皇帝必是在意的,不过介于袁氏还有用,他也就先利用着。可若是“姬越”出现的消息传来,袁氏就算说那是假的,可知道袁氏本性虚伪手段颇多,对她的话并不那么相信的皇帝,却会犹豫怀疑。而皇帝一起疑,袁氏办起事来便会捉襟见肘。同时众人一旦起疑,姬姒这边的压力便会大减。 再说了,就算这一策起不了什么作用,可到底是给姬越留了一条退路。 当下,陈四郎说道:“夫人风姿卓异,世间罕有匹敌者,要找个能扮演夫人的人着实不易,不过我会尽力为之。” 见到陈四郎这般尽心尽力地帮助自己,姬姒感激的朝着他又行了一礼。L ☆、第二百零一章 转机 这时,姬姒继续说道:“让那个姬越告诉世人,便说,下个月中旬,长江暴雨成灾,导致赤壁河段决堤,附近三万亩良田被淹,下下个月,蜀地边界地龙翻身,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后十天,徐州山头大火,伤及数县百姓。” 几乎是姬姒这话一出,陈四郎猛然转头看来,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突然记起,眼前这个看起来柔弱可欺的女子,却是身负莫测神通的准国师! 见到他不说话了,姬姒奇道:“怎么了?” 陈四郎连忙摇头,说道:“没,没什么。”转眼他又道:“好,我会安排下去。”本来,姬姒找人冒充姬越,那人便是长得最像,也只有三成的把握让人相信,可这三则预测一出,如果准了的话,那可就是十成的把握了!到得那时,现在对姬姒种种不利的局面,会不攻自破。 想到这里,本来信心满满的陈四郎,突然自信不起来了:摆脱了困境的姬姒,又怎么可能甘愿被他算计,冒他人姓氏嫁他为妇? 就在这时,姬姒低弱的声音传来,“只是这样,还不能还报袁氏的“大恩。”说到这里,姬姒慢慢站了起来。 她扶着墙,小心走了几步,一直来到窗边靠着窗闭了会眼,才又恢复了一点精神。朝着外面望了好一会,姬姒哑声道:“她令得我举步维艰,令得十八郎生死不知,我怎么也要马上还报回去才解恨!” 可问题是,派刺客吧,对方身处皇宫,身边禁卫无数。坏她名声吧,她的名声本已坏得不可再坏,借刀杀人吧,她本身就是把过不了多久就会毁去的刀,她做下的这些安排,除了能让袁氏无脸见人,死期加快一点。却是没有办法让她马上遭到报应! 这般孤绝冷戾地站在那里的姬越模样。又让陈四郎好生喜欢,他一直双眼明亮地看着她。 就在这时,姬姒低声说道:“暂时就只这些了。等我想到了有用的法子,还得再请四郎援手才是。” 陈四郎笑道:“这是我的荣幸。”说罢,他深深地凝视了一眼脸色虚白的姬姒,大步走了出去。 直到陈四郎的脚步去得远了。姬姒才缓缓转头。 她在看着陈四郎的背影。 昨天陡闻噩耗又发现有孕时,她是心力交瘁。今天养回了一点精神,头脑清醒后,姬姒却觉得不对了:她想,以谢琅对自己的安排之周密。不管出现什么样的绝境,他的那些部曲不可能全部舍开自己离去的。现在他们一个也不在她身边,这其中。 陈四郎有没有动手脚?还有,如果是他动的手脚的话。他把她困在身边,到底想做什么? 这时的姬姒,脑子还在政治阴谋上,一点也没有想到,却是她自己的美貌招了人。 让姬姒无力的是,明知道陈四郎不可全信,她却不能不信,不能不依靠其人。 只是这么一会功夫,姬姒又是一阵翻肠倒胃的干呕,好不容易住了声,她连忙软手软脚地爬到榻上躺好, 转眼又是一天过去了。 也许是对陈四郎的警惕激发姬姒的潜能,这一天她有明显好转。 在陈四郎再次前来时,姬姒对着他温声说道:“四郎,让我去见你母亲吧。” 见到她居然主动要见自己父母,陈四郎一喜,他抬头看向她,唇角噙笑地说道:“好。”转眼他又说道:“呆会他们说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上,要知道,我必定会护着你的。” 接下来,姬姒便化起妆来,把自己打扮得妥妥贴贴,任哪一个角度看来都是范家表妹后,姬姒和陈四郎坐着驴车出了宅子。 街道上,到处还是议论姬越寻找姬氏的人,望着这些人,姬姒暗暗愁道:这些人不散,我终是什么也做不了。 不一会功夫,陈四郎便带着姬姒来到了颍川陈氏。颍川陈氏非常的热闹,驴车刚刚靠近,姬姒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女子的笑闹声。 见姬姒看向自己,陈四郎笑道:“家里来了一些亲戚……因着袁氏放出的那些流言,这些小姑像是过正旦一样,每天热闹得紧。” 却原来,是因为她的事弄得这些小姑们如此热闹兴奋了? 姬姒笑了笑,她正待说话,眼角一转,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见到姬姒腾地坐了个笔直,陈四郎连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然后,陈四郎看到了正从不远处经过的陈太冲。 一见到陈太冲,陈四郎的脸色便是一沉,他还来不及开口,姬姒已经扶着车辕下了驴车。 看到姬姒袅袅婷婷地朝着陈太冲走去,陈四郎急忙走下驴车跟上。 陈太冲正与几个中年儒生一道走来,这一迎面对上一个面目陌生的美貌女子,陈太冲一怔。 就在这时,陈四郎一个箭步来到了姬姒身侧,他扶着她的腰,朝着陈太冲说道:“原来是五叔。五叔,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范家表妹。” 这两天,范家表妹怀了陈四郎的孩子一事,在颍川陈氏影响甚大,陈太冲微微颌首,再看姬姒时,那眼神就疏离而不喜了。 姬姒却是想道,比起陈四郎,身为名士和谢琅好友的陈太冲,明显可信得多。 所以,她不管陈四郎扶着自己想要离开的动作,径自朝着陈太冲福了福后,轻声说道:“我有一些话想问过五叔,不知五叔可否行个方便?” 陈太冲皱起了眉头,他不耐地说道:“四郎颇有能为,你若有事大可叫他。”说罢,他和那些人提步就走。 看到陈太冲转眼就要离远,姬姒也顾不得陈四郎伸来的手,提高声音徐徐说道:“只是几句话的事,还请五叔行个方便!” 姬姒语气虽没有露出什么,可她神态举止间。有着异常的雍容和坚定,与寻常小姑大是不同。不知不觉中,陈太冲止了步。 陈太冲低声交待两句后,朝着姬姒微一颌首,道:“你过来。”说罢,他率先提步朝着一侧林子走去。 望着那一前一后的身影,陈四郎脸色沉了下来。他暗暗恨道:今儿怎么这么巧。偏就遇上了五叔? 转眼。姬姒便随着陈太冲来到了树林中。 见到四下无人,姬姒向着陈太冲盈了盈,轻声说道:“我是姬氏!” 万万没有想到她一开口说的是这句话。陈太冲惊得嘴都合不拢了。 过了一会,陈太冲重复道:“你说你是谁?” 姬姒直视着他,认真地说道:“我是姬氏!” 陈太冲马上变得严肃起来,他朝左右看了一眼后。示意姬姒再与自己朝前走去。不一会,两人来到一个安静所在后。陈太冲低声说道:“到底怎么回事?” 姬姒随*待了几句,急急问道:“五叔可有十八郎的消息?” 陈太冲摇了摇头,疲惫地说道:“还是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看到姬姒陡然变得苍白的脸,他又问道:“你既不是范家表妹。那你腹中这个孩子的事?” 姬姒哑声说道:“是十八郎的。” 这话一出,陈太冲沉静了。 他看着姬姒,在沉默了一会后。徐徐说道:“四郎看你的那眼神,却分明有心……”转眼他又说道:“既是如此。那你就不能再呆在四郎身边了。” 姬姒向他福了福,低声说道:“听五叔的安排。” 陈太冲点了点头,认真说道:“十八郎是我至交,你腹中的这个孩子,很有可能是他在这个世间唯一的血脉……”一句话说得姬姒流下泪来后,陈太冲又道:“袁氏虽是张扬,在我等眼中也不过是个玩笑,以后你且在我那里放心养胎,十八郎那,我会倾尽全力寻找。”说到这里,陈太冲哑了,过了一会他才轻声说道:“至于你化身的这个范氏身份,我会想办法解决。只是四郎那孩子,这些年来也不见他对什么事执着,这两天却为了你的事跟族里闹了好几场,言里言外也愿意为你放弃不少利益。当时我以为你真是范氏女,还叹他是个多情的,却没有想到,那孩子竟是险些走偏了。” 说到这里,陈太冲的表情异常的严肃,他颍川陈氏的出息子弟不多,陈四郎可以说是最卓越的那个。要是因对姬氏起了邪心而做出了什么不可挽回之事,那对整个家族来说都是损失巨大。 想到这里,陈太冲对姬姒这个先是迷惑了谢琅,后又险些令得他陈氏子弟迷失的女子,内心深处,已隐约有了不喜。 陈太冲刹那间的神色变化,姬姒自是看在了眼里。不过她一点也不在乎,陈太冲是名士是君子,就算得罪了他,该对她尽心的地方他照样会对她尽心。 这边安抚了姬姒后,陈太冲头一抬,远远看到站在路旁,正一脸阴沉望来的陈四郎,不由脸一拉,大步走了过去。 看到自家五叔脸上的表情,陈四郎宛如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一时竟是瑟缩悲苦起来。 陈太冲来到了陈四郎面前。他刚要说什么,一眼看到陈四郎那脸上的失落,痛苦和隐约的绝望,他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按下对姬姒越发强烈的不满,陈太冲伸手在陈四郎的肩膀上拍了拍,徐徐说道:“四郎,以你的聪慧自当明白,姬氏那样的女子,你不可能藏她一辈子的!” 一句话打破了陈四郎最后的侥幸后,陈太冲放缓声音,又道:“你以前也没有见她几次面,也不曾听你说过对她有心思,现在之所以上心,莫不是听了她就是姬越的缘故?” 陈四郎张了张嘴,最终却还是反驳不能。 见他这样,陈太冲还有什么不明白了,他摇头说道:“外面如你这样动了心思的世家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归根究底,不过是这样的女子你们没有见过,一时新鲜罢了,要说真放了多少心思,那必是没有的。”说到这里,陈太冲自己也放松下来。 心放松了,不再担心这个子侄从此不蹶一振了,那就必须教训了。当下,他冷着一张脸,严厉地说道:“你本是大家子弟,五叔也不求你凡事光明磊落,可你竟想把欺骗的手段用在你的婚姻上,拿一辈子做赌注,这却是大错!姬氏之事,你就不用想了,这次回去后,你自己去一趟祠堂,跟列祖列宗交待清楚!” 说罢,他在陈四郎脸色苍白中重重一哼,广袖一甩走向了姬姒。 姬姒还是以“范家表妹”的身份住在了陈四郎安置她的小宅院。不过现在守在那宅院外的人,都是陈太冲身边的人。 同时,姬姒生怕陈四郎心有不甘,答应自己的事不做了,便把计划对陈太冲说了一遍。因姬姒那几个计策中,除了最后一个外,都是一些内宅妇人阴狠手辣,陈太冲听了并不喜欢,不过他看在谢琅的面子上也没有反对,转身便吩咐陈四郎去执行了。 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了。 时间虽然过去了半个月,可建康人对姬越的热情并没有消去,只是伴随着姬氏的种种流言的,还有一些突然兴起的关于袁氏的流言。 譬如,她曾经爱慕谢十八郎如痴,可谢十八沉船一事,却是她的手尾。 如,她曾经被临江王用来犒赏属下,连身子都早被玩坏了。 这些流言不可谓不阴毒,第一条流言传出时,所有喜欢过谢十八的女子,都对袁氏痛恨非常,便是皇帝也越发不敢近她的身了。而陈郡谢氏,则是不知动了什么手段,当天下午,便有一个临江王的幕僚,在酒楼里滔滔其辞,那人说他自己就与袁氏睡过,还指出袁氏的隐密部位有一个痣。而就在那人说出这事不久,宫城里,服侍袁氏的婢女漏了口风,承认了袁氏身上真有那个痣。 于是,几乎是一夜之间,皇帝新纳的“谷妃”成了世人笑柄,这事闹得太大,连带得皇帝也威信大减,所有人都觉得他头上的帽子未免也太绿了。 皇帝一怒之下,当既下令把“谷妃”杖毙。虽然杖毙没杖毙还是个疑问,只是这样一来,袁氏也罢,“谷妃”也罢,是再也没脸在人前出现过了。 而就在这一天,谢琅有消息了。 ☆、第二百零二章 杀死袁娴 谢琅的消息是陈太冲带来的,他说,有人在苏州的一个当铺发现了谢琅的贴身玉佩和一件外衣,只是那件外衣虽然清洗过,可鼻子灵敏的人还是能闻到了上面的隐隐的血味。 得了这个消息后,姬姒整个人向后一倒。她想:不管如何,这个消息表明谢琅并没有沉尸江底。就算,就算他身受重伤,生死不明…… 这时的姬姒,明明想要笑,那眼中的泪水却怎么也流不尽。看到她这个样子,陈太冲对她的印象总算好了一些。 既然知道了谢琅的踪迹,那姬姒就坐不住了,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化身范家表妹的姬姒,终于出现在建康码头。 这时刻,码头处还是人来人往盯梢者众多,可“范家表妹”的出现,倒也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因为范家表妹未婚先孕的消息早就传了开去,她在建康呆不住,会想要离开这里躲一躲,这在众人意料当中。 陈太冲与谢琅交好,他与姬姒走在一起,只会令得姬姒暴露,所以姬姒这次出行,伴随的是十几个陈太冲的部曲,同时,陈四郎也派了几个部曲跟着她。 二层楼高,可以装载四百余人的大客船上,甲板上站满了衣香鬓影的世家子女。这些人在看到“范家表妹”过来时,一个个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来。而姬姒为了不引人注意,自是低着头,装成胆怯的样子。 就在姬姒上了甲板时,她身后的码头处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转眼间,姬姒看到一个长相普通的寒门贵妇带着五六十个极其精悍,仿佛个个都是百战精兵的部曲朝这边走来。 当今之世。姬姒的易容之术,那是罕有人及,所以只是一眼,姬姒便瞳孔一缩:这贵妇,是袁娴假扮的! 便是扮成了一个普通妇人,袁娴那一身的尖锐傲慢之气也无法掩藏。她眼神冷戾的四下扫视一眼后,目光落到了姬姒身上。 见她向自己看来。姬姒转过头去。 袁娴一双眼直在姬姒身上落了好一会。她转过头。朝着旁边一部曲低声问了一句什么,听到那部曲的回答后,袁娴点了点头。又鄙夷地瞟了姬姒一眼后,她移开目光看向别的世家子弟。 一边打量这些人,袁娴一边气势极盛地上了甲板。这时客人已满,随着几声号子响起。客船在纤夫地拉动下慢慢驶离了码头。 客船正式驶离建康码头,进入河道中央时。一直盛气凌人的朝着众人一一打量的袁娴,终于转身朝着船舱走去。 几乎是袁娴一走,便是一阵吁气的声音传来,有人在低声问道:“那妇人是谁。怎么这么面生?她不会就是姬氏吧?”这人声音一落,马上有人冷笑道:“真是没有眼力!那妇人身边的部曲全部都是皇宫禁卫,那妇人来自宫中!”这人说到这里后。又道:“这码头处里三层外三层不知堵了多少高人,能上船离开的人。必然都是有明确来历的,姬氏绝对混不进来。”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刚才那妇人就是谷妃。” 几乎是这声音一出,众人齐嗖嗖回头看去。这一回头,众人竟是一惊,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站在一侧的姬姒,竟是也没有找到刚才开口的人。 姬姒刚刚一惊,从舱中走出了几个寒门子弟。只是一眼,姬姒便发现,其中一人竟然是王镇。这人明明已经是皇帝重用的高官了,怎么这样乔状打扮,鱼龙白服的出行? 她心下一凛,暗暗忖道:这条船上倒真是鱼龙混杂,高手如云了。转眼她又想道:这条船是前往苏州的,只怕这些人中有半数是冲着十八郎去的! 这样一想,姬姒越发冷静下来。 姬姒是孕妇,站了这么一会已有虚弱之相,当下,她在部曲地簇拥下回到自个的舱房躺下。 姬姒再出舱时,已到了傍晚,而客船也驶入了长江河段。 姬姒随意用了一点餐,便慢慢走向船头。船头处正是热闹非凡,好几个歌伎正在那里弹琴唱曲,而不远处,王镇抱着胸在那里含笑看着。至于另外一边,则是十几个世家子和世家女,他们懒洋洋地坐在榻上,一边品着美酒一边摇头晃脑地欣赏着弦乐。 姬姒见到这里聚了这么多人,便转向船尾走去。 船尾上也是十分热闹,姬姒只是随意一瞟,便看到了几个曾经在三皇子和太子身边看到过的幕僚。 难道这些人,全是冲着十八郎去的? 姬姒眸光一沉,想了想,她又回到了船头。 姬姒船头,看着不远处驶来的几条大船,望着那些船上隐隐约约的人影,想道:那些船上的人,也是前往苏州吗? 她还在寻思,身后一阵脚步声响,转眼,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也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范家妹妹好象在哪里见过!” 却是袁娴走到了姬姒身侧后 对上袁娴那双温柔笑着的眼睛,姬姒也笑了,她低声说道:“也许是人有相似吧。”说到这里,姬姒虚弱地用手帕捂上了嘴。 “说得也有理。”袁娴笑了,她看着脸色苍白的姬姒,关切地问道:“妹妹这般不适,要不要看一下大夫?” 姬姒摇头,她轻声道:“不过是耐不得远行,歇歇就好了。”说罢,她歉意的朝着袁娴笑了笑,道了一声后,慢步朝舱中走回。 见袁娴兀自盯着姬姒的背影不放,一个部曲走到她身后,低声问道:“怎么,这个妇人不对劲??” 袁娴摇了摇头,她低声说道:“总觉得眼熟。”转眼她还是问道:“她可有易容?” 那部曲说道:“不曾。” 这“不曾”两字一出,袁娴顿时把注意力从姬姒身上收回了。 姬姒本来身子不适,现在把船上的人大约了解了一遍后,她也懒得外出了。便整日的躺在舱中休养。 这一天,客船驶入了苏州河段! 几乎是一进入苏州地界,客船上的众人便忙碌起来。听着外面时不时传来的叫唤声,姬姒垂下双眸,盯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这时,一个部曲推门而入,他轻轻把舱门掩上后。来到姬姒身后低声说道:“夫人所料不错。这船上的人,大半是冲着十八郎去的。” 姬姒冷笑道:“是听到十八郎重伤,想捡便宜吧?” 那部曲低声说道:“说是苏州出现了姬越的踪迹。”一句话说得姬姒一怔后。那部曲压低声音又道:“属下耳朵极灵,听到有一个人在那里说,这二十来天,建康城里几乎都被众人翻遍了。可是还没有找到姬氏,那定然是姬氏并不在建康。恰好这时有人在苏州发现了姬越。再加上谢十八郎的事,这些人就都赶来了。” 姬姒寻思了一会,轻声问道:“可有人怀疑我?” 那部曲迟疑了一会,低声回道:“有。夫人如是前往南阳。必是无人怀疑,可这是前往苏州,所以……”姬姒明白了。这确实是一个破绽,当下她点头道:“行了。让大伙小心一点,平素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是。” 就这么一会功夫,天空慢慢阴沉下来,望着天空上积得厚厚的乌云,姬姒低声说道:“要下雨了。” 这时,那部曲又道:“夫人以为,那放出风声,说姬越出现在苏州的人是谁?” 姬姒摇头,她低声回道:“这事不好猜。既有可能是陈郡谢氏的人,也有可能是陈郡谢氏的敌人。可不管哪一方,他们都有可能是想用这个消息来引出十八郎,如果十八郎还能动的话。” 那部曲点了点头,他低头说道:“夫人,在下继续出去打听了。”说罢,他缓缓退后,转眼间便是舱门打开又关合的声音传来。 中午时,苏州码头已然在望,只是这个时候,“哒哒哒”豆大的雨滴已倾盆而下。 雨水蒙蒙中,不远处的码头也看不清切了。 就在这时,突然的,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嘶叫声,“不好了,不好了!船底破了,漏水了!” 这叫声一出,四下脚步声大乱,姬姒刚刚转身准备冲出,众部曲已经一涌而来。看到这些人,姬姒沉声问道:“你们可是会水?” 众部曲相互看了一眼,最终,有七个人站出来说道:“属下会。” 这么二十几个人中,居然只有七个人会,姬姒一阵失望,不过她也知道,这才是建康士族部曲的正常比例。 转眼,姬姒说道:“我们去甲板上。”声音一落,她已带头冲出了船舱。 这时的客船,到处挤挤攘攘一片,慌乱声叫骂声不绝于耳。二十几个部曲齐心协力,好不容易把姬姒护送到了甲板处。 刚刚扶着船舷站好,姬姒便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正是袁娴一行人。只是与以前不同,这时的袁娴脸色发白,目光惊疑不定地闪烁着。 堪堪回头看了一眼,一阵惊叫声便传了来,姬姒回头一看,却见船中的水渐渐由漫延到了甲板处,偌大一条客船,开始慢慢倾斜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欢呼声传来,有人哭道:“有救了!有救了。”姬姒急急转头,却见厚厚的雨帘中,几十只黑色的尖刀船冲出码头,飞一般地朝着他们驶来。 那尖刀船来得极快,转眼便围上了客船。因这时客船已经沉了一半,有好一些人都爬到了帆上去了,所以几乎是尖刀船一靠拢,众人便挤挤攘攘地朝船上跳去。 一条尖刀船靠上姬姒时,她在几个部曲的帮助下跳到了上面。因这种尖刀船很小,一条只能坐五六人,姬姒剩下的部曲只能分散开来。 就在这时,姬姒一眼看到,袁娴也在几个部曲的帮助下,跳下了一只尖刀船。 看到这一幕,姬姒眼皮跳了一下,于四周震耳欲聋的喧哗声中,她声音压得极低的问道,“你们擅长潜水的是哪几个?” 因要照顾她这个孕妇,她身边的五个人几乎全部是擅水的。此刻她这话一出,便有三人应了。 又朝正沉着一张脸朝着部曲发火的袁娴看了一眼,姬姒迅速的命令道:“你们下水,想办法杀了袁氏!” “是!” 转眼间,三个部曲悄无声息的向后一仰,落入了河水中。因这时雨水遮挡了视线,四下的人忙着逃命又是叫声喊声和落水声一片,所以无人注意到这一幕。 又慌了一刻钟,船上的客人终于全部上了尖刀船。就在尖刀船准备驶动的那一刻,突然的,袁娴发出一声尖叫,却是她所在的尖刀船也漏水了。 那尖刀船极小,那水转眼便浸了满舱。当下,袁娴在几个部曲的保护下跳入河中,准备朝着空一点的船上游去。 可是,这时雨水蒙蒙,雨线遮挡了众人的视线,袁娴左看右看,哪能找到有空位的船只? 就这么耽误一会,袁娴发出一声尖叫,却是她身边浮出一汪血沫,却是刚才还在她身周保护的一个部曲胸口插了一把短剑,变成了一具浮尸。 袁娴这人极是自私,也极看重小命,见到这个情景,她哪里还有精神在意别人?当下,她朝着那一直托着她的部曲嘶声叫道:“快,快走,快走啊!” 那部曲得了命令,连忙托着袁娴游了开来。这时,袁娴终于看到了姬姒的船只,当下,她兴奋得尖声叫道:“快,向那里游,那船上还有空位!” 那部曲听了,托着她便急急朝姬姒这边游来。 看到袁娴过来,姬姒连忙伸出手去准备帮忙。 转眼间,袁娴两人已经游到了姬姒的尖刀船上。就在那个部曲把袁娴推到船上,他自己转到另一侧也准备上船时,突然的,他的背心一阵剧痛。 不说那个部曲艰难地睁开眼,想要看清杀自己的人是谁,这一边,袁娴狼狈地倒在船上时,姬姒连忙上前一步,想要扶起她。 大雨倾盆中,袁娴感激地说道:“多谢。”转眼她又说道:“没有想到你倒是个善心的,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 她的声音刚刚落下,恢复本来声音的姬姒便冷冷说道:“报答就不必了,你没有机会了。”袁娴愕然抬头,因雨淋得太久,这时的姬姒,脸上的易容物已开始溶化,她看着面目大变的姬姒,不由惊叫道:“你是谁?” 不等袁娴再说第二个话,姬姒袖子一抖,一柄短剑出现在掌心。再然后,在袁娴的尖叫声中,在众人被这里的异动引得纷纷回头时,姬姒冷着一张脸,毫不犹豫地举着短剑,在众人的大叫声喝止声中,“卟”的一声,短剑刺入了袁娴的胸口正中!L ☆、第二百零三章 办法 姬姒手中的短剑并不长,加上手法也不熟练,这一剑刺进去,转眼便卡在骨头间无法继续深入。就在姬姒牙一咬使劲时,尖刀船猛然晃了开来,一不小心,袁娴整个人滑入了河道中! 这些变化发生在电光火石当中,就在袁娴扑通一声摔落水中时,也不知谁喝了一句,“开船。”转眼间,姬姒的尖刀船便呼地冲了出去,折向码头相反的方向跑去。 到了这个时候,部曲的忠不忠心便体现出来了,袁娴带来的那几十人,虽然都是身手不凡,可他们并不忠于袁娴,遇到这种变故,他们惊了好一会才跳入水中,朝着袁娴落水的地方捞去。也有一些反应快地想要追上姬姒的尖刀船,可这时大雨挡住了视线,他们冲出去时,已看不到姬姒等人的身影了。 就在那些人犹豫不决,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追去时,一个人急急叫道:“快!马上去找大夫,当务之急是救回娘娘。” …… 转眼间,尖刀船便载着姬姒冲出数百米了。 天空上,倾盆大雨啪啪啪的砸下来,最开始,姬姒的头上是蒙上衣裳挡雨,可后来她为了杀袁娴,早把它弄掉了,此刻的姬姒,已被雨水淋得透湿。 在这个时代,一个体弱的孕妇淋上这样的大雨,那是不病既伤。就在几个部曲不约而同地露出一抹忧色时,脸上的易容物被淋去大半,隐约有了几分原本模样的姬姒,却是双颊晕红目光明亮。 大雨中,她转过头看向身侧的一个部曲,低声道:“袁氏受了那样的伤。定然治不好了对不对?” 那部曲看着她,回道:“是。夫人那一刀虽然不曾刺到她的心脏,可也离心脏不远。袁氏重伤失血又落入水中,已是凶多吉少。” 他这话一出,姬姒笑了。 见她明明脸色发虚,却笑得这么灿烂,那个部曲哑声说道:“夫人。你今天此举。是杀敌一千自毁八百。为了一个袁氏,不值得的。” “不,很值得!”姬姒哑声说道:“她害我十八郎。令得他生死未卜,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手刃仇人,光是这种痛快,就比什么都要值了。” 听到她话中的决绝之意。众部曲一怔,转眼他们明白过来了。只怕从谢十八出事后,这位夫人便恨那袁氏入骨,她现在这般举动,那是恨得太深。宁愿与其同归于尽也要报仇! 见到后面的人已经被甩开,当下尖刀船一折,朝着不远处的一个村落驶去。 在拿出一个金锞子后。姬姒一行人住进了一个比较富裕的村民家里。 大仇得报,姬姒心中痛快。这一安顿下来,不管是为了谢琅,还是为了腹中的孩子,她都想养好身子了。幸好,这些年来她把伤寒杂病论看了无数遍,对于风寒一病还是很有应对经验的。 一落地,姬姒便让人在房中烧起几个火堆,让那村妇帮忙煎煮姜汤,而她自己则用热水从头到尾暖暖地洗了一场。 热水沐浴过后,坐在火堆中发汗,汗过后又抹干身子穿上厚衣,再喝了好几碗姜汤后,姬姒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总算热和起来,那腹中传来的疼痛和下坠感也有所减轻。 睡了一晚,第二天起来发现自己不曾发热后,姬姒知道,风寒的威胁已过。 不过,虽然没有患上风寒,可姬姒的腰腹酸得厉害,下身隐隐还有血水流出,昨天那场折腾,却终是引来流胎之患。 知道姬姒可能保不住腹中孩子后,几个部曲脸色都是大变,他们都是陈太冲身边的人。对陈太冲来说,这事性质非常严重,如果他连谢琅的遗腹子都保不了,那他将来便是死了也没有面目去见故友。 当下,两个部曲转身朝苏州城里去找大夫,而另外两人则去找村民问过土法子。至于姬姒,她也懂一点药理,正把姜末紫苏厚厚的敷在腹上,想用两者的温性驱去体内的寒意。 这时,去苏州城的两部曲回来了。他们虽然没有请来大夫,却得了几剂安胎药,让姬姒看过后,其中一人忙着煎煮起来。 看着另一个部曲,姬姒低声问道:“外面情况如何?” 那部曲回道:“昨天夫人离开后,咱们剩下的那些人四处散布风声,让人知道被夫人刺伤的妇人就是那个毒妇袁氏,还说夫人是为十八郎报仇来的。袁氏本是人人喊打的存在,这消息一出,便有好些人赶着去验证袁氏的身份,知道情况属实后,袁氏当场便被人从大夫那里驱赶出来。现在苏州人群情激沸,那袁氏和她身边的人根本不敢露面,便是酒楼客栈的人也不愿意接待,他们自身难保,哪里还敢来找夫人的麻烦?” 看来,姬姒让人放出风声败坏袁娴的名声,在这里算是真正起倒作用了。 听了这个消息,姬姒大是满足,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接下来几天,姬姒都在养胎。 说到养胎,就要感谢姬姒原本不错的底子了。底子不错,再加上她又懂一些医理,如此卧床几日,在众人的精心照顾下,竟慢慢保住了腹中的胎儿。 这一时,姬姒还在卧床,一个部曲大步走了来。他一进来,便朝着姬姒激动地说道:“夫人,有好消息传来了。” 姬姒双眼一亮,迅速地回头向他看去。 对上她那激动得泛出泪花的目光,那部曲连忙说道:“是这样的,那受了重伤的袁氏竟然失踪了,有人看到是谢十八郎身边的部曲动的手。” 姬姒有点失望,她低声说道:“但愿那些人没有眼花。” 过了一会,她又说道:“我现在好了一点了,你们去找一辆车,在车上厚厚的铺上被褥,马上就去苏州城。” 那部曲犹豫了一下。他看着脸色虚白发黄,却不掩美色的姬姒,低声问道:“那夫人要不要乔装?” 姬姒点头,道:“自是要的。”转眼她又说道:“把他们叫进来,我来给你们也易容一番。” 帮这些部曲易容时,看到其中一人与季元的身形差相仿佛,姬姒心神一动。想到了一个与谢氏部曲联络的法子:她把那人化妆成了季元的模样。 如果是孙浮秦小木等人。那些来自建康的各路人马可能认得。不过换了季元的话,真正熟悉他的人必是谢琅身边的部曲。天可怜见,她现在只盼能用这个法子引来谢才谢净他们。 主意既定。姬姒在感谢过那家村民后,再次启程。苏州城并不远,姬姒一行人走了二个时辰,中午时便看到了那高大的城门。 城门处。昨天分散的那些部曲正在张望,转眼看到姬姒。那些人喜笑颜开,松了一口长气。 于是,在二十几个部曲的簇拥下,姬姒入了苏州城。 一入苏州城。姬姒便让一个部曲买了一匹雪白的骏马,然后,她让扮成季元的那个部曲骑在马上。与众人一道从街道中招摇而过。 在这苏州城里,陈四郎也有宅子。一行人住进宅子后,姬姒继续卧床养胎,而那个扮成季元的部曲便天天骑着雪白骏马游荡在苏州城中。 转眼,又是五天过去了。 这五天中,苏州城中暗流涌动,因认出了姬姒身边的那些部曲,来自王镇和太子三皇子等人的探子川流不息。不过,姬姒深入简出,他们根本就找不到机会接近她。 这一天,几个部曲回来了,他们一进院落,便看到姬姒神色不对。 当下,一个部曲走了过去,他低声问道:“夫人没事吧?” 姬姒的眼睛有点红肿,表情也一改以往的平和,显得有点灰败。听到这人问起,她哑声说道:“五天了,陈郡谢氏的人为什么还没有与我联系?”只是一句话,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冷得紧紧抱住了双臂。 众部曲见状,眼中浮现了一抹怜惜。过了一会后,姬姒平静地说道:“你们会制孔明灯吗?” 众部曲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点头说道:“那很容易。” 姬姒轻轻说道:“拿一点钱,让人帮着制孔明灯,明天晚上,我想看到一万孔明灯飞上天空。”说到这里,她拿起纸笔,在上面写起字来。 那部曲伸头一瞅,只见上面写着“愿生同榻死共穴”“浮生若梦,唯卿长怜。”“我不知死期何日至,唯知有卿相伴,一切无惧矣。”“愿生生世世,都有今年今日。”“黄泉之侧,奈何桥畔,等卿百年,携手共归!”竟都是一些儿女情长,海誓山盟的话。 写完后,姬姒低声说道:“在孔明灯上写上这些话。”转眼她又说道:“后面落下陈四两个字。” 那部曲明白了,这些情话,定然是谢十八与姬姒情浓时说过的,落下陈四的名字,是告诉他们自己等人正落脚在陈四郎的院子里。当下,他怜悯地看了一眼姬姒后,点头说道:“属下马上去办。” 一万孔明灯出现在天空,顿时令得苏州城的上空变成了一片灯海。而且,这些孔明灯造型华丽,其上写着的词语也十分美妙动人,一时之间,竟引得一城人都在仰头张望,猜测纷纷。 现在这个时节,这么多孔明灯很容易造成火灾。再加上城中来了不少高官士族,这天晚上,几乎是姬姒这边派人四处放飞,那一边,苏州的官员们则忙着想办法把它们弄下,倒越发把这件事弄得声势壮大。 这一个晚上的苏州人,都在仰望这灯海奇景,少年少女们,都把这一日当成了元宵节,无数有情人追逐在灯下,彼此嘻笑,一城皆欢。 在孔明灯放尽时,姬姒在窗前长跪不起。她这一生,也经历了匪夷所思之事,可直到现在,才懂得戾诚的向着满天神佛祈求。 转眼,夜深了。 转眼,天空那明亮的红色灯海渐渐散去,飘去。 转眼,笙乐渐尽,曲终人散。 这一个晚上,姬姒一直不曾入睡。 她睁大眼看着外面,不管是房门处,还是围墙上,偶尔有一些风吹草动,她都双眼放光地看去,再黯然地收回目光。 一直睁眼到天明,外面还是安静如许。 第二天,众部曲过来时,一眼看到的便是脸色腊黄,眼睛尽是血丝的姬姒。 众部曲相互看了一眼后,一部曲低声劝道:“夫人,不管如何,你得想着你腹中的胎儿。” 姬姒抿紧了唇,过了一会,她徐徐问道:“苏州共有多少个城镇?” 众部曲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哪里答得出来? 安静中,姬姒轻声又道:“我且向你们两家的郎君借五千金。还请诸位帮我继续雇佣人手,继续制造孔明灯。半个月内,我想苏州的所有城镇,都像昨晚一样灯火满天。” 转眼姬姒又道:“尽量在雨后或雨前燃放。”这时的江南,正是梅雨季节,雨水频繁,姬姒这个要求并不难。 见她如此坚持,部曲们想道:且顺着她,只有心存希望,她才会撑得下去。 当下,他们齐齐应道:“是。” 如此,又是半个月过去了。 这半个月中,在住宅外面游荡的各方势力越来越多,要不是顾及这宅子是颍川陈四的,部曲也是颍川陈氏的,只怕有人破门而入了。 虽然那些人不敢明攻,可暗地里出现的,却一波又一波,直折腾得那二十几个部曲日夜不敢放松,短短半个月便都瘦了一大圈。 半个月后,姬姒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关于谢琅,或他身边部曲的消息。 ……她这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人要是想从你的生命中消失,竟是这么容易的事! 不过,也许是经历了太多次这种恐惧,姬姒并不绝望,她总觉得谢琅还在某个地方等她找到他。 在苏州城的各大城镇都放过孔明灯后,谢氏的人没有引来,却被各方势力从孔明灯上追索到了姬姒身上。 第十六天,一个部曲大步走来,他来到姬姒身前后,急急说道:“夫人,我们顶不住了。”这部曲苦涩地说道:“现在咱们这宅子外,那些盯梢的人都要形成市集了。他们已有五成把握夫人就是姬氏,只怕在这两天里就会对夫人动手!” 众部曲又急又乱,姬姒却是镇定得很。 她看了他们一眼,想道:按时间估计,“姬越”应该出现了,他的第一个预言也快验证了。” 想到这里,姬姒淡淡说道:“便是他们发现我是姬氏那又如何?”唇角掠起一抹冷意,姬姒说道:“我且等着他们动手!”L ☆、第二百零四章 袁娴之死(完)和谢琅的下落 第二天转眼就到了。 中午时,姬姒还躺在榻上休息,突然外面喧哗震天。 喧哗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大,倾听了一会,宅子里的人都是脸色一变。 就在这时,一个部曲冲了进来,他跑到姬姒身边,低声说道:“夫人,外面来了很多人。” 姬姒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去会一会。”说罢,姬姒带着众部曲,浩浩荡荡地朝着大门走去。 一行人刚刚来到大门处,便听到一阵砸门的声音传来,转眼间,大门被人撞开,上百个悍卒一涌而入。 这些人冲进来后,一眼看到姬姒,便是朝后一围,转眼间便挡尽了姬姒的退路。 然后,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苏州(吴郡)郡守出现了,在苏州郡守的后面,却有四个壮汉抬着一个妇人。 那个妇人,秀发高高地挽起,衣着华贵飘逸,半坐而起的身姿笔直倔强,可不正是袁娴? 陡然见到袁娴,姬姒身边的部曲们目光闪了闪。 倒是姬姒,一眼便看出袁娴虽然经过精心打扮,可她的脸色黄黑一片,死气已现。姬姒看向她胸口处,她衣裳华丽,表面倒没有异常,只是姬姒好歹也精通医理,再加上精擅易容术,一眼便知道她身上的香熏得如此浓,只怕身体里已经开始溃烂。 都是将死之人,还摆出这样的阵势,看来她是不看到自己的下场,死也不甘心啊。 转眼,袁娴便被那几个壮汉慢慢放平,这时的袁娴。脸上的粉虽然敷得厚,可露出的是真容,甚至她的衣着,也是她做小姑时经常穿的式样,她的发型也是小姑发式。 这时,苏州郡守咳嗽一声,缓缓说道:“这位夫人。有人举报说你乃国贼姬氏。此言可是属实?” 几乎是“姬氏”两字一出,外面围观的众人便是喧哗起来。 姬姒目光如水,她的双眼从那郡守身上划过后。也不理会,却是转头再度看向了袁娴。 对上姬姒的轻忽,那苏州郡守脸色一寒,不过。饶是对方如此无礼,他也只能在心中发怒。因为姬姒也罢,姬姒置身的这个院落主人也罢,都是堂堂士族。 这时,袁娴开口了。她的眼睛非常亮,直亮得渗人,“姬氏。我知道是你。怎么,到了现在你还想藏头露尾?” 叫到这里。袁娴声音一提,朝着后面喝道:“来人,把姬氏押下去!大伙尽管放心,如果颍川陈氏怪罪下来,我陈郡袁氏一力承担了!”到了这个地步,她竟还敢以家族名义说事! 可是,苏州郡守也只需要这个名头,几乎是袁娴声音一落,他便手一挥,只听得嗖嗖嗖的拔剑声传来,转眼间,几十个护卫便挡在了颍川陈氏部曲之前,向着姬姒逼去。 见到袁娴破釜沉舟,姬姒在众部曲紧张望来时,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然后,她提步向着袁娴走去。 姬姒慢步走到了袁娴面前。 她低着头,嘴角含着笑,静静地看向了袁娴。 与袁娴对视一会后,姬姒轻声笑道:“啊,你要死了!” 几乎是姬姒这话一落地,袁娴便恨得想要抽她一记耳光,可袁娴已是强弩之末,刚动了两下,嘴一张一口鲜血喷出。 这一下,四周再次响起了一阵小小的惊叫声。 袁娴吐了一口鲜血后,慢慢掏出手帕,她动作优美地拭去唇角的血沫,转头对着苏州郡守说道:“还请大人退后,我有几句话想与姬氏说来。” 她既开了口,苏州郡守自是遵从,当下他手一挥,示意众人随他退后。 众人退去后,袁娴仰头盯着姬姒,哑声问道:“姬氏,当初把我送到临江王手中的人,是不是你?”她的双眼实在太亮,那黑青的肌肤还泛着红潮,整个人已经出现临死前的回光反照。 姬姒看着到了这个地步,还盯着自己不放的袁娴,想了想后,点头说道:“不错,是我。” 四字一出,袁娴的眼中恨苦交加! 她双手成拳,咬得牙齿格格作响后,袁娴恨道:“我真是好生悔恨!” 姬姒知道她悔恨什么,莫不过是当年她占上风时,不曾把姬姒赶尽杀绝罢了。 对上袁娴那恨毒的表情,本来不想解释的姬姒,终是开口说道:“我一直觉得,任何一个人都有权利把加害她的人以同样的手段反击回去。你曾经想利用临江王害了我,我后来报复回去,那是天理循环!” “好一个天理循环!”袁娴低低笑了起来,她一边笑嘴角一边流血,一边笑一边低声说道:“我不甘啊,我真是不甘!”重重闭了闭眼,袁娴突然吃吃笑了起来,她低声说道:“不过你也别得意,谢琅已经死了,你虽然狡猾,却也总算露出了马脚。也会与我在一道在地狱相见!”那时她被姬姒刺伤后,救医不到,客栈不收,虽然有一些是事实,可另一半却是她装出的,便是后来她放出风声,说是被谢琅的人带走,也是想引姬姒出来。虽然当时没能引出姬姒,可姬姒寻找谢琅心切,找人制造孔明灯,终是露了行迹。 姬姒眉头蹙了蹙,转眼她看到袁娴的嘴角血流个不停,不由好心好意的劝道:“你也别那么激动,好歹放下一点,也许还能多活半个时辰。” 姬姒这话不可谓不刻薄,袁娴气得急喘起来。 她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么一激动,胸口处便肉眼可见的湿沁起来,看来伤口又迸裂了。 抬头怨毒地盯着姬姒,袁娴不顾伤口处传来的痛楚,格格笑道:“赚这种口舌之利又有什么意思?姬氏啊姬氏,我已经把你的情郎送到阎王那里去了,马上,你也会陪我一道下去。啊。我忘记了,你的腹中还有一个孩子呢,以我袁娴一命,换你一家三口的性命,这买卖不亏!” 转眼,她又哑声叫道:“我这一生恨就恨在轻敌,以前不把你放在眼里。导致毁了这一世。没有料到你敢当众行刺,又断送了我这场性命。不过,我不亏的。我不亏的!”她越说声音越大,越叫声音越淒厉! 叫到最后,袁娴朝着左右喘息道:“你们给我上前!上前杀了这个姬氏!我要亲眼看到她死在我前面!快!” 这话出乎苏州郡守意料,他迟疑起来。 姬姒瞟向那些听了袁娴的话后。从四面向自己逼来的悍卒,这种悍卒足有上百人。而且这些人只听袁娴一个人的话,只怕是她最后的底牌了! 当下,姬姒高声喝道:“谁敢!” 转眼,她从怀中掏出两块湿手帕。在脸上一抹,露出了真容后,姬姒高喝道:“我是姬氏!我身上怀了谢十八郎的骨肉!袁氏。你一个*无耻之人,也敢让十八郎断了血脉传承不成?” 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得到。姬姒会在这个时候露出真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就在袁娴一怔,转眼露出不屑的笑容,就在那些悍卒理也不理的继续逼来时,突然的,一阵浑厚的长者声音传来,“谁若动了姬氏,老夫哪怕倾家荡产也要灭了那人全家!” 那长者的声音一落,一个围观的士族郎君也叫道:“李三儿,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今日你敢动姬氏一下,明日小心你那一村人性命不保!”那士族郎君的声音一落,正朝着姬姒逼来的一百精卒中的一人缩了缩肩,脚步迟疑起来! 转眼,又有人叫道:“你们这些人好歹也是有家有子,便是无家无子也有父母,便是无父母族人也有宗祀祖坟,犯得着为了一个将死的贱妇而去得罪天下人么?”那人叫到这里,声音一提再次叫道:“天下的人都爱重十八郎,眼前这个姬氏便有千般不是,只要她的腹中还怀有十八郎的孩儿,这天下人就都想护她一护!你们这些人最好想想身后的事!” 不得不说,这人的话说到了点子上,本来逼到了姬姒身边的那一百精卒,这时齐刷刷脚步一顿,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阵后,那李三儿慢慢跪倒在地,随着他的兵器落地,只听得“啪啪砰砰”一阵脆响传来,却是众悍卒扔下了手中的兵器。 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袁娴嘴一张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转眼袁娴对上姬姒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再次喷出一口血来。 这两口鲜血,仿佛是一个开关,只见袁娴一口又一口鲜血喷着,随着最后一口鲜血流出,她仰头瞪向天空的双眼再也无法合拢。 过了一会,那李三儿急急冲到了袁娴面前。刚刚伸手在她鼻尖一探,李三儿便嘶心裂肺的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只见他把袁娴的尸身朝着肩膀上一扛,竟是疯也似地冲出人群。 混乱中,苏州郡守的厉喝声传来,“来人,把欺君罔上的姬越给我押下了!” “欺君罔上”和“姬越”六字一出,本来向姬姒走近的人全部止了步,便是原本混乱的喧哗声,这一刻也消失了。 于极致的安静中,苏州郡守的人走到姬姒面前,把她双手反绑押上了一辆驴车。 所有人都没有动,都在目送着押送姬姒的驴车远去。他们知道,如果姬氏只是姬氏,那他们无论如何也会护着,可姬氏如果就是姬越的话,那便是大罗金仙也护不了她! 姬姒被苏州郡守关押了起来。 才关了一个时辰不到,王镇和太子的人出现了,他们从苏州郡守的手中接过姬姒,押着姬姒朝着苏州码头走去。看这些人的样子,竟是害怕夜长梦长,急着想把姬姒押回建康。 姬姒上了船后,便被关到一个装饰极为精致舒适的舱房中,更有一个苏州名医随行。 转眼间,夜晚到了。 天上一轮明月倒映在长江里,月华灿烂银光四泄。 不知不觉中,王镇来到了姬姒的舱房处。 他站在舱门旁,朝着倚窗望月的姬姒盯了一会后,轻声说道:“你晚上没有吃饭……便是为了孩子,你也该多用一点。” 姬姒慢慢回头。 黑暗中,她的双眼亮得惊人。 朝着王镇看了一会,姬姒轻轻说道:“王镇,十八郎是不是落到皇帝手中了?” 王镇一僵。 他只是一个动作,姬姒却已全然明白。当下,姬姒连声音都哑了,她哽咽道:“便是这苏州的消息,也是你们故意放出的吧?你们只是想把我引出来?” 王镇紧紧地闭着唇,只是温柔怜惜地看着姬姒。 姬姒还在抽噎,她又说道:“你们放出那样的风声,是想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吧?皇帝他,为了杀谢琅竟是不惜一切手段么?” 王镇向舱中走进一步,他顺手关好舱房门后,压低声音说道:“北魏的事情都传回建康了。”在姬姒停止哽咽,抬头看来时,王镇轻轻说道:“谢十八郎的手段太过惊人,他才去了北魏数月,便险些动摇了北魏的国本!”顿了顿,他低声说道:“陛下很害怕他。” 姬姒重重闭上了双眼。 这时,王镇轻声又道:“陛下说了,以谢琅之才,他若有反意,得到这刘宋江山不过是反掌之事。”一句话说尽了皇帝对谢琅动手的理由。 姬姒慢慢坐倒在舱中。 王镇慢慢上前,他蹲在姬姒面前,小心地握住了她的手,发现姬姒没有挣扎后,他脸上闪过一抹喜色。不过转眼,他那喜色便淡了下去,慢慢收回手,王镇又道:“陛下说过,如果姬氏真是姬越,那谢十八更是留他不得!陛下说过,得在北伐之前除了国内所有的隐患,他还说,谢琅的危害不在反贼刘义康之下。” 许久后,姬姒哑声说道:“他时常怜悯苍生多苦,从不愿引起兵祸。” “这点我们都知道。”王镇低声说道:“谢十八是真正的名士,也从无争权夺利之心……可陛下惧他!” 姬姒没有了半点力气。 过了一会,姬姒突然说道:“我不能去建康。”她慢慢抬头看向王镇,缓缓说道:“王镇郎君,昔日我曾对你有恩,你也曾经向姬越许过,若有一天得据国家机要,会庇护姬某一次。如今,还请王镇郎君兑现诺言!”声音一落,姬姒扑通一声跪在了王镇面前。L ☆、第二百零五章 谢琅的决择 舱中,姬姒跪得笔直地仰头看着王镇。 王镇却是僵住了,他低着头,明暗不定的灯光中,脸色复杂地盯着姬姒。 他和姬姒都是聪明人,自是知道,之所以谢琅落到皇帝手中这么久,他还没有动手,便是因为皇帝忌惮谢琅的那些残余实力,以及与谢琅有牵绊的姬越。 特别是,姬氏就是姬越的情况下,那她的可怕就是双重的了。 为姬氏,她必然掌握了谢琅的人马,只要登高一呼便可以收拢一大批谢琅的追随者,从而影响刘宋的统治,而做为姬越,她又有着与鬼神沟通的能力,可以轻易动摇民心。 也就是说,姬氏一日不被除去,皇帝就一日不敢杀了谢琅。 小小的舱房中,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急促的呼吸声传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镇低声说道:“你起来吧。” 黑暗中,姬姒那双眼明亮极了,她慢慢站了起来。 王镇负着手走到窗前,他背对着姬姒,低声说道:“三天前,陛下得到消息,说是有人在蜀地长江河段看到了姬越。本来陛下是不信的,可姬越做了一则预言后,他就不得不信了。” 说到这里,王镇转过头来,他看着姬姒,低声又道:“陛下相信了姬越另有其人,对你也就不是那么忌惮。不过,那个姬越的事是你弄出来的吧?这事你可以骗过姬越,却骗不过我与王愆。” 王镇深吸了一口气,徐徐又道:“在猜测你姬氏就是姬越时,我也做了一些准备。”说到这里,他闭上双眼。轻轻说道:“凌晨时,会有一批水匪攻击我们这条船,那时,你就趁乱走了罢……” 王镇的声音一落,姬姒便长揖不起。 她知道,他的话听起来简单,可他所担的干系实在太大了。一个应对不好。不说他后辈子的青云路。便是性命也只怕难保。 见到姬姒一脸不安,王镇静默了一会,轻轻说道:“一直以来。我都盼着你能幸福平安……” 声音一落,他大步朝着舱门走去,转眼间便消失在房门外。 王镇离去后,姬姒慢慢坐回榻上。明暗不定的焰火中。她一直在低头寻思。 过了一会,姬姒叫来了陈太冲的两个部曲说了一会话。 凌晨转眼就到了。 就在长江上火光冲天。几条河匪的船只围上客船,杀气腾腾的逼近时,于兵荒马乱中,姬姒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一条尖刀船上。并趁着夜色消失在天尽头。 …… 就在姬姒被尖刀船送到一个渔村,休息了不到三天后,由陈太冲秘密发出的飞鸽。传向了无数个角落。 又三天后,几百个人寻到了渔村。再然后,姬姒一直遍寻不至的谢净也出现了。而谢净出现不久,便召来了一千兵马。 在众部曲的保护下,姬姒带着众人朝着北魏方向前进,这一路上,前来投奔她的人马络绎不绝。而姬姒,也通过众人,放出她出现在某地,和她姬氏就是姬越的风声。 就在姬姒在苏州河段被“河匪”劫走一个月后,姬姒来到了北魏和刘宋的边界驻扎下来。这时,她身后跟随的兵马已有一万之众。 再然后,姬越出现了。再次出现的姬越高冠博带气势凌人,虽然消瘦了许多,可他仆从如云,一看便知道不凡。 姬越出现后做了几件事,一是,当人问起他和姬姒的关系时,姬越直接承认了自己和姬姒本就是一人,他本是女儿身,只因不忿情郎谢十八的看重,便化身男子现身朝堂。 第二件事,姬越当着天下人的面,传飞鸽约请北魏国师和北魏第一大族清河崔氏的族长崔玄前来一晤,而崔玄和寇谦之也爽快的应了。到得这时,世人才听闻,原来这姬越却是对崔玄有救命之恩。 第三件事,姬越宣布自己已经怀了谢琅的孩子。也是这个消息一出,越发引来追随者无数。 可以说,姬姒宣布的三则消息,第一则都似乎只是她个人的私事。可这三则私事传到刘宋皇帝耳中时,当既令得他大发雷霆之怒! 却原来,姬姒宣布的第一个消息,不但说明了她与谢琅的关系,还明言姬氏就是姬越,否定了前些日子流传的种种谣言,更因她的双重身份,成功的引起了皇帝的忌惮。 至于姬姒宣布的第二则消息,则是直接用北魏人来威胁刘宋皇帝了。如今,姬姒手头有兵马,又加上与北魏人亲厚,那她要反的话,其危害程度将不输于刘义康了! 至于第三则消息,则是表明了她与谢琅的关系。如果皇帝对谢琅动手,那她腹中的孩子就是谢琅的遗腹子。只要她登高一呼,这些年来谢琅的崇拜者们,必是前仆后继! 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消息,却生生把刘宋皇帝逼到了悬崖边上。现在,他面前的选择,要么继续一意孤行的杀死谢琅,从而在刘义康反叛刚平,刘宋国内苍痍还在时,再度逼得姬氏反叛,进而动摇国本。要么,他就放了谢琅。 这样的选择看似不用犹豫,毕竟,谢琅是天下有名的名士,他放走谢琅时,只要谢琅承诺管好自己的女人,并绝不反叛,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 可问题是,皇帝擒拿谢琅,却是在极隐密的,没有让任何人知道的情况下擒拿的。并且,他也不准备公开审判谢琅。堂堂一个帝王,要拿下一个人,不但偷偷摸摸的抓,杀人时,也不敢宣之于众……这样的小人行径,会彻底让皇帝的信用破产, 千秋万载,后世的史书上,也会留下无数骂声。 愤怒中,刘宋皇帝坐卧不安了,与几个亲信的臣子商量了一会。还是不得其果后,刘宋皇帝朝着囚牢走去。 不一会,他便出现在一间地牢里。这地牢建在一处山峰下,入口十分隐密,如果没有人带路,那是万万寻不到的。 转眼,刘宋皇帝便来到了谢琅的牢房外。对于谢琅。皇帝既忌惮不喜。又多多少少有些对他才智的尊敬。所以他所住的那间牢房,不但收拾得素净,头上还开了天窗。显得十分明亮。 名士就是有这点好,任何人对上,也不用担心他背后插刀。如现在,刘宋皇帝手一挥。让牢役直接把牢门打开后,他连仆从也不带。便慢步踱了进去。 此刻,谢琅正在读书,他对着天窗上透进来的光,正翻着一卷竹简。看到情动处,还时不时在地上描画着什么。 皇帝走到他面前后徐徐站定。 过了一会,皇帝说道:“谢十八。你想不想知道你那妇人的消息?” 谢琅慢慢放下手中的竹简,抬起头看来。 他朝着皇帝看了一会后。突然一笑,轻声说道:“她看破了你的布局,知道我落在你手中了?”说到这里,谢琅悠然地说道:“唔,以姬阿姒的为人,她既然知道我被你抓住了,必然是不依不饶的,那她现在是不是公布了她就是姬越的消息?还与她那几个北魏好友有了联系?” 这时,皇帝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 他负着手,沉沉地盯了一会谢琅后,徐徐说道:“朕和曹孟德一样,最不喜欢杨修那类过于聪明之人。”却是在把谢琅比做杨修了。 谢琅听到这里,忍不住失笑出声。他懒洋洋地弯腰拿起那本竹简,一边翻阅,一边闲适地说道:“我可比杨修强多了,他还想学成文武艺买与帝王家,我呢,我这一辈子却只图个逍遥自在。” 听到“逍遥自在”四个字,皇帝心神一动。 这时,谢琅又道:“我知道你忌惮什么。你是听到我在北魏用的那些手段后,怕我同样把那手段用到你的身上吧?可惜你却从不明白,要是我不在意这苍生多苦,早在你第一次对我动杀机时,我就还击了。哪会在陛下每次出手时,只是被动防备?” 谢琅这话一出,皇帝再次沉默起来。 直是沉默了好一会,皇帝突然说道:“那你现在就写一封信,让你那妇人回来建康,少在外面搅风搅雨!” 这皇帝,却是把他当傻子么?他什么承诺也没有,就想令得姬姒来送死? 想到这里,谢琅失笑出声,他戏谑地看着皇帝,说道:“陛下,我虽不忍苍生再经战火,却也不是愚忠之人。再说,我那妇人向来任性,我可骗不回她!” 听到谢琅的讥嘲,皇帝这时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面无表情地盯了谢琅好一会,才沉沉说道:“那你有何打算?” 打算?这做皇帝的,被逼得没了法子,却是特意来问过他这个犯人么? 谢琅笑了,他知道,关健的谈判到了。 当下,他放下书简,缓缓站起,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番衣冠后,谢琅抬头看向皇帝,表情肃然地说道:“陛下若想彼此安心,谢琅这里有个建议。”在皇帝认真看来时,谢琅徐徐说道:“陛下需下一道旨意,终刘氏子孙在位期间,不得对谢十八和姬氏行诛杀之事!” 这却是直接向皇帝要他和姬姒的保命符了。皇帝最是无耻,这种以圣旨形式颁发天下的命令,却也没有脸皮出尔反尔。 皇帝当既脸色大变。 他冷冷地看着谢琅,正要嘲讽,这时,谢琅缓缓又道:“做为交换,谢十八亦不得再称做陈郡谢氏嫡系子孙,既日起,从谢氏嫡支除名,谢琅其人降为旁支。” 几乎是谢琅这话一落地,皇帝便腾地抬头,不敢置信的朝着谢琅望来。 这个时代的家族在众人眼中的份量,远远超过了性命。谢琅这话,却是生生把他由陈郡谢氏第一人的位置,降到了谢广那等人的地位。可以说,到得那时,谢琅除了还姓谢,还可以祭祀陈郡谢氏的祖宗,便一无所有的了! 当然,谢琅的这种一无所有,对皇帝来说却是求之不得。要知道,谢琅这话一旦实施,那些原本对他无比敬仰的人,至少有九成会对他失望:在一个家族远比性命重要的时代,他为了保性命而弃家族,这样的人,让人失望是在所难免。 而对皇帝来说,没有了陈郡谢氏做依托的谢琅,便如拔了牙的老虎,便有通天之能,也只能做一个富贵闲人了。 牢房中,皇帝的呼吸有点急促。他神色复杂地盯着谢琅,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第一次承认,这个谢十八是个真没有野心的,连陈郡谢氏那样的门第,他也说扔就扔! 过了许久,皇帝衣袖一甩,淡淡说道:“朕要思量一番。”说罢,他转身出了牢房。 皇帝前脚离去,后脚,旁边牢房的谢广等人齐刷刷扑了过来,他们睁大眼看着谢琅,一个个神色复杂之极,表情中既有悲愤不解,又有茫然失落。 在这个时代,家族就是一个人的根,而家族地位,就是一个人的筋骨。想这天下间,有多少小姑对陈郡谢十八痴痴仰望?要是她们知道谢十八不再是陈郡谢氏嫡子,只怕也就只有那么吸引人了吧? 面对众部曲盯来的目光,谢琅弯腰,他从地上捡起那本庄子的《逍遥游》竹简,信手拍了拍后,他转过头来目光明亮地看向谢广等人,语气悠然地说道:“诸君,我们都是年不过二十许。可这短短的年华里,却经历了多少风雨?受过这世间的多少惊吓?既然有机会放下牵绊你我的绳索,又有什么好悲伤的?咱们这下半年中,要是能无忧无虑地走遍这大好河山,要是能到泰山看了日出,又到东海赏那潮起,那门第身份如何,又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谢琅这番话中,却是道尽了逍遥自在之乐。谢广听着听着,双眼亮了起来。他暗暗想道:是啊,要是有一天能脱下这层羁绊,也不管这苍生是甜是苦,可以尽情的游走在壮丽的山河中,那又是何等自在快乐? 其实谢琅脱离嫡支,对谢广这些人是没有丝毫影响的。他们刚才之所以痛苦,却是替谢琅难过。现在听他这么一说,一个个竟是向往起来。毕竟,这些年里,他们跟着谢琅经历了太多生死,还真是有点倦了。L ☆、第二百零六章 平安后续 皇帝从监牢里出来后,也没有回宫,而是换上便服,漫步来到了皇宫后面的西山。 站在山巅上,他负着手看着面前的大好河山,心下暗暗忖道:刘义康叛乱已除,檀道济也已经杀了,现在只剩这个谢琅。只要没了这个内患,再休养几年,我便可行北伐之事,一统中原,完成几百年来没有人完成过的伟业! 想到谢琅,他又想到了姬氏。他没有想到,连陈郡谢氏都放弃了的谢琅,本应该是手到擒来的,却没有想到还有一个姬氏为他摇旗呐喊。 想到谢琅和姬姒两人,皇帝踱起步来,他寻思了一阵,忖道:世人都说这些名士目无下尘,把俗事当成麻烦,别的人不说,谢琅这人看似是个真超逸的。 要知道,不是真超逸之人,不会连门第也说舍就舍,不是真超逸,他也不会在如今姬氏占了大好局面的前提下,主动向他妥协。 寻思来寻思去后,皇帝衣袖一拂回了宫。 于是,历经四个月,谢十八重新出现在建康。而在他出现的当天,皇帝颁发旨意,说是谢十八品性高洁,并多次在外维护国体,扬我国威。皇帝感念他的功劳,特下圣旨,许谢琅为太平郡王,姬氏为太平郡妃,并赐了两人金书铁劵,上面说:感念谢琅立下的功劳,使卿永袭宠荣,克保富贵。卿恕九死,妇恕九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并在后面写道:承我信誓,往惟钦哉。宜付史馆,颁示天下。 这种金书铁劵,自汉以来便有。是一种盟约凭证,通常一分为二,一半给谢琅拿着,另一半放在皇室留底。 这样宣告天下的圣旨,以及颁示天下的金书铁劵,约束力还是非常之强的。在得以这金书铁劵的第二天,陈郡谢氏开了祠堂。把谢琅开出了陈郡谢氏嫡支。记入旁支,独立一个户头。 要说前面谢琅得到金书铁劵,让建康人庆幸鼓舞的话。那后面他开出陈郡谢氏嫡支的事,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建康人如此议论,各大士族如何评价,小姑小郎们如何失望。这些谢琅通通都不在意。第三天,他在谢母面前磕了几个头后。缓缓走出了陈郡谢氏。 这一天,所有的陈郡谢氏嫡系子弟都在目送着谢琅离去。他们知道,只要谢琅出了这门,从此后他就再不是谢十八。只是谢琅罢了。 谢琅来到码头时,正好遇到匆匆赶回的谢二十九。兄弟相见,谢二十九泪流满面。 过了一会。谢二十九大步走到谢琅身前。现在,谢二十九的身份却是高过谢琅了。就在谢琅低头行礼时,谢二十九冲到他面前把自家兄长紧紧抱住。 片刻后,谢二十九转头说道:“你们先回去,若是母亲问起,便说我送阿琅一程。” 说到这里,谢二十九反扯着谢琅朝船上走去。 入了厢房,谢二十九把自己帮姬姒置下的宅子田地店铺的契纸放在谢琅面前,等他收下后,谢二十九流着泪说道:“我就不信,难道这世间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谢琅苦笑起来,他看着痛苦不已的谢二十九,想了想后,还是说道:“那一日,我刚被家族去了继承人之位,后脚便在长江上被人弄沉了船……” 谢二十九一惊,他凛然道:“兄长这是什么意思?” 谢琅摇了摇头,说道:“事情过去了。” 谢二十九急声道:“不,事情根本没有过去!”他想到那情景,又颤声说道:“兄长的意思,是家族与皇帝通了消息么?” 谢琅沉默了一会后,徐徐说道:“家族不过是放弃了我。”他这话一出,谢二十九颓然坐倒,半天说不出话来。、 见他这样,谢琅慢慢站起,透着窗口看着建康城里的车水马龙,他缓缓说道:“你也别想得太多。毕竟只要我还是陈郡谢十八,皇帝便永远都会对我猜忌防备。” 他的声音刚落,舱门外传来一阵低沉的说话声,“不错,不管是你陈郡谢氏还是我琅琊王氏,一旦子弟太过出众,就必为当权者所忌。这是生来就带的罪,我们无法改变。”却是琅琊王十二推门而入。 看到是他,谢琅笑了。他被关在牢里数月,好不容易养回的一点肉又消得差不多了,可这一笑,却灿烂得很。 见到他的笑脸,琅琊王十二却沉下了脸,他给了谢琅一个白眼,在一侧的榻上懒懒坐下后,说道:“二十九郎可能不知道,就在你十八兄自贬出家族后,皇帝在宫中问起了我。他说,世人都道王谢子弟,你们知不知道那个琅琊王十二比之谢琅如何?需不需要防备一二?” 琅琊王十二这话一出,舱中安静下来。对上谢氏兄弟,琅琊王十二说道:“那宫人当时便说,琅琊王十二虽有才干,却不是名士,名望不及谢琅,暂时不必忧虑。” 琅琊王十二说到这里,舱中两人异常的沉默起来。也不知沉默了多久,谢琅轻声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确实是没有办法的事,除非谢琅或琅琊王十二自己当了皇帝,否则的话,凭着他们的门第和才干,任何一个皇帝都会不放心。 这时,琅琊王十二转向谢琅,问道:“你是怎么想到走出这一步的?”转眼他又说道:“虽然世人都说舍得舍得,可真正能舍的人却没有几个,谢琅,你这次却是断臂求存啊。” 在琅琊王十二和谢二十九盯来的目光中,谢琅笑了笑,他垂下双眸,优雅地拿起几上一盅酒,一边慢慢品着,谢琅一边徐徐说道:“不过是不甘而已。我若死了也就死了,可我那妇人,甚是让我忧心。” 没有想到谢琅的理由这么强大,琅琊王十二哈哈大笑起来,便是一侧的谢二十九也是一乐。 转眼,谢琅又道:“其实在入狱之前,我曾与母亲有过一次交谈。当时母亲便说,今时今日,她已只求我平安两字。后来我在狱中数月,把母亲的话想了又想,便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来。”说到这里,谢琅哑声又道:“只是终究对不起母亲和族长一直以来的厚爱。” 三人说了一会话后,谢琅亲自把谢二十九和琅琊王十二送走,再然后,他站在船头,远远看到他的母亲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一直目送着他远去。 谢琅的船只驶向荆州时,得到了消息的姬姒,简直是大喜若狂。 谢琅既然平安了,那很多布置也就没有必要了。当下,姬姒谢过众多追随者,给了金后让他们散去。围在姬姒身边的人,他们的目的都是救出谢琅。现在谢琅被救,再无性命之忧,所有人都是心情愉悦,也就高高兴兴地走了。 处理好这一切后,姬姒悄无声息的在南阳找了个宅子,暂时安顿下来。要知道,她现在已经身怀七个月的孕了,已经是个大肚婆了。 自从有了这个孩子后,姬姒便一直处在奔波中。大惊大吓,焦虑烦恼,种种原因下,姬姒整个人瘦得不成样了。可她越是消瘦,她那肚子便越是大得扎眼。 挺着这么大的肚子,姬姒哪里也去不了,索性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只等谢琅找过来。 不过,姬姒这次落脚南阳,却是掩了行踪的。 为什么呢?因为她姬氏就是姬越的消息,除了触怒了皇帝外,还引得了无数道门中人,以及一些古板固执的纵横家和鬼谷门人不满。以前她身边追随者无数,这些人奈何不了她,现在追随者被她散尽,姬姒的出入就要小心了。 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谢琅一放出来,匆匆办完事后第三天便动了身。同时,也因为对她不放心,谢琅的好友谈之睿干脆从广陵郡赶来,特意守在姬姒身边,准备在谢琅回来之前帮她撑起门户。 这一日,姬姒挺着大肚懒懒地坐在长榻上,望着外面的秋风秋景出神。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披着长发,一袭淡紫长袍,俊美高冷的谈之睿从外面走了进来。 谈之睿一来到姬姒身边,便开口说道:“今年的冬天来得迟了些,都九月间了,这天气还这么暖和。”说到这里,谈之睿笑道:“幸亏是这种天气,不然谢琅这一次可有苦头吃了。” 他说着说着,一眼看到懒洋洋的,似睡非睡的姬姒,便道:“夫人如果想睡,还是回房中睡的好。” 姬姒睁眼朝他看了下,摇头道:“我睡得太多了。”转眼,她又问道:“让你发给崔玄和北魏国师的信发了没有?他们可有回信来?”那时为了牵制刘宋皇帝,姬姒当着众人的面联系了崔玄和北魏国师,眼下风波平定,姬姒却让那两个走到半途的人回去,她自己无脸开口,便让谈之睿去处理这事。 谈之睿摇了摇头,说道:“信是发出去了,可一直没有回信传来。” 说罢,谈之睿信手招来婢仆,问道:“让你们请大夫前来的,可有请到?”得了“已经请到”的回答后,谈之睿又不放心的吩咐道:“多叫几个稳婆来。不管是大夫还是稳婆,让他们安心在这里守几个月。便说,只要夫人顺利生下了孩儿,我这里必有厚赏!” 众婢仆连忙欢喜地应了。 这时,谈之睿又招来他的那些部曲,吩咐道:“前两天似乎有道士在南阳出没,多留意一点。不过也别露了马脚,现在非常时节,以静守为主。”众部曲也连忙应了。L ☆、第二百零七章 长大了的萧道成 不一会,谈之睿便出了院落。 一离开姬姒,便有两个幕僚凑上前来,向他低声禀道:“大人,姬夫人这样下去不行,她迟早要给道门和天下人一个交待。”转眼两个幕僚又道:“北魏皇帝知道她姓姬后,也十分在意。” 谈之睿点了点头,他不在意地说道:“当务之急,是给姬夫人养好身子,让她顺利生下孩儿。”要不是顾及姬氏要产子,那么多神通广大之人,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找上门来?现在的潜伏,不过是等姬氏产后的风云际会罢了。 这时的姬姒,并不知道谈之睿在外面替她挡了多少风波,也不知道,世人提及她姬姒时,称呼姬氏的少了,更多的是叫她姬夫人。在夫人之前,冠上姬姒自己的姓氏,这在某一方面来说,代表着姬姒在天下间巨大的影响力。 …… 蜀地。 通往青山书院的朱雀街,是成都有名的浪荡子聚集的地方。不过,两年前出现了一股不知名的势力,那势力把朱雀街整顿了一下,令得它变得繁华起来。到了两年后的如今,成都人已经渐渐忘记了它曾经的混乱和贫穷。 这一天,几个青山书院的学子走向朱雀街。 看到那些学子走来,好些车辆都停了下来,一些小姑好奇地伸出头,朝着那几个学子看去。 却原来,那几个学子都做世家子弟打扮,长相或俊秀或清雅,气度也极是不凡。隐隐中,有人在那里说道:“听说那些郎君中,有两个还是建康来的世家子呢。” 议论之际。几个学子入了朱雀街,远远看到他们过来,十几个小姑小郎欢喜地围了上来。 在这种热闹中,一个身着白色学子服,面目俊秀,身材高大的年轻郎君,一直好脾气的有问必答。便是被小姑们缠着厉害了。他也从不生气。当然。这个时代的世家子,普遍都温文尔雅,普遍都待人和气。白色学子服的小郎。他的和气之所以格外让人受宠若惊,是因为这人身材太过高大,那双眼的黑眸里,总有一种别样的东西。使得众人下意识中觉得,他能够这么温和的对待自己。就是一件让人感动的事。 就在众人信步走到朱雀街中央时,突然的,前方一阵凄厉的女子哭声传来。 众人转头看去。 却见百米外的“珠玉阁”门口,一个脸色苍白的世家子正负着手。让两个部曲从珠玉阁内拖出一个美貌女子来。 看了一眼那美貌女子,又看了一眼那世家子,众学子的眼中闪过一抹厌恶。隐隐中,有人低声说道:“这些蜀地的郡望世家真是堕落得不成样了。凡是长得好一点的寒门女,就没有不落到他们手中的,连豪强之女也不放过!” 那个被拖出来的美貌女子,既然能进珠玉阁,定然家世不错,看她的穿着打扮,也是个养尊处优的,只怕是出身豪强,而且这女子还是个嫁了人的,做是妇人打扮。可饶是这样,她也无法自保,那个世家子见色起意时,她也只有嚎哭的份,旁边围观的人虽然多,却没有一个上前主持公道的。 见到那美貌女子被强行带到那世家子面前,转眼便被世家子抱在怀里,还当着这么多人上摸下摸的,眼见都恨得昏厥过去了,终于,众学子中,一个小姑忍不住恨声叫道:“太过份了!实在太过份了!这人怎么能横行霸道成这个样子?” 这小姑的声音虽然不大,可这时街道上挺安静的,所以那个世家子听到了。 当下,那脸色苍白,一副纵欲过度之相的世家子转过头来。他搂紧着怀中昏过去的美貌女子,朝着开口的小姑上下打量一番后,啧啧连声,淫笑道:“还道是个美人儿呢,原来是个干扁的小丫头。”转眼,他把那昏过去的美貌女子朝手下一推,让他们扶着那女子上了驴车后,世家子双手抱胸,朝着众学子啧啧又道:“男的倒有几个长得出色的,这女的嘛,就稀疏平常了。可惜可惜,本郎君不好男色,不然的话,今天收获就大了。” 几个郎君万万没有想到,这人竟敢对自己也评头品足,一个个表情难看起来。 众郎君还在愤怒,那身着白色学子服,俊秀高大的小郎却是不耐烦地转过身,他向着众人说道:“行了,我们走吧。”说罢,他率先提步。 就在他走了两几步时,那苍白着脸的世家子不知听到了一句什么话,得意洋洋地叫嚣道:“这天下间的美人啊,各色各样的本郎君都玩过。”停顿了一下,他又叫道:“这样说也对,那姬越还真是本郎君没有玩过的。不过姬越是不敢到蜀地来,如她到了蜀地,少不得也是本郎君的榻上玩物!” 几乎是那苍白着脸的世家子话音刚落,白色学子服的小郎,便慢慢止了步。 缓缓的,小郎回过身来。 他负着双手,定定地朝着那世家子看去。也是奇怪,本来众人要么看热闹,要么低声议论,要么心中愤怒,可这一刻,所有人都本能的感觉到了不安,感觉到了周围气氛不对,一个个安静下来。 这时,那小郎缓缓走出了几步,他看着那苍白着脸的世家子,微笑地问道:“你刚才说,姬越怎么了?” 那苍白着脸的世家子在这蜀地也是一霸,是嚣张惯了的,现在被对方气势一慑,他竟是感到了惧意。 转眼,他感觉到了奇耻大辱。 于是,那世家子脸一拉,叫嚷着说道:“我就说了姬越,你敢怎么的?” 那小郎慢条斯理的向世家子走近,嘴角噙着笑意淡淡地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一步一步走到那世家子面前,小郎徐徐说道:“过来几个人。” 这小郎的吩咐声一出,他的同窗们都是一怔,因为小郎出门时。明明没有带部曲的。 就在这时,街道两侧走出了几十个人。 这些人一出,四下哗声大作! 却原来,这些走出的人,分明都是这朱雀街的摊贩行人。可这一刻,他们一步步向那世家子逼近时,这些不起眼的小人物。却进退如一煞气腾腾。 转眼间。那几十人便围住了那脸色苍白世家子。 这时,小郎冷冷喝道:“押住他!” 他话音一落,几个壮汉便冲上前去。转眼便把那世家子反剪双手压制在地! 世家子的部曲们一慌,他们连忙冲了过来。这时,另外一些汉子迅速地缠了上去。双方厮缠间,小郎已经走到了那世家子面前。在示意壮汉把他提过来后。小郎手一提,只听得“啪啪啪啪”几声。却是朝着那世家子一连扇出了十几记耳光。这小郎手法极沉,只是一个转眼,便扇得那世家子脸颊高高肿起,嘴角破裂出血。 那世家子的部曲们大怒。他们大叫大喊起来。可是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被压制住了,叫喊又有什么用? 那世家子被扇得脸也肿了。牙也吐了一口,他吐出一口血沫。朝着那小郎不敢置信地叫道:“你竟敢打我?你竟敢打我?”叫到这里,他又恨毒地叫道:“你可知道我是谁?好你个小子,你竟敢打我!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全家!还有那个姓姬的荡妇,本郎君也要把她弄得生不如死再发卖到青楼去……” 他没有说完,那小郎动了,只听得“嗖”的一声,他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再然后,众人只见他挽出了一个漂亮的剑花,一道寒光闪过后,“卟”的一声利器入肉的声音传来。 于四声戛然而止的安静中,小郎慢慢抽出了那血淋淋的剑。剑上的血滴滚落于地时,那世家子“仆”的一声硬挺挺的向后倒去,却是睁大双眼倒毙当场。 围观的众人看到了死人,终于反应过来,一个个竟是软倒在地。 这时阳光甚好,小郎掏出一块手帕,慢条斯理地拭起剑来。直到他转身走来,他身上的白色学子服还是干干净净。 这时,那世家子的部曲们惊醒过来了,他们嘶叫起来,特别是那个领头的,更是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嘶喊。 见到那人目眦欲裂,小郎一步步走了过去。来到那首领面前,小郎用剑面在他脸上拍了拍,然后,小郎含着笑,挺优雅地说道:“刚才忘了告诉你,那姬越呢,她是我的姐姐。所以,我这人最是听不得旁人说她半个不是。唔,这话你可以转告你家主人。” 说完这句话,小郎嗖的一声还剑入鞘,再然后,他含着笑,步履潇洒地向众同窗走来。 众学子们一脸惊惧地看着他,直到小郎走近,他们还是双股战战。 见到同窗们这个模样,小郎笑了笑,挺温文地说道:“其实平素我不杀人的,这不是受了刺激吗?” 终于,一个同窗反应过来了,他涩声说道:“那,那韩家,可是蜀地一流的世家。你,你就算是一百世家的兰陵萧氏子弟,可,可招惹这种土头蛇,也会出大事的啊!” 那小郎,自然就是萧道成了。听到同窗这么一说,萧道成笑了,他十分温和地说道:“唔,你的话挺有道理,我现下记住了。” 几个同窗这时都清醒了过来,听到萧道成这话,另一个同窗皱眉说道:“现下记住又有什么用?总之,今天这事你太小题大做了。”转眼他又好奇地问道:“对了,那些摊贩怎么都听你的话?” 萧道成挺无所谓的笑了笑,说道:“这个啊?这朱雀街本来就是我的势力范围,那些人听我的话不是很应该吗?” 说到这里,萧道成又道:“行了,有事回去再说,这里血腥味太大,不好闻。”说了一句让众人哑口无言的话后,萧道成转向身后,向那些人吩咐道:“你们到姓韩的车上把那妇人搬下来,然后把她清清白白地送回去。” 萧道成这话一出,街道上百数个声音同时应道:“是。” 这些声音突如其来,众学子再次骇了一跳,见到同窗躲闪的模样,萧道成摸了摸鼻子,挺无奈的笑了笑。 几乎是萧道成前脚回到青山书院,后脚,这件事便传遍了成都城。 萧道成纵使是一百世家的子弟,做为蜀地的地头蛇之一的韩家却是不怕的。何况他杀死的那个还是韩家家主的嫡孙。 于是,在事发后第五天,韩家抓了萧道成。 后面的事,学子们便不太清楚了,他们只知道,就在韩家把萧道成抓走的当晚,韩氏家族的多处府第莫名其妙的起了大火,盛极一时的韩氏,竟是在一夜之间死伤殆尽。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一个月内,韩氏的几个姻亲家族,竟然都受到了蜀地地下势力的攻击,一夕之间通通败家破产! 蜀地的各大世家盘根错节,因此,这些事一出,成都震动了! 就在十几个世家站出,准备对罪魁祸首萧道成出手时,驻守成都的将军檀争出面了,他带着几千强兵悍将,替萧道成向这些世家挨家挨户的上门道歉。 檀争这一出面,那些世家哪里还敢说什么?原来嚣张至极的,全都变成了瑟瑟发抖的鹌鹑了。 不知不觉中,成都成了大将军檀争的地盘,而萧道成,则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除了,整个成都的地下势力都奉他为主,除了,便是檀争也与他称兄道弟,很多时候都对萧道成极为信服外。 也是这一天,萧道成听到了南阳将有盛会,而那盛会事关姬夫人的消息。于是,他向书院的山长告了一个假,带了几百号人,浩浩荡荡的朝着南阳出发了。 …… 姬姒的肚子很大了。 就是这一个月里,她就会生产了。从此女人产子,都是在鬼门关上走一圈。再加上这个时代世人酷似鬼神,为了让姬姒能够平安生产,南阳的宅子里,不但请来了两个大夫,还有三个稳婆随时待命。便是这样,谈之睿还不放心,他还叫来一百个久经沙场,手中不知有过多少人命的军卒,让他们充当部曲守在姬姒四周。时人相信,这种手上沾过血的军卒,那身上的煞气是能够令鬼神惧而远之的。 谈之睿做事时,一般不避开姬姒,因为他知道,越是这种聪明的女人,越是喜欢多想。而他这样做,也确实安了姬姒的心。现在她除了特别希望见到谢琅外,便没有太多的担忧。 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了。L ☆、第二百零八章 生子 这一天,谢琅进入南阳境内了。 这时已经进入冬季,昨天晚上还下了一场雪,虽然谢琅很想像以前一样日夜兼程,可经过那次北魏之行后,他的身子骨真不行了,再加上前不久的牢狱之灾,使得他根本耐不住冻,也经不起太长时间的颠簸。 因此,明明知道急行五天就可以进入南阳城中,可谢琅咳得厉害,队伍便一到傍晚便停下来扎营。 营帐扎好半个时辰后,后面又出现了一支车队,转眼,那支车队看到谢琅众人,连忙靠了上来,问过一声后,就在旁边一道扎了营。 两个车队的人数都不多,彼此之间靠得很近。 谢琅在火堆旁坐好时,谢广大步走了过来,他端来一盅姜汤,对着谢琅低声说道:“郎君,喝一点暖暖胃吧。” 谢琅咳了两声,伸手接过姜汤。他虽戴了纱帽,可一举一动优美无比,引得旁边的那支队伍频频看来。 就在谢琅低头喝着姜汤时,那一支队伍中也传来了议论声,“这近老是看到有人在往咱们这南阳跑。”“你不知道吗?那姬越到南阳了。” 最后这人的话一出口,四下哗声一片。听到他们肆无忌惮地谈论着姬姒的长相性情,谢琅蹙了蹙眉。 这时,一个世族郎君说道:“姬氏也就罢了,我真是不明白谢十八。以他堂堂陈郡谢氏之尊,怎能为了保住性命,便连门第也可弃去?”这郎君说过后,马上有人感慨地说道:“是啊,如果换做是我。宁可高傲的死去,也不要这样苟活于世。” 这两人的议论中,也有人在旁说道:“那些名士不都是这样?他们把生当成死,把门第视作无物,这不很正常吗?” 这人的话一出,先头开口的世族郎君马上冷声说道:“别就得那么好听,依我看啊。谢十八那是有了姬氏后。他舍不得死了。” 听到这里,谢琅咳嗽起来。一侧,谢广见到他咳得甚急。在旁恨声说道:“那两人不理解郎君,便在那里胡说八道!” 谢琅咳嗽稍平,拿出手帕拭了拭唇后,却是轻声笑道:“他们并没有说错。我确实是因为有了阿姒后。便舍不得死了。”他看着那跳跃的火焰,慢慢又道:“百数年间。因才高而被皇室所杀的世家子不知多少,可唯有我一人用这种方法保全了性命……有人讥笑也是理所当然。” 夜风中,谢琅平静地看着那跳跃的火焰,却是想道:死是世间最容易的事。可我要是死了,阿姒怎么办?我们的孩儿怎么办? 想着想着,谢琅又是低头咳了起来。 因谢广等人有意疏远。那一个队伍几次套近乎都没成功。 第二天一大早,两支车队便启了程。 就在驶到中午进。突然的,前方一队骑士急驰而来。 远远看到谢琅一行人,那几个骑士发出了一声欢呼,他们冲到谢琅面前,翻身下马,兴奋地说道:“可是谢家郎君在?我家大人姓谈。” 原来是谈之睿的部曲。谢琅掀开车帘,笑道:“你们为我而来?” “正是。”几个骑士围上谢琅,其中一人递出一封信给谢琅后,笑呵呵地说道:“恭喜谢家郎君!七天前,你的夫人给你生下了个麒麟儿,孩子重六斤九两,母子均安。” 几乎是这个骑士的声音一落,谢广等人便欢喜得低叫出声。谢琅深吸了一口气后,撕开信封的手兀自有点颤抖。他低着头忍着眼眶传来的涩意,一目十行地看起信来。 信上谈之睿的手书,内容和那骑士说的一样。谈之睿还在信上说,姬姒生产甚是顺利,孩子也长得很好。他还说,谢琅要是再赶不来,他就要给谢琅的儿子取名字了。谈之睿说,为了那个名字,他翻了好几天的书,觉得“昊”字非常好。 把信看完后,谢琅抬起头来,他把信折好放入怀中,微笑道:“多谢了。”转眼了又耐耐心心地询问起谈之睿和姬姒的一应事宜。 谢广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跟着,他总觉得今天郎君挺有点啰嗦的,而且记忆也不太好,有些话明明一开始问起,到了后面又会再问一遍。 不说谢琅的激动,这一边,姬姒的生产确实挺顺利的。据一个稳婆所言,她接生的贵妇中,少有如姬姒生得这么快的。 不过,姬姒自从怀孕后,便一直四下奔波,甚至还由南从北地走了半圈,比起那些怀了孩子便卧床不起,在花园里走动两步也有婢女扶着的贵妇们,她的产道开得快那是很自然的事。 孩子生得顺利,生下后体重也不轻,生下来虽然红红皱皱的,可过了几天就白白嫩嫩。谈之睿看了看,非要说这孩子长得就像谢琅剥了一个壳似的。对于谈之睿的话,姬姒颇不以为然,她就觉得这么小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为了姬姒生产,谈之睿一到南阳,还利用他士族的特权,和他广泛的人脉,几乎把南阳的地下势力都捊了一个遍的。现在孩子生下了,警报解除,一时之间南阳人直觉得松了一口气。 谢琅抵达时,已经是第六天深夜。 他是用陈郡谢氏的令牌迫得城门吏开的城门。然后赶到宅院时,已经到了子夜,谢广等人喊开大门后,谢琅已经迫不及待地朝着姬姒的院落走去。 当他来到姬姒的厢房时,母子两人偎在一起睡得正香。透过窗外燃烧的火把光,谢琅低头看了好梦正酐的母了俩一会,在榻旁坐了下来。 他低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白白嫩嫩,睡梦中不时吮着小嘴,吐着泡泡的儿子。 看了一会后,他转过头看向了姬姒。 对上明显消瘦了,脸色也腊黄着,睡梦中眉头也是深蹙着的姬姒,谢琅不知怎么的,眼中竟是一涩。 他抬头看向窗外。 望着外面铺泄在天地间的明月,谢琅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圆满。这种圆满,与他被定为家族继承人时不同,被世人第一次称做名士时不同,这是生平第一次,他竟是体会到了“平安喜乐”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也不知看了母子俩多久,谢琅才转身离开,半个时辰后,沐浴更衣罢,恢复了风度翩翩的谢琅,再次来到了房中,继续坐在榻旁盯着他的妻儿。 姬姒一直睡到日上中天才醒来。 因为谈之睿对她的保护甚是周密,也给孩子备了两个奶母。所以姬姒一觉醒来,发现身边孩子不见了那是一点也不慌乱。她慢悠悠地把自己打理干净后,估莫着谢琅快到了,还换了一袭紫色的胡装。换胡装时,她低头朝自己鼓鼓的肚皮按了按,郁闷了一会,才提步走了出去。 这时的产妇坐月,虽然没有后世那么讲究,可禁风还是一定的。姬姒遮得严严实实地一出厢房,便听到不远处的厢房中传来了孩子的哭声。 她连忙走了过去。 来到书房外,姬姒一眼看去,竟是呆住了。 只见书房中,谢琅正手脚僵硬地抱着孩子哄着,谈之睿在一边直摇头,不停的纠正他动作间的错误。 突然的,姬姒泪水滚滚而下。 她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返回厢房。在她的身后,谈之睿那含着笑意的声音传了来,“这一下你谢琅算是给士族们出一条生路。我想以后要是再遇到你这种情况,估计像琅琊王十二那样把家族看得比天还大的人,也会舍得脱离门第,贬嫡为庶了。” 后面,谢琅那磁沉的声音传了来,“你这话说错了。” 在谈之睿不解地追问中,谢琅说道:“皇帝如果要杀某个士族子,岂是那人自贬出门第就能避免的?这一次我能够成事,主要是阿姒在这里牵制着。皇帝惧怕阿姒,不想被她闹个鱼死网破这才不得不妥协。”转眼,谢琅傲然的声音传了来,“天下间不会再有第二个阿姒,所以我这样的例子也不会有第二次!” 听到谢琅这话,谈之睿的冷笑声传了来,“却是显摆起夫人来了!” 他这话一出,谢琅失笑出声。听着书房中谢琅那低低沉沉,愉悦不已的笑声,姬姒明明在流泪的,可把门一掩,却忍不住唇角一翘跟着笑了起来。 …… 萧道成因走得迟了些,离南阳还有一半路程时,大雪封路,寒冬已至,令得他们一行人不得不就此安顿下来。 这一安顿,便一直安顿到第二年春天,雨雪溶化大地回春才可以动身。 如此,当萧道成一行人来到南阳境内时,已经是二月底了。 今年的春天来得早,二月底的时节也是暖春煦煦。 萧道成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皱了皱眉,向着抓来的一个本地人问道:“平素时候,这里也是这么热闹?” 那本地人马上摇头,说道:“没有没有,以往根本没有这么热闹。” 萧道成点了点头,他手一挥,示意一个瘦小如猴,名号也叫川猴子的属下去问话。 不一会,川猴子过来了,他高兴地说道:“小郎,这次咱们可算是碰上大热闹了。”L ☆、第二百零九章 萧道成入南阳 大热闹? 萧道成一怔。 川猴子笑嘻嘻地说道:“是啊是啊,遇上大热闹了。据说是北魏皇帝御驾亲抵雍州了。” 南阳郡正是隶属雍州,要知道雍州也罢,南阳郡也罢,虽是十分靠近北魏,却还是隶属刘宋。现在这是什么缘故,那北魏皇帝竟然亲自跑到雍州来了? 见到萧道成怔楞,川猴子说道:“小郎是不是担心会有战事?你放心啦,那北魏皇帝亲口说了,他此次前来雍州,不过是想与故人见面,不是来打仗的。” 说到这里,川猴子凑了上来,好奇地说道:“小郎,你说咱们的皇帝要是知道北魏皇帝来了雍州,他自个儿会不会也来凑这份热闹?” 萧道成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看了川猴子一眼,说道:“想这么多干什么?我们人都到了,不管发生了什么到时都可以看到。” 川猴子连声说道:“是极是极,反正到时咱们都可以看到。” 又经过几天的跋涉后,萧道成一行人终于进入了南阳城。 南阳,也是一座在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大城,这座城池是汉光武帝刘秀的发迹地,出过范蠡,出过医圣张仲景,出过诸葛亮,至今还有出自南阳的大家族,在天下人赫赫有名。 也正因为南阳名气极大,这座城池也建得格外雄伟,萧道成等人一进去,川猴子便在一旁感慨地嚷道:“怪不得姐姐选在这里安顿了,这城池可真大啊。”川猴子等人实际上都是游侠,他们口里叫着萧道成小郎,实际上奉他为兄,自然而然的。姬姒也成了他们共同的姐姐。 对这些人的胡乱嚷嚷,萧道成根本没有在意,自来到这陌生的城池,想到马上可以见到一别几年的姐姐后,他便心跳得厉害,手心都是濡湿一片。 …… 自谢琅抵达南阳后,谈之睿便把事情都交了过去。然后当天下午。他便告辞离去。 可让谢琅夫妇没有想到的是,他头天告辞离去,走不了两天。居然又回来了。而他一回来,便告诉谢琅两人,说是北魏皇帝拓拔焘已经知道他们夫妇出现在南阳,于是。他当既下了一道圣旨,号令北魏的道门中人与姬越会上一会。 本来。他不下圣旨,那些道门也对姬越颇有异议,这圣旨一下,那简直是群情激沸了。 拓拔焘下了那道旨意后。还是颇为不甘,他这是真的不甘,因为。这一对夫妇,女的隐姓埋名。凭着过人的姿色把他迷得七晕八素后逃之夭夭,男的则把他的国家搅了个乱七八糟。这拓拔焘本来就是个冲动任侠的人,他这心里窝了火,不发出去实在不甘。于是他思来想去,决定亲自跑一趟。 当然,他这一次南行,也没想着要把刘宋开战,他就是要与那两个人见一次面,要治一治他们好让心里安生。 拓拔焘来了,这南阳城的热闹,那就可想而知了。至于谈之睿回返,是因为他担心谢琅人手不足,想助他一臂之力。 与谈之睿有相同想法的,还有不少南朝人,也因为这些人朝着南阳蜂涌而来,一个个大义凛然地前来助阵,再加上南阳毕竟是在刘宋地盘上,姬姒与众人商议过后,又得到崔玄递来的内部消息,觉得这次事情虽然闹得大,可性命应该是无忧的,于是处于漩涡中心的夫妇两人也打消了离开南阳的主意。 到得正旦过后,知道谈之睿就在南阳的步六孤氏的女将军,也朝着这边赶来了。得到这个消息的当天,谢广在那里感慨连连地说道:“这世间真是得罪谁都行,就是不能得罪女人和小人。” 他的话音一落,姬姒便回过头向他瞟了一眼。 当既,谢广打了一个寒颤,倒是一侧,谢净在那里连忙说道:“阿广这话并没有说错,想当初我家郎君不就是得罪了那个袁娴,才导致这次的牢狱之灾?” 这事姬姒听谢琅说过,当时,谢琅在退下家族继承人位置不久,便因为要处理一些事离开了建康。那些年里,谢琅经常这样外出,当时也浑没在意。 他没有想到,当他的船只驶到中途时,居然掉入了包围圈,而那包围他的人,正是袁娴为首。 发现袁娴等人后,谢琅正准备下令突围,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和部曲们的饮食中早被人下了药。原来,陈郡谢氏的一个保守派,把他的消息出卖给了袁娴了。(也正是这些保守派的出卖,让谢琅感觉到家族因为他的事而出现了民心涣散,于是,他最终选择了分宗。)得到谢琅的行踪后,袁娴设计抓了一个船工的妻儿父母,逼迫其给谢琅等人下药。 内外交迫中,当时谢琅已经被药物害得站都站不起来了。 见到谢琅只能坐着,袁娴欣喜莫名,她冲了过来后,挥手示意众人退后。 当时谢净等人隔得远,他们只是看到,袁娴跪在谢琅面前,抓着他的衣袖苦苦哀求着什么,求着求着,袁娴还伏在谢琅膝头痛哭流涕。 可谢琅一直冷着一张脸,当时袁娴哭得那么厉害,他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后来,他说了几句话,就是那几句话后令得袁娴几欲癫狂,再然后,她仰天狂笑了一阵后,便脸一沉叫人上前拿下了他们。 谢广后来说过,当时袁娴让人带走谢琅时,已是恨谢琅入骨的模样。 也就是说,当时袁娴对谢琅动手,刘宋皇帝其实并不知情,不过。袁娴把谢琅绑过去后,皇帝也是喜出望外的。 …… 萧道成一行人进入南阳城,还有东张西望,突然的,前面人声喧哗,热闹中。无数行人正朝着北城门的方向涌去。 川猴子不等萧道成吩咐,翻身跳下马背冲入了人群中。不一会他过来了,朝着萧道成兴奋地叫道:“小郎小郎,咱们来南阳的时机太对了,你说那些人去干什么?他们去看北魏皇帝了!” 萧道成一惊,他急忙问道:“北魏皇帝来到南阳了?” 川猴子说道:“是啊是啊,那些人是这样说的。他们说。谢琅和姬越已打开城门去迎接了。”转眼。川猴子又叫道:“小郎,咱们赶紧走啊,再迟就赶不上了。” 萧道成连忙点头。于是一行人汇入人流中,朝着北城门的方向涌去。 半个时辰后,萧道成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北城门。 萧道成来到北城门时,一眼看到的。便是北城门外,那旗帜高举。车马林立的队伍。 仔细看去,那队伍人数也不多,约摸只有一二千的样子,可这一二千。通通是强兵悍将,而北魏的这些悍将,那任何一个千人屠万人杀。都是浑身血腥杀戮之气流泄于外,便是以萧道成之戾。在面对这些与南朝人完全不同的北魏强将时,也不由自主地止了步。 也因着这一点,大多数南阳人都退后了几百步,只剩下一些胆色最壮的人在北城门内外闲散站着。 就在这时,萧道成的身后,有人大声叫道:“快看,姬夫人来了。” 姬夫人这个名号一出,所有人都齐刷刷回头看去。萧道成也是一颤,转眼,他俊脸涨红,无比激动地跟着转头看去。 却见后方的街道上,正不疾不徐地驶来了几个骑士。并骑走在前面的,是两个青年郎君。 其中一个,高冠博带,白衣当风,风度无人能比,自然就是谢琅了。 而在谢琅的右侧的那个骑士,他一袭玄衣,玉冠束发,面目皎丽,黑白分明的双眼中,有一种冷冽的寒光,偏又带上了几分慵懒,可不正是姬越? 所有的南阳人都知道,姬越就是姬氏,就是姬夫人! 所有前来南阳的道门中人,各地游人也都听过,有鬼神莫测之术,才能足以与北魏国师寇谦之相比肩的南朝准国师姬越,原是妇人扮的。 ……可是,他们知道是知道,听是听过,可现在看到男装打扮,比一般的士族郎君还要显得风流冷冽的姬越时,却无法想象到,眼前这样一个郎君,居然会是女儿家。 陡然的安静过后,四周哗声大作。 喧哗声中,有不少士族郎君跳了出来,朝着姬越喊去。他们扯着嗓子询问着他是不是妇人,要求姬越开口给出一个答案。 这些人闹得起劲,可他们却也不想,这是什么场合?城门外不远处,就在拓拔焘的人马在等着,这时的姬越,哪有功夫理会他们这些闲人? 就在这些人的叫嚣声中,策马缓行的姬越,终是眉头蹙了蹙,她慢慢转过头,黑白分明的双眼,带了几分不耐,也带了几分冷意地朝着那些人瞟了一眼后,姬越转回了头。再然后,他和谢琅的坐骑同时加速,在众部曲的簇拥下出了北城门,朝着北魏皇帝的营帐驶去。 南阳城内的士族,在接收到姬越的冷眼后,先是安静了一会,转眼,这些人喧哗起来。 萧道成一不小心,便听到有几个士族在那里说道:“那,那姬越,当真是个妇人?这不可能!”“不可能!我身边的许多小郎,都比这姬越脂粉气重!”“你们懂什么?姬氏就是姬越的消息传出来之日,整个建康的士族都疯狂了,他们都想染指这个看起来很高傲很不可一世很神仙的姬越呢!”“嘿嘿,别说他们了,本郎君刚才对上姬越的目光,虽然冷了一下,可一想到他居然是个妇人,也很想把她压在身下呢!”“哈哈是极是极……” 听着这些越来越刺耳的议论声,萧道成薄唇一抿,双手拳头越握越紧! ☆、第二百一十章 再见北魏皇帝 远远望到姬氏和谢琅联袂而来,北魏这边的上千军卒安静了一下。 这时,上千人都朝着谢琅和姬姒看来。 大开的城门内,众南朝士族的畏畏缩缩,越发显得这联袂走来的两人气度从容。特别是,谢琅是个穿衣显瘦的体型,这次坐了牢后人也真瘦了不少,至于姬姒就更不用说了。这样两个典型的瘦弱南朝美男,这般完全无视杀气,闲庭胜步,把这煞气弥漫之地当成自家后花园的架式,终于让这些北魏军卒不再朝着南阳城里指指点点,嘲笑不休了。 转眼,谢琅一行人策着马走出了几百步。望了一眼前面的营帐,谢琅笑了笑,就在这时,他听到姬姒说道:“阿郎,我刚才好象看到阿道了。” “萧道成?”谢琅回头说道:“呆会回去就派人去查。” “好。”姬姒开心地应到这里,抬头看着几千步外的北魏皇宫营帐,又道:“这北魏皇帝摆出这么大的架式,我们又这么少的人,他真的不会对我们动手?” 谢琅笑了笑,他悠然地看着前方,徐徐说道:“我谢琅被南朝皇帝猜忌到了这个地步,都成了废棋了,这一生是看来不会被南朝皇帝所用了。这样的人,杀来何益?” 两人说话之际,离拓拔焘的营帐也越来越近。 因随御驾前来,北魏这些人虽然不多,可其中的身份高贵者着实不少。如拓拔焘营帐的前方左侧,零零散散站着的武将宗室中,便有曾经到建康出使过的拓拔代等人,而右侧站着的文官,多数是北地士族。与姬姒和谢琅打过交道的卢恒和那姓柳的郎君也在其中。 不过,崔玄倒是不在其列。 看到姬姒和谢琅过来,这些人闲闲散散地站着,一个个或含着笑,或带着嘲讽,或眼有杀气地望来。 姬姒两人又走了几百步,几个太监拦在了前面。尖声说道:“可是谢家郎君和姬夫人?我国陛下就在前面。还请两位下马见驾。” 面见一国之君,下马参见也是应有的礼数,当下。两人翻身下马,带着部曲朝着北魏大营走去。 就在这时,那些北魏官员中走出了一人,这人身量高大。长相俊秀,可不正是卢恒? 身着官服的卢恒快步走了来。来到几个太监面前后,他转身低语了几句,当下,那几个太监退了下去。 再然后。卢恒转头看向两人,朝着姬姒神色复杂地盯了一眼,他紧走两步。来到两人身前。卢恒先是朝着谢琅行了一礼,谢过他以前的救命之恩后。再朝着两人轻声说道:“拓拔焘与你们南朝皇帝不同,还是挺守承诺的。他先前说过不会找你们的麻烦,只是想与你们见一面,那就定然做得到,所以你们可以放松一些。”却原来,刘宋皇帝说话不算数的名声,却是传到北魏了? 他好心前来提醒,谢琅连忙谢过。这时,卢恒又看向姬姒,说道:“前两年,我与陛下闲聊时,还跟他说过,刘宋有一个姬小姑极是出众,若在我北魏,众人见了定然会以为是陛下的亲姐妹。当时陛下听了这话,还饶有兴趣的,直说要找人把姬夫人带到北魏来当公主。”说到这里,卢恒苦笑连连,“我没有想到,去年两位会闹出那么大的风波。前不久陛下知道他曾经错失的美人轩辕雅就是姬夫人时,把我叫入宫中骂了一顿削了一级官位,后来知道轩辕雅同时也是姬越时,更是把我与崔玄骂了一顿好的。幸好,这后一件事上,有眼无珠的并不止是我两人,不然就不止是这么一顿骂了。” 说这些话时卢恒并不避开那些太监,只是送着两人快到宫帐时,卢恒突然在姬姒身后低低地说了一句,“夫人提醒之恩,崔卢柳三家没齿难忘!夫人尽管放心,有我三家在,这次北魏的道门兴不起大浪!” 说完这句话后,卢恒便向后退去,他一直退一直退,直退出二三十步后,才慢慢抬头,神色复杂地看向了姬姒。 当年,他是第一个看中了姬姒的潜力的,虽然姬姒拒了他的求婚,可随后不久,由姬氏牵线的贩茶之事,给他和他的家族实实在在带来了庞大的利益。今年,在知道姬氏居然还是南朝国师姬越后,家族中有不少人说他错失美玉。 当时家族的人这么说时,卢恒并不以为然,毕竟时间隔得太久,他早就忘记了曾经对姬氏的那一刹那心动。直到现在再见到姬氏,已经与步六孤氏的女郎成了亲,并在今年生了一个儿子的卢恒,在见到同样为人妇为人母的姬氏时,不知怎么的,一种深深的无法形容的怅然涌上了心头。 卢恒的身侧,那个圆脸柳郎在目送着姬姒和谢琅踏入营帐后,低声说道:“崔玄都到了附近,却不肯来见这两人一面,只怕也是心情太复杂。”转眼他又说道:“我冷眼瞅这个姬越,实在无法想象他与那个姬小姑是同一人。” 一侧,卢恒点了点头。 这一边,姬姒和谢琅慢步踏入了营帐。营帐中,拓拔焘单膝前屈,手扶着下巴坐在主座上,目光如鹰兀一样朝着两人望来。而在拓拔焘的左右两侧,还站着两排文武官员。 姬姒和谢琅走来时,拓拔焘慢慢直起了腰。他笔直地坐好后,双手在膝盖上一放,兀自目光锐利地朝着两人看去。 盯着谢琅看了一会后,拓拔焘又盯向了姬越。 拓拔焘盯得有点紧,直到两人行过礼后站了起来,他才声音雄壮地开了口,“你就是谢琅?” 谢琅行了一礼,说道:“正是。” 拓拔焘盯着他不放,过了一会,他开口说道:“听说你们皇帝很想杀你?那老小子可真是无能,叫嚣了这么多回,直到现在还让你活蹦乱跳的!” 这一下。谢琅也不知如何回话了,于是他只好苦笑。 这时,拓拔焘转头看向了姬姒。 朝着姬姒看了一会,拓拔焘说道:“他们都说你是个妇人,可我看你这样子,好似比你们南地的大多士族都要有风度?” 姬姒还没有回话,拓拔焘又道:“他们还说。你就是我那个女人轩辕雅。这事挺有点悬乎。我在宫中每次听到这样的话,就觉得被你这个妇人羞辱了。” 这话就一定也不客气了,一时之间。大殿中变得安静之极。 过了一会,姬姒徐徐说道:“姬氏扮成丈夫这么多年,不但瞒过了天下人,还瞒过了你们北魏的国师。所以陛下认不出乃是寻常事。” 她的话一落。拓拔焘立马眯起了双眼,他声音沉沉地说道:“这么说来。你承认你就是轩辕雅了?” 姬姒垂眸,她轻声说道:“世上只有姬姒,只有姬越,从来没有轩辕雅。” 姬姒这话一出。拓拔焘便是一阵放声大笑。 他的笑声实在煞气颇重,一时之间,营帐中的众人越发安静了。 过了一会。拓拔焘说道:“难怪当日你谎言连篇,一会这个理由。一会那个理由!”说到这里,他又道:“你现在的模样与去年大不相同,也是易了容吧?来人,帮姬夫人洗去易容去!” 拓拔焘的声音一落,便有几个太监端着水盆等物走了过来。看他们的样子,只怕是早有准备了。 姬姒也不多说什么,随着太监们进了一侧的帏帐后,再出来时,她虽然依然是男装玄袍,可面目已是她自己的本来面目。 姬姒的面目本是极为出色,再加上她新产不久,眉眼间还带了几分母性的温柔宁静,几分被谢琅照顾得颇好后才有的慵懒,顿时,营帐里的北魏人都齐齐地看来,拓拔焘更是失了一会神。 转眼,拓拔焘恢复了清明,他声音浑沉的又说道:“这些年来,朕还不曾像挂念你两人一样,挂念过第三人!” 这句话实在杀气太重,一时之间,营帐中的众人连美人也顾不得看了,都低下头去,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的。 于绝对的安静中,拓拔焘慢慢向后靠去。 他那双鹰兀样的眼,兀自盯向了姬姒和谢琅。 又不知过了多久,拓拔焘转向谢琅说道:“你们汉人经常说:各为其主而已。去年的事,你是为了刘宋,这一点朕并怪你,相反,朕还一直觉得你才智高绝,恨不能为朕所用。”说到这里,拓拔焘笑道:“不说别的,便是那卢子由,他听了你的话到我北魏做官,又在去年按照你的安排连上几道奏折令得朕做了糊涂事。今年时,他更在朕知道真相准备发作时不见了踪影。谢琅,你每一步都算在朕的前面,朕很佩服。朕这个人并算不得绝顶聪明,所以特别敬重如你这样的聪明人。本来,朕曾经想过逮到了轩辕雅,必要给她一个教训,后来知道她是你的夫人后,朕就决定放她一马了。”能在见到姬姒这样的美貌后,这拓拔焘还毫不犹豫地说出放她一马不再追究的话,一时之间,拓拔焘的臣子们看向他时,那目光中都添了几分尊敬和快慰。 拓拔焘把众臣的表现收入眼底,他伸手在脸颊上挠了两下,突然问道:“谢琅,你们南人总是说你们现在的刘宋皇帝英明,你且说说,朕与他相比,谁更大度一些?” 谢琅寻思了一会后,徐徐说道:“放旷爽朗,我南朝皇帝不如陛下你。” 拓拔焘闻言放声大笑起来。 笑过一阵后,拓拔焘搔了搔下巴,嘿嘿说道:“其实朕也懂一些你们汉人的机锋,刚才这话,是话中有话吧?”他也无意追究,说道:“谢琅,你因才高而被你们刘宋皇帝数次追杀,朕虽是胡人,自以为宽宏雅量还在你汉人皇帝之上。朕若是愿意重用于你,你可愿意带着你的夫人随朕一道前往北魏?” 他说到这里,马上又道:“十八郎若是愿意前来北魏,朕可以许你一个正一品的官位。” 拓拔焘说出这番话后,盯着谢琅瞬也不瞬。 谢琅摇头,他微笑道:“多谢陛下美意,不过谢琅实在厌倦了尘世间的风风雨雨,如今只想守着妻儿做一个富贵闲人。” 谢琅的回答,自是在拓拔焘的意料之内。事实上,他之所以开这个口,也是想让天下人知道:刘宋皇帝容不下的谢十八,我北魏皇帝不旦容得下,还求贤若渴!他还想让天下人知道:北魏皇帝被谢十八算计了,不但没有恨他,反而对其人的才智产生了敬意,甚至愿意因他而赦免其妻的过错。 有所谓千金买马,往年,拓拔焘便是凭着这样的行为,令得崔氏,卢氏柳氏等中原大族死心塌地的为其所用。现在也是如此,对拓拔焘来说,他千里迢迢,兴师动众前来,就是为了说出这番话。 要不是他去年冒然杀了太子,让臣民寒了心,光凭今日这番对话,他北魏皇帝在世人心目中,就妥妥地比南朝皇帝要英明得多。L ☆、第二百一十一章 见北魏皇帝(下) 当下,被谢琅拒绝了的拓拔焘长叹一声,极是惋惜地说道:“十八郎这样的人才,要是放旷山林,那就太可惜了。”话是这样说,他的表情中却没有半点可惜的样子。 说到这里,拓拔焘站了起来,声音雄壮地喝道:“来人,上酒!朕难得与谢十八郎相聚一次,今日不醉不归!” 拓拔焘的声音一落,宫女们端着酒盅游贯而出。看到拓拔焘自说了那句不会找姬姒的主意后,便一直对姬姒视若无睹,这种定力,这种果断,直让谢琅暗暗想道:这北魏皇帝虽然有着致命的弱点,可他也有着英明君主的大多优点。 酒上来了,宫女们弹起了胡琵琶时,拓拔焘下令,让卢恒等北地高门的郎君进来陪谢琅喝酒。 有了这些人的加入,王帐当中热气腾腾,笑声阵阵,煞是热闹。 卢恒几人进来时,看到露出真容的姬姒时,都是一怔:几年时间过去了,姬姒的美貌远不是当年能比。偏她又做男子打扮眼神也冷,这般亦雌亦雄的,还真是平生仅见。 不过很快的,几人便强自收敛了心神,与谢琅敬起酒来。 于酒意微熏中,拓拔焘眯着眼睛朝谢琅瞅了一会,哼哼说道:“去年谢郎那一把,真把朕折磨得够呛。有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朕后来查清此事,便把消息透露给了你们南朝皇帝。听人说你们夫妇逼着南朝皇帝给了你们免死金牌,这是不是真的?” 这一件事还发生不久,在场的北魏人中,颇有一些还不知情。听到这样的消息,一个个都转头朝着谢琅看来。 对上他们的目光。谢琅微微颌首,说道:“陛下说得不错。”转眼他又说道:“我现在已与陈郡谢氏嫡支分宗,陛下以后直呼我名字吧。” 谢琅“分宗”两字一出,四下嗡嗡声大作。 拓拔焘虽然是胡人,却也很是明白这些汉人士族对自己身份的归宿感。他打量着宛如自残肢体的谢琅,诧异地问道:“你竟然舍得?” 谢琅自是不舍得。 火光下,他只是微微一笑。然后。他转头看向了姬姒。 他这一眼,笑意流荡,于温柔底有着无尽的满足和自得。众人早就猜到他是为了姬氏不用为他担惊受怕而放弃身份。可直到看到他这个眼神,才明白这个不可一世的风流郎,对姬氏放了多少情意上去。 拓拔焘看着这一对伉俪半晌,转眼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他一边大声叫道:“来人,拿笔墨来!” 在众人的怔楞中。太监拿来了纸笔。 拓拔焘头也不回地说道:“既然南朝皇帝给了谢琅一块免死金牌,那朕也给谢琅一道圣旨,唔,就说朕许他随时出入陈郡阳夏。便是想在阳夏居住也成。”谢琅不可能再被南朝皇帝所用,也就对北魏没了威胁。拓拔焘索性给了他这道旨意,向世人展示他对谢琅这个对手的宽宏大量! 果不其然。谢琅听到随时可以回去祖地,不由大喜过望。他站起来向着拓拔焘慎而重之的施了一礼。 接下来,谢琅与众人畅饮一番后,拓拔焘弹胡琵琶时,他主动弹琴为其伴奏。 这一番饮乐,一直到了夜深才罢休。谢琅和姬姒没有离开,而是进了拓拔焘安排的营帐休息。 夫妇两人回到营帐后,便挥退了宫婢。 这时,营帐中凉风习习,喝多了酒,带着点醉意的谢琅走了过来,从后面搂住了姬姒。 他双臂微缩,轻轻搂紧后,谢琅把脸在姬姒的后颈上蹭了蹭,带着醉意低声说道:“阿姒,我回来后,我是不是忘记对你说,此番对你不住,让你受惊了?” 姬姒嘴角噙着笑,声音微哑地说道:“恩。不过不要紧,在你拿到那块免死金牌后,就什么都不要紧了。” 谢琅听到她这句话,不由低低笑了起来。 笑了一阵,他在她耳边说道:“我在牢里呆到二个月时,那袁氏找到我,说根椐她观察所得,阿姒可能已有身孕……那么一刻,我真心如刀绞,也是那时,我便下定了决心,这次若能得活,我别的都不要了,只求能与妻儿逍遥此生。” 姬姒听到这里,眶圈红了红,她轻笑道:“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刚说到这里,她闻到谢琅一身的酒气,便又知道自己说了废话,便抿着唇笑了起来。 谢琅酒意上头,还在那里低声说道:“其实,现在的陈郡谢氏,并不需要一个名震天下的谢十八,更不需要一个才智超群的继承人。” 这是谢琅清醒时不会对姬姒说的话,这时刻他嘟囔着说来,多多少少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委屈和落寞。 在姬姒的沉默中,谢琅哑声又道:“家族中有人说,继承人做到琅琊王十二那样,就已经够了,甚至还多了。”连琅琊王十二都多了,那名望才智还在王十二之上的谢十八,岂不是更多余了? 说到这里后,谢琅慢慢把脸埋进了姬姒的颈间,不一会,她的后颈一片濡湿。 姬姒一动不动地站着,过了一会,她低哑地说道:“可你的家族错了,这样朝中没有高官,自家子弟也不能太杰出,如此下去,岂不是没落可期?” 她的声音落下后,好一会,谢琅才声音哑涩地说道:“我知,可我无能为力。” 两人这样搂抱着站了一会后,谢琅轻声又道:“阿姒,我在牢中每每想到你怀着孩儿孤独无助的样子,就恨着自己。现在这样,至少你我是圆满了。” 姬姒轻轻地恩了一声,她慢慢转头,双手捧起谢琅的脸,她吻上了他的唇。舔到他唇间的咸味,她还深深地探入他口腔深处。吸吮着他的舌。 谢琅这时酒意微熏,他也不动,便站在那里任由姬姒施为。 不一会功夫,姬姒的吻已经顺着下巴转到了喉结处。她一边吻一边抽出谢琅的玉带,不知不觉中脱下了他的衣裳,再然后,她的吻一路下去。一直跪在他的身下让他在她的舔吻吸吮中喘息…… 第二天。 姬姒在一阵铿锵动听的胡琵琶声中苏醒过来。 梳洗过后。姬姒和昨天一样,穿着男裳戴着玉冠,做着典型的男子装扮。只是她的脸洗得干干净净,与姬越时差别很大。 谢琅一大早便被卢恒叫去了,姬姒走出时,远远便看到前方的营帐中心。一个汉人郎君正在弹着胡琵琶,而步六孤氏的那位女将军。正穿着胡装胡裤在那里舞剑,四周围观的将军们不停的高声叫好。 看着这一热闹的一幕,姬姒缓步走来。 这时,那柳姓郎君看到了姬姒。他大步走了过来。对上阳光下的姬姒看了一会后,柳家郎君笑眯眯地说道:“你可真能睡,太阳都挂上树梢了。” 姬姒闲闲一笑。她四下瞟了一眼,说道:“你们陛下有没有说。会在这里停留几日?” 柳家郎君的娃娃脸上带了一抹不高兴,说道:“怎么,姬夫人这就赶人了?”转眼他还是回答道:“这里毕竟是刘宋的地盘,眼看这北地和南朝的三教九流都要过来了,到时要有个二楞子前来行刺,那就让人不快了。所以姬夫人尽管放心,我们啊,很快就会离开了。” 他看到姬姒盯向那个舞剑的步六孤氏,好奇地说道:“你们认识?” “恩,认识。”姬姒笑了笑,徐徐说道:“她曾经奇袭过广陵郡,被我坏了事。” 说到这里,姬姒问道:“不知这位女将军嫁人没有?” “嫁了。”柳家郎君颇为随意地说道:“嫁给了卢恒,还生了孩子呢。” 这女子不是痴恋着谈之睿吗?突然的,姬姒竟有点为卢恒惋惜起来。 柳家郎君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姬姒的想法,当下他漫不经心地笑道:“你在担心什么?咱们这些士族啊,与这些胡人权贵的联姻,那可纯粹就是联姻。这些胡女啊,有许多连个汉话都听不懂,咱们呢,也是能不学鲜卑语便不会去学鲜卑语……胡女性烈,通常不许丈夫纳妾,可就算没有虽的女人隔着,夫妇之间也通常是一月两月地说不了几句话,要说感情,那是完全没有的。” 说到这里,柳家郎君冲着姬姒笑道:“现在你应该能够明白,当初卢恒那厮知道你姓姬后,是多么的欣喜若狂吧?” 两人说话之际,那一边,步六孤氏的剑舞也告了一个段落,她远远地看到姬姒,拭了一把汗后,手中剑一扔,转过身便朝姬姒走来。 这些胡人的女子,多数肤白高挑,身着胡装胡裤时显得英姿飒爽。上次在广陵郡时,姬姒虽然听到谈之睿说过步六孤氏,却没有亲眼见过。现在看来,这步六孤氏身高与姬姒差不多,皮肤白净,五官还是清秀的,只是那气质显得有点野,身上并没有书卷气儒雅娴淑气,这点与汉人女子完全不同。 转眼间,步六孤氏便来到了姬姒面前。她朝着柳家郎君瞟了一眼后,不客气地伸手指向姬姒,“你走开,我要与她说话!” 这步六孤氏,倒是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 柳家郎君显然也不想现她打交道,当下他朝姬姒笑了笑,转身大步离开。 柳家郎君一走,步六孤氏便向姬姒走近几步,盯了她一会,步六孤氏突然说道:“他呢?” 姬姒知道她问的是谈之睿。可在姬姒看来,这步六孤氏连孩子也生了,再这样念着旧情人不放,实在不像样。 当下,她冷冷地说道:“谈之睿吗?他就在南阳城中!” 几乎是“就在南阳城”几字一出,步六孤氏立刻僵住了,她慢慢转头,朝着南阳城痴望而去。 姬姒却是不想看她这副模样,当下衣袖一甩大步向前走去。 刚走出三四步,步六孤氏便在姬姒的身后喝道:“不许走!”喝停姬姒后,步六孤氏来到姬姒身后,低声说道:“我听人说,谈郎还没有成婚,他为什么还不成婚?” 听步六孤氏这语气,却仿佛谈之睿之所以不婚,是因为念着她一样。 姬姒有点想笑,她负着手,也不回答,只是淡淡说道:“你知道什么叫名士吗?”不等步六孤氏回答,姬姒又道:“我这却是废话了。总之有一句话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谈之睿,他对你是没有半点情意的!”姬姒记忆中,前世时,广陵城破谈之睿当场自尽,这一世因有她插手,谈之睿虽然活下来了,可他与步六孤氏之间依然有着家国之恨和血海深仇。不说别的,光这步六孤氏为了个人恩怨,就要毁去广陵城一城人的性命来看,谈之睿就肯定是不屑的。 姬姒一句“他对你没有半点情意”令得步六孤氏僵在当场后,她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正好这时,谢琅和卢恒两人联袂走来。看到他们,步六孤氏向着姬姒追出的脚步不得不顿住了。 中午时,谢琅夫妇在拓拔焘一路相送中入了北城门。 就在夫妇俩人进入北城门的那一时刻,拓拔焘也拔营离开了。那浩浩荡荡的烟尘,那不紧不慢的马蹄声,那骏马上矫健的身影,都令得南阳人望了许久。 直到姬姒两人回头,南阳城内还喧哗声大作。众人没有想到,那北魏皇帝就这么走了?不是说,北魏皇帝是来谢琅和姬氏算帐的吗?可现在看来,他们彼此之间却像是好友一样处得甚是愉快啊?当场就有人想道,同时身为君主,这北魏皇帝虽是胡人,他却能宽谅谢琅这个敌人,那胸怀气量,远比刘宋的君王要大。 目送着拓拔焘离去后,姬姒两人回过头来。 就是这一回头,四周的南阳人齐刷刷止了声。 他们呆呆地看着面目大变的姬姒,直过了好一会,才有人扯着嗓子叫道:“你,你是姬越?也是姬夫人?” 明明,谢琅带到北魏营帐的是姬越,这回来时,怎地变了一张脸? 回头看向众人,姬姒率先点了点头,她声音清悦地说道:“不错,我就是姬越,也是姬夫人!”一句话令得哗声大起后,姬姒从人群中扫过的双眼突然一凝。L ☆、第二百一十二章 姐弟和道门聚会 人群中,萧道成也眼中含泪地笑望着姬姒。 这时,四下的人群还在向姬姒质问。姬姒正准备向萧道成示意,让他不要当众与自己相认。突然的,姬姒想道:如果萧道成迟早要走那一条路,有她这样的姐姐和谢琅这样的姐夫,对萧道成来说都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想到这里,姬姒朝着萧道成挥了挥手,温声唤道:“阿道,过来。” 姬姒一句话,引得众人刷刷地看向萧道成。 对上四周望来的目光,看着那一对策骑而立,宛如神仙中人的夫妇,突然的,萧道成身后,川猴子他们激动得满脸通红。 萧道成也没有多想,他见姬姒认出了自己,咧着嘴红着脸笑了笑,提步跑了过来。于众目睽睽之下,萧道成只是傻傻地望着姬姒,他摸了摸后脑壳,憨憨笑道:“姐姐,我来看你了。”几乎是萧道成这个憨相一露,已经习惯了他的狠戾的川猴子众人,嘴也合不拢了,眼也瞪大了。 姬姒却是习惯了,她含着笑望着萧道成,点了点头后,朝着谢琅一指,吩咐道:“这是你姐夫。” 萧道成与谢琅见过无数次面,可真正以这样的身份面对面站着,却是第一次。 见到萧道成收起笑容板起脸,还一脸嫌弃地看向谢琅,姬姒伸手过去,她在他腋下的嫩肉处狠狠拧了一圈,薄怒道:“还不叫姐夫!” 萧道成吃痛,想要挣脱,又担心自己力气太大伤了姐姐,不由涨红着脸僵在那里。他恶狠狠地瞪了谢琅一会后,终是在姬姒第三次狠狠拧来时。不甘不愿地叫道:“姐夫。” 谢琅笑了笑,示意谢广上前,从谢广那里拿过一块玉佩后,谢琅说道:“这是我的信物,权做见面礼。” 因这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萧道成随手接过玉佩便退了下去。就在他退后时,一侧谢广的声音传来。“你姐夫在蜀地有十几个店铺。另还有二个庄子,庄子里有良田万亩。这块玉佩便是信物,等回去后我把地契一并拿给你。等你回到蜀地,也算是有了自己的产业了。” 这话一出,萧道成还没有反应过来,川猴子等游侠却是齐齐惊叫了一声。对于这些寒门出身的游侠来说。他们从来不知道,原来田地可以以千亩为单位。店铺可以一给就是十几个。谢琅这种顶尖士族从手指缝里漏出来的财富之多,直让他们光是听听就喘不过气来。 至于萧道成本人,他在兰陵萧氏地位不显,再加上建康的各大士族都是不分家的。也就是说。便是萧道成成年后离开家族,他的家族也不会分给他这个庶子什么家产。谢琅随手给的这笔财富,对他来说还真是可以安身立命的根基。当然。日后姬姒也给了一些后,萧道成立马就登上了蜀地世家财富榜了。 回过神后。萧道成颇有点郁闷,他掂了掂手中的玉佩,闷闷的低语道:“谁要他的东西?”转眼他又说道:“我现在也会赚钱了。”他还在唠叨,一侧川猴子小声说道:“小郎你就别恼了,不就是你姐夫抢了你姐姐,你心里不痛快吗?哎呀,这姐姐迟早是要嫁人的,你就别占着茅坑不拉屎了。”另一个游侠儿也笑嘻嘻地说道:“老大你这几年是赚了些钱,可蜀地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里的好田地和好店铺,早就被士族们瓜分干净了,你就算有钱也买不到啊。再说,你的钱看起来多,要置业可就少得很呢。” 对上两个拖后腿的小弟,萧道成狠狠瞪了一眼。 围观的人,并不耐烦看这姐弟相认的戏码。 可他们虽是不耐,对上谢琅这些人时,自然而然的就气短起来。 见到姬姒一直竖着耳朵,心神全在她弟弟身上,谢琅转头看向街道两侧的众人,就在马背上,他叉了叉手后清声说道:“诸位,七天后各地道门的人就会到南阳来。到了那时,我夫妇两人会给天下人一个交待!” 说到这里,谢琅回头,命令道:“走吧。” 就这样,在南阳人的嗡嗡议论声中,姬姒一行人回到了宅子。 一进宅子,姬姒便把萧道成扯到一旁寒喧,这姐弟两人挨在一起亲亲密密地说了二刻钟不到,突然一阵咿咿呀呀的孩童笑声传来。 这声音? 却见前方的林荫道上,身着胡衣胡裤,显得格外高挑俊雅的谢琅,正抱着一个奶娃娃缓步而来。这时阳光正好,那奶娃娃抓着他父亲的食指正拼命地啃着,啃了两下啃不动,他一边流着口水一边手舞足蹈地咿呀起来。 萧道成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是一呆。他想,这孩子定然就是姐姐与谢琅生的孩儿,是我的侄儿了。 转眼他又想道:我说了长大后娶姐姐的,可姐姐却自己找了谢十八,还把侄儿都生下来了。 少年一时不知是悲是喜,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张俊秀的脸上时青时白。 过了一会,他怔怔地转头看向姬姒。 姬姒正转过头看向那缓步走来的父子俩人,从来没有一刻,让萧道成觉得,他的姐姐似乎会发光一样,满脸满眼都莹润明亮,神情中充满了幸福和满足。 看着她,在最初的怅然之后,萧道成慢慢的,也感觉到了一种满足。他想,很久很久以前,姐姐的父母还在时,姐姐也是这般幸福着。他想着,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着有一天能让姐姐幸福,却没有想到,她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已经得到了她渴望的一切。 这时刻,萧道成的心放了下来。回头朝着那长得一模一样的父子看了一眼后,萧道成终是笑道:“姐,侄儿长得真好看。”转眼他又问道:“姐,侄儿叫什么名字?” 姬姒的目光从那父子俩人的身上移开,她幸福地说道:“还没有取名字呢。谢琅的朋友给孩子取了一个昊字。可谢琅说,谢昊听起来名字只是一般,不如把这个字留给次子。他还说,我们的第二个儿子以后就叫昊,姓姬名昊,也算给我姬氏一族留下了血脉。” 听到姬姒这样一说,萧道成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应该这样。” …… 转眼。第六天到了。 这六天中,萧道成已代替谢氏部曲,接下了庄园里的大小事。也是这时。谢琅发现萧道成居然才智非常出众,便有意地委以重任,如现在,眼看各地道门的人纷纷赶往南阳城。南阳城的郡守心中忧虑,不时前来求见。谢琅便让萧道成去应对这些南阳本地的势力。 第六天就要过去了,望着那些灿烂的晚霞,姬姒歪在谢琅怀中,低低说道:“阿郎。过了这一关后,咱们就隐姓埋名,然后到这世间风景最美。最是人间乐土的地方走走。” 谢琅摸着她的秀发,轻声回道:“好。”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谈之睿过来了。 见来了外人,姬姒迅速地坐直身子。 谈之睿大步走到谢琅面前,说道:“崔玄有消息来了。”对上两人的目光,谈之睿继续说道:“他是传的飞鸽传书,崔玄说,他现在就在离南阳城不远的边界处,手下约有三万兵马。他说,明日如果有什么需要他出马的地方,让谢琅叫人燃起狼烟,他会立刻赶到!” 说完这话,谈之睿严肃地说道:“我和诸君的人马也都安排好了。”他转向姬姒,认真说道:“有什么用得到我们的地方,夫人随时开口便是!” 姬姒道谢时,谈之睿说道:“这次的事惊动很大,我估莫着那拓拔焘也没有走远。还有这南阳城里,只怕也有不少人是刘氏皇族派来的。”说到这里,谈之睿又向着姬姒严肃地说道:“不管如何,明天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怪不得谈之睿和众人这样如临大敌,实在是,姬越这次的事,真的相当严重。归根究底,是因为姬姒假扮姬越一事对道门的冲击非常大。 道门以阴阳为根基,其中很多流派,都以为阴为邪物,阴为下。而妇人就属阴,在道门许多流派的一些重大祭祀场合,都是绝对禁止妇人靠近的,甚至有一些流派还觉得,任何事如果有妇人参与,就一定会招致不幸。如祭道神时,如果有妇人迎面走来,那此行必然会不顺利,不是失财就是遇匪或者撞上妖鬼导致丧生等等,如祭水神时,如果有妇人上了船,那就很有可能出现船只翻覆的危险。 而现在,姬姒给了他们重重一击。在他们眼中的阴物,竟然差点成了一国国师,差点成了南地所有道门的领袖! 从来,这种观念的冲突,最是能导致事故,现在的道门,很有一些流派觉得姬姒的存在对他们来说是侮辱,是应该被抹去的。而这些流派通常在民间扎根很深,势力庞杂信奉者众。 如果只是这些门派也就罢了,他们毕竟属于道门中的名门正派,怕就怕那些南疆的邪派,前不久,那些门派已放出风声,说他们信奉的乃是阴神,而他们的阴神已降下法旨,说要他们把姬姒的头骨放在自家祭坛上…… 谢琅和姬姒,之所以顺应众人的要求,决定给天下道门一个交待,就是想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件事,免得姬姒以后走到哪里都不安生。 也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所以萧道成才千里迢迢地赶过来,崔玄才陈兵于外! 转眼,第七天到了。 这一天,是姬越与天下道门约定的日子。 在这一天到来前,很多南阳周边的人,还以为这只是一场热闹,所以他们兴致勃勃的守在官道两侧。 可是很快的,这些看热闹的人便害怕了,退缩了。 因为,路途中出现的一些道门正派也还罢了,那些来自南疆深处的道门,却可怕得很,他们有的在脸上画着诡异的图画,有的是蜈蚣蛇虫开道,有的则是抬着各种形状的尸体,种种奇形怪状,诡异可怕之处,直是难言难尽。 当然,这些急急退回家去的南阳人却不知道,出现在官道上的阴邪门派,那已经是很守规矩的了。因为对姬越这个南朝国师的畏惧,他们老老实实地按照姬越约定的日子,老老实实地准时出现,直是规矩得像是名门正派了。 随着太阳高照,渐渐的,南阳城里开始传出一阵阵不疾不缓的鼓声和铃声。那鼓声和铃声一出现,停在南阳城外的各路道门中人,开始启动,从东南西北四个城门,慢慢进入了南阳城。 早在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姬姒也出现了,她和上次一样,依然是一袭男装,玉冠束发,只是露出的是她的本来面目。 身着一袭普通的玄衣,打扮非道非儒的姬姒,站在南阳城中的一座高高的石台上。 这石台原是诸葛亮的宅子改建而成的,石台很高,约有三层楼那么高,石台也很厚实,上面空间不小,宛如一道古城墙。 石台的下面,是圆形的空地,地上全由青石板垒成。 这地方,曾是诸葛亮练兵所用,现在,却被姬姒用来招待这些同门中人。 因这是道门的内部之事,谢琅没有出现,而是在不远处的阁楼上策应。 当然,夫妇两人为了今天,足足准备了几个月,他们地安排并不止是这些。或者说,早在姬姒选定南阳城与天下道门中人见面时,便准备好了一切。 “咚咚咚——”不疾不缓的鼓声中,从东南西北各大城门处,开始涌入了一股股人流。这些人流诡异而安静,彼此之间泾渭分明。 渐渐的,第一个门派出现了,然后,是第二个门派,第三个门派…… 越来越多的人,沉默地朝着姬姒所在的方向走来。而这个时候,独自一个站在高高的石台上的姬姒,双手负于背后,万丈阳光照在她的身上,直令得她那本来就出众的风姿,越发神秘得像是道门的王! 站在高高的石台上的姬姒,眯着眼睛朝着众人看来时,这些道门派流的人,也抬着头向她打量而去。L ☆、第二百一十三章 从此谁不敬姬师? 一阵阵不紧不慢地脚步声中,一个又一个道门流派的人走到石台下站好。 这过程有点慢,毕竟有的人已经走到了石台下,后面的还刚刚跨入南阳城。 就在这种诡异的安静中,渐渐的,石台下已经站了几千人。略略一数,少说也有上百个道门派系。 姬姒一直负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等着。 也不知是对她还有着估量,还是对这个诸葛亮点兵的地方心存畏惧,这些流派中人都是安静得很,便是那几个养着蛇虫,扛着尸体的流派,也只是一个个咧着泛黑的牙齿,眯着浑黄凶戾的双眼盯着姬姒。 当最后一个流派到齐时,姬姒朝着众人扫了一眼,徐徐说道:“我是姬越!” 四下静得呼吸不见。 对上台下一双双灼灼盯来的目光,姬姒缓缓又道:“我是妇人。” 只有四个字,可这四字一出,台下马上爆发了一阵喧哗声,无数个南腔北调的低语声混成一起,交织成了一种诡异的嗡嗡声。 嗡嗡声中,南疆一个养尸门的老虔波,咧着一口漆黑的牙齿,眯着浑浊的凶光四溢的眼,嘎声说道:“还是个挺美貌的……可惜!真是太可惜了!”她的声音不大,可奇异的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而这是第一个开口的,一时之间,四下众人朝那老虔波看了一眼后,便同时抬头看向姬姒。 他们都在等着姬姒的下一步。 姬姒目光淡淡的瞟过那个老虔波,也不理会,她右手一举,在令得四下安静如初后。姬姒说道:“正如天下人所言,我,姬氏,确实拥有沟通天地的神通!” 不得不说,姬姒这话一出,四下简直哗声大作,便是远在阁楼朝这边看来的南阳各族高士。这时也忍不住轻叫出声。 石台下。各门派的人议论声更响了。 姬姒面无表情地对上一双双猜疑的目光,前世时,她跟在萧道成身边百年。也曾见过各种奇人异士,更是面对面的认识过各类有着诡异奇术之人。所以,她不敢拖延不做周旋,因为她周旋不起。因为她一个疏忽,说不定下面便有哪个邪道给了她一记盅术或者降头术。 或者可以说。这石台下的数千人,任哪一个都可以秒杀姬姒三五回,所以,她必须先声夺人。必须在他们对她还有畏惧之时,迅速果断地把这些人震慑住! 四周喧哗了一阵后,慢慢的。姬姒再次举起了手! 而随着她的手一举,广场上再次安静至极。便是不远处的阁楼上,也是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姬姒继续负着手,她冷冷地低头瞟过众人后,慢慢伸出手指向了天空。 随着姬姒这一指,众人都不解地抬头看去。这一抬头,他们对上那白晃晃的太阳光,不由同时眯起双眼避了开去。 就在这么一刻,突然的,他们听到那姬夫人以一种清冷的,宛如晨鼓暮钟般,带在了几分神秘飘渺的唱声响起,“天——该——曀——了!” 天该曀了? 她说的是天该曀了! 天曀,也就是日食!从来这日食之事,最是朝庭忌讳苍生惧怕,也最是神秘莫测的,众人万万不敢相信,这姬氏竟然敢说:天该曀了! 就在石台下,远处的阁楼上,所有人都震惊的朝着高倨在石台上,在这一瞬间变得说不出的神秘可怕的姬姒望去时,突然的,有人尖叫道:“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纷纷顺声望去。 这一望,四下的人才发现,那养盅门和五毒门厮养的盅虫毒蛇蜈蚣之属,竟是再也不受它们主人的约束,一只只慌乱逃窜地爬了满地。 想这些东西何等可怖?它们这一逃窜,那些堵在它们面前的道人便纷纷退避,而那两个来自南疆门派的邪教徒,则是口唱着古怪的呓语,急急的指挥起来。 可是,以往这些言听计从的毒虫,却是完全不听他们的号令,有些被逼得急了,还窜过去反噬主人一口! 南面传来的骚动,传到那些来自名门正派的道门派系时,他们人人脸上变色,特别是那些宗师们,心下都在想道:虫鸟奔逃,那是天地剧变前的征兆,难道? 不等石台下的骚动平息下来,突然的,天空一暗! 这时,议论的也不议论了,慌乱的也停下了脚步,便是那两个邪派的人,也顾不得自己辛苦多年厮养出来的毒物,一个个齐刷刷地抬头向着天空看去。 天空中,阴风陡起,而天空上的那轮刚才还白晃晃的太阳,却已缺了一小角! 这一下,众人惊骇地叫道:“日食了!” 转眼,他们反应过来,一个个脸色煞白,又是惊惶又是敬畏地看向了站在高台上的姬姒! 从来,日食都是最为苍生恐慌的天象,更是苍天对帝王,对苍生的警告!有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管这地面上的人,有着多少财富,有着多了不起的权势,可在天地眼中,都不过是蝼蚁罢了。而日食,则是最能让苍生感到自己身为蝼蚁的。现在,这么可怕这么神秘莫测的天象,竟然被姬氏准确的预测到了! 就在石台下的众人还在惊慌时,突然的,姬姒转身,只见她大步走到一个鼓架前,“咚咚——咚”地敲起鼓来! 一波又一波急促而响亮的鼓声,仿佛是一个信号,转眼间,南阳城的四面八方,都传来响亮的鼓声,以及百姓们呵斥天狗,保护太阳的高唱声。 石台上,身量高挑的姬姒,还在沉而有力的敲着鼓,而天空上,那太阳的缺角已越来越大。 突然的,一个南疆门派的首领跪了下来。就在他伏在地上唱着巫歌时,扑通扑通,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去。 太阳的一半被黑暗吞噬的时候,姬姒所站的石台下,已无一人站起。 这时,姬姒的鼓声,还在应合着南阳百姓们的鼓声。在强而有力地响起。 这一瞬。仿佛无比漫长,也仿佛只是一会,不一会。姬姒突然而急促地扔下鼓槌,高声喝道:“天再旦!” 这一次,台下的所有人都没有抬头,都虔诚而惧怕地伏在地面上。一直等到天空渐渐明亮起来,等到时不时吹来的风不再阴冷。 当太阳完全出来的那一瞬。石台下的那些人,还有许多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所有人都站直后,姬姒却依然负着手站在高高的石台上。 她站着不动。石台下的众人也不敢动,就在沙漏一点一点流逝,一个时辰过去了时。姬姒再次开了口。 这一次,她的声音依然是清冷又神秘。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沉哑。只见她朝着南方一指,以刚才说日该曀了的语气说道:“地裂了!” 再一次,她的声音一落,站在石台上的众人,感觉到地面一阵摇动。 这摇动并不剧烈,众人刚慌乱地尖叫起来,它又很快就止住了。 虽然地面的摇动止住了,可这摇动代表什么,还是让众人一阵心慌意乱。就在这时,一阵奔马声传来,转眼间一个道士冲入了石台下,对着一个宗师高声叫道:“师尊,南面十里处发生了地龙翻身。幸而地龙翻动极小,不致造成大的灾祸!” 这些道门中的泰山北斗,曾派出门下的弟子,让他们据守在南阳城的四处城墙处。这些人的本意,是想着谢琅的大名,怕有世俗的力量介入进来,从而影响到他们对姬夫人的审判!却不想,被姬姒弄了这么一手,这些人就成了佐证姬姒神通的帮手! 听到那道士的叫声,石台上却是诡异的安静下来。过了一会,有人哑声说道:“这姬夫人的神通,实在太可怕了,她刚才说,日要食,于是就出现了日食,现在她说,地要裂,于是这地也裂了。” 这人的声音传出后,周围却没有人接腔,因为所有的人都在想道:是啊,这姬夫人的神通太可怕了!这时,便是最喜欢生祭,动不动就拿一村一寨的人来生祭的南疆邪派之人,目光看向姬姒时,也掩不住害怕和敬畏! 就在这时,姬姒再次开口了,只听她继续朝着南方一指,清清冷冷地说道:“河道分流!” 这一次,众人没有起哗,也没有质问,直到过了一阵,又一个道士策马而来,高声叫嚷道:“不好了,刚才地龙翻身,导致护城河出了问题,现在那护城河似乎裂了开来,出现了河道分流的现象。” 在这个道士的大叫大嚷声中,也不知是谁带头,慢慢的,一个一个的道人朝着姬姒跪下。 他们越跪越多。 当然,也有一些还站着的,如来自北魏的一个宗师便扯着脖子盯着姬姒,声嘶力竭的哭叫道:“你只是一个妇人!你只是一个妇人啊!凭什么这天地之事你会知晓?姬夫人,告诉老夫,凭什么这天地之事你会知晓?” 很多人都能理解这个宗师的悲愤,主要是那日食,那可是苍天对人间帝王的警告。这样的大事,明明应该由最德高望重的男性高人来与天地沟通,来与人间帝王沟通。姬姒不过一个阴人,她凭什么过问国运天意这种至阳至高之事? 就在那个宗师的声音落下后,石台下,也有不少道门正派的年轻人红了眼眶,便是不远处的阁楼上,那些不属于道家的高士们,这时也是悲伤莫名。 对上这些人痛苦而又悲愤的目光,姬姒面无表情地看了过去,终于,她冷冷地说出了在场任何一个人都知道的答案,“这还用问吗?当今之世,本就乾坤颠倒!” 男子属乾,女子属坤,姬姒这话的意思,便是回答这宗师所问的,为什么应该由至阳的男子做的事,变成了她这个阴人女子来做。 乾坤颠倒,可不正是印证了这世间的真相?若不是乾坤颠倒,怎会从汉灭后到如今,二三百年间还是战乱不止?若不是乾坤颠倒,世人苦苦盼望出现的明君,却一个一个地做出让人希望落空的事? 不管是北魏皇帝前年轻易的杀死太子,还是南朝皇帝在谢琅一事上的出尔反尔,都让天下的有志之士,清楚地看到了这两个被苍生期待着的“明君”,却是也不过如此。 姬姒这乾坤颠倒四字一出,只听得扑通扑通两声传来,却是有两人晕死了过去。 那两个道门高人晕倒后,也不知是阁楼上,还是石台下,传来了隐隐的哭泣声。 姬姒知道,这些人之所以哭泣,是因为他们本来以为,太平盛世或许很快就能降临,可姬姒这预测日食一事,生生让他们的希望落了空。那些人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甚至不知道这苍生还有没有活路,一个个都绝望了。 不过,这些与姬姒无关,她只是一介女流,她无能也无心改变这天地大局。于是,在四下稍稍平静些后,姬姒再次开口了。 她环视着众人,清声说道:“我无意中窥测到了天地奥义,才能做出这种种预言之事。不过,姬氏本就是妇人,从来无心参与这人间争斗,也不想去管谁盛谁败。今日,诸君都在此地,姬氏在此立誓,从今日始,姬氏正式归隐,再不过问世间俗事,也请诸位不再打扰,以后江湖相见,只当不识!” 说出这句划清界限的退隐之言后,姬姒说道:“好了,事都说完了,诸君散了吧。” 也不等这些人再说什么,姬姒从石台上走了下来。 这一次,姬姒从这些道门众人中走过时,她走到哪里,哪里的道人便低头向她行礼,所到之处,人人退避,目光所至,个个一脸敬畏,便是那些南彊邪派中的人,对上她时也态度谄媚得不行。 转眼间,姬姒出了人群,远远看到她过来,谢琅迎了上来,不一会,夫妇两人便翻身上马,驶向了南阳街道中。 而在姬姒夫妇的后面,萧道成跟上了,谈之睿跟上了,一个个南阳高士都跟上了。 目送着那支队伍浩浩荡荡地远去,慢慢的,一个道门宗师叹道:“我们也散了吧。” 他的声音一落,那几个南疆门派,也用他们古怪的俚音说道:“事情已了,姬师怒矣,回吧回吧。”L ☆、第二百一十四章 后继影响 姬夫人南阳道门会一事,随着那日食天象,一道传遍天下。 于刘宋而言,第一个知道的,便是刘宋皇帝了。 自平了刘义康,又没了谢琅这个心腹之患,如今的刘宋皇帝,眼看刘义康之反造成的战争创伤渐渐平复,望着自己治下的大好河山,不免意气风发。 可就在这时,天狗食日了! 天狗食日,代表着苍天对帝王的不满,当场,满朝文武集体失声,刘宋皇帝脸色惨白。 第二天,刘宋皇帝便在一片悲声中下了罪己诏,对自己的治理天下,皇帝本人是极满意的,他想来想去,自己最大的错,主要是纵容刘义康,致使其私欲膨涨,最后以兵乱祸害了百姓。当然,在看到谢琅毫不犹豫便丢弃陈郡谢氏的门第,悠然飘然地离开建康后,他也知道,自己对谢琅的提防实在是错了。可对出类拔萃的士族子出手,以杀鸡儆猴,让天下士族安守本份,这对刘宋皇帝来说乃是国策,所以,他那一招也不算错。 盘算来盘算去,皇帝挑了几件不起眼的罪行,便向天下人下了罪己诏。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南阳道门会的消息传到了建康。 陡然听到姬夫人当日的所作所为,皇帝一张脸顿时青白交加,不等他发出感慨,那禀报的骑士继续说道:“禀陛下,因为此三事,那姬夫人下得石台时,所有道门中人纷纷退避,都向她低头行礼,口称“姬师”,后来这些道门中人离开南阳时。都来到姬夫人宅第前,向那大门躬身拜过后才上的路。”一番话说得满朝文武交头接耳后,那骑士继续说道:“时南阳人说,经此一事,姬夫人算是收服了天下道门中人了,他们还说,只怕从此以后。无论正道邪道。统统以其为首!” 骑士的最后一句话一出,大臣们嗡嗡声四起。 收服天下道门,这可是了不起的威望啊。了不起的成就啊。可以说,现在的姬夫人,如果她愿意登高一呼,那征伐北魏的大业。将会比预料的容易许多! 而且,这姬夫人可是能与上天沟通。能预测日食的神人。苍天降祸,那苍天也会提前给她预警,姬夫人谁不敬畏,谁不想讨好?想来北伐之时。只要那姬夫人站出来替刘宋说一句话,说刘宋皇帝才是真正的天子,说苍天降旨。让北魏胡人之帝为乱臣贼子,那北魏的愚民。只怕有一半会信吧?而北魏民心动摇,这天下岂不是刘宋的囊中之物? 众臣越是议论,越是悔不当初。对上这些人质疑悔恨的目光,刘宋皇帝心里也老大不痛快,他衣袖一挥二话不说下了朝。 回到后宫,皇帝心里还是郁闷得紧。他在房中踱着步,一时想道:其实士族那么多为非作歹之人,我又何必纠着品性高洁的谢琅不放?要是当初放过谢琅,另外找几个士族,一样能杀鸡儆猴。而且那谢琅也好,姬氏也好,也能为我所用了。 一想到谢琅在北魏显现出的能耐,皇帝就心中好生难受:他有那种能耐,只怕用不了三年五载,便能帮助朕一统天下。便是那时侯他功高震主了,难道就找不到杀他的法子? 越是想,皇帝越是心中纠痛得慌,他慢慢退到榻上坐好,暗暗想道:那天狗食日,是苍天怪朕在这件事上做错了,以致使得北征之路艰难许多么? 郁闷来郁闷去,皇帝又想道:谢琅也好,姬夫人也好,事情都已成了定局,是不会再为自己所用的了。幸好,这两人立了誓要退隐,也不会为北魏人所用。 这样一想,皇帝终于舒服了一些,可他思来想去,还是下一道圣旨,把姬夫人叫到建康犒赏一番。 现在的刘宋皇帝,却是想与姬姒面对面的说一声和解了。毕竟,对这个能与苍天沟通的牛人,他是不敢轻忽了。再说,当时姬夫人在石台上说了“乾坤颠倒”的评语,引得很多高士痛哭,刘宋皇帝自以为是明君,觉得当不起这样的评语,还想请姬夫人好生解释一番,把这句话直接点明送给北魏皇帝呢。 于是,在与朝臣们商议过后,刘宋皇帝做了几件事,一是释放在抓捕姬姒一事上办事不利的王镇,并将其官复原职,全面处理接待姬夫人事宜。二是,释放姬姒的所有亲人朋友婢仆。三是下达圣旨,以亲切的语气欢迎姬姒和谢琅回归建康。当然,皇帝的语气要迂回得多,他在圣旨上说,知道谢琅和姬夫人彼此情深意重,皇帝愿意为两人赐婚,为了表示对姬夫人的犒赏,皇帝还赐下大笔钱银,用做姬夫人的嫁妆。 这个旨意,不但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回南阳,还同时下达到了陈郡谢氏府中。 …… 以陈郡谢氏等士族之消息灵通,姬姒在南阳道门会上的说的每一句话,在传到刘宋皇帝耳中时,也清楚地传到了他们的耳中。 谢二十九刚刚大步朝着族中祠堂走去,便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那姬氏先是说,天该曀了,结果天就曀了!然后她又说,地裂了,于是地真裂了!最后她说,河道分流了,结果河道也分流了!’这种可以直接传达苍天旨意的神通,自古以来,非大能耐大品德者不能为。而我们陈郡谢氏,却生生地把这样一个大神通者排挤出家族,把十八郎这样的眼光高远者也弃了出去。诸位长者,侄儿我真怕做出此等事的陈郡谢氏,从此厌弃于上苍,以后家运不保福德不盛啊!” 不得不说,这人的话说得太严重,不说祠堂里面,便是外面的谢二十九听了,也是脚步一僵。 陈郡谢氏的这些天之骄子,或许对天下苍生都没有敬畏之心,可在这妖鬼横流,无人不信鬼神的时代。这个人的话一出,还是令得所有人都是悚然一惊,再三反省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那你以为该当如何?” 那人马上回道:“侄儿以为,当把十八郎重新请回家族!” 过了一会,一个中年沙哑的声音传来。“十八郎从小到大。都是言必行行必果,他当日既已分宗,只怕此事难行。”听这人的语气。却是有松动之意了。 紧接着,另一个中年人的声音传来,“可是,我陈郡谢氏的姻亲。从来都是王袁两家,十八郎一旦归了宗。那娶姬氏一事,却是违了百数年的规矩!”这一次,这个人的声音一落,马上有人回答道:“三叔过虑了。现在天下人都在说,这姬氏之所以如此神通惊人,那是苍天看在千年世家的姬姓。如今只剩一个女娃的份上,特别眷顾所致。现在姬姓两字在天下人心中的名望。已不输于我们陈郡谢氏了。” 这人的话音落地后,祠堂中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母的声音终是响起,“等琅儿回来吧……琅儿最有主见,又最重大局,这等大事,待他回来后看他怎么说吧。” 这些年里,谢琅一直是陈郡谢氏的继承人,威望甚高,因此谢母这话一出,众人还真找到了主心骨一样,也不再议论了。 …… 北魏。 这时的北魏皇帝还没有走远。几乎是他这边还在与众将士大口喝酒,顺便大声评论着姬氏的美貌时,南阳道门会的具体细节,便和着天狗食日一道传到了他耳中。 对胡人来说,他们受汉文化的影响还不深,还不觉得那姬氏能够预测天狗食日是多么可畏。可拓拔焘不是啊,拓拔焘和他的几个儿子,受汉文化的影响颇深,于内心深处,他们已完全把自己当成了汉人的正统皇帝的。 所以,天狗食日时,拓拔焘看着那些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汉臣,当场便变了脸色,紧接着,在知道姬夫人在南阳道门会上的言行后,他已腾地站了起来,急急叫道:“快,快叫国师!宣朕旨意,马上叫国师过来!” 不说拓拔焘的惶然,同一时刻,离他不到百里,不为拓拔焘所知的崔玄,这时手中的酒盅是砰的一声掉在地上碎裂开来。 楞神许久后,崔玄慢慢地站了起来,他出神地看着南阳城的方向,好久还回不过神来。 这时,一个卢氏嫡子走到崔玄身后,低低说道:“姬夫人连日食都能准确预测,看来,她给你我家族预测的那场大灾难,只怕是真了!”直到这个时候,这卢氏嫡子才完全相信姬姒的预言。 崔玄沉默了二柱香那么久,才晃了晃神,哑声说道:“说天曀天就曀,说地裂地就裂,说河道分流,河道就必然分流!遥想姬氏当日的风采,必然如烈日样灼人心神……我当年,应该不择手段留下她的!” …… 南阳。 在那些道门中人络绎离去后,姬姒和谢琅也在不久后接到了刘宋皇帝的旨意。 这旨意,他们本来不想理,可想了想后,谢琅还是决定带着姬姒和孩子回一趟建康。至少,他的母亲和兄长弟弟,必是盼着能见他长子一面的。 听到谢琅准备返回建康,谈之睿和萧道成也跟随其后。 想谢琅前不久离开建康前往南阳时,不说凄凄惶惶,那也是心里并不好受。毕竟,他最是洒脱,陡然放弃比他性命还要重要的家族,那感觉也难免日日堵心。没有想到,就这么几个月时间,他再次回往建康时,不说皇帝下的圣旨言辞卑切,便是家族的飞鸽传书,也极尽讨好,便是琅琊王氏的贺词,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敬畏。 真是转眼桑田! 对家族过份重视,并在放弃家族后心中难安,这一点,别说是谢琅,便是他的先祖谢安也是一样。想当年,谢安本是南山一逍遥隐士,可看到家族不继,朝堂无人时,谢安还是果断选择了出山为官,并从一个为人驱使的小官吏做起。 站在高高的甲板上,谢琅负着手看着渐渐出现在视野中的建康城,看着那密密麻麻堵了一码头的迎接的人,突然的,他放开了。 这一放开,便是天高气爽,云淡风轻。 就在谢琅自失一笑时,谢广全身绷紧地抱着他的宝贝儿子过来了。此刻,这白嫩嫩肥嘟嘟的小崽子正一边吐着泡泡格格直笑,一边紧紧扯着谢广一络额发。为了牵就这个小祖宗,谢广不得不一边歪着脑袋一边走路。 见到这样的谢广,谢净等人都是哈哈一笑,最喜欢孩子的谢才走了过去,从谢广手中把孩子抱回,几乎是他一接手,谢广便吁了一口长气,伸袖拭了一把汗。 见状,众人又是大笑起来。谢琅回头,见到他们那满脸自在的笑容,他跟着唇角一扬,当下,谢琅提步,他走到谢才面前抱回儿子,大步返回了船舱。 舱中,姬姒却是兀自脸色雪白,看到这父子俩过来,她疲倦地从榻上支起身,嘀咕道:“我一想到那日的蜈蚣蜘蛛的,整个人就手软脚软的,这眼看就要到建康了,也不知到时会有多少人问起那日的事,想想就头痛得很。” 从那天南阳道门会回来后,姬姒一直精神不济,她实在是吓坏了。 虽然,那一天她表现得那么好,仿佛无所畏惧,可那时独自一人站在高台上,面对着几千个可以把她秒杀的高人异士,她的心里其实是很虚的。 谢琅走了过去,任由姬姒抱上他的腰,从他身上汲取一点力量,慢慢脸色好一些后,他轻声笑道:“你现在可是高人异士,便是对他们不理不睬,料来也无人敢怪责你。”见到姬姒高兴地抬头看来,他又说道:“唔,呆会你还是扮回姬越吧。若是有人与你说话,你不理睬便是,其余的交给我应对。” 听到这里,姬姒点了点头,她说道:“你说得对,那天我离开建康时,是被人知道我姬姒就是姬越后,仓惶逃离的。这一次我回到建康,自当以姬越的身份,光明正大,堂堂皇皇地回去!”L ☆、第二百一十五章 故人相见 就这么一会功夫,大船渐渐靠近了码头。 望着那越来越近的船只,以及甲板上隐隐约约的人影,陈郡袁氏的袁二十五郎打量着四周兴奋的众人,沉下了一张脸。 袁二十五自从为母病要胁姬姒延医不果后,便一直对她很有怒意,后来袁娴的事暴露,他更是对姬姒厌恶至极。这一次姬姒是姬越的事暴露,除了袁娴发力外,便有袁二十五在后面推动。 袁二十五看着那风光归来的船只,心中极为不快。可他也只能不快,他虽然对姬氏无感,可站在姬氏身边的谢琅,却是他一直敬畏的。当下,袁二十五郎暗中哼了一声,转头不耐烦地吩咐道:“行了,我们走吧。” “是。” 驴车驶动间,一个部曲隐约听到驴车里传来自家郎君不快的冷哼声,“不过一介妇人,居然得罪了我陈郡袁氏也就得罪了……”声音中,含着太多郁闷。 就这么一会功夫,船只靠上码头了。 在船头砰的一声落定时,站在码头上的人纷纷向后退去,而大船一稳,站在甲板上的人也纷纷退避两旁。 转眼,一袭玄衣的姬姒与谢琅同时出来了。 这时的姬姒,着的是男装,面目却是女性的绝美,看到她气势冷冽的与谢琅并肩走来,四下围观的人发出了一阵嗡嗡议论声。 谢琅和姬姒后面,是谢广谢才等人,而那谢才正抱着一个白嫩嫩的,面目与谢琅有九成相似的婴儿。此刻,那婴儿正把拇指含在嘴里。一边吮着一边大眼黑漆漆的四下望来,煞是可爱。 于是,好一些目光也转向了那个婴孩。 就在这时,一队官员大步而来,为首的正是王镇。 王镇气色不错,在看到姬姒两人时,他脚步顿了顿。转头看到姬姒身后的婴孩。他似是失了一会神。 转眼,王镇便走到了姬姒和谢琅面前,朝着两人行了一礼后。王镇客气地说道:“陛下知道两位前来,特意让我前来迎接。” 几乎是王镇的声音一落,四周的士族们也纷纷靠来。那些人先是像第一次看到姬姒一样,朝她打量一会后。再转到谢琅面前向他见礼。 按道理来说,谢琅现在不再是陈郡谢氏嫡支。论身份还在这些人之下,可众士族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些,自然而然便对谢琅恭敬以待。 热闹中,姬姒走向一侧的王镇。轻声说道:“别后可好?” 王镇含着笑看向她,回道:“一切都好。”转眼他又说道:“现在更好了。” 得了他这个答案,姬姒也就安心了。 这时。众人也寒喧得差不多了,在王镇的建议下。姬姒和谢琅翻身上马,不紧不慢地朝着建康城中驶去。 ……万人空巷!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万人空巷!便如那次北魏使者前来建康一样,现在的建康人,也是倾城而出,无以计数的人站在道旁对姬姒进行围观。 可这一次,姬姒却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还要平静。她淡漠地看着四周围拥而来的人群,第一次清楚地感觉到,她,终于在这个世间赢得一席之地了! 走了一会后,姬姒和谢琅却要分道了。谢琅应谢三郎所邀,准备带着儿子前入陈郡谢氏,而姬姒,则是随着王镇进皇宫。 转眼,姬姒便来到了宫门外。 见到姬姒过来,那些禁卫们同时露出了一抹敬畏之色,他们齐刷刷低头,为姬姒打开了宫门。 宫门内,有几个大臣正在侯着,而其中躲在后面的一个大臣,却是刘愆。 刘愆在姬姒的目光瞟去时,他目光游移了一下,马上,他再看向姬姒时,那儒雅的脸上便是满满的尊敬和亲近的笑容。 姬姒把目光从刘愆身上移开,随着众人,朝着皇宫内苑走去。 皇帝正在书房等着。 不一会功夫,姬姒便与皇帝面对面坐着了,几乎是姬姒一落座,皇帝便是手一挥,让所有人都退下。 书房中一静后,越发显得文弱了的皇帝咳嗽了一声后,温声问道:“姬爱卿,你可曾恨过朕?” 姬姒抬头,她与皇帝对视了一会后,缓缓摇了摇头,徐徐说道:“怎会有恨?只是,略有点失望罢了。” “失望?”皇帝一听到这个词,威严惯了的脸上便闪过一抹薄怒,转眼,他又收敛起怒意,淡淡说道:“哦?为了你那夫君的缘故?” 要是以往,姬姒面对着怒意暗藏的刘宋皇帝,定然是畏惧的,可现在,她却有了与这位帝王平等相对的资格!当下,姬姒微微颌首,颇有点淡淡地说道:“陛下对他,少了一点容人之量和知人之智。” 面对姬姒直白得不能再直白的嘲讽,刘宋皇帝脸色微变,过了一会,他重新露出一个笑容,挥手说道:“难得与姬卿见面,且不说这些。”示意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后,皇帝严肃起来,他垂眼咳嗽两声后,徐徐说道:“在姬卿看来,那次天狗食日是何征兆?” 这便是此次皇帝急急把姬姒叫回建康,又第一时间派王镇迎她过来的目的。 天狗食日,对任何一个帝王来说,都是最可惧的! 听到皇帝的问话后,这一次,姬姒沉默得有点久。 她不止沉默得有点久,她那失神的双眼中,还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 她想,也许这一次她和皇帝的谈话,将影响刘宋皇帝未来的走向。 可是,她却不知道要怎么做了。难道她要告诉皇帝,刘宋天下已经没有几十年了?然后他的治下百姓过得虽然不是特别好,可也是刘宋皇帝唯一的一个明君,自他之后,刘宋的皇帝一个赛一个的昏庸无能? 皇帝正在看着姬姒,此刻。他对上姬姒的眼神,竟是慢慢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唇色也越来越发白…… 在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中,姬姒终于开口了,她低声说道:“太子和三皇子,都不可为君!” 可这两个皇子,都是皇帝眼中比较满意的继承人! 因此。几乎是姬姒的话一出口。皇帝便青着一张脸腾地站了起来。 转眼,他对上姬姒那双黑白分明,清澈到了极点的眼。那怒火渐渐消散。 慢慢坐好,皇帝沉声说道:“还有呢?” 姬姒垂下眸,过了一会,她徐徐说道:“北伐中原事。最好缓个十年。”虽然,就算缓个十年。刘宋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可姬姒记得后世评价眼前这位皇帝,说他最缺的就是耐心和审慎。前世时,那场北伐他发起得太仓促太莽撞。以致最后一败涂地。如果能缓个十年,也许天下局面会大有不同。 姬姒一连两句,都在捅着皇帝的心窝说话。说的都是皇帝很不喜欢的,当下。他的脸色难看起来。 皇帝脸色沉沉地坐在那里,他朝姬姒盯了一会后,暗暗想道:也许这些话是谢琅教她说的。这妇人,根本就不是传达天意,而是为了一己私欲想要坏朕的大事! 这样一想,皇帝对上姬姒时,那心便又冷了三分。过了一会,皇帝冷冷地再次说道:“朕问的是,那次天狗食日,到底是何征兆?” 皇帝这意思,不但把姬姒先前的话完全当成了耳边风,这口气,甚至还对姬姒有了强烈的不满了! 当下,姬姒暗中叹息了一声。 略略沉默了一会后,这时的姬姒,甚至有点后悔,觉得自己不该一时心软,听了旨意便回了建康的。寻思了一会,姬姒说道:“……天意难测,臣还需要再卜一卜。” 真话皇帝不想听,姬姒就只能找借口拖延了。 皇帝也听出了她的拖延,他脸孔刚刚一沉,转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温和地说道:“也是,这卜算天意,少说也要沐浴更衣,焚香敬天。既如此,姬卿还是回去休息好了再来见朕吧。”说到这里,他手一挥,示意姬姒离开。 姬姒朝着皇帝行了一礼,转身便向外面走去。刚刚走出书房,姬姒一眼看到站在远处朝这里看来的众臣中的刘愆,不由脚步一顿,只见她回过头来,朝着皇帝说道:“陛下,刘愆此人,当年深受文都驸马之恩,最后却忘恩负义把恩人害了。” 她就说到这里,在皇帝皱眉看来时,姬姒再次一福,转身曼步走开。 因皇帝要与姬姒密议,这书房的几百步方圆是没有人的。所以,姬姒走了好一会,王镇等人才迎了上来。他们自是不敢向姬姒询问,只是笑着寒喧了两句后,便让太监领着姬姒出了皇宫。 在堪堪走出宫门时,姬姒碰到了迎面驶来的一辆驴车,转眼,从驴车中走下了一个二品高官。那高官与姬姒一打照面,两个人都是一怔。 这个高官,面白如玉,俊美深沉,可不正是周玉? 周玉只是一怔,转眼,他便大步向姬姒走来。 看到他过来,姬姒福了福,微笑道:“周家郎君近来可好?” 周玉直直地看了她一会,低头还了一礼,说道:“我很好。”转眼他又轻声说道:“听说夫人为谢琅生了一个儿子?恭喜了。我去年续娶了陆氏女,现在已有一子一女。” 姬姒说道:“郎君儿女双全,真是有福。”说到这里,姬姒又道:“郎君可是要面圣?那姬姒就先走一步了。”说罢,她再次向他福了福,然后转身离去。 周玉一直背对着姬姒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直到宫门关合的声音传来,他才慢慢转过了头。 朝着宫门外离去的驴车看了一眼,周玉提步朝着皇宫走去。 不一会,他便与刘愆遇上了。一对上周玉,刘愆便冷嘲道:“姬夫人刚刚离去,却不知周大人有没有与她遇上?” 周玉看了他一眼,问道:“刘大人到底想说什么?” 刘愆僵了,见四下无人,他长叹一声,压低声音说道:“我这不是怕你那梦中人报复吗?哎,早知道她神通如此之大,当初就不应该随袁氏算计她!” 说到这里,刘愆一脸苦相,他低声又道:“周玉,你与姬夫人相交多年,对她知之甚深。你说,我如果想与她尽释前疑的话,该当如何是好?” 周玉笑了,他随口说道:“姬越与你共事过,他那性格你还不知晓?左右不过是一个简单心软之人,你旁敲侧击,多向她示几次好也就够了。” 说到这里,周玉提步离开,刚刚走出几步,周玉又停下了,他轻声说道:“刘大人。” 刘愆回头看向周玉。 周玉声音压得极低地说道:“姬夫人那里,如果你再做了什么对她不利的事,我会把它捅到陈郡谢氏那里!” 周玉这话一出,刘愆脸上的笑容给僵住了。转眼,他笑呵呵地说道:“真没有想到,一惯心黑手辣的周大人,这次居然也维护起意中人来了?” 周玉慢条斯理地回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她一心想要退隐寻个清净自在,我觉得应该成全她才是。刘大人你说呢?” 刘愆说道:“周大人这是抬举刘某了。以姬夫人今时今日的能量,刘某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做什么了。” 周玉得了他这句话,笑了笑后,衣袖一甩大步离开。 姬姒回到了庄园。 不提看到她回来后,庄园中大喜过望的婢仆。姬姒与婢仆们刚刚叙了旧,秦小木想起一事,向她禀道:“夫人,前不久陛下送了一些人到庄园里,那些人都是夫人你的故旧,有两个姓郑的,好似还是夫人的奶母和其女儿。现在这些人都被我们关在一个院子里,夫人你要去看一看吗?” 姓郑的?是郑母和郑宓?姬姒记起来了,那时袁娴揭穿姬越是女儿身时,曾经控制了她的好一些故人作证,其中不但有郑氏和郑宓,还有姬姒父亲的妾室,以及荆县的庄园旧仆。现在,袁娴也死了,姬越之事更是成了过去。 想了想,姬姒说道:“他们虽是我的故旧,可前不久他们都随着袁氏准备陷害我,交情早就没了,我也不想再见这些人,让孙叔把她们送出建康城吧。便说是我说的,念及她们也是被郑氏所迫,我也不怪罪了,以后就权当是陌生人,让她们好自为之。” 秦小木应道:“是!”L ☆、第二百一十六章 决裂 傍晚时,谢三郎派人来接姬姒入陈郡谢氏。 这一次,姬姒依然是一袭男装,而建康街上的人,在看到她的车驾过来时,也纷纷退到街道两侧围观。 这些人一边围观,一边低声议论着姬夫人的丰功伟绩,特别是天狗食日那事,不管何时说出,听到的人都是一脸敬畏。只是,这些人的敬畏之色,在对上姬姒那张绝美娇柔的面容时,总不免会掺上一些想要征服的欲念。 不过,现在天狗食日之事刚刚了结,任哪一个权贵还是宗室,都万万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这样遥遥望着。 转眼间,姬姒便来到了陈郡谢氏了。 陈郡谢氏的正门大开! 能让陈郡谢氏的正门大开,这样的待遇,当今天下没有几人能有。特别是,姬姒一眼看到站在大门外,正微笑着向她望来的琅琊王十二和谢三郎等人时,更有点不敢置信了。 慢慢的,驴车停下,姬姒下了车。 姬姒的面容一露,四周原本议论纷纷的众人少有的安静了一会。这时,谢三郎第一个提步迎来。 接着,琅琊王十二也走上前来,看着姬姒,琅琊王十二叉手为礼,风度翩翩地笑道:“姬夫人?” 姬姒看着他,说道:“我是!” 琅琊王十二一笑,他与姬姒并肩而行,一边走一边说道:“姬夫人连天狗食日也能准确预测,当真是惊动天下!”转眼,他极是优雅的晒道:“姬夫人是不是在奇怪我为何在此?其实我本上了船,在知道姬夫人和十八兄回到建康后,又半道返回。现在面见姬夫人。也只是想知道,那日南阳道门会的一应真实细节。” 他朝姬姒深深地打量了一番,颌首说道:“姬夫人之能,确实鬼神莫测。”说到这里,他也不等姬姒回话,朝她再次叉了叉手后,转身大步走开。他才走了十步不到。便有数十个部曲簇拥过去。那些人围着琅琊王十二,重新朝着码头的方向走去。 姬姒收回目光,随着谢三郎进入了陈郡谢氏。 这一次。姬姒堪堪踏入这顶尖士族的门第,侯在两侧的婢仆,便齐齐向她低头行了一礼! 这样的待遇,姬姒早在清河崔氏便遇到过! 可与清河崔氏不同。陈郡谢氏从来就不稀罕什么神异之人来指点家族,他们也确信自己只要保持现状。便能千秋万代的繁华富贵下去。 正因为姬姒显示出的本事,一直以来在陈郡谢氏众人的眼中都是鸡肋,所以他们对待姬姒时,从来是高高在上的。现在陡然对姬姒如此礼遇。直让她骇了一跳。 这时的姬姒,却还是没有准确估计到,她能够预测天狗食日这件事。在天下间有多么可怕的影响力! 谢三郎带着姬姒朝着陈郡谢氏的祠堂走去。 姬姒直走了一大半路程才发现,陡然发现前面是祠堂后。她脸色变了变,慢慢停下脚步,姬姒转向谢三郎,轻声问道:“这是为什么?” 谢三郎摇了摇头,他坦然地说道:“只是族长想问你几句话。” 又走了一会,姬姒松了一口气,原来,她并不是前往谢氏祠堂,而是朝着祠堂旁的一处殿堂走去。 殿堂中,站着几个上了年纪的士族,因里面有点幽暗,姬姒也不好细看。她只是匆匆瞟了一眼,便迅速地低下头,朝着几人福了福后,姬姒说道:“姬氏妇人见过几位长者。” 姬姒的声音落下后,好半天都没有回响。就在姬姒抬头看去时,坐在最前面主位上的老人说道:“姬氏,你在南阳道门会上的所作所为我等已然知晓,说起来,自三国诸葛先生之后,天下间还不曾出现过一个神通高明到你这般地步的。”称赞到了这里,老人突然问道:“姬氏,我想请你卜占陈郡谢氏的将来,你可愿意?” 陈郡谢氏的将来? 姬姒想笑,可她笑不出来,她只是笔直地站在那里,半晌后,姬姒摇了摇头,果断地说道:“我不愿意!”他们连谢琅也能毫不在意地放弃,一群从骨子里只想享受安逸现状的人,她要是说了真话,只会像在刘宋皇帝那里一样,被怀疑被记恨被排斥。 几个谢氏长者万万没有想到,竟会得到姬姒这样一个回答,眼前这个妇人,她说这句话时,就没有想到,她的夫婿是陈郡谢氏的子弟,她的儿子还巴巴地等着他们记入族谱吗?原本,他们曾以为姬氏便是面对反噬,或者逆天夺命也会帮他们推算呢! 因太过意外,殿中诡异的安静了好一会。 过了一会后,一个老人的声音传来,“把十八郎和他的母亲叫过来。” 马上,黑暗中有人应了一声,“是。” 不一会功夫,谢琅和他的母亲过来了。远远看到站在殿中的姬姒,谢琅的双眼明亮了,他唇角含笑,广袖飘摇地走到她身边,然后,轻轻握上她的手。 谢母朝他两人紧握的手看了一眼,回头朝着众长者见起礼来。 这时,坐在右侧的一个长者淡淡说道:“十八郎,你这妇人不愿意为我陈郡谢氏卜算未来呢。” 长者的声音一落,谢琅便笑了笑,殿中,他低沉的声音飘转而来,“这个还用卜算么?”他的声音中带了几分悲凉和苦涩,“朝中没有高官,军中不掌兵权,智者下而愚者上,甚至这一代谢氏子弟中,都有五人小小年纪便不读书了……这样的陈郡谢氏,还用得着卜算将来么?” 众人显然没有想到谢琅会说得这么直接,都是脸色一变,谢母更是沉声喝道:“琅儿,住嘴!” 谢琅很听话,他顺从地住了嘴,只是这时大殿中的气氛。已诡异莫名。 在这种诡异的安静中过了一会后,谢氏族长的声音传来,“姬夫人,老夫只想知道,百年之后,二百年后,五百年后。我陈郡谢氏。还是天下第一第二的大士族!” 这一次,不等姬姒犹豫,谢琅轻喝的声音便传了来。他道:“阿姒,告诉他们!” 姬姒回头看了谢琅一眼,这时殿中光线幽深,可姬姒只是一眼。便看到谢琅眼眶泛红,他的唇瓣抿得很紧。脸上的表情带了几分决绝,看来,他是想姬姒给这些长者一个痛击了! 姬姒回过头来。她抬起双眼,目光朝着黑暗的前方空洞地看了好一会后。姬姒幽幽说道:“二百年后,五百年后的事,我看不到。” 听她这话。却是一百年后的事能够看到了? 不由自主的,众长者倒抽了一口气。便是谢母,也不敢置信的朝着姬姒望来,第一次,她看向姬姒时,那眼神里有了一些隐约的敬畏。 在殿中刻意压制的呼吸声中,姬姒的声音幽幽飘出,“百年后,皇朝数度变更,陈郡谢氏门第犹在。”在众长者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时,姬姒的声音飘转而来,“只是,仅门第还在!” 略顿了顿,姬姒幽幽说道:“新一轮的太平皇朝出现时,天下顶尖门阀中,不再有陈郡谢氏!”这一点,其实不是姬姒看到的,而是她感觉到的,因为这种感觉太过真切,姬姒心中已把它当成了事实。 一切如姬姒所料,当她这句话说出时,殿中的几个老人都沉下了脸。 就在这时,谢琅清笑出声,在这幽暗而沉凝的大殿中,他的笑声突兀而清亮,直是打破了这让人沉闷的平静。 笑声中,谢琅牵着姬姒的手,竟是衣袖一甩便朝外走去。 谢母按下心中的不安,高声喝道:“琅儿,你这是做什么?” 谢琅头也不回,他清声笑道:“我与阿姒出来得太久,也该归去了!”一边走,他的声音一边朗朗地传来,“沧海都会变桑田,月圆还会月残缺,我谢琅真真不知,于此荒唐乱世,一个家族可以不思改变,不求上进,只需睡卧金山便能延绵千载!可笑!实在太可笑了!” 在谢琅的“可笑”声中,他清啸而出,而身后,众谢氏长者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 谢母没有在殿中呆多久。 不一会,她就出来了,见到了侯在外面的谢三郎,谢母沉着一张脸问道:“琅儿两人呢?” 谢三郎恭敬地回道:“回母亲的话,十八弟和姬氏回姬氏的庄园去了。”说到这里,他见母亲脸色非常难看,不由担忧地问道:“母亲,发生什么事了?” 谢母没好气地说道:“琅儿刚才胡说了一通,把族长和几个长者都给惹恼了。”她说到这里,忧心忡忡地说道:“本来,族长还有意把琅儿重新记回族谱,这下好了,他和那个姬氏是永远回不来了!” 谢三郎听到这里,突然说道:“十八弟本来就无意重返家族。母亲,你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那姬氏说了什么不中听的预言?” 谢母转头看向了谢三郎,她淡淡说道:“说是说了些。不过那姬氏一不曾沐浴更衣,二不曾焚香礼天,她所说的话,根本不足为信!”谢母虽是睿智,可她实在在建康呆得太久太久了。她和陈郡谢氏的这些长老们,几十年如一日的呆在这河水里都荡着金粉的建康,听到的是靡靡之音,看到的是满目繁华,他们不曾去过蜀地,不曾去过南阳,更不曾远赴北魏。所以,他们不知道外面的风云变幻,不知道北魏的那些士族,是怎么在夹缝中一点一点的改变自己,一点一点的与天地争那一丝气运。所以他们也不可能相信,一百五十年后的中原大地,天下顶尖门阀的“五姓七家”中,再也没有陈郡谢氏的一席之地。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一切正如谢琅所说的,在这个风云变幻的年代,一个家族不思改变不求上进,只想睡在金山上就能永世繁华,这世间没有这么便宜的事!L ☆、第二百一十七章 成婚 转眼,一家三口回到了姬氏庄园。 回到庄园后不久,谢琅的好友袁三十郎和陈太冲等人都过来了。知道他们过来,姬姒让人好酒好菜的侍侯着,自己则带着儿子在后苑玩耍。 等到过了几个时辰,那些人说告辞时,姬姒前来相送。远远看到一袭男装,却是本来面目的姬姒悠然而来,若是以往,如陈太冲这种人定然是视而不见,可此刻,他们对上姬姒时,竟是齐刷刷地低头持手为礼。 见到好友们对姬姒如此敬重,谢琅有些好笑,他嘲弄道:“何前倨而后恭也?” 回答他的是袁三十郎,这厮说道:“诸葛亮后第一人,我等不敢不恭。”一侧,陈太冲也叹道:“当今天下,谁不知道你谢琅的夫人是道门领袖,一代宗师?” 闻言,谢琅哈哈一笑。 面对这些人的恭敬以待,姬姒遥遥一礼,并和谢琅一道,送他们出了门。 众名士驶了一会后,相互告别离去,陈太冲的驴车刚刚走出几十步,一眼看到陈四郎,当下,他让驴车在陈四郎旁边停了下来。 陈太冲盯了陈四郎一会,淡淡说道:“怎么在这里徘徊?”转眼他又冷声说道:“怎么,还放不下?”陈四郎摇了摇头,他苦笑道:“怎么可能放不下?不过是想到那般娇柔的一个女子,竟然如此高深莫测,总觉得有点不敢相信,想再见一见罢了。” 陈太冲没好气地说道:“见了又如何?不说那姬氏有夫有子,便说站在她身后的那无数道门流派,她与你之间就隔了一道银河。以后,你还是找个与你相当的妻室过日子吧。姬氏那等妇人。也就谢十八那种人能降得住她。” 陈四郎怅然地望着前方,点头叹道:“是啊……” 陈太冲望着陈四郎那挺直的腰背,脸上慢慢浮起了一个笑容。转眼,他也在心里想道:不说四郎,便是我,也断断想不到,那姬氏竟有如此神通。 在陈太冲和陈四郎说话时。不远处的一处酒楼中。也有几个人在闲话。 若是姬姒在这里,一定可以看出,这些人中。就有她曾经见过的周玉的那几个兄弟。 站在窗口望来的,是一个与周玉颇有几分相似的老人,老人一直在看着姬氏庄园的方向。看了许久后,他轻叹一声。说道:“真看不出,那姬氏是个这么有造化的。”转眼他又说道:“当年行事还是草率了些。” 第二天一大早。姬姒再次奉诏入宫。这时姬姒才记起,皇帝把她和谢琅叫到建康来,原是想为两人赐婚来着,只是那一天与姬姒不欢而散。也就忘记了。想来,皇帝现在把她叫进宫,还是为了赐婚一事。 想到这里。姬姒也不紧张,她沐浴更衣后。踩着一地艳阳,朝着皇宫驶去。 姬姒的驴车刚刚来到宫门外,突然的,她的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姬氏阿姒!” 姬姒慢慢回头。 这一回头,她便对上了老得不成样的庄十三的母亲庄南氏! 庄南氏对上姬姒,似哭似笑地扯了一下嘴角后,她嘶哑地说道:“姬氏阿姒,没有想到你也有今天!” 虽然姬姒很不明白,为什么庄十三都说了把庄南氏送回荆县,她却又出现在建康,还在这宫门外守着自己。可姬姒从来不是一个太好奇的人,听了庄南氏这话后,她不耐烦地转过头,嘴一张便准备叫开宫门。 就在这时,庄南氏苍老沙哑的声音再度传来,她说:“姬氏,我儿子不见了!庄十三不见了!” 什么? 姬姒大惊,她腾地转过头看向了庄南氏。 庄南氏似哭似笑地看着姬姒,喃喃说道:“那天你与他说了什么?为什么我儿从你那里出来后便失魂落魄的?那天我不过说了他几句,他居然就不见了!他的儿,他居然就那么不见了!” 那天? 姬姒猛然记起,庄南氏说的那天,应该是她和庄十三摊牌,把前世的经历说出的那一天! 难道,那一天之后,庄十三便失去踪影了吗? 想到这里,姬姒心头一凛,她低头看向庄南氏,认真地说道:“你不用担心,这事我会去调查。” 岂料,姬姒的话说出后,庄南氏一点也没有被安慰到,她兀自嘎嘎直笑,笑着笑着,庄南氏怨毒地看向姬姒,咬牙切齿的只是问她,“你为什么不去死?姬氏,我都用了好多法子了,怎么你还是死不了?” 姬姒的脸沉了下来。转眼,她又按下怒火,忖道:我与一个疯女人计较什么?皇帝刚才的诏书中虽然没有让我立刻进宫,可我都到了宫门外了,还是先去见过他,出来后再让人寻找庄十三才是。 想到这里,姬姒转过头来。 再一次,她刚刚一动,衣袖被人紧紧扯住,庄南氏声嘶力竭的哭叫声传来,“姬氏,你为什么不去死?啊,为什么你这样的人,怎么也死不了?” 就在姬姒脸一冷,重重拂开她的手时,庄南氏又嘎嘎笑了起来,她一边笑一边嚷道:“是了是了,你这毒妇就算一时死不了,可活着也只有这么好。像你这样的女人,哪个男人敢娶?听人说你连儿子都生了,可还是妾身未明,你的儿子也直到现在还是野种一个?野种好啊,野种最好了,像你这样的贱人,生的儿子就应该是野种,你这一辈子,就应该什么也得不到,就应该没有男人喜欢,就应该没有男人娶你,就应该孤独凄苦地过一世!” 直到姬姒重重推开这个疯了似的庄南氏,长驱直入的进入宫中时,外面,还有庄南氏那疯了似的嘶叫声传来,“姬氏。你这个没有男人敢要的贱人!你这个生了儿子也嫁不出去的贱人!” 庄南氏的声音实在响亮,姬姒看到那些宫女太监悄悄向自己看来的目光,不由沉下了一张脸。 姬姒没有想到,这人一不顺利,就处处不顺利,她在殿外侯了半个时辰后,才知道皇帝居然病了。根本无暇见她。 当下。姬姒只好打道回府。 就在姬姒回去时,她赫然发现,那个庄南氏居然跑到了她的庄园外。堵着她的庄园大门像个疯子似的又叫又骂。 这时刻,姬姒走到哪里都是人人敬畏,这难得的有人敢老虎头上拔毛,顿时引得好些人都用异样的目光朝姬姒望来。 姬姒也懒得理会庄南氏。回到庄园后,秦小木过来禀报。说是谢琅有事外出了。 谢琅不在,姬姒便让人叫来谢广,让他去问过三皇子,看三皇子知不知道庄十三在哪里。 一个时辰不到。谢广回来了。谢广告诉姬姒,说三皇子说了,这些年来庄十三虽是在他手下办事。可他自由度一直很高,有时半年一年不见三皇子也不会过问。因此要知道庄十三的去向。三皇子还得花一些时间去问过庄十三手下的人。 得了三皇子这个回答,按道理说姬姒可以放心地等一等,可她想到庄十三仇人很多,便又求着谢广去查。 就在傍晚时,三皇子派人来了,说是知道了庄十三的消息。 却原来,那一天庄十三从姬姒那里出来后,便去见过了他的母亲,也不知庄南氏说了什么话,庄十三当时便昏倒在地。见他昏倒,众部曲连忙把他抬入内室休息。等过了两个时辰众人再去看他时,便发现庄十三不见了。 三皇子得到的消息是,庄十三在离开前,去见过一个佛门高僧,他问了那佛门高僧一些话后,当时便说道:“他这一生,先是为了救母,后是为了抢回姬氏而汲汲营营百般奔波。可到头来他才发现,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虚妄。他竟是不知道自己这一生苦苦挣扎,百般妄求,到底有什么意义!”说到那番话后,庄十三最后又道:“他现在只想远离这些,在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了想。”那佛门高僧还说,庄十三在离开前,隐隐说了一句,“待得姬氏成亲之日,他或许会回来为她一贺!” 从这些消息中,至少可以知道,庄十三并没有出事,他只是想离开这里静一静。顿时,姬姒松了一口气。 当下,她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兀自堵着她的府门,疯疯癫癫叫骂不休的庄南氏。庄南氏这时神智已经不太清醒,听到这个消息后,她依然还是堵着姬姒的大门又叫又骂的。 …… 接下来的几天里,虽然庄南氏天天堵门叫骂,虽然谢琅不在,可姬姒的庄园还是门庭若市。 第一天前来拜访的,是兰陵萧氏等十七个曾经被姬姒救过的世家,萧奕也来了,已经定了婚期,年底便要成婚的萧奕,只是站在很远的地方,朝着姬姒和她怀中的孩子看了一会,便悄无声息地转过头去,独自一人离开了姬府。 第二天前来拜访的,是王镇和他的父母。王镇告诉姬姒,当时放走姬姒后,他虽然被皇帝打入大牢,可因为王镇把匪盗的事安排得毫无破绽,皇帝对是不是他放走姬姒一事将信将疑,所以他在牢中也没有受多少罪。而现在,自天狗食日事件后,王镇的过错却成了大功,前阵子皇后几次向他示意,让他在平素里多与姬夫人来往。王镇还说,昨天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皇帝竟因一件极小的事便发作了刘愆,现在刘愆已连降三级,发配到徐州去了。据宫中传闻,刘愆失去宠信,却是因为他迫害文都驸马的事被皇帝知道了的缘故。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 这半个月里,姬氏庄园天天有人前来拜访,弄得姬姒都有点疲于应对了。而这个时候,萧道成也闹着要出去走走,说是想与他的那些同伴去扬州看看。 当下,姬姒把谢二十九郎先前替她在扬州置下十万亩田产和三个庄子十个店铺统统给了萧道成,同时姬姒也把秦小草等仆人也交到萧道成手中。她说,如果她有一天与谢琅外出游历去了,这些仆人就交由萧道成照顾。姬姒还说,不管是孙浮还是郑吴。他们都是她的家人,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萧道成都要好生看顾,最好专门给一些田产让这些人过日子养老,让他们一生都衣食无忧的。 姬姒给萧道成的这些,是超出任何人想象的巨大财富!当下,川猴子他们知道了。简直都呆了傻了。直过了许久,他们还无法想象,居然有人舍得把这么一笔巨额财富送给不是嫡亲的兄弟。 当然。对萧道成来说,他接收姬姒的东西是不会有愧疚不安的。在萧道成的眼中,他自己和姬姒,本来就比姬姒和谢琅之间还要亲密。那感情还要恒久深沉。 只是,萧道成到底没有走成。因为在他准备离开的前一个晚上,谢广找到他低语了几句,于是萧道成就留下来了。 在谢琅离开的二十天,谢琅回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长达半条街的队伍中,谢琅在前,他身后的马车里。分别出现了神医黄公禇公和司待公的身影。 而在三位神医后面,则是名士卢子由。名士崔子度等人。 再然后,还有袁三十郎,裴五郎等谢琅的好友在。 再然后,则是谈之睿等人。 整整半条街道上,都是这些名流。无论是骑马的还是坐马车的,或者是坐在驴车上的,任哪一个郎君,都是在这天下间有着赫赫大名,都是风姿风度极为出众的人物。 或者可以说,整个南朝一地的名士,这半条街上,已占了十之*! 这是何等让人惊奇的一幕?一时之间,建康人呆了傻了,无数人从阁楼上伸出脑袋,朝着这些风云人物傻傻地看来。 就在姬氏庄园里的人都看傻了时,黄公越众而出,只见他手一挥,朝着众名士叫道:“诸君,开始吧。” “开始吧”三个字一落,这些名士回到了各自的车辆内。而当他们再出现时,已是一色的白衣翩翩。 也就是他们的衣裳这一换,围观的人才赫然发现,这些人的马车仪仗,竟也是一色的白。 转眼间,有人惊醒过来,在那里高声叫道:“这,这是名士婚礼?”魏晋以后,名士婚礼便是这样,白衣白马白色仪仗。 那人的话堪堪说到这里,后面又是一阵人声喧哗,紧接着,有人在那里大叫道:“快看,那些人莫非是道门宗师?” 这话一出,众人齐齐回头看去,这一回头,所有人发现,街道的尽头处,同样出现了数百个气势不凡的名流。不过这些名流,却都是身着道门服饰,再一看,这些人赫然都是各道门正派的宗师们。 等宗师们也到齐后,姬氏庄园所在的这一条街,已是由街头堵到街尾,通通被名流们占满了。 这时,谢琅出来了。 他一袭白衣,策着马风度翩翩地来到姬姒的庄园外。 转眼,谢琅朝着庄园中清声说道:“阿姒,我来娶你来了!” 明明简单的一句话,不知为什么,谢琅的眼眶红了,他声音嘶哑地继续说道:“阿姒,曾经你问过我无数次,问我能不能娶你。以往,陈郡谢氏的谢十八无法给你这个答案,可现在,谢琅可以给你答案了,他能够娶你了!” 让风吹干眼角的泪水,谢琅哽声又道:“曾经,你也说过无数次,你说,这个天下间,任何一个女人都不配骑在你的头上,你也不会叫任何一个女人为主母。现在,我终于可以告诉你了,终谢琅这一生,永远不会再让任何人欺你辱你,不会再让任何人骑在你的头上!” 略顿了顿,谢琅再道:“阿姒,在遇到你之前,我谢琅便是逍遥,这心也是空的,这眼也是悲的。只有此时此刻,我方才知道,何谓真正的逍遥自在,何谓真正的幸福满足。” 又过了一会,谢琅哑声说道:“阿姒,我谢琅从来不曾求过天长地久,可遇到你后,我却觉得这人生一世,还是要天长地久的好。” 说到这里,谢琅深深一揖,朝着庄园中哽声说道:“阿姒,我来娶你了,这一世,我永不会再失信于你,永不会再弃你而去,永不会再犹豫徘徊。自此刻至终老,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谢琅最后那“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八个字一出,便是原本对他总存着几分不满的萧道成,这时也转过头傻傻看来,而不远处楼阁里坐着的那些王谢士族,则一个个脸色大变! 于一种窒息的平静中,姬氏庄园的门砰地打了开来,同样一身白衣,泪流满面的姬姒出现在了庄园门口。 姬姒仰着头泪流满面地看着阳光下的郎君,哽咽地说道:“我不要你生死相随,我只要你从此以后,不再妄言生死,也不管这世间谁当了王谁成了蝼蚁!我不要你再去螳臂挡车,我只要你就守着我,守着我们的孩子,当一个幸福的愚人,你做得到吗?” 谢琅眼中还有泪光,唇角的笑容却华美至极,他颌首说道:“好!” 他答应了! 他居然答应了! 姬姒灿烂的一笑,一时之间,无法形容的满足和快乐,令得她绝美的脸奕奕生辉,令得姬姒快乐得像要飘飞而去。 见到自家姐姐只知道站在那里傻笑,萧道成走了过来,他牵着姬姒,把她送到了谢琅身边的马车上。再然后,车队转向,谢琅骑上高头大马,在众名流的簇拥下,在锣鼓喧天中,领着他的新娘朝着阳光盛开的地方驶去。 217 第二百一十八章 结局      看着那一色的白衣白骑,看着那浩浩荡荡的雍容车骑,建康街上的士族们特别安静。   不远处的楼阁上,坐着琅琊王氏的子弟,而另一侧,则是陈郡谢氏的嫡子们。   这些人都在朝着那支队伍望去。   阳光下,新郎打扮的谢琅容光焕发,那张平素里总带着几分超尘脱俗的面孔,今日竟有点双颊红朴朴的俗相。不过这样的谢琅,倒让每一个看到的人,感觉到了他的幸福。   看着谢琅,这些王谢子弟略作犹豫之后,一个个下了楼阁。   他们站在了道路两侧。   要是以往,这么多地位胜过太子的顶尖士族出现,定然会引得四周的围观者尖叫欢呼,可是今天,这些门阀子弟在前面那一色的名士映衬下,却也不那么显目了。   远远望着越来越近的车骑,琅琊王十二慢步走到谢三郎身侧,似笑非笑地说道:“听说那日谢琅一反常态,对着族中的长者咄咄相逼?竟是一副回不回到家族也无所谓的样子?现在想来,他要是名字重新记回族谱,眼前这场婚礼说不得也就没有了。那厮不想重回家族,只怕就是舍不得委屈了姬夫人,想要这么明媒正娶她一回吧?”   自那天谢琅离开陈郡谢氏后,谢三郎的脸色一直很不好看,此刻听到琅琊王十二这话,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谢三郎本是口拙之人,他的唇动了动,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出。   倒是一侧,谢二十九郎怔怔地看着踩着阳光而来的那一片白色,心中却在高兴地想道:这就是我的十八兄了!他哪怕脱离了陈郡谢氏。也是一言便可以叫来无数的名士为他捧场,也是举手投足间便能把天下人都比了下去!   事实也是如此,这时刻,随着那支队伍越来越近,无数的建康人涌了出来,他们兴奋而激动地望着那个风度翩翩的新郎倌,有些庶民激动之下。竟在这建康街上。大庭广众之下跪拜起来。   今天,谢母和陈郡谢氏的一些族老也站在了一处阁楼上。   望着那支越驶越近的队伍,谢母的眼中渐渐湿润。与她的激动不同,那些族老们却还在记恨当日谢琅所言,一个个沉着一张脸。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阁楼的下面。传来了一阵议论声,“听说这谢琅已经不再是陈郡谢氏的子弟了。”“是啊。谢琅现在也不过如此了,也不知这些人还激动个啥?”几乎是那两人的声音一落,马上,便有一个激动无比的声音传来。“便是谢琅不再是陈郡谢十八又怎么样?以前,天下人都说他厉害,可我们听到的只是他的门第如何了得。他的外表如何出众,从来无人提到他治国如何。现在。他不再是陈郡谢十八了,可天下人都知道,他凭着一人之力,几乎让北魏大乱,这样的谢琅,陈郡谢氏不要他,那是陈郡谢氏的损失!皇帝不用他,那是天下人的损失!”   那人的声音一落,顿时无数个声音嗡嗡而来,“正是这个理!”“是啊是啊,皇帝不用他,那是天下人的损失!”“正该为此痛哭一场才是!”“明明陈郡谢氏和刘宋天下,都等来了一个能够力挽危澜之人,可眼下,这样的大才却被他们联手赶走了,这让人如何不伤心,如何不绝望?”“……”   一声声的议论越来越激动,一句又一句地控诉越来越激烈,听着下面群情激沸的对话,阁楼上,陈郡谢氏的几个老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竟是沉着一张脸说不出话来了。   那支延绵了整个街道的白色队伍还在缓缓而来。   渐渐的,他们来到了王谢子弟所在的街道。   当下,以琅琊王十二为首,众门阀子弟在车队过来时,齐刷刷头一低,朝着那一对新婚夫妇躬身为礼。   他们的敬意,谢琅接收到了,当下,谢琅双手一叉,朝着他们无声地回了一礼。   接着,前面的街道两侧,出现了陈郡袁氏,出现了一百世家的子弟。同样,这些子弟在车队过来时,低头躬身为礼。   谢琅还以一礼后,突然的,街道两侧走出了颍川陈氏兰陵萧氏等受过姬姒恩惠的十七家子弟。   这些子弟,人人身着白衣,每个人的身后都有一个部曲挑着两个箱子。在队伍过来时,众子弟上前,他们抬起那箱子,一箱一箱地把它们放在平板车上……这是一十七个世家给姬姒的添妆礼。   这却只是开始。   转眼间,队伍来到了第三个街道,这一次从街道中走出的,却是一个个衣着朴素的寒门子弟。这些寒门子弟中,有王镇,有檀争的父亲,有一个个不曾识得的庶民。他们手中的木盒,有的精致华贵,有的却十分陈旧。和十七个世家子弟一样,这些人依次上前,一个一个把手中的木盒,慎重中甚至带了几分虔诚地把它们放在了平板车上……这是众庶民给姬姒的添妆礼。   这一天,所有的小姑都自发的沉默着,因为,她们身边的每一个丈夫,在谈到姬夫人时,已是满脸敬畏!   渐渐的,队伍走到了第四个街道,这一个街道上走出来的,却是周玉和他的几位兄弟,以及周氏一族的族老。整整站了半条街道的老老少少,他们的身后,是姬姒曾经摆出来过的三十九块帝王灵位,而他们的前面,则是一字排开的,数以百计的木箱。   看到车队过来,周氏一族的人安安静静地走上前来,一个接一个把木箱放在了平板车上。当他们退下时,隐隐有惊叹声传来,“听说这周氏曾经是姬氏的分支,只是在当年秦皇统一六国时,为避秦祸而改了周姓!”“原来如此!”“他们给姬氏送上这么多添妆,却是以娘家人自居了。”   外面议论纷纷时,姬姒的车帘也被拉开。就在马车中,姬姒朝着这些周氏族人盈盈一礼,也算是把周氏一族当成娘家了。   渐渐的,这支格外雍容的队伍,在把建康城的主街转了一遍后,缓缓朝着北城门驶去。   却原来,谢琅为了娶妇。在城外新置了一个庄子。   城中的人没有想到。那支豪华的,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引得无数人想要亲近的车队,竟是就这般出了城。当下。好一些或是想要求医,或是想与某人亲近的贵妇们,情不自禁的发出了失望的叹息。   ……这一天,谢琅为了娶妇。那是红缎铺地,十里张灯。他学着那纣王,从城门到新居,每走十步便挂肉为林,每走百步便设酒为池。耗费银钱无以计数!   ……这一天,建康城外酒肉飘香,数以万计的百姓喜得颠颠倒倒。   ……这一天。出现在婚礼现场的名士,有的是远在半年前便已经动身。足足行驶了上千里路程前来庆贺!   转眼,黄昏到了。   婚者,昏也!黄昏时正是婚礼进行时,听着里面传来的阵阵喜乐,看着那一个个褒衣博带的风流名士,无数无数的人站在庄子外不敢启步。   渐渐的,夜深了。   在最后一丝弦乐落下时,没有人注意到黑暗的官道上,出现了一辆孤零的马车。   马车中,庄十三掀开车帘,朝着那结灯结彩,灯火辉煌的所在目不转睛地看去。   就在他望着都失了神时,突然的,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怎么,你也不敢进去吗?”   这声音?   瞬那间,庄十三全身肌肉绷紧汗毛倒竖,他猛然转过头看来。   沐浴在夜色中,朝着他走来的正是周玉。   出乎庄十三意料,周玉却是孤身而来,他懒洋洋地走到庄十三身边,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个仇人正警惕地盯着自己。周玉径自朝着那个灯火辉煌的庄园看了一会后,他低低地说道:“听说他们成了婚后就会远离此地,以后不会轻易再回建康了。”   庄十三的眼睛,慢慢从周玉身上移开,他转头盯向庄园,过了一会,庄十三哑声说道:“离开也好。”   周玉转头看向了他。   盯着庄十三,周玉慢慢笑了起来,他懒洋洋地说道:“听人说,你却是准备出家了?”转眼周玉又笑,“如你这么狠毒的人,居然要去当一个大和尚,佛祖还真是什么人都能宽谅!”   庄十三没有在意他的嘲笑,他只是微闭双眼,徐徐说道:“佛渡有缘人,我前世当了和尚,今世也是一禅师!”   明明他还没有剃度,明明这人从来不信轮回,周玉忍不住哧笑起来,“原来庄家郎君前生今世都是和尚啊?这可真是人有宿慧,佛缘不浅啊!”说到这里,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觉得好笑,竟是哈哈大笑起来。   周玉的笑声中,庄十三再次朝着黑暗中那兀自灯火辉煌的庄子看了一眼。然后,他慢慢转过身去,不一会功夫,他便彻底的消失在黑暗中……   目送着庄十三远去,目送着周玉离开,谢广几人来到了官道上。过了一会,谢广轻叹道:“陛下太也多疑,现在都退到这个地步了,他还派了暗卫前来盯着。”转眼谢广又道:“行了,庄十三还活得好好的,把这事告诉夫人后,我们也可以去休息了。”   ……   建康人还沉浸在谢琅和姬氏夫妇的那场热热闹闹的婚礼上,一转眼却发现,婚礼过后的第二天,那对夫妇便与着众名士一起消失了。   若说谢琅的离去,让陈郡谢氏的人和那些小姑们怅然若失,那黄公等神医的离去,则让一些权贵后悔不迭。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些人一消失,便是很多年。   直到很多年以后,刘宋北伐失败,失了大片疆土,刘宋太子谋反,皇帝猝死深宫,三皇子平乱之后继位为帝。北魏皇帝拓拔焘突然过逝,权臣崔玄把幼主推上皇位……   终于,有人看到在荆县祭祖的姬夫人了,当时姬夫人身侧,还站着的一个年方四岁,名叫姬昊的男孩。到了这时,世人才陡然记起,原来,谢琅和姬夫人消失在世人的视野中,已经有这么多年了。可惜那个时候,曾经的三皇子前任皇帝刘骏,那个“少机颖,神明爽发,读书七行俱下,才藻甚美。雄决爱武,长于骑射”的聪慧俊美郎君,已经变成了一个连亲妈也要“蒸”了的淫秽帝王。至于现任皇帝刘子业和他“伟大”的姐姐山阴公主刘楚玉,更是一起创造了上下四千年间,空前绝后的赫赫淫功!   那时,世人再谈及谢琅时,一个个长太息而掩泣。那时刻,无数人在心中想过,如何曾经,文帝不是那么排斥谢琅,而是像个真正的英明君主一样重用于他,是不是这世间的苦难,就不会那么让人触目惊心了?   **   《骄娇无双》正文正式完结,谢谢大伙一路上的陪伴。唔,本文还有一些番外,应该会放在实体书上一并推出吧。   《骄娇无双》写了半年,其间或有种种不如意处。可我现在落下最后一个字,再回头看时,却觉得这最后一本魏晋文,已经写出了我心中想写的一切,已经觉得了无遗撼。   另外,新文应该下个月会开出,写的是五代十国时的事,恩,应该文风会有些许变化,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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