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图书由(小碎碎)为您整理制作 =============== 王府小媳妇 作者:笑佳人 文案 进京之后,含珠成了侯府嫡女。渣爹宠她,包子弟弟黏她,外头还有程钰这个王府“表哥”护着她。贵女生活越过越好,唯有脸太美,烂桃花不断,连无耻的前未婚夫都想破镜重圆。含珠谁都不想嫁啊!最后她的“好表哥”将她娶回了家,让她成了静王府最受宠的小媳妇。 阅读提示: 1.1v1,SC,HE。 2.男主有隐疾,婚后温宠。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宫廷侯爵 主角:江含珠,程钰 ┃ 配角: ┃ 其它:香猪,程不举 =============== ☆、第1章   八月桂花飘香。   含珠懒懒地转个身,还没睁开眼睛,先闻到了熟悉的清香。   她情不自禁地笑了。   一年四季,她最喜欢的就是金秋时节,不冷不热,院子里种两颗桂树,屋里都不用熏香了。   惬意地躺在床上,听外间丫鬟春柳起来了,含珠这才起身,将青色的纱帐挂在月牙钩上,一双小脚探入粉红缎面的绣花鞋,先去梳妆镜前坐了,歪头通发。   春柳洗漱好了,走到内室门口,挑起帘子往里看,见姑娘起了,她笑着走了进来,“姑娘醒的真早,怎么没叫我啊?姑娘歇着,我来吧。”要接她手中的梳子。   含珠歪着脑袋同她说话,“不用了,你去收拾床帐吧,我自己来。”   江南女子声音轻柔,她的声音却比寻常姑娘更加娇软,又轻又细,脾气再暴躁的人到了她面前也不好撒野,生怕自己一把大嗓门惊动了美人。   春柳哎了声,熟练地去叠被子,床帐收拾好了,再去水房端水,出来时碰到二姑娘身边的秋兰,两人笑着打声招呼,再各自忙。   “二姑娘也起了。”春柳伺候含珠洗脸时道,将湿巾子递了过去。   “准是闻到桂花香了。”含珠笑着接过巾子,脸上脖子上都仔仔细细擦拭一番,洗好了,再回到梳妆镜前,打开香膏盒子,挖了一指莹白的香膏分别点在脸上额头鼻尖儿下巴,闭着眼睛,细细抹匀。   春柳帮她梳头,眼睛不禁往镜子里瞄。自家姑娘黛眉细如竹叶,眼眸似秋水盈盈,肤若凝脂,唇如点朱,真正是天生丽质,无需脂粉已是倾城颜色。光脸美也就罢了,姑娘身上天生就香,淡淡的,挨得近才能闻到,可惜被外头飘进来的桂香掩了去,让春柳说的话,姑娘的女儿香可比花香好闻多了。   这样娇滴滴的姑娘,怪不得夫人当年起名叫含珠,旁人家受宠的姑娘都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江家的大姑娘,那得含在口中养着才行。   “好了,姑娘瞧瞧满意不?”春柳退后几步,颇为自得的看镜子里的美人。   含珠看了看,点点头,起身往外头去了。春柳总把为她梳妆看成一件大事,含珠却并不热衷打扮,一来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里见得除了父亲妹妹就是身边的丫鬟,妆容得体就够了,无需费太多心思。   西边屋里,二姑娘凝珠刚好也出了门。   八岁的小姑娘笑着喊姐姐,明眸皓齿,长大了定也是个美人。   含珠只这一个妹妹,母亲早丧,妹妹算是她亲手照看大的,姐妹情分更是比一般姐妹深厚。   “一会儿叫人在桂树下铺上席子,过几日姐姐做桂花糕给你吃。”含珠握住妹妹小手道。   凝珠对着桂树满脸憧憬,“我也跟姐姐学,做好了给爹爹尝。”   话音刚落,走廊那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咳嗽声,姐妹俩齐齐望过去,就见父亲江寄舟一身浅灰色长袍走了过来,才三十出头的男人,因常年咳嗽背已经微微佝偻了起来,面色苍白,减损了原本的俊朗。   含珠心里发酸,想起了她九岁那年。   县里风寒盛行,爹爹本就有咳疾,染上风寒后雪上加霜,卧床不起。怕自己去了,父亲急急为她定下了顾家那门亲事,含珠不在乎什么婚事,只盼父亲长命百岁,日夜守在父亲身旁,万幸老天爷保佑,没再夺走她们的父亲。   可是今年,父亲的病好像又重了。   “爹爹,今日还去学堂吗?”含珠担忧地迎上去,“要不让张叔去告个假吧,请宋郎中过来给您看看,上次那个方子不太管用,咱们请他再换个方子。”   江寄舟摆摆手,扯出一丝笑安慰女儿:“没事,哪年入秋爹爹不这样?过了这阵就好了。刚刚我听你们姐俩说要做桂花糕?好啊,含珠做的桂花糕最好吃,做好了给顾家送去些,让她们也尝尝。”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最多再撑个两三年,如此女儿必须跟顾家打好关系,将来他走得也安心。   含珠懂父亲的苦心,忍着心酸应了。   一家三口去吃早饭。   饭毕,江寄舟叮嘱女儿:“一会儿我让张叔去买冥纸,回头你剪了吧。”   含珠轻轻“嗯”了声。   后日是母亲的忌日,这两天很多东西要准备的。   姐妹俩一起送父亲出门,到了二门再折回来。   凝珠牵着姐姐的手,小声问道:“为什么每次咱们家做新鲜吃食爹爹都让给顾家送去啊?”   她去顾家做过客,未来姐夫顾衡对她很好,顾衡母亲也很温柔,顾老太太就不好相处了,看她的眼神总跟看贼似的,好像她会偷顾家的东西。最讨厌的是顾澜,明明跟姐姐一样的岁数,却拿鼻孔看人,姐姐读得书比她多多了,也没有办诗会炫耀过,顾澜呢,最喜欢被人夸文采好,谁夸她她就交好,不夸的她就摆脸色。   含珠摸摸妹妹脑袋,柔声解释道:“因为爹爹跟顾伯父是故交啊,平时就要多些走动。”   凝珠撇撇嘴,“她们就没给咱们送过东西。”   含珠笑了,“怎么没有,前天刚把中秋礼送过来,你忘了?”   两家定了亲事,顾老太太再不满意她,该走的礼也不会忘的。   不愿妹妹计较这些,含珠领着妹妹去铺席子接桂花。   午饭前张叔派人把上坟用的冥纸送了过来,含珠叫来妹妹,姐妹俩坐在窗下一起剪纸钱,年年做,都熟练了。纸钱很快剪好,下午睡完午觉,含珠领着妹妹去了书房,教她读书。父亲是举人,家里藏书颇多,含珠识字后,闲来无事就在书房里打发时间。   红日渐渐偏了西。   县学散了课,江寄舟留在学堂帮几个学生释义,耽误了两刻钟才往外走。   骡车靠近县衙,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江寄舟掀开窗帘往外望,只见县衙门前人山人海。   “将车停在路边,你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江寄舟吩咐长随张福道。梧桐县是个小县城,百姓们安居乐业,很少有大案子,如今这位沈知县是新来的,上任半年不到,江寄舟并不了解。   张福是管家张叔的儿子,今年十八,正是好奇的年纪,得了吩咐利落跳下去,泥鳅般往衙门前挤,边挤边问:“怎么回事,出了啥事了?”   有人幸灾乐祸道:“豆腐张的媳妇跟刘三厮混,被豆腐张抓了个正着,知县老爷英明,判刘三去根,豆腐张媳妇杖刑,啧啧,瞧瞧那一身细皮嫩肉,打了多可惜啊……”   接下来的话就有点不堪入耳了。   张福还没媳妇,一听这话挤得更欢了。难得有女人看,前面的汉子们都不愿给他让地方,架不住张福人高马大,拼着被人用胳膊肘狠撞两下,硬是挤了进去,就见衙门大堂里,知县老爷正襟危坐,前头一个妇人披头散发趴在长椅上,身上衣服都没了,身旁两个衙役毫不留情地打着板子。   张福眼睛盯着那媳妇没挨打的地方,紧了紧喉咙,问旁边的人:“刘三呢?”   因为离知县大人近,旁边的人压低了声音与他道:“你傻啊,刘三是要去根的,能当着咱们的面用刑?你不怕疼啊?”   张福想了想那情景,不禁打了个冷颤,连看女人的心思都没了,捂着口袋又挤了出去。   到了骡车上,他朝车厢低语了一阵。   江寄舟咳了咳。   刘三是县城里臭名昭著的混混,最喜偷鸡摸狗,因家里有点小财,以前犯事给官府塞些孝敬,案子都不了了之,看新知县的做派,应该是个好官,而刘三落得这番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   “换条道走吧。”   “好嘞!”张福熟练地调转方向,最后看一眼衙门,想到豆腐张媳妇的身子,脑海里不知为何又浮现大姑娘含珠的花容月貌……幸好理智尚存,没敢往多了想。但毕竟受了刺激,夜里张福做了一场梦,一个他只敢自己偷偷回味不敢对任何人提及的梦。   张福沉浸在美梦里的时候,新知县沈泽却正在私审刘三,“今年多大了?几岁开始偷人的?”   刘三纳闷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沈泽看起来三十多岁,面白无须,生了一双招女人喜欢的桃花眼,虽然有点胖,依旧是个美男子,至少比他好看多了。而刘三疑惑的是,这人明明都判他刑了,怎么大半夜又来审了?   不过底下那东西能多留一刻,总是好的。   刘三乖孙子般回话:“回大人,小的二十四了,那个,十四岁就跟隔壁家的杏花好上了。”   沈泽颔首,取过桌子上的纸笔,低头问他:“十年,偷过不少人吧?跟我说说,容貌年岁住处,你说得越多越清楚,减刑的机会就越大。”   刘三怔住,难以置信地盯着沈泽,再看看空无一人的牢房门口,忽的就懂了。   敢情这位知县大人也是好这个的?先跟他要了女人的名姓,他再寻过去,只要说出他的事,那些女人哪个敢不从?   也就是说,他遇到同道中人了,可以保住命根子了?   简直跟死里逃生似的,刘三喜出望外,再不耽搁,将自己碰过的脸蛋拿得出手的都招了出来。   沈泽写了满满一页,听刘三不说了,才抬起头:“没了?”   刘三讪讪地笑,“还有几个,不过都是些烂货色,大人肯定瞧不上的。”   沈泽笑了笑,扫一眼纸上的那些名字,摸着下巴道:“这里面,梁家村的李寡.妇最美?”   那眼神那动作,分明是馋了。   刘三连忙把李寡妇的妙处好好夸了一顿,末了道:“其实要论美貌,不是我吹,整个杭州府恐怕都没有人比得上江家大姑娘,可惜江家家教甚严,江家大姑娘轻易不出门,还是那年她去顾家做客,我在门口侥幸瞥了一眼,啧啧,那脸蛋那身段……”   忆起当时情景,他眼睛都直了。   沈泽的兴趣彻底被勾了起来,哑声问道:“这位江姑娘,真那么美?”   刘三连连点头,绞尽脑汁将他能想到的夸人的话都说了一遍,瞅瞅沈泽,忽的惋惜道:“可惜大人娶亲了,江家大姑娘也跟顾秀才定了亲,要不以大人的身份,娶了江家大姑娘正合适啊,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沈泽嗤笑,他是有了妻子,但他还可以纳妾,江家大姑娘真有刘三说的那么美,他势在必得。   折起那纸藏到胸口,沈泽敷衍刘三几句就出去了,走远了才吩咐衙役,“堵住嘴,往死了弄。”   那种刑法,本就容易要人命。   次日一早,刘三受不住去势之痛一命呜呼的消息就传了出去,而江家附近,也有人在悄悄打听,得知明日一家三口要去上坟,那人马上离去,一刻钟后,进了县衙。 ☆、第2章   天微微亮,含珠就起了。   厨房里鸡鸭鱼肉都准备好了,只等她亲自动手。   含珠是娇养的姑娘,平时并不下厨,但作为家里的长女,父亲生病妹妹不舒服时,含珠都会亲自下厨做几道小菜孝敬父亲照顾妹妹,渐渐地就练了一手好厨艺。每年逢年过节,还有祭祀用的菜肴,都是她掌厨的。   酱鸭最费功夫,得先做这个,含珠熟练地切好姜蒜放进锅中,再将焯过水的鸭子加进去,沥入红曲米水,跟着加入绍兴酒酱油并盐糖,添水淹没。   小丫鬟旺火烧沸,之后改成文火慢煨。   含珠再去做白斩鸡,因厨房里热,她鼻尖额头冒出了细汗,俏脸红润,看得帮她打下手的嬷嬷挪不开眼睛,心里唏嘘。大姑娘出落得越来越像夫人了,貌美贤惠,读书习字能上厅堂,厨艺娴熟绣活精湛,夫人在天有灵,就保佑准姑爷这次高中举人吧,将来姑娘做个举人娘子,甚至当上官夫人,才不白搭这副好品貌啊。   “小点火,别让水开了。”鸡肉进锅,慢火烫两刻钟就差不多了,含珠轻声叮嘱小丫鬟,再去准备走油肉。   凝珠顺着饭香凑过来时,含珠正在煎鲫鱼。   “好香啊,姐姐。”凝珠站在门口,闻着里面浓浓的香味儿,口水快要流出来了。   含珠一边给鱼翻身一边擦汗,扭头叮嘱妹妹,“这里烟重,凝珠先去堂屋等着,姐姐多做了一条,一会儿给你吃。”   妹妹嘴馋,闻着味儿了,若是不给她,这一路妹妹都得惦记着食盒。   马上就能吃到姐姐亲手做的东西了,凝珠心满意足地去了堂屋。   江寄舟已经在走廊里站了许久了。   明天便是中秋,县学放假三日,倒省了他特意告假。   看着长女在厨房里忙碌,小女儿贪嘴地跑过去,江寄舟不由记起妻子在世时,她系着围裙在厨房做菜,五岁的含珠眼巴巴趴在门口,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娘亲。他抱她进去,小丫头目光就落到了锅里的煎鱼上,吸着口水要吃。妻子疼女儿,做好了先不装盘,专拣没刺儿的地方夹一块儿,吹凉了再喂女儿,眉眼温柔……   他想她,想快点下去找她。   可是他不能,他得努力活着,至少要撑到长女出嫁。   用过饭,含珠戴上帷帽,牵着妹妹跟在父亲身后出了门,凝珠还小,还用不上帷帽。   江家有两辆骡车,江寄舟先将一对儿爱女扶上车,他再拎着食盒上了前面那辆,坐稳了,两辆骡车稳稳地朝城西的翠屏山驶去。   翠屏山不高,绵延数里,山脚有条三丈来宽的溪流。两辆骡车停在溪边,江寄舟扶了女儿们下来,命张福在这边守着车,他与含珠凝珠走在前头率先踏上石桥,张叔提着食盒与春柳跟在后头。   张福站在骡车前目送他们,等几人进了山看不见身影了,他才将一头骡子栓到树上,另一头拴在车后,这样万一有人趁他打盹时来偷骡子,都会惊动他。栓好了,张福瞅瞅两个姑娘的骡车,挑开帘子闻了闻味儿,这才回到前面那辆,躺在车帘外头打盹。   老爷这一去得晌午用完饭才出来,不睡觉做什么?   躺着躺着,骡车突然一阵晃动,张福揉揉眼睛坐了起来,下去瞅瞅,见周围没人,打着哈欠拍拍后面的骡子,“老实点,再乱动回去不喂你,饿你两顿你就好受了。”   骡子甩了甩脑袋。   张福继续去前面躺着。   半晌过后,后面那辆骡车里,一只修长白皙的手飞快探出,悄无声息将外面藏青色的垫子翻转过去,遮掩了上面一块儿血迹。换好了,那手又迅速收回,一片死寂,仿佛车里根本没有人。   山上,江家父女已经到了地方。   郁郁葱葱的林木丛中,一片空地被人建成了石墓,外头罩着四角凉亭,遮风挡雨。   江南树叶黄的晚,此时山里依然一片碧绿,但绿叶也会掉落,被风吹到凉亭里,一地斑驳。   江寄舟接过春柳手中的笤帚,亲自为妻子扫墓。   含珠领着妹妹去拔草,因为身边都是自家人,她将帷帽摘了下去。   不远处的一片土包后,沈泽眼睛一亮。   亭子里两个姑娘,小的还是孩子,没什么好看的,大的那个虽然才十三,个头却比寻常女子高挑些,一袭素白裙子,弯腰起身间,现出双手可握的小腰,等她站直了,山风迎面吹来,吹得她衣裙贴身,胸前竟也颇为壮观,瞧着比他那个十五岁的通房还要丰润。   再看她的模样,黛眉轻簇含愁,清泉般的眸子仿佛会说话,看向石墓时让人疼惜,柔声细语与妹妹说话时又有解语花般的温柔,特别是那口酥软的娇柔声音,真是不用看人,只要听她喊声好哥哥,他身子都得酥半边。   这样的美人,既然遇见了,他若不想办法弄到院中,岂不是辜负了这一番良缘?   沈泽越看越痒痒,忽的听到身后有动静,却是贴身长随也伸着脖子望呢。沈泽已经将美人看成囊中之物,又岂会纵容下人窥视,一个冷厉的眼神递过去,那长随顿时缩了脖子,不敢再看。   含珠并不知道山里有恶狼,她跪在母亲的墓前,泪如雨下。   母亲生妹妹时怀的是双胎,妹妹生下来了,弟弟没能……   那时她才六岁,七年下来,含珠已经记不得母亲的样子了,忆起母亲时的思念也一年比一年淡,但每次过来祭拜母亲,每次看到父亲对着墓碑发呆,她都忍不住哭。   凝珠跪在她旁边,看看姐姐,再看向墓碑,想到旁的伙伴家里都有娘亲疼,眼眶也湿了。   洒酒上香,磕头祭拜,焚烧纸钱。   日头不知不觉升到了正中间。   凝珠肚子叫了起来。   江寄舟视线终于从墓碑上移开,咳了咳,对姐妹俩道:“摆饭吧,咱们陪你们娘一起用。”   春柳将食盒提了过来。   饭菜还是温的。   凝珠人小,因为从小就没有母亲,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端着碗吃得饱饱。含珠与江寄舟都只是勉强动了几筷子。吃完了,江寄舟让含珠领着妹妹先随张叔春柳下去,他一会儿再跟上来。   含珠知道父亲有话要同母亲说,戴好帷帽,牵着妹妹走出亭子,停在下面一片竹林前等父亲。   江寄舟并没让女儿们等太久,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就下来了,走几步咳嗽一声,在山林里传荡。   一行人很快就消失在了沈泽的视野内。   “大人,咱们也走吧?”长随拍拍膝盖,试探着问。   沈泽摇摇头,“他们病的病小的小,走不快,咱们多等会儿,别叫人看到。”   看到了,这荒山野岭的,他没法解释。   长随望望山下,好奇问道:“那大人准备如何纳江姑娘啊?我昨天打听过了,江寄舟在县学教书十年了,不少子弟都得过他指点,因此江寄舟在县里名望极高,江姑娘定了亲,大人若是用强,恐怕会影响大人的名声啊。”   沈泽笑笑,没有回他。   他当然不会坏自己的名声,但他有的是办法,让美人心甘情愿从了他。   “回去再仔细打听顾家的事情,晚饭前回我,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长随连忙应下。   含珠等人则走到了溪边。   张福陪着来过好几次了,时间估摸的极好,提前下了车,解开骡子,精神抖擞地迎接老爷。   江寄舟先将小女儿抱到车上。   凝珠掀开帘子,视线还没从父亲身上收回来,人已经被一股大力扯了进去。   含珠捂住了嘴,春柳惊叫出声。   “再敢出声,我马上杀了她!”   车厢里面,一个男人浑身是血歪靠着车窗,双眼紧闭,仿佛死了,又好像只是昏了过去。抓着凝珠的男子看起来与那人年岁相近,二十左右,一身黑衣,冷峻脸庞却面如冠玉,一双星眸冷冽危险,平静又毫无商量余地地看着江寄舟,“照我说的做,事成后我们悄然离开,不会给你们添任何麻烦,否则我现在就杀了她!”   凝珠头回遇到坏人,吓得呜呜挣扎,眼泪流下来,晕开男人手上的血,平添狰狞。   江寄舟与他对视片刻,冷静应道:“好,我听你的,只是小女年幼怕事,可否换我上去?”   黑衣男人冷笑,无声拒绝。   江寄舟皱眉,看着车里浑身发抖的小女儿,心如刀绞。   “换我行吗?”含珠白着脸上前。   “含珠!”江寄舟剧烈地咳嗽,拦住女儿不许她犯傻。   含珠摇头,泪眼模糊地对着车里的人哀求:“换我上去,你放我妹妹下来?她太小,不懂事,哭闹起来可能会引人怀疑,只要你放了她,我不哭不闹,求你了……”   她头上戴着帷帽,黑衣男人看不清她模样,不过看身段听声音,也知道是个娇弱姑娘。他低头,见怀里的小女娃哭得都发抽了,心中厌烦,便命含珠上车:“你先上来。”   含珠作势就要上去。   江寄舟本能地拽住女儿胳膊。   “爹爹放心,我听他们的,他们不会伤我的。”怕父亲担心,含珠尽量收住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其实她哪里敢确定对方不会伤她?但妹妹在他们手中,含珠宁可自己受伤,也不忍看妹妹受苦。   江寄舟心里天人交战,最终还是松了手,咬牙看向车里的人,“你若敢伤我女儿半根头发,我拼了命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黑衣男人懒得多做解释,看看身后同伴,冷声催道:“动作快些,若他出事,我要你们一家陪葬!”   江寄舟不敢耽搁,将瑟瑟发抖的长女扶上了车。   “不许哭,哭一声我就杀了你姐姐!”黑衣男人先威胁怀里的小姑娘。   凝珠依然哭个不停。   含珠心疼死了,凑过去安抚妹妹:“凝珠不哭,你不哭了,他就放你下去找爹爹。”   姐姐温柔的声音近在耳边,凝珠终于平静了些,抽泣着点头,可怜极了。   她们姐俩商量好了,黑衣男人试探着松开凝珠的嘴,确定她是真的不哭了,他才粗鲁地将含珠扯到怀里,松开凝珠对江寄舟道:“马上去你家,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若露出半点异样……”   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扯开含珠头上碍事的帷帽,看也没看含珠,先将匕首抵住她脖子。   含珠垂眸看那匕首,感受着隐隐碰到自己的锋利刀刃,大气都不敢出。   江寄舟看得心都悬了起来,还想再叮嘱女儿两句,黑衣男子又催了一遍,他不敢再流连,抱着小女儿,示意张叔赶后面的车,他匆匆去了前头。   前面骡车动了,黑衣男子才放下车帘,收起匕首,猛地推开含珠,“老老实实坐着,敢……”   说到一半,忽的没了声音。   含珠歪倒在车板上,心里怕得不行,听男人顿住,她不由抬头,却见男人直勾勾地盯着她……   含珠心头一跳,她知道自己生的好,难道他……   念头一起,含珠越发怕了,抢过掉在一旁的帷帽戴上,低着脑袋瑟缩在车厢一角。   但她能感觉到,黑衣男人依然在看着她。   含珠浑身发抖,手不安地攥紧袖口。   黑衣男人目光扫到她手上,停顿片刻,移开,撩开衣摆。   “你做什么?”含珠吓得魂飞天外,警惕又绝望地问,若他动了不轨之心,她宁可死!   黑衣男人没理她,径自割下干净的里衣,转身去为同伴包扎。   含珠身体一松,背后冷汗淋淋。 ☆、第3章   定王右胸、右小腿各中一箭,箭杆已被砍断,只剩三寸来长露在外面。马车颠簸,程钰不敢冒然拔箭,只先用布带绑紧定王小腿上方帮他止血,胸口那处不敢动弹。   马车突然颠了一下,定王身体一晃,胸口又渗出了血。   程钰额头青筋直跳,冷声呵斥张叔:“再颠一次,我就断她一根手指!”   一帘之隔,张叔颤巍巍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眼睛盯紧前面土路,不敢分神。   含珠抖得更厉害了,尽量不惹人注意地往里缩了缩双手。   程钰稳稳扶着定王,见他胸口出血越来越少,渐渐止住,不由庆幸这支箭射偏了,若是再往中间挪挪,没有郎中及时诊治,定王恐怕活不成。而那些刺客,到底是蓄意报复的倭寇余党,还是京城那边派来的?   正想着京城形势,马车又颠了一下。   含珠眼泪夺眶而出。   张叔也老泪纵横,哭着回头:“这位公子,不是我故意跟你对着干,实在是这土路本就不平,求你饶过我家姑娘吧,若是到了官路车还颠簸,我自尽谢罪行吗?”   程钰挑开车帘,看看外面,知他所言非虚,沉声提醒道:“尽量慢走。”   张叔连连应是。   程钰看向含珠,“你坐到他旁边,跟我一起扶着,别让他晃。”   含珠扭头看。   自家的骡车并不大,窄榻能容她与妹妹春柳并排坐,但此时坐了两个大男人,边上剩的地方就小了,她真坐上去,怕是要与那昏迷的男子紧紧挨着。含珠自小守礼,连未婚夫顾衡都没有走近过五步之内,让她去扶一个陌生男人……   她犹豫不决。   似是看穿她心思,程钰不耐烦地催道:“快点,再磨蹭我杀了你!”   定王是什么人,那是大齐的二皇子,太子病逝后众皇子里定王便是第一人,让她照顾是她的福气,她竟然还嫌弃起堂堂王爷了?   他声音冷厉,长腿动了动,靴尖正对她,仿佛她不听话他就会一脚踹过来。含珠怕死,见那男人昏迷不醒,身上两处大伤看着也很是渗人,便慢慢站了起来,挤到男人一侧,扶住他肩膀,然后扭过头,不看对方。   她来上坟,穿了一身白衣,袖口也是白的,一双纤细素手虚扶着定王,一看就是没用力气。程钰可没心思瞧她的手有多美,眉头皱的更深了,“扶稳些。”   含珠实在怕了他,咬唇收拢十指。   程钰这才满意,见她戴着帷帽还扭过头,生怕谁会看她似的,心中嗤笑。瞅瞅定王,确定定王暂且无碍,他对着车门问她:“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家住何处家里都有什么人,都跟我说清楚,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再敢啰嗦,别怪我不客气。”   含珠哪敢跟他对着干,低着头道:“这是杭州府下梧桐县,我们家就住在城里,家里母亲早逝,除了几个下人,府里其他人都在这儿了。”   “令尊是官身?”程钰试探着问。这家人的气度放京城不算什么,在小地方也算出挑了,寻常人家养不出来。   含珠点点头,“我父亲在县学教书。”父亲只是从八品的训导,上面有正八品的教谕,虽然没什么差别,都是小官,但含珠还是没有点出,或许对方会稍微忌惮呢。   听说只是个教书的,程钰放了心。   他不再问话,车厢里就静了下来。   静了,身体感观就敏锐了,有清幽的香弥漫开来,甚至要压过定王身上的血腥味。   程钰困惑地看向含珠,方才将她扯到怀里,挨得那么近他都没闻到香气,怎么突然有了香?   含珠也闻到了,帷帽下苍白的脸不受控制地红了。她生下来身上就带着香,平时静坐香味儿并不明显,走得快了累到了,或是夏日里太热出汗多了才会变重,怎么这会儿出了冷汗也……   像是私密被外男知晓,含珠难为情极了。   她脑袋越垂越低,像是做贼心虚,程钰暗道不妙,探出长腿挑开车帘让香味儿散出去,左手扶定王,右手持匕首抵到她身前,“将迷.香交出来!”   他匕首伸过来的太突然,含珠吓得猛地往后躲,后脑勺重重磕到车板,疼得她眼泪又落了下来,垂眸看那匕首,哭着辩解:“我没有迷.香,我只是个小户女,怎会有那种东西……”   程钰不信,“那这香气是怎么回事?”说着将她帷帽甩开,匕首往上挪,迫她抬起头,他好盯着她眼睛,借此判断她有没有撒谎。   被人如此打量,含珠心中悲愤,泪珠如雨滚落。   再次对上这张他十分熟悉的脸,程钰则怔了怔。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人?她的父亲与他那宠妾灭妻的侯爷姨父只是脸庞相似,为何她生的与表妹一模一样?不,也不是完全一样,她看着比表妹要大些,脸要圆润些,怯怯弱弱的,不似表妹,永远一副尖酸跋扈、谁都对不起她的烦人样子。   除了容貌,她们也就两处相似,都死了母亲,都疼爱幼妹幼弟。   想到京城才两岁的小表弟,程钰心软了一分,匕首稍微退后,声音清冷不变,“说。”   含珠闭着眼睛哭。   外面张叔叹气,替自家可怜的姑娘解释了,这种女儿家的秘密,以大姑娘的性子,如何能启齿?   明白了此中原委,程钰尴尬收回手。等骡车上了官路,他瞅瞅可怜巴巴挤在那边的姑娘,见她手早放下去了,便施恩道:“行了,不用你扶了,下去吧。”   含珠总算好受了些,先挪到之前躲着的地方,戴好帷帽就再也不说话了。   大概是黑衣男人没再问她,含珠渐渐没那么紧张了。程钰没看她,但也感觉到了她的放松,因为车里的清香渐渐淡了,如盛开的花收起花瓣,敛了香气。   脑海里不禁浮现四个字。   天生尤物。   程钰看向昏迷的定王,想到定王府里的两个美貌妾室,心中动了动。   到了江家门口,江寄舟直接让张福将车牵进院内,后面张叔有样学样。   程钰挟持含珠,命江寄舟与张叔先将定王抬下车,眼看着他们小心翼翼照做,程钰才下车,手没再碰含珠的身,一手攥她头发,一手持刀抵住她脖子,跟着江寄舟进了后院厢房。   安置好了定王,程钰将含珠绑在外间的椅子上,堵住嘴,关上门与江寄舟走了出去。   “家中可有止血伤药?”他沉着脸问。   江寄舟有咳疾,家里备药不少,唯独没有止血的,而且那人的伤势他也看到了,想治个七七八八,要用的药少不了。   没有……   程钰扫一眼院子,见房檐前搭着几根竹竿,他快步走过去,一把将竹竿折成两段,跟着众人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就见程钰已经到了张福身后,狠狠将竹竿朝张福背后扎了下去。张福惨遭重袭,疼得要跳脚,肩膀却被程钰扣住了,嘴也被人死死捂住。   亲儿子遭了罪,张叔脸都白了,江寄舟则迅速将凝珠拉到怀里,不叫她看。   剧痛之下,张福昏死了过去。   程钰将人交给张叔,平静地吩咐江寄舟:“请郎中给他治病,就说他不小心撞到竹竿上,再多买三份量的药。”说完又扫视一圈院子里的下人奴仆,厉声威胁:“谁敢传出去半个字,下场只会比他更惨。”   春柳等人何曾见过这种鬼煞,俱皆心惊胆颤。   江寄舟马上命张叔去安排,搂着小女儿央求他:“公子,我保证全府上下无人敢泄露出去,求公子放了我女儿,我甘愿待在公子身边,绝不忤逆公子。”   “一会儿我给他拔箭,你帮我按着他。”   程钰确实需要江寄舟帮忙,紧接着却道:“只是郎中来了,以及接下来他在府中养伤这几日,为掩人耳目,你这个主人必须出门应酬,不适合当人质。大姑娘虽然懂事,她年纪摆在那儿,与我们二人共处一室也不合适,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哄好二姑娘,否则等里面的人醒了,见到大姑娘……”   程钰没有说完,但他相信江寄舟听得明白。   江寄舟确实明白,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反而不怕程钰了。此人仪表堂堂,看着并非歹人,威胁他们却又为他的女儿考虑,足见本性不坏,之前出手狠辣,应是形势所逼,这样只要他顺了两人的意思,等他们伤好离去也就没事了。   江寄舟朝程钰拱手行礼,“谢公子提醒。”   程钰闪身避开,没有受,毕竟是他胁迫人在先。   江寄舟没再耽搁,牵着小女儿走到旁边,蹲下去哄她:“凝珠不怕,他们不是坏人,在咱们家住几天就走了,这几天凝珠留在屋里照顾那个受伤的公子好不好?姐姐定亲了,跟他们在一起会被人说闲话的,那样就没法嫁给你顾大哥了。”   八岁的凝珠已经懂事了,之前害怕只是因为太过突然,此时听父亲柔声讲道理,小姑娘乖乖点头,“我都听爹爹的。”   江寄舟眼睛发酸,将女儿抱到怀里,好一会儿才牵着凝珠重新回到程钰身前,由衷恳求道:“小女年幼,若她笨手笨脚犯了错,还请两位公子体谅,别吓到她。”   程钰看一眼凝珠,冷声道:“只要她听话,我们不会苛待一个孩子。”   “我都听你们的,你快放了我姐姐。”凝珠靠在父亲怀里,怯怯地央求。   江寄舟再也没忍住,落下泪来。   程钰面无表情,推开门,将外间留给江寄舟父女,他径自带着凝珠去了内室。   含珠惊恐地看着妹妹与恶人走了进去,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急切地看向父亲。   江寄舟没有拿开她嘴里的帕子,轻声解释了一遍,等女儿镇定下来,他才替她松绑,强拉着人出了屋,郑重叮嘱她,“这几日你先去春柳那里住,他们走了你再搬回来,也不许偷偷跑过来打听。含珠听话,爹爹不会让你妹妹出事的,你藏好自己就是帮了爹爹,懂吗?”   含珠回头,望着熟悉的厢房哭,“我懂,可爹爹要答应我,不管这边出了什么事,爹爹都要马上告诉我,别瞒我……”她怕妹妹出事,怕父亲出事,她就这两个亲人,他们真有不测,她也不活了。   江寄舟安抚地拍拍她肩膀,声音坚定有力:“含珠别怕,不会有事的,一切都有爹爹。”   含珠哭着点头。   没一会儿,春柳秋兰就将含珠的被褥衣物搬了过来。   含珠对着下人房的窗子忧心忡忡时,前面郎中已经到了,很快就将金创药送到了后院。   热水纱布都准备好了,江寄舟蒙住凝珠眼睛,将她抱到椅子上,不许她动,这才回到床边,用力扣住定王肩膀。   程钰面容冷峻而镇定,一手按着定王胸口,一手慢慢凑近那半截箭杆……   江寄舟别开了眼。   不远的窗边,凝珠乖乖坐在椅子上,眼前蒙了黑布,什么都看不见,正好奇爹爹与坏人在做什么,忽听一声闷哼,那么低那么沉,听得她莫名跟着疼。   “爹爹?”她害怕地喊了声。   定王一双幽深的眸子循声看去,还没看清人影,就又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程钰:老老实实躺着,瞎看什么?   定王:等我好了看我怎么揍你!   程钰戳之。   定王惨嚎。   (程钰是男主哈,大家别搞错了,他跟定王就类似宠后里的徐晏徐晋,皇家堂兄弟)       ☆、第4章   天渐渐黑了下来。   春柳提着食盒回了下人房。   含珠急着问她:“二姑娘如何了?”   春柳将食盒放在桌子上,柔声安抚道:“姑娘放心,那人还算讲道理,让老爷陪二姑娘用饭呢,晚上也许老爷在那边住,白日老爷出门,就让秋兰进屋伺候。我跟秋兰打听过了,二姑娘很乖,自己坐在桌子前写字,不哭不闹,那人也没有为难二姑娘。”   含珠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只是依然没有胃口。   春柳见她坐在饭桌前一动不动,眼睛都哭肿了,心疼地劝道:“姑娘快用点吧,老爷病弱,二姑娘年幼,姑娘若不好好爱惜身子,出了事怎么办?”   含珠看看她,强迫自己拾起筷子。   夜幕降临,她望着窗外的明月,迟迟无法入睡。   那边厢房,程钰将外间的榻挪到内室,让凝珠睡在上头,江寄舟和衣躺在外侧,守着女儿。程钰守在定王身边,闭着眼睛,看似也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定王手臂动了动,程钰倏地睁开眼睛,就着月色,发现定王醒了。   “二哥。”他俯身过去,低低唤道。   定王看一眼周围,喉咙发不出声音,用眼神询问。   “二哥稍等。”程钰起身,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走到江寄舟父女床前,将瓷瓶置于他们鼻端,各自停了五六息的功夫才拿开。出门在外,他身上都会带些东西,伤药也有,可惜之前逃命时掉了。   确定二人睡死了,程钰倒了杯白开水,体贴地喂定王喝下。   “这里是?”喝了水,定王好受了很多,哑声问。   程钰将白日里的事简单解释了一遍,最后道:“那些刺客来势汹汹,对你我势在必得,我便派陈朔带人引开了他们,就算陈朔等人失手,刺客们追回来也需要几日时间,届时他们定不信咱们竟敢在江南逗留,必会向北追杀,所以这几日二哥安心养伤,伤好后咱们再商定回京线路。”   定王颔首,这也算是大隐隐于市了。   轻轻碰了碰胸口,定王朝程钰苦笑,“此番幸亏有你在我身边,没你,我早遭了对方毒手。”   程钰是静王次子,文武双全,幼时是他的伴读,十六岁进神弩营,今年父皇命他到福建抗倭,知道他与程钰情同手足,便派了程钰辅佐他。程钰确实有本事,这次抗倭成功,他一人至少占了三成功劳。   程钰笑了笑,靠着床头与他道:“你我的交情,二哥再客气,我也不敢再喊二哥了。”其他几个皇子,他都是喊王爷或殿下的。   定王没再说那些虚的,扫一眼那边榻上的父女,皱眉道:“确定他们不会传出去?”   程钰默认,他们运气不算太差,碰到了这样一个好拿捏的小户人家。   定王信他的判断,因白日失血太多,说了几句疲惫再次涌了上来,便继续睡了。休息好了,才能尽快回京,好好跟他的那几个兄弟算账。   第二天就是中秋了。   早上江寄舟留在屋里当人质,让凝珠回房洗漱,凝珠想姐姐了,洗完了先去下人房看姐姐。   含珠见到妹妹,忙拉到身前仔细打量,确定妹妹毫发无损,心疼地问道:“妹妹怕不怕?”   凝珠摇头,笑着跟姐姐道:“我听话,他就不管我了,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姐姐,爹爹说早饭咱们俩一起吃,姐姐答应给我做桂花月饼的,做好了吗?”   小丫头心宽,就知道吃,含珠却挺欣慰的,“昨天姐姐忘了,妹妹别急,一会儿姐姐就做。”   凝珠咽了咽口水,“我要看姐姐做。”   含珠看向跟过来的秋兰。   秋兰哼道:“大姑娘别担心,今日老爷不出门,只要老爷陪着他们,二姑娘留在这边也没事。”   张福是她亲哥哥,那恶人伤了哥哥,秋兰恨了一晚上了,说话时忍不住带了怨气。   含珠就安心地命人准备食材,她教妹妹做桂花月饼。   做好了,姐妹俩合着吃了一个,凝珠到底人小,对那两人又怕又好奇,这会儿就想回去了,端着托盘道:“我拿过去给爹爹吃。”   含珠瞅瞅月饼,小声叮嘱妹妹,“到了那边,若是有人问,妹妹就说月饼是厨房的嬷嬷做的,千万别在他们面前提姐姐,知道吗?”既然那人特意提醒了,受伤的公子大概品性不端吧?   凝珠不太懂为何要撒谎,但她最听姐姐的话,所以乖乖应了。   含珠站在门口目送妹妹,暗暗盼望两个不速之客早些离去,自家好恢复原来的平静生活。   凝珠很快就端着月饼进了屋。   江寄舟一人坐在书桌前,定王躺在床上,程钰守在旁边。   凝珠看他们一眼,小步走到父亲身边,乖巧道:“爹爹吃月饼,刚做好的,还热呢。”   江寄舟一看月饼模样就知道是长女做的,摸摸小女儿脑袋,他端着月饼去了床边,彬彬有礼,“两位公子尝尝?”   定王不爱吃甜食,戏谑地看向程钰。   程钰瞪他一眼,冷声拒了,“不用。”   江寄舟马上明白了,人家是怕月饼里放了东西。   被人误会成小人,江寄舟也不气,端着月饼回了桌子前,拿起一个月饼问小女儿:“还吃吗?”   凝珠舔舔嘴唇,伸出手沿着父亲手里的月饼比划了一下,“我再吃这么多。”   女儿娇憨可爱,江寄舟心里疼地很,给小女儿掰了她想要的。   凝珠接过,父女俩相对而吃。   定王看着窗边的小女娃,不知为何突然有点馋了,再看程钰,闭着眼睛,喉头悄悄滚动了一下。   定王不禁想起小时候,几人在御书房里读书,程钰袖子里总会藏两块儿糕点,直到他生母第二任静王妃病逝,程钰才不再偷食了。   日上三竿时,江寄舟被张叔叫走了。   定王就喊凝珠,“给我拿块儿月饼来。”   凝珠伸手去拿月饼,朝他走了两步,忽的顿住,看着程钰问:“你们俩吃一块儿吗?”   定王笑着点头。   他容貌俊朗,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凝珠越发不怕他了,走到跟前,将月饼递给他,小声解释道:“里面放了桂花,可好吃了。”   定王嗯了声,一个月饼,他掰了一小角,勉强带了点馅儿,剩下的都递给了程钰。   程钰又瞪了他一眼,但还是将月饼接过去了,对着窗子的方向吃。月饼皮薄馅儿多,还是他最喜欢吃的软馅儿月饼,甜而不腻,湿润不干,心里喜欢,不知不觉就将大半个都吃进了肚。吃完了,程钰看看桌子上那盘月饼,暗道江家这个厨娘不错,可惜身边没人,要不让人去厨房要了月饼方子,回京后还可以再吃。   定王看别人吃馋,自己并不喜欢,就让凝珠再去拿一块儿给程钰。   凝珠乖乖地跑腿。   程钰就又接了,吃到一半,江寄舟回来了。   程钰神色不变,冷着脸将剩下一半吃完。   ~   县衙后院,沈泽一家也在吃团圆饭,饭毕,他与妻子叶氏回了内室,吩咐她道:“这是咱们在梧桐县过的第一个中秋,后日办场赏月宴吧,帖子我都拟好了,明天你派人送出去。”   江家的准女婿顾衡在府城秋闱,今日是最后一场,不过按规矩,考完后他肯定会与同窗四处游玩几日,加上从杭州回来需要两日路程,他约莫还有五六日的功夫谋划。以江含珠的容貌,顾衡未必割舍得下,故而他得趁顾衡回来之前将这门亲事搅黄。   “顾家是什么人物?”叶氏拿着名单看,她在梧桐县住了半年,有名的人家都知晓,这个顾家却没怎么听说过。   叶氏心胸宽不善妒,沈泽还是挺喜欢她的,闻言耐心给她解释:“顾家原是商户之家,家财在本县排得上前三,后来顾老爷出海翻了船,血本无归还欠下累累债务……”   叶氏皱眉,朝他抱怨道:“这样的人家,老爷还请过来做什么?”   沈泽笑了,点点她额头道:“顾家独子顾衡十五中秀才,院试点了案首,今年秋闱也很有可能高中,你说我该不该结交?”   叶氏登时眉开眼笑,痛快应下。   顾老太太收到帖子后也挺高兴的。   儿子丧命海上后,她们娘几个卖了阔气的大宅子还债,避居乡下,孙子进县学还是托了江寄舟帮忙,那几年都没能跟县里的大户人家来往。三年前孙子中了案首,得了不少贵人青睐,家里渐渐积攒了点钱,在县城重新赁了个两进的小宅子,也渐渐恢复了一些走动,但来自知县大人家的帖子,今年还是第一次收到。   看来知县大人也很看好孙子的才学啊。   “阿澜,后日穿上那套新做的衫裙,祖母带你去知县大人家里做客。”她高兴地叮嘱孙女。   顾澜兴奋地点头,起身就要去试衣服,走到门口,慢慢停下,转身问道:“祖母,他们也给江家下帖子了吗?”   顾老太太哼了声,“江家没有当家太太,给他们送帖子做什么?难不成还专门请一个八岁的小姑娘?”江含珠定亲了,更不可能出门做客的,除非自家有事想请。   听说江含珠不会去,顾澜心情更好了,脚步轻快地离去。   顾老太太歪倒在榻上,举着帖子看了会儿,越看越胸闷。   她的孙子要貌有貌要才有才,偏偏跟一个早早丧了母的江含珠绑上了,全怪江寄舟狡猾,看出孙子有前程,赶在孙子考秀才前一年装病威胁孙子娶他女儿。江寄舟在县学教书,孙子的束脩都是江家给的,他们若不答应,江寄舟会不会不帮孙子了,甚至诋毁孙子的名声彻底断了他的科举之路?   简直就是挟恩图报!   要是没有江家那一闹,等孙子中了举人,将来考上进士,想要什么好姻缘没有?   只恨亲事已定,此时孙子高中再悔婚,平白落人口舌。   叹口气,顾老太太不再想那烦心事,闭上眼睛,寻思起明日的赏月宴来。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前面大家撒花都很给力啊,再有175条小媳妇评论就满一千了,不知明天这时候能不能达到哎~~~   程钰:达到了有啥奖励?   含珠:送你一块儿桂花月饼。   程钰:赶紧的,都给我撒花!!!    ☆、第5章   沈泽邀请的客人,全是梧桐县有头有脸的人家,要么有财,要么有名。   晚上赏月,下午歇完晌就陆续有客人到了。   顾老太太领着顾澜过来时,院子里的女客们静了一瞬,跟着就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顾老太太佯装不知,领着顾澜去前面与知县夫人叶氏见礼。   叶氏昨晚得了丈夫嘱咐,对顾老太太很是礼遇,给足了顾老太太体面,也着实让众女眷吃了一惊,待晚宴结束叶氏派人嘱咐顾老太太晚走一步叙话时,顾老太太喜得五十多岁的身子差点飘起来。   之前叶氏夸了孙女好几句,莫非有了结亲的意思?沈家大少爷十五,与孙女正相配。   顾家是经商的,先前富贵还在时,能与父母官结亲也算得上好姻缘了,如今家业败落,孙女在乡下过了几年穷日子,除了容貌,教养品学都算不得出挑,能嫁到知县家,乃梦寐以求的好事。   “让老太太久等了。”叶氏送完客人才回来,歉意地跟顾老太太赔罪。   顾老太太站了起来,和蔼笑道:“夫人太客气了。”   叶氏再次请她落座,对身边的女儿道:“阿月不是还没看够月色吗?你带阿澜再去赏赏吧。”   沈月笑着应下,热情地邀请顾澜,顾澜欣喜地随她去了。   顾老太太好奇地看向叶氏,打发走了小辈,这下该说正事了吧?   叶氏也没有再卖关子,轻声问道:“老太太觉得我家阿月如何?”   顾老太太心头一跳。   叶氏宛如没察觉她的异样,继续浅笑道:“听闻阿澜哥哥十五岁就中了案首,今年秋闱上榜也是十拿九稳,是咱们县数一数二的才子。我家老爷多次跟我夸赞阿澜哥哥,还说就算这次阿澜哥哥失手,下次肯定也能中,就让我趁秋闱发榜前先跟老太太探探口风,以示诚意。若老太太看得上阿月,咱们就结成秦晋之好,日后阿澜哥哥进京赶考有什么需要的,您尽管跟我们提。”   面上笑得热情,心里并不赞同丈夫的眼光,顾衡再好,最多考个举人,往后能不能中进士都是个问题,哪里比得上跟丈夫那些已经当官的同窗故友结亲?再说女儿还小,等个两三年,说不定有更好的亲事人选呢?   不过叶氏向来听丈夫的,沈泽让她促成这门亲事,她就尽力而为吧。   如果没有江含珠,顾老太太其实不大看得上沈家姑娘,孙女嫁过来合适,但一个七品知县的女儿,哪配得上她那有榜眼探花之才的孙子?但跟江含珠一比,沈家姑娘在身份上就高出了一大截。   可惜……   “能得大人夫人看重,是子衍的造化,”顾老太太委婉地道,“可惜子衍十四岁时便与江家大姑娘定了亲事……”   叶氏震惊地吸了口气,“怎么这么早就?”   顾老太太话里透出一分不满:“江寄舟是子衍的先生,那年江寄舟病重,怕自己去了女儿无人照顾,便想将女儿托付给子衍,子衍碍于师生情分,如何能拒?”   叶氏惊讶道:“江寄舟好像是县学的训导吧?我听老爷提起过他,似乎只是常年咳嗽,并非恶疾……”说到此处,恍然大悟,“子衍那样的才情,江家也算是慧眼识珠了,抢在子衍大放光彩前定了婚事。”   顾老太太叹息:“子衍是个尊师的,都没见过江家姑娘就应了。”   叶氏请她过来不是听她发牢骚的,陪了几句,渐渐放低了声音,“难道就没有法子退了这门婚?老太太莫怪,实在是子衍太过出众,我与我家老爷都舍不得错过这样的佳婿,而且子衍中举后,来年进京赶考的吃穿住行,到了京城四处打点都得用钱,我家老爷说了,只要亲事成了,这些花费我们全揽。”   顾老太太精神一震。   她最近最愁的就是这个,这三年她省吃俭用也只攒了几十两银子,江寄舟只惦记着让他们照顾他女儿,可没有主动提过帮忙的事,再看看沈家,人家还是官身呢!   本就不满意这门亲事,眼下更是坚定了退婚的决心。   只是,这几年江家对顾家照拂了不少,突然退婚,县城的人会如何议论?   叶氏一直盯着她,见顾老太太动摇了,以退求进道:“罢了,既然亲事以定,我们也不好再做毁人婚约的事,老太太就当我没说过这番话吧,不过就算当不成亲家,老太太将来有什么需要,也不用跟我们客气。”   语毕喊来外面守着的丫鬟,让她去请两位姑娘回来。   顾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怎会听不出后面的全是客气话?两家是姻亲,沈家帮女婿就是帮女儿,两家什么关系都没有,人家理你做甚?   “夫人,这事容老身考虑两日可好?”顾老太太忙转圜道,“其实,其实江家姑娘品行不好,如果不是因为当年江家对我们有照拂之恩,我们也不会应下,待我回去与江家商量商量,两个孩子不合适,退了也是为了大家好。”   叶氏面露喜意,“还有这层缘故?江家姑娘有什么问题吗?”   顾老太太刚刚是灵机一动随口编排的,但话一出口,她马上就想到了退婚的由头,因此越说越顺溜了,“那孩子从小没有母亲教养,姐妹俩手脚都不太干净,小时候去旁人家做客总喜欢顺些东西,这事很多人都知道……”   叶氏皱眉附和:“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子衍?先前我还有点不好意思,现在只盼着老太太顺顺利利退了婚,别因为曾经的一点小恩就耽误了子衍的大好前程,甚至是坏了顾家的家风,那种人,非主母人选。”   顾老太太颔首,“可不是。”   两人说到了一处,送别时便依依不舍起来。   等顾家的骡车走了,叶氏回了上房,笑盈盈朝丈夫邀功,“老爷放心,说动她了。”   沈泽笑着将半老徐娘的妻子搂到怀里亲嘴儿。   先哄了妻子帮他,江、顾两家退了亲事,他就用不着妻子帮忙了,等安排好了江含珠,回头他再哄哄妻子,妻子也不会生气太久,那时他便可享受齐人之福。   而那边顾老太太回到家里后,暗暗思忖了起来。   江含珠貌美带香,看似温柔守礼实则欲擒故纵,娇娇弱弱地最会勾搭人,是个男人都会被她迷住,自家孙子也不例外,开春时还偷偷用私房钱给那丫头买了一朵珠花,被妹妹发现了宁可惹妹妹伤心也要坚持送江含珠,江含珠虽然没戴过,但珠花不见了,可不就是被她收了?   不要脸的小娼.妇!   顾老太太无声骂了句,因为太恨,转眼计上心来。   她得趁孙子回来之前把事情办妥了。   ~   含珠坐在下人房,手里拿着本书,却怎么都看不进去,忍不住走到门前,眺望上房那边。   父亲去县学教书了,妹妹除了父亲回来时可以来这边找她,就只能待在那两人面前当人质,也不知她害不害怕。一个冷峻危险,一个品行不好,想到妹妹一整天都跟他们在一起,含珠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姑娘,顾家来人了!”   春柳慌里慌张跑了过来,“老太太突然发了病,说是想见姑娘,让姑娘马上过去呢!”   “怎么病了?”含珠急着问,那到底是她未来的婆家祖母,乍然听到噩耗,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春柳也说不清楚,对着上房道:“就说病了,张叔问过那人,那人许姑娘出门,只要别惊动里面受伤那位就行,也别泄露给外人知。”   含珠又急又恼,她出不出门,凭什么还要他许可了?   转瞬想到妹妹在他们手里,她也只能忍下。   进屋换了身素色衣裙,简单挽个发髻,含珠领着春柳急急往正院赶。   程钰双手抱胸靠在厢房门前,瞥见那边转过来两道人影,默默将目光投了过去。   满院清幽的桂花香气里,她一身青色褙子白底长裙,行色匆匆,短短四日不见,之前稍显圆润的脸庞竟然瘦了下去,两道如画黛眉紧紧蹙着,一双水眸朝厢房这边看了过来。   程钰没有回避,迎着她恨怨交加的目光,无声警告她。   含珠攥紧了手,想要看向厢房里头,想要看妹妹一眼,他却挡住了一半门口。   正要收回视线,厢房里突然传来妹妹清脆的笑声,“你说谎,乌龟是水里游的,怎么可能会在天上飞?”   含珠不由停住脚步。   里面妹妹的声音却没了,也没有男人的声音,不知是说话声音太低,还是两人都没再说。   还想多听一会儿,察觉门口男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含珠咬唇,快步走了。   主仆二人身影消失后,程钰才关上厢房的门,进了内室。   定王至少还得养个七八日才能下地走动,此时乖乖躺在床上,跟程钰没什么好说的,全靠给凝珠讲故事打发时间。见程钰进来,他摸摸拄着下巴撑在床边认真听的小姑娘的脑袋,扭头问程钰,“有事?”   程钰没有隐瞒,“顾家请大姑娘过去,我同意了。”定王并非好.色风流之人,不至于好奇另一个已经定亲的姑娘的容貌,是以告诉定王江家有两个女儿没有关系,只要别让定王看到容貌倾城的江含珠,就不会节外生枝。   定王嗯了声,没放在心上。   凝珠担忧地站了起来,问程钰:“他们找我姐姐做什么?”   程钰声音冰冷:“不知道。”   凝珠怕他,不敢再问了,重新坐回床边,却没了之前一心听故事的好心情。   定王不由瞪了程钰一眼,在孩子面前也如此凶神恶煞的,怪不得京城没有姑娘敢靠近他。   他挺喜欢这个馋嘴的小姑娘的,笑着问她:“你不高兴姐姐去顾家?”   凝珠闷闷点头,“老太太不喜欢姐姐,每次过去老太太都会数落姐姐。”   定王闲着没事,陪她说话,“你姐姐不好吗?老太太为何数落她?”   凝珠马上替姐姐辩解:“姐姐好,我姐姐最好了,姐姐做饭好吃,做的衣裳好看……”   “你问她这个做什么?”程钰突然插话道,一脸嫌弃,“无非是些鸡毛蒜皮,听着都烦。”   他不高兴,声音就更冷了,凝珠瑟缩了一下,耷拉下脑袋。   定王无奈,柔声哄道:“他不爱听咱们就不说了,凝珠去写字吧,我看看你有没有进步。”   凝珠乖乖地去了,坐到书桌前,见碟子里的桂花糕少了一块儿,她偷偷看向程钰,认定是他偷吃的,撇撇嘴,突然不想写字了,一股脑将剩下的三块儿都吃了。不爱听她夸姐姐,她就不给他吃姐姐做的桂花糕。   小姑娘边吃边拿眼睛瞪他,分明是在赌气,看得定王捂着胸口,笑得箭伤隐隐作痛。   程钰心中厌烦,起身去了外间,出门时不受控制地吞咽。   耳边不知为何响起小姑娘刚刚的话。   她说她姐姐做饭好吃,难道这些糕点出自江含珠的手?   顾家又是什么人物,他都担心定王看上江含珠坏了江家安宁,那边却嫌弃数落? 作者有话要说:  程钰:昨晚没吃到桂花月饼,不开心……   ☆、第6章(补全)   江家祖上就是读书的,虽然最有出息的一位先祖也只是当过从五品的京官,几代积攒下来,家里算不上大富大贵,也算得上小有余钱,祖宅所在的街道也是梧桐县最好的,与顾家本宅只隔了几户。但顾家败落后,顾老太太新赁的宅子离得就远了,从城西到城东,骡车急行了近两刻钟。   “姑娘,下车吧。”春柳站在车前,轻声唤道。   含珠理了理衣衫,弯腰出去。   顾家门前打扫得干干净净,左右栽了两棵枝繁叶茂的樟树,为这座明显有些年头的宅院添了几分风雅。顾老太太身边的忠仆孙嬷嬷已经在门前候着了,瞧见含珠,急切地迎上来,“姑娘可来了,老太太一心盼着你呢。”   在街上不便说话,含珠快步进门,绕过影壁才关切问道:“老太太怎么了?请郎中了吗?”   孙嬷嬷后怕道:“请了,说是中风,幸好缓过来了,以后只要好生休养,应该没有大问题。哎,姑娘没看见,老太太发病时嘴都歪了,夫人急得险些晕过去,老太太也是心有余悸,醒了就派我们请姑娘来。”   含珠念了声菩萨保佑,“幸好只是一场虚惊。”   孙嬷嬷瞥一眼她诚恳的小脸,没有言语。   院子不大,前面拨给顾衡读书待客,老太太娘三个住后院。   顾衡的母亲董氏领着女儿守在床前,听说准儿媳来了,她扭头,眯缝着眼睛看向门口:“含珠来了啊,快过来,老太太想你了。”   声音亲切自然,显然是打心底喜欢含珠的。   含珠心里也暖暖的。她幼年丧母,与顾衡定亲后,董氏待她如亲生女儿,含珠的一手好女红就是受董氏点拨的。只是对上董氏因为看不清楚眯起来的眼睛,含珠又忍不住心酸,顾家在乡下那几年,顾衡年幼要读书,家里全靠董氏接绣活维持生计,日夜操劳,熬坏了眼睛。   “老太太可好些了?”含珠走到董氏身边,轻声问候床上的老人。   顾老太太点点头,示意她坐下来,握住她手道:“好多了好多了,只是在奈何桥走了一趟,回来后就想见见心里挂念的人,子衍过两日才回来,看到你,我也安心很多啊。”   提及未婚夫,含珠不便说话,微红着脸垂下眼帘。   董氏挨得近,瞧见小姑娘脸上的羞涩,满意地笑了,这样知书达理性情温柔的好姑娘,儿子能得这门亲事,真是亡夫在天保佑。   “好了,我有话单独跟含珠说,你们都下去吧。”寒暄了几句,顾老太太开口撵人。   董氏就领着女儿出去了,孙嬷嬷春柳也跟着退了出去。   含珠坐在床边的绣凳上,疑惑地看着老人家。   顾老太太从床里面摸出一张叠起来的帕子,递给她,“打开瞧瞧。”   含珠双手接过,打开帕子,就见里面包了一对儿绿莹莹的祖母绿手镯,通体剔透。   顾老太太自顾自说了起来,“这是我们顾家的传家宝,当年顾家遭逢大难,我犹豫再三,都没舍得将这对儿镯子典当出去,宁可带着子衍他们去乡下艰苦度日。今日病了一场,忽觉自己是真的老了,不定什么时候就去了……”   “老太太别说这些不吉利的,”含珠连忙劝道,“老太太定会长命百岁的。”   顾老太太苦笑,看着她道:“不用你说好话哄我,我心里清楚的很,不提那个,为了以防万一,这对儿镯子先交给你保管吧。你伯母性子软,遇到事没个主意,你妹妹更是指望不了她,子衍出门在外也不适合保管,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反正再过两年你就嫁过来了,早晚都要给你的。”   含珠急红了脸,想也不想就拒道:“老太太,这太贵重了,您还是……”   “长者赐,不敢辞,辞之不恭,受之不愧,含珠读了那么多书,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懂?”顾老太太一边咳嗽一边不悦地道,“我醒来最惦记的就是这对儿传家宝,你要是不受,是想让我再出事时死不瞑目吗?”   “老太太!”含珠最听不得长辈说不吉利的话,见老太太铁了心,只好应了,瞅瞅外面,小声提醒道:“老太太跟伯母说了吗?”   这样大的事,还是跟董氏提一下吧,免得老太太真出了事,顾家人收拾东西时找不到传家宝,肯定要急坏了的,那时就算她拿出来,也有点说不清楚的感觉。   顾老太太握着她手笑:“说了,你来之前就说了,不过含珠千万别对外人说,特别是你阿澜妹妹,她不懂事,闹起来我头疼。”   她是顾澜的亲祖母,可以说孙女的不是,含珠可不好顺着她说,还柔声替顾澜辩了几句。   顾老太太摇摇头,慈爱地问她这几天在家里都做了什么,又问江寄舟的身体状况。   自家被恶人胁迫,含珠心里有说不尽的愁绪,却都是不能为外人道的,倒是老太太一改之前对她的不喜,言辞温和起来,含珠真有点受宠若惊。   晌午顾老太太留她在这边用饭,含珠推辞不过,用完饭又伺候老太太喝了药,这才带着那对传家宝出了门。   回到家里,走到后院,含珠悄悄瞥向厢房门口,没看见那人,刚要松口气,厢房门忽然开了,走出一道颀长高大的身影,一身黑衣,哪怕晌午明日高照,也驱不散他身上的寒意。   料到他不会许她见妹妹,含珠便迅速收回视线,直奔下人房。   “站住。”   没走出几步,身后忽然传来男人冰冷的声音。   含珠不由自主停了下来,却依然目视前方。   程钰走到她一侧,沉声问她:“那边为何请你过去?”   含珠垂着眼帘道:“老太太病了,想见见我。”   程钰盯着她因为害怕发白的脸庞,“没有说不该说的吧?”   含珠咬唇,侧头看向另一侧,“没有。”   “料你也不敢,走吧,没事别再往这边来。”冷冷说完,程钰转身往回走。   含珠气得浑身发抖,这是她的家,他们鸠占鹊巢也就罢了,怎么还有脸如此对她?好像她是他家的丫鬟,可以随意打发?   “姑娘忍忍,那人心狠手辣,咱们得罪不起啊。”春柳扶住她胳膊,小声劝道。   含珠深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钰站在厢房门口,目送她们主仆身影消失,又继续站了会儿才回了内室。   定王躺在床上歇晌,他靠着椅背打盹,睡着睡着,江家前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定王猛地惊醒,扭头看程钰。   难道江家人报了官?   程钰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持匕首藏到内室门口,一动不动,如猛兽,等待猎物进门。   凝珠原本躺在榻上睡觉呢,这会儿也被前头的动静惊醒了,揉揉眼睛坐了起来,瞧见程钰手里的刀子,小脸一下就白了。   “凝珠不怕,来我这边。“定王笑着喊她。   凝珠立即提上鞋子,披散着头发去了床边,身体前倾,依赖地靠近定王,澄澈水润的大眼睛则怯怯地盯着程钰,满眼防备,却不知定王隐在里侧的左手中,同样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   俗话说,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江寄舟是个温润谦和的,管家张叔常年跟在他身边,谈吐也比寻常人家的管家得体,他人也老实,宽于待人,去大户人家当管家或许不大合适,但是管江家的几个小厮,还是绰绰有余的。   今日张叔却气坏了,喊来两个小厮,指着孙嬷嬷呵斥道:“你给我闭嘴,再敢诋毁我家姑娘一句,信不信我马上让人堵住你的嘴,将你押到衙门!”   孙嬷嬷得了顾老太太的吩咐,来江家就是为了闹事的,因此非但没有乖乖闭嘴,嗓门反而更大了,专门朝着左邻右舍的方向大声回道:“去衙门就去衙门,你家姑娘偷了我们顾家的传家宝,老太太本想顾念两家的情分讨回东西就算了,没想你们还倒打一耙!好啊,把江老爷大姑娘都请出来,咱们公堂上见!”   张叔察觉她意图,真就派人去堵她的嘴。   孙嬷嬷站在江家门口,她又不是木头,发现江家人要抓她,立即让跟来的两个小厮也是顾家目前仅有的两个小厮帮忙阻拦,她在后面越发吆喝起来。这条街住的都是梧桐县有名望的人家,家教甚严,白日里都很安静,现在听到动静,主人家不好露面,就派嬷嬷管事出门查看。   眼看事情不好收拾了,张叔连忙派人去县学请江寄舟,他匆匆去了后院。   程钰耳力极好,已经听清了事由,同定王低语几句去了院子里,见张叔过来,他冷声提醒道:“不管发生什么,不得泄露我们的行踪。”   张叔心烦意乱,哪有心思理他,直奔下人房。   “她说是我偷的?”含珠如遭雷击,忍不住替自己辩解,“老太太亲手交给我的……”   张叔皱眉问:“顾夫人知道吗?”顾家除了顾衡,就一个董氏还算靠谱,只要董氏出来作证……   想到这里,张叔忽然冒出不好的预感,求证地看向含珠。   含珠白着脸后退一步,被春柳手快扶住,“姑娘!”   含珠摇摇头,不想哭,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她还纳闷顾老太太为何忽然改了态度,原来,是为了栽赃她偷东西,栽赃之后,是不是就要退亲了?顾家怎么会娶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儿媳妇?董氏,顾老太太肯定没有告诉她,也就是说,除了顾老太太,根本没有人能出来为她作证,顾老太太不会,她也不会允许董氏坏她的大计。   含珠委屈,很委屈,她知道顾老太太不喜欢她,顾老太太直接登门退亲,含珠也不会太悲愤,可顾老太太为何要先往她身上泼一盆污水?她可有想过事后她与妹妹的下场?可有想过父亲的身体?   她哭成了泪人,张叔恨得咬牙,砸着拳头道:“大姑娘别哭,为那种狼心狗肺的人不值得,这样,大姑娘马上把那镯子砸碎了藏起来,既然他们敢栽赃大姑娘,咱们干脆也来招抵赖,就顾家那穷酸样,说他们还有传家宝,谁信?他们会泼脏水,咱们也可以泼回去,看街坊们信谁!”   春柳连声附和,双眼冒光:“是啊姑娘,咱们就该这么做!砸完镯子,咱们马上退亲,那种想钱想疯了来讹亲家的破落户,咱们还看不上呢!”   一对儿破镯子,谁稀罕!   含珠怔住,只是才顺着张叔的话想了一截,马上就摇头否了:“不行,那是顾家的传家宝,顾老太太陷害我,可顾衡没有,我怎能毁了顾家祖辈传下来的东西?爹爹肯定也不会答应的,况且那二人藏匿在后院,事情闹大了,被人发现传出去,我百口莫辩。”   一个女子的院里藏了两个大男人,后果比偷盗更严重。   没有退路,那就只能往前走。   含珠擦了泪,回屋,取出那对镯子交给张叔:“您实话实说就是,公道自在人心,我不信街坊们都会听信他们的一面之词。他们想要的无非是退亲,张叔索性当着街坊们的面说清楚,就说顾衡才高八斗前程远大,我江含珠自认不配,主动退了这门亲事,顺了老太太的意,也免得日后顾衡飞黄腾达了,顾老太太还要找借口休了我这个糟糠妻!”   顾老太太不仁,她不能不义,不能赌气毁了顾家的传家宝,但顾老太太也别想将错都推在她头上,没有人是傻子,顾家早不退亲晚不退亲,在这个节骨眼闹事,不就是看不上她这个父亲病弱的小户女了吗?   那就退亲好了。   叮嘱完张叔,含珠一脸决绝地进了屋。   张叔望着自家姑娘瘦弱的背影,恨恨握拳,强忍着砸了那对镯子的冲动往回走。   拐角之处,一道黑影迅速闪回了厢房。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说点什么呗,佳人渴望留言,★~★    ☆、第7章   江寄舟匆匆赶回来,就见家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街坊。   孙嬷嬷尖利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什么老太太亲手送的?这是顾家的传家宝,当年顾家遭难老太太都没舍得当,怎会送一个还没过门的媳妇?明明是你家姑娘趁老太太睡着了偷偷拿走的,现在怕事了编出这么一个荒唐借口,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儿啊?有本事你叫她出来与我对质,我看她是心虚不敢露面了吧!”   手里托着那对儿祖母绿的手镯,手镯在阳光下流光溢彩,一看就不是凡品。   正因为是好东西,才让她的话有了几分可信。   有平时跟江家关系不太近的,不免偏向了顾家。   江家左邻的李老太太却是不信的,在隔壁院子里听了会儿,此时走了出来,站到嘴笨说不过孙嬷嬷的张叔一侧,狠狠敲了一下拐杖,怒视孙嬷嬷道:“你给我闭嘴,瞧瞧你说的,让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出来跟你对质,你不要脸,含珠还要脸呢!顾家再败落,也是咱们县曾经有头脸的人家,怎么教出来你这半点规矩都不懂的刁奴!”   李家是梧桐县的大族,李老太太正是族老夫人,极有威望。   街坊们不由静了下来。   孙嬷嬷也不敢跟李老太太撒泼,收起镯子,缓和语气道:“老太君别动怒,我也是一时气愤才忘了规矩,实在我家老太太向来看重大姑娘,今日大姑娘竟然做出这等寒人心的事……”   “闭嘴吧!”   李老太太重重哼了声,扫视一圈,扬声道:“含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乖巧懂事知书达理,若不是我们李家没有合适的儿郎,我早就定下她了,还轮得到你们顾家?说她偷东西,你还不如说财神爷觊觎顾家的传家宝想偷更让人信服!”   周围一阵哄堂大笑。   孙嬷嬷才张开嘴,李老太太马上又抬高了声音:“别欺负含珠脸皮薄不好出面你就满口污言秽语,谁家是什么家风教养,街坊们心里都清楚。这么多年江家一直帮衬着顾家,顾家从来没说过含珠一句不是,好啊,眼下顾衡要有出息了,顾家就看不上含珠了是不是?呸,有胆子做忘恩负义的事没胆子承担骂名,竟然还想冤枉含珠,做梦!”   众人恍然大悟,敢情顾家冤枉江家姑娘偷东西是为了退亲啊?   风声忽的一改,全都指着孙嬷嬷骂了起来。   孙嬷嬷红着脸辩解:“老太君休要胡乱猜测,谁说我们看不上大姑娘了?一出归一出……”   “这么说,顾家没想退亲?”江寄舟终于分开人群露了面,沉着脸质问孙嬷嬷。   孙嬷嬷犯难了。   老太太肯定是要退亲的,可此时承认……   江寄舟看着她,忽的笑了,朝一众街坊拱手,平静地道:“诸位,四年前江某大病,郎中不看好,我也自觉不久于人世,观顾衡惨遭家变依然不改本心,谦谨待人勤奋好学,江某爱才,故将掌上明珠许配给他,盼望我走后两个女儿有人照顾。幸得老天垂怜,多给了我几年时间,不想顾家嫌弃江某病弱,后悔这门亲事,更是冤枉小女偷窃。江某不愿强人所难,既然顾家有意悔婚,今日就请诸位做个见证,顾、江两家婚约就此作废,从今往后恩断义绝!张叔,去库房核对礼单,将当年顾家送的小定礼一样不差地还回去!”   “是!”   张叔迅速折了进去,很快就捧着两个匣子走了出来,冷哼着抛到孙嬷嬷面前:“拿走吧,这是你们顾秀才亲手作的字画,等将来他中了举中了状元,肯定价值千金啊!”   当年顾家一贫如洗,顾衡连秀才都不是,老爷不嫌顾家穷,他们竟然先瞧不起老爷了!   孙嬷嬷一张老脸都涨成猪肝色了。   先前的祖母绿镯子有多让人信服,眼下这两样简单的小定礼就有多扇自家的脸。   事情做了了断,江寄舟走到李老太太身前,躬身行了一个大礼:“老太君袒护小女之恩,寄舟永世不忘。”   李老太太连忙将人扶了起来,对着江家的院子道:“行了,都是左右街坊,这么客气做什么,这样的亲家不结也好,寄舟别往心里去,快去瞧瞧含珠吧,那丫头被人如此欺凌,不定哭成了什么样呢,唉,这可怜的孩子,我眼睛都酸了……”   抬手抹泪。   江寄舟心里也记挂爱女,再三道谢后,领着江家下人进了门,张叔才将大门关上,一回头,就见前面的老爷身形一顿,跟着直挺挺朝前栽了下去。   “老爷!”张叔几个箭步冲了过去,费劲儿将人翻过来,就见江寄舟吐了好大一口血,地上,衣襟上,全都红了。   “快去请宋郎中,快去请啊!”张叔红着眼睛喊人,紧跟着与另一个小厮急急将昏过去的江寄舟抬向正房。   江家门口众人还没散,一听江寄舟吐血昏迷了,个个往门口挤。李老太太做主将看热闹的都劝走了,怜惜江家没有个主事的,她拄着拐杖领着丫鬟去看江寄舟,算是坐镇,万一江寄舟有个好歹,含珠姐妹俩无心管事,她也能帮忙拿个主意。   下人房,噩耗传来时,含珠正趴在榻上悲愤落泪,惊闻父亲负气昏迷,含珠只觉得天塌了下来,那些被人冤枉的委屈都不算什么了,脑海里只剩下父亲。   顾不得洗脸,顾不得梳头,甚至都忘了去厢房喊妹妹,含珠踉跄着奔去了前院。   “爹爹!”她伏在榻上,泣不成声,“爹爹,你别吓唬我,你别丢下我们啊……”   李老太太在旁边站着,不忍心看,转过身暗暗抹泪。   凝珠很快也跑了进来,还没进门哭声就传过来了,进屋后趴在姐姐身边,哭得更是可怜,“爹爹你别走,爹爹我害怕……”   一对儿掌上明珠哭成泪人,江寄舟却是一动不动,没有半点回应。   宋郎中过来看过,摇头叹息,称江寄舟气急攻心,加之身体本就亏了,这一吐血失了九成精气,就算能醒转,也撑不过三日,委婉地暗示江家准备后事。   含珠哭得晕了过去。   醒来时,天色已暗。   她失魂落魄,恍如踩在云端,茫茫然回到了父亲床边。   凝珠和衣躺在里头,抱着父亲睡着了,眼睛肿着,眼睫上还挂着泪珠。   “姑娘,用点粥吧,有了力气才能守着老爷啊。”张婶端着托盘走了进来,看一眼那边弯腰守着的丈夫,红着眼圈劝道。   含珠的视线从父亲脸上移到了妹妹那边,“二姑娘用了吗?”   张婶轻声叹气:“没,哭着哭着就睡着了,要叫醒她吗?”   含珠摇摇头,睡着也好,至少不用再哭。   移到桌案前,含珠低头,舀了熬烂的肉粥慢慢往嘴里喂,咽下去,落下两行泪。   强迫自己吃了满满一碗,含珠重新回到床边,握着父亲的手趴了下去,默默流泪。   三更天,万籁俱寂,屋里突然响起熟悉的咳嗽。   含珠立即抬起头,泪眼模糊中见父亲真的醒了,连忙催张婶去端药,她抽搭着擦去眼泪,细声跟父亲说话,“爹爹醒了,饿不饿?哪里不舒服吗?”   江寄舟看向女儿,就见女儿水灵灵的杏眼已经肿成了核桃。   他笑了,想要摸摸女儿脑袋,手臂却抬不起来,说话也没有力气。   含珠见了,忍着泪劝道:“爹爹别动,您现在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   江寄舟轻轻颔首。   张婶端了锅里温着的药进来,含珠一勺一勺服侍父亲用下。   服了热药,江寄舟脸上终于多了些血色,看看床里头依赖地抱着他睡的小女儿,再看看伺候在床边的长女,他眼里落下泪来,吩咐张叔:“去请那位黑衣公子过来。”   他不行了,临走之前,能交代多少是多少吧。   听出父亲话里的含义,含珠再也压抑不住,伏在榻上哽咽起来。   程钰跟在张叔后面,从窗前经过时,听到了那细细弱弱犹如幼鹿悲鸣的哭。   或许是江南八月的夜风醉人,那一瞬,他恍恍惚惚记起了母亲去的时候,七岁的他从宫里赶回王府,跑到内室门口,先听到姨母舅母低低的啜泣。他哭着进去,看到母亲一动不动躺在床上,衣衫穿得齐齐整整,衣领下却有一圈淤青。   这么多年过去了,程钰也说不清楚,为何他忘了母亲的模样,却记得那白皙脖颈上的淤痕。   进了屋,抽抽搭搭的哭声更为清晰,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程钰停在床榻三步之外,一双清冷的黑眸平静地看向江寄舟。   江寄舟哀求地看着他:“这位公子,江某应是撑不过今晚了,我会吩咐下去,不许任何人泄露公子的行踪,只求公子履行之前的诺言,病愈后便悄然离去,别再为难她们两个孤女,可好?”   程钰指天发誓:“先生放心,我二人若加害两位姑娘,必遭天打雷劈。”   他目光纯净而坚定,江寄舟信他,目光投向那边的张叔,“你都听见了,我走之后,两位公子便是江家的座上宾,你们不可失礼。”   张叔跪下磕头,声音哽咽:“都听老爷的……”   江寄舟便请程钰回屋休息,听脚步声消失了,他终于看向长女,握住她手道:“含珠啊,爹爹对不起你们,生了你们,却再也护不了你们了。顾衡不是良配,爹爹也没有时间再给你张罗好亲,你觉得张福如何?”   含珠震惊地忘了哭。   张叔张婶更是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江寄舟苦笑,他也是没办法了,女儿貌美,一旦失了他这个倚仗,日后多半会被人欺凌。张福虽然配不上女儿,胜在人老实可靠,样貌也周正,招为赘婿后,张叔张婶肯定也会更加尽心照顾含珠姐妹。   “老爷,张福哪配得上姑娘啊?”张叔本能地拒绝。   江寄舟摇头道:“只要他对含珠好,他就配得上,就是不知你们愿与不愿意让他入赘江家。”   “愿意,愿意,老爷放心,我们一定会照顾好姑娘的,绝不负老爷的嘱托!”张婶急着应道。   江寄舟依然看着张叔,见忠仆也点了头,才询问地看向女儿,“含珠若是答应,等我走后,百日内就办喜事。”夜长怕梦多,女儿先成亲而不洞.房,孝期过了再行周公之礼。   含珠哭着点头,“我都听爹爹的,只求爹爹……”   还没说完,握着她的那只手忽的松了。   含珠怔住,反握住父亲,“爹爹?”   无人应她。   含珠又喊了两声,下一瞬,失声痛哭,“爹爹……” 作者有话要说:   江爹死得太匆忙,否则也不会想到这么个下嫁女儿的主意……    ☆、第8章   有张叔张婶帮忙操持,江家的丧事办地井然有序,上好的漆红松木棺材也及时摆进了灵堂。   这些花销,张叔张婶欲逐条报给含珠听,含珠与妹妹跪在灵堂,让他们先拿主意,回头她再看。   此时此刻,她心里只有悲痛,顾不上俗物,好在张叔张婶是家里的老人,含珠很信任他们。   报了丧,江家一些故交纷纷前来吊唁。   张福后背被程钰用竹竿狠狠戳了一下,趴着养了五日也没见好,若府里没事,他肯定还会继续趴着休养,眼下却殷勤地忍痛站起来了,以准女婿的身份戴孝迎客,面上一片哀戚,心里乐开了花。老爷去了,他也难过,可老爷临终前把大姑娘许给他了,想到百日内那丁香花般娇美芳香的美人便会是他的妻子,哪怕三年后才能真正圆房,张福也高兴。   客人们见他半儿打扮,自然纳闷,得知因由后,心里都是一阵惋惜。   简直就像仙女下嫁糙汉。   可谁让江寄舟去的急?若是活着,即便只是几日,肯定也会给女儿挑个门当户对的好女婿,昨日那种情形,也只能招赘了,毕竟张福也是知根知底的人,还是招赘,将来生了儿子继承江家香火,倒也说得过去。   知县沈泽也来吊唁。   江寄舟是县学训导,同县为官,他理应来的。   早上得知江寄舟一气之下死了,沈泽既吃惊又幸灾乐祸,江寄舟活着,他想纳含珠为妾还得费些功夫,江寄舟死了,含珠一个孤女,可不就成了他掌中之物?养上几年,再把她那娇憨可爱的小妹妹收入房中,姐妹一起伺候他,想想就飘飘然。   然而到了江家,却发现江寄舟临终前又为女儿安排了一桩烂婚事。   好在只是一个下人。   去前面上了香,扫一眼棺木前一身白孝低头哭泣的美人,沈泽道了声节哀便转身走了。   出门时,听到急促的马蹄声。   沈泽暂且没有上车,扭头看去。   看见一个青衫男子疾驰而来,到了江家门前猛地勒住缰绳,骏马嘶鸣,高高抬起前蹄,而来人不等骏马落蹄站稳便一跃下马,直奔江家内院。   门房却没许他进。   “让开!”顾衡压抑着怒气,红着眼圈呵斥道。   腰系粗布白带的门房伸手拦在门前,狠狠唾了他一口:“呸!你们顾家害死了我家老爷,居然还有脸来祭拜,是想再把我们姑娘气死吗!”   顾衡僵住,随即皱眉:“请张叔出来,我与他说。”   “我爹与你没什么好说的!”张福大步走了过来,站在台阶上俯视对面他曾经只能弯腰恭迎的俊俏书生,又恨又得意,“顾家冤枉我家姑娘,气死我家老爷,此事街坊们有目共睹,你若不信,可以回去问问你家老太太,问问她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这里面有误会,让我进去,我与含珠解释。”顾衡不屑与一个下人计较,望着院子里道。   张福冷笑,无情地提醒他:“昨日江、顾两家已经退亲,老爷临终前招我为赘婿,托我照顾大姑娘,还请顾秀才守礼,以后别再喊她闺名。”   顾衡脸色猛地白了,难以置信地重复:“恩师招你入赘?”   张福没有说话,只将胸膛挺得更高。   从今往后,那菩萨般的人物,是他张福的人。   顾衡怔在当场,沉默良久,撩起衣摆在江家门口正中间跪了下去,对着灵堂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恩师教我读书,指点我为人处世,更是将掌上明珠许配给我,教养提携之恩,顾衡来世做牛做马也不得为报,然顾衡身在府城,不知家中事变,未能及时劝阻,致使恩师含恨而去,顾衡万死莫辞。”   抬起头来,满脸是泪。   他常来江家,江寄舟平时对这个女婿也是赞不绝口,街坊们都知道顾家子衍才高八斗,乃谦谦君子,此时见一个身高七尺容貌俊秀的好儿郎含泪跪在门外,不禁动容,暗暗骂顾老太太老来糊涂,硬生生拆散了一对儿鸳鸯。   话里透漏出对含珠招赘下人的惋惜。   张福不爱听,命人撵顾衡走,顾衡长跪不起,江家下人将他拉开,他就换个地方跪,不小心摔倒了再重新跪起来,脸上没有愤怒没有不满,只有伤痛,看得街坊们开始劝张福别再难为他,又道都是顾老太太的错。   张福只得作罢,带着人去了里面。   顾衡依然挺直腰背跪在那里。   沈泽深深看了他两眼,仔细回味顾衡刚刚的话,忽的笑了,上车离去。   天渐渐黑了下来,街坊里有那好奇的,偷偷探头看,见江家门口顾衡还在跪着,回头或是与相熟的婆子小厮嘀咕,或是报给主子们听。   顾老太太不敢露面,担心孙子跪出毛病来,派人请顾衡回去。   顾衡斥走那小厮,继续跪着。   张福不愿告诉含珠,张叔出去瞅瞅,摇摇头,到底还是将事情报给了含珠。   含珠无动于衷。   顾衡跪一整晚又如何?他的祖母气死了她的父亲,他就是拿命来偿,她也不会承情。冤有头债有主,此事非顾衡所为,她不恨他,但她也不会再见他,婚约已毁,两人再无干系。   翌日黄昏,江寄舟出殡。   张福在前面扛幡,含珠姐妹俩跟在棺木后头哭,一路悲悲戚戚到了翠屏山。   江寄舟生前就交代过,死后要与妻子合葬,那绿树掩映的凉亭里,本就留了两个棺位。   含珠搂着妹妹,姐妹俩一会儿喊爹爹一会儿喊娘,听得跟过来送葬的街坊们都哭湿了衣袖。   但他们毕竟只是看客,红日西垂,街坊们陆续散去,转眼山中只剩江家人,还有一个顾衡。   他从一侧站了起来,走向含珠。   张福要拦,被张叔拉出了亭子,有些事情总要有个交代,说不清楚只会藕断丝连。顾家老太太没良心,张叔万万不愿大姑娘再嫁过去,但他也没将老爷的临终之前当真,自家儿子无才无德,根本配不上大姑娘,如果大姑娘舍不得一表人才的顾衡,还想嫁给他,张叔会劝阻,却不会拿老爷的遗言强逼大姑娘下嫁。   张婶春柳等人没有离开亭子,继续跪在含珠姐妹俩身后。   顾衡在含珠一侧跪了下去。   含珠擦了泪,抬眼看他,“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因为跪了两天一夜,顾衡面容憔悴,声音沙哑,一双黑眸里带了血丝。他紧紧盯着她,眼里忽的落下泪来,“含珠,你我青梅竹马,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岳父因我而死,我百口莫辩,可我真的不忍看你下嫁旁人,含珠,咱们重新定亲好吗?只要你应了,我保证顾家上下无人再敢欺你……”   “谁与你青梅竹马?”   含珠哽咽着驳他,指着父母的牌位泪如雨下,“我六岁时没了娘,守孝三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孝不久与你定亲,自此更是谨守闺训,除了应你祖母之邀,很少出门,我与你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从何来的青梅竹马?你们顾家害死我爹爹还不够,冤我偷窃还不够,现在又想诋毁我的名声吗?”   她是没有母亲教养,可好女儿该守的礼她都知道,三月里顾衡要送她珠花,她看都没看便走了,不想落个私相授受的把柄,他凭什么自诩与她青梅竹马?早知今日,她当初绝不会应下这门亲!   “你走,马上走!”悔恨交加,含珠哭着逐客。   “含珠……”顾衡膝行着靠近她,还想再劝,身后张婶春柳联手将他推到了一旁,外面张叔张福也迅速赶了过来。   面对几人愤恨的目光,顾衡退后三步,再次朝含珠跪下,“含珠,这辈子是我负了你,当着恩师师母的在天之灵,我顾衡对天发誓,不论何时,只要你们姐妹有求,我定当竭尽全力照顾你们,绝不会袖手旁观!”   “谁用你照顾?”张福气得朝他胸口狠狠踹了一脚,“含珠是我未婚妻,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你识相就离江家远点,再敢靠近一步,看我不打死你!”   顾衡看都没看他,从容不迫地站了起来,最后看一眼含珠,脚步缓慢地下山去了。   回到顾家,一脸阴沉。   堂屋里,见孙子终于回来了,顾老太太有些心虚地垂下眼帘。   董氏哭着迎了上去,“子衍啊,跟含珠解释清楚了吗?”   “解释什么?解释祖母没有冤枉她偷东西?”顾衡扶着母亲落座,冷眼看向正位上的老人,“祖母,孙儿向来敬您重您,这次是第一次,下次您再敢不与我商量就擅作主张,休怪我不认您这个祖母!”   顾老太太听出来了,孙子只是气她擅作主张,并非气她悔婚!   心中一喜,顾老太太将儿媳妇孙女都打发了下去,屋里只剩祖孙俩,她好生跟孙子赔不是,“我也没想到他那么不禁气……不过我也是为了你好啊,你往后是有大出息的人,怎么能娶一个丧母的小户女当正妻?”   顾衡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低了下去,里面寒意不减:“那祖母可有想过,万一这事闹大了,我若落下气死岳父的名声,就算考中举人也可能被官府收回,以后也不能再参加春闱?”   顾老太太的脸登时白了。   顾衡靠在椅背上,伸手捏额头:“幸好江家不是胡搅蛮缠之人,梧桐县是小地方,我现在也没有死对头,等将来我当了官,祖母再来这样一出,坏了我的名声,事情就没这么容易收场了。”   顾老太太真心知错了,再三跟孙子赔罪,“祖母老了,脑子糊涂,子衍放心,以后祖母绝不再拖你后腿,有什么事都会先跟你商量。”   顾衡颔首:“这几日祖母约束下人,别再传出诋毁江家之言,如此过得几日,这事也就淡了。”   顾老太太郑重应下。   顾衡自去回屋歇息,躺到床上,想起含珠如花似玉的容貌,心中复杂。   美人虽倾城,家世不显,对他仕途无益,取消婚约也没什么可惜的,只是她若再傻点该多好,甜言蜜语哄几句,纳回家当个妾室,红.袖添香……   也罢,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断了就断了,以后总会遇到更好的。   闭上眼睛,顾衡默背了一段文章,没过多久也就睡熟了。   江家,含珠哄了妹妹睡觉,自己却是长夜难眠。   爹爹走了,家里只剩她与妹妹。   张福……   既然爹爹觉得张福合适,那她就嫁了吧,当务之急,是稳住家里,她嫁的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顺顺利利抚养妹妹长大,将来给她找个好婆家。   看看身旁瑟缩成一团的妹妹,含珠悲从中来。   然而她想安心嫁给张福,有人却不愿,翌日江家下人才把庭院打扫干净,知县沈泽亲自领着衙役登了门,以雷霆之势捉了张叔一家四口,罪名是奴大欺主,威逼含珠下嫁张福。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mobom的手榴弹,么么哒~   以后都争取白天更新啦,大家喜欢早上还是中午?佳人尽量调整一个稳定的时间~ ☆、第9章   民不与官斗,纵使有斗的资本,也惧怕对方头上的乌纱帽。   所以沈泽只带了八个衙役过来,两个守住前后门,不许任何人出入,看热闹的街坊便都老老实实了,没有一个往里面挤的。六个进去拿人,张叔想反抗一下,被两个高大魁梧的衙役直接按在地上堵住了嘴。张福背上有伤,被制服得更是容易,剩下张婶跟秋兰看到衙役就抖如筛糠,被人堵住嘴,赶羊般押到前院,一家四口跪在一起。   “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啊?”眼看着两个衙役将秋兰抓走,春柳着急地道。   凝珠紧紧靠在姐姐怀里,害怕地哭,小姑娘这两天懂事很多了,知道姐姐也不好受,强忍着没有哭出声音。   含珠微微仰着头,八月的阳光还很刺眼,无声提醒她这不是噩梦,她必须走下去。   察觉怀里妹妹在轻轻发抖,含珠的力气渐渐回了过来。   “妹妹不怕,姐姐去前面看看,你先回屋里等着,一会儿姐姐就过来找你。”含珠帮妹妹擦了泪,哄得小姑娘点头了,含珠让自己的丫鬟春柳留在屋里守着妹妹,她叫上厨房的田嬷嬷与她一起去了前面。   厢房里,程钰从窗前回到了定王身边,目光落在他胸口,英眉紧皱。   定王无所谓地笑笑,“没事,养了这几日,好得差不多了,赶路没问题。”   程钰一点都不信,定王伤口还没有彻底愈合,坐马车都会颠出血,骑马更是要命。   “我先出去看看。”事到临头,着急也没用,程钰说完,伸手去扶定王。   定王不解,“你扶我做什么?”   程钰冷静道:“先藏起来。”虽然他去去就回,但他依然不放心将定王自己留在这边,真有人闯入的话,定王藏起来,既能拖延一段时间,也方便定王暗中出手。   定王也是惜命的,配合他站了起来,一瘸一拐挪到后头恭房门后,手持匕首靠着墙壁。   安顿好他,程钰快步出了屋。   江家主人少,下人也不多,程钰二人住在后院,前院除了张叔张福,其他下人毫不知情,后院伺候的虽然知晓,却都是胆小的女眷,慑于程钰当日偷袭张福的狠辣,绝不敢声张出去,程钰正是知道这点,眼下才露了面。   厨房那边站了两个粗使小丫鬟,看到他出来,兔子般躲了进去。   上房门口,春柳牵着凝珠不安地等消息,见程钰突然现身,春柳本能地就想拉凝珠进屋。   凝珠却挣脱她手,哭着朝程钰跑了过去。   “公子功夫好,求你救救我姐姐吧,官府要抓她……”   小丫头跪在地上,哭得直抽。   “去屋里等着,别叫任何人踏出后院。”程钰没看凝珠,盯着跟上来的春柳道。   春柳连忙应是,柔声哄着凝珠回去了,走到上房门前回头,院子里哪还有程钰的人影?   凝珠眼睛却瞪大了,震惊过后,兴奋地指向房顶。   春柳抬头,就见程钰灵猫一般俯身在房顶上移动,很快就消失在了视野里。   ~   前院。   含珠朝沈泽行礼过后,看看跪在那里的张叔四人,尽量冷静地问道:“大人,不知他们四人犯了什么错?”爹爹走了,她私底下怎么哭都行,当着全家上下的下人,她不能露半点怯。   沈泽神色冷峻,大义凛然,没有多看她一个姑娘,只指着已经跪上前的江家门房道:“昨日本官收到密报,得知这四个刁奴利用他们在江家的威信地位,趁江训导故去逼迫江姑娘下嫁与张福,可有此事?”   含珠皱眉,难以置信地质问门房,“你为何冤枉张叔一家?”   门房得了沈泽提点,作起戏来也有模有样,仰头劝道:“姑娘别怕,知县大人明察秋毫,知道姑娘受人欺凌定会替姑娘做主的,姑娘有什么冤屈尽可直言,不用再担心张家人报复了!”   张叔一家四口闻言,俱皆摇头喊冤,可惜嘴巴被堵,只能发出呜呜声,一会儿恨不得用眼刀子杀了那门房,一会儿含泪看向含珠,求她作证。   含珠自小受张叔张婶照顾,当然信任他们,况且她与张福的婚事乃父亲临终前亲口对她说的……   “大人您误会了,家父临终前亲口将我许给张福,小女也是心甘情愿与他成亲,绝无人威逼,还请大人不要听信此人一派胡言,放了张叔一家。”含珠朝沈泽跪了下去,低头相求。   沈泽虚扶一把请她起来,看看她,放柔声音道:“莫非江姑娘有把柄落到了他们手中?如果是这样,江姑娘大可信任本官,本官生平最恨欺凌弱小者,只要江姑娘道出实情,本官必会为你们姐妹做主,保你平安。”   听出他是一片好意,含珠心中感激,再次澄清道:“张叔一家确实没有……”   “大人!”   一个衙役突然跑了过来,打断了含珠的话,跟着将一包东西递给沈泽,“大人,这是在张德屋中搜到的,藏在砖下,小的怀疑是毒.药,斗胆猜测江老爷死得蹊跷!”   张德是张叔的名字。   含珠猛地抬起头,如遭雷击。   沈泽神色凝重,抬起药放到鼻端闻了闻,沉声对含珠道:“江姑娘,此事涉及到令尊死因,本官必须将他们四人带到县衙审问,江姑娘正值丧父悲戚之际,本官就不请你去县衙听堂受苦了,一旦有确凿证据证明令尊乃被人毒杀,本官会即刻通知与你,告辞。”   说完吩咐衙役将张家四人连同那个门房一起带走。   张叔等人剧烈挣扎,含珠眼睁睁看着熟悉的人被带走,忽然不知到底该相信谁。   父亲,是被张叔毒死的吗?   父亲是不是也不知情,因为太信任张叔,临死前将她托付给张福,而张叔正是提前料到这一点,才下了毒手?   “姑娘,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田嬷嬷六神无主地问,看着姑娘苍白茫然的脸,她都跟着难受。江家这个月怎么这么倒霉,先是被两个恶人胁迫,跟着顾家闹事老爷病去,才出殡一日不到,江家最得力的管家又成了疑凶……   仿佛所有的霉运,都攒在这一个月里发了出来。   含珠也不知该怎么做,视线茫然扫过聚在院子里的其他几个下人,她强打起精神,派了负责采办的小厮去县衙打听消息,又安排新的门房守门,简单安抚几句,再也没有精力支撑,由田嬷嬷扶着回了后院。   快要经过厢房时,身后忽然有人问话:“这个知县风评如何?”   那声音清冷低沉,响起的又是那么突然,宛如地府传来。   含珠与田嬷嬷俱都出了身冷汗,僵硬地转身。   程钰推开厢房的门,在门内藏好,眼睛盯着院门口的方向,再次问道:“那人风评如何?”   含珠恨他又怕他,在她的印象里他也只会考虑他们二人,要么不与她说话,说了必是威胁之言,因此听他这样问,含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望着他。   她眼睛还有些肿,脸庞迅速瘦了下去,凄婉可怜。   程钰看她一眼,目光移到了田嬷嬷身上。   被那样平静又危险的目光盯着,田嬷嬷打个激灵,想了想道:“沈大人开春来的本县,惩戒了不少祸害,平时乐善好施,大家都说他是个好官,老爷也夸过他的。”   程钰马上又问:“那你们觉得,张叔一家会害江老爷吗?”   田嬷嬷本能地摇头。她跟张叔张婶都是江家的老人,打了二十几年的交道,张叔老实本分,张婶也是个心软和善的,绝不会做出下毒的事情。   旁边含珠仔细琢磨程钰的两个问题,不由攥紧袖口,“公子是怀疑知县大人……”   “今日之前,你可见过他?”程钰直言提醒。她生成这副模样,最易惹小人出手。   含珠摇头,随即怔住。   她不信张叔一家会那样阴狠歹毒,那么张叔等人无罪,肯定是知县大人那边出了错,可无缘无故的,知县大人为何要冤枉张叔?现在听程钰这样一说,好像一切就解释通了……   知县大人觊觎她?   但,她没有见过知县大人啊?   可如果真是这样,张叔一家落到对方手里,定是九死一生,剩下江家她与妹妹孤苦无依,他真来,她……   含珠手脚冰凉,浑身发抖。   田嬷嬷猛地拍了一下大腿,急着扶住含珠胳膊,“姑娘我想起来了!前几日知县大人请人赏月,就请了顾家那贼婆娘!你说,是不是两家那时候就商量好了?否则怎么那贼婆娘前脚赏完月后脚就冤枉姑娘?如今知县大人又紧跟着抓了张福?”   含珠如坠冰窟。   她脸白如纸,田嬷嬷心疼又怜惜,知道姑娘这会儿肯定没主意,她扑通朝程钰跪了下去:“公子,公子求你救救我家姑娘吧,我家姑娘可怜啊,遇到这样一群狼……求公子看在老爷以礼相待处处周全照顾你们的份上,救我家姑娘一把吧,这样下去,是逼我家姑娘死啊……”   这么多年,她看着姑娘一日日长大,从粉雕玉琢的小女娃长成国色天香的美人,看着她丧母丧父后坚强地照顾妹妹,她实在不忍心再看她被奸.人糟蹋。   含珠流着泪看向门里的男人。   他自己都在逃命,真的有余力救她们姐妹吗?   她不知道这二人是什么来历,沈泽是官啊,他如何斗得过官?   含珠侧身,见妹妹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小脸苍白,怯怯地望着她。   含珠心中一酸,慢慢跪了下去,磕头道:“公子,求你带我妹妹走吧,我会将江家现有银钱全都送给公子,只求公子护我妹妹平安长大,为她挑个对她好的人家。”   她不能走,她走了,知县定会派人追捕,她只能保住妹妹。这人先后提醒她们,目前她也只能选择信他,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妹妹继续留在家里,才是彻底没了盼头,就算她为了妹妹委曲求全,妹妹长大了,那人会放同样美貌的妹妹嫁人?真会放,就不会有今日的陷害。   她先留下来拖延时间,等妹妹走远了,她再下去见爹娘。   “姐姐……”凝珠早在姐姐跪下那一刻就跑了过来,扑在姐姐怀里哭。   含珠紧紧搂着妹妹,仰头看身前的男人,泪眼里是无声哀求,不敢让妹妹知道她要送她走。   程钰心中迅速转了几个念头,最后道:“你们先回屋,我有了决定再知会你们。”   救人的法子他有,但得看定王愿不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含珠不哭,晴天马上就要来啦,~~o(>_<)o ~~   这真是宠文,大家不要抛弃我……    ☆、第10章   “带他们进京?”定王靠在床上,一双凤眼颇为意外地看着程钰,“何时变得这么心软了?”   两人回京之路不定还会遇到什么危险,他竟然还想带一大一小两个弱姑娘?   程钰提出这个计划,也不全是为了帮江家姐妹,坦然道:“我想过了,对方派出那么多刺客,必定下了决心不许你我活着回京,那么一路重要关卡渡头肯定都埋伏了暗哨。如此江家姐妹北上投奔亲戚,咱们乔装假扮仆人,更便于隐瞒身份,蒙混过去。”   藏到别的北上车队船队里,搭伙的人不好掌控,换成江家姐妹,便没了这层顾虑。   定王沉思片刻,点头道:“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只是,你不会真的要带她们进京吧?”江家并没有亲戚在北边。   程钰怎么会带一个与他亲表妹容貌酷似的姑娘回京?   “我在天津有一处宅子,到了天津,将他们安置在那里,咱们二人回京。”   定王眯了眯眼睛,“安顿在你的庄子?”   能招惹一个知县明招暗招都用上了,那位江家大姑娘必定是个美人,看凝珠的容貌也知道,向来不近女色的堂弟突然如此好心,就算是为了掩饰他们的行踪,肯定有五分也是为了救江家姐妹,莫非真有了花花心思?   程钰一听他语气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嗤道:“收起你那些胡思乱想,那只是一处三进的小宅子,我总不至于还跟她们一对儿孤女要钱吧?到了天津,她跟张福便是夫妻了,以后安安分分守在内宅,应该不会再出事,出了事也与你我无关。咱们挟持她们在先,救了她们在后,两清了。”   他一本正经,确实不像有金屋藏娇的歪心思,定王也就不再打趣他,“去吧,早点告诉她们,哭哭啼啼的,我听着也烦。”方才姐妹俩在厢房门外哭,他都听到了。   程钰就去了上房。   含珠刚刚帮妹妹洗了脸,听到他来了,她哄妹妹留在屋里,她与田嬷嬷一起走了出去,肿着一双杏眼哀求地望着程钰,“公子,您答应带我妹妹走了吗?”作势就要跪下去。   “我带你们姐妹一起走。”程钰厌烦地皱眉,趁她怔住忘了跪,他快速解释道:“我会想办法让知县放了张叔一家,届时你们假作北上寻亲,以后长住北方也好,避过风头再回老家也好,全凭你们做主。”   田嬷嬷大喜,握住含珠手道:“姑娘有救了!”   含珠也高兴得忘了哭,只是她想的比田嬷嬷多,转瞬又愁上心头,“公子打算如何劝说知县大人?他真会放我们走吗?我们若是随两位公子逃走,他会不会迁怒江家一众下人?”   “不用你管。”   程钰没有耐性一一回答她,冷声道:“明日事情便会有结果,你安心吩咐下人准备行囊,等令尊出了头七,我们便出发进京,走水路,记得派人去定船,船要中等,别太打眼也别太寒酸。”   他态度冷淡,话里信心十足,含珠莫名地相信他是真有办法,赶紧都应了。   程钰转身前最后说了一句,“你们姐妹喜欢哭私底下哭,别再来我们面前哭,也别再跪拜,再有一次,之前救你们的话就当我没说。”   含珠愣住,呆呆地望着他高大冷漠的背影。   田嬷嬷瞅瞅厢房门口,笑着道:“姑娘别怕,我看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是看不得两位姑娘哭呢,说不出安抚的话,就这样冷冰冰训斥一样,其实话里头还不是为了姑娘着想?幸好现在雨过天晴了,姑娘快重新振作起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姑娘尽管安心北上,嬷嬷帮你看宅子,等沈家走了,我再递信儿给姑娘。”   含珠点点头。   其实她还没想那么远,她只庆幸她们姐妹可以逃出生天了,又担心事情有变。   黄昏时衙门那边传来消息,张叔一家拒不认罪,沈泽并没有用刑,暂且将四人连同那个门房收监,明日搜集更多人证物证再审。   含珠暗暗松了口气。   “姐姐,你在看什么?”凝珠见姐姐一直守在窗子前,频频往外望,走过来,也朝那边伸脖子。   含珠脸一红。   她在看厢房的人何时出门呢,既然说了明日就能解决,肯定得在今天出门吧?可是眼看天都黑了那边还没动静,莫非是打算晚上行动?晚上……该不会是学话本里那些劫富济贫的侠士,去威胁知县大人吧?   “姐姐?”凝珠又催了声。   含珠回神,不知如何解释,瞧见妹妹瘦下去的小脸,含珠心疼极了,摸摸妹妹脑袋道:“晚上想吃什么?姐姐给你做。”   既然有了希望,就不能再失魂落魄下去,爹爹虽然去了,但他肯定跟娘亲团聚了,爹爹那么想娘亲,她再不舍,也该替爹爹高兴,而她要做的,就是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妹妹,爹爹娘亲在天上看了,才会安心。   说到吃的,凝珠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她看看姐姐,又垂下眼帘,乖乖道:“我想喝粥。”   她想吃肉,但是爹爹死了,姐姐说过,接下来三年她们都不能吃肉。   含珠太了解自己的妹妹了,想了想,柔声哄道:“姐姐给你做糖醋排骨,凝珠喜欢吗?”   凝珠眼睛亮了起来,吞咽着口水问:“姐姐不是说不能吃肉吗?”   小丫头兴奋地脸都红了,看着妹妹期待欢快的小脸,含珠突然明白那人为何不爱看她们哭了。确实,她也喜欢妹妹高兴的样子,妹妹高兴了,她看着心里也舒服。   “妹妹乖乖等着,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姐姐保证你肯定爱吃。”   有好吃的,凝珠乖乖点头。   秋兰不在,含珠让春柳陪妹妹,她去了厨房。   田嬷嬷正在给程钰二人炖鸡汤,定王伤势严重失血过多,程钰给了江家一张百两银票,要求厨房好吃好喝伺候,就算出了丧事,田嬷嬷也没敢擅自给他们也换成素食。   这事她跟含珠商量过的,此时见含珠来了,田嬷嬷没有遮掩,好奇地问:“姑娘怎么来了?”   含珠熟练地系上围裙,细声道:“妹妹这两日瘦了不少,我给她做两道好吃的,嬷嬷,我记得家里还有油条呢吧?”   田嬷嬷连连点头,“有,还有十来根呢,姑娘要做什么?”   含珠挑了两个芋头,边洗边道:“糖醋素排骨,妹妹馋嘴了。”   田嬷嬷跟着咽口水,由衷佩服道:“姑娘真是蕙质兰心,天生一双巧手,姑娘那本食谱我也看过,怎么学都做不出姑娘的手艺来。”   夫人早早没了,姑娘领着妹妹在后院,针线有顾家的董氏提点,厨艺一开始求她教的,后来姑娘从老爷书房翻到一本食谱,就来了兴致,隔几天捣鼓一次,每次尝试两三次就能做出让人流口水的美味来。   可惜这样好的姑娘,要便宜张福那大字不识几个的糙小子了。   含珠并不知她心中所想,熟练地将芋头切成拇指来宽的长条,再把油条切成小段,中间用筷子挖空,芋头条塞进去就成了排骨模样。锅已经烧好了,添油烧热,将素排骨放进去炸至酥脆,沥干油捞出来暂且摆在盘子里。   菜谱上说要放姜的,妹妹俩都不爱吃姜,含珠就只切了酸梨、圆葱块儿加蚕豆拌炒,最后放入素排骨,撒些调料,煮开了便是一道糖醋素排骨,色泽红润,淡淡的酸梨香与芋头甜混合在一起,让人闻之就馋。   含珠喜欢做菜,做了一道就有点收不住手了,看看天色,又做了一道简单的南瓜豆腐羹。   因为感激程钰二人,含珠将他们的那份也做了,洗手时轻声叮嘱田嬷嬷:“端过去就好,如果他们问起,嬷嬷就说是你做的。”   田嬷嬷明白她的避讳,笑着应下。   含珠解开围裙,走出厨房时,又朝那边厢房看去。   厢房门紧紧关着。   含珠抿抿唇,去找妹妹了。   却不知她的一举一动也被程钰看在了眼里。   定王见他躲在窗前偷窥,纳闷询问:“你在那儿看什么呢?”   程钰离开窗前,面无表情道:“听到点动静,是下人送菜去厨房了。”   定王不疑有他,对着床顶抱怨,“整天躺在床上真是遭罪,明日你把凝珠喊过来吧,那丫头挺好玩的,逗逗她总比干躺着强。”   程钰没有搭理他。   过了会儿,厨房把晚饭端来了。   定王慢慢撑了起来,靠在床头,瞧见竟然有两个汤,奇了,“除了鸡汤,那个是红薯豆腐?还有糖醋排骨啊?闻着味道不太对啊。”   田嬷嬷笑道:“是南瓜豆腐,这个是糖醋素排骨,给两位姑娘做的,多做了一份,请两位公子尝尝鲜。”   “你做的?”程钰对着那两道素菜问。   田嬷嬷毫不心虚地应是,答完话退了下去。   程钰将饭菜挪到床前,跟定王一起用。   定王头一次吃素排骨,夹起一块儿尝尝,皱着眉头道:“外面的是油条,里面是什么?”   面面的,口味奇怪。   “芋头。”程钰解释道,“在福建吃过的。”   定王想起来了,当时厨子端上来,他不喜欢,以后厨房就没再送。   “你吃吧,我吃鸡肉。”定王对那个南瓜汤也没兴趣,专吃自己喜欢的荤菜。   程钰爱吃甜的,将两道菜都吃了个干干净净。   定王傻了眼,“你今天胃口不错啊?”   程钰淡淡道:“晚上要办事,多吃点才有力气。”   那边上房里,凝珠也吃得饱饱,满足地放下汤勺,“真好吃,姐姐做饭最好吃了。”   她小脸红红,含珠看了欣慰,拿起帕子帮妹妹擦擦嘴角,让春柳领妹妹去院子里散步消食。   “姐姐不去吗?”凝珠不解地问,以前都是姐姐陪她的。   含珠摇摇头,“姐姐有点困了,不想动,妹妹自己去吧,绕两圈就回来。”院子里有外男住着,她没事不好总往外面跑,出了一个知县大人,含珠不想再招惹厢房里面那个可能也好色的受伤男人。   看着妹妹出去了,含珠去了窗前,继续留意厢房那边的动静。   看到田嬷嬷领着小丫鬟去收拾碗筷,黑衣男人出来,站在门口唤妹妹。   含珠不禁攥住衣襟。   凝珠一回来,含珠就迎出了内室,低声问她,“他跟你说了什么?”   凝珠仰头道:“他让我今晚搬回厢房住,还说接下来几日他有事出门,我都得守在大哥哥身边。姐姐,我搬过去行吗?”   含珠明白,男人既然说了,肯定不会允许她拒绝的。   “妹妹去吧,记得要听话,别惹大哥哥生气。”听妹妹的描述,受伤的男人脾气很好,也没有欺负过妹妹,含珠还是比较放心的,而黑衣男人出去办事,怕江家对他的同伴下手,才命妹妹继续去当人质的吧?   送走妹妹,含珠熄了灯,假装睡下,实则守在窗前。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气氛开始转晴了,大家喜欢的就多多冒泡吧,端午快乐哦,因为忙着码字还没吃饭的佳人求送大大的肉粽,一朵花就是一个肉粽,你们看着给吧,哼哼哼!   p.s.:推荐一下基友风荷游月(就是那个给男主起名叫傅容的起名废!)的新书,大家喜欢的可以去看看哦,但是你们不能因为她现在写的比我甜就爱她多过我,嘤嘤嘤……   爪机:   电脑:   【文案】   小时候做邻居,谢蓁总欺负李裕。   谁叫他生得漂亮,跟个姑娘一样?   分别多年,京城再遇,李裕身形修长,英姿勃发,与幼时判若两人。   非但如此,身份更是一跃而成当今六皇子。   听说他要娶她,谢蓁差点吓傻了:   Σ(っ °Д °;)っ他什么意思,想报复她么?    ☆、第11章   夜深人静。   灯都熄了,屋子里黑漆漆一片,院子里因为天空挂着一弯残月,倒勉强能看清树影。   含珠在纸窗上挖了一个小孔,恰好对着厢房门口。   那边迟迟没有动静,含珠的心就一直悬着。   她也不知自己在等什么,那人既然把接下来几日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定是有八成把握。可她就是想亲眼确定他出去对付知县大人了,否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难以安稳。   或许他真的去了,她更加睡不着了吧?怕他失手反被衙役擒获,怕自己姐妹终逃不过厄运。   担惊受怕,连爹爹都没法好好缅怀。   眼泪簌簌滚落,含珠低头拭泪,止住了,收起帕子抬头。   却正好看见一根细竹管从她戳的那个小洞伸了进来!   如见了鬼,含珠狠狠打了个激灵!   就在她怕到忘了呼救时,一股浓香迎面扑来,仿佛蒸饭起锅那一瞬,全都喷在了对窗而坐的她脸上。那香太呛人,含珠不受控制地咳嗽,捂着鼻子迅速后退,正要喊人,脚下一软,身子也软软地倒了下去。   “爹爹……”   含珠本能地喊最亲的人,发出的声音却连自己都听不太清。   她想站起来,腿没有力气,外面很快传来轻微的撬门声,含珠浑身发抖。站不起爬不动,她勉强撑着自己坐了起来,费劲儿抬起手去摸桌子上,摸索半晌,却没有碰到一样东西。   含珠又怕又悔,平时喜整洁,东西用完后都会摆到桌子里面……   外面突然传来轻轻的一声“吱嘎”。   门开了。   含珠抖得更厉害了,使出仅剩的全部力气,将整张桌子推翻!   哗啦一片响,惊得沈泽脚步一顿,但他左手已经挑开了帘子,右手握着一颗散发皎皎光辉的明珠,见地上果然歪歪垮垮躺了个人,还正是他惦记了好几日的美人,沈泽不由笑了。   没有说话,他从容进去,迎着含珠惧怕的目光侧耳倾听,等了十几息的功夫,确定外面没有任何声响,他笑着将照亮的宝贝放到桌子上,蹲下去,柔声对含珠道:“含珠果然机智,可惜没人听到,这下你要怎么办?”   含珠此时连支撑自己坐起来都办不到,瑟瑟发抖躺在地上,哭得如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沈泽瞧着心疼极了,俯身将美人抱到床上,照亮的珠子也放到她一旁。他没有急着动手动脚,而是坐在床边,一边帮含珠擦泪一边轻声哄道:“你别哭,我迷晕了外面的丫鬟,特意留你清醒,就是为了跟你说明白。”   含珠闭着眼睛,连偏头躲他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哭。   她可怜巴巴的,沈泽无奈苦笑:“你说你,夜里不躺在床上睡觉,去窗前做什么?你要离得远一些,不至于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他不喜欢女人木头一样干巴巴的,因此这药除了催.情,只是让她无力剧烈挣扎,留了给她配合的力气,没想她正好在窗前坐着,看这情形,准是吸了一大口吧?   “别哭,听我说。”   沈泽收回手,好声跟她商量,“含珠,我倾慕你的美貌,故使出这等下作手段,不过你放心,我是真心喜欢你,也舍不得伤你心,只要你乖乖从了我,明日我就只判张叔一家逼亲之罪,一人打二十板子,在牢里关三个月便放他们回乡下过日子去,然后你跟凝珠搬到县衙。我喜欢你,你的妹妹便是我的妹妹,你安心跟着我,替我生儿育女,等凝珠长大了,我给她挑个好女婿。你若是宁死不从……”   看着含珠渐渐泛红的仍旧带着豆蔻少女稚嫩的芙蓉面,沈泽声音陡然变冷,“那么你死后,我会继续养着你妹妹,收她为禁.脔顶替你,张叔一家更会落得谋害你父亲的罪名,秋后问斩。”   含珠眼泪一顿,体内陌生的热都因这番话暂停了蔓延。   沈泽知道她听明白了,拉过她右手伸到他衣摆之下,在她羞愤咬唇之际紧紧按住她的手,邪笑道:“含珠答应跟了我,就轻轻捏一下,若是依然想死,你就一动不动,我看着你死,等你死了,我再去找你妹妹,她一个八岁的孩子,肯定比你好哄。”   对女人直接用强有什么意思?沈泽从来不屑那样,他喜欢一点点教她,将一个知书达理的小家碧玉教得乖顺懂事,主动讨好他,而女人从羞涩不肯到肯的过程,最是喜人。   含珠被他按着手,隔着单薄的衣衫,清清楚楚感受到了男人的狰狞。   如果没有妹妹,含珠马上就咬舌自尽了,可她还有妹妹,她不从,这个衣冠禽.兽便会……   含珠眼泪越来越多,却不得不委曲求全,在沈泽沙哑的催促里,听他的话。   沈泽兴奋地握紧她手,“含珠以前没碰过吧?也不知道男人身上有这样的好物是不是?”   含珠眼泪不止,身上却因他的动作他的话越来越热,想要收回手,他不放。   她绝望地哭出了声,细细弱弱的,因为那药效的关系,更像难耐之下的邀请。   心知火候已到,沈泽飞快松了她手,起身脱衣。   程钰就趁他背对屏风那一瞬,鬼魅般贴了过去,锋利匕首直接抵在他脖子上。   沈泽腰带还没松完,骤然被袭,惊得浑身一抖,之前威风的地方立即蔫了下去。   他不敢扭头,对着床里侧颤声问:“好汉饶命,你要钱要人,我都给你……”   程钰瞥向床上粉面桃腮如海棠欲开的姑娘,见她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边哭边用那双水蒙蒙的眸子感激地看着他,娇.喘微微,泪光颤颤,可怜又动人。程钰别开眼,迅速放下纱帐,胁迫沈泽转身,“先把解药给她。”   沈泽不傻,料到刺客跟江家姐妹是同伙的,而且应该不敢杀他,理智渐渐回归,尽量平静地道:“不瞒公子,我这番过来是为了欺她,怎么会准备解药?公子放心,那药药效不烈,喝杯凉茶,用不上半个时辰也就散了。”   程钰扣住他肩将他抵在墙壁上,刀刃对着他脊背扎进一寸:“交出解药。”   沈泽疼得额头冒汗,急着哀求:“真没有解药,我若欺瞒你,罚我不得好死!”   程钰手上继续用力。   沈泽钻心钻肺地疼,依然不改口。   程钰信了,扫一眼房间,将人带到桌子旁,取了抹布堵住他嘴,随即扯住沈泽胳膊,咔哒两声脆响,利落无比地先后卸了沈泽两条手臂。   沈泽疼得几欲晕过去,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   程钰踩住他脚踝,“老老实实躺着,敢逃,我不杀你,你的两条胳膊却也别想再接回去。”   沈泽恨死了他,又怕极了他,连连点头。   程钰料他也不敢再折腾,收起匕首,提起茶壶去了床前。   里面明珠熠熠生辉,隔着纱帐也能看清她双腿交替磨蹭,身子轻摇,如初开的花瓣在风里颤动,风来来回回,送来缕缕幽香。   这是程钰第二次闻到她身上的香,比第一次还浓还媚,钻到体内,在他胸口撩起一把火。   下面却平平静静,如他在一墙之隔听人行房,心里会升起每个男人都有的渴望,然也无用。   程钰冷笑,挑起纱帐,将茶壶挪到她脑袋之上,对准唇道:“张嘴,喂你喝水。”   他与沈泽的话含珠都听见了,程钰挑开纱帐前她马上闭上了眼睛,仿佛自己看不见,旁人也就看不到她此时的狼狈。听程钰说要喂她喝水,她以为会像她喂爹爹喝药那般,虽然难为情,为了尽快恢复正常,也只能轻启红唇。   她嘴张开地小,隐约可见贝齿香舌,程钰本想让她再张大点的,见她脸红得不像样,他皱皱眉,弯腰俯身,让茶壶嘴离她更近。   清凉的茶水毫无预兆灌下,含珠没有准备,本能地闭嘴吞咽,于是茶水浇到她脸上脖子上,越发狼狈,也越发勾人。   换个男人定会趁机大饱眼福,程钰却只觉得不耐烦,就好比饿极的乞丐,在他面前摆一桌最丰盛的美味儿却封了他嘴叫他不能吃,那乞丐见了美味儿只会恼火生气。此时含珠越美越撩人,无异于更无情地提醒程钰,他做不成正常的男人,药治不好,女人刺激也无用!   心中有火,程钰猛地掐住含珠下巴,不管不顾地灌她喝水,灌得她湿了衣襟也不管。   灌了半壶,他将茶壶丢到床上,转身叮嘱她:“这几日我都在县衙,记住我的话,令尊出了头七你们便乘船北上,到了苏州码头停靠半日,我在那里与你们汇合。”   出发时定王伤势虽然不能痊愈,挟制江凝珠足矣,江家这几人不敢不听话。   含珠半身都湿透了,呜咽着应他:“好……”   她知道自己不该哭,他救了她,他再粗鲁,都是个君子,没有趁虚而入,那她还哭什么?   她忍不住,脸上被他掐得疼,脖子上胸口都是水……   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今晚先是被恶人羞辱,又被冷漠恩人蛮横施救。   身体渐渐有了力气,含珠拉过被子,不顾茶壶打翻又有水流了出来,蒙在被子里哭,连两人是何时走的都不知道。   哭着哭着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眼睛又红又肿。   外面春柳大概是因为迷.香的缘故,还没有醒,含珠悄悄收拾好床铺,扶正桌子,将碎掉的瓷器清扫出去,再打湿帕子轻敷眼睛,一边敷了会儿,虽然还有些肿,总算能看了。   春柳醒了进来服侍她,见她眼睛肿着,没有怀疑,老爷去了,姑娘夜夜以泪洗面的。   “姑娘没伤到手吧?”得知她不小心打碎了东西,春柳担心地问。   含珠摇摇头,没用她伺候梳头,“我自己弄,秋兰不在,你去照顾二姑娘吧。”   她惦记妹妹,春柳马上去了,回来后道:“姑娘放心,那人会讲故事,二姑娘听得挺开心的。”   妹妹无忧无虑,含珠则担心县衙那边的进展。   日上三竿,张叔一家回来了,却是沈泽判门房诬蔑,还了张叔一家清白。   “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那位公子怎么成了知县大人身边的随从?”死里逃生,张叔总觉得有蹊跷。   含珠一颗心在忠仆回来时就落了地,这会儿庆幸地将程钰的安排说给张叔听,“他武艺高超,知县受他胁迫不敢不从,他让咱们先走,肯定也为自己想好了退路。”说话时察觉那边张福一直紧紧盯着她,含珠浑身不自在,语毕劝道:“张叔你们受苦了,先回去歇息歇息,下午咱们再商量北上事宜。”   张叔也发现儿子的失礼了,连忙领着妻子儿女告退,回到自家住的跨院,他将儿子叫到一旁,狠狠数落道:“你眼睛给我老实些,那是大姑娘,是咱们的主子……”   “老爷将她许配给我了,她是我妻子,我怎么就不能看了?”张福不悦地回嘴。   张叔见儿子竟然抱着这种心思,气得一巴掌拍了过去:“你给我闭嘴!就算大姑娘愿意下嫁给你,现在你们还没成亲,她就依然是你的主子,你再敢有半分不敬的念头,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张福手臂被打,躲闪时牵扯到背上的伤,懒得再与父亲说,闷闷道:“知道了,我回去趴着,一会儿爹让娘来给我上药。”   他提起伤势,张叔心软了软,跟着他走了一段路,语重心长道:“老爷交代百日内成亲,大姑娘肯定记得,但大姑娘没有主动选日子前,咱们谁都不能催,你也给我老老实实待着,没事别往大姑娘身边凑……”   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就是不知张福到底听进去了几句。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程钰是更气自己不行呢,还是气沈泽让含珠开了眼界将来他没法糊弄人呢?    ☆、第12章   张叔一家的案子结了,梧桐县这个小县城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江家要搬家的消息也迅速传遍了整条街坊。   程钰给含珠找的借口是北上寻亲,但江家、张家在外面都没有亲戚,很多街坊都知道,含珠便换了个说法,改成搬家。谁都不愿远离故土,但江家跟顾家闹僵了,又与官府有些梁子,因为胆小害怕选择逃避也说得过去,而且含珠让张叔放出了话,他们只是搬走一阵子,兴许三五年后就回来了,如此街坊们并没有表示太过震惊,纷纷携礼来告别。   含珠周到地接待客人,事后带上礼物去左邻右舍话别,也是请他们帮忙留意宅子。   忙了几日,不知不觉就到了江寄舟的头七。   定王自诩恢复得无需人质就能对付江家家丁了,暂且放了凝珠与姐姐团聚,凝珠好几日没同姐姐说话了,进屋就抱住姐姐,“姐姐,咱们为什么要搬走啊?”   含珠屋里窗户上还留着小洞,见厢房门口多了个伸懒腰的俊朗男人,脑袋还朝这边转了过来,似乎很好奇一样。含珠心里紧张,拉着妹妹去了床上坐,轻声解释道:“知县是坏官,咱们留在这里有危险,等将来他转到别处去当官了,咱们再搬回来。”   背井离乡的真正原因不能告诉外人,告诉妹妹却没关系。父亲说过,朝廷官员换得快,就说梧桐县,最长的一位知县做了九年也就升到别处了。   听说是为了躲坏人,凝珠没有那么不舍了,抱住姐姐道:“只要跟姐姐在一起,去哪里都行。”   含珠搂住瘦小的妹妹,下巴抵着她脑顶,湿了眼眶。   她也一样,只要妹妹好好的,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夜里凝珠又回了厢房,含珠自己躺在睡了十来年的床上,久久难眠。   明天她就要搬走了,离开熟悉的家。   太过安静,她隐隐约约听到一声响,好像有人从高处跳下来了一般。   宛如噩梦重现,含珠害怕地坐了起来,摸出藏在枕头下的匕首。   要出发了,得采办些东西,含珠特意让张叔帮她买了把匕首护身用。   等了很久,外面却没有动静。   含珠不敢下地去看,也不敢喊人,就那样抓着匕首紧张地坐着,直到三更梆子响,里外依然一切如旧,含珠才试探着喊春柳,喊了两声无人回应,也不知春柳是出了事,还是她声音太小春柳没听见。   犹豫片刻,含珠终究还是不敢下地,继续提心吊胆地防备着。   枯坐到天明。   一晚没睡,含珠也没觉得困,看着熹微晨光慢慢照亮屋子,反而深深松了口气。   是她听错了吧?   “姑娘你看!”   春柳醒后去端洗脸水,揉着眼睛开门,发现门前用石头压了两张好似盖了官印的纸,她识字不多,看不懂,急急地送进来给含珠看。   含珠意外接过,低头一看,是两张路引。一份是从杭州府梧桐县到山东济宁,一份到天津。   含珠想到了那人的话,说是过江苏之前,遇人盘查都出示近的,过了江苏,再出示远的。   这样有何意义?   是怕沈泽追到天津,便用一张山东的误导沈泽?也就是说,沈泽不知她们真正的目的地?   那么,那人应该是让沈泽交出官印,他自己写的路引吧?   含珠再次端详那字迹,刚劲有力,有种寒梅傲雪的冷意蕴含其中,如同他的人。   不知为何又想到了那晚,他出现的那么及时,她被沈泽欺辱的过程,他肯定都看到了吧?在他眼里,她是不是一个不知廉耻的姑娘,摸了外男还苟活于世?   要照顾妹妹,含珠再羞愧也不会因为那事寻死觅活,她小心翼翼遮掩,不让春柳等人察觉,她也不在乎他心里会怎么想她,只是两人还要同船北上一个多月,再见面的话……   尽量躲着他些吧。   打定主意,含珠派春柳先将第一份路引送去张叔那边。   早饭过后,全家就开始收拾了。   厢房里头。   定王穿一身粗布衣裳,对着镜子一点一点往脸上粘胡须,凝珠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动作,觉得新鲜又有趣。眼看着定王又在脸上弄了两个痘,一边一个,还正好贴在脸颊中间,凝珠忍不住笑了出来,声音清脆如百灵鸟儿叫。   定王扭头,一本正经地问她:“笑什么?”   凝珠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他脸,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都是笑,“你怎么都贴在中间啊?”   定王看看镜子,又问她:“很丑?”   他一双凤眼明亮非常,比夜里的星星还要好看,凝珠刚要说不丑,目光落到他脸上,又扭头笑了起来。   定王故意逗她的,怎么可能弄那样丑得打眼的易容?不过是这阵子躺在床上养伤,也只有逗逗这丫头才有些乐趣。   重新取下那两颗痘,一个贴在额角,一个贴在右脸一侧。收拾好了,定王站了起来,弯腰朝身边的小姑娘行礼:“二姑娘,咱们该出发了,小的叫丁二,这一路都是我伺候姑娘。”   皇宫里的人,最擅虚与委蛇,定王演戏的功夫也是炉火纯青的。换成另一个普通百姓,他或许低不下皇子高贵的头,但面前只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他既是演戏,也有跟她逗着玩的成分,这个仆人扮得就惟妙惟肖了。   凝珠眨眨眼睛,聪明地配合他,转身往外走:“好啊,但你会赶骡车吗?”   “小的不但会赶车,还会划船,”定王笑着跟在她身后,“河里有乌龟妖飞出来要抓姑娘,我也能护住姑娘。”   凝珠嘟嘴跟他分辨:“说了乌龟不会飞……姐姐!”   小姑娘出门后突然朝上房那边跑去,定王顺势看去,就见一个一袭白裙的姑娘刚从上房出来,头上帷帽遮掩了容貌,看个头,不过十二三岁,也就是个半大孩子。   这江家姐妹也够可怜的。   知道对方定了亲事,定王守礼地移开视线。   含珠一直暗暗提防他,见他还算守礼,她也没有再耽搁,牵着妹妹的手一起去了前院。   行礼都装好车了,满满五辆骡车,三辆骡车是跟街坊们借的,送到码头再折回来。其中一车全都是书,另一车是江寄舟夫妻生前最喜欢的字画用具,含珠都带上,将来思念父母时身边好有个寄托。   一一跟街坊们告别,含珠先看着秋兰扶了妹妹上了第二辆骡车,那个男人当车夫,她才与春柳上了前面那辆,张叔替她赶车。   坐稳了,含珠挑起窗帘,最后看向自己的家。   看见娘亲牵着她走出来,娘俩站在门口迎接爹爹归家。   看见妹妹淘气地跑了出来,要买糖葫芦……   一幕一幕,渐渐变成爹爹出殡那日,棺椁被人抬出大门。   短短几日,物是人非。   “走吧。”含珠放下窗帘,哽咽着道。   张叔也看了一眼他住了半辈子的江家宅子,轻叹一声,赶车出发。   车队慢慢出了城门,走出几里,前面长亭前突然转过来一人一马,张叔眼睛好使,认出那是顾衡,恨上心头,头也不回地提醒道:“姑娘,顾衡来了,咱们不理?”   含珠还沉浸在离乡的愁绪里,闻言点点头,忘了张叔在外面看不见她。   春柳体贴地开口回张叔:“您只管赶车,随他说什么,咱们都只当没听见。”   张叔正是这样打算的,目不斜视,照旧维持原速赶车。   “张叔,我有几句话想跟含珠说,你停停?”顾衡皱眉道,催马与骡车并肩而行。   张叔不理他,也没有停车的意思。   顾衡明白了,不再与张叔浪费时间,对着车窗问道:“含珠,你在里面是不是?”   含珠不欲理他,又怕他纠缠一路惹人非议,低声嘱咐春柳。   春柳马上道:“顾秀才,我家姑娘说了,顾秀才真若记得我家老爷的栽培之恩,就请你谨守君子之礼,速速离去,别再胡搅蛮缠。”   顾衡见含珠连话都不想对他说,心中冷笑,声音却越发温柔:“含珠,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我不求你原谅,只是搬家是大事,你好歹告诉我你与凝珠要搬去山东何处吧?恩师膝下只有你们两个女儿,你就这样走了,万一以后出了什么事,我一无所知,没法照应,如何对得起恩师在天之灵?你告诉我,将来有机会我偷偷去看你,如果你过得好,我绝不露面打扰。”   “你给我滚!”   张福赶着另一辆骡车从车队里冲了出来,与定王凝珠的并驾齐驱,怒气冲冲撵人:“含珠有我照顾,不用你担心,有这假惺惺的功夫,你不如回去劝你们家老太太,让她往后多给我家老爷抄经上香,免得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气得脸红脖子粗,若不是顾衡骑在马上随时可能会跑,张福定要下去打他。   顾衡看他一眼,略微抬高了声音,“含珠,你真决定嫁给这样的人了?你跟我生气没关系,但婚姻不是儿戏,关系到你下半辈子的幸福,含珠还是慎重考虑吧。”   “顾衡!”张叔也生气了,猛地停住车,跳了下去。   张福见了,再无顾虑,跳下车去堵人。   顾衡轻蔑一笑,迅速调转马头,退远了才扬声喊道:“含珠,该说的我都说了,知你恼我,今日我就送到这里,咱们有缘再聚!含珠,明年我会进京赶考,你以后需要人帮忙了,可到京城或故里打听我的消息,含珠你记住,只要你来找我,我顾衡永远都会护着你!”   含珠紧紧捂住耳朵,不听他污言秽语。   春柳忍了又忍,最后没忍住,挑开帘子朝他大骂:“呸!就你这种无耻小人,这辈子顶多是个举人了,还想去京城当官,下辈子重新投个好胎吧!”   姑娘家声音细,娇娇脆脆的,远远传出去,骂人也好听。   定王第一次见识到女人骂人,朗声大笑,“对,骂的好,我看他也没有富贵命,当不了官的!”   顾衡是吧,梧桐县的顾衡,他记住了,这样一个悔婚又来挑拨孤女与新未婚夫关系的男人,真让他当了官,也是个奸臣,若不是现在不方便,进京也需要一个多月的路程,他连举人都不给顾衡当。   定王自认帮了江家,殊不知在江家众人眼里他也不是好人,张叔张福没领他的情,各自上车了,春柳也强忍着才没有回头瞪他,迅速退回车厢安抚含珠。   定王摸摸鼻子,无所谓地笑了笑,继续悠闲地当车夫。   县城衙门,程钰也挺悠闲的,坐在沈泽的书房里看书。   这几日他与沈泽同行同住。沈泽假借差事繁忙没有回后院,白日里他照常升堂断案,程钰在旁边紧紧盯着,夜里将沈泽捆住手脚绑在桌子上,他在床上安睡,早上再松开他,如此在外人看来,沈泽除了憔悴些,毫无异样。   “公子,江家姐妹走了,你可以放了我了吧?”沈泽双手被缚,跪在北面墙角白着脸哀求。   “三日后放人。”程钰淡淡地道。   沈泽懂了,他是怕他带人追上去报复。   不想再吃苦,沈泽诚恳地解释道:“公子,你也知道我的为人了,我是好名声的,江家案子已经尘埃落定,我错过了最好的时机,现在根本没有理由再去追人,我也不会为了她甘愿落个欺凌孤女的骂名,公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程钰视线没有离开手中的书,只掏出匕首放在桌子上。   轻轻一声响,沈泽却打了个冷战,浑身几处刀伤一起疼了起来,急忙闭上嘴,不敢再烦他,生怕他一个不高兴,解释都不解释的,又直接朝他身上插一刀。   他安分了,程钰继续看书。   到了第三日,程钰命沈泽去登高赏秋,实则是送他离开。   沈泽信了程钰的话,打起精神上了马车,程钰充当车夫。   没到晌午,梧桐县的百姓就听到一桩噩耗,知县大人出游遇难,马车栽进了山沟。衙役去救时,撞见一群野狗,火急火燎撵走,知县大人身上已经不能看了,只能勉强认清人,那个同去的新衙役更倒霉,尸首都不知被野狗拖到了何处。   百姓们纷纷叹息,这样一个好官,怎么就英年早逝了?   李老太太听说后,对着江家院子喃喃自语:“含珠若是知道了,会不会回来啊?这会儿快到苏州了吧?唉,也不知田嬷嬷派去送信的人能不能追上……”   而隔壁的江家,一片沉寂,柔和夕阳里,唯有院中两颗桂树,依旧飘香。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章   红日将垂,在江上洒下灿烂余晖。   含珠坐在窗边,看岸上炊烟四起,五六岁的孩童携手归家,瞧见有行船,孩子们还会好奇地指着围观,说些她听不到的话。   “姐姐,咱们快到苏州码头了吧?”凝珠趴在榻上,兴致寥寥地问。   船行了三日,都只能在这小小的船舱里待着,她当然不习惯,想出去看看,姐姐又不许。   含珠点点头,走到妹妹身边坐下,摸摸她脑顶道:“是啊,晚上妹妹想吃什么?”   凝珠讨好地道:“我想吃汤包。”   船停靠过几个码头,码头上有各种各样吃食小摊,凝珠头回出远门,确实吃到一些新鲜的。   含珠笑了笑,喊秋兰进来,让她去传话。   她们租了两条船,前面的由船家撑船,张福坐在上面看着行李,张婶也在那边,给他们做饭。这边船上由张叔与那个男人撑船,张叔在船头,那人在船尾,白日分在两头,夜里张叔与他一起睡,中间隔着秋兰春柳的船篷,影响不到她与妹妹。   去码头买东西的活儿都是张福做的。   张福每日最欢喜的就是靠岸了,灵活地提着食盒跳上码头,给那位自称丁二的恶人买屉肉馅儿汤包,自家人跟姑娘们都吃素馅儿的。回到船头,见父亲站在船首接应,张福小声哀求:“爹你让我上去行不行?”   他不跟她说话,能靠近了听听声音就够了。   张叔守礼,坚决不许,撵走儿子,他将一个食盒递给因为要吃饭来了前头的定王,他往船篷走去,敲敲门,亲女儿秋兰开的,接了食盒赶紧就把帘子放下了。张叔折回船头,见定王已经掀开盖摆好了碗筷,他盘腿坐下去,与他一起吃了起来。   装什么人就要有什么样子,定王又是带过兵的,不拘小节,大口吹凉汤包,一口一个,哪里有皇子王爷的样子?在岸上看,就是两个普通的船夫,任谁也不会怀疑。   吃完了,趴下去掬捧寒凉的江水洗洗嘴,定王暂且没有回船尾,懒洋洋靠在船板上,眼睛扫着岸上,嘴里与张叔闲聊,“张叔还真是忠厚,老爷没有看错人啊。”   以江家此时的境地,张叔一家抢了她们姐妹的钱财都没什么奇怪的,一家人却都本分地做着下人的活儿,只有那个张福不规矩,真把自己当江家女婿了,整天惦记着上姑娘的船。   张叔叹气,望着天边红灿灿的夕阳道:“老爷走得急,晚两日,也不会把姑娘许给我那没出息的儿子,老爷许了,是看得起我,我怎么能辜负老爷的信任?”老爷也是出于无奈,眼看着要去了,不早点定下来,大姑娘就要守孝三年,那样娇滴滴的一个姑娘,家里没有长辈,被恶人盯上怎么办?可惜老爷不知道,大姑娘早就被那个狗官盯上了。   定王用余光瞧了眼船篷。   江家这位大姑娘容貌不知多美,性情可是比真正的闺秀还要娴静,京城那些贵女沦落到这种地步,都未必能做到三日不出船舱,她不但自己静,还有本事将贪玩好动的妹妹也留在身边。   正看着,前面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声音熟悉,只是说出来的话他一个字都不懂,似乎是杭州土话。   定王皱眉看去,就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粗衣汉子站在船头,旁边地上放了两个筐,里面都是苏州特产。再看他容貌,肤色白皙,生了一双细长的眯缝眼,下巴上留着一缕山羊胡须,鼻子旁还有颗黑痣。   定王玩味地打量对方。   张叔愣了会儿,跟着就将人请了上来,自然无比地对定王道:“这是老爷故交刘掌柜,在苏州做小生意,得知咱们要去山东,正好他也要去山东一趟,提前约好了一起去的,你领他去后头安顿吧。”   定王连忙站了起来,殷勤地领路,“原来是刘掌柜,这边走,来来来,我帮您提东西。”   他说官话,程钰也就改成了官话,“有劳了。”   真的就让定王帮他拎那两筐礼。   两人一前一后从船篷经过。   里头凝珠低头吃汤包呢,含珠侧耳倾听,透过竹帘缝隙看到那人高大的背影,越发确定是他赶过来了。   不知为何,含珠突然觉得踏实了很多。或许是那个爱笑的丁二有可能好.色,这人虽然冷漠,在男女上头却是正人君子吧?如此有他在船上制约丁二,丁二就算有坏心思也会顾忌他。   定王可不知道自己因为程钰被人扣上了风流公子的名头,到了船尾,两人坐下说话。他仔细瞅了瞅程钰,好奇道:“行啊,你这易容的本事比我强多了,眼睛怎么弄成这么小的?”   程钰冷声问他:“你要学?”   定王摸摸自己狭长的凤眼,打趣道:“算了,我眼睛本来就没你大,万一恢复不过来,我怕回去也没人认识我了。怎么样,那边都收拾干净了?”   程钰点点头,“死了。”   定王并没吃惊,只是沉声道:“江家仆人会不会过来递信儿?”江家姐妹为了逃难才愿意随他们北上的,若是半路得知威胁已消,肯定想回归故里,他与程钰虽然能威胁她们继续前行,但对方心不甘情不愿,路上就容易出差错。   程钰合衣躺在榻上,闭着眼睛道:“我警告过田嬷嬷,年前她敢派人递信儿,我便杀了江家主仆。而且她们说了搬家,知县一死她们马上回去,容易惹人猜忌。”   他行事周全,定王放了心。   程钰累了,朝里面翻了过去,“赶了一路,我先睡会儿。”   从杭州快马加鞭赶过来,确实辛苦,定王没再烦他,过了会儿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睡我榻上,我晚上睡哪里?那边船上还有地方,你过去睡!”   他能忍受跟张叔同住一室,却不想跟别的下人挤一个船篷。   程钰也不想换船,假装睡着不理他。   张叔肯定要留在这边守着他家俩姑娘的,定王看看里面仅有的两张床榻,起身去扯程钰。张叔刚好走过来,见两个大男人居然为了一张床争抢,忍笑道:“晚上我打地铺吧,这会儿天不冷,睡床板也没事,公子稍等,我去拿套新被子。”   说完就走了。   有了解决办法,定王放了程钰,哼道:“一会儿我盖新被子,这个被你碰过了。”   程钰面朝里侧继续睡觉,江水不停地流,客船有规律地晃动,很快就睡着了。   次日船尾撑船的人换成了程钰。   他与定王在福建抗击倭寇,无论是划船还是游水,功夫都练出来了。   定王歪躺在一旁,惬意晒日头,眯着眼睛看岸边青山绿水,看了会儿嫌闷,问程钰:“你说凝珠才八岁,她姐姐为何不让她出来玩?她年长需要避讳,连妹妹都看在身边,莫非我在她眼里是那种连小孩子都欺负的恶人?”   “我怎么知道?”程钰依旧还是昨日的打扮,下巴上的假须迎风飘扬。   他寡言少语更没趣,定王瞪他一眼,忽的站了起来。   程钰扭头看他:“你……”   “安心撑船吧,我有分寸。”定王背对他摆摆手,到了中间的船篷,他扬声道:“二姑娘,我想钓鱼,里面有鱼竿吗?”   含珠正在教妹妹认字,听到这话,她朝张嘴欲言的妹妹摇摇头,用眼神示意春柳去应付。   春柳出去,歉然道:“这边船上没有,公子实在想钓鱼,我去问问前面船上有没有?”   语气并不和善。   定王看向前面,见张福站在船尾紧张地望着这边,分明是怕他对他的未婚妻做什么,心底突然冒出来一股火,他堂堂王爷,被姑娘提防没什么,怎么连一个粗鄙的下人都敢小瞧他?   他退后一步,靠着船栏笑,王爷的尊贵之气尽显,颐指气使道:“去吧,快点。”   春柳没有看他,自然没有看到他脸上的笑,那边张福却看得清清楚楚。身为一个男人,眼看着旁的男人在未婚妻船上朝他示威,他却只能远远着急,张福也憋了一肚子火,春柳过来问,他想也不想就道:“没有!”   “你没问怎么知道没有?”张叔低声斥他,问对面撑船的船夫,“有鱼竿吗?”   船夫操着一口不太熟练的官话道:“有,鱼竿鱼网都有,我这就去拿出来?”   张叔嗯了声,等船夫走了,他指着前面的船篷训斥儿子:“你给我坐里面待着去,没事一直盯着后面做什么?”他知道儿子是在防着那二人,可姑娘不知道,万一以为儿子在偷窥她怎么办?至于那两个人,人家有功夫,真有歹意,在杭州就出手了。   张福拗不过父亲,赌气走了。   定王看着他进了船篷,嗤了声,接过鱼竿后对着船篷道:“二姑娘,我要钓鱼,请你出来看。”   特意在“请”字上加重了语气。   他想要的,谁敢不从?别真把他当船夫。   含珠听懂了男人话里的威胁,见妹妹也是兴奋想去的,她无奈地下了榻,亲手替妹妹系好秋里穿的披风,柔声叮嘱道:“外面风大,妹妹多穿点,出去后别靠船舷太近,小心掉下去。”   凝珠乖巧地点头,“我知道,姐姐不用担心。”   含珠摸摸她脑袋,让春柳秋兰一起出去照看。   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了凝珠清脆的笑声。   含珠心中好奇,悄悄挑开窗帘往外望,看不见,她额头挨得窗子更近,却只看到一个撑船的身影。他侧对她站着,衣袍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贴在身上勾勒出高大挺拔的轮廓……   还没看到他脸,他忽的看了过来。   含珠立即放下竹帘,仓皇退后时不小心撞到桌子,手更是将茶碗拂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含珠心跳快得厉害,捂着衣襟站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他有没有看到她?   看到了又会怎么想?   心不在焉地捡起空茶碗,含珠看看刚刚自己坐着的地方,无比后悔。   船尾。   听到那声并不清晰的闷响,程钰撑船的手顿了一下。   她退得急,他只看到一张白皙俏丽的脸,还没看清她神情,她就逃了。   是在看他,还是看她的妹妹?   程钰回头,看一眼距离他足有五步远的钓鱼的几人,怔了怔,继续撑船。   晌午休息,定王在船尾小解完回来,惊讶发现程钰去掉了鼻子旁的黑痣。   “早该弄掉了,看着就倒胃口。”定王嫌弃地道,就跟他脸上的痘一样,都是小东西,船靠码头时再粘上也来得及。   “我没让你看。”程钰冷冷地回他。   定王气结。 作者有话要说:  恶搞小剧场:   程钰:你倒胃口了吗?   含珠:啊?   程钰:看到我的黑痣,你倒胃口了吗?   含珠怯怯抬眼,飞快又垂下:公子脸上,没有黑痣啊。   程钰:……    ☆、第14章   客船行到徐州地界,白日还好,晚上就冷了,含珠早早让人将厚棉被翻了出来。   大抵是水土不服,含珠这两日都不大舒服,怕妹妹担心,自己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含珠悄悄忍着,不想这晚总忍不住咳嗽。含珠难受地翻个身,拉起被子闷闷咳,不知咳了几次,发觉妹妹动了动,似是要醒,含珠不愿惊醒妹妹,悄声下了榻,穿好鞋子披上斗篷,裹得严严实实出了里间。   她在船篷里闷了半个多月,极熟悉里面的摆设,小心翼翼地走,不用灯照也没撞到一样东西。外面榻上春柳秋兰睡得沉,都没察觉自家大姑娘起来了。   含珠用帕子捂着嘴,飞快开了门,走到外面,靠在船栏上,才放下心捂着帕子闷咳。   江风卷着湿气吹过,带走她几乎被流水淹没的声音,也彻底带走了她的睡意。   含珠扶着船栏,怔怔地看江心月影。   今日是十五吧?   距离中秋已经过了一个月。   上次月圆,她还跟父亲一起,如今……   含珠仰起头,望天上的明月。   可眼泪不受控制,没有因为她仰头就收回去,而是随着斗篷兜帽一起落下,倒映月色泛起点点微弱的光,继而迅速消失在她掩口的帕子里。   月光清冷无情,不因凡人的愁绪伤怀起任何波澜。   她也无心赏月,捂着帕子无声地哭,香肩轻颤,斗篷下摆随风而舞,如脆弱娇嫩的丁香,随时都可能被风吹落江中。   船尾拐角处,程钰渐渐皱眉,看她在那儿站了足足两刻钟也没有回去的迹象,他慢慢走了过去,“想跳下去寻死?”   未免惊动船篷里的其他人,他声音放得极低,但又清清楚楚传到了含珠耳里。   她大吃一惊,本能地朝一侧退了两步,抬头,对上他被月光照得清清楚楚的俊朗脸庞,那双黑眸古井无波般直视着她。含珠不敢再看,立即低下头,目光瞄向船门。门在她与他中间,进去吧,他好像问了她什么,她理也不理,会不会很失礼?   他毕竟是她们姐妹的救命恩人,那份恩情,远超过他当初胁迫。   只是,他刚刚说了什么?   程钰在她慌乱躲避时就停下了,看着她越发清瘦的脸庞冷声重复:“是想寻死吗?”   含珠抿了抿唇。   她恨过他感激过他,唯一不变的就是怕他,他或许只是出于怀疑才问的,含珠却觉得这话里有斥责之意,连忙摇头辩解:“没有,我,我只是……”话没说完,又想咳了,含珠转身,背对他捂住嘴,发出压抑的咳嗽。   “不想死就进去,船上地方不大,你受寒病了不要紧,别传给我们。”程钰不悦地道。   姑娘家脸皮都薄,含珠更是从没被人当面说过这样的重话,前面哭是因为想父亲,这会儿就是因为面上受不住了,低着脑袋快步走到门前,没看他也没回他,进去后立即关门落拴,逃也似的钻进了被窝。   程钰站在门外,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带着颤颤的哭音。   听了不知多久,他转身往回走,一回头,却见定王双手抱胸靠在那边。   程钰面无表情继续往前。   “看上她了?”定王抬腿抵在对面的船篷板上,声音低低的,戏谑味儿更足。   出门在外,他也警醒,外面传来第一声咳嗽时他就听到了,正好奇是不是那位藏于深闺轻易不出门的大姑娘,就听程钰起来了,一出去就半天不回来。定王心痒痒跟了出来,可惜那姑娘身影被程钰挡了个严严实实,他没能瞧见模样,程钰难得有动心的人,他怎能不好奇?   程钰脸上没有丝毫动容,“怕她寻死,误事。”   定王不信,盯着他道:“那你为何站在这边偷看了她那么久?刚刚也没有马上回来?”   “前面是拿不准主意她到底要不要寻死,等得不耐烦就去撵人,后面怕她进去后又偷偷出来,所以等了会儿。”程钰耐着性子给他解释,又在定王开口前反问道:“二哥何时变得跟女人一样喜欢胡思乱想了?”   “还不是关心你?”定王放下腿,拍了一下他肩膀,“明年就二十了,身边还没个女人。”   程钰闪开他手,“京城二十没有通房的世家子弟也不少。”   定王想了想,笑了,“也是,其实女人吧,刚开荤时挺新鲜的,新鲜够了也就是那么回事。不过你可别犯傻,真喜欢就抢来,别因为一个下人拱手将美人让出去。”   别说江家大姑娘与张福只是口头婚约,还没成亲,就是成亲了,以程钰王府子弟的身份,抢来当妾室也不是问题。   程钰没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率先回了船舱。   次日早上被小姑娘呜呜的哭声惊醒。   含珠发了烧,脑袋昏沉沉的,无力攥住妹妹的手,“凝珠别哭,让张叔去请郎中,姐姐吃完药就好了,别哭了,听你哭姐姐更难受了。”   说完看向匆匆赶进来的两个丫鬟,“跟张叔说,去镇上请个郎中来吧。”   幸好此时客船停在一座小镇旁,若是小村落,怕是无处寻医。   秋兰急着往外走,一开门就见自家父亲与那两个公子都在门前守着。   “大姑娘病了?”张叔着急地问。   程钰定王站在他身后,目光也落在了秋兰脸上。   秋兰刚要说话,船忽的一晃,却是张福听到动静跳了上来,“含……大姑娘怎么了?”走到秋兰跟前停下,眼睛往船篷里瞄。   “大姑娘病了,脸上通红,额头发烫,哥哥快去镇上请郎中吧!”秋兰急着道。   张福马上就要走。   “站住。”定王轻飘飘开口,等张福皱眉回头,他看向程钰,“你去,你脚程快。”   程钰看一眼张福,猜测定王应该是不放心张福,怕张福报官惹事,便大步往前走。   张福却认定这二人是要抢在含珠面前表现的机会,闪身挡住程钰去路,强忍怒火赔笑道:“这等跑腿的事就不劳公子了,还是我去吧?”   程钰看都没看他,继续往前走。   眼看儿子还不想让路,张叔暗骂了一句没眼界,过去将儿子拉到一旁,等程钰定王一个离了船一个回了船尾,他才将儿子扯到船头,低声提点他:“你跟他们斗什么气?他们要遮掩身份,怎么放心让你去镇子上?”   “你就知道他们不是打含珠的主意?”张福憋了一肚子的火,指着船篷一股脑都发了出来,“那边船上还有空着的床榻,他不去那边非要跟含珠挤在一条船上,撑船时还偷偷往含珠那边望,不是惦记含珠是什么?现在含珠生病,他还要跟我这个未婚夫抢着邀功,爹你别将他们想的太好了!到了天津,谁知道他们会把咱们带到什么地方?”   “闭嘴!”张叔低声怒斥,“你别忘了咱们一家四口的命是谁救的?人家真想跟你抢人,何必费心救咱们出来?真想稳稳当当娶到大姑娘,你就给我待在前面船上别惹事,触怒对方,小心人家要了你的命!”   张福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道:“他是还需要咱们帮他划船掩饰,否则才不会救咱们!就是看爹你老实好骗……”   他冥顽不灵,张叔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张福也怕挨父亲打,先跳回了另一条船上。   张叔对着码头生闷气。   张婶劝他:“行了行了,他年少不懂事,你别跟他计较,日后我会盯着他,不让他再过来。”   张叔摇摇头,催她:“我没事,你赶紧去瞧瞧大姑娘,春柳她们都小,不顶事。”   张婶快步去了。   两刻钟后,程钰领着一个年近五旬的老郎中赶了过来,上船时他气息平稳,老郎中却是上气不接下气,不敢跟程钰抱怨,进船后见里面除了后头跟着的张叔其余全是女眷,他一边擦汗一边气道:“我还没吃饭就被他强拉了回来,你们家的下人真不懂规矩,哪有强逼着人的?又不是什么大病。”   张叔张婶一起赔不是。   凝珠站在姐姐旁边,红着眼圈求他:“大爷快给我姐姐治病吧,姐姐难受。”   小姑娘生的漂亮,哭起来让人心疼,老郎中一下子没了怒气,再看床上躺着的也是个病美人,即便他上了年纪也看得心跳快了一瞬,登时不埋怨了,坐在榻前的绣凳上,望闻问切。   万幸含珠只是普通寒症,煎药服用两日便好。   “姑娘病好了多去外面走走,别怕晒,整天闷在这里头,又是郁结于心,没病也憋出病来。”临走前,老郎中语重心长地劝道,“人死不能复生,咱们得往前看,看看这一路的好风景,心里敞亮了,身子才会康健啊。”   含珠感激道谢。   张叔张婶送郎中出门,程钰与郎中一起上岸去抓药。   里头凝珠嘟着嘴劝姐姐:“姐姐好了跟我一起出去钓鱼,别整天闷着了。”   含珠虚弱一笑,“好,都听妹妹的,凝珠先去外头吧,别把病气过给你。”   “我不怕。”凝珠抱住姐姐撒娇。   含珠无奈地捏了捏她小脸。   精心调养三日,含珠总算痊愈了,她也不想生病,便戴上帷帽,与妹妹一起到外面透气,特意挑程钰定王二人看不到的位置待着。   这日饭后午睡,睡着睡着忽然听到来回来去的脚步声,含珠惊醒,睁开眼睛,震惊发现船篷里一片昏暗,仿佛到了日落黄昏。   含珠愣了会儿才记起真正的时辰,意识到不对,她迅速下榻走到窗前,挑开竹帘一看,但见江面浪潮涌动,幽幽吓人,再看天上,乌云压顶,与江水一个颜色。   “咣当”一声,桌上的果盘突然落了地,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船摇摆得太厉害晃下去的。   “姐姐?”凝珠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含珠刚要安抚妹妹,外面忽的一道响雷,伴随着噼啪闪电响,跟着是狂风暴雨,天更黑了。   “姐姐我害怕!”凝珠看到那刺眼的闪电了,尖叫一声,捂着耳朵哭了起来。   含珠也怕打雷,这会儿却顾不得自己,赶回妹妹身边将她搂到怀里,帮妹妹捂住耳朵。   “姑娘,船家说风雨太大必须靠岸,姑娘先抓稳了,小心别摔着!”春柳秋兰一起赶了进来,一边说话一边迅速将里面的小物件往箱子里收,船剧烈摇晃,她们两个也东摇西摆的,看得含珠心惊胆颤。   暴雨啪啪砸在船板上,如催命的鼓。   船门忽的被人踹开,狂风灌入似猛兽呼啸,含珠不由抱紧妹妹,惊恐地望着内室门口。   程钰浑身湿透,挑起帘子,将手里两套蓑衣丢了进去,盯着含珠道:“马上靠岸了,你们穿好等着,别乱动。”   说完又疾行而去。   情况紧急,含珠让妹妹抓住床柱,她摇晃着去捡蓑衣,一大一小,先帮妹妹穿上,她自己再穿好。正好春柳秋兰也收拾好东西了,主仆四人搂作一团,期待船快些靠岸。   然而他们运气不好,船行在郊野之外,远远可以望见前面有个小村子,但这样大的风浪不可能再继续前行,只能临时找个地方靠岸。没有码头,男人们先跳上岸将两艘船绑在树上,绑好了船依然晃得剧烈。   “你去接你娘,一会儿再到这边来!”张叔迎着风朝儿子大喊。   张福再想英雄救美,亲娘还等着他护,只好先赶过去。   这边张叔与程钰上船去救四个姑娘,定王在岸边等着接应。   程钰动作矫健,先张叔一步赶至船舱,一句话都没说,拽住含珠姐妹就往外走,一手牵一个。船摇摇晃晃,姐妹俩东倒西歪,程钰不得不改成一手扶船,另一手紧紧搂住含珠,大喝道:“你抓紧她!”   含珠此时也没有心思顾忌男女避讳,牢牢将妹妹护在怀里。   船一晃,凝珠倒在姐姐身上,含珠歪到程钰怀里,程钰重重撞向船杆。   跌跌撞撞的,好不容易才走到船头。   船头左右没有护栏,更是危险,三人全靠程钰站得牢才没被风吹走。   定王在岸边伸手,含珠先送妹妹过去。   定王抱住凝珠,将她放到地上,回头正要接大的,那边一个大浪毫无预兆涌了过来,客船被撞得几乎倒仰。剧烈摇晃中,含珠不受控制朝程钰跌了过去,程钰脚力再稳这种情形也站不住,顷刻间随她一起栽落江中。   掉下去时在船边,再冒出来,程钰到了张福那条船旁,身边没人,他回头看,就见含珠已经被浪卷出了丈远。   “等我回来!”   他朝定王指了指前面村落的方向,下一刻潜入水中,在暴风雨里追向那被江水吞噬的姑娘。   天色昏暗,水流湍急,转眼间两人都不见了人影。   岸上,凝珠被定王箍在怀里,对着江水嚎啕痛哭。   张福送完母亲匆匆折回岸边,欲同去救人,一个大浪拍来,他本能地后退,脸色惨白。   张叔看得清清楚楚。   他慢慢收回想要劝阻儿子的手,跪在岸上磕头,泪水混着雨水狂流:“老爷在天有灵,保佑大姑娘平安吧,求老天爷开恩,放过我家姑娘……”   额头碰地,张叔喃喃地赔罪:“老爷,阿福配不上大姑娘,恕老奴不能遵守老爷的遗愿了,您放心,只要大姑娘能平安归来,老奴一定会为大姑娘找个真正配得上她的英雄。”   那是他的儿子,他不愿看他下水送死,可儿子真跳下去了,至少证明他对大姑娘是真心……   谁想儿子连份真心都没有。   无才无德无担当,他继续默认这桩婚事,才是真正对不起老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肥吧?眼看英雄救美的戏份就要来了,你们真的不撒花鼓励一下吗?这个决定明天男主的福利程度哦~   程钰:救人能有啥福利?   佳人:湿身啊,人工呼吸啊……   程钰掏出匕首:你们看着撒花吧,这个真是自愿的,你们不送花我也不会怎么样,真的。   ☆、第15章   江水清冷刺骨,含珠被急流卷着往下游走,才冒出头喘口气,马上又被浪涛拍了下去,沉沉浮浮,想抓住什么,触手所及全是水,无处借力。   随波逐流,含珠冒出江面的次数越来越少,江水争先恐后灌入喉咙,呼吸困难……   她闭上眼睛,那些恐惧冰冷,好像都消失了。   蓑衣早被江水冲散,身穿白裙的姑娘渐渐沉了下去,裙摆展开,像绽放在水里的丁香。   程钰目光一凝,游鱼般窜到她身前,搂住那纤细腰肢冲向水面。哗啦一声,他带着她出了水,抹把脸,透过帘幕般的暴雨,发现两人在江中央,距离岸边大概有两丈远。   怀里的人明显昏了过去,程钰没有浪费时间喊她,搂着她腰往右岸游。好不容易前进一段,水流陡然一变,又将二人卷到江心。程钰毫不气馁,一次次尝试,终于到了岸边。   他扔她上去,自己被江水往前带了一大段,再次扒住岸,程钰一跃而上,疾步赶向含珠。   她长发早散了,搭在江边的污泥里,唯有一张脸惨白可怜,任由雨水冲刷。   程钰将她摆平,双手按她腹部,她无意识地吐水,人却没醒。   “醒醒?”程钰拍了拍她脸。   她脑袋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依然毫无知觉。   大雨倾盆,程钰弯腰,用肩膀帮她挡雨,看看她冷得发紫的唇,他目光微闪,一手捏住她鼻子一手掐她下巴迫她张嘴,深吸一口气,低头,为她渡气。   嘴唇紧紧贴合,送气时,舌不经意碰到她的。   程钰手臂肌肉绷紧,眼前是她紧闭的眼睛,脑海里却浮现为数不多的几次照面。   每一次,她好像都在哭,被他威逼哭了,父亲死了哭了,被狗官凌.辱哭了,夜里生病想念父亲哭了,像是水做的人,眼里永远都含着泪珠,如她的名字。   含珠含珠,本该是被捧在手心里疼的吧?像她照顾妹妹那般。   可惜她是姐姐,她只能护着妹妹,父母双亡,没人护她。   程钰闭上眼睛,专心救人。   连续渡了几口,她都没醒。   程钰不信邪,一次次继续。   他在江水里追了那么久,不是为了捞具尸体上来的。   含珠转醒,就见男人鼓着腮帮子凑了过来,她震惊又茫然,想要开口,他唇已经贴上了她。   她呆呆地看着男人白皙俊朗的脸庞,看他被雨水打湿的细密眼睫,感受着他缓缓渡气给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含珠一动不动,却在他松开她鼻子抬起头时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又在他再次压下来之前及时“苏醒”。   目光相对,程钰怔了一下,随即解释道:“你方才掉到江里,我刚救你上来。”   弦外之音,也就是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他是为了救人才碰她,心中无愧,并不怕她知道,只是不想她尴尬。   含珠装作晚醒也是为了避免尴尬,听他没有解释他如何施救的,含珠反而松了口气,望向前方:“我妹妹她们呢?咱们马上回去?”   程钰站起身,眺望周围,皱眉道:“这边都是山,看起来也没有能避雨的地方,进山去寻藏身之处,路滑不小心跌下去,反而更危险。不过刚刚你我至少漂出了两里地,冒雨赶路,你能坚持住吗?”   听她站了起来,他回头看她,却见她浑身湿透,衣裙紧贴在身,胸前美景一览无余。   在她发觉之前,程钰及时别开眼。   含珠遥望山外村子的方向:“能。”   她落了水,妹妹肯定吓坏了,早点回去妹妹就能少担心一会儿,况且身上都湿透了,现在避雨有什么意义?拨开粘在脸上的头发,含珠紧紧盯着男人衣摆,他走了,她紧跟而上。   雨声哗哗,江水呼啸更吓人,程钰见她脑袋朝山那边歪着,分明惧怕江面之景,不由放慢脚步,走在她右侧,冷声提醒道:“路滑,你小心些,别摔下去。”   江水在这里进了山,岸边多草起伏不平。   含珠点点头,默默走了会儿,想到自己还没谢他,含珠小声道:“公子又救了我一命,我……”   “我水性好,救你是举手之劳,你不必再谢,专心走路。”程钰不喜这种客套,马上打断她。   含珠低下头,鼓起勇气看向江中。   那样急的水,看着就吓人,他定是生了一副侠义心肠才敢跳水救她的吧?   正看着,一个大浪拍了过来,溅起水波飞上岸,含珠情不自禁往里挪,不想一脚踩空,朝里面被荒草掩盖的水坑栽了下去。   程钰伸手拉她,拉到了,可惜脚下一滑,非但没有救她上来,他自己也掉了下去,那一瞬什么都来不及考虑,他下意识地扣住她脑袋按在怀里,自己仰面朝天掉落水中。   万幸这只是个普通的洼坑,里面没有巨石。   含珠扑在男人怀里,坑浅,她一抬头就露出来了,程钰也马上坐了起来,怕她摔倒,双手还扶着她腰。大雨瓢泼,含珠坐在男人腿上,雨水冲得她难以睁开眼睛,尴尬地要挪开,脚下踩到淤泥,滑不溜秋地才站起来又栽了下去。   “别动。”她笨鸟一般折腾,程钰实在看不过去,将她挪到一边,他先上去,再伸手拉她。   含珠左脚先迈上去,踩实后刚想抬右脚,左脚脚踝突然传来钻心疼,身子再次下跌,也该程钰倒霉,岸边草滑,他又被她扯进坑中。   心里有气,这次他就没有再护她了,结结实实压在她身上。   坑底都是水,含珠撑起胳膊探出头。   “上辈子你是不是笨死的,连路都走不好?”程钰跨坐在她身上,看她一身污泥,越看越气。   落水后,含珠心底本就积攒了无尽的恐惧与后怕,这会儿挨了骂,加上脚疼得厉害,她忍不住哭了起来,“我不是故意的,脚疼……”   她忘了推他下去,坐在那儿哭得像个孩子。   程钰看着她,第一次没有烦她哭。   跟她自己偷偷哭,跟她抿紧嘴无声落泪相比,他更愿意看她哭诉委屈,告诉他她为何要哭。   他从她身上挪了下来,看向她隐在水里的脚,“左边还是右边?”   “左边。”他声音温柔,哪怕只有一点点,含珠也听出来了,睁开眼睛看他,想要止住泪。   但经历过那样的惊险,一旦哭出来就不是那么好憋回去的,不哭出声,依然抽抽搭搭的,听起来可怜巴巴。程钰恍若未闻,摸到她左脚脚踝,试探着捏了下,她轻轻“啊”了声,生怕他再捏,急着劝阻,“疼……”   声音颤颤的,像是撒娇。   程钰不知为何想到了京城两岁的小表弟。   他扭头看去。雨水冲走了她脸上的污泥,一双杏眼装满哀求,跟表弟求他的眼神一模一样。   “我背你走。”他收回视线,人也背朝她转了过去。   含珠愣住,怔怔地看他宽阔的背。   “快点,水里可能有蛇。”程钰不耐烦地催道。   含珠打了个激灵,看周围的荒草都觉得可怖,不敢多待,忍着脚疼爬到了他背上。   “抱紧了。”程钰低声道。   含珠心中一颤,还是乖乖地将撑着他肩膀的手放下去,交叉抱住他脖子。   程钰稳稳站了起来。   一起来,她全部重量就压到了他身上,前胸贴后背。   含珠比他还先发现这个动作的尴尬,等他跨上去,她悄悄松开他脖子,尽量后仰,让胸前离开他,然而他走路一晃一晃,她偶尔还是会碰到他,含珠羞极了,暗暗咬紧了唇。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跟春柳一般年岁,那里却早早鼓了起来,春柳伺候她沐浴的时候总会羡慕地夸她,说她哪里都美。含珠脸皮薄,没有细细打量过,她也不懂为何鼓的就是美,只知道她宁可不鼓,也不想要现在的羞人。   手心下面,他肩膀那么硬,石头一样,或许,他感觉不到?   含珠睁开眼睛,悄悄看他。   他头上布带绑得紧,长发未落,露出白皙的脖颈和脸庞,雨冷,他侧脸看起来更冷。   好像每次看他,他都是如此冷冰冰的样子。   “你想掉下去?”男人毫无预兆地开口。   含珠慌乱看向一侧,想回答,又觉得他这是训斥不是询问,好好的她怎么会想掉下去?   “趴好了,你往后仰我走路困难。”程钰紧接着又道。   含珠抿抿唇,嘴角翘了起来。果然是在训她,这人说话总是拐弯抹角,像是那晚,他直接赶她进船就好了,非要先问她是不是想寻死。   但她知道他是好人,刻薄的话里隐藏着好意,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凶。   含珠乖乖趴了回去,这等情形,没法避讳了,只盼他感觉不到吧。   可程钰怎么会感觉不到?   像是背了一块儿大豆腐,他走一步,她就晃一晃。他肩膀有多硬,她身上就有多软,抱着他脖子的手臂,贴着他背的胸脯,挨着他腰的腿,还有她身上越来越浓的雨水也遮掩不了的幽香。   她躲他,他也轻松,只是那豆腐尖儿还会碰到他,一下一下的点,比紧挨着还折磨人,所以他索性让她趴下来。   默认好了姿势,两人都不再说话。   她渐渐放松了,敛了香,他呼吸却越来越重。   含珠不好意思了,小声问他:“我自己走吧?”   程钰脚步一顿,放她下去,指着前面道:“好。”   含珠没料到他真的放开她了,莫名有些失望,不过他累了,当然要让她自己走。   理好心绪,含珠忍着脚痛一瘸一拐地走。   程钰站在原地看她,等她意识到不对回头,他才走过去,盯着她眼睛问:“疼吗?”   含珠低头。   “我问你疼不疼。”程钰蹙眉问。   他像学堂里最严厉的先生,含珠害怕,看着自己踩在泥水里的白绫袜,老老实实答,“疼。”   程钰二话没说,重新蹲在她身前。   她眼睛一酸,哽咽着问他:“你不累吗?”   “累了我自会放下你。”程钰头也不回地道,“身边有靠山你不靠,因为客气瞎顾忌,靠山真走了,你岂不后悔死?当初我承了令尊的情,你们姐妹遇难我做不到袖手旁观,所以你若有求于我,尽管开口,你不说,我不会主动帮你。”   含珠泪如泉涌。   他这话,是说他愿意做她们姐妹的靠山吗?   “上来。”她迟迟不动,程钰又催了一遍。   含珠不再犹豫,熟练地趴了上去。   他托着她腿往上颠了颠,继续大步往前走。   含珠偷看他冷峻侧脸,想要言谢,又觉得她欠他的恩情,一个谢字根本偿不清。   ~   两里地,其实也不算远,走过那段山路,前面就平整了,程钰很快就到了村子附近,靴子踩在泥泞不堪的土路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   张叔穿着从村人那里借的蓑衣守在村头,远远瞧见那边有人影,他心中一喜,跑着迎上去,见真是自家姑娘,张叔老泪纵横,“姑娘,姑娘你回来了!”   程钰将含珠放了下去。   “二姑娘呢?”见到忠仆,含珠先打听妹妹。   张叔一边将蓑衣往她身上套一边笑着解释:“二姑娘没事,咱们寻了一户人家歇脚,我领姑娘过去,一会儿就见到了。”   “她脚扭到了,无法走路。”程钰面无表情开口,算是解释他为何背她。   张叔担心地看向含珠的脚,见她绣鞋都不见了,心疼道:“姑娘受苦了,这,我先回去报平安,劳烦公子再背我家姑娘一程?公子看,咱们就歇在那家,我先去了啊!”   指完路就扭头跑了,脚步轻快。   他如何能不高兴?   这样俊朗的人物,还不顾生死去救姑娘,有情有义,简直就是老天爷送给大姑娘的好姻缘。 作者有话要说:  程钰:谁是她的好姻缘?你别想太多。   张叔:你居然看不上我家姑娘?将来别后悔!   程钰:╭(╯^╰)╮    ☆、第16章   一行十几人,普通农家住不下,张叔挑了里正家的大宅子,用十两银子包下了东西厢房。   程钰一直将人背到东厢房门口才去了对面。   他跟定王住一间,进去时察觉有人一直在愤怒地注视他,程钰无动于衷,也没理会定王意味深长的打量,先去换洗。   女眷那边就忙多了,张婶领着秋兰去厨房提热水,春柳先服侍含珠脱衣擦干,她擦左边凝珠就抱着姐姐右边手臂,一会儿两人再换个位置。含珠被妹妹这副黏人劲儿弄得心软软的,柔声哄道:“凝珠别怕,姐姐没事了,你看姐姐好好的,是不是?”   凝珠埋在姐姐怀里,泪疙瘩一串一串地掉。   姐姐是她最亲的人,比爹爹还亲,姐姐掉水里她哭,姐姐回来了,她还是忍不住哭。   含珠拿她没办法,听张婶说热水备好了,她笑着帮小丫头擦泪,“凝珠跟姐姐一起洗?”   凝珠哽咽着点头,“我帮姐姐擦背。”   姐俩真就一起去泡热水澡了。   “姐姐身上真香。”水汽氤氲,凝珠坐在姐姐身后给她擦背,深深吸了口道,“我最喜欢姐姐身上的香了,比什么香膏都好闻。”   “妹妹长大了也香。”含珠心不在焉地陪妹妹说话,手拿巾子擦拭前面,碰到胸口,她脸上发烫,又想到了那一路。他力气大的惊人,除了她自己要下来那一次,他都没有停过,稳稳地背着她在雨里行走,肩膀比记忆里小时候爹爹的还要结实宽阔,让人安心。   想到他,马上又想到江边他低头亲她……   含珠不自觉地攥紧了巾子   她当然知道他是在救她,可,嘴对嘴,不是亲是什么?   幸好他是正人君子,没有占别的便宜。   外面雨声噼啪,含珠抿抿唇,心乱如麻。   她被他亲了,两人也有了那么长的肌肤相亲,她却另有婚约。爹爹走时将她许给张福,那是爹爹信任的人,含珠没有拒绝的理由,可是现在,她突然不想嫁张福了……   念头一起,含珠陡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顿时又羞又愧。   人家只是出于侠义之心才救的她,她竟因此而悔嫁?不嫁张福,难道要嫁给他?她连对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都不知道,他也没有救人之外的其他意思,她先乱了心,如何对得起爹爹自小的教养,如何对得起张叔一家人的忠心?   含珠抬起巾子蒙到头上,温热的水顺着脸庞下流,越来越缓,她的心也慢慢恢复了平静。   他只是她的救命恩人,到了天津大概就分开了,除此之外,两人什么关系都没有。   沐浴完毕,含珠换上从里正家小姐那里借来的新衣裳,跟妹妹一起钻进了被窝。   张婶端了一大碗姜汤过来。   张叔也端了姜汤去了程钰那边。   等程钰喝了汤,张叔撩起衣摆跪了下去,正正经经磕了三个头:“公子又救了我家姑娘一命,老奴代姑娘谢过公子,公子的大恩大德江家无以为报,日后公子若有吩咐,老奴定全力替公子效命。”   程钰神色淡淡:“不必,当时我在水里,一时冲动就去救了,如果我在岸上,未必会去。”   张叔没料到他是这种态度,错愕地抬起头。   定王翘着嘴角看热闹。   “出去吧。”程钰开口撵人。   张叔回神,神色复杂地道:“好,老奴就不打扰两位公子休息了。”收好碗退了出去。   程钰躺在了炕上。   定王靠在炕里头,伸脚踢了踢他腿,“一时冲动就去救人,你就不怕自己也回不来了?还背了她一路,啧啧,我可没看到你对哪个姑娘这么体贴过。”   “如果是江家二姑娘落水,你会不会去救?”程钰闭着眼睛问。   定王怔了一下。   凝珠落水……   他应该会救吧,他水性好,这点风浪根本不看在眼里,凝珠又是个招人疼的孩子。   明白了程钰的意思,定王反驳道:“我跟凝珠多多少少都有了点交情,你跟那位大姑娘难道也朝夕相处过?”   “当初你昏迷不醒,我用匕首挟持了她一路,不救她,我心中有愧。”他喜欢问东问西,程钰重新坐了起来,对着窗外道:“二哥别乱猜了,我现在没有那种心思,就算有,我也不会找一个有婚约在身的姑娘。京城美人多的是,真想要,我早娶了纳了。”   定王半信半疑,拐弯问道:“说起来到现在我也没见过那位大姑娘,长得是不是很美?”   “好奇就自己去看。”程钰瞥他一眼,继续睡觉。   定王干笑两声,不再逗他。   隔壁厢房里头,两个船家站在窗前预测雨势,张福忽的从炕上跳下地,抓起蓑衣往身上披。   “你去哪儿?”张叔皱眉问。   “我去江边看着,别叫人冒雨偷了东西。”张福闷声道。   张叔正好也有话想跟儿子说,便穿上另一套蓑衣跟他一起去了,出了里正家,张叔跟儿子并肩而行,叹气道:“阿福,爹仔细想过了,你跟大姑娘的婚事还是算了吧,咱们是下人,配不上的,勉强凑一起也过不到一处。”   “他就配得上含珠?”张福突地转身,指着里正家吼了起来,“他就配得上含珠?爹你知道他是什么来头吗?你知道他家里有没有妻妾?你知道他家里长辈会不会像顾家那样瞧不起含珠?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想把含珠给他,你是他爹还是我爹!是,我是配不上含珠,可我会对她好,把她当菩萨供着,入了赘还有爹你亲眼盯着,至少能保证含珠不会被人欺负,你说,我哪里比不上他了!你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爹你回去吧,今天我话撂到这里,除非含珠亲口跟我说她不愿嫁我,我就还是江家的入赘女婿,你也没资格管我!”   张叔愣住,回神时,张福已经跑远了。   看着儿子在雨里狂奔,再想想儿子的那番话,张叔又动摇了。   他光想着要找个容貌才干配得上姑娘的,怎么忘了考虑男方家里?大姑娘无父无母没有兄弟照应,一旦嫁出去在娘家受了欺负,他这个仆人难道能登门为大姑娘做主?还有那位公子,冷冰冰的,瞧着对大姑娘也没有心思。   儿子再胆小,能说出这番话来,可见是真想着好好跟大姑娘过日子了。   罢了,先摸清楚那位公子的来历吧。   两日后,江面彻底恢复了平静,一行人重新登船。   含珠怕撞见那人尴尬,除了带妹妹出去透气,照旧闷在船篷里。   张叔耐性好,船快到天津了,趁晌午用饭三人聚在一起,他才闲聊般问程钰:“明日这会儿船应该就能到天津码头了,不知两位公子有什么安排?”   程钰与定王对视一眼,低声道:“我在城里有处宅子,送给你们全当这一路掩饰的谢礼了,到了地方,我会把地契给你,你们安心住着便是。”   张叔大惊,“这怎么好意思?我……”   程钰冷声打断他:“你回去与你家姑娘商量,如果她也不愿意收,我出三百两卖给你们,你们不想买,便暂且在那里落脚,看好别的宅子后再搬走,全凭你们定,我不强求。”   他冷冰冰的,张叔心里发憷,讪讪将打听他来历的话咽回肚。   回头他去找含珠商量宅子的事。   含珠得知对方冷淡的态度,心底因为即将离别生出的那丝淡淡怅然不舍更淡了,苦笑道:“是咱们欠了他的恩情,怎好收他的宅子,张叔,咱们初来天津,人生地不熟,暂且在他那里住几日,等张叔寻到合适的宅子咱们就搬走。”   本就是萍水相逢,既要分别,那就彻底断个干净吧。   说完正事,含珠喊来妹妹,笑着捏捏妹妹的脸蛋,“明天就上岸了,船上做饭不方便,妹妹先告诉我你想吃什么,姐姐都给你做。”   凝珠高兴极了,掰着手指头给姐姐数。   含珠心满意足地看着妹妹,这才是她命里最重要的人,姐妹俩在一处,平安就够了。   张叔瞧了会儿她们姐妹相处,摇摇头出去了。   程钰听说他们要另买宅子,没说什么。   次日正午,客船靠岸。   此时已是十月下旬,北方天冷,码头上更是寒风刺骨。   凝珠小脸被狐毛兜帽遮掩了大半,抱着汤婆子朝姐姐诉苦:“好冷啊。”家里冬天也冷,但没有这么大的风啊,飕飕地往衣服里钻。   含珠也冷,头戴帷帽将妹妹搂在怀里,见那边张叔雇了骡车来,她最后看一眼张叔旁边一身黑衣的男人,目光在他易了容的平凡脸庞上扫过,自嘲地笑了笑,牵着妹妹走了过去。   “姑娘快上车吧,你们在车里等着,装完行李咱们就出发。”张叔呵着气道。   含珠点点头,先扶妹妹上车,她再由张叔扶着上去了。   船上东西多,春柳秋兰都得帮忙搬东西,含珠挑开一道帘缝眺望码头,找了又找,没看到那人,只看见他的同伴跟真正的伙计一样,来回搬东西。   “码头上鱼龙混杂,姑娘还是放下帘子吧。”   身边突然传来熟悉的清冷声音,含珠吓了一跳,看都没看他站在哪儿,放了帘子就坐正了。   原来他一直守在车边……   除了装作伙计守着主人,也有继续拿她们姐妹当人质威胁张叔他们别报信的意思吧?   这二人始终都在防着自家主仆。   他们又是什么来头?   满腹疑惑,却注定问不出口。   装好行李,程钰充当含珠姐妹的车夫走在前面,为后头张叔等人领路。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车队停在了一座宅子前。   因为主人常年不在,宅子只有一对四旬夫妻守着,开了门,见到众人吃了一惊。   程钰上前低语几句,夫妻俩连忙大开宅门,口里喊程钰“二爷”。   彻底安顿下来,红日已经西斜。   程钰喊来张叔,指着两个下人道:“他们对城里极熟,你们买宅子买人,不管有什么需要,都可请他们帮忙。”   张叔连忙道谢。   程钰看向定王,起身道:“那我们走了,就此别过。”   张叔懵了,“公子这就走了?”   程钰边往外走边道:“还有事做。”   击退倭寇,他们九月就该回京的,因为那群刺客才耽误到今日。   心仪的大姑爷要走了,张叔理智全乱,跟在他身后追问:“那公子何时回来?”   “不会再来。”程钰无情地道。   张叔心头一跳,硬着头皮道:“那公子要去何处?日后有幸去公子故里,老奴也好登门……”   定王朗声大笑,回头看他:“他住的地方,你们不敢去的,进去吧,好好照顾你家两位姑娘,若敢做奴大欺主的事,日后让我知道,我扒了你们全家的皮!”   言罢翻身上马,看一眼内院的方向,迎着夕阳扬长而去。   “公子?”张叔拦在程钰马前,实在舍不得他走,哀求问道:“公子真的再也不回来了?”   自家姑娘那么好,他真的一点都没动心?   那边张福站在门前,紧张地盯着程钰。   程钰骑在马上,对着夕阳沉默片刻,第一次正眼看向张福,“她是可怜人,既然江老爷将女儿托付给你,你便照顾好她,胆敢欺她,我要你的命。”   “谢公子成全!”张福感激地跪了下去,“公子放心,我一定会对大姑娘好,不负老爷嘱托!”   他看这人不顺眼,他嫉妒他会功夫,嫉妒他容貌好,但他心里知道,这人真想跟他抢大姑娘,他也只能忍气吞声,所以听他真的再也不会回来,张福欣喜若狂,高兴得再无恨意。   程钰紧紧马绳,将她含泪的模样赶出脑海,轻喝一声,催马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程钰:我走了。   含珠:嗯。   程钰:我不回来了。   含珠:嗯。   程钰:……    ☆、第17章   程钰与定王快马加鞭回了京城。   路上危险,到了京城附近反而安全了。   两人先进宫拜见天子。   定王遭倭寇余党刺杀生死不明的消息在京城已经传了一个多月,关系到儿子的安危,明德帝忧心不已,此时看到活生生的儿子,龙颜大悦,先重重赏了儿子侄子抗倭之功,才对程钰道:“怀璧先回去吧,你们兄弟俩这么久没有消息,你父王也很是担心。”   他跟儿子有贴己话要说,外人不便在场。   程钰识趣地告辞,倒退着走出大殿。   殿外,初冬阳光惨淡,放眼望去,偌大的皇宫更显寂寥。目光投向静王府的方向,程钰心底没有丝毫回家的暖意。父王会担心他?别说他只是失踪,就算有人将他的尸首抬回去,那人也不会眨下眼睛吧?   可那是他的家,他只能回那里。   出了宫,程钰接过小太监牵过来的马,不急不缓地朝王府行去。   不消两刻钟,便到了静王府门前。   他的贴身侍卫陈朔早就在门外等着了,看到他骑马行来,陈朔激动得面色发红。当时二十几个刺客追杀,定王还受了伤,他虽然带着人引开了刺客,然二爷迟迟不归,他忍不住往坏了猜测,此时重逢,竟恍如隔世。   “府里如何?”程钰没有属下那么多感慨,边往正院走边问。   陈朔低声道:“太后去五台山祈福,世子爷也去了,说是腊月里才回来,其他一切如旧。”   程钰嗯了声,跟他料想的差不多。   到了正院,陈朔不用他提醒就在院门口等着了,程钰自己往里走,对上堂屋正门,看到里面一家四口。   静王程敬荣也看到次子了,他将怀里五岁的幺儿放到地上,摸摸他脑袋道:“你二哥回来了,钧哥儿去接接。”   男娃扭头看看,有些害怕地缩到父亲怀里,抱着父亲道:“二哥凶,我不敢去。”   程敬荣笑了笑,没再勉强。   坐在第三任静王妃谢氏下首的程岚已经很懂事了,看看母亲,她笑着唤胞亲弟弟,“钧哥儿过来,姐姐领你去迎二哥。”   钧哥儿这才不大乐意地从父亲腿上跳下地,跑到姐姐身边,紧紧攥着姐姐的手,怯怯地看向外面。   “二哥回来了,吃过早饭了吗?”程岚在门口停下,浅笑着问走进门的高大男人。   十岁的小姑娘,模样酷似谢氏,不笑的时候文文静静,笑起来温婉大方,从小到大礼节上让人挑不出错,而她作为静王府唯一的姑娘,也是备受王爷程敬荣宠爱,每个月的月例跟三位爷一样。   程钰与这对儿同父异母的姐弟没什么感情,淡淡应一声,走到程敬荣身前行礼:“父王。”   对那边只长他八岁的谢氏视若无睹。   谢氏也没看他,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   程敬荣习以为常,皱眉问次子:“怎么回来这么晚?没出事吧?”   程钰垂眸道:“遇到几个刺客,好在有惊无险。”   程敬荣点点头,摆手道:“奔波了一路,先回去歇歇,晚上到这边来用饭,父王为你接风。”   没有问刺客是谁,没有问儿子有没有受伤,也没有问他这段时间躲在何处,好像儿子回不回来,都与他没有太大关系。   程钰走完过场,转身就走了。   钧哥儿继续赖到父王腿上,高兴地问:“什么叫接风啊?有好吃的吗?”   程敬荣哈哈大笑,捏捏儿子的小胖脸,扭头同谢氏道:“整天就惦记着好吃的,跟你一样。”黑眸里带着难以察觉的讨好和丝丝情意。   谢氏是个冷美人,闻言蹙蹙眉,起身道:“我那边还有事,先带岚儿回去了。”   程敬荣笑着看她们娘俩走远,抱起幺儿道:“走,父王教你读书去,钧哥儿功课背得好,父王就让厨房给你做好吃的。”   钧哥儿不喜欢读书,却也不敢不听父王的话,乖乖地由父王抱着去了书房。   长风堂里,程钰换过衣裳,躺到榻上闭目养神。   脑海里不受控制浮现那一家四口说笑的画面,浮现江家姐妹一起跪在他身前求他帮忙的场景。程钰自嘲地笑,定王说江家姐妹可怜,他没觉得,至少她们还有一个真心牵挂对方的亲人,定王跟他一样早早丧了母,但定王也比他强,皇上对定王是有父子情的,不像他……   母亲死了,父亲不喜,兄弟姐妹都不是亲的,身上有病,想成亲生子都不行。   他都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   “二爷,舅夫人派人送信儿来了!”陈朔匆匆赶了过来,还没进屋就急着通传,“表姑娘与洵少爷在院子里玩时摔了一跤,额头撞在路边石头上,昏迷不醒,舅夫人先将人带回了武康伯府,得知二爷回来了,请二爷马上过去!”   “谁昏迷不醒?”程钰立即跳下地,沉着脸往外赶。   “是表姑娘!”陈朔知道洵少爷才是自家二爷放在心尖上的,连忙解释道,“二爷别急,洵少爷没事,就是吓哭了。”   程钰脸上总算好看了些。   程敬荣向来不管他与母族的事,程钰也没让人过去通传,径自骑马朝舅舅武康伯的府邸赶去。到了那边,舅母方氏早派丫鬟等着了,他一到,直接将他请去了菊园。   武康伯府一共有两位姑奶奶,大姑奶奶嫁给了静王爷当续弦,早早没了,小姑奶奶嫁给云阳侯楚倾当侯夫人,去年正月难产去了,丢下一女一儿。云阳侯楚倾是个宠妾灭妻的,不喜欢妻子,对妻子给他生的儿女也不喜欢,方氏心疼外甥外甥女,就常常接他们回来住,安排在小姑奶奶出阁前的菊园。   程钰赶到菊园,先听到小表弟阿洵哇哇的哭声。   他的心揪了起来。   屋里头,武康伯周寅坐在椅子上愁眉不展,世子周文庭站在父亲身旁,眉头紧蹙,二少爷周文嘉坐在床边,对着昏迷不醒的小姑娘偷偷抹泪,小声嘀咕着什么,武康伯夫人方氏则抱着哭闹不止的阿洵边走边哄,“阿洵不哭,姐姐睡着了,很快就醒来陪阿洵玩了……”   阿洵被吓到了,哭起来就止不住,哭一会儿看看床上,见姐姐一动不动就继续哭。   “舅父,舅母。”程钰大步走了进来。   方氏长长地松了口气。   丈夫老实憨厚,站到姐夫妹夫跟前就没了底气,这么多年一直都被程敬荣楚倾压着。次子年幼,有勇无谋,顶不上事,长子够稳重,只是自家身份低,他一个小辈站出去也没人正眼看他,只有程钰这个外甥靠得住,凭他王府二爷的身份,去楚家讲理楚家人就得开门招待。   程钰跟舅父舅母打过招呼后去了床前,见表妹楚菡额头缠了纱布,脸色惨白,因为闭着眼睛没有了平时的戾气,可怜巴巴的跟江含珠简直分不出彼此,他愣了一下,才转过身问道:“伤势如何?”   方氏先抱阿洵去了外头,周文庭才低声替父亲回道:“太医说表妹伤到了脑子,能熬过今晚,或许有救,熬不过……”   他摇摇头,不忍再说下去。   程钰又看一眼楚菡,冷声问:“好好的怎么摔了?”   “还不是楚家那个姨娘害的!”周文嘉突然吼了起来,哭得眼睛都红了,“那个贱.人仗着得宠先害死姑母,现在又害表妹昏迷不醒,我看他下一个就要害咱们表弟了!贱.人,表妹真活不了,我去跟她拼命!”   “闭嘴!”周寅瞪着儿子道,“你有证据吗?你表妹身边的丫鬟都说是她自己绊倒的,你有什么证据去指认人家?还拼命,楚家侍卫个个功夫超群,你打得过谁?只会逞强闯祸,没一点脑子!”   “那你说该怎么办!”周文嘉怕母不怕父,仰着脖子问,“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表妹被人欺负?”   周寅噎住了,下意识地看向程钰。   “楚倾领兵在外,现在去楚家也找不到人做主,等表妹醒来问清楚再说吧。”   程钰也没有好主意,无凭无据,他们没法将罪名扣在那个姨娘头上。换个没本事的姨父,或许可以逼迫对方处置了疑凶姨娘,可楚倾是谁?那是大梁赫赫有名的战将英雄,是明德帝眼里的红人,人也聪明,对明德帝忠心耿耿,不仗着战功作威作福,但谁要是惹到他,他也会连本带利地还回去,想管他的家事,别说他,就是父王去了他也不会听。明德帝倒是有资格管,但他为何要插手宠臣家事?   外面阿洵还在哭,程钰走了出去。   方氏知道他与阿洵亲,低头哄小外甥,“阿洵看看这是谁来了?”   阿洵哭声顿了顿,小胖手揉揉眼睛,看见最疼他的表哥,更委屈了,哭着伸手要抱,大眼睛里泪珠串串往下掉,“姐姐流血了……”   程钰接过小家伙,抱着他去了院子,“阿洵不哭,姐姐没事的,你哭了姐姐也想哭……”   阿洵靠在表哥肩头,抽抽搭搭的,泪水濡湿男人衣裳。   傍晚程钰没有回府,在这边用了饭。饭后方氏要抱阿洵去她那边睡,阿洵出生后便跟姐姐形影不离,晚上也睡一起,这会儿更不愿去,谁抱他他就哭,最后自己缩在昏迷不醒的姐姐身边睡着了。   方氏想留在这里守着,冬天夜冷,程钰担心舅母病了,劝她回去,周文嘉便道:“娘你去睡吧,我跟表哥一起守着表妹。”   他与楚菡青梅竹马,情分非同一般。   方氏就跟丈夫长子一起走了,临走前再三叮嘱程钰,若有消息,马上派人去叫她。   送走母亲,周文嘉坐在床边紧紧盯着表妹,程钰看了会儿,在书桌前落座。   熬到二更天,周文嘉再也坚持不住,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程钰毫无睡意,听阿洵梦呓般喊姐姐,他悄无声息走到床头,见阿洵露在外面的小脸白里透红,睡得应该还不错,他放了心,俯身帮小家伙掩被子。   起身时,目光落在了楚菡脸上。   小姑娘面无血色,嘴唇发紫。   程钰心中一惊,伸手过去。   没有鼻息。   程钰又去按她脖子,也没有跳动。   他身体僵硬,视线移向阿洵。   男娃依赖地靠着姐姐,对姐姐的离去毫无知觉。   若是他知道最喜欢他的姐姐死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会哭成什么样?或许他还小,还无法体会生离死别的苦,可他总有长大的一日,那时候没有母亲姐姐,亲爹不喜……   自己就是这样走过来的,想到表弟也要过那种行尸走肉的日子,程钰攥紧了拳头。   他再次看向死去的表妹。   眼前浮现的却是一张哭得如梨花带雨的脸,是一双仿佛永远含着雨雾的杏眼。   鬼使神差的,程钰心底冒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谁叫她们二人生得一模一样?   初遇时江含珠脸颊还有些圆润,经历过丧事又在船上劳顿一个多月,她瘦了不少,除了因为长表妹一岁个头略高些,身段玲珑些,闭上眼睛的话,恐怕楚倾都分辨不出两人的差别。那么他让江含珠假冒表妹,阿洵就不用伤心了,有姐姐照看,他被人暗算夭折的可能也就越小。   至于江含珠是否愿意……   程钰心冷如铁。   他救了她两次,一次算是抵了胁迫她的债,那么现在,是她欠他一命,该她报恩了。   “文嘉。”程钰按了按周文嘉颈骨。   周文嘉猛地惊醒。   程钰拉他起来,挡住床上道:“去请舅母过来,我有话跟她说。”   他一人办不好这事,想要瞒天过海,得舅母帮忙。 作者有话要说:     一章里出来两个渣爹,大家的小心肝还受得住么?哈哈,大家别骂程钰冷血,他会自作自受的,这章里面有暗示哦,看你们能否脑补出来~ ☆、第18章   程钰定王离开的第二日,含珠姐妹得了一条小柴狗。   是隔壁家的,母狗生了六只小狗崽儿,快满两个月了,有一只黄毛的不知从哪钻到了这边后院,让饭后出来散步的姐俩撞个正着。凝珠喜欢极了,蹲下去唤小狗,那狗也胆大,人家一叫它就摇头晃脑地跑了过来,不停地舔凝珠手心。   玩够了,凝珠抱起小黄狗,眼巴巴地望着姐姐,她想养它。   含珠见妹妹跟狗玩的时候笑得那么开心,就差张叔去还狗,顺便问问邻家卖不卖。   最后张叔用一两银子买了这条狗,凝珠给它起名叫壮壮,夜里睡觉都要抱着。   姐妹俩睡一屋,早上含珠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上踩了过去,睁开眼睛一看,对上壮壮卷起来的狗尾巴,小家伙听到动静回头看她,对视一会儿扭过头,又从凝珠被子上爬了过去,笨拙又嚣张。   含珠由衷地笑了。   上午张叔来回话,说是牙行的人来了,他要跟着去看宅子。   含珠取了两张百两银票给他,“您先拿着,有合适的先付下定金。”   总在旁人家住着不是回事,早点寻到新宅子搬走,也好早点跟张福成亲。被人惦记过,含珠才明白了父亲的苦心,张福身份再低,都是个结实高大的男人,有了正正经经的丈夫,旁人就算起坏心思也会多些顾忌。   张叔收好银票走了。   张福在前院等着呢,见父亲出来,他有些没底气地靠了过去,将憋了一日的话问了出来,“爹,含珠她,没有不高兴吧?”   张叔知道儿子在胡想什么,瞪他一眼道:“你把大姑娘想成什么人了?天底下就没有比大姑娘更守礼的人,大姑娘对那位公子只有感激,根本没有旁的心思,你少瞎猜,老老实实在家看着。”   挨了骂,张福却满足地笑了,那人那样好含珠都没动心,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下午张叔回来,看中一处两进的宅子,街坊里读书人家多,清净整齐,就是有点贵。含珠不缺这点钱,当即就把买宅子用的银子都给了张叔,嘱咐他明日就去衙门办地契交接。   张叔痛快应下。   夜幕降临,姐妹俩一起洗了脚,钻到被窝里睡觉,壮壮更喜欢凝珠,窝在凝珠枕头旁。   夜深了,外头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响。   壮壮支起耳朵,盯着窗外看了会儿,忽的汪汪叫了起来。它还小,叫得不响,前院的人听不见,但含珠姐妹俩马上醒了。   凝珠揉着眼睛问姐姐,“怎么了?”   说话时壮壮已经跑到了窗前,虽然不叫了,圆圆的小脑袋还高高扬着,警惕地望着外面。   含珠经历过被人夜闯闺房的事,心有余悸,紧张地喊春柳点灯。   不一会儿张叔等人就过来了,隔着窗子听含珠说可能有贼,几人提着灯笼将前后院仔仔细细检查了遍,连屋顶上都照着看了,确定无人才重新聚了过来。   含珠已穿戴好,站在屋门口询问情况。   “没人啊,”替程钰看宅子的妇人好奇道:“姑娘听到有人撬门了?”   没找到人,含珠有些尴尬,细声解释道:“没,壮壮半夜突然叫起来,我以为来了贼……”   妇人善意地笑了,“我们两口子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整条街都没闹过贼,姑娘别把狗叫当真,这么大的狗事多,没人也会叫两声,姑娘没来的时候,隔壁家的小狗崽天天叫,要不他们咋舍得都送出去呢。”   她这样说,含珠越发脸热,自责道:“是我大惊小怪了,你们快回去睡吧。”   那对夫妻先走了。   张叔张婶紧随其后,张福偷偷看含珠一眼才恋恋不舍地转身。   含珠羞愧地回了内室,进去后敲了敲被妹妹抱在怀里的壮壮,“都怪你乱叫。”   “是姐姐胆小,哪里有贼啊。”凝珠打着哈欠替爱狗说话。   含珠摇摇头,重新歇下。   屋顶上,程钰一身黑衣趴在那儿,暗暗庆幸刚刚是自己人照得房顶,否则他还真要因为一条意料之外的狗崽坏事。   透过方才趁乱掀开的瓦片,见里面灯黑了,程钰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迷.香,缓缓吹了进去。   吹完盖上瓦片,等了一刻钟,程钰再次跃下屋顶,站了会儿没听到狗吠,确定那条狗也昏了,程钰又对着丫鬟睡得外间吹香,这才撬开门闪了进去。   他记得屋里的摆设,利落点了一盏灯,灯光昏暗,柔和不起眼。   程钰慢慢走到炕前。   她把炕头留给妹妹,自己睡在外面,粉色的被子,衬得她小脸微红,不同于一路上的苍白。   看着她舒展的黛眉,程钰出了神。   她把他当恩人看的吧?一会儿听完他的话,估计又要恨他了。   可他不在乎,阿洵才两岁,必须有人照顾,还得是主子,能在身份上压住姨娘庶子庶女。   他只能选她。   目光恢复清冷,程钰先捂住她口,再拔.出小瓷瓶塞子凑到她鼻端。   怕她醒来惊叫,他捂得很紧,掌心下的唇温温软软,他不知为何想到了那天在江边。   四唇相贴。   这是他碰过的第一个女人。   可惜她再美,再诱人,都与他无关。   心头最后一点不忍都没了,程钰捂紧她口,等她醒来。   含珠闻到了一种极其难闻的味道,她蹙眉,睁开眼睛,意外对上一张熟悉的冷漠脸庞,那么冷的脸,那么冷的眼,冷得让人忽视了他的俊朗,不敢多看。   含珠茫然地望着他,分辨不清这是不是梦。   他不是走了吗,不是再也不回来了吗,怎么……   “醒了?”程钰眼里没有任何波澜,低低地问。   含珠情不自禁地点点头。   她出奇的平静,程钰皱眉,“你不怕我?不好奇我为何半夜过来?”   他声音低沉,贴着她的手传来冬夜的寒意,含珠彻底清醒,无法开口,一双杏眼却瞪大了。   “别喊,我先出去,你悄悄穿好衣服,穿好了再去堂屋找我。”程钰快速解释道,“你妹妹跟那两个丫鬟吸了迷.香,明早才能醒,你不用担心被人知道。听懂了吗?”   含珠再次点头。   程钰慢慢收回手,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看着门帘落下,含珠心跳陡然快了起来。   本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的人,又见面了,他到底为何而来?   一边猜测一边穿衣服,因为相信他的为人,倒也没有担心他居心叵测。   下了地,含珠摸摸头发,散着不合适,精心打扮更不妥,就简单地挽了起来,穿戴整齐了,对着门帘犹豫片刻,这才提着灯出去找他。   “坐吧。”程钰指着对面的椅子道。   含珠低下头,将灯放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眼睛看着地面,轻声问他:“公子有事?”   她看地面,程钰看桌上的烛火,“我有一个表妹,她小你一岁,下面有个两岁的弟弟。去年他们姐弟丧了母,父亲宠爱小妾,对他们置之不理。我表妹跟你一样,把弟弟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含珠错愕地抬头,不太懂他的意思。   程钰目光移向她,盯着她道:“昨日我表妹死了,摔了一跤死了,她身边的丫鬟说她是自己摔的,我们不在场,不知道真相。”   他平平静静,仿佛说着无关人的事,含珠听了却不禁难过,“那,她父亲没有过问?”   “他在辽东,年底才回来。”说完大概,程钰道出了此行目的,“你与我表妹生的一模一样,我想请你假扮我表妹去照顾她弟弟,照顾他到八岁。六年后你十九,名义上只有十八,出嫁也不算太晚。你不用担心嫁不到好人家,我姨父是侯爷,是皇上身边的宠臣,你的夫君,注定会是京城名门才俊。”   他七岁丧母,次年父王续娶,那时他已经懂得提防继母了,相信表弟长到八岁也会明白事理,届时他再找机会安排武功高超的随从给表弟,自保应该没问题。   含珠僵在当场,不敢相信他居然会提出如此荒谬的主意!   他太冷,含珠不敢直接拒绝,试着与他讲道理,“世上怎么可能有一模一样的人?我被你姨父发现了怎么办?你表妹的家人,我全都不了解,而且我还大她一岁……”   程钰盯着她,声音冰冷,“容貌你不用担心,你们确实一模一样,身高差别也不大,十二三岁本就是长个子的时候,很好含糊过去。其他的,到了京城,我与舅母会提醒你该记住的东西,只要你记牢了,就不会出错,你若记不牢,想想你妹妹,为了她,我相信你能办好这件事。”   “你要对凝珠做什么?”含珠白着脸站了起来,浑身发抖,看他的眼神如看恶煞。   程钰迎着她的目光道:“我会将她安排在京郊的庄子上,穿戴饭菜如同名门闺秀,也会请女先生教她读书礼仪,你能给她的,我都会给,绝不会亏待她。等你在侯府安稳下来,有机会我再安排你与妹妹见面。”   有机会见面?一个月见一次,还是一年见一次?   那是她从小护在身边的妹妹啊!   含珠泪如雨下,“你都想好了是不是?我不答应你又怎么办?杀了我们姐妹?”   她哭着问他,只要他承认,她现在就带着妹妹死!   京城权贵人家,宅门里的勾心斗角含珠没经历过,没有体会过其中的可怕,但真正的表姑娘都死得不明不白,她一个冒名顶替的,如何能保证一定会顺顺利利?若终究逃不过一个死,那还不如现在就去地下陪爹娘,免得活着被人胁迫不得自由,免得姐妹分离,一个在侯门大院战战兢兢,一个在陌生的庄子孤苦无依……   她捂着嘴,但还是有压抑不住的哭声传了出来,无助又绝望。   程钰垂眸默听,等她没有那么激动了,他抬眼看她,“我救过你两次,从知县手里救下你那次算是补偿,后来在江边救你上岸,你的管家替你跟我道谢,说如果我有吩咐,你们都会照做,那是你随便说说的,当不得真,还是他擅自替你做主?”   含珠跌坐在椅子上。   张叔没有自作主张,当时她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他救了她的命,她欠他的恩情,无以为报。所以他不杀她,只用救命之恩讨债。她呢,因为欠他,他来讨债,她没有资格拒绝,拒绝了,就是她忘恩负义。   可她还是不愿,她宁可偿命给他,也不想去顶替别人。   她努力搜寻拒绝的理由,“张叔他们怎么办?你知道,我父亲临终前替我安排好了亲事……”   程钰毫不留情地毁了她最后一次努力,“今晚我就带你们离开,这几间房子会走水,你们姐妹也会葬身火海,从今以后,世上再无江家姐妹,你会是云阳侯府的嫡女,你的妹妹,也会以另外一个身份住在我的庄子上。”   含珠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他都安排好了,她真的必须跟他走。   知道无路可退,含珠眼泪渐渐止住,平复下来后,她哑着声音道:“好,我跟你走,我也会竭力帮你照顾好你表弟,我只求六年后你放我离开,我不想做侯府嫡女,也不想用你表妹的身份攀好亲事,我只想跟凝珠做名正言顺的姐妹……”   “我无法保证,”程钰冷漠地打断她,“进了侯府,你在里面的情况我也无法掌控,我只能许诺你,如果六年后我有本事让你们姐妹团聚,我一定会成全你。”   含珠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怔怔地望着他。   醒来见到他,她心里是有一丝不受控制的欢喜的,然此时此刻,她只恨他为何要来。   程钰率先打破沉默,“你同意了?”   含珠转过身,没有说话。   “那我就当你默认了。”   程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外面有人接应我,我先送你妹妹过去,你收拾收拾东西,别带太多,挑几件重要的,稍后我再过来接你。还有,你真为了张叔他们着想,就不要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被我发现,我马上杀他们灭口,说到做到。”   含珠依旧背对着他。   程钰瞧了她一会儿,朝里面走去。   “等等!”关系到妹妹,含珠迅速恢复了过来,哽咽着道:“你等等,我先替她穿好衣服。”   程钰就停住了脚步。   含珠低头从他身边经过。   淡淡清香里,他看见她的眼泪掉了下去,不知落在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章   进了屋,含珠熟练地帮妹妹穿衣服,从里到外,厚厚的斗篷裹得严严实实。小姑娘睡得沉,乖乖巧巧任姐姐摆弄,含珠弯腰给妹妹穿鞋时,余光里看见有人走了进来。   “好了?”程钰站在门口问。   含珠看看妹妹红扑扑的小脸,目光落到了蜷缩成一团的壮壮身上,毛茸茸的小狗崽儿,紧挨着枕头,像是要守护主人。眼睛发酸,含珠轻轻摸了摸壮壮的圆脑袋,垂眸求他,“把这只狗也带上,行吗?凝珠喜欢它。”   到了京城,她跟妹妹就不能在一起了,妹妹身边有个伴,她多少都能安心些。   想到姐妹即将分离,妹妹受了委屈她都不能再柔声哄她,含珠心中一片酸楚。   程钰皱眉看那狗,嫌带走费事,转眼看到她瘦弱肩膀颤抖,分明又哭了,自知这次太过欺她,便没有拒绝,小心翼翼将凝珠扛到肩上,另一手抓起黄毛小狗崽儿,快步走了出去。   含珠侧耳倾听。   脚步声远,万籁俱寂。   怔了会儿,看一眼才住了三晚的屋子,含珠认命地收拾东西。父亲最骄傲的藏书字画,母亲亲手为她们姐妹做的早已不合身的小衣裳,一样装成一个包裹。剩下的她想带走,他也不许吧?   钱财……   银票居多,她想给张叔一家留些,怕被火烧了白搭,只好都放到包裹里。点点箱笼里的银锭子,将近百两,算上她提前给张叔买宅子用的钱,够张叔一家一辈子衣食无忧了。首饰里面,含珠将母亲留给她们姐妹的挑了出来……   程钰很快去而复返,看看炕上的两个包裹,“都在这里了?”   含珠默默点头。   程钰一手拎一个,转身道:“跟在我后面。”   妹妹都落到了他手中,含珠只得乖乖跟着。   眼看要走出堂屋了,程钰突然回头,看她一眼,停下道:“去披件斗篷,病了误事。”   含珠看看自己身上,苦笑,回去挑了件雪青色狐毛斗篷穿好,兜帽也戴上,掩住半张脸。   天空一轮银钩残月,他大步在前面带路,她茫茫然跟着。后门已开,他堂而皇之走了出去,门外果然停了一辆马车,黑马四蹄都裹了消声的布。   “二爷。”陈朔迎了上来。   程钰将包裹放进车,转身对含珠道:“进去吧。”   含珠低头行到马车前,程钰见陈朔忘了将凳子摆好,伸手要扶她,还没碰到人,她侧过头,人也避开了,无声拒绝。   程钰的手在空中滞了一瞬,才若无其事放了下去。   陈朔见了,识趣将木凳搬了出来。   含珠自己爬上马车,车里挂着灯,凝珠躺在坐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车板上铺着一层毡毯,含珠席地而坐,没有去拿一旁放着的不知冷热的汤婆子,就那样恋恋不舍地凝视妹妹熟睡的小脸。   车外程钰低声吩咐陈朔,“我在城外等你,你小心些,放完火马上离开。”   含珠心头一跳,猛地掀开帘子,“春柳秋兰怎么办?”她们两个中了迷.香啊!   程钰背对她回道:“我不会要她们的命。”   含珠还想再问他如何保住春柳秋兰,却见他的属下从墙根底下扛起什么走进了后门,借着惨淡月光,她只看出来那好像是一大一小两个人……   “那是从乱坟岗挑出来的尸首,与你们姐妹身形相近。”程钰平静地解释。   张叔他们发现尸首,才会相信两个姑娘是真的死了。   耳边传来她泛呕的声音,程钰无动于衷,等车里恢复了平静,他跳上马车,“坐稳了。”   含珠无力地靠着车壁,恍恍惚惚,如失魂落魄,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城门打开的闷响。眼里渐渐恢复生气,含珠隔着车帘喃喃问:“你怎么做到的?”他功夫好,胁迫一个小知县并不太让人吃惊,可府城这么大,他居然有本事让知府为他夜开城门?   她声音低,程钰却听到了,淡淡道:“我有属下,迷昏了守城官兵。”   含珠想到了他的身世,扭头问他:“你姨父是侯爷,你又是谁?”   只怕不比侯府差吧?否则他怎会有这种本事?   多可悲,同行了一路,恨过他感激过他,却对他一无所知。   进了京,这些她都会知道,程钰也没打算继续隐瞒,停下马车,他挑开车帘,看着她道:“我姓程名钰,表字怀璧,我父亲是静王,母亲是第二任静王妃,已逝。你姓楚名菡,是我姨母之女,以后见到我,要喊我表哥。”   含珠木然地看他,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竟然是,皇室子弟?   “火起了。”程钰目光移向城里,轻声提醒。   含珠猛地转身,挑开窗帘,就见远处一片火光,照亮了一方天空。   大火冲天,含珠身上冰凉入骨   睡前她还跟妹妹商量新家院子里要种什么花,如今她们渴望的安稳生活,被这场火烧了。   ~   京城富贵人家在郊外都有庄子,武康伯府周家也不例外。   表姑娘楚菡“昏迷不醒”,方氏先命两个儿子去洛阳请名医,再以府上人情往来不适合休养为由,带着外甥外甥女去了庄子上。她深知丈夫靠不住,跟程钰定好李代桃僵的计策后就没打算将实情告知丈夫,周寅向来听妻子的,也没怀疑,送走妻子后继续在府上愁眉叹气。   到了庄子上,除了方氏与阿洵,就只有她的陪房钱嬷嬷可以进出楚菡养病的屋子,理由是怕丫鬟们笨手笨脚打扰表姑娘休养。   辗转反侧一晚,黎明时分,外面漆黑一片,方氏留钱嬷嬷坐镇,她抱着熟睡的阿洵神不知鬼不觉地上了马车,赶夜路前往程钰的庄子。那庄子是大姑奶奶的嫁妆,距离周家庄子并不远,马车慢慢走,两刻钟也到了。   快到庄子门口,看到陈朔提灯来接,方氏的心终于落回了肚。   大外甥昨天下午动身的,说今早就能过来,她一直担心出岔子……   下了车,陈朔将方氏领到上房,他守在院子里,以防任何人靠近。   程钰出屋接人,含珠搂着被程钰提前唤醒的哭得眼睛发肿的妹妹,恍若不知。   程钰挑帘,方氏抱着襁褓走了进来。   看到一身青色小衫下穿绣兰白裙的含珠,饶是心里早有准备,方氏还是愣在了那儿。   真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程钰给含珠姐妹介绍,“这就是我舅母,武康伯夫人。”   含珠是懂礼的姑娘,换个时候,她早在方氏进门前就放开妹妹去迎了,这会儿心里有怨,她没看程钰与方氏,依旧搂着妹妹,倒是凝珠,虽然抱姐姐抱得更紧了,眼睛却看向了方氏怀里的襁褓。   程钰皱眉。   方氏心细,早从程钰那里得知这对姐妹的经历了,再看姐妹俩紧紧依偎的样子,心里也怜惜。将襁褓交给程钰抱着,方氏示意外甥不用说话,她走到含珠姐妹旁边,柔声问道:“看你们穿这么点,冷不冷?京城不比杭州,冬天冷得很,仔细冻着啊。”   凝珠怯怯地看她,豆大眼泪往下掉:“你们别抢我姐姐……”   含珠额头抵着妹妹脑顶,泪水落到了妹妹柔软的头发里。   姐妹俩哭作一团,又跟外甥女小外甥相似的情形,方氏眼睛不受控制地酸了,摸摸凝珠脑袋,颤声赔罪:“是我们对不起你们姐妹,可我也是真的没法子了,阿洵生下来就没了娘,只有姐姐疼他,现在他姐姐也走了……他才两岁,身边若没个亲人悉心照看,旁人有的是办法要他死啊。”   说完将阿洵接了过来,展开襁褓,递到凝珠面前给她看,“凝珠你看看,阿洵这么小就没了姐姐,你说他可怜不可怜?我知道你也舍不得姐姐,可你已经长大了,会自己穿衣服吃饭了,阿洵这些都不会,你把姐姐借阿洵几年行吗?”   凝珠揉揉眼睛,低头看襁褓。   里面包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眼睛闭着,睫毛长长,漂亮极了。   含珠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方氏是想劝妹妹先同意,可她能如何?她必须进侯府了,妹妹若是因为心软妥协,对妹妹其实是好事,与其分别时让妹妹怨恨这些人抢走姐姐,每日都在仇恨里渡过,含珠更希望妹妹继续做个善良的姑娘,别让仇恨蒙蔽了心。   不恨,才看得见这世上的好,恨了,晴天与阴霾无异,繁花如枯草。   但她做不到帮方氏骗妹妹,只能忍泪看着。   “他可以跟我们住,”凝珠盯着阿洵瞧了会儿,仰起头,认真地同方氏道,“伯母,你让他跟我们住,我与姐姐一起照顾他,姐姐做饭好吃,我跟壮壮一起陪他玩。”   小姑娘杏眼清澈水灵,一片赤子之心,方氏忽的泣不成声,“不行,他必须回家,他爹爹回来了就会把他抢回去……”   凝珠手一紧,重新靠紧姐姐,“那,那我跟姐姐一起去他家不行吗?我不想跟姐姐分开……”埋在姐姐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三个女人,大的小的都在哭,程钰在一旁站着,几次想开口,听到三女混在一起的哽咽声,话到喉头又生生咽了回去,接过阿洵抱着,低头看他。   方氏擦过泪,继续给凝珠讲道理,“不行啊,你也过去的话,阿洵爹爹就会知道你姐姐不是他女儿了,那时候他会惩罚你姐姐的。”凝珠这么小,含珠又是极疼妹妹的,姐妹情深,一个眼神一次微笑都能露出痕迹,被外人瞧见,姐妹俩都有危险。   凝珠懂了,越懂越哭,哭得发抽,“我不要,不要跟姐姐分开,姐姐,我想回家……”   含珠心都要碎了,连声劝妹妹不哭,自己却没好到哪去。   程钰听在耳里,心烦意乱。   他也不想做恶人,如果他有别的办法,他绝不会如此欺负她们。   怕哭声惊醒阿洵,程钰抱着阿洵去了对面的屋子。   他走了,方氏放得开了,将含珠姐妹俩一起搂到怀里,哭着道:“是我们对不起你们,你们要恨就恨我吧。”她生了两个儿子,一直盼着再生个女儿,生了女儿,她会把最好的给她,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可现在她在做什么?她在逼迫别人家的女儿,她……   脑海里忽的灵光一闪。   方氏松开含珠,低头看八岁的凝珠,看着小姑娘哭得快要上不来气,话冲动而出:“凝珠,我给你当娘亲行吗?你做了我的女儿,往后就可以继续喊你姐姐姐姐了,你可以去侯府找她,她也可以来我们家看你,我会把你当亲生女儿照顾,还有两个哥哥一起照顾你,你说好不好?”   凝珠抽搭着抬起头,一哽一哽地看她。   方氏蹲下去帮她擦泪,“凝珠娘亲早早走了,我想要女儿却只有儿子,凝珠给伯母当女儿?”   她抢了小姑娘的姐姐,只能用更多的亲情还她,妹妹过得好了,含珠也能安心照顾阿洵。   方氏柔声哄着,哄到凝珠渐渐止了哭,她试探着将小姑娘抱到怀里。   三十出头的女人,怀抱比含珠宽,蹲得比含珠稳,凝珠靠在这样的怀里,突然没有那么怕了,抽搭着问:“我喊你娘亲,就可以,常常见到姐姐了?”   方氏再次保证,“是啊。凝珠听我说,一会儿天亮了,伯母先带你姐姐回去,三日后我会去九华寺上香,再让人带你过去假装要卖你,我看你投缘,买下你收为义女,那样凝珠就可以跟我回家了,继续当你姐姐的妹妹。”玩得投缘了,表姐表妹间直接喊姐姐妹妹,并非稀罕事。   凝珠想答应,又拿不准主意,仰头问姐姐,“行吗?”   方氏也看含珠,眼里满是哀求。   妹妹不用孤零零住在庄子上,这是好事,含珠努力憋回泪,蹲下来,柔声对妹妹道:“姐姐要有弟弟了,凝珠要有两个哥哥了,凝珠高兴吗?”   凝珠瞅瞅方氏,见她温柔地看着自己,一边抹泪一边点头。   含珠就笑了,“那妹妹去吧,咱们还是姐妹。”   他们有求于她,为了安她的心,也会好好照顾妹妹。   外面程钰头靠墙壁,黑眸幽幽。   为了这些亲人,这些他对不起的人,他也要站稳了,站稳了,才有余力去护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一下子收到了两百多朵花,佳人幸福地要晕掉啦,贪婪地希望今天幸福继续~~~   今天应该是最后一场苦情戏了,奉上明天欢乐版小剧场预告:   程钰:下巴抬高点,要颐指气使。   含珠努力仰头。   程钰:眼神再凶点,瞪我。   含珠脸红了。   程钰别开眼。19 ☆、第20章 安抚好凝珠,程钰命陈朔留在庄子上守着小姑娘,他赶车送方氏含珠去周家的庄子。 天依然黑着,含珠低头坐在窄榻上,脑海里是妹妹抱着壮壮趴在被窝里,扭头目送她出门的样子,水漉漉一双眼睛,不舍又彷徨,怕姐姐一去不回。 妹妹真的很乖,从小就懂事,只要把道理给她讲清楚,她就不哭了,就像那位定王胁迫她做人质,妹妹也能笑出来,纯真无忧。 方氏抱着阿洵坐在一旁,见她眼帘低垂,瞧着楚楚可怜,便握住含珠手保证道:“含珠别担心,伯母说到做到,将凝珠接到家里后,一定会好好照顾她,那孩子招人疼,我才跟她说两句话,就喜欢她了。” 含珠点点头:“那就有劳伯母了,凝珠还小,性子还没定,伯母也别娇惯她,她若做错事或是耍脾气,伯母该训斥还是要训斥。” 和声细语。 她们姐妹被人带到京城,完全是程钰的主意,与方氏无关,如果没有方氏,妹妹就只能被程钰禁锢在庄子上,所以哪怕方氏与程钰同谋,含珠怨程钰霸道欺人,却感激方氏愿意给妹妹一个家。八岁的小姑娘,天性活泼,又不是血海深仇,只要身边有人陪着照顾着,就算不能天天见到姐姐,含珠也相信妹妹会很快适应新的生活。 妹妹不寂寞,含珠就安心了。 方氏刚要接话,外面传来程钰冷冷的声音:“舅母,现在就改口吧。” 含珠咬了咬唇。 方氏叹口气,轻声道:“含珠,我知道这事太难为你,只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咱们就真正做亲戚吧?我会把凝珠当亲生女儿,也会把你当亲外甥女,你别跟我生分,别总记着咱们是装的,将来在侯府受了委屈,或是有什么姑娘家私房话,你尽管跟我说。今日咱们能凑到一起,就是老天爷安排的缘分,咱们往好了看,日子才能过下去,你说是不是?” 含珠懂,侧头偏向方氏,轻轻喊了声舅母。 细细柔柔的。 方氏想到了自己苦命的亲外甥女,哽咽着应了声,“好,好,我又有外甥女了,含……以前我喊阿洵姐姐菡丫头,正好你名字里也有个同音字,那我以后就喊你含丫头,旁人不知道,你明白我是在喊你就行了,就像我对你好,是疼惜你,不是将你当成阿洵姐姐的替代,懂了吗?” 她亲切体贴,含珠轻轻颔首。 方氏宽慰她几句,小心翼翼将阿洵递过去,笑着道:“你还没仔细瞧过阿洵呢吧?先抱抱,这小子黏人,等会儿他醒了你就知道了,好在还算听话,最喜欢姐姐了。” 含珠带着三分好奇将男娃接了过来。 挺沉的。 见她吃惊,方氏笑道:“去年正月生的,实岁虚岁差不多。” 怪不得。 含珠笑了笑,慢慢展开御寒的锦被。这么冷的天,方氏特意把孩子抱过来,也费了心。 阿洵生的白白净净,两只小胖手都举了起来,蜷在肩头,粉嫩小嘴抿着,睡得正香。细密的眼睫长长,街坊里那么多小孩子,含珠都没见过比阿洵好看的,只是看容貌,跟楚家姑娘跟她,并不相似。 “阿洵像他父亲。”方氏神色复杂地道。 楚倾那人,剑眉星眸,俊朗非凡,皇家子弟容貌够好了,到他面前也要逊色三分,在贵女中间走一圈,几乎没有不为他动心的,乃京城有名的风流美男子。怎么个风流?旁的男人顶多养几个小妾通房,他倒好,在家里准备了一院子歌伎,一次换一个收用,轮了几回腻歪了,就都打发出去,换一批新人进来。 这样的人,看上了她家容貌倾城的小姑奶奶,登门求娶。小姑奶奶是个心高气傲的,然也没能逃过楚倾的色.相,她身为嫂子,苦口婆心地劝,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小姑奶奶愣是不听,还自信能收住楚倾的心,让他从此只宠爱她一人。 结果呢,小姑奶奶不了解楚倾的脾气,自信满满嫁了过去,楚倾也只见过小姑奶奶两次,喜欢容貌而已,娶回去发现妻子管东管西,醋劲儿极大,两人就拧上了。婚后没出一个月,楚倾把一个通房抬成了姨娘,次年小姑奶奶生下外甥女不久,那个夏姨娘也给楚倾生了庶子,没过几年又生了一个庶女。 小姑奶奶倔强了十来年,终于软了下来,跟楚倾过了一阵,生儿子时却难产…… 外甥女一直养在母亲身边,先是目睹父亲冷落母亲多年,再眼睁睁看着母亲死了,越发怨恨父亲,担心弟弟也被人害死,坚持要留在自己身边养着。楚倾最受不得别人给他冷脸,索性撒手不管他们姐弟,白日里当差办事,晚上与歌伎快活,得空就与一对儿庶出子女享受天伦之乐。 这些方氏都说与含珠听,让她清楚来龙去脉。 含珠也早早丧母,但她是被父亲宠着长大的,身为局外人,她对楚倾谈不上什么怨恨,只替阿洵姐弟心酸,特别是楚菡。她有父亲帮忙,照顾妹妹时偶尔还会觉得吃力,楚菡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侯府又不太平,这两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她再次打量怀里酣睡的男娃,忍不住摸了摸他小脸。 小家伙抿抿嘴,扭了扭,往她胸口靠。 含珠不自觉地抱紧他。 方氏欣慰地笑了。 这姑娘一看就心善,又照顾幼妹多年,或许比外甥女都懂如何教养阿洵更好。外甥女那孩子,可怜归可怜,性子却因为父亲的冷落偏执了。别的不说,阿洵才两岁,她就要逼他背诗写字,牟着劲儿要把弟弟教的比庶兄更有文采,岂不是拔苗助长? 东想西想的,马车停了下来。 方氏先下车,想接阿洵,程钰低声道:“我抱他吧。” 方氏没有多想,让开地方,她帮忙挑着车帘。 程钰去接含珠手里的阿洵,挨得近,他不可避免地看她。她垂着眼将阿洵递过来,没有曾经两人独处时的害怕或紧张,也没有不喜或怨恨,就好像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外男,她没有必要看他。 可是那双手,曾经紧紧抱着他的脖子。 还是恨他了吧? 再温柔似水,也是有脾气的。 程钰面无表情接过阿洵,退到一旁。 他抱孩子,方氏就体贴地扶含珠下车。 三人悄悄去了上房。方氏请含珠到西屋坐,屋里备了热茶,她倒给含珠喝。夜里太静,含珠听到程钰从对面屋子走了出来,跟着又有些轻微动静,好像有人在收拾房间。她偷偷看向方氏,就见容貌依然娇艳的女人对着窗子发呆。 含珠收回视线,没有多问。 方氏的陪房钱嬷嬷往东屋炕上铺了新的炕席锦被,被子铺在炕头,铺完了,钱嬷嬷瞅瞅之前表姑娘睡着的另一头,在心里默默念了声佛。幸好江家姑娘过来后“表姑娘”就可以清醒了,应付半日,再以这屋病气重为由搬到前院养病,不怕晦气。 此事方氏没有瞒含珠,“别怕啊,我跟阿洵都会陪着你。” 含珠怕蛇虫怕雷雨,却不信鬼神,“我没事,伯……还请舅母节哀。” 方氏扭头抹泪,为了阿洵,他们只能委屈外甥女了,连个正经的牌位都没有。 唏嘘一阵,那边被子捂热乎了,娘俩就抱着阿洵移了过去。 含珠要躺到炕上装病,方氏帮她换衣服时闻到清幽的女儿香,这个程钰跟她提过了,方氏就轻声叮嘱含珠:“若叫旁人闻到,你只说是新配的香料,千万别让人知道你身上带香。”这么美的人,再有香,传出去绝非好事,旁人不敢觊觎楚倾的女儿,万一宫里那位惦记上怎么办? 跟着又道:“实在瞒不住,也推在这次病上,你磕了脑袋,都记不大清以前的人和事了,再多个香也不稀奇。” 这是为她好,含珠谨记在心。 躺到被窝,方氏帮含珠往额头上缠纱布,刚缠好,大概是早上折腾了一回,阿洵突然醒了。小家伙一动不动躺着,睁眼就看见舅母熟悉的脸庞,他眨眨眼睛,咧嘴笑了。孩子小,刚醒,暂且忘了姐姐还昏迷着。 方氏摸摸小外甥脑袋,温柔道:“阿洵快看,姐姐醒了。” 阿洵立即看向一旁,见姐姐真的醒了,阿洵紧紧地抱了过去,“姐姐醒了!” 含珠有些拘谨。 方氏忙道:“你们姐俩先亲热,我去厨房一趟。” 她不在,含珠才放的开,一会儿熟悉了,她再来她也习惯了。 出了屋,方氏低声嘱咐钱嬷嬷几句,她又退回东屋门口,侧耳听新姐弟俩是如何相处的。 屋里头,含珠替阿洵掩好被角,试探着哄他:“阿洵不哭啊,哭了眼睛会肿起来,阿洵变丑了姐姐就不喜欢了。”这么大的孩子,这样哄比讲道理更管用。 阿洵果然不哭了,揉揉眼睛,生怕姐姐嫌自己丑似的,摸着眼角问:“肿了吗?” 又傻又可爱。 含珠本就喜欢小孩子,不禁亲了亲他,笑道:“没肿,阿洵最好看了。” 被姐姐夸了,阿洵害羞般钻回姐姐怀里,这一钻不打紧,碰到柔柔软软的,没有乳母的大,却比记忆里姐姐的鼓。阿洵新奇极了,小手按上去捏了捏,“变大了……” 含珠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攥住男娃小手,不知该怎么劝,急着转移话题,“阿洵,姐姐昏睡这两天,阿洵想姐姐没?” “想了!” 阿洵大声道,胳膊紧紧抱住姐姐,小短腿也搭在姐姐身上,恨不得黏在姐姐身上不下来了。 他如此依赖自己,含珠也搂住了他。 阿洵仰头看姐姐,伸出小手虚点姐姐额头,“姐姐疼吗?”又好奇又担心。 含珠摇摇头,“阿洵听话姐姐就不疼了。” 阿洵马上道:“嗯,我听话,我会背诗,”转着大眼睛想了想,脆脆道:“鹅鹅鹅,曲,蛐蛐……” 含珠扑哧笑了,外面方氏也赶紧捂住嘴,又笑又哭。谁说小孩子不懂事?小孩子也会心疼人,知道姐姐希望他好好读书,平时不愿意,这会儿姐姐病了,就主动讨好姐姐。 “姐姐香!”阿洵在姐姐怀里扭了会儿,终于闻到了那香,小鼻子凑到姐姐脖颈里使劲儿闻,“姐姐香,真好闻。” 虽然他只是一个孩子,含珠还是有点担心的,小声问他:“阿洵,有没有觉得姐姐哪里不一样了?”男娃或许察觉不出身段差别,但她声音不一样了啊,对外人可以推在病上,阿洵会不会因为姐姐变化太多而抗拒? 阿洵疑惑地看姐姐。 含珠又轻声问了一遍。 阿洵终于明白姐姐的意思了,趴在姐姐怀里道:“姐姐香。” “还有呢?”含珠耐心地诱他说。 阿洵眨着眼睛想,忽的嘿嘿一笑,小手又按住姐姐胸前,“吃.奶……” 含珠粉面通红。 ☆、第21章 日上三竿,方氏安排含珠姐弟搬去了前院厢房住。 新的闺房,里面一溜名贵陈设,紫檀木的衣橱茶几,莹润光洁的汝窑花瓶,还有刚从花房搬来的珍品菊花。炕上铺着绣富贵牡丹的炕褥,柔和的冬日阳光透过大贵人家才用得起的琉璃窗照进来,屋里暖如春日。 含珠简单扫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靠在炕头装病。 她虽是小户出身,但江南富庶,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就说她此次背井离乡,身上就藏了江家世代积攒的两千两银票,恐怕京城一些败落下来的勋贵都要眼红,更别说隔壁李家的富贵了,含珠常常带着妹妹去做客,很多母亲无法教导她的,李老太太都提点了她,其中就包括对器物的赏鉴。 从绸缎皮毛到玉石珠宝,从山珍海味到香料药材,含珠都能说上一二。 方氏暗暗观察含珠,见含珠举止大方,越发放心了,这姑娘的气度,比外甥女更像侯府贵女。外甥女身边有堂姐妹有庶妹,为了争口气什么都要用最好的,见到哪家姑娘先看穿着首饰,反而落了下乘。只是含珠又太柔了,身上少了嫡女该有的威严,不爱攀比是好,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硬生生请个假的充当真的,要操心的事情真不少。 “这是你表哥找来的两个丫鬟,都会些功夫,往后就让她们伺候你。”方氏指着跟在她身后进来的两个青衣丫鬟道。之前伺候外甥女的人是小姑奶奶生前替女儿挑的,方氏本来挺信任,未料那二人没有照顾好外甥女。阿洵刚生下来的时候,她张罗乳母,楚倾不许她插手,他自己请人,如今外甥女遭逢大难,她就不信楚倾还有脸拒绝她送人。 “你给她们起个名字。”方氏笑着道。 含珠扭头看两个丫鬟,阿洵一身宝蓝小袍子靠在姐姐身上,也好奇地跟着打量。 两个丫鬟一个十四一个十五,都是中等之姿,十四的个头反而较高,脸型略长,英眉微粗,瞧着沉稳内敛。十五的那个圆润丰满,鹅蛋脸,眼睛有点小,没笑也有三分笑意,瞧着平易可亲。 “你叫如意,你叫四喜吧。”含珠想了想道。 今年她与妹妹连番遭劫,阿洵姐弟也是凄苦可怜,取个喜庆的名字,图个好兆头。 阿洵伸着胖手指学姐姐说话,“你叫如意,你叫四喜!” 脆脆的童音,像学舌的鸟,如意四喜都笑了,跪地磕头,“奴婢谢姑娘少爷赐名。” 方氏郑重地嘱咐她们:“姑娘在府里的难处已经提前告诉你们了,现在她摔到头,只还记得我跟阿洵,记得也不多。在这边有我照看,回了侯府,你们务必要仔细伺候着,别叫人钻了空子欺负姑娘,姑娘与小少爷再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也别想活。” 说到后面语气陡然严厉起来。 她们是程钰安排的人,但也不知道李代桃僵的事。方氏很清楚,想要骗过楚家人,就得连自己人都骗过,包括丈夫跟两个儿子。 “夫人放心,奴婢们拼命也会护住姑娘跟小少爷的。”两个丫鬟声音坚定地道。 方氏面色稍霁,余光里见小外甥小脸惨白,忙露出个笑,“阿洵不怕,舅母没生气。” 阿洵最怕大人生气了,舅母发火时他一动不敢动,这会儿舅母笑了,他才放松了下来。 外面方氏的大丫鬟杜鹃忽的隔着门帘道:“夫人,表公子来了。” 人换好了,不用再隐瞒什么,方氏就重新使唤身边的丫鬟了,让周家唯一知道这秘密的钱嬷嬷去程钰那边照顾凝珠,也是教导凝珠见到姐姐后如何演戏,别穿帮。 “准是看含丫头来的,直接请过来吧。”方氏笑吟吟道,自然无比地同含珠解释:“你这一病,可叫我们担心坏了,你庭表哥嘉表哥去洛阳请名医了,现在来的是你姨母家的表哥。他性子冷,天生不爱笑,你见到他别怕,其实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一直都很照顾你们,阿洵你说,表哥对你好不好?” 阿洵连连点头。跟姐姐玩了半天,他已经知道姐姐生了病,只记得他跟舅母,这会儿就小大人似的告诉姐姐,“表哥好,抱我看大马。”这个表哥最高力气最大,能把他高高举起来,是阿洵除了姐姐之外最喜欢的人。 含珠摸摸男娃脑袋,笑意未达眼底。 阿洵并没发现不对,歪着脑袋盯着门口,看到程钰进来,他一手扶炕,撅着小屁股站了起来,高兴地跑了过去,“表哥,姐姐醒了!” 程钰挨着炕沿站稳,阿洵就熟练地靠在了他怀里,扭头看姐姐,“姐姐醒了,姐姐香!” 含珠怕他还记着早上的事,万一说出什么变大了的话,她就没法活了,紧张地唤道:“阿洵来姐姐这边,让,让表哥坐会儿。” 一声“表哥”喊得特别轻,程钰抬眼看了过去。 身上盖着棉被,额头缠了白纱,挺像那么回事的,就是脸色红润,减了病气。 含珠没看他,只盯着阿洵。 阿洵听话地点头,重新回到姐姐身边,坐下后埋在姐姐怀里,炫耀般告诉程钰:“姐姐香!” 看着阿洵随时可能会碰到她胸口的小脑袋,程钰眸色微变。 方氏暗道这个大外甥挺会演戏,配合着解释道:“你表妹这次遭难,脑子摔坏了,记不得事,身上却多了一股香,咱们自家人知道就好,怀璧你别传出去。” 程钰颔首。 方氏又假装生气地瞪阿洵:“早上不是教你不许告诉别人吗?这次是你表哥,姐姐不生气,下次再也不能告诉别人了,庭表哥嘉表哥都不行,也不许告诉你的其他姐姐,否则下次舅母就只接姐姐来我们家玩,不要阿洵了。” 阿洵当真了,往姐姐怀里缩了缩,急着道:“我不说了!” 方氏继续瞪他,瞪得阿洵不敢看她了,她才转向那两个丫鬟:“刚刚的话你们都听到了?一个字都不许传出去。”这两个丫鬟贴身伺候含珠,肯定瞒不过她们,不如先警告她们一番。 带香的美人,如意四喜明白其中的利害,齐齐跪下表忠心。 方氏点点头,示意她们先下去,跟着她也将程钰请到了西屋,“含丫头醒后性子彻底变了,温温柔柔的,我喜欢归喜欢,又怕她回去后拿捏不住下人,你说该怎么办?”怕隔墙有耳,说话也拐着弯。 程钰想到了含珠在家吩咐仆人办事的情景。 江家上下加起来也就十来个仆人,人少,平时接触多了,主家跟仆人的关系就容易近,江家那些仆人又都老实听话,所以含珠柔声细语地安排差事,他们也不会顶嘴或推诿,含珠管起来没有任何麻烦。可是云阳侯府,单表妹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就比江家多,含珠那样肯定行不通。 “趁回去之前,舅母教教她如何恩威并施。”程钰低声道。距离楚倾回来还有一个多月,够了。 方氏摇摇头,“你以为我不懂?可你看你表妹现在这样,像是能施威的吗?声音跟刚出生的百灵鸟似的,我与她说话都忍不住放轻了声音。这样软的嗓音,绷起脸训人怕也软绵绵的,还有,”方氏压低了声音,“你跟她一路北上,见过她生气绷脸没?” 有人天生凶相,有人天生笑脸,方氏觉得吧,这位含珠姑娘就是天生的温柔脸。 她生气? 程钰见过。 那时她父亲还没走,她恨他扣留妹妹,冷着脸从他面前走过,还瞪了他一眼,只是那威力…… 别说他不怕,恐怕阿洵都不怕,更不用说那些最会看人行事欺软怕硬的刁奴了。 驭下的道理好教,但这神情脸色…… 沉思片刻,程钰道:“我教她吧,晚上我再过来一趟。”现在她有了丫鬟,他白日单独与她相处没有合适的借口,只能挑夜深人静时。怕方氏胡乱猜测,他多解释了一句,“她心里怨我,对着我,应该更容易发脾气。” 方氏完全能想象出当初外甥是怎么威逼人家姑娘的,好心劝道:“那你语气放缓和些,别总绷着脸,含珠心地善良,你解释清楚了,她不会一直怨你的。你看她多喜欢阿洵啊,亲姐弟差不多也就这样了。” 至于男女半夜相处合不合适,方氏根本没往那方面上想,换成二儿子她肯定不许,程钰,冷冰冰的一个人,真有那心思,半路就出手了。 商量好了,也要吃午饭了。 方氏留程钰在这儿一起用,程钰没应,他刚立了功劳,明德帝放了他半月的假,但他还有些必须赴的应酬,只能先回去,晚上再赶回来。 送走外甥,方氏继续去陪含珠姐弟。 饭后阿洵睡着了,她轻声跟含珠说晚上教她驭下的事,“怀璧那人,说好听了是君子守礼,说难听了就是脑袋缺根弦儿,对男女私情毫不上心,说是要教你,就绝不会不规矩,而且舅母会在隔壁屋里听着,你不用怕。” 含珠一点都不担心程钰会非礼她,她就是发愁他要怎么个教法。 “舅母,我,我不用他教,我知道怎么管教下人。”含珠垂着眼帘道,她管过人啊。 她一副被人小瞧了的委屈样,方氏笑了,“那好,你现在把舅母当成不讲理的长辈,你狠狠训我一顿,只要我觉得可以,今晚咱们就不学了。” 含珠看看对面慈母般的妇人,动了动嘴,实在开不了口,“您是长辈,我怎好出言不敬?” 方氏依然笑着看她:“你不敢训我,那晚上就必须过去,你自己选吧。” 含珠没辙了。 方氏帮她找感觉,起身道:“你就当我是个糊涂舅母,为了让阿洵有出息,现在要逼他去练字。”说着走出门,很快又走了进来,见阿洵在那儿躺着,方氏震惊道:“这都什么时候了阿洵还在睡觉?给我,我抱他练字去。”真的就要去抱阿洵。 为了晚上不跟那人见面,含珠也豁出去了,扭捏片刻,皱眉挡开方氏的手,“舅母,阿洵还小,笔都不会握,读书的事过两年再说……” “不会握我就教他握,谁是生下来就会的?”方氏不高兴地道,“你看看你那个庶弟楚泓,书读得好字写得好,天天被先生夸,难道你不想让阿洵将他比下去?难道你想让你父亲觉得阿洵不如他?算了,你还小,管教阿洵的事就交给我吧。” 又伸手要抢。 她演得逼真,含珠猛地记起了去年,她带妹妹去顾家做客,顾澜喜欢妹妹的玉镯子,哄妹妹给她,妹妹不上当,顾澜就以大欺小推了妹妹一跤,两人打了起来。闹到顾老太太面前,顾老太太指责她把妹妹教的不懂规矩,还说要派她身边的嬷嬷去江家帮她打理后院。 “不劳舅母费心,”含珠声音转冷,伸手将阿洵挪到炕里面,直视方氏道:“舅母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是阿洵的姐姐,知道怎么做对阿洵最好。” 方氏愣了一下,马上又气道:“你,你竟然不听我的话了?我是你舅母,你……” “如意,”含珠看也没看方氏,对着门口喊道:“如意,我头又疼了,你去请郎中过来,四喜,替我送舅母出去罢。” 记得这是演戏,声音压得很低,没想真惊动丫鬟。 方氏又惊又喜,没料到含珠只是看着柔,护起短来脾气也不小。 含珠见她高兴,微微红了脸,试探着道:“舅母,今晚是不是不用学了?”她真的会管人,下人没有犯大错,偶尔偷个懒,她睁一只闭一只眼就过去了,若是犯了大错,她也会按规矩处罚,如何接人待物,父亲都教过她的。 方氏却在她期待的目光里摇摇头,“你刚刚做得很好,换成舅母回绝起来也不会比你强多少。含丫头你记住,你是侯府嫡女,除了你父亲,云阳侯府没有任何人能管你,有人来闹事,胡搅蛮缠你就直接撵人,只是你眼神不够冷,容易让人面怕心不怕,所以还是得让你表哥指点指点。” 声音柔没法改,眼神能练啊。 长辈这样说了,含珠泄了气,等方氏笑着去自己屋里歇晌了,含珠越想晚上要见他就越睡不着,看看阿洵,她悄悄下了地,插上内室的门,坐到梳妆镜前打量自己。 她皱眉,镜子里的姑娘也皱起了眉。 气势不足吗? 含珠没觉得…… 不好意思问别人,阿洵睡醒后,含珠故意皱眉装生气,小声问他:“姐姐这样,阿洵怕不怕?” 阿洵刚洗完脸,小脸白嫩嫩的,他盯着姐姐的脸,摇头,抱住姐姐道:“不怕,喜欢姐姐!” 被他圆滚滚的小身子扒着,含珠心软软的,亲亲阿洵,她又瞪眼睛,“这样呢,姐姐凶不凶?” 阿洵以为姐姐在跟他玩好玩的游戏,咯咯笑了,也小牛犊似的瞪眼睛:“我凶!” 含珠哭笑不得。 门外方氏站了好一会儿了,被姐弟俩的对话逗得偷笑。真外甥女生气时,眼神凌厉,阿洵怕得脸都白了,含珠心软,就算被人触怒,眼里也少了戾气狠辣,如何会吓人? ☆、第22章 下午武康伯周寅过来看外甥女。 “还认得舅舅不?” 身穿灰色绣竹叶纹家常袍子的男人坐在炕沿前,心疼地问。 “我记得!”阿洵笑着抢话。 小家伙出生后很少见到父亲,最熟悉的长辈就是舅舅舅母,舅舅比舅母还爱笑,阿洵在侯府见到父亲伯父叔父们有多紧张,在舅舅舅母面前就有多放松,真正像两岁的孩子,会撒娇会耍宝。 周寅笑着叫外甥过来,将他抱在腿上,继续担忧地看外甥女。 含珠忍着心里的不自在看了过去,端详片刻,因为本来就不认识,这会儿倒不用装了,摇摇头,低声道:“记不起来了。” 周寅在心里叹了口气,宽慰道:“没事没事,记不起来也不要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好好养伤,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记得我们都是你最亲的人,你有什么不懂的想要的,别生分,尽管跟舅舅舅母说啊。” 含珠乖巧地点头。 周寅是亲舅舅,跟孩子们的关系却不如方氏这个舅母,又是大男人,不会找话聊天,在屋里坐了会儿,宽慰外甥女几句就出去了。走到院子里,他望着远处的湛蓝天空,欣慰地对妻子道:“菡丫头忘了曾经,脾气反而招人喜欢了。” 以前的外甥女就像只小刺猬,旁人无心的一句话,她都要较真,说话咄咄逼人,他训斥她,外甥女还敢跟他顶嘴。现在的外甥女,像是娇养的花,看着就让人忍不住去怜惜她,替她做主。 方氏轻笑着打趣他:“是啊,温吞吞的,像你是不是?” 周寅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瞅瞅跟在后面的丫鬟,小声嘀咕:“跟你说正经的,你非要不正经。” 方氏啧啧了两声,靠得丈夫更近,窃窃私语:“这就叫不正经了?论不正经,我可比不过你。” 周寅白皙的脸庞瞬间红了,看着妻子,满肚子话,光天化日却没法与她辩驳。 方氏笑着回视丈夫。 她最喜欢的就是丈夫的老实,虽然太过老实了,显得没出息,可丈夫一心扑在她身上,没有通房妾室,比楚倾那等有本事却风流负人的英雄强多了。起初有心高的丫鬟想爬床,她的丈夫没顺势偷食或沾沾自喜,反而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样子,连续好几天跟她抱怨人心不古,抱怨丫鬟不知羞耻,自此更是轻易不跟屋里伺候的丫鬟说话,如避蛇蝎。等到夫妻俩到了纱帐里,这人也是先扭扭捏捏地碰她两下,心热了就忘了那些礼义廉耻,做的事说的话让她想想都脸红。 这样也好,他继续当他的老实男人,她替他管家照顾外甥外甥女,夫妻各行其是。 “楚家有消息吗?”说些贴己话,方氏微微冷了声音问。 周寅嗯了声,脸上恢复了自然,边走边道,“我来之前老太太还打发人过来问了,得知菡丫头醒了,说是明儿个让她大伯母三婶母领着孩子们过来探望。” 方氏哼了声,“那庶子庶女也来?” “应该不会吧?”周寅不太确定地道:“夏姨娘只能管楚倾的后院,楚泓楚蔓要来咱们家,只能跟着大房或三房,那两边都知道你不喜欢他们,怎么会带他们过来触你霉头?” 楚家三位老爷,楚倾行二,大老爷是楚倾的堂兄,三老爷才是楚倾的同胞亲弟。楚倾生母已经去了,老太太是大房那边的,乃楚倾伯母,向来不插手两个侄子的事,这次肯定不会主动提出让儿媳妇带楚泓兄妹过来。三夫人与自家妹妹交好,向来看不起夏姨娘,更不会给自家添堵了。 “说不定夏姨娘想看热闹,厚着脸让儿女来呢?他们单独坐一辆车跟在两房后头,谁还能把他们撵走?”方氏恨恨地道,“哼,真敢来,我就敢让人将他们打出去,害死……害死妹妹不说,还想再害我外甥女……” 周寅叹息一声,握住妻子的手,与她一道进了屋。 ~ 夜幕降临。 含珠哄了阿洵睡着,听外面丫鬟也歇下了,她慢慢爬出被窝,掩好被子再悄无声息地穿衣。衣裳早早摆好了,摸黑也能穿。 穿好了,她坐在黑暗里,等方氏的暗号。 一更没过多久,有人轻轻扣了扣窗子,含珠心跳加快,紧张地凑过去,轻声唤道:“舅母?” 轻柔婉转的声音,低低地唤,好听极了。 程钰回答时语气不由温和了些,“是我。” 男人声音来得毫无预兆,含珠吓了一跳,缓了会儿,隔着窗子问:“舅母呢?” “我没让她来,怎么,你不敢跟我单独见面?”程钰平静地问。他知道她脸皮薄,跟他在一起她都未必能放开,舅母再在旁边听他们对话,她肯定更束手束脚。 等了会儿得不到她回应,程钰低声催道:“丫鬟们中了迷香,只要你不说,她们就不知道咱们今晚见了面。我先去西屋等你,你路过外间时记得捂住鼻子。” 含珠听了,心情复杂。 她明白他为何要迷晕丫鬟,如意四喜是他的人,他来她们也不会泄密,可她们会不会胡乱猜测她与程钰夜半私会都做了什么?迷晕了,她们不知情,含珠在她们二人面前就保住了颜面。 除了两次强迫她,他真的很君子。 穿好绣鞋,含珠点上一盏灯,屏息走了出去。 西屋里也点着一盏灯,含珠挑开门帘,就见男人背对她站着,一身黑衣,身材高大颀长。 他穿得单薄,含珠忍不住扫视一圈屋子,屏风上炕上,都没有斗篷大髦这类御寒的衣。想到他冒寒赶路只是为了教她,承受的辛苦远比她多,含珠心底对学管人这件事的最后一丝不满都没了,放好灯,顺势坐在书桌前,低头等他开口。 “知道什么叫不怒自威吗?”程钰转过来,在她对面落座,“你声音软,没法改,那就得让自己看起来有威严。” 声音软……是夸奖还是嫌弃? 含珠眼睫颤了颤,点点头。 不怒自威,他不就是这样的人吗?只需站在那里,不用皱眉瞪眼睛,就让人心生怯意。 “那你尝试一下不怒自威给我看。”程钰看着她道。 含珠抿了抿唇,但她知道今晚必须陪他折腾,不配合,不叫他满意,恐怕明日后日还得继续。抛开那些尴尬,含珠抬头目视前方,面容平静,眼神尽量表现地冷,就像前面站着一个犯了错还不肯承认的下人,她要逼他认错。 程钰的位置,只能看到她侧脸,细密微卷的眼睫,白皙姣好的脸庞,鼻梁秀挺,红唇丰润,更显娇艳诱人。正面不知什么样,单看侧面,娇柔娴静秀雅,如一幅美人凝思图,又似夜里盛开的丁香。 丁香…… 他不易察觉地吸了口气,大概是因为距离有点远,天冷衣厚,他没有闻到香。 这样也好,若香气一直都那么明显,迟早会传得人尽皆知。 压下那些纷杂念头,程钰起身,走到了含珠对面。 目光才碰上,含珠就别开了眼。 “你不看我,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不怒自威?从侧面没看出来。”程钰示意她再看过来,“等等,咱们换个位置,你站着我坐着,居高临下看人,能为你添些气势。” 说着走到了含珠身前。 高高大大的一个人,站在跟前无形就有种威压,含珠逃也似的让出椅子,走到了前面。转过来时,他已经坐在了椅子上,微微仰着头,用眼神命她不怒自威给他看。 含珠不想看他,是不敢,也是别扭。 “夜里冷,别浪费功夫了。”程钰冷声催道。 含珠咬咬唇,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看了过去。 她穿了莲青色的褙子,冬天衣裳厚,她看起来却依然纤细单薄,亭亭玉立,静静站在那儿,自以为威严地看过来,可是在程钰眼里,她就像一个受了欺凌受了委屈的姑娘,不看她眼睛,旁人只觉得她应该再多穿点,看到她的眼睛,那双仿佛氤氲着雨雾的水眸,旁人就忍不住想要拥她在怀,问问她到底受了什么委屈。 “眼神不够冷。”程钰平静地指点。 含珠抿唇,还没调整好,他又冷冰冰丢过来一句,眼睛紧紧盯着她唇,“跟人对质时别做这个动作,会显得你没底气。” 含珠俏脸先是红了,紧接着又白了,强忍着转身躲避他视线的冲动,她冷冷望了过去。 “这就是你最冷的眼神了?”程钰蹙眉道,“你,想想昨晚我要分开你跟令妹的时候。” 他不说还好,他一提妹妹,含珠脑海里就浮现出妹妹没了姐姐,今晚只能抱着壮壮自己睡在陌生房间的情形,心中一酸,她飞快转身,佯装平静地道:“我想想。” 但程钰看见她哭了。 他心头烦躁。 同样一张脸,表妹生气时柳眉倒竖,眼神跟要生吞活剥了恶人似的,她倒好,有人要抢她妹妹,她想的不是生气,或许也生气了,但更多的是恐惧害怕,一害怕,就哭。 不怒自威是行不通了。 程钰喝了口凉茶,见她始终背对自己,想到什么,他起身去拨弄紫铜炭炉。 含珠趁机抹掉了眼泪。 程钰将两把椅子搬到炭炉前,叫她过来,“来这边吧,暖和些。” “不是说站着更有气势吗?”含珠纳闷地问。 程钰扯了扯嘴角,就她那样,往她手里塞把剑也增加不了什么气势。 “不怒自威你做得差不多了,咱们继续练旁的。” 含珠松了口气,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铜炉里银霜炭不知何时烧起来的,热意圈圈散出来,让人心里都舒服了很多。 程钰正对她坐,“你先皱眉,再冷眼看我。” 含珠刚得了鼓励,这会儿有底气了,酝酿了会儿,如他所说。 姑娘家眼圈泛红,水润润的眼睛委屈哒哒的,程钰就当没看见,只盯着她眼眉,“再深些。” 含珠刚要更深的皱眉,后知后觉发现两人挨得过于近了,他长眉挺拔,眸如点漆,里面是她蹙眉的样子,因为太小,她看不清楚,她也不敢看,目光下移,落在了他唇上。 他的嘴唇不薄不厚,大概是之前喝了茶水,看起来很是湿润…… 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江边醒来,瓢泼大雨里,他近在眼前的俊脸,他紧紧贴着她的唇。 炭火热,她脸也倏地热了,如染了桃花粉,似飞来晚霞云。 像是含苞的牡丹突然开了,娇妍妩媚,更有袅袅香气扑鼻。 他看入了神,目光里是他不自觉的痴迷,分不清痴迷是因她人起,还是那缕幽香。 她也惊艳于他眼里罕见的柔意,忘了回避,傻傻地露出自己最诱.惑人的样子。 直到紫铜炭炉里“啪”的响了一声。 她迅速惊醒,低下头,香腮更红,长袖里手指紧张地曲起。 他口干舌燥,又恼她不专心练习,胡思乱想不知为何脸红,害他分了神。 半晌沉默,程钰倏地站了起来,“该教的都教了,记住以后与人说话时少抿唇,瞪人时眉头深些,下巴抬高点,剩下的你自己对着镜子练。” 言罢大步出了屋。 含珠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在庄子上歇下,还是回京城了? 呆呆地坐在铜炉前,回想方才的情景,越想越羞,越想越愧。 他走得匆忙,是不是因为察觉她分神了? 他那么认真地教她,她却胡思乱想,他生气了吧? 含珠情不自禁地咬唇,刚抿嘴,想到他的叮嘱,连忙松开,拍拍脸,自己练了会儿不怒自威瞪眼睛,到底怕冷,很快就回东屋去了。才钻进被窝,阿洵就贴了过来,像个肉乎乎的暖炉,也不嫌她冷,依赖地抱着她。 庄子外面,程钰已经上了马,却迟迟没有离开。 他望着刚刚离开的房间,看着那灯光从西屋挪到东屋,很快又黑了,知道她已睡下,他才夹了夹马腹,缓缓离去,离庄子远了,再在冬夜寒风里纵马狂奔,任由冷风吹走心头那莫名的眷恋。 ☆、第23章 冬天日头升高了,出门就不觉得冷了,百姓们或是趁天晴洗衣晒被,或是去左邻右舍串门。 京城南城门,四辆气派的马车稳稳当当驶了出来,直奔郊外而去。 前头的马车里,楚蔷挑开窗帘,见土路两旁杨树早被寒风吹光了叶子,下面枝干笔挺,布满了眼状的斑纹,上面细枝密密麻麻,偶尔会冒出深色的大鸟窝,再往上就是湛蓝的辽阔天空,不禁神清气爽。 “外面风大,仔细吹皱了脸。”大夫人柔声提醒道。 楚蔷娴静守礼,好奇过了,听母亲劝说,顺势就放下了窗帘,抱着红铜小手炉道:“娘以前听说过姐姐这种病吗?我翻了翻爹爹房里的医书,见过几例这种病症,有的休息一阵子就记起来了,有的需要几年十几年,有的,一辈子也没能恢复。” 她与楚菡楚泓都是一年里生的,楚菡五月里生辰,楚泓八月,她是十月,是以得喊楚菡姐姐,只是楚菡性格孤僻,看谁都像要害她一样,楚蔷平时跟她走动不多,也就逢年过节一大家子吃团圆饭时见见面说说话,或是去花园里玩时遇上,因为性格不投,关系还不如其他外姓姐妹。但到底是血亲,听说楚菡得了怪病,楚蔷就去翻了翻医书。 “我也只在杂记里见过。”大夫人看了一眼女儿耳朵上的红玛瑙坠子,笑着问:“怎么没戴你祖母新给的那对镶红宝石的?” 楚蔷无奈道:“娘你明知故问。” 大夫人无比自豪:“还是我女儿好,知道让着姐姐。” 楚菡那丫头,可怜又可恨,她父亲对不起她,就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她一样,还容不得旁人穿戴比她好。三房的楚蓉不管她,自己喜欢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她的女儿就大度多了,不跟堂姐妹计较。 说话间,外面跟车的婆子道:“夫人,前面就到了。” 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停了下来。 大夫人先下车,楚蔷由丫鬟扶着下车时,后面三夫人走了过来,熟稔地埋怨出门相迎的方氏:“都怪你,非要带菡菡来庄子上养病,大冬天的害我跑这么远。” 她嫁到楚家前与方氏是手帕之交,又是俏皮爱闹的性子,因此说话很不客气。 方氏瞪她,“我又没叫你来。” 言罢越过她去同大夫人说话,“这么冷的天,难为夫人还亲自跑一趟。” 大夫人叹道:“菡菡遭了这么大的罪,我与老太太都心疼她,怎么样,菡菡记起来了吗?” 方氏神色一黯,摇了摇头,察觉气氛变了,马上又将楚蔷唤到身边,亲昵地握住她手,“蔷蔷冷了吧,走,快随舅母去屋里。” “谢舅母。”楚蔷乖巧道谢。 三夫人走在方氏另一旁,轻声替自家女儿解释道:“蓉蓉昨天还跟我说要一起来的,不巧夜里来了月事,你知道她身子一向不大好,我就没让她来,改天再来探望她姐姐吧。” 方氏笑着示意无碍,其实心里清楚,楚蓉是不喜欢外甥女。但那也不怪楚蓉,一个巴掌拍不响,外甥女脾气不好,她是舅母有时候都头疼,楚蓉比外甥女小一岁,自小娇生惯养,怎会甘心忍受外甥女的气? 女儿家各有各的脾气,闹起别扭来不听劝,长辈们也没办法。 厢房里头,阿洵趴在琉璃窗往外望,忽的跑到姐姐身边,小声道:“来人了!” 很是紧张的样子。 含珠已经听方氏说过了,阿洵除了姐姐,跟侯府里的任何人都不亲,除了认生,还害怕,应该是耳濡目染的缘故。楚菡自己对旁人有敌意,平时会在弟弟面前说什么话,可想而知。 她心疼地摸摸小家伙脑袋:“不怕,姐姐在呢,舅母也在。” 阿洵点点头,只是身子靠姐姐靠得更紧了。 方氏率先走了进来,大夫人三夫人随后,楚蔷跟在母亲后面,进了屋,几人一起看向炕上。 来了客人,含珠掀开被子就要起来。 除了方氏,女眷都诧异于她竟然如此知礼,三夫人最先回神,眼疾手快按住被子,笑着道:“都是一家人,菡菡客气什么,你现在养病要紧,别管那些虚礼了。”说话时好奇地打量头缠白纱的小姑娘,因为姑娘都喜欢熏香,倒没有在意那淡淡的香气。 含珠局促地看向方氏。 方氏就近替她介绍道:“这是你三婶,你在花园里摔了,就是你三婶送信给我的。” “三婶。”含珠不太习惯地唤道,飞快看了三夫人一眼。 三夫人与方氏差不多的年纪,容貌却美得惊人,前来探病,她身上衣服穿得素淡,脸上也只施了淡妆,偏偏这样更加凸显了她的美貌,所谓浓妆淡抹总相宜,说的就是她这种美人。 含珠惊艳于三夫人的美,三夫人也吃了一惊,难以置信地问方氏:“菡菡,声音好像变了?” 方氏暗暗庆幸含珠身上盖着被子,遮掩了身段,脸上则露出同样困惑的神情,“是啊,醒来就变了,我以为她昏迷时没有好好吃饭声音弄哑了,养一阵就好,请郎中看过,却说除了记忆其他地方都没事……” “其实我听着更好听了,就这样也不错。”大夫人牵着女儿上前,慈爱地看着含珠,“我是你大伯母,这是你蔷蔷妹妹,有印象吗?” 含珠摇摇头,目光落在了楚蔷脸上。 楚蔷也好奇地看她。 一个人是什么性子,有时候看眼睛真的能看出来,凭这短暂的相处,楚蔷就足以确定,二叔家的这位姐姐是真的记不得以前的事了,非但记不得,她整个人好像也换了一个,脸还是那张脸,但只要熟悉楚菡原来脾气的,再次见到她,都会生出判若两人之感。 什么都忘了,也挺可怜的吧? 楚蔷就朝含珠笑了下,关心道:“姐姐额头还疼吗?” 她声音轻柔,含珠本能地回以一笑:“不疼了,劳妹妹惦记了。” 这一笑恍若花开,楚蔷愣住,以前她觉得三妹妹楚蓉才是姐妹里最好看的,这会儿大姐姐不打扮了,素面朝天,竟胜过了三妹妹。 大夫人三夫人也看呆了。 就在含珠被她们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阿洵突然打了个喷嚏,鼻子下面冒出一个大泡泡。 楚蔷扑哧笑了,她一直都喜欢这个堂弟,只可惜楚菡看得紧,轻易不许别人亲近阿洵。 “这么大的泡,晚上屋里不用点灯了。”三夫人笑着打趣,掏出帕子要替阿洵擦鼻涕。 阿洵抗拒地扭头,面朝姐姐,拿后脑勺对着众人。 三夫人有点尴尬,含珠帮阿洵擦鼻涕的时候,她笑着骂道:“阿洵这臭小子,还是那么认生。” 阿洵干脆趴在姐姐怀里不起来了,一手抱着姐姐,一手摸被子上的凤凰彩羽,旁人看不到,含珠可瞧见了,小家伙嘴巴撅得高高,显然不喜欢屋子里有这么多“外人”。 方氏熟悉小外甥,就笑着请大夫人三夫人去上房,“赶了一路,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蔷蔷留在这边跟你姐姐说话。”大夫人出自书香门第,楚蔷从小受母亲熏陶,知书达理,方氏觉得她跟含珠应该能玩到一块儿。 “之前含丫头昏迷不醒,凶险万分,现在含丫头好了就成,明日我准备去九华寺上香……” 长辈们越走越远,方氏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 楚蔷瞅瞅外头,问含珠:“姐姐还记得九华寺吗?那是京城第一大寺,去那里许愿最灵。” “不记得了……”含珠一脸茫然,见她还站在地上,忙道:“妹妹坐炕上来吧,炕上热乎。” 楚蔷没再客气,脱了绣鞋,挨着含珠坐。坐好了,瞅瞅还掩耳盗铃般趴在姐姐身上的阿洵,她忍不住戳了戳他的小屁.股,“这是谁家的小猪啊,我怎么看不到脑袋?” 屁.股被戳,阿洵笨拙地从姐姐身上爬了过去,躲在姐姐里侧,不愿给人看。 男娃躲人也可爱,楚蔷笑着瞧他。 含珠低头哄弟弟:“阿洵怎么躲了?二姐姐说你是小猪,你告诉二姐姐,你是小猪吗?” “我不是小猪!”阿洵藏在姐姐胳膊后面,闷闷地道。 楚蔷刚要说话,含珠食指抵在唇上,轻轻嘘了声,继续哄小家伙,“就是,我们家阿洵才不是小猪,二姐姐长得才像小猪,阿洵快帮姐姐看看,看她像不像。” 阿洵终于探出脑袋,却是半张脸躲在姐姐胳膊后,偷偷瞄楚蔷。 楚蔷柔柔地笑,不说话。 她笑得好看,阿洵胆子大了,睁眼说瞎话,“像!” 含珠忍笑问:“像什么啊?” 阿洵笑得更坏了,“像小猪!” 含珠就把小家伙抱到身前,指着楚蔷问他:“那阿洵知道这个像小猪的人是谁吗?” 楚蔷脸上带笑,手伸到含珠被子里悄悄捏了她一把。 含珠吃痛,憋着笑催阿洵。 阿洵靠在姐姐胸口,歪着脑袋盯着楚蔷瞧了会儿,轻轻道:“二姐姐。” 男娃乖巧可爱,楚蔷再也忍不住,飞快在阿洵白嫩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阿洵眨眨眼睛,忽的抬起手,嫌弃地擦脸。 含珠楚蔷一起笑了出来。 待到饭后楚蔷要随母亲离开时,阿洵已经舍不得她走了,大眼睛依依不舍地望着她。 这么大的孩子,最喜欢有人哄他玩的。 看着因为楚蔷离去有些悻悻的阿洵,含珠暗暗期待明日快点来,妹妹活泼爱玩,阿洵肯定也会喜欢的吧? 两日不见,她真的想妹妹了。 却不知道,辽东边关,有人也在惦记她。 黄昏时分,楚倾刚从外面回来,一身铠甲还没脱,听说有家书来了,就先接了过来,边看边喝茶,看到一半,放下茶碗,看完了,面沉如水。 “大姑娘现在如何?”他盯着跪在前面的侯府侍卫。 侍卫抱拳道:“属下来时大姑娘昏迷不醒,至于现在……” “那可有查出来大姑娘是怎么摔的?”楚倾拾起刚刚放在桌子上的宝刀,细细端详。 侍卫听到刀出鞘声,身体不受控制发抖,硬着头皮道:“侯爷饶……” “命”字还没说出来,刀影一闪,人已身首异处。 “拖出去。”杀了人,楚倾声音反而平静了下来。 帐篷外面走进来两个侍卫,一个拖人,一个处理地面的血迹,噤若寒蝉。 ☆、第24章 方氏去九华寺了。 含珠靠在床头,想着妹妹,总是心不在焉的。 阿洵自己在炕上踢球玩,他有一个红绸布做的蹴鞠,里面塞满了棉花,轻飘飘的一个球,他踢着脚不疼,砸到旁人身上也没事。从这头踢到那头,小家伙咯咯笑着跑过去,因为衣服厚小身子就显得圆滚滚的。不小心将球踢到地上,如意四喜马上会帮他捡起来。 “姐姐擦汗!”玩累了,阿洵丢了球,跑到姐姐身边撒娇。 男娃脸蛋红扑扑的,含珠笑着帮他擦。 阿洵仰头看姐姐,“我想嘉表哥。”每次来舅母家,嘉表哥都会陪他玩,蹴鞠就是嘉表哥送的。 含珠指着窗外道:“嘉表哥他们去洛阳给姐姐请名医了,再过十来天才回来。” 阿洵知道那是很长的时间,脸上露出失望,抱住姐姐道:“我想去外面。” 含珠明白闷在一个地方不能出去的感受,笑着点点他因为玩的太尽兴微微发烫的脸蛋,“好,不过得等阿洵身上的汗落下去才能去院子里玩,要不然阿洵着了凉,往后天天冒丑丑的鼻涕泡。” 阿洵不喜欢变丑,立即捏住鼻子,瓮声瓮气的,“不冒泡!” 男娃憨态可掬,含珠拍拍身边,“来,姐姐给你讲故事,讲完故事阿洵就可以出去玩了。” 阿洵乖乖地挨着姐姐坐。 讲完故事,含珠看着丫鬟们给阿洵穿鞋,柔声嘱咐道:“阿洵玩一会儿就进来陪姐姐吧,姐姐自己在屋里待着不好玩。”天寒地冻的,怕他人小贪玩,受了寒。 阿洵痛快地点头,扭过身子跟姐姐说话,“我就玩一会儿!” 穿好小斗篷,阿洵在如意的陪伴下去了院子里,四处瞅瞅,发现花都枯了,树叶都光秃秃的了,没有什么好玩的,阿洵就看向了门口。记得姐姐不喜欢他跑远了,小家伙没嚷嚷着要出门,走到墙角一颗掉光叶子的大树下,蹲在那儿找蚂蚁。 绕着树挪了几次地方,外面突然传来马蹄声,阿洵抬起脑袋盯着门口,待影壁后闪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阿洵着急地站了起来,颠颠往那边跑,“表哥!表哥抱我,骑大马!” 他都快裹成球了,行动不便,如意弯腰紧跟在他身后,怕他摔了,伸手虚扶着。 程钰扬声教道:“阿洵别跑,慢点走。” 阿洵就停在那儿了。 程钰大步走过来,抱起阿洵,看一眼厢房那边才问:“怎么没在屋里陪姐姐?” 阿洵有点心虚,低头看手指,“姐姐让我出来的。” 程钰看向如意。 如意低眉解释道:“小少爷想出来玩,姑娘确实应了,但吩咐奴婢,让小少爷在外面玩一刻钟就领回屋去,怕小少爷冻着。” 阿洵紧张地看着表哥,见表哥眉头不皱了,他就指着门外喊骑马。 程钰一手抱着他,一手帮他将头上的兜帽往上拉了拉,“今天风大,咱们不骑马,表哥给阿洵带了两样好玩的,阿洵想不想看?” 阿洵兴奋地点头。 程钰对着影壁吩咐陈朔:“放过来吧。” 没人回他,但很快两只小狗崽儿就汪汪叫着跑了出来,一只黄色的,一只黑色的,差不多一样大小,但两只小狗崽儿似乎不喜欢彼此,跑着跑着突然扑到一块儿打架,在地上滚来滚去。 阿洵看得眼睛都直了。 程钰抱着他看小狗崽儿玩闹,余光却瞥向了厢房那边。 含珠听到他来了,也听到狗叫了,第一个念头是他把壮壮先抱过来了,毕竟妹妹是扮作穷苦人家的女儿,不可能带着狗,可紧跟着听出来有两只狗,叫声差不多,她还真分辨不出来有没有壮壮。 壮壮是妹妹的宝贝,含珠心里痒痒的,忍了会儿,悄悄掀开被子,跪着爬到窗前,将墙角卷起来的窗帘放下,挡住自己身形,透过缝隙往外望。 程钰看到原本挂着的窗帘放下来了,也能想象出她现在的姿势,眼里浮现笑意。 再端庄守礼,其实也只是十三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不好奇? 含珠可一点都笑不出来,眼看着程钰放下阿洵,阿洵颠颠地去抓小狗,她不由心慌着急,那只黄色的分明是壮壮,程钰就算弄只黑色的来,他怎么确定阿洵会只喜欢黑色的?万一阿洵喜欢壮壮或是两只都不肯分人,妹妹怎么办? 坐回原位,含珠秀丽的黛眉微微蹙了起来,愁的。 她不愿看阿洵难过,但也不想让妹妹受委屈,壮壮本来就是妹妹的啊。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没过多久,她听到阿洵说要抱黑黑壮壮给姐姐看的欢快声音。 黑黑? 含珠没忍住笑,这名字跟壮壮差不多,应该是阿洵自己起的吧? “姐姐,你看,表哥给我的!”阿洵兴奋地走了进来,一黑一黄两只小狗崽儿争先恐后跑进屋,分别在屋里绕了一圈。黑黑吐着舌头四处打量,壮壮显然还记得含珠,摇着小尾巴跑到炕沿前,前爪扒着炕壁,想要看这半个主人。 炕沿高,壮壮太小,含珠刚要挪过去,阿洵笨拙地将壮壮抱了起来,“姐姐看,这是壮壮!” 壮壮在他手里胡乱扑腾,两条后腿瞪到炕壁就赶紧抵住了,直着身子瞅含珠。 小狗崽肚皮完全露了出来,含珠以前没留意壮壮是公狗还是母狗,这会儿看到了,程钰还站在旁边,她脸不受控制就红了,垂眸嗔阿洵,“好了,快放下去吧,狗爪子沾了土,别把炕弄脏了。” 阿洵最听姐姐的话,赶紧把壮壮放了下去。落了地,壮壮还挺聪明,知道在炕沿前离主人近却看不到主人,在炕沿底下着急地徘徊两圈,忽的摇着小尾巴跑到了茶几前,再仰头看主人。看了会儿,蹲坐了下去。 黑黑学它,在它旁边坐了,两只小狗崽儿并排蹲坐在那儿,像门前摆着的石狮子。 程钰看着狗同含珠说话,“表妹养伤枯闷,我看外面有卖狗的,买了两只带过来给你们解闷。” 含珠悄悄将盖在身上的锦被往上拉了拉,轻声道谢:“表哥费心了。” 轻轻柔柔的。 程钰目光柔和了些,将阿洵抱到炕上,一边给他解斗篷一边问他:“阿洵最喜欢哪只?” “黑黑!”阿洵指着小黑狗道,“黑黑是母的,母狗不会咬人,公狗大了咬人!” 含珠脑袋朝窗台那边扭了过去,嘴角微翘。 她就知道他是个心细的人,敢把两只狗带到阿洵跟前,肯定有办法让阿洵愿意分一只给妹妹,却没想到他竟然用这种瞎话糊弄小孩子。 程钰看看她白里透红的侧脸,知道她懂了,便道:“我还有事,先走了,阿洵好好照顾姐姐。” 阿洵舍不得他走,也不怕掉下去,一把扑到他怀里,“表哥不走!” 含珠也意外他如此匆匆,瞥一眼他身上单薄的锦袍,再看看屋里伺候的丫鬟,含珠犹豫片刻,小声问道:“你,表哥有急事?”她现在是他的表妹,不能太生分了,不说多热络,至少该有的待客之礼得守啊。 阿洵也仰着脑袋等他回答。 程钰摸摸男娃脑袋,看着阿洵答她,“也不算急,就是晌午跟人约好了去酒楼赴宴。” 距离晌午还早,含珠出于客气劝道:“表哥大老远赶过来,好歹喝杯热茶再走吧?”喊他表哥再别扭,次数多了,倒也习惯了。 程钰抬眼看她,她若有所觉,视线从他墨色的锦袍上移到了炕沿上。 “好,喝完茶再走。”程钰声音比之前柔和了些,说完抱着阿洵去了另一边炕头,陪他玩球。 含珠吩咐如意去备茶,她继续靠在炕头。不好意思看他们姨亲表弟玩,她拿起旁边方氏特意给她准备的花名册看,这上面写了楚菡平时接触过的京城贵女们,连带她们父母官职都有,含珠虽然装忘记这些了,但提前记熟了,日后去旁人家做客心里多少都有底,强过两眼黑。 对面炕头,程钰将阿洵踢过来的蹴鞠重新扔了过去,目光顺势在她身上绕了一圈。 她靠着迎枕,被子盖到腰处,露出上面的白底绣蕙兰的小衫儿。阳光从外面斜射过来,他这边是明亮的,她那边有些暗,但她整个人好像带着一层柔光,青葱般的手指莹润如玉,沿着册子缓缓移动,红润的唇微微翕动,无声诵背,眼帘低垂,神情专注,如佛前最虔诚的诵经信女。 “表哥,球!”阿洵等了半晌不见表哥把他用力踢过去的球扔回来,大声催道。 含珠心中动了动,水眸里波光流转,眼帘颤颤抬起。 程钰在她看过来之前就收回了视线,面无表情将不知何时滚到身边的球朝阿洵扔过去,阿洵刚要伸手接,外面如意端茶走了进来。阿洵听到动静扭头看,那软软的球就砸到了他肩上,因为阿洵站在含珠旁边,球反弹一下又落在了含珠被锦被遮掩的腿上。 阿洵低头,瞅瞅姐姐腿上的球,嘿嘿笑了,“砸到姐姐了!” 程钰有点尴尬,他真不是故意的,她不会误会吧? 他没勾搭过谁,与神弩营那些侍卫出门狩猎时却见过不少这种事,都是勋贵子弟,路上见到容貌清秀的小姑娘,或是吹声口哨,或是将身上戴着的顺手的东西丢过去故意惹对方注意,不见得是真心调戏,大多时候都只为路上添个乐子。 阿洵爱玩球,含珠这两日被砸了好几次了,根本没上心,捡起球放到一旁,指着炕桌道:“茶水来了,阿洵陪表哥喝茶,喝完了再继续玩。” 阿洵懂事地坐到了炕桌前,拍拍身边,“表哥上炕,炕上热乎!” 学的是昨日含珠请楚蔷上炕的话。 小家伙都会学以致用了,含珠笑得更明显了。 程钰也被阿洵的童言趣语逗笑了,不过只是一瞬就收起了笑,见桌上摆了两盘糕点,一盘枣泥糕一盘紫薯山药糕,都还冒着热气,他目光变了变,歪坐在炕沿上道:“表哥就坐这儿。” 阿洵没有再劝,伸手去抓枣泥糕,乌溜溜的大眼睛亮晶晶的。 “等等!”含珠忽的喊道。 阿洵小手堪堪停在了盘子上面,程钰抬到一半的手也僵了一下,扭头看她。 含珠红了脸,垂眸嗫嚅道:“表哥用吧,阿洵玩了半天球,我想先给他擦擦手。” 阿洵馋了,听姐姐说表哥可以用,他不服气地替自己辩解,“表哥也玩球了!”意思就是表哥不洗手就可以吃,他当然也可以。 含珠照顾妹妹长大,妹妹嘴馋,她最拿手的就是应付妹妹为了吃东西抛出来的各种歪理,这会儿想也不想就回道:“表哥是大人了,大人不洗手吃东西也不会生病,阿洵还小,脏手吃东西肚子疼。” 阿洵瞅瞅表哥宽阔的肩膀,没有话说了。 四喜识趣地捧了拧干的热巾子来。 含珠亲自帮阿洵擦手,两只小胖手仔仔细细都擦过。 “抹香香。”阿洵还挺臭美,提醒丫鬟去拿香膏抹手。 含珠笑着看他,眉眼温柔。 姐弟相处温馨得像场梦,程钰看入了神,醒过来时吩咐四喜也给他拿条巾子。小孩子喜欢学大人,他就当为了表弟好吧。 含珠脸红极了,总觉得自己好像管了他一次。 擦好了手,表兄弟俩开始吃东西,阿洵爱吃枣泥糕,咬一口说好吃,再捏一块儿给姐姐送去,“姐姐张嘴,我喂你。” 枣泥糕小小的一块儿,含珠正好嫌麻烦不想动手,见阿洵的小身子挡住了自己,就张嘴接了,吃完了用帕子擦擦阿洵嘴角,柔声道:“阿洵自己吃吧,姐姐吃一个就够了。” 阿洵点头,临走之前低头亲了姐姐一口,吧唧一声特别响。 含珠又脸红了。很多事情,身边只有女眷或小孩子时没什么好羞的,多个男人,就变了味道。偷眼看去,就见男人没有听到一般,怡然自得地端起茶碗品茶。 含珠松了口气。 程钰却有点待不下去了,站到地上道:“时候不早,我先回城了,表妹好好养病。阿洵听话,过几日表哥再来看你。” 阿洵坐在桌前,依依不舍地看着他出门,等他瞧见黑黑跟着跑了出去,顿时忘了表哥,急着喊狗狗,“黑黑回来!” 已经走到院子里的男人脚步一顿,低头看脚下的狗,头也不回地吩咐两个丫鬟:“不用送了,把狗抱进去吧。” ~ 一下子多了两条狗,阿洵高兴极了,穿上鞋在地上逗狗玩,晌午吃饭都比昨天多,含珠哄他睡觉时小家伙眼睛都睁不开了,嘴里还喃喃地喊黑黑呢。 他睡着了,含珠睡不着,方氏要在九华寺用斋饭,回来路上大概要用多久? 知道她惦记妹妹,方氏没在寺里歇晌,用完斋饭就往回赶了,“小贫女”凝珠已经在寺院客房里洗了澡,这会儿打扮得干干净净的,跟她同坐一辆马车。 “凝珠想姐姐了吧?”方氏怜爱地问。 凝珠红着眼圈点头,泪疙瘩掉了下来。 方氏心疼地将小姑娘搂到怀里,“凝珠不哭,一会儿就能见到姐姐了,但凝珠要记住,姐姐现在叫楚菡了,你叫阿凝,往后叫周凝,千万要记牢了,谁也不能说,被旁人知道,你有我们护着,你姐姐就没命了……” 楚倾的爵位是祖上传下来的,他在朝廷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则是他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杀人如麻,被他知道女儿是假的,他会怎么对待含珠? 方氏想都不敢想,正因为此中的凶险,她才越发对含珠姐妹好,否则良心过不去。 “我记住了,嬷嬷教我了。”凝珠哭着道,她不要姐姐死。 方氏亲了亲她脑顶。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庄子门口。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黑黑壮壮一起叫了起来,含珠心跳如鼓,阿洵则好奇地趴在窗前往外望。等方氏领着凝珠进来,阿洵坐在姐姐身边,大眼睛紧紧盯着舅母牵着的漂亮小姐姐。 含珠强忍着泪,尽量平静地问:“舅母,这是?” 看到两日不见的姐姐,凝珠本来想哭的,可炕上有个白胖胖的男娃娃,脚下壮壮还在她裙子底下钻来钻去,小尾巴弄得她痒痒,眼泪就憋回去了,不知该看阿洵还是看壮壮。 含珠被妹妹眼睛不够用的憨傻模样逗笑了,感伤如烟消云散。 姐妹都没哭,方氏满意地笑了,疼惜地解释道:“我去九华寺的路上,遇见一个要卖孩子的妇人,听说原本是苏州富贵人家,后来家里败了,来京城寻亲路上丈夫病死,到了这边又找不到亲人,实在过不下去,就想把女儿卖掉用来养幺子。我看这孩子乖巧可怜,模样跟你们母亲有点像,实在不忍心她沦为奴婢,就带了回来,准备认她当义女。” 含珠看着妹妹,仔细端详两眼道:“眼睛确实像我娘,好啊,舅母心善,我也多了个妹妹。” 她容貌肖母,妹妹更像父亲,姐妹俩只有一双杏眼全是随了母亲。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她与亲妹妹不像,却与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一模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含珠笑着问,眼里有丝俏皮。 凝珠看出来了,好像又回到了以前姐妹俩朝夕相处的时候,玩心上来,怯怯道:“我叫阿凝。” 方氏将她抱到炕上,指着含珠道:“这是姨母家的含表姐,这是阿洵表弟。” 凝珠乖乖喊姐姐弟弟。 含珠教阿洵喊人:“阿洵叫凝姐姐,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阿洵遇到生人,都听姐姐的,姐姐不许他跟谁玩,他就怕那人躲那人,姐姐让他亲近谁,不喜欢的人阿洵也会给对方抱,喜欢的,阿洵就高兴了。 这个小姐姐好看,阿洵很喜欢。 “凝姐姐。”他靠在姐姐身上,有些害羞地喊道。 凝珠也喜欢这个比女娃还好看的弟弟,两人很快就玩到了一起,先是阿洵主动请她吃糕点,跟着凝珠就带他出去逗狗玩了,院子里笑声阵阵。 含珠静静听着,心再次踏实起来。 又“养”了三日,含珠终于可以下地走动了,晒晒日头,看凝珠跟阿洵在院子里疯玩,想到回京后就不能天天看到妹妹了,含珠格外珍惜此刻的悠闲,有空就去厨房做几样拿手素菜给两个馋嘴的孩子吃。 楚菡姐弟来年四月出孝,是以现在也得茹素。 “含丫头真是天生手巧,才学做菜就做得这么好吃了,我都想天天使唤你下厨。”这日吃午饭时,方氏半真半假地夸道,夸赞是真的,但“刚学做菜”就是说给丫鬟们听的了,因为楚菡十指不沾阳春水,绣活勉强拿得出手,厨房是从来没下过的。 “好吃!”阿洵跟着夸姐姐。 凝珠坐在姐姐对面,又自豪又崇拜地看着姐姐笑。 她的姐姐,是世上最好的姐姐,温柔美丽,人香,做饭也香。 含珠面带浅笑,给弟弟妹妹夹菜。 “表妹!” 刚要夹自己的,外面突然有人大声喊叫,气喘吁吁的,听得出少年急切喜悦的心情。 含珠疑惑地放下筷子,这声表妹,应该是喊她吧? 不是程钰,那是,周家兄弟回来了?算算时间,确实差不多了。 “是你嘉表哥。”方氏高兴地解释道,许久不见儿子,她想了,儿子回来,她当然喜笑颜开。 没等她下去迎人,周文嘉已风一般跑了进来,一双明亮的眼睛直接看向俏生生坐在那儿的含珠。 他兄长武康伯府世子周文庭紧随其后,却最先留意到炕桌前多了个陌生的小姑娘,七八岁的年纪,头顶花苞似的两个小髻,手里举着筷子,见他看她,小姑娘清澈的杏眼里闪过一道犹豫,最后有点不舍地将那块儿山药片放了下去。 ☆、第25章 洛阳吕家乃医药世家,与荆州葛家齐名,两家男丁都不入仕途,但吕家在洛阳开有医馆,有外地人登门求助,他们也会乐于帮忙,不像葛家,医术传得出神入化,葛家子弟却难寻踪影。这次周文庭兄弟俩就是从洛阳请了吕家最德高望重的家主吕太公过来。 含珠坐在椅子上,微微低着头,在一众人的注视下让吕太公给她诊脉。 方氏凝珠都知道她没有生病,方氏装得有模有样,凝珠就老老实实扮乖,好奇地打量头发花白的吕太公。 阿洵靠着周文嘉,紧张地看着姐姐的手腕。 周文嘉则是众人里面最紧张的,也是最盼望表妹恢复记忆的。他跟表妹青梅竹马,虽然表妹常常训他骂他,动不动就生气,得他费半天劲儿才能哄好,但表妹也喜欢他啊,她会打扮得漂漂亮亮问他她好看不好看,还会让他闭上眼睛然后她飞快地亲他一口,不像现在,表妹看他的眼神就像看陌生人,还总回避他的注视。 屋里静得针落可闻。 吕太公眉头越皱越紧,收回手,又按了按含珠额头,感觉不到任何异样,听含珠也说没有痛感,奇道:“依老夫看,姑娘身体康健,没有任何问题啊。” 含珠垂眸不语,因为骗人心中有愧,在外人看来就是黯然神伤了。 周文嘉急道:“怎么没有问题,她都记不得以前的事了,您再好好看看?” “文嘉。”周文庭低声斥了一句,拱手朝吕太公赔罪:“舍弟急躁冲动,请太公恕他不敬之罪。” 方氏也跟着赔罪。 吕太公笑着摇摇头:“不怪他,不怪他,脑疾神秘莫测,老夫也曾听闻多起这类病症,确实有人身体有疾却诊不出来。方才听夫人形容姑娘之症,老夫还庆幸自己终于可以反驳那些谣传了,不料真有此事。” “那你到底能不能治啊?”他唠叨半天也没给个准话,周文嘉忍不住嘀咕道,被兄长狠狠瞪了一眼。 吕太公起身道:“恕老夫才疏学浅,爱莫能助了。” 周文嘉当场怔在那里。 方氏宽慰道:“治不好也没关系,你表妹能醒过来咱们就该烧香拜佛了,其他的顺其自然吧。” 她明白儿子的心思,只是此时没空跟儿子细说,转过身,与长子一起请吕太公往外走,“劳太公千里迢迢赶过来,这两日就在寒舍歇下吧?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 吕太公六旬年纪,奔波一路确实累到了,感激道谢。出了厢房,正巧撞见影壁那里转过来两道身影,走在前面的三十四五,面容平和,看打扮应该就是武康伯周寅了,另一个长眉冷目,二十左右却比旁边长辈高出半头,不知是何人物。 周文庭替两方引见。 得知吕太公也没办法医治好外甥女,周寅有点失望,但也不是很难过,仔细想想,竟不觉得忘记以前的外甥女有何不好的,说实话他更喜欢现在的外甥女,便收起那点感慨,请吕太公去上房堂屋喝茶,周文庭也去作陪。 程钰随方氏往厢房那边走,快进屋时,他回头看了一眼上房。 吕太公不认识他,他却认识吕太公。 他十四岁时才真正明白鱼.水之欢是怎么回事,当时他与异母兄长在王府花园散步,撞见一个小厮与丫鬟厮混,回头兄长派人送了本册子给他,算是为他启蒙。程钰发现了自己的不对,他不想跟任何人说,自己想办法,看春.宫图不管用,他就潜入花楼听人墙角,依然不管用,程钰才想到了看郎中。 看太医不方便,他易容打扮,去看京城最好的郎中,对方查不出病因,开了个方子给他,程钰用了几次毫不见效。后来他就去了洛阳,照旧乔装,吕太公倒是号出他这病不是天生,要么幼时玩耍时无意伤到了根,要么误服了毒,然也配不出解药。 名医都没办法,程钰彻底放弃了寻医。 他唯一想知道的,是他的真正病因。 这些年他都在回想过去,但他记不得小时候有没有伤到了,更不记得自己身体有过特别的不适。非要怀疑,他是嫡次子,兄长早早封了世子,没必要害他,继母谢氏要为儿子谋爵位,最先对付的也该是兄长。 但他还是保留了怀疑。 他暗中寻找王府有人害他的蛛丝马迹,一无所获,就像当年母亲的死,当时因为年岁太小无能为力,长大了可以查证了,又无从下手,证据早被人销毁。 “表妹不用怕,我会派人留意葛家子弟的消息,葛家医术远胜于吕家,只要找到了,就一定能治好你!” 走进外间,却见周文嘉凑在含珠身边,信誓旦旦。 含珠真的不知该怎么应对周文嘉,换成完全无关的人,她早就撵他出去了,可周文嘉是楚菡的亲表哥,他不知道她是另外一个人,她绷着脸赶人,他一片好意反被表妹嫌,得多难受?不赶,他看她的眼神分明带着情意,含珠实在消受不起。 “舅母!”瞧见方氏,含珠犹如见到了救星,等她发现程钰也来了,脚步不由一顿。 “说什么呢?”方氏佯装没有察觉含珠的尴尬,握住她手对儿子道:“你表妹不记得你了,你逼她也没用,先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再过来陪你表妹说话。” 周文嘉看着含珠,不想走。 凝珠知道姐姐不喜跟男子待在一起,盯着周文嘉背影瞅了会儿,借着周文嘉身形遮掩,悄声同阿洵耳语:“咱们叫二哥去院子里玩吧?” 阿洵最喜欢跟嘉表哥玩,兴奋地点点头,放开凝珠的手走到周文嘉身边,拽着他就手往外走:“嘉表哥走,我带你去看黑黑壮壮,可好玩了。” 周文嘉本能地往回使劲儿,眼睛依然看着含珠。 含珠扭头躲他。 程钰都看在眼里。 方氏走过去将儿子往外撵,“去吧,阿洵想你了,这几天天天跟我念叨嘉表哥去哪了,你快好好陪他玩玩。” 有舅母帮忙,阿洵拽得更起劲儿了,“嘉表哥陪我玩!” 周文嘉头疼,但他拒绝谁也不会拒绝表妹最看重的弟弟,恋恋不舍看含珠一眼,领着阿洵往外头走,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回头唤凝珠,“阿凝也来,二哥牵你。” 他还没仔细瞧过这个干妹妹,但既然成了兄妹,他当哥哥的就不能忘了她。 少年眼里带笑,一声“阿凝”喊得亲昵自然,凝珠欢喜极了,红着小脸赶过去,把手递给他。 含珠早在周文嘉喊妹妹的时候就转过来了,见周文嘉对妹妹这样好,她越发发愁。 “怀璧也出去吧,我跟你表妹说说贴己话。”方氏笑着道。 程钰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如意四喜两个丫鬟识趣地退了出去。 方氏牵着含珠去了内室,歪坐在炕上问她:“你觉得文嘉如何?” 含珠错愕地看她。 方氏见她一副受了惊的样子,忙道:“你别误会,舅母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跟你说说心里话。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文嘉跟阿洵姐姐是青梅竹马,两人从小就要好,我也是把阿洵姐姐当未来儿媳妇看的。如今阿洵姐姐去了,你受我们连累得留在侯府照顾阿洵六年,六年后你十九,就算减一岁,十八也不小了,我就想啊,如果你觉得文嘉还不错,舅母就让文嘉一直等你,六年后娶你过门,你要是看不上文嘉,舅母再给你留意旁的好人选,反正不会亏待你的。” 这样温柔懂事的姑娘,方氏真心盼着能娶回家当二儿媳妇。 含珠知道方氏是好意,堂堂伯府夫人,明知她的身世,还愿娶她一介孤女过门。 可她真的不想嫁给周文嘉,既因周文嘉心里喜欢的是楚菡,也因她对周文嘉无意。 她垂着头,低声婉拒:“舅母,嘉表哥喜欢的是表姑娘,我顶替了表姑娘的身份,享受了舅父舅母阿洵对我的好,怎能再去抢了表姑娘的青梅竹马?而且我现在只想好好照顾阿洵,只想回到侯府后如何隐瞒身份,完全无心婚嫁之事。舅母还是帮我劝劝嘉表哥吧,别让他继续错喜欢我了,我,问心有愧,受不起。” 方氏懂了,这姑娘是不喜欢自家儿子,不喜欢才会有各种理由,喜欢了,只会羞涩应下。 “好,舅母会劝他的,不许他再来纠缠你。”方氏握着她手道。是她太着急了,先让两个孩子以表兄妹的关系熟悉两年,或许日久生情,还会有转机呢? 说完话,方氏出去寻儿子。 程钰站在厢房门前看凝珠阿洵教黑黑壮壮从这头跑到那头,比谁跑得快,周文嘉守在阿洵身边,帮他把四处乱跑的黑黑往前面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程钰回头,发现舅母嘴角翘着,他垂下了眼帘。 方氏并不知道外甥猜到她与含珠单独说什么了,见儿子陪弟弟妹妹玩得欢,她决定晚饭后再去提醒儿子往后在含珠跟前要守礼,转而对程钰道:“难得咱们一大家子都来了,怀璧今儿个就别回去了,晚上咱们吃顿团圆饭。” 程钰没应,“不了,我还有事,这就走了,回头您替我跟舅舅告个罪。” 方氏还想再劝,程钰已朝阿洵走了过去,抱起小家伙说会儿话,领着陈朔走了。 路上,陈朔偷偷观察他,见他脸色比来时难看多了,来时是凉风这会儿就是寒冰,不禁困惑。自家二爷是个闷葫芦,有什么心事都不说,他只能根据二爷前后经历的事揣度,可刚刚在庄子上也没有闹什么不快啊,二爷这是跟谁置气呢? 猜了一路也没个头绪。 回到王府,程钰直接进了内室。 陈朔守在外头,日头快下山了,长风堂专门负责传送消息的侍卫匆匆赶了过来,递给他一封信。 看清信封上的字,陈朔神色一凛,迅速进去,走到内室门口沉声道:“二爷,辽东有信来。” “进来。” 陈朔大步走了进去。 程钰面无表情坐在书桌前,拆开信封,看完信后,目光变了变。 楚倾要提前回来了? 那她,准备好了吗? ☆、第26章 下雪了。 鹅毛大的雪花洋洋洒洒从天上落了下来,簌簌落地,院子里宛如铺了一层白毯。 含珠已经从庄子上回来了,住在武康伯府的菊园,这会儿她让人在堂屋摆了紫铜炭炉,姐仨穿得暖暖和和的围坐在炭炉旁,她抱着阿洵,凝珠挨着她坐,边烤火边赏雪。黑黑壮壮两条小狗崽儿惬意地卧在旁边,一会儿睁开眼睛,一会儿闭上,偶尔张嘴打个哈欠。 “雪好大啊。”凝珠抱着手炉感慨道。 含珠轻轻应了声。 自打她记事起,含珠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雪,杭州冬天也会下上一两场,雪小的时候就跟下雨一样,落到地上很快就变成了水,偶尔来场大雪,能积起来,踩上去依然能踩出水儿。如今来到京城,才真正明白诗词里的壮观雪景。 她跟凝珠是没见过几场大雪的南方人,阿洵则是才两岁的小孩子,因此三人说起雪来竟能说到一块儿。 “嘉表哥!”院门口跑过来一道绛红色的身影,阿洵坐直了身子,兴奋地指着外面道。 凝珠则好奇地盯着周文嘉手里的东西,可惜雪太大,看不清楚。 眼看那身影破过重重雪帘越跑越近,含珠在心里叹口气,依然抱着阿洵坐着,没有起来。 或许是方氏的劝说管用了,这半个月周文嘉不再总往她身边凑,见面说话举止更像是关系较好的表兄妹,只有眼神还残留情意,常常盯着她出神。他做到这种地步,含珠真的不忍心连面都不给他见,唯有寄希望于相处时间长了,周文嘉会在发现她与他喜欢的那个表妹脾气完全不一样时,主动收心。 “嘉表哥。”含珠笑着招呼,跟她与周文庭说话时一样的态度,跟着让如意再去搬把椅子。 她笑得平静温柔,眼里再无惊喜,周文嘉心里难受,好在这么多天都习惯了,乐呵呵在凝珠旁边坐下,背着手问两个小的,“猜猜我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阿洵猜不到,歪着身子往表哥身后望。 周文嘉侧身不给他看,却叫这边的凝珠看了个正着,嘿嘿笑道:“是地瓜!” “就你眼睛尖。”周文嘉轻轻弹了凝珠脑袋一下,拿起钩子拨拨炭火,将两个少年拳头大小的偏长的地瓜埋了进去,“一会儿就熟了,咱们分着吃。我自己吃一个,表妹跟阿凝分一个,如何?” 故意一本正经地询问含珠姐妹,没有看阿洵。 阿洵着急了,“我也要吃地瓜!” “给你吃,嘉表哥逗你玩的。”含珠摸摸小家伙脑袋,柔声哄道。 阿洵满意地笑了。 周文嘉看着眼前温柔浅笑的姑娘,入了神。 刚刚那种情形,换成以前的表妹,她一定会瞪他,不许他欺负弟弟,现在的表妹,温柔似水,没有描眉涂唇,但那细长的竹叶眉更清新了,樱桃唇自然娇艳,红的正好,不会太重,一看就是打扮过的,与表妹的年纪不符。 最不同的是表妹的眼睛,像是一泓粼粼秋水,娴静又不失灵动。 察觉少年目不转睛的凝视,含珠垂眸,闲聊般问他:“嘉表哥今日不用读书?” 她什么都不说,一味回避,反而更让他惦记,她坦荡荡与他相处,他总有一日会明白。 周文嘉咳了咳,挠挠脑袋道:“下大雪,先生放了几日假,等雪停了再上课。” 一看就在撒谎,含珠笑了笑,没有拆穿他。 周文嘉不大习惯这样干坐,捏捏阿洵小胖脸,“地瓜等会儿才熟,我去堆雪人,阿洵去不去?” 阿洵眼睛一亮,仰头看姐姐。 他太小,含珠不放心让他去雪地里走,就道:“我抱阿洵在门口看嘉表哥堆雪人,等阿洵长大了再跟嘉表哥一起堆,好不好?” 阿洵嘟嘴,不想拒绝姐姐,也不想待在屋里。 含珠又道:“阿洵听姐姐的话,一会儿姐姐让阿洵多吃几口地瓜。” 阿洵登时笑了,瞅着炭炉道:“好!” 凝珠是小姑娘,更不能碰那等冷冰冰的东西,含珠照样不许,于是周文嘉只好自己去院子里忙活,不过有她披着青色狐毛斗篷站在门口看他,雪白狐毛映衬下俏脸如白里透粉的桃花,周文嘉浑身就充满了劲儿。母亲说得对,表妹能醒过来,他该知足才是。 他的雪人渐渐有了样子,堂屋里也飘满了烤地瓜的香气,最寻常的吃食,大户人家都不屑摆上饭桌的,这会儿却香得让人犯馋,连黑黑壮壮都围着炭炉转了起来,小爪子试探着要去碰炭炉,被如意笑着赶走。 “姐姐,我饿了!”阿洵馋得真流口水了。 含珠就让他喊周文嘉过来。 周文嘉已经滚好了雪人脑袋,这会儿正在拍雪人身子,听到阿洵嚷嚷要吃地瓜了,他拍拍手站了起来,朗声道:“好,咱们先吃东西,吃完了再继续堆!”言罢三两步跑到房檐下,跺跺脚,进屋前在门口的毡毯上来回擦擦靴子底下,这才进来帮她们挖地瓜。 两个地瓜外面焦黑一片,周文嘉放在干净的粗布上滚了又滚,不是那么烫手了,才吸着气捡起一个地瓜掰成两半,金黄色的地瓜肉一露出来,别说阿洵凝珠两个小馋鬼,含珠都悄悄咽了咽口水。 如意端着碟子伺候在旁边,周文嘉剥得差不多了,用力一捏最后那点皮,地瓜就整个掉在了碟子里。含珠凝珠一人分了半个,剩下那个,周文嘉也分成两半,先把一半剥好,递给含珠:“表妹跟阿洵一起吃,多分你点。” 眼里有着期待和不安,怕她不要。 阿洵想吃,高兴地把姐姐托着的碟子往那边推,要接。 含珠拿他没办法,接了。 周文嘉眼里多了光彩,憨笑两声,也开始吃。他没姑娘们那么秀气,直接抓着地瓜啃,嘴角碰到残留的地瓜皮,黑了一块儿。 阿洵咯咯笑,冷不丁被周文嘉在脸上按了个儿手印,周文嘉还故意逗他:“阿洵真黑,真丑!四喜快拿镜子来给阿洵照照!” 阿洵最怕丑了,急得问姐姐:“丑吗?” 含珠忍笑摇头:“一点都不丑。”继续用银勺舀地瓜喂他,暂且没有帮阿洵擦脸,这样玩玩闹闹的也挺有趣的。 阿洵张嘴接甜甜的地瓜,大眼睛狐疑地盯着周文嘉。 凝珠偷偷地笑,周文嘉瞅瞅她,忽的又在妹妹脸上抹了一下。 “啊!”凝珠惊叫一声,她没阿洵那么好糊弄,知道这样有多滑稽,赶紧拿出帕子使劲儿擦脸,擦了几下问姐姐,“还有吗?” “有!”阿洵坏笑着答,只知道别人丑,忘了自己还没擦脸呢。 凝珠看向周文嘉,杏眼圆瞪,“二哥欺负人!” 周文嘉一脸理直气壮:“谁家哥哥不欺负妹妹?欺负说明二哥喜欢你,不喜欢的才懒着搭理……”说完意识到这话容易让没被他欺负的表妹误会,急忙看向含珠,却见她瞧着妹妹笑呢。周文嘉也不知哪来的胆子,一不做二不休,飞速出手,食指在含珠细细白白的脸蛋上抹了一下。 含珠吃了一惊,回神时就见凝珠已经追着周文嘉跑起来了,周文嘉以为凝珠怕雪,在屋里躲了会儿就跑到了院子里,却不知凝珠早就想去雪地里走走了,此时趁机忽视姐姐的劝说,抓着地瓜皮追了出去。 阿洵好热闹,从姐姐怀里跳下去,走到门口目不转睛地看哥哥姐姐闹。 含珠摇摇头,放下碟子,示意如意看着阿洵别叫他出去,她去了内室。屋里备着一壶热水,含珠往巾子上倒了点,怕自己也擦不干净,坐到梳妆镜前仔细擦拭,连带嘴唇也擦了。补了点香膏,含珠拿着巾子去了外头,刚跨进堂屋,阿洵突然白着脸从门口跑了过来,紧紧抱住她大腿,“侯爷来了!” 却是楚菡曾经教过他,私底下不许他喊楚倾爹爹。 含珠脸也白了,僵在那儿,一时不知该怎么做。她怕楚倾,怕这个方氏口中宠妾灭妻的男人,怕楚倾一眼认出她不是他女儿,怕可能会有的后果。 门外是靴子踩在积雪上的嘎吱脚步声,含珠听到方氏不满的斥责,下一刻,门前陡然一暗,紧接着迈进来一个身穿战甲的男人。 含珠视线凝在了那双沾了雪的靴子上,身体僵硬,不敢往上看。阿洵更是躲到了姐姐身后,小手紧紧攥着姐姐的裙子,眼睛盯着姐姐裙子上淡紫色的兰叶,一动不动,仿佛他不动,又坏又凶的爹爹就不会看到他。 楚倾则停在了门口,寒眸紧紧盯着几步之外的长女。 将近一年不见,女儿长高了,更好看了,人还是那么瘦,风一吹就倒似的。再看她白着脸僵立的模样,楚倾微微眯了眯眼睛。 以前女儿看到他,面冷如霜,眼里含恨,好像他不是她爹,而是她的杀父仇人。若是父女俩无意撞到,女儿远远就会换条道走,若他有事去找她,女儿必会冷笑,问他过来做什么。 这会儿女儿哪像那只浑身布满刺的刺猬?分明是被吓呆的兔子,不敢看他。 真不记得了吗? 楚倾大步走了过去。 方氏想要跟上,周寅摇摇头拦住她,方氏也明白自己进去没有什么用,就跟丈夫一起守在门口。跟丈夫的无奈相比,她更是提心吊胆,忧心忡忡看着楚倾停在含珠身前,挡住了姐弟身影。 夫妻俩身后,周文嘉想进来,被周文庭拦住,凝珠被大哥牵着,透过长辈间的空隙看里面。 “认得我吗?”楚倾低头看女儿。 含珠心头一跳。 后面阿洵越发抱紧了她,想到自己还得护着这个弟弟,想到院子里的妹妹,含珠鼓足勇气抬起头,终于看清了这个她以后得喊父亲的男人。 看清了,又愣住了。 方氏说阿洵长得像父亲,再听方氏对楚倾的描述,含珠就知道楚倾容貌出众,可出众的男人,含珠见过不少。自家爹爹温润谦和,虽然常年咳嗽,那张脸无疑是俊美出尘的。单看外表,顾衡也是个翩翩佳公子,这边周文庭兄弟一个温文尔雅,一个爽朗爱笑,各有千秋,更不用说程钰那等冷漠谪仙般的人物。 但他们都比不上楚倾,就算楚倾左脸上有道浅浅的细长伤疤,几个男人站在一起,楚倾依然是最夺人视线的。论俊美,程钰或许能与楚倾一较高低,但…… 气度略逊一筹。 年过三旬的楚倾,个头比程钰高,肩膀比程钰宽,站在身前如同山岳,让她连躲避的念头都生不出。而楚倾的冷,与程钰也不同,程钰的霸道表现在行事上,不开口的时候,冷得拒人千里。楚倾则冷的张扬,霸道都写在脸上,明明白白告诉旁人,别与他作对。 楚倾耐心地给她打量,等她收回视线,他又问了一遍,“还记得吗?” 含珠摇摇头,捏捏手里的巾子,低声道:“不记得了。” 楚倾并不意外,因为女儿刚刚看他的眼神,就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他跟女儿打交道不多,但他很清楚女儿的脾气,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就是想装神弄鬼骗他,她也没那么深的心机,没有如此炉火纯青的骗人本事。 “那你可知我是谁?” 含珠咬咬唇,没有装糊涂,看着男人身上的战甲道:“父亲。” 虽不是最亲昵的爹爹,但父亲二字,也是妻子亡故后女儿第一次喊他。 楚倾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儿,扫一眼聚在门口的众人,他抬脚往里走。进去时瞥见小儿子抱着姐姐大腿转圈躲他,楚倾想逮他出来,又记起年初他启程去辽东前强抱阿洵却把阿洵吓哭的那次,不想让周寅夫妻啰嗦,楚倾暂且没理小儿子,吩咐含珠随他进去。 身后门帘落下,含珠本能地看向方氏。 方氏鼓励地点头,不论早晚,这一步总要跨出去的。 无路可退,含珠蹲了下去,帮阿洵擦掉脸上的黑手印,小声安抚,“阿洵不怕,姐姐在呢。” 阿洵什么都没说,只扑到了姐姐怀里。 含珠拍拍他的小肩膀,将巾子递给如意拿着,她深深吸了口气,牵着阿洵进屋去了。 楚倾坐在椅子上看她们姐弟,指着身前他早就摆好的椅子道:“坐。” 含珠就抱着阿洵走了过去,让阿洵坐她腿上,面朝楚倾。阿洵一眼都不敢看对面的男人,转过身跨坐在姐姐腿上,双手紧紧抱住姐姐,小脑袋埋在姐姐怀里,肉呼呼的一团,看得楚倾忍不住想捉他出来。 不过看看对面乖乖坐着的女儿,楚倾心情不错。 他让她坐过来她就真坐了,女儿何时这么听话过? 刚要询问女儿伤势,门帘微动,楚倾皱眉看过去,就见一只黑黑的小狗崽儿钻了进来,看到他后慢慢站住了。一人一狗对视片刻,黑黑又圆又大的狗眼睛里浮现类似害怕的情绪,摇摇尾巴,没出息地又钻了出去。 含珠看在眼里,莫名地没那么怕了。 额前刘海忽的被人挑起,含珠震惊要躲,楚倾眼疾手快扣住她肩膀,不悦道:“给我看看。” 含珠僵住,父亲看女儿伤势,她是没有理由躲。 她不再抗拒,楚倾很是满意,目光从小姑娘发颤的眼睫上移开,看她额头,光洁莹润,没有伤疤。楚倾微微吃惊,皱眉问道:“磕了哪边?” 含珠垂着眼帘答:“右边。” “好得倒挺快。”楚倾按了按女儿右边额头,跟郎中一样。 含珠早有准备,轻声解释道:“刚摔的时候肿得厉害,养了几天就消了。” 挨得近,姑娘家声音软软濡濡,很是好听,楚倾神情越发柔和,倒没有诧异女儿声音的变化。十一二岁的年纪,少年们声音会变,小姑娘的也会有变化,天天在一起或许察觉不出来,他都快一年没见女儿了…… 他收回手,“现在还疼吗?” 含珠摇摇头,“不疼了。” 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乖顺极了。 楚倾突然觉得,女儿忘了以前的事挺好的。妻子心胸狭窄,人也糊涂,大人们不合,她何必把女儿教得恨他如仇人?前年妻子终于想通了,他也重新给了她妻子的体面,与女儿的关系略有缓和,没想妻子又难产。 楚倾不会专宠任何人,但那是他亲自求娶的妻子,他看重她跟孩子,产婆都是他亲自挑出来的,妻子日常饮食起居她自己比任何人都小心,也不会出事。事后他也派人查过了,根本没有人动手脚,妻子就是难产。 女人生孩子出事的多了,女儿偏要说是夏姨娘害的,周寅夫妻也信了女儿的话,上门让他给妻子一个交待。楚倾不屑一顾,直接将人撵了出去。真是夏姨娘做的,他第一个要了她的命,不是她做的,他也不会随随便便让她蒙冤而死。 没人能威胁他。 他的女儿也不能。女儿不待见他,他安排好乳母照顾阿洵后也就不去惹她烦,只派人盯着,别叫她出事,其他的她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至于阿洵,女儿非要放在眼前才放心,楚倾也随她,打算等阿洵四岁后他再亲自教养。 谁曾想外出一年,安排保护女儿的侍卫没派上用场,让他的女儿差点摔死,连怎么摔的都不知。 那样的废物,他留着他的命有何用? “你放心,爹爹不会再让你出事了。”楚倾摸了摸女儿脑袋,低声保证道。 女儿忘了前尘往事,也忘了那么多年对他的恨,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机会,他再弄得父女反目,他自己都鄙夷自己。 被一个陌生男人摸脑袋,含珠别扭极了。楚倾若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含珠没啥不自在的,可楚倾才三十多啊,两人非亲非故,偏偏在他眼里,她是他的女儿。 含珠努力把楚倾想成自己的父亲,但她的脸还是慢慢红了。 楚倾暗道有趣,记起她那声父亲,他哄小孩子似的道:“叫父亲生分,往后还是喊爹爹吧。”儿子长大了不适合撒娇,要改口喊父亲,女儿一直都娇滴滴的,就该喊爹爹。 含珠无法拒绝,勉强答应。 楚倾得寸进尺,“现在就喊一声给我听听,爹爹在外面领兵打仗,得了空就想你们姐俩。” 这话一说出来,楚倾自己都愣住了。 他有那么多女人,但甜言蜜语,他只对妻子说过,还是刚成亲那会儿,面对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他愿意哄她,后来两人冷了下来,他就再也没说过。至于夏姨娘跟那些莺莺燕燕他记不得名字的,楚倾一句都没说,因为她们在他眼里都是奴,她们不配。 除了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只心甘情愿哄女儿,哄肯亲近他的女儿。 次女楚蔓招人疼,他常常哄她,长女见面就甩他冷脸,楚倾看在父女关系上纵容她出言不敬,哪里会有心思哄? 可现在女儿乖了啊,短暂怔愣后,楚倾很快又释然,笑着催她。 含珠硬着头皮,吞吞吐吐唤了声“爹爹”,喊完了,忆起她喊了十几年的生父,眼泪接连而至,似断了线的珠子,想收都收不住。 楚倾吃了一惊,想掏帕子,一身铠甲,哪有那种东西,只好伸手帮女儿擦泪,“好好的哭什么?”哭起来没有一点声音,可怜巴巴的。 含珠躲开他手,自己擦,低头时见阿洵不知何时抬起了头,怕他跟着哭,含珠连忙露出个笑,在阿洵张嘴要哭之前哄道:“阿洵不哭,姐姐是太高兴了,爹爹回来了,他,他还对姐姐这么好,阿洵不哭啊。” 阿洵听姐姐这样说,张大要嚎的嘴慢慢闭了起来,眨眼睛时挤掉一对儿豆粒大的泪疙瘩。 含珠轻轻帮他抹掉。 楚倾怔怔地看着女儿。 原来她是因为惊异他的好才哭的。以前的事女儿都忘了,但心里恐怕还积攒了委屈吧?周寅夫妻向来不待见他,女儿醒后他们不定说了什么吓唬女儿,所以女儿一看到他就害怕,他柔声哄了两句,她便受宠若惊,感动地哭了…… “都别哭,往后爹爹会对你们更好。”楚倾抬起手臂,将一儿一女都搂进怀,再次保证道。 ☆、第27章 被楚倾突然抱住,含珠浑身僵硬,楚倾也察觉到了女儿的抗拒,很快就松开了手。 慢慢来吧,只要他对他们姐弟好,俩孩子早晚会亲近他。 女儿哄得差不多了,楚倾看向了还拿后脑勺对着自己的小儿子。 这是他唯一的嫡子,又是最招人逗的年纪,楚倾如何能不喜欢? “阿洵怎么不看爹爹?”楚倾低头,挠了挠儿子脑顶。 阿洵痒痒,又往姐姐怀里拱了拱。 他怕爹爹。 含珠也怕楚倾生气,刚要劝弟弟,楚倾用手势制止了她,从怀里摸出一把黄梨木牛筋儿弹弓,轻轻蹭了蹭阿洵脑袋,“阿洵喊爹爹,爹爹给你弹弓玩。” 阿洵自己有弹弓,不稀罕他的,照旧不理会。 楚倾脸色变了变。 含珠吓得大气不敢出,帘子外偷听的几人也暗暗捏了把汗,方氏最紧张,紧张到脑袋不小心碰到了门帘。 楚倾瞧见门帘微动,知道周家那些人都在外面,摸摸阿洵脑袋,决定路上只剩一家三口时再哄儿子。收好弹弓,楚倾站了起来,瞅瞅屋里的东西,对含珠道:“走吧,咱们回家去,除了贴身的东西,其他都不用带了。” 他不在家,女儿在舅舅家住多久都没关系,他回来了,当然要接女儿回去。 说完话,他起身去了外面,留时间给女儿收拾。 方氏等人迅速散开,等楚倾出来,方氏指着如意四喜,平平静静地道:“含丫头之前的丫鬟照顾主子不周,我已经打发了,这是我新给她挑的,含丫头赐名叫如意四喜,在她身边伺候一个月了,很是稳妥。” 楚倾看向二女。 “奴婢见过侯爷。”如意低眉顺目,四喜恭恭敬敬,都没有露出怯意。 楚倾不悦道:“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进去替大姑娘收拾东西?” 话不好听,却是默认了方氏的安排。他烦周寅夫妻,但也知道他们不会害女儿,既然都伺候了一个月,再换新人,女儿还得重新熟悉。 在别人家,楚倾倒更像主人,没等方氏等人招待就自己坐到了榻上,山神一样。见屋里两只小狗崽儿悠闲地四处溜达,楚倾问周文嘉:“这是你养的狗?” 周文嘉很不喜欢楚倾,可面对这位大梁最英勇的将军,他一点脾气都没有,颇有些自我嫌弃地闷声道:“不是,黑的是阿洵的,黄的是阿凝的。” 楚倾目光就落到了那边的陌生小姑娘身上,看到凝珠酷似妻子女儿的杏眼,他怔了怔。 凝珠对他又害怕又好奇,紧张地握紧方氏的手。 方氏适时解释道:“她叫阿凝,是我去九华寺上香时遇到的,我看她面善,认了义女。” 楚倾别开眼,没有接话。 含珠很快就牵着裹得严严实实的阿洵走出来了,自己也系好了斗篷,后面如意四喜一人拎个包裹。阿洵小脸被帽子遮住了大半,没看到那边榻上的爹爹,心思都在跑过来的爱狗上,笨拙地蹲下去,抱着狗狗提醒姐姐,“黑黑也带走!” 周文嘉上前道:“带走,来,表哥帮你抱着,一会儿阿洵上车了再放进去。” 阿洵总算放心了,又摸摸壮壮,“不带你,你是凝姐姐的。” 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楚倾看看儿子,先出门去了,周寅就主动将外甥抱了起来,众人一起往外走。 含珠没有时间跟妹妹私下道别,只能用眼神宽慰妹妹。凝珠很懂事,走在方氏身边,仰头跟姐姐说话:“姐姐下次再过来玩。”就像普通的表亲姐妹。 含珠摸摸小丫头脑袋,红着眼圈应下,“好”。 出了门,沿着走廊缓缓而行,到了前院,含珠正在听方氏细声嘱咐,忽见方氏看向了前面,含珠扭头望去,就见大雪纷飞里,程钰一身深色圆领锦袍走了过来,停在楚倾身前,淡淡喊了声“侯爷”。 楚倾似笑非笑,“怀璧也来了?” 程钰看着他身上的铠甲道:“听闻侯爷凯旋归来,特来道声喜。” 楚倾点点头,边往外走边与他道:“听说你与定王在南边遇到了刺客,没伤到吧?” 和颜悦色的,倒有点姨父的模样。 程钰声音没什么变化,依旧冷漠:“侥幸保得周全,劳侯爷关心。” 楚倾低笑两声,一改之前的和蔼,低声讽刺道:“有一就有二,你还是好好留意自己的小命吧,我们楚家的事不用你惦记,下次再敢派人来刺探,休怪我不客气。” 竟然意图往自家塞人,把他的侯府当什么了? 程钰回以冷笑:“侯爷若能护得表妹表弟周全,我又何必多此一举?这次表妹命大,活了过来,若是没有,侯爷会不会后悔只将手下能人用来提防我?楚家之事,我只在乎表妹表弟的安危,侯爷如果嫌弃女儿多,死一两个也舍得,不如今日就别带表妹回去。” “大胆!” 楚倾何时被一个小辈如此嘲讽过,抬腿就踹了过去,被程钰闪身避开。仿佛只是一个眨眼,两人又迅速靠近交起手来,挥拳时带起衣袍翩飞,飒飒作响,周围的雪无论是空中的还是地上的,都激荡了起来。 含珠紧张地发抖,阿洵直接仰头大哭,“别打我表哥!” 楚倾动作一僵。 二月里临别时他把儿子弄哭了,这才刚见面,儿子又哭了。 失神之际,程钰的拳头到了眼前,楚倾猛地侧闪,紧紧扣住程钰手腕,狠狠一甩,退后几步道:“算了,今日不与你计较,改日咱们比武场上见,那时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京城勋贵里,他第一烦的是周家,第二烦的就是静王父子,如果不是静王程敬荣没有照顾好自己的王妃,让周家先亡了一个姑奶奶,他的妻子死后,周家也不会悲上加悲,认定是他府中有见不得人的后宅阴.私。 因为迁怒程敬荣,得知程敬荣不喜欢程钰,楚倾还想略加照拂亲外甥一些,没想程钰也是个不识趣的,见到他连声姨父都不喊,一口一个侯爷,楚倾每次看到他都想打他一顿。 “随时奉陪。”程钰丝毫不惧,转身朝抱着阿洵的舅父走去。 他越走越近,含珠垂下了眼帘。 程钰没看她,将阿洵接到怀里,轻声哄他:“阿洵不哭,天冷,哭了脸就皱了。” “他打你……”阿洵趴在表哥肩头,抽搭着道。 程钰最喜欢的就是小家伙对他的维护,舅父舅母也关心他,但只有阿洵的童言童语能让他一直暖到心底。 “他打不过我,阿洵不用怕。”不想让众人听到他哄孩子,帮阿洵擦了泪后,程钰朝周寅夫妻点点头,先抱着阿洵往外走了,而楚倾再不高兴,怕儿子哭,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亲生儿子被他人抱走。 后面的几人也重新抬脚。 方氏小声安抚含珠:“不用怕,他们常常这样,看着凶险,没人受过伤。” 就是不知是外甥功夫好,还是楚倾没有全力以赴。 含珠看看两人动手时在雪地上留下的凌乱脚印,心有余悸。 到了外面,含珠一一同周家众人道别,要上马车时,周文嘉想扶她,被楚倾一把扯到了一旁,他亲自扶着含珠上了车。扶人上车姿势都差不多,他一手握着含珠的小手,一手虚扶她腰,含珠抿抿唇,不停告诉自己这是她父亲,假的也是父亲。 几步之外,程钰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目光一下子就变了。 他没想到楚倾会突然对女儿体贴起来,也就没料到两人会有身体接触,今日是在他眼前,到了云阳侯府,他看不见的地方,楚倾又会如何对她?她呢,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思绪一偏,程钰又想到了楚倾的风流韵事,最让京城那些闲人津津乐道的,便是明德弟亲妹寿安长公主,丧夫后拒绝明德帝安排的各种好婚事,一心想嫁给楚倾。本朝驸马不得担任要职,明德帝器重楚倾,以此拒绝妹妹,寿安长公主便甘愿放弃长公主的尊荣,以庶民身份嫁给楚倾,明德帝无奈,跟楚倾提了,被楚倾一口回绝,这事便不了了之,但寿安长公主依旧没有死心,甚至做出过勾.引之事。 能让一个受宠的长公主放下.身段脸面,可想而知楚倾在女人心里的地位。 那她与他朝夕相对,会不会…… 程钰看向马车窗帘,可惜窗帘厚重,将里面的人遮掩得严严实实。 还没收回视线,里面传来楚倾的声音,“走吧。” 车夫得令,挥鞭催马,云阳侯府的马车便动了起来,楚倾带来的那些侍卫骑在马上,护卫左右。大雪不知疲倦,继续簌簌下落,转眼那两道车辙上就积了一层新雪。 “走吧,咱们也进去吧。”马车转弯后,方氏叹息道。接下来如何,就得看含珠的命了,只希望楚倾之前在屋里说的话都是真的,真的会因为女儿这一劫善待含珠,善待阿洵。 却不知离去的马车里,楚倾坐在女儿旁边,看着埋在女儿怀里抽搭的儿子,俊脸阴沉。 含珠没看他,但也感受得到男人身上的寒气,想替阿洵说话,到底不是亲父女,她心虚,不敢冒然开口,就低着头,装不知道。黑黑仿佛也会看人脸色,夹着尾巴蜷缩在含珠绣鞋旁,一双黑白分明的狗眼睛透过女主人与坐榻的空隙防备地偷看楚倾。 车厢里静得出奇,外面有规律的车轮倾轧声清晰地传了进来。 就在含珠以为沉默会维持一路时,旁边突然响起一阵咕噜叫声,饿肚子那种。 含珠眼睫颤了颤,本能地朝另一侧微微偏头。 因为声音太响,阿洵也听到了,小脑袋动了动。 楚倾尴尬解释道,“早上进的宫,出宫后就来接你们,两顿没吃了。” 也是希望儿女会为此心软,关心他两句。瞧瞧他这个爹多想他们,侯府还没回,衣裳都没换,饭也没顾得吃,应付完皇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他们。 然而等了半晌,没人回他。 含珠是不知该怎么回应,弟弟妹妹饿了,她会问他们想吃什么,一会儿她给他们做,楚倾饿了,她总不能也这么说吧?阿洵就是根本没上心了,紧紧搂着姐姐,想到了自己还没吃完的烤地瓜,还有嘉表哥堆到一半的雪人。 都怪爹爹…… 小家伙委屈地撇撇嘴,更不喜欢坏爹爹了。 ☆、第28章 雪大,马车走得就慢,轻轻的车轮轧雪声里,刚哭过一场的阿洵慢慢睡着了。 两岁的胖小子沉甸甸的,因为身边有个陌生男人,含珠心里紧张,就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没过多久手臂就犯了酸。含珠低头,看着脑袋枕在自己臂弯里的男娃,无奈又心甘情愿。 被人全心全意信任并依赖着,这种感觉还是挺好的,她曾夭了一个弟弟,现在又多了一个。 “给我抱吧。”看出女儿累了,楚倾体贴地道,也是想趁儿子睡着好好稀罕稀罕儿子。之前他说在边关常常惦记他们姐弟也不是完全哄人的,父母早逝,弟弟也有了自己的家,这些子女便是他最亲的人,他不想他们想谁? 他的手都伸过来了,含珠瞅瞅阿洵还皱着的小眉头,小心翼翼递了过去。 楚倾嘴角扬起,仔细端详怀里的骨肉。一年不见,儿子眉眼长开了,比长子小时候还像他,就是胆子小,脾气还臭,他怎么哄都不听,从始至终都拿后脑勺对着他,更气人的是,他与程钰交手,儿子竟然向着程钰! 表哥能有爹爹亲? 楚倾亲亲儿子白.嫩嫩的脸蛋,心想以后他在家的时间多了,天天哄儿子,小孩子忘性大,长时间见不到表哥,心肯定会偏到他这边来。 他一心都在儿子身上,含珠忍不住偷偷打量他。男人低着头,她看不到他的眼神,却看见他一会儿捏捏阿洵的小胖手,一会儿又摸摸阿洵眉毛,瞧着是真心喜欢的。 含珠有些疑惑了,周家人都说楚倾苛待楚菡姐弟,可今日楚倾对她与阿洵的态度…… “阿洵长得像我,是不是?” 察觉女儿的打量,楚倾笑着侧头,低低问道。 含珠看看他,再看看阿洵,轻轻嗯了声。 楚倾盯着女儿,也想在女儿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却仿佛看见了刚成亲时的妻子,不禁叹道:“你就像你娘了,像你娘好,当年你娘艳冠京城,再过两三年,你模样长开了,肯定也会把其他贵女都比下去。” 他的女儿,定是最美的姑娘,岂是周文嘉那等冲动浮躁的臭小子配得上的? 含珠想到了自己的娘亲,脸上浮现怀念。 楚倾正懊恼失言,外面车夫低声提醒道:“侯爷,三少爷四姑娘出来接您了。” 楚倾挑帘看去,果然看到另一对儿女站在门口,楚泓撑着伞,楚蔓一袭水绿裙子站在哥哥身边,冰天雪地里如一枝俏丽的绿柳,手里握着一把明显为他准备的伞,兴奋地朝他摆手。 楚倾目光变柔。 他也想这两个孩子,不过今日他与长女的关系刚刚缓和些,长女虽然不记得,方氏肯定都告诉她了,那此时他跟楚泓兄妹表现地太过亲昵,女儿会不会又怨他?以前女儿蛮不讲理,楚倾能铁下心,眼前这个胆小又招人疼的,楚倾可舍不得让她一回家就心酸,还是等女儿跟妹妹熟悉了,姐妹俩关系好了他再一视同仁吧。 一个温柔似水,一个娇憨懂事,楚倾相信两个女儿能和睦相处。 心里有了打算,马车停下来时,楚倾没有下车,挑着车帘吩咐楚泓:“我先送你姐姐四弟回去,你们先回去吧,雪大,晚饭也不用去上房用了,明早咱们一家人再聚。” “好,父亲一路辛苦了。”楚泓笑着应道。 楚蔓则呆呆望着车里的爹爹,水润的眼睛里有想念,有委屈。 她那么想爹爹,在雪地里站了足足两刻钟,爹爹不抱她不摸她脑袋就算了,连车都不下,今天也都不再见她了?他这次可是离家快一年了啊。 十岁的小姑娘眼里浮上泪珠,可怜兮兮地望着楚倾。 从小疼到大的女儿,又懂事又乖巧的女儿,楚倾心有不忍,低声解释道:“你四弟睡着了,外面冷,爹爹抱他出去容易着凉。蔓蔓听话,跟你三哥回去,明早再过来给爹爹请安。” 楚蔓瞅瞅他怀里的男娃,咬唇点点头,由兄长牵着退到路旁,给马车让地方。 楚倾放下帘子,马车驶进了云阳侯府。 门外,楚蔓低着脑袋,想到马车里的情形,爹爹旁边露出来的姑娘裙子,她抬起头,闷闷地问兄长:“哥哥,大姐姐不是不喜欢让爹爹抱阿洵吗?” 以前爹爹出远门回来,一起吃饭时派人去请楚菡,楚菡都不来的。阿洵也不喜欢爹爹,听说爹爹一抱他就哭,今日怎么? 楚泓看看妹妹披着的斗篷,将伞又往妹妹那边移了移,“蔓蔓忘了大姐姐记不起以前的事了?从今以后,咱们也要忘了以前的大姐姐,重新与她相处,蔓蔓乖点,若大姐姐不再仇视你,你也放心跟她亲近吧,咱们一家和和睦睦,别再让父亲担心。” 十二岁的少年,正是变声的时候,有些哑,依然很是好听。 楚蔓遥望楚菡住的莲院,眼里闪过困惑。真的忘了吗?那现在的大姐姐又是什么模样? 跟哥哥道别后,楚蔓去了夏姨娘那里,进屋就哭了。 夏姨娘正在做针线,见女儿突然掉了金疙瘩,吃了一惊,打发丫鬟出去,将女儿领进内室,搂着哄道:“蔓蔓怎么哭了?没接到你爹爹?” 她长楚倾一岁,是当年楚倾母亲给楚倾安排的大丫鬟,模样只是中上之资。楚倾有一院子的女人专供自己享乐,却从不碰身边的丫鬟,怕她们只顾争宠勾心斗角,耽误了分内之事。当年跟妻子闹不快后,妻子指着侯府专养歌姬的百花园质问他为何不干脆把她们都抬成姨娘,楚倾一气之下真的抬了个姨娘给她,却不愿给那些歌姬名分,而是挑了伺候他伺候得最好的大丫鬟。 夏姨娘肚子争气,一举得男,两年后又生了女儿。侯夫人周氏死后,她这个因为楚倾一时置气抬成的唯一的姨娘就成了楚倾后院第一人。因她行事稳妥,楚菡又还小,脾气也不是能管家的,楚倾就暂且把后院交给夏姨娘打理,楚菡那边让楚菡自己管,不许夏姨娘插手。 此时楚蔓伏在生母怀里,将无法对哥哥说的委屈一股脑说了出来,“爹爹不喜欢我了,以前他回家都会先来看我,今天我在门外等了那么久,爹爹都没下车,还不许我再去找他,娘,爹爹不喜欢我了……” 第一次尝到被宠她如宝的爹爹冷落的滋味儿,小姑娘哭得伤心极了。 夏姨娘轻拍女儿肩膀,问过当时情形,好笑道:“这点小事也值得哭,你爹爹说的对,阿洵还小,睡得好好的突然遇寒,容易生病,所以你爹爹不能下车啊。” “那他可以自己下来,让大姐姐抱阿洵啊。”楚蔓抽抽搭搭地反驳,“我一年没见他了……” 夏姨娘突然有些发愁了,楚倾的脾气她最熟悉,那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女儿之前能得到那么多年的父爱独宠,完全是因为楚菡再三把楚倾往外推,楚倾哄了两次楚菡依旧不给他好脸,楚倾就不愿做低伏小了。但现在楚菡忘了曾经,夏姨娘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听女儿的描述,就知道楚倾要开始对楚菡姐弟好了。如此一来,楚倾注定会把父爱分成两份,一份给那边,一份给这边,甚至极有可能因为前几年的冷淡想补偿楚菡姐弟,宠他们更多。 夏姨娘不在乎楚倾如何宠他的孩子们,可女儿若是转不过弯来,因为无法接受父亲的“冷落”埋怨楚倾或是楚菡姐弟,那最终吃亏的,注定是她的女儿。楚倾向来吃软不吃硬,女儿埋怨一次两次他不当回事,次数多了,楚菡就是女儿的前车之鉴。 “蔓蔓别哭了,你听我说。” 意识到这事的严重,夏姨娘心中一凛,扶着女儿肩膀问:“蔓蔓知道以前爹爹为何喜欢你不喜欢大姐姐吗?” 楚蔓知道,“大姐姐不听爹爹的话,总惹爹爹生气。” 夏姨娘点点头,“是啊,那现在大姐姐听爹爹的话了,爹爹当然会喜欢她,大姐姐病了一场,阿洵又还小,你说爹爹是不是应该多陪陪他们?” 楚蔓眼泪一下子又出来了,害怕地道:“那爹爹喜欢大姐姐,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 夏姨娘帮女儿擦掉泪,柔声哄道:“不是,只要蔓蔓还像以前那样懂事,爹爹就会继续喜欢你,喜欢你也喜欢你大姐姐。但爹爹只有一个,他去大姐姐那边了,就没法过来看你,这时候蔓蔓不能生爹爹的气,也不能生大姐姐的气,懂吗?” 楚蔓眼泪不断,“娘是说,以后爹爹不会每天都陪我了?” 女儿只知道哭,夏姨娘皱皱眉头,冷了声音道:“他本来就不是你一个人的爹爹,为何要每天都陪你?那我也喜欢你哥哥,哪天我只陪你哥哥吃饭,是不是就对不起你了?蔓蔓你记住,论身份你大姐姐是嫡女,你是庶女,你爹爹更喜欢大姐姐是应该的,你若因此埋怨你大姐姐,那就是失了本分,那就是犯了错,被你爹爹知道,他曾经怎么冷落你大姐姐的,就会怎么冷落你。” 她不想吓唬女儿,但她更怕女儿认不清自己的位置,闯下祸事。 楚蔓终于不哭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生母。 夏姨娘也看着她,待女儿眼里恢复了理智,没有那么激动了,夏姨娘才放柔了声音,抱住女儿哄道:“蔓蔓不怕,牢牢记住娘的话,不跟大姐姐抢,爹爹不会冷落你的。” 楚蔓靠在娘亲怀里,点点头,泪眼里却是彷徨不安。 爹爹真的会喜欢大姐姐多过她吗? ~ 莲院那边,楚倾将阿洵放到已经捂热乎的床上,替他盖好被子,朝女儿感慨道:“这小子,还是睡着了乖。” 他和蔼可亲,含珠试着道:“爹爹放心,阿洵醒了,女儿会劝他亲近爹爹的。” 这也是为了阿洵好。现在阿洵小,有她照顾就行了,等阿洵再大几岁,读书启蒙,骑马练武,都得楚倾安排,父子关系和睦了,楚倾对阿洵才会更用心。含珠不是楚菡,她没有见过楚倾如何冷落嫡出子女,眼下楚倾摆出一副慈父态度,含珠就不能再把楚倾往外推,更何况…… 偷瞄一眼坐在那儿也依然气势十足的男人,含珠低下头。 她也没有楚菡的胆量,敢跟这样的父亲耍气。 她怯怯地站在那儿,像等着吩咐的小丫鬟,楚倾笑笑,示意女儿也坐下,“来,咱们父女俩好好说说话,在你舅舅家时不方便。” 绣凳离得有些远,含珠不好特意去搬过来,就隔了一臂的距离坐下去,垂眸等他说。 看着女儿乖巧娴静的脸庞,楚倾低声与她道:“我不知道你舅父舅母是怎么跟你说我的,爹爹承认,这么多年我是冷落了你,没能尽一个父亲的责任。以前我没觉得自己那样做有什么不对,上个月在辽东得知你受伤昏迷不醒,爹爹才后悔为何要跟你一个孩子置气。” 他没有哄过女人,不知不觉把应付女人那一套用在了女儿身上,现在想想,他与程钰交手时都顾念他是小辈没有使出全力,那他的亲生女儿,他怎么就跟她置起气来了? 他摸摸女儿脑袋,叹息道:“爹爹真的后悔了。” 女儿不愿理他,他更该多去看她,时间长了,她不就知道爹爹是看重她的了? 含珠眼泪掉了下去。 不是为自己哭的,而是为了那个再也听不到这番话的可怜姑娘。 她侧头抹泪,楚倾默默看了会儿,等她收住泪,他继续道:“往后爹爹会好好补偿你们,你只看爹爹怎么做,别再想舅父舅母说的那些,咱们一家人好好过?” 含珠轻轻点头,“嗯,女儿都懂。” 楚倾就提到了楚泓兄妹,“刚刚那两个,一个是跟你同年生的三弟,一个是小你两岁的妹妹,你以前不喜欢他们,明天见了,若是喜欢,就当弟弟妹妹相处吧。你三弟读书好,爹爹不行,将来阿洵学问上有不懂的可以去请教他,比找我管用。蔓蔓还算乖巧,你闷在屋里没趣了,可以叫她过来玩。” 含珠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实话实说道:“若是性格相投,我都听爹爹的,实在玩不到一处,爹爹放心,就算我不喜欢妹妹,我也不会找她麻烦,大家相安无事。” 她来楚家为的是照顾阿洵平安长大,其他那些堂兄弟姐妹,含珠不想都把他们变成自己真正的亲人。谈得来的,如楚蔷,她会当好姐妹对待,至于楚蔓…… 人心都会偏,楚菡楚蔓对她而言都是陌生人,但感受过周家人对她们姐妹的体贴照顾,感受过阿洵的天真可爱,含珠本能地站在了楚菡这一边。所以她不确定一定能把那个毫无所知的楚蔓当妹妹看,她也不想为了讨好楚倾,强迫自己跟一个不喜欢的人虚以委蛇。楚倾来看她与阿洵,她把他当父亲敬重孝顺就够了,楚倾若不讲道理因此迁怒她,这样的父亲,含珠也不指望他将来会对阿洵好,那么他来与不来都无所谓了,她与阿洵就待在莲院过自己的小日子。 这算是含珠第一次没有楚倾说什么她就应什么。 楚倾却没有生气,反而越发满意。女儿温柔听话他喜欢,但也该有自己的脾气,这样与人相处才不会被当成软柿子随意揉捏,将来嫁人了也不会被婆家欺负。 “你说得对,亲兄弟姐妹还有彼此看不顺眼的,你真不喜欢她,爹爹不会强迫你。” 含珠眉眼放松下来,庆幸楚倾还算讲道理。 贴心话说完了,楚倾站了起来,“我先去前院换身衣服,晚饭时再过来陪你们用饭。” 含珠抬眼看他,抿抿唇,欲言又止。 “还有事?”楚倾好奇问,鼓励地摸摸女儿脑袋,“傻丫头,我是你爹,有话尽管跟我说,只要爹能办到的,都会应你。” 含珠没想求他什么,不太确定地道:“女儿在庄子上养病时大伯母三婶母都去看过我,今日女儿回来了,是不是……” 楚倾懂了,既惊讶女儿变得这么懂礼貌了,又喜欢这样的女儿,笑着打断道:“不必,这会儿雪大,一会儿爹爹派人过去说一声,明天爹爹再带你们去给长辈请安。” 含珠放了心,跟在他身后送他。 楚倾头回享受被女儿送的待遇,身上从里到外都暖融融的,又舒服又熨贴,出了堂屋,他止住脚步,回头劝女儿:“外头冷,快进屋待着吧,别冻着。” 含珠乖乖点头。 楚倾走到院门口,回头,见女儿还俏生生站在那儿目送他,他笑着摇摇头,大步去了前院。 下人早把热水备好了。 楚倾现在的大丫鬟晚云服侍他沐浴。晚云替他褪战甲时,楚倾瞅瞅她鼓鼓的胸脯,素了快一年的身体就痒痒了,摆手吩咐道:“我自己来,你去百花园挑两个人过来伺候。” 一次要两个,晚云红了脸,低头退了出去,出了门,瞅瞅一侧的窗子,心又冷了下去。 她是侯爷身边的大丫鬟,院子里的小丫鬟个个都羡慕她,殊不知她更羡慕百花园里那些侯爷记不得名字的歌姬。侯爷那等人物,能伺候他一晚,下一刻就是死了也值了,可惜侯爷风流又有自己的规矩,从不碰身边人。 拿出手里的册子,晚云目光落在了那排还没破过身的名单上,想要挑两个让她们受罪,又怕她们哭哭啼啼的侯爷不满意,到底还是选了两个伺候过的。回去交差后,晚云喊来一个小丫鬟,低声耳语了一番。 楚倾一次点了两个歌姬的消息便传到了夏姨娘耳里。 夏姨娘嘴角翘了翘。 楚倾爱新鲜,她生下儿子后,楚倾就不爱往她这边来了,看在儿子的面子上一个月会过来一两次,有时候间隔更长,等她又生了女儿,楚倾爱屋及乌,才算彻底给了她体面,每个月至少来一次。 她有了儿子女儿,有了姨娘的身份,又怎会明知楚倾风流还去吃干醋? 距离晚饭还有些功夫,夏姨娘继续低头做针线,等下次楚倾来这边,她就能送出去了。 才缝好一只袖子,小丫鬟开始摆饭了。 莲院那边,楚倾也如约而至。 他换了身浅灰色的锦袍,更显身形高大猿臂蜂腰,洗漱过后,男人俊朗的脸庞上少了一路风尘,多了神清气爽,一双星眸更是熠熠生辉。 含珠这时才算真正见识了这个爹爹的风采。 “阿洵喊爹爹。”她收回视线,柔声哄挂在胸前的弟弟。 阿洵还是那个姿势,紧紧抱着姐姐脖子,用后脑勺对着爹爹。 楚倾只觉得好笑,吩咐小丫鬟们去摆饭,他在主位上落座,对含珠道:“他不喜欢叫就不用叫了,过来坐吧,你抱着他也累。” 他和颜悦色,含珠多少放松了些,落座时想将阿洵面朝楚倾放在腿上,阿洵埋在姐姐怀里无声反对,含珠无奈,只好给他掉了个方向,阿洵这才老实下来,一动不动靠在姐姐怀里,眼睛看着饭桌。 看着看着,脑顶上突然落下来一只玉老虎,玉老虎上骑着个胖娃娃。 阿洵眨眨眼睛,顺着胖娃娃脑顶的红线往上看,对上一张含笑的俊脸。 “阿洵喜不喜欢?”楚倾晃晃玉老虎,笑着哄儿子。 阿洵立即钻回姐姐怀里。 楚倾故意用玉老虎轻轻碰儿子侧脸,“阿洵看骑老虎的娃娃像不像你?爹爹觉得像,所以买回来要送给阿洵,这样阿洵长大了也能骑老虎。” 阿洵一动不动。 含珠跟着哄道:“是挺像阿洵的,特别是眼睛,跟阿洵的一样大,阿洵快看看。” 阿洵这才慢慢扭过头,额头还抵着姐姐,只拿眼睛偷偷瞄。 楚倾提着红绳,将玉老虎凑近儿子。 上好的黄龙玉,老虎雕刻的栩栩如生,男娃欢喜又威风的神态也惟妙惟肖,阿洵看得移不开眼,眼里露出渴望。 “阿洵接着,给你了。”楚倾见儿子喜欢,就把玉老虎塞到了儿子手里。 阿洵没有拒绝,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玉老虎,显然喜欢极了。 楚倾趁机道:“爹爹送阿洵礼物了,阿洵喊声爹爹给我听?你看姐姐都喊了。” 阿洵仰头看姐姐。 含珠笑着点头,“爹爹变好了,阿洵快喊一声?” 阿洵又偷偷看楚倾,然后在楚倾期待的目光里,很是委屈地道:“我想要雪人……” 楚倾愣住,怎么扯到雪人上头了? 含珠没料到小家伙还在惦记雪人,忙朝楚倾解释道:“下午嘉表哥答应给他堆雪人的。” 楚倾懂了,摸摸儿子脑袋道:“好,一会儿爹爹让人……爹爹亲手给阿洵堆雪人,好不好?” 阿洵点点头。 楚倾大喜,“那阿洵喊声爹爹?” 阿洵瞅瞅他,忽的又转回姐姐怀里,还聪明地把玉老虎给捂严实了…… 楚倾看傻了眼,紧接着低声骂道:“这臭小子,还怕我赖账不成?” 为了证明自己一言九鼎,吃完饭楚倾卷起袖子,真去院子里给儿子堆雪人了。28   ☆、第29章 天刚熹微,云阳侯府莲院的小丫鬟们就忙碌了起来,烧水的烧水,扫雪的扫雪,为大姑娘起床做准备。跟以往惧怕大姑娘随便发脾气不同,今日小丫鬟们个个喜气洋洋,大姑娘性子变柔了,侯爷对这边热络起来了,她们当下人的出去腰板都能挺直了。 屋里含珠醒了,被窝里暖和,她也犯懒,挑起青色纱帐一角,看向外面。 这是楚菡的闺房,从今以后也是她的闺房,她就是云阳侯府的嫡长女。 想到早饭后要去见楚家另外两房人,含珠黛眉轻蹙,不是亲戚非要装成亲戚,真的别扭。 转个身,里面阿洵睡得香甜,那只玉老虎就在他的小枕头旁,昨晚阿洵本是抱着睡的,含珠怕他夜里压到,悄悄从他手里拿走了。看着阿洵微微张开的小嘴儿,想到昨晚的情形,含珠无声失笑。小孩子就是好哄,得了喜欢的礼物,又看到了圆圆胖胖的大雪人,立即就喊楚倾爹爹了,父子俩闹了好一阵才散。 她先起床收拾,梳完头阿洵醒了,从纱帐里探出脑袋,找到姐姐,揉着眼睛要嘘嘘。 如意四喜低头偷笑。 含珠很是无奈,有时候只觉得自己不是在养弟弟,而是在养儿子。按理说大户人家,阿洵这年纪该跟乳母睡的,可之前楚菡把弟弟当命根子,姐弟俩吃住一起,含珠那天只是试探着问阿洵要不要去跟乳母睡,小家伙就张嘴哭了。 帮阿洵穿好衣服,含珠抱他去了恭房。 都收拾好了,姐弟俩一起出了门,院子里扫出了一条小道,墙角下那个大雪人在晨光里更显精神。阿洵摸摸胸前系着的玉老虎,指着雪人跟姐姐念叨,“爹爹堆的,给我的。” 颇为自豪的模样。 含珠笑了笑,回头瞅瞅被如意拦在门里头的黑黑,牵着阿洵走了。 四喜昨日已经冒雪熟悉了侯府里的情形,就由她领路。 上了走廊,曲曲折折地到了前院,还没靠近门口,先听到里面小姑娘娇娇的声音,以及楚倾爽朗的笑声。含珠有些意外,第一次正式请安,她刻意提前了两刻钟,没想楚蔓来得更早。转瞬记起楚蔓一年没见到父亲,见父心切,又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 堂屋门口,小厮富贵远远朝含珠行个礼,扬声通报道:“侯爷,大姑娘小少爷来了。” 里头楚蔓笑声一顿,紧张地看向爹爹。 楚倾将小女儿绣的不伦不类的荷包放到桌子上,对楚泓兄妹道:“你们大姐姐来了,出去接接吧。” 楚泓跟妹妹对个眼神,兄妹俩一起去了外面。 “姐姐近日可好?”楚泓个头比含珠高一掌左右,一声姐姐喊得自然无比。 含珠昨日并没瞧见他,此时一看,就见少年容貌与楚倾有六成相像,一身月白色袍子,腰间系着一枚碧绿玉佩,他人也生得温润如玉,芝兰玉树一般。因他喊得亲昵,含珠回以浅浅一笑,“是三弟吧?” 开口时如百灵鸟儿叫,娇软轻柔,宛如仙音。 楚泓怔了一下才道:“正是。” 含珠就低头哄紧紧靠着她大腿的阿洵,“阿洵喊三哥。” 阿洵可是将来的侯府世子,要继承楚倾的爵位的,怎能养成畏畏缩缩的性子?他贪玩嘴馋含珠愿意惯着他,但接人待物可不能马虎,一时纵容,万一定了性,以后想改就不容易了。 阿洵出门前得了姐姐叮嘱的,虽然不懂姐姐为何让他亲近这些坏人,瞅瞅对面的少年,还是乖乖喊了声三哥。 “阿洵真乖。”面对这个楚家最小的孩子,楚泓也忍不住软了心肠,笑着夸道。 他笑得好看,阿洵看看他,又看向了旁边的楚蔓。 男娃穿了宝蓝色的小锦袍,头上戴顶镶狐毛边的帽子,仰起脑袋,露出白里透红的小脸蛋,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如雨水洗过,清澈纯净。楚蔓看了喜欢,俯身逗他,“我是四姐姐,阿洵叫我四姐姐。” 阿洵不高兴地躲到姐姐身后,他记得很清楚,姐姐最讨厌的就是这个四姐姐。 楚蔓尴尬极了,红着脸直起身子,也不敢看对面的嫡姐了,怕她又劈头盖脸骂她厚脸皮。 而在含珠眼里,楚蔓就是个下不来台的小姑娘,便把阿洵牵了过来,蹲下去哄他,“阿洵喊四姐姐,喊完了姐姐领你进去找爹爹。” 不管喜欢不喜欢,没有闹僵之前,表面的客套还是要维持的。 阿洵望着姐姐,大眼睛里装满了困惑。 含珠鼓励地点点头。 阿洵就也喊了楚蔓一声。 楚蔓高兴极了,蹲下去,伸手要抱他:“阿洵给四姐姐抱抱?” 阿洵一下子就扑到了姐姐怀里,“不给!” 含珠拍拍他肩膀,朝楚蔓道:“阿洵认生,咱们快进去吧,别让爹爹久等。”打招呼是客套,抱抱就是更进一步的亲密了,小家伙不喜欢,含珠就不会勉强他。 佯装没有瞧见楚蔓脸上的失望,含珠朝楚泓点点头,牵着阿洵走了进去。 “阿洵过来,给爹爹抱抱。”楚倾笑着喊紧紧挨着他姐姐走路的儿子。 阿洵有点害羞,扭捏了会儿,在姐姐柔声催促下慢慢走了过去。 楚倾一把将小家伙提到腿上抱着,低头亲了一口,“日头出来了,胖胖化了没?” 胖胖是阿洵给雪人起的名字。 提到自己喜欢的,阿洵眼睛亮了起来,兴奋道:“没化!” 小家伙精神好了,楚倾又引他多说了几句,这才问含珠:“昨晚睡得可好?” 含珠点点头,“挺好的,爹爹不用担心。” 楚倾瞅瞅三个大孩子,知道感情这种事不能急于求成,便先命人摆饭。 四方的桌子,楚倾抱着阿洵坐北,含珠坐他左手边,楚蔓坐右,楚泓做对面。 孩子们都要守孝,饭桌上摆的就全都是素食。 楚倾自己吃两口,喂阿洵一口,阿洵吃了爹爹舀的豆腐,扭头朝姐姐笑,“爹爹也喂姐姐!” 含珠红了脸,“不用,姐姐是大人了,不用爹爹喂。” 阿洵不依,伸手要给姐姐舀豆腐。 楚倾攥住儿子的小坏手,另取了一把勺子给含珠舀了一勺,当然没有直接喂,而是放在了含珠碗里,看看女儿的小身板,不满地道:“菡菡多吃点,看你瘦的。”姑娘家还是圆润些看着舒服,有福相。 看似埋怨其实疼爱的语气,含珠不由自主想到了生父。 以前一家三口吃饭,爹爹也会这样说她,还让她多学妹妹…… 她低下头,用自己的勺子舀起另一个父亲的关怀,那一瞬,她没有再强迫自己把楚倾当父亲,而是真的有了一种父女的感觉。 对面楚蔓咬唇看她,余光又瞥向父亲那边,盼望父亲也给她夹菜,可父亲就像忘了她也在这里似的,继续喂阿洵了。两岁的男娃,一边张嘴接一边看着亲姐姐笑,引得父亲也不时看过去,真正如一家三口。 楚蔓低下头,心里发酸。 果然如母亲所说,爹爹更喜欢大姐姐跟阿洵了。 楚泓将妹妹的异样看在眼里,不好开口让父亲发现妹妹的失落,就在桌子地下悄悄点了点妹妹的绣鞋。楚蔓侧头看哥哥,楚泓笑着给她夹了一个素馅儿小汤包,“妹妹也多吃点,早点长高了,不过千万别再往胖了长了。” 楚蔓一听,捏捏自己的脸,再看看对面的姐姐,气得瞪了哥哥一眼。 楚家四姐妹里,她是最胖的,但也只是略微丰润而已,这样的年纪,胖点更招人喜欢。 楚倾瞅瞅他们兄妹,更心疼大女儿了。 楚蔓有亲兄长爱护照顾,大女儿非但没有父亲兄长疼,还得照顾幼弟。 去大房的路上,楚倾抱着阿洵,让含珠跟他并肩走在前面。 楚蔓抿着嘴闷闷不乐跟在后头,看着含珠回话时露出的姣好侧脸,突然希望她快点恢复记忆,恢复了,肯定会继续惹爹爹生气,那样爹爹就会继续只喜欢她这一个女儿了。 小姑娘情绪都在眼里,楚泓个子高,并没有察觉。 一行人快走到东院时,对面走廊里,梅树遮掩下忽的转过来一对儿男女。男的身材高大,剑眉星目,不苟言笑,姑娘披着梅红色斗篷,花容月貌,端庄秀气。 “二叔。”楚渊楚蔷兄妹先朝楚倾行礼。 楚倾看见楚渊就笑了。 他是习武的,由衷盼望儿子能继承自己一身好本事,无奈楚泓生来病弱,调理几年总算养好了,却不适合练武。儿子不顶用,楚倾就将主意打到了亲侄子楚淮身上,偏那臭小子跟他爹一样,从小就心眼多,嫌练武累,找各种理由偷懒,有一次还在蹲马步的时候装晕倒了,口吐不知他怎么弄出来的白沫,吓得他娘哭着求他别再折腾她儿子了,楚倾差点气吐血。 强扭的瓜不甜,放弃楚淮后,楚倾开始一心栽培楚渊,楚渊根骨奇佳,乃天生练武的料,人也沉稳,多苦都不怕。楚倾就时刻将侄子带在身边,楚渊也争气,十二岁随他东征西讨,从最开始的小兵到现在的正六品千总,只需再长几岁熬出资历,封将不是问题。 可以说,楚倾跟这个侄子的感情比亲父子俩都不差什么。 “老太太让你们来接的?”他笑着问。 楚蔷接话道:“是啊,老太太昨儿个还怪您了,说您在外一年,回来也不去看看她,让她白惦记一场。” 楚倾笑笑,指着侄子给含珠介绍,“你二妹妹见过了,这个是你大哥。” 含珠飞快打量楚渊一眼,轻声唤道:“大哥。” 楚渊微微颔首,目光从堂妹脸上扫过,脑海里却浮现去年她与三妹妹楚蓉吵架,他上前制止,她却指着他鼻子骂他没资格管她的无礼模样。 “妹妹身子可好了?”他客气又疏离地问。 “好了,谢大哥关心。”含珠垂着眼帘答。 楚渊没再与她说话,见二叔怀里的男娃好奇地看着他,楚渊抿抿唇,“阿洵还认得我吗?” 阿洵扭过头,躲到了爹爹怀里。 楚倾哈哈笑,边往前走边道:“他认生,你别管他,你三叔他们到了吗?” “刚到的……” 随着众人渐渐走远,高低不同的声音也淡了下去。 ☆、第30章 荣禧堂里,老太太身穿一袭酱红色鹤纹团花褙子坐在暖榻上,笑着打量身前的小姑娘,“蓉蓉越长越俊了,瞧瞧这小脸,跟你娘年轻时一模一样。” 十一岁的楚蓉俏皮回道:“我娘说您年轻那会儿才好看呢,我想长成您这样。” 老太太乐不可支,点点她额头,指着脸上的皱纹道:“这个你也要?” 楚蓉嘿嘿笑。 老太太捏捏她粉嘟嘟的脸蛋,扭头问站在楚三老爷身旁的楚淮,“老二最近读书如何?” 楚淮十五岁,与楚渊的不苟言笑、楚泓的温润谦和不同,他长得更像个大姑娘,面如敷粉唇红齿白,一双眼睛顾盼生辉,风流尽显,瞧着有那么一点点不正经。论上进,楚渊从武,楚泓读书,楚淮却喜欢经商,楚三老爷专管楚家庶务,他近水楼台,学了一手做生意的好本事,又因为出了名的狡猾,便在京城贵公子中间得了个“楚狐狸”的绰号。 “不如三弟,比大哥稍微强点吧。”楚淮摇着折扇道。 楚三老爷最看不得儿子摇扇子,皱眉斥他:“大冬天的扇什么风?嫌热去外面站着!” 他是楚倾的亲弟弟,兄弟俩模样很是相似,只是楚倾勤于练武,身上跟二十来岁时差不多,依然结实魁梧,楚三老爷就不行了,人到中年,他做生意又常常赴宴饮酒,脸就一年比一年圆了起来,肚子也鼓了,虽然看起来仍然算得上俊美,却远远不如楚倾招女人喜欢。这会儿皱起眉头,总算有了三分楚倾的威严。 楚淮讪讪地收起扇子,别在腰间。 三夫人嫌弃地瞪他们爷俩,同老太太赔笑道:“让您老看笑话了。” 老太太摇摇头,“这样的笑话我天天都想看,你千万别管。” 亲儿子亲孙子都是沉稳脾气,儿媳妇跟孙女也不太会说俏皮话。两个侄子那边,因为他们亲娘去的早,她帮着操持了两人的婚事,侄子们就都敬重她这个伯母,逢年过节一大家子都来这边用饭。老太太最喜欢的就是三房的楚淮楚蓉兄妹,有他们在,不愁没趣。 至于楚倾那一房,乱糟糟的,老太太劝过一次那些人都不领情,她也就不管了。 “老太太,侯爷来了。”小丫鬟走进来通传道。 老太太好奇地望向外头。 楚大老爷与大夫人是兄嫂,继续坐着,楚三老爷夫妻就站了起来,迎候楚倾。楚蓉也从老太太跟前回到母亲旁边,微微扬着下巴,朝门口瞥了过去。 楚倾先抱着阿洵走了进来,阿洵一看满屋子人,紧张地靠到爹爹肩头。 单这一幕,就惊掉了屋里众人的下巴。 这爷俩何时如此亲近了? 楚倾看出来了,暗暗得意,将阿洵放到地上,他牵着儿子走到老太太跟前,“侄子不孝,昨天忙着安顿菡菡他们姐弟,忘了给伯母请安,您别生气,阿洵,快喊伯祖母,请伯祖母别怪爹爹。” 阿洵记得姐姐没骂过老太太,就靠着爹爹大腿,乖乖学舌,“伯祖母别怪爹爹。” 老人都喜欢小孩子,特别是漂亮的,一看到阿洵这乖巧样,老太太心就化了,连声道:“不怪不怪,伯祖母不怪,阿洵快过来,给伯祖母抱抱?” 阿洵缩到了爹爹怀里。 楚倾低头哄儿子,“阿洵听话,伯祖母喜欢你,你给伯祖母抱,她送你好东西。” 阿洵眨眨眼睛,扭头看向老太太,那询问的小眼神,就像在问老太太有什么好东西一样。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指着楚倾骂道:“亏我惦记了一年,你立了功劳不知先孝顺我,竟然想方设法抢我的来了,罢了罢了,谁叫咱们阿洵招人疼,石榴,快去把我那只玉葫芦拿来!” 丫鬟石榴笑吟吟应道,走了出去。 阿洵知道她是给自己拿好东西去了,一双大眼睛期待地盯着门口,盼她快点回来。 老太太摇头失笑,微微眯起眼睛,看向了楚倾后头。 无需楚倾提醒,含珠轻步上前,有些害羞地朝老太太行礼:“伯祖母万福,孙女不孝,昨儿个忘了过来给您请安,”说着从四喜手里接过她亲手绣的抹额,双手奉上去道:“之前在庄子上养病,蒙伯祖母惦记,送了许多药材过来,孙女就绣了这条抹额,聊表心意,绣的不好,还请伯祖母莫嫌弃。” 轻轻柔柔的声音娓娓道来,宛如世上最悦耳的曲子,屋里众人都不自觉放轻了呼吸,再听她一番话说得懂事贴心,跟记忆里的楚菡判若两人,眼里纷纷闪过诧异。 老太太最先回神,瞧着面前因为被众人盯着红了俏脸的小姑娘,见她黛眉舒展乖顺,神情羞涩温柔,丝毫看不出来是装的,感慨道:“好好好,菡菡越来越懂事了,外头哪个再敢说我们家菡菡脾气差,伯祖母第一个替你辩回去。” 含珠感激道谢。 楚倾正色道:“那就劳您费心了。” 幸好女儿还小,以往刁蛮倔强的坏名声都可以当成小孩子不懂事,等来年出了孝,女儿多跟老太太出门做客,京城那些女眷看到她温柔懂事的样子,再听老太太夸,用不了多久,女儿的名声就会正过来。 老太太没理会他的道谢,托着含珠绣的抹额细细打量,不停地点头,“菡菡这手好苏绣是跟谁学的?比咱们府里绣娘的本事都不差了,你瞧瞧,看我是不是假夸人。”将东西递给了儿媳妇。 大夫人接过,脸上露出惊讶,“是啊,菡菡真巧,往后有空多指点你二妹妹吧,她笨着呢。” “娘……”楚蔷佯装生气地小小撒了一娇,跟着也好奇地看那条抹额。 这些含珠都有准备,也是提前跟方氏商量好了的,红着脸解释道:“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醒来后忘了以前的事,脑袋好像轻巧了很多,学东西也快。刚开始还没觉得,有一次跟舅母下厨学做菜,舅母最先察觉的,回头就请了她府里的绣娘来教我……不过也只限这两样,读书就不行了……” “女儿家,精通这两样就够了。”三夫人笑着走过来,轻轻扶着含珠肩膀,怜爱地摸了摸她头发,“我总算知道什么叫祸福相依了,菡菡遭此一劫,更招人喜欢了,厨艺女红也大有精进,再看看这倾城的模样,外头那些贵女谁比得上你?” 含珠羞涩低头。 三夫人喊来女儿,“蓉蓉瞧见没,你大姐姐性情变了,她老实,往后你可别再欺负你大姐姐,也别整日就知道摆弄你那些琴啊筝的,多跟你大姐姐二姐姐学学女红才是正经事。” 楚蓉嘟起嘴,不高兴地道:“我为何要学啊?学的再好,在娘眼里也比不上大姐姐二姐姐。”抱怨完自己先撑不住,掩唇笑了,站在原地同含珠道:“大姐姐以后若是嫌闷,可以派人来叫我,咱们再喊上二姐姐,姐妹三人一起更热闹。” 讨厌的人变了性子,楚蓉就算不再厌烦她,也不可能马上就亲近对方。在她看来,大姐姐请她,她就过去,不请,她也不会主动去讨好巴结。 含珠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朝她点点头,浅浅一笑。 她身后,楚蔓的脸有点白。 因为她是庶女,楚蓉从小就看不起她,私底下不屑于跟她一起玩,这会儿当着爹爹的面,她依然连客套一下都不带上她,姐妹三人,就像她不是楚家女儿一样。 楚倾一个大男人,正因为长女得了长辈们夸赞与有荣焉呢,哪有心思分出去给小女儿。等老太太褪了手腕上在九华寺开过光的檀木佛珠给含珠压惊,他又领着含珠去拜见大伯父三叔。 侄女大病初愈,两个长辈也都给了赏。 楚三老爷旁边,楚淮仔细瞅瞅焕然一新的妹妹,笑着道:“妹妹可还认得我这个二哥?” 十五岁的少年郎,风流俊俏,含珠就像刚跟周文庭兄弟俩打交道时,初次面对一个外男,不受控制地红了脸。之前遇到楚泓没有这样,是因为楚泓小她本人一岁,含珠可以真的将他当小辈看,此时轮到长得风流连说话都带着轻佻味道的楚淮,她就不自在了,低垂眼帘摇摇头。 楚淮将她的脸红理解成了愧疚,大方道:“没事,记不得也没关系,你只需记住,我是你二哥,二哥手里有钱,以后你跟阿洵有什么想要的,不用客气,尽管跟二哥说,二哥全都买来送你们。” 十分的阔气。 含珠忍不住笑了,陌生感少了几分,轻声道谢。 楚倾瞪眼睛问他:“你有多少钱?孝敬孝敬我。”因为侄子不肯跟他学武,他一直看他不顺眼。 楚淮怕这个武夫二伯父,老老实实赔笑道:“您想要多少孝敬?” 楚倾冷哼一声,没再理他。 都认识完了,男人们去了前面,留一屋女眷们聊天,阿洵还小,当然要跟姐姐在一起。 老太太喜欢含珠,让她与阿洵坐在旁边,楚蔷楚蓉都有娘亲陪着,一个是书香贵女,一个是娇憨美人,都很得老太太喜欢。只有楚蔓,坐得离老太太最远,以前嫡姐不招人待见,她还敢插插话,有时候嫡姐欺负她,长辈们还会宽解她两句,但此时嫡姐一举得了长辈们喜欢,连楚蓉都不再跟她对着干,楚蔓就没有开口的底气了,低着头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三夫人眼波一转,慈爱地问道:“蔓蔓今儿个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身上不舒服?” 一句话将几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楚蔓身上。 楚蔓脸腾地红了,瞅瞅含珠,结结巴巴地道:“是,是有点不舒服……” 承认不舒服,三夫人就不会继续问她了吧?否则真追问下去,楚蔓不知该怎么回。 三夫人确实没追问,柔声道:“既然不舒服,那就先回去吧,别强撑着,改日大好了再来陪老太太说话。”又提醒楚蔓的丫鬟柳枝,“回去记得跟你们姨娘说一声,若四姑娘一直不见好,可得请郎中过来瞧瞧,别因为你的疏忽耽误了。” 柳枝白着脸道:“奴婢知道了。” 三夫人点点头,转而嘱咐楚蔷姐妹三人:“你们也都小心点,别怕衣服穿得厚臃肿,暖和最要紧,姑娘家是最不能受凉的。还有菡菡,听说你爹爹堆了个雪人给阿洵?你看着阿洵点,别让他贪玩着了凉。” 楚蔓走出温暖的外间时,听到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她眼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三夫人哪里是关心她,分明是嫌她坐在这里碍眼,找个借口打发她走的。 “姑娘别哭,仔细冻了脸。”柳枝心疼地拿出帕子道。别看姑娘才十岁,因为庶女的身份,自小敏感,之前有侯爷独宠,姑娘自己有底气,大房的人对姑娘也客气,如今瞧见侯爷要宠大姑娘了,个个便见风使舵。 柳枝自她记事起就在身边伺候,楚蔓跟她关系非常好,路上小声问她:“你说三夫人是不是故意撵我走的?”虽然自己心里清楚,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确定,需要有人附和。 “可不是?”柳枝愤愤地道,“偏她说的好听。”三夫人跟周家关系好,一直都不待见姑娘,在侯爷跟前装得好三婶似的,侯爷一走说话就夹枪带棒了,有本事她…… 柳枝心里突然冒出了个念头,凑到楚蔓耳边悄悄道:“姑娘不如将这事告诉侯爷,侯爷向来宠爱姑娘,得知姑娘被人欺负了,肯定会替你做主的。”侯爷是二伯,不好管三夫人,那么就会更加补偿姑娘。 只有姑娘恢复了从前的宠爱,她们这些丫鬟才会继续有体面,遇到大姑娘身边的人,也可以挺直身板,而不是被对方讽刺嗤笑。当然,柳枝也是希望姑娘开开心心的,别再像昨天那样,闷闷不乐半晌,饭吃不香,睡觉辗转反侧。 她悄悄观察楚蔓,希望姑娘采纳自己的提议,也显得她这个大丫鬟有本事,能帮上主子。 楚蔓听了丫鬟的话,有些出神。 她想到了以前嫡姐欺负她的时候,她跑去爹爹那边诉委屈,爹爹都会哄她,送她各种好东西,有时还亲自带她出去散心,或是逛铺子,或是去庄子上玩。嫡姐欺负得越厉害,爹爹对她就越好。 可这次是三夫人撵她的啊? 但三夫人也是为了给嫡姐撑腰。 楚蔓心头浮上希望。 柳枝马上看出了小姑娘的心思变化,不由十分自豪,跟着又低低地提醒,“姑娘记住,千万不能主动提三夫人或大姑娘对你不好,你只需装出不高兴的样子,那样侯爷自然会问你,姑娘实话实说,侯爷会明白的。” 楚蔓嗯了声,握住她手道:“我懂,还是柳枝最向着我了。” 不像姨娘,那些人欺负她姨娘看不见,只知道叫她听话,不争不抢。 她为何不能抢?就因为她是庶女? 楚蔓咬紧了唇,爹爹那样喜欢她,只要她努努力,爹爹还会继续只疼她一个的。 她们主仆回到自己的院子时,含珠牵着弟弟,同三夫人母女一起向老太太告辞。 出了荣禧堂,三夫人回头逗阿洵,“阿洵走路累不累?三婶抱你走吧?” 阿洵立即蹙起小眉头,往姐姐身边靠了靠,“我不累,我自己走。” 三夫人轻轻敲了敲他脑顶,又哄着问道:“那让三姐姐牵你走好不好?” 走在她身旁的楚蓉疑惑地皱眉,她不喜欢小孩子,母亲是知道的,怎么…… 三夫人其实是想悄悄嘱咐含珠几句,见阿洵赖定了姐姐,怎么哄都不肯离开,她无奈笑笑,退到含珠一侧,握着含珠手慢慢走,喃喃地道:“眼看就要腊月了,年后菡菡十三,是大姑娘,也该着手学管家了。过几天菡菡跟你爹爹提提吧,堂堂侯府后院,哪能一直让一个姨娘管?你爹爹什么都好,就是在这事上糊涂。” 声音轻飘飘的,恐怕阿洵都听不见,就是零星听见几个词他也不懂。 楚蓉却听见了,母亲说的在理,她也同意。虽然夏姨娘管的只是二房后院的琐碎小事,如奴仆管教月例发放四季衣裳,正经宴请二伯父都是请母亲跟大伯母料理,但楚蓉还是觉得二伯父太给夏姨娘脸面了。 不过大姐姐一回来就跟二伯父索权,是不是不太好? 楚蓉无声地笑。 母亲还是那么冲动,也是太看不惯夏姨娘得意吧,毕竟母亲跟已故的二伯母关系匪浅。 含珠也知道三夫人是为她好,不便直接拒绝,婉言道:“劳三婶为我费神了,只是管家这种事,爹爹心里自有主张,况且我年纪还是小了点,从未学过,做不来的。” 她对这些真的无所谓,她只想改善阿洵跟楚倾的关系,让阿洵健健康康长大。只要夏姨娘管得好,没有如方氏等人担心地那般来害她与阿洵,夏姨娘在她眼里就是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三夫人动了动嘴,拍拍她手道:“菡菡太乖了,你这样老实,容易让人欺负啊。” 含珠低头看阿洵,笑了笑,没有接话。 三夫人看她一眼,心知这姑娘看着柔顺却有自己的主意,就道:“也罢,你心里有计较就成,至于管家,我与你娘情同姐妹,又是你亲婶母,理该尽长辈的责任教你。菡菡有空多来西院玩,三婶一起教你们姐俩。” 她是好意,含珠由衷道谢。 到了路口,三夫人母女继续往前,含珠原地目送她们,人走远了,她才牵着阿洵回了莲院。 黑黑摇着小尾巴颠颠跑了出来,抬起前爪往阿洵身上一扑,留下两个脏兮兮的爪印。 阿洵就跟没看见似的,去追黑黑玩。 含珠笑着看着,回头遥望武康伯府的方向,不知妹妹现在在做什么。 进屋没多久,楚倾派富贵来传话,说是他中午要出门赴宴,下午才回来。 含珠点点头,让如意给富贵赏。 富贵笑着道谢,告辞道:“那小的先过去伺候侯爷了。” 出了莲院正门,富贵回头看看,暗暗惊奇。侯爷出门会通知大姑娘了,他来传话大姑娘竟然会给他赏钱了,这日头是打西边出来了吗? 这样想着,还真就抬头看了一眼日头。 楚蔓那边也得到信了,不过是晚云派人来通知的,让她午饭自己用,不用去上房了。 楚蔓有点失望,还得再等一下午才能见到爹爹。 饭后她躺床上歇晌,派小丫鬟留意前头的动静。 日落黄昏,楚倾才从外面回来,洗了脸换好衣裳,刚要吩咐富贵去莲院请一双儿女,他好趁晚饭前关心关心女儿再逗逗可爱的小儿子,就听外面有人喊“四姑娘”。 楚倾有些无奈,摆摆手让富贵先下去。他离开太久,小女儿这是太想他才急着过来见他的。 “爹爹。”楚蔓进屋,熟稔地坐到楚倾身边,仰头问他:“爹爹今日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楚倾笑道:“李将军新猎了一头狼,请爹爹过去吃狼肉了。” 楚蔓震惊道:“狼啊,李伯父真厉害。” 楚倾不屑道:“这算什么厉害,蔓蔓等着,爹爹有空了去猎头熊来,蒸熊掌给你们吃。” 楚蔓眼睛亮亮地望着他,满眼崇拜。 楚倾满意地笑了,问她:“早上在老太太那边玩得可好?” 楚蔓本就委屈,一听爹爹提起,不用装的,眼里就涌上了泪,“老太太她们都喜欢姐姐,我插不上话,三婶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一紧张就说是,三婶就让我先回来了。” 楚倾怔了怔,弟妹那样精明的人,会看不出一个小姑娘的窘迫? 应该是看出了女儿的不自在,才打发她回去的吧? 想明白了,楚倾柔声哄道:“你大姐姐刚回来,老太太肯定要多疼疼她,蔓蔓别胡思乱想,以前你怎么跟老太太撒娇,往后就还那样,拘谨什么?又不是喜欢你大姐姐就不喜欢你了。” 楚蔓愣住,没料到父亲会这样说,跟她预想地完全不一样。 还想再解释清楚,楚倾忽的起身道:“爹爹昨晚给阿洵堆了个雪人,走,爹爹带你去看看。” 楚蔓咬咬唇,不得不将一肚子委屈咽了下去。 ☆、第31章 腊月打头几日都是大晴天,院子里积雪渐渐消融,就快没有新雪补足雪人融化的部分了。 阿洵喜欢雪人,为此含珠还担心了几天,怕雪人最终融化时小家伙哭闹,结果这天阿洵在院子里玩的时候,黑黑不小心撞到了雪人上,直接把雪人身子撞出了一个狗脑袋坑,含珠都做好哄阿洵的准备了,阿洵却突然咯咯笑了起来,也去雪人上按手印。含珠怕他着凉不许他用手碰,阿洵就换成用脚踩,一人一狗在那折腾,没过多久就把雪人弄倒了。 黑黑跑去了别的地方,阿洵没事人似的追了过去。 含珠哭笑不得,命丫鬟们把碎雪收拾出去。 快到晌午,含珠牵着阿洵去前院用饭,进屋却见楚倾一人坐在榻上,楚泓兄妹还没到。 含珠诧异了一下,这段日子,楚泓有两次因事耽搁,来的晚了,楚蔓可一直都是最早到的。 “我没叫你三弟四妹来,今日爹爹只陪你们用。”看出女儿的惊讶,楚倾笑着解释道,眼底深意无人可窥。 含珠也不敢长时间打量他,笑了笑,将阿洵放到榻上,替他解开斗篷脱了鞋子,让他去找爹爹,她则在楚倾对面坐下。门口晚云挑帘瞧瞧,出去传菜,很快小丫鬟们鱼贯而入,将几样热菜摆到红木矮桌上。 “吃吧。”楚倾率先拿起筷子。 含珠习惯与他同桌用饭了,不再拘谨,吃饭时余光瞥见一旁的空位,不禁暗暗揣摩。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楚家诸人的生辰含珠都背过,思来想去,还是不明白楚倾单独喊他们姐弟的意义。 在阿洵清脆的童音里用完饭,楚倾先含珠一步穿上靴子,回头边帮儿子穿戴边道:“外面日头好,爹爹带你们去园子里逛逛,前几日爹爹就想陪你们了,雪化天冷,就耽搁到了今天。” 含珠这才明白他为何没叫楚泓兄妹过来了,真叫来了,再打发回去,只陪她与阿洵,岂不是伤楚泓兄妹的心?不过这事瞒不住的吧? 猜不透楚倾到底是怎么想的,含珠索性收起困惑,露出微微惊喜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楚倾现在是真心要补偿嫡出的一双儿女了。 云阳侯府的花园几乎有两个武康伯府那么大,深冬时节,大多数地方都是一片枯黄景色,好在天蓝如洗,没有了亭亭如盖的繁枝绿叶遮掩,景致也显得开阔,柔和的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我走不动了,爹爹抱。”阿洵越来越敢跟爹爹撒娇了,乖乖自己走了会儿,忽的转到楚倾身前,抱住他大腿。 楚倾弯腰将儿子提了起来,捏捏小家伙胳膊问道:“阿洵长大了要读书还是练武啊?” 阿洵马上就道:“我要练武,表哥教我骑马,还要射箭,表哥的弓特别大!”一边说着一边比划,兴奋地红了小脸。 楚倾嘴角扯了扯,按下儿子小手道:“不用表哥教,爹爹功夫比他好,阿洵长大了爹爹教你。”好不容易有个亲儿子想练武了,他怎么会让程钰多管闲事?就算程钰一手弓箭练得出神入化也不行。 爹爹也要教他啊? 阿洵张开小嘴儿,呆呆的。 楚倾盯着儿子,看他怎么回应。 阿洵瞅瞅爹爹,眨眨眼睛,扭过头看姐姐,“姐姐是姑娘,姐姐不练武。”没头没脑的。 小家伙鬼灵精怪,含珠笑着点点他鼻子,脑海里却浮现出程钰冷漠的脸庞。在侯府住了半个月了,她没有周家人的任何消息,也没有程钰的,每天过着侯府嫡女的悠闲生活,从前的日子竟如做梦一般。 又走了一段路,转过假山,前面露出一个小山丘,丘上种满了红梅,正是梅开时节,乍一看如红云一片,山丘顶上,梅花掩映里有座亭子露出一角,远远似有人语说笑,听不清楚。 含珠望着满丘梅花,满眼惊艳,楚倾侧目看女儿,目光复杂。 “那是梅丘,走,咱们过去赏梅。”他朝前迈开一步。 “不去!”阿洵毫无预兆地哭了起来,张大嘴朝含珠这边歪,哭着阻拦,“不去,姐姐不去!” 含珠忙把弟弟接了过去,蹲下去哄:“阿洵不哭,姐姐不去了,不哭啊,再哭沙子都吹进嘴里了。” 阿洵立即就闭上了嘴,脸上泪疙瘩还在落。 含珠拿出帕子帮他擦掉,阿洵抽搭两下,靠到姐姐怀里道:“姐姐不去,摔了会流血。” 含珠动作一顿,再次望向那梅林,原来楚菡就是在这里出事的…… 楚倾也蹲了下去,将阿洵抱到自己这边,看着儿子问道:“上次姐姐磕了脑袋,阿洵想不想替姐姐报仇?” 阿洵眼泪停了,茫然地看着爹爹。 楚倾摸摸他脑袋,指着梅丘道:“咱们去上面,阿洵告诉爹爹姐姐是从哪里摔下去的,爹爹打那里的石头一顿,就是替姐姐报仇了,往后姐姐再站过去,石头就不敢再摔姐姐了。” 当日情形,他派人查过,女儿带弟弟去梅丘上玩,身边跟着她母亲为她安排的两个大丫鬟。因在侯府,侍卫没有跟上去,所以女儿是如何摔的,只有主仆四人知道。女儿出事后,两个大丫鬟被周家拿了回去,方氏说是打发了,肯定是要了两个丫鬟的命。既然要了命,就说明他们没有查出什么,否则一定会将人留给他审问,而周寅夫妻是老实人,也不会威逼丫鬟栽赃谁,杀了,算是惩罚她们没有照顾好女儿。 丫鬟死了,女儿记不得了,他只能问儿子。在山上问,儿子或许记得更清楚,有什么说不清楚的,也可以指给他看。 阿洵人小好糊弄,听爹爹要替最喜欢的姐姐报仇,他马上不反对了,抱着爹爹催他快点走。 含珠心情复杂的跟在后头。 一路梅花灿烂,香气扑鼻,此时却无人有心赏景。 楚倾直接抱着儿子去了山顶,梅丘坡缓,最上面距离地面也不过一丈多高。 “二伯父。”看到他们一家三口,楚淮楚蓉兄妹迅速从八角亭子里走出来打招呼,三夫人眉眼含笑跟在后头,同楚倾道:“这可巧了,二哥也带他们姐弟俩来赏梅了啊?” 阿洵抢着道:“我要给姐姐报仇!”说着指着前面悬崖,又气愤又委屈地道:“姐姐从那儿掉下去的。”想起姐姐走到那边,突然就没了,阿洵趴在爹爹肩头呜呜哭了起来。 三夫人娘仨一下子就明白了,楚倾这是查案子来了。 楚蓉瞅瞅含珠,见她垂着眼帘,似害怕又似难过,她动了动嘴,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安抚的话,默默站在母亲身边,心思转了起来。如果真有人要害楚菡,夏姨娘母女最值得怀疑,但一来当日只有楚菡四人在山上,二来楚蔓人小,应该没有这么歹毒,夏姨娘能混到今日的地步,绝非是个傻的,害了侯府嫡长女对她没有任何好处,更不可能明知楚蔓姐弟出事旁人就会立即怀疑她还做傻事。 不是夏姨娘,楚菡再苛待院子里的丫鬟小厮,也只是骂两句,不至于让人恨到要杀了她。 所以,这件事,真的只是意外吧? 幸好楚菡没事。 又看了含珠一眼,楚蓉突然没有那么讨厌她了,其实这也是个可怜人不是吗? “我刚泡好一壶梅花茶,大姐姐去喝杯暖暖身子吧?”楚蓉走到含珠身边,轻声邀请道。 “去吧。”楚倾朝含珠点点头,担心故地重游,女儿害怕。 含珠就与楚蓉一起去了亭子。 楚淮目送两个妹妹进了亭子,再看看山崖那边,眉头皱了起来。他听过不少后宅阴.私,主母陷害小妾,小妾暗算主母,嫡庶兄弟姐妹之间更是热闹。大伯父跟父亲都没有妾室,就最有本事的二伯父院子里女人多,偏偏还出了事。其中内情究竟如何,他一个小辈不清楚,只是平时与楚泓相处,不像是坏的。 眼看楚倾抱着阿洵朝前面走了过去,楚淮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三夫人提着心嘱咐他们:“都小心点,别离边上太近了。” 楚倾距离崖边一步停住,靴底碾压边上的枯草,问阿洵:“姐姐自己来的?阿洵在哪儿?” 阿洵不敢往下看,趴在爹爹肩头,指着亭子道:“在那儿。” “那姐姐有说为何要过来吗?”楚倾朝侄子使个眼色,转身往回走。 阿洵摇摇头,“我也想来,姐姐不让。” “那紫珊紫瑚呢?”楚倾蹲下去,看着儿子眼睛道。 紫珊紫瑚是楚菡的那两个大丫鬟,阿洵还挺喜欢她们的,眨巴着眼睛道:“紫珊抱着我,紫瑚想去,姐姐不许,不许她出亭子,然后姐姐就掉下去了……”又哭了起来。 楚倾摸摸儿子脑袋,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女儿真的是意外失足了,只是好好的亭子不坐,非要走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她究竟在想什么? 看向亭子,对上女儿担忧的小脸,楚倾勉强扯出个笑。 楚淮退回母亲身边,见母亲脸色有些不大好看,知道母亲心疼堂妹,低声解释道:“确实是不小心掉下去的,娘别再胡思乱想了。”母亲关心堂弟堂妹是心软善良,为此执着跟夏姨娘过不去,就是自找麻烦了。 三夫人点点头,朝楚倾道:“那二哥陪孩子们赏梅吧,下午大嫂约我过去商量十七宴请的名单,我先去准备准备。” 每年从腊月十五朝廷大休到正月十五元宵节,是京城勋贵走动最频繁的时候,今年赶上楚倾大捷归来,她与老太太大夫人商议后,将侯府宴请的日子定在了年前,既是过节,也是为楚倾楚渊立功庆祝。再说楚倾在这儿,她身为弟妹,理该回避的。 楚倾颔首,抱着阿洵去亭子里找姐姐。 事情有了了结,楚淮又恢复了轻松模样,跟过去在楚倾旁边落座,嬉皮笑脸逗阿洵。 山上笑声阵阵,远远飘了下来。 山脚,三夫人回首望去,午后阳光迎面落下,恍惚了她眼,也叫旁人看不透她眼里的情绪。 她的丫鬟见她嘴角翘着,跟着笑道:“咱们二少爷三姑娘最会逗乐子了。” 三夫人没接话,转身离去。 ☆、第32章 因三夫人提到了宴请的事,送含珠姐弟回去的路上,楚倾仔细想过,对含珠道:“先前你年岁小,爹爹暂且让夏姨娘管家,转眼你又要长一岁了,正好赶上年关府里事多,菡菡多去老太太你三婶那边坐坐,跟着学学,出了正月,你就开始管事吧。” 女儿懂事了,楚倾很放心把内宅交给她,百花园那边女儿不好插手,就还由夏姨娘管。 含珠受宠若惊,还有点担心,“我,我怕我管不好。” 一个莲院含珠不惧,管整个二房,包括侯府宴请筹备与各种礼尚往来,含珠心里实在没底。 楚倾温声鼓励道:“不怕,刚开始学难免出错,菡菡放心大胆地管吧,弄砸了爹爹也不会怪你。一个人忙不过来,你看看身边丫鬟里有没有能干的,让她与你一起学,将来帮你分忧,找不到就跟爹爹说,爹爹给你请个嬷嬷。” 说到这个份上,含珠只好应下,“女儿试试吧。” 楚倾继续勉励了两句,回到莲院,想到下午无事,楚倾让如意四喜准备文房四宝。 含珠好奇地看他。 楚倾笑着解释道:“你大伯母三婶那边的客人名单应该都定下来了,咱们这边的爹还没来得及写,趁这会儿有空赶紧写出来,明天你送过去,顺便爹爹也告诉你咱们家都跟哪几家走得近。” 这是正事,含珠来了兴致,楚倾坐在红木矮桌一侧,她就坐在他旁边,认真地看。阿洵趴在姐姐背上跟着看,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一条腿站稳了,一条淘气地贴着姐姐后背玩,胖胖的小脚丫子蹬来蹬去的。 楚倾侧头,对上女儿秀气姣好的脸庞,儿子不懂装懂的傻模样,心情大好,问儿子,“阿洵都想请谁?你李伯父家里也有个你这么大的小孩子,阿洵想不想跟他玩?” “我想表哥,”阿洵已经坐到姐姐怀里了,歪着脑袋跟爹爹说话,“请表哥,还请舅舅舅母,请嘉表哥,还有凝姐姐跟壮壮!” 含珠悄悄松了口气,以楚倾最近对他们的态度,为了哄阿洵,周家人他一定会请的。含珠最想见的就是妹妹,至于那个人,含珠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抱紧不老实扭来扭去的男娃,静静等待楚倾怎么说。 楚倾被儿子逗得朗声大笑,“爹爹第一次听说请狗来做客,还是阿洵别出心裁!” 阿洵才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指着纸催爹爹,“快把壮壮写上!” 楚倾飞快在红纸上写了几个小字,捏起纸来给儿子看,“写上了,这两个字就念壮壮。” 他之前已经写了几家,阿洵就以为舅舅舅母的名字都在上头了,咧着嘴笑。 含珠不大信,凝目一看,果然就见楚倾写的是武康伯府,欺负阿洵不认字呢。 她轻轻地笑了。 女儿笑得温柔,楚倾心里也柔软,刚要提一个女儿的好姐妹家,阿洵又指着那堆刚劲有力的小字问:“哪个是表哥?” 含珠垂了眼帘,上面并没有静王府,不知是楚倾不想请,还是一会儿再添上。 而直到此刻,含珠才发现,她是希望楚倾添上的。 想见他吗? 含珠捏了捏阿洵的小胖手。 不是特别想见,但还是有一点点想。那人冷冰冰的,时而君子守礼时而霸道欺人,单独跟他在一起,含珠怕他,然人群里看到他,含珠又觉得安心。京城知道她们姐妹俩的过去的,只有程钰与方氏,方氏只是听说,没有见过她的家,程钰却在那座江南宅院住过,还跟她们一路行了过来,是以看到程钰,含珠就会从这离奇如梦的日子里走出来,记起自己不是楚菡,记起自己姓江,名含珠。 楚倾也在想程钰。 他想到了侯府以前请客,静王与新王妃谢氏从未来过,只有程钰与世子程铎会来。 “阿洵亲爹爹一口,爹爹就写表哥。”他笑着哄儿子。 阿洵立即从姐姐怀里站了起来,抱住爹爹亲了一口。 含珠抬起眼帘,见楚倾确实将“静王府”三字加上去了,心头就如有暖风吹过,起了涟漪。 女儿这边嘱咐好了,次日一家人去老太太那里请安,楚倾正式请大夫人三夫人帮忙指点女儿,两位夫人笑着应了,接下来几日,含珠就常常往大房三房那边跑。阿洵是姐姐去哪儿他就去哪儿的,大房那边有老太太乐意哄他,到了三房,阿洵乖乖坐在姐姐怀里,一本正经地看三夫人管人,好像他也能听懂似的。 含珠早年丧母,自家后院都是她管事,会打算盘会看账本,如今要学的无非是勋贵人家的行事方式,开阔一下眼界而已。最基本的都会了,其他的以小见大,很快就懂了,大夫人三夫人见她上手快,更加信了侄女昏迷后脑子变聪明了的说法。 两位长辈夸她的时候旁边肯定有丫鬟们伺候,那些丫鬟们在主子们面前规规矩矩,私底下素来喜欢嚼舌根,又不是什么避讳不能说的事,于是大姑娘温柔聪明行事有度的话就飞快传遍了整个云阳侯府。 富贵将话传给楚倾,楚倾自豪无比。 柳枝将话说给楚蔓听,楚蔓心里就不是滋味儿了。嫡姐越好,爹爹就会越喜欢她,这阵子爹爹已经单独陪嫡姐阿洵用过好几次饭了,却没有单独陪过她。 楚蔓委屈地去了生母那里,进屋就见生母坐在暖榻上绣衣裳呢,粉红的颜色,轻薄的绸缎,一看就是给她做的。 “娘。”母亲惦记她,楚蔓心里总算好受了些,坐过去,摩挲那料子道:“娘这么早就给我做夏衣了啊?”她真的喜欢这颜色,嫡母去了她也得跟着守孝,都两年没穿红了。 夏姨娘点点头,拉起袖子朝女儿身上比划比划,自言自语似的道:“这几个月蔓蔓肯定还会长个子,袖口得加长些。”慈眉善目,是温柔的母亲。 楚蔓突然很替母亲不值,母亲这么好,为何不能嫁给爹爹?嫁了,她就也是嫡女了。 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因为母亲以前只是个丫鬟。 “娘,你给爹爹绣的那件袍子,送给爹爹了吗?”楚蔓小心翼翼地问。 夏姨娘手一歪,针尖扎到指肚,她飞快曲起手指,平静道:“有个地方不满意,还得再改改。” 楚蔓低下头,忍着心酸问:“那爹爹来看过你了吗?” 夏姨娘瞧见女儿哭了,叹口气,收起针线放到一旁,抱住女儿问:“爹爹事情多,没空过来,蔓蔓别多想,娘现在过得挺好的,你爹爹不来,娘还有你们兄妹,蔓蔓不用心疼。” 她只是想知道,楚菡的事到底是人为还是意外,楚倾没罚她,肯定是明白非她所为了,但他这样冷着她,是想给她个提醒告诫吗?管家不管家她不在乎,他有多少女人她不在乎,他嫌弃她人老珠黄她也不在乎,她只想一个月能见他一两次,喊他一声“侯爷”。她从十三岁开始伺候他,看着他从青涩少年长成参天大树,知道他不喜欢女人妒,所以她不妒…… 如果楚菡是被人害的,背后之人是不是也想嫁祸给她? 不过听着女儿细弱的啜泣,夏姨娘抛开自己的事,柔声问道:“蔓蔓找娘有事?” 楚蔓抬起头,怯怯地问:“娘,大姐姐学会管家后,是不是娘就不能管了?” 明白女儿心结,夏姨娘庆幸笑道:“是啊,交给你大姐姐,娘总算可以轻松下来了,你不知道管家有多累,各种琐事烦的娘头疼,都快长白头发了。” 楚蔓失望极了。 母亲还是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从来不知道去争抢。 “娘,你教我看账本吧,我学好了,可以帮大姐姐一起管家。”楚蔓认真地道。 夏姨娘眉头皱了起来,语重心长地道:“蔓蔓还小,你看你大姐姐不也是十二三岁才开始学的?再过两年吧,再过两年娘就教你,这样我家蔓蔓嫁人后就可以直接管家了。”说到最后,打趣般捏了捏女儿的小脸。 楚蔓十岁,正是懵懵懂懂的时候,一听母亲提起婚事,顿时害羞起来。 话题就拐到了别的上头。 转眼到了腊月十七,楚家宴请。 席面摆在大房,二房的四个孩子还没出孝,只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但这不妨碍楚菡之前的几个小姐妹过来看她,大概是小姑娘好奇心重,急着见传闻里变了一个人般的好姐妹,来的竟然比方氏她们还早。 含珠头疼极了。 楚菡性子是有些偏执的,极其仇视姨娘庶子庶女,人以群分,她平时喜欢结交的也都是差不多的姑娘。听着她们叽叽喳喳地讨论又怎么作弄庶子庶女了,还反过来指点她,不关心“楚菡”的身体,只知道怂恿她坏一点,含珠便明白,她跟这些小姑娘是玩不到一处的。 听丫鬟传方氏一家人来了,含珠委婉地送客。 姑娘们这点眼力还是有的,纷纷站了起来,含珠牵着阿洵去送她们,从她们一边窃窃私语一边看她的眼神猜测出,她不喜欢这样的朋友,人家也不喜欢她,以后关系注定要疏远了。 一行人走出院门口,正好赶上方氏等人过来。 方氏牵着凝珠走在前面,周文庭周文嘉兄弟俩跟在后头,迎面撞见几个姑娘,周文庭移开目光,神情淡漠,周文嘉一双明亮的眼睛则早早望向了含珠,就差没将想念说出口了。 兄弟俩一文一武,都是容貌出色的俊俏儿郎,那几个姑娘就红了脸,乖乖巧巧上前朝方氏行礼,“周伯母好。” 含珠没看到程钰,莫名有些失望,好在再次见到妹妹,姐妹团聚的喜悦冲散了那点怅然,便也笑着走了过去。 方氏心急跟含珠说话,两三句打发了外人,小姑娘们一走,自家亲戚才开始寒暄。 “含丫头最近可好?” “表妹没被人欺负吧?” 方氏与周文嘉几乎同时开口,阿洵也没落后多少,瞅着凝珠很是不解地问:“凝姐姐,壮壮呢?”黑黑摇着小尾巴绕了几个圈,仿佛也在找壮壮。 凝珠不知这里面的官司,笑着摸摸男娃脑顶,“壮壮在家呢啊,阿洵想壮壮了?” 阿洵点头,失望地道:“你怎么没带它来?” 凝珠卡住了,谁出去做客还带条狗啊? 她求助地看向姐姐,含珠失笑,假装猜测道:“壮壮又睡懒觉了吧?阿洵今天早上也睡懒觉了,赖在被窝里不想起来。” 被姐姐当着众人的面说他睡懒觉,阿洵害羞地躲到姐姐后头,听到众人笑他,又往院子里跑,忘了壮壮的事。 含珠笑着请方氏等人去暖阁里坐。 走过去的路上,方氏携着含珠的手低声询问,得知一切都好,楚倾也有了点父亲的样子,又欣慰又心酸,“好,你是个有后福的好孩子,阿洵也沾了你的光。” 怕身后儿子们听见,方氏声音放得低,话说得也含糊。 含珠感激道:“谢谢舅母一直都对我这么好,没有您,我恐怕也挺不过来。您放心,我会照顾好阿洵的。”一看妹妹红扑扑的小脸,就知道妹妹在周家过得不错。 进了暖阁,跟之前招待外人不同,含珠将妹妹唤到身边坐,罕见地有些俏皮地吩咐如意,“去把厨房里温着的端过来吧,请舅母表哥们尝尝。” 妹妹要来,她起早就忙活了,怕阿洵说漏嘴,连阿洵都没告诉。 阿洵不傻,一听厨房二字就知道姐姐又做好吃的了,扭着脖子催如意,“快点端上来!” 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小丫鬟就在这样欢乐的笑声里走了进来,“表公子来了。” 含珠心中一紧,看向门口。 看见那人一袭深色锦袍走了进来,跨进门时衣摆分开,露出里面修长双腿,白裤塞进黑靴,简练利落。她没敢再看衣摆里面,目光上移,从他墨色腰带挪到结实胸膛上,再往上是白皙又冷峻的脸庞。 程钰进来也最先看向了她,没有刻意寻找,不知为何,进来了,就看见了。 她穿了一条白色的褙子,领口袖口绣了缠枝绿萼,清新素雅,微微低着头坐在那儿,白里透红的面颊被雪白衣裳衬得越发柔媚,可能是刚刚笑过的缘故,眉眼里有种无法形容的温柔。想到刚刚在门外听到的笑声,程钰目光在她唇上多停留了一瞬。 她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努力回想,记忆里的她都是在哭…… 程钰看她眼睛,却正好瞧见她垂眸,前一刻似乎还想迎上他的目光,下一刻就惊慌地躲了。 程钰顺势移开视线。 周文庭周文嘉齐齐站了起来,喊他表哥,含珠也忙与妹妹起身喊人。 程钰点点头,从方氏怀里接过朝他伸手的阿洵,同方氏寒暄道:“舅母也刚到的吧?” 方氏笑道:“可不是,你表妹才让人去端糕点,怀璧来得这么巧,是不是闻到味儿了?”大外甥爱吃甜食,长大了在表弟表妹面前刻意掩饰,爱吃也不会多吃,她这个舅母却记得大外甥小时候来家里做客,眼睛专门盯着糕点的样子呢。 程钰面上闪过一丝尴尬,目光无意扫过她,看到她弯了嘴角。 程钰暗暗吃惊,正疑惑她在笑什么,瞥见凝珠在一旁嘿嘿偷笑,顿时记起当初在杭州江家宅子,凝珠坐在床边听定王讲故事,他出门时随手抓了一块儿桂花糕,凝珠没看见,误会他偷吃…… 难道小姑娘跟姐姐告状了? 程钰不禁攥了攥手。 凝珠确实跟姐姐告状了,只是当时含珠怨恨程钰胁迫妹妹,没有在意这种小事,现在听方氏提起程钰爱吃甜食,含珠就想起来了,以及那次她给妹妹做素排骨,饭后厨房的田嬷嬷说两位公子爱吃,都吃光了。 吃光了,是两人都爱吃,还是他一人解决的? 她微微低着头,程钰看一眼就一心哄阿洵了,只看到她笑他,没有察觉姑娘脸上的淡淡娇羞。那边周文嘉一直偷看表妹,又见过表妹害羞的模样,马上就意识到了不对。 他震惊地看向程钰,表妹居然喜欢这个冷冷的表哥了? 他不敢相信,可表妹之前都好好的,程钰进来她才羞了起来,那么好看…… ☆、第33章 周文嘉心里发苦的时候,如意领着小丫鬟端了三样小吃来,分别摆在两张桌子上。 一盘红枣糯米糕,红亮的枣子从一侧切成两半,没有到底,里面塞满了雪白糯米。 一盘糖炒年糕,年糕炒的金黄,上面裹了稀薄成金红色的糖。 最后一盘是紫薯球,圆滚滚的有两个荔枝那么大,外面滚了一圈芝麻。 阿洵坐在程钰怀里,不错眼珠地看着一颗颗最诱人的红枣糯米糕,仰头催程钰,“表哥快给我夹!”一张嘴,口水从嘴角流了下来。 两张桌子挨得很近,女桌那边凝珠与方氏坐在外头,凝珠与含珠并排坐,与程钰阿洵是斜对面,因此姐妹俩将阿洵流口水的样子瞧得清清楚楚。口水也是太多了,程钰没料到,凝珠眼疾手快掏出帕子凑了过去,帮小家伙擦。 “你怎么这么馋啊,姐姐不是天天给你做好吃的吗?”凝珠点了点阿洵鼻子。 阿洵指着碟子替自己辩解:“没有吃过那个!这个也没吃过,都没吃过!” 凝珠愣了一下,她都吃过啊,最爱吃的就是糖炒年糕,姐姐没有给小家伙做过? 方氏笑呵呵道:“东西阿洵肯定吃过,不过做的不是这个样,含丫头手巧,我不爱吃甜的看了都馋了,哎,不说了,我先尝尝。”拿起筷子夹了一片炒年糕,京城这边年糕吃的不多,方氏瞧着新鲜。 大家都动起了筷子。 含珠先看身边的妹妹,见妹妹连续夹了两片糖炒年糕,吃的腮帮子鼓鼓的,不由十分地满足。她最爱看妹妹吃东西,妹妹吃得越香她就越高兴。 看着看着,眼睛悄悄瞥向了斜对面。 程钰正在喂阿洵吃红枣糯米,一颗太大,他用筷子从中间夹成两半,递到阿洵嘴里。小家伙靠在表哥怀里,嘴里嚼着,大眼睛在三个盘子里来回地转,看到周文嘉夹了年糕,他飞快吃完嘴里的,指着年糕要。 “阿洵别吃,”含珠急着提醒,“小孩子吃年糕会肚子疼。” 这么大的孩子,年糕不好消食,嚼着也费劲儿,含珠为了妹妹才做这个的。 程钰筷子都收回一半了,听到这话,他顿了顿,在阿洵眼巴巴的注视下将年糕送到自己嘴里,吃完了摸摸小家伙脑袋:“阿洵听姐姐的,肚子疼不舒服。” 阿洵不高兴,还是想吃,求了好几次表哥都不答应,他朝隔壁的舅母伸手,“舅母抱!” 这会儿谁给他吃他就最喜欢谁。 含珠忍俊不禁,看着方氏将臭小子接了过来,刚要训他几句,察觉有人在看她,含珠紧张地看过去,对上男人意味不明的注视。 含珠立即低了头,脸上有点热,怕被人看出来,端起茶碗遮掩。 程钰默默收回视线,她盈盈浅笑的模样却挥之不去。 他第一次看到她笑,温温柔柔的,像一朵粉牡丹在春日里静静地开,因为开得安静,一眼望过去容易被魏紫姚黄等名品吸引过去,但只要目光从她身上扫过,立即就会忘了满园牡丹,眼里只剩这一朵。 想得出神,筷子慢了一步,看准的那颗紫薯球被对面的人夹走了,更准确地说,是抢。 程钰瞅瞅白瓷碟子里的其它几个,抬眼看去。 周文嘉没看他,一口将紫薯球咬了大半个,仿佛那是他仇人。 程钰不懂少年郎为何生气,又不是什么大事,换了个紫薯球夹。两个荔枝大的球,一口吞掉有些不雅,程钰便夹成四半,动作熟练。单看那双白皙修长的手,配上这样细致的动作,会让人觉得是个温柔的男子,往上看了,才发现此人与温柔毫无关系,跟亲人们在一起,脸上也是冷漠无情。 眼看他将紫薯球送进口中,含珠心里不禁泛起一丝丝甜。 三样东西他都尝过了。 “姐姐怎么不吃?”她迟迟没有动筷子,凝珠纳闷地问,夹了紫薯球放到姐姐的碟子里,“姐姐最喜欢……姐姐上次说你最喜欢吃紫薯的,快尝尝。”小丫头够机灵,临时改了词,毕竟口味这种事,除非主动告诉别人,往往都是相处久了才知道。 含珠朝妹妹笑笑,垂眸,认真地夹紫薯球,动作与程钰一模一样。 程钰看着她红润的唇轻轻抿,有些口渴,端茶去喝。 “表哥,明年你那位世子大哥几月成亲来着?”男人不停往心上人那边瞄,周文嘉心头火蹭蹭往上冒,终于忍无可忍,大声问了出来。 程钰看他一眼,道:“四月。” 周文嘉笑了笑,“他成亲后就轮到表哥了吧?表哥可有喜欢的人了?”扭头问阿洵,“阿洵想不想要小侄子?表哥娶了表嫂就可以给你生小侄子了,比你还小。” 程钰没了胃口,放下筷子站了起来,朝方氏道:“那边来了一些同僚,我也过去了,舅母慢用。”冷着脸走了。 暖阁里气氛一僵。 方氏狠狠瞪了次子一眼,“明知你表哥最烦有人催他成亲你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存心找不痛快是不是?” 周文嘉满不在乎地道:“明年他都二十了,前几天娘不还说希望表哥早点成亲吗?大姨父不管他,娘再不着急,不帮表哥挑个合心意的,谁知道大姨父会给他挑个什么样的?” 方氏神色黯淡下去。 静王府世子程铎的未婚妻,是他表妹吴家姑娘。吴家老太爷本来就只是个五品官,生的女儿虽然美,在京城美人堆里也不惹眼,不知哪里合了静王程敬荣的意,娶回去当了第一任王妃,生了儿子没多久就去了。之后吴家外放去了山西,身份更低,去年程敬荣为儿子定下这样一门亲事,京城人都说他对长子不上心。 程铎是王府嫡长子,是世子,婚姻大事程敬荣都这样草率了,轮到她那个身份更尴尬的大外甥,她能指望程敬荣会给外甥选门好亲? 可她跟程钰提,外甥次次说目前还没娶妻的心思,起初外甥还有耐性解释,最后干脆她一开口他就找借口要走,弄得她心里发愁嘴上却不敢说。而且那些女方家里也都聪明,就算外甥有本事,人家也不愿意把女儿许给夹在世子与得宠小儿子中间的老二,将来上头有非亲的长嫂管着,还有非亲的婆母压着…… 想到这些,方氏也没了胃口。 含珠就更不想吃了。 想他做什么,看他做什么?他爱不爱吃她做的东西,又有什么关系? 他亲口说过的,六年后她才能嫁人,那时他早已生儿育女了吧? 人家根本没有对她动过心思,她又何必总想着那些毫无意义的亲密?他只是为了救她罢了。 大人们各有心思,只有阿洵吃得欢。 坐了会儿,方氏领着凝珠三人去大房那边了,“用完席舅母再过来。” 含珠出去送客。 目送几人走远,含珠刚要回去,如意凑到她耳边,悄悄说了一句。 含珠大吃一惊。 “姐姐,我还想吃枣。”阿洵不知姐姐为何站在外面不进去,拉着姐姐要走。 莲院有三进,含珠姐弟住在第二进,用来待客的暖阁在前面,旁边隔了一间就是书房。含珠先将阿洵送回暖阁,哄他道:“阿洵先在这儿吃枣糕,姐姐去后面拿东西,好不好?” “那你快点回来。”阿洵乖乖地道。 含珠亲了小家伙一口,留如意四喜在这儿陪着她,她自己去了书房。 里面安静极了,一屋雅致摆设,不见人影。 含珠抿抿唇,慢慢朝北面的书架走了过去,一排两排,她越走越慢,最后在瞥见一道高大的身影时,停了下来。含珠没有拐进去,站在书架外问他,“你找我?” 程钰放下手里的书,朝她走过去,只隔一步才停下,低声反问:“在这边过得可好?” 他将她送了进来,就不能置之不顾,如果她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他愿意帮。 原来是打听情况的。 含珠侧头答:“挺好的,侯爷一心补偿我与阿洵,每天都会过来陪我们说会儿话。前几天他还说要我管家,年后开始。身份的事,只要我小心些,应该不会出事了吧。” 程钰沉默片刻,拿起身旁一本书,随手翻看,“你觉得楚倾为人如何?” 含珠仔细想了想,轻声道:“说不好,他身为父亲,没有照顾好女儿,是他的错。但那与我无关,现在他对我好,对阿洵好,其他的我没有多想。” 她声音好听,尾音袅袅,彻底消失了,程钰才发现手里拿着的是《诗经》,靠近手指的一行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犹如提醒。 合上书,程钰转了过来,幽幽提醒她,“楚倾为人风流,他院子里的女人,你应该略有所知了,你毕竟不是他亲生女儿,平时打交道最好保持距离,以防万一。” 含珠脸色大变,难以置信地看他,“他,他总不会对……我现在是他女儿啊……” 头回听说这等荒唐事,含珠胸口难受,俏脸煞白。 程钰没想吓唬她,尴尬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你不小心露出马脚,被他发现你不是他亲生女儿,才有危险……不知你与令尊是如何相处的,表妹不爱与他撒娇,你虽然装忘记了,撒娇亲昵之举,不做他应该也不会怀疑。” 含珠心里还是不舒服,好不容易能把楚倾当半个父亲看了,这会儿又不自在了。 妹妹爱与父亲撒娇,加上她年纪小,时常让父亲抱,父亲买了礼物回来,妹妹也会扑到父亲怀里。含珠没有这样做过,至少长大以后,她与父亲的身体接触,最多也就是父亲摸摸她脑袋,她再在父亲站不住时扶住他。 那程钰这样说,是不是把她当成爱撒娇的女子了?难道他以为她会扑到楚倾怀里? 贝齿咬唇,含珠冷下脸道:“他不知我的身份,我却知道他非我生父,如今形势所迫,我会将他当父亲敬重,绝不会有不得体的地方,撒娇之举更不会有,你不必多想。” 小姑娘后面两句火气极重,有种被人冤枉诋毁了的委屈,程钰明白她误会了,想要解释,就见她蹙眉瞪着地面,因为侧对他站着,红唇虽然只是稍稍嘟起来了一点点,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却被他看出来了。 看着那越发诱人的红唇,他脑海里不知怎么冒出来四个字,“宜喜宜嗔”。 美貌的女子,就是生气也好看,别有味道。 她哭得再美,看多了程钰都不会失态,可她露出如此罕见的娇态,程钰就看直了眼睛。 他半天不言语,含珠转身道:“没有别的事,我走了,阿洵还在等我。” 程钰眼神变了变,在她走出两步后开口,“那天在庄子上,舅母是不是提了你与文嘉的事?” 舅母心善,她又是好姑娘,既然表弟那么喜欢表妹,继而喜欢她,舅母多半会促成这门婚事。如果她答应了,他,也少了一个负担,否则六年后他还得为她寻门好亲事,才算对得起她浪费的这六年。 含珠望着前面的雕花窗子,外面日头明晃晃的,她站在这片昏暗的地方,浑身发凉。 他问这个又是为了什么?再警告她与周文嘉保持距离? “是。”她背对他道,等着听他继续“提点”。 程钰目光落在了她裙摆浅绿色的梅花绣样上,声音低了下去,“文嘉性格有些鲁莽,但他很喜欢你,你若觉得他合适,将来嫁他,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这次不是提醒她守规矩了,含珠却没有半点高兴。 她微微扬起头,对着高处的窗子道:“我说过,我不用你们安排婚事,我只想六年后与妹妹离开这里,你既然胁迫我进了这侯府,就不必再假惺惺为我着想,再这样下去,我不领情,只觉得你虚伪,你有什么资格插手我的婚事?” 说到最后,声音发颤,哭腔再也掩饰不住。 程钰震惊,刚跨出一步,她已捂着嘴跑开了,转眼消失在门口。 程钰怔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想通她为何哭。 她不想嫁给表弟,不愿意,觉得他又在逼她,所以哭了。 他该头疼的,头疼六年后还得为她操心,可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个地方好像…… 放晴了。 ☆、第34章 正月初四是阿洵的生辰,当年周氏生下他后大出血,勉强拖了两日才去的,因不在同一天,给阿洵过生辰避讳不大,楚倾就决定今年给儿子办一场三岁生辰宴,只请程钰与周家众人过来,连同侯府三房人,小小热闹一场,等来年孩子们出了孝再大办。 宴席摆在中午,晚上还有烟花,老太太这两日身上不大舒服,就不凑热闹了,早饭后让人来请含珠姐弟过去一趟。 当时楚倾与一双儿女在一起,听老太太房里大丫鬟石榴说完,瞅着阿洵道:“你伯祖母肯定又有好东西要给你,阿洵过去后嘴甜点。” 一听有好东西,刚刚还在榻里面玩的阿洵立即走到边沿上,好让姐姐帮他穿衣服。 这孩子越来越聪明,含珠笑着替他披上斗篷,朝楚倾告辞,“那我们先过去了。” 领着四喜与另外两个小丫鬟一起前往东院。 老太太确实准备了好东西,一块儿玲珑剔透的红玉马雕,宛如上等良驹汗血宝马。 “阿洵属马,这个也是马,瞧瞧喜欢不?”老太太抱着阿洵,笑眯眯地道。其他小辈都长大了,就这么一个男娃娃,老太太喜欢得紧,舍得送好东西。 阿洵最喜欢这种礼物,不管雕成什么形状,老虎麒麟牛马狐狸狼狗,他都能自得其乐的玩一会儿,假装跟它们说话。爱不释手地从马头摸到马尾巴,小家伙乖乖地道谢,“喜欢,伯祖母真好。” 旁边大夫人笑道:“不行,老太太这礼物送的太出挑,我们娘俩还是等晌午跟大家一起送吧,免得这会儿献丑,被老太太的宝贝比到天边去。” 楚蔷跟着附和,“就是就是,大家一起送,我的或许不会垫底。” “大伯母二姐姐送什么东西阿洵都喜欢,是不是?”含珠笑着问阿洵。 阿洵一本正经地点头,眼睛还没从马雕上离开呢,呆鸟般学舌:“都喜欢,送什么都喜欢。” 楚蔷就问他:“姐姐送阿洵什么了,有老太太的好不?” 阿洵扯扯身上绣仙鹤送桃的衣裳,得意的指给她看,“姐姐给我做的!”现在他爱吃姐姐做的饭,爱穿姐姐做的衣裳,爱听姐姐柔声哄他睡觉,反正姐姐什么都好。 说了会儿话,老太太知道含珠还有事情要忙,对亲孙女道:“蔷蔷去送送你大姐姐。” 楚蔷笑盈盈应下,与含珠一人牵着阿洵一只小手,一起往外走。 丫鬟们都跟在后头,楚蔷摸摸阿洵肩膀上的云纹,好奇询问含珠针法。含珠侧头答她,正好走到拐角,冷不丁从一侧走出一道高大身影,因他走得快步子大,直接撞在了含珠身上。含珠娇娇弱弱的姑娘,哪被人这样撞过,低呼一声,身子就朝阿洵楚蔷歪了过去。 “小心。”楚渊眼疾手快将她往回拉。 含珠惊魂未定,他又没掌握好力道,就撞到了男人怀里。 她闻到一股清冷的气息,楚渊闻到一缕淡淡幽香,比妹妹母亲身上的脂粉香多了自然味儿,又比花香多了一种他不知该怎么形容的味道,像是女儿家的温柔妩媚。 他低头,看到小姑娘红了面颊,慌乱从他怀里挣了出去,而后迅速站好,垂着眼帘赔罪:“刚刚我只顾着说话了,不小心撞了大哥……” 楚渊终于回神,自责道:“不怪妹妹,是我走路分心,没听到你们过来。”方才他在想事情,否则这么近的距离,他肯定能听到两个妹妹说话或是脚步声的。 “姐姐疼不疼?”阿洵不敢瞪这个高大不爱笑的堂哥,紧张地问姐姐。 含珠脸更红了,她疼,左边胸口疼,可她怎么好意思说被楚渊撞了胸? “姐姐没事,”含珠忍痛掩饰道,朝楚渊楚蔷兄妹点点头,“一场意外,大哥不必放在心上,二妹妹也回去吧,不用送了,改日咱们再聊。” 楚蔷笑着目送她们姐弟。 楚渊也望着堂妹的背影,眼里有困惑。她脸红什么?羞涩尴尬的样子,像他去旁人府里无意巧遇的外姓姑娘,可他是她大哥,生气委屈他能理解,脸红…… 突然想到什么,楚渊不自觉紧了紧右臂,好像,碰到一处柔软了? 念头一起,楚渊迅速抛了开去,边往荣禧堂走边问楚蔷,“阿洵他们怎么过来了?” 楚蔷根本没将这点小意外放在心上,轻声跟兄长解释,“今日是阿洵生辰……” 那边快走到正院门口了,含珠的疼才彻底消了。含珠不看重衣裙打扮,得体就好,对身上却很在乎,就怕自己一不小心生病了没法照顾妹妹,久而久之养成了习惯。担心胸口伤到了,含珠哄阿洵在外面等着,她自己进了内室,放下门栓,再从梳妆镜前拿起一把小铜镜,快步坐到了床上。 放下纱帐遮掩,含珠褪下半边衣裳,再拨开肚.兜,忍羞举起镜子照。 入眼如细玉白雪,中有淡粉遗珠,更有幽幽香。 含珠自己看了都羞,红着脸简单瞧过,确定没有淤青,飞快将衣裳穿好。 日头升高,武康伯府一家来了,楚倾派人请姐弟俩去前院见客。 堂屋里,楚倾请周寅在他旁边主位落座。以前他跟孩子们关系僵,现在好了,也该对周寅夫妻客气些了。 “兵部武库清吏司主事郭敏犯了错,丢了差事,你有没有兴致接下来?”虽然兵部武库清吏司主事只是正六品官,但有他在上面照着,只要周寅稳稳当当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总能往上拉他几把,强过他在光禄寺的六品闲置。 周寅挺喜欢现在的差事的,清闲自在,再者他也不想承楚倾的情,日后被人议论靠裙带关系,就道:“我才疏学浅,怕是应付不来。” 楚倾哼了声,看向坐在周寅下首的方氏。 方氏脸上没什么表情。旁人都希望丈夫有本事,她不强求,丈夫这样老实的人,去六部那种人人牟着劲儿往上爬的地方,一不小心就被人当绊脚石替罪羊了,因此丈夫推了一个大好的机会,她反而松了口气。 夫妻俩都没出息,楚倾不悦地看向周文庭周文嘉兄弟。 年一过,周文庭十七了,一看那模样就是要走科举的,而十五岁的周文嘉,浓眉大眼,身上有股英气,比较顺楚倾的眼,但也只是当小辈顺眼,想当他的女婿,差得远呢。 “文嘉功夫练得如何了?”楚倾夫子般盘问道。 周文嘉怕他,闷闷道:“师傅说还成。” 楚倾点点头,“你也不小了,东院你楚渊大哥十二岁便去了军中历练,你想不想去?”打发他去学本事,免得他总惦记他的好女儿。 周文嘉才不想去,正愁如何拒绝,含珠姐弟俩来了。宛如见到救星,周文嘉飞快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金灿灿的寿桃,蹲下去哄阿洵,“阿洵,这是表哥给你的礼物,喜欢不?” 阿洵瞅瞅那个金寿桃,老老实实摇头,“不喜欢。” 周文嘉就料到会这样,其实他给阿洵准备了一张短弓,母亲非说危险,不许他送,周文嘉临时抱佛脚,才从库房里找到这颗金寿桃。其他男娃喜欢的小玩意他不是没有,只是以前都送过了,阿洵肯定更不喜欢重样的。 嘉表哥的礼物不合心意,阿洵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了另外四人。 长辈们注重实惠,周寅准备的是封红,方氏给的是赤金长命锁,阿洵都不喜欢。 周文庭送了一个小木马,马蹄子做成车轮状,可以用绳子牵着走,凝珠送的是她亲手绣的小马衣裳,已经套在了木马身上,兄妹俩合着送的。阿洵喜欢极了,当即就一手拽着凝珠,一手牵着木马出去玩了。 含珠与周家兄弟跟着出去,站在台阶上,看他们在院子里玩。 小厮引着程钰走了过来。 阿洵正好牵着木马跑到那边了,最先看到表哥,高兴地喊:“表哥,看我的马!” 程钰朝他笑笑,目光却投向了廊檐下,就见那道纤细身影转身进了堂屋。 程钰头疼,她分明还在气他,可他并没想逼她与谁成亲啊。 有心解释,苦于找不到机会单独见她,上次楚倾在东院待客,今日只有他与周家人是客,楚倾大概是防着周文嘉的缘故,把男客们请到练武场,要考校小辈们的功夫。 周文庭楚淮楚泓是书生,只有程钰楚渊周文嘉练武。 楚倾抱着阿洵坐在太师椅上,朗声对几个小辈道:“你们三个切磋,胜出的我有赏。” 阿洵以为要打架,急得嚷嚷不许,楚倾怎么解释他都不放心,最后还是程钰将男娃接到怀里亲口给他说,阿洵才信了。得知不是打架,小家伙依然忧心忡忡的,瞅瞅东院的大堂哥,趴在程钰肩头,小声告状:“表哥打大哥,他把姐姐撞疼了……” 姐姐说不疼,但他看见姐姐皱眉了。 程钰目光微变,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楚倾等得不耐烦了,让他赶紧去比试。 三人缠斗,周文嘉很快就退了下去,他功夫确实还可以,但跟两个带过兵打过仗的比,根本不是一个水平。 剩下的两人,楚渊小程钰两岁,但他常年习武,身体高大结实,只比程钰矮了一点点,因此从身形上两人是旗鼓相当的,说不上程钰以大欺小。一个是楚倾亲自栽培,一个与定王师从明德帝为儿子精心挑选的武学高人,两人你来我往,一时难分胜负。 楚倾微微眯了眯眼睛。 楚大老爷低声问他:“如何?” 一旁楚三老爷与周寅也竖起耳朵听。 楚倾没有说违心话夸赞自家侄子,盯着二人道:“论外家功夫,博远略胜怀璧一筹,但怀璧练过内家功夫,博远想胜他,难。” 程钰的动作,行如游龙,拳脚刚柔并济,假以时日,连他恐怕都斗不过这小子。 “好了,你们俩旗鼓相当,这样打下去不知要斗到什么时候,罢手吧。”楚倾还是偏袒侄子的,怕楚渊输了没面子,自己颜面上也不好看。 楚渊与程钰同时罢手,对视一眼,楚渊坦然道:“楚某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程钰逆着光看他。 灿烂阳光下,刚刚缠斗一场,楚渊脸不红气不喘,长身而立,英姿勃勃。楚家儿郎都是好相貌,楚渊不如楚倾俊美,身上气度却不俗,年少有为又洁身自好,听舅母说,好像有不少勋贵想把女儿嫁给他。 “博远客气了,若我与你同龄,未必如你。”对方落落大方,程钰同样谦逊有礼。他跟楚渊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他为人,撞到含珠应该是巧合,别说现在楚渊不知含珠身份,就算知道了,他也不是会这般调.戏女子的人。 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受伤,能让阿洵看出疼来,定是撞得不轻。 夜幕降临,要放烟火了,程钰才再次看到含珠。 她披着淡紫色的斗篷,牵着阿洵从远处走了过来,扭头与方氏说话,脸上带着浅笑。园子里搭了两个棚子,分男女坐,很快她就走了进去,身影被棚壁遮掩,叫他再也看不见。 “表哥在看什么?”身边突然传来少年暗含不快的声音。 程钰平静道:“阿洵。” 周文嘉不信,但也不好挑明,起身道:“那我去把阿洵抱到这边来。”说着往隔壁棚子里跑了过去,难得楚倾还没到,没人管他。 程钰抿了抿唇,遥望湖边,耳朵却听着隔壁的动静。 阿洵白天几乎都是跟男人们在一起的,这会儿就想被姐姐抱着,听周文嘉要抱他,小家伙扭头往姐姐怀里缩。周文嘉哪是来找阿洵的,趁机关心含珠,“表妹怎么不多穿点?小心冻着。” 棚子里挂着灯笼,柔和灯光照得美人更美,低垂眼帘,似羞似怕,看得周文嘉也想像阿洵那样赖在她怀里,让她抱着,感受她身上的暖,感受她如水的温柔。 避开少年灼灼目光,含珠勉强笑道:“我不冷,马上就要放烟花了,嘉表哥快回去吧。” 周文嘉火热的心冷了下去,还想再说,旁边方氏笑着催他,“快去快去,阿洵不喜欢你抱。”话是打趣,眼里含着警告。她若纵容儿子纠缠含珠,小姑娘心里会怎么想她?缘分这种事,强求不得,她盼着儿子痴心能打动含珠,可不希望儿子死缠烂打,惹人烦。 母亲发话,周文嘉只得转身,远远瞧见楚倾,脚底便瞬间抹了油,趁楚倾发现自己之前坐回了兄长身边。 程钰看看他,心中复杂。 楚倾等长辈落座后,湖边开始放起了烟火,如繁星点点齐齐聚了过来,再在夜幕里消散。 含珠一手抱着阿洵,一手握着右侧妹妹的小手,一起仰望烟花。 “我也想放。”一波烟花落了下来,周围安静了不少,阿洵仰头朝姐姐撒娇。 含珠低头,用额头顶了顶他的,“阿洵还小,等你长凝姐姐这么高了,就可以放了。” 阿洵转过脑袋看凝珠,眨眨眼睛,又道:“姐姐,我想拉臭臭。” 话题转得太快,一棚子女眷丫鬟都笑了,含珠点点他鼻子,起身同长辈们道:“我带阿洵过去,舅母与大伯母三婶先看吧。” 说完领着阿洵走了,如意四喜提着灯笼照路。 棚子搭在花园里,回莲院得走一刻钟左右,半路阿洵憋不住了,指着路旁道:“就在这儿吧!”小大人似的拿主意。 他人小,做这种事也没什么,回头让丫鬟收拾了就是。含珠想牵他过去,如意看一眼后面,抢着道:“天黑看不清楚,姑娘在这等着,我抱小少爷去。” 含珠自知手脚不如她利索,就问阿洵行不行。 阿洵着急呢,主动牵住了如意的手。 一大一小就躲到了十几步远的枯丛后,阿洵蹲下去,怕姐姐走了,大声喊她,“姐姐?” 含珠懂小孩子的心思,笑着应道:“阿洵不怕,姐姐就在这儿等你。” 刚说完,四喜指了指她身后。 含珠回头,恰好远处有烟花升起散开,借着那璀璨光芒,她看见程钰俊朗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有尴尬,有歉意。含珠心跳停了一瞬,还想探究,烟火落了,灯笼黑了,这里陡然暗了下来。 “四喜?”含珠本能地退后,低声喊她。 “你别怕,我只想与你说两句话。”听出她话里的慌乱,程钰快速解释道。 含珠咬唇,侧对他道:“你又想说什么?”说什么安排如意四喜保护她与阿洵,实则是为了他自己方便吧? 到底是在路上,怕有人经过,程钰将她拉到旁边一棵树后,站好了,他马上松开她手腕,声音更低了,“我说文嘉不错,只是提个人选,嫁不嫁全由你做主,我绝不会强迫你嫁你不喜欢的人。” “我知道了,你快走吧。”含珠瞅着阿洵那边道。 程钰不懂她为何还在生气,想知道,问不出口,想走,迈不开脚。 “阿洵说,你被楚渊撞了一下?”不走,就得找话说,程钰只找到了这个,“可有伤到?” “没……” 含珠刚要答,阿洵又喊了她一声,含珠连忙先回他,“姐姐在呢,阿洵不怕。” 声音不知道温柔了多少。 程钰苦笑。 她不生气的时候,与他说话也是轻轻柔柔的,譬如趴在他背上轻声问他累不累。现在她生气了,声音冷冷的,他不怕,一直都不怕她生气,因为那点怒火没有威力,可他心虚。当初强迫她假扮表妹是无可奈何,说是要她报恩,其实只是为了让她答应,而她真答应了,他的愧疚就开始了,堂堂七尺男儿,竟欺凌威逼弱女…… 所以程钰希望解释清楚,消了她的气,让她别再受委屈,特别是他给的委屈。 “只是无意撞了一下,没事,你快走吧。”应付完阿洵,含珠又催他,往前面走了几步。 程钰无奈,匆匆离去。 听他走远了,含珠才慢慢回头,对着夜空里此起彼伏的烟火发怔。 其实他都是好意吧? 提醒她与楚倾保持距离,为了她的下半辈子着想,可他不知道…… 不知道也好。 她那点悸动本就来得没有道理,她都决定忘了,又何必让他知道。 她想得通,看完烟火回到莲院,哄哄阿洵,姐弟俩很快就睡着了。 静王府里,程钰辗转反侧。 次日上午,陈朔进来回话,“二爷,你让我盯着的那个举人,刚刚进京了。” 二月中旬春闱,从去年九月开始,各地举人们就陆续往京城赶了。 程钰闻言,想了想,吩咐道:“备马,去定王府。” 来京路上,定王跟他念叨过顾衡所作所为,时隔数月,程钰得去给他提个醒,免得过了一个安稳年,那家伙贵人多忘事。 ☆、第35章 程钰到了定王府,得知定王早上进宫还没回来。 “王爷可说在宫里逗留多久?”他坐在马上,问跟前低头回话的侍卫。 侍卫道:“说是回来用午膳。” 程钰便跳下马,将马绳递给他,“那我去里面等。” 他与定王关系非同一般,其他皇子来这边都没有他得到的待遇好,侍卫牵马走了,王府管家热络地引他去了暖阁。落座后,小丫鬟端茶倒水,奉上一卷兵书给他打发时间,随即识趣地退了下去。 程钰环顾一周,见暖阁陈设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便翻看起兵书来。 “大过年的,怀璧怎么来我这儿了?”定王爽朗的声音先一步传了进来,跟着他人也大步跨进了门,随手解下身上大髦扔给管事,走到程钰对面落座,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凤眼明亮,显然心情不错。 “府上事多,来二哥这里寻个清静,”程钰随口道,继而看着他问,“二哥神采飞扬,有喜事?” 定王笑了笑,眼里是幸灾乐祸,“今日太后又催父皇立后了,父皇负气而去,你没瞧见太后的脸色,”瞧了瞧两人中间的黄杨木桌,“比这个还土。” 程钰看一眼窗外,提醒道:“小心隔墙有耳。” 传闻明德帝与皇后伉俪情深,皇后生下嫡子第二年便立为太子,皇后病逝后,后宫虽有佳丽三千,后位却是虚空。太后向来不喜皇后,皇后一死,她马上撺掇儿子立她的娘家侄女丽妃为后,但提了数次,都被皇上拒绝了。 丽妃膝下育有四皇子,太子故去后,一旦丽妃封后,四皇子便成了宫里唯一嫡出皇子,也是定王的最大劲敌,如今丽妃封不成,定王当然高兴。 定王没再继续说宫里的事,盯着程钰问:“说吧,你到底做什么来的。” “二哥还记得顾衡吗?”程钰将棋盘摆了上来,示意定王来一局。 定王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恍然大悟,“是啊,那小子要来京城参加春闱了吧?”说完意味深长地打量程钰,捏起一颗棋子把玩道:“我见过他当日猖狂都快忘了他这个人,怀璧没见过,早早就来提醒我,是为了不让他为官祸害一方百姓,还是为了给江家大姑娘撑腰?” 不用程钰回答,他已经有了答案,可惜那日暴雨太大,他没能看清江家大姑娘是何等姿容,竟让程钰这块儿不解风情的石头魂牵梦萦。 程钰垂眸落下一子,玉质的棋子碰到棋盘,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不是为了她,是为了我自己。” 定王困惑地挑眉。 程钰放低声音,将他以假乱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对面的男人。 舅母心软,认了凝珠为义女,京城一共就这么大的地方,程钰不敢保证定王一定不会再见到凝珠,也不确定定王能否认出凝珠来,更说不准日后定王会不会突然记起江家姐妹,跟他打听她们的近况。与其让这位他早与之绑在了一起的定王爷生疑,让他决定竭尽全力助他登基的未来帝王生疑,不如他提前告知他,左右这事与定王没有利害关系,定王知道了也不会说出去。 “你胆子不小啊,敢在楚倾眼皮子底下耍诈。”定王听得津津有味,吃惊过后觉得很有意思,好奇打听道:“两人真那么像?路上你怎么没告诉我?” 程钰无奈看他:“为何多此一举告诉你?当时我也没想到会有今日。说吧,你打算如何坏了顾衡的前程?春闱的事情我插不上手,只能靠你了。” 定王进京就把这事抛到脑后了,现在重提,他认真思索了番,自言自语似的道:“他人不能留在京城,留了京,总让人放不下心,谁知哪天让他瞧见了?瞧见了容易出麻烦。杀了他最简单,但梧桐县见过江家姐妹的人有多少,那些人会不会进京,咱们都不清楚,万一将来事发,楚倾查探得知顾衡死了,哪怕咱们安排的死因再正常,他都会更加疑心,况且顾衡人品不端,却也罪不至死。” 程钰颔首,如果杀人能彻底解决问题,他早派人去杀了,包括张叔一家,他也只是派人盯着他们,保证他们不坏事就好。 定王来回转动手里的棋子,忽的笑了,修长手指敲敲棋盘道:“就让他应试,咱们看看他考得如何,中了进士最好,我私底下在父皇耳边吹吹风,打发他去边远小城当个芝麻官,这辈子都不让他回来,有官在身,咱们也不怕他四处乱跑。他若没没中,多半会回老家去,咱们再随机应变。” 程钰沉默片刻,颔首道:“那就有劳二哥了。” 定王瞪他,“跟我客气什么?来,咱们好好下一盘。” 下了几盘棋,在定王府用了午饭,程钰才回了自家。 躺在榻上,他又想到了小姑娘生气的模样。 如果他告诉她顾衡来了,她肯定会害怕吧?就像那个狗官抓走张叔一家时,她怕得都忘了怨他,哭着求他帮忙,等他救了她,她更是满眼感激。这次他不会让她急哭了,他只让她急一急…… ~ 正月十五,上元节。 云阳侯府处处挂上了花灯,二房这边,楚倾抱着阿洵走在前面,含珠与楚蔓跟着他,楚泓走在最后头,一家人沿着走廊缓缓而行,一起赏月赏灯。 阿洵忽然打了个哈欠,扭头看姐姐,“我想睡觉。” 小家伙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含珠上前要抱他,“爹爹与三弟四妹妹继续赏灯吧,我先抱阿洵回去。” 楚蔓心中一喜,嫡姐走了,她就可以站在爹爹旁边了。 楚倾却道:“阿洵这么重,你哪里抱得动他,还是我送你们回去吧。”言罢扭头吩咐楚泓,“时候不早,你也送蔓蔓回房吧,都早点睡。” “那父亲慢走。”楚泓笑着道别,侧过身,示意妹妹与他一起。 楚蔓再不高兴,也不敢违逆楚倾的话,悻悻地与兄长走了。 楚倾只当小女儿还没看够花灯,笑了笑,抱着阿洵朝莲院走去。因为天黑了,他只将姐弟俩送到上房门口。 “晚上盖好被子,别着凉。”他看看抱着弟弟的宛如大姑娘的懂事女儿,柔声嘱咐道。 月光下男人俊朗似仙,含珠没有与他对视,对着他胸口点点头,“女儿晓得,天冷,爹爹快回去吧,明早还要上朝。” 楚倾嗯了声,又摸摸趴在姐姐肩上快要睡着的儿子,转身离去。 含珠目送他走远才进了内室。 帮阿洵脱完衣服,小家伙在暖呼呼的床上滚了一圈,人又精神起来。躺在那儿,两手抱着红玉马,大眼睛讨好地望着用热巾子帮他擦脚丫的姐姐,“我想吃元宵。” 含珠想也不想就道:“不行,睡觉前吃元宵牙里会长洞。” 后面恭房里,有人嘴角翘了起来。 阿洵扭着小身子撒娇,“我就吃一个,吃完我漱口,姐姐快给我!” 含珠攥紧他小脚丫子,看他求得可怜,瞪着眼睛道:“那只许吃一个,吃完再要姐姐打你。” 阿洵高兴地点头。 如意就端了洗脚水下去,顺便喊小丫鬟去厨房传话。 早上做好的元宵有剩,烧热水,下锅煮会儿就熟了。如意得了吩咐,只端了一个枣泥馅儿的元宵来。阿洵一骨碌坐了起来,仰着脑袋看姐姐给他吹。 吃完元宵,小家伙困意又来了,漱完口躺在姐姐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含珠继续拍了会儿,才穿上绣鞋下了地,关好内室屋门,检查过窗子,走向恭房。 才进去,就被人捂住嘴按到了墙壁上。 含珠惊恐地瞪大眼睛。 见她看清自己了,程钰慢慢松了手。 含珠心有余悸,胸口急剧起伏,因屋里烧着地龙,方才哄阿洵睡觉时含珠就把外衣脱了,衣裳少,起伏就明显了,特别是她吓得紧紧贴在墙上一动不动,浑身上下就那处惹眼,程钰想不注意都难。 他喉头发紧,背过身低声道:“屋里冷,你再去加件衣服,我有话与你说。”似是能看到她愤怒紧皱的眉头,他轻轻补了一句,“顾衡进京了。” 含珠满腔怒火顿消,呆呆站了会儿,咬咬唇,去里面添衣裳去。 再回来时,身上穿了玉色的夹袄,下面系着浅色长裙,水灵灵娇.嫩嫩。 她站在门口,低头问他:“怎么没让如意她们告诉我?”暗中隐匿在里面,幸好这是冬日,睡衣也厚,不露胳膊不露腿,若是夏天他也这样张狂,她毫无准备被他瞧见怎么办? 她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啊,她是来替他照顾阿洵的,不是让他连番冒犯的,上一次也是在她入睡后突然出现,就算他没有歪心思,他不想想她的感受吗? 哪怕她低着头,程钰也从她苍白的脸色紧抿的嘴角,看出了她的委屈。 再不解释,她又要哭了吧? 程钰朝她靠近一步,怕她哭,他放柔了声音,“她们也不知道我来了,夜里见你,毕竟不妥。” 含珠听了,心里稍微舒服了点,但还是不满的。 程钰也知道,马上又道:“白日我单独来找你,传出去不好,请舅母同行,怕舅母多想。” 既然白日不能来,还有事情要说,那只能夜里来了。 含珠彻底生不出气了,眉眼放松下来,不自觉嘟起的嘴也收了回去。 程钰悄悄舒了口气。 ☆、第36章 虽是恭房,熏着梅香,又有屏风遮掩,站在外侧说话也没什么。 “你,你见过他了?”知道他偷偷躲在这里也是无可奈何,含珠消了气,说起正事来。父亲多次夸赞顾衡的才学,看来他果然中了举,进京参加春闱来了。万一他殿试也过了,留在京城,以后两人遇上怎么办? 含珠看着程钰黑色的衣摆,等他说话。 “我派下面的人留意的,他是初五那日进的京城,今晚城里热闹,我才找了机会过来。”程钰低声解释道。 含珠攥了攥袖口,软了声音,“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如意料之中那样向他求助,程钰却不知为何反问道:“我还没想好,你可有主意?” 原来他是过来跟她商量解决办法的。 含珠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才对上他的脸庞,发觉他似乎也在看她,忙垂下眼帘,慢慢道:“我尽量少出门吧,就算他留在京城,看不到我,也不会生出事端。凝珠那里,你跟舅母说一声好了,别叫庭表哥嘉表哥带她出去玩了。” 妹妹那个年纪,正是好热闹的时候,也不知是周家兄弟主动哄她还是她纠缠的,上次见到妹妹,含珠就听妹妹兴奋地说了一圈京城好玩的地方。妹妹过得开心,含珠不反对,但现在形势不一样了,妹妹也只能收敛。顾衡单独看到她还好,毕竟她与楚菡本就一模一样,顾衡打听后最多感慨其中的巧合,但让他看到妹妹,他就能肯定她是假楚菡了。 她轻声说了一串话,程钰每多听一个字,身上因连夜赶路的冷就少一分,如同美景让人心旷神怡,悦耳动听的声音也会让人情不自禁沉浸其中。 “这样太委屈你们了,”程钰声音也低了下去,在她疑惑看过来时凝视她眼睛,“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我想在春闱上动些手脚,叫他无法留在京城,你意下如何?” 他知道两家为何退亲,也亲耳听到她被人冤枉后主动提出退婚的决定,但他不知道她与顾衡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小时候就定了亲,是青梅竹马吗?那她迫于顾家老太太狠心拒婚,遵守父亲遗言甘愿下嫁仆人,心里是否对顾衡还有旧情?会不会因为耽误顾衡一生心中有愧?甚至怨他下手太狠? 迄今为止,含珠是他接触最多的小姑娘,程钰对女儿家的心思知之甚少,只能考虑周全。 含珠一心琢磨他的话呢,忧心道:“这样最好,只是,会不会有危险?” 春闱乃三年一度的大事,程钰是想贿.赂主考官贬低顾衡的文章吗?被人发现,程钰会不会获罪?程钰是威逼她们姐妹的人,但却也是她与妹妹最大的靠山,他若出事,含珠完全无法想象她要怎么继续在京城过下去。 对顾衡没有一丝留恋,对他却充满了担心。 程钰无声笑了,语气轻松地保证道:“这个你不用管,外面的事有我,一定会办妥的。” 含珠提起的心落了下去,“好,那你小心些,别留下把柄。”他做事,她还是很放心的。 “嗯。”程钰点点头,心里说不出来的熨帖。 屋子里却沉默下来。 含珠瞅瞅他脚下的靴子,疑惑问:“还是旁的嘱咐吗?” 程钰紧了紧手,犹豫道:“我想看看阿洵……” 含珠知道他疼阿洵,回想纱帐里,确定没有贴身衣物散在上面,就点点头,转身进去了。 程钰跟在她后面。 他没来过表妹的闺房,但一看里面简单雅致的陈设,墙壁上的隽永字画,就知道这是她喜欢的布置。床头柜上摆了几本书,程钰眼力好,看到一本食谱,一本药膳,还有医书。 含珠在挂纱帐,余光里瞧见他俯身去翻,她尴尬道:“都是些闲书,打发时间的。” “为何看医书?”程钰放下书,直起身子问她。 含珠眼神黯了黯,瞅着床里头酣睡的男娃道:“从我记事起,父亲就病了,我看看医书药膳,平时好帮他调理,妹妹若是哪里不舒服,我心里也能大概有数。养成习惯了,在侯府书房看到这类,就借了过来,睡前翻翻。” 这也算是自学成才了吧? 看着姑娘细白柔美的脸庞,程钰又想到了秀外惠中。 不便夸她,他走到床前,低头看阿洵。 含珠退后几步,面朝窗子等他。 纱帐里是程钰熟悉的淡淡幽香,程钰眼睛瞧着自己可怜又幸运遇到她的小表弟,耳边却响起刚刚听到的温声软语。她坐在床沿上帮阿洵擦他的两只小脚丫,她端着碗亲口喂他吃元宵,她还抱着小家伙柔声哄他睡觉…… 越想,越忍不住羡慕。 这样温柔的姑娘,他也想要…… 念头一起,程钰闭上眼睛。 她再好再美再香,做饭再好吃,身段再妖.娆,都与他无关,他身体有疾,他,配不上她。 “我走了。”摸摸阿洵红润润的脸蛋,程钰站了起来,看也没看含珠,直接去了恭房。 含珠侧耳倾听,什么都没听到。 她不知道他到底走了没,先将纱帐放下,想去后头看看,怕他还没走,就和衣躺在了床上,没有盖被子,怕凉到阿洵。等了等,没等到声音,含珠却有点忍不住了,刚刚她是想去恭房小解的啊。 搭在小腹上的双手攥了攥衣裳,继续忍了会儿,她悄悄下地,走到恭房门口,探头看。 里面没人。 含珠轻步绕过屏风,也没有人,看向窗子,眼尖地发现有扇窗户只是虚掩。确定他走了,含珠松了口气,走过去将窗子关好,刚要小解,瞅瞅周围,含珠还是有点担心,重新检查了一次,头顶都看了,确确实实没有第二个人,含珠这才坐在了铺着锦垫的恭桶上。 轻微的水声传到了窗外。 屋檐下,一身黑衣的男人浑身僵硬。 程钰真没想偷听,他只是,舍不得这片温暖柔和的光亮,想等她吹灯睡下,他再离开。刚刚她走到这边关窗,他以为她忙完就会去睡,不想她竟然…… 再寻常不过的事,因为是她做的,程钰心头着了火。 不受控制的,想象了里面的情形,她肌肤那么白皙,身上是不是同样细白如雪?他背过她,托过她双腿,她也抱过他的脖子,与他紧紧相贴…… 水声消失了,房间变黑了,万籁俱寂,程钰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他迅速回了静王府。 躺在床上,依然不能平静,渴望里又有不甘。 他起身,将当年兄长送他的那本据说是最好的画册翻了出来,回到床上,看着寻常无奇的封皮,程钰的手凑过去再离开,最终还是敌不过心魔,翻开了一页。 一男一女,书房,女子扶着书架,看那神情,仿佛担心书架会倒,于是扭头催身后的人。 程钰手伸了下去,闭上眼睛回想那日在书房,她就在他眼前,他不再只是看她,他将她拉到怀里,她不愿意,他一把扯开她的衣裳。 额头冒了汗,呼吸急且重,手越来越快,却始终无用。 汗渐渐落了,呼吸归于平静。 程钰盯着床顶,只觉得沉默的床顶也在嘲弄他。 良久良久,他穿衣下地,点了蜡烛,烧了书。 不愿再想,睡下之后,美人又入了梦。 睡前想象的,在梦里继续,却更加真实。 她抗拒的手,她惊恐的眼,他不忍心,可又更想拥有,便不顾她哀求,撕开她衣。 幽香袭人,似真似幻,他紧紧抱着呜咽啼哭的她,终于做了回男人。 还想再亲亲她,梦不知为何醒了。 胸膛起伏,他在黑暗里喘.息,回想梦里情景,满心愧疚。 她蕙质兰心,善良纯洁,他怎能如此亵.渎她? 中裤湿了一片,程钰苦笑,幸好他偶尔还会这样,否则一年到头床上都干干净净,身边人能不怀疑? 卷起床褥扔到一旁,程钰继续睡了。 ~ 二月里春闱结束,考生们心急如焚地盼了一个月,三月下旬,终于发榜。 顾衡与两个同窗挤在人群里,顾衡眼力好,看到自己的名字后,继续帮同窗找,没找到,他不好先打击友人,便装作看不清的样子,继续往前面挤。 “你眼睛最尖,看到咱们名字了没?”个头矮的同窗问另一个人,两人皆穿着绸缎衣裳,相较之下,顾衡一身细布青衣,若不是他容貌气度摆在那儿,被人误会成两人的小厮都有可能。 附近的都是浙江府考生,外地人来到京城,会自然凑到一起,结下一段情谊。这边话音刚落,前面就有人大声喊道:“顾子衍中了,一甲第四名!刘文山中了,一甲第十七名!姚志远中了,一甲第……” 江南多才子,也不知道那人自己中没中,但他郎朗吆喝里,充满了身为浙江考生的自豪。 顾衡的两个同窗大喜,先后狠狠捶了顾衡一拳,“行啊你,直接前四了,殿试好好表现,捞个状元探花都不是问题!不行,今晚你必须请客!还得去京城最好的望月楼请!” 顾衡谦逊道:“侥幸侥幸,望月楼我是请不起了,换个地方,咱们不醉不归。” 去年秋闱,他是浙江府的解元,得了杭州知府单大人赏识,赠了他两百两银进京打点。顾衡自知家世不行,并未用这笔钱粉饰门面,顾老太太想为他做几身好衣裳他都没许,只做了四身新布衣,留着出门做客用。眼下中了,成了浙江考生里第一人,这顿饭是如何都不能省的。 “子衍勿忧,我这儿还有几百两,你若不够,我先借与你,将来你发达了,别忘了咱们同窗之谊就好。”他的一位同窗拍拍他肩膀,低声道。 顾衡感激道谢,鼓励他道:“宋兄才高八斗,这次只是时运不济,三年后金榜题名,莫忘了请小弟喝酒。” 两人相视一笑。 当晚一众考生不管金榜题名还是落榜,都呼朋结伴去下馆子了,京城的饭馆也迎来了最热闹的时候。 一间铺面不大在京城却也小有名气的酒楼里,顾衡作为东道主,连饮三杯,慷慨陈词。 隔壁雅间,一身普通贵公子打扮的定王笑了笑,问对面的男人,“刚刚路过,可看清楚那人模样了?” 程钰颔首,面无表情。 定王用手指点了点他,一边倒酒一边低低笑道:“你该庆幸他家忘恩负义瞧不起人,否则以他的才学容貌,又是从小定的亲事,你就是把人强掳来,人家也未必愿意跟你,整天冷着一张脸,谁会喜欢。” 不管程钰怎么解释,定王都认定了他有心于美人。 程钰以前尚且能欺骗自己,经过那晚春.梦,他也明白他确实对含珠动了心,贪恋她的所有美好。只是动心有何用,他给不了她正常的夫妻生活,给不了她儿女,所以程钰决定尽量少见她,直到淡忘。 没有娶来的心思,他便能坦然面对定王调侃,沉声提醒道:“这是在外面,你说话小心。” 他一本正经的,定王笑笑,简单尝尝桌上菜肴,摇头道:“咱们去我那儿吧,何苦在这儿受罪。”他就是想让程钰见识见识情敌,他好欣赏程钰紧张的样子,眼下肯定看不成了,他就嫌弃小地方饭菜入不了口了。 两人回了定王府。 “明日我去跟父皇说,就说咱们在杭州避难时,亲眼看到顾家陷害悔婚之事,年前回京,我与父皇提过咱们是如何借江家姐妹掩饰进京的,父皇绝不会怀疑我故意诋毁顾衡。”饭桌上,定王低声与程钰交待他的计划,“父皇不喜顾衡,我再惋惜一下顾衡的才华,提议父皇给他个小官权当考验,以观后效。” 明德帝对定王不错,这点小事肯定会答应儿子,只是…… 程钰皱眉道:“他有探花之才,皇上打发他去偏远地方,总得有个理由吧?” 定王笑道:“我当然知道,放心,我会以不打扰江家姐妹的清净为由劝父皇别对人提,再寻个由头冠顾衡个殿前失仪之罪,不就行了?绝不会让楚倾听说江家姐妹与咱们的关系的。” 他面面俱到,程钰再无忧虑。 状元探花这种虚名,在百姓中间传得厉害,其实只是名头好听,就算状元,也只给个翰林院修撰,从六品的小官,在京城算什么?既然私德有亏,明德帝才不会因他是状元或探花就生出不舍。 ~ 发榜了,考生们殿试前还要复试,四月初才正式殿试。 但那是家里有考生的府邸需要关心的,楚倾这边,楚泓年纪小,这两年才要考童生,科举完全不用他担心。眼看明日就是三月最后一天,正好轮到他休沐,晚饭时楚倾瞅瞅四个儿女,笑道:“再过几日你们就出孝了,现在出去走走也不打紧,这时节九华寺桃花开得好,明日我带你们一起去游春如何?” 期待地看着长女。 含珠不禁庆幸自己刚好月事在身,垂眸道:“爹爹你们去吧,我有点不舒服,这次就不去了。” “不舒服?”楚倾一时没想到那上头,当女儿生了病,关切问道:“哪里不舒服,可是头疼?” 含珠微微红了脸,轻声解释道:“没有,就是犯懒……” 坐在爹爹腿上的阿洵怕爹爹不明白,仰头给他解释,“姐姐流……” 没说完,被楚倾挠了一下咯吱窝,小家伙咯咯笑了起来,楚倾顺势逗他:“阿洵这么高兴要出去玩啊,那姐姐不去,你是在家里陪她,还是随爹爹去上山?”他是过来人,当然猜出女儿是身子不方便,瞅瞅脸更红的女儿,再一次觉得该把姐弟俩分开了,小孩子口没遮拦,容易把姐姐的私.事说出去。 阿洵被他打了岔,忘了姐姐流血的事,急着道:“我要陪姐姐!” 说着扭着身子要下去,去找姐姐。 楚倾将儿子放到地上,摸摸他脑袋,若无其事地对含珠道:“既然不舒服,菡菡先领阿洵回去吧,这次爹爹先带你三弟四妹妹出去玩,下次再陪你们。” 含珠悄悄扫了一眼楚泓兄妹,见他们瞧着都不像猜到她月事在身的样子,总算没那么不自在了。楚泓是少年郎,楚蔓应该还没经历过那个,听不懂也正常。浅笑着与三人告辞,含珠牵着阿洵出了上房。 回到莲院,含珠将阿洵抱到床上,绷着脸站在床前训他:“昨天早上姐姐跟你说什么了?不许把姐姐,姐姐受伤的事说出去,你怎么还说?” 因是夜里来的,污了床褥,起身时还被阿洵瞧见中裤红了。含珠本想找个借口敷衍过去,没想阿洵一脸惊讶地嚷嚷:“姐姐又流血了!” 分明是以前就得了楚菡解释的。 含珠不好糊弄,只得再三叮嘱他不许说出去。 阿洵也知道自己犯错了,见姐姐瞪着眼睛,他紧张地抠床褥,“我不说了,姐姐别生气。” 含珠扭头,嘟着嘴,就怕小家伙看不出她在生气。 阿洵着急了,站起来仰头看姐姐,“我不说了!” 含珠转过头,冷着脸威胁他,“再说一次,姐姐就让你搬到西屋去住。” “我不!”阿洵哇地哭了出来,忘了姐姐站得离床有点距离,伸手要抱,“我就跟姐姐住!” 含珠哪会让他摔了,在他踩空前及时将小家伙接到怀里,阿洵紧紧抱住姐姐,埋在姐姐胸口哭,“我就跟姐姐住……” “那阿洵以后还犯不犯错?”含珠轻轻拍着他。 阿洵小脑袋直摇。 含珠舍不得再骗他,帮弟弟擦了泪,开始哄他,没一会儿阿洵就恢复了精神,含珠靠在床头看书,阿洵就在旁边玩他那一堆玉雕,玩一会儿扭头瞅瞅姐姐,含珠抬眼看他,阿洵就咧嘴笑,继续玩自己的。 男娃无忧无虑,含珠心里却藏着事,会试发榜之后,方氏过来了一趟,告诉她顾衡上榜了,顺便说了程钰与定王的计划。 真的会顺顺利利吗? 一日没有顾衡离京的消息,她就一日不安心。 一夜忧思,天又亮了,含珠起床打扮,早饭后,送楚倾三人出门。 “进去吧,下午爹爹给你们带九华寺的素斋回来。”走到前院,楚倾笑着对含珠姐弟道。 含珠点点头,目送他们出了门,刚要转身,瞧见楚蔓回头看来,眼里有一丝得意,含珠失笑,没往心里去。 京城南门,顾衡与几位进京后结识的同榜好友骑在马上,一边说笑一边等一位迟到的友人。 说着说着,一辆气派的马车驶了出来。 顾衡凝目看去。 有家住京城的公子笑着给他介绍:“那是云阳侯府的马车,云阳侯楚倾,乃咱们大梁第一勇将,更是圣前红人。” 顾衡颔首,目光盯着车窗,可惜距离太远,就算窗帘被春风吹起,也瞧不见里面的人。 没过多久,城门里又出来一辆更为奢华气派的马车。 顾衡看向友人。 友人一脸看热闹的模样,声音却放低了,扭头与他道:“这是圣上亲妹寿安长公主,听说她寡居之后,对云阳侯一往情深……” 死缠烂打这个词,他没敢用。 ☆、第37章 春暖花开时节,九华寺香客如织。 寿安长公主今日是专门陪爱女来踏青的,到了别院,才从侍女口中得知楚倾也来了,领着一对儿庶子庶女。 “他们去了何处?” 寿安长公主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自己明艳的脸庞问,心底有丝不甘。她小楚倾两岁,才三十出头,论美貌,不输于二八青春女子。楚倾不愿娶她,她索性不嫁,嫁过去还得替他管教孩子,麻烦。但她想跟他共赴几度巫.山,那样的男人,十几个面.首也比不上,不能享受一次,她浑身痒.痒。 “去了桃林。”侍女毕恭毕敬地道。 寿安长公主点点头,“派人跟着,我一会儿就过去。” 随手将一根红宝石镶嵌的梅花簪插.进如云乌发里,寿安长公主满意地站了起来,去厢房看女儿。丈夫死后,她彻底定居在了长公主府,也将独女带在身边,亲自管教。 进了屋,看到女儿正在换衣裳,十五岁的大姑娘,出落地亭亭玉立,从后面看,纤腰不盈一握,转到前面,胸前丰.盈,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庞更是国色天香。只是那一双乌黑的眸子,左边的水波潋滟,右边的黯淡如死潭。 寿安长公主的心狠狠揪了一下,她的女儿命苦,生下来就盲了一只眼。 “娘。”孟仙仙柔柔地唤道。 寿安长公主此时再也没有与男人们厮混时的颐指气使,她温柔地按住女儿肩膀,笑着夸道:“仙仙这样打扮真好看,走,娘带你看桃花去。”亲自替女儿戴好帷帽。 带上几个侍女侍卫,母女俩坐着软轿去了桃花林。 进林前远远看到七八个书生打扮的公子,孟仙仙虽然怕生,却也好奇,不由扭头瞧了过去。寿安长公主见了,嗤笑道:“定是一群酸腐学子,没什么好瞧的。”男人,她喜欢高大魁梧的将士,亡夫气度不俗,可惜是个短命鬼。 心里惦记楚倾,寿安长公主陪女儿赏了会儿花,就将孟仙仙留在一座凉亭里,“方才娘瞧见一位故友,先过去瞧瞧,仙仙走累了吧?你在这儿歇会儿,娘很快就回来了。” 孟仙仙知道,京城能让母亲撇下她的,只有云阳侯楚倾。心知肚明地笑了笑,她轻声道:“娘快去吧,女儿就在这儿坐着,不用您担心。” 女儿好静,寿安长公主一点都不担心她乱跑,吩咐下人们仔细照顾着,别叫闲杂人等靠近这边,她欢喜地去寻楚倾了。 孟仙仙坐在长椅上,悠闲地观赏附近桃花。 大概是周围过于安静,她隐约听到了流水声。 花看腻了,孟仙仙突然想去瞧瞧潺潺流水,便对大丫鬟流霞道:“咱们去那边走走吧。” 流霞不忍拒绝,自家郡主就跟水中花似的,走快点怕她摔了,穿少了怕她冻了,更何况郡主很少主动提过分的要求,相信就是长公主在这儿,也会允了她。 她会功夫,不怕郡主出事,为了以防万一,还喊了四个侍卫跟在后头。 一刻钟后,孟仙仙停在了岸边,溪水清澈,倒映着湛蓝天空,春风将粉色桃瓣吹了下来,飘入水里,随波逐流,渐行渐远。 孟仙仙喜欢这种山景,提起裙子蹲下去,看水里有没有游鱼。 溪水对岸,顾衡隐在树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水边的绿裙姑娘,看痴了眼。 人有三急,方才他别了友人来这边小解,刚系好腰带,忽听对岸有女子说话声。出于好奇,顾衡暂且没有离开,等他看清那姑娘的容貌时,就舍不得走了。 “郡主,您别用手碰,着凉了怎么办?”眼看孟仙仙想要玩水,流霞急着劝道。 “哪有那么容易着凉?”孟仙仙侧头看她,脸上带着俏皮的笑,说完突然撩水朝丫鬟泼去。 流霞迅速退后,正退着,听到对岸有人轻笑,流霞大惊,迅速拉起郡主护在身后,而后面两个侍卫留在原地,另外两个已经迅疾涉水过了岸边,很快就将顾衡押了过来。 “你是何人?”流霞皱眉斥道。 顾衡脖子上架着刀,过溪时鞋袜与长衫下摆都湿了,他人却不慌不乱,歉然道:“在下杭州人士,姓顾名衡,乃本届春闱贡士,今日与好友结伴出游,方才口渴来河边取水。听闻两位姑娘芳音,顾某怕唐突二位,故隐匿在树后。虽有失礼之处,罪不至死吧?” 言罢侧目看向肩膀上的宝刀。 他声音清越,不卑不亢,孟仙仙忍不住稍稍歪了头,悄悄打量他,就见男人双十年华,生得面如冠玉,说话时神色从容,仿佛笃定了她不会杀他。正要收回视线,他若有所觉瞧了过来,孟仙仙躲避不及,目光与他对上,跟着就在他眼里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惊艳。 孟仙仙红了脸,迅速躲回丫鬟身后。 流霞见这人明目张胆地窥视郡主,不由瞪圆了眼睛,“大胆!” 顾衡连忙垂眸,朝她拱手:“顾某惊见天人,失了礼数,还请姑娘恕罪。” 流霞听他非但不知悔改,还敢得寸进尺,哪里还管他什么身份,厉声吩咐侍卫:“带下去打他二十大板,看他还敢不敢油嘴滑舌!” 两个侍卫架着人就要走。 “慢着!” 孟仙仙轻声喊道,见那叫顾衡的男子又看了过来,她脸上越发热了,重新躲回丫鬟身后,“既然是他先来的,这次就算了吧,放了他,咱们回去了。” 她软声软语,两个侍卫没了主意,齐齐看向流霞,倒不是不敬主子,而是平时流霞对他们大呼小叫惯了,他们本能地怕她。 “郡主!”流霞将孟仙仙拉远了些,小声道:“郡主别被他骗了,他分明是个道貌岸然的登徒子,不教训他一顿他不长记性,往后不定还会去害谁呢!” “顾某与你无冤无仇,你凭何诋毁人?”顾衡仿佛能听到她话似的,朗声替自己辩解,“顾某寒窗苦读十余年,春闱发榜后才敢略加放松,平时别说与女子说话,就是面都没见过几个,何来害人之说?” 流霞怒极,“你……” “算了。”孟仙仙第一次抬高了声音,背对顾衡的方向道:“马上放了他,你们都随我回去!” 说完往前面走了。 主子发了脾气,流霞无奈,只得示意侍卫放人。 顾衡站在原地不动,视线紧随走在最前面的绿裙姑娘,眼看她越走越远,就要拐弯,顾衡紧张地攥了攥手,就在他快要失望的那一瞬,孟仙仙脚步微顿,回头望了过来。 顾衡笑了,远远朝她做了个揖,看似彬彬有礼,实则风流轻.佻。 孟仙仙一张粉面顿时赛过枝头桃花。 而她母亲,寿安长公主的美艳脸庞涨得比她还红。 “贵府的面.首是不是太不顶用了,这才叫长公主时时刻刻想着我?”楚倾双手抱胸靠在树上,讽刺地看着对面的女人,“若是长公主缺钱买不到好货色,或是底下奴才狗胆包天故意用孬货敷衍您,尽管与我说,我去军中挑几个好的,保证让长公主心满意足。” 他是喜欢女人,但他从不碰别人碰过的,更不用说长公主这等生了孩子的。 “楚倾你别太嚣张!”寿安长公主双手紧握,指着远处被她的侍卫扣住的楚泓兄妹,“信不信我杀了他们?” 楚倾笑容不变,“你尽管杀,你伤他们一根手指,我就砍你一根,你送他们归西,我也送你去见阎罗王,你大可试试,看皇上治不治我的罪。” 寿安长公主强忍住咬唇的冲动,不甘示弱地与楚倾对视,看看看着,她朗声大笑,指着楚倾道:“等着,楚倾你给本公主等着,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你躺在我身下,到那时我看你还有没有底气张狂!” 楚倾眼里的嘲讽变成轻蔑。 明明气人得不行,又致命地迷人。 寿安长公主狠狠看他一眼,朝侍卫们摆摆手,转身走了。 坏人走了,楚蔓白着小脸扑到楚倾怀里,“爹爹,我害怕……” 楚倾抱着女儿,眼底闪过寒意。这个寿安长公主,她怎么纠缠他他都不在乎,就当有只蝇子在飞,但她再敢碰他的孩子们,就算她是皇上亲妹,他也会让她悔不当初。 那边寿安长公主作威作福惯了,又没有真的伤到楚泓楚蔓,因此没把这点事放在心上,回到凉亭,专心陪女儿说话赏花,说了一句,震惊发现女儿脸蛋红红,明显走了神。 寿安长公主狐疑地看向流霞。 流霞当即跪下,将偶遇顾衡之事说与她听。 孟仙仙小脸更红了,长长的眼睫紧张颤动。她接触过的男子,不算家里的下人,只有几位皇家表兄,表兄们都知道她的右眼瞎了,跟舅舅一样对她多有疼惜,却没有过兄妹以外的感情。那个顾衡,是第一个赞她好看的。 “仙仙喜欢他?”少女情窦初开,如花朵含苞欲放,寿安长公主正发愁女儿的婚事,见女儿似乎动了心,就问了出来。 “娘胡说什么?”孟仙仙当然不会承认,低着头道:“我才见过他一面……” 寿安长公主苦笑,见一面就这样了,再多见两面,女儿就不是她的了。 回城之后,寿安长公主命人去打听顾衡的消息,当天黄昏就将顾衡家里的情况摸清楚了。 一个江南小县城的穷书生,貌似潘安,颇有才学。 寿安长公主歪靠在榻上,轻轻转动手腕上的佛珠,岂止是有才学,还很有心机呢。 她不信顾衡现身时不知女儿的身份。 想攀龙附凤吗? “明日请顾衡过来,我要见见他。” 寿安长公主轻飘飘地道。 女儿性子软,嫁给那些如狼似虎的皇家表兄们,将来一堆侧妃妾室,女儿就是去送命的。顾衡就不一样了,这人身份低,得仰仗她这个长公主往上爬,就凭这点,他也得把她的女儿当菩萨供着。她呢,帮他去皇兄面前求个情,两三年内给他升到一个不高不低的位置,然后一辈子就让他在那待着吧,免得他翅膀硬了,如楚倾那般,连她都不怕。 但她得先瞧瞧顾衡的模样,真入眼了,再想其他的。 ☆、第38章 顾衡被长公主府的人请走后,程钰才得到消息。 “他怎么与那边搭上了?”程钰沉声问。 陈朔已打听过了,猜测道:“昨日顾衡去了九华寺,长公主也去了,应该是在寺里遇上的。” 程钰垂眸思索。 未免惹人注意,他只派人留意顾衡的动向,并未近身跟踪,昨日她没去九华寺,顾衡去不去都没什么关系,就更不必跟着他。现在寿安长公主请他过去,是见.色起意,看上顾衡想收为裙.下之臣了,还是…… 程钰想到了寿安长公主的女儿,孟仙仙,他记得,她今年好像十五了? 十四五的姑娘,正是谈婚论嫁的时候。 程钰心中一沉。 如果寿安长公主想把女儿许配给顾衡,那她不但会想方设法让顾衡留在京城,更会抬举顾衡往上升。明德帝除了在楚倾一事上不许妹妹胡闹,其他地方都很纵容这个妹妹,对生来带眼疾的亲外甥女更是爱护有加…… 程钰站了起来,想去与定王商量,又记起定王早与明德帝说了顾衡品德有亏之事,此时去找他也没有办法。 先看看寿安长公主到底是什么意思吧。 长公主府。 顾衡在侍女的引路下进了堂屋,瞧见坐在主位上的华服女子,顾衡低头,恭恭敬敬行礼:“草民拜见长公主。” 寿安长公主手里抱着一只毛色雪白的猫,漫不经心般打量眼前的男人,见他肤色白皙,跟她料想的俊俏书生差不多,不禁感慨女儿眼光差,好在这人气度还算不错,勉强也能凑合吧。 “听说昨日你冲撞郡主了?”她意味不明地问。 顾衡坦然承认:“确有此事,冒犯之处,顾某甘愿受罚。” 寿安长公主哼了声,慢条斯理地道:“你明知我女儿是郡主还敢冒犯,胆子果然不小。” 顾衡并未露出震惊之色,低着头道:“长公主误会了,顾某当时并不知郡主身份,只是见郡主身边侍卫跟随,斗胆猜测郡主乃大户人家的千金,后又见郡主童心未泯才不禁发笑,之后种种,相信您都知道了。” “不愧是读书的,嘴子皮就是厉害。”寿安长公主似斥非斥,似赞非赞,直截了当道:“我且问你,你觉得郡主如何?抬起头,看着我说。” 顾衡从命,抬正脑袋直视长公主道:“郡主花容月貌,顾某得见一面,乃三生有幸。” 寿安长公主喜欢听男人对她甜言蜜语,如今有人对宝贝女儿这般,她目光就冷了下来,“那你可知郡主右眼天生看不见?” 顾衡惊诧,似是回想什么,疑惑道:“昨日短暂一面,顾某并未发觉……” 寿安长公主笑了,抱着猫慢慢朝他走去,最后停在他身前,“现在呢,现在你知道了,又如何评价郡主?” 顾衡面露倾慕,垂下眼帘轻声道:“白璧微瑕,不损其质,皓月小缺,不减其光。” 寿安长公主放声大笑,“好,好一个痴情儿郎!”绕着顾衡走了一圈,再回来时,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寒意逼人,“既然你倾慕我女儿,那就用你的甜言蜜语哄她一辈子,胆敢让她受一点委屈,我要你的命!” 她也想给女儿找个真心喜欢她的人,可女儿一个闺阁女子,平时素不爱走动,她往哪去找?眼下女儿被人勾动了凡心,羞答答甜蜜蜜,那她就帮她调.教一个好夫君,只要女儿过得好,女儿认定顾衡是真心喜欢她就够了。 顾衡意外事情如此容易,心中大喜,当即跪了下去,“谢长公主成全,子衍定当铭记长公主的训诫,待郡主如珍似宝,终身不负。” 一个是皇上的亲妹妹,一个是皇上的亲外甥女,郡主本身又是大美人,他就是一辈子只守着郡主一人,也是占尽了天大的便宜。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那他便只顾眼前可图之利,他没有任何背景,就算考了状元,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熬出头,迎娶郡主后,有了妻族撑腰,成了皇家亲戚,仕途定如长风破浪。 “去吧,殿试上好好表现,至少赢个探花当聘礼。”寿安长公主淡淡地道。 顾衡再次拜谢,告辞离去。 寿安长公主自己坐了会儿,高声吩咐侍女去安排车驾,她得进宫去跟皇兄说一声,让他特殊关照关照顾衡,免得顾衡殿试失常挤不进一甲,只捞个普通进士,给女儿丢人。 宫里,明德帝刚刚处理完政事,得知亲妹妹进宫了,不禁头疼,怕她又是为了楚倾来的。 “给母后请安了吗?”人来了,明德帝笑着问道。 “一会儿再去,我有事情与皇兄说。”在亲哥哥面前,寿安长公主就跟小时候兄妹相处一样,有什么就说什么的,“这届考生有个杭州来的叫顾衡,会试第四名,人也风流倜傥,不知皇兄听说过没?” 明德帝心中惊讶,面上不显,摸了摸下巴,打趣道:“听说了,前五名我都看了他们的考卷,此人写得一手好字,朕印象尤深,怎么,你不是瞧上他了吧?” 这个妹妹,出嫁前虽然顽皮,在男女上头也规矩,丧夫后不知被谁带坏了,竟然……算了,那是妹妹的私事,太后都管不了,他也懒得管了,妹妹怎么开心怎么过吧。 “我喜欢什么样的皇兄又不是不知道,会看上一个白脸书生?”寿安长公主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哼道:“不是我,是仙仙,昨日在九华寺遇上了,动了心。仙仙第一次喜欢谁,我虽知顾衡有心攀附,还是想成全仙仙,不想看她伤心落泪,反正有咱们给仙仙撑腰,不怕他欺负仙仙。就是想求皇兄殿试时给他点体面,他有真才实学最好,没有,会试都第四了,皇兄看在仙仙的份上,好歹给他个探花当当?” “仙仙,真看上他了?”明德帝目光变了变,想到儿子定王那番话来。顾衡此人果然势力,先抛弃对他无用的小户女,一进京转眼又盯上他的外甥女了。 寿安长公主叹息道:“是啊,女大不中留,仙仙的心都飞到他身上去了,皇兄没看到她脸红羞涩的样儿,我当娘的,只能顺了她的意。”不答应,她怕女儿哭,怕她把另一只眼睛也哭坏了,女儿一哭,简直就是要她的命。 明德帝也心疼外甥女,他儿子多,目前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出生之前,他一直都把外甥女当亲女儿疼爱的。若外甥女身体康健,明德帝宁可伤了她心也要给她挑个真正配得上她的,偏偏外甥女眼睛不好,人也体弱多病,一年到头好时候不多,真正是风一吹就倒的娇气姑娘。 外甥女想要的,妹妹不忍拒绝,他也不忍。 至于顾衡,虽然势利,暂且没发现大错,儿子都说了再给他一次机会,以观后效,那他就应下这门婚事,给顾衡安排个小官。顾衡把外甥女照顾好了,为官上也没有大错,他再抬举他,否则…… “朕知道了,就给他探花吧。”明德帝一锤定音。 寿安长公主欢喜道谢,“那皇兄继续忙吧,我去给母后请安去,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明德帝笑着目送她脚步轻快地离去,扣扣桌子,命人去传定王。 儿子先提醒的他,如今事情有变,他还是跟儿子说一声吧。 ~ “皇上答应了?”黄昏时分,程钰被定王叫到了王府,因为路上已经猜到几分,此时倒也没有太过震惊。 定王心里可不舒服。 他生气,一气程钰来托他办事,他信誓旦旦应了,没想中间出了岔子,定王自觉丢了颜面,二气自己非但没能收拾顾衡,反让他讨了他天仙似的亲表妹,遂将怨气都算在了顾衡身上,连番骂道:“我就知道他是个小人,只知道靠女人往上爬的东西!姑母怎么那么糊涂,顾衡哪里配得上仙仙?父皇也是,他……” “二哥。”听他连明德帝都要埋怨,程钰及时阻止。 定王狠狠砸了一下桌子,“真想杀了那个畜.生!” 他没有亲妹妹,表妹孟仙仙生来体弱,内向胆怯,纯真地跟孩子似的,他们几个兄弟不管多不和气,对表妹都怜惜有加,待她如亲妹。掌上明珠却便宜了顾衡那个忘恩负义的,早知今日,当初在杭州,他就该一剑要了他的狗命。 程钰也后悔没有杀顾衡了,但现在万万不能杀了。 定王先跟明德帝说了顾衡的不是,在明德帝眼里,初来京城的顾衡也就定王这一个敢视人命为草芥的对头,那么明德帝前脚刚应下婚事,后脚顾衡就死了,明德帝会不怀疑定王?杀顾衡事小,罔顾皇命公然挑衅,可是大错了。 为了一个顾衡让定王不喜于明德帝,不值得。 他开口劝道:“木已成舟,二哥别再气了,冲动只会坏事。” 定王不傻,正是因为清楚他没法坏了这门亲事,才更加生气。默默平复了会儿,见对面程钰平平静静的,他奇道:“你怎么没事人一样?不怕顾衡留在京城坏了你的计划?” 程钰难得笑了笑,“二哥你说,明知顾衡是为了攀附皇家,皇上与长公主为何还要成全他?” 定王气道:“他有本事,会哄仙仙开心。”小姑娘都好骗。 程钰颔首:“正是,为了让郡主顺心如意,皇上都退一步了,顾衡更得全心全意讨好郡主。他认不出江家姐妹最好,认出了,他也不敢声张,一旦走漏半点消息,江家姐妹会倒霉,他原形毕露伤了郡主的心,长公主第一个杀了他。顾衡是聪明人,他不会拿自己的仕途冒险的。” 他暂且松了口气,定王反而更郁闷了,瞪着他道:“用我表妹一辈子的幸福保你‘表妹’周全,你高兴了是不是?” 程钰知道他在说气话,没跟他顶嘴,笑着给他满了一杯酒。 定王将酒杯扔了,命人端两个酒坛上来,要与程钰拼酒。 离开定王府时,程钰已有六分醉意。 赶在宵禁前回了静王府,下马前,看到正院一片柔和灯光,程钰又看向兄长程铎的院子。再过半个月长嫂就要进门了,兄长也不再是孤家寡人,只有他,自己住在一个空荡荡的院子。 陈朔端了醒酒茶来,程钰没喝,躺在榻上,怔怔地看房顶。 他有点冷。 他知道哪里暖和。 可他决定不再过多见她了,免得越陷越深。 可他冷。 就那样不知躺了多久,程钰慢慢坐了起来,打开衣橱,里面好几件黑色.衣袍。初夏夜风不冷不热,衣裳也不用多穿,程钰熟练地换好衣裳,吹了灯,等到二更时分,悄无声息地出了静王府,连陈朔都没有惊动。 云阳侯府并不远,他很快就到了。 侯府侍卫森严,程钰想要进去也得小心翼翼,好在他功夫好,侯府又那么大,总有守卫薄弱处。 莲院的灯早就暗了。 程钰站在她窗前,犹豫不决。 又是半夜找她,她会不会生气? 可他有理由,他是来跟她说顾衡的婚事的。 怕惊动丫鬟,程钰先往外间吹了迷.香,因这香对小孩子恐怕不好,程钰就没往内室吹,轻轻撬开外间的门栓,他慢步朝内室走去,门虚掩着,程钰轻轻推开。 进来了,他长长呼了口气,吸气时,闻到自己身上的酒味儿。 程钰皱皱眉,刚后悔没洗漱一番再来,里面突然传来了动静。程钰大惊,迅速退回门帘之后,怕发出声音,没敢带上内室的门。 “姐姐,我想嘘嘘。”阿洵含糊不清的声音传了出来。 程钰忍不住笑了。 含珠揉揉眼睛坐了起来,阿洵憋得急,人早坐起来了,没等含珠坐稳就摸黑抱住了姐姐脖子,闭着眼睛小声哼唧,“把嘘嘘……” 天暖和了,阿洵穿得少,人就不显得那么圆滚滚的了,抱起来更加舒服。含珠拍拍他,柔声哄道:“阿洵等等,姐姐去点灯。” 阿洵乖乖坐在床上等着。 含珠挑开纱帐下地,因为阿洵夜里事多,她火折子摆在显眼处,很快就找到了,点了一盏灯,再将恭房里的点上,赶紧去抱阿洵,自己也睡眼惺忪,没留意原本虚掩的房门开了。 阿洵嘘嘘完了,打个哈欠,转身靠在姐姐怀里,继续睡。 含珠无奈地摇摇头,先将人放回床上,她去打湿巾子帮他擦手。 拧干时,余光里瞥见了门。 是敞开的。 含珠怔了怔,下一瞬,浑身发冷。今晚阿洵迟迟不睡,她哄了很久,最后躺在床上不想动了,就让如意四喜吹灯出去,她看着她们一个提灯一个带门的,怎么这会儿…… 程钰将她惊恐的样子看得清清楚楚,顿了顿,挑帘跨了进去。 含珠手里的巾子掉在了地上。 看着一身黑衣的冷峻男人,自从上元节那晚两个多月来就再也没见过的男人,含珠不受控制地乱了心跳。她以为她真的已经忘了那份悸动,可是此时此刻,她才知道,那只是她没见到他,见到了,她还是那么没出息。 “我去后面等你。” 她穿了身绣着浅绿兰花的睡衣,胳膊腿都遮住了,衣领低,露出一段雪白脖颈,中裤裤腿松松垮垮,没能完全遮住她一双玉足,淡青色的软底绣鞋鞋尖微翘,只遮住了脚指头,脚背露了出来。 程钰没敢多看,匆匆去了后面。 他从她身边经过,留下淡淡酒气。 他喝酒了? 含珠第一次遇上喝酒的他,是刚应酬玩,还是有烦心事? 马上就想到了顾衡。 含珠迅速收起心中的涟漪,草率地帮阿洵擦了手,见他面朝里侧睡得熟,含珠穿上小衫长裙,套上长袜,再换双出门穿的绣鞋,这才去了后面。慌里慌张的,看到人了,才记起自己忘了梳头。 她红了脸,站在门口问他,“是不是顾衡的事?” 她长发披散,在昏暗灯光里更显柔媚。脑袋里一片混沌,程钰忘了守礼,肆无忌惮地盯着她,她羞红的脸,她低垂的眼,都让他舍不得移开视线。两个多月不见,她好像长高了些,气色更好了,面颊微丰…… “胖了。”他喃喃地道。 含珠没听清,也是想不到他会说这两个字,本能地往别处理解,分辨不出来,她疑惑地看他,“你说什么?” 这一问,程钰总算清醒了些,不敢看她清澈的眼,侧身道:“事情有变,顾衡偶遇长公主府的郡主,郡主对他一见倾心,白日长公主进宫为两人求了婚事。” 含珠傻了,顾衡,这么快就要另娶了? 毕竟有过几年婚约,含珠就是不喜欢他,听到这种消息,心里还是有点复杂,脑海里浮现去年这个时节,俊朗温柔的书生突然从树后转出来,要送她珠花。 程钰见她发怔,胸口没来由发赌,冷声道:“怎么,前未婚夫娶了旁人,不舒服了?” 语气十分的冲,人也靠近了一步,吹了她一脸酒气。 含珠蹙眉往后退,没理会他的冷言冷语,反正他说话一直都那么冷,温柔下来才值得奇怪。“他娶了郡主,定会留在京城,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听她说“咱们”,程钰面色稍霁,将道理给她讲了,最后叮嘱道:“你是楚倾的女儿,将来少不了出门做客,他成了皇家亲戚,与你偶遇的机会更多。真遇上了,你只需将他当成陌生人,无论他如何试探,你都别理会,他若纠缠,你就威胁要告诉楚倾,他肯定不敢了。” 也只能这样了。 含珠点点头,“好,我都记住了。”她本就不想与顾衡有更多牵扯,装陌生人最好不过。 他依然没有走的意思,含珠对着他胸口问,“还有别的事吗?” 程钰明白她在撵他走,他不痛快,却也没办法。 “没了,你回去吧。”他盯着她的脸道。 含珠转身就走。 程钰目光紧随她背影,想到下次见面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心口没来由一紧。 “含珠……” 他冲动唤她,第一次唤她的名。 那声音低低的,仿佛有种压抑隐在其中,含珠僵在原地,不敢相信他真的喊她了。从小到大,她接触过的外男不多,儿时玩闹不算,长大后,除了父亲,男子里面,只有顾衡这样喊过她。 “含珠。”怕她没听见似的,他又喊了一声。 像是被雷电击中,含珠身上起了一层小疙瘩,心砰砰乱跳,强撑着不让他察觉她的失态。没有回头,她背对他问,“怎么?”一开口声音都是颤的,含珠听出来了,连忙闭上嘴,不再多说。 身后传来他嘲讽的笑声,“若他这样喊你,你也停住,马上就露馅了吧?” 如同跳跃的烛火突然被风吹灭,含珠乱跳的心也瞬间平静了下来。她看着远处的窗子,沉默片刻,轻声道:“谢谢你提醒,以后再有人喊我本名,我绝不会再停下了,从今往后,我只有楚菡一个名字。” 言罢快步走开,吹了内室的灯,合衣钻进纱帐。 程钰站在原地,许久许久,跌靠在墙壁上。 抬起手挡在眼前,知道她听不见了,他又轻轻唤了声,“含珠……” ☆、第39章 四月初六殿试,明德帝点了顾衡为探花郎,随后的琼林宴上,赐婚顾衡与永福郡主孟仙仙。 顾衡大小登科一起来了,顿时成了京城百姓人人称羡的人物,就是勋贵高官人家,因为寿安长公主的关系,也纷纷同顾衡走动了起来,家里有宴请酒席,会记得给他送去一张帖子。 “爹爹,探花郎是不是长得很好看啊?”楚倾赴宴归来,楚蔓好奇地问,“我记得戏折子里都说探花郎貌比潘安。” 才十一岁的小女儿都惦记这种东西了,楚倾瞅瞅越来越像大姑娘的长女,嗤道:“再好看还能有你们爹爹我好看?别听那些戏子瞎唱,只是一般容貌而已,你们都不用着急,等你们长大了,爹爹会给你们挑个如意郎君的。” 楚蔓害羞地红了脸。 含珠也微微低了头。现在楚倾只是随口说说,到了认真的时候,她就说自己放不下弟弟,要在家里多留几年,以楚倾此时对她的态度,应该不会逼迫她嫁人。 “什么是如意郎君?”阿洵听不懂,傻傻地问爹爹。 楚倾笑着捏捏他鼻子,“就是你姐夫,再过几年姐姐们就都要嫁出去了,搬去姐夫家里住,早晚都要分开,阿洵现在就搬到前院跟爹爹住吧?爹爹给你做伴。” “我不!”阿洵这话听多了,不再哭了,绷着小脸从爹爹腿上爬了下去,扑到含珠怀里,扭头看楚倾,“姐姐嫁人了,那我跟姐姐一起去,去姐夫家里住!” 理直气壮的。 楚倾朗声大笑。 含珠这下红了脸,娇声斥弟弟:“不许再乱说。”忍不住埋怨地瞥了楚倾一眼,哪有当着未嫁女儿的面教儿子喊姐夫的。 这一眼含嗔带怨,楚倾被瞪得心头巨震。 长女从来没有跟他撒过娇,出事前没有,出事后也没有。女儿忘记了,不再仇视他,但父女之间那种血缘关系好像也淡了,无论他怎么补偿女儿,女儿都客气有礼,不跟他生气,也不跟他亲昵。 今日是女儿第一次不“敬重”他这个父亲。 楚倾高兴又心酸,怕被女儿看出来,他低头哄儿子:“阿洵听姐姐的,不许再喊姐夫,姐夫都是坏人,是跟咱们抢姐姐的,往后有谁没事往姐姐跟前凑,阿洵要把他们赶跑,知道吗?” “您……”含珠真的听不下去了,红着脸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步走了。 “姐姐等我!”阿洵赶紧丢下爹爹追了上去。 楚倾笑声不断,神色温柔地目送一双儿女,这两年都没有哪一天比今日更高兴。 楚蔓幽怨地看着他,在父亲看过来时才低下头。 楚倾要去沐.浴了,摆手道:“蔓蔓也回去吧,爹爹还有事忙。” 楚蔓轻轻哦了声,垂头丧气地走了。 看着小女儿落寞的背影,楚倾皱了皱眉头。 晚云暗中打量他神色,跟着楚倾去侧室时轻声提醒道:“侯爷,绣房为大姑娘准备的新衣都做好了,是直接送过去,还是拿过来先给侯爷过目?”按理说大姑娘管家了,绣房也归大姑娘管,但做衣服这种事,侯爷怕大姑娘舍不得打扮自己,就提前吩咐了下去,先瞒着大姑娘,好给她个惊喜。 楚倾想了想,“先拿过来给我看看。” 晚云乖巧地应是,挽起袖子,准备为他擦背。 楚倾心里有事,没用她,打发她下去后,背靠浴桶想事情。 他知道小女儿最近为何闷闷不乐,无非是见他越来越疼嫡姐,少了她的,她委屈了。 都是亲骨肉,楚倾舍不得任何一个女儿受委屈,因此除了长女刚回府那会儿,他对姐妹俩几乎一视同仁,并未明显偏心谁。然而从年前到今日,小女儿依然觉得委屈,这一委屈,楚倾终于惊觉自己想错了。嫡庶有别,他一视同仁,本该委屈的是长女,可该怨的长女没怨,不该怨的小女儿反而拈起了酸。 为何酸?还不是他从前对她太宠了? 现在争的是父亲的疼爱,等女儿们大了,谈婚论嫁了,小女儿会不会继续跟嫡姐攀比婚事?楚倾再自信他的庶女也会有人争抢着娶,也知道小女儿的婚事肯定要差嫡姐很多,那么与其让小女儿一日日糊涂下去,不如早早让她知晓嫡庶差别。 所以这次做新衣,小女儿的依循旧例,書*快*電 子 書长女的他命人多做了几套。 次日上午,绣房便将一套套夏衫长裙送到了莲院。 全是最上等的绸缎,全是豆蔻少女最喜欢的娇艳颜色,除了大红,樱红桃红海棠红石榴红,红得夺目粉得醉人,其他素色的也不少,衣料柔软顺滑,手从上面轻轻拂过,如触流水,阳光洒过来,又有光晕流转。 含珠第一次对着衣服发了痴。 衣服都挂在衣架上,阿洵跟在姐姐身边,小胖手好奇地东摸摸西碰碰,摸到一只蝴蝶,阿洵喜欢极了,扯住姐姐袖子,兴奋地喊:“姐姐穿这件,蝴蝶好看!” 那是一条大红色的绣百蝶穿花的对襟褙子。 大红色,含珠没有孝的时候也很少穿,更何况现在楚菡生母的孝期过了,父亲的还没有,碍于形势,含珠不可能正正经经守孝,但她依然…… “姐姐穿给我看!”阿洵抱住姐姐,扭着小身子撒娇,“姐姐穿好看,比二姐姐三姐姐都好看!” 含珠头疼,这孩子怎么这么磨人呢! 四喜笑着劝道:“姑娘穿上瞧瞧吧,这也是侯爷的一片心意。” “嗯,爹爹的心意!”有人帮他说话,阿洵求得更欢了,不停地催姐姐。 含珠无奈,撵他出去,“姐姐换衣裳,阿洵去外面等着。” “那你快点换!”阿洵迈着小短腿跑了出去。 含珠就领着如意四喜去了屏风后头。 才换好,外面传来楚蔷哄阿洵的声音,含珠瞅瞅穿衣镜里的自己,莫名羞臊,急着要换回去。如意抢先抱着换下去的衣裳跑了,四喜更是抱住含珠胳膊,好声哄道:“姑娘别羞了,姑娘这么好看,就该这样打扮!” 含珠气得嗔她:“你们都不听我的话!” 四喜佯装害怕,松开她手轻轻在自己脸上打了一下,嬉笑道:“奴婢不听话,甘愿受罚。” 含珠又气又笑,怕楚蔷等得急,理理衣衫,出去招呼客人了。 楚蔷蹲在地上给阿洵看她摘的牡丹花呢,听到动静,侧头看去,这一看傻了眼,惊艳过后将牡丹花塞给阿洵,她快步走到含珠跟前,扶着她胳膊道:“姐姐这样真美,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夸了。” 过了年,这个只大她几个月的堂姐身段就跟抽了条似的,个子比她高了不少,腰细胸.鼓,脸颊也丰润起来,瞧着依然偏瘦,但少了大病初愈时的淡淡哀愁,多了落落大方,怪不得老太太总夸堂姐面带福气。 这样的美人,那是既招男人喜欢,又招长辈们疼的。 含珠被她夸得浑身不自在,瞅着阿洵道:“绣房刚送衣裳来,我先穿上试试,这就换回去了。” “不许换!”阿洵扔了牡丹花,跑过来抱住姐姐大腿,小脑袋紧紧贴着她,“姐姐好看,我就要姐姐穿这个!” “你怎么什么都管,还管我穿什么了?”含珠点了点男娃脑顶,决定不能再继续惯着小家伙,免得他越来越霸道。 阿洵不理她,抱着宝贝般不松手。 楚蔷喜欢极了小堂弟,摸摸他脑袋,笑着邀请含珠:“花园里的牡丹都开了,我是特意过来请姐姐一道去赏花的,姐姐这便跟我走吧,做了新衣不穿出去走走,岂不浪费这一身好料子?”也浪费了这副好模样? 不顾含珠反对,与阿洵一起,硬是将含珠拐出了莲院。 姐妹俩牵着心满意足的阿洵,一起赏牡丹。 大抵是天气好,大家都想赏花,没一会儿楚蓉楚蔓也陆续到了,都是自家姐妹,自然聚到了一起,赏累了,同去不远处的凉亭里坐。一方石桌,摆了五个石凳,正好分。 阿洵额头出了汗,含珠拿出帕子帮他擦。 “姐姐也出汗了。”阿洵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姐姐,抬手点了点姐姐额头。 含珠笑了笑,也给自己擦了擦。 坐在她对面的楚蓉轻轻吸了吸气,惊讶道:“什么味儿这么香?” 楚蔷也闻到了,嗅了嗅,脑袋挪向含珠,了然道:“是大姐姐身上的。” 她对香料不是很热衷,三姑娘楚蓉却是最好打扮的,对首饰香料都很在行。遇到从未闻过的香,楚蓉十分新鲜,笑着问含珠:“大姐姐用的是什么香?真好闻。”眼下她与含珠关系不远不近,坐到一起还是会闲聊的,都是姑娘家,最常说的就是这些,因此她这样问并不失礼。 含珠浅笑道:“月华香,如意配的,我很喜欢,一直都在用。” “月华香,”楚蓉喃喃地重复,“没听说过呢……” 含珠看向身后伺候的如意。 如意低头道:“回三姑娘,这是奴婢外祖母家的祖传方子,只传自家女儿,外面应该没卖的。” 楚蓉本想讨要方子的,听说是祖传的,便打消了主意,夸了如意几句,聊起旁的来。 楚蔓坐在含珠另一侧,三个姐姐说话时,她安静地听着,心思却都在别的上头。 当晚一家人聚到上房,摆饭前照旧要聊些家常,楚蔓瞅瞅父亲,忽然转向含珠,有些怯怯地道:“姐姐,上午你说的月华香,我也很喜欢,可以,送我一盒吗?” 一双酷似夏姨娘的桃花眼里,满是期待。 ☆、第40章 含珠很少与人拐弯抹角地说话。 江家人口少,勾心斗角几乎没有,邻里关系也和谐,含珠只从顾老太太与顾衡的妹妹顾澜哪里领略过女人之间的弯弯绕绕。顾老太太明里暗里地嫌弃她,含珠都默默忍了,不愿与长辈为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争辩,只有关系到自家的名誉关系到妹妹,含珠才会回嘴。 拜顾老太太所赐,她没有天真到认为楚蔓只是临时才想起与她讨香。 当时她们几个姐妹都在的时候,楚蔓怎么没要,非要等到楚倾在场才开口?她给了是好姐姐,不给,在楚倾眼里难免会落个小气的印象吧? 含珠看向楚蔓,在那双清澈渴望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挑衅。 楚蔓见嫡姐望了过来,眼神越发可怜了,小声问:“姐姐不说话,是没有了吗?” “什么月华香?”两个女儿中间有些不对劲儿,楚倾放下茶杯,困惑地问。 楚蔓抢着答道:“上午我与姐姐们一起赏牡丹,闻到姐姐用的香特别好闻,就是月华香,是如意外祖母家只传女儿的方子。当时我没好意思跟姐姐讨要,回去试着制香,都没有月华香好,刚刚又在姐姐身上闻到,就想跟姐姐讨要一盒。姐姐那边还有的话就送我一盒吧,没有就算了,毕竟是稀罕物。” 含珠刚要说话,被楚倾抱在怀里的阿洵不高兴了,大眼睛瞪着楚蔓道:“不给你!不让你香!” 好看的衣服是姐姐的,好闻的香是姐姐的,他也是姐姐的,都不能送人。 怕姐姐把好东西送人,阿洵着急地跑到姐姐那边,抱着她腿道:“姐姐不给她,都是姐姐的!” 楚蔓的脸瞬间白了,低下头,没一会儿眼泪就落了下来,哽咽道:“算了,我不要了……“ 含珠看得清清楚楚,她安抚地摸摸阿洵,歉然地道:“妹妹若是喜欢姐姐的衣裳首饰,你喜欢哪件姐姐都会送你,只是这月华香是如意的祖传手艺,家里都不卖的,她制给我用是她的一片心意,我不好送人。如果是四处可买的方子,上午三妹妹询问的时候,我就送她了……” 还没说完,阿洵突然急着道:“三姐姐没跟姐姐要!” 意思就是没要就不用给了。 这快嘴的小家伙,含珠没想太给楚蔓难堪,但阿洵这一句歪打正着,含珠心里也舒服,捏捏阿洵的小胖手,继续同楚蔓道:“当时我明知三妹妹喜欢都没有主动开口送她,眼下给了你,回头被三妹妹知道了不太好,要不我领妹妹去我屋里看看?我还有别的香,或许妹妹也会喜欢。” 没答应给月华香,却也摆出了一副好姐姐的态度。 楚蔓震惊地都忘了哭,盯着对面嫡姐的绣鞋发怔。嫡姐平时安静话少,都是爹爹问什么才答什么,要么就是管教阿洵,她以为嫡姐不会说话,没想到说起来一句一句都打了她的脸堵了她的嘴,更可恨的是,嫡姐还会让阿洵配合她,让阿洵把她说出来会显得明显回击的话说了。 爹爹会怎么想? 楚蔓悄悄地朝主位那边瞥了过去。 楚倾脸上没什么明显的情绪,见小女儿怯怯地望了过来,脸上带着泪,楚倾平静地道:“这点小事有什么好哭的?老三,你送蔓蔓回去洗脸,然后不用回来了,一会儿我让人把你们的晚饭分别端过去。” 楚泓明白,父亲不高兴了。 妹妹这点小心思,他都看出来了,父亲会猜不出? 只怪他平时在前院待着,没能提前看出妹妹的心事。 他沉默应是,将低着脑袋抽搭的妹妹扶了起来,领着她出了正房。 因为楚蔓哭了,阿洵有些害怕,不敢再乱动乱说话,紧张地靠在姐姐腿上,大眼睛望着姐姐。含珠笑了笑,纤细柔软的手温柔地将阿洵的小胖手握在手里,无声安抚。阿洵不怕了,小脑袋枕在姐姐腿上,眼睛偷偷往楚倾那边溜。 楚倾朝儿子笑笑,“阿洵过来。” 他没冷脸,阿洵更自在了,乖乖地走了过去。 楚倾将儿子抱在腿上,低头夸他:“阿洵刚刚做的很对,姐姐的东西,除非姐姐主动送人,姐姐不想送,旁人就不能抢。姐姐没有哥哥,只有阿洵一个弟弟,阿洵虽然小,也要帮姐姐护住东西,知道吗?” 被爹爹夸了,阿洵更觉得自己做得对了,用力地点头,“不许别人抢姐姐的。” 楚倾捏捏他小脸,“但大人们说话,阿洵也不能再胡乱插嘴,你先看看,如果姐姐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你才能替姐姐说,姐姐会拒绝,你就不用说了。还有,咱们是男人,不能跟姑娘们吵,不好看,男人就要多做事,比如将来阿洵长大了,有人欺负姐姐,你不用骂他不用跟他解释,直接打他一顿,要是坏蛋来头太大,咱们家惹不起,阿洵就偷偷地打,别让他知道是你打的,记住了吗?” 含珠咬唇忍笑,不愧是大梁勇将,教导儿子都与众不同。 楚倾看看长女,又继续看儿子。 阿洵似懂非懂,呆呆地重复道:“不跟姑娘吵,有人欺负姐姐,我就打他,偷偷地打……” 楚倾亲了儿子一口,先让晚云去传饭,又对含珠道:“怪爹爹以前糊涂,对你妹妹太好,惯得她心高了,回头我会告诫她,菡菡别跟她计较。” 含珠抿抿唇,低声道:“我知道,妹妹还小,若是别的东西,我肯定给她了……” 楚倾马上打断她,“给什么?什么都不用给她,你的就是你的,她那里又不是没有香料。女人的香料就如同男人的刀剑,谁敢跟我讨要宝刀,我一刀抹了……咳咳,反正菡菡你记住,该拒绝的时候就拒绝,不用同对方啰嗦,谁敢找你麻烦,直接告诉爹爹来。” “爹爹打她!”阿洵大声地道,“谁抢姐姐的东西就打谁!” 小家伙狐假虎威,含珠再也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 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地用饭。 饭后楚倾去了小女儿那边,远远看到夏姨娘的丫鬟与柳枝一起守在外面,楚倾心中动了动,示意两人不许出声,他放轻脚步走到内室门口,双手负在身后,光明正大地偷听。 夏姨娘正在哄回来后直接钻进被窝哭得连晚饭都没用的女儿,“别哭了,娘亲手做的面,蔓蔓最爱吃了,快起来吃点,现在不饿,晚上你就难受了。” 她自称“娘”,楚倾并没有不悦,他不太在乎那些规矩,母女情分在那摆着,不叫娘叫什么?当然只能娘俩私底下相处时这样喊,在外人跟前也敢如此没规矩,不将亡妻放在眼里,他肯定要罚。 好在这娘俩都懂事,在他面前,没有逾矩过。 “我不吃,爹爹不喜欢我了,我饿死了算了。”楚蔓哭得发抽,“我只是跟她要样东西,他们姐弟俩合起来欺负我,爹爹也被他们骗得团团转,还把我赶了出来……” “闭嘴!”夏姨娘冷了声音,强行将女儿掰了过来,盯着她眼睛道:“只知道埋怨别人,你敢说你没有私心?故意在你爹爹面前要东西,不就是想逼姐姐给你吗?你怎么不想想,你从未对姐姐好过,她为何要把心爱之物送你?自己没道理还要怪别人,再这样下去,别说你爹爹,连我都要厌你了。” 在楚倾面前耍心眼,女儿不想活了是不是? 夏姨娘目光严厉地瞪着女儿,铁了心要让女儿醒悟,免得将来后悔。 楚蔓刚要回嘴,门口楚倾挑帘跨了进来,楚蔓一看到他,吓得白了脸。 “侯爷?”夏姨娘也是慌了一下,心知刚刚的话都被楚倾听去了,跪下去为女儿求情:“侯爷,蔓蔓人小不懂事,求侯爷饶过她这一次吧,贱妾会早些教她明白错在何处的。” 楚倾没理她,隔了几步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之极的小女儿:“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吗?” 楚蔓咬了咬唇,到底惧怕男人的威严,低头哭道:“知道了,我不该觊觎姐姐的东西,不该在爹爹面前耍心眼。” 楚倾脸色缓和了些,“知错就好,只要你改了,就还是爹爹的好女儿。” 明知她犯了错还没有罚她,楚蔓心中一喜,乖巧道:“嗯,爹爹放心,女儿一定不再犯错了。”这次是她低估了嫡姐,往后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再也不敢用这种小手段了。 楚倾颔首,朝她走近了一步,楚蔓以为爹爹要来哄自己了,红着眼圈抬起头,“爹爹……” 楚倾却与她同时开口,“不过你犯了错,该罚的还是要罚,明日起不得离开院子,把女四书抄写三份,一份给我,一份给你姐姐,一份给你姨娘,用心抄,什么时候抄完了,我看完满意了,你再出门走动。” 光是嘴上道歉谁不会?他观察小女儿这么久了,不信她一句话就能改了性子。这次先小施惩戒,给她尝点教训,以后改了最好,不改,他以前怎么对长女的,照旧会同样对这个庶女。 没人能违背他的话,包括他的子女。 “听见了吗?”楚倾冷声问道。 楚蔓被这陡然转冷的声音吓得打了个激灵,从难以置信中回神,还想再撒娇求情,对上男人冷厉的眼,楚蔓脑海里忽然浮现以前爹爹同嫡姐对峙的情形,那时爹爹就是这样看嫡姐的! 楚蔓终于明白了生母的意思,爹爹只喜欢听话的女儿,她不听话,爹爹也会厌恶她…… “听见了。”楚蔓哆哆嗦嗦地道,浑身发冷。 楚倾转身就走,夏姨娘匆忙起身去送他,楚倾回头,看看她,皱眉道:“让她自己反思,她解禁之前,你不得再跨进这边一步。” 有爹有姨娘有兄长,从小到大顺顺遂遂心想事成,她还有什么不满的? 最后瞥了一眼床上失魂落魄的小女儿,楚倾毫不留恋地走了。 夏姨娘呆呆地望着他无情的背影。 这是他从辽东回来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啊,训完女儿,他突然出现,夏姨娘有惊无惧,还暗暗期待他会看在她用心管教女儿的份上奖励她一次,可他……难道他有了懂事的嫡女,为了嫡女的心情,连她这个姨娘都不打算再碰了? 一时屋内,母女俩都伤碎了心。 ~ 接下来几日,楚倾下朝回来照旧会问问楚泓的功课,对楚蔓那边却再没上心。 饭桌上见不到楚蔓,含珠没有打听什么,一心照顾阿洵,开始教他认最简单的字。她教阿洵,是连哄带夸的,阿洵记住了她还会亲他一下,阿洵学得开心,姐姐坐在院子里绣枕套,嘴里念叨一句,他就跟着念一句。 楚倾从走廊那边过来,一看姐弟俩这副温馨相处的模样,心里一片柔软,笑着唤道:“阿洵在嘀咕什么呢?” “爹爹!”阿洵从藤椅上跳了下去,颠颠地朝楚倾跑,“爹爹我会背诗了!” 楚倾吃了一小惊,走下台阶,将儿子抱了起来,先狠狠亲了一口,“会背诗了?那阿洵背给爹爹听,背得好爹爹奖励阿洵。” 阿洵急着显摆,没问爹爹给什么赏,瞅着那边站起来的姐姐背道:“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咬字清晰,字字不差。 楚倾很是高兴,又亲了儿子一口,朝含珠那边走去,就坐在阿洵刚刚的位置,怀里抱着儿子,手摸了摸含珠快要绣好的大红鸳鸯枕套,“这是给静王府世子夫人准备的礼吧?” 含珠嗯了声,“我们商量好了,我送枕套,二妹妹送荷包,三妹妹送帕子。” 云阳侯府与静王府是亲戚,世子程铎娶亲,她们要过去看新娘子,送些小礼物聊表心意,她最长,又是跟静王府关系最近的,送的理当比楚蔷楚蓉重些。 女儿行事稳妥,楚倾很是放心,瞅瞅枕套上栩栩如生的鸳鸯,再瞧瞧儿子身上她姐姐给他做的小衣裳,心里不由一阵羡慕,感慨道:“菡菡绣活越来越好了,上次你送老太太的那条抹额,看她多喜欢,常常戴在头上。” “我也有!”阿洵指指身上的衣裳,腰间的小荷包,还把小短腿抬了起来,指着小老虎鞋告诉爹爹,“都是姐姐给我做的!” 臭小子故意显摆,楚倾就哄孩子似的道:“是啊,姐姐最喜欢阿洵了,给阿洵做了这么多,爹爹一件都没有。” 阿洵得意地笑,姐姐最喜欢他了。 含珠听出楚倾的意思了,见男人还幽怨地看了自己一眼,一点都不像初见时的冷峻将军,含珠识趣地道:“我给爹爹做条腰带吧,爹爹喜欢什么样的绣纹?” 楚倾似乎很是意外,随即随意地道:“什么都行,菡菡看着做吧,爹爹都喜欢。” 故作平静,又有隐藏不住的兴奋欢喜,就是一个初次得了女儿孝顺的普通父亲。 看看他与父亲有几分相似的脸庞,含珠重新垂下眼,轻声道:“从王府回来我就给爹爹做。” 他待她如亲生女儿,日复一日,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不急,菡菡有空再做,别累着。”楚倾体贴地道。 含珠点点头。 阿洵本来也想要条腰带的,听到这话就闭上了嘴巴,想起爹爹答应的奖励来。 楚倾哈哈笑,“爹爹带阿洵去表哥家看娶媳妇的,阿洵高兴不?” 小孩子好糊弄,阿洵眼睛亮了起来,兴奋地问:“看表哥娶媳妇?” 楚倾哼了声:“不是,是你表哥的大哥娶媳妇,你表哥啊,媳妇还没影呢!” 阿洵眨眨眼睛,决定见到表哥后问问他什么时候娶媳妇。 含珠恍若未闻,继续手里的针线。 一双枕套缝好了,转眼就到了静王府迎娶世子夫人的日子。 吴家远在山西,提前两个月在京城赁了宅子,方便为女儿送嫁。新郎官程铎早早去接新娘子了,程钰陪着父亲程敬荣在门前迎客。 “恭喜王叔,大哥成了亲,王叔很快就能抱上孙子了。”定王一身红底绣蟒锦袍,笑声爽朗。 程敬荣面带浅笑,拍拍他肩膀道:“你只比他小一岁,也该娶王妃了吧?” 定王看向他身后侧的程钰,“我不急,等怀璧也娶媳妇了,我再着急也不迟。” 程敬荣摇摇头,吩咐次子:“请王爷进去坐吧。” 程钰便引着定王走了,绕过影壁,迎面撞上一身喜庆打扮的钧哥儿。 六岁的钧哥儿从小被父亲宠大,大喜日子四处乱跑,哪好玩就往哪去,笑呵呵的,这会儿瞧见冷脸二哥,就跟见了鬼似的,吓得拐了个方向,躲远远地跑开了。 “他怎么这么怕你?”定王奇怪地问。 程钰不知道,也懒得去想,“走吧。” 定王瞅瞅他冷漠的侧脸,忽的懂了,低声笑道:“这世上的小孩子,恐怕也就阿洵不怕你吧?” 程钰脚步顿了顿,回想无意遇到过的那些孩子,确实只有阿洵不怕他。 “瑞王已经来了,你自己过去,我先回前面去了。”将定王领到宴席处,程钰就转身走了。 到了门口,正好看见云阳侯府众人到了,阿洵局促地靠在楚倾肩头,大眼睛四处寻找,看到他,一下子就精神了,大声喊表哥。 程钰嘴角翘了翘,大步走了过去。 接阿洵时,明知女客们会从侧门直接去后院,程钰还是不经意般扫了马车一眼。 今天,她又是什么打扮? ☆、第41章 静王府办喜事,老太太不爱动弹,今日没来,含珠姐妹三个便跟着大夫人三夫人来做的客。 先去正院见静王妃谢氏。 谢氏今日十分忙碌,要盯着府里上下别出差错,还要应付一*客人,但她脸上依旧是淡漠的神情,来了客人淡淡微笑,嘱咐下人时收敛笑容,多了威严。楚家人过来的时候,她刚好打发走一个管事嬷嬷,听说云阳侯府的人来了,谢氏微微皱眉,放下茶碗,换上客气疏离的笑。 “两位夫人请坐。”说话时她目光落在了含珠身上。 含珠与楚蔷楚蓉一起上前行礼,“见过王妃。” 楚蔷楚蓉都见过谢氏,没什么好打量的,含珠进京后第一次来王府,平时从方氏口中听说过程钰在静王府的处境,对这位只长程钰七岁一进门就得了程敬荣宠爱的王妃还是很好奇的,行礼时飞快瞧了对方一眼。 上等容貌,没有三夫人美,但是肤色白皙,堪称冰肌玉骨,眉眼冷漠,别有一种韵味。 察觉对方朝她看了过来,含珠及时垂下眼帘,娴静秀雅。 谢氏眼里闪过惊讶。 这位表姑娘,以前看到她总带着浓浓的敌意,仿佛她抢了她姨母的位子般,忘了是她姨母病死在先,她进门在后,两家并无恩怨,而程敬荣对她亲表哥是好是坏,又与她何干? 听说她忘了前尘往事,现在瞧着,传言确实不虚。 谢氏并不想与程敬荣前两任王妃家的亲戚多打交道,态度比招待其他客人更冷淡,没说上三句话,就请她们先去花园与其他女客一起赏花,“一会儿新人就要进门了,恕我招待不周。” “瞧瞧她那态度,”三夫人很是气愤,路上牵着含珠与她低声说话,“真把自己当王妃了,娘家不过是个正六品的小官,攀上王府后才勉强升到了五品,没有王爷,她都不配跟咱们家坐到一起,现在还好意思对着咱们摆王妃的谱。” 含珠尴尬地不知该如何接话。三夫人不满谢氏,主要是因为楚菡生母的关系,算是为了她抱不平,但含珠不习惯背地里说人坏话,还是如此刻薄之词。谢氏娘家身份再低,她现在都是王妃,而且今日她确实忙,为何要同关系冷淡的楚家人多客套? 三夫人瞧瞧她尴尬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啊你,出事前性子随你娘,跟三婶也像,出事后就像你舅舅了,老实巴交的,真让人担心。 “让三婶费心了。”含珠顺势承认道。 三夫人无奈地笑笑,拍拍她手,跟上前面的大夫人,不再提谢氏。 到了花园,长辈们聚在一处,姑娘们三五成群散了开去,或是赏花,或是观鱼。 “静王府的花园是京城园子里的翘楚,恐怕只有宫里的御花园胜过这里了。”楚蔷笑着给含珠介绍,指着前面的莲花池道:“我记得姐姐最喜欢站在桥上观鱼,咱们过去看看吧?” 在含珠眼里,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又确确实实是难得的好景色,就点了点头。 楚蓉瞅瞅桥上,嫌弃道:“那里日头晒,你们去吧,我到别处看看。”她更喜欢待在树荫里。 于是楚蔷引着含珠去了莲花池中间的石桥上。 荷叶连片,水里有颜色鲜艳的锦鲤游来游去,带着淡淡腥气的湖风迎面吹来,清爽怡人。 “呦,这不是楚大姑娘吗?我记得你不是最不屑来我姑父府上吗,怎么今儿个又来了?”左边桥头,有一道清脆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 含珠扭头看去,发现是个十四五岁的姑娘,穿了一身梨白色绣枫叶的对襟褙子,底下是浅绿长裙,袅袅娜娜地走了上来,小巧白皙的下巴微微扬着,精致的瓜子脸上带着讽刺与不屑。 “是谢氏的侄女,谢槿,”楚蔷在含珠耳边轻声提醒道,“素来与你不合,姐姐不必理她。” 含珠真就没理对方,继续与楚蔷观鱼。 姑娘间吵架,这种充耳未闻的态度比巧言回嘴更气人。 谢槿就气到了,快步朝含珠走去,距离五步时被四喜拦住。谢槿大怒,瞪着她道:“这是我姑父家里,你一个丫鬟敢对我不敬?” 四喜个头比她高点,低眼看她,就多了一种轻蔑:“我不管这是何处,你再敢靠近一步打扰我家姑娘赏鱼,我身为姑娘的丫鬟,当然要护着她。” “大胆!”谢槿挥手就要打四喜巴掌。 “啪”的一声,四喜左手攥住谢槿手腕,右手结结实实扇在了谢槿脸上,随即将人往后一推。 她力气大极了,谢槿踉跄后退,若不是被丫鬟扶住,险些滚下桥去。 站稳了,惊恐稍微平复了,脸上火辣辣的疼就清晰了起来。谢槿一手捂脸,难以置信地瞪着四喜:“你,你竟敢打我?”父亲官职不高,可姑母是受宠的静王妃,出门做客,大多数贵女都会对她客气三分,楚菡的丫鬟,竟敢打她? 四喜冷笑,朝莲花池扬扬下巴,“再敢上前,我扔你去池里喂鱼。”姑父姑父,喊得倒是好听,可她别忘了她家姑娘同样是静王府的表姑娘,就算没有这层关系,楚家的嫡长女,是她一个五品小官之女想欺负就欺负的? “你,你……”谢槿气得俏脸通红,目光陡然投向桥栏旁的含珠,“楚菡你给我等着,今日这一巴掌不还回来,我跟你没完!”说完气冲冲朝正房那边去了,不知是去告状,还是敷药。 含珠望着谢槿的背影,再瞅瞅同样惊住的楚蔷,真有种莫名其妙之感。 “姑娘不用怕,就算她去告状,丢的也是谢氏的脸,姑娘绝不会吃亏。”四喜瞪着谢槿离去的方向,安抚完含珠,继续解释自己并非一时冲动,“不是奴婢惹事,实在是她无理取闹,姑娘若惯着她,下次她还会来,这种狐假虎威的,就得一次让她认清自己到底算个啥。” “我不怕,你就不怕那边算起账来,非要罚你怎么办?” 含珠最近常听楚倾的霸气之言,加之今日确实是谢槿挑衅在先,她并不担心自己,就是怕四喜出事,也,怕四喜一时冲动给程钰添麻烦。她们是外人,吃完喜酒就回侯府了,程钰还得继续住在这里,程敬荣那么宠爱谢氏,会不会因此找程钰的麻烦? 念着谁谁就来了,石桥另一头,有人兴奋地喊姐姐。 含珠意外地转身,就见程钰抱着阿洵站在桥下,正仰着头看她。明媚的阳光笼罩了他整个人,照得那俊美脸庞越发白皙如玉,只有那双清冷眼睛被湖光阳光恍惚了,叫她一时看不清。 程钰却将桥上的姑娘看得清清楚楚。 她穿了桃粉色绣兰花的褙子,白底长裙随着穿透桥栏的湖风摇曳,露出底下粉红色的绣鞋。这是他第一次看她穿红色的衣裙,方才抱着阿洵走过来,远远认出她,知道是她,单单这一抹粉就让他乱了心跳。 靠得近了,她柔美的脸庞是最美的花,水眸盈盈看过来,潋滟赛过秋波。 俏生生站在那儿,静若处子,美似仙女下凡。 瞥到她身旁楚蔷动了动,程钰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弯腰将阿洵放了下去,垂眸对她道:“前面人多,我怕照顾不好阿洵,就把他送了过来。阿洵去吧,散席后表哥再陪你玩。” “那你早点来找我。”阿洵已经往上走了两个台阶了,听出表哥要走,他回头撒娇。 程钰摸摸小家伙脑袋,没再看含珠,转身走了。 含珠一颗心也平静了下来,走下去牵住阿洵,柔声问他:“前面好玩吗?” 阿洵嘟起嘴:“不好玩,都是大人。” 含珠笑了笑,“看到庭表哥他们没?” 阿洵点点头:“他们刚来,没看见舅母,也没看见凝姐姐。” 含珠瞅瞅凉亭那边,料到方氏应该是去见谢氏了,估计很快就会过来,便朝楚蔷对个眼色,姐妹俩一起牵着阿洵往回走:“那咱们去找找舅母。” 阿洵高兴地笑,走了两步,看到姐姐腰间垂下来的香囊,上面绣着荷花。阿洵想到了自己的,低头看,一看却着急了,“姐姐,我的香囊不见了!”那是姐姐给他绣的,上面有只白仙鹤,早上他看着姐姐帮他挂上的,刚刚还同表哥显摆着! 姐姐给的好东西没了,阿洵撇撇嘴,哇地哭了起来。 ☆、第42章 莲花池畔,含珠蹲在垂柳下哄了好一会儿,阿洵才不哭了,靠在姐姐怀里,小声地抽搭:“我要绣两只白鹤的……” “好,姐姐给阿洵绣两只白鹤,也绣两个香囊,给阿洵一边挂一个,阿洵喜欢不?”瞅瞅那边一直偷笑的楚蔷,含珠无奈又心疼地哄道。 “喜欢。”阿洵抱住姐姐脖子,“姐姐给的我都喜欢,不挂在身上,都藏起来,不丢了。” 小孩子的喜欢最单纯也最容易让人生出被人需要的满足感,含珠亲亲阿洵小脸,刚想再哄哄,阿洵也捧着姐姐在她脸亲了一口,眼圈红红的,要多可怜就多可怜。 含珠贴着男娃额头顶了顶,笑着道:“那咱们去找舅母了?” 阿洵乖乖点头。 方氏刚到花园就瞧见含珠姐弟俩了,远远见含珠一身粉红褙子,暗暗叹息。程钰在王府的身份尴尬,弄得他们这边的亲戚也难办事,譬如这种喜事,穿素净了,旁人会不会误会她们没有底气来静王府?而她们穿的打眼些,也是给程钰撑腰,不被亲爹看重又如何,程钰还有武康伯府云阳侯府两家亲戚,是谢家吴家比不上的。 “舅母,我的香囊丢了……”遇到了伤心事,阿洵看到亲人就委屈,扑到舅母怀里又掉了几颗金疙瘩,“姐姐给我做的……” 方氏看向含珠,含珠一脸无奈。 方氏就笑着拍拍外甥,“不怕不怕,让姐姐再给阿洵做个更好的,阿洵不哭了啊,再哭旁人都笑话咱们了,笑话你,也笑话姐姐。” 阿洵揉揉眼睛,马上止了泪。 方氏将阿洵抱在腿上哄,瞅瞅不远处的女眷们,轻声同含珠道:“壮壮不大舒服,阿凝在家陪它,说什么都不肯来。” 含珠笑了笑,“妹妹还是孩子脾气。” 心里很清楚,因为顾衡来了京城,为了以防万一,这两年妹妹都不好频繁出门,等妹妹再大两岁,模样长开了,顾衡看到人也不敢十分肯定了,方可放心些。幸好楚菡姐弟俩出了孝,含珠想妹妹了,可以多去武康伯府几趟。 “舅母,刚刚四喜打了谢槿一个耳光……”含珠低声将石桥上的事说了。 “她该打!”方氏很是痛快地道,满意地看了四喜一眼,“还是怀璧会挑人,你性子软,身边就该多两个硬气的。有的人能讲道理,谢槿那种,最会蹬鼻子上脸,打一顿她才老实。含丫头不用怕,那边没脸找你对质的。” 若是身份跟女儿差不多的,还可以给对方家里点面子,谢槿这种,故意到他们跟前显摆谢氏受宠就够不识趣的,还敢仗着谢氏挑衅,谢家不会教女儿,他们替谢家教。 含珠忧心问:“会不会,给表哥添麻烦?” 小姑娘细心体贴,想的周到,方氏神色复杂地道:“没事,你表哥早不在乎了。”程敬荣再不满还能如何?父子父子,如今剩下的也只有割不断的血缘关系。 一句“不在乎”,含珠心头忽的一酸。 怪不得他总是那么冷,生母死后父亲很快续娶,对他不闻不问,他却要看着父亲疼爱继母的子女,日子过得跟原来的楚菡差不多了。楚菡身边好歹还有个弟弟,姐弟俩互相慰.藉,程钰什么都没有,自己住在一个院子里,孤零零的。 含珠摸了摸被方氏抱着的男娃。 程钰那么看重阿洵,是不是因为在阿洵身上感受到了亲情的暖? 小孩子的喜欢,最纯真也最打动人。 ~ 静王府正院,谢氏快步走进一间客房,透过镜子看到谢槿高高肿起的脸,她皱眉道:“她为何打你?”过来路上丫鬟将大概经过跟她说了,现在她只想知道是不是侄女又去挑衅楚菡了。 “我听说她病了,看见她在那边赏鱼,就想过去跟她打声招呼,还没靠近五步,便被她的丫鬟打了,说什么不许我打扰她。”谢槿哭着站了起来,指着自己的脸给姑母看,“姑母你看看!真是欺人太甚,那又不是楚家的桥,她凭什么不让我上去?姑母你得替我做主啊!” 谢氏深深吸了一口气,用眼神示意所有丫鬟下去。 人都走了,谢氏目光越发冷了下来,盯着面现茫然的侄女道:“孰是孰非,你心里有数,今日姑母把话说清楚,你再敢仗着我的身份去找周、楚两家人的不痛快,被我知道,休怪我不认你这个侄女,往后再也不许你踏进王府大门。” 这样拙劣的谎言,当她是傻子? 一个个都想沾她的光,他们知道这么多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为了前程,母亲兄长将她送给了程敬荣,根本不想想程敬荣堂堂王爷,为何只挑小户女破落勋贵之女当王妃。现在连一个侄女都想吸她的血,不顾她的脸面给她四处丢人,凭什么? “今日之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你在这里老老实实待着,下午宾客都走了,我再派人送你回去。”冷冷告诫完,谢氏转身离去,很快门外就传来她吩咐丫鬟不许放谢槿出门的声音。 谢槿僵在屋里。 她的丫鬟捧了消肿祛瘀的膏药进来,谢槿一把抢过瓷瓶,厉声将她撵了出去。 脸上疼得难受,谢槿回到梳妆镜前,轻轻往脸上涂药,涂着涂着,视线从脸上挪到了镜子里她的眼睛上。 楚菡,她等着,早晚有一日,她会靠自己报了这一巴掌的仇,还有姑母,她也要让她仰头看她,让她尝尝求人的滋味儿! ~ 爆竹声响,新娘子进了门。 静王府的亲戚们早早候在了新房,等着新郎新娘过来挑盖头。 其中身份最尊贵的,是寿安长公主。 静王府的爵位传了好几代,到了程敬荣,他与明德帝这对隔代堂兄弟关系并不是多亲,但都是皇家子弟,有热闹还是会互相走动的。 含珠牵着阿洵站在方氏身侧,察觉坐在主位上的寿安长公主朝她这边瞥了好几眼。 楚倾与寿安长公主的风流帐含珠有所耳闻,因此招来对方的不满,含珠也无可奈何。倒是阿洵,不懂这些,见那人一直看他,阿洵攥紧姐姐的手,悄悄回视寿安长公主。 男娃漂亮可爱,脸上有楚倾的影子,寿安长公主瞧得入了神。 若她能跟楚倾生个儿子该多好,她还年轻,还能生的。 “新郎新娘来了!”不知谁兴奋地喊了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含珠头回看这种热闹,没有多看世子程铎,眼睛只好奇地盯着盖头。 盖头挑开,露出一个妆容精致的女子,鹅蛋脸庞,略显丰润,很有福气相,若说美貌,上等之姿,却并不惊人,瞧着跟龙章凤姿的程铎不是那么相配。新郎程铎心里不知怎么想的,脸上始终带着温柔的笑,行完一整套礼,笑着去前院陪客了。 含珠等小姑娘则负责陪新娘子。 晌午吃席,方氏瞥见含珠只挑素菜夹,心生愧意,用完饭,一手牵着含珠,一手牵着阿洵,笑着道:“走,舅母领你们去你们表哥那里坐坐,他那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不知道收拾成啥样了。” 含珠眼睫颤了颤,原来他不用丫鬟的啊? “表哥回来了吗?”阿洵闷闷地问。 “舅母也不知道。”方氏认真地哄小家伙,“他没回来,舅母就派人去找他。” 阿洵低着脑袋走,到了长风堂,大眼睛四处乱看,看向院门口,正好瞧见表哥一身绛红色锦袍走了出来,阿洵立即挣开姐姐舅母的手,蹬蹬蹬朝男人跑了过去,“表哥,我的香囊丢了,你看到了吗?” 程钰低头看他,疑惑地问:“什么香囊?” 阿洵拍拍自己的小腰,“就是姐姐给我做的那个,上面绣了白鹤!” 程钰面色微沉,回头吩咐陈朔:“你去前院问问,可有人捡到一个宝蓝底绣白鹤的香囊,捡到者有赏。” “是。”陈朔大步走了。 程钰抱起阿洵,轻声哄道:“表哥让人去找了,找到了马上还给阿洵。” 阿洵紧张地看他,“找不到呢?” 程钰本能地看向含珠,她那么会哄孩子,肯定早想到应对的办法了吧? 含珠以为他不知该怎么哄了,笑着对阿洵道:“姐姐不是答应再送阿洵一个更大的了吗?” 阿洵点点头,大声对表哥道:“姐姐说绣两只白鹤给我!” 程钰捏捏阿洵的小胖手,抱他往里走时,唇角难以察觉地扬了起来。 ☆、第43章 程钰的长风堂坐落于静王府西院,背靠一片竹林,景色清幽,跟正院那边的热闹比,这里仿佛另一片天地,静的出奇。 “表哥有乌龟。”阿洵坐在程钰腿上,指着后院的方向道。他来过这里很多次了,表哥这里有什么好玩的,阿洵都知道。 含珠微微惊讶,悄悄瞥了程钰一眼。 程钰瞧见了,放下茶碗,淡然地道:“我不喜欢锦鲤,便往池子里放了条龟,表妹想看的话,让阿洵带你过去看看吧,他记得路。”将阿洵放了下去。 阿洵跑过来牵姐姐的手,要带她去看。 含珠正好不愿与程钰坐在一起,便跟着小家伙去了,方氏笑着看姐弟俩出门,扭头对程钰道:“上午的事,怀璧都知道了吧?” 程钰点点头,“舅母放心,没事的。” 方氏嗯了声,打听起程钰最近的起居,外甥身边没人,只能她替他操心了。 后院,阿洵站在水池旁边的柳树下,大眼睛盯着水里,大声喊乌龟出来。 含珠一手牵着他,目光也在水里四处打量,迟迟不见水波动静,她看看阿洵疑惑的小脸,笑着哄道:“晌午天热,乌龟睡觉了,阿洵困不困?” 没看到乌龟,阿洵一点都不困。 他低头瞅瞅,捡了个鹌鹑蛋大小的石块儿,用力丢到了水里,“出来!” “阿洵的石头太小了,看我的。” 身后忽然传来少年欢快的声音,姐弟俩一起回头,就见周文嘉笑容灿烂地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块儿,瞄准那片碧绿莲叶就要扔。 “嘉表哥别扔!”阿洵着急地拦在他身前,担忧地盯着他手里的大石头,“砸到乌龟怎么办?” 周文嘉愣了一下,见含珠转过去了,侧脸带笑,他就笑着把石头扔了,摸摸阿洵脑袋道:“还是阿洵想的周全,那你继续喊吧,我不扔了。” 阿洵放了心,一边喊,一边捡小石头扔。 周文嘉视线慢慢移到了含珠身上。 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看到表妹了,母亲去侯府不再带他,他又不能自己去。 “表妹最近过得可好?”她右手牵着阿洵,周文嘉就绕到了含珠左手边,努力找话说,“我就倒霉了,练武时不小心扭到了腿,肿了好几天,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含珠没有听说这事,低头看他脚,“表哥现在还疼吗?” “早好了。”哪怕是最简单的关心,周文嘉也高兴,故意原地蹦了两下,“你看,这不好好的。” 少年笑容明朗,含珠被他逗笑了,顺口叮嘱道:“以后练武表哥小心些,别再伤到了。” 周文嘉被她温柔的浅笑迷了眼,呆呆地看着她,忘了笑,也忘了说话。 含珠顿时记起周文嘉对楚菡的情意了,她能把他当表哥看,周文嘉则是将她当成青梅竹马的。为免他尴尬,含珠尽量自然地别开眼,瞅瞅水面,轻声哄阿洵:“看来乌龟真的睡觉了,咱们回去吧?” “不,我就要看乌龟。”阿洵嘟着嘴道,怕姐姐不答应,小家伙挣脱开手,跑到了周文嘉那边,“嘉表哥牵着我,咱们去那边找找!”小胖手拽着周文嘉朝前面使劲儿。 周文嘉无奈,求助地看向含珠。 只要不跟周文嘉单独相处就好了,因此含珠点点头。 周文嘉再不舍,也不敢得罪阿洵,强颜欢笑陪小家伙去找乌龟。 含珠远远看着他们,看了会儿,目光重新投向水里,思绪飘远。 一片茂盛花木之后,程钰也在看她。 看着她站在他的院子里,从没有那一刻,比此时更让他希望自己是个正常的男人,那样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将她娶回来,让她做长风堂的女主人。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撵走任何想靠近她的人,表弟也好,其他人也好,让她身边,只能站着他。 可他根本没有资格,不能娶她,就只能看着表弟去讨好。 “姐姐,乌龟在这里,你快过来!”那边阿洵突然高兴地喊道。 含珠回神,新奇地走了过去,到了跟前,果然瞧见水里有只深褐色的大龟悠哉悠哉游了过来。池水颇深,胜在清澈,大龟龟甲上的纹络身后短短的尾巴都看得十分清楚。 阿洵兴奋极了,身子往前倾,瞧着很是危险。 “阿洵离水边远些。”含珠轻声提醒,怕周文嘉自由后又来她身边,含珠没有重新牵弟弟。 刚提醒完弟弟,耳边忽然传来嗡嗡声,含珠回头,就见一只黑黑的大蜂迎面飞了过来。大多数姑娘都怕虫子,含珠也不例外,才看到一团黑黑的影,配合着远胜过蚊蝇之类的嗡嗡声,含珠吓得脸都白了,惊叫一声,缩着肩膀往一侧躲,不想一脚踩空,朝水池里跌了下去。 因为事发突然,四喜都没来得及拉她。 扑通一声,水里的大龟吓了一跳,迅速游了回去。 “姐姐!”阿洵哇地哭了起来。 “你看着阿洵,我下去救人!”周文嘉将阿洵推到四喜那边,要下水。 “不必,嘉少爷照顾小少爷吧,我会水,我去救姑娘。”四喜当然知道周文嘉对姑娘的心意,他救人是好,但男女授受不亲,姑娘那么薄的脸皮,被一个男人碰了,姑娘就是被救了心里也有疙瘩。 不肯接阿洵,四喜刚要下去,忽见水里含珠自己站了起来。 “姑娘!”她惊喜地喊。 阿洵哭声顿时止住了,张着小嘴泪眼模糊地看向水里。 含珠整个人栽进水里,虽然现在站起来了,肩膀以上露在外面,但浑身也湿透了,狼狈之极。抹把脸,她先安抚阿洵:“姐姐没事,阿洵别哭。”说话时眼睛紧张地扫视空中,怕那只虫子还没飞走。 瞅着瞅着,对上程钰意味不明的视线。 含珠傻了,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再想到自己落水的理由,含珠苍白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垂下眼帘不知道该说什么。 “文嘉你先回去,让舅母吩咐厨房准备姜汤。”程钰平静地吩咐周文嘉。 周文嘉一对儿浓眉皱了起来,不服气地道:“不用,我要救表妹上来,表哥去吩咐人吧,这里是你的院子,他们都听你的。”表妹身上湿透了,他怎么能让程钰看?程钰还想打发他走,果然有心占表妹的便宜! 程钰不悦地看他。 周文嘉毫不示弱地看了回去。 阿洵瞅瞅水里的姐姐,着急了,跑到程钰身边催他:“表哥快捞姐姐上来!” 大人知道是救人,小孩子只记得从水里取东西都用捞,这会儿就嘴快逮什么用什么了。 四喜低头偷笑。 含珠脸红了又红,见两个男人恍若未闻还在对峙,她硬着头皮道:“表哥你们都回去吧,四喜帮我就够了。”都是男人,她湿漉漉上去,谁在旁边都不合适,哪怕有人早看过了。 忆起当时情景,含珠没忍住,悄悄看向程钰。 程钰在她开口时就看向了她,目光对上,她飞快别开。程钰继续看了两眼,利落褪下外袍交给四喜,随即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听周文嘉没有跟上来,他顿住脚步,回头看他。 周文嘉懊恼自己没想到衣裳的问题,被程钰抢了先,又恨又气,绷着脸跟了上去。 都走了,含珠瞧瞧水里的自己,咬咬唇,一步一步往岸边走。 “姑娘慢点。”四喜将阿洵领到远处,让他在那儿等着,她蹲回池边,紧张地提醒道。 含珠满心是气,气自己丢了人,脚步并没变慢,很快就到了岸边,被四喜拉上了岸。 “姐姐冷不冷?”阿洵迈着小短腿走了过来,一脸担心。 含珠呼口气,抬头时笑了,“不冷,刚刚阿洵是不是吓了一跳?” 姐姐一笑,阿洵彻底不怕了,很是认真地将粘在姐姐头上的一根水草捡了下来,嘿嘿笑道:“姐姐让我站远点,自己掉下去了,吓得乌龟都跑了,差点砸到它。” 含珠盯着男娃手里的水草,想到刚刚自己就是顶着这根水草同他说话的,俏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都没理会坏小子的天真奚落。 “姑娘快回去换身衣裳吧,别着凉。”四喜见她盯着水草,心想现在哪是计较妆容的时候,赶紧将含珠扶了起来,再将男人宽大的外袍披在她身上,掩住那玲珑姣好让她看了都脸红心跳的惹.火身段。 姑娘才十三,怎么就这么鼓了呢? ☆、第44章 含珠在后院落水,程钰就直接将她安排在了后院正房休息。 衣裳湿透了,肯定得换,偏偏程钰这边没有女眷,便挑了身没穿过的中衣先让四喜送进去服侍含珠换上,含珠那身洗好了摆在外面晒着,这时候日头足,用不上多久就能干了。 内室里面,含珠盖着薄被靠在床头,红着脸道:“舅母,真是我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你别误会,嘉表哥没有欺负我,他不是那样的人。” 方氏越误会,含珠就越觉得丢人,好好的自己都能掉水里。 “真不是?”方氏再一次问道,就怕自己的儿子长歪了,求而不得生出坏心思。 含珠摇摇头,为转移长辈的心思,问起前院的事情来,“您怎么跟侯爷说的?”在这些知情人面前,含珠一直都喊楚倾侯爷。 方氏温柔地摸摸她还没有干透的长发,笑道:“实话实说呗,前面应酬忙,为了不引人注意,他就是怀疑也没法过来看你,让你安心休息,什么时候方便回府了,派人去知会他就行。” 大夫人三夫人散席后就告辞了,自家与含珠姐弟是程钰正经的亲戚,过来坐会儿理所应当的,反正有阿洵这孩子,就说他舍不得表哥,非要赖在这里多玩会儿,迟些走合情合理。 事情都安排地妥妥当当,含珠放了心,见方氏疼爱地看她,含珠很是不好意思地道:“我笨手笨脚,舅母别笑话我。” 方氏拍拍她手,柔声道:“这有什么好笑话的,舅母三十多岁了,照样怕虫子,前两天你嘉表哥绑了一只知了引壮壮抓,阿凝胆大在一旁看,我就不敢。唉,一到夏天虫子就多,都是没办法的事。” “姐姐,你换好衣裳了吗?”阿洵乖巧的声音传了过来。 含珠与方氏相视一笑。 方氏走过去让阿洵进来,她去了堂屋,对守在这边的外甥儿子道:“含丫头没事,哪都没磕到,你们放心吧。” 周文嘉松了口气。 程钰指着西屋道:“表妹衣裳等会儿才能干,舅母也去歇歇晌吧。” 方氏点点头,领着丫鬟去了对面。 程钰重新坐在了椅子上。 周文嘉坐他斜对面,瞅瞅他,对着外头问道:“府里这么忙,表哥不用去前面招待客人?” 话里带着一股怨气。 程钰侧目看他。 如果说之前他不明白周文嘉对他的敌意从何而来,在池边一番对视后,程钰很清楚了,无非是将他看成了争抢心上人的对手。换成无关的人,程钰不屑理睬,但周文嘉是他表弟。 正好有些话,程钰也想同他说了。 “你随我来。”他起身走了出去。 周文嘉看看东屋,气鼓鼓站了起来。 程钰站在走廊里与他说话,左右视野开阔,不必担心有人靠近偷听,“文嘉,我知道你喜欢表妹,但表妹已经忘了以前的事,人也彻底变了性情,就像我以前厌恶表妹的臭脾气,不讨厌这个,你确定你依然喜欢现在的表妹?” “你岂止是不讨厌她,你根本就是喜欢上她了是不是?”他把事情挑明了,周文嘉压抑了半年的怨气一股脑都爆发了出来,一句话几乎是低吼出来的。 程钰冷了脸,“你胡说什么?” 都要跟他抢人了,这会儿居然还要否认?周文嘉气得直笑,指着上房东屋道:“你不喜欢她,为何总是偷看她?一次两次是我误会你,七次八次也是我多想?还有刚刚,你明知我跟表妹的关系,为何要让我走?表妹与我青梅竹马,该救她也是我救,你凭什么跟我抢?” “她都忘了,”与周文嘉脸红脖子粗的愤怒模样相比,程钰十分平静,“她都忘了,现在在她眼里,我这个表哥更像是兄长,我帮忙比你合适。” “呸!” 周文嘉怒不可揭,猛地冲上前攥住程钰衣襟,红着眼睛一字一句逼问他:“表妹是忘了,难道你也忘了?你也忘了我跟她的感情吗?你是我表哥啊,你明知我喜欢她,为何还要趁虚而入!别找那些狗.屁借口,有种你对天发誓,说你对她只有兄妹之情,没有半点私心!” 程钰本想掰开少年手的,却看见他眼里滚下了泪,神色越愤怒,这泪就越显得他可怜。 他抬到一半的手,放了下去。 周文嘉不要他的沉默,提着男人衣领逼他回答:“你说啊!说你不喜欢她!” 像是已经知道了答案,少年脸上泪水越来越多,程钰不忍再看,别开了眼。 他不想表弟难过,可他想到了含珠对表弟的态度,那日在书房,他才提了一句表弟与她合适,她就哭了。 她是真的不愿嫁给表弟的。 那么与其让表弟继续执迷不悟,与其让表弟怨她心狠,不如他来扛下表弟的怨。 今日的一切,本就是他惹出来的。 看着背对他坐到长椅上无声落泪的少年,程钰低声承认道:“是,我是喜欢她,喜欢她胆小害怕的样子,忍不住想去护她,喜欢她温柔如水的样子,忍不住想被她关心照顾,喜欢她做的糕点,喜欢她绣的针线,喜欢她哭喜欢她笑喜欢听她说话……对不起文嘉,我决定以后都会对表妹好,直到她喜欢上我,你怨我恨我我都不在乎,除非她又变成了原来的表妹,除非她不喜欢我,我不会把她让给你。” 周文嘉眼泪渐渐止住了。 他望着远处的竹林发怔。 表妹还会变回去吗?他不知道。表妹喜欢程钰吗? 脑海里浮现她因为看到程钰羞红的脸庞。 周文嘉闭上眼睛,微微仰着脖子道:“你不配当我表哥。” 程钰笑了笑,坐在他旁边,面朝相反的方向,“随你,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表弟,你喊我我就应,你不喊我我也不逼你。不过你跟我怎么生气都行,这事别跟表妹说,也别闹得人尽皆知,既惹她为难自责,又让舅父舅母难过。” 周文嘉冷笑,瞅着他侧脸道:“别以为我怕你,你等着瞧,我能让表妹喜欢我一次,就能让她喜欢我两次,只希望你到时候有个男人样,收起你那些心思,别再纠缠表妹。” 程钰唇角上扬,看着他道:‘“既如此,那你我做个约定,输了的要心服口服,主动退出?” 嘴角的笑意,说不清是对自己的自信,还是对少年的不屑。 哪种都是挑衅,周文嘉愤而起身,居高临下瞪着他:“赌就赌,我怕你不成?” 程钰笑而不语。 周文嘉自认没有他那么厚脸皮,实在气不过,一刻都不想再在他这里多留,拂袖而去。 余光里少年的身影消失了,程钰才敛了笑。 先是恃强凌弱威逼她们姐妹,现在又以大欺小,他可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隔着衣裳,按按怀里藏着的从最信任他的阿洵那里偷来的香囊,程钰烦躁地揉了揉额头。 鬼迷心窍,真是鬼迷心窍了。 ~ 东屋里头,将阿洵哄着了,含珠平躺在床上,右手无意识地摩挲身上的男人中衣,眼睛一寸寸打量屋里的陈设。 这是程钰未来妻子的房间,等程钰定下婚事后,现在这些摆设肯定都要换的。 他又会娶什么样的姑娘? 亦或者,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冷冷的一个人,罕有温柔的时候,含珠完全想象不出他与妻子琴瑟和谐的情景。 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含珠扭头。四喜见她醒着,心虚地笑了笑,凑近了道:“姑娘,二爷有事要与你商量,问你现在方便说话不,舅夫人在西屋歇下了,嘉少爷也走了。” 言外之意,她不必担心被人发现。 连拒绝的借口都没了,含珠还有什么好说的?况且程钰真有事找她,早晚都会来的,现在说了,总好过大半夜的他又跑去她的闺房。 瞅瞅里面熟睡的男娃,含珠慢慢坐了起来,垂眸吩咐四喜:“纱帐掩好,搬把绣凳放床边。” 四喜心领神会,乖乖照做,然后退了出去。 夏日纱帐单薄,浅绿色的,上面绣着几只出水芙蓉,含珠瞧着那淡淡的粉,直到男人走过来坐下,她才收回视线,静静地等他说。 程钰对着纱帐里朦胧的人影苦笑,他真没料到她会用这种方式与他说话,七分朦胧,乍一眼好像看得很清楚,凝目去辨,却像是隔了一层雾气,如虚似幻。 “阿洵睡着了?” 含珠轻轻嗯了声。 程钰低头,把玩腰间的云纹玉佩,“以后再遇到惊吓,看清方向再躲,若池底下有石头,定要吃苦头了。”好好的突然栽了下去,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跑过去却瞧见她白着小脸从水里冒了出来,还没站稳,先忙着安抚阿洵,狼狈又……可爱。 含珠慢慢涨红了脸,难道她想掉水里?如果有反应的时间,她也不会往水里跳。但终归还是因为她自己胆小才出的事,含珠只能默默接受他的“好心提醒”。 沉默片刻,确定她还在气那晚他醉酒喊她闺名又讽刺她的事,气到连句“你找我做什么”都不想与他说,程钰攥住玉佩,抬起头,简单地将他与周文嘉的约定告诉了她,当然省略了一些她不必知道的话,“长痛不如短痛,我撒这个谎,是希望文嘉早日对你死心,所以希望你配合我,咱们做样子给文嘉看,他死心了,自然不会再纠缠你,以后你我到底如何相处,他也没心思留意。” 也就是说,骗了周文嘉相信后,他们就不必再装互相喜欢了。 含珠真是懒得再与这人有太多牵扯,可周文嘉…… 那样可怜的一个人,含珠知道自己不会喜欢他,那么,彻底断了他的希望也好。 “怎样配合?”她平静地问。 “要端午了,舅母定会请咱们去过节,到时我找机会单独见你,你,绣个香囊送我,表弟看到了,便明白了。”程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时无异,“表弟真正放弃后,我再把香囊还你。” 他太冷静,冷静得仿佛没有事情会让他紧张,包括这等同姑娘索要贴身物件的事,也正因为如此,含珠亦没有胡思乱想,淡淡应道:“好。” 一个字,转瞬就说完了,让他想细细回味探究都不行。 看着纱帐内镜中花水中月般的朦胧倩影,程钰识趣地告辞。 ☆、第45章 躺了半个时辰,含珠的衣裙干了,四喜抱着衣服走进来,服侍含珠洗脸更衣。 梳头打扮,短短一刻钟的功夫,一身宽松男人衣袍的狼狈姑娘就又变成了俏生生的大美人。 四喜很满意自己的手艺,含珠却看着搭在屏风上的程钰中衣发了愁。她贴身穿过的,就这样留在这里不太合适,回头他看见了,会不会认为她不检点?带走就更不妥当了,哪有姑娘房里藏男人衣裳的。 “四喜,拿去洗了吧。”想了会儿,含珠低声吩咐道,“简单过下水就好。” 四喜愣了愣,刚觉得多此一举,转眼一想衣裳虽然干干净净的,却沾过姑娘的身,原封不动留给二爷继续穿确实不妥,就听话地抱着衣裳出去了。跨出堂屋,一抬头,撞上程钰主仆。 程钰看向她手里。 四喜低头解释道:“姑娘刚换下来,命奴婢去洗了。” 程钰皱眉,“先放回去吧,回头我吩咐下人洗,前边侯爷派人来问,姑娘醒了吗?” “怎么回事?”方氏神清气爽地从西屋走了出来,得知楚倾催了,就对四喜道:“去跟你们姑娘说一声吧。”最近楚倾对含珠姐弟俩不错,今日含珠落了水,他肯定着急了。 四喜就抱着衣裳走了回去。 含珠一听,顿时忘了衣裳的事,唤醒阿洵,利落收拾一番出了屋,瞧见程钰站在那边,她客气地喊声表哥,就只同方氏说话了。程钰也没有看她,抱起阿洵走在前面。 终于见到担心了半天的女儿,楚倾都没跟小儿子打招呼,径自走到含珠跟前,仔细端详:“可有哪里不舒服?” 含珠摇摇头,微微红着脸道:“只是虚惊一场,爹爹不用担心。” 女儿第二次出意外,楚倾如何能不担心? 他并不太信方氏派人传给他的说辞,女儿现在乖巧懂事,怎么可能会自己掉到湖里去。想到半路不见影的周文嘉,楚倾冷哼一声,看都没看方氏与程钰,亲手扶着女儿上了马车,再把阿洵送上去,他没有骑马,也跟着上了车。 阿洵坐稳后,凑到车窗前想像以前那样跟舅母表哥告别,小胖手还没碰到窗帘,就被楚倾抱了回去。摸摸儿子脑袋,楚倾冷声吩咐车夫:“回府。” 车夫领命,立即催马走了。 马车里头,楚倾知道女儿有心袒护旁人的话,肯定不会跟他说实话,所以他也没有多嘴问女儿,低头从儿子这边套话:“阿洵,姐姐是自己掉进水里的吗?” 含珠猜到楚倾的心思,笑了笑,没有插嘴。 阿洵点点头,歪着脑袋对姐姐笑,“有只大黑虫子飞了过来,姐姐害怕,掉到水里去了,差点砸到表哥的乌龟!”姐姐没哭也没受伤,这事在阿洵眼里就成了一件趣事。 楚倾担心儿子也被人糊弄了,继续问:“那阿洵当时在哪儿?你两个表哥也在池子边上?” 阿洵记性好,又是刚刚发生不久的事,马上就答道:“嗯,嘉表哥牵着我,他想下去捞姐姐,表哥来了,也想捞姐姐,然后姐姐自己站了起来,身上都是水……表哥嘉表哥走了,四喜拉姐姐上来的,姐姐喝姜汤,一点都不好喝……” 话说到这个份上,楚倾已经确定这确实是一场意外了,不由有些尴尬,扭头对含珠道:“菡菡别怪爹爹多心,实在是没料到……” 没料到她会自己掉水里? 含珠难为情地低下头,“以后我会注意的,不再让爹爹担忧了。” 小姑娘面皮薄,这样就脸红了,楚倾目光温柔,笑着夸道:“菡菡越来越懂事了。” “我也懂事!”阿洵仰头告诉爹爹,“我听姐姐的话,没掉水里!” 含珠顿时又闹了个大红脸,楚倾朗声大笑,狠狠亲了宝贝儿子一口。 将孩子们送回家,楚倾在前院歇了会儿,很快又得去静王府吃晚上的那顿席面。 ~ 夜幕降临,新郎官程铎被一群世家子弟拉着,非要灌他喝酒,程钰身为弟弟,免不了帮兄长挡几碗。几轮觥筹交错,眼看程铎装醉离席了,程钰不想再陪这些人热闹,便也装成不胜酒力支撑不住,由陈朔扶着走了,摇摇晃晃的。 “下去吧。”进了浴室,程钰哑着声音道,喉咙难受。 主子沐浴从来不用人伺候,陈朔将换洗衣裳搭在屏风上,低头退了出去。 程钰揉揉额头,连续喝了三碗凉茶,解了渴,这才脱了衣服,跨进浴桶。 温热的水弥漫过来,带走一半疲惫。程钰放松下来,漫不经心地撩水擦拭,听着正院那边传过来的人语喧哗,想到今晚是旁人的洞房花烛,要说他没有一点羡慕,那是不可能。 有一个妻子,生活会变成什么样? 早上她会服侍他穿衣服,会亲手给他做他喜欢吃的饭菜。白日里他去当差,她留在家里帮他管家,料理他们的小院子。晚上他回来,她会温柔浅笑,迎接他进门,夜深人静,夫妻俩睡在一张床上,亲密无间。 普通又满足。 程钰无意识地摩挲胸口。 遇到她之前,他很少会想这些事情,屋里再冷清,他都习惯了。遇到她,知道世上还有一个那样好的姑娘,娇弱得让他想保护她,温柔得又让他渴望得到她的关怀体贴,他就不习惯一个人了,一日比一日想她。 果然人都会贪心,自以为清心寡欲的,不过是还没遇到真正渴望的人或物罢了。 水渐渐凉了,他人也渐渐清醒了,越清醒,越觉得这长夜漫漫,太难熬。 换上干净的中衣,程钰回了内室,拿出她亲手绣的白鹤香囊,放在手心,细细端详。 细密的针脚,仿佛看见她坐在窗前,眉眼温柔,一针一线的缝,累了就抬头看看窗外,偶尔还会应付阿洵的捣乱,哄完阿洵,再低头继续。 她现在又在做什么? 有阿洵陪着,肯定不会觉得孤单吧?阿洵那小家伙,还真是让人羡慕,不过,今年是最后一年了,明年阿洵四岁,记性越来越好,不适合再继续睡在她旁边,再大几岁,也不能再随随便便亲她…… 满脑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夜色浓了,整座王府静了下来,但程钰知道,兄长那边肯定正忙。 小登科,哪个男人不憧憬? 目光从香囊上移开,落在身上的中衣上,程钰突然想到了被她穿过的那身。 她离开的时候,他吩咐过,里面的东西一样都不许动。 不许动,他又能如何? 程钰心跳加快,良久之后,他起身吹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门,直奔后院。 这是他的院子,再熟悉不过,不用提灯笼,便熟门熟路地到了地方。 站在门前,程钰犹豫很久,最终还是推开了那两扇门,轻轻的一声吱嘎,像是有人在叹息。 程钰顿了顿,跨进去,关上门。 没人知道,只有他自己知道,所以他只要随心所欲就够了,不必担心旁的。京城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很多都娶妻生子了,他不能娶她,难道连这点权利都没有吗? 或许是心魔作祟,又或是晚上喝酒后劲儿涌了上来,程钰脑海里一片混沌,等他重新清醒过来,人已经到了内室。摸索出火折子,程钰点了一盏灯,灯光昏暗,毫不起眼,但足够让他看清床上的情景。 被子铺得整整齐齐,那套中衣,也整整齐齐地叠了起来,摆在床尾。 程钰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张床。 她曾经躺在这里,穿着他的衣服,盖着他的被子,两人还隔着薄薄的纱帐说过话,她离他那么近,触手可及。如果,如果屋里只有他们两个,如果他身体正常,如果她是他的新婚妻子,如果今晚是他跟她的洞.房花烛,他又会怎么做? 他会…… 像是心上人真的还躺在眼前,程钰迫不及待地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被子是凉的,沾了她身上的香,程钰将她穿过的衣裳拿过来,低头去嗅。香气清幽,似有若无,他手伸了进去,清凉光滑的锦缎,让他想起当日在河边,他掐着她下巴为她渡气时,碰到的她细腻光滑的脸庞…… 因为太过渴望,明知现在做的事情令人不齿,他还是放纵自己继续。 他想她,很想很想。 一夜绮梦,做到黎明时分才醒。 头疼欲裂,对着陌生的床顶发了好一会儿呆,程钰才记起这是什么地方,记起他为何会在后院,记起他昨晚都做了什么…… 程钰震惊地坐了起来。 掀开被子,旁边是一身皱巴巴的衣裳,而他身上的中裤和垫着的床褥,又脏了。 程钰羞愧难当。 都是梦到她,但上次他只是想,昨晚他却,对着她留下来的东西发了痴。 她若知道,知道他是这种小人,往后,恐怕连见都不肯见他吧? 懊恼抚额,余光里瞥见外面有些亮了,程钰暂且收起那些复杂心思,迅速褪下脏了的中裤,换上那条皱巴巴的。穿好了,他把脏衣脏被褥全部卷到一起,趁下人们还没起来,悄悄溜回前院,再把自己床上那套干净的换了回去。 做贼一般。 早上陈朔端水进来,发现床上被子又卷了起来,忍不住偷乐。 自家二爷再不近女色,也是个正常的男人,眼看着兄长娶了媳妇,他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想? ☆、第46章 被人要求送香囊给他,含珠答应得挺痛快,真拿起针线,发愁了。 绣什么图案? 含珠没有,没有心上人,自然没做过这种不合礼数的事,但她知道哪些绣样最能表达姑娘的喜欢,池中并蒂莲,水里双游鱼,枝头雀鸟交颈而眠,树下梅鹿追逐嬉戏…… 只要是成双成对的,都能看出倾慕来。 可含珠不想绣这些,他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他,凭什么为了一次做戏就送他这种? 绣平安如意罢,反正他会安排周文嘉看到,相信在周文嘉眼里,她送什么意义都差不多。 定好了绣案,含珠瞅瞅桌子上的几块儿绸缎料子,记起他爱穿深色的衣裳,便选了一块儿宝石蓝的。刚要裁剪,含珠心中一动,目光投向那块儿桃粉色的,再看看手里的,含珠轻轻咬了下嘴唇,嘴角翘了起来。 他既然要装样子,收到香囊后,多半会整日戴在身上,含珠不想看他戴她的香囊四处走动,送他个桃粉色的,既可以骗过周文嘉,又叫他不好意思戴出去,岂不是一举两得?他不喜欢她,想必就算察觉她的意图,也不会在乎。 含珠很满意自己的小聪明,舒心地裁剪起来。 院子里突然传来黑黑汪汪的叫声,是瞧见生人那种警惕的叫。 含珠蹙眉,放下剪刀站了起来。 黑黑跟壮壮一样,都快八个月大了,这会儿看着就是一条大狗,跳到床上躺在阿洵旁边,都能把阿洵挡住,直起身子爪子轻轻松松能碰到她腰。身上呢,毛黑发亮,只有四条腿以及脸上小部分是棕黄色,瞧着很是威风,跟在阿洵后头去外面玩,吓得小丫鬟四处乱跑,这也是阿洵越来越喜欢带黑黑出去玩的原因,坏小子俨然已成了云阳侯府的小魔头,偏楚倾惯着他,那些丫鬟敢怨不敢言。 若是别人家养的大狗,含珠肯定也怕,但她几乎一日日看着黑黑长大的,黑黑在莲院也老实温顺,没有闯过祸。刚开始看阿洵喂黑黑吃骨头,含珠还会提心吊胆劝阻,时间长了,如今阿洵摸黑黑的牙含珠都视若无睹,楚倾也夸黑黑是条好狗,聪明有灵性。 这会儿警叫,定是有生人来了。 含珠快步出了屋,朝走廊那边看去,就见楚蔓躲在柳枝后头,小脸惨白,主仆俩一起瑟瑟发抖地看着花坛旁的黑黑。黑黑来回踱步,没有上前的意思,但也没打算离开,似乎是不希望她们进来。 阿洵就站在黑黑旁边,不用猜也知道坏小子肯定看得起劲儿呢。 “阿洵,带黑黑去那边玩。”含珠指着远离走廊的方向道。 姐姐发话,阿洵摸摸黑黑的大脑袋,又瞅一眼楚蔓,这才领着黑黑转身走了,脚步轻快。 “姑娘,那狗走了,咱们不用怕了。”柳枝底气不足地安抚主子。 楚蔓紧紧攥着柳枝胳膊,看着阿洵坐在树下的藤椅上,大黑狗卧在他旁边,她略微放了心,再看看正屋门前一身水绿裙子的嫡姐,手越掐越紧,疼得柳枝心里连连叫苦,不懂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四妹妹进来坐吧。”人走到了跟前,含珠客套地邀请道。 楚蔓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低着眼睛从柳枝手里接过她辛辛苦苦抄写的一套女四书,递给含珠,“姐姐,之前我觊觎你的月华香,还故意在爹爹跟前耍小心思,我知道错了,求姐姐原谅我好吗?” 眼帘始终未抬,声音平平静静却隐隐藏着一丝不情愿。 含珠看着小姑娘微微颤抖的手,想到她的年纪,接过东西道:“妹妹别多想,我没有怪你,回头好好跟爹爹说说,爹爹也不会再怪你的。”都是孩子,就跟阿洵想独占她一样,楚蔓的心事含珠能理解,楚倾都这样罚她了,她更不会再为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计较。 她跟楚蔓没仇,不想与她有罅隙,也没想同她做好姐妹,大家相安无事最好。 “妹妹进来喝杯茶吧?”她再次邀请道。 楚蔓摇摇头,对着嫡姐身上的苏绣裙子道:“不了,我还要去等爹爹。” 楚倾黄昏时分才回来,含珠瞅瞅还高的日头,没有强留:“那妹妹慢走。” 楚蔓点点头,离开莲院后,真的朝上房那边去了。 晚云见她来了,笑着问道:“四姑娘抄好书了?”没有讽刺,却暗带讽刺。 楚蔓恍若未闻,故作淡然地道:“爹爹还没回来吧?我去里面等他。”说完直接进了堂屋。 晚云侧头看她,气这个庶女不将她看在眼里,又明白侯爷还没有完全厌弃这个女儿,因此暂且压下心中不满,含笑吩咐小丫鬟端上糕点茶水伺候四姑娘。 日落黄昏,楚倾同往常一样的时候回了侯府,刚下马,瞧见巷子口亲侄子楚淮领着人浩浩荡荡走了过来,他一身锦袍摇着扇子走在前面,后面的人气喘吁吁抬着三条能容八人坐的龙舟,龙舟船身涂着红漆金边,龙头器宇轩昂,好不气派。 “你又在瞎折腾什么?”楚倾瞪着眼睛问。 楚淮春风满面,指着城外的方向道:“端午有赛龙舟的习俗,那边鱼龙混杂,老太太妹妹们不方便去,侄子就想在咱们府上也办场龙舟赛,大伯父大哥一队,您与三弟一队,我跟我爹一队,再各挑几个家仆补上,给老太太她们开个眼界,您觉得如何?” 楚倾瞅瞅那三条龙舟,哼道:“跟你爹商量过了?” 楚淮咳了咳,“这不是想给大家一个惊喜吗?再说我爹那么胖,肯定不敢跟两位伯父比,跟他商量,他一准不答应。” 臭小子油嘴滑舌只会拍马屁,楚倾狠狠捏了少年肩膀一下,“好,你爹不敢跟我们比,看来你敢了,那我就陪你们玩玩,你若输了,自己扒光衣裳在湖里游三圈。” 楚淮想说被妹妹们瞧见不好,不过见二伯父眉开眼笑的样子,识趣地将俏皮话咽了回去。 楚倾确实挺喜欢侄子送的这个惊喜,回正房的路上脸上都带着笑,想着换完衣服马上去看小儿子,问他要不要跟爹爹一起赛龙舟,远远却见柳枝立在门口。 他敛起笑,面无表情走了进去。 晚云识趣地退下,将屋子留给父女俩。 “抄好了?”楚倾落座,盯着小女儿问。 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等到许久不见的父亲,楚蔓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掉,捧着书卷跪到楚倾面前,哽咽着道:“抄好了,爹爹,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惦记姐姐的东西,再也不耍小把戏了,爹爹原谅我好不好?女儿不想关在院子里,女儿想爹爹了……” 哭得肩膀颤抖。 楚倾细细端详小女儿,见她瘦了不少,心里也疼,接过书扔到桌子上,再将女儿牵到身前,掏出帕子给她擦泪,语重心长地道:“蔓蔓你记住,你们都是爹爹的女儿,只要你们听话,爹爹哪个都喜欢,不会亏待谁。然嫡庶有别,你姐姐有些东西注定会比你好,你要习惯,别再处处跟她比,知道吗?” “我没想跟姐姐比。”楚蔓一边抽搭一边道,泪眼模糊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我只是受不了爹爹突然喜欢姐姐多过我,我知道我不该不舒服,可我就是难受,怕爹爹越来越喜欢姐姐,再也不喜欢我了……” 哭得跟孩子一样。 楚倾失笑,他知道这是女儿的心里话,声音不由更温柔了,“放心放心,爹爹哪个都喜欢,蔓蔓别哭了,一会儿该吃饭了,快回去换身衣裳,今晚爹爹让厨房添两道你爱吃的菜。” 楚蔓乖乖点头。 楚倾亲自送小女儿出屋,看着主仆俩绕过走廊了,才吩咐晚云:“都听见了?去厨房吧。” “是。”晚云心情复杂地走了。 楚倾换身家常衣裳,去莲院接儿女。 “蔓蔓下午来赔罪了?”傍晚院子里最凉快,楚倾没进屋,在树下的藤椅上坐了,怀里抱着儿子,大手摸摸黑黑脑顶,眼睛看着女儿。 含珠猜到他的意思,笑道:“是啊,爹爹,我看妹妹是真心知错了,爹爹就别再罚她了吧?” 楚倾颔首:“嗯,知错肯改就好,晚上我叫她过来用饭。” 含珠无所谓,阿洵不高兴了,嘟着嘴嘀咕道:“我不喜欢跟她吃饭。” 含珠心头一跳,紧张地看向楚倾,楚倾笑容不变,低头问儿子:“为何啊?” 阿洵很是认真地道:“她总偷看我,我不喜欢让她看。” 楚倾哈哈大笑,捏捏儿子的小胖脸道:“那是阿洵长得好看,四姐姐喜欢你才看你的。” 阿洵不稀罕,扭着身子从爹爹腿上滑了下去,抱住香香的亲姐姐,“我只给姐姐看!” 含珠就拿出帕子蒙在他脸上,笑着逗他:“那一会儿姐姐给阿洵蒙上,谁都不给看行了吧?” 臭小子,吓了她一跳,一个回答不好,楚倾大概要怀疑她私底下说楚蔓坏话了。 楚倾将女儿前后的神色变化全看在了眼里,心里又酸了。 女儿还是怕他,怕他阴晴不定,在女儿心里,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父亲? 他不知道,也没法问,只能对儿女更好,次日武康伯府下帖子请姐弟俩初三那日去过节,即便知道周家有惦记他女儿的毛头小子,楚倾还是答应了。 女儿想去,她高兴才是最重要的。 ☆、第47章 要去见妹妹了,含珠兴奋地睡得晚起得早,外面丫鬟一起来,她就跟着醒了。 “姑娘穿这件怎么样?”四喜从衣橱里取出一件水红色的裙子,再看看其他红色的,小声埋怨道:“这么多好看的裙子,姑娘都没穿过几条,多可惜啊。” 两个丫鬟并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不过如意比四喜心细,知道姑娘不爱穿招摇的颜色,换了条湖蓝色的问含珠:“姑娘觉得这件如何?” 含珠摇摇头,走到衣柜前看了看,拿了一条浅绿色绣兰花的褙子,一条草绿色的长裙。 夏天处处都是绿草绿树,程钰要见她,她肯定得单独前往某个地方与他会和,穿身绿色的,遇到丫鬟下人躲起来,不容易叫人察觉。 如意四喜面面相觑,总觉得一身绿太素淡了,不过姑娘喜欢,她们也没办法。 含珠自己打扮的素净,轮到阿洵,就是一身宝蓝色的圆领小袍子,腰间先挂上羊脂玉佩,再挂上她重新绣的双鹤荷包,上次那个也不知被静王府哪个小厮捡去了,至今没找到。 “姐姐系紧点。”阿洵低着脑袋看姐姐帮他挂,认真地提醒道,生怕又丢了。 男娃小脸洗的白白净净,含珠忍不住亲了他一口,“姐姐让四喜看着,不会再弄丢的。” 阿洵捂捂香囊,“我也看着。” 含珠笑了笑,姐弟俩一起用早饭,因为着急见妹妹,又是亲舅母家,含珠没有特意等到日上三竿,用完早饭就牵着阿洵出门了,还把黑黑带上了。上了马车,姐弟俩并肩坐榻上,黑黑蹲坐在阿洵旁边,时而用鼻子拱拱窗帘,想要往外看。 武康伯府门外,周文嘉早早等着了,每次街口有马车动静,他都伸着脖子往那边望。 “少爷还是先回去吧,表姑娘来了我立即去喊你,你看你盼得满脸汗,表姑娘看了也不喜欢是不是?”他的长随好心提醒道,“少爷忘了有次你满头大汗地去见表姑娘,表姑娘还嫌你身上难闻着?” 周文嘉摸摸额头,眼前浮现表妹一边埋怨他一边帮他擦汗的模样。 他苦涩地笑了笑,走到树影下站着,“我在这儿等。” 少年一身天青色锦袍,傻傻地站在树下,一心等待心上人来。 等着等着,街头转过来一辆马车,周文嘉眼睛一亮,可是当他看清赶车的人,看见车外没有护卫丫鬟跟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转到树后头去了,双手抱胸,眼不见心不烦。 马车停下,程钰挑开车帘走了出来,一身月白色绣如意纹的锦袍,抬起头的那一霎,眉如远山眸似星子,冷峻脸庞冬天看起来冷,在这端午仲夏时节,看着竟然格外舒服,仿佛有清风迎面吹来。 周文嘉的长随看呆了眼,今天的表公子,怎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衣裳,他从未见过表公子穿这种浅色的,如今一穿,整个人就像白玉修炼成了精,雍容高雅,内敛光华,论俊美大少爷要逊色三分,论英气,二少爷更是远远不如。 “表,表公子来了。”他结结巴巴地招呼道。 听出他声音有异,周文嘉皱皱眉,探出脑袋看,一看也傻了,随即怒发冲冠。这人要跟他抢表妹,脸皮厚来他家也就罢了,竟然还特意打扮了一番,是不是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 少年炯炯有神的眼里快要飞出刀子来了,程钰笑了笑,明知故问:“文嘉怎么在这站着?” 表弟才十五岁,性子都没有彻底定下,他相信假以时日,表弟定能从这段打击里走出来。 他笑得越好看,周文嘉就越气他,愤愤转身,装没听见。 程钰摇摇头,刚要进府,听到又有马车来,他与周文嘉一起望了过去。 这次真是云阳侯府的马车了,四喜跟在马车旁边,四个护卫随行左右。 眼看周文嘉从树后走了出来,程钰也侧转过身,看着马车缓缓而来。周文嘉抢着站到马车前,准备扶表妹下车,还威胁地瞪了程钰一眼。程钰没跟他抢,隔了几步站着,听里面阿洵清脆的声音。 “阿洵下车吧,表哥抱你!” 周文嘉高兴地挑起车帘,脑袋也凑了过去,谁料没看到心上人,一只大黑狗哈着气闪了出来,温热的气息都喷在了他脸上。周文嘉受惊退后,黑黑见车前没人了,熟练地跳了下去,绕着马车溜达一圈,又回到这边等主人。 “表哥抱我!”阿洵先出来,瞧见程钰,高兴地伸手。 程钰自然上前,阿洵眨眨眼睛,盯着他道:“表哥今天真好看。” 程钰瞥向马车里面,仅看到她一角绿色裙摆,但他知道她肯定听见阿洵的话了,眼里不由闪过一丝不自在。他没有刻意……打扮,他也不懂男人要如何打扮,只是今日来舅母家过节,再穿深色不合适,偏偏周文嘉主仆包括阿洵都或暗示或明示他此时与平日不同,那她见了,又会怎么想? 抱着阿洵退后,程钰专心同小家伙说话。 周文嘉见他没赖在车前,心里稍微舒服了些,正要重新过去,被四喜抢了先,周文嘉不好表现地太过明显,只得老老实实在四喜身后看着。 含珠出来先瞧见他,少年炙热的眼神看得她心虚,慌忙避开了。 而在周文嘉眼里,表妹肤白赛雪,目光落在她脸上就舍不得移开了,哪会去看她衣裙好不好看?他心跳加快,热络地与她道:“我娘她们在后院等着呢,表妹随我走吧,外面日头晒。” 含珠点点头,垂眸欲跟他走,几步外的那人却忽然轻声唤她表妹,主动得不像他。 现在就要开始装了吗? 那她该怎样回应?故作自然地喊声表哥,还是,含情脉脉回视他? 不知是因为为难还是什么,含珠脸越来越热,实在做不到后者,她低低喊了声表哥,便对一侧的四喜道:“撑伞吧,有些热。”将脸红推到了暑热上头。 四喜信了,利落撑伞,周文嘉目光在她与程钰身上转了一圈,双手握成了拳。 含珠借四喜挡住了身影,谁都没再看。 “姐姐!”一行人才走到后院门口,一身浅紫色长裙的凝珠便兴奋地跑了出来,亲昵地挽住姐姐胳膊,仰头看她,“姐姐来了,我可想你跟阿洵了。” 九岁的小姑娘,脸蛋白里透红,有点肥嘟嘟的,配上那双水灵灵的杏眼,娇憨又可爱。含珠心里一片柔软,忘了程钰忘了周文嘉,甚至忘了阿洵,注意力都在妹妹身上,捏捏她小脸道:“怎么又胖了?” 能吃是福,可别一不留神长成大胖丫头啊。 提到这个,凝珠愧疚地低下脑袋。义母知道她有孝在身,没有给她夹过荤菜,义父人好,见她只挑素菜夹,会劝她多吃点肉,轮到周家两个哥哥,就是直接给她夹菜了,义母没法解释,她借口不爱吃他们都不信,都当她是认生,最后她还是吃了。 但凝珠心里清楚,就算他们没有“逼”她,她也是想吃的,看不见还好,看见了,忍不住馋。 所以她觉得自己对不起爹爹,也对不起姐姐,哪怕晚上自己睡觉时想到爹爹,她也会哭。 小姑娘转眼就蔫了,含珠猜到妹妹有心事,碍于这会儿不好说话,笑着赔罪:“好好好,是姐姐的错,咱们阿凝一点都不胖,现在正好,阿洵你看看,凝姐姐是不是很好看?” “是。”阿洵跑到小姐姐这边,认真瞅了瞅,点头道:“姐姐最好看,凝姐姐第二好看!” 凝珠扑哧笑出了声,俯身亲了阿洵一口,“走,我带你去看壮壮,壮壮能从椅子上跳过去了。”提到玩的就忘了忧伤,凝珠牵着阿洵往院子里跑,跑了两步想起什么,回头大声跟姐姐撒娇,“姐姐,义母要包粽子,我不爱吃甜的,你做两个咸的给我,就是上次你给我做的那种!”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两天小丫头一直在念叨咸粽子,周文嘉纳闷地问含珠:“表妹什么时候给阿凝做过咸粽子?粽子还有咸的?” 含珠抿唇笑,边往前面走边轻声解释道:“之前在庄子上养病,喜欢翻杂记看,看到书上说江南那边喜欢吃咸粽子,就照着法子做了几个,阿凝是苏州人,正好合了她的口味。” “那表妹多做几个,我也要吃。”周文嘉高兴地道,瞅一眼程钰,又道:“表哥爱吃甜的,让我娘给他做,表妹不用做表哥那份了。” 含珠不禁看了程钰一眼。 程钰也在看她,而且没有回避,眼含深意地道:“我在福建时尝过咸粽子,感觉还好,许久没吃,你们一提我竟然有些想了,既然表妹会做,那帮我做个火腿粽子?” 态度比以前亲昵了不少。 含珠虽然知道他在故意演戏,但还是被这样亲昵又带着一分讨好戏弄的眼神弄乱了心跳,胡乱嗯了声,加快脚步去寻方氏了,留下心情完全不同的表兄弟俩。 周文嘉胸闷地几乎喘不上气,恨不得用眼神将程钰烧成火,还火腿粽子,脸皮怎么这么厚! 程钰没理他,继续往前走,眼睛看着含珠窈窕轻盈的身影,心里有些惋惜。 其实他,还是更喜欢吃甜粽子。 不过她亲手包的,就算只有一团糯米,他也爱吃。 ☆、第48章 周家算上凝珠一共五口,加上她与程钰,一共是七个大人,含珠就做了七个火腿粽子,七个蛋黄粽,又单独给阿洵包了一个蜜枣的。她做咸的,方氏做甜的,娘俩一边包粽子一边闲聊,院子里不时传来凝珠阿洵欢快的笑声。 “往后你多带阿洵过来,”方氏瞅瞅外面,慈爱地对含珠道,“人多了热闹,跟过年似的。” 含珠嗯了声,想到妹妹的异样,低声问道:“妹妹是不是做错事了?我看她有点不对劲儿。” 方氏疑惑地抬头,马上想起来了,叹道:“她不爱吃荤菜,你两个表哥非要她吃,她不好拒绝……”人家姐妹俩都在孝期,大的不得不出门赴宴应酬,小的有口难言,吃了荤,心里恐怕都不好受吧? 她说的隐晦,含珠却懂了。 包好粽子,含珠洗洗手,出去找妹妹。 程钰与周文庭坐在走廊长椅上看周文嘉陪两个孩子玩,瞥见含珠出来,程钰侧目看了过去,周文嘉则匆匆放开怀里的大黑狗,理理衣衫迅速站了起来,朝含珠笑道:“表妹忙完了啊?” 含珠点点头,“刚包好,嘉表哥帮我看着阿洵,舅母说妹妹有心事要同我讲,我先去陪她。” 那边凝珠听到姐姐的话,低头哄阿洵:“阿洵先陪黑黑壮壮玩吧,我请姐姐去我屋里坐坐。” 阿洵舍不得两个姐姐,跟着凝珠走了两步,牵着她手道:“我也去!” 凝珠扭头看姐姐。 含珠蹲下去,指着堂屋同小家伙说悄悄话:“姐姐给阿洵做了一个特别好吃的蜜枣粽子,就一个,舅母表哥他们都没有,阿洵得在这里看着表哥他们,你跟姐姐去了,蜜枣粽子被人抢走了怎么办?” 阿洵一听,转身一一打量三个表哥,目光最后落在了最大的表哥身上,记得舅母说过大表哥最爱吃甜的,马上用力地点头,也不跟两只狗玩了,迈着小短腿朝堂屋跑去,自言自语地嚷嚷,“我去屋里看着,枣粽子是我的,谁都不许抢!” 含珠低头偷笑,怕被人误会,赶紧牵着妹妹走了。 到了自己的房间,凝珠埋到姐姐怀里哭了起来,“姐姐,我又吃肉了,你会不会生气?” 含珠连忙扶起小丫头,笑着用帕子帮她擦泪,打趣道:“姐姐就穿这一身衣服来了,被你哭皱了,一会儿我怎么出去见人?” “姐姐不怪我吗?”发现姐姐没有生气的意思,凝珠茫然地问。 含珠摇摇头,握着妹妹手道:“不怪,妹妹喜欢吃就吃吧,咱们心里想爹爹,跟这些没有关系。”她尽量坚持替父亲守孝,是一种缅怀父亲的方式,妹妹还小,这些俗礼在她心里还没有扎根,她或许都不能理解为何不吃荤菜就是孝顺父亲,那她何必强求?说到底,礼数都是虚的,那么多礼法,有几个人真正都做到了? 她们心里记得父亲,记得自己的真正身份就够了。 “妹妹站起来给我瞧瞧,我看你好像又长个子了。”安抚好妹妹,含珠跟小丫头一起站了起来,抬手到妹妹脑袋,对着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欣慰道:“再过两年,妹妹也该变成大姑娘了。” 凝珠瞅瞅姐姐,由衷地道:“姐姐也更好看了,姐姐,义母说顾衡来了,我尽量不出门,那等我再大几岁,你说他还能认出我吗?” 提到顾衡,那就有很多话要叮嘱妹妹了,含珠重新拉妹妹坐到床上,窃窃私语起来。 一聊就腻歪了小半个时辰。 “快回去吧,不然他们以为咱们谈论什么大秘密呢。”姐妹俩叙旧够了,含珠领着妹妹回了正院,未料找了一圈,不见阿洵人影,方氏也不在。 周文嘉大声笑道:“阿洵说怕我们抢他的蜜枣粽子,非要去厨房看着,我娘陪他去了。”话里带着揶揄,分明猜到是含珠编瞎话糊弄阿洵了。 含珠红了脸,不是因为周文嘉,只是因为另一道若有似无的注视。她记得阿洵跑去护粽子前似乎多看了程钰几眼,那程钰会不会误会她点名道姓说他要抢了?这些人里头,就她所知,确实只有程钰特别偏爱甜食。 “我去找他。”越想越不敢面对他,含珠逃也似的走了。 但晌午吃饭时,还是聚到了一起。 摆了两张桌子,男女各一桌,那边周寅领着程钰三个表兄弟,这边方氏陪着含珠姐妹,阿洵坐在姐姐旁边,眼巴巴看着丫鬟给他剥粽子。方氏做的粽子都一样,不必区分,含珠做的,火腿馅儿的用红线系的,蛋黄的用黄线,阿洵的两样都用了。 “这个是我的!”阿洵得意地瞅着对面的一桌男人。 那炫耀的小眼神,跟当日朝他显摆香囊一模一样。程钰瞅瞅小家伙,第一次想用力捏捏表弟的胖脸蛋。他煞费苦心给他找了个好姐姐,阿洵竟然反过来跟他炫耀,真是小白眼狼。 摇头笑笑,程钰专心吃自己的火腿粽子。 因为挨得近,含珠留意到程钰连续吃了两个。 是真的那么喜欢吃,还是故意吃给周文嘉看的? 饭后她领着弟弟妹妹一起去菊园歇晌,四喜抓空跟她说了一句话。 程钰让她去葡萄架那边等他。 怕四喜误会,含珠神色淡淡的,也是提前做好了准备,才能装得像。 等凝珠阿洵都睡着了,含珠悄悄起身,简单收拾收拾身上,去了这边的小花园。来过几次了,含珠记得路,很快就瞧见了那片绿油油的葡萄架,因是晌午时候,丫鬟们也都在各自屋里打盹,一路无人,她脚步飞快,不消一刻钟就到了地方,身上出了一身汗,香气遮掩不住。 含珠隐在阴凉里,拿出帕子擦汗,一双美眸紧张地留意周围。 身上的汗渐渐落了,透过葡萄藤的缝隙,她也看到了那道月白色的身影,闲庭散步般缓缓朝这边走来,跟她之前偷偷摸摸的举止简直是天差地别。想到他或许躲在何处看见了她过来的样子,含珠臊极了,不再看他,皱眉寻找周文嘉的身影。 没找到。 但程钰已经走了过来,含珠再无心思寻找周文嘉,咬唇背转过身。 程钰慢慢停在她身后,看着她一身绿裙站在葡萄架下,终于明白她为何这样穿了。以他对她的了解,程钰相信这是她第一次与人私会,看来还是有点小聪明,知道如何隐藏。 “表妹找我?”他低声问道。 含珠傻了眼,分明是他叫她…… 难道这就开始作戏了? 含珠忍不住又打量周围,声音细如蚊呐:“他,他在哪儿啊?” 那声音要多轻柔就有多轻柔,听得他骨头发软,程钰情不自禁又靠近她一步,声音更低了:“不用管他,装作要送我荷包。”他猜到周文嘉晌午定会来这边晃悠,所以他过来时故意让那小子瞧见了,这会儿肯定躲在哪个地方偷看呢。 他好像就在她耳边说的话,含珠被他吹红了耳朵,扭捏一会儿,想着早点送出去便可以早点离开,含珠强迫自己转身面对他,从袖中摸出那个香囊,低着脑袋递了出去,“你,表哥,送你的……” 不用照镜子,含珠也知道,此时她脸肯定红得没法看了。 所以他一伸手,她扭头就要走。 手腕却被人攥住了。 这是意料之外的,含珠慌乱回头,撞上他幽如深泉的眼,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得她六神无主。 含珠忘了什么约定什么演戏,紧张地心要跳了出来,“你,你做什么……” “你绣的?”程钰紧紧攥住她手腕,不会让她疼,也不会让她跑掉,她往后退,他便往前走,直到她抵在缠绕在支架上的葡萄藤,他才停住,高大的身躯几乎将娇小的她完全遮掩。 含珠心跳快到不行,又好像停了,对着他胸膛,什么都无法思索。 她脸红如霞,香汗淋淋,程钰暗暗品味这香,一时也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不说话,她乖乖缩在他身前,呆呆傻傻的,他趁机把玩手里的香囊,粉色的绸缎上绣了青花瓷的宝瓶,里面放着一柄玉如意,旁边还有书架花卉,似是男子书房。 “表妹亲手绣的?”他又问了一遍,盯着她的眼睛。 含珠闭上眼。他喊她表妹,他是在演戏,她不懂怎么演才像,那就跟着他走吧。 “是。”她微微别过头,露出一段染了粉色的脖颈。 程钰目光移了下去,喉头发紧,“为何送我?” 含珠明白了,他要逼她说喜欢他,说给周文嘉听。 可她怎么说得出口? 她做不到他那样以假乱真。 就算她真的喜欢他,她也不可能说啊。 他又问了一遍,含珠忽然生了气,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吗?周文嘉又不是傻子,一个姑娘偷偷约表哥出来,还羞答答送了一个香囊,不是喜欢是什么?她明白程钰是想让周文嘉亲耳听到彻底死心,但这完全是多此一举,他可有考虑她的感受? “表哥不知道吗?”心里有气,含珠仰起头,蹙眉怒视他,“为何送你,你真不知道?” 程钰怔住,为她眼里浮动的泪光。 含珠眼泪滚了下去,一把抢过香囊,推开他要走:“不知道就算了,我不送了!” 她不陪他演了! “含……含含……”她又气又哭,程钰情急之下想喊她名,出口后察觉不对,及时加了个字,手更是再次抓住了她。她不愿被他碰,使劲儿挣扎,红唇赌气噘着,神色倔强,脸上泪珠不断,程钰怕继续下去被周文嘉看出不对功亏一篑,没有办法,片刻犹豫后,抬起另一条手臂,将娇娇小小的她搂到了怀里。 她先是浑身一僵,随即越发挣扎。 “别闹了,我,我知道你为何送了,”他紧紧搂着她,低头在她耳边轻语,“喜欢我是不是?” 轻轻飘飘的六个字,像是春风,一直吹到了她心里。 面前是他宽阔结实的胸膛,隔着单薄衣衫,含珠甚至听到了他强而有力的心跳。 就在她默问自己是不是喜欢他,就在她努力保持清醒思索该如何回答他,如何回答给周文嘉听的时候,她听见他用一种轻到宛如幻觉的语调在她耳边说,“别哭,其实我,我也喜欢你。” ☆、第49章 进京之后,含珠不是第一次被人在耳边轻轻说喜欢她了。 阿洵是个黏人又爱撒娇的孩子,晚上含珠哄他睡觉,小家伙有时候乖乖睡了,有时候会搂着她脖子问姐姐喜不喜欢他,含珠说喜欢,小家伙就会咧着嘴笑,凑到她耳朵前轻轻说我也喜欢姐姐。 男娃的声音稚嫩天真,含珠听了心中柔柔软软,会抱住小家伙亲一口。 而程钰的声音,低沉如雨后空山里,最后一颗水滴掉落在叶子上发出的声音传了过来,有些恍惚有些飘渺,带着他惯有的清冷,正因为那一丝丝冷,在这炎炎夏日才如此清晰,让她听得清清楚楚。可他的呼吸又是那么热,直接拂在她脸上耳上,一句“我也喜欢你”,软了她的身。 没了力气挣扎,她只能被他手臂压迫着靠在他怀里,他胸口就在她眼前,咚咚的心跳是那么有力。她微微侧目,旁边是他白皙的下巴,他低头说话,两人挨得那么近,好像她动一动,脸就会贴上他的。 她的心也砰砰砰越跳越快。 程钰好像看到了花开。 她在他怀里,腰细得惊人,惊得他不敢多用力气,怕一不小心折断了这纤细的亭亭花枝。而她羞红的脸就是开在他心头的那朵花,散发缕缕幽香。程钰听说过女人身上都有体香,但他从没听说过她这种香法。起初只是淡淡的无迹可寻的一缕,等她脸红了,紧张地呼吸快停了,香气渐浓,迷人心神。 越紧张就越香吗? 最香又能香到什么地步? 看着近在眼前的羞红耳垂,看着她衣领下露出的雪白微粉脖颈,程钰恍然如梦,但他知道这不是梦,因为她真的在他怀里,娇滴滴羞答答,傻傻地等他怜惜。 眼睫颤动,他闭上眼睛,去亲她的耳朵。 腰被他搂得更紧,上半身不受控制往后稍退,含珠受惊看他,看到他闭着的眼,微张的唇。 是,要亲她吗? 她心跳如鼓,手里的香囊掉了下去,砸在他靴子上。 不疼不痒,却砸醒了他。 对上她水色浮动惊慌失措的眼,程钰眼底波涛暗涌,转瞬又恢复平静。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似有人狼狈而逃,猜到是周文嘉,程钰顺势松开含珠,退后一步道:“好了,他走了。” 含珠也想走,可她迈不动脚,全靠右手撑着后面的葡萄架才没有跌下去。心跳还没有平复,她垂眸看他的衣摆,脑海里一片纷乱。他没想亲她吧,做那种动作,只是为了给周文嘉看的吧? 一定是了,他只是在演戏,又怎会真的亲她? “对不起,刚刚冒犯你了。”程钰捡起那只粉色的香囊,仔细看了看,眉头皱了起来。 他想要她亲手绣的香囊,想要借这次演戏正大光明戴在身上几天,这几天都在想,期待又担心。姑娘送心上人的,一般都是成双成对的绣案,如鸳鸯戏水彩蝶双飞之类的,万一她也送个那样的给他,他万万戴不出去。 先前看她绣了平安如意纹,他松了口气,又因为收到礼物高兴,没有想太多,现在才发现这颜色不合适。哪有男人戴粉香囊的?他又不是那些整天不误正业只知道招惹女人的风流子弟。 瞥一眼她身上的绿裙子,想到她也有点小聪明,程钰忽的懂了。 她就是不想让他戴。 “为何绣粉色的?”程钰笑着问,他喜欢她的温柔,但更喜欢她闹别扭时露出来的女儿娇态。现在他倒想听听她会如何解释,看看她能有多聪明。 男人话里带笑,含珠第一次听到他笑,她不敢相信,悄悄抬起眼。 他站在她两步之外,嘴角翘着,目光促狭。 这样的程钰含珠陌生,更无法招架,瞅瞅他手里的香囊,她低下头,一时找不到理由,硬着头皮小声反问:“粉色不妥吗?” “戴不出去。”程钰看着她乱颤的眼睫道。 含珠咬了咬唇,藏在后面的手无意识地摩挲葡萄藤,“他都看到我送你了,不戴他也知道。” 程钰太喜欢她现在强词夺理的小模样,只觉得这样的她才是真正的她,一个十四岁的豆蔻少女,不是谁的姐姐,不是那个只肯在夜里偷偷哭白日里强颜欢笑照顾妹妹的温柔姐姐。 因为喜欢,明知不合适,他还是继续胡诌道:“表弟性格执拗,看到一次他会生气,未必会放弃,我戴在身上,他看一次无异于提醒他一次,次数多了,他更容易死心。” 含珠震惊地抬起头,“你,你是说,他现在还没死心?”周文嘉先看到她送香囊给程钰,又看到程钰抱她,她,她也没躲,一看就知道两人是两情相悦的啊。 程钰在她的注视下收起香囊藏到怀里,眼看她红着脸扭过头,他心情更好,认真问她:“如果你的青梅竹马因为忘记喜欢上了旁人,你会马上放弃,还是努力想办法重新赢他回来?” 含珠皱眉。 程钰没用她回答,心情复杂地道:“文嘉那人,恐怕不会一次就死心,初九是表妹生辰,咱们看看吧,如果他放弃了,应该不会再讨好你,否则,恐怕还得再委屈你一次,或更多。” 含珠低头。 她后悔了,她不想再经历一次或几次方才那样的紧张心跳,不想再感受他假装流露出来的温柔,她本来就为他心动过,正在努力忘了那份悸动,早知送一个香囊不够,还要被他抱在怀里,当初她一定不会答应。 程钰一直在观察她,见她露出一种说是后悔又有些难过的情绪,他莫名心疼,不由朝她走了一步,“生气了?我,我知道我不该碰你,这次是我没把握好,下次,下次我绝不碰你,你大可放心。” 是他太贪心了,明知不可能,还想多取一些她的好。 “那就再骗他一次,如果他真没死心,我会直接跟他说我,说我跟你的事。他虽然执拗,却不是不听道理,我说了,他应该会放弃。”含珠深深吸了口气,下定决心道。 她知道周文嘉喜欢“她”,但周文嘉只是对她好,没有直言,那她就没法主动戳破那层窗户纸,直截了当地拒绝他。如今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周文嘉真没有死心的话,下次多半会表白心迹,那时含珠也没有顾虑了。 “我走了。”该说的都说了,含珠绕过挡在身前的高大男人,匆匆离去。 程钰站在原地目送她,直到她头也不回身影彻底消失,他才垂下眼帘,靠在了葡萄架上,她刚刚靠着的位置。 人走了,余香还在。 重新取出那个香囊,程钰细细摩挲上面的针脚。 他到底在做什么,不能随心所欲靠近,又舍不得利落地走,可她是好人家的姑娘,是温柔守礼的小家碧玉,他屡次冒犯,她早晚有一天会厌了他吧? 或许,已经厌了。 ~ 下午歇完晌,方氏请含珠姐妹去水榭打叶子牌,等天凉快些再回去。 含珠领着弟弟妹妹过去时,发现只有方氏与周文庭坐在里面。 “怀璧有事先走了,文嘉还在睡觉,幸好你庭表哥也会玩牌,就让他给咱们凑手吧。”方氏笑呵呵地道。 “那我呢?”阿洵嘟起嘴问,“我也要玩。” 方氏早有准备,从身后拿出一个空荷包给他,“阿洵帮姐姐收钱,姐姐赢的钱都给阿洵买好东西吃。” 小孩子好糊弄,阿洵立即高兴地笑了,乖乖坐在姐姐旁边。 可惜含珠心里有事,常常走神,一次都没赢,就当出钱的了。眼看四喜又数了两颗银豆子给凝珠,阿洵瞅瞅凝姐姐那边堆着的一堆豆子,着急坏了,含珠摸牌他伸着脖子看,凝珠摸牌他也看,仿佛能看懂似的。 因为盯得紧,叫他看到凝姐姐在桌子底下比划了一个手势,阿洵不懂,但下一刻周文庭打了一张牌凝珠高兴地抢过牌又和了,阿洵眨眨眼睛,忽然就懂了,指着周文庭嚷嚷道:“庭表哥,庭表哥故意喂凝姐姐的!” 小孩子不是第一次看大人们打牌,有些打牌的话他都会说了。 凝珠小脸一下子红了,周文庭淡然自若,笑着问阿洵:“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在阿洵眼里,害姐姐输钱的庭表哥就是坏人,气呼呼道:“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含珠惊讶地看向妹妹,小丫头真的作弊了? 方氏习以为常,大儿子最照顾凝珠,兄妹俩常常联手骗二儿子,眼下拆帮了,方氏乐不可支:“该,叫你们俩糊弄我们,这下让阿洵看见了吧?好了,那些银豆子都是阿洵的了!” 阿洵一听,立即跳下椅子,跑到周文庭与凝珠中间去抢豆子。 玩牌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谁也不是真想赢钱的,短暂的难为情后,凝珠马上又开朗起来,帮着将豆子往阿洵的荷包里装。周文庭在一旁笑着看,豆子滚到他那边,他伸手一挡,故意用手指中指的缝隙夹住豆子。 “豆子呢?跑你那边去了一个。”阿洵都盯着呢,一颗都不能少。 周文庭露出手背给他看,低头看地上,“掉下去了吧?” 阿洵真的去找,凝珠刚要找,看见周文庭反过来的手。 她扑哧笑了出来。 含珠见妹妹跟周文庭相处的好,如亲兄妹般,自己那点烦心事好像也不重要了。 ☆、第50章 自楚淮抬了三条龙舟回府的消息传开后,云阳侯府的丫鬟小厮们就都在盼望端午节快点到了,城外龙舟赛年年有,他们困在府里没机会瞧,如今不出家门就能看到热闹,怎能不期待?再说楚家的老爷少爷们个个都是好容貌,小丫鬟们春.心荡漾,更是翘首企盼。 初五一早,大夫人洗漱后服侍丈夫穿衣,想到上午的龙舟赛,忍不住笑道:“你说你,都快抱孙子了,还陪着小辈们瞎折腾,传出去不怕让人笑话。” 大老爷无奈道:“二弟都答应了,我不答应,岂不显得我怕了他?反正是为了讨好你们,一年就这么一回,你就别再打趣我了。” 大夫人揶揄地点点他胸膛,“你是大哥,既然要比,第一不行好歹拿个第二,别输得太难看。” 大老爷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而且他对自己很有信心。龙舟不同于打仗,功夫不重要,拼的是力气,他虽然是个文官,年少时却是同楚倾一起练武的,这些年坚持晨练,身强体壮,不比楚倾差多少。老子难分伯仲,儿子远远胜过楚泓,加起来还会输?至于三房那边,孩子们三叔最不中用,楚淮也就比楚泓强一点,跟楚渊完全没法比,所以他们大房就算拿不到第一,肯定也能捞个第二。 夫妻俩收拾好了,出门时,楚渊楚蔷已经在堂屋里等着了,一家四口一起去了荣禧堂。 三房那边,三夫人也在念叨这事,瞪着儿子道:“比比比,就你花样多,今天要丢人了吧!” 楚淮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那可未必,娘别太看不起我跟父亲。” 兄长笑得有些坏,楚蓉眼睛转了转,走过去问他,“哥哥是不是有什么奇招啊?快点告诉我,你要是确定能赢,我就把彩头压你身上,否则你可别怪我压旁人。” 楚淮这会儿又装神秘了,摇着扇子道:“输赢天定,谁能有十分把握?蓉蓉不用给哥哥面子,你想压谁就压谁,万一因为压我输了银子,回头哥哥掏钱补你。好了,咱们过去吧,别让老太太那边等咱们。” 楚蓉嗤了他一口,兄妹俩相视一笑,并肩出了屋。 三老爷看着孩子们的背影,侧头同妻子感慨,“一眨眼孩子们都这么大了,我还记得他们三四岁的时候。”说完瞅瞅妻子,见妻子这么多年容貌几乎没什么变化,娇美如初,不由握住她手,声音低了下去,“只有你没变,瞧着还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哪像我,越来越不能看了。” 男人甜言蜜语,三夫人抬头看他,其实楚家哪有丑男人,自己的丈夫就算胖了,依然是个美男子,不过再好看,站在那人跟前,都如萤火与皓月,天壤之别。 所以那年她与小周氏一起赏花,偶然遇见楚家兄弟,她们都先看向了楚倾,看最京城最出众的男人。楚倾兄弟呢,则同时将目光投在了小周氏身上,那个在容貌上始终压她一头的好姐妹。 没过多久,楚倾去周家提亲,她心里有说不清的滋味,既羡慕小周氏被那样的男人看上,遗憾为何不是自己,同时也替小周氏担心,怕她降服不了楚倾,不得善终。她好心去劝说,小周氏开始还试图用道理反驳,后来大概是嫌烦了,冷眼问她:“既然你觉得嫁给楚倾不会有好结果,为何也倾慕于他?如果今日他是向你提亲,你会拒绝吗?无非是嫉妒我得了他的喜欢罢了,想取而代之,装什么好心?” 直到那时,三夫人才意识到,小周氏根本没把她当好姐妹,否则怎会如此猜忌她? 两人吵了一架,很快又在方氏的劝说下和好了,至少表面上是好的。小周氏嫁过去不久,她随父母去九华寺上香,遇见现在的丈夫,或许是京城第一美人成了他的嫂子,这次丈夫终于看见了她,登门提亲。 她与小周氏又成了妯娌,一个是侯爷夫人,一个是得仰她鼻息的弟妹。 然后很多事情,都变了样子。 ~ 侯府正院,含珠姐弟、楚泓兄妹都聚到了上房。 含珠穿了身白底绣浅蓝梅花的褙子,明眸皓齿,清新灵动。楚蔓则穿了身桃粉色的裙子,发上戴着粉碧玺蝴蝶簪,粉粉嫩嫩的,衬得那白净小脸越发娇嫩可人。 姐妹俩一个婉约如玉兰,一个人娇俏似朵粉楚蔷,都是顶尖的姿色。楚倾看了赏心悦目,转而问楚泓,“这几天划桨练的如何了?” 楚泓有些尴尬地道:“划是会划了,就是速度不快。” 楚倾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情况,笑着问小儿子,“三哥没有大哥二哥力气大,阿洵帮帮三哥?” 阿洵不喜楚蔓这个四姐姐,连带着也不喜欢四姐姐的亲哥哥,马上拒绝:“不,我要陪姐姐!” 楚泓摇头笑,并不介意。 楚倾摸摸小儿子的脑袋,率先朝东院走去。 楚家这顿早饭吃得十分热闹,饭后男人们先去湖边准备,女眷留在屋里说话。 日头渐渐升高,楚渊过来请人,“祖母,画舫已经收拾好了,咱们现在就过去吧?” 男人剑眉星目,身材高大,换了一身黑色劲装,沉稳内敛。 老太太一边起身一边好奇地问,“怎么换了这样一身?” 楚渊嘴角扯了扯,“二弟让人准备的,我们穿黑,二叔那边穿白,三叔他们穿红,便于区分。” 老太太惊讶地看向三夫人。 三夫人好笑道:“我也是现在才知道,看他们爷几个,弄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就是这样才有意思,”老太太笑呵呵的道,“走吧,咱们快去瞧瞧。” 阿洵大眼睛盯着前面楚渊的身影,仰头对姐姐道:“我也想穿白衣服。” 他想跟爹爹穿一样的。 含珠刚要哄他,前面楚渊回头道:“四弟也有,你二哥给你准备了,在船上放着。” 听说有自己的衣裳,阿洵高兴坏了,看这个冷冷的大哥也不觉得害怕了,美滋滋地笑。 这么大的孩子最招人喜欢,楚渊多看了堂弟两眼,回头时目光无意扫过含珠,就见小姑娘正低头看弟弟,脸上带着浅笑,温柔娇美。 察觉他的注视,含珠疑惑抬起头,楚渊本能欲躲,又觉得兄妹俩对上眼也没什么,躲了反而奇怪,就大大方方地跟堂妹撞了个对眼。 对于含珠而言,楚渊楚淮这两个她很少打交道的堂兄同陌生人差不多,四目相对,含珠挺别扭的,马上别开了眼。 楚渊皱皱眉,刚觉得堂妹举止古怪,转瞬想到堂妹忘了曾经,对他有这种面对陌生人的反应也可以理解,除了阿洵,她对家里谁不客气?也只跟自己的妹妹关系比较近罢了。 回过头,他不再多想。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湖边。 大户人家过节,对下人们要求也松泛些,今日有热闹,各院的小厮丫鬟们都赶到湖边来了,三五成群站在岸边柳荫下,窃窃私语。 含珠眺目看去,只见湖边停着一艘双层画舫,不远处三条龙舟齐头并靠,每条龙舟上都坐了六个划桨手,身穿三色衣裳,还有一个站着擂鼓的,最前面两个位置空着,留给主子们坐。 画舫前面,楚倾领先而站,一身白衣胜雪,乌发用玉冠束在头顶,翩然若仙。 老太太微微眯着眼睛夸道:“瞧瞧侯爷这气度,把三个少年郎都比下去了,怪不得他还是京城第一美男子,至今都没人能把他挤下去。” 大夫人笑而不语,三夫人多看了楚倾一眼。 “爹爹,”阿洵见父亲如此英武,兴奋地大喊,“爹爹,我要跟你穿一样的衣裳!” 楚倾大笑着走过来,抱起儿子道:“好,咱们穿一样的,过几年阿洵长大了,咱们爷仨一起陪你大伯父三叔他们比赛。” 阿洵高兴地点头。 送女眷们上了画舫,男人们就去龙舟上了。 画舫带着女眷们缓缓朝湖对岸行去,清风徐徐,从四面吹过来,十分的惬意。 楚蓉站在二层船头凭栏赏景,含珠与楚蔷待在里头陪长辈们说话,阿洵现在已经换了一身白衣,低头自己新鲜着玩儿。楚蔓照旧闷头不语,歪着脑袋眺望龙舟那边。 等画舫到了对岸,后面传来咚咚的擂鼓声。 龙舟赛要开始了。 老太太由大夫人三夫人扶着去了船头,楚蔷楚蓉分别站在各自母亲旁。船头够宽,那边还有很大的地方,含珠就牵着阿洵站在了三夫人母女左侧,吩咐四喜守在阿洵另一边,主仆俩一起看着小家伙。 其实船栏只比含珠腰略低点,大人们得非常不小心才会掉下去,阿洵个子矮,完全不用担心。 楚蔓落后一步,虽然不愿跟含珠在一起,现在这情形,她也只能凑过去,挨着四喜站了。 刚刚的鼓声只是提醒她们注意,紧跟着又连续传来三声响鼓,下一瞬,岸上鼓停了,龙舟上的不约而同咕咚咚咚响了起来,三条龙舟宛如刚从酣睡中醒来的游龙,争先恐后向前。 出乎意料的,竟是三房领先! 楚倾心知有古怪,但此时也不是追究的时候,不想在儿女面前丢脸,他一边吩咐众人全力以赴,一边大声逼问侄子,“你那龙舟上是不是有机关?有的话你马上去掉,不然回头被我翻出来,今天你都别想上岸!” 楚淮哈哈笑,扭头回他,“二伯父此言差矣,咱们只说赌输赢,可没说不许投机取巧,二伯父若不想比,或是输不起,那我现在就弃桨不玩了,主动认输。” 楚倾功夫超群,嘴皮功夫还真不如侄子,狠狠瞪他一眼,全心划船。 三房耍诈领先一步,大房二房齐头并进。 画舫上,含珠目不转睛地瞧着,正为楚倾父子终于超出大房些许紧张时,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叫,余光里桃色衣角一闪,有人直直朝湖里栽了下去。 是楚蔓! 扑通一声巨响,惊动了所有人。 楚倾猛地站了起来,听画舫上有人大喊四姑娘,顿时丢了船桨,跳入水中去救女儿。 那边堤岸上,同样过来看龙舟赛的夏姨娘见女儿落了水,双腿发软,直接晕了过去。 ☆、第51章 楚蔓落水,楚家的龙舟赛不欢而散。 因为只是个庶出姑娘,大夫人三夫人都没有留在这边等消息,楚蔷楚蓉是同辈的堂姐妹,不管是真心担忧还是为了明面上的姐妹情分,都留了下来,与含珠姐弟并排站在一块儿,看郎中为昏迷不醒的楚蔓号脉。 “四姑娘应该只是受惊过度,其他的还得等四姑娘醒了老夫再做诊断。”郎中从床前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对楚倾道。 楚倾颔首,吩咐下人请郎中去客房看茶。 郎中走了,他看看守在床边不停抹泪的夏姨娘,神色凝重的长子,目光落到了女儿跟两个侄女身上,“蔓蔓应该没有大碍,蔷蔷蓉蓉你们先回去吧,给长辈们报个平安,菡菡,你去送两个妹妹,然后带阿洵回莲院,这边不用你惦记。” 单凭他的神情语气,判断不出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想到被楚倾派人关起来的四喜还有其他几个凑在她们那边看龙舟赛的丫鬟,含珠轻声朝楚倾告辞,牵着明显受了惊的阿洵走了,与楚蔷楚蓉道别后,姐弟俩回了莲院。 “姐姐,四喜为什么要推四姐姐啊?”姐姐帮他换衣服的时候,阿洵小声地问。 如意抱着换下来的衣裳正要出去,听到这话,难以置信地回头。湖边的事她听到消息了,听说柳枝指认四喜推楚蔓下的水,如意根本不信。她与四喜过来是保护姑娘小少爷的,楚蔓使坏她们会出手,楚蔓老老实实的,她们也不会主动惹事给姑娘找麻烦,可是听小少爷的语气…… 含珠帮男娃系好最后一颗中衣花扣,见如意在那边站着,知道她担心什么,她轻轻点了点阿洵的耳朵,给他解释道:“四喜没有推四姐姐,阿洵不能因为听柳枝这样说你就信了,有些人会撒谎,比如柳枝说我不喜欢阿洵,阿洵信吗?” 阿洵摇头,扑到姐姐怀里,“姐姐最喜欢我了,柳枝撒谎,她真坏!” 如意松了口气,出去做事了。 阿洵在姐姐怀里拱了拱,眨巴眨巴眼睛,又问:“那柳枝为什么要撒谎啊?” 小孩子最喜欢问问题,这个含珠却不好回答,因为她也不清楚柳枝的想法。含珠很确定四喜没有做,柳枝咬定四喜,既可能是她撒谎诬陷四喜,又可能是有其他人推了楚蔓,因为对方逃得快,柳枝看过来时只见到了四喜,那么在柳枝眼里,变成了四喜害人,她“没有撒谎”…… 宅门里人人都不简单,她都能做出以假乱真的事,柳枝是演戏诬陷还是误会,含珠真说不准。 万一是后者,那真正推楚蔓的人是谁?又或者,是楚蔓自己跳下去的? 忆起楚蔓对她的敌意,故意设局冤枉她,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但人都被楚倾带走了,她现在能做的,唯有等待楚倾的审问结果。 ~ 楚倾没有急着去审人,他坐在床边,默默守着昏迷不醒的小女儿。女儿才十一,即便全身湿透抱起来也没有多少分量,轻飘飘的让人越发心疼,而他还记得小女儿周岁两岁三岁的那些年,娇娇地扑到他怀里,让爹爹抱抱。 他对长女有愧,从今以后他也会更看重长女,多多补偿她,但论父女情分,他跟小女儿更深,毕竟他跟长女错过了十来年的相处时光,而那些年,他都在疼爱小女儿。现在想想,楚倾更觉得对不起长女,可他与小女儿十年相处处出来的父女情,也都是真的。 “侯爷,蔓蔓怎么还不醒啊?”夏姨娘红着眼圈问,双手一直握着女儿的小手。 楚倾看看母女俩握在一起的手,再看看脸色苍白的小女儿,不知为何,又想到了长女。 长女从梅丘上摔了下去,她昏迷的时候,身边都有谁?她醒来的时候,看见的又是谁?小女儿掉到水里,他亲自救女儿上岸,为她请郎中,守在她旁边,而长女出事的时候,他远在辽东…… 那刚刚长女看到这一幕,她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儿?特别是柳枝还指认是她的丫鬟推的人。 楚倾突然坐不下去了,起身道:“我先去莲院,蔓蔓醒了马上派人去喊我。” 夏姨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茫然地抬起头。 楚倾已经抬脚往外走了,楚泓出去送他,出了堂屋,楚倾吩咐儿子好好照顾妹妹。等到出了院子,楚倾慢慢顿住,回头看看,沉声对富贵道:“去喊晚云过来,让她代我守着四姑娘。” 富贵心中一凛,瞅瞅男人大步离去的背影,终于明白了大姑娘在侯爷心里的地位。四姑娘落水,任谁都看得出侯爷的紧张与心疼,可即便是这样,侯爷也不信大姑娘会害人,所以他不在的时候,马上派晚云过来盯着,如此四姑娘醒了,夏姨娘就是想趁侯爷不在嘱咐或提醒四姑娘什么都不行。 莲院。 听丫鬟说楚倾来了,含珠很是吃惊,赶紧放下碗,帮阿洵擦擦嘴道:“咱们去接爹爹。” 阿洵瞅瞅白瓷碗里姐姐给他做的甜甜杏酱,很是恋恋不舍地跟着姐姐往外走,还没出门,楚倾先进来了。 “爹爹!”阿洵快步跑到爹爹跟前,仰头求他:“爹爹,柳枝撒谎,四喜没推四姐姐,爹爹把她放了吧?”姐姐的两个丫鬟,他更喜欢爱笑爱闹的四喜,所以想要四喜快点回来。 含珠头大如斗,难道以后她每给阿洵解释一件事情,都要叮嘱他别对旁人说? “爹爹别听弟弟胡说,四喜有嫌疑,理该关着的。”含珠坦然地道,再低头看一脸迷惑的弟弟,“阿洵别着急,爹爹查清楚了就会放了四喜的。” 底气十足的样子。 楚倾笑了,女儿看着柔弱,平时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的,真出事时却敢替自己的人撑腰,毫不怯弱,这才是真正侯门嫡女该有的样子。 他抱起儿子,笑着道:“阿洵放心,过两天爹爹就放四喜回来。” 说话时目光投向了女儿。 男人目光温柔平静,含珠看懂了,楚倾是在告诉她,他相信这事与她无关。 含珠心头起了丝涟漪,就像顾老太太冤枉她偷盗时隔壁的长辈站出来替她辩解,那种被信任的感觉,比什么言语安抚都更让她暖心。 她身体放松下来,请楚倾落座,疑惑问道:“妹妹醒了吗?爹爹怎么过来了?”刚开始她以为楚倾是要兴师问罪来的,这会儿看着完全猜错了。 “还没醒。”楚倾简单回答了第一个问题,瞅着桌子上的白瓷碗问:“这里是杏?你做的?”清新诱人的果香扑面而来,楚倾抓起儿子的小勺子尝了一口,品了会儿道:“太甜了。” “沾馒头吃!”阿洵抢着给爹爹解释,“还沾排骨,可好吃了!” 楚倾捏捏儿子胖乎乎的小脸蛋,笑着道:“你姐姐做东西好吃,都便宜阿洵了。” 阿洵嘿嘿笑。 含珠这才道:“爹爹派人送过来一筐杏,我试着做了几罐杏酱,想着爹爹不爱吃甜的,就没送爹爹,老太太大伯母三婶那边都送了的。” 女儿温婉懂事,楚倾欣慰道:“好,菡菡手艺越来越好了,不过你也别总去厨房,那里烟气重,小心熏到。”女儿娇娇滴滴的,哪能总跟锅碗瓢盆打交道。 含珠听话地点头。 楚倾本来有千言万语想说给女儿听的,告诉她如果她昏迷时他在京城,他肯定也会日夜守在女儿旁边,可是看着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坚强独立的女儿,他说不出口了。说了有什么用,对于长女而言,他永远都不是一个好父亲,哪怕女儿不怨他了,他自己也会记得。 “你继续喂阿洵吧,我去看看你妹妹,兴许只是她不小心摔的,柳枝不明情况才胡说八道。”楚倾站了起来,转身前点了点阿洵的小嘴,一本正经地道:“吃几口解解馋就行了,别一下子吃太多,小心牙里长虫子。” 阿洵吓得捂住嘴。 楚倾大笑出声,抬脚走了。 含珠送他到堂屋门口,望着沿着走廊离去的男人,心中奇怪,这人到底是做什么来的? 百思不得其解,含珠索性不想了。 而楚蔓那边,夏姨娘低着脑袋看女儿,脑海里一片纷杂。 侯爷打发晚云过来盯着她,是已经查到什么了吗?女儿对嫡姐早有不满,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连她都害怕女儿为了争宠想出了这招苦肉计,侯爷会不会也这样想? “娘……” 耳边传来细弱的呼唤,夏姨娘猛地回神,就见女儿眼睛还没有睁开,眉头蹙起,梦呓一般。 “蔓蔓醒醒,姨娘在这儿呢。”夏姨娘忍着心酸,落泪唤道。 楚蔓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床边温柔的母亲,也看到高大威严的父亲从远处走了过来。 楚蔓眼睛一酸,后怕地哭了起来:“爹爹,有人要杀我,我害怕……” 当时她紧张地望着父亲兄长的龙舟,就差大声替他们鼓劲儿了,背上突然传来一股巨力,她不受控制朝栏杆外跌了出去,回头时,看到四喜的脸。 楚蔓又怕又恨,泪眼模糊地道:“爹爹,是四喜推得我!” 夏姨娘心提到了嗓子眼。 楚倾眸光变了变,沉声问道:“蔓蔓确定是四喜推得你?” 楚蔓哭着点头,大概是太委屈太害怕,越哭越止不住,看起来可怜极了。 ☆、第52章 楚倾将夏姨娘楚泓晚云等人都打发了出去,他坐在床前哄女儿:“蔓蔓不哭了,你看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别哭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好好跟爹爹说说,你真看见四喜动手了?” 楚蔓继续抽搭了会儿才止住泪,可怜巴巴地望着父亲,“是,有人突然推我,我掉下去的时候回头看,四喜手还没收回去,爹爹,你要替我做主啊,我,我都没惹过她,她……” 楚蔓忽的住了口,一脸难以置信。 她没有惹过四喜,但她招惹过楚菡,楚菡是不是怀恨在心?是不是看她最近乖了爹爹又开始对她好了,楚菡心里不痛快,才唆使四喜推她落水,万一她淹死了,楚菡好独占爹爹的宠爱? “爹爹,”楚蔓越想越怕,白着脸抓住楚倾的手,“爹爹,姐姐她……” 楚倾紧紧盯着小女儿,没有错过楚蔓脸上的任何表情变化,而他也太了解这个女儿,她会使小心思,但她还没练到不漏破绽的地步,好比上次向嫡姐讨要月华香,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她的把戏。 所以女儿确实看见四喜伸手了,因此认定是四喜推她,很快又联想到嫡姐要害她。 但楚倾也相信自己的长女。 他稳稳扶住小女儿肩膀,另一手温柔地替她擦泪,“蔓蔓听我说,四喜伸手可能是为了救你,未必是推完你要收回去,你仔细想想,推你的人在你什么方向。”当时柳枝四喜分别站在女儿左右,想要不引人注意,只能从两侧发力,女儿肯定有感觉。 楚蔓震惊地看着男人幽如深泉的眼睛。 父亲这样说,是怀疑柳枝推她?如果没有怀疑,为何要这样问?可柳枝是她的贴身丫鬟,忠心耿耿,父亲放着最有理由害她的四喜不怀疑,甚至不信她亲眼所见的证词,是铁定心要维护嫡姐吗? 楚蔓心里发凉,她低下头,忍住咬嘴唇的冲动,哭着道:“右边,她从右边推的我。” 她右边,是四喜。 楚倾目光变冷,“抬头看我,再说一遍。” 听出男人话里的冷意,楚蔓心中一慌,但既然已经开了口,就不能再改。她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可信,知道父亲不忍心看她哭,她一边抹泪一边哽咽着道:“右边,她使劲儿推在我腰上,还往上提了我一下。” 自以为能骗到人,殊不知她慌乱扑闪的眼睫早泄露了她的心虚。 楚倾忽的站了起来。 楚蔓茫然地抬起头,对上男人冷漠的脸,就在她心慌自己是不是被看破了的时候,楚倾平平静静地道:“我问你最后一次,那人是从哪边推的你,你再撒谎,我就认定是你自己跳下去的,要与柳枝一起诬陷你姐姐,好让我厌弃她。” 楚蔓面白如纸。 楚倾见她不说话,转身要走。 楚蔓一下子从床上扑了下来,跪着拦住他,哭得肝肠寸断:“爹爹别走,我,我是撒谎了,当时太乱,我不记得是哪边推的我,可我不是自己跳下去的啊,我也没有跟柳枝诬陷姐姐,爹爹你信我,我真没有,我没有……” “知道了,回床上去吧,好好养病,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敢跟我耍心眼,我不会再信你的任何话。”楚倾没有看女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夏姨娘等人就在外间,将里面父女俩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晚云面无表情,楚泓望着窗外,神情复杂,只有夏姨娘泪流满面,楚倾一出来,她立即跪下磕头,“侯爷,蔓蔓受了惊吓胡言乱语,求侯爷体谅她落水害怕,别跟她计较行吗?这事肯定不是大姑娘做的,回头贱妾带蔓蔓一起去给大姑娘赔罪,求侯爷别怪蔓蔓……” 楚倾没理他,朝楚泓道:“走,随我去审人。”姐妹俩之间有罅隙没有太大关系,但长子与次子就算不能亲如一母同胞,也不能心怀怨愤。他带上长子一起审问,好让长子真正相信非嫡姐害人,而不是他给个结果,长子碍于父威信了,心里却不服。 父子俩一前一后去了正院。 除了四喜柳枝,还有六个丫鬟,一个是荣禧堂的二等丫鬟红羽,一个是三夫人的大丫鬟水云,一个是楚蓉的贴身丫鬟弦音,另外三个则是含珠安排在画舫上端茶倒水的小丫鬟。 红羽跪在那里,很是镇定,楚倾问她,她从容回道:“老太太这边挤满了,后面也没有地方,奴婢见西侧还有空地,就跑那边去看了,旁边有人惊呼,奴婢回头,只瞧见四姑娘掉了下去,没瞧见是如何落的。” 楚倾目光移向水云。 水云能做三夫人的大丫鬟,遇到事情自然也很冷静,“回侯爷,奴婢与弦音原本在夫人姑娘身后伺候的,后来龙舟赛越来越激烈,奴婢们心痒痒,见老太太那边的姐妹们都挤到了船头,奴婢们也忍不住往前面凑,但奴婢二人站在柳枝左侧,柳枝可以作证。” 柳枝低头默认。 楚倾看看她们,又问红羽:“你当时站在何处?” 红羽道:“奴婢去得晚,只有船角一个位置,奴婢就站那儿了,左边无人,右边是弦音。” 弦音点头附和:“是,奴婢还与红羽姐姐说话来着。” “你们呢?你们站在后头,看见谁从四姑娘身后走过没有?”楚倾问最后的三个小丫鬟。 三个小丫鬟战战兢兢的,两个站在阿洵身后,有四喜作证,一个站在红羽弦音后头,都称当时一心看龙舟赛,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们旁边之人可有离开过?”楚倾一个个盯着问。 众女左右看看,都摇头。 柳枝越发肯定是四喜推的了,指着四喜道:“侯爷,就是四喜推的姑娘,我亲眼看见的!” 四喜真是后悔死了,狠狠等她一眼,直视楚倾道:“侯爷,奴婢离四姑娘近,见她要掉下去了,伸手想抓住她,可惜迟了一步,谁想竟因为这样被柳枝冤枉!要奴婢说,就是四姑娘不小心掉下去的,当时四姑娘踩到底下的栏杆上看龙舟赛,柳枝劝四姑娘下来,四姑娘不听,奴婢就没多余劝,结果四姑娘意外落水,想必柳枝怕侯爷责怪她没有照顾好四姑娘,才将脏水泼在奴婢头上!” 她声音清脆,中气十足,听起来没来由让人信服,至少旁边跪着的一溜丫鬟都怀疑地看向了柳枝。柳枝额头冒汗,对上楚倾凌厉的目光,她瑟瑟发抖,颤着音替自己辩解:“不是,四姑娘站得稳稳的,没有人推她她绝不会掉下去!” 如果站在栏杆上真那么危险,她硬拉也会拉姑娘下来,分明就是四喜推的! “也就是说,你只看见四喜伸手,没看见四喜推姑娘?”楚倾沉着脸问。 柳枝原本因为指责四喜神情十分激动,此刻被楚倾这样问,她眼神立即就变了,咬着嘴唇,似是想撒谎又无法马上下定决心,同楚蔓撒谎前的犹豫模样如出一辙。 楚泓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同父亲道:“父亲,妹妹贪玩无意落水,柳枝冤枉四喜推卸责任,这等丫鬟,护主不力心术不正,还是发卖了吧。”之前听妹妹咬定有人推她,他还信了,现在看来,是他低估了妹妹对嫡姐的怨恨,竟然在短短时间想到利用这事诬陷嫡姐,与柳枝不谋而合。 柳枝如坠深渊,膝行着爬到楚泓身前,哭着求他:“三少爷,奴婢冤枉啊,四姑娘那么大的人,怎么会自己站不稳落水?她……” “四姑娘多大?她才十一,她做那么危险的事你都不管,侯府留你何用?”楚泓一脚踹开这个没用的丫鬟,若她看好妹妹了,妹妹就不会落水,也不会犯糊涂冤枉嫡姐,更不会因此让父亲不快。 “拉出去,打二十板子再卖了。”楚倾突然开口,也是结了这个案子。 富贵马上带人堵住柳枝的嘴,将她押了出去。 楚倾吩咐楚泓:“你去看看蔓蔓,给她解释清楚。” 楚泓白着脸退了出去。 楚倾靠到椅背上,摆手撵眼前的一溜丫鬟:“你们也都回去吧。” 众丫鬟齐声告辞,转过身,先后往外走。 楚倾漫不经心地转着茶碗,回想几女在船头的位置,他朝紧挨着柳枝而站的水云看了过去。 水云一无所觉,出门后与弦音一起回了三房的西院。 “怎么说的?”三夫人打发走其他丫鬟,单独问水云。 水云低声道:“如夫人所料。” 也怪楚蔓自己不小心,她若老老实实站着,她未必能轻易得逞,偏偏楚蔓踩着底下的栏杆,上半身几乎都要趴了出去,那她稍微往后错一步,趁他人不注意伸手一推就够了,柳枝那个蠢货,果然将罪名推到了四喜身上。 三夫人满意地点点头。 楚倾现在宝贝嫡女,本能地会站在嫡女那边,如今认定是柳枝诬陷,肯定会迁怒夏姨娘与楚蔓,如此夏姨娘楚蔓还能忍下去? 人一旦失去理智,往往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事,她就等着看热闹了。 ~ 楚蔓屋里,夏姨娘听完楚泓的解释,都愣住了。 楚泓语重心长地劝妹妹:“算上这次,妹妹两次针对姐姐,都惹了父亲不快,以后你还是安分些,别再闯祸了。” 楚蔓受了委屈,兄长不心疼她反倒责怪她,不由气得浑身发抖:“爹爹不信我,你也不信我,楚菡到底有什么好,你们都信她不信我!”趴在夏姨娘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楚泓见她冥顽不灵,无奈地叹口气,对母亲道:“娘你好好劝劝妹妹,我先走了。” 看着儿子出了门,夏姨娘抿抿唇,扶起女儿最后一次问道:“蔓蔓,你跟娘说实话,真的有人推你了?” 楚蔓哭着点头,“娘,我该怎么办啊,爹爹哥哥都不信我,都信楚菡……” “蔓蔓不哭,娘信你。”夏姨娘紧紧搂住女儿,嘴上柔声哄她,脑海里各种念头闪过。 府里的一切变化,都是从楚菡失忆开始的。她以前没有怀疑其中真假,是因为楚菡摆出了与女儿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但亲眼目睹女儿落水险些丧命,夏姨娘不得不怀疑,楚菡的失忆是装出来的。先装柔顺讨好楚倾,再故意激女儿针对她,让女儿在楚倾那里留下欺负嫡姐的底,如今彻底赢了楚倾的信任,时机成熟,楚菡便朝女儿报仇了。 好深的心机! 是武康伯府的人指点的吗? 那这次没有成功,下次又会使什么手段? 搂着怀里单薄的女儿,夏姨娘目光渐渐坚定了起来。 既然楚菡能装,她便拆穿她的真面目给楚倾看。 ~ 含珠对侯府众人的心思一无所知,对她而言,楚倾没有怀疑她,还了四喜的清白,处置了罪魁祸首柳枝,这事也就过去了,她更发愁的,是即将到来的楚菡生辰。 周文嘉到底死心没有?他没死心,程钰又打算如何演? 男人温柔的眼低沉的嗓音再一次涌入脑袋,含珠不由失了神。 楚倾疑惑地瞧着她,见女儿对着菜碟里的清蒸鲈鱼发呆,就给她夹了一块儿,笑道:“想吃就吃,别总吃素菜,你看你,阿洵越来越胖,你越来越瘦了。” 含珠看看碗里的菜,脸慢慢红了,她没馋鱼…… 楚倾无声地笑。 女儿不爱跟他撒娇,他就喜欢看女儿害羞脸红,只有这时候父女俩的关系才亲近了些。又给阿洵夹了块儿鱼肉,确定没刺儿才喂到小家伙嘴里,楚倾看着女儿道:“后天菡菡生辰,想要什么礼物?你说,爹爹都送你。” “我想要小龙舟。”阿洵仰起脑袋,讨好地道,“大的我划不动,小的能划动。” 楚倾捏他脸,“我又没问你,姐姐先说,姐姐说了爹爹一起给你们买。” 阿洵听了,马上催姐姐快说。 含珠没什么想要的,看着阿洵道:“爹爹给阿洵买就行了,我不用,我那边什么都有。” 女儿跟他客气,楚倾想了想,道:“这样吧,明天下午爹爹早点回来,带你们俩去七巧楼挑首饰,菡菡长这么大,爹爹还没带你去逛过首饰铺子。” 温柔目光里带着歉疚。 含珠婉拒两次,楚倾非要坚持,她只好应下。 ☆、第53章 答应要带女儿去逛首饰铺子,这日楚倾便提前半个多时辰回了侯府,派晚云去莲院知会姐弟俩,他先去浴室沐浴,白日出了一身汗,洗洗干净,换身衣裳再陪儿女。 洗好了,楚倾挑了身浅灰色绣如意云纹的夏袍,系上女儿孝顺他的腰带,瞅瞅镜子,心情很是不错。听外面小儿子疑惑地问爹爹是不是真回来了,楚倾笑笑,大步走了出去。 “爹爹!” 阿洵高兴地跑到爹爹身前,迫不及待地指着姐姐跟他显摆,“爹爹,姐姐今天特别好看!” 楚倾一出来目光就落在女儿身上了。 女儿出事前喜欢穿大红色的衣裳,出事后反而偏爱素色,除了几次出门做客打扮地招摇些,在家都是素素淡淡的,夏日里看起来十分清爽。今日女儿却穿了身水红色绣玉兰花的褙子,乌发里插一支金镶红宝石步摇,耳垂上戴了水滴状的红玛瑙坠儿,轻移莲步走进来,满室生光。 即便是看惯了的女儿,楚倾也看呆了。 含珠微微低头,眼睫颤了颤。 她没想刻意打扮,但因为顾衡来了京城,说不定两人什么时候就遇上,含珠仔细想过,才决定以后出门除了去武康伯府,她都会尽量穿戴地招摇些。一来楚菡出了孝,她总是素淡打扮有些奇怪,将来事发这也会成为楚家人质疑的地方,二来顾衡熟悉她的性子,在顾衡眼里,她是温婉守礼的好姑娘,生父过世不足三年,她绝不会穿红,如此她反其道行之,更容易打消顾衡的怀疑,让他确信她真的是楚菡,是一个与他前未婚妻容貌相似的侯府贵女。 “爹爹衙门里的事情都忙完了?”男人一直盯着她不说话,含珠主动开口道。 楚倾回神,并未因方才的失态尴尬,女儿长得好,他看呆了也没什么奇怪的。摸摸儿子脑袋,他在主位上落座,喝口茶才回道:“嗯,这会儿兵部没什么事,所以有空陪你们。菡菡这身打扮不错,往后多穿些红衣裳吧,比你三妹妹好看多了。” 以前旁人都说楚家姑娘里三姑娘最好看,虽然是亲侄女,将女儿比下去了,楚倾也不爱听,分明是他的菡菡以前不会打扮,现在拾掇起来,立即甩了侄女一条街。 楚倾说话向来都比较直,含珠多少都习惯了,装羞低头。 阿洵靠在爹爹腿上,歪着脑袋瞅姐姐,越看越喜欢,“姐姐比三姐姐好看,姐姐最好看。“ 英雄所见略同,楚倾捏捏儿子的小胖手,笑着叮嘱他,“阿洵自己知道就好,到了外面可别这么说。”小姑娘都爱比较,被侄女听见,心里肯定不痛快。 阿洵已经有点小聪明了,嘿嘿地笑。 一家三口坐了会儿就出门去了,同乘一辆马车。 楚倾不太讲究规矩,将儿子抱在腿上,一手挑着窗帘,指着马车经过的人家给阿洵介绍。阿洵东瞅瞅细看看,总有一堆问题,楚倾耐着性子答,实在答不上来的就一本正经地糊弄过去,含珠笑着听,偶尔也会往外面看两眼。 待马车拐到京城最繁华的西大街上,路上行人渐多,楚倾就放下了帘子,侧头对含珠道:“再有一刻钟差不多就到了,我已经派人在望月楼定了席面,挑完首饰咱们直接去那儿吃。放心,爹爹特意嘱咐他们做了长寿面的。” 京城这边,生辰前一天晚上都吃长寿面讨吉利。 男人期待地看着她,含珠柔声道谢,垂眸遮掩了心中复杂。如果楚菡没有死,现在楚倾这样对她,楚菡应该会高兴吧?可惜楚倾想要补偿女儿,却不知他的女儿早已离世,她呢,又有了一个疼她的父亲,但这是别人的,她想孝顺的…… 怕自己神色不对,含珠及时打住了对父亲的怀念,轻轻挑起一角窗帘,佯装往外看。 小姑娘肤白若雪,侧脸娴静,长长的眼睫微垂,无端流露出一丝伤感。 楚倾瞧着女儿,回想方才他热络讨好只换来女儿淡淡的回应,长眉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他该怎么做,才能打消父女中间的隔膜?他盼望儿女跟他撒娇夸爹爹真好,儿子已经被他哄好了,女儿却好像一直都没有真正接受他这个父亲。 “爹爹,七巧楼有小龙舟吗?”阿洵一心惦记着自己的礼物,这会儿想了起来,抬头问道。 看着儿子酷似自己的小脸,楚倾低头亲了他一口,“阿洵的龙舟已经送到咱们家去了,晚上爹爹领阿洵去看。” 专心同儿子说话。 气氛又恢复了轻松,含珠也不再装模作样,放下窗帘,笑着看鬼灵精怪的阿洵。 而他们要去的七巧楼三楼雅阁里,这会儿正在招待一位稀客。 “公子想要看什么?”负责三楼的掌柜是个一身红裙的半老徐娘,姓苏,鹅蛋脸细腻光滑,桃花眼顾盼生辉,上下打量程钰一眼,就猜到这是个大户人家子弟,因此态度很是热情。 女人身上有淡淡的脂粉味,不难闻,程钰却不想闻,皱眉道:“把你们最好的几样拿过来。” 苏掌柜见他一眼都没往自己身上瞧,心知这是个不懂风月的,便没有多费心思讨好,转过身,连续摆了三个紫檀木匣放到橱柜上,刚要招呼,门口珠帘被人挑起,她侧目一看,笑了,“王爷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定王手里摇着折扇,凤眼在程钰身上转了一圈,震惊过后笑道:“我说我是来找人的,不是买东西来的,苏掌柜会不会大失所望?” 程钰面无表情,左手却攥了攥。 孟仙仙与顾衡的婚期定在九月,定王今日是来给表妹订做头面的,本来挺憋屈,看到程钰在这儿,那些不快顿时不翼而飞,将程钰叫到窗前,低声问他:“给你表妹买东西来的?”说话时还朝程钰挑了挑眉,说不出来的风流倜傥。 可惜程钰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定王见到他有多惊奇兴奋,他就有多郁闷,当然脸上看不出来,淡然答道:“我舅母要过生辰,我想送份礼给她。”舅母生辰在六月,就算定王回头去打听,他也不怕。 定王会信才怪,“以前怎么没见你给她买东西?” 程钰嗤道:“难不成我每次买都要让你看见?” 他死鸭子嘴硬,定王不跟他做口舌之争,抓了他胳膊走到柜台前,“好,咱们不扯那个,我是给仙仙打首饰来的,看你应该是第一次来,那我给你出出主意吧。”瞅瞅苏掌柜端上来的首饰,摇头道:“怎么都是小姑娘戴的?挑几样送长辈的来,三旬左右的岁数,别给我拿送老太太的。” 苏掌柜美眸看向程钰。 程钰目光在一根红宝石雕刻的牡丹步摇上多停留了一瞬,才点点头:“换了吧。” 苏掌柜眼力极好,知道这位贵人心有所属了,只是不愿让定王知道,便先将首饰盒放回原位,另取了别的过来。 定王替程钰精心挑选了一对儿雕仙鹤的金镶玉手镯,“你舅母对你极好,是该好好孝敬她。” 程钰没理他,命苏掌柜将东西包起来,付完银子后朝他告辞:“二哥继续挑,我先回去了。” 定王转身跟他走,用扇子敲了敲他肩膀,“难得碰上,二哥请你去望月楼喝酒。”给表妹打首饰不急,今儿个他非要套出程钰到底想送谁首饰。 程钰正要拒他,楼梯下忽然传来熟悉的清脆声音,“表哥!” 程钰低头,就见阿洵穿了镶金边的小白袍,正一步一步歪歪扭扭地往上走,男娃身后,楚倾一身浅灰夏袍,雍容华贵,俊美无双,他旁边,穿水红绣花褙子的姑娘低着头,落后楚倾半步。 那一瞬,程钰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那个就是你,表妹?”耳边却传来一道让他既厌烦又警醒的声音。 程钰低声提醒定王不要乱说话,随即让开楼梯口的位置,客气地喊楚倾侯爷。 楚倾狐疑地看看他,暂且没理会这个外甥怎么会在这儿,先朝定王行礼:“王爷也在啊,幸会幸会。”牵着小儿子教他,“阿洵见过王爷。” 阿洵现在没那么认生了,瞅瞅定王,见这个男人笑得很是好看,就有模有样地行礼,“阿洵见过王爷。” 定王摸摸男娃脑袋,目光却从退到楚倾身后的美人脸上扫过,看清模样马上就收了回来,笑着同楚倾寒暄道:“早就听闻侯爷宠爱儿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程钰唇角上扬。 楚倾则在心里狠狠骂了定王一顿,他这半年才开始宠嫡女,先前疼的都是小女儿,定王那句“早就听闻”,可不就是讽刺他的? 不过对方是王爷,还有那么几成希望受封太子,楚倾也犯不着因这点小事得罪他,佯装没有听出来,笑道:“看来王爷已经选好东西了,那楚某恭送王爷。”领着子女退到一侧,做出送人的架势。 定王偏就不走了,摇着折扇对身边的同伴道:“本王的挑好了,怀璧刚刚一心陪我说话,还没给他心上人选好礼物,不如请楚姑娘帮你出出主意?你们是亲姨表兄妹,替未来表嫂选礼物,楚姑娘应该不会拒绝吧?” 一双凤眼直勾勾地看向含珠。 这样的大美人,程钰真是艳福不浅啊,怪不得当初不顾性命跳水去救。 想到他先前再三否认,定王递过去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 程钰面青如铁。 ☆、第54章 含珠认得定王。 当日程钰藏在马车里威胁妹妹,她换了妹妹上车,虽然没有仔细端详定王,大概模样也记住了,后来一行人同船北上,定王的声音她更是十分熟悉,进京后,又从方氏、程钰口中了解到程钰与定王的关系十分亲近,比一般人家的亲兄弟还要亲。 既然是这样,那定王说程钰要给心上人买礼物,肯定也是真的了吧? 原来他有心上人了,怪不得演得那么像,他看她的眼神那样温柔,是因为他曾经同样看过别的姑娘吧? “楚姑娘,你表哥挑来挑去不知道挑什么,你帮帮他?”小姑娘低着头迟迟不语,定王笑着重复了一遍。 程钰想斥责定王胡说八道,但楚倾在场,他若急着辩解,楚倾会不会猜到什么?能做到今天的位子,程钰虽然恨楚倾糊涂害了姨母一辈子,却也不敢低估楚倾的眼力,一旦让楚倾看出他对她动了心,以后恐怕更难见她。 因此他只能默认。 楚倾将女儿的沉默看成了羞于回答定王,不动声色将女儿完全挡在身后,颇有兴致地打量程钰:“怀璧有心上人了?哪家的姑娘?那我是不是该准备好封红了?” 程钰淡笑道:“王爷戏言,侯爷不必当真,我与王爷还有事情要做,不打扰侯爷陪表弟表妹了,告辞。”看了定王一眼,不管定王跟不跟上,他头也不回地下了楼梯。 定王没能得逞,很是失望,不过见到了程钰的心上人,他也不虚此行了,下楼时还回头望了几眼,完全就是打量好兄弟媳妇的模样。 定王自以为君子,楚倾却不是那么想的,程钰的脾气他了解,冷冰冰的一个人,根本不懂女人为何物,今日八成是陪定王来逛的。那么定王明明要走了却非要编个理由想留下来,还主动跟女儿搭讪,莫非看上了他女儿?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回头瞧瞧,见女儿脸色发白果然一副受了欺负的委屈样,楚倾连忙哄道:“菡菡不用将这事放在心上,定王与你表哥走得近,他平时就是口没遮拦的性子,特别是在熟人面前,他是借你打趣你表哥的,往后见到他躲远点就是了。” 心里却打定主意,尽量减少女儿与皇家子弟见面的机会。太子未定,圣心难测,他不想搀和夺嫡之争,也不想将娇滴滴的女儿送进皇家那个大火坑。 “嗯,女儿知道。”含珠抬起头,朝楚倾笑了笑,瞅瞅里面道:“爹爹咱们快进去吧,一会儿阿洵要饿了。” 为了掩饰心里的怅然酸涩,笑得格外亲昵。 楚倾受宠若惊,在他看来,女儿这根本算不得撒娇的催促便是撒娇了。 看来女儿其实还是很高兴与他出门的,楚倾暗暗想道,心里一美,暂且将定王抛到了脑后,牵着儿子进去了,爷俩一起帮含珠出主意。少有女子不喜欢珠宝,含珠不好打扮,但看到精致的首饰也会喜欢,又有阿洵在旁边把她当仙女似的夸,童言天真更是哄人,心情多少好了些。 她只想挑根发簪的,楚倾非要她多挑两样,挑来挑去,最后整整添了一套。楚倾付账时,含珠瞥见一张千两的银票,还又加了几张百两的。 含珠忽然觉得受之有愧,楚倾送她的生辰礼,跟自家几代积攒的积蓄差不多了。 “走吧,咱们去望月楼。”楚倾心情愉悦地道,这点银子他岂会放在眼里,只要女儿想要,整座七巧楼他都愿意为女儿买下来。 云阳侯府的马车停在望月楼门前时,望月楼的一座雅间里,定王正在程钰旁边喋喋不休,“怀璧艳福不浅啊,我就知道,凝珠小小年纪就出落地水灵动人了,她姐姐肯定不会丑,没想到竟然如此国色天香。啧啧,不是我说你啊,赶紧把你那张冷脸收起来,她现在是楚倾的女儿,有家世有容貌,往后想娶她的人肯定不少,你不抓紧点,小心被人抢了去。” 程钰冷眼看他:“王爷再提一次他们的身份,以后我有任何秘密都不会再告诉你。” 定王一听他喊王爷,就知道这人是真生气了,尴尬笑笑,提起酒壶为他斟酒,“好好好,是二哥嘴欠,往后再也不说了,怀璧别气,二哥向你赔罪了!” 程钰胸口烦闷,接过酒杯一仰而尽。 两人喝了几杯,外面走廊里突然传来阿洵兴奋的声音,程钰看一眼旁边没有分辨出阿洵声音的定王,垂下眼帘,也没有往外看,只当不知她也来了。知道又如何,难道他还能在楚倾眼皮子底下去找她? 心里不痛快,不禁借酒消愁。 定王渐渐发现了他的异样,在程钰又去取酒壶时按住他手,疑道:“怕她误会你心仪旁人?”他那样逗江含珠,是因为肯定程钰会把礼物送她,如此江含珠收到她亲手挑的礼物,马上就会明白程钰的心上人是她,没想程钰不识趣,辜负了他一片好意。 程钰摇摇头,“我跟她只是明面上的表兄妹,你别总瞎猜,跟她没关系。” 定王分辨不出他说的是真话假话,想了想,问道:“你们府上又出事了?” 程钰垂眸,算是默认。 定王半信半疑,见程钰喝起来没完了,怕他醉酒难受,早早散了,不许他再喝。 此时红日已经落山了,程钰回头看看望月楼,料到楚倾肯定早领着他们姐弟回去了。他苦笑,同定王告辞后,走到自家马车前,上车时,陈朔低声回道:“二爷,东西放里面了。” 程钰顿了顿,进了马车。 窄榻上放着一个紫檀木首饰匣,程钰歪靠在车壁上,慢慢地打开匣子。 里面是那根红宝石雕刻的牡丹花步摇,层层花瓣纤细精致,宛如真花,他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想到了她,娇娇弱弱的,花朵一般美丽又脆弱,让他总忍不住想照顾她,护着她。 他伸出手,沿着那繁复的花瓣纹络细细摩挲,目光痴迷。 ~ 莲院。 含珠迟迟无法入睡,大概是心里烦躁,总觉得床上闷热,索性悄悄下了床,点一盏小灯,取了一本书坐在书桌前看。 翻了几页,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告诉自己不去想他,偏偏总是忍不住,会想他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会想他会怎么与她相处。 就那么喜欢他吗?明明他做过很多欺负她的事,胁迫妹妹,又逼她来这里假扮旁人的女儿。 可他也救了她,帮她逃离了虚伪的知县,将她从汹涌江水中救了上来,还背她走了那么长一段路。 一会儿是那些她想忘忘不了的回忆,一会儿是今日定王说的话…… 耳边忽然传来轻微的扣窗声。 含珠吃了一惊,紧接着听到熟悉的低沉声音,“是我。” 是他。 怎么又来了? 压下心头各种复杂情绪,含珠轻步走到窗边,抿抿唇,细声问:“有事?” 程钰看着窗上她微微晃动的影,想到她不知静坐了多久,皱眉问:“怎么还没睡?” 听起来是责怪,又有种只能意会的关心。 含珠攥了攥袖口,她睡不睡与他有什么关系? 幸好没睡,真睡了,他是不是又要闯进她的闺房? 瞅瞅身上的单薄睡衣,含珠稍微冷了声音,扭头问道:“你来做什么?” 看不见她的人,只能听她的声音,因为夜里太.安静,短短两句话,他好像也猜到了她的心情,是因为他又跑过来不高兴了吧? 他也不知为何非要过来,就是,不想让她误会,就算不能让她知道他有多想要她做妻子,也不想她误会他心里有别人。 看着她的影,程钰低声解释道:“我去七巧楼给你挑生辰礼物,为了后日演给文嘉看。不巧遇到定王,他知道我是第一次去那种地方,就胡乱猜测了。你别当真,也别因为误会我有意中人,后日心有顾忌束手束脚,露出破绽让文嘉发觉。” 表妹生辰,侯府只是小办,他与舅母一家不便过来,都是初十再在舅母家设宴的,再为表妹庆一次生。 轩窗里面,含珠怔住。 他是,去给她买礼物的? 脑海里还没来得及思索,嘴角情不自禁翘了起来,没有吃蜜,心头却莫名地发甜。 ☆、第55章 晚风徐徐,夏夜清凉。 她低头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只有被烛光投在窗上的影微晃,似风从水面吹过带起的圈圈涟漪。程钰看着那影子,很想让她打开窗子,他好看看她的模样,再从她细微的小女儿神态里猜测她在想什么。 他最想知道她为何还没睡,都快二更了。 上次她半夜起来,是在船上,她病了,怕咳嗽被妹妹听见,今晚难道又不舒服了?可他也没听见她咳,莫非有心事? 脸都看不到,猜都难猜,不甘心就这样回去,怕回去依然翻来覆去难眠,程钰对着她影子又低低问道:“这么晚还没睡,不舒服,还是侯府出了事?” 含珠脸上发烫,她是在,想他啊…… 这个肯定不能告诉他的,别的借口,说不舒服,他会不会担心,会不会像那次一样明明是好意却冷冷斥她一顿,说什么不想死就早点去睡?侯府的话…… 想到楚倾送她的那些首饰,含珠心中动了动,看着轩窗上的雕花纹络道:“他给我买了很多首饰,价值千两,我,我受之有愧。” 她自己没察觉,在程钰耳里,她沉默片刻后,声音一下子就轻柔下来了,似小姑娘正在跟信任的人倾诉烦恼,不似刚刚,一副非常厌烦他来的语气。 他肩膀放松下来,轻笑道:“他有钱,你不用在意,实在放不下,就当是给阿洵攒着的。” 含珠也是这么想的,等阿洵八岁了,她有机会带妹妹离开,就把这些年楚倾周家人送她的东西都留下来。 念头刚落,窗外传来嗡嗡的蚊呐,还有他挥手的动静,含珠忍不住偷笑,看来他是招蚊子的人,才站了哪么会儿,就引来了这些蚊子,连她都听到了。 “礼物的事,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坏了你的计划的,”她朝窗前稍微靠了靠,轻声劝道:“时候不早,你回去吧。” 程钰舍不得走,没事的时候他强忍着不来,有了借口,他就想多跟她说几句。 “在七巧楼,定王那样唐突你,你是不是不高兴了?”挥手赶走两只蚊子,程钰声音平静地道,“他人不坏,就是喜欢开玩笑,你别当真。”之前担心定王会对她生出其他心思,如今那人认定他喜欢她,也因此只是夸了她貌美,没有别的念头,他倒松了口气。 含珠其实也想与他多待会儿,特别是今晚,好像听到他的声音,她就说不出的欢喜。 “我没生气,他误会了,那样说也是为你着想。”知道他没有心上人,再想起定王的话,含珠只觉得有趣。在船上就常常听定王打趣程钰,程钰冷冰冰的总不理会,这样性子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怎么成了好兄弟? 程钰听她替定王说话,不大高兴,“他哪里是为我着想?就是想看热闹,我,我早与他说过这辈子都可能不会娶妻,他非要总拿婚事烦我。”一次告诉她他的想法,免得以后再有这种事,或是舅母操心他婚事,她都当真。 含珠震惊无比,“你,为何这样想?” 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他为何不想娶? 程钰转过身,背靠窗台道:“我家里的情况你都知道,我不被父王所喜,好在我平时都在外面行走,晚上回去睡个觉,跟他们打交道不多,也不觉得有什么。娶了妻子,她困于内院,上面有不亲的长嫂,还有那样年轻的婆母,肯定不好受,我不想害了别人,也不想出于责任替她想办法,浪费精神。” 他声音幽幽,平静又寂寥,含珠替他难过,本能地开解道:“你别这么想,日子都是过出来的,你说的那种情形,有些人可能会觉得难受,但也有人不在乎。只要你娶个真心喜欢你的女子,就算会受些委屈,能跟你在一起,她也会甘之如饴。” 如果他喜欢她,他不嫌弃她身份低,她就愿意嫁给他,那些人对他越不好,她就会越疼他,不再让他说这种自暴自弃的话。当然,含珠知道程钰心里没她,但她照样希望他想明白了,别因为一时糊涂孤苦一辈子。 程钰苦笑,真心喜欢他的人,哪那么好找?面前倒是有个他喜欢的,可他能娶吗? 就算她不在乎他的尴尬身份,他也不愿让她知道他不行。 “看缘分吧。”他随口敷衍了一句,转过身,看着她道:“你早点睡,我走了。” 含珠都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了他抬脚离开的脚步声,声音太轻,转瞬就听不见了。 她继续在窗前站了会儿,便吹了灯,重新躺回床上。旁边是阿洵有规律的轻浅呼吸,含珠听着听着,困意袭了上来,闭眼睡去。 次日楚菡生辰,含珠料到会收到礼物,但没想到去荣禧堂请安时,竟然看到满屋子人,除了早早去了衙门的楚倾与大老爷,楚家其他人都在。 老太太笑着将含珠唤到身边,慈爱地道:“这是菡菡出孝后第一次过生辰,咱们不请外人,就自家热闹热闹,哎,瞧瞧,菡菡越长越像大姑娘,这两年提亲的人定会一波接着一波,我得趁你爹爹把你嫁出去之前好好稀罕稀罕。” 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对儿镶红宝石的翡翠手镯套在了含珠手腕上。 含珠红着脸道谢。 大夫人三夫人送的也都是首饰。 轮到同辈的堂兄姐妹们,楚渊送了一个豆青釉梅竹纹笔筒。 楚淮伸着脖子瞧了,哈哈大笑:“大哥今年改送笔筒了啊?前年四个妹妹生辰,你一人送了一方砚台,去年送的是笔洗,今年送笔筒,明年是准备送镇纸还是臂搁啊?谁家兄长都没有你这么盼望妹妹都变成大才女吧?” 一屋子人都笑。 三夫人指着儿子骂道:“你大哥差事繁忙,都像你整天游手好闲,有空琢磨送妹妹什么。” 楚淮不服,嘀咕起自己都忙了什么大事来。 楚渊被堂弟取笑,并未尴尬,托着笔筒对含珠道:“大哥不会挑礼物,妹妹别嫌弃。” 含珠没有亲哥哥,第一次收到“兄长“的礼物,除了新鲜外另有一种特别的感觉,接过笔筒仔细瞧了瞧,笑着道:“谢谢大哥,夏日天热,我正想换个颜色素雅的,这个正合我心。” 并没抬眼看楚渊脸庞,但也没有以前遇到楚渊时那么拘束了。 楚渊目送堂妹走到亲妹妹那边,忽然觉得小姑娘都差不多,收了礼,人就高兴了,很好哄。 楚蔷送的是她亲手为含珠做的画,画上美人一身白裙坐在湖边观鱼,旁边还坐着个胖娃娃,美人眉眼秀丽唇角带笑,胖娃娃神态生动,妙趣横生。 “这个是我!”阿洵凑在姐姐旁边看,高兴地指着自己道。 楚蔷蹲下去哄他,“阿洵喜欢不?喜欢就亲二姐姐一口。” 阿洵可喜欢了,抱着她脖子毫不吝啬地吧唧了一下。 含珠也非常喜欢这画,由衷夸道:“二妹妹画艺越来越好,这幅我要挂到屋里去。” 楚蔷谦虚地劝道:“姐姐喜欢,私底下多看看就是,还是别挂在明面上了……” 楚蓉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哼着打断道:“不行,迟了,我已经看见了,等我过生辰,二姐姐若不送我一幅比这个好的,就是偏心大姐姐,不看重我!” 楚蔷与她一起长大,论关系比同含珠亲昵多了,佯怒瞪她一眼没理会这混话。她退下去了,楚蓉笑着把自己亲手绣的团扇拿了出来,递给含珠道:“我人懒,大姐姐是知道的,绣个团扇都绣了十来天,大姐姐凑合着用吧。” 楚蓉不喜女红,所以她送绣活,可见其心意。 含珠心里暖暖的,轻轻摩挲团扇上的花鸟,“谢谢三妹妹,我很喜欢。” 楚蓉送完自己的,扭头问兄长,“哥哥嫌大哥不会挑礼物,你又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楚淮摇摇扇子,瞅着楚泓兄妹道:“最好的都要留在最后面,等三弟四妹妹送完了我再送。” 很是没个正经。 含珠忍俊不禁,目光移向了楚泓兄妹。 楚泓送的是一本菜谱,“前几天逛书坊看到的,记得姐姐喜欢,就买了一本。” 含珠翻了两页,见上面讲的是各地民俗小吃,很多她都没听说过,喜道:“三弟费心了。” 楚泓笑着点点头,看向亲妹妹。 楚蔓端午落水在屋里养了几日,今天是第一天出门,来到荣禧堂后更沉默了,一声不吭,这会儿低着脑袋走过来,托着一个香囊道:“我手笨,绣的不好,姐姐别嫌弃。” 柳枝被卖了,含珠知道楚蔓心里有疙瘩,收了礼物,客气地道谢。 其他人都送好了,楚淮终于收起折扇,取了放在一旁覆盖着红纱的托盘,亲自端到含珠身前,笑着道:“妹妹掀开瞧瞧,二哥不敢说是最好的,但绝对是最贵的。” 楚蔷掩唇笑,楚蓉瞪哥哥一眼,“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钱似的。”与楚蔷一起凑了过来。 含珠好奇地掀开红纱,看清托盘上摆着的东西,满眼惊艳。 那是一条白玉雕刻的乌篷船,船身上纹络繁琐纤细,宛如真物,船篷两侧开了小窗,可见里面有榻有桌有椅,更有一玉雕美人歪坐在榻上,素手执扇,为榻上的胖娃娃轻摇,神态栩栩如生。 论贵重,楚淮的确实是最贵的,论心思,里面的两人分明是含珠姐弟,也是明显用了心的。 “怎么样,二哥送的是不是最好的?”楚淮十分自信地道,“记得妹妹五月生辰,我正月里就请玉匠画图准备了。” 含珠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欢,刚要说话,阿洵突然抱住楚淮大腿,很是期待地道:“二哥我也要,我要龙舟,不要这样的船!” 楚淮傻了眼,三夫人幸灾乐祸起哄道:“好,让你显摆,赶紧再打条龙舟给我们阿洵!” 楚淮头疼了,他是看这个妹妹大病初愈人也变了性子如新妹妹一样才特意准备这份礼物的,花多少钱都没关系,可是再给阿洵打条龙舟,他心疼银子啊。 “二哥,我要龙舟……”阿洵不知道堂兄的为难,继续抱住他大腿蹭,肉团子一样。 楚淮受不住,一把将阿洵抱了起来,“好,二哥让人给阿洵雕龙舟去!” 阿洵兴奋地亲了他一口,咧嘴笑个不停。 含珠在旁边看着,目光一一扫过屋里言笑晏晏的众人,有那么一瞬,恍然如梦。 ☆、第56章 初十这日楚倾休沐,早上一家人吃饭,他看看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对含珠道:“下午早点回来吧,免得雨大了,路不好走。” 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现在雨小,谁知道等会儿会不会变大?若不是怕女儿不高兴,去舅母家再庆一次生辰又是惯例,楚倾都不想让女儿雨天出门。 “嗯,今天不在舅母家歇晌了,吃完饭坐一会儿就回来。”含珠乖巧地道,顺势帮阿洵擦了一下嘴角,“咱们不带黑黑过去了,下雨呢,黑黑跑来跑去毛都湿了。” 阿洵见过黑黑湿漉漉的样子,很丑,因此阿洵很痛快地点点头,“不带黑黑去,下次再带。” 姐弟俩商量好了,饭后一起出了门。到了武康伯府所在的巷子,马车拐弯时,含珠悄悄往外面看了一眼,就见武康伯府门口,有人撑伞而立,看身形,像是周文嘉。 含珠暗暗叹息,看来周文嘉,果然没有一次就死心。 马车慢慢停下,周文嘉早早赶到车前。下雨不方便,含珠帮阿洵挑着门帘,一手扶着他,周文嘉看看她,先抱阿洵下车,放到地上。四喜撑伞过来要接含珠,周文嘉没有动,平平静静地道:“我接表妹,你替小少爷撑着。” 短短几日不见,少年脸庞瘦了不少,眼里也不复以前的光彩,似这晴朗的天,忽然就暗了。 四喜犹豫地看向含珠,听她的意思。 周文嘉也看了过去,眼里带着一丝恳求。 今日有一点点风,风吹雨斜,含珠不知周文嘉在外面站了多久,目光扫过他湿了一片的衣摆,再对上少年乞求的目光,她实在狠不下心拒绝,垂眸道:“有劳表哥了。” 周文嘉笑了,目光纯真,体贴地将伞都挪到含珠头上,一手稳稳扶住她胳膊,“表妹慢点。” 等含珠下了马车,周文嘉没再坚持与她同撑一把伞,而是跟四喜换了位置。含珠有些意外,往里走时悄悄观察他,却没有发现什么,只看出少年郎脸上多了郁色,与往日的开朗不同。 上了走廊,收起伞交给丫鬟拿着,兄妹三人走在前面。 阿洵好奇地问周文嘉,“表哥来了吗?” 谁都知道他问的是程钰。 含珠悄悄瞥向周文嘉,不巧正对上少年看过来的眼。想到当日她被程钰抱在怀里都被周文嘉看见了,含珠脸上一热,迅速低下头,像是秘密被人发现一般。 那一瞬,周文嘉的心就像是外面的树叶,一下下不停地被雨水冲刷着。 表妹的脸是为程钰红的,他或许真的再也挽不回她的心了。 “表妹,中午散席后,我去竹林小屋等你。”转弯时,周文嘉靠近含珠,低低地在她耳边道,声音太轻,无论是个子矮矮的阿洵,还是落后几步跟在后面的丫鬟,都没听清。 含珠震惊地看他。 周文嘉眼里露出乞求,“就这一次,我有话想跟表妹说清楚,表妹答应我好吗?” 含珠隐约猜到周文嘉会跟她说什么,低下头,又点了点头,没敢再看周文嘉,怕看见他欢欣鼓舞。周文嘉不是无故纠.缠她的人,在他眼里,她是他的表妹,是他的青梅竹马。含珠不是楚菡,她不喜欢周文嘉,也不认为拒绝他是错,可她忍不住替他难过。 她有了喜欢的人,即便只是偷偷地喜欢,但她明白了喜欢一个人的滋味儿,如果哪天程钰也喜欢她了,喜欢之后又忘了她,得而复失,含珠相信,她肯定做不到周文嘉现在这样平静。 那边方氏凝珠在堂屋门口等着,两人不便再说,周文嘉送含珠过去后,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惹得方氏很是奇怪,儿子今天怎么没有缠着表妹? 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程钰来了。 都是自家亲戚,含珠的年纪也不算大,因此不用避讳,正好含珠有话要与程钰说,便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程钰与方氏说话,听他哄阿洵。 “你们先聊,我去前面看看。”方氏是一家主母,很多事情要她做主,陪了会儿先走了。 外面下雨,众人都呆在外间,含珠姐妹一起哄阿洵,程钰与周文庭坐在榻上,两人对弈。 一局结束,周文庭听到凝珠小声嘀咕,扭头看去,就见小丫头在给阿洵拆九连环,拆到一半不会了,一脸丢了面子的娇憨模样。周文庭笑了笑,朝含珠道:“表妹陪表哥来下一盘吧,我去教阿凝。” 含珠忍不住看程钰,程钰悠闲地捡棋子,一身浅蓝色夏袍,神色平静,恍若未闻。 就在含珠犹豫该不该应的时候,男人忽然抬眼看了过来,“听说表妹这半年棋艺大有长进?过来吧,咱们切磋一下。” 含珠不知为何想到了在船上的那些天,她与妹妹常常下棋解闷,程钰是不是听到了?否则进京后她只跟楚蔷下过棋,他从哪里听说她会下棋的? “我只会些皮毛,表哥别嫌我笨。”眼看周文庭让开了地方,含珠故作镇定地走了过去。 程钰笑笑,没有看他,专心收拾棋盘。 他专捡黑子,含珠就去拾白子,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有一大一小两只手在棋盘上来回挪动,偶尔挨得近了,再分开,似擦肩而过。 收拾好棋盘,程钰看看她纤细的手,“表妹先行。” 含珠嗯了声,轻轻落下一子。 程钰紧随而上,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白皙如玉,不像武夫,更像书生。 第一次与他光明正大地近距离坐在一起,含珠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男人好像一直在看她,可他那么君子有礼,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告诉自己别胡思乱想,偏偏总忍不住,偷偷看过去,他一心凝视棋盘,突然看过来,她慌乱躲闪,倒似是她偷窥。 那边传来阿洵开心的笑声,含珠侧目看去,发现周文庭已经解开了九连环,担心他马上回来,含珠抿抿唇,落子时很小声地道:“他让我吃完饭去竹林小屋见他。” 周家竹林里有座二层小楼,留着夏日消暑用的,含珠以前过来,妹妹带她去看过。 “去吧。”程钰很是平静地道,落下一子,抬眼看她,“表妹输了。” 含珠低头。棋盘上白子被黑子围了个严严实实,无处可逃,不但输了,输得还很惨。 她苦笑,一直都在胡思乱想,哪有心思专心下棋。 “我差表哥太多,还是庭表哥来吧。”含珠不好意思地回到低声,因为跟他交代过了,没有必要在留在这边,含珠领着弟弟妹妹去了堂屋玩。 程钰看着棋盘,心却随她走了。 含珠答应楚倾早点回去,但也不是说吃完饭马上就走。散了席,她带着凝珠阿洵去了菊园,哄他们睡着了,含珠同四喜打声招呼,自己撑伞走了出去。 此时雨已经很大了,外面根本没有人,只有哗哗的雨声。青石板小路有些滑,含珠走得很小心。到了竹林那边,变成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被雨水冲刷的十分干净,倒不用担心脏了裙角鞋子。 走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就看到了那座两层竹楼,因为程钰给了保证,含珠一点都不担心,慢慢走了过去。 推开篱笆木门,再转身关上,刚要回头往里走,忽见刚刚走过的竹林小道又转出一道人影,一身浅蓝色袍子,手持青伞徐徐行来,清隽似仙,不是程钰是谁? 含珠身体一僵,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情不自禁回望竹楼,瞥到二楼窗前,周文嘉朝她摇摇头,急急避开。 含珠有点懂了。周文嘉特意在这里等她,没想到程钰也来了,他怕被程钰发现两人私会不好,自然会躲起来。只是周文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程钰算是被她请过来的,而且应该也是为了再让他看一场戏。 明白了程钰的意图,含珠便停在原地,等程钰走到跟前,她吃惊地问,“表哥怎么来了?” 她的脸几乎都被伞沿挡住了,程钰只能看到她白皙的下巴。知道她脸皮薄,他笑着环顾一圈竹林,再低头看她:“睡不着,出来赏雨,看见你在前面,就跟了过来,表妹也是来赏雨的?” 说话时两人已经到了屋檐下,程钰先收起自己的伞,再接过含珠的,帮她收好,挂在一旁。 明知道他的体贴是装出来的,含珠心里依然温暖欢喜,低头配合道:“是啊。” 程钰笑了,“那真巧,咱们不谋而合。” 含珠脸皮没他那么厚,慢慢地红了。 程钰恋恋不舍地移开视线,抬头看看二楼,声音不高不低地道,“二楼赏雨更佳,咱们上去吧。” 含珠明白,他是想让周文嘉听见两人的说话,点点头,默默跟在他身后。 竹木做成的楼梯板,她脚步轻,走上去几乎没有声音,他紧紧跟在她身后,靴子踩实,发出咚咚的响。那声音挨得那么近,像是在催她,含珠心里发慌,不由加快脚步,却是越慌越容易出事,不小心踩到裙摆,惊叫一声朝前扑了下去。 程钰自走上楼梯后目光就没离开过她,眼看她歪了身子,他心提了起来,长臂一伸搂住她腰,顺势往自己怀里一带,娇娇小小的人受惊撞到他身上,带起一阵轻微的风,也送来她身上特有的香。 ☆、第57章 楼梯狭窄,程钰接住含珠时不由往后退一步,靠到了栏杆上,含珠踉跄着被他带了过去,微微歪着身子,脸正好撞到他胸口,结实又宽阔。 她呆呆地看着他衣上的云纹刺绣,脸越来越烫。 先是自己掉到水里,这会儿走个楼梯都走不好,他会怎么看她? 程钰没看她,眼睛看着对面的栏杆,注意力都在胸口,她紧紧挨着他的地方,在手臂上,她完完全全被他圈在了怀里。她才到他肩膀,这么矮的个子,娇小的让他想要一直都抱着她,将她挂在身上,再不分开。 两人各有心思,过了会儿,含珠先挣了挣。 程钰马上松开了她,退后一步站在她下面的台阶上,直视她红红侧脸,低声提醒,“小心点。” 含珠点点头,转过身,再也不敢分心,稳稳往上走。 程钰瞥见她裙摆脏了一块儿。 二楼一共三间屋子,中间是堂屋,两边各设了床榻,留着主人休息用,此时窗子都掩上了。 程钰没进去,而是握住含珠的手,牵着她走到一根勉强能挡住两人的柱子后,站定,回头看她。 含珠低头看两人交握的手,心怦怦地直跳。她知道他在演戏,也知道这是两人最后一次假装互相喜欢对方,一旦周文嘉彻底死心放弃,她与程钰就会回到原来的关系,估计没有多少单独见面的机会,就像是一场短暂的梦,很快就会醒来。 如果是梦,她想珍惜,不再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是真是假,只想好好地跟他独处一次。她喜欢他,不用装的,她就做自己好了,反正在他眼里,此时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认定是演戏,她不必担心被他看穿。 “表哥,不是,不是说要赏雨吗?”她看看左侧的红漆柱子,前面的男人胸膛,右侧紧紧关闭的雕花窗,紧张地问他。真要赏雨,该往旁边挪几步,站在视野开阔的地方,躲在这里做什么?还握着她的手不放。 她试着往回缩手,程钰慢慢放了她,“今天是你生辰,端午你送了我一个香囊,这次该我送你了。”他声音低沉,看着她羞红的脸,从怀里取出一方帕子,不急不缓地打开,露出里面一根牡丹花步摇。 “表妹看看,可否合你的心意?”他托着帕子给她看。 含珠好奇地瞧过去。雪白的帕子上,红宝石雕刻的牡丹花小巧精致,栩栩如生,花下两只镂空金雕彩蝶,分别在一条翅膀下面垂条短小金链,串一颗豆粒大小的红宝石,再雕一只小金蝶,金蝶下面两条翅膀再垂金链……总共有四对大小不同的金蝶,十六颗鸽血宝石,被风吹动,轻轻摇曳,流光溢彩。 含珠看呆了。 原来这就是他送给她的礼。 “喜欢吗?”程钰声音更低,也更温柔。 含珠喜欢,比小时候父亲送她首饰还喜欢。 小姑娘脸红如霞,不用说话,他也知道送对了礼。 程钰看向她发梢,理所应当地道:“我帮你戴上。”说完不容她躲,一手扶着她肩膀,一手将牡丹步摇插.到她发髻中。他头回做这种事,小心翼翼,怕弄歪了她不高兴,她第一次有男人帮她戴首饰,还是心上的人,羞涩又欢喜,一动不动,只有眼睫紧张颤抖,又乖又傻。 戴好了,程钰没有急着收回手,装作还没好,偷偷看她。她白皙的脸庞早已染了桃花粉,细腻莹润,他手只需再往下移移,就能碰到她。程钰想碰,又不敢,可她太乖太美,他真的忍不住。 “还,还没好吗?”他好像一直在看她,含珠紧张地不行,小声问道。 “好了。”程钰微哑着声音道,放下了手,紧跟着又道,“含含抬头,给我看看。” 既然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可以光明正大对她好,程钰想要把他想对她做的以后却再没有机会做的事情尽量多做几件,留着将来回味儿。她生气怎么办,现在他不想考虑,他只想像个正常的男人一样,哄喜欢的姑娘。 “抬头,给我看看?”程钰再次开口,虔诚地哄她。 那语气太温柔,像她是他最重要的人,含珠受了蛊惑,紧张地,慢慢地,抬起了头。 他想看,她就给他看,如果世上有哪个人值得她悉心打扮,特意为他打扮,那人便是眼前的这个。 程钰看着她一点点抬起来,快要忘了呼吸。 再美的牡丹,也比不上此时她羞红的脸,再潋滟的秋水,也比不上她此时水润的眼,那样清澈纯净,似有月华浮动,又如倒映着漫天星光,星光月华深处,是他的影子。羞羞怯怯,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鼓足所有勇气,开给他一人看。 这一瞬,程钰眼里只剩下她,只剩下她雾气氤氲的眼,剩下她为他羞红的脸,剩下她红润饱满的唇。 最后一次吗? 程钰闭上眼睛,手猛地勒紧她腰,她不受控制朝他扑来,他则带着压抑不知多久的渴望,迫不及待地压住了她唇。她毫无准备,震惊地要躲,他一把将她抵在柱子上,双手按住她的手,追着她唇辗转。 她也只是清醒了那么一瞬,便陷了进去。 无心去想他为何这样做,无心去想这不合规矩,只乖顺地任他索取。 屋子里面,周文嘉僵在窗前,透过窗缝,他看着他的表哥将她完全覆盖,挡住了她的人。但他知道他们在做什么,风从一侧出来,两人的衣袍缠在一起,就像他们现在在做的事。 程钰强迫她了吗? 没有,他松开了她的手,她依然没有推他,甚至在程钰提着她腰迫她踮起脚时,她反抱住了他。 周文嘉怔怔地看着,想到了他与表妹的那次亲昵。表妹让他闭上眼睛,她飞快亲了他一口,他心潮澎湃,追上去想亲回来,被表妹狠狠推开,瞪着眼睛斥责他不许胡闹,只许她放火不许他点灯。 可是现在,她那么乖…… 周文嘉僵硬地转过身,窗子关着,屋中昏暗,地上那些他亲手做的栩栩如生的牡丹绢花,红的粉的黄的紫的,再多,多到铺成一片花海,也不如程钰送她的那一朵。 周文嘉失魂落魄地跌坐了下去,抱住脑袋,无声落泪。 表妹不记得了,她喜欢上了别人,他跟表妹再也回不去了…… ~ 窗外,风急雨急,程钰的呼吸更急。 像是最美味的珍馐,尝了一口便舍不得停。 他捉住她,她往回躲,他往回退,她又笨拙地送过来。 他太喜欢,喜欢到不知过了多久,才后知后觉发现她非但没有恨他推他,还在配合他。 程钰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看到她闭着的眼,黛眉舒展,面颊红润,娇美乖巧。 他慢慢地停了下来。sk 含珠靠着柱子平复,本能地睁开眼,对上他幽幽的注视。 含珠茫然地看着他,直到他目光先移向她唇,她才记起他到底对她做了什么,顿时低下头,不敢再看他,脸上着了火。明明是被欺负了,反而像犯了错的,不先怪他,倒等着他开口。程钰有些好笑有些无奈又更想好好疼她,水做的一样,总是那么心软,软到为了陪他骗表弟死心,都不气他冒犯了。 一阵风迎面吹来,程钰清醒了些,记起后面屋子里还有个表弟,他退后一步,低声赔罪:“对不起,我,我情难自禁,唐突表妹了。” 一声“表妹”,含珠理智也回来了,咬咬唇,转身往回走。 程钰下意识地伸手,快要碰到她手腕,又堪堪顿住,眼睁睁看着她转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她人已到了楼下。程钰低头,看着她取伞撑开,几乎是逃跑般离开了这里,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竹林里。 程钰凝望竹林外面,却再也看不到她了。 他怔怔地望了片刻,转身往里走,推开内室的门,瞧见周文嘉坐在地上。 “文嘉,你怎么在……”程钰震惊地问,问到一半,沉了声音,“刚刚,你都看到了?” 周文嘉抬头看他,冷笑道:“她喜欢你,你很高兴是不是?” 程钰瞅瞅一地牡丹绢花,平静反问:“我与表妹心意相通,你都看到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没有耀武扬威,周文嘉的怒气也忽然消了,重新低下头,失魂落魄。 程钰走到他身边,跟他并肩而坐,低声劝道:“文嘉,不是表哥非要跟你抢,你仔细想想,你真的喜欢现在的表妹吗?你只是还没接受表妹忘了你,等你想明白了,便知道现在的表妹并不适合你,你好动她喜静,就算你娶了她,你们也未必能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周文嘉捂住了耳朵。 程钰明白他现在说什么表弟都听不进去,拍拍他肩膀,他先离去。 刚到客房不久,听到外面有动静,程钰派陈朔去看看,得知她要带阿洵回去了。 程钰站在窗前,摸摸嘴唇,最后还是没有出去送她。 表弟应该死心了,他跟她也不必再演下去,冲动亲了她,她当时没有生气,事后回想肯定会怨他趁虚而入。这种事情,再怎么解释也不可能哄好她,见了面,反而平添尴尬,只要两人不再见,时间长了,她渐渐就会忘了吧? 伯府门外,含珠上了马车,与方氏等人告辞后,吩咐车夫启程。 车轮辘辘地响,转弯时,她挑开窗帘回望,方氏等人已经进去了,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她抿了抿唇。 “姐姐,你嘴怎么了?”阿洵歪头看姐姐,总觉得姐姐嘴唇好像不一样了,又说不上来。 怎么了? 被人亲了,亲完了,那人还躲起来了。 含珠仰起头,不让眼泪落下来。 算了,谁让她自己先丢了心?他虽过分,当时她也是乐意给的,没道理明知他在演戏还怪他不负责。不见就不见吧,反正已经被他碰过,多这一次也不算什么,全当是为了周文嘉了,只盼他君子到底,往后都别在她面前出现,免了彼此的尴尬。 “没事,晌午睡觉梦见吃东西,不小心咬了一下。”打起精神,含珠将阿洵抱到腿上,笑着哄道。 阿洵信以为真,笑着问姐姐吃了什么。 ☆、第58章 第二天雨还没停,不大不小,淅淅沥沥地下着。 含珠坐在榻上教阿洵认字,她画技没有楚蔷那么好,糊弄小孩子还是好意思的,认认真真地画了一只大黑狗。 “这是黑黑!”阿洵高兴地笑,榻沿前卧着的黑黑听到小主人喊它,抬起脑袋,大眼睛困惑地望着榻上的男娃,不知小主人叫它做什么。 含珠就在旁边写了一个“黑”字教阿洵,再教他认数字,一条狗尾巴两只狗眼睛,三根狗毛四只狗爪子,阿洵伸着胖手指跟着姐姐数数,顺便学了数字,边学边笑,不想学了,就趴到榻前去逗黑黑,指着黑黑的爪子数数。 男娃无忧无虑,含珠望着窗外细细密密的雨雾,又想到了昨日竹楼上。 他亲她,从急切到温柔,每一次相碰她都记得,包括他渐重的呼吸,他紧紧勒着她的手。 他现在又在想什么? 就算是为了演给周文嘉看,亲了她,这样过分的事,连句解释都没有吗? 还是他已经冷情到连这种亲密都可以淡然处之,也觉得她不会在意? 含珠低下头,心想以后再也不随便答应他什么了。 “姑娘,嘉少爷来了。”如意突然挑帘走了进来,“说是昨日忘了送姑娘生辰礼,今天补上。” 含珠愣住,难道周文嘉还没有死心? “快给我穿鞋!”阿洵一听嘉表哥来了,一骨碌坐了起来,指着放在那边的鞋子催促如意。 如意询问地看着自家姑娘,不知她到底要不要去见周文嘉。含珠瞅瞅阿洵,点头道:“先请表少爷去前院堂屋喝茶,我们马上就过去。”既然冒雨来了,肯定有话要与她说,含珠也想一次跟周文嘉说个清楚。 下了地,没有特意打扮,就穿着家常的绿衣白裙过去了。 “嘉表哥,你给姐姐什么礼物?”走到堂屋门口,阿洵先朝坐在椅子上的少年跑了过去,好奇地问。这两天姐姐收了很多礼物,阿洵最喜欢跟着看了。 周文嘉摸摸小家伙脑袋,从身后拿出一个木匣,递给含珠:“表妹看看,我自己做的。” 少年郎声音不悲不喜,目光里却带着浓浓的悲伤。 含珠心里发酸,接过匣子坐在周文嘉对面,阿洵马上跑到姐姐那边,伸着小脖子看。 是一匣子牡丹绢花,一共四朵,一朵桃粉,一朵大红,一朵鹅黄,一朵雪白,在黑色的缎子上排成一溜,宛如真花。含珠拿起一朵,细细打量,脑海里却是周文嘉一人躲在屋里,认真为表妹叠花的专注样子。 女儿家喜欢摆弄这些,少年郎或是读书或是舞刀弄剑,哪会耐下性子做这种传出去多半会被同伴们笑话的事? 含珠眼睛发酸,察觉少年一直在看着她,她将牡丹绢花放回盒中,低头哄阿洵:“阿洵,咱们屋里还有一碟绿豆糕,表哥也爱吃,你去帮表哥端过来好不好?” 阿洵手里拿着一朵绢花,还没新鲜够呢,头也不抬地道:“让如意去拿,表哥做的花真好看。” 周文嘉只看着身边的白裙姑娘,仿佛现在不看,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了似的。 含珠摸摸阿洵脑袋,柔声哄道:“如意端的不好吃,表哥最喜欢吃阿洵端过来的,阿洵听话?” 阿洵终于不看绢花了,扭头看周文嘉,不是很懂他端的跟如意端的有什么区别。 周文嘉明白表妹有话要对他说,勉强笑了笑,哄阿洵:“表哥爱吃阿洵端的,快去吧。” 阿洵眨巴眨巴眼睛,乖乖地去跑腿。 如意命小丫鬟看着小少爷,她退到门口守着。 屋里头,含珠低头道:“昨日,表哥是不是都看到了?我,我不知道他也会去,更不知他突然就……还请表哥替我保密,传出去,我……” 周文嘉苦笑道:“我不会说的。”她是他的表妹,就算她忘了他,他怎么可能做伤害她的事? 含珠知道他不会说,说来奇怪,她跟周文嘉说不上多熟悉,但她就是相信,周文嘉不是那种自己得不到就要报复的人,她那样问,只是为了主动打破沉默。 “多谢表哥。”含珠轻轻地道,慢慢转过头,疑惑地问他,“昨日,表哥叫我过去做什么?” “我喜欢你。”周文嘉离开座位,在含珠身前半蹲了下去,双手抓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攥着。含珠急得要挣开,却在看见少年落泪的那一瞬忘了动作,震惊地看着他。 周文嘉觉得自己很没有出息,低头擦了泪,重新抬起头,恋恋不舍地看着身前的姑娘,“表妹,我喜欢你,从你小时候就喜欢了,我永远都记得你七岁那年,你来我家玩不小心摔了,我背你往回走,你趴在我背上说长大了要嫁给我。” 眼里含笑,声音温柔。 含珠好像看到了那一幕,泪水不受控制,低头哽咽,“对不起,表哥,我真的记不起来了……” “我知道,表妹别哭。”周文嘉摸出帕子,伸手帮她擦,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表妹受了委屈,总会来找他诉苦,咬牙切齿地骂父亲骂庶妹,却在他怀里哭,“我知道表妹记不起来了,我也知道你喜欢上表哥了,没关系,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现在的表妹不爱生气了,不爱哭了,每次见她,她好像都在笑。温柔的表妹有了父亲的疼爱,也有了程钰那样有本事能够独当一面的真正男人保护,她比以前幸福地多,他又为何非要逼她记起来,只为了让她重新喜欢上他? 她止了泪,周文嘉将沾了她泪的帕子重新收到怀里,想到今日是过来做什么的,周文嘉握着她手,露出一个明朗的笑,“表妹,前阵子姨父说要安排我去西北大营历练,我舍不得你,不想走,现在你有了表哥,我留在京城也没意思,所以下午我会请姨父帮我安排,这几天就出发了。” 西北大营? 含珠内疚极了,急着劝他:“你跟舅父舅母商量过了吗?你突然去那么远的地方,舅母肯定舍不得啊,再说你才十五……” “楚渊大哥十二就跟着姨父在军里跑了。”她还会为他着急,至少把他当亲表哥关心,周文嘉心里好像也没那么苦了,抱着她手道:“表妹,男儿志在四方,我不是因为躲你才要走的,而是真想去外面闯闯。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好好照顾自己,我到了那边,会给你写信的。” 含珠还想再说什么,外面传来阿洵欢快的声音。 周文嘉用力握了她手一下才站了起来,低头看她,到底不舍,情不自禁地去摸她脸。 这样亲昵的动作,含珠本能地别开头。 周文嘉苦笑,放下手,没有理会已经进来的阿洵,低声嘱咐她:“表妹,如果我不在的时候你记起来了,如果你不喜欢表哥又想我了,给我写信,好吗?” 含珠失声痛哭,一个“好”字,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因为她知道,周文嘉心里的表妹再也不会给他写信了。 没有等到答案,周文嘉心里最后一丝不舍彻底断了,他抬起头,长长地吸了口气,没再哄她不要哭,摸摸一脸茫然的阿洵,大步离去。他也没有离开侯府,而是去了楚倾的院子,呆呆地坐着,等楚倾回府。 黄昏时分,楚倾回来,得知周文嘉的决定,很是吃惊。然而无论他怎么问,周文嘉都不告诉他这样做的理由,只咬定要去西北,最后还来了个激将法,称楚倾没法安排他就去找别人,楚倾气得大骂,让他先回去,三日后替他安排妥当。 周文嘉心情复杂地走了。 楚倾想了想,去看女儿。 含珠眼圈红红的,根本掩饰不住,半真半假敷衍道:“我记不得以前的事了,也没法再喜欢他,他心里难受,要躲我……”说着说着,又落了泪,替周文嘉难过。 她一哭,楚倾就信了,柔声安抚女儿几句,回头就笑了。毛头小子不再纠缠自己的女儿,他高兴,外甥拿得起放得下,比他那个没用的爹强多了,楚倾更是满意,很快便替周文嘉做好了安排,派他去西北历练。 儿子要远行,方氏当然不舍,可是周文嘉铁了心,又是因为情伤,方氏也没办法,只能忧心忡忡地替儿子准备行囊,千叮咛万嘱咐,生怕儿子在外面受苦。 这日艳阳高照,周文嘉启程前往西北。 周寅夫妻、周文庭凝珠一路将他送出城门,程钰也来送他,含珠没来,但将阿洵送来了。 “娘,就到这里吧,不用送了。”周文嘉瞅瞅越来越高的日头,笑着对母亲道。 方氏心酸,背过身偷偷地哭。 周寅周文庭分别嘱咐了几句,凝珠舍不得这个一起生活了半年的二哥,也哭了,阿洵知道表哥要出远门很久很久才回来,更是抱着周文嘉脖子嚎哭不止,最后被方氏接了过去,柔声哄。 一一惜别,轮到程钰,他看着面前仿佛一下子长大了的少年,拍拍他肩膀,“保重。” 面对他,周文庭脸上故作从容的笑终于没了,低声威胁道:“表妹喜欢你,我才成全的你,如果将来你欺负她,伤了她的心,那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算账!” 程钰没有说话,神色平静。 周文庭将他的沉默看成了不屑,又恨又气,猛地转身,跨上骏马,与两个侍卫绝尘而去。 迎着朝阳,三骑快马越跑越远。 程钰遥望少年渐渐恍惚的背影,内心深处,竟有些羡慕。 论潇洒,他输了。 ☆、第59章 临近六月,天越来越热,黄昏时分,楚倾从衙门会来,背上湿了一片。 “去跟三少爷四姑娘说一声,晚饭摆在水榭里。”进浴室之前,楚倾烦躁地道,这么热的天,不找个凉快地方吃饭,根本没有胃口。 晚云乖乖退了出去,派小丫鬟去传话,回头她进了浴室,服侍楚倾擦背。常在战场的厮杀的男人,身上布满了新旧伤痕,不过就同他左脸上的那道浅浅疤痕一样,这些疤非但没有减损他的俊美,反而越发彰显了他的英气。 转到前面时,晚云的脸就真的成了晚天的霞云,红彤彤的,本就不丑,一羞涩起来更是招人怜惜,再加上浴室里潮热,她擦拭时衣衫也湿了些,紧紧贴在身上,平添诱.惑。 可惜楚倾背靠木桶闭目养神,根本没瞧见。 晚云暗暗咬唇,瞅瞅水里隐隐若现处,更是失望。侯爷想女人的时候,从百花园里喊来几个,再胡闹的情况都有,他不想,便如同此时此刻,她一个大活人在身边,他也不看,甚至一点反应都没。 擦拭好了,楚倾神清气爽,没有理会明显动了春.心的婢女,径自去了莲院。他知道自己招女人喜欢,从小到大,他身边的丫鬟几乎没有不想伺候他的,但楚倾不喜欢碰她们,他也不管丫鬟们动不动心,听话的继续用,敢动歪心思的,直接打发出去。 到了莲院,就见小儿子下面穿着开裆白纱裤,上面系着绣鲤鱼戏水的肚.兜,蹲在树荫下逗狗玩呢,小屁.股正对着他。楚倾忍不住笑了,还有点羡慕,小孩子就是好,怎么凉快怎么穿。 “阿洵干什么呢?”他站在走廊里,笑着问,朝堂屋看了一眼。 “爹爹!”听到爹爹喊他,阿洵高兴地站了起来,指着黑黑道:“我给黑黑挠痒痒呢!” “你也不嫌热。”楚倾走过去,牵着儿子往里走,没走几步,看见女儿出来了,一身水绿的褙子,清清凉凉的。 “爹爹喝茶还是?”含珠将男人请到外间坐,轻声问。 “来碗冰镇酸梅汤吧。”楚倾笑着道,等女儿吩咐完下人在对面坐了,他摸摸乖乖靠着他腿的儿子,问姐弟俩,“明日我休沐,你们想去哪里玩不?咱们家在城外有庄子,爹爹带你们过去避暑?” 大夏天的,含珠不想折腾,在她看来,京城夏日没有江南热,但阳光特别刺眼,含珠再不好美,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姑娘,怕在日头底下待久了晒黑了,便道:“爹爹难得休息,就在府里消遣吧,等过阵子凉快了,爹爹有空再带我们出去也行啊。” 虽是婉拒,但话说得实在顺耳,体贴他当差劳累呢。 楚倾浑身舒坦,丫鬟端了酸梅汤来,他一边品着,一边问姐弟俩白日都做了什么,看时候差不多了,外面终于起了点凉风,这才起身道:“走吧,今天咱们还在水榭里用饭,那边凉快。” 阿洵高兴地就要往外走,被含珠叫住,给他换了件无袖小褂子,又往露在外面的脖子胳膊上涂了清清凉凉的驱蚊水儿。她温柔可亲,阿洵老老实实地任姐姐摆布,旁边楚倾看着女儿照顾弟弟的温柔模样,官场上那些烦心事好像都没了,心里一片安宁。 水榭里,楚泓兄妹已经在等着了,远远瞧见楚倾与含珠姐弟一起走了过来,楚蔓抿了抿嘴。 楚泓自端午妹妹落水后就一直留意妹妹,见她露出这副不高兴的样子,低声开解道:“四弟小,爹爹喜欢逗他,你要是再小几岁,爹爹肯定也会去看你。”言外之意就是父亲未必是因为更喜欢嫡姐才过去的。 楚蔓听了,确实舒服了不少,阿洵还小,她还不至于跟一个小孩子争宠。 “爹爹今天累不累?”记起姨娘的嘱咐,楚蔓笑着走到父亲身边,体贴地问道。 最近小女儿恢复了原来的开朗,看到他会像以前那样撒娇了,楚倾还是挺高兴的,坐下道:“还好,最近衙门没什么事。”说话时细细端详小女儿,目光从她耳垂上扫过,笑了,“何时买的这样一对儿耳坠子?够别致的。” 含珠好奇看过去,就见楚蔓戴了一对儿粉玛瑙的桃状耳坠,桃子可爱,显得小姑娘也娇憨俏皮。 楚蔓察觉她的注视了,心里很是得意,嘟着嘴走到楚倾身前,佯装不高兴地嗔道:“这是我九岁那年爹爹送我的啊,爹爹带我去逛庙会,我看上这副耳坠时,爹爹还笑话我贪吃来着。” 楚倾皱眉回忆,慢慢地记起来了,刚想笑,忽听小儿子问姐姐什么是庙会。 含珠在杭州的时候去过几次庙会,柔声解释道:“就是有很多人摆摊卖东西,还有耍猴的,唱戏的,套圈的,反正有很多好玩的。” 阿洵眨眨眼睛,羡慕地问道:“姐姐去过?什么时候去的,怎么没带我?” 含珠噎住,本能地看向楚倾,她去过,但她真不知道楚菡有没有去过,这种琐事,方氏他们也不可能一一告诉她。 她这一眼,在楚倾眼里则有了别的意义。他带小女儿去过,却没有陪过长女。 楚倾尴尬地笑了笑,朝阿洵唤道:“阿洵过来,今年八月还有庙会,到时候爹爹带你去看。” 好在他还有机会补偿一对儿嫡出儿女。 阿洵兴奋地跑到爹爹跟前,缠着爹爹给他讲庙会的事,楚蔓坐在楚倾另一边,时不时插嘴,说话时悄悄观察含珠,见她扭头眺望湖景,瞧着有些难过,这半年来第一次觉得胸口没那么赌了。 饭后楚蔓去了夏姨娘那边,娘俩在院子里乘凉,丫鬟们都站在远处。 “她真的不高兴了?”夏姨娘轻声问。 楚蔓点点头,语气难得很是轻快,“是啊,听爹爹对我好,她能高兴才怪。” 夏姨娘越发肯定楚菡是假装失忆了,真失忆真跟表现的那样不在乎楚倾不在乎庶妹,又怎会为这种事情吃味儿?正因为楚菡都记得,她才会恨她的女儿,才会暗中使计,预谋要女儿的命。 对付这种人,不碰硬碰硬,先逼得对方气急败坏,她自己就会露出破绽来。 “明天你爹爹休沐,蔓蔓求爹爹陪你钓鱼吧,把你大姐姐四弟都叫上。”夏姨娘摸摸女儿乌黑柔软的头发,笑着提点道。 楚蔓今日吃了甜头,就算不是很懂母亲这样做的意义,照样痛快地应了。她发现了,嫡姐很会装,装得不在乎爹爹的疼爱,从不撒娇讨好,而她之前用错了法子,主动疏远爹爹,爹爹才会偏爱嫡姐,以后只要她像以前那样同爹爹相处,嫡姐瞧见爹爹是如何对她的,心里肯定不痛快。 次日吃早饭的时候,楚蔓瞅瞅饭桌,有些失望地道:“爹爹,我想吃鱼了……” 楚倾正在喂小儿子吃饭,闻言笑道:“想吃晌午我让厨房给你做。” 楚蔓朝他那边凑了凑,娇娇地道:“我想吃爹爹亲自钓的鱼,爹爹很久没有给我们钓鱼吃了,正好今日爹爹不用出门,一会儿你陪我们钓鱼好不好?” 楚倾本就打算今日陪孩子们过的,想了想,问坐在旁边的小儿子,“阿洵想学钓鱼吗?” 阿洵正是贪玩的年纪,听到鱼,仰头问:“坐船钓鱼?”他想坐船。 楚倾哈哈笑,“对,咱们坐在船上钓鱼。” 阿洵立即点头,扭头看姐姐,“姐姐也去!” 含珠昨日婉拒了楚倾一次,这会儿楚倾心情好,她自然不会再扫兴,笑着应了。 没想一家人说说笑笑走到湖边时,那边楚渊兄妹也并肩走了过来,楚蔷手里撑伞,楚渊站在外面,两手提着木桶鱼竿,显然也是陪妹妹钓鱼来的。 “二叔。”兄妹俩走了过来,一起同楚倾打招呼。 楚倾朗声笑道:“好,咱们想到一处去了,那一会儿咱们就比比,看谁钓的鱼多。” 楚蔷瞅瞅他们一家五口,挽住含珠道:“这样好了,二叔与三哥四妹妹一队,姐姐与我们一队,咱们加起来比如何?” “我也跟你们一队!”阿洵着急地跑到两个姐姐中间,抱住亲姐姐的大腿道。 小家伙做什么都要黏着姐姐,含珠与楚蔷都笑出了声。 楚倾不想女儿分过去,显得生分,可侄女都这样说了,他也不好再反对,领头上了船。 ☆、第60章 偌大的一艘船,含珠与楚渊兄妹坐在了背阳那一侧,都是好静的人,隔了三四步依次排开,坐好了就专心钓鱼了。 阿洵跟姐姐挤一个小板凳,盯着水面瞧了会儿,坐不住了,仰头问姐姐:“怎么还没钓上来?” 含珠轻轻嘘了一下,“鱼刚闻到香味儿,正往这边游呢,阿洵别说话,别把鱼吓跑了。” 她一脸认真,阿洵乖乖点头,继续一动不动盯着水面。 没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又坐不住了,见姐姐认真地看着湖面,阿洵站了起来,走到楚蔷身边,低头看她的木桶。楚蔷扭头要亲他,阿洵笑嘻嘻跑开,又去了楚渊身边,因为男人侧脸冷峻,阿洵没敢直接凑过去,隔了几步,好奇地瞧他。 男娃一直盯着自己,楚渊扭过头,低声问道:“要跟大哥一起钓鱼?” 阿洵就是过来看看的,没想跟他一起,跟堂兄对视了会儿,又跑回姐姐旁边了,弄得楚渊愣了愣,不懂小家伙过来做什么。 “爹爹,你好久没陪我钓鱼了,上次还是去年夏天吧?” 那边传来楚蔓娇软的声音,楚蔷心中微动,侧目看含珠,却见含珠面容娴静,与方才无异,好像身后只是不相干的人,而非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在跟她父亲撒娇。倒是阿洵,回头望望,小嘴嘟了起来。 “专心钓鱼,别多话。”楚倾声音微冷,楚蔷再看阿洵,被男娃一本正经点头的模样逗笑了。 过了会儿,这边楚渊最先钓上一条,阿洵立即来了精神,也不怕堂兄了,很是自来熟地将木桶拎到姐姐这边,他坐在椅子上,低头看里面摇头摆尾的大鱼,等楚渊又钓上来了,再把木桶拎回去,跑来跑去,小脸红扑扑的。 “姐姐,咱们去船篷里喝口茶去吧,我有点渴了。”楚蔷想起一事,邀请含珠道。 “好啊。”含珠放下鱼竿,见阿洵蹲在楚渊旁边看鱼,她让四喜仔细看着,与楚蔷进了船篷。 落了座,喝过茶润了喉咙,楚蔷轻声道:“姐姐,老太太每年六月初九都会去九华寺礼佛,顺便避暑,住到二十九才回来。眼看今年夏天比往年都要热,过几天姐姐要不要跟我们一道去?我娘跟三婶都去的,她们住两晚就回来,咱们姐妹陪着老太太,人多热闹些。” 礼佛…… 含珠有些意动。父亲去后,家中生了一连串的变故,她都没能好好静下来缅怀过父亲,去了寺里,茹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也可以安心抄几卷经书。 “我是想去的,不过还得同爹爹商量商量。”含珠看了一眼外面。 楚蔷挨着她坐,小声道:“二叔那么喜欢姐姐,姐姐想做什么,二叔绝不会反对的。”她跟楚蔓没什么交情,现在含珠投了她的脾气,楚蔷说话自然偏向含珠些,委婉地安抚含珠不用因为这会儿楚蔓撒娇不痛快。 含珠刚要回话,楚倾与楚蔓一起走了进来。 “你们两个怎么不钓鱼了?”楚倾笑着在含珠对面坐了,含珠见他额头有汗,起身欲为他倒茶,楚蔓眼疾手快抢过茶壶,就像没察觉含珠的意思似的,径自转过去,一边乖乖给楚倾倒茶一边打趣道:“定是大哥钓的鱼多,姐姐与二姐姐胜券在握,才进来偷懒的。” 含珠自然而然地坐回椅子上,淡淡笑了笑,没有回话。 楚蔷将方才楚蔓的小心思看得清清楚楚,微微皱眉,也没有接话。以前大姐姐盛气凌人,是有点欺负楚蔓,楚蔓气势不如大姐姐,瞧着可怜巴巴的,如今大姐姐不针对她了,楚蔓倒硬气起来了。 日久见人心,真是不能凭一时看一个人。 她们都不说话,楚蔓自知冷了场,脸上有些挂不住,委屈地看向父亲。 楚倾垂眸看茶碗,眼底有三女看不见的寒意。 他以为小女儿真的恢复了开朗的性子,就算做不到跟嫡姐亲如姐妹,也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嫡姐温温柔柔的,她继续撒她的娇,可刚刚那一幕让楚倾明白了,小女儿还在跟嫡姐对着干。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对儿桃状耳坠儿并不值钱,小女儿当初买下来完全是图个新鲜,戴了一次就扔下了,所以他乍一看没有想起来,昨天小女儿为何突然翻了出来?如果只有昨天一次,楚倾也不会怀疑,可今日钓鱼,小女儿明知他做一件事时不喜被人打扰,还说了那样一番暗示父女以前常常钓鱼的话。 是故意炫耀给嫡姐看的吗? 这招攻心计真是够高明,长女时不时听一次,每天都被人提醒他曾经如何偏爱庶妹冷落她,长此以往,长女肯亲近他才怪,甚至有可能记起以前的事,父女再度反目。 楚倾目光移向小女儿的裙摆,小女儿因为他看重嫡姐郁郁寡欢了大半年,端午过后才突然开朗了起来,用这种高明的方式挑衅嫡姐,却还不忘拙劣的手法争宠,身边一定有人提点。柳枝被他卖了,新提上来的丫鬟就是有那份聪明也没有胆子公然挑拨府里两个姑娘,特别是在他偏宠长女的情况下,那小女儿还能接触到的聪明人…… 夏姨娘。 楚倾笑了笑,这算是为母则强吗?因为女儿落了水,心疼了?想护着女儿了? 可她别忘了,她要护的是他的女儿,她要对付的,更是他的嫡女。 端起茶碗,楚倾轻轻品了一口,放下后瞅瞅窗外,笑道:“日头越来越高,今日就钓到这里吧,走咱们出去瞧瞧,看你们大哥钓了多少。”若无其事般,他领头走了出去。 楚渊钓了三条鱼,两条大的,小的放了回去。 “爹爹钓了几条?”阿洵兴奋地问。 小儿子白白胖胖的,仙童一样,楚倾心情好了些,抱起小家伙问:“阿洵希望爹爹赢还是大哥赢?” 楚蔷马上抱着含珠胳膊道:“大哥赢就是姐姐赢,现在姐姐跟大哥是一伙的。” 阿洵瞅瞅姐姐,再看看爹爹,嘿嘿笑了,举着小胖手道:“爹爹跟姐姐都赢!” 儿子够聪明,楚倾狠狠亲了一口。 下了船,楚渊兄妹回东院去了,楚倾领着四个儿女回正院,含珠走在他左侧,楚蔓跟在右侧,不停地与他说话。楚倾笑着听着,偶尔附和两句,含珠见他们父女相谈甚欢,暂且没提去九华寺的事,等到了正院楚倾打发楚泓兄妹回去了,她才提了。 “菡菡想去?”楚倾朝门外明显有话要回他的富贵使个眼色,笑着问女儿,目光温柔,不似路上回答楚蔓时那样敷衍。 含珠点点头,垂眸道:“舅母说我昏迷的时候,她去九华寺求的菩萨,醒后我一直都想去那里上香,谢菩萨保佑我。”摸了摸阿洵的小脑袋。 楚倾最怕女儿提昏迷的事,马上就应了,“好,想去就去,爹爹安排几个侍卫守着你,阿洵要去吗?” 阿洵腿站在地上,上半身趴在姐姐腿上,歪着脑袋看他:“姐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也要去拜菩萨。” 儿子黏女儿,楚倾又无奈又自责,如果当初他尽了父亲的责任,姐弟俩也不会一个失足受伤一个像依赖母亲一样黏着姐姐。 “去吧,阿洵也去。”楚倾心情复杂地道,“好了,爹爹还有事,你们先回去吧。” 含珠早看到富贵了,知道楚倾有正事,牵着阿洵离去。 门口富贵低头送两个小主子,等含珠姐弟走远了,他快步随楚倾去了书房,低头道:“侯爷,前日三夫人去她的一处嫁妆铺子了,我安排人盯着那铺子里的掌柜伙计,今日终于有了动静,掌柜亲自出手,乔装成农夫模样,去了一个名叫李家沟的村子,将一个四旬汉子撞下了山坡。侯爷可知那汉子是谁?” 楚倾扣了扣桌子,思忖片刻,沉声道:“跟夏姨娘有关?” “侯爷英明!”富贵真心服了,快速道:“那人正是姨娘身边大丫鬟翡翠的老子,滚下山时摔断了腿,估计这会儿已经派人来送信了。只是,侯爷,三夫人到底想做什么啊?” 端午四姑娘落水,侯爷让他盯着三夫人的动静,富贵猜到四姑娘落水多半是三夫人出的手,可他真想不通三夫人派人去撞翡翠老子是何意。 女人心海底针,楚倾只知道三夫人在针对夏姨娘布局,至于她到底要做什么…… “翡翠回家探亲时你派人仔细盯着,不管她遇到什么人出了什么事,不必插手,盯牢便可。” “知道了。”富贵郑重应道,见楚倾没有旁的吩咐,转身退了楚倾。 楚倾闭着眼睛靠到椅背上。 先看看西院到底在下什么棋,回头再处置那些自作聪明的。 ☆、第61章 翡翠老爹五月底摔断的腿,六月初七这日,她村里人又来侯府送信儿,说她爹快不行了。 小丫鬟回完话就出去了,翡翠扑通跪在夏姨娘跟前,泪流不止:“姨娘,求你再给我一日假,让我回去看看我爹吧?” 夏姨娘看看跟了自己多年的大丫鬟,想到翡翠自从她爹断腿后就常常魂不守舍的,短短几日也瘦了不少,叹道:“去吧,我这边也没什么事,你不必急着回来,若你爹病得厉害,多住两日也无碍。” 她爹娘早逝,但她有了一双儿女,能理解翡翠的难过。 翡翠哭着磕头,回自己屋里收拾收拾,拎着一个包裹走了。出了侯府,没看到村人,跟守门婆子打听,才知道对方进城还有事做,顺路替她家跑的腿,带完话就走了。翡翠没有多想,一路悲悲戚戚出了城门。 “翡翠!” 才出城门,正要寻个去李家沟那边的骡车,忽听有人喊她。 翡翠浑身一僵,循声望去,就见一个穿粗布衣的高大男人靠在骡车车辕上,别有深意地看着她笑。日上三竿时候,日头明晃晃的,翡翠却仿佛看到了恶鬼,本能地要逃。但她知道自己逃不了,上次回家,那人得逞后一路跟着她回村的,知道她家住何处,她不听话,被他捅出去,夏姨娘不会再用她,她回村里也得受万人指点。 那人也是猜到她不敢逃,才根本不来抓她,而是继续靠在那里等她过去的吧? 翡翠咬咬唇,慢吞吞走了过去。 戴五一脸痞笑,看着身穿六成新白裙绿衫的小美人怯怯地走过来,他拍拍车板道:“坐吧,我送你回家。” 翡翠心里一惊,“你怎么知道我要回家?”难道…… 戴五笑容更大,瞅着她衣襟道:“你爹没事,好好的在炕上躺着呢,是我想你了,使人去侯府叫你出来。”言罢用力将翡翠往车板上一按,低声威胁道:“你最好老实些,你长得好,我喜欢你,等你彻底想明白了,我花银子赎你出来,娶你当娘子,你若不识趣……” 翡翠低头,攥紧了袖口。 她老实了,戴五安心赶车,远离京城后,他当然没有去李家沟,而是将车拐进了一片野树林。此时已是大晌午,百姓们都在家里吃饭歇晌,林子里清幽凉快。停稳骡车,戴五翻身跳到车板上,一把将翡翠搂到怀里。 “你,你到底是谁?”男人有手段,翡翠也不是那么难受,偷偷看看戴五虽然有点黑却还算端正的脸庞,迷迷糊糊的真的琢磨起了嫁他的事。她都已经是他的人了,不嫁他,将来嫁别人肯定会被夫君嫌弃。 “我啊,说出来吓你一跳。”小美人乖顺了,戴五也是怜香惜玉的,先搂着她说话,“听说过神龙帮没?我是神龙帮的老大,底下一帮兄弟替我卖命,你嫁了我,那几十号人都得喊你一声大嫂。” 翡翠一个困于深宅大院的小丫鬟,哪里听说过什么地.痞帮派,不过她知道城里有这种人,似乎常常打打杀杀的。翡翠心里害怕,但是对上男人霸道又自信的眼神,忽然又脸红了,乖乖地任人欺负。 事毕,戴五搂着她躺在车板上,懒洋洋道:“你爹没事,你也不用回去了,咱们说说话。” 翡翠气息还没平复,抓过衣裳遮住自己,羞答答地道:“我先穿上……” 戴五没有阻拦,笑着看她穿,偶尔动动手脚闹一闹,闹够了,他好奇地问她:“这两天我去侯府门前逛过几次,见很多小厮不停进进出出的,府里有什么事?” 翡翠想了想,道:“哦,是我们老太太要去九华寺礼佛,大夫人三夫人连同三位姑娘都去,要在寺里住上半个多月,自然有很多事情要准备。” “三位姑娘?”戴五摸摸翡翠脸蛋,邪笑道:“不是有四位姑娘吗?” 翡翠有些尴尬地道:“四姑娘身体不舒服,不去了。”夏姨娘担心女儿在外面出事,加上四姑娘本来就不想去,便装病拒了。但四个姑娘里只有她的小主子是庶女,翡翠怕戴五误会她家姑娘不为侯爷所喜。 戴五目光闪了闪,继续道:“我远远见过云阳侯,他那种人物,女儿侄女是不是都很美?我没见过什么大家闺秀,你仔细与我说说?” 翡翠不愿说,一来她是丫鬟,哪能跟一个男人嚼姑娘们的舌根,二来在未来夫君面前,她实话实说夸了姑娘们,纵使戴五没胆子去偷姑娘们,心里肯定也会痒痒…… 她不想说,架不住戴五非要问,男人想从女人嘴里套话,要么威胁要么哄,戴五两样一起来,翡翠招架不住,把楚家四位姑娘的事情都说了。 黄昏时分戴五才送翡翠回城,约定月底再来找她。 翡翠又羞又喜地走了,戴五去了附近一个小镇子上,熟门熟路进了一户人家。 “你让我做的我都做好了,第一笔银子可以给我了吧?”戴五低声道。 他对面是个青衣男子,从怀里取出两张千两银票,放在桌子上,在戴五过来取时按住一角,“回去告诉你那些属下,就说翡翠出钱买命,只说是云阳侯府的丫鬟,不必告诉她们翡翠主子是谁。”上次戴五领着几个兄弟一起堵翡翠,那些人都认识翡翠,事发后认出翡翠,自然会扯出夏姨娘。 戴五点头,收好银子,盯着男子打量半晌,困惑道:“那可是楚倾的嫡女啊,你主子到底是谁?就不怕楚倾抓出你们?”听翡翠说四姑娘不去九华寺,他有那么一瞬怀疑买家就是夏姨娘,故弄玄虚,自己诬陷自己,再弄点别的证据栽赃旁人,但这也太大胆了,戴五不敢相信。 青衣男子笑了笑,“你若没有逃命的本事,敢接这笔单子?既然你能逃出楚倾的追杀,我们自然会永远隐在暗处。至于我主子是谁,你真想知道?” 戴五连忙摇头,“不想,一点都不想。” 知道太多的人,最后都死了。 想到底下那一帮兄弟,戴五叹气道:“他们这一去,也不知有几个能逃出来。” 他是不敢亲自去动楚倾的女儿的,用两千两银子哄了兄弟们心甘情愿去冒险,他提前一天逃之夭夭罢。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正面较量他敌不过楚倾,趁楚倾发觉之前逃命还是绰绰有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以白拿三千两银子又不用自己送死,他不做才是傻子。 商量好了下次交钱的地点,戴五悄悄走了。 青衣男人继续坐了半晌,在天黑前回了京城。 夜深人静,云阳侯府,富贵低声回道:“侯爷,陆掌柜十分警觉,未免打草惊蛇,咱们的人不好跟的太近,不知道他与戴五都说了什么。戴五与翡翠厮混是在林子里,倒是隐隐约约听到翡翠提九华寺了。侯爷,我看他们很有可能是冲着大姑娘去的,咱们是现在出手抓住他们严刑拷问,还是……” 楚倾沉默,片刻后道:“继续盯着,特别是戴五那边。” 富贵大惊,试探着问:“那,老太太去九华寺的事?” 楚倾面无表情,“照去不误,护卫也不必多派人手,就当不知此事。” 富贵懂了,领命而去。 楚倾起身走到窗前,目光投向了梅丘的方向。 或许,那女人真正要对付的,从来都不是夏姨娘? ☆、第62章 皇城,神弩卫。 与金吾卫羽林卫等护卫皇上皇城的几卫不同,神弩卫平时除了练兵,只要皇上不出宫,他们是比较闲的。程钰去年在福建立了大功,虽然才二十,已经升任正四品指挥佥事,连练兵都省了,早早进宫,坐在放着冰的屋里处理些琐事便可。 陈朔从外面走了进来,见他坐在书桌前看书,低声道:“二爷,表姑娘他们已经出发了,侯爷领着几位少爷一起护送左右。” 程钰点点头,眼睛依然盯着手里的书册,平静吩咐道:“派两个人暗中保护他们姐弟,有什么消息马上告知我。” 陈朔应是,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自己,程钰翻书的手慢慢顿住,过了会儿,从怀里摸出一个桃粉色的香囊,轻轻闻了闻,因为离开她太久,早没了熟悉的香气。 程钰垂眸,对着香囊发怔。 他已经一个月没有看到她了。一个月,每天都想,每刻都想,可是她的模样却渐渐模糊了,好像要记不起来了。在杭州与她同乘一辆马车,路上救她上岸背她回去,天津逼她答应冒充表妹,到了京城,吃她做的东西,抱她亲她,因为太久不见,都变得那么不真实,像是世上并没有一个叫含珠的姑娘,只是他做了一场梦。 所以他羡慕周文嘉,决定忘了,便远远离去,不像他,不去招惹,也无法远离。 他将她带到了京城,他得守着她。 ~ 九华寺,云阳侯府赁了半山腰一整座三进的宅院,接下来二十天,楚渊楚淮楚泓三兄弟住在前院,老太太领着楚蔷住第二进上房,含珠姐弟与楚蓉各分一个小跨院,后面给跟过来的婆子丫鬟们住。大夫人三夫人只在寺里住两晚就得回去,这两晚自然跟女儿住一起。 刚搬进来,各房都要收拾收拾,楚倾领着含珠姐弟俩去了他们的东跨院。 院子不大,胜在幽静,院中一颗老槐树有三人合抱之粗,投下清凉绿荫,楚倾让丫鬟搬了藤椅放在外面,他与儿女一起纳凉。 “阿洵喜欢这里不?”楚倾用竹签扎了一块儿西瓜喂儿子。 阿洵转着小脑袋瞅了一圈,听外面林子里雀鸟叫得欢快,点头道:“喜欢,我用弹弓抓鸟去。”家里没有这么多树,也没有这么多的鸟。 “那你不想黑黑?”楚倾笑问,握着儿子的小胖手道:“要不阿洵一会儿跟爹爹一起回去吧?” 阿洵想黑黑,可他更喜欢跟姐姐在一块儿,不高兴地从爹爹腿上爬了下去,跑到姐姐那边,先拱到姐姐怀里,再扭头嘟嘴道:“我不回去。” 楚倾哈哈笑道:“不回去,那爹爹带你去打猎你去不去?这山上有山鸡,阿洵没看过吧?” 阿洵不由从姐姐怀里钻了出来,瞅着山里问:“什么叫山鸡?”清澈纯净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楚倾起身,一把将儿子抱了起来,大步往外走,“爹爹带你去看!” 阿洵兴奋地扭头喊姐姐:“姐姐也去!” 含珠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跟着往外走了两步,笑道:“姐姐累了,阿洵跟爹爹去吧,姐姐等着看阿洵抓的山鸡。” 阿洵瞅瞅姐姐,笑着转了过去。 送完人,含珠回了屋里,如意已经领着小丫鬟把房间收拾好了,窗明几净,窗外远望可见寺院廊檐掩映在绿树之中。景色虽美,含珠却是没有了当初答应楚蔷来山上时的好心情,呆呆地坐在窗前,脑海里全是昨天黄昏楚倾叮嘱她的话。 有人要害她与阿洵,楚倾没有告诉她是谁,只让她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然后,相信他,按他的嘱咐行事。 该相信楚倾吗? 含珠不知道,可是不相信,她又能做什么?时候没到,楚倾不许她告诉如意,她告诉了,如意定会想办法通知程钰,被楚倾发现,楚倾会怎么想?认为女儿更信任表哥,还是认定她常常与程钰通过这两个丫鬟传递消息? 哪个都不妥。 还有程钰,她已经一个月都没有见过他了。他是故意躲着她,还是早忘了那次亲昵,然后觉得没有必要见她便没有过来?既然楚倾保证她与阿洵不会出事,她冒然去告诉程钰,到时候程钰白忙一场,会不会怪她多此一举? “姑娘有心事?”如意泡好茶回来,见她坐在那儿发呆,疑惑问道。 含珠回神,摇摇头,让她拿卷经书来。 如意暗暗皱眉,又关切地问了一次,被含珠敷衍了过去,如意没办法,捧了经书过来,含珠看书,她在一边陪着。 大约半个时辰,楚倾几人回来了,在正院老太太那边,派丫鬟请她过去。含珠放下经书,收起心中复杂思绪,浅笑着去了。才进院子,就见楚家众人都在,堂屋前的空地上绑了两只羽毛鲜艳的山鸡,咕咕地叫着,时而扑腾翅膀挣扎。 “姐姐,爹爹抓的山鸡!”阿洵站在楚倾旁边,看见姐姐,指着兴奋地道。 含珠目光却落到了旁边一个穿粗布衣裳的小男娃身上,小脸白白净净,瞧着跟阿洵差不多大小。 阿洵见姐姐看自己的新玩伴,拽住男娃给姐姐介绍,“他叫石头,他爹是砍柴的,在山下住,我让他跟我玩来了。” 他说得不清不楚,楚倾笑着对女儿道:“阿洵看他顺眼,我就将他带回来了,你们在寺里这段时间,让石头陪阿洵玩吧,都是男孩子,更能玩到一起,免得天天黏着你,跟个小姑娘似的。” 阿洵没听出这话的意思,楚淮故意逗他,“爹爹说阿洵像小姑娘呢!” 阿洵这回懂了,嘟嘴道:“我是男的!” 满院子人都被他逗笑了,只有含珠,看着个头都跟阿洵差不多的石头,心里发沉。 楚倾瞅瞅女儿,视线无意般扫过站在老太太旁边笑盈盈的三夫人,笑容里就多了点旁的味道。 晌午一大家子一起用的饭,歇完晌,楚倾就回去了,留下楚渊堂兄弟三人在这边照顾女眷。大夫人三夫人都是当家太太,不能在山里常住,陪了两晚也走了,于是寺里女眷只剩老太太与三个姑娘。含珠与楚蔷都是好静的性子,每日陪老太太说话,大多数时间都在各自的院子里带着,楚蓉比较贪玩,女扮男装随楚淮去寺里逛了一圈,回来说了很多新鲜事。 阿洵也想去,含珠不许,阿洵垂头丧气的,好在身边多了个同龄的伙伴,两个小家伙在院子里一会儿捏土球一会儿找虫子,玩得不亦乐乎。 十五这日下午,楚倾派人送来了一筐瓜果。 含珠听说后,心跳加快。 京城。 日落时分,程钰回了王府,去正院打声招呼就回了自己的长风堂。 夏日天热,官服厚重出了一身汗,程钰直接让人提了冷水进来,打湿巾子擦拭。 外面突然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很快门口响起陈朔的声音,“二爷,那边有消息了。” “进来。”程钰皱眉,暂且停了动作。 陈朔推门而入,掩好门,直奔内室,进来后见自家二爷站在屏风后,隔着山水屏风白皙如玉的胸膛隐隐若现,一手拿着巾子半抬,手臂结实紧绷,陈朔自觉低下头,沉声道:“二爷,有伙人似乎盯上了楚家众人,只是不知到底要对付谁,瞧那架势,今晚便会动手。” “在城外替我安排一匹快马,一会儿我要出城。”程钰冷声道。 陈朔有点不放心,“二爷,他们露面打探情形的就有五人,要不要多带两个人手?” “不必,我能应付。”程钰继续擦拭起来,显然没将那些人当回事。 陈朔便出去安排了。 ~ 九华寺,夜深人静。 正逢十五,空中一轮皓月,山林里树影婆娑,竟比一片黑暗还有些渗人。 有风吹过,树枝摇曳哗哗作响,摇摆的树影里,忽然有人影迅速穿过,一共十人,鬼魅般聚到了一处山丘下,而山丘上面,便是楚家众人歇息的宅院。低声私语几句,几人弯着腰小心翼翼朝东侧院墙走去,借着月光,可以看见两个侍卫分别从一侧转了过来,夜间巡逻。 “巡逻的一共有六人,院子里面还有两个。”二当家微不可闻地道,派了两个身手敏捷的去墙角藏着,趁侍卫不备飞快抹杀了两个侍卫,与其换了衣服,假扮侍卫。如此就相当于有了内应,假装与其他巡逻侍卫搭话,两个两个的击破,很快六个侍卫就都变成了自几人。 五人继续巡逻,一人跳上墙头,守在内墙外面的两个侍卫见同伴跳了过来,不由惊奇,凑过来问他做什么。墙头的人背对月光,面孔看不清楚,低笑着扔了一壶酒给他们,“喝点吧,要不这一晚多难熬。” 侍卫们也是人,值夜岗时喝酒提神是常事,还有偷偷打盹的,因此底下二人没有怀疑,一人喝了两口,喝完没多久,昏倒在地。 二当家再命两个兄弟充当侍卫留在外面等着接应,他亲自与功夫最好的那个翻进了东跨院。悄无声息摸到上房,对着窗户吹入迷.香。 在黑暗处等了片刻,两人撬门进屋。 没有理会外间躺着的丫鬟,两人直奔内室,就着月光,看见炕头躺了一大一小。 个头矮的黑衣人摸摸脑袋,纳闷嘀咕道:“反正都是要她的命,为何不直接在这里杀了?” 二当家一边连人带被子将楚大姑娘卷起来扛到肩上,一边低声道:“那边说了,让咱们假扮人.贩子。咱们先带她出去再杀死她,可以伪装成她醒了不甘受辱撞头自尽,在这里杀了,楚倾一看就知道女儿惹了仇家,那岂不是容易疑到对方?” 个头矮的恍然大悟,瞅瞅旁边躺着的男娃,转身去给二当家挑帘子,两人飞快离去。 屏风后面,有人收起匕首,迅速追出去,却见那二人身后多了一人,躲在暗处,看起来不是一伙的,他顿了顿,暂且没有现身。 程钰从京城赶过来,路途遥远,迟了一步,解决了外面的几个黑衣人,赶到上房时黑衣人已经进了屋。他正要出手杀人,就听到了那样一番对话,既然她暂且没有性命之忧,便决定到了外面在动手,免得屋里血迹不好收拾。 为了她的名声,这场夜袭,他不准备传出去,稍后他会去前院找楚渊,两人合力瞒下此事。 月色朦胧,眼看两个黑衣人到了内院墙根下,一旦出去就会发现同伴出事,程钰再不犹豫,抬起手中□□。 嗖的一声,双箭齐发,扛着人的二当家直直倒了下去,另一个程钰故意射偏了,留了他的命。趁对方反应过来之前,程钰疾步赶了过去,一个掌刃劈在黑衣人后颈之上,击晕了对方。 两人都解决了,程钰目光落在了跌落在一旁的被卷上。 那里是他心心念念了一个月的姑娘。 程钰有些紧张,怕叫醒她不知该怎么面对,又担心刚刚她磕到了,或许还是更想见她吧,他蹲了过去,伸手将被卷揽到怀里,低声唤她,“含珠……” 他也只能在她听不见的时候喊她了。 可是掀开遮住她脸的被子,却发现里面的姑娘根本不是她。 程钰大惊,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立即扔了昏迷不醒的如意,退到一旁,抬头看去。 对面楚渊一身黑衣,皱眉问他:“刚刚,你喊她什么?” ☆、第63章 之前急着救人,程钰没时间细想,见到楚渊那一瞬,他总算明白为何今晚楚家防卫如此松懈了。守卫松懈,分明是提前知道有人要夜袭,那是楚渊一人安排的,还是他与楚倾合谋?楚渊是楚倾一手培养出来的,两人情同父子,更是将军与士兵的从属关系,楚渊肯定不会隐瞒楚倾…… 程钰马上肯定,今晚之事楚倾是知道的。 也就是说,她是听了楚倾的话才躲起来配合他们一起布局的,而非听楚渊的。 确定她与楚渊没有私底下接触过多,程钰胸口舒服了些,看看地上昏迷不醒的如意,不答反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菡菡阿洵在哪儿?” 听他喊堂妹小名,楚渊不由怀疑自己听错了,刚刚程钰背对他,身份不明,楚渊怕他对如意不利急着现身,或许一着急没有听清,将程钰口中的菡菡听成了旁的。 程钰不回答他的问题,楚渊也没有马上回他,二叔只告诉他今晚有人过来,让他保护好堂弟堂妹,并未透露黑衣人的身份,程钰及时赶过来,或许他知晓内情? “你怎么知道这边会出事?”楚渊走到两个黑衣人身前,扯下他们脸上的黑步,沉声问道,“那你可知他们的来历?” 程钰不知,他也听出来了,楚渊知道的并不比他多。 “菡菡阿洵没了母亲,侯爷先前对他们也不闻不问,我便一直派人暗中保护他们。”简单解释了自己为何会过来,程钰看看厢房的方向,对楚渊道:“这些人就交给你处置了,我去看看他们。” “等等。”楚渊马上站了起来,转眼走到了程钰前面,低声道:“阿洵睡着了,菡菡估计正害怕,我先叫她出来,免得她骤然听到你的声音误会是那些人的同伙。”程钰是堂妹表哥,专门赶了过来,他没有理由阻止程钰见她,况且他熟悉程钰为人,并不担心程钰会不老实。 程钰却觉得楚渊这番话很是刺耳,他知道楚渊喊的是哪两个字,但发音相同,就像是喊她的小名,还有声音,楚渊凭什么认为她分辨不出他的声音? 心里千回百转,还是默默跟了上去。 东厢房,含珠紧张地站在炕头,手里攥着楚倾送她的防身匕首,说是可以削铁如泥的。 看看窗外,含珠不禁替如意与石头担心,那些人来了吗?会不会一进屋就朝如意石头下手?楚渊一人躲在里面,能及时救人吗,他呢,他会不会出事? 外面好像有些动静,侧耳倾听,又一片寂静。 月光如水,照亮了炕头,阿洵穿着肚.兜四仰八叉地躺在那儿,含珠都不知道小家伙何时踢开的薄被。 正要替他盖上,南面的木窗被人轻轻敲了三下,紧接着传来楚渊冷静的声音:“妹妹开门,是我,都解决好了。” 含珠心头一喜,放下匕首就要过去,走了两步,忽然又有些不安,重新捡起匕首,到了外间门口,暂且没有开门,隔着门板轻声问道:“大哥,如意没事吧?” 轻轻柔柔的声音,掺杂着害怕与防备。 程钰又心疼又欣慰,她要是因为光听楚渊的声音就开门,要么是太信任楚渊,要么就是傻到认为旁人不会装故意装楚渊的声音骗她出去了,幸好她没那么傻。 楚渊也听出了堂妹的防备,想到里面柔弱的姑娘明明很害怕却佯装镇定试探自己的模样,微微软了声音,“没事,石头也没事,对了,程大人也来了。” 如果程钰与楚倾关系好,楚渊该喊他一声程二哥的,但程钰摆明了只认阿洵姐弟俩当亲戚,他再喊二哥就有点巴结的意思,楚渊便按照在宫里遇上的称呼喊他。 程大人…… 含珠愣了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谁是程大人,还是外面传来程钰低沉的声音,她才猛地回过味儿来。 知道是他,含珠心跳一下子就乱了,没见的时候怨他一句解释都没有,不看重她的清白,突然要见了,一点准备都没有,含珠就巴不得他没来了。 好在还记得必须开门了,含珠悄悄藏好匕首,咬咬唇,开了门。 木板门轻轻打开,月光急着往里涌,全部洒在了里面的姑娘身上,一身白裙,眼帘低垂,晚风拂动她耳畔一缕碎发,柔软的发丝起起落落,为她安静的美又添加了三分灵动飘逸,美得像随时可能会被月华簇拥着飞去的仙子。 门外两个男人都看呆了。 含珠根本没敢抬眼看,目光扫过两人的衣摆,竟分不清哪个是他。男人们谁都没说话,含珠等了会儿,瞅瞅里面,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日在竹楼上与程钰做过的事,疑惑地问:“那些人都抓住了?” 提起正事,楚渊收回视线,转身对程钰道:“你先安抚她,我去收拾。” 程钰目送他走,等楚渊转了弯,他才回头看她。 只剩下两人,含珠脑袋垂得更低了,这会儿想到的不是要他解释,而是记起当时她抱他了,他会不会觉得她太轻浮? 幸好这是晚上,才没让人看出她的脸红来。 程钰这会儿没有想那些风花雪月,皱眉问道:“阿洵睡了?” 他声音冷,与最初认识的时候差不多,如一盆冷水浇下,灭了她心头那莫名其妙的火。 含珠自嘲地笑笑,在他眼里,她从来都只是用来照顾他家人的吧?阿洵还小,她要替他照顾,周文嘉也是他表弟,他不想周文嘉继续错喜欢她,就要求她陪他演戏,演戏的时候只要是为了刺激周文嘉,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根本不考虑她的感受。 “睡了。”再无羞涩再无紧张,含珠抬起来头,只是依然没有看他,目光落在了院中的槐树上。 “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程钰盯着她脸问,“为何没有提前告诉我?万一出事怎么办?” 语气里满是不悦。 含珠却一点都不怕了,看着槐树投在地上的影子道:“侯爷说有人要害我,让我假作不知,别告诉任何人。他盯得紧,我怕告诉如意她们,她们给你送消息时被他抓到。” “他何时告诉你的,你就那么信他?”想到楚倾的丰姿,楚倾的女人缘,程钰胸口发堵。 含珠一无所觉,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来九华寺前一日说的,他这半年都很照顾我们,我有什么不信他的?你也看到了,他安排大哥护着我与阿洵,什么事都没有。” 她还喊楚渊大哥喊得这么亲昵…… 程钰胸口积攒的火越来越多,不忍责怪她,低声提醒道:“下次再有这种事情,不管他说什么,你都得告诉我,如意四喜是我的人,他应该知道。” 因为不满,他声音很冷,像是命令,含珠很久没有听到他用这种语气与她说话,忽然一点都不奇怪,好像这样冷冰冰的他才是真正的他,那些温柔体贴,都是碍于形势装出来给别人看的。 “好,我记住了。”含珠垂眸道。 她声音也是冷的,程钰终于察觉到了不对,仔细看她,就见她嘴唇抿得紧紧,眼睛更是一次都没有朝他看过来,分明是生气了,又或许,她一直都在生气,因为他那日的冒犯? 程钰顿时心虚,一心虚,就不知该说什么了。 “还有事吗?”两人之间再次恢复沉默,含珠别开眼,委婉地逐客。 “我,我……”她看着屋檐下的花坛,程钰也顺着她目光看了过去,试了几次,终于鼓足勇气,哑声道:“那日,是我对不起你……” 话没说完,她忽然转身进去了,程钰震惊抬头,“嘭”的一声,两扇木板门狠狠地在他眼前关上,若是他再往前一步,那门定会拍在他脸上。 正震惊她第一次如此生气,气到忘了女儿家的仪态,忽听门板后传来她压抑的哭声,响了一下忽然消失,像是被她捂住了嘴。 程钰心里发慌,本能地喊她:“含珠……” “我姓楚名菡,你别忘了!”听他又喊自己的名字,含珠忘了掩饰,哭着斥道。 程钰噎住,记起那次醉酒闯的祸了。 里面她小声抽搭,他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忽听她转身插门,程钰头脑一热,想也不想使劲儿推了一把,怕她插门今晚都不给他赔罪的机会,程钰情急之下下了十分力气,含珠担惊受怕了一晚上,晚饭也没吃,哪里受得了他这样用力一撞,手被门板震得生疼,人也不受控制朝后面跌了过去。 程钰还没进来,见她要倒,急着伸手拉她,不想大跨进门的脚与她的绊住,虽然拉住了她,他却也跟着扑了下去,结结实实跌在了她身上。 她痛呼一声,如被山压,前胸后背都疼。 他却像是陷进了软软的棉花里,浑身舒坦。 ☆、第64章 含珠后背疼,是因为撞到了地,胸口疼,则是因为被他脑袋压了。 两处一起,疼得她只剩皱眉吸气的份,其他的暂且都顾不得了。 而程钰也终于知道自己为何有跌在棉花里的感觉了,闻着近在眼前的淡淡清香,他忽然想到了阿洵那孩子。小家伙有事没事总喜欢往她怀里钻,脑袋小胖手都挨得那么近,是不是也知道靠在她身上很舒服? 程钰很想顺着本能沉浸在她的怀里,可他听到了她委屈的哭声。 程钰连忙挪到一旁,回头时见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地要起来,月光下黛眉紧蹙,一看就是疼厉害了,程钰又怜惜又自责,伸手要扶她站起来。含珠本就气他,现在更气了,侧过肩膀避开他手,“你别碰我!” 程钰僵住。 这回根本不用猜的,她是明晃晃的生气了。 可程钰不想让她生气,不想她生他的气。就算做不了她的男人,也不能成了她心里的小人。 料到楚渊不会那么快回来,程钰迅速起身,拦在她身前。路突然被挡,含珠扭头想从一侧绕过去,蹙眉嘟嘴的模样有点像孩子,其实她嘴嘟起来的不高,但程钰喜欢看她这种模样,自然留意到了。 不知为何想笑。 程钰抬手拦住她,低头看她的眼睛,“摔疼了?” 说不出来的温柔,哪还像之前因为她将安危完全寄托在楚倾身上而忘了他时的不悦? 含珠疼,可她更委屈。这人大半夜的过来,先是劈头盖脸怪了她一顿,后来突然说对不起她,算什么?之前怎么没说?一个月后再说,算是训完她再装好人吗?硬闯进来害她跌在地上,这会儿又假惺惺关心她疼不疼…… “与你无关。”含珠低头回了一句,继续往一侧走。 程钰跟着她挪,挪了两步,她气急败坏,他也觉得孩子气,干脆按住她肩膀。 含珠震惊抬头。 两人都站在门口不远,月光倾洒进来,她脸上泪光浮动,他脸上则是一片愧疚温柔,看着她的幽深眼眸里藏了太多说不出口的话,希望她懂,又怕她懂。而她含泪的眸子,也触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你,你很美,你知道吗?”他低低地,结结巴巴地道。 含珠微微张开了唇,实在没料到他,他会毫无预兆地夸她。第一次被男人直白地夸赞容貌,还是他,含珠脸不受控制地烫了,什么气都飞了,低下头,心慌意乱。 程钰莫名不敢再看她,松开手,看向门外,为自己找借口,一个给她的借口,“那天在竹楼上,我只想送步摇给你的,这样就能气到文嘉了,可后来你戴上那根步摇,抬起头看我……那时的你,比现在还,还美,我,我也只是个普通男人,一时情不自禁,唐突了你。事后我想跟你道歉,又怕见你你更生气,就一直没去找你赔罪,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所以你生气也是应该的。” 他在道歉,含珠却只听到了他夸她美。 因为姑娘美就情不自禁地亲人家,这当然不是被原谅的理由,否则世上肆意轻.薄貌美姑娘的人岂不会越来越多?可,她就是没法再继续生气…… 有点没出息,也不符合自小的教养,但心不受控制,她有什么办法? 但她不能让他知道,不能让他以为她好糊弄,不能让他……再这样对别人。 想到他或许也会因为别的姑娘貌美冲动去冒犯,含珠心里的欢喜一下子又散了,扭头讽刺道:“情不自禁,那你每次遇到貌美的女子,是不是都要情不自禁一次?” 程钰没奢望她因为这话轻易原谅他,但也没料到她会如此讽刺他,更是将他想成了那种小人,不由替自己辩解,“我十六岁进神弩卫,每日几乎都与侍卫为伍,除了舅母,这么多年从没有正眼看过任何女人,只有你……” 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别眼看门外。 但含珠听懂了,他是说这么多年只正眼看过她一个姑娘。 咬唇嘴唇,怕自己忍不住露出笑意,含珠攥攥衣袖,绕过他往屋里走。 这次程钰没再拦她,只在她快进内室时又澄清了一句,“我对不起你,你怎么怪我都没关系,但我不是那种人。” 含珠脚步顿了顿,不想回他,又担心他难受,被人冤枉误会的滋味儿,含珠尝过。 “我,我知道。”她背对他低低说,言罢飞快挑起门帘,闪了进去。 程钰望着门帘,神情恍惚。 她刚刚的声音,好像恢复了两人平静共处时的轻柔,是他听错了,还是她真的不生气了? 站了会儿,内外一片寂静,程钰不好再留恋,走到内室门口,低声与她道:“我去外面看看,你,出来关门?”她胆子那么小,刚遇到这种事,身边没有人肯定会害怕吧? 含珠并没有走远,靠着墙壁揉胸口呢,之前只顾生气,眼下不气了,身上就疼了。乍然听到他问话,声音还那么近,含珠吓了一跳,悄悄往远处走了几步才回道:“你,你先走吧,我一会儿就去关。” 听着她紧张的声音,程钰无声笑了,已确定她消了气。 “好,那我走了。”虽然也说不清哪句话管了用,她不生气,程钰心头压了一个月的负担就没了,转身走了出去,正要下台阶,想起什么,他又顿住,回头看看,闪到了门口旁边。 他脚步轻,走没走含珠都没听出来,估摸着应该走了,瞅瞅窗外,含珠赶紧出去关门,怕别处还藏了坏人。走到门前,她忍不住探头望望,不想瞥见旁边有道人影…… 含珠吓得要叫,被程钰及时捂住了嘴,顺势将她压在了门板上。 虚惊一场,含珠心头依然狂跳,看他时眼里不免带了怨气,像是责怪他为何吓唬人。 “我有事跟你说,怕站在门口你出来时看不清楚,吓到你。”程钰很快松开她,有些尴尬地道,没想到还是吓到了。 含珠想不清楚他为何会觉得躲起来再露面就不会吓到她,低头问他正事:“什么事?” 程钰郑重道:“下次再有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要告诉我,楚倾那人,你我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好歹让我知道,我心里有个数,免得你与阿洵出事,我与舅母连怎么回事都不清楚。”刚刚她在气头上,程钰怕她的答应只是敷衍他。 含珠明白他是出于关心,再想想京城到这里有段距离,他连夜赶过来也不容易,乖乖点头。 程钰放了心,最后看她一眼,这次是真的走了。 望着月光下他高大朦胧的背影,含珠忽然很安心。 就算她没有告诉他,他也来了,为了她也好,为了阿洵也好,他都是在关注这边的。 含珠放心地关上门,没过多久,如意回来了,悄悄与她搬回了上房。 ~ 前院,程钰赶过来时,那几个侍卫不知所踪,黑衣人都被换回了原来的衣服,一溜摆在堂屋。 “程大人好箭法。”九个黑衣人全是被弩.箭射穿喉咙而死,一招毙命,就算月色照人,楚渊也不得不佩服程钰的本事。 程钰没有理会他的夸赞,瞅瞅这些人,目光落在了那个昏迷不醒的活口上,“为何放他们进来?”如果只是为了套出这些人身后的主使,在他们靠近时反埋伏,抓住审问就行了,楚倾到底在想什么? 楚渊只是听从楚倾的吩咐行事,也不是十分理解,眼看程钰想弄醒那个活口,楚渊阻拦道:“二叔说过,这是我们楚家的事。明早我会亲自带人回去,交给二叔审问。程大人救人之事我会告诉二叔,其他的你还是别再过问罢,免得坏了二叔的计划。” 程钰看看他,想到楚倾的脾气,没再坚持。 到底是谁要谋害她们姐弟,他只需看楚倾对谁下手便可。 次日楚倾才进宫不久,就匆匆回了侯府,很快又命人去请三老爷过来。 “侯爷这会儿回来,又找你过去,莫非有什么急事?”三夫人担心地问。 三老爷一边穿鞋一边嘀咕道:“我先去看看。” 三夫人一直将丈夫送到门口,手中帕子攥得紧紧的。如果楚菡真的死了,还是那种死法,楚渊肯定不会声张,与楚倾商量后,多半会编个体面点的死法,所以她得等丈夫回来,才能知道那边到底成功没有。 却说三老爷进了楚倾的书房,先看到了那一溜尸首。 “这,这是怎么回事?”三老爷常在生意场上打拼,也非常人,微微惊讶后,脸色沉了下来。 楚倾与他不一样,他越生气,神色就越平静,这会儿瞧着没事人一般,示意楚渊解释。 “三叔,昨夜这些人夜袭别院,欲掳走大妹妹,被我及时拦下。” “大胆!”三老爷气血上涌,掳人的事京城每年都会闹出几件,但大多数都是寻常百姓人家的,那些人.贩子不傻,不敢打官家女的注意,这伙人都摸到别院去了,显然知道那是楚家姑娘,明知故犯,何曾将楚家放在眼里! “人都在这里了?有没有跑了的?博远你赶紧把人都抓回来,我活扒了他们的皮!”三老爷怒气冲冲地道,走到那个被堵了嘴的活口跟前,狠狠踢了几脚,怕对方叫唤,没有拿出嘟嘴的帕子。踢完了,三老爷原地喘了会儿气,慢慢平静下来,“暗中抓人,别走漏消息。” 楚倾一直在观察亲弟弟,这会儿点点头,“此事关系到菡菡她们三姐妹的清誉,博远做的不错,全都隐瞒了下来,除了菡菡,连老太太等人都不知情。现在我先去九华寺安抚菡菡,博远去抓漏网之鱼,三弟审人吧,我总觉得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三老爷盯着那个活口,眼里多了一丝阴狠,“二哥放心,不审出什么,他想死都不行。” 楚倾拍拍亲弟弟肩膀,低声嘱咐道:“那些人能准确找到菡菡的屋子,我怀疑侯府有人卖了消息。因此事情有个结果之前,三弟务必保密,女人们嘴碎,三弟暂且也别与弟妹说,免得她白白为蓉蓉牵肠挂肚。九华寺那边,三弟放心,我会安排妥当,绝不叫任何人出事。” 三老爷当然信他,瞅瞅楚渊,问道:“这事得跟大哥说一声吧?” 楚渊马上道:“老太太在寺里,我怕父亲着急,等查清楚了,我再告诉他。” 三老爷嗯了声,拎着黑衣人去审了。 楚倾看着弟弟走远,有一丝愧疚。 可他必须让弟弟认清枕边到底睡了什么女人,至于那女人为何只想杀他的女儿,他会亲自审。 ☆、第65章 “我,我说……” 昏暗的刑房里,黑衣人再也承受不住施加在身上的痛楚,哑着声音道。 三老爷示意富贵住手,俯身凑了过去。 黑衣人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断断续续地道:“是,是侯府有人指使我们,那日,我们老大瞧上个丫鬟,强要了她,后来那丫鬟跟我们老大好上了,介绍了这笔买卖。” 三老爷目光一寒,“你可知那丫鬟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艰难地摇摇头:“老大不许我们打听。” “那你们是哪天遇上她的?在什么地方?你看到脸了吗?”三老爷又问。 黑衣人想了会儿,说了个时间。 三老爷让富贵去查查这阵子都有哪些丫鬟出府,他继续审问。 富贵很快就查出来了,当日除了采办的丫鬟婆子,只有翡翠一人出了京城。 “带翡翠过来。”三老爷听完回话,半刻都没有犹豫,马上吩咐道。二哥根本不把女人当回事,如今一个早失宠的姨娘有嫌疑谋害大侄女,别说只是她身边的丫鬟,若他从那丫鬟嘴里问出什么,不用等二哥回来,他就能做主将夏姨娘关起来。 富贵便又去夏姨娘那边拿人,正是饭后午睡的时候,小丫鬟们都在屋里打盹,富贵直接站到上房门口,请夏姨娘交人。 夏姨娘心知翡翠犯了事,不敢阻拦,暗暗递过去一锭银子求富贵透漏几句。富贵跟夏姨娘是有几分交情的,毕竟他是侯爷的跟班,夏姨娘曾经在侯爷身边服侍了多年,但此事非同小可,他只字未说,领着抖如筛糠的翡翠走了,只告诫夏姨娘别惊动旁人。 夏姨娘忧心忡忡。 翡翠到了刑房,一看浑身是血的黑衣人,再看看那些刑具,没用动刑就把一切都交代了,买人行凶的事当然不肯承认。三老爷自然也不信,在他看来,整个侯府就夏姨娘有谋害大侄女的动机,而且夏姨娘帮兄长管了两年后院,百花园更是一直由她管,兄长又有近一年不在家,连带着这么多年她攒的私房钱,凑出两千两不是不可能。 正犹豫要不要等兄长回来再一起审问夏姨娘,楚倾来了。 三老爷低声解释了一番。 楚倾看看翡翠,走到靠窗的椅子上坐下,命富贵去带夏姨娘,语气轻松,仿佛只是想请夏姨娘过来说话。夏姨娘过来后,看了这番架势却白了脸,跪在翡翠身边求道:“侯爷,翡翠犯了什么错?还请侯爷明示,贱妾真的一无所知。” 楚倾淡然品茶,让富贵说给她听。 死寂的刑房里,富贵冷静的重复于夏姨娘而言,便是地狱传来的催命符。 她遍体生寒,此时翡翠被人糟蹋倒成了小事,可怕的是有人嫁祸她谋害大姑娘…… 她伏在地上,用力磕头:“侯爷,贱妾连翡翠遇害都不知道,又怎会派她去谋害大姑娘?求侯爷明察!” 楚倾终于看向了她,盯着她眼睛问:“你敢对天发誓,说你没有谋害大姑娘?” 长女从梅丘上跌下去,命大才给了他弥补女儿的机会,这个贱人竟然怂恿小女儿对付嫡姐,竟然还想离间他们父女感情,这种不见血的谋害,又比三夫人强多少? 根本没给夏姨娘辩解的机会,楚倾冷声吩咐富贵:“用刑,直到她认罪为止。” 富贵大惊,这事与夏姨娘没有半点关系,侯爷清清楚楚,为何…… 只是对上男人冷漠的目光,富贵连忙收起心中疑窦,走到夏姨娘身边,诚心劝道:“姨娘还是说实话吧,何必白白受罪?” 夏姨娘没有做过,为何要认罪? 她害怕,怕那些刑具,怕自己再也走不出这间刑房,哭着爬向楚倾,“侯爷,贱妾十三岁就伺候您了,从来没有犯过任何错,更不敢谋害大姑娘,侯爷,你信我一次,求你看在蔓蔓泓儿的份上,信我一次吧,侯爷……” 她为他生了两个儿女,他怎么能说用刑就用刑? 夏姨娘哭得撕心裂肺,富贵偷瞄楚倾脸色,赶紧堵住了她嘴。 “别留下外伤。”富贵动手之前,楚倾平静地提醒道。 富贵从命,取了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来。 三老爷站在兄长旁边,瞅瞅痛苦无比的夏姨娘,再看看稳稳当当端茶细品的兄长,心知兄长这次是气坏了,而与大侄女的安危相比,一个姨娘算什么? 然而直到夏姨娘第三次昏死过去,她也没有认。 富贵出了一身汗,背上衣裳都湿了,瞅准时机,跪下去替夏姨娘求情,“侯爷,或许真的不是姨娘所为?我与姨娘同年到侯爷身边伺候的……”说到一半,楚倾冷冷看来,富贵顿时低下头,不敢再多嘴。 “继续用刑。”楚倾有些不耐烦地喝道,显然认定是夏姨娘所为。 “等等。”三老爷看一眼昏死的女人,也起了疑心,摸着下巴在屋里慢慢踱了两步,转过身对楚倾道:“二哥,我又想了想,老太太六月初九要去九华寺的事并非秘密,翡翠她爹偏偏赶在前几天出事,翡翠回家探病又遇上歹人,连起来未免太过巧合,或许,有人料到了这一步,故意提前布局嫁祸给夏姨娘?” 云阳侯府三房和气,只有夏姨娘与大侄女不合,真凶选择夏姨娘再合适不过。而真凶显然也极其了解兄长,瞧他气成这样,夏姨娘不承认他就不会罢手,万一夏姨娘承受不住一命呜呼,那个唯一与真凶接触过的戴五也抓不到,夏姨娘头上的罪名便再也洗刷不清了。 “马上去查翡翠爹的事。”楚倾吩咐自己的贴身侍卫。 那人立即去了,天黑前与楚渊一起回来的,一个道翡翠爹没有瞧见是谁撞得他,周围也没有村民目睹,查无可查,一个道戴五早已逃出京城,派人去追,不知能否追到。 “你亲自带人去追,追不到别回来。”楚倾额头青筋暴起,吓得身边几人噤若寒蝉。 楚渊连夜出发了,楚倾平复片刻,对三老爷道:“水落石出之前,半个字都不许对旁人说。” 声音冰冷,很有迁怒的意思。 三老爷还是挺怕这个兄长的,这么多年头一回见到兄长如此愤怒,不敢不听。回到西院,妻子跟他打听,三老爷神色凝重地摇摇头,劝她别问。三夫人套不出丈夫的话,看丈夫的态度也不像是疑她的,心里更是没底,试探着道:“问你你不告诉我,神秘兮兮的弄得我心慌,那我明日去看蓉蓉,几天没见,我想她了。” 三老爷摆出一副她想去就去的态度。 三夫人马上明白了,楚菡没死,楚倾叫丈夫过去,是要抓住真凶的。 旁边三老爷心中烦闷睡不着,三夫人一动不动地躺着,脑海里不停地回想自己的计划。陆掌柜是她乳母的儿子,从小爱慕她,对她忠心耿耿,他人虽然留在京城,五月中旬就假装去江南进货去了,安排好戴五等人后,他也悄悄离了京城,任谁也怀疑不到他头上。戴五那边,就算抓住戴五,戴五见不到陆掌柜,也扯不到她身上。 确实没有任何纰漏。 三夫人稍微安了心。 “你明日什么时候出发?”三老爷睡不着,转身同妻子闲聊。 三夫人烦恼地啧了一声,改了主意,“算了,等哪天天凉快了我再去吧。” 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这当口去九华寺,容易让楚倾多想,还是以静制动罢。 正院那边,楚倾抱着夏姨娘回了她的院子,如此在那些小丫鬟眼里,便是侯爷白日叫姨娘过去伺候,伺候得还不错,所以侯爷亲自送姨娘回来了,宠爱更胜往日。 只有夏姨娘,浑身发冷,心也是冷的。 “翡翠的事,你自己找个借口应付院里的人,其他的,敢传出去半个字,我不要你的命,我会将蔓蔓送到家庙,年纪到了,再远远将她嫁出去。你伺候我那么多年,知道我说到做到。”楚倾站在床前,冷漠地看着床上半死不活的女人。 夏姨娘直直地看着他,看这个她从十三岁起就爱慕的男人。以前他对小周氏冷淡,她还暗暗嘲笑过小周氏傻,竟奢望楚倾一心一意对她,如今她才知道,她也傻,竟以为楚倾对她好歹是有些情分的,所以他只有她一个姨娘,还允许她给他生孩子,不像百花园的那些人,事后都得喝绝子汤。 直到那一针针扎在身上,楚倾都没有任何动容,夏姨娘才明白,她在楚倾心里,什么都不算。 “你,刚刚给我吃了什么?”浑身没有力气,夏姨娘绝望地问。 “三日后,你会诊出疟疾,然后到庄子上养病。”楚倾目光温柔了些,在床边坐下,轻叹道:“你挑拨蔓蔓去刺激菡菡,这次算是小施惩戒,罚你在庄子上住半年,年底我再接你回来。如果这三日你在蔓蔓兄妹跟前露出异样,还是那句话,不听我话的人,我会让她生不如死。” 夏姨娘终于明白楚倾为何对她用刑了,他肯留她的命,说明他知道她没有害大姑娘,但他察觉了她别的心思,所以下手罚她。 看着男人俊美的脸庞,夏姨娘心底又浮现一丝希望。楚倾是非分明,这次罚过了,只要以后她不再犯错,楚倾就算不再碰她,也会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接她回来。如今夏姨娘也不求别的了,只求能回来,看着一双儿女顺顺利利娶妻嫁人。 “侯爷放心,贱妾知错了,以后绝不敢再自作聪明。”她哭着认错。 楚倾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片刻,语重心长地道:“你是母亲给我的,我破例给你一次机会,再有下次,休怪我无情。” 夏姨娘泪水夺眶而出,连声保证。 楚倾没再安抚她,起身走了,出门时,他仰头望月。 妻子一直都以为他宠爱夏姨娘,过阵子她在那边见到夏姨娘,会不会笑? 敢害他女儿的人,谁都别想活。 到了第三日,夏姨娘因身染疟疾被送出府时,楚渊押着戴五回来了,顺道带回了路上“偶遇”的被戴五一眼认出的陆掌柜。65  ☆、第66章 无论是戴五还是陆掌柜,楚倾都派人暗中跟踪了,如此楚渊抓不住人才怪,先抓了跑得快的戴五,折回来再故意去偶遇陆掌柜。这会儿戴五心知必死,自然乐意拉个垫背的,瞧见陆掌柜便大喊起来,所以二人谁也没能跑,陆掌柜还想咬舌自杀,被楚渊派人敲掉了下面一排牙。 黄昏时分,楚渊押着二人回了侯府,没有惊动任何人。 楚倾派人去请三老爷,兄弟俩一起去了刑房。 将近二更天,三老爷才从刑房出来。夜色昏暗,富贵提着灯笼送他,走到院门口,看见二老爷的长随平安提着灯笼守在那边。 “老爷,夫人派我来接你。”平安弯着腰道,这几日老爷往正院这边来并不带他,刚刚天黑了,不用夫人提醒他也是要过来的。 三老爷点点头,领头走了。 平安马上跟上,略微落后一步,富贵站在门口看了会儿,吩咐两个守门的,“先别落锁,一会儿三老爷还回来。” 两个守门的互相看了眼,都知道今晚要有大事了。 西院,三夫人坐立不安,听到外面有动静,她马上迎了出去。夫妻俩一个跨进堂屋一个从里面走出来,目光一对,三老爷神情恍惚,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妻子,而三夫人心中一沉,知道楚倾肯定是查到了什么。 夫妻俩谁都没有说话。 沉默片刻,三老爷吩咐屋里的丫鬟都回下人房,今晚不用人守夜。 两个大丫鬟看向三夫人,特别是湘平,眼里隐含担忧。 三夫人笑了笑,点头示意她们下去,她走到丈夫身边,抬手替他更衣,熟稔地道:“什么事非要忙到现在?我先服侍老爷换身衣服吧。” 三老爷没有说话,看着近在眼前的妻子,就在她准备解他腰带时,他突然攥住她手,看着她眼睛道:“陆掌柜戴五都招了,你,为何,为何要害菡菡?”那是他的亲侄女,是妻子好姐妹的女儿,她为何要费这么多心思害一个小姑娘? “害菡菡?你说我害菡菡?”三夫人一脸茫然,随即皱起眉,“菡菡出事了?这事与陆掌柜有什么关系,那个戴五又是谁?” 她不信陆掌柜会背叛她,只要陆掌柜没有招出她,那陆掌柜也可能是被旁人收买的,楚倾就是怀疑她,也没有证据,她也不信丈夫会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将她交给楚倾,不闻不问。 三老爷看不出妻子是不是在演戏,苦笑着告诉她:“陆掌柜开始确实没有招出你,咬定另有人主使他,二哥抓了陆掌柜的妹妹……他便都招了,阿柔,你与我说实话,你为何要害菡菡?是菡菡对不起你,还是我们楚家对不起你了?你要报复在她身上?” 说到最后,声音微冷,又有着无尽的悲凉。 这是他的妻子,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妻子,为他生了一双好儿女的妻子,他真的想不出她这样做的理由,可陆掌柜是妻子的陪嫁掌柜,是妻子的心腹,铁证如山,他无法不相信。 三夫人眉头紧皱,退后两步问:“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陆掌柜招了又如何?难道就不能是旁人收买了陆掌柜来陷害她? 她再三否认,三老爷长长地吸了口气,“你真的不肯告诉我?” “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你让我告诉你什么!”三夫人横眉斥道。 才三十出头的女人,美艳如初,想到那么多晚的夫妻恩爱,想到一家四口聚在一起的欢乐场景,三老爷真的不舍,最后一次努力道:“阿柔,你告诉我,只要你有苦衷,我会替你跟二哥求情的,阿柔……” 三夫人用一种他被鬼上身了的眼神看他,“楚仪你能不能先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三老爷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没有看她,转身道:“你随我来,我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在他眼里,妻子是妻子,可是在二哥眼里,妻子也只是个女人,二哥连为他生了一对儿子女的姨娘都可以轻易用刑处决,对更有可能谋害他女儿的弟妹难道就会放过一马?事到如今,亲眼目睹二哥处决夏姨娘,他都没有脸替妻子求情。 夫妻俩一路沉默,到了刑房外面。 刑房分内外间,外间看起来与普通客房无异,三夫人站在门口看了看,疑惑地走了进去,三老爷跟着进来,反手关了门,对她道:“二哥在里面。” 三夫人抿抿唇,硬着头皮与他一道往里走。三老爷挑开里面的门帘,三夫人刚要进去,看清里面的摆设,白着脸本能后退,然而没等她走远,冷不丁从里面转过一道身影。那个她曾经仰慕过的男人,那个京城第一美男子,毫不留情地将她扯了进去,三夫人才发出一声惊叫,人就重重扑在了地上,好巧不巧,那里有一摊还残留余温的血。 她手上脸上衣襟上,全都是血。 “为何要害菡菡?”楚倾走到她身边,靴子距离那滩血只有几寸,面冷如冰。 三夫人没有看他,目光投向了那边的丈夫,似是质问,三老爷不忍心看,转了过去。 女人不说话,楚倾也没有耐性陪她,直接命富贵将对付夏姨娘的那一套用在三夫人身上,三夫人惊慌挣扎,可她一个弱女子怎么敌得过富贵,很快就被绑了手脚吊在了铁架上。 楚倾走到铁架前面,看着痛苦扭动的女人,声音还算平静,“疟疾会传人你知道的吧?你不交代,夏姨娘是咱们府上的第一个,你便是第二个。你若实话实说,看在阿淮蓉蓉的份上,我留你一条命。” 三夫人从来没有这么疼过,她是娇生惯养的女儿,这辈子受过的最大苦便是生孩子那会儿,可此时的针扎之苦,更锐更让人发疯。她绝望地喊丈夫的名字,发出的却只是呜呜声,眼泪流下来,她第一次生出悔意,可是想到小周氏,想到小周氏明明可怜到了极点还要用侯夫人身份奚落她时的得意脸庞,她又生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痛快。 楚倾看出了女人眼里的得意,那张脸沾满污血,此时更显得狰狞。 “不招?”她张狂,楚倾反而不气了,面无表情站在那儿,看富贵用刑。 三夫人昏了过去,被富贵用冷水浇醒,富贵还想再继续,三老爷忽的走了过来,扯下妻子嘴里的帕子,红着眼圈逼她:“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瞒的?你到底为何要杀菡菡,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他哪里对不起她,才让她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去害一个十三岁的侄女? 三夫人奄奄一息,神智也有些不清楚了,看着面前的楚家兄弟,好像回到了当年初遇。 她喜欢楚倾,可楚倾喜欢小周氏。 她嫁给了楚仪,丈夫疼她,她过得比小周氏好,她终于有了一项强过小周氏的,可小周氏说她是侯夫人,说她的子女的婚事都得沾楚倾沾她小周氏的光。 三夫人不服。 她不服。 特别是小周氏认了命开始接受楚倾,而楚倾也开始对小周氏好的时候,小周氏笑得有多灿烂,她就有多刺眼,所以她一次次惋惜楚倾依然风流不改,小周氏明面上不在乎,人却迅速瘦了下去,最终落得个难产。 可小周氏临死前生了儿子,阿洵会继承爵位,她的阿淮却要走他父亲的老路。 三夫人不服,就算小周氏死了,她也要争这口气。 夏姨娘是聪明人,嫡子没了对她无益,她若直接害死阿洵再嫁祸给夏姨娘,楚倾容易疑心,而且阿洵身边有个护她如命的姐姐,她很难找到机会。所以她先对付楚菡,怂恿楚菡将楚蔓从梅丘上推下去,那样不管楚蔓是死是伤,夏姨娘身为母亲,都会出手,夏姨娘不出手,她就替她出,反正都能嫁祸到夏姨娘身上。 可她没想到楚菡竟然从梅丘跌了下去,楚菡闲的没事带弟弟过去,是想看看梅丘边上的情况吗?或许是吧,可楚菡倒霉,自己不小心掉了下去,再醒来,人变了性子,楚倾后院也前所未有的和谐起来。 三夫人试着挑拨楚菡,楚菡面团一样扶不起来,那她就故意挑起楚菡与夏姨娘母女的不合,只要夏姨娘有了对付楚菡的理由,她就可以布局了。譬如这次,如果事情顺利,楚菡会死,楚倾会杀了夏姨娘,对庶女会有迁怒,但不至于赶出府。 阿洵没了姐姐,她随时可以动手,但她会等到楚倾娶填房的时候,那时最巴不得阿洵死的人会是楚倾的填房,她害了阿洵,方便嫁祸对方。楚倾再娶,她还可以嫁祸楚泓兄妹…… 到了最后,庶子不能袭爵,楚倾生不出嫡子,只能过继亲侄子,也就是她的儿子。 那时小周氏在天上看到了,还能跟她比什么? 身体越来越疼,疼到麻木,三夫人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说出口,但她看到了丈夫看陌生人一样的目光,而楚倾,他举起了手中长剑…… 胸口好像被什么刺入,三夫人低头,看到有血顺着那剑身缓缓下.流,越来越快。 意识终于清晰了些,三夫人艰难地抬起头,看向丈夫。 “对不起……” ☆、第67章 九华寺。 楚渊将戴五陆掌柜押回侯府便匆匆过来了,正赶上老太太领着含珠几人坐在老槐树下纳凉。 “瞧你这满头大汗的,明日再过来也不迟,何必非要赶在今日回来?”老太太瞅瞅晚天夕阳,满眼关切地斥责道。 楚渊在藤椅上坐下,看着老太太道:“明日是二十,孙子过来陪您一起去上头柱香。” 老太太每年六月都会来九华寺,也都是选在六月二十去上当天的头柱香,小辈们好奇这是什么特殊日子,老太太从来没有给过真正的解释,小辈儿们也就不问了。 孙子惦记自己,老太太浑身舒坦,仔细打量孙子几眼,微微皱了眉:“你二叔让你去做什么差事了?几天不见,我看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楚渊笑了,“是二叔一位故友寿辰,我在军中时也曾受其指点,二叔没空过去,派我去送份寿礼,聊表心意。” 老太太点点头,笑眯眯看向刚刚还在那边玩麻雀因为害怕堂兄乖乖坐回姐姐身边的阿洵,故意逗他:“阿洵快点长大吧,跟你大哥一样练功夫,你爹爹有什么差事好使唤你,有你帮忙,你大哥就能轻松些了。” 阿洵往姐姐怀里靠了靠,大眼睛局促又有些好奇地盯着几日不见的大堂兄,楚渊看过来,小家伙就扭头埋到了姐姐怀里,抱着姐姐道:“我不去。”他要跟表哥爹爹学骑马射箭,可他不想替爹爹做事,爹爹使唤大堂兄大堂兄就不见了好几天,阿洵不想跟姐姐分开,分开一会儿可以,晚上还是要跟姐姐一起睡的。 男娃黏人,逗得楚蔷楚蓉等人都笑他,含珠悄悄看一眼楚渊,却很感激身边有阿洵陪着。有人要害她与阿洵,那日楚倾过来说都已经安排妥了,让她在寺里安心避暑,其他的不用她惦记。可含珠如何不担心?她想知道真凶到底是谁,想知道楚倾是怎么处置的,白日她在老太太跟前强装一无所知,夜里翻来覆去难眠,幸好身边有阿洵,抱着小家伙肉呼呼的胖身子,含珠便会安心很多。 “好了,天快黑了,都回去歇着吧,明早都早点起来,谁睡懒觉耽误我抢头柱香,我就罚他去寺里当一天小和尚。”老太太故作威严的扫视一圈,目光当然落到了阿洵身上。 阿洵知道小和尚没有头发,不禁捂住脑袋,“我不睡懒觉!” “那明天看咱们谁先起来。”老太太慈爱地摸摸男娃脑袋,领着丫鬟进屋了。 楚蔷也过来稀罕阿洵,含珠看着她旁边楚渊的衣摆,记着楚倾叮嘱过她不能露出异样,强忍着没有去看,没有用眼神询问,同几个堂兄弟姐妹告辞后,牵着阿洵往东跨院走。 阿洵手里拎着楚淮给他捉的小麻雀,仰头跟姐姐说话:“我不睡懒觉,明天姐姐叫我。” 男娃天真可爱,含珠暂且放下心中不安,进屋后亲手给阿洵洗脸洗脚。三岁的孩子,小胳膊小腿白白净净肉.肉呼呼,跟莲藕似的,含珠捏了又捏,亲亲乖乖躺在炕头望着她笑的小家伙,“阿洵乖,明天咱们一起起来,不让老太太剃了阿洵的头发。” 阿洵抱住姐姐,小胖手轻轻摸姐姐乌黑的长发,“也不许剃姐姐的。” 含珠心里软软的,吹灯上炕,抱住立即黏过来的弟弟,轻声给他讲故事。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次日天才熹微,院子里就忙起来了,这还幸好不是什么大日子,若是赶上节日,百姓们争着要上头柱香的时候,此时起来肯定抢不到的。 阿洵昨晚答应的好好的,早上却起不来了,含珠也没强求他,帮小家伙洗脸穿衣,让如意抱着一起去了前院。老太太瞧了,心疼道:“要不别带阿洵去了,咱们早点去早点回来,兴许那会儿他还没醒呢。” 老太太今日是打算上完香再游游寺的,含珠不想因为阿洵扫了老太太的兴致,也不放心让阿洵自己留在这边,笑着道:“不碍事,阿洵昨晚跟我说了,他想陪老太太一起上香,要是他起不来,我抱他也得带他过去。” “这小子,嘴倒是甜。”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对楚渊道:“好了,那咱们就出发吧。” 别院到山门有两刻钟左右的路程,楚渊楚淮楚泓三兄弟走路过去,女眷们坐软轿。到了寺门前的一百零八层石阶前,软轿停下,再往上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为了表示诚心,都得爬台阶上去的。 “我抱四弟吧。”楚渊走到含珠的软轿前,低头与她道。 他身强体健,又深受楚倾信任,含珠便慢慢将怀里酣睡的男娃递了过去,“劳烦大哥了。” 楚渊对着阿洵笑了笑,看向含珠时那笑意依然没有收敛,“我照顾阿洵,妹妹去扶老太太。” 越是冷漠的人,笑起来越让人惊艳,含珠第一次近距离面对笑着的楚渊,竟被那温柔兄长模样晃了一下,连忙垂下眼帘,轻声告辞,走到老太太身边,与楚蔷分站左右。 她是受了楚渊嘱咐,而且身为楚家大姑娘,含珠也觉得自己该扶着老太太,没有多想。楚蔷却记起往年都是她与楚蓉陪老太太的,悄悄朝楚蓉看了过去,楚蓉见了,伸手抱住她胳膊撒娇,“这么高的台阶,一会儿我爬不动了二姐姐可得拉我一把。” 她是三姑娘,以前楚菡不来,她扶老太太是应该的,眼下楚菡来了,楚菡扶老太太也是理所应当,她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心里不痛快,又不是什么荣耀,自己走更轻松。 三妹妹没当回事,楚蔷松了口气,姐妹三个笑着陪老太太往上走。 楚渊三兄弟跟在后头,女人们走得慢,他们想走快都不行。楚淮有劲儿没处使,就低头去逗楚渊怀里的男娃,一会儿捏捏阿洵鼻子一会儿扯扯他手,还偷偷按了按阿洵的小裤.裆,楚渊刚想瞪他,想到什么,抿了抿唇。 有他纵容楚淮捣乱,阿洵睡不安稳,撇撇嘴,忽的醒了,睁开眼睛,看见头顶蔚蓝的天,还有三哥的大脑袋,小家伙很是茫然,含糊不清地喊姐姐。 含珠听到动静,笑着转身,“阿洵醒了?看,咱们都快到寺里了。” 此时山中无人,为了爬台阶方便,三个姑娘都没有戴帷帽,交给丫鬟们先收着,因此含珠这样转过来,眼里秋水盈盈,俏脸似桃花灿灿,嘴角温柔浅笑更是如春风拂面,看得楚渊三人都是一愣。 阿洵天天跟姐姐在一起,没有愣,嘟嘴朝姐姐伸手,“把嘘嘘!” 含珠一张粉面顿时涨了通红。 楚渊别开眼,看向路边,楚淮不厚道的笑出声,楚泓瞅瞅阿洵,眼里也有笑。 老太太早停下了,瞅瞅山下,见这边只有自家人,就指着那边一颗古树哄阿洵,“姐姐走累了,没力气,让你大哥抱你去吧,阿洵嘘嘘完了早点回来,你是小男子汉,姐姐走不动了,你得扶着她。” 阿洵这半年跟亲人们都很熟了,见姐姐也在笑,点点头,乖乖让楚渊抱着去了,回来后精神了不少,坚持要自己走,小手攥着姐姐。含珠有点累,幸好小家伙没走几步就受不住了,转身朝个子最高的大哥要抱。 一大家子说说笑笑地到了寺门前,果然是第一波来上香的。 知客僧领着众人去大殿上香。 老太太先上,轮到含珠时,她看着前面威严又慈悲的金身佛祖雕像,磕头时诚心恳求,求佛祖保佑父母在天得以团聚,保佑她与妹妹顺顺遂遂,保佑阿洵平安长大,也保佑,那人一世如意。 磕了三个头,刚要起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惊奇的声音:“竟然有人比我还早?” 含珠本能地回头看。 晨光洒进来,她只看见一道颀长的华服身影背光而站。 门口那人却一眼看到了跪在大殿当中的姑娘。 美人肤白若雪,眉目如画,眼里带着淡淡悲伤,回眸一看,似观音下凡,为苍生悲悯。 那一瞬,他心跳好像停了。 含珠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她也没想看,很快就转过头,起身走到老太太一侧,垂眸静立。楚渊则快步走了过去,低头朝来人行礼:“臣楚渊拜见四皇子殿下。” 老太太一听,马上领着小辈们去行礼。 四皇子扫一眼众人,再看看佛祖金像,惋惜道:“今日母妃生辰,我昨晚就过来了,特意起大早打算上头柱香为她贺寿,没想还是晚了一步,让老太太抢了。” 老太太惶恐,“臣妇坏了殿下好事,请殿下恕罪。” 四皇子爽朗一笑,虚扶她起来,“老太太来得早,说明比我有诚心,何罪之有?” 言罢越过众人,撩起衣摆在蒲团上跪了下去,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上完香后,朝众人告辞:“诸位自便,我先回宫了。”视线在含珠身上多停留了几瞬,才潇洒转身,领着两个随从扬长而去。 走出很远,四皇子慢慢停住,回望大殿,低声问随从:“我记得,云阳侯府一共有四位姑娘?” 楚倾是天子宠臣,他家里的情况几乎无人不知,那随从能在皇子身边伺候,自然是个耳听八方的玲珑人,笑着答:“是,听说楚大姑娘大病一场后变得温婉可人,又是天仙似的容貌,虽然她好静不喜出门,露面几次后,已经隐隐有了京城第一美人的盛誉。” 刚刚殿下盯着哪个姑娘出神,他看得清清楚楚,而单看身段模样,猜到那就是楚大姑娘。 楚家大姑娘…… 四皇子心中雀跃,好在还记着正事,朗声道:“走吧,别误了母妃的生辰宴。” 而大殿里,老太太正暗暗观察家里三个姑娘。 亲侄女楚蔷平静地去上香了,没事人一样,楚蓉垂眸而立,若有所思,而被四皇子特别留意的大侄女,柔声哄嚷嚷肚子饿的弟弟呢。 老太太笑了笑,朝楚渊递个眼神。 不论如何,让孙子给他二叔提个醒吧。四皇子母妃丽妃乃太后亲侄女,太后一直希望明德帝封丽妃为后,至于她想扶持哪个皇子当太子,还用猜吗? 朝堂里的事,是提前站队还是隔岸观火,楚倾自有计较。 谁都没有再提四皇子,众人在寺里用了斋饭,一起去赏景,正准备回去,山下传来噩耗。 三夫人来九华寺的路上遇到劫匪,侍卫寡不敌众,护主不力,三夫人与身边丫鬟尽皆丧命。 ☆、第68章 云阳侯府三夫人在京郊被劫惨死,在京城引起轩然大波,消息传到宫里,楚倾震怒,跪请圣上准他带人剿匪。天子脚下闹出这种事情,明德帝也自觉被贼人扇了脸,当即拨人给楚倾,许其先斩后奏。 当天,京城一个叫神龙帮的小帮派被楚倾领兵血洗,一人都没能逃出。 仇报了,还得操办婚事。 一共三房,只剩大夫人一个当家太太,她忙得焦头烂额,老太太揽下一些事情,楚蔷含珠姐妹也都有差事,特别是含珠,她代表的是二房,大夫人开始没打算怎么使唤侄女的,但是见侄女对丧事诸项事宜十分熟悉,还提醒了她一处疏漏,想到侄女定是三年前丧母时记下的这些,便放心地将几件大事交给了她。 含珠既要哭丧又要办差,晚上还要照顾阿洵,着实劳累,楚倾心疼女儿,可家里出事也没办法,只得吩咐如意四喜好好伺候着,阿洵也懂些事了,姐姐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特别乖巧。 下葬那一日,含珠坐在马车里,与楚家众人一起去送葬。 到了楚家祖坟所在的山下,女眷们下了车,跟在棺木后头往上走。 楚蓉哭得声音都哑了。 含珠看着她的背影,也泣不成声,她说不清楚自己在哭什么,触景生情,哭她去世不久的父亲,或是为了相处半年多的三夫人而哭,亦或是,为了自己而哭。 她害怕。 她隐约猜到了,要害她的人是三夫人,而三夫人,是被楚倾杀的。 如果真凶是别人,楚倾在凶手下手之前直接抓住对方就是,但楚倾没有,他绕了这样一个大圈子,说明他有所顾忌,三夫人正好是他顾忌的人。他要顾忌三老爷,要顾忌楚淮兄妹,顾忌楚家的名声,还有其他一些她猜不到的东西。 含珠怕豪门大户里的心狠手辣,她至今都想不明白三夫人害楚菡的动机,但就是那样一个见面时慈眉善目嘘寒问暖的长辈,要害她。她怕楚倾,三夫人敢害她,定是精心布的局,但还是被楚倾发觉了,她毫发无损,楚倾都一怒之下要了三夫人的命,将来一旦事发,被楚倾知道楚菡早没了,而她是个假的,楚倾会怎么对付她? 含珠怕她与妹妹终究不得善终。 三夫人下葬不久,庄子上传来夏姨娘病逝的消息。 含珠听了,当晚就病倒了。 郎中过来号脉,说是忧思成疾。 楚倾命人送郎中出去,看看床上病怏怏的女儿,知道她在忧心什么,低头对儿子道:“阿洵先去外面找黑黑,爹爹给姐姐治病,你在这儿爹爹的法子不管用,一会儿治好了爹爹马上叫你进来。” 阿洵紧张地看着姐姐,不禁抱紧了爹爹,“那爹爹快点治好姐姐。” 楚倾摸了摸他脑袋,示意如意四喜领小少爷出去。 阿洵趴在床前,轻轻跟姐姐说了声快点好才走了。 含珠看着男娃三步两回头地出了屋,目光慢慢移到了床边的男人身上,没敢看他的脸,只盯着他胸口,轻声道:“爹爹,我没事,你还是先去陪陪妹妹吧。” “跟你说完话我就去。”楚倾歪坐在床上,伸手去摸女儿额头。 含珠本能欲躲,楚倾察觉女儿对自己的害怕,临时改成了摸她脑袋。那动作十分温柔,含珠闭上了眼睛,再次告诉自己这是她的父亲。 她满心恐惧,楚倾看着脸色苍白的女儿,却是无比愧疚。是他看错了人,以为三夫人真心照顾长女,所以纵容长女亲近婶母,现在想想,三夫人都曾挑拨他与妻子的关系,妻子死后,女儿视他为仇人,恐怕也有三夫人的功劳吧? 女儿傻,错信毒妇害自己跌落梅丘,他也,他也蠢,识人不明。若不是端午时发现了端倪,派人跟踪三夫人,女儿恐怕早就丧命于三夫人的毒计了。 “菡菡都猜到了?”思及女儿从小到大受的苦,现在又因为这个病了,楚倾打算跟女儿彻底解释清楚,免得她胡乱猜测。 “那人是个毒妇,先是挑拨你娘与我的关系,害得你娘抑郁难产,后来又想谋害你们姐弟,致使我没有子嗣,然后将爵位传给你二哥。”楚倾低低地道,见女儿震惊地看过来,他叹口气,“菡菡,这都是她一人痴心妄想,与你三叔他们无关,这事真相也只有你三叔大哥还有我知道,现在我告诉你,你千万别在你二哥三妹妹面前表现出来,他们都是好孩子,咱们楚家不能因为一个毒.妇乱了。” 含珠茫然地点点头,还没有从刚刚那番话回过神来。 楚倾不禁感慨女儿忘了那些事情,人都变单纯多了,换做之前,女儿绝不会如此震惊的。京城勋贵人家各房为争爵位家财,闹出丑闻不少,这次三夫人只是伪装的好,目的并不难以理解。 “猜到是我杀的她,菡菡害怕了?”楚倾可没忘了女儿惧怕他的眼神。 含珠脸色一变,垂下眼帘。 楚倾无奈,摸摸她脑顶道:“爹爹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没有从小就疼你,那女人之前就差点害你丧命,这次又想出这样的毒计,甚至还在算计阿洵的命,爹爹不杀她,难消心头之恨。可你怕什么?傻丫头,爹爹狠也是对外人,对你跟阿洵,爹爹恨不得天天挂你们在身上,看谁还敢欺负你们。” 一番甜言蜜语,说得真心无比。 含珠心底对他的惧怕却半分未减,不知该怎么回应楚倾慈爱的眼神,含珠抿抿唇,,试探着问道:“姨娘……” 楚倾长眉微挑,“你怀疑她也是爹爹杀的?” 含珠顿时不敢说话了,摇摇头,“没,我,我是想问问姨娘发丧的事。” 楚倾被她这胆小模样逗笑了,没忍住摸了摸女儿额头,柔声道:“那人死有余辜,夏姨娘没有做错事,爹爹杀她做什么?敢情在菡菡眼里,爹爹成了杀人魔头?傻,夏姨娘是自己福薄,染病没的,菡菡不用胡思乱想。她的丧事有你大伯母料理,你安心养病吧,早点胖回来。都是外人,为她们憔悴不值得。” 含珠点点头,抬眼看,撞进男人满是疼惜的眼眸里。额头他微凉的手指还在缓缓摩挲,含珠浑身不自在,尽量露出一副安心的模样,“我都知道了,爹爹放心,女儿不会再乱想了,爹爹还是快去看看妹妹吧。” 一下子没了母亲,楚蔓也是够可怜的。 楚倾也觉得自己说的差不了,又安抚女儿几句,起身离去。 阿洵很快就跑了进来,趴在床前问姐姐:“还难受吗?” 男娃乌溜溜的清澈眼睛里盛满了关心,含珠笑了笑,握住他小胖手道:“不难受了。” 多想无益,走一步算一步罢。 次日方氏领着凝珠来探病,含珠只道累着了,并没有对方氏说出心事,因为她知道说出来也没用,只会更让方氏更愧疚而已。事到如今,如箭在弦上,还追究曾经的胁迫有什么意义?而她确实欠程钰的,经过了大半年,她早不怪他了。 夜幕降临,阿洵很快睡着了,含珠平躺在床上,对着漆黑的床顶发呆。 门口忽然传来轻微的推门声。 含珠望了过去,短暂的紧张后,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来人是他。 每次她出什么事,他好像都会来一趟。 就算不是他,对方能潜入侯府,现在她在惊叫反抗也无用吧? 含珠闭上眼睛装睡,试图分辨来人的脚步声,被子下面双手紧张地攥住床褥。 她听见纱帐被人挑了起来,黑暗里似乎也多了柔和的光亮。 她闻到了一缕淡淡的无法形容的味道,很熟悉,是他身上的。 待那人轻轻唤了声含珠,含珠紧张的心瞬间平静了下去,真的是他。 正犹豫要不要马上睁开眼睛,脸上忽然被什么碰了一下,那指腹带着一层薄茧,在她脸上小心翼翼地辗转。 含珠呆住了。 夜明珠发出的光亮很弱,程钰并未注意到她轻轻颤抖的眼睫,他注意力全在她脸上,一个月不见,她又病了瘦了,可怜巴巴的。忧思成疾,是猜到三夫人是怎么死的了吧?那她一个没见过内宅险恶没见过楚倾狠辣的柔弱姑娘,是不是也害怕了? 一定怨死他了吧? 他如此对她,还有什么资格碰她? 程钰默默收回手,静坐片刻,替她将薄被盖好,掩得严严实实了,才捂住她嘴,轻轻摇了摇她肩膀。 含珠“醒了”,才看到他清冷的脸庞,想到他刚刚做的事,又是摸她脸又是拉被子,她马上就别开了眼,努力做出震惊的样子,“你,你怎么来了?” 程钰看看背对他酣睡的阿洵,声音极轻,“听说你病了?是不是猜到了三夫人的死因?” 含珠点了点头,觉得这样躺着与他说话不好,小声道:“你,你先去后面等我?” “不必,我马上就走了。”程钰低低地道,不敢与她多待,怕自己越来越舍不得。 含珠听了,忍不住有点失望,垂眸等他说。 “京城险恶,楚倾仇家不少,我不敢保证不会再有别人暗算你,也不敢保证你的事永远不会被他知道,但你记住,我既然将你拖进了这趟浑水,便会尽我所能护着你。平安无事最好,万一事发,最后逃不过一死,我也会死在你前头,死后若有来生,我再向你赔罪。” 低低沉沉的声音,却比任何高声保证都有力。 含珠呆呆地望着他,他的意思,是要与她同生共死吗? “还怕吗?”担心被她看出什么,程钰收起夜明珠,在黑暗里问。 对着他模糊的身影,含珠无声地笑,“不怕了。” 他恐怕永远都不知道,自从他救了她第一次,只要有他在附近,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第69章 楚家连续办了两次丧事,因为要守孝,门庭一下子冷清下来,含珠等人不再出门做客,旁人除了正经亲戚,也不好再走动。 含珠更习惯现在的安静生活,三夫人去了,楚淮兄妹守三年大孝,她这个亲侄女也得守一年。含珠对三夫人没什么感情,但她可以安心继续替父亲守孝了,不用再因为饭桌上楚倾总给她夹荤菜而为难。 转眼到了中秋。 合家团圆的日子,侯府整办了一席素宴,晚上三房人聚在一处赏月。 含珠暗暗观察众人。 大房众人还好,二房这边,楚泓楚蔓都瘦了,楚泓少年郎心事藏得深,脸上已经不见了丧母之痛,只是比以前沉默内敛了不少。楚蔓看着就可怜多了,比以前更加怯懦,低着眼帘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像是没有这个人。 三房里,三老爷迅速消瘦下来,双下巴没了,微鼓的肚子也没了,面带沧桑,人却因为这一瘦俊朗了不少,跟楚倾站在一起,兄弟二人鹤立鸡群,夺人眼目。楚淮刚开始消沉了几日,最近脸上渐渐又有了笑容,并非打趣,只是偶尔遇上,他会笑着摸摸阿洵脑袋,笑是因为寒暄客气。楚蓉也比含珠想象的坚强,坐在老太太旁边,浅笑着说上两句,不似楚蔓那样死气沉沉。 含珠不禁有些同情楚蔓。 她先是丧母再是丧父,明白这种痛苦,但日子总要过下去,母亲去的时候,她有父亲照顾,父亲走了,她得照顾妹妹,有家人关心相伴,恢复地就快。楚蓉本就是开朗性格,父兄都疼她照顾她,楚蔓就不一样了,楚泓身为庶子,没有楚淮那么自在,不好常去后院陪妹妹,楚倾呢,他白日里进宫当差,没有三老爷陪女儿的时间多,回来之后,楚倾还得把精力分给四个儿女,对楚蔓的关心自然会少些。 散席的时候,含珠主动对楚倾道:“爹爹送妹妹吧,我牵阿洵回去。” 阿洵听了,不禁抱紧了爹爹的脖子,他想让爹爹抱他回去。 小孩子都黏人,楚倾喜欢儿子,但也明白长女的苦心,便将阿洵转了过来,柔声哄他:“阿洵听话,明天爹爹再送阿洵回去,四姐姐胆小怕黑。” 阿洵瞅瞅天上的月亮,刚想说话,含珠摸了摸他脑袋,笑着逗他:“那让爹爹抱阿洵一起去送四姐姐吧?然后今晚阿洵跟爹爹一起睡?” “不,我要跟姐姐睡!”阿洵立即扑到了姐姐怀里。 含珠抱稳小家伙,朝楚倾点点头,转身走了。 楚倾看着温柔懂事的长女,过了会儿才转向旁边的小女儿,摸摸她脑袋道:“蔓蔓看见了吗?你姐姐真的变了,往后蔓蔓有什么心事,尽管去找她,你姐姐会好好照顾你的。” 楚蔓脑海里全是嫡姐接阿洵过去时脸上的温柔神情,那让她想到了生母。悲从中来,小姑娘扑到父亲怀里,低低地哭,“爹爹,我想姨娘,我想她……” 楚倾拍拍女儿肩膀,没有说话。 丧母之痛,他也尝过,过阵子就好了,长女是这样过来的,小女儿也会慢慢恢复。 “走吧,爹爹送你回去。”楚倾俯身帮女儿擦泪,将她送回屋里,一直坐到女儿睡着了,他才离去。回去时特意拐去了莲院,见灯都熄了,他静静站了会儿,领着富贵悄无声息地走了。 次日饭桌上,楚倾见小女儿依然自吃自的,半句话都不与嫡姐说,不悦又无奈。 他可以逼迫小女儿敬重嫡姐,唯独喜欢这种事情,强迫不来。 ~ 中秋过后,白日里天也开始转冷,绣房及时将今秋的衣裳送了过来。 含珠将阿洵的新衣裳跟他去年秋天的小袍子摆在一起,比划着衣摆给小家伙看,“看,阿洵长了这么多,以后好好吃饭,明年就能长到这儿了。”拉着衣摆往下扯。 阿洵坐在一旁,盯着衣裳咧嘴笑,像是得了夸赞般。 楚倾刚好走到门口,听到长女这样说,笑着跨进屋。 “爹爹,看我长高这么多了!”阿洵兴奋地指着衣裳给爹爹看。 楚倾哄了他两句,目光落到了女儿身上,心里有些纳罕。女儿只比大房的侄女大几个月,以前两人身量都差不多的,现在站一块儿,女儿比侄女高了不少,身段更是柳枝抽条似的,比一些十五六的姑娘都不逊色了。 瞧着也越来越像妻子了。 记起妻子傲人的美貌与身段,楚倾马上又释了疑,他个子高,妻子身段好,他们的女儿,当然早早就会强过旁人。 “菡菡也长高了。”楚倾笑着夸道。 含珠被他打量的不自在,转身去给他倒茶。 看着长女红脸害羞的样子,楚倾突然生出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满足感,然而这种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楚倾想到了过两日寿安长公主女儿的婚事,孟仙仙十五了,那他的菡菡,岂不是再过两三年也得嫁人了? 那什么样的男人才配得上他的女儿? 楚倾脑海里才冒出这个问题,答案也紧跟着出来了。 谁都配不上。 包括那个四皇子,别说现在四皇子前途未明,就算四皇子将来夺得大位,楚倾也不稀罕当国丈。女儿性子柔,进宫就是去送死的,再说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楚倾喜欢女人,但谁也别想那样对他的女儿。 顾家。 顾衡与永福郡主孟仙仙定亲之后,明德帝赐了一座气派的仪宾府给他,为他迎娶郡主用。府邸修好后,顾衡便派人将杭州的家人全都接了过来。 后日就是大喜日子,顾老太太喜气洋洋的,顾澜也兴奋非常,因为哥哥这桩婚事,她一下子就成了皇家亲戚,进京后认识了不少官家姑娘做姐妹,身份是当初的县令之女根本无法比的。只有顾衡母亲董氏一脸伤感。 顾老太太知道儿媳妇在想什么,冷声斥道:“子衍马上就要娶郡主进门了,你哭丧着脸给谁看?我警告你,那是郡主,是皇上的亲外甥女,你最好把江家那扫把星忘得干干净净,敢露出半点端倪惹郡主不快,我不怕被你牵连,你就不怕子衍因为你耽误了仕途?” 董氏性子绵软,最怕婆母骂她,这会儿挨了骂,慌得认错:“儿媳知道了,以后,以后会谨遵娘的教诲的。” 顾老太太继续威胁地瞪了她一眼。 顾衡当着祖母的面没说什么,送母亲回去时,低声哄道:“娘,我知道你牵挂含珠,可我跟她没缘分,她现在应该也招张福入赘了,娘就别再想她了。仙仙是个好姑娘,温柔善良,眼睛还不好,娘忍心让她因为我过去那点事情受委屈?” 董氏是个心软的,一听儿子提郡主的眼睛,心里就不好受了,拍拍儿子肩膀道:“我懂了,你放心,娘会待郡主好的。”儿子沾了郡主那么大的光,她怎能苛待人家? 顾家喜帖早都发了出去,因为孟仙仙是明德帝唯一的外甥女,还是放在手心里疼的,顾衡这个外甥女婿也不能把婚事办得太简陋了,几乎给所有达官贵人都送了帖子。收到帖子的,不给顾衡面子,也得给明德帝面子,便乐呵呵过来喝喜酒。 那老女人的女儿要被猪拱了,楚倾心情很是不错,命人准备一份礼物,过来凑热闹。 静王程敬荣则领着儿子和几个皇家侄子为孟仙仙送嫁,彰显皇家对这个外甥女的恩宠。 程钰与定王自然身列其中。 看着一身大红喜炮的顾衡牵着表妹走进仪宾府正门,定王心里极其不是滋味儿,咬牙切齿同程钰抱怨,“看他那人模狗样的,真想打他一顿。” 程钰面无表情,目光从楚倾身上扫过,再看看容貌俊朗的顾衡,心中倒是庆幸更多。 顾衡若是个正人君子,他怎么会有机会……领略她的好? 纵使不能娶她,能远远守着她,偶尔见个面,他也知足了。 但程钰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宴席之上,他看着四皇子被楚倾有意无意躲开后再次走向楚倾,皱了眉头。 楚倾不喜与皇子们往来,定王等人怕惹皇上猜忌,平时也不往楚倾身边凑,今日四皇子怎么……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定王也盯着四皇子呢,见程钰也察觉了,凑在他耳边道。 ☆、第70章 四皇子最近过得挠心挠肺的。 在九华寺遇到那样一个仙女似的姑娘,他碍于宫里有事不能多流连,想着楚菡一个侯府贵女,再喜静也免不了出门做客,四皇子就打算派人留意着,他去偶遇几次,再仔细瞧瞧美人。谁想当天楚家三夫人就出了事,楚菡这个侄女得守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短时间内根本没法再遇上。 见不到美人,宴席上瞧见楚倾,四皇子忍不住就想凑过去寒暄一下。 “早就听闻楚将军酒量如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趁着楚倾喝完酒放下酒杯的空当,四皇子笑着赞道。 楚倾抬眼,看见是他,马上站了起来,“四殿下谬赞,我这点酒量根本不算什么。” 客客气气的,跟他以往对待皇子们的态度无异。 四殿下看看他周围,奇道:“往常大公子必定追随将军左右,今日怎么没见?” 楚倾神色暗了暗,“他三婶没了,博远得在家里守孝。” 四殿下自知失言,刚想挽回,楚倾忽然叹道:“罢了,喜酒我也喝过了,这就走了,四殿下慢用,楚某告辞。”言罢同身边几位臣子打声招呼,头也不回地走了。 四皇子愣在原地。 那边定王幸灾乐祸,“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明知云阳侯躲着皇子们,他还非要去帖冷板凳。” 程钰没作声。 喧闹声突然朝这边而来,却是轮到顾衡给他们几个皇亲子弟敬酒了。 定王为长,顾衡先敬他。 定王一句话都不想与他说,端起酒一仰而尽,不屑之意昭然若揭。 顾衡心中震惊,不知自己如何得罪了这位王爷,但他从贫家子弟走到这个地步,接人待物早练出来了,脸上笑容不变,喝了酒。 定王之后是三皇子瑞王,他与程钰同岁,温润谦和,乃三位皇子里最与世无争的。看着面前的新郎官,瑞王郑重嘱咐道:“仙仙身子骨不大好,婚后你要好好照顾她,如果仙仙在你这里受了半点委屈,休怪我们几个表哥仗势欺人。” 十足的兄长模样。 谁家兄长嫁妹妹几乎都会说这样一番话,但恐怕没有比瑞王这番话更有威慑力的,在座的四个表哥,三个是亲的,里面肯定有一位是未来天子,一个是关系较远的堂表哥,但那也是静王府二爷,更是京城出了名的冷面才俊。 换个新郎官,早吓得战战兢兢了。 顾衡却没有露怯,放下酒杯朝几人行了一个大礼,“诸位放心,顾某能娶到郡主,乃三生有幸,绝不敢辜负半分。” 瑞王点点头,端了酒杯饮干。 黑脸被人唱了,四皇子就唱起了白脸,拍拍长他两岁的妹婿,笑得十分亲切:“子衍不必害怕,我们并非不讲理之人,只要你对仙仙好,我们也不会恃强凌弱。” 顾衡连忙又承诺了一次。 轮到程钰,程钰也是一句话都没说。 顾衡知道程钰与定王的关系,定王都那样冷淡了,他自然不会再诧异程钰的态度,赔笑几句,去了下一桌。 敬完一圈酒,顾衡佯醉与众人告辞,由小厮扶着去了新房。 孟仙仙一身红衣,瞧见他,脸就红了,低着脑袋站在屋子里,小手紧张地攥着袖口,如乖乖巧巧的兔子,只当猎人来扑。顾衡靠在堂屋门口,瞧着灯光下美丽娇羞的新娘子,脑海里不知为何又闪过另一道身影。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江含珠不认他是竹马,在他心里,她却一直都是他的青梅,柔柔弱弱的,像枝头最娇嫩的丁香,读书读累了,总会情不自禁想她,知道她要生辰了,他亲自买了珠花送她。她俏生生站在花树下,红着脸说拒绝的话,娇媚又清雅。 他也幻想过与她洞.房花烛的情景,可惜…… “仙仙,你真美。”摇摇头,抛开那朵注定没有缘分的青梅,顾衡将注意力都转到了新婚妻子身上。他的妻子,是郡主,是皇上的外甥女,论美貌,她不输江含珠多少,论娇柔,她比江含珠更柔,更识趣。 “你,你喝杯茶吧?”男人靠得太近,孟仙仙紧张地心都要跳了出来,忍不住往后躲。 顾衡现在的确口干舌燥,但他不想喝茶,一把抱起娇娇弱弱的美人,去了内室。 很快里面就响起了低低的哭声,掺杂着男人并不诚心的哄。 次日一早,小两口去给长辈们敬茶。 对于顾家而言,孟仙仙简直就是天上下来的仙女,是他们的福星,身份尊贵,那是容不得半点怠慢的。顾老太太满脸慈爱,握着孙媳妇的手不停夸好,比亲祖母还要疼爱,顾澜更是嘴甜乖巧,待嫂子如亲姐。董氏倒没有想着巴结讨好,只是一看儿媳妇娇美羞涩,跟原来的准媳妇竟然有些神似,再看看孟仙仙那只盲了的眼睛,又是喜欢又是心疼。 三朝回门时,寿安长公主跟女儿打听在婆家的情况。 孟仙仙一脸幸福满足:“老太太对我十分爱护,免了我晨昏定省,婆母温柔可亲,阿澜妹妹天真烂漫,夫君,他对我也极好,娘就放心吧。” 寿安长公主笑着摸摸女儿脑袋,回头单独问女儿的陪嫁丫鬟流霞。 流霞回想在顾家这两日,实话实说道:“姑爷对郡主确实很好,屋里丫鬟正眼都不看,整日与郡主守在一起,顾老太太董氏也都还行,就是那个顾澜,好像郡主屋里的东西她什么都喜欢,倒是没有开口提,可您知道的,郡主心善,见她喜欢,就送了几样。” 语气很是不满,郡主用的都是好东西,郡主主动送人她无话可说,可现在这样,分明是对方委婉暗示的。顾澜就是欺负自家郡主心软,换个厉害点的,她敢那样露骨? 寿安长公主轻轻笑了笑,“姑爷不知道?” 流霞摇摇头,“郡主没说,顾澜来郡主这边时也没带那些,姑爷便还没注意到。” “你找机会提醒提醒他,他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的。”寿安长公主转了转手指上的蓝宝石戒指,声音忽然冷了下去,“若顾澜死性不改,早点嫁出去便是。”十四了,不小了,识趣的话她在京城给她找个好婆家,不识趣,她挑个破烂户给她,顾衡也不敢说什么。 流霞心领神会。 回到顾家,流霞忍了两日,这日又被顾澜哄走一对儿上好的翡翠耳环后,流霞就忍不住了,黄昏时分顾衡从翰林院回来,趁孟仙仙沐浴的时候,流霞假装过去收拾孟仙仙的梳妆台,翻了会儿东西,纳闷地问另一个大丫鬟朝阳,“你看见郡主的那对翡翠耳环了吗?” 两人一起伺候孟仙仙多年,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朝阳马上笑着配合道:“哦,下午姑娘过来玩,瞧着喜欢,郡主就把那对儿耳环送给姑娘了。” 流霞小声嘀咕道:“又送了?昨儿个不是才送了一根羊脂玉的簪子?” 朝阳偷偷瞅瞅靠在榻上看书的男人,悄悄摇摇头,示意她别再说。 流霞撇撇嘴,转身往外走,朝阳一会儿也出去了, 两人都走了,顾衡才放下了手中的书,起身下榻,去了妹妹的院子。 顾澜正在摆弄自己的首饰匣子,孟仙仙给她的那些珠宝首饰,每样都让她着迷。听说兄长来了,她没有动,只让丫鬟领兄长进来。 “这些都是你嫂子给的?”顾衡皱眉问。 顾澜美滋滋点头,“是啊,哥哥,嫂子对我真好。” “以后不许再要她的东西了。”顾衡冷声道,懒得跟从小就说不到一处的妹妹解释过多,直接将寿安长公主搬了出来,“长公主已经知道了,你若不怕得罪她,就继续去讨。” 顾澜脸上笑容僵住,想到祖母那些叮嘱,黯然低头,“我,我知道了。” 嫂子是郡主,不是江含珠,惹了嫂子不高兴,顾家这一切就全都没有了。 妹妹听话了,顾衡却并没有预料的那样欣慰,看着妹妹恋恋不舍地摩挲那些宝石首饰,他只觉得胸闷。 终有一日,他会靠自己买来这些送给妹妹。 回到正院,顾衡当着两个丫鬟的面对孟仙仙道:“阿澜不懂事,从小没见过多少好东西,到了你这边就什么都稀罕,贪慕虚荣。刚刚我去说过她了,让她收敛,仙仙你也不能再纵着她,免得她出门做客也这样,被人耻笑。” 听说小姑子被训了,孟仙仙不禁欲替她说话,被顾衡笑着打断,“我知道你喜欢她,但不能纵容,她想要什么你都给她,这是娇惯,非教儿育女之道,妹妹你都不忍心拒绝,将来咱们生了孩儿,你叫我怎么放心?” 他目光温柔,大手摸上了她肚子,孟仙仙羞涩地低下头。 流霞朝阳见了,偷笑着退了出去。 顾衡目光扫过她们背影,眼底闪现不快。 可他知道,他借了孟仙仙的光,被人看低也是活该。 夜里夫妻歇下,顾衡手上重了些,孟仙仙软声求怜,顾衡听着她轻轻的吸气声,想到寿安长公主在他面前的高高在上,想到那些丫鬟自以为聪明的提醒,不管不顾。 第二日孟仙仙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虽然身上不大舒服,可是想到临睡前丈夫的温柔赔罪,怨气都没生出来,就原谅了他。 十一月里,第一场雪纷纷而下时,孟仙仙诊出了身孕,次年六月,生下一子。 方氏听说后,悄悄问外甥:“这事,还要继续瞒着含丫头吗?她马上就要出孝了,出门做客,就算咱们不告诉她,她也会从旁人口中听到消息啊。” 程钰摇摇头,“顾衡对她来说只是个外人,他成亲生子都与她无关,又何必特意告诉她?” 如果她会因此心烦,那晚些知道,她也能多清净几日。 方氏想想也是。 “娘,表哥来了啊。”门外,凝珠惊喜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周文庭。 方氏笑着打量干女儿,十岁的小丫头,个子高了不少,模样长得也更开了,肤白唇红,明眸皓齿,那双杏眼跟她姐姐一样水润,姐姐似盈盈秋水,娴静温柔,妹妹的便是春日粼粼水波,明媚灵动。 在伯府养了一年,小姑娘俨然已成了真正的名门贵女,娇俏大方,相信就是站在顾家人身前,他们也不敢认。 方氏很是满意,唤凝珠倒跟前,握着她手道:“明日你含姐姐跟阿洵就正式出孝了,咱们一起去侯府看他们。” 凝珠点点头,好奇问对面的男人,“表哥也去吗?” 程钰垂眸,顿了会儿,轻轻嗯了声。 那晚一别,半年多没见了。 ☆、第71章 “姐姐,你起来了吗?” 含珠坐在梳妆台前梳头的时候,外面传来了男娃清脆的声音。 含珠情不自禁弯了嘴角,刚要应他,阿洵已经挑开门帘走了进来,大眼睛转了一圈,瞧见姐姐,立即颠颠跑到这边,举起手里一朵茶碗碗口大小的红月季给姐姐看,“姐姐戴上,姐姐戴好看。” 四喜扑哧笑了出来,手里握着含珠乌黑柔软的头发,一边通发一边看着阿洵夸道:“小少爷真会挑,我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月季花。”人也聪明,姑娘出孝了,昨天她对着衣橱念叨姑娘终于可以好好打扮了,簪花更好看,小少爷竟然记住了,早早摘了花送过来。 含珠接过花细细瞧,轻轻嗅了嗅,侧头问他,“阿洵是不是很早就起来了?” 年后楚倾不许阿洵在跟她一屋睡,要阿洵搬到前院去,阿洵不肯,含珠与楚倾一起哄他,各种手段使出来总算让阿洵答应了,那天含珠哄阿洵睡着才回的莲院,结果半夜阿洵醒了,哭天喊地地要找姐姐。事后大概上了火,病了两日,蔫巴巴的,看见楚倾就往姐姐怀里躲,生怕爹爹是来抢他的。楚倾在儿子这儿吃了几顿闭门羹,服了软,让丫鬟们把西屋收拾出来,许阿洵继续住在莲院,但不能跟姐姐睡一张床。 阿洵依然不高兴,不过这次就算楚倾愿意惯着他,含珠也不许的,柔声哄阿洵自己睡。头两晚阿洵睡得不安稳半夜哭闹,含珠就赶过去哄他,慢慢地阿洵也就接受了跟姐姐分床睡的安排。 “刚起来一小会儿。”阿洵乖乖地道,拿过姐姐的首饰匣扒拉着看,看了会儿扭头问她,“舅母跟凝姐姐什么时候来?” 含珠认真想了想,对着镜子道:“阿洵练完字她们就来了。” 阿洵启蒙的事,含珠问过楚倾,楚倾说五岁再正式给阿洵请先生,含珠闲着无事,便先教阿洵念书练字,每天上午背书一刻钟,玩一会儿再练一刻钟的字,阿洵学着也不费劲儿。 “那表哥来吗?”阿洵两条小胳膊搭在桌子上,脑袋搭上去,小声地问姐姐,“我想表哥了。” 含珠眼帘垂了下去。 去年程钰说了那番近似同生共死的话后,就很少露面了,过年时他与方氏一家人来了一次,两人隔得远远,根本没说上话,而且他很快就走了。年后程钰也来过几次,但都是随楚倾一起过来的,命人将阿洵带过去,他跟阿洵待会儿就走,整整半年,她都没有见过他。 太久不见,含珠都要怀疑那晚是场梦了,怀疑他并没有轻抚她脸颊,也没有体贴地为她盖被子。 “姐姐也不知道。”含珠强迫自己笑了笑,见四喜真的要她把那朵月季递过去,含珠悄悄摇了摇头。除了小时候不懂事,她可没戴过这么大这么招摇的花,更何况今日有客人要来。 四喜拿她没办法,插根玉兰花簪子,退了开去。 含珠站了起来,想牵阿洵出去,阿洵随她走了两步,忽的抬起头,一看姐姐没戴花,着急了,非要含珠戴上,那小眼神,好像在说那是他亲手替姐姐摘的,姐姐不戴就是对不起他。含珠最受不了小家伙痴缠,没办法又坐了回去,心想程钰九成不会来,妹妹与方氏又都不是外人。 就如含珠去周家会早早出发一样,方氏在家用完早饭也领着凝珠兄妹出门了,快到云阳侯府所在的巷子时,瞧见陈朔守在那里,说是程钰出门前被程敬荣叫住,要晚点过来。 “可是出了什么事?”方氏挑着窗帘问陈朔。 陈朔不太确定地道:“应该没啥事吧?”王爷不喜欢前面两个儿子,平时不怎么搭理,但也没有找过他们麻烦,除了一些必须走的虚礼,父子间就像搭伙过日子似的。 方氏皱皱眉,放下了帘子。 莲院这边,阿洵练字练得心不在焉,不停往外瞅,终于盼到小丫鬟说舅母来了,阿洵立即放下笔,站到地上问她:“我表哥来了吗?” 小丫鬟低头道:“庭少爷来了,表公子没来。” 阿洵嘟起嘴,有点不高兴。 含珠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摸摸阿洵脑袋,牵着他去前面见客。 “姐姐!”凝珠高兴地跑到姐姐身边,仰头瞅瞅,由衷赞道:“姐姐这样更好看了。” 戴着那样一朵红月季,含珠有点不好意思,故作从容地招呼三人落座,命小丫鬟端上茶水糕点。 “凝姐姐,我又会背诗了。”人多热闹,阿洵进屋时就忘了不能看到表哥的失落,靠到凝珠跟前撒娇。大概是因为含珠喜欢亲近凝珠的缘故,阿洵也特别喜欢舅母家的小姐姐,加之凝珠年纪小活泼好动,阿洵对凝珠比楚蔷还亲些。 凝珠有模有样将阿洵抱到腿上,哄他背诗。 周文庭在一旁笑着看他们姐弟。 方氏也同含珠说话,“月底李家二姑娘及笄,给凝珠下了帖子,邀请她过去玩,也给你送帖子了吧?”镇北将军李坚与楚倾关系极好,两家常常走动的。李家二姑娘单名一个筠字,知书识礼,与亲外甥女关系不好,这两年通过楚蔷牵桥搭线,跟含珠倒成了好姐妹,凝珠这次能收到帖子,就是沾了姐姐的光。 含珠笑了笑,刚想说话,阿洵突然气鼓鼓插嘴:“我不去他们家!” 方氏等人都笑了,李坚次子李从风比阿洵大一岁,虎头虎脑的,上次过来玩不小心推了阿洵一个跟头,阿洵就恨上他了。 “那就不带阿洵去,让你姐姐带凝姐姐去。”方氏故意气小外甥。 阿洵小嘴高高撅了起来,拉着凝珠手道:“咱们去玩秋千!” 凝珠知道秋千在哪儿,笑着领他去了,周文庭起身陪他们。 含珠出去送,看着高矮不一的三人往莲院的小花园去了,她才准备往回走,不想一转身,瞥见一道颀长身影站在走廊那一头,着一身月白色的圆领长袍,腰系玉带,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望着她,也不知来了多久,又看了她多久。 隔得太远,含珠看不清程钰的神色,她也没敢看,认出是他那一瞬,她马上就想到了头上招摇的红月季,俏脸顿时发烫,迅速转身,正要走,瞧见堂屋门口立着的小丫鬟,又找不到表哥来了她不打招呼的理由。 硬着头皮,含珠强自镇定地转了回去,红着脸,远远地喊了声表哥。 ☆、第72章 程敬荣叫程钰过去是商量他的婚事的,京城勋贵子弟多是二十左右成亲,程钰今年二十一,是该考虑婚事了,而程敬荣想跟儿子打听打听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好让谢氏帮他留意。 程钰一口回绝,称自己的妻子要自己挑,遇不到合适的宁可不娶,也不用旁人安排。 程敬荣脸色难看无比,程钰没管,转身就走了。 骑马过来时,胸口堵得慌。 他早就决定不娶了,他无法释怀的是她。 她十五了,就算按表妹的年纪算,也十四了,姑娘家不同男子,十三四岁父母便开始相看女婿。他最初觉得她拖到阿洵八岁再嫁没问题,是因为楚倾对表妹不闻不问,婚事只要含珠坚持,楚倾应该就不会强迫,可是现在,楚倾像变了一个人,宠她们姐弟俩跟宝贝似的,她又是那么柔弱的性子,一旦楚倾坚持要她嫁,她会不会动摇? 毕竟没有姑娘想变成老姑娘吧? 而他也没有理由再要求她拖延,三夫人与夏姨娘都没了,以楚倾对阿洵的看重,阿洵在侯府基本无忧。就连舅母都开始替她留意起青年才俊了,还托他盯着点,看到觉得合适的告诉她。 程钰也曾想过替她找门好亲事,但真到了这一刻,他,自私地希望她谁都不嫁。 一想到有人会对她做那种事情,哪怕只是碰她抱她,他都无法忍受。 可他不能自私,他已经对不起她一次了,唯有替她找个可靠的男人照顾她,他才能赔罪。 想明白了,胸口烦闷却不见好转。 下了马,他熟门熟路地往莲院那边走,才上走廊,看见她站在走廊那一头,面朝西目送周文庭三人。夏末灿烂的阳光斜照进走廊,她一身白底绣牡丹的褙子一半被阳光笼罩,一半隐在阴凉里。奇怪的是,阳光明明没有照到她脸庞,她白皙的侧脸却仿佛有柔光浮动,美得像梦里的人。 等她转身过来,程钰才看到她头上簪了朵红月季,月季娇艳,衬得她也艳色逼人。 这样的她,美得让他觉得陌生,就在程钰怀疑这半年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时,她也看到他了,怔愣片刻,立即就变成了他熟悉的小姑娘,羞答答转身要跑,转瞬又记起两人的关系,怯怯转过来喊他表哥。 一路上的烦闷在此时都烟消云散,程钰扫一眼那边的小丫鬟,不缓不急地走了过去,到了她跟前,瞅瞅她头上的月季,声音带了一丝笑,“阿洵让你戴的吧?” 含珠再也不好意思戴了,伸手取了下来,看着手里的花道:“早上他摘的,非要我戴上,让表哥见笑了。” 她喊表哥,程钰就做她表哥,享受难得与她相处的时候,边往堂屋走边低声夸道:“挺好看的,看来阿洵眼光不错。” 含珠别眼看向走廊外头,心跳不受控制。 就算半年不见,他还是那个他,不用说话不用做什么,只要挨得近了,她就心慌。 她不说话,程钰侧目道,“许久不见,表妹长个子了。” 含珠忍不住扭头看他,发现自己还只到他肩膀,便知道他也长了。 她这一眼有点傻,程钰嘴角翘了翘,她不接话,他也就不说了。 两人很快就到了堂屋。 方氏看到外甥,想起早上的事,好奇问道:“你父王找你做什么?” 含珠不知其中的缘故,疑惑地看向程钰。 程钰看她一眼,淡然道:“他想为我安排婚事,我拒了。” 婚事…… 含珠垂眸,对着门口发怔。 程钰见了,当她不在意,事不关己便无动于衷,袖中掌握成了拳。 方氏瞅瞅外甥,真心愁道:“你年纪摆在这儿,他不给你找不像回事,找了你又不喜欢,你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告诉舅母,我替你相看,早点娶了他不就没话说了?” 程钰心烦,起身道:“阿洵去花园里了?我去看他。” 言罢就往外走。 方氏气得狠狠瞪了他一眼,瞪完又心软了,赶紧催含珠:“每次一提婚事他就这样,我是没辙了,含丫头帮我去劝劝他吧,他们都嫌我啰嗦,你说话好听,他不敢跟你耍气的。”相处久了,方氏早把含珠当成了亲人,在她眼里含珠与程钰跟亲表兄妹也差不多,没想到避讳什么的。 含珠有些为难,“我怎能让您自己在这儿?” 方氏摆摆手,朝外面道:“我没事,你帮我劝劝他,然后一道去看阿洵吧,还有阿凝,她还想多跟你说说话呢,被阿洵拽跑了。”阿洵不用看,得看凝珠啊,姐妹俩隔一阵才能见一面,难得来了,自然得多待待。 含珠不好再拒绝,告罪一声走了出去。 走廊那边,程钰正要转弯,余光里见她出来了,还是往这边走的,脚步不受控制慢了下来。 他故意等着,含珠很快就追上了他,落后三步时就不往前走了。 “舅母让你劝我来的?”程钰回头,主动与她说话。 含珠便走上前,与他并肩,低垂眼帘道:“我,我劝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多事?” 程钰喜欢听她说话,笑了笑,“不会,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我管了你不少,我的事你有什么看法,尽可直言。”陈朔留在前院,她身后只远远跟了个小丫鬟,声音放低点,不怕人听见。 他不嫌她多嘴,含珠突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劝他成亲? 她喜欢他啊,喜欢到一想到他会娶别人亲别人,她都难受。 可是不劝,他多半会像那晚说的一样一直孤苦下去,身边连个嘘寒问暖的都没有。 含珠不忍他过那种日子。 如果,如果他喜欢她该多好…… 念头一起,含珠又想到了去年的一幕幕。 他说她美,他情不自禁才亲了她,那他口里的“情”,是只维持了亲她的那片刻,还是延续了下去,跟她这般牵肠挂肚?还有那晚,他摸她的脸,那样温柔小心,是不是,也是喜欢她的?他那么守礼,不喜欢怎么会摸她?可是喜欢,他始终冷冷清清,没有任何特别的意思。 而且,他是王府二爷,是皇室宗亲,她呢,他知道她只是个小户孤女。 “王爷让你娶妻,你怎么拒绝他的?”含珠小声地问。 程钰抿抿唇,将那话重复给她听。 “那,那你有没有喜欢过哪个姑娘?”含珠紧张地问,怕他误会,马上又道:“如果遇到了,你跟她说说你的难处,她若在意,那没有办法,她若不在乎,那你也不必再担心了。听舅母说世子夫人性子温柔,挺好相处的。” “舅母跟你提过你的婚事吗?”程钰不想听她劝他娶旁人,不知该怎么回答,反过来问她。 含珠震惊地抬起头,“我?” 傻乎乎的,程钰心情好了些,看着前面道:“侯府里居心叵测的人都没了,有他护着,阿洵应该无碍,我跟舅母商量过,你不必等到那么晚再嫁了,有合适的,只要你喜欢,舅母便替你做主。” 含珠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愣了好一会儿,心口突然好像被什么重重砸了一下。 他与方氏安排她进府,就是让她照顾阿洵的,现在程钰说阿洵不用她照顾了,是不是也在暗示,她可以离开京城了? 曾经那么想走,也计划过离开京城后该怎么跟妹妹过,现在却像是要被人……赶走一样。 她舍不得阿洵,舍不得他,甚至连楚蔷那些堂姐妹,都有些不舍。 可她终究不是楚菡。 “我说过,我只想带妹妹离开,不用你们替我安排婚事。”她低着头,声音极轻。 程钰脚步一顿。 他想过她留在侯府,想过她嫁人,就是从来没有想过她离开该怎么办。 “你,真那么想走?”他站在树下,看她细白如瓷的脸。 含珠看着男人腰间的玉佩,点了点头。既然他无情,她早早离开也是好事,至少不用再担心遇见顾衡怎么办,不用担心被楚倾发现怎么办。 程钰心里发苦。 她连让他远远守着她的机会都不想给。 走,不是没有办法,趁楚倾不在京城的时候,安排她们姐妹去哪里玩时出意外,尸骨无存,他再派人送她们远走高飞…… 路上出事怎么办? 程钰不放心,姐妹俩都是倾城容貌,就算他派人一直守着她们,那些属下动了色.心怎么办? “不行,他看的紧,走不开,勉强离去,被他追上,下场更惨。”他平静地道。 含珠有些失望有些庆幸,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惆怅,像是乌云挡住了前路,不知归于何处。 两人都沉默,继续往前走。 刚刚转了个弯,耳边突然传来嗡嗡声,那么近,好像下一刻就要撞上来。怕什么就越容易发现什么,含珠眼尖地发现一道黑影,本能地往一侧躲,这回看清了,想要从他身边跑过去。程钰知道她怕虫子,见她转身,以为她要向他求助,想也不想便将人拽到怀里,按住她脑袋扣在胸前,“不怕。” 低低沉沉的两个字入耳,含珠眼泪夺眶而出。 他这样,到底算什么? ☆、第73章 嗡嗡的虫鸣飞远了,程钰刚想趁后面的小丫鬟转过来之前松开怀里人,却蓦地感觉怀里一凉,低头一看,看见她乖乖地被他按在身上,额头抵着他胸口。大概是察觉到他的动作,她迅速退开,没有了她的遮掩,程钰发现自己胸口的衣衫湿了一小片。 “你……” “你答应过不再碰我。”怕被小丫鬟看见,含珠冷声丢下一句,转身往前走。 他不喜欢她,他心心念念想着为她寻门亲事,那他为何再三碰她?是觉得她无依无靠好欺负吗?还是因为她以前轻易原谅他的轻.薄认定她水.性杨花不在乎被他接二连三的碰? 怪她乱动春.心,如果不是她一次次纵容,他也不会常常夜里来看她,更是动手动脚。 边走边哭,哪怕仰起头,眼泪也忍不住。 程钰知道她还在哭,刚刚那么一小会儿就哭湿了他的衣裳,可见她有多委屈。她都那样说了,程钰若是认为她是因害怕虫子才哭的,那才是自欺欺人。 “我给小少爷准备了一份礼物,忘了带来,你去传话给陈朔,让他马上去取。”看着她单薄可怜的背影,程钰只是犹豫了一瞬,立即吩咐后面的小丫鬟。 小丫鬟毫不怀疑,轻轻应了声,转身走了。 程钰连忙去追前面的人,她走得慢,他很快追上,拦在她面前,看见她哭得如梨花带雨的俏丽脸庞。被他拦住无路可走,她就转过身,不给他看。 除了丧父除了被小人包括他胁迫那几次,程钰很久没有见她哭得这么可怜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怕……” “我怕我会自己躲,与你有什么关系?”含珠再也受不了他那些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的理由,转过来,红着眼圈质问他,“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你让我做了那么多事,我都答应你了,可你一而再再而三碰我,可有想过我愿不愿意?你好心要替我安排婚事,可有想过你这样对我,将来被我的丈夫知道了,他会不会嫌弃我?” 她泪水不断,程钰怔怔地看着她,除了知道她在哭,似乎什么都无法思索。 他不说话,像是耍赖,知道她除了骂他别的全都无可奈何,含珠越发委屈,对着他胸口无力问道:“是不是因为我无可依靠,你便可以随意欺负我?” “不是。”几乎她话音才落,程钰马上就否决,他疼她还来不及,怎么会欺负她? 含珠抬头看他,对上他慌乱怜惜的目光,她没出息地又想相信他,可他这样到底算什么? 她不停地哭,哭得他快要被她的眼泪淹没,浑身没有一处是暖的。胸口也被她的泪堵住了,堵得程钰无法呼吸。他也有无数问题想问她,问她知道他有多想对她负责吗?她知道他有多想娶她回家吗?她知道她这样哭还是因为他哭他有多心疼他有多苦吗? 抓住她手,程钰拽着她往附近一颗古树后走,脸色铁青。含珠害怕,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往回挣扎,程钰便一把将她扯到怀里,捂住她嘴,连抱带推的将她劫到树后,紧紧抵在树干上。 含珠手疼后背也疼,惊恐地望着他,程钰看着她含泪惧怕他的眼睛,胸口火烧得更旺,猛地低头,堵住了她唇。 与上次的情不自禁温柔体贴不同,这次他亲得粗鲁。 含珠嘴唇被他弄疼了,绝望地推他。程钰一手攥住她双手,用身体紧紧将她抵在树上,然后右手抬起,抬到她心口前,犹豫片刻,覆了上去,毫不怜惜。 含珠浑身一僵,又疼又怕,那是从心底浮上来的害怕,宛如当初被知县沈泽抱到床上的绝望,因为此时如此对待她的人是他,绝望之外,更有一种难以置信。 “疼了?害怕了?”程钰喘着粗气放开她,一手抬着她下巴,眼圈也发红,“这才叫欺负,如果我真想欺负你,早就这样对你了!你以为我不想对你负责?你以为我明明很想碰你要你却只能远远看着你很好受?” 他近似疯狂,含珠呆呆地看着他,忘了身上的疼。 他是说,他想对她负责,他,他喜欢她是吗? 那为何…… 她眼里浮上疑问,程钰凝视她片刻,闭上眼睛,手握住她手,拉向他。 这样突然的动作,震惊过后,含珠满脸通红,急得往回缩。程钰也不想让她碰,可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与其让她一次次误会他不想负责,误会他不看重她,程钰宁可给她碰自己的不堪。 夏末时节,衣衫尚薄,他手握得紧,含珠挣脱不开。 挨上了,却与意料之中的不同。 因为之前有沈泽,哪怕含珠没有刻意去分辨,她也感觉到了不对。 含珠不知道大多数男人该是什么样的,所以她说不清楚是沈泽不对,还是程钰太…… “我喜欢你,说不清什么时候喜欢的,不过那晚从他手里救下你,灌你喝凉茶的时候,你狼狈地躺在我面前,可怜又美得动人,我就想要你了。可我不行,我懂事后就发现自己不行,无药可医,娶了你,无法跟你做真正的夫妻,无法让你生儿育女,所以不管我多喜欢你,多想告诉你,多想娶你,我都不能开口。我知道我自私,明明无法对你负责还再三占你便宜,但我不是你口中的那种小人。” 松开她手,程钰转过身,声音前所未有的冷,“除了我,这事只有你知,以后我不会再见你,你也不必担心我再对你不敬。”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含珠茫然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还没有从他的话里回过神。 什么叫他不行,什么叫无法做真正的夫妻,无法生儿育女? 跟,跟他与沈泽的差别有关系吗? 远处传来阿洵欢快的笑声,含珠慢慢清醒过来,嘴上疼,后背疼,胸口也疼。 再回想刚才的情形,简直像做梦一样。 理理衣衫,含珠摸出帕子准备擦泪,手举到眼前,又愣住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想到隔着衣衫碰到的感觉,因为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以至于他因为告诉她这个秘密便决定再也不见她的话,都不像是真的。 真的,再也不见了? 含珠重新望了过去,那边却早没了他的身影。 还没来得及为他那番倾诉欢喜,心里就好像空了一片。 强颜欢笑应付一日客人,连同妹妹说话时都心不在焉的,下午送走方氏等人,哄了阿洵睡觉,含珠让如意四喜守着阿洵,她去了自己的书房。楚倾知道她爱看菜谱游记医书,搜罗了许多送了过来。 找了很久,终于让她找到了与他所说相似的病症。 病症配了图,含珠才翻开就合上了,脸烫得厉害,然想到他的话,她还是忍羞,再次翻开。 看完了,含珠隐隐约约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怕她会因他不能碰她而不满? 难道在他眼里,她就是巴不得跟他做那种事的人? 含珠合上书,心头五味杂陈。 程钰喜欢她,她明明该高兴的,可那人说完秘密就放了再也不见她的话,一意孤行,连她喜不喜欢他、在不在乎那些都没问,仿佛他根本没有必要知道似的。 他不问,她总不能写信或是主动跑去找他,告诉他她不在乎圆.房的事情吧? 想想都开不了口。 ☆、第74章 因为知道程钰心里有她,含珠心情一下子轻松了不少,至于他说的再也不见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含珠就是不太相信。两家是亲戚,逢年过节都得走动,程钰是随口说说还是认真的,以后就知道了,反正前半年没见她都过来了,短时间不见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他喜欢她,这就够了。 月底这日,李家二姑娘李筠及笄。 一家三口用早饭时,楚倾笑着逗儿子:“阿洵今天真不跟姐姐去李家玩?” 楚泓楚蔓得替夏姨娘守三年的孝,含珠姐弟守满三夫人的孝后,楚倾便让一对儿庶出子女暂且单独用饭,不过每隔两三天他也会陪楚泓兄妹一起用,并没有因为孩子要守孝就一直都不理会。 阿洵自己握着勺子吃饭,大眼睛瞅瞅爹爹,没有说话。 小家伙也知道爹爹是在取笑他怕那个李从风。 楚倾心情有点复杂,儿子难得不缠姐姐了,却是因为害怕李家的臭小子。想他楚倾武艺高超,镇北将军李坚跟他比试一次输一次,如今他的儿子却怕了李坚的崽儿。 “好,一会儿送完姐姐,爹爹带阿洵去庄子上骑马。”楚倾摸摸儿子的小脑袋,决定早日把儿子的胆量练出来。 “姐姐什么时候回来?”阿洵还是舍不得姐姐。 含珠给小家伙舀了一口蛋羹,笑着道:“阿洵回来的时候姐姐肯定在家里等着了。” 阿洵认真地点点头,“那我快点回来。” 饭后楚倾让含珠去他书房教阿洵练字,他在一旁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含珠起身道:“该出发了,我先去找二妹妹。”她跟楚蔷一起过去。 楚倾牵着阿洵送她,看着女儿领着四喜渐渐走远,楚倾将阿洵抱了起来,指着女儿背影道:“阿洵知道从风为什么那么厉害吗?因为他姐姐很快就要嫁人了,从风学好功夫,将来姐姐被婆家人欺负了,从风可以过去替姐姐撑腰。阿洵姐姐过两年也该嫁人了,你说你要不要努力学功夫?” “姐姐嫁给谁?”阿洵紧张地问,“我也要跟姐姐嫁过去。” 楚倾看着儿子乌溜溜的大眼睛,张嘴就道:“姐姐要嫁给姐夫,但姐夫只想娶姐姐一人,阿洵想跟着姐姐,就得把功夫练好,还要胆大,那样你姐夫才会听你的话。” 阿洵眨眨眼睛,还是不懂,“姐夫是谁?” 楚倾跟小家伙对视片刻,一把将儿子扛到肩膀上,“咱们先练功夫去!” ~ 东院,楚蔷已经准备好了,姐妹俩陪老太太说了会儿话,便同大夫人一起出发了。 到了镇北将军府,花园里已经坐了三个姑娘,李家二姑娘李筠远远瞧见含珠姐妹,立即从凉亭里迎了出来,笑着道:“你们俩可来了,怎么没带阿洵来?” 十五岁的姑娘,肤白唇红,身量高挑,穿了一身玫红绣海棠花的褙子,俏生生好看,眉眼里又有武将家熏陶出来的英气,像是冬日迎雪绽放的梅花,美而不娇。 五岁的李从风就在亭子外面玩呢,这会儿也跑了过来,瞅瞅含珠姐妹身后,学姐姐说话,“怎么没带阿洵来?”他挺喜欢楚家弟弟的,白白净净,比二叔家的小妹妹还好看。 含珠特别喜欢小孩子,看着面前浓眉大眼的小男娃,故意逗他:“阿洵说你打他,不敢来了。” 李从风有些局促,左右瞅瞅,嘀咕了声告状精,扭头跑了。 逗得几个姑娘忍俊不禁。 李筠引了含珠姐妹去亭子里坐,里面两个姑娘含珠姐妹只认识一个,李筠替她们介绍那个穿湖蓝裙子的,“她叫阿棠,是去年新科状元许状元的妹妹,上个月我与她在书坊一见如故,今天也介绍给你们认识认识,让你们见识一下状元妹妹的风采。” 许棠脸上红了红,嗔怪瞪她一眼,起身朝含珠姐妹道:“两位妹妹别听她胡说,早就听闻两位妹妹才学过人了,没想到还都是这般神仙似的容貌。” 含珠与楚蔷连忙自谦了一番。 姑娘们聚在一块儿闲聊,很快就熟悉了起来。 李筠见许棠多看了含珠好几眼,怪道:“菡菡生的好,可你是姑娘家,怎么也老偷看她?” “筠姐姐,你又取笑我了。”这回轮到含珠脸红了,轻轻嗔道。 李筠笑笑,继续看许棠,许棠没有卖关子,由衷夸赞含珠道:“菡菡不但貌美,脸蛋也细,跟我们的都不一样,好像书上说的那种一掐就会出水似的,比顾澜的还要娇嫩。” 含珠不由攥紧了手,楚蔷已好奇问道:“顾澜是?” 许棠笑着解释道:“就是去年探花郎顾子衍的妹妹啊,我哥哥与他同在翰林院当值,十八那日他与永福郡主的长子洗三,我与我娘都过去看了。你们没见过顾澜吧?她脸蛋就特别细,当时我可羡慕了,觉得江南水土果然养人,但今日瞧见菡菡,才知咱们北方姑娘照样不输给她们。” 李筠马上道:“这都是天生的,菡菡生得好,把她扔西北去照样还是这样水灵灵的,换我就不行了,搬到江南住个三年五载还是这副模样。” “说的你多丑似的。”楚蔷笑着打趣她。 姑娘们很快又聊起了水粉,含珠却愣在了那里。 顾衡这么快,都有孩子了…… 高中探花,娶了郡主,如今又有了儿子传宗接代,顾家一家过得肯定很不错吧? 含珠心里有些发堵,如果不是顾家悔婚,父亲也不会气得吐血,早早辞世。然而她却无力做什么,气死人不犯律法,她与妹妹两个弱女子,亦无法去顾家讨公道,事到如今,她反而还要因为顾衡提心吊胆。 “菡菡想去看荷花?”李筠见她望着荷花池的方向发呆,戳了戳她手臂。 含珠回神,目光扫过四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啊,筠姐姐家的荷花开得好。” “那你们先去看看吧,我去前面瞧瞧,应该要有别的姐妹来啦。”李筠大方地道。 于是她去了前院,含珠四女去赏荷花。 刚走到荷花池旁,一旁的小道上忽然拐过来两道身影,都穿着绸缎锦袍,其中一人身材颀长,风流倜傥,凤眼扫过来,似含了无限柔情。他旁边的男子与他差不多的个头,肤色麦黄,五官虽然俊朗,贵气远远逊色凤眼男子。 “咦,你们也在这里赏花啊,二妹怎么不见?”麦黄肤色的男子很是熟稔地道,眼睛接连扫过四女,看到含珠时明显愣了一瞬,飞快瞥一眼身边的男人,马上又移开,落在了楚蔷身上,有些无礼。 楚蔷认得他,乃李筠的堂兄,名叫李从林,不学无术,是京城有名的浪荡公子。他父亲早逝,镇北将军多次欲管教侄子,无奈李家老太太格外护短,宠得李从林越发嚣张。 楚蔷小时候过来玩就被李从林欺负过,长大后李从林不再吓唬人,看她的眼神却越来越放.肆,楚蔷都是躲着他的。今日李筠及笄,任谁都知道花园是姑娘们待的,楚蔷没料到李从林竟然连这种日子都敢捣乱。 懒得与他纠缠,楚蔷朝许棠二女使个眼色,牵着含珠就要离开。 李从林咳了咳,在四女转身前指着身边的人道:“这位是四殿下,你们还不快过来拜见。” 含珠愣了愣,情不自禁看向楚蔷,楚蔷也很是震惊。当初在九华寺匆匆一面,她没有仔细看过四皇子,这会儿当然认不出来了。不过既然知道了身份,不打招呼就走,确实不妥。 而在她们姐妹有所反应之前,许棠与另一位方姑娘已经先走了过去,聘聘婷婷地朝四皇子行礼,“民女拜见四殿下。” 四皇子恍若未闻,过来后目光就没离开过含珠。在他眼里,楚家大姑娘虽然穿得素净,却越发显得她容貌出众,如她身后出水的芙蓉,娇美脸庞只需一袭绿裙衬托,便胜过那些刻意打扮过的庸脂俗粉。 他肆无忌惮,含珠察觉到不对,细长的竹叶眉蹙了起来,行礼时故意站在了许棠身后。 “原来是你们,当日咱们在九华寺见过的,你们老太太抢了我的头柱香,你们可还记得?”四皇子朝楚家姐妹走了两步,笑得极为平易近人,“昨日偶遇从风,听他说这边荷花开得好,今日有空过来看看,不想扰了几位姑娘,还请恕罪。” 楚蔷悄悄看他,见男人眼睛都快飞到堂姐身上了,哪还有不清楚的?以前可没听说李从林与四皇子有交情,四皇子定是专门奔着堂姐来的。 “殿下客气了,既然殿下是专门来赏花的,我等就不打扰殿下的雅兴了,告辞。”没有理会满面羞红的许棠二女,与含珠一同转身。 四皇子难得出宫,怎么会放过亲近美人的机会,快走几步站到含珠身侧,低头看她:“楚姑娘今日没带弟弟过来?令弟活泼可爱,粉雕玉琢仙童一般,他若来了,我想见见他,我下.面没有弟弟,最喜欢令弟那样的小孩子。” 含珠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垂眼道:“家父带他去庄子上了,殿下喜欢小孩子,从风在那边玩,殿下可过去寻他。” 美人眉尖儿微蹙,显然并不喜欢这种搭讪,也没有因为他是皇子就生出攀附之心,同那边两个姑娘似的露出羞态。四皇子心中有了数,惊喜道:“多谢楚姑娘提醒,那我先去陪从风玩,改日有机会再去府上拜访。” 含珠微微点头,转身与楚蔷一道走了。 四皇子长身而立,看着美人渐行渐远,他轻轻吸了口气,闻到一缕似有若无的清香。 “殿下真的要去寻我那堂弟?”李从林扫一眼迈着小碎步去追楚家姐妹的两个姑娘,故意问。 四皇子笑了笑,等彻底瞧不见美人身影了,径自沿着来路往回走。 这个楚家大姑娘真是越看越美,只是似乎对他不怎么上心,冷冷淡淡的,偏叫他更想得到她的青睐。若她是个家世普通些的,他直接跟父皇提,父皇肯定会允,可坏就坏在她是楚倾的女儿,楚倾父皇那里都不好应付。 太后…… 四皇子脚步慢了一瞬,心里慢慢冒出一个计划。 ☆、第75章 从李家回来,楚倾父子俩果然还未归家。 含珠在东院待了会儿便领着四喜回了自己的院子。 “姑娘,四殿下的事,要不要同侯爷说一声?”四喜倒了茶端给含珠,忧心地问。 这个四皇子,姑娘难得出门就遇上他了,定是时刻留意姑娘的动静的,去年只见过一次就惦记成这样,心里得多喜欢啊。四喜觉得吧,二爷跟定王是一伙的,姑娘要是嫁给四皇子,似乎不太妥当,特别是姑娘一看就不喜欢四皇子。 如意正好端了新切好的瓜果走进来,疑道:“姑娘遇到四殿下了?” 四喜哼了声,将李家花园里的事学给她听。 含珠有点心烦,目光投向镜子,再一次为自己这张脸发愁。程钰夸她美,她心里欢喜,但因为这张脸招惹了旁人,如沈泽如这位四皇子,含珠就宁可生的寻常些,好过被男人们惦记。 “姑娘,四殿下还没有娶亲,看他这样追着姑娘,莫非想娶姑娘当皇子妃?”如意放下果盘,平静地分析道,“姑娘若是不愿意,还是提前跟侯爷提醒一下吧,要不,我派人也去知会二爷一声?二爷平时在宫里行走,跟定王爷关系也近,宫里有什么动静,咱们也能知晓一二。” 含珠眼睫微动。 告诉他? 他听到了会怎么想?既然喜欢她,得知这种事情应该会不高兴吧? 含珠低头,攥了攥手里的帕子,此时再回想竹楼上的亲密,甚至树下他粗鲁的欺负,心里都是甜的。只是他想法太奇怪,都告诉她了,怎么扭头就走了?还那么生气?难道不能做那种事情对男人而言是很抬不起头的事情吗?他怕被她嫌弃? 如果是,当面跟她说出来,他心里肯定不好受吧? 想到他夜里寂寥的声音,含珠突然很心疼,很想告诉他,她不在乎。 “你,跟表哥说一声吧。”犹豫片刻,含珠对如意道,她是万万做不到主动去找他的,如果他担心她,或是有什么要嘱咐的,肯定会先来找她,到时候她再找机会,告诉他她的想法。 如意转身走了出去,回来时道:“姑娘,侯爷跟小少爷回来了。” 含珠马上去了前院。 “姐姐,我射.了一只大公鸡!”阿洵兴奋地跑到姐姐身边,指着后面侍卫手里拎着的鸭子道。含珠看过去,就见那鸭脖上还插着一只羽箭,雪白的鸭毛上血迹斑斑,立即别开了眼。 她做过荤菜,但类似鸡鸭鱼肉这种,都是下人收拾好了,含珠并没有杀过生。 楚倾见女儿看不了,朝侍卫点点头,他抱起阿洵道:“菡菡先去堂屋里坐,我带阿洵去洗手。” 含珠点点头。 父子俩很快就回来了,都换了一身衣裳,阿洵第一次亲手射杀猎物,很是兴奋,站在姐姐身前不停地比划。含珠瞧着面前又长了不少个子的男娃,又欣慰又感慨,前年刚进府时阿洵还是个抱着玉雕麒麟玩的内向孩子,如今都敢杀生了,哪怕是楚倾握着他手拉的弓。 不过这样才像是将军的儿子吧? 含珠笑着摸了摸阿洵脑顶,如何教儿子变成大将军,楚倾肯定比她懂。 “菡菡在那边玩得怎么样?”楚倾捏了一个葡萄,塞进嘴前问道,然后一边嚼一边看着女儿。 含珠对楚倾的感觉也是复杂无比,楚倾对她太好,亲昵自然,好得她越来越习惯与他相处,只是偶尔才会害怕。就像此刻,看着男人不顾将军威严吐了籽儿在桌上的碟子里,含珠忍不住就说了实话,低头道:“还好,就是,在花园里赏花时,遇见四殿下了。” 楚倾刚又吃了一颗葡萄,听到这话,嘎嘣一下,嚼碎了一颗葡萄籽。 “阿洵,今晚咱们吃炖鸭,你去看看他们把鸭毛拔干净没,别咱们吃饭时吃到鸭毛。”楚倾又嚼了两下,吐了籽儿,笑着哄儿子。 阿洵现在满脑袋都是他杀的鸭子,爹爹吩咐他立即答应了,颠颠往外跑,富贵紧紧跟着他,领小少爷去看鸭子拔毛。 楚倾让晚云四喜都守到门外边去,低声询问女儿,得知四皇子还拿阿洵套近乎,嗤笑道:“他倒会找借口。” 含珠垂眸坐着,不知该说什么。 小姑娘安安静静,眼帘低垂,看着委屈哒哒的,楚倾一看就知道女儿瞧不上四皇子,柔声保证道:“菡菡放心,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爹爹不会让他得逞的。” 含珠忍不住笑了,楚倾这人就是狂妄,四殿下好歹是皇子,到了楚家就是癞蛤.蟆了。 她笑得好看,楚倾看愣了一瞬,目光在女儿身上迅速转了一圈,发愁了。女儿一年比一年美,快要胜过妻子当年,除非一直待在家里不出门,只要出去,定会惹人注意。楚倾不想女儿被人惦记,却更不想因为那些臭小子委屈女儿整天闷在侯府这片小地方,女儿小时候不能出门,这两年守孝有避讳,终于出了孝,他早想带他们姐弟俩好好出去逛逛了。 不过,女大不中留,他是得早点为女儿相看了。 “菡菡,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一句话在嘴里转了两圈,还是问了出来,怕女儿误会,楚倾叹道:“爹爹也不想你嫁人,只是你都十四了,该准备了,你先告诉爹爹你想嫁什么样的,爹爹好替你瞧着些。” 含珠脸上一热,迅速起身道:“爹爹别问我这个,我只想留在家里照顾弟弟。” 说着快步走了,倒有了点跟父亲耍气撒娇的味道。 楚倾呵呵笑,又往嘴里扔了个葡萄。 静王府。 程敬荣坐在书里里,也在发愁子女的婚事。 次子二十一了,迟迟不娶妻,外人会不会说妻子的闲话,指责她这个主母不关心次子? “二爷现在在何处?”他扬声问外面的长随。 “回王爷,今日二爷没有出门,要去请二爷过来吗?” “不用。”程敬荣站了起来,难得去了长风堂。 程钰正在练武场练剑,想到如意传过来的消息,想到四皇子肆无忌惮地去找她,而他连远远见她一面都要顾虑重重,他心里就有烧不尽的火,目光所及全是四皇子的影子,长剑刺过去,招招直逼要害,连外面多了一道身影都没留意。 程敬荣负手站在树影里,看着前面剑气如虹杀气逼人的儿子,有些吃惊。 这个儿子,功夫何时变得如此厉害了? 长子练武只是为了强身健体,因为是世子,也不用去挣功劳,等着继承王位就好了。次子当年被明德帝钦点为定王的伴读,一个月只回家两次,一年年下来,他只知道儿子越来越有本事,却没有亲眼见过他的本事。 是个好儿子,可惜…… 他轻轻咳了一声。 程钰回头看,慢慢收了动作,稍微平复后走过去问:“父王找我有事?” 程敬荣神色淡淡,“再给你几个月的时间,若年前依然没有遇到合你心意的,腊月里我会让你母亲帮你留意,到时候好与不好,你都得娶回来。” 程钰冷笑,回去继续练剑。 程敬荣没有再看,去了王妃谢氏那边,谢氏正在给钧哥儿缝衣服,听到外面有人喊王爷,她动作顿了顿,放下衣裳站了起来,去外面迎他,才到外间门口,撞上程敬荣走进来。谢氏刚想退后一步,被程敬荣一把搂到了怀里。 屋里伺候的两个丫鬟连忙退了出去。 “我刚刚去长风堂了,他若不识趣,年底你给他寻门亲事,免得影响你的名声。”程敬荣抱着乖顺的妻子进了内室,直接放到了床上。 谢氏闭着眼睛道:“他不喜欢,王爷何必强求?那些虚名,我并不在意。” “可我在意。”程敬荣熟练地将她双手绑在床柱上,俯身亲她,“你好,我喜欢你,这事上我对不起你,只能在其他上头多多补偿你,你想要的,我给,你不要却该得的,我照样给你……” 他有过那么多的女人,只有这个禁得起他这些手段,简直就是老天爷专门为他安排的,他怎么能不对她好? 黄昏寂静的屋里,渐渐响起了类似鞭打的动静。 一直到夜幕降临,程敬荣才衣冠齐整地走了出来,一脸餍足。 “父王,我娘呢?”七岁的钧哥儿红着小脸跑了进来,手里拎着鱼桶,兴奋地提到程敬荣身前给他看,“我自己钓的鱼!” 程敬荣低头,瞧见一条才巴掌大小的鲤鱼。 他奖励地摸摸儿子脑袋,朝内室扬了扬下巴:“你娘在里面,钧哥儿进去吧。” 钧哥儿点点头,快步跑了进去。 谢氏呆呆地靠在床头,看见儿子,眼里渐渐多了光彩,笑着问道:“钧哥儿钓到鱼了?” 钧哥儿高兴地拎给母亲看,盯着母亲看了会儿,担心地问:“娘又不舒服了?脸好白。” 谢氏抱住儿子,亲了亲他额头,“没事,晚上睡一觉娘就好了。” 为了这双子女,她也会熬下去,直到程敬荣履行他的诺言,把她该得的都给她。 一家四口用过晚饭,程敬荣陪一双儿女说说话,便打发他们回去,他去屋里寻妻子,歇下后搂着谢氏亲了又亲,因为饭前饱餐了一顿,没再做旁的,很快就睡着了。 长风堂里,程钰怔怔地望着床顶,手里握着一个粉色香囊,时而攥紧时而分开,却是一夜无眠。 ☆、第76章 秋风渐起,又是一年中秋。 十四这日,武康伯府请含珠姐弟俩去过节。 四喜挑了件樱红的褙子过来,含珠摸摸上面精致的蜀绣桃花,犹豫片刻,默认了。四喜笑着服侍她穿上,含珠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心思飞到了别处。 他有苦衷,他跟她说了,她心里有他,却说不出口,为他打扮一番,或许他能懂?舅母家宴请,还是这样团圆的日子,他,应该会去吧? “爹爹,我带弟弟过去了。”这三日朝堂都放假,含珠牵着阿洵去向楚倾辞别。 楚倾看着稍微打扮过的女儿,不知怎么想到了周家的两个侄子。周文嘉去了西北,他不用担心了,可周文庭还在,表兄表妹的,见面的机会多,周文庭会不会也对女儿上了心?十八岁了还没听方氏给他安排婚事…… “前几天有人送了我一方端砚,我用不上,你带过去送你文庭表哥吧。”楚倾笑着道,吩咐晚云去拿,眼睛暗暗观察女儿的神色。 含珠本来想说一声就走的,现在晚云去拿礼物得耽误会儿功夫,她便牵着阿洵去椅子上坐了。黑黑今天也要过去,哈着气蹲坐在阿洵身前,伸着脑袋要闻桌子上的月饼。阿洵抓起一个递给它,黑黑闻了闻,脑袋歪了过去,阿洵就自己咬了一口。 含珠忍不住劝他:“现在吃饱了,到了舅母家肚子该装不下了。” 阿洵瞅瞅姐姐,想了想舅母家可能会有好吃的,又把咬了一口的月饼放了回去。 男娃嘴角沾了点月饼酥皮,含珠拿出帕子替他擦。 女儿温柔儿子可爱,楚倾情不自禁地笑,但也没忘了继续试探,“明年这时候又要秋试了,你庭表哥最近书读的如何?考得好中了举人,你舅母差不多也要你们挑表嫂了。” 含珠笑了笑,“舅母确实是这样想的,说是春闱庭表哥金榜题名了,就给他相看。”她与周文庭接触不多,只听妹妹偶尔念叨周文庭常常闷在书房里。世家子弟如此刻苦读书,看着也是聪慧的,考进士应该没有问题吧。 她笑得自然,楚倾彻底放了心。周文庭是守礼懂事的孩子,就算心系表妹也不会像周文嘉那样死缠烂打,女儿不动心两人就不会有什么,偶尔见见面就当亲戚走动吧。跟旁人惦记女儿比,楚倾更怕女儿的心早早被别人拐跑了,虽然他一本正经地说过要帮女儿挑女婿。 “去吧,早点回来,晚上爹爹带你们去逛灯市。”楚倾很是期待地道。 阿洵也想跟爹爹一起出去玩,一边往外走一边扭头道:“我吃完饭就回来,爹爹等我!” 儿子开始黏他了,楚倾身心畅快,朗声应下。 马车很快就到了武康伯府。 这次是周文庭领着凝珠来接他们,一身棕黄色的壮壮跟在凝珠一侧,瞧见黑黑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立即往这边跑,黑黑直接从壮壮身上跃了过去,竟然不等主人们进门,它先熟门熟路甩着尾巴进去了,眨眼就与壮壮一起跑没了影。 “庭表哥,爹爹让我把这枚砚台送你,望你明年高中。”含珠从四喜手里接过黄梨木的盒子,笑着递给周文庭。 周文庭愣了一下,没料到楚倾竟然会送东西给他。 “我帮大哥拿。”他忘了接,凝珠替他接了,笑嘻嘻地道。 周文庭摸摸小丫头脑袋,请几人进去。 “表哥来了吗?”阿洵惦记着大表哥,仰着脑袋问。 含珠侧耳倾听。 周文庭却有些遗憾地道:“表哥与几位同僚约好今日去郊外跑马,派人送了礼,他就不来了。” 含珠的心一下子就空了。 如意将四皇子纠缠她的事传过去,程钰没有露面,含珠有些失望,不过四皇子没有明言要怎么样,一切都只是猜测,他不露面也说得过去。如今中秋这样的日子他都不来,含珠终于可以确定,程钰是真的要躲她了,躲她一辈子。 含珠委屈。 她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真要躲,被她斥责别再碰她的时候一走了之也行啊,为何要对她说那样一番话让她知道他喜欢她却不等她回应就走了?像是一阵风,扰了湖水的平静便自顾自吹向了别处。 “啊,壮壮欺负黑黑了!” 耳边突然响起阿洵担心的叫声,还有妹妹同样惊慌的声音,含珠疑惑地看过去,就见那边树下,壮壮正试图将身子往黑黑身上搭,才上去,黑黑往旁边跑开两步,壮壮又去追,抬起身子时露出…… 含珠马上别开眼,瞅瞅大胆跑过去要救黑黑的阿洵,见周文庭过去了,含珠牵住妹妹就往前走。 “它们打架了!”凝珠很是担心黑黑,不想走,扭头看狗。 “它们是在闹呢,妹妹过来,姐姐有话想问你。”见识过那本医书后,含珠大概清楚夫妻之间是怎么回事了,因此看到壮壮肚子下面那情景,猜到两只狗也到了情浓的时候,周文庭肯定也知道,所以挡住了狗,也没有跟上来。 凝珠依然不放心,但姐姐有事,只得乖乖跟了上去。 姐妹俩陪方氏待了会儿,阿洵由周文庭的长随送了过来,兴奋地跑到姐姐身边,眼睛亮亮的,“姐姐,庭表哥说再过两个多月黑黑就会生一窝小狗了。” 含珠不受控制地红了脸,周文庭到底怎么跟小家伙说的? 方氏瞅瞅一脸羞红的她,再看看懵懂无知的凝珠,猜到了怎么回事,又好笑又无奈,不过两条狗想做什么,也不是儿子能控制的,好在儿子够体贴,没马上过来让表妹尴尬。 用饭时周文庭才过来,落落大方,含珠也没再为那点意外尴尬,反倒因为这个暂且忘了程钰。 歇完晌,姐弟俩带着被壮壮欺负了极有可能快要当娘亲的黑黑回了侯府。 见到爹爹,阿洵想告诉爹爹黑黑的事,但瞅瞅姐姐,想到姐姐不许他说,抿着小嘴硬是忍住了。 黄昏时分,楚倾派人送了一套男装给含珠,四喜也有。 “侯爷想的真周到,这样比戴着帷帽遮遮掩掩的方便多了。”四喜先换上了自己的,故意昂首挺胸给含珠他们看,哑着声音道:“小的四喜,今晚侯爷命小的保护姑娘。” 阿洵被她逗得咯咯笑,抱着衣裳让姐姐也快点换上。 他们闹得欢,含珠不好扫兴,就去内室换了,四喜跟着进去伺候。 “姑娘,这样难受不难受?”过了会儿,四喜站在含珠身后,轻轻勒了勒手里的缠胸布。 含珠低头看看,小声道:“再紧点吧。” 四喜便又了紧了些,目光扫过姑娘细白的肩膀,闻着那缕缕女儿香,感受着前面缠胸布往回勒时的阻力,莫名地心跳加快。这样国色天香的大美人,连她伺候这么久的都忍不住心神荡.漾,也不知侯爷会给姑娘选个什么样的姑爷,反正不管是谁,肯定都会极其疼爱姑娘的吧? 脑海里浮现二爷清冷俊美的脸庞,四喜突然想到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句话,可惜二爷性子冷,根本不会喜欢谁似的,要不跟姑娘多合适啊,站在一起,简直天生一对儿。 胸口勒得慌,有点快承受不住了,含珠才喊停,四喜在后面收拾,她看看身上,也想到了程钰,这会儿就不是委屈了,而是埋怨。不管他是不想还是不能对她负责,他都打定主意不娶她了,那临走前的粗鲁欺负又算什么?亲她就算了,竟然还…… 越想越气。 就好比小偷答应再也不来她这里偷东西了,临走前还顺走了她最值钱的。 什么君子什么苦衷,他就是个小人。 “姐姐!”阿洵乖乖地在外面等着,大眼睛不停往内室门口瞟,终于等到姐姐出来了,男娃马上跑了过去,抱住姐姐好奇地瞧,“姐姐好像爹爹,头发都束起来了!” 含珠摸摸露在外面的脖子耳背,也觉得挺新奇的,再看看因为要出去玩十分兴奋的男娃,突然懒得再去想那人,蹲下去笑着嘱咐阿洵,“今晚阿洵得喊我哥哥,不能让别人知道姐姐是个女的。” 阿洵坏笑着点头,抱住姐姐亲了一口,“哥哥也好看!” 小家伙嘴甜,含珠回亲他一下,牵着他去前院找楚倾。 楚倾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远远瞧见女儿男装打扮,眼睛一亮,等女儿到了近前,他笑着拍拍女儿肩膀:“菡菡别总低头,既然要装男子,就要装得像些,到了外面喜欢做什么尽管告诉爹爹,难得出门,别再拘着自己。” 含珠羞涩点点头,看着阿洵笑。 眼帘低垂,娇柔尽在眼角眉梢,一看就是姑娘。 楚倾无奈地摇摇头,没再强迫女儿装男人气度,领着儿女出门,坐马车到西大街,再下车步行。 灯市两侧挂满了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彩灯,远远望去,如两条游龙齐飞,将夜空里最璀璨的那片星海都比了下去。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人走进去如沧海一粟,行人各自赏灯,沉醉在自己的乐趣里,管你穿金戴银是男是女? 含珠站在楚倾身边,面对京城这繁华的夜景,看迷了眼。 街角一侧,程钰一身黑衣隐藏在树影里,看她看失了神。 ☆、第77章 “爹爹,我要那个小马灯笼!”阿洵站在灯铺前看了好一会儿,大眼睛几乎把这边挂着的所有灯笼都看过,才指着一盏编成马状的灯笼讨要。他属马,最喜欢马状的东西。 楚倾摸摸男娃脑袋,叫摊主把灯笼取下来,递给儿子,转身问含珠有喜欢的没。 含珠还没说话,阿洵指着一盏莲花灯嚷嚷道:“姐姐……哥哥要那个!”说到一半被楚倾瞪了一眼,小家伙坏坏一笑,聪明地改了口。 含珠见楚倾真要摘灯笼,忙道:“父亲,我,我又不是小孩子。”既然穿了男装,哪有她这么大的男子还提着花灯溜达的。 她声音特别低,旁人听不到,楚倾听到了,娇娇滴滴的软了他的心。 看看女儿,再看看那盏别致的莲花灯,楚倾吩咐富贵,“买了,你提着。”回家再送女儿。 含珠低头笑,四喜直接笑出了声,而富贵只能认命,提着一盏莲花灯跟在后头,惹来不少诧异的目光。 “阿洵饿了没?”逛了会儿,楚倾将儿子抱了起来。阿洵点点头,楚倾就对姐弟俩道:“这边有家饺子馆,里面还算干净,做的饺子也好吃,爹爹带你们过去?” 阿洵一手抱着爹爹脖子,一手提着灯笼,咽咽口水道:“我要吃虾仁馅儿的。” “嗯,他们家有。”楚倾要去的是家两层楼的饺子馆,下面的多是普通百姓,二楼用屏风分成了一个个雅间,饺子馅儿料也各种各样。当然今晚京城各大酒楼肯定都开着,但楚倾带着儿女,不想去那种容易见到熟人被各种寒暄败了游兴的地方。 派富贵先去占座,楚倾陪着含珠姐弟慢慢往前走。 阿洵被爹爹抱着,看得远,小脑袋左转转右转转,看到好玩的就喊哥哥去看。含珠不时扭头,这次转过去时,忽然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疑惑地回头,瞥见一片黑衣隐入了人海。 含珠心跳加快,莫非,是他来了? 可当她仔细扫过那个方向,却只看到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而里面确实有个穿黑袍子的壮实男人。 不甘心地最后找了一次,含珠自嘲一笑,慢慢转了过去。 是她想太多了,程钰或许确实喜欢她,但也没有多喜欢,所以他说不见她,就真的做到了。 “在看什么?”楚倾注意到女儿的异样,也回头看。 含珠马上收起面上的失望,神色轻松地道:“刚刚瞧见一个跟阿洵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手里也提着灯笼,就多看了几眼。” “在哪儿呢?”阿洵立即扭头望。 含珠笑着拍拍他,“走远了,阿洵看不到了。” 阿洵眨眨眼睛,很快又被别的热闹吸引了注意力。 走了将近一刻钟,到了那家饺子馆,楚倾爷仨直接上了二楼,选了临窗的位子,富贵与四喜在下面吃,没有跟上来。 雅间一面是窗,三面用屏风遮挡,透过两扇屏风中间的空隙都看到走道里经过的人,对面雅间里面的情形就看不到了,这种安排,在这样的小饭馆也算稀罕。落座后,楚倾抱阿洵在腿上,说最简单的灯谜给姐弟俩猜,猜中了才有饺子吃。 他声音清朗好听,阿洵笑声欢快,顾衡陪着孟仙仙走过来时,觉得那声音耳熟,朝里面看去,就见那里果然坐着当朝宠臣云阳侯。顾衡又惊又喜,示意孟仙仙停下,低声朝雅间寒暄道:“里面可是楚将军?” 雅间里两大一小都止了笑。 含珠隐隐觉得那声音耳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楚倾皱了皱眉,他没听出来是谁,但被人打扰了,他不高兴,阿洵就是一脸好奇了,看着中间那扇可从中间拉开当门的屏风道:“有人找爹爹!” 儿子兴奋,楚倾面色稍霁,扬声问:“外面何人?” 顾衡马上道:“在下翰林院编修顾衡,今晚与郡主出来赏灯,没想偶遇楚将军,实乃幸事。” 含珠在听到顾衡自报姓名时,手忍不住发抖,好在她私底下无数次想象过偶遇顾衡怎么办,并没有乱了分寸,眼睛看着桌子,就当外面的是陌生人。 楚倾本不想见,听儿子小声问他什么叫郡主,楚倾想了想,无声笑了,放儿子自己坐着,他起身去开门,目光在外面郎才女貌的小两口身上扫过,侧身请道:“原来是郡主与子衍,若不嫌弃,进来坐坐?” 顾衡居然想跟他套交情,不知那个老女人得信儿后会怎么想。 孟仙仙知道母亲倾慕楚倾,此时很是尴尬,不懂丈夫为何要主动打交道,但木已成舟,她也只能顺着丈夫的意思,与他一道走了进去。进来了,瞧见一脸好奇盯着她看的小男娃,漂亮得跟姑娘似的,孟仙仙情不自禁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阿洵还是有点认生的,人家朝他笑,他害羞地跑到了姐姐那边。 此时含珠已经站起来了,佯装没有察觉顾衡震惊的注视,她规规矩矩朝孟仙仙行了一礼:“楚菡见过郡主。” 虽穿着男装,但一听声音,再对上那张细白如瓷的娇美脸庞,任谁都能马上认出她是个姑娘。 孟仙仙不止一次听说过这位楚大姑娘了,先是说她跋扈刻薄,一场病后又变得温婉可人,容貌倾城,如今一见,才知那些果然不是虚传。楚菡一身男装都让她这个见过无数美人的郡主看愣了,若是换成女装,得美成何种地步? “楚姑娘客气了,今日咱们遇上便是缘分,不必讲究虚礼。”孟仙仙柔柔地道。 含珠站直后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大概是刚生完孩子不久,此时的孟仙仙瞧着还有些圆润,但她身上那种初为人母的温柔,让她看起来别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美,那种知足的幸福神情,更让人不受控制地为她高兴。四目相对,孟仙仙先笑了,含珠大方地回以一笑,目光自然而然从她旁边的顾衡身上扫过,指着椅子邀请道:“郡主同座?” 孟仙仙看向丈夫。 顾衡早收敛了心中震惊,朝含珠谦逊一笑,侧身对楚倾道:“偶然相逢,惊喜之下冒然求见,现在就不打扰将军一家共享天伦了,我等告辞。”进来寒暄是套套交情,凑个眼缘,再继续待下去便是不识趣了。 楚倾点点头,看着小两口走了,他也没出去送,直接关上门,将阿洵叫到身边,“看见没,刚刚那个就是郡主跟她的丈夫,她丈夫本是江南小书生,靠着郡主才得了皇上的青睐,这样的人就叫吃软饭的,将来有谁看中咱们家的家世才求娶你姐姐,阿洵要把那人打出去。” 儿子不懂没关系,他多教两遍,儿子耳濡目染就懂了。 含珠瞅瞅楚倾后面的屏风,小声提醒道:“爹爹。”听声音,顾衡夫妻好像就在隔壁坐了。不过听楚倾这般评价顾衡,含珠心底因为见到顾衡的那点不快都没了,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畅快。顾衡过得再好又如何,恐怕在京城那些勋贵眼里,他,他就是个吃软饭的。 楚倾明白女儿的顾忌,但他毫不在意,声音反而更高了,“叫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 若不是顾衡与孟仙仙是明德帝赐的婚,楚倾还要骂那老女人蠢呢,将女儿嫁给这种男人。 一屏之隔,顾衡脸色很不好看,桌子下面左手紧紧攥成了拳,手背上青筋暴现。 孟仙仙更是面白如纸,丈夫被人这样说,她又生气又心疼,握住顾衡手柔声劝道:“你别听他胡说,云阳侯向来嚣张狂妄,就连内阁首辅张大人都被他当面骂过,母亲与他有罅隙,他这才迁怒你。” 顾衡垂眸片刻,脸色很快恢复了正常,反握妻子的手,有些苦涩地道:“我能娶到你,确实是高攀了,仙仙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 男人看似平静,话里却全是自嘲,孟仙仙心疼的眼泪落了下来,靠在他身上道:“没有,别人不知道,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的,子衍,咱们回去吧,我想南南了。” “好好的哭什么。”顾衡拿出帕子替她擦泪,低头亲她额角,声音温柔:“为何娶你,我问心无愧,只要你不误会我,旁人怎么说我都不会放在心上。好了,别哭了,一会儿吃完饺子,我再陪你去猜灯谜,难得出来一次,急着回去做什么?南南有乳母照顾,不用你操心。” 孟仙仙泪眼模糊地看他,见男人笑得温柔,面对刻薄诋毁云淡风轻,越发爱慕于他。 而顾衡看着妻子楚楚可怜的脸庞,脑海里却是刚刚在隔壁见到的楚家大姑娘。 看清她模样那一瞬,顾衡好像忽然坠入梦中,若不是她身边站着一个男娃,他险些开口唤她含珠。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人? 虽然两年没有见过江含珠了,楚菡与记忆里的江含珠也大有不同,个子高出不少,模样也更美,但他就是从她身上看到了江含珠的影子,一颦一笑,都像她。早知如此,早知云阳侯的女儿与青梅竹马酷似…… 看看身边止了泪的妻子,顾衡有些恍惚,如果有选择的余地,他一定会选楚菡吧? 念头一起,想到家里酣睡的儿子,顾衡摇头失笑。 能娶到孟仙仙,已经是他的福气,他如何能保证放弃孟仙仙后,他有机会遇见楚菡并让她对他一见倾心? 还是珍惜眼前人吧。 伙计将饺子端上来,顾衡体贴地为妻子舀了一个。 他们隔壁,楚家的饺子也端上来了。 有点烫,含珠吹了吹气,刚要咬一口,窗外突然传来烟花腾空而起的声音,含珠惊讶地扭头,恰好看见一簇烟花在对面的巷子上方炸开,似繁星点点,一朵接一朵,美得如梦。含珠弯了嘴角,听楼下人语喧哗,她往下看,目光经过对面的巷子口,生生顿住。 她看见那里背靠墙壁站了一个男人,就站在绚烂烟花下,脑袋偏向身后,望夜空里的烟花,望着望着,似乎是察觉到什么,他猛地朝这边看了过来。含珠心跳如鼓,迅速起身,上半身都探出窗外,想看清他的神情,烟火却忽的落了,巷子里也暗了下来。 含珠紧紧盯着巷子口,盼烟火再亮,真的亮了,她急急看去,那里却没了程钰的身影。 ☆、第78章 街上喧哗依旧,烟花还在飞起绽放,含珠的心却像是被人偷走了,愣愣地望着巷子口。 她不是在做梦,她真的看见程钰了,一身黑衣,而他既然来了,为何又匆匆离去? “姐姐,我也要看烟花!”阿洵不知何时凑到了姐姐身边,踮着脚要往外看。 “爹爹抱你看。” 身后传来楚倾推开椅子起身的动静,含珠微微仰起头,将眼泪憋了回去。 不能哭,不能让楚倾看出来。 她该高兴的,程钰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冷着脸说狠话,其实并没有嘴上说得那么狠心。之前来这边的路上,躲到人群里的那人应该也是他吧?他是不是跟了她一路,而她坐在这里吃饺子的时候,他一直藏在那片阴影里偷偷看她?被她发现了,他面子搁不住就跑了? 含珠忍不住笑了,好像看到了他冷着脸吃糕点的样子。 “喜欢看烟花?”楚倾抱着儿子,见女儿对着烟花笑得那么开心,柔声问道。 含珠有些脸热,但还是顺着他的话点点头,假装为看到烟花开心。 “那等爹爹有空带你们去庄子上,一连放个几晚。”楚倾用下巴蹭蹭儿子的后脑勺,怀里抱着健健康康的儿子,旁边站着温柔懂事的好女儿,再看看夜空绚烂的烟火,心里一片柔软,好像以前的三十来年都没有如此满足过。 “我要吃饺子!”烟火放完了,阿洵吸吸鼻子,扭头望桌子。 楚倾与含珠相视一笑,一家三口又回到了饭桌上。 耽误了会儿功夫,加上哄阿洵吃饭用的慢,含珠舀饺子汤喝时,瞥见顾衡夫妻在外面经过。含珠动作没有半分停顿,低头喝汤,喝完了抬起头,见阿洵嘴角沾了一片菜叶,轻轻笑了,温柔娇美。 顾衡将这个笑容看在眼里,越发肯定她只是与青梅竹马容貌酷似的一个人了,否则怎会跟楚倾父子处的这么亲昵。 默默收回视线,夫妻俩携手离去。 含珠三人很快也吃完了,饭后消食,正好再去街上走走。 这回含珠就心不在焉了,转身与楚倾阿洵说话,或是假装看两边的摊铺,都会趁机悄悄留意后方,然而一次都没有看见程钰,不知是他藏得太好,还是已经走了。 但含珠没有失望,因为她知道程钰比她以为的更喜欢她。 夜里歇下后,含珠躺在床上,久久难免。 她心疼他了,也真正明白了他有多在乎他身体的问题。含珠是姑娘,她没法切身理解他的感受,但是假设一下,假如她身体有问题,不能让他碰,不能让他享受夫妻之乐,也不能为他生儿育女,她敢告诉他吗?也会担心被他嫌弃的吧,就算他愿意娶她,她心里过意而去吗? 明明喜欢,怕被嫌弃不敢靠近,怕耽误对方一辈子不能靠近,隔得远远偷偷看,是因为太想了吧? 为自己甜蜜,为他心疼。 含珠翻了个身,摸摸纱帐,暗暗琢磨起如何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了。既然明白了他的苦衷,她也该主动些了,免得他比她更煎熬。 静王府,程钰闭着眼睛靠在浴桶里,脑海里全是她的模样。 他第一次看她穿男装,头发都束了起来,露出小巧的耳朵修长的脖颈,瞧着好像小了一两岁,胸口也不知怎么弄的,扁了很多,看侧影竟然真的像个单薄少年。上次一别后,她似乎过得很不错,与楚倾说说笑笑的,像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巷子里突然有人放烟花的时候,她,看到他了吗? 应该看到了吧,所以频频往后看,装模作样的,自以为掩饰地天衣无缝。 想到她探头探脑的模样,程钰嘴角翘了起来,笑着笑着就变成了苦涩。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可不管她怎么想,他都不能耽误她一辈子,看她与楚倾父子说话时笑得那么好看,他的事对她应该没有什么影响,这样最好,两人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吧。 ~ 含珠并不知道程钰的心思,愁了两日,她决定给程钰写信,可是提起笔,又不知道该如何下笔。若是他脸上留了疤痕怕她嫌弃,她直接道明就是,但是那种地方,嘴上开不了口,落笔也难。 要不,掠过那件事,只告诉他,她也喜欢他? 含珠抿了抿唇,瞅瞅外面,提起袖子写了起来。 “感君情深,”写完四个字,含珠俏脸泛红,但还是继续写了下去,“亦有相思。” 写完了,又觉得太直白露骨,含珠立即沾了墨水摸黑了纸上的八个字,攒起来丢进了书桌旁的小竹篓。 “姐姐,爹爹回来了。”阿洵兴奋地在院里喊她,含珠吃了一惊,距离黄昏还早,今日楚倾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放下笔,含珠先赶到镜子前,确定自己脸色没有不对,这才出去见人。 楚倾已经牵着阿洵进了堂屋,落座后瞅瞅女儿,笑着问:“又在屋里看书?” 含珠来侯府后撒谎的本事倒是涨了不好,顺利地敷衍了过去,倒了杯茶端到楚倾身前,然后在对面的主位落座,好奇问道:“今日爹爹怎么回来这么早?” 楚倾叹了口气,“皇上决定去西山秋猎,爹爹也得随驾,后日一早出发,重阳过后才回来。” 含珠怔住,马上想到了程钰,程钰是神弩卫的,好像皇上出行他们都会随扈左右,岂不是程钰也要离京将近月余? 她面露不舍,楚倾一看女儿舍不得自己,心口就像被什么撞了一下,跳得快了,忙道:“菡菡不用担心,爹爹安排你大哥留在家里,你要出门去哪里,都让你大哥跟着,他性子沉稳,绝不会让你被人欺负。” “我也要跟爹爹去打猎。”阿洵终于听出怎么回事了,抱住爹爹撒娇。 楚倾将儿子抱到腿上哄,“那可不行,阿洵去了就得半个多月看不到姐姐,你不想吗?” 阿洵可聪明了,“也带姐姐去。” 楚倾哈哈笑,“男人们去打猎,不带姑娘。”此行只有宫里的几个妃嫔同去,明德帝就是让官员们带家眷,他也不会带如花似玉的女儿去。被皇子们瞧上还好说,他都能想办法拒了,被明德帝看上怎么办?他再狂妄,也不敢跟皇上对着干。 “好了,爹爹还有事,回来告诉你们一声,晚上不用等我吃饭了。”抱着儿子亲了一口,楚倾看着女儿道。 含珠赶紧起身去送他,“那爹爹在外面记得吃饭。” 楚倾笑着摸摸女儿脑袋,大步走了。 含珠站在堂屋门口目送他走远,再望望静王府的方向,想了想,决定还是等程钰回京再说吧,她正好趁这段日子好好想想信里该怎么写。 次日晚上,楚倾忙着跟孩子们话别时,静王程敬荣用过晚饭,将明日要随驾去西山的两个儿子叫到了书房。 “怀川你马术不精,狩猎时注意安全,别为了抢风头冲动冒险。”他先嘱咐长子。 世子程铎有些尴尬地道:“儿子谨遵父王教诲,绝不贪功。” 程敬荣点点头,看向次子:“怀璧箭术高超,那些世家子弟恐怕都不如你,不过这次定王等几个皇子都去了,你把握好分寸,别抢了他们的风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不想惹事,更不想因为儿子遭皇子们惦记。 程钰知道书桌前的男人真正担心什么,应了声表示听到了,没有多说旁的。 “好了,都回去歇着吧。”程敬荣与这两个儿子都不亲,该说的说完了,便打发他们走。 兄弟俩前后脚出了屋,道别后在走廊拐角处分道扬镳。 “这次你留在京城,表姑娘他们若是出门,你亲自跟着。”回到长风堂,程钰正色吩咐陈朔。 “二爷放心,只要我活着,绝不叫表姑娘表少爷出事。”陈朔清楚阿洵姐弟在程钰心里的分量,郑重保证道,抬头时见程钰有些走神,他想了想,低声提醒:“二爷此次西山之行也请小心,上次那批刺客还未查到下落,说不定他们会趁这次机会再度出手。” 程钰神色没什么变化,颔首道:“我知道,下去吧。” 陈朔又看了他一眼才退了出去。 程钰摸出怀里的香囊,笑了笑。 他说过要守着她,又怎么会让自己出事? ☆、第79章 楚倾离京不久,方氏带凝珠过来做客,含珠也从她口中得知程钰确实跟着明德帝去西山秋猎了。 说来奇怪,都是见不到面,知道他在京城,含珠只是有些想,现在程钰走了,含珠心里便空落落的,茶饭不思。 “菡菡又在想你爹爹了?”老太太见二房的侄孙女又走神了,笑着问道。这丫头,之前与楚倾过得跟仇人似的,如今楚倾才走半个多月,她当女儿的就想了。这样才好,父女哪有隔夜仇,现在二房侄孙女当家,少了那些乌烟瘴气的,一大家子都和睦。 “我也想爹爹。”阿洵跪坐在矮桌旁,听到老太太的话,放下手里的菊花糕,有些可怜地道。 含珠朝老太太笑笑,摸摸男娃脑袋道:“阿洵别急,再过几天爹爹就回来了。” 阿洵点点头,抓起姐姐做的菊花糕继续吃。 含珠做了菊花糕来孝敬老太太,正好大夫人也有话对她说,“后日重阳,我们陪老太太去九华寺登高望远,你三妹妹四妹妹不好出门,菡菡跟我们一道去吧,出去透透气。” 含珠不太想去,可重阳登高是习俗,看着大夫人楚蔷母女含笑的脸庞,她笑着应了,“好啊。” 到了初九,含珠牵着阿洵过来与大房一家汇合,老太太大夫人各自坐一辆马车,含珠姐弟与楚蔷坐一辆。马车动了起来,阿洵淘气地挑开帘子,瞧见骑马跟在一旁的楚渊,有些讨好地道:“大哥抱我骑马。” 自从去年在九华寺被楚渊抱着嘘嘘了一次后,小家伙跟楚渊说话越来越不客气了。 “阿洵听话,跟姐姐坐一起。”含珠想把他按回坐榻上,阿洵扭了扭圆滚滚的小身子,小胖手扒着车窗,大眼睛期待地望着堂兄。 楚渊没有直接拒绝,指着前面道:“路上人多,大哥得看着不让旁人跑出来冲撞咱们家的马车,等出了城,人少了大哥再抱阿洵。” 阿洵懂事了,放下帘子,有些得意地对姐姐道:“大哥一会儿再抱我。” 含珠点了点他的小鼻子。 而楚家众人刚出门的时候,周文庭已经带着凝珠出了城,兄妹俩坐一辆马车。 “大哥会骑马吗?”今日不少人出城游玩,凝珠挑着帘子往外望,见许多华服男子骑马,她扭头问身边的男人。 小姑娘今日是男装打扮,一身白色的圆领袍子,杏眼水汪汪的,瞧着就是个极漂亮的半大少年,此时看他的眼神只是好奇,并没有鄙夷的意思。周文庭摸摸她脑袋,笑着反问:“为何觉得我不会骑马?” 家里有文武师傅,他与二弟都是七岁开始学武,他练到十五岁便开始专注科举,敢情小姑娘没见过他练武骑马,就把他当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凝珠就是那么想的,嘿嘿笑道:“没见过你骑。” 周文庭点点头,有些遗憾地道:“小时候骑马摔了一跤,往后就不敢骑了。” “摔哪了?”凝珠瞅瞅一身杏色袍子的男人,马上替他担心了,“摔得严重吗?” 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周文庭看看养了两年的小妹妹,笑道:“没事,早好了,阿凝想骑马?” 凝珠摇摇头,乖乖坐正了,“姐姐说姑娘家不能骑马。”但其实还是想骑的。 周文庭想了想,哄她:“姑娘家是不能骑马,不过阿凝学的话,回头大哥教你。” 凝珠扑哧笑了,调皮地笑话他:“大哥自己都从马上摔下来过,我才不跟你学。” 周文庭揉了揉她脑袋,眼里都是笑,“放心吧,大哥绝不会让你摔下来。” 兄妹俩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九华寺山脚下,既然是登高赏秋,这时候就不适合再坐软轿上去了,周文庭让凝珠走在他里侧,一高一矮两人闲庭散步般往上走。走着走着,身边有顶软轿经过,凝珠好奇地探头去看,瞧见轿子上坐了个头戴帷帽的女人,软轿前后都有侍卫守护,很是气派。 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顾衡站在软轿一旁,正在与孟仙仙说话,背朝他们那边,孟仙仙扭头看他,却发现了路边半大少年的注视。隔着单薄白纱,只见少年杏眼桃腮唇红齿白,生的好看极了,孟仙仙细细打量两眼,轻声同丈夫道:“子衍你看,那边的少年瞧着与楚家大姑娘是不是有些像?” 都是男装,都是杏眼,也都生的白白净净。 顾衡立即看了过去。 看到的是个杏眼少年,脑海里却浮现另一幅情景,八岁的小姑娘穿着桃红的裙子,娇滴滴地喊他顾大哥。她姐姐读书守礼,她只是个天真的孩子,知道他是未来姐夫,所以喊得极其亲昵,被妹妹欺负了还会嘟嘴朝他诉说委屈。 顾衡看呆了,那少年清澈纯净的杏眼跟凝珠一模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世上模样酷似的人多,为何他来京城两次遇见的都与江家姐妹有关? 凝珠也瞧见他了,不过小姑娘记性没有大人那么好,此时的顾衡又穿了一身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的绸缎衣裳,与她记忆里一身半旧衣裳的书生相差甚远,再加上偷窥被人发现,凝珠没看清楚就赶紧躲到了周文庭后头。 但也正因为这一躲,让顾衡有了别的误会。 他目光移到了周文庭脸上。 “你可认得那杏袍男子是谁?”顾衡低声问妻子,“我瞧着有些面善,该不是我的同科吧?” 孟仙仙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认得周文庭,摇摇头。 顾衡心中有了疑惑,不确认一下莫名不安,便嘱咐妻子两句,他抬脚朝周文庭走了过去,却并没有直接上前寒暄,而是故意落后几步,不高不低地说了一句话。 他说的是杭州土话,问周文庭可是他故友。 乍然听到乡音,凝珠本能地回头,比周文庭动作还快。 顾衡心跳加快,声音温和地问凝珠:“在下杭州顾子衍,小公子可认得我?”依然是杭州土话。 姐姐一再提醒她要提防的人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凝珠不由攥住了周文庭的手。大眼睛瞅着面前的男人,凝珠也说不清那一瞬她都想了什么,只知道不能让他认出自己,否则姐姐就有危险了。 “大哥,这人说话好奇怪。”凝珠怯怯地往周文庭身上靠。 她被袖子遮掩的手轻轻颤抖,周文庭皱眉,抬眼,却认出了顾衡,疑道:“顾大人?” 顾衡直起身子,换成了官话,“公子果然是浙江学子?刚刚瞧着面善,一时却记不起公子名讳了,不敢冒然唐突,故先用乡音试探。” 周文庭马上道:“在下周文庭,并非浙江学子,去年顾大人高中探花,骑马游御街时周某有幸瞻仰过顾大人的风采。” 顾衡恍然,拱手赔礼:“顾某认错人了,失礼失礼,内子还在那边等我,就不打扰两位公子游兴了,告辞。”歉然一笑,抬头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凝珠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周文庭心生困惑,低头看妹妹,对上小姑娘苍白的脸。 “阿凝怎么了?”周文庭紧张地问。 凝珠害怕,她总觉得自己被顾衡认出来了,可她不能跟大哥说,也不能马上求大哥带她回家,好像要躲顾衡一般。 “我脚酸,走不动了。”她额头抵在男人怀里,小声撒谎。 周文庭愣了愣,跟着笑了,左右看看,摸摸她脑袋道:“走,那边有轿夫,阿凝坐轿子上去。” 凝珠点点头,微微低着脑袋跟他走。 那边顾衡将妻子安顿在九华寺后,出门吩咐他的长随,“去打听打听,武康伯府周家的公子叫什么,他家可有女儿。”他不认识周文庭,但他知道楚倾有家姓周的亲戚。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先是楚菡与江含珠酷似,周家又有个与凝珠类似的姑娘。如果这个周文庭确实是楚倾的侄子,那他就敢肯定,江家姐妹确实来了京城,还各自有了天大的造化。 九华寺人来人往,周家又是京城勋贵,那长随很快就打听清楚了,回来复命。 武康伯府的世子叫周文庭,周家没有姑娘,但前年武康伯夫人收养了一个义女。 顾衡听了,再联想妻子说过的楚菡性情大变也是前年的事,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含珠对此一无所知,在九华寺客房安顿后,她亲手帮阿洵洗脸,柔声嘱咐他,“一会儿出去玩时阿洵要听话,乖乖牵着姐姐的手,不许四处乱跑。” 阿洵笑嘻嘻点头,“走不动了还让大哥抱着。” “真懒。”含珠捏捏小家伙白嫩嫩的脸蛋,收拾好后姐弟俩一起出了屋,与此同时,顾衡也陪着孟仙仙从客房里走了出来,要去后山登高望远。 ☆、第80章 九华寺所在的山峰就叫九华山,并不算特别高,但老太太上了年纪,楚家一行人今日爬山的目标便是半山腰,正好那里有座菊园,正是赏菊的好时候。 菊园里亭台楼榭林立,楚家人占了一座亭子休息。 “我看今年的菊花似乎你去年开得早,老太太瞧着呢?”一路劳累平复下来后,大太太瞅瞅外面连片连片的菊花,笑着道。 老太太颔首,忽的笑了,指向园子示意几人看。 却是阿洵举着一朵嫩黄的菊花颠颠跑了过来,后面跟着楚渊。 楚蔷打趣含珠:“有大哥帮忙照顾阿洵,姐姐是不是轻松了很多?” 含珠浅浅一笑,起身站到台阶前,轻声叮嘱阿洵:“慢点走,小心摔了。” “姐姐给你戴!”阿洵一步一步跨上台阶,举着他精心挑选的菊花要姐姐戴上。 含珠牵着他做到长椅上,一边给他擦汗一边悄悄道:“伯祖母喜欢菊花,阿洵送给伯祖母去。” 阿洵眨眨眼睛,懂事地跑了过去,一句“伯祖母戴花”逗得老太太笑个不停,将阿洵抱到腿上亲了好几口。 楚蔷突然扯了扯含珠袖子,小声道:“姐姐要不要去洗洗手?” 含珠明白楚蔷是想小解了,正好她也想了,轻轻嗯了声。楚蔷就又凑到大夫人耳边低语了一句,大夫人点点头,吩咐身边的两个大丫鬟道:“姑娘们要去园子里赏花,你们陪着去。” 两个大丫鬟点点头,阿洵着急地从老太太怀里挣了下来,跑到含珠身边牵住她手,“我也去!” 含珠摸摸他脑袋,觉得带弟弟过去也没什么,到了地方让丫鬟在外面看会儿好了。 老太太却道:“我是走不动了,博远你陪着去。” 姑娘家出门谨慎些好,让孙子送到附近,届时姑娘们去方便,他领着阿洵在旁边赏花。 楚渊明白老太太的顾虑,点点头,默默跟在含珠姐仨身后。 楚蔷来过这里好几次了,她在前面带路,佯装赏花,走了一阵,前面就是菊园专供女眷们方便的雅芳居了,楚蔷挽着含珠胳膊回头对兄长道:“哥哥,我们去那边坐坐,你陪阿洵玩会儿吧。” 楚渊心里清楚,牵着阿洵要去一侧的花圃前。 阿洵不想跟姐姐分开,含珠笑着哄他再去摘朵好看的话,阿洵才高兴地应了。 含珠刚要与楚蔷离开,对面忽然跑过来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乞丐,是个女娃,穿着脏兮兮满是补丁的衣裳,因为身子太单薄,脸上瘦骨嶙峋的,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显得特别明亮,边跑便喊“仙女姐姐”。 这边只有楚家兄妹几人,含珠姐妹俩都戴着帷帽,一时竟分不清小女娃喊得是谁。 楚渊皱眉,让阿洵先回姐姐身边,他挡在前面,冷峻脸庞看着很是吓人。 小女娃明显就被吓到了,脚步越来越慢,最后隔了十来步停下,举起手里的纸条朝他道:“有人让我把这个教给仙女姐姐,穿白裙子的仙女姐姐。” 楚蔷诧异地看向含珠。 含珠今日穿的便是白裙子,她皱眉,刚要说话,楚渊看看女娃跑过来的方向,不悦地质问女娃:“让你送信的那个人在哪儿?” 小女娃摇摇头:“大哥哥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这个给你们了。”因为太过害怕楚渊,小女娃弯腰将手里的纸条放在地上,转身就往回跑。 楚渊朝后面远远跟着的黑衣侍卫使个眼色,黑衣侍卫心领神会,马上去追小女娃审问了,楚渊捡起纸条,就见上面写了四句短诗,“青青之麦,生于陵陂。生不布施,死何含珠为!” 楚渊自小习武,对诗词知之甚少,他来来回回看这四句诗,目光最后落在了两个字上。 脑海里浮现去年有人来九华寺夜袭,程钰救下如意后喊的那两个字。 楚渊眸色微变,转身时又恢复了自然,将纸条递给含珠,“妹妹可知这诗句的意思?” 含珠疑惑地接过来,楚蔷凑过来与她一起看。 楚渊紧紧盯着堂妹的脸庞,见她目光果然顿在了最后一句上,长长的眼睫颤了又颤,纤纤玉手也难以察觉地发抖,虽然很快就稳了下来,但她发白的脸色告诉他,这里面一定有内情。 “这是《庄子·杂篇·外物》里的一句啊,”楚蔷十分不解,“讲的是儒生借用诗书谈盗墓的事,取死者口中宝珠,那人为何要写这个给姐姐看?” 含珠摇摇头,收起字条道:“我也不知道,藏头露尾的,多半不是正人君子。” 心里却忐忑不安,诗句没什么特殊意思,但里面却带了她的闺名,除了她们姐妹,京城知道她名字的只有程钰方氏,听程钰的意思,定王也知道她们的身份,但名字多半不知,程钰没必要告诉他,就算告诉了定王也必要如此戏弄她,那么唯一做得出这种事情的,只有顾衡了。 是因为中秋晚上的偶遇,顾衡有所怀疑,故意用这个试探她来了吗? 那顾衡岂不是就在附近? 忍住抬头寻找顾衡身影的冲动,含珠求助地看向楚渊,“大哥,你看这事……” “给我吧。”楚渊将她手里的纸条抽.了出来,又看了一眼,收到袖中,神色轻松地道:“有人故意捣乱,你们不用放在心上,去吧,其他的有我。” 含珠点点头,安抚阿洵两句,与楚蔷先去里面解手。 楚渊牵着阿洵去摘花,拿出纸条看了看,撕成碎屑。 雅芳居里,含珠先楚蔷一步出来,四喜服侍她洗手,小声问道:“姑娘,刚刚……” 含珠摇摇头,看着自己的手道:“我也不知道,先别想了,或许有人认错也不一定。”擦干手,含珠趁四喜倒水时拍拍脸颊,怕自己脸色太难看,惹人怀疑。 与楚渊阿洵汇合时,含珠看起来基本上与来时无异了。 阿洵又摘了朵浅紫色的菊花送姐姐,含珠蹲下去亲了亲男娃,心情好了不少。 没想到回去的路上却远远瞧见顾衡夫妻坐在一座凉亭里品茶,顾衡正好面朝她,那短暂的对视,含珠看见顾衡端起茶碗,朝她做了个敬酒的动作,随后便扭头与孟仙仙说话了,仿佛刚刚的举止只是她多想。 含珠就像扫过陌生人一般移开了视线,顾衡一定是在虚张声势,她不能上了他的当。 看似平静,心里却是惊涛骇浪,没有留意到楚渊走在她左后侧,她看向顾衡时,楚渊也看了过去。 在菊园逛到日上三竿,一行人回了九华寺,在客房用斋饭。 楚渊自己在前院用的,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他放下筷子,看向门口。 “大少爷,我去了小乞丐见到那人的地方,后来又带她在菊园找了一圈,也没有认出对方。”侍卫低头回禀道,“她说那人头上戴着帽子,她害怕没敢多看,收了铜板就去送信了。” 楚渊并不意外,看看窗外,沉声吩咐道:“今日回京之后,你亲自去永福郡主驸马顾衡的老家,仔细查探顾衡的底细,看看他是否认识一位叫含珠的姑娘,如果有,事无巨细,打听清楚再回来,注意别让人察觉。” 堂妹的变化太大,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以前他没有理由怀疑,现在,有了。 黑衣侍卫郑重应下,犹豫片刻,问道:“这事,与那张字条有关吗?”他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大少爷怎么怀疑到顾衡头上的? 楚渊马上道:“不是,是另一桩事,我突然想起来的,若是将来侯爷问起,你也不必提。” 他先弄清楚,再看看要不要告诉二叔。 黑衣侍卫解了疑惑,恭敬地退了出去。 楚渊盯着门外瞧了会儿,继续用饭。 西山之上,程钰等人却正在山林里狩猎,这是今日最后一场狩猎了,明日圣驾便要返京。 明德帝一身戎装,四十多岁的男人,因为保养得好,坐在马上依然威风凛凛,气度不输身边的几个皇子。 “老二你们几个跑远点,别都围在朕身边,朕带你们过来是为了看看你们骑射的本事的,你们不去打猎,光守着朕有什么用?快去,朕特意命人放了条狼,今日谁猎到狼,朕重重有赏。” 定王瑞王四皇子互视一眼,齐齐喝了一声,扬起马鞭疾驰而去。 其他宗亲世家子弟也各自散开了。 程钰原地不动,他是宗亲,也是明德帝的侍卫。 明德帝这会儿却只把他当侄子,朗声笑道:“怀璧箭术好,朕最看好你,快去吧,朕这边不缺你一个。” 程钰领命,朝定王的方向追了上去。 明德帝也领着楚倾等武将继续狩猎。 秋高气爽,骄阳当空,某一时刻,山林里突然响起了打杀声。 “二哥小心!”眼看十来个黑衣人突然从四面包抄过来,准备对定王瓮中捉鳖,程钰一箭射偏飞向定王后背的羽箭,大声提醒道。 定王凤眼里寒光闪烁,挥剑劈开飞过来的箭雨,瞅准一个方向,纵马杀了过去。 程钰也迅速跳下坐骑,隐在树后拉弓,目光清冷而平静,前一支羽箭才脱弦,下一支箭头已经又瞄准了一人,嗖嗖几声,箭无虚发,转眼黑衣人就倒下了四人,都是羽箭锁喉而死。 定王毫不示弱,手中剑气如虹,短短功夫亦是取了数条性命。身后传来刺耳的破风声,他猛地俯身下去,避开暗箭后刚要纵马离开,余光里却见树上藏有两个灰衣男子,他暗道不好,翻身下马时厉声提醒程钰,“树上有人!” 话音才落,身前骏马腹部中了箭,扬起前蹄嘶鸣。 定王敏捷地避到树后,与此同时听到两声扑通落地声,正是树上二人掉了下来,定王大喜,回头喝彩道:“怀璧你……” 却见程钰直挺挺朝后倒了下去,左肩上的羽箭还在剧烈晃荡。 震惊过后,定王心中一沉。 箭上有毒! 身后有杂乱的脚步声迅速逼近,看着草丛里生死不明的兄弟,定王红了眼睛,飞快取下背上长弓,悄悄隐入了半人多高的灰黄草丛里。 ☆、第81章 “姐姐,都是我不好,”凝珠埋在姐姐怀里,呜呜地哭,“我不出去玩,就不会遇见他了……” 含珠看着怀里的妹妹,终于明白昨日顾衡为何送那张字条了。 他不是虚张声势,而是确定了她们姐妹的身份,妹妹听得懂杭州土话,就凭这一点,顾衡只需要再打听打听凝珠进周家的时间,便能有十分确定。 可这也不能怪妹妹,总不能因为顾衡,妹妹这辈子就不再出门了吧? 不知为何,被认出来之前担惊受怕,真的到了这一天,含珠心里反而踏实了。顾衡知道了,她与妹妹就不必再提心吊胆躲躲藏藏了,她们姐妹有她们姐妹的顾虑,顾衡也有他的避讳。如果顾衡想保住荣华富贵,那他只能暗中使坏,但以她们姐妹的身份,身边有人护着,顾衡占不到便宜,倘若顾衡选择鱼死网破两败俱伤,她与妹妹也只能陪他。 没有程钰,她与妹妹恐怕早落到了沈泽手里,生不如死,如今多活了两年,不怕了。 “没事,知道就知道,他不敢乱来的。”含珠扶起妹妹,温柔地给她擦泪,“妹妹不哭,姐姐不是跟你说过吗,他不敢让人知道他是背信弃义的小人的,所以妹妹不用怕,有舅母护着,没事的。” 方氏跟着低声劝道:“就是就是,阿凝不怕啊,别哭了。”小姑娘昨天回去后就抱着她哭,又害怕又自责,她怎么哄都不管用,非得姐姐劝才行。 两人都劝她,凝珠慢慢止了泪,红着眼圈问姐姐,“以后咱们该怎么办啊?” 含珠笑了,摸摸她小脸道:“该怎么过就还怎么过,这下好了,以后妹妹想去哪里玩都不用避讳了。”就算事发,妹妹住在武康伯府,有周寅夫妻护着,楚倾难不成还敢领兵去周家抢人不成?真那样,他先是照顾不好女儿又错认他人为女的丑事也遮掩不住。 顶多,也就是处置她一人而已。 含珠搂着妹妹哄,抱了又抱,笑道:“好啦,洗洗脸,咱们去外面陪阿洵玩吧,把他一人留在外面,他肯定不高兴了。” 姐姐笑得温柔,凝珠安心了许多,点点头,乖乖去洗脸。 晌午两人在这边用的饭,饭后才走。 含珠哄阿洵歇晌,回到自己的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 东院那边,老太太着急地问匆匆从宫里赶回来的孙子,“皇上遇刺了?你二叔呢?” 大夫人与楚蔷也很是担心。 楚渊低声道:“皇上有二叔护驾,两人都安然无恙,四皇子中了毒.箭,程钰为了保护定王左肩也中了毒.箭……” 楚蔷惊呼一声,她没见过程钰几面,但那是阿洵最喜欢的大表哥,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阿洵姐弟该多伤心? “还好定王处理的及时,当时就替程钰清理了伤口,只是余毒残留,消息传过来时程钰还昏迷不醒,太医说没有性命危险,何时醒来就不知了。”未免家人胡思乱想,楚渊快速解释道。 没有性命之忧就好,老太太又问:“四皇子呢?” 楚渊道:“背上中了一刀,赶去护驾时手臂又中了毒.箭,伤势比程钰重些,但也不会致命。” 老太太松了口气,“刺客都抓到了吗?” 前年定王程钰击退了倭寇,楚倾领兵镇压了辽东战乱,朝廷安安稳稳的,怎么突然冒出来一批刺客? 楚渊皱眉道:“据说都死了,具体情况恐怕还得二叔回来问他才知。算算日子,他们明日下午差不多就回京了,父亲与我的意思是,此事先瞒着大妹妹与四弟,免得他们白白担心。” 老太太点头,“嗯,这会儿告诉他们也没用,你去跟你三叔还有富贵说一声,让他们心里有个数。”又嘱咐孙女,“蔷蔷千万别告诉你姐姐,就一天的功夫,今晚让他们睡个安稳觉吧。” 楚蔷神色复杂地点头。 众人有心隐瞒,于是含珠第二天傍晚见到楚倾时,才得知程钰受伤的事。 怕小儿子受惊,楚倾是等阿洵睡下后才将女儿叫到外屋说话的,知道女儿特别在乎那两边的亲戚,见她吓得脸都白了,楚倾连忙哄道:“菡菡别担心,你表哥命大,捡回了一命,只是还昏迷着,皇上派了太医照顾,相信很快便能醒来,且他身子骨好,箭伤养个十天半月也就没问题了。” 骤然听到噩耗,含珠强忍着才没有哭出来,别过头道:“爹爹,明天我带阿洵去看看表哥吧?” 她没掉眼泪,声音里却有哭腔,楚倾心头一震,低头看她,“菡菡哭了?”居然为程钰哭了? 含珠不想让他误会,尽量自然地道:“表哥对我跟阿洵好,那年我出事,爹爹没回来之前,表哥很照顾我们,黑黑就是他买来给我们解闷的。” 楚倾听了,不禁又自责起来,但是凭良心讲,他不得不承认,程钰确实很照顾他的一双儿女。看女儿的态度,也是完全把程钰当表哥关心的,女儿本来就善良,听说表哥昏迷不醒,哭也正常。 “是该去看看,明天一早爹爹还得进宫,我让富贵送你们过去。”楚倾没有阻拦,他也没有理由阻拦。 得了允许,含珠心里总算好受了些,瞅瞅眼前的男人,含珠暂且放下程钰的事,关心楚倾道:“爹爹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女儿没有因为表哥忘了爹爹,楚倾心头那点不满彻底没了,挺直腰板,很是不屑地道:“爹爹岂会让区区几个刺客伤了?菡菡放一百个心,爹爹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好了,时候不早了,菡菡进屋去吧,明天爹爹回来再好好陪你们说话。” 含珠嗯了声,站在门口目送他,“爹爹慢走。” 等男人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含珠继续站了会儿,才回了内室。 躺下后,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毒.箭,命大才没死,若是命不大呢,是不是就…… 现在还昏迷不醒…… 越想越心疼,还后悔。 既然喜欢他,之前为何没有马上写信告诉他?万一他再也不回来了,再也醒不来了,至死都不知道她其实并不在乎他的身体,他该有多苦,她是不是也会抱憾终身? 不用写信了,明天她就亲口告诉他。 次日一早,含珠早早起来收拾,早饭后帮阿洵戴好小帽子,强颜欢笑道:“表哥回来了,姐姐带阿洵去看他。” 阿洵很长时间没见到表哥了,早想了,跟着姐姐往外面走了两步,忽的停下来,扭头看看,指着桌子上的桂花糕道:“给表哥吃,表哥爱吃桂花糕,姐姐做的最好吃了。” 含珠眼睛发酸,命四喜去取食盒装桂花糕。 两刻钟后,云阳侯府的马车停在了静王府门前。门房先去通传,很快十二岁的程岚迎了出来,笑着对含珠道:“楚姐姐来的真巧,二哥刚醒,父王正准备派人去给你们递信儿呢,对了,舅母他们也到了。” 谢氏性子冷淡,她却落落大方,举止说话很是周道。 程钰醒了,再对上程岚由衷的欢喜笑容,含珠心头的乌云也散了,朝她笑笑,牵着阿洵往里走。 长风堂,之前程岚出来时程敬荣与谢氏便走了,屋里头只剩程钰与周家四人,程岚热络地将含珠姐弟送到院门外,识趣地没有再跟进去。 含珠朝她道谢,看看上房门口,突然很是紧张。 昨晚决心下得死死的,早上也毫不犹豫地来了,知道他醒了,高兴之余,勇气却退了。 “姐姐走啊。”阿洵着急见表哥,拉着她手催道。 含珠抿抿唇,拉住弟弟,轻声问他:“姐姐在马车里告诉你的,阿洵都记住了吗?” 阿洵歪头想了想,咧嘴笑了,“记住了!” 含珠脸红了红,硬着头皮往前走去。 而陈朔早就将姐弟俩来了的消息送进了内室。 她们会来,这都是意料之中的,方氏抹抹眼睛,瞪着外甥嗔怪道:“看看,就因为你不好好爱惜自己,惹了多少人担心。”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 程钰穿着中衣靠在床头,嘴角挂着一丝无奈的笑,眼睛看着自己身上,没往门口瞧。 他不敢。 不敢看她,怕在她脸上看到同情。她那么善良,一定不会鄙夷他,但她的同情,他更不想要。 时间一点点过去,心跳越来越不受控制,程钰右手悄悄攥紧,恨不得时间在此时停下来,永远都别让他见到她,别这样光明正大地见到她。 含珠却不知道该盼望时间过得快些还是慢些,而没等她选好,人已经到了内室门口,陈朔低头为他们挑开了门帘。 心砰砰地跳,含珠垂眸走了进去,目光扫过守在床侧的周寅夫妻,周文庭与妹妹,甚至床上的锦被,就是没敢看床上的人。 阿洵可没想那么多,颠颠跑到床头,趴在床上笑,“表哥真懒,现在还没起床。” 小家伙并不知道他的表哥受伤了。 程钰左臂尽量不动,抬起右手摸了摸男娃又白又嫩的小脸蛋,“阿洵又长高了。” 左臂虽然缠着纱布,因为穿了中衣,单看外面确实很难看出他受了伤。 阿洵有很多话要告诉表哥,趴在床上一件件念叨了起来,例如黑黑要当娘亲了,重阳姐姐做好吃的菊花糕了,他还去爬山了,清脆稚嫩的童音特别好听。程钰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注意力都在方氏旁边多出来的那袭淡紫长裙上。 含珠本来还发愁如何跟他打招呼的,现在阿洵一句接一句,她就静静听着,趁他注意力都在阿洵身上,她悄悄看他,就见男人瘦削的脸庞苍白,一看就是亏了身子的。 心里一疼,那些羞涩紧张便成了无关紧要的东西,趁阿洵说累了,含珠往前面探出半步,鼓起勇气看他的眼睛,“表哥身上的毒都清了吗?伤口还疼吗?” 轻轻柔柔的声音,像是冬日里的一道温暖阳光,流经他全身各处。 程钰左臂剜了一块儿肉下去,疼得厉害,此时却忘了那疼,看着阿洵回她:“好多了,表妹不用担心。” 他看都不看她,含珠有些失望又松了口气,正好阿洵好奇问表哥怎么了,她就又退了回去。 ☆、第82章 程钰不想与含珠多待,说了会儿话便对方氏道:“舅母你们先回去吧,我再躺会儿。” 他刚清醒不久,这会儿精神肯定不足,方氏怕人多吵到外甥,马上就道:“好,怀璧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派人去告诉我们一声,舅母明儿个再来瞧你。” 程钰点点头。 方氏跟丈夫对视一眼,牵着凝珠要走。 含珠也轻声朝趴在程钰身边的阿洵道:“阿洵,表哥要睡觉了,咱们也走吧?” 程钰垂眸,不想她在这儿,委婉地撵她走,她真要走了,他又不舍,拖泥带水,他都鄙夷自己。 阿洵瞅瞅表哥,乌溜溜的大眼睛亮晶晶的,扭头朝姐姐撒娇,“我不走,我要在表哥家里玩,我想表哥了。” 这话是含珠教他的,她知道方氏等人多半会来,她想跟程钰单独说会儿话,只能晚走一步,但毕竟心虚,脸上就不自在了,落到方氏眼里却成了因为弟弟淘气而为难。方氏笑了笑,走过来摸了摸阿洵脑袋,“那阿洵要听话,乖乖坐在旁边玩,别吵表哥知道吗?” 表兄弟俩感情好,小家伙舍不得走也是人之常情。 阿洵用力点头,摸摸程钰身上的被子道:“我去外面玩,表哥醒了我再进来,不吵表哥睡觉。” 男娃乖巧,方氏就对含珠道:“那你们留下来吧,我们先走了。” 含珠暗暗窃喜,瞅瞅弟弟,出去要送方氏一家。 凝珠有些不舍地看着姐姐,周文庭见了,想了想道:“我跟阿凝也晚点再走吧。”他们知道表妹是因为阿洵留下来的,但传到外面,王府其他人恐怕会误会表兄妹俩之间有什么,有他跟妹妹陪着,不会引起误会,正好妹妹喜欢热闹,可以多玩会儿。 儿子心细,方氏欣慰地笑笑,与丈夫先行离去。 含珠牵着妹妹出去送客,往回走时发愁了,这么多人,她连妹妹都不好糊弄,怎么避开周文庭单独去见他啊? 刚进堂屋,阿洵从内室走了出来,很小声地道:“表哥睡觉了。” 含珠忍不住攥了攥袖口,那人,是真睡了,还是不想见她?刚刚一眼都没看她,若不是知道他中秋那晚偷偷跟了她一路,她又要误会他心里并不是多喜欢她了。 他装模作样,含珠一赌气,反而更要见他,今日不说明白,她绝不会走。 就是得找个合适的理由啊。 怕说话声吵到程钰,周文庭让陈朔搬了茶几藤椅去院子里,兄妹几个坐在外面晒日头。九月阳光温暖而不刺眼,照在身上很是舒服。阿洵喜欢凝珠,坐在凝珠身边不停地说黑黑的事,凝珠笑着给他剥葡萄,眼睛一直看着阿洵,非要阿洵多嚼几口才许他咽下去,就这样也只给阿洵吃了三颗,多了就不许再吃了。 含珠惦记着屋里的人,发现实在找不到妥善的借口,费尽心思想的几个也容易被人拆穿,再想到她真跟程钰在一起了,周家人早晚会知,犹豫片刻,垂着眼帘对周文庭道:“庭表哥,我……” “姐姐,我想去看乌龟。”阿洵突然开口道。 含珠心中一喜,她怎么没想到这个? 对上周文庭疑惑的目光,含珠顺势道:“我记了几个药膳方子,想找厨房的嬷嬷说一声,表哥替我照顾一下阿洵吧?” 周文庭知道这个表妹喜欢下厨,药膳也涉猎一二,没有怀疑,领着两个小的去长风堂小花园去看乌龟了。含珠目送他们走远,再看看上房,知道守在里面的陈朔是如何也避不开的,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进了屋。 门帘掀开,陈朔微微吃惊,“表姑娘?” 床上装睡的男人心跳陡然加快。 含珠紧张地脸上发热,可闻着屋里淡淡的药味儿,她更心疼,眼睛看着程钰,低声吩咐陈朔,“顾衡已经认出了我们,我想跟表哥商量商量,你去外面守着吧,我对庭表哥说我去厨房叮嘱嬷嬷药膳方子了,如果他们提前回来,你替我掩饰一下。” 那晚陈朔陪着程钰去天津接她与妹妹的,他肯定知道她与顾衡的恩怨。 陈朔脸色微变,沉声道:“好,表姑娘尽管放心。” 言罢立即走了出去。 含珠看向床上,那人还闭着眼睛。 含珠猜不透他是真睡假睡,但她都走到了这一步,他真睡假睡又有什么关系?真睡了,她把他叫醒就是了。 轻步走到床前,含珠坐在绣凳上,看着男人俊美却苍白的脸庞,想到他心里的苦肩上的伤,她学阿洵那样伏在他腿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程钰再也装不下去了,睁开眼睛,看着她侧对他的身影,哑声问:“他怎么认出来的?” 含珠心尖儿一颤,悄悄擦了泪,慢慢坐正身子,低着脑袋学给他听。他一醒,她就不敢看他了,他那双眼睛,每次看了她都心慌,慌得怕被他看出来她的心事。 “我会派人盯着他,他若不想活,我会成全他,绝不叫他连累你们。”程钰在她坐正后看向床里侧,冷着声音道。 声音冷,说的话更凶,含珠却没往心里去,她根本就不是为了顾衡才要见他的。 “十四那晚,我,我看见你了。”他能装冷脸,含珠实在无法对着一张冷脸袒露心声,攥攥袖口,先戳破了他的伪装,说完话杏眼悄悄看他。 喜怒哀乐可以控制,心跳却是控制不了的,程钰没料到她会突然说这个,脸瞬间红了。或许也没多红,但他因为受伤脸色苍白,现在多了淡淡的红,又是大白天,只有眼睛不好使的才看不出来吧? 第一次看到他脸红,含珠一下子就不怕他方才的冷脸了,暗暗咬住嘴唇内里,怕笑出来被他瞧见,继续问他,“你,是不是跟了我一路?” 程钰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本能地想否认,听着她轻柔的声音,又实在开不了口。 他久久不语,含珠抬眼看他,“既然,喜欢我,为何要躲我?” 程钰闭上眼睛,“我跟你说过了,我……” “那你还说这辈子都不再见我呢,为何又跑去偷看我?”他露出怯意,含珠莫名就不怕了,语气里多了嗔怪。 程钰不喜欢这种被逼问感觉,索性扭头承认:“一时没忍住,不会再有下次了。” 他还说狠话,含珠眼泪落了下来,声音也冷了,“既然你不想对我负责,临走前为何要告诉我你的心意?为何还要那样欺负我?你不想喜欢我,直接走了就是,为何还要乱我的心?” 程钰震惊地看她。 含珠泪眼模糊地问他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我是何时开始喜欢你的吗?” 程钰心头狂跳,又好像马上就要停了,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含珠咬咬唇,直视他眼睛道:“那天在江边,你亲完我却撒谎说刚救我上来,我就……动心了。”到底羞涩,说最后三个字时别开了眼。 程钰再也躺不下去,一边撑着身体靠在床头,一边本能地替自己解释:“我,我不是故意那样对你的,你呛了水,不渡气……” 嘴上说着话,脑海里一片纷乱,她当时竟然醒了?还,还因此喜欢他了?也就是说,她整整喜欢他两年了?为什么他一点都没有察觉?那他说要假装喜欢彼此的时候,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怪不得她会因为他想要替她安排婚事而生气…… 因为她一句喜欢,很多没有彻底解决的疑惑都有了解释。 心底有狂喜不停往上冒,程钰紧紧攥着床褥,才勉强维持了面上的平静。 含珠却因他的解释生气了,扭头道:“你的意思是,你不是故意的,所以不用负责吗?” “不是!”程钰脱口而出。 他终于急了,含珠脸上烫了起来,低下头,好一会儿才道:“那,你,想负责?” 她面若桃花,眼如含露,程钰的心却渐渐冷了下去,声音里多了她无法理解的落寞苍凉,“我想负责,我也早喜欢你了,如果心里没有你,那天我或许不会想也不想就跳下去救你,可,我真的不能……” “我不在乎。” 含珠看着床褥上的纹络,说不清为何哭,眼泪一颗颗掉了下去,“我不在乎,我只想嫁给我喜欢的人,其他的都不在乎。你不娶我,你一天不娶旁人,我便知道你还没忘了我,那我也会继续等你想明白。你一辈子想不明白,我就等你一辈子,反正都是一个人过一辈子,那为何不两个人一起过?难道你真的愿意看我嫁个我不喜欢的人,为他生儿育女?” 程钰不愿意,那晚只是看她对楚倾笑,看楚倾慈父一般护着她不被路人撞到,他都恨不得取而代之,若是谁还想对她做更亲密的事,程钰无法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 可他怕她不懂,怕她现在冲动之下答应的好好的,将来后悔。 “你才十五,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等你看到旁人都当了娘亲,你羡慕了怎么办?” 含珠眼泪止住,依然低着头,“你想要孩子,咱们可以领养一个,你不想要,我都听你的。说实话,我照顾过妹妹,照顾过阿洵,既当姐姐又当母亲,以后有没有自己生的,真的没太大关系。再说了,你也说路还很长,你怎么就知道你没有康复的机会?” 程钰苦笑,“我请吕神医看过,他都没办法。” 她说了这么多,他依然只想着他的身体,不肯给她一个承诺,含珠有再多的心疼勇气,终究只是个面皮薄的姑娘,像是厚着脸皮求他娶她,他却再三拒绝。心里委屈,含珠自嘲地站了起来,“我懂了,你是铁了心不想娶我,那好,我嫁旁人,我为别人生儿育女。” 转身就要走。 她是真的不想待下去了,脚步很快。 程钰的心就像突然被挖走一样,那一瞬理智全忘,只知道真让她走了,他就彻底丢了她了。 “含珠!”他急切地喊她,不顾一切从床上跳了下去,含珠听到动静,大惊,赶紧跑回来扶他,“你怎么起来了,你……” 却是程钰身子太虚,一下子朝她倒了下来,比她高出一头的结实男人,含珠哪里扛得住,努力想把他往床上扶,偏他紧紧抱着她,一不小心两人都倒在了床上。 “别走。”程钰压着她,看着她慌乱的还带着泪珠的杏眼,在她挣扎前再一次求她,“别走。” 他不知道她有多喜欢自己,只知道自己为了她一晚晚彻夜难眠,无数次想去看她,又只能苦苦忍住,像是心已经在她身上扎了根,却不得不将自己困在这座冰冷没有人味儿的宅子里。而她来了,告诉他她早就倾心于他,让他一颗心都暖了起来,他怎么能再放她走? “真的不会后悔?”他最后一次问。如果她迟疑,他再不舍也会放了她,如果她答应,将来就算她后悔,他也不管了,拼着被她骂自私小人,也要一辈子都留她在身边。 含珠怎么会后悔? 她望着他仿佛藏了千言万语的黑眸,轻轻摇了摇头,“不……” 才说了一个字,看见他眼里似乎有星光乍现,下一刻,他低头覆了上来。 不是江边的心无旁骛,不是竹楼上的温柔,也不是侯府里的粗鲁,像是平静湖面下压抑了许久的波涛,在这一瞬突然汹涌而来,欲将她吞没。 吞没就吞没,含珠心甘情愿。 她乖乖地躺着,任他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的喜欢,她也无比地满足,哪怕唇有点疼了。 渐渐的,浪头平复了下去,换成了潺潺流淌的溪水,平静而温柔,但这种温柔却更危险。 呼吸变重,两人都变了,含珠开始紧张,想要开口喊停,舌尖都被他抢了去,带来更多的悸动。 她试图推他,他的手却得寸进尺,又来欺负她。 哪怕这次他温柔了,含珠也不能纵容,使出全身力气猛地推了一下。 程钰终于回神,撑起身子,却看见她躺在他的被子上,眼里水雾氤氲,脸蛋红红,朱唇更加娇艳,胸口剧烈起伏,那里衣衫微乱,是被他揉乱的。 她太美,他受不住,低头还想继续。 “你流血了!”含珠却看到了他左臂,伤口那里红了一大片,在雪白的中衣上格外刺目。 “没事。”程钰看都没看,低头要亲,含珠扭头躲闪,被他逮住了脖子,短短胡茬一下下的刺着她,更加难受。含珠又羞又气,身体有问题都这样了,要是没问题,他是不是想现在就占尽便宜? 心里有气,含珠抬手在他腰上狠狠拧,他不停她就不松手。 程钰吃痛,心知今日是无法继续了,乖乖放了她,从她身上挪开,坐了起来。 含珠迅速跳下床,背对她整理衣衫发髻。 程钰心里前所未有的高兴,看屋子都比之前亮了,对着她背影笑。 那目光热烈,含珠猜到他在看她,低头就要走。 “你去哪儿?”程钰心里一慌,难道她生气了? 含珠脚步一顿,微微侧头道:“我让陈朔去请郎中。” 程钰现在是一眼都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瞅瞅伤口,故作轻松道:“不用,重新上药包扎一下就好,你,你去找陈朔拿药,你帮我包扎。” 亲是亲了,他还没有好好跟她说话,之前那一堆都不作数。 含珠也想看看他伤成什么样了,只是,“庭表哥他们要回来了吧?” 程钰顿了顿,轻笑道:“你是我表妹,陈朔笨手笨脚,你照顾一下我合情合理。” 含珠脸上火烧一样。 找借口就算了,他居然还好意思笑,脸皮怎么突然这样厚了? 到底还是心疼他,点点头默认了他的说法,这才出了内室。 陈朔就在外头门口守着呢,听到脚步声,他回头,却在看清表姑娘的模样时呆住了。 怎么脸红得跟桃花似的,唇更是比树上挂的樱桃还娇艳水润? 含珠不知自己现在的模样,佯装镇定道:“表哥伤口裂开了,你去取伤药纱布来,再打盆水。” 陈朔一听,当即就去准备,走出几步猛地顿住,歪头看旁边的窗子。 好好的二爷怎么会弄裂伤口?该不会是做了什么吧? 再回想表姑娘被雨水滋润过的羞花模样,陈朔嘿嘿一笑,美滋滋去干活儿。 他家二爷总算开窍了。 ☆、第83章 陈朔走后,含珠没有马上回屋,站在外间,摸摸嘴唇,回想方才的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屋子里面,程钰背靠床头望着门口,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喜欢他两年了,她不嫌弃他,她愿意嫁他为妻,跟他过一辈子。 其实心底还是隐隐不安,怕她将来受委屈,但此时此刻,她那么坚定地要跟他在一起,程钰就不想再犹豫了,犹豫了两年,苦了自己两年,也苦了她两年,今日既然都说开了,以后他该想的,就是如何娶她回家,如何照顾好她,就算不能给她孩子,也要在其他方面弥补她。 忙着计划将来,暂且忘了她还没进来的事。 直到外面响起陈朔的声音,程钰才意识到她出去太久了,笑了笑,明白她是害羞了。 “表姑娘?”陈朔端着水盆,走到内室门口见含珠依然站在原地,似乎没有要跟进来的意思,陈朔困惑地喊了声。难得二爷开了窍,他当然要帮二爷一把。 含珠当然想进去,碍于面子不好意思主动,陈朔这样一喊,就给了她理由,垂眼跟在他后面。 进了内室,陈朔将水盆放在床前的椅子上,再从怀里取出纱布伤药放在床上,背对含珠问程钰:“我帮二爷上药?”他也不确定自家二爷是不是真的开了窍,还得试探一下。 他嬉皮笑脸,程钰冷冷看了他一眼。 陈朔马上明白了,憋住笑,一本正经地同含珠道:“二爷嫌我笨手笨脚,还是表姑娘帮二爷包扎吧,我去外面待着,表姑娘忙完了尽管喊我进来收拾。” 光听这话,似乎没什么暗示,但含珠心虚啊,脸越来越红。 陈朔不敢打扰自家二爷的好事,脚底抹油般飞快走了。 程钰看向含珠,她羞答答站在他床前,做梦他都没梦到会有今日。 “怕吗?”他轻声问。 含珠茫然地抬起头,什么怕不怕? 程钰指了指左肩,“定王怕毒势蔓延,挖了一圈下去。” 含珠红润的脸一下子白了,看着他肩上的血,再无心羞涩,迅速坐到床前,“要怎么弄?我没处理过外伤。” 两人只隔了半臂左右的距离,她专心看他伤势,程钰却贪婪地看她姣好脸庞,忍住去抱她的冲动道:“先帮我把中衣脱了吧,注意别碰到伤口。” 含珠的脸马上又红了,抬眼看他。 程钰脸上有些微的不自在,垂眸道:“若是觉得尴尬,去喊陈朔过来吧。” 含珠抿了抿唇。什么叫觉得尴尬,按他的意思,她留下来帮他就是她脸皮厚不怕羞了? 分明是他要她帮忙的。 “那我去找他。”含珠起身就要走。 程钰倏地攥住她手腕,瞥见她微微嘟起来的红唇,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哄道:“他手笨,你帮我。”明知她脸皮薄,他还欲迎还拒什么。 含珠就知道他是希望她留下来的,红着脸嗔他一眼,重新坐回去,垂着眼帘帮他脱衣。他背靠床头,含珠又往前挪了挪,左手扶着他肩膀,右手提着他那边衣襟慢慢往下褪,露出半边肩胛骨,玉般的肤色,偏肌肉结实,与女子大有不同。 含珠紧张地眼睫乱颤,口中有些发干。 她羞红的脸近在眼前,程钰没忍住,歪着脑袋,飞快在她唇上碰了一下。 含珠震惊地收回手,看他,他一脸温柔,像是冬雪融化,和熹醉人。 换个时候,他笑得再好看含珠也要恼怒跑开的,这会儿不忍心跑,对着他胸口轻声斥他,“你再这样,我不管你了。”他这是仗着生病撒娇呢,又不是小孩子。 她娇滴滴的,生气也招人疼,程钰暂且收起心.猿意马,笑着道:“不了。” 含珠姑且信他,继续提起他衣襟。血腥味越来越浓,她眉头越皱越紧,哪还会分神留意他露在外面的半边胸膛,瞥见他伤口的第一眼,立即扭过头,闭上眼睛,努力平复胃里的翻滚。 程钰心疼她,握住她手道:“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幸好伤在左边,我自己也能收拾。” 含珠近似倔强地摇头,一边掉泪疙瘩一边叠好纱布先帮他止血,伤口盖住了,她心疼地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说你是为了保护定王爷受的伤?当初你们躲到我家,就是有人追杀吧?是同一批人吗?” 程钰轻轻帮她擦去眼泪,神色轻松地道:“不是,上次的是倭寇余党,这次的还没查出来,你别担心,外面的事我们会处理好。” 朝堂之事说出来她也不懂,好比这两次偷袭的人,他与定王都敢肯定是其他皇子指使的,特别是有太后丽妃撑腰的四皇子,但他们没有证据,只能积攒势力继续留意那两边的动静,寻机会除掉对方的得力干将。皇上正在盛年,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因为对方失去理智,只是自寻死路。 含珠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见他止了血,她打开伤药,白着脸替他洒在伤口上,忧心道:“以后小心些吧,像狩猎这种事,身边多带几个侍卫,别再落单了。那你身上的余毒,太医说过什么时候能彻底排清吗?会不会伤到别处?” 程钰伤口火辣辣的疼,可听着她轻柔的话,那疼痛也是可以忍的,勉强稳住声音道:“太医已经配出解药了,不碍事,肩上养阵子就能行动自如。含珠,你生下来就带香了吗?” 前面都是正经话,突然来了这样一句。 含珠帮他缠纱布的手顿了顿,静心闻了闻,才发现大概是因为紧张他伤口,身上出了汗,香气就浓了。不想回答他这种问题,含珠就当没听到,顺便加快了缠纱布的动作。 可她脸红了,程钰知道她听到了,深深吸一口气,越看她越满足,“能娶到你这样好的姑娘,我这辈子就没有白活。”温柔貌美,还天生带香,别说是他,就连历代皇上,恐怕都没有几个有这种福气,遇到如此美人。 他越说越轻佻,含珠终于忍不住嗔他,“胡说什么,我,我还没……” 两人还没成亲呢,他怎么就算娶到她了,今日才知道他其实是个厚脸皮。 最后打个活结,含珠低头要走。 她终于忙完了,程钰一伸手就将她扯到了怀里,含珠惊叫一声,怕碰到她伤口,右手慌乱撑到他里侧,恼羞成怒,头也不抬地斥她,“你放开!” “等我伤好了,我就去楚家提亲。”程钰不放,右臂紧紧抱着她。 含珠的脸正好对着他胸口,羞得闭上眼睛,小声催道:“知道了,你放开我啊,我去给你拿件干净的中衣换上。” 程钰舍不得放,但他有伤在身不方便,也不想一次把她逼急了,往后不肯再往他身边凑,这才松了手。 含珠羞恼转身,走到衣橱前,挑了件中衣,回来却见他上衣没影了,就那样光着膀子给她看。 怕她羞跑了,程钰抢先道:“左臂不敢再动,你帮我穿上。” 含珠咬唇,站在床前跟他讲条件,“那你别再胡闹,再闹一次,我,我以后都不来看你。” 他的伤至少得养一个月,她身为表妹,可以多来几次的。 程钰不敢跟她赌,正色保证绝不再欺负她。 含珠抿抿唇,给他穿衣时提心吊胆的,随时准备闪躲,没想穿好刚要走,他肚子叫了起来。 “两天没吃饭了。”程钰尴尬地解释。 “我带了桂花糕来,拿给你吃?”含珠对着地面笑。 程钰也笑,“你做的?” 含珠羞答答点头。 程钰忍不住握住她手,“知道我喜欢吃是不是?” 含珠扒开他手,站起来,往桌子那边走了两步才有些坏地道:“昨天给阿洵做的,今早出门前阿洵惦记你,让四喜包了带来。” 弦外之音,就是叫他少自作多情。 程钰根本不信,只当她脸皮薄。 含珠取了食盒递给他,想去叫陈朔进来收拾,程钰不让,朝后面扬扬下巴,“先端到那边去,你别走。” 含珠觉得今天跟他单独说话的时间已经够长了,陈朔再忠心,含珠也不想让陈朔误会她与程钰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就没听他的,仗着他坐在床上拿她没办法,出去喊人。 眼看着她出了屋,程钰心中懊恼,捏了一块儿桂花糕放到嘴里,两三口吃了个干净。 没一会儿,周文庭领着凝珠阿洵回来了。 含珠便装作刚从厨房回来不久的样子,四人一起进屋陪程钰。 “表哥醒了!”阿洵高兴地跑到床边,见表哥在吃桂花糕,他邀功似的道:“姐姐给我做的,我惦记表哥,送给表哥吃!” 程钰愣住,不由自主看向含珠。 含珠扭头偷笑,这回他总算相信了吧? 自作多情程钰也不在乎,摸摸阿洵脑袋,对周文庭道:“难得过来,晌午就在这边用饭吧。” 精神焕发的样子,与之前冷淡的模样判若两人。 周文庭怔了怔才应下。 含珠却明白程钰的小心思,没说开时冷冰冰赶她走,现在说开了,就想让她多陪他一会儿。 该气他霸道的,可心里不听她话,吃了蜜似的甜。 ☆、第84章 距离晌午用饭还有一个时辰左右,含珠在内室坐了会儿,察觉程钰眼睛总往她这边溜,含珠怕被周文庭看出来,起身对周文庭道:“阿洵阿凝有点吵,我带他们去外面玩。” 周文庭点点头,程钰则递给含珠一个不悦的眼神。 含珠没理他,领着两个小的到外间榻上坐。凝珠哄阿洵玩瞪眼睛,就是两个人互相盯着对方,谁也不许动,先动的那个人就输了。含珠小时候常常陪妹妹玩,大了就不玩了,阿洵正是好哄的年纪,抿着小嘴儿憋着笑,傻乎乎地可爱,输了姐弟俩就哈哈大笑。 “也不知他们在笑什么,我出去看看。”周文庭留在屋里是陪程钰的,可是程钰话少,周文庭担心他身体虚弱,不好引他开口,便想找借口出去瞧瞧,这样他有事情做,程钰也可以好好休息。 程钰看着他出了屋,自己在床上靠了会儿,吩咐陈朔,“给我拿身袍子。” 陈朔不禁劝道:“太医嘱咐您多休息,二爷还是好好躺着吧?” 程钰没回话,径自掀开被子站了起来,左臂尽量保持不动,对伤口也没什么影响。 陈朔劝不住他,服侍他穿上一身浅灰色的长袍。 外面含珠坐在榻上看周文庭陪阿洵凝珠玩呢,冷不丁瞧见程钰走了出来,她慌张地站到地上,皱眉道:“表哥怎么出来了?” 程钰意味深长看她一眼,“听你们玩得热闹,我出来瞧瞧。” 含珠看着他依然苍白的脸,又气又心疼。 程钰没敢看她,慢慢坐到了榻上,靠着墙壁问阿洵在玩什么。表哥问话,阿洵忍不住回答,才开口就被凝珠按到榻上挠痒痒,小家伙咯咯大笑,小肉虫似的在榻上滚,不停地喊姐姐求救,凝珠挠了会儿就放过他了,要重新开始。 因为程钰出来了,周文庭就没有再玩。 “文庭陪我下两盘吧。”程钰招呼周文庭道,“我在床上躺了这么久,闷得慌。” 周文庭迟疑道:“表哥之前昏迷不醒,现在用脑合适吗?” 程钰想了想,扭头看含珠:“那表妹来吧,我就想找点事打发时间。” 周文庭听了,嘴角上扬,目光投向坐在阿洵对面故意挤眉弄眼想逗阿洵破功的小姑娘。 是不是所有当兄长的都会以捉弄妹妹为乐?他不知道程钰与表妹私底下是如何相处的,但他自己确实很喜欢逗弄妹妹。 含珠一点都笑不出来,气得红了脸。程钰什么意思啊,是说他与周文庭下棋费脑子,与她就不用动脑子了吗?就算想找借口跟她一起,也不必这样贬损她吧? “那我去取棋?”陈朔瞅瞅二人,试探着问。 程钰颔首,于是陈朔直接去拿棋了,很快回来,将矮桌放到程钰身前。 程钰询问地看向含珠,“表妹?” 含珠瞪他一眼,绷着脸凑了过去。 周文庭摇头失笑,转过去看凝珠阿洵。 这边含珠歪坐在程钰对面,他要下棋,她就陪他,只是眼帘始终低垂,一眼都不往他那边看。程钰知道她生气了,或许气他不好好休息更多,但他不在乎,现在他就想多看她几眼。 一个专心棋局,一个心不在焉,第一局结束,含珠赢了。 程钰对着棋局赞道:“看来表妹棋艺又有精进,是我轻敌了。” 含珠没理会他的俏皮话,专心捡自己的白棋,程钰也捡,眼睛扫过周文庭几人,趁他们不注意,忽的将含珠的手按在了棋盘上,紧紧捂住。 含珠大惊,心砰砰乱跳,抬眼瞪他。 她终于肯正眼看他,程钰笑了笑,又淡然自若地移开手。 含珠不想跟他下了,平复片刻,起身对周文庭道:“还是庭表哥……” 话没说完,外面传来陈朔高声通传,“二爷,定王爷来看您了!” 程钰没有要起来相迎的意思,放下棋子对周文庭几人道:“王爷与我相熟,你们不必紧张。” 才说完,门帘被人挑开,下一刻,走进来一道身穿云锦长袍的高大男人。 定王正要喊人呢,一进屋发现屋里人不少,连预料中应该躺在床上休息的那位都衣衫齐整地靠在榻上。定王眼睛转了转,一一扫过里面的几人,忽的笑了,“好啊,我担心你自己在家里待着没趣,没想你这里这么热闹。” 程钰淡淡一笑。 周文庭领着弟弟妹妹上前行礼。 定王笑道:“我跟怀璧是兄弟,咱们算是一家人,不必讲究那些虚礼。嗯,楚家表妹阿洵我已经见过了,这个妹妹是?”凤眼含笑,落在了凝珠身上。 凝珠认得定王。 别看她与顾衡早就认识,但两人真正相处的时间,远远不如与定王朝夕相对的那两个月。见到阔别了两年的大哥哥,凝珠其实挺高兴的,但她记得姐姐说过不能让别人知道她的身份,因此这会儿只能装成第一次见面的样子,有些胆怯地躲到了周文庭后头,顺便思索定王的身份。 但她毕竟才十岁,眼神举止里有迹可循,定王在宫里住了那么久,怎么会看不出来? 小丫头还不知道他早清楚真相了,竟然还假装不认识他。 目光扫过凝珠不安扯动袖口的小手,定王越发觉得有趣。 含珠明白定王在逗弄妹妹,这会儿却不好开口,只能听周文庭正色介绍道:“回王爷,这是我妹妹,她人小认生,失礼之处还请王爷包涵。” 定王点点头,伸手摸了摸凝珠脑顶,笑着道:“瞧着有些面善,倒让我想起一位小故人来,不过周妹妹长得比她好看,胆子也没有我那个故人大……” “二哥找我有事?”听他没完没了,程钰开口问道,声音隐含不悦。 他坏他的好事,定王也不给程钰留面子,从袖中摸出一个粉红色的香囊,高高举起来,一本正经地道:“当日你受伤昏迷,这个掉了下来,我忘了还你,瞧这颜色,莫非是哪位红颜知己送的?” 程钰攥紧了拳。 含珠脸上发烫,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但此时离去,便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只能硬着头皮装不知情,又怨程钰为何要将这种颜色的荷包随时带在身上,落了把柄给人。 程钰知道含珠面皮薄,虽然舍不得,更不忍她尴尬,平静地对周文庭道:“文庭,王爷找我有事,你们先回去吧,下次再来看我。” 定王确实有话要与他说,没有客气阻拦。 周文庭识趣地告辞,让含珠三人先出去,他走在最后面。 定王坐在椅子上目送他们,门帘落下看不见人了,才将手里的香囊朝程钰丢了过去,打趣道:“都送定情信物了,明年我是不是可以过来喝喜酒了?啧啧,没想到还是被你抢了先,我白长你一岁了。” 程钰现在看他极为不顺眼,收好香囊,冷声问他过来做什么。 定王敛了笑,走到他身边低语:“他护驾有功,父皇想要提前封他为王。” 程钰皱眉。 大梁皇子多是二十封王,定王、瑞王都不例外,如今四皇子才十八,便要比两位兄长提前两年封王了。封王建府,也就意味着可以领差事了,可以光明正大地与朝臣们来往。 “他那一刀一箭没白挨。”程钰别有深意地道。 定王笑了笑,就像路人看热闹一般,倒也没有因为四皇子得势而气急败坏。 ☆、第85章 黄昏楚倾从宫里回来,换完衣服先去了莲院。 “听说你表哥醒了?”他抱着儿子问女儿。 含珠点点头,将程钰的大致情况告诉了他。 楚倾对那个不敬长辈的冷脸外甥并不怎么上心,没死他也就懒着再打听旁的,好好跟一双儿女叙起旧来,离开了将近一个月,他想得慌。阿洵要跟爹爹显摆他的爱狗,楚倾就陪着小家伙去院子里逗狗了,含珠没有跟着去,坐在屋里绣花。 “爹爹,什么叫红颜知己啊?”阿洵摸摸黑黑的大脑袋,突然问道。 楚倾正在喝茶,从四岁稚子口中听到这话差点喷出来,咳了好几下才红着脸反问:“阿洵从哪听说的?”女儿肯定不会在儿子面前说这种话。 阿洵乖巧地站了起来,走到爹爹身边给他拍背,一边茫然地道:“表哥有个红香囊,掉在地上被王爷拣到了,王爷说是表哥的红颜知己给他的,我问姐姐什么叫红颜知己,姐姐不许我问。” 楚倾眉头挑了挑。 京城里目前只有定王瑞王静王三个王爷,能拣到程钰的香囊还敢当着众人的面打趣他的,只有定王了,那多半是在西山程钰受伤时拣到的。红色的香囊……肯定是女人送的啊。行啊,那小子整天绷着脸好像死了爹似的,原来已经跟人勾搭上了,而且还特别上心,否则哪个大男人随身藏着一个红香囊? “爹爹,你知道不啊?”阿洵好奇地催道。 楚倾笑了,一本正经地解释给儿子听,“红颜是说一个人脸特别红,知己是好兄弟的意思,红颜知己就是说送你表哥香囊的那个男人脸特别红。”儿子才几岁啊,打听这个太早了。 阿洵终于明白了红颜知己的意思,高兴地笑了,因为弄懂了,转瞬抛到了脑后。 他后来没提,含珠就无从知晓楚倾又给儿子讲了一通歪道理。 晚上歇下后,含珠对着窗外侧躺,回想今日程钰对她做的那些无赖的事,又甜蜜又羞恼。 还没成亲呢,他怎么能如此放肆。 含珠是守礼的姑娘,刚开始被程钰压在床上时她没拒绝,是因为两人刚刚说开,他隐忍压抑了两年确实辛苦,她呢,偷偷喜欢了两年终于盼到与他心意相通,就像美梦终于成真,当时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全凭心意给他。现在激动平复下来,她再纵着他,就有失礼数了。 一半是为了给他点教训,免得他以为以后可以随便欺负她,一半是担心过去了他胡乱动弹不安心养伤,接下来半个多月含珠都没有再去静王府,只派人送了两次补品。 十月初二,楚蔷生辰。 含珠带着礼物领着阿洵过去给她庆生辰。 “三妹妹怎么没来?”没见到楚蓉,含珠有些奇怪。三夫人过世已经一年多了,楚蓉除了安静了些,脸上早不见了悲伤,这样的日子她应该不会缺席啊,倒是楚蔓,困在自己的小院里,越来越不爱出门,楚蔷请过几次都被楚蔓找各种由头推了,索性不再请。 楚蔷惋惜道:“三妹妹身子不舒服,让弦音送了礼来,她就不来了。” 含珠了然。姑娘们来月事的第一天都会不适,楚蓉尤甚,听说只想在床上躺着,怪可怜的。 “今日日头好,咱们去园子里逛逛吧。”陪老太太坐了会儿,楚蔷笑着邀请道。 含珠嗯了声,而阿洵早跑到姐姐身边了,要跟两个姐姐一起去。 暖阳融融,姐三个在花园里闲庭散步,时不时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 “姐姐,我想吃核桃。”花园一角种了两颗核桃树,外面青绿色的果皮都裂开了,露出里面褐色的核桃,阿洵走路时东瞅西看的,眼尖地瞧见核桃,淘气劲儿就上来了,想去打。 含珠笑道:“咱们屋里有核桃仁,回去姐姐拿给阿洵吃。” 阿洵摇头,拉着她往核桃树那边走,兴奋道:“我要自己打!” 含珠无奈,吩咐四喜去取竹竿,她们先走到了核桃树下。树上挂的核桃还不少,连着裂开的果皮,瞧着比男人拳头还大。含珠摸摸阿洵脑袋,故意吓唬他,“核桃掉下来砸到阿洵,阿洵不许哭。” 阿洵仰头望核桃,呆了会儿才道:“我站远点就砸不到我了。” 含珠点了点他鼻子,旁边楚蔷忽的惊喜喊道:“哥哥怎么来了?” 含珠惊讶望去,就见楚渊领着四喜走了过来,穿了一身石青色的长袍,配着他冷峻的脸庞,沉稳如山的气度扑面而来。含珠轻声喊了声大哥便收回视线,阿洵则高兴地朝楚渊跑了过去,“大哥帮我打核桃!” 楚渊伸手将堂弟抱了起来,目光却落在了树下的两个妹妹身上。 同年生的,只差了小半年,以前姐妹俩站在一起个头差不多,妹妹瞧着圆润些,堂妹因为父母不合脸上始终带着郁色,人也偏瘦,但是现在,堂妹比妹妹高出两寸左右,面色红润,身段更是傲人。 楚渊守礼地没有多看,脑海里却再次闪过怀疑。 堂妹是真的失忆了,还是换了人?如果是后者,程钰肯定知情的,他为何要这样做?真正的堂妹又去了哪里? 可惜杭州距离京城千里之遥,他派去的人最快也得下个月才能回来。 “都想吃核桃了?”楚渊抱着阿洵走到二女身边,放下阿洵,难得打趣了一句,故意站得离含珠近些。 他脸上带笑,楚蔷看惯了没觉得如何,含珠对上他含笑的眼睛,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以前楚渊不是没有对她笑过,但此时楚渊眼里,好像多了点什么。 含珠本能地回避。 楚渊没再打趣三人,接过四喜手里的竹竿,对含珠姐妹道:“你们躲远些,小心被砸到。” 含珠与楚蔷便往后退了几步。 阿洵不肯跟姐姐走,躲在楚渊身后,小胖手紧紧攥着堂兄的衣裳,像条小尾巴。 楚渊让小家伙站到他前面来,如此真有核桃砸过来,他也能及时护住阿洵。 正是核桃要落地的时候,他朝一处敲,旁边的枝叶也跟着晃动,咚咚咚一下子落了七八个。阿洵高兴地去捡,楚蔷朝含珠笑笑,姐妹俩也跟着去捡。这算是自己打的自己捡的,吃起来肯定比买来的多种味道。 楚渊将竹竿放到树上抵着,回头时发现还有树叶纷纷下落,其中一片正好落在了穿白裙的堂妹身上,而她一无所知,半蹲在地上,嘴角噙着笑打量手里的核桃,明媚阳光透过树叶落在她身,光影衬得她脸庞越发白皙柔美,如仙子现世。 楚渊看愣了一瞬,心底有异样的情愫油然而生,转瞬即逝。 楚渊说不出清楚那是什么感觉,但他马上想到可以利用这次机会试探一下。 他大步走了过去。 含珠刚好站起来,扭头要喊阿洵,却见楚渊不知何时到了身后侧,距离她只有半步之遥。含珠受惊,往后退开时感觉楚渊似乎在看她,她心中不解,才要问,男人忽然抬起了手。 含珠欲躲,楚渊却先一步碰到了她脑顶,跟着捏着树叶递到她眼前,轻声道:“沾了叶子。” 含珠抬头看,看到树叶之后,是他俊朗的面孔,剑眉星目,因为嘴角的笑容,温柔又陌生。 含珠不受控制地红了脸,“谢谢大哥。” 说完马上去找阿洵了,恰好一阵秋风吹来,吹起她耳边一缕发丝,露出桃花般羞红的侧脸。 而她就像桃花一样,轻盈地从他身边飞过,只留下淡淡幽香。 楚渊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他不知自己有没有试探出来什么,只知道心跳,好像有些快了。 “大哥,你给我掰开!”阿洵颠颠跑了过来,举着核桃让他帮忙。 楚渊回神,接过核桃帮他,视线却朝那边的白裙姑娘斜了过去。 含珠正因为刚刚的亲昵之举不自在,对男人的注视比较敏感,若有所觉,她求证般瞥向他。 楚渊感官比她更敏锐,及时避开。 含珠不由怀疑是自己太多心了,楚渊是楚菡的堂兄,帮个小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帮阿洵砸了两个核桃,楚渊很快就走了。 含珠姐仨继续逛了会儿,也在半路道别。 回到莲院,含珠先帮阿洵洗手,阿洵收拾干净了出去找黑黑玩,如意趁机将一张折叠起来的字条递给了她。 含珠一下子就慌了神,看向如意,如意低着头,一副她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多想的样子。 含珠咬咬唇,去了内室。 纸条叠成了小小一块儿,含珠心慌意乱地拆,拆到最后,上面只有一个小字。 来。 笔风霸道,如他的人。 ☆、第86章 一个简简单单的“来”字,比满满一页长篇大论更容易让含珠明白程钰有多想见她。 她看着眼前的字,心跳好一会儿才平复,然后浅笑着将纸条撕成碎屑扔到了小竹篓里。 半个多月没见了,确实该去瞧瞧了,再怎么说,他都病着。 含珠出去找阿洵,阿洵蹲在屋檐下陪黑黑一起晒日头呢,含珠没让如意四喜跟着,她也蹲了过去,一边陪阿洵给黑黑抓毛一边小声问道:“阿洵想表哥了吗?明天姐姐带你过去?” 阿洵听了,连连点头,他想表哥,也想表哥家的大乌龟。 含珠就低声叮嘱了小家伙几句。 晚上楚倾回来,一家三口吃饭时,阿洵眨巴着大眼睛同楚倾撒娇,“爹爹,我想表哥了。” 楚倾吐了嘴里的排骨,瞅瞅儿子,没像以前那样一说话就带笑,淡淡问:“为啥想他?” 阿洵不由看向了姐姐,姐姐没教他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啊。 含珠因他这一眼紧张地心扑通扑通直跳,好在她来楚家这么久都练出来了,很是自然地给阿洵夹菜,笑着道:“上个月不是才去过表哥家一次吗,阿洵又想去了?” 阿洵点点头,张嘴接了姐姐舀的豆腐,吃完了又看向爹爹,“表哥受伤了,我想去看看,表哥家里还有大乌龟……” 童言童语,东一句西一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楚倾摸摸儿子脑袋,明白儿子到了想跟哥哥们玩的年纪,家里的堂兄到底是半路才熟悉起来的,没有程钰那个表哥亲,就道:“明天让你姐姐带你过去。”想起什么,扭头嘱咐含珠,“他那边乱,你们坐一会儿就回来。” 静王府不比周家,周家没有糟心事,静王府,女儿去做客,怕只有程钰才将她当亲戚对待。虽然女儿不在乎,楚倾却不想让女儿过去看别人的冷脸。这次是程钰受伤了,换个时候,他绝不会让一双子女单独过去。 含珠嗯了声,“知道,看过表哥就回来。” 心里哪有想那么多,能顺顺利利出门去看他,她只有高兴。 第二天楚倾早早上朝去了,含珠不急着出发,早饭后亲自下厨,做了一碟枣泥核桃糕,这东西又甜又滋补,他有了好吃的,或许就不会怪她这么长时间没去了吧? 先拿了一块儿给阿洵吃,其他放到食盒里温着,姐弟俩兴致勃勃地上了马车。 到了静王府,正赶上静王妃谢氏要领一双儿女回娘家。 含珠领着阿洵上前行礼。 她穿了一身白底绣粉荷花的褙子,脸上带着得体的浅笑,温柔娴静,模样更是百里挑一的好,明明才十四,瞧着已经是大姑娘了。想到这位表姑娘与程钰的关系一直都很不错,谢氏心中一动,“又来看你们表哥了啊?” 越是心里有鬼的人,越能听出旁人话里的深意,含珠眼睫颤了颤,故作平静道:“听闻表哥好了许多,家父让我们过来瞧瞧,他好放心。” 谢氏瞅瞅长风堂的方向,笑道:“快去吧,怀璧知道你们来了,估计等得急了。” 含珠面不改色,朝谢氏一侧的程岚笑笑,牵着阿洵径自往长风堂那边去了,彻底走远后,白了俏脸。未婚男女找借口私会,本就不妥,如果谢氏看出来了,那她方才的话,无疑是在讽刺她不知羞耻。 如果自己没有做错,含珠不会将谢氏的话放在心上,偏偏她现在的所作所为,确实不合礼。 心里不好受,走到长风堂,远远瞧见对面穿一身月白秋袍的男人,含珠抿抿唇,没有看他。 阿洵没注意到姐姐的不快,兴奋地朝表哥跑了过去,陈朔刚刚去外面接人,路上就发现表姑娘脸色不对了,紧跟阿洵凑到程钰身边,飞快低语了几句。 程钰眸色微变,再看看明显迁怒他的小姑娘,恨不得马上就把阿洵支开,他好跟她说话。 “表哥,姐姐做了核桃糕给你吃,可甜了。”阿洵抢着从四喜手里接过食盒,讨好地捧到程钰跟前,大眼睛盯着食盒,悄悄咽口水。 程钰摸摸他脑袋,打开食盒,香气扑鼻。 “阿洵也吃。”程钰给小家伙拿了一个。 阿洵笑着接了,又不客气地取出一个送到姐姐跟前。含珠没有胃口,摇摇头,柔声嘱咐道:“阿洵自己吃吧,吃完咱们就走了。” 程钰刚把核桃糕递到嘴前,听到这话,顿了一下,才没事人般继续吃。 阿洵不想这么快就回家,瞅着表哥道:“我还没跟表哥玩呢,我还想去看乌龟。” 程钰用帕子擦了嘴角,笑着哄道:“那阿洵现在就过去看吧,乌龟也爱吃核桃糕,让陈朔四喜陪你去喂它。表哥有话要与姐姐说,一会儿再过去找你。” 阿洵人小好糊弄,拿着两块儿核桃糕就往外走,含珠没料到程钰竟敢如此光明正大地打发人,怕单独相处程钰不老实,起身就要追出去,被程钰低声喊住,“表妹,这核桃糕与我以前吃的味道不大相同,你是怎么做的?” 含珠看看站在门口回头看他们的阿洵,怕小家伙误会,不得不回答程钰。 阿洵心急去看乌龟,没听姐姐与表哥说话,牵着四喜走了,陈朔紧跟在后头。 几乎他们才没了影,程钰便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含珠。含珠心里发慌,情不自禁往别处躲,被程钰迅速逼近,直接打横抱了起来。 含珠大惊,扭头看他左臂,“你的伤……” “你乖乖别动,就不会撕开。”程钰声音清冷,眼里有不满和威胁。 他不爱惜自己,拿他的身体威胁她,含珠偏偏没法置之不顾,也别开眼威胁道,“你,你若欺负人,我以后真的不来了。” 程钰冷笑。她心够狠,二十多天不来看他,他催她才肯来,今日谢氏暗讽两句她就气得不想理他,程钰很清楚,就算他规规矩矩,她回侯府后短时间内也不会再来,那他何必怕她? 冷着脸进了外间,还想往内室走,她抓紧他胸口不愿意,程钰不勉强,在门口将她放了下去,没等她站稳便搂住她腰将她抵在门板上,低头去亲。 她怎么这么狠,喂了他一口蜜跟着饿上他二十多天,他一天天盼着她来,从早上盼到日落,从心热如火盼到心凉失望,一会儿担心她是不是被楚倾发现了端倪,一会儿担心她是不是又后悔了,一颗心像是被人扔在锅里煮,煮热了再丢进冰雪里。 简直比没说开时还煎熬。 她挣扎,不敢推他左臂只推右边,程钰便用右手攥住她双手。她身子使劲儿,还想将他掀开,程钰铁板一样压她在门板上,那力道险些将她挤扁。等她彻底使不上劲儿了,程钰也专心尝她嘴里的味道,她哭了,他就去亲她眼泪,她抽抽搭搭求他放开,他再堵住她嘴,只把狂风换成细雨,无声安抚。 亲到她开始仰头回应,程钰才松开她手。 “喜欢吗?”他抵着她额头,气息不稳。 含珠脑海里晕乎乎的,本能地摇头,不想承认,他不满意,又亲了上来。 含珠渐渐站立不住,全靠他提着她腰才没有倒下去,有些热,有些空,渴望什么来填。 “别……”他又去弄她耳朵,含珠实在受不住,猛地埋到他怀里,抱着他哀求,“别亲了……” 程钰也紧紧搂着她腰,强忍着碰她别处的渴望,埋在她发里哑声问她:“还生我的气不?” 含珠连连摇头。她不敢了,至少在他跟前时不敢了,她打不过他,心也早给了他,真生气他再这样欺负她,她只是自寻苦吃,无可奈何。 她彻底乖了,程钰站直了身子,瞅瞅她迷蒙的杏眼,红润润的桃花面,胸口好受不少,牵着她走到书桌前。他先坐下去,再将她捞到腿上抱着,让她靠在他右臂弯里,“为何这么久都不来看我?” 他霸道地抱她,现在又一副审问罪人的架势,含珠心里委屈,眼泪又落了下来。 “再哭我还亲你。”程钰真的低下了头。 含珠再也忍不住,狠狠捶他胸口。 程钰低低地笑,捧住她手亲了又亲,“别哭了,咱们好好说说话。你别怪我欺负人,要不是你躲了我那么多天,我也不会气成那样,见了你就失了分寸。” 他还有脸跟她生气? “我才躲你几天?”含珠冲动质问他,“那你之前躲我半年的时候,我是不是更应该生气?” 她杏眼圆瞪,大概是真的气到了,终于有了那么点气势。程钰憋住笑,在她眼睛上飞快亲了一口,低声下气道:“是该生气,那你罚我吧,你惹我生气我罚你,反过来也是天经地义,我绝不说什么。” 含珠怔住,明白他又在耍无赖后,气红了脸。 这人分明又在欺负她没法子罚他! “你……” 她娇娇傻傻,面团一样只能任他搓揉,程钰就像抱着一个大.宝贝,除了亲她,别无他想。 “罚我啊,我给你罚。”他凑到她耳边,教她可以怎么罚他。 含珠又羞又臊,挣扎着要走,才直起身子,就又被他按了下去,唇也压了上来。 真正是羊入虎口。 ☆、第87章 含珠生气质问,程钰亲她,她赌气不理他,程钰也亲她,反正只要她不如他的意,他就亲。 最后含珠嘴唇都有些疼了,气上心头咬了他一口。 咬完了,看着程钰唇上的血,含珠后悔了。 她不怕他疼,他活该的,只是,被人瞧见…… “没事,我就说太馋你做的核桃糕,吃的时候一着急才咬破的。”程钰眼里都是笑。 他还没正经,含珠却不想再跟他闹下去,没完没了的最后还是她吃亏。看看他左臂,含珠忧心道:“这样真的没事吗?” 程钰紧了紧她肩膀,让她跨坐在他腿上,含珠早被他欺负地没了反抗之心,红着脸乖乖随他摆布。她这样乖,程钰的心就像泡在了温水里,实话实说道:“稍微有点疼,可有你在这儿,再疼我也不在乎。” 含珠耳根发烫,低头看他胸口。 程钰抵住她额头,看着她眼睛道:“刚刚不是有意的,那么久看不到你,真难受,不发出来,堵得慌,以后绝不会这么没规矩。” 含珠信他才怪,扭头问:“那你现在也堵?” 程钰笑了,带着核桃糕香味的呼吸吹在她脸上,“不堵了,可我舍不得。” 含珠就知道,他想不老实,就能找出一堆借口。 程钰亲了亲她近在眼前的脸庞,没有欲.望,就是喜欢,“咱们刚见面的时候,可有想过会有今日?”他是做梦都没敢想的。 他还好意思提,含珠抿抿嘴,小声讽刺道:“没有,当时就想着老天爷保佑我活下去了。” 程钰低笑,吹了吹她脖子,“小心眼,幸好我没伤到你。” 含珠被他吹得心尖发颤,软声求道:“咱们去找阿洵吧?你,你给我留点颜面。” 程钰明白她说的是四喜陈朔,不以为意,“都是忠心的,你不用理会,他们只会替咱们高兴。” 含珠摇摇头,有些委屈地道:“我不喜欢。”她没他那么厚的脸皮。 她娇滴滴的,程钰反倒不忍难为她了,搂着她道:“再亲一下,咱们就去找阿洵。” 他温柔的黑眸里浮动着让人难以拒绝的光彩,含珠别开眼,羞涩地闭上了眼睛。 心砰砰乱跳,片刻等待,他贴了上来,似乎也知道她之前疼了,这次格外温柔。含珠沉醉在这种温柔里,慢慢地抬起手攀住了他肩膀,再抱住了他脖子。茫茫然中,感觉他手隔着衣衫沿着她背徘徊,一会儿想去更低处,一会儿想从腋窝那儿往前挪,最后都忍住了。 “又甜又香。”一吻结束,程钰喃喃地夸她,“往后什么糕点都不用带,你比那些都好吃。” 含珠软软地靠在他右肩,闭着眼睛平复。 又腻歪了会儿,两人衣衫齐整地回了堂屋,含珠先走到门口,让秋风吹走脸上的热。 “走吧。”程钰跟着走了出来。 含珠听他说话声音不大对,一歪头,就见他手里拿着一块儿核桃糕边走边吃,左手里还握着两块儿,跟孩子似的。含珠忍不住笑,边往前走边嗔他,“这样吃也不怕被人笑话。”真是,以前爱吃甜的好歹会在人前掩饰,现在倒好,彻底不要脸了。 程钰飞快将核桃糕在她唇上点了一下,一语双关,“刚刚没吃饱。” 含珠顿了顿,下一刻加快了脚步,像是逃跑的兔子。 程钰故意落后两步跟着她,看着前面她窈窕的身影,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是暖的。他最大的不堪都告诉她了,她也不嫌弃,愿意跟他过,那他在她面前还有什么好摆架子的?人生苦短,将来的事谁也说不清楚,他要珍惜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天,这样将来她后悔了,他至少有现在的回忆陪他。 她将是他这辈子最亲的人,他在谁面前装,都不会装给她看。 ~ 晌午过后不久,谢氏娘仨回来了,程岚领着钧哥儿告别母亲,回各自的院里歇晌。 谢氏的两个大丫鬟端了热水过来,伺候谢氏洗脸。 梳头时,谢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问身后的暖荷,“楚家姐弟何时走的?” 暖荷动作都不带停的,轻声道:“坐了半个时辰左右就走了,二爷亲自送到门外的。” 谢氏点了点头,通发后打发丫鬟出去,自己歪到床上歇晌。 睡得迷迷糊糊的,身边一沉,跟着有熟悉的带着薄茧的手凑了过来。 谢氏昨晚才遭了一次罪,此时身体不受控制地紧绷起来,程敬荣发觉了,将人揽到怀里,柔声哄道:“别怕,这回不让你哭。”他是真心喜欢这个小他十几岁的妻子的,知道她难受,他尽量克制,就怕一不小心弄坏了她。 男人狠起来像恶鬼,温柔起来又格外体贴,纱帐里人影晃动,飘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动静。 半晌才歇。 谢氏靠在男人宽阔的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竹香,有那么一瞬恍惚。 如果他一直都这样温柔,她会喜欢上他的吧? 可惜没有如果,那些生不如死的时候,她永远都记得。 “今天楚菡姐弟又来了,”平复下来后,谢氏轻声道,跟着笑了笑,“楚菡十四,容貌与怀璧极配,又是表兄表妹,王爷不是发愁二爷的婚事吗?我看他们两个挺好的。” 程钰不想娶妻,她真的不在意被人指点她继母当得不好,可程钰想娶了,对方又是楚倾之女…… 程敬荣知道她担心什么,拍拍她肩膀道:“放心,他想娶我也不同意,他的妻子,身份不会比吴氏高。”高门之妻有娘家撑腰,连带着也会成为儿子的助力,他的爵位是想传给小儿子的,怎么会允许这种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 陪妻子歇完晌,程敬荣去了前院书房,进屋前命人去请二爷过来。 长风堂里,程钰正琢磨初十去楚家提亲的事,那日楚倾休沐,他正好与他好好谈谈。程钰知道楚倾不待见自己,但他有含珠阿洵里应外合,楚倾再霸道,只要含珠咬定不嫁旁人,楚倾也不可能硬逼女儿嫁,他现在对含珠越好,就越做不来那种事。 “二爷,王爷请您过去。”陈朔的声音传了进来。 程钰眉头皱了皱。 父王最近找他的几次都是逼他快点成亲,好成全谢氏的美名,这次也不例外吧?正好,他也想跟他提一句。父子关系再冷,他的婚事都得父王点头,三媒六聘,上呈她的名字记到玉牒里,都少不了父王搀和。 他换了身家常袍子过去了。 “这两日伤口还疼吗?”程敬荣负手站在鱼缸前赏鱼,听到动静,侧目看了看,不咸不淡地问。 程钰距离他十步时顿住,看着前面的白釉山水纹鱼缸回道:“好多了,劳父王关心,不知父王找我何事?” 程敬荣捏了点鱼食洒了进去,两条巴掌大小的金鱼摇首摆尾游了过来,他静静看了会儿,才再次开口:“今日你表妹又过来看你了?我记得以前你似乎不怎么喜欢她来。” 程钰心中微沉,看他一眼,坦然道:“表妹病后性子温柔许多,不瞒父王,我已倾心表妹多时,这次大难不死,便决心娶她为妻,还请父王替儿子做主。” 程敬荣慢慢站直了身子,走到书桌前落座,沉思片刻,道:“难得你终于开了窍,为父很是欣慰,只是,你与定王关系密切,如今再娶了楚倾的女儿,皇上会不会多想?还有楚倾,他向来不喜与皇子们扯上关系,怕是不会将女儿许配给你。” 程钰早有准备,一一回道:“楚倾是我姨父,皇上要疑,就算没有这桩婚事,他也会疑,所以我迎娶表妹不会影响什么。至于楚倾那边,我会想办法劝他,等他答应我了,再请父王为我走动。” 程敬荣点点头,“你这话有些道理,不过有一点错了。之前楚倾轻视嫡女,与你关系十分僵,女儿嫁你就如泼出一碗水。如今他宠爱嫡女京城几乎无人不知,再把女儿嫁你,便是亲上加亲,到了皇上眼里自然意义非凡。” 程钰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抬起头,最后一次反驳道:“父王此言差矣,皇上圣明,绝不会因为一桩婚事便有所猜忌,否则当初皇上也不会选我做定王的伴读。父王,你一直劝我娶妻,现在儿子有了意中人,还请父王成全。” 言罢朝椅子上的男人跪了下去。 程敬荣脸色变了变。 大周氏死后,这个儿子只有发丧时求他告诉他母亲的死因,后来再没有求过他任何事。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就那么喜欢楚菡吗? “父王,父王,你昨天留给我的功课我都做好了!” 一片沉寂里,外面传来钧哥儿清脆的声音,走到门口时被程敬荣的长随拦住。 程钰看着地面,脑海里是她羞涩浅笑的模样,他暗暗攥紧拳,再次道:“求父王成全。” 程敬荣叹了口气,“小心驶得万年船,圣意难测,楚菡非良配,你再换个人罢。” 程钰听在耳中,忽然很想笑。 那个他曾经无数次想问这个男人的问题,再次涌到了喉头。 他很想问问,他真的是他程敬荣的儿子吗?如果是,他为何从来没把他当儿子看。 但他不会问,小时候都能忍住的问题,这么多年下来,更没必要问,因为不管他如何回答,都改变不了父子不像父子的事实。 没再看他,程钰面无表情站了起来,转身往外走。 到了外面,看见七岁的钧哥儿乖乖坐在太师椅上,正在剥橘子吃,看见他出来,男娃如见了鬼一般,吓得橘子从他手里滚了下去,掉在地上,一直朝他这边滚了过来。 程钰目光追随着那橘子,直到橘子停了,他才大步离去。 人走没影了,钧哥儿猛地回过神,没管橘子,撒腿往里头跑,“父王,二哥是不是生气了?” 程敬荣笑着问幼子,“为何这样说?” 钧哥儿打了个哆嗦,“二哥看着好吓人。” “你二哥天生就那样。”程敬荣随口敷衍,扣扣桌子道:“把昨天新教你的那段背给父王听。” 钧哥儿乖乖点头,摇头晃脑背了起来,“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 童音朗朗,远远传了出去。 ☆、第88章 含珠这几天都过得魂不守舍的,要么绣花时不小心扎了手,要么给阿洵做糕点时多放了糖,腻得阿洵苦着小脸说好吃,不舍得跟姐姐说实话。含珠很是自责,可她就是忐忑啊,上次见面,程钰说好初十就来提亲的。 楚倾会答应吗? 含珠一颗心七上八下。 而初十转瞬就至。 朝廷逢十休沐,不用摸黑起早去上朝,楚倾懒懒睡了一个好觉,醒来时也还早,他悄悄来了莲院,没让人打扰女儿,直接去西屋将酣睡的胖儿子连人带被子裹了起来,抱着往外走。如意飞快取了阿洵的衣裳跟在后头,到了前院,楚倾就把如意打发走了。 “阿洵醒醒,爹爹教你练武去。”胖儿子白白净净的,楚倾笑着捏他脸。 好梦被人打扰,阿洵扭了好几扭,要躲爹爹的坏手,最后实在躲不开了,小家伙皱着眉头睁开了眼睛。楚倾以前喜欢楚泓兄妹,但也没有照顾过他们起早,哄孩子起床还是第一次。怕儿子哭了,楚倾顺着开裆裤点了点儿子的小小将军,“阿洵要不要嘘嘘?” 阿洵张嘴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点头。 楚倾乐了,抱着儿子去恭房放水。他是世家出身,小时候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贵公子该有的礼仪都有,但楚倾本性粗狂,更喜欢战场上跟一群将士们放荡不羁的日子,在外头的时间长了,说话就有点粗,在女儿面前要注意,到了儿子跟前,楚倾就放得开了。 “爹爹跟阿洵一起嘘嘘。”他站在儿子身旁,也解开了裤带。 阿洵扭头瞅瞅,吓了一跳。 楚倾哈哈大笑,“阿洵不急,你好好吃饭,早起跟爹爹一起练武,每天都练,将来也长爹爹这么高的个子,就跟爹爹一般大了。” 小孩子天生喜欢比较,譬如一盘荔枝里都会先挑大个儿的吃,阿洵不懂长大了有什么好,可他就是觉得大了好,低头瞅瞅自己的,很是认真的点头。 放完水洗了手,楚倾没忘了叮嘱儿子:“这个是咱们爷俩的秘密,不能跟姐姐说,姐姐是姑娘,阿洵跟她说咱们男人的事,姐姐会生气。” 阿洵对男女之别已经有些懵懂了,坏笑着点点头。 楚倾就把儿子扛到了练武场,他先打了一套拳,看得阿洵兴奋地嚷嚷要学,才开始教儿子最简单的动作,小家伙才四岁,楚倾可没打算拔苗助长。 莲院含珠睡醒了,听如意说阿洵被侯爷带走练武去了,她笑了笑,去了厨房。大火煮沸粳米红枣,改为小火慢慢熬到粥熟,最后放入洗好的菊花瓣再煮会儿,想到楚倾不是特别爱吃甜的,含珠就没再往里面加糖,直接让厨房的丫鬟盛出来。 楚倾爷俩换好衣裳神清气爽地过来时,桌上早饭已经准备好了,香气扑鼻。 “姐姐,我会蹲马步了!”阿洵炫耀般扑到姐姐怀里,红着小脸道。 含珠摸摸他脑袋,还是有点担心的,“累不累?” 阿洵摇头,瞅着爹爹道:“不累,我还能再蹲一会儿呢,爹爹不让了。” “这叫循序渐进,”楚倾已经坐下了,笑着看儿子,“等你长大了,想少蹲会儿爹爹都不让。” 阿洵还没体会到练武真正的苦,根本没放在心上,主动坐到爹爹身旁,再拍拍左手边的椅子,“姐姐坐,吃饭。”说完瞅瞅桌上的三只碗,见自己的碗里有好几颗枣,爹爹姐姐的都没他多,小嘴咧地更美了。 “菡菡做的?”楚倾闻了闻饭香,漫不经心地问。 含珠嗯了声,“红枣补气养血,菊花疏风清热,保健防病,这会儿天干气躁,最适合用。”其实红枣菊花粥还有美肤养颜的效用,但就没必要告诉他们爷俩了。 能吃女儿亲手做的粥,楚倾心里美,却有些不满地劝道:“说了好几次了,往后这种事情吩咐下人做就好,那里烟气重,你别熏到自己。”细皮嫩.肉的女儿,熏黑了咋办。 含珠低头笑,她知道楚倾只是说说而已,当父母的,哪有不喜欢儿女孝顺的? 用过早饭,楚倾去前面了,含珠领着阿洵去书房读书,不时往窗外望望。 前院,楚倾将楚泓兄妹俩叫了过来,问问楚泓的功课,再哄哄小女儿。楚蔓平时再怎么埋怨父亲陪她的时间少,真看到父亲了,她的怨气暂且也就消了,近乎贪婪地享受跟父亲在一起的时光。 正聊得热闹,富贵过来传话,说是程钰来了。 楚倾只当程钰来看表弟表妹的,瞅瞅面带不舍的小女儿,吩咐富贵直接请程钰去厅堂,再叫大姑娘姐弟俩去见表哥。真心对他儿女好的亲戚,楚倾再不喜,也是讲道理的。 那边含珠听说楚倾让她与阿洵一起去见程钰,想到程钰是来提亲的,她哪好意思去,心慌意乱地找个借口,只让四喜送阿洵过去。 阿洵颠颠地去了,见到表哥特别开心。 程钰对着面前的男娃苦笑,她定是害羞了吧?如果她知道两人的婚事肯定得有番波折…… “表哥,爹爹说黑黑再过几天就生小狗了,你要不要?”阿洵趴在表哥腿上跟他说话,无忧无虑的,“爹爹说黑黑能生好几只,我让你先挑。” 程钰刚要说话,楚倾面无表情跨了进来,在他旁边落座。 程钰起身,摸摸阿洵脑袋道:“阿洵去找姐姐吧,表哥有事情要跟姨父说。” 楚倾听了,刚灌入嘴里的茶险些喷.出来。 他没听错吧,这外甥居然喊他姨父了? 咽了茶,楚倾慢慢放下茶盏,打量一眼前面长身玉立的外甥,看好戏般等着他开口言明来意。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么多年都不肯喊他姨父,现在卖乖来了,肯定有事相求。 程钰也不想喊他姨父。他跟表妹不亲,但那毕竟是他的亲表妹,姨母嫁给楚倾是她自愿的,当时楚倾就是那种人,谈不上欺瞒,程钰没法责怪楚倾不好好照顾姨母,但表妹的死楚倾这个当爹的怎么都得负上责任。 可他亲手将含珠送进侯府,让含珠成了楚倾的女儿,他若不放低身段,楚倾会把含珠嫁他? 为了她,他连那人都跪了,再喊楚倾一声姨父又有何不可? 她肯用一辈子陪他,那只要能娶到她,他什么都愿意做。 他慢慢朝楚倾跪了下去,看着男人的靴子道:“姨父,我喜欢表妹,想娶她为妻,求你成全。” 楚倾脸上玩味的笑瞬间僵硬,目光如鹰隼,紧紧盯着前面的外甥。 他想做一件事,都会提前准备,有把握再出手,就好比求娶妻子时,他是看出了妻子对他有意,才去登门提亲的,否则被人轰出来多丢人?那程钰呢,楚倾知道这个外甥不是鲁莽之人,他是不是也…… “听阿洵说,你有个红颜知己送的香囊?”楚倾忽然有些心乱,不敢相信,却不得不确认。 程钰愣了一下,不想承认,又怕楚倾误会他有别人,更加不满,只好实话实说,“是表妹的,她不给我,我抢过来的。”她脸皮薄,说她主动给,回头楚倾去问了,她肯定难堪。 楚倾胸口腾腾的冒火,程钰抢了他女儿的香囊,居然还敢如此淡定地告诉他? 才为女儿不是主动送的放了一点心,转瞬又想到,如果女儿不喜欢表哥,被人抢了香囊,哪里还会过去探望?还有,女儿前几天才去静王府探望表哥,今日程钰就来了,女儿没有露面,是不是知道程钰是来提亲的? 楚倾越想越气,他懵懂无知的女儿,居然在他眼皮底下被人骗了心去! 他不同意,但他不会一气之下赶走程钰,传到女儿那里,他这个父亲岂不是成了恶人? 小姑娘丢了心,眼里只剩心上人了,哪里还讲道理? 楚倾自认很懂女人心,暂且压下火气,皱眉道:“为何是你来提亲?你父王呢?” 程钰坦然道:“父王不同意,我想先征得姨父许可,再去求皇上赐婚。” 赐婚的事绕不过楚倾,除了选秀时为宗亲子弟赐婚,平时皇上的赐婚更像是锦上添花,朝臣们先达成了婚嫁的意愿,再请皇上赐婚,添个荣耀。明德帝对他这个侄子还算不错,但再不错,明德帝也不会光听他一面之词,就问都不问楚倾,直接把楚倾之女赐婚给他。 他先得了楚倾的同意,明德帝反而更容易成全他,否则他冒然去求赐婚,结果楚倾不愿意,在明德帝眼里,他也成了没有分寸之人。 他够坦率,楚倾却气笑了,“你父王都不同意,就算你求了赐婚,把菡菡娶回去了,菡菡在王府能有好日子过?你自己受父王冷落,难道也想让菡菡陪你去受苦?滚,别以为哄了菡菡答应我就会成全你,我楚倾不会明知前面是狼窝还把女儿送进去!” 程钰马上解释道:“父王确实不喜我,但他与谢氏也从未插手我院子里的事,再有了皇上赐婚,谢氏也不敢在表妹面前摆婆母的谱,姨父,我既然求娶,就一定能护住表妹,求……” “我凭什么信你的片面之词?”楚倾寒着脸站了起来,指着门外道:“走罢,我不会将女儿嫁你的,你以后也别想再登我楚家大门,送客!” 言罢负气而去。 程钰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富贵瞧了会儿,进来劝道:“二爷还是起来吧,侯爷的脾气……” 程钰默默站了起来,转身走了,离开侯府之前,朝莲院的方向望了过去,自嘲一笑。 什么叫自作自受,他总算明白了。 ☆、第89章 含珠坐在窗前,眼睛看着手里绣到一半的花样,心早飞到了前院。 窗外是阿洵逗狗的天真童语,含珠耳边却是程钰的话。 他说楚倾不可能轻易答应,让她心里有个数。 不答应又该怎么办? 含珠轻轻叹了口气。 “姑娘,侯爷请你过去呢,他在书房。”四喜挑帘走了进来,轻声秉道。 “表哥走了?”含珠提着心问。 四喜点点头,有些担忧地道:“我问富贵出了什么事,他没告诉我,只是看他那样子,侯爷似乎不太高兴。” 含珠心中一沉,阿洵回来还没到一刻钟,楚倾与程钰才说了那么会儿话,结果可想而知。 哄了阿洵自己玩,含珠忧心忡忡地去见楚倾。 楚倾坐在书房里,无比烦躁。 他是男人,女人喜欢他,他不当回事,入眼的叫来伺候两晚,不入眼的直接不理会,任她们高兴不高兴,都与他无关。妻子答应嫁他的时候,楚倾以为她能接受他碰那些歌姬,没想她嫁过来几天就跟他拈酸吃醋,到后来妻子终于肯低头了,楚倾是有些得意的,女人只要丢了心,有几个能坚持到底的,最终还不是都随了他? 可是现在,他的女儿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还喜欢上了一个不合适的男人,楚倾就发愁了。程钰容貌俊朗,又是从小就照顾她的表哥,女儿一时犯傻还好,若是也被程钰骗惨了,心收不回来,他该怎么办? 外面传来脚步声,楚倾竟然前所未有的紧张,只是等他看到女儿抿着唇低头走进来,一副犯错心虚的样子,心头不禁一突。女儿是真的知道她表哥今日要来提亲的,表兄妹俩已经私底下约定好了。 就像一块儿宝贝,不,就像他刚生出来的蛋,他还没捂热乎,就要被人抢走。 楚倾心里发酸,不过想到女儿才十四,这两年跟她表哥见面次数也不多,楚倾觉得女儿陷进去的还不深,他现在劝阻应该来得及。 “菡菡坐。”他笑着道,声音比以前更温柔。这事错在程钰,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耍心眼骗他才十四的女儿,女儿丢了前面十二年的记忆,白纸一样,轻易被骗情有可原,一点错都没有。 他声音柔的出乎意料,含珠飞快看了楚倾一眼,心中生疑,莫非程钰还没有提? 她在楚倾对面落座,尽量自然地问道:“爹爹找我有事?” 楚倾握了握拳,试探道:“菡菡喜欢你表哥?他刚刚跟我提亲来了。” 含珠一下子红了脸,低头默认。 楚倾瞧着女儿羞答答的模样,心底越发恨程钰,不再墨迹,直接道:“你表哥那人吧,人还不错,他对你跟阿洵好,爹爹都知道。只是菡菡,成亲后你不是单独跟他过,而是要与静王府一大家子打交道。别的不说,就说你那位王爷姨父,你姨母悬梁自尽时,他说是因为他碰了一个丫鬟,你姨母想不开一时冲动才犯的傻,真相到底如何,谁也不知,你舅父舅母心存怀疑,碍于他身份没法追究,真相至今不明。再有,他连亲儿子都爱搭不理,你嫁过去,长嫂是世子夫人,弟妹是王妃亲儿媳,将来妯娌间有什么罅隙,公爹不护着你,继婆母更不可能帮你,能有安生日子过?菡菡听话,忘了你表哥罢,爹爹以后给你找更好的。” 他这些话句句在理,句句都是为了女儿好,含珠听了反而更心疼程钰。生母死的不明不白,哥哥弟弟妹妹都不是亲的,亲生的父亲又不把他当回事。 一心疼,什么都顾不得了,含珠低着脑袋道:“爹爹,你说的我都懂,可我喜欢表哥,他越苦,我越想去照顾他,让他少些苦。爹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女儿心意已决,这辈子非他不嫁了。” 既然这桩婚事有的摩,她索性直接把心里话说出来,楚倾答应,她感激他,他不答应,她也只有这一句话,旁的没法再说什么,毕竟楚倾不是她真正的父亲,她做不来跟他撒娇哀求。 楚倾没料到女儿已经被骗到了这种地步,冲动斥道:“他有什么好你就非他不嫁了!你才见过几个男人?你一个小姑娘,怎么……是不是他猜到我不会答应,故意教你的说这种话,让你跟我对着干?” 他猛地大了嗓门,含珠吓了一跳,眼泪不禁落了下来。 她是不知羞耻,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与一个当初威逼过她的男人私定了终身,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当她在倾盆暴雨在波涛汹涌的江边醒来时,她就喜欢上了那个守在她身边的救命恩人。 无话可辨,她低着头,等着对面名义上的父亲继续责骂她。 楚倾却震惊于女儿的眼泪,他有多久,没有看到女儿哭了? 火气瞬间弥散,楚倾本能地想去哄女儿,又觉得这样一哄显得自己服软了,以后再劝女儿她更不会听,便摆出一副严父模样,寒着脸道:“你先回去,好好想想我的那番话,过日子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只需记住,爹爹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绝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 含珠没有说话,起身走了,走到门口擦擦眼泪,尽量平静地跨了出去。 回到莲院,含珠躲在屋里,满腹心事。 阿洵自己玩了会儿就进来了,扶着门板找了一圈,见姐姐竟然躺着呢,他好奇地凑过去,对着姐姐后背问:“姐姐睡着了吗?你怎么早上睡觉?” 含珠擦擦眼睛,转过来笑道:“姐姐没睡,阿洵怎么不在外面玩了?” “我想跟姐姐玩。”阿洵撒娇地扑到姐姐怀里。 小家伙黏人,含珠没办法,强打起精神陪他。 日上三竿,楚倾派人来回话,说是李将军请他过去喝酒,下午才回来。 爹爹出门了,阿洵有些失望,含珠却松了口气,眼下她真的不知该怎么继续与楚倾相处。 中午吃完饭,含珠哄阿洵睡觉,她睡不着,坐在一旁绣帕子。有事情做,好歹能转移心思打发时间,胜过呆坐烦恼。 红日偏西时楚倾才回来。 其实并没有人请他喝酒,楚倾是不知道午饭时该怎么面对女儿,不想见她又不想让女儿误会他生她的气,只好找个借口出府。而且楚倾暗暗期待,给女儿半天时间好好想想,或许女儿自己就想明白了。 “下午大姑娘都做了什么?”换了身衣服,楚倾问丫鬟晚云。 晚云低头道:“一直都在莲院,姑娘不出门,她在屋里做了什么奴婢也不清楚。” 她知道父女俩为何闹别扭,对此晚云心里有点复杂。她希望大姑娘早点出嫁,那样侯爷或许又抬个姨娘帮忙打理后院,而她这个大丫鬟自然是第一人选,但晚云也怕大姑娘出嫁后侯爷娶继室进门,让她连百花园都没法管了。 楚倾没心思猜一个丫鬟的心事,摆摆手让她出去,自己坐在屋子里犹豫不决。晚饭要不要叫女儿过来一起用?叫了,有点主动讨好的意思,不叫,女儿会不会误会爹爹又要冷落她? 换作两年前,楚倾绝不会考虑这些,他只认对错,无论是妻子还是女儿,不听话就冷一冷,冷到她们自己想清楚,来主动讨好他。可是现在,面对那样一个娇滴滴的宛如水做的女儿,一个懂事听话并没犯错只是被表哥骗了的女儿,楚倾不敢用老办法了,他怕女儿委屈,怕女儿生气,更怕好不容易缓和了的父女关系再次变僵。 一边是女儿曾经仇视他的目光,一边是女儿无声落泪的可怜模样…… 楚倾不敢赌,晚饭前让人去请姐弟俩过来。 含珠听了,没什么想法,收拾收拾,牵着阿洵过去了。 到了堂屋,她恭恭敬敬朝楚倾喊了声爹爹,随即低着脑袋在老位置落座,眼睛只看桌子。 楚倾一看就知道女儿还没想明白,心中不快,一心一意哄儿子,女儿不理他,他也不理她。 父子俩倒是照样有说有笑的。 他这样含珠更自在,阿洵叫她,她若无其事地跟弟弟说话,阿洵与爹爹说话,含珠就自己吃饭。阿洵有爹爹哄有姐姐照顾,两人都对他笑,小家伙吃得没心没肺,并未注意到爹爹姐姐之间的不对。 眼看一顿饭要结束了女儿都没看他一眼,楚倾浑身难受,偏又不能表现出来。 按照往常,饭后一家三口要说会儿话的,今日含珠早早起身告辞,“爹爹陪阿洵玩吧,我那方帕子还有几针就绣好了,女儿想先回去,趁天黑前绣完。” 楚倾淡淡的嗯了声。 目送女儿走了,楚倾平静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为了一个表哥跟爹爹置气,真够孝顺的! “阿洵,今天姐姐都做什么了?”楚倾剥了橘子喂儿子,低声打听女儿的情况,想知道小姑娘有没有表现的那么坚定。若女儿哭闹或是扔东西耍气,说明她只是一时生气,坚持不了多久,最怕的是那种看着软其实主意大的闷葫芦。 阿洵先接了橘子,嚼完吐了籽儿道:“姐姐教我读书练字,然后绣花了,我在外面跟黑黑玩。” 楚倾猜测女儿多半是趁弟弟不在屋里的时候发泄了,不死心地问:“那姐姐有没有不高兴?” 阿洵茫然地眨眼睛,“姐姐为什么不高兴?我没惹姐姐生气,我可听话了!” 楚倾噎了噎,强颜欢笑,“嗯,阿洵最乖了,一会儿阿洵回去,别告诉姐姐爹爹问你话了。” 阿洵乖乖点头,他知道大人们不让他说的都是秘密,姐姐有时候也有事不让他告诉爹爹的,不过如果姐姐问他,他肯定都会告诉姐姐,他要最听姐姐的话,不能跟姐姐撒谎。 含珠并不好奇父子俩相处时说了什么,她也想不到楚倾会打听这些,阿洵回来了,天也黑了,含珠将小家伙塞进被窝给他讲故事,阿洵睡着后,她也回屋歇下。四喜放下纱帐时,含珠瞅了瞅窗外。 程钰应该有话要对她说,但他手臂还没彻底康复,四处走动没关系,飞檐走壁肯定不行。 确定他不会来,含珠安心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却被人唤醒。 还没睁开眼睛,先听到他温柔又带着隐隐自责的声音,“是我。” ☆、第90章 纱帐里多了一颗夜明珠,散发着幽幽的光,很淡很淡,只能勉强看清对方。 含珠想要起来,程钰按着她肩膀没让她动,还体贴地帮她掩了掩被角,“夜里冷,别凉着。” 他这样,含珠一下子就不担心他会乱来了。 她安心地躺着,看他被夜明珠照得略显苍白的脸庞,很多话想说,又不知从何开口。一双杏眼如最美的宝石,写满了心疼,温温柔柔望进他眼里。程钰就是喜欢这样的她,看着心里都暖。 “他告诉你了?”他俯身问她,说完了觉得这样弯腰说话不方便,摸摸她旁边空出的地方,别有深意地问,“我可以躺下来吗?想跟你说很多话,这样坐着累。” 含珠咬咬唇,声如蚊呐,“我还是坐起来吧。” 程钰不许,作势要亲她,含珠羞得闭上眼睛,程钰趁机一翻身爬到了床里头,连人带被将她搂到怀里,及时解释道:“不能压到左边胳膊,只能躺里面,放心,真正娶你过门之前,除非你答应,绝不唐突你了,这次说到做到。” 之前没想到父王会不许,楚倾这边问题就不大,现在两边都不赞同,不知何时才能兑现娶她的承诺,程钰无颜再对她不规矩,能这样抱在一起说说话,程钰就很满足了,而且也只是今晚,以后他不会常来。 他眼里有愧疚,含珠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是楚倾的女儿,楚倾再反对婚事都不会责难她,程钰这个求娶的肯定要面对各种刁难了。心疼他要受到的冷落,含珠就没再躲,乖乖靠在他怀里,轻声问道:“他,怎么回你的?” 程钰苦笑,将王府的事先跟她说了,“看他为大哥挑的婚事,我猜他是不想我娶的好,你身份太高了。” 他说的平平静静,含珠眼睛发酸,忍不住往他怀里靠了靠。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竟然不愿意儿子娶的好?若程钰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程敬荣不喜儿子,他这样做还没什么,可程钰哪里不好了?果真是因为谢氏的关系吗?疼爱宠妻所出的一双儿女,对前两任王妃留下来的孩子都不管不顾? “那你怎么办?”含珠心里冷身上也冷,没想到嫁他会这么难。 “我想求皇上赐婚,”程钰摸着她头发道,闻着她身上特有的清香,他的心不知为何就静了下来,“我这次护主的功劳还没有算,皇上平时对我也算器重,应该会答应我,难就难在楚倾不同意,我必须等他点头。” 将其中的道理讲给她听。 含珠读过史书,对朝堂的事多少有些了解,这次的事又不复杂,程钰一说她就懂了。 “他,侯爷没有跟我生气,给我讲了一通道理,然后就不理我了。”含珠想了想今日楚倾的态度,思忖道:“要不咱们慢慢等下去吧?只要我不松口,他应该不会强迫我嫁,拖得时间长了,他知道我是铁了心,也就允了。” 程钰心中不安,怕夜长梦多,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他最想自立门户,但本朝重孝,明德帝更不愿宗亲闹出父子反目的事情,况且那人并没有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事,他为了娶她一意孤行,最后只能害得她落个妖魅的骂名。 “委屈你了。”程钰歉疚地亲了亲她头顶,“我会努力讨好他,争取让他早些松口。” 含珠仰头看他,“你受委屈才是。”她知道他有多不待见楚倾这个姨父。 程钰笑了笑,拍拍她背道:“睡吧,等你睡着我再走。” 含珠忍不住劝道:“以后还是别夜里来了吧,来回来去多折腾人。”好好的觉不睡。 “知道。”程钰紧了紧她,喃喃道:“抱了一会儿就得走,比一直抱不到更难受。” 他又说这种让人脸红心跳的话,含珠闭上眼睛,不理他了。 程钰下巴贴着她额头蹭了蹭,强忍着才没有做旁的。 他老老实实,只用手臂将她圈在怀里,被他这样抱着,含珠无比地安心,渐渐就睡着了。 一觉睡到天亮。 因为跟他商量好了要等,含珠不再心烦气躁,安心照顾阿洵,日子跟以前好像没什么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饭桌上与楚倾不再说话,含珠倒不是跟楚倾耍脾气,只是觉得楚倾心里肯定不满她了,楚倾不与她说,她能说什么?这两年两人相处,含珠都是楚倾问她她答什么的,除了必要的寒暄,除了楚倾各种暗示她孝敬他,含珠没有真正把楚倾当过父亲亲昵过。 她心静如水,楚倾过得可是挠心挠肺的。 他这辈子都没有如此被人无视过,就连皇上,群臣宴请,皇上也会特别跟他聊几句,如今她的女儿,见面低眉顺眼喊他声爹爹,再无半句关心,再不给他半点笑脸,偏偏又当着他的面跟弟弟有说有笑。 楚倾不喜欢这种感觉,可他从来没有向一个冷脸对他的人低过头,更何况楚倾自认这次没有做错。 连续五日过后,楚倾不再去莲院,回来就让人领阿洵过来,他一心哄儿子,怕儿子泄露他的关心,楚倾甚至都不再跟儿子打听女儿的情况。 含珠在侯府住了两年,终于体会到了楚倾的冷淡,确实有点不习惯,但她也没办法,本就不是真正的父女,楚倾这会儿又明显不待见她,她何必过去。書*快*電 子 書嫁给程钰一事,她不可能妥协,不妥协,她与楚倾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大人们各有各的想法,阿洵慢慢察觉了不对,这晚楚倾派人叫他去前面用饭,阿洵没有马上过去,靠在姐姐怀里不解地问:“姐姐怎么不去了?我想咱们一起陪爹爹吃饭。姐姐你去吧,我不让爹爹喝酒了。” 楚倾不叫女儿过去,阿洵问起时他找的借口就是姐姐闻不得酒味儿。 含珠不想因为自己影响父子俩的关系,就道:“姐姐这阵子犯懒,不想走路,阿洵快去吧,吃了什么好东西回来告诉姐姐。” 阿洵想一天不见的爹爹,可他更想爹爹姐姐一起陪他,就对如意道:“姐姐不想走路,你去请爹爹过来,让他来这边吃饭。” 如意为难地看向含珠。 含珠摸摸小家伙脑袋,柔声哄道:“阿洵听话,爹爹在外面忙了一天,现在也累啊,阿洵快过去吧,爹爹最喜欢阿洵了,别让爹爹等。” 阿洵瞅瞅姐姐,嘟着嘴走了,出门前还回头看了一眼,清澈的眼里多了一抹担忧。 到了前院,阿洵没有像往常一样兴奋地扑向爹爹,而是慢慢走过去,趴在爹爹腿上问他,“爹爹累吗?” 儿子瞧着悻悻的,楚倾有些疑惑,将儿子提到腿上抱着,低头道:“不累啊,阿洵怎么这么问?” 阿洵眼睛一亮,大眼睛期待地看着爹爹,“那爹爹跟我去找姐姐吧,我想咱们一起吃饭。” 楚倾心中一动,笑着问:“姐姐让你这样说的?”莫非女儿想他了? 阿洵摇摇头,将姐弟俩的对话学给爹爹听,“姐姐懒不想走,爹爹不累,那爹爹多走几步。” 楚倾有点笑不出来了,先有希望再失望,竟然是这样的滋味儿。 可他为何要过去?他是为了女儿好,是女儿不理解他的苦心,他已经主动过去连续看她五日冷脸了,她都不理他,他为何还要纵容她?宠了她两年,竟然恃宠生娇了,连他这个父亲都不看在眼里。 “爹爹刚刚撒谎了,今天兵部事情多,爹爹累得快要连阿洵都抱不动了。”不去想女儿,楚倾摆出一副疲惫的样子哄儿子,“阿洵给爹爹捶捶背。” 阿洵明亮的大眼睛一下子就暗了下去,瞅瞅爹爹,乖乖给爹爹捶背,捶着捶着突然哭了起来,扶着爹爹大腿要下去,“我要去找姐姐,我要跟姐姐一起吃饭,爹爹去找三哥四姐姐吧……” 爹爹没有他还有别的人可以陪他吃饭,姐姐就只有他,阿洵不想让姐姐自己吃。 小家伙越想越伤心,揉着眼睛往外走。 楚倾一把将儿子捞了回来,刚想哄,瞧见儿子闭着眼睛嚎啕哭的可怜样子,边哭还边推他,突然想起那年大雪纷飞,他将儿女从周家接回来的情景。无论是路上还是回到家里,他都跟女儿保证过,再不让她受委屈。 可他现在又在做什么? 他把曾经对付妻子对付女儿的手段又用出来了。 “阿洵不哭,爹爹抱你去找姐姐,爹爹不累了。”儿子哇哇地哭,楚倾心疼,一手抱着小家伙,一手摸出帕子替儿子擦泪。 小孩子其实好哄,想要什么,不给他就哭,给了眨眼也就转晴了。阿洵就是这样,爹爹一答应,他眼泪一下子就止住了,可怜巴巴地看着爹爹问,“真的?” 楚倾无奈地亲了儿子一口,直接抱着他往莲院去了,路上叮嘱儿子不许出声,到了莲院,更是远远朝院子里伺候的小丫鬟们打了首饰,不得惊动姑娘。 如意四喜也都在外间候着,瞧见他来,两人互视一眼,不知今日父女俩会和解还是雪上加霜。 含珠对外面的额情况一无所知,因为距离晚饭还有会儿功夫,她想先把手里的针线忙完,缝好了,一会儿阿洵回来比划比划,没问题明天阿洵就可以穿了。 于是楚倾悄悄掀开门帘一角,就见女儿穿了一件藕色的褙子,低头坐在临窗而搭的暖榻上,正神情专注地缝一件小红衣裳。夕阳从窗外投射而入,恰好将小姑娘上半身笼罩,柔和的光晕里,她眉眼温柔,嘴角带着一抹满足的笑,像是想到了弟弟穿上衣裳的情形。 此情此景,美好得像幅画。 楚倾心头却突然空落落的。 女儿不理他,他烦躁地晚上都睡不好觉,既盼着女儿早点跟他服软,又怕女儿心里不痛快,活了三十多年,他楚倾从来没有如此惦记谁过。他不好过,他觉得女儿应该也是难受的,父女俩都在强撑着等对方低头而已,但是看到女儿像以前一样娴静恬淡,仿佛与世无争,楚倾终于明白,女儿根本不在乎他来与不来。 他一直都觉得女儿跟他不亲,原来这并不是错觉。 在失了忆的女儿眼里,他这个父亲,真的可有可无吧? 眼看榻上的小姑娘若有所觉朝这边看来,楚倾倏地放下了帘子。 他有点不敢面对女儿了。 ☆、第91章 “爹爹,你怎么不进去啊?” 阿洵就在楚倾身后跟着,见爹爹偷偷看了一会儿又放下帘子,不懂了,自己先挑帘走了进去,高兴地对姐姐道:“爹爹不累,咱们一起吃饭!” 小家伙眼圈还红着,含泪的大眼睛水润润的,却特别满足。含珠几乎能猜到阿洵在前院跟楚倾说了什么,不由一阵心疼,小孩子都希望身边的人开开心心的吧? 迅速收拾好针线筐,含珠穿好绣鞋站到地上,起身时瞧见楚倾走了进来,登时发愁了。 她该说什么? 楚倾肯定是因为阿洵哭闹才过来的,并非原谅她这个假女儿了,那她该为了哄阿洵的谎话道歉,还是装不知道? “爹爹喝茶吗?”她客气地寒暄,总要让长辈坐的。 楚倾心里酸溜溜的,瞥一眼女儿低垂的眼,他揉了揉阿洵脑袋:“爹爹有话跟姐姐说,阿洵先去外面玩,你去看看黑黑,是不是该生小狗了。” 阿洵眨眨眼睛,目光在大人们身上转了一圈,见姐姐有点害怕的样子,他小声地求道:“爹爹是不是生姐姐的气了?爹爹别骂姐姐……”泪疙瘩又掉了下来。 楚倾哭笑不得,蹲下去哄他,“爹爹没生姐姐的气,是姐姐生爹爹的气了,阿洵没看那几天爹爹过来姐姐都不理我吗?今天爹爹是要哄姐姐原谅我的,你去帮爹爹求求她?” 不想来也来了,来了就是服了软低了头,再装模作样也是白装。他也不想装了,再装下去,只是自己吃苦,父女情分本就浅,这两年好不容易才有了点起色,楚倾不想因为自己前功尽弃。 阿洵瞪大了眼睛。 含珠也震惊地看向楚倾,这话,怎么听起来很是委屈? 察觉女儿的注视,楚倾抬头看她,无奈道:“是不是我不来,你这辈子都不打算认我了?” 男人模样是一等一的好,一双眼睛更像会说话,生气的时候,不用皱眉,单那双眼里的冷意就让人遍体生寒,温柔的时候,他也不用笑,只需默默的一个眼神,一瞬对视,就让人融化在了里头。 含珠却觉得这眼神这语气十分的熟悉。 她想起来了。 她九岁那年,父亲病重,郎中都让她准备后事了。父亲要将她许给顾衡,她不答应,不想让父亲将她丢给别人照顾,怕父亲放心了撒手人寰,但她还是应了,不愿让父亲走得不放心。后来父亲撑了过来,她又高兴又后怕,有次撞见父亲又熬夜批阅学子的文章,她忍不住埋怨父亲不爱惜身子,让她们姐妹担惊害怕,四岁的妹妹也哇哇地哭。那时候父亲就像楚倾这样,蹲在妹妹身前,无奈地哄她,“好好好,爹爹一定好好照顾自己,再不吓唬你们了,含珠别生爹爹的气了?” 含珠泪如雨下。 为了自己哭,因为那个一边走路一边咳嗽的清瘦身影再也不会出现了。 也为楚菡为楚倾哭,女儿始终没有体会过父爱,父亲悔过了,却不知女儿早已香消玉殒。 子欲养而亲不待,白发人送黑发人。 悲从中来,含珠哭得无法自抑。 她泪水来的毫无预兆,阿洵傻了,楚倾也傻了。待父子俩发现眼前的姑娘不是哭一会儿而是越哭越厉害时,阿洵马上跟着哭了,抱住姐姐大腿求姐姐别哭。楚倾依然蹲在原地,看着哭得发抽的女儿,心疼之后,是狂喜。 越是伤心,哭得才越厉害。 女儿不是不在乎他,相反她非常在乎,只是她没有表现出来,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回想这两年的种种,女儿还是没有安全感吧?她怕他更多,怕得与他相处时小心翼翼,从不跟他撒娇也从不跟他索要任何东西,他先前误会那是女儿与他生疏,可是真的不在意他,又怎么会因为这几日的冷落委屈成这样? 他这个女儿,确实是个闷葫芦,什么心事都藏在心里,难得轮到终身大事了,女儿鼓起勇气求他答应,他却一口否决,女儿能不伤心? 明白了女儿的心思,楚倾后悔极了,冲过去将女儿搂到怀里哄,“菡菡别哭了,爹爹都依你,你喜欢谁就嫁谁,爹爹不强迫你了,你先别……” 话没说完,怀里的姑娘先止了雨,肩膀还在抽搭,呜呜的哭声没了。 楚倾疑惑地低头,就见女儿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泪眼里无声询问,问他是不是真的,那模样跟刚刚儿子哭着问他是不是真的不累了的时候一模一样。什么温柔懂事,什么十四五岁的大姑娘,其实照样是个孩子,不答应她她就耍气,答应了马上就变了态度! 楚倾突然也想哭,他怎么遇到了这样一双儿女! 有点生气,楚倾故意摸了女儿眼角一下,“哭啊,怎么不哭了?你先哭,哭完了咱们再说。” 他这样子更像孩子,含珠本来就因为他答应了心头狂喜,再见识到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露出这种小儿模样,顿时破涕为笑。羞于让人看见,含珠红着脸挣脱楚倾的怀抱,逃也似的跑去了内室。 阿洵还没明白咋回事呢,哭着要跟进去,楚倾抱起儿子逗他:“姐姐哭花了脸,现在特别丑,洗完脸就出来了,阿洵也去洗洗脸吧,瞧你脸上,都是泥。” 阿洵不知道该信不信,摸摸小脸,没瞧见泥,刚想问,被楚倾狠狠亲了一口,命丫鬟们去打水,他亲自照顾儿子洗脸。洗完了,楚倾拍拍儿子道:“去里面让你姐姐给你抹香香,再把姐姐请出来。” 爹爹笑得好看,阿洵乖巧地去了。 含珠已经洗完脸了,父子俩的对话她也都听见了,但她只记得楚倾之前答应她嫁给程钰的话。宛如雨过天晴,又好像快要随秋风飘了起来,做梦一样。 “姐姐,你为什么哭啊?”阿洵看着面前帮他抹脸的姐姐,不解地问。 含珠哪好意思说啊,拿起铜镜让给他照脸,“好了,阿洵看看好看不?” 阿洵可臭美了,认真瞧镜子里的自己,挺满意的,嘿嘿朝姐姐笑。 楚倾还在外面等着,含珠羞于见人也得见,微红着脸牵着阿洵出去了。 楚倾紧紧地盯着女儿,盯得小姑娘脸越来越红,才佯装生气道:“怎么不哭了?不委屈了?” 含珠脑袋低得下巴都快碰到胸口了。 “爹爹别生姐姐的气。”阿洵着急地替姐姐求情。 楚倾摸摸儿子脑袋:“去吧,阿洵去看黑黑,爹爹跟姐姐说完话就出去找你。别怕,姐姐这会儿可高兴了,被爹爹训她也高兴,不信你去问问?” 他越是这样阴腔怪调,含珠越忍不住笑,能够得偿所愿,她如何不笑? 阿洵仰头看姐姐,见姐姐果然在笑,脸红红的,美丽的眼睛比黑黑的还水润还动人,眼神更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那种,不由抱住姐姐大腿,“姐姐真好看,姐姐亲我一下我就走。” 含珠不好意思在楚倾面前做这种事,牵着阿洵往外走,在外面亲了小家伙一口,哄得他乖乖去玩了,她才回了外间,站在楚倾跟前,又变成了那副羞答答的乖巧模样。 楚倾叹口气,“真认定他了?” 含珠抿唇,点点头。 楚倾不懂了,低声问道:“菡菡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爹爹记得你们相处的时候不长啊,他到底哪里好了,让你宁可跟爹爹怄气也要嫁给他?你跟爹爹说实话,不弄清楚爹爹还是不放心。” 他坚持要问,关系到婚事顺利与否,含珠想了想,半真半假地编道:“那年我受伤昏迷,醒来是晚上,睁开眼睛,看见窗前站着一个人,屋里就我跟他,他听到动静过来照顾我,温柔体贴,女儿觉得特别安心。爹爹,表哥是我醒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以后每次只要看见表哥,我都会放下心来,表哥对我越来越好,我也就……” 楚倾听了,不禁自责,女儿就像是新生的雏鸟,本能地依赖第一眼看到的人,如果他当时在女儿身边,还有程钰什么事? 压住心中复杂,楚倾继续问道:“那你不怕嫁过去后受他家人的气?” 含珠毫不犹豫地摇摇头,“只要能跟表哥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想到什么,她飞快看了楚倾一眼,红着脸道:“再说我有爹爹撑腰,那边应该也没人敢欺负我,世子夫人娘家在山西,家世不高,钧哥儿将来的妻族再强也不可能强过父亲,女儿有什么好怕的?” 这马屁拍对了地方,楚倾不禁挺直了胸膛,“别说她们,就是静王想要打压你,也得提前思量思量,真敢让你受半分委屈,我……” “爹爹……”含珠怕他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连忙打断道。 楚倾哼了哼,目光又落到了女儿身上,到底还是不甘心,瞪着眼睛道:“在你心里他比爹爹更重要是不是?为了表哥几天都不给我好脸色?” 含珠攥了攥手里的帕子,小声替自己辩解,“我没,我以为爹爹生我气了……” “那你怎么不去跟我赔罪?”楚倾追问。 含珠没话说了,真去赔罪了,会有今日? 她眼睛看向一侧,有点得意的味道,楚倾看得清清楚楚的,朝她招招手,“过来,我心里还有气,你喊声好听的,爹爹才肯答应你。” 女儿不能白送出去,他得捞回点什么,难得女儿有求于他,他得趁机化解女儿心里对他的惧怕。 含珠脸上发热,什么叫好听的? 楚倾教她,笑着道:“你喊声爹爹,再求我答应你跟他的婚事,说的好听,爹爹就应你。别客客气气的,阿洵怎么求我,你也怎么求我。” 含珠懂了,楚倾这是让她学阿洵那样朝他撒娇。 可她做不来,她跟父亲都没怎么这样亲昵过。 她脸上全是为难,楚倾慢慢收起笑,话里多了几分凄凉,“菡菡,爹爹对你没什么要求,只想跟你做真正的父女,爹爹不想你对我客客气气的,对你舅母都比我亲。你也知道出嫁后要靠爹爹撑腰,那你现在这样,有什么心事都闷在心里,让爹爹如何放心嫁你过去?万一你被人欺负了也不告诉我怎么办?” 他慈父心肠,含珠心软了,想到这两年楚倾对她的态度,特别是今日楚倾的退让,她抬起头,暂且忘掉两人的身份,像个女儿那样诚心求他,“爹爹,我喜欢表哥,你就答应我吧?” 楚倾笑了,目光温柔,“不够甜,再喊一遍。” 含珠怔了怔,跟着意识到男人在戏弄她,又羞又恼,赌气要走。 “你走我就反悔了!”楚倾提高声音拦道,理直气壮的欺负女儿。 “你……”含珠气得说不出话,想走,怕他是认真的,不走,她又做不来再求他一次。 小姑娘嘟着嘴犯难,楚倾哈哈大笑,恰好外面传来阿洵兴奋的声音,说黑黑生小狗了,他马上站了起来,拍拍女儿肩膀道:“行了行了,不逗你了,婚事爹爹答应了,不过你还小,不着急,我先出去瞧瞧,你在屋里等着,那边脏,别污了眼睛。” 他心情舒畅地走了,含珠仔细回想他最后的话,喜忧掺半。 什么叫她还小? 她都十五…… 念头一起,含珠马上记起来了,楚菡今年才十四。 原地站了会儿,含珠拍拍脸,决定不再管了,她才没着急嫁人,程钰折腾出来的这些事,婚期定的是早是晚,由他与楚倾周旋去吧。 ☆、第92章 黑黑第一窝下了四只小狗崽儿,黑毛的那只是母的,剩下三只棕黄毛的都是公的,真是女儿像娘,儿子似爹。阿洵给三个狗哥哥依次起名叫大黄二黄三黄,小的含珠以为阿洵会叫大黑或小黑,结果人家想了个“妞妞”的娇气名子。 快月底的时候,四只小狗都能睁开眼睛了,在娘亲怀里拱来拱去的。 方氏带凝珠过来做客,阿洵兴奋地拉着凝珠去看他的小奶狗,一大一小蹲在旁边聊得可欢了。凝珠故意逗弟弟说想要一只,阿洵傻了眼,摸摸自己的小狗,假装没听到,跑到姐姐身后,藏一会儿探出脑袋,对着凝珠坏笑,被凝珠抓住挠痒痒。 姐弟俩玩闹,方氏同含珠说正事:“程岚下月初八生辰,谢氏给你下帖子了吗?” 含珠摇摇头,面露疑惑,“舅母收到帖子了?什么时候的?” 自打楚倾答应她与程钰的婚事后,就挡住了与静王府有关的任何消息,不许她派人打听,也不许如意四喜她们往外传,两个丫鬟想出门都得经过富贵同意,出去后还派人跟着,含珠猜测楚倾是怕她递消息给程钰。不过前天晚上程钰又来了一次,含珠都告诉他了,程钰也说明天楚倾休沐时他再来试试。 那程钰没跟她提王府宴请的事,是程钰也不知道,还是昨天谢氏刚派发的帖子,亦或是送过来被楚倾拦下了? “昨天送来的。”方氏很快为她解了疑惑,只是有些纳闷,“以前也没见她为女儿大办过生辰宴,这次怎么大张旗鼓了?” 除了及笄,小姑娘过生辰有的就自家热闹一下,有的会请女儿特别交好的姐妹过来,像含珠姐妹俩,算不上程岚的手帕之交,论亲戚关系那更是尴尬,谢氏请她们简直就是故意给自己添堵。 “竟然没给你送?”方氏更疑惑这个。 含珠尴尬地笑笑,“表哥好像又惹他不高兴了,兴许被他拦下了吧。”婚事,她与程钰都觉得落实后再告诉方氏比较好。 程钰跟楚倾关系恶劣不是一天两天了,方氏毫不怀疑,想了想道:“不去也好,我打听过了,那边给顾家也下了帖子,顾澜沾了郡主嫂子的光,也算是宗室亲戚了。那我也不带阿凝珠,我自己过去瞧瞧,看看他们在弄什么名堂。” 小生辰大办,肯定有个原因的。 含珠听了,心中忽然一沉。 她想起前阵子去东院做客,大夫人老太太都在发愁楚渊的婚事,说是趁年底出门做客时好好瞧瞧各府的姑娘,给楚渊挑个合适的。那这次静王府宴请是不是也有这层意思?不怪她多想,程敬荣可是刚知道程钰想娶她又冷硬拒绝了啊。 程敬荣是程钰的父王,他要为儿子安排婚事,都不用经过程钰同意的,找到人选直接登门提亲就好,以前没逼儿子,一是世子程铎去年才成的亲,程钰的不急,二来程钰也没有喜欢高门女的意思…… 含珠越想越不放心,傍晚楚倾过来,趁阿洵忙着在狗舍逗狗的时候,她硬着头皮端茶过去,小声问道:“爹爹,今天舅母来了,说是岚妹妹生辰要热闹一下,那边,给咱们府上送帖子了吗?” 那日被楚倾捉弄后,含珠对这人的惧怕少了些,最近两人相处也确实有了点父女的味道。人心都是肉长的,楚倾待她越来越像亲生女儿,感受过他的那些好,含珠不受控制地想要回应,尽量像对待父亲那样对他,除了孝敬,也包括放开了与他说话。 “送了,不许你去。”楚倾直截了当地道,女儿过去了肯定会与表哥见面,楚倾才不会给程钰占他女儿便宜的机会。 含珠也没想去,犹豫片刻,把自己的担心说了。 楚倾皱了皱眉,强行替儿子安排婚事,以程敬荣对外甥的态度,他还真做得出来。 念头一起,楚倾本能的不高兴,他女儿看上的夫君,程敬荣竟然想送给别人? 但他面上不显,侧目过去,对上女儿担心的小眼神,楚倾笑了,“怎么,怕你表哥娶了别人?” 含珠慢慢红了脸,低头不语。 楚倾哼道:“他要是连这关都过不去,那他就更配不上你了。菡菡什么都不用管,安心在家等消息,若他这次解决地好看,爹爹可以考虑提前一年嫁你过去,十六岁出嫁,正合适。” 含珠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楚倾这话的意思。 提前一年还十六岁才能出嫁,那他原打算的莫非十七岁才准她嫁人? 小姑娘眼里不自觉露出哀怨,分明是恨嫁了,楚倾看得胸口发堵,起身道:“我去找阿洵。”京城十六七出嫁的姑娘不少,女儿却巴不得快点嫁给程钰,一点都舍不得他们爷俩。怪谁?都怪程钰。 次日听说程钰又来了,楚倾就当没听到,继续与侄子下棋。 富贵很快去而复返,见叔侄俩都聚精会神于棋局,识趣地没有出声,等一局结束,才道:“侯爷,表公子还在门口站着呢。” 楚倾气笑了,“那就让他继续站着,少跟我耍这一套,他站到明年这时候我也不会心软。” 富贵为难地搓搓手。 楚渊看他一眼,疑道:“二叔为何不见表公子?” 自家侄子,楚倾没瞒他,“他想求娶你大妹妹,我看不上他。”女儿胳膊肘往外拐,小儿子这是不知道呢,知道了肯定也会偏心表哥,楚倾需要个站在他这边的。换成另一个侄子楚淮或长子楚泓,楚倾都不会提,但他知道楚渊沉默寡言,婚事没有结果之前绝不会对旁人传。 楚渊捏着棋子的手紧了紧,迟疑道:“大妹妹才十四,还未及笄。” “可不是?”得了赞同,楚倾更气了,程钰就是想娶,他急什么急?这边的情况他又不是不知道,明摆着是想跟他抢女儿的,一两年都等不得。 气归气,楚倾并不想真的把事情闹大,程钰一个大活人戳在门口,被人瞧见胡思乱想怎么办? 他站了起来,对同样起身的侄子道:“算了,我还是去见见他吧,早点打发他走,免得他站在门口碍眼。” 楚渊往外送他,“那我留在这边等二叔?” 楚倾摇摇头:“他不好打发,你先回去罢,今日算了,改日咱们再对弈。” 楚渊只好离去,走到院门口,他朝莲院的方向看了一眼,再想想楚倾方才的态度,心中有些复杂。不过算算日子,派出去的人这几天也该回来了。 侄子走了,楚倾去了厅堂,瞧见程钰便有气,“说吧,这次又想怎么劝我,你若没有好理由,下次你就是跪上三天三夜,我也不会叫你进门。” 他装得有模有样,程钰并不拆穿,低声道:“我对表妹之心,天地可鉴,多说无益,只想问姨父,您可知四皇子也在打表妹的主意?听说他还特意去镇北将军府上见了表妹一面,足见他对表妹的觊觎并非一时之念。” “他觊觎又如何,我还怕了他不成?”楚倾毫不在意地道,“我就不信他敢跟皇上求娶我的女儿。”他手里有兵权,那些皇子们就是想拉拢他也不敢明着来,至于暗的,谁敢打他女儿的主意,他先折对方一条腿。 程钰看了一眼门外,直视楚倾道:“姨父别忘了,皇上上面还有太后,若是四皇子求了太后暗中帮忙,就算姨父有办法拒绝,都是一桩麻烦。” 楚倾脸色变了变。 程钰再次跪了下去,郑重道:“姨父,我知道您舍不得表妹,如果不是四皇子那边有变数,我也不会如此急切。还请姨父成全,我先去皇上跟前求了旨意,如此表妹也心安,至于婚期,全凭姨父做主。” 楚倾并不怕太后,因为寿安长公主的关系,太后早看他不顺眼了,而四皇子不敢求圣旨,更不可能蠢到越过皇上直接去求懿旨,他们只能想别的办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楚倾自信都能回绝。但他怕女儿忐忑不安,一个没经过大风大浪的小姑娘,他明明都答应了还一拖再拖最后导致她担惊受怕,女儿会不会怨他? “听说你那继母要为女儿大办生辰宴?”楚倾忽然转移了话题。 程钰早就想过这事,楚倾一提他便听出了楚倾话外的意思,从容道:“确有此事,而且应该是为了替我选亲。”那人没跟他打招呼,但他会猜,原本给他的期限就是今年年底,这会儿得知他心系楚倾之女,那人肯定着急了。 “那你打算怎么拒绝?”楚倾话里多了几分玩味儿,看来臭小子心里早有计较了啊。 程钰笑了笑,压低声音说了几句,末了道:“故此想先征得姨父的同意。” 他一副成竹在胸笃定他会答应的模样,楚倾偏就不答应,寒着脸送客:“说的好听,谁知道你能否做到?回去吧,我先看看你这次做的如何,若他成功送了个女人给你,你也不必再来纠缠我女儿。” 程钰明白,只要他做到,楚倾肯定会答应他,因此不再赘言,躬身朝楚倾行个大礼,转身离去。 离开侯府,程钰策马缓行,快走出云阳侯府所在的巷子时,迎面拐过来一道快马。 擦肩而过,程钰只觉得那人有些面熟,又往前面走了几步,才忆起那是楚渊的贴身侍卫。 程钰没有多想,继续琢磨自己的事了。 而那黑衣侍卫快马赶到侯府东院一处角门,下马后直奔楚渊的院子而去。 ☆、第93章 程钰这一伤明德帝给了他两个月的假,因此从云阳侯府回来后,他直接回了长风堂,靠在榻上看书,老老实实养伤。晌午用完饭,刚要歇晌,陈朔过来传话,说是楚渊来了。 程钰微微吃惊,楚渊来找他? 两人公私都没有牵扯,他来做什么? 两人上一次打交道,还是去年九华寺三夫人派人夜袭…… 程钰突然想到了那晚他在楚渊面前喊过含珠的名字,后来含珠重阳时候登高望远,顾衡给她的那张纸条,楚渊也看见了,念头一起,程钰又想到了今日离开楚家时,看到的楚渊侍卫,风尘仆仆。 “请他去书房。”程钰沉声道。 陈朔领命而去。 半刻钟后,程钰在书房见到了楚渊。 “不知博远找我何事?”程钰伸手请楚渊落座,他也坐了下去。 楚渊看着他,开门见山:“江家姐妹是怎么回事?菡菡人在何处?你这样做到底意欲何为?” 江家一对儿孤女,能成功混进侯府,肯定有人相助,而堂妹是在周家消失的,这事与程钰周家脱不了干系。 程钰再一次后悔当初没有杀了顾衡了,可后悔也没有用,谁能料到顾衡那么快就攀上了寿安长公主?至于顾衡的底细,京城距离杭州千里之遥,顾衡又出自杭州下面一个无名小县,京城的人对他一无所知,他不提,没人想到他曾经有过一门亲事,但一旦有人刻意去查,顾衡与江家的恩怨很快便知。 “你与他说了?”程钰平静地问。 楚渊盯着他眼睛,冷笑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我真说了,你还会坐在这里与我周旋?不过你若不给我个合理的解释,我绝对会告诉二叔。” 他没先告诉楚倾,程钰却一点都没有放松。楚渊是楚倾一手栽培出来的,对楚倾忠心耿耿,楚渊知道这种秘密,他应当毫不犹豫地先去告知楚倾,不再让他的二叔被人蒙在鼓里,但楚渊没有这样做,就肯定有什么让他有所顾忌。 楚渊顾忌什么? 他并不知道表妹死了,事情揭发出来,楚倾可以去找回真正的女儿,不用再受骗,只有含珠姐妹多半会没有好下场。而楚渊并没见过凝珠几面,两人与陌生人无异,所以楚渊,顾忌的是含珠? 程钰暗暗攥紧了拳,就算楚渊是重阳时候才怀疑含珠身份的,距离现在已过了快两个月,莫非就在这期间,楚渊便对她动了心,亦或是还没怀疑的时候就别有心思了? 含珠的好,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虽然不满楚渊喜欢上了他的人,程钰也不得不庆幸,若不是如此,含珠就危险了。 “表妹在郊外,我带你去见她,你敢随我去吗?”程钰站了起来,别有深意地问。 楚渊不怕程钰有杀人灭口的心思,他也不信程钰敢那般对他,看程钰一眼,率先往外走。 一个时辰后,两匹快马停在了一座山脚下,马上就要冬月了,花草早已凋零,整座山一片枯黄荒芜,只有零星几片松柏林呈现出一片灰绿,却更添凄凉萧索。 楚渊心中冒出一个不好的预感,遥望楚家祖坟的方向,想问,开不了口。 四周无人,程钰攥着缰绳,望着山头低声解释:“当年我与定王回京路上遇到暗杀,碰巧藏身在江家,后来江家生变,我们二人便胁迫她们姐妹北上,为我们做掩护,最后将其安顿在天津。回到京城当天,惊闻表妹跌落梅丘,我赶过去时表妹昏迷不醒,当晚就走了。” “你将她葬在了这里?”寒风萧瑟,楚渊的声音被风吹碎,听不出他的情绪。 程钰垂眸,看地上灰褐色的土,“是,我不忍她做个孤魂野鬼,便火化其身,趁夜潜入楚家祖坟,将她的骨灰埋在了姨母一侧,这样她到了下面,好歹有个伴。” “为何要隐瞒?” 程钰冷笑,“他们姐弟在楚家的处境,你比我更清楚,表妹是如何死的,你配合楚倾演了那样一场戏,肯定也明白。为了不让阿洵步姐姐的后尘,我逼迫含珠冒充表妹进府照顾他。博远,不管你信不信,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含珠只是个可怜的孤女,她有没有心机,是否贪恋荣华富贵,你与她做了两年兄妹,心中自有判断。” 楚渊沉默。 他想到了第一次见她,脸色发白,怯怯生生的,不敢看他,也想到了无意碰触时,她着急避开的脸红模样。 楚渊心里有点乱,“难道你们打算一直这样隐瞒下去?” “不然如何?”程钰调转马头,与他面对面,“告诉阿洵他真正的姐姐早就死了,让他从小在孤苦里长大,恨生父一辈子?告诉楚倾,他女儿因他照顾不周,让他内疚一辈子?不对,楚倾从来没有把表妹当女儿看待过,他现在对含珠好,是因为含珠温柔懂事,如果表妹没有死,表妹还是那副性子,就算她再摔破头几次,楚倾也未必会心疼这个女儿。或许你现在告诉他,他也不会自责,大概只会恨我们骗了他。楚渊,含珠是无辜的,这事你有不满,你尽管找我,是个男人,就别置一介弱女子于险地。” 楚渊忽的笑了,抬眼看他,“那你算什么男人?她落到如今这步田地,被顾衡威胁挑衅,难道不是你害的?” 程钰并不否认,坦然道:“我是对不起她,所以我要娶她,用下半辈子补偿她。” 楚渊目光一寒,“你娶她只是为了补偿?” “我娶她是因为我喜欢她。”程钰平平静静地纠正道,“她心里也有我,因此请博远成全。” 楚渊没有马上答话,冷声道:“我若不成全,你打算如何?” 程钰笑了笑,望着京城的方向道:“那我现在就与你一道回去,带她离开。楚倾不放人,我与她一起留在侯府,直到楚倾放她走,楚倾不许我守着她,我便与他鱼死网破,我敌不过侯府一众侍卫,他也将沦为京城的一大笑柄。” “你在威胁我。”楚渊眼里闪过杀意。 程钰朝他拱了拱手,“确实是威胁,不过也是相信博远的为人,若你是那种冷血心肠只知道愚忠罔顾亲人一家安宁的人,我不会说上面那一番话。” 他脸上带笑,楚渊看了刺眼,催马疾驰而去。 程钰原地停留片刻,这才跟了上去。 二人回到京城时,天色已暗,在城门分道扬镳。 楚渊熟门熟路地回了侯府,从正门进的,下马后,直接去了楚倾那边。 马上要用晚饭了,院子里早早挂上了大红灯笼,含珠牵着阿洵过来用晚饭,兄妹三个正好在院门口撞上。 “大哥。”阿洵笑着跑了过来,熟练地张开手。 楚渊一把将小家伙抱了起来,站稳了,看向对面的姑娘。 冬日天冷,含珠披了一件雪青色的狐毛斗篷,兜帽边缘的一圈雪白狐毛衬得她眉如墨画,眸似星子,红唇轻抿露出浅笑,轻声喊他大哥,目光却落在了他怀里的弟弟身上,有些无奈地劝道:“阿洵小心点,别弄脏了大哥的衣裳。” 小脚丫子乱蹬,这事不是一次两次了。 阿洵低头瞅瞅,嘿嘿笑道:“没脏!” 含珠不再理他,对楚渊寒暄道:“大哥是来找爹爹的吗?那快进去吧,要是还没用饭,我让厨房再添一副碗筷。”仔细打量楚渊一眼,瞧着像是刚从外面赶回来的,风尘仆仆。 她笑得客气,客气也温柔,娇娇小小,像是开在寒冬里的花,因为周围静谧,安心地呈现她的美,却不知突然来一阵寒风,便能要了她的命。 楚渊不想做那阵风,不想做摧花的人,也不想做打破这平静生活的人。 他朝上房看去,那里灯光柔和,他的二叔定是坐在里面,等一双儿女过去。 楚渊笑了笑,放阿洵到地上,揉揉小家伙脑袋道:“不了,不是什么急事,妹妹也不必对二叔说,明早我再找二叔说话。外面冷,你们快进去吧。” 说完转身离去。 含珠有些奇怪,天黑了楚渊还过来,应该是有急事吧?怎么就走了? 想不明白,含珠不再费心,牵着弟弟往里走。 “妹妹留步。”身后忽然传来楚渊略显迟疑的声音。 含珠好奇地回头,问重新走回来的男人,“怎么了?” 楚渊距离她十步时顿住,看着她眼睛道:“有句话想问妹妹,不知可否移步?就一句。” 他目光诚恳,含珠虽然心里犯疑,还是低头哄阿洵停在这里等她,她随楚渊往远处走了几步。 “大哥要问我什么?”男人停下来了,含珠隔了三步问他,面带疑惑。 楚渊低头看她,似是怕错过她任何表情变化般,朝她走了一步,“听二叔说,你要嫁给令表哥了?” 含珠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微怔之后,红了脸,本能地低头。 还没想好默认还是否认,头顶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看来是真的了。天冷,妹妹快进去吧。” 待含珠抬头,男人已经走出四五步了,很快就没了影。 ☆、第94章 月初下了一场雪,到了程岚生辰这日,路上的积雪恰好都化了,天蓝日暖。 顾澜精心打扮好了,瞅瞅镜子,兴致勃勃地去了长嫂那边。 她是沾了孟仙仙的光才收到的帖子,但孟仙仙并不打算过去,一来她因为眼睛很少出门,二来南南这两日有点不舒服,孟仙仙舍不得离开儿子半步,便让身边的流霞陪小姑子过去。 “到了那边不用拘束,岚妹妹温柔大方,很好相处的。”孟仙仙见顾澜打扮得有些素净,从自己的首饰匣子里选了一朵镶红宝石的赤金蝴蝶簪子要替她戴上。顾澜还记得上次兄长因为这种事训斥她的话,摇头婉拒。孟仙仙知道她避讳什么,笑着拉住她手,“阿澜要出去做客了,当然要打扮地漂亮些,别跟嫂子客气了,戴上吧。” 顾澜悄悄瞥向孟仙仙的两个大丫鬟。 流霞朝阳并不是小气的人,郡主送首饰不算稀罕事,她们只是厌恶顾澜之前的贪得无厌,如今顾澜改了,郡主偶尔送送东西,她们自然不会为这点小事再去寿安长公主那里碎嘴。 “好了,去吧。”孟仙仙又瞧了瞧顾澜,确定没有任何疏漏,笑着送她出去。 马车都准备好了,出发后很快就到了静王府。 方氏比她到的早一点,正坐在厅堂里喝茶。 谢氏今日脸上多了一点笑,有些无奈地对方氏道:“眼看再过俩月怀璧就要又长一岁了,他自己不急,王爷可是十分着急他的婚事,正好趁岚岚过生辰,请些京城贵女们过来,您是怀璧的舅母,咱们一起帮他瞧瞧。”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方氏笑道:“劳王妃费心了,不过怀璧从小主意正,就怕咱们看上的,他瞧不上。” 谢氏点点头,“是啊,但咱们做长辈的,总该主动张罗,兴许就能挑到个入怀璧眼的,早点成亲,他身边也有个嘘寒问暖的人。” 方氏笑而不语,眼睛看着窗外,心想她倒要瞧瞧今日程敬荣夫妻俩到底请了哪些“贵女”过来。 “王妃,顾姑娘到了。” 谢氏扭头望了过去,“请进来吧。” 小丫鬟转身挑帘,让进来一位穿着大红斗篷的姑娘。 这是方氏第一次瞧见顾澜,不禁多打量了一眼。十五岁的姑娘,许是江南气候养人,脸蛋生的确实比京城这边的姑娘要细嫩,模样也很出挑,只是目光有些跳脱,想看又不敢看的,浑身小家子气,白搭了一身好衣裳好首饰。 谢氏心中却动了动。 拟帖子时,她并没想起这位顾家姑娘,还是程敬荣提醒她的,而程敬荣特意提醒,显然是打定了要娶顾澜做儿媳妇。现在瞧着,谢氏也觉得顾澜不错,说她身份低,顾澜是皇上最喜欢的外甥女永福郡主的小姑子,是皇家亲戚,传出去并不难听,但这只是个虚名,永福郡主与世无争,她不可能撺掇小姑子做什么,没了永福郡主插手,顾澜的兄长只是个小翰林,敢插手静王府的家事? 最难得是顾澜模样好,站在程钰身边也算是一对璧人了,旁人挑不出大错。 客都到齐了,谢氏对女儿道:“今日天气不错,你们去花园里走走吧,虽说天冷,也不能总在屋里闷着。我让人准备好茶果,你们逛一圈再回来。” 程岚点点头,领着七八个小姑娘去了花园,方氏留在这边与谢氏品茶聊天。 方氏本想讽刺谢氏口中的贵女里面身份最高的就是她侄女谢槿,一个五品官的女儿,想了想,又不屑做这种无谓的口舌之争。管程敬荣夫妻如何想,外甥不答应,他们就是想强塞一个女人过来,外甥不去迎亲,程敬荣又能如何?她就不信程敬荣不在乎王府的脸面,做出让兄弟去迎亲的事。 却说那边程岚众女刚进花园,就见一身穿墨袍的高大男人从对面走了过来,面如冠玉,长眉星眸。看到众女,他微微皱了皱眉,因为前路都被人堵住了,不得不停了下来,退到路旁,冷漠的脸庞明显多了不快,但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更让小姑娘们芳心乱跳,想多看一眼怕被对方瞧见,不看又实在抵挡不住那张俊美的脸庞。 “二哥怎么在这里?”程岚是众女里唯一没有被程钰迷惑住的,疑惑地问。 她这一喊,她身后的姑娘们就明白了,来人是静王次子。别说这些出身不显的姑娘们,就是真正的名门贵女,或许看不上程钰的身份,但只要见到程钰的人,恐怕转眼就忘了其他,只想嫁给这样神仙似的人物。身份再尴尬,那都是王府子弟,有这样的风采,又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好箭术,深得皇上看重,足以弥补身份的不足了。 那一瞬,姑娘们或是脸红偷偷看,或是仗着姿色出众微微挺起了胸膛,希望能获得王府二爷的青睐。 程钰没有看姑娘那边,望着远天道:“父王叫我过去一趟。” 程岚了然,察觉到身后众女的异样,她很是尴尬。母亲的意思她懂,但程岚觉得这些人根本配不上自家二哥,只是帖子是父母下的,客人来了,她必须招待,不能失了礼数。 “那二哥快去吧,我们先走了。”一刻都不想多待,程岚回头朝众女笑笑,快步往前走。 顾澜脚步往前,眼睛却一直盯着避在路边等她们先过的男人,曾经她以为兄长容貌就够出众了,此时见了这位程家公子,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顾姐姐看什么呢?”一道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顾澜猛地回神,对上谢槿看似打趣实则有些鄙夷的眼神,“是不是看我二表哥长得俊,魂都被勾走了?” 顾澜脸一下子就红了,忍不住辩解道:“没有,槿妹妹别胡说。” “没有,那你脸红什么?”谢槿越发给她难堪,望了一眼程钰离开的方向,心中却有不甘。程钰年少有为,容貌俊朗,她小时候来王府做客就喜欢他了,也想嫁给程钰做静王府的二奶奶,跟姑母一样享受荣华富贵。后来姑母看出她的心思,直截了当让她死了那条心,说她与程钰不可能。 谢槿不甘心,但她也明白,姑母是王妃,王爷姑父宠爱姑母,什么都听姑母的,她想嫁进来是千难万难,所以她越发看楚菡不顺眼,恨楚菡可以随心所欲接近她的心上人。楚菡好歹是程钰的表妹,可这个顾澜算什么,竟然也敢对程钰动心? 还想再讽刺顾澜几句,程岚看不下去了,及时转移了话题。 花园逛到一半,谢氏突然派人来请顾澜过去,程岚好奇地问所为何事,小丫鬟笑着道:“武康伯夫人的义女是苏州人,听说顾姑娘是江南来的,就想叫姑娘过去问问那边的习俗。” 程岚不疑有他。 顾澜有些局促的领着流霞去了,走到一半,旁边假山后突然闪出来两道人影。流霞大惊,才要反击就被人用帕子堵住了嘴,她会功夫都招架不住,顾澜一个弱女子更是轻轻松松被人制服。 领路的小丫鬟早已不知所踪,两个侍卫互视一眼,扛着主仆俩朝一座偏院去了。 而此时正院书房,程敬荣坐在书桌后,客气地对儿子道:“这是宫里新赐下来的铁观音,怀璧先尝尝,暖暖身子咱们再说话。” 程钰看看那茶,没动:“父王叫我过来,到底所为何事?定王还在等我,父王若无要紧事,我先回去了。” 程敬荣笑了笑,看着他道:“我要谈你的婚事。” 程钰眉峰微挑,刚要说话,忽然看向一旁燃着的香炉,眼里闪过难以置信,“你……” 话未说完,身形一晃,踉跄几步后朝前倒了下去。 程敬荣并没让儿子摔了,迅速起身,赶过来稳稳扶住他。 程钰眼眸紧闭,已经昏了过去。 程敬荣默默打量儿子两眼,才平静地对外吩咐道:“送二爷过去吧。” “是。”一个灰衣侍卫马上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到里面的情形并未大惊小怪,肃容从程敬荣那边接过昏迷过去的男人,悄然离去。 程敬荣跟着走到书房门口,目送儿子的背影,嘴角浮起冷笑。 君臣父子,他让儿子娶谁,儿子就得娶谁。 ☆、第95章 静王府,靠近长风堂的一座偏院里,灰衣侍卫用肩膀推开房门,屏住呼吸快步进去将程钰放到床上,看也没看另一侧昏迷不醒的红裙姑娘,匆匆离去。 脚步声远,刚刚还双眸紧闭的男人马上站了起来,从怀里摸出一方药水浸过的帕子捂住鼻子。 “这屋里点着催.情香。”定王以同样的姿势从床后绕了出来,身后跟着陈朔。 程钰神色淡淡,瞅一眼床上,冷笑:“果然是她。” 事出反常必有妖,程岚小生辰大办,请的又都是一些出身不高的姑娘,程钰便猜到程敬荣大概打什么注意了。他命陈朔将今日过来的女客名单誊写一份给他,仔细看过后,猜测程敬荣多半会看上顾澜…… 定王站在床前,看着在药效下开始小声哼哼闭着眼睛自己宽衣的顾澜,啧啧了两声,“真叫你猜中了,这样的货色,他可真够关照你的。” “接下来交给你了。”程钰侧过身,朝陈朔使个眼色,想要离去。 定王连忙拦住他,转身对陈朔道:“爷看不上这样的,便宜你吧,还没碰过女人是不是?这人长得还凑合,就当给你练练了,一会儿你完事我再装装样子。” 顾衡他是不能碰了,不能让表妹孟仙仙伤心难过甚至守寡,那么想要控制顾衡,让他安安分分跟孟仙仙过日子,别找江家姐妹的麻烦,纳顾澜进府做妾不失为一个简单管用的办法。但定王只是为了帮程钰才决定在王府犄角旮旯腾出个屋子安置顾澜,可没真想碰她,他不介意多个小妾,但也不是什么破烂都要的。 程钰闻言,看向陈朔。 陈朔涨红了脸,跪下道:“王爷饶了小的吧,小的祖父从小就告诫我,不能沾.花惹草,要不以后媳妇知道了铁定跟我闹气。” 程钰嘴角翘了翘,定王则低声咒骂了几句,下一刻从袖子里摸出个玉做的物件来,坏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孬货,给,用这个去破了她的身。” 陈朔疑惑地抬起头,看清定王手里栩栩如生的东西后,震惊当场。 程钰也是目光微变。 定王一看这主仆俩的傻样就知道他们没见识过好东西,嘿嘿笑道:“大惊小怪了吧?我告诉你们,这可是宝贝,用的巧了女人照样会舒坦,宫里那些没把的怎么跟宫女厮混?靠得就是这个。得了,给你一刻钟的功夫,一会儿那边该来人了,别墨迹。” 将东西扔到床褥上,怕陈朔难为情,定王拍拍程钰肩膀与他一道去了后面。 “你猜陈朔会不会弄到一半自己上?”定王拉住想要离开的兄弟,不许他走。 程钰瞪他一眼,懒得理睬他的混话。 定王瞅瞅他,意味深长地道:“以前你没媳妇,二哥不用教你,现在你有了喜欢的,明年差不多也要娶亲了,我得好好给你指点指点。那东西就是一样,有时候搞些名堂,那事做起来更快活。”说完小声嘀咕了一阵。 他一副十分熟练的样子,程钰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皱眉道:“你从哪学来的?” 定王说得身经百战似的,其实他自己并没有试过,这种好耐心的事,要试也得等娶了王妃后夫妻俩添些乐趣,那些妾室哪里配他费心伺候,但他不能在好兄弟面前认怂啊,便各种吹嘘起来。 程钰不想听,可是脚底像扎了根。 他自己身体不行,或许可以用这种办法让她做真正的女人? 胡思乱想着,里面突然传来一声十分怪异的声音,好像很痛苦,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定王悄悄戳了戳程钰胳膊,眼睛往他身上瞄。 程钰脸色难看极了,转身道:“我先走了,你小心些。”言罢从窗子翻了出去。 他才走没多久,陈朔面.红耳赤绕了过来,手里提着一团胡乱攒起来的枕巾,满头大汗地对定王道:“王爷,我,我都办妥了。” 定王逗他,“第一次看女人?” 陈朔脸更红了,结结巴巴道:“我,我一直闭着眼睛……” “你也不怕弄错地方。”定王好笑地道,“算了,你也走吧,对了,那东西值个百十两,送你了,不用还我。” 陈朔低头瞅瞅,想到那女人的反应,不禁打了个哆嗦,也从窗子爬出去了。 王府正院。 小姑娘们逛完花园去了暖阁,程岚见顾澜还没有回来,派身边的丫鬟去母亲那边问问。 谢氏听了,疑惑地看了方氏一眼,怪道:“我与周夫人并未使人去请过顾姑娘……”说到这里,似是想到什么,谢氏脸色陡然难看起来,起身问道:“她现在没有跟姑娘们在一起?” 小丫鬟连连摇头,意识到出了事,脸一下子白了。 方氏也心生不详之感,跟着就听谢氏厉色吩咐道:“冷月陪她回去,就说周夫人与顾姑娘相谈甚欢,让她们先聊,不许将顾姑娘失踪之事传出去半句。” 她的另一个大丫鬟冷月恭敬应是,领着程岚的丫鬟出去了。 谢氏歉疚地朝方氏赔罪:“此事有蹊跷,关系到顾姑娘的名声,只能顺着冒充我命令那人的话暂且拖延过去了,还请夫人勿怪。” 方氏额头隐隐作痛,强自镇定道:“王妃也是为了顾全大局,既然这边出了事,王妃赶快安排人去寻顾姑娘吧,我先去怀璧那边瞧瞧,也不知道他现在伤势恢复的如何了。” 谢氏颔首,亲自送她到门口,又吩咐下人悄悄去寻人。 “夫人,我怎么觉得这事有古怪啊。”出了谢氏的院子,方氏的丫鬟杜鹃小声道。 方氏岂止是觉得有古怪,她几乎已经笃定这是谢氏做的套了。今日这些姑娘们就是为了外甥特意请来的,谢氏知道外甥肯定看不上,就想用些下.三滥的手段挑个人塞给外甥。周家是非少,方氏没亲身经历过什么龌蹉,但她在京城住了这么多年,听到过不少类似的事,谢氏想要塞人,单单弄走顾澜不行,必须得拉上外甥的! 方氏心急如焚,如果外甥真中了招,与顾澜成了事,那么程敬荣夫妻一唱一和,永福郡主那边再为小姑子撑腰讨名分,外甥就必须背下这个黑锅了。 心慌意乱,方氏步子跨得跟跑差不多了,忽见那边小道上慌慌张张跑过来一个粗衣婆子,瞧见她便像看到了救星,急着道:“夫人,夫人不好了,刚刚老奴看见二爷扛着一位姑娘往柳苑那边去了,老奴看二爷脸色不对,夫人快去瞧瞧吧!” 方氏脚下一个趔趄,若不是杜鹃眼疾手快扶住了,肯定要摔个跟头。 方氏又恨又急,事到如今,她已肯定这是阴谋了,这个老奴分明是谢氏的人,故意引她过去的,可她能不去吗?或许她跑得快些,还能阻拦…… 抱着这个念头,方氏领着杜鹃朝那个婆子指着的柳苑匆匆而去,快到院门口时,那边谢氏也领着人行色匆匆地赶来了。双方打个照面,方氏瞧着谢氏装模作样的脸,恨不得过去撕了她的皮! “啊,王妃,那是永福郡主的丫鬟流霞!”谢氏的大丫鬟暖荷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方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花坛里歪躺着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一动不动的,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 “还不赶紧去找人!”谢氏怒喝身边的丫鬟们。 众人立即朝上房厢房四散而去。 方氏白着脸与谢氏站在院子里,恨得手指甲掐进了掌心。 谢氏就像没瞧见她吃人的目光般,满脸忧愁地望着上房的方向:“说是怀璧掳的人,可怀璧怎么会做这种事,一定是看错了,夫人别担心……” 劝慰却被上房一声惊叫打断。 谢氏脸色大变,马上冲了过去,方氏咬咬牙,紧跟而上。 两人先后赶到内室,却见定王站在床边,身上衣裳已经齐整了,正悠闲地系腰带,瞧见方氏等人,他脸上多了一丝小辈做坏事被长辈抓包的尴尬,摸摸鼻子道:“刚刚在园子里散步,承蒙这位姑娘青睐,本王不愿辜负美人好意,便带她来了这边,不想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真是失礼。”说话时将身后的纱帐放了下去,遮掩了里面香.肩半露的顾澜。 谢氏早在瞧见定王的那一瞬就呆住了,满眼难以置信。 定王是她的噩梦,却是方氏的良药,看到定王,方氏脸不白了腿也不抖了,片刻呆愣后,马上训斥小辈般对定王道:“王爷,王爷也真是,您就算喜欢顾姑娘,也不必……这,这让王妃如何同郡主交代?” 定王神色轻松地朝谢氏笑笑,“婶母不必为难,一人做事一人当,我闯下的祸,我会亲自去跟表妹告罪。这边,还请婶母派人替顾姑娘收拾一番,我马上就带她回去,还有那个不识趣的丫鬟,念在她是为了表妹才再三坏我兴致的,我且饶她一次。” 脸上笑着,眼睛里满是鄙夷嘲讽。 谢氏就像是被人一巴掌狠狠扇在脸上,无地自容。定王明面上的敬重实际上的讽刺,旁边方氏幸灾乐祸的注视,都让她恨不得这只是一场梦,一场荒诞无比的梦。 “怎么回事?”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再次提醒她这不是梦。 她僵硬地转身。 程钰没看她,当她不存在一般,直接与定王说话,“二哥怎么在这里?我找了你一圈了。” 定王不知廉耻地笑:“你二哥我艳.福不浅,有美人主动投怀送抱。” 这话就不适合方氏听了,亲眼看到外甥好好的,知道外甥早有了计较,方氏笑呵呵朝谢氏告辞,“王妃这边有事要忙,我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陪王妃说话。” “我去送舅母。”程钰走到了她身后。 方氏点点头,领着外甥走了,离热闹远了,她转身,狠狠拧了一下外甥胳膊,“这么大的事都不提前告诉我,想急死我是不是?” 程钰不会说俏皮话,只有眼里露出笑意,他心情好,方氏也笑了,又亲昵地数落提醒外甥几句,与杜鹃一起上了马车。 程钰站在王府门前目送他们,直到马车拐弯看不见了,他的目光才投向了皇城。 那人为他的婚事费尽了心,接下来该他了。 ☆、第96章 顾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马车里,马车轻轻地晃,她身上说不出来的疼。 她睁开眼睛,意识很是模糊,过了会儿,才看见主座上坐了一个俊美的凤眼男人,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比姑娘家的还长,嘴角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整个人就像是一团暖光,恍然若仙。 顾澜茫然地看着对方,忘了一切。 定王忽的睁开眼睛,瞧见她,他笑了笑,声音无比温柔:“醒了?” 他笑起来更好看,凤眼里像是盛满了无限柔情,顾澜心跳加快,别开眼看向一侧,却见流霞跪坐在一旁,眼帘低垂,脸色苍白。宛如从梦中惊醒,顾澜一下子记了起来,她与流霞跟在王府的丫鬟身后,有人突然从一侧偷袭! “你,你是何人?”顾澜紧张地抓住流霞肩膀,将定王误会成了掳她之人。 定王收起笑,正色道:“我是当今二皇子定王,她认得我。” 顾澜难以置信地看向流霞,流霞点了点头,一脸灰白。 “王爷,王爷怎么会在这里?您要带我去哪儿?”顾澜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与一位王爷在一起,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又紧张又困惑,好有一种不真实感。王爷啊,那可是比郡主身份还高的人! 定王脸色沉了沉,将今日之事慢慢说与她们二人听,“程钰是静王第二任王妃所出,自小不被静王所喜,现在程钰还不想成家,静王偏要替他选一位身份不高的姑娘为妻子,看中了你,故意打晕你们二人,与程钰一起放到一间点有催.情香的屋子。我今日赶巧在王府,见程钰被静王叫走时间太久,出去寻他,正好撞见此事,一路跟踪,救出程钰后,我却吸了那香……” 顾澜脸色大变。 定王声音越发温柔了,轻声道:“姑娘放心,我既然要了你,便会对你负责,只是不知你愿不愿意做本王的妾室……” 顾澜终于明白身上为何会疼了,清白没了,她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流霞看一眼定王,低声安抚道:“姑娘别哭了,此事全怪静王妃心思歹毒,咱们毫无准备才着了她的道。” 顾澜出事,是她护主不力,郡主最善良,小姑娘闹出这种事情,郡主恐怕会迁怒于她,她必须得将责任推到旁人身上。定王的话流霞半信半疑,静王夫妻确实与程钰关系不和,看世子夫人出身那么低,静王也确实能做出这种事,但定王说他救了程钰自己却误吸迷.香的话流霞不信,八成是定王瞧上了顾澜的美貌,趁虚而入的。 然为了保全自己,流霞只能顺着定王的话劝顾澜,“姑娘别哭了,王爷仪表堂堂,他肯对你负责纳你为妾,这是多少京城贵女求之不得的事,姑娘快别哭了啊,你这样,让王爷误会你不想进府怎么办?” 顾澜眼泪一顿,她都是定王的人了,不跟了他,难道还能嫁旁人? 定王适时道:“若姑娘实在不愿,本王也不会强人所难,姑娘想要什么补偿,但说无妨。” 顾澜慌了,飞快看一眼男人出众的脸庞,低头道:“我,我愿意……” 虽然是妾室,可他是王爷啊,还是鼎鼎有名的定王爷,听说皇上极其看重定王,万一将来定王登基,她就是妃子了。能进宫当妃子,比做程钰的妻子还好吧?程钰不得静王喜欢,她嫁过去多半也会吃苦,再说程钰冷冰冰的,恐怕也未必喜欢她,不像定王…… 想到这里,顾澜又悄悄朝定王望了过去,正好撞进男人温柔的眼里。 顾澜心跳漏了一下,脸上浮起羞红。 定王看在眼里,心中冷笑,先哄了顾澜信了他的话,心悦于他,让她心甘情愿做他的妾,这样表妹就不会生他的气了,顾衡或许会怀疑,但他没有证据,亲妹妹成了他的人,顾衡只能将妹妹送进王府。等顾澜进了他的王府,他对她好不好,是宠爱还是一辈子都不再见,谁管得着?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顾家,此时顾衡还在翰林院当差,定王诚心诚意跟孟仙仙赔了一顿不是。孟仙仙与几位表哥关系极好,定王说什么她信什么,气静王夫妻欺负人,怜惜小姑子遭人暗算,对定王也是有一点点埋怨的,但瞧着小姑子羞答答的明显是喜欢上表哥了,孟仙仙也就不怨了,只求定王将来好好照顾顾澜。至于定王要纳妾而非娶妻,孟仙仙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她再喜欢小姑子,也知道顾澜的身份根本不够资格当王妃。 哄好了表妹,定王犹豫道:“仙仙,这事你怀璧表哥也受了委屈,我想带流霞进宫给他做个人证,求父皇替他做主。” 孟仙仙瞅瞅自己的丫鬟,有些犹豫,她不太想搀和别人家的家事。 定王叹了口气,声音更低了,“表妹,你怀璧表哥早年没了母亲,这些年静王对他冷淡非常,现在又这样暗算他,还连累顾姑娘受了委屈,你就帮我一次吧?你放心,怀璧是有分寸的人,他不会借此求父皇惩罚静王的,传出去坏的是咱们皇家的声誉,他只是想求父皇准他做主自己的婚事,免得日后再闹出这等丑闻。” 他这样说,孟仙仙想到今日小姑子受的委屈,对静王夫妻的怨气涌了上来,点了头。 定王宠溺地摸摸她脑袋,笑道:“过年时记得替南南跟你怀璧表哥要个大大的封红,他不给你告诉我,我替你抢去。” 孟仙仙被他逗笑了,柔声劝道:“二哥快去吧,别让怀璧表哥等急了。”她也得过去安抚小姑子,还得想想丈夫回来后如何跟他交待。 定王点点头,带着流霞去了皇宫。 程钰已经在宫门外等着他了,兄弟俩一照面,定王露出个得意的笑,程钰投以感激的一瞥。 此时距离午饭还有一阵功夫,明德帝正在崇政殿批阅奏折,听说儿子跟本该在家里养伤的侄子一道来了,颇为新奇,让人去宣他们进来。 “皇上,请您替程钰做主。”一面圣,程钰扑通朝暖榻上盘腿而坐的龙袍男人跪了下去,额头触地。他身后,流霞也乖乖跪下,只有定王一脸忿然模样站在一旁。 明德帝奇了,“这是怎么回事?” 程钰直起身子,垂眸将今日静王府发生的事一一禀明,有永福郡主的丫鬟作证,明德帝马上信了九分,至于剩下的那一分,他跟流霞一样,认定儿子是见色起意要了顾澜,而非什么吸了迷.香情非得已,但那是无关痛痒的小事,明德帝懒得拆穿,只别有深意地扫了儿子一眼。 定王讪讪地笑,没有否认。 儿子没跟他装糊涂,明德帝更不会再追究,先让人将流霞带出去送出宫,才捋了捋颔下美髯,叹道:“你父王,确实糊涂了,怀璧先起来吧,今年家宴时朕会说他两句。”静王宠爱第三任王妃,偏心幼子冷落前面两个儿子,他是知道的。 程钰并没有起来,垂眸道:“皇上可知父王为何突然如此急切为我安排婚事?” 明德帝挑了挑眉,看向儿子,定王也是一脸茫然,“难道还有隐情?” 程钰自嘲地笑,“不瞒皇上,我从小就喜欢云阳侯府的表妹,可惜表妹与文嘉表弟青梅竹马,我只能默默照顾他们姐弟,前年表妹从高处跌落伤了脑子,忘了以前的记忆,也忘了文嘉表弟,反而因为我在她清醒时守在身边渐渐钟情于我。我欣喜非常,本想等明年表妹及笄后再向云阳侯提亲,未料父王催得紧,逼我年前定下婚事,我便与父王言明了,求父王替我做主。” “他明知你喜欢你表妹竟然还这样设计你?”定王目眦欲裂,拳头咔蹦作响。 明德帝也皱紧了眉。 程钰苦笑着继续,“是,父王不许,我问他为什么不许,父王说我与云阳侯关系僵硬,云阳侯不会把女儿嫁我,他去了也是白跑一趟。那我就先去求了云……求了姨父,姨父开始不应,是表妹铁了心要嫁我,姨父才应了。我再去求父王,父王说要考虑几日,然后今日他叫我过去说是要商量婚事,谁料却是一场鸿门宴。” 言罢,他再次朝明德帝磕头,“皇上,父王不许我娶表妹,我只能求皇,求皇伯父替我做主,侄子从小丧母,不被父王所喜,除了舅母,只有表妹真心待我,求皇伯父替侄子做主,成全我与表妹吧。” 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重新抬起来时,眼圈泛红。 “没出息。”定王低低骂了一句,转身去了窗前,背对这边。 明德帝也没想到里面还有这样一层缘故。想想程敬荣为世子挑的儿媳妇,他不想娶楚倾女儿给次子为妻,原因并不难理解,长子是世子,次子再娶高门女,将来他最疼爱的老三夫妻俩都矮人一头怎么办? 可都是儿子,他怎么就如此偏心?特别是程钰,仪表堂堂沉稳干练,明德帝是打心眼里喜欢的。 “怀璧放心,昨晚太后还与朕商量明年开春选秀之事,这两日旨意就会发下去,命五品官员以上府中适龄女子进宫参选。既然你与你表妹情投意合,明年朕替你二哥他们选王妃时,顺便也替你指下婚事。你父王不答应,朕亲自为你们做媒。” 选秀?给他选王妃? 定王吃惊地看了过来。 程钰心中则陡然一沉,千算万算,没料到还是被四皇子抢了先。 ☆、第97章 程钰想马上求得赐婚旨意,可明德帝许诺来年开春会替他做主,他再继续求,就显得他怀疑明德帝了。君子一诺千金,皇上的话更是一言九鼎,皇上都答应了他还求,岂不是担心中间再生变数,即担心明德帝的承诺没有用? 在皇上面前,不能得寸进尺。 “怀璧别多想,父皇当着你我的面许诺,将来就不会改口。”走到宫门外,定王拍了拍程钰肩膀。 程钰暂且收起心中烦忧,朝他拱手道:“今日多谢二哥了,将来二哥有事吩咐,我万死不辞。” 挟制顾澜在手,顾衡除非丧心病狂到罔顾胞妹性命,绝不敢明面上找含珠姐妹的麻烦。 定王捶了他一拳,笑骂道:“跟我瞎客气什么?”程钰至少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了三次,他帮他的这点小事算什么。抬头望天,明日当空,正是午饭时候,定王瞅瞅自家王府的方向,问道:“去我那里喝杯酒?还是回府看戏去?” 静王夫妻还有一堆烂摊子要收,若不是怕静王恼羞成怒,定王还真想过去瞧瞧。 程钰摇摇头,“我还有事,二哥先回去吧,改日我请你喝酒。” “我等着喝你的喜酒。”定王翻身上马,笑着打趣他一句,策马走了。 程钰也上了自己的马,对着空旷的街道犹豫片刻,朝云阳侯府那边去了。 到了云阳侯府,再次被侍卫尽职尽责地拦住,“表公子,侯爷交待过,他不在家,便不许表公子进府,还请表公子体谅我等的难处。” 程钰没料到楚倾同意婚事了还如此不讲道理,刚要说话,巷子口忽然传来马蹄声,程钰扭头望去,就见楚渊骑在马上,不紧不慢徐徐而来。程钰心中一动,等楚渊下了马,他走过去道:“我刚在宫里听到一个消息,关系重大,不知博远可否借一步说话?” 楚渊看看他,朝门外一颗树下走去,意思就是在外面说。 程钰瞬间记起他对楚渊倾心含珠的怀疑了,楚渊越不想让他进去,他偏要进去,压低声音道:“此事与令妹也有关系,咱们还是进府说比较合适。” 楚渊皱眉,见程钰一副他不带他进去他就不开口的架势,神色却有些凝重,瞧着并非只为了诳人,便领他往侯府里走,路过侍卫时淡淡道:“我请表公子去我那边喝茶,侯爷回来你们只需将事情推在我身上。” 他的话比大老爷三老爷都管用,上头又有了顶锅的,侍卫安心地退回原地。 楚渊请程钰去了他的书房。 程钰没再卖关子,沉声道:“皇上明年要选秀,这几天旨意应该就会下来了,五品以上官员之女都要参选。皇上已经答应届时赐婚表妹与我,你如果不想令妹进宫,最好趁旨意下来之前想办法。” 楚渊心中一凛。程钰是宗亲子弟,如果皇上将楚家大姑娘指给程钰为妻,那就不可能再让楚家姑娘里多个王妃。楚家楚倾是宠臣,他父亲与三叔都是普通臣子,三妹妹在孝中不用烦恼,自己的妹妹,容貌出众性情温婉,一手字画更是在京城小有名声,一旦进宫,极有可能被指给王爷们做侧妃,甚至被皇上看中,纳进宫中。 几乎同时,楚渊想到了自己远在西北的那位挚友,镇北将军长子李从鸣,两人一般年岁,妹妹才十一岁时李从鸣就看妹妹看傻了眼,还信誓旦旦让他留着妹妹给他当媳妇。楚渊怕他来真的,一直提防两人在见面,李从鸣也很快被派去西北守着了,不过那小子年年都会写信过来,跟他打听妹妹的事。今年李夫人也试探过母亲的意思,母亲舍不得妹妹早嫁,暂且没给答复。 如果没有选秀,楚渊肯定要等李从鸣回来请妹妹看过后再考虑这桩婚事,但是现在,只能赶紧定下了。 他站了起来,郑重朝程钰行了一礼,“谢程大人提醒。” 程钰往一侧避开,客气道:“博远不必谢我,我也有事相求,今日我们府上宴请,乃父王为我选亲安排的,表妹肯定忧心不已,还请博远替我安排,让我见她一面,将两件事一起说个清楚。” 楚渊拳头紧了紧,良久才道:“马上要用饭了,你先去客房用饭歇息吧,安排好了我派人去叫你。” 程钰拱手道谢。 楚渊没再看他,径自去找母亲商量亲妹妹的婚事。 莲院,含珠陪阿洵吃了饭,姐弟俩在院子里溜达一圈,回屋歇晌去了。先哄阿洵睡着,含珠回到自己的屋子,脱了外衫躺下刚要睡,如意神色古怪地走了进来,“姑娘,二姑娘派人来传话,说是大少爷书房新添了一些书,二姑娘邀你过去瞧瞧。” 说着递了一张折好的字条给她,“这是书单。” 含珠好奇地接过,就见字条上只写了一个姓氏,字迹她从楚蔷那里见过,乃楚渊所书。 是程钰来了吗?他怎么找到楚渊帮忙了? 想到两人要在楚渊眼皮子底下私会,含珠尴尬极了,不过她更迫切地想知道今日静王府里的情况,顾不上扭捏,尽量平静地对两个大丫鬟道:“那如意陪我过去吧,四喜留在这边照顾小少爷,我去去就回。” 四喜乖乖应下,去西屋守着阿洵了。 含珠重新收拾,挑了身白底绣绿萼梅花的长裙穿上,头上插根羊脂玉梅花簪子,因为晌午天还暖和,就没再系斗篷,领着如意出门去了,到了东院,自有楚渊身边的小厮为他领路。 越靠近书房,含珠心跳就越快,也不知书房里面只有程钰,还是楚渊也在里面,无论在与不在,今日过后,她都不好意思再见楚渊了吧?程钰也真是的,她,她宁可他晚上悄悄来,也不想他告诉别人。 或许有急事,他等不到晚上了? 到底还是不忍心怪他,才抱怨完,自己先替他找到了借口。 “你在这边等着吧,我去里面找二妹妹。”书房也分内外间,含珠站在内间门口,轻声吩咐道。 如意已经猜到了自家二爷应该来了,识趣地点点头。 含珠微红着脸走了进去,放下帘子那一瞬,瞧见最里面两座书架中间站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一身深色长袍,乍一看冷如青松。虽说夜里见过两次,但都是迷迷糊糊的,上次白日见面还是十月初,过去快一个月了。这会儿再遇,含珠总觉得程钰好像瘦了些…… 想仔细瞧瞧,他直勾勾地望着她,含珠便不敢看了,微低着头走过去,小声嗔道:“怎么来了这边?” 只有一刻钟,程钰握住她手将她拉到里面。书架之间一人走过还算宽敞,两人就显得挤了,一下子挨得这么近,含珠好像突然不会走路了,他扶着她肩膀让她靠在书架上,她就乖乖靠了,他贴过来,与她面对面,含珠紧张地红了脸,扭头道:“王府那边,没事吧?” 她又美又香,程钰看不到想,看到了更想,不敢太过唐突,只先握住她手放在胸口,“没事,他想把顾澜许给我,最终弄巧成拙,定王收了顾澜为妾,你以后可以放心了,顾澜困在定王府,生死都是定王一句话的事,顾衡绝不敢暴露你的身份的。” 含珠虽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知道顾衡轻易不敢鱼死网破,但听到这话,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彻底不怕了,就是不太明白顾澜怎么会成了定王的妾室。 程钰简单解释了一遍,含珠听了,心里有点复杂,顾澜那人,脾气坏一些,可…… “跟你们姐妹的安危相比,别说只是耽误她的一辈子,就是要她的命,我也毫不手软。”程钰低下头,看着她眼睛教她,“含珠,想在京城活得好好的,不能太善良,你若觉得她可怜,想想你父亲。” 含珠垂眸,神色黯淡下来,“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我不会钻牛角尖的。” 程钰不太信,捏了捏她手道:“那你笑一个给我看,我就信了。” 他没正经,含珠又羞又恼,忍不住想要往回收手,这一躲却坏了事,就像是猛兽猎捕兔子,兔子乖乖的一动不动,猛兽还会与她对峙片刻,她一动,猛兽便会马上扑过去,彻底将猎物变成掌中之物。 程钰就是那只猛兽,本就在忍着,她还想躲,他再也压抑不住满腔思念,一把勾住她腰带向怀里,看准她唇压了下去。 她是他的姑娘,他却只能求楚渊搭桥见她,只能在楚渊的书房与她说话,还限制只能说一刻钟。想到楚渊也觊觎含珠,或许就在外面等着时间一到就来分开他们,程钰心头就冒火,恨不得马上就娶她回家。 “含珠……”他无声地唤她,手臂越抱越紧。 ☆、第98章 “你说过成亲之前,不再这样的……” 漫长的一吻结束,含珠已从背靠书架变成了伏在程钰怀里,程钰则取代了她的位置。头顶是他急促的呼吸,眼前是他起伏不定的胸膛,含珠无力地闭上眼睛,轻喘着问他,声音娇软地不成样,如江南绵绵细雨。 程钰抱着她,在这寒冬的天,她娇小的身子抱起来比汤婆子还暖和,汤婆子只能暖了他外头,她却一直暖到了他心里。家里那些烦心事,只要想到这边还有她在等着,程钰就什么都不在话了。 “忍不住,”程钰不再闻她发香,扭头对着她耳朵低语,“答应的时候以为自己能做到,看到你就忍不住了。含珠,真想今天就带你回家。” 他自己先承认了错,含珠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再者这样的甜言蜜语,她羞于听,真听见了心里却甜丝丝的。不生气,她想站直了,男人不放,含珠担心楚渊随时可能会过来,无奈地提醒他:“除了顾澜,还有旁的事吗?没有还是快些走吧,这样成何体统。” 她一提这个程钰就郁闷,但人在屋檐下,他也没辙,哄人的话留在后头,先跟她说宫里的事,“皇上是明君,他既然答应我了,如无意外肯定不会反悔,我就怕你进宫待选后,四皇子那边使手段,让你不得不嫁他。” 四皇子看上含珠,是喜欢她的人还是楚倾的兵权他不清楚,但程钰清楚太后的野心,四皇子不求太后,太后或许不会打楚家的主意,四皇子提了,在寿安长公主与楚倾的恩怨、四皇子的前程中间,太后肯定会选择后者。 “还要进宫?”含珠不禁攥住了他衣襟,别看她在京城住了两年多了,皇宫可是一次都没去的。 她怯怯的,有点像村里人要进城,程钰看了莫名想笑,柔声问:“怕不怕?” 他问得这样温柔,含珠反而不怕了,轻轻摇摇头,望着他眼睛道:“你都会安排好是不是?”如果真的那么危险,他怎么还有心情哄她。 她又傻又有点小聪明,聪明也是出自对他的信任,程钰心中涌起柔情,低声保证道:“放心,我们都会替你打点好的。”选秀只是为婚事添了麻烦,但他们已经猜到了四皇子会在宫里动手,那么只需安排可靠的人守在她身边就够了。她现在毕竟是楚倾的女儿,太过明目张胆的手段那边不敢用。 两人脉脉对视,外面如意突然喊了声“大少爷”,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传进来。 程钰不悦地看向那边,察觉怀里的姑娘慌乱要逃,程钰也不知那一瞬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猛地低头,再次堵住了她嘴,如暴雨突降,来得快去得也快,而含珠根本没功夫再骂他,狠狠捶了他一圈,匆匆从书架后走了出去。 楚渊的手都要碰到门帘了,听到她慌乱的脚步声,他顿了顿,又退后几步。 含珠走到门口时,也放慢了脚步,马上出去,脸上肯定没法见人,不出去,楚渊会不会误会她还在与程钰做什么?怎么都不合适,余光里瞧见程钰从书架后走了出来,笑得有些坏,含珠再也待不下去了,挑帘走了出去。 “妹妹……” “大哥,我先回去了。” 楚渊要说话,含珠哪好意思与他寒暄,看都没看站在门侧的男人,低着头快速离去,如意匆匆跟上,转眼主仆俩就没了影。 楚渊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脑海里是刚刚瞥到的羞红脸庞,是她樱桃般娇艳红润的唇,像是刚刚被雨水洗过,那模样比他以前看过的每一次都美。 门帘又动,楚渊及时收回视线。 “多谢博远成全。”与含珠的狼狈不同,程钰从容不迫地走了出来,客气朝楚渊道谢。 他比楚渊高出一寸左右,楚渊抬眼看他,先看到了男人有别于之前见面时的唇,更红了些,他才要别开眼,程钰似乎发觉了他的目光,看似情不自禁又有点做贼心虚般摸了摸唇,尴尬地咳了咳,才不太自然地道:“我还有事要与姨父商量,先去那边等他,告辞。” “慢走。”楚渊声音平静,跟在他后面送他。 待程钰离开,楚渊回了书房,目光一寸寸扫过里面的陈设,最后发现了书架处的凌乱,似有人在这里推搡过。似有若无的清香飘入鼻端,楚渊闭上眼睛,嘴角浮起苦笑。 动了心又如何,都迟了,程钰遇见她比他早,他们之间有很多他不知道的故事,更让他无法出手去抢的,是她此时的身份。她是他堂妹,他拆穿了,二叔一家都不会安生,她也会怨他,不拆穿,就只能将心事藏在心底,永远不对人说。 ~ 程钰进了侯府,他要去二房等楚倾,富贵总不好将他撵出去,只好端了茶好好伺候着。 而程钰等着楚倾回来时,楚倾却被明德帝叫了过去。 “晌午怀璧来求朕将你的长女赐婚给他,还说已经征得了你的同意,此事当真?”明德帝闲聊般问道,边问边喝茶。 楚倾脸色瞬间就难看了下去,那神情,一看就是强忍着才没有发火的。明德帝见了,笑着放下茶碗,疑惑道:“难道你没答应,那小子故意诳朕的?” 楚倾抿了抿唇,铁青着脸问道:“皇上答应他了?” 不回答皇上的问题,反倒抛了个问题出去,足见他与明德帝的关系。 明德帝捋着胡须笑,“你的掌上明珠,朕怎会不问问你的意思就随便赐婚。” 楚倾松了口气,神情却有些别扭,似是有了委屈不知该同谁说般,一股脑朝明德帝抱怨起来,“皇上你替臣评评道理,臣以前糊涂,冷落了女儿十二年,女儿大病后父女间关系才好了起来,说句让皇上笑话的,臣现在看女儿比臣的命都更重。臣女以前跟她文嘉表哥关系比较好,病后终于不搭理文嘉了,臣正高兴呢,没想程钰突然凑了过来,说要娶她,这不是跟臣抢命吗?更别说静王府家里的那堆烂摊子,臣除非落马摔了脑袋才会把女儿嫁给他!” 他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明德帝笑着点点头,盯着他瞧了会儿,打趣道:“那你最近落马了?朕怎么没听人说过?” 楚倾垮了肩膀,又气又无奈,“女大不中留,臣才将程钰赶走,臣女就不搭理我了,除了见面喊声父亲,多一句话都不肯跟我说。臣赔了五天好脸,她不理睬,臣一生气干脆也不理她了,人家毫不在意,气得臣好几天吃不下饭,最后被小儿子哭闹一场,嫌臣冷落他姐姐,臣才认了。不过皇上你赐婚归赐婚,婚期留给臣做主行不?臣想多留她两年。” “这个自然,你的女儿,你想什么时候嫁就什么时候嫁,不过怀璧那孩子也不容易,你别太折腾他了。”明德帝话说的好听,两边都照顾到了。 楚倾哼了哼,“便宜他了。” 明德帝摇摇头,君臣又说了些旁的,明德帝便让楚倾回去了。目送楚倾走远,明德帝负手走到窗前,回想今日程钰楚倾与二儿子的表现,忽的笑了笑。看来这事确实只是一对儿表兄妹的风月事,而非楚倾与皇子间谋划了什么,楚倾那人,是个头脑清醒的。 红日西垂时楚倾才回到侯府,听说程钰在这边等了半天了,寒着脸去见客。 “姨父,今日我求皇上赐婚了,皇上跟您提了吗?”程钰脸上不冷不热的,一声姨父叫的可是越来越熟练了。 有求于他嘴才甜了,楚倾并不买账,跟他打听王府里发生的事,得知明年开春要选秀,心中微动,沉下脸道:“到时候我会想办法安排人照顾菡菡,你那边,你没什么本事,请定王照看一二吧。” 程钰要的就是这句话,知道楚倾不待见他,说完正事早早走了。 楚倾衣服都没换,先赶到莲院安抚女儿,“菡菡不用怕,皇上在你表哥面前保证了一遍,在爹爹面前也保证了一遍,明年你肯定会如愿指给你表哥的,其他的爹爹都会替你安排好,绝不叫你在宫里被人欺负,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四皇子真敢动歪心思,他叫他偷鸡,不对,是偷凤凰不成蚀把米! 男人信誓旦旦,比程钰的沉稳里又多了一股嚣张霸道,含珠真的是不怕了,红着脸替楚倾倒茶,“老爹爹为女儿费心了。”不管怎么说,她与程钰的婚事,都得感激楚倾出力的。 次日含珠领着阿洵去东院陪老太太说话,惊闻楚蔷与镇北将军长子李从鸣交换了庚帖,正式议亲。明白这是为了应对选秀之事,含珠既为楚蔷松了口气,又好奇楚蔷对未婚夫的态度,丢下阿洵陪老太太,她拉着楚蔷去说悄悄话了。 “我都快记不清他长什么模样了。”楚蔷实话实说道,怕姐姐误会,马上又笑道:“不过长辈们都说他好,大哥与他更是生死之交,他人应该也不错的。”李家人口也简单,未来大姑子李筠是她的闺中姐妹,除了二房一个好色的李从林,楚蔷真挑不出这门亲事有何不称心的。 她对婚事满意,含珠就放心了,诚心贺喜。 没过几日,宫里传出了选秀的旨意,次日楚家就迎来了负责登记各府秀女名册的宫人。 楚家四个姑娘,楚蔷十四,已经定亲,楚蓉十三,也符合入选的年纪,只是人在孝中,楚蔓人小不够岁数,因此只有含珠一人被记了上去。 ☆、第99章 成了待选秀女,含珠就彻底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年底周家宴请她都没去。 过完年,阿洵五岁了,楚倾再次提出让阿洵搬到前院去,还拿楚渊哥仨举例,“你大哥二哥三哥最晚也是三岁搬到前院住的,阿洵听话,你总是跟姐姐住一起,传出去让人笑话。” 阿洵耷拉着脑袋,明白爹爹的话有道理,就是舍不得姐姐。 含珠瞅瞅男娃身后四只蹲坐着玩的小奶狗,柔声劝道:“阿洵你看,你搬到前院去也有大黄它们陪你,不一定非要姐姐陪是不是?那天从风过来玩,你不是跟他说长大要带着大黄它们一起去打坏人吗?那你连自己睡觉都不敢,你说大黄它们厉害,从风也不信是不是?” “我敢自己睡觉!”阿洵回头瞧瞧,底气不太足地道。 “大点声!”楚倾将儿子拉到跟前,大声鼓励道。 阿洵赌气般立即大声喊了一遍,“我敢自己睡觉!” 楚倾一把将儿子高高举了起来,笑着夸道:“这才是我的儿子,走,爹爹带你去看你的房间,就在爹爹屋子后面,晚上爹爹哄阿洵睡着了我再回去睡,早上咱们爷俩一起起来练武。” 他说得兴致勃勃,阿洵趴在爹爹肩膀,看着对面温柔浅笑的姐姐,突然有种上当的感觉,垂下眼睛想哭,却看见三黄一黑四只宝贝狗颠颠地跟在后头。想到总是笑话他的李家小子,阿洵揉揉眼睛,有些委屈地看向前面。 当晚小家伙就搬了过去。 莲院一下子就剩下自己,含珠突然睡不着了,闭上眼睛没多久,好像听到了阿洵的哭声,坐起来细细听,侯府一片安静,连声狗吠都听不见。含珠苦笑,这两年多她与阿洵几乎是形影不离,骤然分开,她真舍不得。 次日早上,含珠起来地格外早,收拾过后早早领着如意去了前院。 还没过元宵,楚倾不用上朝,但他习惯早起练武了,练了一会儿听富贵说女儿去看弟弟了,楚倾笑了笑。他这个长女,这几年几乎就是把弟弟当儿子养的,姐弟俩头一次分院子睡,肯定担心。 他直接穿着那身宽松的白袍去了后院。 含珠已经进了屋,屋里烧着地龙,暖暖和和,还没点灯,很是昏暗,照顾阿洵的嬷嬷要点,含珠没让,歪坐在床上看被窝里熟睡的小家伙。五岁的男娃个子也不高,被子里脚底下却鼓出了四团,含珠伸手进去摸,摸到毛茸茸的狗脑袋。 敢情阿洵把四只小奶狗都抱到床上了! 怪不得睡得这么香。 含珠重新掩好被子,低头去亲小家伙。 楚倾挑帘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那一瞬,他的心就像在温水里泡了一遍,说不出来的舒坦,可是看着女儿娴静温柔美丽的侧脸,心底紧跟着涌上来浓浓的不舍。女儿十五了,是大姑娘了,很快就要跟程家的臭外甥定亲了,最晚明年,也要被人抢走了。 没有打扰姐弟俩相处,楚倾悄悄退了出去,走到外面,看着东边渐渐变亮的天空,从没有哪一刻,楚倾如此希望日子过得慢点,就算不能倒回女儿刚出生那一日,也要再慢些,让他能多将女儿护在羽翼下一年两年…… 可惜日出日落,四季轮回,从不为任何人变慢。 出了正月,日子一天天暖和起来,迎春嫩黄清新,红梅灿若朝霞,桃花更是一片片粉云一般,厚重的冬袍渐渐也变成了轻薄飘逸的春衫。 眼看明日便是三月十五,秀女们进宫的日子,这日楚倾特意告了假,在家陪一双嫡出儿女。 “姐姐你给我拿着,风筝要把我拽起来了!”阿洵望着天上的老鹰风筝,兴奋地啊啊直叫。 含珠笑着接过线轴,马上就有一股大力似乎要把她拽起来一般,但她可不是小孩子了,左手稳稳地拿着,右手捏了捏阿洵白白胖胖的小脸蛋,“明天姐姐要进宫了,阿洵好好吃饭,姐姐回来要检查阿洵有没有长个子。” 这一去要先在宫里学一个月的规矩,然后才是正式选秀,离开这么久,肯定没法瞒住阿洵,不如直接告诉他实话,让他渐渐习惯与姐姐长时间分开。 阿洵月初已经为此掉了一次金疙瘩了,半个月下来早接受了这个事实,认真点头道:“我长高高的,长到姐姐这里。”伸着小胳膊往姐姐身上够。 含珠揉了揉他脑袋。 楚倾在后面看着,眼里全是不舍。 白日一家三口玩了一天,傍晚阿洵吃完饭就困了,早早回房歇下。楚倾有无数的话想叮嘱女儿,但真到了这时候,竟不知从何说起,只捡紧要的嘱咐道:“明日你们都会分到两个宫女,伺候你的一个叫灵芝一个叫紫兰,画像都记住了吧?” 含珠点点头,笑着道:“爹爹放心,女儿绝不会认错人的,灵芝左耳垂后面上有颗痣,紫兰脖子上有一颗,女儿都记住了。”怕安排好的宫女被人李代桃僵,楚倾考虑的十分周到,连二女的特征都告诉她了。 父女比较起来,楚倾倒成了更紧张的那个。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楚倾苦笑,但并没有尴尬,看着女儿道:“别嫌爹爹啰嗦,以前爹爹对不起你,这次选秀关系到你下半辈子,爹爹没法不紧张,就怕一步没想到害了你。” 他是心疼女儿,但好处可都一点不漏地都落在了她身上,含珠眼圈不受控制地红了,忍着泪道:“爹爹放心,女儿到了宫里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绝不让爹爹担心。” 楚倾点点头,起身送她:“走吧,爹爹送你回去,早点睡,明天事情多,有你累的。” 一路将女儿送到了莲院院门口。 含珠回头目送他,看着楚倾被夕阳拉长的身影,竟心生不舍。 回到屋里,依然有些失落。 “姑娘,热水备好了。”四喜挑帘走了进来,声音少了以前的活泼,看她的眼神也跟楚倾一样,好像她要一去不回似的。含珠仔细打量自己的两个大丫鬟,目光在她们挂满了担忧不舍的脸庞扫过,压下心底的感慨,像往常一样领着她们去了偏房。 如意四喜近乎虔诚的伺候她宽衣。 绫罗绸缎褪去,露出美人凝脂般的雪肌玉肤,乌发如瀑倾泄下来,遮掩了肚.兜掩不住的脊背,单薄的白纱裤下,一双修长美腿隐隐若现。从西域传过来的一人多高的穿衣镜就摆在一旁,照出美人姣好的侧影,玲珑身段当真如山峦起伏,引人入胜,美景里更像有看不见的神花仙草,缕缕清香袭人。 “姑娘真美,您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姑娘。”哪怕是看了千百遍,四喜还是忍不住夸道,她不会作诗也不会引词,只知道眼前的姑娘太美,美得仿佛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配得上她,谁敢碰她一下,都是亵.渎。 含珠被她与如意夸多了,不再轻易脸红,但屋里水汽氤氲,她脸还是飞了红霞,嗔了四喜一眼,快速跨进了木桶。 如意四喜熟练地走到她身后,一人负责半边手臂肩膀,如意还算沉稳,四喜悄悄往姑娘身前瞄了好几眼,再低头瞧瞧自己的,再一次纳闷起来。她与如意同岁,都比姑娘大,怎么反而年龄最小的姑娘那里最鼓?若说是饭菜的缘故,姑娘爱吃素,年后才渐渐动了荤菜,没比她们强多少啊,果然身段跟脸一样,都是天生的吗? 她眼睛不老实,都看得发呆了,如意实在看不下去,伸手戳了她一下。四喜回神,嘿嘿一笑,专心伺候姑娘了。 含珠闭目养神呢,对丫鬟的窥视一无所知。 沐浴完毕,头发绞过依然有些潮,含珠便靠在床头看书,等头发彻底干了,才让丫鬟们吹灯,她躺到了床上。 十四的晚上,有月光透了进来,含珠隔着纱帐望向窗子,半点睡意也无。 她总觉得,程钰今晚会来,距离元宵那晚一面又两个月过去了,明日她便要进宫,她不信他不担心。 因为笃定他会来,含珠等了再久都不觉得困,直到外面传来轻轻的推门声,含珠心尖儿一颤,咬咬唇,往上拉了拉被子,闭上眼睛假寐,紧张地等他靠近。 夜太静,再轻的脚步也有声音,含珠心跳快得不行,暗暗攥紧了床褥。 程钰并不知道里面的人在假寐,特别是他挑开纱帐,借着月光看了她半晌她也没有动静后。有些意外,意外这种日子她竟然心宽睡了,也很是庆幸,可以趁她睡着肆无忌惮地近距离端详她。 他挂好纱帐,慢慢坐了下去,尽量不让自己挡住月光。 月光皎洁,照在她脸上,宁静地像是沉睡的仙子。 这么美的姑娘,是他的。 程钰又自豪又满足,看够了,情不自禁伸手,想要碰她越发柔美的脸庞,未料快要碰到时,她眼睫颤了颤,红唇也难以察觉地抿了抿,呼吸更轻了。 程钰怔住,下一刻反应过来了,这人是装睡呢。 他无声地笑,既然她使坏,他也要逗逗她。 视线落到她的被子上,程钰眼底暗波涌动,轻轻捏住一角,慢慢往下褪,眼睛观察她脸庞。 他倒要看看,她还能不能装下去。 ☆、第100章 来人的手碰到她被子时,含珠以为程钰又要替她盖被子了,却没想被子竟然往下去了! 程钰再不老实,也从来没有这样对过她! 那年的噩梦忽然涌上脑海,含珠遍体生寒,猛地睁开眼睛,同时往里面躲,才要喊人,看到了熟悉的脸庞。 程钰被她防备的动作吓到了,看着她惊恐的杏眼,很是自责,都不敢再在床上坐着了,站了起来,讪讪地朝她赔罪:“我,我没真想那样,我是发现你是装睡了,想逗逗你。” 确认是他,从极度的恐慌绝望变成放心,犹如死里逃生,含珠忍不住哭了出来。 程钰更内疚了,想要抱住她安抚又怕她不愿意给她碰,站着又不方便哄人,便蹲了下去,手肘撑着床沿柔声赔罪:“别哭,我以后不了,你别生气啊。” 他小心翼翼的,含珠难为情地摇摇头,对着里面抹泪,“不是,我以为是别人……” 程钰怔了怔,意识到自己白紧张了后,那些内疚自责顿时不翼而飞,脸皮再次厚了起来,重新坐回床上,一把将人搂到怀里,依然赔罪道:“那也是我不好,不该戏弄你。”话说的好听,心思全跑到她身上了,她的香她的身,都让他流连忘返。 含珠乖乖给他抱了会儿,彻底平复下来后,轻轻推他:“是为了明日来的吗?” 程钰老实推开,只握着她一只手,低声问她紧不紧张。含珠这几日都在应付楚倾的紧张,有这些人再三保证她一定不会出事,她真的不怎么怕了,这会儿程钰问,她还能笑着说楚倾阿洵的趣事给他听。 她做好了准备,程钰也放了心,注意力全都落在了她身上,“两个月不见,又好看了。” 含珠羞涩地低下头,像乖顺待宰的羊。 程钰有点渴,想做点什么,直接来又太唐突,盯着她瞧了会儿,忽的将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身体骤然悬空,含珠低低叫了一声,本能地攀住她肩膀,“做什么?” “今晚月色好,咱们去窗边赏月。”程钰柔声道,转身要走,忽的又问,“冷不冷?” 含珠不冷,下意识地摇摇头,程钰眼底幽光一闪,笑道:“那就好,我怕你冷到。”说完大步走到了窗前,将她放到椅子上,他去开窗。 含珠坐了会儿才意识到不对,她是不冷,可她身上只穿了一套中衣啊,虽然遮得也算严实,但…… “这里位置正好,你看。”程钰没给她时间细想,开完窗子,侧站在一旁,示意她看。 含珠仰头望去,夜空一轮明月,皎洁明亮,瞧着与十五晚上差不多了。 “喜欢赏月吗?”程钰走过来,再次将她抱起,然后他坐椅子,让她坐在他腿上,蹭蹭她额头,再抬头看月亮,十分的君子,弄得含珠不好意思再纠结穿着问题,好像他多小人似的。 靠在他臂弯里,含珠全心看月亮,前所未有的安心,“小时候会跟爹爹妹妹一起看,你说在福建住了将近一年,那你发现那边的月亮跟这边的有何差别了吗?”她仰起头,有点狡黠地问他。 月亮美,她的眼睛更美,程钰凝视他的姑娘,摇头等她回答。 含珠笑了笑,对着月亮道:“江南的天比京城的高,日头月亮看着都要小很多,而且几乎就在脑顶上方,不像这边,你看,稍稍抬头就能看见了。我跟妹妹赏月的时候,妹妹总嫌脖子酸,就喜欢躺在藤椅上看。” 她笑得柔美,声音轻细好听,程钰后知后觉才发现,其实她爱哭也爱笑,哭得时候我见犹怜,笑得时候看得人心都醉了,前两年大概是心里装着太多悲伤彷徨,眉宇里才从凝结着淡淡哀愁。 “那你脖子酸不酸?”程钰稍微抱紧了她,目光幽幽。 含珠没留意到他的异样,笑着道:“有时候酸,别看太长……” 程钰不想听后面的,唇忽的贴上了她脖颈,“那我帮你解解乏。” 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轻轻辗转起来。 含珠一下子慌了,被他欺负过那么多次,她早发现了,脖子比嘴唇更碰不得。 她歪着脑袋要躲,不想这样的动作更方便了他,含珠想退回,却被他的脑袋挡住,只瞧见自己情不自禁抬起的脚,脚指头都绷了起来。刚刚被他直接抱过来,她都忘了穿鞋了,才惦记上脚,他忽的沿着她下巴凑了过来,挡住了她的视线,也堵住了她徒劳抗拒的声音。 十六岁的大姑娘,就像是熟透了的樱桃,她又是这样国色天香,他又是守了她两年多,又是许久没见了,怎么能忍住什么都不做? 他大手托着她肩膀,嘴上追着她,手也不老实了起来。 自己都羞于碰的被他抓到了手里,含珠这滩软水终于起了波浪,可惜他这座山太重太伟岸,轻而易举镇压了她,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就从她薄纱做成的水面潜到了水下,再无阻隔。 占了地盘,反倒不急了。 程钰慢慢松开她唇,月光下她杏眼似含了水,羞恼无比地瞪着她。他毫不心虚,只紧了紧手。她轻叫一声,不知是因为听到自己的声音太妖娆,还是羞于看他,咬唇闭上了眼睛,分明是气极了,程钰却只当成是默认,越发肆无忌惮。 “你,你放开我……” 含珠急得要哭了,偏偏身体不受控制,才求一句,他又使坏,熟练地像早就做过无数次,而非短短功夫琢磨出的技巧,她的力气顿时都用来咬唇不让自己再发出声音了。 “含珠,你这儿为什么这么……”程钰实在是太过震惊那触感,凑到她耳边无耻地问。 含珠伸手捂住他嘴,真的哭了,“你别这样……” 程钰舍不得她哭,猛地收回手,埋在她肩窝平复。 胸口如有波涛汹涌,只想马上抱她去床上,可是最要紧的那处不行,不行…… 程钰攥紧了拳,再次恨自己没用。 含珠看不到他的脸,但她感受到了他身上的紧绷,听到了他握拳发出的声音,她再不懂,也清楚他现在肯定不是单纯地在平复。想到他说过的话,再感受他那里的平静,含珠对他的埋怨顿时变成了心疼。 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静了会儿,伸手抱住了他。 月光照进来,一对儿鸳鸯像是戏水累了,交颈而卧。 良久良久,程钰才开口打破平静,“对不起,刚刚我太冲动了。” 含珠还心疼他呢,闭着眼睛安慰他,“我,我喜欢你。” 因为喜欢他,所以没关系,因为是他,所以她不介意。 “傻。”程钰明白她没有说完的话,笑了笑,拉好她衣衫,稳稳将她抱回床上,盖好被子后,轻轻摩挲她发烫的脸庞,“进宫后多留几个心眼,没事尽量不要离开储秀阁,若是认识了新的姐妹,记住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又变成了冷静的君子,含珠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乖乖点头。 “那我走了?”程钰轻声问。 含珠还是点头。 她傻乎乎的,程钰低头,在她耳边低语,“等咱们成亲了,就不仅仅是摸了。” 前面一直正正经经的,突然来了这样一句,含珠一时没听明白,被他又狠狠亲了一口攥了一下,看着他迅速离去的背影,含珠才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脑海里忽的轰了一声,心扑通乱跳,脸如火烧。 都那样了,他还能做什么? 大姑娘也是没经历过多少事的姑娘,目前所知的夫妻亲密都是他教的,他没教的,含珠只知道最后一步,但他身体有问题啊,所以他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还想看看? 想想那情形,含珠立即钻到了被窝里,揣着颗被人扰乱的芳心翻来覆去,弄得头发都乱了,含珠才面朝里侧躺好,决定不再想他的混话。 明天要早起,她得睡了。 睡着了,却梦到了他,梦见他要来扯开她的衣服。 熟睡的姑娘本能地攥紧了衣襟,梦呓出声,“别看……” 次日天未大亮,含珠听着外面两个丫鬟忙碌的动静,揉揉眼睛坐了起来。 被子落下去,身上凉飕飕的。 含珠错愕,低头一看,惊叫一声,马上又拉起了被子。 门外四喜正要来敲门,听到动静,好奇问:“姑娘醒了?怎么了?” “没事,刚刚手镯差点掉在地上。”含珠一边慌乱系肚.兜一边佯装镇定地回答,脸红得不成样,既气程钰,又气自己。程钰害她做了那样的梦,可这衣服,肯定是她睡着时自己解的啊…… 想到梦里情景,含珠咬咬唇,打定主意以后再不纵容他了。 “姑娘,大夫人过来了!” 还在胡思乱想,外面如意扬声提醒道。 含珠登时没心思想程钰了,要进宫了,她还要换衣裳,要哄阿洵,要与楚家众人道别…… 忙碌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第101章 含珠进宫参选,并非一开始就直接住进储秀阁的。 她得跟其他秀女一样,先接受宫人的遴选。 第一天选的是个头,太高的太矮的,太胖的太瘦的都不要。第二天看的是容貌音色神态,美而妖魅或答话时口齿不清紧张慌乱的也要踢出去。这两关其实都很简单,含珠什么都不用做,跟众秀女一起站着就好了,她们这一波相看完后就可以回去休息。到了第三天,几千秀女只剩下八百多,小太监们手里拿着尺子,弯着腰过来一一丈量手脚,量好的往前面走一段路,旁边有教养嬷嬷盯着,走路姿态不好看的也落了选。 第四天的时候,含珠听说只剩下五百左右的秀女了。 这次就要近身检查秀女们的身体了。 含珠最反感的也是这个,她不介意丫鬟们伺候她沐浴更衣,但是被陌生的宫女嬷嬷查看身体,听说还要检查私.密之处,含珠眉尖便蹙了起来。随负责此事的李嬷嬷进了内室后,含珠遵照大夫人的叮嘱,解下外衣递给李嬷嬷时,悄悄将事先备好的一张银票递了过去,垂眸道:“劳烦嬷嬷了。” 李嬷嬷手上收钱收的利索,脸上可一点异样都没有,笑呵呵道:“楚姑娘客气了,这都是老奴该做的,算不得劳烦。”说着示意含珠抬起双手,她站到含珠一侧闻闻她腋下,再在含珠手臂腰处双腿仔仔细细捏了几下,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朝另一边负责登记的嬷嬷点点头。 那嬷嬷跟李嬷嬷显然习惯了这种事了,快速在册子上写了几个字。 这些京城权贵家的闺秀,那还用检查吗?个个都是娇生惯养的,真有什么毛病,人家也不敢往宫里送,所以她们这些宫人也就是简单走个过场而已,真正要验的是小门小户以及其他省府送上来的秀女,否则招了这些千金小姐的恨,回头跟父母嘀咕几句,随便哪个都能想办法收拾了她们。 目送楚大姑娘出去了,李嬷嬷凑过去与同伴道:“这位楚姑娘可真香,按理说昨晚都交待下去了,今日不许熏香戴香料的啊,可要是女儿香,我闻过这么多秀女都没见过这样香的。” 坐在椅子上的嬷嬷随口道:“你也不瞧瞧人家是谁?云阳侯的女儿,会把那些规矩放在眼里?” 李嬷嬷点点头,心中却暗暗琢磨起来,楚姑娘那香真若是天生的,以男人们的德行,不论是进宫为妃还是指给三位王爷,肯定都会被捧在手心里疼的。别说男人,就是她一个婆子,都忍不住想多闻一会儿。 含珠这会儿却很是庆幸自己不用真经历那些。没有事情做,含珠悄悄观察那些进去后走出来的秀女,她排的靠前,在前五人里,后面的十几个同样是京城贵女,出来时神色都很正常,渐渐的秀女们脸色就变了,或是羞红或是苍白,可见是真正被验身了的。 最终住进储秀阁的,只有一百多人。 含珠等二十个秀女被带到了储秀阁的一个院子,院中早有四十个宫女等着了,含珠目光投向第一排,果然找到了楚倾为她安排的灵芝紫兰二女,瞧着都十七八了,低眉顺眼看着脚下,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紫兰,灵芝,这一个月由你们二人服侍楚姑娘。” “奴婢遵命。”二女并肩走了过来,跪到地上恭恭敬敬朝含珠磕头,含珠虚扶了一把,二人便退到她身后,看掌院嬷嬷继续安排其他宫女,最后分完房间,众秀女终于可以领着各自的宫女回屋休息了,明日正式开始学规矩。 进了屋,两个宫女并没有什么特殊言辞,含珠心中好奇,忍不住瞥了她们好几眼。 紫兰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看了灵芝一眼,走过去为含珠倒茶,浅笑着道:“姑娘不用好奇,奴婢们确实是侯爷特意安排过来的,姑娘平时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其他的都交给奴婢们,定会确保姑娘周全。” 被笑话了,含珠有点不好意思,好在紫兰很快转移了话题,打听她平时饮食起居有什么偏好,她们心里好有个数。 次日含珠就跟其他秀女一起学起了宫中礼仪。 一个上午,就学如何看人了,见到贵人们目光要落在何处,回话时眼睛该看哪儿,都是一些特别细的讲究。含珠进宫前楚倾请了嬷嬷提前教过了,这会儿应对从容,做好后就站到一旁看其他人。 排在她后面的内阁首辅张大人的孙女张明怡,今年十六岁,生的明眸皓齿艳光逼人。因为楚倾与张阁老是死对头,两人政见不一,楚、张两家的子女也是见面都不打招呼的。含珠进京后,出门做客时遇见过张明怡几次,张明怡可不管她是否变了性子,永远都是一副高傲的态度,不屑于跟她说话,也不屑于找她的麻烦。 大概就是因为人太傲气了,做低眉顺眼的动作总有种不情愿的感觉,被嬷嬷再三提醒,虽然嬷嬷声音平静并没有斥责的意思,但张明怡的脸还是红了,目光在身后众女身上晃了一圈,最后凶巴巴瞪了含珠一眼。 含珠哭笑不得,并未放在心上,不愿在厌恶的人跟前丢了颜面,这是人之常情,反正被张明怡瞪一眼她又不会少什么。况且与张明怡相比,那边谢槿可是朝她扔了好几次眼刀子了。 “不用你得意,下次我做的一定比你好。”张明怡通过后站到了含珠旁边,低声哼道。 含珠轻轻笑了笑,只当没听见。 张明怡后面是户部尚书萧大人的小女儿萧彤,今年十五岁,跟含珠与张明怡相比,萧彤容貌就显得普通了,勉强算得上中上之姿,但她一身书卷气,性格沉稳内敛,举手投足真正符合大家闺秀的教养,甚至都有些过于严格了,每个步子距离都一样,教养嬷嬷让她做的,她一次就能通过,是秀女里第一位得了嬷嬷夸赞的。 含珠听到张明怡小声嘀咕了句“书呆子”。 轮到承恩公府的嫡出姑娘也就是太后的亲侄孙女宋可莹时,张明怡又低低念叨“马.屁精”。 含珠暗暗摇头,这位张姑娘可真够挑剔的,不知道什么样的姑娘才能跟她做姐妹。 正想着张明怡的脾气,忽然察觉一道带着怨气的注视,含珠疑惑看过去,对上宋可莹愤恨的目光,稍纵即逝,再看,宋可莹面带浅笑走到了萧彤身边,仿佛那一眼只是她的错觉。 但含珠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只是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了这位宋姑娘,难道,与四皇子有关?念头一起,含珠越发肯定了,毕竟今日之前,她都没见过宋可莹的,除了四皇子,两人毫无干系。 难道宋可莹知道四皇子对她有些动心? 含珠有点不敢相信四皇子会把这种事情告诉一个姑娘家。 她满腹心事,没发现宋可莹在偷偷打量她,红唇轻咬。 宋可莹又气又嫉妒。 她与表哥四皇子如今的寿王是青梅竹马,虽然从未言明,但两人从小无话不说,表哥对她也极好,宋可莹早认定了表哥会娶她。选秀旨意下来时,她忍不住红着脸问表哥会不会向皇上求娶他,表哥却露出一副震惊的表情,还说他始终把她当妹妹,没有别的心思,最后怕她不死心似的,说他已经有了意中人。 她哭着问表哥那人是谁,表哥不肯告诉她,只一脸回忆般说对方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姑娘。 宋可莹听了,更加难以接受。 宋家出美人,姑母就是因为貌美才获封丽妃的,长辈们都说她比姑母还好看,表哥以前也总夸她容貌无双,怎么到了婚嫁的时候,突然又冒出来一个比她还美的? 宋可莹不信,表哥离开后,她仔细回忆京城里有名的美人。张明怡楚蔷楚蓉都美,但都比不上她,至于那个被人传成京城第一美的楚菡,宋可莹根本不看在眼里,浓妆艳抹的,再美也让人倒胃口。可是等她见到焕然一新的楚菡后,宋可莹马上明白了,表哥口中的美人,就是楚菡。 楚菡确实比她美,美到在秀女里看到她的第一眼,宋可莹心中不受控制浮上一个念头…… 她要毁了她的脸。 毁了楚菡,表哥就会娶她了。 ☆、第102章 学了十天的规矩,教养嬷嬷给秀女们放了一日假,可以去储秀阁后面的花园里走走,只要不离开储秀阁就没事。 如脱了笼的金丝雀,小姑娘们花枝招展地出门了,虽然大多数秀女来自天南海北,但这些天一起用饭饭后散步说话,很快都找到了谈得来的伙伴,只有几个比较孤僻的继续形单影只。 含珠这个院子里的都是京城贵女,大家以前几乎都见过面,其中兵部郎中府上的方宁也在,她与李筠是好姐妹,含珠去李家做客时与她也算谈得来,进宫后两人关系更近了一步,这会儿方宁过来邀含珠去散心,含珠没理由拒绝。 储秀阁等闲人不能入,四皇子更不可能过来,含珠并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真羡慕阿筠与蔷蔷,提前定了亲事。”两人走到湖边一颗柳树下,等跟着的宫女们用帕子擦拭过树下的竹椅,方宁拉着含珠坐了过去,悄声跟她私语。楚蔷的婚事是旨意下来前新订的,李筠十四岁就与人定亲了。她呢,无论是家世还是容貌,在这些秀女里都不出挑,别说做王妃,做侧妃都得碰运气。 含珠漫不经心般扫了一眼左右,朝她使了个眼色,“方姐姐慎言。”羡慕定了亲的,岂不是表明她对皇家选秀有怨言?落到有心人耳里传出去,怕会惹麻烦。 方宁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再看看身边娴静温柔的姑娘,由衷地羡慕道:“菡菡貌美又温柔,肯定能中选的,你还记得那次在阿筠家里,咱们遇见寿王殿下的事吗?我看啊,殿下似乎很喜欢你呢。” 她是真的羡慕,含珠也是真的不爱听,假装生气地瞪了方宁一眼,“方姐姐再胡说,我这就回去了。” “好好好,我算是怕了你了,什么都不许说,走吧,咱们去花圃那边看看,兴许有牡丹早开了呢。”方宁飞快捏了一把含珠细腻白净的脸蛋,随即怕被含珠打般跑走了,站在远处朝她笑。 含珠无奈地跟了过去,紫兰始终保持三步的距离跟着她。 宋可莹也在花圃前赏花,远远瞧见含珠二人过来了,她垂眸想了想,看向不远处的几个姑娘。都是门第较低的,平时宋可莹根本不屑于与之为伍,这会儿却对身边的宫女道:“去请谢姑娘过来。” 她上头有太后丽妃撑腰,简直是这批秀女里最大的香饽饽,宫女们都盼着能来伺候她,宋可莹又有些收拢下人的手段,因此她身边的两个宫女都很忠心,此时得了命令,马上就过去了。 谢槿听说宋可莹唤自己,有点受宠若惊,回头看,见宋可莹果然在朝她笑,不由一阵兴奋,跟几个姐妹告辞,快步赶到了宋可莹身前,“宋姐姐找我有事吗?” 听到那声“宋姐姐”,宋可莹强忍着才没有皱眉,很是新奇地托起谢槿腰间的香囊,“妹妹的这个香囊真别致,是你自己绣的吗?手可真巧,看看这牡丹花,都快比真牡丹还好看了,还有这对儿彩蝶……” 狠狠夸了一顿,神色认真,显然是喜欢到了心眼里。 姑娘们间多是靠衣裳首饰等小玩意搭上关系的,宋可莹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贵女,能与她结交对谢槿这等身份的来说是很大的荣耀。听宋可莹竟然如此喜欢她的香囊,谢槿高兴极了,马上就把香囊解了下来,有些激动地道:“难得宋姐姐不嫌弃我手笨,这香囊就送给姐姐吧?” “好啊,”宋可莹欢喜地收下,又把自己的解下来送她,笑盈盈道:“礼尚往来,也请妹妹收下。” 谢槿欣喜若狂。 宋可莹瞅瞅她后面,笑着问:“妹妹急着回去吗?不急的话咱们俩一起走走吧?我与妹妹投缘,想多跟你聊聊的,趁这会儿咱们常常见面多熟悉熟悉,将来出了宫我再请你到我家做客。” 谢槿求之不得呢,欣然应下。 宋可莹余光里见含珠二女停在了一片月季花圃前,便挽着谢槿手臂往那边走,走着走着好像突然瞧见含珠般,示意谢槿看,“是楚姑娘,对了,你们表姐妹俩谁更大些?” 谢槿撇撇嘴,小声道:“我哪里敢跟她攀亲戚,她是侯府贵女,我父亲才官居五品,她平时都不屑搭理我。” 宋可莹连忙打听是怎么回事,心里却很是满意,她记得好像听谁说过谢槿与楚菡关系不合,果然如此。 “啊,她们瞧见咱们了,”宋可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不知道她是那样的人,还想过去打声招呼的,现在知道了,还是算了吧,咱们换个地方赏花,反正月季还没开,咱们去那边瞧瞧。”体贴地劝谢槿走。 谢槿却不想走,瞥含珠一眼,笑着道:“姐姐喜欢月季花,那咱们不理她就是了,何必因她坏了赏花的兴致?而且都见了面了,咱们掉头就走,她肯定以为咱们是怕了她。”楚菡不是自诩身份高吗?再高她还能高过太后的侄孙女?今日她就让楚菡看看她谢槿人缘多好。 两人直奔这边而来,含珠与方宁倒是不适合避开了。 “你们也出来逛了啊,”宋可莹看看谢槿,不太自然地寒暄道,“这几天天蓝日暖,确实适合出来走走。” 含珠二女笑着附和,简单客气几句,含珠不愿与这两个都有罅隙的人多待,婉言告辞道:“宋姐姐你们继续赏吧,我与方姐姐正要回去呢。” 方宁知道她与谢槿不合,配合地点头。 她们主动避让,谢槿很是得意,看着楚菡转身准备从一侧绕开,正想讽刺两句,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大力将她朝眼前的楚菡推去,那一瞬谢槿心知遭了人的算计,可她离楚菡太近,脚步又收不住…… 她突然朝自己扑来,含珠丝毫没有准备,本能地往前闪,胳膊却被谢槿紧紧抓住,她身子一歪,不受控制地随着谢槿朝旁边的月季花丛里倒了下去。后面裙子都压到月季了,紫兰突然冲了过来,一手抓住她往回拉,一手直接劈开了谢槿的手,干脆利落。 “啊”的一声尖叫,陡然从身后传了出来,凄厉刺耳。 含珠才刚刚站稳,惊魂未定地回头,就见谢槿背朝天扑在一片月季花丛上,想要撑起来,手按在月季花茎上,被刺扎得又啊啊地叫,人都哭了。她的宫女终于反应过来去扶她,却见她脸上也扎满了小刺,左边脸上还划了一道,足有一寸来长,流了血…… “疼,我疼,快请太医啊!”谢槿又疼又担心自己的脸,哭着大喊道,眼泪落下来,配着脸上斑斑点点的血迹与道道红痕,无比地狰狞。 她的宫女匆匆去禀报掌院嬷嬷,谢槿呜呜哭了会儿,忽的想起什么,猛地抬头,朝宋可莹怒吼道:“你为什么推我?” 含珠与赶过来的一众秀女一起看向宋可莹。 宋可莹一脸无辜,茫然地反问谢槿,“你说我推你?可我明明看见是你突然跑出去要推楚妹妹的……” “是啊,”她的宫女愤愤道,嗓门比宋可莹委屈的声音大多了,“若不是紫兰及时救起楚姑娘,摔倒的人肯定是楚姑娘,你这人到底是何居心,自己想害楚姑娘,陷害不成又反过来诋毁旁人,好歹毒的心肠!” 话音一落,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吸气声。 谢槿难以置信地望着宋可莹主仆,可没等她求到一个解释,先注意到了其他秀女看她的异样眼神,先听到了一些窃窃私语,全都是在说她与楚菡早有恩怨的事,还说她处处针对楚菡,更有人说楚菡的丫鬟曾经打了她一巴掌,她当初扬言要报复…… 谢槿慢慢转过头,看到说这话的人,果然是她的一个好姐妹。 她忽然很冷,全身上下都冷,谁都不信她,往日相谈甚欢的姐妹也落井下石…… 不对,还有一人! 像是临死之人看到了希望,谢槿急切地寻找楚菡的身影,找到了,她哭着哀求,“楚菡,是她先推了我,我才扑向你的,楚菡,我再不喜欢你,都没有这样害过你是不是?你替我作证啊,真的不是我,我没有想害你!” 说着朝含珠跑去,被紫兰伸手挡住。 “楚菡!”谢槿隔着紫兰哭喊,“楚菡,是宋可莹要害你,你现在若不替我作证,宋可莹便可以继续作威作福了,她如此心狠手辣,你就不怕她继续害你吗?” “你,你血口喷人!”宋可莹忽的哭了起来,抽搭着朝含珠诉冤,”楚妹妹,我与你无仇无怨,为何要针对你?我真的没有推她,你别听她胡说……” 周围的秀女目光也都落到了含珠身上,不知是真的想知道实情,还只是被这场热闹吸引。 含珠看着谢槿的脸,心有余悸,差一点,她也会变成谢槿现在这样。 “我什么都没看见。”含珠垂眸道,“方姐姐,我有点难受,咱们回去吧。”说完没再看任何人,转身离去,走出几步,回头喊还在阻拦谢槿的紫兰,“走吧,不必再与她纠缠,其他的刘嬷嬷自会派人彻查。” 紫兰点点头,威胁地瞪了谢槿一眼,唬得谢槿不敢再追,这才快步跟了上去。 宋可莹靠在她的宫女怀里拭泪,借帕子的遮掩目送那道窈窕身影远去,眼里闪过惋惜。 ☆、第103章 方宁与含珠一起去了含珠那边。 “你可瞧见是谁动的手?”落座后,方宁先问自己带过去的宫女。 那宫女摇摇头,有些紧张地道:“我只看见谢姑娘突然冲了出来……” 自己的人没法作证,方宁略带愧疚地看向含珠,含珠懂她的意思,笑道:“虚惊一场,姐姐不用费心了,快回去歇歇吧,等会儿刘嬷嬷应该会过来问话的。”刘嬷嬷就是她们这个院的掌院嬷嬷。 方宁明白她肯定也有话要跟紫兰说,安抚两句,识趣地告辞了。 含珠出去送她,随后让灵芝在堂屋里打扫,实际上是防止有人靠近偷听,她领着紫兰去了里面,小声问她,“你可瞧见了?” 紫兰点点头,低声道:“是宋姑娘的一个宫女推的,不过当时宋姑娘与她另一个宫女在两侧挡着,远处的姑娘们恐怕都没瞧见。姑娘,她上面有太后撑腰,咱们又没有证据,这种只凭一张嘴的事,还是假装不知道的好。现在最要紧的是顺顺利利选秀,姑娘心中不满,出宫后大可告知侯爷,侯爷自然会替姑娘出头,还能办得天衣无缝的。” 含珠其实也相信谢槿是被人推出来的,因为如果谢槿自己要推人,她肯定能收住,而不会害得自己也栽进月季花丛中。想到谢槿满是伤痕的脸,宋可莹委屈可怜的模样,含珠再一次体会到了这些高门大户里的无情。 宋可莹恨她,便能仗着自己的身份陷害谢槿,若她不是楚倾的女儿,宋可莹可能都不需要如此拐弯抹角一下吧? 楚倾解决三夫人时出手狠辣,含珠害怕却能理解,因为楚倾是上过战场的将军,他浑身上下都带着一种嚣张霸道。可宋可莹才十五岁啊,看起来娇美柔弱的姑娘,怎么小小年纪便能如此歹毒? 刘嬷嬷很快就来了,问完含珠后,又去了方宁宋可莹那边,没过多久这事就有了结果。 谢槿嫉恨含珠貌美,心生歹意想要将含珠推到月季花丛里,最后自食恶果,如此心胸狭窄的人怎能留在宫里,刘嬷嬷非但没有请医为谢槿看病,还命人将谢槿按在长凳上,当着众秀女的面打了二十板子以儆效尤,送出宫去了。 因为这样的原因出宫,谢槿的名声便彻底坏了,就算脸上没有留疤,恐怕也很难再找到好亲事。 一辈子就这样耽误了,含珠有些感慨,却没有同情。当时谢槿紧紧拉着她,她差点就同样毁了容貌,那样凶险,含珠实在没法同情,要怪只怪谢槿身世不如人,那些嬷嬷们不愿因为她得罪宋可莹乃至太后,不愿给她一个公道。何况含珠也没闲暇再为谢槿费心思,谢槿走了,宋可莹还在,谁知道宋可莹会不会再次对她出手? 除了学规矩,含珠几乎不再出门,方宁来了,两人就在屋里说话。 转眼就到了四月初,慈宁宫里忽然传来懿旨,太后点了几个秀女过去赏花,而她点的,都是储秀阁各院里的翘楚,要么是出身高,要么是容貌万里挑一,含珠这边,除了她,张明怡、萧彤、宋可莹都榜上有名。 要见太后了,含珠不免紧张了三分。 这次每个秀女只能带一个宫女随行,灵芝对慈宁宫那边更熟悉些,便由她伺候含珠,出门前小声安抚道:“姑娘不必忧心,万事都有奴婢在。”姑娘命好就好在有个能为她撑腰的父亲,太后等人盯上姑娘是为了拉拢楚倾,绝不会使出太下.三滥的手段,更不会明目张胆地强迫,而那些小算计,灵芝自信能应付。 她面容沉稳目光笃定,含珠稍稍放了心,出去与其他贵女汇合。 她一袭绿裙聘聘婷婷地走来,除了萧彤淡淡笑了笑,张明怡宋可莹目光都有些复杂。 定王端王寿王选妃,侧妃对身家要求或许不高,王妃肯定必须是名门贵女,而三王里面,端王生母只是先后身边的一个宫女,生下端王后才升了良嫔。端王母族无人,本身才干平平,皇位无论如何都落不到他身上,那么众秀女最青睐的便只剩下定王、寿王了。 王妃只有两个位置,秀女何其多? 而秀女里面,论身份,张明怡祖父是内阁首辅,与楚倾分别算是朝廷文武栋梁,地位不相上下,但她容貌略逊含珠一筹。论容貌,其实宋可莹勉强也能与含珠平分秋色,一个娇艳明媚如牡丹,一个娇柔婉约似青莲,但宋可莹身份是比不上含珠的。承恩公府虽然出了一位太后一位丽妃,乃正正经经的皇亲国戚,架不住宋家的男人在官场上没有建树,全靠皇恩吃饭而已,也就是名头好听些。小姑娘们不谙世事,或许会羡慕宋可莹有太后宠爱,各府的当家太太外面的男人们却清楚承恩公府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又有貌又有势,含珠如何不让人嫉妒? 有人嫉妒有人忧心,一路心事重重到了慈宁宫。 慈宁宫正殿,太后一身酱红色宫装坐在主位,头发灰白,面色却红润,若是换头乌发,瞧着就像四旬左右的妇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六十出头的。待宫女领了十来个秀女徐徐走来,太后微微眯着眼睛打量,笑吟吟同左右道:“瞧瞧,这一个个多水灵,越发衬得我这张老脸树皮一样了。” 丽妃坐她左边,妆容精致,华贵美艳,笑着回道:“母后眼神果然不好了,我瞧着您面色比我还好呢,您说自己是树皮,岂不是说我也是树皮脸?我可不依。惠妃妹妹,你替我们评评理,到底是我眼神不好,还是母后又妄自菲薄了?” 惠妃坐在太后右边,听到这话笑了笑,“姐姐又来哄我了,我说母后妄自菲薄,母后肯定怨我,我说你眼神不好,你会高兴?我嘴笨,姐姐还是问问别人吧。” 话里透着疏离,明摆着不想陪对方玩笑。 丽妃抿了抿唇,看着惠妃恍如花开的年轻脸庞,再看看惠妃又鼓起来的肚子,暗暗攥了攥袖口。 惠妃七年前进的宫,一来便得到了皇上的宠爱,怀孕后马上就封了妃,小产后非但没有因此遭到冷落,圣宠反而越盛,若不是因为有了这样一个宠妃,皇上不至于再三拒绝太后与臣子奏请早日立后的折子。如今惠妃又有了孕,若是个儿子,以皇上对她的宠爱…… 丽妃看向已经站定的秀女们,目光落在了最前面的两个姑娘身上。 含珠规规矩矩地低垂眼帘,宋可莹悄悄抬头,朝亲姑母娇娇地笑了笑,俏皮可爱。 丽妃微微颔首,心里却有点内疚。 她的后位暂且是没有指望了,只能先扶持儿子登上那个位子。皇上提防外戚,这些年一直压制宋家,儿子想挣皇位,娘家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她再喜欢这个侄女,这次都只能选旁人,让侄女做儿子的侧妃,等将来大局已定,她再帮侄女拿回她该有的名分。 “你是云阳侯的女儿吧?”太后打量一圈小姑娘,突然对含珠道,“真像,跟你母亲年轻时候一模一样,怪不得她们都夸你是咱们京城第一美人。你叫什么名啊?” 含珠上前行礼,低头谦道:“臣女单名一个菡,太后谬赞了。” “嗯,声音也好听。”太后慈爱地又夸了一句,接着问起别的姑娘来,对她并没表现出太多特殊。 一圈问完了,太后打趣地对丽妃与良嫔道:“我把这届秀女里最出挑的几个都叫来了,你们仔细瞅瞅,看上哪个早点跟我提,否则到时候被人抢了去,可别找我替你们做主。老二的媳妇,回头让他父皇给他挑。” 定王生母贤妃过世十来年了。 秀女们都羞涩地低下了头,丽妃目光在含珠身上转了一圈,悄悄瞥向良嫔,却见良嫔多瞧了张明怡一眼。丽妃心中冷哼,张明怡身家也不错,只是儿子看上了楚倾的女儿,她也觉得楚倾更值得争取,阁老的嘴皮子笔杆子再能说能写,真出了事,都不如楚倾的一把宝刀管用。 “好了,这么好的天气,一直在屋子里闷着也没意思,听说御花园里的牡丹都开了,你们陪我去赏赏花吧,人多热闹,有你们一个个水灵灵的小姑娘衬着,花都更好看。”太后慢慢站了起来,她身边的宫女马上去扶她。 太后发话,众人便去御花园里了,太后走在前面,丽妃惠妃分别站在她两侧,后面跟着良嫔等平常比较得宠的昭仪贵人,秀女们跟在最后头。 御花园里有山有水,要去牡丹园那边,得从半月湖上经过。 上桥时,含珠看一眼石桥两侧的清澈湖水,暗暗紧张起来。待走到一半,太后停下来吩咐众人先随意赏赏湖景时,含珠谨慎地没有往桥边上凑,她自己落过水,也见过楚蔓落水,对水有些怕了。 不想身后忽然有慈宁宫的小太监匆匆赶了过来,似乎有大事要回禀太后。桥虽然宽,秀女宫女们还是纷纷避到了两侧,给来人让出地方,含珠只好随大流往边上走。她旁边是宋可莹,含珠刻意离得远了些,宋可莹眼睛盯着来人,并未留意她。 一共来了三个太监,走在中间的应该有些身份,后面两个就是跟着他的了。经过含珠她们身边时,走在这边的小太监突然晃了晃,跟着就朝含珠倒了过来。含珠有所防范,但灵芝比她动作更快,尖声大叫道:“姑娘小心!” 含珠被她这刺耳的一叫吓了一跳,动作不禁慢了一下,下一瞬腰忽然被人抱住了,头顶的天急剧旋转起来,晕头转向的后背好像撞上了谁。而她脚下不稳也倒了下去,落地前听到周围一阵喧哗,还有人大喊楚姑娘落水,以及随之而来的扑通落水声。 含珠躺在地上,看着头顶灵芝狡黠的眼睛,有点反应不过来。 那不是灵芝的声音,又是谁喊得她落水? 难道他们还安排了别的人? “姑娘你没事吧?”灵芝及时将含珠扶了起来,颤着音问,神情慌乱,演的跟真的一样。 含珠脑海里一片茫然,看看地上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小太监,再看周围,发现宋可莹不见了。 她猛地看向湖里。 那里宋可莹正扑腾着挣扎,而斜对面的湖水里,有人越游越近,水声哗哗,也不知“急于救人”的四皇子寿王殿下是否听出了宋可莹的声音。 ☆、第104章 四皇子寿王跟太后商量好了,太后负责把人弄到水里,他假装路过跳水救人,有了救命之恩在,楚菡极有可能喜欢上他,楚倾那边也好交待,所以远远瞧见有人落水,听到惊叫说是楚姑娘,寿王马上就跳到水里去了。 急着救人,划动时拍起水浪看不清楚,哗哗的水声更是模糊了桥上的人语,传到他耳里便成了含糊不清的喧哗。距离近了,桥上不知情的众人屏息看这场英雄救美,太后丽妃可是暗暗恼火,但也不能表现出来,更不能斥退寿王啊。 于是寿王成功地救到了连连呛水的美人,捞到怀里,抹把眼睛刚要说声“楚姑娘莫怕”,脖子先被人紧紧抱住了。衣衫都湿透了,姑娘玲珑的身段紧紧抵着他,寿王心扑扑乱跳,手在那小腰上摸了一把,美得仰头对天笑,还没笑出来,望见桥上有个仙女似的姑娘。 寿王愣住。 含珠见水里的人瞧见自己了,既气这人孟浪胡闹,因为她生得美就琢磨这些法子要娶她,也不管她是否愿意,又幸灾乐祸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一气一笑,莫名地就平静了下来,不着痕迹地躲到灵芝身后。 梦里的仙女躲了,寿王难以置信地看向怀里的人。 宋可莹这会儿没那么害怕了,也扭头看他,目光一对上,宋可莹又欢喜又感动,抽搭着道:“表哥,表哥你对我真好……”说什么喜欢楚菡,对她只是兄妹之情,这会儿看见她落水,还不是奋不顾身地来救她了? 宋可莹从来没有如此高兴过,再次埋到了寿王肩上,忘了桥上还有无数双眼睛瞧着。 她忘了,寿王可没忘,特别是他知道一见钟情的心上人就站在上面,本能地想将表妹推开,只是手都抓住表妹肩膀了,寿王又硬生生忍住了。这会儿推开,岂不是告诉旁人他想救的是旁人?容易暴露他与太后的计划,也太损表妹的颜面。 叹口气,寿王夹着怀里的人朝岸边游去。 桥上,太后大怒,瞪向含珠所在的方向,“怎么回事?” 灵芝马上跪了下去,指着身边昏迷的小太监道:“回太后娘娘,这位公公刚刚走过时突然栽了下来,奴婢情急救主,与姑娘一起跌在地上,没瞧见宋姑娘是如何落水的。” 旁边忽然有人道:“是你救楚姑娘时将这位公公撞到了前面,他才又撞到了宋姑娘!” 灵芝听了,并不否认,连连磕头赔罪。 含珠不忍,跟着跪了下去,白着脸求道:“回太后娘娘,灵芝是为了救我才连累宋姐姐的,求太后娘娘责罚我吧。” 太后看着跪在地上的主仆,想到上个月储秀阁里有人要害楚菡结果自食恶果的事,突然有些明白了。她们想着设计楚菡,楚倾也不是傻的,或许是因为女儿寿安长公主的关系,楚倾担心他的掌上明珠进宫被人欺负,所以特意提醒了楚菡,让她进宫后小心再小心? 这样看来,楚菡能躲过两次暗算,倒是个有心眼的。 “母后,依我看这事都是那个小太监闯的祸,您就别怪她们主仆了吧?”丽妃笑着劝道。 太后微微颔首,事情落到这个地步,错又不在楚菡主仆,她真小题大错,跌的是她的身份。先让含珠二女起来,太后转而命令前来传话的李公公去瞧瞧那个小太监是怎么回事。 李公公弯腰应是,走过来仔细瞧了瞧自己的徒弟,又低声询问另一个,迟疑着道:“回娘娘,小泉子昨儿个就开始头昏了,今儿个老奴问他行不行,不行就歇一天,娘娘是个仁善的,不会怪他。小泉子实诚,非要挺着,没想这时候熬不住昏过去了,冲撞了几位姑娘。这事老奴也有失察之错,甘愿受罚。” 太后厌烦地瞪了他一眼,“是该罚,罚你半年的例钱,小泉子先打十板子,病后再领二十板子,调去别处伺候吧。” “谢娘娘宽厚。”李公公磕头谢恩,随即凑到太后跟前低语了一阵,太后点点头,他便领着另一个徒弟背上小泉子走了。 出了这样的事,太后没了游兴,打发秀女们回去,她也领着几个妃嫔打道回府。 这事很快就传到了明德帝耳中,一个字都没漏,连小太监先撞的是楚倾之女都没漏掉。 明德帝多想了想,问身边的大太监孙德,“寿王去御花园做什么?” 孙德得知此事后便派人问过了,低头道:“说是要去给丽妃娘娘请安,半路想去御花园赏赏景,就绕了个弯儿,赶巧听闻有人落水,得知是宋姑娘,就下水救人了。” 明德帝嘴角多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赶巧赶巧,哪来的那么多巧合?太后的心真是越来越大了。 到了选秀前一日,明德帝去慈宁宫请安时,笑着打听太后对三个孙媳妇可有了中意的人选。 太后笑道:“有是有了,只是你说过老二的王妃要你亲自挑,那我等你挑好了我再说说我的意思。”说着让身边的宫女去取这批秀女里拔尖儿的那几个的画像呈给皇上看。 明德帝低头瞧,过了会儿取出一张递给太后,“这个瞧着稳重,给老二当媳妇,他脾气有些冲,做什么都欠考虑,得有个懂事的约束他些。” 宫女接了画像递给太后,太后一看是户部尚书家的萧彤,身份模样都不是最出挑的,只当明德帝不太想给定王造势,很是满意,连声夸赞明德帝考虑的是。 明德帝又道:“听说前几天莹莹落水了,被老四救了起来,这样英雄救美的佳话,他们又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就把莹莹指给老四当王妃吧。” 太后的好心情顿时没了。 虽然是娘家人,可宋家在朝堂上的影响还不如萧家呢。她已经提拔了丽妃,再提拔一个王妃有什么用?目前最紧要的是帮侄女所出的孙子上位,老四上去了,宋家便又会多个太后,一代代传下去,将来还愁没有荣华富贵?跟整个宋家的前程相比,侄孙女高兴与否她才不在意。 太后就幽幽叹了口气,“论感情,是该这样安排,可莹莹还是孩子脾气,担不起王妃的位子,真嫁过去了,是她照顾老四还是老四照顾她?不如让她给老四当侧妃,你再选个稳妥点的给老四。” “那怎么成?”明德帝马上否决,“莹莹也算是朕从小看着长大的,做侧妃太委屈了,您舍得,朕舍不得。年纪小没关系,您挑个嬷嬷过去教她,左右老四的婚事得排在明年,还有一年多的功夫,莹莹又聪颖,肯定不会辜负咱们对她的厚望的。” 他态度坚决,太后再劝就不妥了,其实早在宋可莹落水的时候,太后多少就料到这种结果了。无奈地笑了笑,太后马上就揭过了这茬,看着儿子手里的画像问,“那老三媳妇呢?” 就剩下楚菡与张明怡了,都是她心动的人选,没想最后便宜了良嫔的儿子。 明德帝翻了翻画像,很快就道:“老三性子有点闷,得给他找个活泼点的,听说张家这丫头很会哄她祖父开心,多半是个伶俐人,那就把她指给老三。楚倾的女儿,嗯,模样果然不错……” 太后心头一跳,难道儿子还想将楚菡纳进后宫? 紧接着却见那边的龙袍男人摸了摸胡子,笑着道:“怀璧也该娶媳妇了,就把他表妹指给他吧,怀璧那小子太冷,选别人怕是会吓到人家,楚菡与他是姨表兄妹,两人知根知底,日子肯定能过到一块儿去。” 这个安排太出乎意料,太后皱了皱眉。 程钰,是定王那边的啊,楚菡指给程钰,不就是相当于把楚倾推到定王那边了? 还想说什么,明德帝放下画像站了起来,“前面还有事,朕先回去了。” 太后只好派人去送他。 再不满意这样的安排,儿子敲定的事,太后也不好无缘无故地跟他对着干,只能照做。 次日选秀结束,含珠才回府不久,宫里就传了旨意下来,云阳侯楚倾长女楚菡,赐婚于静王程敬荣次子程钰,另择吉日大婚。 ☆、第105章 含珠在宫里住了一个月,楚倾担心,方氏也担心,因此确定了含珠出宫的日子,方氏早早领着凝珠过来等着了。楚倾上午在宫里,女儿选秀结束,他直接将女儿送回来了,本来还有一堆话要问女儿,下车后得知孩子舅母来了,就先让女儿去见舅母,他去了书房。 “姐姐!” 含珠往莲院走的时候,方氏等人也正在往外赶,半路上大家迎面撞上。对于方氏凝珠来说,一个月算不得太长,对于阿洵来说,哪怕男娃还没学会度日如年这个词,却已经懂了这话的意思,瞧见姐姐就哇哇哭了,颠颠朝姐姐跑了过去,像饿肚子的小奶狗冲向母亲。 含珠蹲下去,抱住扑过来的男娃,眼泪也掉了下来。 她想阿洵,比对亲妹妹还想。凝珠大了,懂事了,身边又有周寅夫妻周文庭悉心照顾,她早不像刚来京城时那样惦记了,可阿洵不一样,虽然不是亲姐弟,她照顾了阿洵那么久,含珠都说不出清楚她把阿洵当弟弟多还是当儿子更多。 “阿洵不哭,给姐姐看看长个子了没。”抱够了,解了相思,含珠一手扶住男娃肩膀,一手帮他擦泪。 温柔的姐姐近在眼前,阿洵突然又抱住姐姐脖子,嘟起小嘴儿狠狠亲了姐姐一口。 含珠嫌弃地擦擦脸,故意问道:“怎么这么湿啊,阿洵是不是把鼻涕蹭我脸上了?” 阿洵现在没那么傻了,知道姐姐是在逗他,咧嘴笑了起来。 含珠也亲了小家伙一口,跟着站了起来,想同方氏打招呼,手忽然被一只小手紧紧攥住了,低头一看,阿洵依赖地靠着她。含珠摸摸他脑袋,牵着男娃一起去朝方氏见礼,“舅母什么时候到的?”又捏了捏凝珠的小脸,小丫头十一了,脸上还肉嘟嘟的,不胖,却显得娇娇憨憨。 凝珠想姐姐了,亲昵地挽住姐姐另一只胳膊。 方氏就站在阿洵另一边陪姐仨往莲院那边走,路上问含珠在宫里过得如何。这选秀来的太突然,方氏最怕的是含珠被明德帝看上,如今能出宫,就代表会指给哪个王爷或落选,都不是最坏的情况,她总算放了些心。 含珠报喜不报忧,专挑有趣的事告诉他们。 方氏不太信,想仔细打听,阿洵就跟粘在姐姐身上似的,五岁的男娃了,竟然又让姐姐抱了起来,非要坐姐姐腿上。方氏怕男娃听了学出去,只得暂且压下好奇,看含珠一左一右哄弟弟妹妹。 热闹了时间过得好像就快了,楚倾突然派人来传话,圣旨来了。 众人赶紧去接旨。 才赐婚的旨意。 除了楚倾楚渊、含珠以及知道堂姐心事的楚蔷,听说皇上赐婚含珠于程钰,楚家上下都很是震惊,主要是程钰这两年来侯府不勤,大家实在想不到那上头。方氏是最难以相信的,无论含珠还是程钰都没透过底给她,可是看着含珠羞答答的模样,分明是欢喜的啊,欢喜就说明早动心了…… 回到莲院,含珠就没有片刻安宁了,方氏绷着脸审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阿洵缠着她问是不是要嫁给表哥了,什么时候嫁,会不会带他过去,还想到了他住在长风堂哪里的问题。凝珠呢,姐姐要嫁人了,她要有姐夫了,小丫头兴奋地不想,方氏不问了,她就接着问。 闹哄哄的,含珠答了这个顾不上那个,最后实在应付不来了,装羞躲到内室了,紧紧抵着门,听着外面亲人们熟悉的声音,无声地笑了出来。 她要嫁给他了,不再是空谈,而是有圣旨作保,是皇上亲自做的媒人。 从初遇程钰的那一日到现在,每次相遇,含珠都记得清清楚楚,当时的害怕彷徨羞涩欢喜疑惑与苦涩,现在回忆起来,都变成了甜的。 送走方氏娘俩,大夫人楚蔷楚蓉又过来贺喜她,含珠羞答答地听着,到了黄昏,才真正清静下来,才松了一口气,楚倾来了,穿了一身深色的长袍,不知是这颜色显瘦,还是他真的瘦了。 “爹爹。”含珠微红着脸唤道。 女儿是为了嫁人害羞,楚倾看了更憋闷,坐到椅子上,先问黏在姐姐身边的男娃,“姐姐要嫁给表哥了,阿洵高兴吗?” 阿洵不知道,他只惦记一件事,靠在姐姐身上道:“我也要跟姐姐嫁过去。” 楚倾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女儿嫁人那是没法的事,如今赔个女儿还得把宝贝儿子搭进去,程钰天生就是来克他的吧? “那你忍心让爹爹自己在这边住着?”楚倾真的瞪起了眼睛。 阿洵这一个月因为想姐姐睡不好觉,晚上都是跟爹爹睡的,爷俩一起吃饭一起洗澡一起玩闹,爹爹对他前所未有的好,他睡不着爹爹还会哼奇怪的调调给他听,阿洵早不怕爹爹了,歪着小脑袋嘿嘿笑,“爹爹也跟我们一起过去。” 楚倾冷哼,见女儿低头偷笑,便把球踢了过去,“你问问你姐姐,她带不带你去。” 阿洵马上仰头看姐姐,清澈的大眼睛里是满满的期待。 楚倾使坏,含珠这会儿也敢跟他说俏皮话了,不看楚倾,只对弟弟柔柔地笑,“阿洵问爹爹,爹爹许我带我就带阿洵去。”说完意识到这话有点不知羞了,脸一下子红了,长长的眼睫颤啊颤的。 阿洵没看出姐姐的窘迫,兴奋地跑到爹爹那边求了。 楚倾心里有气,直言不许,“你姓楚,你搬到那边去谁替我传宗接代?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吧。”儿子五岁了,他也该递折子上去请封世子了。 爹爹不答应,阿洵不高兴了,赌气不理爹爹,晚饭后更是要跟姐姐睡。楚倾朝女儿眨眨眼睛,含珠心领神会,就先替男娃洗漱,哄他上床睡觉,等阿洵睡熟了,含珠去堂屋见楚倾,“爹爹,阿洵睡着了,你要抱过去吗?” 楚倾嗯了声,不急着起来,示意女儿坐下,试探着问:“婚期定在明年,菡菡觉得如何?” 含珠低下头,想到程钰最近几次见面越来越不规矩了,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楚倾心里立即空了一块儿,女儿着急出嫁了! 眼看着女儿违心地点点头,说什么全凭爹爹做主,楚倾一点都没有欣慰,强扭的瓜不甜,女儿乖巧听他的话,那他怎么能明知女儿不愿意还强留她在家?她要嫁到那个糟心的静王府去,他不愿意也答应了,又何必因为一己私心多留女儿一年? “罢了,回头我去翻翻黄历,看你九月以后有没有吉日。”楚倾认命地道。 含珠这次就喜上眉梢了,羞得都没好意思再说话。十六了,又有了心上人一起谈婚论嫁,她哪能没想过什么时候出嫁合适?楚淮楚蓉兄妹今年九月里才出孝,既然她要出嫁,肯定一大家人一起热闹才好,因此一听楚倾说九月,含珠便明白了楚倾的意思。 “好了,你在宫里怕是没睡过安稳觉,今晚早点歇下吧。”楚倾心情复杂地站了起来,去屋里抱起躺在姐姐枕头上熟睡的儿子,大步出了莲院。 此时天还没有彻底黑下来,含珠站在门口目送男人高大的背影,跟着就去沐浴了,躺下之后。等如意四喜吹灯出去了,含珠又悄悄站了起来,从衣橱里取出一套衣裙穿上,她相信今晚程钰一定回来。怕那人又不许她穿鞋就抱她去赏月,含珠索性没再躺下,打开窗子,自己坐在窗下赏月。 上次见面是十四,今晚刚好是十五。 坐累了,含珠就趴在桌子上回忆两人的点点滴滴,大概是因为婚事定了下来,安心了,渐渐的竟然困了,在初夏此起彼伏的虫鸣里,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睡着睡着感觉有人碰了她耳朵,含珠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怎么坐在这儿?”程钰弯腰站在她旁边,手继续将挡住她脸的一缕发丝别到了她耳后,别好了,黑眸看她的眼睛,里面是温柔的笑。他的上方,是一方纱窗,纱窗外的夜空挂了一轮明月,静谧地照了进来。 这一切都太美好,含珠情不自禁地笑了,没有回他,慢慢坐正。 程钰用眼神示意她起来。 含珠猜到他要抱她坐,其实她也喜欢那样的姿势,只是不想乖乖配合他,显得她多不矜持似的,就低下头,指着对面的椅子道:“你坐那儿。” 程钰笑了,哄她她不听,他直接动手,抄起她腿就将人抱了起来,下一刻直接朝床边走了过去。含珠大惊,紧张地攥住他衣襟,“别,就在窗边说吧,我,我想赏月……” “上次赏过了,”程钰低低地道,不顾她反对,稳稳将她放到床上,“这次咱们赏点别的。” 赏别的? 床这边昏昏暗暗的,能赏什么? 才要问,对上他幽幽的黑眸,看着他目光一点点落到她胸前,含珠陡然记起了那场荒唐的梦,梦里他非要看她的…… 她想也不想就抓起被子挡住了自己,近似哭着求他,“你别乱来……” 娇弱慌乱,活脱脱一个将要被恶霸欺负的可怜美人。 程钰轻声笑了,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匣子,递给她,“我要陪你赏的是这个,你这是做什么?” 含珠看着眼前的匣子,脸上腾腾地冒火。 她,她到底在想什么啊? 只顾低头羞,因此没发现男人喉头滚了又滚,眼底更有暗波汹涌。 ☆、第106章 “打开看看吧。”她低着脑袋像认错的孩子,不知这模样最勾他火,程钰闭上眼睛平缓片刻,才将匣子塞到了她手里。不能急,她脸皮太薄,得一点点慢慢来,直接扑上去,她定要委屈落泪,嫌他不够君子。好在她心软,先哄得她放下心防,后面就…… 程钰低头,闻她的发香,很快又退开。 含珠不知刚刚那一碰算什么,好奇他带了什么,她慢慢打开紫檀木匣子。纱帐被他挂起来了,月光照到这边有些暗,但也能看清匣子里缎子上并排摆了两枚同心玉,红的如鸽血宝石,莹润剔透,没有半点杂色。 含珠情不自禁地伸手过去,轻轻摩挲,比在竹楼上收到他送的牡丹步摇还要欢喜。 那会儿两人是装的,她以为他不喜欢他,现在不一样了,他要娶她,这是他诚心送她的礼,血玉好看,她更喜欢的这玉的形状,同心同心,永结同心。 “你在宫里那一个月,我晚上都没回府,睡不着,就做了这个。”程钰握住她左手,柔声道。 原来是他亲手磨出来的,含珠又甜蜜又惊讶,抬眼看他:“你什么时候学会玉雕的?”一个月还只是晚上就雕出这样一对儿,瞧着跟首饰楼里匠人精心打造的不相上下了。 她话里全是敬佩,程钰并非刻意邀功之人,笑着解释道:“先请七巧楼的匠人做了粗坯,我做的不多。” 不多她也喜欢,含珠将两枚玉托到手心里,细细打量。 “这是我的,你帮我戴上。”程钰抢了一枚,让她帮他套到脖子上。 含珠心里正美呢,戴这个又不算太亲密的事,羞羞看他一眼就应了。同心玉上系了红绳,他低下头,她高高举起来,他长发都束在头顶,整齐利落,很轻松就戴上了。戴好了,含珠想缩回手,他不许,抓着她手腕逼她将同心玉放到他衣领里才行。 他又开始坏了,含珠也开始紧张,“你……” “我也帮你戴。”程钰抢先打断她可能会说的送客的话,抓起她放到被褥上的玉佩,伸手帮她。含珠知道拒绝不了,就乖乖低下头,心想快点戴好就行了。可是她想快,程钰却很享受这样的亲近,红绳套上去,他颇有耐心地将她柔顺的长发都拨到红绳后面,直到红绳贴到了她脖颈。 眼看他手要来捞她胸前的同心玉,含珠生怕他也会帮到底,一把攥住同心玉塞到了衣领里面,替他省了事。 程钰闷闷地笑,一把将人搂到怀里,大手将她肩头长发拢到身后,唇直接凑到了她耳边,“就这么不相信我?”防她跟防贼似的,先是扯被子又是这样,明明很机灵,知道护着自己,偏又那么傻。她那点力气,他真想做什么,她又能如何? 美人在怀,香香软软,男人嘴角的笑忽然没了,情动,咬住了她的耳。 像是天空忽然落下了雨珠,砸在她新开的花瓣上,她轻轻地颤,想要收拢花瓣,雨珠连续不停地砸下来,不给她收拢的机会。雨急风也急,她纤弱的茎承受不住,被风吹倒了下去,风走了,换成了他这座大山。 “别……” 他再会亲,她再沦陷,始终保留了一丝理智,无力地压住他手,不许他脱她的衣。 “含珠……”程钰的理智也只剩了一点点,看着她迷蒙氤氲的杏眼,他哑声哄她,“咱们定亲了。”以前不敢太过分,是亲事还没定,他不敢,现在定了,她注定是他的了,那早点晚点又有什么关系? 她根本不知道她到底有多美,不知道他每次拥她在怀时,忍得多辛苦。 他是不行,可她是他放在心里喜欢了多年的姑娘,他好奇她的一切,想看她的一切。 他又低下头,堵住她拒绝的话,偶尔逃出来的声音他听不清楚,她手上力气又越来越小,程钰就当她默许了,带着她的手一起帮她宽衣。他是君子,他讲道理允许她拦,他给她机会,能否拦住就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含珠没本事,一点本事都没有,特意为了防他穿的外衫很快就丢了,担心遮掩不住的中衣更是不顶用,她闭着眼睛,感受着中衣一点点从她背下被人扯走,真的急哭了,羞哭了。 程钰舍不得她哭,暂且没动她上面最后一件,温柔地亲她的眼泪,“哭什么?定了亲,咱们已经算是夫妻了,早晚都要有的,含珠别怕,我,我又不能真正做什么,你说是不是?”为了哄她,他也不怕自揭短处了。 含珠愣了一下,不是认同他的所谓道理,而是震惊他竟然会这样说。 她不哭了,程钰目光更柔了,轻声问她,“又心疼我了?” 含珠抿抿唇,不知该怎么答,她不知道,程钰凑到她耳边告诉她,“心疼我,那就原谅我这一次吧。”下一瞬,大手猛地探到她脖子后,笨拙地扯开了那带子。 含珠惊呼,才发出一个音,又被他堵住。 有花名夜来香,香太浓会让人难于呼吸。 有女名江含珠,香太浓会让他彻底沉醉。 程钰脑海里一片混沌,听不到她小声的哭,他目光顺着那根红绳慢慢往下走,月光照进来,同心玉静静地躺在她身上,血色的红衬得她肤若雪,更有玉骨生香。但这同心玉并不是此时唯一的红,更不是眼前最美的景。程钰的目光移向红玉两侧,眼底腾起火。 “你别看……”她用仅存的力气,哭着求他。 “好。”他答应地无比痛快,闭上眼睛果然不再看了。 他不看,他尝尝。 清香萦绕的锦帐内,忽有雏莹娇啼,好像还扑扇了两下翅膀,转瞬就被猛虎镇压。 好一会儿,那动静才歇。 含珠缩在被子里,连哭都没了力气,残留的悸动如潮水般退去,之前被他欺负的几处开始疼了,像是被蚊虫咬过。 “含珠……”她在里面闷了快一刻钟了,程钰心慌了,轻轻扯了扯被子。 她马上又往里面缩了缩,闷闷地赶他,“你走,以后再也不许来了!” 她声音天生娇软,这话没有半点威力,更像是孩子撒娇,但程钰知道她是真生气了,否则不会在他想用老办法止住她哭时狠狠咬了他嘴一口。摸摸嘴唇,程钰有点后悔,只是才想起刚刚的情形,就恨不得扯开她被子再来一次。 他怕她哭,可那时候,他爱听。 怕管不住自己,程钰最后抱了抱她,“好,那我先走了,含珠你别生气,我真的不会了。”第一次这样,下嘴不知轻重,但他已经掌握好了技巧,下次绝不再弄疼她了。 含珠一句都不信,因为他再三许诺再三食言反而越发委屈,当她是孩子吗?一次次这样糊弄她。这次她是真的生气了,下次他再敢来,她就拿出匕首给他看。哪有这样的,亲已经是纵容了,竟然还…… 若不是她哭得厉害,他都要往下去了。 越想越气,含珠被子攥得更紧了,他说什么她都不听,只催他走。 程钰没办法,揉揉她脑袋,半是后悔半是满足地走了。 屋子彻底静下来,含珠才慢慢探出脑袋,确定他是真的走了,她咬咬唇,先将被人扔到床脚的小衣捡了回来,穿上时柔滑的料子碰到那儿,有点痛,含珠轻轻吸了口气,心知不对,披上中衣后悄悄去点了一盏灯,再从梳妆台上拿把小铜镜,回到纱帐里检查。 他是个聪明的,脸上脖子上都没使劲儿,身上就不能看了,这一点那一点,简直像是要把她的血吸出来一样。想到自己喊疼时他还不信,含珠气得将镜子扣在了床上。 活该他不行! 赌气骂了一句,骂完又有点后悔了,好在他不知道…… 接下来几日,含珠沐浴时没让如意四喜伺候,等那些印儿彻底不见了,才恢复了正常。 程钰做了亏心事,没敢再去找她,而是去了程敬荣的书房。定王等王爷的婚事有礼部钦天监安排,他与含珠虽然也是皇上赐的婚,接下来却得两家自己走动的。 “父王,赐婚的旨意下来了,婚事已定,还请父王安排媒人去楚家纳征请期,交换聘书。如果父王事务繁忙无暇他顾,儿子自己安排也没关系。”程钰客客气气地道。 他表现地像没有发生过顾澜那件事,程敬荣同样云淡风轻,“不必了,父母都在,哪有让你亲自操持的道理?我会与你母亲说,让她请稳妥的人替你料理婚事,怀璧放心,既然是皇上赐的婚,你的聘礼就按照你大哥娶亲时的单子来,绝不会委屈你表妹的。” 他态度变得太快,程钰心中疑惑,嘴上却客气道谢。 目送儿子走了,程敬荣转了转手里的茶碗,去了妻子那边。 “怀璧托我派人去楚家纳征,你安排一下吧。” 圣旨都下了,谢氏早料到了这一步,轻轻点头,“知道了,赶在端午前头过去?” 面容平静,柔顺懂事。 程敬荣最喜欢谢氏的识趣,女人跟他闹,他心里厌烦,识大体的,他反而愿意去哄,走过去抢走谢氏手里的针线,将人抱到怀里,温柔亲了一口,“不用担心,就算他娶了楚菡,楚菡迟迟生不出子嗣,将来楚倾也没脸插手咱们王府的事。他再威风,终究不姓程。” 之前不想儿子娶楚倾的女儿,只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并非真就怕了楚倾。 他声音微冷,谢氏靠在男人怀里,想到她生下儿子时这人做的事,心就安定了下来。 她不怕等,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赢家。 ☆、第107章 明德帝赐的婚,为了彰显对皇上赐婚的感激,静王府与楚家也得利索点把婚前该走的礼节都走了,否则拖拖拉拉的,传到皇上耳里容易叫人家误会。 至少在楚倾看来,程敬荣这么快派媒人过来就是出于这层考虑,当然程钰那小子肯定是巴不得早点把他女儿娶回去的。楚倾再舍不得女儿,做了决定的事,都不会再婆婆妈妈的,定好十月二十八过大礼,腊月初六大婚。 事情办得顺利,媒人高高兴兴地回静王府复命了,楚倾也开始筹备女儿的嫁妆。别的不急,先挑来一位司嬷嬷给女儿当陪嫁,如意四喜都是没出嫁的姑娘,伺候地再好遇到大事都不行,这位司嬷嬷举止得体办事圆滑,还有一手照顾孕妇产妇的好本事,有她跟着,女儿嫁过去楚倾才放心。 他把卖身契交给含珠的时候,只提了司嬷嬷管家的本事,照顾孕妇的事是后来含珠与司嬷嬷闲聊时知道的。那一刻含珠心里百感交集,楚倾为了女儿,真的是处处都考虑到了,只可惜,她这辈子恐怕都不会怀孕吧? 还是觉得有些遗憾的,不过那点遗憾跟程钰相比,含珠完全可以不考虑。 司嬷嬷才四十出头,鹅蛋脸白白净净,眉毛清秀,依稀可辨年轻时候的风采,现在上了岁数,身上依然有种雍容的气度。提醒小丫鬟们规矩时,就算嘴角翘着也有种无形的威严,与含珠说话时,马上就变得和蔼可亲了。除了偶尔绷起脸,司嬷嬷大多时候都是很好说话的,并未仗着自己是含珠身边第一人的身份便耍威风,因此很快就融入了莲院的生活。 这日含珠正在屋里绣嫁衣,忽听外面四喜喊三姑娘,含珠赶紧将才开始绣的嫁衣藏了起来。刚穿好绣鞋,楚蓉已经进来了,一脸兴奋,像是有什么热闹瞧似的,不等含珠问就抢着道:“大姐姐快随我走,李家人来送端午节礼了,听说是二姐夫亲自来送的,咱们快去瞧瞧!” 含珠与楚蔷都定了亲,堂姐妹们私底下相处时她就大姐夫二姐夫的喊。 这次喊得是二姐夫,含珠当然不用害羞了,只是有些犹豫地道:“这样不好吧?” 楚蓉直接挽着她胳膊往外走,“有什么不好的,我已经跟哥哥商量好了,咱们先把二姐姐请到假山那边躲起来,哥哥负责把二姐夫引过来,保管叫他看不到咱们。二姐夫在西北住了那么久才回来,我都忘了他高矮胖瘦了,难道大姐姐就一点都不好奇?” 楚蔷的未婚夫,含珠怎么可能不好奇? 她是守礼,可不是死板,这种跟姐妹们一起偷看好姐妹未婚夫的事算不上失礼,只要别叫人瞧见就好了,因此她也没有再推三阻四的,痛痛快快地跟着楚蓉出了莲院。阿洵今年开始启蒙了,这会儿正在听先生授课,含珠还不用担心被男娃坏了事。 李家来送礼,楚蔷当然知道,一听含珠与楚蓉一道过来的,当即就躺到床上装病去了,可惜没人信,楚蓉伸手去挠她痒痒,含珠站在一旁笑着看她们闹,最后楚蓉连推带搡的将楚蔷带到了假山旁,姐妹三个悄悄藏在假山后头等着。 身后的假山投下一片阴影,姐仨倒不用怕热。 “那边好像有人来了啊。”楚蓉一直守在出口,探头探脑的,忽的低头看向远处的林荫小路,确定真的有道穿石青色夏袍的人影走过来了,连忙回头朝含珠二女招手。含珠示意楚蔷一起过去,楚蔷红着脸摇头,含珠理解她这会儿的害羞,没再勉强,她轻步靠了过去,躲在楚蓉身后。 “三哥怎么没来啊?”眼看那人快要拐到这边了,看身高就知道不是楚淮,含珠疑惑地问。 楚蓉窃笑,“哥哥狡猾着呢,估计是拖大哥去了。” 含珠马上懂了,楚渊这会儿防李从鸣,就跟楚倾防程钰差不多吧? 姐妹俩一起偷笑呢,来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个子很高,这样隔了五十步左右看着,含珠觉得李从鸣跟楚倾都差不多了,只是楚倾面如冠玉,李从鸣却是麦黄的肤色,两道浓眉斜飞入鬓,一双星眸左看右看,五官长得不错的,可他东张西望,有点傻乎乎的感觉。 含珠不懂李从鸣在看什么,楚蓉太了解楚淮那个亲哥哥,很快就懂了,回头瞅瞅,见楚蔷靠在那儿低头害羞呢,她故意绊倒般低呼了一声。眼看李从鸣直接朝这边转了过来,楚蓉拉住含珠飞快往后跑,楚蔷气得跺脚,跟着要跑,被楚蓉挠痒痒顺势按倒在地上,趁楚蔷起来之前,楚蓉又拉着含珠跑了,跑到外面猛地停住,朝含珠做了个嘘的手势,两人躲在一侧偷听。 含珠第一次做这样的坏事,又紧张又兴奋,还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反正心情很好,就像头顶湛蓝的天。 假山里面,楚蔷被堂妹按在地上,才站起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带着试探的声音,“蔷蔷?” 楚蔷脸一下子就红了,这人怎么这么自来熟啊,一见面就喊她小名。 羞于见他,楚蔷低头继续往前,没走几步突然被人反超,像座山似的挡在了她前面。 楚蔷脑袋垂得更低了,才要换个方向,头顶男人惊喜地道:“果然是你,你,都长这么高了啊,”说着傻笑了一声,“长高了,也比小时候更好看了,我记得上次见你,还是你十一岁那年,你哥哥带你去郊外放风筝,你不小心跌了一跤,风筝飞了,是我给你捡回来的,你还记得吗?” 十一岁,放风筝? 楚蔷隐约有点印象,不由抬头看他,谁知一抬头,就看见个英气勃勃的男人紧紧盯着她,好像八百年没见似的,将她眼睛眉毛哪都看了好几遍。 这样炽.热的目光,楚蔷脸上发烫,摇摇头。 李从鸣懊恼地砸了下拳头,眼睛贪婪地盯着准媳妇,嘴上埋怨大舅子,“都怪博远,不许我来找你,后来我爹又派我去了西北,害得你都不认识我了,不过没关系,很快咱们就成亲了,蔷蔷你放心,我十四岁那年就决定长大娶你为妻了,等你嫁了我,我肯定会对你好。” 楚蔷呆住了,这人长她五岁,他十四的时候,她才九岁啊? 对面出口传来楚蓉轻轻的笑声,楚蔷越发羞.臊,低声催他走。 李从鸣才知道有人偷听,换个男的他定要逮住人凑一顿,可刚刚分明是小姑娘的笑,想来是她的堂姐妹或丫鬟了。他再胆大,也不好意思让别人听到心里话,摸摸脑袋,毫无预兆地抱住心上人狠狠亲了一下,又对着呆住的小姑娘傻笑两声,这才逃也似的跑了。 楚蔷僵在当场,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有次哥哥随二叔出征归来,她高兴地去城外接他,哥哥的马还没到,另一人的先到了,弯腰将她拎到马背上狠狠亲了一口,然后才大笑着将她还给哥哥。 那个人就是李从鸣吧? 楚蔷又羞又气,连忙摸出帕子擦脸,怪不得哥哥不许李从鸣见她,这样大胆不守规矩…… “二姐姐擦脸做什么啊?”正在气头上,前面忽然传来堂妹阴腔怪调的声音。 楚蔷惊得手里帕子差点掉在地上,心知那一幕恐怕都被两个姐妹看去了,楚蔷恼羞成怒,红着脸去追她们。楚蓉跑得快,含珠落后几步被楚蔷抓住,她是三人里最怕痒的,楚蔷一伸手她先坐到地上求她,“我什么都没看到……” “你还说!”楚蔷挠得更厉害,含珠笑得眼泪快出来了,幸好楚蓉回来救她…… 闹了好一阵,三人才互相扶着站了起来,小脸都红扑扑的。 含珠由衷地替楚蔷高兴,“他喜欢你喜欢了六年了,真好。” “大姐夫肯定也喜欢你很久了啊。”楚蓉捉弄够了二姐姐,又将话题引到了含珠身上。 楚蔷马上怂恿她:“不行,下次程家表哥来,你若不这样捉弄大姐姐,看我怎么收拾你。” 楚蓉偏不,笑着给她讲道理,“不一样,我是忘了二姐夫的模样了,他来了,我当然要瞧瞧,大姐夫常常来,我认识他,何必再看?况且他冷冰冰的,我可不敢这样捉弄他。你有本事你想办法吧,只要你想到办法,我一定奉陪。”sk 楚蔷泄了气,让她陪着楚蓉玩可以,让她自己安排,她做不出来。 含珠微红着脸听她们嘀咕,心里偷笑,有楚倾严防死守,程钰根本不用指望私底下看到她的。 果不其然,次日程钰来送节礼,楚倾只把阿洵叫过去了,没坐一会儿就端茶送客。晚上程钰偷溜过来,含珠记住上次的教训,任他柔情似水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给他一点好脸,程钰大概是怕她真生气,交代几句近况就走了,临走前竟然还威胁了她一句,让她等着。 气得含珠那晚没睡好觉,又做了被他欺负的梦。 端午之后,酷暑来临。 楚蔷明年开春出嫁,也要忙着绣嫁妆,楚蓉嫌热不爱动弹,姐妹间不用走动,含珠就安心绣自己的嫁衣。 嫁衣这辈子只穿一次,缝的时候一针一线都极其用心,含珠整整缝了三个月。 “真好看,姐姐快穿上给我看看。”阿洵来得巧,正好看见姐姐将嫁衣铺在榻上打量,小家伙颠颠跑到榻前,小胖手摸宝贝似的摩挲眼前的大红嫁衣。姐姐最近都在缝嫁衣,阿洵撞见好多次了,知道这件衣服很重要。 四喜在一旁笑,故意逗他,“不行啊,嫁衣姑娘只能穿给表公子看,世子想看,那得等世子长大娶世子夫人的时候了。” 六月里,明德帝准了楚倾封世子的折子,府里上下也都改了称呼。 阿洵撇撇嘴,眼巴巴地望着姐姐,“我也想看姐姐穿。”凭什么只许表哥看啊? 含珠本来就要试一次的,阿洵又还小,给他看也没什么,就让阿洵去外面等着。 嫁衣繁琐,里里外外套了许久才穿好。 如意在外面照顾阿洵,屋里只有四喜伺候,看着身穿嫁衣的姑娘,惊艳地都说不出话了。 含珠羞红了脸,轻步走到镜子前。 还没看到自己,外面阿洵兴奋地喊爹爹,“爹爹,姐姐要穿嫁衣了!” 含珠大惊,低声喊四喜,主仆俩飞快把衣服换了回去,这才出去见人。 堂屋里楚倾将儿子抱到腿上,父子俩都期待地盯着那边的门帘,听到脚步声,阿洵探直了身子,楚倾也有点紧张,没想待嫁娘一身家常衣裙走了出来。 阿洵失望地嘟起嘴,“姐姐怎么没穿嫁衣?” 含珠在屋里就找好了借口,“左边袖子有点短,姐姐还得改改,等改好了姐姐再穿给阿洵看。” 阿洵乖乖地点头。 含珠就看向楚倾,“爹爹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楚倾知道女儿是不好意思穿给他看,却也顺着女儿的话道:“宫里没事,正好你的嫁妆都准备好了,走,爹爹领你们去看看。”将阿洵放到地上站了起来,熟练地牵住小家伙的手。 含珠没料到是这事,眼看父子俩已经往门外走了,她心情复杂地跟了上去。 ☆、第108章 楚倾嫁女儿,准备的当然是一百零八抬嫁妆,其中两成是从小周氏当时带过来的嫁妆里分出来的。当时小周氏也带了一百零八抬,但周家势微,为准备大周氏的嫁妆都把压箱底的好东西翻出来了,送嫁小周氏时更凑不出多少好货色,楚倾是瞧不上的,若不是必须从母亲的嫁妆分出点意思意思,他根本都不想用妻子的嫁妆。 这些嫁妆摆满了五间屋子,楚倾拿着单子一一指给女儿看,从床柜装妆匣到茶具瓷器,从绫罗绸缎到胭脂水粉,样样俱全,其中还有两箱金锭子,一箱千两,合起来相当于两万两银票。 “好多金子啊。”阿洵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金元宝,稀罕地蹲在箱子边上摸。 楚倾哈哈笑,低头问他:“这都是给姐姐的,阿洵舍得不?” 阿洵不懂爹爹为何这样问,也没想跟姐姐要,他仰头跟爹爹要,“那我的呢?”姐姐有他应该也有吧? 楚倾摸摸他脑袋,故意道:“阿洵没有,姐姐是姑娘,不能抛头露面,没法自己赚钱,所以爹爹送金子给姐姐,免得她到了你表哥家因为没钱被人欺负。阿洵不一样,你是男的,将来跟爹爹一样当将军立战功,皇上就会赏你很多金银了,这些就是爹爹自己挣的。” 阿洵懂事地点头,“那我也自己挣。” 含珠在一旁笑着听他们父子俩瞎扯,目光扫过满屋子嫁妆,心里只有四个字。 受之有愧。 楚倾关心她,她可以通过孝顺他还回去,可这些身外之物,如无意外,恐怕就要跟着她一辈子了。楚倾在一天,她没理由换回来,等楚倾不在的时候,阿洵当家,除非她说出实情,恐怕也没理由归还。 这不是百两千两的东西,这一整套嫁妆合起来,包括那些繁华地段的铺子京郊的大片田地,含珠都不敢算。 含珠不是贪心的人,相反她很心虚,心虚地为此上了火,看完嫁妆隔了一天,早上起来时发现嘴角起了一个小火泡。 算不上大事,但姑娘家容貌重要,那是一点都不能轻视的,司嬷嬷马上派人去请郎中,记下了一张清热败火的饮食单子。楚倾天没亮就去上朝了,黄昏回来跟女儿一起用饭,才发现女儿嘴角多了个小红泡,远远瞧着还挺可爱。 “怎么起泡了?”他好笑地问。 “姐姐上火了!”阿洵跑到爹爹身边,回头看姐姐,笑嘻嘻的,也觉得起泡好玩。 含珠瞪了小家伙一眼,坐在楚倾右下首道:“我也不知怎么弄的,早上一醒就这样了。” 楚倾想了想,女儿想早点嫁,他答应了,眼看再过四个多月就嫁了,女儿不可能还嫌嫁的晚,莫非是嫌时间过得太快,舍不得家里了? “是不是舍不得爹爹跟弟弟了?”楚倾佯装打趣地问。 含珠正不知道找什么理由了,楚倾这样说,她就顺势点点头。 女儿终于舍不得他了,楚倾心里十分舒坦,装模作样安抚了几句,“没事,咱们两家离得近,菡菡想家了尽管回来,不用管旁人说不说闲话,那些说闲话的都是嫉妒你。”凭什么女儿嫁出去了就不能常回娘家?他都打算好了,每个月至少接女儿回家过两天,理由都是现成的,儿子太小,想姐姐。 他又霸道,每次看楚倾一副天底下他最大的样子,含珠总忍不住想笑,暂且也就将嫁妆的事抛到一旁。饮食上精心调理着,很快火泡就下去了,嘴角恢复如初。 入了秋,风一日比一日凉,九月里定王迎娶户部尚书萧府嫡女萧彤为妃,京城很是热闹了一场,而在这热闹里,云阳侯府三房的楚淮楚蓉兄妹与二房的楚泓楚蔓兄妹先后出了孝,到了十月二十八静王府来送聘礼这日,楚家处处喜气洋洋。 程钰来送聘礼,楚家的男客们在前院看他,女客们都围在后院看聘礼。 含珠一身红衣羞涩地坐在屋里,听着外面的喧哗,想到越来越近的婚期,又甜蜜又紧张。 楚蔷楚蓉楚蔓三个妹妹在屋里陪她,楚蔷知道含珠与程钰早就互相喜欢了,真心为她高兴。楚蓉记性好,将外面的聘礼一样样说给含珠听,轻快的声音为屋里添了许多喜气。已经十三岁的楚蔓虽然穿了一身明艳的红裙子,脸上却没什么笑容,垂着眼帘站在那儿,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只在楚蓉提到稀罕东西时,她眼睫才会颤颤,轻轻咬唇,有些羡慕的意思。 下了聘,接下来一个月好像过的特别快,转眼就到了腊月初五,大婚的前一日。 方氏一家过来添箱。 “这是你嘉表哥托人送过来的,”方氏将一个小木匣子递给含珠,“说是他在法门寺替你求的,那里的菩萨极为灵验,也算是你表哥的一份心意吧。”话里颇多感慨。 含珠心情复杂地接过,发现两面放了两个香囊,看香囊上的绣案,便知里面分别装了平安符送子符,真是再没有比这更直接的祝福了。 “嘉表哥可说他何时回来?”收好礼物,含珠有些内疚地问。 方氏摸了摸她脑袋,笑道:“说是明年可能回来一趟,你不用替他担心,他过得可好了,没人管他,无拘无束的不定多逍遥。”所以才狠心常年不归家,个臭小子。 含珠知道她心里不好受,柔声劝慰几句。 方氏是舅母,明早还要在这边忙活,所以今晚她与凝珠就在这边歇下了。楚倾虽然还想再叮嘱叮嘱女儿,但姑娘出嫁,有些事情是他一个大男人没法教的,只能将最后一晚陪女儿的时间留给了孩子舅母。 含珠第一次出嫁,什么都不懂,见方氏将如意四喜打发走了,坐到床上唤她过去,要嘱咐她很重要的事情一般,她就乖乖去了。 “含珠,你母亲早逝,今晚这些只能由舅母教你,你别跟舅母害羞啊。”方氏亲昵地将小姑娘搂到怀里,轻声唤她的真名,“你跟怀璧能走到一块儿,舅母真的很高兴,回头想想,你们能遇见,便是老天爷特意安排的缘分,让你们这对儿可怜的孩子互相疼着对方。其实吧,别看怀璧出身比你高,这桩婚事真的是他高攀了你的,你这样好的姑娘……” “舅母,您别这样说。”含珠靠在方氏慈母般的怀里,由衷地道,“他对我好,我,我喜欢他,谁也没有高攀谁,您再那样说,就是把我当外人了。” 小姑娘体贴会疼人,方氏轻轻拍了拍她肩膀,笑了,“好好好,舅母不把你当外人,那咱们说点别的。明日你与怀璧就要洞.房花烛了,怀璧屋里没有人,有些事情恐怕还得你帮着他……” 含珠的脸一下子红了,立即逃出方氏怀里,埋到被子里不要听。方氏也是从小姑娘过来的,知道她耳朵捂得再紧也听得见,就凑到含珠耳边捡紧要的都说了,末了道:“舅母带了一本小册子来,给你压箱底用,明晚怀璧实在太笨,你们就翻出来,不用不好意思,夫妻间都这样。” 含珠又苦涩又庆幸,替程钰苦,替自己庆幸躲过了一劫。 方氏传完经就走了,凝珠兴奋地冲了进来,今晚她要跟姐姐睡的。 “姐姐你脸怎么这么红?”小丫头好奇地问。 含珠摸摸脸,熟练地糊弄妹妹,“刚刚舅母挠我痒痒了,不早了,凝珠过来,咱们歇下了。”好久没有跟妹妹一起睡觉了,她还挺怀念的。 吹了灯,凝珠抱住姐姐,靠在她肩窝同她说话,“姐姐,你喜欢他吗?” 含珠一手无意识地摩挲妹妹柔软的长发,声音温柔,“喜欢啊,喜欢他才要嫁给她。”怕妹妹担心,她实话实说道,况且跟亲妹妹,还是一个半大孩子,含珠也不会不好意思。 “那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姐夫的?”凝珠好奇地问,京城这些人来,她最怕的是楚倾,第二怕的就是程钰,若不是看过程钰特别温柔地哄阿洵,凝珠都不敢跟他说话。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但今晚含珠没有睡意,就耐心地讲给妹妹听。 姐姐声音最温柔,凝珠开始听得很认真,渐渐地就困了,眼皮开始打架。 含珠察觉到了,替妹妹盖好被子,“睡吧,妹妹喜欢听,以后姐姐再给你讲。” 凝珠困倦地点头。 就在含珠以为妹妹睡着了时,小丫头突然往她这边拱了拱,抱住她含糊不清地道:“姐姐,你要好好的,嫁过去跟姐夫都好好的,早点给我生个小外甥……” 含珠不知为何就哭了。 “嗯,姐姐会好好跟姐夫过的。” 她跟妹妹走到今天不容易,她一定会努力将日子过得更好,照顾好他,也继续照顾妹妹。 ☆、第109章 腊月天短,亮得晚黑得早,卯正时分外面依然黑漆漆的,阿洵躺在暖和和的被窝里,睡得香甜。 突然一双冰凉的大手贴上了他的脸。 阿洵小脸顿时皱了起来,扭头往被窝里缩,但那手一直追着他,阿洵终于睁开了眼睛,瞧见爹爹俊美的脸庞。小家伙不想起来,一边继续往里钻一边小声撒娇,“我今天不练武,爹爹让我多睡儿……”练武一点都不好玩,天天都不许他睡懒觉,他早不想练了。 楚倾笑着挠了挠他咯吱窝,“姐姐今天出嫁了,阿洵再睡,等你醒了,你姐姐已经到你表哥家了。”臭小子,昨晚临睡前谁再三提醒他早点叫他起来的? 阿洵眨眨眼睛,一下子就醒了,着急地往外钻,“我要去找姐姐!” 楚倾把儿子早就温热的衣服递给他,让他自己穿,女儿可以娇养,儿子不能一直惯着他。阿洵这一年都是自己穿衣服的,三两下就穿好了,外面丫鬟热水也都备好了,洗漱过后,蹬蹬蹬往莲院那边跑。 楚倾站在门口目送儿子,轻轻叹了口气。 莲院,含珠嫁衣都穿好了,这会儿正在绞面,听到阿洵喊姐姐,含珠刚动了动嘴,替她绞面的嬷嬷含糊不清的呜呜了两声,她嘴里咬着线说不清楚,一旁司嬷嬷笑着劝道:“姑娘别急,一会儿还有功夫同世子说话呢。” 含珠便乖乖地仰着头,闭着眼睛忍受脸上轻微的疼。 凝珠也在一旁,替姐姐应了阿洵一声,还出去接了,然后牵着阿洵回到姐姐身边,告诉他姐姐现在不能说话,又解释姐姐在做什么。 阿洵好奇极了,乌溜溜的大眼睛紧紧盯着姐姐美丽的脸庞,“哪有汗毛啊,我怎么没看见?” 含珠嘴角翘了起来,凝珠指着自己的脸示意小家伙看。 阿洵好不容易才在她脸上找到了所谓的汗毛,他不懂,“为啥要弄掉啊?” “这叫别开生面,”方氏笑着解释道,“姐姐绞了面,跟表哥就会越过越好了,而且姐姐绞了面更好看了,阿洵你说是不是?” 阿洵瞅瞅姐姐,他很少看到姐姐穿这样红的衣裳,大红嫁衣像火一样,姐姐的脸更白净了,眉毛也更黑了,嘴唇更红了。小家伙看得目不转睛,忘了回大人的话,朝姐姐走了过去。姐姐前面坐着一个陌生的嬷嬷,阿洵没有去捣乱,而是绕到姐姐身后,小手捧起姐姐如瀑的长发轻轻地摸,“姐姐是新娘了,真好看,我也要跟姐姐嫁到表哥家去住。” 一屋子人都被他逗笑了,只有含珠,感受着男娃轻柔的动作,眼睛发酸。 没嫁的时候只想着快点嫁过去,做他的妻子,今日要嫁了,她却开始舍不得。在杭州时,父亲常年吃药,又因为思念母亲,一年到头很少真正的笑,笑了也是为了哄她与妹妹开心,后来更是去了。到了京城,她虽然害怕楚倾,却在楚家体会到了一种别样的亲情。她多了一个父亲,这人会哄她笑也会跟她闹别扭,还会跟女儿撒娇。她多了一个弟弟,一个把她看成最重要的人的弟弟,凡事都听她话的弟弟,也多了楚渊楚蔷等堂兄弟姐妹,那种热闹,是她从未感受过的。 可以说,她有两个家,两个家各有各的好,无从比较,现在她又要离开第二个家了,以后再不会有个男娃每天跑过来找她,各种天真撒娇…… “好了,姑娘可以睁开眼睛啦。”绞面嬷嬷忙完了,笑着道。 阿洵立即绕到了姐姐前头,扑在姐姐身上仰头看。 含珠睁开眼睛。 那杏眼里泪光浮动,眼圈微微泛红,如滴露的桃花,美得出尘,看得方氏等人都是一愣。 “姐姐真好看。”阿洵喃喃地道。 含珠垂眸看他,一双泪疙瘩就滚落了下来,阿洵急了,举起小手帮姐姐擦泪,“姐姐是不是很疼?”他都看见了,嬷嬷那样弄的时候,姐姐皱了好几下眉毛。认定姐姐是疼哭的,阿洵撇撇嘴,回头瞪了那嬷嬷一眼,这一瞪,俨然一个孩童样的楚倾。 方氏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见绞面嬷嬷尴尬里又带着一分害怕,伸手弹了小外甥一个爆栗,“竟然会瞪人了,真想瞪,以后好好帮着你姐姐,谁真欺负她了你再去给你姐姐撑腰,李嬷嬷这是为了让你姐姐更好看的,不算欺负,不信你问问姐姐。” 阿洵马上看向姐姐。 含珠就掉了一串泪珠,这会儿笑着亲了男娃一口,“李嬷嬷没欺负姐姐,姐姐哭是因为舍不得阿洵了。” 阿洵声音瞬间就软了下去,咧嘴笑,“大哥说了,他带我一起将姐姐送到表哥家里,然后他回来,我跟姐姐一起住。” 含珠忍着心酸点点头,没有告诉弟弟实话,等他睡着了,肯定又会被楚渊抱回侯府的。 姐弟俩亲昵了会儿,全福人开始催了,方氏便把阿洵牵走,一起看含珠上妆。 时间仿佛一下子就快了,这边含珠刚收拾好,外面就传来了喜庆的锣鼓敲打声。 新郎来迎亲了。 “快把凤冠戴上,盖头呢,都赶紧拿过来!”全福人扬声张罗,很快一顶盖头就遮住了含珠的视线。 但新郎想接走新娘可没那么容易,听说前面很热闹,凝珠兴奋地拉着阿洵过去看。 确实很热闹,侯府正门,楚倾让人在门梁上挂了一对儿鸳鸯玉佩,前后隔了一掌的距离,从正面看简直就像是只挂了一个,再命程钰站在一丈之外拉弓,一箭双雕射落两枚玉佩,还得在玉佩落地前接住,否则就不许他进门。 “楚将军这也太刁难人了吧?”陪程钰来迎亲的定王大声抱不平,“怀璧箭术绝对没问题,可门口才多高,怀璧就是再多长两条腿也赶不上啊。” 他身后的神弩卫的侍卫们跟着起哄。 侯府正门前,楚渊领着楚淮楚泓拦着,神情冷淡,“二叔并非不讲理之人,他自己做到的,才摆出来考验女婿。程大人若是觉得自己做不到,那就请回吧,我们楚家不要无能的女婿。” 话音一落,楚家众人哄堂大笑,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定王一脸为难地拍拍程钰肩膀,故意劝道:“怀璧行不行?要不咱们走了,这明摆着欺负人呢,你一表人才,错过这家,还怕娶不到别的?” 大喜的日子,程钰都不屑于瞪他,直接朝楚家拿箭的侍卫伸手,那侍卫不缓不急地走上前,将手中弓箭递给他。程钰接过来,身后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定王等人识趣地让开地方给他施展,楚渊看他一眼,也领着人散开了,将整个门口都留给他。 程钰试了试手里的长弓,再看看门梁上悬挂的玉佩,笑了笑,做了一个让众人都吸气的动作。他非但没有尽量靠前,反而朝侯府对面走了过去,一直到前面府邸的门前,才停了下来。 看着对面一身大红喜袍的男人,楚渊微微眯了眯眼。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程钰。 程钰心无旁骛,拉弓引箭,清冷脸庞平静从容,弓满箭稳,铮的一声见利箭脱弦,转眼就飞了出去。众人齐齐转过脖子,却见那两枚玉佩还好好的挂在门梁上,只在轻轻地晃,想来是被利箭带起的风势吹动的。 定王等人面面相觑,个个鸦雀无声。这,这好像有点丢人啊…… 楚家那边前来拦亲的人群里却爆出哈哈大笑,只有楚渊,抬头看那系着玉佩的红绳,目光一紧。 在众人或惋惜同情或幸灾乐祸的注视中,程钰从容不迫地走到侯府门前,站定后,仰头看一双玉佩,某一时刻,他伸出手,于是众人就见两枚鸳鸯玉佩忽的落了下来,被那只白皙的手轻而易举接住。 “啊,我知道了!”一片吸气声里,楚淮突然大声叫了出来,指着头顶残留的红绳道:“程大人故意让箭擦着红绳而过,只要掌握好分寸,藕断丝连的红绳便坚持不了多久,肯定会被玉佩拉断的!” 众人再看那剩下的一截绳头,断得参差不齐,可不就是这么回事? 不过这也太考究眼力了,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一箭射中两根绳子已属不易,还要故意射偏留下那么几根藕断丝连的线头,同时确保玉佩的重量能将其拉断,这,这是人能办到的吗? 想明白了程钰这一箭露出来的神技,无论是新郎这边的,还是新娘那边的陪客,都大声喝彩起来。楚倾是武将,他底下的人也是铁骨铮铮的将士居多,最敬重的就是强者,至少在这些人看来,就凭这一手好箭法,程钰是完全配得起楚家女婿这个名头的。 程钰此时才露出个淡淡的笑,收好玉佩,朝楚渊拱了拱手,“那我这就进去了?” 男人神采飞扬,自信张狂,楚渊却无话可说,平静地让开了地方。 ☆、第110章 程钰射落了鸳鸯玉佩,直接就领着人往莲院那边去了,到了月亮门前定王等人被拦住,只许程钰自己过去。 过了楚家男人们那一关,想看到新娘子,还得通过女眷们的考验。 楚蔷楚蓉是大姑娘了,不好出头,就让凝珠阿洵端了一个托盘去莲院门口,让程钰从五个香囊里挑出含珠亲手绣的两个,都挑对了才能放进来。 “表哥,你快挑,舅母说你挑不出来就不许我喊你姐夫。”小孩子贪玩,阿洵这会儿也不向着表哥了,靠在凝珠身上坏坏地道。凝珠看看准姐夫,许是男人脸上带着笑,也没有那么害怕了,举起托盘催他挑。 这两个都是她最看重的人,奉命来刁难他,程钰却笑得更明朗了,弯腰仔细瞧,见香囊上绣的都是双鸳鸯,线色几乎一模一样,不同的只有针法,他神色凝重了些,但也没用多久就挑了一对儿出来。 阿洵忘性大,忘了是不是那两个了,仰头看凝珠,凝珠一脸惊讶,“表哥怎么看出来的?” 程钰顺手将香囊藏到怀里,低声朝小姨子道:“你姐姐绣的最好看。” 凝珠扑哧就笑了。 程钰揉了揉两个孩子的脑袋,很是期待地道:“喊姐夫?” 阿洵嘴甜,马上就喊了,凝珠杏眼转了转,牵着阿洵往里跑,“表哥还得再过两关呢!” 程钰笑笑,大步追了上去。 第二关是在堂屋门口,如意端了笔墨纸砚出来,四喜在一旁解释道:“我家姑娘提了三个字做上联,表公子在一盏茶的功夫内写好下联,奴婢拿进去给姑娘看,姑娘点头了,就算表公子过关。” 声音传到内室,含珠红了脸,这是楚蓉想出来的歪法子,还逼她写个难的,不能故意放水。 身后是楚蓉楚蔷坏坏的笑,含珠攥了攥手,也不知他能否对上来。正替他着急,四喜进来了,楚蓉几人抢着要看,四喜护得劳劳的,“表公子说了,只能给姑娘看。”有方氏大夫人帮忙劝阻,楚蓉不再闹,放了她过去。 四喜将纸条递到了盖头底下。 含珠一手拿着红玉苹果,一手打开纸条,就见她亲手题的“雨滂沱”旁边,多了熟悉的刚劲字迹,“背媳妇。” 含珠慌得将纸条收到了袖袋里,这人,这人怎么如此大胆?不伦不类的,他怎么好意思写? “怀璧对的还行不?”方氏笑着问,“行含丫头就点点头吧。”闹归闹,别耽误了吉时。 含珠脸热热的,轻轻颔首。 程钰马上就被带到了内室门口,这回是让他对新娘子说声好听的,新娘子应了便可以进去接了。 没人提醒他会有这么多花样,好在不是什么难事,程钰看着眼前的大红门帘,想象她羞答答的模样,一开口话里都带了笑,“含含,我来接你了。” 声音清朗,更有无法描绘的温柔。 屋里头,楚蔷楚蓉都情不自禁地笑了,方氏头回听外甥说这种甜蜜话,莫名地替外甥脸红,而新娘子早已羞红了脸,全福人提醒了好几声,才从那腻死人的甜蜜里醒了过来,羞羞应了声。 得了许可,新郎进屋。 一屋子人,女眷们忙着一睹新郎官的风采,看见身形高大丰神俊朗的程钰,眼睛都有点不够使了,程钰却没看她们,直接走到被盖头遮掩了容貌的妻子面前,将手里的红绸塞了过去。 含珠看着眼前男人的红袍黑靴,轻轻抓住,然后被他牵着一步步往外走。 耳边是阿洵兴奋的声音,告诉表哥他也要嫁过去,是他笑着应好,再教阿洵改口喊姐夫,是妹妹偷偷的笑声,无忧无虑。那一瞬,含珠仿佛像是进了梦,又像是跟他一起飘在云上。 她满心欢喜,正院堂屋里,看着程钰美滋滋牵着女儿走了过来,楚倾心里酸溜溜的。旁人家嫁女儿父亲都会告诫女儿嫁过去好好孝敬公婆相夫教子,楚倾才不管客人怎么想,劈头盖脸威胁了程钰一顿,“菡菡是我的掌上明珠,你死乞白赖非要抢去的,今日我就警告你,婚后你敢让她受一点委屈,我立马接她回来,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她!” 他这一吼,屋里屋外看热闹的都唬住了,阿洵许久没看到爹爹生这样大的气,更是害怕地抱住了姐姐。旁人或震惊或是无奈好笑,含珠却陡然落泪,楚倾欠楚菡的,可她欠楚倾的,欠他一个真相,欠他这份护女之心。 “岳父放心,我若让含含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必遭天打雷劈。”程钰利落无比地朝楚倾跪了下去,眼前却是几年前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江寄舟。当日他发誓绝不加害含珠姐妹,如今他娶了含珠,自然要再承诺一次。 楚倾冷哼一声,听到全福人悄悄与方氏耳语要出门了,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女儿跟前蹲了下去,“菡菡上来吧,爹爹送你上轿。” 方氏与全福人马上从两侧扶住含珠。 含珠慢慢趴到了楚倾背上,感受着男人宽阔的肩膀,有力的手臂,稳健的步伐,眼泪流个不停。曾经她只怕楚倾发现真相惩罚她们姐妹,现在却是又害怕又愧疚,楚倾再坏再对不起妻子儿女,他对她都是掏心窝子的好。 她眼泪多,打湿了他背上衣衫,楚倾感觉到了,说来奇怪,他舍不得女儿哭,可女儿因为不舍而哭,他就忍不住笑。将人放到轿子里后,楚倾轻握女儿肩膀,对着盖头叮嘱她,“到了那边,不管出了什么事,记得你是我的女儿,他帮不了你,你还有爹爹,什么都不用怕啊,我楚倾的女儿,不必为任何人委屈自己,懂了吗?” 含珠捂着嘴点头。 楚倾还有千言万语,奈何没有时间再说,最后看女儿一眼,退出了轿子。 程钰过来跟他告辞,楚倾面无表情,拍了一下他肩膀。 那一掌砸在肩上有如泰山,程钰强撑着才没有晃,再次行个大礼,翻身上了前面的高头大马。阿洵昨晚问过了,知道不能跟姐姐一起坐轿子,见表哥上马了,小家伙高兴地往那边跑,才跑两步被楚渊提了起来,抱着他去了另一匹马前。 楚淮楚泓两兄弟也都上了马,一起去送嫁。 楚倾这个当爹的只能站在门口,看着旁人将他的宝贝女儿抬走。 ~ 静王府门前,听锣鼓声越来越近,早就等在这里的男客们都精神了起来,纷纷朝巷子口望去。 顾衡也在其中,程钰成亲,他与孟仙仙身为亲戚,都来了。 眼看着花轿慢慢落下,看着程钰将新娘子接了出来,看着曾经的未婚妻一身嫁衣出现在面前,她手中的红绸却被另一个男人牵着,顾衡袖子底下,手掌渐渐握成了拳。 他没想过要悔婚,是祖母未与他商量闹了那样一出,他回来时江寄舟已经死了,两人中间隔了这样的冤仇,她不可能再嫁给他,他只好顺势而为。说实话,当时他虽然不甘心,却也没有太多遗憾,可是现在,亲眼看着她嫁给别人,他胸口堵得慌。 在她还是一个小姑娘时,他就想着娶她为妻了。 她盖着盖头,顾衡看不见她的脸,目光落到程钰身上,眼底浮现恨意。认出含珠后,他仔细打探过那一年的事情,得知定王与程钰从福建回京城的路上曾经被人追杀,联系到他娶孟仙仙时两人对他的轻视不待见,顾衡可以肯定是程钰二人将含珠姐妹带到京城的,自然也知道他与江家的恩怨。 得罪了定王,顾衡心中不安,想要做些什么,一时琢磨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而定王程钰先他一步出了手,将他的妹妹以纳妾的方式骗到了定王府内,生死都是定王一句话的事。 顾衡气愤,但也安了心。 他最怕定王程钰对付他,现在二人用这种方式牵制他,显然是希望保持现状的,警告他安心与孟仙仙过日子,别去打扰含珠姐妹的生活。 顾衡很识趣,他不敢跟定王对着干,愿意配合他们,但他没想到程钰竟然要娶含珠! 顾衡不舒服,他宁可含珠嫁给张福,嫁给任何一个不如他的男人,也不想看她嫁进王府。她过得比他好,身份比他高,他以后就再没有俯视她的资格了,也没有施恩的机会…… 他目光过于执着,程钰冷眼看过来,不怒自威。 顾衡回神,笑了笑,拱手贺喜道:“程二哥大喜了!” 程钰没有理他,察觉她脚步顿了一下,轻轻扯了扯红绸。 含珠只是突然听到顾衡声音才惊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安心跟着他继续往里走。 顾衡旁边,寿王目送心上人的身影,想到明年他要迎娶表妹,两边胸口一起堵了起来。 “四弟不用羡慕,明年就轮到你了。”瑞王见他对着新娘子背影发呆,误会了,笑着道。 寿王哼了哼,瞪了他一眼:“那也是你比我先娶啊。”说着抬脚往里走,气呼呼的弄得瑞王很是纳闷,就算他比老四先成亲几个月,这也值得生气? 拜完天地,一对儿新人去了新房。 新房里头,除了程岚这个小姑子,还有世子程铎之妻吴素梅,定王妃萧彤,永福郡主孟仙仙,以及其他几位与静王府关系较近的世家夫人。 程岚十三了,不再是小孩子,当初顾澜的事她多少猜到了几分,面对二哥,她是有些愧疚的,也知道母亲注定不会被二哥二嫂喜欢,所以现在看到这对儿新婚夫妇过来,程岚笑容难免有些复杂。 孟仙仙与程钰这个表兄很少说话,但程钰大喜,她也是真心替他高兴,笑得很自然。 定王妃萧彤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察觉到新娘子落座时程钰体贴地扶了一把,她微微吃惊,随即想到程钰与丈夫情同兄弟,程钰这边一个通房都没有,丈夫却早有了几个妾室,婚后对她也不怎么热络,嘴角的笑容就更淡了。 但要说此时屋里心情最复杂的,无疑是身为长嫂的世子夫人吴素梅。 她看着坐在床上的还没有掀开盖头的弟妹,心里一片惴惴不安。 她嫁进王府快三年了,一直都没有好消息,丈夫对她越来越疏离,夫妻之间相敬如宾,幸好公婆没有因此斥责她。可现在弟妹进门了,若弟妹很快就传出好消息,届时不但丈夫会更加不满,恐怕公婆都会生出怨言吧? 全福人对这些女眷们的心思一无所知,一边说着吉利话,一边将金秤杆递到了程钰手中。 要挑盖头了。 ☆、第111章 看着坐在面前的新娘子,手中金秤杆伸过去时,程钰暗暗吞咽了一下。 又是半年没见了。 别看两人早就互相动了心,没说开时他常常躲着她,说开了,她脸皮薄,不喜他过去,也怪他没忍住,过分了一次,叫她彻底怨上了他,低着头绷着脸,仿佛他再靠近一步便是要她的命,硬是让他又苦等了半年。 去接她时,发现她又长了些个子,至于别的地方,脸被盖头遮着,身上喜袍宽宽松松,叫他什么都看不到。那也没关系,现在他将她娶回来了,她是他的妻子,他可以天天都抱着她睡觉,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想怎么稀罕就怎么稀罕,她再没理由拒绝。 想到还有一个晚上还有接下来年年月月与她厮守,程钰就不急了,稳稳地,一点一点地将盖头挑了起来,露出她精致的下巴,红艳的唇,秀挺的鼻梁,低垂的眼睫,光洁的额头,和头顶珠光宝气的凤冠。 他身后,看到新娘子妆容的程岚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孟仙仙出嫁定王娶妻时她都过去了,看过两个新娘子,当时二女都上了妆,孟仙仙的淡些,萧彤或许是因为容貌本身不是特别出众,妆就浓些,都很美,但是明显给人雕琢过的感觉,男人看了或许会惊艳,但程岚就马上想到了如果没有化妆会是什么样,反而不怎么关心化过妆的脸。 可是现在,她看到了一个没有化妆的新娘,或许也化了,但已经到了浑然天成的地步。 她的二嫂,静静地坐在那儿,羞红的脸庞像是最好看的桃花,白里透粉,微红的眼圈显得她楚楚可怜。坐了会儿,她慢慢抬起眼帘,那杏眼里水光浮动,潋滟动人,不知二哥是怎么想的,她一个姑娘看了,都情不自禁生出了怜惜之意,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精心呵护着,不叫她受一点苦,不让外面的风雨烦扰她。 程钰呢,他此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又变美了。 他低头看她,看着她才抬起眼马上又羞答答垂下去,想到了两人的初遇。 那会儿她才十三,穿了一身素白衣裙,刚刚祭拜母亲回来,眼圈红红的,就是个小孩子。后来江寄舟去了,她略显孩子气的圆润脸蛋马上瘦了下去,可怜巴巴的,还要在人前佯装镇定,操持丧事照顾妹妹,只敢在夜里偷偷的哭。到了京城,他看着她从惊慌失措慢慢镇定下来,看着她脸上渐渐多了笑,也亲眼见证了她从一个小姑娘长成了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用美人形容,有点俗,但程钰想不到更好的比方,说句不太合适的,在程钰眼里,史书上记载的那些红颜祸水,什么妲己褒姒之流,恐怕都比不上她一颦一笑,而如果她们真有她这么美,他也心甘情愿做昏君,只为了博她一笑。 他看得呆,屋里的女眷们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含珠俏脸更红了,眼睛盯着他的袍子,红唇轻咬。 嫁给了心上人,被那么多人看着,含珠又羞涩又甜蜜,晕晕乎乎的,只想着快点结束这种被人围观的情形,其他什么都没法想,全听全福人的话行事。剪下一缕长发,与他的结在一起,端起红釉小酒盅,与他交杯饮,眼睛始终不敢往他那边看。 她紧张成这样,又有那么多人看着,程钰想先偷个香也不行,行完礼就先去前院陪客了。 女眷们陪含珠说了会儿话,也纷纷告辞。 含珠长长地松了口气。 司嬷嬷领着如意四喜走了进来,她们昨日便与嫁妆一起过来了。 “奴婢帮夫人把凤冠取下来吧。”看着那顶镶满了宝石的凤冠,四喜都替含珠觉得累,先小心翼翼帮她取了下来。 含珠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 还有别的发饰要取,如意四喜一起忙活,司嬷嬷低声将王府的情况讲与含珠听,大多数含珠是知道的,毕竟两家是亲戚,静王府里人口也不多,以前她断断续续都了解了。长风堂里就更简单了,除了厨房几处的婆子丫鬟,程钰身边没有侍女,都是陈朔近身伺候他。 零零总总的说完了,含珠肚子饿了,司嬷嬷让厨房简单做了碗面给她先填肚子,晚上有的熬呢,没力气可不行。含珠并不知道司嬷嬷的念头,只当她关心自己,就把一碗面都吃完了,在屋子里走两圈,瞧瞧各处摆设,困意上来,先去床上歇会儿。 昨晚睡得晚,今早天没亮就起了,早饭也只喝了一小碗红枣莲子粥,撑了半天,含珠又累又困。 丫鬟们守在外面,没人打扰她,这一觉便睡到了黄昏,醒来洗把脸,又该用晚饭了。 正院那边大概正是拼酒的时候,喧哗声远远传了过来,含珠坐在外间暖榻上吃虾仁水饺时,忍不住往外面瞧了几眼。司嬷嬷见了,笑着道:“夫人不用急,这冬天成亲有冬天的好,天黑得快,开席早,二爷也能早点回来。” 一旁四喜轻轻笑出了声。 含珠脸红了,低头假装专心吃饺子。她才没有着急,程钰越晚回来越好。 新娘子不敢见新郎,程钰这个新郎官可不是这么想的,没有理会寿王与顾衡的频频灌酒,他最后与定王拼了一海碗,佯醉由陈朔扶着走了,回到长风堂顿时变得精神奕奕,漱了几次口又剥了个橘子吃,彻底去了口中酒味儿便快步朝后院赶。 这边含珠假装看书打发时间呢,听外面四喜喊二爷,心里一慌,正犹豫要不要出去迎他,程钰已经风似的跨了进来,突然出现在门口,一双黑眸前所未有的明亮,看得她心砰砰乱跳,呆在了桌子旁。 “用过饭了?”程钰边问边往她这边走。 点着龙凤双烛的屋子,她一身红衣,他也是一身红,这样靠过来,含珠莫名地紧张,想要往后躲,显得太心虚太没出息,鼓足所有勇气才故作镇定地没有动,点点头,对着门口轻声问他,“酒席结束了?阿洵呢?” “开席不久他就困得睁不开眼睛了,博远哄他来找你,直接回府了。”说话间人已经到了她跟前,挨得太近,那目光火似的落在她身上,含珠再也忍不住往后退,身子才晃了晃,他一双铁臂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含珠惊呼一声,小手撑着他肩膀扭头提醒他,“四喜她们……” “早打发出去了。”程钰抱着她往床边走。冬天被子厚,他也不怕摔疼她,直接将她扔了上去,紧跟着俯身要压她。含珠没料到他如此急切,却也知这会儿说什么都没用,闭着眼睛提醒道:“鞋……” 别弄脏了被子啊。 这个字出奇的管用,程钰果然停了,歪坐在床边,将她双腿抬到他腿上,瞅着她红扑扑的脸道:“我帮你脱。” 含珠认命了,拉过被子蒙住脑袋。 程钰就喜欢她这样,暂且先不看她的脸,认真帮她脱鞋。小小一只绣鞋,还没他的手大,脱下来刚要放到地上,程钰心中一动,递到鼻子前闻了闻,笑着看她,“怎么连鞋都是香的?” 含珠羞极了,鞋子她抢不过来,不自觉地想将脚缩回来。 程钰一把攥住,将另一只绣鞋也脱了,再来扯她的袜,露出一双被红绸裤衬得白白净净泛着玉般光泽的小脚丫,十个指头圆润可爱,指甲盖上都涂了朱红的丹蔻。程钰第一次瞧见姑娘的脚,又是她的,爱不释手,捏了又捏。 含珠被他捏的痒.痒,特别是他手指划过脚心的时候,才要嗔他,右脚突然被他举了起来,举了会儿又不告诉她他要做什么。含珠大惊,悄悄扯开被子看过去,就见程钰闭着眼睛,像闻什么珍馐般嗅她的脚呢,挺直的鼻梁都快碰到她脚背了。 脚有什么好闻的? 他不嫌弃,含珠自己难为情,情急之下又往回退,他猛地攥住,一抢一躲的,不知怎么就那么巧,蹬在了他脸上,含珠甚至都感受到了他温热的唇在她脚心擦了一下。 两人都愣住了。 程钰面无表情,含珠突然有点害怕,那是脸啊,谁愿意被人用脚踩一下?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紧张得不敢动了,就那样被他托着脚。 程钰侧目看她,目光冷,声音也冷,“还乱动不乱动?” 互通心意后他第一次这样对她,含珠真怕了,没出息地摇摇头。 她傻傻地好骗,程钰强忍住笑,握着她脚道:“你踩了我一脚,我得罚你,就挠你脚心十下吧。”说着右手紧攥她脚踝,左手在她脚心轻挠起来。 这样的罪,含珠哪里受得住,知道他根本没有生气,她一边求饶一边往回收。他不放,挠得更厉害,含珠什么都顾不得了,双腿一起使劲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玲珑的身在大红锦被上扭来扭去,腰细如柳,胸颤似兔,满头青丝散开,凌乱更添妩媚。 程钰越看越冒火,终于在她身子扭向里面时,猛地松开她脚扑了上去。 含珠才刚庆幸脚心不痒了,身上就多了一座大山,她气喘吁吁地扭头,对上他幽深的眼。 那一瞬,气氛陡然就变了。 “含珠……”他哑着声音唤她。 “怎么了?”她望着他的眼睛问,明明猜到了他想要做什么。 所以他掰过她身子,俊脸慢慢靠近,她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第112章 腊月天寒,屋里早就烧上了地龙,一个人躺在被窝里不会冷,两个人就热了。 她迷迷糊糊的,手还紧紧攥着中衣衣襟,紧张得身子轻颤,程钰爱极了她这样,不急着扯,低声跟她讲道理,手从衣摆底下溜进去,赏玩珍宝般抚她背,“以前不让,今日都拜过堂了,是正经夫妻了,怎么还不许?” 含珠埋在他怀里,不说话,就是不许。 她不许也没用,力气那么小,被他轻易拢住了一边。他对着她耳朵让她乖点,低哑的气息带走她最后一点力气,地方都被人占了,手继续挡着也没有意义,渐渐地就落到了身后,无力地抓住被褥。 “你说我手大吗?”程钰仍旧对着她耳朵问,声音更哑了。 他手不停,含珠脸上一阵阵的热,红唇紧闭,好像也有声音溢了出去,听他说什么她的比他手还大,她羞得不行,求他别说了,一开口却是别的调调。含珠紧张地捂住嘴,而他忙着剥她这颗嫩笋,她不拦他更高兴,动作利落,转而向下去,她回过神想要拽住裤子,早晚了。 “冷……” 他看,还扯开被子看,含珠羞死了,想抓被子手被他按着,只能求他。 程钰眸色幽深,眼底是无尽的渴望,也有无尽的怒火。 他气自己,气明明她这样美,他都只能干看着,无法真的跟她做夫妻。 又恨又热,程钰看一眼窗外,想到经定王提醒后他新找来一些书在上面新学的一些手段,程钰拉起被子,一起盖住两人,只露出脑袋,“含珠,今晚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可我对不起你……” 他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自责自嘲,像是一盆冷水浇在头上,含珠瞬间从那些羞涩里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对上他乌黑的眸子,含珠几乎是本能地抱住了他,“别再这样说,能跟你在一起,我就知足了,你再说那种话,便是故意让我心疼……” 她真的心疼,不是心疼他的身体,而是心疼他因此受到的苦。 一心疼就想哭,那泪珠滴滴落在他心上,浇灭了他胸口的戾气。 “不哭,我不说了,以后再也不说了。”他温柔地吃掉她的泪,可有些事他一人办不到,必须她配合。等她不哭了,程钰埋在她肩窝,低声跟她商量,“那以后,晚上,咱们一点动静都没有,丫鬟们会不会怀疑?” 含珠愣了愣,她真的没有想过这种事情,不由地反问他,“那,那怎么办?”这是他的伤,他不愿意让人知道,含珠也不想他在人前抬不起头,看他痛苦,她会更受不了。 程钰当然有对策,只是,他开不了口。 含珠看出了他眼里的犹豫,这种犹豫不安也让她心疼,忘了身上什么都没有,她温柔地朝他笑了笑,“你有办法是不是?你说吧,我都听你的。” 一句话,诉尽了她对他的心,程钰眼睛忽然有些酸,猛地将被子扯到头顶,让她看不见他的失态,才在她耳边低语,“一会儿不管我做什么,你别忍着,想叫就叫,想求我就求我,让外头听见,他们就会误会了。” 他说的不清不楚,含珠有些迷糊,可他既然这样说了,肯定能蒙混过去的法子,她不懂,因为疼他信他,还是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得了许可,程钰再无估计,爱怜地亲她,然后,唇渐渐往下。 他像是钻进阿洵被窝的小奶狗,拱来拱去的,把被子都带了下去。 含珠望着头顶的纱帐,本能地想要捂住嘴,记起他的话,也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手都抬了起来,又慢慢放了下去。到底难为情,开始还是尽量忍了,只是渐渐忍不住,他不知从哪学的那些花样,或许是男人天生都会? 她闭着眼睛,声音不受控制地传了出去。 屋子外头,司嬷嬷领着如意四喜守在门口,不是故意想听墙角,而是小两口折腾完后肯定要叫水的,得留人伺候。按理说如意四喜留下来就够了,但新婚第一晚,司嬷嬷担心姑娘吃苦,就想听听动静。 冬夜寂静,里面渐渐传来姑娘娇娇的声音,像是正在被人欺负,一会儿喊着别啊别的,一会儿求他快点停下,大多时候都是让人脸红心跳的叫声,一声一声不绝于耳,伴随着床板晃动的声响。没有男人的声音,如意四喜或许会觉得奇怪,司嬷嬷倒觉得正常,有的男人喜欢说说话添添趣,而像姑爷这样的,一看就是闷葫芦。 那动静持续了将近两刻钟有余,才慢慢停了下来。 司嬷嬷满意地点点头,姑爷第一次便能坚持这么久,很厉害了,有些人这辈子恐怕都没法这么长,正好姑娘也是初承雨露,挺好的。 “一会儿里面喊人了,你们再进去,我先回去了。”司嬷嬷低声吩咐两个丫鬟,她先走了。 如意四喜一起目送她,等司嬷嬷走远了,两个丫鬟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脸上都烫得厉害。姑娘有多美多好,没人比她们俩刚清楚,刚刚二爷到底对姑娘做了什么啊? 内室,程钰从被子里面钻了上来,将她搂到怀里,看着她红彤彤的俏脸,想到之前她一连串的反应,故意问她,“喜欢吗?” 短时间内去云里飞了三次,含珠浑身无力,也经不得一点碰,他气息吹过来,她都忍不住打颤,闭着眼睛往他怀里缩,像是含羞草,要把自己整个缩起来。 但程钰知道她满足过了,他也前所未有的满足,原来就算他不行,也可以用别的方式给她快乐。那些法子一一在脑海里闪现,程钰摸摸嘴唇,决定等熟悉了她渐渐放得开后再轮番尝试,否则一开始就用那种东西,他怕吓到她,误会他道貌岸然。 “我喊她们备水?”等她呼吸平复下来,程钰轻声问。 含珠点点头。 程钰又亲了她额头一口,才站了起来。 含珠偷偷看他,见他身上中衣穿得好好的,只是有些乱了,背上也被汗水打湿了,而她衣裳都不知道哪去了,才要咬唇,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程钰,他该不会因为隐疾,以后都不打算与她坦承相见吧? 看着男人绕过屏风,含珠眼睛又酸了。 她不是想看他,他全脱了她也不会看,可他不脱,就说明他心里还是很自卑,在她面前都自卑。含珠不想这样,他可以担心任何人会笑话她,唯独不能连在她面前也放不下,放不下就意味着他心里哭,含珠不想让他苦。 程钰只是站在内室门口传的话,回来见她对着屏风发呆,连半边肩膀露在外面都不知道,秀色可餐,他笑了笑,蹲在床前问她,“在想什么?”一双明亮的眼睛不怀好意地往她被窝里瞄。 含珠脸噌地红了,拉起被子,人也噌地转了过去。 程钰没追她,温柔地为她整理如瀑青丝。 热水兑好了,程钰再次将两个丫鬟打发出去,捞起她坐正,先替她把长发挽起,才抱着人去了侧室。水温微微烫,泡澡更好,含珠一进去就背对他坐着了,低头瞧瞧,身上果然又是被蚊子咬过的情形。 水突然高了起来,是他进来了,跟着也把她转了过去,对上一片玉色的结实胸膛。 含珠脸红心跳,偷偷往下看,却见他身上依然穿着裤子。 果真是放不下吗? 因为这层缘故,与他共.浴都没那么害羞了。 “疼吗?”程钰注意她身上的红印儿,有些自责地问,一边替她擦背。 含珠轻轻摇头,抬眼看他,杏眼水漉漉的,程钰喜欢,低头又香了一口。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含珠自觉现在不是说那事的好时机,便乖乖靠在了他怀里,只在他手不老实时急得拦住,羞答答告诉他,“别,有点……难受了。” 就像是一桌美味儿的饭菜,再好吃,吃多了也会撑得难受。 听出她是真的不能承受了,程钰抱抱她,不再乱动,洗完了一身热汗,他又稳稳地将她抱了出去,巾子就搭在一旁,他裹粽子似的将她裹起来,“你自己擦还是我帮你?” 含珠当然不好意思让他帮忙,抓着巾子跑内室去了。 程钰没有坚持,眼睛盯着内室门口,迅速擦好自己,穿上干净的中衣赶了进去。含珠动作也不慢,已经钻到被窝里了,正背对他系中衣花扣。程钰又闹了她一会儿,才抱着她入睡。 她睡着了,程钰睡不着,对着床顶发怔,确定她睡熟了,程钰从衣橱一件袍子里取了一个小瓷瓶来,送到她鼻端。给她闻了几下,确定她轻易不能醒,程钰才悄悄脱了两人的衣。 他还是想试试,她醒着他不敢,怕被她真正感受他的不堪。 她睡得熟,美得像娇柔的牡丹,程钰撑在她身上,想得不行,像急于立功的将士,可身下的马不听使唤,一动不动。程钰不甘,再三尝试,她忽然轻轻哼了声,眉头也皱了起来,好像很不舒服,程钰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明明不行,却有东西脏了她。 像是一巴掌打在脸上,他僵了片刻,颓丧地倒在了她身上。112 ☆、第113章 含珠吸了点迷.香,早上睡得沉,是被程钰叫醒的。 含珠含珠,一声声轻轻在她耳边唤,轻柔的像春日醉人的风。 努力睁开眼睛,熹微晨光里,对上他白皙俊美的脸庞,眉眼温柔地看着她,又喊了一声她名。看到她醒了,他就笑了,伸手将她勾到他怀里,低头来亲她,亲着亲着,人就翻到了她身上,手也不老实。她刚睡醒没有力气,徒劳挣了两下就放弃了,乖乖地给他,情不自禁地回应,沉浸在男人另一种温柔里。 “真好,一醒来就可以这样对你。”一吻结束,他抚摸她红润的脸,无比满足。从今往后,她就是他的妻子了,会一直陪在他身边,他再不是一个人,再不用一个人睡在暖婆子也温不热的被窝里,再不用翻来覆去想远在侯府的她。 心里喜欢,他又忍不住喊她,“含珠……”光是对着她喊她的闺名,都是一种享受。 他看她的眼神,好像她就是他最珍贵的宝,那种被人呵护珍惜的感觉,含珠浑身都暖融融的。听他再三喊她的名字,含珠想了想,小声提醒他,“以后还是别这样喊了吧,万一喊习惯了,当着丫鬟的面说漏嘴怎么办?” 程钰马上想起楚渊了,楚渊能根据顾衡的一张纸条猜出她有蹊跷,就是因为他曾经说漏了一次嘴,只是楚渊没有告诉她,不知到底打得什么心思。 她娇娇地躺在他身下,程钰很快就将楚渊抛到了脑后,笑着问她,“那我叫你什么?表妹?含含?” 含珠轻轻摇头,嘴角带着笑,笑得狡黠。她真的不喜欢他喊她表妹或是与楚菡小名同音的字,当然她知道程钰对楚菡什么心思都没有,但她就是想要一个只属于她的小名。 她的小心思并不难猜,程钰捏捏她羞红的脸,认真想。姑娘家的小名一般都是叠音,可她情况特殊,取“珠”字会让旁人奇怪,毕竟与表妹的名字无关,含含她又不喜欢。 “算了,先起来吧,还得敬茶去呢。”含珠推了推他。 程钰岿然不动,让她扭也白妞,她挣了两下没用,气得嘟了嘟嘴,露出三分娇憨…… 程钰心里一动,捏了捏她耳朵,“憨憨?” 含珠怔住,他以为她不懂,好心解释道:“就是憨傻的憨,憨憨。” 他一脸坏笑,含珠当然不愿意顶着这个一个骂她傻的名字,偏他越叫越喜欢,不停地唤了起来。含珠开始扭头不理他,听着听着突然笑了出来,美眸转过去看他,“你再喊快点?” 程钰本能地听她的话,含珠笑得脸都红了,“好像猪哼哼。” 程钰没养过猪,但他出门路过村庄时听过猪叫,又试着喊了两声,果然有点像,见她笑得花枝乱颤,他惩罚地挠她痒痒,她不受控制地惊叫出声,小野马似的挣扎起来,又抬胳膊又踢腿的,程钰被她撩出了火,猛地扯开了她衣。 哪怕不能吃下肚,能尝尝味儿也是好的,更何况她也喜欢。 一早上就这样,含珠急得扯过被子,挡住声音。 他欺负完了,重新爬上来,在她耳边说混话,“憨憨哪都好看,并蒂莲似的。” 含珠羞极了,胡乱捂住他嘴。 小两口又腻歪片刻,程钰先下地穿衣服。 含珠放下纱帐,飞快穿自己的,系中衣花扣时瞥见床脚放了方染了红的雪白帕子,似乎还有些旁的东西。含珠知道那帕子是做什么用的,也知道那血肯定不是她的,心里一惊,程钰穿好衣服回来时,她担心地问他,“你弄伤自己了?” 程钰看一眼那元帕,神色平静,甚至还笑了笑,“事先准备好的鸡血,我才没你这么傻。” 含珠瞪了他一眼。 丫鬟们要进来收拾,程钰不适合留在屋里,临走前低声叮嘱她,“一会儿告诉她们,元怕拿给司嬷嬷看就好了,不必送到王妃那边去,以后见面,你也不必喊她母亲。”程敬荣生了他,喊他一声父王没什么,但谢氏不配做他母亲。 含珠点点头。没人有会无缘无故冷落亲生儿子,单从谢氏配合程敬荣一起陷害程钰娶顾澜的那件事看,就知道父子俩走到如今这种地步,与谢氏脱不了关系。她嫁给了程钰,程钰这边的亲人如何相处,自然要与程钰一条心。 程钰先去前院,他一走,司嬷嬷领着如意四喜来了,一个个都别有深意地笑,特别是司嬷嬷,看到床上的元怕,还念叨了几句早生贵子。含珠忍羞对她说了程钰交代的话,司嬷嬷心思通透,马上就懂了,“好,老奴知道了,夫人放心。” 她收好元帕出去了,如意四喜一起伺候含珠梳洗,快收拾好时,程钰回来了。 去正院的路上,程钰牵着含珠的手与她说话,“小时候大哥照拂我颇多,大嫂我不熟悉,你们若是投缘,以后我去当差,你自己闷着无趣了可以去找大嫂说说话。” 兄长打他两岁,或许是同命相连的缘故,小时候他从宫里回来,程敬荣对他不闻不问,兄长总会过来陪他说话,问他在宫里当伴读可有受人欺负。程钰一个男人,没法像小姑娘们那般明显的表达亲近之意,但他在心里是敬重程铎的,即便程铎对谢氏的一双子女同样关心。 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程钰很少留在王府,他不恨程岚钧哥儿,也不愿理睬,程铎与他们常常打交道,有兄妹情也正常。 “嗯,我都知道的,你放开吧。”距离正院越来越近,含珠小声催道。 程钰笑了笑,老老实实放开了她。 正院堂屋,其他人都到齐了,程敬荣与谢氏并排坐在主位上,程铎夫妻坐在左侧,程岚兄妹坐右边。钧哥儿八岁,因为程敬荣极其宠爱幼子,钧哥儿整天无忧无虑的过,性子也跳脱些,扭着脖子望外瞅,“怎么还没来啊?” 他害怕冷冰冰的二哥,但他挺好奇二嫂长什么模样的,以前二嫂来这边做客时,他都没怎么见过,昨天也没有去新房看新娘子。 程铎逗他,“三弟着急收见面礼了是不是?” 钧哥儿咧嘴笑了,看向对面的大嫂。 男娃一转眼都这么高了,吴素梅想起自己进门时钧哥儿才五岁,心里更不是滋味儿。 “来了!”旁边程岚惊喜地道。 吴素梅不用偏头望了过去,就见寒冬惨淡的晨光里,一对儿新人并肩走来,男的高大俊朗,是程家三兄弟里容貌最酷似程敬荣的,却比程敬荣更出众,此时那张熟练的脸庞上因为身边的妻子柔和了些,像是寒冰被阳光融化。他身边的女子呢,穿了一身大红绣缠枝梅花的云锦褙子,头上戴着镶红宝石的步摇,乌黑浓密的发髻上首饰并不多,但样样都是难得的好货色,不愧是云阳侯的掌上明珠,更让人羡慕的是她倾城的颜色,吴素梅悄悄看向自己的丈夫,并不意外地在他眼里看到了惊艳。 吴素梅黯然垂眸。能嫁给程铎,是她攀了高枝,可是在丈夫心里,他娶她一定是低就了吧?都是表妹嫁表哥,她容貌身份都比不过这个弟妹,两相一对比,怪不得昨晚丈夫有发了疯,醉醺醺的,一晚上折腾了她好几次。 陪嫁嬷嬷劝解她,说男人要的多是心里喜欢,但吴素梅很清楚,程铎不喜欢她,他只是想快点要个嫡出的子嗣,巩固他世子的地位。本朝爵位继承,按嫡长论,可长子迟迟没有子嗣,是过继兄弟的子嗣还是让出爵位,就要看程敬荣怎么打算了…… 以静王府对丈夫的态度,真到了那个时候,过继程钰的儿子,楚菡肯定不满,她又有云阳侯给她撑腰,多半行不通。过继钧哥儿的儿子,程敬荣舍得吗?过继不成,世子之位极有可能旁落…… 所以吴素梅理解程铎的急切,她也愿意配合他,她比丈夫更盼望子嗣啊。 脚步声进了堂屋,吴素梅回神,强迫自己露出高兴的样子。 “先敬茶吧。”程敬荣吩咐丫鬟。 两个小丫鬟立即将早就准备好的四个蒲团两两摆在了程敬荣谢氏身前,又端了茶水过来。 “父王喝茶。”程钰敬过茶后,含珠也将茶碗递了过去。 程敬荣却没有马上喝茶,盯着儿媳妇瞧了两眼,肃容告诫道:“既然嫁给了怀璧,往后就是我们程家的媳妇,行事要遵守王府的规矩,切不可把在娘家的陋习带过来。除了照顾怀璧,更要敬重你母亲与长嫂,关怀弟妹,记住了吗?” 程钰目光陡然冷了下来,含珠却在他开口之前道:“儿媳记住了。” 她嫁过来便是给程敬荣添了堵,被他说两句又如何,没必要顶回去,与其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回头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就是了,只当这话是耳旁风,否则事事都要计较,气坏的还是自己。 她不计较,程钰不爱听,抬眼问道:“不知父王从何处听说表妹有陋习的?表妹嫁我之前在宫里学了一个月的规矩,皇上赐婚旨意上赞她德容出众,父王方才所言,难道是质疑皇上看人的眼光?” 他声音清冷,咄咄逼人,堂屋里气氛陡然凝结起来。 程敬荣看着这个再三挑衅他的儿子,冷笑道:“你这是要拿圣旨压我?你的意思是,你们是皇上赐的婚,我这个父王就没资格管你们了是不是?” 程钰平静回道:“我只是提醒父王不要轻信小人谗言。” 父子一问一答,气氛反而更僵,眼看程敬荣要发脾气,谢氏垂眸作壁上观,程岚瞅瞅跪在那里脸色发白的二嫂,起身劝道:“二哥,父王只是随口说说,你别当真,二嫂温柔大方,我们都知道的。父王也别生气了,二哥看重二嫂,一时紧张过头了而已,冬日天冷,您先用茶吧?” 程敬荣只有这一个女儿,素日还是十分宠爱的,爱女开口打圆场,他不忍扫了她颜面,冷冷看次子一眼,端起茶碗勉强品了一口就放下了。 端茶的小丫鬟本能地站到了谢氏一侧。 程钰却直接牵着含珠走到了程铎夫妻面前。 ☆、第114章 程钰从来没有喊过谢氏母亲,他不知道程铎是怎么想的,他永远都记得生母死后第二年,他还带着孝,程敬荣就娶了谢氏进门。那时谢氏才十五岁,年轻貌美气色红润,跟他记忆里脸色总是很苍白的母亲完全不同,一个像是春日初开的花,一个像秋天快要凋零的叶,谢氏越好,父王对她笑得越好看,他就越不想喊人。 他想不明白,为何父王那么快就忘了他的母亲,母亲明明比谢氏更好看。后来他渐渐的不再想这些得到答案也没有意义的问题,只当静王府是他在京城必须住的一间客栈,除了回来时与兄长说说话,其他的他都漠不关心。 没有理会呆住的几人,程钰在程铎身前停住,替含珠介绍,“这个是大哥。” 伸手从丫鬟端着的托盘上取过茶碗,递给含珠。 含珠已经在他出口顶撞程敬荣时就惊过一次了,再来一次竟然也没有觉得震惊,稳稳接过茶碗,向程铎敬茶,“大哥请用茶。” 程铎看看主位上满面寒霜却隐忍下来的男人,无奈地瞪了程钰一眼,接过茶喝了,浅笑着对含珠道:“你嫂子一直盼着怀璧快娶媳妇,她好有弟妹作伴,现在弟妹进门了,得空可过来与你嫂子聊天解闷。” 明知程钰得罪了程敬荣,还敢当着程敬荣的面和颜悦色对待他们夫妻,含珠倒是有些敬佩程铎的胆量了,垂眸点点头,接过程钰重新递过来的茶,笑着递给吴素梅,“大嫂喝茶。” 吴素梅没有程铎那么镇定,脸色苍白,接茶时手都有些抖。程铎发现了,暗暗皱眉,吴素梅更怕了,强自镇定的喝了一口就匆匆放了下去,再将手腕上昨晚丈夫亲手交给她的一对儿上品紫罗兰翡翠手镯套到含珠手上,强颜欢笑道:“这是嫂子的一点心意,弟妹别嫌弃。” “多谢大嫂。”含珠柔声道谢。 程钰看看对面的程岚姐弟,有些犹豫,程铎见了,熟稔地唤道:“妹妹三弟还不快过来拜见你们二嫂。”父王宠爱谢氏,谢氏或许背地里挑唆过父王什么,但明面上从来没有苛待过他们兄弟,再说妹妹程岚是个体贴的好姑娘,逢年过节都会送些绣活给他们,钧哥儿更是个孩子。他这个二弟肯定也不想因为大人们的恩怨欺负两个孩子,才没有像无视谢氏那般直接走人。 钧哥儿很是害怕,程岚胆子大,牵着弟弟走了过去,笑着朝含珠道:“祝二嫂与二哥百年好合,白头到老。这是我绣的香囊,二嫂瞧瞧还行不?” 小姑娘落落大方,含珠也客气待她,夸了一番程岚的女红,将提前备好的一对儿玉坠子送给她当见面礼。送完了,她看向站在姐姐旁的钧哥儿,钧哥儿瞅瞅她,再看看面无表情坐在那边的母亲,突然气愤道:“你不给我娘敬茶,我也不喊你二嫂!” 丢下这样一句,立即绕过姐姐跑去了谢氏那边。 含珠愣了愣,想要扭头去看,程钰突然扶了她肩膀一下,“走吧。” 含珠在心里叹了口气,跟着他一道出去了。 “他的话你不用往心里去,他不待见我,自然也不会喜欢你。”回去路上,程钰轻声安抚她。 含珠摇摇头,朝他笑了笑,“你别担心,我嫁过来之前就料到了,他们说的再难听我也不会在意,倒是你,下次别再这样生气了,挺吓人的。”男人们冷起脸来,一个比一个唬人。 她比他想象的心宽,程钰握住她手,想了想道:“程岚,你看着与她相处吧,钧哥儿不用管他,早被人教歪了,一点规矩都不懂。” 含珠倒没有生钧哥儿气,反而觉得有点好笑,“小孩子都那样,今日换成阿洵在这儿,他肯定也要与钧哥儿吵一场的,说什么‘你娘对我表哥不好,我表哥就不喊她母亲’之类的话。”小孩子最护短,旁人就是有一堆的道理,敢欺负他喜欢的人,他都会耍脾气。 提到阿洵,含珠突然有点担心,“昨天被大哥抱走了,这会儿不知有没有耍气,父亲进宫了……” 她一点都不受这边的糟心事影响,程钰彻底放了心,捏捏她手道:“你想到的他肯定也想得到,会有办法哄住阿洵的,五岁不小了,你也别惯着阿洵,该狠心还是得狠心。”男孩子就不能娇养,如果换成五岁的凝珠,程钰绝不这样说。 道理是这样,但含珠就是放不下,三朝回门的时候,早早就与程钰一起坐上了马车。 楚倾也早领着儿子在门口等着你。 “姐姐表哥怎么还没来?”阿洵不停在门口晃悠,楚倾不喊他他就往前面跑,被楚倾喝住再乖乖地退回来,扑到楚倾身上扭,“爹爹,我想姐姐了,你说今天姐姐一定会回来的!” 儿子糖葫芦似的黏着他,楚倾一把将小家伙提了起来,狠狠拍了他屁.股一下,“安静等着,再吵我把大黄送给从风养去。” 阿洵立即闭上了嘴。 小脸白嫩嫩的,楚倾紧了紧手才没有亲一口,恰好此时那边传来了马车的动静,楚倾眼睛一亮,抱着儿子往台阶下走了几步,果然就见静王府的马车转了过来。 “姐姐!”阿洵对着马车大喊。 含珠实在太想小家伙,心急地挑开窗帘往外望,十六岁的大姑娘乌发已经梳成了妇人发髻,白里透红的小脸露出来,被大红衣领衬得如玉兰花一样明丽,笑眼盈盈,看得楚倾心里化了,阿洵咧嘴小嘴儿笑,仿佛马车正将他最喜欢的宝贝慢慢拉过来。 马车里面,程钰看着一心朝楚倾父子笑的妻子,莫名地泛酸。 才分别几天啊,以前半年不见他,也没见她这么想。 马车停下,程钰先跳了下去,正想喊楚倾一声岳父,楚倾忽的将阿洵塞到了他怀里,程钰本能地抱住,楚倾就趁这会儿功夫占了车前的位置,热络地喊女儿,“菡菡下车吧,爹爹扶你。” 男人一脸慈爱,眼睛不着痕迹地打量她,似乎想看看她是不是瘦了一样,含珠笑了笑,弯腰走了出去,楚倾伸手,她也没有再犹豫,将手搭在了男人布满茧子的大手里,一边下车一边亲昵地道:“爹爹怎么来外面等着了?” “我想姐姐!”阿洵飞快从表哥怀里挣了下来,一头扎进了姐姐怀里。 含珠抱住男娃,低头亲了他一口。 这会儿她的手都恢复了自由,程钰冷下去的脸也迅速恢复了自然,可是楚倾都瞧见了,气得只想马上反悔把女儿抢回来。这叫什么女婿?他把女儿嫁给他,这几晚程钰不定占了女儿多少便宜,现在他当爹的扶了女儿一把他竟然还敢摆臭脸? 女儿右手牵着弟弟,楚倾马上站到女儿左手边,催她往里走,“外面冷,快先进去吧,到了屋里再说话也不迟。” 左边慈父热络姻亲,右边弟弟叽叽喳喳地诉说相思,含珠也真有了种回娘家的感觉,不由自主随楚倾爷俩进去了,快走进侯府正门时,才想起落下了丈夫。 她侧身回头,就见程钰冷着脸站在马车前,那眼神好像要吃了她。 含珠却是一点都不怕,扭头继续走了。 现在她回家了,在楚倾的地盘,他能奈她何? ☆、第115章 楚倾是个大男人,女儿回娘家他当父亲的有再多问题也没法问,好在女儿面色红润,瞧着不像遭了罪的,说了会儿话他便领着小两口去东院那边拜见长辈。路上含珠牵着阿洵走,姐弟俩有说有笑,楚倾瞧了几眼,再看程钰的眼神就有些古怪了。 他与妻子成亲之前,早开过荤了,但妻子貌美身段好,新婚燕尔的,他也疼得紧,陪妻子回娘家当天妻子走路都不自然。现在女儿身段不逊于她娘,模样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瞧着她走路那顺畅劲儿,程钰竟然是个怜香惜玉的? 他知道程钰身边没人,那么面对女儿这样的大美人都能忍住,可见是真疼女儿的,不忍她受苦。 这样一想,楚倾看程钰倒顺眼了几分,落后两步与他说话,“菡菡在你那边没伴,你有空多陪她回来几次,阿洵才五岁,一下子太久看不见姐姐他怕是受不了。” 他算是和颜悦色了,程钰看他一眼,嗯了声。 楚倾跟着放低了声音,“菡菡还小,你节制些,别累着她。”没法叮嘱女儿,只能跟女婿说了。 程钰顿时不想跟他说话了。 楚倾只当他也会害羞,笑着去了前面,跟女儿一左一右牵着儿子。程钰在后面瞧着,觉得这一家三口的画面无比刺眼,那一瞬突然冒出了将阿洵带回侯府养着的念头,但也只是想想,阿洵是世子,楚倾不可能让儿子养在别人家。 到了东院,老太太等人都在,瞧见玉树临风的程钰,纷纷一顿好夸。程钰再不苟言笑,在楚家众人面前脸色也柔和了些,暗暗观察楚渊,见楚渊没有乱看他的妻子,很是满意。 看完女婿,楚倾又带着二房一家回去了,四人都在暖阁里歇着,他与程钰下棋,含珠陪阿洵玩。 “姐姐,我有侍卫了,这两天都是他陪我玩的。”阿洵靠在姐姐怀里,亲昵地聊道。 楚倾闻言,放下棋子,回头给女儿解释,“你走了,我要进宫,家里没人陪他,我给阿洵找了一个侍卫一个丫鬟,阿洵不要丫鬟伺候,只要了那个侍卫,叫齐智,是我以前出征时拣到的孤儿,为人稳重,你大可放心。” 女儿在时,亦姐亦母,女儿出嫁前,楚倾就考虑过以后如何照顾儿子的问题了。现在他与三弟都没有正房妻子,三弟被那个女人伤了心,不知何时才能走出来,他呢,连个弟妹都想算计他的爵位,真娶个填房回来,恐怕也会视阿洵为眼中钉。楚倾不想冒这个险,也懒得再调.教一个听话的妻子,便想了旁的法子。 “去喊齐智进来。”给女儿瞧瞧,女儿更放心。 含珠看向门口,很快就见晚云领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走了进来,穿着一身黑色的侍卫服饰,面容白皙,眉眼清冷,身上有股将士才有的肃杀干练。单看模样气度,含珠相信他有保护阿洵的本事,可这冷冷的样子,阿洵一个五岁的孩子,真敢跟他玩? “齐智,这是我姐姐,你快给她行礼。”阿洵扭头,笑着吩咐他的侍卫。 齐智低头朝含珠行礼,“属下见过大姑娘。” 含珠正色嘱咐道:“阿洵贪玩,你要多管着他些,切不可因为他是世子便纵容他胡闹。” 齐智还没说话,阿洵着急地扑到了姐姐怀里,抱着她脖子道:“我没胡闹,齐智让我睡觉我就睡了,他也会讲故事,还会做煎饼给我吃,姐姐别训他。” 含珠很是吃惊,再看齐智,少年郎白皙的脸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抹红晕,显得他人也没那么冷了。 短短几日就让阿洵这么喜欢他了,可见真的会照顾人,含珠彻底放了心。 用过午饭,阿洵要跟姐姐一起歇晌,含珠牵着小家伙往莲院走,程钰想跟过去,被楚倾叫住了,又是下棋又是比武的,就是不让程钰去见媳妇。人在屋檐下,程钰没辙,等到姐弟俩醒了过来,含珠提出离开时,他装作没有看到楚倾威胁的眼神,点点头。 “那我们先回去了,改日再过来。”含珠朝楚倾笑了笑,手一直牵着阿洵。 楚倾本想留女儿在这边吃晚饭的,这会儿女儿坚持,女婿又装傻充愣,连儿子都被女儿哄得不纠缠了,他没办法,只好出去送人。 “姐姐明天就回来?”眼看着姐姐上了马车,阿洵在爹爹怀里期待地问。 含珠隔着窗子捏捏他的小胖手,“等咱们家请客时姐姐就回来,阿洵好好吃饭,努力长高点。” 阿洵乖乖点头。 楚倾虽然不舍女儿,但也怕她这样冻了手,拽回儿子小手,朝女儿道:“走吧走吧,咱们家腊月二十五请客,记得早点来。”他都打算好了,年前请客女儿会回来,年后初二女儿又要回娘家,这个年就算是一起过的了。 马车动了起来,含珠心里不舍,趴在窗前回望阿洵,冷不丁被人拽到了怀里。 “以后不许再让他扶你下车。”程钰抬起她手,想到楚倾扶她下车的情形,脸色难看极了。 “他把我当女儿,再说他都站到车前了,难道我还要躲开不让他扶?”含珠明白他是拈酸了,心里甜丝丝的,柔声给他讲道理,并不气他刚刚拉她的动作太鲁莽。 “躲。”程钰言简意赅,分明是气话。 看着他没有道理只能耍横的俊脸,含珠忍不住笑了。她不听话还笑他,程钰勒住她腰,低头就亲了上去,亲着亲着手要扯她衣裳。含珠不想在车里这样,死活不肯,程钰也担心她冻着,咬牙切齿在她耳边道:“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含珠埋在他怀里笑,他还能怎么收拾啊?那些手段,虽然羞人,却并不可怕。 回到王府,两人径自回了长风堂。 成亲之前程钰便很少与正院那边打交道,发生顾澜那事后两边算是彻底闹僵了,程钰回府都不再去给程敬荣请安。现在成了亲,程敬荣除了在敬茶当天来了个下马威,之后没了旁的动作,谢氏也未派人来给含珠立规矩,颇有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世子程铎居住的正合堂里,听丫鬟说二爷二夫人回府了,吴素梅放下手里的针线,轻轻叹了口气。楚菡就是命好,娘家在京城,想家了随时可以回去看看,不像她,娘家远在山西,除非有什么大事,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回去了。 “夫人,世子来了。”报信的丫鬟才出去没多久,很快又折了回来。 吴素梅赶紧出去相迎。 “这两天你都一直闷在屋里?”程铎进来后扫了一眼暖榻,皱眉问道,“没去看过弟妹?” 他刚从外面回来,身上穿了大髦,吴素梅服侍他脱下,软声道:“表哥,父王不喜二弟弟妹,咱们跟那边走得太近,父王知道了会不会……” 程铎猛地将手中茶碗放了下去,冷眼看她,“你的意思是,以后都不与二弟来往了?父王喜不喜欢二弟与咱们有什么关系,你只需记住,只要二弟弟妹没有疏远咱们的意思,你就得好好走动,少想一些没用的,难道你不理会弟妹,父王与她就会多看重你几分?” 他虽是世子,论身份还不如程钰,程钰好歹有楚倾当姨父,别看楚倾总是一副不待见程钰的样子,真不待见,就不会把女儿嫁过来,楚倾那人最为护短,他瞧不上程钰怎么嫌弃都没关系,外人要是想打压程钰,就算没有这门婚事,楚倾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父王不喜二弟也不喜他,他若再跟二弟闹僵了,便真正成了孤家寡人,跟二弟交好,将来出了什么事,二弟也会帮衬他一把,至少不会落井下石。 “刚刚我听他们从云阳侯府回来了,正好舅母他们送的年货到了,你带几包特产送过去。”说完见妻子吓得脸都白了,程铎不喜又不想继续训她一个弱女子,不耐烦地提点道:“以后凡事都听我的,少自作主张,就说上次你背着我找的什么赛神仙,分明是个江湖骗子,若不是我发现的及时,你吃‘仙丹’吃死都没人替你伸冤。” 不想训人,想到妻子做的那些蠢事,还是忍不住又斥了一顿。到底是小门小户的出身,跟楚菡根本没法比,敬茶那日父王拿楚菡教训二弟,楚菡都没怕得发抖,妻子反倒战战兢兢的。二弟也是命好,躲过了顾澜,还求得了圣旨赐婚。 越想越胸闷,程铎最后催了妻子一句,负手离去。 吴素梅这会儿才敢落下眼泪,捂着脸伏在桌子上哭。 就知道训她,如果不是他逼得急,她会病急乱投医? “夫人别哭了,世子就在前头,您快收拾收拾,先去那边瞧瞧吧,这几晚世子都是在您这儿歇息的,晚上夫人小意伺候着,床头吵架床尾和,明早世子就消气了。”她的陪嫁吴嬷嬷低声劝慰道。 她不说还好,她一说,想起昨晚完事后程铎将她腿吊起来两刻钟的功夫才放下来,吴素梅就更加心酸。如果那“仙丹”能给她一个儿子,她宁可生完儿子马上就死,也会选择吞下去,免得再受这种活罪。 ☆、第116章 洗了脸,涂了面,吴素梅领着丫鬟带礼去了长风堂。 如意请她去了西暖阁,再派小丫鬟去后院禀报,小丫鬟走到院子里,见只有四喜守在堂屋门口,才要说话,四喜远远朝她摆手。小丫鬟不明白怎么回事,快步走到四喜身边,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世子夫人来了,带了山西那边送来的年货。” 这是串门来了,四喜点点头,示意她在外面等着,她转身往里走。到了内室门口,听到里面有低低的娇软声音,四喜脸上发热,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夫人,世子夫人来看您了。”换成谢氏过来,她都不会打扰小两口的好事。 锦帐之内,恰好程钰又捻了一下,心里底下一块儿来袭,含珠登时绷紧了身。 如扇贝猛地捉住了游鱼。 她是那扇贝,一点都没想捉什么鱼,偏鱼坏欺人,非要扰她好眠,逼得她启门迎,他却倏地离去,她正要关上,他又转身游了回来,反反复复不老实。 鱼儿终于不动了,含珠埋进了他肩窝,这一仗应付得辛苦,累得她杏眼轻阖,香腮飞霞。 “怎么这么不中用?”程钰低头咬她耳朵,“每次都只坚持一盏茶的功夫,我以为换个法子你能厉害些。” “别说了,你,你拿开,我要去见大嫂了。”含珠闭着眼睛催他。 程钰看一眼窗外,有点不喜吴素梅这时候来,但也知道不能再腻歪了,便将手从她裙子底下收了回来。白皙修长的手指似刚从水里洗过,程钰送到鼻端闻了闻,垂眸,正好对上她偷窥的杏眼。 她脸更红了,又往他怀里钻,程钰低低地笑,哑声告诉她,“憨憨哪都是香的。” 含珠羞死了,娇滴滴捶了他一拳。 程钰忍笑,抱着她朝后面躺了下去,她歪歪垮垮倒在他身上,程钰不管她,举着手指看,“你去吧,我再仔细想想,下次就不让你难受了。”第一次做这种事,还是不熟练,中间走了点歪路。 他没个正经,含珠恼羞成怒,用力按了他胸口一下,提着裙子飞快逃去了屏风后。整理衣衫时瞧见镜子里的自己,发髻歪了头发也散下来一缕,脸红地不正常,含珠又在心里骂了满肚子坏水躺在床上的男人一句,匆匆坐到镜子前梳头,坐好了,双腿控制不住地抖。 幸好是冬天,脸红褪的快,用茶碗冰一冰,多少都能看了。 床上男人歪头对她笑,含珠没理他,快步出了屋。 别说四喜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单看她红艳的唇,水润的眼,也能猜到小两口做了什么。怕夫人尴尬,四喜就当什么都不知道,陪着夫人走到西暖阁那边,见夫人脸色几乎恢复了正常,松了口气。 “劳大嫂久等了。”一进屋,含珠歉疚地对吴素梅道,“刚刚练字时不小心脏了衣袖,换衣裳耽误了会儿。” 她穿了一件银红的夹袄,脸上是新嫁娘都有的娇羞幸福,吴素梅想起自己刚嫁进王府时与表哥过的那段柔情蜜意的日子,再想想过来前男人冷漠的眼神,心里越发酸涩,声音都染了几分落寞,“没事,我也是才到的,弟妹进门三日了,前两日我怕打扰弟妹与二弟恩爱,今个儿觉得差不多了,正好老家送了年礼过来,有几样是山西土产,给弟妹二弟尝尝鲜。” 说着领着含珠去桌上看,“这两坛杏花村酒是给二弟的,本想多带两坛过来的,你大哥嘴馋,舍不得多给,回头二弟喝完了,让他找他大哥讨去,看他舍得不舍得。这些阳高杏脯、汾阳核桃、吉县板栗都是山西的土产,弟妹尝尝,要是觉得好吃,下次我让家里多送点来。” 她很是热情,含珠连连道谢,瞥见旁边摆着的一只红布老虎,惊道:“这就是黎侯虎吧?我听人说起过,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布老虎绣的可爱好看,含珠喜欢地拿了起来,马上想到了阿洵,这只送男娃,回头她学着另做一只给妹妹。 吴素梅笑得有些勉强,叹气道:“这对儿黎侯虎是我母亲亲手绣的,哎,我到现在也没能给程家添个一儿半女,看这东西心里不是滋味儿,另一只送钧哥儿了,这只弟妹拿回去给阿洵玩吧。” 她没有儿子是明摆着的事,与其让弟妹暗地里嘲笑,不如大大方方说出来。 含珠哪里会嘲笑她? 她这辈子多半也不会生儿育女了,因此更理解吴素梅的苦,忙将黎侯虎塞回吴素梅手里,诚心劝道:“嫂子别着急,我听长辈们说过,有人生孩子早有人来得晚,嫂子过门三年还没到,兴许很快就有好消息了呢?这是伯母的一份心意,嫂子还是自己收着吧,阿洵大了,也不爱玩这个了。” 吴素梅知道她说的是客气话,弟妹喜欢这玩意,方才她都瞧见了,坚持要送。含珠说什么都不肯收,一番推辞,她无奈道:“大嫂再这样,一会儿天都黑了,这样吧,大嫂会做黎侯虎吗?” 吴素梅点点头,“学会针线时就开始绣这个了。” 含珠马上道:“那这个大嫂带回去,改日我去找你学,不知大嫂肯不肯教啊?” 吴素梅还能说什么? 送了礼,天也渐渐暗了,吴素梅告辞要走,含珠领着丫鬟们一直将她送出院子,目送主仆几人走远,突然有种满足的感觉。程铎夫妻肯与他们走动,看吴素梅也是个好相处的,这静王府总算多了点人情味儿。 “今晚让厨房做个糖炒栗子吧。”含珠心情不错,吩咐四喜道。 四喜笑着点头,含珠拿了一盒杏脯去了后院。 程钰还在床上躺着,今日是婚假最后一天,难得清闲。听见她挑帘进来,程钰坐了起来,衣衫不整地靠在床头,盯着她手里的东西问,“杏脯?” 含珠这会儿已经不羞了,惊奇地问他,“你怎么知道?” 程钰将盒子抢了过来,一边打开一边道:“前两年大哥他们收到年礼也会送些过来,去年我不是给你跟阿洵送去了些?” 含珠愣了愣,“没有……”说到一半回过味儿来了,猜到东西肯定被楚倾拦下了,忙改口道:“哦,是送了,我以为你在京城铺子里买的。” 程钰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捏起一个颜色漂亮的杏脯喂她。他目光温柔,含珠浑身暖融融的,微红着脸张开嘴。程钰看着她吃,等她吃完了,才笑着问:“好吃吗?跟去年的味道是不是有点不一样?” 含珠去年根本没吃到他送的,撒谎点头,“挺好吃的。”酸甜可口,嚼劲儿也刚好。 程钰笑得更坏了,伸出手指给她看,“我还没洗手。” 含珠怔住,下一刻马上反应过来了,一张粉面顿时涨得通红,起身就要走。程钰眼疾手快将她拽回怀里抱着,扶着她下巴不让她躲,亲了一口道:“逗你的,怎么还是这么好糊弄。” 含珠一点都不信,她出门时他就懒躺着,根本不像下地过。程钰确实没洗手,见她难得聪明一回没上当,他堵住她嘴亲了会儿,将果盒放到她怀里让她捧着,“好,那我不用手喂你了。”低头,笨拙地从盒子里咬起一个杏脯,再往她这边送。 含珠才不要,扭头躲,露出脖子,衣领松开了一条缝。程钰目光一暗,直接将杏脯塞到她衣领里,含珠大惊,程钰顺势将果盒放到一旁,扑到她身上扯衣去找杏脯。她气得抓他肩膀,恨他花样多,他忽的咬着杏脯抬起头要喂她,含珠躲不过接了,他陪她抢了会儿,又溜到下面,吃她身上的果…… 一闹就闹到了天黑。 晚上睡觉前,程钰才想起来问她,“大嫂送礼时都说了什么?”他想知道妻子与长嫂是否合得来。 含珠靠在他怀里学给他听,想起吴素梅提到孩子时的神色,有些同情,说出来又怕程钰担心她也会因为没有子嗣忧愁,便略了过去。 次日程钰就进宫当差去了,含珠派人去正合堂问了一声,得知吴素梅闲着,过去跟她讨教黎侯虎的做法。吴素梅面对含珠是有些自卑的,但含珠温柔贤淑,说起话来柔柔的,并没有看不起她的意思,吴素梅渐渐就放开了,妯娌俩在暖阁里有说有笑的。 学了没多久,吴素梅的大丫鬟过来寻她,主仆俩耳语一阵,吴素梅强颜欢笑道有些事情,含珠识趣地告辞。当天晌午,四喜这个好打听就打听出来了,凑到含珠身边道:“夫人,好像是世子昨晚收用了一个前院伺候的丫鬟,世子多半是想瞒着的,那丫鬟不安分,故意露出痕迹,传到了世子夫人那边。” 含珠心里有点复杂,低声问道:“怎么处置了?” 四喜瞅瞅她神色,幸灾乐祸道:“世子让人卖了。” 含珠苦笑,如果不忍妻子伤心,程铎何必碰那个丫鬟?瞒不住了再卖人,吴素梅就会高兴吗?男人.妻妾成群是常事,但没有哪个女人真的就能做到贤惠大方,不嫉不妒。 因为都是女子,又与吴素梅有了些交情,含珠忍不住替吴素梅心酸,傍晚程钰回来,见她悻悻的,抱住她打听是怎么回事。含珠没有瞒他,程钰听了,无所谓地道:“大哥身边一直都有通房,这两年也抬了两个良家妾,你不用多想,多这一出大嫂也不会在意。” 含珠回想吴素梅听到丫鬟回话后苍白的脸色,那叫不在意? 由人及己,含珠抬头看程钰,嘴唇动了动,及时将话咽了回去。 她怕揭他的疤。 程钰却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略加思忖便知道她想问什么,笑了笑,贴着她额头道:“又瞎想了,长大后我一直在宫里行走,遇见女的也没有动过那种念头,只有看见你,才起了坏心思。可见我是个眼界高的,遇不到合适的,身体没问题也不会多看对方一眼,遇到了,就算不行,我也想要她。” 他直白又真诚,含珠看着他温柔专注的眼睛,突然很想亲亲他。 可她脸皮薄,不敢,只抿了抿唇,用一双水漉漉的杏眼望着他,无声邀请。 程钰情动,捧着她脸亲了下去。 “含珠,不管怎样,我都只要你一个……” ☆、第117章 程铎发卖小妾的事在静王府没有引起任何波澜,次日吴素梅就请含珠过去继续教她缝黎侯虎,瞧着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含珠便也装作不知情,一心学针线。 腊月十五,朝廷大休,但皇城里的侍卫们不能松懈,依然要守护皇宫的安全。大臣们有一个月的假期,侍卫们只能分到半个月,按上下月轮职来。程钰选了年后半个月休息,所以腊月二十五云阳侯府请客,程钰没能陪含珠回去。 除了阿洵,楚家也没人盼着他,楚倾趁客人们到来之前好好陪了会儿女儿,可惜含珠身边有阿洵凝珠两个小的,后来楚蔷楚蓉又过来陪大姐姐说话,根本没有他插话的机会,一直赖在小辈们身边也不合适,不得不先去前院陪客。 含珠做了两个黎侯虎,大红色的给阿洵,粉色的给妹妹。阿洵非常喜欢,喜欢得手里黎侯虎被大黄叼走后,小家伙气坏了,一声大叫吓得大黄夹着尾巴卧在了地上,阿洵急着捡起姐姐送的布老虎,见上面只有点大黄的口水,这才收起了泪,对着大黄发火,“今天不给你肉骨头吃!” 男娃胖乎乎地可爱,含珠看着弟弟就想笑。 凝珠却不怎么喜欢这个礼物,无奈地跟姐姐抱怨,“我都快十二了,姐姐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子哄啊?”送朵绢花也比布老虎强啊,送她的与送阿洵的一模一样,她又不是才五岁。 小姑娘一脸嫌弃地将布老虎放到身旁,含珠亲眼看到妹妹跟布老虎在一块儿,才发现送妹妹这个确实不合适。只是看着模样渐渐长开的妹妹,她记忆里的却还是那个八岁的小姑娘,不知为何就哭了,趁没人发现将妹妹搂到怀里,小声问她,“现在还想姐姐吗?” 她不恨程钰的安排了,早不恨了,也心甘情愿地照顾阿洵,可她总觉得欠了妹妹的,也觉得遗憾。如果没有这事,她会天天跟妹妹在一起,而不是一个月才能见两三面,正因为见得少,她才觉得妹妹还是那个八岁的妹妹,忍不住把她当小孩子。 凝珠听出姐姐哭了,她眼圈也泛红。 刚来京城的时候,周家人对她再好,她都想姐姐,来到侯府,看到姐姐无微不至地照顾阿洵,她甚至生出过泛酸的感觉,因为阿洵抢了姐姐的宠爱。可随着周家人对她越来越好,阿洵也越来越喜欢她,越发了解姐姐的难处,凝珠就再没有过那种情绪了。 “想,想吃姐姐做的年糕。”憋回眼泪,凝珠娇娇地道,“过年还是吃年糕更香。” 含珠瞬间破涕为笑,抹了泪抬起头,捏妹妹还带着婴孩圆润的小脸,“整天就惦记吃!” 凝珠嘿嘿笑,见阿洵好奇地走了过来,她将自己的黎侯虎递给男娃,“这个也给阿洵吧,凑成一对儿。” 阿洵高兴极了,趴在榻前摆弄两个布老虎。 午饭含珠这桌除了方氏凝珠阿洵就是楚家的姐妹,再熟悉不过,一顿饭吃得很是热闹。饭后送完客人,阿洵没回前院,赖在姐姐这边,含珠让妹妹哄阿洵去睡午觉,她去厨房做年糕。 “怎么又来厨房了?”楚倾突然出现在门口,皱着眉头看系着围裙忙碌的女儿,“手凉不凉?”大冬天的,冻着了怎么办?都嫁人了,还不知道爱惜身体,叫他如何放心。 含珠一点都不冷,用手背抹抹鼻子,将动手前就想好的借口搬了出来,“刚刚吃饭时听阿凝说苏州那边过年不吃饺子吃年糕,寓意年年高升,一时手痒痒就想做点给大家尝尝鲜……爹爹,你怎么进来了?” 她震惊地看着跨进来的男人,君子远庖厨,哪有男人们进厨房的? 楚倾随手将门关上,挡住外面的风,示意小丫鬟们继续忙活手头的事,他大大咧咧道:“你爹爹我是个粗人,不是君子,没那么多讲究。菡菡怎么做这么多?够吃好几顿的吧?” 含珠故意多做的,打算一会儿炒点吃,剩下的都让妹妹带回去,这会儿不知怎么想的,哄人的话张嘴就说了出来,“嗯,多做点,爹爹不喜欢吃就让阿凝带回去,爹爹喜欢,那也给咱们家留些,过年的时候跟饺子一起煮。” 女儿做的东西,楚倾哪能不爱吃,马上就道:“都留下吧,阿凝喜欢,让你舅母家的厨子给她做。”他的女儿就是善良,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小丫头也放在心尖儿上,不过阿凝那丫头确实招人喜欢,但再招人他也不会把女儿做的年糕分给她的。 男人又霸道了,含珠暗暗苦笑,一边同楚倾说话,一边忙活。 凝珠阿洵姐弟俩睡醒时,含珠刚好炒完一盘年糕,也炖了牛肉年糕汤,大家围坐在暖榻上,都不饿,就是吃个热闹。 临走前,含珠据理力争替妹妹从楚倾眼皮子底下抢了一匣子年糕出来,回去凝珠自己吃的话,能吃两顿的。小丫头看到厨房有多少年糕了,为此悄悄瞪了楚倾好几眼,楚倾眼睛尖儿,抓住了,笑着训她,“初一早点过来给我拜年,我给你个大封红,至于为这点东西怨我吗?” 凝珠扭头上了马车,看得阿洵一脸茫然,爹爹好像惹凝姐姐生气了? 含珠摸摸弟弟脑袋,一番恋恋不舍地告别后,也回了静王府。 程钰从十六开始就一直住在宫里,已经十天没回来了,长风堂少了男主人,一下子就冷清了下来,晚上含珠自己躺在宽敞的床上,摸摸身边的空余,特别想他。天天能见着的时候,烦他总是动手动脚,连天看不到了,才意识到之前黏在一块儿时有多甜蜜,多难得。 大年夜的晚上,含珠亲手包了饺子,还做了他爱吃的枣泥馅儿的元宵,等他回来。 说是子时换岗,那从宫里出来,一刻钟差不多也就到了。 她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暖榻上,低头给他缝斗篷,司嬷嬷看了心那个酸啊,柔声劝道:“夫人先睡儿吧,二爷回来了我们叫您。” 含珠摇摇头,头也不抬地道:“不用,我等他,我还不困呢。”斗篷就差几针就缝好了,等他回来,刚好试试。 “那夫人好歹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啊。”司嬷嬷心疼地道。 含珠就是想等程钰一起回来吃的,哪有年夜饭吃两顿的?怕了司嬷嬷的唠叨,含珠近似讨饶地朝她撒娇,“嬷嬷别管我了,我心里都有数,您快回去歇息吧,您一会儿一句的,我差点走错了针。” 司嬷嬷明白她这是铁了心了,气笑了,打趣她,“我总算知道书上那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怎么来的,都是夫人二爷这样恩爱的夫妻编出来的,二爷若是知道夫人这样等他,估计一会儿都得生出翅膀飞回来。” 含珠被她说红了脸,侧身转了过去。 司嬷嬷无奈走了,如意四喜识趣地没有打扰含珠,含珠缝一会儿歇一会儿,看着屋里静静点着的灯,想到他之前的十几年都是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过来的,更不困了。 有针线忙活,时间好像就过得快了,外面炮竹声陡然热闹起来时,含珠精神一震,知道子正到了,忙吩咐厨房下饺子汤圆,果不其然,一刻钟没用上,程钰就风似的赶了回来,一进屋就将她紧紧抱住。 含珠摸他的脸,冷冰冰的,猜到他骑马赶路急,心疼地想哭,命四喜端盆热水来,她打湿巾子再拧干,帮他擦脸擦手。 巾子热乎乎的,看着她娇美的脸,被她这样体贴地照顾,程钰很快就从里到外地暖和了起来。听四喜说她还没吃饭,他气得只想揉她一顿,忙让人摆饭。等饭的时候,他抱她在怀亲,饺子元宵端上来,他继续搂着她一起吃,一刻都不想松开她,丫鬟们进来他都没松手,羞得她埋在他怀里不敢见人。 吃完第一顿年夜饭,夫妻俩也不消食了,简单漱口洗脸,程钰就抱她上了床。 小别胜新婚,锦帐里两人如胶似漆,恨不得将彼此融入自己的身体。 “有多想我?”事毕,他搂着她问。他想坏了,好几次都想偷偷溜出宫见她。 含珠不会说,黑暗里抱住他脖子,将红唇贴上了他的。 有多想,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明白。 程钰明白了,一双铁臂像是长在了她身上,如藤蔓缠.绕,唇也舍不得分开。 终于解了半个月的相思,真正地停了,程钰温柔又不容拒绝地跟她说他的安排,“我想过了,初二陪你回娘家,咱们在侯府住三晚,然后我带你去庄子上住,咱们在那儿过年,除了十五宫宴,旁的应酬一律都不管。” “好。” 含珠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她也只想跟他在一起,轻轻松松的,不用与任何人虚以委蛇。 商量好了,程钰陪含珠回了娘家,那两天楚倾怎么阻拦他与含珠在一起程钰都不在意,初五晌午用完饭便趁阿洵睡午觉时提出告辞。楚倾这会儿才知道小两口另有打算,他不太愿意,但看着女儿幸福羞涩的脸庞,认了,叮嘱程钰好好照顾女儿,别在外面出事。 得了楚倾许可,程钰与含珠再无顾虑,庄子上要用的物件换洗的衣物都准备好了,两人也不必回王府收拾行囊,直接坐马车出了城门,到了庄子上,程钰才打发陈朔回去告知程敬荣一声。 ☆、第118章 程钰的庄子位于京城北郊,在汤泉行宫附近,乃明德帝赏赐给他的,整座山头都在他名下。山高不足十丈,但山上梅林成片,亭台楼阁遍布其中,开凿了好几处温泉池子,大的堪比两进的院子,小的也就一间屋子那么大,因地制宜,与山石景致相映成趣。 “喜欢这里吗?” 一片假山围成的幽静池子内,程钰凑在含珠耳边问,一双手在她身上各处逡巡。 含珠被他捏得快化在这片池水中了,小声求他,“别弄了……” 眉尖儿微蹙,是真的不想要。 在庄子上住了三天了,他像是要将那半个月的分离一起补回来似的,几乎时时刻刻都要黏着她。在屋里他搂着她亲,到了池子里就更肆无忌惮了。那滋味儿再好,一下子吃太多,含珠也承受不住。 她心里更不舒服的是,他将她丢到池子里,一片衣裳也不给她留,他却始终穿着裤子。 “我有点头晕,咱们回屋去吧。”怕他继续胡闹,含珠闭上了眼睛。 程钰在她艳若牡丹的脸上看到了黯然,以为她是真的不舒服了,当即抱着人游到岸边,抓过巾子要帮她擦。含珠气他不坦诚,抢过巾子遮住身子上了岸。这边虽是假山,方便主人沐浴用的东西都是齐全的,就说地上,铺了厚厚的毡毯,一直铺到旁边的石室内,石室里面有桌有椅有床,还摆了屏风。含珠快步走到屏风后面,自己擦拭。 她离开时嘟着嘴,程钰自然知道她生气了,快步追了上来,揽住她肩膀,“怎么生气了?” 含珠低着脑袋,冷得打颤。 程钰心疼,抢过巾子快速又不失温柔地帮她擦干,再从屏风上取下早就备好的衣裳帮她穿上,穿好了,指着里面的床道:“去躺会儿吧,被子里有汤婆子,热乎的。” 他裤子还在滴水,含珠抿抿唇,乖乖钻进了铺着虎皮褥子的被窝。她头上简单的绑着个发髻,头发并没有湿,扯下被子偷偷看他,果然见他躲在了屏风另一侧。那是面绣寒梅傲雪的屏风,透过薄纱绣案,对面男人的身体隐隐若现,可惜屏风底下是实木,挡住了他腰下,她只能看到他的窄腰手臂。 成亲一个月了,他将她看了个透,她却觉得始终与他隔着一层。 眼看他走了过来,含珠哧溜又钻进了被窝。 “到底怎么了?”程钰躺下来后,将人拉到怀里,抬着她下巴问。 含珠能怎么说?实话实说,嫌他不给她看? 这也是最让她懊恼的,不说就永远得隔着一条裤子,说了又显得她太不矜持。 “含珠,你,你想回去了?”她不说,程钰就只能猜,说完了觉得不对,这种小事她大可以直接跟他说,没有必要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嫌我,弄得勤了?”思来想去,只找到这一个理由。 含珠确实也嫌这个,就点了点头。 程钰失笑,让她趴在他身上,圈着她腰道:“憨憨太美,我忍不住。” 他甜言蜜语的,笑得又坏又温柔,含珠越发地委屈,抱怨的话脱口而出:“你都没给我……” 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埋到了他怀里。他看了她千百遍摸了她千百遍,她再羞的地方都给他看过了,他为何还要跟她有所保留?分明还是不够信她,还是怕她会嫌弃他。 她忍不住哭,泪水打湿了他的中衣。 程钰慌了,放她平躺,他撑着身子问她,茫然又焦急,“我不给你什么了?” 含珠不想再瞒着了,泪眼看他,“你总不让我穿衣服睡觉,你为何总穿着裤子?” 程钰僵住,黑眸里有震惊错愕,也有被人看破心思的慌乱。 含珠一下子就心疼了,后悔自己为这个跟他闹,猛地抱住他,“你别误会,我不是……” “我知道。”程钰搂住自责的她,最初的尴尬过后,并未生气或是自怨自艾,只是有些无奈,“含珠,我想看你,是因为你太美,不想给你看,是,我那里丑,怕你看了不喜欢。”又不能用又不好看,他怎么好意思露出来? 含珠怕他嫌弃他自己,这会儿当然不能顺着他的意思说,贴着他胸膛摇头,“一点都不丑,只要是你,我就喜欢。” 傻姑娘,程钰被她逗笑了。他不脱裤子,确实是自卑,但他没想到她如此介意,早知道,他会脱的,她都愿意嫁给他了,他还有什么怕的? “真的喜欢?”程钰重新躺好,握住了她手。 含珠没有多想,又点了点头。 “那你看吧。”程钰将她手放到他裤腰上,示意她脱。 含珠哪想到他会说这样一句,被烫一般缩回手,人也急急朝里面转了过去,声如蚊呐,“我不……” 她越羞程钰就越喜欢逗她,自己褪了裤子,将她掰了回来,拉着她手给她。他虽然不行,本钱还是有的,含珠又是第一回毫无阻拦的领略,整个人都快成了煮熟的虾,比任何汤婆子都管用,烘得被窝里热乎乎的让人流汗。 “放手……”她不敢乱动,急着催他。 程钰不放,反而掀开了被子,瞅瞅那边,再看她埋在他怀里不肯见人的红脸蛋,“你不是想看吗?凑过去瞧瞧吧,就跟我对你那样。” 含珠脑海里一片空白,空白里又腾腾地冒火,知道他又使坏了,她气得咬他胸口。 她有心没胆,程钰体贴地饶了她,到底不是值得炫耀的,她想看他愿意给她,她不想看,他还是想留着这层遮羞布。放开她手拉回被子,程钰哑声问道:“以后是希望我穿裤子睡还是脱裤子睡?” “穿……”含珠不假思索地答,声音乖得不能再乖。 程钰笑了笑,搂住她香了一口,“给你看你不看,以后再为这个跟我闹,你想不看都不行。”说完话想到她趴到他被子底下那般对他,脑海里不知怎么冒出一张册子上的图,程钰咽了咽口水,又翻到了她身上。 温香暖玉,如果他行,一定饶不了她。 捂热了被窝,谁都舍不得走了,两人索性在石室里歇了晌,睡饱了才起来收拾,走了出去。 因为温泉的缘故,这边比京城暖和,有梅花开了,正好午后阳光暖融融的,程钰就陪含珠去赏梅。逛着逛着,程钰朝山下一个方向望了过去,问含珠,“听到什么声音没?” 含珠停住脚步,侧耳倾听,过了会儿惊讶道:“好像有唱戏的?” “耳朵还挺好使。” 夫妻俩逛园子的时候没让人跟着,回到正院那边,程钰让陈朔去打听打听,半个时辰后消息就传回来了,“二爷,那边是东汤镇,镇上有个富家老爷,姓林,得了一对儿双生孙子,林老爷高兴,请了戏班子唱戏热闹,说是要连唱三晚,今儿个是第一晚,二爷要不带夫人去瞧瞧?” 程钰看含珠,“想去吗?” 含珠在庄子上闷了几天了,确实想出去走走,只是…… 猜到她担心什么,程钰笑道:“我让陈朔准备两身农家衣裳,咱们办成普通夫妻,又是晚上,没人认得咱们的。” 含珠就笑着点了点头。 陈朔去准备衣服了,程钰捏捏含珠强行按捺兴奋的小脸,事先提醒她,“这种小地方,请的戏班子肯定也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去了你别失望。” 含珠拍开他手,满是回忆地道:“就是这种小戏班子听起来才有趣,大户人家在门口搭戏台子,旁边都没有座的。街坊们来看戏,有的人从自家提着板凳过来看,有的人就站着,各说各的,比侯府里大家聚在一起静静听戏有意思多了。” “是不是也有看对眼的男女趁这时候私会的?”程钰带过兵,荤段子听过不少,那些小兵们多是乡野出身,什么麦垛后面棒子地里,各种地方都有。心头一热,他拉住红着脸要走的妻子,咬她耳朵,“晚上我也找个好地方。” 含珠恼羞成怒,捶了他一拳。 今天时候不早了,两人没再折腾,第二天陈朔将衣裳送了过来。含珠的是件桃红的细布夹袄,底下厚厚的棉布裙子,鞋也是平底棉鞋,简直就是村里略有些钱财人家的女儿打扮。含珠在屋里试穿,才转过身,四喜就哈哈笑了起来,含珠看向镜子,也被自己臃肿的冬衣逗笑了。 听到程钰来了,含珠飞快躲到屏风后头,见程钰穿了一身毫不打眼的粗布短褐,一头乌发也只用布带裹住,单看背面就是一个高高壮壮的农家汉子,没比她强到哪去,这才满意。程钰喊她,她就低着脑袋羞答答走了出去。 “憨憨穿什么都好看。”四喜早识趣地出去了,程钰仔细打量妻子两眼,愉悦地将人拉到怀里,“到了那边,我得把你捂严实了,免得被人拐走了。” “别胡说了,咱们什么时候走?”含珠摸摸头上仅有的一朵梅花绢花,好笑地问他。 “这就去,驴车都备好了。”程钰牵着她手,笑着出了屋,走到院子门口,果然看见一辆驴车。 含珠止不住笑,程钰打横将村花似的娇媳妇抱到车上,放稳了,他亲自赶车。含珠第一次坐驴车,害怕,爬到他身后靠着他,颠颠簸簸的,轻轻的说笑声被冬风吹散。 ☆、第119章 庄子距离东汤村有四五里路,从山里出来,驴车渐渐就到了平路上。正月里天寒地冻,迎面吹来的风小却也冻人,刚开始那股兴高采烈的劲儿头过去了,含珠歪过身子摸摸程钰持着鞭子的手“很冷吧?” “这点冷算什么。”程钰随口道,说完催她,“你快把手缩回袖子里去,你手嫩,比不上我。” 含珠有点后悔了,瞅瞅西边快要下山的日头,“回来天黑肯定更冷,早知道带件大髦出来了,给你披上。” 她总是瞎担心,程钰指着两里地外的镇子道:“镇上有客栈,我已经让陈朔定好房间了,今晚咱们在外面住一晚。” 含珠放了心,刚要说话,忽见对面小路上有个妇人朝他们挥手,边喊边领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娃往这边跑。含珠左右看看,用胳膊肘点了点程钰,小声问他,“是不是在喊咱们啊?” 程钰扭头看,并未停车,慢悠悠问她,“多半是想搭顺风车的,要捎带他们吗?” 含珠瞧着那孩子边跑边回头催娘亲快点的兴奋样子,有点想,怕程钰一个王府子弟不愿意,反问他,“你说呢?” 程钰悄悄朝她耳朵吹了口气,“媳妇说了算,我都听媳妇的。” 媳妇这么土的词儿,说出来却格外的甜,含珠羞答答嗔他一眼,而程钰早心领神会地停了车。 “妹子也是去镇上看戏的吧?能拉我们一程不?”妇人气喘吁吁跑了过来,还没到车跟前先大声问道,没等含珠回话,妇人傻了眼,紧紧盯着车上的小媳妇瞅,一脸难以置信,“妹子,妹子长得真俊,你们是哪个村的,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生啊。” 怪了,能知道镇上有戏的村子,离得应该不远,这样的大美人,她先前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过? 妇人直白的注视便是最羞人的夸赞,含珠红了脸,小声扯谎道:“我们是路过此地的,得知镇上有戏,就去看看,嫂子快上来吧。” 那声音娇娇软软,听得妇人半边身子都酥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再看旁边的儿子,眼睛更直,幸好才八岁,不用担心人家小媳妇不满。上了车,驴车动了,妇人继续夸了起来,“妹子声音真好听,光听你说话,我们娘俩这一趟就值了。” 含珠低头,夕阳照在她身上,美得跟画似的。 妇人瞅瞅她身后连个正脸也不给的汉子,自来熟地问道:“那是你们家那口子?” 含珠忍不住笑了,看程钰一眼道:“嗯,就是他不爱说话。” 妇人点点头,对着程钰道:“没事,跟我们不用多说,不过小兄弟可得对你媳妇好点,瞧瞧你媳妇这天仙似的,你可不能亏待她。” 程钰没有接话,嘴角翘了起来。 妇人也不觉得尴尬,问含珠:“瞧妹子也就十五六岁,这两年才成的亲吧?有好消息了没?” 含珠心中一紧,怕程钰听了难受。她紧张兮兮的,妇人看在眼里,误会了,笑着劝慰道:“妹子别急,你才多大啊,就说林家二奶奶,成亲第三年才怀孕,一怀就是俩,生了俩白白胖胖的大小子,要不林老爷咋花钱请大家看戏呢。不过妹子别羡慕,还是一个一个生稳妥,林家二奶奶这一胎多遭罪啊,差点一尸三命,幸好遇到个厉害的产婆,把娘仨都保住了……” 妇人絮絮叨叨的,因为说的是孩子的事,含珠并不太想听,妇人话音一落,她附和两句就同那个男娃说话了。妇人看得懂眼色,后悔自己话多,到了镇上,识趣地领着孩子早早告辞。此时暮色四合,程钰先带含珠去了客栈,伙计牵走驴车后,程钰笑着问她:“饿了没?” 他没事人一样,含珠也不再想,点了点头。 京郊的县镇都比较富庶,程钰寻了个面馆,要了两碗肉丝面,吃到一半的时候,远处传来了唱戏声。陈朔打听清楚了,这戏一唱就是一个时辰,因此两人也不着急,吃完了,牵着手慢慢往人多的地方走。 天色昏暗,牵手走路的不止他们一对儿,含珠发现好几对年少的夫妻后,也就放开了。 到了地方,程钰没有往人堆里挤,仗着身高扫视一圈戏台周围,瞄准了戏台斜对面一颗老槐树。含珠还记得程钰说的混话,怕他拉她躲在树干后胡闹,说什么都不肯过去。程钰哭笑不得,低声解释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人?天这么冷,我也没洗手,放心吧,那些都是随口说说,你不怕被人盯着看的话,站这儿也没关系。” 含珠仰头看他,程钰笑着捏了捏她鼻子,故意晃了晃手,“哪次我没提前洗手?” 含珠红了脸,乖乖随他去了。 程钰靠着墙壁而站,让她靠在他身上,双臂紧紧抱住她。 天色越来越黑,只有戏台一圈被大红灯笼照亮,戏台上浓妆艳抹的戏子们咿咿呀呀地唱着庆生拜寿的曲,含珠靠在丈夫温暖宽阔的怀里,情不自禁轻轻地哼。她这吴侬软语轻飘飘的,程钰悄悄低头,明明很嘈杂,却只听到了她的声音。 一曲结束,戏子们下台准备另一场,台前坐了半晌的街坊们站起来舒展筋骨,左右交谈。含珠听了会儿,仰头问他,“这样是不是比在侯府听戏更有意思?而且他们唱的也不错啊。” “没你唱的好听。”程钰趁黑亲她一口,低低地求她,“回去憨憨唱给我听,我喜欢听。” 含珠这才知道自己哼出来了,脸上发烫。她不回答,程钰瞅瞅左右,全是团团黑影,便将她推到了树干上,勒住她腰堵住她唇。这边人多,树那边就有人说话,含珠紧张极了,偏偏越紧张就越没力气,很快便陷入了他的温柔里。 他想揉她,碰到她厚厚的夹袄,想伸进去,冰得她惊叫。程钰不想忍,拉着她手往回走,想要快点回客栈尽情尝她的好,不想没走几步,林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好热闹大概是人的天性,这对神仙似的夫妻也不例外,不约而同回头望。 “你们也忒不讲道理了,我要不假扮女的,你们会让我救他们娘仨?真是的,老子我辛辛苦苦救人,不要诊金,是你们非要请我吃席喝酒,现在大半夜地将我往外赶,这也就算了,还想偷偷要了小媳妇的命,还讲不讲王法?林老太太不用你躲在后头,老子知道这事是你捅出来的,就你这种心狠手辣的毒.妇,不喜儿媳妇就想方设法要她命,早晚有人会治了你!今儿个老子宁可睡大街也不走了,你们休妻我不管,想把老子辛辛苦苦救回来的人弄死,明日我就去报官!” “葛婆……葛老头你别血口喷人,你冒充接生婆冒犯我家二奶奶,老太太为了二奶奶的名声,本想装不知道的,是你要借此讹林家的钱,张口就是五百两。老太太不给你就撒泼抖搂了出来,这是要逼死我家二奶奶啊,竟然还想反咬我们老太太一口!看在你救人的份上老爷老太太不与你追究,这是二十两接生钱,你识趣点马上拿钱走人,否则明日我们也去报官!” 听声音,一个是救了产妇的“葛婆子”,一个是林老太太身边的管事嬷嬷,你骂一句我骂一句,很快就让周围看热闹的众人知道了事情始末。起因是葛老头男扮女装接生,至于是林老太太想借此逼死儿媳妇,还是葛老头意欲讹财,就不是一句话能分辨清的了。 含珠一个姑娘,最关注的是那个刚刚生了双生子的林二奶奶。虽是接生,被一个外男看了身子都不妥当,现在事情传开,林二奶奶就算扛得住流言蜚语,如葛老头所说,恐怕也逃不了被夫家休妻的命运吧? 多无辜啊,生产时林二奶奶肯定一心都在孩子上,哪能料到会闹出这种事? 含珠心里不忍,但她什么都帮不了,程钰牵着她往外走,她最后看了一眼林家的方向,黯然转身。走出人群,程钰突然吹了声口哨,含珠惊讶,很快就见一道黑影快速走了过来,“二爷有何吩咐?” 是陈朔的声音。 程钰将他叫到身边,一阵耳语,含珠挨的那么近都没听到。 “是。”陈朔低声应道,随即朝林家那边走了过去。 程钰继续牵着含珠往回走。 “你让他做什么去了?”周围人少了,含珠不解地问,总觉得他让陈朔做的事会与林家有关。 程钰揽着她肩膀与她说话,“你担心那个林家二奶奶吧?我命陈朔留意些,至少保住她的命。” 有他这句话,含珠立即放下了一半的心,知道程钰是为了她才费事的,轻声跟他道谢。 回到客栈,含珠本以为程钰会借此跟她讨好处的,未料程钰只是老老实实抱着她睡觉。含珠猜到他也因为这变故没了兴致,替林二奶奶忧心了会儿,渐渐就在他温暖的怀里睡着了。 程钰毫无睡意,若不是怕她出事,他都想亲自去抓那个葛老头。 姓葛,医术高超,哪怕只是一线希望,他也不能错过。 而陈朔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夜深人静,眼看那葛老头真的蜷缩在林家墙角躺下了,陈朔鬼魅般靠了过去,一张帕子捂过去,那老头挣扎两下便没了动静。他老实了,陈朔熟练无比地将人扛到肩上,连夜赶回山庄。 ☆、第120章 小镇上也没什么好玩的,次日用过早饭,程钰就带含珠回去了。 到了庄子,陈朔出来接人,递了一封信给他,“二爷,定王爷的,刚派人送来的。” 程钰接过信,一边往里走一边看,看完蹙了蹙眉,很快就恢复了自然,侧身对含珠道:“你先回房歇息,我有点事要处理,放心,写封回信就好,不是什么要紧事。” 他有正事要忙,含珠就是担心也得等他忙完了才能问问,点点头,先回后院了。 陈朔领着程钰往庄子里另一处院子走,路上不解地问:“二爷一直派人留意葛家子弟的动静,可是有什么大用途?”葛家是隐世的杏林世家,可就他所知,二爷定王看重的人都没有身患必须神医才能治的大病啊。 “不该问的别问。”程钰淡淡道。 陈朔悻悻地摸了摸脑袋,转而说起葛老头的事情来,“我按照二爷的吩咐,他醒来就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倒是个聪明的,知道咱们有求于他,先吩咐我去盯着林家,说是林二奶奶命保住了,什么都好商量,否则他宁死不屈。” 看这脾气,有点世外高人的架势,只是想起葛老头之前穿的那身婆子衣裳,陈朔就难以将其当神医对待。 “派人去了吗?”程钰平静地问。 “派了。”陈朔马上道,二爷如此看重葛家子弟,他宁可白费力也不能让这事出差池啊。 程钰颔首,示意他与院门口的侍卫一起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他单独去了上房。 葛乘风这会儿已经换了一身灰色道袍,头发花白,肤色微黑,脸上有了皱纹,看起来应该年过五旬了,但他精神矍铄,程钰进屋时,他一双狭长的眼睛扫过来,目光炯炯,仿佛能看到程钰心中所想。 “昨夜唐突先生,多有冒犯,还请先生恕罪。”程钰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礼道歉。 葛乘风摸了摸自己精心蓄下来的山羊胡,微微眯着眼睛打量他,“这般鬼鬼祟祟抓我过来,你知道老夫是谁?” 程钰实话实说道:“不敢肯定,但晚辈身患恶疾,曾请洛阳吕太公诊治,太公诊出晚辈少时误服毒.药,多年过去,毒素早已排尽,然身体已被那毒所废。吕太公束手无策,晚辈只能寄希望于葛家神医子弟,昨晚听闻先生姓葛,既有起死回生的医术又有不拘世俗悲天悯人的气魄,生怕错过,又不想惊动旁人,才出此下策劫了先生过来。” “吕成都治不了你?”葛乘风眼睛一亮,看程钰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块儿上等的猎物。 听他直呼吕太公之名,程钰越发肯定自己找对了人,强行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平静道:“正是,还请葛先生帮我一次,若能治了晚辈的恶疾,凡是先生吩咐的,只要晚辈能做到,一定竭力满足先生。” “我没什么要求你的,”葛乘风最厌烦这些报恩的虚话,朝他招手,“过来过来,先让我号号是什么恶疾,居然让吕成都没辙。” 程钰暗暗吸了一口气,在葛乘风对面落座,提起袖子,将左手伸了过去。 葛乘风扫了他手上各处茧子一眼,笑着道:“练箭的?” “先生好眼力。”程钰诚心赞道,正要自报身份,葛乘风已经扣住了他脉搏,一副只关心病情对其他都无所谓的态度。他不问,程钰也就闭了嘴。 号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葛乘风示意程钰站起来,程钰有求于人,没有啰嗦,依然行事。葛乘风站在他一侧,右手在程钰背上犹疑,程钰只觉得他每按一处他身上就起火,终于在葛乘风又按了一下时,双腿一软,险些站不住,呼吸陡然重了起来,一侧头,就见葛乘风眼睛盯着他两腿内侧。 第一次以真面目被人看出自己的隐疾,程钰很是尴尬,垂眸道:“先生……” “何时发现的?”葛乘风回到座位上,目光从容平缓,再无之前的探究猎奇,看起来竟然与医馆里做馆为人看病的普通郎中无异。他没有嘲笑讽刺之意,程钰莫名地平静了下来,垂眸道:“最早发觉是十四那年,何时中的毒,完全没印象。” “十四岁之前挺起过没?” “……没动过欲.念,但早起时有过。” “不行后可有遗.精?” “……有。” “大概多久一次?清醒时一次都没有成功过吗?” 安静的屋子里,医者专注地问他的问题,病者经过最初的尴尬后,一一如实回答。直到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葛乘风沉默的时间太久,程钰才忍不住问:“先生可有医治之法?” 葛乘风抬眼看他,慢慢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布袋,取出来,上面别了一排银针,不太确定地道:“我倒是有套治不举的针法,行医四十年,医好过六个成年后半途出事伤到的,但也有十来个幼时受伤的没有效用,治不好的例子里,最小的两三岁,大的十四五,所以能否治你,还得试试。” 程钰胸怀激荡,不知该说什么,当即朝葛乘风跪了下去,“若能病愈,先生对我便是再生之恩,程钰没齿难忘。”他都已经不抱希望了,已经做好与她膝下无子的准备了,这位神医却在他最苦最希望自己能行的时候出现,如及时雨,真能治愈,让他把对方当父亲孝敬,程钰都愿意。如果没有遇到她,他还不会如此感激,但他遇到她了娶了她了,就想给她最好的,让她做世上最幸福的妻子和母亲。 “你先别跪,施完针,一刻钟内有动静就是有希望,不行就是彻底没治了。真不行,到时候你别迁怒我,乖乖放我下山,咱们就当没遇到过,如何?”葛乘风可还记得祖上一位前辈受过的委屈,被人逼着治病,治不好就不给他自由,硬是被拘了十来年。 程钰苦笑,“全凭先生吩咐。” 葛乘风没那么好糊弄,光听他一句话就信了,之前没问,这会儿将程钰祖宗十八代都问了一遍,问完前面的再考程钰,怕他瞎编,连问带审,足足耗了两刻钟,才在程钰写完一张契约后冷声威胁道:“我告诉你,你若食言,就算你勉强留下我,我也不会老老实实给你治病,逼得急了,一针杀了你,咱们一起玩完,让你那媳妇继续守活寡。” 这会儿开始讽刺人了,可程钰敢发脾气吗?人家说什么他答应什么,心中迫不及待想试试那套针法。 “衣裳都扒了,躺榻上去吧。”葛乘风点了一盏灯,一边火烤一边命令道。 程钰犹豫了一瞬。 葛乘风动作一顿,“你不想治就算了,这会儿不好意思,我告诉你,真管用的话,你也得针灸百天才能彻底恢复正常,我可不会一直帮你。管用,确定林家那边没有变故,我会把这针法教给你媳妇或你安排的人,让她们帮你,我去别处逛了。” 让她帮他针灸? 程钰脸上有些热,试探道:“我自己来不行吗?” 葛乘风瞪了他一眼,“针灸时除了脑袋能动,其他地方都不许你动,废话少说,快去躺好。” 程钰认命,脱了衣裳躺到榻上,寒冬天头,他也不怕冷,眼睛望着屋顶,一会儿担心针法不管用怎么办,一会儿又想到管用了该如何跟她启齿让她帮忙。真管用,肯定是她帮忙的,这事除了两位神医,他只会让她一人知道。 胡思乱想的,葛乘风到了身边,让他老实点,别乱动。 程钰看他一眼,目光移向了旁处。 手臂上胸口腰间都落了针,大腿也有,最后是中间那块儿。 程钰感受不到任何变化,额头出了汗。 葛川回到椅子上,低声安抚他,“你别急,不到最后那一刻,就不能放弃。” 程钰闭上了眼睛,紧张的心跳加快。渐渐的,四肢骨骸里腾起一种熟悉的渴望,如溪流般朝下头汇去。程钰忍不住想动,生生忍住了,可那渴望越来越强烈,他咬住唇,终于在某一瞬露出了个音。 程钰难以置信地低头。 那里已经倒了下去,但他很肯定,方才确实抬起来过! 他狂喜地看向葛乘风,葛乘风捋了捋胡须,笑眯眯道:“看来你运气不错啊。”慢悠悠走过来,一颗颗为他拔针。能救人,他也高兴,拔到最下面的针时,笑着打趣面红耳赤的俊公子,“你还是请旁人帮你扎吧,否则被你没见过世面的媳妇瞧见你的本事,老夫怕她吓得宁可你继续不举下去。” 程钰只知道笑,傻笑着穿上衣裳,再次朝葛乘风跪了下去,道谢时嘴都是咧着的。 葛乘风避开了,冷哼道:“我说过,要等你保住林二奶奶的命才行。” 程钰恨不得马上就去安排林二奶奶远走他乡,去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再嫁个好二郎,但那位跟他同样排行的林二爷根本没用他多管闲事,直接放出话了,并不在乎妻子被一个老郎中看了,等妻子做完月子身子养好了,就带着妻子跟双生子南下,去江南过安生日子。 葛乘风怀疑程钰故意骗他,亲自下山一趟,跟林二爷聊过后才确定是真的。了了一桩心事,葛乘风随陈朔回了庄子,吩咐程钰,“把你媳妇带来吧,我教她施针。” 程钰应得挺痛快,往后院走时,犯难了。 她脸皮那么薄,做得来吗? ☆、第121章 程钰有事要忙,含珠自己吃的午饭,饭后站在院子里望望前院,有点担心程钰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又怕自己过去给他添乱,看了会儿书,就躺床上歇晌去了,醒来正在梳妆,程钰来了。 四喜看向镜子,对上夫人默许的眼神,松开那一头青丝低头退了出去。 “用过饭了吗?”含珠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他走去。屋里烧着地龙,她还没换上外衫,柔顺的乌发雪白的中衣,俏脸泛红,慵懒而妩媚。 程钰想平平静静告诉她的,然一想到他以后可以夜夜疼她不再只靠手,更不需要那件极其讽刺他的玉.势,他就忍不住,猛地将满脸茫然的妻子打横抱起,扔到床上,埋在她怀里笑。 他没笑出声,但含珠能感受到他的喜悦,他冲过来抱她时,嘴就咧开了。 什么好事她还不知道,可她情不自禁地跟着他笑,摸摸他脑袋,低头问他,“笑什么呢?”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大男人突然高兴成这样,她总觉得做梦一样。 “含珠,你不用再委屈了。”程钰脑袋凑过去,跟她脸对脸,手拉着她的小手送到下头,与第一次让她碰时的苦涩自卑不同,这次他兴奋无比,恨不得马上就让她感受他的威风,“最多再过百日,我便能与你圆房。” 冬天的衣服厚,含珠当然没摸到什么,只是被他的动作弄红了脸,紧跟着就听到可以圆房的话。含珠有点反应不过来,呆呆地望着他。美人躺在床上最是动人,程钰情不自禁,低头亲她,更是做了一个他只敢在她昏睡时才敢对她做的动作,“就是这样。” 含珠被他那几下摇晃晃得脸红如霞,猛地将他推了下去,“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简直好像换了一个人,下.流无比。 程钰自知失态,赶紧搂住恼羞成怒的妻子,平静下来后才低声解释道:“昨晚咱们遇到的那个葛老头就是葛家子弟,我让陈朔请他回来,上午就是在请他帮我诊断。含珠,他有一套针法可以治我的病,说是百日后便可恢复正常。含珠,咱们可以生儿育女了,你可以当娘了……” 其实生儿育女也得先圆房,但听在含珠耳里味道就完全不一样了,她震惊地望着程钰,从未见过他眼眸如此明亮,像是冲破乌云的暖阳,是由衷的欢喜。含珠高兴,为自己能当母亲高兴,更多的还是为了他不用再因此煎熬。 她主动抱住他,兴奋地说不出话,待程钰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阵,含珠想也不想又把他往外推,闭着眼睛拒绝,“我不,我不会针灸,你让别人去学……” “憨憨……”程钰知道让她答应不容易,搂着人哄,“我身边最信任的侍卫是陈朔,但这种事情,我怎么好让他一个大男人知道?你想想,让如意四喜帮你往那儿涂药,你好意思吗?男人不行,女的,就算你不介意,我也不想让旁人看到。” “我不管……”无论他有没有道理,含珠都不听,真去了,葛神医教她针灸时肯定也在场,那等情形,让她如何能淡然处之?就算没有葛神医,她也做不来啊,既要看他,还得往他那块儿针灸,得挨得多近? “你别说了,反正我不去。”她捂着耳朵,就是不答应。 不答应也得答应,被程钰挠了会儿痒痒便屈从于他的无赖下,打扮好了,蒙着面纱去见葛乘风。 葛乘风正在捣鼓陈朔准备的木头假人,见含珠这副打扮,并没有吃惊。世俗对女子约束太多,他虽然不赞成,为了女子们能过安生日子,也只能配合她们。 见礼过后,葛乘风对小两口道:“人有四百余穴位,施针之前必须将穴位背得滚瓜烂熟,不过夫人只需记牢这套针法所对应的十五处穴位便可,我先教你认穴,回头你背熟了,再教你下针。你最好用心学,我只给你半日功夫,明早你若还没有背下来,我可不管了,没工夫跟你们浪费。” 他说话不客气,像个严厉的夫子,含珠顿时紧张起来,怕自己笨背不下来。 “没事,我陪你一起记。”程钰悄悄捏了捏她手,被含珠迅速躲开。 葛乘风将小两口的亲昵看在眼里,不悦地咳了咳。 含珠瞪了程钰一眼,全神贯注学了起来。 手臂上胸膛上的穴位还好,到了腰下,虽然是个木头人,身边有两个男人,葛乘风用墨笔点好穴位后还会解释这个穴位对男子有什么作用,含珠脸上烫极了,好在蒙着面纱,遮掩了过去。 教了三遍,葛乘风将穴位名称作用写了下来,交给夫妻俩,让他们自己对着木头人熟悉,他去客房睡觉休息。 没了外人,程钰扯下含珠面纱笑着亲了一口,“用不用我躺下给你认?” 他有了盼头就变本加厉地不正经了,含珠气得撵他出去,她自己对着木头人背穴。十五个穴位,算不上多,含珠很快就背熟了。怕自己一会儿又忘了,含珠闭上眼睛摸索木头人,尝试这样也找对地方,如此更考究本事。 程钰一直在外间守着,看看天色,快要用晚饭了,悄悄挑开帘子,就见她闭着眼睛蹲在那木头人前,手按在木头人左腿一侧,红唇翕动。这情形太过刺激,程钰心跳加快,还要看,她睁开眼睛,对着手指露出一个满足的笑,纯真温柔。 “在做什么?”程钰好奇地走了过去,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君子。 含珠闭着眼睛也能找到位置了,很是高兴,却只对他道:“记熟了,应该不会出错了。” 程钰顿时明白她刚刚闭着眼睛的目的了,她为了他如此用心,程钰心底一片柔软,搂她入怀,“憨憨真聪明,这么快就背熟了,你若是男儿身,定有状元之才。” “别胡说了,那,现在就去找葛先生还是明天再学?”含珠轻轻捶了他一拳,正色问。 “明天再说吧,咱们先去吃饭。”程钰不想她累着,牵着她的手回了后院。 天黑了,程钰去沐浴,含珠先歇下,因为白日背东西费了心,没一会儿就困了,程钰钻进被窝她也没有转身,直到他将她手拉了过去。 “你……”含珠登时清醒,急着往回缩。 “转过来,我考考你还记得不,别吃顿饭就忘了。”程钰强行将人掰了过来,哑声催她,“早晚都得看得碰,憨憨先练练,免得到了葛先生跟前还要扭捏一番,让人笑话。先熟悉了,到时候淡定从容,咱们都不尴尬。” 含珠明白她逃不过这一劫,可她就是恼他,张嘴就要咬。 “不怕葛先生看了误会?”程钰在她用力之前问,一听声音就是强忍着笑呢。 含珠气急,在他腰上拧了一圈。 程钰乖乖忍着,过会儿再哄她。 含珠认命,闭眼按他上半身的几处穴位,程钰低头看,“都对了,该下面了。” 含珠咬唇,好一会儿才去找他腿上的穴位,到了中间那块儿,不小心碰到了他的病根儿。她被烫一般往回缩,被程钰紧紧按住,这会儿也不自卑也不嫌弃自己丑了,哑声逼她看。含珠死活不看,夫妻俩就闹了起来,程钰仗着力气大将她转了个儿,含珠一睁眼睛就对上了他…… 外间榻上,四喜一把将被子拉到脑顶之上,紧紧捂住耳朵。 二爷又在欺负夫人了,夫人也真是的,她不知道她娇求的声音有多勾人吗?换成她是二爷,也不会饶了她啊。 次日上午,葛乘风教含珠往另一个面团捏成的人身上扎针。含珠自觉很笨,其实她如长辈们夸赞的一样,真的是心灵手巧,无论是女红还是厨艺,都能很快就上手,此时又有葛乘风亲自指点,很快就掌握好了针灸的力度和技巧。 晌午用过饭后,就要在程钰身上试了。 大白天的,看着程钰淡然自若地躺在榻上,含珠耳根子都红了。 程钰望着妻子水漉漉的杏眼,唇角带笑,冷不丁被葛乘风训斥了一句,“闭上眼睛!”回头夫妻俩爱怎么眉来眼去就怎么来,别在他跟前显摆,看得小媳妇羞答答的难以下手,耽误他事。 挨了训,程钰讪讪地闭上了眼。 含珠咬唇忍笑,慢慢平静了下来,在葛乘风的注视下开始扎针,毕竟第一次扎在人身上,针尖儿靠近丈夫结实的手臂时,含珠手轻轻抖了起来。 “把自己想成郎中,这是你的病人,其他什么都别想。”葛乘风低声鼓励道,“你之前学得很好了,要相信自己。” 长辈对她充满了信心,含珠深吸了一口气,又尝试两次后,成功落了第一针。 程钰忽的睁开了眼睛。 含珠紧张地问他,“疼吗?” 程钰摇摇头,笑得温柔,“不疼,没……” “不疼就眯着!”葛乘风不悦地打断他,示意含珠继续。 含珠看一眼颇为无奈的丈夫,嘴角忍不住上翘,人放轻松了,接下来几针都很顺利,托了昨晚被程钰逼着提前练习的福,加上葛乘风再三提醒她把自己当郎中,下面那几个穴位含珠也完成地比较自在。 “我去外面喝杯茶,你在旁边守着,一刻钟后我再进来。”忙完了,葛乘风去了外面。 程钰已经睁开了眼,见妻子红着脸背对他坐在床头,他等了会儿,轻声喊她,“冲门穴有点痒,你帮我看看。” 含珠就担心他出事呢,闻言马上回头,却正好看见他那儿抬了起来…… 像是被定住了般,含珠惊骇地瞪大眼睛,红唇也微微张开,“你……” 程钰这辈子都没如此神气得意过,她的震惊恐慌比什么都让他愉悦,虽然只是昙花一现,他的志气却没有受到任何打击,低声安抚她,“别担心,过阵子坚持的时间就长了。” 含珠还没有回过神,怔怔地看他,坚持时间长了,他又想做什么? 对上他幽幽似狼的黑眸,含珠忽的打了个冷颤,仓皇逃到了屏风后。 她想与他生儿育女,可她真的不想圆房,他那样魁梧,她害怕…… ☆、第122章 程钰的病需要每日早晚各施针一次,次日葛乘风又陪在含珠身边看了两次,确定小媳妇记牢了,交给含珠一份食补方子和饮食避讳,决定明天一早就离开。 程钰没理由拒绝,命厨房备上好酒好菜,他要治病不能喝酒,以茶代酒敬了葛乘风三杯,宾主相谈甚欢,聊到一更天才散席。 “没喝酒吧?”程钰回来时,含珠担心地问。 看着她娇美的脸庞,程钰酒不醉人人自醉,打横抱起她去了床上。 “你别这样,葛先生嘱咐过的……”含珠陷进厚厚的被子里,抓着衣襟求他。他要治病,葛乘风告诫不许他太频繁地动欲,含珠都打算与他分房睡的,被他劝阻,可他若管不住自己,含珠只能坚持了。 “我只是抱你上来,又没想做什么。”程钰坏笑着放下纱帐,在她身边躺下,捏她红红的脸,“整天就知道想入非非。” 他厚颜无耻倒打一耙,含珠气得要转身,被他抢先一步揽到怀里,亲她脑顶,“真好,明年咱们或许就能当父母了,生个阿洵一样可爱的儿子,女儿也好,跟你一样香喷喷的,你们娘俩一起躺我身边……对了,我跟你说过没?那天我进宫当值,有人问我衣服上熏的是什么香,我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你身上的,这是不是就叫‘与美人居,如入芷兰之室,久而染其香’?” 原话是“与善人居,如入芷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他乱改词,含珠抵着他胸口反问,“我是芷兰,那你是鲍鱼,一身臭气?” 程钰抚摸她长发的手顿了顿,忽的向下,探进她中裤,声音沙哑,“鲍鱼在这儿……” 含珠脑海里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炸了,以前害羞是往他怀里钻,这会儿气得小手握成拳头往他身上招呼,闭着眼睛一通乱打,“你再说,你再说!”什么人啊,怎么坏成这样,让她以后怎么吃?别的东西含珠也不至于这么生气,可鲍鱼是她与妹妹最爱吃的海产啊! 她真的生气,只是拳头没他胸膛硬,他咧着嘴笑,她打了一会儿手就疼了,香汗淋漓。程钰见她低头看手,拉到自己眼前,见那白嫩嫩手背上红了一片,心疼地给她吹了吹,体贴地教她,“往后有气就掐我,别弄疼自己。” 含珠嗔他一眼,往回缩手。 程钰让她躺下,夫妻俩躺在一个热乎乎的被窝里,她消气了,他也老实了,轻声说话。听他畅想两人的孩子,含珠忽的想起一事,抬头跟他商量,“大嫂成亲三年还没有好消息,上次她还跟我自嘲着,听起来挺可怜的,要不咱们请崔先生帮她看看脉?或许哪处亏了也不一定。” 妻子心善,程钰也敬重长嫂,想了想道:“明早你与他说,他跟你说话客气些,换成我开口,他肯定一口回绝。” 含珠已经知道他请葛乘风上山的方式了,又训了他两句。 一夜好眠,次日早饭后,程钰要送葛乘风走,含珠及时赶了过来,委婉地表达了请葛乘风同去京城的意思。葛乘风喜欢四处游历,路上遇到病患他都会乐于救治,有钱的多要点当盘缠,没钱的他分文不取,但他最不喜这种受人拜托治病的事,今日小媳妇有求于她,万一他给她的亲眷看了病,对方又求他帮别人怎么办?况且还是这种妇人常见的问题,京城普通郎中就够用了。 他马上拒绝,“没空,我与人约好了,十五前得赶过去。” 被拒了,含珠有点难为情,但想起吴素梅拿着黎侯虎时的落寞神情,含珠松开程钰安抚她的手,再次努力道:“那先生可否替我开副宜子的调养方子?”神医的方子,肯定比寻常郎中的好吧? 她依然戴着面纱,遮掩了倾城的容貌,露在外面的那双杏眼却是水润润招人疼。葛乘风早过了被女色迷惑的年纪,但就像看到路旁一朵好看的花还想逗留片刻,被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媳妇恳求,还是一个蕙质兰心的,葛乘风就不忍拒绝了,让她准备文房四宝。 含珠大喜,程钰看着她兴奋的样子,心想方子抄写两份,一份送给长嫂,一份给她用。 要分别了,葛乘风边写方子边给小两口讲道理,“其实生孩子这事跟夫妻俩都有关系,媳妇迟迟不孕,既有可能是媳妇身体不好或是吃错了东西,也有可能是丈夫那边出了问题。女人们命苦,一生不出孩子,不管是家里人还是郎中,都会先想到是女的不行,这世道……所以程二爷你对你媳妇好点,你那样她都肯嫁你,这样好的姑娘往哪找去。” 含珠害羞地低头,程钰眉头却皱了起来。 男人有问题? 长嫂嫁过来之前,兄长就有通房,正妻没过门,不可能允许通房生孩子,但长嫂嫁过来三年了,为何长嫂与那些妾室都没有动静?长嫂一人不孕可能是她体虚,好比那位林二奶奶,便是婚后第三年才生的孩子,可那些妾室难道都体虚?还是兄长没有停了她们的汤药? 易地而处,如果他是兄长,既然心里并非只有妻子一人,哪怕是为了证明自己能生儿子,也会先停了妾室的药。他是男人,明白男人的想法,妻子不孕,当着外人的面他们会信誓旦旦指责女人,其实心里都有一杆秤,三年了,不可能一点都不怀疑自己。 那么,兄长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如果有,兄长不育,他不举,会不会太巧了? 断了他们的子嗣,谁又会得利? 脑海子浮现一对儿父子谈笑的情形,浮现男人为了逼他娶个小户女特意请他去书房谈话时的情形,程钰忽然生出一种极度的荒谬之感,但下一刻,他又恢复了冷静。 难以置信的次数多了,那人再做什么,他也不会再大惊小怪。 “你先回去吧,我去送葛先生。”葛乘风写完了方子,程钰起身离座,笑着对含珠道。 含珠点点头,再次朝葛乘风道谢,转身走了。 程钰与葛乘风一起往外走,余光里见含珠转了弯,看不见他们这边了,他忽的转身,挡在葛乘风面前,拱手朝他行了个大礼,“晚辈还有一事相求,此惑不解,晚辈一生难安,还请先生成全。” 葛乘风心里一突,本能地往后退,防备地扫了一眼那边远远跟着的陈朔,绷着脸训斥道:“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告诉你,我身上还有你写的字据,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我治了你的隐疾你就放我走,怎么,你现在想耍赖是不是?” 程钰苦笑,指着书房道:“这里说话不方便,先生移步可好?” “不去!”葛乘风抬腿就跑,早不说晚不说,他传授了针法,要走了才有事求他,还扯什么一生难安。越是大事他就越危险,万一解决不了,这人是不是也要将他囚禁在身边十来年? 葛乘风无比后悔没有留一招后手,被陈朔抓住时,他的后悔愤怒达到了极点,仰头大喊,“夫人,夫人你快出来……” 没喊完,被人堵住了嘴,半推半搡将他提到了书房。 “你去对面守着,不许靠近这边。”程钰站在书房门口,冷声吩咐陈朔。陈朔马上走远了,程钰看着他在远处站定,平静地关上书房门,请葛乘风去里面坐。 葛乘风扭头不理他。 程钰自知理亏,并不生气,垂眸道:“我跟先生说过,我是父王次子,上面有个异母所出的兄长,我们兄弟都不为父王所喜,在父王眼里,仿佛只有老三才是他亲生儿子。方才听了先生一番话,晚辈突然怀疑兄长子嗣艰难另有隐情,故恳求先生替我二人再诊断一次,看看兄长是否不育,我是不是同兄长一样,即使能行房也照样子嗣艰难。” 他是求医,这话里透漏出来的隐情就太惊世骇俗了,葛乘风有点发愣,盯着对面脸色发白的俊公子瞅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怀疑,怀疑令尊要害你们?” 程钰侧首看向窗外,嘴角有冷笑,将他与兄长的亲事说给葛乘风听。这样的神医,金银打动不了他,威逼或许能管用,但程钰不想强迫恩人,他只能寄希望于葛乘风会为他们抱不平,能因为同情帮他一次。 他也不想让人同情,可谁让他有那样一个父亲? “会不会是你那个小继母做的?”葛乘风活了大半辈子也没听过当老子的不想抱孙子的,不着急走了也不生气了,三两步走到程钰身边,替他分析起来,“不可能,都是亲儿子,他再偏心也没道理这样害你们……” “我们不去谢氏那边,谢氏的人也没有机会在我们的饭菜里放东西,而且真是她做的,她想要的无非是爵位,但爵位干系重大,就算我与兄长都没有子嗣,父王不为她撑腰,爵位也落不到老三身上。看父王与她联手陷害我,他们多半是同谋……” “等等,你刚刚说,令尊对你下过春.药?”葛乘风突然打断了他。 程钰蹙眉,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他怀疑程敬荣下毒让他不举,那么程敬荣既然他不行,不可能还安排那样的把戏,或许,程敬荣认为只要他脱了顾澜的衣裳便能成功促成这门婚事了?又或许,毒真的只是谢氏下的?谢氏仗着程敬荣的宠爱买通了正院伺候的人,让下人在他与兄长的茶水里下毒?但为何他与兄长的毒不一样?为何又没有直接毒死他们?以父王对他们的态度,就算他们兄弟死了,父王也不会怪责她吧? 疑窦太多,程钰额头隐隐作痛,依然还是有丝期待,想要找出证据是谢氏一人所为,可是没有…… “这毒有九成可能是令尊下的。”葛乘风也在跟着琢磨这事,思索着开口道,“你们小继母想要爵位,真有这种神不知鬼不觉暗算你们的本事,她最聪明的做法应该是一个个除了你们,没有,说明不是她做的。换成你们父王就可以解释了,虎毒不食子,他不想把爵位给你们,又不想要你们的命,断子绝孙便一举两得。” “那为何我与兄长的毒不一样?”程钰握紧了拳,眼睛泛红,既然程敬荣还有一点良心,为何要对他这个次子更狠,连个男人都不许他当? 葛乘风摸了摸下巴,上下看他一眼,问道,“你小时候不听他话?他更喜欢你大哥?” 程钰努力保持冷静,摇了摇头,“母亲去世之前,他对我比大哥好一些。” 幺子自古都招人疼,程敬荣既然没有理由更恨次子,肯定也不会剥夺次子身为男人的权利,联想程敬荣下春.药的事,葛乘风笑了,拍拍程钰肩膀道:“这个毒呢,老人壮丁小孩服用的后果也会有所不同,依老夫猜测,令尊给你们下的是同种毒,都是让你们举而不育的,只是该你倒霉,因为年幼更承受不住毒效,直接不行了。” 程钰愕然,背后忽然出了一身冷汗,“那我岂不是……” 葛乘风摇摇头,瞄了他腰下两眼,“到底能不能生,还得我检查过再说,包括你大哥,我都得瞧瞧,没准你们俩子嗣都没问题,上面的都是多想了。” ☆、第123章 水满则溢,对男人来说是同样的道理,程钰虽不行,每次动欲后,或早或晚都会遗出来。 葛乘风找了借口又留了下来,往程钰这三天晚上都老老实实的,别胡思乱想,十三这天早上,他将程钰叫到客房,递给程钰一个琉璃碗,让他去里面自己弄。 两刻钟后,程钰走了出来,神色尴尬,碗留在了里面。 葛乘风骂他没出息,自己进去了。 程钰没有跟进去,站在外面等着,忐忑不安。他想要她,也想要孩子,想要一个完整的家。 默默等了近半个时辰,葛乘风才喊他进去,程钰好歹是个大男人,都给葛乘风看过了,这会儿没什么再犹豫的,挑帘跨了进去。 葛乘风指着那琉璃碗给他讲了一堆陌生的东西,什么量多量少颜色气味粘稠等等,好像他说的不是他的东西,而是一道菜。程钰云里雾里的,耐心地听,最后紧张地问,“先生,我到底有没有问题?” 葛乘风摸着下巴道:“看起来没有问题,你的毒多半都落在不举这上头了,但不能凭一次断定,这样,我与你回京城,每隔七日我帮你检查一次,如果三次都没问题,十有七八是能生的。” 他说得不太肯定,程钰心依然无法落下去,葛乘风见他怀疑自己,不高兴了,“既然不信我,那我留在这里也没有用,你马上放我走吧。”臭小子居然不信他?不信他他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程钰连忙赔不是,郑重拜谢,“明日我与内子便要回京了,不知先生希望住在城里,还是……” “你这样的身份,在京郊肯定也有庄子吧?给我安排在那儿就好了,除了你大哥,别再向任何人透露我的身份。”葛乘风不愿去京城那样权臣遍地走的地方,气愤地盯着程钰道:“看你可怜,我再信你一次,若这事解决后你还不放我,我绝不饶你!” 程钰讪笑。 第二天程钰吩咐陈朔先送葛乘风去京郊庄子住,夫妻俩在山庄用完午饭,他才与含珠慢慢出发了。程钰对含珠说的是让陈朔送葛乘风去别处,算是送别,含珠没有怀疑,回望身后越来越远的山庄,很是不舍。 “以后有空再陪你来。”程钰将她抱在腿上,柔声保证道。 含珠点点头,靠在他怀里。 “憨憨,那个方子,你暂且别给大嫂了吧。”程钰握着她手,低声解释道,“葛先生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行踪,你随便说个郎中给的,大嫂兴许会误会你故意讽刺她,不如等我恢复后,你用这套方子有了喜,那时再说是舅母给你找的方子,大嫂用着也更放心。” 如果兄长有问题,长嫂得了方子也没用。 他说得有些道理,含珠想了想,决定听他的。 黄昏前回到京城,夫妻俩先去楚家、周家坐了会儿,叙完旧才赶在天黑前回了王府,没有去正院那边请安,那边也没人来传话,仿佛一个宅子里住的两户人。 翌日上元节,宫里举办家宴,宗亲们全都得进宫赴席。 含珠、吴素梅与程岚并排走在谢氏身后,先去慈宁宫拜见太后娘娘。 此时宫里几位得宠的妃嫔都在,丽妃照旧坐在太后身旁,瞧见谢氏娘四个缓缓走过来,笑着对太后道:“母后您瞧,静王妃跟女儿儿媳妇站在一起,哪像是母亲的,说是姐姐旁人都信。” “少贫嘴。”太后点了她额头一下,目光落在含珠身上,眼里闪过不满。 老四想娶楚菡是楚菡的福气,这丫头竟然避她们如蛇蝎,当真不识抬举。 惠妃去年生了个小公主,今日娘俩身体都不大舒坦,没有过来,寿安长公主就坐在了太后右侧,一双微微上挑的美丽眸子也在楚倾的女儿身上打转。这两年她忙着稀罕外孙南南,暂且没心思惦记楚倾,可是眼看着外孙越长越可爱,这会儿瞧见楚菡,她突然就想快点将楚倾收到裙下,早点怀上一儿半女。 三十多岁的女人,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想到楚倾俊美的容貌伟岸的身体,寿安长公主只觉得裙子底下小裤好像有点湿了,按耐不住,计上心头,寿安长公主说笑般凑到太后耳边,轻轻低语。 太后不喜女儿的风流,更不喜女儿死乞白赖惦记楚倾,只是她就这一个宝贝女儿,寿安长公主一撒娇她就动摇了,瞪着眼睛轻声道:“就这一次,不管成与不成,往后不许你再惦记他。” 寿安长公主讨好地替母亲捏腿。 太后哼了一声,唤来身边的大宫女,窃窃私语了一阵,宫女点点头,神色平静地退了下去。 此时含珠等人已经走到了太后前面,一起朝太后行礼。 太后笑得十分和善,“行了行了,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岚岚今年十四了吧?瞧瞧这小模样,比你两个嫂子不差什么,可相看了人家?” 程岚红着脸低下头,谢氏瞅瞅女儿,笑着回道:“回太后,岚岚还小,侄媳想多留她两年。” “应该的应该的,当娘的都舍不得女儿。”太后慈爱地看一眼寿安长公主,摆手道:“去那边坐吧,今日是家宴,都别拘束。” 谢氏领着家里的小辈行礼退下。 她的席面在前,含珠吴素梅程岚都坐在她身后,正对面是定王妃萧彤,萧彤一侧是永福郡主孟仙仙。今日孟仙仙穿了一身大红色的宫装,娇柔美艳,她怀里坐着虚三岁的南南,一身镶金边的大红小锦袍,仙童一般,好奇地瞅着对面的人,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话,有的字清晰,有的含糊不清。 男娃声音清脆好听,含珠忍不住望了过去。 这一望,在男娃脸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真的很像顾衡,一只小胖手往上够娘亲,一手抓自己的衣裳,清澈勾人的桃花眼正好也在看她。 含珠看见男娃仰头跟孟仙仙说了什么,孟仙仙抬头看她,目光相对,孟仙仙犹豫片刻,牵着南南走了过来。除了谢氏端坐不动,含珠三女都站了起来,程岚更是主动蹲到南南跟前,想要抱他。 南南不给,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含珠。 孟仙仙其实不想与楚家人打交道的,那年中秋,楚倾隔着一道屏风大声向儿女诋毁她的丈夫,孟仙仙不至于为此迁怒楚菡,但也生不出亲近的意思,只是儿子莫名喜欢楚菡,不停地求她领他过去,她不忍拒绝。 “南南想让谁抱啊?怎么见到人了反而害羞了?”孟仙仙低头,推了推靠在她腿上的小家伙。 南南望着含珠笑,羞答答的可爱。 含珠心中复杂,但孟仙仙这样说了,她再不想碰顾衡的儿子,出于礼节,都蹲了下去,朝南南伸出手,“南南想要舅母抱吗?”程钰也算是孟仙仙的表兄。 南南乖乖点头,身子已经朝含珠靠了过来。 含珠熟练地抱住小家伙,刚要低头看,南南飞快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舅母好看。”说话又害羞地跑回了母亲怀里。 孟仙仙有些尴尬地同含珠解释道:“南南最喜欢漂亮姐姐,很是淘气,表嫂别嫌弃啊。” 含珠摇摇头,笑着道:“南南喜欢我是我的荣幸,南南这么可爱,郡主好福气。” 都是客套话,彼此的态度都很清楚,孟仙仙同吴素梅程岚又分别聊了几句,领着儿子走了,走到一半被寿安长公主叫了过去,要疼疼外孙。 吴素梅目不转睛地望着南南,心里羡慕地不行,收回视线时瞥见对面的定王妃,想到定王妃九月里成亲到现在暂且还没有好消息,她多少踏实了些。她现在最怕宗亲家里的新媳妇怀孕,反衬她无能。 聊了一阵,太后吩咐宫女传膳。 一道道精致的菜肴井井有条地端了上来,含珠牢记程钰的叮嘱,动动筷子装装样子,并没有真的用。 “弟妹身体不舒服?”吴素梅一直在留意她这边,忍不住低声问道,“是不是没有食欲?”怀了孕后会有的症状她很清楚,弟妹该不会进门一个多月就有了吧? 含珠忙道:“没有啊,菜太多了,我犹豫先吃哪样呢。”吴素梅盯得紧,含珠就舀了一勺鱼汤,轻轻吹了吹,咽了下去。小心是为了以防万一,但这种宴席,她也嫁给程钰了,太后应该不会再对付她了吧? 吴素梅总往她这边看,含珠就挑两道菜各动了一筷子,拿起帕子擦擦嘴,她偏头,好奇地问吴素梅,“嫂子怎么不用啊?” 吴素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笑了笑,低头用自己的,不再看含珠。 含珠继续拿筷子做样子,大多时候都在听旁边的人说话,听着听着,眼皮忽然重了起来,含珠茫然地望着对面的人影,暗道糟糕,想要向吴素梅求助,眼前一黑,后面的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弟妹!”身边的人突然朝自己歪了过来,吴素梅大惊,她一喊,所有人的目光就都投了过来。 “怎么回事?”太后探头问。 吴素梅慌张道:“我不知道,好好地就昏倒了……” “是不是累到了?赶紧扶偏殿歇息去,再去请太医过来。”太后吩咐身边的宫女,跟着对吴素梅程岚道:“你们两个陪着过去吧,其他人不用惊慌,都安心等着。” 她发了话,谁敢不听,吴素梅与程岚一起扶着含珠跟在两个宫女身后,朝偏殿那边去了。寿安长公主眼睛盯着大殿里面守着的宫女,瞧见一个低头往外去了,冷哼一声,朝自己的大丫鬟使个眼色。 选秀时她们就看出来了,楚倾或程钰在宫里安排了人保护楚菡呢,今晚她对楚倾势在必得,谁也别想坏她的好事。 寿安长公主常带在身边的丫鬟都会功夫,那丫鬟脚步飞快,出去没多久就追上了偷偷溜走的宫女,一个掌刃劈在对方脖颈上,打晕拖到了旁处。解决了这个眼线,楚菡的贴身丫鬟与王府其他丫鬟一样,根本没有资格进大殿,自然不知道里面的情况,至于偏殿那边…… “二奶奶没有大碍,只是过度疲累,睡一觉就好了。”太医替床上昏睡的含珠诊过脉,对吴素梅与程岚道。 二女松了口气,目送宫女送太医出了门,吴素梅对程岚道:“我在这里守着你二嫂,妹妹回去赴宴吧,正好跟太后母亲说一声,别叫她们担心。” 程岚看一眼安睡的二嫂,点点头走了。 吴素梅与另一个宫女继续守在屋里,过了一刻钟左右,外面有宫女传话,说是程钰得到消息,派了丫鬟来接二奶奶先回去。吴素梅知道程钰十分看重妻子,没有怀疑,让宫女们背着含珠,她跟在后头一直将含珠送到软轿上,天色昏暗,外面又冷,吴素梅没有细看软轿旁的宫女,软轿走后,她也领着跟过来的宫女一起回大殿去了。 前面男客那边,程钰看着旁边的兄长程铎,还在犹豫如何开口,忽然见定王指了指殿外,他疑惑地望过去,看见了陈朔。 程钰寻了个借口离座,出去后领着陈朔往远处走了几步,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陈朔声音罕见地多了慌乱,靠近他道:“二爷,寿安长公主派人传话,说她接了二奶奶去公主府做客,二爷想要人,请叫上侯爷一起过去,还说此事她做地天衣无缝,如果咱们跟皇上告状,她就彻底坏了二奶奶的名声。” 程钰一双铁拳瞬间攥紧,回望后宫那边,眼里全是杀意。 ☆、第124章 上元佳节,夜黑人不静,陈朔匆匆赶向云阳侯府时,楚倾正在陪三个儿女赏灯。 十四岁的楚蔓亲昵地跟在父亲身边,脸上是这两年少见的幸福微笑。 去年含珠出嫁后,楚倾阿洵父子俩都舍不得,只有楚蔓因为嫡姐的离开心情大好。她知道父亲偏爱嫡姐了,也知道自己一个庶女怎么样都比不过嫡姐,所以嫡姐在时她不去父亲身边,不去给嫡姐当陪衬,嫡姐走了,她再过来。她乖乖的,父亲果然还是像以前一样疼爱她。 “爹爹,这个灯谜好难啊,你给我点提示吧?”对着廊檐下的花灯冥思苦想半晌,楚蔓实在猜不出来,扭头朝楚倾撒娇道。 楚倾嫁了长女,小女儿转眼也变成大姑娘了,再过两三年也要嫁掉,心里不舍,加之夏姨娘死后小女儿虽然内向了很多,却没有再做糊涂事,他还是很喜欢她的,笑着看她,“那不行,一个灯谜一两银子,你猜不出来,就让你三哥猜。” 目光投向身后的长子。 楚泓十六岁了,生的芝兰玉树一样,才学也常得先生夸赞,猜个灯谜自然不在话下,不过他没有将谜底告诉妹妹,而是看向跟在身侧的弟弟,“阿洵要不要猜?”灯谜贴在花灯上,阿洵认字不多,但他之前已经念给小家伙听了。 阿洵摇摇头,看看一直跟在父亲身边的四姐姐,悻悻地耷拉下脑袋。 他想姐姐,不想跟三哥四姐姐赏灯。 他想站在父亲身边,想让父亲牵着抱着,但父亲不让,说他长大了,不能再跟他撒娇,还不许他再喊爹爹,只让他喊父亲。 阿洵一点都不想长大。 想哭,知道父亲不愿看他哭,阿洵低着头道:“父亲,我困了,我睡觉去了。”说到最后声音发颤,眼泪打转,阿洵怕被父亲看见,转身就走。齐智就站在不远处,阿洵忍不住朝他伸手,小胳膊抬到一半记起父亲说过要他自己走路,快碰到齐智时又放下了,满脸都是泪,被头顶的灯笼照得清清楚楚,乖得没有哭出声。 齐智目光微动,却像没有看见一样,转身跟在小世子身边,只在转弯男娃再也坚持不住扑到他怀里时,齐智才边往前走边将人提到怀里,轻轻拍他的背。 他以为他动作够快,但楚倾察觉到儿子有点不对,一直在盯着这边,知道儿子哭了,楚倾皱皱眉,没事人般继续陪楚泓兄妹猜了两个灯谜,便让他们各自回房,他负手去了小儿子那边。 不许外面的人声张,楚倾毫无声息地凑到了内室门口。 屋里面,阿洵坐在床上,边哭边抹泪,“我想让爹爹牵着,我不喜欢四姐姐,我不喜欢她……” 齐智面无表情扒开男娃的手,用温热的帕子替他擦脸,“只有没出息的男孩子才会一直让父亲牵着一直喊爹爹撒娇,世子长大了,该向三少爷那样喊父亲,更不该跟姐姐比。四姑娘穿裙子,世子也穿裙子吗?” “我不穿裙子!”阿洵仰头辩道,还想再说什么,帕子擦过来,堵住了他的嘴。阿洵赶紧闭上,等齐智挪开帕子,马上又委屈哒哒地道:“我才六岁,钧哥儿去年还让他父王抱着,去年他八岁!” 男娃不哭了,齐智蹲下去帮他擦手,“他没出息,世子不跟他学,表公子三岁自己睡觉,六岁已经进宫读书了,一个月只能回家两次,表公子也没有哭,世子是想学钧哥儿还是学表公子?” 阿洵撇撇嘴,他当然要学表哥姐夫了,只是他不高兴说不过齐智,摸摸小脸,指着桌子使唤道:“我要涂脸!”姐姐说过,冬天哭完不涂脸会变皱巴巴的。 齐智转身去给他拿,嘴角翘了起来。 阿洵伸着胖胖的手指头挖了两团香膏点在脸上,刚要揉,就见门口走进来一道熟悉的身影。小家伙瞪大了眼睛,本能地想喊爹爹,没出声就又闭上了,要下地穿鞋给父亲行礼,楚倾已到了跟前,笑着道:“先抹脸。” 阿洵低头抹脸。 楚倾示意齐智先出去,见儿子一双脚丫子搭在床沿下,虽然穿着袜子,他还是将被子扯了过来,替儿子盖住,盯着儿子瞧了会儿,问道:“刚刚哭了?因为我不许你喊爹爹不肯牵着你走?” 阿洵低头不说话,红嫩嫩的小嘴噘着,不知是自己会的这招,还是跟他姐姐学的。 想到儿子都会隐忍了,当着他面不敢哭,转身却可怜巴巴扑到侍卫怀里,还得侍卫劝说他才不埋怨爹爹,楚倾说不出来的心疼,还有种不是滋味儿,儿子哭应该也是朝他哭朝他诉委屈啊。 “阿洵听话,我这样对你是希望你将来长成跟爹爹一样的大将军……” “我会好好学功夫的!”像是为了证明什么般,阿洵仰头道,刚哭过的大眼睛水灵灵的。 楚倾满意地点点头,摸了摸儿子脑袋,不想这一摸坏事了,男娃眼里忽的涌出了泪,一头扑到了他怀里,“可我也想让爹爹抱,爹爹抱我我也会变成大将军。”小孩子有小孩子的道理,阿洵就想不明白,他好好学功夫,为何爹爹抱他他就没出息了? 又哭了,楚倾抱着儿子,无奈道:“让人看见他们会笑话你。” 在楚倾看来,男孩子就该严格教养。长子自小懂事,全听父亲的话行事,楚倾体谅他小时候病弱才没有用军营里那一套要求他。轮到侄子楚渊,楚倾便将自己严父的本事发挥了淋漓尽致,楚渊也没有让他失望。所以楚倾是头一回面对喜欢撒娇的儿子,想按照老法子来吧,儿子哭得那么委屈,他硬是狠不下心,明知儿子被齐智哄好了,他还是走了进来,怕儿子心里怨他。 “那我不让他们看见。”阿洵就是喜欢跟爹爹撒娇,小胳膊紧紧抱住爹爹,“就咱们俩的时候爹爹抱我,有别人我不让你抱,他们就不知道了。” 那股依赖劲儿,那软软的童音,楚倾揉揉额头,忽的将儿子脸朝地按在腿上,朝他屁股用力拍了两下,“好,爹爹听你的,不过我以后吩咐的事情你都得办到,你喜欢撒娇爹爹不管,但你长大后若没有本事,功夫比不过旁人,爹爹就把你赶出家门,不认你当儿子了!” 阿洵听出这只是威胁,咯咯地笑。 “行了,快睡吧,明早起来练武。”天色不早,楚倾陪儿子闹了会儿,将人塞到了被窝里。 阿洵抱着爹爹胳膊舍不得他走,“爹爹跟我一起睡。” “得寸进尺是不是?”楚倾伸手要挠他痒痒,阿洵立即肉球般卷着被子滚到了床里头,清脆的笑声一阵阵传出来。 楚倾笑着拍拍那鼓囊囊的被团,起身走了,才回到正院,富贵领着陈朔疾步而来。 认出陈朔,楚倾一张俊脸当即沉了下去,“宫里出事了?”他知道女儿女婿今晚进宫。 他不怒自威,怒起来气势更胜,陈朔背后出了冷汗,低声将寿安长公主的话转述了一遍,“二爷请侯爷与长公主周旋,他想办法救出二奶奶。” 这事不能闹大,一来二奶奶被迷晕带到长公主府,传出去没事也会坏了二奶奶的声誉,二来长公主不傻,她想要的只是与楚倾一夜.风流,不可能真的加害二奶奶,如果他们轻举妄动,长公主恼羞成怒会做什么?她疯,他们不敢冒险。 “我出去一趟,府里你看紧了,不得传出任何风声。”楚倾冷声丢下一句,抬脚离去,冷峻背影很快就被夜色笼罩。富贵是相信自家侯爷的手段的,陈朔同样相信他的主子,急匆匆回王府去安排其他。 ~ 宫宴结束,除了还没迎娶王妃的瑞王寿王提前走了,其他几个男人都停在宫门口等女眷出来。程敬荣与程铎钧哥儿站在一块儿,定王披着大髦骑在马上,离得他们很远,看不清楚神情。顾衡站在自家马车前,暗暗看了定王两眼,想到妹妹被抬进定王府后送出来的几封信,每封都在哭诉定王将她关在一个偏僻院子里根本不去见她,他胸口就发堵。 早料到的结果,可真看到妹妹的信了,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但那是定王,他无可奈何,定王敢让妹妹送信出来,便是最大的蔑视。就算他请妻子去说情,定王随便编个借口指责妹妹不好,或是明着答应妻子对妹妹好,回头继续我行我素,他也没有办法,因此他都没有让妻子看到那些信,怕她忧心费神。 察觉定王看了过来,顾衡及时移开视线,瞥见那边的程家父子。 顾衡心生疑惑,怎么没看见程钰? 正困惑,黑暗里传来女人们的说笑声,顾衡望过去,很快就见寿安长公主领头走了出来,亲昵地挽着孟仙仙的手,身后的嬷嬷抱着他的儿子南南,看样子应该早就睡着了。 顾衡笑着迎上去,目光不经意般扫了妻子身后一眼,没看到含珠,旋即收回。 寿安长公主心急回去与楚倾大战一场,不愿耽误时间,叮嘱女婿好好照顾女儿,看着他们一家三口上了马车,心不在焉地与旁边下马喊她姑母的定王打声招呼,转瞬就进了马车。 谢氏程岚吴素梅与定王妃几乎同时走了出来,程敬荣笑着迎接自己的王妃,扶谢氏与女儿上车之后,他牵着钧哥儿上了另一辆马车。程铎只是嫌弃吴素梅肚子迟迟没有消息,对妻子还是有些感情的,大冬天晚上冷得厉害,他替妻子拉了拉斗篷,随她上了车。 马车动了起来,程铎低声问妻子,“宴席上没出事吧?” 吴素梅马上后怕地道:“弟妹用饭时晕倒了,太医说她是太过疲惫,二弟先接她回去了。” 程铎点点头,了然道:“怪不得二弟提前走了。”想到楚菡身体似乎一向都挺好的,程铎心中动了动,“弟妹该不是……” 吴素梅咬咬唇,“应该不是,真有了,太医肯定提的。”她当时也想到了孕事,幸好只是虚惊。 “今天太晚了,明天你过去瞧瞧吧。”程铎喝了不少酒,有些困倦了,靠到车板上,闭眼道。 吴素梅轻轻应了声,见丈夫额头皱着,她体贴地替他捏。 宫门口,萧彤领着丫鬟朝自己的丈夫走了过去。 定王皱皱眉,指着旁边的马车道:“上去吧,不早了,早点回府。”不上车往他跟前凑什么? 萧彤想问他要不要一起坐车的,听男人如此冷淡,她垂眸,默默上了马车。 定王在她上车时就翻身上了马,领头离去。 马车里面,萧彤捧着紫铜手炉,神色淡淡。 她的丫鬟晴云瞅瞅她,动了动嘴,到底将话咽了下去。自家王妃的性子,连她都觉得闷,更不用说传闻里风流不羁的王爷了。新婚前两天夫妻俩还算相敬如宾,自打定王爷当着丫鬟的面逗王妃喝酒被王妃冷脸斥责后,夫妻间陡然冷了下来,王爷不再来王妃这边,去妾室那边也不勤快,按照王府老人的说法,王爷就跟没娶王妃一样,日子一如婚前。 晴云劝过几次,王妃不肯服软主动殷勤,现在王妃明显也不痛快,她说了只会给王妃添堵。 最后一道车轮声消失不久,宫门缓缓关上,门里门外很快就恢复了沉寂。 而长公主府,热闹才刚刚开始。 ☆、第125章 马车慢慢停在了长公主府门前。 隔着车帘,寿安长公主打发丫鬟去问问门口的侍卫,得知今晚并没有客人来,她吹了吹指甲上的蔻丹,过了会儿才道:“进去吧。” 车夫得令,赶车进府,到了正院门口才停。 寿安长公主稳稳下了车,走向寝殿。 她的寝殿十分气派,她性喜风流,又特意命工匠在侧室开凿了一方池子,每晚都要沐浴,兴致上来叫来面.首伺候,没有心思就自己泡澡。在丫鬟们的服侍下换完衣裳,寿安长公主裹着宽大的浴袍去了侧室,没让人跟着。 楚倾那么宠女儿,她不信他不会来,为了女儿的名声,楚倾肯定也不会大张旗鼓,定是藏在哪个角落等她落单再行动。寿安长公主明白,楚倾那样的男人都好面子,多半不愿让人知道他做了她的裙.下之臣。没关系,她只是想尝尝楚倾的滋味儿,再怀个健康漂亮的孩子,不一定非要闹得人尽皆知。 进了侧室,寿安长公主环视一圈,没看到男人的影子,也没有着急,伸手褪下外袍,慢慢跨进了水里,安心游了起来。 水声哗哗,是屋子里唯一的声音,快要游到尽头,忽听后面传来了破水声。寿安长公主唇角上扬,悠闲地转身,“你倒是识趣……”话未说完,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对面池边上的男人,更准确地说,是男人脚下水里的尸体。寿安长公主知道那是她的丫鬟,但血水染红了那一片池水,叫她看不清丫鬟的模样。 震惊过后,寿安长公主大怒,“楚倾……” “再喊一声,我马上要了她的命。”楚倾看死人一样看着水里的女人,手中匕首在怀里丫鬟的脖子上划了一道。那丫鬟倒是冷静,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死不死都没有关系。 寿安长公主却不舍得她死,至少不愿意让自己的忠仆死得如此没有价值。她有四个丫鬟,个个武功超凡,寿安长公主去哪里都会带上她们。十年前她第一次遇到楚倾,低估了楚倾的本事,派初春初夏去抓他,楚倾一刀杀了初春,打发初夏回来警告她,那也是两人第一次闹到皇兄跟前,如今楚倾竟然又把她的初秋杀了! 看着被楚倾挟持的临危不惧的初冬,寿安长公主眼里闪过一道厉色,“楚倾我警告你,今晚我暗算你在先,你杀了初秋我不与你计较,但你敢再碰初冬一下,今晚就休想毫发无损地带你女儿离开!” 因血水蔓延过来,她皱皱眉,转身上岸,衣裳都在楚倾那边,寿安长公主没有半点羞涩,微微扬着下巴走了过去。她是堂堂长公主,出嫁前乃京城无数子弟垂涎的美人,就是现在,她所过之处,照样能引人瞩目,她自信不输于楚倾的任何一个女人。 楚倾没有转身,讽刺地打量渐渐靠近的女人,忽的笑了笑,意味不明。 “你笑什么?”寿安长公主皱眉问。 楚倾目光落到她身下,轻飘飘道:“身段还行,就是不知下面如何,你露出来给我看看,若是能入眼,今晚我便满足你。” “你把我当什么?”寿安长公主大怒,娇斥过后,猛地加快脚步,避到屏风后去穿衣裳。 楚倾低头,看看怀里宁死不屈的丫鬟,眉头皱了起来。 他两刻钟前就来了这边,杀死两个丫鬟后,猜到女儿被掳一事只有老女人身边亲信知道,连续找过几座院子没找到女儿,便在这边等老女人回来。他厌烦老女人,见都不想见她,抓了随老女人一起回来的初秋初冬审问,没想杀鸡儆猴后,初冬依然不肯告诉他女儿被藏在了何处,还差一个初夏,女儿现在多半与她在一起。 “交出菡菡,今日之事我就当没有发生过。”楚倾平静地卸掉初冬手臂,扔她在地上,对着屏风道。 寿安长公主轻步走出屏风,慵懒地将满头青丝放了下来,媚眼如丝,“你闭上嘴,过来陪我一次,我马上就把女儿还你,保证她毫发无损。你若再出言不敬,坏了我的兴致,我便与你耗下去。你女儿在我手上,你拿我没办法,而二更之前初夏得不到我的命令,你的女婿可就要戴绿帽子了,你知道的,我府里最不缺男人。” 言罢不再理会楚倾,直接转身走了,进屋后躺到舒适的锦床上,面朝侧室那边而卧,玉手绕着青丝打转,指甲上艳红的丹蔻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宫宴结束地晚,刚刚又浪费了会儿功夫,距离二更梆子响最多还有两刻钟,她不信楚倾不着急。至于程钰,定王的一个小跟班,妻子出了这种事,他应该最怕被人知道吧? 侧室里,楚倾等了会儿,迟迟听不到外面有动静,气得骂了程钰一句,大步冲进屋,伸手就将老女人从床上扯了下来,紧紧掐住她脖子,“马上带我过去,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 寿安长公主难受极了,脸憋得通红,可她一点都不怕,美眸挑衅地望着头顶因为愤怒越发诱人的云阳侯,“别费力气了,我知道你不敢杀我,就算不是为了你女儿,有皇兄在一日,你就不敢杀我一日!” 皇兄从小宠她,楚倾是大梁的将才,他看不起她讽刺她奚落她皇兄都不会生气,甚至会为了楚倾对她小施惩戒,可楚倾真的杀了她,皇兄早晚都会收拾了楚家。皇上想对付谁,轻而易举,楚倾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女儿将整个楚家都搭进去。 女人笑地得意,楚倾正要再加力气,忽听门口有脚步声。 他松了手,寿安长公主以为他屈服了,咳了两声,笑着去勾楚倾脖子,目光落在男人左脸的浅浅疤痕上都满是痴迷,“楚倾,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 余光里有黑影悄然而入,寿安长公主本能地看过去,下一刻尖声叫了出来:“你敢!”声音凄厉无比,却被楚倾一手捂住,将人按了个结结实实。寿安长公主剧烈地挣扎,眼睛发红,眼泪更是如泉涌。 程钰单手掐着一个三岁男娃的脖子,高高举给她看,声音如从地狱里传来,“带我去见她。” 眼看外孙小脸憋得赤红,寿安长公主连连点头,透过楚倾指缝传出来的呜呜声,再无愤怒嚣张,只剩惊恐害怕,生怕答应地晚一步便会失去命里最重要的人。 程钰放下昏迷的南南抱在怀里,右手依然掐着他脖子,而楚倾瞪了姗姗来迟的女婿一眼,拎麻袋一样将寿安长公主提了起来,冷声警告道:“下次再想碰我的女儿,想想你的女儿外孙,我是不敢杀你,暗中要他们娘俩的命易如反掌。” 寿安长公主悲愤欲绝,想要挣脱楚倾的手去看外孙,被楚倾狠狠扯了一下,险些将她手臂扯断,“马上带我去见菡菡,再耽搁一步,你外孙就得再吃一次苦。” 程钰配合地要将怀里的男娃举起来,这简直是要寿安长公主的命,她哭喊一声,确定程钰不动了,才踉踉跄跄地朝外面走去。夜深人静,其他下人都已经睡下了,外面一片死寂,寿安长公主很快就进了偏殿,朝多宝阁那边走去。楚倾与程钰对视一眼,皆猜到了屋里有机关,果然寿安长公主转动一个定窑花瓶后,多宝阁便从中间打了开来。 楚倾始终捂着老女人的嘴,朝程钰使了个眼色。 程钰颔首,将南南放在地上,悄悄闪了进去。 密室分内外间,程钰进去的同时,对面门口也闪出了一道人影。看见程钰,初夏大惊,瞥见被楚倾挟持的主子后,立即就要回去用含珠做人质,但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身后传来凌厉的破风声,初夏躲避不及,避开了要害,却被射中了右肩。 程钰风般逼近,一脚将她踹到地上,急切地赶了进去。 内室陈设奢华无比,当中一张大床几乎占了半间屋子,大红的床褥之上,含珠静静地躺在上面,一动不动,对周围的动静一无所知。程钰几个箭步冲过去,见她睡颜安详面色红润,他略微放了心,迅速取出瓷瓶给她闻。这味儿刺鼻,对常见的迷.药都管用。 楚倾也押着寿安长公主走了进来,紧张地看着女儿。 含珠并没让这两个男人担心太久。头昏沉沉地难受,她睁开眼睛,就见丈夫坐在身前。有种做梦的感觉,但是看到他,还没记起发生了什么事,含珠情不自禁先笑了。 她这一笑,看得程钰眼睛发酸,握着她手道:“没事了,走,我带你回家。” 他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含珠一脸茫然,转身看到楚倾与寿安长公主,震惊极了,“爹爹……” “你们先回去,有话明日咱们再说。”楚倾朝女儿笑笑,目光温柔。 含珠这会儿已经记起自己在宫宴上头晕的事了,瞅瞅寿安长公主,猛地看向自己。 “别担心,你只是睡了一觉。”程钰低头安抚她,说话时人已经到了内室门口。他用手肘挑门帘,含珠闭上眼睛,睁开时,就见地上一个丫鬟将一个男娃紧紧护在怀里,而她半边肩膀都被血水染红了。 含珠一眼认了出来,那是南南,还想再看,程钰抱着她大步离去。 内室,寿安长公主担心外孙,哭着求楚倾,“人你们救走了,你还想做什么?楚倾我告诉你,若南南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拼命!” 楚倾嘲讽地笑,看看旁边的床,猛地将老女人推了上去。寿安长公主大惊,才要起来,身体突然被人压住,那胸膛魁梧,就在寿安长公主错愕地以为楚倾要对她做什么时,楚倾粗鲁地扯下纱帐,三两下将她绑在床柱上,嘴也绑得严严实实。 寿安长公主惊恐地望着楚倾,她玩过很多花样,但她不信楚倾会主动陪她。 楚倾确实不会陪她玩,他快步走了出去,将初夏提了进来。初夏紧紧抱着南南不松手,楚倾抢过孩子扔到床上,初夏想去追,被楚倾大力掰了过去,下一瞬,她身上的衣裙就被楚倾熟练地扯了个干干净净。 “你觉得我如何?”楚倾提起初夏下巴,戏谑地问。 初夏看着男人越来越近的脸,看着那双幽深的黑眸,心跳突然不受控制,脸也腾地红了。 寿安长公主看得清清楚楚,呜呜地叫。这个贱.人,她怎么配? 楚倾知道她在想什么,暂且松开初夏,慢悠悠扯下腰带替她蒙住眼睛,离开前俯身在她耳边低语,看似亲昵极了,说出的话却让寿安长公主目眦欲裂,“只要我愿意,她就配,而你,连看我身体的资格都没有。” 老女人不是看重这些忠仆吗?四个丫鬟死了两个,初冬手残了已是废人,这最后一个,他让她自己杀。至于老女人,他留她多活几日,等他想到天衣无缝的办法,她的死期也就到了。 最后看一眼老女人,楚倾朝初夏走了过去。 静谧的内室,渐渐响起了女人似痛苦似享受的喊叫,男人教她说什么,她就说什么,早忘了她效忠的主子就在旁边,更没看见寿安长公主被自己的指甲抓得流血的手。 ☆、第126章 冷风一吹,含珠彻底清醒了过来,肯定会后怕,但现在被程钰抱在怀里,就不是那么紧张了。 “我自己走吧。”这是在长公主府,虽然天上一轮明月照亮了路,他既要抱着她还要小心提防周围,含珠十分过意不去,轻轻挣了挣。 “走得动吗?”程钰暂且躲在一处墙角,慢慢将她放下,担心她站不稳,小心翼翼扶着她肩膀。 含珠试着走了几步,刚开始有些头重脚轻,很快就没事了,朝他摇摇头。 程钰放了心,牵着她手沿着来路往外走,低声道:“咱们先离开,出了这里再说话。” 含珠自然都听他的。 两人做贼一样,身影被月光拉长,含珠看看地上他与她的影子,再看看身边始终牢牢牵着她手的丈夫,忽然有点想笑。因为周围太安静,不像有人的,她忍不住轻声问他,“你以前去找我,也是这样鬼鬼祟祟的?” 程钰脚步一顿,回头看她,对上她浅笑的脸庞,有点狡黠的味道。 出了这样大的事,他最担心她害怕,怕她因为这些危险后悔嫁给他,后悔随他来京城,没想到她居然还笑得出来。想到她刚醒的时候也对他笑了,仿佛只要有他在她就什么都不怕的样子,程钰心里就像多了一片湖水,随着她一颦一笑激荡。 “你怎么这么傻。”他将她拉到怀里,低头亲她。 太喜欢太喜欢,没有言辞能表达。 大冬天的,两人嘴唇都是凉的,随着他勒她腰的手臂越来越紧,身和心都暖和了起来。 终于松开,含珠靠在他身上轻轻地喘,望着他的杏眼朦胧水润,倒映着月光,美丽极了。 “我去找你时,走得比现在快多了,这会儿把媳妇抢回来了,反而成了累赘。”程钰又亲了亲她眼睛,笑着逗她。 含珠害羞了,晃晃他手,催他快走。 两刻钟后,夫妻俩到了长公主府后院的一个角门前,守门婆子们都被程钰弄晕了,他拿了钥匙开锁,先让含珠出去等他,他重新上锁还了钥匙,再利落无比攀上墙头,十分潇洒地跳了下去。含珠第一次目睹他做这种坏事,竟觉得他纵身一跃的动作别有味道,乱了她心跳。 “马车在那边拐角。”程钰牵着含珠往前走,幸好今日是上元节,城里没有宵禁,否则安排不了马车,他不怕赶夜路,她多半吃不消,身上一件都斗篷都没有。 上了车,程钰吩咐车夫出发,他回到坐榻上,将妻子紧紧抱到腿上,“冷不冷?” 含珠冷,冷得瑟瑟发抖,程钰抓起提前备好的大髦替她披上,再把暖婆子塞到她手里,哄孩子似的抱着她,“没事没事,一会儿就到家了。” 含珠渐渐平静下来,担心地问道:“他呢,一个人留在那边……” “千军万马都拦不住他,一个长公主府算什么?放心,一定没事的。”程钰沉声安抚道,“好了,你跟我说说宫里的事情。” 含珠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药应该是下在饭菜里了,我吃了点,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昏了过去,后面的事情就不知道了。”想到如果程钰晚来一步可能会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含珠紧紧抱住了他。 程钰拍拍她背,又哄了会儿,想问她为何不听他话去碰那些饭菜,怕她误会成责怪,改口道:“没事,以后咱们尽量少进宫,实在推不掉,我会多安排些人守着你,你再注意些,别碰茶水……” “我没想吃。”含珠知道他不会怪她,却也听出了这话里的另一层意思,有些委屈地替自己辩解,“大嫂坐我旁边,她一直看我,我不吃就显得太奇怪了,为了应付她才动了几下筷子。” “她看你做什么?”程钰心生不快,他就知道她很乖,不可能馋宫里的饭菜。 含珠摇摇头,困惑道:“我也不知道。” 程钰跟吴素梅没见过几面,因为程铎才将其当长嫂敬重,可妻子因为吴素梅的古怪吃了大亏,他心里就不舒服了,但兄长是兄长,他还是得想办法确认程铎的身体…… ~ 长公主府,初夏早已昏死了过去,楚倾一退开,她没了男人的支撑,一下子就从床沿上歪倒在地,狼狈之极。楚倾抓过她的小衣擦擦,提起裤子站了起来,走到寿安长公主身前,取下蒙在她眼睛上的腰带系。 寿安长公主闭着眼睛。 楚倾嗤笑,系好裤子,理理根本没有脱的外袍,忽的捏住了她下巴,“你这丫鬟长得一般,滋味儿倒是不错,你若舍得,开个价,人我带走了。” 寿安长公主知道男人在故意气她,柳眉紧蹙,别过头。 楚倾摸摸她发红的脸,不屑地笑了。他就没见过如此下.贱的女人,他这样对她,她竟然还会因听他与旁人做事的动静脸红,脸红了,底下肯定更加不堪。但楚倾连讽刺她都懒得再费功夫,替寿安长公主解开手上的纱帐,不紧不慢地走了。 寿安长公主睁开眼睛时,正好看到门帘落下,遮掩了那高大的背影。 她神情发怔,脑海里全是刚刚听到的动静,男人沙哑的声音,带起的床架摇晃,既让她愤怒,又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渴望,渴望与他共享夫妻之乐的那个人是她! 寿安长公主猛地看向一侧,就见初夏昏倒在地上,半死不活。恶心至极,她皱眉扭头,却瞥见了躺在床上的外孙,寿安长公主顿时忘了楚倾忘了今晚的所有羞.辱,拼尽力气挣开束缚朝床上扑了过去,“南南,南南你别吓外祖母……” 或许是屋里烧着地龙的缘故,床上又铺着厚厚的锦被,南南身上还有些温度。寿安长公主提着心探了探外孙的鼻息,确定外孙还活着,潸然泪下,用棉被裹着外孙往外跑,跑到门口又顿住。目光扫过初夏带了青紫指印的胸口,寿安长公主咬唇,抓起桌上的茶壶狠狠朝初夏脑袋砸了过去。 另外三人都被楚倾杀死或弄残了,初夏怎么能安心陪楚倾?如果初夏反抗到底,没有推搡两下便半推半就地从了,就算楚倾要了初夏她也不会恨她,可初夏…… 越想越恨,寿安长公主又抓了一个瓷瓶砸了过去,看着初夏额头有刺目的血缓缓流下来,她才火急火燎抱着外孙去了正殿,召来丫鬟去喊府里的郎中。 南南命大,有惊无险,着了凉,精心调养便可。 寿安长公主满心都是后怕,看着昏迷不醒的外孙,想到女儿发现南南失踪后不定急成什么样,忙让人准备马车,她要亲自将外孙送过去。临走之前,吩咐身边的嬷嬷悄悄处理了三个丫鬟的尸体。初冬废了,活下去也没用,活着,就是提醒她今晚之耻。 顾家,听说寿安长公主来了,顾衡孟仙仙匆匆起床穿衣,儿子睡在厢房,夫妻俩没有打扰小家伙,疑惑地去了前面,一进去却见寿安长公主怀里抱着一个被锦被包裹的孩子。 孟仙仙满头雾水,顾衡与岳母对视一眼,示意屋里的丫鬟们都下去。 寿安长公主这才将外孙交给女儿,垂眸道:“今晚出了一点事,我都料理好了,南南怎么去的我那边,你们不用问,问了我也不会说。南南受了点凉,我把郎中带过来了,让他留在这边照顾南南到他康复,好了,都回去睡吧,我也走了。” “娘……”好好的儿子神不知鬼不觉被人抱走了,孟仙仙如何不担心,哭着挡在母亲身边要个解释,“娘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寿安长公主心里对不起女儿,可这事她万万不能说出真相,她怎么能让女儿知道她有多想楚倾?知道她为了一个男人会多不堪?女儿纯真无暇,不在乎她养面.首,但更多的坏,女儿肯定接受不了的。 她看向女婿。 顾衡袖子里手握成了拳,很想拦在寿安长公主身前让她给他一个交代,但对上岳母凌厉的目光,顾衡识趣地忍住了,扶住孟仙仙哄道:“这事明天再说,咱们先送南南回去,这边太冷了,别冻着他。” 孟仙仙心疼儿子,幽怨地看了母亲一眼,与丈夫走了。 寿安长公主默默站了会儿,才打道回府。 那边楚倾本想直接回侯府明天再去看女儿的,可是明天要上朝当差,年后第一天,兵部肯定积攒了不少事,提前告假恐怕不妥,便转了个弯儿,朝静王府赶去。 翻墙这种事,楚倾驾轻就熟,当然他以前翻墙不是去找女人的,他喜欢女人却也不会勾搭好人家的姑娘小姐,而是之前带兵打仗夜袭练出来的本事。避开巡夜侍卫,楚倾悄无声息进了静王府,很快就赶到了长风堂那边。 后院上房的灯还亮着,心知女婿这会儿肯定在安抚女儿,楚倾鬼魅般摸到了窗下,刚想敲敲窗子喊女婿来给他开门,忽听里面动静有点不对劲儿。 “今晚也要?”程钰吃惊地看着妻子,没料到她还想替他针灸。 “你,你不想也没关系。”他目光怪异,含珠莫名脸热,背转过身抿抿唇道。他有病,她出于关心想要帮他,怕耽误一天不好,绝不是盼着早点与他圆房。 她侧脸羞红,程钰笑了笑,熟练地脱了衣裳,躺好道:“那你小心点,别弄错地方。” 含珠轻轻嗯了声,取出银针,火烤擦拭后,替他扎了起来,做的次数多了,不会再像刚开始那样难为情。 今晚不太.平,程钰无心逗她,静静地看她宁静姣好的脸庞。他乖乖的,含珠更不会说话,专心替他扎根,扎好了,转了过去,不看他。 针灸的效果渐渐上来,程钰身上发热,咽咽口水,又动了坏心思:“憨憨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大了些?” 含珠脸上一下子着了火。 窗外楚倾则傻了眼,浑身僵硬。 竟然真的在……而且是女儿主动的,要不程钰怎么说“今晚也要?” 一个也字,说明女儿主动了不是一两次…… 念头一起,楚倾马上摇头,不可能,他的女儿脸皮那么薄,一定是婚后被程钰带坏了! 楚倾咬牙切齿,但里面小两口正敦伦呢,虽然有点纳闷为何没大动静,楚倾也不好听女儿女婿的墙角,料到这会儿还没真正开始,赶紧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溜了,决定明日出宫再来跟女婿算账! ☆、第127章 不管夫妻俩出了多大的事,第二天该进宫还得进宫,寅末时分,程钰摸黑起来,轻轻探了探含珠额头,确定她好好的没有发烫,这才安心离去。 他动作轻,不肯打扰她,含珠对丈夫的离开一无所觉,醒来时天已经有些亮了。 司嬷嬷领着如意四喜一起进来伺候她,如意进屋后就跪在了地上。昨天是她跟着夫人进宫的,若不是陈朔派人过去找她,她都不知道夫人被人掳走了。 “起来吧,这事不怪你。”含珠将人扶了起来。去宫里不比去别府做客,宫宴上都是宫女伺候,单说静王府,只有谢氏的大丫鬟有资格陪在身边,否则谁都领个丫鬟进去,人多了大殿里就显得乱。 “夫人,二爷走时叮嘱我请郎中给您把脉,一会儿早饭后我就带他过来吧?”司嬷嬷扶着含珠落座,亲手替她梳头,“夫人前儿个从外面回来,一路车马劳顿,晚上又着了凉,身体虚了才昏了过去,是该请郎中好好瞧瞧。” 含珠点点头,这事传出去容易惹来闲言碎语,不如就用太后的借口,他们几人心知肚明就够了。 未料刚用完早饭,郎中还没到,吴素梅先来了。 含珠要装病,迅速回床上躺好。 “弟妹好点了吗?”吴素梅歪坐在床边上,担忧地问,“昨晚真是吓了我一跳,你说你,身体不舒服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含珠倒没有迁怒吴素梅,毕竟吴素梅也料不到有人会在饭菜里做手脚,摇头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以为我能撑住,谁知……是我不懂事,让大嫂担心了,这么早就过来看我。” 她笑得好看,躺在大红锦被里像朵娇柔的牡丹花,吴素梅一个女的都看得眼睛有些发直,再闻闻纱帐里淡淡的清香,不由握着含珠手感慨道:“弟妹长得好,怪不得二弟那样疼你。”温柔貌美有家世,她是男人,她也爱。 含珠最不禁夸,俏脸泛了红。 说了会儿话,郎中来了,吴素梅忙让开地方,郎中为含珠诊脉,她屏气凝神地看着。听郎中说只是体虚,再次确定弟妹没有怀孕,吴素梅神色一下子放松下来。含珠没有瞧见,一直守在旁边的司嬷嬷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一动,在郎中准备起身时忐忑地道:“我们夫人身体一向安康,从没突然昏倒过,您再仔细瞧瞧?夫人小日子迟了三日了,兴许是……” 此言一出,屋里的人都震惊地看向含珠。 含珠同样一脸震惊,却是因为司嬷嬷的话,她小日子向来很准的,司嬷嬷很清楚,为何说谎? 吴素梅将含珠的震惊理解成了她也没想到这层,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小日子迟了,那很有可能是真有了,因为日子短郎中才号不出来? 心里紧张,面上却惊喜地劝郎中快重新号脉。郎中也怀疑是不是日子短脉象不明显,重新坐好,这次搭脉的时间就比之前长了,最后皱皱眉道:“夫人脉象平滑,是否有喜,老夫实在没有把握,不如夫人请太医过来瞧瞧,或是再等几日,老夫再替夫人诊脉?若是喜脉,等个六七日老夫应该能确定的。” 含珠知道自己肯定没有怀孕,便道:“先生医术精湛,我与二爷都很放心,就不劳宫里太医了,过几日再劳烦先生跑一趟吧。” 这话说的好听,老郎中谦虚两句,满足地告辞。 司嬷嬷让如意出去送人,她暗暗观察吴素梅。 吴素梅正在贺喜含珠,“弟妹八成是有了,这两天千万好好养着,嫂子等你的好消息!”笑得灿烂,可那嘴角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勉强。 含珠这会儿尴尬极了,怕吴素梅张扬出去,诚恳地求道:“大嫂,这事你千万别对旁人说,万一只是白高兴一场呢?” 吴素梅曾经就因为月事半月没来空欢喜了一场,明白含珠的担心,拍拍她手道:“我懂我懂,放心,等你有准信儿了我再来给你道喜。好了,你快安心养着吧,嫂子明日再来看你,别扰了你休息。” 她站了起来,这次司嬷嬷亲自出去送人,回来后命如意四喜在外面守着,她没等含珠询问便低声道:“夫人,我看世子夫人好像很害怕您真怀孕似的,刚开始郎中说你只是体虚,她松了口气,我一提您似乎有喜了,她立即就紧张了起来,那手攥了好几下帕子呢。” 含珠疑惑地皱眉,与司嬷嬷对视片刻,忽的想起了昨晚。 吴素梅总是看她,肯定得有个理由,她不吃饭吴素梅很可能误会成食欲不振,含珠看过医书,确实有人刚怀孕的时候不大爱吃东西。 或许,吴素梅真的很在意她的孕事? 仔细一想,含珠又释然了,吴素梅的那样的情况,如何不在乎呢?换成自己,如果她成亲三年夫妻和谐却迟迟不孕,家里新来个弟妹,很快传出好消息,她也会羡慕苦涩的,都是人之常情。 她没往旁处想,司嬷嬷心思缜密,宁可冤枉人也得提防的,小声道:“夫人还是同二爷说说吧,我都打听过了,昨晚您昏睡后最后守在您身边的就是世子夫人,世子夫人平时与王妃也有走动,谁知是不是她们合谋的?本来王妃就不喜欢您,卖个人情给太后,何乐不为?” 含珠看着司嬷嬷,不敢相信吴素梅是那种人,但她也没有证据证明对方不是。当初三夫人明面上那么袒护她都暗藏杀心,她跟吴素梅目前只是普通的妯娌关系,还没有彻底交好…… 越想越复杂,越想越让人心寒,含珠只盼程钰快点回来,跟他一起理理这团迷雾,好不容易熬到黄昏,却听小丫鬟说楚倾与程钰一起来了,让她去前面见人。 前院暖阁里,楚倾正劈头盖脸地骂女婿:“我把菡菡交给你,你就是这样照顾她的?你安排的那些眼线都是吃.屎的是不是,出了这么大的事连个消息都送不出来?这次是菡菡命大,没有受伤,她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杀了你的心思都有!” 程钰无话可辩,任由他骂。 楚倾其实明白,程钰能安排眼线进去已经不错了。太后是后宫之主,只要她想管,宫女们用谁不用谁都是她一句话的事。选秀暗算不成,太后暗中清理了一批宫女,其中就包括他的几个眼线,而越是靠近主子们的眼线就越难安插,好比这次,他仅存的那些眼线还都没有资格去宫宴上伺候。 他更气的是女婿教女儿使坏。让一个羞答答的小姑娘主动求.欢,程钰不定使出了何等卑鄙手段,甚至教了什么歪道理给女儿,女儿不懂那些,傻乎乎地着了他的道。但楚倾不能提这事啊,那岂不是告诉程钰他来偷听墙角了?他是想确认女儿安然无恙的,问心无愧,谁知道程钰会不会误会他听了一整晚,老不正经? 所以他只能利用女儿被掳的事好好敲打敲打女婿。 才敲打两句,含珠来了。 瞥见门口闪进来的身影,楚倾突然有点不敢看女儿,总觉得跟做梦似的,他那么爱害羞的女儿,程钰再有本事,也不可能让女儿如此放得开吧? “爹爹直接过来的啊?”含珠看着一身官服的楚倾,马上道:“那爹爹派人回家传话了吗?晚上留在这边用饭好了,我让厨房去做两道爹爹爱吃的菜。” 女儿温柔一如往昔,楚倾咳了咳,抛开那些胡思乱想,劝阻道:“不用,爹爹过来看看你,说会儿话就走了,让阿洵知道我偷偷过来不带他,他又要生气了。” 想到阿洵嘟嘴的样子,含珠忍不住笑。 父女俩并排坐着说话,程钰朝陈朔递个眼色,等屋里只剩他们三人了,他才沉声开口:“我查过了,昨晚并没有太医离开太医院,那个太医应该是太后的人假扮的,到底都有哪些宫女掺合了此事,暂时还没有线索。” “不用查了,肯定都是老不死的人,就算你杀了这几个,她还可以安排旁的。”楚倾不耐地道,怕说多了女儿往后都战战兢兢的,同女婿交换个眼神,暂且没提报复的事,柔声安抚女儿,“菡菡不用怕,往后宫里再有宴请,你都假装身体不适推了,反正你表哥是老二,没人看重他,你不是非去的人物,有爹爹给你撑腰,你也不必理会旁人挑刺,怎么舒坦怎么过就是,咱们不比那些虚的。” 能进宫是体面,可他的女儿,不需要这份破体面。 “爹爹……”他没事总要打压程钰两句,含珠不爱听,担忧地看向程钰。 程钰朝她笑笑,一点都不介意。 小两口又眉来眼去的,楚倾哼了声,起身走人,女儿好好的,他就放心了。 含珠要出去送他,楚倾没让,打发女儿先回去后,楚倾将女婿叫到一旁,冷声道:“菡菡昏睡,王府里肯定有人守着,查出是谁了吗?” 程钰垂眸道:“是吴氏,岳父,她有没有与人合谋,我会查清楚,还请岳父不要插手。”楚倾太狠,程钰不想真相未明前吴素梅含冤而死,而如果吴素梅确实与谢氏或太后等人同谋加害含珠,他也会让吴素梅尝到报应。 楚倾不屑对付女人,好比选秀时宋可莹暗算女儿,他也没有还回去。宋可莹的底气哪来的?宋家给的,太后给的,他要对付,也是将宋家连根拔起,绝不会派人去教训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片子。 “你多留意留意程铎。”楚倾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肩膀,“我信你一次,但若含珠再在吴氏手里吃亏,我必会接她回家。” 程钰沉默,出去送他,回到后院后,搂着含珠嘱咐她,“以后别去大嫂那边了,她来你照旧招待,不来也不用过去。” 含珠错愕,仰头问他,“你都知道了?” 程钰疑惑了,“知道什么?”难道她也得到了什么消息? 含珠将司嬷嬷的怀疑跟他说了,程钰听后,心情更加复杂。 吴素梅看重子嗣,就有理由嫉妒含珠,兄长呢?他会不会也担心他这个弟弟先生出嫡子? 葛乘风那边,看来他得重新计划一下。 ☆、第128章 月底程钰休沐,命陈朔备好马车,他陪含珠回娘家,出门时遇上程铎夫妻。 “弟妹要回侯府吗?”吴素梅笑着同含珠打招呼,脸上妆容精致,但眼里的光彩却没有笑容那么明媚,仿佛有什么心事,又或许是昨晚没有休息好。 含珠朝她笑了笑,“是啊,大嫂这是要去哪儿?” 吴素梅看看与程钰走到一旁说话的丈夫,眼里恢复了些光彩,轻声道:“九华寺的梅花开了,我们去透透气,可惜弟妹要回娘家,要不咱们结伴去多好,人多热闹。” 含珠对吴素梅有了提防,但听说夫妻俩过得甜蜜,她也莫名轻松了些,又聊了两句,两对儿夫妻分别上了马车。 “最近弟妹来咱们这边是不是不勤了?”上了马车,程铎想了想问。妻子内向不爱出门,平时都没什么趣事打发时间,弟妹嫁过来后每来一次,她都会跟他念叨念叨。 吴素梅点点头,“嗯,自打那次昏倒后她就有些不爱动弹了。唉,弟妹刚听郎中说可能有喜时挺高兴的,后来落了空,多半不好意思见人吧,跟我当初一样,那两个月我都不敢见你。”说到后面有些委屈。 “又想挑我的错是不是?”程铎无奈地捏了捏妻子的脸。昨晚完事后,他像以前那样要吊她腿,妻子忽的哭了起来,哭得发抽,一发不可收拾,跟他倒了一肚子酸水儿。程铎心里真是有这个表妹的,表妹嫁过来后就把他当天一样爱慕敬重,除了子嗣,除了有点小家子气,他挑不出她其它的错,所以她那样一哭,连娘都喊上了,他便不忍心,哄了很久,答应今天陪她出去玩。 丈夫许久不曾这样体贴,吴素梅心里甜甜的,笑起来娇羞可人,程铎看了喜欢,将人搂到怀里怜爱起来。 那边程钰也正抱着含珠不老实,眼看再拐个弯就快到云阳侯府了,他才喘着气松开了人。 “你今天发什么疯啊?”含珠背对他揉揉有些发疼的地方,红着脸整理衣裳,不满地斥他。 “我是舍不得你,一会儿送你过去,我就走了,后半晌再来接你。”程钰哑着声音道。 含珠吃惊,转身看他,“你要去哪儿?”昨晚他怎么没跟她提啊。 程钰替她正正发髻,笑着道:“跟人约好了去跑马,怕你不高兴,没敢跟你说,现在说,你就可以少生气一个晚上了。” 含珠抿抿唇,就是不高兴。 她委屈,程钰更委屈,抱住人与她评理,“我也想一整天都陪你,可他说了休沐必须送你去侯府,你向来听他的话,又惦记阿洵,肯定要过来的。但咱们一来,他定会找各种借口让我见不到你,咱们跟分开没两样。所以你想与我在一起,只有不回侯府才行,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想怎样?你若想陪我,我马上带你去庄子上,你别见阿洵,我也不去陪同僚跑马。” 含珠低头,小嘴儿微微嘟了起来。 她想见阿洵,也想他留在侯府,楚倾虽然次次都拦他,但总会允许他陪会儿阿洵的,再次午饭大家肯定一块儿吃啊。 她娇里娇气的,程钰疼到了心里,抬起她下巴狠狠香了口,笑着哄道:“就这一次,往后都陪你,哪怕他让我站在侯府门口等你出来,我也哪都不去,行不行?” 他低声下气的,含珠忍不住笑了,红着脸嗔了他一眼。其实她只是气他这么晚才说,一点准备都没有,并非真的不讲理。他在朝为官,哪能天天在家陪妻子? “那你小心点,别跟人争。”下车前,含珠柔声嘱咐道,说完见男人伸着脖子过来又要亲,她一把挡住他脸,正好外面阿洵兴奋地喊姐姐,程钰递给她一个等着晚上的眼神,率先下了车。 进了厅堂,陪阿洵玩了会儿,程钰同楚倾告辞。 楚倾嘴角才要翘起,马上又拉了下去,不满地瞪着程钰。 什么意思啊,妻子回娘家他竟然不陪着?是不是对他这个岳父不满了?不让他见女儿他就摆架子想去别处撒欢? 男人脸色难看,程钰才不管,反正他跟含珠商量好了,楚倾胡乱发疯与他无关,又不是真正的岳父,含珠也娶回家了,他何必再三讨好一个本来就看他不顺眼的人? 摸摸阿洵脑袋,程钰直接走了。 骑马出了城门,却没有与任何人相会,只带着陈朔去了他在郊外的庄子。葛乘风说要检查三次,今天是最后一回,如果这次也没问题,他相信葛乘风这个神医的判断,他确实能让她生孩子。 快马加鞭,两刻钟没用上就到了庄子。 葛乘风这半个月也没有闲着,知道程钰有钱,他列了个药材单子,让程钰都给他买来,他闷在屋里配药。他四处闯荡,偶尔会遇到些疑难杂症,治好了也会有别的想法,譬如换种药材或剂量能不能让患者恢复地更快?积攒的想法多了,他便会找个地方多住几日,将脑海里的念头都尝试尝试,记下前段日子的行医心得或路上趣闻再继续出发。 得知程钰来了,葛乘风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儿,忙完了才洗洗手,拿起那个琉璃碗去见程钰。 出了厢房,发现院子里空无一人,连陈朔都没有守在上房门口,葛乘风嘴角得意地翘了起来。上次程钰来,他就是这样过去的,陈朔好奇他拿碗做什么用,他说请程钰喝酒,当时程钰那脸绷得,跟驴似的 葛乘风越想越笑,算他聪明,这次将陈朔打发走了。 “进去吧,好了叫我。”将琉璃碗交给程钰,葛乘风没再看他,舒了口气,慢慢练起了五行拳。 程钰面无表情走了进去。 已经针灸了半个月,程钰现在冲动时能坚持五六息的功夫,若不是葛乘风叮嘱他此时要她会影响以后的威风,他都想马上将她彻彻底底变成他的人。一想她就管用,很快琉璃碗里就多了东西,程钰简单擦拭一番,系好裤子,照旧走了出去,让葛乘风进来检查,他留在外面。 他一点都不想知道葛乘风是如何检查的。 “应该没问题了。”约莫三刻钟后,葛乘风走了出来,手里还拿了方单子,递给程钰,“以防万一,我给你留个方子,一年半载你们还没有子嗣,就照着这方子调理吧。” “一定能调理好吗?”程钰看着方子上的药材问。 葛乘风摇摇头,摸着下巴与他解释,“你是因为中了毒才不行的,但又与普通的中毒不一样。倘若你是最近中的毒,我找出解毒方子便能马上治好你。可你不是,这毒不要命,常年下来早排干净了,却坏了你某个地方,你毫无所知,便一直没能得到恢复。就像一片草地,我放了一把火将草烧得干干净净,看着荒芜,其实草根没坏,隔了几天下点雨,很快就会长出新草。倒霉遇上常年没雨,草根得不到往上长需要的水分,久而久之那根也会死了烂了。所以能不能好,得看你的根儿坏到什么程度了,得了滋养后还能不能缓过这口气,不过你放心,你种子挺好的,根八成没事。” 这道理浅显易懂,程钰心里有了底,郑重将方子贴身藏好。 “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带你兄长过来?”葛乘风纳闷地问,“我告诉你啊,我最多再在这儿待半个月,没时间陪你磨蹭。”瞪了程钰一眼,自己倒茶喝。 程钰今日过来也是要与他商量此事的,走到葛乘风身前行礼道:“先生,晚辈有一事相求……” 还没说完,对面一口水喷了过来,程钰敏捷地避到一旁,看着那口茶水落在了地上。 “咳咳咳……”葛乘风呛水后咳个不停,气得丢下茶碗站了起来,左手捂胸,右手指着程钰骂,“又求我,你有完没完?看我孤身一人老头一个好欺负是不是?我警告你,我身上藏了毒,信不信我马上要了你的命?我告诉你,老子不怕死,你家里可还有个娇滴滴的小媳妇!” 老人激动成这样,程钰苦笑,及时解释道:“先生别误会,我说的就是家兄的事。晚辈仔细想过了,这种隐疾,就算能康复,晚辈也不想让家兄知道,相信他也不会乐意让我知晓他的*,故想请先生演出戏。咱们只当不认识,我想办法让兄长相信您是神医,他着急子嗣,肯定会请您替家嫂检查身子,届时先生便可随机应变了。” 原来如此,葛乘风气顺了,下一刻又瞪起了眼睛,“什么叫让他相信我是神医?难道我不是?” 确实是神医,但没有一点神医的样子,总为一些小事计较,程钰额头发疼,偏还有求于他,只得耐着性子哄道:“先生当然是神医,只是家兄不知自己身体有疾,无病不求医,怕是也不知葛家医术冠绝天下。不像晚辈,自年少时候便盼着能遇到先生,所以那晚听说先生姓氏,马上就想到了杏林世家里鼎鼎大名的葛家。” 这奉承话说得好听,葛乘风满意地摸了摸下巴,嘴上却冷哼道:“你少来这套,看在我之前答应你的份上,我陪你做次戏。你兄长上钩我就给他看病,他不上钩,我宁可与你同归于尽也不会再陪你折腾下去!” 程钰连连应是。 葛乘风哼了哼,又甩出一张药材单子让他去买,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钰将单子交给陈朔,低声交待他几句,骑马回了京城。 ☆、第129章 进了二月,春闱在即,京城的气氛迅速紧张起来。 含珠想去周家瞧瞧,又怕去了给周文庭增加压力,迟迟拿不准主意,问程钰,程钰替她分析了一下利弊,最后说跟没说一样。正发愁呢,方氏派人来传话,让她明日有空就过去坐坐,初九周文庭就要下考场了,都说举人们考完出来后都会瘦几斤换个人似的,让她再去瞧瞧表哥长什么样,免得过两天认不出来了。 方氏语气轻松,显然是成竹在胸,想想周文庭平时云淡风轻的样子,含珠也没那么紧张了,派人去云阳侯府走一趟,初六这日带上礼物,先去侯府接阿洵,姐弟俩一起去舅母家做客。 “姐姐,你给庭表哥带了什么礼物?”阿洵亲昵地靠着姐姐,好奇地问。 含珠指指放在一旁的食盒,笑着道:“姐姐做了状元糕。” 阿洵听到姐姐做的吃的就嘴馋,咽咽口水问:“什么叫状元糕?好吃吗?” 含珠摸摸他脑袋道:“阿洵知道状元吧?以前有个叫唐明皇的皇帝,他去江南时尝到一种特别好吃的糕点,回到京城还一直馋,就派官差去江南找做糕点的那个人,一打听才知道那人进京赶考了。来京城的考生太多,唐明皇不知道他的名字,便让考生们都做糕点,其他考生不会做,只有江南那个考生会做,唐明皇凭糕点认出了他,特别高兴,封了他当状元,那个糕点也改名叫状元糕。庭表哥吃了状元糕,就能考好了。” “我也想吃……”连皇帝都馋的糕点,阿洵口水流的更多了,大眼睛紧紧盯着食盒。 “到了舅母家咱们一块儿吃。”含珠柔声哄道,又问小家伙带了什么,转移他注意力。 提到这个,阿洵立即挑开窗帘,对骑马跟在旁边的齐智要礼物。爹爹给他准备的礼物太大,装在荷包里鼓鼓的特别不好看,阿洵就让齐智帮他拿着了。 含珠疑惑地看向齐智,就见少年肃容从袖口摸出一锭金灿灿的元宝递了过来。 阿洵伸着小胖手接住,指着元宝底下的字一本正经地告诉姐姐,“状元及第,爹爹说庭表哥考上了最好,考不上让他拿去买酒喝,不用难受。” 含珠愣了愣,随即无奈摇头,替弟弟收好金元宝,教他见到周文庭后该说什么,暗暗决定以后她要多陪陪阿洵,要不阿洵长大了跟楚倾一样口没遮拦怎么办?想到程钰在楚倾那儿得到的冷嘲热讽,含珠就头疼,楚倾答应这桩婚事,说明他是欣赏程钰的,为何就不肯说几句长辈该说的话? 到了周家,周文庭与凝珠出来接他们。 阿洵献宝似的把礼物举给表哥看,得到周文庭夸赞后,阿洵又打听凝姐姐送了什么礼物,一副要比比的样子。凝珠笑着抢过周文庭手里的荷包,朝阿洵晃了晃,“看,这是我给哥哥绣的蟾宫折桂的荷包,现在我又抢回来了,阿洵的金元宝也是我的了!” 十二岁的小姑娘,个子长了不少,穿了一身樱红色的绣花褙子,水灵灵娇嫩嫩,似枝头才露出一点红的樱花花.苞。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声音甜甜软软,如果附近有人经过,就算他没瞧见小姑娘俏生生的模样,也会被这声音吸引,回首打量。 一直规规矩矩站在阿洵身后的齐智就忍不住抬眼看了过去,正好看见小姑娘高高举起荷包狡黠笑弟弟的明艳笑脸,目光就凝在了小姑娘的明眸皓齿上,忘了移开。 周文庭也在看妹妹逗表弟,余光里发现表弟的侍卫抬起了头,他瞥了一眼,脸上的笑便消失了,伸手抢过荷包,示意三人进去。凝珠逗阿洵逗得正开心呢,东西突然被抢,她嘟起嘴瞪了兄长一眼,一手挽着姐姐胳膊,一手牵着阿洵先走了。 周文庭再看齐智,见齐智已经恢复了之前垂眸静立的模样,这才跟了上去,视线落在妹妹娇小的背影上,心里有点发愁。妹妹才十二,脸上还带着孩童常有的圆润,容貌却越来越出挑了,不仅那双杏眼越来越像亲表妹,就连声音都有了些相似,都别有一种韵味,他想象里的江南美人吴侬软语不外乎如此。 转瞬又想起昨日,他去找母亲,在窗外听母亲跟身边的嬷嬷念叨有人来提亲了…… 周文庭难以置信。 阿凝才多大,居然有人要提亲? 幸好听母亲的意思,并没瞧上那户人家。 他记挂着妹妹的亲事,方氏今天请含珠过来除了一家人热闹热闹,正是要跟含珠提这个。看着凝珠领阿洵去外面玩了,方氏嘱咐长子出去陪着,再让丫鬟去门口守着,她与含珠说悄悄话,“舅母家右边斜对面第三家是礼部精膳清吏司郎中郑大人的府邸,你还记得吧?” 含珠进京后出门的次数真不多,但因为来周家比较勤快,下车时偶尔会遇到郑家的女眷,因此对郑家有些了解,茫然地问道:“记得啊,怎么了?” 方氏笑道:“昨早上郑夫人来做客,想替她的小儿子定下阿凝。郑三那小子今年十四,模样还行,刚考了童生,人也还算稳重,平时见面都知道打声招呼,你想瞧瞧吗?还是先委婉推了,过两年再考虑阿凝的婚事?咱们阿凝招人喜欢,郑家这么早就来提亲,肯定是打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主意,免得将来提亲的人多了抢不过别家。” 含珠哭笑不得,妹妹还是个孩子,居然这么快就要谈婚论嫁了? 郑大人是五品京官,虽然在京城不算什么大官,对于外省的普通官员来说能与其做亲家便算是高攀了,妹妹这个伯府二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京城人都知道,一个义女而已,郑家早早来提亲,足见其诚意。 只是含珠本能地不想答应,妹妹太小,在感情这上头还没开窍,含珠想等妹妹能真正判断是否喜欢谁的时候,再替她安排。 “舅母觉得如何?”周家与郑家关系还不错,含珠摸不准方氏的态度,先试探着问。 方氏笑了,瞅着门外道:“我舍不得,阿凝这么乖这么娇,我还没疼够呢,再说郑三虽然挑不出什么大错,论模样就配不上咱们阿凝,我是希望你拒了的,等阿凝长大些,我带她出去做做客,不愁没有更好的。” 含珠也是这么想的,笑着点头,转而问起周文庭的婚事来,“舅母挑好人了吗?”周文庭去年秋试中了头名,生的又俊朗,想挑他做乘龙快婿的人家不少呢。 方氏神秘兮兮点点头,“有个姑娘我挺中意的,我跟她母亲已经商量好了,三月初去九华寺赏桃花,你要不要去瞧瞧?我先不告诉你人家姑娘是谁,免得你不小心走漏风声,被你表哥听见,他不跟我去。” 含珠一下子被吊足了胃口,缠着方氏告诉她,方氏坚持不说,她只能约好到时候一起去。 娘俩在屋里窃窃私语时,京城郊外,出门踏青的程铎慢慢勒住了缰绳,与几位世家好友一起朝远处一个村子忘了过去。村头距离这边土路隔了一里地左右的距离,不远不近,因为村人嗓门大,他们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这村里有个张姓汉子前几天上房时栽了下来,摔了腿,他爹娘耗尽所有积蓄从镇上请了位刘郎中替儿子治病,结果钱花光了,儿子腿没治好,还是瘸了。庄稼人老实敦厚,听刘郎中说如果不是他救治及时他们儿子连整条腿都得废,也就信了,没有与刘郎中闹。 然后今早有个葛老头路过村子,正好去张家讨水,得知张家有个新瘸的壮丁儿子,就进去看了看,看完后大骂刘郎中是庸医,明明可以没事的腿被他弄瘸了,居然还不肯退还诊金。张家夫妻顿时急了,钱不钱的,儿子的腿不能白瘸啊,马上就去找刘郎中讨公道。刘郎中不服,亲自过来要会会这位葛老头,一番分辨后,葛老头要与刘郎中打赌,如果他治好了张家儿子的腿,刘郎中必须五倍奉还张家的诊金,他分文不取。 葛老头底气太足,又不贪便宜,刘郎中心虚了,但此时已是骑虎难下,不赌,岂不是承认他是庸医?那以后如何在镇上混下去?他又不是外地人,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不可能携儿带女搬去别处。退缩不行,就只能赌,再说刘郎中对自己的医术还是有些信心的,不信这样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能治好瘸腿。 “咱们也过去瞧瞧?”难得有热闹,程铎身边的贵公子笑着问道。 这里程铎身份最高,他望望村民那边,点点头,催马行了过去。到了跟前,几个一看便大有来历的公子也没有下马,就那样居高临下地望着人群。村民们心生敬畏,主动让开一个开口方便他们看。 张家门口一侧有块儿平整的大石头,夏天一家人就喜欢坐在门口纳凉,这会儿张家儿子就坐在那石头上,紧张地看着蹲在他面前的葛老头。葛老头呢,面容十分的平静,托起男人的腿仔仔细细捏了捏,跟着众人就见他手指飞快动了起来,上上下下沿着男人的腿按压,每按一下,张家儿子就惨嚎一声,最后大概实在承受不住了,猛地推开葛老头站了起来,疼得原地蹦跶。 他疼,他爹娘呆呆看了会儿,突然狂喜地跑了过去,生怕这是做梦,让儿子快多走几步试试。 张家儿子终于意识到怎么回事了,高兴地走了几圈,双腿灵活,跟没摔过一样,一点都不疼。 一家三口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互相瞅了会儿,一起朝救命恩人跪了下去,连呼老神仙。其他村民们纷纷回过神来,家里有歪嘴斜眼的,口吃哑巴的,不会生孩子或是生不出儿子的,凡是有点毛病,都朝葛老头扑了过去,求神医帮忙。 葛乘风谁都没理,抓住想跑的刘郎中逼他赔钱,村民们跟着起哄,刘郎中抱头说没钱,里正做主将他“请”到了张家院子,再派两个热心的村民去镇上报信儿,让刘家拿钱领人来。至于葛乘风,早被村民们拉扯着排队去治病了。 “这个葛老头倒真有点本事。”世家子弟这边,有人颇为意外地赞了声,引起不少附和。 程铎看着葛老头几乎被村民遮掩的背影,朝长随使了个眼色。 于是当天晚上,在里正家酣睡的葛乘风又被人摸黑扛走了,神不知,有人觉。 ☆、第130章 程铎对神医之说并不太信,见多了故意下套骗人信服对方是神医的,他对“葛老头”的出现本能地抱有怀疑,一边派人盯着别丢了葛乘风的行踪,一边派人查探张家儿子的事,确定不是套子后,才真正信了葛乘风的医术。 有求于人,态度自然要恭敬,次日程铎早早赶到他一处鲜为人知的庄子,向葛乘风解释了一下自己不能正大光明相请的苦衷。但他撒了谎,没有说出真实身份,只道他是一商家子弟,因妻子迟迟不孕,家里母亲一直在逼他休妻,若被母亲知道他请医问药,妻子没问题还好,一旦治不好,处境就更艰难了。 葛乘风看着对面一身普通锦袍容貌与程钰有些相似的静王府世子,心里呵呵冷笑。他十五岁出山,在江湖上行走了几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这世上有面相凶恶其实老实巴交的人,也有君子范儿十足实则奸险狡猾的小人,大多数都能从眼睛看出几分端倪,道行高深的,举手投足言辞谈吐总会露出一丝蛛丝马迹。 他为何愿意给程钰治病?因为第一眼他就看出程钰身上有股正气,这种正,不是说程钰没有做过狠辣之事,不是说程钰跟刚出生的孩子一样无辜,也不是说程钰乐善好施遇到不平必拔刀相助,而是他不会主动害人,只要你相信他,他就不会过河拆桥反过来害你,让人能放心与他打交道。 自己是个郎中,行走江湖就是为了给有缘人治病,程钰能找到他,对他以诚相待,葛乘风就愿意替他治。至于答应帮他诊治兄长,全是因为好奇那位静王爷是否真的如此偏心,竟然给两个儿子下药,也是有点同情程钰的缘故。 而这个程铎,虽然请他过来的手段与他同父异母的兄弟一模一样,品行可是差远了。 但他还是会替程铎诊治,这是他答应程钰的,况且程铎也有他的苦衷,撒谎不是不可饶恕的错。 一番虚与委蛇后,葛乘风原谅了程铎的不敬,答应替他妻子把脉。 程铎再三道谢,又陪葛乘风谈了半晌,骑马赶回了京城。 听说有神医,吴素梅兴奋地脸都红了,怕又是个江湖骗子,她担心地提醒道,“真的可靠吗?” 她小心过了头,程铎搂住人捏了捏她脸,“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好骗?放心,都打听过了,听他谈吐,确实是个奇人。”一个人的气度可以勉强模仿出来,底蕴可不是想有就有的。 他如此笃定,吴素梅欢喜非常,好奇打听道:“这位神医是个什么来历?” 程铎有点口渴,喝了碗茶才叹道:“他不肯告诉我名讳,我只知他姓葛,回府之前派人去几个医馆打听打听,得知荆州葛家医术了得,神医辈出,但是神出鬼没,除了一些奇事流传下来,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吴素梅大喜,“莫非这位葛先生就是……” 程铎也说不准,“是不是都没关系,只要他能替你调理好身子,我便将其奉为座上宾。” 吴素梅点点头,雀跃地随丈夫出了门。到了庄子,程铎悄声跟她解释不能暴露身份之事,让妻子换身普通些的衣裳,戴上深色帷帽遮掩了容貌才去请葛乘风号脉。 葛乘风仔细诊脉,很快收了手,看看程铎,起身道:“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吴素梅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身形晃了晃。程铎也有不祥之感,扶稳妻子后朝葛乘风歉然道:“先生稍等片刻,我先送内子回去。” 葛乘风示意无碍。 程铎扶着妻子回了后院,冷静安抚道:“你别着急,我先去听他到底怎么说,他医术好,就算有问题也会有办法帮你,你先别胡乱猜测啊?” 吴素梅能说什么?压下心中不安道:“我知道,表哥快去看看吧,不管如何,一会儿表哥同我说实话好吗?” 程铎颔首,亲了她一口,匆匆走了。 “尊夫人身体康健,只是似有烦心之事,致使肝气郁结,调理一阵便好。不过心病还须心药医,尊夫人若无法解开心结,汤药也只能缓解一时。”葛乘风已经将方子写好了,递给程铎看。 程铎皱眉,葛乘风这番话,包括开的方子,跟妻子以前看的郎中都差不多。 “难道她三年不孕,都是因为心结?”程铎心中烦躁,不甘地问。 葛乘风摇头,意味深长地道:“尊夫人这病没有大碍,绝不会影响受孕,恕老夫冒昧,公子家中可有妾室?她们是否有过好消息?” 程铎脸色陡然一寒,盯着他道:“这话什么意思?” 葛乘风一点都不怕他,“老夫怀疑你们夫妻三年无子的问题出在公子身上,当然,如果公子的妾室有过身孕,前面的话就当老夫没说,公子也大可讽刺老夫医术不精,不过讳疾忌医乃大忌,望公子莫因一时颜面耽误了一辈子。” 被人怀疑自己不行,是个男人都难以接受,程铎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法再面对葛乘风,怕自己克制不住出言不逊,程铎转身就走。 “老夫就在这里等着,公子想明白了尽管来找我。”葛乘风对着程铎背影说了一句,见程铎脚步没有片刻停滞,他笑了笑,躺到榻上歇息去了。 程铎并没有走远,他站在走廊拐角,一个人对着庄子远处的苍山发怔。 怎么可能没怀疑过自己? 娶了表妹第二年,他就断了那些妾室的避子汤,但就是没人有消息,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一次次嫌弃妻子,可每次嫌弃的时候,他也在心里怀疑自己,所以明知表妹不高兴,他还是半强迫半哄地让她做那些屈.辱的动作,才希望妻子快点怀上孩子。 但他不愿相信自己不行,他不敢看郎中看太医,怕被人笑话…… 可就在刚刚,一个可能是神医的人物,直接告诉他是他不行。 那他先前做的一切算什么? 程铎攥紧了拳,回望那间屋子,想让人赶走里面的所谓神医,想带妻子回京,却迟迟难以下定决心。万一真是他的问题怎么办?万一因为他讳疾忌医,他与妻子这辈子都生不出子嗣怎么办? 现在让对方给他诊治,只是在神医面前抬不起头,一辈子都没有子嗣,却会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伫立良久,程铎闭上眼睛,长长地呼了口气,慢慢回到那边,在门前站立片刻,推门而入。 葛乘风听到动静,依旧懒洋洋躺着,程铎进了内室,他才慢吞吞坐了起来,“想明白了?” 程铎不愧是王府世子,既然最难的一步都迈出去了,这会儿反而从容了许多,朝葛乘风赔罪道:“方才晚辈情急之下多有失礼,还请先生莫怪。” 葛乘风理解他的心情,人家都客客气气赔罪了,他也不再为难程铎,坐到桌子前,给程铎把脉。一旦看起病来,葛乘风立即变了一个人似的,观其人似仙风道骨,闻其声如听高僧讲经,程铎渐渐放开了,对于葛乘风问的房中情形,据实以告。 光凭这些,葛乘风已能断定程铎身体有问题了。如果没有程钰,因为时间久远,程铎体内早无余毒,他或许联想不到有人下过药,但他知道啊。 可他不能告诉程铎真相,一来他无法解释为何如此笃定他中过毒,二来,程钰特意求他隐瞒。程钰那小子的心思也不难猜,如果程铎知道自己被人下了断绝子嗣的毒,第一怀疑的人绝不是静王,而是更有可能觊觎爵位的二弟。亲兄弟都会因家产争得头破血流,程钰若是没有这层顾虑,不信程铎会怀疑他,那就太单纯了。 葛乘风不想插手这些,也不想连累程钰被人怀疑,将琉璃碗递给程铎,让他去弄出来。 程铎脸色变了变,犹豫片刻去了内室,后面的做法与程钰差不多。 葛乘风摇头失笑,进了屋,看清琉璃碗里的东西,笑容僵住。 颜色不对,量太少,味道有些重,更糟糕的是,过了那么久,那粘稠还没有化开。 葛乘风不愿牵连程钰,但身为郎中,该问的他还是得问,喊程铎进来,问道:“公子所出之精一直都是这样?” 程铎有些尴尬,见葛乘风一脸严肃,他认真想了想,迟疑道:“刚开始似乎比这白些……” “是不是也更多?那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少的?”葛乘风连续问道,这关系到程铎的恢复,根坏的时间越长,就越难痊愈。 程铎哪记得啊?十三四岁时身边没有女人,他年纪小,拿裤子擦过后会好奇瞅瞅裤子,记得大概颜色,量怎么判断?他又不会故意弄到碗里接着。后来他收了通房,东西都是弄在女人那儿,连颜色都不留意了。 “先生,我果然,有问题吗?”程铎不安地问。 葛乘风叹口气,沉声给他解释起来,先是他的精为何难以让女人怀孕,再就是那番火烧荒草的道理,末了道:“老夫实话实说吧,公子的根能够恢复元气的可能,只有两成,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人染了绝症照样挺过来了,公子坚持按照老夫的方子调理,假以时日,兴许也能痊愈。” 两成,兴许…… 程铎脸色惨白,难以接受,“为何会这样?先生,我从小习武健身,这么多年也很少生病,为何会得了这种病症?” 葛乘风沉思片刻,将所有可能的原因都说给他听,“得这种病的大有人在,有的是先天不足,生下来就这样。有的是从小饥寒交迫,后天没养好。有的受伤直接伤到了那处,或是染了其他病症连累了根。有的是不小心吃了相克的东西,或是纵.欲过度酗酒伤身,还有一些就是体质问题,具体根源我们也说不清楚。公子的病,看来不是一年两年,时间太久,公子无法确定是何时开始的,老夫便没法找出真正的病因。” 太多的可能,程铎真的记不起来,他更关心的也不是病因,诚恳求葛乘风,“请先生一定要治好我,我……” 葛乘风立即避开他的大礼,皱眉道:“你现在只能靠养了,我能做的就是教你如何调理,方子我开了,还请公子马上放我离开,老夫与人约好月底见面,耽误不得。” 程铎想要子嗣,如何肯在没有十足把握前放走神医?他再三相求,葛乘风不耐烦地往外走,眼看快要走出院子,程铎眼里闪过一道厉色,冷声命令带来的心腹侍卫拦人。 葛乘风大怒,“你这人怎么过河拆桥?” 程铎朝他赔了一礼,垂眸道:“事关晚辈一生,书快电子书请恕晚辈无法放任先生离去,我会用先生的方子,也请先生继续钻研其他良方,将来内子喜诞麟儿之时,我们夫妻一起向先生赔罪。” 葛乘风没想自己躲过了程钰,这边却是个忘恩负义的,登时破口大骂,“老子不稀罕你……” 一句话没说完被人堵住了嘴,强行带到“客房”想方子去了。 程铎在原地站了片刻,望望远天,再看看手里的调理方子,去寻妻子。 “怎么样?”吴素梅紧张地迎了出来。 程铎笑着抱住她,下巴抵着妻子脑顶道:“神医说你亏了底子,好在还有救,只需按照他的方子调补,会养好的。” 终于可以怀孩子了,吴素梅心里却不知为何发酸,靠着丈夫胸膛哭了起来,天知道她因为子嗣受了多少苦? 老天爷不知道,程铎知道,他紧紧将妻子按在怀里,不停地保证,“表妹别哭了,我答应你,往后再不让你受一点点委屈,我会对你更好,你不喜欢我碰那些妾室,我将她们都打发出去,往后只守着你一个,好不好?” 两个心结都在这短短的功夫解了,吴素梅边哭边点头,百感交集,泣不成声。 程铎轻轻拍她的背,哄得妻子不哭了,要带她回京。吴素梅想亲口向神医道谢,被他随便找个借口拒绝了,出发前叮嘱心腹好好看着人。 心腹答应得挺痛快,次日早上去看葛乘风,却见门口两个侍卫东倒西歪,屋门大开,里面哪还有葛乘风的身影?倒是桌子上留了张纸条,他捡起一看,只见上面龙飞龙舞写了几个大字,“想关老子?活该你断子绝孙!” 咬牙切齿幸灾乐祸的猖狂扑面而来,老头子的声音仿佛也响在耳边。 心腹额头暴起青筋,当即将字条撕碎,检查过屋里屋外后,派人暗中去追,他回京复命。 程铎没料到葛乘风竟然有本事从他手中逃脱,听心腹说在守门侍卫身上找到了两根银针,上面涂了迷.药,不禁懊悔自己低估了神医的本事。神医神医,既然能救人,肯定也有防身的药。 “多派几个人去追,不可惊动旁人。”程铎沉默半晌,冷声道。 而此时的葛乘风,正在跟程钰抱怨,“看见了吧?这就是命,他行事下作,注定没有好报!” 程钰坐在对面,看着依然没有消气的神医,心中复杂。 ☆、第131章 二月初春寒料峭,程钰早上骑马过来没觉得冷,现在临近晌午,面对满桌为给葛乘风践行准备的菜肴,他身上却一阵比一阵冷,怎么都控制不住,发烫的鱼汤也压不下那股寒。 俊公子脸色不好,葛乘风放下筷子,想了想,倒杯酒递了过去,“喝点?少喝点没关系,不用担心影响你的恢复。”知道自己真是被亲爹弄得不举了这么多年,换谁谁都会难受。 程钰接过酒杯,刚要喝,忽然记起那晚他嘴馋想喝点,含珠嘟嘴抱走酒壶的娇气样子。似有阳光突然照到心底,一身的冰都因她化了。看着酒水映出的自己,程钰笑笑,放下酒杯道:“晚辈失态,让先生见笑了。” 这一笑脸上就多了生气,让他恢复了冷峻却沉着稳重的样子。 他想得开,葛乘风点点头,用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对他道:“你这样就对了,他不把你当儿子,你不把他当父亲不就行了?而且再过两个月你就能恢复地七七八八,到时候勤快点,早点让你媳妇怀上,没有什么比送个孙子给他更让他‘高兴’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静王当初给儿子下药肯定也挣扎过。过阵子程钰有了子嗣,既显得他当年的挣扎纯属白费,又能让他准备多年的计划落空,若不是怕留在京城不定什么时候又被哪个权贵抓去,葛乘风都想留下来瞧瞧热闹。 提到子嗣,程钰眉头又皱了起来,低声道:“家兄的身体,先生真的再没办法了吗?” 得知自己极有可能康复后,程钰便开始担心。如果他带着葛乘风去见兄长,兄长能够康复,大家都平安无事,互相知道隐疾也不会太尴尬,反正能治好,那时他再告诉兄长两人的身体是程敬荣动的手脚,兄长肯定会信他。可万一兄长没有他的运气,治不好又会如何? 宫宴上含珠出事后,程钰仔细查过,没有发现吴素梅与谢氏太后串通一气的迹象,但他保留了疑心。既然他会提防兄长,那兄长得知他的病治不好后,会不会怀疑他这个二弟?同样的毒,为何一个能解一个不能解?兄长会不会怀疑葛神医是他的人,是他故意指使葛神医不全力替他治疗?那动机呢?也有,让兄长仇恨程敬荣,他们二人相斗,他渔翁得利。 人心复杂,程钰与兄长平时来往并不算多,全靠儿时的交情维系,见了面也很少交流心事,他无法保证兄长不会生出误会。就算不误会,他知道兄长子嗣艰难了,以后兄长每次见到他,都会抬不起头吧?那种自卑不甘,程钰再清楚不过。 所以他安排了一场戏,没有露面。 也没有必要露面。告诉兄长真相,兄长除了心寒除了以后防着程敬荣,还能做什么?程敬荣心狠手辣不将他们当儿子看,他们却不能因此杀了他,只当还了他的生养之恩,以后再无瓜葛。他请葛乘风替兄长看病的主要目的,是兄长真有事,葛乘风能医好他。 “没有!”葛乘风狠狠瞪了程钰一眼,“你以为我是糊弄他吗?我早跟你说过,你们俩都只能靠养,我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了,他能不能恢复都与我无关。好了好了,吃饭吧,吃完饭咱们各奔东西,谁也别烦谁。” 程钰明白葛乘风所言非虚,暗暗叹口气,饭后再次问道:“真的不用晚辈派人护送先生一程?他现在肯定在四处找你。” 葛乘风自信地笑:“不必不必,老夫易容的本事还是有些的。好了,我去客房睡一觉,你先回去吧,咱们后会无期。”言罢转身朝客房去了。 程钰对着他背影深深一拜,“先生大恩,晚辈没齿难忘。” 回应他的,只有二月里微冷的风。 ~ 今日并非休沐,程钰只请了半日假,下午还是在宫里过的,黄昏时分才回王府。 一进屋,瞧见她坐在榻上,手里在缝送给楚蔷的添箱礼,嘴角轻轻翘着。 “想什么呢?自己偷偷笑。”程钰笑着朝她走了过去。 含珠已经习惯这人回来不许人通传的习惯了,见他快走到跟前了,她也没再下去,放下针线与他道:“今天歇晌的时候,正合堂那边闹了一场,两个姨娘争风吃酷招了大哥的烦,大哥一气之下将几个姨娘通房都打发出去了。刚刚大嫂来这边躲清静,你没看到她笑得多开心。” 宫宴的事,程钰没找到证据,含珠出于谨慎不再去正合堂,吴素梅过来她还是照常招待的。今日看吴素梅嘴上嫌那边吵实则跟她炫耀的幸福样,炫耀里又带着妯娌间的亲昵,含珠总觉得吴素梅应该没有对不起她,吴素梅过得好,她就忍不住替她高兴。 哪个妻子不想丈夫只疼自己啊? 程钰想的却比她多。 他与兄长这种情况,都得清心寡欲地养着,兄长既要调理又知道女人越多越显得他有问题,送走那些妾室便是最聪明的办法。那他怎么跟吴素梅说的?因为养身子才打发妾室,吴素梅应该不会太高兴,那么,兄长八成对吴素梅瞒了实情吧? 不知两人到底能不能如愿以偿,但那与他无关了。 捡起含珠快要绣好的枕套,摸摸上面一对儿嬉戏玩闹的鸳鸯,程钰坐在她旁边道:“是这个月二十五成亲吧?” 含珠点点头,仔细想想,接下来她还挺忙的,“先是二妹妹的婚事,然后下月初要陪舅母去九华寺上香,月中瑞王府办喜事,四月里庭表哥考了进士的话,舅母家里肯定要办酒席,好像所有事都赶到上半年了。” “忙才好,觉得忙,时间就过得快了。”程钰将枕套针线筐放到一旁,转过含珠肩膀亲她耳朵,“等文庭中了进士,我差不多也可以小登科了,含珠,你知道我盼那一天盼多久了吗?” 含珠脸倏地红了,想低头,他直接压了上来,格外热情,近在耳畔的呼吸让她心慌。 “你别这样,葛先生叮嘱过的……”天还没黑,含珠攥住他使坏的手,望着门口道,怕丫鬟们突然闯进来,撞见两人衣衫不整还是这种姿势,成何体统? “一两次没关系。”知她害羞,程钰迅速下了地,打横抱起她往内室走,“咱们去里面。” 针灸的时候他不能动,现在有点本事了,当然要让她感受一下。 夫妻俩在纱帐里腻歪到天黑才吩咐丫鬟摆饭。 程钰回来前含珠吩咐厨房做道糖炒栗子的,这会儿栗子摆上来,含珠悄悄动了动手指,想到方才被迫攥住的东西,筷子拿得都不稳,更不用说亲手剥东西吃了。 四喜在旁边伺候着,见此很是纳闷,怎么夫人让厨房做了,现在又不吃? 她不懂,程钰瞅瞅妻子还残留着红晕的娇媚脸庞,心知肚明,笑着替她代劳,剥好了喂她吃。夫妻俩这样亲昵,四喜识趣地退了出去,程钰瞥门口一眼,一把将扭头躲的美人妻子拉到怀里,亲亲她红润的唇,“人走了,憨憨还害羞什么?张嘴,我喂你。” 最后三个字说的意味深长,低沉沙哑的声音,带动她心弦跟着颤。 “你闭嘴!”含珠羞得钻到了他怀里。 刚刚在帐子里,他也说要喂她的,喂她另一样东西…… ☆、第132章 楚蔷二十五那日出嫁,二十四亲戚们都来添箱送礼,含珠也早早回了娘家。 十六岁的楚蔷模样越发出挑了,平时端庄大方,如今好日子将近,屋里进来个亲戚都要夸她一遍,她俏脸上便一直泛着浅浅的羞红,如春海棠娇艳欲滴。午后宴席结束,亲戚们都散了,闺房里只剩自家姐妹时,她才从容了些。 “是不是很紧张?”含珠坐到她身边,轻声问道。 楚蔷点点头,又摇了摇,眼里闪过一道黯然,瞅瞅堂姐,眼睛突然发酸,“我舍不得……” 含珠同样不舍,握住了她手。 楚蔷与她不同,程钰在宫里当侍卫,含珠嫁过去两人依然留在京城,想家了回来非常方便,李从鸣却是要外放的。二十出头的年纪,已经领了正四品游击将军的职位,前途大好,唯一不足的就是常年外放,回来一次不容易。李从鸣早就喜欢楚蔷了,李家也早有提亲之意,大夫人就是因为舍不得女儿才迟迟没有答应的,谁想宫里突然要选秀,大夫人因为女儿才十四没着急另挑个好的,一着急只得把女儿许给了李从鸣。 明日楚蔷出嫁,小两口在京城住半个月就要启程去陕西了,姐妹们下次见面不定什么时候。 气氛有些伤感,楚蓉刚刚去了外面,这会儿进来,一看两个堂姐这样就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上前道:“二姐姐又不舍了吧?哎,你该这样想,到了陕西,就只有你与二姐夫一起过,家里什么事都能自己做主,多好啊。将军府呢,李家大伯母那么喜欢姐姐,肯定不会难为你,可二房……能不与他们打交道,姐姐该高兴才是。” 李家二夫人是个小肚鸡肠的,喜欢跟长房攀比,偏李家老太太因为次子早逝对二房的孤儿寡母极其宠爱,楚蔷留在京城,既要应付不讨喜的二婶,又要提防早就对她不怀好意的李从林,能随丈夫外放是再好不过的事。 “就是就是,妹妹该高兴啊,”含珠顺着楚蓉的话安抚道,“妹夫看重你才带你一起去,他带你你不舍家里,他要是不带你,你肯定要怨他了。” “大姐姐!”楚蔷羞臊地推了她一下,小声哼道:“谁都像你,恨不得天天跟姐夫黏在一块儿,正月里两人竟然跑庄子上逍遥去了,什么应酬都不管,我看啊,如果姐夫能够外放,大姐姐肯定只会高兴吧? 话又扯到了自己身上,含珠有点应付不来了,听楚蓉与楚蔷一起笑话她,她一把攥住楚蓉使坏的手,捏捏楚蓉粉嘟嘟的小脸道:“不用你笑话我们,刚刚大伯母还念叨今年要把你嫁出去的事呢,明年咱们就都一样了。” 楚蓉是楚家姑娘里最俏皮的,打趣旁人时小嘴儿一碰一碰不带重复词儿的,因此含珠楚蔷二女的打趣根本不会让她脸红,以一敌二毫不费劲儿。姐仨的说笑声传到外面,楚蔓脚步不由慢了下来,不想去见那三个并不把她当妹妹亲近的姐姐们。 “四姑娘来了。”门口的丫鬟瞧见她,朝屋里通传道。 含珠三个互视一眼,笑声不约而同地淡了下去。 已经走到外间的楚蔓嘴角浮起冷笑,转瞬即逝,如果不是父亲非要她来,她才不会来。 楚蔓一到,含珠几人跟她说话她爱答不理,不理会她,楚蔓低着脑袋自己坐在那儿,倒好像她们欺负她似的。楚蓉最看不过这个堂妹,渐渐忍不住了,含珠看出来了,在心里叹口气,笑着告辞道:“我先去瞧瞧阿洵,不知他有没有淘气,晚上再过来看妹妹。” 晚上一大家子还有席面,楚蔷点点头,起身要去送她。 含珠就问楚蔓要不要一起回去,换来楚蔓面无表情地一个点头。 姐妹俩并肩出了楚蔷的院子,走出去没多久后就分开了,楚蔓直接回了二房,含珠停在月亮门前,刚要命四喜打发个小丫鬟去瞧瞧阿洵还在不在这边,就见楚渊背着阿洵过来了。含珠错愕,楚渊也没料到她会在这儿,本能地就想放阿洵下去。 “大哥说背我回屋的。”阿洵歪着脑袋枕着兄长宽阔的肩头,察觉兄长要放他,他扭着小身子拒绝,紧紧抱住兄长脖子,抬头时瞧见对面的姐姐,登时咧嘴笑了,大眼睛水润润的,脸却红得不自然。 含珠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朝楚渊走去,担忧地看着阿洵问:“大哥,他喝了多少酒?” “就一口!”阿洵抢着回答,傻乎乎地笑。 含珠皱眉,瞪着他道:“又不听话了是不是?姐姐不是说过不许你喝酒吗?”她知道肯定又是楚倾逗小家伙喝酒的,以前一家人吃饭楚倾都会这样,说什么要从小练阿洵的酒量,可阿洵不知道是人小还是天生沾不得酒,喝点就醉,大人醉酒还难受呢,含珠怕阿洵出事,一直都反对,楚倾也果然跟她预料地一样,明面上答应的好好的,一转眼就忘了那些保证。 姐姐生气了,阿洵有点害怕,想说是爹爹骗他喝的,记起爹爹不许他犯错不敢承认,就乖乖低头认错,小脸一沾到兄长肩膀,困劲儿又上来了。 楚渊很少看到含珠生气,这会儿见她因为担心而气,秀眉蹙起与平时的柔美别有不同,心头控制不住又升起异样。记起她已经嫁为人妇,楚渊垂眸不再看,替阿洵解释道:“四弟没喝多少,一会儿喝点醒酒茶就好了,妹妹别担心。” 含珠有气也不能在这儿撒,不好意思地道:“又劳烦大哥照顾他了,大哥放他下来吧,我领他回去。” 楚渊笑了笑,阿洵醉成这样,她怎么领?六岁的男娃不轻了。 “我送他……” “给我吧。”月亮门属于二房那边,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楚渊神色微变,侧头看去,果然对上了程钰平静冷漠的脸庞,似有不快,但他一直都是这副样子…… “你怎么来了?”见到丈夫,含珠又惊又喜,她以为程钰得黄昏才能赶过来的。 程钰看着妻子坦坦荡荡的笑脸,胸口没那么堵了。自从察觉楚渊对妻子似乎动心后,每次她回娘家,程钰都不放心,他不怕含珠看上楚渊,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事,但他不放心楚渊,含珠那么好,越长越美身段越来越妖娆,楚渊某天突然忍不住想做点什么怎么办?提前出宫匆匆赶过来,就见她与楚渊面对面而站,楚渊背着阿洵,她仰头与他说话,仿佛一家三口的画面,刺了他的眼。 “二妹妹要出嫁了,我这个姐夫当然要来送送。”程钰笑着回答了妻子,说完话人已经走到了楚渊身前,点了点阿洵脑袋,“阿洵又喝醉了?” 阿洵眼睛都闭上了,听到表哥的声音,费劲儿抬起头。 “过来,我抱你回去。”程钰伸手去接,阿洵乖乖松开抱着楚渊脖子的手,傻乎乎朝表哥笑。 “那博远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再过来找你喝酒。”程钰抱着男娃同楚渊道。 男人间的敌意就像无形的火,楚渊感受到了,看看护食一样的程钰,他淡淡一笑,与含珠对个眼神,转身走了。 程钰也直接转身,不顾四喜就在旁边,左手抱着阿洵,右手紧紧抓住了含珠,不容她拒绝。 含珠大惊,挣了几次没挣开,听身后四喜脚步声远,知道丫鬟瞧见了,她恼羞成怒,小声让他松开。 这一路过去确实可能碰到侯府下人,程钰没想惹她生气,及时松开了。 他听话,含珠本就不多的气马上消了,想了想,轻声告诉他,“我多半得等二妹妹回门后再回去了。”楚倾想留她多住几日,阿洵也跟着起哄,父子俩一起求,她实在没法拒绝,怕程钰不高兴,才用了“多半”。 程钰都料到了,明白不是她主动要留的,脸却绷了起来。 含珠慌了,赶紧道:“我,我再跟阿洵说说吧,明晚就回去。” “不必,多住几日也好,阿洵想你,别惹他不高兴。”程钰不冷不热地道。 这一看就是不情愿啊,偏含珠确实没有把握能让楚倾答应她提前回去,明明答应了突然改口,楚倾又不傻,准能猜到是程钰不满了,到时候两人又得打起来。住是必须住了,含珠只能对程钰更好,给阿洵喂完醒酒汤哄他睡着交给齐智照顾后,含珠问他要不要去莲院喝口茶再过去,程钰看看她,犹豫了会儿才嗯了声。 含珠窃喜,还肯过去,说明这次程钰虽然生气,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哄。 回到莲院,进了屋,含珠亲手给他倒茶,水盈盈的美眸讨好地看着他,像是在认错。 程钰本就没有气,故意吓唬她而已,眼下她这么乖,他再也忍不住了,迅速接过茶碗放到桌子上,因为动作太急,茶碗撞到桌面发出一声脆响,茶水都晃了出来。含珠正提心吊胆以为他要发火了,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转眼就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你……” “我怎样?”程钰冷声打断她。 他眼里有火,含珠误会成了怒火,顿时没了底气,眼看床越来越近,猜到他想做什么,含珠咬咬唇,闭上眼睛靠到他怀里,“你,你快点,刚刚不是说要去那边喝酒吗?” 她不提楚渊还好,她一提,程钰黑眸更危险,放她躺下时他跟着压了下去,连纱帐都没放。 大白天的,被他熟练地抢走所有衣裳,含珠难为情极了,他白日进宫当差,两人很少这样的。 知他在气头上,还是被她气的,含珠乖顺地纵容他,可他哑着嗓子说出的话太羞人,偷偷睁开眼睛,瞧见的刺眼光亮让她想要暗一些,暗得让他看不清才好。趁被他抱了起来,含珠咬唇,扭头抬手,要把纱帐从帐钩上够下来,谁料快碰到了,他突然率兵叩门。 “别!”她吓破了胆,脱口而出的劝阻竟带了凄厉,马上缩回手按住他肩膀,本能地往上躲。 程钰出了一身的汗,若不是被她惊恐的声音喝止,他根本停不下来。看着她渐渐转白的小脸,惊恐害怕与他的期待神往截然相反,他无奈问道:“真就这么怕?”自知还没准备好,他贴着门探查了会儿便趁士气减弱被她察觉前撤了兵,抱着她轻颤的身子问。 他那样威风,含珠能不怕吗? 成亲之前,甚至是他针灸有了变化之前,含珠都不明白男人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以为他是因为隐疾差别人太多才自卑的。亲眼看过之后含珠才明白,他并非不如旁人,自卑不是因为块儿头,而是因为他举不起来。现在可以了,含珠都难以想象世上还有比他更威风的人,真有,那人的妻子能活吗? “你快走……”她不知道别人能不能活,只知道真被他得逞了,她怕是活不了的,就算活着估计也要狠狠遭一番罪。谁愿意遭罪?能躲过一日是一日。管他怎么保证怎么哄,含珠都不听,捂着耳朵赶他。 让他占了这么多便宜,她已经赔完罪了,不必再觉得对不住他。 不心虚了,脾气就大了,程钰不怕她耍气,可两人这样,她动一动他就上火。怕连续几次影响以后的本事,程钰赶紧放开她,落荒而逃。逃到前院,撞上闻讯赶来的楚倾,翁婿二人隔着几丈默默对视片刻,楚倾先开口:“跟我去喝两杯?” 程钰现在不能沾酒,犯不着陪他,反正媳妇已经疼过了,随便找个借口跑了。 一副吃干抹净擦嘴就走的样子,气得楚倾胸口怄火。 ☆、第133章 从云阳侯府回来,程钰身上的火还没消。 她那座城他外头彻底摸清楚了,城里头也用别的方式感受过,只差临门一脚便能将她彻彻底底变成他的人,想到方才被她底下娇娇抗拒的滋味儿,他恨不得今晚再过去一次,不管不顾先吃了她。 但他不能冲动,程钰深深呼吸,换身衣服去了练武场。 “二爷,那边有消息了。”陈朔快步走了过来,在旁边看了会儿,程钰一停下,他马上靠近了道。 程钰此时已经恢复了正常,闻言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边擦汗边道:“说吧。” 陈朔环视一圈,再次确定周围无人才低声道:“一共安排了两个人,今日与其他八人一起进了长公主府,不知为何,以前她至少会留下一个,这次一个都没留。” 寿安长公主丧夫第二年开始养面.首,还专门拨出一个别院安排属下从各地搜罗美男子过来,调.教好了给她送去,入眼的留在府中,看不上的全都遣散,再搜罗新的一批。听说那些人里有穷苦人家的孩子,因容貌出众被挑了过来,专门教习琴棋书画培养气度,也有慕名主动投奔的孬种,想靠一身皮.肉博取荣华富贵。 程钰擦汗的手顿了顿。 得知含珠被寿安长公主掳走时,程钰就决定要她的命了,但对方是皇上宠爱的妹妹,京城里那些夫人太太们私底下再鄙夷长公主,当着长公主的面都是阿谀奉承的,至少也是客气疏离,没有因此仇恨她的。寿安长公主其人,有些皇家娇女的高傲,却很少得罪人,在整个京城,只有楚倾一个真正的冤家对头。而寿安长公主在宫宴上对付含珠,太后肯定知情,也明白两边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那么一旦寿安长公主死于非命,没有合适的理由,太后都会马上怀疑是他与楚倾动的手,届时跟皇上交了底,皇上丧妹心痛,极有可能怀疑他们。 所以他与楚倾都不能派人暗杀她。 两人商量后,决定安排人去长公主府做面.首,有些助兴药吃多了会死人,这种死法也最适合那个女人,只是没想到特意挑了两个容貌出众的,寿安长公主那里却出了问题。她不满意那两个人?不可能,公主府负责调.教这些男人的管事极其看好那两人,可见是符合长公主的口味儿的…… 莫非是寿安长公主在楚倾那儿受了打击,对男人没兴趣了? 元宵过后寿安长公主一直都没有出过公主府,一定跟楚倾有关系。 想到楚倾那张惹祸的脸,程钰突然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思忖片刻,他低声说了一句。 陈朔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惊的说话都磕巴了,“这,侯爷能愿意吗?” 程钰看了他一眼,“你不说,他就不会知道。” 陈朔很想问问楚倾知道了找他算账怎么办,不过看看自家二爷冷峻的脸,识趣地将话咽了下去。怪谁啊,谁让寿安长公主失心疯似的迷恋楚倾?他惹出来的祸事,当然得利用他解决。 ~ 次日早上,程钰早早起来去侯府送嫁,亲戚家有喜事,他提前请了假的。 含珠这会儿已经在大房这边了,知道他来了也没空见他,跟楚蓉一起围在新娘子身边,看全福人替楚蔷梳妆打扮。阿洵在屋里玩了会儿就跑到前头去了,大概是长大了一岁,去年含珠出嫁时小家伙还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摸摸盖头又摸摸嫁衣的,绞面他也想试试。今日听说对头李从风会随二姐夫一起来迎亲,他就跑前头准备拦人了,有齐智紧跟着他,楚渊三兄弟也都很照顾他,含珠一点都不担心他在前面出事。 凝珠也来了,站在姐姐身边笑盈盈看镜子里的新娘,楚蔷被众人围观,忍不住想找话说,目光在含珠姐妹俩身上转了圈,很是惊奇地道:“阿凝越长越像大姐姐了,你们俩站在一块儿,我要是不认识你们,肯定会以为你们是亲姐妹。” 楚蓉听了,转到对面去看,附和着点头,“是像,以前阿凝小不明显,只有眼睛像,现在阿凝也快变成大姑娘了,瞧着就更像了,长得像,声音也像。” 凝珠有点紧张,含珠将小姑娘搂到身前,摸着妹妹脑袋道:“是吧?我也这样觉得,当初舅母说阿凝长得像我与母亲,我还不怎么信,现在看来,果然还是舅母眼力好。”容貌摆在这儿,没法遮掩,与其强说不像让人怀疑,不如坦坦荡荡承认。 她与楚菡生的一模一样,对楚家人来说是从小就知根知底的人,所以没人怀疑她另有来历,楚蓉还抢过凝珠假装抱怨道:“是啊是啊,大姐姐有了阿凝这样跟你像的妹妹,对阿凝比对我们还好呢。” 她笑得灿烂,十五岁的大姑娘,越长越美也越来越像三夫人,含珠看着楚蓉明艳的笑脸,听着她亲昵热络的打趣,心里突然很是复杂。 三夫人想要害她,犯错在先,楚倾眼里揉不得沙子狠辣地报复了回去。当初楚倾楚渊在九华寺布局的时候,含珠对凶手是谁一无所知,三夫人出事后她才猜了出来,楚倾也告诉了她真相。含珠明白,就算她提前知道,她也做不了什么,三夫人害死了楚菡,她没有理由阻止楚倾报仇。 含珠也从未三夫人的死自责过,那时她心里只有害怕,怕楚倾的狠,侯府里其他人的情绪她都无暇顾及,待日子渐渐平静下来,侯府里渐渐多了欢笑,含珠也不再去想那些事情,她唯一觉得有些难以面对的,是楚淮楚蓉兄妹。 三夫人的死多多少少都与她有关,如果楚淮楚蓉兄妹知道真相,就算不迁怒恨她,也绝不会再与她来往。但含珠不能告诉他们真相,因为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含珠也不觉得自己应该对三夫人的死负责,她只是有些愧对楚淮楚蓉。 他们都是真心待她的,楚淮不用说,每次出门都会给她与阿洵带份礼物,待她们如亲兄妹,楚蓉的,最初不了解时与她客客气气,时间长了大家就玩到了一起,三个堂姐妹一起绣花制香说悄悄话,和睦安乐。 旁人以诚待她,她再有理由,都少了一分真诚。 正出神,外面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二姐夫来啦!咱们快准备,上次怎么刁难大姐夫的,这次二姐夫也别想轻松接走二姐姐!”楚蓉最鬼灵,马上松开凝珠去准备刁难李从鸣要用的东西了。 含珠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再瞧着全福人帮羞红脸的楚蔷盖上红盖头,被这喜庆的气氛感染,及时将那些不合时宜的纷杂念头丢了开去。有些秘密,如果说出来会让更多的人伤心难过,不如一直藏在心底,无论是楚倾父子还是楚淮兄妹,她从来都没有恶意,佛祖菩萨知道,应该也不会怪她吧? 过关斩将,很快李从鸣就冲进了内室,高高大大的男人,热情奔放,进屋笑容就没断过,没等全福人张罗,主动把手里的红绸塞到了新娘子手里,那迫不及待娶媳妇回家的劲儿头,若不是全福人拦着,恐怕他都敢直接将楚蔷扛出去,狂奔而走。 含珠等人一直送到上房,看着楚渊背起妹妹,她们就不能再往外送了,只有楚倾三老爷兄弟俩领着楚家的少爷们跟去送嫁了,到镇北将军府还有宴席等着他们。 夜幕降临,镇北将军府里,李从鸣红着脸被小厮扶着去洞房了,其他宾客还在拼酒。 没成亲的世家子弟们羡慕李从鸣今晚娇妻在怀,成了亲的,就各有心事了。 楚倾酒量好,这里将士多,前来给他敬酒的也多,他忙着跟小犊.子们拼酒,没工夫触景生情,不远处三老爷就不一样了,两个侄女嫁人了,他本就因为自己的蓉蓉将嫁而不舍,现在旁人洞房花烛,他情不自禁想起了亡妻,他们成亲那晚,妻子娇滴滴的,一声声求他…… 曾经有多甜,现在就有多苦,三老爷不停地灌酒,宴席将散楚倾想起亲弟弟时,才发现三老爷已经醉成一摊烂泥了,再看看楚淮,也趴在楚渊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倒下的。 爷俩一样没出息! 楚倾暗暗骂了一句,让楚渊扶楚淮,他搀着兄弟上了马车,路上见三老爷安安静静的,没有吐也没有耍酒疯,他也就没有深思弟弟为何喝成了这样。到了侯府门口,他叮嘱平安好好照顾三老爷,径自去看小儿子。酒席开始不久,他便让两个儿子先回来了,一个是书生一个才六岁,留在那边只会让他操心。 楚渊也不大舒服,将楚淮交给他的长随,他也走了。 三房那边,楚蓉一直命人留意外面的动静,得知父兄回来了,她匆匆赶了过来,见爷俩醉成这样,她一人数落了几句,然后没管年龄相近的哥哥,与平安一起扶着父亲去了上房,她亲自照顾醉酒的父亲。 丫鬟端了热水进来,楚蓉打湿巾子拧干,靠到床头时,三老爷慢慢睁开了眼睛,醉眼朦胧,瞧见眼前站着一个十五六岁酷似妻子的小姑娘,大概醉倒前正回忆他与妻子的洞房花烛,此时以为自己犹在那似梦非梦的环境中,三老爷不由伸出手,喃喃唤了声,“阿柔……” 那是三夫人的闺名。 眼看父亲眼角落了泪,再听他喊母亲的名字,楚蓉眼睛一酸,刚要告诉父亲他喝醉了,忽听父亲继续说了起来,“阿柔,你现在才来看我,是生我的气了吗?可你还没告诉我,为何要那么傻,我对你不够好吗?你为何要害菡菡,爵位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阿柔,阿柔,你为何要得罪大哥……” 醉酒说话,声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楚蓉的丫鬟与三老爷的长随平安离得远没听见,楚蓉离得近,却都听到了。 手里的帕子掉了下去,楚蓉僵在原地。 母亲要害楚菡,还是为了爵位? 为何她都不知道? 想问,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楚蓉猛地回神,短暂无措后,她弯腰捡起帕子,看看还在含糊不清说醉话的父亲,楚蓉一边重新投水一边吩咐平安,“你去看看二少爷如何了,我从没见他醉成那样过。” 平安不疑有他,马上去了。 楚蓉立即吩咐自己的丫鬟去门口守着,她快速回到床边,颤抖着问父亲,“爹爹,你刚刚说我娘要害大姐姐,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声音焦急,充满了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不安,但三老爷长久得不到妻子的回应,已经又睡过去了,昏昏沉沉的,任楚蓉如何推都推不醒。 万籁俱寂,只有男人发出的鼾声。 楚蓉看着眼角还带泪的父亲,那些醉话不停地在耳边回荡,脑海里浮现母亲的惨死。 得知母亲被贼人杀害时,楚蓉不信也不接受,这是京城啊,怎么有人敢对侯府三夫人下手?怎么那么多年都没事,母亲就那么倒霉遇上了? 如果不是贼人…… 如果母亲真害过楚菡,二伯父那样宠爱楚菡,又是那样心狠手辣…… 泪如泉涌,楚蓉从床上滑落在地,被自己的哭声惊醒,她咬住床褥,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好像知道,母亲为何会遇到“贼人”了…… ☆、第134章 一夜宿醉,三老爷醒来时头疼欲裂,勉强睁开眼睛,外面已经很亮了。 一边揉额一边回忆昨晚,只记得周围全是拼酒声,三老爷苦笑,没那么难受了,喊人进来伺候。 “老爷,姑娘在外面等着呢,”平安端水走了进来,低声提醒道,“昨晚老爷喝得不省人事,姑娘很是担心,早早就过来了。” 女儿孝顺,三老爷笑了笑,收拾过后去厅堂看女儿。 “爹爹先吃饭吧。”瞧见父亲进来,楚蓉笑着招呼道,“哥哥还没起,不管他了。” 三老爷笑眯眯点头。 楚蓉已经吃过了,坐在一旁看父亲用饭,桌子底下手紧紧攥着帕子,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忍住。三老爷吃了会儿,又劝女儿再吃点,楚蓉笑着拒绝,三老爷见女儿精神似乎不大好,猜测女儿昨晚照顾他费了心,暗暗自责。 等三老爷吃饭,楚蓉起身道:“爹爹,我有比帐想跟你对你下,咱们去书房吧。” 妻子过世不久,他们三房就由楚蓉管家了,三老爷没有多想,既然女儿提出要去书房谈,这事肯定比较重要,他就陪女儿去了,进屋时,楚蓉落后父亲一步,回头吩咐平安:“我与父亲有要事要谈,你看着点,别让人随便靠近,二少爷也不行。” 平安愣住,不由地看向三老爷。 三老爷怪异地看了女儿一眼,见女儿平平静静的,便点点头。 父女俩进了书房。 三老爷刚要问女儿到底出了什么事,一回头却见女儿泪流满面,小脸高高抬着,有些倔强地望着他,“爹爹,昨晚你喝醉了,我照顾你时,你说了很多醉话。你说我娘想害大姐姐,你说她是为了侯府的爵位,还说是二伯父杀了她,爹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明明白白告诉我行吗?” 三老爷如遭雷击,本能地想要撒谎圆过去,女儿突然扑到了他怀里,埋在他胸前哭,“爹爹,那是我娘啊,我还记得那年我们去九华寺之前,咱们一家四口吃饭说话的情形,还记得你要喝酒,娘瞪了你一眼……爹爹,你跟我说实话吧,你不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安生……爹爹,昨晚我梦到娘了,她说她死得冤,她说她自己在那边冷……爹爹,你不跟我说实话,我就下去陪她,连生我的娘是怎么死的我都不知道,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她是真的难受,哭得肝肠寸断,三老爷眼里也落了泪,知道这事再也瞒不住女儿,他扶女儿坐到椅子上,父女俩面对面坐着,再将女儿搂到怀里,低声给她解释,妻子做的错事想要做的没来得及做的,连同他亲自审问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说了,“蓉蓉,别怪你二伯父,是你娘做了糊涂事,你二伯父的脾气你知道,你大姐姐先是差点死了,后来险些被贼人掳走毁了清白,还想将来杀了阿洵,你二伯父如何能不恨?”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惩罚她吗?”父亲亲自审的人,楚蓉再难以置信也信了,她理解二伯父的怒火,她只是还想挽留,“为何非要杀了她,打发她去庄子,罚她去做姑子都行啊,爹爹就是休了我娘也行啊,为何非要杀她?爹爹你为何不拦着啊!” 她狠狠地捶父亲的胸膛,泣不成声。 三老爷养着头,平静片刻,好好解释给她听,“蓉蓉,人在气头上,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大姐姐两次险些丧命,如果我是你二伯父,当时我也会恨得杀了她,蓉蓉从小就讲道理,我知道你难受,你往后可以不理你二伯父,别恨他行吗?我们故意又安排了贼人的事,不是为了保全咱们侯府的名声,是为了你跟你哥哥啊。爹爹知道你们是好孩子,你们不会恨也不会冲动报复,但你们肯定也没法再面对你二伯父一家,也会怨你们母亲心狠歹毒。与其让你们两面难受,不如让你们以为母亲是意外遇难,母亲还是那个温柔的娘,二伯父也是从小就疼你们的二伯父,你看,这两年二伯父对你们跟以前一样好是不是?” “我不稀罕!”楚蓉只知道哭,除了哭,什么都无法思考。 三老爷叹了口气,暂且打住,柔声安抚女儿,等女儿肩膀慢慢地不颤了,哭声也越来越轻,他摸摸女儿脑袋,认真问道:“爹爹都告诉你了,现在蓉蓉打算怎么做?” 楚蓉依然低着头。 三老爷轻轻拍女儿单薄的背,望着窗外道:“蓉蓉,爹爹不勉强你,但你记住,家和万事兴,咱们侯府一直没有衰败下去,是因为楚家的男人从不内斗。我跟你二伯父是亲兄弟,我希望你哥哥也会把阿洵当亲兄弟,一家人互相扶持……” “爹爹就一点都不恨二伯父?你那么喜欢娘。”楚蓉终于开了口,抹抹眼睛,抬起头看父亲。 “如果你将来的丈夫因为一己私欲要杀你哥哥的子女,你哥哥生气杀了他,你会恨你哥哥吗?”三老爷慈爱地看着乖女儿,见女儿咬唇,他眼里多了回忆,“你二伯父小时候也很照顾我,爹爹被人欺负,他第一个冲上去替爹爹报仇。所以爹爹想你娘,却不会恨你二伯父,不论是谁,做了错事,就要承担后果,爹爹只怨你娘为何那么傻,因为非要跟你大伯母攀比,落得这种下场。” 楚蓉眼泪又落了出来。 三老爷拿帕子替女儿擦,语重心长道:“蓉蓉听话,你要是恨你二伯父,我带你去找他,只要能消了你的恨,你就是往他身上捅刀子,他也绝不会躲闪,事后照样疼你。只是蓉蓉别告诉你哥哥行吗?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很难受,那你想让你哥哥也这样难受吗?说句不好听的,你是姑娘,恨娘家人,可以出嫁可以不回来不见我们,你让你哥哥怎么办?继续与你二伯父一家亲近,他过不去心里的坎,那就只能离家出走,离开这伤心地,蓉蓉,你好好想想,你真的希望咱们好好一大家子变成那样吗?” 楚蓉久久未语,忽的又扑到了父亲怀里。 楚蔷回门那日,含珠牵着阿洵与楚倾楚泓兄妹早早去了大房那边,才到不久,三老爷父子俩也来了。 “三姐姐呢?”阿洵望望三叔身后,好奇地问。 楚淮哈哈笑,“你三姐姐前天臭美穿得特别少,结果着凉了,脸上长了红疙瘩,整天戴着面纱不肯见人了。”说完用一副兄长的口吻教训含珠楚蔓,“你们都多穿点,别学她因为臭美生病。” 含珠之前一点都没得到信儿,这会儿急了,“三妹妹怎么没早点派人送消息过来?大姐姐应该再过会儿才到,我这就去看看她吧,四妹妹要不要一起去?”虽然楚蓉不喜楚蔓,楚家人都在这儿,她不能落了楚蔓。 楚蔓不想去,瞅瞅父亲那边,正要勉强应下,楚淮摆手道:“不用不用,她怕被你们笑话,特意交代了的,说是你们去了她也不许你们进屋,是好姐妹就别去打扰她养病。” 三老爷也劝道:“菡菡蔓蔓别去了,以后再去找她玩。” 女儿懂事,大哭一场后答应他会守住这个秘密,但是以后对二伯父一家能不见就不见,实在躲不过,也只会应付客套,不再诚心相待。三老爷理解女儿,他再喜欢妻子,夫妻间的情分也比不过妻女日日相处培养出来的母女情,在一个孩子眼里,母亲就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人吧? 既然楚蓉不希望她们去探病,含珠就精心准备了几份补品,让四喜送了过去。 日头渐渐升高,楚蔷李从鸣夫妻俩来了,侯府自然热闹了一场。 楚蔷同母亲说完贴己话,又把好姐妹含珠叫了过去,一番扭捏后,求助地问含珠,“姐姐,你,你跟姐夫刚成亲那会儿,他,他隔几晚碰你一次啊?” 母亲提醒她前几晚都会不适,楚蔷亲身经历后,信得不能再信。有些话她不好意思跟母亲讲,就想向刚成亲不久的堂姐求经,看看堂姐是不是有什么办法管住姐夫。李从鸣那家伙,第一晚折腾了三次,她哭,他说头回碰媳妇,忍不住,然后答应第二晚让她好好睡觉,结果……反正这几晚一晚都没断过,楚蔷现在还腰酸呢。 含珠脸噌地红了,不知道怎么回答,对上楚蔷好奇的眸子,她咬咬唇,小声反问,“你们呢?”她跟程钰还没真正做夫妻呢,先探探情况,回头她心里也有数。 楚蔷当堂姐害羞呢,必须她先说她才肯说,便垂下眼帘,羞答答道:“每晚都碰,难受死了,姐姐要是有管姐夫的法子,教教我行吗?” 含珠哪有法子,怕说多了露馅儿,学楚蔷那样,低头羞道:“我们,我们也是,妹妹忍忍吧。” 楚蔷顿时苦了脸。 含珠很想问问楚蔷破.瓜到底有多疼,李从鸣个头比程钰还高,身体也更结实,那里应该也更胜一筹的,如果楚蔷能忍受,她差不多也能忍吧? 但她不好意思问,想了想,换成问楚蔷都试了那些法子,她好记住。 这种事最难开口,但一开了口,又是好姐妹,楚蔷就没那么拘束了,气愤道:“没法子,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头晚我都晕过去了,后来又被他弄醒……” 一刻钟后,含珠走出楚蔷的屋子时,脸是白的。 黄昏程钰从宫里出来,直接来侯府接媳妇,看到他的那一瞬,含珠真希望楚倾主动再留她住几晚,可楚倾将女儿渴望哀求的眼神误会成了求他别再难为程钰别再留她多住几晚,不愿强迫女儿,一边在心里感慨女儿看重丈夫胜过父亲弟弟,一边忍着心酸送女儿女婿出门。 含珠心情复杂地上了马车。 才与楚倾阿洵道完别,人就被程钰急切地抱到了怀里,低头要亲,手不老实,另一处也不老实。 含珠不满地推他,这几天她虽然在侯府住的,晚上程钰可都跑过来的,早上针灸完他才离开,跟她住在王府没太大区别,他至于急成这样吗? “生气了?”她抗拒地过于坚持,程钰纳闷地问。 含珠哪好意思告诉他她是害怕被他弄晕了,扭头对着车门道,“怕人听见,反正你别再碰我。” 她小嘴儿噘得高高,特招人疼,程钰笑了笑,抱住人哄,“好好好,回家咱们再继续。” 日子还长着,不急这一时半刻。 ☆、第135章 三月三,上巳节,也是方氏与人约好去九华寺相看的日子。 “我派陈朔送你过去,到了寺里,你跟舅母待在一起,别落了单。”含珠兴高采烈想瞧瞧周文庭要相看的姑娘,程钰却怎么都不放心,昨晚念叨了一遍,眼看今日妻子就要出门了,他更得再提醒提醒她。寿安长公主最近很少出府,但那样的疯女人,程钰拿不准她会不会恼羞成怒继续暗算含珠,可含珠又不能因为对方终日闷在家里,程钰只能多派些护卫守着她。 含珠正在烤银针,闻言点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你放心吧,我待在舅母身边哪都不去。”就算没有仇家,她也不会自己胡乱走动,若不是关系到周文庭的妻子,妹妹将来的嫂子,含珠都不会提出与方氏同去。 程钰看看灯光里她柔美娴静的脸庞,想到此时外面还是一片漆黑,心疼道:“这阵子辛苦你了,每天都这么早起。”他早晚要针灸,以前寅末起来进宫,现在得提前两刻钟,害得她也得早早爬起来。她太贤惠,除了第一晚是被他犹豫叫醒的,后面每次都比他起得早,程钰劝过,她都不听。 含珠烤完最后一根银针,边用干净的帕子擦拭边看了他一眼,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我辛苦什么,你走了我还能睡个回笼觉,不像你,还得进宫当差。”再辛苦也就辛苦百日,他疼她不用她伺候他早起,她为他辛苦三个月算什么? “躺好吧。” 银针都准备好了,含珠坐在床边道。 程钰直接将被子掀开,露出自己给她看,他戏谑地盯着她脸,最喜欢这时候逗她。 替他针灸五十多日了,每日看两次,除了不敢不想看他威风起来的样子,含珠早已习惯了他这副模样,替他扎针时面容平静,手法娴熟,真跟个女郎中似的,也不看程钰戏谑的眼睛,反正他不能乱动,随便他怎么胡说八道,她不往心里去就是。扎好了,含珠直接放下纱帐,去书桌那边坐着等。 屋子里静悄悄的,程钰歪头,透过纱帐看她模糊的影,长眉慢慢皱了起来。 以前她不会放下纱帐的,自从楚蔷回门他接她回来,她才开始这样。晚上他搂着她亲昵,她也变得十分紧张,时间长了她才慢慢放松下来,却再不肯让他那儿碰她底下,一碰她就浑身紧绷,如临大敌。 程钰一直都知道她怕他的威风,却想不明白为何会越来越严重。 他没尝过真正的夫妻之乐,但男人们那么热衷,甚至寿安长公主都不顾旁人非议养了许多面.首,足见男女都喜欢,她在侯府时到底遇到了什么才突然怕成这样? 程钰不想她瞒着他,更不喜欢她越来越抗拒他的亲近,一刻钟一到,她替他来拔针,程钰闭着眼睛假寐。含珠怕面对他,收好针就迅速退到一旁了,给他时间穿衣。等了会儿没听到动静,一动不动躺在那儿好像睡着了似的,含珠疑惑地走过去,轻轻喊,喊了两声他还没动,含珠确定他睡着了,笑了笑,俯身去扯被子,想替他盖上后再推他。 程钰等的就是这时候,大手掐住她腰,一使劲儿便将她提到了床上,他顺势翻了过去。 含珠大惊,还没反应过来,程钰已经捧住了她脸,呼吸急促,黑眸却十分平静,“含珠,为什么越来越怕我?别问我什么意思,你知道。”长腿强硬地分开她的,让她清清楚楚感受他要与她说的问题,免得她装糊涂。 因为还要睡回笼觉,含珠身上只穿着睡衣,他这般霸道地凑过来,她立即紧张起来。不想跟他说,她闭着眼睛催他,“你快起来吧,别迟了。” “你不告诉我,今日我就不进宫了。”程钰无所谓地道,怕她不当回事,又道:“神弩卫今日要比武,从二十人里选出一位百户,我若是迟了,他们就没法开始。” 含珠着急了,“那你还不快去?” 程钰还是那句话,“你不说我就不走,跟你相比,一个百户算什么?皇上不高兴罢了我的官更好,我天天在家陪你。” 含珠知道他说的是气话,但她怕程钰真的不去耽误了正事,忙放软声音哄他。程钰喜欢被她刻意讨好,却不喜欢被她糊弄,威胁过了,他换了手段,也柔声哄她,“憨憨告诉我,你不知道,我这几天都魂不守舍的,昨日与人比箭时走神,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说完了,亲她的耳朵。 他做习惯了,知道她哪最不禁碰,含珠招架不住,很快便软了身子。夫妻情浓起来,更亲密了,有些清醒时难以启齿的话就容易开口了。惦记着时间,含珠无奈投降,人往下缩,对着他胸膛闷声道:“我,我听说,那样特别疼,能把人疼晕了……” 单看那块儿头就清楚肯定会吃苦,再听了楚蔷的亲身经历,含珠怎能不怕? 这回换成程钰身体发僵了,听说,是听楚蔷说的吧? 她本来就怕,楚蔷还吓唬她,跟对一个不敢过河的人说水深里面还有大蛇有什么区别? 念头飞转,程钰将又怕又委屈的妻子提了上来,边亲她边道:“我不说好听的骗你,我跟几个同僚打听过,确实有人新婚夜让妻子受了极大的苦头,但那都是粗鲁的莽夫,不顾媳妇只顾自己,温柔的,就开始让妻子疼了会儿,很快两人就都舒坦了,否则怎么叫鱼.水之欢不是鱼.水之苦?憨憨,你见过李从鸣吧,那你看他像不像莽夫,我平时又是如何对你的?你怎么能将我与他相提并论?” 含珠愣了愣,脑海里浮现李从鸣闯新房时的急切冲动,还有当初他在假山后头对楚蔷说的混话,确实就是个莽夫,她的丈夫呢…… 含珠想回忆程钰对她的温柔体贴,不知怎么却想起程钰慢条斯理切紫薯球的情形,换成李从鸣的话,八成会一口吞下去吧? 确实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李从鸣不顾及楚菡的感受,程钰……想起两人的那些亲昵,含珠本能地相信程钰不会粗鲁对她,如果她喊疼,他肯定会停下来的。 这样一想,身体彻彻底底放松了下来。 “是不是不怕了?”程钰松了口气,笑着问道。 含珠不好意思看他,后知后觉想起他刚刚的话,惊道:“你,你竟然跟人打听这个?” 程钰笑得胸膛震动传到了她身上,低头在她耳边道:“我让陈朔打听的,我躲在一旁偷听,知道你脸皮薄,我怎么会让人误会你怕疼?” 含珠被他温热的气息吹红了脸,乖乖给他亲了会儿,察觉他要脱她裤子,她猛地回神。程钰不容拒绝,扯走她所有衣裳才搂着人哄,“我得确认你不怕我了,憨憨乖,你别多想,只要你不怕我,我马上起来。” 含珠想说她不怕了,但她身体的抗拒瞒不了人。 程钰不急,一手托着她脖子,看她发白的脸,右手领兵在她城门前逡巡,只侦查地形,并不尝试攻门。含珠这座小城天天被他吓唬,早吓破了胆子,这会儿也不知他又学了什么古怪伎俩,竟让她从里到外的颤抖,渐渐的竟有了想主动开门迎他的荒诞念头。 她捂住嘴,杏眼水漉漉地望着他,无声求他快点停下。 程钰看着她越来越红的脸,黑眸里有波光涌动,哑声问,“是不是很喜欢?” 含珠闭着眼睛摇头。 程钰才不信,收了兵,手却握着她手凑过去,拆穿她的言不由衷。含珠羞得无地自容,程钰爱极了她的热情,恋恋不舍地抱紧她保证,“憨憨别怕,我会好好跟人学,绝不让你吃苦,就算你不怕,我也舍不得让你吃苦。” 含珠缩在他怀里装没听见。 程钰捏捏她红红的耳垂,无奈地叹口气,松开她道:“好了好了,我得走了,你再睡会儿吧。” 他一松开,含珠立即转过身,手快速无比地扯了被子遮住自己。 程钰喜欢地不行,连人带被子抱起来在屋里走了一圈,才将被团放了回去,又压着亲了会儿。出门时外面一片漆黑,程钰回望自己的家,跟她嫁过来后的每个早上一样,再次奢望此时天刚黑,而不是红日将升。 屋子里面,他走时体贴地吹了所有灯,含珠躲在被窝里,忍了会儿实在无法忽视那里的异样,寻了帕子去擦,才碰上,身上又没了力气,好像比被他欺负时还难捱。含珠又诧异又害羞,歇了会儿,匆匆擦拭。 换条帕子再擦擦汗,困意袭了上来,含珠抱住他枕头刚要睡,心头忽的一跳。 他说他要学,那他打算跟谁学,又是让陈朔打探他偷听吗?可这样陈朔也知道了啊? 想到夫妻的私事会被外人知道,含珠彻底睡不着了,天亮起床梳妆,眼底有些青,涂了脂粉勉强能遮住。 用过早饭,她带上四喜往外走,到了王府门外,就见陈朔守在马车一旁。 含珠这会儿不敢看他,低垂眼帘匆匆上了马车。 外面陈朔对着马车纳闷地眨眼睛。不对劲儿啊,今天夫人怎么好像不大待见他了?以前他行礼,夫人至少会朝他笑一下的,今日一声不吭,就跟没看见他一样,难道他无意中得罪了夫人? “你快赶车啊。”四喜见夫人都坐好了,他还在那里发愣,小声提醒道。 陈朔回神,不再多想,老老实实去赶车。 先去武康伯府与周家娘几个汇合。 “姐姐今天敷粉了呢。”见了面,凝珠眼睛好使,一眼就发现了姐姐的变化。姐姐貌美,眉如墨画唇如涂丹,脸蛋更是白里透红桃花一样,没有必要再浓妆艳抹,姐姐也不喜欢敷粉,现在一敷,熟悉的人马上就看出来了。 含珠强颜欢笑。 方氏是过来人,瞅瞅小媳妇眉眼里遮掩不住的淡淡疲倦,心里将外甥臭骂了一顿,明知媳妇要出门还不肯让她歇一晚,真是贪得无厌……不过小两口成亲才三个月,确实是腻乎的时候。 “走吧。” 方氏瞥一眼自己玉树临风的儿子,想到儿子很快也会有媳妇疼了,顿时浑身舒畅。 周文庭若有所觉,侧头看过来,方氏已经牵着凝珠走了。目光落到一身红裙的妹妹身上,周文庭很快将那点怪异感抛到了脑后,难得可以出门,小丫头高兴极了,母亲不说,他也会陪妹妹逛寺的。 ☆、第136章 暮春三月,天蓝如洗,晴空万里无云,凝珠撩起窗帘看外面,清风吹过来,拂动她耳边碎发轻轻地动。 “妹妹放下帘子。”含珠都快记不得这是她第几次提醒妹妹了,出了城门,窗帘就好像会吸妹妹的手似的,让她隔一会儿就去碰。 难得出来玩,凝珠就想看外面,见方氏嘴角噙笑,她朝姐姐撒娇,“我就看一会儿,姐姐你别管我了,母亲都没说我。”她私底下与姐姐说话,称方氏义母,姐姐方氏都在场喊母亲,在周家的时候喊周寅父亲,喊方氏娘。 姐姐的话居然不管用了? 含珠气结,方氏笑着劝道:“没事没事,她喜欢看就让她看吧,今天是上巳节,大家都去水边玩了,去九华寺的人不多,你看,外面路上都没什么人,不碍事。” “就是就是。”凝珠得寸进尺附和道。 含珠伸手捏了捏小丫头的脸。 凝珠顺势朝姐姐扮个鬼脸,等姐姐松开手,她干脆将脑袋都探了出去,前后看看,除了周家的丫鬟下人,后面姐姐的马车仆人,就身边一个周文庭了。没什么好看的,凝珠盯着周文庭瞧,想到这家伙当初骗自己他不会骑马,凝珠故意问道:“你是谁啊,怎么跟在我们家马车旁边?” 小脚丫问得一本正经,看他的眼神也像陌生人,周文庭笑了笑,朝她拱手道:“在下周文庭,方才姑娘挑帘时,在下觉得与舍妹十分相像,故追上来一探究竟。” 马车里含珠与方氏一起笑了,凝珠努力绷着脸,娇声斥道:“谁要跟你的妹妹像?你认错人了,快走吧,别在这儿碍眼!” 周文庭方才说话时已经靠近了窗前,见小丫头瞪着杏眼与他说话越来越不客气,他伸手就在她脑顶弹了一下,“再说一句?” 凝珠嘿嘿笑,猛地放下窗帘坐正了。含珠瞪了妹妹一眼,心里却高兴妹妹多了个好兄长。 马车外面,周文嘉继续跟着马车走了会儿,才往外侧避开了一段距离,过了会儿凝珠再探出头,他就再凑过去,兄妹俩有说有笑的。 含珠听了会儿,想起今日的正事,悄声跟方氏打听,“舅母,到底是哪家的啊?” “我告诉你,一会儿见了人你可别露馅儿。”方氏低声道,她这个儿子跟外甥一样,都是不想早早娶媳妇的,跟他念叨两句还没事,要是张罗合适的姑娘来自家做客,儿子当天必定早出晚归,想让他主动想看谁更是不可能。这次女方家里是真的非常满意儿子,才想出这样的法子来,要不人家哪肯带女儿出来给男子相看呢,一般都是男方有意提亲,安排女方出来相看男方的。 含珠连连点头。 方氏歪头与她道:“是吏部郎中柳大人的独女,你没见过她,肯定知道柳家吧?” 含珠恍然大悟。 她没去过柳家,但有次她去周家做客,干好当天周文庭一位同窗好友来拜访,那人便是柳家的二公子,含珠还听妹妹提起过几次,周文庭与柳二公子关系十分深厚,常常相约出去踏青的。 “原来柳家有姑娘啊?”含珠好奇地问,凭周文庭与柳二公子的交情,两家姐妹应该也有来往的啊,妹妹住进周家后认识了不少伙伴,含珠不记得妹妹提起过这位。 方氏笑道:“他们家是六年前调进京的,次年我们两家开始走动,不过阿凝搬过来之前,我们家没有姑娘,柳姑娘很少过来,我去那边时见过好几次。阿凝来的时候,赶巧她外祖母病重,她回去孝敬外祖母了,去年才回来。你表哥过去串门,人家就看上了,脸皮薄,过年我给柳家下帖子,她都没来,不知怎么让她娘看出来了,过来与我说……” “母亲跟姐姐说什么悄悄话呢?”两人嘀嘀咕咕的,凝珠突然凑了过来,一脸好奇。 方氏递给含珠一个打住的眼神,笑着将凝珠搂到怀里,“阿凝越长越好看,刚刚我们商量给阿凝挑什么样的相公好呢,阿凝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才不信!”凝珠狐疑地打量二人一眼,挪到姐姐身边问姐姐。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有的已经懵懵懂懂体会过感情滋味儿的,有的依然还是脾气,凝珠喜欢玩喜欢吃,根本没考虑过嫁人的事,所以被义母用嫁人打趣,小丫头都没往心里去,只想知道两人到底在说什么。 含珠当然不能告诉妹妹,万一妹妹转眼告诉周文庭,或是露了馅儿,周文庭半路折回去怎么办? 找借口糊弄了小丫头,方氏寻机飞快对含珠道:“见了人你就知道了,是个好姑娘,千万别露出马脚啊。” 含珠笑着点头。 两刻钟后,马车停在了九华寺山脚,四人先去上香拜佛,歇息一会儿,再去桃花林那边赏花。方氏含珠戴了帷帽,凝珠淘气不喜欢,反正她还小,脑顶梳着个花苞似的发髻,戴朵海棠珠花,再加上那种圆嘟嘟的稚嫩笑脸,偏矮的个头,说她十岁都有人信。 快到桃花林边上了,方氏朝一处亭角扬扬下巴,含珠马上明白了,柳家母女在那边等着呢。正要收回视线,忽见通向桃林那边走出来主仆二人,领头的穿了身天蓝色长袍,头戴玉冠,通身贵气,一双凤目随意瞥过来,风流倜傥,不是定王是谁? 隔着帷帽白纱,含珠看一眼妹妹,突然有些不安。 按理说,定王与丈夫程钰情同手足,含珠不该怕定王,但她没有忘了当初在杭州,程钰提醒她远离定王的事,为何提醒,还不是怕定王看上她?再想想定王府里的妾室,足见定王与程钰不同,虽没有楚倾那样直接养一院子歌姬,也是个好美的。 含珠现在肯定不担心自己了,可妹妹出落地越来越动人,与定王又有一段渊源,含珠怕定王瞧上自己的妹妹。妹妹才十二,或许此时考虑这个太早,但有过郑家少爷提亲的事,含珠自己把妹妹当孩子,却得提防出现在妹妹身边的男人了。 眼看定王停住脚步,分明认出她们几人只等着她们走到近前再打招呼的样子,含珠就像还没发现定王一样,不着痕迹地往妹妹身边走了几步,拿出帕子给她擦汗,趁机轻声提醒道:“一会儿客客气气的行礼,别看他,他若逗你,你就假装害怕躲姐姐身后,知道吗?” 凝珠朝前面瞥了一眼,乖乖地点点头。 虽然她不懂姐姐为何要这样叮嘱她。 前年姐夫受伤,她与姐姐一起去探病,在王府遇到了定王,当时凝珠以为定王不知道她们姐妹的秘密,还假装不认识来着,结果事后姐姐告诉她定王早知道了,想到定王的捉弄,凝珠还有点生气呢。但生气也只是一点点,在凝珠心里,定王是个很平易近人很爱笑的王爷,她不觉得有什么需要防备的。 但大事上凝珠还是很挺姐姐的话的,垂眸跟在姐姐一旁,不往定王那边看。 桃林边上,定王悠哉地摇着折扇,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凤眼却一直在凝珠身上打转。 之前小丫头还东张西望兴致勃勃赏景的,她姐姐帮她擦完汗后,一下子就老实了,像是活蹦乱跳的雀鸟突然被关在了笼子里,要说这种变化与他无关,定王还真不信,就是不知程钰媳妇跟妹妹说了什么。 望望来路,定王慢慢收起了折扇。 春光这么好,他突然不着急回去了。 “果然是舅母,真是巧了。”人走近了,定王先上前寒暄,这是程钰的舅母,值得他客气。 周氏还挺喜欢定王的,外甥能如此出色,也是托亏了当定王伴读的福,行过礼后,笑着问道:“王爷自己来的,还是与王妃一起来的?若是王妃在,我们也去拜见拜见。” 定王笑容不变,随口解释道:“她不爱动弹,在家闷着呢,难得伯母惦记她。”说话时暗暗观察凝珠的神色,见小姑娘依然乖乖地躲在姐姐一侧,长长地睫毛偶尔扑闪两下,没有因为这番话露出任何异样,心底莫名有点失望。 他目光在妹妹身上多停留了些,含珠发现了,有点慌,正要开口,那边周文庭上前一步,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恰好挡住了她们姐妹,朝定王拱手道:“看王爷已经赏过桃花了,那我等不敢打扰王爷去别处踏青,恭送王爷。” 方氏颔首,与含珠姐妹让开路,笑道:“王爷慢走。” 定王没理由留下,笑了笑,领着侍卫走了,走到远处,回头看看,桃林外面已经不见了那四人的身影。想起周文庭护崽儿般的动作,定王冷笑,瞅瞅侍卫身上灰扑扑不起眼的衣裳,沉声道:“咱们换换衣服穿。” 侍卫头疼,硬着头皮尽职提醒道:“王爷,那是二爷的亲戚啊。”三个女的,两个已经嫁了人,唯一的小姑娘虽然年岁不大,那容貌可是一等一的好,王爷肯定是奔着她去的啊。 定王瞪眼睛,一扇子敲在他头上,“我又不做什么,跟你家二爷有何干系?” 程钰媳妇不了解他才防着他,怎么身边人也以为他要欺负人?凝珠比他整整小了一轮,才十二,他才没有花花心思,只是想逗逗她罢了。曾经信任他亲近他的小姑娘,怎么能怕他?他不能让程钰媳妇把一个天真的孩子教歪了。 ☆、第137章 定王走了,含珠瞅瞅马上又恢复欢快模样的妹妹,松了口气。定王容貌俊朗有权有势,还很会哄妹妹高兴,含珠就怕妹妹年纪小被他骗了。她九岁与顾衡定亲,或许是懂事早,十二三岁想起顾衡时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涟漪。姑娘家的心思难猜,妹妹看着还是孩子脾气,万一哪天突然开窍又喜欢错人怎么办? 她就这一个妹妹,她希望妹妹嫁个一心一意对她的男人,这辈子都不会因男人负她而伤心。 “姐姐,你看那边有人放风筝!”在桃林里逛了会儿,凝珠突然指着东边道。 与柳家母女约好见面的亭子在西边儿,含珠看一眼风筝,牵着妹妹手哄道:“今天咱们没带风筝出来,阿凝想玩改日姐姐再陪你去庄子上玩。”一来要去见人,二来定王还在九华寺,含珠宁可冤枉定王也不会让妹妹离开她身边的。 这边桃花茂盛,凝珠也没想去放风筝,就是看见了新奇一下,很快注意力就回到身边的桃树上了。杏眼盯着树枝看,看到开得好的桃花跑过去摘下来,拿在手里玩了会儿,有些遗憾地道:“姐姐怎么没把阿洵带出来啊?” “阿洵要读书啊,哪像你,什么都不用学。”含珠笑着道,见前面不远就是那座亭子了,方氏开口容易惹周文庭怀疑,含珠便替妹妹擦擦额头,“阿凝累不累?咱们去那边坐会儿吧,我有点走不动了。” 姐姐喊累了,凝珠不累也会陪姐姐过去啊,四人就一起往那边走。绕过一片桃树林,眼前开阔起来,就见亭子里已经坐了人了,瞧着是一对儿母女,身边跟着伺候的婆子丫鬟,因为落脚歇息,头上都没有戴帷帽。 “文庭?”里面的妇人惊讶地站了起来,快步下了亭子。 周文庭也愣了一下,随即朝她行礼,“好巧,伯母今日也来赏花了。” 柳夫人笑着点头,朝旁边已经摘下帷帽的方氏道:“早知你也来,咱们路上搭伴多好。这位,莫非就是你外甥媳妇?”满眼惊艳地打量含珠。 方氏及时替含珠介绍,含珠落落大方喊人,强忍着才没有先去看柳夫人身后的姑娘。 凝珠却去过柳家做客,跟柳夫人打过招呼后,她笑着走到柳玉妆身边,将她拉到亲姐姐面前,“玉妆姐姐,这是我表姐,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柳玉妆在看到周文庭的身影时脸就不受控制的红了,不停地告诉自己别往周文庭那边看,尽量自然地夸赞含珠:“楚姐姐国色天香,比我听说的还要漂亮。” 含珠貌美,从小出门做客就是被长辈们夸赞过来的,面对同龄姑娘的夸赞落落大方,仔细打量柳玉妆一眼,柔声回赞道:“玉妆妹妹客气了,这话该我对你说才是。” 倒不是客气,含珠真的觉得柳玉妆挺好看的,个头比她略矮一些,脸蛋白里透红,眼眸水润明亮,红唇饱满微厚,瞧着是个十分温婉的女子,大概因为心上人在跟前的关系,柳玉妆神色拘谨,但姑娘家害羞起来,反而更加甜美动人。 含珠悄悄看向周文庭,见周文庭面带客气微笑,眼睛却守礼地落在了另一侧。 含珠有点失望,不过看到美貌姑娘就盯着瞧的,肯定也不是好人,周文庭这样的君子怎么会那样做? “玉妆,这是你周大哥,你去年才进京,怕是没见过吧?”方氏瞥见儿子目不斜视的样,心里浮起不好的预感,怕儿子因为守礼没有留意到柳玉妆,她主动引见道。 母亲这样说了,周文庭与柳二又是至交,便走了过来,朝柳玉妆点点头,“柳妹妹。” 对他而言,这就是他第一次见到柳玉妆,本能地看了柳玉妆一眼,发现小姑娘脸红彤彤的,分明是害羞了样子,周文庭心中微惊。他二十了,这么多年也遇到过喜欢他的女子,每次“偶遇”,那些姑娘们差不多都是柳玉妆这副模样,只是没有柳玉妆羞得厉害。 或许只是柳玉妆面皮薄,见到外男都这样? 压下疑惑,周文庭听柳玉妆细声喊完“周大哥”后,便退到了凝珠身后。 男人毫无留恋,柳玉妆暗暗咬了咬唇,垂眸随母亲往亭子里走,脑海里是去年腊月哥哥邀请周文庭来家里赏腊梅,她无意窥见的一幕。当时她不知道家里有客人,领着丫鬟去赏梅,赏了会儿,听到哥哥的声音,循声走过去,最先看见的却是哥哥对面一身白衣的俊朗男子,烹雪煮茶,谈笑风生,恍如谪仙。她不敢露面,偷看两眼悄悄走了,后来从哥哥口中得知那人便是武康伯府世子周文庭。 今天她十五了,母亲要替她安排婚事,她神色有异,被母亲看了出来。母亲疼她,得知她喜欢的是品貌出众的周文庭,还夸她眼光好,然后就安排了这次相看。 可是,周文庭看不上她怎么办? 柳玉妆再次朝周文庭看了过去。 周文庭听着母亲不停地夸赞柳玉妆,联想母亲突然提出要来寺里上香,以及刚刚柳玉妆的羞涩,再想不明白母亲的目的,他也不用考进士了。不过那是好友的亲妹妹,周文庭就算不喜欢也不会当面给柳玉妆难堪,因此察觉柳玉妆看了过来,他假装没有发现,母亲让他陪柳玉妆三个姑娘去赏花,他也笑着应了。 含珠想创造机会给柳玉妆与周文庭单独说话,故意牵着妹妹走得快些,陪妹妹摘桃花。柳玉妆识趣地放慢脚步,想与心上人并肩,更盼着他主动与她说话,低头时俏脸泛红,娇羞可人。周文庭在心里叹了口气,换个人他可以装糊涂,好友的妹妹,他宁愿说清楚,免得她耽误下去。 “妹妹改日得了空,来我们府上做客吧,阿凝喜欢你,我也会把妹妹当亲妹妹照顾的。”他看着前面踮脚够桃花的红裙小姑娘,客气地道。他说不清楚自己喜欢什么的姑娘,反正不是柳玉妆跟表妹这样温婉羞涩的。 柳玉妆闻言,脸一下子白了。 把她当亲妹妹,意思就是不喜欢吧? 哥哥赞周文庭心思缜密,他是不是看出了她的心意,才特意说这样一句,委婉拒绝? 姑娘家脸皮薄,被心上人当面拒了,柳玉妆险些落泪,全靠这么多年的教养才强颜欢笑地点点头,继续逛了会儿,才借身体不适主动提出回去。含珠也曾被程钰打击过,一看柳玉妆的神色就知道姑娘伤心了,询问地看向周文庭,周文庭坦荡荡回视她,甚至还有点埋怨她陪方氏胡闹的意思。 对着柳玉妆的背影,含珠觉得很可惜,多好的姑娘啊,可感情这种事讲究两情相悦,周文庭不喜欢,方氏还可以问问愿意甚至逼着儿子娶了人家,她这个跟周文庭没说过多少话的假表妹就没资格搀和了。 她们回来的太早,相看的结果很容易从柳玉妆脸上看出来,柳夫人又尴尬又心疼女儿,很快告辞。送走母女俩,方氏憋了一肚子火,不好当着含珠姐妹的面朝儿子发,就先领着人回了客房,嘱咐含珠姐妹先去休息,她将儿子叫到自己这边审问。 单看方氏劝了程钰那么多年都没有管用,含珠对这门亲事是不抱希望了,领着妹妹回了客房。出门在外,记着她曾经险些被贼人掳走,更有程钰接二连三往她闺房里闯,含珠十分谨慎,吃饭歇晌都与妹妹在一起。凝珠巴不得多跟姐姐待会儿呢,傻乎乎地陪着姐姐,一点都不知道姐姐的一片苦心。 周家院子外头,定王躲在一片树荫里,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出了一身的汗。 程钰到底跟他媳妇说了什么,让她如此提防他?她就知道他一定会跟踪凝珠? 远处传来脚步声,定王迅速又换了个地方。藏好了,忆起从杭州进京路上程钰媳妇一直拘着凝珠不许妹妹出船篷,生怕他会吃了她妹妹似的,还是被他逼着才放了人,定王是不指望这次能等到凝珠落单的机会了,不甘心地最后看了一眼客房的方向,负气离去。 程钰媳妇如此提防他,肯定跟程钰有关,他去问程钰,程钰不解释清楚,他跟他没完! 快马加鞭回了京城,衣服都没换,直接去神弩卫找人。 此时已近正午,侍卫们训练完正要吃饭,程钰在这边有专属自己的院子,因为惦记远在九华寺的妻子毫无胃口,得知定王来了,他很是意外,才要出去见人,定王已经怒气冲冲闯了进来。 男人俊脸晒得发红,程钰奇道:“什么事急成这样?” 他气定神闲的,定王看了越发气愤,“你,你……” 你了半天,面对程钰皱起的眉头,定王突然说不下去了。现在问了岂不是会暴露自己跟踪凝珠的事?程钰快把媳妇疼到心里去了,得知他跟踪他小姨子,还不倒打一耙…… “你这边伙食不错啊。”瞧见桌子上的饭菜,定王大大咧咧坐了过去,不管程钰答应不答应,见碗筷都没碰过,主人似的吃了起来。 程钰盯着他瞧了会儿,大概是见多了,习以为常,平静地吩咐侍卫再去拿一副碗筷。 定王吃得那么香,他突然也有点饿了…… ☆、第138章 程钰记挂妻子,下午估摸着几人该回来了,他提前出宫,骑马去接人。 出了京城十几里,两边碰上了。 女眷们都在车里头,看不到他,周文庭远远瞧着像,确定真是表兄,他从两辆马车中间退到了王府马车旁。他不肯答应与柳家的亲事,母亲生他的气,脸色很不好看,怕表妹妹妹害怕,让她们姐俩坐王府的马车。 “阿凝,你看那边的人是谁。”周文庭敲敲车窗,笑着道。表妹脸皮薄,他跟表妹又不算亲昵,不好意思打趣表妹,交给小丫头好了。 阿凝来时兴奋非常,这会儿累了,靠着车板打盹呢,姐姐想把整条坐榻都让给她躺着,凝珠没让。这会儿听到兄长的声音,她揉揉眼睛坐正了,打个哈欠伸个懒腰,朝笑话她的姐姐笑笑,探出了脑袋。 程钰在认出周文庭时就放缓了速度,催马缓行,此时距离这边百余步。 “姐夫!”凝珠一眼就认了出来,惊喜地喊道。 含珠心头一跳,有点不敢相信,却又不好像妹妹那样凑到窗前看。 “姐姐你快看啊,姐夫来接你了。”凝珠扭头催姐姐,姐夫对姐姐这么好,她早不怕他了。 外面传来程钰与周文庭打招呼的声音,确定程钰是真的来了,含珠更不可能出去看了,马上将妹妹拽了回来,低声训她:“大呼小叫的成什么样子?坐好了,不许再乱动。” 明明在训人,脸却红了,他这样在亲人面前毫无顾忌地显示对她的好,真叫人又喜又羞。 方氏正气好好的一个儿媳妇飞了呢,现在外甥跑来疼媳妇,跟儿子油盐不进一比照,她就更胸闷了,猛地挑开窗帘,目光在周文庭程钰身上扫了一圈,故意大声问程钰:“怀璧早早来接你媳妇,是不是怕我照顾不好她?” 程钰因为娶妻的事气了舅母那么多年,太熟悉舅母的脾气了,又知道今日他们是来相看人的,一看方氏不悦的神情,便猜到了结果,忙道:“不是,有舅母文庭陪着,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赶巧今日宫里事情不多,我回府也无事可做,便过来了。” 方氏要针对的也不是他,程钰话音还没落,她就讽刺了起来,“不用跟我装了,你就是惦记你媳妇呢,这事有什么需要遮掩的,你对媳妇好,她才会对你好,有些人不知好歹,活该娶不到媳妇!” 出了气,狠狠瞪儿子一眼,气冲冲放下窗帘。 程钰看向周文庭,周文庭苦笑。 程钰理解周文庭的心情,低声劝慰两句,去了含珠姐妹的马车前。 因是在路上,他没有说话惹她羞,默默随行。春风吹得窗帘抬起一角,凝珠瞧见姐夫的身影,趁姐姐不备,一把扯开窗帘,笑着问马上的俊美男人,“姐夫其实就是特意来接姐姐的吧?” 程钰侧头,目光从凝珠坏笑的脸上扫过,落到了一旁的妻子身上。含珠刚想将帘子放下来,跟他视线对上,马上坐回去朝另一边扭过头,侧脸羞红。程钰笑了笑,低声夸凝珠,“阿凝真聪明。” 凝珠很少看见姐夫笑,现在瞧见了,只觉得天底下再没有比姐夫好看的男子了,拣到宝贝似的,朝程钰点点头,随即凑到姐姐耳边说悄悄话,“姐姐,姐夫真好看,你们私底下相处他是不是天天对你笑啊?”以前她不懂姐姐是怎么喜欢上冷冰冰的姐夫的,现在终于懂了。 “你闭嘴吧。”含珠戳了戳妹妹额头,攥住妹妹的手,不许她再胡闹。 凝珠撒娇枕在姐姐腿上,感受着马车轻微的晃动,看着姐姐桃花似的脸,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特别舒服。盯着姐姐瞧了会儿,小丫头窃窃地笑,“姐姐,你跟姐夫生的孩子肯定比阿洵还好看,你想先给我生小外甥还是小外甥女啊?” 说着朝姐姐肚子转了过去,轻轻地摸,“兴许现在已经怀上了呢。” 妹妹天真可爱,含珠低头摸她脑顶,“妹妹喜欢小外甥还是小外甥女?” 凝珠抬眼看她,“姐姐生的我都喜欢,只是阿洵是男孩子,我从他两岁起看着他长大的,就想马上再多个小外甥女疼,小外甥过两年再生,可我也希望姐姐第一次就生小外甥。”她知道新嫁娘都喜欢第一胎生儿子,姐姐早点生儿子,姐夫也会高兴。 小姑娘会心疼人了,含珠柔声笑道:“这个咱们谁说都不管用,慢慢等着看吧。” 还没圆房呢,操心这个做什么。 快进城时,凝珠回方氏的马车里去了,碍于周文庭就在前面,程钰照旧骑马,没去车里陪含珠。 回到王府,遇见程铎。程铎邀程钰去下棋,含珠就自己回了长风堂,快用晚饭了,程钰才回来。 “谁赢了?”含珠放下给妹妹做的裙子,笑着问。 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刀枪棍棒,想要学精都得费工夫,程钰自小练武,下棋只是为了修身养性,程铎闲时间比他多,功夫不如他,棋艺却是强过他的。程钰没有跟妻子撒谎,无奈道:“只赢了一回,八成还是大哥让着我的。” 含珠取过衣服要帮他换上,程钰搂住她腰,声音低哑,“骑马出了一身汗,憨憨先与我去沐浴。你在外面逛了一天,也该洗洗了。” 他针灸的效果越来越明显,人也越来越厚脸皮,含珠不愿,被他强行抱着去了偏房。水声断断续续,浴桶如湖,时而平静时而波涛拍岸,兼有美人落水般低低的求。 洗了两刻钟,水有些凉了,程钰才抱着含珠跨了出来,放下她手,他亲手替她擦拭。含珠闭着眼睛,任由他抬胳膊帮她,谁料他擦到前头时又低头欺了上来,含珠大惊,抱住他脑袋讨饶,“有点疼了……” 他当那儿是挂在树上的果子吗? “真不禁碰。”程钰也嫌弃她哪都嫩,嘴上打趣她,手上动作却越发轻柔。 晚饭前占过便宜了,夜里歇下后,程钰抱着妻子问她在九华寺的事,“听陈朔说,你们遇到二哥了?”定王那人,正经的时候少,不正经的时候多,晌午突然跑到他那儿,程钰习以为常没有多想,回来得知定王也去了九华寺,才觉得有些蹊跷。 含珠正想跟他说呢,撑起胳膊侧身看他,“妹妹越来越大了,今天王爷多看了妹妹两眼,我有点担心。”她很少求程钰什么,但关系到妹妹,含珠宁可程钰笑话她杞人忧天,也要提醒程钰留意定王的态度,定王真对妹妹有意思,她就提前替妹妹定下亲事。 程钰愣住,没料到她会这样说。 他有点不知该怎么接话,含珠急了,“你怎么想的啊?”别因为跟定王关系好,乐见其成吧? 她杏眼里满是担忧,程钰回神,笑着将妻子搂到怀里,仔细想想,道:“他们两个早就认识,二哥多看妹妹两眼也正常,况且妹妹还小,二哥不至于对一个孩子动心……” “郑家有人跟舅母提亲了,你忘了?”含珠不满他敷衍的态度,认真提醒道。 程钰失笑。不过定王的心思,他还真摸不准,男人们关系再好,感情的事很少会跟兄弟提。知道含珠担心什么,他郑重保证道:“我知道了,妹妹与二哥确实不合适,我会留意的,如果二哥真有纳妹妹为妾的意思,我替你打他,你放心,我宁可得罪他,也不会让他欺负妹妹。” 凝珠是她的命根子,为了妹妹她什么都愿意做,他怎么能看着凝珠沦为旁人的妾室?他敬定王为兄,可一事归一事,定王真好意思来他面前提,他绝对会打他一顿。 有他这句话,含珠就放心了,乖乖靠着他躺了会儿,又为他烦恼起来,“万一王爷真有这意思,你从中作梗,他会不会怨你?”两人虽然是好兄弟,毕竟尊卑有别,前面她只想着定王会因程钰的反对退让,忘了这层了。 程钰强忍着笑,温柔地亲亲她,“我重色轻友,美人兄弟只能选一个,我就选你。”他与定王是生死交情,以他对定王的了解,就算定王真的喜欢凝珠,也不会霸道不讲理。 含珠知道这是甜言蜜语,却怕将来两人真的闹崩了,黛眉蹙了起来。程钰见她竟然为此发愁,忙翻到她身上,好笑地蹭她额头,“你想太多了,二哥不是那种人,我们也不会走到那一步。” 将他与定王的几次共患难说给她听。 含珠眉头总算舒展开来,嫌他重,催他下去。 程钰不动,捏着她下巴道:“你这算不算是吹枕边风?” 含珠惊讶,本能地想反驳,却又找不到话,她可不就是希望程钰因她的关系提防定王护着妹妹? 面对程钰戏谑的注视,含珠脸越来越红,别开眼道:“那你别听我的啊。” 是他把她们姐妹带进京城的,她不吹他的风吹谁?反正他得盯着定王,替她报信儿。 她很少这样坏,比平时多了祸国殃民的妖.媚,程钰呼吸倏地重了,腰间一沉,兵临城下,“憨憨,等我好了,你也这样跟我撒娇,比针灸都管用……” 他彻底被她迷惑,抱她越来越紧,大手在她中裤腰处徘徊,天人交战。 如果可以,他要疼她一整晚,才对得起她如此倾国倾城。 ☆、第139章 周文庭与柳玉妆的婚事到底没成,含珠得了准信儿,也只能劝慰方氏,让她别急。 没过几日,楚蔷夫妻俩要动身前往西北了,程钰陪含珠去送。眼看着相处三年多的好姐妹越行越远,含珠心里很是不舍,沉浸在离愁里,没有留意到楚蓉对她似乎没以前那么热络了。 到了月中,瑞王大婚。 去年三个王爷一个宗亲同时指婚,但礼部不可能一年就办四场婚事,因此定王程钰排在了前面,瑞王寿王兄弟俩安排在今年,瑞王为长,自然他先。 夫妻俩都去贺喜,出发之前,程钰假作忘了香囊让含珠进屋去取,人走了,他冷声告诫如意四喜:“今日夫人在那边少半根头发,我便安排你们去军营劳军。” 女人去劳军,比卖到窑子里还惨。 今日寿安长公主多半会去,如意四喜知道他怕旧事重演,一起跪了下去,“二爷放心,奴婢们拼了命也会护住夫人。” “起来。”程钰不想让含珠看到他训人。 两个丫鬟及时站了起来,含珠出来时,二女神色如常,含珠没往她们那边看,笑着将香囊递给程钰,“早上系的时候好好的,你怎么跟阿洵一样丢三落四的了?” 程钰面对媳妇态度又有不同,打发丫鬟们先去王府外面等着,他笑着看她,“你帮我系。” 他没脸没皮的,含珠嗔他一眼,还是乖乖走了过去,帮他系上。 收拾好了,夫妻俩并肩往外走,到了王府门前,就见程铎夫妻已经到了,程岚站在吴素梅身旁笑语盈盈,远远瞧见含珠他们,她客气有礼地喊二哥二嫂,再也没有最初的亲昵。程钰与长辈们彻底闹僵了,程岚继续亲昵,两边都尴尬。 程钰面无表情,含珠回了一个浅笑,走到吴素梅身边与她说话。王府里面三房人怎么不相往来都行,出门做客还得维护体面,也是宗亲的名声,因此她与程钰得等着程敬荣夫妻出来,大家一同前往瑞王府。 “弟妹今日打扮真素净。”吴素梅仔细打量含珠,特别观察了含珠的肚子,她吃补药吃了一个月了,至今还没消息,问丈夫,丈夫说调理需要时间,让她别急。丈夫体贴,吴素梅安了心,不过她还是希望自己能生出王府的嫡长孙。 察觉吴素梅对她孕事的看重后,含珠对吴素梅的打量也敏感起来,不至于厌烦,但也不太舒服,瞅瞅自己身上,笑道:“还行吧,大嫂这根凤簪挺别致的。”将话题转到了吴素梅身上。 那凤簪是丈夫为了这次出门新给她打的,吴素梅笑得十分甜蜜,倒有了新嫁娘的感觉。 聊了片刻,程敬荣谢氏领着钧哥儿出来了,含珠朝吴素梅点点头,回到了程钰身边。 人齐了,女眷们上了马车,除了钧哥儿与谢氏一起坐了,程敬荣爷仨都骑马。 抵达瑞王府后,男人们在前院热闹,女眷们直接去了后院新房那边等着。 瑞王王妃等会儿才进门,生母良嫔宫女出身,娘家无人,所以请了寿安长公主这个姑母在后院做主,帮忙操持,因此寿安长公主与孟仙仙来得特别早。此时寿安长公主正在与宋可莹的母亲承恩公夫人说话,瞧见静王府一行人,除了孟仙仙,两个三十多岁的半老徐娘目光都变了变。 承恩公夫人是丽妃的长嫂,女儿要嫁的是寿王,寿王与定王都是朝臣们看好的储君人选,承恩公一家当然希望寿王争得太子位。虽然程敬荣与程钰不合几乎是京城人人皆知的事,在寿王一派看来,静王府都属于对立的一边,程敬荣最多保持中立,却不会主动支持他们。 承恩公夫人笑着打量谢氏与她的两个儿媳妇,眼里闪过一丝算计,侧头看向寿安长公主。 寿安长公主若有所觉,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她以前没想搀和侄子们的皇位之争,现在她与程钰楚倾成了死敌,以她对楚倾的了解,楚倾绝不甘心就此罢休,那她只好暗中支持丽妃寿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寿王当了皇上,她不信自己没有机会报复回去。 谢氏与寿安长公主二人是平辈,不必行礼,看着小辈儿们见礼后,她领着女儿儿媳妇在一侧落座。 聊到新娘子,承恩公夫人美眸转了转,笑着问孟仙仙,“郡主怎么没把南南带来啊?上次见还是过年的时候,不是我当着你的面说好听的,南南那孩子长得真好看,这会儿整个京城恐怕也挑不出比他更招人稀罕的男娃。” 活泼可爱的儿子被夸了,孟仙仙幸福地笑,谦虚道:“夫人过奖了,南南也就比普通孩子强些。他贪玩好动,我怕带他过来他四处捣乱,就将他送进宫陪太后娘娘了。” 承恩公夫人点点头,视线投到谢氏那边,落在了含珠身上,“怀璧媳妇成亲三个多月了吧?有好消息了没?今儿个你三嫂进门,你可得加把劲儿,别让你三嫂抢在前头。” 含珠脸色微变,她着急子嗣,但承恩公夫人越过吴素梅只提她,吴素梅听着会怎么想? 清楚承恩公夫人不怀好意,含珠没往吴素梅那边看,装羞低头,没有理会对方。 那边吴素梅就没她这么淡然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承恩公夫人仿佛才想起她一样,侧头看去,惊讶地道:“世子夫人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莫不是不舒服?果真如此,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把身子养好要紧,你看你弟妹的气色多好。” 吴素梅三年来没有消息,出门时也听到过不少闲言碎语,但从没有谁当面给她难堪的。 刚要起身离开,谢氏忽的朝她看了过来,“素梅是觉得这边太聒噪了吧?新娘子等会儿才到,你们小辈们别拘束,去园子里逛逛吧,不过到了那边注意点,今日王府人多热闹,免不得混进来些没规矩的,咱们不屑跟她计较,但也别让人坏了心情。” 她说的委婉,但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她骂的是谁。 承恩公夫人也知道,但她却不能回嘴,因为那样只会更加尴尬。 狠狠剜了谢氏一眼,承恩公夫人冷笑着站了起来,朝身后的丫鬟道:“走吧,咱们也去透透气,也不知哪家丫鬟身上的香粉味儿这么刺鼻,真是白瞎了她在王府里伺候,还当自己是贫家闺女呢,专用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她没想跟谢氏对着干,本以为谢氏会像以前一样视两个儿媳妇为外人,谁料今日她竟然为了儿媳妇挑衅她来了。如果不是程敬荣宠她,谢氏根本没资格与她坐一起,既然这女人忘了娘家祖宗是谁,她好心提醒提醒她。 她话里充满了不屑嘲讽,程岚眉尖儿蹙了起来,谢氏倒是没听见一样,领着自家女眷一起走了。吴素梅从来没有如此感激过这个婆母,走远了,凑到谢氏身边道谢,手里拿着帕子抹泪。谢氏用余光扫一眼落后的另一个儿媳妇,轻轻拍了拍吴素梅肩膀,“不用谢,都是一家人,往后再遇到这种事,你只当没听见,别往心里去。” “嗯,儿媳记住了。”吴素梅抽搭着道,平复下来后,与程岚一左一右跟在谢氏身边。 “夫人,咱们去旁处逛逛吧?”四喜看不过去前面一家人和睦相处的样子,小声劝道。 含珠摇摇头,看看瑞王府里的花草景色,轻声道:“咱们头回来,别走丢了。”谢氏替吴素梅撑了腰,吴素梅这样乃人之常情,她本就没想过要与吴素梅联手对付谢氏,往后吴素梅还往她这边来,她照常当她是长嫂,吴素梅不来,含珠顶多少个一起打发时间的妯娌。 逛了会儿,往回走时,遇到定王妃萧彤。 含珠远远瞧着,就见萧彤还是熟悉的打扮,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举手投足都跟当初教习嬷嬷教的一模一样,每个步子好像都丈量过一般,端庄是够端庄的,却给人一种过于刻板的感觉。想到同船进京时定王对程钰的那些言辞捉弄,含珠突然很好奇这夫妻俩平时是怎么相处的。 “二嫂来了啊。”轮到自己过去寒暄时,含珠笑着问,发现萧彤似乎比元宵时瘦了些。 同在一个院子里学过规矩,丈夫又是好兄弟,萧彤对含珠的态度明显比对谢氏亲近了些,同含珠慢悠悠地并肩前行,“弟妹最近都在忙什么?得了空去我那边坐坐吧,今早出门王爷还数落我,嫌我平时与你走动太少。” 她语气轻松,提到定王时有些无奈,嘴角却翘着,一看就让人明白定王并不是真正数落她。 含珠笑着客套道:“好啊,改日我便去拜访二嫂。” 顾澜成了定王的妾室,虽然听程钰说定王将顾澜拘在了一个偏院里,平时不许她出门,含珠还是不太想过去,如今开始提防定王,含珠更怕跟萧彤走得近了,萧彤出于客气,也给妹妹下帖子。 众人各有交好的人交谈,很快吉时到了,鞭炮噼里啪啦地响,新娘子进了门。 含珠等人忙去了新房。 瑞王妃张明怡乃京城闺秀里拔尖儿的人物,盖头掀开时,含珠等看客惊艳非常,瑞王更是看呆了。张明怡原本是不大满意自己嫁了王爷里最没前程的瑞王的,只是抬眼看去,看清瑞王俊朗非凡的脸庞,撞上那双为她痴迷的凤眼,她情不自禁红了脸,心砰砰乱跳。 当晚瑞王府一对儿新人如胶似漆,静王府长风堂,程钰却只能搂着媳妇,陪她说话。 ☆、第140章 程钰含珠都没把谢氏维护吴素梅一事放在心里,吴素梅却是仔细琢磨过,傍晚丈夫从瑞王府喝完喜酒回来,夫妻俩歇下后,她靠在怀里跟他念叨,“婆母替我解围,以后我再与弟妹交好,婆母会不会心寒啊?” 程铎在京城长大,母亲早逝,亲爹不疼,可谓是见惯了世态炎凉。成亲之后,有时候他会嫌弃表妹小家子气嫌弃她太傻,脑袋一根筋儿,有时候又觉得这样单纯好骗的表妹也有她可爱之处,别的不说,妻子从来不会跟他耍心眼,有了委屈忍着,忍不住了就朝他哭,容易拈酸也特别好哄,跟妻子在一起他特别轻松。 听妻子一个下午就把谢氏当婆母敬重了,他只觉得好笑,摩挲她脊背道:“你怎么不想想她为何突然对你好?冷淡了三四年,突然改了态度,必定有理由。承恩公夫人讽刺你,也是扇了静王府的脸,她开口帮忙,既能维护咱们王府的颜面,又能得你感激,顺便推波助澜,与承恩公夫人一样,挑拨了你与弟妹的关系。你看看,这不傻乎乎地上当了?” 吴素梅震惊地张开了嘴,难以置信地望着丈夫,“你的意思是,婆……她并非真心帮我?” “不是,你跟以前一样好了,两边都走动。”程铎翻到妻子身上,目光幽幽。那个神医嘱咐他节制,程铎暗暗调理身体,隔上十来天才与妻子敦伦一次,正好妻子也在调理身体,给了他理由。知道今日瑞王成亲,程铎特意忍了一阵儿了,眼下妻子又犯傻,他更想疼她了。 看出丈夫的意思,吴素梅心中雀跃,仰头迎他。 次日吴素梅天大亮才气,梳妆打扮一般,春光满面地出了门,先去正院给谢氏请安,得知谢氏还没起,她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多想,与程岚姐弟说了会儿话,然后就又去长风堂了。 “弟妹,我仔细想过了,昨日承恩公夫人是故意挑拨咱们的关系呢,我一是糊涂,二是因为肚子心里难受,真就冷落了弟妹一会儿,晚上想明白我就后悔了,赶紧过来跟你赔不是。”落座后,吴素梅诚恳地同含珠道。 她把话说开了,含珠当然不会计较,笑着道:“大嫂多虑了,我明白大嫂的苦衷的,只盼大嫂别将她的刻薄之词当真,子嗣之事记不得,大嫂放宽心,说不定哪天就有了好消息。” “那就借你吉言啦。”吴素梅笑吟吟道。 妯娌俩和好如初,傍晚程钰回来,得知此事,猜到吴素梅多半是得了程铎的提拔,半喜半忧。喜的是兄长看得明白,兄弟关系没受影响,忧的是兄长如果恢复不了,迟迟没有子嗣,等含珠生了孩子,兄长还能保持现在的理智吗? 程敬荣届时又会做什么动作? 因着这些顾虑,程钰盼康复倒不是那么急切了,忍不住的时候就想这些,很快就会败火。 ~ 时隔三年,四月里又举行了一次殿试,二十岁的周文庭高中状元。 儿子有出息,方氏扬眉吐气,终于不跟儿子生气了,特意选在初十程钰休沐那日宴请宾客。 人逢喜事精神爽,含珠也特别高兴,看着帖子朝程钰夸道:“这帖子是庭表哥写的吧?状元郎的字,果然不同凡响。” 没有哪个丈夫愿意听妻子夸赞别人,亲哥哥都不行,更不用说一个假表哥。程钰看着妻子一脸欣赏地观摩一张破帖子,心里哼了声,朝她道:“拿过来给我看看。” 含珠当他真想看,笑着走到他身边,他歪靠在榻上,她就坐了炕沿,将帖子递到他手里。 程钰随便扫了眼,抬眸看她,“我的字不如他?” 含珠听出了这话里的酸味儿,看看他,飞快转身,不肯撒谎。程钰哪会儿让她走,伸手要拽她,含珠躲他也躲出了经验,灵活地避开,往前跑时笑声溢了出来。程钰有些吃惊,却被激得赤脚跳到地上,三两步抓住了她。含珠笑着挣扎,程钰见旁边就是黄梨木的桌子,一提她腰将人放了上去,迫她双脚着地,上半身紧贴桌子,折弯了那纤纤小腰。 “你起来……”这样的姿势一点都不舒服,含珠憋红了脸,瞪着一双杏眼斥他。 “我跟文庭的字谁好看?”程钰执着地问。 含珠赌气,扭开头,故意气他,说了实话。他脸皮也真够厚的,好意思跟状元郎比才学。 论才学,程钰自认不如周文庭,但旁的…… 他笑了笑,右手撩起她裙摆。 含珠太了解他了,再不敢得罪他,马上改口道:“你的好看,你,你快住手!” 程钰兴头正足,眼看着她里外裤齐齐落到脚踝处,他就是想停也停不了,猛地提起她腿…… 含珠措手不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双手情不自禁去抓桌子边沿,不小心碰到茶碗推了下去,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她魂飞天外,外面伺候的四喜也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火急火燎往里面跑,才挑开帘子跨进一只脚,却见姑娘躺在桌子上,而二爷的脑袋…… 四喜也不知自己当时为何会有那种速度,几乎才看了一眼,她便风似的又退了出去,出门时甚至拽住门帘不让它动。屋里的夫妻俩呢,一个闭着眼睛羞得要死,一个忙着伺候妻子,竟然都没察觉刚刚有人闯进来过。 四喜屏着呼吸蹲在门口,确定自己没被发现,连忙快步跑到屋子外头,体贴地带上门,力气终于耗尽,软软瘫坐在一旁。 原来二爷平时就是这么欺负夫人的,原来夫妻之间有这么多花样。 可是,未免也太羞人了吧? 怪不得夫人常常被二爷欺负哭了。 四喜捂住脸,强迫自己将那画面晃出脑海,然而捂住了脸,耳朵还露在外面,隐隐约约听到了里头夫人发颤的哀求。四喜面红耳赤,赶紧又往远处躲了躲,看到如意走了过来,她远远朝她摆手。如意见她脸那么红,瞅瞅屋子,心中了然,两人一起在外面守着。 上房里面,程钰终于停下时,含珠哭了。 不是没被他这样欺负过,但那都是在纱帐里,刚刚他竟将她放在桌子上,还是大白天…… “你别碰我!”卷起被子躲到床里头,含珠哭着骂他。 程钰也知道今日过分了,搂住被团赔罪,“我知错了,往后再没下次,你别生气了?” 含珠不理他,委屈地抽搭。 程钰躺在旁边等她,想到方才她另一处的泪远远多于之前,他无声地笑,对着被团她耳朵的地方道:“我知道你哭是因为难为情,其实心里很喜欢是不是?含珠,咱们是夫妻了,你看我很快就好了,将来还有比这更羞的,你该放得开才是,左右只有你我知道,你怕什么?” 他不思悔过还想着更无耻的,含珠气得都忍不下去了,猛地将被子扔到他身上,一拳拳砸了过去。程钰乖乖给她砸,砸了会儿忽的饿虎扑羊将她镇压,故意冷着脸道:“信不信我马上跟你圆房?” 含珠惊得呆住。 程钰怕真吓到她,马上笑了,亲亲她鼻尖儿道:“骗你的,安心等着吧,我会好好安排的。” 不用马上面对,含珠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被他的话吸引,忘了生气,疑惑问他,“你要安排什么?” 程钰笑而不语,含珠催他说,他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凑到她耳边道:“说实话,刚刚是不是很舒服?” 含珠等着听他的安排呢,没料等来这样一句,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使劲儿推他。程钰低低地笑,任她炸毛猫似的又抓又打,他边欺负边哄,接下来还有一晚上,他不信哄不好她。 翌日清晨,夫妻俩起床时,含珠神清气爽,程钰面有疲色。 程钰将含珠抱到镜子前,对着镜子里的她道:“看见了吧,咱们到底谁吃亏?”她享受过后酣然入睡,一晚好眠花一样娇艳欲滴,他则翻来覆去难免,想碰又不能碰,比什么都累人。 一大早的,含珠不想听他的混话,垂眸警告他,“一会儿要去舅母家,你再胡来,我真生气了。” 昨晚程钰费了半天劲儿才将人哄好,可不敢再得罪她,香她一口,先去前院练武打拳。 含珠目送他走,再看看镜子里自己被滋润过的娇媚模样,悄悄红了脸。 再怎么气他乱来,再怎么不肯承认,她都欺骗不了自己,那事吧,确实挺…… 羞于再想,含珠拍拍脸,喊如意四喜进来伺候。 用完早饭,夫妻俩上了马车,不想才拐出静王府所在的街巷,忽听外面陈朔朗声喊王爷,紧跟着传来定王的询问,“你们二爷在里头?” 含珠莫名不安,攥紧了程钰的手。 程钰安抚地反握住她,挑起半边帘子,惊奇地问定王:“二哥莫非是来找我的?” 定王催马往这边走了两步,笑道:“是啊,想叫你出去跑马,不过看你这架势,要陪弟妹出门?回娘家还是去庄子上散心?” 今日周家宴请,稍微打听便知,程钰没有隐瞒,“是去我舅母家。” 定王恍然大悟,“对啊,文庭中状元了,我差点忘了这茬,难得偶遇,那我也与你们一道去吧,正好还没向文庭贺喜。” ☆、第141章 靠近武康伯府时,街上渐渐清静了下来,车外面马蹄哒哒,时而传来定王感慨这边巷子不错的夸赞,车厢里面,含珠绷着脸,自从定王决定去周家后,她就再没理程钰一句。 程钰明白她生气他没有阻拦定王同去,他也有气,气定王恣意妄为。 成亲之前,两人休沐时确实常常一起去郊外跑马,或是出去下馆子喝酒。定王早他三个月成亲,婚后还来找他,程钰提醒他多陪陪王妃,定王嗤之以鼻,程钰见他还是不太把女人甚至妻子当回事的态度,提前暗示定王,他迎娶含珠后,除非有正事,休沐日肯定是陪妻子的。定王当时讽刺了他一顿,但婚后都识趣地没有再来请他,想去外面走走了,会提前问他一声要不要去…… 今日怎么突然跑来了? 说定王不知道他要去周家,程钰不信,那定王明知道还要过来,除了凝珠,程钰想不到别的理由,可见妻子之前的担心不是胡思乱想,定王对凝珠确实有了别的意思。 但他不能这时候就戳破,不能让定王一下子下不来台,更不能让定王猜到含珠早对他有提防甚至给他吹了枕边风。就算要劝阻,也得讲究法子。 “到了舅母家,我会一直盯着他,不给他乱闯的机会,你也将妹妹带在身边,两人见不到,就没事了。”程钰将怄气的妻子转过来,小声嘱咐道。 “他真有心,防得了一次还有下次。”听他心里明白,没有给定王找借口,含珠气顺了些,愁眉不展道。 程钰轻轻摸她的眉,笑着看她眼睛,“他今日特意来堵我,过去后肯定会想找机会见凝珠,那时我抓个现行,也有理由警告他是不是?否则现在就不许他去,被他猜出你在后面挑拨怎么办?” 含珠刚刚是太着急了,听了程钰的解释,她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道理。因为冤枉了他,含珠有点不好意思,转而却在程钰要亲她的时候扭过头,认真地嘱咐他,“那你看紧点,他真有不轨之心,你别训他,和颜悦色跟他说,就说凝珠性子散漫,不适合过王府里的生活。我看他是个讲道理的人,应该能听进去。” 能让程钰拼死相救的,人品不会太差,楚倾那么风流,碰女人也自有一套原则,不曾强取豪夺。 “知道,还用你提醒我?”程钰笑着点她鼻子,“你也别给他摆臭脸,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哄孩子似的,含珠脸上终于露了笑,程钰正要亲亲,马车停了。 他无奈地坐正,理理衣衫,先下了车。 定王先他一步下马,见周文庭与阿洵一起出来接人,见到他都十分意外,他爽朗笑了笑,示意程钰解释。等程钰解释过了,他一把将阿洵举了起来,夸赞道:“阿洵都长这么高了,今日谁送你来的?” 他常跟程钰在一块儿,阿洵认得他,加上定王喜欢笑,阿洵还是挺喜欢他的,指着院子里面道:“父亲带我来的,王爷放我下来,我长大了,不能让人抱着。”他答应过爹爹的,只能私底下跟他撒娇。 男娃一本正经的,定王偏要逗他,将人夹在腋窝下面不许他下去。阿洵着急了,见表哥扶着姐姐下了车,他咯咯笑着朝姐姐求救,“姐姐快帮帮我!” 含珠倒是被两人逗笑了,不得不说,定王确实很会哄孩子。 那边定王听含珠下来了,怕小媳妇看不出这是玩闹赶紧将阿洵放了下去。不放行吗?他还没做什么就被人家防贼一样提防了,再被她误会他欺负阿洵,回头不定怎么跟程钰抱怨。 “姐姐!”阿洵逃跑般躲到了姐姐身后。 含珠摸摸男娃脑袋,笑道:“王爷跟你闹着玩呢,阿洵什么时候到的?”楚倾来的倒早。 阿洵牵着姐姐往里走,脆脆道:“爹爹说庭表哥有出息,所以早点来。”与姐姐说话时不自觉又改了口。 含珠纳闷妹妹怎么没出来,与男客们分开后,才问小家伙,“你凝姐姐呢?” 阿洵脚步一顿,仰起头,有些担心,“凝姐姐病了,在屋里躺着,舅母让我别去打扰她休息。” 妹妹病了? 含珠顿时急了,松开阿洵就要去妹妹那边,急匆匆走了两步,想起方才在门口周文庭脸上始终带着笑,转瞬又确定妹妹应该不是大病。略微放了心,含珠回头招呼阿洵,先去见方氏。 方氏看到含珠就笑了,小声对她道:“阿凝肚子不舒服,你快去瞧瞧吧。” 小姑娘肚子不舒服还能让长辈笑得这么欣慰的,含珠心中一动,再看方氏笑着点头,她嘴角也止不住上扬,将阿洵个小傻瓜交给方氏看着,她领着四喜去看妹妹。阿洵想跟着去,别方氏拉住了,姑娘家说私房话,臭小子去捣什么乱。 凝珠住的望月轩离方氏这边很近,含珠很快就到了,丫鬟们见她来了,笑着迎接。 “姐姐……”凝珠躺在床上,羞答答的喊了声。 小姑娘脸色发白,一看就是糟了罪的,含珠打发丫鬟们去外面守着,她坐在床边,握着妹妹手问,“疼多久了?现在还疼吗?”她记得自己刚来葵水的时候,难受了半天,躺着站着都不行。 凝珠摇摇头,“早上起来时特别疼,现在好多了,义母让人给我炖了补汤。” 含珠看着妹妹憔悴的模样,心疼的同时,又有种妹妹真正长大了的欣慰,宽抚两句,柔声提醒她往后该注意的事情。凝珠认真地听,听着听着疲惫涌了上来,就在姐姐轻柔的声音里睡着了。 含珠替妹妹盖好薄被,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让丫鬟们仔细照看着,她先去前面帮方氏待客。 前院那边,周文庭请了许多同科进士以及不幸落榜的同窗。定王是习武的,而且来这边的目的就是逗逗凝珠,故此站了会儿就对程钰道:“都是些酸腐,我去园子里逛逛。” 程钰与他一起转身,“我陪你吧,你以前没来过,别走错地方。” 定王不想他跟着,却又没理由拒绝。 两人走出厅堂时,对面阿洵领着齐智过来了,得知表哥要去逛园子,他也要跟着。男娃有了新鲜事都想告诉亲人,想起凝姐姐病了,就也告诉了表哥。程钰吃了一惊,定王脸色也陡然一变,但两人与含珠一样,猜到凝珠没有大碍,马上又放了心。 “阿洵知道你凝姐姐是什么病吗?”定王笑着问道。 阿洵自以为是地点头,“凝姐姐肚子不舒服,在床上躺着呢,我让舅母请郎中,舅母说不用。” 程钰照顾过含珠,猜到了怎么回事,定王却不懂,皱眉看程钰,有点指责周家人怠慢凝珠之意。 程钰心里奇怪,但也不会跟他说小姨子的月事。 他不说,定王不高兴,趁阿洵淘气跑到前面时,低声问道:“你舅母怎么照顾她的?” 程钰越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你猜不出是怎么回事?” 定王愣住,“什么怎么回事?” 他不像是装的,程钰想了想,委婉提醒道:“你那些女人就没有不方便伺候你的时候?” 定王眨眨眼睛,后知后觉地懂了。 他是早早有了妾室通房,但他并非贪图享乐之人,每月去后院也不多。王府有专管这个的嬷嬷,他想去哪儿了,如果那人不方便伺候,嬷嬷会提前告诉他,所以他知道女人都有月事,却不知道来月事会不舒服。 不过,女人来了月事就表示是大姑娘了,凝珠那丫头,居然长这么大了? 定王有些走神,程钰见了,学定王以前怀疑他喜欢谁的语气问他,“阿凝不舒服,二哥如此担心,莫非对阿凝有了心思?” 定王回神,本能地反驳道:“怎么可能,我怎么会看上一个丫头片子?” 程钰才不管他是真是假,当即沉了脸,“不是最好,阿凝活泼纯真,我身为姐夫,自会替她挑门好亲事。二哥府里有妻有妾,绝不适合她,二哥真想纳她为妾的话,我第一个反对。” 定王盯着他看了几眼,忽的冷笑,一拳头砸了过去,“在我跟前摆好姐夫的谱了,你别忘了我认识她比你早,你对她冷冰冰的时候,她笑着喊我大哥哥。实话跟你说,我今天过来就是想看看她的,上次见面她把我当生人看待,我不舒坦,我把她当妹妹看,她怎么能疏远我?至于旁的,你少操心,她什么脾气适合过什么样的生活,我比你更清楚。” 他们一起遇见的江家姐妹,程钰喜欢姐姐护着姐姐他管不着,但凝珠,他给她讲过故事给她梳过辫子,程钰没资格阻拦他继续把她当妹妹稀罕。 程钰不想与他闹僵,缓和了语气,“她越长越大,二哥把她当妹妹,就不怕旁人误会?她那样的容貌,最容易招女人嫉恨,二哥与她走得近了,旁人顶多误会二哥风流,提起她时怕是要诋毁她想高攀,二哥真把她当妹妹,还是别打扰她现在的生活好。” 定王僵住。 程钰迎着他隐含怒火的目光,诚恳相求。 两人对视不知过了多久,定王慢慢笑了,拍拍程钰肩膀道:“怀璧想的周全,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不会给她惹麻烦的。但你也别再瞎琢磨,她在我眼里就是一个馋嘴的小姑娘,我怎么可能有纳妾的念头?” 程钰信他,邀他去前面赏景。 定王拒了,“算了,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看她的,现在能看也没有必要了,那我还留在这儿做什么?不如去别处逍遥。” 言罢不用程钰送,自己走了。 程钰站在原地,看着熟悉的男人背影,脑海里莫名浮现回京船上,定王与凝珠肩并肩钓鱼的情形。曾经信任他甜甜喊他大哥哥的小姑娘突然把他当陌生人看待,定王心里不痛快,确实可以理解。 只是凝珠大了,男女有别,定王可以率性而为不计较后果,凝珠不行。 希望定王是真正想通了吧。 晌午客人都走了,含珠才再次瞧见了自己的丈夫。 “他向来一言九鼎,既然跟我保证没有纳妾的心思,你也别担惊受怕了。”程钰低声道,神色认真。他维护自己的妻子,也不希望妻子一直怀疑他的兄弟,定王那般保证,他信他不会食言。 含珠看懂了程钰的意思,安心地笑了。她不信定王,她只信他。 ☆、第142章 周家宴请,含珠夫妻与楚倾爷俩是最后走的。 凝珠上午睡饱一觉后肚子就不难受了,因为害羞,没好意思见姐夫,将姐姐送出望月轩便止了步。回到屋里,她懒懒地坐了会儿,重新躺到床上睡觉,再醒来红日将落,凝珠喊来丫鬟伺候自己洗漱,神清气爽地去前院用饭。 周寅夫妻还没到,只有周文庭坐在那儿,瞧见她,笑着关心道:“妹妹好些了吗?” 凝珠没想到连兄长都知道了,红了小脸。她小时候总黏在姐姐身边,姐姐来月事时就不许她跟父亲提,凝珠便知道这是姑娘家的私密,不能让男人知道。今日兄长都没见过她,义母不会主动跟兄长说,肯定是阿洵走漏的风声。 但周文庭毕竟是她的兄长,不同于外男,凝珠扭捏了会儿,旋即嘟着嘴道:“不用你管我。”杏眼不满地瞪着周文庭,好像在告诉他不该问的别问。 周文庭失笑,他只是关心妹妹身子是否不适…… 不过看着妹妹刚刚洗过的白里透红的小脸,周文庭已经找到了答案,识趣地闭上嘴,朝她招招手。凝珠吃饭都是坐他旁边的,乖乖坐了过去,周文庭摸摸她脑袋,轻声问道:“明日哥哥就要去翰林院当差了,阿凝自己在家,会不会嫌没趣?” 小丫头贪玩,二弟走后,家里就他一个哥哥,妹妹常常跑到他那边打发时间。 凝珠摇摇头,笑着道:“没事,哥哥在家的时候多陪陪我就好了,白天你不在,我正好专心读书学女红。”姐姐临走前跟她说了很多话,说她现在是大姑娘了,要少去外面乱跑,要好好学女红礼仪,还要跟义母学管家算账,有的忙呢。 小姑娘意外地乖巧懂事,周文庭心里却有些失望,他更希望妹妹像以前那样拽着他袖子朝他撒娇,哪怕露出一点点舍不得他出门的情绪也好啊…… 凝珠对他的心思一无所知,跟他打听白天宴请的事,兄妹俩聊了会儿周寅夫妻到了,凝珠的注意力马上转到了义母身上,娇娇地同义母说话,亲娘俩似的。 初夏时节,天越来越长,用完饭一家四口坐在院子里闲聊,凝珠月事在身,困得早,方氏就打发她早点回去睡觉。凝珠听话的走了,回到望月轩一番洗漱后,再换条干净的月事带,舒舒服服躺到了床上。第一天带这个,凝珠都不敢翻身了,怕不小心又弄脏了床褥。 睡着睡着,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恶臭,凝珠嫌弃地皱眉,睁开眼睛。 定王食指抵唇,示意她不要出声,眼里都是笑,另一手却紧张地防备着,随时准备捂她嘴。 凝珠震惊极了,瞅瞅一身黑衣的男人,再看看头顶挂着的一盏小灯,她揉揉眼睛,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定王,怎么会在她的闺房? 她乌发如云,小脸微丰,红扑扑的喜人,揉眼睛的动作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想起在杭州时程钰去县衙那两天,有次他夜里起来动静大了些,小丫头就是这样一边揉眼睛一边坐了起来,定王心里就软软的,将凝珠按了回去,替她掩好被角道:“我真来了,凝珠不是在做梦。” 凝珠照旧茫然,盯着定王瞧了好一会儿才道:“大……王爷怎么来了?” 定王心里舒坦极了。凝珠清醒后没有惊叫,说明她心里是信任他的,差点口误喊他大哥哥,足见她并未忘了与他朝夕相对的那些日子。这样才对啊,他又没有欺负过她,她怎么能防他? “我睡不着。”定王一本正经地道。 凝珠愣了愣,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脑海里一片茫然,只能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睡不着啊?”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为何他睡不着就来找她,大半夜的,他怎么过来的? 定王哼了哼,幽怨地看着她,“那天在九华寺,你为何假装不认识我?凝珠,你是不是害怕我了?以前你跟我关系那么好,突然不理我了,你说我能睡得着吗?” 凝珠傻了眼,对上男人责怪的眼神,懂了,这人是来兴师问罪的。 凝珠咬咬唇,杏眼心虚地看向床里头。她不怕他,是姐姐不许她亲近他的,但她不能把姐姐供出来。进京路上,最初姐姐不许她出门,定王还跟她抱怨姐姐刻板无趣,凝珠不想听他说姐姐坏话。 小姑娘水灵灵的大眼睛转啊转的,又狡黠又傻,定王忍俊不禁,“是你姐姐不许的,对不对?” 凝珠连忙摇头,小声辩解道:“不是,是,是我怕说错话冲撞了王爷……” 这还就客气上了,定王笑容越大,戳了戳她额头,“什么狗.屁王爷,我还是那个给你讲故事的大哥哥,往后凝珠还把我当大哥哥就好。当着别人的面你可以喊我王爷,咱们装不认识,但你也不用怕我,该笑还是笑,懂了吗?你跟我认生,我浑身不舒服。” 他都这样说了,凝珠本就喜欢这个大哥哥,乖乖地点头。 她还是这么好哄,定王放了心,轻声问她这两年在京城住的习惯不习惯,一大一小竟如久别重逢的老友聊了起来。说了不知多久,凝珠口渴,眼睛望向桌子上的茶壶,定王扭头看过去,起身道:“我去给你倒茶。” 凝珠困倦地点头。 定王倒完茶,往回走时,看着床上坐起来的小姑娘,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堂堂王爷,何时这样伺候过谁,不过刚刚真的没有想那么多,只知道她想喝水。再说,伺候她一回又如何,他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时,凝珠给他跑了不知多少遍腿。 回到床边,他将茶碗递了过去,凝珠接过碗刚要喝,耳边落下来一缕长发,定王眼疾手快替她挡住,不让头发沾到茶水。凝珠朝他笑了笑,低头喝茶。 定王握着那柔顺乌黑的发,目光自作主张地从她姣好的脸庞往下移。 初夏睡衣单薄,亦有些松动,露出小姑娘白皙的脖颈,和…… 定王真没想多看的,但他就是看到了,那一瞬莫名紧张,然而马上又平静了下来。 看到了,其实跟没看到也差不多,什么来了月事就是大姑娘,全是屁话,明明还是孩子。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先睡,改日我再来看你。”放回茶碗,定王重新将凝珠塞回了被窝。 他动作太快,凝珠来不及躲,躺好了总觉得有点别扭。姐姐今天刚提醒她别跟外男走太近的,记起姐姐的叮嘱,凝珠想了想,认真劝他:“大哥哥还是不要来了,这样于礼不合,你放心,我还把你当大哥哥,以后看到你也不会再躲。” 今晚他是来叙旧的,而且确实是她先辜负了定王对她的关心,凝珠能理解,以后可不行了。 这话合情合理,定王颔首,唇角上扬,“嗯,你说的是,我差点忘了凝珠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凝珠瞪大了眼睛,怎么连他也知道了? 脸噌地红了起来,小姑娘嘟嘟嘴,嗖地躲到了被窝里,闷声赶人:“你快走吧!” 定王闷声笑,叮嘱她别对任何人提及此事,看她点头,这才揉揉被团,悄然离去。 屋子里恢复了黑暗,凝珠探出脑袋透气,瞅瞅窗子的方向,因为见到故人心情特别好,很快就又重新睡着了。 这事她当然不敢跟姐姐说,定王那边也恢复了正常,没再表现出对凝珠的关心,也没有刻意找机会往凝珠身边凑,是以含珠程钰都不知道两人有过这样一段。 夫妻俩也没闲功夫留意那些难以察觉的蛛丝马迹,都忙着数日子呢。 四月二十一这晚,轮到程钰最后一次针灸,含珠替他拔针的时候,眼睛根本不敢往他身上看,偏偏他会乱动,她明明看准了位置去拔最后一根针的,不料他忽然歪了过来…… 手背被打,含珠惊叫一声,红着脸跑了。 程钰没去追她,躺在床上愉悦地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多养几天,休沐前一晚再疼她,第二天不用摸黑爬起来进宫,想睡多久就睡多久,跟她在床上腻歪一天都行。已经等了一百天了,不急这九天。 他老神在在的,每晚用狼似的目光看她,看得她心惊胆颤结果只是虚惊一场。含珠觉得自己就像被程钰这头狼叼回山洞的猎物,与其这样煎熬猜测到底何时会被他吃了,还不如…… 算了,她宁可战战兢兢多活几日。 转眼就到了二十八这日,含珠正猜测今晚程钰会不会动真格的呢,瑞王府送了帖子来。 是张明怡给她下的帖子,邀她明日去瑞王府赏花,还提了定王妃也会去。 含珠有些疑惑,张明怡性情高傲,在储秀阁时看到她都不屑跟她说话,与萧彤的关系也不好,无缘无故的怎么想到请她们过去?张明怡跟萧彤都是王妃,好歹算是亲妯娌,多走动走动很正常,与她这个远房妯娌…… “去打听打听,世子夫人那边可否收到了帖子。”含珠使唤四喜道。 四喜马上去了,回来后奇怪道:“夫人,瑞王妃似乎只给您与定王妃送了帖子,旁人都没有。” 含珠心里纳闷,程钰一回府,马上告诉了他。 瑞王温文尔雅,对谁都彬彬有礼,程钰与他并没有过节,也确信瑞王同太后寿安长公主那边没有关系,倒不担心瑞王妃别有居心。只是明晚是他与含珠的大日子,程钰容不得任何闪失,暗中派陈朔去打探。 半个时辰后陈朔回来了,单独回禀自家二爷道:“瑞王妃好像有喜了。”听闻张阁老十分骄纵这个孙女,今日他终于见识到了,有了好消息便要向当初与她一起选秀的劲敌炫耀,这般争强好胜,可不就是惯出来的? “二爷,你找个理由别让夫人去了吧?”陈朔好心提醒道,夫人比瑞王妃早成亲还没动静,去了肯定会不痛快啊。 程钰却笑了,明知故问,“为何不去?” 她还是有些怕圆房的,兴许明日在瑞王妃那儿受了刺激,晚上会主动些…… 越想越觉得瑞王妃的孩子来的是时候,程钰笑着回了后院,对含珠隐瞒了实情,只让她安安心心去做客。含珠没有他消息灵通,一听不用担心什么阴谋暗算,就没再多想,次日程钰早起进宫,她估摸着时间去了瑞王府。 ☆、第143章 瑞王府里,客人们还没到,瑞王看着坐在镜子前确定妆容无误的妻子,再次无奈提醒道:“稍后你仔细点,郎中说前三个月最得小心了。” 妻子前天诊出的身孕,他本想马上上报宫里的,妻子非要让他先等等,跟着就提出要请当初与她一起选秀赐婚的定王妃程钰妻子过来。女人炫耀的心思很好猜,瑞王心里高兴,也愿意纵容妻子显摆,就是怕她不留神出事。 张明怡偏头看自己丰神俊朗的相公,娇美一笑,“放心吧,咱们的孩子,我当然会护好他。” 曾经以为自己嫁了最没出息的王爷,嫁过来丈夫对她好,原来的通房妾室都打发到偏院里再不打算碰了,连她号出喜脉后假意要给他安排通房他都没要,这样好的男人,这样幸福的生活,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她对萧彤楚菡也没有什么敌意,就是想让她们羡慕羡慕她,她好更高兴。 听说萧彤与楚菡一起到了,张明怡朝丈夫眨眨眼睛,轻移莲步,领着两个丫鬟出去见客。 瑞王靠在榻上,目送妻子出门,笑着摇摇头,他这个王妃,他很喜欢,旁的女眷怕是都会看她不顺眼吧?整一个刺头,除了他,瑞王府随便挑个人出来她都能找到不合她意的地方,不过倒也更显得她爱重他了。 ~ 花厅里,含珠与萧彤并肩站在一起,笑着赏院子里的蔷薇花,瞥见那边张明怡走了过来,在一袭海棠红长裙的衬托下艳光逼人,两人互视一眼,心照不宣,朝张明怡走了几步。 “瞧瞧,说好我请二嫂弟妹赏花的,结果我来得最晚,你们别怪我啊,我真不是有意的。”张明怡心情好,笑得十分灿烂,赔完罪后请二女落座,指着身后的丫鬟数落道:“都怪她,笨手笨脚的将茶水泼到了我身上,我换衣服耽误了功夫。” 萧彤淡淡地笑,含珠知道萧彤不爱这种寒暄,只好由她接话,瞅着张明怡的裙子夸赞上面的绣样好。张明怡就跟她聊起了衣料,一会儿又引她们赏花,好像真的就是请她们来看花的。 坐了两刻钟左右,丫鬟端了茶水糕点上来,张明怡吃了一块儿,忽的捂住胸口往外面走了几步,干呕起来。 含珠大吃一惊,与萧彤齐齐赶了过去,关切地询问。 张明怡难受地摇头,故作不知,萧彤暗暗看了一眼她肚子,没有说话,含珠想想张明怡与瑞王成亲一个半月了,不太确定地道:“三嫂是不是害喜了?” 张明怡震惊地看她,她的一个丫鬟则惊喜地喊道:“奴婢这就去请郎中!” “等等……”张明怡想拦她,丫鬟已经跑远了,她懊恼地摇摇头,朝含珠二女道:“或许只是着了凉,偏她听风就是雨,二嫂弟妹比我早成亲那么久都还没消息,我怎么可能会有孕,一会儿郎中来了,你们别笑话我啊。” 含珠萧彤当然劝她先别这么想。 三人移到了上房,瑞王也闻讯赶来了,郎中到后一号脉,果然是喜脉。 张明怡轻轻捂着肚子,一脸初为人母的幸福,瑞王配合妻子,高兴地打发人去宫里报喜。人家夫妻喜不自胜脉脉含情地互相凝望,含珠萧彤识趣地告辞,走到王府门前分别时,两人又互相看了一眼,看出对方眼里的意思,不约而同地笑了。 张明怡这次请客的目的她们都懂了,因都不是背后搬弄是非的人,才没有多说,换个脾气暴躁的,多半得拉上同样被嘲讽的妯娌一起数落张明怡一顿的。 但是不说,不代表心里就真的没想法。 含珠不知道萧彤的心思,她不嫉妒,却有些羡慕。 她也想早点生个孩子,程钰前二十来年过得那么苦,母亲去世后父亲也相当于没了,说他孤苦伶仃地过了上半辈子都不为过,含珠给不了他父母的爱护,却可以让他尝到照顾子女的幸福。 大概人的想法都是随时变化的,看到他的威风,含珠害怕,对圆房就有点抗拒,这会儿想替程钰生儿育女,竟有些期待来了。回到王府,含珠吃过午饭后好好地歇了个晌。前几天晚上防着他都睡得不安生,今晚没准就真成事了,她得养好精神。 这一睡就睡到了黄昏。 睁开眼睛,程钰就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她,温柔里仿佛还有些别的东西。 含珠莫名脸热,一边坐起来一边问他,“回来多久了?”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暗哑,轻柔好听。 “没多久。”程钰拉过她手放在手里捏,意味深长地道:“都说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你这次睡这么久,是打算今晚不睡了吗?” 含珠心虚,往回挣手,“你胡说什么,躲开,我下去了。” 程钰笑笑,没有黏她,看着如意四喜端水进来服侍,然后夫妻俩就用晚饭了。 散步消食,往回走时,程钰俯身在她耳边道:“去洗洗吧,今晚咱们再过一次洞.房花烛。” 含珠心跳陡然乱了,果然,果然是今晚。 再也不敢看他,含珠低头,快步往前走。 身后的男人没有追过来,含珠也无暇顾及他,紧张地在屋里坐了会儿,四喜进来告诉她热水准备好了。都快五月了,容易出汗,沐浴肯定免不了的,含珠强自镇定地站了起来,照旧由两个丫鬟服侍。 含珠洗澡得费些功夫,如意替她洗好一条胳膊后,惊呼了一声,“夫人,我忘了带睡衣来了,这就去拿。”说完懊恼地自责了一句,匆匆出了浴室。 这一去就去了好久,含珠快要出浴时,如意才回来。 含珠随意瞥了一眼,看清如意手里抱着的凤冠霞帔时,震惊地红唇轻启。 如意轻轻地笑,“夫人,是二爷命我拿这套过来的,您就穿上吧。” 到了这种时候,含珠哪能不明白程钰的意思? 瞅瞅两个丫鬟,含珠脸烫极了,他,他怎么一点就不怕这些丫鬟们笑话? 如意四喜才不会笑话,她们只会羡慕满意二爷对夫人的好,平时温柔体贴,偶尔还会想到这样哄人的法子,花样多新鲜啊,让夫人再当一次新娘。不过也难怪二爷惦记,夫人的新娘扮相确实美,美得连仙女都比不上。 新娘子羞答答的,羞起来最好说话,如意四喜熟练地替夫人穿好嫁衣后,再将人按到椅子上,替她打扮。说是打扮,其实也就是梳头戴凤冠,以夫人的容貌,描眉敷粉反而是多此一举,损了那天生的好颜色。 打扮好了,盖上盖头,扶着去新房,新郎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如意四喜低头笑,将夫人送到二爷跟前,一起松了手,一句都没交代就走了。 含珠无需她们交代,因为她看到了前面男人的喜袍衣摆,红衣黑靴,是他娶她那天的打扮。 “喜欢吗?”程钰牵起她手,轻声问道。洞.房花烛乃人生三喜之一,去年的那晚程钰欢喜又不甘,他不想记住那个,他要真真正正地过一次洞.房花烛,一次只有喜悦满足的新婚夜。 含珠喜欢,很喜欢,哪个新娘子会不喜欢? 他牵着她往屋里走,含珠一步一步跟着他,很快就坐到了铺着喜被的锦床上。他用手给她掀盖头,含珠抬眸时看到不远处烧着龙凤双烛,再然后,看到了他俊美温柔的脸庞。他看着她笑,那笑容不带一点点苦涩自卑,温柔又张扬,还有只有她懂的扬眉吐气。 含珠羞得低下头。 程钰无声地笑,替她摘下沉甸甸的凤冠,再取了早就备好的红釉酒杯过来,递给她。 都是第二次了,含珠没有扭捏,红着脸与他交杯。轻抿一口想退走,程钰勾住她手臂,哑声提醒道:“这叫鸳鸯酒,喝了你今晚可以少受罪。”他知道她怕疼,也知道她底下多娇气,特意易容去医馆寻了助她又不损她身的药,化在了酒水里。 他如此直白,偏准确地戳中了她软肋,含珠抿抿唇,闭上了眼睛。 再交杯,一仰而尽,动作挺豪爽,嘴角呛出来一道,女儿红衬着美人唇,程钰眼眸一暗,倏然上前去喝她唇边的酒,顺势将她按了下去。 不知是因这一撞还是因为喝了什么鸳鸯酒,含珠渐渐觉得自己好像要飘了起来,身体不受控制。程钰扯她嫁衣,她想去拦,结果意识很清醒,手碰到他手却没了力气。程钰像阿洵撒娇那样埋到她怀里,熟练地使坏,含珠想要捂住嘴,却只是抱住了他头,声音清清楚楚地传了出去。 含珠听见了,羞得无地自容。 “含珠真香,你闻到了吗?”那酒对他没有作用,程钰却也有种醉了的感觉,手握雄兵兵临城下,抬起头夸她,脸对脸,额头贴着她额头,“含珠一定是仙女转世,是花仙,是天庭最美最香的花……” 他说的真好听,好听地让含珠也信了自己是那朵最美的花。 花开又是什么情形? 为即将看到被层层花衣遮挡的天地而兴奋,也有害怕,怕外面没有自己预料的好。花小心翼翼开了一点,感觉有什么守在外面要抢她藏在深处的蜜,惊得连忙想要合拢。他不同意,等花开等了那么久,生怕犹豫太久被旁人抢了先,他一鼓作气,先抢了被她守护了十七年的那点蜜。 骤然被袭,含珠绷紧了弦,美眸紧闭,只剩吸气的份。 程钰汗如雨下,亏他睁着眼睛,看清她不停落下的泪,看清她脸上的痛苦,听见她无助的哀求,才堪堪忍了下来。深深呼吸,他低头,唇温柔怜惜地落在她额头脸上……愧疚心疼渴望融在一起,化成细雨滋润她这朵花。 花香渐渐又恢复了浓郁,舒展绽放,妖娆妩媚。 他欣喜若狂,不管旁人有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花,他抱着他的这朵,恣意怜爱起来。 屋里花开袭人,屋外纱窗下,如意四喜都有点犯傻。 听这动静,怎么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床晃得好像比以前更厉害了,夫人求得比以前更可怜了,就连二爷,都,都出声了,而最让她们受不了的,是里面的动静仿佛永远都不会停似的,消停了一会儿马上又晃荡起来…… 站了快一个时辰,四喜脚有些撑不住了,与如意商量道:“要不,咱们先回去?”她看二爷今晚是不打算让夫人睡觉了,那她们还伺候啥。 “一会儿里头叫水怎么办?”如意轻声提醒道,二爷再能折腾,也不可能真不睡觉啊。 四喜认命,继续忍着,终于在她都开始担心夫人会把嗓子喊坏时,里面传来了男人餍足的声音。 ☆、第144章 夜深人静,如意四喜一人端了盆微烫的水进去。一进屋,迎面扑来清幽的香,香而不媚。这是她们熟悉的夫人身上的香,但以前只有靠近夫人床榻或是伺候夫人沐浴时才能清晰地闻到,现在满室清香,联想方才听到的动静,两个丫鬟脸都红了。 就凭这香,哪个男人都忍得住? 进屋前觉得二爷欺负人,不给夫人休息的时间,进来了才发现,得怪夫人太馋人了。 床那边挂着纱帐,隐约可见有人背对这边侧卧,如意四喜没敢多看,放下水,那人听到动静,打发她们出去。两个丫鬟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今晚与别晚不同,互视一眼,轻步退了出去。 纱帐里面,程钰亲亲含珠眼角,柔声道:“你躺着,我帮你擦。” 含珠被他欺负了那么久,没力气跟他闹别扭也没力气说话,闭着眼睛躺在那儿,委屈地落泪。 她疼,这辈子第一次这么疼,以前虽然吃过很多苦,但那都是心里的苦,身子一直都是娇生惯养的,可就在今晚,那个对她温柔体贴事前再三保证不叫她遭罪的丈夫,又骗她了。 开始没骗,大概是那鸳鸯酒的缘故,最难熬的那会儿缓过来后就好了。看着他布满汗珠的额头,看着他泛红的俊脸,看着他微扬下巴闭着眼睛用另一种方式诉说对她的喜欢,口中不停喊她的名,含珠随波逐流的同时,心里也格外满足。 这是她喜欢的男人,他们终于做了真真正正的夫妻,他的病好了,他再也不用自卑再也不用觉得对不起她,他如苍松青柏充满了朝气,他像脱了牢笼的狼在原野上恣意逆风而行,而她竟能让他如此快乐…… 再然后,他紧紧抱住了她,在她耳边唤她,声音沙哑发颤,无法形容的好听。 含珠没有算时间,有一刻钟吗?她不知道,明明什么都没做,是他在忙活,她却浑身酸痛,累得想要睡觉。可他好像很不满意,重振士气,酒效过了,含珠开始受不住,求他他不听,含珠不知怎么想到了装晕,只是才闭上眼睛,就又被他晃出了声。 终于消停了,她累,却疼得没有困意。 听他折了回来,含珠忍不住抿了抿嘴,头往薄被里缩。 “你老实别动,否则又伤到你。”知她这会儿定是羞极又委屈极,程钰不想闹她,边柔声嘱咐边在她身边坐了下去。掀开下面的被子,露出她玉般的美腿,只是白玉上多了他的指痕。程钰怜惜地吹了吹,再小心翼翼扶着她改成平躺,看清她伤处,以及床褥上点点梅花似的红,程钰又心疼,又有种无法形容的满足。 她呢,像受伤的麋鹿,乖乖地让他帮她擦拭上药,嘴里咬着被子不让自己发出声,身体却随着他的动作僵硬哆嗦。到了最后,觉得他应该要走了,他突然将一样清清凉凉的物件凑了过来…… “别……”含珠不知那是什么,虽然好像比他小很多很多,但相似的感觉让她害怕。 程钰扶着她腿,安抚地解释道:“你里面肯定也伤到了,这是我跟郎中请教的法子,你别怕,养上一晚,明早就能恢复地差不多了。”说着将尾端系着红绸的玉件送了进去。 含珠紧张地攥住了床褥。 程钰身上又出了汗,心疼归心疼,有些东西不听他使唤。怕她听出他呼吸异样又要骂他,程钰去了橱柜前,从里面翻出干净的被褥,回来后先将她往里面翻个身,替她擦了背后的汗,再一边托着她一边铺好新被褥。 “怎么跟她们说啊?”含珠瞧见落红了,小声问道。 “就说我太粗鲁,伤了你。”程钰替她盖好被子,手肘撑着床,目光柔柔地看她,“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含珠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再不舒服,也不能因为这事真与他怄气吧?听楚蔷的意思,甭管男人多喜欢你,前几次多半都得吃苦的,含珠知道程钰对他的心,所以也明白他定是忍不住了,否则绝不会叫她难受。 “往后不许了,我,我不想的时候,你别勉强我。”闭上眼睛,她红着脸嗔他。 “好,都听你的。”程钰痛快应道。 他答应地这么痛快,想都不想,回想以前他甜言蜜语那么多次,含珠忍不住哭了,转过身抽搭道:“我知道你只会嘴上说说哄我,回头肯定又只顾自己了。”他有多会欺负人?刚刚还一边哄她快了快了一边又折腾了很长时间。 程钰心虚,他确实就是随口说说,想着先哄好她。她这么美,不行的时候他都总惦记她,梦里一次次疼她,现在病好了,与她一处时如临仙境,拥着她花仙一样的身子,他没再继续已是体谅她了。 “含珠,我喜欢你。”谎言被拆穿,他将人转过来,抱着她说实话,唇对着她耳朵,“你不知道你有多好,我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埋在你里头,听你哭着求我……” “你还说!”含珠气极,使劲儿想从他怀里挣出来。 “别动别动,再动我又忍不住了。”程钰紧紧抱着她,不想被她撩拨他可以乖乖松开人的,可他就是喜欢她蹭他,无赖地将罪名扣在了她头上。他不是吓唬人,感受到他的变化,含珠挣也不是顺从也不是,气急败坏,手臂被他胳膊压着,她就对着他胸膛咬了下去。 可他胸膛铜墙铁壁一样,牙抓不起来肉,倒啃了一嘴汗咸味儿。想到他挥汗如雨酣畅淋漓的样子,狂野又别有一种惑人的男人味道,含珠身子发软,用不满掩饰羞涩,“你快去洗洗吧,身上都是汗。” “都是为你流的。”程钰吹她耳朵,见她满面羞红不生气了,笑着去收拾自己。 两人都出了很多汗,程钰体贴地倒茶端给含珠喝,喝饱了,夫妻俩又钻进了一个被窝。 “睡吧,今晚不欺负你了。”搂着香喷喷的媳妇,程钰心满意足地道。 含珠总觉得这话别有深意,想问,困意涌了上来。 次日天亮。 如意四喜早早过来打扫堂屋外间,知道里面夫妻俩昨晚累到了,怕打扰他们,二女动作格外轻。收拾好了,打发小丫鬟去厨房知会一声晚点听吩咐再摆饭,她们坐在堂屋门口盯着小丫鬟们,看几人安静地浇花擦拭叶片。 仲夏的早晨,鸟雀喳喳,某一时刻,毫无预兆的被一声雏凤啼鸣打断。 鸟雀扑腾扑腾飞走了,窗边浇水的小丫鬟惊讶地看向紧闭的窗户。 “回去吧回去吧,今早不用了。”如意最先反应过来,推了四喜一下,两个一起撵人。 纱帐里头,含珠杏眼里泪光浮动,哭着控诉:“你……” “我检查过,昨晚的伤已经好了。”程钰已在城内,笃定她没本事将他赶出来,耐着性子安抚她这个俘虏,又是甜言蜜语又是连绵地小意伺候,伺候地她放松下来,泪水都转了地方,他才尽情享受她的好。 含珠捂着脸,好像听到了外面丫鬟们撩水的声音,但水声那么近,似乎就在身边。昨晚也听到了,但那时神智不太清醒,现在分辨了一会儿,就懂了,越发羞。 “你也喜欢是不是?”程钰扯开她手,看着她水漉漉的眼睛。 含珠闭眼摇头。 程钰不信,低头堵住了她言不由衷的嘴儿。 早上是精神最足的时候,纱帐坠子摇了快半个时辰才停。 含珠望着头顶俊美的相公,他喘一口她跟着来,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平静。 “快起来吧,都这么晚了。”含珠垂眸,羞答答地道。 “我今天都不想起。”程钰搂着她翻了个身,她长发如瀑披散下来,遮住了他的脸,含珠的注意力却在别处,脸更红了。 “没事,反正都要洗的。”程钰体贴地道,跟着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一会儿再喂你。” 含珠恼羞成怒,狠狠捶了他一拳,“今天都不许了!” 程钰坏笑着看她,不说话。 含珠无奈,靠在他肩上软声求他,“疼,腰也酸。” 她娇滴滴的,程钰嗯了声,摩挲她长发道:“好,先养一天,明晚再来。” 他可舍不得累到她。 静静地抱了会儿,两人肚子都叫了起来,程钰瞅瞅肚子,一边穿衣一边看躲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张红润小脸的她,“我饿是正常,你吃了那么多,怎么还饿了?” 才说完,被窝里的人就转了过去。 程钰低低地笑,穿着中衣去恭房放水,往回走时听到里面有动静,像是她摔倒了。程钰大惊,疾步赶过去,果然见她跌在床前,手撑地正要起来,抬头望过来,面若桃花,眸似含露,羞比疼多。 “怎么这么不小心?”程钰赶紧将人抱了起来。 他还怪她,含珠刚要解释自己腿软无力,忽然想起什么,回头一看,就见地上果然多了一滩…… 察觉他要扭头,含珠急得去捂他眼睛,手忙脚乱的,没捂严实。 程钰盯着地上,眸色变暗,本想将她放回床上的,这会儿直接抱着埋在她怀里不肯见人的妻子去了恭房,声音低哑,“你再忍忍,别跟阿洵小时候似的,憋极了蹲地上就嘘……” 含珠羞得真哭了。 ~ 不用休沐,程钰打算一天都陪含珠耳鬓厮磨的,有人却不识趣。 午后歇完晌不久,吴素梅来了。 程钰刚解开含珠的小衣带子,闻言皱了眉头,含珠却如遇救兵,趁机逃下了床,其实也是程钰知道必须让她去见客,否则哪会让她得逞。 那边含珠收拾好后,去了花厅。 屋里摆着冰,很是凉快,吴素梅瞥见一袭水绿裙子的弟妹,笑着站了起来,指着桌上的樱桃道:“你大哥买了一筐福山大樱桃,我正好没事做,就亲手给你送过来了,弟妹是不是刚睡醒啊?” 仔细打量含珠两眼,见她眼角眉梢尽是妩媚,显然是刚被男人滋润过的,目光就揶揄了起来。弟妹昨日去了瑞王府,肯定得知瑞王妃有孕的消息了,如今大白天的就跟丈夫厮混起来,可见也是着急了。 “我上午出了一趟门,听说瑞王妃有喜了,弟妹昨日就知道了吧?”客套过后,吴素梅边吃丫鬟新洗好的樱桃边聊了起来。 含珠点点头,将当时的情形学给她听,脸上带着为瑞王妃高兴的笑。 吴素梅摸摸自己的肚子,叹道:“真是巧,永福郡主昨日也诊出了喜脉,我们一年嫁人的,人家都要生第二个了。” 含珠闻言,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儿。 她没恨顾家恨到诅咒他们一家给父亲偿命,但看他们日子越过越顺,她也不可能高兴。 吴素梅将她的异样理解成了羡慕苦涩,颇有种同命相连的感觉,便以过来人的口吻劝解了一番。含珠心里哭笑不得,没有澄清其中内情。 回去后却掩饰不住郁色。 “怎么了?”看出她的不对劲儿,程钰坐了起来,正色问。 含珠攥攥袖口,闷闷不乐道:“顾家,又要添丁了。” 程钰沉默片刻,将她搂到怀里道:“别急,他家会有报应的。” 含珠不是为报应的事不快,顾衡出乎意料迅速娶了孟仙仙,孟仙仙单纯可怜,别说定王舍不得拆穿顾衡的真面目让孟仙仙伤心难过,含珠也不想做戳破孟仙仙美梦的那个人。她只是有点,有点不甘,她也想快点替程钰开枝散叶。 这话不好对程钰说,但晚上程钰凑过来动手动脚时,含珠扭捏了一下就纵容了。其实程钰答应晚上不做乱的,本想抱着她解解馋,此时见她这么乖乖给他欺负,便试着得寸进尺,确定她是真的愿意,程钰大喜过望,三两下扯了她的衣裳。 他不傻,猜到她是受了旁人怀孕的刺激,那他就如她的愿,多给她几次。 夫妻俩一个盼种子,一个喜耕地,都不想停,最后还是含珠先撑不住了,程钰才草率结束。 简单收拾收拾,他搂着她温存,含珠呢,悄悄地抬起腰,不想让他的东西那么快就溜出去。 她要快点怀上他们的孩子。 ☆、第145章 进了五月,又到了端午串亲戚送礼的时候,楚倾早早给女儿下了帖子,让她初四回娘家。 端午程钰也有三天假,早起抱着含珠要再来一次。 含珠真是怕了他了,圆房后就一天都没落下过,昨晚她怕今天神色有异回去被楚倾看出来,说什么都不肯,他强求不行就搂着她各种软声哄求,说话的时候手脚也不老实。含珠被他撩起了点火星,他又答应绝不超过一刻,她才从了。 他在宫里当差,皇宫好东西多,海外传过来什么稀罕物,有多出来的,明德帝会分赏给身边看重的臣工宗亲子弟,程钰就得了一块儿精致的珐琅怀表,昨晚商量好时间后,他真拿了出来让含珠盯着。含珠咬咬唇接了,实在是不信他的保证。 结果她就经历了一次狂风暴雨,身子骨险些被他拆散! 刚刚翻身的时候她还腰酸呢,他竟然还想? “你再不放开我,明天你自己在家过端午吧!”自知力气不敌,含珠也不去掰开他的大手,绷着脸威胁道,“你也别想晚上偷偷跑过去,阿洵现在有五条狗,我抱几只放到莲院去,让它们藏在不同的地方,有本事你都找出来弄昏了。” 娇滴滴的媳妇都被他逼得想出了如此毒计,程钰哭笑不得,捏她鼻子,“你怎么不直接告诉他我会过去?” 含珠撇撇嘴,垂眸忍笑道:“等大黄它们不管用了,我再……” 话没说完,他忽的挠她痒痒,含珠顿时从乖兔变成了被人丢上岸的鱼姑娘,在他怀里躲闪挣扎,一个穷追不舍一个拼命要逃,停下来时,夫妻俩都出了一身汗。程钰还好,俊脸微红,呼吸平稳,含珠却无力地躺在旁边,乌发散乱香腮染霞,杏眼水润润,朱唇轻轻喘,与被他怜爱后的样子几乎无异。 “晚上再收拾你。”程钰哑声宣告道,眼睛盯着她衣襟。 含珠瞪他一眼,转了过去。 程钰揉揉她脑袋,先起来了。 回娘家当然要早点出发,小两口用过早饭准备准备礼品就上了马车。 云阳侯府外,楚倾照旧领着儿子等女儿,同街的街坊们从旁边经过,一看这对儿父子俩的样子,就笑着招呼道:“侯爷又在等女儿女婿了吧?”心里暗暗称奇,要说楚倾这人,那是最不把女人当回事的,偏偏对女儿好的没边儿。 楚倾笑着与其寒暄,并不觉得疼女儿有啥不好承认的。 眼看女婿的马车转过来了,楚倾眼里笑意更胜,只是等程钰扶着女儿下车时,看清女儿略微憔悴的脸庞,眼底的淡淡青痕,楚倾脸上笑容不变,心里一下子吹起了寒风,全是吹向女婿的。 女儿的异样,阿洵小孩子甚至楚渊等没媳妇没通房的人八成看不出来,可他狠狠疼过妻子,知道女人被索取过度后就是女儿现在这样子,再看程钰,神清气爽的,看女儿的眼神比以前越发黏糊,哪能猜不到小两口最近肯定勤于房事了? 怕女儿尴尬,楚倾强忍了下来,等女儿要亲手包粽子时,他才趁机将程钰叫到了书房,进屋后转身就朝程钰挥起了拳头。程钰也不是吃素的,敏捷地避开了第一拳,那风驰电掣的瞬间,他想到了正月后唯二可能触怒楚倾的两件事,一是他命人寻找与楚倾容貌酷似的男子,另一件便是他最近欺负含珠欺负得勤。 前者还没有消息,楚倾不可能知道,后者…… 含珠的憔悴程钰察觉了,他也想过要隔几天,只是大概是刚解禁的缘故,他总忍不住,更衣时还再三告诫自己收敛收敛,躺下后拥她在怀,身体就不受控制了。而楚倾是过来人,能看出来也不奇怪。 想明白了,他假意闪避慢了一步,于是楚倾的第二拳结结实实地砸中了他胸口。 饶是程钰有准备,还是被那威猛霸道的力道逼得连退三步,胸口气血激荡,口中涌起腥甜。程钰虽然是故意挨的,白白被人打,他还是有怨气的,见楚倾没有再继续动手,程钰抹掉嘴角的血,冷声道:“为何打我?” “你自己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楚倾脸比他还黑,“我提醒过你要节制,既然你不懂如何照顾菡菡,菡菡就先住在这边,等你什么时候懂了,我再让她随你回去。你若是眼红别人添丁也着急生儿子,那就找别人去生,把菡菡当什么?我把她许给你是因为她被你骗了喜欢你,是因为你答应会照顾好她,不是让她给你生孩子去的!” 京城比较大的消息他都知道,程钰之前对女儿很好,如今与女儿一同选秀的瑞王妃传出了好消息,程钰便发起疯来,可不就是嫌女儿落后人家? 程钰总是明白了楚倾的火气,明白了,想想这事无法解释,便道:“我对她好不好,不是你说了算的。”转身就往外走。 女婿竟然还嘴硬,楚倾气得火冒三丈,上前就要拦他。程钰怕被楚倾挡住今天就见不到妻子了,回头楚倾先恶人先告状,便也顾不得仪态,大步朝厅堂跑了过去。厨房油烟味儿重,楚倾让人把包粽子要用的东西搬到厅堂去了。 楚倾没想到女婿居然耍奸跑了起来,想起程钰挨了他那一拳胸口多半青了,也怕程钰在女儿面前搬弄是非,顿时大步追了上去。富贵陈朔都站在院子里,看着这对翁婿你追我赶,两人互相瞧瞧,心有灵犀的同时,马上又不约而同地瞪了对方一眼,认定是对方主子的错。 程钰小了楚倾十来岁,论力气或许不敌楚倾,速度未必输他,又抢了先,自然最先赶到了厅堂前,快到门口时放慢脚步平缓呼吸,等楚倾距离他只差几步时才估摸着距离,没事人一样跨进了厅堂。 含珠与阿洵并肩坐在桌子前,含珠正在教阿洵包粽子,瞧见他,情不自禁地笑了。 程钰往她那边走,落座时楚倾才跨了进来,气定神闲,显然也是调息过了。进来见不要脸的女婿紧挨着女儿坐了,丝毫都不知避讳,气得也想吐血。 但他再想教训程钰,也不会让女儿知道。 “菡菡多做几个咸粽子,我更爱吃咸的,没吃过你包的咸粽子前爹爹都不吃那些甜粽子。”女儿旁边被人占了,楚倾就坐到了儿子一侧。 含珠知道他的口味儿,笑着点点头,程钰爱吃甜的,反正就这一顿,给他与阿洵做四个足够了。楚倾呢,虽然一把年纪了,论争风吃醋比阿洵还厉害,就多给他做些咸味儿的,算是孝敬长辈。 楚倾气顺了些,瞧见桌子上摆着红枣豆沙,没有当女儿的面使坏,回头派人吩咐厨房只蒸一个红枣粽子给阿洵,其他都留着晚上吃。吩咐好了,又找借口将阿洵叫到身边,眼睛防备地盯着程钰,小声嘱咐儿子:“姐姐做了四个甜粽子,爹爹让人蒸了一个,剩下三个留着阿洵以后吃。” 阿洵爱吃姐姐做的东西,高兴地点头,根本没有想到那四个里也有表哥姐夫的份。 楚倾又道:“下午姐姐要走的时候,阿洵就说你舍不得姐姐,你要是能把姐姐留下来,爹爹送你一匹马。对了,不许让你姐姐表哥看出来是我指使你的。” 阿洵眼睛一亮,明知道爹爹又要欺负表哥了,还是答应了,表哥不会生他的气,错过这一次他就只能等到十二岁再养马了。 楚倾还想再嘱咐几句,瞧见程钰好像跟女儿嘀咕了什么,马上领着儿子朝那边走了过去。 含珠瞥见楚倾的衣摆,强忍咬唇的冲动,端起粽子对阿洵道:“姐姐去厨房,阿洵要去吗?” “去!”阿洵咧嘴跟了上去。 “你与菡菡说了什么?”楚倾目送女儿出门,狐疑地问女婿。 程钰云淡风轻看向外面,充耳不闻。 厨房里头,含珠亲手摆粽子,楚倾派来的人见她来了,没敢提醒少蒸甜粽子的事,阿洵记着呢,着急地提醒姐姐。含珠动作一顿,猜到是楚倾的意思,顿时头疼。 先是因为他们的房事打了程钰一拳,都吐血了,现在又连两个粽子都想贪了程钰的,楚倾怎么…… 含珠忧心程钰的伤势,加上明日是端午佳节,她不可能丢下程钰自己住在娘家,因此歇晌时阿洵来求她,含珠便柔声哄弟弟。阿洵最喜欢的人是姐姐,听姐姐说的那么有道理,马上又倒向了姐姐这边。 女儿偏心程钰,儿子偏心姐姐,楚倾又不能把话说穿,只好在女儿上车后将程钰扯到一旁,刚要训斥,程钰无奈道:“岳父放心,我心里有数,前几日是我莽撞了,往后会注意的。”楚倾也是关心妻子,他分得清好赖。 楚倾却不太信他的保证,程钰看出来了,压低声音道:“岳父,我没着急子嗣,是表妹听闻瑞王妃有喜,着急给您添外孙了,信不信由你。” 言罢不再陪他胡搅蛮缠,快步上了马车,还没进去,先吩咐车夫赶车。 马车稳稳地走了,阿洵依依不舍地目送姐姐,一回头,就见爹爹站在十几步外,神色古怪。 楚倾是不相信女儿会主动跟女婿求子嗣,可他又想起了那晚无意偷听到的墙角。 难道他的乖乖女儿,真的…… 五月艳阳高照,楚倾忽的打了个哆嗦。 算了,姑且相信程钰一次,过两天他去静王府看女儿,只要女儿过得好,其它他都不管了。 ☆、第146章 挨了楚倾一拳,程钰胸口果然青了一块儿,含珠取了药酒帮他揉。仔细想想这事,程钰刚开荤忍不住可以理解,楚倾关心女儿也没有错,当着楚倾的面含珠更维护自己挨打的丈夫,回了家,她就数落起程钰来,“你若实在忍不住,去前院睡两晚吧。” 她可以纵容他几天,一直这样给他的话,含珠身体肯定受不了的,程钰也会出问题。含珠翻看医书时见过的,房事过勤对男女都不好。 “我忍得住,不信你看着,这两晚我都不碰你。”楚倾那一拳也算是提醒吧,程钰摸摸含珠眼角,诚心认错,“这两天辛苦你了。” 他态度够好,含珠柔柔笑了,再看他左胸的拳头印儿,又心疼了,“要不要请郎中看看?” “不用,”程钰亲她额头,笑着道:“晚上你亲手给我炖个汤,我就好了。” 甜言蜜语的,含珠嗔了他一眼。 程钰没觉得臊,反而又补了一句,“再给我包俩蜜枣粽子,晌午没吃够。” 语气里有点告状的意思。 想起晌午饭桌上楚倾抢了程钰一个蜜枣粽子,含珠再也忍不住笑,喊来如意让她吩咐厨房准备东西。 接下来的两日,程钰恪守诺言规规矩矩的,含珠晚上睡得好,每天又嘱咐厨房做调理身子的菜,两人都气色红润。楚倾隔两天来一次,见女儿果然恢复了以前的精气神,终于放了心,决定以后不再过来监督了。 但他经程钰点拨,也想到了外孙外孙女的事,想想女儿出嫁已有五个月,还没有动静,是不是以前受伤亏了身子?他当父亲的不好跟女儿提,就趁在宫里的时候提醒程钰请个太医好好给女儿把脉。程钰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回头就抛到了脑后,不想楚倾一直盯着他,见女婿根本没请太医,把人叫过去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程钰不怕他,但实在烦了他,晚上跟含珠商量,“明天我请个太医过来吧,算是安他的心。” 今日是十三,含珠想想再过两日月事就该来了,有些羞涩有些期待地道:“等两天再说吧,或许,或许现在已经……”下面的话羞于启齿,红着脸低下头,看自己的肚子。 程钰心头一突。他没当过爹,但他知道女人怀孕肯定得小心养着,含珠真有了,就算她让,他也绝不敢再那样肆无忌惮地横冲猛撞了,甚至来轻点都不行。孩子,程钰很想要,想跟她一起照顾孩子长大,曾经看她照顾阿洵的时候,他脑海里就全是他们一家三口说笑的情形,可程钰不想这么快就当爹。 他才圆房了半个月啊,四月的二十九三十,加上这个月十三天,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怀上。”他笑着掩饰自己的小心思,打趣地抬起她下巴,“看人家怀孩子,着急了?这么盼着孩子快点来?” 含珠就是盼着,因他理所当然认为她绝对没怀上不高兴,躲开他手辩解道:“怎么不可能?瑞王妃成亲一个半月就怀上了,郎中号脉时道已有一月的身孕,可见是婚后半个月有的,她能有,我,我怎么就不能?” 难为情还生气,像是在小孩子在姐妹那儿受了委屈,回家跟大人告状,大人不支持她反而还教训了她一顿似的。 程钰心软成了水儿,连忙抱住人哄道:“好好好,你也怀上了,一点都不比别人差。” 含珠被顺了毛,扑哧笑了,想想自己的这顿脾气,也觉得有点无理取闹,靠在他怀里感慨道:“其实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别当真,瑞王妃那样运气好的人并不多,咱们看看吧,强求不来。” 她怕他真的信了,结果期待了两日,月事来了再失望。 程钰也是这么担心她的,拍拍她背,轻声哄她。 不请太医,程钰就在楚倾找他之前主动过去解释道:“我跟表妹说了,她不想让人误会她着急,所以想再等一阵子看看。岳父别再催我了,你这样,表妹反而多了负担。昨晚我问她要不要看太医,她都没吃好饭。” 楚倾一听,顿时自责,光想着女儿的身体,忘了女儿的心情了,当晚就想过去给女儿赔罪,被程钰以他去了妻子更心烦为由劝回去了。 到了十五这日,程钰照旧早起,起来时悄悄在含珠底下摸了一下,去恭房时点灯看看,手指是干净的。程钰莫名有点紧张,一会儿怀疑妻子是不是真有了,一会儿又想起妻子的月事早中晚都来过,早上没有,不代表一天都不会来。 揣着一颗复杂的心,他穿上衣服进了宫。 含珠睡到天亮才醒,身边无人,她扯过他的枕头抱在怀里犯懒,静静地躺了会儿,想起一事,将手伸了下去。 发现月事没来,含珠想的跟程钰差不多,一整天都兴奋非常,还要佯装平静。 黄昏程钰回来地比昨日早些,快步赶到这边,进屋见她平平静静的,他想了想,装作忘了月事一事,没有问她。她月事没来还好,来了,她误会他盼着子嗣,八成会自责。含珠呢,没有准消息当然不会跟他炫耀,夫妻俩就默契地只聊旁的。 入睡时,两人各有心思,相安无事。 翌日早上,程钰起床时又检查了一遍,还没来,紧张更甚昨日。 含珠醒后确定月事真的迟了一日,激动地不行。 她嫁过来后,司嬷嬷一直留意她的月事,夫人昨天月事到日子了却没来,她知道后,怕问得太急给夫人压力,特意忍了一日,今日还没来,司嬷嬷就过来提醒含珠先小心些,晚上先停了房事。这可能是第一胎,小两口都没经验,宁可小心也好过出了事再后悔。 含珠乖乖点头。 待到傍晚月事依然未至,程钰回府时,含珠便跟他说了。这事肯定瞒不了的,前两晚程钰都没要,按他给自己定的三晚一次的规矩,今晚肯定会碰她,反正都得说,含珠想早点告诉他,因为只是一个念头,就让她情不自禁地笑,忍着实在辛苦。 “我,月事迟了快两天了。”她埋在他怀里,轻柔的声音掩饰不住欢喜,“这几晚你都先别碰我吧,万一真有了,我怕伤到他。” 程钰苦笑,这还不确定呢,就不许他碰了,真确定了,岂不是他又得忍上快一年?以前不得不忍,现在明明可以她又…… 可如果她真的有了他们的孩子…… 像是刚刚睡醒,反应慢了些,听她说月事迟了过了会儿,他心底才有狂喜泉水般咕嘟咕嘟冒了出来。 或许,他真的要当父亲了! 眼睛莫名地发酸,程钰抬手抱住她跟他相比过于单薄的肩膀,微微仰起头。 如果可以选择,他宁可再忍一年,也希望她是真的有孕了。他没有一个好父亲,但他会当一个好父亲,无论是儿是女,他都会将他与她的孩子看得比命还重要。他要做最好的爹爹,让旁的孩子都羡慕他的子女,绝不让他程钰的骨血做门口那个只能看父亲疼别人的苦孩子。 “好,都听你的。”他低头,亲她乌黑柔顺的发,“含珠争口气,半个月就给我怀个孩子。” 好像有什么清清凉凉的落入了她发中,含珠愣了愣,下一刻抱住他,“好。” ☆、第147章 月事迟了,含珠程钰都十分期待,这时候程钰反而比含珠更着急知道结果,耐着性子等到含珠迟了五日,正好程钰休沐在家,他就想派人去请郎中过来号脉。 含珠劝他再等等,他听不进去,还拿她第一次怀孕什么都不懂来反驳她,含珠没办法,请司嬷嬷来评理。楚倾送司嬷嬷给她除了帮她打点内宅,另一个就是司嬷嬷是照顾女子怀孕的好手,这种事情含珠当然要请教她。 夫人月事规律身体康健,最近也没有烦心事没有着凉受寒,司嬷嬷已经有七成笃定了,但还是笑着给程钰解释道:“二爷,郎中们管女人怀孕后的脉象叫滑脉,老郎中在女子怀孕一个月左右就能摸出来了,经验浅的还得再延迟几日,不如夫人先小心养着,月底再请郎中过来看,消息准了,咱们才好给侯爷舅夫人那边报喜啊。” 含珠递给程钰一个“你看”的眼神,得意嚣张的俏模样看得程钰想抓她进怀狠狠疼一场。 既然长辈发了话,程钰只好继续忍着,夜里不能乱动,他抱着含珠威胁,“月底才能确定,耽误了我半个月,若是没怀上,下个月看我怎么讨回来。” 夜里看不清人,含珠枕在他手臂上,抱着他腰柔声问,“那要是怀上了呢?”白高兴要罚她,真有了也得有赏啊。 程钰捏她后面的手顿了顿,良久才低声道:“怀上了,我让你去那边养胎。” 娶她之前,他就想过能分出去单过多好,整个宅子里全用自己的人,不像现在,她平时只在长风堂的小花园里逛,免得去外面遇到谢氏等人添堵。现在她还不知道程敬荣有多狠,他却比她多了一层顾虑,怕程敬荣得知她有喜后对他们娘俩不利。 虎毒不食子,程敬荣确实没要他的命,但那不代表他筹划失败后不会恼羞成怒谋害孙辈。 然分家并不容易。村里百姓想分家,家里有父母的,只要父母不同意,那就分不成,一来有家产方面的原因,二来分家就意味着家里人过不到一处去了,意味着家里有矛盾,否则过得好好的,谁愿意分家? 高门大户看重颜面,轻易不会分家,他们宗亲呢,分家不仅涉及这静王府的颜面,更关乎明德帝的面子,程钰要分,首先就得有合适的理由让两人同意。只程敬荣这关就难过,他好面子,一直都在维护谢氏,不愿传出谢氏苛待前任王妃之子的名声,闹出分家,第一被议论的就是谢氏,所以程敬荣肯定不会同意。而程敬荣虽然不把他当儿子,明面上却没有能逼他分家的大错,下药的事没有证据,说了明德帝也不会信。 程钰没法分出去单过,又不放心含珠,只能让她离开静王府。其实楚倾那边程钰也不是太放心,含珠身份始终是个隐患,好在顾衡那边他一直派人盯着,若顾衡不想过安生日子或是不在乎他妹妹的命了,他会提前赶到她那边护着她。再有,楚倾护短,得知程敬荣有可能会害他女儿的子嗣,定会将侯府看得水桶一样。 等含珠生下孩子坐完月子了,他会接她回来,派人严防死守。如果程敬荣丧心病狂想要害已经出生的孙辈的命,程钰便会抓着证据去告御状,彻底离开这座静王府。 距离孩子出生还有一年,程钰有一年的时间准备。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让她平平安安养胎,顺顺利利生下他们的孩子。 他心事重重,含珠闻言大吃一惊,不敢相信地重复道:“让我去那边养胎?” 程钰喜欢跟她在一起,每次回娘家,程钰都会再三提醒她别答应楚倾留住,这次竟然大方到让她过去养胎?那可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十来个月啊。 含珠当然不会怀疑程钰别有居心,胡乱猜忌程钰是要打发她走他好找别的女人伺候。想到程敬荣对程钰的冷淡与婚事陷害,含珠突然冒出一个让她毛骨悚然的猜测,“难道,你怀疑他会害咱们的孩子?” 程钰敢娶她进门,说明他知道程敬荣不会要她的命,她嫁过来没有危险,如今她将有孕程钰却开始提防,就表明他怀疑程敬荣不希望她生孩子,那程钰为何怀疑这个?一般长辈都是盼着家里子孙满堂的。 程敬荣不希望她生孩子…… 有什么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含珠越想越冷,越想越心寒。程钰没有提过他为何不行,她以为是天生的隐疾,现在想来,既然程敬荣不想让她生下程钰的子嗣,那程钰的病…… 含珠泪如泉涌,抱着他哭,“你的病,是他动的手脚,是不是?”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的父亲?程钰心里又有多少苦?曾经她以为他只是自卑,只是不被父亲所喜,现在却知道了,程敬荣哪里是不喜欢这个儿子,根本就是将儿子当仇人看待了啊!当儿子的怀疑父亲会害他的子嗣,程钰做出这个怀疑时,心里得苦成什么样? 含珠从来没有如此心疼过身边的男人,哭得身体发抽。 程钰吓坏了,赶紧扶她坐正,点了灯帮她擦泪,“别哭了,肚子里八成都有咱们的孩子了,你哭成这样,影响他怎么办?”知道她是心疼自己,程钰搂着人亲她额头,“不用心疼我,我早不在意了,如果不是他,我可能遇不到你。含珠别哭,你心疼我往后就对我更好,这样哭是想让我更难受吗?你因为心疼我影响了孩子,我才是真的生不如死。” 含珠听明白了他的话,她也不想哭了,但她止不住。怕孩子出事,她无助地搂住他脖子,将红唇印上了他的,寻求他的慰藉。只有这样,被他抱着回应着,她才能暂且压下这事对她的冲击。 程钰懂她的意思,他按着她脑袋,温柔地安抚。身体不受控制有欲,但他心里没有,他连绵不断地怜惜她,亲得她渐渐平静下来,肩膀不再颤抖,眼泪也不再流,才慢慢松开了她。 外间四喜守夜,早被哭声惊醒,听里面二爷让她端热水进去,马上去准备。 热水来了,程钰打湿帕子帮她擦脸。温热的帕子贴上来,一点点驱走了含珠心里的冷,程钰重新回到床上时,她望着他道:“他到底都做了什么?你告诉我吧,你不说,我会忍不住胡乱猜测,那样更难受。” 她的所有事他都知,她却不知他的苦,如果她早点知道,她会对他更好。 她已经猜出了大概,程钰没再瞒她。 “大哥竟然也……”含珠震惊地问,“那大嫂知不知道?” 程钰轻轻摩挲她背,意味深长地道:“听你说她最近过得都挺好,应该不知。含珠,那边你不用上心,能做的我都做了,如葛神医所说,大哥能不能恢复,全看他的运气。这事牵扯到王府爵位,你千万别露出痕迹,我不想要爵位,我只想你跟孩子平平安安的,其他的咱们都不管,别再惹大哥猜忌咱们。” 含珠默默想了会儿,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她不是神医,对于吴素梅,她除了同情什么都帮不了,问题出在程铎身上,连她向葛神医讨要的帮女人养身助孕的方子都没用了。她能做的,就是照顾好自己,不让程钰担心。 “那,怀孕的事要不要先瞒一瞒?”含珠注意力回到了自己身上。 程钰笑着看她眼睛,“不必,月底我请郎中来把脉,真有了,我马上送你过去。” “可我回侯府养胎,总得有个理由吧?”含珠皱眉道,“无缘无故回去,旁人会怎么想?” 程钰依然在笑,笑里多了一点张狂,与楚倾竟然有些相似,“理由我会准备好,至于旁人如何想,你我不用管,那些都是虚的,连你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他都安排好了,含珠只剩下一个顾虑,依依不舍地看着他,“那我去了那边,你怎么办?”总不能天天半夜翻墙吧?不翻墙,含珠才不信他忍得住。 美人杏眼脉脉含情,缠.绵不舍,程钰低头,轻吻她唇,“你怀孕了,当丈夫的哪有不去照顾你的?当然你们娘俩去哪儿我去哪儿。”至于搬去岳父家住会不会惹人笑话,他劝她别理会流言蜚语,他更不会在意,他在意的,只有怀里的妻。 原来他要跟她一起搬去侯府,含珠情不自禁地笑,彻底放松下来,仰头打趣他,“你想得美,就肯定他会答应?” 程钰捏捏她脸,“那就看你胳膊肘往外拐的诚心不诚心了。” 含珠别开眼,小声道:“我不管。” 因为嫁人她已经求过楚倾一次了,这次他想过去住,自己想办法。 程钰想到的办法就是她,凑在她耳边提点道:“你就说我不在身边你睡不着,肚子也不舒服,他听了,肯定不会再拦。” 这还是要她帮忙啊? 含珠不好意思跟楚倾撒娇,反正现在八字才有一小撇,她不着急,扭头嗔他道:“我脸皮才没那么厚。”哪有女儿跟父亲说她少了丈夫相陪就睡不着的?还想让她拿肚子威胁楚倾,他怎么这么坏?再说他不在身边,少了他动手动脚,她睡得更安生。 她娇羞可爱,程钰吹了灯,搂着她躺了下去,脑袋往她怀里蹭,“你不说也行,只是少了我这样伺候你,时间长了你真不想我?” 像要故意提醒她他的本事似的,程钰使出了浑身解数。含珠则变成了被人贿.赂的官,开始还义正言辞的拒绝,没一会儿就被他用美男计收买,丢了骨气,晕乎乎地答应了他。 晚风透过窗子吹了进来,纱帐轻轻飘动,纱帐里面,一对儿鸳鸯相拥而眠。 月底程钰休沐,早饭不久便派人去请郎中。 长风堂的小厮领着京城名医戴先生赶到王府时,碰巧撞上程敬荣钧哥儿要出门。小厮规规矩矩地上前行礼,戴先生也恭恭敬敬拜见静王。 程敬荣看了戴先生一眼,问长风堂的小厮,“为谁请的?” 小厮低头道:“二夫人今早起来时头有些晕,二爷就派小的去请戴先生。” 程敬荣没当回事,点点头,径自领着小儿子出府做客。 ☆、第148章 含珠紧张地看戴先生为她号脉时,长风堂请医的消息陆续传到了谢氏吴素梅两人耳中。 谢氏是程敬荣宠爱的王妃,她的人想打听什么,门房知无不言,将长风堂小厮回答程敬荣的话一字不差地传了过去,谢氏听了,没放在心上。程敬荣对两个儿子做了什么,她知根知底,自然想不到儿媳妇可能会有孕。 吴素梅呢,她没有高门娘家撑腰,嫁过来三年无子,在王府行事就没有底气了,安安分分地住在自己的院子里,生怕自己无意犯错得罪了公婆,再新帐旧账一起算,指责她生不出孩子。但她也有派心腹留意两房的动静,听丫鬟说弟妹那边请了郎中,不知是谁病了,她马上就怀疑弟妹是不是有喜了。 最关心什么,出了事当然会先想到那事情上。 吩咐大丫鬟青桐继续留意长风堂的动静,吴素梅呆呆地坐在榻上,低头看。 丈夫从神医那里得来的调理方子,她已经用了五个月,可这肚子,就是还没消息。以前丈夫总逼她,时不时用那些法子羞.辱她,现在丈夫对她温柔体贴,吴素梅反而过意不去。神医给她看病之前,她怨到忍不住时还会猜测是丈夫有问题,但神医已经证实是她身体有疾…… “夫人,戴先生走了,”青桐挑开珠帘走了进来,低声回禀道,“戴先生瞧着,好像挺高兴的。” 吴素梅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能让郎中喜形于色的事,除了病人康复或是喜脉,她想不到旁的。 弟妹真的有了? 瑞王妃孟仙仙有孕,好歹是在外面,烦不到她,可同住在王府的弟妹成亲半年就怀孕了,她这个大嫂……有了比较,公爹会不会突然记起她还没给程铎添丁的事?有了比较,那些本来就不太看得起她的下人们,背地里说的会不会更难听? 青桐在她身边伺候,当然知道自家夫人的心结,却也不知该怎么劝。这不是一年两年,三年了,再说那些好听的空话,不但起不到安抚夫人的作用,还会让夫人更酸涩。 “走吧,咱们过去看看。”吴素梅自己平静了会儿,慢慢起身道。 到底是不是有了,总得去确认一下。 此时长风堂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司嬷嬷站在上房门口看小丫鬟们兴高采烈的样子,嘴角也高高翘着。夫人有喜,这个月长风堂所有人都发三份的月钱,谁不高兴呢? 内室,程钰抱着含珠亲,除了亲,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欢。 “好了好了,一会儿你又难受。”含珠被他亲得不上不下的,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机会,捂住他嘴道。 程钰确实难受了,但他心里舒坦,轻轻摸含珠的肚子,“我真的要当爹了……” 含珠乖乖给他摸,他看她小腹,她看他俊美专注的脸,柔声问道:“你希望是儿子还是女儿?” “女儿吧,女儿像你。”程钰放下妻子的衣服,怕她着凉,真心实意地道。儿女他都喜欢,但如果是女儿,既招不来程敬荣的恨,也多给了兄长一两年的时间,兴许期间兄长就养好了。他不怕护不住儿子,只是想一家三口过得安生些,别被两边人盯着。 含珠笑了,“妹妹上次也说盼着外甥女呢。”程钰想到的,她也想到了,既然程钰不急着生儿子,含珠也希望这胎怀的是女儿,那样吴素梅也会轻松很多。吴素梅只是有点小心思,人并不坏,又因为程铎的关系受了这么久的委屈,含珠还是挺同情她的。 初为父母,两人关于孩子有说不完的话,说一会儿腻歪一会儿,然后丫鬟就报吴素梅来了。 程钰面现不快,吴素梅见天盯着妻子的肚子,莫非有什么邪.念? “我陪你去。”程钰扶着含珠站了起来。 含珠哭笑不得,推开他手道:“不用你扶,我自己去吧,你去做什么?” “我怎么不能去?”程钰牵着她手往外走,“那次你去瑞王府,瑞王都可以陪他的王妃演戏,我与你同去见客有何不可?” 含珠说不过他,夫妻俩一起去了厅堂。 吴素梅听见脚步声,一看小两口都来了,忙起身问道:“弟妹怎么没在床上歇着?我听说弟妹身子不舒服,特意过来看看,哪想还是惊动了你。” “劳大嫂担心了,表妹诊出的是喜脉,并非身体不适。”程钰在含珠开口前解释道。 最不希望听到的消息就这样被人说了出来,吴素梅愣了愣,目光落在含珠肚子上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惊喜道:“弟妹有了?真是太好了,快过来坐,别站着,郎中有说怀了多久了吗?” “才一个月,戴先生说过几日再来看看,那会儿才能有十成把握。”含珠尽情自然地道,假装没看出吴素梅僵硬的笑。吴素梅这样,她都不好表现地太过高兴,免得更戳她的心。 “戴先生是京城最好的郎中,他说喜脉肯定就是喜脉,弟妹放心吧。”吴素梅强颜欢笑道。 程钰看不惯吴素梅言不由衷的脸,管她是为自己苦涩还是不满含珠有孕,他都不想再为难自己,婉言逐客:“大嫂,岳父一直惦记这事,正好我今日在家,这就陪表妹一起去侯府给他报喜,大嫂改日再过来坐吧。” 吴素梅打听到了消息,也不想在这儿多待,颔首道:“应该的应该的,那我先走了,你们路上让马车走慢点,弟妹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别颠着了。” 含珠轻声道谢,出门送了几步,回头嗔怪程钰,“你难为她做什么?” 程钰没接话,握住她手道:“需要什么到了那边再添,今日你先过去,下午我再送司嬷嬷如意她们过去照顾你。” “你呢?”含珠忧心地问。程钰还要与程敬荣打交道,届时父子俩会是什么情形? 程钰看着她笑,故意将她的询问理解成了另一个意思,“我先在这边住两晚,后天再去,要是那时候你已经把他哄好了,我就陪你住莲院。倘若你两晚都等不及,派人知会我一声,那我随叫随到。” 他没正经,含珠瞪他一眼,回了后院,一些贴身物件总要收拾收拾带过去的。 因程钰没有刻意隐瞒,夫妻俩跨上前往侯府的马车时,含珠有孕的消息也传到了谢氏耳中。 谢氏仰头,看着站在面前的大丫鬟暖荷,有点怀疑是暖荷说错了,还是她听错了。 “二夫人有了?”她佯装平静地问,说话时将绣到一半的团扇放了下去,盖住攥紧裙摆的手。 楚菡怎么可能会有孕?程敬荣亲口跟她说的,他给程铎程钰兄弟俩下了无药可解的毒,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子嗣。程敬荣亲口跟她说的,只要程铎程钰多年无子,她的钧哥儿长大后,程敬荣便会上奏明德帝改封世子。 她从嫁过来后的第二个月就开始忍受程敬荣的摧残,忍了十几年,生不如死,盼的就是那一天,可是现在,程钰的妻子云阳侯的女儿,竟然有孕了? 暖荷并不知王爷王妃的谋划,但王妃不喜长风堂她是心里有数的,因此回话时语气很是不满,“是啊,才怀上就赶紧回娘家报喜去了,生怕谁不知道她能生孩子似的……” “他们去了侯府?”谢氏突然站了起来,不等暖荷回话,马上又道:“快派人去知会王爷!” 她脸色难看,声音焦急尖细,听起来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晚告诉王爷一声就会来不及似的,暖荷登时绷紧了弦,匆匆去吩咐。 程敬荣与威远侯交情匪浅,今日来的便是威远侯家。 钧哥儿与威远侯的小儿子去花园里玩了,他陪威远侯一起下棋,正在决胜的关键时候,威远侯府的门房派人小跑着赶了过来,在门口停下,气喘吁吁道:“王爷,王妃派人送了封信给您!” 成亲后谢氏第一次如此行事,程敬荣猛地从桌子前站了起来,没用下人帮忙转交,大步走到小厮跟前抢过信,一边往旁边走一边拆看。信上只有八个小字,程敬荣的脸却陡然寒了起来。 楚氏有孕,正归侯府。 楚菡,她怎么可能有孕? 但他转瞬想起了早上遇到的郎中,如果不是确定楚菡有孕,妻子不会派人送信。 “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威远侯见他脸色不对,关切地问。 程敬荣回神,收起信藏到袖中,笑道:“钧哥儿他娘有些不舒服,那我先带钧哥儿回去了,改日再与你一决输赢。” 威远侯豪迈道:“好,那这棋盘就不收了,我倒要看看王爷如何转败为胜。” 程敬荣笑笑,等下人将钧哥儿带了过来,父子俩一起坐马车往回赶。 “父王,不是说好晌午在阿畅家吃饭的吗?”钧哥儿失望又不解地问。他现在有了一位文先生一位武先生,每天都要学很多东西,难得出门玩,父王却食言了。 “你娘有事找我,父王不回去她会生气的。”程敬荣笑着哄儿子。 既然是母亲有事,钧哥儿抿抿嘴,认了。 程敬荣看着凑到窗前往外看的儿子,目光渐渐变冷。 楚菡那个没有母亲教养的贱.女人,竟敢背着儿子与旁人偷.情,混淆皇家血脉,等她回来,他要她揣着贱.种下黄泉!也要让不孝子看清楚,他宁可忤逆父亲也要求皇上赐婚的表妹,到底是什么德行! ☆、第149章 程敬荣回到王府时,谢氏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 有些事情不能慌,想办法解决才是最重要的。 “王爷,你提前回来,怎么与威远侯说的?”夏日天热,谢氏先服侍程敬荣脱外袍,男人神色平静与平日无异,她心里就更有了底,垂眸,边解他腰带边自责道:“是我冒失了,刚得到那边有孕的消息,我太过震惊,没有多想就派人去给王爷送信,坏了王爷与威远侯的兴致。” “无碍,我在侯府也只是闲坐。”程敬荣看着妻子白皙的脸庞道。 他目光似幽深的湖水,静静地看着她。他有那个嗜好,自然不招女人喜欢,前面两个到死都是一根筋儿,轮到谢氏,或许是年纪差了太多的缘故,面对这个小他十来岁的妻子,程敬荣动了些恻隐之心,怜着怜着就生出了别的感觉,想让她真正喜欢上他。 如何让女人动心? 给她她想要的。 最初程敬荣不知谢氏是否想要爵位,但他听说过很多女人为了儿子的前程害人算计,所以有次他弄得过了,她寻死觅活时,他承诺只要她给他生了儿子,他便让她的儿子继承爵位,当时她没有说话,却不再求死了。 一起过了这么多年,她对他客客气气,冷漠疏离,只有在谈及孩子们的事,只有有求于他的时候,她才会多说几句,才会对他软一些。因此程敬荣明知她此时最想听他解释,也要等她主动求他。 夫妻多年,谢氏又何尝不了解他? 将男人的外袍搭在衣架上,谢氏倒茶给男人喝,她在他旁边坐了,低声疑道:“王爷,楚氏有孕,你怎么看?莫非那药药效过了,怀璧渐渐地恢复了?” “那怀川怎么没恢复?”程敬荣握住她手,眼里闪过杀意,“定是楚氏不守妇道,做了对不起怀璧的事。”儿子被楚菡迷了心,对楚菡太过纵容,让她一个出嫁的媳妇三天两头往娘家跑,一住就是几日。郎中说她怀孕一个月左右,赶巧楚菡端午回去了一次,虽然没有留宿,但男女私会岂分白天黑夜? 想到楚菡竟然在儿子眼皮子底下偷.人,程敬荣怒火中烧。他再不喜欢他们,那都是他的儿子,岂能容忍别人给儿子戴绿帽子,藐视静王府的威严? 因为太过生气,程敬荣没再卖关子,看着妻子道:“你不用急,到孩子生下来还有近一年的时间,我会趁怀璧不在的时候安排她与人偷.情,届时一起打死。” 谢氏虽然盼着程敬荣想办法解决楚菡的孩子,听他如此狠辣,心底还是发寒,半真半假地劝道:“要不,先让她把孩子生下来?既然是别人的骨血,容貌上多半能看出来,那时候动手,怀璧心服口服,免得他因为之前婚事那出怀疑你故意谋害他的妻子,父子反目成仇。” “难道现在就不是反目成仇?”程敬荣冷笑,“他早不把我当父亲了,他怎么想我我不管,但我绝不会让那个贱.女人光明正大地生下冠着程家名义的贱.种,他再恨我,难不成还能杀了我?他真敢,我先废了他。” 他不会杀了儿子,但他可以废了他的手他的脚,以忤逆罪名将人关到庄子上去。 他心意已决,谢氏默默低下头。 她只想保住她该得的,能劝的她都劝了,剩下程敬荣父子会闹成什么样,与她无关。至于楚菡,这次是她自寻死路…… 只是,楚菡真的偷.人了吗? 想到楚菡娴静温柔的脸,谢氏心底浮起一丝怀疑,但转瞬就被她压了下去。没什么好怀疑的,程铎程钰一起服的毒,没道理程铎没好程钰就恢复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女人最擅长骗人,或许楚菡就是人前人后两种样子。 “现在你放心了吧?”见妻子垂眸沉默,程敬荣记起了自己该得的,一把将人拉到了怀里,抬起她下巴道:“我答应过你的,就不会食言,今日你急急送信给我,终究还是不够信我,你说,我是不是该罚你?” 谢氏再习惯,发觉他目光落到她脖子上时,还是不受控制地打了个激灵。 他为什么要看她脖子? 程敬荣不但看了,他还将手凑了过去,妻子肤色白皙,如上等美玉,不知…… 记忆深处忽然浮现大周氏临死前痛苦的脸,程敬荣呼吸陡然重了,大周氏,那个女人,可知道她的儿子给他惹了多少麻烦? 理智尽毁,程敬荣猛地扯下谢氏腰带,抬头,望向床顶他特意弄出来的横梁。 大周氏那次是他没把握好,这次,他一定不会让谢氏出事。 ~ 云阳侯府。 程钰含珠过来时,楚倾正在盯着阿洵蹲马步,听富贵说姑娘回来了,楚倾忍不住看了看天上的日头。不对啊,入了五月后,程钰休沐时虽然还会陪女儿回来,但都是日上三竿到,今天怎么这么早? “我要去接姐姐!”阿洵高兴极了,撒腿往练武场外头跑。 “站住!”楚倾冷声喝道。 这一声中气十足,阿洵吓得打了个哆嗦,乖乖停了下来。 楚倾绷着脸,指着儿子刚刚蹲马步的地方道:“我让你起来了吗?继续蹲着。” 阿洵瞅瞅那边,小手悄悄攥衣裳,底气不足地抗议道:“可我想去接姐姐……” “那也得先问我行不行。”楚倾一口打断儿子的撒娇,又催了一遍。 阿洵不敢惹爹爹生气,垂头丧气走了过去,两条小短腿岔开,有模有样地蹲马步,双手背在后面,瞅了爹爹一会儿才问道:“爹爹,姐姐来了,我想去接姐姐……” 楚倾肃容点点头,“去吧。” 阿洵高兴地叫了声,撒腿跑了,没看见身后的高大男人也笑了,笑容与他的几乎一模一样。 阿洵人小,穿着宽松的白色练功袍直接跑去了前院,瞧见正往里走的姐姐表哥,兴奋地朝姐姐跑了过去,想像以前那样扑到姐姐怀里。只是眼看距离姐姐就差几步了,表哥突然上前一步,阿洵还没反应过来呢,人已经被表哥高高举了起来。 阿洵喜欢这样玩,脆声大笑。 程钰荡了小家伙两下就将人放了下去,按着他肩膀警告道:“姐姐肚子里有阿洵的小外甥女了,以后只能轻轻摸,不能再用力撞上去,阿洵记住了吗?” 阿洵没听明白,困惑地看向姐姐的肚子。 含珠笑着朝他招手,轻轻将阿洵的小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柔声道:“姐姐这里有小孩儿了,等她生出来,阿洵就要当舅舅了,这下懂了不?” 阿洵眨眨眼睛,又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摸了摸姐姐的肚子,“小外甥女在哪儿?”表哥说是外甥女,他就学了外甥女。 “她现在还小,明年阿洵就能见到了。”含珠牵着弟弟继续往里走,一看阿洵的打扮就知道父子俩刚刚才练功夫,楚倾八成是去换衣服了,趁机又提醒阿洵往后不能再扑她。 阿洵乖乖点头,姐姐说完了,他开始问了起来,各种各样的问题,直到看见爹爹走过来了,阿洵立即往前面跑了几步,朝爹爹大声炫耀,““爹爹,姐姐肚子里有小外甥女了,明年我就能当舅舅了!” 楚倾脚步一顿,目光投向女儿 含珠可以坦荡荡告诉阿洵这件喜事,在楚倾面前就害羞了,红着脸低下头。 女儿羞答答的,无疑印证了儿子的话,那一瞬楚倾忽然有种做梦似的感觉,月初还在担心女儿身体是不是有隐疾,今儿个女儿就有孕了? “嘿嘿,爹爹也笑了。”阿洵望着爹爹,见爹爹嘴角高高翘了起来,因为姐姐忘了刚刚他不听话的事,小心肝彻底不怕了,转身又往姐姐身边跑。 “你站住,别撞了你姐姐!”楚倾正高兴呢,瞧见儿子小牛.犊子似的往女儿那边跑,吓得背后冒汗,大声喝道。夏姨娘怀孕时没资格让他忧心,妻子怀女儿那会儿与他闹气,他去了两次总被她冷嘲热讽,楚倾也就不自讨没趣,只命人小心伺候着。等妻子怀儿子时,两人已经和好了,所以他知道怎么照顾孕妇。 阿洵也知道啊,距离姐姐几步时就停了下来,回头朝爹爹道:“你看,我没撞到姐姐!” 楚倾摇头失笑,走到女儿跟前,尽量稳重地道:“何时知道的?请哪个郎中号的脉,都确定是女儿了?”月份大了太医都不敢保证是男是女,女儿这最多一个月,女婿该不会请了个专门骗人的江湖郎中吧? 他狐疑地看了女婿一眼。 程钰猜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反正楚倾总能挑出他的毛病,便没回话。 含珠看着楚倾的衣袍,还有点不好意思呢,小声解释道:“刚刚才请戴先生看的,是儿是女我们也不知道,可我们都希望是女儿,就这样喊她了。” 楚倾满意地点点头,“嗯,第一胎就生女儿吧,女儿懂事,往后能帮忙照顾弟弟妹妹,跟你一样。好了,咱们进去说话,别在这儿站着,今儿个我不知情,往后菡菡不用再过来了,孩子生下来前我带阿洵过去看你,等你坐完月子再回家多住几个月。” 养胎重要,别颠簸了女儿。 含珠听了,看向程钰。 程钰示意她别急,进了厅堂才对楚倾道:“岳父,我想让表妹在这边养胎,一直住到明年坐完月子,不知岳父方不方便?” 楚倾第一反应就是咧嘴笑,只是嘴角才弯了一点,目光瞬间又冷了下来。盯着程钰看了两眼,起身道:“阿洵陪你姐姐说话,怀璧跟我走。” 阿洵有些茫然,目送表哥跟在爹爹身后出了门,他小声问姐姐:“爹爹是不是又要训表哥了?” 含珠笑笑,将男娃叫到身边,告诉弟弟他要回家的事。阿洵太小,那些事不用他知。 翁婿俩很快就回来了,含珠暗暗打量,发现楚倾脸色不太好看。 下午程钰走了,楚倾单独问女儿,“菡菡别瞒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女婿只说怀疑程敬荣会谋算女儿这一胎,却不肯告诉他原因,他逼问不出来,只能跟女儿打听。 含珠与程钰商量过的,不告诉楚倾真相,毕竟那样的父亲那样的经历,程钰告诉她是因为两人是夫妻,而有些秘密,也只能对妻子说了。 她与程钰说辞一样,不肯揭程钰的疤给楚倾看,楚倾又气又急,想催女儿,嗓门刚大点,目光扫过女儿肚子,不得不憋了回去,最后气道:“都不告诉我,那你就别回去了,孩子生下来就没事了?菡菡我告诉你,这次你就是永远都不跟我说话,他不给我个解释,你也别想我再把你们娘俩交给他!” 含珠知道他是认真的,但那毕竟是一年后的事,所以她乖乖的,希望能先消了他的气。 楚倾又不傻,女儿都敢敷衍他了,气得去前边安排了。 女儿养胎,有多东西要准备的,包括侯府侍卫。 那边程钰回到王府,不等程敬荣找他,他先过去见他。 程敬荣照旧在书房见的儿子,儿子一进屋,他打量了一番,淡淡道:“听说你媳妇有孕了?” 程钰面无表情嗯了声,年后第一次正眼看他,看坐在书桌后他名义上的父亲,“父王,您要当祖父了,您高兴吗?” ☆、第150章 被人伤了,受伤的人要么默默忍受,甘心或不甘心,要么选择报复,光明正大或暗中谋划。 程钰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如果下.毒害他不举的人是旁人,程钰会毫不心软地杀了对方,可这个真凶,是他的父亲。 这个父亲,程钰曾经敬重过依赖过信任过。 母亲去世之前,程敬荣对他虽不如现在对钧哥儿那么好,但也会将他抱在腿上逗逗,也会亲自检查的功课,也会带他出门做客。程钰六岁进宫去给二皇子定王当伴读那年,他还舍不得这个家,夜里还会想家里的父母,直到母亲突然走了,他印象里的家很快变了样子。 什么样的人才能对至亲下手? 程钰想不明白。 他只知道,程敬荣能狠心断了他的子嗣,他却做不到因为这个理由弑父。倘若葛神医告诉他他恢复不了了,程钰或许会因为注定延续一生的仇恨报复回去,但他康复了,程钰没有恨,只有漠然。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的命是程敬荣给的,程敬荣亲手让他服下断了他子嗣的那一瞬,程钰就不欠他的了。可惜前面那些年他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对这个父亲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觉察到的奢望,发现真相后,那点奢望那点童年记忆彻底都消失了。 他不再将其视为父亲,曾经服下的毒,就当是还了程敬荣生他的恩,但以后程敬荣再敢对他对他的妻儿不利,哪怕没有成功,哪怕只是一点点添堵算计,他也会原原本本分毫不差地报复回去。 但程钰高估了自己,看着程敬荣像往常一样淡然地坐在那儿,他没忍住,讽刺了一句。 你不是想要我断子绝孙吗?现在我有了子嗣,你是不是很高兴,高兴到想再下次药? 讽刺完了,程钰以为自己会有一种报复的快.感,但他没有,反而出乎意料地平静。 刚刚那句讽刺,才是他对程敬荣最后的在意。 不在意了,他就像面对一个陌生人,冷漠地看着程敬荣。 儿子与平时一样面无表情,目光清冷,程敬荣在他脸上看不出欢喜看不出因为有了子嗣对父亲的炫耀邀功,也没看出一点点怨恨仇视,突然不懂儿子为何要问他高兴不高兴。 那也不重要。 程敬荣没做过慈父,现在也不会因为心里的谋划与儿子虚与委蛇,他不喜欢楚菡这个儿媳妇,儿子清清楚楚。 “既然有喜了,往后你精心照顾着,毕竟是咱们家第一个孙辈。”程敬荣不冷不热地嘱咐道。 男人掩饰的天衣无缝,好像他从来没有做过断他子嗣的事,好像他对妻子腹中的孩子毫不在意,程钰笑了笑,陪他虚与委蛇道:“父王放心,刚刚岳父得知表妹有喜,十分高兴,恰好他一位道长友人远游进京,在侯府做客,岳父便请那位道长替表妹占了一卦,卦上说侯府风水最适合表妹养胎,岳父闻言做主,说是等明年孩子生下来了,再让表妹与我回来。” 程敬荣正要端起茶碗,闻言抬眼,目光如刀,“你再说一遍?” 程钰平平静静地重复道:“那位道长仙风道骨,我觉得他的话有理有据很是可信,便同意了岳父的决定,先让表妹在侯府养胎,明年坐完月子再……” “住口!” 程敬荣怒吼一声,抓起茶碗朝孽子砸了过去,“你去京城挨家挨户的看看,看看有几家儿媳妇是回娘家养胎的!我们程家是少她吃穿还是亏待她了?不用她孝敬公婆不用她晨昏定省,她不感恩戴德竟然变本加厉要回娘家养胎?你滚,马上接她回来,她若不回来,我进宫去见皇上,这样的儿媳妇我们程家伺候不起!她真不想做程家的儿媳妇,我成全她,这就将休书送过去!” 别以为皇上赐婚他就没办法动楚菡,楚菡藐视静王府,便是藐视皇威,他不信明德帝会纵容楚倾父女如此胡闹。只有这个儿子蠢到了极点,楚菡想留在侯府养胎,定是想常常与奸.夫私会,儿子这个蠢货,居然什么都听她摆布! 程敬荣从来没有如此愤怒过,气楚菡贱.人楚倾纵容女儿欺人,气儿子被人蒙在鼓里偏偏他没法将实情告诉他,让儿子知道那不是他的种。 程钰当然避开了迎面飞来的茶碗,他看看地上的碎瓷片,再看看对面暴怒的父亲,只觉得好笑。程敬荣果然是不打算让含珠生下孩子的,宁可闹到宫里也要逼他接含珠回来方便他下手。 “父王误会了,表妹想回来孝敬你们,是岳父不许她回来。岳父也知道这事做的不太合适,已经进宫向皇上请罪去了,如果皇上不赞同,那儿子马上接表妹回府。”程钰淡然地道,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平常事。 程敬荣身体一僵,楚倾进宫了? 皇宫。 月底休沐的日子,大臣们不用进宫当差,明德帝也可以放松放松,去了惠妃的昭容宫。惠妃去年为他生了个小公主,现在快八个月大了,咯咯笑着在榻上爬来爬去,特别招人喜欢。明德帝宠爱惠妃,对这个晚来的唯一的女儿更是恨不得捧到手心里哄,去上朝也抱着她,片刻不让女儿离开视野。 红日将垂,迎面吹来的风开始带了凉意,明德帝想抱女儿去外面逛逛,小太监突然赶了过来,说是云阳侯进宫求见。 楚倾是兵部尚书,明德帝以为有军机要事,马上将女儿交给惠妃,他换身衣服去了崇政殿。 楚倾就在崇政殿外候着,瞧见明德帝来了,赶上前行礼,“臣拜见皇上。” 明德帝虚扶了一把,边观察楚倾神色边道:“别客套了,这时候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楚倾讪讪地笑,落后明德帝一步道:“是臣家里出了点事,臣做完了才觉得这事还是跟皇上说一声好,便匆匆过来了,没打扰皇上休息吧?” 明德帝脚步顿了顿,想到刚刚放下女儿时女儿不舍的小眼神,哼道:“打扰了,一会儿你若拿你府上鸡毛蒜皮的小事烦朕,朕罚你今晚看宫门。” 楚倾呵呵赔笑,等进了大殿,明德帝将伺候的太监都打发下去了,楚倾感激道:“多谢皇上给臣留了点面子。” 明德帝瞪他一眼,坐在龙椅上道:“有话快说,少啰啰嗦嗦的。” 楚倾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是这样,臣女早上诊出了喜脉……” 宠臣家有喜事,明德帝也面露喜意,“好啊,老三媳妇永福不久前也有了好消息,现在怀璧媳妇又有了,明年宫宴肯定更热闹。”都是他赐的婚,婚后几对儿夫妻恩恩爱爱子嗣一个接一个,明德帝这个便宜媒人面上十分有光。 楚倾却一脸发愁的样子,“是啊,臣也高兴地不得了,只是想到女儿在静王府的处境,臣忧大于喜,故与怀璧商量,让女儿在娘家养胎,怀璧答应了,臣怕静王爷不高兴,所以想请皇上替臣做主,万一静王爷闹到皇上跟前,皇上能站臣这边。” “站你那边,你以为你们是三岁孩童,朕跟你好就偏帮你?”明德帝重重哼了一声,指着楚倾数落道:“你啊你,朕知道你疼女儿,也知道你不把那些规矩放在眼里,可儿媳妇回娘家养胎,传出去,外人不会夸你疼女儿,只会怀疑静王府给儿媳妇气受了,气到必须回娘家养胎才成!换成朕,朕也不高兴,行了,朕知道静王确实做过糊涂事,委屈过怀璧夫妻俩,但婚后他没再糊涂,这次朕站在静王那边,你赶紧将女儿送回去吧!” 说着要走。 楚倾不敢扯天子,扑通跪在了明德帝面前,正色问道:“皇上为何不想想,静王爷若真没做过什么,怀璧怎么会觉得媳妇回娘家养胎更妥当?怀璧是静王府的人,也是个大男人,如果可以,他会同意臣的要求?媳妇回娘家,静王爷面上不好看,他更不好看啊。” 明德帝低头看他,眉头皱了起来。 楚倾不再啰嗦,替自己解释了起来,“臣做出此举原因有三,第一,臣女进宫选秀,当时外人不知情,静王府夫妻是知道臣女已经内定给了怀璧,可臣女进宫后却被静王妃亲侄女谢槿暗算,险些栽进月季花丛中毁了容貌……” “那多半是小姑娘争风吃醋,与静王妃无关。”明德帝沉声道,他知道那事是宋可莹出的手,看在太后面上才装了糊涂。 楚倾颔首,“皇上说的是,让臣下定决心的,主要是今年元宵宫宴的事。臣女随静王妃一起进宫,宴席上突然昏厥,惊了太后的驾坏了太后的兴致。太医称臣女是过于疲惫才昏倒的,可臣女向来康健,好端端的怎么会昏倒?臣怀疑乃静王妃所为,故意让臣女出丑,惹太后不喜。这样歹毒的女人,前后两次算计臣女,加上谢槿那事,臣如何放心让女儿在她身边养胎?” 明德帝沉默。 那晚的事,他,他也知道,不过是在妹妹寿安长公主掠走楚菡后知道的。妹妹纠缠楚倾,这么多年一直在闹,楚倾碍着他一次次容忍,就连这次,楚倾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也没有跟他告状,让他难办。如今楚倾故意将罪名推在静王妃头上,是不是怀疑静王妃成了妹妹的帮凶?毕竟妹妹想要掳走楚菡,首先得应付静王妃婆媳俩。 明德帝很庆幸,楚倾怀疑的帮凶是静王妃,而非太后。 楚倾低着头,顿了会儿声音悲戚起来,“皇上,臣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女儿,小时候冷落她十二年,她摔下山昏迷不醒时,臣远在辽东没能照顾她,一回来女儿已经不认得臣了,臣心痛如绞,发誓要好好补偿她。皇上,臣妻便是难产而死的,臣已经因为生孩子没了妻子,实在害怕女儿跟她娘一样苦命。皇上,臣是真的怕了,倘若静王府上下和睦,臣不会草木皆兵,可静王府不是啊,静王爷他连亲儿子都算计,折腾的亲儿子都怕他!皇上,sk臣不怕领兵打仗,再凶悍的敌军臣也敢与之拼命,可臣怕后宅那些算计,臣怕护不住那个非要嫁给她表哥的傻女儿,臣自认窝囊,只能求皇上偏心臣一次,允臣女在娘家养胎。” 明德帝因亲妹妹胡闹一事对楚倾是有愧疚的,而楚倾这辈子两次求他,都是为了女儿。明德帝也有女儿,理解楚倾的爱女之心,叹息一声,扶起他道:“好了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值得你这样?起来吧,朕答应你,不过你私底下搬出朕应付静王可以,别昭告天下朕偏心你!” 楚倾咧嘴笑,“皇上放心,臣没那么缺心眼。” 明德帝哼了声,“谁说你缺心眼?你真缺心眼,也不会恶人先告状。” 楚倾不依了,跟在明德帝身后往外走,“皇上这话不对了,臣怎么是恶人了?臣接女儿回娘家养胎,养的还不是他程家……养的还不是皇家骨血?臣这是替皇上效命……” “滚!” 明德帝懒得听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头也不回地去找自己的小公主了。 楚倾求得了“尚方宝剑”,痛快无比,得意洋洋地回了侯府。 静王府,程敬荣迟迟不见楚倾送儿媳妇回来,也不派人喊儿子去接,便明白了宫里的意思。 他沉着脸去了后院。 谢氏背对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如死人一样,衣领拉的高高,遮掩了脖子上的勒痕。她受的苦,只有贴身伺候的大丫鬟知道,怕儿女心疼,她必须遮掩,她也必须遮掩,程敬荣准备了那么多膏药,就是为了不让她身上留痕。 程敬荣心情不好,没兴致哄她,冷声道:“就算她将孩子生下来,总要回来住,你大可放心,我绝不会让爵位落到一个孽.种头上,怀璧的亲骨肉也不行。” 言罢走了,自己去前院睡。 脚步声远了,里面床上终于有了点动静,却是女人的手紧紧攥着床褥,指甲几欲将其穿透。 而程铎吴素梅那边,另有一番情形。 ☆、第151章 夜幕降临,要用晚饭了。 吴素梅瞥了一眼对面专心用饭的丈夫,见他食欲没有因长风堂的喜事受影响,松了口气,又有些不解。 好像自从遇到神医后,丈夫就变了很多,是笃定她一定能治好,所以不着急子嗣了吗? “不好好吃饭,一直看我做什么?”程铎忽然抬眼,将妻子的偷窥抓了个正着。 吴素梅飞快低下头,怕被丈夫看出心事。 程铎见她碗里的饭几乎没怎么动,示意旁边伺候的两个丫鬟出去,轻声道:“弟妹有孕是喜事,我知道你心里羡慕,但没什么羡慕的,过阵子你身子养好了,用不了多久也能怀上。” 丈夫温柔体贴,吴素梅柔顺地点点头,用了两口饭,忽的羡慕道:“云阳侯对弟妹真好,留弟妹在娘家养胎,二弟竟然也答应了,父王也没管。” 楚倾程钰都宠楚菡,楚菡撒个娇,那样好的女儿那样美的妻子,楚倾程钰答应并不会太让人意外,吴素梅想不通的是王爷公爹居然也默许了。难道公爹已经无视程钰到连这种可能会给王府惹来闲言碎语的事情都不管了吗? 程铎同样有些疑惑,父王就不怕旁人非议他苛待儿媳妇?还是因为对方是云阳侯楚倾,父王不愿多惹麻烦?楚倾留女儿在娘家养胎他倒是能理解,一来楚倾宠女儿人人皆知,二来他怕爵位旁落着急生儿子,二弟与楚倾也可能担心他这个兄长自己没儿子,会想办法害弟弟的妻子。正院还有个不和的继母谢氏,静王府里分成三股,谁能不提防? 想到程钰可能在提防他,程铎心里冒出了另一个念头。提防意味着猜忌心虚,程钰会不会也看上了王府的爵位?毕竟他三年无子,而程钰宁可违逆父亲也要娶楚倾的女儿,婚后又处处听楚倾的话,常常陪楚菡回娘家亲近楚倾,是不是也有借楚倾的势暗暗谋划夺爵之心? 程铎突然没了胃口。 幸好他本就快吃完了,没让妻子发觉不对。 夜里歇下后,程铎久久难眠。所有的烦恼都来自他的子嗣,只要他能生,哪怕先有个女儿,他也不至于如此寝食难安。他成亲三年多迟迟无子,程钰半年就有了,外人会不会怀疑到他身上? 身边妻子呼吸清浅,程铎心中烦躁,悄悄掀开被子,拿起一个茶碗去了恭房。 一刻钟后,程铎靠着墙壁,呼吸平稳了,又或是做好了准备,才看向茶碗。 里面的东西好像与二月里给神医检查的,没有太大差别。 程铎面如死灰。 他已经调理了四个月,一天都没落,就算不能彻底恢复,也该有点起色不是吗?还是如神医所说,他的根已经彻底坏了,调理再久都不管用?如果他一直都没起色,一辈子都无法让妻子怀孕,将来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 他与妻子会沦为京城的笑柄,膝下无子,程钰不会将儿子过继给他,钧哥儿才九岁……就算他们肯把儿子给他一个,他继续做世子继续做下一任静王又有什么意思?那些人始终会背地里嘲笑他没种…… 程铎烦躁地揉额头,目光渐渐坚定。 他必须得有自己的儿子。 ~ 云阳侯府。 漆黑的夜里,含珠一个人躺在床上,睡不着了。 程钰黏着她时她嫌他不规矩,明知现在不能动真格的也要动手动脚,现在才分开几个时辰,没有他在身边,她就开始想了。他呢,今晚没过来找她,是怕侯府巡夜侍卫增多不敢来了,还是担心她真狠心不向楚倾求情才故意让她尝尝相思的滋味儿? 胡思乱想的,还是抱着一丝奢望他会过来,可是等到眼睛再也睁不开,他也没有现身。 第二天早上,含珠是被阿洵喊醒的。 还没睁开眼睛,含珠就笑了,有多久没被小家伙喊醒了? 撑着床坐了起来,却发现外面天已大亮,含珠大吃一惊,司嬷嬷领人进来伺候时笑着道:“夫人不用惊讶,很多人怀孕后都会贪睡,左右姑娘不用晨昏定省,每天睡到自然醒多好。”有几个女人能有夫人的运气,在自己娘家养胎? 含珠笑了笑,瞅瞅门口,疑惑道:“世子走了?”刚刚还听阿洵喊姐姐的。 司嬷嬷笑得更高兴了,“世子懂事,说是要在外面等姐姐。” 含珠听了,心里很是感慨。她出嫁后的这几个月,阿洵确实长大了,虽然还是喜欢跟姐姐撒娇,规矩上面却懂事了不少。以前小家伙想姐姐直接往屋里跑,站在一旁看她梳头打扮,这会儿竟然主动避讳起来。 “姐姐起来的真晚,我都蹲完马步了。”阿洵在外间等着,看见姐姐出来了,快步赶到姐姐身边道,小手轻轻地摸了摸姐姐的肚子,“好像跟昨天一样平啊。” 含珠摸摸男娃脑袋,牵着他去饭桌旁坐,“还得两个多月才能鼓起来呢,阿洵别着急。” 阿洵点点头,丫鬟们摆饭时,他看着姐姐道:“爹爹说以后我陪姐姐吃饭,吃完饭去找先生读书练武,学完了才能过来陪姐姐。那姐姐自己在这边会不会闷?要不姐姐与我一起去读书吧,我练武的时候姐姐在旁边看着。” 他喜欢姐姐,想一直都跟姐姐在一起。 小家伙都会照顾人了,含笑忍俊不禁,柔声道:“阿洵专心读书吧,不用担心姐姐,姐姐没伴的时候可以去陪老太太,还可以请你三姐姐过来玩啊。” 提到楚蓉,阿洵想了想,有点不高兴地道:“二姐姐走了,三姐姐不喜欢我,我在花园里看到她她都不跟我玩。”至于楚蔓那个四姐姐,阿洵才不会在乎她理不理自己。 “阿洵那会儿肯定在淘气吧?你乖乖的三姐姐怎么会不喜欢你?”含珠并没往心里去。楚蔷喜欢哄小孩子,楚蓉对阿洵一直都不太热络,反而更喜欢漂亮可爱的凝珠。她出嫁前,每次凝珠过来楚蓉都会找过来,特别喜欢打扮凝珠,可见楚蓉只是不爱哄男娃。 阿洵撇撇嘴,不过遇见三姐姐的时候他好像是在淘气,就信了姐姐的话。 吃完早饭,阿洵很快就走了,含珠趁早上凉快去大房那边给老太太请安。 “菡菡怎么来了?”老太太皱着眉头将侄孙女叫到身边坐,语重心长地劝道:“这大热天的,你又是双身子的人,过来折腾做什么?咱们是一家人,不瞎讲究那些规矩,菡菡快安心养胎吧,伯祖母知道你是孝顺的好孩子,你真想请安,等生完孩子抱着孩子再过来,记住了不?” 大夫人也跟着劝,“就是就是,往后别再往这边跑了,要孝顺也得分时候啊。” 含珠笑着应下。 大夫人目光投向了老太太另一边的楚蓉,笑道:“蓉蓉现在最高兴吧?你大姐姐这次住的久,你再不怕没伴了。” 楚蓉嘴角翘了翘,一边给老太太摇扇子一边朝含珠打趣道:“姐姐有喜了,我毛手毛脚的,可不敢再像以前那样跑过去打扰姐姐,还是乖乖陪伯祖母去寺里避暑吧,伯祖母这会儿可比姐姐好伺候多了。” 她向来嘴巧,含珠无奈地笑。 老太太看着身边的两个小辈儿,想到被人拐去西北的亲孙女,忍不住叹道:“这日子过得真快,小丫头们转眼都变成大姑娘了。蓉蓉不用打趣你大姐姐,顶多明年,你也要嫁出去了,这阵子给你提亲的人不少呢,正好让你大姐姐也帮你把把关。” “您再说,改日我也不来给您请安了!”楚蓉佯怒扭过头,用团扇遮住半张脸。 老太太乐不可支,将娇娇的侄孙女转了过来,聊了会儿,劝道:“好了,你们姐俩先回去吧,一会儿天该热起来了。” 含珠楚蓉便一起告辞。 往回走时,二女肩并肩走在前头。 含珠看看旁边的姑娘,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日楚蓉对她好像生分了些。将此归于两人很久没见上头,含珠主动找话,将早饭时阿洵的误会说给楚蓉听。 楚蓉视线从小路一侧的花草上收了回来,扑哧笑道:“没想到阿洵还会恶人先告状了,分明是他领着齐智四处找虫子玩,姐姐你说,是你你不躲他吗?臭小子还敢嫌我不喜欢他。” 含珠就知道楚蓉再不喜欢阿洵也不会连声招呼都不打,笑着保证回去教训弟弟。 楚蓉心不在焉地听着,分开时,她转身,看着那依然窈窕的身影渐渐走远,眼里闪过讽刺。 她不恨楚菡,但她反感楚菡的伪善。 如父亲所说,楚菡曾经被母亲派人掳走过,那事情真相楚菡肯定知道,被人掳走了,她不可能不问真凶是谁吧?出事第二天婶母就死了,她不可能不怀疑吧?既然明知母亲是因为她死的,楚菡为何还要待她如姐妹? 楚蓉不稀罕,她宁可楚菡因为母亲迁怒她们三房,疏远她这个堂妹,也不愿楚菡善良地对待她这个仇人之女,一想到楚菡明知母亲因她而死,她还劝她节哀的样子,楚蓉就恶心!母亲咎由自取或是死有余辜,楚菡有资格恨她有资格疏远她,唯独没有资格坦荡荡地接受她这个堂妹的亲近! 她也不稀罕那些被云阳侯府名头吸引过来的亲事。父亲喜欢经商,只在户部挂了个闲职,大多时候都是在外面做生意,如果没有楚倾这个天子宠臣,那些高门大户绝对看不上她。知道真相前楚蓉或许不在乎,知道了,她又怎么愿意借杀母之人的光嫁个好人家? 她的丈夫,她要自己挑,她宁可嫁个只看中她的小门小户,也不要占楚倾楚菡的任何便宜。 ~ 含珠回到莲院不久,方氏领着凝珠来看她。 要当姨母了,凝珠兴奋地不得了,围在姐姐身边打听怀孕的事,快到黄昏才与方氏告辞。 含珠牵着阿洵出去送,目送马车走远,正要进去,瞥见巷子口楚倾程钰前后转了过来,楚倾在前,程钰的马落后几步。遇见周家的马车,楚倾没停,加快往这边赶,程钰则勒马跟方氏打招呼,马车走了,他才继续前行。 此时楚倾已经下了马,将坐骑交给小厮牵走,他一手扶女儿肩膀,一手牵儿子,“进去进去,外面热。” 阿洵扭头望向程钰,“表哥……” “不管他!”楚倾气女婿不跟他说实话,根本没打算让程钰进门。 含珠太了解楚倾了,那是什么都能做出来的,她真随他往里走,前脚进门,后脚楚倾就敢命人闭门谢客。含珠舍不得让孩子爹吃闭门羹,不想撒娇也得撒娇了,小声求楚倾,“爹爹,你别这样……” “我怎样了?”楚倾不敢用力推女儿,瞪着眼睛企图威慑女儿听话,先把女婿关外面,回头怎么跟女儿赔罪都行。 换成前两年含珠还会怕他生气,这会儿是不怕的,瞅瞅马上就要到跟前的丈夫,她仰头望向楚倾,一双水润润的杏眼装满了哀求,“爹爹,就让他进去坐会儿吧,我,我想问问他王府那边的事。” “我替你问,你先进去。”楚倾绷着脸道,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男人油盐不进,含珠没辙了,软软地喊了声,“爹爹……” 那声音娇娇柔柔的,楚倾没出息地软了耳根,还在犹豫要不要答应女儿这一次,身后传来了男人下马的动静,跟着是女婿招人厌的声音,“表妹昨晚睡得可好?有没有又做噩梦?” 又做噩梦? 楚倾大惊,关切地问女儿:“菡菡晚上睡不好觉?” 含珠明白这是程钰想要留下来的借口,咬咬唇,低头撒谎:“还好,就是半夜醒了一次……” 程钰趁楚倾震惊的功夫凑到妻子身边,旁若无人地扶住她肩膀,轻声问道:“那什么时候睡着的?没喊丫鬟进去陪你?” 含珠没他那么厚的脸皮,垂眸不语,小脸羞红。 程钰皱眉,朝楚倾道:“岳父,表妹前晚做了噩梦,昨晚又做了,是不是请戴先生来看看?” “还不快去!”楚倾冷脸呵斥旁边的门房。 门房连连应喏,撒腿跑了,楚倾忧心女儿,暂且忘了与程钰计较,几人一起进了侯府。 没过多久,戴先生到了。 夫妻俩胡诌的,戴先生当然检查不出异常,沉思片刻,摸着胡子朝楚倾道:“侯爷,是药三分毒,二夫人刚刚有孕,用药更得谨慎。依老夫看,二夫人可能是初为人母太过紧张了,平日可以赏赏花观观鱼,修身养性,放松下来了,晚上便能休息好。若这些法子依然没有效果,老夫再为夫人开安神养胎之方。” 他说得有些道理,楚倾点点头,示意丫鬟去送。 人走了,楚倾正要询问女儿是不是有心事,程钰神色凝重地与他商量道:“岳父,表妹有孕,我不陪在身边实在无法安心,所以恳请岳父准我搬过来陪表妹,这样夜里表妹有什么不适,我都能及时照顾她。” 女婿搬过来? 楚倾想也不想就要拒绝,余光里却见女儿微低着头坐在椅子上,小脸比方才还红。 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楚倾忽然就懂了。 说什么噩梦,分明是小两口哄他的!恐怕女儿回来之前,就跟她好表哥商量好了对策吧? 七窍冒烟,楚倾强忍怒火,狠狠瞪程钰,“你随我来。” 今儿个他不好好教训教训他,往后程钰岂不得把他当傻子糊弄? ☆、第152章 程钰跟在楚倾后面出了莲院,见男人似乎要带他去比武场,程钰不愿意了。他不怕跟楚倾比武,却不想浪费时间与楚倾做无意义的比试,含珠怀孕了,他一天一夜没瞧见她了,有这功夫,陪含珠说话多好。 “岳父,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程钰停住脚步道,“走远了回去晚了,表妹该担心了。” 楚倾转身,看女婿一眼,再看看左右,沉声道:“噩梦的事是不是你教唆菡菡骗我的?” 被他看出来了,程钰并未太过震惊,微怔之后坦然承认道:“岳父高明,什么都拦不住你,早知如此,我该直接跟岳父言明的。” 楚倾冷哼了一声,瞅着侯府大门的方向道:“菡菡有孕,确实离不了你,你可以每隔一天来这边陪她用晚饭,饭后必须回去,每月休沐时可以陪她一整天,但晚上也必须回王府去住。菡菡回娘家养胎已经惹人非议了,你再跟过来算什么?” 女儿回来他不管,女婿要来他反倒在意起流言蜚语了,分明是不想留他的借口。程钰无奈地笑,想了想,认真问道:“岳父,不知姨母怀表弟时,你是怎么照顾她的?” 楚倾一怔,眼睛不悦地瞪着女婿,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回忆了起来。 当时妻子虽然与他和好了,其实还是会吃醋,她自己没法伺候他,他招百花园的歌姬,她不明着跟他耍气,也会冷他一阵。她怀着孩子,楚倾不想惹她生气,尽量多陪陪她,好在忍不住的时候,教了妻子别的手段帮他,但后来妻子身段渐渐走了样子,她不愿意让他瞧见,将他往外面赶,楚倾也就不去了,最后临产前她睡不着,他才陪了一个多月。 他明显沉浸在回忆里,程钰觉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道:“岳父,怀疑表妹有孕后,我跟司嬷嬷打听过,说是女人怀孕最重要的两件事就是养好身体,心情开朗。后者除了别生气动怒外,还得有人陪着哄她开心。司嬷嬷说女人怀孕后脾气容易焦躁,夜里起夜频繁身体也会浮肿,这些男人愿意做最好,男人不愿意就让丫鬟照顾。岳父,我想给表妹最好的,她焦虑害怕我想在她身边安抚她,她身体不适我想亲手帮她缓解,我相信当年姨母心里肯定也是这样期待的,不管她嘴上怎么说。就好比表妹,我让她跟我一起撒谎骗您答应时,她并不愿意,但刚刚您看到了,她帮我了,说明她希望我搬过来,陪在她身边。” 给她最好的…… 他给了妻子最好的吗? 楚倾心里苦笑,论权势,他比程钰强,论对妻子,程钰甩了他几条街。他可以提点程钰朝局形势可以提醒他君臣相处之道,可以提点他功夫拳脚,唯一没资格教他的,是怎么对妻子好。 妻子去世多年,以前的事遗憾不遗憾也没有意义,楚倾看看女婿,面色缓和了些,语气依然强硬,“你说这么多都没用,照样劝服不了我。” 程钰皱眉,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 他皱眉不满,楚倾笑了。这是他的侯府,他想让谁住就让谁住,女婿不好好求他,还企图用一大堆破道理让他主动承认是自己的不对?没门! 程钰能说的都说了,让他死乞白赖地求楚倾,他做不到,转身就走。 楚倾还等着女婿说两句好听的就准了他呢,一看人走了,扬声问道:“你去哪儿?” “既然你不愿意我陪着表妹,我只好带表妹离开,舅母家里多安排些侍卫,表妹住在那里应该也安全。”程钰边走边道。 “放.屁!”楚倾大怒,快步拦住他,“你舅舅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他有什么本事保护菡菡?再说哪有女儿有娘家不回去舅母家养胎的?” “至少舅父知道表妹最想要的是什么。”程钰没看楚倾,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楚倾气得不行,让开地方道:“行行行,你去,我看菡菡跟不跟你走!” 程钰做了个承让的手势,“希望侯爷放开心胸,表妹答应了便痛快放我们走,别再推三阻四。” 臭小子连声岳父都不叫了,楚倾头顶冒烟,只是看着程钰越走越远,他望望莲院的方向,咬咬牙,无奈喝道:“行了,看在菡菡的面上,我让你搬过来。她现在怀着我的外孙,你不心疼她故意让她烦心,我当父亲的却怕她折腾来折腾去伤了身子。”他也想要外孙女,但既然程钰想要女儿,他便不如他的意。 程钰见好就收,回头朝他拱手,“多谢岳父成全。” 楚倾哼了声,招手将他叫了回来,他先走到一旁的树荫下,瞪着眼睛道:“我问你,你夜夜睡在菡菡身边,忍不住了怎么办?” 程钰不太习惯跟旁人讨论这种问题,沉默了一下。 楚倾哼着嘱咐道:“女人怀孕后就不能碰了,你实在忍不住,成亲前自己怎么解决的就还怎么解决,敢碰菡菡一下,伤了我外孙一毫,我立即赶你出去。” 程钰看他一眼,点点头,心里却笑了。楚倾这是对女儿太好对女婿太差,可他不知道,司嬷嬷特意提醒过他,怀胎前三月后三月万万不可行房,言外之意也就是,中间那三个月是可以轻点来的。 就让楚倾误会他什么都不懂好了。 翁婿两个说完话,一起往莲院走,到了那边,就见阿洵紧紧挨着姐姐而坐,姐弟俩不知在说着什么。瞧见他们,含珠红着脸别开眼,阿洵则扭着小屁.股往姐姐身边靠了靠,生怕爹爹表哥抢走他的位置似的。 晚饭四人一起在莲院这边用。 饭桌上,楚倾不停询问女儿今天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还给女儿夹了好几口菜,阿洵不甘示弱,爹爹夹一样他也夹一样,有模有样地道:“姐姐多吃点这个,这个对小外甥女好。”爹爹说的是外孙,阿洵想要外甥女,跟姐姐一样好看的香喷喷的外甥女。外甥的话,姐姐有了儿子就不喜欢他了,他才六岁,他也是小孩子呢。 父子俩接二连三的给她夹菜,含珠应接不暇,偷眼看丈夫,对上程钰温柔的目光。 含珠放了心,就怕他被冷落了不高兴。 楚倾知道女儿肯定有话要对女婿说,虽然不大愿意便宜女婿,还是牵着阿洵走了,临走前提醒程钰:“今晚你先回去,跟那边交代一声,摆平了麻烦再搬过来,免得他闹到这边。” 程敬荣不愿女儿回来养胎,楚倾替女儿解决后顾之忧乃理所应当,至于女婿,他才不管。 “岳父放心。”程钰平静地道,显然早有打算。 楚倾看看小鸟依人般站在女婿旁边的女儿,又提醒程钰:“说会儿话就走,一会儿天该黑了。”别耽误女儿休息,孕妇不能累着。 这话程钰就没接了,含珠垂眸忍笑。 楚倾哼了哼,慢悠悠领着阿洵走了。 夫妻俩终于可以单独相处了,一进内室,程钰便将含珠抵在了墙上,一手揽她腰,一手捧着她脸亲。含珠在他靠过来时就笑了,闭上眼睛回应他。 说不清是一个吻还是连续不停地很多个,停下来时含珠侧目看窗外,天比方才暗了很多。 “是不是……”含珠想问他是不是该走了,才转过来,看见他裤子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 含珠小脸本就红着,对上他那样脸红得更没法见人了,扭头骂他,“你……” 程钰握住她手,凑在她耳边道:“帮我,这样没法回去。” 含珠耳根发烫。 月事迟了他就一直素着了,但不能敦伦,不代表没有别的法子。含珠不知道他是自己领悟的还是又去找旁人请教了,一开始说什么都不肯,可晚上夫妻俩紧挨着躺着,她躲不过他,他哑声哀求又那么让人不忍拒绝,她便在他手把手的教导下用另一种方式让他满足。 可现在虽是黄昏,依然算是大白天,更羞人的是,两人旁边几步便是内室门口。 还在犹豫挣扎,他等不及了,将她手牵了过去。 “你耽误地越久,外面的丫鬟就越容易怀疑。”程钰低头,唇轻轻碰着她耳垂。 含珠咬咬唇,最后一次尝试劝他打住,“一会儿天快黑了,我想跟你多说说话。” “这样也能说。”程钰太了解她,脸蛋羞答答的他喜欢,手也害羞他就难以忍受了,知道时间不多,他握住她手带她,看着她眼睛问,“想跟我说什么?昨晚我很久才睡着,你呢,有没有想我?” 他两边都不耽误,声音暗哑,顿住时呼吸有明显的加重,含珠突然觉得这样说话还不如不说,登时扑到他怀里,摆出不要说话的架势。 程钰也不想三心二意,见她乖了,他专心致志做一件事。 手终于得了自由,含珠想逃,程钰不许,化成另一堵墙,将她困在他与墙壁中间。含珠闭着眼睛,但她听见了他最后的那点动静,也知道他刚刚扯下她小衣是为了什么。想到她求他用帕子他嫌弃帕子太小,想到或许就是因为他太多她才早早怀上了,含珠眼睛闭得更紧,怕自己看见不该看的。 “含珠……”程钰轻轻喊了一声。 含珠睁开眼睛,就见他一手攥着她小衣,一手指了指地上,示意她帮他提起裤子。 含珠不想纵容他得寸进尺,扭头朝他伸手,“给我,我去洗了。” 他脏了床褥她已经习惯让丫鬟们收拾了,却不肯让丫鬟凭这小衣猜到夫妻间的花样。 “我洗吧,怕你累着。”程钰熟知她的脾气,没有提起丫鬟。 他高高抬着手,打定主意不给她,做着最没羞没臊的事,看她的眼睛语气里却充满了温柔。含珠没辙,瞪他一眼,蹲下去帮他提裤子,眼睛看向一侧。 程钰低头看,强忍着才没有往前凑,怕她真的生气,虽然他已经在脑海里幻想了无数次。 穿好裤子,程钰说到做到,恰好屋里有水,他直接朝铜盆走了过去。 含珠不想让他帮忙,跟上去劝道:“你快走吧,不用你管了。” “我不管谁管?”程钰笑着看她,将衣服放到水里,一边卷袖子一边道:“一人做事一人当。” 他越来越没正经,什么话都能套到这事上头,含珠再懒着理他,去了床上坐。 前面是轻轻的水声,含珠悄悄抬起头,就见男人侧对她洗衣服呢。铜盆放在架子上,她与如意四喜洗衣服都得弯腰,他个子高,弯下去的更多,灿烂的夕阳余晖斜照进来,恍惚了他俊美的脸庞,明明仙人似的人物,却在做这种事…… 这就是夫妻吧,有些样子,只有最亲密的枕边人才能看到。 “要不要换水再洗几次?”洗完了,程钰侧头问她。 肯定得换啊,一水盆都是他的东西…… “那个不用你了,我自己来。”含珠小声道。 程钰笑笑,端起铜盆去了恭房,先帮她把证明两人做过坏事的水泼了。 他心思缜密体贴周到,听着里面的水声,含珠心里甜甜的。 处理了脏物,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含珠靠在丈夫怀里,问了最紧要的,“你确定他不会拦你吗?”昨天是她,今日轮到程钰,如此接二连三的挑衅,程敬荣能不生气? 程钰声音低而笃定,“他不会,咱们不一样,我白日进宫,晚上不回去,他还能大张旗鼓地来找我?那样反而会更丢人,我只希望他一气之下去皇上那儿告我这个不孝子一状,分我出来。” 含珠苦笑,想分家,哪那么容易,那样的家,但凡有办法,他早出来了。 反正明天开始就又能天天见面了,含珠没什么不舍的,说了会儿话,送他出去。程钰舍不得让她多走,到了莲院门口催她回去,连目送都不许。看着她走到上房门口,回头望过来,程钰才朝她笑笑,抬脚走了。 楚倾自然不会去送女婿,派儿子去。 阿洵小大人似的跟在表哥身边,走到侯府门前,遇见楚渊下马,背后衣衫都被汗水打湿了。 “大哥,我要当舅舅了!”阿洵没留意到兄长的狼狈,兴奋地炫耀道,爹爹派大哥出了一次远门,都不知道姐姐的事呢。 楚渊愣了愣,很快回神,朝程钰贺喜道:“恭喜了。” 程钰颔首,客气道:“博远快回去休息吧,改日我请你喝酒。” 楚渊点点头,摸摸阿洵的小脑袋,先去找二叔回话,交代完了,才回了大房那边。老太太大夫人正在纳凉,心疼他赶路疲惫,一个吩咐丫鬟给大少爷备饭,一个催他快去洗个澡。 “你去瞧瞧他吧,让他好好休息,明早再来给我请安,不着急这一时半刻的。”天马上就黑了,老太太叮嘱儿媳妇道。 大夫人轻轻应了声,送老太太进屋休息后,去了儿子的院子。 楚渊洗澡,两桶凉水就够了,一桶浇在身上,搓完了再来一桶冲干净,简单利落,母亲过来时,他已经换好了衣裳。 厨房端饭过来还得等会儿,大夫人瞧着好像又瘦了黑了的儿子,心疼坏了,打听这趟差事办得怎么样。听儿子果然又说一切顺利,报喜不报忧的架势,大夫人索性不问了,提及了二房侄女的喜事,“菡菡有喜了,你二叔怕旁人照顾不好她,接她回来养胎。” 楚渊听了,忍不住皱眉,“静王……” “那个你二叔心里有数,不用你管,你还是管管自己吧。”大夫人立即打断了儿子,“两个妹妹都出嫁了,一个都快生孩子了,你呢,到底打算何时成家?博远啊,你别嫌娘唠叨,天天催你烦你,娘不急,娘可以等你,可你想想你祖母,她盼抱重孙盼了多少年了?你忍心让她一直为你操心?你都二十一了啊。” 楚渊沉默。 大夫人最怕儿子这样,头疼无比,起身道:“算了算了,我走了,免得你对着我吃不下饭。” 楚渊抬头,眼看母亲要跨出门口了,突然下定了决心,“娘,你为我安排吧,我都听你的。” 大夫人猛地转身,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子,“你,你真答应了?” 看着母亲惊喜的样子,楚渊压下心中苦涩,笑着点点头,“我喜欢温柔懂事的,娘别挑错了。” 她这辈子都会是他的堂妹,她已为人妇将为人母,她对他从来没有动过心,他又何必执着? 她有人照顾了,他也要照顾他的亲人,不让长辈忧心。 ☆、第153章 进了六月,天更热了,老太太领着楚蓉楚蔓去了九华寺,楚淮楚泓兄弟俩作陪。 每年入夏老太太都会去避暑,含珠没来京城之前,楚家四姐妹里只有楚菡不去,含珠进京后,楚蔓性子变了不少,反而不爱去了,这次是楚倾托老太太带上她的。 长女有孕,楚倾比自己刚当爹的时候还兴奋,毕竟妻子怀女儿时,与他闹得很僵,楚倾只能对着什么都不懂的女儿念叨自己的兴奋,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分享喜悦,不久后长子出生了,夏姨娘倒是想跟他说,楚倾却不爱听。 现在长女乖巧懂事,除了些私密的,楚倾问什么女儿都会回答,这也算是楚倾第一次真正从头到尾的照顾孕妇,楚倾就想专心照顾长女,又怕冷落了小女儿让她胡思乱想,便想到了这个法子,让小女儿陪老太太去山里住阵子。那边凉快,小女儿本就不喜欢嫡姐,不用天天听到嫡姐的消息她也自在,等月底小女儿回来的时候,楚倾觉得自己的兴奋劲儿差不多也过了,可以两边兼顾。 可惜他为了照顾长女想的周全,却忘了想照顾女儿的并非只有他一个。 他进宫的时候,程钰也进宫,黄昏他回来了,程钰也回来了,好不容易盼到休沐想多跟女儿待待,得,臭女婿直接抱着女儿赖床不起来了,还派丫鬟过来说让他们爷俩自己吃早饭,不用等他们。 楚倾气得肺都要炸了,程钰怎么那么不要脸?夫妻俩在长风堂睡到天黑他都管不着,可这是在岳父家里,程钰都不知道避讳吗?不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吗? 偏他不能像喊儿子练武那样直接把人拖出被窝,连派人去催都开不了口。 “阿洵,去看看你姐姐起来了没。”眼看日头爬出屋顶很高了,楚倾又对儿子道。 阿洵已经跑过一趟了,摇摇头道:“如意说姐姐起来了她会派人来告诉我,没告诉说明姐姐还在睡觉,让我别打扰姐姐。”说完了放下手里的九连环,好奇地看看父亲,“爹爹找姐姐做什么?” 楚倾撒谎都不带眨眼睛的,“我怕你姐姐不吃早饭饿肚子。” “姐姐吃了南枣合桃糕!”阿洵指指桌子上的糕点盘子,他过去的时候姐姐那边的小厨房刚刚做好,如意给了他一盘,说姐姐吃完了还要再睡一觉,现在吃的是喂小外甥女的。 楚倾看着那盘南枣合桃糕,想到这会儿女婿八成正躺在床上跟女儿抢吃的,还不许她早起,气得牙根痒痒,去练武场了,出门前叮嘱儿子姐姐醒了去告诉他。 阿洵点点头,继续玩自己的。 莲院,程钰正在尝的可是比南枣合桃糕更美味儿的东西。 他沉浸其中,含珠提心吊胆的。怀孕快一个半月了,这阵子胸口胀痛,穿衣沐浴时都小心翼翼的,怕无意碰到难受,偏他守财奴似的,每天都要检查检查,她以疼为借口拒绝,他就信誓旦旦地保证绝不叫她吃苦。 “怎么样,没有不舒服吧?”忙活完了,程钰侧躺在妻子身边,将人朝他转了过来。看看她红润的脸,目光落到了她额头上,故意疑惑道:“怎么出了这么多汗?不好受了?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含珠伸手捂住他那张坏嘴。 程钰抓住她手笑,知道她是太过享受。 “好了,现在可以起来了吧?”又陪他腻歪了会儿,含珠好生商量道。饭桌上楚倾跟孩子一样抢着照顾她,程钰都没跟他计较,默默地吃饭,含珠心里是偏向程钰的,所以看他忍了十来天,今早终于霸道一回不许她早起,含珠也答应了,但不能赖太晚啊,旁人还以为夫妻俩在屋里做什么呢。 虽然确实胡闹了一次,现在纱帐里还有他特有的味道。 程钰倒真想搂着妻子躺一天,但他记得这不是自己的家,亲了含珠一口,先下了地。 洗漱好了,夫妻俩坐在榻上用不算早的早饭。 丫鬟们都在外面伺候着,程钰见妻子胃口还不错,放了心,捏了一块儿合桃糕,刚要吃,想到什么,朝含珠笑了笑,“你知道这东西怎么吃最好吃吗?” 含珠咽下一口粥,拿起帕子擦擦嘴,茫然地看他。 程钰意味深长看她一眼,将合桃糕递到嘴前。 含珠就见他舌尖从合桃糕底下一直往上舔了过去,到了上面,将合桃糕往嘴里送,只含不咬,一双朗星般的黑眸幽幽地看着她。含珠脸上噌地着了火,想到刚刚程钰脑袋埋在她怀里时,几乎一模一样的动作,像是羽毛沾了水,轻轻从上面拂过。 她恼羞成怒,扭头斥他,“你再这样,我,我不吃了。” 他怎么好意思做出来? 程钰笑着咬了一口她教厨房下人做的合桃糕,声音听起来很是无辜,“我是说这样吃好吃,你不信就算了,生什么气?” 他还敢狡辩,含珠瞪他一眼,真的站了起来。 程钰连忙放下合桃糕去按她,人站在她身后,低头赔罪,“我错了,含珠快好好吃饭,别饿了咱们女儿。” “你真怕饿着她就少做那些。”他脑袋在左边,含珠就对着右边道。 “不做了不做了,来,我喂你吃。”程钰一早上已经占够了便宜,这会儿认真哄起妻子来,舀了一勺清淡的砂仁藿香粥,慢慢递到她嘴前。 “我自己来。”含珠不气了,却也不想让他喂。 “就一口,你不吃就是在生我的气。”程钰躲开她抢勺子的手,坚决要喂。 含珠红了脸。 程钰心领神会,又递了过去。 含珠垂眸去接,红润娇艳的唇微微张开,看得程钰也馋了,吞咽了一声,猛地将勺子放回碗里,他低头凑了过去,不知是要喂她吃他的唇,还是他想吃她的。反正结果都一样,小两口渐渐挨到了一起,一顿饭吃得越发漫长。 这边含珠因为丈夫的陪伴心满意足,羞涩又甜蜜,那边吴素梅也满心欢喜,挑开车窗看路边的庄稼。麦子已经收了,苞谷花生还绿着,清风从前面吹过来,让酷夏不那么热了。 “表哥怎么想到要带我去庄子上住?”看够了,她转过身,笑着问丈夫。 程铎手里摇着折扇,风能吹到夫妻俩。见妻子出来后兴奋地跟小姑娘似的,人瞧着好像都小了两岁,他强迫自己笑得自然,“弟妹有孕了,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没放下,带你出来透透风,心情好了,身体放松了,兴许就成了。” 吴素梅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丈夫都知道,尴尬又幸福地靠到男人怀里,“表哥对我真好。” 程铎双臂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脑顶,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对她不好,前面冤枉了她三年,后面还要……可妻子是他最亲的人了,他不愿让她知道他不行,不愿让她一辈子都有遗憾。或许她更愿意一辈子没有孩子?但就算他可以告诉她他的不堪,为了爵位,他必须安排她假装怀孕。妻子不是藏得住心事的人,她自己容易露馅儿,郎中太医那边也容易出错,事情败露后夫妻在京城再无立足之地,所以他只有一条路可以选。 他对不起她,所以他不会嫌弃她,以后会更加补偿她。 到了庄子上,程铎陪妻子在后山的林子里逛了逛,下午便在屋里消磨了。 歇晌的时候,吴素梅睡得香甜,程铎毫无睡意,听到窗外连续传来三声清脆的鸟叫,他悄悄起身,去了外面。 “世子,我已经把那人抓来了。”他的长随跟着他往远处走了几步,低声回禀道。大夏天的,他背上湿了一片,脸上晒得发红,可见是刚刚从庄子外面赶回来。 “没人知道吧?”程铎沉声问。 “没有。我是趁他下地干活的时候抓他来的,他的妻儿都没去。”长随擦了一把汗,瞅瞅一身华服的世子爷,实在忍不住问道:“世子,您抓他过来到底要做什么啊?”一个老实巴交的农家汉子,除了容貌与主子有些相似,他没看出这人能替世子派上什么用场。 “我自有安排。”程铎淡淡地道。 长随识趣地不再打听,转而问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处置?” “喂他服下哑药,铐住手脚关在后院,这十日你亲自给他送饭,不得让庄子上的人知晓。” 长随在王府伺候了这么多年,这点小事根本不算什么,马上去安排了。 夜深人静,程铎往长随的屋里吹入迷.香后,去了后院。 这次吹得依然是迷.香,确定里面的人昏睡后,程铎悄然而入,借着昏黄的灯光,解开男人身上的枷锁,将人挪到了床上。男人身上穿着粗布衣裳,程铎一件件解开扔到一旁,都扔了,程铎看一眼对方,闻着那一身汗味儿,皱皱眉。 但此时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熄了灯,重新踏入夜色,没过多久又回来了,将怀里的人往床上放时,很久很久才松开。 关上窗子,点上另一种香,程铎去了外面。 今天是初十,月亮还没圆,程铎靠着墙壁,仰头望月。 他想到了与妻子的新婚夜。表妹的容貌,在京城一众美人里算不得出彩,可她笑得时候,羞涩拘谨,哭的时候,娇弱可怜,明明很难受,却不敢拂逆他,连哭都不敢哭出声,事后可怜巴巴地窝在他怀里,看得他想要怜惜她。 窗子里面,渐渐传来了并不陌生的动静。 程铎突然发现自己看不清月亮了。 他想到了他去妾室屋里时,她总会不高兴,委屈到压抑不住了,就会跟他哭,说一想到他同样碰别的女人,她胸口就闷得喘不过气。那时他笑她心胸狭隘,现在,他好像明白那种感觉了。 一刻钟为何还没到? 说了一刻钟药效就会过,那个已经死了的心腹是不是在骗他? 程铎紧紧捂住耳朵,不想再听,可他听到了,听到了妻子在喊表哥,听到那个农家汉子沙哑的吼声,听到了自己的哭声。 当一切终于都结束时,程铎发现自己坐在地上,按在耳朵上的双手因为太过用力,手疼,耳朵疼,脑袋也疼。 可他心更疼。 可他已经无法回头了。 程铎慢慢擦了泪,擦完了,他重新走了进去,先打开窗子。 虽然没有点灯,程铎还是看清了床上的两个人,他木然地在妻子腰下垫了枕头,木然地将那个农家汉子挪到地上,胡乱擦拭后,帮他穿上衣服,重新拷了起来,再将屋里所有来过人的痕迹清除,最后裹起昏睡过去的妻子,抱她回了他们的房间。 他没有点灯,打湿帕子,一遍遍帮她擦拭,最后拥她入眠。 次日天亮。 吴素梅慢慢醒了过来,一转身,浑身酸痛,那种感觉有些熟悉,像以前丈夫醉酒发疯…… 吴素梅看看身边酣睡的丈夫,悄悄掀开被子,一看身上,果然…… 吴素梅马上闭上了眼。 他怎么又…… 她回忆当时情形,朦朦胧胧有些印象,却全是羞人的事,想不起任何言语交流。 “醒了?”耳边传来程铎暗哑的声音。 吴素梅埋怨又羞涩地看了他一眼,“昨晚……” 程铎歉疚地笑,抱住她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半夜突然想了,是不是弄疼你了?” 吴素梅委屈地点点头,很久没这样酸了,特别是底下。 “是我不好,下次不这样了。”程铎摸摸她头发,低头去亲她。 吴素梅笑着闭上眼睛,一点都没因他的粗鲁生气。 程铎脑海里却有什么一闪而过,因此嘴唇在靠近她唇时莫名偏了方向,只落在了她脸上。153 ☆、第154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程铎无法保证妻子一晚就能怀上,所以他在庄子上连续住了十日。 次日就要回京了,将妻子抱回屋里帮她擦拭过后,程铎去了长随的房间。 站在床前,看着昏暗里熟悉的脸庞,程铎心有不忍。这个长随自他记事起就在他身边伺候了,所以这件事程铎放心交给他做,但这终究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秘密,程铎不敢冒险,不敢存任何一丝侥幸。 默默念了声对不起,程铎掐住长随下巴迫使他张开嘴,然后将致命的毒.药倒了进去。似乎只有一盏茶的功夫,昏睡的人突然剧烈地抽搐,双手捂住喉头发出呜呜声,眼睛也睁开了,死死望着床边的人。 程铎不知他有没有认出自己,他闭上眼睛,等屋子里彻底恢复死寂,他将长随的尸体扛到肩上,去了庄子后面的林子,将人埋到了他提前吩咐长随挖的并默认是为那个农家汉子挖的墓穴。 踩实最后一块儿土,做好最后一丝地面的掩饰,程铎取过带来的酒,送长随最后一程。 这边处理好了,还有那个农家汉子。 程铎对长随下手还有一丝不忍,对这个碰了他妻子的人,程铎只恨不能马上要了他的命。恨其死,现在却不是时候,他得留着他,如果妻子没有怀上,他还得借这男人的种,如果妻子怀上明年生出来的是女儿,他依然要借,借到妻子生了儿子,程铎才会送他归西。 程铎知道,这个农家汉子是无辜的,可是他不能生育便是罪有应得吗?再此之前,他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老天爷断他子嗣,他与妻子何其无辜? 要怪就怪命吧,他反抗不了老天爷,这个农家汉子也只能怪老天爷给了他类似他静王府世子的容貌。甚至农家汉子命比他好,至少这静王府的将来,是他的子孙后代的。 翌日程铎带着妻子离开之前,吩咐庄头好好照看后院屋里的男人,不准他离开那个房间半步,却要保证他活的好好的。庄头诧异极了,不知庄子上何时多了这样一个人,送走主子后,他纳闷地赶了过去,果然在一个房间找到一个人,一个被铐着手脚的带着面具的男人,面具边缘露出的侧脸,是烫伤的痕迹, 庄头生生打了个冷颤,不敢再想这人到底经历过什么酷刑,也不敢妄加揣测主子的事,忙着去安排贴身照顾面具人的下人了。 吴素梅对此一无所知,她只知道丈夫身边的长随换人了,前两天她以为丈夫派他去做事了,连续三日不见后,她好奇问了一下。 程铎叹道:“他老家出了事,我让他先回去料理了,恐怕得明年才能回来。” 吴素梅问是什么事,程铎早就准备好了借口,言罢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有些期待地道:“再有几日你月事快到了吧?” 吴素梅神情复杂地点点头,每次月事那几天,都是她最煎熬的时候,像是最这辈子最大的仇家,希望它别来。 “这次我够努力,说不定就怀上了。”程铎握住妻子的手,笑着鼓励道。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想起那十来日腰酸腿疼的日子,或是半夜迷迷糊糊的疯狂,或是清醒时他的温柔体贴,吴素梅第一次在谈及孕事时只顾得羞恼了。 而程铎看着妻子,心里暗暗期望如果妻子真有孕了,孩子确实是他的,是他那几晚的功劳。 就算不是,他至少还可以这样安慰自己。 九华寺。 不知不觉在山里住了将近一月,明日一行人就要启程回京了,楚蓉好动,缠着哥哥楚淮再陪她去寺里逛逛,楚淮对这个妹妹向来有求必应,兄妹俩回禀过老太太后,楚蓉又去换了身男装,两人便出门了。因为是来惯了的地方,楚淮又懂些功夫,自信出了事能护住妹妹,身边便没有带下人。 九华寺山上有好几处胜景,夏日最适合去的无疑是双龙瀑,两条瀑布并肩从崖顶飞落下来,水珠飞溅,周围林木幽幽,凉快异常。九华寺的僧人在底下的湖边引出了一方活水谭,谭里建了一方龙头鲤鱼身的石像,昂首向天,龙嘴微张,香客们往里掷铜钱,扔进去了便可以许个愿望,鲤鱼跃龙门时捎带上去,上达天听。 楚淮楚蓉都是聪明人,知道这样许愿并没什么用途,但那不妨碍大家搏个吉利的兆头。 “妹妹想许什么愿,哥哥帮你扔。”楚淮笑着问妹妹,手里转着三枚铜钱玩。 “不用你,我自己也能扔进去。”楚蓉也带了荷包,从里面摸出几枚铜钱,见哥哥迟迟不扔,她笑着走上前,瞅瞅前面,试着扔了一枚。 没进,连续三次都没进。 楚蓉气坏了,楚淮朗声大笑,“我就说你不行,看我的。”言罢故意抢了妹妹的地方,伸手扔钱。 他也扔了三次,也都没进,除了鲤鱼石像距离太远外,也有从天而降的水珠的关系,明明要进了,赶巧飞来一滴水珠,硬生生将铜钱砸歪了。 这下楚淮不好意思笑了,楚蓉嗤他一声,重新抛,落空了楚淮马上过来跟她抢地方。 四皇子寿王领着侍卫走过来时,还没看到人,先听到了兄妹俩打闹的声音,其中妹妹的声音清脆婉转,似这林子里声音最好听的黄鹂鸟。 光听声音,便知道是个美人。 寿王情不自禁加快了脚步。 此时正值楚淮在抛,楚蓉站在旁边看着他,一身玉白色的圆领袍子,身量娇小,照兄长矮了一脑袋,侧脸白里透红,眉如新月唇如涂丹,一看就是个姑娘。 因为是侧站,楚蓉先看到了身后有人过来,回头,就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俊朗公子,长眉凤目,玉树临风,瞧着竟然有些眼熟,刚想仔细辨认在哪里见过,那人忽地朝她微微一笑,风流倜傥,眼里满是惊艳欣赏。 楚蓉穿男装只是为了方便,绝没有以为这身打扮能瞒过旁人,再加上刚刚兄妹俩的打闹,这人肯定知道她是姑娘了。明知是姑娘他还这样笑,有点登徒子的感觉,偏他又一身贵气…… 记忆深处忽然浮现一道身影,楚蓉尚未敢确认,旁边楚淮已经发现寿王了。他虽然不是官,来往的却全是勋贵子弟,见过寿王几面,此时马上上前行礼,“草民楚淮,见过寿王殿下。” 寿王对楚淮有些印象,一听他自报姓名,立即记起这是云阳侯楚倾的亲侄子,那旁边的姑娘定是楚家三姑娘了,早就听闻楚家有两位不相上下的大美人,今日一见,楚蓉确实不比楚菡逊色多少。 寿王忍不住多看了楚蓉两眼,楚蓉第一次被外男这样盯着看,俏脸泛红,躲到了兄长身后。 寿王自知失态,朝楚淮道:“原来是博昌,起来吧,你我都是来游玩的,不必客气。” 楚淮心中不喜他盯着自己的妹妹看,起身时顺势告辞,“王爷雅兴,我与舍妹就不打扰了,这便先行一步。” 寿王颔首,目送他们走,等楚蓉走到他身边,看着那微红的芙蓉面,寿王突然上前一步,“楚姑娘,本王有一事相求。” 楚蓉吃了一惊,本能地朝他看了过去,对上男人含笑的凤眼,她飞快垂下眼帘,疑惑道:“王爷请说。” “本王第一次来这里,才知道这里可以掷钱许愿,本王未准备铜钱,不知楚姑娘可否借本王一枚?” “小事一桩,何必言借,王爷太客气了。”楚淮退到妹妹身前,大大方方将自己的荷包递了过去,“里面还有十几枚,王爷请用。” 寿王笑笑,接过荷包倒出一枚,其余还给楚淮,又朝楚蓉伸手,“本王别的本事没有,准头不错,既然是两位借给本王的铜钱,那么本王中了,二位可以同时许愿,我看楚姑娘试了那么多次,必有所求,不如本王代劳如何?” 明明是在问,凤眼露出了淡淡哀求,配着那出众的容貌,鲜少能有女人拒绝。 楚淮皱眉,怕妹妹被他迷惑,楚蓉呢,她看看寿王白皙如玉的手,笑了笑,摸摸自己的荷包道:“王爷好意小女心领了,可惜我的铜钱刚刚都用光了,恕我爱莫能助。” 寿王惊艳于她狡黠的笑容,看愣了神。 “告辞。”楚蓉屈膝行礼,朝兄长使个眼色,先走了。 楚淮迅速追上妹妹,偷偷观察妹妹,见妹妹脚步轻快嘴角上扬很是高兴的样子,显然心情不错,忍不住提醒道:“妹妹,寿王已经定了婚,九月便要迎娶王妃,以后若是见到他,你别再理他了。” 妹妹貌美,楚淮看出寿王有亲近之心了,他只怕妹妹年纪小被寿王的外表身份骗了。 “哥哥跟我说这个做什么?他娶不娶王妃与我有什么关系?”楚蓉扭头,很是不解地问。 楚淮看着妹妹,妹妹笑得天真灵动,他竟然看不出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哥哥呆住不说话了,楚蓉古怪看他一眼,继续往前走了,身姿轻盈。 双龙瀑边,寿王挥手一掷,铜钱准确地落入了龙口。 “以后凡是楚三姑娘的动向,全报与我。”寿王望着潭水中的石像,势在必得,已经错过了一个美人,剩下的这个,他要定了。 他要好好宠爱楚蓉,让弃他而选程钰的楚菡,后悔一辈子。 ☆、第155章 六月二十五老太太等人回府,含珠领着阿洵一起去门口接人。长辈们怕她累到不想她一直过去请安,含珠也小心翼翼地养胎,但一月不见,老太太回府她依然窝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出门,就显得不懂事了。 “你这孩子,怎么又出来了。”大夫人留在侯府管事,这会儿也出来了,半路遇上含珠,赶紧扶着含珠走,轻声询问她的身体,“听说前几日你不大舒服,现在好些了吗?千万别勉强自己,老太太知道你孝顺,你不来也没事。” 含珠笑了笑,看看自己的肚子道:“大伯母不用担心,我已经没事了,一直在屋里闷着,赶巧今日凉快,正好出来走走。”前几天她害喜比较严重,吃什么都想吐,但也就那几日,后来不知是司嬷嬷的膳食方子开得好,还是孩子不闹了,含珠胃口很快就恢复了。 “姐姐晌午吃了两碗饭。”阿洵跟在姐姐身边,高兴地跟大夫人炫耀。爹爹表哥不在家,姐姐吃得多都是他的功劳,说明他把姐姐照顾地很好。 大夫人闻弦音而知雅意,赶紧把小侄子夸了一遍,阿洵咧着嘴笑,走路更精神了。 娘仨在门外站了会儿,老太太等人很快就到了,楚渊骑马在前,楚淮楚泓俩兄弟在后面守着妹妹。大夫人远远瞧着儿子,朝含珠感慨道:“看看你大哥,往年劝他娶妻他总说不急不急,今年终于愿意了,我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好的人选,还要帮你三妹妹相看……真是,明明是当哥哥的,还不如你跟你二妹妹,也不知今年能不能帮他把婚事定下。” “可惜我有了身子,要不平时出门做客,还可以帮大伯母留意一下。”含珠惋惜道。 “大哥要娶媳妇了?”阿洵才知道这事,偷偷听了一会儿了,好奇地插嘴。 大夫人笑着摸摸他脑袋,“是啊,阿洵想要大嫂不?” 阿洵兴奋地点头,“大嫂给我生小侄子。”李从风就有小侄子了,阿洵想当舅舅,也想当四叔。 这话大夫人爱听,忍不住笑,老太太下车时瞧见儿媳妇这么高兴,随口打听,一听阿洵着急当四叔了,也笑了,瞅着楚渊道:“听见了没,你四弟着急当叔叔了,你可得使把劲儿。” 楚渊看看站在含珠身边的男娃,微微翘了嘴角。 娶妻,真的不是他一人的事。 叙旧完毕,老太太打发楚蓉楚蔓先回去,更是让身边的大丫鬟送含珠姐弟一程。小辈们都走了,老太太将儿媳妇叫到身边,有点兴奋地道:“我去听佛时倒是瞧见一个小姑娘,十五岁了,模样好人温柔,跟咱们博远很是相配。” 大夫人马上来了精神,听婆母说对方是户部郎中柳大人家的,不禁遗憾:“咱们两家没什么交情,儿媳竟然没有瞧见过她……” “这个简单,”老太太着急抱重孙,难得遇到她觉得十分合适的人,知道儿媳妇想要相看相看再做决定,自然都准备好了,“我与柳夫人是在讲经堂看到的,出来时我故意与柳夫人多聊了几句,蓉蓉也聪明,看出我有那意思,分别前邀请柳家姑娘多来咱们府里玩的。回头咱们将帖子送过去,柳姑娘肯定会来,你趁机瞧瞧,觉得合适咱们就请菡菡舅母帮忙去说项说项,文庭与柳二是同窗,他们两家关系一直都不错。” 老人家如此说,显然对柳家的姑娘极为满意,大夫人越发心急了,次日就去了三房,跟楚蓉一合计,当日就以楚蓉的名义给柳家下了帖子。 柳夫人收到帖子,又喜又忧。 自从开春周文庭委婉拒绝了女儿后,女儿便消沉了下来,整日郁郁寡欢的,当着他们的面还要强颜欢笑,柳夫人很是心疼,便没急着继续替女儿安排婚事,反而多带女儿出去散心。在柳夫人看来,女儿与周文庭没见过几面,与其说是情根深种,不如说是情窦初开,不可能有太深的感情,婚事无望后,女儿郁郁寡欢更多的还是因为被人拒绝了,小姑娘脸皮薄抹不开,假以时日,想通了也就没事了。 在九华寺住了一阵儿,女儿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娴静,恰好此时遇到了楚家老太太。瞧老太太看女儿时满意的目光,想到老太太特意提了长孙未娶耽误两个弟弟暂时也没法娶,柳夫人哪能不明白老太太的意思? 楚家今日之前或许没听说过她家女儿,柳夫人可是早早就听说过楚渊了,更是见过几次。在柳夫人看来,那是毫不逊色周文庭的好儿郎,才学不如周文庭,人家有战功,剩下的容貌家世,更是强过周文庭一筹。唯一可能不如周文庭的,是楚渊冷峻寡言,周文庭温润如玉,论讨小姑娘们的欢心,周文庭更占便宜,毕竟没有人喜欢冷冰冰的人啊。 女儿不知是何心思呢,柳夫人收到帖子,一颗心却要跟那开水一样沸腾起来了,简直有种天上掉馅儿饼的感觉,只是高兴之余,想到另一桩事,不免担心起来。 周家与楚家是亲戚,女儿与周文庭相过亲,周家那边应该只有方氏夫妻知晓,楚家,楚菡当日与舅母一起去的,说她不知情,柳夫人不太相信。如此一来,女儿得知楚家有结亲的意思,碍于面子,恐怕第一个就不愿意。柳夫人也发憷,这事弄不好,一旦将来传出只言片语到楚家人耳里,怕是会引起麻烦。楚家的长孙媳妇原来是周家人看不上的,楚家与周家见面难堪的同时,更会埋怨他们柳家不会办事,甚至楚渊,会不会因此嫌弃女儿? 柳夫人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不妥当,可楚渊这个才俊太好,柳夫人舍不得丢。 仔细想了想,柳夫人去了周家。 周寅为人敦厚实诚,周文庭君子如玉,方氏宽厚大方,楚菡温婉体贴,全都不是喜欢说闲话的人,单看这几个月都无人知晓两家曾经有过一次相看,便可佐证。所以她只要提前跟方氏商量一声,托她去楚菡那里嘱咐几句,就可以安心地劝服女儿了。 武康伯府,听说柳夫人来了,方氏很是诧异。 两家关系再好,出了这种事,都不可能再如往日那般来往,人家被拒绝的一方见到你面子上不好看,她这边就更不好主动过去了,别让人觉得有种耀武扬威的感觉,因此她与柳夫人无意碰上还会客套一下,私底下就很少走动了。 客人登门,方氏暂且压下疑惑,快步迎了出去。 一番叙旧后,柳夫人将来意说了,末了很是不好意思,“照理说,楚家那边只是请玉妆过去赏花,八字都没一撇呢,我这样有些急了,但咱们都是为人父母的,夫人定能明白我此时的心情吧?文庭多好的人啊,可惜俩孩子没有缘分,前面有文庭对比着,我一时半刻真是找不到合适的人,而博远的人品,夫人肯定比我清楚,与文庭站在一起简直是文武曲星下凡,你说我能不贪心吗?宁可被你笑话脸皮厚也得努力一试……” “你快别说了,咱们俩之间,用这么客气?”方氏瞪了柳夫人一眼,由衷地松了口气,与她掏心窝子道:“我有多喜欢玉妆,你是清楚的,后来咱们因这个不好走动,我丢了一个好儿媳妇又丢了一个好姐妹,你不知我心里多难受。现在好了,玉妆有了好姻缘,我也不用愧疚了,至于旁的,你尽管放心,咱们两家上次去九华寺只是偶遇,谁都不会知道,菡菡那边我会去说的,其实不说也没事,菡菡都懂,你想好怎么劝玉妆就好了,博远确实是佳婿人选……” 柳夫人感激地不行,再三道谢。 方氏心里酸溜溜的,握着她手不停念叨,“其实我真是不愿帮你,玉妆那么好的孩子,我自己捞不着,还得帮着送给旁人当儿媳妇……” 柳夫人知她说的是真心话,但此时却只能笑了,否则她再说舍不得周文庭,把楚渊当什么? 方氏也无需她客套,送走柳夫人,她想想这事,无奈地叹口气,领着凝珠去看姐姐。 打发凝珠去哄阿洵玩,娘俩在屋里说悄悄话。 得知大夫人有意娶柳玉妆当儿媳妇,含珠又惊又喜。惊的是事情这么巧,喜的是柳玉妆是个好姑娘,只要她真正忘了周文庭一心一意对楚渊,她与楚渊确实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璧人。 “舅母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含珠轻声保证道。 方氏唉了声,“人家娶妻有望,你表嫂在哪儿我还不知道呢,我这心里啊……” 含珠忍笑,柔声劝她,“舅母别急,姻缘自有天定,说不定哪天庭表哥自己就找到心上人了。” “跟怀璧一样?”方氏半是感慨半是打趣地道。 想起程钰与她背着方氏暗中来往那一段,含珠面上泛红。 “都快当孩子娘了,还这么不禁打趣。”方氏瞧着跟前羞涩的小媳妇,笑着拍了拍她手。 黄昏时分,楚倾程钰又是一起回来的。饭桌上程钰照旧让着楚倾,不与他抢着照顾妻子,夜里歇下后,他搂着含珠咬她耳朵,“是不是又有什么喜事了?”想了她一天,回来时她有什么变化,他都能看出来。 人家柳玉妆的婚事,含珠哪会跟他一个大男人说,靠在他怀里道:“你别问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怕他乱想,又道:“跟咱们没有太大关系的。” 程钰只在乎与她有关的,得知不是,他亲亲她额头,手覆到妻子肚子上,问起了女儿。 ☆、第156章 “夫人,今儿个天有点阴。” 早上含珠起来,如意服侍她洗漱时道,“天挺凉快,就是说不准会不会下雨。” “二爷带伞了吗?”含珠看看窗外,不放心地问道,怕真下雨程钰会挨浇。 “带了。”四喜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脸地笑,“给二爷备了一把,也给侯爷备了一把。” 二爷搬进莲院,留陈朔在王府看守长风堂,没有贴身伺候的,她们不帮忙想着怎么想?侯爷那边有晚云有富贵,肯定不会忘了,但她们必须也准备侯爷那份,免得侯爷知道后又小孩子似的拈酸,嫌夫人眼里只有丈夫,忘了他那个爹。 含珠明白四喜话外的意思,无奈地摇摇头。早饭后,齐智领着阿洵去书房读书,含珠坐在窗前缝小儿衣裳。阴天有风,从纱窗灌进来,清爽怡人,屋里都不用摆冰的,缝了一会儿,含珠起来休息眼睛,去花坛前看大朵的月季,看了会儿,楚蓉来了。 “姐姐,咱们一道去见老太太吧。”楚蓉走到含珠身边,熟稔地掐了一朵小小的粉月季。柳玉妆与她同龄,只比她大两月,三女年龄相近,又有周家那边的关系,她邀柳玉妆过来玩肯定得请楚菡作陪的。既然难以避免要打一次交道,楚蓉便不会让人察觉出痕迹,父亲说得对,为了哥哥,她也要将此事瞒得天衣无缝。 “好啊。”含珠穿了身烟紫色的褙子,不用换了,直接与楚蓉前往大房。路上楚蓉故意放慢了速度,含珠察觉楚蓉的体贴,好笑道:“妹妹太小心了,其实我现在跟没怀上没有太大差别,咱们像以前那样慢走就好。” “那不行,姐姐是双身子的人,我可不能马虎。”楚蓉将手里的粉月季插到鬓发里,俏皮地朝她笑。 含珠只得继续这样慢慢悠悠地走。 到了大房,楚蓉笑着哄老太太,与含珠的话就不多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小丫鬟报柳家姑娘到了。 楚蓉瞅瞅大夫人老太太,起身道:“我去请玉妆姐姐过来,不过大伯母伯祖母得答应我,看过玉妆姐姐马上放我们出去赏花,别吓着玉妆姐姐。” “属你嘴碎,快去吧!”大夫人没好气地催道。 楚蓉笑盈盈走了。 云阳侯府门外,柳家的马车稳稳停下,柳玉妆听到楚蓉清脆的声音,下车时面带浅笑,心里却有些奇怪。她与楚蓉只在九华寺见过两次,算不上十分熟悉,这次收到帖子,她其实是不太想来的,因为楚家有楚菡,楚菡知道周文庭婉拒她的事,柳玉妆实在不好意思再见她。可母亲说得对,请她的是楚蓉,人家想把她当姐妹相处,她如何第一次就拒绝? 来就来吧,如母亲所说,她也觉得楚菡不是那种幸灾乐祸的人,万一楚菡真出言讽刺,她以后不来就是了。大家都在京城,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总不能因为不好意思面对周家人面对楚菡就避开任何可能遇见他们的场合。 “玉妆姐姐可来了,我还一直怕你担心下雨不来呢。”楚蓉热络地招呼道。 柳玉妆看看天空,柔柔一笑:“三妹妹相请,就是真的下雨,我也会来的。” 楚蓉笑着请她往里走,边走边道:‘“老太太得知姐姐要来,可高兴了,说什么都要我带你去她那边坐坐,那咱们就先去给老太太请个安,一会儿再去赏荷,如何?” “应该的,母亲还嘱咐我替她向老太太问安呢。”柳玉妆笑着道。楚家老太太在京城名声极好,旁人家的老太太或是苛待儿媳,或是偏心某一房子女,不论轻重,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问题,楚家老太太身为伯母却能得到两个侄子的敬重,对儿媳妇也是极好,可见是真正的宽厚仁善之人。 到了荣禧堂,柳玉妆进屋时飞快看了一眼屋内,并不意外老太太身边还有两人,一个是曾经目睹她被人拒绝的楚菡,一个是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妇人,应该就是楚家大夫人了。 “玉妆见过老太太,见过大夫人。”柳玉妆先大大方方地给长辈们行礼。 老太太看到中意的儿媳妇就忍不住笑,将人叫到身边夸赞。 大夫人趁机暗暗打量柳玉妆,见这姑娘生的肌肤胜雪,明眸红唇,身量纤细婀娜,虽然容貌不如侄女美声音没有侄女的娇柔好听,但身上另有一番温婉气度。如果说侄女是娴静的丁香,胜在那一分娇柔,柳玉妆便是枝头的玉兰,温柔里又多了一分大气端庄。 都是美人,在大夫人眼里当然是侄女好,可这是选儿媳妇,二女无需比较,儿子又喜欢温柔的,单看外貌气度,大夫人很是满意柳玉妆。 大概是她的目光露了痕迹,柳玉妆有些拘谨,老太太悄悄瞪了没出息的儿媳妇一眼,拍拍柳玉妆的手,给她介绍含珠,“这个是你大姐姐菡菡,你母亲说开春时你们也在九华寺偶遇过,你应该还认得吧?” 柳玉妆轻轻点了点头。寺里偶遇楚家老太太,谈话中得知柳家与周家的关系,老太太问她可有见过楚菡,柳玉妆正拿不准主意如何解释,母亲抢先开口,将那日相看说成了赏花偶遇。到底心虚,目光才与含珠对上,柳玉妆便匆匆垂下眼帘,声音都轻了些,“听说楚姐姐有了好消息,贺喜姐姐了。” 旁人看不出柳玉妆眉眼里的异样,含珠看出来了,明白柳玉妆的心结,她亲昵地赔罪,“三月里我答应过要请妹妹过来玩,后来事情多不小心忘记了,听三妹妹提起才记起,妹妹千万别怪我啊。” 她也说是赏花,便是隐晦地向柳玉妆表明了她的意思。 柳玉妆抬眼看她,对上含珠真挚坦荡的目光,她心里的大石也放下了,回以感激一笑。 怕被柳玉妆看出这次邀她赏花的目的,小姑娘抹不开面子,老太太做主,让含珠楚蓉姐妹俩陪柳玉妆去赏花,特意叮嘱含珠慢点走,别累到了。含珠最近听到的嘱咐太多,暖心又无奈。 侯府荷花池旁有凉亭,三女就在里面坐,趁楚蓉去方便的时候,含珠认真对柳玉妆道:“我现在这样不能常常出门,妹妹得了空,多来陪陪我吧,光是听你与三妹妹说话,我都觉得有趣。” “谢谢楚姐姐。”柳玉妆由衷地道,目光里是另一层意义。 含珠微笑摇头,这事有什么好谢的,姻缘不成,是柳玉妆与周文庭志趣不投,谁都没有错。 赏完花,楚蓉留柳玉妆在这里用饭,柳玉妆坚决不肯,楚蓉只好送她出府。含珠也想送的,被楚蓉柳玉妆一起劝了回去。 那边楚蓉二女快绕过影壁时,楚渊被大夫人掐好时间叫了回来,一个往里走两个往外走,三人迎面撞上。 柳玉妆只看清对面走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灰袍男子,容貌俊朗却冷峻,马上守礼地垂眸。 楚渊瞥见堂妹身边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美貌绿裙女子,猜到是堂妹的闺中姐妹,也没有多看。楚蓉却有心给二人牵桥搭线,喊完大哥后,自豪地给柳玉妆介绍,“玉妆姐姐,这是我大哥,你别看他冷冰冰的,其实是面冷心热,对我们可好了,特别会照顾四弟,每次二伯父带四弟出门,到了那边二伯父都会把四弟扔给大哥照顾,他自去与人逍遥。” 兄长爱护弟弟并不稀奇,但是这样一个让她看了一眼就心生忌惮的男人竟然也那么喜欢孩子,柳玉妆有点难以相信,情不自禁又抬眼看了过去。楚渊呢,他从小跟随楚倾出门闯荡,心思缜密,前阵子才与母亲说同意她安排婚事,今日堂妹便如此啰嗦了他一番,联想母亲突然叫他回来,这个名叫玉妆的姑娘到底是谁请来的,答案不问而知。 既然是可能的妻子人选,既然是自己答应的婚事,楚渊便又看向柳玉妆。 两人目光不期而遇,男人居高临下地看过来,黑眸清冷又似乎隐含打量,柳玉妆忽然有种偷窥被发现的感觉,红着脸低下头。实在是柳玉妆平时见到的外男太少,这个又如此陌生,与哥哥的书生气不同,像崖顶挺拔的青松,坚毅凛然,幽幽的注视更是让人心慌,怕是自己惹了他生气,所以他脸色才那么冷。 楚渊当然不会怕一个小姑娘,但是看到柳玉妆怕他的模样,他自嘲笑了。母亲费尽心思替他安排,可人家姑娘好像被他吓到了,回头母亲会不会又要怪他不配合? 楚渊真的想配合,但他也是真的不会。 “姑娘慢走。”楚渊平静道,离开时看了楚蓉一眼。 楚蓉明白自己的小心思没有瞒过这个堂哥,笑着朝楚渊眨眨眼睛,与柳玉妆并肩往外走时,轻声与她道:“怎么样,我大哥不错吧?不是我自夸,论容貌,我大哥在京城绝对名列前茅,论品行,那更是一顶一的好,连我亲哥哥都不如他,可惜就是性子太冷了,容易吓到那些不了解他的姑娘,到今天还没娶到媳妇。” 这话柳玉妆并不适合搭言,只是笑了笑。 楚蓉不肯放过她,凑到她耳边低声问,“对了,玉妆姐姐名花还没有主呢,要不你给我当嫂子如何?” “你……”柳玉妆没料到楚蓉会突然这样说,羞得红了脸,因为已经出了侯府,左右都是侍卫,她没法多说,便嗔怪地瞪了楚蓉一眼,“下次妹妹再开这种玩笑,我就不请你去我家了。”言罢匆匆上了马车。 坐稳了,想想刚刚见过的男人,柳玉妆咬了咬唇,这个楚蓉,果然如楚家老太太说,嘴坏欺负人。 回到家,听母亲询问她在侯府的情况,柳玉妆实话实说,只省略了出府遇见楚倾的事。柳夫人虽然着急楚家人到底是什么态度,却只能干等着。好在大夫人老太太并没有让她等太久,中元节过去不久,便托方氏来说合。 柳玉妆此时才知道,原来楚蓉邀她赏花乃醉翁之意不在酒。 就在柳玉妆恼羞成怒抱怨母亲明明猜到楚家的意思却不肯与她说实话的时候,含珠得知方氏受大夫人所托帮忙去提亲了,闲来无事再次期待起了好消息,可她没等到柳家的好消息,先听说了静王府的。 吴素梅有喜了! ☆、第157章 吴素梅这次月事又迟了,但这对她来说并不是新鲜事,三年里她不知期待又失望了多少次,因此这次不论程铎怎么催她,她都要等着。照她的意思,她是希望等到有孕吐等反应基本可以确定时再去请郎中,程铎心里秘密多,耐性也没她好,中元节过后第三天,便以吴素梅身体不适为由请了郎中,人都来了,吴素梅只得乖乖伸出胳膊,让人把脉。 郎中没有辜负夫妻俩的期待,确认是喜脉。 吴素梅当时就哭了,哭出了声音,丫鬟们识趣地领着郎中离去,程铎抱住妻子,说不清是苦涩多,还是高兴多。 妻子怀上了,孩子出生前就不必再去庄子第二次,妻子怀上了,在外人看来,他们夫妻都不再有问题,妻子怀上了,妻子欣喜若狂,以后都不会再有烦恼不必再嫉妒羡慕旁人不必再因为子嗣的问题受人冷嘲热讽,妻子怀上了,他的世子之位便更稳固了一分。 有这么多的好处,他确实该高兴。 “表哥,神医的方子真的管用了……”吴素梅哭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红着眼圈哽咽道。 程铎眼圈也有点红,他亲亲妻子的额头,柔声哄道:“是,表妹治好了,从今天开始,以前的不痛快咱们都忘了,表妹安心养胎,你想要什么尽管告诉我,我都答应你!明年你若是一举得男,往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吴素梅自然也盼着生儿子,但她还是有点担心,小声问他,“是女儿的话,你会不会不高兴?” 程铎抱着她哄:“肯定没有生儿子高兴,不过女儿也没关系,只要是表妹生的,我都喜欢。” 男人甜言蜜语,吴素梅满足极了,靠在男人怀里笑,忽的想起什么,迟疑道:“表哥,咱们何时告诉父王?” 程铎思忖片刻,颔首道:“今天吧,一会儿我亲自去跟父王说。”在程铎看来,父王不喜欢他,但也不反感他,对他没有对钧哥儿那么好,但该有的关心都会有。而且程铎觉得,只要他有子嗣,父王便不会有另立世子之意。嫡长一直都是正统,否则父王也不会在他七岁那年便请封他为世子。 稍后父王得知儿媳妇怀孕了,肯定特别高兴。 “那也派人给弟妹送个信儿吧,”吴素梅垂眸道,小手扯了扯丈夫的玉佩,“弟妹一直都在鼓励我别忧心子嗣,得知我也有了,我们妯娌双喜临门,她一定会很高兴的。”声音很轻,似乎自己都无法信服这番话。 程铎明白妻子的小心思,就像是羡慕楚菡有条好看的裙子,现在她终于也有了,便想穿出来给对方瞧瞧。这样的妻子小气又可爱,程铎捧起妻子脸庞,看着她眼里遮掩不住的笑容,低头亲她唇。 他对不起她,他那晚发过誓,以后都会对她好。 ~ 含珠歇完晌,司嬷嬷才将静王府的消息告诉了她。 含珠挺意外的,毕竟听程钰的意思,葛神医不看好程铎,程钰也不是很抱希望,现在传来好消息,含珠不由为程铎吴素梅夫妻高兴,也替程钰松了口气。含珠看得出来,程钰对程铎还是有些兄弟情分的,最怕因为子嗣问题让程铎也猜忌他,现在程铎治好了,世子地位稳固牢靠,程钰与他没有了利益关系,自然不必担心兄弟反目。 “你知道大嫂有喜的事了吗?”黄昏程钰回来,含珠趁他换衣服的时候低声问道。以前程钰喜欢让她帮他做这种近身伺候的事,他好趁机动手动脚,现在程钰怕她累着,什么都不肯让她做,就让她在旁边站着,给他看。 程钰点点头。 程铎并没有隐瞒这事,吴素梅有喜的消息在王府已经传开了,陈朔早早就送了信儿给他。程钰听说后由衷地松了口气,兄长跟他一样运气好,他针灸了三个月,次月便让含珠怀孕,那么兄长应该是上个月中旬前后治好的,调理了四个多月,比葛神医预计地好多了。 “她特意派人跟你说的?”程钰将外袍挂在屏风上,意味深长地问。 含珠明白他的暗示,无奈地劝道:“大嫂难得出了头,是我我也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就别为这个跟她计较了。” 说话时心里却吃了蜜一样甜。 以前程钰敬重长嫂,后来发现吴素梅过分在乎她怀孕与否,才开始不喜吴素梅,这会儿竟然怕她看不出吴素梅炫耀的心思委婉提醒她,真是有点小肚鸡肠。可他是为了她变得小肚鸡肠的,含珠只会越发喜欢这样的丈夫。 “你这么大方,倒显得我小人了。”程钰捏捏她鼻子,再牵着妻子走到床边,他坐下去,让她站在他身前,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有些嫌弃地道:“怎么还没有鼓起来?这几天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我最近吃的明显比以前多了,不信你问阿洵去。”含珠低头,笑着给他解释,“很多人四个月左右才开始显怀,我这三个月还没到呢,你急什么。” “能不急吗?”程钰扶她坐在身边,目光变得幽深起来,手要不老实。 含珠有话要与他商量呢,及时按住他手,程钰现在不敢使蛮力,乖乖放了下去。含珠趁机道:“大嫂有孕,还派人告诉我了,我是不是回去看看她比较合适?单送礼过去,有点失礼吧?” “不必。”程钰微微搂紧了她,程敬荣不愿她生下子嗣,孩子顺利出生前,程钰不敢冒任何险,更何况是为了吴素梅那种女人。 “那,你说他会不会不高兴?”含珠忧心地问,程敬荣既然有可能会对她不利,会不会也暗算吴素梅?无论是出于与吴素梅的几分交情,还是同为母亲的心情,含珠都不希望吴素梅出事。 程钰沉默片刻,安抚地拍拍她背,“放心,我都想好了,会提醒大哥防备的。” 含珠听他考虑地周全,思及他往日行事,放了心。 ~ 静王府。 夜幕降临,谢氏径自脱了衣服,进帐休息,对一直坐在椅子上盯着她看的男人视若无睹。 “我知道你不信我。”良久之后,程敬荣走到床前,隔着纱帐看里面的妻子,“现在我怎么解释你都不会信,那我跟你保证,解决那两个孽.种之前,我一根手指头都不碰你。” 谢氏可以不信他,但程敬荣很清楚,他当初确确实实给前面两个儿子下了断绝子嗣的药,所以楚菡的孩子是孽.种,吴素梅的同样来历不明,否则吴素梅的孩子不会早不来晚不来,偏在楚菡怀孕不久后来,分明是嫉妒弟妹假装怀孕或在哪儿偷了人。既然是孽.种,那便没有活下来的必要。 谢氏能感觉到男人因为不被信任而愤怒注视她的目光,她怕程敬荣,怕程敬荣生气,怕他生气时不听她的哀求,使出那些折磨人的手段,但此时此刻,谢氏一点都不怕了。 当她无法相信他,无法告诉自己她之前受的那些苦都会有回报时,她活着死着几乎就没什么差别了,唯一放不下的,还让她流恋不愿主动放弃性命的,是她的一双儿女。谢氏舍不得,她想给他们最好的,她也想继续努力为他们争取,可是,她好像真的没有力气了…… 床边的男人迟迟不走,谢氏的脑海里便一片麻木,直到听见他转身,谢氏才记起儿女的模样。 “王爷,我信你。”谢氏平平静静地道。 最后一次了,这是她能为孩子们坚持的最后一次,如果程敬荣再次骗了她,她真的无力走下去。 ☆、第158章 清晨醒来,程钰侧身,看着熟睡的妻子,看着她宁静柔美的脸庞,心里也变得平静下来。 他喜欢跟她在一起,喜欢她身上温馨静谧的味道,喜欢无论进京后遇到什么险恶,她始终还是江南小院里那个美丽却普通的姑娘,认认真真地过自己的日子,遇到麻烦就跟丈夫商量,丈夫心烦她也会轻声细语开解,是最温柔的解语花。 他贪恋含珠身上的这份宁静,也想不再烦恼那些与他无关的,可他自出生便是程家人,是王府子弟,有些事,不是他不想掺合就可以躲开的。 兄长身体有疾,他请来葛乘风便是他唯一能做的事,兄长一直恢复不了,他虽遗憾,不必自责。但现在长嫂有孕,他明知程敬荣极有可能对付这个孩子还袖手旁观,一旦孩子出事,他良心上过不去。 既然兄长的病已经恢复了,他此时道出实情,兄长心里就算有些猜忌,关系也不大。他自己问心无愧,兄长选择相信他,他继续视其为兄长,兄长提防猜忌,他从此不再与其走动便是。 恰逢次日休沐,程钰请程铎去郊外跑马。含珠知道他要去提醒程铎,只嘱咐他早点回来,楚倾从女儿口中得知是程铎主动请女婿的,也没有多想,正好安心照顾女儿。 郊外,程铎远远瞧见同父异母的兄弟站在兄弟跑马的老地方,也就是他第一次带程钰跑马累了休息时的那颗老槐树下,心里有些奇怪。程钰成亲后,两人再也没有单独出来过,妻子才有喜程钰便主动约他,莫非与妻子有孕相关? “二弟来的好早。”程铎快马赶了过去,朗声喊道。 他穿了一身深色圆领长袍,眉目俊秀,逆风而行意气风发。程钰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兄长熟练地翻身下马,笑着道:“我也刚到不久。先恭喜大哥了,大嫂有喜,前天表妹得到消息就央我带她去看望大嫂,我没应,一是她这几日不大舒服,我怕她坐马车颠簸伤身,二来也是有些别的顾忌。” 提出顾忌却不言明,程铎心中一动,“二弟叫我出来,难道就是为了此事?” 程钰点点头,环视一周,目光再次落到兄长身上,“就是不知大哥会不会信我。” 他如此直接,程铎微微吃惊,想了想,他拍拍程钰肩膀,引他走到槐树旁边,然后看着程钰敲了敲树干,低声笑问,“二弟还记不记得,她进门那一年,我在这里跟你说的话?” 程钰笑了,仰头望这棵比小时候不知粗了几圈的茂盛槐树,“记得,大哥说,你我虽非一母同胞,却是同命相怜的亲兄弟,你长我几岁,我若有什么烦恼,都可以找你说,你定会竭力帮我。” 程铎颔首,仰望树顶,再看看程钰,面上闪过一抹遗憾,“二弟从小懂事,长大了更是比我有出息,我枉为兄长,竟没能帮过二弟什么。” 他这个二弟,冷漠寡言,除了大周氏刚死那年程钰生病在他怀里哭过一次,除了小时候不善掩饰看到父王宠爱谢氏宠爱妹妹流露出羡慕苦涩外,长大后再也没喜形于色过,也从未与他吐露过心声,深沉的像山。 眼看程钰想要反驳他自认无能的话,程铎摆摆手,笑道:“二弟有话就说吧,你大嫂这会儿娇贵的很,我出来时她再三嘱咐我早点回去的。” 他笑得无奈又幸福,想到他的含珠也在盼着他早点回去,程钰点点头,与程铎肩并肩靠在树上,望着远处的蓝天道:“大哥,你还记得那年咱们撞见下人厮混,你送了我一本春.宫册吗?” 程铎怔住,困惑地看着程钰,不懂他为何要问这个。 程钰自嘲地笑,“那是我第一次发现我不行。大哥,你曾经说我好像一直都心事重重,这便是我最大的秘密,今年之前,我都有不举之症,还险些因此自卑不敢娶表妹,是我中箭时表妹说她不在乎,我才敢娶。” “元宵前我与表妹去山庄住,偶遇葛乘风葛神医……我一直没有多想,直到表妹求神医替大嫂看看,神医说也可能是大哥的问题,我才如雷霆轰顶,怀疑到你我都中了毒……” 程铎脸色十分难看,打断道:“他是你故意安排给我的?” 程钰坦然承认,随即解释了他先前隐瞒的理由,“事后我又求了葛先生一次,他说他确实只有那一张方子,我便放他走了。我知道大哥会生气,也可能误会我有别的心思,所以打算大哥的病一日不好,我便隐瞒一日。现在大哥恢复了,大嫂有孕,咱们兄弟再没有利害关系,那为了提醒大哥提防他护好大嫂,我必须据实相告。” 他平平静静,没有过多辩解自己不得不隐瞒的无奈,也没有求程铎一定要信他,仿佛他只是做了他必须做的事,其他的都与他无关了。 程铎木然地站在那儿,不想相信他喊了二十多年的父王会这样对他,可他的身体就是最大的证据。不想相信程钰也曾有病,但以前程钰对他关于妾室通房的打趣反应确实冷淡不似男人。不想相信程钰对爵位没有觊觎,程钰又是如此坦荡…… 因为程敬荣下药时他年长程钰年幼,所以药性起了变化? 果真如此,程钰比他命苦的是前面几年,连男人都做不成,比他命好的是程钰治好了,他的根没有问题。而他,程钰以为他治好了,却不知道他依然没有起色,还做了一件任何一个有骨气的男人都宁死也不会做的事,亲手将妻子…… “所以你们搬到云阳侯府,是为了躲他?”不知沉默了多久,程铎终于理清了这一切,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见程钰点头,程铎又问:“那你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回来,你就不怕他以后再出手?” 程钰已经仔细考虑过此事,淡然道:“我会回去,他敢出手,我立即告到皇上那里,求皇上允我分家,或是争取外放,带她离开京城。” 外放的话,有两个阻碍,一是楚倾舍不得女儿,二是含珠舍不得凝珠阿洵,因此程钰目前最想争取的还是分出王府,在京单过。 “你就没想过,报仇?”程铎努力掩饰自己的恨意。只有他知道,他的身体还没恢复,只有他知道,程敬荣害得他有多苦。 程钰从这个问题听出了不对劲儿,疑惑地瞥了程铎一眼。他的顾忌程铎应该也会有,他绝不会提报仇这种容易让对方误会自己想挑拨离间再渔翁得利的话,兄长行事向来圆滑,怎么会? 太恨吗?可兄长的恨绝对没他的多。太过震惊?确实,他前前后后猜测了十几年,兄长看起来从没有往那方面想过,一下子被告知生父害他…… 程钰体谅兄长此时的难过,将自己的意思说了,最后委婉劝道:“大哥,现在最要紧的是照顾好大嫂,其他的,大哥千万别冲动,一来咱们没有证据,二来,他毕竟是咱们名义上的父亲……” 就算冲动想报仇,一个不慎失手,被程敬荣反咬谋害父亲,那么他们这辈子都会背上弑父的逆子罪名,届时朝廷容不了他们,世人也无法接受。这并不是小事,不但会影响他们,也会牵连妻子儿女。 “二弟说得对,我只是脑袋有些乱,并没有要报复的意思……”程铎后知后觉,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起来,并不想让程钰误会他有谋算程敬荣之心,不想给自己留下任何言语上的把柄,哪怕他真的没有想过报复,至少现在还没想。 程钰理解兄长此时的心乱,看看来路,告辞道:“大哥,该说我的都说了,大哥信与不信我不能左右,如果大哥真要疑我,只盼大哥也记得提防他,护得大嫂与孩子周全。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二弟,我信你。”程敬荣情不自禁追了一步。 程钰与他互视一眼,点点头,上马后对程铎道:“大哥也早点回去吧,别让大嫂牵挂。” 程铎嗯了声,目送程钰纵马跑远,他又僵在了原地。 信还是不信?只要他想,都能找到理由劝服自己,可一旦选择了,注定会得罪一方。 只有妻子,是他唯一能全心信任的人。 想到妻子,程铎心头莫名一突。妻子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亲人,她腹中的孩子是他艰难求来的,不论如何,目前最要紧的都是保护好妻子,她们母子平安,他的一切猜忌挣扎防备才有意义。 可是,他没有程钰的运气。 程钰先搬出府了,他没有理由让妻子长时间在外面安胎,就算有,程敬荣真要暗算,他也没有一个类似楚家那样固若金汤的府邸…… 各种各样的问题纷杳而来,程铎头疼欲裂。 他跌坐在树下,捂住了脑袋。 一直呆坐到日上三竿,程铎才上了马,心事重重往回走。没走多远,前面有人快马加鞭而来,程铎还没看清对方,对方先认出了他,“世子!世子,府里出事了!夫人她……” 妻子出事了? 程铎险些栽下马去,因这一激灵,理智倒恢复了些,急着迎上去,“夫人怎么了?” 那人赶路太急,上气不接下气,勒马时听世子如此询问,竟然栽了下去,浑身发疼,他却顾不上,跪在地上哭了起来,“夫人,夫人她,她与人……私会,被王爷灌了落胎药,王爷不许请郎中,夫人似乎快不行了……” 七月秋老虎要走不走,头顶艳阳高照,程铎却如坠冰窟,想要开口,血先于声音喷了出来。 “世子!” 眼看着世子摔了下来,小厮急忙去扶,哭着替程铎揉胸口,“世子你别着急……” “滚!”陈铎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扶着他,踉跄着起身,踩了三次脚蹬才上马,猛地一甩马鞭,朝京城赶去。 来时用了两刻钟的路,去时只用了一刻钟不到,进京后程铎看不见那些匆匆闪避的路人,只知道家中妻子正在等他,一路横冲直撞。到了王府门前,程铎没等马停稳便跳了下去,身体摇晃险些摔倒,门口侍卫来扶,他一鞭子抽开,捂着嘴咽下又一口血,疾步往里闯。 正合堂。 吴素梅虚弱地躺在床上,眼睛睁不开,但她听到了门外丈夫惊慌急切的喊声,听到了他重重的脚步声,甚至听到他进屋时摔了一跤。丈夫终于回来了,吴素梅很想再等等他,很想再睁开眼睛看一看她的表哥,很想为没能给他生一儿半女跟他说声对不起,很想告诉她她是被人陷害的,可她太冷太疼…… 她朝床外伸出的手,忽的垂了下去。 程铎并没有看见,进屋的那一瞬,他目光就投向了妻子脸庞。他大步冲上去,跪在床前喊她,却见妻子面色惨白,眉头锁眼眸闭,眼角还有泪珠滚落…… “表妹?”程铎前所未有地发慌。他的表妹最娇气,受了委屈,绝对会跟他诉苦,她也最心软,不管怎么生他的气,都不会让他喊第四声,往往只要他小意哄哄,她就先委屈地哭,抱怨一番便会原谅他。 刚刚他喊几声了? 程铎突然不敢再喊。 他用袖子抹脸,想先擦干眼泪再仔细打量她,看看她是不是委屈地睡着了,像以前一样,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低头时,却瞥见她的手无力地耷拉在床外。 程铎失魂落魄。 那晚长随毒.性发作,平静下来后,手就是这样的姿势。 程铎盯着那熟悉的白皙小手,眼前浮现新婚当晚,他捧着她手亲,承诺他会好好待她…… “表妹……” 程铎握住妻子的手,转身看她时,声音颤抖,泪如雨下。 做了那样的事,他知道总有一日她会发现会生气,可他从来没想过,她会用这种方式罚他。 他错了,他真的知错了,早知会这样,早知她会丢下他,他宁可带她远走高飞,也不要…… “表妹!” 男人猛地伏到妻子身上,肩膀颤抖,偶尔露出来一两声哭,似孤兽悲鸣。 ☆、第159章 吴素梅死了,程铎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自己守在床边陪妻子最后一程。 “世子还没出来?”程敬荣坐在书房,皱眉问道。 他的长随点点头。 程敬荣肃容靠到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长子与吴氏成亲三年有余,怎么都会有感情,就算吴氏背叛了他,人死了,长子大部分怨气也散了,这般伤痛也好理解。不过人算是他杀的,他得过去解释一番,不能让儿子怨恨他。程敬荣自认不是好父亲,但他也不想跟儿子们闹僵,他希望的是孩子们听话,那么就算他给不了他们世袭的王爷爵位,也会给他们荣华富贵。 跟次子已经闹僵了,这个向来懂事听他话的长子,程敬荣希望能保持原来的关系。 夜幕降临,程铎还没出来,程敬荣去了正合堂。 屋里的一桌一椅都没有动,程铎回来时屋里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唯一的变化便是程铎自己,时而坐起来替妻子整理鬓发,时而俯身抱住她,时而跪在床前低声说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话,程敬荣屏退下人进来时,就见长子握着那女人的手,边说边笑,似乎在回忆什么。 程敬荣脚步顿了顿,没料到长子竟然如此舍不得吴氏死。在他看来,吴氏容貌普通一身小家子气,儿子除了这半年对她好些,以前也是不太喜欢的,他如此迅速动手,一是太过愤怒,恨吴氏胆大学楚菡不将王府放在眼里,一是认定长子不会太在意妻子的死。 “怀川。”站了会儿,见长子好像还没留意到自己,程敬荣开口提醒道。 程铎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看看妻子苍白的脸庞,在心里默念了一句,这才慢慢站了起来,转向程敬荣,“父王。” 长子还算平静,程敬荣满意地点点头,站在原地瞥了吴素梅一眼,沉声道:“本来你有了好消息,我很高兴,没料到撞破她与李管事有私情,还提及腹中孩子乃是李家的骨血,是她嫉妒你弟妹故意与人合谋先怀上子嗣好巩固自己的地位的。怀川,这样的女人配不上你,她腹中的孩子更是留不得,你们夫妻三年,我知道你肯定会难受,不过男子汉顶天立地,为了一个不贞的女人难过不值得,如果你愿意,年底父亲为你安排一门好亲事。” 程铎垂眸,哑声回道:“父王的话我都懂,表妹对不起我对不起程家,父王这样做是应该的,只是表妹死因不好传出去,舅父舅母不知其中内情,我丧妻不足一年马上续娶,怕他们多想,续娶之事还是等明年再说吧。” 儿子理智尚在,程敬荣越发满意了,“嗯,你说的有道理,今日知情的人我已经收拾了,她的事绝不会有外人知,为了王府的体面,只能委屈你一下,让她仍旧以你发妻的名义下葬,死因,就说她有孕后贪吃吃错了东西,不小心一尸两命罢。” “儿子都听父王的。”程铎平静地道。 事情进展地顺顺利利,程敬荣拍拍儿子肩膀,低声赞道:“怀川遇大事而不乱,为夫很满意,将王府交给你,百年后我也安心了。”他知道长子一直因为子嗣担心爵位旁落,现在鼓励一句,他好安心。 程铎低头,没有接话。 程敬荣只当他现在没有心思想那些,道:“一会儿将人抬到冰室,明早派人去各府报丧,你别想太多,晚上早点休息。” “知道,儿子不会管教人,给父王添乱了。”程铎一边往外送他,一边有些歉疚地道。 程敬荣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说。 看着男人渐渐走远,程铎心里的仇恨终于再也压抑不住,浮现于眼,紧紧盯着程敬荣的背影,很久很久,知道程敬荣转弯,他才松开了手里的拳头。 程铎回了内室。 吴素梅静静地躺在床上,对这边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程铎却不这样认为,他握住妻子的手,轻声跟她道歉,“表妹,刚刚那些话都是我应付他的,在我眼里,表妹便是最好的妻子,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你,你等着,等我送你入土后,我就下去陪你,下辈子咱们还做夫妻。” 他的身体是程敬荣弄残的,妻子是程敬荣杀死的,此仇不报,他枉为人。他知道报仇会有什么后果,他不在乎,表妹死了,他不会再娶任何人,自己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但他不能急,他必须好好安葬她,不能让表妹走丢了…… 那边程敬荣去了谢氏屋里。 前两晚他信守承诺,一步都没有往她身边凑,现在事情解决了,她也该有所表示了。 谢氏正跪在小佛堂念经。 她没想要程铎程钰兄弟俩断子绝孙,是程敬荣自己做的,她没想要吴素梅的命,吴素梅背着丈夫偷人,虽然不是程敬荣安排私会的那个,也是做了对不起程家的事,丧母乃咎由自取,但这毕竟都与她有关,她良心不安。 程敬荣将事情瞒得天衣无缝,一双儿女都不知情,谢氏求的,便是希望佛祖要怪罪,报应在她身上就是,千万别牵连她两个无辜的孩子。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什么错都没有,就该继续好好地过,不被任何事情影响。 身后传来推门声,谢氏转动佛珠的手微滞,很快又继续转了起来。 “心里不安了?”程敬荣看着妻子的背影,目光掠过佛像前燃到一半的香,边问边动手解衣裳。长子乖顺,事情解决地顺利,他向她证明了他答应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程敬荣喜欢这种一切顺着他意的感觉,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痛快,他必须做点什么发泄,妻子便是他最好的奖赏。 女人不吭声,程敬荣扔了衣裳,走到妻子身边见她还在念佛,他皱皱眉,猛地抢走佛珠丢到地上,再将谢氏按在地上,他低头看她,“现在信我了?” 男人得意嚣张,丝毫未将那么多条人命放在心上,才害死了儿媳妇,现在就有了这种心思。看着男人因为常年练武保养得依然年轻俊朗的脸庞,想到这人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让她服服帖帖地陪他,谢氏只觉得遍体发凉。 其实她早死了,程敬荣就是她的阎王,他折磨她的身体,也用那些人命折磨她的心。 她闭着眼睛,一遍遍说信他,哪怕她不信,哪怕他不停用那些香逼她说实话,她依然咬定自己信他。她确实信他,信他就是老天爷派来惩罚她的,上辈子她一定造孽太多,这辈子才会有这么多的苦。 ~ 云阳侯府。 楚倾等了半天不见程钰主动与他坦白,晚饭后让阿洵陪姐姐散步,他将女婿叫到了书房。 “别告诉我,静王府的事你一点都不知情。”进了屋,楚倾开门见山,他不知道具体原因便提防程敬荣了,收买了王府下人做内应,程钰若是连吴氏的死都不知情,楚倾会后悔自己看错了人,原来程钰只是个窝囊废,可程钰若是知道还想隐瞒他,那就是太不把他这个岳父看在眼里。 程钰知道吴素梅死了。 程敬荣瞒得再天衣无缝,他时刻命人留意着,自然知道了真相。年幼无知时已经在程敬荣手里吃过一次大亏,若是还对程敬荣的动作一无所知,他如何保证明年回府后能在程敬荣预谋对付含珠时提前人赃俱获? 但程钰没想到程敬荣出手会这么快,也没想到程敬荣连亲孙子孙女都不放过。 如此心狠手辣,当年为何没有直接杀了他们兄弟? 程钰只觉得讽刺,只觉得愤怒,为兄长抱冤,为含珠差点面临的危险后怕,如果不是他提前猜测出了真相,早早就提防程敬荣,恐怕含珠现在…… 程钰不愿再往下想。 他看向楚倾,明白今日不给个交代楚倾不会轻易放过去,便说了一半实话,“我无意听到程敬荣向谢氏保证他会让钧哥儿继承王府的爵位,方法便是让我与世子断子绝孙,现在岳父明白他为何希望我与世子娶小户女了吧?” 娘家没本事,出嫁女在外面死得不明不白就不好管。 楚倾震惊非常。 程敬荣做事也有一套,要事必定让亲信处理,楚倾收买的眼线只打听出吴素梅与人私会被抓,其他的不知。先前楚倾以为吴素梅死有余辜,听了程钰的话,楚倾才明白吴素梅极有可能是被陷害的,并非嫉妒他女儿有孕做了傻事,故意给程铎戴了绿帽。 明白了,楚倾以前只是不喜程敬荣害大姨子红颜薄命不喜程敬荣苛待外甥,现在得知程敬荣连亲孙辈都要杀,楚倾对程敬荣的态度就变成了鄙夷憎恶。虎毒不食子,程敬荣真是牲畜不如。 “此人不死,我心不安。”楚倾直视女婿,冷声道。他才不管程敬荣是不是女婿的亲爹,他只知道,程钰不同意他的话,他就不许女儿随他回府,说什么先抓住程敬荣害人的证据再去皇上面前求分家,太麻烦,对付程敬荣这种畜生,直接杀了都是便宜他。 “岳父,这事交给我与大哥,您别插手行吗?”程钰垂眸道。 兔死狐悲,楚倾怕的,他只会更怕,但程钰不想让程敬荣死,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想用同样的方法报复回去,让程敬荣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儿。他以为让他们活着就是恩慈了吗?那他们为人子女的,便这样孝顺他。 楚倾看出他眼里的冷意,思忖片刻,点点头。不过程家父子的恩怨他可以不管,关系到女儿…… “你打算何时告诉她?明日那边多半会来报丧……” “明早,王府派人来报丧,我先让人瞒住表妹,我回来后再慢慢说给她听,就用王府那边找的借口。”程敬荣看重体面,编的死因绝对好过应付兄长的那个,那样含珠听起来,也更容易接受。 涉及大事,楚倾不与他争抢照顾女儿的机会,又嘱咐了几句,打发他走了。 “说什么了?”程钰一回来,含珠就不放心地问。 “告诫我晚上老实些。”程钰牵住她手,小声道。 含珠不信,明白程钰又不准备与她说实话了,就吩咐如意四喜伺候他们歇下。 程钰哄她睡觉,没有手脚不老实,含珠这晚睡得却并不踏实,早上程钰起来,她跟着醒了。 “我碰到你了?”程钰自责地问,低头看她,屋里再黑,眼睛习惯了,总能看清她大概样子。 含珠摇摇头,“没有,我自己醒的。” “那是哪里不舒服?”程钰马上又担心了。 含珠被他逗笑了,摸摸他手道:“没事,可能就是睡够了,你别管我,快去吧。” 程钰亲亲他的傻姑娘,替她掩好被子走了。 含珠在温暖的被窝里躺了会儿,很快又重新睡了过去。 早朝散后没多久,静王府世子夫人的死讯便传开了。 长嫂死了,程钰请了丧假,匆匆赶回侯府。 有程钰楚倾的吩咐,含珠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见程钰意外早归,很是吃惊。 程钰再不想让妻子难过,长嫂过世,含珠都必须露面,所以这事瞒不住,程钰就先扶含珠坐到床上,搂着她哄,“含珠,不管接下来我说了什么,你都记着你肚子里还有咱们的女儿,你别太伤心,好吗?” 含珠顿时慌了,紧紧抓住他胳膊,眼泪上涌,“是凝珠出事了?” “不是,是大嫂。”听她想歪了,程钰连忙解释道。 含珠才松了一口气,马上又吊了起来,但两人在她心里的分量毕竟相差悬殊,含珠冷静了不少,看着程钰问:“大嫂怎么了?” 程钰稳稳抱着妻子,沉声道:“昨晚大嫂吃坏了肚子,半夜突然发作,孩子大人,都没保住,含珠,我知道你与她有交情,但你别……” 他后面还说了什么,含珠却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吴素梅死了,那个强颜欢笑送她黎侯虎,那个认真专注教她绣黎侯虎的长嫂,死了。 含珠无法相信。 吴素梅那么盼望孩子,怎么会因为口食出事?含珠没怀孕时就特意查过孕妇的饮食避讳,有孕了司嬷嬷等人也会告诉她,吴素梅身边肯定也有这样的嬷嬷,她怎么可能…… “是他害的?”含珠哭着问道,“是不是他害的?” 程钰默认,“含珠别怕,我一定会护好你与孩子的。” 含珠不怕,她只是替吴素梅不甘,那是她好不容易怀上的程家骨血啊,程敬荣怎么狠得下心?想到再也见不到那个会担心她先怀孩子却也不失长嫂本分的嫂子,含珠悲从中来,靠在程钰怀里哭,“那是他亲孙辈啊……” 程钰柔声哄她,哄得她止了哭,才与她商量回府事宜。 长嫂办丧事,他们必须回去。 除了如意四喜,楚倾也挑了八个会功夫的丫鬟守在含珠身边,或是近在眼前,或是远远跟着,就怕程敬荣疯子般继续朝另一个儿媳妇下手,虽然他们都知道程敬荣不会蠢到那种地步。安排了丫鬟,楚倾白日更是亲自去王府坐镇,夜里他没有理由住下,就让侄子楚渊留在长风堂,明面上是帮程钰的忙,实际上是为了晚上保护女儿。 程钰自信他的人都护劳妻子,但此时此刻,他只怕长风堂不小心有疏漏给人钻了空子,所以楚倾强硬塞人,他并未反感。 回府第二日,程钰找机会见了程铎一面。 面对程钰,程铎满心愧疚,他多傻,真正要害他的他当父亲敬重,不该怀疑的,他胡乱猜忌。 “二弟不必自责,你我都没料到他会选在那天动手。”听程钰自责没有早早告诉他真相,程铎无所谓地笑笑。那些都不重要了,表妹走了,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他怪谁都没用,表妹不会回来了。 他笑得过于淡然,程钰心生不妙,低声提醒道:“大哥节哀,切莫冲动行事,等大嫂入土……” “你别管。”程铎平静地打断他,“这是我与他的恩怨,二弟真把我当兄长,就别插手。” 说这话时,他神色认真,认真到带了三分哀求。 他没能真正为表妹做过什么,报仇,是他唯一能弥补的。他自己报仇,万一失手,留着程钰,有他这个前车之鉴,程铎相信程钰不会让那人继续逍遥下去。 程钰猜不到程铎能有什么办法,除非他打算鱼死网破…… “大哥……” “二弟,”程铎再次打断他,重重拍了拍程钰肩膀,“别跟我抢,你还有弟妹,不像我。” 不像他,什么都没了,没了在乎的,所以肆无忌惮。 ☆、第160章 吴素梅身为静王府世子夫人,丧礼办得极为隆重,停柩四十九日,日夜都有僧人念经超度,白日里前来吊唁的人来来往往,各种声音都能传到长风堂,到了夜里,客人离去,传过来的就只有若隐若现的念经声了。 “累不累?”用完晚饭,程钰扶着含珠躺到床上,他轻轻给她捏腿。再舍不得让她受累,遇到这种事,哪怕是少守会儿灵,也得过去。含珠呢,同情吴素梅,想好好送她最后一程,因此每天都要守很久,幸好平时养得身子底够好,守灵时也注意着,并没有累到。 “没事,你也歇会儿吧。”看着明显消瘦了的丈夫,含珠轻声劝道。这一个多月程钰只会比她更累,除了人情往来,他要担心她要宽慰程铎,还得防着程敬荣,人瞧着快瘦了一圈。 程钰摇摇头,见如意四喜端了热水进来,他打发她们出去,他扶妻子起来,蹲在床前给她洗脚,看着她的肚子道:“明日便要下葬了,你再忍一忍,后天咱们就搬回去。” 含珠手撑着床沿,看他熟练地替她洗脚,心里莫名地发酸,“大哥现在怎么样?” 这四十多日她见过程铎几次,一日比一日憔悴,但那只是身体上的疲惫,含珠最不忍看的是程铎的眼睛。程铎眼里没有任何光彩,不论与谁说话,他都是一副行尸走肉的样子,只有落到吴素梅的灵柩上,程铎目光才会柔和些,那样温柔思念的眼神,含珠一想到就忍不住落泪。在得知程铎身体有疾时,含珠曾经怀疑程铎对吴素梅的好都是装出来的,现在吴素梅死了,看程铎如丢了魂,含珠才相信程铎是真的喜欢吴素梅,或许吴素梅死前,他自己也不知道会是这么喜欢,所以才有最初的冷淡欺凌。 程钰撩水的动作顿了顿,良久才道:“大哀莫过心死,他心都跟着大嫂走了,我劝他的那些话,他怕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那是他的兄长,程钰真的想劝服程铎别做傻事,可程铎不听,程钰也能理解,若是含珠出事,他或许都忍不到现在。至于程铎,此时他越平静,将来反击的时候,就会越疯狂。程钰不愿程铎冲动之下与程敬荣两败俱伤,可程铎看他的眼神,求他不要插手的眼神,让程钰明白,如果他真的阻拦了,可能会保住程铎的命,却会让程铎生不如死。 含珠发愁,“那咱们……” 程钰低头看她的脚,“我会看着他,你别多想了。”拿了巾子替她擦脚。 含珠叹了口气。 吴素梅有孕本是喜事,未料短短几日,人去楼空,什么都变了。 次日吴素梅下葬,到得黄昏时候,静王府再次恢复了平静。 夜幕降临,程铎躺在妻子的床上,一晚没睡。 天渐渐亮了,程铎洗漱一番,去了正房那边。 程敬荣夫妻还没起来,九岁的钧哥儿站在走廊下看程敬荣养的那对儿百灵鸟,瞧见刚刚丧妻的兄长,钧哥儿有些紧张,立即移开了视线。家里两个哥哥,二哥冷冰冰的,还欺负母亲,钧哥儿不喜欢二哥二嫂。大哥却对他一直都很好,出门会带礼物回来,大嫂也很温柔,如今大嫂死了,钧哥儿也难过,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大哥。 他拘谨地站在原地,喊程铎大哥。 程铎看着这个同父异母的三弟,想到程敬荣给他下药害妻子惨死都是为了这个小儿子,程铎就笑了,“三弟起得真早。” 他一笑,钧哥儿放松了不少,小声回道:“父王说今日要检查我的功课,我起来又背了一遍。” 程铎已经到了他跟前,摸了摸他脑袋,“会背了吗?” 谢氏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程铎站在儿子旁边,手轻轻地摸着儿子脑顶,脸上却没有半点笑容,阴沉地像要下雨,因为他低着眼帘,她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那一瞬,谢氏突然如临深渊。她不懂自己为何会这样,明明程铎一直都很听程敬荣的话,连程敬荣设计吴素梅的事程铎都没有提出半句质疑,此时她却有种程铎什么都知道的感觉,他什么都知道,那…… 谢氏快要无法呼吸,第一次,她希望程敬荣就陪在她身边。 “怀川怎么没多睡一会儿?”程敬荣起来的晚一些,还在穿衣服,谢氏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尽量表现自己对程铎的关心,人也没有急着赶过去,而是停在原地,远远地与程铎寒暄。 程铎还没说话,钧哥儿瞧见母亲,高兴地喊了一声,想要过去找她。 “三弟等等。”程铎一把扯住他胳膊,将人拽了回来。他声音平静,手上力气却大得吓人,钧哥儿疼了,本能地挣扎。他一挣,程铎看着自己的手,想到在妻子手腕肩膀上看到的指痕,定是程敬荣打发婆子灌她喝落胎药时留下的,想到妻子挣扎时心中的绝望和不甘,他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要为她报仇,为表妹报仇。 程铎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紧紧抵在钧哥儿脖子上,钧哥儿脖子疼,低头看见那匕首,吓得呆住了,不懂大哥为何会这样,他害怕,望向母亲时,忍不住哭了出来,“娘,大哥要杀我……” 谢氏双腿发软,全靠丫鬟扶着才没有倒下去,站稳了,她先打发身后的丫鬟去找王爷,一边强自镇定地问程铎,“怀川,钧哥儿是闯祸了吗?你别冲动,有话好好说,如果钧哥儿真闯了祸,我与他一起向你赔罪!” 程铎并未阻止她的丫鬟去通风报信,他押着钧哥儿去了厅堂,他坐在椅子上,让钧哥儿站在他面前。旁若无人地将钧哥儿双手绑在身后,程铎看一眼那边白着脸的谢氏,将匕首刀尖儿对准钧哥儿肚子,平静地问她,“他给我吃了断子绝孙的药,你知道吧?” 程敬荣一直都在努力讨好谢氏,为了谢氏的儿子不惜弄残另外两个,他对谢氏如此用心,怎么会不告诉谢氏好邀功? 谢氏很想假装自己不知道,可儿子命在旦夕,她实在无心伪装,脸上露出了痕迹。 程铎笑了,眼看对面程敬荣阴沉着脸赶来,隔了那么远他眼里的杀意都传到了他身上,程铎笑得越发得意,迅速无比脱了钧哥儿的裤子,随即左手控制钧哥儿的身体,右手持着匕首对准钧哥儿的根,“三弟别动,动了你就要进宫当太监了。” 他微微用力,钧哥儿疼得浑身发抖,却因为极度的害怕一动不敢动,大眼睛哀求地望向父母,泪疙瘩不停往下落,那种极度的害怕与不懂大哥为何要这样对他的茫然混在一起,越发显得可怜。 谢氏再也看不下去,哭着朝程铎跪了下去,“是我求王爷害你的,怀川,你杀了我吧,我赔你命,只求你放了钧哥儿,他什么都不懂,他什么都不懂啊,怀川,求你放了他……” “现在知道心疼了?”程铎冷笑着看着她,“你与他谋害我的时候,可有想过我母亲在天有灵也在求你?你与他谋害表妹的时候,可有想过表妹宁可你们杀了她也要先把孩子生下来?现在你心疼了,表妹吃苦的时候,你怎么不为她心疼?” 谢氏听见了,但那与她无关,她自私,她只想她的钧哥儿得到最好的,她连自己都救不了,哪有闲心在意别人的孩子是不是受了委屈? “是我自私,是我的错,求你放了钧哥儿,只要你放了他,我马上去死!”谢氏哭着喊道。 程铎却笑着将视线移到了程敬荣身上。 他不恨谢氏,一点都不恨,因为谢氏与他没有任何关系,谢氏出手害了他,成功了,那是他没本事,是他技不如人,可他不恨谢氏,因为他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全是他的亲生父亲一手促成的。他输了,输在没有程敬荣心狠,输在从未将程敬荣当敌人一样提防,哪怕知道程敬荣偏心小儿子,他也没有想过生父会让他断子绝孙。 “父王,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如他?”程铎盯着那个他喊了二十多年的父王,不甘心地问,“我九岁的时候,读书习武全都得了先生夸赞,我没有娘,我听你的话,我帮忙照顾弟弟,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放开钧哥儿,我可以当今日的事没有发生过。”程敬荣冷声道,目光威严。 程铎怔了怔,下一刻放声大笑。 越平静,说明越不在意,程敬荣那样对他,他还想着求个明白,可程敬荣呢,他…… 只在意小儿子吗? 那他倒要看看程敬荣又是如何在意这个儿子的! 程铎发了狠,猛地将钧哥儿按躺在地上,察觉程敬荣要冲上来,程铎迅速用左腿膝盖压住钧哥儿肚子,右手匕首再次抵住钧哥儿,红着眼睛威胁程敬荣,“你再往前一步,我让他也断子绝孙!” 程敬荣立即停下,没有理会已经哭得失去理智的妻子,目光在钧哥儿见红的腿根扫过,沉声问:“你究竟想做什么?再敢伤他,休怪我不给你留活路。你杀了他,我还可以生别的儿子,你却再没有活下来的机会。怀川,别逼我六亲不认。” “我要你自断一臂。”程铎就跟没听见程敬荣的威胁似的,将另一把匕首朝程敬荣抛了过去,“只要你自断一臂,我就放了他。” 程敬荣看着脚下的匕首,没有动。 程铎冷笑,低头,看准地方后,出手利落。 钧哥儿惨叫一声,晕死了过去,身体还在抽.搐,像将死的幼兽。 “钧哥儿!”看清被程铎丢出来的东西后,谢氏惨嚎出声,爬着捡起匕首跪到程敬荣面前,攥紧他袍子求他,“王爷,我求你了,我求你救救钧哥儿吧,他是你最喜欢的儿子啊,求你快救救他啊!” 程敬荣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裂痕,看着血流不止的小儿子,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心疼愤怒,手却没有接谢氏递过来的匕首。 谢氏震惊地忘了哭,但她不死心,继续哀求。不可能,程敬荣已经跟两个儿子闹僵了,他那么喜欢钧哥儿,为了钧哥儿不惜与两个儿子反目成仇,怎么可能狠心眼睁睁看着钧哥儿被人彻底变成废人?程铎没有要他死,他只是要他一条手臂啊! “王爷!” 谢氏声嘶力竭,程敬荣双拳紧握。 像是看到了这辈子最精彩的一场好戏,程铎满意极了,朝程敬荣扬了扬手中匕首,“父王,听说宫里给人去势,要把两边都去掉,只留中间一处中看不中用的,父王再不动手,三弟就真的完了。” 言罢将匕首对准了另一处。 “不要!我赔你命,我赔你命行了吧!”谢氏声嘶力竭,抓起匕首朝自己胸口狠狠刺了下去,希望程铎的恨会因为她的死消散,可程敬荣不许,眼疾脚快,一脚踢在谢氏手臂上,甩飞了匕首。 “王爷……”对上程敬荣愤怒的目光,因为不愿她受伤而生气,谢氏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求他,“王爷,你真看重我,就救救钧哥儿吧!只要你救了他,我再也不怨你了,我心甘情愿做你的妻子……王爷,那是咱们的钧哥儿啊!” 女人哭得肝肠寸断,看他的眼神就像他们是最恩爱的夫妻,她信任他依赖他,求他救她。 程敬荣闭上了眼睛。 ☆、第161章 程铎挟制钧哥儿时,院子里还有些旁的小丫鬟,虽然几个丫鬟很快就被得信儿的程敬荣派心腹管事关到一处堵住了嘴,消息还是漏了些出去,或许旁的管事下人无法知晓,一直派人留意这边的程钰很快得到了消息。 彼时夫妻俩正要用早饭,陈朔匆匆赶来,程钰去外面听的,因为不知事情会闹到什么地步,他怕含珠担心,离开时只道定王有急事找他,让含珠先用早饭,他过会儿再来。含珠现在已经有些显怀了,猜到程钰未必说了实话,但她也懂得此时照顾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便继续用饭,心不在焉。 程钰赶到正院时,发现院门紧闭,十四岁的程岚神情焦急地求管事放她进去,管事坚决不肯,“姑娘,王爷有命,还请姑娘别为难老奴。” 程岚一个小姑娘,平时行事再稳妥,这会儿也乱了方寸,偏偏管事伸手拦在门前,她也确确实实做不出来硬闯的事。回头时瞧见程钰来了,程岚眼里先是浮起希望,下一刻又黯淡下来,父亲不喜二哥,二哥怎会为了弟弟强行闯进去? 程钰确实不会为了钧哥儿闯门,但里面还有程铎。 “让开。”行到近前,程钰冷声道。 管事乃程敬荣的心腹,让谁进都不会让程钰进,态度比回答程岚时多了不屑,“二爷还是明哲保身吧,王爷的事与你……” 话没说完,被程钰一脚踹中了肚子,管事狼狈地跌在地上,口中吐血,他身后的两个侍卫立即冲上前要制服程钰。程钰动手前瞥了程岚一眼,程岚忧心弟弟,本能地让开地方给程钰施展,程钰注意力马上转移到了两个侍卫上。 几乎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那两个侍卫便与守门管事倒在了一起。 程钰踹开门,大步往里走。 程岚看看地上的管事,命令大丫鬟在外面等着,她提心跟了进去。 厅堂门板紧闭,里面传来谢氏凄厉的哀求,程钰脚步快,最先冲了过去,踹开门,就见谢氏跪在程敬荣面前正在磕头,披头散发的,而程敬荣双拳紧握,回头看时目眦欲裂。 程钰脚步僵住。 程岚目光却落到了对面浑身失血的亲弟弟身上,看到弟弟那里的惨状,从未见过如此血腥场面的大家闺秀惨叫一声,双眼一黑,跌倒在了地上。 “阿岚!”儿子命悬一线,女儿又晕倒了,谢氏哭得声音都哑了,哪边都耽误不得,她狠狠扯程敬荣的衣袍,“王爷,王爷我求你了!” 程敬荣脸上的痛苦已经变成了无动于衷,只有眼里杀意腾腾,盯着程铎道:“杀了他,你也活不成,我说到做到。” 程铎哈哈大笑,笑得眼里流了泪,提着昏迷过去的钧哥儿站了起来,望着程钰道:“二弟你看见了吧?这就是咱们的父王,你以为他真的疼爱小儿子?不是,他就是一个自私自利对幼子都见死不救的畜生!他就是个畜生!活该断子绝孙的畜生!” 说话时手上又是一动。 “钧哥儿!”谢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松开程敬荣,哭着朝儿子爬去。 程铎目光微变,程敬荣发现了,猛地将谢氏抓回了怀里,谢氏现在最恨的人便是他,拼命挣扎,挣扎不开便使劲儿打他,程铎就趁此功夫提着钧哥儿跑出了厅堂,直奔外面而去。程敬荣大怒,一掌劈在谢氏脖子上,将昏倒的妻子放到地上,冷冷看程钰一眼,这才追了出去。 程铎好像疯了,又好像没疯,他提着钧哥儿,向遇见的所有王府下人展示程敬荣的自私自利,为了一条手臂罔顾儿子性命。这样百年难见的热闹让那些下人忘了避开,一个个愣在原地,震惊无比地看着他们平日里温文尔雅玉树临风此时却状若疯癫的世子爷。 “父王,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当着所有人的面扇自己一个耳光,我就将三弟还你。”程铎跑够了,停了下来,怜悯又宽容地看着程敬荣,“父王,你看,三弟还活着,虽然他再也当不成男人,可他还活着,这样便很好了是不是?你虽然让他当不成男人了,虽然让他断子绝孙了,可他还活着,你救了他的命,三弟一定会感激你的,是不是?” 像是说了天大的笑话,不管旁人笑没笑,程铎自己大笑了起来,笑得癫狂,笑到松开手。 程敬荣恨极了这个儿子,见小儿子终于脱离险境,他再也压抑不住怒火,朝程铎冲了过去,“不孝子残害手足,今日我便替天行道杀了你!” 程铎方才的疯狂却是装出来的,他知道程敬荣的本事,知道凭自己的功夫打不过他,既然无法凭借钧哥儿杀了程敬荣,他只能这般谋算。眼看程敬荣到了跟前,程铎猛地朝程敬荣胸口刺了过去。程敬荣常年练武健身,虽年近五旬,身手依然矫健,一个侧身便要避开,恰在此时,右腿忽的被什么狠狠击中,程敬荣暗道糟糕,可没等他随机应变,右臂忽然传来撕心裂肺的疼…… 程敬荣难以置信,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臂被程铎用刀的力道带飞了出去。 程铎也没料到自己会一击即中,亦或是没想到自己奋力一击只是断了程敬荣一条臂膀,他愣了片刻,还是察觉程敬荣要逃,他才回过神,继续朝捂着手臂逃跑的生父追了上去。 程钰在看到程铎疯狂的报复时,便知今日之后,程铎肯定活不成了,此时此刻,他无暇再想什么样的报复才算真正让程敬荣痛苦,他只想助兄长一臂之力。他还有含珠,他不能冲上去将祸水引到自己身上,他只能暗中帮忙。现在程敬荣失了一条臂膀,剧痛影响了他的速度…… 程钰才刚松口气,忽然瞥见一侧几个侍卫迅速赶来,拉弓搭箭…… 程钰大惊,朝他们怒喝:“父王在他手里,不得放箭!” 是希望那些人避讳程敬荣暂迟动手,也是提醒程铎赶紧抓住程敬荣当挡箭牌。 但程敬荣活了大半辈子,眼力反应都强过已经疯狂的长子,几乎弓箭手才站稳,他便朝一侧扑了下去,口中大声号令,“放箭!” 声音未落,十几只利箭齐齐朝程铎飞了出去。 程钰垂眸,不忍看。 陈朔终于赶到了他身边,低声解释道:“他们人多,我拦不住。”就算能拦住,他也不敢拦,周围聚集的下人太多,众目睽睽之下阻拦侍卫救人,就相当于站在了程铎那边,二爷也会背上弑父的罪名。 程钰清楚其中的道理,再不忍,还是朝兄长看了过去。 程铎身中数箭,勉强撑着身子,目光从前面被侍卫扶起的生父脸上扫过,他艰难地转向程钰那边,眼里有只有程钰才能懂的哀求,也有所有人都能看懂的解脱。最后一丝力气耗尽,他仰面朝天倒了下去,那一瞬,他好像看见一个穿红裙的姑娘站在云朵里,羞涩浅笑,又期待着他的靠近。 程铎笑着闭上了眼睛。 这边没有让他眷恋的人,所以死了也好,他可以去陪她了。 程铎死了。 程敬荣还活着,他顺着长子倒下前的目光看了过去,看见了他的次子。想到刚刚程钰“善意”的提醒,想到程钰还“关心”他这个父亲的死活,程敬荣眼里杀意一闪而逝,吩咐侍卫去救小儿子,程敬荣捂着断臂去了次子那边。 “你们退下。”站定了,他虚弱地吩咐跟上来的侍卫。 “王爷……”领头的侍卫提防地看了程钰一眼。 “退下!”程敬荣不耐烦地呵斥道。 领头的侍卫不敢拂逆,领着手下退到了远处,却让人搭起弓箭,随时准备出手救援。 “你也知道了,是不是?”人走了,程敬荣盯着程钰眼睛问,并未言明,但他相信儿子明白。 程钰确实明白,程敬荣在问他是否知晓他当年下毒的事。 刚刚程铎一路狂奔,只说了程敬荣胆小怕死连亲儿子都不肯救,并未提及兄弟二人曾经中了生父下的毒,坏了身体。对此程钰很庆幸,因为程铎提了,传出去有害无益。没有证据,只要程敬荣不承认,闹到明德帝面前明德帝也不可能凭片面之词定程敬荣的罪,毕竟连吴素梅的死,程铎也认定了是意外,而非他杀。消息传出去,程钰不怕自己被人非议,却怕含珠的名声受损,京城的人最喜捕风捉影,他们不会想办法证明也不在乎他程钰究竟治好了没,只会与程敬荣一样,怀疑吴素梅与含珠的清白。或许程铎没张扬出去,就是考虑到了妻子死后的清誉。 示意陈朔退开,程钰迎着程敬荣笃定的注视,冷笑反问,“是又如何?” 程敬荣勃然大怒,“既然知道,你为何还护着那个贱……” “啪”的一声脆响,程钰拼尽全力替兄长替妻子替程敬荣自己扇了程敬荣一个耳光,一直压在心底的怒火也彻底爆发了出来,不顾远处的侍卫朝他举起弓箭,怒视程敬荣,“我们既然能知道,你怎么不想想我们也能找到办法治好自己?你前后怀疑表妹与大嫂不贞,到底是你太过自信,认定两个儿子都是蠢货,还是那根本就是你为自己狠心灭亲找的借口?程敬荣,不用再自欺欺人了,你就是一个连亲骨血亲孙辈都能狠心杀害的畜生!” 言罢朝程铎的尸体走了过去,只留程敬荣僵在原地。 两个儿子,都治好了? 那么,吴氏肚子里怀着的,真的是他们程家的骨肉?他真的,亲手杀了自己的孙子? 世上怎么会有狠心杀害自己骨肉的人? 程敬荣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了两个儿子,他是狠心,他是对不起两个儿子,但他绝没想过要他们的命。如果不是长子残害幼弟还丧心病狂想杀了他这个父亲,程敬荣不会命人放箭,如果早知道儿子们治好了,吴氏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程家的骨肉,他不会杀她,他会想别的办法履行他对妻子的承诺…… “王爷,三爷他……” 身后陡然响起侍卫吞吞吐吐的回禀,程敬荣像是突然活过来了一样,片刻茫然后,急着问道:“他怎样?” 侍卫低头,声音悲痛,“三爷剧痛加身,又失血过多,已经,已经去了……” 去了? 程敬荣如遭雷击。 他看向被另一个侍卫用外袍裹住的死不瞑目的小儿子,再看向自己的右臂,失了魂。 钧哥儿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他当然舍不得他受伤,可他心里清楚,就算他真的砍了自己的手臂,长子也不会放人,反而会趁机杀了他与妻子,再杀了毫无抵抗之力的弟弟,所以他没有像妻子那样轻信,而是打算拖延时间,尽量保住一家人的命。到了这边,长子让他扇自己的耳光,他没有,亦是同样的道理,他也确实等到了救人的机会。 可结果呢? 他的手臂被长子砍断了,他的脸被次子扇了一个耳光,他才九岁的钧哥儿……死了。 是被长子害死的,还是被他害死的? 气血上涌,程敬荣毫无预兆地喷出一口血,直挺挺朝前面栽了下去。 ☆、第162章 程铎闹出的动静太大,程敬荣不可能封住所有知情人的嘴,清醒过后,他忍着断臂的痛楚,进宫面圣。 明德帝早得到了信儿,疑惑之余,十分不快。 静王府是宗亲,算是他的亲戚,没人愿意自家亲戚里闹出丑闻,而这两年程敬荣背地里已经闹出好几桩案子了,先是暗算儿子逼他娶一个根本配不上程钰的妻子,再不知做了什么逼得程钰夫妻去娘家养胎,如今更是,程铎妻子才刚入土,程铎跟着就做出了杀弟弑父之举。 谁闲得没事会杀弟弑父? 定是程敬荣又做了什么。 明德帝越想越恼火,气到看见程敬荣空着一条袖子进来,他都没给他半点好脸色,沉着脸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堂堂王爷闹得家宅不宁,你若是嫌朕麻烦还不够多,嫌咱们皇家丑闻太少,那就继续闹,把怀璧也逼得要杀你,你们父子俩一起死,朕也落得耳根清净!” 龙颜大怒,程敬荣早就跪了下去,一手撑地叩首道:“皇上息怒,臣知罪了……” “你有什么罪?”明德帝冷声质问。 程敬荣额头触地,声音悲戚:“臣有三罪。其一,臣不该偏心幼子,因怕幼子将来地位不如大哥,本事不如二哥,便想替幼子找门好亲事,再给怀璧兄弟寻差些的亲事,如此幼子有妻家撑腰,在两个兄长面前都能抬起头,一时糊涂,坐下了欺凌怀璧之事。” 明德帝哼了哼,等着他继续。 “臣罪其二,治家不严。次媳楚氏怀孕后,长媳吴氏嫉妒楚氏有孕,寻人借子,臣失察,直到吴氏孕后才发现端倪,为保王府上□□面,臣瞒着怀川给吴氏灌了落胎药,一尸两命。臣罪之三,教子无方,没能跟怀川解释清楚,也没能及时劝阻怀川,致使其承受不住丧妻丧子的打击,欲同样报复与我,犯下如此滔天大祸。” 他半真半假又自揭家丑,明德帝没有理由怀疑这三罪,但他怀疑程敬荣还隐瞒了他旁的,“那为何怀璧会担心楚氏在王府养胎会遇害?” 程敬荣目光变了变,抬头时却有些茫然,想了想道:“因为婚事,怀璧与我反目成仇,他谨慎些,臣虽不满,也能理解。” 他字字不提谢氏,明德帝笑了,笑着笑着目光一寒,抓起砚台朝程敬荣身前砸了下去,“朕看你最大的错是被女人迷了心窍!你为何偏心幼子?因为你偏宠他娘谢氏!设计怀璧娶顾家女,谢氏与你是合谋,怀璧送媳妇回娘家养胎,是不是也有谢氏的缘故?那女人是不是暗算过怀璧的子嗣?” 家宅不宁必有因,依明德帝看,静王府的所有麻烦都是谢氏进门后发生的,如果不是谢氏迷惑了程敬荣,程敬荣绝不会放着两个好儿子不偏心,反而去偏心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儿子,甚至偏心到宁可给程钰兄弟娶小户女也要为小儿子争口气。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程敬荣对小儿子的偏爱真的无话可挑,但这里面必定有谢氏夜夜吹枕边风的功劳。 程敬荣不提谢氏,怕的就是明德帝将所有罪名都扣在谢氏头上,一旦明德帝认定了谢氏是祸水,肯定会赐下毒.酒或白绫。程敬荣不愿谢氏死,他已经对不起谢氏了,不能再让谢氏因为自己的错丧命。 “皇上,臣,臣确实被她迷了心窍,但她绝非皇上口中挑拨离间的人。”程敬荣抬起身子,让明德帝看清他脸上的苦笑,“皇上,臣有三个妻子,唯一爱慕的只有对臣最冷淡的谢氏,可她不喜欢我,对我冷漠疏离,是臣为了讨好她,才提出为怀川怀璧娶小户女的主意,她起初不愿意,是臣用小儿子的教养逼他,好让她与臣站在一条船上,让她再没资格嫌弃臣……” “不管你如何袒护她,都改变不了她是祸乱家宅的事实。”明德帝不悦地道,“这样的女人,留下来只会继续让你犯糊涂做傻事,既然你如此喜欢她,朕给她留份体面,就让她病逝吧。” “皇上!” 程敬荣大惊,膝行着爬到明德帝跟前,叩首哀求:“皇上,臣已经没了两个妻子,如今连失两子,又成了废人,若是再失了她,臣下半辈子都再无指望。皇上,您见过岚姐儿的,那是个好孩子,今日她亲眼看见钧哥儿被兄长杀死,对她已是致命打击,或再失去母亲,臣怕她想不开做傻事啊!皇上,臣求您了,饶过谢氏吧,臣真的知错了,臣对天发誓,将来府里再闹出一件祸事,臣甘愿以死赎罪!” 他连连磕头,很快额头中央就多了一片红肿,连着那条空荡荡的袖子,瞧着很是可怜。 想到静王府众人死的死伤的伤,想到程岚那个懂事的隔房侄女,明德帝长叹一声,扶起程敬荣道:“看在孩子们的份上,这次朕饶过她一次,不过死罪可面,活罪难逃,办完丧事后,你便以谢氏丧子病重为由将她禁足,以后都不得再见客。” 程铎回想妻子得知儿子死后木然的眼神,苦笑道谢,妻子那模样,就算没有明德帝的口谕,怕是也不会再想人情往来了。 “怀川虽然冲动疯狂,但也情有可原,他的葬礼,依然按王府世子的规制来吧,你自己想好借口。”明德帝踱了两步,皱着眉头道。宗亲子弟里,太后对程铎赞赏有加,当年去五台山特意点了程铎随行,如此程铎死了,太后心里定然不舒服。 “臣带怀川谢过皇上。”程敬荣真心实意地跪了下去。 明德帝看看他,最后威胁道:“年后朕会封怀璧为世子,楚氏为世子夫人,若他们一家再有任何不测,或是对你有任何怨言,朕不但会要谢氏的命,也会将你贬为庶人,剥夺皇姓,甚至将你关进大牢。”他没空一直留意静王府的家事,只能这样提醒程敬荣别再兴风作浪。 程敬荣只剩程钰一个儿子,虽然程钰已经不认他了,程敬荣却再没有另生爵位继承人的心思,诚心领命。 解释完了,挨了训斥,程敬荣匆匆回了王府。 正院内室,谢氏守在儿子床边,亲自替儿子换上了寿衣,只是看着儿子苍白的小脸,她还是无法相信她活泼可爱孝顺懂事的钧哥儿真的离开她了。 可她又清醒无比,知道儿子是真的死了。 谢氏没有眼泪,也不觉得心疼,整个人好像都空了,如行尸走肉。不疼不哭的滋味儿也难受,像是有什么堵在胸口,让她无法呼吸。 整整三日,谢氏都没有喝一滴水,也没有吃一粒饭,期间无论程敬荣哄她训她开解她或恶言激她,谢氏都没有听见,或是没能记住,她听见他的声音了,却不知道他都说了什么。 然后她就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谢氏好像看见了自己的儿子,他的钧哥儿哭着喊冷,哭着求她去陪他。谢氏心疼极了,想也不想就要跟儿子走,可是就在她快要靠近那团白光快要抱住儿子时,她听见了女儿的哭声。 “娘,你别丢下我,你跟弟弟都走了,我怎么办……” 谢氏不禁顺着女儿的话想了起来。 是啊,她走了,女儿怎么办? 她的阿岚才十四,还没有定亲,她还没有看女儿穿上嫁衣出嫁…… 谢氏忽然就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现出女儿泪流满面的可怜模样。 谢氏哭了,用尽力气抱住女儿,才要安抚,屋外传来丫鬟喊王爷的声音。 从钧哥儿被程铎挟持到前一刻的情形接连浮现在脑海,谢氏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怕不这样,会忍不住泄露心中的恨。 ☆、第163章 十月初,程铎下葬。 翌日早上,含珠由程钰扶着上了马车,进车之前,含珠回头,又看了一眼这气派的静王府。 透过初冬温和的阳光,她好像看到了开春她与程钰回娘家时,遇上程铎夫妻要去寺里赏花的那一幕,吴素梅一脸幸福,小鸟依人地站在程铎旁边。短短几个月过去,那对儿有过罅隙有过甜蜜的夫妻一起走了,静王府里面,只剩愁云遮顶的程敬荣一家三口。 含珠都不想再回这个家,更不用说程钰了。 但不回不行。程敬荣进宫不久,明德帝宣程钰进宫,得知明德帝明年要把那害死王府多人的世子爵位给他,程钰一口回绝,却被明德帝骂了个狗血喷头,骂程钰心胸狭隘只顾儿女情长不顾宗亲体面,骂完又哄了两句,称程敬荣绝不会再犯糊涂,谢氏也被禁足后院,嘱咐程钰别学父亲,闹得家宅不宁。 程钰无奈,只得应下。 这就跟家里有矛盾似的,亲戚们大多劝和不劝闹,而静王府不是一般的小宅小户,静王府的体面牵扯到明德帝的颜面,明德帝不许分家,程钰这个臣子兼侄子就不能忤逆。 “别想了。”程钰在妻子旁边落座,见她对着车窗一脸怅然,他将人转到自己这边,轻轻摸了摸她鼓起来的肚子,“这阵子辛苦了,以后好好休息吧,过去的都过去了。” 含珠看着丈夫消瘦的脸庞,心思都回到了他身上,摸摸他脸道:“你也是,瘦了这么多。” 马车慢慢动了起来,程钰有心活跃气氛,亲她一口道:“那你快炖汤给我,帮我养回来。” 含珠痛快点头,眼里都是笑,“好,我给你做山药红枣羹。” 程钰喜欢看她笑,抵着她额头蹭了蹭,“算了,我怕你累着,等你坐完月子再帮我。” 含珠笑了,马车远离静王府的车轮马蹄声让那些怅然也都远去了,面前是她的丈夫,前面是她们一家人要走的路,她眨眨眼睛,垂眸跟他对着干,“真到了那时候,我忙着照顾孩子,哪有功夫伺候你?” “你没功夫,那我吃亏些,伺候你们娘俩。”程钰抱抱也瘦了的妻子,柔声在她耳边低语。 含珠爱听极了,靠在他肩头拱了拱,三个多月来第一次如此安心。 云阳侯府门外,楚倾已经领着阿洵在等着了,虽说他隔几天就去静王府看一次女儿,如今亲眼看着女儿平安无恙地回来,他才彻底放了心。扶女儿下车时,他扫了一眼程钰,关切地问女儿,“路上可有颠着?” 含珠摇摇头,“没有,马车走得很稳。” 楚倾哼道:“你身子越来越重,今日起就别出门了,给我在家好好养着。”女儿要紧,连续办了两次丧事,后面就是程敬荣死了,他也不会放女儿回去,去那边沾一身阴气,对孩子都不好。 含珠知道他是迁怒程钰了,识趣地应下,扭头看阿洵,笑着夸道:“阿洵又长高了。” 这三个月来静王府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楚倾不许儿子过去给姐姐添乱,所以阿洵很久没见到姐姐了。姐姐回去时肚子还平平的,现在都鼓起来了,阿洵特别好奇,乖乖站在姐姐身边,试探着摸姐姐的肚子,“外甥女长大了,是不是快生了?” 含珠摸摸他脑顶,牵着他往里走,“还得再等等,过年正月里头吧。” 阿洵兴奋道:“那我给她发压岁钱!”每次过年他去舅舅家,舅舅舅母都会给他压岁钱,明年他当舅舅了,当然也得给外甥女发。 男娃天真可爱,含珠听着弟弟清脆的声音,回到住了多年的侯府,身心都轻松了下来。 当天晌午,楚倾让人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席面给女儿接风。 含珠进了厅堂才发现桌上摆满了荤菜,不禁看向程钰。 兄嫂过世,他们理该守孝的,但吴素梅明面上的死因是孕后贪图口腹之欲吃坏了东西,没能保住皇家子嗣,乃是罪过,程敬荣这个父亲做主,命其他子女不必为长嫂守孝。轮到程铎,明面上的死因是丧妻悲恸突发疯病,再情有可原,他都做出了残害幼弟弑杀生父之事,大逆不道,是以不配让兄弟妹妹为他守孝。 这些都在明德帝那里过了路子,所以程钰含珠夫妻俩确实可以不用守孝。 含珠正是养身子的时候,程钰也不想妻子守孝受苦,所以命令厨房还按照以前的养胎膳食方子来,只是他亲眼目睹程铎惨死,心情沉重,便打算替兄长守三个月以尽曾经的兄弟情分。这事含珠是知道的,因此看到这满桌荤菜,她有点担心程钰会不高兴。 程钰悄悄捏了捏她手,示意她不用担心。 用饭时,程钰主动坐在含珠对面,用了几样荤菜,偶尔看看楚倾阿洵争抢着照顾妻子,没事人一样。饭后夫妻俩回莲院歇晌,程钰才边脱外袍边同含珠解释道:“守孝尽的是一份心,不会因我吃了两口荤菜便表示我没有怀念大哥。他饭菜准备地丰盛是为了你好,我若因此生气计较,是我没道理。” 他心平气和的,含珠惊讶地看他。 程钰知道她在震惊他对楚倾的态度,叹道:“他对不起姨母表妹,但他对你好,所以我欠他的。” 想到楚倾对她的那些照顾保护,含珠有些愧疚地道:“我也欠他……” “你没有。”程钰握住她手,看着她眼睛,“如果不是你,三夫人就不会暴露,阿洵可能也被她暗算了,所以你绝不欠他的。”含珠姐妹是他胁迫进京的,没有人比他更知道她的无辜,如果将来楚倾得知了真相,那楚倾要怪要恨的人是他程钰,与含珠无关。 含珠并不认同这话,感情的事,其实最不能当成债一样分个清楚,钱财是身外物,可是动了感情,便是动了心,心又是最不能控制的,至少在她看来,楚倾对她不输于亲生父亲,含珠现在是真心把他当父亲孝顺的。 “好了,不说这个了,你累不累?”挂好衣裳,程钰扶含珠坐在床上,柔声问,说话时撩起含珠衣服,对着妻子的肚子亲了一口。 含珠心里软软的,见他忙着亲孩子,她低头,亲了亲孩子爹的脑顶。 ~ 不用守孝,生活照旧,次日程钰就又进宫当差了。 含珠现在坐不住,正好司嬷嬷也说孕妇总坐着躺着不好,得知楚渊与柳玉妆已经开始议亲了,她就常常去大房那边做客。女人不似男人可以恣意外出,最盼着身边有什么热闹聊天解闷,含珠同样不例外,因为跟大夫人老太太的关系好,她就喜欢听这些婚事琐碎打发时间。 亲事进展地顺利,大夫人十分畅快,见含珠脸上已经没了静王府那些丧事留下来的痕迹,便喜滋滋朝含珠道:“这事多亏了你舅母了,刚开始玉妆那孩子好像不太乐意,多半是嫌弃你大哥冷冰冰吓人吧,你舅母替我们多跑了几趟,总算说服了玉妆……哎,菡菡别笑话伯母,实在是你大哥太犟了,好不容易答应娶妻,若是再错过玉妆这样懂事的好孩子,我真要长白头发了。” 老太太打趣道:“你还是没有我担心,看我,脑袋上都快没几根黑的了。” 她们婆媳俩喜气洋洋的,含珠也高兴。柳玉妆的心思她能猜出七七八八,含珠这会儿好奇的是楚渊的想法,笑着问道:“大哥怎么说的?” 她一问,老太太笑眯了眼,大夫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他啊,那天玉妆不是来咱们这边做客吗?你大哥看到人了,我问他觉得如何,你大哥面无表情地说怕人家看不上他,你说他满意不满意?昨儿个柳家合完八字后把玉妆的庚帖送了过来,我拿给你大哥看,你大哥都看傻了,我让他自己去九华寺合八字,今早他吃完饭就去了,你爹让他办差我都没见他这么着急过。” 没有什么比儿子喜欢她们为他挑的媳妇更让人高兴的了,所以大夫人说得就夸张了些,其实她知道,儿子看庚帖看傻眼是没料到她瞒着他已经谈妥了婚事,今早走得急,则是不喜欢听她打趣啰嗦,早点走好躲清静呢,不过儿子毫不犹豫就痛快答应了,心里可不就是满意柳家姑娘? 中意了,婚后小两口才会过得和睦,大夫人越想越高兴。 楚渊沉稳有本事,柳玉妆貌美又温柔,这样一对儿即将结成连理,含珠由衷地为他们欢喜,附和大夫人道:“老太太跟大伯母一起看中的姑娘,那肯定是万里挑一的,大哥当然喜欢,那大伯母准备何时给二妹妹送信过去?大哥成亲的时候,二妹妹肯定要回来的吧?” 半年没见楚蔷了,含珠真的想她了。 提到女儿,勾起了大夫人的思女之情,马上又说起了女儿的来信。 一直聊到日上三竿,含珠才起身告辞。 往外走的时候,遇见楚渊迎面走来,瞧见她,楚渊放慢脚步,开口寒暄道:“妹妹要回去了?” 含珠点点头,自从那年在九华寺与楚渊打过一次交道后,感受过楚渊兄长般的照顾,含珠对他确实有了几分亲近感,这两年更是将楚渊当真正的堂兄看了。知道楚渊从何处回来,含珠仰头打趣道:“不知高僧怎么说的?” 她笑得狡黠亲昵,调皮劲儿有点像楚蓉,也有点像自己的亲妹妹。短暂的失神后,楚渊也笑了,“没有意外,明年妹妹就要多个大嫂了。” 男人谈论婚嫁没有女儿的羞涩,说好听点叫坦荡从容,说难听了就是厚脸皮不知羞。含珠这个打趣的反而没有他大方,一时竟然不知该怎么接话了,总不能像嗔程钰那样嗔兄长吧?到底不是亲哥哥,含珠学不来楚蔷楚蓉对哥哥的那种撒娇劲儿。 四喜在后面偷笑,楚渊见她这样,好笑地侧身,“我还要去回禀老太太,妹妹慢走。” 含珠红着脸嗯了声,领着四喜走了。 楚渊站在原地目送她,摸摸袖中未婚妻的庚帖,莫名释然。 挺好的,她始终把他当兄长,而他,也可以一心照顾未来的妻子了。 ☆、第164章 外面积雪化了,天晴日暖,暖阁里头,含珠与楚蓉一左一右坐在老太太旁边,陪她招待前来贺喜的女眷。 今日是楚渊与柳玉妆定亲的日子,明年二月两人就要成亲了。 “菡菡产期是在正月吗?”兵部郎中方奎的妻子方夫人笑着问含珠,方家与云阳侯府一直都有来往,因为女儿与楚家几个姑娘交好,方夫人都是直接称呼孩子们小名的。 含珠羞涩地点头,“说是在元宵前后。” “这孩子聪明,会挑好日子。”方夫人颔首,瞅瞅含珠的肚子,十分笃定地道:“瞧你这肚子尖尖的,里面肯定是个大胖小子,不像阿宁那丫头,怀胎时肚子可圆了,当初我就说怀的是闺女,她偏不信,生出来果然是个闺女。” 去年方宁与含珠一起进宫选秀,含珠被指给了程钰,方宁落选后很快嫁了人,就在京城,怀孕比含珠早,这会儿女儿已经快仨月了。 含珠看看自己的肚子,心里有点复杂。以前为了不掺合王府里的浑水,她和程钰都盼望第一胎生个女儿,现在没有顾忌了,夫妻俩依然盼着是女儿,毕竟对着肚子喊了好几个月的女儿了,要是蹦出来一个儿子,小家伙会不会生爹娘的气,嫌爹娘不喜欢他? 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知道类似“酸儿辣女尖男圆女”这些说法都做不得数,但生儿子是喜事,所以她附和方夫人道:“我也觉得菡菡这胎像小子,不过我更喜欢闺女,小丫头乖巧懂事,像菡菡她们几个,哪个我都稀罕,博远他们别看现在都挺懂事的,小时候折腾起来那才叫气人,阿洵就是个例子!” 含珠听了,无奈地摇摇头。 月初下了一场大雪,小孩子体弱容易出事,楚倾怕儿子受寒着凉,再三告诫阿洵不许贪玩往雪地里跑,真想玩了每次只能玩半刻钟。阿洵呢,偏就想玩,趁齐智去恭房的时候偷偷溜到侯府一处结冰的小池子那边去了,大概是在边上踩了两脚觉得冰结实了,就往里面跑,然后就掉进去了,万幸齐智追上去的快,将人捞了起来。 当时齐智都没敢告诉含珠,司嬷嬷倒是得到信儿了,怕含珠心急出事,也没有知声,与齐智商量过后只派人去回禀楚倾,楚倾领着太医匆匆赶了回来。含珠晚饭时没瞧见弟弟,料到出了事,但那时太医已经给阿洵看过了,又有楚倾程钰包括阿洵信誓旦旦的安抚,含珠才没有太着急。 当晚楚倾押着太医守了儿子一晚,确定阿洵没有发热才放太医去睡觉。 阿洵养着的时候,楚倾对儿子好得不能再好,儿子要什么他都答应,院子里雪人堆了俩。等阿洵又活蹦乱跳了,楚倾顿时变了一个人般,将阿洵按在榻上脱了裤子连续打了好几个大巴掌,疼得阿洵跟姐姐解释自己为何不能坐的时候眼里还转泪呢。 除了打,楚倾还罚了儿子一个月禁闭,所以今日这样的大喜日子,阿洵都没能过来。 晌午宴席散后,含珠回莲院前先去看阿洵。 阿洵蔫蔫的,听得到大房那边的热闹却看不着,比挨顿打还让他难受。含珠过来时,小家伙正蒙着被子捂着耳朵生闷气,听到姐姐的声音,阿洵立马钻出被窝三两下将被子铺平,再放下帐子一边穿衣裳一边往书桌那边走。 于是含珠进来,就见男娃端坐在书桌前,神色认真地看书呢。 含珠扫了一眼还在轻轻晃动的纱帐,想到进来时听到的动静,哪里还不明白? 含珠佯装不知,在弟弟旁边落座,轻声问道:“阿洵吃饭了吗?” 阿洵乖乖点头,“吃了。”说话时目光落到了姐姐鼓鼓的肚子上,记起爹爹威胁他再不听话外甥女生下来后就不给他抱,阿洵真的怕了,从一侧抱姐姐的腰,以前抱得轻轻松松,现在姐姐胖了,阿洵得努力伸长胳膊才能抱一圈了。 “姐姐,我听话,你生了外甥女让我抱行不行?”阿洵依赖地靠着姐姐手臂,可怜巴巴地道。他盼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熬到快要过年了,过完年不久小外甥女就会生出来,爹爹真不让他抱…… 光是想想,阿洵眼泪就掉了下来,低头抹眼睛。 含珠好笑又心疼,摸摸弟弟小手道:“那阿洵之前还答应过我不贪玩淘气呢,结果还不是偷偷跑出去掉进了冰窟窿里?阿洵说的话我都不敢相信了。” 阿洵眨眨眼睛,这下直接哭出了声,“我听话,我真听话了,姐姐别不信我……” 含珠松开男娃的手,转身帮他擦泪,“阿洵知道吗,你掉进去那晚姐姐也哭了,怕你生病怕你出事,怕以后姐姐再也见不到阿洵了。现在姐姐再信阿洵最后一次,往后再让我发现阿洵骗我,那我就再也不回家了,也不许你去王府看我,更不许你看小外甥女。” 阿洵哭得都发抽了,抽搭着保证再也不淘气。 含珠费了好一顿功夫才把男娃哄好,替他洗过脸后,打听齐智,“你给他送药去了吗?” 楚倾让人打了齐智三十板子,当着阿洵的面打的,那晚阿洵做梦都哭了,不停求爹爹别打。 提起齐智,阿洵眼里浮现愧疚,抹泪道:“送了,我跟他认错,他说他不怪我。” “那你是怎么想的?”含珠循循善诱地问。 阿洵仰起头,小脸上写满了坚定,“姐姐,我以后会懂事,再也不让齐智因为我犯错挨打了。” 男娃明白事理,含珠奖励地亲亲他额头。 亲完才要起来,听到男娃肚子咕咕地叫,含珠狐疑地看弟弟,对上阿洵因为撒谎而不安的小脸,含珠叹口气,吩咐四喜去厨房传饭。 陪了会儿弟弟,含珠回自己屋里歇晌,睡着睡着,身边一沉。 她睁开眼睛,对上程钰温柔的眼。 “回来了?”含珠情不自禁想往他那边靠,程钰没让她动,他往她那边挪,习惯地去摸她肚子,怕冰着她,哪怕手已经热乎了,程钰依然只是隔着衣裳轻轻摩挲,“今天女儿有没有闹你?” “睡觉前踢了我两脚,越来越有劲儿了。”含珠跟他一起往下看。 “该不会真是儿子吧?”程钰在她耳边轻声问,做贼一样。 含珠被他提防孩子的认真样逗笑了,“是又如何,难道你就不喜欢了?” 她就在他耳边说的,温温热热的气息吹得程钰浑身发紧,像是荒草上落了火星,他低头就往她怀里拱。她怀孕,他计划是中间那几个月解解馋的,可正赶上兄长过世,等程钰老老实实守完三个月的孝,含珠肚子越发大了,眼看再过一个来月就要生,他再想也得忍着,或是…… 程钰挪到了妻子身后,不想让她累,动动手指都不想,他就自己来,只让她躺在他前头。 含珠听着身后的动静,感受他紧贴过来的结实胸膛,心里痒痒的同时,更多的是心疼。就像现在,她知道想要却必须隐忍的滋味儿,但她只是偶尔才这样,程钰却忍了大半年。或许是怀孕容易胡思乱想,好几次听着他重重的呼吸,含珠都担心他会熬不住去碰别人,有次实在太难受被他看了出来,得知她那样想他,程钰气得当晚躺下足足半个时辰后才肯同她说话。 “含珠……” 程钰哑声唤她,含珠才要应,他又将她小衣扯走了。 含珠无声地笑,默默等他收拾。 放松了一次,程钰更精神了,重新转到她对面,“我出宫时听人说,永福郡主生了个女儿。” 含珠自己有了孩子,得知顾衡儿女双全,心里没有太大波动,纳闷问他,“为何告诉我这个?” 程钰笑着替她理理鬓发,亲她一口道:“她身体那么弱都顺顺利利生了两个孩子,你比她强多了,肯定会没事的。”离生产的日子越来越近,她晚上睡得越来越差,程钰知道她害怕生孩子时出事,毕竟她母亲就是这样去的。 这种劝法有点贬损孟仙仙,含珠瞪了程钰一眼,却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想到与孟仙仙几乎同时有孕的瑞王妃张明怡,含珠随口问道,“瑞王妃那边有消息了吗?” 程钰想了想,回道:“没听说,我也没派人留意那个。” 孟仙仙产女他是碰巧听说的,而且他还知道,孟仙仙产后大出血,四个太医轮番上阵才将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能不能彻底康复就不一定了,但这种事程钰当然不能告诉含珠,免得加深她的害怕。 含珠也不是特别在意张明怡,很快就被程钰引着谈论旁的事情了。 没过几天.朝廷大休,随着年关将近,京城的炮竹声也越来越多。 含珠身子重,推了所有宴请的帖子,宫里也没去,安心在家养胎。凝珠担心姐姐,过完年每天都跑过来,守在姐姐身边。楚倾本来就喜欢这个娇憨可爱的干亲小侄女,这会儿有人陪女儿解闷哄女儿开心,他便让凝珠在侯府住了下来。 但最担心含珠的,当然是楚倾与程钰这对儿翁婿。 以前楚倾总抢着要陪女儿,现在他不抢了,安安静静地在旁边看小辈们逗姐姐笑,怕女儿在他与丈夫中间为难。程钰呢,他以前总让着楚倾,现在是寸步都不想离开妻子,怕一不留神没能及时照顾妻子让她出事,恨不得取而代之替妻子生。 一个年过下来,楚倾瘦了一圈,程钰勉强养回来的一点肉又掉了下去。 含珠被这么多亲人小心翼翼地盯着照顾着,心里也有压力,越来越焦虑。 十五这日早上,程钰照旧先起床,穿衣时见妻子醒了,轻声问她:“现在起还是再躺会儿?” “再躺会儿吧。”含珠困倦地道,昨晚醒了几次,她没睡好。 程钰就先去恭房了。 含珠收回视线,刚想往外面挪一挪,肚子忽然疼了起来。 含珠顿时不困了,想要按照司嬷嬷教的那样确定是不是真的要生了,恭房那边传来的水声却让她发慌,待自己底下也有水流了下来,含珠再也忍不住,急着喊他。 她害怕。 程钰放完水,正在系腰带,听到她惊慌的喊声,手里的裤子险些掉下去。 要生了? 程钰边系腰带边往里跑。 含珠一直盯着那边盼他过来,本来很怕,瞧见他如此狼狈的模样,忽的笑出了声。 生就生吧,这样一举一动都被人密切关注的紧张日子,她真的受够了。 ☆、第165章 含珠要生了。 司嬷嬷也是真正开了眼界。 眼看着楚倾领着阿洵凝珠争先恐后地赶进产房,与早就陪在一旁的程钰一起围在床前,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准娘亲别怕,司嬷嬷额头青筋就发抽。 “侯爷,男人不宜进产房,你们还是先出去吧。”论起生孩子,司嬷嬷自认是管事的,怕影响夫人生子,她故意放严厉了语气,只把楚倾程钰等人当成碍事的男人,而非什么侯爷王府子弟。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那些规矩都是……规矩算什么?”楚倾嫌她啰嗦,刚想说规矩都是屁,对上女儿不满的目光,连忙改了词儿。 司嬷嬷气得够呛,大的管不了,先去管小的,“凝姑娘领世子出去吧,屋里……” “我要跟爹爹一起守着姐姐!”阿洵跑到爹爹另一边,紧紧抱着爹爹大腿,摆明了爹爹不走他也不走的架势。凝珠没有抱楚倾,但她早把亲姐夫的地盘占了,坐在椅子上握着姐姐的手安抚,“姐姐,我在旁边陪你,我是女的……” 此话一出,乖乖让出地方站在旁边的程钰,以及对面楚倾爷俩都看向了她。 凝珠一点都不怕,学司嬷嬷那样教训三人,“产房人多了碍事,再说也没有男人看女人生孩子的,姐夫姑父阿洵你们快出去吧!” 阿洵什么都不懂,不想走又觉得凝姐姐的话有道理,就仰头看爹爹。 楚倾当然知道他不能看女儿生孩子,但也知道女儿还得过好一阵子才开始生,所以想多陪陪女儿。想要给小丫头讲道理,目光在程钰身上扫过,楚倾灵机一动,将容易得罪人的难题踢了过去,“怀璧怎么说?” 程钰看向含珠,见她还算平静,依然因她蹙起忍痛的眉头而心疼,俯身问道:“我多陪你一会儿,行吗?” 含珠点点头,因为妹妹坐在程钰身边,她先打发妹妹,“妹妹听话,去外面等我,姐姐没事的。” 凝珠眼睛发酸,说不清是因为担心还是因为姐姐留下姐夫而不让她陪,但她最听姐姐的话,最后看一眼姐姐,乖乖走了出去。 含珠再转向另一边,恰好底下又是一阵疼,含珠咬唇,哀求地望向楚倾。 楚倾受不了女儿这样,当即抱起儿子往外走,出门前回头叮嘱女儿,“菡菡别怕,爹爹就在外面陪你,爹爹请了最好的产婆最好的太医,你安心生就是。”他错过了女儿前十二年的生活,现在女儿要面对生子这道难关,他必须陪着她。 含珠朝门口的父亲点点头,虚弱一笑。 屋里除了井然有序忙碌的产婆丫鬟,就只剩程钰陪着妻子了。 “疼不疼?”程钰握紧妻子的手,忽然很是自责。为何一定要生孩子,她这么痛苦,怀孕的时候做不好站不好睡不好,吃饭也诸多避讳,现在还要去鬼门关闯。程钰害怕,他比她更害怕,她怕的是疼是孩子出事,他怕她们娘俩。 男人声音微颤,含珠听出来了,当身边的亲人需要照顾时,她就暂且忘了自己的苦,笑着安抚他,“不疼,嬷嬷说只有最后生的时候才会疼,你别着急,看你额头,都冒汗了。” 程钰看不见自己的汗,只看见了她的,明白她在疼他,程钰眼睛突然发酸,及时装作去亲她脑顶,让眼泪落在她发上。这就是他的妻子,他傻乎乎的含珠,永远都把在意的人放在前面,对凝珠是,对他也是,可她明明是最娇柔的花,是最该被人护在手心里疼的,譬如此时,程钰宁可她哭着撒娇喊疼,也不愿听她反过来安慰他。 被人照顾的感觉确实很好,但程钰想让她做那个被照顾的,想让她不那么体贴,想让她自私任性一次,想让她只考虑自己一次。 “那一会儿你疼了,告诉我?”努力憋回眼泪,程钰亲她眼睛,亲她脸颊,“我是你丈夫,该我关心你,不用你忍疼惦记我。” 含珠愣了愣,懂了他的意思,看看他泛红的眼圈,含珠撇撇嘴,落了泪,“我疼……” 程钰这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无力,慌乱地帮她擦泪,“不哭不哭,那咱们不生了,以后都……” “你闭嘴!”含珠气得堵住他嘴,她要给他生很多很多的孩子,至少也要生两个,让他多体验一次当爹爹的快乐,也让孩子们有个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互相照顾。含珠这辈子最感激三件事,一感激她有一对儿疼她的爹娘,一感激她有相依为命的可爱妹妹,一感激她遇到了程钰。现在她要当娘亲了,她也要当个好娘亲,让她的孩子会有同样的感激。 程钰还想再说什么,大夫人老太太闻讯赶来了,老太太一看程钰在里面,当即就赶他出去。女人生孩子男人怎么能留在里头?万一因为看到的生出厌烦之心,那就是害了侄孙女一辈子。真心疼人,在外面陪着照样管用。 程钰楚倾之前敢在产房胡闹,仗得就是院子里没有女眷长辈约束,现在老太太发话,还是含珠敬重的老太太,程钰便不好装没听见,忧心地去外面与楚倾等人一起等着。 老太太上了年纪,也去外面了,留大夫人在里面照顾含珠,两刻钟后,方氏得信儿匆匆赶来,两人都是生过孩子的,帮起忙来处处都能落在点子上。含珠按照长辈们说的法子调节呼吸,渐渐地没那么怕了。 只是底下却越来越疼了,最初含珠还能留意时间,熬到后头,好几次都生出了放弃的念头。 产房外面,楚倾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双拳紧握。妻子生过两次孩子,每次他都在外面陪着,楚渊以为轮到女儿时,他能够镇定冷静地提点女婿,真到了这时候,他才发现等女儿生孩子,他不但紧张胜过当年,更比那时多了害怕。 都说女人生孩子危险,妻子生时楚倾没经历过,自然不怕,等妻子第二次生完去后,楚倾连怕的机会都没有,直接是悔了。夏姨娘生小女儿时,楚倾没有害怕,因为夏姨娘对他来说可有可无,可现在他等着的,是他的女儿啊! 如果女儿有个三长两短…… 楚倾猛地站了起来,去了外面,干侄女懂事地牵走了儿子,他得去瞧瞧,只是才走出门口,楚倾就迈不动脚了,因为他听到女儿喊了,从早上等到天色渐暗,女儿第一次喊出声。 “夫人再加把力,快了快了!” 里面产婆兴奋地鼓励道,门外程钰双腿发软,几欲倒了下去。她一直都不发出声音,只有压抑不住的闷哼提醒他她还活着,她要是再没有大一点的动静,他真的要闯进去了,看看她到底怎么样了。 两刻钟后,产房里传来了嘹亮的婴儿啼哭。 “小外甥女哭了!”阿洵往回走时听到孩子哭声,立即挣脱凝珠的手往里赶,恰好产婆收拾干净孩子抱出来给众人看,听到这话,先拦住想进去的程钰,提醒他夫人平安只是等会儿才能进,这才笑呵呵道:“恭喜二爷,恭喜侯爷,夫人生了个小公子!” 说着将手里的襁褓递了过去。 儿子? 程钰还愣着,楚倾先一步将外孙抢了过去,掀开襁褓瞧瞧,朗声大笑,“果然是个带把的!带把的好,长大了我把我的本事都教给他!”外孙女有外孙女的疼法,外孙有外孙的养法,反正只要是女儿生的,楚倾就都喜欢。 抱着闭着眼睛扁嘴的外孙晃了圈,楚倾坐到椅子上,朝凑过来的凝珠阿洵道:“你们看看,他是不是长得很像我?”合不拢嘴,语气十分地自豪,好像那不是他姓程的外孙,而是他亲儿子。 凝珠虽然盼着外甥女,但姐姐生了儿子是大喜事,她由衷地高兴,低头仔细打量外甥,看一眼就退后了两步,“怎么这么小?” 楚倾颠了颠,估摸道:“这得有七斤,不小了!” 产婆明白凝珠的意思,笑着道:“姑娘第一次看刚出生的小孩子吧?没事,小公子吃.奶后长得就快了,敢满月的时候,绝对长开了,二爷夫人都是顶尖儿的好容貌,小公子必然也十分漂亮!” 凝珠半信半疑。 阿洵看着爹爹怀里丑丑的小外甥,再看看爹爹抱着小外甥高兴咧嘴笑的样子,神情黯淡了下去,再无之前的兴奋劲儿。姐姐生了小外甥,小外甥跟他一样是男的,小外甥比他小,小外甥会长得很漂亮,姐姐会不会只喜欢小外甥不喜欢他了?就连爹爹,都说要把本事传给小外甥…… 阿洵眼里转了泪,怕被爹爹瞧见挨骂,小家伙抿抿嘴,忽的跑了出去。 楚倾疑惑地喊他,脑袋才转向门口,怀里忽的一松。 不能马上进去看妻子,程钰抢回儿子后就退到一旁,兴奋紧张地看她为他生的儿子。 小家伙生了一头浓密乌黑的胎发,发皱的小脸有些红,眉毛淡得几乎看不出来,平心而论,真的不好看,程钰都怀疑楚倾如何看出小家伙像他的。但这是他程钰的儿子,是他与含珠的儿子,想到再过一年半载的小家伙就会喊他爹爹喊含珠娘亲,程钰的心就化了。 儿子,他有儿子了! ☆、第166章 正月里天寒地冻,虽然屋子里烧着地龙,对于刚出生的小孩子来说还是冷的,男娃自抱出来后就一直在哭。程钰第一次当爹,怕儿子出事,紧张地看着产婆,产婆笑着将秤盘递给楚倾,道:“屋里头收拾的差不多了,那就快称称小公子吧,一会儿赶紧送进去喂.奶。” 楚倾立即勾起秤盘,转向女婿,程钰小心翼翼将襁褓放了进去。秤盘吃重轻轻转,程钰的心也跟着转了起来,弯着腰双手紧张地护在旁边,倒是里面的男娃大概是第一次这样玩,抿抿嘴,竟然不哭了。 “他不哭了……”凝珠也伸手护在旁边,对着外甥小声道,新奇极了。 “我外孙一看就是个胆大的!”楚倾乐呵呵夸道,看一眼襁褓里的男娃才开始挪秤砣,很快就喜道:“七斤五两!比他舅舅生下来那会儿还重了两斤!” 他嗓门太大,男娃忽的又哭了起来,程钰赶紧抱起儿子,朝里面赶了进去。 楚倾抬脚要跟上,想了想又顿住,拦下凝珠道:“让你姐夫先进去吧,咱们瞧瞧阿洵去。”女儿现在肯定特别累,还得喂孩子,他们进去并不方便。 凝珠乖巧懂事,看看厚厚的棉帘子,转身跟着楚倾往外走,疑惑道:“阿洵怎么跑了?” 楚倾想到女儿刚怀孕那会儿他问儿子为何想要外甥女,儿子说怕姐姐有了外甥不喜欢他了,笑了笑,摸摸凝珠脑袋道:“他嫌你们外甥长得太丑了。” 凝珠愕然。 好吧,外甥这会儿好像是有点丑,特别是哭起来的时候…… 屋里头,含珠总算瞧见了儿子,一点都不觉得丑,接过儿子亲了又亲,恨不得这会儿小家伙就会喊她一声娘。男娃听到娘亲柔柔的声音,仿佛知道这就是娘亲似的,哭得没那么厉害了,闭着眼睛要找什么。 此时产房都收拾干净了,司嬷嬷等人退了出去,除了含珠一家三口,只有方氏在旁边,见此忙道:“怀璧先出去吧,孩子饿了。” 程钰不想走,挨了含珠羞答答一眼瞪,因为舅母在旁边,又怕儿子饿肚子,程钰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守在门帘前,竖着耳朵听里面娘俩的动静,随时准备进去。 “这样托着。”方氏坐在床边,教含珠怎么抱孩子喂.奶。 含珠照顾过弟弟妹妹,抱孩子十分熟练,喂奶却是头回,学得很认真。准备好了,瞅瞅守在旁边母亲一样的舅母,含珠微微红了脸,短暂扭捏后,轻轻松了中衣。为了方便喂孩子,进来前就没有多穿,男娃一碰到香软的娘亲,本能地张开了嘴。 含珠没料到儿子力气那么大,疼得吸了口气,方氏见孩子干使劲儿吃不到,帮着按了按,又试试另一边,都不行,无奈苦笑,凑到含珠耳边低声交代了一番,然后没管害羞的小媳妇,她快步出去了,换程钰进来。 程钰什么都不知道,进屋见儿子趴在娘亲怀里,以为已经开始吃上了,兴奋地凑过去看。含珠在方氏离开时悄悄拢了拢衣服,但依然遮不严实,见程钰眼睛发直喉头也没出息地滚,含珠脸红极了,却不得不扭头,细声把方氏说的法子告诉他。 再不好意思,也不能饿了儿子啊。 这差事对程钰来说无疑是天上掉馅饼,想挪开碍事的儿子,见小家伙执着地霸占一边不肯让地方,程钰没舍得拨开儿子,先去通另一边。他力气大,没两下就好了,兴奋地唤妻子,“行了!” 托着傻儿子就要送过去。 “等等……”含珠拦了一下,此时也顾不得羞了,抓起准备好的帕子要擦。 程钰目光瞬间就变了,哑声问她,“怕儿子嫌弃我?” 他大手捂着不让她擦,含珠又羞又无奈,“舅母说咱们大人吃东西杂,嘴里不干净。” 程钰盯着她看了会儿,虽然知道妻子说的是实话,但他还是有种被嫌弃的感觉,抢过帕子替她擦,擦得那个认真啊,认真里带了坏。含珠没功夫也没那么多力气跟他闹,赌气挪开他手,将儿子送了过去。 男娃立即使劲儿吃了起来。 程钰眼馋,给含珠通另一边时,流连的时间就长了,怕儿子不够吃,他没抢,就那样占着地方。 含珠瞧瞧怀里一大一小两颗脑袋,小声求他,“快起来吧,一会儿该来人了。” 程钰见好就收,慢吞吞抬起头,盯着那瞧了会儿,才慢慢遮上。看看闭着眼睛吃的儿子,他注意力回到了妻子身上,替她拢了拢汗湿的鬓发,抚摸她发红脸庞,疼惜地道:“辛苦你了。” 含珠柔柔地笑,“一点都不苦。”看到儿子的那一瞬,十月怀胎的辛苦,这一天的煎熬折磨,就都变成了浓浓的满足。 摸摸儿子乌黑的短发,含珠笑着逗丈夫,“看你这么高兴,其实还是喜欢儿子的吧?说什么更喜欢女儿,是不是哄我的?” 程钰冤枉极了,点她鼻子,“那你还说喜欢女儿呢,现在怎么一直笑?” 含珠说不过他,帮儿子换一边,有点困了,但还惦记着孩子的名字,喃喃地问他,“之前想的都是女孩名,现在叫什么好?” “你起,你说叫什么就叫什么。”程钰亲了亲她手,欢喜地哪都想亲。 含珠想了想,看看门口,与他商量道:“要不让他外祖父起吧,先起个小名,大名不着急,满月再说。”程钰是宗亲子弟,孩子起名多半得跟定王等人的子嗣一起排序,不像小名,没那么多讲究。 程钰毫不犹豫地应了,温柔地摸她额头:“好了,你快睡吧,我看着儿子。” 从早上疼到天黑,他在外面干等着都累,她肯定更难熬。 含珠确实累了,沉沉睡了过去。 小家伙吃饱了,被爹爹放在娘亲身旁,很快就睡熟了。 程钰在旁边坐着,一会儿摸摸儿子的小手,一会儿看累极而睡的妻子,心满意足。 门帘忽然被人掀开,凝珠探头进来,瞅了瞅,轻声问道:“姐夫,我们进来行吗?” 程钰颔首,站了起来。 凝珠就领着眼圈红红的阿洵进来了,后面跟着一脸笑的楚倾。 “他睡着了,阿洵别出声。”凝珠坐在椅子上,将阿洵拉到身前抱着,与他一起看睡着的男娃,轻声哄他,“阿洵是阿洵,外甥是外甥,我们都喜欢啊,怎么可能有了外甥就不喜欢阿洵了?” 阿洵趴在床上,大眼睛盯着丑丑的外甥,抿着小嘴儿不说话。 有些道理一时也讲不清楚,凝珠就引阿洵看外甥像谁。 阿洵闷了会儿,忽的道:“像我。” 男娃语出惊人,楚倾差点呛到,低头问儿子,“怎么看出来的?” 阿洵撇撇嘴,“我小时候也躺在襁褓里,晚上让姐姐抱着睡。”现在他大了,只能自己睡觉,姐姐变成外甥的了。 越想越心酸,阿洵转身趴到凝姐姐肩头,又哭了。 凝珠好笑地拍他。 阿洵哭得伤心委屈,大人们都没当一回事,程钰低声对楚倾道:“岳父给他起个小名吧,表妹说让你起。” 楚倾怔了怔,看着女儿熟睡憔悴的脸庞,眼睛突然也有点酸。那年将女儿从武康伯府接回来时,他跟女儿认了几遍错,女儿没有说任何原谅的话,也没有与他置气,客气疏离胆怯,就像他是陌生人。四年下来,女儿与他亲近了不少,但父女依然算不上亲近,至少女儿就从来没有像小女儿那样朝她撒过娇,仅有的几次,都是被他连哄带骗得来的。 可女儿真的原谅他这个父亲了,她主动让他给孩子起名。在楚倾看来,小名比大名的意义更重,因为那是一家人亲昵时的称呼,大名是留给外人看的。 心中百感交集,脸上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楚倾弯腰将外孙抱了起来,点点男娃嫩嫩的小脸,思忖片刻道:“既然是十五生的,就叫元哥儿吧,元宵的元。”元为首为长,外孙是家中长子,将来又注定会继承静王府的爵位,当得起这个字。 “谢岳父赐名。”程钰真心实意地道,元哥儿,确实是个好名字。 阿洵听到了,抹掉眼泪,抬头看爹爹。 楚倾笑着蹲下去,好声问儿子,“阿洵觉得爹爹起的名字如何?” 阿洵望向襁褓,小嘴儿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楚倾语重心长地教儿子:“阿洵今年七岁了,都当舅舅了,不能再随便掉眼泪,你这样,你姐姐醒了以为你不喜欢元哥儿,不喜欢她的儿子,她该多不好受?” “我喜欢元哥儿!”阿洵马上辩解道,一着急声音就大了。 “真喜欢?”楚倾盯着儿子眼睛问。 阿洵认真点头,这是他的外甥,他当然喜欢,他只是怕姐姐有了外甥后就忘了他。 “那你亲亲元哥儿。”楚倾笑着将外孙抬高了些。 阿洵瞅瞅闭眼睡觉的元哥儿,一手扶着爹爹肩膀,一手按着爹爹手臂,低头,轻轻亲了亲外甥的小脸。亲到了,阿洵顿了顿,吸吸鼻子,咧嘴笑了,“元哥儿也不香,没有姐姐香。”小家伙一直因为姐姐香自己不香不高兴呢,觉得自己跟姐姐不像,现在外甥也不香,他就舒服了。 楚倾皱了皱眉,抬眼看向女儿。 腊月里安排产婆时,程钰告诉他女儿并没有什么月华香,那香乃是女儿大病醒来后突然多出来的,怕传出去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才隐瞒了下来。事情不大,但这关系到信任的问题,若不是料到生产时香气浓郁遮掩不住,女儿女婿怕会继续隐瞒他吧? 不过想到女儿让他给外孙起名字,楚倾又释然了。 女儿瞒了他那么久,真追究起来,还是因为他这个父亲当得不够好。现在女儿已经真正接受了他这个父亲,那他还计较从前做什么?要怪,也该怪程钰跟孩子舅母,一定是他们不许女儿告诉他的。 想到这里,楚倾不满地瞪了女婿一眼。 程钰在阿洵提到香时就暗暗留意楚倾了,发现楚倾没有多想,就心甘情愿挨了这一记眼刀。 趁女儿睡着休息,楚倾将女婿叫了出去,负手问,“元哥儿洗三,用给你爹下帖子吗?” “岳父又何必明知故问?”程钰平静地道,“元哥儿只有外祖父,没有祖父。”那人不配。 这是楚倾从外甥女婿嘴里听过的最好听的话,嘴角高高翘了起来,但没忘了叮嘱他,“你不认他没关系,别蠢到把爵位往外推,那不是他的东西,是你祖父老静王爷留下来的。程敬荣丧尽天良愧对程家列祖列宗,你跟元哥儿没有任何错,当得起也必须担起光耀门楣的重任。” 程钰当了王爷,他的女儿才会做王妃,外孙才会做世子。楚倾没想过帮女儿去抢那个位子,但现在机会来了,他不能让女儿再错过,因为他楚倾的女儿,确实当得起一王正妃。论尊荣,女儿或许比不过将来的萧彤,但绝对会强过心高气傲还向女儿耀武扬威的瑞王妃张明怡与寿王妃宋可莹。 程钰默然,明德帝都那样说了,他还能怎样。 元哥儿满月前三天,明德帝下旨封程钰为静王府世子,含珠为世子夫人,程钰进宫谢恩时,明德帝暗示他回王府替元哥儿办满月礼。 程钰再不愿回去,楚倾再舍不得女儿外孙,都得按照明德帝的意思行事。 ☆、第167章 二月里白日渐长,神弩卫官房里,程钰看看窗外,有点不耐烦了。 他想快点回家抱儿子,可日头还太高,就算他是皇亲国戚,连续多日早退也不好。 好不容易熬到时候差不多了,程钰跟几个同僚打声招呼,起身就走。 快走到宫门时被人叫住,程钰回头,就见定王慢悠悠踱了过来,目光不善。 程钰稍微想想就知道了,待定王走近了,他低声问道:“皇上又催你了?” 定王不置可否,一脸郁闷。当初他与程钰瑞王寿王三人一起赐的婚,他成亲最早,偏就属他府里没有好消息,瑞王腊月里添了个儿子,程钰紧跟着也有了儿子,就连最晚成亲的寿王也有种了。他自己没着急,父皇倒是隔几天就问一次,就差派人去王府盯着他与妻妾同房了。 所以这个月每次看到春风得意的程钰,定王胸口都发堵。 他闷闷不乐,程钰想想定王与萧彤成亲都快满两年了,自己又吃过亏,不由试探道:“二哥请太医给二嫂诊过脉吗?” 定王摇摇头,“不是她的问题。”说完意识到这话有些不对,马上又补充道:“我没怎么碰过她。”父皇为他选妃,他没法拒绝,王妃娶回来了,虽然不太合他的意,定王也是想跟她过的,可是试了两次,萧彤古板不上道,定王便不喜欢她了,每月只有初一十五去她那边,还是为了避免传出闲言碎语才去的,夜里夫妻各自躺个被窝睡觉,规规矩矩,能生出孩子才怪。 程钰沉默。 两人虽然情同兄弟,但很少谈及儿女情长,定王不是个愿意委屈自己的人,他不喜欢谁,就不可能为了子嗣去碰谁。但子嗣对男人来说是件大事,程钰可以不在乎,定王想要那个位子,怎么都得证明他有传宗接代的能力。 “那要不请太医给那些妾室看看?”程钰斟酌着问,定王妾室有几个,怎么个个都没消息? 定王忍住摸鼻子的冲动,重重捶了程钰一拳,瞪眼睛骂道:“才被父皇啰嗦过,怎么连你也来催我了?”定王原打算有嫡子之前都给那些妾室服避子汤的,但现在根本没有必要服了,因为定王发现自己对那些妾室也没了兴趣。说来荒谬,他自己都觉得奇怪,有次刻意去了一个妾室那边,只是手才碰到对方的衣襟,脑海里就浮现出另一道身影,比什么凉水都管用,立即让他意兴阑珊,但这事定王是绝不可能告诉程钰的。 劝他他不爱听,程钰也不是话多的人,他对定王的妻妾生活也不敢兴趣,便道:“子嗣是大事,二哥自己想想吧。”言罢接过小太监牵过来的马,翻身而上。 定王也上了马,与他并行,“好久没一起喝酒了,咱们去喝两杯?” “明日元哥儿满月,府里事情多,我得回去看看。”程钰想也不想就拒绝。 定王不高兴了,指着西边的日头道:“这才什么时候,喝两杯酒能耽误多少功夫?我看你就是着急回家哄媳妇儿子了,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整天想着窝在炕头哄孩子,传出去不怕让人笑话!” 程钰毫不在意,意味深长地奚落道:“等二哥有了儿子,就会变得与我一样了,二哥慢走,我先行一步。” 不给定王阻拦的机会,催马跑了。 定王对着他背影骂了几句,自己去喝酒了。 那边程钰回到王府,在前院换过衣服后,立即去了后院。 元哥儿现在一天除了三顿饭前后醒着,大部分时间都是睡着度过的,程钰今天回来的早,小家伙还没醒呢,躺在自己的小被窝里睡得香甜。含珠坐月子期间司嬷嬷不许她看书也不许她做针线,这最后一日也没有让她忙活,所以她没事干,就躺在儿子身边陪他睡。 程钰没让丫鬟通传,脚步轻轻的,娘俩谁都没惊动。 慢慢坐在床上,程钰先看了一眼儿子,目光很快移到了妻子这边。她明显沐浴过了,长发松散,凌乱地铺在枕上,乌压压的黑衬得那娇美脸庞艳若牡丹,可她潋滟的杏眼闭着,娴静温柔,叫人被她诱.惑,又舍不得扰她好眠。 程钰俯身,深深吸了口气,闻到她特有的香,夹杂着淡淡的奶.味儿。换成普通的脂粉香气,与奶.味儿混合多半不好闻,但她的香就是这么神奇,不管浓了淡了,都沁人心脾,或是安了心,或是为之疯狂。 程钰现在就是安心的,轻轻亲了她一口。 起身时,发现旁边盖着小棉被的儿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张着小嘴儿看他。程钰知道儿子现在能看清半臂左右的距离,就朝儿子笑了。元哥儿瞧见爹爹笑,他也咧了嘴,露出粉.嫩的小牙床。 “有没有嘘嘘?”程钰轻声问着,大手熟练地去摸儿子的小褥子。 元哥儿乖乖地给爹爹摸,乌溜溜的大眼睛追着爹爹看,察觉爹爹要走了,小胳膊小腿一起使劲儿,想让爹爹抱。程钰明白儿子的意思,用被子裹好儿子,将小家伙抱到怀里晃悠。他顾忌妻子,只挤眉弄眼逗儿子,元哥儿还不懂呢,想笑就笑,时不时啊啊叫两声回应爹爹。 含珠被儿子吵醒了,扭头一看,对上程钰含笑的眼睛,里面并无愧疚。 含珠看看外面天色,惊道:“怎么这么早?”昨天她跟儿子睡醒了他才回来的。 “想你们了,一刻都忍不住。”程钰歪过身子亲她长发,闭上眼睛感慨道:“真香。” 他说话时鼻尖顺着她发慢慢往下移,停在儿子最喜欢的地方,含珠被他别有深意的言语动作弄得身上痒痒心里也痒痒,挡开他脑袋,掩饰般地去接儿子,“给我吧,我把把他。”儿子睡醒肯定要嘘一泡的。 程钰都忍了一年了,不急这一两个时辰,把儿子交给含珠,他去端儿子专用的虎状夜壶。 嘘嘘完了,元哥儿彻底精神了起来,应接不暇地跟爹爹娘亲亲近,用晚饭的时候,程钰将儿子抱在怀里吃饭,元哥儿盯着他嘴,程钰就笑着告诉他他的饭在娘亲身上,元哥儿听不懂,以为爹爹在逗他,高兴地蹬小腿儿。 饭后元哥儿困了,夫妻俩一起哄他,然后交给乳母抱了下去,明早小家伙醒了再抱回来。 “好了,咱们也歇吧。” 乳母身影消失在门口,程钰一把抱起圆润了不少的妻子,沙哑着声音道。 含珠心砰砰跳,埋到了他怀里。 ☆、第168章 司嬷嬷对小夫妻俩说的是产后至少一个半月后再同房,程钰为了让含珠恢复得更好,决定两个月后再说,但不能同房不代表两人不能做旁的。含珠坐月子时不能沐浴,她自己嫌身上难闻,说什么都不肯给程钰碰,程钰自然就盼着她沐浴这一天。 内里还没养好,外面却是可以肆无忌惮的。 “多久没这样了?”纱帐里,程钰撑在含珠身上,右手隔着中衣摩挲她的肚子,低声感慨道:“元哥儿没出来时,我都不敢从你身上翻过去。”跟揣着个大西瓜似的,他怕自己不小心压破了。 他喜欢她,摸起来爱不释手,随心所欲也没留意自己做了什么动作。含珠心里却有了点异样,看着头顶脸庞俊朗清瘦的丈夫,有些忐忑地道:“是不是胖了很多?”以前小腹平平,刚刚他都捏起来肉了。 程钰愣了愣才意识到她为何突然这样问,不由又捏了两下,笑着道:“还好,这样捏起来更舒服。”怀孕生子,她胖了不少,虽然穿上衣服后瞧着只能算上丰腴,夜里躺在他怀里,他清楚地发现了差别。 含珠总觉得他捏来捏去的是在笑话她,扭头道:“嬷嬷说出了月子,就可以帮我按揉了,用不上两个月就能恢复原来的身段。”含珠不想当胖姑娘,原来那样就挺好的,只是偏瘦,但肚子必须瘦下去。 “不用,我就喜欢你现在这样。”程钰实话实说道,手开始褪她的衣裳,声音低哑,“摸得不准,给我检查检查都哪里胖了。” 做了一年多的夫妻了,含珠现在不是太羞于让他看,但她不想让他看自己的胖肚子,说什么都不肯如他的愿。但她完全是想太多了,程钰才没空看她肚子,知她越羞越不乖,他扯过被子遮住两人,上上下下地检查起来。 重新冒出来时,夫妻俩都喘得不成样。 “含珠,看起来好像没事了……”程钰兵临城下,声音里带了哀求。 他在那儿叩门,含珠这个小城城主早被他收服,久别重逢,忍不住也想迎他,他纠缠地久了,她闭上眼睛,理智败给了渴望,决定放纵这一次。程钰欣喜若狂,只是才推开一点门缝,她就皱了眉。她没喊疼,似乎也没有阻止的意思,程钰却不忍她受苦,停留隐忍片刻,猛地将她翻了个身。 因为她胖了,腿并拢时中间没了空隙,程钰竟意外享受了一次。 “别减了,这样真的挺好的。”事毕,程钰一边帮她擦腿一边心满意足地夸道。 含珠才不会因为他的一己私欲继续当胖娘亲,瞪了他一眼,抢过被子先睡了。 程钰无声地笑,收拾好了,跟她挤一个被窝。 夫妻俩推推搡搡的又闹了一阵,才相拥而眠。 次日家里摆满月酒,程钰早早去前面准备待客了,含珠起早照顾儿子,早饭后没过多久,楚倾领着阿洵来了,也是今日静王府来得最早的客人。 含珠替儿子裹好襁褓,去了暖阁。 “元哥儿!”阿洵瞧见姐姐,兴奋地跑了过来,手里晃着一个拨浪鼓,“元哥儿,舅舅给你买好东西了!” 襁褓里的元哥儿听到咚咚的响声小舅舅的喊声,好奇地往外面转小脑袋。 含珠看着跑过来的弟弟,无奈地笑。 元哥儿刚生下来那会儿,阿洵又是吃醋又是嫌弟弟丑,对元哥儿爱答不理的,来了兴致就偷偷戳戳元哥儿,元哥儿一哭他就赶紧躲远远的,还总跟她抱怨小外甥不禁逗。说他喜欢元哥儿吧,阿洵真的不太热络,说他不喜欢,含珠在侯府坐月子时,阿洵每天早上都会早早跑过来看小外甥。等到元哥儿模样渐渐长开了,白白胖胖漂亮地不得了,阿洵就只剩下喜欢了,恨不得无时无刻都守在元哥儿身边陪他玩。然后阿洵照样吃醋,却是因为姐姐姐夫许凝姐姐抱小外甥,不许他抱。 “元哥儿快看,喜欢不?”阿洵跟屁虫似的跟着姐姐走进暖阁,姐姐才将小外甥放到榻上,阿洵马上趴了过去,将拨浪鼓递到小外甥面前。元哥儿大眼睛追着摇晃的拨浪鼓转,小胖手暗暗使劲儿。 小外甥喜欢他的礼物,阿洵高兴极了,乐此不疲地陪小外甥玩。 楚倾也想外孙了,没管站在旁边的女儿女婿,弯腰撑在榻前,一会儿喊外孙两声,一会儿戳戳外孙的脸蛋,手痒痒想将外孙抱起来哄会儿,才伸手阿洵就护崽儿般跪在元哥儿身上,双肘双膝撑地,将元哥儿挡在身下,扭头朝爹爹道:“就让元哥儿躺着!” 爹爹抱起来他就没法哄了。 楚倾气得狠狠拍了儿子屁.股一巴掌。 含珠看着他们爷仨个玩,想到妹妹对元哥儿的喜欢不亚于阿洵,笑着对程钰道:“一会儿舅母他们应该也快到了。” 程钰知道她盼着妹妹,低声道:“留妹妹在这边住几日吧。” 今时不同往日,程敬荣被皇上训斥了一顿,不可能再对付他们一家三口,谢氏呢,皇上不好直接管她,托了太后派了一个嬷嬷过来教导程岚规矩,实则也是盯着谢氏别再挑拨静王府内的关系,所以现在静王府内还算平静,程钰放心接小姨子过来。 含珠也想妹妹了,感激地看他。 而此时静王府门前,凝珠正要下车。 她与方氏坐了一辆,周文庭过来搀扶母亲,扶完母亲,他继续扶妹妹。 凝珠十三岁了,今日穿了身海棠红的裙子,头上插着牡丹花蝴蝶簪子,身后长发随风飘扬,单看侧影已经有了大姑娘的味道。而凝珠这一年的变化确实非常大,个头高了不少,只比含珠矮半头,模样长得越开了,杏眼桃腮,娇憨灵动。 周文庭看着自己越长越好看的妹妹,笑着伸手过去。 凝珠自然无比地将手放进他手心,落地站稳后忽然听到左侧巷子口有人喊兄长的名讳,那声音有些耳熟,凝珠心中微动,扭头看过去,果然是定王,穿一身紫色绣蟒长袍,龙姿凤章,贵气逼人。 虽然隔了很远,凝珠依然感觉到了定王视线落在了她身上,没等她想好如何回应,身前突然多了一道身影。凝珠看着兄长玉色的衫子,想到去年几次出行三次里至少有一次都会遇到定王,或是她随义母去逛首饰铺子,出门时她往外走他迎面进来险些撞上,或是她与兄长去九华寺半路偶遇,或是她与兄长去庙会他与她擦肩而过时悄悄扯她一下,今日又是这么碰巧…… 凝珠轻轻抿了抿唇。 不怪兄长多疑,就是她自己,也觉得定王对她好像有点别的念头。 他说把她当妹妹看,若是真的偶遇,他兄长般照顾她,凝珠不会别扭,但最近几次定王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凝珠不是小孩子了,她真的无法劝服自己继续把定王当成曾经的大哥哥看待。本就不是兄妹,如今他已有王妃,她也长大了,该少打交道的。 凝珠站到了义母身旁。 “夫人也来的这么早啊,是不是也惦记元哥儿了?”定王利落下马,走到方氏身前道,目光若有似无地从凝珠身上扫过。 凝珠垂眸看他衣袍,嘴角带着浅笑,不疏离也恰到好处地守礼。 定王却不太满意,总觉得这样还不够。 “王爷怎么自己来的?”方氏寒暄过后,瞅瞅定王来的方向,并没有给王妃坐的马车,好奇问道。 定王随口道:“她身体不舒服,今日就不来了。”那人一日比一日沉闷,这些热闹都是能不来就不来的。 方氏想到萧彤迟迟没有身孕,误会萧彤是不愿意看别人家为儿子办满月酒,便没有多问,示意儿子陪定王进去,她领着凝珠先去后院了。 定王目光追随那道红裙身影,想到自己知道今日她会来,特意在路上等了很久就为了能光明正大见她一面,小姑娘却一个正眼都没给他,态度一次比一次客气,心里就说不出来的郁闷,是从未体验过的陌生感觉。 “王爷在看什么?”周文庭冷声问,强忍怒气。 定王回神,听出周文庭话里的不快,回想刚刚周文庭扶凝珠下车时的情形,同样恼火,不答反问,“本王看什么,与你何干?” 这世上除了程钰,再没有人能搀和他与凝珠的事,就连程钰,也是他肯给程钰面子。 他是王爷,开玩笑时吊儿郎当,沉下脸时自有一番威严,周文庭却是不怕的,淡然提醒道:“非礼勿视,我以为王爷应该懂得这个道理。”别说定王已有王妃,就是没有,他也不会把单纯的妹妹嫁给一个意在帝位的王爷。 定王闻言,冷笑一声,讽刺地看周文庭一眼,径自走了。 他与凝珠同居一室时,周文庭还不知在哪儿,现在周文庭居然在他面前摆起凝珠哥哥的谱了,如果他说出实情,周文庭肯定会自取其辱吧?但那是他与凝珠的秘密,定王不屑跟一个外人说。 他身后,周文庭皱了皱眉。 定王那一声冷笑,临走前复杂的蔑视,为何给他一种他错过了什么的感觉? 可妹妹八岁就搬进来他家,他知道她的一切…… 周文庭忽的怔住,不对,妹妹八岁以前的事,他几乎一无所知。 ☆、第169章 元哥儿太小,并不适合在外面待太久,抱出来给楚倾瞧过外孙后,含珠就抱着儿子回了上房,阿洵霸道地跟在姐姐左手边,因为那边离元哥儿近些,方氏与凝珠走在右边。 进了屋,凝珠阿洵趴在榻前逗元哥儿,方氏含珠在椅子上落座,喝过茶后,方氏纳闷地对含珠道:“刚刚我们在外面遇到定王了,他来得可真早。” 含珠情不自禁朝妹妹看了过去,恰好凝珠听到这话往这边看来,姐妹俩目光对上,凝珠立即低下头,做错事一般,含珠心里则是咯噔一下。 妹妹心虚了! “王妃可来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含珠压下心里的不安震惊,自然地问道。 方氏摇摇头,低声道:“有阵子没见过她了,瑞王家皇长孙过满月时她好像也没去。” 含珠听了,微微皱了眉头。没有子嗣,既可能是身体的问题,也可能是夫妻关系的问题,如果没有妹妹,含珠不会胡思乱想,可是……回想去年见萧彤时萧彤清瘦的样子,含珠胸口越发闷了。 娘几个聊了会儿,瑞王妃寿王妃前后脚到了。 瑞王妃张明怡刚生完孩子不久,身段还没来得及恢复,但比含珠苗条些,气色红润,眉眼里倨傲之气更胜,含珠见她打量元哥儿时扯了扯嘴角,好像在讽刺元哥儿不如她的儿子招人喜欢似的。 对此含珠只觉得好笑,张明怡就是这样的性子,喜欢谁不喜欢谁,什么都表现在脸上,虽说莫名其妙被人反感嫌弃的感觉不好,但是跟张明怡打交道,至少不用揣度她是不是口蜜腹剑,明面一套背地里一套。 反观宋可莹,含珠都不想她靠近元哥儿,“弟妹这边坐吧,阿洵淘气好动,别碰了你。” 四皇子寿王比程钰小几岁。 宋可莹闻言,看向守在榻前的阿洵。 阿洵小时候跟姐姐相依为命,心思很是敏感,姐姐喜欢谁他就亲近谁,姐姐不喜欢的他也不喜欢,现在姐姐让瑞王妃看外甥却不让寿王妃看,阿洵就明白寿王妃不是好人了,故意趴到了小外甥身前,跟凝姐姐一左一右挡牢了,不给寿王妃地方。 宋可莹摸摸自己的肚子,淡淡一笑。 楚菡的儿子,给她看她都不稀罕,再过几个月,她也会生儿子。 除了张明怡宋可莹二人,就没有其他皇亲了,寿安长公主孟仙仙那里程钰根本都没送帖子。 正式开席时,宋可莹扫视一圈,问含珠,“怎么没见阿岚妹妹?” 含珠平静地回道:“妹妹今日身上不大舒服,弟妹若是想她,一会儿可以过去瞧瞧。” 明德帝希望静王府一家和气,程钰听他的,回来给元哥儿过满月,但满月酒在长风堂摆的,月初就开始准备,大小事宜都是他们夫妻俩做主,程敬荣派人问过一次,程钰没理会,程敬荣后来就没过问,今日也识趣地没有来长风堂。 全京城都知道程钰父子俩不合了,宋可莹不知道内情,但能给定王兄弟家里添些乐子,她还是愿意的,因此饭后真的领着丫鬟去了正院那边。 张明怡目送宋可莹一手扶肚故意放慢脚步的背影,嗤了一声,扫含珠一眼,漫不经心地道:“她那人一肚子坏水儿,你别忘了咱们选秀时发生的事,怎么借刀杀人,她得心应手。”旁人或许会信是谢槿推含珠不成自食恶果,到底怎么回事,她心里很清楚。 丈夫瑞王胸无大志,那么未来天子肯定得在定王与寿王里选,在张明怡看来,萧彤古板得与石头一样无趣,宋可莹呢,明明长得不如她还整日一副京城她最美的样子,仗着太后撑腰瞧不起人,两人都不招人喜欢,不过非要选一个,张明怡还是希望萧彤定王得势。 程钰是定王那边的,程钰家里出事,定王就会受到影响,张明怡当然得提醒楚菡一声。 含珠挺意外的,吃惊地看她。 张明怡冷哼一声,斜眼看向窗外,“你别自作多情,我同样不喜欢你,只不过更烦她罢了。” 含珠失笑,轻声道谢:“三嫂好意,我会记住的。” 有过先前寿安长公主挑拨她与吴素梅关系的事情在先,宋可莹突然要去看程岚,含珠隐约猜到了宋可莹会做些什么。对此含珠没理由也不必阻拦,他们一家三口回府后程敬荣谢氏一直都没什么动静,让宋可莹去试探试探也好,是继续为敌还是井水不犯河水,早点确定了,她也早点安心。 ☆、第170章 程岚自从弟弟钧哥儿惨死后,就变得沉默寡言了,鲜少出门。 今日元哥儿过满月,程岚听着长风堂那边隐隐约约的喧哗,忆起活泼可爱的弟弟,触景伤情,想去母亲那边陪她做做,料到母亲现在肯定更难受,面对她也是强颜欢笑,就自己待在闺房里,懒懒躺在床上。 大哥为何要杀弟弟,父母都不肯告诉她,但程岚可以自己猜测。 最开始是大嫂先死的,一尸两命,大哥办完丧事就发了疯病。真是疯病,那他为何盯准了弟弟?想到母亲曾经陷害过二哥娶谢槿,程岚无声哭了起来。 旁人都说母亲貌美迷惑了父王,程岚不信,因为她知道母亲不怎么待见父王,父王对母亲好,是因为他真的喜欢母亲。但母亲陷害二哥之后,程岚就明白了,她的母亲没有她看到的那么简单。 那大嫂的死,是不是与母亲有关?大哥发现了真相,所以才抓了弟弟报复? 程岚有了猜测,但她没有再往下打探。 有什么用? 大哥大嫂都死了,弟弟也死了,父王断了一臂,原本看起来不到四十的精神容貌,现在真的变成年近五旬的样子了。母亲一日日瘦了下去,程岚知道,如果不是心里还放不下她这个女儿,母亲或许早就心死去了。 好好的一个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程岚埋在被子里,轻轻抽泣起来。 “姑娘,寿王妃看您来了。”她的大丫鬟走到屏风后头提醒道。 程岚眼泪顿住,飞快擦擦泪,轻声道:“请王妃去暖阁坐吧,我马上过去。” 并未觉得太奇怪。 她与宋可莹都是皇家亲戚,平时宴请聚会常常碰到。宋可莹对她瞧不上的人刻薄倨傲,对身份相差不大的姐妹还是会做做面子活的,两人相处时聊得来,算是有些交情。 大丫鬟领命去了,端茶倒水先招待宋可莹。 宋可莹并没有用,兴致寥寥地打量暖阁里的陈设,瞧见程岚来了,她没有起身,坐在那里笑着道:“许久没瞧见妹妹了,今日给元哥儿贺满月,顺便过来看看妹妹,阿岚怎么瘦了这么多?” 程岚勉强笑笑,看看自己,“有吗?我天天看习惯了,没觉得。听说四嫂有喜了?” 宋可莹颔首,摸摸肚子道:“快四个月了,也就这会儿还能出来走走,再过几个月,就得你去王府看我了。” 程岚心里实在难受,无心应付客人,关心了几句话就少了。 宋可莹朝旁边伺候的丫鬟们使个眼色,等人都退出去了,她往程岚那边挪了挪,轻声叹道:“得知钧哥儿没了时,我也哭了,那么可爱的孩子……哎,阿岚你别这样,别哭了别哭了,都是我嘴笨不会说话!” 程岚伏在桌子上,呜呜痛哭。 宋可莹怜惜地拍她背,“人死不能复生,阿岚哭会儿就好,以后可得好好照顾自己,别让婶母担心。” 程岚哭着点头,过了会儿,慢慢抬起身子,一边扭头擦泪一边道:“让四嫂看笑话了。” “没事没事。”宋可莹根本没放在心上,等程岚不哭了,她疑惑问道:“今日元哥儿满月,怎么没见你这个姑姑过去?” 程岚神色黯然,刚要找个借口,宋可莹压低声音道:“岂有此理,他们害婶母禁足也就罢了,怎么连你当姑姑的都不邀请?我记得你可是把楚菡当亲嫂子看的,没想到她如此仗势欺人!” 程岚抬头,满脸惊愕,“我娘……与他们有关?” 宋可莹望望外面,同情地看着程岚道:“我进宫时听太后说的,说是楚菡担心婶母对她不利,坚持要回家养胎,生完孩子也不想回来。你二哥宠她,跟着她一起胡闹,钧哥儿去后,他们在圣前暗示是婶母从中作梗搅得王府家宅不宁。皇上信了,欲治婶母的罪,王叔再三相求才改成禁足。皇上为了宗亲颜面,封了你二哥作世子为安抚,他们才搬了回来……就算婶母有错,与你有什么关系?难道楚菡忘了你以前对她的好了?” 说到后面很是气愤,心里却暗暗得意。 静王那么宠爱谢氏及谢氏所出的一双儿女,程岚谢氏知道“真相”后,肯定会请静王帮忙,静王虽然断了一臂,他底下的人可没受影响,只要他想对付程钰夫妻,就能有办法,再怎么说,那都是一个王爷。 程岚听了这一席话,脑海里一片纷乱。 明德帝想处死母亲?原来,她差点连母亲也没有了吗? 程岚越想越后怕,再次哭了起来。 宋可莹该说的都说了,这种暗里挑拨的事最讲究点到为止过犹不及,好生又哄了程岚一阵,哄得程岚不哭了,她便起身告辞。 程岚将人送了出去,往回走时,碰到谢氏身边的大丫鬟暖荷,请她过去。谢氏禁足,她身边的丫鬟却是可以进出王府的,这是程敬荣允的,方便谢氏关心女儿。 程岚重新净面,出发前去请示太后派来教她规矩的叶嬷嬷。叶嬷嬷过来是监督她别被谢氏教歪的,但凡程岚去见谢氏她都会同行,这次也不例外。两人一起往正院走,程岚暗暗看了叶嬷嬷两眼,想到宋可莹的话,心里不免生出了一丝埋怨。 就算母亲做错了事,弟弟的死足够惩罚母亲了,二哥二嫂又何必落井下石?若不是父王对母亲够好,母亲险些…… 一路心事重重,到了母亲的院子,程岚意外发现父王也在。 “你回去吧。”程敬荣站在上房门口,冷声同叶嬷嬷道。 他冷起脸来也够吓人的,叶嬷嬷识趣走了,她是太后的人,明白太后更乐意看到什么结果。 程敬荣领着女儿进了屋。 谢氏这几日是真的病了,此时头缠抹额靠在床头,瞧见女儿,她咳了咳,就像程敬荣并不在屋里似的,眼里只有女儿,担忧道:“寿王妃找你了?她跟你说了什么?” 程岚忍不住看向父王。 程敬荣慈爱地看着女儿,“说吧,有什么事,我跟你娘一起帮你拿主意。” 三个儿子死了俩,另一个也不认他了,只剩这一个女儿,他必须照看好。 程岚又看向母亲,得到母亲的默许,就哭着将宋可莹的话说了。 谢氏冷笑。 她还没死呢,那些黑心肝的人就想利用她的女儿了! “阿岚,那是娘罪有应得,你二哥他们只是怕我继续谋害他们,才想躲着我。皇上要杀我与他们无关,你别受人挑唆去得罪你二哥。”谢氏抱住伤心落泪的女儿,温柔地抚摸她长发,“阿岚,那些都是娘的报应,你弟弟已经走了,多说无益,娘现在不怨恨任何人,只希望你也忘了那些恩恩怨怨,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咱们不掺合旁人的明争暗斗,懂吗?” 程岚从小聪慧,方才因为伤心才没有深思宋可莹那番话,此时一听“挑拨”二字,便明白了。 她点点头,继续在母亲怀里哭了会儿,抬起头,含泪求道:“娘,我笨,还有很多道理都不懂,你快点养好身子,教教我那些道理行吗?” 谢氏看着自己瘦了很多的女儿,眼里也落了泪,“好,娘会好好陪着你的,阿岚别担心。” 她不能再颓废了,否则她死了,程敬荣续娶冷落女儿,女儿无依无靠,再被人挑唆怎么办? 母女俩互相慰藉,程敬荣默默在一旁看着,等女儿走了,他坐到床上,用左手握住妻子的,“你同女儿说的,都是真心话?真的不怨他们?”小儿子虽然是长子杀的,她心心念念的爵位在小儿子死后不久就落到了次子头上,她真的不怨? 谢氏惨笑,抬眼看他,“我怨,王爷还会帮我对付他们吗?” 程敬荣看着她,沉默片刻,实话实说道:“我已经死了两个儿子了。” 他从来没有骗过她,只是没能办到先前答应的,现在他做不来了,也不会白给她希望。 谢氏笑了笑,垂眸道:“我也不怨了,只求王爷照顾好阿岚,钧哥儿没了,我只剩下她了。” “她是我的女儿,不用你说,我也会照顾好她。”程敬荣用左臂将她揽进怀里,低头蹭她脑顶,“你放心,就算我只剩下一条手臂,也不会饶过那些想利用咱们女儿的人。” 谢氏闭上眼睛,对他报复宋可莹与否并不在意,她现在唯一在意的,就是再伺候伺候他,让他替女儿挑个好女婿。 丫鬟端了药过来,谢氏全都喝了,喝完脑袋发沉,躺下去睡了。程敬荣在旁边陪了会儿,替妻子盖好被子,回了前院。喊来一个心腹暗卫吩咐了番,出门时看看长风堂那边,问长随,“那边怎么样?” 长随低头道:“听说世子抱小少爷出来时,小少爷哭闹不止,很快又送回去了。” 程敬荣嘴角翘了翘,“宾客可说孩子像谁?” “都说像世子。” 程敬荣默然,打发走长随后,去了祠堂。 ~ 长风堂。 方氏等人也要告辞了,阿洵听说凝姐姐要住在王府,嚷嚷着也要留下来,被楚倾以他人小不懂事为由强行带走了。送完客人,含珠凝珠姐妹俩并肩往回走,程钰跟在后头,到了长风堂,见妻子没有委婉劝凝珠先去歇晌的意思,程钰识趣地把后院留给姐妹俩,他自己在前院待着。 含珠收到丈夫频频的眼神暗示了,但她有话要与妹妹说,便装没看见。 白日里含珠都是自己带孩子的,主子们出去送客,乳母守在屋里照看已经睡着的小少爷,含珠一回来,乳母就退了下去,如意四喜也跟着出去了。 “姐姐你看,元哥儿睡觉总喜欢把胳膊举起来。”凝珠坐在床边的绣凳上,目不转睛地打量外甥,怎么看都看不够。外甥容貌随姐夫,姐夫那么好看,外甥长大了肯定也是个美男子。 含珠轻轻坐到床沿上,瞅瞅儿子,目光移到了妹妹脸上,低声问她忍了一上午的疑惑,“你与定王,私底下是不是有来往?” 凝珠怔住,错愕地看向姐姐。 含珠一脸严肃,威胁似的道:“不许跟我撒谎。” 凝珠瞧着姐姐一点都不吓人偏她自以为很威严的样子,扑哧笑了。 不撒谎就不撒谎,她又没做错什么。 ☆、第171章 关于她与定王,凝珠真的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定王半夜去了她的闺房,她先前并不知道,没法阻拦,事后也劝定王别再去了,做到了姐姐叮嘱的守礼,现在回想当时定王喂她喝水的动作过于亲近了,但那会儿她真的只当他是兄长,而且聊得太晚困倦了,没有上心。后面几次偶遇,不管定王是有心还是偶遇,凝珠都没有跟他多说话,而且因为渐渐发现定王似乎有别的意思,凝珠对他也是越来越客气的。 凝珠不想骗姐姐,但她怕姐姐胡思乱想或是太过担心她,就隐瞒了定王来她闺房那次,只说了其余的“偶遇”,最后小姑娘看着姐姐担忧的脸,认真保证道:“姐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以后会少出门的,除了过来看你与元哥儿,我不出去玩了。” 京城有趣的地方她差不多都逛遍了,真没什么吸引她的了,实在想去散心,可以跟义母兄长去周家的庄子上。时间长了,定王看不到她,应该就会忘了她吧?凝珠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可她才十三啊,定王有妻有妾,以后还会有更多的美人,怎么会一直惦记她? 这样想着,凝珠心里也有些不舍,舍不得那个叫丁二的大哥哥,但是定王这个男人,凝珠不想与其有太多纠缠。她还小,没考虑过婚事,身边也没有遇到谁让她生出过那种心思,真要挑的话,凝珠想要一个姐夫那样的丈夫,也对她一心一意,要是能有姐姐那样出众的外貌就更好了。 有点不好意思,怕被姐姐看出来,凝珠又趴到床上,伸手点了点小外甥的脸蛋,嘴角弯弯。 含珠视线就一直没离开过妹妹,见小丫头笑得天真无邪,她是真的相信妹妹还不懂儿女情长呢,可妹妹不懂,定王那些行径,也是确确实实看上了妹妹啊。 含珠发愁极了,她已经求过程钰一次了,程钰也同定王说了,但定王还是继续安排那些偶遇,足见他真想要妹妹的话,程钰的提醒并没有什么用。 含珠不想让程钰为难,不想因为自家姐妹让程钰与定王闹僵,定王是王爷,更有可能是未来的帝王,程钰与他是兄弟,也有身份的差别,真触怒了定王,程钰的将来可能就毁了。 她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妹妹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含珠将妹妹拽了起来,不许她再分心,有意或无意。 凝珠坦荡荡地望着姐姐,“不喜欢,以前把他当兄长,现在兄长也不是了。姐姐胡思乱想什么呢,他比我大十二岁,还有妻妾,我怎么会喜欢他?我要找个跟姐夫一样对我好的丈夫……” “瞎说什么,不知羞。”含珠惩罚般捏了捏妹妹稍显圆润的小脸,小丫头呲牙咧嘴假装喊疼,扮丑也可爱,含珠喜欢又无奈,如果妹妹丑一些,或许…… 可是凭什么啊?她就喜欢妹妹漂漂亮亮的。 含珠松开妹妹的脸,悄声道:“那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譬如,喜欢之类的?”说话时心里也有点别扭,她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跟妹妹说这种事情,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或许她自己十三岁时已经对程钰动了心,但十三岁依然馋嘴的妹妹在含珠眼里还是那个孩子,永远长不大似的。 凝珠摇摇头,“没有,他过来时我要么跟义母要么跟大哥在一起,他顶多喊我声妹妹,没有多说过话。姐姐,其实我觉得也可能是我想多了,他还瞪我呢,怎么会喜欢我?”她就没见过姐夫瞪姐姐。 含珠在心里撇撇嘴,刚刚她不理会程钰的暗示,程钰不也瞪了她几眼?定王有心去找妹妹,妹妹不热络,定王高兴才怪。 定王不高兴,含珠高兴,奖励地摸摸小丫头脑袋,“不管他怎么想,妹妹不喜欢他是对的,往后妹妹继续躲着他,尽量少出门了,今年姐姐就会替你相看,有合适的,明年姐姐替你定下婚事,那些就不用担心了。” 含珠虽然防备定王,但也不会随便诋毁他的人品,只要妹妹定了婚事,有程钰这层关系在,定王应该会放下了。 这么早就要让她嫁人了,凝珠不愿意,扑到姐姐怀里撒娇,“我还不想嫁呢。” 含珠拍拍妹妹后背,叹道:“姐姐也舍不得你嫁,可谁让妹妹越长越好看了,招人惦记。” 姐姐怀里温暖清香,凝珠眨眨眼睛,咬咬嘴唇问,“那姐姐要给我找什么样的?” 小丫头脸皮厚,含珠忍不住又捏了捏妹妹的脸,“你不是要找你姐夫那样的吗?” 凝珠撇撇嘴,叹道:“世上就一个姐夫,已经被姐姐遇到了,姐姐给我找个稍微比姐夫差点的就好了。” 她越说越不正经,含珠作势打了她一下,凝珠扮个鬼脸躲了开去,扶着屏风笑道:“我先回去歇晌了,醒了再来找姐姐,再不走的话,姐夫一不高兴,明天就撵我回去怎么办?”姐夫想早点跟姐姐歇晌,她都看出来了。 被妹妹打趣,含珠又气又无奈,可谁让程钰撵人呢? 果然凝珠走了不久,程钰就走进来了。 “跟妹妹说什么了?”程钰搂住妻子,亲她耳朵道,“害我在前面等了那么久。” 含珠怪他落了痕迹惹来妹妹的调笑,故意道:“那你直接在前面睡好了,还过来做什么?” “过来抱你。”程钰扫一眼睡在里面的儿子,轻而易举又不容拒绝地将妻子压到床上,亲了会儿暂且解了馋,记起她还没回答他的问题,就又问了一遍。 含珠不想让他烦,没跟他说实话。 程钰这会儿心思大部分都在妻子丰润的身段上,没仔细分辨她神情,得知姐妹谈话与定王无关,他就随心所欲忙活起来。早上定王与凝珠一起到的事他知道,但定王是因为昨日他不肯与他去喝酒早早过来兴师问罪的,程钰原本有丝怀疑,妻子没提,他就放心了。 夫妻俩躲在锦帐里亲昵时,定王也躺到了自己的床上,眼睛望着床顶,脑海里全是凝珠娇俏的身影。 她才十三,他怎么会喜欢她? 可是不喜欢,为何老想去见她?连做梦梦见的都是她,平平的身段,醒来他都想不通怎么会在梦里抱她。 定王看出来了,她又不知为何疏远他了,好几个晚上他都想跑过去问问,但他答应过她,以后不再夜里去见她,因为她是大姑娘了,不去见,又挠心挠肺的。 闭上眼睛,定王苦笑着摇摇头。 其实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他没资格要了。萧彤是父皇给他选的王妃,他再不喜欢,她没有犯错,他就没理由休她,非要找理由也不是不行,但那样太欺负人了,欺负萧彤一个呆板的女人,欺负萧彤的娘家。他娶萧彤是奉命而为,没想过借萧彤父亲户部尚书的势,但他也不能主动给自己加个仇人,无缘无故休了萧彤,萧家会高兴? 纳妾…… 别说程钰不同意,他自己都舍不得委屈她,她天真烂漫,应该被捧在手心里呵护的。 所以他只能在忍不住的时候去见见她,瞪她两眼别让她忘了他,其他的什么都不能做。 要怪,就怪她太小,如果初遇时她跟她姐姐一样都是大姑娘,他会跟程钰一样,盯上她就娶回家的。或许,也可以怪她不够美,要是她八岁时就长得一眼就让他动心了,他也会带她回家养她几年再娶的。 真的该怪她,她要是再少可爱一点,他都能狠心不顾她的想法,直接将她抢进府。 定王喃喃地连续骂了她好几声,才在酒意的作用下睡了过去。 ~ 元哥儿满月过后,天一日比一日暖和起来。 黎明时分,天还黑着,含珠跪在床上,不知是因为天暖和了,还是程钰做的事情羞人,她没穿中衣竟然也不觉得冷,但她怕他进宫吃了,颤着声催他,“你快点吧……” 程钰惩罚地拍了她一下,“怪谁?” 他挺喜欢她胖的,她身体没彻底恢复,胖点做某些事情才便利,偏她不听话非要让司嬷嬷帮她揉肚子,她自己也做些能让她快点瘦下去的古怪动作,也不知趁他白日进宫的时候偷偷练了多少字,短短十来日,她就掉了不少肉。 心里有怨气,他手上加大了力气,事毕帮她擦腿才发现上面多了他手指印儿。程钰有点自责,轻声跟她赔罪,“疼不疼?以后不这样了。” 含珠身上肌肤娇气,稍微重点力气就会留下印儿,其实真没怎么疼。 “你快去吧,要迟了。”她扯过被子盖好自己,好声催道。 程钰恋恋不舍地抱住她,叹道:“这次他若留你多住几日,你记得替我求情。”明日楚渊娶妻,今天她这个姑奶奶就要回娘家住了,程钰想到楚渊阿洵都抢着稀罕儿子,就料到这次楚倾八成是不希望他留宿侯府的,正因为怕见不到太想,今早才破例将她吵醒了。 “哪有女婿总住在岳父家里的?”含珠实在不好意思求情,无奈地数落他,见他冷了脸,她连忙安抚地亲了他脸一口,“我尽量少住几日行了吧?” 程钰咬她鼻尖,“最多三晚,多一晚,下个月十五我就多要一次。” 下个月十五,她产子就满两个月了,可以同房了。 含珠闭上眼睛不保证,狡猾可爱,程钰又狠狠亲了一顿才起身离去,往日都是直接出府,现在得去儿子那边看一眼,亲亲儿子再出门。 男人们起早贪黑辛苦,含珠不用上朝,程钰走后她又睡了半个多时辰,醒来时神清气爽,能够回娘家,她还是挺高兴的。 乳母送元哥儿过来不久,凝珠也来了,含珠正抱着儿子哄呢,抬头看去,就见小丫头穿了身桃粉色的妆花褙子,头上戴着粉碧玺桃花簪,粉粉嫩嫩桃花似的。 含珠多看了妹妹的簪子一眼,“这支簪子我怎么没见你戴过?” 凝珠边往她跟前走边摸了摸,笑道:“是大哥新给我买的,我特意留到今儿个戴的,快给我抱抱我外甥。”熟练地将元哥儿接到了自己怀里。元哥儿现在最喜欢的大人是娘亲,第二喜欢的就是这个天天陪在身边的姨母,咧着小嘴儿朝姨母笑。 含珠看她们娘俩玩,没有在意妹妹的簪子。楚淮那个堂兄出门回来,也总送些首饰团扇等姑娘喜欢的东西给她们的,周文庭一直把妹妹当亲妹妹照顾,送礼物很正常。 姐妹俩抱着元哥儿用完早饭,领着乳母丫鬟往外走去。 走到王府影壁前,遇到程敬荣。 含珠是儿媳妇,程钰在身边,她跟着程钰行事,此时程钰不再,眼看程敬荣站在那儿看过来,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含珠做不到完全无视,就朝程敬荣行了一礼,口中喊得确实王爷,而非父王。 程敬荣不以为意,视线早早挪到了乳母身上,吩咐道:“孩子抱过来给我看看。” 那是他的亲孙,他还没看见过,一眼都没看见过。 快五十的男人,大概是真的想看孙子,素日清冷平静的眼里流露出了几分期冀。 面对静王爷,乳母还算镇定,询问地看向含珠。 含珠是个心软的人,但要看对谁,她出于客气可以跟程敬荣打招呼,却绝不会给一个谋害亲儿子杀了儿媳妇亲孙辈的人看她的元哥儿,没有多犹豫便垂眸道:“元哥儿认生,怕王爷看了不喜,就不耽误王爷功夫了。” 言罢牵着震惊的妹妹往外走了,乳母紧紧跟随。 他们身后,程敬荣侧着身子,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乳母怀里的襁褓。 含珠上车时心无旁骛,凝珠悄悄往回看了一眼,落座后小声告诉姐姐,“他还在那里站着呢。” 含珠瞅瞅怀里还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对着娘亲笑的儿子,笑着问妹妹,“你看元哥儿,笑起来是不是也有点像我?” 有些错,犯了就不配被原谅,程敬荣再后悔,只要程钰不原谅他,他就没资格来这里认孙子。 ☆、第172章 马车拐进云阳侯府所在的街巷时,凝珠挑开帘子往那边望,瞧了瞧,奇怪地对姐姐道:“姑父今天怎么没出来?”她早听阿洵说了,每次姐姐回来,楚倾都要领着他出来接的。早在那年楚倾跟她抢姐姐做的年糕时,凝珠就不怕楚倾了,在侯府住的那阵子跟楚倾接触比较多,楚倾虽然喜欢捉弄他们小辈儿却也是另一种照顾,凝珠喊姑父就越来越顺口了。 楚渊成亲,楚倾告了三日假,今日不必上朝。含珠同样奇怪,歪过身子看看,果然只见阿洵面朝这边翘首期盼,身后跟着一身侍卫打扮的齐智,再有四个守门侍卫,并无楚倾的身影。 “准是府里忙吧。”含珠不太确定地道。 马车停下,凝珠先下车,摸摸阿洵脑袋,朝他身后的齐智笑笑,转身去接外甥。 阿洵眼巴巴地望着襁褓。 齐智目光却落在了抱着襁褓的小姑娘身上,桃红的衣裙,胜过桃花的娇美脸庞,笑起来杏眼里仿佛流动着清澈泉水,一年比一年美,娇娇软软的声音更是好听,丝毫不逊色自家大姑娘。她这样好,怪不得武康伯一家待她如亲生女儿,连侯爷都把她当侄女照顾。 大姑娘下车了,齐智及时收回视线。 他只是小世子的侍卫,凝姑娘娇憨可亲没有架子,不代表他就可以僭越,被大姑娘侯爷看出来,恐怕以后他都再也见不到她了。 “爹爹呢?”下了车,含珠问弟弟。 阿洵仰头道:“爹爹进宫去了,皇上有事找他。” 齐智补充道:“才走不久,侯爷说没有大事,姑娘不必担心。” 含珠点点头,让乳母抱着元哥儿,她领着弟弟妹妹进去了。 有凝珠帮忙照看阿洵元哥儿,含珠去了大房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自己帮得上忙的。 “怎么没带元哥儿过来?”老太太瞅瞅她身后,有些失望地问。 含珠笑道:“元哥儿太小,怕带过来添乱,等大嫂进门了我再抱过来给伯祖母看。” 老太太哼了哼,招手唤她到身边坐,聊了会儿大夫人出去忙了,老太太打发丫鬟们下去,小声问含珠:“你跟你三妹妹玩得好,可知道她是不是看上了谁?” 含珠吃了一惊,小姑娘们遇见心仪的男子,会跟交好的姐妹说,譬如她就跟楚蔷说过悄悄话,但这样毕竟不合礼数,谁也不愿意让长辈们知道,免得被训诫,老太太这样问,莫非有了什么怀疑? “没听三妹妹说过,伯祖母为何这样问?”含珠疑惑地问。 老太太看出她是真的不知,拍着她手叹气,“去年不少人来提亲,你三妹妹都不同意,今年她都十六了,再耽误不得,你爹爹都急了,将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一位游击将军带回侯府让我与你大伯母先瞧瞧。那人姓蒋,今年二十五,长得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虽说出身不高,可他年少有为,家里又没有妯娌烦恼,我跟你大伯母都中意极了,偏你三妹妹说什么都不答应,连看都不肯看一眼,眼看你四妹妹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她还一直没着落,你说我们能不发愁吗?” 含珠也很困惑。楚倾这人极其护短,别看他杀了三夫人,对无辜的楚淮楚蓉兄妹还是像以前一样疼爱,他亲自挑选,选的人肯定是好儿郎,楚蓉怎么连看都不看? “三妹妹可有说过为什么?”含珠小声问,她出嫁后与楚蓉的关系就淡了下来,去年虽然在府里住了一年,因为有孕不怎么出门,跟楚蓉见面也不多。 老太太摇头,“说是舍不得家里人,要等你二哥娶了媳妇再嫁。可你二哥那性子,跳脱的很,还不像你大哥听话呢,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想定下来?唉,菡菡这次在家多住几日吧,你帮我好好劝劝她,你们是姐妹,说话比我管用。瞧瞧,嫌我啰嗦,这两天都没来我这边了。” 含珠赶紧哄道:“三妹妹还是小孩子脾气,回头我跟她说说,她肯定就明白您的苦心了。” 老太太欣慰地拍拍她手,“你们姐几个,属你最懂事了。” 含珠谦逊地笑笑。 在大房这边坐了会儿,发现大夫人早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基本用不上她,含珠就回了莲院。 楚倾已经回来了,正在暖阁看凝珠阿洵逗元哥儿,瞧见女儿,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陪老太太说了会儿话,爹爹何时回来的?”含珠在楚倾下首落座,没往孩子们那边凑。 “我也刚回来。”至于朝中的事情,楚倾没有对女儿提,小声道:“老太太跟你说了蒋胜的事?” 含珠颔首。 楚倾不擅长儿女婚嫁,女儿嫁人那会儿他就发过一次愁了,轮到侄女,她亲爹劝都不管用,楚倾更没法儿,就对女儿道:“你有空去劝劝蓉蓉,她不喜欢蒋胜也没关系,好歹让我们知道她属意什么样的男子。” 其实他早看中蒋胜了,原打算留给小女儿的,但过年的时候问小女儿想嫁文人还是武将,小女儿说随他安排,只要能在京城就好,那蒋胜一个在辽东任职的游击将军就不合适了,正好侄女愁嫁,楚倾就想把人送给侄女。 “嗯,下午我去瞧瞧三妹妹。”含珠痛快应道。 “姐姐,元哥儿又尿了!”父女俩低声说话,那边阿洵突然大声叫了起来,含珠赶紧往那边走,看着蹬着小腿乐呵的儿子,奇怪道:“怎么没听他哭啊?”以前儿子嘘嘘前都会哼唧哼唧的,提醒他们把嘘嘘。 凝珠瞅着外甥笑,“元哥儿不喜欢小舅舅,故意嘘他的是不是?” 元哥儿咯咯笑出了声,大眼睛眯成了两弯月牙,笑得坏坏的。 阿洵都七岁了,才不信外甥不喜欢自己,瞪了故意逗他的凝姐姐一眼,飞快往外跑,“我去换身衣服,一会儿再过来!” 楚倾大声提醒儿子慢点跑,回头瞧瞧忙着给外孙收拾的女儿,满意地摸了摸自己刚蓄不久的短须。还是自己孩子乖,女儿已经嫁人生子,小儿子撒娇归撒娇,练武读书时都很认真,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 下午歇完赏,含珠留妹妹照看儿子,她去了三房。 楚蓉在屋里逗新养不久的金丝雀呢,嫩黄色的羽毛新鲜亮丽,听大丫鬟弦音说堂姐来了,她继续用细竹棒逗弄爱宠,懒懒道:“你跟她说,如果她是替老太太来当说客的,那就恕我失礼了,不请她进门。” 她是真的不想见客,但这话说得俏皮,弦音当成了玩笑,出去时笑着同含珠学了。 含珠也没把这话当真,径自往里走了。 楚蓉知道她肯定会进来,这会儿笑着迎了上去,“既然姐姐不是做说客来的,那就快请坐吧,哎,我就怕你也跟老太太那样看到我就催我嫁人,所以姐姐回来我都没敢过去看你跟元哥儿。” 含珠刚想说那都是为了她好,先瞧见了那边的金丝雀,不禁赞道:“这金丝雀真好看,妹妹什么时候养的?” 楚蓉笑道:“前几天出门踏青时遇见有人卖,就买了回来,还是姐姐眼光好,哥哥竟然嫌它丑。”脑海里却浮现那人出价输给她时懊恼的模样,唇角也扬了起来,她们三房是没有权势,但论钱财,但她的私房钱就有几万两了。 她一脸自豪,含珠便好好夸了这鸟一番,聊着聊着还是将话题拐到了楚蓉的婚事上。 楚蓉本就不想与她多谈,趁此机会冷了脸,扭头不理会。 含珠没料到楚蓉如此反感婚嫁,瞧她是真的生气了,她不好再提,坐了会儿便走了。 没能办好长辈们交代的事情,含珠有些悻悻,傍晚程钰过来时看出来了,趁夫妻俩独处的时候,抱她在腿上哄,“他不同意我住在这里?”莫非她担心他会因此不高兴? 含珠根本都没跟楚倾提他留宿的事,知道他现在好说话,顺势点点头,软声劝他,“就三晚,你别过来了。”他不在乎外人怎么说他,她在乎,哪家夫妻没有分开两三日的时候,就没见过他这么黏人的。 程钰其实就是逗逗她,能住下最好,自己回家也没关系,不忍她为此烦恼,赶紧答应了。 他好说话,含珠看着丈夫温柔俊朗的脸庞,感受他因为一天没见的温柔小意,很快就将楚蓉的婚事抛到了脑后。楚蓉十六了,不是小孩子,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什么时候出嫁,楚蓉自己心里肯定有数,她这个堂姐好意劝说了,楚蓉不听,她也没办法。 次日楚渊大婚。 元哥儿交给乳母照看,含珠领着妹妹一起去新房看新娘子,盖头掀开,柳玉妆脸上只涂了淡妆,但在那一身大红嫁衣凤冠霞帔的衬托下,淡妆已是绝色,羞怯怯看楚渊一眼再垂下,那种柔美,言辞根本无法形容。 再看楚渊,面容平静,一身冷峻气息虽被喜袍减弱,却看不出新郎官该有的喜意,做什么都有板有眼的,仿佛那只是他应该做的,只有楚蓉打趣他是不是高兴地忘了笑时,他才扯了下嘴角,略显无奈。 闹完新房往回走时,凝珠悄悄问姐姐,“楚大哥是不是不喜欢柳姐姐啊?” 含珠笑着点点妹妹额头,“胡说什么,他就是那样的性子,真不喜欢怎么会娶。” 凝珠回头望望,有点同情新娘子,“那么冷的人,换成我,都不敢跟他说话了。” 含珠笑而不语,她刚遇见程钰的时候,也怕得看都不看敢,熟悉了不就好了?她与程钰这样还算好的,婚前就两情相悦了,那些完全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时才见到人的,不也照样洞.房花烛? 但她是过来人,也熟悉楚渊,明白楚渊天生冷脸,柳玉妆不知道啊,误会楚渊并不真心想娶她,惴惴不安等到天黑,晚上歇下时,更是战战兢兢的,直到男人因为疼惜她草草结束,又将她搂到怀里轻轻拍了拍,沉默里另有一种温柔,她才有点明白自己到底嫁了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翌日敬茶时,柳玉妆满面羞红,显然很是满意自己的丈夫。 含珠由衷地为她与楚渊感到高兴,回去后告诉妹妹,顺便给她讲了番面冷未必心冷的道理。 凝珠很是好奇,下午周文庭来接她回家,她往外走时,多看了齐智一眼。其实她身边冷脸的人不少,楚倾程钰不笑时都很吓人,但那两个凝珠都很熟悉了,那么想要探究,就只剩齐智了。 齐智察觉她的打量,心跳不受控制地乱了。 凝珠好像瞧见少年脸红了,还想细看确认一下,身侧多了兄长的身影。 她抬头,对上兄长不悦的目光。 凝珠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这个哥哥,管她比姐姐还严,不许旁人看她,如今连她看旁人都不许了。 “阿洵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回去?”凝珠假装没看懂兄长的意思,跑去逗阿洵。 阿洵转身往姐姐身后跑,嘴里脆脆道:“我才不去!”他要在家哄小外甥。 凝珠嗤了声,跟姐姐告辞后上了马车,做好后挑开窗帘,再次依依惜别。马车出发,凝珠要放下窗帘时,忽然察觉有人在看她,好奇望过去,正好看见齐智垂眸回避的那一瞬。凝珠看着站在众人身后形单影只的少年,忽然有点懂了姐姐的话。 面冷的人,轻易不会让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想到以前她陪阿洵玩时取笑齐智齐智都不理她,凝珠轻轻笑了,其实齐智也把她当玩伴了吧?所以她走了,他也会送送,虽然只是偷偷地目送。 ☆、第173章 “菡姐姐,我给元哥儿做了身小衣裳,也不知道合不合身。”明日柳玉妆就要回娘家了,知道含珠也是明日回王府,她从娘家归来含珠多半已经走了,柳玉妆便趁含珠还在侯府过来送礼物。 含珠请她坐到榻上,笑道:“大嫂还是叫我妹妹吧,咱们别差了辈分。” 柳玉妆红了脸,索性不再纠结称呼,将手里大红色的小衣裳递给含珠。 含珠接过来,一看是身缂丝的,又惊又很不好意思,皱眉看她,“大嫂喜欢元哥儿,随便做身衣裳就好了,这样好的料子给他穿多破费,元哥儿正长身子,用不了多久衣裳就得换了。”缂丝乃织中极品,都说一寸缂丝一寸金,足见其珍贵。 柳玉妆嫁给楚渊之前就知道这是门好亲事,含珠好心帮忙,她真心感激,所以待嫁时听说含珠生了儿子,特意绣了小儿衣物准备送人。嫁进楚家后,楚渊虽然冷冰冰的,心却很细,连她点着灯睡不着觉他都看了出来,饮食起居待她更是无微不至,这样的体贴,比什么甜言蜜语都管用,柳玉妆就越发感激含珠了。 “元哥儿穿不下了还可以留给他弟弟妹妹穿,听说小孩子穿哥哥姐姐的旧衣裳更好呢。”柳玉妆抱起元哥儿,稀罕地亲了一口。说来奇怪,程钰性子冷不喜亲近人,含珠也不是特别热络的人,元哥儿却特别不认生,谁要抱他他都愿意,别人一朝他笑,小家伙也咧嘴笑。 含珠摸摸手里的衣裳,心中一动,笑着看向柳玉妆,“我刚生完元哥儿,下个还早呢,倒是大嫂应该很快就有好消息了,大嫂不嫌弃的话,元哥儿的衣裳我给你留几件。” 两人脸皮其实都薄,但柳玉妆是新嫁娘,听了这话脸更红了,抱着元哥儿朝一侧转了过去,脑海里是昨晚男人比初次要长的多的索取。她看看怀里白白胖胖的男娃,悄悄摸了摸肚子,或许,真的很快就能有了? 想着丈夫,怕楚渊不高兴她在这边待太久,毕竟楚渊就三天假,柳玉妆早早告辞了。 含珠送她出门,回来后将小衣裳对着儿子比了比,柔声哄他,“这是大舅母送的衣裳,元哥儿喜不喜欢啊?” 元哥儿蹬着小腿笑。 傍晚程钰过来,在这边用完晚饭就走了,含珠撵他走时嫌弃他黏人,等到夜里自己一个人躺在宽大的床上,又开始想他了,所以次日黄昏程钰出宫顺便来接他们娘俩回家,含珠没有答应楚倾的再三挽留,保证会常常带元哥儿过来,便与程钰一起上了马车。 小别胜新婚,有些事情是没法控制的,夜深人静,柔和的灯光漫进纱帐,含珠看着头顶的丈夫,随着他缓慢的挪移渐渐蹙起了眉。 “不舒服?”程钰额头都是汗,哑着声音问。距离她生子已经快五十天了,没到他承诺的两个月,却到了司嬷嬷说的恢复日子,所以他才忍不住放纵。 含珠不疼,她只是觉得胀,察觉他要走,她几乎是本能地拦了一下,拦完对上他吃惊狂喜的目光,脸瞬间红了个透,一紧张,不用她主动,底下自作主张地留他。 程钰哪舍得辜负美人恩,亲亲她羞红的脸,极尽温柔。 如绵绵春雨,雨势不大却缠.绵,终于歇了,含珠险些化成被雨水滋润过的泥土,娇软无力,慵懒地躺在那儿,闭着眼睛平复。 程钰心满意足地抱着她,脸贴着她的轻蹭,“含珠真好,我好像刚活过来一样。” 因他刻意小心温柔,含珠这次没有哭也没有求,但声音还是有些哑,听他瞎打比方,她忍不住小声嗔他,“难道之前那一年你都没活着?” “葛先生不是说我是荒草吗?”程钰亲亲她额头,看着她眼睛道,“那前面我都是枯的,得了你的春风一度才重新活了过来。” 这种话含珠说不过他,瞪他一眼,埋到了他怀里。就算是草,也该她是,他是那烧不尽的野火,险些烧走了她体内的所有水。 第二天程钰早早进宫去了,含珠起来时容光焕发,整个人好像新开的牡丹一样娇艳,别说昨晚在外间守夜的如意,就是回下人房睡的四喜,一看到夫人眼角的妩媚就明白昨晚发生了什么,与如意互视一眼,两人偷偷地笑。 含珠瞧见了,垂眸装不知道,脸上却有点发烫。 房里的事情,当然不希望旁人知道了。 进了三月,梅花桃花都开得热闹,程钰最近几晚吃得好睡得好,有心讨好妻子,问含珠要不要去庄子上踏青。元哥儿才俩月,含珠带儿子出门怕小家伙累着,不带又舍不得扔下儿子自己出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拒绝了。妻子不好动,程钰就陪她在长风堂小花园里逛逛,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含珠不爱出门,有人爱出门。 已经怀孕五个多月的宋可莹就想出去走走,娇娇地央求四皇子寿王,“表哥,我想去九华寺烧柱香。” 寿王皱眉看她肚子,“大着肚子还乱走什么?好好在家养着吧。” 心里很是不耐烦。 表妹小时候就喜欢撒娇,跟他索要礼物,因为那时候表兄妹俩见面再频繁也会隔几日,寿王觉得表妹只是娇气,向来有求必应。可是成了亲后,特别是表妹有孕后,好像立了天大的功劳似的,要求这要求那几乎没有一天不求他,寿王就越来越不耐烦了。 他本来想娶的就不是表妹,碍于兄妹情分不忍她丢了颜面才娶回来的,早知婚后表妹是这种德性,寿王绝不会自找麻烦。 然男女想法不一样,寿王巴不得宋可莹离他远远的,宋可莹却嫌丈夫对她太过冷淡。她有孕了,不能伺候人,得知表哥背着她收了两个丫鬟,宋可莹委屈极了,回娘家跟母亲诉委屈,母亲却让她先以子嗣为重,别为这拈酸吃醋,还说男人没有不偷.腥的。 宋可莹听了更加难受了,就她所知,程钰对楚菡一心一意,婚前婚后都没有通房,瑞王婚前有妾室,婚后对张明怡宠爱万分,那些妾室都打发到了偏院里,只有萧彤不为定王所喜。但萧彤容貌普通,宋可莹从来没将她当成对手比较,如今凭什么楚菡张明怡都收服了她们的男人,她宋可莹就不行? 因此宋可莹盯寿王盯得更紧,也希望寿王多陪陪她。至于身子,她月份还浅,王府马车舒适平稳,吩咐车夫慢点赶车绝不会有问题,届时夫妻一起上香踏青,传出去才会让京城的人知道,寿王宠爱王妃不输于瑞王等人。 “表哥,你陪我去吧……”宋可莹抱住寿王的胳膊,软声哀求,“就当是陪我们娘俩了好不好?” 寿王开始不答应,后来被她求得实在心烦,忍气应了。 宋可莹高兴地去换衣服梳妆。 寿王闭上眼睛靠到椅背上,心烦意乱,忽的想起一双狡黠灵动的眼睛。九华寺双龙瀑边她拒绝赠他铜钱,元宵节花灯会她明明看到他却假装不认得他,上次他想跟她抢买那只金丝雀再送给他,却因银子带的不够被她比了下去…… 寿王情不自禁地笑,或许楚蓉美貌略逊楚菡一筹,但那狡猾勾人的脾气,可更招男人喜欢。 唯一不足的是,她那般骄傲,多半不愿给他做侧妃。 转瞬想到楚蓉拒绝了那么多亲事,寿王又有了一丝希望,或许,她只是在吊着他? 脑袋里想的全是楚蓉,寿王陪宋可莹游寺时心不在焉,因此当前面拐角处突然冲出来一个粗布汉子时,寿王反应慢了一步,想冲过去推开对方,那人已经撞到了宋可莹身上,汉子身手敏捷马上跑了,宋可莹却惨叫一声倒了下去,捂着肚子痛呼。 寿王又急又怒,命令远远跟着的侍卫去抓人,他赶紧将妻子抱了起来。 “表哥,我,我肚子疼……”宋可莹脸色惨白,虚弱又痛苦地道。 寿王稳稳抱着她,脚步飞快,“表妹别怕,我马上送你去客房,已经派人去请慈恩大师了!” 慈恩大师乃九华寺高僧之一,精通佛法,也有一手好医术,九华寺离京城太远,远水难解近忧,寿王只能先请慈恩大师帮忙了。 宋可莹翕动着嘴唇,想要说话,小腹一阵阵地疼,眼泪不断,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后悔今日非要出门。 寿王现在想的只是救人,气喘吁吁赶到他们在九华寺的客房,他手上再也没有力气,将昏过去的宋可莹放到了床上,才要起身,突然发现自己身上都是血。 寿王僵在当场,难以置信地看向妻子。 宋可莹眉头紧蹙,眼睛闭着,一动不动,状如死人。 那一瞬,寿王最先想到的不是确认妻子是否还有气息,而是…… 楚蓉不愿做侧妃,那,正妃呢? 似是被自己的念头惊到,寿王猛地打了个激灵,表妹还怀着他的孩子,他怎么能那样想? 回过神,寿王大步赶到门口,命令侍卫再去催一遍 一刻钟后,慈恩大师匆匆赶来。 宋可莹带来的丫鬟已经帮她换过衣裳了,寿王请慈恩大师落座,紧张地看他为妻子诊脉。 慈恩大师很快就收回手,遗憾地道:“回王爷,王妃,小产了。” 寿王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第174章 含珠生下元哥儿前,每到休沐日,都是程钰陪她回侯府,现在她生了元哥儿,元哥儿又太小,楚倾就不许女儿来回奔波了,换成他领着阿洵过来。 长风堂花园里也有片小桃林,林里搭了凉亭,一家人就去那边坐。 楚倾抱着元哥儿哄,阿洵紧紧坐在爹爹旁边看小外甥,含珠夫妻俩倒好像成了多余的。 “爹爹,你看元哥儿喜欢戴桃花。”阿洵欺负外甥小,摘了桃花放到元哥儿耳朵上让他夹着。楚倾伸手就扔一边去了,瞪儿子训道:“哪有男人戴花的?不许再这样捉弄元哥儿。”万一戴着戴着习惯了,外孙长成好打扮的白面纨绔怎么办? 送外甥的桃花被扔了,阿洵不高兴的嘟起嘴,不敢朝爹爹发火,阿洵绷着脸瞧了会儿外甥,突然又跑外面去了,重新摘了朵桃花,这会儿送给姐姐,“元哥儿不戴花,姐姐戴好看。” 亭子里两大一小加上元哥儿是她现在最亲的四个男人,即便在楚倾面前含珠也没那么不好意思了,夸了阿洵一句,低头示意小家伙帮她戴上。 戴好了,阿洵盯着姐姐打量,扭头问表哥姐夫,“好看吗?” 程钰故作认真地端详妻子片刻,笑着点点头。 阿洵示威地看向爹爹,不管他做什么爹爹都会训他两句,可姐姐姐夫都喜欢他。 楚倾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嗤了声,抱起外孙道:“走,外祖父抱元哥儿去外面看花。” “你别让日头刺了元哥儿眼睛!”阿洵着急了,赶紧跑过去提醒道。含珠照顾元哥儿时阿洵常常在身边,男娃记性好,凡是与照顾外甥有关的,他都记住了。 “我还不如你?”楚倾嫌儿子瞎操心,瞪了儿子一眼,往外走时却又摸了摸儿子脑顶,示意儿子一起去。阿洵最不记亲人的仇了,兴奋地跟在一旁,小脑袋一直养着,盯着爹爹抱外甥的姿势,随时准备提醒。 “咱们也去?”含珠小声问程钰。 程钰按住她腿,“就让他们爷仨待会儿吧,咱们在这儿等着。”说话时却瞧见那边陈朔朝凉亭走了过来。 含珠顺着他目光看过去,程钰见妻子发现了,便没有动,等着陈朔过来回话。陈朔是聪明人,如果不方便让妻子知道的,他不会说出来。 “怎么了?”陈朔进亭后,程钰平静地问。 陈朔低头道:“回世子、夫人,寿王府派人来报丧,刚刚寿王妃因小产失血过多,殁了。” 程钰神色不变,含珠震惊地看向丈夫。 昨日宋可莹小产的事情含珠已经听说了,好像是宋可莹夫妻去九华寺踏青,路上被一个抢了游客钱财仓皇逃跑的贼人撞了,当时孩子就没保住,寿王大怒,抓住贼人后刺了好几剑…… 对于宋可莹,含珠是提防的,因为她知道当日在储秀阁是宋可莹推的谢槿,但骤然听到宋可莹小产的消息,想到宋可莹走路时故意扶着肚子炫耀孕事的动作,含珠还是有些唏嘘。小产,恐怕对任何期待孩子降世的母亲来说,都是最无法承受的吧? 感慨的同时,含珠也忍不住纳闷宋可莹为何大着肚子还要出门,但她万万没料到宋可莹竟然会因此丧命! “怎么回事?”楚倾没走出多远,瞧见陈朔过来他就留意亭子里面了,见女儿一脸震惊,他抱着外孙领着儿子走了回来,沉声问道。 陈朔就又解释了一遍。 楚倾闻言,看向程钰。 程钰朝正院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元哥儿过满月时宋可莹去见程岚了,他与含珠都猜到宋可莹会说什么,他也派了人盯着那边的动静,程敬荣却主动递了信儿给他,称有人要挑拨静王府内的关系,他会教训对方,让他别插手。 是解释,也有那么点想要言和的意思。 程钰没信也没往心里去,不管程敬荣做什么,他都会继续提防他。至于程敬荣对旁人做什么,那与他无关。现在得知程敬荣教训宋可莹的方法就是弄掉宋可莹的孩子,程钰只觉得讽刺,堂堂大男人,程敬荣难道只会用这一招对付女人吗? 楚倾知道的没那么多,只得知宋可莹去过程岚那边,现在得到女婿暗示,他也很是看不起程敬荣。 “好了,那与咱们无关,送份礼过去,其他的咱们就看热闹吧。”楚倾颠了颠怀里的外孙道。 静王府正院。 得知宋可莹死了,程敬荣错愕了一下,他只派人弄掉宋可莹的孩子,让她再没心思惦记挑拨旁人家是非,怎么宋可莹那么不禁碰,撞一下就死了? 不过死了更好。 程敬荣冷笑,去了谢氏那边,平静地告诉她此事,“我只想小施惩戒,不料她命太薄。” 谢氏经过那事后按时服药,也在好好调理身子,现在气色好多了,闻言没什么反应。 这个男人有多狠辣,她早见识过了。 寿王妃丧命是大事,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 云阳侯府,楚蓉听丫鬟回禀时正在逗鸟,纤纤素手停滞片刻,才继续摇动细竹棍。等丫鬟走了,她才坐到榻上,靠着迎枕看鸟笼里的金丝雀,唇角渐渐地翘了起来。 这或许就是天意吧? 京城里谁都可能需要仰望楚倾盼望从楚倾那里得到好处,只有寿王不会,因为楚倾的女儿嫁给了程钰,程钰是定王那边的,那么她跟了寿王,便彻底与楚倾没了关系了。而她是女儿,嫁出去了就是泼出去的水了,楚倾那么公道,不会因为她坏了楚家三房的和气的。 就是不知宋可莹的死,是意外还是…… 想到寿王看她时眼里的势在必得,楚蓉轻轻笑了。 只有寿王狠了,他才赶来侯府提亲吧? ☆、第175章 寿王妃宋可莹死了,对京城大多人来说都只是件热闹,无关痛痒,可对于丽妃来说,盼了几个月的孙子没了,从小宠爱的儿媳妇兼侄女也死了,她就像身上被人剜了一块儿肉似的,从里到外的疼。 太后比她多活了二十多年,为了扶持丽妃当皇后、立四皇孙寿王为储君进而维护宋家的势力与儿子明德帝都闹了好几次不快,母子情分早淡薄了下来,如今死了个并不怎么亲近的娘家侄孙女,唏嘘肯定会唏嘘,却并不会太放在心上。 宋可莹走了,宋家还会有别的姑娘,当初寿王选妃太后计划的都是给皇孙选个有势力的妻族,将来皇孙登位再想办法扶持宋家女为后,如此代代传下去…… 要怪只怪宋可莹福薄,当了寿王妃也没有那么命享福。 “你看你,瘦成什么样了。”这日丽妃来慈宁宫请安,太后屏退左右,不悦又怜惜地数落道。 丽妃算是宋家中间一代的,与太后这个姑母亲近,自己当起姑母来与宋可莹也亲近,因此在太后面前没什么好隐瞒的,叹道:“昨日想起给那孩子做的衣裳还没缝完,想找出来瞧瞧,都被她们收走了……” 昨天听说瑞王夫妻俩抱着皇长孙进宫请安,她忍不住又想到了自己那个无缘的孙子。 “是该收走!”太后低声斥道,紧接着盯着侄女茫然的目光,一连串数落起来,“你进宫这么多年了,怎么一点都不长进?人死不能复生,你再难过有什么用?重要的是往前看,想想能从这件事里得到什么好处,想想该给老四再选个什么样的王妃!只要老四在,你还怕没孙子抱?” 丽妃愣住。 好处? 这一个多月她一直为侄女孙子难过,哪有想过什么好处? 太后看她这样就有气,空有一个好皮囊,在拉拢男人上头不如惠妃,连儿子的大事也帮不上,幸好老四有出息,没有沉浸在儿女情长里。 “老四与我说了,他怀疑可莹死得蹊跷,九华寺那么大,那个贼人为何哪都不跑,只往可莹身上撞?”太后低声提醒道。 丽妃震惊地瞪大眼睛,下一刻紧紧攥住了手,咬牙切齿道:“肯定是定王指使人做的!”儿子最大的对手就是定王,定王自己没儿子,看老四媳妇有了儿子,才使出了这个毒计! 太后也看定王不顺眼,但她没有老糊涂,定王真想背地里害人,与其撞掉了老四的子嗣,不如直接杀了老四,那个人能撞上老四媳妇,可见当时是有机会暗算老四的。但不管贼人的出现是巧合还是另有人针对宋可莹,都不妨碍他们将矛头对准定王。 将丽妃叫到耳边,太后低声嘱咐了一番。 丽妃乖顺点头,回去之后,不久就病倒了。 明德帝虽然偏宠惠妃,对丽妃这个表妹也是有几分旧情的,丽妃又刚刚没了儿媳妇,得知她病了,明德帝便抽空过来探望。听太医说丽妃是伤心过度郁结于心,明德帝握着丽妃的手宽慰道:“出了这样的事,老四已经挺难受的了,你再病倒,这不是给他添乱吗?还有母后那边,你别总惦记一个去了的,让身边人为你操心。” 对于宋可莹,只是侄女时,小姑娘家娇气可爱,明德帝愿意宠着她,但是做了儿媳妇后,宋可莹心胸狭窄拈酸吃醋,明德帝其实都知道,懒着管而已,后来宋可莹明知有孕还要四处走动,导致没有保住皇家子嗣,明德帝不舍的只是孙子,对宋可莹是极其憎恶的,因此见不得丽妃为那样一个蠢妇妒妇伤怀。 丽妃幽幽叹了口气,望着明德帝道:“皇上说的对,是我不懂事了,只是看着良嫔妹妹都抱上了孙子,我却没能等到我的孙儿,我心里就……可莹怎么就那么命苦,难得想要出门拜拜菩萨,却遇上了那种事,那个天煞的贼人,他往哪里跑不行,非要撞我的孙儿啊……” 很正常的迁怒里隐藏深意,但其中的怨恨悲痛是真的,埋到明德帝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明德帝本能地抱住表妹安抚,拍着拍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每天有无数的大事要忙,死了一个并不算喜欢的儿媳妇不算什么,又是来龙去脉都很清楚的,错在儿媳妇不安分,自然没有多想,但现在听到丽妃伤心的迁怒,明德帝忍不住多想了想。 或许那贼人另有来历? 那京城谁最见不得老四有子嗣? 二月里他才因为子嗣问题训斥了老二定王一番,三月老四媳妇就出事了…… 至于老二老四之间,老二从福建回来路上遭人追杀,老四随他狩猎时险些丧命,两件事背后的人都做得天衣无缝,他也只能怀疑,没有真凭实据。就连这次,如果老四真查到了证据,他就不会将那贼人乱剑刺死泄愤了。 那到底是不是老二出的手? 单害老四的子嗣是蠢人才做的事,因为杀了一个老四还会再娶,但正是因为这样,才不会让人怀疑到他头上。 明德帝心事重重地回了崇政殿,日落前宣寿王进宫。 “父皇。”寿王一身素服赶了过来,神情憔悴,如晴空被阴云笼罩。 一夕之间丢了妻子子嗣,是谁也不可能无动于衷,明德帝理解儿子的苦,但还是劝道:“你表妹走了,你身边没人伺候终究不是回事,朕会让你母妃替你相看,再给你挑个好姑娘,你若遇到合适的,也可以告诉朕,男人大丈夫何患无妻,切不可沉浸在悲痛里,消磨了志气。” 寿王低头道:“儿臣全听父皇安排。” 明德帝点点头,“去看看你母妃吧,她最近身子不大利索。” 寿王领命去了。 明德帝目送儿子的背影,靠到椅背上,揉了揉额头。 两个儿子哪个都不清白,他且看看,看看他们能闹到什么地步,真都是觊觎皇位觊觎得宁可六亲不认也要手足相残的,就别怪他哪个都不给,他可不仅仅只有这两个儿子。 丽妃那边,她已经知道明德帝宣儿子进宫了,见到儿子,马上打发宫人出去,跟儿子说贴己话,“你父皇跟你说了什么?” 寿王见母亲不像是得了大病,关心两句便道:“父皇要母妃为我选新王妃。” 与定王无关,丽妃有些失望,猜到明德帝还是偏心定王连再问问儿子寻找蛛丝马迹都不愿意,她暗暗攥了攥袖口,与儿子提起他的婚事来,“我知道你舍不得你表妹,不过人都走了,再难过也无益,还是往前看吧。你放心,太后与我说了,会给你挑个好姑娘的。” 到底还是为侄女不甘,这番话说得有气无力的。 寿王就料到会是这样,皱眉道:“娘与皇祖母就不要替儿子操心了,这次儿子想自己选。” 母妃太后选人,看得是对方的家世,并不在乎他喜不喜欢那姑娘,因此寿王不愿意让她们帮忙。他自己有本事,定王都不会因为萧彤的娘家宠爱萧彤,他也从没打算靠妻族巩固自己的势力,求楚菡时只是喜欢她的美貌,没惦记过楚倾,现在想娶楚蓉,同样是为了她那个人。况且表妹刚死他就挑个高门之女,父皇会怎么想? 寿王不奢望母妃理解他选王妃的心思,只将后面的道理说给她听,先告诉她们为何不可行,这二人才不会继续瞎忙活。 丽妃点点头,觉得儿子所言确实有几分道理,决定回头与太后说说,但她另有想法,看看儿子,狐疑道:“你自己选?莫非已经有了中意的姑娘?” 寿王苦笑,无奈地看她,“娘,表妹过世不足两月,在你眼里,儿子就是那种薄情之人?” 丽妃自知失言,连忙给儿子赔不是。 母妃好哄,寿王心里松了口气。他没想借楚倾的势,但楚蓉是楚倾的侄女,想要成功娶到楚蓉将来再让楚菡后悔嫁错人,他还得好好计划计划,而最先做的,就是先收服楚蓉那个狡猾的女人,收服了,他们里应外合,才能成事。 ~ 宋可莹的死,也给寿安长公主添了麻烦,倒不是为了宋可莹难过,而是因为女儿孟仙仙。 孟仙仙除了进宫很少出门会友,而她进宫能遇到的皇亲就只有宋可莹与程岚两人。宋可莹亲近孟仙仙是因为她身份尊贵,程岚亲近孟仙仙则是因为她天真纯善良,孟仙仙呢,旁人对她好,她便真心待之。所以去年养胎时得知好姐妹程岚的弟弟死了,孟仙仙伤心难过了一阵,今年又听说宋可莹一尸两命,孟仙仙生完女儿后本就体弱,遭此打击,立即就病倒了。 “明知仙仙禁不起打击,你为何要告诉她?”亲手喂女儿服药歇下后,寿安长公主将顾衡叫到外面,劈头盖脸一顿呵斥。 顾衡垂眸默认。 他知道妻子心地善良又容易多愁善感,得知宋可莹死讯吩咐过下人,不许告诉妻子,妻子身边的大丫鬟更是看得极严,院子里有小丫鬟敢说闲话,马上就会发卖出去。但他们都忘了儿子,小家伙出门做客不知从哪儿听到了,回来告诉了母亲。 但顾衡也清楚,他要是把儿子推出来,寿安长公主只会更生气。 女婿闷葫芦一样不吭声,寿安长公主已经生气了,才要才骂几句,身后突然传来外孙怯怯的哀求,“外祖母,是我告诉娘亲的,是我害娘亲生病的,你别骂爹爹……” 寿安长公主回头,就见四岁的外孙不知何时站在了走廊拐角,大眼睛害怕地望着他,不知是因为看到外祖母生气了,还是为父亲挨骂母亲生病自责,泪疙瘩串串掉了下来。 寿安长公主心疼极了,忙走过去将外孙抱到怀里哄。 “那外祖母别生我的气,也别生爹爹的气?”南南揉着眼睛确认道。 小家伙太懂事,寿安长公主哪还舍得生气,勉强朝顾衡笑笑,做样子给外孙看。 南南放心了,认真保证道:“外祖母不怕,我会照顾好娘亲的,还要帮娘亲照顾妹妹。” 寿安长公主越发没有气了,牵着外孙去看南南。 顾衡目送两人,想到自己在这个家连儿子都比不上,转身往前院走,走了两步顿住,拐去了妻子那边。 寿安长公主听说女婿去守着女儿了,还算满意,用完午饭回了公主府。 “公主,吴管事来了。”才下马车,管家便迎了上来,殷勤地道。 吴管事便是专门替她搜罗面.首的,可寿安长公主先是被楚倾狠狠嘲弄了一番,后来女儿难产命悬一线好不容易才救了回来,现在又卧病在床,她哪有找男人伺候的心思,摆摆手就要走。 管家忙凑到她跟前,压低声音道:“回公主,吴管事这次带了个人来,您要不要先过过目?” 意味深长的语气,显然是在提醒这次的货色非同一般。 寿安长公主斜他一眼,准了。 管家低头笑,等寿安长公主领着侍女走了,他马上去安排。 半个时辰后,寿安长公主沐浴结束,身穿薄纱单手托腮靠在榻上,懒懒地宣人。 当晚寿安长公主的寝宫,灯亮如昼。175 ☆、第176章 红日西垂,程钰回了王府。 先到前院换衣服,路上听陈朔说长公主府一切如旧,程钰皱了皱眉。 以他对寿安长公主的了解,得了那样一个面.首,她应该马上就带到楚倾面前耀武扬威的,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动静?难道寿安长公主打算金屋藏娇偷偷地享受?还是在暗中谋划什么,势必一次打击到楚倾? 其实只要寿安长公主领着那人出来逛逛,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对楚倾都是个打击,若是寿安长公主再谋划当众羞辱楚倾,那…… 程钰有点发愁了。 楚倾对含珠好,程钰对他的不满早就没了,也不想让楚倾丢人。可寿安长公主身份尊贵,想要除了她又不让明德帝太后怀疑到他们头上,目前程钰想到的只有让寿安长公主死在房事上的办法,偏寿安长公主很久都没新挑面.首进府,公主府内的程钰没法也不敢冒然去收买,只能安排人进去。 要让寿安长公主破例,只能挑个合她心意的,世上又有谁比一个酷似楚倾的让她满意? 程钰考虑过提前告诉楚倾,又怕告诉了,楚倾有了准备面对寿安长公主露出痕迹,或是干脆破坏这个计划。但是不告诉,万一寿安长公主闹得太出格,楚倾…… 程钰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派人去找人时他就知道他一定会坚持这个计划,一定要寿安长公主死,让她再没有机会暗算含珠,可现在事情因为寿安长公主的沉默隐忍有了变数,偏离的他的预料。 心事重重,回到后院哄儿子时,不知不觉又走了神。 快满四个月的的元哥儿十分好动,喜欢让人抱着四处走,大人停下来他都不愿意,看到爹爹伸手接他小家伙高兴极了,兴奋地等着力气大的爹爹抱他去溜达,没想爹爹坐在床上一动都不动。元哥儿乖乖等了会儿,爹爹还是没动,他就不高兴了,扭着身子抗议。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含珠见程钰垂眸发呆,对儿子的抗议视若无睹,疑惑地问。 元哥儿听到娘亲的声音静了下来,看看娘亲,再跟娘亲一样看向爹爹,趴在爹爹怀里,小脑袋仰着,大眼睛好奇地瞧着爹爹。 程钰回神,最先看到的就是儿子呆呆傻傻的模样。 他并不知道儿子前一刻还嫌弃他呢,笑着将小家伙抱了起来,元哥儿最喜欢趴在爹爹肩头,身子一高小手就朝爹爹肩膀上够。程钰就让儿子趴在肩上玩,他一手扶着儿子小腿,一手虚按着儿子肩膀,问含珠,“你刚刚问我什么?” “我看你好像有心事。”含珠朝扭头望过来的儿子笑笑,轻声道。 程钰看着面前温柔娇美的妻子,想到她最心软,而且也很讲道理,这事一旦暴露一旦楚倾来找妻子诉苦,妻子肯定会跟楚倾站到那边,说不定还会带着儿子回娘家住一阵当成对楚倾的补偿,程钰忍不住抱紧了儿子,犹豫片刻道:“是有件……” 还没说完,元哥儿一手抓住了他头发,狠狠一扯将束发玉冠都扯歪了。 儿子手劲儿大,程钰忍不住歪了脑袋,皱眉吸气,含珠赶紧将坏小子接了过来,放在榻上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小屁.股,“不许再扯人头发,再扯娘亲不喜欢元哥儿了。” 元哥儿已经能分辨大人的喜怒了,见娘亲瞪眼睛,小家伙乖乖地趴在榻上一动不动,侧脸贴着榻,歪着脑袋看娘亲,大眼睛里带了点讨好的意思。 “晚上再说吧,我先陪儿子玩会儿。”除了休沐,程钰只有傍晚能陪儿子玩会儿,舍不得跟儿子生气,将被娘亲吓到的儿子抱了起来,低头哄他。元哥儿立马忘了刚刚的错,咯咯笑着跟爹爹玩。 含珠取了梳子过来,转到程钰身后帮他束发,元哥儿看着梳子又新鲜了,啊啊地要玩。含珠瞪眼睛,程钰看不到妻子的表情,径自伸手朝她要,“这个给我,你再去拿一个。”梳头哪有逗儿子开心重要啊。 他太纵容儿子,含珠用梳子敲了他手一下,眼睛瞪着儿子训丈夫,“你别总惯着他,小心现在惯着,大了也不听你的话。” 程钰哄孩子的经验不如她多,看看满眼期待的儿子,再次替儿子争取道:“没事,一把梳子而已,等元哥儿大了我再教他道理,这么大话都不会说,他懂什么。” 元哥儿仿佛知道爹爹娘亲说的话关系到他能不能玩梳子似的,乖乖地趴在爹爹怀里,乌溜溜的大眼睛渴望地看着娘亲。 含珠气程钰跟她对着干,悄悄朝程钰脑袋使了个眼色。 元哥儿可聪明了,咧嘴一笑,声音还没发出来,小坏手已经抓到了爹爹的头发。 儿子得逞了,含珠干脆松开程钰头发,退到一旁看热闹。 程钰疼得龇牙咧嘴,赶紧抓住儿子的小胖手,回头见含珠用一种活该的眼神看他,他苦笑,“好好好,我都听你的。”说着将儿子按到榻上,绷着脸训斥道:“躺好了,爹爹梳完头之前不许你捣乱。” 元哥儿才不听,费劲儿地想要从平躺改成趴着。 程钰盯着儿子,元哥儿抬左腿他就按左腿,伸胳膊他就按胳膊,按到元哥儿要哭就松开,小家伙一笑他马上又按住,父子俩玩得乐此不疲。含珠笑着看着,熟练地帮程钰束好头发,一家三口去院子里逛了。 白日玩得疯,晚饭不久元哥儿就睡熟了,被乳母抱了下去。 “到底是什么事?”含珠还记挂着程钰的心事,通完发后坐到床边,问靠在那里的男人。 程钰示意她先上来,含珠乖乖上去,掩好纱帐后靠到他怀里,静等他说。 程钰摩挲她顺滑的长发,半真半假地道:“寿安长公主喜欢男人,你知道吧?” 含珠微怔,点点头,不予置评,那样有失风化的事,她说都不想说。 程钰继续道:“那次你出事后,我想安排人到她身边当眼线,将来她再害你,我好有人可用。之前命令属下去找人,月初他们找了一个容貌酷似岳父的男子,我看过后骂了他们一顿,命他们放人,未料那人半路上遇到寿安长公主的管事,被带回了长公主府。” 含珠震惊地坐了起来,“那,现在该怎么办?” 寿安长公主那么恨楚倾,含珠都能想到她会怎么利用此事奚落楚倾。 程钰叹了口气,“我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岳父。告诉了,我怕岳父怪我,不告诉,又担心寿安长公主故意用那人扫岳父的颜面,岳父毫无准备多半会受气,含珠你说,是你你会怎么办?” “明日你就去告诉他。”含珠想也不想就道,“提前告诉了,他心里好有数,或许能想到办法在事情传开前解决了此事,就算不能有准备也比没有强。”楚倾对她如亲生父亲,含珠不想让他受此羞辱。 程钰就知道她会这样说,目光黯然下来,不舍地看她,“那他怪罪我,肯定会接你回去……” 其实他也想先提醒楚倾了,怕的就是楚倾盛怒之下抢走含珠娘俩,不许他去找。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他生你气,我会替你解释求情。”含珠握着他手安抚道。 “真的?”程钰拥她入怀,看着她眼睛问。 含珠点点头,心思却不在与他腻歪上,再次提醒道:“明日一早你就派人去知会他一声吧?” 早早说了,免得夜长梦多。 ☆、第177章 含珠心里藏着事就睡不好,早上程钰起来,她跟着醒了,张口就是提醒他别忘了。 程钰无奈地亲亲她脸,戏谑问道:“你就不怕他打我一顿?” 含珠瞪他一眼,“挨打也是你自找的。” 虽然他是为了她好,但终归还是他找了那样一个人进京,这次楚倾下手再狠都情有可原。 妻子不心疼他,程钰惩罚地捏了她一把,更衣上朝去了。 含珠哪能真不心疼他啊,她担心楚倾被寿安长公主羞辱,也担心程钰在楚倾那里吃大苦头,这一天都过得神不守舍的,元哥儿似乎都看出娘亲有心事,今天特别乖,没有淘气惹娘亲生气。 终于盼到黄昏,程钰却迟迟未归。 含珠的心立即就提了起来。 程钰非常恋家,特别是生了元哥儿后,他几乎都是一出宫就马上往回跑,偶尔与同僚出去应酬,也会提前派人回来告诉她,现在迟迟未归,多半是被楚倾叫过去教训了吧? 想到程钰胸口曾经被楚倾打了一拳,淤青好几天才消,含珠就坐立不安。 饶是夏日天长,程钰也是天快黑才回来的。 含珠一直派人等消息呢,一听他回来了,没等程钰换完衣服来后院见她,她留下如意四喜照顾元哥儿,先去前院找程钰了。 前院,程钰回来时神色与平时无异,照旧先去里面换衣服,陈朔便以为今日什么事都没有,见夫人来了,想到平日小两口的腻歪劲儿,他低头站在一旁,没有通传。含珠忧心丈夫,也没有多说,直接跨了进去。 她从小就是娴静温婉的姑娘,走路脚步轻,穿上软底绣鞋几乎没有声音,里面程钰正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伤势,一是没想到有人会来,二是疼得厉害无心留意外面的动静,因此对她的到来一无所知,冷不丁听到门帘被人掀开,他本能地将袍摆放了下去。 但含珠挑帘那一瞬看到一片白了。程钰在神弩营当差,偶尔还去外面带兵打仗,脸上脖子手臂晒得有些黑了,身上却是肤白如玉的,两人沐浴时几乎难分伯仲。 她僵在门口,目光移向程钰还没来得及或是他也忘了提起来的坠在地上的裤子,震惊无比,“你,你……”大白天的,脱裤照镜子做什么? 程钰连忙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含珠料到有事,放下帘子快步走到程钰跟前,发现他脚下雪白的中裤上染了血,隐约能看出来是几长条印儿,像是被鞭子打出来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也明白他在看什么了,急切地往上撩他衣袍,“给我看看。” 程钰一把攥住她手,低声道:“别看了,不重。” 伤在后面,他不好意思给她看,楚倾正是料到他不好意思拿这里的伤向她告状,才抽他鞭子的。这样的伤好掩饰,她羞答答的小媳妇,白日不会看,晚上不会摸,只要他掩饰地好,她根本不会知道他受过伤。若是楚倾无缘无故打他,程钰多半会故意让她知道,但这次他确实理亏,所以程钰真心打算瞒她的,没想到还是…… “你先去哄元哥儿,我一会儿就好。”掰过她身子,程钰催她走。 “我不心疼你,我就帮你上药。”含珠心里有怨气,也不知该怨谁,垂着眼帘道,“上了药早点养好了,别耽误你当差。” 她脾气上来的时候也倔强,程钰无可奈何,乖乖站了过去,看到镜子里她低头去掀他衣摆,两人好像换了下身份,程钰马上往床那边踱了过去,口上唤她,“来这边吧。”他喜欢在镜子前欺负她,可不想被她一本正经地检查伤势。 含珠没有他那份闲心,净想些用不着的,让程钰趴在床上,她小心翼翼撩开他衣袍。当初针灸时前面她都看了一次又一次,现在看身后当然不算什么,更何况是为了验伤,只是看到那三条血红的鞭痕,含珠眼里忍不住落泪。 她不怪楚倾下手重,就是心疼。 “你骑马回来的?”他屋里备着伤药纱布,含珠找了出来,边帮他处理伤口边问。 “嗯,没事,身体往前倾些,碰不到的。”程钰扭头看她,神色轻松,不想她担心。 “明日……后日坐马车去吧,在马车里跪坐着旁人也不知道。”含珠对着他伤处道,明日他休沐,可以在家养一天。 她柔声叮嘱里全是对他的关心,程钰舍不得拒绝,“好,我都听你的。” 含珠这才看了他一眼,又问,“他怎么说的?” “他让咱们别操心了,出事他自会解决,还说就算那人容貌与他相似,也不是他,他不会为这种小事生气。”程钰有些好笑地转述道。 含珠忍不住抿了抿嘴,楚倾真不在意,为何还打程钰三鞭子? “以后再有什么事,你提前就与他商量吧,免得再惹他生气。”她好生提醒道。 程钰看着她笑,“将来元哥儿长大了,你是不是也要这样管他?” 含珠瞪了他一眼。 才上完药,外面传来元哥儿的哭声,却是长时间看不到娘亲着急了。含珠猜到了怎么回事,见程钰急着起来,她按住他道:“你躺着吧,我去哄他,养好之前你就别折腾了。”儿子淘气,程钰又是巴不得儿子想要啥他都给的,含珠怕他照顾儿子时不爱惜身体。 “我会注意的。”程钰反手摸摸妻子给他缠的纱布,笑了笑,迅速穿上裤子,出去找儿子了。 含珠无奈地跟了上去。 晚上歇下后,含珠跟他商量,“明天咱们过去一趟吧?”到底是他们有错,还得再去赔赔罪。 “不用,他明日有事,会让齐智领阿洵过来。”程钰趴着解释道。 含珠猜到楚倾要做的事可能与寿安长公主有关,既然程钰没说,她也就没问。 当晚程钰趴着睡的,规规矩矩啥都没做。 寿安长公主的寝殿内,却是一片春光。 楚二原名叫赵魁,是冀州府下一个小村庄的农家汉子,因为脸生得好,娶了里正的女儿,平时出去串门,也招惹了些不守妇道的女人,然后有一天突然被两个黑衣人抓了起来,喂他服下了致命的毒.药,想要解药,就得帮他们做一件事。 赵魁本以为是上刀山下火海的危险事,心想完了,后来得知是讨一个女人的欢心,还是大梁朝最尊贵的长公主,就有种做梦似的感觉,背熟了他们交代的东西,糊里糊涂地跟着他们来了京城。 进京后,两个黑衣人走了,他进了另一个庄子,专门学伺候女人的本事,没几天就见到了早已听说过无数次的寿安长公主。 赵魁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在他看来,别说这是个公主,就算只是普通人家的小姐,那也是他高攀不起的,可这位公主……怎么说呢,赵魁也算是花丛里的老手,但他真没领教过比寿安长公主更热情的女人。 这个寿安长公主,看他的眼神一会儿痴迷一会儿阴狠,看得赵魁也一会儿如沐春风一会儿浑身发冷,但这种不安感并不影响他伺候或是享受这位国色天香的大美人,能夜夜拥有这样的美人,别说是给他改个名字,就是让他做牛做马,他也乐意。 “公主……”眼看身下的美人快要不行了,赵魁使了最后一股劲儿,彻底伺候好了她。 寿安长公主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男人熟悉的俊美的脸庞,她心里比身体更满足,唯一还不足的,就是…… 待身体恢复了点力气,寿安长公主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赵魁的左脸,声音媚如丝,“楚二,我喜欢有疤的男人,你愿意让我在你脸上划一刀吗?一小道便可,不会让你留太长的疤的,长了就不好看了。” 用刀子划他的脸? 赵魁眼里闪过一道犹豫。 寿安长公主笑了笑,一手牵着他手放到自己身上,腿也滕蔓般困住了他,美眸痴痴地看着他,“只要你答应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寿安长公主心里的第一人。” 她长发如瀑铺在身下,墨似的黑衬得那肌肤胜雪,妩媚妖娆,赵魁看着这梦里都梦不到的美人,感受她傲人的身段,色.迷心窍,猛地低头。 寿安长公主轻轻呀了声,随即抱住怀里的脑袋,左手滑到了他脸上,眼里是得意。 不知楚倾看到这个男人为她做牛做马时,心里会作何感想? ☆、第178章 “爹爹,你今天怎么不去看姐姐?” 吃早饭的时候,得知爹爹今天不去静王府,阿洵有点着急地问,他想爹爹带他一块儿去。 “爹爹很久没陪四姐姐出去逛了,今天陪她去。”楚倾给小儿子夹了一个肉馅儿小包子,看着他道。 阿洵才七岁,有什么心思都写在了脸上,得知爹爹要去陪他不喜欢的四姐姐出去玩,小家伙嘟起了嘴,长长的睫毛也垂了下去,既失望爹爹不能陪他出门,又觉得爹爹好像喜欢四姐姐多过姐姐了。 楚倾看了,英挺的眉毛皱了起来。 阿洵以后会是这侯府的主人,侯府大小事情都得他管,他既要团结其他兄弟一起维护云阳侯府的名声地位,又得帮扶家中兄弟外嫁的姐妹。长女有程钰照顾,又是阿洵的亲姐姐,楚倾无需太担心,但是阿洵与庶兄庶姐的关系…… 长子楚泓温润如玉,打小就知道爱护弟弟,阿洵不亲近他也不反感他,经过他这两年的提点,如今阿洵见到兄长会懂事地打招呼了,楚倾相信,假以时日两个儿子定能和睦相处,至少不会内斗。可小女儿楚蔓当着阿洵的面算计过长女,阿洵人小却挺记仇,加上小女儿从不主动往嫡姐嫡弟跟前凑,阿洵对这个姐姐就一直保持着敌意。 假如阿洵一直这样,就算他现在替小女儿找个好婆家,将来他老了走了,儿子当家,小女儿的婆家人会不会因为儿子不待见庶姐,渐渐轻待小女儿? 所以楚倾明知儿子听了不高兴也要说出自己的安排,好借此教他道理。 用完饭,楚倾叫住耷拉着脑袋要走的小儿子,将他带到了书房。 “阿洵,我知道你不喜欢你四姐姐,但你记住,她也是我的女儿,她跟你一样,你们体内都留着我的血,留着咱们楚家人的血。”楚倾看着面前站着都没他坐着高的儿子,语重心长地道,“爹爹不强迫你喜欢四姐姐,但你必须记住,她是咱们楚家的女儿,将来她出嫁后遇到事情,你要最先想到她代表了咱们楚家的姑娘,她被人欺负了,你必须帮忙讨回来,她欺负别人了,你可以私底下训斥她,明面上还得维护咱们云阳侯府的威严,懂吗?” 阿洵似懂非懂,直直地望着他。 楚倾叹口气,也不指望稚子马上就能明白,先解释今日的事情,“我最近几次休沐都陪你去看姐姐了,今日一次不去你就不高兴,那你想想你四姐姐,爹爹一直都不陪她,她是不是也很想我?” 这话的道理阿洵懂了,低头,小手悄悄抠衣服上的绣案,“元哥儿很久没看到爹爹了,你不去,他哭了怎么办?” 这个反击够劲儿,楚倾心里真的纠了一下,女儿嫌胖外孙淘气好动,楚倾就喜欢陪外孙折腾,一日不见他都想。可谁让他还有一双庶子庶女?早知妻子会因为夏姨娘跟他闹得那么僵,早知他会因为长女不听话就糊涂到偏爱懂事的小女儿冷落长女那么多年,早知后来的一切,楚倾绝不会纳夏姨娘,但世上没有后悔药,他生了庶子庶女,就得对他们负责。 况且今日他出门另有别的缘故。 “阿洵替我跟元哥儿解释,就说爹爹今日事情忙,没法去见他。”楚倾笑着摸了摸儿子脑袋。 阿洵听爹爹竟然让他为了四姐姐撒谎骗外甥,扭头就跑,跑到书房门口回头,哼道:“爹爹跟姐姐都教我不许撒谎,一会儿看到姐姐,我就说爹爹陪四姐姐出去玩了,跟元哥儿我也这么说!” “你给我回来!”儿子不听话,楚倾气不打一处来,瞪着眼睛吼道。 阿洵转身就跑了,到底还是不满爹爹去陪旁人。 楚倾追了出去,一出门就见小女儿打扮地漂漂亮亮过来了,看到阿洵疯跑避到走廊一旁,眼睛看向一侧,阿洵也视若无睹地从庶姐身边跑过,跑出去一段距离听到庶姐甜甜喊爹爹还回头望了望,好像要看他怎么回应似的…… 楚倾无奈,暂且没有理会女儿,等阿洵走远了,他才笑着问已经到了跟前的小女儿,“蔓蔓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十五岁的楚蔓容貌继承了楚倾与夏姨娘的优点,论美貌与楚蓉不相上下,只是她是庶女,这几年闷在家里不爱出门,在京城才没什么名气。上次楚倾与她商量过婚事后,楚蔓也开始替自己打算了,难得今日父亲答应带她出去逛,她当然要好好准备一番。 一身白底绣出水芙蓉的褙子,头戴白玉兰珠花,细白的耳垂戴一对儿红玛瑙水滴状的坠子,既显得她端庄素雅,多了几分贵气,看着又清新水灵,适合盛夏出门。 “我想爹爹了啊。”楚蔓熟稔地撒娇,水润润的眼睛望着爹爹,毫不掩饰自己的埋怨,“自姐姐生了元哥儿后,爹爹就恨不得天天跑去那边了,眼里只有外孙,哪里还记得我这个女儿?” “净说胡话,我忘了你,你头上的簪子谁给你买的?”楚倾点了点小丫头脑袋。 “爹爹别弄乱了我的头发。”楚蔓嫌弃地往后退。 小姑娘躲闪时衣裙翩飞,身姿曼妙,楚倾看了,又发起愁来。女儿大了,不想远嫁,他就打发蒋胜回辽东去了,可是京城,他暂且还真没想好合适的人家。除了在他面前,小女儿出门时内向畏缩,高门大户家的夫人怕是看不上她当儿媳妇,真看上了,八成是为了讨好他,那样能真心对女儿好?放低身世要求吧,又怕小女儿误会他偏心。 “走吧,正好现在凉快,咱们早点出去早点回来。”想到今日的正事,楚倾暂且放下对女儿婚事的思量,打头走了。 楚蔓高兴地跟在父亲身后。 侯府门外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楚倾让女儿坐马车,他骑马跟在旁边,拐弯时,瞥见巷子口有人飞快探头又缩了回去。 楚倾冷笑。 寿安长公主一直都派人留意他的动向,楚倾打死过几个,老女人不在乎继续派人,楚倾就懒得理会了,随她找各种机会凑过来,来一次他讽刺一次。去年老女人被他狠狠羞辱一次后终于撤回了人,前几天属下告诉他老女人又不安分了,楚倾还钦佩老女人心性够坚定,这么快就重振士气了,昨日听女婿说了面.首的事,才明白老女人这次盯着他另有目的。 她不是想勾搭他,而是想找机会羞辱他。 楚倾最近总往女儿那边跑,应酬很少,现在既然知道老女人在等他,他就给她机会。 他楚倾能当上兵部尚书,靠得是本事不是脸面,他不稀罕旁人的夸赞,也从不在乎诽谤非议,老女人想看他的笑话,他就给她看,她笑得越早,死得也就越早,这样一劳永逸的好事,他何乐而不为? 长公主府。 寿安长公主昨晚精心替赵魁划了一道疤,事后又好好补偿了赵魁一番,几度*,早上起得就迟了,醒来天色已经大亮。她一个逍遥自在的长公主,没有差事在身,不急着起来,趴到赵魁身上看他脸上的新疤,昨晚天黑,点着灯看得也不尽兴,哪有白日看得清楚? 看会儿亲会儿,俩人正腻歪呢,外面侍女有事回禀。 寿安长公主用一根指头将身上声粗气重跃跃欲试的男人推了下去,拉起被子遮住自己,唤人进来。她只是闹闹,没想动真格的,那事再快活,也得节制些,男人蠢笨不怕亏,她身子金贵,可得好好养着。 侍女低头行了进来,走到屏风前停下,规规矩矩不往床上看,轻声回禀道:“公主,云阳侯陪楚家四姑娘去逛首饰楼了。” 赵魁闻言,埋在寿安长公主睡衣里的手一下子就老实了,不安地抬起头。楚倾二字于他而言如雷贯耳,黑衣人是楚倾的仇人,带他进京就是为了借长公主的手羞辱楚倾的。 寿安长公主瞥见赵魁的神情,笑了,抚摸他脸道:“你也知道他是不是?那想不想去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子?”没有人是傻子,赵魁在庄子上学规矩时,肯定已经听说过她与楚倾的恩怨了。 赵魁其实并不想见那位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怕对方一气之下要了他的小命,可是楚倾不要,他不听话,黑衣人与寿安长公主都不会饶过他,只得硬着头皮点点头。 寿安长公主知道他怕什么,低头亲了他微黑的脸庞一口,柔声保证道:“你放心,你是我的人,我绝不会让人伤你分毫的。” 她要他活得长长久久的,她要常常带他去楚倾跟前晃悠,让堂堂云阳侯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起来吧,我也好久没添新首饰了,今儿个去逛逛,你跟我一道去,帮我参详参详。”等了这么久终于盼到楚倾去热闹的地方,寿安长公主怕去得晚了被楚倾溜掉,马上坐了起来。 她身上只歪歪垮垮挂了件薄如蝉翼的睡衣,赵魁看着那隐隐若现的雪肌玉肤,第一次对楚倾生出了好奇之心。寿安长公主这样美的女人,身份又如此尊贵,云阳侯楚倾到底是何等人物,居然连主动送上门的美人都不要?以至于将寿安长公主逼成这样? 他紧跟着站了起来,穿衣时看着镜子里高大俊朗的自己,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胸膛。 寿安长公主这样喜欢他,他肯定胜过楚倾一筹的。 ☆、第179章 七巧楼,楚倾坐在雅阁里,看小女儿对着满桌子珠宝首饰挑挑拣拣。 七巧楼苏掌柜殷勤地陪在旁边,与楚蔓说话时眼睛却忍不住往那边的男人身上瞄了好几眼。 楚倾年近四旬,不太适合再用美男子形容他,毕竟那都是用来夸弱冠年纪的青年男子的,但苏掌柜觉得吧,用美男子夸楚倾其实是贬低楚倾了。女人年纪越大越不吸引男人,轮到男人,很多都是越老越有味道的,譬如此时的楚倾,因为练武身材颀长健硕,脸上不见皱纹,面容却更深邃成熟,举手投足都充满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苏掌柜做这种迎来送往的生意,最注意观察客人的喜恶,可明知道楚倾不会喜欢她的窥视,她还是做了,因为根本忍不住的。 就像房间里突然有神仙临世,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谁能做到不瞻仰? 所以没见过楚倾的女人,都会鄙夷寿安长公主厚颜无耻不守妇道,凡是见过楚倾的女人,只要是心思活泛的不那么看重规矩的,恐怕又都会羡慕寿安长公主有觊觎楚倾的本钱,再在心里奢望自己也有同样的身份美貌去追求,并成功吸引楚倾的视线。 苏掌柜偷偷地看,察觉楚倾似乎要望过来,连忙垂下眼帘,挑了一根蓝宝石簪子递给楚蔓,“四姑娘看看这个合不合你的意?” 楚蔓接过簪子,对着镜子打量一番,扭头问父亲,“爹爹好看吗?” 楚倾仔细端详了两眼,点点头,“挺好看的,蔓蔓喜欢就让人包上吧。” 楚蔓高兴地笑,又挑了几样。 苏掌柜看着面前毫不客气的姑娘,突然记起那次楚倾陪长女来挑首饰的情形。外人都道楚大姑娘最受宠,可是想想楚家大姑娘在父亲面前的客气劲儿,非得楚倾硬塞才选了两样首饰,再看看四姑娘随心所欲的样子,苏掌柜真怀疑那传言是假的了。正常情况下,最受宠的才能在父亲面前肆无忌惮吧? 楚蔓并未留意苏掌柜探究的目光,选好首饰,她朝父亲撒娇,“爹爹,听说三姐姐的金丝雀特别好看,我也想买只鸟养在屋里,叽叽喳喳的热闹,爹爹再陪我去花鸟坊瞧瞧吧?” 楚倾难得有时间陪小女儿,自然不会反对,父女俩并肩下了楼。 眼看快走到七巧楼店门前了,对面忽然停下一辆宽敞奢华的马车。马车周围跟着侍卫,气派的排场惹来周围百姓纷纷驻足,七巧楼三层楼的各个窗户包括对面茶楼雅间窗前陆续有人靠了过来,低头看热闹。 “爹爹……”楚蔓紧张地攥住了父亲的手臂,她认得寿安长公主的车驾。 “没事。”楚倾平静地看女儿一眼,示意她不用怕。 楚蔓不太情愿地松开手,紧紧跟在父亲身边。 楚倾脚步不停,而就在他们父女俩走出七巧楼现于人前时,那奢华的马车里弯腰走出来一个身穿深灰色圆领长袍的男人,大概是没料到街上会有这么多人看他,男人惊讶地抬起头,露出他俊美出挑的脸庞,以及左脸上一道新疤。 街上突然就静了下来,但那静只是一瞬,下一刻就起了风,所有认得楚倾的人都看向了楚倾那边。楚倾曾多次凯旋进京,俊美的将军骑马游街,除非没见过他,只要见过,就一定知道大梁朝的云阳侯是何等英姿。 楚蔓对父亲再熟悉不过,只是看到马车上的男人侧脸,便震惊地捂住了嘴。 不可能,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人?加上同样的灰袍,若不是父亲就站在她前面,楚蔓都要以为那才是她的父亲了! 而被所有人注视的楚倾,英挺长眉慢慢蹙了起来,眉冷如剑,眼似寒冰,停在原地看那男人。 赵魁也看到他了,四目相对的那瞬,他想到的不是比较他与楚倾谁更出众,而是……他想回家。 家里有两个儿子,家里的妻子包括那些睡过的女人都没有寿安长公主美,没有寿安长公主香,也没有寿安长公主的荣华富贵,但家里同样没有这样一个如同鬼煞的楚将军。看到人了,赵魁四肢发颤,只觉得下一刻对方就会冲上来一刀砍了他! “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下车?” 身后忽然传来女人慵懒又带着一丝不满的声音,同时有种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傲气,赵魁看看马车周围的侍卫,忽然有了些底气。他身后的女人是皇上的亲妹妹,他身边有这么多侍卫,楚倾再厉害也只是个将军,是为皇家效命的,如那些人所说,楚倾真敢跟寿安长公主硬碰硬,寿安长公主早死了。 有了底气也就有了力气,赵魁深深吸了口气,故意挺起胸膛,跳下了马车。 寿安长公主紧跟着探了出来,一身华丽的绣着大朵牡丹花的长裙,妆容精致,微微上挑的眼角,红艳的嘴唇,与生俱来的贵气,立即将众人的视线吸引到了她身上。 但寿安长公主眼里只有对面的楚倾,她看着他,唇角上扬,轻飘飘地命令道:“楚二过来。” 已经改名的赵魁立即凑到马车前。 寿安长公主一手扶着马车,一手稍稍提起长裙,然后将一只脚伸了出去,大红缎面的绣花鞋鞋头尖尖,轻轻朝赵魁点了点。 赵魁事前得过吩咐,马上就侧着跪了下去,双手撑地保持脊背平稳。 寿安长公主笑得越发得意,踩着赵魁下了车,站到地上后,她与楚倾之间只隔了三四步的距离。 “真巧,侯爷也来逛铺子了啊。”寿安长公主笑得十分热络,仿佛与楚倾是多年老友,不等楚倾回话,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朝后面招招手,然后指着赵魁对楚倾道:“侯爷你看,我新得了一个管事,之前我总觉得他眼熟,只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今日看到侯爷,才恍然大悟,你看,你们俩这样面对面站着,我竟然分不出谁是谁了,不知情的,还以为侯爷有个同胞兄弟……” 话没说完,陡然发出一声尖叫,却是楚倾陡然几个箭步冲到了赵魁身前,右手直取赵魁脖颈。赵魁本能地要逃,被楚倾一脚踹到了马车上,再风一般追上去,咔擦两下卸了赵魁两条手臂,然后扣住赵魁脖颈,面无表情,手臂高举,几乎要将赵魁提了起来。 “住手!”寿安长公主大怒,一边示意侍卫拉人一边冷声威胁楚倾,“你敢杀了他,我要你赔命!” 楚倾充耳未闻,侍卫上来一个被他打残一个,出手狠辣,一击退敌,看得围观的百姓们紧张地忘了呼吸,平时他们只听过楚倾的赫赫战功,现在亲眼所见他功夫的厉害,特别是旁边有个窝囊男人对比,就更觉得楚倾神勇非凡了。 眼看赵魁整张脸都憋红了,根本发不出声音,侍卫们也都不顶用,寿安长公主大急,左右找人时忽的瞥到楚蔓战战兢兢躲在一侧,寿安长公主一下子扑了过去。楚蔓一个鲜少出门的小姑娘,耍些心眼会,遇到这种事情早吓得丢了魂,轻易就被寿安长公主抓住了。 寿安长公主心急救人,几乎在抓住楚蔓时就拔下楚蔓头上的簪子抵住她脖子,对着楚倾尖声喝道:“楚倾你再不放开他,我要你女儿的命!” “爹爹……”楚蔓害怕极了,哭着喊道。 楚倾回头,瞧见女儿受制于人,犹豫片刻,猛地收回力道。 赵魁登时倒了下去,双臂脱臼无法动弹,偏喉头难受,一挺一挺地如被人丢在岸上的鱼。 新欢捡回了命,寿安长公主立即推开楚蔓,扑过去替赵魁顺气。 “爹爹!”楚蔓也哭着扑到了父亲怀里。 楚倾拍拍女儿后背,冷冷扫视一圈,带着女儿上了侯府的马车。他那一眼比什么都管用,没等侯府车夫撵人,百姓们主动往两边退去,给他们让道。待云阳侯府的马车走了,寿安长公主也带着她的酷似楚倾的男宠回去治疗了,人群里才炸开了锅。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相似的人啊?简直跟双生子似的!” “得了吧,侯爷不在旁边还觉得那人是像,侯爷在旁边站着,那人立马被比到了地缝里去,连侯爷一根脚指头都配不上,没瞧见刚刚那窝囊样吗?要是让他当将军,咱们大梁早亡……呸!” “长公主这次闹得太过分了,看侯爷气得眼睛都红了,我看这事不会轻易罢休啊。” “不罢休又能怎样?那可是……”说话的汉子伸手指了指天,语气里也替楚倾打抱不平,“以前她看得欺人事还少吗?还不是嚣张到了今天?想想真替侯爷寒心……” 各种各样的议论,迅速蔓延了整条街巷。 静王府,长风堂。 含珠程钰夫妻俩正在陪周文庭说话,旁边凝珠阿洵守在小木车前逗里面的元哥儿,陈朔匆匆赶了过来,一脸急切,都忘了避讳小孩子了,没到跟前便急着回禀道:“世子,夫人,大事不好了,听说寿安长公主找了个与侯爷相似的人在七巧楼前羞辱了侯爷一番,侯爷没忍住,出手打伤了寿安长公主的侍卫!” 程钰周文庭含珠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凝珠震惊地抬头,阿洵扭头看陈朔,眨眨眼睛,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我爹爹呢?” 小孩子最怕大人打架,在阿洵看来,爹爹跟人打架,就是出了不好的事。 “侯爷呢?”含珠心疼地将弟弟搂到怀里,也着急地问。 陈朔神色凝重,“侯爷进宫了!” ☆、第180章 又逢休沐日,明德帝陪太后说会儿话就去惠妃那里抱女儿了。 小公主虚三岁了,最是招人稀罕的年纪,明德帝将宫人们都打发出去,他坐在榻上陪女儿玩瞪眼睛,一大一小互相瞅着,身体不许动,先动的就输了,得往脸上贴块儿纸条。小公主连续输了两次生气要哭了,明德帝赶紧假装输了一次,乖乖等着女儿惩罚他。 小公主有模有样舔了舔纸条,再咧着嘴笑,瞅瞅父皇,认真地将纸条贴到了父皇的鼻子上。 惠妃在一旁瞧着,暗自好笑,天底下大概只有女儿敢往她父皇脸上抹口水吧? 明德帝毫不在乎,继续陪女儿玩,刚摆好姿势准备说开始,崇政殿的大太监快步赶了过来。 明德帝看看嘟嘴的女儿,心头不快,但知道肯定有了什么大事,抱住女儿好好哄了番,答应回来让女儿给他粘满脸纸条,才沉着脸走了出去。 “回皇上,云阳侯求见。”大太监低声道,声音轻细。 明德帝立即皱了眉头。楚倾已经为了家事找过他两次了,第一次是静王不喜楚家姑娘当儿媳妇,楚倾来告状,第二次是楚倾嫌静王府里不太.平,要接女儿回娘家养胎,今日楚倾来是为了政事还是私事…… 明德帝本能地不想去见。 大太监往他身边凑了凑,低声解释了一番。 明德帝一张脸顿时阴沉如雨,再无陪女儿的心思,大步去了崇政殿。 楚倾这次是跪在崇政殿外的,一身布衣,头系布带,手里托着兵部尚书的朝服官帽,看到明德帝便叩首道:“皇上,臣多年戎马生涯,腿上早就落了疾,今年发作地……” “别胡说八道了,赶紧给朕起来!” 明德帝知道他要说什么,伸手去扶他,冷声道:“朕知道你受了委屈,你放心,这次朕定会为你做主,休要小孩子般耍气,你当进朝为官是儿戏?还腿疾,朕将你当肱骨,替你做了那么多次主,你就拿这种话来糊弄朕?” 楚倾被拆穿了心思,非但没有尴尬,反而别开脸自惭道:“皇上英明,臣的谎话骗不了您,但臣确实无颜再当朝为官。今日京城百姓都看到了另一个臣跪地给长公主做牛做马的情形,明日臣继续为官,臣无颜面对各位同僚,他们也忌惮臣乃旁人冒充,甚至将来臣再带兵出征,那些将士们也不敢再全心信臣了。如此臣留在朝中有害无益,不如早早隐退,在家弄孙为乐。” “弄孙为乐?你先给朕弄个孙子出来!”明德帝听他越说越上道,气得呵道。 楚倾这回尴尬了,梗了梗脖子,强词夺理道:“臣暂且还没皇上的福气,不过臣有外孙了,臣可以接他来府中教养……” “你想替怀璧教儿子,怀璧愿意把儿子给你吗?”明德帝马上回敬道。 楚倾一脸不以为然,“他不给,我连女儿都接回来,那是我楚倾的女儿。” 君臣俩你一嘴我一嘴,明明很正经严肃的事,硬是变了味道。 识趣躲在后面的几个小太监都低下了头。 “起来吧,进去说话,别让人看笑话。”料楚倾气消得差不多了,明德帝再次弯腰扶他。 楚倾见好就收,起身随明德帝进去了,外面大小太监都在外面守着。 “这次寿安太过胡闹,不将朝廷一品大员的颜面放在眼里,也寒了诸军将士的心,堂堂大梁悍将在外征讨四方,回京却要被个长公主羞辱,朕若不治她的罪,何德何能再让文臣武将替朕替大梁效忠?朕意已决,即刻降旨贬寿安长公主为庶民,之后她若还敢去挑衅你,朕再将她终身幽禁。” 落座后,明德帝极其认真地道,言罢示意楚倾代笔,“朕念,你替朕拟旨。” 楚倾在心里呵呵笑。 他没想辞官,摆出这份架势只是为了让明德帝知道他的愤怒,既然明德帝能看出他真正的意图,他楚倾又怎会不懂明德帝的意思?明德帝确实会治亲妹妹的罪,毕竟这次老女人犯错有目共睹,但明德帝绝舍不得一下子就将亲妹妹贬为庶民,别的不说,太后还活着呢,肯让儿子这样重罚女儿? 现在他真拟旨,明德帝确实骑虎难下,但他也别想再在官场混了。 最主要的是,楚倾也没想让明德帝重罚老女人。 “请皇上收回成命。”楚倾跪了下去,坦然道:“一个巴掌拍不响,长公主如此恨臣,也怪先前臣待长公主太不敬,臣虽嫌长公主再三纠缠,却不愿……跟一个女人较真。今日之事,公主有错,错在不该带那样一个人出来,臣不怕当众丢了颜面,但臣承蒙皇上看重担任兵部尚书,一旦那人存在的消息走漏出去,被他国利用……” “此人不能留。”明德帝沉声道。 楚倾颔首,叹道:“臣为官,他便不能留,至于长公主,请皇上将其中利害解释给她听,只要长公主不再刻意搜罗与臣容貌相似之人,今日之事,臣就当没发生过,也请皇上息怒,别跟长公主计较了。” “那怎么行?”明德帝站了起来,气愤道:“寿安是被朕惯坏了,再三找你麻烦,既然你不愿与她计较,朕就再给她一次机会,这次只罚她禁闭一年,命她自思己过,将来她安分了最好,否则朕绝不再轻饶!” “皇上如此袒护臣,臣,臣定当竭力回报皇上的恩德!”楚倾感激地跪拜道。 明德帝扶他起来,又安抚几句,打发他回去了,还给了楚倾三日假,免得明日进宫尴尬。 楚倾走后,明德帝本想宣妹妹进宫的,转瞬想到自己劝了妹妹那么多年都没用,都当外祖母的人了还越来越没规矩,心里有气,直接派人去公主府宣旨。 寿安长公主跪地接旨,听闻皇兄罚她一年禁闭,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进宫求情去。不许她出门,她怎么见女儿外孙外孙女?她宁可皇兄罚她去给楚倾道歉认错,也不想被关在府里哪都不能去。 “长公主稍等,皇上还有一道口谕。”宣旨太监将圣旨放到寿安长公主手里后,细声道。 寿安长公主疑惑地看他。 宣旨太监低着头道:“皇上说了,明日要长公主将那人的人头送到云阳侯府上去,长公主若是抗旨不尊,皇上会派老奴传另一道旨意,剥夺长公主封号,贬为庶民。” 寿安长公主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宣旨太监垂眸,好心提醒道:“长公主,此事关系到朝廷社稷,皇上确实震怒,您还是听皇上的吧。” 提醒完了,领着人走了。 寿安长公主呆呆地望着宣旨太监的背影,再看看手里明黄的圣旨,终于意识到,她这次确实闯了大祸,皇兄直接派人宣旨不肯见她,就说明他是真的生气了。 可是,杀了赵魁…… 寿安长公主舍不得。 然而想到卧病在床的女儿,想到四岁的外孙还坐不太稳的小外孙女,想到今日赵魁险些被楚倾掐死的窝囊样,寿安长公主似乎又不是那么舍不得了。 她将圣旨交给侍女,自己在屋里平复片刻,去了安置赵魁的偏殿。 赵魁的胳膊已经接回去了,行动自如,除了脖子上的紫红指痕,看起来与昨日无异。 寿安长公主看着男人酷似楚倾的俊美脸庞,目光温柔下来,坐到赵魁身边,心疼地抚摸他脖颈,“今日让你受委屈了,你想要什么样的补偿?说吧,只要我有,我都满足你。” 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在男人脖子上擦过,红唇轻启,美眸无声胜有声,无端端惑人。 赵魁呢,记得黑衣人说过寿安长公主成功羞辱楚倾后就给他解药助他离开,因此虽然刚刚死里逃生,但是想到马上就可以离开这富贵又危险的京城了,他心里害怕淡了,反而舍不得眼前的美人来。此时寿安长公主话里意思再明显不过,他直接将人压了下去。 “你急什么?”寿安长公主不悦地按住他手,阻止赵魁继续。今晚是最后一晚,她要好好布置一番。她还没有儿子,生不了楚倾的,赵魁也不错,反正模样差不多,届时楚倾总不能再因为她儿子像他就逼她杀了亲骨肉吧?皇兄都不会答应。 ☆、第181章 明春、明夏原本是寿安长公主身边的二等侍女,初字辈的那几个死了后,她们便升了上来。 夜深人静,三更梆子的响声悠悠传了过来,明春打个哈欠,瞅瞅长公主寝殿的方向,小声问明夏,“怎么还没叫咱们过去伺候啊?是不是睡着了?” 最近长公主每晚都与赵魁一起睡,但从来没有闹到现在还不传人的,是不是……事毕直接睡下了? 明春还是个黄花大姑娘,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寿安长公主那样的主子,她对男女之事很是了解了。 明夏也觉得她的话有几分道理,轻声道:“那咱们过去瞧瞧吧。”如果主子们睡了,她们静悄悄收拾好地上便歇下了,若主子们没睡,那她们就继续等着。 二女先凑到窗前听,一听里面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她们不约而同松了口气,睡下便好,她们也不用大半夜地等着了。 “走吧。”明春领头,两人小心翼翼推开门,进去收拾。 屋里灯亮如昼,地上一片狼藉,男人的衣物绣与女人近似透明的让人看一眼便脸红心跳的贴身衣物胡乱散在各处,无声提醒丫鬟们放在这里的情形。明春明夏早已习以为常,分头收拾。屏风外面的收拾好了,明春见里面地上还有一条红绸,想到曾经瞥见长公主蒙着眼睛与人嬉戏,明春脸上有点烫,低头过去捡。 捡起来塞到怀里,抬头时,明春好奇地情不自禁地朝前面床架瞥了一眼。 大红色的纱帐一半挂在月牙状的弯钩上,一半坠了下来,随风摇曳,透过敞开的那一半,可见男女修长的腿交叠…… 明春心跳加快,马上低下头,听说归听说,真看到还是不一样的。 不敢再看,明春再瞧瞧床架周围,确定没有遗落,转身往回走,只是路过屏风那一瞬,明春脑海里突然冒出个奇怪的念头。赵魁压在长公主身上,长公主不累吗?要知道长公主从小锦衣玉食,对起居极为讲究,今年新做的被子比去年重了她都能感觉到不舒服,眼下赵魁那样重的人…… 鬼使神差的,明春又回头看了一眼。 或许是因为知道二人睡得熟,明春这次打量的时间长了些,没细看两人露在外面的地方,而是看向了床头。夏日的纱帐轻薄,就着屋里的光亮,明春看到长公主平躺着,乌发如云堆散,赵魁面朝外面躺在长公主胸前,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大如铜铃…… 明春猛地打了个激灵,明明很害怕,却还是确认般看了过去。 夜凉如水,长公主府内,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惊叫。 皇宫。 惠妃想要起来伺候明德帝穿衣,明德帝没用,让宠妃继续躺着,他沉着脸出去了。 这一去便没再回来。 生更半夜来找皇上,肯定出了大事,惠妃不可能真若无其事地躺着睡觉,喊来大宫女问道:“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大宫女忧心地摇摇头:“皇上单独问地话,然后就领着人走了,一点风声都没露出来。” 惠妃皱眉,沉思片刻,命她派人留意宫里的动静,别惊动旁人。 因为夜太深,崇政殿传话的人没有闹出大动静,事后明德帝又不许声张,因此后宫只有惠妃这边知道出了事。 至于明德帝,他命人暗中带来两个太医,微服出宫了,直奔长公主府。 长公主的寝殿里,一切如旧,长公主最新任的管家嬷嬷领着明春明夏跪在地上,额头触地恭迎皇上。 “皇上,长公主死得蹊跷,老奴不敢妄动,所以只替长公主与楚二穿上了衣物,床褥没敢妄动……”管家嬷嬷颤着声音回禀道。 明德帝眉头紧锁,在听嬷嬷喊那人楚二时额头甚至爆起了青筋,命太医停在原地,他独自去了床前。 床上无人,寿安长公主与赵魁的尸首被并肩放在了临时挪过来的榻上。赵魁双眼圆瞪,嘴角残留白沫,寿安长公主同样死不瞑目。明德帝对上亲妹妹的眼睛,心中绞痛,不忍地移开视线,却瞥见妹妹脖子上有深深陷进去的指印。 妹妹是被人掐死的! 明德帝红了眼睛,刚要喊人,忽然闻到一种凡是男人都不会陌生的味道,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床上,就见那大红色的被褥上,男人的东西如一桶水泼在上面般…… 明德帝哪里见过如此恶心之物,碍于帝王威严才没有捂住嘴,迅速退到了屏风后。 “你们俩进去,查不出长公主与赵魁死因,朕要你们全家陪葬!” 平复了胸口的翻涌,明德帝冷声威胁道。 两个太医心惊胆颤,颇为懊恼为何太医院那么多人偏偏选中了他们,但此时懊恼无益,俩个年都半百的老太医互视一眼,镇定地走了过去。 片刻后,一个太医出来请示,“皇上,微臣已经查验过赵魁身上,想请李嬷嬷帮忙查验长公主身上是否有伤。” 明德帝准了。 李嬷嬷马上进去了,太医低声嘱咐了一番,与另一个太医留在外面等候。 很快,二人就有了结果,明德帝让李嬷嬷三女去外面,他自己听。 “回皇上,据李嬷嬷所说,长公主惨遭粗暴对待,身上遍布指痕,秘处出血,死因是窒息而死,赵魁则死于泄.精而亡。臣二人商议后,斗胆猜测赵魁服药过重,导致理智沦丧,行房时不顾长公主喜好,更是失手掐死了想要反抗的长公主,随后……直至亡命。” “你们的意思是,长公主死于赵魁之手?”明德帝压抑着怒火问。 太医叩首道:“回皇上,臣刚刚比对过,长公主脖子上的手印与赵魁食指完全吻合……” “来人,将这两个庸医拉出去斩了!”明德帝暴怒,猛地朝外面喝道。 立即就有侍卫风一般冲了过来,两个太医惊慌失措,大呼饶命,可惜没嚷嚷几句就被人拖了出去。明德帝扫一眼李嬷嬷三女,朝御前侍卫统领廖飞使个眼色,廖飞心领神会,命人一并带走。 转眼间,屋子里就再次恢复了沉寂。 “将赵魁斩首,明日送人头到云阳侯手中。”明德帝负手站在窗前,良久良久才吩咐道,“长公主禁足在家,一个月后在府中游湖,不慎落水而亡,此事交给你安排,若传出去半句流言蜚语,朕为你是问。” 廖飞立即跪了下去。“皇上放心,臣谨遵皇命,绝不会出半分差池。” 明德帝摆摆手,让他先将赵魁的尸首带下去。 等廖飞走了,明德帝绕过屏风,将寿安长公主的尸首抱到了床上。廖飞会办事,知道皇上肯定会缅怀妹妹,带走赵魁时顺便将那脏污的被褥也卷走了。 夜深人静,明德帝坐在床边,心情沉重地替妹妹合上了眼睛。 怪他,怪他从小太过宠她,其实早在妹妹第一次纠缠楚倾时,他就该严厉惩罚她了,那样妹妹就不会屡次犯错,不会费尽苦心搜罗一个类似楚倾的男人,更不会因为舍不得新欢,宁可服药助兴也要最后放纵一次…… 明德帝越想越恨,恨自己没能当个好皇兄,也恨妹妹胡闹,落得这种辱没皇家名声的死法。 可是再悔再恨,看着面色灰白再也活不过的妹妹,明德帝都没了力气去追究。 他的妹妹,死了。 明德帝闭上眼睛,悲从中来。 顾家。 孟仙仙突然惊醒,睁开眼睛,屋里一片漆黑,只有她急促的呼吸。 “怎么了?”顾衡心里有事,睡得并不安稳,妻子一醒,他也醒了。 “我不知道,就是心里发慌,没来由地难受。”孟仙仙真的很难受,那种快要窒息地难受,不知为何眼泪就落了下来,“子衍,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刚生完女儿的时候,好几次她都觉得自己要不行了。 “胡说什么,仙仙会长命百岁的。”顾衡听她哭了,赶紧去开了灯,见她额头脸上全是汗,气色也不好,一边轻轻替她擦拭一边柔声问道:“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孟仙仙顺着他的话去想,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脸色苍白,眼里含泪楚楚可怜,顾衡有些心疼,亲亲她额头道:“没事没事,睡吧,我看着你睡,睡醒一觉就好了。” 孟仙仙乖乖地闭上眼睛,可她睡不着,一会儿又睁开了,望着丈夫幽深的桃花眼问:“是不是外面又出了什么事?”她知道母亲丈夫瞒她是为了她好,譬如宋可莹的死,但孟仙仙又怕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她不想某天兴致勃勃要去见一个朋友时,被人告知对方早已不在人世。 “哪有什么事?真有事,傍晚岳母过来时肯定对你说了。”顾衡吹了灯,搂着她躺好,“整天自己吓唬自己,如此下去何时才能养好?你答应南南中秋前一定会好起来的,难道想食言不成?乖,快睡吧,一会儿天要亮了。” 男人柔声细语,孟仙仙感受着丈夫的温柔体贴,心安稳下来,渐渐睡熟。 听着妻子归于轻浅的呼吸,顾衡收回手,改成平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皇上罚了寿安长公主一年禁闭,老女人再没法来他面前作威作福,他得抓紧这个机会,与寿王结交。定王死死压在他头上,他想翻身,就必须投靠一个能与定王抗衡的强者,将来才有出头之日,而三王里面,寿王是最佳人选。 ☆、第182章 “姐姐,元哥儿还没吃饱吗?”阿洵趴在屋门口,有点着急地问,想不明白为何外甥那么小的人,吃东西用的时间却比他长。 含珠看看怀里一边吃一边玩的儿子,无奈回道:“阿洵去院子里挑几朵好看的月季吧,元哥儿喜欢看。”说话时将元哥儿捏着她玩的小胖手放了下去,扶正他脑袋让他吃。元哥儿睁着大眼睛看娘亲,小嘴儿抿了几口,手被娘亲攥着不能乱动,就蹬小脚丫子玩。 含珠听阿洵答应去摘花,见儿子是真的不想吃了,便将人放到床上,她假装要系衣裳,眼睛偷瞄元哥儿,小家伙乖乖躺着,并没有着急,含珠就知道儿子是真的吃饱了,遂利落收拾好自己,抱着元哥儿走了出去。 “姐姐你看这个好看不?”阿洵刚找到一朵粉色的月季,还没摘呢。 含珠笑道:“挺好看的,阿洵快点摘下来,咱们去前面吃饭了。” 怀里的元哥儿好奇地望着舅舅,瞅瞅娘亲,也啊啊地叫了起来。 阿洵最喜欢小外甥了,兴奋地剪了花,将剪刀交给四喜后他站在花坛前,认真地检查花梗上有没有刺,他是挨着尖儿剪的,可万一有刺扎了外甥的手怎么办? “元哥儿给,可香了。”确认没有刺,阿洵快步跑到姐姐身边,先将月季花递给了外甥。 元哥儿双手抓了过来,捧到鼻前闻了闻,咧嘴笑了,小脑袋靠到娘亲肩膀上,自顾自玩花。 含珠怀里抱着儿子,领着阿洵一块儿去前院陪楚倾用早饭。 昨天上午楚倾被寿安长公主羞辱,从宫里回来后就去王府接她跟元哥儿了。含珠既着急知道事情怎么解决了,又因为楚倾受辱是程钰引起的,再加上楚倾去接人时脸色十分难看,根本没有半点违逆的心思,老老实实抱着元哥儿上了云阳侯府的马车,丢下程钰站在王府门前苦笑。 不过一到侯府,楚倾立即转晴了,抱着元哥儿让她不用担心,果然很快就听说明德帝下旨禁足寿安长公主了,算是她羞辱楚倾的惩罚。 一转弯,就见楚倾在厅堂门口站着呢,一身浅灰色的家常袍子,快四十岁的男人了,依然面如冠玉,风流倜谠,瞧见她,准确地说是瞧见她怀里的元哥儿,男人黑眸亮如繁星,笑着走了过来,朝外孙拍手,“元哥儿想外祖父了没?” 元哥儿特别喜欢外祖父,咧着嘴笑,歪着身子朝外祖父使劲儿。 楚倾稳稳将小家伙抱到了自己怀里,颠了颠,打量女儿,“昨晚睡得可好?” 含珠笑笑,熟稔地道:“在自己的家哪有睡不好的。” “那就多住几晚。”楚倾说完,见女儿笑容僵硬了一下,笑得更愉悦了,抱着外孙进了厅堂。他不在乎那些无所谓的嘲笑,但程钰不打招呼就这样对他,楚倾打他三鞭子都是轻的,正愁没理由接女儿外孙呢,女婿自己将把柄递了过来。 含珠无奈地跟在后头。 祖孙三代用完早饭,含珠抱着元哥儿去了大房那边。 老太太看到她就笑了,接过元哥儿抱在怀里哄道:“元哥儿乖,早了今年年底,晚了过完年,元哥儿再过来就有弟弟妹妹跟你作伴啦。” 元哥儿什么都不懂,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往老太太花白的头发。 含珠惊喜地看向对面红脸低头的柳玉妆,“大嫂有喜了?” 柳玉妆抿唇点点头,大夫人知道儿媳妇脸皮薄,笑着解释道:“月初号出来的,本打算等你回来就告诉你的,昨儿个事情多,没好烦你,到现在差不多快腊月了,玉妆别净顾着害羞,你跟菡菡关系好,有什么羞于问我们的,你跟菡菡取经去。” 柳玉妆轻轻应了声,看看老太太怀里的元哥儿,对自己的孩子越发期待了。 含珠陪长辈们说了会儿话,又去柳玉妆那边坐了会儿,嘱咐柳玉妆一些孕期注意的事,就抱着元哥儿往回走了。元哥儿月份小贪睡,很快就睡着了,含珠坐在床边看着儿子,有点想程钰了,怕他自己上不好药,又担心他不听话,坚持骑马进宫当差。 前院,楚倾听说长公主府送了东西来,诧异地挑了挑眉。 他知道昨晚女婿过去收拾老女人了,虽然到现在还没跟女婿碰过头,对女婿的本事还是心中有数的,可老女人又送东西来,长公主府也没有传出老女人出事的消息,莫非女婿失手了? “打开看看。”楚倾吩咐富贵道。 富贵将匣子放到桌子上,挪开盖子,往回看时,不受控制的后退了一步。他替侯爷办事,手上也是有人命的,当然不怕死人,只是毫无预兆地出现个人脑袋,还是酷似侯爷的,那惊吓…… 楚倾也看见了,盯着赵魁脸上的疤瞧了瞧,弃如敝履,“拿去喂狗。” 富贵已经恢复了镇定,听到这话迟疑了一下,“喂世子的狗?” 楚倾抬眼看他,富贵暗道糟糕,忙盖上木盖抱起匣子退了出去。世子的几条狗可金贵了,匣子里的东西哪里配当它们的吃食,扔去郊外喂野狗还差不多。 楚倾想了想,先不管女婿到底有没有杀了老女人,换身衣服,进宫谢恩去了。 明德帝正在崇政殿批阅奏折,听说楚倾来了,他派人去宣,等楚倾往里走时,明德帝心中微动,暗暗观察楚倾的神色。 “刚刚长公主将那人人头送给了臣,谢皇上替臣做主。”楚倾撩起衣袍跪了下去,诚恳地拜谢。 明德帝没看出什么,反倒松了口气,随即有些懊恼。妹妹是怎么死的,不用太医说他都有了大概推断,杀了太医跟李嬷嬷等人只是为了不让那丑闻泄露出去,现在怎么怀疑到楚倾头上了?楚倾被妹妹纠缠了那么多年都没计较,对他又忠心耿耿,怎么会在这时候动手,引火烧身? 但妹妹毕竟是因为楚倾而死,明德帝没有糊涂到迁怒罢免楚倾,然短时间内也不想看到楚倾,免得一看到他就为了妹妹的死心疼,因此明德帝安抚了楚倾几句,就让他回去了。 楚倾也没在明德帝脸上看出什么,出门时瞅瞅送他出来的崇政殿大太监,更不会傻到主动问昨晚长公主府是不是出了事,只能回侯府等女婿的准信儿。等了一天没等到,楚倾有点明白了,女婿故意不提前派人告诉他,八成是怕黄昏他过来,侯府不许他进吧? 果不其然,傍晚西边日头还高呢,程钰就来了。 依楚倾之意,真不想让女婿进门,只是想到傻女儿,楚倾叹口气,派阿洵去接,他去书房等人。 约莫一刻钟后,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楚倾皱眉,怎么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儿? “爹爹,表哥说他想元哥儿了,先去看看元哥儿再来给你请安。”阿洵刚散学不久,也着急陪外甥,所以没到书房门口就大声回话,“那我先去找元哥儿了!” 说完门也没进,朝姐姐的院子跑了过去。 书房里面,楚倾气得牙根痒痒,猛地起身往外走,走到书房门前,想到女儿心早被女婿偷去了,这会儿看到丈夫八成傻笑呢,楚倾脚步顿住,连声骂了女婿几句,重新去书房等着了。 莲院。 程钰进屋就将丫鬟们打发了出去,将妻子压在床上亲了起来。 说不出为什么,如果她在长风堂,在他的地盘,只是一晚一天没见,他或许不会这么想,但她在云阳侯府在楚倾的地盘,程钰就想得厉害。 “一会儿随我回去。”亲够了,勉强化解了相思,程钰摸摸旁边乖乖看爹娘亲热的胖儿子,气息不稳地道。 “你先起来,阿洵该来了。”含珠上半身躺在床上,双腿踩地,姿势别扭极了,小声催他。 程钰知她所言非虚,又亲了一口才站了起来,顺便将儿子捞到了怀里。 含珠得了自由,马上站好,边整理衣裳边嘀咕道:“你惹了他,只要你有本事让他消气,我便随你回去。” 程钰哼了声,攥住元哥儿要扯他头发的坏手,与她并肩往外走,低声反驳道:“这事真追究起来,还要怪他风流招惹了那人,我让他打了三鞭子,又由他接你们回来住了一晚,已经足以赔罪了……” “表哥!”阿洵兴奋的童音突然在堂屋响起,下一刻就冲了进来。 含珠警告地瞪程钰一眼,示意他别再说了。 程钰自有分寸,专心与阿洵一起哄元哥儿。阿洵嫌表哥个子高,催他快点坐到椅子上,含珠在一旁摆弄花瓶里的月季花呢,闻言看向程钰,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他那被楚倾打了鞭子,坐了疼,不坐他怎么应付阿洵? 程钰见她还敢笑,就将儿子放到了榻上,阿洵立即脱鞋上榻,趴在那儿哄外甥。 眼看程钰要来抓她,含珠赶紧去了外面,不能往屋里躲,被他抓住,谁知道他能做出什么? 妻子气人又聪明,程钰真想掳她进屋好好稀罕一番,但楚倾还在前面等着,他还打算接妻儿回去,不敢让楚倾多等,这就过去了。 含珠只当程钰找楚倾商量接她们娘俩回去的事,好奇地等着,待两刻钟后只有楚倾的身影出现在了走廊里,含珠有点失望,更多的还是好笑。先前程钰那般信誓旦旦,也不知楚倾用了什么手段撵走他的。 而此时侯府门外,程钰看着眼前的马,因为楚倾新抽的那一鞭子,真的不想骑马了…… ☆、第183章 明德帝给了楚倾三日假,这三天里,除了第一天含珠见了程钰一面,接下来两日不知是程钰没来还是来了被楚倾撵走了,含珠都没见过他。 元哥儿太小,每天有娘亲哄着,有小舅舅陪着,有外祖父宠着,小家伙早把爹爹忘了,吃饱了就睡觉,睡醒了吃,精神好的时候没心没肺地笑。 看着儿子的笑脸,含珠都替程钰心酸,程钰多喜欢儿子啊,只要不是在人前,程钰宁可忍着疼也要给儿子玩他头发的。 明日楚倾就要进宫了,傍晚一家人吃饭时,含珠瞅瞅躺在木车里自得其乐的儿子,抿抿唇,轻声同楚倾道:“爹爹,皇上不太乐意我常回娘家住,眼下爹爹刚与寿安长公主发生争执,虽然皇上罚了长公主,但人心都是肉长的,皇上恐怕对爹爹也有所不满,明日我还是回去吧,咱们别落人口舌。” 阿洵刚夹起一个虾仁,听到这话肩膀一下子耷拉了下去。姐姐要回家了,他舍不得。 楚倾看看女儿,再看看车里白白胖胖的外孙,没有直接拒绝,反而有些可怜地道:“明日爹爹回来你们再走成不?” 他知道女儿想女婿了,想到忘了羞涩找到这样好的借口劝服他,楚倾不愿女儿为难,只希望女儿别趁他进宫的时候自己回娘家,好歹让他送送。 快四十的大男人,突然这样可怜巴巴地说话,含珠看看楚家父子俩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神,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太过狠心了,只是一低头,瞧见儿子酷似程钰的小脸,想到这几日程钰看不到她们娘俩过得更可怜,心就再次坚定起来,点点头,没有提出再多住一晚。 楚倾悄悄看向儿子。 阿洵朝爹爹撇撇嘴,有点责怪爹爹没能留住姐姐跟外甥的意思。 含珠将父子俩的神情看在眼里,心底一片柔软。没有血缘关系又如何,她早将这二人看成家人了,一个是霸道又照顾女儿的父亲,一个是活泼可爱的弟弟,除了无法告诉他们真相,含珠愿意做一个好女儿,一个好姐姐,用同样的亲情回赠他们。 饭后一家四口在院里纳凉,楚倾给外孙拍了两只蚊子后,赶紧让女儿外孙回屋歇着了,他领着阿洵回了前院。 含珠带了乳母过来,但她想程钰睡不好,干脆留元哥儿跟她一起睡。 小家伙饭前刚睡了一觉,现在精神地很,缠着娘亲让娘亲抱,含珠放他躺着都不行,就是要让娘亲抱起来。 “元哥儿不想爹爹吗?”含珠提着儿子腋窝让他站着,顶顶他脑门问。 元哥儿咧着小嘴儿笑。 含珠咬了咬儿子鼻尖儿,躺下去陪儿子玩,玩累了,元哥儿埋在娘亲怀里吃,吃着吃着睡了过去。 含珠将儿子放到床里头,替他盖好小被子,她拉好衣裳,去恭房小解。 起来时,含珠用备着的水擦了擦底下,穿好衣服站了起来,夜深她也犯困,一心想着快点回去睡觉,不想一出去还没看清屋里摆设呢,突然被人捂着嘴按到了旁边的墙壁上,那人急切地像饿了许久的兽,粗鲁地将她裙裤扯了下去。 “你轻点……”含珠到现在也没能完全适应他,有些害怕地提醒道,知道他忍不住了,她没有劝他停下。 “是不是乐不思蜀了?”程钰抱起她腿,仰头看她。 含珠在他话里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觉得有趣,也喜欢他吃醋的样子。既然他暂且没动,她巴不得先适应适应,故意问他,“那天你说要接我们回去的,怎么不见了人?” “他早早藏了鞭子等我,我不走就得挨打。”程钰恨恨地道。论功夫,程钰自信不会差楚倾太多,这还是因为楚倾长他十几岁的缘故,但旗鼓相当的两人,手里有了兵器便如虎添翼,程钰也没想到楚倾说打就打,新伤旧伤加在一起,不跑怎么办? 她还拿这事取笑他,程钰心里有气,一股脑发在了她身上。 怕她吵到外面守夜的丫鬟,他将她放到地上,堵住了她嘴。 小别胜新婚,他终于消停时,二更梆子都响过不知多久了。 含珠浑身无力,他抱她起来,她依赖地靠在熟悉的让她安心的怀里,趁自己睡着前告诉他,“我跟他商量过了,他许我明天回去,下午你记得来接我们。”他才是她最惦记的人,她想晚上夜夜都在他怀里睡着。 她的依赖乖巧比什么甜言蜜语都让他舒坦,程钰亲亲她嘴角,放她躺下,就着灯打量儿子半晌,程钰熄了灯,搂着她说话,“元哥儿有没有想我?” 含珠无声地笑,替儿子撒谎哄他,“想了,每次外祖父舅舅一起围上来,元哥儿都要往旁边瞅瞅,那是找你呢。” 程钰欣慰极了,半夜儿子醒了,他让含珠继续躺着,他亲手给儿子把嘘嘘,再撑着手躺在妻子旁边,看她柔声细语哄儿子重新睡着。 夜里元哥儿哭了三次,程钰就忙了三次,天亮前匆匆走了。 含珠那会儿睡的香,一无所知。 次日白天,含珠好好陪了阿洵一天,黄昏程钰随楚倾一道回来的。 元哥儿还是记得爹爹的,不用人教,程钰与楚倾一起走过来,小家伙使劲儿往爹爹那边够,楚倾眼红想抢,元哥儿蹙着小眉毛就要哭,非要爹爹。儿子想他,程钰前几日的憋屈一扫而光,接过儿子就不肯松手了。 红日将垂,含珠抱着儿子上了马车,坐好后,程钰很快也钻了进来,目光相对,都笑了。 回到王府,小两口的生活再次恢复了平静,与王爷正院不相往来,休沐日或是楚倾父子俩、方氏凝珠来这边,或是含珠抱着元哥儿过去探望。大人们心疼孩子,酷暑时节,大多数时候都是含珠待在家里,等亲人们不嫌暑热来看她与元哥儿。 进了六月,除了阴天下雨的时候,日头越发毒了。 这日程钰进宫当差,含珠陪元哥儿歇晌,醒来时正在给元哥儿擦脸,忽然听闻寿安长公主游湖落水丧命的消息。 含珠惊得手里的帕子掉了下去。 元哥儿啊了一声,低头找帕子。 含珠回神,连忙捡起沾水拧干的湿帕子,却没心思给儿子擦脸,难以置信地问四喜,“长公主,真的死了?” 那样嚣张跋扈的,连楚倾也敢挑衅的长公主,才三十多岁的年纪,突然就死了? 四喜心里是幸灾乐祸的,知道夫人善良,怕是不喜她们猖狂,没敢表现出来,低声道:“是世子爷命人传回来的消息。” 程钰说的,那肯定是真的了。 含珠怔愣了片刻,想到论辈分程钰也得喊寿安长公主一声姑母的,便同闻讯赶来的司嬷嬷道:“嬷嬷帮忙操持些,把咱们这边喜庆颜色的物件暂且收起来吧。”不是亲姑母,守不了多久的孝,但总得摆摆样子。 他们这些远房亲戚摆摆样子便好,顾家,顾衡得知寿安长公主的死讯,一时有些发懵。 他曾经想要攀的高枝后来却成了妨碍他升官绊脚石的长公主,死了? 死了,以后他就再也不用忍受老女人的辱骂,再也不用担心妻子的丫鬟回公主府将他们顾家的大小事情报给老女人听,再也不用连一句重话都不敢对妻子说,免得传到老女人耳里,她来唧唧歪歪…… 可是没了寿安长公主这个靠山,程钰定王那边…… 念头一起,顾衡马上摇摇头,不会,定王对孟仙仙好,只要孟仙仙活着,定王…… “驸马不好了,郡主听闻长公主噩耗,吐血了!”门外有丫鬟火急火燎赶了过来,慌乱地道。 顾衡脸色大变,快步朝后院奔去。 ☆、第184章 孟仙仙缠绵病榻,明德帝派了四个太医去顾家,命令他们务必治好郡主,各种名贵药材更是不断地赐了过去,别说是外甥女,就是亲生女儿也不可能比孟仙仙的恩宠更胜了,更有太后派了身边伺候多年的老嬷嬷去照顾她。 含珠再不想去顾家,身为宗亲,明德帝如此盛宠的外甥女病了,与程钰也是名义上的表兄表妹,她与程钰不表示表示,传到明德帝耳中,哪怕明德帝知道楚家与寿安长公主关系不和,心里多半也会落根刺。 “二嫂约我明早一块儿过去。”放下定王府刚刚送来的帖子,含珠询问地看向坐在床上陪儿子玩的丈夫,“你是不是托王爷帮忙了?” 她与萧彤关系一般,这两年萧彤不爱出门,两人的关系更是淡了下来,如果不是定王开口,萧彤又不知道她与顾家的恩怨,不会为这种小事约她一块儿过去。含珠感激定王,但她更想知道是程钰主动托他帮忙的,还是定王心细,主动要帮她,若是后者,含珠就忍不住揣度定王照拂她是看在程钰的情面上,还是妹妹凝珠的了。 程钰摇摇头,顺势躲过元哥儿越来越有劲儿的小胖手,随口回道:“早上进宫时碰到二哥,他跟我说的。”定王还说孟仙仙是好姑娘,让他提醒妻子别将对顾衡的怨气带到孟仙仙身上,程钰左耳听右耳出的。他也知道孟仙仙是无辜的,但她的丈夫害过含珠一家人,她的母亲也同样暗算过含珠,含珠怨她是应该的,不怨是善良,程钰不会干涉。 是定王主动帮忙的…… 含珠下意识地咬了咬唇,垂眸发起呆来。 程钰看她一眼,心中微动。 夜里只剩夫妻二人了,程钰搂着妻子道:“别怕,顾衡是聪明人,他揭发你便是自寻死路,他没那么傻,自然会跟家里人解释你的容貌问题。明日过去了,你只需当自己是云阳侯的女儿,除了郡主,其他人你都不用理会。” 进京都这么多年了,含珠早接受了与顾家人共同在京的事实,否则天天都担心,她日子还怎么过? “知道,明日我与二嫂三嫂一块儿,她们就算觉得蹊跷,也不可能当着两个王妃的面跟我打探。”含珠平静地道,并未因如何面对顾老太太、董氏而发愁。现在回忆起来,杭州的日子更像是一场梦,她就算她曾经惋惜过与前准婆母董氏的感情,这么多年下来,董氏有孟仙仙那样的好儿媳妇有了一对儿孙儿孙女,多半早就忘了她,含珠有自己的生活,也不曾怀念对方。 她平平静静,看起来不像是烦恼如何面对故人,但傍晚的心不在焉也是真的,程钰想到什么,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儿,翻到她身上,目光幽幽地盯着她。 含珠以为他动了坏心思,抿抿唇,闭上了眼睛。这人真是的,想要就像以前那样直接亲上来就好了,为何突然这样看她?好像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似的。 她乖乖地等着被他疼爱,姣好的脸庞桃花一样好看,程钰心软了三分,轻轻亲她唇角,右手在她脸上流连,“含珠,如果顾家没有悔婚,你觉得是嫁给他好,还是嫁给我好?” 他也说不清楚为何要问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只是想到她曾经与顾衡有过婚约,她心里曾经憧憬过嫁给顾衡,想到明日她就要见到顾衡了,她可能也为此回忆了在杭州与顾衡相处的他不曾了解的过去,程钰胸口就闷。 含珠错愕地睁开眼睛。 她水润的杏眼太美,似装了江南雾蒙蒙的烟雨,程钰情不自禁又亲了亲她,“别哄我,跟我说实话。” 他目光温柔,带了他不自觉地期待,含珠轻轻笑了,“嫁给你好。” “为什么?”程钰其实料到了她会这样说,他就是……想听她夸他的好,夸他胜过顾衡颇多。 “因为你嫁了你,我才会有元哥儿啊。”含珠忍笑,温柔认真地回他,“元哥儿那么好,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又漂亮又可爱,我可舍不得他。”故意不说他想听的,叫他故意问这种问题。 程钰愣住,眼睛盯着她,目光渐渐变得危险起来。 含珠识趣地闭上嘴,可还是迟了,因为她感受到了男人特殊的怒气,如雨后春笋,茁壮挺拔。 “既然那么喜欢元哥儿,那就再生一个像元哥儿的儿子。”程钰白打了一番算盘,她又笑得那么坏,程钰恼羞成怒,三两下就剥了她的睡衣,让她尝尝得罪丈夫的后果。 静谧的夏夜,架子床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 今晚该四喜守夜,睡梦里好像听到了夫人的惊叫,她柔柔眼睛,还没翻身,就听里面夫人急切又小声地哀求世子轻点,别惊动她……四喜苦笑,趁动静还没真正打起来,将被子扯到头上,一边耳朵紧紧抵着枕头,另一边用手捂住。 就这样,还是有隐隐约约的娇求传了出来。 四喜无奈地叹口气,今晚又睡不安生了。 翌日程钰早起进宫后,四喜爬到榻上睡了个回笼觉,天亮就醒了,偷偷挑开内室门帘往里看看,就见锦帐里夫人果然还睡着呢。换做往常四喜不会打扰夫人好眠,可今日与定王妃约好了的,自家夫人是弟妹,得去定王府等嫂子,万万没有让定王妃来这边接她的道理。 四喜放下门帘,轻声喊夫人。 连续喊了三声,含珠才醒了,想要答应,喉咙干哑。含珠坐了起来,抬手摸喉咙的时候,瞥见薄被滑下去露出的身子,像是梅花片片落在雪地上,这一点那一点,全都是昨晚程钰做的好事。 揉揉泛酸的腰,含珠后悔极了,早知他会发疯,她一定会老老实实说好听的哄他的。 叹口气,含珠抓起被程钰扔到床脚的睡衣慢慢穿上,先去沐浴。昨晚事毕,她困得睁不开眼睛,靠在他怀里就睡了,身上出了那么多汗,不洗洗怎么成? 如意四喜一起服侍她,看着夫人身上的痕迹,脸都红了。 含珠在浴桶里坐好后就闭上眼睛了,掩耳盗铃。 顾家。 顾衡将女儿念念放到妻子身边,示意妻子看,“仙仙你看,咱们念念坐的多稳。” 孟仙仙额头缠着白色的抹额,憔悴的脸庞与抹额几乎是同样的颜色,勉强睁开眼睛,看到女儿茫然又有些害怕的大眼睛,像是已经懂得娘亲生病了,眼泪就落了下来。她也不想出事,可自小相依为命的母亲死了,她真的很疼…… “娘你别哭……”南南就站在床边,见娘亲哭了,他眼里也转了泪儿,记得爹爹叮嘱他不能哭否则娘亲会更难过,南南躲到爹爹身后,飞快抹了一把眼睛才重新站了出去,爬到床上伸手给娘亲擦泪,“娘你好好吃药,快点好奇来,妹妹不喜欢跟我玩,她想让你哄。” “啊啊……”念念也朝前面趴了过去,有模有样地要帮娘亲擦泪。 孟仙仙泣不成声,怕吓到一双儿女,示意顾衡赶紧带孩子们出去。 顾衡摸摸儿子脑袋,朝后面的乳母使了个眼色。 乳母上前,熟练地抱起大小姐,念念不想走,仰头哭,南南懂事地跟出去哄妹妹了。 “仙仙,我知道你因为岳母去了难受,可你不能因此坏了身子,难道你忍心让他们兄妹早早没了娘亲?”顾衡温柔地替妻子擦泪,抵着她额头求道,“仙仙答应我,好好吃药,别丢下我们爷仨,行吗?” 孟仙仙哭着点头,没有母亲太苦了,她不想让她的孩子跟她一样哭。 吃药的时候,孟仙仙一口气喝下一碗汤药,面对儿女脸上也见了笑,虽然那笑容苦涩非常。南南还分辨不出来什么是真心的笑什么是强颜欢笑,娘亲笑了,他就放心了,趴在娘亲身边陪她。顾衡看了会儿,捏捏妻子的手道:“二嫂她们快到了,我再去跟母亲祖母那边看看,别出了差错。” 孟仙仙轻轻点头。 “南南好好照顾你娘。”顾衡拍拍儿子的小肩膀,得到儿子痛快保证后,起身走了。 今日定王妃、静王府世子夫人要过来,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出嫁前便是天之骄女,顾老太太十分看重,特意换上了一套素色又不失华贵的新衣,打扮好后在镜子前左看右看,生怕有失礼之处,让人笑话。顾衡的母亲董氏忧心儿媳妇,无心外物,恭敬地站在一旁看婆母忙活。 得知顾衡来了,董氏出去接儿子,顾老太太最后看一眼镜子,去榻上坐下。 顾衡进来后,将丫鬟们都打发了出去,再次提醒道:“祖母,母亲,昨晚我跟你们说过了,云阳侯的女儿静王府世子夫人与江含珠十分相像,稍后她来了,你们看到了人,不管心里多震惊,切不可表现出来,被卓嬷嬷看出来,传到太后耳里容易惹麻烦。” 江含珠是他投靠寿王并被其重用的最大底牌,万不可因为家人节外生枝。 顾老太太已经听孙子分析过自家的处境了,没了寿安长公主,还能仰仗的就是太后,再得罪了太后,孙子的仕途将大受影响,眼下孙子再次强调此事,顾老太太想了想,嘱咐儿媳妇道:“今日你就别见人了,佯装生病吧。”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生病也正常。 董氏虽然很想看看静王府世子夫人,却更怕自家坏了儿子的事,低头应了。 安顿好了这边,顾衡去了前院,想到很快就要见到含珠,忽然有些紧张。 她来京城后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爱出门,那次在九华寺戏弄她一次,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只能听到关于她的消息。楚倾最宠爱的女儿,程钰爱极的世子夫人,他为了前程努力钻营,她仅凭酷似楚菡的一张脸平步青云…… 现在的她,当了娘亲的她,到底会是什么模样? “老爷,定王妃、静王府世子夫人到了。” 小厮快步过来通传,顾衡点点头,起身时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依然君子如玉,这才抬脚往外走,同顾老太太汇合后,一起去门外迎客。 ☆、第185章 定王府、静王府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在顾家门前停了下来。 四喜过来挑起车帘,亮光透了进来,含珠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心如止水,俯身离座。如意今日也跟过来了,站在车前伸手扶她。 顾家门前,顾衡早在马车停下时,目光就投向了含珠这边。 两个丫鬟一个挑帘一个准备扶人,都准备好了,车里的女子终于露了面,穿一身白底绣青竹的褙子,淡雅素净,从车厢出来抬头站直的那一瞬,上好的雪白衣料如湖水层层漾开,露出她娇美的脸庞,如出水芙蓉。黛眉细长如新月,杏眼盈盈似秋水,面若桃花唇似樱桃,美得如仙子下凡。 顾衡看愣了。 她今年十八了,五官彻底长开,再加上嫁了人,以前清丽的眉眼里多了三分柔媚。她肯定是厌恶他的,脸上不见热络,看都不朝他看来,但正是这种拒人于千里的冷漠疏离,反而让她更加动人。旁人面对她怎么想顾衡不知道,他只知道,仅是一面,他就又开始想她了,想让她重新做他的人,想将她箍在身下狠狠怜爱,看她哭,听她求他…… 顾衡旁边,顾老太太同样愣住了。 她看着斜对面端庄美貌的静王府世子夫人,忽然有种做梦般的感觉。其实她最后一次见江含珠时小姑娘才十三,如今五年过去,小姑娘早长成了大姑娘,就算真的江含珠来了,顾老太太也不敢说自己一眼就能认出来,所以孙子再三提醒她切莫大惊小怪,顾老太太还有点觉得孙子小题大做。只是亲眼看到人了,看着那江夫人有七分相似与记忆力的江含珠同样酷似的女子,顾老太太简直要怀疑这是不是就是江含珠。 顾衡心中事多,含珠没站稳他就收回了视线,见祖母果然失态,便稍稍往前面站了站。顾老太太视线被孙子挡住,再对上孙子提醒的目光,立即回了神。到底是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又在京城住了几年,顾老太太迅速压下心中震惊与困惑,笑着朝定王妃迎了上去。 孙女顾澜还在定王府当妾室,被冷落了这么多年,如果定王妃受宠,顾老太太不敢抱希望,可定王并不喜欢这个王妃,那顾老太太就想努力一下,劝劝定王妃将孙女纳到麾下,有孙女帮衬着,一起对付那些抢了定王宠爱的女人。 定王妃淡淡地点点头,直接看向了含珠那边。 顾家是什么样的情形,京城几乎无人不知,顾衡还有几分真才学,顾家女眷则完全是沾孟仙仙的光才能跟京城勋贵高官之家攀上关系的,家世不如如今顾家的或许会殷勤来往,萧彤堂堂户部尚书的女儿,真不屑与之为伍。 萧彤并非倨傲之人,如果只是因为这一层关系,她至少也会在礼数上不落顾老太太的面子,但定王叮嘱她照看楚菡时就特意提醒她只把孟仙仙跟她的一双儿女当亲戚了,不满顾家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萧彤心里就有了数。 她是定王妃,与定王夫妻情分再薄那都是家里的事,对外还是要一心的。楚菡是程钰的妻子,是楚倾的女儿,孟仙仙是寿安长公主的女儿,母亲禁足期间惨死多少与楚倾有些关系,很有可能迁怒楚菡,定王既不忍表妹受委屈又不忍好兄弟的妻子被牵连,那就只能由她从中缓和了。 “郡主好些了吗?”同含珠打过招呼后,萧彤径自往里走,眼睛看着前面,也不知问得是谁。 顾老太太却是一点不满的心思都没有,人家是尚书女儿,是王妃,从小就是京城贵女,随便哪一样身份都有底气看不起她,所以顾老太太很自然地落后一步跟在后头,叹气回道:“太医说只要郡主好好休养,还是有可能恢复的,就怕她放不下长公主……王妃夫人都是她表嫂,还请二位辛苦一下,好好开导她一番吧?我们嘴笨,劝了几次都没管用。” 萧彤未予置评。 含珠更不会理会,也只当没有察觉身后那道过于执着的视线,随着领路丫鬟往后院走。 上房里面,因为怕打扰妻子休息,顾衡没让两个孩子过来,得知萧彤二人来了,孟仙仙吩咐丫鬟流霞扶她起来,虚弱地靠在迎枕上等着。听到脚步声,看到萧彤率先走了进来,孟仙仙无力地喊了声“二嫂”,对于后面跟着进来的含珠,孟仙仙一看到她,就想到了亡故的母亲,如果不是因为楚倾被禁足,母亲或许就不会困在府里烦闷去游湖…… 思及亡母,孟仙仙心里难过,倏地落了泪。 萧彤本能地蹙了眉,早就知道孟仙仙是水做的人,今日竟亲眼看到了,只是…… “二嫂,我还是去外面等着吧。”孟仙仙迁怒她也好,单纯地因她联想到亡母也好,这样哭显然不适合面对她,含珠不想强人所难,更不想成为打扰孟仙仙休养的罪人,低声同萧彤道。 顾衡顾老太太忙着去安抚孟仙仙了,萧彤轻轻握了握含珠的手,点点头。 含珠瞅瞅床上的病美人,想到自己开口劝她节哀或许会更让孟仙仙难受,就没有多说,领着自己的丫鬟出去了。顾宅她不熟悉,也没去旁的地方,就在堂屋等萧彤。 才落座不久,门外突然转过来一道小小的身影。 含珠认得南南,却不知该怎么对待这个孩子,就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进门。 南南已经不记得这个有过接触的长辈了,瞅瞅内室那边,小声问道:“你是谁?是来看我娘的妈?怎么不进去?”妹妹睡着了,他听说有客人来看娘亲,就想过来看看。 四岁的男娃粉雕玉琢,说话条理清楚,用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望着她。含珠做不到像无视顾衡等人那样冷待这个孩子,便轻声道:“我与定王妃一道来的,因为身体不大舒服,怕过了病气给你娘,看一眼就出来了。” 她容貌娇美,声音温柔,与娘亲有些像,南南本能地喜欢这个长辈,暂且不着急进去了,有些拘谨地慢慢朝含珠挪了过去,小声道:“你哪里不舒服?爹爹说生病了就该在床上躺着,你不知道吗?” 含珠没料到这孩子如此不认生,回答吧,她不想跟顾衡的孩子说太多,不回答,男娃一脸关心,她又狠不下心来敷衍,特别是他才四岁,就这么懂事了。 如意四喜同样面面相觑,全都盯着夫人看。 南南已经到了含珠跟前,仰着小脸等她回答。 就在含珠想要简单糊弄过去时,顾衡走了出来,低声唤儿子,“南南,二舅母来看娘亲了,你快进去给二舅母请安。” 南南很听爹爹的话,有些不舍地看含珠一眼,乖乖进了屋。 含珠依然坐在椅子上,目送门外的顾宅景色,没往顾衡那边看。 顾衡却朝她走了过来,距离五步左右停下,垂眸道:“仙仙刚刚经历丧母之痛,还没有平复下来,并非不喜夫人,还请夫人不要放在心上,夫人能来看她,我们顾家上下都感念夫人与世子的好意。” 含珠客套都不想与他客套,充耳未闻。 顾衡也没有多做纠缠,扫一眼她裙摆,低声道一句告辞,转身去了外面。 含珠继续等着,没用上一刻钟萧彤就出来了,顾老太太领着孙子出来送客,顾衡也闻讯赶了回来。眼看着二人登上马车,马车缓缓离去,南南仰头问爹爹,“爹爹,那个人是谁?我管她叫什么?” 顾衡将儿子抱了起来,看着乖儿子道:“怎么,南南喜欢她?” 南南点头,“我觉得她跟娘有点像。” 顾衡仔细想了想,含珠与妻子都温柔貌美羞涩,都是惹人怜惜的,确实有些相似,一边往里走一边同儿子说话,“那南南说她与娘亲谁更好看?”不愿回答儿子的问题,论关系,儿子也该喊她一声舅母,但顾衡不想听。 “娘亲好看,娘亲最好看!”南南果然被转移了心思,大声而坚定地道。 顾衡亲儿子一口,“南南说的对,娘亲是天底下最美的人,谁也比不上她。” 心里却无声添了一句,除了江含珠。即便她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已经替对方生儿育女,她都是他心底最美的姑娘,是那个他第一次去江家时,领着妹妹在院子里玩的乖巧小姑娘,是那个微红着脸喊他顾大哥的青梅竹马。 但凡有机会,他都要重新夺回她。 含珠并不知道自己依然被人惦记着,回到王府,看到自己可爱的元哥儿,立即将顾家众人抛到了脑后,专心补偿小半日没见到娘亲的儿子。傍晚程钰回来,打听她在顾家的情形,含珠怕他听了不舒服,刻意略去了顾衡故意搭话的那段。 即便如此,晚上还是被小肚鸡肠的男人狠狠收拾了番。 ☆、第186章 寿安长公主丧事结束下葬时,已经进了八月。 含珠送葬时又见了孟仙仙一面,被人搀扶着,哭得泪人一样,人瘦的也不成样子,仿佛随时都可能被风吹倒,不禁就想起了不知从谁口中传出来的谣言,说是太医诊断,孟仙仙现在全靠那些名贵的药材续命,顶多再有一年的活头。 这话不知真假,但孟仙仙日益憔悴是有目共睹的。 “想什么呢?”回府路上,程钰捏了捏她手,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那个谣言,是真的吗?”含珠低声问道,程钰的消息一直都很灵通。 “真假又如何,与咱们都没关系。”孟仙仙再单纯无辜,对程钰来说都是个没怎么打过交道的远房表妹,他只关心自己的妻子,“你看你瘦了这么多,回去得赶紧补回来。”寿安长公主是长辈,她得跟萧彤等人一起忙活,这阵子着实瘦了不少。 含珠知道他不爱提顾家的事,识趣地不再提。 没过几日便是中秋,明德帝提前发了话,太后身体不适,宜静修,今年中秋宫里就不办宫宴了。宝贝女儿死了,太后没有心情热闹,明德帝同样因为丢了妹妹心情沉重,想用这种方式缅怀妹妹。 含珠却松了口气,宫里规矩多,就算没有太后这个肯定越发不喜她的贵人,含珠也不想进宫陪一群不太熟悉的人过中秋,跟家人一起过节多好。 十二那日周家请客,楚倾选在十三宴请,含珠以为楚倾会直接留他们一家三口在侯府住下,楚倾却没有,有些无奈地道:“老女人死了,皇上心中哀痛,心里对我多少有些埋怨,你们还是老老实实留在王府吧,咱们别给人把柄。” 伴君如伴虎,小心点总是好的。 含珠不是很懂朝堂上的事,听楚倾这样说不禁有点替他担心,怕他不再为明德帝所喜。她不懂,程钰懂,以楚倾在朝廷的地位,明德帝真想罢免他都得费些思量,更何况明德帝在政事上向来英明,现在冷落楚倾是人之常情,并非真就迁怒楚倾了。 他高兴地带着妻子儿子回了静王府,去年中秋时兄长过世,夫妻俩没能好好过节,今年总算没有丧气事,又有儿子,程钰就想一家人好好过次中秋。 含珠知道他的高兴,答应给他做他爱吃的桂花月饼。 程钰命丫鬟们将做月饼需要用的东西都搬进了屋,让含珠坐在榻上做,他抱着元哥儿在旁边看。元哥儿明天就要过七个月的生辰了,越发淘气,不肯乖乖坐在爹爹怀里,胖虫子似的扭啊扭,想挣脱爹爹。 “你想去哪?”程钰拗不过儿子,将小家伙放到一旁,故意冷着脸警告他,“你娘在给咱们做月饼,没空陪你玩。” 元哥儿正要翻身呢,听到爹爹的训斥,抬头望向娘亲。 含珠捡起刚用模子压好的月饼,朝儿子晃了晃。 元哥儿盯着月饼,疑问般啊地叫了声,一开口嘴角流了一道口水,程钰笑着替儿子擦了,随后挪到矮桌另一旁,鼓励地喊儿子,“元哥儿过来,爹爹教你做月饼。” 元哥儿兴奋地叫,坐在那儿朝爹爹伸手要抱抱,程钰假装没看见,扭头看含珠做月饼。含珠知道他是在鼓励儿子学爬,笑着低下头。 爹爹娘亲都不理他,元哥儿假装哭了两声,还没人理,小家伙慢慢倒了下去,不会爬会滚了,咿咿呀呀地往爹爹那边滚,翻个身就撑起来瞧瞧,见爹娘还是没看他,就继续翻身。 如意另取了一个模子来,程钰提起滚到身边的儿子放到自己腿上坐着,他跟着含珠学包月饼,包好了放进模子里,握着儿子小胖手教他压月饼。元哥儿玩得手上衣裳上都是糯米粉,程钰身上也没能幸免,爷俩简直就是捣乱来的。 含珠一点都不生气,脸上始终带着笑,看他们父子俩胡闹。 吃了月饼,晚上元哥儿睡着了,程钰要带含珠出去赏灯。 他事先并没有告诉她这个安排,含珠有点吃惊。 程钰笑着将一身男装递给她,满是怀念地道:“你来京城这么久,只去看过一次灯,那晚我跟了你一夜,当时我就在想,如果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该多好。” 当时他刚将他的隐疾告诉她,以为自己跟她再无见面的机会,又想她想得紧,便偷偷跟在后头,不孝也幸好被她撞见了,让她知道了他有多喜欢她,后来才有了他生病她来探望。 忆起曾经的苦涩,再看看面前已经替他生了儿子的妻子,程钰心满意足,抱住她道:“走吧,陪我赏一次灯。” 他这般温柔相求,含珠哪里舍得拒绝? 而就在夫妻俩换好衣裳出门时,云阳侯府,楚蓉也随着哥哥楚淮出了门。 ~ 含珠好像真没怎么同程钰单独出门游玩过。 两人认识时程钰在躲避刺客,含珠家中接连遭遇变故,再后来到了京城,含珠进了侯府,从战战兢兢到被楚倾看得严,程钰见她一面都难。好不容易成了亲,也只有刚成亲那年正月夫妻俩去庄子上泡了几天温泉,回来后程铎夫妻惨死,含珠有孕,一直到现在才有空闲。 京城的八月,夜里天已经冷了,程钰牵着她的大手却是暖的。含珠紧挨着丈夫走在他左边,看他体贴地为她挡开无意撞过来的路人,看他在繁华灯影里俊美轻松的脸庞,心里也跟着甜,既然都有男女悄悄牵着手走的,她现在穿男装,他袖子又宽大,应该没关系。 “要不要去猜灯谜?”程钰第一次陪她赏灯,也是第一次陪姑娘赏灯,不太懂她都喜欢什么,见路人都赶着去各家铺子跟前猜灯谜博.彩头,他也随波逐流,低头看她。 含珠不想去人多的地方,还没说话,脸上已经表现了出来。程钰太了解她,马上就懂了,想了想,牵着她往城西的永定河走去,“河岸两侧挂满了花灯,咱们租条船,沿河赏灯也不错。” 人在船上,岸边再热闹,船篷里只有他们夫妻,她肯定喜欢,他也可以占点小便宜。 含珠哪知道他的坏心思,兴奋地应了。江南多水,出行喜乘船,含珠也喜欢坐船的感觉。 到永定河有段距离,好在夫妻俩都为了今晚难得的单独游玩雀跃,边走边说笑,并不觉得路长。到了人少的地方,程钰还强行将她背了起来,含珠紧张极了,左看右看前后张望,程钰笑她,“你个子矮,旁人见了也只会当我背的是贪睡的弟弟,谁知道你是我妻子?” 含珠照样紧张,小声催他,“到了前面你赶紧放我下来。” 她温热的气息吹在他脸上,程钰心里痒痒,扭头看她,“你亲我一口,我马上放你下去。” 含珠才不亲,赌气扭头。 程钰就一直背着她走,含珠软软求了好几次都不行,眼看快到河边,人影越来越多喧哗声也越来越清晰,含珠怕了他,闭上眼睛飞快在他侧脸碰了一下。程钰不满意这个敷衍的吻,忽的往旁边一拐,背着她进了一条黑漆漆的小巷。 他似另一堵墙,紧紧地抵着她。 含珠毫无招架之力,在黑暗里任他为所欲为。 约莫一刻钟后,小两口才重新走了出来,一个志满意得,一个羞答答躲在他身侧,怕被人看出异样。 永定河边夜风较盛,程钰担心含珠冻着,想快点赁条船,好不容易看到条空船,他牵着她往那边赶。含珠安心地跟着他,看他跟另一对儿夫妻争抢,对方出二两银子,他直接二十两顶了回去。 那对夫妻面面相觑,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 含珠悄悄拧了她的败家男人一下,程钰抓住她手,要扶她上船。 就在此时,右侧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女子惊呼,紧跟着是有人落水声。 程钰只是抬头看了过去,含珠心中却一紧。 刚刚那声音,她怎么觉得那么耳熟?好像,好像是楚蓉…… 念头一起,含珠不由地往前面走了一步,而程钰就在追上她时,仗着身高的优势,瞥见一华服男子跳进了水中,纵身一跃时,男人侧脸被岸边的花灯照亮,分明就是四皇子寿王! ☆、第187章 出了热闹,岸边越发拥挤,程钰护着含珠挤到河岸边上,就见寿王正将楚蓉往船上送,楚蓉的两个大丫鬟齐心协力将主子拽了上去,马上用披风裹住,进了船篷,寿王同样上了船,却只是站在船外,背对众人拧水。 “这是云阳侯府的三姑娘,他们上船时我看见了!” “是啊是啊,刚刚我也瞧见楚三爷去上岸了,啧啧,才走多久啊,三姑娘就出了这样的事,这姑娘大概是头一次坐船吧,竟然掉到了水里,幸好被人救了起来……” “我看三姑娘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们没看见吗?船上那位可是寿王,这样英雄救美的事向来都容易成就一段佳话,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又男未娶女未嫁,身份也相当啊……” 窃窃私语里,突然有人厉声赶人,“散开散开,寿王殿下在此,谁敢妄加非议,马上押他去牢房!” 说话的人身材魁梧,与旁边三人俨然是陪同寿王出来的侍卫,百姓们心生惧怕,不敢看王爷的热闹,赶紧三三两两退开了。含珠看向程钰,程钰安抚地捏了捏她手,依旧站在岸边,等附近人群几乎走光了,他没有理会皱眉朝这边走来的寿王府侍卫,朝船夫道:“四姑娘落水,还不快将船停靠过来。” 船夫抬头,见岸上的两人一个高大俊朗,一个娇小清隽,看容貌气度便知身份不一般,猜到应该认识楚家姑娘,但还是询问地朝那边浑身湿透的寿王爷看了过去。 寿王自然认得程钰夫妻,他多看了一身男装打扮的含珠一眼,这才点点头。 船夫赶紧将船划了过去。 寿王浑身湿漉漉的,中秋夜风不小,他倒是一点冷的样子都没有,笑着朝程钰道:“怀璧也出来赏灯啊?我难得出门,逛到这边先是无意救了三姑娘,又巧遇你们小两口,今晚过得可真是热闹。” “确实够巧的。”程钰淡淡应道,等寿王上岸后,他扶含珠上船。 楚蓉落水,含珠怎么都得进去看看,进船时听到楚淮急切的声音,外面有程钰,含珠就先去看楚蓉了。船里有榻,楚蓉正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她的大丫鬟弦音将里衣脱了下来让她先穿上,她只穿一件单衣,冷得脸也发白。 瞧见含珠,楚蓉抿抿唇,心里不快。 含珠只当楚蓉受惊还没回过神,快步过去坐在楚蓉身边,担心问道:“妹妹身上没伤到吧?怎么那么不小心?” 楚蓉摇摇头,不想跟她说话,假装害怕地埋到她怀里。 含珠连忙抱住楚蓉,轻拍她背,轻声安抚道:“没事没事,一会儿马车就该到了,回府后马上请郎中,应该没事的。”先照顾人最要紧,其他的等楚蓉平静下来再问也不迟。 船篷外面,楚家小厮将停在远处的马车喊了过来,寿王也在附近一家铺子换了身衣服。楚淮神色复杂地看了寿王一眼,走到船篷前,低声问道:“蓉蓉换好了吗?” “好了,二哥进来吧。”含珠起身道。 楚淮挑帘而入,先看到迎过来的堂妹,他点点头,目光落到了榻上。 楚蓉裹着被子坐着,见到哥哥,眼里潸然泪下,楚楚可怜,眼里是无法言说的委屈。 楚淮认定妹妹是被寿王趁他不在时故意陷害落水的,俯身去抱妹妹时小声安抚道:“蓉蓉不用怕,就算他救了你,我跟父亲也不会将你嫁给他。” 什么肌肤之亲什么英雄救美,他不认。寿王存心要娶,或许妹妹嫁过去会成全一段佳话,但寿王定王之争还未见分晓,楚淮不想搀和皇子夺位,也不想楚家三房出现分歧。妹妹不嫁给寿王,名声或许会受影响,但以楚家的地位,妹妹的美貌,绝不到嫁不出去的地步,京城不行,还有外地,他总会给妹妹找个真正的良婿。 楚蓉身体一僵,转瞬就放松下来。 早就料到哥哥不会马上答应不是吗? 寿王爱慕她美貌想娶她,她也想嫁他彻底跟楚倾断绝关系。她是出嫁的女儿,如果将来寿王败给定王,有楚倾在,父亲兄长又都没有从政,定王不会因为她为难父兄,倒霉只是她自己。如果寿王胜了,以寿王对她的心意,父兄想要高升想要继续过自己喜欢的生活都没关系,至于楚倾会落得什么下场,那与她无关,谁让他先投靠了定王那边?她不嫁给寿王,寿王胜了照样会收拾异党。 她知道父亲与楚倾不会轻易同意她嫁给寿王,所以与寿王合演了这一出戏,寿王提亲,她再以被他碰了为由坚持嫁给他,只要她态度够坚决,父兄那么疼她,一定会同意的,至于楚倾,父亲都答应了,楚倾有什么资格管她? 安心地靠在兄长怀里,楚蓉乖乖由他抱进了马车。 含珠跟着上去了,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既然撞上了,她不过去瞧瞧怎么行? 安顿完妹妹,楚淮转身朝寿王道谢:“多谢王爷出手相救,改日我与父亲定当登门道谢。眼下楚某要送妹妹回家救治,就先行一步了,还请王爷恕楚某失礼之罪。” “博昌客气了,三妹妹落水受惊,我亦忧心,正好有事想请示令尊,这就同你们一道过去吧。”寿王笑着拍拍楚淮肩膀,看向程钰,“怀璧也去?” 程钰点点头,神色淡淡,似乎对此事毫不上心。 楚淮眉头却拧了起来。 两刻钟后,一行人抵达云阳侯府。 小辈们都睡了,楚倾叫了三老爷过来,兄弟俩对月饮酒,一会儿聊聊童年回忆,一会儿发愁儿女亲事,一会儿畅谈朝廷生意天南海北,话一直都没断过。楚倾正劝弟弟再娶个媳妇呢,富贵弯着腰快步赶了过来,没有避讳三老爷,低声解释了一番。 三老爷大惊,当即站了起来,“三姑娘可有受伤?” 富贵马上道:“没有,寿王殿下救得及时,只是着了凉,郎中已经到了,大姑娘陪在三姑娘身边。寿王殿下似乎有事要与您商量,二爷大姑爷便在厅堂招待寿王殿下,请您与侯爷过去。” 女儿没有大碍,三老爷略微放了心,然想到女儿被寿王所救,他不由自主看向了兄长。 楚倾老神在在地坐着,察觉弟弟的注视,他冷哼道:“他要讨赏钱,你看着给他,他若想讨蓉蓉,你客客气气拒了他,他识趣最好,他要是赖在这里纠缠,直接请出去。” 这种英雄救美的把戏,他不屑用,难道还看不出来? “你不去了?”三老爷没有吃惊兄长的话,因为他也是那么想的,反倒是看兄长没有过去见客的打算,惊住了,再怎么说,寿王都是堂堂皇子王爷啊。 “我去做什么?感激他救了我侄女?”楚倾不悦地瞪了弟弟一眼。 三老爷懂了兄长的意思,没再劝,径自去见寿王。 寿王今晚救人就是为了提亲的,客套过后朝三老爷行礼道:“伯父,其实我与三妹妹先前便有过几面之缘,早有倾慕之心,今日三妹妹不幸落水,于我而言却是天公作美,因此恳请伯父将三妹妹许给我,婚后我定会好好照顾三妹妹,不叫伯父担忧。” 三老爷受宠若惊,早避开了寿王的礼,连连摇头,“不可不可,王爷好意我代蓉蓉心领了,只是我乃一介布商,靠着侯府才有了几分体面,论身份,我们万万配不上王爷千金之尊,况且蓉蓉生性跳脱,也绝当不起王妃之位。王爷救人乃侠义之举,若因顾及蓉蓉名声特来求娶,那更叫我惭愧了,还请王爷切莫再提此事。” 料到他会拒绝,寿王早有准备,苦笑道:“伯父误会了,我确实是因为仰慕三妹妹才来求娶,与伯父为官或经商无官。若无今日之事,伯父不应,我会知难而退,但今日我救三妹妹有目共睹,如若不娶,恐怕累及三妹妹名声,我于心不忍,故恳请伯父与三妹妹转达我的意思,如果三妹妹也不想嫁我,那我绝不强求。” 他说得诚恳,三老爷不好冷硬再拒,敷衍道:“好吧,那我稍后问问她,明日再去拜访王爷。” 寿王颔首,拱手告辞。 三老爷领着程钰楚淮一起出去送他,送完往回走,遇上楚倾。 几人一起去看楚蓉,得知楚蓉安然无恙,程钰含珠夫妻俩陪楚倾说了会儿话,也回去了。 楚倾呢,在他看来这桩婚事肯定不成,根本没有往心里去,沐浴过后好好睡了一个觉,次日醒来,却见亲弟弟愁眉苦脸走了过来。 楚倾心中动了动,一语中的,“蓉蓉想嫁他?” 寿王容貌俊朗,身份尊贵,小姑娘确实容易着了他的道。 三老爷叹道:“她说寿王救他上来时被那么多人看到了,不嫁寿王就要被人指点……我苦口婆心劝了一个时辰,她都不听。” 其实女儿跟他哭了,哭着说想与大伯父断绝关系。他明白女儿的心结,答应给她找个与兄长无关的良人,女儿又说她就是喜欢寿王,说母亲始终低楚菡的母亲一头,为何她还要低楚菡一头,死了心要嫁过去,他不答应,她就下去找母亲。 女儿哭着求他,三老爷狠不下心,哪怕他知道答应了女儿也未必会称心如意,但他更怕女儿跟妻子一样,因为争强好胜却又嫁的男人身份不高,做出更疯狂的事。 但这些理由,他不敢跟兄长说,怕伤了兄长的心。兄长对女人不好,对底下的小辈,无论是亲生的还说隔房的侄子侄女,都是宠爱纵容的。 弟弟不中用,在这种关系到女儿一辈子幸福的事情上竟然也打算随孩子胡闹,楚倾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她不听你就要把她往狼窝里送?不说寿王对她有几分真心,寿安那个老女人因为我才被禁足才死的,蓉蓉真嫁过去了,丽妃太后会喜欢她?你马上回去告诉她,不许就是不许,你不答应,难不成她还能自己嫁了?” 三老爷低下头。 昨晚他也这样劝了,女儿说寿王敢娶便有办法哄好长辈,反正就是认定了寿王。 “我怎么有你这样窝囊的弟弟!”楚倾一看他认命就火大,猛地站了起来,“你不说我去说!” 他败给女儿过,心里其实有些理解弟弟为何会屈服,当爹的不行,那他当伯父的去扮黑脸。 ☆、第188章 富贵过来传话时,楚蓉正蒙在被子里,不听楚淮唠叨。 听弦音说侯爷要请三姑娘过去,楚淮愤愤道:“叫你鬼迷心窍,现在连二伯父都惊动了,我看你怎么跟他说!”向来聪明懂事的妹妹突然为了一个心怀不轨的鳏夫王爷执迷不悟,楚淮既失望又生气,怒气冲冲地走了。 楚蓉依然趴在被窝里。 弦音凑过去,苦口婆心劝道:“姑娘赶紧起来吧,侯爷还等着呢。”她见过侯爷发脾气的样子,不瞪眼睛也不骂人,但那眼神就跟把冰刀子似的,让她看都不敢看,半句假话也不敢说。 楚蓉继续躺了会儿才慢吞吞坐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穿衣。 父亲都同意了,她倒要看看楚倾准备怎么劝她。 打扮好了,出了门,却见兄长站在院子里。 “二伯父脾气不好,你别惹怒他。”楚淮挨过亲伯父的训斥,他早习惯了,就担心妹妹在他们面前撒娇耍横惯了,到了二伯父面前也这样。那可是曾经冷落亲生女儿十二年的人,楚淮怕妹妹受到惊吓,虽然他也希望妹妹挨了吓,能清醒过来。 兄长再怎么生气都关心她,楚蓉眼睛发酸,怕自己忍不住心软,匆匆走了。 楚淮望着妹妹窈窕的背影,目光有些茫然。妹妹好像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说不清楚,可这个执意要嫁寿王的姑娘,真的不像他的那个妹妹…… ~ 书房,楚倾负手站在窗前,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他转了过去,面沉如水。 楚蓉自己进来的,扫一眼男人的衣袍便垂下眼帘,平静道:“您找我?” 楚倾怔了怔,看着规规矩矩站在对面等候教训的小姑娘,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他的侄女蓉蓉不该是这样的,她从小就喜欢撒娇,同小女儿楚蔓有些忐忑的撒娇不一样,侄女撒娇撒的理直气壮,那是娇生惯养的嫡女才有的底气,侄子们怕他敬他,侄女从来都不怕,有时候撞上他训斥她爹,侄女都敢过来打趣两句,替爹爹求情。 什么时候,侄女变成现在这样了? 好像有一阵子了,楚倾努力回想,却记不起确切时候。 但那并不重要,他只知道这是他的侄女,是楚家的好姑娘,不该嫁给寿王给他糟蹋。 “蓉蓉,寿王来提亲,道理你爹你二哥应该都跟你讲清楚了,我再说一遍你八成也不爱听,那我也不啰嗦,只告诉你,我不同意你嫁进寿王府,你趁早死了那条心,你爹听你的,但他更得听我的。今年你十六,年前我们再给你相看的机会,到了年底你还不松口,休怪明年连相看的机会都没有,我们直接与对方三媒六聘,日子一到便送你出嫁。” 楚倾坐到椅子上,冷着声音道,是告知而不是商量。 他毫不客气,楚蓉扯了扯嘴角,看着桌子道:“我被他抱过了,这辈子只嫁他,你们不答应,其他人我宁死不嫁。” “那你就去死。”楚倾紧接着她话道,短短几个字如千斤重锤,猛地压了过去。 楚蓉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楚倾看起来并没有生气,一双眼眸如深山古潭,“你宁死不嫁,那我也说清楚,我宁可你死,也不会将你嫁给他。” 或许寿王舌灿莲花能劝服太后丽妃,但一定是打着拉拢他或分化楚家三房的名头,他在,侄女对太后等人就有些用途,将来寿王得势了,太后记起丧女之仇,第一个收拾的就是最方便收拾的侄女,那侄女早死晚死有何区别?但楚倾知道,寿王一定不会笑到最后,因为他不许,那么定王登基后会放过曾经的大敌?届时侄女身为寿王妃,死与不死估计没什么区别。 他紧紧盯着自己的侄女,让她明白他是认真的。 楚蓉看出了男人眼里的狠决,仿佛她是他脚下的一只蚂蚁,生死全在他一念之间。 楚蓉不知为何想到了母亲,母亲临死前,面对的是不是就是这样的眼神? “你凭什么让我死?你凭什么插手我的婚事?”楚蓉笑了,她从来就不怕他,现在更不怕。 楚倾因为她讽刺的笑皱眉,“凭我是你亲伯父……” “既然是我亲伯父,那你怎么狠心杀了我娘!” 压抑了两年多的秘密怨气终于得以发泄,楚蓉眼泪夺眶而出,死死盯着对面面容被眼泪模糊的男人,“我娘是犯了错,犯了滔天的错,你杀她杀了我们全家我都不怨你,可你杀她的时候只想着泄愤没有想到我与哥哥没了母亲会多痛苦,现在又何必摆出一副处处为我着想的姿态?你眼里从来都只有你自己,别人顺你的意,你哄猫哄狗般对他们好,别人违背你的意思,哪怕是亲生女儿,你也能冷落她十几年!你根本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你狠心杀了我娘,到底哪来的脸再来管我嫁谁!” 她一口气骂了出来,骂得酣畅淋漓,压在胸口两年多的好像一瞬间都没了,为再也不用与这人虚与委蛇,为再也不用看他道貌岸然地假扮好伯父。 楚倾看着侄女满是泪水的脸,终于明白侄女为何变了。 “你何时知道的?你二哥也知道?”他沉默片刻,低声问道。 楚蓉侧转过身,狠狠抹了把眼睛,“二姐姐出嫁那晚,爹爹喝醉酒,他说醉话我才知道了。我答应过爹爹,这事不会再告诉任何人,你尽管放心好了,二哥依然会敬你为伯父,我也不恨你,只求你别再管我的事,最好以后都当没有我这个人!” 小姑娘话里都是嫌弃是不屑,有那么一瞬,楚倾真想答应的。 强扭的瓜不甜,她不稀罕他这个伯父,他还管她做什么? 可念头一起,他马上想到了侄女骂他的那番话。 他为何会冷落女儿十二年?因为他曾经想过对女儿好,连续几次被女儿冷冰冰拒绝讽刺后,他就是刚刚那样想的,对她好她不稀罕,他何必自讨没趣? 然后女儿真出事后,他才尝到了后悔的滋味儿。 三夫人与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三夫人歹毒阴狠,他杀她只觉得一刀杀死都不够泄愤,但侄女不一样,她是楚家的子嗣,她还小,她只是因为怨他生了执念,她并没有做过错事,女儿回家养胎时侄女有太多机会暗算女儿报仇,她都没有,只是执拗地要与他撇清关系。 楚倾笑了,从桌子抽屉里取出一样东西,起身走了过去。 楚蓉皱眉往后躲,楚倾抢先摸了摸她脑袋,无奈道:“你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侄女,我不管你管谁?蓉蓉不用害怕,刚刚你骂得都对,我杀你娘时没有想到你,是我的错,是我自私自利,但你始终是我的好侄女,我做不到眼睁睁看你走死胡同而不阻拦。” “我不用你……” “你也说了,你娘有错,那我杀她是她罪有应得,我犯的错只是没有想到你,那我这样,可否能消了你的气?”楚倾忽的抬手,锋利的匕首在空中轻轻一转,下一瞬被他握在手里,毫不犹豫地朝右小腹插了过去。 楚蓉猛地捂住了嘴,满眼骇然。 楚倾眉头皱了皱,嘴角却带着一抹无赖的笑,“好了,现在我跟你赔罪了,我就还是你伯父,除非你马上杀了我,那么只要我活着,我依然不许你嫁给他,蓉蓉怪我一辈子我也不会改主意。” “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领你的情吗?”楚蓉仰头问,嘴唇哆嗦,泪水不停。 “我不用你领情,就是让你知道我的决心,我说不许你嫁,不是说着玩的。”楚倾吸着气道,跟着仿佛很轻松般将匕首拔.了出来扔到地上,捂住小腹道:“糟了,好像插.错地方了,蓉蓉快帮我喊人……” 说着呲牙咧嘴地靠到了桌子上,低头看伤口。 楚蓉的目光跟着看了过去,就见男人的手早红了…… 没看第二眼,她哭着跑了出去。 楚倾侧耳倾听,听到侄女哭着吩咐富贵快去请郎中。 他由衷地笑了,他就知道,这个侄女是个好的,只是一时想岔了而已,或许她再也不会喊他伯父了,但至少她不会因为年少的冲动后悔一辈子。 想到女儿,楚倾笑得越发安慰。挨了一刀子,女儿总该回家孝敬孝敬他吧?带着他可爱的外孙一起来,至于女婿,程钰要是识趣主动提出让女儿多住几日,他就给他点好脸,否则还不许他进门…… ~ 寿王府 寿王还没等到楚家三老爷前来拜访的消息,先等到了明德帝宣他进宫的口谕。 寿王知道昨晚的事情瞒不过父皇,但楚倾亲女儿嫁给程钰了,他娶了楚蓉也不可能将楚倾拉过来,楚蓉的父亲经商,对他更没有什么助益,他就是喜欢楚蓉才想娶的,父皇没理由怀疑他另有所图。 寿王信心满满进了宫。 明德帝根本没给他解释的机会,打发了宫人,劈头盖脸一顿好骂:“你姑母才去世两个月,朕与太后为此取消了宫宴,你二哥三哥都在王府里待着,只你有心思出门赏花灯!赏就赏了,好歹别让人知道,偏你有本事,还英雄救美了一回!被那么多百姓撞见,你让他们怎么看你,怎么看皇家的孝道?朕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寿王惶恐地跪了下去,“儿臣知错了,甘愿受罚。”楚蓉十六了,轻易不好出门,他只想着中秋借口合适,忘了姑母过世那一茬。 明德帝狠狠瞪儿子一眼,罚了他半年禁足。 ☆、第189章 含珠从程钰口中得知寿王求娶楚蓉后,一晚上都在惦记这事,早上起来跟程钰商量,“要不我自己过去瞧瞧吧?”虽然是八月十五的正日子,堂妹落水,她身为堂姐过去探望很正常,明德帝应该不会联想到她无故回娘家,程钰跟元哥儿留在王府就好了。 “还是明日再说吧。”程钰抱住她低声解释,“寿王提亲,咱们去的太急,三老爷可能会想到二哥身上。”他相信楚倾不会赞同这门亲事,但是三老爷与楚蓉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那就只有他们知道了。 含珠茫然地想了想,恍然大悟,懊恼道:“我想得太简单了。” 程钰亲亲她嘴角,“说明你心思单纯,这样更好,过得轻松,其他的我替你想着。” 含珠轻轻摇头,看着他眼睛道:“哪能总让你提醒?放心,我会尽快都记住的。”他跟着定王走,他不说,含珠也知道他会做些大事,她帮不上忙,但不能拖他的后腿,人情往来要考虑全面的。 程钰鼓励地笑了笑。 饭后夫妻俩一起哄儿子,教元哥儿学爬,小家伙今儿个满七个月,按理该请亲人们过来热闹热闹的,可谁敢上今日是中秋,合家团圆的日子,没有请别人出门的道理。 除非有急事。 “世子,夫人,刚刚侯府送信儿过来,说是侯爷早上练武时不小心被匕首扎了一下,请夫人方便的话回去瞧瞧。”四喜有些着急地走了进来。 含珠立即站了起来,哪还顾得上那么多,吩咐她快去命人准备马车。说完了想起来了,回头问程钰,“你去吗?” 程钰心里苦笑,他明知楚倾受伤再不去,楚倾以后更有理由不许他进门了。 一家三口迅速收拾完毕,上了马车。 门房并不知他们为何出门,只当是去侯府过节了,如实回禀了王爷。程敬荣一言不发,人走了,他看看窗外明媚的秋光,闭上了眼睛。他曾经亲自给两个儿子下了药,断绝他们的子嗣,现在儿孙都去陪楚倾了,他反而羡慕起来。 今日孙子满七个月,他还一眼都没看过…… ~ 云阳侯府。 楚倾看着小辈儿们都被三老爷撵了出去,嫌弃道:“我是自己伤的,与蓉蓉无关,不用你胡思乱想,有那闲功夫不如好好反思反思自己,上次醉酒是被蓉蓉听到,换成旁人,传到博昌耳里怎么办?” 三老爷心甘情愿地领了训诫,担忧地看向兄长伤口,“二哥是为了让蓉蓉消气才自伤的吧?唉,都是我没教好女儿……” “侯爷,大姑娘他们到了。”门外富贵突然传道。 楚倾眼睛一亮,不耐烦地赶人,“行了行了,书快电子书菡菡来看我了,你去照顾蓉蓉吧,再给她讲讲道理,她会听的,别在这儿啰啰嗦嗦,我用你听你说那些废话?” 三老爷从小就是被兄长一边嫌弃一边训诫着过来的,低声跟兄长道声谢,转身出去了。 “三叔。”含珠程钰已经进了堂屋了,瞧见他,一起喊道。 三老爷点点头,逗逗元哥儿,出了门。 含珠抱着儿子走了进去,阿洵严肃着小脸跟在旁边,程钰走在最后,楚泓楚蔓等人知道楚倾现在最想见谁,或是识趣或是心情复杂地先走了。 “爹爹伤势严重吗?”进了屋,含珠关切地问平躺在床头的男人,元哥儿见外祖父躺在那儿,没有像以前那样过来抱他,疑惑地伸出小手,朝外祖父叫了声。 楚倾笑道:“一点小伤,不碍事,将元哥儿放床里头吧。”他喜欢跟外孙玩。 含珠如他所愿,放儿子过去时叮嘱小家伙不许碰到外祖父,元哥儿乖乖躺在外祖父旁边,乌溜溜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外祖父。阿洵也从床尾爬了过去,将元哥儿往床头挪挪,孝顺道:“我看着元哥儿,不让他往爹爹身上扑。” 楚倾欣慰地笑,儿子气人归气人,还是知道心疼他这个爹的。 “爹爹到底是怎么伤到的啊?”含珠更关心这个,楚倾功夫超群,无缘无故怎么会受伤? “耍匕首时走了神。”楚倾随口敷衍道,怕女儿多问,扭头逗元哥儿去了。 含珠将信将疑。 程钰瞥见富贵在外面晃了一圈,起身出去了,得知寿王被明德帝禁足半年,他轻轻一笑。趁孩子们出去玩的时候告知楚倾。楚倾冷笑,“算上菡菡选秀那次,这是他第二次吃英雄救美的亏,看他下次长不长记性。” “那这桩婚事?”含珠低声问,寿王觊觎过她,现在又来求娶楚家姑娘,不知在打算什么,含珠直觉寿王对楚蓉并非真心,楚蓉嫁过去恐怕不会幸福,而且寿王与定王是对头,楚蓉嫁过去恐怕会影响楚倾兄弟的关系。 “放心吧,你三叔不会答应的。”楚倾笑着应道,身体康复后又想办法将远在辽东的蒋胜调了过来。那是他十分看好的武将后生,弟弟也很是满意,现在侄女的怨气散了大半,嫁给蒋胜还能躲他们一家远远的,八成会愿意的。 蒋胜入京时已经是十月底,恰好含珠过来陪柳玉妆说话,柳玉妆是腊月里的产期,现在肚子已经挺鼓的了,头回生子心里都忐忑紧张,含珠与她年龄相仿,聊起来更能宽慰她。 蒋胜先去拜见的楚倾。 楚倾将这个后生好好夸了一通,末了实话实说道:“先前蓉蓉跟我闹别扭,故意不肯见你,中秋时她落水被寿王救起,虽然只是捞上岸的功夫,名声多少有损,这两样加起来,你兴许不愿娶了吧?真不愿意直接告诉我,我不会勉强你,两次叫你过来,是因为不舍得你给别人当女婿去。” 蒋胜身高七尺,与大多数武将不同,他生的面如冠玉,眼睛细长,看起来很是儒雅。听了楚倾的话,他单膝跪了下去,“侯爷对我有救命提携之恩,又如此看得起我,蒋胜只怕自己身份低微入不了三姑娘的眼,绝不敢嫌弃三姑娘。” 楚倾满意地点点头,笑着道:“那就好,老太太上次见了你十分赞赏,常常跟我念叨,难得你来了,那就顺道也给老太太请个安去吧。” 蒋胜知道这次那位三姑娘多半会在哪个地方躲着相看自己了,往荣禧堂走时心里有些紧张,万一这次还不行,过几个月侯爷不会再叫他过来一次吧? 荣禧堂。 楚蓉垂着眼帘坐在老太太下首,老太太打趣她,她也不理会,但在这时候,小姑娘绷着脸更像下不来台闹别扭,不会让人误会她心事重重。 含珠陪着柳玉妆坐在一侧,纯粹就是过来看热闹的,楚蓉肯来,这门亲事就算八字有了一瞥,含珠还挺好奇楚蓉将来的夫婿会是什么模样。 听丫鬟说蒋胜到了,老太太笑着拍拍楚蓉的手,“快去屋里头躲着吧,别先让他看了去。” 楚蓉耍气般扯了扯老太太的袖子,快步去了东侧间。 “你们俩去西边,免得跟蓉蓉在一块儿她不好意思瞧。”老太太笑眯眯安排道。 含珠柳玉妆相视一笑,乖乖去了。 小姑娘新媳妇们都藏好了,老太太点点头,示意丫鬟请人进来。 含珠瞅瞅那边的柳玉妆,也轻轻扒开一条帘缝。 待蒋胜进来,含珠忍不住在心里赞了声,瞧着那从容沉稳的气度,儒雅又不失威严英气的面容,怪不得楚倾总想着让他当侄女婿。 对面楚蓉看见蒋胜,也是愣了一瞬,没料到楚倾为她挑的男人如此出众。 其实她没想过到底要嫁什么样的人,想嫁寿王,现在回想,确实是鬼迷了心窍,但蒋胜,他是楚倾提拔起来的……可她年纪不小了,父亲也希望她嫁给知根知底又年少有为的蒋胜,还说嫁到辽东,她安心跟蒋胜过日子,见不到这边的人,就能放下了。 去辽东吗? 最后看一眼大大方方与老太太说话的男人,楚蓉放下了帘子。 第二天,含珠就听说楚蓉应下了这门婚事,因为蒋胜过完元宵就要返回辽东,三老爷与楚倾商量过后,决定腊月中旬就把亲事办了。蒋胜那边他完全自己做主,提前在京城赁了一处三进的宅子,精心装扮一番,准备迎亲。 ☆、第190章 腊月的黎明一片漆黑,窗外滴水成冰,内室里面却越来越热。 含珠半撑在床沿上,身上盖着他跟被子。 又到了侍卫需要轮值放年假的时候,程钰还是选了年后休息,今早进宫后就要等除夕晚上回来了。即将分别半月,含珠舍不得丈夫,程钰更舍不得她跟元哥儿,这两晚都留元哥儿跟他们一起睡的,今早更是早早将含珠欺负醒了。 他心都在她身上,被子渐渐滑了下去,幸好屋里烧着地龙不算太冷,含珠也被他欺得心无旁骛。 直到他山一样压下来,呼出的气息如山风从她耳边经过,含珠才觉得站在地上的腿有点冷了,无力地催他,“起来吧……” 程钰也觉得有些冷,亲亲她红扑扑香喷喷的小脸,退了开去。 含珠毫无准备地听到了滴水声,她身体一僵,意识到是怎么回事,慌忙就要站起来。程钰抢先一步按住她,熟练地抓过她衣裳替她擦。含珠羞极了,一动不动地等着,他一松开她腿,她马上爬上去钻进了被窝,背对他躺着。 还可以赖一阵,程钰收拾好自己后,也跟了进去。 “在那边多住几晚吧。”她想穿衣服,程钰不许,抱着她道,声音还带着刚刚饕餮过后的暗哑,“那边人多热闹,你们娘俩不怕没伴。”他不在家,总担心她留在这边出事,正好楚蓉出嫁,楚倾让她回去帮忙操持,是个好借口。 含珠按住他乱动的坏手,回头道:“大嫂快生了,要是她生的快,我就住到孩子洗三完了再回来。”腊月最后几天总要回王府过的。 程钰点点头,“都随你。”楚渊跟柳玉妆感情不错,她更是从没发觉楚渊有过异样心思,仿佛男人里面只在意他似的。 “真舍不得去宫里住,你不知道,宫里特别冷清。”想到要熬半个月,程钰忍不住跟她诉苦。 含珠爱听他撒娇,笑着建议道:“那你多带两个暖婆子去……” 她不知道心疼他,还敢说风凉话,程钰霸道地压在她身上,盯着她潋滟含笑的美丽杏眼道:“那个不管用,我只想带你这个媳妇去暖被窝,刚刚那样多暖和。”说着手上又要使坏。更累了一场,肯定不会再来,就是想逗逗她。 含珠怕痒,扭头躲,一转过去,却见睡在里面的儿子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乌溜溜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着爹爹娘亲,白里透红的小脸,嫩嫩光洁的脸蛋,刚睡醒,是小家伙最乖的时候。 含珠朝丈夫递个眼色,轻轻地拍儿子,“元哥儿再睡会儿吧,天还黑着呢。”还没到儿子平日睡醒的时候,小家伙多半是被他们吵醒了,拍拍就会睡过去。 娘亲声音温柔,元哥儿眨了眨眼睛,瞅瞅爹爹瞅瞅娘亲,打了个小哈欠,抿抿小嘴儿刚要睡,目光忽然落到了娘亲脖子下面,爹爹压在娘亲身上,被子被爹爹肩膀撑了起来,露出了…… 自己的口粮被爹爹压住了,元哥儿登时急了,一翻身就往娘亲身边爬,嘴里啊啊地叫唤。 看着虎头虎脑无比灵活爬过来的儿子,含珠心里明白,小家伙肯定睡不着了。 她狠狠瞪了程钰一眼。 程钰讪讪地笑,识趣地躺到妻子一侧,把地方让给儿子。 元哥儿跪趴在娘亲怀里,嘴里占了一个,小手捂住另一边,大眼睛警惕地盯着爹爹。 程钰笑着看儿子,等他吃的差不多了,他将儿子提到夫妻俩中间,搂着不停想要逃到娘亲那边的儿子道:“爹爹今天进宫就不回来了,明天也不回来,元哥儿会不会想爹爹?” 元哥儿虽然差一个月就满周岁了,但肯定也听不懂这种话,咯咯笑着还要往娘亲那边钻。 程钰心里发酸,用力捏了捏儿子的小屁.股。 元哥儿一股脑钻进娘亲怀里,用后脑勺对着爹爹。 含珠瞅瞅外面,担心道;“行了,你快起来吧,别迟了。” 程钰叹口气,挨个亲亲他们娘俩,起身穿衣。含珠将儿子换个方向,抱着儿子一起看他,程钰眼睛顿时不够使了,一会儿看看妻子,一会儿看看儿子乌溜溜的大眼睛,穿好了,没有理由再耽搁,再过去亲亲,出去时顺手灭了灯。 他没有马上离开,站在内室门口听里面的动静。 “爹爹走了,元哥儿想不想他?” “不是刚吃完吗?怎么又想吃了?” “不许玩,快点吃,吃完好好睡觉,醒了娘带你去看外祖父小舅舅,小姨也会去……” 儿子大概是忙着吃,只能听到妻子柔柔的声音。 程钰又叹了口气,儿子刚出生时他舍不得进宫,以为时间长了就习惯了,可是一年快要过去,儿子会自己扶着墙走了会含糊不清地喊爹爹娘亲了,他反而越发不舍。 再不舍,也得走了。 男人进宫当差,含珠搂着儿子睡了个回笼觉,饭后收拾收拾,抱着元哥儿出门时,在门口撞上一个穿锦袍的男人翻身下马,看起来二十左右的年纪,个头比程钰矮些,但站在那儿也是玉树临风俊朗挺拔。瞧见她们主仆浩浩荡荡地出来,男人没有多看,规规矩矩避让到一侧,垂眸静立。 含珠猜到对方来意了。 程岚与楚蔓同岁,眼看过完年也十六了,楚倾忙着操心楚蓉楚蔓的婚事,程敬荣也没有闲着。含珠没有刻意打听,但同住一府,有些消息还是零零碎碎传了过来,好像程敬荣想为女儿挑个勋贵子弟,谢氏不愿意,程敬荣叫了几个好人选过来,谢氏看都没看,程敬荣无奈,才开始降低身世要求,也听谢氏的意思,只在京城以外挑女婿。 程岚是个好姑娘,家里遇到这样大的变故小姑娘也吃了很多的苦,所以含珠忍不住多看了门口的男子一眼。容貌与程岚足够相配,目不斜视君子守礼,品行应该也不差,不过路遥知马力,到底是不是良人…… 自有程敬荣夫妻帮忙相看。 含珠很快就收回视线,抱着儿子上了马车。 他们才走,静王府的管家就迎了出来,客客气气地请陆尧往里走,“三公子请。” 大梁朝有两家书院最为有名,如果说京城的西山书院是北方的龙头,岳阳的松鹤书院便是南方的翘楚,而这位陆三公子,正是松鹤书院陆家的子弟,父亲是陆家下一任家主,乃一代鸿儒,注定会接管松鹤书院。陆尧其人,少时才名便传了出来,虽然陆家祖训不得为官,有这样的书香底蕴,配王府贵女也够了。 陆尧颔首回礼,从容跟在管家身后,并未多看静王府的气派。 程敬荣还是静王府世子时去过岳阳,机缘巧合救了他一个被人贩子掳走的当时还是个女娃的堂姑,陆家欲出重金报答,程敬荣没要,毕竟是堂堂王府子弟,怎会看得上金银俗物,没等陆家找到合适的谢礼,程敬荣已经去别处游历了。但陆家始终记得这份恩情,现在程敬荣想用救人的恩情换陆家照顾他的女儿,陆家恰好又只有他适婚未娶,父亲就派他来走一趟。 “三公子先请喝茶,王爷王妃稍后就到。”管家殷勤地道。 陆尧示意他随意,他走到一幅字画前,仰头赏鉴。 稍顷,程敬荣谢氏并肩来了。 陆尧上前行礼,“晚辈陆尧见过王爷、王妃。” 程敬荣虚扶他起来,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陆家子弟。他先前也没见过陆尧,实在是找了太多人妻子都不满意,他也不想让女儿嫁身份太低的,思来想去猛地记起陈年往事,才派人送了信过去。 谢氏也在观察陆尧,别的不说,光看陆尧容貌举手投足,她就有些喜欢了。女儿好字画,嫁到书香世家,嫁到一个不问世俗的岳阳书院,每日与书为友,在京城有再多的烦心事,离得远了,渐渐都会看得淡了,直到忘却。 一番谈话后,程敬荣安排管家请陆尧去客房休息,他与谢氏回了后院。 “找机会再让阿岚相看一下,阿岚也喜欢的话,就是他了。”谢氏平静地道。 “你真舍得阿岚嫁那么远?”只要妻子坚持,程敬荣就听她的,但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儿子孙子不跟他亲了,他只能寄希望于女儿外孙,可嫁到岳阳,来回来去得两个月,女儿愿意折腾,他也舍不得。 “我被禁足,连累阿岚也受曾经的姐妹排挤,嫁的近了日后出门走动她也会被人议论,还是嫁远些吧,只要她过得好,我知道她过得好,见不到面我也满足。”谢氏心意已决,取来还没缝完的小儿衣裳,低头,难得笑了笑,“快点嫁吧,我这衣裳好能送出去。” 看着她手里的衣裳,想到妻子已经缝了不知多少件,程敬荣莫名有种不安,坐到她身边按住她手道:“别缝了,够穿了,远嫁就远嫁,你放心,等阿岚生了孩子,我带你去岳阳看她,顺道一路游览名山大川,散散心。” “真的?”谢氏抬头看他,眼里有不加掩饰的羡慕,“我长这么大,只在京城附近逛过。” 儿子死后,她很少如此温顺,程敬荣心中起了涟漪,抱住她道:“没事,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皇上那儿,我去跟他求情,他要忙朝廷大事,不会一直为难你一个弟妹的。” 谢氏点点头,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喃喃道:“那就早点将阿岚嫁了吧,嫁了,咱们好有理由出京。去看女儿外孙,总比老夫老妻出去游山玩水强,不会让人笑话。” 程敬荣爱听她说老夫老妻,情动难以自已,低头去亲她。 谢氏面容平静,手却悄悄攥紧了袖口。 ~ 程岚尚要议亲,楚蓉再在侯府住这一晚,明日就要嫁了。 含珠柳玉妆跟在大夫人身后一起去看她。 含珠送了亲手绣的一对儿鸳鸯枕套,递给楚蓉时诚心贺喜道:“祝妹妹与妹夫婚后恩爱,早生贵子,一辈子圆圆满满。” 日子过得多快啊,她还记得她与楚蓉在假山旁偷听楚蔷夫妻谈话的情形,还记得她出嫁那天楚蓉领头捉弄程钰的热闹,一转眼,楚蓉也要嫁了。 楚蓉看着面前的美丽少.妇,也想到了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 她笑了笑,装羞接了过来。 她不怨她,也不想再见她,很快就天各一方了,最后再做几日姐妹又何妨。 ☆、第191章 吹吹打打声中,云阳侯府楚家三姑娘出嫁了。 楚倾、大老爷领着楚家男丁包括阿洵去送嫁,含珠抱着元哥儿与妹妹一起回了莲院。 热闹过后再冷清下来,更显冬日萧瑟,好在身边还有人陪着。 看着妹妹不停教元哥儿喊她姨母,含珠好笑道:“姨字不好喊,你倒是教他点好学的。”元哥儿会说点话了,喊得最清楚的是舅舅,剩下的,娘喊成牛爹喊成丢,楚倾教他喊外祖父,元哥儿取中间的,指着楚倾喊“走”,逗得众人都笑。 凝珠扶着小外甥,不高兴地道:“我是他姨母,不教他喊姨喊什么,元哥儿是不是?快点喊姨母,姨母抱你出去玩,抱你去看娶媳妇。” 元哥儿最喜欢去外面玩了,扑在姨母怀里要抱,小手指着门口要去外面,根本没听姨母前面的条件。凝珠继续讲道理,元哥儿不听,僵持时间久了,仰着脑袋就要哭。 凝珠心软,舍不得外甥哭,询问地看向姐姐。 元哥儿聪明呢,也回头看娘亲,大眼睛里含着泪珠,可怜巴巴的。 “该睡觉了,不去了。”含珠将儿子接了过来,笑着亲了小家伙一口,“娘困了,元哥儿跟娘一块儿睡觉好不好?娘最喜欢抱着元哥儿一起睡觉了。” 娘亲身上香香的,声音柔柔的,元哥儿眨眨眼睛,扭头看姨母,这么大的孩子,眼神已经能传递出难以取舍了,既想跟姨母去外面玩,又想陪娘亲睡觉。 “元哥儿睡吧,睡醒了咱们再去。”凝珠爬到外甥身边,笑着捏他小胖手,“姨母也跟元哥儿一起睡。” 元哥儿听了,立即钻到了娘亲怀里,好像生怕姨母要抱他睡觉似的。 凝珠愣了愣,回过味儿来气得要抢外甥,元哥儿咯咯笑着往娘亲怀里躲,含珠转眼就成了儿子的堡垒妹妹的阻碍,看她们一大一小闹。闹够了,娘仨都躺了下去,元哥儿睡觉前要吃.奶,咕嘟咕嘟喝。 凝珠撑起胳膊,下巴搭在姐姐肩膀上看外甥。 元哥儿当姨母要来抢吃的,抬起小胳膊抓住娘亲衣裳往上拉,要盖住他没吃的那边。 “元哥儿肯定像姐夫。”凝珠一边看着可爱的外甥一边轻声跟姐姐说话,“姐姐什么都先想着我,元哥儿这么小气,要么就是随了姐夫,要么就是跟着姑父学坏了。” 含珠打趣地看她,声音更低了,“你怎么不说像你?你小时候也是这样,我牵你出去玩,夸别人家的孩子好看,你立即抢着说你好看,我有什么好吃的要分给别人,你也不许,我看元哥儿就是随你了。” 凝珠不信,哼着反驳道:“反正我那会儿不记事,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含珠无奈地笑,先哄儿子睡觉。 元哥儿睡着了,含珠转身看妹妹,小丫头明年就要十四了,真的该谈婚论嫁了。 “妹妹越来越像大姑娘了,过完年姐姐就替你留意起来,早点定了婚事。”含珠顺了顺妹妹柔软的长发,心情复杂地道。 凝珠嘿嘿笑了笑,不想听姐姐说这种事情,转过去假装睡觉。 含珠看着妹妹的背影,再回头悄悄熟睡的儿子,胡思乱想渐渐也睡着了。 傍晚楚家老少爷几个都在蒋胜那边喝喜酒,含珠娘仨一起用的晚饭,没过多久楚渊带着阿洵先回来了。楚渊是惦记随时都可能生子的妻子,不想其担心他,阿洵则是年纪小不适合看大人们拼酒。 “大哥快回去吧。”含珠接了弟弟,朝楚渊客套道。 楚渊颔首,摸摸阿洵脑袋,转身去了自家那边。 刚从喜宴回来的阿洵很是兴奋,逗逗外甥,不停地跟两个姐姐学蒋家那边的事,“我也去新房看了,三姐夫掀完盖头看三姐姐都看愣了,全福人喊了他三声他都没听见,一屋子人都笑话他。” 凝珠哼道:“那当然,三姐姐可是咱们京城顶尖的美人,真是便宜他了。”她就想不明白,怎么楚家姑娘都要外嫁,除了自己的姐姐,楚蔷楚蓉一个随丈夫去了西北,一个即将同丈夫去辽东,楚家的男人怎么舍得? 想到什么,凝珠看了姐姐一眼,趁阿洵哄元哥儿时小声道:“姐姐在哪儿我在哪儿。” 含珠明白妹妹话外的意思,笑着点点头,这是她唯一的妹妹,她就是想嫁到远处,她也不许。 而此时蒋胜暂时租赁的宅子里,蒋胜却因为能娶到一个愿意外嫁的娇女,心旌摇曳。 他家世不显,只是辽东小镇的一户人家,父母做点小生意营生。他幼时体弱,父母将他送到当地一个武馆练武,康复后又让他读书,他人不笨,勉强中了举,进京路上听闻敌国进犯,匆匆往回赶,迟了一步,整个镇子都被敌军血洗了,父母只剩尸骨。 那日起他弃文从武,捞了个小小的百户,有次带兵攻敌时中了埋伏,命悬一线时楚倾领兵来救。蒋胜知道,楚倾是来杀敌的,救他只是顺便,但他却忘不了楚倾一身银甲纵马而来的英勇神采,就像百姓见到龙袍会本能地跪拜,他一个普通将士看见威名远扬的云阳侯,同样从骨子里生出了敬佩仰慕。他感激楚倾的救命之恩,更感激后来楚倾的提拔,所以楚倾要把侄女嫁他,他心甘情愿一次次过来。 第一次无功而返,蒋胜明白三姑娘怕是看不上自己,第二次又招他过来,蒋胜就猜到了,三姑娘多半遇到了什么事。但他相信楚倾的话,相信三姑娘只是一时糊涂才想嫁寿王,就算不是,她一个小姑娘,母亲死了,亲伯父没法再毫无芥蒂的亲近了,还愿意随他去辽东,他也愿意对她好。 掀开盖头那一瞬,对上那样的花容月貌,蒋胜更是不受控制地冒出了一股豪情。 这样美的姑娘,他要是无法将她的心从寿王那里抢过来,他就不配当男人,不配得到楚倾的信赖。 回到新房,打发了下人,看着新婚妻子平静地端来醒酒茶,蒋胜暂且将茶碗放到一旁,微微抬头看站在面前的姑娘,“三姑娘,侯爷将你的事情都告诉我了,我明白你心里的苦,也感激你看得起我,愿意随我去辽东。现在咱们是夫妻了,我会对三姑娘好,也希望三姑娘放下心结,别再为往事伤神。” 楚蓉没料到楚倾与他说了,眼睫颤了颤,看着男人靴子道:“那我与寿王……” “我只介意一件事。”蒋胜伸手去握她手,楚蓉本能地往后躲,蒋胜目光微变,而就在他怔住的时候,楚蓉抿抿唇,又主动将手递了过去。这是她的丈夫,她想好好与他过的丈夫,都成亲了,还躲什么躲? 蒋胜眉头舒展开来,拽着她往自己这边拉。楚蓉与寿王有过两次私会,没有让寿王亲她,但这样的亲密是有的,现在换成另一个男人做,楚蓉没有应付寿王时的淡淡反感抗拒,只觉得别扭。 因为她今日才与蒋胜说上话,两人除了知道彼此的底细,与陌生人差不多。 蒋胜长她九岁,虽然有些紧张,到底是上过战场出生入死过的将军,面对一个小姑娘还是镇定的,直接将她带到了怀里,抱她在腿上,低头看她,“我是介意你嫁给我后还会惦记他,永远都不真正将我当做丈夫。” 楚蓉下巴被他抬起,被迫看他的眼睛。那眼眸平静幽深,似乎能看到她心里。 楚蓉突然有点想笑。 她身边都是出众的男人,爹爹经商是只老狐狸,哄她时有温柔也有哄骗的时候,哥哥楚淮更是从小就戏弄她,打听她的秘密时各种讨好或假装威胁。堂哥楚渊面冷心热,习惯了就能看出他冷漠眼里隐藏的关心,楚倾更是会诈人,前一刻可能正冷脸训斥你,下一刻就笑着将她高高举了起来…… 总而言之,楚蓉自认她能轻而易举看出男人心里在想什么,包括寿王最初的别有所图到后来真正对她上了心。 “如果我真那样了,你会怎么做?”楚蓉唇角上扬,轻飘飘反问道。蒋胜想试探的,无非是她对寿王的感情,可他有了怀疑,她说她没有喜欢过寿王,他就会信吗? 小姑娘眼里的挑衅太明显,蒋胜不由抱紧了她,冷声道:“我会等你三年,三年后你依然记挂他,我会纳妾,看在侯爷的份上,依然给你正妻的体面。” 楚蓉想了想,点头道:“也好,那咱们就做三年假夫妻好了,三年后你依然无法让我喜欢上你,我也不霸占你正妻的位置,咱们和离好了。” 说着就要起来。 蒋胜脸色铁青,双臂如铁,锢着她不放,“谁说要与你做假夫妻?” 楚蓉讽刺地看他,“你都想纳妾了,难不成还想让我陪你?” 蒋胜本能地辩解,“我是说……”才说了三个字,瞥见她眼里多了得意,蒋胜自知被她戏弄了,恼羞成怒,猛地将人丢到了床上。 一夜夫妻,次日醒来,蒋胜起床照镜子,发现背上多了好几道抓痕,好像他昨晚抱的不是媳妇而是野猫,身上发疼,嘴角却高高翘了起来。他是该笑,因为他是占了便宜的,打了一晚依然能站起来,纱帐里面,楚蓉却腰酸腿疼,动一下就得吸口气…… 三朝回门,蒋胜神清气爽,楚蓉顾盼生辉,俨然又变成了曾经那个骄傲开朗的楚家三姑娘。 楚蓉嫁得称心,含珠与楚家诸人都为她高兴,聊得正热闹呢,柳玉妆突然要生了。 孙媳妇要生了,老太太紧张得不行,试图哄元哥儿分心,“大舅母要生了,元哥儿想要弟弟还是妹妹啊?” 老人家盼的是重孙,希望元哥儿说弟弟博个好彩头,但元哥儿太小了,见身边的长辈们都盯着自己,小嘴动了动,仿佛在练习一般,好半晌才脆脆地喊了出来,“妹!” 妹妹比弟弟好说…… 老太太傻了眼,大夫人摇头失笑,看向儿子。 楚渊笑得自然,“元哥儿喜欢妹妹,那就生妹妹。”只要母子平安就好。 似是听到了丈夫的话般,当天傍晚,柳玉妆生了个四斤多的女儿,楚家的嫡长孙女。 ☆、第192章 柳玉妆生了女儿,老太太虽然有点失望,但还是喜欢重孙女的,给取了“阿桥”的小名。 小孩子刚生出来都不大好看,阿洵凝珠私底下跟姐姐说话时依然觉得阿桥丑,元哥儿可不觉得,白日里大人们不提还好,谁要是提了阿桥两个子,小家伙立即就妹妹妹妹地喊,央求娘亲抱他去看妹妹。 含珠抱他过去,元哥儿乖乖趴在妹妹旁边,好奇地摸妹妹的小手小脸,哪都稀罕。平时含珠拿他自己的尿布逗他,元哥儿会嫌弃地钻到被子里不要闻,现在就不嫌妹妹的臭,含珠偶尔帮着阿桥换尿布,元哥儿坐在一边好奇地看着,挨得可近了。 “咱们抱妹妹回咱们家去吧?”含珠笑着逗儿子。 元哥儿高兴地笑,却也知道偷偷看舅母。 柳玉妆很是不舍地看着含珠,“再住两日不行吗?”她这会儿坐月子,只有含珠一个年龄相近的伴,过来时聊聊天,还有活泼可爱的元哥儿,热闹了就觉得时间过得快了,柳玉妆真舍不得她走。 程钰不在家,含珠也想在侯府住着,可明日就是小年了,她真的得回去了。 “不急,年后还来呢。”含珠笑着道,摸摸还在睡觉的阿桥,再叮嘱柳玉妆好好养着,转身替儿子裹好小斗篷,抱着他告辞。元哥儿扭头往后望,可惜被娘亲包的太严实,什么都没看到。 大夫人一直将她送到正院那边,看到楚倾领着阿洵来接女儿了,大夫人就回去了,让人家一家人道别。 “真不再住一晚了?”楚倾接过外孙,看着女儿问,“明天小年,早上回去也来得及。” “就一晚的差别,何必呢。”含珠边往外走边道,“提前回去,长风堂也有很多事,我得盯着点。” 楚倾见她非走不可,便低声嘱咐了一番。 含珠一一应下。其实长风堂现在真如水桶一样牢靠,别说程敬荣夫妻看起来真的消停了,就是没有,他们也进不了长风堂,长风堂外面是程钰亲自挑选的侍卫,内院还有楚倾当初送过来的十几个女护院,里应外合,真出事,至少能拖延到程钰楚倾闻讯赶来。 上了马车,含珠再次跟外面的父子俩告辞。 没过多久,马车停在静王府门前时,含珠还没下车,先听到了程敬荣的声音。 含珠瞅瞅怀里因为被困在厚厚的斗篷里特别老实的儿子,轻轻亲他一口,小声道:“元哥儿别说话,咱们进屋再说话啊。”她好几次出门都会遇到程敬荣,含珠很清楚,那绝不是巧合。 下了车,含珠将元哥儿交给乳母抱着,递过去时看了乳母一眼。 乳母心知肚明,往里走时故意站在含珠右后侧,还让元哥儿脑袋背对王爷那边。 “回来了,听说你大哥生了个女儿?”程敬荣扫一眼被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孙子,面上平静。 含珠点点头,没有多说旁的,倒是元哥儿听到陌生人的声音,忍不住往这边转脑袋,被乳母悄悄劝住了。 程敬荣一直留意着孙子的动静,孙子要转过来,他心提了起来,孙子又趴了回去,他心中苦涩,看着王府里面道:“刚刚我派人发了帖子下去,正月初八阿岚与岳阳陆家三公子陆尧定亲,三月大婚,你们看着也准备准备吧。” 含珠微怔,为如此仓促的安排,转瞬又回神,淡淡应了声,领着人先走了。 回到长风堂,忍不住跟四喜打听陆尧是谁。 四喜消息灵通,早打听清楚了,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得知陆尧是个好二郎,想到程岚曾经的体贴好意,含珠心中复杂。 谢氏为女儿挑了这样的婚事,可见真的是个疼女儿的好母亲,但她为何对旁人的儿子就那么狠?就算是程敬荣的主意,程敬荣也是为了她的儿子能得到爵位,只要谢氏劝阻,以程敬荣对她的宠爱,一定会听她的。谢氏没劝,最后害得程铎兄弟害得吴素梅都吃了很多苦,她的亲儿子也因此丧命。 “娘……” 正出神,身边突然传来儿子清脆的声音,含珠惊喜交加,高兴地将儿子抱到怀里狠狠亲了口,“元哥儿再喊声娘亲?” 娘亲终于理自己了,元哥儿就又喊了声,口齿清晰。 儿子说话清楚了,含珠连续亲了好几口当做鼓励,“元哥儿真聪明,娘教你喊爹爹,爹爹回来听你喊他,肯定特别高兴,到时候抱着元哥儿去看烟花……” 元哥儿听着娘亲的保证,看着娘亲美丽温柔的笑脸,懂事地学了起来。 ☆、第193章 大年初一,没有什么比一家人团聚更高兴的事了。 含珠去外面逛了一圈,回来时就见那对儿父子俩还在床上躺着呢。程钰平躺着,元哥儿穿上了小袍子,咯咯笑着从爹爹身上爬来爬去,刚爬过去,转身时瞧见娘亲回来了,小家伙脆脆喊了声娘。 含珠拿着帕子走过去,故意逗他,“来,娘帮元哥儿洗脸。” 元哥儿不爱洗脸,猛地往爹爹身上扑。 程钰抱住半个月不见好像又长沉了不少的儿子,亲了又亲。 含珠收好帕子,坐在床上摸摸儿子的小脑袋,笑着问程钰:“看见没,元哥儿又长了两颗牙。” 元哥儿听见娘亲的话,炫耀般抬起头,张大嘴给爹爹看,露出里面八颗小牙。 程钰回来后早将儿子看了个遍,当然知道,笑着按下儿子想摸牙的手,露出自己的给他看,“元哥儿好好吃饭,早点长爹爹这么多。” 元哥儿好奇地盯着爹爹的两排白牙,不知小脑袋里在想什么,看向了娘亲。 含珠伸手要去抱儿子好让程钰起来穿衣服,元哥儿还没跟早上刚见到的爹爹亲昵够,摇摇头,侧脸趴在了爹爹胸口,赖着不想走。 儿子黏他,程钰美极了,不掩得意地看妻子:“等会儿再起,不急。” 一回来就赖床,含珠瞪了他一眼。 程钰想到昨晚疼了她几次,她身上肯定酸,就抱着儿子坐了起来,好心地让她去里面躺会儿,“你也一起待着吧,一会儿咱们一块儿起。” “我都让人下饺子了,想哄儿子吃完饭再说。”他得寸进尺,含珠不想惯着他,今日本来起得就晚了,一会儿饺子做好了再吩咐她们温着,厨房里的婆子丫鬟会怎么想? 硬是将儿子抢了过来,含珠顺手扯了程钰的被子,不让他躺着。 程钰无奈,乖乖听妻子的话。 他洗的快,回来见元哥儿满床爬就是不肯让娘亲洗脸,他将人捞了过来,让儿子坐他腿上,低头哄他,“元哥儿不洗脸,脸就跟外祖父一样黑了,娘亲不喜欢黑脸的元哥儿。” 楚倾以前常年在外面行走,风吹日晒,露在外面的肤色虽说算不上麦黄,但也比他黑。 元哥儿歪着脑袋想了想,仰头看娘亲。 含珠一本正经道:“娘喜欢白白净净的孩子,元哥儿不洗脸,娘就最喜欢小舅舅了。” “不!”元哥儿急了,伸手要抢娘亲手里的帕子。 含珠笑着坐在程钰对面,心满意足地帮儿子围上围兜,给他洗脸抹香香,注意力都在儿子身上,忙活完了抬头时,才对上程钰温柔的凝视。 程钰什么都没说,探头亲了她脸颊一下。 含珠心里就像被温暖的阳光照到了似的,又甜又暖。 洗漱好了,一家三口去外间榻上用早饭,夫妻俩吃菜馅儿肉馅儿的饺子,元哥儿吃鱼肉馅儿的。怕扎到元哥儿,那鱼肉被包进饺子前得经过三波挑拣,最后一关厨房大嬷嬷亲自把关,若是发现有刺,前面负责挑刺儿的三个丫鬟都会打发出去。不过对于丫鬟们来说,能进王府伺候是福气,谁都不会在这种大事上犯错,至今也没有谁真被惩罚过。 元哥儿坐在爹爹怀里,认真地等喂。 含珠坐在对面看着丈夫耐心熟练地照顾孩子,眼里都是笑。 而正院那边,虽然也是一家三口,饭桌上的气氛却有些冷清。 四四方方的桌子,以前都能坐满,现在有一边空了,想让人注意不到都难。 谢氏瞥向空着的那边,不愿去想,不愿惹女儿也伤感,可她忍不住,好像看到她的钧哥儿坐在那儿,跟她嫌弃饺子馅儿不合他意,又好像看到儿子懂事地给她夹饺子…… 她味同嚼蜡,食难下咽。 强忍着咽了下去,忽的又想起儿子死前受的罪,胃里突然一阵翻腾,谢氏陡然站了起来,朝外面跑去。 “娘!”程岚着急地追了出去。 程敬荣看着妻子碗里没怎么动的饺子,叹了口气。逢年过节,京城各处热热闹闹,妻子却连续几顿用不安生了。他知道她想儿子,他也想,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劝她没用,只能尽量多陪陪她,说些外面的趣事,转移她的心思。 她身体不好,父女俩谁都没心思再吃饭了,过去陪她。 “娘,请郎中过来看看吧?”程岚扶母亲往内室走时,心疼地道。 谢氏摇摇头,“没事,娘就是不饿,过两天就好了。阿岚快去再吃点,我自己躺会儿。”谢氏看看女儿还没有彻底养回来的小脸,慈爱地道,“阿岚初八就定亲了,养胖点,旁人看着也喜庆。” 程岚眼睛发酸,“那娘也快点好起来,陪我一起吃。” 谢氏笑着点头,劝她回去。 程岚心情沉重地走了,谢氏径自躺到了床上,见程敬荣往这边走,她摇摇头,垂眸道:“我还是不习惯看不到钧哥儿,王爷让我自己待会儿吧,我会早点习惯过来的。” 程敬荣看看她苍白的脸,静立片刻,转身走了。 出去时,看见谢氏的大丫鬟暖荷神色有异,好像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 程敬荣回头看看,将她叫出堂屋,走出一段距离才问:“出了什么事?” 暖荷低头,犹豫了会儿才小声道:“王爷,王妃这个月的月事又迟了……” 三少爷死后,王妃大病一场,虽然后来恢复了些精气神,但身子一直亏着,月事不规律就是其中一样,有时候都可能两个月来一次。但发呕是头一回,暖荷忍不住就多想了想。 程敬荣正是知道妻子月事有问题才没怀疑到孕事上头,但暖荷这样一说,他心跳突然快了起来。或许妻子真的又有了?如果是的话,他们会再多一个孩子,妻子那么喜欢孩子,有了,她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将来孩子生下来,不论是乖巧懂事还是调皮捣蛋,都是个补偿,妻子有了稚子的陪伴,渐渐就能走出钧哥儿离世的阴霾了。 “先别告诉王妃,派人去请郎中。”程敬荣强忍兴奋道。 暖荷领命,马上去安排。 程敬荣回了堂屋,紧张地等着。 郎中很快就到了,程敬荣亲自去里面知会谢氏,“我想了想,你这样一直吃不下饭还是得看看,万一有什么病症,郎中看出来了开药就能治了。阿岚就要办喜事了,你别不把自己当回事,到时候后悔。” 谢氏知道自己是心病,皱眉道:“我……” “郎中都请来了,快看看吧。”程敬荣单手将她抬了起来,不容拒绝。 谢氏拿他没办法,起来收拾收拾,随他去了堂屋。 郎中号脉,没一会儿就站了起来,朗声贺喜:“恭喜王爷王妃,王妃这是喜脉!” 谢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话。 程敬荣欣喜若狂,吩咐暖荷安排郎中去领赏,他激动地搂住了妻子,“你听见了吗?咱们又有孩子了!你放心,这次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绝不再让他出事!”以前是他糊涂,用错了讨好她的法子,现在他知错了,知道该怎么当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了,如果妻子怀的是儿子,他会教他读书习武,教他学他二哥那样靠自己的本事挣功劳,如果是女儿,他也会把小女儿教得像长女那样温婉端庄。 男人心潮澎湃,为了老天爷给他改过的第二次机会,谢氏却浑身发疼。 老天爷为何还要她怀上? 她恨这个男人,恨他对她的十几年羞辱蹂.躏,恨他对她的儿子见死不救,每次夜里他压住她,她都只当自己死了,如果不是为了看女儿出嫁,她早就去下面见儿子了,可就在女儿婚期将近就在她快要熬到头的时候,为何还要让她再怀上一个? 谢氏又恨又疼,可他抱着她,他转过头看她,眼里是狂喜是期待。 谢氏近乎本能地笑了,低头看自己的肚子,声音哽咽,“我,真的又有了?” 程敬荣当妻子是高兴地要哭,声音更温柔了,“是,阿岚又要有弟弟妹妹了,这下你可不能再随着性子来了,以后我看着你吃饭,你养好了,咱们的孩子才会长得壮实。” 谢氏轻轻摩挲自己的肚子,眼泪掉了下去,落在男人伸过来的手上。 那泪是凉的,程敬荣却像被烫了一样,他怔了怔,下一刻再次将瘦弱的妻子搂到怀里,“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只求你再信我一次,这次我就是宁可自己死,也不会再让他受任何委屈。” 谢氏靠在他怀里,泣不成声。她也想他死,换她的钧哥儿活着。 程敬荣抱着她柔声安抚,直到女儿闻讯赶来,他才松了手。 母亲有孕了,程岚也欢喜非常,父女俩一起围在谢氏身边嘱咐她放宽心。 没过多久,谢氏有孕的消息就传到了长风堂。 含珠听四喜说完,立即看向了被程钰稳稳扶着的儿子。 元哥儿什么都不知道,小腿蹦跶着踩爹爹胸口,呀呀地给自己鼓劲儿。 程钰依然看着儿子笑,等四喜出去了,他才坐了起来,左手抱着儿子,右手将不安的妻子搂了过来,亲她额头,“没事,无论她生儿子生女儿,我都不会让你跟元哥儿出事。” 声音温柔,看着窗外的眼里却有杀意闪过。 兄长因为丧妻丧子之痛杀了钧哥儿,断了程敬荣一条手臂,倘若程敬荣谢氏不知悔改还想对付他的妻儿,他也会再让那二人尝一次亲眼目睹稚子惨死的滋味儿。 ☆、第194章 初二回娘家。 楚倾得知谢氏有孕,动了动嘴,看看女儿,把一肚子粗话憋了回去,心里却十分鄙夷。程敬荣快五十的人了,胳膊也废了一条,刚刚死了儿子,竟然这么快就又要当爹了,可真是……会享受。 不过话说回来,回想谢氏的容貌,楚倾有点纳闷。妻子小周氏艳冠京城,大周氏同样是个美人,比谢氏强多了,当初怎么没见程敬荣如此宠爱更美的王妃?难道是谢氏更对程敬荣的脾气? 他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可够精彩,含珠太了解这个父亲了,完全能猜到楚倾欲言又止的话。 她低头看儿子,开心发愁儿子长大后的教养问题。跟着楚倾学肯定能学到一身好本事,就怕儿子也学了楚倾的狂妄霸道风流…… 悄悄看了一眼凑在身边逗外甥的阿洵,看着男娃越来越酷似楚倾的眉眼,含珠更担心了。元哥儿她好歹能天天看着,阿洵可是待在楚倾身边的,喝酒霸道都不算大事,可含珠真不希望阿洵在男女之事上太放纵了。男人有了妾室,妻妾就容易不和睦,男人偏了心,还会影响到孩子们。 “菡菡不用担心,他们没有掩饰孕事,说明他们目前是没有不轨之心的。”楚倾见女儿黛眉笼愁,当她在烦恼静王府的事,柔声给她分析道。 含珠点点头,看向程钰,她跟程钰也想到了这点。 他安慰女儿女儿却看女婿,楚倾不痛快了,抱过外孙领着儿子去外面玩。 正月初八,程岚与陆尧定亲。 有明德帝在上面充当和事老,程钰必须做做样子,也给自己这边的亲戚送了喜帖,人多了就热闹了,继几次丧事过后,静王府终于办了件喜事。 宴席正式开始前,含珠在长风堂招待看完程岚过来坐坐的两位王妃嫂子。 萧彤还是老样子,不苟言笑,但她面容平静,没了最初的郁气,仿佛周围的任何事都不可能再乱她的心,颇有种一种方外之人的淡然。张明怡与瑞王恩爱非常,气色红润,娇艳如花,今日她带了刚过完周岁不久的皇长孙来,将小家伙与元哥儿摆在一起,惊疑道:“不对啊,旭哥儿明明比元哥儿大一个月的,怎么瞧着没有元哥儿高?” 含珠笑着看两个孩子。 瑞王温润如玉,旭哥儿看着乖乖巧巧,性格显然是随了父王的,娘亲让他坐在那儿他就不乱动。元哥儿脾气不知到底随谁,淘气极了,人也聪明,知道大人们有夸他的意思,他坏坏地伸手摸旭哥儿的脑袋,再摸摸自己的,笑得很是得意。 含珠问张明怡旭哥儿一天吃多少饭,听张明怡说完,她就笑了,“元哥儿更能吃,长得就快些。” 张明怡哼了哼,瞅瞅自己乖乖给弟弟摸的傻儿子,决定再多奶儿子一阵。 她们聊孩子,萧彤静静地听着,含珠体贴地转移话题,萧彤就客套几句,并不主动找话说。面对这样的萧彤,含珠心里很是复杂,想提点提点萧彤夫妻相处之道,毕竟她因为程钰的关系对定王了解比较多,萧彤熟悉定王脾气了夫妻俩或许会热络起来,可她跟萧彤的关系没深到那个份上,冒然提了萧彤不领情还好,就怕误会成暗讽。不提吧,定王不喜萧彤,对妹妹就可能更执着。 晚上哄完元哥儿,含珠靠在程钰怀里,小声跟他念叨,“元哥儿都两岁了,王爷比咱们先成亲半年,他真的不着急?”知道定王对妹妹有了心思,含珠叫萧彤二嫂叫的出口,喊定王二哥就别扭,私底下与程钰说话都是叫王爷的。 程钰无奈地笑,不想谈论旁人的私事,他也确实不清楚定王是怎么想的,拍拍她肩膀简单解释道:“二哥要操心的事情多,不像我,有这么多时间陪你。” 含珠马上想到了太子还没定,定王多半是在忙着大事。 涉及朝政,含珠没有再问,往他怀里靠了靠。 程钰的手就探到了她睡衣里面,人也跟着翻了上去。 含珠抱着自己的丈夫,感受着他无言的温柔与浓情,正因为知道不是所有女子都像她这样幸福,便越发珍惜,以前害羞不愿说的话不愿做的事,今晚突然不想计较了,他哑声问,她扭捏了会儿,轻声答,换来一场狂风骤雨。 没过几天,就是元哥儿的周岁宴。 正月十五的大好日子,吉利够吉利,含珠跟程钰一起准备帖子的时候苦笑道:“幸好只有周岁生辰需要大办,要是每年都办,咱们家肯定会成为最不招人待见的亲戚,年年元宵的时候叫人出来。” “不请更好,咱们自己过。”程钰亲亲坐在一旁趴着玩大红帖子的胖儿子,看小家伙因为屁.股被偷袭立即扭过头,情不自禁地笑了,“等元哥儿再大两岁,爹爹带你跟娘亲一起出去赏花灯。”中秋那晚出去就见到很多百姓背着抱着孩子走,程钰也想抱儿子出门玩。 元哥儿对爹爹的话不敢兴趣,大眼睛瞅瞅爹爹手里的笔,突然爬过来抢。 程钰见儿子要写字,顿时忘了正事,将写了一半的帖子放到一旁,拿写废的过来教儿子写字。 含珠看着好笑,楚倾教子严厉非常,只有阿洵做完该做的才会纵容阿洵撒娇,程钰倒好,儿子要什么他就给什么,看来以后是指望不上让他当严父了。 “不行,写完才能玩。”含珠抢过儿子,将一堆帖子推给程钰,然后在程钰震惊的目光里抱儿子去旁边穿衣服。元哥儿本就不想写字了,乖乖地躺着,裹得严严实实随娘亲去外面玩,留下一个必须写完帖子才能玩的爹爹。 十五这日,楚倾父子俩与方氏凝珠好像要抢先般,几乎是前后脚到的。 含珠与程钰一起出去迎接,含珠看着站在方氏与周文庭中间已经是十四岁大姑娘的妹妹,因这次妹妹过来没“巧遇”定王,心里轻松了不少,牵着她去了后院,只知道防着定王,没注意另外两道在妹妹身上流连的目光。 定王是日上三竿时才来的,顺道带来的明德帝给元哥儿赐的名字,程璟。 皇上赐名是荣耀,含珠抱着儿子亲了亲,叮嘱他抓周时乖些,才让乳母送元哥儿去前面。 前院男客们早都等着了。 寿王禁足还没放出来,定王瑞王楚倾等人都来了,程钰陪他们说话,眼睛始终没往程敬荣那边看。 程敬荣也没看他,看着摆了满满一桌的东西,平静的面容下是一颗紧张的心。 谁家祖父要等一年才能看到孙子? 他自作自受,不怪儿子,只是想看看孙子,看看程家未来的家主。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乳母抱着元哥儿来了,身后跟着如意。 程敬荣目不转睛地盯着乳母怀里穿着一身大红锦袍的男娃,看着男娃好奇地转过来,小脸与记忆里次子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程敬荣心里翻江倒海,悔恨交加。他早相信元哥儿是他亲孙子了,可是亲眼看见,宛如长子在他耳边大骂他杀死儿媳妇杀死亲孙一样…… 程敬荣移开了视线,这么多人,他不能让人看出来。 那边元哥儿乌溜溜的大眼睛挨个扫过桌子周围的人,最先看到朝他走过来的外祖父,元哥儿立即咧着嘴笑,朝外祖父伸手,“外外!” 楚倾朗声大笑,接过外孙夸道:“元哥儿喊人越来越清楚了,来,让外祖父看看你长大想做什么。”直接将外孙放到桌子上,抢了程钰的活儿。 定王揶揄地看向程钰,程钰早习惯了,只好奇儿子会抓什么。 桌子上有程钰夫妻准备的东西,也有来客添上去的,譬如楚倾添了一把刀鞘镶嵌红宝石的匕首,定王添了一个白白胖胖的惠山女泥娃,程敬荣添了一枚静王爷才能佩戴的玉佩。在场的宾客不少,程钰心里再不快,都不好扔了他的东西,狂妄如楚倾也只是嘲讽地哼了声。 众人都盯着元哥儿,元哥儿呢,最先看到是那个明显用来捣乱的大泥娃,抓起来认真瞅了瞅,扭头看爹爹,指着泥娃笑,“笑!” 程钰看那泥娃,眯着细长的眼睛,确实是笑脸。 定王高兴地逗侄子,“元哥儿喜欢这个女娃娃?”果然跟他爹一样,只想着媳妇。 元哥儿又瞅瞅泥娃,放到了一旁,继续往钱爬。 程敬荣就看着孙子的目光从他的玉佩上扫过,最后落到了楚倾送的匕首上。 “娘!”元哥儿捡起匕首,指着上面的红宝石给爹爹看。 “哈哈哈,我外孙这么小都知道孝顺娘了,果然是好孩子!”外孙识货,楚倾畅快极了,去抱元哥儿时故意让小家伙的一只虎头鞋从桌子上扫过,只听一声脆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楚倾退后一步低头看,乐了,十分不诚心地朝程敬荣赔罪,“对不住王爷了,我笨手笨脚,不小心打碎了您的玉佩。” 程敬荣淡淡道:“不过是枚玉佩,侯爷不必放在心上。” 楚倾笑了笑,抱着外孙走了。 程敬荣看向他怀里的元哥儿。 因为外祖父跟这个人说话了,元哥儿也在看他,眼眸清澈纯净,里面只有陌生,而且很快就扭过头,晃悠匕首玩了。 可那陌生的一眼,却如最锋利的匕首,刺进了程敬荣的胸口。 ☆、第195章 元宵过后不久,楚蓉就要随蒋胜去辽东了。 含珠一家三口回侯府送她。 当初楚蔷离京时哭了,眼圈红红的,楚蓉与堂姐不一样,她笑着同所有人道别,笑着上了马车,至于车帘落下她有没有背着众人偷偷地哭,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相伴几年的姐妹们都各奔东西,含珠很是失落了一阵,特别是再回侯府时,陪在老太太身边的人从楚蔷楚蓉变成了柳玉妆,含珠就有一种物是人非感。 楚倾看出了女儿的怅然,看看女婿,再看看又长高不少的阿洵,笑着提议道:“菡菡从怀元哥儿到现在一年多没去外面逛了,不如咱们一家人挑个天气暖和的日子出去踏青吧,怀璧我们带阿洵去狩猎,菡菡把阿凝叫上,你们姐俩哄元哥儿,在庄子上放放风筝散散心,等我们回来咱们烤肉吃。” “好好好!爹爹月底休沐,咱们就那天去吧!”一听说要去踏青打猎,阿洵立即嚷嚷了起来,把元哥儿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突然大声说话的小舅舅。阿洵没发现自己吓到外甥了,兴奋地凑到父亲跟前,期待地看着他,“爹爹要教我骑马了吗?” 楚倾嗤了声,拍拍儿子的小短腿道:“等你腿能够到马镫再说。” 阿洵瞅瞅自己跟父亲的腿,一边肩膀垮了下去,继续问:“那是月底去吗?” 楚倾指着外面道:“这会儿天还冷着,山上光秃秃的没有猎物,等二月月底吧,那时候暖和,元哥儿出去玩也没事。” 还要再等一个月,阿洵马上又蔫了下去。 含珠被他们爷俩逗笑了,回去路上揶揄地问程钰,“你想一起去踏青吗?”程钰跟楚倾好像天生不合,楚倾喜欢挑程钰的刺儿,像孩子欺负人一样,程钰最初都冷淡以对,后来渐渐开始想办法回击了,楚倾越想她跟元哥儿在侯府多住几日,程钰就想办法阻拦。 “出去逛逛也好,人多热闹。”程钰这次却没有反对,因为她确实在内宅闷了很久了,有凝珠阿洵陪着,她玩得肯定会比单独与他出门高兴。 含珠讶异他的态度,程钰故意挑了挑眉,“难道你以为我会小气到不顾你的喜好?” 含珠马上回道:“没有,我就是随口问问。” 程钰不信,伸手将人搂到了怀里。 含珠笑着靠在他怀里,元哥儿仰头看娘亲,含珠低头亲了小家伙一口。 二月底楚倾程钰休沐前一天,两人都提前出了宫,程钰回王府接妻儿小姨子,楚倾回了自家。阿洵早就准备好了,一直在前院等着,看到父亲眼睛就亮了起来,楚倾却还有事情做,让儿子再等会儿,他去了长子那边。 “你姐夫他们要去狩猎踏青,我带阿洵一块儿过去了,明天傍晚回来,你明日也休息一天,多陪陪蔓蔓,别总在书房闷着,等下个月桃花开胜了,我再抽空领你们去九华寺逛逛。”楚倾心平气和地嘱咐长子道。 楚泓明白父亲的苦心,笑道:“父亲放心,我会照顾好蔓蔓的,还请父亲狩猎时小心,别伤了自己。” 楚倾颔首,“那你跟蔓蔓说声吧,我们这就走了。” 楚泓出去送父亲,目送马车走了,他去寻妹妹。楚蔓听了没什么异样,兄长走了,她才拉下了脸。父亲总是这样,先陪嫡姐他们出去,再补偿似的陪她,为何就不能把她放前面一回?他以为这样就不是偏心吗? 想到这些年她受的委屈,连婚事都因为父亲忙着替楚蓉操心耽搁到了今年,十六岁还没定亲,楚蔓越想越堵得慌,手里帕子几要揉烂。 ~ 京城西郊,楚倾靠近山林的一处庄子上。 用完早饭,含珠姐妹一起出去送要去狩猎的男人们。程钰自己骑马含珠不担心,她担心的是才八岁的阿洵,“阿洵到了山里要听爹爹的话,不许乱跑知道吗?” 阿洵高高坐在马上,小脸被晨光照亮,一双酷似楚倾的黑眸更是熠熠生辉,用一副大人的口吻回姐姐,“我知道,姐姐好好照顾元哥儿吧,等我猎了兔子回来给他玩。” 含珠看看他肩膀上背着的短弓,心里偷笑。 “进去吧,我们走了。”楚倾朝女儿点点头,长腿一夹马腹,带着儿子先跑了出去。 含珠这才看向尚未动身的丈夫。 有凝珠在旁边,程钰只温柔地看了妻子一眼,便策马去追岳父了。 “姐夫那是舍不得你呢。”凝珠目送姐夫的背影,嘿嘿笑着打趣道。 “再乱说今日不许你放风筝。”含珠捏捏妹妹小脸,心里很是无奈。妹妹自己还没遇到喜欢的人,打趣姐姐倒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程钰分明是告诉她不必担心,妹妹竟能看出不舍,小脑袋里不知在想什么。 等日头高了些,清晨的凉气散了,含珠推着小木车,娘俩一起看凝珠放风筝。元哥儿第一次看到风筝,仰着脖子张望,望着望着大概是嫌累了,干脆平躺了下去,双手抱着铃铛球,边玩边望着高高飞在天上的蝴蝶风筝。 山林里面,阿洵也聚精会神地盯着前面草丛里的肥兔。 楚倾仔细看那兔子两眼,却忽然收起弓箭,低声朝儿子解释道:“这兔子肚子里揣崽儿了,放了吧。” 阿洵小时候就看爹爹猎杀活物了,可没有小姑娘会有的慈悲心肠,盯着兔子着急地问:“为何揣崽儿了就不能射?”进山这么久才发现这一只猎物,放了这只,万一后面父亲跟表哥都打不到猎物,小外甥肯定会失望的。 “因为你现在杀了这只兔子,秋天狩猎时就会少好几只兔子,长此以往,兔子越来越少,早晚有一天会没有兔子可猎。”楚倾认真给儿子讲竭泽而渔的道理,见儿子明白了,转瞬又道:“但阿洵记住,对待仇人,必须斩草除根,否则仇人死了,仇人的孩子活着,早晚会来找你报仇。” 他太严肃,阿洵有点紧张,刚要问父亲家里现在有没有仇人,不远处突然想起利箭破空声。阿洵扭头看去,正好看见那长箭一下射中母兔的脖子,母兔倒在草丛里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 “爹爹!”阿洵着急地看父亲,“表哥杀了兔子!” 楚倾人高看得远,拍拍儿子肩膀道:“不是你表哥。”眼睛看着树后现身的人。 那人穿了一身锦缎料子的狩猎长袍,身形挺拔,浓眉大眼猿臂蜂腰,麦黄的肤色显得他有些憨厚。二十出头的年纪,楚倾迅速回想京城那些勋贵子弟,倒记不起这人。 他只顾着判断对方身份,阿洵不高兴了,仗着有父亲撑腰,快步跑到兔子前面,气鼓鼓地质问对方:“我爹说这只兔子揣小兔崽儿了不能杀,你为何还要杀它?以后我长大了猎不到兔子了怎么办?” 伍诚在看到一个漂亮男娃冲出来的时候就愣住了,本来注意力在男娃身后的威严男人身上的,听到男娃的话,大吃一惊,“这兔子揣崽儿了?”不杀有孕母猎物是狩猎的默认规矩之一,他刚刚离得远真没看出来,否则绝不会出手。 阿洵自己没看出来,但他相信父亲的话,瞪着眼睛哼了声。 伍诚瞅瞅地上的兔子,这下看出来了,懊恼地摸摸脑袋,转身朝楚倾道:“晚辈眼拙,没看出来,让您见笑了。”看这一大一小现身的位置,应该比他先发现母兔,结果人家收手了,他射了一箭,怪不得男娃生气,连个孩子都不如,他可真是够丢人的。 “一只兔子何足挂齿,我看你面生,是哪个府上的?”楚倾将儿子叫到身边,语气自然地问。 伍诚心中有愧,也没觉得一个陌生人问他来历有何不妥的,当然也可能是楚倾身上的气度让他本能地想要服从,老老实实地道:“晚辈伍诚,乃洛阳人,五月份要考武进士,便提前进京了。” 楚倾观他容貌气度,摸了摸短须,“你是宁国公邓麟的外甥?” 伍诚震惊地抬起头,“您怎么知道?” 楚倾没回答,瞅瞅他身后,反问道:“你自己来的?” 伍诚脸上闪过无奈,点点头。舅父宁国公心宽体胖,上马都得人扶着,两个表兄也都懒着动弹,他出来京城认识的人不多,只好带上两个小厮自己进山狩猎了。 楚倾又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伍诚手里一看便非凡品的宝弓上扫过,沉默片刻邀请道:“相请不如偶遇,我与你舅父有些交情,庄子就在附近,你随我们回去用饭如何?我女婿身手还凑合,你想考武进士,可以跟他切磋切磋,若能胜了他,别说武进士,武状元都不在话下。” 伍诚从小就喜欢练功夫,一听可以跟一个功夫高超的人比试,马上就答应了。 于是一个时辰后程钰在山下与楚倾汇合时,意外发现楚倾身后多了一个壮实男人,对方还用一种看到猎物一般的目光看他。 程钰皱了皱眉,等着楚倾解释。 楚倾看看这个女婿,笑得十分热络,替他引荐。 程钰神色淡淡地朝伍诚点点头,心中有些纳闷,不懂楚倾为何要请此人。 楚倾也不解释,领头往回走。 凝珠好奇姑父姐夫打了什么猎物,听说他们回来了,丢下替元哥儿擦屁.股的姐姐就往外跑,到了外面,才发现去时两个大男人,眼下却多了一个,而且还是个厚颜无耻的,竟然不错眼珠地看着她…… 凝珠谨记姐姐的提醒,勉强跟姑父姐夫打声招呼,随即不理会阿洵的炫耀赶紧先回去了。 伍诚丢了魂儿般望着小姑娘的背影,做梦一样,刚刚真有个姑娘出来说话了吗?还是天上仙女下凡了,露一面马上又飞回去了?人没影了,伍诚使劲儿眨眨眼睛,依然无法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询问地看向楚倾,问这位他在路上得知身份的他敬佩已久的云阳侯。 楚倾脸色不大好看。 小女儿十六了,京城没有他看得上的合适的人选,原先看中的蒋胜配侄女了,这个伍诚虽然傻里傻气的,若是有本事,小女儿嫁给他肯定能拿捏得住他,可是没等他考验伍诚的本事,伍诚先看上他干侄女了…… 楚倾当然不会怪干侄女貌美诱人,他怪的是…… 楚倾也说不出自己在怪什么,看向程钰,见程钰脸色同样阴沉,忽的笑了。 八字没一撇的事,看看再说吧,或许伍诚只是中看不中用,谁都配不上的。 ☆、第196章 元哥儿听说爹爹回来了,急得不行,挣扎着要从娘亲身上站起来。含珠按住儿子,一边帮他擦屁.股一边笑着哄道:“元哥儿不急,爹爹的猎物都给元哥儿留着呢,小姨先去爹爹也不给她看。” 元哥儿还是急,一完事就抱着娘亲催。 含珠先洗了手,抱着儿子才出堂屋,就见妹妹回来了。 “姐姐,姐夫姑父带了一个生人回来。”凝珠抢先跟姐姐解释道,“咱们别过去了吧。” 含珠很是惊讶,问妹妹对方是何人,凝珠哪知道啊,想到那人失礼的目光就不高兴,哼道:“我没见过,我也不认识。”说完朝外甥伸手,要抱他回屋里玩。 元哥儿不去,指着前面喊爹爹。 既然有外男来了,含珠当然不会再过去,姐妹俩一起哄了元哥儿听话。 很快程钰阿洵就过来了,带来了这次打到的猎物。凝珠领着两个小的一起蹲在院子里看,程钰将妻子叫到了堂屋里,喝完茶问她,“妹妹有没有跟你说庄子上来了客人?” 含珠嗯了声,好奇问他,“是谁啊?” 程钰跟她说了。 含珠倒是知道宁国公,她在侯府时帮着管了几年家,对楚倾平时往来的人家都有所了解。宁国公邓麟与楚倾年岁相当,楚倾从军前与他是一起出门玩乐的朋友,后来楚倾征战四方立下赫赫战功,宁国公领着闲职游手好闲,两人交往不多,但还是维持着走动。 “是想让你帮忙提点一下他吧?”含珠试着猜测道,别看楚倾现在威望远远超过宁国公,楚倾对这个儿时伙伴比对一些显贵官员可亲近多了,那么想关照一下伍诚也有可能。 程钰不太相信。楚倾再想关照故友的外甥,也不会选在全家出游的日子,叫伍诚过来,肯定有什么原因。想到伍诚盯着凝珠看的目光,程钰想跟含珠提,转念一想,如果伍诚有本事,以他的身份容貌,配凝珠倒也可以,不如等下午切磋过再说,万一不行,就没有必要跟妻子提了。 至于伍诚盯着凝珠看的失礼之举,程钰虽然不高兴妻妹被人看了,但小姑娘长得美,伍诚看傻眼了可以理解,回头伍诚真有本事,他再打听打听伍诚的品行。 “原来打猎还有这个规矩啊?”含珠的注意力被外面阿洵清脆的声音吸引了过去,听他一本正经地告诉凝珠不能猎有孕的猎物。提到孕事,含珠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程钰瞧见了,心中一动,低声问道:“你月事迟了?” 含珠已经生了元哥儿了,现在没怀上也不会太让人失望,就没有忍着笑,悄悄朝丈夫比划了两根手指,小声道:“才两天,等过阵子再请郎中来看看吧。” 只是一个不太确定的消息,程钰却跟妻子一样欢喜,若不是得顾忌外面的凝珠几个,他都想抱妻子进屋好好疼疼她。含珠也看出了男人眼里渴望亲近的意图,怕他胡来,去外面看猎物了。程钰还得去前面陪客,暂且压下心头的兴奋,抬脚去了。 用过午饭歇了会儿,楚倾领着儿子抱着外孙去看程钰与伍诚比试。 阿洵见过许多次比武了,不再害怕,紧张地看着表哥与人过招。元哥儿什么都不懂呢,靠在外祖父怀里,茫然又奇怪地盯着爹爹,因为两人动作太快,小家伙眼睛不够使了,才看向爹爹抬起来的腿,下一刻两人又闪到另一处了。 楚倾熟悉女婿的功夫,主要观察的是伍诚,见伍诚动起手来人好像变了一个,眼睛如鹰隼出手简洁有力,攻击时迅如闪电,防守时稳如磐石,颇为意外,更有赞许。 程钰就更震撼了,不得不收起试探之心,全力以赴。 斗了不知多少回合,快一柱香的功夫后,程钰才胜了伍诚。 “世子好身手!”程钰退开后,伍诚兴奋地赞道,脸上只有与高手切磋后的酣畅淋漓和由衷敬佩,并无被人打败的尴尬或恼羞成怒。 他爽朗大方,程钰更是欣赏,反夸了伍诚一番。 楚倾以长辈的身份各自点评了几句,示意伍诚先去客房换衣服,稍后大家一起回京,他则随程钰往回走。看看前面推着元哥儿走路的儿子,楚倾低声问女婿,“你觉得伍诚配阿凝如何?” 伍诚人果然不错,可惜人家先看上了干侄女。在楚倾心里,小女儿肯定比干侄女亲,但一来伍诚已经对干侄女动了心,二来干侄女同样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女儿又很是喜欢这个干表妹,姐妹俩情分远远深过女儿与小女儿的,楚倾便愿意将人让给干侄女。 程钰诧异地看他,“岳父一开始叫他来,莫非就是为了阿凝?” 楚倾在心里叹了一声,口上笑道:“是啊,那次听菡菡说要帮阿凝相看了,我就记住了。伍诚父亲是洛阳知府,舅父是宁国公,他又有那样的本事,考上武进士立功升官只是早晚的问题,阿凝嫁给他不算低就。” 干侄女再美,都只是武康伯府的义女,男人们喜欢美人不会太计较,家里的长辈恐怕会挑剔,但楚倾相信,只要他给干侄女撑腰,没人敢嫌弃她,眼下他提起伍诚身份不低,只是为了不让女儿女婿误会他看不起干侄女罢了。 程钰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是不是在楚倾眼里,凝珠嫁给伍诚不算低就,他宠爱的小女儿楚蔓就算了?所以楚倾没想过将伍诚留给楚蔓。 “劳岳父费心了,我也觉得伍诚不错,只是阿凝的婚事,还得表妹与舅母商量着来。”程钰没有与楚倾辩论,实话实说道。 楚倾颔首,“我知道,那你跟菡菡说一声,回去路上让她偷偷瞧瞧伍诚,若她看得上,回京我派人打探伍诚的品行。”万一女儿跟干侄女看不上,他就留给小女儿,等伍诚考了武进士,再想办法安排他在京当差。 “爹爹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阿洵走了一阵发现身后脚步声远了,回头看,就见两人正窃窃私语。 楚倾笑了,“什么叫悄悄话?我……” “侯爷世子,福建传来八百里急报,皇上命你们即刻进宫!”身后突然传来陈朔急切的声音。 楚倾程钰脸色陡变,互视一眼,匆匆往外赶,命陈朔领人护送含珠几人回京。 朝廷大事耽误不得,现在可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第197章 含珠得到消息时,程钰楚倾已经骑马先行一步了,走的时候将伍诚也带走了。 “是不是倭寇又来了?”含珠紧张不安地问。杭州福建那边常被倭寇滋扰,有时候每年都来,像上次定王程钰大挫其锐气倭寇才消停了五六年,这次很有可能就是倭寇又来进犯了。 “夫人,那是八百里急报,现在除了皇上宣进宫的几位大人,其他人不可能知道啊。”陈朔爱莫能助地道。 含珠忧心地望向窗外。如果真是倭寇,定王程钰有过抗倭的经历,熟悉水战,皇上十有八.九会派他们过去,除非不是战事…… “姐姐先别着急,有什么事情,回头姐夫肯定会告诉你的。”凝珠抱着元哥儿,轻声安抚姐姐。 含珠点点头,将因为察觉到大人有大事要忙而跟着紧张的儿子接了过来。元哥儿依恋地抱住娘亲,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稍顷四喜来回禀,行李都装上马车了,含珠娘三个便上了车,一路心事不宁。 宫里,不仅仅是楚倾程钰,众臣都被宣进了宫,包括刚解禁不久的寿王。 此次福建有急却不是倭寇来了,而是负责镇守福建对面澎湖岛的东平王胡克反了。 “皇上,胡克之父胡权任东平王时便有反意,慑于皇上天威才乖乖蛰伏。如今胡克继王位三年便公然造反,臣请奏皇上即刻派兵镇压,以镇其他边疆之属国。”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吕大人朗声禀奏道。 文武百官纷纷赞同,东平王造反,镇压必须迅速,否则其他早就蠢蠢欲动的属国不定会做出什么。 明德帝颔首,扫视一圈道:“朕欲派人领兵五万增援福建水师,各位爱卿可有人选举荐?” “父皇,儿臣愿领兵擒获反贼,振我大梁天威。”他话音未落,寿王便大步出列,昂首挺胸道。一个小小的澎湖,寿王相信自己能马到功成,而他年前因为不敬姑母触怒父皇,急需立功挽回自己在父皇眼里的印象。 明德帝看看自己身姿挺拔胸有成竹的四子,没有点评,目光投向了楚倾,“寿王请战,楚倾你这个兵部尚书觉得可行否?” 楚倾出列,垂眸道“回皇上,寿王不畏强敌主动请缨,勇气可嘉,臣心中欣慰,只是澎湖岛位于海上,胡克手下水军个个从小就在海里跌打滚爬,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我大梁纵有数十万将士,擅长水战实属不多,故想速战速决,必须选熟悉水战海战之将。” “朕若派你去,你敢应否?”明德帝盯着他道。 楚倾朗声道:“只要皇上吩咐,即便刀山火海臣也敢去,只是臣不曾领过水师,对海战更是纸上谈兵,臣实在没有必胜的把握。” “皇上,臣有二人举荐。”内阁首辅张大人出列道,侧身看向定王程钰,“定王殿下与程大人曾经在福建大败倭寇,既有率领水师海战经验,又与福建官兵熟悉,此去必定事半功倍。” 程钰与定王互视一眼,同时出列,朝明德帝拱手请命,“儿臣(臣)愿领兵收复澎湖,擒拿反贼叛将!” 明德帝属意的便是这对儿子侄,闻言马上准奏,“好,既然你们主动请缨,朕就答应你们,今日整兵,明日一早朕亲自为你们践行!” 程钰定王立即跪下谢恩。 不远处寿王暗暗攥紧了拳头。别看父皇平时对他们一视同仁,每次出了大事,最先想到的总是他的二儿子,既然如此,就别怪他…… 寿王盯着地面,掩饰了目中戾气。 出征需要兵部调遣,楚倾与程钰定王一起忙碌到暮□□临,终于可以回去了,楚倾故意晚走片刻,等女婿一块儿走。 “派人给菡菡送信了吗“暮色四合,楚倾骑在马上,低声问道。傻女儿对她表哥情根深重,如今夫妻俩要两地分别,女儿得多不舍? “我回去亲口跟她说。”程钰平静地道,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三分。他不后悔请旨出征,可他也真的舍不得她,心中愧疚,甚至不知今晚该怎么面对她。 “海战你比我懂,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京城你放心,我会接他们娘俩回侯府,保管他们母子平安。”楚倾郑重道,并无幸灾乐祸之意。 程钰现在满心都是妻子儿子,无心分辨楚倾的心思,点头道谢,再不耽搁,直奔王府而去。 ☆、第198章 含珠哄了元哥儿睡熟,出来时天已经黑了。 她情不自禁地望向皇宫。 四喜跟在她旁边,见夫人迟迟不动,不知在想什么,脸上一片忧心忡忡,小声劝道:“夫人,世子不知何时回来,您还是先吃点吧?” 含珠没有胃口,摇头道:“让厨房温着,我等世子一起用饭。”说着回了上房。 四喜无声叹气,派小丫鬟去厨房吩咐。 含珠回了屋,妹妹送回武康伯府了,儿子睡着了,丈夫还没有回来。她心里突然空落落的,眼睛扫了一圈也想不到该做些什么,想去那本书看看,忽的记起给他做的那件夏袍还差点没缝完,本就打算郊游回来就赶紧收尾的。 有了事情,含珠马上将衣服找了出来,让如意再加盏灯,她低头给他缝。 一更过了,院子里终于传来了动静。 听四喜急着进来禀报世子回来了,含珠放下衣裳就往外走,程钰脚步比她更快,她才到内室门口,他已经跨了进来。 含珠不知为何不敢再往前走,微微仰头看他,想从他脸上看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还没说任何话,只是她小心翼翼的样子便看得程钰心里发酸。元哥儿还小,京城里可能有明着暗着想要害她的人,她或许又怀上了他们的骨肉,而他却不能继续陪在她身边,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早知今日,他宁可晚两年再治愈,那样他就不用担心元哥儿不用担心她肚子里可能有的老二受不了千里跋涉的苦,直接将她也带上……不行,两军交战在即,现在带她去南方同样有危险。 “澎湖东平王造反,明日我与定王要领兵去福建镇乱。”四喜走了,程钰一边走向妻子,一边低声解释道,凝视她的眼里是担心与不舍。 含珠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东平王…… 澎湖距离杭州比京城近的多,遇见程钰之前,含珠不知道京城有定王静王,却早就听说过前两任东平王的丰功伟绩。第一任东平王将澎湖从外敌手里收复了回来,第二任东平王爱民如子,胡家深受澎湖百姓爱戴,说句好不好听的话,天高皇帝远,胡家在海上澎湖就是土皇帝,既有民心向背,又有英勇无敌的水师。如今第三任东平王含珠没怎么听说过,但有祖上留下来的威望将士,肯定远比倭寇难对付。 想问他有几成胜算,又怕给他压力,含珠白着脸靠到他怀里,平复片刻才问:“大概何时回来?”他凯旋败北对她而言关系都不大,她只要他平安归来。他和定王败了,还有其他名将,可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却再没有第二个程钰。 含珠不想哭,可是眼泪忍不住。 她没哭出声音,但程钰感受到了她肩膀的震动,他低头看她,平时那么多花言巧语都能信口拈来,现在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能紧紧抱着她,恋恋不舍地亲她侧脸。 他温柔如水,含珠渐渐平静了下来,或许是提前料到可能有战事他可能会出征,哭过之后,含珠突然好像也不是太难以接受了。低着头擦了泪,她抬眼看他,“晚饭吃了吗?” 程钰摇头,看着她红红的眼圈道:“明早就要出发,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哪里有时间吃饭?”想要转移她的不舍,他笑着问她,“你肯定给我留了饭吧?我知道你最贤惠了。” 这时候还油嘴滑舌的,含珠没好气瞪了他一眼,朝外面吩咐四喜去传饭。 程钰没有多想,直到看见小丫鬟们端了两人的饭上来,他才明白妻子也没吃。等丫鬟们都下去了,他无奈地嘱咐她:“你都可能是双身子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照顾自己?你这样,让我在那边如何放心?” 含珠再也忍不住泪,扭头抹,小声道:“你在外面顿顿不落,我就跟着你吃,你不爱惜身子,那我也学你。” 这话完全就是另一种劝他照顾好自己了,程钰伸手将人转了过来,捧着她脸亲,“好,咱们都好好吃饭,等我回来,咱们互相检查,谁比分别的时候轻就罚谁,行了吧?” 含珠被他逗笑了,眼里却含着泪珠。分别在即,她真的不舍。 程钰亲了她一下,大手落在她肚子上,声音更温柔了,抵着她额头道:“要是怀了老二,那我就拿你怀元哥儿的时候比较,比如你怀老二六个月时比怀元哥儿那会儿轻,那就说明你没好好吃饭,那我照样罚你。” 含珠心中一喜,“六个月就能回来吗?”这样的战事,半年就回来她已经很知足了。 程钰看着她明亮的泪眼,亲亲她道:“说不准,但我尽量在老二生出前回来,陪你生。” 含珠有点失望,然发现他眼里的紧张,忽然明白了。夫妻分别,她只需要惦记他一个,程钰却要惦记她与儿子,程钰的不舍肯定比她还多,她得为他着想,努力坚强起来,这样他到了那边才能安心对敌。 明白了,含珠笑了,顺着他话打趣道:“别老二老二的,兴许没怀上呢。” “那就等我回来再使劲儿,早早让你怀上。”程钰别有深意地捏了捏她腰。 含珠推开他手,将饭碗端了过去,柔声道:“快吃吧,明早肯定得早起,吃完了早点睡。” 程钰乖乖嗯了声,接过碗低头吃,吃一口扭头看看她,为临别前跟她吃的最后一顿饭。含珠知道他在看她,可她不敢侧头看过去,怕自己忍不住哭。吃好了,他还没吃完,含珠这下可以专心看他了,忽的想起一事,“我先去帮你收拾行囊吧?” 说着就要起身。 “不用,”程钰按住她,“我已经吩咐陈朔了,他随我出征过,知道该带什么,你去把元哥儿抱来吧,今晚让他跟咱们睡。” 含珠点点头,笑着看看他,起身走了,往外走时泪如雨下。 抱着熟睡的元哥儿回来时,程钰都漱完口了,接过儿子先去了床上。 含珠简单收拾了遍,也进了纱帐。 程钰看着睡着的白白胖胖的儿子,很想嘱咐妻子等他走了,她每天都要跟儿子提他,免得儿子长时间看不到爹爹将他忘得一干二净,可是一开口,自己先受不了了,怕惹得她又哭,程钰亲亲儿子,帮小家伙盖好被子,吹灯后搂着含珠躺下说话。 “明天岳父会接你过去,我回来之前,你都住在那边吧。”程钰轻声道,“我与定王去战场,这回你住多久,皇上都不会挑刺。顾衡,我与二哥都会派人盯着他,一有异动,你马上带着元哥儿去舅母那边。”刀剑无眼,他去海上卖命,不放心妻儿单独住在静王府,皇上知道他与程敬荣的恩怨,绝对会默许的。至于楚倾,他留了一封信给舅母,万一事发,不求楚倾能原谅,至少能将楚倾的恨转到他身上,激楚倾等他回来再算账,别对付她们娘俩。 含珠现在什么都不担心,只放不下他,“我知道,你不用惦记好,真不放心我与元哥儿,就早点大胜仗早点回来,你早点回来,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说到最后泣不成声。 程钰心疼又不舍,扯起袖子替她擦泪,她止不住他擦不完,程钰只得使出老办法,亲她柔软的唇。 越是要分开,就越想在一起,黑暗里程钰呼吸渐重,含珠也生了渴望。 “可以吗?”程钰强迫自己停下来,哑声问她。 含珠怕羞,但她现在更想要他,更想与他密不可分,便抱住他脖子,轻轻说了一句。 程钰不用她提醒也会为了可能怀上的老二轻点,得了允许再无顾忌,熟练地解了她衣。 长风堂里鸳鸯交颈难舍难分,武康伯府凝珠的窗外,定王一身黑衣靠着墙壁,仰头望满天星斗。二月底,月亮不见踪影,夜空更黑,星光也更璀璨,特别是那条飞瀑一般的星河,霸道地呈现在世人眼前。 定王看天河那边两颗最亮的星,传说里它们就是牛郎织女,只能遥相相望。 他跟屋里的小姑娘隔得没有那么远,只隔了一扇窗子,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进去。 可是进去了,她会高兴吗? 定王心中苦涩,她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躲了他一年多了,躲他,应该就是不喜欢吧? 又怎么会喜欢,他这样的处境,什么都不能给他,或许她也跟程钰跟她姐姐一样,担心他想纳她做妾? 不能进去,定王看一眼黑漆漆的窗子,抬脚要走。 走了没几步,他又停了下来。 上次与倭寇交战,回京路上险些送命才遇见她,这次他带了更多的暗卫,京城也做了周密部署,但他不怕有人暗算,对付的敌人却更强大了,万一一个不慎再也回不来…… 定王转身,真的没有信心也好,为自己找见她的借口也好,他都想进去了。 怕她生气,定王吹了香。 确定她昏睡了过去,他才走了进去,点上一盏灯,走到她床前。 这时节夜里还冷,凝珠被子盖得严严实实,一头青丝铺散,宁谧的睡颜恍然如仙。 定王痴痴地看着小姑娘越发娇美的脸庞,脑海里却是当初在杭州,他胸口有伤夜里疼得睡不着,就去看谁在对面榻上含糊不清说梦话的小姑娘。八岁的女娃小嘴儿轻轻嘟囔,他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被她看似与人理论的小模样逗笑了。 好像只是几个眨眼,小姑娘就变成了大姑娘。 定王情难自已,伸手摩挲她白里透红的脸庞。 她十四了,他远远偷看过她几次,没心少肺地只知道给小外甥买礼物,连掌柜的多看了她几眼都不知道,连周文庭对她过于紧张都没察觉,恐怕还不懂什么叫喜欢吧?如果他再也回不来,他在她心里,是不是依然还是一个想纳她做妾的风流王爷? 那就让她知道好了。 定王赌气地捏了捏她微微丰润的小脸,扭头扫视屋中陈设,然后去书桌前,研磨提笔。 落笔前,犹豫了几瞬。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定王吹干墨迹,将纸张叠成小块儿放进身上的香囊,重新折回床边,掀开被子,将香囊系在了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上。系好了,定王抬头看她,到底不忍心对熟睡的并不喜欢他的小姑娘做过分的事,他托起她手亲了亲她手背,唇抵着她手停留许久,才替她盖好被子掩好纱帐,悄然离去。 翌日早上,凝珠醒来就发现了手腕上的陌生香囊。 她愣住,摸着那只有王孙贵族才用得起的缂丝料子,想到了一个人,那个曾经夜里来找过她的人。有了怀疑,凝珠皱眉,飞快检查了一遍身上,确定没有任何不适自己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她才松了口气。 他为何又来了? 对着香囊发呆片刻,凝珠终究没忍住好奇,将里面一摸就摸出来的纸块儿取了出来。 做贼一般展开,就见画上画了两只乌龟,一只乌龟个头特别大,身上长了翅膀朝南飞,龟脑袋恋恋不舍地朝后看,另一只个头特别小,趴在床上睡觉,露在外面的脑袋却是只……猪头…… 凝珠看着那个猪头的小乌龟,隐约猜到了这应该就是指她了。 想到那个喜欢说瞎话戏弄她的男人,凝珠气得咬唇,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偏要画画骂她猪,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而且他明明答应她不再来了,为何又要偷偷摸摸地来? 凝珠很是恼火,偏看不到也没法去找对方评理,只能撕了那画泄气,香囊更是用剪刀剪成了碎布,免得被丫鬟看见解释不清楚。处理了男人留下来的东西,凝珠又找了一遍,确定没有旁的男人物件,这才喊丫鬟们进来服侍。 对镜梳妆时,震惊发现少了一根杏花簪子。 凝珠气得胸口起伏,可是听两个大丫鬟开始怀疑簪子是被别的丫鬟偷走了,凝珠又不得不撒谎解释,“兴许是落在姐姐那边了,一会儿我过去时找找,你们先别胡乱猜忌。”昨天姐夫匆忙回京肯定出了大事,姐姐魂不守舍的,她也担心,必须去看看。 两个大丫鬟暂且信了,继续替她梳头打扮。 凝珠自己生闷气,收拾好了去前院吃早饭。 周寅周文庭父子俩早早去当差了,只有方氏在等她。瞧着乖乖的小姑娘无忧无虑地走来,方氏叹气道:“昨晚你大哥快一更时才回来,说澎湖东平王造反,皇上派你姐夫与定王殿下去镇压了,这会儿已经出城了。咱们快吃吧,吃完早点会看你姐姐,她现在肯定不好受。” 凝珠脚步一顿,本能地问:“那姐夫何时能回来?” 没有人愿意自己的亲人上战场,凝珠怕姐夫受伤。 方氏沉默。这种事情,谁能说得准? 凝珠得不到答案,白着脸在义母旁边落座,木然地端碗时,忽的想起了男人留给她的画。 原来他要去福建打仗了,所以昨晚才…… 凝珠又想到了初遇时,男人胸口的伤,一动不动躺在床上。 凝珠越发没有胃口了。 她舍不得姐夫,他在哪儿都与她无关,可她希望他好好的,别再受伤了。 ☆、第199章 程钰天没亮就走了,含珠一直将他送到门口,再远了,他不许她送了。 出来时夫妻俩并肩而行,他牢牢牵着她手,回来路上只剩下她自己。 打发了丫鬟,含珠回到床上,看着还睡得香甜的儿子,想到程钰临走前趴在床上对小家伙亲了又亲,含珠眼睛就发酸。但她没有哭,肚子里可能又怀了他们的老二,哭了对娘俩都不好。也没什么好哭的,男儿志在四方,他去福建是为了朝廷的安稳为了那边百姓过得安宁,她该为自己有这样英勇的丈夫而高兴,而且程钰答应她了,他一定会早早回来的。 “爹爹回来晚了,就罚元哥儿不喊他爹爹。”躺到儿子身边,含珠柔声地自言自语道。 元哥儿在睡梦里抿了抿小嘴儿,什么都还不知道。 含珠看着酷似丈夫的儿子,毫无睡意。 时间在静谧里一点点过去,屋子里渐渐亮了起来。 元哥儿醒了,睁开眼睛看见娘亲,小家伙咧嘴笑了,熟练地往娘亲怀里钻。含珠敞开衣裳,元哥儿抱住娘亲大吃,吞咽声特别响亮。儿子胃口好吃得多长得壮实,含珠忍不住笑了,摸着小家伙柔软的短发道:“爹爹去打仗了,要很久才回来,元哥儿想不想爹爹?” 元哥儿暂且停住,仰头看娘亲。 含珠亲了亲小家伙,“爹爹出门了,出门前亲了元哥儿好几口。” 元哥儿已经习惯爹爹早出晚归了,并没有理解娘亲的意思,反而因为爹爹亲他的话咯咯笑出了声,埋头继续吃,乌溜溜的大眼睛调皮地望着娘亲,观察娘亲的神色。含珠摸摸儿子脑袋,无比庆幸身边有这个小家伙,否则只有自己,她真不知道等他的日子该怎么熬。 喂饱了儿子,含珠收拾收拾,喊丫鬟们进来服侍。 用完早饭,含珠陪儿子在院子里练习走路,她在前面慢慢走,元哥儿推着学步车在后面兴奋地追,院子里都是小家伙清脆的笑声。才绕了小半圈,丫鬟报舅夫人凝姑娘来了,含珠回头看儿子,“谁来了啊?” 元哥儿已经听得懂亲戚们的称呼了,高兴地望向走廊那边,“祖母!小姨!” 小家伙学话快,虽然有些字喊得不是太清晰,但还是听得出来的。三个字说不好,元哥儿自己会省事,喊方氏的舅祖母变成了祖母,喊周寅祖父,楚倾不爱听,但小家伙一喊他外外他也笑得合不拢嘴,觉得叠音字的外外比祖父祖母亲近…… “元哥儿这么早就起来了啊?”凝珠喜欢外甥,跑着下了走廊,将外甥抱了起来,眼睛看向姐姐时却带了担忧。 含珠自己都想明白了,在妹妹面前更不会露出伤感让妹妹担心,笑着请二人去屋里坐。 “姐姐,我搬过来陪你住吧?”凝珠将外甥放在腿上抱着,体贴地道。身边多个人陪,姐姐就不会太想姐夫了,她也可以帮姐姐照顾外甥。 含珠知道她们担心自己,笑道:“好啊,不过过几天姐姐就要回侯府了,妹妹还是等着一起去侯府住吧。” 方氏听了心里一动,瞅瞅正院的方向,低声问道:“是想等那边出嫁了再搬过去?” 含珠点点头。程岚正月里定亲,三月初六大婚,没有几天的事情了。这样的喜事,为了顾全静王府的颜面为了不让明德帝多想,她都得参加的,那么与其回侯府住几天就回来事后再搬过去,不让等程岚出嫁了她再过去,这样也好看。再有程岚是个懂事的好姑娘,含珠昨晚也与程钰商量过,不想让程岚太尴尬。 “那你这几日留神些。”方氏意味深长地道。按理说程敬荣谢氏就算还有坏心思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闹事,但谨慎些总是好的。 含珠笑了笑,瞥见妹妹担心的目光,含珠及时转移了话题。 但下午凝珠还是留了下来,坚持要陪姐姐,含珠对长风堂程钰留下的人手还是很放心的,便没有坚持劝妹妹回去。 黄昏时分,楚倾过来接人。 含珠将晚回几日的道理给他讲了,楚倾不愿意,抱着外孙哼道:“她算哪门子亲戚,出嫁自有她爹娘管,用你费什么心,走吧,初六回来喝喜酒已经很给她面子了。” “爹爹……”含珠无奈地喊了声,小声道:“今天都初一了,搬过去初五还得回来,何必给外人说闲话的把柄?等她嫁完了我再过去,也不用担心皇上不喜了。”程钰出征,明德帝为了安抚将士,肯定不会找她的不自在,但她连程岚的婚嫁都不上心,恐怕在明德帝那里会落个得寸进尺的坏印象。 大人们说话,元哥儿听出了里面争论的意思,瞅瞅外祖父,决定还是向着娘亲,歪着身子朝娘亲伸手,不想给外祖父抱了。 凝珠在旁边偷笑。 女儿倔强,外孙不帮着他,干侄女还在旁边看笑话,楚倾胸口发堵,偏没法朝这几个发火,将外孙还给女儿,出去训诫陈朔了。女婿不在家,长风堂的守卫归陈朔管,他不敲打他敲打谁? 训了两刻钟,楚倾才离开了王府。 他自己回去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谢氏那里。 谢氏有孕三个多月了,这阵子在程敬荣父女俩的照看下调理的好,也是因为想精神抖擞的送女儿出嫁,她现在面色红润,瘦下去的脸庞也养了回来。三十出头的少妇,穿身莲红色绣如意纹的褙子,容颜清冷姣好,仿佛还是原来的那个静王妃,并没有经历过丧子的惨事。 听了丫鬟回话,谢氏摸摸自己虽然过了三个月却还没有太显怀的小腹,垂眸想了想,打发暖荷去请姑娘过来。 程岚很快就到了。她见过陆尧,对自己俊朗儒雅的未婚夫很是满意,这两月母亲又恢复得好,程岚过得也很是顺心,渐渐恢复了当初的明朗。 “娘有事找我?”程岚熟稔地在母亲身边坐下,笑着问道。 “嫁妆都准备好了吧?”谢氏握住女儿的手,眼里全是慈母的温柔。 程岚微微红了脸,低头道:“都好了,娘要不要过去看看?” 她定亲定的晚,但嫁妆父母早就给她准备好了,剩下一下绣样,只有嫁衣和送给陆家至亲长辈的礼是她亲手绣的,其他小件都让绣娘帮的忙,以前交好的姐妹也帮了不少,连身体不太硬朗的孟仙仙都送了一对儿帕子给她。 谢氏颔首,与女儿一起出了门。女儿将嫁,皇上暂且解了她的禁足,太后也将宋嬷嬷召了回去。 嫁妆谢氏早就看过,这次看得主要是绣样,一一看过,谢氏携着女儿坐下,轻声嘱咐道:“你嫁去岳阳,千里迢迢,往后回来一趟不容易,我记得你与你二嫂关系不错,因为娘的错才淡了下来。眼下你要走了,就放下那些恩怨吧,送点亲手绣的东西给你二嫂,留点念想,不枉曾经相交一场,还有元哥儿,娘知道你喜欢他。” 程岚震惊地看向母亲。 谢氏叹口气,拍拍女儿的手,很是沧桑地道:“很多事情,尝到了苦果才会后悔,娘就后悔了,但娘罪有应得,不想连累你。阿岚去吧,你二嫂心软善良,她不会迁怒你的。娘其实还是自私了,想着你跟她交好,将来我跟你父王不在了,他们多少都会替你撑腰,不至于让你没有娘家可依。” “娘你说的什么话,父王身体硬朗,你更是年轻,怎么说那些晦气话让我难受……”程岚不爱听这话,想跟母亲生气,可不知为何莫名害怕,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 谢氏笑着替女儿擦泪,自责地道:“好好好,是娘不好,也是,娘还等着抱外孙呢,怎么都得再过个四五十年。” “娘与父王会长命百岁的!”程岚靠在母亲怀里道。 谢氏抱着女儿哄,最后还是劝她出嫁前好好跟二嫂道别。 程岚明白母亲的苦心,回头认真绣了一方帕子,一件男娃肚.兜,选在初四这日去了长风堂。 含珠有些意外,瞅瞅院子里陪元哥儿捉迷藏玩的妹妹,她领着如意去了前院见客。 许久没有说过话了,程岚面对含珠有些拘谨,但想到这个二嫂的温柔,她鼓起勇气将手里的礼物递了过去,细声道:“二嫂,我知道因为我娘的关系,二哥二嫂受了很多委屈,平时我也不好意思再过来套近乎,但不管发生什么,在我心里,二哥二嫂永远都是我的亲人。过两日我就要出阁了,以后离得远,不知何时还能再见,这是我亲手绣的,送给二嫂与元哥儿,就当是留点念想吧。” 十六岁的大姑娘,话语真诚,目光坦荡,含珠心中复杂,念及程岚的懂事与为难,如今又要远嫁了,她稳稳接过了礼物,诚心道:“听闻陆公子博学多才温文尔雅,是个好儿郎,愿妹妹嫁过去后与他琴瑟和鸣,百年好合。将来妹妹遇到什么麻烦,如果有我们能帮上的,妹妹尽可写信过来。” 程岚轻声道谢,余光里瞥见如意防备地盯着她送出去的礼,她识趣地告辞。 含珠没有怀疑程岚会害她,但她也不会用程岚送的东西,司嬷嬷就不一样了,谨慎地检查了两件绣样,最终什么都没检查出来。含珠听说后摇头失笑,想了想,又去库房挑了两样东西,留着明日给程岚添妆。 三月初六,静王府唯一的姑娘顺顺利利嫁了出去。 楚倾又来催了一遍,含珠有些头疼,“爹爹咱们不是说好了吗?等她回完门就过去。” 楚倾知道,他就是想试试,万一女儿松动了呢? 结果他还是低估了女儿对俗礼的看重,好在没有几天了。 含珠也是说到做到,三日后轻轻抿了口程岚夫妻俩敬的茶,送了小两口见面礼,当天下午她就抱着元哥儿随楚倾去了侯府。妹妹来了月事,提前回周家了,约定身上干净了再去找他们。 到了侯府,四喜小声提醒含珠,“夫人,是不是该请郎中过来把脉了?” 含珠摸摸小腹,笑着点头。 月事迟了这么久,她几乎可以断定自己是怀上了,就等着回了侯府再传出消息的。 楚倾听说女儿可能又有喜了,高兴地不得了,待郎中确认是喜脉,立即就让富贵去安排,要请戏班子来家里唱戏,被含珠及时劝阻。福建那边有战事,朝廷上下都紧张地盯着那边,这时候唱戏不合时宜。 楚倾马上又想别的法子庆祝,阿洵兴奋地在旁边帮忙出主意。 含珠没理他们,趁儿子黏着外祖父,她去了屋里,提笔给程钰写信,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云阳侯府为了家里要添丁喜气洋洋时,静王府,谢氏却因为女儿即将随丈夫去岳阳而彻夜难眠。 程敬荣被她翻身的动静惊醒,迷迷糊糊地问,“哪里不舒服?” 谢氏轻声道没事。 程敬荣猜到她舍不得女儿了,伸手将人搂到怀里,困倦地哄道:“睡吧,阿岚过几天才走呢,别累着小的。” 谢氏乖顺地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时,眼角有泪水无声滚落。199 ☆、第200章   含珠搬到侯府后,就要给元哥儿断奶了,免得儿子吃饱了,肚子里的老二不够吃。   元哥儿不依,白天小家伙喜欢吃饭,早起睡觉前习惯地往娘亲怀里靠,娘亲再怎么劝他都不听,时间长了仰头就哭。含珠刚有孕耐性不是很好,被不懂事的儿子闹得心烦气躁,喊来乳母准备让儿子跟乳母去睡。   娘亲不要他了,元哥儿哭得更厉害了,这阵子他都是跟娘亲睡的,娘亲身上香香的,比乳母好闻多了,他想跟娘亲在一起。   凝珠既心疼姐姐也心疼外甥,明白姐姐真的没法喂元哥儿了,她抱起外甥不停地哄。元哥儿靠在姨母怀里,哭声渐弱,泪眼模糊地望着坐在床头生闷气的娘亲,又委屈又怕娘亲真的再也不理他了。僵持久了,小家伙扭头往姨母怀里钻,小胖手熟练地要把姨母衣裳推上去。   姨母这里也有吃的。   男娃只想着吃,凝珠被外甥闹了个大红脸,急着按住外甥的坏手,尴尬地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含珠听到动静,一回头瞧见他们娘俩一个抢着要吃一个笨拙地阻拦,被逗笑了,走过去将儿子抱了过来,气消了,声音重新温柔了下来,“小姨那儿没有,元哥儿不许再淘气了,娘喊乳母过来,元哥儿吃完娘再抱你睡觉,好不好?”   娘亲又笑了,元哥儿眨眨眼睛,低头,小手试探着要解娘亲衣裳。   含珠绷着脸按住小家伙的手,最后一次给他讲道理,“娘亲怀了妹妹,给元哥儿吃妹妹就没有了,元哥儿乖,吃乳母的啊?”   元哥儿望着娘亲,知道娘亲不会答应他了,有些悻悻地点头。   凝珠松了口气,怕外甥又想起她,赶紧溜了,回西屋去睡。   含珠忍俊不禁,抱着儿子去洗脸,等乳母来了喂完奶,柔声哄儿子睡觉。   次日阿洵去先生那里读书了,含珠与妹妹推着小木车去大房那边做客,陪老太太大夫人坐了会儿就去看柳玉妆,正好赶上阿桥睡醒,柳玉妆正在喂小丫头。都是熟人,柳玉妆没有太害羞,看着元哥儿羡慕地道:“还是元哥儿好哄,我们家阿桥可霸道了,白天除了我谁的奶都不吃,真是累人。”只有夜里小丫头睡得迷迷糊糊才不认人,若不是如此,她晚上都得亲自照看女儿。   含珠瞅瞅儿子,叹道:“元哥儿也越来越不好哄了,昨晚还因为断.奶的事哭了一顿。”   “妹妹!”元哥儿没有听大人说话,被娘亲抱到榻上脱了鞋子后马上摇摇晃晃朝阿桥走了过去,乖乖坐在一旁看妹妹吃,看着看着大眼睛就看向了舅母闲着的那边,馋得连连吞咽,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柳玉妆笑着逗他,“元哥儿要不要吃?”   元哥儿咧着嘴点头,小身子跟着弯了过去,快碰到时瞧见妹妹侧目看了过来,元哥儿眨眨眼睛,想起昨晚.娘亲的话,慢慢又坐正了,摇摇脑袋,指着舅母念叨,“妹妹!”   柳玉妆听不懂,疑惑地看向含珠。   含珠也不是很确定,低头问儿子,“元哥儿是说那是给妹妹吃的?”   元哥儿乖乖点头,歪着身子摸了摸娘亲的肚子,仰着小脸无比认真地道:“妹妹,吃!”   儿子这么小就会照顾妹妹了,含珠心中感慨万千,忍不住抱起儿子亲了口。元哥儿靠在娘亲怀里,脸上带着笑,大眼睛还是忍不住往舅母那里溜。   柳玉妆笑出了声,朝小家伙道:“没事,元哥儿来吃吧,妹妹吃不完的。”她奶.水足,女儿太小吃不完,元哥儿不吃她也浪费,与其夜里被女儿他爹占了便宜,不如给正在长身子的元哥儿。   元哥儿高兴极了,爬过去大口吃了起来,边吃边歪头看娘亲,像是捡了天大的便宜般开心。阿桥虽然喜欢霸占娘亲,对这个常常见面的小表哥还是挺好的,并没有为此哭闹,兄妹俩各忙各的。   喂完两个孩子,柳玉妆将女儿放到一旁,元哥儿照旧爬了过去,拿一旁的红绸球逗妹妹抓,一大一小玩得很是起劲儿。   含珠一边与柳玉妆妹妹说话一边看着认真哄阿桥的儿子,很是欣慰。跟王府相比,侯府这边热闹多了,有时常过来住两天的姨母,喜欢陪他玩的外祖父小舅舅,有喂他吃.奶的舅母,还有漂亮可爱的妹妹给他哄,怪不得元哥儿都想不起身边少了个爹爹。   转眼到了十五,后日就是程岚夫妻离京的日子。   楚倾早出晚归,怕女儿明天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悄悄搬回王府准备后日在王府送程岚,这天傍晚回来楚倾先问女儿,“她们离京,你还去送吗?”   含珠早有了打算,点头道:“送送吧,十七早上我自己回去,送完了就回来。”怕楚倾不许,含珠好生解释道:“爹爹,陆家是岳阳的名门望族,我们就是不给那边情面,也不好怠慢了陆家,反正就是过去一趟,不费什么事,您就别劝我了。”   书香世家最重礼节,含珠不想让陆家众人挑她与程钰的错,当然这是程岚温婉懂事,如果是个蛮不讲理不敬兄长的姑娘,含珠绝不会去,管陆家人怎么说。   楚倾看着越来越有底气跟他争辩的女儿,无奈地摇摇头。女儿病愈后,他喜欢女儿的温柔懂事,可是现在却发现女儿太懂事了也不好,处处都顾忌旁人的看法,活得多累啊,这事女儿就该好好在家待着,不用理睬程岚的事。   他是不拘小节的大男人,觉得女儿太讲究虚礼,老太太大夫人可不是这么想的,怕含珠被楚倾教得目空一切了,大夫人特意过来走了一趟,询问含珠要不要去送程岚,得知含珠的想法后,两位长辈才放了心。   虚礼这种东西,讲究了是会有些麻烦,可是抛开不管了,那绝对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烦恼。   ~   静王府。   天色将暗,程敬荣谢氏一起目送女儿女婿上了马车。   “走吧,进去吧。”女儿明早就要动身了,程敬荣知道妻子舍不得女儿,特意陪她一直目送马车转弯,见转了弯妻子依然没有进去的意思,他握住她手,低声提醒道。   谢氏回神,最后看一眼前方,看一眼西边灿烂的夕阳,这才随程敬荣转身往里走。   洗漱过后,丫鬟们都退了下去,夫妻俩更衣,入帐休息。   谢氏肚子开始显怀了,程敬荣照例贴着妻子的肚子亲昵了番,随后爬了起来,笑着道:“阿岚要是怀得早,明年咱们应该就能抱上外孙了,到时候小家伙只比舅舅姨母小一岁,不知将来会不会服气喊人。”   谢氏看着身侧眼角已经有了皱纹的男人,看他仿佛完全忘了她冤死的钧哥儿,一心盼着她肚里的这个,胸口就好像被什么堵住了般。他的每一次碰触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加重了她的窒息感,让她恨不得马上下去陪儿子,或是马上……   “王爷,我想睡了。”她往他怀里靠了靠,疲惫地闭上眼睛。   程敬荣心疼地亲了亲她额头,不再烦她,拥着她一起入睡。   但这种亲密的姿势毕竟不舒服,很快他就松开了她,朝床外侧转了过去。   谢氏静静地躺着,不知过了多久,一刻钟或一个时辰,她缓缓地坐了起来。今晚外面月光皎洁,光亮漫进来,屋子里也能看得清楚。她身边的男人,她嫁了快二十年的丈夫,此时平躺着,上面什么都没穿,露出了依然结实的胸膛。   谢氏看着他,想到了他身体健全时对她做的种种,最初她对他还抱有期待,还奢望他会因为喜欢她而放过她,可他却沙哑地在她耳边说,正是因为喜欢她,他才忍不住与她做最快乐的事,还求她多纵容他一些……   一年十年二十年,她曾经忍受过的疼,身体上的疼,与目睹儿子惨死时心里的疼一起席卷而来。谢氏脑海里空白一片,她好像很恨,又好像什么都忘了,木然地摸出她事先藏在褥子底下的匕首,使出所有力气对着男人心口刺了下去。   她刺地很准,因为他总喜欢在折磨她之后抱着她,拉着她手去摸他的心,告诉她他心里真的有她,只有她一个女人。   刺完了,谢氏终于清醒了过来。   程敬荣在撕心裂肺的疼痛里醒来,对上的就是妻子平静如水的眼神。   他低头,顺着她手臂看到了她紧握匕首的双手,看见那匕首刀刃几乎全部没入了他的身体,看见有暗色的血不停地往外涌。程敬荣很疼,比被长子断了右臂时还疼,可是看着身边的妻子,他出乎意料地没有愤怒。   他只是有很多的疑问。   “是不是从钧哥儿死了那天,你就想杀我了?”他望着妻子,努力让自己的话音平稳。   谢氏没有看他的伤,只看他的眼睛,或许是他太平静,她也忘了她面对的到底是什么,轻轻摇了摇头,“不是,在你第一次用鞭子打我时,我就想过要杀你,可我不敢,我一直忍着,我想忍到钧哥儿当了王爷,忍到你先死了,我就解脱了。可惜我跟钧哥儿都命苦,他被人折磨死了,我也没了他。”   钧哥儿……   程敬荣眼里有了泪,那是他的儿子,他一天没了两个儿子,她以为他不悔不恨自己吗?   可惜现在追究那些都没有意义了,程敬荣也没有时间了,身体越来越冷,他似乎听见了血往外流的声音。他怕冷,他伸手去握她的,谢氏没有躲,漠然地给他握。   “杀了我,你怎么过?”程敬荣紧紧攥着她手,断断续续地问。是他对不起她,他不怪她想要报仇,只怪她怎么这么傻,如果她实话告诉他,如果他知道她一直都无法忘怀知道她一直都活在仇恨里,他会自己死的,换她与孩子平安。   “稍后我会放了一把火,这样咱们就是死于走水,与楚菡无关,与阿岚无关,阿岚伤心两年,有陆尧照顾她,她很快就会重新振作起来的。”说完了,谢氏看着他瞪大的眼睛,忽的笑了,“王爷没想到我也会寻死是不是?”   “你,你……”   程敬荣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胸口剧烈起伏,血涌更多,却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了。   见他这样,谢氏这辈子第一次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反握他手道:“王爷,你临死前还惦记着我的退路,看来确实对我有几分真心。只是你喜欢错人了,从你第一次打我的那时起,我就告诉自己,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喜欢这个道貌岸然的畜生,从我眼睁睁看着钧哥儿因你受苦惨死的那时起,我就告诉自己,不杀了你,我枉为人母!”   程敬荣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狠辣的妻子,视线渐渐下移。   她那么爱孩子,真的就那么恨他,宁可带着孩子一起死也不肯再给他一次机会?   谢氏顺着他目光往下看,落到了自己的肚子上,她忽的笑了,边哭边笑,“是,我对不起他,可生他下来,让他知道他有个禽兽不如的父亲,一辈子在世人面前抬不起头,那才是真的对不起他,才会真的让他恨我生下他!”   程敬荣猛地抬起上半身,唯一的左手拼力将她往自己这边拉,好像要解释什么般,却在快要成功靠近她的前一瞬失了力,他仿佛也知道自己没时间了,双眼紧紧地盯着她,期待她能看懂他的心。   谢氏不想看,闭上了眼睛,同时将手抽.了出来。   程敬荣被她无意一推,就那样直挺挺朝后倒了下去。   死不瞑目。 ☆、第201章   程敬荣死了。   谢氏呆呆地跪坐在一侧,看着男人瞪大的眼睛,许久许久才捂住嘴,无声痛哭。   他死了,活在她心里的魔障死了,她觉得解脱,可她突然也怕了。她怕死,她不想死,她想好好陪着女儿度过余生,她想一直活着做女儿的依靠,让她遇到麻烦了有母亲可以诉苦求助,让她被人欺负了还有母亲投奔。她还想教女儿如何照顾孩子,还想……   有太多想做的事,谢氏想活着,一一做了。   可她必须死,在她决定杀了程敬荣的那一刻,就知道她没有退路了。   夜凉如水,纱帐遮掩了漫进来的月光,也遮掩了里面低低的哭声。   哭够了,谢氏挂起纱帐,慢慢从男人身上爬过去,下了地。刚站起来时双腿发软,多走两步就好了,屋里备着水,谢氏先点了灯,再打湿帕子洗了脸,水清清凉凉,像是溪水流遍全身,带走了最后一丝不舍。   擦完脸,谢氏眼里只剩下平静。   她去了外间。   今晚守夜的是暖荷,是从小一起陪她长大的大丫鬟,知道她嫁进静王府遭受的所有不堪,知道她心里的所有痛苦,那些事情她不能告诉卖女求荣的父母兄长,不能告诉会为此难受的儿女,只能在觉得快活不下去的时候,跟这个忠心耿耿的丫鬟说几句。   “王妃?”突然被推醒,暖荷震惊地坐了起来。   “嗯,我有话跟你说,你先穿好衣裳。”谢氏低声道。   暖荷心中困惑,瞅瞅内室,迅速穿好了衣服,然后站在谢氏身前,刚想揣度她神色,谢氏淡然道:“他死了,我亲手杀的。”   暖荷惊骇地捂住嘴,盯着面前熟悉的女人,对方平平静静,暖荷竟然无法分辨她说的是真是假。抱着一丝希望,她踉踉跄跄地朝内室赶了过去,进去没多久就又退了出来,跪在谢氏面前失声痛哭,“您怎么这么傻啊,您自己报复了痛快了,怎么不为姑娘想想,不为腹中的小少爷想想啊……”   谢氏看着她哭,等暖荷渐渐平复下来,她才低声道:“今日我送了一个首饰匣子给姑娘,最底下有夹层,里面藏了两封信,等姑娘来了,你记得告诉她,但此事除了姑娘与你我,不得再让任何人知道,记住了吗?”   暖荷怔住,心头浮上不好的预感,“王妃怎么不自己说?”   谢氏笑了笑,望向屋顶道:“钧哥儿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那边待了那么久,他肯定想娘了,我今晚就下去陪他。”   “王妃……”暖荷眼泪不断,泣不成声。   谢氏自顾自交待她,“……旁人问起,你就说王爷为了救我才没能逃出来……可能会有人抓你过去审问,你多半会吃些苦头……”   “奴婢不怕!”暖荷伏在谢氏腿上,哭着道,“奴婢生是王妃的人,死是您的鬼,等奴婢办妥了您吩咐的事,马上就下去陪您,到了那边奴婢继续伺候您!”   谢氏闭上眼睛,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   云阳侯府,富贵才跑到上房门口,楚倾已经听到动静披上外袍赶了出来,“何事?”   他没有跟几代东平王交过战,但是对胡家的本事还是很了解的,女婿这次出战胜负难定,楚倾心里还是担心的,就怕女婿有个三长两短,女儿痛苦一辈子,所以半夜三更听到异动,最先想到就是福建那边传来消息了。   “侯爷,静王府走水了!”富贵气喘吁吁地道,“刚刚陈朔派人来回话,说是静王妃的院子走水,静王也在里面,传话的人过来时两人还都被困在屋里,生死不明!”   楚倾皱眉,快步走到院中望向静王府的方向,果然看见火光冲天,两家离得不算远,正因为近,才更能明白这火势的可怖。   楚倾望着那照亮半边天的火海,沉默片刻,吩咐富贵派丫鬟去通知女儿,他回屋穿衣去了。   莲院,含珠困倦地睁开眼睛,直到听见四喜说静王府走水了,她才猛地惊醒。   迅速穿好衣服,含珠看看熟睡的儿子,命四喜守在旁边看着,她匆匆去了前院。   “马车已经备好了,我陪你过去。”楚倾再不想搀和静王府的事情,也知道今晚女儿必须回去,因此早早命人备好了马车。   含珠忧心忡忡上车时,侯府其他两房男丁也赶了过来,楚倾想了想,谁都没带。带侍卫去救火,救出来了外人只会说程敬荣夫妻命大,救不出来,那些看他不顺眼的该往他身上扣屎盆子了,反正静王府里有足够的侍卫,他跟女儿过去意思意思就够了。   “菡菡别急,王府那么大,今晚也没有风,火烧不到长风堂的。”楚倾低声安抚女儿。   含珠扭头看他,在男人明亮的星眸里看到了笑意,分明是幸灾乐祸。   含珠都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说了,别过脸对着另一个方向。其实论关系,程敬荣谢氏是死是活都与她无关,程敬荣那样对程钰,相信程敬荣真的出事程钰也不会伤心。只是这两年静王府死的人太多了,含珠心里莫名地沉重。   楚倾知道女儿心地善良,识趣地没再逗她。   马车很快就到了静王府,含珠由楚倾扶着下车时,前面又飞快赶来一辆马车,含珠站稳了望过去,就见程岚在丈夫陆尧的搀扶下踉跄着下了车,看都没往他们这边看,哭着往王府里跑,倒是陆尧匆忙地朝她与楚倾点了点头。   想到程岚承受过的苦,含珠心里更压抑了,与楚倾快步跟了上去。   谢氏的院子就在程敬荣院子之后,众人赶过去时,只见火光漫天,侍卫下人们匆匆提水灭火,程岚想冲进去被陆尧紧紧拽住了,楚倾更是早早拦住女儿,不许她再上前。于是含珠站在楚倾一侧,听着前面火舌肆虐的声音,听着程岚撕心裂肺的哭喊,慢慢的她好像陷进了一场梦里,这一切都变得不真实。   混乱里,她看见谢氏的大丫鬟暖荷披头散发地朝程岚跑了过去,程岚抓着她问了什么,含珠听不清楚,猜测是在问父母的消息,暖荷回了什么含珠也听不见,只看见暖荷跪下去连续磕了三个头,然后飞蛾扑火般朝大火里跑了过去。   或许是烟火气太重了,也可能是旁的什么缘故,眼看着程岚毫无预兆地朝后瘫倒被陆尧及时扶住,含珠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最后的意识,是头顶肆虐的火舌,是身后稳稳托住她的有力臂膀,是男人急切地呼唤。   她无力地闭上了眼。    ☆、第202章   含珠头脑昏沉。   她好像做了一个纷杂的梦,梦到了小时候母亲难产而死的那天黄昏。母亲生产她不能进去看,乖乖跟嬷嬷在外面等着,里面母亲忽然没了声音,连妹妹的哭声都隔了很久才传出来。她当时才六岁,什么都不懂,以为母亲顺顺利利地给她生了妹妹,嬷嬷让她先在外面等,她就等着,最后进去时却看见娘亲苍白着脸闭着眼睛,父亲伏在娘亲身上无声痛哭。   梦境一变,她又梦到了吴素梅,梦见那个在她面前有些怯弱有时候会羡慕地望着她有时候又会拿她与丈夫的甜蜜来委婉炫耀的长嫂,梦见吴素梅高兴地告诉她她也要当娘亲了,然后她在侯府养胎时,突然收到吴素梅一尸两命的噩耗。   吴素梅之后,是谢氏。含珠没有目睹钧哥儿是如何死的,但她见过谢氏扑在钧哥儿小小的棺木上不许儿子下葬,然后含珠就梦到了这一幕,还梦见谢氏在火海里挣扎,手紧紧护着肚子,梦见程岚站在火海之外,撕心裂肺地喊父王母亲。   梦变来变去,偶尔浮现元哥儿哭号的小脸,哭着喊她娘亲。   含珠难受极了,她不想做这种让她难受的梦,她想快点醒来。   “菡菡……”   黑暗里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含珠不由自主朝声音那边望了过去,好像还有人帮她擦泪,一边擦一边柔声唤她,告诉她别怕。或许是因为男人声音太温柔,像幼时她生病父亲守在旁边哄她的话,含珠心头莫名一轻,如乌云被风吹开,眼睛也终于睁开了。   女儿醒了,楚倾大喜,迅速帮女儿擦了新落的泪,柔声问道:“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   话说时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紧绷的脸也放松了下来,如寒冰顷刻融化,给女儿看的只有慈父的温柔。看得守在一旁的如意与京城名医戴先生都傻了眼,特别是戴先生,总算见识到了英勇非凡的云阳侯是如何宠爱女儿的。   含珠还有些茫然,顺着他话感受了番,无力地摇了摇头。   楚倾还是不放心,看向连夜请来的戴先生,“小女醒了,还请先生再给她看看。”   戴先生颔首,坐到椅子上,楚倾替女儿摆好胳膊才后退了一步。   戴先生看一眼床上憔悴却美丽的少.妇,神色认真,很快就收回了手,朝楚倾道:“回侯爷,世子夫人孕事不足两月,正是体虚的时候,先前世子出征时夫人想必就忧心了一阵,没有休息好,今晚再次受惊,这才昏了过去。”   “孩子呢?”含珠已经记起了那场大火,听到这里着急地问道。如果孩子出了事……   楚倾也皱眉盯着戴先生。   戴先生笑了,赶紧安抚道:“夫人放心,您身体底子好,脉象依然稳健,只要后面好好休养,切莫再大惊大悲,孩子没事的。”   含珠松了口气,楚倾看着女儿,眉峰却依然皱着,心不在焉地命如意去送戴先生。   屋里只剩父女俩,含珠扫视一眼屋中陈设,认出这是长风堂,想到自己不知昏迷了多久,低声问道:“爹爹,王爷他们……”   楚倾不想女儿担心,可这事瞒不住,帮女儿盖好被子后轻声道:“两人都没能救出来,菡菡,你想想他们是怎么对你与怀璧的,再想想你腹中的孩子,别为他们伤心成不?别影响了我的小外孙小外孙女,那都是外人,为了外人连累亲人,不值得,菡菡别犯傻。”   声音温柔,却有严父的告诫,怕女儿犯糊涂。   但含珠只是怔了怔。   其实那样大的火势,只要当时在场的人,几乎都可以判断出程敬荣夫妻凶多吉少了。含珠说不清楚她晕倒纯粹是身体承受不住惊吓还是有别的原因,唯一肯定的是,她并未因程敬荣夫妻的遇难而伤心,真有,也是同情程岚相继没了亲人。   “我知道,爹爹放心吧。”含珠轻轻摸了摸肚子,想到了还在侯府睡觉的元哥儿,思忖片刻道:“爹爹,王府出了事,我得搬回来了,元哥儿先留在侯府住几日吧,等过了头七再送过来。”静王静王妃都死了,程岚已是出嫁女,现在整个王府只有她一个管事的,含珠再不想操劳也躲不了懒,她怕自己没有精力照顾儿子。   楚倾早想过这茬了,马上回道:“好,元哥儿有乳母有你大嫂照看,应该能哄一阵子,明早我再让你大伯母过来帮你的忙,你这边也有司嬷嬷,你只管坐在旁边听她们安排好了,什么事都不用操心,我也会请位太医过来,哭灵跪孝你做做样子就行了,别一直跪着……”   关系到自己的身体,又不是真正的亲人,含珠乖顺地点头。等楚倾说完了,她犹豫了会儿,忍不住问道:“爹爹,他死了,皇上会不会另派将才去换表哥回来?”水润润的杏眼里隐含期待,她想程钰了。   楚倾轻叹,爱莫能助地道:“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皇上八成会让怀璧夺情,不必回家守孝。”   含珠眼神黯淡了下去,过了会儿才强颜欢笑,“嗯,是该这样,爹爹,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女儿太懂事,想到刚刚女儿昏迷时女儿边哭边喊娘,楚倾心里就说不出来的酸,女儿不是没有委屈没有心事,她只是不告诉他,只是懂事地自己默默承受。   “快三更了,”楚倾压下心中的复杂,笑着道:“那菡菡早点睡吧,今晚爹爹留在这边,外面的事有我们,你安心休息就好。”他想多陪陪女儿,可他知道女儿不习惯他靠得太近,刚刚就已经想要劝他走了。   “好好照顾夫人,有什么消息马上报给我。”语毕,楚倾离座,沉声嘱咐去而复返的如意。   如意郑重应下。   楚倾最后看一眼女儿,抬脚走了。   含珠一时半刻睡不着,跟如意打听程岚的情况,如意怕她担心,故意隐瞒了程岚昏死过去的事,只说程岚不停地哭。含珠幽幽叹了口气,到底还是累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静王夫妻葬身火海,明德帝十分看重,命大理寺彻查此事。然程敬荣谢氏的尸体烧焦了,刀伤无法分辨,唯一知道真相的暖荷也死了,最后还是按照意外走水定案了,处罚了当晚谢氏院里伺候的一干下人。   父母双亡,连带着未出生的弟弟妹妹也没了,程岚整日以泪洗面,但再大的悲伤总会慢慢平复,头七过了后,程岚终于记起了暖荷赴死前悄悄告诉她的那番话。现在她住在王府,不好回陆尧租赁的宅子,便暗中派心腹丫鬟将那个首饰匣子取了过来。   夹层里确实有两封信,一封是写给她的,另一封信封上注明的是给二嫂楚菡。   程岚没想太多,哭着打开了母亲留给她的遗书。   里面内容不多,母亲只说了她因弟弟的死对父王的恨,说是一日都不想再活下去,让她好好与陆尧过日子,不要再惦记京城这个伤心地。最后嘱咐她务必将另一封信亲手交给二嫂,里面是她对二哥二嫂的忏悔。   原来母亲是自己寻死的……   可母亲为何就不能为了她活下去?   程岚难过地无以复加,她不怪母亲丢下她,她只想母亲活过来。   哭过了,重新平静下来,程岚收好信,看看另一封母亲写给二嫂的,她摸了摸信封,最终还是没有拆开。她知道父母做了对不起二哥二嫂的事,但她真的没有必要知道。天大的错又如何,那都是生她养她的爹娘,她会怪他们糊涂,绝不会因此不敬不认他们。   擦完眼泪,程岚将自己的那封信烧了,喊丫鬟端水进来,洗好了,带着信去了长风堂。   含珠正在陪刚接过来不久的儿子玩,小家伙连续几日看不到娘亲,一看到她就哭了,哭得格外委屈,含珠仔细瞧着,竟觉得儿子好像瘦了,心疼得不行,又亲又抱的,总算哄得儿子再次笑出了声。   得知程岚来了,含珠想让如意看会儿元哥儿,元哥儿不肯,小胳膊紧紧抱着娘亲,娘亲说的再好听他也不答应,非要娘亲去哪儿他也去哪儿。含珠没办法,给小家伙穿了鞋,她慢慢牵着他去厅堂见客。   “元哥儿刚接过来,有点黏人。”见了面,含珠尴尬地朝程岚解释道。   程岚的目光自看到元哥儿后就没挪开过,看着白白胖胖的可爱男娃,程岚不由想到了惨死的弟弟,弟弟小时候也是这样黏着她的,也想到了那个没有缘分的弟弟妹妹……   悲从中来,程岚忍着泪将信递给含珠,发颤的声音微不可闻,“这是我娘让我交给二嫂的,二嫂自己看吧,我先走了。”   说话时眼泪落了下来,程岚不想在人前失态,脚步匆匆地走了。   元哥儿抱着娘亲大腿,好奇地目送这个一身白衣的女子。   含珠却在看手里的信封,心里很是困惑,谢氏留给她的信?   回到内室,含珠放元哥儿自己在榻上玩,她打发如意四喜下去,自己看信。   看完字数不多的一封信,已是泪流满面。   “娘……”元哥儿看见娘亲哭了,不安地唤了声。   含珠连忙擦了泪,将儿子抱到身边,柔声道:“娘没事,元哥儿不怕。”   元哥儿仰头看娘亲,确定娘亲真的不哭了,咧嘴笑了,露出两排小白牙。   含珠看着面前酷似丈夫的儿子,心里却一阵阵的疼。   谢氏用一个真相求她与程钰照拂程岚,可她该相信吗?若婆母真死于程敬荣的玩.弄,她该告诉程钰吗?   含珠不忍心,她怕程钰受不了生父给他的最后一击。   她心疼,替他心疼。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你们是含珠,会告诉程钰他母亲去世的真相吗?    ☆、第203章   四月过了一半,天气明显热了起来。   程敬荣夫妻的棺木是上好的金丝楠木,皇家工匠们在棺椁里放了各种防腐的香料,两人的尸身也专门处理过,保证长时间不会出事,但司嬷嬷还是命人每隔几个时辰换一次灵棚里的冰,以防万一。   含珠领着元哥儿过来守灵,到了一刻钟,司嬷嬷赶紧就上前劝道:“夫人起来吧,许太医叮嘱过了,夫人胎相不稳,每日不宜跪灵太久。”   这是楚倾出的主意,含珠看一眼面前的两张棺木,慢慢站了起来,元哥儿立即跟着起身,小手紧紧攥着娘亲的衣摆。小家伙现在走路还不稳当,不跪灵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妹妹,那我们先回去了,”含珠走到程岚陆尧身边,轻声告辞道,“妹妹妹夫也别太勉强自己,你们的孝心父王母亲都知道了,还是照顾好身子要紧。”目光落在一身素服跪在程岚身边的陆尧很是,心里很是替程岚欣慰,有这样看重她的丈夫,相信程岚到了岳阳也可以过得很好。   程岚看看对面小小的元哥儿,低声道:“二嫂身子重,快回去吧。”   事情发生了这么久,程岚已经不再日夜以泪洗面,伤痛没了,剩下的更多的怀念与不舍。   含珠点点头,牵着元哥儿走了。   才回到长风堂不久,守在那边的司嬷嬷突然派人过来报信,程岚晕倒了。   含珠大惊,命如意陪元哥儿,她马上赶去了程岚出嫁前的院子,现在小夫妻俩就在那住着。   含珠过来时把留在王府替她看脉的许太医也带过来了,此时程岚已经醒了,看到她如此兴师动众不禁自责道:“二嫂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休息两天就好了。”   一旁陆尧却感激地看了含珠一眼,转而劝告妻子,“既然二嫂都带太医来了,你就看看吧。”这一个月妻子瘦了好几圈,哪怕只是开些调理的方子,也胜过没有。   含珠也劝程岚,程岚推拒不过,乖乖伸出了手。   许太医认真号了脉,离座时垂眸道:“恭喜陆夫人,您这是喜脉,看脉象,孩子已经一个多月了。”静王夫妻三月十五那晚死的,到现在刚满一个月,而程岚的孩子明显超过一个月,足见是新婚那几日怀上的,非孝期同房,是以他才敢道声喜。   含珠当然都懂得这个道理,不禁替程岚高兴,陆尧要当父亲了,本能地想笑,笑到一半记起这时候露笑不合时宜,马上按压了下去,看向妻子。   程岚呆呆的,难以置信地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她有孕了?她也要当娘亲了?   心中百感交集,眼泪滚落了下来。   陆尧一个大男人,又是这样的情形,眼下真的不知该怎么劝妻子。劝妻子好好养胎,怕妻子误会他心里只惦记陆家子嗣,不劝吧,那是他的骨血,他喜欢程岚这个温婉又招人疼的苦命姑娘,由衷希望她快点从悲伤里走出来,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左右为难,陆尧只能求助并非至亲的世子夫人。他在京城住了好几个月了,明白静王府里有罅隙,若世子夫人是个心胸狭隘幸灾乐祸的,他当然不会求她帮忙,看陆尧看得出来,这位二嫂是真的关心妻子的。   含珠明白陆尧的意思,让他随许太医去写安胎的方子,她留下来陪程岚。   “妹妹别哭了,对身体不好。”含珠坐在床边,拿出帕子替程岚擦泪,柔声开解道:“我知道妹妹心里难过,但逝者已矣,咱们该往前看,我相信你娘也希望你开开心心地过。或许你现在有孕就是你娘最乐意看到的,她怕你自己孤零零的,才保佑你早早怀上了孩子,让他来陪你,你说是不是?”   程岚是个好姑娘,她父母犯的错与她无关,含珠真的希望她早点走出来。   程岚想到母亲去世前那些类似交代遗言的话,想到母亲遗书里的千叮咛万嘱咐,想到母亲早早给外孙外孙女做的小儿衣衫,再也忍不住,伏到嫂子怀里哭了起来。   含珠轻轻地拍她的背,知道小姑娘想通了,仔细嘱咐了番养胎事宜,然后就把屋子留给程岚陆尧夫妻俩了。   端午前一日,静王夫妻下葬,当天黄昏,楚倾来接女儿外孙回侯府。   含珠很是震惊,不安地道:“这样不合适吧?”名义上的公婆死了,她与程钰得守二十七个月的孝,期间不宜出门拜访亲朋好友不宜参加任何宴请,怎么能人刚下葬她就回娘家过节?   楚倾当然是有备而来,抱着可爱的外孙解释道:“静王府接二连三闹出人命,我怀疑王府里有冤鬼作恶,怀璧出门在外,你身怀六甲,家里没有阳气镇宅,恐怕冤鬼会更加肆无忌惮,我怎么放心让你住在这儿?故奏请皇上派高僧来王府驱邪做法。皇上准了,还命工部翻修静王府那两处宅院,何时竣工你何时搬回来。”   说到恶鬼侵宅时声音低了下去,神色也极其凝重,元哥儿不懂鬼怪都被外祖父警惕阴沉的模样唬住了,含珠这个大人再不信鬼怪,再清楚程铎等人惨死的内情,也被楚倾的神色语气弄得身上起了一层小疙瘩。   “爹爹,你别吓唬元哥儿。”知道楚倾故意没正经,含珠无奈地嗔道。   楚倾哈哈笑,颠了颠外孙,逗得小家伙笑了,才对女儿道:“皇上说等怀璧回来再正式册封你们,这期间菡菡就安心养胎吧,其他的不用多想,王府翻修有陈朔盯着,没事的。”   他事事都想到了,明德帝也准了,含珠再无顾虑,抱着儿子随他上了马车。   翌日就是端午,含珠还是得做做样子的,并没有去老太太那边用饭,自己待在莲院里,命莲院上下都不得露出喜色,衣着首饰也都得素素静静的。   女儿不能出门,楚倾就领着儿子来陪女儿,吃完粽子后拿出两份端午节礼单子给女儿看。   含珠疑惑地看他一眼,接过了礼单。   第一份是宁国公府邓家送的,第二份是广恩伯府刘家送的。   这两户人家含珠都知道,更加不解了,抬头问道:“爹爹给我看这个作何?”宁国公邓麟与楚倾是童年好友,用楚倾的话说两人穿开裆裤时就认识了,广恩伯刘肃与楚倾私交不深,但他在兵部任职,所以逢年过节也会孝敬孝敬楚倾这个兵部最大的官。   楚倾笑了,先拿过邓家的帖子,放在手心散漫地拍打,敲折扇一般,“还记得二月底咱们出去郊游遇到的伍诚吗?他看上阿凝了,前阵子咱们操持那边的丧事,邓家没好上门提,现在事情一结束,邓麟马上就来托我做媒人了,瞧瞧这礼,比往年厚了不知多少。”   含珠震惊地张开了嘴,目光不由落到了那份礼单上。   她记得这事,也听程钰赞过伍诚的功夫,只是当天回来地急,并没有见过其人。   喜欢上妹妹了,是妹妹抢着去看猎物时遇上的吗?那伍诚到底长得如何?家中都有什么人?程钰好像说他要考武进士,考上了吗?   关系到妹妹的终身大事,含珠兴奋极了,恨不得立即一一打听清楚。   女儿眼睛从来没有这么亮过,像个好奇的孩子眼巴巴望着他,楚倾身为一个父亲,没有什么比能帮助满足女儿更让他高兴的,忍不住打趣了女儿一句,“看看你,一听阿凝要选夫君了,简直你比自己嫁人那会儿还紧张。”   含珠这会儿只想快点弄清伍诚的事,又因为跟楚倾早已熟悉了,便笑着抢过楚倾手里的帖子,娇声催他,“爹爹就别卖关子了,快点告诉我吧!”   女儿罕见地跟他撒娇,看着女儿期待的俏模样,楚倾简直比当了神仙还快活,不再逗女儿,将这阵子他打听到的一五一十说给女儿听,“他是邓麟的外甥,家里上面有个已经娶妻的兄长……他从小习武,不喜读书,家里规矩严,身边没有通房,他自己也不喜欢那些……初三武进士最后一关选拔,他被封了武探花,所以长得还行,就是黑了些,但男人黑点更精神,我就不满你祖父祖母把我生的这么白……”   说到后面又扯远了,含珠听说伍诚那么好心里高兴,想也不想就奉承道:“爹爹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多少人想有爹爹这样的容貌都求之不得呢,你还嫌弃起自己来了。”   楚倾朗声大笑,摸着胡子自夸道:“也是,我要是长得丑,也就没有菡菡这样美的好女儿了。”   含珠脸皮薄,禁不住他这样直白大声的夸赞,红着脸转移话题,“听爹爹的意思,是很满意伍诚了?”家世不错,武艺高超,品行也好,含珠也意动了。   楚倾颔首道:“嗯,阿凝嫁他确实不委屈,不过你们姑娘家的心思跟我们不一样,你跟阿凝又是亲姐妹一般,所以我想过几日叫阿凝过来,然后我再将伍诚叫到家里给你们想看,阿凝喜欢了,我再回那边准信儿。”   含珠就是想再亲眼看看,听了这话喜不自胜,站起身讨好道:“爹爹真好,今晚您想吃什么?女儿都给您做。”   楚倾毫不客气地点了道自己最爱吃的东坡肘子,若不是怕女儿累着,他肯定还会再点几道。   含珠痛快应下,刚要吩咐四喜去厨房传话,忽的想起另一张帖子,询问地看向楚倾。   楚倾瞅瞅女儿,神色突然变得有些不太自然,“刘家想给蔓蔓提亲。刘肃自己没本事,他家老三还行,这次也考了武进士,功夫不如伍诚,容貌比伍诚强很多,白净偏瘦,应该更招小姑娘喜欢。咱们家你娘不在了,爹爹就想你帮爹爹参谋参谋。”   含珠有些意外,不过楚蔓虚岁十六了,是该谈婚论嫁了。   但含珠并不想搀和,看着帖子劝道:“爹爹,我跟蔓蔓虽然是亲姐妹,但我真的不太了解她的想法,不好冒然帮她出主意,爹爹还是亲口问问她的意思吧,若是成了,私底下我倒是可以帮忙操持定亲等事。”   楚蔓一直都不待见她,她真插手楚蔓的婚事,将来夫妻俩恩爱甜蜜还好,一旦有什么争执,含珠怕楚蔓反过来怪她。这种事情谁也不敢保证不会发生,放在楚蔓身上,含珠宁可惹楚倾不快,也要谨慎些。   楚倾本意是想最后一次试着撮合两个女儿走得近些的,现在长女委婉地拒绝了,他倒也没有太过失望,毕竟小女儿固执不敬长姐,他都看在眼里,落得如今长姐与外姓人亲如姐妹,算是小女儿自作自受吧。   “嗯,菡菡说得对,爹爹改日再跟她说。”   楚倾脸上并没露出异样,自然地结束了这话,抬头对上女儿隐含愧疚的目光,楚倾怔了怔,跟着笑了,“还愣着做什么?爹爹今天胃口好,你快去挑个大肘子,要不晚上我不够吃,阿洵臭小子饭量越来越大了,都该顶两个你了。”   傻丫头哪都好,就是太容易心软了。   “那我就做俩肘子。”男人笑得亲昵,含珠情不自禁说俏皮话附和,心里一片温暖。楚倾这人虽然豪爽粗犷,对她却始终温柔体贴,含珠没什么可以报答的,只能努力做个好女儿,哄他开心。 ☆、第204章   初六这日下午,方氏带着凝珠来侯府做客。   趁凝珠陪元哥儿去院子里玩的时候,含珠悄悄将伍诚提亲的事情告诉了舅母。方氏这些年把凝珠当亲生女儿照顾的,一听这话,就跟含珠刚听楚倾说时一样,急切地跟含珠打听起来,问得比含珠详细多了,就差没问生辰八字了。   含珠一边留意外面,一边轻声解释,末了道:“舅母,我想先让妹妹瞧瞧他,若是妹妹不喜欢,我请父亲找个委婉的由头拒绝了,免得伍诚再去你们那儿白跑一趟,传出去定国公那儿也丢些颜面,若是妹妹觉得可以,剩下的事情就得麻烦舅父舅母费心了。”   方氏连连点头,“这样也好,事情不成我们就假作不知,日后见面免得他们那边尴尬。”   “那舅母初十也过来吧?”含珠诚心地邀请道,“您眼光肯定比我们好使,有您帮忙出主意,我心里更有谱。”   方氏笑着摇头,提点道:“阿凝今天住在这里,初十伍诚来了也不知道她在,我要是再来,岂不是叫人家看出来了?相人还是得看伍诚合不合咱们阿凝的眼缘,阿凝不喜欢,你我再喜欢都没用,所以我就不来了。”   说完方氏对着院子想了想,又道:“不过我得马上回去了,让你大哥暗中再查查伍诚的人品,你父亲那人,让他带兵打仗我信他,给小姑娘挑人,哼,我还真是不放心。他自己不把女人当回事,说不定伍诚有问题他也觉得没有大碍,然后就因为喜欢对方的本事自以为好心地隐瞒咱们呢。真让你大哥发现他私底下不老实,那你们也不用看人了,男人要是好色,女人嫁过去绝对过不安生。”   凝珠是他们一家的掌上明珠,选夫君这样的大事,最重要的品行那关,她怎么能让楚倾一手遮天?   她是不信楚倾,甚至还记着楚倾冷落小周氏的事,但更多的还是真把凝珠当女儿了。含珠看着对面眼角已经有了浅浅皱纹的长辈,心里就像是有温泉流过,说不出的舒坦。她与妹妹命苦,早早丧父丧母被恶人欺凌,可她们姐妹遇到了贵人,特别是方氏,就像母亲一样关心她们。   “舅母,您对我们真好。”含珠走到方氏身前,郑重行礼。   “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客气?”方氏飞快将人扶了起来,佯装不快道:“再跟我客气,小心以后我都不管你们了!”   含珠情不自禁笑了,娘俩又聊了几句,含珠出去送她。   凝珠当然也要送,等周家的马车离开,凝珠随姐姐往回走时,越想越奇怪,小声问道:“姐姐,你跟义母是不是说什么悄悄话了?她刚刚怎么总是看着我笑?”   含珠牵起自己已经长大的妹妹,笑道:“走,咱们去屋里说。”   给妹妹挑夫婿,当然得告诉她了。   那边方氏回到武康伯府不久,丫鬟就报大少爷回来了。   方氏吩咐丫鬟去传话,让大少爷换完衣裳就过来。   周文庭知道妹妹这几日会在侯府住,听说母亲找他,料到有事,简单收拾后马上来了。二十一岁的男人,穿一身月白色的家常袍子,清隽俊雅,所过之处,小丫鬟们都悄悄打量,那眼神就像黏在了自家公子身上一般,总想再多看一眼。   周文庭恍然未觉,到了上房堂屋拜见母亲,“娘有事找我?”   方氏不急着说话,先问儿子怎么回来这么早,聊了几句家常后,喜滋滋道:“有人看上咱们家阿凝了,初十就要相看!”将伍诚的家世本领好好夸了一番。   周文庭面容平静地听着,心里却如静湖上突然起了大风,翻涌难安。   又有人来给妹妹提亲了,还是今科武探花,宁国公的外甥。   想到十四岁了越来越娇俏可人的妹妹,周文庭不知为何,本能地想要反对。   他也确实反对了,“娘,武将大多外放,你舍得让阿凝与楚家二姑娘三姑娘一样远嫁吗?”   方氏刚听说时也想到了这个,笑道:“你姑父说了,只要阿凝看上伍诚了,他就安排伍诚留京,不会让阿凝远嫁的。”儿子考虑地周全,她很满意。   周文庭皱眉,马上又道:“可他一个武夫,知道怎么照顾妹妹吗?”妹妹那么娇气,武将多半都是急性子,怎么可能会哄妹妹?   方氏不以为意,拿外甥举例子,“你表哥也是武夫,你看他对菡菡多好?你啊你,就是个书呆子,不知道夫妻间的事。男人要是喜欢谁,不管是书生还是将军,都会疼媳妇,天生的都不用学。好比博远,那么冷的一个人,对玉妆不也挺好的?谁都像你不懂风情,这么多年都看不上旁人!”   儿子久久不肯娶媳妇,方氏心里早憋了一股气,有机会就会发作出来。   “但阿凝才十四,娘为何这么急要将她嫁出去?”周文庭一时想不到其他拒绝的理由,只好拿年纪说事。京城姑娘们大多十五六出嫁的。   方氏刚要解释,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紧跟着浮现儿子跟义女相处时的情形,心里咯噔一下,难以置信地看向儿子。   母亲目光灼灼,似要看到他心里,周文庭不解其故,直直地与母亲对视,渐渐地好像明白了什么,周文庭脸色一变,皱眉问道:“娘为何这样看我?”   方氏只是猜测,没有证据前不想说出来让儿子难堪,顿了顿,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我知道你当哥哥的担心妹妹嫁错人,也舍不得她出嫁,不过阿凝大了,早晚都要嫁出去,难得遇到一个合适的好人选,你就别瞎担心了,赶紧打听清楚伍诚的底细,我急着知道呢,你姑父那人,我不信他。”   周文庭经过刚刚的对视,知道母亲有了不该有的怀疑,怕再拒绝母亲更会多想,只得应下。   方氏目送儿子转身离去,眉头越皱越深。   凝珠是个好姑娘,可是再好,她现在都姓周了,是周家的女儿,是儿子的妹妹,她绝不会让儿子犯傻做错决定,否则不但会害周家被人耻笑,更会害得凝珠声名扫地,辜负了含珠对他们的信任。   看来凝珠的婚事定下后,她也得早点娶个长媳回来了,彻底断了儿子的念想。   两日后,方氏跟儿子打听结果。   周文庭心情复杂地道:“确实如姑父所说,伍诚洁身自好,身边并没有女人。”   儿子没有为了不嫁妹妹故意诋毁伍诚的人品,方氏多少松了口气,高兴地道:“如此甚好,那我明儿个就去跟你两个妹妹说,让她们安心相人吧。”   周文庭垂眸,暗暗攥紧了拳头。 ☆、第205章   “妹妹怎么穿的这么素净?”   五月的清晨还算凉快,含珠洗漱完了正在帮元哥儿擦脸,余光里瞥见妹妹走了进来,穿了一身淡绿色的裙子,清新地跟三月湖边的垂柳纸似的,水灵灵嫩生生,好看归好看,就是太素净的,这么大的姑娘就该穿红才俏丽呢。   含珠自己不爱打扮,却喜欢妹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我相看他又不是他想看我,打扮不打扮有什么关系。”凝珠嘟囔着在床边坐下,一副对今日相看并不是十分上心的样子。见外甥擦完脸了,她抢过香膏要替外甥擦。元哥儿不爱被娘亲按着洗脸,倒跟舅舅一样喜欢臭美,仰着小脸等着,小嘴抿着,嘴角上翘。   外甥可爱,凝珠喜欢极了,先低头响亮地亲了一口,然后一边帮外甥抹香膏一边看了眼姐姐已经显怀的肚子,很是期待地道:“姐姐这回快给我生个外甥女吧,儿女双全多好。”   含珠摸摸肚子,无奈地笑,“我也想,可咱们也做不了主啊。”   “妹妹!”元哥儿听懂了,歪过身子要摸娘亲肚子,被凝珠及时按住,不许他乱动。   大的小的都打扮好了,姐妹俩一人牵着元哥儿一只小手去了前院,拐过走廊,就见楚倾从另一边走了过来。双方照面,楚倾朗声解释道:“阿洵昨天练武累到了,这会儿起不来,让咱们先吃,不用等他。”   含珠心疼了,看着抱起元哥儿的大男人劝道:“爹爹,阿洵才八岁,你别管他太严了。”肯定是给阿洵布置的练武任务太重了,否则怎么会累得起不来?   女人们不懂这些,楚倾没有因为女儿瞎掺合不高兴,笑道:“放心,爹爹心里有数,不会伤到阿洵的。”说完打量干侄女,打趣道:“阿凝前天穿的那条绣荷花的红裙子挺好看的,怎么没穿啊?”   凝珠嗔了他一眼,嘟嘴不说话。   楚倾呵呵笑,忍不住摸了摸小丫头脑袋,这个干侄女,还是孩子脾气呢,连谈婚论嫁都不知道害羞,不过楚倾倒是更喜欢这样活泼的小姑娘,长女就是太温婉了,连带着也少了几分娇气,对谁都客气讲礼。   吃过饭,含珠娘仨就留在了前面,没多久阿洵也来了,凝珠陪元哥儿在堂屋里绕圈玩逗他走路,正好走到堂屋门口,听到脚步声,朝外面望了过去。   阿洵一身绛红夏袍走在前面,后面跟着灰衣侍卫打扮的齐智,少年个子高,面容清冷,不知是察觉她的目光还是如何,也抬眼望了过来。凝珠跟齐智对视过几次,没有躲避,因为她知道齐智马上就会垂眸,然而这次少年郎没有,反而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望着她。   凝珠不由摸了摸自己的发髻,难道刚刚抱着外甥玩时被小家伙弄乱了?   手还没碰到脑顶,那边齐智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模样,停在廊檐下不再前行。   “舅舅!”元哥儿高兴地朝舅舅晃悠悠走了过去。   阿洵看到白白胖胖的外甥就心痒痒,哀求地看了门口的凝姐姐一眼,弯腰就想把外甥抱起来。凝珠咳了咳,威胁般朝堂屋里面扬了扬下巴,她是喜欢阿洵,可她更关心外甥,阿洵才八岁,不小心摔了外甥怎么办?   爹爹不许他抱,平时一起玩的姐姐也不许,阿洵哼了哼,却慑于里面父亲的威严,只得牵着元哥儿往屋里走。   “吃饭了吗?”含珠柔声问弟弟。   阿洵点点头,蹲下去哄外甥,“舅舅那儿有香喷喷的瘦肉粥,元哥儿要不要喝?”他还小,院子里虽然有小厨房,里面却没有丫鬟婆子,一顿三餐都是来父亲这边吃的。但齐智厨艺好,阿洵每次睡懒觉时都喜欢让齐智在小厨房给他做饭,而不是特意让人从这边的大厨房给他端过去。   含珠姐妹知道那瘦肉粥肯定是齐智做的,互相看看,都轻轻笑了,含珠只是笑弟弟得了个既能保护他又能体贴照顾他起居的好侍卫,凝珠笑容里还有些羡慕,羡慕阿洵的运气。她常来这边,因为跟阿洵玩得好,齐智做了好吃的阿洵偶尔会拿过来给她尝尝,确实都挺好吃的,而且都是姐姐没有做过的北方小吃。   “去吧,今天上午元哥儿就交给你哄了。”楚倾有正事要做,就安排儿子照看外孙。   阿洵有点不敢相信,父亲都不许他抱外甥,现在竟然让他单独照顾外甥了?   八岁的男娃求证地看向姐姐。   含珠笑着点头,又低头问儿子,“元哥儿想跟舅舅玩吗?”   元哥儿惦记着舅舅说的好吃的瘦肉粥,讨好地抱住了舅舅大腿。   含珠便让如意跟着过去,等相看完了她与妹妹再去接儿子。   两个孩子手牵着手走了,楚倾命人摆上棋盘,他与女儿下棋,凝珠拄着下巴在一旁看。两盘结束,富贵走到门前回禀,伍诚来了。   楚倾含珠齐齐看向凝珠。   凝珠这会儿脸终于有点红了,瞅瞅姐姐与姑父,扭头去了侧室。   含珠心里复杂,既欣慰妹妹开了点窍,又因为妹妹极有可能定亲出嫁而不舍,朝楚倾点点头,跟了过去,进了侧室就见妹妹坐到榻上去了,低着脑袋绞帕子。含珠忍俊不禁,走过去牵起妹妹,柔声道:“走吧,上次肯定没看清楚,这次仔细瞧瞧。”   凝珠乖乖站了起来,到底不是太扭捏的性子,姐姐动手了,她也瞧瞧挑开了一条门缝。   帘子外面,伍诚并不知道现在就要给心上人相看了,只当是楚倾这个媒人想先把把关,心思都在如何应付楚倾身上,一听楚倾说要与他下棋,两条英气的浓眉立即拧了起来,。   他好武厌文,不怎么会下棋啊。   男人表情生动,仿佛贪玩的学生被父子难住了一般,怎么看都有点傻,凝珠咬唇忍笑,再认真瞧瞧这人,长得确实还行,不如姐夫好看,也算是上等之姿了,憨憨傻傻的,应该也好相处。既然姐姐义母姑父都觉得他好,那就嫁给他吧。   小姑娘杏眼探究地望着前方,旁边含珠看得清清楚楚,无声笑了。   这次只是给干侄女相人,楚倾在棋盘上吃了伍诚一局后,觉得干侄女肯定看清楚了,就再也不想跟这个臭棋篓子浪费时间了,不耐烦地撵他走。   伍诚见他脸色不愉,心慌啊,往外面走了两步又回头,诚恳道:“伯父,我是不会下棋,可我真的喜欢周妹妹,伯父再考考我旁的行吗?非要考下棋,那您给我些时间,我学会了再来陪您下几盘?”   楚倾愣住,神色古怪地看他。   里面含珠姐俩再也看不下去了,一起往里面走,强忍笑。   伍诚依然哀求地望着楚倾。   楚倾嫌他傻,有心捉弄他,正色道:“好,那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干侄女那么活泼机灵的好姑娘,伍诚想轻易娶回家,做梦,下棋就当是第一个考验吧。   伍诚根本不知道自己被捉弄了,欣喜若狂,再次行礼才往外走,才下了台阶,余光里突然转过来一道桃红色的身影。伍诚本能地望了过去,这一望就定住了,呆呆地看着缓步走来的娇美姑娘,情不自禁将其与心上人比较,只觉得这姑娘比周家妹妹高挑,身段更妖娆,容貌……   伍诚无法比较谁更美,他只知道自己心跳快了,为对方看他的眼神。   楚蔓见男人痴痴地盯着自己,她垂眸笑了笑,再看伍诚一眼,这才继续往前走。   富贵跟在伍诚身后要去送他,因此将两人的眉来眼去都看在眼里,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正发愁事后该怎么同侯爷说,里面楚倾大步走了出来,边走边问:“怎么回事?”   话音才落,看到了俏生生的小女儿。   楚倾登时明白伍诚为何停步不前了。   没等他有更多的念头,楚蔓已经到了跟前,仰起头,一脸天真无邪地道:“爹爹,女儿给您绣了条腰带,才绣好就急着给您送来了,想让爹爹试试,没想到爹爹这里有客人,早知道我晚点来好了。”   说着将早就准备好的锦带托了起来。   她貌美不输于楚蓉,声音本就好听,此时娇滴滴地同父亲说话,更是让人沉醉。   伍诚在洛阳时一心习武,平时见的除了家中妹妹就是院子里的丫鬟,哪有接二连三见过这么多美色,还一个比一个妩媚?不受控制被楚蔓吸引,伍诚侧身,想再看看这位姑娘,被富贵狠狠剜了一眼。   伍诚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再不敢耽搁,赶紧走了,心里无限感慨,这姑娘不愧是楚倾的女儿,果然是仙女之姿。   西侧间里,含珠在听到楚蔓声音时就凑到了窗前,因此看到了伍诚想要扭头却被富贵提醒的情状。她胸口发堵,很不舒服,前几日同妹妹提起伍诚时,妹妹抱怨伍诚眼睛不老实,她还替伍诚开脱,说伍诚没见过妹妹这样好看的姑娘,当然会多看两眼,现在她才知道,伍诚是美貌姑娘都想看,身边一直没人,大概是没遇见过妹妹楚蔓这等倾城姿色的吧?   凝珠也来了窗前,她没生气,只是有点失望。见姐姐绷了脸,凝珠安抚地捏了捏姐姐的手,低声道:“姐姐别气,这个不好还有旁的,我还小,真的不急,要不是你催,我才不想嫁人呢。”   她对未来夫君的要求不高,就想找个只看她一个的,像姐夫对姐姐那样,所以现在认清伍诚爱美是好事,有什么值得生气的?总胜过嫁过去才知道对方并非她的良人。 ☆、第206章   京城贵女们各有各的圈子,譬如出门做客,大多嫡女们更愿意跟同是嫡女的姑娘来往,庶女们也惺惺相惜,聚在一处聊聊庶女的日常。   楚蔓是庶女里过得最如意的那一拨的,真正高门家的贵女不屑与她来往,有些小官的嫡女还是会巴结她的,庶女们就更是羡慕她了。嫡姐没受宠之前,楚蔓常常出门赴宴,在她的那个圈子里是被仰望的娇娇女,嫡姐受宠后,楚蔓不爱出去了,只与两三个最好的姐妹保持书信来往,偶尔过去做做客赏赏花。   楚倾与宁国公邓麟关系一直都很不错,楚蔓去邓家的次数多了,便与邓麟宠妾的女儿成了闺中好友。两人身世相近,走动起来就容易亲密,平时几乎无话不谈。就在楚蔓从父亲口中得知他给她挑了一个什么样的夫婿的次日,邓姑娘送了封信给她,打趣说她就要变成她的表嫂了,还说初十她伍表哥过来,让她好好相看。   楚蔓猜到里面一定有误会,但可以确定的是宁国公一个姓伍的外甥初十会来自家,还是与亲事有关。楚蔓先让丫鬟暗中打听,得知伍诚其人时,武康伯府的义女周凝来了侯府,还在这儿住下了。其实周凝常来,如果没有这封信,楚蔓不会多想,但知道了其中大概,楚蔓就猜到了。   她的父亲偏心嫡姐偏心到了爱屋及乌,有了好人选最先想到的不是她这个亲生女儿,而是被嫡姐当亲妹妹对待的周凝,父亲要当媒人,要伍诚过来给周凝相看,好姐妹听到点风声以为是给她安排的,所以才写信打趣。   楚蔓不甘心!   她输给嫡姐也就罢了,凭什么还比不上一个周家半路收养的义女?凭什么父亲给外人挑了国公府的外甥当科武探花,给她挑的就是个五品官的幺子,还只是个普通的武进士?   父亲瞒着她,这件事在侯府密不透风,那她就假装不知道,她要让伍诚自己选,她就不信自己比不上一个野丫头!而她确实比周凝美,伍诚一看她就呆住了,如此只要她再努努力,以亲女儿的身份跟父亲撒娇,父亲应该不会再被嫡姐蛊惑偏心外人,就算不成功,伍诚心里有她,周凝嫁过去也不会有好日子过,而她大可以拒绝刘家的提亲,求父亲给她挑个更好的。   “爹爹,刚刚那人是谁啊?”伍诚走了,楚蔓朝那边看了一眼,有些害羞地问。   楚倾看着小女儿微红的脸庞,明白女儿动了心思,便冷声道:“你一个眼看快要定亲的姑娘,打听外人作何?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算他看走了眼,因为伍诚身边没有女人,当他是个老实的,未料今日过来给干侄女提亲,竟然还敢明目张胆地盯着他女儿看,干侄女真嫁过去了,他们无法时时盯着伍诚,伍诚不定还会被哪个美人勾走。这样的货色,配不上干侄女,也配不上他的小女儿,因此楚倾要彻底灭了小女儿刚冒出来的心思。   这训斥来得不在意料,楚蔓白了脸,明白父亲还想继续瞒着,她心里委屈,眼里浮了泪,举起手里的腰带递过去,哽咽着道:“女儿错了,这就回去闭门思过,只求爹爹收下这个,我绣了三天才绣好的。”   小女儿哭了,楚倾不禁有些自责,这事是伍诚好色,小女儿什么都不懂……   接过腰带,楚倾看了看,放柔了声音,“好了,回去吧,等爹爹忙完了再叫你过来。”   父亲没有彻底不疼她了,楚蔓心里舒服了些,乖乖点头,领着丫鬟走了。   楚倾目送女儿拐弯才进了堂屋。   含珠凝珠姐俩没用他叫就出来了。   楚倾一看两个姑娘的脸色就知道她们也看出了伍诚的为人,他这个牵针引线自觉丢了颜面,沉声道:“是我看错了人,你们不用生气,我会找机会教训他的,叫他癞蛤.蟆还寻思天鹅肉!”看在宁国公的面子上,他照样会让伍诚当官,但这辈子伍诚都别想高升,京官都做不成,哪儿远滚哪去。   含珠本来有气的,见楚倾气成这样,她倒不气了,上前低声劝道:“爹爹算了吧,他只是品行有些……”说到一半,想起楚倾那一园子女人了,她说伍诚好色是品行不端楚倾恐怕会多想,不禁尴尬,赶紧改口道:“好在只是相看,不合适拒了就是,爹爹别因为这事坏了与宁国公的和气。”   楚倾听出来了女儿的顾虑,想解释自己与伍诚不一样,他喜欢女人从来没有瞒过谁,去提亲周家对他知根知底,人家愿意嫁就嫁过来,不答应他也不会假装洁身自好去骗亲,但又觉得说出来没啥意义,哼道:“放心,他是他,邓麟是邓麟,我不会迁怒不相干的人。”邓麟多半也不知道他的好外甥是什么德行。   看向干侄女,见小丫头乖乖巧巧站在姐姐旁边,没事人一样,楚倾乐了,好奇道:“阿凝不生气?”   凝珠摇摇头,有些嫌弃地道:“我本来也不喜欢他,那么黑,长得照姑父姐夫也差远了。”   这话楚倾听着顺耳,朗声大笑,更多的还是欣慰小姑娘想得开,没有黯然神伤露出可怜样。   婚事黄了,含珠惦记儿子,朝楚倾告辞,领着凝珠去了阿洵那边。   阿洵在榻上陪元哥儿骑大马玩呢,齐智跟在一旁扶着元哥儿,听外面小厮报两位姑娘来了,齐智心头一跳,立即将元哥儿放到榻上让小家伙坐着,他飞快下地,几乎元哥儿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从舅舅背上坐到榻上了,齐智已经穿好了靴子,快步退到了一旁。   门帘挑开,眼前多了两道女子身影,齐智无法自控,悄悄抬头,顺着那绿裙往上看。   凝珠三两步走到榻前逗元哥儿了,笑得与往常无异,齐智不解,她在没心少肺,相亲这种事情也不可能一点都不上心吧,笑成这样,到底是瞧上了伍诚,还是没有?   从她脸上看不出来,齐智再观察大姑娘,很快就在大姑娘眉眼间发现了一丝郁气。   齐智垂下眼帘,大姑娘不高兴,書*快*電 子 書他心里却突然变得格外亮堂。   可齐智很快又皱起了眉,伍诚其人没有问题,侯爷那么喜欢,为何两个姑娘都没看上?她明显不喜欢对方,齐智为此高兴,但他也想知道伍诚让她不喜的地方。可是知道了又如何,他处处都让她满意又如何,她根本没有察觉他的喜欢,他也根本配不上她……   有个不断浮起又次次被他放弃的冲动念头再次冒了出来,齐智视线移向榻上还想继续背着元哥儿玩的小世子,心中百般犹豫。侯爷调他过来让他保护世子是信任他,世子娇气又懂事,她出现之前,齐智也愿意一辈子当世子的贴身侍卫,可是现在,他想回到军营,他想立下军功,他想有个稍微能配得上她的身份。   如果她有一点点喜欢他,他都敢不顾后果的去侯爷面前请命,可惜……   最后看一眼榻前娇声逗外甥的姑娘,齐智识趣地去了外面。   当天下午,方氏过来打听消息,得知伍诚品行有瑕疵,又惋惜又发愁。干女儿短时间嫁不掉了,家里儿子心思莫测,在继续住在一个屋檐下,書*快*電 子 書会不会出事?   她由衷地希望干女儿多在侯府住几日,凝珠却不好意思住了,怕惹楚倾自责,笑着告诉义母她要回家了。看着小姑娘娇俏可爱的脸蛋,方氏不忍拒绝,慈母般道好,心中打定主意回去后再也不给兄妹俩单独相处的机会。   她们走了,那边楚倾黄了一门亲,郁闷了半晌,回头将小女儿叫到书房,笑着道:“下次我休沐时将刘立本叫到家里来,你看看是否合心意。”刘家三郎容貌胜过伍诚,早点让小女儿见到更好的,免得小女儿真惦记伍诚了。   楚蔓派丫鬟趁嫡姐送方氏等人时窥探过众人的神色,猜到她的计划起了作用,嫡姐定是不喜伍诚看她了,想给干表妹找个同程钰那样一心一意的人,这会儿就乖顺地点头。   小女儿听话,楚倾很是满意。   齐智此时却暗暗打听清楚了心上人相亲时发生的事,那是侯爷的女儿,侯爷大概不会多想甚至怀疑,齐智可从来没有把世子厌恶的四姑娘当成主子,楚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伍诚出门的时候过来,真的只是巧合吗?还是楚蔓明明知道,故意要抢她的夫婿?   齐智呼吸陡然重了起来。   她没有定给别人,他窃喜,但他看不得她被人欺负。   侯爷父女的关系非他轻易敢挑拨的,好在楚蔓真有抢人之心的话,以后她定会露出马脚,他耐心地等着就是。 ☆、第207章   楚倾做事十分利落,请宁国公下了次馆子,将伍诚眼睛不老实的事情说了,邓麟一听就明白没戏了,当着楚倾的面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伍诚一顿,回到家里见到外甥继续骂。 伍诚无地自容,想再去侯府解释一番,被邓麟劝阻,让他老老实实在家等候朝廷认命,少再惹事。   打发了一个道貌岸然的,楚倾吃了教训,派人安排美人去试探刘家三郎,确定这个后生是真的君子,楚倾就安心等着对方登门了。   转眼到了休沐日,楚倾这次没陪长女,而是将一对儿庶出子女叫过来吃饭。人来了,楚蔓去了侧室,楚倾让儿子陪他一起待客。   楚泓看看侧室的帘子,很是高兴,父亲跟他说了刘家三郎的为人,他自己也打听过,有家世有前途品行也端正,只要妹妹看入眼了,婚后与丈夫相敬如宾,凭着父亲兵部尚书的身份,妹妹在刘家绝对吃不了亏。   楚蔓却不是这么想的,她知道自己是庶女,婚事上怎么都越不过嫡姐,没嫡姐的好命做世子夫人做王妃,所以她退而求次。没有伍诚,刘家三郎勉强也凑合,可是有了伍诚那个更好的,她为何要屈就刘家人?   心里有了主意,刘家三郎再好看楚蔓也没有多看,等客人走了,父兄叫她出去问话,楚蔓一开始扭扭捏捏的不吭声。楚倾见小女儿不似害羞,心知有变,时间长了有些不耐烦地道:“你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人家?”   楚泓也劝妹妹,“在我跟父亲面前你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楚蔓这才故意挑了刘家公子的几处不满意的地方,“他太不苟言笑了,女儿有点害怕,我,我想找个爱笑的,将来在一起了不会拘束。”   楚倾看着女儿,想到了伍诚,那就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喜欢傻笑,难道女儿还是惦记上他了?   他没有说话,听儿子劝妹妹。   任兄长怎么解释,楚蔓都不肯改口,低着脑袋拧帕子。   楚倾示意楚泓下去,楚泓担心妹妹惹父亲生气,有些哀求地道:“父亲,妹妹总是闷在家里不会看人,我先劝劝她吧,刘公子为人正直,我再好好给妹妹解释,她会明白父亲的苦心的。”   楚倾瞅瞅小女儿漫不经心的样子,冷笑,摆手撵儿子走。   楚泓不敢违逆父亲之意,想用眼神提醒妹妹,楚蔓始终低头不看他。楚泓无奈,忧心忡忡地走了。八月里他要秋闱,这两年一心读书,平时与妹妹见面次数少了,加上妹妹年纪渐长,有什么心思也越来越不喜跟他说,他竟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儿子出了门,楚倾盯着小女儿,沉声道:“既然你不喜欢他,我就再给你换一个,不过京城少年里我没发现比刘三更合适的,你年纪也不小了,耽误不得,恐怕还是得从京外的官家子弟里挑。”   其实京城还有几个不错的少年子弟,但那都是嫡长子或是极其受家族看重的次子,家里肯定是想娶个门当户对的嫡女做当家夫人的。有他这个位高权重的父亲撑腰,单讲出身小女儿按理说也有资格去做当家夫人,可是小女儿在外面沉闷不爱搭理人,生生被她自己拉低了身价。楚倾再想让女儿高嫁,人家不来提亲,他也没办法。   楚倾舍不得女儿远嫁,所以他这话更多的是威胁。   楚蔓却当了真,震惊地看父亲,对上男人冷漠威严的眼神,楚蔓慌了,忍不住道:“爹爹,我,上次来咱们家做客的那位公子……娶妻了吗?要是没有,女儿觉得他,挺好的。”   关系到自己的人生大事,楚蔓不敢再犹豫,父亲追究起来,她咬定自己对伍诚一见钟情好了。   女儿终于说出了心里话,楚倾看在她少不懂事的份上,将不悦压了下去,平静地解释道:“他当着我的面窥视你,可见生性好色,并非良配。蔓蔓,你相信爹爹,爹爹给你挑的人绝对是最好的,刘三年少有才,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你安安心心嫁了吧,别让爹爹费心了。”   说到后面语气温柔了下来,语重心长。   楚蔓看着对面仿佛一心为她好的父亲,只觉得讽刺,怕被父亲看出她的心思,楚蔓低下头,过了会儿才最好一次努力道:“爹爹,女儿以前出门时也被男人盯着看过,那人看我或许只是因为,因为女儿好看呢?怎么能因他多看了我几眼就断定他好.色?”   伍诚一个大男人,应该没机会见周凝,所以伍诚才是真正惊艳她的美貌,忍不住看她,而不是她那日有心吸引对方。   女儿死心眼,楚倾哼了声,冷笑道:“那你知道他当时来咱们家是做什么的吗?是他先看上了阿凝,对阿凝‘一见倾心’,我才安排他过来给阿凝相看,然后他转眼又看你看丢了魂,这种人你真想嫁?”   楚蔓愣住,因为太过震惊,她本能地问道:“是,是他先向父亲求娶周凝的?”   楚倾刚要点头,动作忽然一顿,一双幽深的眸子鹰隼般盯住了女儿,“不然你以为?”   男人目光太犀利,楚蔓猛地回神,知道自己失言惹了父亲怀疑,急着就要辩解,“我……”   “你以为是我发现伍诚人不错,就想把他配给阿凝,而非你这个亲生女儿是不是?”楚倾微微仰头盯着女儿,刚开口时眼里还有愤怒,可愤怒很快变成了自嘲,替女儿回答,“你觉得我宁可偏心外人也不想把最好的给你,所以故意打扮好过来亲自抢人是不是?”   楚蔓连连摇头,她怕父亲生气,但她发现面前自嘲的父亲更让她害怕,眼泪落了下来,楚蔓扑通跪了下去,哭得梨花带雨,“爹爹我没有,我真的不知道他喜欢周凝,我只是看他高大俊朗……”   话没说完,眼前忽然有什么一闪,下一刻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打得她不受控制朝一侧跌啪了下去。   耳朵里嗡嗡作响,脸上火.辣辣的疼,楚蔓双手撑地,茫然地扭头看父亲。   从她记事起,父亲就宠她,抱着她背着她,给她买各种各样的好东西,除了小时候嫡姐打过她,楚蔓没有被第二个人打过,可是刚刚,向来宠她的父亲亲手扇了她一个耳光!   “爹……”   “闭嘴,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楚倾寒着脸站了起来,不带任何感情地俯视嘴角流血的小女儿,声音更冷,“你姐姐刚病愈时,你先是拐弯抹角地要讨她的香,后来又污蔑她推你落水,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我都原谅了你,没想到这些年你依然不知悔改,竟然学会跟人抢男人了!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是不是,你居然要与阿凝抢?”   不想生气,还是气了,若眼前犯错的是个儿子,楚倾绝对会再打她一巴掌。长女懂事,不与庶妹计较,将姐妹情都倾注在了干表妹身上。他这个父亲信心满满地帮她给妹妹选夫婿,长女那么高兴,高兴地缠着他打听伍诚为人,谁料最后被亲妹妹搅了局!   虽然长女一无所知,楚倾依然觉得脸上疼,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而打他的人正是他从小宠爱的是他为了她冷落长女十几年的小女儿!   “来人,将四姑娘送回去,没有我的准许,不得她再踏出屋门半步!”   楚倾一肚子火,气小女儿辜负了他一片苦心,气自己当年糊涂把一只白眼狼捧在手心里疼,越气就越觉得对不起长女。一脚踢开哭着爬起来抱他腿的人,楚倾绷着脸走了,对后面熟悉的可怜哀求充耳未闻。   富贵也没给楚蔓继续烦侯爷的机会,他不好碰楚蔓,让大丫鬟晚云去堵楚蔓的嘴。晚云本就不喜楚蔓母女,终于盼到楚蔓自己作死了,她畅快无比地将帕子塞进楚蔓口中,与另外两个丫鬟押着人走了。   路上遇到几个下人,消息就传了出去。   四喜消息最灵通,马上告诉了含珠。   含珠知道今日刘家公子会过来,不懂楚蔓怎么惹到楚倾了。她对楚蔓受罚与否不关心,只好奇其中缘由,打算午饭时问问楚倾,既然知道了,不管真心与否,都得劝劝的。然而午前楚倾派人过来传话,他出门做客去了……   含珠登时明白,这次楚倾是真的生气了。   “夫人还是别搀和了吧,侯爷都躲了,肯定是不想旁人再提的。”司嬷嬷低声劝道,怕自家夫人心善,为了一个庶妹惹侯爷不快。   含珠想了想,点点头。   楚倾出府,应该就是想避开与她们娘俩一起吃午饭,怕她打听,那她何必再逆他的鳞?   归根结底,她把楚倾当父亲,但她与楚蔓不是一家人。   那边齐智也听到了信儿,联想今日楚蔓相亲,猜到了其中缘由。楚蔓受罚是活该,但齐智更好奇侯爷究竟会怎么处置这事,毕竟是亲生女儿,侯爷最护短,对楚蔓会气一时,绝不会气一世。   最后侯爷会不会干脆顺了亲女儿的意,将她嫁给伍诚?   只是一个念头,齐智心里就不舒服,真那样,她岂不是白白被人欺负了?   如果他有本事,他一定不会让她受这种气。   望向远空,齐智目光渐渐坚定起来。   然没等他想好如何让她明白他的心意,负气出门的楚倾突然急匆匆回来了,换上官服后直接进了宫。   却是福建传来战报,定王与程钰与东平王首战折兵五千,毁战船二十余艘,最震惊朝野的是,战报上称静王府世子程钰,伤势严重,不治而亡。   作者有话要说:元哥儿:还我爹爹!   楚倾:没事,死了爹还有外祖父呢!   程举人一口老血喷了出来……207   ☆、第208章   朝廷派兵镇乱吃了败仗,还死了年少有为早就立过功的战将,文武百官们都沉默了下来。   明德帝看向了自己的四子。   寿王察觉到了父皇的注视,但他却再也没有勇气主动请缨了。定王程钰二人的本事他很清楚,他们都惨败了,他再过去多半也是继续战败的下场,明知立不了功反而会被人耻笑,他当然不会再提。   明德帝失望地移开了视线。儿子们暗地里小打小闹都没什么关系,可是连迎敌的勇气都没有,让他如何放心将江山交给这样窝囊的儿子?   想到那个沉默英勇却早早没了的侄子,明德帝扫视一圈底下的臣子们,沉声道:“程钰战死沙场,谁还愿意出征?”   武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出声。若是陆战还有几分胜算,可是海战,敌人还是素有海上霸王之称的东平王胡家,除非皇上下旨无法违抗,否则谁也不会主动去送死送败。   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用不着他们的时候个个将自己吹得天花乱坠万人难当,真出事了就成了缩头乌龟了。明德帝气得呼吸重了些,最后看向心腹大将,“楚倾,你怎么看?”   楚倾还在看手里的战报。   他不相信女婿这么容易就死了,不相信他舍得死,平时想方设法跟他抢女儿抢外孙,小肚鸡肠爱泛酸,怎么可能舍得死?   上面明德帝又喊了声,楚倾回神,才要抬头,视线忽的落在了并排的两个字上。楚倾心中一紧,再次上下看了这两行竖字,发现有些话可有可无,并不适合出现在这种紧急战报上,定王也不会连封战报都写不好,越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再看看最后一段请求朝廷派猛将的话,楚倾慢慢合上战报,抬头面对已经沉了脸的帝王,平静道:“皇上,臣有一人举荐。”   明德帝连同众臣都看向了他,寿王更是暗暗生了警惕,莫非楚倾想趁此机会再提拔他的人?楚倾这人,平时高傲归高傲,对兵权并不热衷,每次打完仗都乖乖上交,但一遇到战事,他手里就好像有个聚将盆似的,只要朝廷用人,他都能送上将才。如此楚倾亲信越来越多,在各地军营里的威望始终居高不下,而对将领而言,军队里的威望有时比虎符还管用。   迎着众人复杂不一的注视,楚倾故意顿了顿才扬声道:“吕老将军的嫡长孙吕奇十岁能将兵法倒背如流,从古至今的陆战海战湖战他全都知晓,因此臣相信吕奇定能担此大任,领兵反败为胜。”   他声音琅琅,明德帝却最先皱了眉。   那吕奇简直就是本朝的赵括,只会纸上谈兵,楚倾怎么?   明德帝不解地盯着他。   楚倾亲手将战报送了过去,挨得近了,悄悄朝明德帝眨了下眼睛,四旬左右的大男人做这种动作,简直是老不正经,明德帝又好气又好笑,人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清楚楚倾不是胡闹之人,明德帝沉吟片刻点点头,询问百官的意见。   众臣有什么看法这会儿也不会说。楚倾第一个举荐的吕奇,他们跟着附和的话,吕奇胜了,明德帝先夸楚倾,他们分不到多少赏,吕奇败了,楚倾必会落个识人不明的罪,他们也得跟着挨埋怨,还不如让楚倾包揽一切。   没人反对,这事就定了下来。   散朝后,明德帝单独在崇政殿召见楚倾,“为何举荐吕奇?别告诉朕你真信他的三寸长舌。”   楚倾笑而不语,取过那封战报,走到明德帝身边展开,食指指着上面的“诈敌”二字给他看。   明德帝低头,仔细看看战报,转过弯来了,无声笑了笑,跟着疑惑道:“这两兄弟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楚倾隐约有个猜测,扭头看旁边挂着的舆图,目光定在了福建对面的澎湖岛上,“皇上,怀璧与王爷兵分两路意图围剿反贼,东平王同等重视,两侧都派了重兵防守。如今怀璧诈死,那他们就不缺领兵的人,故臣斗胆推断,王爷他们是需要个有名的无能幌子。届时由吕奇带一队兵,东平王听说后必然轻敌,专攻王爷那边,而怀璧暗中藏在吕奇身后指挥,出其不备,极有可能突破澎湖一侧防线。”   明德帝觉得这番推测很有道理,点头赞同,拍拍楚倾肩膀感慨道:“幸好你心细如发,否则朕险些辜负两个小辈的信任。”   楚倾熟练地替他开解道:“皇上忧心国事,考虑地多,难免有所疏漏,臣也是悲痛怀璧之死才多看了几遍,那臭小子,还是欠稳妥了,该多给些线索的。”   “给多了人人都能看出来,消息传到反贼耳里怎么办?”明德帝替子侄说话,不知想到什么,忽的叹了口气,用只有楚倾能听到的声音道:“老了老了,朕还记得当年与你并肩作战时的情形,一眨眼二十几年过去了,轮到他们兄弟俩显威风了,咱们只能在这儿干等着。”   语气里满是怀念。   楚倾却听出了旁的意思,皇上拿定王女婿与他们君臣相比,莫非?   楚倾探究地看向明德帝。   明德帝只负手上前,跟他议起福建战事来。   关系到未来储君,知道太多并非好事,楚倾也不再想那些,认真与他探讨。   天色将晚,楚倾才回了侯府,换完衣服去了莲院,这会儿早将小女儿上午气人的事情忘了。含珠也忘了,忧心问他,“爹爹,是不是福建有了消息?”   楚倾在路上已经想清楚了,因此没有绕弯子,打发丫鬟们出去,他瞅瞅乖乖坐在榻上抱着枕头玩的外孙,没把小家伙放在心上,低声嘱咐女儿:“怀璧与定王故意吃了败仗,怀璧诈死诱胡家军轻敌,所以菡菡得搬回王府去,丧事期间装装样子,然后老老实实待在长风堂,别再出门了。”   他先说了,免得日后女儿从别处听到女婿死了的消息,白白伤心难过。   含珠脑海里一片纷乱,紧紧盯着他,“爹爹如何知道他是诈死?”会不会程钰真出了事……   光是一个念头,含珠眼泪就不受控制涌了出来。   楚倾心疼地不行,连忙用更低的声音解释了战报上的暗语,为了让女儿相信,还捏造了一些,最后还想发毒誓证明自己没有骗人。   含珠慌忙按下男人的手,不许他瞎说,“我信我信,爹爹别说了!”   她信楚倾,更信她的丈夫,信程钰绝舍不得丢下她们娘仨。   “爹爹!”   解决了战报,父女俩正要商量怎么操持假丧事,榻上的元哥儿突然脆脆喊了声。   含珠震惊地扭头。   元哥儿看看娘亲,歪过身子望向门口,又喊了声爹爹。   程钰走后,儿子只有在楚倾提起“怀璧”二字时才会想起爹爹,旁的时候含珠不会多想,现在一听儿子喊爹爹,含珠压在心底的思念全都涌了上来。忍不住泪,又不想让楚倾瞧见,含珠匆匆去了外头。   元哥儿茫然地望着娘亲。   楚倾走过去将外孙抱了起来,低头亲了一口,“元哥儿乖,等你跟舅舅一般大了,外祖父教你功夫好不好?学了功夫,长大了就可以陪爹爹一起去打仗了。”   元哥儿眨眨眼睛,过了会儿摇摇头,扭过身子指榻上的枕头。   舅舅说学功夫就不能睡觉了,他要睡觉,才不学功夫。   楚倾弄懂外孙的意思后,哭笑不得。   当天晚上,楚倾就将女儿外孙送回了静王府,临走前再次嘱咐女儿别对任何人提这个秘密,哭不出来就拿动过手脚的帕子抹眼睛。含珠郑重应下,回头虽然不忍舅母妹妹伤心,怕影响程钰的大事,依然守口如瓶,只盼着程钰快点凯旋。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惋惜朝廷少了个英杰的。   顾衡听说程钰死了,当时就笑了,她少了一个靠山,他则少了一个威胁。   心里高兴,夜里与妻子敦伦,顾衡忘了收敛,孟仙仙连声哀求他才回神,看看身下越发消瘦早已因为病症减了颜色的妻子,顾衡也没了兴致,倒在一侧,缓了会儿才起身帮孟仙仙收拾。孟仙仙知道丈夫没有尽兴,很是自责,闭上眼睛哭道:“子衍,我,我给你抬个通房吧?”   她病了这么久,没法伺候他,他对她好,她也该顾及他的苦处。   “胡说什么。”顾衡惩罚般捏了她腿一下,见她哭了,他无奈地帮她擦泪,“心疼我就快点好起来,别拿这种话气我。”   他不要旁的女人,孟仙仙又欢喜又愧疚,靠到他怀里哽咽。   他对她这么好,她真的舍不得死,可她知道,她没有多少日子了,今早还咳了血,没敢告诉他罢了。   她眼泪不断,顾衡柔声安抚,脑海里想的却是去年寿安长公主死了后,太医们说的话。   如果妻子真如太医当时所说,最多能撑一年,那距离寿安长公主的忌日已经不足一个月了。程钰这时候死,是不是老天爷要给他机会抢回含珠,好弥补曾经的遗憾?   顾衡笑着闭上眼睛。   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妻子死了,含珠嫁他为继室,掀开盖头,美人一如当初。   云阳侯府,齐智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福建战事紧张,他现在过去,很容易抓住机会立功。   那就趁明日世子到王府祭拜时见她一面吧,如果她肯给他机会,他马上去同侯爷请辞。倘若她只当他是世子的侍卫连机会都不给他……   齐智苦笑,真那样,明日,或许就是他最后一次见她?   ☆、第209章   程钰假死,静王府里先搭了灵棚摆了棺木,等“尸身”运回来再发丧。   含珠肚子快四个月了,已经过了最容易出事的那阵,但她先后经历了丈夫远征公婆丧命等劳心事,楚倾担心女儿再经不起折腾,特意交代了司嬷嬷,让女儿在棺木前哭一会儿就装晕回去休息,除了周家人,其他人一概不用见。   含珠自己知道程钰没事,做不到真的伤心痛哭,她也不敢落泪,怕元哥儿跟着哭,所以方氏早早领着凝珠过来看她,含珠就装作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靠在床上呆呆地不说话。元哥儿靠在娘亲身边,大眼睛困惑又紧张地观察长辈们,不懂为何她们都不笑了。   方氏还好,好姐夫死了,凝珠哭得眼睛都肿了,想安慰姐姐,一开口喉头就发哽。   “走吧,咱们去前面看看。”方氏怕干女儿哭出来吓到元哥儿,忍着心里的疼同小姑娘道。   亲姐姐伤心难过,凝珠做不到什么都不说,侧坐在姐姐身旁靠在她肩上,背对外甥那边哽咽着道:“姐姐我先过去,一会儿再来看你……姐姐,我知道你心里疼,可你想想元哥儿想想肚子里的外甥女,你别憋坏自己行吗,我怕……”   含珠被妹妹说得眼睛发酸,抱住妹妹低声哄:“姐姐知道,阿凝放心,姐姐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姐姐终于开了口,凝珠心里勉强好受了些,悄悄擦了泪,想再抱抱外甥。   元哥儿不给,侧趴在娘亲身上,看娘亲红红的眼圈,“娘不哭……”   凝珠再也看不下去,飞快出了屋,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似的,方氏心情沉重地跟了出去。   含珠目送亲人出门,叹口气,柔声哄身边的儿子。   她们娘俩弱的弱小的小,静王府里没有旁的人,方氏这个舅母就帮忙操持丧事。周寅周文庭父子俩接待男客,方氏领着凝珠招待女眷。   凝珠低着脑袋默默垂泪,谁来跟她都没有关系,直到她听见丫鬟报出顾老太太的名头。   凝珠震惊地抬起头。   “低下去,她认不出你的。”方氏镇定地提醒干女儿。姐妹俩进京时含珠十三,凝珠八岁,如今六年过去,顾老太太或许还记得含珠,绝不可能认出容貌气度都大有变化的凝珠,更别说凝珠一双杏眼哭成了核桃眼,她身为半个母亲都瞧着眼生,没法违心说不丑。   但顾老太太今日过来是受了孙子的嘱咐的,自然也知道了真相。   曾经她弃之如敝履的江家姐妹都飞上了枝头,一个王妃跑不了了,一个是伯府贵女,孙子还因为她们姐妹被定王程钰压制,顾老太太胸口堵得难受,若不是程钰死了让她痛快了点,恐怕昨晚就气过去了。   幸好儿子已经想到了翻身的计划,还让她过来先给江家姐妹添些堵。   同方氏说了几句惋惜节哀的话,顾老太太目光落在了凝珠身上,走过去同样安慰了一番。凝珠低头不语,顾老太太却趁挨得近时飞快将一个小竹筒塞到了她手里,凝珠吃惊,没等她抬头,顾老太太轻不可闻地威胁道:“给你姐姐,别让旁人知道。”   退开时,威胁地看了她一眼。虽然她不知孙子写了什么,既然孙子交代了,她就会做。   凝珠心里一紧,方氏疑惑地看过来时,她本能地将竹筒藏到袖袋里,没有说出来。   凝珠怕里面有什么连义母也不方便知道的秘密,同时也怕竹筒里的东西会惊到姐姐,因此寻个借口离开了灵棚。她在王府有个自己的小院子,凝珠直接回了那里,打发丫鬟们在外头守着,她单独进了屋。   竹筒里是封信,没有信封,就一张卷起来的纸。   凝珠忧心忡忡地打开,看到一半,气得将信揉成了一团。   顾衡怎么如此厚颜无耻?他靠孟仙仙才有了今日,听说孟仙仙身体越来越不好,最近都卧病在床,顾衡不好好照顾妻子,竟然在姐夫战死的当头写信向姐姐诉请?还说什么如果姐姐不是王妃,如果他没有成家,他愿意与姐姐破镜重圆……   凝珠从来没有如此生气过,愤然起身,走到烛台前将信烧了。   这信绝不能给姐姐看,凝珠怕脏了姐姐的眼睛,也怕气坏了姐姐的身子!   但她咽不下这口气,顾衡是不是以为姐夫死了,就没有人替她们撑腰了?   看着信在火苗里烧成灰,凝珠最先想到了除了姐姐外最亲的义母,可是不行,义母是女眷,没法做什么,义父大哥都不知情,也不能跟他们说。陈朔知情,他是姐夫留下来护卫长风堂的,功夫好手下还管着长风堂一众侍卫……   凝珠再不犹豫,领着丫鬟去了姐夫的院子,她想去找陈朔的,却在路上意外撞见了齐智。   齐智刚送世子去了后院,确定世子短时间内不会出来,他才暂时离开,过来寻她。只是真见了面,齐智实在没料到会看到这样的她,一身素裙蹙眉沉脸快步赶路,明显是生气了,而原本娇美的脸因为那双变了样子的眼睛,发怒起来竟然很有气势。   齐智不由愣住。   凝珠看到他时就停了脚步,毕竟也是熟人了,想打声招呼,对上齐智震惊的目光,凝珠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自己发肿的眼睛。凝珠知道现在的自己很难看,只是姐夫死了,她没心思在乎容貌,也没有人会不识趣地盯着她眼睛,这会儿齐智无礼,凝珠气上加气,别过脸准备直接离开。   “凝姑娘要去哪里?”去后院不是这条路,齐智忍不住问道,说话时再看她又红又肿的眼睛,只剩下心疼。或许是因为这有可能是最后一面,少年没有再掩饰心中所想。   凝珠回头时挺生气的,未料一转身,就对上了那样一双明亮的眼睛,像是冬日冰冻的湖终于融化,浮动着震撼人心的粼粼波光,他整个人好像也变了样子,不再是那个只知道低头守礼的侯府侍卫,而是……   凝珠说不出那种感觉,只觉得眼前的齐智,应该才是真正的他。   那样的眼神,是关心她吧?   凝珠忽然就不气了,但顾家是她们姐妹的秘密,凝珠不想让齐智知道,摇头反问:“你有事吗?”   五月的阳光明亮到刺目,齐智看着心上人微微眯着眼睛问他的单纯样子,犹豫片刻,点了点头,“有两句话想单独问你,你,着急走吗?”   京城到福建千里迢迢,他想立功就必须尽早出发,真没有时间了。   跟随凝珠的丫鬟皱眉,警惕地看了齐智一眼,“是你要问,还是世子要问?”他什么身份,竟然想单独与姑娘相处?   她的话里警告意味十足,齐智无动于衷,只望着几步外的凝珠,执着认真。   凝珠却不满丫鬟这样对齐智。在她眼里,小时候常常见面的齐智是伙伴不是侍卫,或许在侯府王府伯府里面,齐智身份不高,可凝珠从没真正把自己当成京城贵女看,她只是江南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儿,是只有姐姐相依为命的孤女,跟同样孤儿身份的齐智没有太大区别。   “你去那边等我。”凝珠平静地吩咐丫鬟去前面等,顺势观察是否有人过来。   那丫鬟明白姑娘不高兴了,识趣地去做事。   凝珠看看齐智,转身去了一颗茂盛的花树下。   齐智紧张地手心冒汗,落后两步跟着她。   “你要问我什么?”站定了,凝珠好奇地问,熟悉少年闷葫芦的性子,怕他此时也闷,凝珠又提醒道:“你快点,我那边还有事。”   “我喜欢你。”   齐智深吸一口气,低头看她,在心上人震惊的目光里一鼓作气说了出来,“我喜欢你,两年前就开始喜欢了,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一直都忍着,可是看你与伍诚相亲,我不想忍了。如果你,你愿意,我这就去向侯爷请辞,去福建挣军功,有了功名再正式提亲,你不愿意,我马上回辽东大营,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你,惹你不喜。”   少年声音低沉,说的很快,一字一句又是那么清晰。   凝珠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俊朗少年,随着他的话回想这两年相处,然除了为数不多的几次偷看,她真想不起来齐智对她做过类似喜欢的举动……对了,有一次阿洵抱怨齐智留给她的糖炒栗子比给他的大……   那就是齐智的喜欢?   凝珠莫名想笑,身体一动,眼睛被树叶缝隙里漏下的光刺了一下,凝珠连忙闭上眼睛,睁开的那一瞬,记起了自己此时的模样。   凝珠怔了怔,情不自禁地摸了摸眼睛,是肿的,好像比早上还厉害。   “不舒服?”齐智说完话就一直盯着她了,都不敢眨眼睛,怕错过她任何情绪变化,见她抬头揉眼睛,担心地问。   急切紧张的几个字,凝珠心里某个地方倏地软了。   她这么丑,他居然还能那样认真地说喜欢她。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瞥见身上素白的衣裙,想到刚刚在福建殒命的姐夫,凝珠突然就哭了,背过身道:“不许你去福建……”   齐智脑海里那根因为期待紧绷的弦一下子就断了,不许他去,就是不愿接受他吧?   可她为何哭了?   这些年齐智只同自家大姑娘跟她说过话,因此他不懂女儿家的心思,不懂她为何哭,却认定是自己冲动的话惹了她,退后两步苦涩道:“是我痴心妄想了,凝姑娘别哭了,我不去福建了,我去辽东……”   “你去辽东做什么?”凝珠猛地转过身,难道那里也有战事?   断了念想,齐智规矩地垂着眼帘,“我知道你心善,不想我丢了侍卫的差事,但我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本就不配继续伺候世子了。”   凝珠终于懂了,抿抿唇,冷声道:“那你去吧,你走了我就嫁给别人!”   言罢头也不回地跑了,姐夫刚走,她现在没心思与他多纠缠,这样说了,他应该能懂吧?   人往前跑,耳朵留意后面的动静,什么都没听到,凝珠咬咬唇,怕他真的太傻,拐弯前回头看。   齐智一开始确实没有领悟她的意思,有点奢望,又怕是自作多情,直到她慢了脚步回首,拿一双核桃眼看他,齐智才终于定了心,如春风吹过心头,傻傻地望着她笑。   凝珠松了口气,再不留恋,去寻陈朔。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凝珠的cp相信大家都看出来了,后面正文里应该没有凝珠齐智的大戏份了,番外的话大家自行选择看与不看。说实话这几天评论里争吵太多,佳人急着开新书也有逃避的意思,但今天彻底冷静下来了,新书月底再开,我先专心完结小媳妇。或许我写出来的东西大家不喜欢不满意,但我要对我自己负责,对书里的人物负责。   顺便对看完这章就准备弃文的姑娘们解释一下。周文庭出局是因为兄妹身份的问题,定王是最爱凝珠的也是我最喜欢的,但年龄差造成了他们的错过,而定王是个有胸襟重情义包括兄弟情的人,他不会为难凝珠也不会让程钰失望,后面应该也会有他的番外。至于齐智,在佳人这里,没有身份配不配,只有动不动心,凝珠纯真简单,我相信齐智是最适合她的,而那两个大哥哥她从没有想歪过。   最后,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包容支持,嗯,晚上零点前还会有二更,╭(╯3╰)╮ ☆、第210章   程钰不在京城,陈朔暂且就成了长风堂的顶梁柱,为了不让他这个柱子心慌摇晃,楚倾将程钰诈死的秘密也暗中告诉了他。因此陈朔面上沉重心里很镇定,一听凝姑娘说顾衡写了封信纠缠夫人,眼里立即窜起了火。   这个顾衡,真以为他们不敢动他是不是?若非定王疼惜亲表妹,不忍表妹守寡,二爷早将顾衡的皮扒了,哪还用得着圈禁顾澜去定王府当人质?   想到顾澜,陈朔嘴角浮起冷笑,目送凝姑娘走了,他回屋里写了封信,派人送去定王府。定王走之前留了人以防万一,顾衡那边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二人可以商量着来,只要别惊动永福郡主就好。   定王府。   定王心腹邢留收到信后,去求见王妃。萧彤听他说是姨娘顾氏那边的事,点点头,没有多问。她明白顾氏在王府的处境,只是不懂王爷为何如此对待一个姨娘,不过那与她无关,王爷交代她不用管,她正好落个清闲。   她不上心,身边的管事嬷嬷悄悄派人去盯着,很快就带了信儿回来。   “王妃,邢留在那边算上进出院子也只待了一刻钟不到,去的时候两手空空,出来时手里抱了一个匣子,不知里面是什么。”她打发去的小丫鬟不敢靠太近,没能听到院里的动静,整个院子都跟往常一样,一片死寂,也不知那姨娘在里头过得是什么日子。   萧彤心中不解,却淡然道:“王爷自有安排,咱们别搀和了。”   管事嬷嬷恭敬地垂眸。   ~   顾家,顾衡刚问完祖母在静王府的情形,得知含珠根本没有露面,是方氏操持待客事宜,那封信也托凝珠转给她姐姐了,顾衡仔细想了想,并没有担心。   凝珠从小听姐姐的话,肯定会把信交给姐姐的。含珠呢,重脸面脸皮薄,现在又是伤心难过的时候,看完他的情信最多生生气,绝不敢告诉旁人,丢她自己的脸。顾衡知道自己这事做的有些多余,但他喜欢她,想要征服她,那么现在表明心迹,将来他找到机会抢她过来,旧事重提,她更容易相信他的心。   谈完正事,顾衡去了妻子那边,陪妻子儿女。   椅子才坐热,丫鬟报定王府送了礼过来。   孟仙仙靠在床头,闻言疑惑地看向丈夫,不是逢年过节家里又没有喜事,二表嫂送什么礼?   “准是给你补身子的,你们先讲故事,我过去看看。”顾衡笑着站了起来。   孟仙仙点点头。   五岁的南南想跟爹爹一块过去,可是看看床上虚弱的爱听他讲故事的娘亲,还有娘亲旁边笑着看他的妹妹,就继续一本正经地讲起新学的故事来。   清脆的童音传到窗外,顾衡心思却都跑到了定王府的礼上,联想自己刚刚送了信给含珠,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莫名地不安。   “老爷,定王府的人放下礼就走了,”守在厅堂门口的小厮微微弯着腰回道,手指向里面,“说是专门送给老爷的礼,让您先自己瞧瞧。”   顾衡脸色当即沉了下去。   走到桌前,看着上面两尺来长的木匣,顾衡突然有点不敢打开。与此同时,又急切地想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   顾衡闭上眼睛,良久之后,伸出手去翻匣子。   才露出一条缝隙,便有血.腥味飘了出来,顾衡忘了呼吸,再开大一点,看到一只……   女人的手。   手上还带着血,很是可怖,顾衡的目光扫到那根食指上戴着的熟悉的红宝石戒指时,不受控制松了手。匣盖没了支撑,“啪”地掉了下去,重新遮掩了里面的东西。   空气中的血.腥味却萦绕不散。   顾衡看着这匣子,想到妻子给妹妹添妆时的祝福,想到妹妹被人砍手时该是何等惊恐绝望,又疼又悔又恨!   江含珠,她居然如此狠心!   那就休怪他不义!   与其让妹妹凄惨地活着,终身被关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他宁可她死了,早死也是种解脱。而江含珠,他原本还想与她再续前缘,得到她后对她千般宠爱,现在他改主意了,他要将妹妹受的苦都加诸在她身上,他要她与她的妹妹孩子都不得好死!   抱起匣子,顾衡大步往外走,边走边吩咐小厮去备马车,然后一路出了京城。   到了郊外,顾衡亲自架柴生火,连着匣子一起火化成灰,最后一颗火星没了,顾衡也终于平静了下来。   他回头,瞥见远处的林子里有人影静立,对方站得靠外,仿佛并不介意让他知道,或许就是要让他知道。   顾衡冷笑,这些人以为跟踪他,他就没有机会做旁的事情吗?   马上就要六月了,妻子没有多少时间了,届时他再送他们一份大礼。   俯身将灰烬收到坛子里,留着将来同妹妹一起下葬,顾衡平静地回了城。   云阳侯府,楚倾也领着阿洵从王府赶了回来,阿洵回自己屋里继续哭表哥去了,齐智安抚了一阵,见世子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齐智站在床边默默看了男娃半晌,这才去寻侯爷。   她愿意嫁他,还因为担心他在战场出事不许他去战场,齐智难以形容自己的欣喜若狂,可他必须去,有了功名才能去周家提亲,才能让她做官家夫人,让她衣食无忧,一辈子生活富足。   她越不在乎他的身份,他越要努力给她最好的。   而且表公子死在福建那片海上,他替表公子报了仇,多少能让她与夫人好受些。如果他福薄没有命回来,有今日她回头看他那一眼,他也死而无憾了。她呢,有那么多人关心照顾,或许会为他哭,但很快就会忘了他,嫁给别的好男人,平平安安过下去。   齐智心坚如铁,在书房见到楚倾便跪了下去,“侯爷,我想去福建抗敌,求侯爷成全。”   楚倾放下手里的折子,抬眼看跪在那儿的少年郎,“想报效朝廷?”   齐智六岁起就跟着他了,楚倾断断续续带了他三四年,其他时间安排齐智在军营里历练。在军营同龄的少年苗子里,齐智是最优秀的,所以他召他过来给儿子当贴身侍卫。如今齐智想要离去,楚倾并不失望,他也有过年少热血的时候,换成十六七岁的他,遇到这种上阵杀敌的机会,楚倾也会抓住。   齐智没有隐瞒,如实回道:“我想娶凝姑娘,只有立了战功才有资格去伯府提亲。”   楚倾很是意外,盯着少年看了会儿,沉默了下来。   齐智昂首挺胸跪着,挺直的脊背如他坚定的心。   楚倾食指无意识地敲着桌子。他是名门子弟,也是靠战功登上兵部尚书位置的威武将军,楚倾对身份并不是特别看重,譬如给侄女小女儿选夫君,楚倾更看重的是男人的本身,人品要好,会疼媳妇,本事要高,能挣钱养家,而不是靠祖上留下来的爵位钱财混日子。   齐智的前途,楚倾有把握,只是他会不会照顾干侄女……   “阿凝知道吗?”楚倾沉声问,声音威严。   私定终身不合礼,齐智不想连累心上人,否认道:“我想先立功,没有功劳或是没有命回来,其他都是空谈。”   这话合楚倾胃口,但干侄女挑女婿他只能推荐人选没法真正做主,也就不能给齐智什么承诺,点头道:“那你就……”   “侯爷!”   楚倾还没说完,富贵火急火燎闯进了门,“侯爷,刚刚……”说到一半看见那里跪着一个人,富贵急忙闭上嘴,认出是齐智是侯爷心腹,他才继续道:“侯爷,刚刚我收到密报,皇上中午歇晌,醒来起身时突然中风了!”   楚倾神色陡变,下一刻风似的冲出了书房。    ☆、第211章   明德帝突然中风,宫里的太后丽妃惠妃最先抵达崇政殿,寿王瑞王连同几位王妃急匆匆赶了过来,楚倾和几位阁老大臣也有资格进殿,神色凝重地站在皇亲们身后,看太医为明德帝诊治。   中风这种病,在上了年纪的人里并不罕见,史上也有中风残疾的皇帝。明德帝年近五旬,得了这病乍听起来让人很意外,却又不是特别难以置信,众人追究不了谁,只能期待太医们妙手回春。   看看龙榻上全身瘫痪嘴歪眼斜的明德帝,太医院院使裘大人微微摇头,放下明德帝的手,转身朝太后道:“回太后,皇上登基后勤于政事,日夜操劳,二十多年来从无懈怠,去年长公主过世时皇上龙体就欠安了,臣等奉劝皇上调理休息,然此次东平王造反,皇上……这次皇上病发的急,万幸发现的及时,暂无性命之忧,只是……”   “什么时候还吞吞吐吐的,”太后沉着脸呵斥道,“你只管告诉我你们到底能不能治好皇上!”   此话一出,包括裘大人在内的六位太医慌忙跪了下去,互相看看,由裘大人开口道:“臣等会竭尽全力医治皇上,只是皇上能不能恢复,能恢复到什么地步,臣等实在无法保证。”   亲儿子病成这样,太后怎会满意这种模棱两可的敷衍话,正要再数落几句,龙榻上明德帝忽然呜呜叫了起来,哆哆嗦嗦地抬起右手,好像要指向谁,而他手指所指方向站着寿王瑞王俩兄弟,俩兄弟后面不远就是楚倾等重臣。   惠妃心疼丈夫,想要过去服侍,被太后一声短喝喝停了步。   “我的儿啊,你想说什么?”太后神情悲痛地坐在龙榻边上,苍老的手握住儿子颤抖不停的手,俯身凑到明德帝面前,侧耳倾听。旁边众人也都提起了心,想分辨明德帝的话,特别是几个阁老大臣,隐约猜到皇上是要交代朝政之事。   明德帝现在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听他使唤的,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清晰,发出的却是呜呜声。   太后也听不太清,但她看到了儿子的嘴型,配着那含糊不清的话,心里就明白了。   儿子想让三孙子暂理朝政,而不是她最看重的幺孙寿王。   太后盯着儿子急切又似乎哀求的眼睛,忽然老泪纵横,点点头安抚道:“你别急,娘听清楚了,你想让老四暂理朝政是不是?”   明德帝脑子里是清楚的,但他不知道母后的心思,以为她没听清,急得解释,多了不能说,就只强调一个“三”。   他没有性命之忧,太子可以等他养好了些再立,现在他说不清楚,抢着交代太子,逼急了一直支持老四的母后,老二又不在京城,母后不定会做出什么。先由三子瑞王理政,既不会激怒母后,又免了老四占了位子野心膨胀。   明德帝想的好,可他口齿不清,三字说出来反而更像四。   寿王激动地攥紧了手。   后面楚倾垂眸,稍顷目光投向了太医。只要皇上活着,只要皇上能恢复到能清楚表达自己意思的地步,现在哪个皇子理政都没有关系。   “好了好了,太医交代你要心平气和的养病,不能着急也不能动气,你快好好休息吧,朝廷的事有老四有诸位大臣们替你打理,不会出乱子的。”太后拍拍儿子的手,不愿看儿子眼里渐渐变得复杂的情绪,扭头对几位大臣道:“皇上的意思,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人虽老迈,目光却犀利如鹰隼。   她是太后,是皇上的母亲,皇上话音含糊,这屋里最有资格替皇上解释的便是她,楚倾等人就算心里不赞同,在明德帝无法清晰发出“三”字的情况下,他们只能尊重太后的话。   “请皇上安心养病,臣等定谨记皇上平日训诫,殚精竭虑,绝不叫朝廷出任何乱子。”楚倾领头下跪道,其他三人几乎同时跪了下去。   他们识趣,太后悄悄松了口气,丽妃与寿王也暗暗欢喜。   龙榻上明德帝听到楚倾沉稳有力的话,眼睛定定地望着床顶,想到太医关于他休养的叮嘱,也不再白费力气,疲惫般闭上了眼睛。他不能动气,真气得无法恢复了,那才是死不瞑目。   大事定了,太后命楚倾等人退下,当着寿王瑞王的面嘱咐丽妃惠妃两个妃子,“皇上病重,我老了,想亲自照顾他也有心无力,就留吉祥在这边盯着。妃子里面,皇上平日最宠爱你们两个,你们辛苦些,轮着过来伺候吧。”   惠妃哭着应下,伸手抹泪时,帕子遮掩了眼里的疑惑。   丽妃同样心中不解,傍晚惠妃照顾明德帝,她去了慈宁宫。   “母后,您为何还让她伺候皇上?”丽妃有些委屈地问。惠妃比她年轻比她貌美,一进宫就抢走了她的宠爱,她唯一比惠妃强的就是有姑母为她撑腰,好不容易可以在侍疾的事情上出口气了,姑母却……   侄女空有美貌没有脑子,太后懒得与她说,怕她知道真相后露出痕迹惹人怀疑,便不悦地呵斥道:“皇上病成这样你还有心思争宠?若非你是我亲侄女,就凭你刚刚的话,我便要将你打入冷宫!”   丽妃没有得到期待的解释反而挨了骂,吓了一跳,瞅瞅太后阴沉的脸,再也不敢留在这里,灰溜溜走了。   太后目送她离去,忽的朝后面栽了下去。   旁边的宫女大惊失色,急着过来伺候。太后只是那一下子天旋地转,躺好后已经恢复了清明,不许宫女们去传太医,也不想听她们啰嗦,她摆摆手打发了人,然后朝里面转了过去,躺着躺着,眼角落下几滴老泪。   那是她的亲儿子,她做不出虎毒食子的事,可是,为了她最亲的孙子,为了她娘家的世代荣耀,她也不能让儿子恢复过来了,不能让他将皇位交到定王手里。   所以她必须安排丽妃惠妃一起伺候儿子。   只让丽妃伺候皇上,皇上出了事情世人会马上怀疑她们暗中动了手脚,丽妃惠妃轮流着来,既显得她公正,又能遮掩过去。今日儿子发病瘫痪,她先让寿王打理朝政,过阵子儿子恢复不了,她再趁定王回京前扶植寿王登基,如此顺理成章。等寿王坐上了那个位子,定王回来也迟了,他敢不老实,便是忤逆造反。   但愿一切顺利吧。   太后长长地呼了口气,苍老浑浊的眼里渐渐恢复了平静。   ~   顾家。   皇上中风,顾衡也进宫了,定王等人出宫时,他一道回了府。   “皇上情形如何?”顾老太太急着问,顾衡的母亲董氏也忧心不已,紧张地看着儿子。   顾衡简单地解释了一番。   顾老太太看看孙子,心思转了起来,定王不在京城,皇上瘫痪在床,宫里太后为大,太后是寿王也是他们顾家这边的……   董氏没有婆母想的那么多,瞅瞅儿媳妇的院子,哀声叹气地叮嘱儿子,“这事千万别让仙仙知道,那孩子,再经受不住任何打击了。”一边说着一边抹泪,孟仙仙是好儿媳妇,眼看着她一日日消瘦下去,董氏真的心疼。   顾衡点头,京中情形突然有了变化,他有很多事情要重新考虑,辞别家人,去了书房。   夜幕降临,他才去陪妻子儿女用饭,饭后孩子们随着乳母走了,顾衡照顾妻子洗漱。   孟仙仙自知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格外珍惜与丈夫在一起的机会,目不转睛地瞧着他,很快就发现了男人面上的愁容,不由紧张道:“子衍愁眉不展,莫非出了什么事?”   顾衡好像突然回神般看了她一眼,紧跟着不太自然地笑道:“没事没事,你别多想。”   他一看就是在撒谎,孟仙仙想到以前她的好姐妹死了丈夫瞒了她很久,这次也许又有她看重的人出了事,顿时急了,“子衍,到底怎么了?你快告诉我,你不说,我心里难受,我……”   一着急,孟仙仙突然咳了起来,攥着帕子捂住嘴,明明咳得那么厉害,脸上却白得跟纸似的。   顾衡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如风中残烛的妻子。   同床共枕这么多年,他对她不可能没有一点感情,可是,他为了报仇连亲妹妹都放弃了,孟仙仙一个本就命不长久的人……   定王远在福建,皇上病来如山倒,这对留在京城的寿王有利,但大事一日没定下来期间就有风险,他此时投靠过去,寿王会记着他的情,等寿王登基了他再去投靠,没有任何意义,寿王也不会看重他。偏偏他此时出门做任何事见任何人都有人跟踪,想见寿王,只有一个办法。   顾衡攥了攥手,甩开最后一丝犹豫,抱住了妻子,“那仙仙答应我,听我说完你别急行吗?”   孟仙仙一边咳嗽一边点头,催他快说。   顾衡叹惜,脸贴着妻子侧脸,在她耳边低语。    ☆、第212章   惊闻皇帝舅舅的噩耗,孟仙仙缠绵病榻几日,于五月最后一天的黄昏时分香消玉殒。   顾家上下哭成一片,下人们去诸皇亲国戚府里报丧。   含珠听说后,看看最近颇为懂事的元哥儿,想到孟仙仙活泼可爱的儿子南南,今年好像才五岁,这么小就死了娘亲,下面还有虚两岁的妹妹,与她当年丧母的情形差不多,不禁有点替孟仙仙南南感伤。   “明日安排人过去祭拜吧。”含珠低声吩咐如意。她自己还在替程钰“守丧”,倒不用过去了。   如意马上去安排。   陈朔则离开了静王府,因为定王心腹刑留约他出去商量事情。   “王爷说过,如果顾衡有不轨之心,那么一旦郡主出事,马上就杀了顾衡,可是现在顾老太太也知道了真相,杀就必须一起杀,顾家同时死了两个人,会不会惹人怀疑?”一处茶楼雅间里,刑留低声问道。王爷临走前交代了,顾衡犯错便杀,永福郡主的一双儿女日后自有他派人照顾,免得被顾家人养歪了。   陈朔沉默。   顾衡与郡主定亲时不能杀顾衡,是因为定王曾经在皇上面前告过顾衡的状,杀了顾衡皇上会认为定王不听话。如今时隔多年,顾衡出事皇上也怀疑不到定王身上,而顾衡敢趁两位主子不在纠缠夫人,可见贼心不死,不杀必成后患。   “先杀顾衡,设计成他殉情而死,我再暗中埋伏,趁顾老太太闻讯赶过去时让她失足摔倒丧命,这样就顺理成章了。”陈朔很快就想到了主意。   “那你小心些,别被人抓住。”刑留郑重嘱咐道。   陈朔点点头,谈完正事,两人先后离去。   回到王府,陈朔看看上房的方向,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告诉夫人。夫人是个弱女子,告诉她这种杀人放火的事,只会吓到夫人。   当晚夜深人静,陈朔换上一身夜行衣,鬼魅般朝顾家的方向而去。   然而顾衡并不在自己的房间,他跪在孟仙仙的棺木前,神情悲痛。灵堂里面有身穿丧服的丫鬟小厮伺候,外面则是诵经超度的高僧。陈朔藏在暗处,耐着性子等顾衡离开,可是足足等到三更响,顾衡依然没有起身的意思,顾老太太得了顾衡的提点,领着南南来劝他,顾衡摇头,道要陪着妻子。   陈朔离得远,听不见他们说话,但他继续等了一个时辰,渐渐就明白了顾衡的意思。   他是料到他会来索命了,所以不敢落单?   陈朔虽然恨顾衡狡猾,却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刺杀他,只得离去。   翌日早上,陈朔与刑留都收到了顾衡的信,信里顾衡先是求和,发誓自己记住了教训,绝不再找含珠姐妹的麻烦,只求抚养一双儿女长大成人,平平淡淡过完一生。后来大概是怕他们不同意,又威胁了一番,称他写了封信交给了一个心腹,一旦他的死讯传开,那人就会将信送到楚倾手里,而且今夜开始顾衡会时刻与长子南南在一起,他们敢去杀他,他便将真相告诉长子,让他明白亲表舅便是他的杀父仇人。   刑留以自家主子为先,沉声道:“南南是个好孩子,王爷绝不希望被外甥仇恨。”   陈朔忌惮的却是顾衡的另一个安排。顾家那么多人,顾衡将信交给了谁,他不可能一个个去搜查,若是因为杀了顾衡导致楚倾更快知道真相,那就得不偿失了。   两种顾虑掺在一起,刑留又是保守的态度,陈朔无法做主,皱眉道:“我马上派人送信给王爷他们,咱们听他们的安排吧,顾衡那边我继续盯着,宫里交给你,看看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刑留颔首同意。   而此时的顾家,唯一的亲表妹过世,瑞王寿王亲自过来祭奠了。   瑞王为长,先去上香,再安抚了守在一旁一身丧服的顾衡几句。   顾衡满面悲戚。   很快就轮到了寿王,寿王同样是瑞王那样的步骤,只是过来安抚顾衡时,手里突然多了一样东西。寿王错愕地看向顾衡,顾衡依然垂着眼眸如丧考妣,寿王心思动了动,飞快将打卷的信筒藏到袖袋里,然后神情肃穆地走了。   回府的马车上,寿王好奇地打开了这封颇为意外的信。   看完顾衡与江含珠的恩怨,寿王难以置信地看了第二遍,看着看着嘴角翘了起来,那种感觉,就好像天上掉下来了一块儿美味儿的馅饼。再看后面顾衡建议他先按兵不动,装作一无所知,大事顺顺利利江家姐妹的事可有可无,一旦大事因为楚倾有了变故,那么到了关键时刻再利用此事招揽楚倾,便会给定王程钰沉重一击。   寿王拍手称快!   定王程钰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殊不知聪明反被聪明误,最终反要被一个小县城的书生倒打一耙。至于顾衡,确实是个人才,寿王愿意提拔提拔他,好歹也是才富五车的探花郎,别浪费人家一身好计谋。   不过他不会给楚倾捣乱的机会的。   他会想尽一切办法顺顺利利登上皇位,那时候他再揭发此事,隔岸观火,看场天大的热闹。   收了信,寿王笑着靠到车板上闭目养神,轻轻的颠簸里,楚菡,不,江含珠娇美无双的脸庞毫无预兆地浮现于脑海。美人虽美,都生了两个孩子了,日后玩玩便罢,那个叫凝珠的姑娘,既然是亲姐妹,容貌应该不差……   不知想到什么,男人嘴角原本得意的笑容里忽然多了几分下.流不堪。   ☆、第213章   孟仙仙病逝的时候,朝廷派去接管程钰职务的吕奇也带着太后懿旨日夜兼程赶到了福建。   定王出去接风,回来后将懿旨甩给了假死的程钰。   程钰瞥一眼明显强忍着怒气的男人,疑惑地打开懿旨。   定王已经忍不住骂了出来,“父皇中风,这时候她不想着好好照顾父皇,竟然还有心思阻止我回去,让我怎么放心把父皇交给她?就怕父皇本有恢复的机会,也被她活生生断掉了!”   程钰没接他的怒火,看看懿旨,一针见血地道:“可你回去,便是公然抗旨。”   定王“嘭”地一声踹翻了一张桌子。   他在宫里有再多的眼线又如何,太后照顾儿子名正言顺,她想安排谁侍疾她想看重哪个太医,没有人能左右,如果太后够心狠,极有可能趁这个机会彻底制服平时不听她话的皇帝儿子。而他远在福建,什么都做不了。   程钰看看他,最先想到的却是家里的妻子。京城风云变幻,她怕不怕?她还怀着孩子……   不过想到临走之前楚倾的保证,程钰很快又冷静了下来,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京城太远,当务之急是先解决近忧,毕竟他们在京城还有身为兵部尚书的楚倾,也有户部尚书萧大人站在定王这边,太后想顺顺利利安排寿王上位,必须有能让人信服的借口,短时间不可能成事。   “二哥……”   “王爷,云阳侯派人来了!”定王的侍卫领着一个士兵打扮的人匆匆赶了过来,进屋后低声道,“王爷,他是跟随吕将军一道来的。”   “属下刘琦拜见王爷,拜见世子。” 刘琦恭恭敬敬跪了下去。   定王侧目,用眼神询问程钰。   程钰颔首,这人确实是楚倾的心腹之一,他见过。   “侯爷派你过来作何?”定王沉声问。   刘琦立即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双手举了起来。   程钰接过,再递给定王。   定王打开信,看完了交给程钰,程钰认得楚倾的字迹,再看里面寥寥几句只劝他们安心镇反不必担心京城,就明白楚倾心里有数了。不过他相信楚倾,却不知道定王愿不愿意相信,对定王来说,寿王独霸京城或是楚倾独揽大局……   程钰朝定王看了过去,对上男人平静的注视,程钰淡淡一笑,将信放到了书桌上。信与不信,全看定王怎么想的,他不适合开口。   “你回去吧,告诉你家侯爷,皇上平安,我程钖便记他一辈子的情。”定王沉默片刻,看着刘琦道。   刘琦郑重承诺一定会带话回去,见二人没有别的吩咐,又从怀里取出封信递给程钰,“这是夫人给世子爷的,侯爷托我一并带了过来。”   程钰愣了愣才接过了信。   刘琦等人迅速退了下去,定王看看若无其事将信揣进怀里的堂弟,笑了,“你不着急看看弟妹说了什么?”   程钰淡然道:“正事要紧,家书回头再看。”   定王点点头,走到一旁挂着的舆图前,满意地道:“父皇派了吕奇来,他也给你写了信,可见咱们这一步是走对了,接下来就按咱们原定的计划来吧。”反贼骄傲自大,正适合用骄兵记。   他一下子又回到了正事上,程钰想了想,低声问:“二哥就不怕他……”   定王挑眉,明白程钰问的是什么,转过身,直视好兄弟的眼睛道:“楚倾那人,我只信他七分,但我信你十分。现在咱们有兵有粮,京城真出事,咱们进可取京城,退可守福建,何惧之有?”   程钰心中跟着生出一股豪情,刚要说话,定王拍拍他肩膀,重新看向舆图,“行了,别胡思乱想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把澎湖打下来,你说是不是?”   程钰颔首,专心陪他商讨战事。   夜里歇下了,程钰才将妻子的信取了出来,靠在床头再三品味,知她清楚了真相,他松了口气,不用再怕她蒙在鼓里伤心落泪,看她说儿子会想他了,程钰情不自禁揉了揉胸口,好像这样做,那里的思念就会少一些。   然而接下来他又先后收到了两封信,都是陈朔写的,前一封告诉他顾衡胆大欺人,后一封便是孟仙仙死后顾衡的求和与威胁。程钰看完信,再也沉不住气,急急去找定王。   “二哥,就算我真死了,含珠还是王妃,是侯府嫡女,有楚倾有你为她们撑腰,顾衡不会闲着没事写封信羞辱含珠,他肯定有把握将来能压制你与楚倾,我怀疑他要投靠寿王,或是已经投靠过去了!那寿王会不会利用这件事挑拨楚倾与咱们的关系?”   一想到妻儿有危险,程钰就无法冷静,恨不得马上回到京城。   定王衣袖里手同样握成了拳,江家姐妹的事情暴露出来,含珠有危险,凝珠同样有危险。   “你立即回京。”   定王站了起来,负手在屋里来回走动,话音极快却坚定,“咱们计划的是七月底再次围剿澎湖,第二次佯败,这战不用你出面,你留在这里也没用,所以你先回京,直接跟楚倾交代清楚,反正到了这个地步,肯定瞒不下去了。楚倾能理解你们夫妻的苦衷,那你尽快回来,咱们九月一起出战。楚倾不能,你,你就领他去你姨母表妹坟前,我就不信他有脸怪你!”   堂堂一个大将军冷落亲生女儿十几年,虽然楚菡是被三夫人怂恿自己失足摔死的,但如果不是楚倾嫡庶不分过度宠爱庶女惹得楚菡心生怨愤,三夫人也就没有机会煽风点火,所以楚菡的死与楚倾逃不了关系,楚倾有什么资格怪程钰夫妻?   程钰过来路上就是这么打算的,听定王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没有一丝怀疑他离去的动机,程钰撩起衣袍,直直朝定王跪了下去,对天发誓道:“二哥,咱们约好的,要一起登上澎湖扬我大齐天威,请二哥放心,京城的事情一解决,我会快马加鞭回来,绝不辜负二哥的信任!”   定王什么都没说,只扶起他,重重地拍了拍他胸口。   京城。   六月中的日头火辣刺眼,楚倾随几位阁老一起进了摆着冰的崇政殿,只觉得好像从火坑里移步到了清凉林间。   太后与丽妃惠妃都在,行礼过后,内阁首辅张大人开口询问道:“太后,皇上龙体可有好转?外面众臣人心惶惶,臣等忧心不已,全都盼着皇上早日康复,重理朝政以安民心。”   太后叹了口气,从龙榻上站了起来,苍老着声音道:“你们过来看看吧。”   张大人抬起头,看看左右的同僚,一起上前。   龙榻上明德帝嘴依然歪着,眼睛不歪了,却眯缝着难以睁开一般,身上还是不能动弹。   楚倾皱眉,冷声问一旁弯腰低头的太医院院使,“我听说中风只要医治得当,想要恢复几成并不是太难,京城就有中风后偏瘫月余渐渐恢复行动自如的例子,为何皇上有你们这些医术最好的太医治疗,却半点不见好转?”   这帽子扣得太大,几个太医慌忙跪了下去,院使裘大人朝龙榻叩首道:“中风有轻重之分,皇上病情太重,臣等真的已经竭尽全力了。”说话时目光扫了一眼太后的裙摆,可惜他额头几乎贴着地,谁也没能看见。   太后没看见,但也帮他们说了几句。   楚倾闭了嘴,退到了张大人身后,借着旁人身体的遮掩,悄悄看向惠妃。   惠妃若有所觉,朝他看了过去,目光相对,惠妃马上垂下眼帘,下巴却不易察觉地朝太医们那边歪了歪。皇上发病当日,太后就以伺候不周为由换了崇政殿所有伺候的宫人,全部下了大狱,连御前侍卫统领都换了人,如今唯一能替皇上求救的,就只有她这个被人当幌子最终可能也要当替罪羊的宠妃了。   楚倾从太医们身上收回视线,没有再看惠妃,当晚回到侯府,楚倾思量再三,提笔写了一封信,喊来心腹吩咐道:“命夜风亲自交到惠妃手上。”   太医们都被太后派人盯着,他没法安排人救治皇上,再耽搁下去皇上恐怕再也无法恢复,那么他只能选择相信素来与太后丽妃不合的惠妃,只要惠妃成功,他便可以奉召清君侧,一举铲除那对心狠手辣的祖孙。   当晚三更时分,惠妃突然被人唤醒。   “这是侯爷命我交给娘娘的,白日属下无法靠近娘娘,只能出此下策,还请娘娘恕罪。”一袭黑衣的宫女夜风单膝跪下道,双手抱拳,更似江湖女子。   惠妃将信将疑,接过信,走到小灯前低头看。   看完了,她信这确实是楚倾写的了,思忖片刻,当着夜风的面提起灯罩烧了信,头也不回地道:“你替我转告侯爷,为了小公主,我愿意替侯爷冒险一次,万一我出事,请侯爷替我照顾小公主,我不求别的,只求她能平平安安长大。”   崇政殿内外都是太后的人,她替楚倾做事是九死一生,可如果不冒这个险,将来寿王登基,丽妃成为太后,那女人不会放过她。惠妃不怕死,但女儿太小,她不能让女儿没了娘亲,任人宰割。侥幸成功,定王会记得她,日后她安安分分做个太妃,等女儿大了,再给她找个好驸马。   夜风低声应下,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去。   楚倾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他睡不着,踏着月色去了莲院。   宫里出事不久,他便将女儿外孙接了过来,放在眼皮子底下亲自照看。因为知道京城要变天了,他没放齐智去福建立功,而是命齐智继续留在侯府保护他的儿女。   关系到儿女的安全,多一个人,他就安一分心。   作者有话要说:对了,程钰他们是大齐朝,开篇就交代了的,但佳人偶尔会写成大梁,回头我再统一修改吧,现在只能请大家包涵一下啦! ☆、第214章   晨光熹微,惠妃牵着四岁的小公主卿卿来了崇政殿,换丽妃去休息。   “妹妹怎么来的怎么早?”丽妃刚洗漱完毕,看到她们娘俩,很是意外地问。   惠妃低头看看女儿,苦笑道:“卿卿想陪父皇吃早饭,我就带她来了。”   丽妃瞥了一眼惠妃身边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娃,想到以前皇上对这个掌上明珠的宠爱比对几个皇子还要多,在心里哼了声,转身去同明德帝告辞,然后领着宫女走了。   她走了,卿卿不再拘束,松开母妃的手跑去了龙榻前,站在边上同明德帝说话,“父皇,我陪你吃饭来了,一会儿我喂你喝药。”   她个子矮,惠妃将女儿抱到了榻上,明德帝眼珠子歪了过来,看到自己的乖女儿,眼角倏地滚落下泪珠。   “父皇不哭!”卿卿立即摸出自己的小帕子,跪在那儿帮父皇擦泪,明德帝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心里有对母亲儿子的恨,现在大字都不认得几个的女儿这么孝顺,两相一对比,老泪越来越多。   惠妃跟着落泪,从袖子里拿出一方雪白的丝帕拭泪。   太后留在这边的大宫女吉祥木然地站在不远处,对这样的情形早已习以为常,视若无睹。   一家三口,一个躺着两个坐着,强颜欢笑地用了饭,饭后惠妃摸摸女儿脑袋,让她先随乳母回宫,卿卿很听话,低头亲了父皇一口,约好后日再来看他,乖乖跟着乳母走了。   没过多久太后寿王瑞王等人来了一次,很快又离去,偌大的寝殿安静下来,惠妃拿起带过来的针线,一边给女儿绣裙子一边同丈夫说话,声音温柔,“皇上,咱们卿卿又长个子了,去年做的秋装没法穿了,我给她缝条新的,一会儿缝好了,先给你看看,你们爷俩眼光一样,你说好看,卿卿肯定也喜欢。”   明德帝静静地躺着,看自己柔声细语的宠妃。   “唉,脖子酸了,我歇会儿。”过了一刻钟左右,惠妃放下东西,侧躺到榻上,左手撑着脑袋看着明德帝陪他聊,边说边笑,偶尔凑到明德帝耳边说悄悄话。每到了这时候,吉祥就会侧耳倾听,然而听到的全都是夫妻间的私密话,次数多了吉祥就没兴趣了。   惠妃时刻留意着她,抓住机会,在丈夫耳边小声道:“皇上,您的药里有问题,楚倾要救驾,需要皇上的手印,您若是答应,就闭上眼睛,您不答应,我就不管那些了,一心陪着您,什么都不掺合。”   说完故意笑出声,亲了明德帝一口。   明德帝看着她,片刻后闭上了眼睛。他若是连楚倾都不相信,就只能等死了。他不怕死,但死了让不孝子称心如意,他死不瞑目。   惠妃懂了,静静地靠着丈夫肩头躺了会儿,继续与他聊日常,聊着聊着提到给女儿剪指甲的事,惠妃忽然笑了,坐起身,拉起明德帝的手看,惊讶道:“皇上指甲这么长了啊,我帮你剪剪吧?”   明德帝呜呜地应了声。   针线筐里就有剪刀,惠妃挪到榻前的绣凳上,坐好了,认真地帮他剪。   这是耗耐心的事,吉祥看了两眼就不再关注了,反正惠妃绝没胆子刺杀皇上。   惠妃心里很紧张,可她在宫里住了这么多年,心也比普通闺阁女人更坚定,低头给明德帝吹指甲的时候,用早就藏好的绣花针刺破了食指指腹,再悄悄将血珠抹到明德帝指腹上,自始至终脸上都带着娴静的笑,没有皱一下眉头。   抹好了,惠妃悄悄拉出白丝帕一角,贴住明德帝的指腹,结结实实按了一个手印儿。吉祥忽的看了过来,惠妃飞快收好帕子,握着明德帝的手含住了他染血的手指,笑眼盈盈。吉祥见了,暗暗在心里骂了声狐狸精,皇上这样她还有心勾.引,平时不定多下.贱呢,怪不得丽妃争不过她。   擦了手,藏好了帕子,惠妃松了口气,继续帮明德帝收拾,脚指甲都一起剪了。   黄昏时分,惠妃喂完明德帝喝药,同吉祥道:“我去看看公主,一会儿再回来,你们好好照看皇上。”   她之前也曾因此离开过,吉祥没有多想。   惠妃回了自己的寝宫,取出帕子看看,将其藏到了昨晚与夜风约好的地方,然后陪陪女儿就回去了。   夜幕降临,太后入睡前,喊来宫女询问今日惠妃在崇政殿都做了什么,得知惠妃帮儿子剪指甲了,幽幽叹了口气。这样美貌又温柔的女子,怪不得儿子喜欢她宠爱她,反观她的侄女丽妃,心里就惦记着争宠争好处。   胡思乱想着,太后渐渐睡了过去。   而此时程钰终于赶到了云阳侯府外面,他不在京城,楚倾一定会接她们娘俩过来,他根本不用再回王府找一遍。   程钰太过思念妻儿,进城前从陈朔那里得知楚倾暂且还不知道真相后,就想先去莲院看看她们,只是他在侯府外面晃悠了几圈,都没找到机会潜进府去。看着那些提着灯笼毫不懈怠的侍卫来来回回地走,短暂的失望过后,程钰又欣慰又沉重,欣慰的是侯府固若金汤,她在里面很安全,沉重的是,今晚他进去了,想出来,恐怕会难过登天。   压低帽沿,程钰不急不缓地朝侯府后门走去,守门侍卫立即上前喝止,程钰从袖中取出一物递过去,低声道:“把玉镯交给侯爷,他必会请我进去,事态紧急,你们想活命的话,马上去回禀。”   四个侍卫互相看看,一个接过东西进去了,剩下三个继续围着程钰。   两刻钟后,程钰进了楚倾的书房。   “你……你怎么变成了这副鬼样子?”楚倾今晚在等惠妃的东西,还没睡,见守门侍卫送了外孙的小手镯来,登时明白是女婿回来了,又惊又疑。女婿进门后,楚倾想问问女婿为何突然回京,却见对面摘下斗笠的女婿脸庞黑瘦,嘴唇上下巴处一圈胡茬,狼狈憔悴,俨然一个逃荒的难.民。   程钰苦笑,从江南到京城,当初他与含珠定王几人走了一个多月的,此番他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只走了几日,怕她出事怕自己赶不及,除了吃饭如厕他没有停下来过,不瘦才怪。   想马上告诉楚倾,程钰又想先看看阔别近四个月的妻儿,争取些时间陪她陪儿子,稍后再向楚倾坦诚,那么楚倾暴怒不肯原谅,非要杀他们泄愤,他也算是同她们娘俩话别过了。   “岳父,我想先去看看元哥儿,半个时辰后我再过来找您,行吗?”程钰哑声问,一是心中各种情绪激荡,二是口渴,黄昏时进城,到现在都没有喝过水。   夜风才出发,来回来去也需要时间,楚倾看看女婿人不人鬼不鬼的邋遢样子,鄙夷地点了点头,“去吧,别惊动那些丫鬟,他们都不知道你还活着。” 明日要办大事,女婿来得及时正好有用,一会儿得告诉他,否则楚倾就不用女婿大半夜的再过来了。   程钰感激地看看他,转身离去。   楚倾在屋里走了两圈,派人去喊齐智过来。   齐智清楚现在京城不太平,过来时神情肃穆,“侯爷,是不是出事了?”   楚倾摇摇头,笑着看他,“你不是想立功吗?明早收拾利索了,随我一起进宫。”   进宫就能立功?   齐智隐约猜到了什么,却忧多过喜,“属下进宫了,府里……”昨天她也来了侯府,这样命悬一线的时刻,齐智宁可不立功也想留下来亲自保护主子们与她的安全。   楚倾瞅瞅外面,笑道:“府里你不用担心,我刚刚得了一个比你更适合的人,好了,快回去睡觉吧,明早早早过来,别等我叫,迟到了这辈子你就只能当阿洵的侍卫了。”福建战事未定,女婿还不能“活过来”,所以大事用不上他,留在府里照顾女儿儿子却是再适合不过的。   齐智依然困惑,只是楚倾摆明了不想再解释,他只能从命。   ~   莲院。   含珠在熟悉的刺鼻气味里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一双熟悉的装满了温柔与思念的眼眸,所以虽然他黑了瘦了,虽然他胡子拉碴的,她还是立即就认出了自己的男人,眼泪夺眶而出,紧紧抱住了他脖子,泣不成声。   他知道她有多想他吗?   时间紧迫,程钰不想她哭,抱着她诉苦道:“你先别哭,我口渴,屋里有茶水吗?”   “有,有,你等着,我给你倒去。”这招管用,含珠立即不哭了,灯已经被他点亮了,她起身要下地,程钰笑着扶她,弯腰帮她穿好绣鞋,起来时大手摸了摸她鼓鼓的肚子,柔声道:“慢点,别摔了。”   他一直笑,含珠莫名安了心,点点头,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去给口渴的丈夫倒水。   程钰趁机将里面熟睡的儿子抱了起来,小家伙因为迷香睡得沉,程钰亲了又亲,不怕胡茬扎到儿子。含珠回头见了,忍不住笑,端着茶走到床边坐下,递给他,“先喝水吧,听你声音那么哑,多久没喝了?”   程钰没有回答,朝她扬了扬下巴。他舍不得松开胖儿子。   一回来就撒娇,含珠嗔他一眼,手却马上将茶碗凑了过去,高兴地喂他喝。   “怎么突然回来了?那边战事结束了?还回去吗?”他喝饱了,含珠一边看他稀罕儿子,一边期待地问。   程钰听了,亲儿子的动作顿了顿,慢慢将元哥儿放了回去,转而拥她入怀,低声解释了起来,“顾衡应该投靠寿王了,那你与凝珠的身份……”   事到如今,他必须告诉楚倾真相,越早告诉就越显诚意,所以尽管程钰希望多些时间与妻儿相处,都不能再耽搁,否则楚倾会把这些拖延的时间当成戏耍。   含珠根本不知道顾衡曾经写信的事,听程钰解释是妹妹与陈朔商量越过了她,后面又有这么多的事,她久久不能回神。程钰怕了,怕她受惊,赶紧安抚,“没事没事,他还算讲道理,我去跟他说,他最多怪我……”   “不,我陪你一起去。”含珠突然开口,声音坚定,看向他的目光也坚定,“是我骗了他,如果必须坦白,那也该由我亲口告诉他。”   程钰急了,“可……”   含珠捂住他嘴,看着他笑,“我说过,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   楚倾始终将她当亲生女儿,这事由旁人口中说过来,对他的伤害会更大,含珠这些年骗他是形势所迫,但她确确实实骗了,她一直都觉得愧对楚倾,能亲口认错,无论楚倾原谅不原谅,她自己都能踏实了。   ☆、第215章   夜深人静。   含珠换了身素色裙子,简单梳了个发髻,从梳妆镜前站起来时,发现程钰将元哥儿抱了起来。   “抱他一起去?”含珠迟疑着问。   程钰摇头,看着儿子答她,“不是,我就是想他了,多抱一会儿是一会儿。”今晚他虽然做了最坏的打算,但凭他这几年对楚倾的了解,程钰总觉得楚倾生气归生气,应该不会对身怀六甲的含珠和虚两岁的元哥儿动手。现在他带元哥儿去,落在楚倾眼里,就有种全家要一起死的感觉,那是对楚倾为人的轻视,反而会触怒对方。   楚倾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却也是个重亲情的人,为了阿洵,楚倾短时间不会对元哥儿凝珠出手。   重新放下儿子,帮他掩好纱帐,程钰走过去紧紧握住妻子的手,低头道:“别怕,他真不讲理,你躲远些,我有五分胜他的把握。”   含珠心情复杂地靠到了他怀里。   她也担心儿子担心妹妹的安危,但说实话,或许是楚倾对她太好,含珠本能地觉得楚倾不会气到要打要杀的地步,而含珠最担心的是楚倾知道真正的女儿已死,会痛彻心扉,因为没人比她更清楚楚倾对子女的好。   含珠曾经以为,子女面对父母逝去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应该差不多,但有了儿子当了母亲后,含珠相信白发人送黑发人更让人疼。就好比母女做菜时都不小心伤了手指,当母亲的肯定会更心疼。   作为一家人相处了这么久,含珠不怕自己被赶出去,只不愿楚倾阿洵伤心。   一刻钟左右的路,因为她有孕不能急行,夫妻俩多用了些时间,眼看再穿过一道门就要进正院了,程钰抱住妻子,唇落在她额头,“含珠,是我将你们掳进京城的,如果能过了这一关,以后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含珠笑了,说什么以后,他现在已经做到了,除了朝廷战事无法推卸必须分别,她想要的,他早都给了。   “走吧,别让他等太久。”含珠最后看自己的男人一眼,先迈开了步子。   她平静如水,程钰攥紧她手,与她并肩。   夜风才回来,楚倾打发人下去,转身走到书桌前,铺平那方多了明德帝血手印的雪白绢帕,提笔将早就拟好的“擒贼诏书”默写到上面。这是大事,容不得打扰,富贵守在门前,看到程钰夫妻联袂而来,他愣了愣,随即小声提醒道:“侯爷正忙,请世子、夫人稍等片刻。”   含珠惊讶地看向书房,程钰回想方才见面时楚倾衣冠齐整丝毫不似刚起来的样子,再联想京城情形,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   楚倾应该是一直没睡,难道朝中有变?那此时……   更要解释清楚,免得寿王从中作梗,楚倾毫无准备。   “富贵,去请姑爷,注意别惊动大姑娘。”楚倾写完了诏书,吹干后满意地瞧了瞧,头也不抬地吩咐道。女婿这么久还不过来,还真想让他等半个时辰啊?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富贵立即伸手请程钰夫妻进门,扬声要回,程钰摆摆手,径自扶着含珠进去了。   里面楚倾听脚步声不对劲儿,皱眉抬头,见女儿果然来了,挺着个大肚子,连忙收起帕子迎了过去,“菡菡怎么也来了?你,明天一天都能见他,就舍不得这么会儿功夫?真是胡闹,赶紧回去睡觉。”   温柔训斥的模样,俨然一个无奈的慈父,脸上哪还有方才看诏书时的果决狠辣?   含珠心里一酸,屈腿就要跪下去,程钰怕她摔了扶着她胳膊,打算一起跪下,楚倾却寒了脸,稳稳搀住女儿另一条胳膊,不许她跪,跟着一把拍开程钰的手,挡在女儿身前冷冷看他,“说,你又想让菡菡陪你做什么?还想让她下跪求情,做梦!”   程钰看着他攥着含珠胳膊的手,暗暗着急,想先把妻子抢到自己身边,楚倾防贼一样盯着他,根本不给他机会。两个男人斗鸡一般对峙,是再熟悉不过的场景,含珠笑了,眼泪也跟着落下,看着楚倾宽阔的脊背道:“爹……”   才喊了一个字,就再也无法继续,哽咽出声。   楚倾慌了,急着转过身,对上女儿泪流满面的脸,又着急又困惑,本能地扶着女儿哄:“好了好了,你们先说来听听,能答应爹爹就答应你们,多大的事也值得你哭,快别哭了,还怀着孩子呢。”   “姨父,其实……”   “你喊我什么?”楚倾皱眉回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女婿这辈子喊他姨父的次数屈指可数。   程钰刚要解释,含珠朝他摇摇头,迅速抹了泪,退后两步,因为楚倾此时见不得她跪,她便站着与他说,“侯爷,其实我姓江,名含珠,乃杭州府下梧桐县人,六年前怀璧与定王遭人刺杀,逃到我家避难,正赶上顾衡一家悔婚气死我父亲……”   楚倾听了前面几句,本想训斥女儿胡说八道的,猜的是女婿想了歪法子要带女儿去杭州,好离得他近些,可是听到顾衡的名字,楚倾目光陡变,死死盯着面前的……女子。   含珠见他信了,对着那双熟悉黑眸里陌生的冷,突然说不下去了。   程钰递了帕子给她,扶她到椅子上坐下,他朝楚倾跪了下去,继续肃容解释道:“……到了天津,我将她们姐妹安顿在我的一处宅子上,我与二哥匆匆回京,当天表妹就出了事,我守了表妹一晚上,亲眼看着她死了。姨父,表妹不喜我,我也不喜她的脾气,对她没有多少兄妹情,当时我只想抓出害表妹的人为她报仇,只担心表弟年幼无人照拂也遭人暗算……”   “所以你就让她假扮菡菡进府保护阿洵?”楚倾开口打断他的话,说话时转身走到书架前,背对二人问道,声音很是平静。   “是。”程钰侧头看他,“姨父,含珠是什么性子,相信你已经很了解了,她完全是被我逼着骗你的,姨父要怪要罚,请您罚我,别针对她们姐妹。”   含珠现在没法想那些,看着背对自己的楚倾,含珠好像看到了一颗迎风独立的老松,心中有苦不示人,但是她懂。   慢慢跪到程钰身旁,含珠努力忍着泪道:“侯爷,我骗了你六年,不管我有什么苦衷,我都对不起侯爷的一片爱女之心,侯爷怎么罚我我都不委屈,只请侯爷保重身体,表姑娘命苦去的急,如果她活着,她知道您会那么补偿她,她一定不会怪您的。”   楚菡死前,楚倾确实不是个好父亲,但楚菡跌落山崖后,楚倾是真的悔过了,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他对女儿小心翼翼百般讨好,对儿子严格管教又不失温柔体贴,含珠真的不忍他往后都沉浸在自责里。   如果女儿还活着……   楚倾看着面前的书册,不受控制地随着含珠的话往下想。   如果女儿还活着,没有失忆,那么女儿见到他,不会畏畏缩缩,应该还会继续恨他甚至更恨他,将他往外推,那么,他真的能做到像照顾含珠时对倔强偏执的女儿百般纵容吗?即便女儿一次次甩冷脸他也毫不介意?   楚倾不知道,他想不出来,因为他的女儿,已经死了。   她死的时候,他这个爹爹不在身边,他没有补偿悔过的机会,女儿肯定也是带着对他满满的怨恨下去见她娘的。如果女儿在那边能看见世上的人,看见他连亲生女儿都能认错,看见她对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姑娘宠爱有加,女儿一定会更恨他。   可是那有什么关系?   女儿死都死了,他再后悔自责有什么关系?皇上还等着他去救,他没时间伤春悲秋。   “怀璧,你先送江姑娘回去,送完再来找我,我有事嘱咐你。”闭上眼睛,楚倾冷静地道。   一声江姑娘,含珠再次落泪,她没有爹了,今天开始,她再次成了孤儿。   她泪眼婆娑,程钰却因楚倾还肯喊他的字稍微放了心,猜到楚倾现在心情不会好受,程钰扶起妻子往外走。含珠脑海里全是这些年楚倾对她的好,往事历历在目,快要出门前,含珠忍不住回头。   男人依然背对她,腰背挺直,仿佛什么风雨也吹他不倒。   含珠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罢,本就不是真女儿,楚倾自然不会再把她当女儿看。   回到莲院,含珠努力平静下来,想叮嘱丈夫几句,叮嘱他一会儿别再说伤楚倾心的话。   “我心里有数,你别多想了,好好躺着,我同他说完马上回来。”程钰心疼地扶她躺到床上,拧干帕子帮她擦脸。   含珠接过帕子,摇摇头道:“我自己来,你快去吧。”   程钰再不放心,此时绝不敢让楚倾多等,亲亲她,恋恋不舍地走了,出了莲院,快步如飞。   进书房时,右手挑帘子,左半边身子先露了出来,然后没等他站稳,旁边一鞭子狠狠砸在了他左手臂上,程钰又惊又疼,本能地往一旁躲。   “你个兔崽子还敢躲?”楚倾又一鞭子甩了过去。   程钰一听他的叫骂,疼笑了,老老实实站好,等着挨打。   楚倾的鞭子却落空了,甩到一半用巧劲儿收回,免得打坏了人明日出事他手脚不利落,长腿却高高抬起,狠狠踹在了程钰肉厚的地方上,“谁让你自作主张的?骗得我团团转你很得意是不是?”   这一脚下了十分力气,程钰直接撞到了墙上,前胸后腚都疼,程钰的脾气也上来了,转身怒视他,“如果不是你冷落……”   脑海里突然浮现含珠泪眼相求的模样,程钰生生将斥责的话咽了下去。   可他不说,楚倾也猜到外甥想说什么,他揉揉额头,扔了鞭子,坐到椅子上道:“过来,我有话嘱咐你。”   程钰甩了甩左手,乖乖走了过去。   两刻钟后,楚倾抬眼警告程钰,“侯府我交给你了,你敢让我失望,回头我扒了你的皮!”   程钰正色道:“姨父放心,阿洵是我亲表弟,我宁死也会护好他。”   这话楚倾怎么听怎么刺耳,细究起来又不应该,胸口发堵,摆手撵他走,“回去吧,明日易个容,别让人认出来。”   程钰看看椅子上面无表情的男人,犹豫片刻,低声劝慰道:“姨父,表妹……”   “滚!”楚倾抓起砚台朝他砸了过去。   程钰敏捷避开,没挨砸,却被甩了一身墨水,低头看看,程钰不再惹楚倾,转身离去。   “这事,先别告诉任何人,”楚倾神色复杂地目送他,在外甥出门之前,低声嘱咐道,“谁也别说,包括阿洵。”   程钰脚步顿住,想回头看看,终究还是忍住了,只点了点头。   人走了,夜晚再次恢复了沉寂。   富贵送完姑爷,过来想问问侯爷要不要马上歇下,走到书房门口却听里面侯爷在嘀咕什么,富贵联想方才打鞭子的声响,忍不住贴上门帘偷听。   屋里头,楚倾来回来去地撸那根鞭子,咬牙切齿,“老子先忙大事,回头再跟兔崽子算账!”   富贵毫无预兆地打个冷颤,蔫悄悄溜了出去,心里替姑爷捏了把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明德帝:楚爱卿果然够义气,知道该先救朕,回头重重有赏!   楚倾:打死女婿不用偿命?   明德帝:这……   程举人:皇伯父,二哥还在福建等着我呢!   楚倾:那就回来再打死。   程举人:……含珠元哥儿妹妹咱们走,去杭州不回来了。   元哥儿:杭州在哪儿?   含珠凝珠:杭州可美啦,外祖父家就在那儿。   元哥儿:可是外祖父不是……   含珠泪,凝珠:他不要元哥儿了,哼。   元哥儿:哦,娘,那咱们快走吧!   楚倾:(╯‵□′)╯︵┻━┻215 ☆、第216章   程钰带着一身墨水回了莲院。   含珠真的累了,不敢折腾自己伤了腹中的孩子,就躺着没动,只侧头看他。   “他骂我兔崽子,打了我一鞭子,还踹了我一脚。”程钰侧坐在床上,手指摩挲她眼角,声音很是委屈,怕她不信,脱了外袍,露出左手臂给她看。   程钰不是第一次被楚倾抽鞭子,含珠摸摸那刺目的鞭痕,哽咽着道:“我就知道,他不会狠心要杀我们的。”她太了解楚倾,真的动了大肝火,若是外人,楚倾直接杀了,轮到家里人,楚倾或是像对待当初的楚菡一样不予理会,彻底漠视,或是像对待程钰这样,打一顿消了气,回头还是亲戚。   楚倾打程钰,说明还将他当外甥看,楚倾不骂她也不怪她,只喊她江姑娘,就是决定漠视了。   先前只是担心楚倾受不了女儿早已离世的打击,真到了这一刻,含珠才发现,她也疼。六岁时她没了母亲,七年后她看着父亲下葬,又过了六年,她另一个如生父般的父亲,也不要她了。   她哭得发抽,程钰心痛如绞,认识她这么久,他看她哭过很多次,但是哭成这样,只有那次他逼她与妹妹分别时。是不是在她心里,曾经她惧怕不敢面对的楚倾,已经与亲妹妹一样亲了?   “含珠你别这样,你听我说,他不让我告诉阿洵,我猜他可能还会认你当女儿。”让她靠到他身上,程钰低头,一边帮她擦泪一边亲她脑顶,“含珠别哭了,你仔细想想,你这么舍不得他,他同样舍不得你啊。”   “他,他喊我,江姑娘……”含珠攥着他中衣,依然哽咽。   程钰疼惜地亲她,“可你也喊他侯爷了,含珠别哭了好不好?事情没定下来,现在哭也白哭,就算他真不认你了,你还有我,有元哥儿,有凝珠,还有咱们的老二,难道我们加起来也比不过他?”   含珠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心疼地难受,程钰叹口气,抱着她不停地柔声哄,她哭得累了,渐渐睡了过去。程钰打湿帕子替她擦脸,忙完了简单擦擦自己,然后上了床,躺在妻子外侧,目光在妻儿身上来回转。   次日天还黑着,含珠醒了,要去如厕。   她一动程钰就醒了,起来扶她,含珠看着丈夫疲惫憔悴的脸庞,心思终于回到了他身上,问他为何回来。   程钰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最后握住她手道:“含珠,这两天事情应该就能定下来,我会一直守着你,你什么都别想,好好照顾咱们的孩子?”亲了亲她发肿的杏眼。   那温柔似水,含珠点点头,仰头看他,摸了摸他下巴上的胡茬,憔悴地笑了,“大事上我帮不了什么,帮你刮刮胡子如何?都这么长了,不打理打理,元哥儿更不认得你。”   程钰攥住她手亲,“不必,这样我易容还省事了,你忘了我现在应该还是一条冤魂?”   有心转移她心思,不叫她想烦心事。   含珠也舍不得让他担心,强迫自己不去想。   待天亮了,元哥儿醒了,程钰已经易容去了前院,接管今日侯府的护卫事宜。   宫里。   下了早朝,楚倾等六位阁老大臣跟在寿王瑞王身后,同去崇政殿例行探望明德帝。   崇政殿里,太后正好奇地问惠妃,“你怎么过来了?”   惠妃看看龙榻,忧心道:“昨夜梦到皇上康复了,忍不住想过来看看。”   丽妃撇了撇嘴。   太后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同她唏嘘了一番,听外面小太监禀报两位王爷与诸位大人来了,太后依然稳坐在龙榻上,丽妃惠妃一起站到了一侧。   询问病情,太医们还是那番敷衍之词。   这次吏部尚书高大人先朝太后行礼道:“启奏太后,春晖医馆的戴德乃京城有名的名医,曾经治好过十数位中风老人,皇上卧病将近一月,病情丝毫不见起色,臣斗胆请太后宣戴德进宫为皇上诊治。”   “高大人是不相信我等的医术吗?”太医院院判裘大人冷声问道,犹如受辱。   “是又如何?”楚倾从后面走了上来,论身高就比裘大人高了一头,气势如山眼冷似冰,“皇上若是有了起色,我夸你神医都没问题,如今皇上病情一日重过一日,你让我如何信你们?”言罢不给对方辩解的机会,楚倾立即转向太后,诚恳求道:“太后,事关龙体安危,多位名医诊治便是多分希望,还请太后以皇上龙体为重,宣戴德进宫吧,若是戴德同样束手无策,臣甘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裘大人赔罪!”   他当先跪了下去,身后几位阁老紧跟着也跪了,“求太后以皇上龙体为重,宣戴德进宫。”   裘大人焦急地望向太后。   太后骑虎难下。答应了,被戴德看出什么恐怕惹人怀疑,不答应,岂不是表明她不关心儿子?   思忖片刻,太后朝心腹太监李公公点点头,“几位阁老所言有些道理,你马上派人去请那位名医。”   李公公与太后对了个眼色,心领神会,匆匆领人去了。   两刻钟后,戴德领着个十六七岁的药童走了进来,一番跪拜后,平静地去给明德帝把脉。   太后与寿王同时瞥向李公公,见他微微颔首,知道戴德已经受了嘱咐,放了心。   “怎么样?看出什么来了吗?”戴德起身后,太后关切地问。   戴德没有看任何人,直直朝太后跪了下去,“回太后,皇上此次中风病情并不严重,按理说半月左右便能缓解偏瘫症状,但草民仔细观察后,发现皇上有服用相克药物之状,故请太后准草民查验药渣。”   “你……”   太后寿王丽妃三人神色大变,裘大人刚要反驳,惠妃突然朝楚倾等人跑了过去,哭求道:“几位大人信了吧?那日皇上亲口对我说的,怀疑寿王指使太医下毒谋害他,命我传召几位大臣救驾,求大人们快救救皇上吧!”   “何来诏书?惠妃你敢假传圣旨?”太后心知有变,马上呵斥道,“来人,惠妃妖言惑众,将她……”   “且慢,”楚倾扬声打断太后的话,在太后吃人的目光下,从袖中摸出一方帕子,反过去展给太后等人看,“太后,皇上确实有旨意,臣与张大人等人共同辨认过,这确实是皇上的手印,所以……寿王意图谋害皇上,臣等奉旨拿人!”   一声令下,楚倾大步移到龙榻前,亲自护驾,而假扮戴德药童的齐智直接朝寿王冲了过去。   寿王功夫虽不如定王,也是得过明德帝夸赞的,见齐智年少,他信心十足,一边同齐智动手,一边喊殿外侍卫进来护驾。旁边丽妃紧张地攥住了太后胳膊,尖声大叫,一会儿喊侍卫,一会儿慌乱地催带过来的宫人去帮儿子。宫女们不敢动手,其他小太监一拥而上要去阻拦齐智,对面几位阁老凑在一起站在龙榻一侧,老神在在地看热闹。   齐智乃楚倾为儿子精挑细选的侍卫,怎会怕几个太监,来一个弄残一个,此时寿王已经不敢小觑他,疾步往外赶,冲到正殿门口,就见前御前侍卫统领廖飞与金吾卫指挥使阮宏同时迎了过来,浑身是血。   寿王大惊,廖飞已经被他们换了,怎么从大牢里出来的?还有阮宏,前不久才答应替他做事的,怎么也……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寿王喝令阮宏道:“楚倾廖飞造反,阮宏还不领人镇压!”   阮宏笑了,见齐智再次同寿王缠斗了起来,他拄着染血的刀道:“殿下,家父从小就教我忠君忠父,您真以为区区几个美人就能收买我?”   寿王恼羞成怒,一生气防守乱了,被齐智抓住机会一道猛劲儿卸了一条胳膊。   齐智亲自押着人折回殿内。   楚倾先听廖飞阮宏回复,得知寿王一党已除,点点头,拱手同太后商量:“太后,皇上怀疑寿王,臣奉旨捉拿,事关重大,隐瞒之处还请太后体谅。丽妃乃寿王亲母,臣觉得她也有谋害皇上的嫌疑,但娘娘毕竟是一宫之主,没有确凿证据前,臣提议暂且禁足娘娘,一切等皇上醒来再做定夺,不知您意下如何?”   太后脸白如纸,她很清楚,楚倾是给她留了情面,她敢反对,恐怕连最后一点脸面也没了。   看看被人扣着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寿王,想到这么多年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想到儿子真的康复后会如何待她,太后眼前一黑,朝后栽了下去。   楚倾冷笑,命宫女们“护送“太后丽妃分别回宫,再命侍卫将寿王连同几位太医押入大牢。   “楚倾,本王有话同你讲,你敢不敢听!”寿王不甘心败,看着俨然大臣头目的楚倾,他不敢耽搁,决定此时拉拢楚倾,只要楚倾站到他这边,他就能反败为胜。   楚倾一早就等着他呢,慢慢走了过去,俯视他道:“殿下想说什么?臣洗耳恭听。”   寿王瞅了瞅旁边的齐智。   楚倾示意齐智退后,他俯身去听。   寿王飞快说了含珠姐妹的事,楚倾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难以置信地看他,“殿下竟然相信顾衡的一派胡言?”   寿王料到他不会马上相信,低声道:“是不是真的,侯爷派人去杭州打听便知,本王若……”   楚倾摇摇头,伸出手指示意他闭嘴,讽刺地道:“殿下误会了,我说顾衡一派胡言,是指他竟然告诉殿下我不知情,那殿下觉得,我楚倾像是蠢到被人蒙在鼓里六年都不知情的人吗?”   寿王瞪圆了眼睛,“难道你……”   楚倾笑了,看向殿外的蓝天,“我说她是我女儿,她就是我女儿。”说完拿出帕子堵住定王的嘴,然后起身,朝侍卫们使了个眼色。   寿王呜呜叫,满眼不甘。   楚倾看着他被人拖走,脑海里渐渐浮现顾衡白皙俊秀的脸庞。   想算计他,顾衡是不是觉得他同那老女人一样蠢?就算他如顾衡所料一怒之下杀了外甥杀了假女儿,他同样也会杀了躲在背后算计他的那些人。   没人可以在算计他后还能善终的,除非,他自己不想追究。   外甥够格让他不计较,顾衡……休想!   ~   宫里大乱,顾衡没听到动静,但听门房回禀自家被一群来路不明的侍卫围住了,进出都不行,顾衡就知道,京城要变天了。   那这些侍卫,是寿王派来保护他不让他被定王那边的人暗杀的,还是楚倾派来要抓他对质的?如果是寿王,他应该会告诉他,霸道守门一句都不解释,更像是楚倾的作风。   想到楚倾的雷厉风行心狠手辣,顾衡突然心生不安,想了想,派人去领儿子过来。万一事情有变,儿子将是他最后的护身符,定王那么照顾亲表妹,绝舍不得让他表妹的孩子出事的。   然而派出去的人却踉跄着赶了回来,“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老太太夫人连同一整屋子的丫鬟都昏迷了,两位小主子不知所踪!”   顾衡闻言,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发抖,跌坐在了椅子上。   他的一双儿女,去哪儿了?   顾衡不信,发了疯般去找,结果找遍整座府邸也没有看见儿子女儿。   顾衡气急攻心,猛地扶住门板,吐了血。   “老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小厮六神无主地问,前所未有的害怕。   顾衡脑海里一片空白,自己都不明白哪里出了错,只知道,他估计是活不成了。   可到底是谁要杀他?   楚倾让他等了整整一天,才在夜幕降临时抽空过来了。   顾衡看到一身朝服的男人,什么都没说,定定地望着楚倾,观察他神色。   楚倾打发心腹去外面守着,他一边擦拭宝刀一边冷声问,“听说,你再造谣我楚倾认错了女儿?”   死到临头,顾衡反而不怕了,嘲讽道:“侯爷是想自欺欺人吗?听说楚大姑娘脾气暴躁性情执拗,而含珠温柔懂事,侯爷难道真的分辨不出来?对了,我想起来了,含珠说过,侯爷最喜欢她的懂事,莫非侯爷不喜生女到了明知眼前的是假的也要让她继续冒名顶替的地步,只求自己过得舒坦?真若如此,那侯爷确实聪明,我也觉得含珠比楚大姑娘更招人喜欢,何必为了一个死人放弃一个好女儿?”   就算是死,他也要拉着含珠一起死。   “江寄舟还真是有眼无珠,看上你这样的畜生。”楚倾没那么多话要说,提刀走到顾衡身前,上下打量他一眼,在顾衡难以置信的注视下笑了,像面对寿王时一样,“你说对了,含珠确实招人喜欢,而你,连她一根头发都配不上。”   说着,一刀插.进了顾衡的肚子,再迅速拔.出。   顾衡眼睛圆瞪,直挺挺朝后倒了下去。   楚倾用他的衣裳擦了擦刀,擦亮了满意了,起身,扬长而去。   他身后,顾衡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忽然忆起那年含珠随人离开梧桐县时的情形。   如果,如果当初祖母没有擅自做主,他与她会不会有另一种结果?   当天夜里,顾家突然火起,一个活口也没留。   作者有话要说:1.迟到啦,抱歉抱歉!   2.宫斗朝斗佳人不太懂,写的不合理的地方大家多多包涵哈!   3.小媳妇最后一个高.潮基本结束了,后面就是不费脑的收尾了,一周内应该能全文完结,所以佳人明天早上九点要开新书《美人娇》啦,大家可以点目录页佳人的笔名然后进专栏收藏一下,明天那边回送红包哦~   4.我再去写顾衡死的部分,大家先睡吧,明早再看! ☆、第217章   今年的六月,京城百姓是在一片人心惶惶里过完的。   先是寿王收买太医谋害皇上,丽妃禁足太后一病不起,再是顾家意外失火,除了两位小主子被官兵救出暂且安顿在了定王府,其他人全都没能逃出来,紧跟着又断断续续关押了几批寿王同党。   唯一的好消息是皇上病情好转,虽然还不能下床,但眼睛嘴都不歪了,口齿也渐渐清晰起来,亲口命瑞王暂理朝政,寿王一案等他彻底恢复再审。   或许福建还有战事,可那离京城太远了,百姓们并不怎么关心,京城不乱了,百姓们就再次恢复了原来的平淡生活,该经商的经商,该做活的做活,钱多的叫上几个好友下馆子听戏,没钱的就坐在门口纳凉聊天。   云阳侯府。   天还没亮,含珠已经醒了,靠在程钰怀里同他说话,“今天他休息,你同他说说,咱们搬回去吧。”   前阵子楚倾早出晚归,含珠知道他有大事要忙,不敢拿自己的小事烦他,前晚听程钰说朝廷安稳下来了,含珠以为楚倾会先来送客,结果楚倾还是没有露面。含珠有点受不住了,不是楚家女儿还住在这里,她既觉得有愧,心里又难受,或许楚倾是不屑做撵人的事,那就由他们来说好了。   “好,一会儿我就去找他。”程钰亲亲妻子脑顶,心里却有些担心,“真的搬回去了,你会不会害怕?”京城安定,他只等安顿好她们娘俩就走了,可程钰怕妻子搬回王府后心里苦闷。   含珠摸摸他眉头,笑了笑,“还有凝珠元哥儿陪我呢,其实解释清楚了,我更安心了。”   不论如何,她心里一块儿石头落地了,不必再担心将来会怎样。   “好了,你快走吧,别让人看见。”瞅瞅外面,含珠紧张地催道。现在白日里程钰假扮管事,除了凝珠那丫头眼睛尖认了出来,除了富贵齐智都楚倾心腹也知晓内情,其他人都不知程钰还活着,被人瞧见一个管事从她屋里跑出去,含珠百口莫辩。   “好,跟他说完我马上过来找你。”程钰又亲了她一口,起身时脸贴着妻子肚皮同孩子说了会儿话才悄悄走了。   含珠懒懒地躺着,许久之后,幽幽叹了口气,转身想抱儿子,没看到人才记起元哥儿被妹妹抱走跟她睡去了。想到小丫头自以为体贴的狡黠眼神,含珠心头轻松了些。算了,过去的事就过去罢,她还有妹妹的终身大事要费心呢。   那边程钰易容后去了前院,碰巧遇见齐智陪阿洵去练武。阿洵不认得表哥,齐智认得,不好打招呼,恭敬地点点头,说是恭敬,又比从前多了一分讨好的味道。   程钰莫名觉得有些奇怪,喊住他,“听说侯爷给世子找了新的侍卫,齐大人怎么还亲自陪世子练武来了?”   齐智护驾有功,因他才十六岁,皇上暂且只封了二等侍卫,然后赐了一座宅子,可齐智依然住在侯府,不知他在想什么。   齐智心虚地低头。程钰既然没死,她高兴了,他就打算等福建战事结束程钰不必隐瞒身份时再去周家提亲,如此暴露心思是早晚的事。现在他扯谎能混过去,日后他一提亲,程钰立即就会明白他此时留在侯府是为了能多见阿凝几面。   正犹豫该怎么回答,阿洵气鼓鼓挡在了齐智前面,仰头斥责对面一下巴黑胡茬的小眼睛男人,“我愿意让齐智陪我,用你多管闲事?”这个管事也不知哪里来的,连富贵都得听他的,还喜欢多管闲事,阿洵一点都不喜欢他。   “世子……”齐智头疼地劝阻。   阿洵瞪眼睛,不许他替胡茬管事求情。   程钰看着一副纨绔模样的表弟,摸摸被楚倾用鞭子打过的地方,笑了笑,径自走了。   他如此轻视自己,阿洵更生气了,张嘴要喊人,被齐智及时捂住了嘴。   侯府正房,楚倾醒了,只是躺在床上不想起来。   听到外面外甥跟富贵说话的声音,楚倾皱皱眉,穿着中衣走了出去,对着以为他还没醒转身离去的程钰道:“这么早就找我,有事?”   程钰错愕回头。   楚倾已经打着哈欠回里面去了。   程钰进屋时,就见楚倾背对他站在桌前,右手提着茶壶缓缓倒茶。程钰吩咐一旁的富贵去远处守着,等富贵走远了楚倾也喝完茶了,他才低声道:“姨父,如今京城已安,我想送含珠元哥儿回王府,安顿好了,我马上回福建。”   楚倾垂眸,又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清越的水声衬得他声音有些懒散,“是她的意思吧?”   程钰没有否认,“我跟她都这样想的,现在姨父已经知道了真相,她们娘俩再在侯府住下去不合适……”   “六年前你怎么不说不合适?”如油锅里突然爆了油,楚倾毫无预兆地将茶壶狠狠朝程钰砸了过去,“现在跟老子说不合适了,六年前你怎么不说不合适!”   他脾气来的突然,程钰吓了一跳,万幸身手够敏捷,迅速侧身避开,于是那茶壶擦身而过,流光般飞出了门外。东厢房屋檐下,富贵正在揉眼睛,忽听侯爷怒吼,紧跟着就眼睁睁看着那上好的定窑茶壶砸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富贵心疼极了,看看上房门口,心想下次姑爷再来,他就提前摆上一副不值钱的茶具,免得侯爷浪费东西。   “你把我这里当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屋里头,楚倾凤目圆瞪,指着程钰低声骂道,“想走是吧?那你领你媳妇走,元哥儿留下!你们都不是亲的,他是我亲外孙,一生下来就喊我外祖父,我不开口,谁也别想带他走!”   他像极了快要被人抱走幼崽儿的狼,程钰心里有了数,故意顺着他话道:“好,我这就回去跟她商量,如果含珠愿意,元哥儿就留下来,有姨父亲自教养,我们也放心。”   说完转身。   “站住!”楚倾急着喝道,含珠那分明是水做的姑娘,让她误会他想抢她儿子,还不恨他啊?   程钰偏不站,风似的出了门。   楚倾有些愣神,回神后险些气背过去,穿着木屐就追了出去。程钰现在身份不便直闯莲院,他也没真想闯,跑到一半故意被楚倾拦住。躲开男人甩过来的木屐,程钰不解地看他,“姨父为何拦我?”   “少跟我装蒜!”楚倾哪能不明白外甥的狡猾,指着大门撵他,“马上给我滚回去,这是我跟她的事,不用你插手!”他有说不要这个女儿吗?兔崽子凭什么带他女儿走?   楚倾暗示的意思够清楚了,程钰瞅瞅四周,大清早的没什么人,便压低声音,目光恳求地道:“姨父,我知道你还想认含珠当女儿,可含珠不知道,那天你喊了她一声江姑娘,她哭了半宿。姨父,你心里不痛快想冷她一阵子,换做别的时候我什么都不说,但现在含珠怀着孩子,我真的怕她哭坏了身子。”   楚倾怔住,狐疑地打量外甥两眼,不太相信,“她真哭了?”   程钰点点头,目光里多了心疼,“她说,她又没爹了……”   “什么叫她又没爹了!”楚倾气得跳脚,边往回走边自言自语似的骂,“我还没死呢,她是咒我早死是不是?”   程钰没去追他,望着楚倾近似逃跑的背影,抬头望天。   他的含珠温柔善良,楚倾怎么会舍得不要这个女儿?   ~   半个时辰后,含珠正在看妹妹替元哥儿洗脸,如意在外面轻声回禀道:“夫人,侯爷请你们去前面用早饭。”   “外祖父!”元哥儿知道谁是侯爷,扭头看娘亲。   含珠还没反应过来,楚倾,这是什么意思?   凝珠并不知道她们姐妹身份已经揭穿的事,因为发现姐夫还活地好好的,小丫头又恢复了往常的活泼俏皮,笑着亲了外甥一口,“外祖父这几天都忙,今天终于有空陪元哥儿了,哼,一会儿元哥儿假装不认识他,看他还敢不敢好几天都不见元哥儿。”   元哥儿咧嘴笑,刚洗完的小脸白嫩嫩的,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澄净清澈。   她们娘俩兴致勃勃,含珠勉强露出个笑,收拾好后,心事重重地领着儿子妹妹去了。凝珠跟姐姐一起牵着元哥儿,拐弯时先瞥向院子里,看见姐夫装模作样守在门口,却没发现少年高瘦的身影,不由有些失望。过两天他就要搬走了,往后见面更不容易。   含珠程钰正对眼色呢,谁也没发现小丫头的异样。   厅堂里面,阿洵已经到了,因为宫变,他也很长时间没看见父亲了,高兴地坐在父亲身边说话。楚倾心不在焉地听着,眼睛不停往门口瞄,终于看到熟悉的身影进来,楚倾不受控制地看向她脸。   含珠进屋时垂着眼,察觉到好像有人在看她,才忐忑地抬眼,并不意外地对上楚倾探究的黑眸。   四目相对,楚倾本能地移开了视线。   含珠再次切身体会到男人的疏远,眼泪不受控制,吧嗒掉了下来。   楚倾别开眼就后悔了,匆忙看回去,恰好看见女儿落泪的那一瞬。本就因为外甥的话心疼呢,这下楚倾更自责了,余光里见儿子也发现了姐姐的异样,楚倾犹豫片刻,笑着走了过去,“菡菡怎么哭了?是不是因为太想爹爹了?真没出息,阿洵都没哭。”   这孩子脸皮薄,又爱胡思乱想,他若不主动,恐怕她永远都不会明白,他还想要她这个女儿。   含珠震惊地抬头。   楚倾已经到了她跟前,看着女儿水汪汪的泪眼,忍不住替她擦泪,“别哭了,以前咱们怎么过,以后还怎么过。”   这话凝珠阿洵不明白,含珠却懂,想笑,眼泪决了堤。   楚倾幽幽叹息,伸手将女儿抱到了怀里,刚想安抚两句,见门口外甥不悦地皱眉,楚倾乐了,冷声训诫道:“看什么看?一点规矩都不懂,赶紧下去,这边不用你伺候了。”   凝珠阿洵困惑地回头。   程钰咬牙切齿,目光落在了妻子身上,希望妻子推开他。   含珠不用看也猜得到丈夫的神情,破涕为笑,想要起来,面前的男人不许,大手牢牢按着她背。   靠着那山岳一样结实的胸膛,感受着长辈无声的浓浓父爱,含珠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她又有爹爹了,她很高兴,所以,就先委屈程钰一会儿吧。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几天都是单更哦,大概下周二就能完结啦~   程不举:岳父爱当灯泡怎么办?   热心网友:给他找个媳妇,他就没空理你们了。   翌日各大相亲网站都多了一则醒目的招亲信息,因为男人太帅,引起全世界众女哄抢,导致网络瘫痪。   正在福建跟媳妇视频的程不举:人呢人呢?   京城侯府,含珠对着黑屏无奈叹息,去给父亲做饭…… ☆、第218章 大结局上   楚倾愿意继续认含珠当女儿,程钰没了后顾之忧,陪楚倾去楚家墓地走了一趟,指出埋葬表妹骨灰的具体地方,便马不停蹄地赶往福建了。 离开的时候定王说的轻松,其实依然有很多事情要做,计划是一回事,想让一切按照计划走,少不了费心费神。   丈夫去了远方,含珠安心在家养胎。   惜别时程钰再三跟她保证他一定会赶回来陪她生孩子,含珠信他,至于侯府,楚倾交代她别将真相告诉阿洵,免得阿洵白白伤心,等将来阿洵到了能承受这些的年纪他再亲口告诉他,含珠都听他的。其实她舍不得让阿洵知道真相,但楚菡死了就是死了,阿洵身为弟弟,有资格知道,就像亲婆母故去的原因,含珠也会找机会告诉程钰。   盛夏一过,天渐渐凉快下来。   八月初,福建又传来一次败报,吕奇上奏称战前他与定王商量攻敌对策,定王倨傲武断一意孤行,没有采用他的良策才导致此次败北,请求朝廷改封他为主帅。明德帝此时已经能走动了,因为耽误了治疗的最佳时机,左腿有些跛,说话倒是没问题,新的太医叮嘱他安心休息,明德帝便命瑞王代理朝政,他只决断大事。收到吕奇的折子后,明德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斥责了定王一顿,马上准了吕奇。   这一举让不少大臣们悄悄将目光投向了瑞王。寿王谋反被幽禁了,瑞王可还好好的,或许瑞王有机会问鼎大位?   一下子被抬起来的瑞王得了岳父内阁首辅张大人的提点,照旧安心当个跑腿的,白日里替父皇传话,晚上回家陪妻子儿女。明德帝暗中留意着这个儿子,见他是个本分的,深感欣慰。幸好,不是所有儿子都觊觎他的位子。   朝里的大事凝珠不懂,听说姐夫那边吃了败仗,担心地来找姐姐。含珠是知道一些的,不能多说,只嘱咐妹妹不用害怕。凝珠见姐姐从容冷静,猜到了什么,就听姐姐的话,耐心地等消息。   九月中旬,由吕奇做主帅再次率兵围剿澎湖,兵分两路,他与定王各领一路。虽然朝廷重用吕奇,东平王却根本没将吕奇放在眼里,一边讽刺明德帝昏庸,一边派遣主力去攻打定王,务必要生擒定王,吕奇那边反而疏于防守,只安排澎湖五大将其一去应付。   吕奇踌躇满志,不想才上船露了会儿脸就被人打晕了。他单身匹马从京城过来,又自诩天才看不起左右副将,水军将领们本就对程钰忠心耿耿,这会儿动手一点都不带犹豫的。吕奇昏迷不醒,程钰从暗处走了出来,换上主帅的衣服,略加易容,那些没有近距离跟吕奇打过交道的士兵们倒也分辨不出,更不用说对面的反贼了。   一场骄兵记,先后连败两次,这第三次终于大获全胜。   消息传进京,立功奏章上定王程钰领头等功,吕奇也意思意思分了他一点功劳。   聪明的臣子们一听程钰还活着,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儿子侄子争气,明德帝龙颜大悦,立功的将士还没返京,他先颁发了一道圣旨。因这两年内静王府屡出意外,命工部重新翻修整座王府,另该封号,封程钰为庆王,世袭罔替。   静王改成庆王,虽然待遇没什么变化,在皇上眼里的地位明显升了,就跟宫里的妃嫔似的,品阶相同时,封号好听就代表更受宠。   至于定王,明德帝暂且没封赏,但大臣们猜得出来皇上留了什么大赏给他。   侯府里面,再也不用担心程钰在战场上受伤了,还一举成了庆王妃,含珠该高兴的,可是看着越来越鼓的肚子,听太医提醒她双生子一般都会早产,含珠就暗暗着急。程钰到底何时回京?能赶得及吗?   若是只有一个,含珠也不至于太担心,但是一下子怀了俩,含珠就忍不住害怕。母亲就是生弟弟妹妹时难产死的,最终只有妹妹活了下来,万一她或哪个孩子出了事……   “王妃,侯爷来了。”如意挑开帘子道。   含珠视线立即从对面妹妹儿子身上转向了门口。   楚倾将女儿眼里的期待看得清清楚楚的,有些无奈地道:“菡菡别急,明天不到后天也能到了。”以外甥紧张媳妇的性子,肯定不会乖乖随大军走的,一个人快马加鞭,用不了多久。   含珠勉强笑了笑,请他坐,“爹爹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阿洵下午的课还没散呢。   楚倾看看女儿装着俩小家伙的肚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关心,“山西有个赵嬷嬷接生过多次双生子,有一次还顺顺利利接了个三胎的,我命人去请,刚刚到的,让你先瞧瞧。”   女儿有多担心,他就有多担心。亲生女儿楚倾是没法弥补了,只能死了见面再好好补偿她,眼前这个,待阿洵如亲弟弟,对他也是越来越孝顺,楚倾不想再没了这个女儿。一胎怀俩是好事,他容不得半点差池。   含珠听他专门去山西请了接生婆来,心底忽的一暖,暖的暂且忘了担心。   “外祖父抱!”元哥儿歪着脑袋盯着外祖父看了半晌了,见娘亲说完话了,小家伙高兴地往这边走。   楚倾将外孙抱到腿上,示意如意领赵嬷嬷进来。元哥儿见了生人特别好奇,认真地听大人说话。楚倾已经问过一遍了,余光里瞥见凝珠站在那边听得津津有味,想到已经搬出去却找各种理由回来的齐智,笑了笑,等赵嬷嬷走了,他故意打趣道:“阿凝听得那么认真,是不是有了心上人了?”   凝珠活泼纯真,没有心上人时她并不会因为这种话害羞脸红,但昨天刚收了齐智托阿洵转送给她的一包山核桃,现在就不受控制地红了脸,小声嗔了一句,快步朝外走,“姑父就喜欢欺负我,我不理你了。”   小丫头侧脸红红的,含珠看得目瞪口呆,门帘落下来,她询问地看向楚倾。   楚倾摸摸外孙脑袋,低声问道:“菡菡觉得齐智如何?”   含珠震惊地说不出话。   妹妹喜欢齐智了?什么时候的事?   楚倾以为女儿嫌弃齐智的身份,笑着替齐智说起话来,那孩子心性坚定,武艺不俗,出人头地指日可待,凝珠嫁给他并不委屈。   含珠脑海里一片纷乱,刚要回想齐智与妹妹同时在一起的时候,身下突然传来一阵一样。含珠吓得一动不敢动,默默感受了会儿,抬起头,看向已经发现端倪紧张地站起来的男人,声音无措,“爹爹,我,我好像要生了……”   随着这一句,莲院瞬间热闹了起来。   元哥儿第一次经历这事,越害怕越不想跟娘亲分开,哭着要随娘亲进产房,被凝珠抱走去大房那边看妹妹了,只有这样才能转移小家伙的注意力。楚倾与闻讯跑来的阿洵一起站在外间,一高一矮都紧张地盯着内室门帘,酷似的脸庞,同样的担忧神情,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爷俩。   里面含珠忍着痛,按照产婆的吩咐使劲儿。   她不想哭,不想分心,可她想程钰,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想见他。   太疼太疼,含珠渐渐无力分心了,闭着眼睛,脑海里只剩下疼。   直到外面传来一阵纷乱,直到有人闯了进来,直到自己的手被熟悉的大手握住。   含珠心有所感,睁开眼睛。   程钰紧紧攥着她手,脸上连夜赶路的疲惫,但他一双黑眸明亮如星,坚定地看着她,“我回来了,我陪着你生,含珠再使使劲儿,我想看咱们的老二……”   含珠疼得厉害,却忍不住笑了,不想浪费力气告诉他,她闭上眼睛,将力气都用在了底下。   两刻钟后,含珠成功生下了一对儿龙凤胎。 新出生的龙凤胎,老二是个小子,程钰起名叫宁哥儿,老三是个女娃娃,程钰翻了半天字典也想不出满意的。含珠靠在床头看他对着两个小家伙频频发呆,笑容就没断过,再次听程钰否定一个他刚取的后,含珠柔声道:“就叫阿满吧。”   他平平安安回来了,她心满意足,一家人也圆圆满满了。   “阿满?”程钰轻轻念了声,起身朝妻子走了过去,抱起睡得正香的女儿温柔端详,亲了一口才夸赞妻子,“阿满挺好听的,寓意也好,还是你会起。”   含珠摸摸女儿的小脸,心里十分安宁。   可这平静很快就被外面的脚步声打断了,凝珠领着元哥儿最先进来,阿洵紧随其后,跟着就是身高马大的楚倾。程钰头疼,他回来三天了,晚上她嫌身上味道重说什么都不许他睡在旁边,白天楚倾就跟讨债似的,随时都可能过来,每次还都带着几个小的掩饰。   含珠悄悄递给他一个辛苦了的眼神,怕被楚倾妹妹瞧见,及时收回,同他们说起她给女儿新起的小名。   元哥儿特别喜欢弟弟妹妹,乖乖趴在娘亲身边,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新奇极了。阿洵在旁边看着他,不许他乱碰,楚倾居高临下地看,对三个小家伙都爱的不行,暗暗决定回头去交代工部的人一声,让他们别太快修好新王府。   程钰防着他呢,派了陈朔监工,不许工匠们偷懒。   到了十一月,新王府的修缮接近了尾声,定王也率领大军凯旋进京了。   当日明德帝便下旨,封定王为太子,定王妃萧彤为太子妃。   腊月里太子册封大典结束,夫妻俩迁进了东宫。   新任太子程钖却一点都笑不出来,因为他刚刚从程钰口中得知,齐智去周家提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补全啦!   等更无聊的姑娘可以去看看隔壁佳人的新宠《美人娇》哦,甜甜的宠文,已经开啦~ ☆、第219章 大结局中 黎明时分,万籁俱寂,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新建好不久的庆王妃屋里却是温暖如春。 窗子都关着,屋里没有风,两盏小灯静静地亮着,最里面的架子床不知为何或缓或急地晃,连带着素色的纱帐也跟着轻轻摇。渐渐急促起来的声响里,忽有纤细白皙的手探了出来,紧紧攥住了那纱帐,但也只是一下,下一刻就松了,慢慢地垂下去,葱白似的指头舒展开来,像是最后的一点力气也没了。 花香袭人,程钰喘着气,撑着身子看闭眼平复的妻子。她九月底生的孩子,因为怀的时候脸就没怎么胖,这会儿只是红扑扑的,脸庞粘了几缕汗湿的发,身上圆润了些,处处都美。 “含珠……”他沙哑地唤她,低头亲她眼角面颊。 二月底前往福建,中间虽然回来了几日,一来担心顾衡的事朝廷的事,二来她大着肚子,夫妻俩谁也没心情做什么。到现在隔了将近一年,眼下她身体彻底恢复了,他如何忍得住?恨不得拆她入腹。 含珠就像是刚从海里游到岸上,筋疲力尽,又有种从全身骨骸渐渐往上漫的舒适。感受着丈夫的温柔眷恋,含珠抬手抱住他,仰头迎接,心满意足,直到发现他又蠢蠢欲动,含珠才急了,推着他肩膀道:“别了,我让妹妹今天过来的,你别让我在她面前丢人。” 程钰知道她要审凝珠何时看上齐智的,抱起她哄道:“我心里有数,含珠放心,这次咱们快点。”战旗都举起来了,哪是一两句话就能消下去的? 不再给她唠叨拒绝的机会,程钰捧住她脸,堵住了她的唇。 含珠呜呜挣扎,没一会儿胳膊腿都没了力气,乖乖任他摆布。 时间一点点过去,屋子里慢慢亮了起来,窗外雪花继续簌簌地落,纱帐里的风雪已经停了。 含珠靠在自己的男人怀里,有点累,精神倒很好,眼睛看着他结实的胸膛,慢慢回想这一年发生的事。程敬荣夫妻死了,他们得守孝三年,含珠本就在家待着,没受什么大影响,程钰呢,很没出息,旁人都怕守孝耽误前程,他巴不得可以多守两年,说是要好好陪陪她与三个小家伙。 可含珠喜欢这样没出息的丈夫,再说程钰是王爷,太有出息了未必是好事。 “昨天我从二哥那边回来,去了一趟侯府,他好像又给楚蔓物色了一个人。”程钰突然往后退了退,看着她道。 “什么人啊?”含珠有点好奇,就她所知,从楚蔓得罪楚倾之后到她坐完月子搬回来,楚倾都没有见过楚蔓。 程钰想了想,握着她手道:“是云州的一个千户,父母都没了,有个做知府的大哥,家里条件不错。他人敦厚老实,没有大本事,做个千户没问题,楚蔓嫁过去,两口子单独住在外头,不用跟妯娌打交道,难为他替楚蔓考虑那么周全了。” 含珠往他怀里靠了靠,轻声感慨道:“毕竟是亲生的,哪能狠心什么都不管。” 就是不知道楚蔓会不会乖乖听话了。 不过那与她无关,她现在想的全是妹妹的婚事。 一刻钟后,两口子起床收拾,没一会儿乳母们就把元哥儿哥仨抱过来了。 宁哥儿阿满刚吃饱,现在挺精神的,并肩躺在榻上,好奇地看爹爹娘亲,宁哥儿眼睛随程钰,是凤眼,阿满跟含珠一样是杏眼,水润润特别漂亮。元哥儿趴在旁边看弟弟妹妹,弟弟要吃手,元哥儿就将他小手放下去,宁哥儿乖乖看着哥哥,等哥哥去旁边管妹妹了,他在抬起来,咧着小嘴笑。 “娘,弟弟不听话。”元哥儿忙不过来,扭头朝娘亲告状。 含珠笑着将大儿子抱到怀里亲了一口,“没事,弟弟妹妹现在还小,可以吃手指,等他长牙了就不许他们吃了,那时候元哥儿再忙娘亲教他们。” “我也是长牙了才不许吃的?”元哥儿靠在娘亲暖暖香香的怀里,认真地问。 含珠点头笑。 元哥儿也笑了,在娘亲怀里坐够了,爬到了爹爹那边,“爹爹堆雪人!” 程钰摸摸儿子的小脑袋,痛快应道:“好,不过元哥儿只许在一旁看着,不能摸雪。” 元哥儿想玩雪,可是瞧见一旁娘亲看了过来,赶紧乖乖地点头。 儿子这么小就会看人脸色了,含珠不放心,饭后程钰抱儿子出去玩,再三叮嘱他看严点。 父子俩走了,含珠坐在榻上哄两个小的,哄睡着了,她让乳母看着,她去院子里看程钰爷俩玩,就见程钰将衣摆别在了腰间,露出白色中裤与黑靴,走路时一双长腿交替,黑与白两种纯色更显英气利落,再回想早上亲手感受过的紧绷,莫名有点不自在,赶紧将目光挪到了一旁木车里的儿子。元哥儿穿得厚,行动不便,想爬出木车都不想,只能在一旁看爹爹忙活。 “元哥儿!” 走廊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唤,元哥儿立即扭头,看见姨母,高兴地笑了,“小姨,爹爹给我堆雪人!” 凝珠早看见了,准备过去陪外甥一起看,却被含珠绷着脸叫进了屋。 元哥儿疑惑地望着姨母跟娘亲。 程钰正弯着腰滚雪球,朝那边看了一眼,一本正经地吓唬儿子:“你小姨做了坏事不告诉你娘,被你娘知道了,现在要教训她,元哥儿以后要听你娘的话,不听话你娘也训你。” 元哥儿眨眨眼睛,小脑袋瓜里不知想到了什么。 屋里头,含珠将丫鬟们都打发了出去,再拍开妹妹想摸外甥女的手,盯着她问道:“你什么时候喜欢上齐智的?别跟我撒谎,你喜不喜欢他我看得出来。” 自己的亲姐姐,凝珠扭捏了一会儿就说了实话。 含珠心中震撼,原来齐智竟然肯为了娶妹妹去福建拼命挣功劳? “所以你就喜欢他了?”含珠好奇地问。其实齐智细心稳重,照顾阿洵时无微不至,是个很会疼人的少年郎,容貌俊朗功夫还好,现在又成了二等侍卫,含珠没什么可挑的,就是想知道妹妹到底是怎么想的。 凝珠红着脸点点头,脑海里是那日齐智诉情时明亮的眼睛,似一面镜子,将他的心意全都照给她看。到底怎样才叫喜欢,凝珠说不太清楚,只知道那会儿心里甜甜的,不是因为他为了她愿意去战场拼命,而是他不嫌她哭肿的眼睛丑。 小姑娘眼里含情,明显是想起了心上人,含珠看着妹妹,情不自禁地笑了。 她的妹妹,是真的长大了。 确定妹妹是真的动了心,这门亲事几乎可以算是成了,含珠就一件件嘱咐起妹妹来,成亲前不能偷懒,早早把嫁妆绣好,成亲后要收敛以前好吃贪玩的性子,好好照顾齐智,还有如何管教丫鬟…… 凝珠见姐姐说起来没玩没了,求饶地扑了过去,抱着姐姐撒娇,“这才刚提亲,姐姐急什么啊,好像我明天就要嫁人似的。” 含珠也被自己的急性子逗笑了,摸摸妹妹红扑扑的小脸,欣慰又不舍。 凝珠在姐姐家连续住了三日才回了武康伯府。 方氏故意挑在一家人用晚饭打趣干女儿,“怎么样,你姐姐也赞同这门亲事吧?” 说话时暗中留意儿子的神情。 周文庭早在当初母亲委婉提醒他别对妹妹抱不该有的心思时就认真思考过自己对妹妹的感情了,说是单纯的兄妹情,那是违心话。小姑娘活泼可爱,不管他在翰林院遇到什么烦心事,回到家看到她水亮的杏眼,他就平静了下来,每天黄昏,想的都是快点回家多陪她一会儿。 只是喜欢又如何? 虽然不是亲的,她都是他名义上的妹妹,是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六年的妹妹,真闹出什么,外人会怎么看?他们会以为他与妹妹早就有了私情,会猜测他们以兄妹名义相处时不定做了什么,甚至会误会妹妹贪图伯府富贵主动勾引…… 不是他想的复杂,而是世人确实如此。 周文庭不怕流言蜚语,但他不愿让单纯的妹妹被人误会。他也可以一意孤行,带着妹妹远走高飞,可母亲已经因为二弟的固执操碎了心,他不能让母亲再为他疼一次。最重要的是,妹妹不喜欢他,她从来只把他当哥哥看的。 注定没有结果的事,他又何必执着? 齐智是个好少年,妹妹看样子也喜欢他,所以周文庭揶揄地看向了妹妹。 这辈子只能这样了,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让她便从周家的女儿。 凝珠瞅瞅义父跟兄长,见他们都笑她,红着脸朝方氏撒娇,“娘你再说,我不吃了……” 干女儿情窦初开,长子已然放下,方氏满意地点点头,或许儿子一时半会仍然有些心结,等干女儿出嫁了,相信儿子渐渐就会忘了这段。 饭后,方氏陪凝珠一起回了房,嘱咐了很多话,打完更才走。 凝珠由丫鬟们伺候着歇了。 睡着睡着,被人唤醒。 凝珠困倦地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男人,她知道这是曾经的定王如今的太子,可眼前的男人比记忆里的瘦了黑了……才觉得陌生,他忽的笑了,眼眸明亮,用一种看孩子似的目光看她。 凝珠抿了抿唇。 这是他第三次来她闺房吧? 如果说第一次是为了叙旧,第二次是为了道别,可现在算什么? 是知道她要嫁给齐智了吗? 凝珠悄悄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皱着眉头等他开口。 程钖笑了,低声问她,“怕了?” 凝珠没有说话。 程钖也不说,就那样歪坐在床边,凤眼幽幽地盯着被窝里的姑娘。 长时间的沉默,凝珠真的怕了。她只是个普通的姑娘,除了容貌没有任何过人之处,他是堂堂王爷是太子是将来的皇上,为何会有了旁的心思?他明知道她要嫁给别人了,今晚还来她的闺房,不会真的想要做什么吧? 害怕,内心深处又不愿相信,不信曾经把她当小孩子哄的他会真的强迫她。 眼里转了泪,凝珠小声同他道:“你答应我不会再来的。”话里没有责怪,只有哀求。 程钖点点头,看着她道:“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了。” 最后一次来? 凝珠莫名松了口气。 她眼神藏不住心思,程钖苦笑,在她来得及反应之前帮她将眼角滑落的泪擦了,无奈道:“我把你当妹妹看,得知你要定亲了就想关心关心你,白日没时间也没有合适的理由看你,只能晚上来,你怕什么?难不成将我当成了采.花贼?” 他大大方方地说,目光坦荡,凝珠突然心里发酸。 他第一次来她闺房之后,有一阵子她出门总会遇见她,那时凝珠就明白他可能是喜欢她了,可她始终将他当谈得来的哥哥,他又成婚有了妻子,她不可能回应什么,便不再出门,希望见面次数少了他会忘了,但他去打仗前来看她,在她定亲前又来看她,虽然他嘴上不承认,珠都知道他真正的心意。 他承认,凝珠会担心他冲动欺负人,他否认,凝珠就懂了,他不会强迫她。 这是他对她的好,以他的身份,他完全可以纳她做妾,但他没有。 可她除了心疼除了感激,无法再给旁的。 “喜欢齐智?何时喜欢的?”见小姑娘眼里转动着泪珠,望着他的目光掺杂了一丝单纯的自责怜惜,程钖不喜欢,弹了她额头一下,取出帕子扔到她脸上,“这么大了还爱哭,莫非不喜欢他?” 凝珠怕他误会,急着解释道:“没有……” “那你跟我说说,他做了什么让你喜欢上他了?”程钖体贴地望向窗子,不看她擦泪。 凝珠知道他是真的关心她是不是嫁的心甘情愿,一边擦泪一边轻声告诉了他。 程钖笑着听,不嫌她哭得难看,这样一件事就赢了她的心? 还是那么好骗,这么多年都没变。 可是她已经把心交出去了,齐智也是程钰是她姐姐认同的人选,他没有理由阻挠。 “给,这是我给你添的妆,提前给了,等你大婚,我就不来闹洞.房了。”从怀里取出他早就为她准备的却没料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送出来的礼物,程钖笑着递了过去。 凝珠疑惑地接过帕子,展开,露出里面包着的一只赤金乌龟,这乌龟跟别家的不同,背上长了翅膀。 看着手里荒谬的金乌龟,凝珠再也忍不住,低头哭了起来。 程钖多希望她是因为感动哭的,但他清楚,她太善良,她在为不能还他的情而内疚。 “凝珠想家吗?” 伸手将人搂到怀里,程钖轻轻拍她的背,“我想安排齐智去杭州做官,这样你随时可以回老家,逢年过节去你爹娘墓前看看,你姐夫一直派人替你们扫墓,但二老肯定希望女儿亲自祭拜的,你姐姐没法回去,你去吧,将来生了孩子,多的分一个替江家继承香火。对了,婚前你先告诉他,他要是不愿意,我重新给你找一个好夫婿。” 有些人错过,是因为相逢恨晚,他错过她,是因相逢太早,早得他一直将她当孩子看,等他见到长大后的她,等他发现自己对这个孩子动了心,他已经有了妻子,没了争取的资格。 他不强迫她过她肯定不喜欢的日子,但看着她嫁人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他无法再忍受她跟别人在他眼前恩爱生子,只能自私地安排她回杭州老家。 凝珠怔住。 程钖松开她,扶着她肩膀观察她神色,心底有不该有的奢望。 也许她还没有长大,也许她不懂什么叫喜欢,还没有喜欢齐智到愿意为了他离开姐姐的地步? 四目相对,凝珠没看出男人隐藏的期待,但她看出了他如此安排的原因。 是跟二哥选择去西北时一样的心情吧?只是他的身份让他没法离开,只能她跟齐智走。 回家啊…… 凝珠笑着点点头,“好啊,其实我早想回家了,杭州风景好,春秋也没有京城那样干燥的风,出门不用担心被风吹皱了脸,还有……” “你喜欢就好。”程钖听不下去了,同样笑着站了起来,“时候不早,你睡吧,我走了。” 言罢再不犹豫,转身离去。 凝珠看着他孤寂的背影,仰起头,飞快抹了一把泪,最后一次唤他,“大哥哥……” 程钖定住,没有转身。 凝珠哽咽着嘱咐道:“大哥哥,往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再受伤了。” 程钖慢慢转身,远远望着床上不停哭泣的姑娘。 他很想告诉她,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一定会将她带回王府,亲自照顾她长大,然后娶她。 但程钖没有说,不想再给她施压。 “睡吧。” 他低低地道,忍住回头再看一眼的冲动,大步离去。 ☆、第220章 大结局下      夜深人静,程钰担忧地看着怀里的妻子。   今日太子叫他过去喝酒,喝醉了,太子只跟他说了两句话,一是夸他精明,早早就将含珠放在了眼皮子底下,二是告诉他,不管凝珠嫁给谁,他都会将凝珠的丈夫派往杭州,让他们夫妻去杭州生活。   当时他太过震惊,不懂为什么,问太子,太子闭着眼睛跟他说对不起,说凝珠一直在京城他怕自己忍不住抢人,然后就装睡不理他了。   看着那一坛坛酒,程钰终于明白,原来太子确实喜欢凝珠,喜欢了不知多久,喜欢地那么深。   他懂太子的意思,他现在只是太子,还要收敛,将人真的当了皇上,没有人还能管他,当一个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时,他会不会能一直保持理智,会不会愿意继续“委屈”自己,没人敢保证。   放弃自己喜欢的人,程钰感激太子对凝珠的成全,同情太子的艰难选择,但他更怕含珠伤心,相依为命的姐妹要天各一方,她怎么舍得?   含珠舍不得,她想妹妹一直待在自己眼前,她生孩子的时候妹妹笨拙地安慰她,孩子大些了妹妹过来稀罕外甥外甥女,这些含珠也都想对妹妹做,她想妹妹外甥外甥女离她近些,想了两家人就可以彼此串门。   可跟自己的舍不得相比,含珠更希望妹妹平安。   太子那么喜欢妹妹,现在能放下,但谁能保证他将来不会变?真变了,妹妹离得远些总会安全些,留在京城,太子或将来的皇上一个控制不住,就可能……   夺人.妻子的事,在历代皇帝里并非没有过。   “明天叫妹妹过来吧,我先问问她愿不愿意。”含珠靠到程钰怀里,低低地道。   “怨他吗?”程钰挪下去,意外她没有哭。   看着他担忧的眼睛,含珠轻轻摇了摇头,眼里流露出一丝回忆,“不怨,当初没有你们,我跟妹妹也不会活到今日。”况且到了京城,太子陆陆续续帮过她们很多次,譬如纳了顾澜做妾,凭良心讲,太子确实是个君子。   她看得开,程钰少了担心,多了疼惜,亲亲她额头道:“别怕,等孩子们大些了,我每年都陪你回去一趟,以前隐瞒身份不好回去祭拜岳父岳母,现在不用避讳了,把元哥儿他们都带过去,让二老瞧瞧。”   提及父母,含珠眼睛一酸,埋到他怀里哭了起来。   程钰温柔地哄。   第二天吃完早饭,程钰就去接凝珠了,含珠与妹妹谈了许久许久,见妹妹铁了心要嫁给齐智,含珠忽然觉得妹妹是真的长大了,只要夫妻齐心,小两口在杭州肯定也能过得好。   但彻底放心之前,含珠还得问问齐智愿不愿意为了妹妹放弃前程,此去杭州,恐怕这辈子都不可能进京当官了。   下午程钰派人请齐智来,含珠凝珠藏在侧室,由程钰问。   “太子喜欢凝珠,你还敢娶她吗?”   解释完含珠姐妹的真正身份,程钰盯着齐智问。不说清楚,以凝珠现在的身份,他们无法解释为何太子要派齐智去杭州,那么与其齐智慢慢摸清楚再因此迁怒凝珠,不如现在就告诉他,让他选择。   齐智是孤儿,自从他亲眼目睹母亲在灾荒里活活饿死后,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事能吓到他了,无论程钰说到哪里,他脸上都是一片平静。程钰发问,他毫不犹豫地道:“敢,只要凝珠愿意嫁我,只要她不怕嫁给我后当不了有品级的夫人,我便敢娶。”   只要能跟她在一起,娶到那样好的她当妻子,别说去杭州当官,就是没法当官,只能做一介布衣,只要她不怕吃苦受累,他做什么都甘之如饴。   一帘之隔,凝珠笑了,偷偷看外面神情坚定的少年,杏眼明亮。   齐智若有所感,侧头看了过去。   凝珠一慌,匆忙放下帘子,不想没控制好力气,帘子轻轻晃了起来,简直是此地无银。   小姑娘懊恼地红了脸,含珠看着妹妹的傻模样,笑着将妹妹揽到怀里,姐妹俩继续偷听。   程钰又问了过继的事,齐智听了,忽的笑了,自嘲道:“不瞒王爷,我娘是未婚先孕,那个男人逢场作戏后不肯负责,我跟的是我娘的姓氏,别说过继一个给江家,便是我入赘也没问题。”   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在他眼里,姓甚名谁都是外物,什么都不如活着重要,而现在,凝珠就是他命里最重要的。   “我不用你入赘!”里面凝珠本来心里甜丝丝的,听到齐智第一次提及他的身世,比她与姐姐还可怜,顿时心疼了,什么都不顾跑了出来,挡在齐智面前,泪眼汪汪地望着对面的姐夫,“姐夫你别问他了,我就要嫁他,将来他敢欺负我,你跟姐姐再替我做主……”   程钰怔住。   齐智看着心上人的后脑勺,情不自禁地笑了,为她如此袒护他。   少年郎笑得满足,程钰看着却刺眼,那一瞬,他忽然理解了楚倾为何总是处处针对他。他把凝珠当亲妹妹看的,可是今天,妹妹为了一个男人来埋怨他管的多了!   程钰本能地想学楚倾那样将齐智撵出去,然楚倾没媳妇,他有,含珠这会儿也挺心疼准妹夫的,便悄悄挑起门帘,朝自己的男人招了招手,想给妹妹准妹夫一点说悄悄话的机会,毕竟马上就要定亲了,今日之后,两人再见面就是洞.房时了。   程钰听妻子的话,临走前警告地看了齐智一眼,他是男人,知道男人面对心上人最想做什么,因此这个姐夫比亲姐姐还着急,才一盏茶的功夫吧,就匆匆回来了,将凝珠瞪进了屋,他亲自送客。   选好日子,两人在年前定了亲事,次年五月,凝珠穿上大红嫁衣嫁了过去。   回门不久,小两口就要启程南下。   程钰陪含珠去送行,没有抱孩子,因为知道肯定会落泪,怕孩子们跟着哭。   凝珠最放不下的就是两个外甥跟外甥女,抱着姐姐哭成了泪人,“姐姐,你说的,宁哥儿阿满大些就带他们去杭州看我,你要是不去,我,我生了孩子也不给你看,我不让他们喊你姨母……”   含珠被妹妹气得又哭又笑,轻轻捏了捏她脸,“你怎么这么不害臊?”   凝珠不管,只抱着姐姐哭,最后被齐智劝住,再不舍,还是上了马车。   含珠定定地望着马车远去,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   程钰陪着她看,一直看到马车没影了,才扶她上车。   回家的路上,含珠靠在丈夫怀里,心好像都跟着妹妹走了。   程钰拍着她肩膀哄,“别担心了,那边的官员不傻,有咱们护着,没人敢找他们的麻烦,过几年天妹夫资历熬出来了,官也会慢慢升上来,二哥跟我保证过,只要齐智争气,封他当巡抚都行。”   巡抚就相当于浙江的天乐,含珠叹口气,看着他道:“他当多大的官我都不在乎,我就盼着他们夫妻俩日子过得顺遂,互相照顾,别因为一点小事置气。妹妹身边没有长辈提点,我怕她不懂事跟妹夫耍小脾气……”   “你跟我耍了吗?”程钰摸着她脸笑。   她担心妹妹,他却要不正经,含珠心里有气,拍开他手要从他身上下去。   程钰不许,抱她更紧,对着她耳朵道:“瞎操心什么,男人真心喜欢谁,别说耍小脾气,就是把天捅破了,他照样会替她盯着。妹夫那人,我看得出来他有多喜欢妹妹,一定舍不得委屈妹妹的,你放一百个心吧,有那闲功夫不如好好想想怎么管教儿子女儿。元哥儿开始懂事了,姨父总想把他往歪了带,咱们得防着点,宁哥儿阿满很快也要学走路了,一下子生了俩,有你忙的,对了,你这个月的月事是不是还没来?”   他一下子唠叨了许多,含珠静静地听着,渐渐安心下来,直到他提及月事。   “不能吧?”仿佛受到了惊吓,含珠猛地做正了,不敢相信地看自己的肚子。她答应妹妹早点过去的,可如果真怀上了,连怀孕到孩子身体结实些扛得住舟车劳顿,南下的日子至少得推迟三年。   有了这层担忧,含珠立即忘了离愁,狠狠捶了程钰一拳,“都怪你……”   还没骂完,忽的记了起来,他们现在是在孝期,怕怀孕,程钰请戴先生开了避孕的方子,她一次都没落过,不可能有孕的。   含珠抬头,果不其然对上程钰一脸坏笑。   她气得不行,又打了他一拳。   程钰爱她这娇气样,乖乖受了几拳,等她出够气了脸也累红了,程钰将人按到臂弯里,情不自禁地低头去亲。   一路缱绻缠绵,回到王府下车时,含珠心情明朗了许多。夫妻俩并肩去看孩子们,才走进院子,就听元哥儿清脆的声音传了出来,“弟弟你怎么这么笨啊,你看妹妹都会爬了,你快点爬过来,哥哥给你老虎玩!”   儿子会照顾弟弟妹妹了,含珠忍不住笑,加快脚步往里走,程钰寸步不离。   珠帘响动,元哥儿先看了过去,看到爹爹娘亲,并不知道姨母远去的小家伙高兴地往榻沿跑,“娘,你们去哪了啊?”   含珠抱住乖儿子,吧唧亲了口,不答反问,“弟弟妹妹听话了没?”   元哥儿立即嘟起嘴,扭头看里面正往这边滚的宁哥儿,“弟弟笨,不会爬。”   说话时“不笨”的阿满已经笨拙地爬到了娘亲跟前,使劲儿将大哥哥往旁边推,要让娘亲抱她。   元哥儿懂事,主动挪到爹爹那边,不跟妹妹抢。   阿满如愿地被娘亲抱了起来,嘟着小嘴也要娘亲亲。   含珠心软软的,低头亲宝贝女儿,眼睛瞄向了已经滚到跟前的小儿子,好奇他要找爹爹还是娘亲。   宁哥儿谁都没找,抬起小胖手去抓哥哥还攥在手里的布老虎,嘴里啊啊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含珠失笑,看向丈夫。   程钰也笑着看向了她,目光相对,他伸手将温柔浅笑的妻子搂到怀里,亲亲女儿再亲亲她,轻声道:“真好,以后我哪都不去,一直守着你们。”   她嫁了他,为他生儿育女,给了他一个家,他贪恋这份好,舍不得再离开。   含珠心里也有触动,情意绵绵望着他,刚要回话,外面四喜低声道:“王爷,王妃,侯爷跟世子来了……”   含珠听了,忍笑看向程钰。   如此温情被打断,程钰脸都快绿了,咬牙切齿地问儿子:“咱们给外祖父挑个媳妇吧?”   元哥儿见过姨母出嫁了,嘿嘿笑,“外祖父都有胡子了!”   程钰哼道:“有胡子也能娶媳妇,你看外祖父自己住多孤单啊,等他娶了媳妇,就有人陪他睡觉了,还可以再给元哥儿生个小舅舅,陪元哥儿玩。”   元哥儿眨眨眼睛,认真琢磨起来。   旁边含珠偷偷拧了程钰一把,说什么防着楚倾,她看她连程钰也得防着,哪有撺掇孩子给长辈找媳妇的?   她拧得狠,程钰却坑都没坑,将元哥儿放到地上让他自己走,他抱着女儿出去了,领着孩子们去见那个招人嫌的外祖父。人多热闹,含珠挺乐意楚倾爷俩过来的,笑着替宁哥儿穿好鞋,抱起小家伙跟在丈夫身后。   夏日阳光刺眼,一家五口走在凉快的走廊里,在光影里徐徐缓行,温馨如画。    本图书由(小碎碎)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