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本书由(俯拾荆棘)为您整理制作 ============================== 淮上云崖暖 作者:冬暝 文案: “从今天开始你家娘子就是江湖上人人惧怕闻风丧胆的女魔头了,怕了吗?” “娘子若要撒野,为夫把酒奉陪便是。” 她寻觅江湖多年,终得一人心,红尘相伴,白首不离。 洛夜的旅程系列,病弱神医X江湖侠女,1v1,HE。 阅读提示: * 女主武力值突破天际。 * 男主微有病娇倾向。 * 架空世界莫太较真啦~ * 谨以此文满足作者执念已久的江湖侠气^ ^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恩怨情仇 主角:苏洛 ┃ 配角:李舒夜,萧云,叶昀 ┃ 其它:微辰五境,洛夜的旅程,武侠 ================== ☆、第1章 七星连环坞 “动作快,别让那贼人逃了——!” 手持长剑的青衣人一声爆喝,振臂一挥向着远处逃匿的身影追去,他身后跟了十来个同样青衣执剑的人,个个身上都挂了些彩,神色间却满是振奋,饶是在这疾行的过程中也未有乱了步伐,呈某种统一的阵法前行,只要一追上目标立刻就能撒下弥天大网。 青衣人们踏过的地方满是断壁残垣,四周都是垮塌的房屋与还在燃烧的木料,刺鼻的烟味与夹杂其中的血腥味熏的人喘不过气来,不远处横七竖八的躺了不少尸体,有些是方才的青衣人,还有一些别门派的弟子,然而更多的却是这寨子中的水贼,大部分都还在迷药的药劲之中,迷迷瞪瞪不明不白的就被人一刀毙命,横死街头。 远处传来了刀剑碰撞的打斗声,大概是先前那些青衣人终于追上了逃匿的水贼,在别处打扫战局的同盟弟子们立刻汇拢过来,一时间喊杀声震天。 一个身穿素紫长衫的男子出现在青衣人们经过的地方,目光沉远地望着远处近乎一面倒的战场,嘴角勾起了一丝势在必得的微笑。他身后也跟着一个青衣人,看上去比先前经过的那几个辈分要高些,虽然穿着同样款式的青衣,衣襟与袖口处的纹饰却要精致繁复许多,整个人充满了意气风发的味道,看向紫衫男人的目光中透着敬佩。 “萧兄果真料事如神,如此一记里应外合,杀的这些水贼措手不及。号称江湖第一水上要塞的七星连环坞也不过尔尔。” “林兄谬赞了,如今之局多亏了云湖盟中弟兄们的配合,岂能算是萧某一人之功。”紫衫男子谦虚道,看着远处已经逐渐落下帷幕的战场,目光悠远,“有林兄带着青麓剑派的各位相助,才保证了此番能一举击破这七星连环坞,萧某感激不尽。” 萧云这话说的极为讨巧,听上去仿佛林远才是青麓剑派的领头人一般,可谓是给足了他的面子,林远顿时心生愉悦,连忙摆了摆手,“萧兄这话说得,都是云湖盟的一家人,再者这七星连环坞作恶已久,搅的水乡周围民不聊生,能为江湖除此一害是青麓剑派之幸。分内之事,何以言谢?” 萧云闻言也微笑了起来,两人复又相互恭维了一番,直到远处的打斗声停歇,青麓剑派的弟子押了被擒获的水贼过来,向林远跟萧云禀报战况。 “什么?贪狼跑了?”听完门下弟子的报告,林远大吃一惊。七星连环坞□□有七座小岛,每座岛上都有一个水贼头子,相互之间以北七星命名,这贪狼便是水贼头子中的领袖,七星连环坞真正的主人,他们此番劳神费力精心布下杀局的最大目的就是擒获贪狼,然而贪狼此人生性狡猾诡计多端,如果这看似一面倒的颓势是贪狼故意抛出的诱饵,他们在扫平七星连环坞欢庆胜利的同时却放跑了最关键的人而导致功亏一篑,这罪责谁能负担得起? “萧兄……这……”林远的脸色白了白,转头去看萧云,对方却并不怎么意外,连嘴角弯起的弧度都没有变化,眼底划过一丝胸有成竹的光芒。 “无妨。”萧云负手而立,声音平静而淡然,仿佛带了一种魔力,让林远跟周围的人都随之放下心来,“真正负责收尾的人,一早就等在贪狼逃跑的必经之路上了。” - 水寨小岛陷入酣战的同时,一个人影从最大的主岛上逃出,乘船到了最小的岛上。七星连环坞是以前朝机关大师留下的手札发家,在小岛上建立起了易守难攻的水寨,聚集人气,逐渐形成了现在的规模。江湖中人人都以为七星连环坞防守最森严的地方是主岛,却少有人知道这座最小的岛才是整个水寨的发源之地,上面不仅有前人留下的无数致命机关,更有一条挖瞳湖底通往城中岸上的密道,是贪狼最后的生路。 这个江湖传闻中的大恶人,身为七星连环坞之首的男人年纪并不大,此刻看起来非常狼狈,一身短衫破破烂烂,露出了胸前流血的伤口;头发被火烧成了短茬,眉骨处一道贯穿眼皮的旧伤让他看起来有些狰狞,眼神狠戾而冰冷,像一头被逼到绝处的困兽。 他慢慢的走向了岛上那条通往外界的密道,身边最得力的亲信也死在了外面云湖盟的围剿之中,只剩下他自己孤身一人千辛万难的逃到了这里。 贪狼一步一步走到了密道入口,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般,脚步越来越慢,手中的大刀也越攥越紧。最终,他在距离密道入口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看着那个倚在密道入口前的绯色身影,喉咙动了动,发出了一声干哑的笑。 “…………没想到是你,洛丫头。”贪狼的嗓子被火焰的高温炙烤后沙哑的仿佛垂死之人,他看着眼前一身绯衣的少女,那清冽的眼神与看似随意却毫无破绽的防守姿态,哪里还能看出一丝当初被他‘救’下时的可怜与无助来?贪狼觉得很想笑,却不知道是该笑自己,还是笑那捉弄人的天命。 他这一生作恶多端,早年为了壮大七星连环坞更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早知道自己做下的孽迟早有一天会要了他的命,但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绝没有后悔惋惜一说。 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若不能自由自在快意恩仇,那还有什么意思?他从来不在意江湖上那些虚名,也从不惧那所谓的名门正派江湖联盟,云湖盟发出对七星连环坞的讨伐令,那便来战,要是对方真能正面攻破他的七星连环坞,贪狼也认了。 却没想到能号令江湖的堂堂云湖盟会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来对付他,更没想到眼前这个被他从流匪手中救下,父母双亡的求他收留的可怜少女,会是覆灭他水上王朝的元凶。 “说是没想到,但你心中早就有定论了吧,贪狼。”绯衣少女抬起头,看着满身狼狈的昔日水上霸主,声音中听不出情绪来,“你不也没喝下那加了迷药的酒?” 这一晚原本是七星连环坞的大庆之日,七岛联欢,如此才给了云湖盟可趁之机。那些人在绯衣少女的帮助下将庆祝的酒里都下了迷药,而后趁着他们醉倒之际大举进攻,一口气占据了三座主岛,彻底攻破了七星连环坞坚不可摧的机关防线。 贪狼没有说话,他的确早就隐约猜到了这种可能性,所以晚宴之时一口酒也没喝,在得知云湖盟进攻的消息时也快速做下了部署,只身逃到了这里。苏洛说的没错,他心中早有定论,只是一直不愿意相信,甚至刻意忽视了某些事实,直到最后被守在这里的苏洛将那一丝侥幸无情地击溃。 那个被他意外救回水寨的少女;一点都不怕他,能跟他大碗干酒,跟水贼们打成一片的开朗少女;那个差点让他相信这是上天的缘分,让他第一次产生了‘这样过下去也不错’念头的绯衣少女,竟然会是云湖盟派来的卧底,不到最后亲眼看到,他不愿意相信。 真是讽刺又可笑,他贪狼这一生唯一做过的一件善事,唯一救过的一个人,却是导致他人生失败王朝覆灭的罪魁祸首。 当真是上天的缘分,是他作恶多端的报应。 贪狼仰天哈哈大笑,那被高温炙烤过的嗓音干涉又嘶哑,带了一丝疯狂而自嘲的意味,听起来难受的要命。苏洛的眼神闪过一丝挣扎,她向前踏了一步,武器从袖口滑入手中,指向了笑的声嘶力竭的男人。 “贪狼,我最后再问你一次,那些被掏心融骨而死的江湖前辈,是不是你下的手?” “你们都认定这个事实而攻入七星连环坞了,还用多此一举在我这里确认答案吗?”贪狼止住大笑,手中长刀挥过,带着还未干涸的血迹冲向苏洛,起手就是凛冽的杀招,“不过萧云那厮也太天真了,我贪狼岂是你这样的小丫头能够拦下的?” 腥风带着雷霆万钧的刀势迎面而来,苏洛侧身躲过,丝毫不敢大意,手中武器向后一挡,劈开了贪狼闪电般的第二击,那一击力道之大,震得苏洛虎口发麻,武器差点脱手,连忙向后跃开跟贪狼拉开了距离。 贪狼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没想到苏洛这样的小姑娘能有力量接下自己的全力一击,而仔细看的话苏洛所使用的武器也并不像一般女性那样偏柔韧灵巧,而是一把像剑又像刀的利刃。那利刃倾长笔直,既有属于剑的锋利,又具刀才拥有的硬度与力量,刃口泛着一圈通透的绯光,看上去危险而美丽,一如此刻执剑的绯衣少女。 看到这把‘剑’,贪狼才终于知道了苏洛真正的身份。然而这并没有影响到他的攻势,贪狼手中刀锋一转,再次砍向绯衣少女,每一下都重如千钧,让人毫不怀疑只要沾上一点就能轻松撕裂绯衣少女。 但就是‘沾’不到,苏洛的剑势跟贪狼之前见过的门派都不一样,毫无规律可循,简直跟街头不入流的混混打架一般怎么顺手怎么来;那把奇怪的刀更是助涨了这种胡乱的特性,被苏洛一会儿用成剑一会儿用成刀,令人防不胜防。 这胡乱的剑势却刚好抵挡住了贪狼的攻击,交手时贪狼感觉到一股奇特的内力,与他身上纯粹糅合了阳刚与力量的内力不同,那股内力充满了属于女性的浑厚感,轻巧且延绵不绝,初交手时还不觉得,眼下过了十几招后便逐渐显现出来。贪狼只觉得苏洛劈砍过来的剑越来越重,双臂逐渐发麻,而先前他主动进攻的刀势更是被压制了回来,眼下换成是他自己辛苦的接下苏洛劈来的每一刀。 他终于知道云湖盟为什么会放心让苏洛来卧底,这身手别说是现在,就连全盛时期的他也没有把握能与之一战,放眼整个七星连环坞,甚至是整个江湖,都少有人能是苏洛的对手;可笑的是他在几个时辰之前还觉得这丫头弱不禁风,特地嘱咐让她晚上少跟人拼酒。 第三十招,贪狼力竭,被绯衣少女一剑挑飞了武器,倒在了地上。 他身上旧伤未好又添新伤,都是流血却不致命的伤口,明显是苏洛未尽全力的结果。绯衣少女缓缓走来,手中长剑指向了他的咽喉,垂下头的看着他。 贪狼笑了一声,咳出了一大口血沫,隐约能看见一些内脏的碎片。他摊开身体倒在地上,仰头看着苏洛,眼底是戏虐却柔和的光,就像在看他最初救回来的那个弱鸡少女一样。 真是没救了。贪狼意识模糊的想,他竟然觉得此时此刻锋芒毕露的苏洛更合他的胃口。贪狼缓慢地伸手握住少女指向他的剑锋,一任手掌被割得鲜血淋漓却恍若未觉。 “我也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 “说。”苏洛看着他,既没有抽回刀锋,也没有更进一步的杀了他。 “在水寨里的那些日子……你的笑,你跟我拼酒,跟周围人打成一片,都是你特意装出来的吗……?”贪狼握着剑尖,眼神明亮的吓人,像是在燃烧最后一点生命力。 “…………没有。”苏洛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才响起来,握刀的手少见的颤抖了一下,“除了今天,我没有骗过你。” “呵,妖刀绯刃,红尘心法的传人苏洛……当真是没有骗我,连名字都不曾谎报……”贪狼又咳了一声,声音以可见的速度低了下去,“……那么我也回答你刚才那个问题吧。” 贪狼笑了一声,在苏洛惊异的目光下一字一顿,尾音带着嘲讽的快意,“杀了那些前辈的人,不是我。” ☆、第2章 苍钧绯刃 “等等——” 苏洛闻言大吃一惊,还想再问些什么,贪狼却已经咬毒自尽,彻底没了生息。苏洛惶然的抽回了绯刃,上面还沾着贪狼的血,看着那一滴滴红色落到地上,苏洛只觉得手脚一阵冰凉。 不是他? 苏洛相信贪狼不会在生命的最后说谎骗他,但怎么可能不是他……? 三个月前江湖上发生了一起性质极度恶劣的凶杀案,死亡之人是一位江湖前辈,被人掏出了心脏,全身的骨头都融化消失,只剩下一堆软绵绵的肉块,尸体像只破碎的布偶,形状可怖,惨不忍睹。而这只是一个开端,三个月来已经有超过四人以相同手法被杀,都是武功高强,曾经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前辈们,一时间外界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云湖盟作为江湖领袖自然担下了这查明真相的责任,以年轻一辈中武功最为高强的萧云为首,苏洛他们一行人历尽千辛,终于在蛛丝马迹中发现一切线索都指向了臭名昭著的七星连环坞,这才有了之后的倾巢围剿。她按照萧云的计策伪装成落难孤女混入水寨之中,与云湖盟的同僚们里应外合,杀了水寨一个措手不及,所有计划都很顺利,然而苏洛还来不及为铲除江湖一害而高兴,便听到了这个令她晴天霹雳的消息。 所有证据都指向了七星连环坞,怎么可能不是贪狼? 如果……如果贪狼不是真正的凶手,那引导他们一路顺着各种线索查到七星连环坞上的人又是谁?到底为何要用如此骇人的方法残害武林前辈? 苏洛握刀的手紧了紧,第一次发现这几起凶杀案的背后远不止他们所想的那样简单,这种敌暗我明的感觉让她觉得背后有些发凉,仿佛有一张巨大的网悄无声息的张了开来,而不知不觉间他们所有人都已经被笼罩其中。 “阿洛——” 在苏洛胡思乱想间,一道悦耳的男音叫住了她,却是先前那个在水寨之上运筹帷幄的紫衫男子,云湖盟中近年来最引人注目的后起之秀,萧家苍钧剑的传人,萧云。 “没受伤吧?”萧云快步走了过来,握住绯衣少女的肩将她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确定她没受什么要紧的伤后才松了口气,萧云看了看她身后贪狼已然断气的尸体,目光中透露出一丝赞许,“让你来守贪狼果然是个正确的选择,辛苦了。” “他不是我的对手,你们那边如何?”苏洛手一挥,甩干净绯刃上沾上的鲜血后收回了袖间,勉强朝萧云扯出了一个微笑,眉宇之间却微微皱起,像是在烦心什么事。 “剩下六个贼头都已擒获,从今日起七星连环坞就不复存在了。”萧云抬首示意她看向身后被云湖盟擒获的水贼们,注意到了苏洛的不对劲,“怎么了?” “…………萧云。”苏洛看着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担忧与彷徨。她与萧云年少相识,同期加入云湖盟,几年来一同行走江湖,是彼此最信任最默契的搭档,“贪狼说他不是凶手。” 闻言萧云沉默了一下,英挺的长眉微微蹙起,隔了许久才开口道,“他这么随口一说,你就信了?贪狼此人生性狡诈,诡计多端,他若是为了报这杀身之仇而故意在临死前说出这话,阿洛你岂非中了这奸记,因此被误导从而跟云湖盟心生间隙?” “云湖盟向来凭事实说话,在水寨主岛中已经发现了第四起凶案受害人的尸体,人赃并获,证据确凿,还是说阿洛你为了这贼人连我也不信了?”萧云放开握住她肩头的手,“后续之事自然会由云湖盟彻底查明之后告召天下,无须担心。” 苏洛看着萧云,抿了抿唇角,没有说话。 她当然不会不信萧云,然而身后那具已然停止呼吸的尸体还有贪狼临死前的话或多或少的影响了苏洛的判断。 如果贪狼真的不是凶手,他们错冤了贪狼才有了七星连环坞今日的灭顶之灾,她岂非是枉负了贪狼与水寨众人的信任,一手造就了如今这血流成河的局面。 “莫要想太多了,阿洛。”朝夕相处了这么些年,萧云当然知道绯衣少女在想什么,摇了摇头,“无论有没有凶案这一茬,七星连环坞作恶多端祸害百姓都是事实,迟早也是云湖盟清剿的对象。贪狼如此大奸大恶之人,何以配讲信义二字?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罢了。” “我明白。”苏洛点了点头,萧云所言在理,她既身为云湖盟的一员,为民除害惩恶扬善便是她的分内之责,迟早都会与七星连环坞势不两立,她不该为了贪狼一人之言就对凶案之事动摇立场,甚至对此次行动产生怀疑,辜负了云湖盟的信念以及所有为此次行动牺牲的同僚。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贪狼倒在地上的尸体,不再犹豫,随着萧云回到了云湖盟的同伴身边。很快就有弟子过来将贪狼的尸体收拾干净,不少人向两人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说起了话。 “此番多亏了萧兄的计策与洛姑娘里应外合,才能一举击破这恶名昭著的七星连环坞,苍钧绯刃联手破敌,传出去可又是一段江湖佳话了啊。”说话的人是青麓剑派的大师兄林远,作为组成云湖盟中坚力量的五大门派之一,青麓剑派是此次行动中的主力,而林远更是发起行动的组织者之一,听他这么一说,萧云自然不好居功,跟林远来回谦虚恭维了一番。 苏洛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她摸了摸鼻尖,还在回想刚刚林远那句‘江湖佳话’,忍不住笑了一笑。她十五岁那年下山历练,在试剑大会上遇到萧云并惜败给他,以此相识随后同行江湖四年,期间惩恶扬善,联手击破数个为祸江湖的恶势力,加入云湖盟后更是声名鹤起,江湖之中甚至有了苏萧联手无人能敌的传说,都道二人虽然年纪尚浅,却隐有一代侠侣的风范。 虽然这其中的‘侠侣’是个误传,她与萧云还未有相互表明心迹,苏洛并不太明白爱侣之间的感情与现在她跟萧云之间的默契信任有什么不同,但周围人人都这么说,萧云也从未反驳,苏洛只当他是默认了,反正她只要能继续跟萧云一起行走江湖,外人如何看都无所谓。 “多亏了阿洛才是。”萧云侧头看了看绯衣少女,眼带笑意,“若不是她只身深入虎穴倾力相助,此番行动绝不可能如此顺利,最后若是放跑了贪狼则后患无穷,也亏得她知晓了这水岛上的密道,这才确保了计划万无一失。” 萧云很少如此直白的夸赞别人,苏洛听得眼眶一热,顿时觉得这一个月来惊险的卧底之路有了意义。 “那是当然,洛姑娘只身涉险之胆气,独战恶贼之身手,我等望尘莫及,佩服的很啊。”林远说着,煞有介事的朝着苏洛一抱拳,顿时引来四周一片附和之声。 “报——盟主来信——” 众人正说着话,突然传来底下一个传令弟子的声音,对方双手呈上来一封从信筒中取下来的密信,萧云连忙上前接过,展开仔细研读起来。 “下月初是青澜及笄之礼,盟主在云湖堡内举行家宴,广邀各路江湖豪侠参加。”萧云读完了盟主送来的密信,抬首向众人道。 云湖盟盟主任千行,是十五年前建立云湖盟,带领五大门派及江湖群侠杀退魔教进犯,最后手刃魔教教主的大英雄,武功高强为人正直,在江湖上拥有极高的人望,因此云湖盟得以在这十五年间飞速发展,如今已隐有能号令江湖的趋势。 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任盟主的爱妻死于十五年前那场中原与魔教之间的旷世之战中,只留下一女,取名青澜,是任盟主的掌中宝与心头肉。为这位任大小姐的及笄之礼而广邀群雄,的确是任千行能做出来的事。 “盟主的消息倒是挺快。”林远笑了笑,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任千行必然是已经知道他们在七星连环坞中的大捷才有了这封密信,召集群雄汇聚云湖盟总堡。 为爱女庆祝生辰是真,而另一个目的必然是借此机会商讨凶案之事。那几位前辈惨死的消息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江湖上为此人心惶惶,流传出了各式各样骇人的传言,如此下去必将酿成大祸,若能有云湖盟盟主出面给个说法,也算是件安定人心的好事。 “此番大捷,盟主必定也是满心欢喜,等着大家回去庆功吧。”萧云将密信收了起来,看了一眼林远,半是嘱咐的说了一句,对方却并不如何买账,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而后神情揶揄的看了萧云一眼,又看了看他身旁的绯衣少女。 “不过就这短短几十字的密信,盟主还特地强调了让萧兄为了任大小姐一定要前往,这其中之意就无须我多言了吧?啧啧…………先有洛姑娘天涯相伴,后有盟主千金一见倾心,萧兄真是好福气。” 林远的语气半是羡慕半是调侃,明显很期待看到萧云左右为难的样子,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了他身边的绯衣少女。 苏洛抿了抿唇,只觉得众人看过来的目光烧的她脸上滚烫,不用看也知道脸上肯定已经涨红到了耳根。 有个能在江湖上呼风唤雨的盟主爹,任青澜被宠的骄纵任性,颇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三个月前这位任大小姐从云湖堡中偷溜出来‘行走江湖’,却正好被卷进第一起掏心融骨的凶杀案里,亲眼目睹前辈在自己跟前变成了一堆烂肉,被吓的不轻。 彼时苏萧二人正好在凶案现场附近,接到命令负责查明此案,萧云顺手救了任青澜将之安全送回了云湖堡,却不想因此被任大小姐一见倾心,从此惦记上了他,在这三个月的查案期间常常出现在萧云身边,并把苏洛视为一生情敌,各种找她的不愉快,让苏洛烦不胜烦。 大概因为如此,一向个性开朗容易跟人打成一片的苏洛也格外不待见这位任大小姐。苏洛自诩与萧云相识四年,共同经历了无数危险与欢笑,是彼此最为信任与默契的存在,无论她与萧云之间有没有恋慕之情,都轮不到一个半路冒出来的小丫头来横插一脚。 不过也因为任青澜的出现,让苏洛第一次正视起了她跟萧云之间的感情问题。令她有些苦恼的是萧云看上去并不讨厌任青澜,总是由着她在身边闹,像是在照顾一个顽皮的小妹妹。这是她与萧云第一次意见不合,苏洛不知道该如何做,她对感情的事毫无经验,也没办法像从前那样遇到让她恼火的恶人一刀砍了便是,即使再不喜欢任青澜,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还是任盟主最宠爱的心头至宝。 苏洛抬头看向了萧云,他一身素紫长衫,剑眉星目,面如冠玉,鼻梁挺直,唇线因为林远刚刚的话而抿的很薄,让他整个人多了一分戾气,气宇轩昂,不怒自威。萧云身上总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气势,很容易成为人群的焦点,让周围人信任臣服;苏洛知道他的袖口下正藏着一把让世人闻之变色的玄柄长剑苍钧,那是这个江湖中为数不多能让她甘拜下风的利器。 文能智取七星连环坞,武能力压群雄拔得试剑大会头筹,这么优秀的一个人,的确有理由让盟主千金一见倾心,奋不顾身吧。 “林兄莫要胡说,阿洛与我是性命相交的挚友,而青澜只是因救命之恩对我稍加亲近些罢了,何来倾心一说?”比起苏洛耳根都烧红的窘状,萧云显得云淡风轻,两句话便揭过了林远挑起的话头,摆了摆手让众人都散了开去,“大家今日都累了,就在岛上稍作歇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罢。” 苏洛暗自松了口气,向前两步走到了萧云身边,原想开口问一句他是不是真的那么想,见萧云不想再多说什么,只得作罢,随意找了个地方歇息,打算明日一早离开水寨,回云湖盟报道。 ☆、第3章 云湖堡 因为到月初还有些日子,返程的途中萧云得空回了趟萧府。 萧府是组成云湖盟的五大门派之一,据闻祖上出过好几位有名的将军,鼎盛时期府中弟子超过两百人,风光不可限量,可惜萧云的父母,也就是上一代的萧府当家人死在了十五年前与魔教的争斗中,当时的萧云还不到四岁,亲眼目睹了家中树倒猢狲散的情景;而后萧府在云湖盟中势力逐渐式微,已然称不上是五大门派之一,直到四年前萧云在试剑大会上拔得头筹正式进入云湖盟,几年来积攒下不少功绩,成为江湖中年轻一代名副其实的第一人,这才让萧府在云湖盟中勉强站稳了脚跟。 十五年前那场争斗之后,萧云的亲人就只剩下将他抚养长大的祖母,从小就将光复萧家的希望寄托在这唯一的孙子身上,好在萧云也没让祖母失望,一年比一年做的更好,让萧府的人气也逐渐兴旺起来,不像早年间那么清冷。 不过这位祖母对苏洛的态度却不怎么友好,自诩为名门世家,认为苏洛的出身低微,更是妖刀绯刃的继承者,乃邪派人士也。苏洛对此嗤之以鼻,从那之后便没怎么去过萧府,萧云回家探亲的时候她就在城中闲逛几日,等萧云回来在一起走。 在萧府耽搁了这么些天,等苏萧二人回到云湖盟总部所在的云湖堡时,距离任青澜的及笄之礼只余不到三日了。堡中已经聚集了不少江湖人士,四处张灯结彩,热闹的跟过节一样。 两人熟门熟路的走进了大门,传令弟子立刻将两人回来的消息禀报了上去,没一会儿就传遍了整个云湖堡。 “南庭之主萧云,绯刃苏洛到——” 这会儿距离晚宴还有些时候,众侠士都聚集在中庭闲聊,交流近期江湖上的见闻。苏洛跟萧云刚一到中庭,人群中便传来一个甜美的女声,紧接着一个浅碧色的身影带着香风扑进了萧云怀里。 “萧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萧云接住她,确定没摔到后才轻轻将少女推开来,笑着回了一句,“嗯,回了萧府一趟,费了些时日。” 他身旁的苏洛扯了扯嘴角,这个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毫无顾忌扑进萧云怀中的人,除了堡主的千金任青澜之外还会有谁? 任青澜今日穿了一身浅碧色罗缎的襦裙,梳了活泼可爱的飞云髻,整个人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娇羞可爱的紧。她自然而然的挽过了萧云的胳膊,把他往自己这边拽了一点,“萧大哥,爹爹在书房等你呢,先过去吧?” 语毕,不等萧云回答,又转头看向了苏洛,“苏姑娘就先在中庭休息一会儿吧。” 小姑娘的态度十分强硬,有种身在自己家里的底气,萧云无奈的朝苏洛笑了笑就被任青澜拉走了,留给苏洛一个状似相互依偎的背影,气的她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这小丫头,‘苏姑娘’也是她该叫的?苏洛决定下次一定要让任青澜乖乖叫苏姐姐! 苏洛气鼓鼓的想着,全然没发现自己生气的点好像不对。周围都是三三两两闲聊的江湖侠士,苏洛略觉无聊,目光转了一圈,突然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嘴角一弯就凑过去打招呼。 “哟,叶二狗!” 原本正眉飞色舞跟周围人聊着什么的叶昀听到这一声招呼差点没跪下,回头一看出现在他身后的绯衣少女,气急败坏的将她拉到了角落里。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外面叫我的小名儿!” “是是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叶二公子,行了吧?”苏洛十分敷衍的回答他。 “…………”叶昀给她噎的说不出话,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会儿这位许久不见的好友,确定对方今天的态度十分不对劲,“你怎么了,跟吃了火药似的,谁惹我们的苏大小姐啦?” 语毕朝四周望了望,“怎么就你一个人,萧大哥呢?” 苏洛总是跟萧云形影不离,也难怪叶昀见她一个人过来觉得分外不习惯。 “……别提他,还没进门就给任青澜拽走了。”说起这个苏洛就来气,愤愤的跺了一下地。她这副隐忍的样子让习惯了她天不怕地不怕肆意乱来的叶昀觉得很是稀奇,还特地伸手试了试苏洛额头的温度,确定她今天真的没有发烧坏了脑子。 “哦?难得看到阿洛你退让的时候啊。”叶昀笑嘻嘻的烦她,对苏洛这副吃瘪的样子很是受用,“原来这世上也有让你无可奈何的事情?” “……这里是她家,所有人都为她的生辰而来,我还能做什么,不过是自讨没趣而已。”苏洛扁扁嘴,不太甘心的嘀咕了一句,随即又摇了摇头,让自己忘掉刚才发生的不愉快,“不说这个了,我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最近过的如何?” 叶昀是千叶山庄的二少爷,有一个身为庄主且十分严厉的大哥,上一次偷偷溜出山庄跟着苏洛他们去捣了一处匪窝,被叶家大哥知道后气的不轻,罚了两个月的禁闭,不久前才给放出来,又马不停蹄的被塞到了云湖堡,代替他那个不喜欢出门的大哥来参加盟主千金的及笄之礼。 听苏洛这么一问,叶昀立刻苦下了脸,“还能怎么样,呆在山庄里哪儿也不能去,都快闲出鸟来了;倒是天天被大哥逼着练剑,剑法精进了不少。” “哦?”苏洛一听,来了兴趣,叶家的七寒剑法享誉江湖,剑招华丽中暗藏杀机,非常难对付,然而越难对付的武功越能引起苏洛的兴趣,“那待会儿跟我过两招试试?” “不去。”叶昀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苏洛的武功强的跟怪物似的,整个云湖盟大概也就只有萧云压的住她。叶昀刚认识她的时候见是个女子便掉以轻心,结果被苏洛狠狠吊打了一顿,在床上躺了足足三天,这事儿至今都还被人拿出来当笑柄,简直算得上是叶二公子一生的耻辱。那之后叶昀在各种场合下以各种方式挑战苏洛想要掰回一局,却无一例外都以被吊打结束,一来二去两人倒是生出了一些奇妙的友谊,慢慢变成了如今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 强行拖拽叶昀比武无果,苏洛无趣的啧了一声,才这一会儿功夫叶昀又被不少江湖侠士逮住,凑过来各种寒暄。千叶山庄作为组成云湖盟的五大门派之一,又有七寒剑法名震天下,在江湖上受尽追捧,加上叶庄主生性清冷不喜抛头露面,平时根本接触不上,这次借由盟主千金及笄之礼天下群豪汇聚云湖堡,身为千叶山庄二少爷的叶昀自然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没一会儿就被挤到了人群中间苏洛看不到的地方。 苏洛耸了耸肩,很没义气的将叶昀丢在了寒暄的人群中,自己偷偷溜了出去。若不亮出手中那柄绯刃,周围人大概也猜不到她一个小姑娘会是云湖盟年轻一代少有的高手之一,南庭之主萧云最得力的的搭档。苏洛不像叶昀跟萧云那样背后有世家需要支撑,免不了要跟各路人马打交道,她的手中就只有一柄绯刃,做任何事都可以凭着自己的喜好来,自由自在,无牵无挂。 叶昀被热情的人群围着出不来,萧云又被任青澜拽的不见人影,苏洛在中庭晃了一圈都没在遇到熟人,百无聊赖的向着云湖堡更里面的地方走去。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认认真真的进入云湖堡的内部。云湖盟在江湖上的分支点很多,比较出名的四处被人称为‘东门’‘南庭’‘北堂’‘西户’,分布在苏淮之地的四个方向,通常由就近的同盟门派负责管理;而云湖堡虽然被称为云湖盟的总部,却更多偏向于盟主任千行的私人住处,若无要紧事项盟中之人不可随意进出。 萧云跟苏洛自加入云湖盟后就主要在南庭活动,两年前萧云更是成为了南庭之主,连住处都搬到了南庭那边,来云湖堡的时候就更少了。最近一次过来还是因为三个月前的那场凶案,也就只是在盟主的书房里站了一会儿就马不停蹄的赶着去查案了。 这会儿难得有机会好好欣赏一下这号称云湖盟总部的地方,苏洛倒是逛的得趣,云湖堡内面积宽广,前庭跟中庭都是用来接待客人的地方,装饰风格显得磅礴大气,苏洛慢慢向前走着,越过某个嵌在白墙上的圆形拱门后,苏洛眼前豁然开朗,不同于前庭与中庭肃穆的气氛,这里温馨而雅致,一处小花园坐落在院子中央,饶是深秋也鸟语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苏洛在小花园中逛了许久,又好奇的绕着周围的房间看了一会儿,等到她觉得肚子饿差不多是时候回去吃饭的时候,她已经迷路到一个自己完全找不到方位的地方了。 “…………”苏洛此时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又在附近转了许久,结果越转越晕,连先前那个小花园都找不到了。她想找人问问地方,可惜这么久了她连个侍女都没遇到,最终苏洛被逼无奈,随便找了间房推门进去,想看看里面有没有人能让她问个路。 “冒昧打扰一下——”苏洛一边推门一边喊了一句,却没有听到回答。她走进房间中左右看了看,确定真的没人在后,失望的叹了口气。 ……不知道回去还能不能赶上晚宴开始,要是被叶昀跟萧云知道她因为迷路而找不到地方的话,一定会被笑死的。 苏洛原打算就这么退出房间,然而抬头四顾时却愣了一下,硬生生有些迈不开步子。 这是一间非常典型的,妙龄女子的闺房。看得出房间的主人是个备受宠爱的大家闺秀,房间中弥散着女儿家特有的甜蜜香味,床头挂着一袭又一袭的淡青色流苏,与被套上的云罗锦缎交相辉映;竹窗前是一方小巧的书桌,桌上摆着一张微黄的素绢,旁边放着一枚端砚,笔架上悬着几支毛笔;窗边的大瓷瓶中插了一株娇艳欲滴的鸢黛,应该是从苏洛刚刚路过的那个小花园中现采下来的;转过头去是一方闺中女儿都有的梳妆台,红木上精细的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上面放着一面菱花铜镜跟大红旗雕青莲的首饰盒,还有一排精巧的小瓷盒子,都是苏洛没怎么见过的上好胭脂水粉。 苏洛看着这房间中温馨而精巧的布置,心中好奇又羡慕。她自小跟着师父在山中清修,出师后下山历练遇上了萧云,整日里过的都是些打打杀杀居无定所的江湖日子,从未有过这样一个属于女儿家的房间。她小心翼翼的走到了那方梳妆台前,看着打磨光滑的铜镜上出现了自己的身影,镜中眼神明亮的绯衣女子随着自己的动作侧头轻笑,看上去熟悉又陌生。 她都有些想不起来,上一次在这样光滑精致的铜镜之中看到自己是什么时候了。 正当苏洛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出神之际,一个女子的声音从门外响了起来,苏洛一惊,回头便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淡青色身影推门走了进来,不是任青澜又是谁? 双方猝不及防的打了个照面,未等任青澜惊呼出声,苏洛已经条件反射的给了她一记手刀,让盟主千金干净利落的晕了过去。 ☆、第4章 无谓正邪 接住任青澜软绵绵晕过去的身体,苏洛将她抱到了床上放好,站在一旁犯起愁来。 ………………在大脑思考之前她的身体就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了,现在该怎么办才好?谁能告诉她为何任青澜会毫无预兆的出现在这里?难道这间房其实是她的闺房? 想到这里苏洛一惊,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从床上淡青色的流苏跟首饰盒里喜好的款式来看,这间房的确应该是任大小姐的闺房没错…………所以她是在无意间迷路到了任青澜的房间,还魔怔了站了半天都没走么? 真是冤家路窄啊!苏洛感概了一句,并没有发现自己把成语用错了地方,她在房间中烦恼的来回踱步,越想越觉得抓狂,等任青澜醒了她该怎么解释?任大小姐千万别误会,我只是散个步不小心路过你的房间而已? …………连她自己都不会信好吗,虽然这的确是事实没错。 再说她跟任青澜还处在一个如此微妙的关系中,苏洛想了半天也找不出合适的解决办法,只觉得头发都被愁掉了几根。她低头看了看晕在床上毫无防备的任青澜,眉头动了动,最终自暴自弃地摇了摇头,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反正铁定是要被误会的命,那就做的更彻底一些吧! 苏洛眼睛转了个圈儿,盯上了书桌上那一方端砚。她贼贼的笑了一声,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研了一些墨,而后取下毛笔蘸了许多,在任青澜那张娇俏可爱的脸蛋儿上画了一只四仰八叉的大乌龟。 画完之后苏洛放下笔,打量了一会儿自己的杰作,点了点头。虽然是临时起意,但她明显对自己的画作很满意,欢快的拍了拍手,而后蹑手蹑脚的退出了任青澜的房间,临走前还小心翼翼的关上了房门,一边关一边偷着乐,颇有些做了坏事的小得意。 “阿洛?” 正当苏洛从房间中出来之际,一个诧异的声音响了起来,吓的她差点惊叫出声,回头一看是萧云,顿时又松了口气。 “差点吓死我了萧云。”苏洛走过去,一边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你怎么在这里?” “青澜说要换身衣服让我等她,等了这许久不见人,我过来看看。”萧云解释道,低头看了看苏洛嘴角的微笑跟手上还没干的墨迹,挑了挑眉,“你去青澜的房间做什么?” “嘘——”苏洛竖起食指放在唇边,神神秘秘的将萧云拉到一边,“说来话长,不过总结一下就是我不小心误入了她的房间又恰巧被她看到,所以干脆打晕她顺手画了只乌龟在脸上。” “你打晕了她,还在她脸上乱画些东西?”萧云越听越皱起了眉头,而苏洛还未察觉,依旧跟好友分享她的恶作剧是多么有趣多么出气。 “简直胡闹!”萧云一声低喝打断了苏洛的滔滔不绝,“晚宴之时青澜必须到场,你在她脸上乱画让她待会儿怎么办?你的手劲这么重,万一到时间她醒不过来又怎么办?盟主借此次机会广邀群雄商讨凶案之事,青澜她既是晚宴主角,也是第一场凶案的目击证人,她对这次集会有多重要你明白吗,阿洛?” “…………”苏洛被萧云这突如其来的训斥给喝的愣住了,张了张嘴半天没能发出声音来。在她的心中萧云一直是最默契最信任的搭档,是可以做了坏事一起分享一起承担的对象,她毫不怀疑萧云听说这件事后会无伤大雅的损她几句,说不定还会评价一下她画在任青澜脸上的那只乌龟像不像,而后想办法把这件事揭过去,毕竟相同的事他们之前干过不少。 然而萧云竟然会为了这样一个恶作剧而义正词严的训斥她,苏洛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几乎是相遇以来萧云口气最严厉的训斥,更多的时候他们都彼此心意相通,无须多言就明白对方的意思,很少会有爆发口角的时候,更别提这样单方面的训斥。 苏洛咬了咬唇,各种情绪在心中交杂酝酿,最终窜出一股邪火,烧的她气恼又愤怒。似乎每次遇到跟任青澜有关的事她跟萧云都会失去往日里那种信任与默契,难道萧云他对真的任青澜有些不一样的感情? 一想到这里,苏洛只觉得胸中那股火烧的更旺,她一生气说话就有些不过脑子,当即反驳了回去,“她有多重要?一个看到死尸只记得尖叫的大小姐?” “青澜她涉世未深,第一次见到那样可怖的尸体被惊吓也是情有可原。”萧云皱了皱眉,似乎也不太明白苏洛为何会生气,“不管怎样这次都是你做的太过了,阿洛。等青澜醒来之后跟她道歉。” “呵,我做的太过了?”萧云越是一面倒的帮着任青澜说话,苏洛心中那股火就烧的越旺,“只是在她脸上画了些东西,待她醒来打盆水好好洗一洗就行,你用得着搬出凶案跟云湖盟的集会来压我吗,萧云?如果我做的算过分,那让我独自潜伏进七星连环坞,最后手刃贪狼的你岂非能算得上是十恶不赦?” 萧云眉头一动,似乎没想到苏洛会突然提起这一茬,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你果然还在介意贪狼的事,阿洛。” “对,我就是介意!”在心里压了这么多天,苏洛终于逮着机会可以不管不顾的说出来,“被救回去的人是我,在水寨遇险被贪狼护着的人是我,跟他们猜拳喝酒谈天说地好的跟一家人一样的还是我,他们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最后却是我让他们血流成河,惨死家中…………不管他们是水贼还是恶霸,都是我辜负了他们的信任,是我欠他们一条命!” “你如何能跟那些贼子称兄道弟讲义气?”萧云摇头叹了一声,“身为云湖盟弟子却如此正邪是非不分,何以面对云湖盟的信义?” “正邪不分……”苏洛冷笑了一声,目光盯着萧云,一字一顿,“何谓正,何谓邪?你难道是第一天才认识我吗,萧云?我苏洛只认合得来的跟不喜欢的,休想用你那无聊的是非观来限制我!” 还有一些话苏洛没说,却觉得悲哀。从两年前萧云当上南庭之主后她越发感受到了这一点,萧云行事越来越注重表面功夫,为了让江湖中人称一声兄弟道一声信义,他不再像苏洛刚认识时那样锋芒毕露,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剑,世间无人能敌,所有人见了都要憷他三分。 苏洛知道那是因为萧家的存在,萧云为顾世家颜面,身不由己,所以这些年也苏洛都尽力配合他,远不如最初行走江湖时那么飞扬跋扈,无所顾忌了。 在七星连环坞中卧底的那段日子,甚至是苏洛这两年来过的最放松惬意的时光,她可以放肆的大笑大闹,没人会有所谓的江湖道义正邪之分来束缚她。 而却是她自己,亲手摧毁了这个外人眼中的极恶之地。 “我不会道歉的,惹了我苏洛还能活得好好的人她还是第一个,别说我没手下留情。”苏洛最后丢下了一句话,再不去看眉头深皱的萧云,拂袖而去。 说来也怪,刚才怎么转都转不出去的迷宫一样的院子,苏洛负气离去后反倒给走了出来,只不过没找到中庭,而是从后院的小门里出来,不知不觉离开了云湖堡走到了镇上。 此时已是旁晚,水乡小镇上一片日暮西归的美景,苏洛走在镇中的青石小道上,只觉得肚子饿的咕咕叫,刚才生气没觉得,这会儿一放松下来饥饿感更是扑面而来,让她想忽视都不行。她盘算了一下时间,发现就算现在回去也赶不上晚宴开始了,索性走到了镇上生意最好的酒楼,打算大吃一顿来发泄一下心中的郁火。 正是吃饭的时候,酒楼中人来人往,门庭若市。苏洛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要了中间最显眼的桌子坐了下来,招呼小二熟练的报了一大串菜名跟两壶好酒。店小二为难的看着她,打死也不相信苏洛能把她点的东西都吃下肚去,这姑娘明显是受什么刺激了心情不好,别点完又付不出银子,店家可不想做冤大头。 看着店小二踌躇犹豫的样子,苏洛顿时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从怀里逃出一锭分量十足的银子拍在了桌上,“还担心我付不起饭钱?点的东西赶紧都给我端上来!” 有钱的都是大爷,店小二一见那银子便喜笑颜开,再也不追究这绯衣少女的来头,赶忙下去招呼厨房准备吃食去了。没一会儿苏洛要的菜便都端了上来,摆了满满一大桌,外加两壶好酒,周围的食客都在暗中观察着这个张扬的绯衣少女,苏洛对那些探究的目光浑然不在意,吃了两筷子卤牛肉,又倒了杯美酒,自顾自的吃喝起来。 不得不说美食对苏洛的治愈效果是一等一的,吃着这满桌好菜再来两杯美酒,苏洛先前胸中那股郁火早就忘到了天边。她一杯接一杯的闷头自饮,全然不顾四周越来越激烈的议论声,好像眼前只剩下美酒与美食,别的一切都跟她无关似的。 在苏洛就这样喝光了整整一壶美酒,正要把手伸向第二壶时,一个声音出现在了她的前方,阻止了她想要拿过酒壶的动作。 “姑娘,酒,可不是这么喝的。” ☆、第5章 酒 “姑娘,酒,可不是这么喝的。” 阻止苏洛的是一只非常漂亮的手,手指修长润白如玉,指甲整齐而圆润,跟苏洛接触到的皮肤感觉冰凉凉的,仿佛一件精雕细琢的的寒玉摆件。这不是一只属于江湖人士的手,手上的皮肤平滑白嫩,连指关节都是紧实而修长的,手掌中没有一个茧疤,一看就是从来没有使用过兵器的人。 苏洛这会儿已经喝得有些小迷糊了,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让她微微的警觉了一下,等看到这只手,又感觉到这人体内没有一丝内力,根本不是习武之人后便放松了下来,抬头看向他。 手的主人是一个约莫弱冠之年的男子,身着一件蓝白锦缎长袍,领口跟袖口以墨蓝色的丝线滚边,做工精良细致,腰间一根墨蓝底色暗金纹路的腰带,左处坠了一枚成色上等的白玉牌,乌发只用缎带松松的束了一下垂在身后,手持一柄折扇,一副世家公子的派头,只是身形略显单薄,眉目虽精致如画,却隐约带了丝病气,鼻梁挺直,唇色极淡,此时正细细的抿成一线,在唇角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这样一个人当然不会是苏洛的对手,她放下酒壶笑了一笑,放肆的打量着这个胆敢说她喝酒喝不对的陌生人,“哦?那你说说,这酒该怎么喝?” “品酒一途,讲究酒器,酒味,酒境。这乡野小店中自然不会有什么名器,不过是用普通的白瓷杯子,这酒……”白袍男子自顾自的倒了一杯,凑到鼻尖一闻,略略回味,“三月初采杏花配合谷米酿制而成,赶上时令倒能喝个新鲜讨趣,再看姑娘你——” 白袍男子惋惜的摇了摇头,“心有郁火,借酒消愁,此时喝什么都一样,哪里还有‘酒境’一说?姑娘喝的不是酒,只是想有个地方发泄罢了。” 苏洛还从未见过喝个酒规矩这么多,还通过这繁琐的规矩看穿她此刻心境的人,深觉有趣,被别人说穿心事也不恼,笑嘻嘻的看他,“照你这么说,我这顿酒可是喝的冤枉啦?” “既然遇上了在下,自然是有方法补救的。”白袍男子神秘的一笑,取了苏洛身前的酒杯为她满上,“这三月杏花酒,自然是在踏春之行里喝的,取白瓷为器倒也可用。姑娘不妨好生一嗅这酒味,闭上眼睛,当自己正在三月春风之中御马前行罢。” 苏洛觉得好笑,光是假想一下就能改变这酒的味道?她将信将疑的闭上眼睛,低头轻嗅这杯中之酒,想象自己正处在三月明媚的春光之中。 那时她正跟着叶昀回千叶山庄玩儿,少年人春风得意,鲜衣怒马,走在路上简直连风都是精神的,杏花酒的甜香仿佛将她带回了那个时候,苏洛忍不住微笑起来,她慢慢睁开眼睛,喝了一口杯中的杏花酒,醇香的甜味在舌尖上蔓延开来,一时间心头感慨万千。 “如何?”白袍男子似笑非笑的看她,将桌上一些春日里常见的糕点放到了苏洛跟前,起手又倒了一杯杏花酒给她,“再来一杯,感受一下这酒味究竟会不会随心境而变化?” 苏洛的唇角仍然留着刚才的微笑,眨了眨眼睛从白袍男子手中接过那杯酒来。她从前喝酒多是跟那些江湖人士豪饮,从未体会过如此新鲜又细致的喝法,迫不及待的想要再来一杯。 这样好奇的思绪占据了她主要的心思,因此苏洛也就全然没注意到白袍男子在倒第二杯酒时,悄悄在手指上划了一小道口子,将一滴血滴入了酒里。 那滴血诡异无比,冒出伤口时还是鲜红色,滴入酒中时却化为了极淡的冰蓝色,与杏花酒合为一体,无色无味,以至于苏洛毫无察觉,更无防备的将那杯酒接过,一饮而尽。 眼看着苏洛喝下那杯酒之后,白袍男子的眼神暗中一凛,唇角勾出一丝邪气的微笑,眼底也透出了悲悯的神情,看向苏洛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具尸体。他一直都隐藏的很好,此时却有一丝杀气无可避免的泄露了出来,苏洛是何等敏锐之人,未等大脑做出反应,她手中绯刃已然出鞘,以雷霆之势劈向了杀气来源的地方。 咚—— 绯刃深深的扎进了木桌,上面钉着一条还在不断扭动挣扎的白色小蛇,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白袍男子与周围的食客都惊呆了,店小二心疼的看着那被劈出深坑的桌子,想上前制止又不敢,一时间整座酒楼的气氛都变得十分微妙。 “…………姑娘?”倒是白袍男子先回过神来,迅速调整好情绪,佯装受惊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了苏洛一句,又看了看被她钉死在桌上的小白蛇,目光有些痛心又为难,“此乃极北之地的冰蛇,为在下随身饲养。在下自幼身患寒疾,以冰蛇之毒相克乃唯一缓解之法。冰蛇虽有强大的攻击性,在下手中却从未伤过人,若是冲撞了姑娘,十分抱歉。” 苏洛挠了挠头,拔出绯刃看了看那条被一刀毙命的冰蛇,有些不解,“刚刚我感觉到一股凛冽的杀气,难道是这蛇发出来的?…………这蛇对你还有大用吧?抱、抱歉!” 方才那一瞬她只觉得被某种危险之极的生物狠狠盯住,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一击毙命,想来倒是跟这冰蛇的感觉吻合。她从头至尾都没怀疑过是白袍男子动的手脚,这样毫无内功且病气缠身的人来一百个也不会是她苏洛的对手,只当自己是太过警觉,将这蛇的攻击性当做了杀气。 苏洛讪讪的将冰蛇的尸体取下来打算还给白袍男子,正取着突然感觉到体内窜过一股寒流,一瞬间冷的仿佛连血液都快要被冻结起来,苏洛狠狠打了个寒战,连忙运起内功化解,红尘心法和煦温暖的内力流过四肢百骸,很快将那股寒流化去,苏洛顿时长长的松了口气。 她的变化当然没能逃过对面白袍男子的眼睛,男子不动声色的注意着她的动作,在苏洛冷的全身僵硬时眼底划过了一丝冰冷的快意,随后那快意逐渐变成了诧异,直到苏洛运功化解寒流之后,他貌似平静的神情下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带着微微沙哑的声音询问苏洛。 “姑娘可是觉得身子不妥?” “唔……刚刚不知为何突然感觉很冷,运功暖了一下身子,现在已经没事了。”苏洛活动了一下身体,将冰蛇的尸体还给了白袍男子,“不小心砍了你的蛇,对不起啊。” 白袍男子微微瞪大了眼睛,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苏洛那句‘现在已经没事了’。 没事了?直接喝下他的血液,那在江湖上有‘凝邪’之称的,无药可解的剧毒,竟然就这么没事了?她说她运功暖了一下身子……难道这个人的内功足以化解‘凝邪’,化解他体内的寒毒? “谢谢你的酒,我有事得先走了,有缘再见。”刚才那阵寒意让苏洛觉得非常不妙,那绝不是普通的感觉‘冷’而已,那一瞬间她的确觉得自己的全身都被冻结起来了,虽然不明白原因,但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里很危险,她应该赶快离开。 “等等。”苏洛起身正要走,却突然被对面的白袍男子扣住了手腕,带着某种不容抗拒的力道。男子艰难的咳嗽了一声,脸色看上去比刚才还要灰白,他抬头看向苏洛,依旧是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姑娘砍了我的救命药,可不好就这么拍拍手走人吧?” 男子那副略带威胁的语气有些激怒了苏洛,她皱了皱眉,硬是将手腕从对方的手中扭了出来,语气也不太友善起来,“你还想如何?” “…………至少,别让我横尸街头?”白袍男子只通过这一个小动作就明白苏洛是个吃软不吃硬之人,语气瞬间换了种方式,变得委婉中带了一丝恳求,“没有冰蛇的压制我体内寒毒很快会复发……只要扶我回房间就够了……行李中有备用药……就在这酒楼的楼上……” 男子越说话就越显得虚弱,仿佛随时都能倒下一般。苏洛在内心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毕竟是因为自己失手才害对方失去了救命药,就这么一走了之实在不够厚道。她上前扶了白袍男子,让对方靠在自己身上,一步步慢慢扶回了对方在酒楼之上的房间。 “药在哪里?” “左边第三个包袱里。” 苏洛将男子扶到床边坐好,起身帮他取药,而后倒了一杯热茶一起递给他,眼看着男子将药吃下,这才安心准备离去,“那你自己保重,我先走了啊——” 她说完这话,男子却是双目紧闭,没有回答,苏洛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问了一遍,见对方还是毫无反应,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喂,你怎么了?”苏洛伸手碰了碰男子的手,却被那温度给冰了回来,心中惊骇莫名,这哪儿会是常人能有的温度,简直就像碰到冰块一般,男子身体的温度以可见的速度迅速低了下去,不一会儿甚至连睫毛上都挂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呼吸微弱,不用心听的话几乎就要感觉不到了。 难道是药不管用?苏洛站在原地左右为难,最终咬了咬牙,放下绯刃运起内力送入男子体内,用红尘心法助他化解这说来就来的诡异寒毒。 她原想将男子的意识唤回就好,哪知对方体内根本是片一望无际的冰川,她送进去的内力跟恶霸你是杯水车薪,反倒是被那股寒意给拽了过去,不知不觉间便双眼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6章 寒疾之人 这是李舒夜记忆中睡的最安稳舒服的一觉,以至于他被阳光晃的睁开眼睛时,颇有些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的奇妙之感。 他自幼体内深中寒毒,发作之时被冻的整晚整晚的睡不着,周身的骨头剧痛,盖再多的棉被,点再多的暖炉都没用,他甚至都记不清自己上一次从这么舒适的睡眠中醒来是什么时候了。 阳光从窗台照进了房间,李舒夜觉得浑身也像是被浸透在这日光里一般暖洋洋的,那如跗骨之蛆般的寒意终于暂时离他而去,他惬意地往被子里缩了缩,低头看向躺在自己怀里的绯衣少女,修长的手指挑起了她的一束长发,放到唇边,轻轻落下一吻。 他猜的果然没错,苏洛的内功能助他化解体内寒毒,虽然验证的方法险了一点,但好在苏洛并没有让他失望,清空内力为素不相识的他疗伤,虽不足以令他痊愈,却是让他安然度过了毒发。这是李舒夜第一次未依靠冰蛇之毒就安然度过了寒毒发作期,并且副作用明显比冰蛇那猛烈霸道的以毒攻毒要温柔的多。 没想到因为无聊接了这了这个暗杀任务,却发现了如此令他欣喜之人。李舒夜只用了一秒便决定放弃暗杀,反正他接下这个任务也只是为了还上一辈欠下的人情,这种无聊的理由当然不足以让他放弃怀里抱起来暖融融的绯衣少女。 他的目光流连的停在少女毫无防备的睡颜上,露出了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神情。 比起李舒夜浑身舒适的满足感,苏洛是在一阵酸痛中醒来的。她觉得全身上下都提不起一丝力气,关节处更是酸软的可怕,这陌生的不适感迫使她从熟睡中醒了过来,缓缓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苏洛眼中的,是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颜色,仿佛一脉汪洋,又像是极北之地的冰川,让她情不自禁的被吸引了进去,一时间甚至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不自禁的想要伸出手去触摸一下那动人无比的冰蓝。 “好漂亮…………”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顿时漫上了笑意,而后俏皮地眨了一下,一个稍显低沉的声音在苏洛耳边响起,“是吗?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苏洛一愣,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处境,她昨天为那个白袍男子运功疗伤,哪知道对方体内的寒毒太过诡异,连红尘心法的内力都驾驭不住,反被那寒意给拽了进去,后来就不知不觉的晕了过去。 想到这里苏洛顿时惊悚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不敢置信的看了看躺在她身旁的白袍男子,又手忙脚乱的检查起了自己身上,看到自己身上衣衫尚且完好才松了口气。 “别紧张。”冰蓝色的眼睛笑着看她,“昨晚那个状态,就算我想做些什么也是有心无力。” 李舒夜说着,从床上起身,不紧不慢的理了理被压皱的衣角,而后恭恭敬敬的向苏洛抱拳鞠了一躬,“不管如何,感谢姑娘的救命之恩。昨晚若不是你倾尽内力为我疗伤,如今的我就该是路边的冰尸一具了。” 苏洛无言的看着他,心想你这会儿道谢有何用,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她居然会沦落到不明不白的跟一个陌生男子睡了一晚上,幸好没发生什么事,否则她苏洛岂不是一世英名尽毁,最后在阴沟里翻了船? “不用道谢,反正也是我砍了你的蛇,自然不好让你就此丧命。”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再追究也没什么意义,苏洛从来都是看得开的人。她也从床上翻身下来,谁知刚走一步就腿下一软,差点儿跪倒在地上。 李舒夜上前将她扶到了桌边,倒了杯茶给她,顺手替她把了把脉,“内力耗尽导致身体虚软,多休息两日就能恢复了,不碍事。” “你会医术?”苏洛看了他一眼,奇道。回想起昨日与李舒夜相遇的情景,苏洛对他越来越好奇了,她可以肯定这个人远不像看起来那么虚弱无害,他身上有着属于江湖高手的冷静与从容,然而他不会一丝武功没有一丝内力也是不争的事实。 “久病成医,略懂一二罢了。”李舒夜在她身边的坐下,“昨晚并未欺骗姑娘,我自幼深中寒毒,救无可救,唯有以冰蛇之毒强行压制方能缓解几日,你的内功是除冰蛇之毒外唯一助我度过毒发的事物。” “你的眼睛,也是因为寒毒?”苏洛看向那双动人的冰蓝色,顺手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李舒夜点了点头,从袖中翻出一个小巧的白瓷瓶,瓷瓶的顶端构造非常奇特,是如水滴般的流线形状,李舒夜握住小瓷瓶,将里面的液体往双眼中各点了一滴,而后不太舒服的眨了眨眼,再低头时瞳色已然变成了苏洛昨晚见过的浅褐色。 苏洛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变幻瞳色之术,大觉惊奇,盯着对方的眼睛看了许久,“……你到底是什么人?” “说来还未自报家门,实在惭愧。”白袍男子看向绯衣少女,褐色的眼瞳似乎微微笑了一下,“真实身份不敢相瞒。在下李舒夜,凛渊阁阁主。” “噗——”苏洛原本在喝茶,听到这最后一句顿时给喷了出来,咳了好久才勉强平顺,手指颤抖着指了指李舒夜,“凛渊阁?那个凛渊阁?!” 再三确定自己没有误听之后,苏洛此时内心简直犹如万马奔腾而过,犹自风中凌乱。 凛渊阁是近几年来活跃在江湖上的神秘门派,没人知道凛渊阁的方位何处,甚至连阁内都有何人,精通何种武功,阁主是谁也统统不知道;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凛渊阁擅长制毒与暗杀之术,所有目标都是死于无人能解的奇毒。 两年前萧云当上南庭之主时曾发生了一场名震江湖的刺杀,凛渊阁接手刺杀当时的玄门之主,两个同样擅长制毒与暗杀的神秘门派正面交锋,最终以凛渊阁大获全胜告终。凛渊阁中有一味名为‘凝邪’的剧毒,让精通医术与毒经的玄门之主也束手无策,最终毒发身亡,周身结冰而死,玄门从此一蹶不振,而凛渊阁也因此名声大噪,成为江湖毒术门派之最。 据说现在玄门之主的尸体还被冰冻在当初毒发身亡的地方,苏洛最初下山历练之际她师父曾经叮嘱了她三个绝对不能轻易招惹的门派,凛渊阁就是其中之一,却不想她这一招惹就直接惹上了阁主,想到昨天自己还毫无防备的喝下从李舒夜手中接过的酒,真是蠢的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苏洛一个激灵,瞪大眼睛看向李舒夜,“难道昨晚上那阵诡异的寒意是你搞的鬼?那就是‘凝邪’吗?凛渊阁司暗杀之术…………你是来杀我的么?” “当然不是。”李舒夜果断的撒了个谎,神情真诚,让人丝毫看不出端倪来,“凝邪号称天下第一至毒,世间无人可解,无药可医。若我有心,姑娘还能好好地活到现在么?” 苏洛想了想觉得也是,昨晚那股寒意虽然诡异至极,却轻松被自己的内力给化解,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天下第一至毒,那这称号未免也太廉价了些。 此时的她当然不知道红尘心法对凝邪无与伦比的克制之力,对李舒夜的话深信不疑。 “还恳请苏洛姑娘在找到下一条冰蛇之前助我度过寒毒发作之期。”见少女凝重的神色缓和了不少,李舒夜朝她恭敬的抱了抱拳,“舒夜自当永世铭记姑娘的恩情,尽我所能涌泉相报。” “你知道我的名字?”苏洛挑了挑眉,反问道。 “初遇之时未曾察觉,冲撞了姑娘,还请恕罪。”李舒夜抬起头,浅褐色的眼底带着温和与钦佩的神色,令人觉得十分舒适,“江湖十大神兵之一绯刃的持有者,君山穆星洲前辈独创红尘心法的唯一传人,昨夜得此心法内力相救,舒夜感激不尽。” 苏洛抬头看着他,黑色的眼睛眨了眨,明亮无比,似乎颇有些意外的味道。 她的师承向来为江湖中人所不喜,萧云的祖母便是其中之一,甚至直呼她为妖女,认为萧云跟她混在一起是件大逆不道之事。而李舒夜既没有称呼绯刃为‘妖刀’,更不像多数江湖中人那样听到她师父的名讳就惊呼‘血魔’,无形间让苏洛心中亲近了不少。 她倒是不在乎外人会怎么看待她,却不喜欢有人对她师父与绯刃出言不逊。自红尘心法闻名于世后,江湖中人都只知那残忍强大的‘血魔’,却少有人记得君山的穆星洲,这个几乎被世人遗忘的名讳如今却在李舒夜口中再次听到,让苏洛顿时心生感慨。 眼前这个人,并没有被江湖传闻所蒙蔽,并不像世人那般视她师父如魔如妖。 只冲着这一点,苏洛便不会排斥运功为他疗伤,直到他再次寻找到冰蛇为止。 “行吧,反正也是我失手误杀了你的冰蛇。”苏洛点了点头,看着俊朗的白袍男子,朝他伸出了手,“到你找到下一条冰蛇之前,我会运功确保你安然度过毒发之期,在这期间还请你跟我一同行动啦。” 李舒夜面露笑意,伸手与苏洛回握,“那就劳烦苏姑娘了。” “不过我们得先约法三章。”虽然李舒夜这种坦荡荡自报家底的行为让苏洛挺有好感,不过她还是有些忌讳凛渊阁的存在,“我不会向外暴露你的身份,同样的,你也不能将我牵扯进凛渊阁的暗杀中,更不能利用我来对我身边的人下手,若你们的目标正巧是我朋友,那我也会立刻倒戈中断为你疗伤的约定。” “这是自然。”李舒夜没有收回握着少女的手,趁对方忙着说话多握了一会儿。那只手并不如寻常少女那般细腻如玉,因为常年握剑的关系手心有些粗糙,却充满了力量,对于长期病气缠身手不能提的李舒夜来说有种别样的吸引力。他眨了眨眼睛,也不忘顺势调侃苏洛一句,“久闻苏姑娘纵横江湖,行侠仗义,身边好友知己无数,凛渊阁这下怕是难做生意了。” 苏洛噗嗤一笑,又觉得那声‘苏姑娘’听得别扭,挠了挠脸颊道,“既然认识了,以后你叫我阿洛便是,我这人没那么多规矩,合得来就行。” “那作为交换。”李舒夜当然不会拒绝这个要求,顺势而上道,“阿洛叫我舒夜可好?” “嗯。”称呼是苏洛承认一个人时最明显的变化,在她看来李舒夜已经算是认识的人了,叫‘李公子’之类的只会让她觉得别扭,随口答应了下来,朝对方笑了一笑,“舒夜。” 苏洛身上原本就有一种寻常女子所不及的潇洒坦然,她的眼睛又大又黑,明亮润泽,笑起来时眼角弯弯,仿佛落下了细碎的日光。听她这么一声喊李舒夜顿时心跳如鼓,只觉得少女眼中的光柔和而温暖,就像昨晚上为他驱赶寒意的内力一般,让他再不用独自一人忍受那无边无际的苦寒。 他也情不自禁的露出了一个笑容,眼神在苏洛不曾注意的地方黯了黯,带上了一丝势在必得的危险意味。 苏洛是吗?既然让他遇到了,就不可能再有放手的那一天了。 ☆、第一滴血 因为在酒楼里的这场意外,苏洛带着李舒夜回到云湖堡时已经是她负气离开之后的第二日正午了。还未到云湖堡苏洛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抱着剑站在门前,心中一热,那点隔夜的郁火顿时消散的一干二净。 萧云看上去一夜未眠,眼底都是疲惫的青灰色。他看了脸红红有些心虚的绯衣少女一眼,无奈的揉了揉眉心,“知道回来了?” “……我原本没打算彻夜不归的,但是发生了一点意外……”苏洛蹭了蹭鼻尖,不好意思去看萧云,吵架归吵架,自己一声不吭彻夜未归的确不太好,换作是萧云这么做的话,她也一定会担心的一夜睡不着。 “我以为你很快会回来,晚宴结束后就等在这里,哪知你倒狠心,就这么让我站了一夜。”萧云叹了口气,“你苏洛只认合得来的跟不喜欢的人,那我算是合得来的,还是不喜欢的?” “吵架时的气话记这么清干什么!”苏洛脸一红,急道,“我跟你同行江湖四年,你算那一类自己还不清楚么!” “那以后还跟我这么闹?”萧云跟苏洛吵架的次数其实并不算少,但从来没有隔夜仇,苏洛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一般由着她自己溜出去发泄一番便过去了,只是这次出去的有点久,让萧云有些意外。 “不闹啦!”苏洛朝他吐舌头,也觉得两人为了一个任青澜闹到这份上很不值,管她任青澜再特殊,终究不可能取代苏洛在萧云心中的位置。 两人的互动看的苏洛身后的李舒夜微微蹙眉。绯衣少女的神情活泼伶俐,举止间都体现着对萧云的信任与依赖,与方才在酒楼中坦然却略带戒备的样子全然不同。李舒夜眯了眯眼睛暗中打量着这个近年来在江湖中声名鹤起的年轻侠士,回想起他跟苏洛之间的种种传闻。 萧云乃云湖盟五大门派之一萧府的唯一传人,手持江湖十大神兵之一,萧家祖传的苍钧剑,为人行侠仗义,身手了得,于四年前的试剑大会上一举拔得头筹后正式进入云湖盟,是江湖中新生一代的领军人物。 也是在那一届的试剑大会上萧云遇上了初出江湖的苏洛,作为‘血魔’穆星洲的唯一传人,苏洛与她手中的绯刃一出世便在江湖上掀起了轩然大波,不过最终在比武台上被萧云正面击败,随后也加入云湖盟,几年中与萧云同行江湖,惩恶扬善行侠仗义,做了不少大快人心之事,这才让世人逐渐摆脱因血魔而留在她身上的偏见,开始正视起这个开朗洒脱,功夫了得的女侠来。 这样一双人中龙凤的搭档,几乎不会有人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苏洛的名字总是出现在萧云之后,近来更有了‘侠侣’的说法,仿佛在暗中昭示着两人关系的进一步深入。 从前只是一个出现在情报中的名字,现在想来却无端觉得碍眼起来。李舒夜不动声色的打断了苏洛跟萧云之间的互动,上前一步朝萧云一抱拳,“久闻苍钧剑传人英勇无双,今日有幸得见,实乃英姿飒爽,令人仰慕。” 萧云这才注意到了跟苏洛一起回来的那个人,他上看去并不像是个江湖人士,身着一件做工精致的素白长袍,领间与袖口是晕染开来的墨蓝色,以暗金的丝线滚边,腰悬一块羊脂白玉,乌发以锦缎随意的束在身后,眉目俊朗,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让人一眼看不透底。 “这位是?”萧云朝苏洛问。 “他叫李舒夜……昨晚上因为一些意外遇到的,这段时间会跟我们一起行动。”苏洛想了想,还是没将李舒夜的真实身份透露给萧云。萧云跟她昨天才为正邪是非之分吵了一架,这会儿让他知道李舒夜是来自凛渊阁的‘恶人’,一定不会同意将他留在身边,“不用担心,他不是坏人。” 萧云点点头,并没有太在意。苏洛生性开朗,常常结交一些莫名其妙的江湖人士,萧云屡次规劝无果便随她去了,反正能伤到他跟苏洛的人这个江湖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他倒是不担心。 萧云淡淡颔首,算是跟李舒夜打了个招呼,他看起来有些疲惫,倒真像是站在这里等了苏洛一夜。这副情深意重的模样让李舒夜在心中颇为不舒服,他暗中又打量了萧云一番,突然发现萧云握剑的右手小指边有一处不太明显的伤,那伤看上去就像被什么东西挠过一样起了一片小红疹,李舒夜的眉头微微一跳,面不改色的移开了目光。 “话说回来…………昨晚上云湖堡里怎么样?”苏洛看了萧云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撇开了目光,“……任青澜,最后醒了吗?” 闻言萧云少见的沉默了一下,许久才叹了口气,神色复杂的回望向苏洛,“青澜一直昏睡不醒,因此盟主将晚宴推至今日,堡里的大夫看过之后说是中了迷药。” “迷药?”苏洛吃了一惊,“怎、怎么会……萧云,我只是顺手打晕了她,你知我出手不会不分轻重的,断然不会让她昏睡这么久,更别提什么迷药了。” “……嗯,我知道。”萧云收回了目光,似乎不愿再提及这个话题,“不说这个了,午饭吃了吗?昨晚我让厨房给你留了些菜,这会儿应该还热着。” “嗯!”因为急着赶路回来,从早上起来到现在苏洛都还没吃过东西,这会儿早饿的的不行,一听说有东西吃顿时就将任青澜的事忘在了一边,跟着萧云去了后厨房。 这时候的苏洛并不知道,在她负气离开云湖堡的这一夜里究竟发生了多少事,足以影响他们今后每个人的命运。 - 后厨房里留的都是苏洛喜欢的菜,一顿酒足饭饱后苏洛满意的打了个饱嗝,正想跟萧云说说如何安排李舒夜的事,却被一个惊慌闯进门来的传令弟子给打断了。 弟子是得了密令过来找萧云的,附在他耳后快速的说了些什么便退到了一边,只见萧云听完大惊失色,失声而道,“怎么会?” “发生什么事了?”萧云很少露出这么慎重的表情,让苏洛也跟着紧张了一下。 “青澜醒了。”萧云皱了皱眉回答,苏洛不解,这不应该是让他高兴的事吗? “醒来之后她出房间走动,在外面的花园中看到了被重伤的林远。”萧云皱眉站起身,“我 得马上过去看看,阿洛,你跟我一起来罢。” 几人于是起身,一起往任青澜房间的方向赶去。赶到之时现场已经被人处理过,受伤的林远被抬到了隔壁的房间修养,睡了一夜终于转醒的任青澜一个人站在小花园中,脸色青灰瑟瑟发抖,似乎受了不少惊吓,看上去楚楚可怜。 “青澜。”萧云叫了她一声,任青澜回过头,见了他之后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进了萧云的怀中。 “没事了,剩下的都交给我来处理。”萧云摸了摸她柔软的长发,轻声哄着,好不容易才让小姑娘平息了下来。任青澜趴在萧云怀里吸了吸鼻子,微微抬头看向站在萧云身后的苏洛,露出了一个恨恨的眼神。 苏洛懒得理她,更加关心林远的情况,“林师兄人在哪里?” 萧云也问了一声,任青澜指了指旁边的房间,苏洛大步推门进去,一进门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林远,前几日还跟他们一起围剿七星连环坞的青麓剑派大师兄如今陷入了深度昏迷,脸上气色灰败毫无血色,嘴唇苍白,呼吸气若游丝,看上去性命垂危。云湖堡中明显不希望林远受伤之事传开,此时房间里只有一位堡中的大夫跟两个青麓剑派的弟子站在一旁,见苏洛几人进来后齐齐一愣。 “大夫,林兄的情况如何?”萧云走上前询问,一边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林远。 “林少侠身上并无致命伤,却有心脉衰竭之兆,应是中毒所致。老朽无能,目前还未确诊此毒来源……”大夫摇了摇头,目光中透露出愧疚与担忧,萧云微微皱眉,还未等他开口,李舒夜已然上前一步,握住林远的手把上了脉。 “舒夜也是大夫,让他试试。”苏洛在旁解释了一句,李舒夜闻言回头朝她一笑,动作熟练的检查过林远的瞳孔,耳后,胸膛以及全身多处大穴,最后仔细的将林远的胳膊放回了被子里,站起身来。 “全身血脉受阻,需用银针刺激几处穴位令周身畅通,苏醒之后用金樱子根须煎水调养便可。”李舒夜跟大夫交待了几句施针的位置以及苏醒之后的注意事项,大夫看他的眼神顿时就不一样了,连连点头,而后向众人微微躬身,飞快的离开房间准备银针去了。 “舒夜,林师兄所中是何毒?”苏洛见他忙完了才上前询问,李舒夜不紧不慢的掏出了一张丝绢擦了擦手,目光一一扫过房中众人。 “剧毒。”他将丝绢收好,若有所思的开口道,“周身血脉衰竭,若无意外三个时辰之后便会死亡,可惜下毒者的分量没有用够,否则应是一击毙命,根本不会留下救治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有人下毒?”萧云对他的话并不信服,“说是剧毒,我看你也不过三言两语就给解决了,莫不是故意说来唬人的?” “那是因为你们碰上了我。”李舒夜傲然一笑,侧头看向紫衫男子,对上萧云他全然不是初见苏洛时那般沉稳谦虚的样子,“且这法子也不过能保他一条命罢了,气血历经不可逆转的亏损,就算能醒,他这一身武功也算是彻底毁了。” 闻言那两个青麓剑派的弟子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的看了看床上的林远,又看了看李舒夜,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青麓剑派的掌门醉心剑术,不问世事已久,近年来都是林远这个大师兄代替师父为青麓剑派在江湖上奔走,已然隐有代理掌门的意味,如今得知他极有可能武功尽失的消息,怎能不让门中弟子大惊失色? “林兄的情况尚未确诊,两位无须太过担忧。”眼见那俩青麓弟子失了方寸,萧云出言安慰,神色严肃,“云湖盟必会竭尽所能医治林兄,若真是有人袭击,云湖盟必将查明真相,给青麓剑派一个交待。” 正说着,房间门外忽然一阵骚动,紧接着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人大步走了进来,萧云身边的任青澜顿时眼前一亮,飞快的扑到了中年男子的身边。 “爹爹,你总算来了。” ☆、第8章 鸢姽之毒 来人正是云湖盟的盟主,任青澜的父亲任千行。 盟主一到,众人都下意识的让开了一条路,任千行快步走上前去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林远,试了他全身几处大穴,而后小心的替他盖好被子,神色郑重的直起身来。 “盟主,林兄的情况究竟如何?”萧云上前一步问道。 “中毒。”任千行叹了口气,目光中深觉惋惜,“即使能救回来也得看他的造化了。” 任千行叱咤江湖多年,见多识广,在云湖盟中威信极高。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自然比李舒夜一个陌生人要可信百倍,众人闻言不禁一怔,那两个青麓剑派的弟子更是脸色青灰,目光从失措中逐渐回过神来,带上了一丝属于仇恨的利光。 “盟主,师兄到底所中何毒?难道真如这位小兄弟所说,是有人蓄意谋害所致?”开口的人是青麓剑派的弟子之一,同属掌门亲传,林远的师弟,林旭。 任千行捋了捋胡子,看了面生的李舒夜一眼,目光随即落在了他身旁的绯衣少女身上。会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带回云湖盟多半是苏洛做出来的事,任千行微微蹙眉,这丫头昨晚上闹出来的乌龙还没跟她算账,这会儿又给他惹出新乱子了。林远遇刺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若是被有心人利用蓄意败坏云湖盟的名声,那可不好收场。 苏洛被任千行的目光看的有些心虚,想想自己昨晚才在人家心爱的宝贝闺女脸上画了只乌龟,顿时不敢跟盟主对视,挠了挠脸颊移开了目光。倒是萧云笔直的看过来,朝任千行点了点头,管他李舒夜是什么来头,若有对云湖盟的不轨之心,他自会替苏洛清理门户,不会劳烦盟主费心。 “若是我看的不错,此毒名为‘鸢姽’,是十五年前被魔教带入苏淮地域的奇毒之一。中毒者周身血脉被阻,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便会血脉衰竭而死,所幸当年的神医李渊倾尽所学攻克了此毒,用金樱子煎水配以银针刺激受阻的血脉,若能施救及时,方有一线生机。”任千行收回目光,又看了看病床上脸色青灰的林远,“林少侠的前胸与手肘附近都有大片红疹,心脉微弱,此乃鸢姽的毒发症状之一。” 任千行所说的救治之法与李舒夜先前嘱咐堡中大夫所言一字不差,萧云跟那两个青麓剑派弟子闻言都望向了那个站在苏洛身边气定神闲的白袍男子,终于相信他医术了得。 “不过此毒入世已久,在此十五年间又多次被不同门派变更配方,到如今怕是已有十数种差异,实难推断出下毒者的身份。”任千行的声音顿了顿,“玄门,凛渊阁,残汐这些以毒术见长的门派自然不用多说,包括南门镖局,混元教之类在江湖上有名有望的门派也有使过鸢姽的时候,下毒者必是利用了这一点妄图掩盖身份。” 这就是任千行看出是鸢姽之毒后蹙眉的原因,除了上述门派,包括云湖盟五大门派中的千机营与九黎也都使用过鸢姽,让下毒者的身份变得扑朔迷离难以确定。倘若处理不好此事而打破了云湖盟五大门派之间微妙的平衡性,那后果远比死了一个林远要严重的多。 苏洛在听到凛渊阁的名字时偷偷瞄了李舒夜一眼,很快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移开了目光。李舒夜在心中微微一笑,不得不说苏洛的直觉有时候的确挺敏锐,这次林远身上的鸢姽之毒,的确跟凛渊阁脱不了干系。 如任千行所言,鸢姽之毒自十五年前传入苏淮,如今已有十数种衍生配方,令人难以推断下毒者的身份,这也是他选用鸢姽之毒作为凛渊阁暗杀工具的原因之一。林远身上的鸢姽就是出自他改良过的配方,是凛渊阁不为人知的标识之一。 然而林远的情况也非常诡异,经由李舒夜之手改良过的鸢姽是作为暗杀之毒使用的,足以让目标一击毙命,像现在这样因为用量不够而导致目标存活的情况按理说是绝不该发生在凛渊阁杀手身上的重大失误,除非对方遇到了难以抵抗的意外事故。 再者,他并不记得最近有接手关于青麓剑派的暗杀任务,错误的目标与错误的用量,使的却是他凛渊阁的不传之秘,着实让人有些恼火。 “青儿,你是第一个发现林少侠受伤的人,那时候可曾注意到有任何不妥之处?”任千行沉吟了一声,询问身旁的爱女,复又想起她昨晚受辱之事,眼神温和了许多,“身子还难受么?” 他这女儿跟苏洛之间不对付他一直是知道的,却也无能为力,原本就是些儿女情长的纠葛,加上当事三人都是云湖盟中人,他不好以盟主的身份出面调解,所幸萧云向来不让他费心,一直也没让苏洛做出什么过火的事,因此更加显得昨晚上那场胡闹实在不该。 “托有些人的福,睡了快一天一夜,难受的紧。”任青澜哼了一声,明显是说给苏洛听的。她恨恨的瞪了绯衣少女一眼,目光中透露着怨毒,苏洛顿时一个激灵,有些惊异的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不会感觉错,刚才那一瞬间,任青澜的确是对她起了杀意。 苏洛用力握住了袖中的绯刃,强迫自己将抽刀出鞘的冲动给忍耐了下来,一直以来她对任青澜的态度都是不舒服与捉弄居多,但如果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真对她起了什么危险的心思,她当然也不会畏惧。 想要跟她苏洛一较高下,让盟主任千行来还差不多,任青澜那点儿三脚猫的功夫,苏洛从未放在眼里。 这么一想,苏洛回以任青澜的目光也变得不太友善,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劈出一道犀利的火光,而后各自移开了视线。 “爹爹,其实昨夜途中我醒过一次。”任青澜皱着眉回忆,显然有些记不清当时的情况,“头疼的紧,后来不知不觉又睡着了,隐隐约约似乎听见外面有兵刃碰撞的声音,我还以为那是睡迷糊之后的错觉呢。” “等到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更觉得四肢酸软无力,想去小花园里透透气,结果就看见受伤的林师兄倒在那里,我怕的要命,就让下人去通知你跟萧大哥了。” “我接到青澜的消息就赶了过来,那时林兄已经身中鸢姽之毒不省人事,连堡中大夫也是束手无策,多亏了这位李舒夜李公子出手相救。”萧云说着,朝李舒夜一抱拳,对方则无所谓的点了点头,“如若青澜所言是真,那么她听到的兵刃碰撞声,大约就是林兄被袭击的时候了。” 任千行皱着眉沉思了一会儿,看向那两个青麓剑派的弟子,“昨夜林少侠应该是在自己房中,二位可曾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林旭是林远的亲传师弟,平日里也负责照顾他的起居,二人情同手足,林远发生这样的事,他眼中也尽是痛心,“师兄如往常一样洗漱就寝,并无异样之处,是我亲手侍候师兄睡下的。” “如此一来,林少侠遇袭的时间,大概就是睡下后的这一段,到青儿听到打斗声的时候了。”任千行闭了闭眼睛,“至于为何打斗会出现在青儿房间的附近则还需调查……不管怎么说,在云湖堡内发生这样的事件,都是我任千行的失责。” “未能护得堡中安全,是属下的失职才是。”听完任千行的话,萧云面露愧色,“昨夜原本该是我与林兄一同商讨凶案之事,却因一己私情而未能赴约,还请盟主责罚。” 闻言苏洛一怔,侧头看了看低下头的萧云,回想起早上见他时眼底那疲惫的暗影,心中有些难过,咬了咬唇上前一步,站在了萧云前方,“……是我的错,明知眼下堡中人多眼杂,苏洛不该在这样关键的时刻胡闹,更不该负气一夜不归。” 说完她自己的眼神也黯了黯,如果她跟萧云都在堡中,那么下毒者定然不会轻易出手,就算出手也必不会全身而退,是她在任青澜房中一番胡闹才给了对方可趁之机,让林远独自迎敌。 即使对林远并无太大好感,在侦查凶案的三个月中也建立起了一些同僚之情,若真是因她而让这位青麓剑派大师兄身受重伤,苏洛心中也颇为过意不去。 “罢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任千行摆了摆手,神情严肃,“眼下最重要的是凶案一事,云湖盟借此机会邀各路豪侠相聚一堂,就是为了揭开这几月来在江湖闹到满城风雨的凶案真相,晚宴已经推了一次,这种时候绝不能再出纰漏,这也是为了凶案奔波数月的林少侠所不愿见到的。” 任千行顿了顿,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依我之见,此事不易过早宣扬,我等尚不知下毒者是何目的,若他是为凶案之事而来,因林少侠遇袭而乱了阵脚岂非正中敌人下怀?待云湖盟向江湖群雄道明凶案的真相,稳定人心一致对外后再详细调查此事,方能事半功倍,诸位意下如何?” 盟主开了口,众人自然不便多说。任千行转身看向了林旭,“林少侠受伤的这段时间,就有劳林旭少侠为青麓剑派主持局面了,待今日晚宴之后云湖盟必将揪出凶手,交由青麓剑派亲手处置。” 这还是林旭第一次被盟主连名带姓的叫,顿时有些受宠若惊,一直以来他都只能跟在林远身后,虽然同为掌门亲传弟子,外界却永远只记得林远之名,忽略了他这个不起眼的小师弟。他赶紧应下了盟主的请求,双手一抱拳,微微躬身,“林旭定不负盟主所托!” 任千行郑重的点了点头,又交待了林旭几句,随即带着任青澜起身离开,去准备昨天被延后的晚宴。房间中的气氛有些安静,几人各怀心思,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李舒夜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萧云,修长白皙的手指缓慢的摩挲着一枚白玉扳指,嘴角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浅笑。 萧云在说谎。 或许他在众人跟前装的无懈可击,但却瞒不过李舒夜的眼睛。初见萧云时李舒夜就注意到他右手小指上那处如红疹般诡异的伤,如今见到中毒的林远后更加可以确定,那一定是接触鸢姽后所造成的。虽然接触的量非常小,大概只是轻轻沾到一点的程度,但李舒夜可以肯定那一定是鸢姽之毒,凛渊阁阁主绝不会将经自己之手调制的毒错认。 由此可以推断,第一个见到林远受伤的人不是任青澜,在她之前萧云肯定已经见过林远,还不小心沾到了一些他身上的鸢姽之毒。 萧云为何要谎称他等了苏洛一夜,凛渊阁的毒又为何会出现在云湖盟里,着实令李舒夜匪夷所思。他原本是为了苏洛才来到了这云湖盟,却不想会意外遇到凛渊阁经手的鸢姽之毒,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让李舒夜颇觉玩味。 看来这云湖堡中的局势,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暗潮汹涌啊。 ☆、第9章 寿宴(一) 夜幕降临,推迟了一日的晚宴终于如期举行,云湖堡的中庭人声鼎沸,门庭若市,为了方便客人取用吃食,云湖堡将餐桌搭建成了规律的长条形,宾客可以随意在餐桌间活动交谈。 因为这接连的突发意外,苏洛的心情有些沉重,对晚宴自然也提不起兴趣,磨蹭到了最后一刻才不情不愿的朝中庭走去。萧云自然是去帮着盟主忙接待了,叶昀也因为世家身份脱不开身,一时间只有李舒夜跟在她身边无所事事,所幸对方还算健谈,苏洛跟他天南地北的吹了一下午,关系倒是更亲近了些。 李舒夜没有告诉苏洛他的发现,即使心有不甘,他也必须承认对于现在的苏洛而言,自己远不是她能信任的人之一,好感度是要慢慢刷的,李舒夜不会傻到去挑战如今萧云在苏洛心中的地位,如果对方真有阴谋,那还是让苏洛自行觉察更好。 越往中庭走苏洛就显得越没精神,以任青澜为主角的晚宴她当然不会想要参加,并且晚宴的主题之一是凶案的进展,令她无可避免的想起了在七星连环坞中卧底的日子,还有最后死在她眼前的贪狼。 “不想去的话就不去罢。”李舒夜眼见着她嘴角的笑容一丝丝的被抹平了,心下了然,“我请你去昨日那酒楼里喝一杯如何?” “这可是舒夜你自己开口的啊!”有人请喝酒当然是好,更何况还是李舒夜这样懂酒之人,苏洛的眼睛亮了亮,“虽然今天的晚宴逃不掉,不过这顿酒我可记着了。” “随时奉陪。”李舒夜微微一笑,看着少女明亮的眼睛,突然很想伸手揉揉她的脑袋。正当他在心中思考这样的举动是否会显得僭越时,一道清丽的男性嗓音从前方传来,紧接着一阵香风扑面而来,将两人紧紧包围。 “哎,这不是我们名震江湖的苏美人儿嘛?来给爷笑一个瞧瞧?”迎面而来的是一个身穿绛色长袍,艳丽至极的男子。一双上翘的桃花眼勾魂摄魄,令左眼下那枚泪痣显得格外妩媚,男子的长袍上绣着大片大片逼真妖娆的罗兰花瓣,配上他身上罗兰的幽香,仿佛那些绣上去的花纹真的在散发出香味一般。 绛衣男子口中说着最恶俗的调戏之言,一边伸手上来想要挑苏洛的下巴,却毫不留情地被绯衣少女用剑柄拍开了手臂。 “江怜南,你能不能别每次都变装成这么恶心的样子?” 苏洛皱眉,看着眼前风骚入骨堪比伶倌的美人儿,丝毫不为所动,倒是李舒夜听到这名字的时候微微挑了挑眉,多打量了对方几眼。 江怜南是九黎掌门人的名字,而九黎是组成云湖盟的五大门派之一,在江湖上颇具威望与势力。这个传闻中始建于南洋的异教门派武功诡异,拥有许多中原武林所不了解的奇术,其中最著名的便是变装易容之术,传闻中九黎的掌门人江怜南从不以真身示人,每次出现在外界的形象都不相同,如今一见倒是真事了。 “我的变装有什么破绽吗?”不知道第几次被苏洛识破,九黎掌门人颇为沮丧的拉了拉自己的脸颊,“为何苏洛你每次都能把我认出来?” 不管是变装成幼童,伶人,乞丐,酒楼老板,大家闺秀还是别的什么与九黎掌门人天差地别的身份,苏洛总能在第一时间识破他的易容术,这次他可是好好下过一番功夫,甚至不惜跑到了青楼体验生活,保证自己从身到心都看不出任何破绽,却没想到还是被苏洛轻而易举的识破了。 “…………你脸上的腐臭味,就算变装的再漂亮也不会消失的。”苏洛嫌弃的看了那美人儿一眼,“再说每天往自己脸上贴一层腐坏的皮,你不觉得瘆的慌嘛?” “这是用我九黎独传药酒处理过的,怎会有腐臭味?”江怜南心中大惊,还真的将手放到脸上而后拿下来嗅了嗅,随即瞥见苏洛忍笑的神情,方才明白对方是在耍自己玩,不禁恼羞成怒,一摔袖子走了。 苏洛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被江怜南这么一逗,先前阴郁的心情也好了挺多,愉快的哼着小曲继续朝中庭人群聚集的方向走。 “不过说真的,阿洛你是怎么认出江掌门来的?”李舒夜回味了一会儿,深觉有趣。如果苏洛不开口,他绝对猜不出那会是云湖盟的主要成员之一,九黎的掌门人,外界传闻中亦正亦邪的‘鬼面’江怜南。 “嗯……怎么说呢,直觉吧?”苏洛一边走一边用手指蹭了蹭鼻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因为那人每次出现在我面前都是完全不一样的身份,所以我就放弃用脸与外装来识别他了……一旦这么想的话,就会发现每个人身上都会有一些独特的地方,这些特征不管如何乔装改扮都无法掩盖,所以我能认出他来。” “江掌门身上无法掩盖的特征是什么?”李舒夜接着问。 “他的话比较难以形容,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得意的时候眼神里的光会转圈?”苏洛摸着下巴想了想,“而且他每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都挺得意的,特别明显。” 李舒夜挑了挑眉,试着回想了一下方才江怜南的神情,发现自己果然无法理解苏洛的形容,于是换了个说话,“那我呢,我身上无法掩盖的特征是什么?” 闻言苏洛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让李舒夜有些心跳加速,不自觉的紧张了起来。 “舒夜的话我还没找到……以后接触久了说不定能发现吧。”苏洛朝他笑了笑,接着往前走。 李舒夜跟了上去,嘴角笑意更深,为少女那句‘以后接触久了’而心情愉悦。 晚宴即将开始,中庭里的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新到的人也自然而然的找到熟人融入人群的交谈中,举目之处一片热闹和谐的情景。 苏洛刚到就看见叶昀坐在中间那张桌子旁朝她招手,赶紧穿越人群朝那边挤了过去。叶昀看上去比昨天精神了些,看样子应该是适应那些江湖人士的无间断搭讪了。 “哟,叶二狗!”苏洛坐下来跟他打招呼,叶昀被她叫的一口血堵在喉头,半天都没能缓过气来。他幼时体弱多病,家里人信了取个贱名好养活的说法,给他取了二狗子这么一个充满乡土气息的小名,后来不慎被苏洛知道了,从此以后便走上了被无差别调侃的不归路。 “这么小气干嘛,这儿又没别人。”苏洛哥俩好的搂住了叶昀的脖子,“我刚刚遇到江怜南了,你猜他这次乔装成什么了?啧啧,伶人啊,你别说还挺漂亮的,我觉得肯定是你喜欢的那一款。” “走开走开,谁会对那种把死人皮贴脸上的变态有兴趣。”叶昀无比嫌弃的挥了挥手,在面对江怜南的态度上他倒是跟苏洛保持高度一致,“说起来你昨晚上跑哪儿去了?找你半天没见人,倒是看到萧大哥脸色铁青的往大门走,你还跟他闹别扭呢?” “……这个故事说来话长。”苏洛故作深沉的咳了一声,想想昨天跟叶昀分开后发生的一系列意外,也觉得头疼。正巧这时候李舒夜也挤开人群走了过来,苏洛如同看到了救星,赶紧将他拉到了叶昀跟前,“不说那个了,来介绍给你认识,这位是李舒夜,是个医术高超的大夫。” 李舒夜笑了笑,并未反驳苏洛安插给他的头衔,朝叶昀一抱拳,“见过叶二公子。” “你认识我?”叶昀来了兴趣,苏洛时不时的会结识一些有趣的江湖人士,眼前这个李舒夜看上去倒是挺普通的,不知道是哪儿吸引了苏洛。 “方才我听到阿洛叫叶二公子的小名了。”李舒夜眼底一笑,缓缓道出了原因,叶昀的脸色顿时涨的通红,一把抓住了身边正欲逃跑的绯衣少女。 “苏——!洛——!!” “哎哎,别激动有话好好说啊二狗子……”苏洛不怕死的又补了叶昀一刀,哈哈笑着被恼羞成怒的叶二公子追的四处跑。 李舒夜笑着摇了摇头,在长桌边上坐了下来,低声喘了口气。因为身体原因他不太喜欢这样人群聚集的地方,却又不想让苏洛一个人过来,只能尽量调整自己适应下来。 这边的苏洛跟叶昀追打到了中庭边上,突然看到了一个熟人的身影,苏洛高兴的想要上去打招呼,却被叶昀一把拉了回来,蹑手蹑脚的躲到了一边。 “叶二狗你干嘛?”苏洛不解,回头望了望中庭里那个背影。那是一个气势凛人的干练女子,一袭紧身的黑色皮甲清晰的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形,长发高高束起,腰悬一把倾长的勾爪,整个人犹如一柄出鞘的利刃,看上去锋利而美丽。 “…………那是唐念。”叶昀望着那个背影,语气中有些复杂。 “我知道那是唐师姐啊,所以你为什么不让我上去打招呼?”苏洛莫名其妙的反问。 唐念是云湖盟五大门派之一天机营的弟子,在云湖盟新生一代中特别出色,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天机营队长级别的骨干,是未来炙手可热的营长人选。她为人果敢干练,孤高冷傲,丝毫没有女性的优柔寡断,在云湖盟中声望很高,在年轻一代中是仅次于萧云的厉害人物。 “你是真忘了还是故意装的?”叶昀侧头看了看苏洛,绯衣少女在拔剑之时也会拥有那样锋利而美丽的姿态,但更多时候苏洛看起来都只是个毫无气场的普通小姑娘而已,因此她能轻易的跟大部分人交朋友;而唐念不同,她随时都像一把出鞘的利刃,让周围的人丝毫不敢生出僭越的念头来。 “啊,你是说不久前联姻的事儿吗。”苏洛忽然想了起来,贼贼一笑,“唐师姐哪儿不好了?又漂亮又聪明又厉害,能娶到这样的女子是你的福气,为何要这么躲她?” “嘘——”叶昀急忙让苏洛禁声,不敢让唐念发现自己在附近,语气间有些气急败坏,“就是因为太厉害了,我连跟她说话身子都在发抖,要跟这样的女人过一辈子岂不是要了我的命?她明明应该嫁给我大哥才是,换了我哪里受得住。” 苏洛噗嗤一笑,想来叶昀这吊儿郎当的个性,让他跟唐念成亲那绝对会被压的死死的,到底谁娶谁还真不好说,搞不好最后是叶二公子入赘千机营呢。 “原本她要嫁的也是我大哥,天知道最后怎么落到了我的头上,这几日大哥口风稍缓,看样子有机会退掉这门荒唐的联姻,我可不想在这节骨眼上跟她撞上。”叶昀耸了耸肩,拉着苏洛悄悄的退了出去,回到了最初李舒夜在的那张桌子旁,这才松了口气。 三人刚刚坐定,周围喧闹的气氛就逐渐安静了下来,环绕在中庭四周的明灯被点亮,宣告着晚宴的正式开场。 “云湖盟盟主到——” ☆、第10章 寿宴(二) 众人皆起身相迎,任千行换了一套做工精致的玄青色锦袍出来,头顶束着玄铁之冠,整个人气宇轩昂,不怒自威。他摆了摆手让江湖众侠坐下来,面露一丝笑意,将跟在他身后略显羞涩的任青澜让了出来。 “感谢大家能赏脸参加小女的及笄之礼,任某代青澜先谢过诸位了。”任千行拿过桌上的酒碗满上,先干为敬,一口气将整碗酒喝的一滴不剩,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还有人起哄让任青澜也跟着喝的。 任青澜明显是经过一番细心的梳妆打扮,脸上妆容细致,发髻换为了成年女子的样式,坠了不少金色的流苏,一支碧绿的翡翠步摇斜斜的插在发髻上,随着她的动作而微微晃动,一时间碧光潋滟,愈发衬得少女唇红齿白,明艳动人。 听到众人的起哄任青澜也不恼,大大方方的接过了另一碗酒,仰头一饮而尽,末了还将空掉的酒碗往下倒了倒,示意自己喝的一滴不剩,周围的起哄叫好声顿时更加热烈,众人也都明白过来这位任大小姐并不是什么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而是继承了她父母豪迈的江湖儿女。 任千行哈哈大笑,颇为亲密的拍了拍女儿的肩头,再一次举杯,在场所有的江湖群豪都举起了酒碗,一起干了这晚宴开场的第一碗酒。 气氛随即热闹起来,一时间酒宴上筹光交错,不少人都围在了任青澜身旁与她交谈,这样一位漂亮可爱的盟主千金自然是很受欢迎的,而任千行也毫不避讳对女儿的喜爱,神色间都是宠溺与自得。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任千行的爱妻死于十五年前与魔教的争斗之中,据说那位夫人当年也是整个苏淮排的上名的大美人,个性豪放武功高强,如今的任青澜颇有娘亲当年的风采,难怪会被任千行如此喜爱。 苏洛的目光穿过喧闹的人群停留在任青澜的身边,这场晚宴中萧云从一开始就陪在任青澜身边出现,尽心尽力的充当护花使者,为她挡掉那些恶意的劝酒以及出言不逊的搭讪。紫衣男子手握长剑,高挑挺拔,气宇轩昂,与身旁明艳动人的青衣少女站在一起显得无比般配,他的目光甚至没有一次落在自己的身上,即使知道这是盟主的指令,苏洛依旧觉得心中莫名有些怅然。 叶昀见她有些出神,夹了一块蜜汁水晶鸡在绯衣少女的眼前晃悠了一下,成功吸引她的注意力后一口咬进了嘴里,嘿嘿笑着看她,“谁让你发呆的?这只鸡最好吃的部位已经进我肚子里了,可没你的份儿啦!” 苏洛气结,叉了一块儿鸡腿肉进嘴里泄愤,李舒夜看的想笑,悠悠的抿了一口酒。 这种宴会上的大碗酒并不太好喝,然而烈酒可以驱寒,对深中寒毒的他而言是必不可少的良药,不管他喜不喜欢。 “舒夜你怎么光喝酒不吃东西?”苏洛见他只顾着饮酒,顺手夹了一块水晶鸡过来,“来尝尝这个,这道蜜汁水晶鸡可是云湖盟的招牌,比外面酒楼里做的还好吃呢。” “嗯。”李舒夜朝她一笑,他平日里并不是会将情绪挂在脸上的人,然而面对苏洛时笑容却格外的多。他伸手持筷,许是因为寒毒的关系,李舒夜的手指比起常人来更加白皙通透,指节倾长平稳,如玉一般清润,连这么一个持筷的简单姿势也做的格外好看,让苏洛的目光忍不住多停留了一会儿。 “果真不错。”李舒夜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赞许,得到肯定的苏洛顿时来了劲儿,将桌上好吃的菜品一一都介绍给他。 晚宴的氛围依旧热闹,任青澜初登场的风头渐渐过去之后,众人交谈的话题也逐渐开始往另一件事上倾斜,任千行见时机已经成熟,恰到好处的站起了身,提高音量将晚宴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想必在座诸位已经知道,任某此番广邀天下豪杰相聚,除了为小女青澜祝礼之外,更为着一件最近在江湖上闹的满城风雨的凶案。”任千行的声音顿了顿,周围喧闹的气氛顿时安静了下来,人人都知道这件事才是今晚酒宴的主题,都屏息凝神的认真听起来。 “从三个月前善木大师遇袭开始,统共已有五位侠士遇害,他们每一位在江湖上都是德高望重的前辈,凶手武功之高绝,手段之恶劣,实乃让人心惊胆寒。”任千行说着,面带惋惜的摇了摇头,“小女青澜曾不幸被卷入第一起凶案,就让她来告诉诸位最真实的现场罢。” “三个月前……我在苏北津州不幸目睹了善木大师遇害。”任青澜站起身来,向众人描述她的经历。青衫少女的声音有些发抖,似乎不愿再次回忆那可怕的一幕,“凶手穿着蒙面夜行衣,只能看出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而善木大师…………仅仅在一招之内就被杀害,尸体的心脏被凶手吸干,全身骨骼融化…………只、只剩下一副皮囊了……” 任青澜的声音顿了一下,选择了一个比较好接受的说法,其实那根本就是一堆软绵绵的肉块,她从未想过人失去骨头之后会是如此骇人可怕的样子。 中庭里的众人再次窃窃私语起来,善木大师是从佛寺里还俗的武僧,在十五年前对魔教一役上颇出风头,这样一位武功高强的前辈竟然会被人一招杀害,实乃匪夷所思,更别提尸体会变成这么一副诡异之极的样子。 “善木大师,‘凝霜剑’燕南七跟燕北斗,‘怀风’纪川,以及□□孙源,这些名字于我等而言都是如雷贯耳,却都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被害,毫无坏手之力,也无怪江湖上流言四起,人心惶惶。”任千行捋了捋胡子,朗声道,“且这些遇害者还有一个共通之处。” “——都是当年对魔教一役中的名士。”一道清丽的男音接过了任千行的话头,众人侧头,只见一位美艳绝伦的长发男子缓缓开口,漂亮的长眉微微蹙起,“虽然我并未亲历,但知晓这些名字时,都是从十五年前对魔教之战中听到的。” “江掌门所言不错。”任千行点了点头,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吸气声,能被任千行尊一声‘江掌门’的人只有一位,那就是九黎的掌门人江怜南。传闻他精通变装易容之术,每次出现在人前的相貌都不尽相同,而这一次居然变成了一个美艳逼人却大失掌门身份的伶倌,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盟主之意,是说这些凶案乃魔教人士所为?”这次出声的是天机营的唐念,与诡变的江怜南不同,唐念身边那把标志性的勾爪一出,众人便猜出了她的身份。 “不知在座诸位是否听过‘天魔噬心*’之名。”任千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起了另一个词,在座众人闻言皆是色变,包括先前开口的江怜南与唐念,叶昀与苏洛,甚至是李舒夜都微微皱起了眉,显然都明白这个词的背后代表着什么。 “……十五年前魔教横扫中原,靠的便是此邪功。”唐念的声音一顿,那场战役实在太过惨绝,却也彻底诛灭了魔教,令那邪功从此销声匿迹。如今江湖上活跃的新生一代基本都是听着魔教的传说长大的,自然不会对这名字陌生。 “大家都熟悉这名字,却少有人知道天魔噬心*是如何修炼的。”任千行叹了口气,作为当年手诛魔教教主的英雄,他对此自然是相当了解,“我原以为此生再不会见到,却没想到…………” 任千行摇了摇头,“天魔噬心*,其主要修炼方式便是‘噬心’一途,通过那诡异的内功心法掏取人心,将他人功力吸收据为己有,稍加累积便能获得寻常人一生也修炼不出的浑厚内力,而被吸收之人便会失去心脏,全身骨骼融化而死。” “……如若盟主所言为真,岂不是天魔噬心*现世,魔教重出江湖了?”江怜南的神色凝重,“且吸收了五位老前辈的内力,如今的修炼者莫不是比在座所有人都厉害?” “魔教是否重出江湖还有待探查,但天魔噬心*再次现世,已是板上钉钉了。”任千行抬首道,“除了这魔教妖法,世间再不会有如此诡秘之功法,令人堕入邪道。” 盟主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十五年前搅的武林腥风血雨的邪功竟然又重现江湖,怎能不让人胆战心惊? “那什么*真有这么厉害?”苏洛从小跟着师父在山中清修,对江湖之事的了解都是下山历练后才知晓的,因此对魔教传闻不甚了解。她见周围之人都因这邪功之名色变,偷偷用胳膊肘顶了顶叶昀问道。 “那当然啊,当年魔教教主可是凭借此功入侵中原横扫苏淮……”叶昀凑过来小声回答她,“那时候苏淮两地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最后听说是趁着教主练功失误,走火入魔时才集结云湖盟的力量一举歼灭的。如果没有那神来之笔般的失误,如今是谁号令江湖,还真不好说。” 苏洛听的暗自咂舌,叶昀继续说道,“当年江湖上就为这天魔噬心*搅的乌烟瘴气。我大哥说这邪功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修炼速度,你想啊,随便能把别人的内力据为己有,多吸几个不就比谁都厉害了?无论有没有天资的人都能驾驭,简直就是速成法啊,有几个人架得住这诱惑?” 苏洛想了想觉得也是,如此忽视基础强取豪夺之功法,的确挺邪门的。她注意到四周嘈杂的人声中除了对邪功现世的恐惧与义愤填膺之外,也有暗藏其中的期待与贪婪,如叶昀所说,如果得到天魔噬心*就能成为叱咤江湖的绝顶高手,哪怕被归为邪功需要以伤人性命为修行方式,在座之人怕是也少有能抵挡住这诱惑的罢。 若那凶案的幕后之人是修炼邪功者,那个人会是贪狼吗? 苏洛回想起他最后与自己的那一场战斗,怎么想都觉得不会是他,贪狼的武功在一个月里几乎没有变化,否则也不会最后不敌自己,当场自刎以求解脱。 “诸位无须担忧,关于此事云湖盟已介入调查,历经三月奔波后真相已经水落石出。”在成功掀起众人的恐慌之后,任千行顿了顿,又给所有人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他这一招十分高明,一时间不仅是在座的江湖豪杰,盟中的江怜南跟唐念也都露出了欣喜叹服的神情来。 “凶手已经由南庭之主萧云捉拿归案,正是淮水北岸臭名昭著的七星连环坞。” ☆、第11章 寿宴(三) 七星连环坞的水寨易守难攻,又有水上要塞之称,里头的人都是些水寨土匪,行事嚣张霸道不留退路,历来被武林门派中人所不齿。在座势力中不少都在七星连环坞手中吃过亏,此时一听凶手是这伙人,立刻义愤填膺起来。 任千行伸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具体的事项还是由萧庭主向诸位说明罢。” 一直安静站在任青澜身边的紫衫男子闻言微微躬身,向前一步朝晚宴的众人抱了抱拳,“在下萧云。由我带领的云湖盟众自第一起凶案开始就连夜追踪彻查,终于确认凶手,于七日前攻破七星连环坞,手刃首领贪狼,活囚其余岛主。我们在主岛上发现了第六名凶案受害者,人赃并获,如今只等从被囚岛主口中问出天魔噬心*秘籍所在,诸位无须担心。” 虽然只是寥寥数言,却不难从萧云的话中听出此次行动的凶险。那横行江湖多时的七星连环坞岂是这么好攻破的?此刻却被萧云轻描淡写过去,不禁让在场众人都打量起了这个近年来在云湖盟最出风头的新秀。 “眼下所有岛主都被囚禁在我云湖盟的密牢之中,只待拷问出天魔噬心*的秘籍所在,之后自会由盟主出面主持,当着大家伙所有人的面将那邪功彻底销毁,不再危害世间。”萧云说着,朝任千行的方向望了过去,众人的目光也随着他看向了云湖盟的盟主,齐声高呼。 “盟主英明!——” 任千行是当年手刃魔教教主之人,他的爱妻,任青澜的生母也是死在这邪功之下,由他来出面销毁邪功秘籍再合适不过,众人皆信服。看着高呼的人群,任千行点了点头,他身边的萧云转身朝身后拍了拍手,“都带上来。” 语毕,两个云湖盟的弟子牵着一串戴着手镣脚铐的囚犯走了上来,一行六人,正是七星连环坞除了贪狼之外的六个岛主。几人看上去都像受过刑了,衣衫偻烂,疲惫不堪,被迫被手脚上的枷锁牵着往前,哪里还有一丝当初在水寨中意气风发的样子。 苏洛在看到那一行六人的瞬间就僵硬了,绯刃的刀柄滑入手中,被她紧紧攥住以抵抗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她知道萧云将这六人带回了云湖堡,却没想到盟主会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将他们六人如战利品般展现出来,极尽侮辱。 “这就是七星连环坞的岛主,我认得他,北斗七星中的破军。”那六人一被拉上来,人群中便有人站起来高呼,“就是这贼人伤了我义父,化成灰我也认得!” 语毕,还上前呸了那衣衫偻烂的少年人一口,眼神中夹杂着仇恨的火苗,“没想到吧破军,你也有落在我手里的一天?” 那被叫做破军的少年人侧头看了他一眼,虽已沦为阶下囚,腰背却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把压不弯的长枪,他微微皱了皱眉,“你是谁?” 人群中顿时一阵哄笑,气势汹汹去寻仇结果对方根本不记得自己着实是件丢人的事,那人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泄愤般狠狠打了破军一耳光。 少年的头被打的狠狠偏到了一旁,嘴角溢出了些许血迹,他毫不在意的耸了耸肩,“没办法啊,如果每个败在我手里臭虫的名字都要记住,那我还活不活了。哦,倒是我记忆力一流的文曲哥兴许能记得。” 被捆在前方的文曲闻言哈哈笑着摇头,无疑于当众又给了那人一耳光。 “还有,我从来没落在你手里过。就连这云湖盟,也不过是用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罢了。”破军少年一声嗤笑,缓缓侧过头,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远处那抹绯色的身影上,“不过也怪我们自己,偏偏就能着了对方的道。” 那目光中饱含着无法言语的情绪,仇恨,愤怒,失望,痛心,自嘲,都化为一道道利箭扎进了苏洛心中。苏洛颤抖着咬进了唇,对破军的目光不躲不避,早在动手的那一刻她就做好了承担对方恨意的准备,既然立场与所求之道不同,他们迟早都会有决裂的一天,更别提她根本就是有所图谋才混进了水寨中,与这些人结识。 李舒夜看了看她那咬紧嘴唇眼眶微红的样子,结合方才萧云的说辞,脑中已经将云湖盟这次行动猜了个大半。准是苏洛里应外合才可能一举攻破那水上堡垒,苏洛这种开朗豁达的性子,很少有人能发现她身有异心,更别提特吃这一套的水贼们了。 而且看苏洛这反应,多半自己心中也过不去,却是为了萧云不得不做到这一步。 萧云…… 李舒夜的目光看向了那个站在人群前方,玉树临风的紫衫男子。 从头至尾他都没有提过苏洛的名字,将整个行动的成果都算在了自己头上,虽然苏洛大概也不会想要邀功,但萧云这样理所当然的态度依旧让李舒夜心中微微膈应。 虽然是江湖传闻中的绝佳搭档,但苏萧二人却并不如李舒夜想象中那般默契,苏洛是个很好懂的人,从她对待萧云跟七星连环坞众人的态度中就可以看出来,她是个典型的认人不认理的类型,只要是她认可之人,无论对方是正是邪她都不会在意。 正是这种个性,才能让苏洛快速的融入水贼之中。萧云想必也是清楚的,然而他却故意利用了这一点,因为他知道苏洛到最后一定会选择他,哪怕这个选择会令她自己痛苦不堪。 真是令人嫉妒却又无可奈何的,该死的信任感。 李舒夜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眼神微微黯了一分。 如果是他的话,如果是自己的话,一定不会让阿洛的笑容中染上一丝一毫的阴霾。 “话是这么说,都由你们云湖盟审讯,谁知道最后公布出来的是不是真相?当年魔教横行武林的势头在座年龄大些的人可都是记得的,你们怎么保证不会有人私吞秘籍?”人群中有一个声音喊到,道出了在场部分人的心思。江怜南闻言顿时嗤笑了一声,明显对提问者非常不齿。 “审讯过程由盟主亲自负责,接受所有人的监督,并且云湖盟在此承诺,无论结果如何都必将彻底摧毁这魔教邪功,即使有人私吞,此人也会受到云湖盟的追杀,直到邪功彻底消失在世间为此。”萧云不卑不亢的回答到,他搬出任千行的名头,众人都知道云湖盟盟主与魔教的世仇,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 “任盟主不要介意,我这徒儿就是性子直,想什么说什么,若有得罪请多包涵。”人群中站出了一位老者,头发虚白,眼神却是明亮如炬,手执一把拂尘,朝任千行一拱手。 “海道长多虑了,有徒如此,该当自豪才是。”任千行毫不介意的捋了捋胡子,哈哈笑道,“云湖盟绝不会姑息邪功危害世间,与魔教更是势不两立,绝无共存的可能,如若真有想打邪功主意的人,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任千行这话说得自大,却也是事实。云湖盟在当今武林的风头无人能及,若是真有争夺天魔噬心*的念头,也得冒着被江湖第一势力追杀到死的风险,看看那七星连环坞就是最好的例子,号称水上堡垒又怎样?用邪功吸尽五位前辈的内力又怎样?不也一样被云湖盟赶尽杀绝沦为阶下囚? 这么一比较的话,那曾经叱咤江湖的天魔噬心*也不过尔尔,远不足以让众人如此胆战心惊。 “任盟主说的是,如今武林有云湖盟掌舵,实乃令人安心啊。”海道长弹了弹拂尘笑道,又看了一眼任千行身边玉树临风的萧云,以及站在萧云身后略显羞涩的任青澜,眼中了然道,“盟中有任盟主这样的绝世英雄,又要萧少侠与青澜侄女这样可靠的后起之秀,实乃令人欣慰。这未来十年,怕就是他们的天下了,云湖盟后继有人啊。” “海道长哪里的话,若您老人家能够加入云湖盟,那才是任某毕生之幸。”自己看好的后辈与宠爱的女儿得到外人的赞扬,任千行的心情自然是好的,也笑着回道,“小女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丫头,不过我南庭之主萧云,到真是沉稳可靠,为我分忧不少。” “爹爹……!”任青澜娇嗔了一声,却也很高兴听到父亲当面夸赞萧云,红着脸看了看身边英挺的青年。萧云微微躬身,态度不卑不亢,颇有大侠风范,他低声吩咐了身边人两句,将七星连环坞一行六人押回堡中地牢。 最忧心的凶案之事已经解决,现场的气氛顿时没那么严肃起来,众人继续着晚宴,这一次换萧云成为了主角,不少人围在他跟前争相搭话,更有人顺势调侃起他跟任青澜来。 看到这一幕的叶昀跟李舒夜都不自觉的望向了苏洛,绯衣少女的注意力却没在这上头。苏洛脑中都还是刚才破军看向她的眼神,以及那其中深刻的自嘲之意,心中难过的要命。 破军是七星连环坞中年龄最小的岛主,比苏洛还要小上两岁,整天鬼灵精怪的闲不住,最喜欢的就是在岛上四处捣乱,被水寨中人追的鸡飞狗跳。遇到苏洛之后破军更是找到了玩伴,几乎天天都跟她混在一起,是水寨中除了贪狼之外跟她关系最好的人。 苏洛记得她动手之前最后一次见破军的时候还在跟他商量怎么去偷岛上祭祀用的美酒,回头藏到破军的住处慢慢喝不给嗜酒的贪狼知道,然而再见面之时对方却已经是千夫所指的阶下囚,由她一手铸成。 她是云湖盟的人。苏洛在心中不断对自己重复,她只是选择了必须的,也是正确的方法,她与七星连环坞之间迟早会有一战,无论以哪种方式开场。 然而心中还是堵的慌,仿佛有一股无法发泄的郁气左冲右撞,捣的她五脏六腑都在微疼。 “阿洛?”叶昀叫了她一声,有些担心的看着她,“怎么走神了?” 叶昀前段时间被叶家大哥留在千叶山庄里关禁闭,因此没能参加对凶案的调查,并不清楚苏洛与七星连环坞之间的纠葛,还以为她是不高兴看到萧云跟任青澜成双成对。 “嗯?……我没事,干嘛都看着我,来来继续吃菜!”苏洛猛地回神,笑着摆了摆手,伸筷子夹了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鸡下肚,满足的舔了舔嘴角。李舒夜原本还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将话都咽回了肚子里,默默地替苏洛多夹了些她喜欢的菜。 ☆、第12章 寿宴(四) 中庭的气氛依旧热闹,晚宴上觥筹交错,一脉和谐。 席间不断有人走向萧云,他令一场围绕着邪功秘籍的争斗消弭于无形之间,到显得最后他才是这场晚宴的主角。萧云本就是近年来十分受关注的人物,眼下多了这个机会,众人自然不会错过,争相向前交谈结识,话题也越来越随意,渐渐的便聚焦到了他身边的任青澜身上。 毕竟任大小姐看萧云的眼神都在发光,稍微有点眼色的人都能明白过来,看任千行的态度也是对萧云分外满意,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谁都愿意。 一时间好像谁都忘记了那个总是跟萧云一起出现的名字,妖刀绯刃的传人,这名头总是伴随着强大的武力横扫四方的形象出现,让众人都忘记了那把刀的主人也不过是个跟萧云同龄的小姑娘而已。 苏洛的目光终于越过人群看到了萧云,筹光交错之间萧云应付的行云流水,游刃有余。他的神情时而谦虚时而自信,在江湖前辈的跟前也是侃侃而谈,颇有少年人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意味,是苏洛曾经最熟悉,却也是最陌生的样子。 她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萧云那在握剑时,那在战场上才能看到的神情,会被带上虚假的面具,出现在这样满口恭维的酒宴之上。 萧云他根本不在乎七星连环坞的众人,甚至也不在乎她的感受,即使昨晚上他们才因此大吵一架,差点闹出事来。对萧云而言七星连环坞不过是他取得的成果之一,萧家需要他在云湖盟,在江湖上大放异彩,让萧家恢复当年的强盛,恢复到名副其实的云湖盟五大门派之一。他的一举一动都以此为基准,被江湖与世俗的道义所束缚,所以他会对贪狼的死无动于衷,因为那是恶人应得的报应;所以即使她心中不好受萧云也没有疏远任青澜,因为那是云湖盟盟主的女儿。 彻底意识到这一点时,苏洛心中一颤,也说不清是难过还是恼火,只觉得心情沉重的喘不过气来。 这些年她总是无条件的信任着萧云,却没想过她信任之人也有可能逐渐变成令她全然陌生的模样。 围绕着萧云的人群中不知道谈论了什么,忽的爆发出了一阵哄笑,只见任青澜羞红了脸,少有的显出了女儿家的情态,盯着自己的鞋尖不好意思抬起头来。 “我、我自然是……愿意的…………” “哎,这任大小姐都开口了,萧云你还不表态?”江怜南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声音响了起来,顿时得到周围一片附和声,“自古英雄配美人,我们云湖盟主家的千金,那自然得嫁个当世无双的英雄才行,放眼整个江湖,我们的南庭之主萧大侠可当得起这一句‘当世无双’罢?” “萧少侠为人行侠仗义,豪勇无双,武功在这一辈中更是难逢敌手,四年前更是亲手摘得试剑大会桂冠,自然是当得起。”周围有人笑着附和,“在座之人有谁不服的,何不当场与萧少侠比试比试?” 这就是句场面话了,即使心中真有不服者,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拂了云湖盟主的面子。任千行乐呵呵的捋着胡子,周围人又是一阵恭维,将萧云夸的好似天下无敌的绝顶高手一般。 “——我来。” 忽然有一道清丽的声音从中庭里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却是一位靓丽的绯衣少女,手持一柄直刃的长刀,从餐桌旁站起身,一步一步朝萧云走过来。那柄长刀的样式着实稀奇,似刀非刀,似剑非剑,刃口泛着一圈通透的绯光,在夜色下美的惊心动魄。 “那是妖刀绯刃!她是血魔的传人——”有人认出了少女的身份,人群中顿时窃窃私语起来,不少人都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传闻中的大杀器,见她只是个小姑娘不禁有些意外;也有人知晓苏洛与萧云是无人能及的默契搭档,再结合眼下这情况,顿时起了看好戏的心思。 “……阿洛,别胡闹。”萧云看到她,微微皱了皱眉。江怜南那话颇有一番比武招亲的味道,众人都知那是奉承,自然不会有人真的出头想要赢过萧云娶了盟主家的千金,而苏洛一介女子却出声应战,这就有点故意找茬的意味了。 “这怎么能叫胡闹呢?”苏洛狡黠一笑,眼神明亮,跟往常看起来并无不同,“难得有机会能与萧大侠一战,就这么无声无息错过的话,我手中的剑可不会甘心的。” 萧云看了她半响,也知道苏洛不会妥协,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朝任千行与四周的江湖侠士们拱了拱手,“也好,就当是为晚宴助个兴吧,大家看看就好,不必较真。” 语毕,他从腰间拔出了苍钧,一抹玄色顿时跃入他手中。苍钧的剑刃是内敛沉默的玄黑色,仿佛连月光都吸进了剑身之中。周围人的目光顿时都被吸引了过来,这是江湖十大名剑之一,萧家祖传的苍钧剑,传闻中伴随着萧家的祖先上过无数次战场,那毫无光泽的玄黑剑身据说是因为饮过太多人血而凝练成的,剑下斩过无数冤魂。 见他拔剑,苏洛嘴角一勾,足尖一点飞身跃出了中庭的围墙,稳稳的落在了墙外更加广阔的地方,萧云见状从中庭的大门走了出去,而周围的人自然不愿意错过这看好戏的机会,都跟着涌出了中庭,围观这场难得的即兴比武。 中庭里的人很快走了个干净,叶昀呆呆的看着空无一人的餐桌,还有点没回过神来。 “阿洛她真的……跟萧大哥比武去了?” “嗯。”李舒夜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似乎也被苏洛这举动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忍俊不禁,“倒是挺像她会做的事。” 闻言叶昀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这人明明是昨天才认识苏洛,怎么好像十分了解她的样子,虽然他说的也没错…… “我们也出去看看罢,嘿,我倒是真有些好奇萧大哥跟阿洛之间到底谁更厉害,你说要是阿洛赢了盟主会不会把任青澜嫁给她哈哈——”叶昀一边说一边跟李舒夜一起往外走,被自己的想法逗的哈哈直笑。 “他们之间,不是萧云更胜一筹么?”李舒夜回想起江湖上关于二人的传闻,当年萧云在试剑大会上战胜血魔传人拔得头筹时的情景历历在目,这才有了他是新秀第一人的说法。几年来苏萧二人行走江湖,传出过各种各样的轶闻,但似乎只有这一点没有变过,哪怕是像李舒夜这样以确切情报为判断基准的人说起这二人,也会下意识的认为萧云更强。 “那都是四年前的事了,阿洛的身手可是每天都在进步,现在谁更厉害还真不好说。”叶昀摇了摇头,眼神中有些笑期待,这些年他可是被苏洛天天虐,对她的武功自然非常了解,“虽然他们也小打小闹过几回,但这样当众比试还是第一次啊,我们动作快点,去迟了都该没位置了。” 中庭外此刻已经挤满了人,任千行与任青澜也在其中,任千行没什么表情,任青澜却有些恼羞成怒,气的不住跺脚。江怜南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吆喝,叶昀看了一圈,小心的避开了唐念所在的地方,拉着李舒夜去了另一边。 “开始了开始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呼声,李舒夜循声看去,见绯衣的少女站在远处的空地中,手中绯刃平举到眉前,身体重心压低,摆出了入战的姿势。 这还是李舒夜第一次见到拔刀时的苏洛,绯衣少女神情凛冽,整个人仿佛一柄终于出鞘的利剑,周身气场都与平日里截然不同;她的目光沉稳而专注,手中泛着绯色微光的利刃是她身体的一部分,犹如猛兽的獠牙紧紧锁定着猎物的动向。 不似闺中女子那不甚莲花的娇羞与柔弱,此刻的苏洛有着属于强者的力量与姿态,目光炯炯,仿佛亮出利爪的大型猛兽,虽然危险无比,却有一种令人炫目的美感,让李舒夜会情不自禁的生出了征服的念头,想要看看她收起利刃与獠牙之后,只透露给自己的那最柔软的一面会是多么动人。 电光火石之间,苏洛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原地,众人只听得一声刀剑碰撞的脆响,一个愣神之际交手的二人已经过了十几招,剑刃相交擦出的火光在夜色中格外的醒目,绯色与玄色犹如两条游龙缠斗在一起,快的让人看不清持剑之人的身影。 “…………这、这算是助兴表演?”围观的人群中冒出了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带着些不可置信,他从未近距离看过如此快如闪电的剑法,越看越觉得眼睛跟不上二人的动作,不由得目瞪口呆。 “这只算热身的程度。”叶昀恰好站在他附近,漫不经心的接了一句,“你仔细看他们踩过的地方,两人都还没运功,只是单纯的在拿剑互砍而已。” 那人一听,赶忙朝着地面一看,果不其然,上面乱七八糟的踩了无数清晰的脚印,按理说习武之人身轻如燕,运出内功后不说踏雪无痕,至少也不会在地面上留下如此明显的打斗痕迹。 “剑法急躁且毫无章法。阿洛这是心有郁火,趁着比剑之时在发泄罢。”李舒夜看了一会儿后总结道,“三处急攻皆露出了空门,如果这不是助兴表演的话,胜负已见分晓了。” “哦?看不出来你还挺懂?虽然人瞧着病歪歪的。”叶昀对他的话来了兴趣,“不过这话你可说的早了,阿洛的剑法看似毫无章法,却总能挑到你最不擅长防御的地方,简直就像是在乱打却次次巧合的打到你的软肋一样。哎,这窝火的感觉非得亲自跟她对战之后才能体会一二。” “略有研究罢了。”李舒夜并不在意叶昀的口无遮拦,继续观看二人的缠斗。局势比起之间更加紧张,萧云使得是萧家祖传的剑法,攻守之间行云流水,进退张弛有度,相较之下苏洛的剑法就显得杂乱多了,乍一看还以为是第一次握剑一般,然而就是这样杂乱的剑法却一直与萧云战成平手,双方谁也讨不到好去。 李舒夜看了一会儿,深觉有趣,低声朝叶昀问道,“这与阿洛的师承有关么?” ☆、第13章 寿宴(五) “这与阿洛的师承有关么?” “嗯。”叶昀并未相瞒,苏洛的师承是每一个熟识她的人都知晓的事实,“穆星洲前辈独创的红尘心法并未搭配相应的剑法,用阿洛的话来说就是心有剑道,所挥之剑自会去到所想之处。唔…………大概就是想怎么砍就怎么砍吧。” 叶昀挠了挠头,也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奥秘,“你看阿洛的剑法,跟传闻中让人闻风丧胆的血魔穆星洲根本没有一点儿关系吧?然而她却是红尘心法唯一的传人。” 李舒夜想起关于穆星洲的种种传闻,点了点头,确实不太像。 叮—— 交战之处传来一声异样的脆响,萧云横剑接下苏洛的劈砍,被那突然增大的力道压的退后了好几步,苏洛手中之剑绯光更甚,身法也变得更加灵活矫健,与先前胡乱劈砍时判若两人。这是红尘心法发动的征兆,萧云当然不会陌生,紧接着也运起了内功,苍钧剑上顿时泛起了细小的微茫。 “阿洛,你认真的?”萧云挥剑,苍钧带起的气浪顿时扑向绯刃,苏洛手腕一转,轻松化解了下来,回敬了一发更加猛烈的内功气浪。 “要战便得战的痛快,过家家酒一样的互砍算什么。”苏洛挑了挑眉,向前一个倾身后回旋,绯刃带出一圈炫目的微光,空气中顿时充斥着兵刃颤抖的嗡鸣声,“再说我俩也好久没试过手了,难得有个机会不是?” 说话之间苏洛已经疾刺了十几剑,绯色的剑光在疾行之中犹如骤雨,叮叮当当的落在了萧云的苍钧剑之上,萧云转身一个回防,趁苏洛不备之时提剑右攻,二人的身影分开又合拢,气浪与剑光不断汹涌而出,连观战的众人都感觉到了这两股缠斗在一起的磅礴内息,不禁暗自心惊,思考起换作自己的话能有几分胜算。 连先前开口的海道长也忍不住捋着胡子感慨了一句,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二人不断激斗,入战这么久后身形依然快如闪电,稍微一晃神就会跟丢他们的动作,让众人不得不屏息凝神,集中所有注意力来观看这场比试。庭外不时的有树枝被两人的内力所断,被激斗的剑风吹到空中;地面上也交错着无数深浅不一的剑痕,众人这才明白苏洛将比试场地选在中庭之外的原因,如果在中庭里就打起来,整个晚宴场怕是都不能幸免。 苏洛的动作越来越快,剑刃上的绯光衬着她一身绯衣,整个人仿佛飘忽在夜间的魅影,令人防不胜防,萧云的攻势明显被拖住了许多,转势为守,苍钧剑舞的密不透风,不给苏洛留下任何一丝机会。 李舒夜注意到绯衣少女的剑法不再像最初那样泄愤般一味求快,变得更加灵巧诡秘,出其不意;时而小心谨慎,时而又胆大包天,叫人捉摸不透。若是一定要用一个词来概括苏洛的剑法,李舒夜觉得那是‘自在’,没有剑法的拘束,也没有套路的限制,无所顾忌也无所犹豫,当真是心之所向则是剑之所指,像风一样随性而自由。 哪怕隔着人群也能感觉到绯衣少女嘴角那些微的笑意,李舒夜无奈的摇摇头,苏洛果然是趁着比剑在发泄心中的郁火,打了这么一会儿心情舒畅了,剑势中立刻就能体现出来,跟她的人一样好懂。 萧云应该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似乎想要加快结束比试,剑下不再留情。萧家的剑法是配合着苍钧剑而创,充满了属于战场的杀伐果决,气势万钧,落下的每一剑都犹如铁蹄踏过,浑厚的内力震得绯刃嗡嗡作响。苏洛哪会如他所愿,胸口气劲一提,红尘心法的内力肆意而出,带着绯刃迎面直上,与萧云硬碰硬的对撞。 这场凶狠的碰撞并未持续多久,最终因为苏洛一个疏忽,萧云的苍钧剑如游龙而出,堪堪挑飞了她手中的兵刃,为这场即兴而起的比试画上了句号。 周围沉寂了一下,顿时爆发出了热烈的叫好声,都在为这场精彩而激烈的对决鼓掌。苏洛挠了挠脸颊,上前捡起被挑飞的绯刃收回袖子里,朝同样收剑的萧云笑了笑,声音因激烈的打斗还有些喘息,“呼……果然还是打不过你。” “进步不错。”萧云向她走来,拂了拂衣衫上因打斗而留下的灰迹,“能一口气把我逼到一百二十招以外的人,也只有阿洛你了。” “那是因为我未尽全力!”苏洛不甘示弱的朝他吐了吐舌头,“因为对战之人是你,所以我永远都无法真正毫无顾忌的出手,这才会输给你的。” “要这么说的话我不也是一样?”萧云挑挑眉,听苏洛不甘心的嘁了一声。 “好吧,这次算你赢。” 萧云回以一个微笑,竭尽全力压下自己体内因激战而沸腾的内息。 其实并不是这样。 萧云暗中握紧了拳,心中扬起惊涛骇浪。 刚才的比试中,他已然用尽了全力。不是苏洛所说的那种与友人间切磋的全力,而是真正将她当做敌人,赌上性命一战的全力;若非如此,他已然无法像从前那样,稍微认真一点便可以压制住苏洛,单方面以他的意思结束比试。 不知从何时开始,苏洛的武功竟然已经在他之上了。 萧云的心中泛起了一丝苦涩,随之涌上来来的,还有一丝他绝对不想承认,却也不能忽视的,嫉妒。 他从小天资聪慧,被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习武之才,承载着萧家所有的期盼长大,同辈之人中从无敌手,直到四年前在试剑大会上遇到苏洛。初遇之时他便知道苏洛的天赋绝不在他之下,只是那时候苏洛才刚刚下山入世,武功虽高却少有实战经验,自然不会是他的对手。 然而不知不觉间,苏洛竟然已经走到他前面去了。萧云闭上了眼睛,起伏的心境让胸中翻涌的内息始终平静不下来,搅得他心烦意乱。 他知道自己绝不该为搭档的进步而感到妒忌,然而眼看着一直在自己之下,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在毫无察觉间超越了自己,那种感觉实在让人苦不堪言,尤其是对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来说。 明明都一同习武,一同修炼,一同在江湖上跟人厮杀对决,到头来却是苏洛更胜一筹,也就是说其实她的天赋,比自己更高吗? 这是萧云绝不会认同的事。 他缓缓的睁开眼睛,这两天一直盘旋在脑中那个危险的念头彻底喷涌而出,再也停不下来。 比试结束,人群中有人三三两两的围了上来,叶昀跟李舒夜也在其中,前者笑着擂了苏洛一拳还说了些什么,惹的少女恼羞成怒抓住对方一顿扁,而那个略带病气的白袍青年则淡定的站在一旁,脸上是绝不会对旁人露出的温和神情。 萧云觉得胸口有点热。 苏洛总是这样,很容易交到各式各样的朋友,不自觉的将旁人吸引过来,连最开始是仇敌的人最后也能跟她打成一片,像是叶昀,还有那七星连环坞的贪狼。萧云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有了这种奇怪而阴暗的心思,见不得苏洛跟人好,也见不得苏洛比他好。 她就该一直是初遇时的那模样,带着崇敬而信任的眼神跟在自己身后,她比谁都强,却唯独强不过自己;她锋芒毕露,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却独独在自己跟前温顺可靠,是他手中除了苍钧剑之外另一把称心如意的武器。 所以当看到苏洛最终为了他而选择毁灭七星连环坞的时候,萧云会有一股只能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扭曲的满足感。 他承认自己是故意吊着任青澜的,他当然知道苏洛不痛快,但那又如何?她在江湖上交那些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朋友时,脑子一热跟别的人推心置腹生死相交时,又考虑过他的感受吗? 有人拉住了他的手,萧云低头一看,却是满眼倾慕的任青澜,用小声而娇柔的语气恭喜他赢得比试。任千行就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眼中也有赞许,他刚刚才赢了苏洛,用自身的实力证明了云湖盟新生代第一人的称号。 任千行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只等他点个头,云湖盟的未来就会掌握在他的手中。 “阿洛——”萧云抬起头叫了绯衣少女一声,苏洛停下追打叶昀的脚步朝他望过来,一时间萧云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一道墙隔在了两人之间,将他们所在的世界生生划为了两个部分。 没有了他,苏洛也会有叶昀,有李舒夜,有许许多多他认识的不认识的至交好友。 从一开始苏洛她就不是那个能跟自己走到一路的人,只不过是他遇到她的时间最早罢了。 有些事情,是到了必须要做出决断的时候了。 ☆、第二滴血 因为与萧云那场酐畅淋漓的比试,苏洛心中郁火稍结,当晚终于睡了个好觉。她从三个月前跟萧云一起负责彻查凶案之后就一直悬着心,好不容易回到云湖堡后又是吵架又是遇袭,这一放松下来立刻睡的不省人事,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来。 一醒来苏洛就觉得气氛不大对劲,外面实在太安静了,苏洛的住处是云湖堡内接待云湖盟成员的地方,换做平时早就已经吵吵闹闹了,这会儿却像是一个人也没有。她快速起床把自己收拾干净,刚准备出门一探究竟就碰上叶昀急匆匆敲门进来,后面跟着面色沉静的李舒夜。 “正好你起来了,阿洛,盟主让所有人到中庭集合,我们来叫你一块儿过去。”叶昀一边说着一边蹙眉,似乎遇上了十分不愉快的事,苏洛见状奇怪的回问了一句。 “好好的为什么要到中庭集合?发生什么事了?” “…………林远死了。”叶昀抬头看着她,显然也是才知道这个消息不久,“毒发身亡,死在自己的房间里。我说昨晚上酒宴怎么不见他,都是他那师弟在晃悠,原来那时候他已经中毒昏迷了?你们怎么都不告诉我。” 叶昀跟林远的私交不错,常常跑到青麓剑派找他喝酒,眼下骤然听到好友离世的消息自然有些不能接受,再者林远的功夫虽不如萧云跟苏洛那么彪悍,好歹也是青麓剑派独当一面的大师兄,怎会如此轻易的让人下毒身亡? “我们也是昨天才知道的。”苏洛看了李舒夜一眼,朝叶昀解释道,“当时林师兄只是中毒昏迷,舒夜跟盟主都去看过了,确定暂无大碍后才离开了。盟主的意思是晚宴的节骨眼上不易多事,先解决凶案的问题,再彻查林师兄受袭一事,却没想到……” 李舒夜的眉头微微一跳,“按常理来说,林少侠绝不应该毒发身亡……我们发现他身中鸢姽之毒的时间并不算晚,理应药到病除才是。” “有没有可能是新品种的鸢姽呢?”苏洛皱了皱眉想到,“盟主不是提到说这毒传入苏淮以来被改进了十多次,说不定这一次是大家都不熟悉的新种类。” 的确是新种类没错。李舒夜在心中默默接了一句,由他亲手改良配置,专用于暗杀的鸢姽。所以他能肯定林远绝不是死于毒发身亡,如果去的是别人也就算了,由他李舒夜亲自看诊配以解药的病人,怎么可能是毒发身亡? 可惜他们不是第一个发现林远身亡的人,赶到现场时青麓剑派已然接管了林远的尸体,任千行震怒,势必要抓出陷害林远的凶手,遂派人向暂驻在云湖堡的各门派说明真相,而后所有人到中庭集合调查当晚详情。 当然,这话现在并不方便告诉苏洛,变数来的如此突然,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李舒夜默不作声,顺着少女刚才的话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先去中庭罢。”叶昀叹了口气,像是为林远感到惋惜,苏洛走出房间关好门,跟他俩一同前往了云湖堡中庭。 中庭之中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一扫昨日酒宴时的热闹,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很沉重,小声的讨论着今早得知的不幸消息。 青麓剑派早在加入云湖盟之前就是江湖上有名的大门派,传承了百年的历史,出过好几位名震天下青史留名的剑侠,虽然最近几年青麓剑派掌门醉心剑法疏于教导门下弟子,门中又没有像萧云与唐念这样出挑的后辈而稍显式微,但青麓剑派依旧是组成云湖盟的中坚力量之一,是江湖中人心中的名大正派。 这样一个百年名门的大师兄,却在云湖堡内被人下毒暗杀,着实骇人听闻,匪夷所思。 唐念带着天机营的弟子聚在中庭的一角,她身旁站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老者身后是一众九黎门下的弟子,不难推测出那是从昨日伶倌变装成老者的江怜南。二人也在低声讨论着什么,目前公布的消息是林远死于鸢姽之毒,这毒两家都有使用,在江湖上并不是什么秘密,此刻就显得有些尴尬起来。 叶昀没有过去,跟苏洛与李舒夜选了另一处地方站定,等待盟主任千行的到来。 过了一小会儿,中庭中窃窃私语的讨论声逐渐安静了下来,任千行出现在中庭的前方,面色愠怒,他身后跟着一脸疲惫的萧云,看上去他似乎又是一夜未眠,眼底积着深深的暗影,眉头不自觉的微微蹙起,像是在烦恼什么心事。 苏洛望着他蹙起的眉头怔了一怔,原来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经看不出萧云的烦恼与心事了,曾经那样心意相通的默契,也逐渐变成了过去。 “想必大家已经知道情况了。”任千行清了清嗓子开口,简短描述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原本众人应该会在晚宴结束后离开云湖堡,现在却不得不留下配合调查林远遇害一事的真相,任千行对此深表歉意,并承诺会尽快找出凶手,给青麓剑派一个交代。 而后是青麓剑派的人上前发言,却是苏洛他们那天见过的林旭。林旭的眼睛有些红肿,声音却是慷锵有力,言辞激烈的体现了为林远报仇的毅力与决心,稳定了青麓剑派失去管事大师兄的混乱。 最后任千行要求众人都回到自己的房间中,无要事不可离开云湖堡,由堡中弟子挨个上前询问事发当晚的情况,试图从中寻找到一些关于林远遇袭的线索。当然,这份记录也会成为众人自清的证据,当晚行踪可疑者会受到云湖盟的进一步调查审问。 布置完后任千行又交待了一些细节琐事,而后众人便离开了中庭,各自回房。苏洛原想去问问萧云关于林远死之前的情况,对方却像是没看到她一样转身跟任千行一起离去了。 苏洛愣了愣,她觉得今天的萧云十分反常,按理说萧云并不是会故意无视她的人,哪怕是刚刚闹过矛盾大吵一架,萧云也不会做出这种在他看来十分幼稚的举动,除非是他真的没发现自己。苏洛想起他微蹙的眉头与心事重重的神情,心中有些担忧,难道他真的遇上什么难事了? 不过现在想再多也没用,苏洛打算等萧云忙完再去好好问问,眼下只能按照盟主的吩咐安心呆在自己的房间。叶昀记得她没吃午饭,用油纸裹了烧鸡跟几个馒头去找她,顺便了解一下昨日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以及林远中毒的细节,李舒夜有别的事,从中庭出来就直接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独自回到房间的李舒夜面色有些苍白,他关好房门后来到桌前,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瓷瓶,抖落出一些火红色的粉末到茶杯里,而后倒入白酒混合,端起来一饮而尽。喉咙瞬间像是要烧起来一般,李舒夜却不敢再饮一口水,怕因此会冲淡药性。这种长在雪山之顶的离火仙草所研磨出的药粉可以暂且压制他体内的寒毒,却是跟冰蛇之毒一样治标不治本,最后撑不住的时候还是得靠苏洛的内功。 一只雪白的小蛇从他袖口里冒出头来,伸着红红的蛇信歪头看他,却是先前已经‘死’于苏洛剑下的冰蛇,只不过比当初那只个头小了整整一圈。 冰蛇是极寒之地聚天地精气而成的灵物,自然不会这么容易就死在人类剑下。那天中了苏洛一剑后冰蛇花了一整晚完成了蜕皮,变成了眼下这副小巧的模样。它十分喜欢李舒夜身上的温度,寻常人类对它来说太过火热,因为寒毒而体质冰凉的李舒夜正巧是它最满意的状态,巴不得天天都能缠在他的手臂上取暖。 李舒夜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抚了抚冰蛇的身体,雪白的小蛇舒服的扭了扭,忽然感觉到饲主的体温有点变化,于是张开毒牙,打算像从前那样咬他一口。 李舒夜却伸手制止了它,轻轻摇了摇头,“以后即使我毒发,也不用再咬了。” 冰蛇吐了吐蛇信,水汪汪的小眼神显得有些委屈,好像担心饲主有抛弃自己的意思,难道是它被砍蜕皮之后变得太小,毒性不够的关系? “你乖乖盘在我手上,别在人前露面就好。”李舒夜轻轻弹了小蛇一下,冰蛇愉悦的吐了吐蛇信,游到李舒夜的手臂上盘成一个圈,远远看去仿佛一个冰色细长的玉镯,李舒夜放下袖子将冰蛇不漏痕迹的遮住,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下。 这样瞒着苏洛的确有些不厚道,但现在的他如果没了寒毒这个理由,又该如何理直气壮的跟在她身边呢?虽然一见钟情发生在他身上有些荒谬,但他的确从第一眼起就有些喜欢这个开朗豪爽的姑娘,在得知她身怀能够缓解自己体内寒毒的内力之后,这股隐约的好感便化作了浓烈的执念,让他势在必得。 虽然他们之间初遇的理由并不太美好……不过这是以后该担心的问题,现在的他需要思考的是如何增加李舒夜在苏洛心中的地位,直到能取代萧云为止。 眼下云湖堡内这混乱的局势便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良机。 李舒夜随手把玩着先前装酒的茶杯,脑海中飞速思考着。云湖盟的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然而眼下堡内鱼龙混杂,大部分人他都只通过凛渊阁内的情报了解过,并未接触过本人,有碍正确的推断,至少萧云就不像情报中写的那样大义凛然,李舒夜敢肯定他一定跟林远的死脱不开干系,然而为什么动手,又是怎么动手,这两点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暗杀林远的毒是凛渊阁独有的改良版鸢姽,这说明堡内一定潜藏着前来执行任务的凛渊阁杀手,他昨晚就已经趁乱将阁主独有的标识留在云湖堡内四处,然而等了一晚上都没有等到下面的人前来报道,这是十分违背常理的地方,除非杀手已经遇害。 然而遇害的话,又怎么会让只藏于杀手体内的鸢姽之毒流落在外?要知道这种毒一旦离开封蜡就会飞速散开,必定只会是凛渊阁的杀手发动必杀一击时才能使用,不懂行的外人随意开封的话只会令自己命丧鸢姽的毒性之中。 疑点太多,以至于李舒夜不敢将自己的推断如实告诉苏洛,万一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黑发的男子微微叹息了一声,手指缓慢的摩挲着光滑的茶杯,试着将整件事再推断一遍,看看自己是否遗漏了什么地方。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正当李舒夜想的出神之际,突然有人大力推开了他的房门,却是一脸不敢置信的苏洛跟叶昀。 苏洛的房间就在他隔壁不远,李舒夜并不怎么意外她会突然闯入,放下手中的茶杯问道,“发生了何事?” “……又有人死了,舒夜。”苏洛的声音有些颤抖,看上去比得知林远死讯时更加无法置信,“死于掏心融骨…………” ☆、第15章 桐花 苏洛等人赶到现场时云湖盟已经控制住了局势,将受害者的尸体抬到了大堂之中,用白布盖住了。大堂中稀疏的站着几个人,仔细一看都是各大门派的领头人,无关闲杂人员都被禁止入场。 在场几人的脸色都有些青黑,这具尸体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云湖盟昨日才大张旗鼓的宣布彻底解决了天魔噬心*带来的威胁,今天就出现了新的受害者,这无疑是当众给了云湖盟一记响亮的耳光,早上林远遇害一事还未解决,这会儿又出现了如此大的纰漏,一时间所有人心中都沉甸甸的。 “盟主,死者身份可曾查明?”叶昀上前问道,见任千行铁青着脸摇了摇头,不由一怔,“不是各大门派中的弟子吗?” “此番受邀来到云湖堡的门派都派人来认过了,仅从服饰及部分特征来看的话,可以确认不是各门派中人。”萧云替任千行接过话头,“尸体太过……不完整,无法准确判断受害者的身份。” “为何会这样……七星连环坞已被伏诛,这次凶手又是何人?”叶昀沉吟着,侧头瞥见李舒夜走上前,小心翼翼的掀开了覆在尸体上的白布,毫无防备的看到那白布之下的情景,叶昀心头一惊,还未出口的话语就这么被堵在了喉头。 若非亲眼所见,他实在难以相信世间竟会有如此可怖的情景,白布下的尸体呈现出一种极度不自然的‘扁平’状态,像是被人抽走了骨头,只剩下肉身软绵绵的堆在地上;这种情况在头部显得尤其诡异骇人,人脸像是一张被摊平的面具,五官因此被杂揉在一起,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尸体的胸口有一个血肉模糊的巨大空洞,心脏整个被挖走,从伤口处依稀可见体内的脏器,饶是在座几人都是历经过腥风血雨的江湖中人也有些受不了,不少人都转过了头去,任青澜更是怕的捂住了眼睛,只有萧云神色凝重,皱着眉头看向尸体,一言不发。 动手掀开白布的李舒夜面不改色,以仵作的手法查看了尸体几处要害以及致命的伤口,尸体的手指上染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灰黑,这是常年用毒之人的特征,他心中隐约有个不好的猜测,于是下意识的伸手探向了尸体后颈处的衣衫,这一探果然触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李舒夜心头一惊,不动声色的将那东西捏入手中,平复着心中翻涌而起的大浪。 难怪他留下阁主标识也无人应答,原来潜入云湖堡内的凛渊阁杀手已经死于别人手中了。 李舒夜低低叹息了一声,袖口将那枚从尸体后颈衣衫处摸出的乌木牌不留痕迹的掩盖起来。入手处是他熟悉无比的质感,凛渊阁中每个人都会有这样一个象征身份与阶级的铭牌,上面雕刻着只有内部才明白的代号。乌木代表着凛渊阁中的最高星级,其中每个人都是足以独当一面的优秀杀手,在任务中拥有非常大程度的自主判断权,这大概也是他会暗杀林远这样一个并非任务目标之人的原因。 李舒夜的手指摩挲过乌木牌的中央,上面刻着一朵盛开的桐花,这是白期的代号。李舒夜离开凛渊阁时白期未有任务在身,这次的任务是在李舒夜出行之后发出的,没想到再见面时却是在这样的场景。 即使李舒夜跟凛渊阁所有的杀手一样都已经习惯了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与离别,但骤然看到属下以此种方式惨死依然勾起了他心中的怒火。 到底是谁杀了白期?而白期宁愿违背任务对非目标之人下手也要传达给他的讯息,又是什么? “经脉尽断,全身骨骼融化而死。”李舒夜瞬息间调整好了自己的心绪,抬起头时神情已然和平时没有区别,站起身向众人道出自己的验尸结果,“相比起来被挖出的心脏并不是直接致死的原因,还有一点……” “还有什么?”任千行皱了皱眉,云湖堡的大夫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他知道李舒夜是苏洛刚认识不久的大夫,医术了得,遂没有追究他一介外人却擅自触碰尸体的事,“难道这人不是死于天魔噬心*?” “不,按照盟主昨日所言,此种诡秘的死法只可能源于那魔教邪功,否则想要令一个人全身的骨骼融化消失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李舒夜摇了摇头,指了指尸体胸口的伤处,“大家仔细看看这伤处,胸骨并未彻底融化,还余下了一小部分,我听阿洛提过,你们之前遇到的受害者都是全身骨骼消失,应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都仔细看了看,的确发现了不少未能完全融化的骨骼残留。那伤处的血腥味扑鼻,形状残忍可怖,在场不少女性都掩住了口鼻;常人根本不会细看因此漏了这一处,也亏得李舒夜能发现。任青澜被那腐臭味一熏,顿时觉得头晕目眩,萧云扶住她让她回屋休息,任青澜却固执的要留在这里,苏洛看上去丝毫不受影响,没道理她要在这里被比下去一截。 “的确如此,之前几起凶杀案我都有亲自参与验尸,受害者骨骼的确是彻底融化消失,只剩下血肉。”苏洛没有看到任青澜不服输的目光,皱着眉回忆之前的情景,“并且被掏心的伤处也没有这样明显。” “……所以,在下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不知当讲不当讲。”李舒夜侧头看了苏洛一眼,不动神色地捏紧了手心里的乌木铭牌。 “但说无妨。”任千行开口道。 “假设最初的凶手七星连环坞已经被伏诛的话——”李舒夜的声音顿了顿,句尾意味深长的拖长,“那么这一次的凶手,会不会是通过一些方式夺得天魔噬心*,刚开始修炼的新手?” “……原来如此,所以他的功力还不足以令受害者的骨骼完全融化,掏心的手法也并不熟练么?”苏洛想了想,觉得李舒夜所说挺有道理,“先前我们并不知道受害者骨骼被融化的原因,如果是为了吸收功力的话,这么想的确讲得通——” “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萧云出声反驳,漆黑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李舒夜,手指不自觉的握紧,“还有一种可能,是七星连环坞不是凶手,只是一枚掩人耳目的烟雾弹而已;真正通过天魔噬心*制造杀戮者根本另有其人,而他在这种时候痛下杀手,就是为了给云湖盟一个下马威,公开反对盟主昨夜在晚宴上的宣言。”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露出了沉思的表情,比起李舒夜那没头没尾的推测,萧云的说法显然更为可信一些,唯有苏洛神情骤变,抬头不敢置信的望向了昔日最为信任的搭档。 “…………你说什么,萧云?”绯衣少女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一时间在场之人都感觉到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杀气,苏洛的声音有些颤抖,用力咬了咬唇才继续说话,“……是这样吗…………其实你早就发现了,对不对,你明知道七星连环坞不是凶手,你明知道贪狼……他要是真的练就了这种邪功,怎会如此轻易的败在我手里?!” “阿洛,你冷静一些。”萧云见她情绪失控,也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嘴快将苏洛一直忌讳的心结当面说了出来,他伸手拍了拍苏洛的肩,“那时候谁也不敢确定,魔教邪功如果流入江湖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宁可错杀,也绝不姑息才是。” “……宁可错杀也绝不姑息?呵,说什么漂亮话,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罢?带着云湖盟的弟子忙活了这么久,最后无论如何也得有个交代才行,所以即使知道七星连环坞不是凶手你也会下令围剿,你就是这样——”苏洛拍开萧云放在肩上的手,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他的眼眶有些泛红,“你一直都是这样。” “我在你心中,一直就是这样的人吗?”萧云少有被苏洛这么当众不给面子的时候,心下也多了些火气,“眼下大敌当前,魔教势力很可能重出江湖,云湖盟作为其死敌首当其冲,每一个中弟子都应以身作则抵御邪教,这时候你却更关心七星连环坞,关心那些与魔教一丘之貉的人?” “阿洛……”叶昀见事态有些失控,赶紧拉了拉苏洛的衣角提醒她。在座这么多江湖前辈门派要人,被他们当众听到苏洛为七星连环坞说话可不是件好事,不管那些水贼是不是夺得秘籍的凶手,他们都跟在座这些正派人士势不两立,即使没有这次的事件也迟早会有一战。 苏洛的手紧紧掐着袖中的绯刃,房间中所有人都关注着她跟萧云的对峙,苏洛的目光扫过众人,将衣角从叶昀手中扯开。 “你也这么想?” 她的嘴角往上一扯,带着嘲弄的弧度,深深看了萧云一眼,而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房间。叶昀愣了愣,也不知道她刚刚那句话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对萧云说,愣神之际苏洛已经走出了房间,李舒夜跟着追了出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好半天都没人开口说话。 “阿洛她性子急,让各位见笑了。”萧云向众人抱了抱拳,似乎刚才跟人起了争执的不是他,“方才只是萧某一方的猜测罢了,诸位有何见解,但说无妨。” 另一边李舒夜追着苏洛离开的身影到了外院,却将人跟丢了。苏洛气急时的身法当然不是他能追的上的,李舒夜站在空无一人的外院中无奈地笑了一声,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心中猜到了少女大致可能的去向。不过既然苏洛不希望有人追上来,他也不会硬凑上去,这次的凶案还有很多疑点,正好趁现在好好调查一番。 李舒夜摩挲了一下收入袖中的乌木铭牌,眼底划过一丝危险的利光,不动声色的朝那具尸体最开始被发现的地方走了过去。 ☆、第16章 夜谈 深秋时的夜已经有些冷了,寒风卷着落叶飘过,一派萧瑟凄美的景象。 李舒夜在外院中点了一个小泥炉,上面温了一壶酒,温热的酒香四溢,在这深秋的寒夜中显得格外有吸引力。 绯衣的少女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敌不过那暖意的诱惑,朝温酒的青年身旁走了过去。 “回来了。”李舒夜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苏洛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拿出另一只从厨房里顺来的酒杯放到苏洛跟前,而后满上热酒,“喝一杯?” 苏洛接过酒杯在他身旁的竹椅上坐下,滚烫的热酒灼的她手指微疼,却是十分的温暖,令她不忍放下。她张了张嘴看向李舒夜,最终什么也没说,低头默默抿了一口热酒,酒香带着暖意自肺腑间流遍四肢百骸,苏洛舒服的出了口气,脸上的神情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李舒夜不是云湖盟的人,甚至也不算是她的熟人,自然也不了解那些让她烦心的事。在他身边苏洛感觉不到任何压力,可以暂且将一切都抛诸脑后,难得能感到一丝清闲。 想来也是讽刺,她在云湖盟四年,结交了无数好友,到最后却是在一个两日前才认识的陌生人身边最为放松,不用烦心那些牵错在好友之间逐渐显现出来的裂痕。 “舒夜为何独自在此处饮酒?”夜风微凉,苏洛将脚踩在竹椅的边上抱住双膝,歪着头看了看给自己倒酒的李舒夜,出声问道。 “……得知一位故人离去,算是一种纪念的仪式罢。”李舒夜笑了笑,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酒杯,没有细说。 “那我也应该喝一杯了。”苏洛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而后用力擦了擦唇角,“……今日我也得知一位故人离去,且是因我之过。”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似是各怀心事,四周静谧的只剩下寒风卷过与小泥炉燃烧的声音。过了许久,李舒夜为苏洛倒了一杯新温好的酒,默默的递到了她的跟前。 “跟我说说贪狼罢。” 李舒夜的声音很低,像是随口一提,苏洛侧头看了看他,青年变幻瞳色的药似乎将要失效,渐渐的显出那种动人心魄的冰蓝来,苏洛心口一窒,垂下了目光,隔了好一会儿,在李舒夜以为她不会多说时才缓缓开了口。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像萧云跟叶昀所说的那样,他就是个臭名昭著行事嚣张的水贼头子而已。”苏洛抱着双腿,将下巴枕在膝盖上,“做事丝毫不留情面,也因此在江湖上树敌无数,人人得而诛之。” “哪怕是老弱妇孺也能痛下杀手,看不惯的人全都赶尽杀绝没商量,实在算得上是个胡来又任性的恶人,无怪江湖中人如此厌恶却又惧怕他。”苏洛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回想起了在水寨中卧底的日子,“但是这样一个不讲理的人,对水寨里的兄弟却非常义气……相处久了发现他就跟刺猬一样,把最锋利的尖刺对向外敌,把最柔软的腹部朝向内里。” “……其实最开始我是打算扮作普通的小水贼混进七星连环坞的。我这样的人,对扮作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女儿家实在没什么信心啊,结果被贪狼给识破,情急之下随便编了套说辞他居然也信了,误打误撞的完成了萧云的计划。”苏洛的目光停留在夜风吹过的地方,“如今想来,最初贪狼大概也看出我说谎了,只是觉得好玩儿将我留下来,才有了后面所有的事……他就是那种随意又任性的人,偏偏还有一众支持着他的水贼们,让他多疯狂无理的事都敢做。” “这么说来也许会显得离经叛道吧,但是舒夜……我很羡慕贪狼跟他的七星连环坞。”这种话苏洛在整个云湖堡里大概也就只能对李舒夜说才毫无顾忌,她伸手挠了挠脸颊,轻轻笑了笑,“对,就是羡慕。之前我也想不明白自己在水寨的时候为何这么开心,现在终于是明白了。” “不被江湖道义所束缚,有那样一群无论何时都站在自己身边的弟兄好友,每天都活的痛痛快快无所顾忌,那就是我曾经向往的日子。”苏洛的唇角依旧在笑,眼神却有些落寞,“……但是果然不行吧,世间哪有人能一直这么自由的活着呢,连七星连环坞最终也落得这个下场,我只是……只是痛恨自己是那个亲手毁灭向往之物的人罢了。” 李舒夜没有回应,也没有开口劝慰她,只是默默为她满上了热酒。 苏洛不是那种拎不清自己所想之人,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听她倾诉的对象,听完之后该如何抉择,她心中自有思量。虽然说是向往那样自在无谓的生活方式,但苏洛显然更注重与友人间的情谊,否则她不会一次又一次的独自纠结痛苦,而后还是坚定的选择站在了友人那边。 某种程度上,她跟贪狼的确很像,都是将利刃对准外敌,却将软腹留给内里的人。 对李舒夜来说这这样的个性显得过于天真且好骗,却又莫名的充满了吸引力,大概人总是下意识的喜欢自己并不具备的东西罢。 “舒夜也觉得我做错了吗?”苏洛将下巴搁在双膝上,声音闷闷的问,“就像萧云所说的那样……大敌当前,我最先关心的不是云湖盟的安危,而是一个曾经被我手刃的敌人。” “每个人心中对事物的想法都不尽相同。”李舒夜给她满上了一杯热酒,缓缓开口,“萧云将云湖盟的大义放在首位,而你将友人的信誉与安危放在首位,这其中并无对错之分。” 这是今天第一个没有出言反驳她的人,苏洛怔了一怔,抿了口酒,听李舒夜继续。 “非要说的话,只能是这一次你所结交的好友,与萧云的信义背道而驰了。至于会选择哪一边,阿洛你既然已经主动回来了,我相信你心中已经自有考量了罢。”李舒夜缓缓的转动着手中的酒杯,没有当着苏洛的面将某些事说破。 苏洛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半响没有说话,像是在跟自己赌气,最后无奈的笑了一声,放下膝盖抬头看向了夜空。 李舒夜说的没错,她会回来说明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她不会为了这样的理由与萧云决裂,毕竟他们之间除了逐渐显现出来的裂痕,更多的是过去信任而默契的点点滴滴。 又给苏洛满上了一杯酒,李舒夜能感觉出苏洛在酒力的影响下已经逐渐放下了心防,将心中长久的积郁都一吐为快,他耐心而安静的倾听着,直到少女的脸颊被染上了一丝微醺的绯红,眼底变得氤氲,说话时的表情与肢体语言丰富了不少,跟他谈论的话题中除了郁闷烦心的事之外,更多的是值得分享的愉快回忆。 她逐渐变回了最初让李舒夜倾心时那神色飞扬宛如暖光的样子,带着微醺时特有的风情,将李舒夜四周寒夜的冷意驱散的干干净净。这种亲手让苏洛重新绽放笑容的感觉实在太好,李舒夜忍不住伸手替少女抚了抚被夜风吹乱的鬓发,正说得兴起的苏洛并没有觉察到这个对于他俩来说还过于亲密的动作,拉着他又满上了一杯热酒。 到最后苏洛不胜酒力,醉倒在了小茶案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李舒夜有些好笑的看着前一刻还说着话下一秒就睡着的绯衣少女,伸手轻轻戳了戳她的脸,苏洛没有任何反应,李舒夜微微一愣,手指在少女温热红润的脸颊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依依不舍的收了回来。 现在这个情况,李舒夜多想脱下外衣把苏洛裹紧,而后贴心的将她抱回房间,可惜以他的身体状况而言,这注定只能是个美好的奢望。 李舒夜微微叹了口气,安静的欣赏了一会儿苏洛的睡颜,起身朝后面走去。 这会儿叶昀应该还在忙取证之事,李舒夜走出外院,果不其然看到他正在住宿区的房间附近晃悠,看到李舒夜后立刻跑了过来。 “舒夜,你看到阿洛了吗?” 李舒夜朝外院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跟叶昀一起走了过去,苏洛身上披着李舒夜的外衣,趴在茶案上睡的正香,叶昀顿时被气笑了,泄愤般轻轻敲了敲绯衣少女的脑袋。 “我可是找了你一天,你这家伙却躲在外院跟人喝酒?” 睡梦中的苏洛咕噜了一声,扯出一个满足的微笑,跟一脸担忧与倦色的叶昀对比起来显得格外的没心没肺。叶昀敲了敲她也就算了,这才是苏洛不是么,真是白担心了。 “看阿洛这样子应该喝了不少酒吧,辛苦你啦。”叶昀熟练地将绯衣少女抱起来扛在肩上,“我送她回去就行,舒夜你也早点回去歇着罢,堡中取证的弟子还没找到你,待会儿晚些的时候会有人上门打扰,做个记录就是。” 李舒夜点点头,在叶昀扛着苏洛离去之后又独自在小泥炉旁边坐了许久。他想整理一下关于今日发现的凶案线索,然而一闭眼脑中却都是绯衣少女神色飞扬的眼睛还有她酒醉之后绯红诱人的脸颊,像猫爪一样挠的李舒夜心中微微的痒。 眼中有些酸涩感,李舒夜不用睁眼也知道那是改变瞳色的药性失效了。他这双诡异的冰蓝色眼睛不知道吓跑过多少人,甚至被人视做妖物与不吉的象征,从小饱受歧视;而唯有苏洛,在第一次见到这双眼睛的时候会由衷的觉得漂亮。 李舒夜睁开眼,冰蓝色的瞳孔在清冷的夜色中泛着微光。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指修长而白皙,看上去根本没什么力道,连剑柄也握不住的样子;然而这世上少有人知道这只手之下就藏着世间至毒凝邪,只要他的一滴血,无论是谁都得踏上黄泉路。 唯有苏洛。 李舒夜握紧了手指,不管接下来苏洛想要做什么,会遭遇什么,他都会竭尽所能护得她周全,让她如所期盼的那般自由自在的活着。 这就是他对苏洛的恋慕方式,他会比萧云更加温柔细心的守护她,即使现在他连将她抱回房间也做不到。 就像这只能杀掉任何人,却握不住任何剑的手一般。 ☆、第17章 劫狱 宿醉让苏洛这一晚睡的十分难受,天不亮就醒了过来,只觉得浑身都不爽利,于是起床打坐冥想,红尘心法的内力在体内循环了一整个大周天,再睁眼时门外天色已然大亮,苏洛觉得周身都暖洋洋的,先前的不适也都一扫而空,神清气爽。 在这漫长的冥想过程中,她彻底想清楚了一些事,因而做出了一个疯狂而危险的决定。苏洛的确不会为了信念的争执而跟萧云决裂,但这并不代表她会无条件的帮衬萧云去做那些她不认同的事情。哪怕是亲密与信任的好友,也不能直接践踏她心中的底线。 苏洛回想起前一日晚宴时的情景,屈辱的成为阶下囚,肆意被人侮辱打骂的七星连环坞的岛主们,还有破军临行前那个带着恨意与自嘲的眼神,都像千斤巨石一般压的她喘不过气。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围绕着天魔噬心*展开的阴谋而已,七星连环坞被当做诱饵来误导云湖盟,而萧云即使在查案的过程中看出了这一点,却依旧踏了进去,只因为云湖盟需要的仅仅是给江湖中人一个交代,没有人在乎被埋藏其中的真相。 但是苏洛在乎。她没办法原谅自己因为误判而亲手将那些意气相投的人送入毁灭的地狱。 所以这一次她不会退缩,哪怕因此被云湖盟处罚收押也没关系。 看押七星连环坞要犯的地牢就在云湖堡的底处,守牢人都是云湖盟的弟子,因此劫狱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苏洛默默地在心中将整个计划过了一遍,确定了几处细节,而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这只是她一个人疯狂而任性的举动,当然不能告诉萧云,连叶昀也不能说,否则一旦事发被连累的也是他。这两人都不行的话别人自然更不能说,苏洛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脑海中忽然冒出了另一个名字。 李舒夜。 按说他们才认识不到五天,理应算不上熟人才是,然而苏洛在考虑人选时却莫名的想到了他,不过最终还是摇摇头否决了。以李舒夜的身手跟她去劫狱也只是拖后腿而已,再者这是她自己的私事与心结,没道理为此拖累他得罪整个云湖盟。 不过临行之前也应该跟他道声谢,毕竟是因为昨晚上那顿酒苏洛想通了某些事,这才让她下定决心不再让自己后悔。 一念至此,苏洛长出了一口气,握了握袖中的绯刃,起身朝李舒夜的房间走去。 李舒夜的房间就在她隔壁不远,苏洛走过去敲了敲门,里面却没有人应声,隔了好一会儿才响起了一个虚弱的声音,说道,“进来。” 苏洛心中一惊,连忙推门而入。房中白袍的青年看上去非常虚弱,黑发松散的披在背后,满面倦色,冷汗淋淋。他正用酒冲调一杯火红色的药粉,端起酒杯想喝,然而手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反倒是差点将杯中的药酒打翻。 苏洛关好房门,走上前去接过他手中的药酒放到桌上,而后将李舒夜扶回了床上。青年的手指冰冷彻骨,周身都裹着凛冽的寒气,虽然没有严重到上次那般连睫毛都挂上一层冰霜的程度,但也足够骇人,显然是寒毒发作了。 “药……”李舒夜的牙齿微微打着颤,艰难的吐出了一个字,苏洛闻言连忙将桌上的药酒拿过来,小心的喂他喝下了大半,而后在掌心中聚力,打算像上次那样运功替李舒夜疗毒。 “……檀曲…………”喝下药酒的李舒夜浑身颤抖的终于没有刚才那么厉害,他闭着眼睛低声说了几处穴位的名字,“……缓速而行……” 苏洛应声找到那几处大穴,凝聚内力按照李舒夜的嘱咐朝那几处缓慢注入,她感觉到李舒夜体内有一股火焰般燃烧着的力量,虽然很快就被周围的寒意扑灭,却是生生不息,配合上自己的内力变得更加绵延□□,逐渐将那些汹涌的寒流平息下去。 因为那股火焰般的力量,这一次为李舒夜疗毒的过程轻松了很多,没有出现像上次那样将苏洛的内力全数抽空的情况,苏洛猜出那是李舒夜刚刚喝下去的药酒,毕竟他体内一丝内力也无,不可能凭空多出这样一股强悍霸道的力量。 不知过去了多久,李舒夜的呼吸声终于平静了下来,身体温度也开始回暖,苏洛见他面色不再惨白后才停止了运功,走到桌边倒了杯热茶给他。 “多谢阿洛。”李舒夜虚弱的笑了笑,接过茶杯的手还有些颤抖,苏洛叹了口气,倾身将茶水喂给了他,顺手将茶杯放了回去。她想起进门时所见之景,至今有些后怕,皱了皱眉道,“下次发作之前记得提前找我,如果这次不是我恰好赶到,再见你时岂不就是一具冰尸了?” “寒毒发作之期不定,这也是我必须随时跟在阿洛身边的原因。”李舒夜抱歉的摇了摇头,“再者距离上次毒发还不足五日,按说发作之期不会如此频繁,许是因为昨晚受了些风寒的缘故。” 想起来昨晚上李舒夜是因为跟自己喝酒才在夜风之中坐了那些长时间,那风让自己都觉得冷,更何况是他一介寒毒缠身之人,只怪自己那时光顾着烦心之事,根本没有替对方想一想,实属不该。 “抱歉,都是因为我。”苏洛愧疚的抓了抓头发,“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已无大碍。”李舒夜朝她一笑,虽然身子还是虚弱的厉害,但至少没有寒气绕身,也不用饱受冰蛇疗毒时那以毒攻毒之剧痛,“阿洛找我是为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苏洛看着他,澄澈明亮的眼睛眨了眨,“就是想跟舒夜道声谢罢了。” “阿洛若是心中已有决断,放手去做便是。”李舒夜知道她指的是昨夜之事,微微颔首道,“但无论何时请你记得,李舒夜欠你一命之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嗯……其实并没有舒夜你说的那样严重了……”苏洛心中微微一暖,“只是有些事,我想我必须去完成,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那些我想帮助的人。” “今日舒夜就在房中好生歇息罢,深秋渐凉,你寒毒初愈,不宜再受风寒,需要的东西跟堡中弟子说就行了。”苏洛最后嘱咐了他几句,而后起身离开,留下了李舒夜一人在房间。 苏洛离开后,一只小巧雪白的冰蛇从李舒夜的袖间冒出头,吐了吐蛇信子,歪着头去瞧陷入沉思的饲主。李舒夜的手指抚弄着它的头,冰蛇为那温度舒服的直甩尾巴,身体缠着饲主的手指不愿放开。 李舒夜漫不经心的迎合着冰蛇的需求,心中却在思考苏洛刚才那番话的含义。其实并不难猜到少女打算做什么,李舒夜唯一担心的是那个隐藏在堡中的邪功修炼者,眼下未明的线索还有太多,他有些担心阿洛的举动会引起那个人的注意,进而生出一些别的事端来。 - 从李舒夜那里回来后,苏洛显得跟平时并无两样,协助云湖盟弟子为林远之事取证,打发了过来找茬的江怜南,跟叶昀一起吃了晚饭,而后以宿醉疲乏为由早早的回到的自己的房间。看上去任千行并没用公开那起死于邪功的凶案,堡中都是私下猜测的声音,不过苏洛并不关心这个,她的心中没来由的有些慌乱,于是依旧通过打坐冥想来调整心绪,在脑海中最后一次确认了夜晚行动的细节。 看押七星连环坞要犯的地牢入口就在中庭之后,苏洛对那里已经十分熟悉,看守的换班次数与时间也都了然于心,她有把握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去,放走被看押在那里的六个人。至于之后会不会被发现,被发现又会受到怎样的处罚就不是她目前能考虑的事了。 夜色渐浓,天空逐渐暗了下来,明月攀上枝头,苏洛缓缓睁开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她默默的起身,换上了衣柜里备用的夜行衣,将发饰全部解开来换上兜帽与蒙面布,准备完毕后轻轻推门而出,身影一瞬间消失在了原地,神不知鬼不觉的朝着地牢入口的方向奔去。 一路上都入她计划的那样,这个时间中庭早已没人,苏洛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地牢的入口处,注入内力一刀挑开了上面的枷锁闪身而进,阴暗的地牢中只有两名在打瞌睡的看守,苏洛眼明手快一人一记手刀轻松解决,而后从看守身上翻出牢房的钥匙,提剑往最深处的牢房走去。 地牢中充斥着潮湿的霉味与血腥腐臭的味道,两旁都是空置的牢房,前方是一间堆叠着刑具的拷问间,苏洛看着那上面还未干涸的血液皱了皱眉,掩住口鼻加快了步伐。 越往里走血腥的臭味就越浓重,苏洛心中没来由的打了个突,隐隐漫上一层不详的预感,她足尖一点运起内力全速前行,转瞬间就来到了地牢尽头那间最大的牢房前,运气提剑劈开了牢门上的枷锁,破旧的木门发出了刺耳的哑响缓缓打开,比门外浓郁无数倍的血腥臭味扑面而来,然而苏洛却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她目瞪口呆的看着牢房内的情景,仿佛连惊叫与恐惧都忘记了。 牢房中已经被血色染的看不清地面了,六具尸体依次排开倒在墙边,已是死去多时。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夹杂着尸臭味充斥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然而苏洛却像是没感觉到似的,一步一步的朝那些尸体走了过去。 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还有最小的破军……都是她曾经熟悉,眼下却天人永隔的面孔。她竟然来迟了一步,竟然让他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杀,连最后一个赎罪的机会都被剥夺。 那六人身上都满是的伤口,有受刑后留下的,也有在打斗中留下的,纵横交错,触目惊心;每个人的面部都充斥着不甘与怨怒,双眼大睁,死不瞑目。苏洛从喉咙中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握剑的手颤抖的厉害,她看着破军临死前的惨状,眼眶蓦地一红,泪水滚滚涌出。 是谁?!到底是谁,在她之前潜入了地牢杀了他们——?! ☆、第18章 沉冤 看着那六人死状可怖的尸体,苏洛如遭痛击,脸色惨白,摇摇晃晃的跪倒在了地上,她从喉咙中挤出了一声沙哑的哭泣,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般呼吸困难,懊悔与愤怒犹如潮水席卷了她,苏洛压着嗓子喊出了声,双手握拳,徒劳的一下又一下的砸到地上。 是谁,到底是谁杀了破军他们?!—— 牢房外突然有些嘈杂,未等苏洛从震惊与愤怒中回过神来,一群云湖盟的弟子闯入了地牢之中,为首的正是萧云,拔剑指向了牢房中身穿夜行衣,身份不明的苏洛,出声立喝。 “大胆贼人,竟敢夜闯我云湖盟地牢杀死要犯,还不快束手就擒!” 苏洛一怔,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大张旗鼓的被抓个现行,连忙摇了摇头,复又想起来自己正穿着夜行衣,萧云认不出她的身份,于是主动收起手中的武器,举起双手表明自己并无抵抗之意。 被当面抓住劫狱已经是有口说不清了,苏洛并不想与云湖盟再生间隙,况且破军等人的惨死搅得她心神不宁,想着出去之后再跟萧云好好说,于是未加任何抵抗就被乖乖的带出了地牢。 直到走出地牢后,苏洛才发现事情远不止她想的那么简单。方才还寂静无一人的中庭此刻站满了人,暂住云湖堡的各大门派中人,云湖盟五大门派的代表,包括任千行与任青澜都在,四周点起了明火灯笼,让夜间的中庭亮如白昼。 这样声势浩大的阵仗明显是精心准备过的,苏洛望着神色凝重的众人,一颗心笔直的沉到了底。她本能的感觉到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中,然而是谁陷害了她,又是为了什么而陷害,一时间都想不清楚。 “爹爹你看,果然如你所想,凶手迫不及待的要杀了七星连环坞的人灭口,我们不过在看守时间上放了些诱饵,对方就急着上钩了。”任青澜上前了一步,目光紧盯着苏洛,语气中颇有得色。任千行没有说话,脸色铁青的看着中庭里的黑衣人,沉声道。 “事到如今,也该露出真面目了罢。” 苏洛闻声顿了顿,还是伸手揭开了兜帽与蒙面布,强作镇静的出现在众人眼前。她露出面容的瞬间四周顿时响起了一片吸气声,众人都认得她是那一晚与萧云比武之人,血魔的传人,绯刃的持有者,苏洛。 萧云不可置信的后退了两步,而后面露愠色;任千行冷冷的哼了一声,任青澜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叶昀被吓了一大跳,想要上前询问苏洛,却迫于情势无法开口,周围人都窃窃私语起来,江怜南神色复杂,而唐念则微微皱了皱眉,面带不解。 苏洛将周围人的神情都收入眼底,暗中用力咬了咬牙。那日在她负气离去后云湖盟的人一定是商量出了什么对策,而她对此一无所知,莫名其妙的着了道,可笑她还对劫狱心怀愧疚,却不知那根本就是别人留下来的饵,只等她傻傻的上钩。 任青澜理所当然的将苏洛的沉默理解为了心虚,她嗤笑了一声,负手来到苏洛身旁,居高临下的藐视她,“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苏洛没有开口,她回忆着这些天频繁突发的变故,安静的看着任青澜的脸,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何会落入这样明显是陷害的圈套里,到底是谁,又是为了什么而陷害她。苏洛绝不相信这个人是此刻趾高气扬的任青澜,然而不是她的话又会是谁? “不说话?没关系,我来替你说。”任青澜来回踱了两步,斜眼一瞄苏洛。黑衣少女脸上带着少有的沉默与一丝无措,她从来没见过苏洛这么吃瘪的样子,还是当着天下人的面,心中实在是暗爽的不行。 “早在你给我下毒的那一晚我就怀疑你了,哪有那么刚好的事,林远师兄正好就倒在我房间外面,定是你为了掩人耳目而设计了这一出,至于原因……”任青澜看了她一样,对自己的推测很有信心,“是为了天魔噬心*罢。” 那一晚苏洛只是顺手打晕了她,根本没有下毒一说,然而现在显然不是争辩这些小细节的时候,苏洛沉着脸听她继续说,想要看看自己到底是如何被牵扯上那邪功秘籍,再一步步沦落到如今这个局面。 “如果七星连环坞是最初拥有邪功秘籍的势力,那么谁能保证在围剿过程中没人趁机拿到了这天下人垂涎的秘法?特别是某些师承出身就很有问题的人。”任青澜意有所指的看了苏洛一眼,继续说道,“而林师兄偶然间发现了对方这个秘密,因此被下毒灭口,对方担心身份泄露,因此急于杀掉所有知情人,除了窥晓秘密的林师兄外,首当其冲的就是七星连环坞的岛主们。我猜的没错吧,苏姑娘?” “这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而已。”黑衣少女冷声回答,“我苏洛想要杀谁,根本用不着下毒。”她抬起头,目光却是看向萧云而不是任青澜,“再者林师兄事发当日我人在堡外,根本没有动手的时间。” “那只是你的说法而已。”任青澜嗤之以鼻,“我没记错的话,苏姑娘那一晚是很少见的彻夜未归吧?这不是很奇怪吗,你一直住在堡内,为何独独在那一日彻夜未归?” 苏洛张了张口,却不想将自己那一日是为跟萧云起了争执才离开云湖堡的原因说出来,她看向了萧云,却发现紫衫青年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信任。于萧云而言,那一日的苏洛的确有些异常,以往即使闹别扭苏洛也不会一夜不归,她只说自己那晚遇到些意外,却将具体原因略过不言,苏洛无法将李舒夜的身份抖出来,这也让她跟萧云之间多了一丝隐瞒。 苏洛不言,周围的议论声也就越来越强,不少人眼中都透露出了怀疑的神色,毕竟任青澜说的有理有据,而苏洛看上去也找不到理由反驳。 “说来林少侠武功高强,是青麓剑派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那一晚打斗的动静之小以至于我等均未听得风声。单打独斗能轻松制住林少侠者,这云湖堡内可不算多啊。”人群中一人的声音传来,却是南洋某个镖局的头头,“任盟主自不必多说,江掌门虽然异术了得,拳脚功夫却不会是林少侠的对手,如此推算下来,除了萧家的萧云少侠,最有可能的便是血魔传人了罢。” 他那一声‘血魔传人’喊的洪亮,声音在人群中传出很远,苏洛微微皱起了眉,而四周的议论声则更大,不少人都想起了十多年前穆星洲血洗云城的过往,那样如悍匪般以一敌千的身手与对妇孺也不放过的心狠手辣,要是细论起来,怕是要比那天魔噬心*还要邪上几分。 “所有接触过七星连环坞的人之中,想来想去也没有比苏姑娘嫌疑更重的人了,毕竟其他人都是出身名门正派,自幼有良师益友相教,分得清是非善恶,而不像某些人,竟能当众为贼人开脱,为此甚至怀疑其本门师兄来。”任青澜轻哼了一声,明显指的是那一日苏洛当众与萧云起的争执,她对七星连环坞的维护之情是在场所有人都见证过的,根本由不得她出声辩解。 “……据说血魔早年也与魔教之人交好,说不定这次天魔噬心*流落于世,就是他们暗中策划的结果,我早说过这血魔传人邪的很,轻易信不得,谁知道她师父又在打什么恶毒的主意……”人群中有一青麓剑派的弟子轻声嘀咕,林旭一听要遭,还未出声制止便感觉耳旁掠过一阵凉风,绯刃的刀尖已经停在了那大言不惭的弟子喉间,惊的他脸色惨白,额间不断溢出汗来。 “若再对家师出言不逊,休怪苏洛剑下无情。”苏洛的神色冰冷,看的那青麓弟子全身颤抖,跌坐在了地上。先前任青澜那样诋毁也不见她发怒,却是听不得一丝无凭无据侮辱师父穆星洲的言语出现。 苏洛一拔剑,四周的氛围顿时紧张了起来,不少人也同时拔剑对准了她,只要黑衣少女有任何动静便会一拥而上。 苏洛不以为然的收回了绯刃,仿佛周围那些泛着寒光的武器指着的人不是她。她转了转目光,从头至尾任千行跟萧云都没说过一句话,显然是已经事先认同了这个说法,不过是借由任青澜之口说出来罢了。难怪这两天都见不到萧云的人,原来是将她当做怀疑的对象了。 而她也正好在这个节骨眼上的时机选择了隐瞒萧云去劫狱,落得现在有口也说不清。他们之间若有一人像从前那样将计划与想法告知对方,又或者心中体谅对方心境而产生默契,都不会变成现在的局面。苏洛心口微热,觉得有些讽刺,她与萧云之间何以落得如此境地? “就因为我是穆星洲的传人,所以我会与魔教同流合污,我会为了邪功秘籍残害盟中同僚,会为了灭口而杀害曾经当众维护的七星连环坞众。”苏洛重复了一遍,露出一丝自嘲又苦涩的笑,她抬头看向站在任青澜身后负手而立的中年男子,“盟主,你当真是这么认为的吗?” “并非我如何认为,而是事实如何告知我等真相。”任千行的声音沉静无比,听不出任何犹豫的情感,“假若凶手不是你,你要如何解释半夜闯入地牢截杀七星连环坞众的事实?” “人不是我杀的。”苏洛看了看自己一身血味的夜行衣,声音停顿了一瞬,“即使你们不相信,但我人到牢房时,他们已经遇害了…………我原本出现在这里的缘由,只是想放他们离开地牢而已……” 任青澜听得一声嗤笑,明显不相信苏洛的说辞,“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狡辩的,爹爹,还是赶紧将这妖女收监,拷问出邪功的下落与魔教的密谋才是!” 苏洛对她的立喝恍若未闻,转回目光,安静的看向了萧云,“你也是这么想的?”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叶昀,唐念,江怜南,林旭,还有许许多多在云湖盟共事的同僚们,“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叶昀欲言又止,险些要上前时唐念从旁飞来一枚银针钉住了他的穴位,江怜南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瞧好戏的神情,一些人在苏洛的注视下撇开了目光,一些人面露疑色,但没有一个人开口回答。 四周的气氛剑拔弩张,那些锋利危险的武器明晃晃的对着她,手持刀剑的人们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戒备与隐约的畏惧,那神情莫名的熟悉,苏洛想了半天,突然回忆起那是多年前自己站在试剑大会比武台上,四周的观众与对手看向她的神情。 苏洛忽然觉得很累,原来在他们眼中她始终都只是绯刃的继承者,是血魔的传人;无论这些年间她交了多少朋友,为云湖盟做过多少事,在江湖上救过多少人,也始终摆脱不了这个名号。这些人始终都觉得她体内留着跟传说中那个血魔一样的暴戾之血,他们从未停止过对她的忌讳与防备,一旦遇到想这次般的契机,第一时间就会怀疑到她的头上。 她终究与萧云不同,即使跟他一样武功高强,做一样的事,走一样的路,到头来也不会被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人士所接受;打在她身上的烙印,从一开始就跟萧家这样正气的名门大派全然不同。 “我只最后说一次,人不是我杀的。”苏洛的声音变得有些疲惫,却坚定而决绝,“不管是七星连环坞的大家,还是林远师兄,或者是那个死于掏心融骨的人,都不是我动的手。我不知道天魔噬心*为何重现于世,更不会与魔教同流合污;我出现在此的原因是为了释放被关押的水寨岛主,对此甘愿受罚。而要说我唯一对不住的人是谁,那只能是含冤受辱因我而死的七星连环坞首领,贪狼。” 黑衣少女的声音清远,一字一顿。她持剑的身姿站的笔直,带着一股凛冽的战意,自身面对众人的包围却毫无惧意,仿若厚铁般坚不可摧。不少人因她这蛮不讲理的辩解而心生怒意,一时间拔剑声不绝于耳,青麓剑派的弟子更是群情激奋,呈剑阵的形状将苏洛团团包围。 “证据已经摆在眼前,岂容你胡乱狡辩?”先前那镖局领头人出声高喝,一时间响应声四起,苏洛恍若未闻,直直的看向萧云与任千行所在的方向,既未拔剑,也未束手就擒;她在等待云湖盟的回答,若是为私自释放要犯被捕她心甘情愿,而若是作为邪功一案的凶手,苏洛断然不会就此罢休。 “阿洛,你只用回答我一个问题。”从看到苏洛起就一直未开口的萧云终于发出了声音,众人都知晓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时间四周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这两人的身上。萧云伸手捏了捏眉心,看上去也是非常疲惫,竟与此刻的苏洛别无两样。 “林远遇害那一日晚上,离开云湖堡以后,你到底身在何处?” ☆、第19章 一曲终别 “我……”苏洛喉头一哽,声音微微发颤,“……独自去了镇中酒楼用饭,而后在酒楼中借宿,直至第二日清晨。” “这么说来,还是无人能证明那一日你不曾出现在云湖堡内了。”萧云深深叹了口气,眼中似有决断,“阿洛——” “我可以证明。”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打断了萧云即将出口的话,众人循声望去,却是一名陌生的白袍男子,腰悬白玉,负手信步走到了夜行衣少女的身旁,站定,“那一晚我一直同苏姑娘在一起,未有一刻分离;因而下手杀害林远少侠之人,绝不是她。” 白袍男子的突然出现让众人都愣了愣,仔细一看却不是在座各门派中的弟子,那略带病容的面色甚至都不像是个江湖中人,这是谁跑到云湖堡来凑热闹? “你又是何人?”那镖局领头大喝了一声,显然对男子的意外出现很是不满。 “凛渊阁阁主,李舒夜。”白袍男子微微一笑,施施然抖开了手中檀木折扇,也不顾周围人闻声齐齐吸了口冷气,不少人甚至在听到这个名字时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神色戒备至极。 “那一晚多亏苏姑娘为在下彻夜疗伤,救命之恩岂能不报,以凛渊阁的名义担保,苏姑娘不会是你们寻找的杀人凶手。” 李舒夜信手摇了摇扇子,当众暴露身份神色间也未见一丝慌乱,倒是周围的江湖豪侠们显得更加无措,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毕竟是传说中专攻毒术与暗杀的神秘门派,身为阁主却如此轻易的暴露身份,实在令人无法深信,而萧云闻言则紧紧的皱了皱眉,连带任千行与云湖盟五大门派的要人都有些色变。 李舒夜对众人或探究或畏惧的目光恍若未闻,他朝苏洛眨了眨眼睛,眼底带着令人安心的笑意,像是在宽慰她不必担心。苏洛心头一热,眼眶微红的蹭了蹭鼻尖。 “……舒夜,你不必如此。” 话是这么说,苏洛心中却还是一阵温暖。到底还是有人愿意相信她,李舒夜是她所遇到的第一个未将她师父穆星洲唤为‘血魔’之人,自然也不会为她打上血魔传人即是恶人的烙印,在所有人都为此指责她是凶手的时候,却只有这个才认识不久,连好友都称不上的青年愿意站在她身边,甚至不惜暴露身份以证她清白。 那镖局领头还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不止是他,一时间四周不少人都发现自己提不起内劲发不出声音,人群中顿时一片慌乱。 “方才忘了说,我过来的时候顺手下了点东西,南洋的七清之毒,当然是注意过用量的了,不出意外的话三个时辰后就会自行解开,诸位不必紧张。”李舒夜将折扇一收,慢悠悠的补了一句,人群间顿时炸开了锅,一时间所有人的剑都指向了他,李舒夜却是视若无睹,依旧悠悠的摇着手中的折扇,风轻云淡,仿佛只是跟在座之人问了声好。 不远处的江怜南闻言色变,九黎是常驻南洋的门派,七清之毒代表着什么他自然清楚,然而连他也不知道李舒夜是何时下的毒,倘若他方才下的是真正分量的七清之毒,那么在座几人都已经死过好几个来回了。 江怜南后背一凉,看向李舒夜的神色也多了几分戒备,这个看起来风吹就倒的病弱世家公子,难道真是那传说中江湖第一毒术门派凛渊阁的阁主? 任青澜最受不得这样的挑衅,刚想要开口,却被李舒夜摇了摇手指示意她安静,青年的声音平稳,带着不容人抗拒的意味,“我自然会说明,为何苏姑娘不会是凶手。” 他看了任青澜一眼,而后看向萧云,眼中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杀死林远少侠之毒名为鸢姽,是我凛渊阁的特有的用量,这么说的话,诸位是否明白?” 凛渊阁专司毒术与暗杀,这在江湖中根本不是秘密,众人齐齐色变,却是想不到林远竟然是死于凛渊阁之手,而凛渊阁不会无缘无故的杀人,必然是有人下了委托,暗中想要林远的命。 “想要林少侠性命的委托人,就在这云湖盟之中。”李舒夜再次抖开了折扇,嘲讽的弯了弯唇角,“不过出于凛渊阁的信誉,这人是谁我就不方便透露了。可见啊——你们这些所谓的正派人士根本是心口不一,两面三刀;口口声声讨伐着所谓的凶手,殊不知真正的主谋正背地里逍遥自在。” “信口雌黄!”他这一席话说的在座之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任青澜恼羞成怒的反驳了过去,“这不过是你一家之言罢了,说什么委托人在我们之中,说不定你才是真正的凶手呢?” 李舒夜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先前信誓旦旦说凶手是苏姑娘,这会儿又变卦了?” 任青澜给他噎的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儿的指责李舒夜胡说八道,凶手必定是苏洛无疑;李舒夜啪的合上了手中的折扇,以扇柄点了点她,又朝向了自己,“凭我一家之言不足以证明,那凭武力说话如何?大家都是江湖中人,论不过的理,自然是得靠拳头来说话了。” “你——”任青澜一时语塞,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当然不敢上前挑战不知底细的李舒夜。如果他真是那传闻中凛渊阁的阁主,她有几条命都不够送的,要知道时隔两年,玄门之主的尸体如今还在那早已荒废的门派之中冻着呢,名震江湖的‘凝邪’之毒,借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轻易挑战。 “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你们还能怎样?”李舒夜悠然自得把玩着折扇,神情看上去格外无赖,周围的江湖侠士们相顾无言,眼前这人虽然看着没什么武功,却有很大可能是那凛渊阁的阁主,身份摆出来十分唬人,众人不知他底细,一时间谁也不敢真的上前挑战。 先前还义正言辞的众人集体吃瘪,苏洛看的心头一乐,朝李舒夜那边望去的时候碰巧发现他也正往这边看,两人相互交换了一个带着笑意的眼神。 也就是李舒夜敢这样乱来,苏洛知道这人今日清晨才经历了一次寒毒发作,眼下虚弱的别说是在场这些江湖侠士,随便来个青壮年的普通人都能让李舒夜毫无还手之力;但他偏偏能将所有人都吓唬得不敢上前,让苏洛深觉有趣,一时间连被冤害心境似乎也没那么沉痛了。 两人相视一笑的情景莫名刺痛了萧云的眼睛,在众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相互观望之际,萧云突然上前一步,沉声应战,拔剑便向李舒夜刺去。 “云湖盟萧云,求赐教。” 叮—— 剑刃碰撞的声音响起,苍钧剑没能刺中李舒夜,而是被泛着绯色微光的剑刃给挡了下来,萧云眯了眯眼睛,看着提剑阻挡他攻势的苏洛,声音逐渐冰冷,“阿洛,你这是铁了心要背叛云湖盟了?” 苏洛一剑挑开苍钧,迫使萧云的剑退到对李舒夜来说相对安全的地方。她用力抿了抿唇,横剑挡在了李舒夜身前,维护之意溢于言表。 李舒夜是为了她而站出来的,这样的情况下,她如何能让丝毫不会武功的李舒夜与萧云正面交锋?即使李舒夜身怀名震天下的剧毒,碰上萧云这样的高手最多也不过能落得一个同归于尽的下场,无论死去的是他们之中的谁,都是苏洛绝不愿意看到的情景。 兵刃碰撞的声音再次响起,两人的身影几乎同时消失又同时出现,眨眼之间已然过了数招,众人只感觉到两股强悍而深厚的内力激烈碰撞,震的四周草屑尘土簌簌飞起;这次的对决与前几日助兴表演般的比试不同,萧云急于证明,而苏洛也有无法退让的理由,双方都深知对手的厉害,因此一开始就用了真功夫,彼此都没有留手的打算。 刀光纷乱,无人能看清那两个缠斗在一起的身影,最终一声兵刃相交的脆响,苏洛跟萧云各退一步,拉开了距离。短时间内激烈的对决让两人都有些喘息,一时间看不出究竟是谁更占上风。 “阿洛,你真要跟这凛渊阁的恶人同流合污?”萧云稳住了身形,眼中交织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像是惋惜,愤怒,还有一丝隐隐约约,无人能觉察到到的嫉妒。 虽然外人看着像是平手,但萧云知道自己输了,再打下去苏洛一定会压制住他,所以他只能提前结束对决,未在众人跟前显露颓势。 “贪狼在你眼中是恶人,舒夜在你眼中也是恶人…………然而他们于我而言都是朋友,救我于危难之中,顶着所有人的压力也会相信我的挚友。萧云,我原本以为那个人是你。”苏洛微微叹了口气,声音中略带哽咽,气势上却无一点退让之意。 “我也以为那个拥有共同信念,愿意随我惩奸除恶的人是你。”萧云摇了摇头,目光之中带上了一丝哀切,“阿洛,原来你我从一开始,就不是走在一路的人。” 亲耳听到他说出这句话,苏洛虽早已心有端倪,此时却还是忍不住眼眶一红。 萧云这话,算是断送他们之间相知相遇,同行江湖四年的情谊了。到底为什么,又是从何时开始,他们之间从相遇时的惺惺相惜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你若真要与凛渊阁之流厮混在一起,从今以后便再不得踏入云湖盟的大门。”萧云冷声道,目光紧紧的锁在苏洛身上,似乎期待她的态度有所转化,然而苏洛只是咬紧了唇,用抗拒的态度默默护在了李舒夜的身前。 “如此,也罢。”萧云看了她一会儿,最后长叹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苍钧剑,忽的朝前一掷,直直的钉在了苏洛的脚下,“云湖盟绝不会放纵恶人,却也不会冤枉好人。此案云湖盟自会详细查明,念在你我往日的情谊,今日之事便放你一马,从今往后苏洛此人之言行,与我云湖盟再无瓜葛。” 苏洛垂下头看着那把插在自己跟前的黑刃,心中难受的犹如刀绞。她用力掐着手心防止自己落下泪来,眼眶通红的抬起头,望向萧云。 苍钧剑仿佛斩裂了所有过往的默契与信任,将他们分离为两个世界,萧云那边有着云湖盟的众人,而苏洛这边,只有她与李舒夜。 苏洛深深吸了口气,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未发一言,提剑转身离去。对她亮剑的众江湖侠士一时间也拿不准情势,包围着她缓缓移动,青麓剑派的剑阵依旧紧密,只待一声令下便可将苏洛困入其中,代替师兄暂领门派的林旭不禁紧张的咽了咽喉头,心中犹豫着是否下令。 虽然罪名并未确立,但苏洛好歹也是杀害林远大师兄的嫌疑人之一,断然不可就这么放她离开。林旭下定了决心,暗中捏起一个剑诀,青麓剑派的弟子闻势而动,气势汹涌的拦住了苏洛的去路,一时间剑光纷飞,几乎遮住了黑衣少女单薄的背影。 武器声铮然而动,首先响起来的是一名青麓弟子的惨叫声,苏洛倒是没伤她,只是夺下了眼前几人手中的长剑,全数扔回了林旭的脚边。林旭大惊失色,虽然这次跟来云湖堡的只是门中的普通弟子,但青麓剑派以剑阵闻名,他从未想过会有人能如此轻易的破了门中引以为豪的剑阵,微微张大了嘴,一时间惊的忘记了言语。 “我最后说一次,杀害林师兄的人不是我。”苏洛冷眼看着这个不堪重责微微颤抖的少年,手中绯刃挽了个刀花,晃起一簇绯光后收回了袖中。即使已经收剑,苏洛身上的气势却分毫不减,林旭毫不怀疑自己若再有动作的话,苏洛袖中之剑下一刻就能轻松刺穿他的喉咙。 “而我苏洛要走,便无人拦得住。” 语毕,黑衣少女拂袖离去。这一次再没人敢上前拦她,云湖盟的人也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一时间气氛出奇的尴尬与静谧,众人就这么看着她与李舒夜一道离去的背影,逐渐被浓郁的夜色所吞没,彻底消失在云湖堡的大门之外。 ☆、第20章 祭 清晨第一缕阳光从窗台照了进来,落在了房中陈旧的木质地板上。 躺在床上的苏洛缓缓睁开了眼睛,望着床顶上雪青色的纱幔挂饰,一瞬间有种不知身在何方的错觉。她将手背贴在额头上浅浅的呼吸着,隔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昨夜的记忆。 事实上昨夜从云湖堡出来之后她就没了方向,思绪被汹涌而来的各种情绪搅成一江浑水,她从初入江湖时就跟萧云一起加入了云湖盟,突然离开后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接下来又能做些什么。 多亏了跟她一道离开的李舒夜在镇上找到了这家旅店,让她安顿下来,不至于浑浑噩噩的露宿街头。 睡了一个饱觉之后心绪也清明了很多,苏洛拍了拍自己的脸,从床上坐了起来。不管怎样日子还是得继续,她一生都自由随性,又不是离了云湖盟就不能过,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去看看从前因身份问题而避过的,不一样的江湖。 一念至此,苏洛仿佛多了一丝前行的动力,麻利的从床上跳了下来,将自己梳洗收拾干净。等到换衣服的时候她才想起来昨夜只从云湖堡里穿了一身夜行衣出来,正苦恼怎么办时突然看到桌上放着一套折叠整齐的衣装,颜色是她一贯喜爱的红绯,苏洛欣喜的将那衣装抖开来,却是一套样式明丽的女子衣裙,跟她之前那套挺像,但做工更加精致,料子也更加柔和,显然是出自成衣店的手笔。 不用猜也知道这是谁准备的,苏洛心中一阵温暖,感激李舒夜的细心体贴,在昨夜那样兵荒马乱的情况下还能注意到这样的小细节。 她换好衣服系好发带,朝铜镜中的自己笑了一下,确认往日那个活泼开朗的苏洛又回来了之后才关好房门离开。愤怒与失望这样的负面情绪留给昨夜就够了,她可是绯刃的主人,红尘心法的唯一传人,怎会被区区一场冤屈打倒,从此一蹶不振? 萧云不信她也没关系,总有一日她会向云湖盟证明,自己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同伴的事情。 苏洛走下楼时发现李舒夜已经在大堂里等她了,桌上放了几样精致的早点,苏洛饿了一夜,此时被那热气腾腾的香味一撩顿时把持不住,快步朝李舒夜那边走了过去。 李舒夜给她盛了一碗白粥,又夹了一些爽口的凉菜过去,眼带笑意的看着绯衣少女一阵狼吞虎咽,生生把一顿普通的早饭吃的让人眼馋起来。 “衣物可还合身?”李舒夜自己也换了一套,虽然还是一袭白衣,不必要的纹饰却是少了很多,即使神色间隐隐带着一丝病气,整个人看上去却是眉目如画,清俊优雅,倒是越发像个外出巡游的世家公子,叫人难以将他跟凛渊阁联系起来。 “嗯,我很喜欢,谢谢。”苏洛点点头,跟衣服一起送来的还有一条同款式的绯色发带,尾端缀着一枚精巧可爱的小小金玲,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些微细碎的铃声,愈发衬得少女活泼可爱,明艳动人。 李舒夜一时间移不开目光,望着苏洛的笑容微微晃神。他心中一阵莫名的宽慰,庆幸苏洛还能这么对她笑,没有因为昨夜的事故而消沉下去。 宽慰的同时,李舒夜心中也多了一丝蠢蠢欲动,忍不住想要伸手揉一揉少女长发的冲动。这一次是萧云主动推开了她,但苏洛看上去并未如他想象的那般消沉,是否能够说明萧云在她的心目中并没有那么重要,而他的存在,也正是让她如此快速振作起来的原因之一呢? “谢谢你,舒夜。”苏洛又一次郑重的道了谢,李舒夜当然明白她指的不是衣服,而是昨夜在那样的情况下挺身而出。他笑着摆了摆手,“阿洛何必如此见外,既然你是因我之故而受到那些人的质疑,我当然不会就此袖手旁观。” “不管如何,我该向你道这一声谢。”苏洛固执道,无论是那夜庭中饮酒,还是昨晚在她成为众矢之的时挺身而出,甚至不惜暴露身份以证她清白,都让苏洛心中温暖。虽然相遇之时不太愉快,却是这个看似病弱却大有来头的青年,从一开始就对她坦诚相待毫无隐瞒,在她最落魄无奈时出手相助,默默陪伴在她身边。 到这一刻苏洛才算是完全将李舒夜当做了值得结交的友人,这也是她最后一次向李舒夜道谢,从今往后李舒夜有任何用得着她的地方,苏洛自会刀山火海,义不容辞。 “阿洛接下来有何打算?”李舒夜并不在意苏洛是为了什么向他道谢,只要他在苏洛心中的分量有增加便好。他缓缓抚摸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句,这一问却把苏洛给问住了,绯衣少女沉默了好半天才开口回答。 “……我也没个明确的打算。”苏洛的脑中挺乱,她抿了抿唇角,“但要说到眼下最想做的事……我想回一趟七星连环坞,去看看……贪狼。” “那便去吧。”李舒夜看着她,用绝不会对别人表现出的温和神情,“就像之前说过的那样,无论阿洛你去哪,我都跟你一起。” - 七星连环坞虽然名字听着凶悍,在江湖上又有水上堡垒之称,实际也不过是淮河水域中几座小岛连成的水寨罢了。那一夜后七星连环坞人去楼空,云湖盟派人草草的做了善后工作,虽是看不见那夜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状,却也让曾经生龙活虎称霸一方的水寨变成了如今这副萧瑟破败的样子。 苏洛跟李舒夜绕着众岛走了一圈,最后在贪狼离去时那座小岛的岸边一处草地上停下了脚步。这里水草丰美,安静宁和,若不往后看的话根本发现不了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血腥可怕的打斗,足以让鲜血染红这座小岛的每一处。 苏洛自始至终也没有发现贪狼的尸体,不知道是被善后的人丢到哪里去了。她默默拧开了带来的酒壶,自己仰头灌了一大口后,全数倒在了身下的水草之中,算是敬了贪狼一杯。 “这么久没喝一杯,想的很吧?抱歉,我没找到你的尸身,也没带回破军他们的。”苏洛开口,像是在跟好友说话,兀自笑了一笑,“不过你大概也不会介意,你老是跟我说这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活着的时候轰轰烈烈潇潇洒洒就好,死了不过是一抷黄土,随便找个地方撒了便是。” 李舒夜安静的站在她身旁,并未出声打扰少女一个人的对话。 浓烈的酒味弥撒开来,是贪狼最喜欢的烈酒,在水寨中他常常喝这酒喝的不省人事,而苏洛是唯一一个胆敢跟他拼这烈酒的女人,为此才让他产生的格外的兴趣,结下了奇妙的友谊。 绯衣少女被这熟悉的酒气包围,回想起那些在水寨里的日子,眼眶慢慢红了起来。 “我没能救回破军他们。”苏洛的声音渐渐哽咽,这才是让她最为难过的事情,“……我去劫狱了,但是有人先我一步,杀了他们。我不知道是谁……他们甚至诬陷是我下的手,哈,怎么可能是我下的手?” 回答她的只有一片水草摇晃时的飒飒微响,苏洛苦笑了一声,握紧了拳。 “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凶手,亲自杀了那人,让破军他们走也走的明白,至少跟你一样。” “……我不会道歉的,贪狼,如果再来一次,当时不知道真相的我还是会选择覆灭七星连环坞,无论多少次都一样。”她看着眼前摇曳的水草,回想起那个总是嚣张跋扈的青年,心中苦涩无比,夹杂着一丝隐忍的愧疚。然而即使重来贪狼会死在她手中的命运也不会改变,这就是江湖,他们选择了不一样的信念与立场,迟早也得拼个你死我活。 “所以欠你的情,我们下辈子再见吧。到时候我还找你拼酒,我先自罚三杯,算是给你赔罪了。”苏洛闭上了眼睛笑了笑,眼角有晶莹的泪光,却一直没有流下来。 “再见,贪狼。这是苏洛这一生,最后一次找你喝酒了。” ☆、第21章 千叶山庄 从七星连环坞离开之后,两人回到了最近的城镇中,找了间旅店歇息下来。 苏洛难得有些沉默,坐在二楼的茶肆中望着街道微微出神,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李舒夜也不打扰她,自顾自的慢慢喝着茶,时不时替苏洛的杯中添些热水,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子。 “舒夜……”苏洛望着街道出神了许久,忽然转回了头,看向替她添茶的白衣青年,“……你也觉得,贪狼他们是恶人吗?” 李舒夜微微一笑,“问一个暗杀组织头领这样的问题,不显得多余吗?” “也是。”苏洛松了口气,神色间也显得轻松了一些,“是我多此一举了。” 按照江湖上那些名门正派的说法,凛渊阁这样行走在暗处取人性命的组织自然是邪恶的,危险性甚至远远超过只在当地称霸的七星连环坞,令人闻风丧胆。 “所谓正邪,不过是因人而异罢了。”李舒夜喝了口茶,将茶杯稳稳地放在了桌上,“对那些被水贼祸害家乡的人来说,贪狼自然是恶;而对你而言,却是值得信赖的好友。就像那些被凛渊阁盯上的人会将我视为大奸大恶之人,但对阿洛你而言呢?” “是为我在江湖众侠中挺身而出的朋友。”苏洛笑了笑。 “所以何必在意别人的看法?于我而言云湖盟那样仅凭一些浅表的事件就定义某个人的正邪才是最不公平的做法……这也是我会接手凛渊阁的原因之一。”李舒夜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白瓷茶杯,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偏题,声音顿了顿一下,“阿洛心中既然自有判断,就该毫无犹豫的走下去才是。” “嗯……”苏洛沉默了一下,而后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朝他露出了一个明丽笑容,“抱歉舒夜,去了一趟贪狼那里就回想起了一些难过的事情。我这样失落沮丧的样子真是……让你见笑了。” 李舒夜摇了摇头,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声,只希望少女失落沮丧的一面都只在自己跟前流露才好。 “说起来,舒夜你寻找冰蛇之事如何了?”苏洛想起来李舒夜眼下最迫切的需求,问道,“正好最近我也无事可做,若有需要的帮忙的地方可不要客气。” 闻言李舒夜微妙的沉默了一瞬,像是在斟酌自己的用词,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此事……说来话长。” 他抿了一口茶,抬头看向苏洛,“初遇之时未曾向阿洛说明,冰蛇此物乃是极北之地聚天地灵气所成,数百年才会现世一次,形迹极难发现,更别提捕捉。在严寒地带的村落间甚至有留下‘寒龙’的说法,每一次出现都被视为吉兆,有一生得见一次便会顺遂平安的传说。” 苏洛听的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随手一刀砍了一条这么牛逼的东西。 “因此,冰蛇的存在已经超越了可遇而不可求的范畴,一生若能相遇,若能拥有,都是命定的缘分,急求不来的。”李舒夜对此倒是挺淡定,慢悠悠的喝着茶,“再者极北之地常年严寒,风雪肆虐,饶是阿洛不运内功也无法行走,而我这副身子……” 苏洛没想到她失手砍死的蛇竟如此大有来头,心里内疚的不行。极北之地是北方雪境线后地域的总称,传闻那里广袤无垠,且常年处在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的状态,根本无法住人,甚至连能活下去的动物都很少。李舒夜原本就身中寒毒,去到那样的地方无异于自寻死路,让他去那样的地方寻找冰蛇,甚至派人去北境寻找冰蛇都不可取。 “阿洛无需担心,我已派人密切关注北境的秘闻传说,若有任何与冰蛇相关的消息,自会有人在第一时间上报与我。”李舒夜安慰道,盘绕在他手腕上的小白蛇闻言亲密的拱了他一下,被那宽大的袖口尽数遮挡,丝毫没让苏洛瞧见。 “无须担心,舒夜。在这之前无论多少年,我都会助你度过毒发之期的。”苏洛抿了抿唇,在心中下定决心,“只要我苏洛还活着一日,就不会让你死于那凄寒之毒。” 李舒夜弯了弯唇角,眼底在苏洛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滑过了一丝得逞的微妙笑意。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苏洛还是希望能找到一种能暂且压制李舒夜体内寒毒的方法,至少让他在突发情况时能撑到自己来为止;她不可能随时跟在李舒夜身边,万一发生像上次在云湖盟时的情况岂不危险? 然而普通的行医就诊已经行不通,李舒夜本身就是这世上首屈一指的医者,连他自己都无法医治的剧毒,放眼整个江湖,大概也无人有把握看诊了。 苏洛绞尽脑汁的回忆着自己过去的经历,企图从中寻找到一些可以尝试的方法,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人的名字来。 “对啊,我怎么把他给忘了!”苏洛一拍桌子,为自己的发现雀跃不已,虽然那个人不是医者,却是一个足以给她希望去尝试的对象,“舒夜我知道一个人,也许有对付你体内寒毒的办法,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出发吧!” “出发去哪儿?”李舒夜被苏洛这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弄的哭笑不得。 “千叶山庄。”苏洛意味深长的眨了眨眼睛。 - 千叶山庄地处风景柔美的淮南岸,是如今江湖上风头最劲的门派之一,更是云湖盟里的中流砥柱,虽不像青麓剑派那样拥有百年根基,却也是魔教一役后备受世人尊敬的名门正派。 千叶山庄的庄主名为叶清,传闻中清俊潇洒,玉树临风,一手七寒剑法冠绝江湖,又有‘天下第一,世间不二’之称,在江湖中有着众多的拥护者,更是无数闺中少女的梦里人。 不过对于苏洛而言,叶清的性子显然太闷了,这种成日里呆在山庄不出门,每日对着山水作画吟诗,还一作就是一整天的无聊人士究竟如何受到众人爱戴的,苏洛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比起来她当然还是更喜欢与叶家二公子凑到一路,搞出一些令他兄长头疼无比的事儿来。 夜晚的千叶山庄显得格外静谧,门口的看守靠在墙上昏昏欲睡,纸灯笼安静的燃着,旁边扑腾着一些小飞蛾,没一会儿就落在火苗中化成了灰烬。 苏洛蹑手蹑脚的躲在千叶山庄门外的树林中,暗自观察着看守的动向,一边盘算着待会儿进门之后如何直奔叶昀的寝房。她以前常来这里找叶昀玩儿,对山庄内部的构造熟门熟路,丝毫不担心自己有被抓住的可能。 “阿洛与叶家二公子不是莫逆之交么?何不从大门堂堂正正的进去。”李舒夜对她这副准备夜潜的样子深感有趣,出声问道。苏洛闻言微妙的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回答。 “我现在这身份……要是让人看到半夜里出入千叶山庄,对二狗子与叶家大哥来说都挺麻烦的。” 千叶山庄再怎么说也是云湖盟的五大门派之一,她两天前才当众与云湖盟划清了界限,这会儿就夜入千叶山庄,传出去还不知道要被诋毁成什么样子。 虽然她自己是被冤枉的,苏洛却不希望因自己的原因而为好友带去不必要的困扰,因而选择了偷偷潜入的方式。 “话虽如此,阿洛你打算如何潜入?”李舒夜对她这一点格外喜欢,不动声色的靠近了少女一些,可以压低声音俯在她耳边低语。苏洛未曾察觉,一门心思的观察着看守的举动,等到那人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终于睡过去的那一瞬,一把揽住了李舒夜的腰。 “就是现在了!” “?!” 李舒夜只觉得腰间一紧,紧跟着眼前一花,再回神时人已经被苏洛带着跃上了房顶,几个起落间就停在了一处房间的顶上,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悄无声息,别说山庄里的看守了,就连李舒夜自己都没能反应过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苏洛从他腰间松开的手,心里有些微妙的惋惜之感。虽然这样的情景怎么看都应该是他来搂着喜爱的姑娘潇洒从房顶上掠过,不过就算反过来……嗯,反过来也行。 苏洛将不会轻功的李舒夜放稳后便蹲下了身,熟门熟路的挑起了几块瓦片,房顶上顿时露出了个一人宽的洞来,苏洛回头朝李舒夜嘱咐了一句在这等她,便轻巧的从洞中跳了下去。 直到苏洛轻声落在了房间中,叶昀也没能在熟睡中发现有人夜闯他家。苏洛看着在床上睡的四仰八叉的叶二公子,嘴角一翘,走过去不怀好意的捏住了人家的鼻子。 不能呼吸的痛苦很快让叶昀挣扎起来,他终于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到床边站着个人影,吓的他差点大叫起来。苏洛眼明手快的捂住了叶昀的嘴,对方也趁着月色也终于看清了来人是她,顿时气的不打一处来。 “阿洛你真是……真是……”叶昀把她的爪子从嘴边扯开,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想了半天也找不到词汇来形容苏洛这惊世骇俗的举动,“古往今来胆敢夜闯男子闺房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哎,你要是为此失了清白嫁不出去的话,我娶你啊。”苏洛笑嘻嘻的用绯刃去挑叶昀的下巴,被对方气急败坏的拍开。 “走开走开,你才嫁不出去呢!” 这一闹,倒是化解了两人此时见面的尴尬,叶昀见她神色间无异,还能像往常一样跟自己打闹,心下也是一松,毕竟那夜从云湖堡离开后他就没了苏洛的消息,心中也是担心不已,却碍于千叶山庄的立场不便大肆寻找,只得等苏洛主动跟他联系。 “嘿,说起来我还没来得及跟你算账呢,那日在云湖堡里是怎么回事?我可是从头到尾都没能听到你叶二公子开过一声腔啊?”想起那日苏洛就有些恼怒,愤愤不平的作势去掐叶昀的脖子,对方扭来扭去的避开她,一边出声解释。 “这不怪我啊——是唐念那女人用银针封了我的穴道,一直到第二日早上才解开,让我半边身子都麻了,否则在你离开的时候我就追上去了。”叶昀自知理亏的讨饶,还把脖子上未消下去的针痕给她看,那被扎过的地方现在都还有些红肿,不难看出唐念下手时有多果断狠绝。 这并不难理解,千叶山庄与千机营近年来走的十分近,甚至有了和亲的打算,两派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唐念断然不会在那样的情况下放任叶昀乱说话,为两家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苏洛从鼻间哼了一声,算是勉强认同了叶昀的说法。叶昀喘了口气从床上坐直了,带着试探性的眼神看了看苏洛。 “不过阿洛,说真的,你到底…………” “叶昀,连你也不信我?”苏洛挑了挑眉,神色间已然不见了方才那分调笑与随意,她漆黑明亮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叶昀,带着明显的失望与怒意。叶昀很少被苏洛这样连名带姓的叫,顿时心头一紧,赶忙摆手。 “不是不是,我就随口一问嘛,要说你邀那任家大小姐决战紫禁之巅我还信,给她下毒?为了魔教秘籍暗中陷害同盟之人?啧啧,阿洛你哪儿有那脑子……” “……叶二狗。”苏洛眼皮一跳,扳了扳手指就要上前拎他的领子,“皮痒了是吧?!” “我是实话实说啊——”叶昀被苏洛一顿揍,委委屈屈的抱着被子缩在床角,活像个被欺负了的小媳妇儿。这女人不仅夜闯他睡房,还把他从床上拎起来一顿修理,完了多半还得求他办事,简直没了天理了,叶昀气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被子一放,无奈的看着苏洛。 “说吧,你半夜三更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儿?” “我来当然是为了正事。”苏洛也收敛了一些胡闹的情绪,正了正嗓子,“二狗子,带我去见叶伯。” ☆、第22章 凝邪之毒 “见我大伯?”叶昀奇道,“好好的为何突然要见他老人家?” 苏洛口中的叶伯名叫叶少秋,是叶昀的大伯,也就是他爹的亲哥哥。这位叶少秋可是当世少有的奇人,年轻的时候就闲不下来,走南闯北去过无数地方,练就了一身奇功异术,可谓通晓百家之长,而后对叶家祖传的七寒剑法进行了补修,这才让七寒剑法一跃成为江湖上人人窥视的绝强剑术。 按说那时候叶家无人比他武功更高,见识更广,然而叶少秋却在风头正劲时退出了江湖,执意让弟弟接手了千叶山庄,而后自废双目,一辈子都呆在千叶山庄偏远的后山中清修,再也没见过任何江湖中人。 叶昀幼时身体不好,也是多亏了叶家大伯给开出的奇术药方才能顺风顺水的长到现在,因此叶昀也格外亲他大伯,少时常常跑到后山缠着叶少秋讲他过去在江湖上的所见所闻,认识苏洛后便拉了她一起,两人常常被叶少秋的学识所折服,而叶少秋大概也是独身一人寂寞久了,并未像他立下的逐客令那样将苏洛赶出千叶山庄去。 叶少秋虽然不是大夫,却见多识广,指不定能有对付李舒夜体内寒毒的方法。苏洛避重就轻的将李舒夜的情况告诉了叶昀,而后催着他带自己去后山拜见叶少秋。 叶昀无奈,不情不愿的从床上爬起来套上衣服,两人鬼鬼祟祟的将房间门打开了一条缝,确认外面没人后才放心的走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苏洛关门时怔了一怔:“糟了,我好像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叶昀被她吓了一跳,忙问,“忘记什么了?” “……舒夜还在房顶上等我呢。” “………………” 叶二少爷死也想不到,自己被人夜闯闺房逼入床角的一幕,竟然会被别人看到。他颤抖的指着苏洛,又指了指被苏洛从房顶上带下来的李舒夜,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李舒夜倒是挺通人情,收敛起嘴角的笑意,特别严肃特别认真的跟叶昀保证他什么也没看到。 无论怎样叶二少爷的一世英名也挽不回来了,叶昀叹了口气,认命的带着两人悄悄前往后山,一路上止不住抱怨为什么他出入自己家门还得一副鬼鬼祟祟的做贼样,磨的苏洛烦不胜烦,答应他下次切磋的时候让他十招才算了事。 这附近的整片山都是千叶山庄的范围,平日里叶少秋一个人住在后山,府上连个内侍也没有。苏洛一直想不明白他那样的人为何会甘愿在此清苦一生,叶少秋退隐江湖的原因一直是个迷,连叶家的人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他自废双目,常年清苦朴素地独自生活在这里,倒是像在忏悔什么事,又或者追忆某些已逝之人一般,因为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所以会用这样近乎自残的方式了却一生。 三人来到后山时,远远就见一人立于竹楼之前,像是一早就知道他们会来一般。苏洛跟叶昀对视一眼,相互吐了吐舌头,叶少秋虽然目不能视,这千叶山庄中却没有能瞒过他的事。苏洛虽有本事能避过山庄守卫的巡视,却躲不过叶少秋的耳朵。 “大伯。”叶昀恭恭敬敬的给叶少秋鞠了一躬,丝毫没有因他看不见而在礼节上怠慢。苏洛也拉着李舒夜向他鞠了一躬。 “叶伯。” 叶少秋虽已年过五旬,整个人却很有气势,那是一种自岁月跟阅历中所沉淀下来的洒脱,饶是他此时目不视物,也让人丝毫不敢小觑他。 他朝三人点了点头,负手朝竹楼中走了回去,“进来吧,我就知道你们是来找我的。” 竹楼共有两层,三人随着叶少秋去到了第二层,在竹席上席地而坐。竹楼中没有一丝光,叶少秋也不需要烛火之类的照明物,所幸今晚月色不错,打开窗户房间中顿时被月光照的清明,苏洛跟叶昀规规矩矩的在叶少秋跟前坐好,丝毫没有了在外胡闹的样子。 “洛丫头,倒是好久没见你了。”叶少秋笑了一笑,虽是双目紧闭,苏洛却觉得他实实在在的看见了自己,“听说你最近跟云湖盟闹的挺不愉快?” “……大概算是场误会吧。”苏洛顿了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他们不听我解释,我也难得再陪他们玩儿了。天下之大,我苏洛哪里不能去,非要呆在那云湖盟里受冤受气?” “好。”叶少秋朗声笑了起来,苏洛这番话说的颇得他心,“二狗子,听到了没?这才是江湖儿女该有的样子,你爹就是畏首畏尾的活不出个人样来,这才让千叶山庄加入了那劳什子联盟,我早说过那里都是些乌烟瘴气的东西。” 叶昀低眉顺眼的应和,丝毫不敢对大伯叫自己小名的举动表现出不满。 苏洛忍着笑,那边的叶少秋却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你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性子直了些,虽是过的快活,却也容易让贼人钻了空子。无论如何,千叶山庄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不管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还是二狗子的,遇到难处直接过来,别管外边儿那些人会说什么。” “嗯……谢谢叶伯。”苏洛鼻尖一酸,她从小没见过父母,唯一的师父又是个脾气古怪之人,鲜少有这样受到长辈关怀的时候,让她心中温暖无比。 到底这世上,还是有愿意相信并护着她的人存在。 “特地挑这时候过来找我是什么事儿,说吧。”叶少秋坐直了身子,朝李舒夜那边微微侧了侧头,明明知道他目不视物,李舒夜却微妙的有一种被什么东西盯住的感觉,让他背后微凉。 苏洛简单的将李舒夜的情况告诉了对方,叶少秋越听越皱眉,最后打断道,“我又不是大夫,这种疑难杂症跑来找我作甚?” “话不能这么说啊,叶伯,你看二狗子当年不也是你医好的?”苏洛笑着耍赖,“我这不是没招了才来找您看看的嘛,不说请您出诊,只要提供一个方向就好。舒夜他自己就是个特别厉害的大夫,若有任何可行的法子,他自会尽全力一试。” 李舒夜没有出声,而是朝着叶少秋鞠了一躬,心意无需言说。叶少秋沉吟了一声,最终还是被苏洛说服,让她去把柜子里的脉枕拿过来,而后让李舒夜将手腕放上去,递到他跟前。 叶少秋年轻时走南闯北,几乎所有东西都略通一二,他学医术从来不是为了治病,而是为了对付一些以此为根本的江湖奇术,像是叶昀年幼时那样的情况。他并拢三根手指轻轻的搭在了李舒夜的手腕上,细心感受他的脉象,这一诊就诊了快一个时辰,苏洛全程提心吊胆,生怕连她一向佩服的叶家大伯也没了招。 “……你的名字是叫李舒夜?”许久,叶少秋才缓缓叹了一声,收回了诊脉的动作,毫不相干的问了一句。 “是。”李舒夜垂首回答,他刚刚已经向叶少秋报上了名字,不解他为何还要再问一次。 “你是凛渊阁之主?”哪知叶少秋第二句话就将三人都惊了一下,李舒夜略一犹豫,没有向他隐瞒。 “是。” 苏洛跟叶昀在心中暗暗咂舌,为了避免麻烦他们谁都没向叶少秋提过李舒夜的真实身份,而他竟然能靠诊脉判断出李舒夜为凛渊阁之主?这又是何故? “说来我该谢谢你,让我明白了一个一直困扰的问题。”叶少秋摇了摇头,似在叹息,“名震江湖的‘凝邪’之毒,今日总算得以窥见其真面目。” 李舒夜的手腕僵了一僵,似乎没料到叶少秋会说出这个名字,“……还请叶老先生明示。” “若是我猜的不错,你自幼深中寒毒,原是救无可救,却被人以同等剧毒行以毒攻毒之法侥幸救回。那些剧毒在你体内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让你得以残喘于世。”叶少秋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而凝邪,就是你体内之血。” 苏洛闻言一惊,凛渊阁中闻名于世,曾一举暗杀玄门之主的天下至毒,竟然会是李舒夜的血? “先前听叶清那孩子提起凛渊阁的‘凝邪’时我就很奇怪。听闻中毒者一个时辰内周身血脉结冰而死,无药可解。”叶少秋沉吟着,“外人看不透也就罢了,于我而言这世间没有无解之事,然而在我认知中的没有任何一种毒能有这样的特性,直到今日替你诊脉。” 李舒夜慢慢的将手腕收回来,仔细理了理袖口,沉默的等待叶少秋继续。 “你体内之毒远不止寒毒这么简单,虽然最初的源头来自于此,而后因以毒攻毒之法融合了世间百毒。”叶少秋略微思考了一下,“不止普通的草药之毒,包括蛇毒,蛊毒,灵川之毒,甚至绝症人之毒,都曾被融入你的体内;那时你必然还年幼,这些剧毒在你体内相互牵制,而后在身体成长的过程中被逐渐融合,形成了如今之局面。所以你的血,才会是超越天下任何奇毒的至尊——凝邪。” 苏洛听的心惊胆战,她对医术与毒术没什么概念,原本觉得李舒夜不过就是身子弱了一些,不宜习武罢了,却没想到他的情况如此惊险。体内蕴含着相互牵制的百毒,那岂不是随时随地都活在提心吊胆之中?难怪李舒夜会说寒毒发作之期不定,因为任何一点外界诱因,比如那一日在夜间喝酒时受凉,都可能导致百毒失衡从而引起毒发。 苏洛光是想想那样的人生都觉得不寒而栗,而李舒夜看上去却是十分淡定,仿佛叶少秋谈论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他身为大夫,自然比谁都清楚自己体内的情况,叶少秋所言不假,早在数年前他就已经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个沉重的事实。 “那……叶伯,舒夜的情况,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吗?”就算再不通医术,苏洛也能明白李舒夜的情况绝不是轻易能够医治好的,她心中已然不抱什么希望,而叶少秋却宽慰她般微微笑了笑。 “虽然情况危急,却也不是无药可医。”叶少秋缓缓开口,顿时将苏洛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连面如沉水的李舒夜也诧异的抬起了头,朝他的方向看去。 “我这里有三个方子可以一试。” ☆、第23章 三味奇方 苏洛闻言大喜过望,原本以为是世间无药可医的绝症,叶少秋却说有三个方子可以尝试,实在是比预想的状况要好上太多。她迫不及待的想听叶少秋详细讲明,叶昀一手拉了拉她,这才安分的坐下来,听跟前双目紧闭之人缓缓道来。 “这第一个方子,走的也是以毒攻毒之路。李少侠体内之毒融合百家,已非普通□□可以压制,须得用这世间少有的至毒。”叶少秋的声音顿了顿,“传闻在极北之地中有一种集天地寒气所成的灵物冰蛇,蛇毒堪称世间最霸道的冰寒之毒,常人不幸沾染瞬间便会毙命,全身血脉冻结,尸骨百年不会融化。曾经我在北境异族游历之时有幸见过此蛇,当地的人用蛇毒来保存族长的尸身,毒性之绝烈,我在本国闻所未闻。如今想来,那物却是世间少有能与凝邪一较高下之毒,且同为寒性,即使行以毒攻毒之法也无须担心会对身体造成额外的伤害。” 叶少秋说着,摇了摇头,“可惜冰蛇百年才现世一回,能否遇到全凭缘分,急求不来。” “呃……”苏洛尴尬的挠了挠脸颊,不好意思去看李舒夜,“不瞒你说,叶伯……舒夜在此之前就是靠冰蛇来压制体内寒毒,但不久前因为一场意外……” “冰蛇被你砍了?”叶少秋稍微想想就明白少女刻意跳过去的原因,顿时无奈的叹了口气。 “……所以我才没办法来找您了嘛……”苏洛也跟着叹了口气,“所幸我的内功可以帮助缓解舒夜体内之毒,让他不至于为此丢了性命。然而我没法保证次次毒发时都恰巧在他身边且有时间运功,如果能找到另一种可以缓解他毒发的方法,那就再好不过了。” 听完苏洛的话,叶昀目瞪口呆的朝她看了过来,连叶少秋也微微蹙了蹙眉,像是听到了极其令他诧异的事情。 “阿洛,你的内力,能助他缓解体内之毒?”叶昀咽了咽口水,声音都有些抖。 “嗯,也是上次偶然发现的,你怎么啦叶二狗,一副见了亲娘的表情?”苏洛被他看的莫名其妙,问道。 “阿洛,李少侠的血,是世间至毒凝邪。”叶少秋一语道破关键处,这下连苏洛也诧异的瞪大了眼睛。 李舒夜的血是凝邪,而她的内功可以化解李舒夜体内寒毒,这也就是说传闻中无药可解无人可医的天下第一奇毒,令凛渊阁立于不败之地的至毒凝邪是可以被化解的?而这唯一的解药,恰巧就是她所修炼的红尘心法。 这个消息若是泄露出去,江湖上怕是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此事你自己明白就好,千万莫要声张。”叶少秋看的明白,出声嘱咐苏洛,“而叶昀的份也不用担心,在场只有你我四人,消息若不是从你们这泄露出去的,答案就只有一个,我自然饶不了他。” 叶昀听的缩了缩脖子,心中愤愤不平,他大伯这明显是偏袒了苏洛,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叶家人啊?苏洛看出他的小心思,噗嗤一笑,朝他眨了眨眼睛。 “如此甚好。既然阿洛你的内功能助他化解体内之毒,冰蛇反而不是最好的选择。”叶少秋沉吟一声,“以毒攻毒之法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即使冰蛇之毒能够暂时压制李少侠体内百毒,最终也只会令百毒失衡,反噬自身罢了。有了阿洛的帮助,这第二个方子反倒最值得一试。” “请叶老先生指点。”李舒夜朝他拱了拱手。 “这个方子需要一味特殊的药,名唤离火,生长于极寒之地中,传闻里状如在雪中燃烧之火,因而得名。其虽生于极寒,药性却极为烈热,乃治疗寒毒冻伤的无上灵药,江湖间又有‘离火仙草’一称。”叶少秋说道,“同样是长在极寒之地的灵物,离火却不同于冰蛇,是至热至阳之灵药,用于缓解寒毒之痛,再合适不过。” 苏洛也听说过离火仙草的奇妙,据说这种药草只生长在雪山之巅,药性极为猛烈,只有严寒之地才能镇得住离火仙草的药性,若是长在别地,则所在之处江河断流,天地大旱。据传离火仙草的外观犹如一捧熊熊燃烧的火焰,在雪山之中是极其少见的奇景,有幸遇到的旅人只需生食一口便可全身回暖,从风雪肆虐的高山之上安然归来。 然而李舒夜的神情却并不见得轻松,他微微苦笑了一声,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药瓶,轻轻放在了叶少秋的跟前。叶少秋拿起瓷瓶,刚一打开瓶塞就叹息了一声,将药瓶还给了李舒夜。 “原来你早已服用过离火仙草。” “磨碎之后在雪下自然阴干成粉,而后辅以烈酒作为药引服用,方能暂缓寒毒发作之苦。”李舒夜将小瓷药瓶收回了袖中。苏洛见那药瓶有些眼熟,忽然回想起上次给李舒夜疗毒之时他的确和酒服用了一些药粉,而后她就感觉到李舒夜体内有一股浓烈如火的力量配合红尘心法的内力流动,如今想来,怕就是这离火仙草了。 “你能活到现在,也是不易。”叶少秋很少见的感慨了一句,对眼前这个看似病弱,却身为凛渊阁之主的青年产生了一丝钦佩之情。冰蛇与离火仙草,哪一样都是世间难得之物,寻常人很可能连传闻都没有听过,李舒夜却早已尝试了个遍,可见他为了延续自己的生命,付出了多少外人看不到,也不明白的艰辛。 这些听起来简单,能做到的人却少之又少。在叶少秋看来这世间‘死’是最容易的事,两眼一闭一身轻松;而每日忍受百毒噬身之痛却从未尝试放弃的李舒夜,才是真正心性坚定强大之人。 更别说他甚至利用自身的痛苦之源——那蕴含百毒的血作为武器,一举奠定了凛渊阁在江湖上作为第一毒术门派不可动摇的地位。 想到这里叶少秋不禁笑了一笑,不愧是苏洛带过来的人,果真有趣的很。 “不容易也得活着。”李舒夜淡淡一笑,那笑容让苏洛看的格外的难受,这个人别说习武行走江湖,连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也需要付出更多百倍的努力;然而他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与理解,这个看似病弱的青年只需要一滴血就能取走大部分人的性命,无人不对他心生畏惧。 “如今看来,这第三个方子也许你已经听过,不过即使无用,再听一次也无妨。”叶少秋收起了笑,将这最后一个药方朝三人娓娓道来。 “早年时我在南疆生活过一段时间,对那里盛行的蛊术略知一二。”叶少秋的声音顿了顿,“江湖上对蛊术的传言多是危言耸听,不过在某些隐秘在十万大山深处的寨子里,倒是有些蛊很有意思。” “这最后一个方子,是跟巫蛊之术有关?”李舒夜问道。他对蛊术虽略有了解,却因地域限制而只知皮毛,无法深入探究。蛊术在南疆传承千年,除了致人死地的蛊毒之外还有很多别的奇妙功效,更有甚者已然涉及了巫医与咒术相关,玄妙非常。李舒夜绝不怀疑这万千巫蛊之术中能有足以克制或者缓解他体内寒毒的存在。 “不错,在南疆大山深处的苗寨中,拥有一种名为‘冰蚕蛊’的绝妙蛊虫,据闻只有寨子首领才有能力培育。冰蚕蛊能克制百毒,且对伤口愈合有着强大功效,是万能的解药。”叶少秋说道,“虽不知你能否解你体内之毒,缓和毒性却是一定的。” 苏洛与李舒夜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跃跃欲试的味道。比起去北境那风雪漫天的地方漫无目的地寻找一条蛇或者一株药草,去南疆深处找到一座苗寨并寻求帮助显然要容易许多。南疆虽然毒虫恶草遍地,却难不倒精通毒经的李舒夜,这一次哪怕让他亲身前往也说得过去。 “多谢叶老先生指点。救命之恩,舒夜不敢相忘。”恭恭敬敬的朝叶少秋鞠了个躬,李舒夜的神情终于多了一丝期待,不再是刚进来时那般不抱希望,置身度外。 “能否解你体内之毒还得等拿到冰蚕蛊之后才知道,这救命之恩可算不上。”叶少秋摆了摆手,“再者洛丫头求到我头上来,我岂有不尽力而为之理。南疆大山环境险恶,你们定要做足准备再出发,待过几日我整理一份经验之谈让二狗子送去,能让你们少绕弯路。” “谢谢叶伯!”苏洛也朝叶少秋鞠了一躬,即使知道他看不见,却找不到别的方式可以聊表自己的感激之情。 这一会儿话说完,竹楼窗外的天空依然隐隐泛白,黎明即将来临。苏洛如今正值风口浪尖,如若被人发现夜入千叶山庄的话不知道要惹出多少麻烦,趁着天色未亮便赶紧跟叶昀与叶少秋道别,偷偷潜出了山庄。 叶昀觉睡到一半被苏洛挖起来折腾,这会儿早已困的不行,送走苏洛后打着呵欠打算回自己的房间补个觉,叶少秋却不放他走,硬是让他坐下来跟自己聊聊。 叶昀心中一百个不愿意,却不敢违逆叶家大伯的意思。叶少秋是他从小敬重的人,别说扛着困意聊天,就算是让他日日守在床边伺候,叶昀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其实听到洛丫头的内力能助李舒夜化解体内之毒时,我就想起来第四个方子。”叶少秋手中端着叶昀方才泡的茶,缓缓开了口,“且对比另外三个的话,这个方子才是最有把握的。” 叶昀给他大伯泡好了茶,自己也倒了一杯,奇道,“那大伯你刚才怎么不说?” “此法名为双修。双方交/合之时气血沸腾,内力自然渗透,效果比什么灵药都好。”叶少秋还未说完,叶昀便一口茶喷了出来,咳了半天都没缓过来。 他十分怀疑叶少秋刚才让他泡茶的原因就是想看他现在喷的满地都是的糗样。 “然而此事不可强求,我也断断不会为了一个陌生人而令洛丫头失了清白。”叶少秋摇了摇头,而后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说来这还是洛丫头第一次为人求到我这里来了。说不定数年之后她当真会与李舒夜走到一起,那倒是能让凛渊阁主多活上几年。” 叶昀好不容易咳顺气,听到这话时却愣了一愣,“但是萧大哥……” 苏洛会跟萧云在一起,叶昀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事实,这几年她与萧云同行江湖,行侠仗义,人人都道他俩是一对;苏洛那么好的身手,放眼整个江湖除了萧云也没人能配得上她。 然而回想起云湖堡的那一夜,叶昀却沉默了起来。连他这个好友在听到苏洛被指认为凶手时都觉得可笑想要替她说话,萧云却是心下生疑,最后甚至亲口将阿洛逐出了云湖盟。如果他与阿洛两情相悦,会这样的不近人情么?还是说他真的喜欢上了那任盟主家的千金? “萧云并非良人。”叶少秋饮了一口茶,与憧憬萧云的叶昀不同,叶少秋从一开始就不太看好这个后起之秀,即使这几年萧云的风头越来越盛,倒是对萧云身边的苏洛很有兴趣,被叶昀领来见过几面后更是喜欢,连除了叶家不见人的规矩也忘到了一边。 “洛丫头心里干净,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想要什么都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所以她的剑会越来越厉害,因为她的心中没有犹豫。”叶少秋缓缓说道,“而萧云不同。那孩子心中有抱负,即使他喜欢洛丫头也不会为此付出什么,因为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东西。” 叶昀愣愣的听他大伯说话。 “到了洛丫头不想在跟着萧云迁就他的那一天,矛盾自然就爆发了。”叶少秋喝了口茶,复又叹了一声,“其实最开始,我希望能娶到洛丫头的人是你。” “噗——”叶昀第二次喷茶了,语不成调的解释道,“我跟阿洛不是——” “我知道。没人会喜欢一个第一次见面就败在手下被打的连爹娘都不认识的人。”叶少秋一语道破关键,叶昀张了张口却无法反驳,颇为沮丧的叹了口气。 “所以这一次我倒希望李舒夜能成为那个良人,不管是对洛丫头还是对他自己,都是好的。”叶少秋说完摇了摇头,似乎觉得自己不该对小辈的感情问题多管闲事。他将茶杯放下,起身走下了竹席,“时候不早了,你也赶紧回房歇着吧,那凶案若有新的动向再来告诉我。” “是。”叶昀点了点头,目送他大伯回房,而后收拾完茶具,心情复杂的回自己房间补觉去了。 ☆、第24章 落日楼 苏洛跟李舒夜离开千叶山庄后找了就近的城镇歇息,在叶少秋那里折腾了一宿,苏洛早已困得不行,到了旅店倒头就睡,一觉睡到第二日傍晚才醒过来。 她下楼的时候李舒夜已经起来了,依旧坐在角落靠窗边的位置上,桌前摆了许多精致的吃食,还有一壶好酒,见苏洛下楼便拿起酒杯朝她摇了摇。 苏洛忍不住一笑,走过去在李舒夜对面坐了下来。桌上的小菜样样精美细致,充满了淮南水乡独有的温柔风情,李舒夜添了一碗猪骨藕汤过来,那汤熬的通透雪白,散发着阵阵撩人的香味,苏洛接过来喝了一大口,猪骨浓郁的肉香被莲藕中那一丝隐约的甜味巧妙中和,一碗汤下去口中微甜,心头微暖,舒服的只想叹息一声。 “阿洛你一整日都未进食,先吃些东西再喝。”李舒夜见她喝完汤便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手中的酒壶,微微笑起来,将一碟翠绿的凉菜摆到少女跟前,“这是淮南地区特有的风翠,初冬之时味道最好。” 苏洛尝了尝,入口清香爽脆,很适合配饭吃。她一边吃一边跟李舒夜随意聊天,“舒夜似乎对淮南非常了解?” “不瞒阿洛,淮南城是我自幼随师父学医生活之地。”李舒夜为她满上了一杯酒,“凛渊阁的总堂也设在那里,若有机会阿洛倒是应随我一道去看看。” 淮南是对整个淮水以南地域的总称,而其中的淮南城则是整个苏淮地区最繁华的城市,地处水陆两大交通枢纽,港口众多,热闹程度甚至超过了帝都。苏洛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李舒夜会将凛渊阁的总堂设置在这样一个人来人往,耳多口杂的大城市中。 不过想了想这到是个妙招,所谓大隐隐于市,既然自己会感到吃惊,那别人就更加猜不到江湖上最神秘的暗杀门派会位于最繁华热闹的淮南城里。 因为千叶山庄的关系,苏洛时常会到淮南地区来,却少有去过那被人口耳相传的繁华之城,被李舒夜这么一提便来了兴趣,眼底多出一丝跃跃欲试的神情。 那样明亮的神情自然逃不过李舒夜的眼睛,白衣青年笑了笑,“眼下便正好,我须得回凛渊阁一趟准备去南疆所需之物,阿洛你也需要时间调查那夜在云湖堡发生之事,不如随我去淮南城小住些时日。如今你身份不便,调查之事可交由我凛渊阁来完成,作为回报,阿洛你得护送我去南疆寻找冰蚕蛊才行。” 即使没有凛渊阁帮助调查,苏洛原本也打算跟李舒夜一起去南疆的,她从下山历练之初就加入了云湖盟,如今断了关系,一时间也不知道能去哪里,李舒夜这番安排倒是给了她个合适的去处,于是点了点头,“舒夜打算何时出发去南疆?” “待来年开春之际。”李舒夜将满上的酒杯递给苏洛,苦笑着解释道,“我的情况……冬日里也就只能呆在淮南城中了。” 淮南城气候温暖,四季如春,冬季对比别的地方倒不怎么冷。苏洛想起那一夜她跟李舒夜在外院喝了些小酒,第二日他便被冻的寒毒发作,心下了然;如若在这种时节千里迢迢去往南疆,李舒夜被折腾的毒发身亡的时间绝对会早于他们找到冰蚕蛊的日子,那就本末倒置了。 她接过李舒夜递来的酒杯喝了一口,那酒不知是怎么酿制的,入口时苦涩的让人想要流泪,吞咽时却能感觉到一丝奇妙的酸甜,到回味时已经只剩下清甜,与最初入口时的味道相距甚远,令人回味无穷。苏洛一口气喝掉了一杯,越尝越觉得有趣,追着回味里的那股清甜停不下来。 “还记得你我初遇之时的情景么?”李舒夜又给她满上了一杯,笑道。 苏洛怎会忘记,那时她一个人在酒楼中喝闷酒,却碰上了恰巧经过的李舒夜,听了他一番饮酒的心得,还不小心将他那金贵的冰蛇给砍了。 “这酒名为‘津生’,入口先苦后甜,回味时滋味妙趣无比。很多时候人的境遇也是如此,只因历经了千般苦楚,到迎来舒心日之时,才会真切的体会到那从痛苦中酝酿而出的甘甜来。” 苏洛怔了一怔,低头看了看自己杯中之酒,忽然明白李舒夜备下此酒的意图,不禁弯了弯唇角。李舒夜说的没错,一时的磨难与苦楚,不过是为日后的甘甜做铺垫而已,她不会被冤屈,不甘与仇恨这些负面的东西而困住脚步。 “这么说以我如今之心境,倒是格外适合饮这酒了?”苏洛笑道,举杯与李舒夜共饮,只觉得心中最后那丝残留的郁气也消散了个干净。 - 决定了行程,当天二人便从淮水乘船顺流而下,去往了那热闹繁华的淮南城。 抵达时已是傍晚,淮南城中却没有一丝日暮归家之感,港口上扛货的工人依旧干的热火朝天,一些夜间才会开业的铺子也都才支起来,商家在四周忙碌。苏洛从船上下来,看到不远处的河面上飘着一艘长船,里面正在举办赛诗会,时不时的传出笑声与叫好声;岸上有一家卖豆腐脑儿的摊子,坐满了食客,豆汁的香味与热闹的声音连船口这边都能感受到。 日落西归,寻常百姓家已然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回家歇息,而对于淮南城而言,最精彩的夜才刚刚开始。 苏洛生性就是个喜欢热闹的,这会儿瞧什么都新鲜,一路上东跑西跳,差点跟丢李舒夜。就这么走走停停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到了目的地,只见一座三层高的小楼依江傍水而建,飞檐翘角,碧瓦朱甍;酒招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门口牌匾上书‘落日楼’三个大字,笔法苍劲有力,犹如惊鸿。 眼下正是酒楼生意最红火的时候,落日楼前人来人往,门庭若市。苏洛目瞪口呆的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不敢置信的看了看李舒夜,又看了看眼前喧哗热闹的小楼。 “这、这里就是…………” “如假包换的凛渊阁总堂。”李舒夜微微一笑,凑到她耳边低声回答,手臂自然而然的将苏洛的肩一揽,一如身旁走过的客人们,“我们走这边。” 进了门苏洛才发现,落日楼并不是普通供人用饭的酒楼,而是淮南这样繁华的城市中所常见的,那种带了些暧昧脂粉气的风月场地。里面的布局被各色屏风分隔成了不同的区域,依稀可以听见女子娇柔婉转的歌声,随着月琴与客人们低声调笑的声音一并传来。 苏洛还是头一次进这样的地方,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脸颊涨的通红,走起路来差点同手同脚。李舒夜忍着笑,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苏洛也会露出这样紧张的窘态,觉得稀奇又可爱的紧。 听到李舒夜的笑声,苏洛回头红着眼睛瞪了他一眼。她算是知道初见时李舒夜那副丝毫不叫人怀疑的风流世家公子派头是如何练就的了。 有传酒的侍女见了李舒夜,连忙福了一礼,“舒夜公子,您回来了。” 李舒夜点了点头,问道,“秦意在何处?” “秦姐姐人在二楼的隔间,知道公子今日归,特地备了一桌好菜呢。”侍女回答时一直低垂着头,似乎不敢直视李舒夜的眼睛。李舒夜摆手让她退下,自己则领着苏洛去了二楼。 二楼的气氛终于没了那丝盘绕在空气中,无处不在又隐约暧昧的胭脂气。苏洛微微松了口气,随李舒夜进了一间房,却在刚一进门的瞬间就愣在原地。 房间中布置的精美华丽,桌上已经摆满了细致可口的吃食,四个角落中都点着火盆,让整个房间都暖融融的;然而这些都不是令苏洛失神的原因,她的目光从进门开始就停在了房间中央那个女子的身上,再也移不开分毫来。 那是一位美艳绝伦的女子,身着一袭罗缎长裙,裙角与发梢都系着金色的细链,在房中夜明珠的光辉下泛着令人心动的华光;她画着精致的歌妓妆容,眼角一抹上挑的绯红,却不让人觉得轻浮,在看到李舒夜进门之后便俯身鞠了一躬,露出一个欣喜的微笑来。 “恭贺阁主平安归来。” 苏洛不自觉的咽了咽喉头,女子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魅惑之感,她明明已经不再年轻,至少早已过了韶华之龄,却因此沉淀下来一种别样沉稳与傲气,配上她惊人的美貌,别说是男子,就连苏洛这样涉世不深的小姑娘来说也充满了吸引力。 “意娘,这段时日劳烦你了。”李舒夜点了点头,叫着秦意的名字时眼神却有意无意的看向了苏洛,只可惜绯衣少女还全然沉浸在秦意的美貌之中,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 “这位便是洛姑娘了?名震江湖的红尘心法传人,没想到是个漂亮可爱的小娘子呢。”秦意微微一笑,朝苏洛走了过去,她的声音娇美柔软,带着隐约的调笑意味,却并不让人觉得难受。苏洛红着脸点了点头,手脚僵硬的被秦意拉到桌上坐下来,“这一路奔波也累了罢?来尝尝姐姐的手艺,这可是我们落日楼的招牌菜。” 苏洛心跳如鼓的端起了碗,却发现秦意一直在看她,顿时又紧张了起来,“我……我脸上有、有什么东西吗?” 秦意不语,微微一笑,凑近苏洛眨了眨眼睛,她身上带着一股动人心弦的香味,撩的人心口发热,苏洛一动也不敢动,直到秦意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对不住,阁主……但她实在太可爱了。”秦意笑的双肩直抖,哪里还有一丝方才那妖娆曼妙,魅惑人心的样子?她这一笑仿佛撕开了那层披在身上的外衣,而苏洛也像是忽然醒过来般,莫名其妙的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笑的花枝乱颤的秦意,有些疑惑。 “洛姑娘的反应,是不是跟李洵那小子第一次见我一样?紧张的满脸通红手脚僵硬,连话都捋不直了。”秦意笑了半天才勉强停住了,指着苏洛问李舒夜,李舒夜无奈的摇了摇头,嘴角却也勾起了一丝笑。 “阿洛,秦意是落日楼里的头牌,也是凛渊阁中身价最高的杀手。”李舒夜一语道破了苏洛心中的疑惑,“在我离开凛渊阁的期间,日常事务都由她来代理。” 苏洛心有余悸,凛渊阁以毒术见长,方才她见了秦意时那副丢魂落魄的样子,如果是暗杀目标的话早已死了无数次,根本没有察觉的机会。她背后一阵发凉,这就是凛渊阁的杀手,从她走进房间,目光落在秦意身上的那一刻就中了对方布下的陷阱,她甚至都没能感觉到一丝杀气,就这么被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美艳女子给擒了下来。 “别灰心,第一见面就能看清我意图之人,这么久了我也就只遇到过阁主一个人而已。”秦意吃吃一笑,熟练的给苏洛布菜,“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并非有意冲撞洛姑娘,让你见笑了。” “……不,是我该谢谢秦姐姐才是。”苏洛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思绪终于正常了一些,“秦姐姐这身绝学必然是对第一次见面的人使用最佳,然而你却通过这样的方式对我展示了……是我该道谢才对。” 既然知道了秦意的身份与绝学,下一次苏洛断然不可能再如此轻易的中招,秦意是用这样坦诚的方式对她示好以求她安心,就如当初李舒夜毫无隐瞒的将自己凛渊阁之主的身份说出一样。 闻言秦意有些诧异的看了看她,末了掩唇一笑,从苏洛身边离开,走到了房间中央的竹榻上坐下,抱起了一把浑圆的长琴,却是淮南地区特有的月琴。 “难得有此机会,作为适才冒犯的赔礼,就让我为洛姑娘演奏一曲罢。”秦意说着,手指波动琴弦试了试音,随后柔美的歌声便与轻灵的琴声一同响了起来。 她一边轻唱,目光流转在绯衣少女与凛渊阁主的身上。这还是李舒夜第一次带陌生人回来,且丝毫未有隐瞒凛渊阁之事,难免让秦意有些意外。李舒夜自幼因饱受寒疾之苦而性情冷淡,对任何事物都不甚在意,秦意来到凛渊阁这么多年也从未见他主动与外人交好过,这一次却是破天荒的将人给带回了家来,聪慧如秦意,自然是猜到了她家阁主那点未曾言明的小心思。 不过当面轻唤她的闺名苏洛却没有任何吃味的反应……阁主果然还是情路漫漫,任重而道远啊。 秦意在心中叹了一声,歌声婉转,在尾音时带上了一丝调侃的笑意。 ☆、第25章 黑玉令 落日楼里的房间都是高床软枕,苏洛一夜无梦,顺顺当当的睡了个好觉,在清晨时分精神抖擞的醒来。 早晨的落日楼格外安静,苏洛推开木窗,呼吸了一口初冬里带着凉意的空气,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鸟鸣,苏洛伸了个懒腰,突然觉得有些手痒,从窗台上一撑便轻巧的跳落到地上,绯刃自袖口滑入手中,即兴来了一场晨练。 于是李舒夜从楼上下来的时候,看到的正好就是绯衣少女在后院中起落舞剑的美景。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苏洛练剑,不同于跟人打斗时那般锋芒毕露的姿态,此时的苏洛轻松自在,周身都洋溢着对剑道的热情与喜爱,心中未有任何杂念,只剩下对‘剑’之一途全身心投入的享受。 少女的剑法非常随性,或许那并不能被称为‘剑法’,因为绯刃的特性,苏洛时而使刀,时而用剑,那柄泛着微微绯光的利刃在她手中犹如身体的一部分,灵活的不可思议。 晨风刮下了后院枫树上的枯叶,在枯叶飘落的那一瞬,苏洛手中的绯刃仿佛有了眼睛,一剑将那枯叶从中间劈成了两片;切半的枯叶被剑风卷的向上飞起,再落地时绯刃寒光划过,两半枯叶变成了四片,再次被剑风卷向空中。 绯衣的少女双目紧闭,手中利刃宛如游龙愈舞愈快,那片被风刮下的枯叶由一为二,由二为四,由四为八,最终被切成了碎叶缤纷,苏洛最后一势收手,碎叶自她四周纷纷舞落,她适时收剑,抬起头看向了李舒夜,笑的眼角弯弯。 “舒夜,早啊。” 少女的微笑在那缤纷飘落的碎叶中美的恍如画卷,李舒夜一时间心跳如擂,情不自禁的也露出了一个笑来。 “阿洛,早。”他朝绯衣少女走了过去,“这剑法实在精妙,是穆星洲前辈所创?” “师父他并没有教过我剑法。”苏洛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绯刃,“他自幼教导我勤加修炼红尘心法,却对剑术不甚在意,让我就自己的喜好随性而挥就好。” 李舒夜闻言挑了挑眉,回想起那日她与萧云即兴比试的场景,苏洛的剑看上去的确像是毫无章法,然而那杂乱之间却正好克制了萧云的攻势,就像她今日只是随意舞剑,却正好精确的劈开了每一片枯叶一般。 这是单纯的巧合,还是红尘心法与穆星洲独特的剑术所造就的必然? “我也不太能形容那种感觉,就好像刚才劈砍落叶一般,闭上眼睛,世间的一切都在心中,追寻与感受周围事物变化的轨迹,再用绯刃去改变它们。”苏洛握了握手指,“剑之所向,心随意动,这大概就是师父教给我的,唯一的剑诀吧。” 李舒夜自认阅尽江湖百家之绝学,却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剑法,深觉有趣,原想继续与苏洛探讨一番,却被一声不合时宜的‘咕咕’声给打断了。苏洛一怔,红着脸揉了揉肚子,李舒夜顿时一笑,也不揭穿她。 “练了这么久的剑阿洛也该饿了,随我一道去用早饭吧。” 李舒夜从来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人,落日楼的早餐自然是做的丰盛无比。用完饭后苏洛依旧去了后院练剑,而李舒夜则回了书房处理外出这些日里凛渊阁积下的事物。 秦意一早就备好了所需的卷宗在书房内等他,白日里的她是作为凛渊阁的人而出现的,脸上未施粉黛,却多了一丝干练与冷意,透露出一种与头牌歌女截然不同的美感来。 “阁主。”见李舒夜进来,秦意微微颔首,从怀中一叠卷宗里抽出了最关键的一张,“阁主离开这一月中并无要事发生,只有两枚黑玉令逾期未归,其中一枚由阁主亲自负责。” “我这一枚毁约了,如实回禀委托人就是。”李舒夜的手指敲了敲檀木的桌面,闭上眼叹了口气,“而另一枚……” 李舒夜从怀中拿出一方小巧的乌木铭牌,上面雕刻着一朵盛开的桐花,秦意见了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的看了看那铭牌,声音颤抖,“阁主,白期他……” “死了。”李舒夜捏了捏鼻梁,回想起白期在云湖堡里那惨不忍睹的尸体,“白期这枚黑玉令是在我之后发出的,给我看详细的卷宗。” 秦意将卷宗里的某一份找了出来,递给李舒夜。李舒夜接过卷宗大致扫了一眼,眉头微微蹙起。 他离开淮南的这一个月原本接手了两个任务,第一个是普通的暗杀,没废吹灰之力便轻松完成,另一个目标则是苏洛,他因私心而放弃,算为失败。他原以为白期那边会顺利进行,却不想两枚黑玉令都出了岔子。 黑玉令……李舒夜翻看卷宗的手顿了一顿,心中略有复杂之感。 江湖中人并不知晓,凛渊阁其实早在二十年前便已存在,只是当时更加隐蔽,手段也更加狠辣,是真正隐匿在暗夜之中的毒牙。凛渊阁真正的创始人正是任千行口中那个解开魔教鸢姽之毒的神医李渊,也是将李舒夜从北境中救回,且传他医术毒经之人。 李渊创建凛渊阁之缘由已不可考,然而凛渊阁当年在江湖中涉水极深,掌握了无数武林秘辛,甚至与夏渊朝廷也扯上过关系,这之中错综复杂的恩怨到最后就诞生了黑玉令——只要得见此令,凛渊阁必将无条件暗杀令上所指之人。 严守黑玉令与照顾韩云苓是李渊临死之前留给李舒夜的唯二嘱托,虽然李舒夜对这个总拿自己试毒,脾性诡秘的师父并无好感,却还是有好好完成这两项遗留的师命,直到这一次的意外发生。 当然,对于苏洛之事他绝无后悔,不管是师命还是那隐藏在黑玉令之后不知身份的委托人,都远不足以令他放弃苏洛,倘若那委托人还不死心依旧想要苏洛的命,他也不介意动用凛渊阁的力量彻底了结对方。 只是白期接下的这枚黑玉令实在过于诡异,黑玉令是李渊那一辈留下的恩怨人情,委托之时没有任何相关信息,只有一个留在黑玉令上的名字而已。交给白期的那一枚上写的是‘纪子修’,这是青麓剑派当家掌门人的名字,然而人人都知道青麓剑派掌门人醉心剑术,常年闭关,难见其人,白期若是想暗杀纪子修,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出现在千里之遥的云湖堡里。 “阁主,关于白期之事,我曾听过一个不可信的流言。”秦意已然从初闻白期噩耗的震惊中清醒过来,苏洛与云湖堡决裂之事在江湖上已然不是秘密,李舒夜既是跟苏洛一同回来,之前想必也身处云湖堡,且意外遇上了白期之死。秦意两相推断便猜出了个大概,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就想起来这个不经意间得知的流言来。 “讲。”李舒夜抬起头,脸色因为过度思考而显得有些苍白。 “…………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可靠来源的消息罢了。”秦意压低了声音,垂下眉眼,“据传十五年前任千行带领五大门派手刃魔教之后,带走天魔噬心*秘籍并负责保管的人,是纪子修。” 闻言李舒夜蓦地瞪大了眼睛,云湖堡内发生的事件在他脑海中闪电般的连成了一线,他眉头紧锁,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檀木书桌,许多晦暗未明的地方顿时有了答案。 倘若这个流言属实,当初得到天魔噬心*之人真的是青麓剑派纪子修的话,那许多事都得推翻重新审视了。 白期暗杀纪子修时必定是遇到了一些意外,接着追寻青麓剑派大师兄林远到了云湖堡,而后在暗杀他的那一晚被人阻止或者擒获,最终死在了那人手里。这个意外很可能与天魔噬心*的秘籍有关,即使纪子修得到了秘籍多半也未曾修炼过,江湖这才得以太平了十几年,而四个月之前邪功重现江湖,结合这些事实做一个大胆推断的话,这份邪功秘籍,大有可能是通过青麓剑派的亲传大弟子林远之手再度现世。 林远身怀天魔噬心*的秘密,在被白期追杀之时意外遇见了某个人,这个人的武功比白期厉害太多,于是反擒了白期救下林远。然而因为某个原因这人决定独吞秘籍,所以杀了林远跟七星连环坞的人灭口,再借由血魔的恶名将所有的一切都推到了苏洛身上。 谈不上高明,却是相当漂亮的一手金蝉脱壳。如果不是李舒夜恰巧也在现场,可以断定最初的下毒之人来自凛渊阁,而林远绝不是毒发身亡而是被人加害的话,差点也就着了对方的道。 当时身在云湖堡内,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擒获白期的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那个人会是谁?海道长?江怜南?任千行?还是说………… 萧云? 想到这个名字,李舒夜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将自己的推断如实告诉了秦意。秦意听完后皱了皱眉,倘若李舒夜的推断属实,那江湖中恐怕不久之后就要再起动荡了。 “之前我便觉得奇怪,纪子修即使再醉心于剑术,好歹也是百年名门的掌门人,怎会选了林远这么个各方面都很中庸的弟子全权负责青麓剑派对外的事物,自己不闻不问撒手不管。”秦意回想起近几年来逐渐淡出江湖人视线的青麓剑派掌门人,分析道,“如若天魔噬心*真在纪子修手中,那青麓剑派内部怕是也早生变故了,纪子修到底是醉心剑术常年闭关,还是因为别的原因无法现身,都不好说。” “无论那个流言与我的推断是否属实,这些恩怨纠葛都不再与我凛渊阁有关。”李舒夜合上了卷宗,“为了这枚黑玉令我们已经赔上了一个白期,此事到此为止,往后即使再出现黑玉令,不知晓委托人的身份也不可贸然接手。” “是。”秦意领命,“我会继续派人关注云湖盟的动向,洛姑娘那边……” “暂且别告诉她。”李舒夜略一犹豫,摇了摇头,“拿到邪功秘籍的人不是她,所以真凶一定会露出马脚,我们只需静待时日便好。” 还有一层原因李舒夜并未言明。从他口中对苏洛说出这样并无根据却怀疑萧云的话总不太好,如果那个凶手真的是萧云,那么唯有等苏洛自行发现对方的真面目,才有可能让他们彻底决裂,也让自己能有机会彻底占据她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李舒夜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扳指,目光变得晦暗而危险,如同某只盯住了猎物的蛇。秦意看的背上微微发凉,规规矩矩的收拾好桌上的卷宗,而后安静的退出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第26章 比剑 李舒夜与秦意在书房密谈之时,苏洛一个人在宽敞安静的后院里练剑。自那夜从云湖堡出来之后,她许久未有机会能这样无拘无束酐畅淋漓的使用绯刃,颇有些停不住手的快意,剑势也越来越随性,将满院落叶切的如落絮般上下翻飞。 练了没一会儿,苏洛突然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动作,然而往四周看去却什么人也没有。这人应该是个善于隐蔽的好手,苏洛挑了挑眉,闭上眼睛运起红尘心法,四周的动静顿时被放大了无数倍,她嘴角一勾,找到了那人的所在,绯刃的刀尖一挑便攻了过去。 红尘心法善于观测与引导世间所经万物,这样隐蔽气息的法子常人或许发现不了,在苏洛这里却是遇到了克星。一声清脆的兵刃相交声响起,隐蔽在观赏水缸之后的人被迫显出了身形,拔剑接下了苏洛的攻势。 那是一个黑衣劲装的少年,看上去约莫十四五岁,似乎还不太能接受自己被苏洛发现的事实,眼中带着一丝来不及掩藏的错愕。他迅速调整好了心境,全神贯注的紧盯着眼前的绯衣少女,周身的肌肉都微微鼓起,看上去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小豹子。 苏洛一笑,正好一个人练剑也显得无趣,绯刃在手中挽了个炫目的刀花,再一次向着黑衣少年劈砍而去。 叮——兵刃再次碰撞,黑衣少年使的是一柄正好能配合他身高的短剑,身手灵活无比,相当具有爆发力,苏洛这一交手倒是有些意外,黑衣少年这身手放到江湖上去也能排上号,她却从未听过任何符合少年身份的名号,心下好奇。她猜这少年许是凛渊阁的人,也没动真功夫,只单用她那套胡闹般的自创剑法逗着少年玩儿,权当是人有陪练了。 也许是感觉到苏洛剑势中的玩乐意味,少年皱了皱眉,攻势愈发凛冽起来;苏洛玩心大起,手中的绯刃自然也就舞的越发随意,然而这份随意之中却正巧一一化解了少年的攻势,仿佛一阵乱砍却正巧被砍到实处,这被逗着玩儿的感觉让少年心中窝火不已,短剑的攻势更加灵巧毒辣,竟是剑剑朝着苏洛的要害而去。 “不服气啊?”苏洛笑着挥剑挡开他越发犀利的攻势,忽的把绯刃往身后一放,“那我让你十三招,这之中能逼我出剑就算你赢,怎么样?” 同是剑术好手,这话听起来就有些侮辱人的意味了,黑衣少年气的眼睛都红了,一言不发的挥剑刺来,苏洛旋身躲开,一面还不忘指导他一二,“哎,这一剑得再往上两分才是,你个子没我高,这剑即使落在我身上也缓了三分劲儿了。” 话音未落,少年第二剑紧随而来,却是按照苏洛所说向上挑了两分,苏洛一仰头险险躲开,轻巧的往后跳了两步,看着一脸愤然的黑衣少年,深觉有趣。 这小子虽然在生气,却依旧将她的话听进了耳去,且立刻便能意会进而做出改进。他刺来的剑势甚至有融合苏洛方才劈出的剑法,显然是个模仿上的天才,这样的人越是与高手对战越会进步神速。苏洛在躲避攻击的同时也留心着少年使用的剑法,却是在其中看见了不少熟悉门派的影子,少年东捡一些西拼一点,变成了现在这副看不清出处,不伦不类的样子。 不过这倒是跟苏洛的剑法挺有相似之处,反正是融百家之长,怎么顺手怎么来。苏洛一个后空翻躲开了少年的刺击,而后足尖一点挡开了他随即而来的后招,顺势一个转身绕到了少年身后,摇了摇手指,“啧啧,刚刚那招是从七寒剑法中偷学的吧?融百家之长是很好,却要了解剑法中真正的长处,而后演化出适宜自己的招式才行。” 苏洛说着,侧头躲开少年一记劈砍,继续侃侃而谈,“这一招的精髓是出其不意,所谓出其不意,就是得让对手看不出你还有后招才行,所以剑势应不留余力全力劈出,而后借由身体下蹲的势头,后手再来一势。” 苏洛刚刚说完,少年的剑便擦着她的脖颈而去,却是她刚刚指导的那一招。苏洛大声笑了一下,轻巧的翻身落在了地上,“学的还挺快哈。” 她一直是这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无论黑衣少年如何变化剑势都不能触及她分毫,更别说逼她出剑,让少年逐渐明白自己的剑法跟苏洛全然不在一个等级。然而他依旧心有不甘,若是连逼得苏洛出剑都做不到,岂非说明他连跟苏洛交手的资格都没有? 黑衣少年咬了咬牙,神色一凛,脑海中飞速的寻找着能够对付苏洛的剑法,而他的手比心更快,脑中还在思考之际,短剑已然换了个方向,以决绝之势向着苏洛疾刺而去。 叮——兵刃相交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这一次他终于逼得苏洛出剑抵挡。少年心中一喜,后续之势汹涌而来,随着方才那一刺的剑法继续朝苏洛猛攻。 哪知这一次绯衣少女的剑势比他还猛,苏洛因那一剑而皱起了眉,再未手下留情,三番疾刺迫使黑衣少年连连后退,最终一个不稳被她重重挑飞了手中的短剑,跌坐在了地上。 “你是何人?怎会使用萧家的剑法?”苏洛深深蹙眉,虽然使得兵器不同,但少年方才那一击毫无疑问是萧家剑法,以往切磋之时萧云常常使这一招来迫她回击,苏洛一时间有些晃神,记忆里仿佛回到了那些与萧云练手的日夜,还有那一晚在云湖堡他毫不留情的最后一击。 黑衣少年没有说话,从苏洛的剑下默默的站了起来,眼神中流露着钦佩与一丝不甘。苏洛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厉害更多,无愧于红尘心法传人的名号,那看似杂乱无章的剑法会令人低估她的实力,而唯有亲自交手之后才能体验到那似是胡乱,实则却洞察了一切剑法的可怕之处。 他安静的看了苏洛一会儿,摇了摇头。苏洛也逐渐冷静了下来,如果这少年真跟萧家有什么关系,那么他使得就绝不该是短剑,萧家剑法与苍钧剑相辅相成,即使不拿苍钧也该使用同式的长剑才能最大程度的大会萧家剑法的威力。 “那是你曾经见过萧云使剑?”苏洛不太确定的问道,“…………见过他用这一招来……对付我的剑法?” 黑衣少年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苏洛心下愕然,只是见过便能使出如此像样,几乎要以假乱真的萧家剑法,这少年的习武天赋着实骇人,若能师承名家刻苦修炼,假以时日定是江湖上又一位少年英豪。 “不必沮丧,这世上能做我苏洛陪练之人,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苏洛在心中感叹了一声,从地上捡起短剑还给少年,“跟你的比试很痛快,往后要是无聊的话也可来找我比剑,但不准再使用萧家剑法了。”sk 苏洛作势将短剑还给少年,却在少年伸手来拿时故意举高,逗的少年再次气红了眼睛,笑道,“第一是因为我不想再跟萧家剑法交手,第二则是这剑法并不适合短剑。” 黑衣少年终于夺回了自己的短剑,赶紧揣进了怀里,气恼的瞪着苏洛。 “你的身手不错,碰上我心情愉快的时候也能指导你一二,保准比你四处偷学的那几招强多了。”苏洛对少年的气恼视而不见,笑嘻嘻的看他无奈跳脚的样子,继续逗他,“怎么样,要不干脆拜我为师得了,这么厉害而年轻漂亮的师父可不多见啊,考虑一下?” 黑衣少年顿时气急,张了张口看着她,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哎?你不会说话?”苏洛终于注意到少年的异常,发现自己不管怎么逗他少年都没有开口反驳一句。黑衣少年为她这毫无遮拦的问法怔了一怔,随后失落的低下头,目光看向了别处。 “抱歉抱歉,早知道不逗你玩儿了。”苏洛赶忙道歉,好奇道,“你是凛渊阁的人?” 黑衣少年默默点了点头。 “叫什么名字?我是苏洛,你既然见过萧云,那也应该认识我罢。”苏洛凑到少年跟前问道,并不在意对方口不能言的事实。 黑衣少年抬头看了她一眼,迟疑了一下,朝苏洛伸出了手。苏洛原以为他是要握手言和,于是开心的伸手回握,哪知少年却是捉住了她的手腕,在她手中写下了两个字。 “李……洵?”苏洛辨认着手中的字迹,笑了起来,“这是你的名字?跟舒夜一个姓,是他弟弟吗?” 黑衣少年摇了摇头,正要在写些什么,却听见身后传来了阁主的声音,赶忙倾身跪下,朝阁主请礼。 “李洵,回来为何没有先行报道?”李舒夜从后院口走了进来,看到黑衣少年与苏洛站在一起,意外的挑了挑眉。 “是我拦着他练了会儿剑。”苏洛走了过来,“你凛渊阁中竟然还藏着如此好手,我还以为都是像秦姐姐那样一点儿不会武功的人呢。” “阿洛恰恰不知,李洵是我阁中唯一还不成熟的杀手。”李舒夜却是摇了摇头,而后询问自己的贴身护卫,“让你调查之事如何了?” 李洵从胸前摸出了一封密信交给他,李舒夜迅速的看完,笑了一笑,“阿洛,明日叶二公子会亲自到落日楼来,奉送叶老先生的手札。” 他的话未说完,苏洛却明白其中的意思。叶昀会冒险亲自来见她,必定是云湖盟那边有了新的动向,她收起绯刃朝李舒夜点了点头,心情却莫名的有些沉重起来。 ☆、第27章 楼中密会 叶昀是第二日午时到的落日楼。千叶山庄就在淮水上游地区,乘船就水路顺游而下不到半日便可抵达淮南城,他特地换了一副世家公子的派头出来,一身金线滚边的锦缎长袍,连手里的折扇都是白玉扇骨的,走起路来吊儿郎当,就差在脑门上贴四个字‘纨绔子弟’了。 这样一个人出入落日楼显得格外理所当然,因此叶昀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进门报上了名号,侍女便将他引到了二楼的包间里,苏洛已然在房间里等他,看到叶昀这副标准纨绔子弟的派头顿时一愣,而后笑的前俯后仰,直拍桌子。 “哈哈哈哈哈叶二狗你终于露出本性了吗——” 叶昀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拉开椅子坐下,“你懂什么,穿成这样来落日楼才不会引起注意,小爷我也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他坐下身来,打量着这间布局典雅的隔间跟桌上丰盛的菜肴,又看了看精神还算不错的苏洛,稍微放下心来。李舒夜不愧是凛渊阁的阁主,他将苏洛照顾的很好,这些天江湖上明里暗里打听苏洛与云湖堡秘闻的人很多,却没有一个人能确切找到苏洛的位置,这一点即使千叶山庄也不敢保证能做到,眼下让苏洛在凛渊阁暂避风头倒是最明智的选择。 “这是大伯给的手札,他将当年去南疆时的所见所闻大致写了下来,当地需要注意的风俗以及常见的蛊物毒虫都在这上面了。”叶昀从怀中拿出一本册子递给苏洛,“话说回来李舒夜呢?” 房间中只有他跟苏洛两个人而已,按理说李舒夜也应该一起过来才是。 “舒夜他有事脱不开身,再者他说过不好来听云湖盟的内部消息。”苏洛耸耸肩,“倒是一会儿秦姐姐会过来。” 叶昀瞅着苏洛,听她一口一个‘舒夜’的叫,怎么都觉着别扭。自从那日叶少秋跟他聊过之后他越想李舒夜就越觉得不对劲,苏洛虽然个性开朗,却也从未有过像李舒夜这样迅速亲密起来的友人,回想起李舒夜跟他们认识也不过就是七八天前的事,然而现在不管是苏洛还是他自己,甚至是一面之缘的叶少秋也把李舒夜当做是苏洛那边的自己人。 要说李舒夜对阿洛没什么想法,叶昀还真不信。 他看了苏洛一眼,神情十分复杂,内心充满了奇妙的纠结感,颇有一种亲手养大的姑娘要嫁人了,嫁的还不是他一直以来认定的夫家,而是一个半路冒出来的路人甲的挫败感。 “二狗子?”苏洛被他那眼神看的莫名其妙,拿筷子在他跟前晃了晃。叶昀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阻止了自己如脱缰野马般奔腾而去的思绪;苏洛要嫁谁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是她自己选的人就好。 “不说这个了,咳咳……”叶昀清了清嗓子,“你大概也知道我这次来不止是为了手札而已。” “嗯。”苏洛点了点头,“萧云……云湖盟那边如何了?” 算起来她离开云湖盟也有三四日了,萧云当时说会查明真相,也不知道云湖盟是作何安排。 “其实那一晚在你走后盟主大发雷霆了。”叶昀回想起那之后的事情,叹了口气,“当然,是在之后五门派的密会上。他说萧大哥不该越俎代庖将你逐出了云湖盟,我也觉得萧大哥那一日太过急进了,无论如何也不该和你闹到这样人尽皆知的程度。” 苏洛抿了抿唇,眼神有些黯然,“不难理解,他要真想娶那任青澜,又怎会继续留我在身边。” “阿洛,你别想这么多。我觉得萧大哥那一日是失望与愤怒居多,所以才会说出那样不可挽回的话……毕竟阿洛你被抓到的时机太巧。”如果不是深知苏洛的为人,在那样人赃并获的情况下,叶昀也会认为她是凶手,“云湖盟如今已着手从当年魔教一役后的线索开始调查,势必会找到那个真正拥有天魔噬心*的凶手,到时候在当众为阿洛你正名。” 苏洛没有说话,不知在思考着什么。叶昀继续说着,语气间充斥着担忧,“倒是那一晚云湖堡里人多口杂,传出了不少莫名其妙的流言,估计江湖上都知道阿洛你脱离云湖盟了。所以这些天你在凛渊阁里暂避风头也好,没了云湖盟的庇佑,那些冲着血魔而来的旧仇可不好对付。” “要来便来,我苏洛还能怕了他们不成?”苏洛嗤了一声,全然没将那些所谓的旧仇放在眼里。 “那些人只是一部分。”叶昀摇了摇头,“还有更多从云湖堡里听到消息的人会认为你是那个得到天魔噬心*秘籍的凶手,倘若泄露的行踪,必将招致无数窥视邪功之人的追杀。即使你能打过他们所有人,也抵不住没日没夜的追杀围堵吧,阿洛。” 苏洛想了想,心情也有些沉重。即使她不惧那些找她麻烦的人,但若是被无休无止的追杀,连吃饭睡觉也没个清静,还要随时提高警惕防止偷袭的话,无论是谁也受不了。 “所以这落日楼倒是个合适的好地方。”叶昀摇了摇他那把白玉骨的扇子,“任谁也想不到名震江湖的凛渊阁会是这样的风月之所,加上李舒夜的力量,绝不会轻易让江湖中人得知你的行踪。” 叶昀为苏洛分析了一番江湖当下的局势,正说话时突然有人推门而入,叶昀回过头,正好与来人撞上了视线,顿时愣在了原地。 虽然早知道落日楼是个喝酒听曲儿的风月之地,叶昀却从未想过这里也会有如此出尘绝艳的女子,秦意朝他一笑,他脑中顿时一片空白,眼神不自觉地追随着女子的身影,直到她将手中托着的碗碟放在了桌上。 “抱歉,我打扰你们的对话了吗?”秦意眨了眨眼睛,明知故问。 苏洛见叶昀那副回不过神的表情直想笑,虽然她自己第一次见秦意时也没好到哪里去。叶昀恍然回神,张了张口,还未说话脸色便涨红起来,支吾半响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丝毫不见刚才与苏洛侃侃而谈的样子。 秦意柔媚的一笑,摆上了新菜就躬身离去,留下叶昀怔怔看着她的背影消失,隔了好一会儿才戳了戳苏洛问道,“那是谁?” “凛渊阁的头牌杀手。”苏洛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叶昀闻言差点一口菜喷出来,转头震惊的瞪着她。 “骗你的,其实秦姐姐是淮南城的花魁。”苏洛耸了耸肩,料想叶昀也不会信她,“身价一夜千金,据说想见她一面的人能绕淮南城墙走三圈,若你能报上千叶山庄二公子的名头,说不定能让你插个队什么的。” 叶昀被噎了一下,而后犹犹豫豫的问了一句,“……真的?” 这回倒是轮到苏洛震惊了,“叶二狗你还真有什么想法?不怕唐师姐回头把你给削了?要是你因在外风流而被抓包,我可不会救你。” 苏洛也就是想逗逗他,要是真被叶昀以这样的缘由冒犯了秦意,瞧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估计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听到唐念的名字,叶昀心中原本被勾起来的那一丝邪火瞬间被浇熄,垂头丧气的捂住了脸,长长的叹了口气。他大哥昨日还提及与千机营的婚约,原本以为唐念看不上他这么个不成气候的二公子,哪知那女人竟然同意了,这下婚约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且不说与千机营之间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光是唐念在那儿,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出门乱搞,否则肯定被削的连尸骨都找不到。 苏洛一见他这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就知道跟唐念的婚约跑不掉了,她饶有兴趣的看着好友唉声叹气,伸手戳了戳他紧皱的眉头,一手撑着下巴,不解的问他,“唐师姐人又厉害又漂亮,跟你家也是门当户对,到底哪儿不好了?每次一提这事儿你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就是因为她太好了,我才受不住啊。”叶昀哀哀的叹了口气,他从小就是这副偷奸耍滑,爱使小聪明的性子,也不肯好好练武,一套七寒剑法练了个七八分就敢去江湖上乱蹦跶,众人皆因他是千叶山庄二公子而卖他面子,叶昀也乐得逍遥自在。 而唐念则是与他完全相反的类型,她是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到了如今在千机营里说一不二的位置,叶昀这辈子除了他大伯从没怕过什么人,却在唐念跟前总有一种原形毕露的感觉,憷的他心里直发慌。眼下这亲还没成呢,他就不敢在落日楼里过夜了,真要跟唐念过上一辈子,叶昀简直不敢想象那会是一种怎样凄惨的情景。 叶昀一边唉声叹气,一边瞅着苏洛,忽然的又想起了那日他大伯的话;早知道他大伯有那样的意思,他还不如凑合凑合跟苏洛一块儿过呢,至少臭味相投乐得轻松,也没人管他。 苏洛被他那哀怨的目光看的莫名其妙,夹了一块排骨塞到了叶昀嘴里。叶昀麻木的嚼着排骨看她,见绯衣的少女一脸欢欣的吃着桌上的佳肴,发梢的金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碎的声响,乌黑的眼睛清澈又明亮,永远都闪耀着灵动的微光,嘴角沾了一小簇酱汁也未曾察觉,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叶昀的心跳忽然快了一拍,紧接着被自己给吓了一跳,赶忙强迫自己回想了一下苏洛手握绯刃追打他的样子,这才勉力镇定了下来。他摸着自己的小心肝儿松了口气,暗想最近一定是被唐念的婚约给逼疯了,这才会饥不择食到会对阿洛产生了奇怪的想法。 叶二公子触及了伤心事,也就没了继续跟苏洛聊天的心情,他将关键的消息都带给了苏洛,任务就算完成了,也不顾苏洛留他用晚饭的好意,叮嘱她最近切勿轻举妄动,好好呆在落日楼之后便早早的回了千叶山庄。 ☆、第28章 初冬时节 入了初冬,天气便是一日比一日凉了。饶是淮南这样四季如春的地方也感受到了一丝寒意,苏洛 在早起练剑时被晨风吹的打了个寒战,这才清晰的意识到冬天来了。 叶昀走后她难得安分的在落日楼里呆了几天,日日跟李洵练剑到也不觉得无聊,闲来无事还能指点他一二,好好过了一番为人师表的瘾头。 这两日李洵外出执行任务,苏洛没了可以练剑比试的对象,闲的发慌,晨练结束之后便百无聊赖的跑去书房烦李舒夜。 苏洛进门的时候李舒夜正捧着一卷书仔细读着,这几日他参照着叶少秋的手札与医书准备去南疆所需之物,日日待在书房里研究,跟苏洛一天也见不了几回,这会儿看她主动找过来到是有些意外,放下手中的书卷示意她自己随意坐。 李舒夜的书房四个角都放着烧的旺旺的炭盆,整个房间温暖无比,对苏洛这样常年习武之人就显得有些热了,呆了没一会儿她鼻尖便有些微微发汗,再看李舒夜却穿着厚毛大氅,整个人包的严严实实,手边放着狐裘小暖炉,让苏洛光看着都觉得热的慌。 即使穿的如此厚实,李舒夜的脸色却不大好,嘴唇苍白毫无血色,比起苏洛刚遇见他的那会儿要虚弱许多。他朝苏洛笑了笑,也猜到了绯衣少女过来找他的原因,“李洵今晚便能回来,这些天你日日跟他比剑,到让他剑法精进了不少。” “我闲着也是闲着。”苏洛蹭了蹭鼻尖,看到李舒夜放下的书卷,上面写着她不认识的字符,苏洛依稀记得那是南疆一带所惯用的文字,“南疆之行准备的怎么样了?” 她顺手去拿那书卷想要看看,却不慎碰到了李舒夜的手,被那骇人的温度给惊的一缩,瞪大了眼睛。 即使呆在这样温暖的房间中,李舒夜的手依旧冰凉如玉,毫无生气,简直跟尸体有的一拼,若不是他还能好好跟自己说话,苏洛几乎以为是他体内的寒毒发作了。李舒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苦笑,“不碍事,整个冬天我都是这副德行,别吓着你了。” “舒夜……”那苦笑看的苏洛有些难受,“我来运功助你驱寒吧。” “无需如此。”李舒夜摆了摆手,“这毛病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不似毒发的时候,一两场运功改善不了太多,倒是会令阿洛你徒生负担。” “我已习惯了,每年冬天都是如此,不过是在跟阎王搏命罢了。”李舒夜淡然的笑了笑,没有外人的时候他也不会变幻瞳色,一双冰蓝色的眼睛犹如承载着一望无际的冰原,“搏过了,就又多了一年的命。这副身子原该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多活过的每一天,都是赚到的。” “……舒夜。”苏洛看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声音中多了一分坚定,“你放心,只要我苏洛还活着一日,就一定不会让你死。我们一定会找到冰蚕蛊,解你体内寒毒。” 李舒夜回望着她,眼底的苦涩逐渐消散,换上了一丝笑意,“有阿洛这句话,我也能安心许多了。” 两人就南疆之行与江湖上近来的局势又聊了一会儿,苏洛便受不住屋内的闷热,出门透气去了。李舒夜盯着她离开的身影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一阵咳嗽,忙喝了口药茶压了下去。 白色的小冰蛇从他袖口冒出头来,这些日子里它的个头长大了些,虽然比起最初的样子还是差了一截。冰蛇绕着李舒夜的手指吐了吐蛇信,被饲主摸的十分舒服,甩了甩尾巴又盘回了青年白皙的手臂。李舒夜放下抚摸冰蛇的手,眼底闪过晦暗不明的情绪。 方才的谈话中他有意向苏洛隐瞒了一些云湖盟的近况,只要苏洛好好呆在落日楼中,他自有办法在腥风血雨中护得她平安。李舒夜也知道她隐埋在心中的焦急,却不希望她贸然出面而被有心之人利用,无论是为了云湖盟,还是为了七星连环坞的杀身之仇。 苏洛能为了他暂且放下复仇之心前往南疆,这让李舒夜心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满足感,他禁不住回想起萧云,那个人在听闻苏洛为了他而放弃七星连环坞众人的时候,心中可曾也有过这样颤栗而满足的情绪? 他知道这样不好,这不是他想带给苏洛的温情,他应该全身心的支持着苏洛去做一切她想做之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满足自己卑劣的心思而故意将她留在身旁,因她将自己摆在更加重要的位置而心生喜悦。 暂且就让他这么放肆一会儿吧,到南疆之行结束就好。李舒夜在心中对自己说道,伸手打开了书桌的木屉,从里面拿出一枚乌木铭牌来。 他缓缓的摩挲着那枚铭牌上雕刻的桐花,垂下目光,苍白的唇抿成了薄薄的一线。 - 李洵晚上回来的时候,被苏洛逮着一顿好削。他口不能言,常常被苏洛气的满面通红,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了,真真不知该如何是好;秦意跟李舒夜倒是对此格外宽容,李洵因幼年的遭遇而个性阴冷,在这以暗杀为业的凛渊阁中更是危险,这几日却被苏洛逗出了一些少年心性来,让两人心下宽慰不少。 晚上一道用饭之时苏洛听闻李洵隔几日还要外出,顿时露出的失望的神情,李洵是这落日楼中唯一能跟她交上手的人,苏洛不知道凛渊阁中是否还隐藏着李洵这样的好手,不过住了这么些时日她也没见过任何看起来像杀手的人,只有一个李洵能勉强排上号。 “不如我来帮你接任务吧,舒夜?”苏洛突发奇想,眼神亮晶晶的,像是终于找到了有趣的事情,“反正你们看起来很缺人的样子……我在落日楼里住了这么些时日,也只看到了秦姐姐跟李洵是凛渊阁之人而已,任务肯定忙的排不过来吧?我这样一个好手在这里,放着不用岂不是可惜了?” 苏洛这话倒是不假,这世上难得有人能是她的对手,她自信能完成凛渊阁的所有任务,除非暗杀目标是萧云或者江怜南这样的绝世高手,否则李舒夜没理由会拒绝她。 然而蓝瞳的青年只是无奈的笑了笑,看了秦意一眼,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同样的笑意。 “阿洛,你是从何处判断出凛渊阁缺人的?”李舒夜并未点破她,而是问了一个不太相干的问题。 “唔……”苏洛愣了一愣,不明白他这么问的用意,“虽然舒夜你说这里就是凛渊阁的总堂,但出入行事的大多都是普通人……难道凛渊阁的杀手都在外出,或者身在别的地方?” “谁跟你说过,落日楼里出入行事的都是普通人?”李舒夜眨了眨眼睛,冰蓝色中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意。闻言苏洛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忽然明白了过来,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落日楼中虽有不闻江湖的普通人,但更多的都是我凛渊阁之人,阿洛你可曾看明白?” 苏洛咽了咽喉头,无法开口。落日楼中的人都是些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他们看起来与街上的寻常百姓并无区别,苏洛从未对他们起过警觉之心,而李舒夜说那些人中有很多都是凛渊阁的杀手…………他们都是谁?弹着月琴的歌女?奉茶的小厮?打扫院落的大娘?还是厨房送菜的小哥? 如果他们真是凛渊阁的杀手,那这些天他们又有多少机会能杀了毫无警觉心的自己? 苏洛觉得背后一阵发凉,这种感觉与当初第一次见秦意时一模一样。她早该想到凛渊阁与江湖上的暗杀门派不同,否则怎会这么多年来都只存在于传闻之中,从未有人真正找到过。 没了凛渊阁这个飘忽在江湖之中的虚无头衔,这里就只是一座在普通不过的歌楼而已,连住了好几日的自己都未能发现异状,更何况那些企图窥视一二的江湖中人? “暗杀一途,要的可不是位于人上的绝顶武功,阿洛你的剑术冠绝江湖,少有人会是你的对手,但你却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暗杀者。”李舒夜笑着看她,少女脸上不服气鼓鼓的表情很是有趣,“因为你求的是胜负,而我凛渊阁要的,只是暗杀者的性命而已。” “这世上能让人正大光明对决的机会可不多,然而能让人失了性命的空档却是要多少有多少。”李舒夜夹了口菜,缓缓说道,“抓住这空档的首要条件,便是不能暴露自己的杀气与意图。这一点阿洛你做不到,李洵也做不到,所以你们未能成为真正的杀手。” 苏洛与李洵对视了一眼,回想起他们初见那会儿,李洵可不是还没动手就被苏洛给发现了。 “隐于平凡的人才能抓住这样机会,凛渊阁擅毒,因此我门中人无需习武,甚至无需知晓江湖,亦能行刺。”李舒夜顿了顿,“抛开凛渊阁而言,我门中人都自有隐于世间的普通身份,比如秦意便是这家落日楼的老板,而李洵则是歌楼的护卫。” “那舒夜你呢?”苏洛起了兴趣,顺口问道。 “初见之时我便说过了。”李舒夜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我是个大夫。” “阁主可是这淮南城中最负盛名的大夫。”秦意掩唇一笑,为李舒夜的杯中添了些酒,“坊间传闻与我共进一餐千金难求多是些噱头,而请阁主出山就诊,那才真真是千金难求。洛姑娘你可没见过义诊之日前来就诊的人从我落日楼门口足足排到城门,还有不少闻讯千里迢迢从别处赶过来的。” “义诊?”苏洛念叨着这个没听过的新词,问道,“是指不收诊金的出诊么?” “不错。我凛渊阁每三个月十五之时会举行一日的义诊,由阁主亲自坐镇,为城中之人诊断病症。”秦意掩唇笑了笑,似乎对苏洛眼中的诧异很满意,“不收诊金,不论身份,救人与杀人皆在一念之间,这便是我凛渊阁的气量。” 苏洛顿时来了兴趣,以暗杀为业的凛渊阁竟然会每月举行义诊,这听起来简直是匪夷所思,光看结果而言到真如秦意所说,救人与杀人都在一念之间了。 “正巧也快到这月十五了,洛姑娘若是觉得无聊,便来助我为义诊做准备吧。”秦意顺势提议道,“虽是辛苦活儿,到也能遇着许多有趣的事。李洵也是阁主在义诊之时救回来的,那时他浑身高热的倒在落日楼门口,阁主忙活了整整一个晚上才把情况稳定下来,只可惜嗓子还是坏了。” 秦意说着怜爱的摸了摸身边少年的头,李洵默不作声,至今回想起那噩梦般的一日他还是会忍不住发抖。他默默的看了李舒夜一眼,目光中满是忠诚与感激。身患连他亲生爹娘都彻底放弃,将他遗弃在城郊的绝症,却是这个人将他彻底治好,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 然而将他从病痛之中拯救出来的人却依旧陷于病痛的折磨之中,李洵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却无能为力。 他只能尽自己所能,去回报李舒夜给予他的一切。 ☆、第29章 云苓 苏洛因秦意那番‘救人与杀人皆在一念之间’的话而对十五的义诊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几日都帮着秦意做准备,日子倒也过的充实。 十五的义诊到来之前,落日楼倒是迎来了一位稀客。那一日苏洛依旧早起练剑,却见酒楼外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不由心生意外;落日楼白日不曾营业,这样一辆一看就是出自富贵人家的马车为何会在清晨停于落日楼外,让她很是好奇。 从马车上下来的是一位恬静典雅的大家小姐,约莫二八年华,身着一袭素白长裙,一头乌发用白玉簪子细细绾好,面上略施粉黛,整个人温文尔雅,略略大方,如一株舒展在初冬之时的白玉兰,让人不免心生好感。 秦意候在大门口,朝那温雅的女子略略躬身,道,“云苓小姐,劳您费神了。” “哪里的话,能帮上师哥的忙,我自然是义不容辞的。”韩云苓轻轻摇头,颇为好奇的打量了苏洛一眼,她时隔几月便会回这落日楼一趟,到是头一次看到苏洛这样的生面孔。 “里面请吧,舒夜公子在楼上等您。”秦意欠了欠身,便领着韩云苓上了二楼用饭的地方。 苏洛对这女子的身份止不住的好奇,她注意到秦意称呼李舒夜的方式从‘阁主’变成了与楼中侍女同样的‘舒夜公子’,这是否说明这女子并不是江湖中人? 不过想也知道,江湖之中是养不出这样温雅识体的大家闺秀的,即使是任千行的女儿,也是自幼习武,习惯了跟一群江湖中人喊打喊杀,哪里能像这韩云苓一般,温雅而娇柔,整个人仿佛一朵娇柔盛开的白花,连走路都带香的。 三人上了二楼,李舒夜已经在房中等待,似乎并不意外韩云苓的到来,用眼神招呼她坐下。他看上去与韩云苓相当熟稔,与人招呼时神色轻松,韩云苓回以微笑。 “师哥,好久不见了。” “你在京江安好便是,何必大费周章的回来,十五的义诊有我一人足够。”李舒夜的眉头微蹙,他并不希望韩云苓在这风口浪尖之时贸然出现在落日楼,她只是一个不问世事的普通大夫,不便被扯入江湖的纷争之中。 “我此番回来,是因在京江找到了一些治疗寒疾的秘方。再者师哥你冬日体寒,不宜劳累,这月十五的义诊我能帮着你一些自然更好。”韩云苓观察着李舒夜的神色,在对方开口责怪之前便岔开了话题,“反正我人已经在落日楼了,师哥你有空念叨我,不如跟我介绍一下新朋友?” 李舒夜看了她一眼,最终没再说什么,这堪称妥协的态度让苏洛颇觉新奇,虽只是一介虚弱的病人,但李舒夜身边之人对他都是敬畏居多,像是秦意与李洵,倒是从未有人能如韩云苓般用这种略带撒娇的口气跟李舒夜说话。 “这是苏洛,我在外面认识的……朋友,于我有救命之恩,近来小住落日楼几日。”李舒夜咳了一声,果然隐去了苏洛在江湖上的名头,只向韩云苓说了个大概,而后又看向了苏洛,“阿洛,这是我师父的女儿韩云苓,是个医术了得的大夫,平日在京江城中坐馆行医。” 京江是夏渊朝的帝都,汇聚天下英豪,能在那里占得一席之地者自然都是身负绝技,苏洛点了点头,看着韩云苓,却不知道该如何跟她打招呼。要是平时她多半就一杯酒敬过去了,杯子一碰酒一闷,大家自然就成了能说话的朋友;可面对这寻常人家的温婉女子,她敬也不是,不敬也不是,颇有些尴尬。 倒是韩云苓解了苏洛的困境,朝她微微一笑便算是认识了。 用过早饭,苏洛终于逮着了机会询问秦意关于韩云苓的事,秦意笑的意味深长,很高兴苏洛能对李舒夜身边的女性有兴趣,将她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就如阁主所说,云苓小姐是阁主的师父,也就是上一任凛渊阁阁主,神医李渊唯一的女儿。李渊临逝前将凛渊阁与云苓小姐都托付给阁主照顾,但云苓小姐并不知晓凛渊阁的存在,她以为落日楼只是普通的歌楼而已。” 苏洛点点头,瞧着韩云苓的样子也不像是江湖中人,倒是能看出李舒夜将她照顾的很好,颇养出了一些大家闺秀的气质,至少在吃穿用度上绝对没亏待她,“她既是神医李渊的女儿,为何会姓韩?” “云苓小姐随母姓。”秦意一边说一边注意着苏洛的神情变化,“我对前阁主的私事知晓不多,只听阁主提过一二,据闻李渊与妻子不合,云苓小姐幼时是随娘亲长大的,李渊为此心怀愧疚,妻子又比他早逝,因此将云苓小姐托付给了阁主照顾。” “原来如此。”苏洛蹭了蹭鼻尖,对韩云苓颇为好奇,“说实话这还是我第一次跟寻常人家的女儿接触呢……若是我说错了什么话,秦姐姐你可一定记得提醒我。对了,韩云苓所说的治疗寒疾之方是什么?” 韩云苓常年呆在帝都京江,若是真能弄到什么绝世灵药,倒也省了她跟李舒夜千里迢迢的跑去南疆。 秦意默默观察了苏洛很久,确定没在她脸上找到任何一丝吃味的神情后,悠悠的在心中叹了口气。这姑娘对男女之情大概是最迟钝的那一类,她此时哪怕对李舒夜有那么一丝特殊的好感,也应该对韩云苓的存在感到不适,毕竟那是师父李渊的临终之托,照顾一个女子终生,通常情况下都是在暗示娶亲之后白头偕老。 虽然李舒夜并不打算这么做,对韩云苓也仅是完成师命的照顾,但秦意还是有些失望,她原本打算借此机会激一激苏洛,因而特地隐瞒了韩云苓到来的消息,哪知绯衣少女对此全无反应,让她满腔八卦的热情都打在了棉花上,十分不得力。 难得见到阁主带回一个如此上心之人,结果这两人一个缄口不言,另一个则根本未曾察觉到身边之人的心思,实在看的她干着急,恨不能上前帮忙捅破这层窗户纸才好。 失望归失望,秦意却也知道急不得,反正走上那漫漫长路的是李舒夜,她这个做下属的在旁帮个忙就好,可不能本末倒置了。 “云苓小姐虽与阁主一同师承李渊,所学却是不同。阁主精通医术与毒经,善用以毒攻毒之法;而云苓小姐则专修医经,行以岐黄之术救死扶伤,两年前被云游至此的京城名医相中,带回了京江拜师行医。”秦意的声音顿了顿,目光有些哀伤,“虽然这么说不好,但云苓小姐带回来的方子……多数是无用的。阁主体内之毒至烈至猛,早已不是那些温和的草药能够压制住的,唯有使用更加猛烈的毒物才行。” “无用也无妨。”苏洛安慰秦意道,“我一定会找到冰蚕蛊化解舒夜体内之毒,只要有我在,自然会护得他平安归来。” “有劳洛姑娘了。”秦意微微颔首,“你说的对,即使云苓小姐所带回的药方无用,有她在至少义诊之日阁主能轻松许多,毕竟比起阁主来说,云苓小姐的医术更适合寻常百姓家一些。” - 十五的义诊之日很快就到了。李舒夜丝毫没有自夸,他的确是名震淮南的大夫,义诊之日清晨落日楼前便排满了前来就诊的病人,即使苏洛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被这门庭若市的热闹景象给吓了一跳,李舒夜却是早已见怪不怪,收拾好大堂后便开了门,让就诊之人排着队挨个过来把脉。 他与韩云苓各占了一张桌,有侍女上前询问就诊之人的大致病症,而后再领他们到其中一人跟前。有了韩云苓的帮助,那些头疼脑热的常见病症便被分走了一大半,让李舒夜得以专心诊断疑难杂症。 落日楼中很快便忙碌了起来,这一日再也无人当这处是风月之地,越来越多的人从城中聚集了过来,这其中有锦衣罗缎,身份显赫者;也有面容憔悴,衣衫偻烂者,都安分的遵循着义诊的规矩,排队等待救治。李舒夜早已习惯这一日的忙碌,为病人把脉之后沉吟一声,起墨写下药方,又嘱咐了一些用药期间的注意事项,动作有条不紊,从容淡定。 苏洛在大堂中打杂,也是忙的脚不沾地,帮忙安顿排队等候的病人,记录就诊之人的姓名与病案,拿递各种各样的东西。忙碌的空隙中她的目光偶尔落在看诊的李舒夜身上,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台落在白衣青年的身上,给他罩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李舒夜看诊之时的神情沉稳冷静,令人情不自禁的感到安心,被他看诊的病人无一不是面怀感激,连声道谢。 直到这一刻苏洛才前所未有的认识到李舒夜是一个大夫;一个医术了得,受人尊敬,救人于病痛之中的淮南名医。 苏洛看了一会儿,忽然就明白身边之人对李舒夜的敬畏之心从何而来。即使他只是一介病气缠身之人,却时刻手握着他人的生杀大权,无论贫穷与富贵,在李舒夜跟前都被一视同仁,不管是作为凛渊阁阁主,还是作为享誉淮南的大夫而言。 在苏洛过往的人生中从未遇到过像李舒夜这么特别的人。他比大多数人都羸弱,却又比大多数人都强大;他是江湖中邪恶妄毒的暗杀门派之主,却又是淮南救死扶伤,每月义诊的善良大夫;他为了延续生命而奋力挣扎,却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因为取人性命只在他一念之间。 这无数矛盾的点在李舒夜身上巧妙的共存,让苏洛第一次对这个人生出了一些别样的兴趣来,开始期待起跟他在一起的日子里,还能看到多少矛盾却和谐的有趣情景。 ☆、第30章 义诊之日 落日楼这一开门就直接忙到了午时,苏洛累的连坐下喝口水的空档也没有,期间倒也见识了各种各样的病人。有安安分分就诊的普通农人,有哭着喊着要给李舒夜送锦旗的富商老爷,有跪倒在大门口哭叫着求大夫救救她儿子的泼辣女人,甚至还有两个当街打架斗殴身受重伤,不省人事的被众人抬到落日楼里来的青年汉子,闹的楼中好一阵鸡飞狗跳,着实让第一次在医馆帮忙的苏洛大开眼界。 午时义诊修整一个时辰,令楼中忙碌的众人有机会喘口气,厨房中送来了一早备好的吃食,然而疲惫的众人却没什么胃口,都各自瘫坐在一边歇息。 苏洛虽累,却还没到旁人那样四肢无力的程度,她在落日楼里找了一圈,在二楼的书房里看到了独自休憩的李舒夜,顺道送了些吃食上去。 李舒夜深陷在高大的檀木椅背中,微蹙着眉,脸色有一丝病态的苍白,修长的手指缓缓揉捏着鼻梁,看上去十分疲惫。苏洛心中微微一动,放下食盒走上前去,握着他的肩将红尘心法的内力缓速渡入青年的体内,并配合着内力轻轻揉按。 温暖柔和的感觉从双肩处缓缓溢出,逐渐蔓延到全身,令僵硬的四肢稍稍回暖。李舒夜忍不住轻叹了一声,长长缓了口气,伸手阻止了苏洛按揉的动作,“我并未毒发,阿洛,不必为此浪费修为。” 饶是在点着炭盆,如此温暖的房间内,李舒夜搭在她手上的手指也是冰凉无比,苏洛心中有些难受,摇了摇头,“这点儿内力我只用两三天便能恢复,倒是舒夜你在这么劳累下去,恐有毒发的危险。” “每三月一次义诊,我早已习惯了。”李舒夜回头看向她,“今日辛苦你了,阿洛。” 苏洛笑了笑,又注入了不少内力帮助李舒夜缓解体内寒意,“比起你跟韩云苓来,我只做些打杂跑腿的活路,谈何辛苦。” 她松开了李舒夜的肩,绕到檀木书桌前,打开食盒将自己带来的吃食一碟碟的都端了出来,“虽然我知道你没胃口,不过多少还是吃一些吧,下午前来就诊的人恐怕会更多。” 李舒夜怎么会对绯衣少女特地送来的吃食没胃口,他看着今日态度格外有些不同的苏洛,眼底漫上一丝笑意,“阿洛是否觉得意外?为何以杀人取命为立身之本的凛渊阁,会做出如义诊这样截然相反之事来?” 苏洛放碗碟的动作一顿,迟疑了些许,点了点头。 “这是我师父在世之时留下的规矩,我也就将之延续到了今日。”李舒夜帮着她将食盒内的碗碟都端出来,而后挑了些苏洛喜欢的菜移到她那边,“李渊脾性怪癖,一生都醉心于医术与毒术,当初救我也是因我体内之毒诡异居多,为他生平罕见,不过他到死也没能令我体内之毒痊愈,是为一大遗憾。” “舒夜……”这还是苏洛第一次听李舒夜提到他的过往,不由怔了一怔,她原以为将李舒夜救回并授以毕生医术的人会是个宅心仁厚的大夫,听李舒夜的说法却并不是这么回儿事。 “不过这义诊却算的上是桩好事,可令我牢记为人医者之心,不必深陷凛渊阁,成为那只会使毒与杀人的工具。”李舒夜笑了笑,摆好了碗碟,将筷子递给她,“阿洛也吃一些罢。” “说起来……我师父也算得上是个性情乖僻之人。”苏洛回想起幼时与穆星洲在山上度过的时光,再看李舒夜时就多了一丝同病相怜的感觉,看来这些身怀异术绝技之人多是性情怪异者,否则也不会走上与常人不同的道路,“不过我还以为像李渊那样活在传闻中的神医都是住在药谷之中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每年只往外发十个免死金牌什么的,江湖中人遍寻不得,于是为那令牌争的你死我活,头破血流,每一次现世都必将引起腥风血雨……” “阿洛,你评书听太多了。”李舒夜勾起了唇角,眼底慢上温和的笑意,“医术与毒经一样,都得通过大量的尝试与积累才可提高,古有神农亲尝百草以试药性,若真有那一年只见十个病人,靠前人留下的医书便妄想医治奇症者,绝无可能是世人敬仰的神医。” “我知道啦!”苏洛有些不好意思的蹭了蹭鼻尖,“神医都该如舒夜一般才是。” “……我也算不得神医。”李舒夜闻言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不过是久病成医罢了。” ——他连自己身上的病都治不好,如何算得上是神医? 苏洛读懂了那丝苦笑中的意味,心中微涩,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为李舒夜找到冰蚕蛊,令他有朝一日能如这世上所有人一般普通而健康的活着,无须再日日受那寒毒噬身之苦。 - 午休的时间珍贵而短暂,众人勉强吃了些东西后,便又投入到了忙碌的义诊中去。 下午来的病人果真更多,苏洛正将一个面有苦色的大娘扶到另一边等候,忽然听到大门外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数人的惨叫声与争执声响起,似乎是起了什么骚乱。苏洛皱了皱眉,安顿好大娘后闪身到了门外,只见一群人正护着一座软轿往落日楼中硬闯,个个都是劲装好手,一看就非常人。 “站住!”苏洛一声大喝,那群护卫嚣张惯了,岂会将她一个小丫头放在眼里,上来两人拔刀就砍,苏洛一扬手,绯刃滑入手中,倾身一记飞踢将那扑来的两人踢飞在地,手中刀花一挽,众人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绯色的身影晃过,再回神时另外四个准备扑上来的护卫手中已经空无一物,苏洛将那四把夺来的长刀掷于地上,冷眼瞪着他们,“来者何人,敢在义诊之日撒野!” 落日楼中义诊由来已久,楼中大夫医术了得,在淮南城中颇受尊敬,早年李渊还在时也出过这样凭借权势不管不顾往里冲的人,这些年却是被李舒夜整顿的规规矩矩,让每个前来就诊之人都明白,除非是情况危及生命,否则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插不了队。软轿一行人的野蛮行为显然犯了众怒,不仅是苏洛,连带周围的百姓也开始谴责起他们来。 那些被夺刀的侍卫显然没想到苏洛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小丫头会这么厉害,更没经历过这种众人声讨的局面,不禁面面相觑,也不敢在胡乱往前闯了。 “大胆,你可知这轿中之人是谁?”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大喝了一声,眼中是挡不住的焦急,目光仿佛能冲上来将苏洛撕成碎片。 “是谁又有何妨?这世间无人性命能比别人高贵,你家主子急着看诊,这周围的百姓就不急了吗?”苏洛从来不惧这些权势之人,横剑挡在门口,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周围顿时响起了一片附和声,令那侍卫头领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软轿的门帘微微动了动,紧接着一只灰白的手掀开了门帘,轿中之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那是一个面容秀气的青年,面色与手同样灰白,连嘴唇上都无一丝血色,整个人看似摇摇欲坠,可怕的病容顿时将周围之人都骇的禁了声,“青山,你退下罢。” “可是您……”侍卫首领扶住他,面色充满了懊恼与自责。 “久闻舒夜大夫医术冠绝天下,他定下这义诊的规矩,夏某自然不敢违抗。”那夏姓青年的身子晃了晃,让人觉得他好像下一刻就到倒下,“不过这义诊的规矩里,也有优先救治命悬一线之人这一条罢。” 苏洛蹙了蹙眉,这人的状态看上去的确能被叫做‘命悬一线’,她看了那夏姓青年一眼,“让那人陪你进去便是,其他人留在楼外。” 那侍卫首领闻言狠狠瞪了苏洛一眼,却也不敢耽搁,将摇摇欲坠的青年拦腰一抱,快步冲进了楼中。 李舒夜一早就注意到了门口的骚乱,此时一瞥那夏姓青年的情况,顿时皱起了眉,起身向身旁的近卫道,“李洵,准备银针。” 李洵很快将一整套银针备好,李舒夜将银针过火之后连下七针,封住了青年几处要穴后用小刀将他的拇指划出一个十字形的伤口,乌黑的毒血立刻汹涌而出,李舒夜用银针试了试那近乎全黑的诡异血液,隔了良久才看向那青年,道,“尸毒。” “舒夜大夫果真医术了得。”那青年虚弱的坐在木椅上,任由李舒夜给他放血,脸色依旧灰白,却并无惊惧之色,“我还有救吗?” “既然你费心找到落日楼来,自不会令你失望。”李舒夜没有看他,盯着青年的里衣的袖口微微出神,他伸手替青年把了把脉,眼底划过一丝微妙的诧异,而后很快恢复平常,“尸毒已然进入血脉,想要根治就得用些猛药了。” 那一丝微妙的诧异没能逃过青年的眼睛,让他对李舒夜的态度多了一丝好奇,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无妨,尽管用便是,我相信舒夜大夫的医术。” 李舒夜擅长以毒攻毒,他口中的猛药不用猜也知道是什么,李洵授意拿过来一个精致的锦盒,隐隐能听到内里传来的撞击声,似是关住了什么东西。那盒上有一处精巧的机关,李舒夜轻轻拨弄了一下锦盒上便露出一个细小的圆洞,他抬眼看了看青年,示意道,“把手指伸进去。” 夏姓青年一直盯着他,面上毫无惧色,微微一弯唇角,将那根流血的手指放入了盒中。众人只听见一声悠长的虫鸣,紧接着是夏姓青年无法抑制的痛叫,那侍卫首领闻声目赤欲裂,当下就要对李舒夜拔刀,李洵一声不响的护在了李舒夜跟前,眼见局势一触即发,却是那夏姓青年忍着疼阻止了自己的侍卫。 “青山……我没事。”青年说话的声音带着颤抖,冷汗淋漓,显然时盒中那毒虫还在撕咬他的血肉,不过他脸上的灰白倒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了下去。过了许久那毒虫终于没了声响,李舒夜拎出他的手指看了一眼,见伤口冒出的血变成了红色,便将那锦盒收了回去,转身写了一个药方递了过来。 “虫毒在你体内还会残留三日,期间切记不可运功不可动气,辅以我的药方调养,三日之后便可无恙。”李舒夜将药方递出去以后,又用素锦擦了擦手,神情间并无动荡,仿佛只是医治了一个普通的风寒。 那青年浑身大汗淋漓,显然是刚刚痛的狠了,不过脸上虽然没有血色,却也没了方才那种毫无生气的灰白,令他身边的护卫首领放心了不少,暗道这落日楼中的大夫果真名不虚传,这困扰他家主子多时,差点夺去性命的尸毒到了李舒夜手里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解了。 青年挣扎着起身,刚想要开口,却被李舒夜出声阻止了。 “义诊之日不论身份不收诊金,是我师父留下的规矩,还望殿下尊重。” 李舒夜的声音很轻,在夏姓青年与护卫首领耳中听来却不亚于一声闷雷,既然称呼他为‘殿下’,也就是说李舒夜已然知晓他们这一行人的真实身份,仅凭方才看诊的那半个时辰。 夏姓青年饶有兴趣的眯起了眼睛,“既然知晓我的身份,你也只当我是前来就诊的普通之人么?” “原本就是。”李舒夜微微一笑,离夏姓青年更近了些,用只有在场三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说了一句,“殿下寻找的东西并不在淮南,我也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您的行踪,还是早日离开的好。” 夏姓青年微微一惊,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他,李舒夜却已经转身离开,开始为下一位病人就诊。 “殿下……”护卫首领看着青年阴晴不定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询问了一声。青年眯细了眼睛,忽而又得趣的一笑,让护卫将他扶了起来。 “倒是个有趣的人。”他最后看了李舒夜一眼,被护卫首领仔细的扶着,转身扬长而去。 这场不太愉快的小插曲很快被忘记,众人依旧忙的脚不沾地,直到日落时前来就诊的人群才勉强散了去。苏洛活动了一下酸疼的关节,看着逐渐冷清下来的大堂,露出一个微笑。那些就诊之人感激的神情与话语都还回荡在她的脑海中,被这么全心全意的感谢总是令人心生愉悦的,因此大堂中的人虽面露疲色,却都欢欣无比,气氛非常和谐。 苏洛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了李舒夜身上,黑发的青年眉目淡雅如画,似乎永远都是这样从容淡定的样子。他似是感觉到了苏洛的目光,抬起头来朝绯衣少女眨了眨眼睛,目光之中满是只留给她的温和笑意。 苏洛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微微快了一瞬。 ☆、第31章 元宵河灯 义诊结束之后,韩云苓在落日楼中小住了几日便回了京江,她带回的药方对李舒夜体内寒疾并无显著的效果,因此离去的时候颇显失望,李舒夜并没有告诉她南疆之行的事,只道自己寻到了新的药方,让她莫要担心,回京江安心学习医术便是。 天气越来越冷了,今年的冬天对四季温暖如春的淮南而言算的上是一个少见的寒冬,李舒夜的病情反反复复,常常一整日裹着厚厚的狐裘袄窝在温暖的房间里看书,饶是这样寒毒也发作了一次,那一次比苏洛之前经历过的任何一次都要严重,整个人周身冰凉,连睫毛上都挂上了一层冰霜,每一次咳嗽都带着血,一点点的从鲜红逐渐蜕变成了冰色,把苏洛跟秦意都吓的够呛。 那天以后苏洛每隔三日便会用红尘心法助他缓解体内寒疾,几次下来倒是让李舒夜的气色好了许多,不用再日日裹在狐裘之中勉强度日。 苏洛在楼中闲不住,有了些精神的李舒夜便时常陪她游玩淮南,听听评书吃吃美食渡渡游船,偶尔还能听花魁弹奏一曲水乡小调,日子过的很是舒服惬意。 李舒夜刻意隐瞒了关于云湖盟的消息,苏洛也没有刻意追问,即使心中有仇恨与冤屈,她却不会被这些负面情绪所支配,既然答应了李舒夜共同前往南疆寻找冰蚕蛊,在完成这件事之前她便不会为了复仇而冲动行事,反正她迟早也要手刃真凶。 两相回避之下,倒是让苏洛度过了一段难得不在江湖的安稳日子,颇有些乐不思蜀,流连忘返。 时至隆冬,淮南城的居民们也迎来了新的一年,城中热闹无比,连带落日楼中的年味也浓厚了不少。苏洛还是第一次过这样寻常人家的新年,见了什么都觉得新鲜,忙上忙下的帮着准备,一时间落日楼中哪里都能看到那道活泼靓丽的绯色身影。 大年夜时韩云苓身在帝都无法回乡,差人送了大量年货回来,楼中之人一起吃了顿热闹的年夜饭,李舒夜的酒量千杯不倒,苏洛硬是追着李洵把不胜酒力的少年灌的烂醉,一直闹到第二日凌晨才收了场。 时间不知不觉便到了元宵,作为苏淮地区最繁华的城市,淮南城中的元宵活动自然是花样百出,各种街头的杂耍,卖艺人,祈福的□□,元宵时节的美食小吃,猜谜灯会,龙舟赛诗节应有尽有,令人眼花缭乱。 苏洛很早就期待着这一日的到来,用过晚饭后便急不可耐的拉着李舒夜想要上街玩,秦意颇有眼色的阻止了旁人打算同行的意思,让自家阁主如愿以偿的跟苏洛去两人世界了。 夜晚的淮南是另一个开端,到处都是川流不息的人群,街道上热闹无比;无数的灯火化为一个个隐约的橘色光球,为幽暗的夜空染上了一簇温暖的颜色。落日楼两旁都是些卖稀奇小玩意儿的商铺,苏洛一见就挪不开步子,眼巴巴的看着那些挂在竹竿上稀奇古怪的木刻面具。 正好元宵节时的淮南城中人多眼杂,李舒夜挑了个麒麟图样的面具给苏洛带上,少女那灵动的眼神配上麒麟张牙舞爪的造型很是有趣,他不禁一笑,苏洛气恼的扣了个白狐面具到他脸上,李舒夜也不介意,付了钱就这么戴着白狐面具跟身边的小麒麟一道朝前走去。 祈福的□□才刚刚开始,正好从前面的街道上经过,苏洛拉着李舒夜挤到了人群前方,看到一只栩栩如生的巨大白虎迎面扑来,吓的她差点拔刀,还好被身后的李舒夜给拉住了。仔细一看才发现那白虎是以稻草梗与绸布扎出来的塑像,连神情都是活灵活现,足以看出制作者的手艺高超。 “那是夏渊的图腾神‘楚屼’,虎身鹰爪蛇尾,苏淮地区的人们向它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合家安康。”李舒夜温声解释道,看着苏洛从炸毛的状态慢慢顺下来,有些想笑,“阿洛是第一次见?” “第一次见这么大的,简直跟真的一样。”苏洛心有余悸的松了口气,伸着脖子想要看到楚屼像之后的情景。巨大的图腾像之后是各有绝活的卖艺人们排成一队缓缓往前走,有自口中吐火的,踩在比人还高的高跷上的,敲锣打鼓的,玩流星锤的,舞狮舞龙的,令她大开眼界。 两人顺着□□的方向走了一会儿,最后实在受不了周围挤来挤去的人群而改道去了灯会。元宵的灯会依旧是种类繁多,手艺人将纸灯扎成各种各样有趣的造型,点亮了四周的夜幕。苏洛在纸灯中穿行而过,时而拉着李舒夜看那妙趣的形状,非常开心;李舒夜微笑着跟在她身后,只觉得少女眼中那明亮的眸光才是这灯会上最吸引他的风景。 灯会的末尾是惯例的猜谜活动,主办人将谜题写在灯笼形状的纸灯上,点亮来一字挂开,游人只需要取下自己能猜出谜底的那一盏,猜对的数量足够多的话还能得到一些小奖品。李舒夜毫无意外的是个猜谜好手,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面戴白狐面具的男子一溜取了十个灯笼全数答对,而后向主办人讨了小奖品中的某两个。 “舒夜你真厉害……”苏洛的神情跟周围的路人差不多,看李舒夜的目光中满是崇拜。李舒夜狡黠的弯了弯嘴角,凑到苏洛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这灯会的谜题年年都差不多,我早就记住答案了。” 苏洛噗嗤一笑,好奇的看向李舒夜手中的奖品,“舒夜要了什么?” “河灯。”李舒夜拿起手中那两盏精致漂亮的河灯给苏洛看,“阿洛要来试试么?” 放河灯是元宵的另一大习俗,人们将来年的心愿写在纸上放入河灯之中顺着淮水飘走,用以寄托想要实现愿望的心情。这种从未尝试过的新鲜事苏洛自然不会错过,跟李舒夜一起在纸上写下了心愿放入河灯之中,打算去到淮水岸边放走。 夜色中的淮水静静流淌,洗去了城中的喧闹繁华,令人身心舒畅。苏洛站在岸边,用力呼吸了一口夜间冰凉的空气,不自禁的露出了一个笑容,转头看向李舒夜,“就在这里吗?” 李舒夜将白狐面具斜戴在了一边,轻轻嗯了一声。这附近有不少三三两两前来放河灯的人,此刻淮水上已然飘起了几朵橘色的微光,远远望去宛若星河点点。 李舒夜点燃了河灯上的火芯,跟苏洛一起将那两盏河灯推入了淮水之中。夜晚的河水非常冰凉,河面上弥散着一层薄薄的水雾,身临其境之间仿若无人仙境,李舒夜微微侧头,绯衣少女就在他身边,手中握着麒麟面具,看着河灯缓缓飘向远方;河灯橘色的暖光将她的侧颜烘托的格外温柔,清澈明亮的眼睛中倒映着金橘色微光,仿佛两朵跳跃着的细小火焰。 李舒夜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只觉得心口又暖又疼,只希望将这样明亮又温暖的苏洛拥入怀中,肆意亲吻她眼中的火焰与柔软的双唇,让那丝温度点燃他冰冷的灵魂。 这就是他的心愿,他写在河灯中,放在心头里,默念在舌尖上的,唯一的心愿。 ——阿洛,愿此生能与你红尘相伴,白首偕老。 “……阿洛在河灯中写了什么?”再不说些什么,李舒夜怕自己真的会忍不住打破这温馨平静的时光。苏洛托着双腮,眼神亮晶晶的回头看他,“写了很多事啊,希望大家幸福平安,希望师父他老人家长命百岁,希望舒夜的寒疾能够痊愈,希望我能手刃杀害破军他们的真凶……” 说到最后一句时,苏洛的声音顿了顿,眼中多了一丝黯然,又很快消失不见,“舒夜呢,在河灯中写了什么?” “……现在还不能说。”李舒夜的声音有些沙哑,轻轻摇了摇头,“待到实现的那一日,阿洛自然会知道。” 苏洛被勾起了好奇心,追着李舒夜询问,病弱的青年却是格外固执的不肯告诉她,两人又聊起了在灯会上的趣事,不一会儿苏洛便笑的前俯后仰,把询问李舒夜心愿这一茬给忘在了脑后。李舒夜的目光始终追寻着她,看她每一次露出笑容,每一次神采飞扬,眼底满满都是爱慕与宠溺。 二人说话间,那两盏河灯已然逐渐飘向了远方。冬夜的河水幽暗而冰凉,延伸在朦胧的薄雾之中,仿佛看不到尽头;两盏泛着橘色微光的小船相互依偎着朝前飘去,那微弱的光芒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潮湿的雾气所湮没,却又意外的坚韧,好像只要依靠着彼此就能继续前行,结伴穿越之后的重重难关。 苏洛看着那两盏相互依偎远去的河灯,只觉得心头蓦地一悸,弥散开一股热流,让心尖都暖的微微发疼起来。这样陌生的情绪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的转头去找李舒夜,却发现对方也正看着她,带着苏洛所熟悉的温和笑意。 那变幻瞳色的药似乎过了时效,让李舒夜的眼睛隐隐的透出那动人心魄的冰蓝来,苏洛一不小心便溺了进去,一时间也忘记了自己原本想要说什么,只是怔怔的望着他,直到面上莫名的滚烫了起来。 “舒、舒夜……”苏洛隔了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奇怪,赶忙撇开了目光,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句,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有些无措,“我们先回落日楼吧……” 李舒夜点了点头,见苏洛如此可爱的反应心痒的不行,却并不逼迫她,只是嘴角那缕怎么样也掩盖不住的笑意揭示了他此刻愉悦的心情。 “嗯,回去罢。” ☆、第32章 琴与剑舞 落日楼里的大家都还在街上逛灯会,楼中反而是寂静无人,苏洛逃似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早早的洗漱完毕上了床,想要快点睡着以忘记此刻慌乱莫名的心情。 然而真正躺上床后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脑中翻来覆去的都是今天与李舒夜共同度过的回忆,他替她扣上面具的样子,为她讲解图腾塑像的样子,领着她从灯会中穿行的样子,还有那两盏偎依着飘远的河灯,以及那双倒映着河灯的,带着微微笑意的冰蓝色眼瞳。 似乎从初见时起李舒夜就一直是这副淡然沉静的样子,只会在看向苏洛的时候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欣喜与笑意。他的目光总是落在绯衣少女身上的,暗中将她一点一滴都看进眼里,用心呵护,不曾言明,却通过许多小事展现出来,就像离开云湖堡时那套精心准备的衣物,还有饭桌上永远放在她跟前的喜欢的吃食。 苏洛从未对任何一个男子有过这样的感觉。她性格开朗豪爽,身手又是一等一的好,与她结交之人少有将她当做女儿家来的,他们与她肆意的喝酒玩闹比剑,遇敌之时并肩而战,是可以放心交予后背的对象,却是从未有人像李舒夜这样,将她视为需要保护与照顾的人。 虽然李舒夜不能与她并肩而战,却让苏洛觉得十分安心,仿佛有了一个可以归家休憩的地方。 苏洛回忆着相遇以来的种种,脑中模糊又清明,却是始终没有一丝睡意,心中有什么东西隐隐的就要破土而出。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楼下突然传来一声清泠的琴音,仿佛一滴水忽的落入苏洛心中的湖泊,荡起一圈圈缭绕的涟漪。 苏洛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跳了起来。想要见那个人的念头变得无比强烈,她匆匆披上了外衣跑下楼,果不其然在后院之中看到了心中所想的身影。 李舒夜就坐在楼中屋檐之下,一袭白衣胜雪,乌发松散的垂落在地,如同在纸上晕染开来的墨迹,愈发衬的他眉目清俊,淡雅如画。他手边放着一架倾长的古琴,正低头调试琴弦,听到苏洛的脚步声后便抬起头望过来,冰蓝色的眼睛里似有汪洋,一如凝邪之毒般摄人心魄。 “阿洛也睡不着么?” 苏洛有些气息不均,轻轻点了点头。李舒夜身边还放着两个烧旺的炭炉,即使坐在外边也不大觉得冷,苏洛走了过去,对李舒夜身前的古琴很是好奇,“舒夜还精通音律么?” “谈不上精通,闲暇时的意趣罢了。”李舒夜微微一笑,手指拨动琴弦,一声清泠的脆音顿时响起,犹如玉珠落盘,十分悦耳。他弹琴的动作如流水般自然而随意,手指白皙修长,关节处清晰有力,放在琴弦上时犹如白玉雕刻般泛着一圈通透柔和的微光,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竟是比那琴声更加吸引苏洛的注意。 琴音陡然转调,变得绵长而低沉,淳厚的连音之间偶尔穿插着轻巧细碎的短音,苏洛一时间有些晃神,不知不觉便沉入了那琴音之中,仿佛身处大雪纷飞的深山中,有鹤随着琴声在雪中起舞,羽翼比落雪更加洁白,倾长的双腿翩芊灵巧,头顶的丹红是那大雪中唯一灵动的颜色。 苏洛的心随着那乐声与雪鹤翩翩起舞,等到一曲终时颇有些意犹未尽。李舒夜温和地望了她一眼,“这是淮南的名曲《鹤雪》,传闻乐师在修行谱曲时引得山中仙鹤在雪中翩然起舞,因而得了灵感留下此曲,听者无论时节地域,总能感受到那雪中起舞之鹤的身影,实在妙趣。” 苏洛听得心痒,忽的来的兴致,袖中绯刃滑入手心,红裙一转翩然跃入后院之中,持剑而立,笑道,“伴舞的仙鹤没有,就用舞剑的苏洛凑合一下罢。” 李舒夜也不禁微笑了起来,看了院中的绯衣少女一眼,手指轻挑,弹下了第一个音。 叮—— 与琴音一同响起的,还有兵刃破空之声。苏洛身形一转,手中的剑随着李舒夜的琴声朝前疾刺而去,翩然挽出一个剑花,在空中留下了一圈绯色的幻影;李舒夜手指如落蝶轻舞,琴声骤转,苏洛的剑势也随之变化,时而温柔如雨,时而决绝似雷;时如柳絮飘舞,时如惊鸿游龙。 苏洛的剑本就随性而舞,李舒夜的琴也并未固定曲调,两人就这么即兴发挥,却偏偏能合上彼此的节奏,这种无需言语的默契令人心生愉悦,一时间琴声清泠,剑势恢弘,天地之间似乎只有那抚琴的白衣与舞剑的绯影,仿佛如雪中盛开的红莲,堪比那雪中起舞之鹤的丹顶。 这是苏洛记忆中最畅快的一次舞剑,她剑势所向之处,清脆悦耳的琴音如影随形,仿佛天地间再无能够限制她的东西。剑破长空之时,琴声骤如大雨;蹁跹灵巧之时,琴声宛若溪流;夜色之下的琴音彷如月宫清辉,而苏洛手中的绯刃刺出,舞落下了这一地细碎的月光。 最后一式,苏洛白虹贯日,剑刃带着锐利的绯光停在了李舒夜的方向,而那如流水般的琴音也在同一时刻戛然而止,停留在一个令人遐想回味的颤音上。抚琴的白衣青年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睛望了过来,正巧与苏洛的视线撞在一处,两人相望而怔,谁也没动,仿佛时间就此停止了一般。 一朵晶莹透白的雪花从空中缓缓飘落,颤巍巍的落在了绯刃停在空中的刀尖上,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细雪从虚空中飘落,如落絮般纷纷扬扬而下。 这个冬季淮南城中的第一场雪,总算是姗姗来迟。 最初落在绯刃上的细雪很快便融化了来,只在刀刃上留下一道若有若无的水痕。苏洛怔怔的收剑,手指轻轻抚过那细雪留下的痕迹,心中微颤。 虽然不甚明了,但方才那一瞬间,的确有某种心情,就此萌芽了。 “下雪了。”李舒夜伸手接了一簇细雪,看着绯衣少女自落雪中朝他跑来,心头微暖,“一起喝一杯?” “嗯。”苏洛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温着小酒的炭炉让李舒夜身边暖暖的,即使在这下雪的夜晚也不会冷。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陌生却温暖的心情,只是止不住的想要跟李舒夜多呆一会儿,哪怕只是说说话也好。 “舒夜的身体没问题么?”苏洛往手心里呵了口气,然后伸手握了握李舒夜的手指。青年的体温依旧冰凉,却没了前几日时那种寒玉般的感觉,体质看上去好了许多,大概是跟她这段时间定时运功化解寒毒有关。 李舒夜被她握着,心中柔软的仿佛要化开。少女的体温因舞剑而略微偏高,相触的肌肤温暖无比,令他心生贪恋,李舒夜不禁臆想起若能在这样寒冷的雪夜中将暖融融的苏洛抱在怀里,该是一件多么舒服又惬意的事情。 “无妨,多亏阿洛为我运功化解。”李舒夜艰难的将自己从臆想中□□,声音有些低哑。他慢条斯理的将炉上温着的酒拿了起来,取过杯子满上,跟苏洛轻轻碰了一下,“说起来先前在云湖堡里,你我也这么喝过一杯。” 李舒夜刚说完便有些后悔,许是现在气氛太好,让他忘记了根本不该提到云湖盟这一茬。苏洛笑了笑,接过杯中热酒一饮而尽,“别介,云湖盟又不是禁语,还不许在我跟前提了吗?” “倒是我应该敬舒夜一杯,每一次心有郁结时,恰好都能被你开导。”苏洛给自己重新满上热酒,端起来敬了白衣青年一杯,“因你在,苏洛才没能变成被仇恨所支配的废物。” 回想起来李舒夜似乎永远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跟萧云争执的时候,因贪狼之死的真相而愧疚的时候,被众人诬陷千夫所指的时候,离开云湖盟对未来迷茫别无去处的时候……有了这个沉稳淡然的青年在身边,原本以为无法承受的苦楚,似乎也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李舒夜也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看了看少女坦然的神色,终于说起了心中想要问,却一直不敢开口的问题,“在为七星连环坞报仇之后,阿洛如何打算?” “嗯……也不能说是打算吧,舒夜你也知道,我这人自由随性惯了。”苏洛抬起头,看着自夜幕中纷纷扬扬落下的细雪,手指蹭了蹭鼻尖,回头朝李舒夜一笑,“这天下之大,多得是我苏洛没去过的地方。待到手上的事儿都了结之后,我还会仗剑云游四方,去看一看那些我从未见过的风景。” “如此甚好。”李舒夜与她共饮了一杯,将后面那句现在还不能说出口的话语默默在心中念了一遍。 ——无论你想去哪里,我都与你同行,伴你一生,护你一世。 雪安静的下着,天地间一片纷扬,如同风吹起的满天飞絮。在这寒冷的冬夜中,二人把酒言欢,互诉衷肠,气氛温暖而热烈,时有欢笑声传出,与院外飞扬的细雪隔绝开来。 苏洛兴致高昂,将心中憋着的事情一股脑儿的都倒了出来,过去在山中清修的日子,师父穆星洲的怪僻,与萧云的相遇,在江湖上历经的种种,边说边喝,心中畅快无比。李舒夜的嘴角噙着笑意,专注的听着,时而发表些意见,总能与苏洛同仇敌忾,颇聊出了些相见恨晚之感来。 到最后苏洛不胜酒力,醉的不省人事,不跟李舒夜说声便呼呼睡了过去。看着少女柔软的睡颜,李舒夜忍不住微笑了一下,回想起上一次在云湖堡饮酒的夜晚,心中微暖。 能让苏洛毫无防备的在他跟前睡着,实在是一件令他心生愉悦的事。 不同于上一次身处危机四伏的云湖堡,这一次他身在自己的地盘,少女温热的身体就在他手边触手可及的地方,李舒夜看了一会儿便有些心猿意马,手指抚上了少女因醉酒而嫣红的脸颊,在那温热灼人的温度上流连不已。 他就这么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终究忍不住心中的渴望,伸出手将身边的少女小心翼翼地拥入了怀中。苏洛的身体一如他想象中那般温暖,李舒夜将头埋入少女颈间,深深呼吸了一口那带着苏洛的气息与酒香的醉人味道。 他终于如先前臆想的那般,将苏洛抱在怀中看雪。绯衣少女像个小暖炉,抱起来暖融融的舒服极了,李舒夜留恋不已,轻轻捞起少女的一束长发,在那发间的金铃上留下了一个吻。 ——只愿以后每一年都能这么抱着你看雪,哪怕是最痛苦难熬的冬季也多了一丝期待。 ——该如何才能让你明白我的心意呢,阿洛? ☆、第33章 南疆行 在落日楼里小住了俩月,淮南的天气终于开始回暖,吹过淮水的风变得清新而温暖,街边的枯枝也都陆续冒出了嫩绿新芽,城郊的农田开始了新一年的耕种,处处透露着初春的气息。苏洛与李舒夜的南疆之行也万事俱备,选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跟落日楼里的众人辞行。 秦意原本不该担心,她家阁主跑人把摊子全丢给她一个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只是此行前去的地方多少有些危险,李舒夜又不愿多带随从,让她放心不下,临行之前仔细替两人将所有的行李都检查了一遍,又嘱咐了很多远行的注意事项。 其实这一点倒是秦意多虑了,李舒夜从来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而苏洛此前四海为家,远行经验丰富的很,完全可以照顾好自己。 李洵也在前来送行的队伍之中,瞪着眼睛怔怔的望着苏洛,目光颇为不舍。苏洛笑着捏了捏少年的脸,离去之时朝他挥了挥剑,“我走了也不能偷懒啊,等我回来再跟你好好比一场!” 此去南疆,也不知要花上多久的时间才能找到冰蚕蛊,然而苏洛心中却没有担忧与犹豫,她看了看身边白衣乌发的青年,跟对方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不知从何时开始,与李舒夜一起踏上新的旅程,已然成为了一件让她心生期待的事。 南疆地处夏渊朝西南方向的边境,居住着以苗人为首的异族人,充斥着苏淮地域之人不曾知晓的风俗与秘术,因此在传闻中显得格外神秘而诡异,总是以一些野蛮嗜血的形象出现。 苏洛跟李舒夜都是第一次前往南疆,俩人打算顺着淮水逆行而上至西川郡,那里有着整个西南地区最繁华热闹的成都城,在成都修整行李打探消息后再深入十万大山,寻找叶少秋提过的苗寨。 西川郡是整个淮水的发源地,当地风俗人情也与苏淮地区迥然不同,苏洛与李舒夜从渡口下船时首先入目的就是一棵足有十数人高的参天大树,震的苏洛半天说不出话来。待到抵达成都后,她才发现这么高大的树木在西川很常见,比起淮南的温婉柔转与帝都的恢宏壮丽,西川显得更加粗犷大气,这里没有太多人类文明留下的痕迹,哪怕是最繁华的成都也是建立在平原森林之上,周围都是高耸入云的青衫树,如卫兵一般日复一日静静的守护着这里。 城中非常热闹,苏洛见了什么都觉着新鲜,拉着李舒夜四处闲逛。这城中的风情与淮南截然不同,苏洛看到不少服饰艳丽的异族人民,在集市上摆卖一些她没见过的手工艺品;集市上卖什么的都有,苏洛甚至看到有人骑在大象上兜售某种香瓜,被那巨大的动物惊的目瞪口呆,看的摊主哈哈大笑,顺手送了两个香瓜过来,让这一看就是初次前来的少女好好感受了一把 西川的魅力。 一路上李舒夜逛了不少卖药材的铺子,向摊主询问药性,没一会儿就装了满包,打算回旅店后再配合读过的医书好好研究。虽然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但许多药材也是李舒夜第一次见到实物,且毒性绝烈,不敢轻易尝试。 这也是西川让李舒夜觉得很有意思的地方,这里不像苏淮,对烈性的毒草避如蛇蝎,哪怕是公然摆在集市上售卖的草药中含有剧毒的也不在少数。西川人并不忌讳这个,于他们而言草药的毒性更像是利刃,伤人还是利己,只取决于怎么使用而已,倒是与李舒夜的理念不谋而合。 二人逛了半天也累了,找了间小酒馆歇息用饭,顺便打听打听南疆的情况。这家酒馆是典型的西川风格,店内都是些粗犷的木头椅子,不少人聚在里面吃喝,偶尔有大笑声迸发而出,夹杂着浓烈的酒香与辛香料的辣味。 苏洛就着墙上挂着的招牌随意点了几个菜,等菜端上来时却彻底傻了眼,这些菜每一道都加了辣,油汪汪的红辣椒铺了满满一层,光是看着都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辛辣味道。 西川地势低平气候潮湿,辣椒不仅美味还能祛除体内湿寒,可谓一举两得,因此在西川格外受欢迎。李舒夜因体质原因也多有食辣,在苏洛的注视下面不改色的捞了块牛肉到嘴里,满足的点了点头,“味道不错,阿洛你也尝尝。” 苏洛将信将疑的看着李舒夜吃完,自己也夹了块牛肉尝,结果那牛肉刚一入口便弥散开一股灼烈的辣味,苏洛的脸瞬间涨的通红,咳了好半天才把那肉给勉强咽了下去,逮住茶壶一通猛灌。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辣椒,而是用来暗算敌人的毒药了吧! “有这么辣么?”李舒夜倒是有些意外,看着苏洛被辣的嘴唇通红直吐舌头的样子笑了笑,一个人吃的面不改色风轻云淡,“这里的菜倒是挺合我的胃口。” 苏洛跟看妖怪一样看着李舒夜将那整整一盆水煮牛肉吃了个干净,嘴里还回荡着方才的辣味,心有余悸,不禁感概李舒夜一定是身经百毒所以早已对辣椒这种等级的免疫了。 酒馆的老板被苏洛的反应逗的哈哈直笑,这里的人似乎都挺喜欢看到外地人因为当地的风俗而吃瘪犯傻的情况,不过笑归笑,人还是非常友好的,比如刚刚那个送香瓜给苏洛的小摊贩,还有现在这个特意下了碗面端过来的酒馆老板。 好在苏洛虽然吃辣不行,喝酒却是一把好手,三杯两盏下肚便跟热情好客的酒店老板聊到了一处,顺势向他打听起南疆的情况来。两人原打算能在成都雇个熟悉南疆的向导最好,然而提及此事时酒馆老板却面露难色。 “按理说这么个小忙,我是理应要帮的。”酒馆老板闷了口酒,语气中也透露着不解,“不过最近南疆那边儿的情况实在诡异,早年间山里面的人还会时不时的来趟成都,交换一些他们采的草药与苗寨特色的百花蜜酿,但从一年前起那些苗人就好像消失了一样再也没出现过。这期间也有好几拨向导带着人进去,可惜一个出来的也没有。” “老哥的意思是,苗寨那边出了问题?”苏洛与李舒夜对视一眼,微微蹙眉。 “具体是啥我哪能知道。”酒馆老板抓了抓头发,憨厚的一笑,“不过二位想要这时候去南疆,还是三思后而行罢。那些苗人诡异的很,谁知道他们又弄出了什么幺蛾子,反正短期之内怕是没人愿意再踏足十万大山了。” 这对两人来说显然不是个好消息,吃过饭后苏洛跟李舒夜又分头在城中打探了一些关于南疆的情况,得到的信息果然跟酒馆老板所说一致。那些深处大山中的苗寨并不如他们所想那般闭塞,一些大的寨子几乎每个月都会派人前来成都交换货物。苗人特制的百花蜜酿在成都非常受欢迎,不少大酒楼都跟他们有长久的合作关系,只是从一年前开始这些每月定时出现的苗人都不见了,这期间也有不少熟悉深山的向导带人进去,然而谁也没能回来,那些人就如神秘失联的苗人一样,彻底在深山中失去了踪影。 只有官府派出的一队向导中的其中一人回来了,却也迷失了心智,整个人变得浑浑噩噩疯疯癫癫,也不知在那深山中经历了什么。 两相整理了一下打听到的消息,李舒夜的心情有些沉重,捏了捏自己微蹙的眉头。南疆的情势鱼龙混杂,除了那身在十万大山精通巫蛊之术的苗寨,更有许多他们闻所未闻的诡秘门派,有些甚至能使用超越常理的鬼神之力。在这样陡生异变的节骨眼上闯入深山显然不是个理智的决定,前方到底有什么样的危险等待着他们,饶是见多识广如李舒夜此刻心中也没什么底。 若是连累着阿洛出了什么岔子…… “舒夜?”绯衣少女坐在他前方,不解的歪了歪头,“你在犹豫什么?” “如你所见,此刻并不是入山的好时机……”李舒夜的喉头滚动了一下,有些艰难的开口。 “哎,我还当你在担心什么呢。”苏洛闻言挑了挑眉,对那未知的危险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堂堂凛渊阁之主,还怕了那苗人的巫蛊不成?若是因这打听而来半真半假的消息而止步不前,我们又是为了什么千里迢迢跑来这南疆之地?” “我当然不曾犹豫,只是阿洛你……若是因我之过在这南疆出了什么事……”李舒夜抬头看着她,轻声道,“倒是要累我悔恨不已了。” “我苏洛行走江湖多年,何曾怕过什么?至多不过一死罢了。”苏洛摇了摇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明亮无比,“我既答应护你来南疆,就没想过要空着手回去。若真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嘿,那我俩正好黄泉路上做个伴儿,也不孤单了。” “阿洛……”李舒夜听得弯起了嘴角,看着眼前神色明亮无所畏惧的绯衣少女,心中温暖无比。是了,这才是他所恋慕的苏洛,倒是自己关心则乱,少见得畏首畏尾起来。 “你说的不错,既然来了,就不该空着手回去。”李舒夜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然回到了平日里沉稳淡然的样子,“待我准备几日,便启程前往深山罢。” “那苗寨里到底有何诡秘之物,就让我们好生会上一会。” ☆、第34章 桃花障 听说苏洛与李舒夜决定入山后,热情的酒馆老板给了他们一张本地向导凭经验绘下的地图,上面大致标明了几座他们经常接触的苗寨与一些危险的地形区域,末了还有一枚不知名动物的犄角,据说是与苗人交易的信物,持有者才能安全进入寨子里,不会被当做入侵者驱逐。 二人道了谢,收拾好行李便骑马出发,前往十万大山的深处。 初春时节的山涧景色美不胜收,大片大片冒出的嫩绿色令人心旷神怡,偶尔有小动物们匆匆经过的悉索声,显得十分安静又充满活力。苏洛骑马走在前方,他们走过的地方是一条弯弯曲曲的乡间土路,大概是走的人多了硬被踩出来的,虽然有些低洼不平,却胜在安全,周围的动物们似乎都知道这条路上常常过人,一次也没有出头冒犯。 两人骑马并行,旅途倒也不辛苦。途中他们经过了一道巨大的断崖,两座险峰之间只由粗壮的藤蔓编制出了一座藤桥,摇摇晃晃的挂在空中,看着很是渗人。苏洛原本能靠轻功飞过去,然而想要把马匹也带过去并不容易,两人折腾了许久又哄又骗,总算才把这俩四蹄畜生给弄到了藤桥的另一边。 根据向导给的地图来看,过了这藤桥,就算是彻底进入十万大山的范围了。四周的景致顿时不一样了许多,植被比之前更加高大茂盛,树木仰头都看不到顶,并在一起遮天蔽日,将日光挡的只剩下一些细碎的光斑遗落在路间。 苏洛吸了吸鼻子,这森林中的味道有些特别,混杂着潮湿的泥土味道与一股若有若无的甜香,像是某些诡异的肉食植物吸引小飞虫时的感觉,令人莫名的不寒而栗。李舒夜微微蹙眉,御马走来,递给苏洛一瓶药丹。 “接下来的路大概就没这么好走了,以防万一,先含一粒压于舌下,若是遇到任何不对劲的情况,莫要开口,尽量放缓呼吸便好。”这是李舒夜配置的解毒丹,苏洛点了点头,接过来按照李舒夜所说含了一粒在舌下。这混合了各种草药毒虫的解毒丹味道可不怎么好,苏洛被那苦味冲的直皱眉,却又不方便说话,苦着脸看了李舒夜一眼。 李舒夜微微弯了弯唇角,自己也含了一粒,而后一搭马肚,与苏洛一道朝前走去。 愈是往里,头顶的植被就更加浓密,几乎快要将日光全数遮去。半空中不知不觉间弥散开了一层薄薄的雾,空气明显变得潮湿起来,到处都可以看到喜爱湿环境的生物,比如树根下色彩艳丽的蘑菇丛,还有游走于泥土间的青皮小蛇。两匹马开始显现出焦躁不安的情绪,不住的打着响鼻用马蹄刨着泥土,却又迫于骑御者的压力不得不前进。 薄雾越来越浓厚,这会马儿却是无论怎么鞭打哄骗也不肯再往前走一步了。苏洛跟李舒夜无奈的翻身下马,将行李大致整理了一下换到自己背上,正忙着时苏洛忽然全身一凛,像是感知到什么危险般看向了前方的森林,那两匹马也开始焦躁颤栗起来,差一点儿就要脱缰逃跑。李舒夜勉力稳住了马匹,也顺着苏洛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半空中的薄雾愈发浓厚,到最后竟然渐渐显现出一种妖艳的桃粉色来,衬的整座森林如梦如幻,犹如仙境。 然而这雾本身可一点也不像仙境,只见那妖娆的粉色缓缓飘来,两人身后的马匹竟然抽搐着倒在了地上,没一会儿便口流黑血,一动也不动了。苏洛大为心惊,幸好李舒夜即时拉住了她,两人默契的同时放缓了呼吸,压在舌下的解毒丹很快便发挥了作用,苏洛虽是觉得鼻腔刺痛,身体却无大碍,赶紧与李舒夜一道朝前走去,试图脱离那桃色薄雾的范围。 两人口不能言,只能靠眼神交流。这薄雾漫天漫地,一时间竟也找不到出路,苏洛也不知道她跟李舒夜到底在森林中跋涉了多久,期间喂了两次解毒丹,所幸一路都没有碰到别的什么厉害毒物,否则在这样的情况下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直至傍晚,两人才终于找到了地图上所示的第一座苗寨,全都多亏了李舒夜在那样毒雾缠身的情况也没失了方向。苏洛一阵晕头转向,走出那毒雾之后立刻大口的呼吸起了新鲜空气,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在毒雾中即使有解毒丹她也不敢用力呼吸,简直像有一只无形的手一直扼住她的喉咙一般,难受的让人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李舒夜看起来情况更糟,脸色苍白如纸,显然这样长时间的跋涉对他的身体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若不是因为这些日子里苏洛一直替他运功疗毒,只怕早已倒在路上了。 “呼……憋死我了,舒夜,那雾是什么来头?”才刚刚进入森林就遇到如此诡异的东西,苏洛好奇的同时又有些心有余悸,“还好你提前让我含了解毒丹,否则我们就得跟那两匹马一样了。” “南疆的桃花障,在百花齐放的春日里尤其常见。只不过这山中的桃花障怕是不知混合了多少剧毒的花种,毒性绝烈。”李舒夜回想起那两匹马凄惨的死状,微微蹙眉,“寻常桃花障的毒性只会让人头晕目眩产生幻影,我还从未听过吸入几口便会致死的。” “不管怎么说,我们总算逃出那要命的毒雾了。前方就是一座苗寨,我们先去看看,最好能在那边借宿一晚,打听打听冰蚕蛊的消息。”苏洛松了口气,将嘴里还未完全化开的解毒丹吐了出来,这东西味道太冲,含了这么久她舌头都快麻木了。李舒夜的身体经不得折腾,最好能找到个可以放心休息的地方,让她再运功缓解一下才好。 吐出解毒丹后,苏洛的嗅觉才稍稍恢复,忽的一股诡异的腐臭味夹杂着甜腥撞入鼻尖,激的苏洛胃中顿时一阵翻江倒海,差点没吐出来。那是一股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味道,像是肉类腐坏后爬满蛆虫,又依旧保持着部分新鲜,似乎还能看到血迹的感觉,让人本能的头皮发麻,恶心想吐。 不仅是这股味道,仔细一看的话那座苗寨的样子也十分诡异。眼下已是临近傍晚,苗寨中却没有一丝灯火与炊烟,远远望去整个寨子都死气沉沉,安静的让人心慌。苏洛与李舒夜对视了一样,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不好的预感,两人顾不得疲累连忙向那苗寨赶去,想要探个究竟。 这是一座典型的小型苗寨,只有十数间木板搭建的土屋,最里面那间的房檐上装饰着上翘的兽角。按当地的局势划分应该算是某些大寨子的分支,平日里自过自活,只需要在大型祭祀庆典时前往主寨;这样的寨子没有主寨那么多规矩忌讳,也乐于跟外界交换货物,是商人们最喜欢的类型,难怪成都的向导们将这里标为入山之后的第一处落脚点。 然而此刻这座本该热闹的苗寨却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到处都是一副破败萧瑟的景象,地上散落着一些衣物与首饰细软,以及各种锅碗瓢盆瓶瓶罐罐,似乎曾经有人大规模慌乱的逃走,这才留下了一地来不及收拾的狼藉。苏洛跟李舒夜寻遍了整个小寨,确定寨子里没有一个人,不禁面面相觑,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小寨中发生了什么,竟引得寨中之人集体逃离,所幸他们留下的东西大多都还是完好的,两人就着带来的干粮匆匆烧水做了顿晚饭,心情都有些沉重。吃饱喝足后苏洛为李舒夜运功疏散了一会儿体内的寒毒,两人在寨子里又调查了一番,苏洛在某间房屋里面发现了打斗与大片灼烧的痕迹,而李舒夜则找到另一处打斗的地方,房间中的木桌被某种大力拍成了碎片,而墙上溅了大片的污迹,李舒夜用手巾刮了一些污迹的粉末下来,轻轻闻了闻,顿时皱起了眉头。 “是血迹。”他朝苏洛解释道,“从干涸与变色的程度来看,至少已经有半年了。” “到底发生了何事……”苏洛看着那干涸的血迹,只觉得心中有种强烈的不安感,“难道是遇到什么异兽袭击了?” 不管真相是什么,两人现在也无法凭借一座人去楼空的寨子推断出来。今天先是为躲避桃花障而长途跋涉,又因这苗寨的诡异状况耗费心神,还消耗内力为李舒夜缓解了寒毒,苏洛此刻早已累的不行,找了间还算干净的房间便和衣躺下了。李舒夜就睡在她隔壁,两人都疲惫不堪,很快便相继进入了梦乡。 ☆、第35章 月明星稀之夜 这一夜苏洛睡的很沉,然而朦胧间她总是听见某个声音徘徊在她耳边,像是重物落地,夹杂着某种诡异的咀嚼声,机械的重复着挥之不去,许久之后终于将她给吵醒了。苏洛艰难的睁开眼睛,耳畔依旧回想着那似梦非梦的诡异声音,她躺在床上愣了半响,忽然回过神来,提剑便向声音的来源处冲了过去。 李舒夜也已经起来了,朝苏洛摇了摇头,手指放到嘴边嘘了一声。门外月明星稀,两人就着月光将寨子里的一切都尽收眼底,李舒夜打了个手势,两人一同朝着那声音的来源处走去,在十步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屏住呼吸仔细观察。 那声音是从某座房子的底部传来的。南疆气候潮湿,因此房屋多为吊脚楼,修建时都会先搭建一个尺余高的空台,再将房子修于空台上,这样既解决了潮湿防腐的问题,通风效果也很好,非常实用。发出声音的那东西此刻就躲在空台下,动作十分迟缓,连咀嚼声都是一下又一下,没能连成一片。 这还是两人在这苗寨中遇到的第一个活物,不禁都有些紧张,苏洛打量了一下那空台的高度,顺手捡了块小石子弹过去。那石子里灌注了苏洛的内力,打中的力道绝不会小,然而空台下的东西只是顿了顿,没一会儿咀嚼声又规律的响了起来。 苏洛皱了皱眉,所幸显出了身形,朝那空台下的东西高喊,“何方神圣,为何不现身说法?” 那东西似乎对声音有反应,咀嚼声停了下来,紧接着一阵摩擦声响起,一个黑乎乎的身体从空台下缓缓的爬出,朝着苏洛的方向一点点的移动过来。 就着南疆明亮的月光,苏洛跟李舒夜终于看清那东西的真面目,不由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那竟然是一个‘人’,依稀可见穿着苗人的衣物,却也破破烂烂,几乎遮不住身体。那人攀爬的姿势极其别扭,全身关节都扭曲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显然不是活人能为;全身已然高度腐坏,肌肉中冒着诡异的绿色,在爬行的过程中不断剥落,留下一路粘稠的碎肉。那张脸则更为可怖,已然近似骷髅,眼眶跟鼻间都是空洞洞的,脸颊上却还连着些许腐肉,喉咙中咕噜着发出如漏风箱般的吼声,手里抓着一只破破烂烂的老鼠,应该就是刚才咀嚼的东西。 苏洛骇的全身寒毛倒竖,饶是她行走江湖多年,见过无数诡异血腥的场面也比不上如今眼前之景。这居然是一具爬行的尸体,一具颠覆了她所知常识与信念,可以活动可以咀嚼老鼠的,高度腐坏的尸体。 这东西究竟是何物?苏洛一阵心惊胆战,眼睁睁看着那腐尸朝自己爬来,甚至忘记了躲开。 “阿洛!”却还是李舒夜先回过神来,一声立喝唤醒了苏洛。绯衣少女连忙转身,那腐尸却忽的站了起来,直着胳膊朝她掐来,动作迅猛的完全看不出刚才的迟缓,苏洛又惊又骇,手中绯刃出鞘,干净利落的刺入了那腐尸的心脏;腐尸痛嚎一声仰倒在地,便不动弹了。 “舒夜…………”苏洛心有余悸,看着绯刃上残留的黑血,眼中满是惊疑。李舒夜也深深皱起了眉,望着地上的腐尸沉思。 “原本已经死去的人死而复生……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黑发的青年沉吟了一声,“或许也不能称之为死而复生,只是尸体还能动罢了……” “这就是苗寨一年来毫无音讯的原因?”苏洛甩干净绯刃上的黑血,却并不收回袖间,打算打点水好好洗一洗再说,“如果这是真的话……搞不好……” 苏洛望着这空无一人的苗寨,觉得背后有些发凉,“搞不好这里的人不是逃走了,而是……” “阿洛……”李舒夜看向了她的后方,声音有点干哑,“真的是‘搞不好’了……” 连绵不断的悉索声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苏洛惊骇的回头,只见无数奇形怪状的腐尸呈包围状往这边慢慢移动了过来。她竟一语成谶,这座苗寨的住民果然都变成了那种诡异的腐尸,沐浴着月光低吼着纷沓而来。 苏洛咽了咽喉头,手指用力握紧了绯刃。忽然一阵沙哑的呵气声响起,苏洛回头一看,却是之前被她一刀贯穿心脏的腐尸又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加入了包围的腐尸大军里。看来刺穿心脏并不能真正杀死这些腐尸,苏洛一阵心慌,从小到大第一次产生了名为惧怕的情绪。 若包围过来的是一群人,那么来多少苏洛都不惧;然而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如现在这般提剑面对一群蠕动的腐尸,并且寻常人的弱点对它们来说丝毫不起作用,她可以无数次的刺穿这些腐尸的心脏,然而腐尸们也可以一次又一次的站起来。这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杀戮,而结局必然是她自己率先力竭而死。 “阿洛。”李舒夜捏了捏她的手心,那偏凉的体温此刻却莫名给了苏洛一些安心的力量。 “我观察了一番地形,设法从左边突入,借由房屋的遮挡往北逃罢。”李舒夜说道,冰蓝色的眼瞳在月下熠熠流光,“我会跟上你的步伐,不用分心来照顾我。” 苏洛心中松了口气,也多了一股灼热的战意。这时候有沉稳冷静的李舒夜在身边实而有幸,有这么一个不会为诡异之物所影响神智的人存在,苏洛也就不会迷失在恐惧之中。 “要跟紧了啊——!”绯衣的少女说完,手中利刃在月下划出一道绚丽的绯光,前方两只腐尸顿时抽搐着倒在了地上,攻击要害虽说不能让它们死亡,却也需要花费一番功夫才能重新站起来,苏洛抓准时机往左侧突击,李舒夜紧随其后,不一会儿地上便横七竖八倒了不少腐尸,而这一会儿功夫,最先砍到的腐尸已然恢复完毕,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朝两人扑过来。 这腐尸虽然行动迟缓,无法追上苏洛的动作,却胜在数量众多,且毫无痛感与惧意。苏洛一刀刺入了一只腐尸的心脏,对方却顺势握住了绯刃令苏洛无法快速拔回刀来,另一只腐尸趁机扑来,苏洛旋身一脚将那腐尸踢飞出去,手中刀光宛动,抽回之后又迅速刺穿了另一只腐尸的眼眶。 “这样下去根本没完没了。”眼见包围过来的腐尸越来越多,苏洛干脆揽住了李舒夜的腰,脚下运力跳起,踩着房顶两三个起落间便落在了他们所住的那一间顶上。两人快速跳下了房间收拾好行李,正要逃命时却又被一只腐尸闯入了房间。苏洛眼明手快一刀削掉了腐尸的半边头骨,然而那腐尸竟还未倒下,摇摇晃晃的往两人这边扑。 “阿洛,削它后颈之肉。”李舒夜默了一默,忽的开口。苏洛来不及多想,手中刀锋策动,将那腐尸的后颈狠狠削了一截下来,直至能看到颈椎的白骨。 一只细小的黑色蠕虫从那后颈肉中掉了出来,如闪电般扑向了苏洛,那虫子速度极快,苏洛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出刀,刀尖穿过虫子的身体将它狠狠钉在了地板之上,动弹了两下便曲卷着没了声息。 “我猜的不错。”李舒夜走过来,看着那被钉死在地板上的黑色蠕虫,叹了口气,“让那些死尸活动的,果然是蛊虫。” 苏洛心有余悸,方才要是她手慢一瞬,那虫子就得扑到身上来了。她咽了咽喉头,“苗疆巫蛊之中还有这样诡异的东西?” “真相自然得问这下蛊之人。”李舒夜蹲下身,掏出一个瓷瓶小心翼翼得倒了些药粉上去,然后把那蛊虫装进了瓷瓶之中,“看来这南疆的异变,多少与苗人自己有关。” “不管怎么说,至少知道了这些腐尸的弱点。”苏洛等了一会儿,见那倒地的腐尸终于没再爬起来,不由得松了口气,“若真要对付一群怎么砍都弄不死的尸体,我可没什么把握了。” 没有时间让苏洛感慨,两人迅速收拾好行李,试图跟刚才一样借助房顶逃走。从房顶往下看时苏洛吓了一跳,包围过来的腐尸竟然比刚才还多了,肯定不止这一个寨子中的数量,这其中还有一些穿着渊族服饰的腐尸,应该就是先前那些带队进山却神秘失踪的队伍了。 底下一阵阵的悉索声与低吼声,远远望去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一片涌动着的腐坏人头,苏洛心中一阵恶心,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杀出一条血路来。 两人狼狈无比的从腐尸群中逃出,直到天际泛白才停了下来。那是腐尸似乎不喜日光,随着黑夜一同退去,让夺命奔逃的苏洛与李舒夜终于得空等喘口气。 苏洛撑着剑直喘气,要从那样一群腐尸中护着一个人逃出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她的衣裙上溅上了不少血迹,绯刃上也尽是黑血,所幸没受外伤。李舒夜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他靠着树干坐下来,喂自己咽了口离火仙草,再看苏洛时却发现她面上隐隐显出紫气,不由大惊失色。 “阿洛!”李舒夜眼明手快点了她背后两处大穴,苏洛的意识有些恍惚,只觉得身体莫名的又热又冷,周身运气不畅,不用猜也知道是中毒了。 “我们路上经过了桃花障覆盖的区域,你运气疾走又出刀激斗,即使含了解毒丹也令障毒侵入体内了。”李舒夜眼中有些自责,他早该考虑到这一层,事先为苏洛服下防备的药物才是,“我须为你疗毒,若有不适立刻告诉我。” 李舒夜从行李中取出一套银针,捏了三枚在手中,挨个刺入苏洛背腹上的穴位。这十万大山中的桃花障混杂了多种花粉的天然毒性,一时间他无法配置解药,只能用银针助苏洛将毒性逼出体外。他又下了一针,苏洛顿时一声闷哼,不用李舒夜提醒便自发运起内力,随着银针的引导将徘徊在体内的障毒集中在身体某处。 李舒夜在她拇指上划了个十字小口,污紫色的毒血立刻涌出,滴滴答答的落在了地上。苏洛长长呼了口气,眉目终于舒展开来,感觉身体舒服了许多。她看着李舒夜紧皱着眉头为她疗毒的样子,忽的噗嗤笑了一声。 “笑什么?”李舒夜挑了挑眉,等毒血放尽后又细心的用药膏将苏洛拇指尖上的伤口敷好。那药灵验至极,刚一碰到肌肤便止了血,没一会儿便令伤口愈合,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十字刀口来。 “没什么……只是想感慨这南疆的危险诡异,果真名不虚传。”即使一身狼狈,中毒初愈,苏洛看上去却心情不错,“你我不过踏足是十万大山第一日,便遇到数次此生不曾经历的险境,只怕日后不知还有多少未知的危险等在前方。” “后悔了?”李舒夜收好银针,在苏洛身边坐下来,解开水壶递给她。 “没有……倒不如说正巧相反,我兴奋期待的不得了。”苏洛接过水壶喝了一口,眼中虽有疲惫,却是明亮如光,“这世间还有如此之多我们不曾知晓之物?有舒夜在我也不必惧怕这南疆的毒物,令死尸活动的迷之巫蛊,我倒要看看,那究竟是个多厉害的东西。” 李舒夜闻言弯了弯唇角,与苏洛劫后余生靠在一起的感觉十分美好,他轻轻舒了口气,“天亮之后那些腐尸应该不会再来了,阿洛你中毒初愈,先睡一会儿罢。” 苏洛也不在推辞,这一夜戮战着实消耗了她大量体力,没一会儿就靠着李舒夜睡着了。李舒夜拿出外衫给她盖上,强打起精神守夜;这森林中有着太多他们不了解的诡异之物,无论何时也不能放松警惕。 那些腐尸果然没在白日里出现过了,苏洛跟李舒夜在林中休憩完毕,沿着地图上的标示继续前行。这一次他们没有选择路近的小寨子,而是直奔地图上所示的主寨而去;如果那种可令死尸活动的巫蛊已经祸及整个苗疆,那么唯一可能幸存的就只有蛊术高手聚集的主寨了。 这一次两人可不敢如前一日般抱着看风景的闲散兴致赶路的。他们必须在天黑之后找到主寨,否则再一次被那些腐尸群包围,苏洛也没把握能再逃出来了。 二人日夜兼程,终于在夜幕降临之时找到了地图所示的地方,然而这附近好几里都是浓雾弥漫,令人根本看不清远处的情景。苏洛跟李舒夜在雾中跟没头苍蝇似的转了许久,总算看到远处一个矗立在浓雾之中的模糊高影。尽管看不清那高影的样子,仅凭轮廓判断也知道那一定是人类文明的产物,二人面上均是一喜,不由得加快步伐朝前走去。 忽的一声尖利的破空声穿透浓雾而来,苏洛浑身一凛,手中绯刃闪电般出鞘,叮叮两声打落了袭来之物。她定睛一看,却是两枚小巧的箭矢,箭头上泛着隐隐的绿光,显然是淬过毒了,射箭之人的身影隐没在浓雾的森林中,她竟无法察觉,差点着了道。 一道黑影从模糊的雾气间一闪而过,紧接着一道清越的声音自林间响起,震慑内外。 “来者何人,胆敢擅闯我教圣地!——” ☆、第36章 苗寨 “来者何人,胆敢擅闯我教圣地——!” 说话之人的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苏洛提剑警惕,目光环视一周却找不到任何异样之处,只得运足内力,朝空中大喊,“我等自成都而来,前往贵寨做例行交易,并无冒犯之意,还请圣使现身明示。” 四周无人应答,苏洛屏息凝神,将红尘心法催到最高阶,五感顿时敏锐了无数倍,周围的景致在她眼中似乎放慢了许多,任何一丝风吹草动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叮——又是两枚箭矢袭来,苏洛提前出剑打落了箭矢,顺势踢起地上一块小石子朝箭矢飞来的侧面袭去,只听一声痛呼,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声音,两人连忙望了过去,却是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少年跌落在地,身上做苗人装扮,手中握着一把精短的弓,正揉着自己被小石子打中的屁股。 “小孩子?”苏洛挑了挑眉走过去,那样在林间神出鬼没的身手竟然来自一个半大的小孩,倒是让她有些意外。那苗人小子满脸错愕,眼见苏洛走近了才猛地跳了起来,拔出腰间的苗刀朝向绯衣少女,握刀的手微微颤抖。 “别过来!不要以为我会屈服……咳咳,我圣教的厉害岂会输在你们手里!”苗人少年一声高喝,回手砍断了一根隐埋在灌木丛间的长绳,苏洛认出那是用于警戒的机关,还未来得及阻止便听到森林间响起了一阵细密的铃声,紧接着无数手持弓箭苗刀的人影如雨后春笋般接连冒了出来,将两人团团包围。 苏洛大惊,握紧手中绯刃将李舒夜护在身后。这些苗人一看就是练过功夫的好手,且熟知森林地形,若是打起来以他们的人数与地理优势,饶是武功高如苏洛心中也没了把握。 “祖清!你又在假扮那劳什子圣教骗人了?”出乎二人预料的,那群苗人围上来以后却并没有做什么,而是逮住了那小少年一顿数落,差点儿没当做扒他裤子打屁股。被叫做祖清的小少年显然不服,哇哇乱叫着挣扎,却敌不过大人们的手劲,最后还是乖乖的被制服了。 “二位受惊了,请随我来。”为首的苗人朝两人微微躬身,行了个苗人的礼。苏洛与李舒夜对视一眼,相互间都有些无奈的笑意,原以为是误闯了南疆的密教组织,搞了半天却是那苗人少年唬人之言,实在令人哭笑不得。 那些苗人看上去并无敌意,苏洛也就收起了绯刃,跟李舒夜一起被一群苗人围在中间,一起走回了他们的寨子。 这苗寨不愧是被归为‘主寨’的地方,范围宽广无比,南疆特色的吊脚楼一座座错落有致的排开,屋顶都装饰着不同形状的兽角与兽皮,充满了粗矿豪放的美感。寨中四周都用木栏筑起了高墙,四角的方向都修建了高高的哨楼方便随时掌控寨中情势,而大门则是以异兽的骸骨筑成,看上去坚实可怖,无处不在宣扬着这座苗寨的雄厚实力。 虽然寨中气氛有些压抑,但至少住民们看起来还算衣食无忧,并未沦陷于那些腐尸手中。李舒夜估计的没错,也只有这样聚集了苗族高手的主寨,才有可能从那腐尸的浩劫中幸免于难。 负责接待两人的是一位名叫宝清的中年苗族男子,他是少年祖清的父亲,也是这座苗寨的首领。宝清将苏洛与李舒夜迎进了寨中最高最豪华的一座吊脚楼中,亲自赔礼道歉。 “真是非常抱歉,犬子不懂事,给二位添麻烦了。”苗寨之主朝两人微微鞠躬,一边压着身旁不情不愿的儿子,让小家伙按照渊族人的礼仪给两人鞠躬道歉。他的渊文说的倒是很流利,想是经常与成都那边做交易的缘故。 小少年被父亲按着愤愤不平的躬了躬身,而后将脸扭到一旁生气了闷气,苏洛看的好笑,少年却抬头朝她做了个鬼脸,一副龇牙咧嘴不服气的样子。 “寨主言重了,是我二人拜访的唐突,这才引起了不必要的误会。”李舒夜拱了拱手,从腰间解下了那枚兽牙递过去,“我二人受成都城内商贾所托进山寻物,这是交易的信物。” “我知道,所以才放心让族人领你们进来。”寨主宝清摆了摆手,就是因为这枚兽牙信物,那些因警报响起前去围猎的苗人才没有伤害他们,而是将人带回了苗寨保护。他看着绯衣的少女与白袍的青年,目光有些感慨,“二位真是好身手,我寨中与外界失联已然一年有余,便是没料到此时能有人毫发无伤的抵达我主寨门口。” 苏洛闻言刮了刮鼻子,心道也不能说是毫发无伤,这又是受伤又是中毒的,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 “城中居民对贵寨的情况很是忧心,曾数次派人进山寻访,却都无故神秘失踪,这才托到我二人头上。”苗寨与成都之间保持着长久良好的关系,李舒夜顺势将自己的立场与成都那边摆在了一起,苗寨之主的神情顿时多了一份愧疚,叹息着摇了摇头。 “按说此刻按照我苗族传统,理应好好设宴款待二位才是,只不过……哎……”宝清叹了口气,眼神沧桑而混浊,似是不愿提及。 “寨主是否遇到了难处?若不介意的话可与我二人说说,若能帮得上忙,我等自当义不容辞。”苏洛正了正坐姿,认真的问道,“这南疆大山中到底发生了何事?不瞒你说,在来这里的路上,我们遇到了很多会动的……腐尸。那些东西是怎么出现的?它们跟祖清口中的‘圣教’有关系吗?” “说什么圣教,那不过是我南疆古时的传闻罢了。就算真的有,也早在三十多年前就销声匿迹了。这小子自幼听些传说,非把自己当成圣教传人,二位别听他瞎唬人。”说起这事宝清就有些来气,回手给了自己儿子脑门上一巴掌,“眼下情势危险,你还擅自出寨门乱晃,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祖清吃痛,委屈的抱住了自己的脑袋,瘪了瘪嘴,却又迫于父亲严威不敢反驳。 “至于那些‘东西’……既然二位已经见过了,我也不必相瞒。”寨主再次叹了口气,疲惫的揉了揉眉心,“那些腐尸……的确是因我苗人之过所造下的孽障……” 李舒夜与苏洛对视了一眼,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令那些尸体活动的源泉,是巫蛊之术吗?” “是我南疆的蛊术。不过除此之外,恕我不方便再向二位透露。”宝清摇了摇头,眼中有一丝怅然,也有一丝坚定。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年幼的儿子,而祖清也像是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伸出手来与父亲的手坚定地握在了一起。 “这是我族人的过失,便由我族人来承担。二位请放心,这腐尸虽厉害,却也走不出桃花障之外,无法危害西川之地,我族人自会想办法消灭它们;二位既然能毫发无伤的来,便可以毫发无伤的离开,还请将我之言带回去,令外面的友人不必忧心。” 苏洛越听越皱眉,宝清话中的怎么看都有一种打算以身为笼与那些腐尸同归于尽的意味,这如何能让城里那些担忧南疆情况的人放心? “寨主此言差矣,既然我二人受托来到此处,便不能空手无凭的回去。若有我们能帮上忙的地方,寨主直说便是。”苏洛说到,对这寨主的行径倒是心生了几分好感,“若你们真有办法消灭那些腐尸,也不会拖到现在这山穷水尽的情况了罢?” 宝清闻言,若有所思的看了苏洛一眼,目光中多了一丝暖意,却还是摇了摇头,“这并不是多一两个人就能解决的问题,不过是徒增牺牲罢了。二位不是我苗寨之人,无须为此事涉险,姑娘的好意宝清代族人心领了。” 苏洛心下黯然,那漫山遍野的腐尸的确不是增加一两个战力就能解决的问题,若是找不到,或者控制不了腐尸产生的源头,饶是她这样的高手也会被无尽的车轮战拖住,最终丧命于尸潮之中。 “寨主既已决意,我等一介外人也不便多言。”李舒夜暗中朝苏洛摇了摇头,而后向宝清拱手道,“只是离去之前尚有一事想要请教寨主,不知可否赐教解惑?” “少侠请讲。”苗寨之主正了正神色,点了点头。 “实不相瞒,此番受托进山除了了解苗寨失联的原因,更有一点是因在下身患寒疾,非得用苗疆冰蚕蛊方能治愈。我二人遍寻天下不得,最后的希望便是此处苗寨,若寨主知晓冰蚕蛊的消息,还望能告知一二,舒夜感激不尽。”李舒夜微微躬身,态度非常恳切。 宝清听到冰蚕蛊三字时怔了一怔,下意识的看了身旁的儿子一眼,最后叹着气摇了摇头,目光中悲切涌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流下泪来,“少侠若是……若是早一些时候来的话……说不定……” “寨主的意思是?……”苏洛连忙追问,心中紧张万分。 “这冰蚕蛊是我族蛊术之顶峰,会培育之人寥寥无几,到了现在,我寨中也只有一人拥有真正的冰蚕幻蛊。”宝清抹了抹脸,整理了一番情绪,“…………只可惜那人已命丧腐尸口中,是也这寨中再无人知晓冰蚕蛊。” 闻言苏洛心中晴天霹雳,手脚顿时一阵冰凉,怎么也想不到最重要的育蛊之人竟然已经命丧腐尸之口。如今的南疆遍布腐尸,这主寨怕是唯一尚且幸存的地方,若是连这主寨中也没了冰蚕蛊,那在别处能找到的机会就更加渺小了。 原本打算无论多么艰难也要助李舒夜取得冰蚕蛊,如今还未开始便听得最坏的噩耗。苏洛闭了闭眼睛,只觉得胸中一阵酸痛无力,竟是比先前从腐尸群中脱围中毒时还要乏累。她侧头看了看李舒夜,黑发的青年却并不显得失望,仿佛早已料到这结果一般,只向宝清微微躬身回了一礼。 “二位且在我寨中歇息几日,待内力回复后择清晨之时离开罢。”最后,苗寨之主微微叹了口气,招呼族人将苏洛与李舒夜二人领去空置的木楼中休息,“那腐尸见不得日光,而夜晚有我族人警戒守护,尚可安心而眠。” ☆、第37章 连心蛊 那引路的苗族青年将二人引到了一处空置的吊脚楼前便离去了。苗族之人果然热情好客,即使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为二人准备的房间也是宽敞透亮,窗明几净;房中有两张单独的睡床,倒是方便苏洛与李舒夜相互照应。苏洛进屋之后放好了行李便一头倒在了床上,半响都没有说话。 绯衣少女难得有这么安静的时候,李舒夜知道她是为了冰蚕蛊的事而忧心,心中微暖,忍不住开口劝说道,“阿洛,莫要这么沮丧。” 苏洛闻言猛地撑起身来,直直瞪住了李舒夜,神色间似乎颇为气恼,“唯一的养蛊人已经死了……我们很可能无功而返,为何舒夜你还能如此淡然?” “找得到自然能找到,找不到也强求不得;只要尽了力不留遗憾,剩下的顺其自然便好。”李舒夜倒是很看得开,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少女气鼓鼓的包子脸,笑道,“我原本也未抱着确切的希望能在南疆找到冰蚕蛊,那不过是叶伯游历大江南北时听到的传闻罢了。至少这一趟让我们确定冰蚕蛊确有其事,已然足够了。” “……反正我说不过你。”苏洛又泄气般扑到在了床上,将头埋在枕头里闷闷的开口,“原本打算一定要为你寻得冰蚕蛊……却又遇上了这样的事情。舒夜,我很担心你的寒疾……” “若我命不该绝,自然会逢凶化吉。”李舒夜将她从枕头里挖出来,直视着少女的眼睛,“倘若都像你这般按照世间常理来推断,我十年前就该死于寒毒发作了,又何来此时与你对话一说?那时我遇到了珍贵的冰蛇,而失去冰蛇之后我又遇到了你。那冰蚕蛊不是唯一的解药,尽我们所能争取便好。”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中透露着从容与镇定,这性命攸关的事宜到了李舒夜口中也变得不过如此。这份超脱生死的淡然令苏洛心中稍安,轻轻点了点头,“你说的对,若这一趟当真无功而返,我们在寻找别的法子便是,反正有我在,总不能让你白白死于寒毒。” 李舒夜微微笑了笑,安定了心神,两人便都有些困了。他们从昨晚上尸群突围开始便没机会好好休息,此刻难得有一个能放心睡觉的地方,没一会儿便都睡的不省人事,连晚饭时间都错过了。 这一睡便睡到了深夜,苏洛迷迷糊糊间忽然听得外面有人悉悉索索翻进房间来的声响,猛地睁开了眼睛。习武之人的心性令她对危机非常敏感,苏洛翻身下床的同时李舒夜也醒了过来,苏洛朝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轻巧的隐没在门帘之后的阴影里,只等那夜闯进来的蠢贼自投罗网。 那小贼自然是没料到屋中之人早已布好了天罗地网等着他,蹑手蹑脚的掀开门帘进屋,还没看清屋内情景时便觉得脖间一凉,再低头时那把泛着通透绯光的利刃已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是谁,为何要夜闯我二人休憩之处?”苏洛押着那小贼进了屋,李舒夜那边点亮了煤灯,这才看清了来人的面目,竟然是早前假扮圣教之人阻挡他们进村的苗族少年,祖清。 “我、我不是……”毫无防备的被抓了个正着,那少年面色也有些羞恼,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苏洛见他没有敌意,手中也并未佩戴武器,便收了绯刃,推了少年一把,让他乖乖跌坐到了椅子上。 “说吧,半夜三更的跑我们这儿来作甚?你父亲没打算要为难我们罢。”苏洛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他,那苗人少年一阵瑟缩,眼神中已然没了早前的自傲,看向苏洛的神色中夹杂着畏惧与钦佩。 “……你果然很厉害。”少年抬头望着苏洛,像是在喃喃自语,眼神渐渐变得热烈而明亮,仿佛在是在看着希望一般,“你比之前来寨子里的那些渊族人厉害,甚至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厉害……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遇到有人能拦下我的弓箭,甚至在我还未进屋前就感觉到的我的气息。” “哟,挺有信心的嘛?”苏洛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眼见少年一扫初见时的嚣张,反倒是对她各种佩服起来,顿时起了兴趣,“你的隐蔽能力是不错,不过在我眼里可是万万不够格,还及不上舒夜家的小李洵呢。” 苏洛说着,啧啧摇了摇手指,“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且不可妄言自己是最厉害的人啊,少年。” “我知道……我要是足够厉害的话……阿娘也不会、不会……”苗族少年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低落的垂下了眼睛。苏洛吓了一跳,这苗人小孩说哭就哭,倒像是自己欺负他了一般。 “别哭了,哎,你可是男子汉大丈夫,如此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苏洛手忙脚乱的安慰少年,“你来找我们,可是跟你阿娘有关?” “没错,也、也跟你们此行的目的有关。”苗人少年祖清擦了擦眼泪,抬起头认真的看着两人,“你们是为了我寨中的冰蚕幻蛊而来的吧。” 他这一说,苏洛跟李舒夜的神色顿时都严肃了起来。苏洛点了点头,挑眉道,“小子你可知晓冰蚕蛊的消息?” “我当然知道。”祖清抿了抿唇,神色中闪过一丝自豪,“我阿娘……就是这寨中唯一能够培育冰蚕蛊的人。” 苏洛与李舒夜交换了一个眼色,拉开了少年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而李舒夜则倒了三杯水过来,唯二的椅子被两人占了,他便靠坐在了床上,看向苏洛这边。 “详细说予我们听听。” “我没有撒谎……青鸾圣教虽然已经解散,可教众却还是遍布南疆,我阿娘便是前一任教中圣女,我当然也算得是圣教之人。”祖清看着两人,吸了吸鼻子,认认真真的说道,“所以我阿娘才会培育冰蚕蛊,那是圣教绝学之一,唯有教中圣女才能培育;我阿娘还会好多厉害的巫蛊,她用蛊术帮助寨子里的人,是这寨中最有威望最受尊敬的人……” 祖清一边说,一边又难过的哽咽了起来。苏洛听得皱了皱眉,“可寨主不是说唯一的育蛊之人已经……” “阿娘没死!绝对没有!”祖清急切地打断了苏洛的话,像是急于证明一般拉开了上衣,指着胸口上那个细微的小伤口朝两人道,“阿娘在我体内埋了连心蛊,所以我知道她一定还活着!但是阿父他不相信我……整个寨子里的人都不信我……” “到底怎么回事?”苏洛拍了拍少年的肩让他冷静下来。祖清默默扣好了上衣,目光垂向了别处,怔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这腐尸潮刚开始的时候阿娘便感觉到了,她怀疑那恶毒的巫蛊源于圣教,说要去圣教遗址那边看看能否查到些什么,哪知这一去就不复返,阿父派了多少人去寻也没用。”祖清的声音顿了顿,有些哽咽,“阿娘一定是做了什么,你们不知道,最初的腐尸可不如现在这般好对付,自从阿娘消失,那些腐尸都变成了现在这样迟钝笨重的样子,否则我们的寨子早已被冲破了。是阿娘……是阿娘救了我们所有人,可这些忘恩负义的王八蛋却非说她已经死了,不肯去救她!” “你阿娘离开寨子多久了?”李舒夜突然出声问道。 “大概……半年左右。”祖清回忆了一下,说道。闻言李舒夜跟苏洛顿时都沉默了起来,一个人在那样漫山遍野的尸潮中失踪了半年,的确很难再有活命的可能性了,然而听这少年的话也不像是作假,难道他阿娘真是那传说中的圣教之人,拥有常人不敢想象的奇特本事? “阿娘一定还活着……这连心蛊是她亲手种下的,我知道她人还在南疆,一定是被困住无法脱身,这才消失了大半年。”祖清抹了抹眼泪,手抚着胸口坚定的说道,“我要去救她!而现在能救她的人……只有你们了。你们既然能安然穿过森林来到寨子里,自然是有办法对付林间的障毒与腐尸,苏洛姐姐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你一定能找到阿娘救她回来!” “若我将你阿娘救回,作为交换,你阿娘也得给我们冰蚕蛊才行。”苏洛被那声‘姐姐’叫的心情愉悦,想也不想便答应了下来。祖清没想到她会答应的这么干脆,惊喜的瞪大了眼睛,连忙赌咒发誓。 “以我圣教的荣光起誓,若能见我阿娘安全归来,必将双手奉上冰蚕蛊!” “成交!”苏洛一笑,伸手跟祖清击了个掌。 “阿洛……”苏洛答应的太快,李舒夜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对面两人已然说定了。苏洛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舒夜。不论前方有怎样的危险我也不会放过这么个大好机会,难道真要我们空手而归么?” “我并非要阻止你。想要得到冰蚕蛊的心情我应比你更加迫切才是。”李舒夜轻轻叹了一声,随即微微一笑,“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阿洛,这救人之途中决不可孤身涉险,不管再大的困难与危机,你我一起面对。” “……嗯!”苏洛闻言也笑了起来,乌黑清澈的眼睛里闪过欣喜明亮的光,“我答应你。” ☆、第38章 力战 与那苗族少年定下约定之后,三人决定尽早行动,第二日天未亮便动身前往那圣教遗迹之处。祖清显然对这一刻准备已久,谈妥之后便去到自己屋中,没一会儿就拿回了惯用的苗刀弓箭,以及远行必要的物什,打包成行李背在了背上。 他不敢让亲爹知道自己即将涉险的打算,趁着天还蒙蒙亮,守卫最为松散的时候与苏洛跟李舒夜一道悄悄从东侧偏门离开了苗寨。 苗寨之外已然不见了那些成群的腐尸,地上留下了一滩滩的碎肉与黏液,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道,祖清看到那些腐尸留下的痕迹时咬了咬唇,默默捏紧了拳头,一言不发的走在前面。 三人的脚程甚快,祖清一直走在最前方,他自幼在这深山中长大,身体有着属于少年人的轻便灵巧,在山中往来自然不在话下,还自发担任起了放哨探路的工作,在巨大的树木之间随意穿行,如猴子般灵活自在。 有了祖清带路苏洛与李舒夜倒是轻松了许多,自幼在这长大的祖清是最优秀的向导,他熟知一切危险有毒性的东西,不用地图也对这一带的地形了若指掌,不像他们之前时常因为这森林间弥散的薄雾而迷路。 这么疾行着赶了一会儿路,李舒夜的身体率先有些吃不消了,苏洛注意到他的情况,主动提出在原地稍作休憩。祖清寻母心切,对李舒夜颇有不满,看他脸色苍白靠在树干上歇息的模样就有些来气,说话变得也不客气。 “堂堂一个七尺男儿,这么一会儿路就累趴下了,还比不过苏洛姐姐,算什么好汉。” 他话音未落,便被苏洛一指头弹在脑门上,顿时痛呼一声。苏洛这一下可一点没有留劲儿,少年的额头很快红肿起了一片,捂着痛处恼怒的瞪着她。 苏洛却是神情严肃,看上去比祖清还要生气,“小子闭嘴,你若是知道舒夜是如何活着,必不会再说出此等辱人之言。若没了舒夜你我必定丧生猛毒,还如何去寻你阿娘?” “我……”祖清自知理亏,看了看苏洛,略一犹豫,最后还是转头跟李舒夜小声的道了歉,“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 ——这个人迫切的需要冰蚕蛊,定是中了什么绝世奇毒,让一个身中剧毒之人如他一般在山林中全速奔袭,着实也太为难了些,的确是他一时嘴快,口不择言了。 李舒夜却是一脉淡然,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介意,一边拿出水壶,拧开盖子递给了苏洛。少女接过水壶一通猛灌,末了却觉得身体有些乏力,回想起来他们从昨天到了苗寨就没怎么吃过东西了,又全速赶了那么久的路,这会儿腹中一阵饥饿,难怪四肢乏力了。 “就知道你们没吃东西,早该饿了。”祖清哼了一声,从行李包袱里拿出了几个白面馒头,“早上从家里顺的,吃吧。” 这倒是雪中送炭了,苏洛一笑,朝祖清道了声谢便接过馒头一阵狼吞虎咽起来。这少年虽然年少,做事却很有自己的原则,大胆果决的同时也不失心细,且是非分明,知错就改,倒是让苏洛心下生出了几分欣赏之意,也更加信任他是单纯为了寻找阿娘而不惜涉险离开相对安全的苗寨。 几人吃着馒头,祖清又在附近找了些野果,三人饱腹一顿,稍作歇息之后便抓紧时间继续赶路。 祖清的目标是他阿娘失踪之前的地方,位于南疆深处的圣教遗迹处。据他阿娘所说,遗迹深处埋藏着圣教遗物,山中毒物莫不心生畏惧,从不敢冒犯,是已多年留存如昨。如果能尽早赶到那里,至少夜间腐尸群会安分许多,尽可能减少在野外过夜的时间,便是尽可能多的保证他们一行人的安全。 祖清不愧是最好的向导,在他的带领下几人巧妙的绕过了不少天险,不知不觉间便进入到了大山深处,毒物的行踪变得频繁起来,不少蛇虫鼠蚁刚刚完成冬眠,正是饥饿好斗的时候,然而几人却幸运的没有撞上厉害的毒物,就这么有惊无险的度过了第一天。 夜间是最危险的时候,需要时时刻刻防备着那些成群出现的腐尸,祖清在那巨大的树枝上搭了个简易的棚子算是歇脚之处,身居高处,那些腐尸聚集而来也无法上树,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祖清一手弓箭使的出神入化,闲散的靠在树上朝下射击,没一会儿地上便倒了一大片动弹不得的腐尸,苏洛看了看伤口,每一箭都是精确的命中腐尸后颈的蛊虫,不禁对这个少年另眼相看起来。 许是因为深入山腹,居民变少的缘故,这一晚包围过来的腐尸群数量也少了许多,祖清一人料理了大半,剩下的被苏洛干净利落的解决,一行人难得睡了个安稳觉,第二日一早便启程继续前往那圣教遗迹之处。 大山深处更为静谧,不知从何时开始,连毒物悉索进出的杂音都逐渐消失,整个森林都显现出一种令人心慌的静谧,苏洛早已体会过这山中的诡秘,丝毫不敢大意,无时无刻不在紧密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忽然前方的灌木丛中一声轻响,苏洛皱了皱眉,出声拦住了祖清跟李舒夜。那只是一声极为细小的动静,连感觉敏锐的祖清都没能发觉,全靠了苏洛的红尘心法才恰巧捕捉到。几乎是在苏洛出声的同时,一阵凉风从三人耳边刮过,再回头时祖清已然被惨叫着打飞了出去,苏洛眼明手快,绯刃出鞘朝前直击,兵刃的碰撞声带起一阵刺啦的火光,一张惨白的脸就这么直愣愣的出现在苏洛的前方,吓的她差点叫出声来。 “祖清!——”一刀逼退那张惨白的脸,苏洛大吼了一声,苗族少年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令她稍稍安心。 “我没事,苏洛姐姐,你自己小心!” 那突袭三人的东西却是一只不太寻常的腐尸,身形看上去像是个女子,身上腐烂的地方并不太多,只呈现出一种别扭的青紫,仿佛被重物击打过一般;腐尸的脸勉强还有个人样,只是眼中瞳孔急剧收缩,变得只有针尖般大小,令那过多的眼白显得无比突兀,看上去十分凶恶诡异。 “阿洛,小心些,这东西跟之前的腐尸都不一样。”李舒夜皱了皱眉,默默的朝后退了开去,为苏洛留下足够打斗的空间。 “我知道。”苏洛的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那腐尸,双手握紧刀柄平举绯刃,双腿微曲,默默压低了身体的重心。仅凭白日里也依旧能行动如常这一点来看,这腐尸便比昨夜围上来那些要厉害许多,更别提它方才袭击众人的速度,快的连苏洛也差点没跟上。 腐尸手中捏着一把破破烂烂的苗刀,在刚才的激斗中已然被绯刃斩为了两段,然而腐尸丝毫没注意,提着那半截断刀发出威胁的低吼,身形一转便朝苏洛猛砍过来。 苏洛提剑抵挡,兵器相撞相抵的刺耳声响再次回荡在林间,苏洛全力挥剑,却被那腐尸以力道压制动弹不得,转以一记飞踢才拉开了距离。 这一击可令苏洛惊的非同小可,她从小修行红尘心法,运功时的力大如千钧,连贪狼那样的武功了得的健壮青年也不是对手,此刻竟被一具女子的腐尸压制,简直匪夷所思。那腐尸的力气竟然比苏洛运功之时还要大力,方才那短暂的交手已然令苏洛双臂发麻,几乎要握不稳绯刃了。 只这样一具腐尸便能跟她战得平手,甚至颇占上风,若那夜漫山遍野的腐尸群都是这种等级,苏洛简直不敢想象那可怖的情景。 苏洛咽了咽喉头,再次平举绯刃,密切注视着腐尸的一举一动。腐尸又一次低吼着扑了过来,动作迅猛快如闪电,苏洛不再硬碰硬,而是借力打力化解腐尸的攻击,腐尸几次没打中,颇有些恼羞成怒,口中的低吼也更大声了起来。 一旁观战的李舒夜见状心中惊骇莫名,这腐尸对没打中苏洛的行为产生了恼怒,也就是说它还保留着身为人时的部分情绪,可以思考,知道使用武器,甚至懂得该躲在灌木丛中伏击他们三人,着实叫人背后发凉,寒毛倒竖。 假若这样强大还具有一定神智的腐尸如果数量一多,该会是怎样修罗地狱,李舒夜光是想一想也觉得心中惊骇无比。 对战中的苏洛却没机会思考这么多,她一刀擦着腐尸手里的断刃而过,足尖轻点,转身绕到了腐尸的身后,见它后颈上那块微微鼓起的部分,心下了然。这腐尸虽然厉害,却也只是力大无穷,身形敏捷而已,攻击时全无章法,招招都是多余的动作,到底无法跟真正的习武之人相比;再者不管这腐尸如何变化,弱点总是逃不掉的。苏洛屏息凝神,再次化解了腐尸的攻击后抓住树枝飞身一跃,而后身体灵巧无比的倒转,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朝腐尸的后背狠狠踢去。 只听嗑嚓一声骨骼断裂的异响,那腐尸被苏洛踩到在地,苏洛不敢耽误,提剑朝它后颈鼓起的地方狠狠刺下,腐尸剧烈地挣扎了两下,终于不动了。 “苏洛姐姐……”祖清已经走了过来,嘴角还残留着血迹,担忧的望着苏洛。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苏洛只觉得惊出了一身冷汗,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将绯刃拔出,从腐尸身上跳了下来。 “祖清,你之前说腐尸潮最开始爆发的时候远没有这么好对付……它们那时都如这具一般么?”苏洛心有余悸的问道,手臂还有些发麻,无时不在提醒着她那腐尸的可怕。 “没错……”祖清眼眶微红,狠狠踢了一脚那不能动弹的腐尸,目光中满是伤痛与怨色,“最初袭来的腐尸,都是这般厉害的。否则我以苗族男儿的热血与身手,怎会落得那一整个一整个的寨子全数陷落的危局?” “至少我们确定了一件事,你阿娘的猜测是不错的,这令腐尸活动的巫蛊,一定与圣教的遗迹有关。”李舒夜沉吟道,“越是靠近遗迹这腐尸估计也越厉害,我们须得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舒夜,为何这腐尸能如此厉害?”苏洛拔出绯刃,那蛊虫的尸体曲卷着被钉在刀剑,看上去比先前那黑色的小虫要大一些,身体隐隐的泛着金色,背后还有两枚稀薄的蝉翼。 “若我猜的不错,这巫蛊是有保留活人*能力的功效。”李舒夜看了一眼那腐尸青紫却尚且完好的身体,“人体的潜力本就极大,习武之人终其一生也不过是在最大程度的发挥体内潜能罢了,而这巫蛊却直接保留下了筋肉与骨骼,是以尸体能全数发挥体内潜力,虽是力大无穷,却并不懂任何功法。” “……这巫蛊的威力,实乃让人心骇莫名。”苏洛听完,不由得摇头感慨了一声。 ☆、第39章 金环蛇 解决了那异变的腐尸后,三人不敢过多停留,朝着遗迹的方向继续前行,期间他们又遇到了另一只异变的腐尸,那腐尸韧性极强,哪怕斩断手脚也照样能跑能跳,且动作诡异而迅速,苏洛始终斩不到它的后颈,最终一番力战,几乎将那腐尸切成碎块才总算杀死了它体内的蛊虫。 两番力战之后,苏洛的神色有些灰白,倒不是因为力竭,只是这样将敌人砍成碎块的经历实在太过恶心,她花了一会儿时间才平复下体内因心绪而翻腾的内息,正准备招呼另外两人继续上路时,却忽的觉得脖间一凉,似是溅上了什么东西。 她反手一摸,却摸到一手湿滑的黏液,也不知道是何时溅上去了,感觉很是恶心。苏洛皱了皱眉,还未开口就听得祖清一声惊呼,紧接着一段肉粉色的东西忽的从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弹出,卷走了祖清腰间的苗刀,没过一会儿又是一段肉粉色的东西袭来,这一次却是朝着苏洛而去。 苏洛抽刀抵挡,那肉粉色的东西吧嗒一声缠在了绯刃刀身上,竟是一截粗长的舌头,上面满是细小的吸盘与黏液,没一会儿就顺着刀身流了苏洛一手,正与之前溅上她脖间的黏液相同。苏洛心中大惊,手中用力抽刀向那舌头刺去,然而舌头太滑,绯刃丝毫不着力,倒是让那舌头逃脱,又一次缩了回去。 林间的薄雾渐散,有什么巨大而笨重的东西一点点朝这边移动过来,三人不禁咽了咽喉头,屏息凝神的注视着前方,待那声音停止之后,三人终于得以看清那舌头源于何处,竟是一只蹲坐时都有半人高的巨大金色蟾蜍,头顶两侧与四足底端都有突起的鱼刺,中间连接着金色透明的蹼;鼓涨的双目凸起,似有神采般静静的注视着三人,腹中一鼓一鼓,似乎马上就能从口中弹射出那粗长的舌头来。 这金蟾蜍的出现让三人一时间都没了言语,苏洛从未想象过会见到这么巨大的蟾蜍,简直就像是说书人口中的天方夜谭,然而此时却真真实实地发生在她身边。她不禁握紧了手中的绯刃;这腐尸尚且有个人形,因此不难对付,但面对这半人高的巨大蟾蜍,绝对是苏洛这辈子里的头一次。 “阿洛。”李舒夜出声叫她,顺势丢来一个东西。苏洛接过一看,却是他们行李中的水壶。 “那蟾蜍的口涎中有毒,用清水将皮肤上的黏液洗掉。” 被李舒夜这么一说,苏洛才觉得脖间与双手沾了蟾蜍口涎的地方都麻痒了起来,不敢大意,赶忙倒水将那些黏液都洗掉。期间那巨大的金色蟾蜍一直安静的看着三人,苏洛清洗完黏液,抱着侥幸的心理想要慢慢退出蟾蜍的视线,那蟾蜍却突然暴起,后肢一跃高高跳出,呈泰山压顶之势朝三人扑来。 三人连忙散开,只见先前所在的地方已被那蟾蜍压出一个大坑,不禁心有余悸。那蟾蜍一击不得手,立刻回身弹出舌头,却是朝向了李舒夜,苏洛抽刀拦下,蟾蜍舌在绯刃上缠了两三圈,竟是一点点的收势,打算就这么将苏洛硬拖过去。 这巨大蟾蜍的力气远不是人类可以相抗的,眼见苏洛无论如何也抽不回刀,一点点的被蟾蜍舌头拖过去,祖清忽的搭箭上弓,三枚银亮的箭矢分别朝着蟾蜍的双目与肚腹处射去,蟾蜍微微吃痛,舌头松开了绯刃,朝着祖清弹射而去。 “祖清,在远处支援我!”苏洛足尖一点,红尘心法全开,绯刃发出一声悠长的刀鸣,周身绯光通透,竟将刀刃上的黏液都悉数震飞了出去。苏洛一剑劈下,内力汹涌而出,将那蟾蜍左侧的鱼刺头骨生生斩下一截,然而那蟾蜍全身皮糙肉厚,且都布满了带着毒性的黏液,绯刃在那厚实粘滑的皮上砍过,竟被顺势滑了出去。 苏洛回手又是一刀,蟾蜍吃痛,口中舌头弹射而出,苏洛等的就是这一刻,伸手令那长舌缠与自己手腕之上,手中绯刃刀光闪过,一举斩下了那蟾蜍半截长舌! 金蟾蜍发出了嘶哑的怪叫,腹中一阵涌动,张口就喷出了大量黏液,苏洛就地一滚躲开,那蟾蜍还想跳起,却被祖清一箭钉住脚蹼,顿时扑到在地。 两人配合默契,苏洛起身朝着蟾蜍的肚腹刺去,祖清的弓箭也已然搭好,蹭蹭两箭将巨大蟾蜍的另外三只脚蹼也钉在了地上,苏洛一剑没入蟾蜍肚腹三分,却再也前进不得,蟾蜍用那半截舌头卷住苏洛狠狠丢出,四肢用力硬是扯破脚蹼挣开了祖清的箭矢,竟是知晓自己不敌二人一般,不再恋战,转身三跳两跳便快速的消失在了森林的灌木丛之间。 苏洛心头一松,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便听得李舒夜一声惊呼。 “阿洛小心!” 苏洛被李舒夜推开,只见一条色彩斑斓的小蛇一晃而过,李舒夜痛极的嘶了一声,手背上留下了两枚明显的蛇咬伤痕。 “舒夜!”苏洛大惊,连忙查看起了李舒夜的伤势。这南疆的毒蛇聪慧至极,竟是一早就躲藏在了树枝间,等到苏洛力战蟾蜍放松警惕的那一刻才突然发难,若非李舒夜注意到,那小蛇这一口肯定是咬在了她的颈间。 一缕诡异的青色自李舒夜手背上的伤口蔓延开来,李舒夜咬了咬牙,额间冷汗淋漓,显然是痛的狠了。苏洛将他扶到树下歇息,手足无措的捧住他受伤的那只手,“你、你出声提醒我便是,何苦要为我挡这一下?舒夜……舒夜……” 她眼见着那诡异的深青色在李舒夜的手背上蔓延,即使不懂医术也能猜到那蛇毒的绝烈,不禁眼眶渐红,“我来帮你把蛇毒吸出来!” “阿洛不可。”李舒夜伸手制止了她,面上虽是冷汗淋漓,看少女心急如焚的样子却也露出一丝笑意,“你忘记我的血是凝邪了?” 苏洛一怔,李舒夜体内的血是名震天下的剧毒凝邪,哪怕她的内力能化解部分毒素,若是就这么一口吸下去,哪怕是她也凶多吉少了。她抬头看着李舒夜,眼眶通红,急的快要掉眼泪,忽然想起身旁还有个当地向导,连忙抓住了祖清问道,“咬了舒夜那蛇是什么品种?可有办法解毒?” 祖清的神色却有些苍白,看着一脸急切的苏洛,停顿了半响,才缓缓开口,“……那是金环蛇,南疆山中毒性最烈的毒蛇,中毒者三个时辰内犹如万蚁蚀心,周身剧痛而亡,无……无药可解……” “无药可解?”苏洛听完最后那四个字,只觉得晴天霹雳,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她心中一万个不愿相信,他们二人如此辛苦的来到南疆寻药,李舒夜如此辛苦的活到现在,眼见达成在望,李舒夜却要因她之过而死于蛇毒了? “阿洛,无妨。这一口咬在我身上,总比咬在你颈间幸运的多。”许是少女的神色太过担忧与绝望,李舒夜将她拉到了身边,轻言安慰。苏洛急的快哭了,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听李舒夜这么说心中更加难过。 “怎会无妨,舒夜……” “你且看着罢。”李舒夜笑着摇了摇头,拿出了一枚细长的银针,刺入了蛇咬的伤口附近。只听一声轻微的脆响,那银针刺入皮肤之处竟开始缓慢结冰,冰迹顺着银针缓缓上行,而先前那侵入李舒夜体内的青色蛇毒却被逼的节节败退,银针上的冰迹每上行一分,青色的蛇毒便被逼退一分,逐渐集中到了咬痕附近。 待到那冰迹布满整根银针时,不远处的灌木丛中突然啪了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从树上掉了下来。祖清走过去一探究竟,竟然是先前咬了李舒夜的那条色彩斑斓的金环蛇,尸身被冻得僵硬无比,已然彻底死去。 苏洛跟祖清不禁目瞪口呆。 李舒夜淡定的笑了笑,将那根结冰的银针轻轻拔出,拿了伤药将蛇咬出的伤口包扎了一下,“所以我言无妨。阿洛,这世间怕也少有比我之毒性更烈的毒物了。” 苏洛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她闭了闭眼睛,忽的上前一步拥住了李舒夜,颇有些劫后余生的后怕。李舒夜愣了一愣,随即回拥住了绯衣少女,轻抚着她还有些颤抖的后背。 “舒夜,我以为…………”苏洛拥紧了李舒夜,声音有些抖。青年身上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药香,体温虽然略显冰凉,却也有着属于活人的温暖,令她心中稍安。 “以为我会为救你而死是不是?”李舒夜心中温暖无比,这还是苏洛第一次在他跟前流露出这样堪称柔软的情绪,“我不会鲁莽的做出那样令你愧疚一生的蠢事,若非有成竹的把握,我不会贸然行事的,阿洛。我比任何人都珍惜自己这条命,又怎会如此轻易葬送掉它呢。” “舒夜你能没事就好……我简直……简直从未如此感谢过你体内的寒毒……”苏洛抹了抹眼角松开他,表情像是又哭又笑。李舒夜失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少女的乌发。 “这世间之物皆有优劣两面,哪怕是这令我痛不欲生的寒毒,也有能救了命的时候。” “这世间竟然有人体内的毒性,比金环蛇更甚?”祖清手里拿着那条毒蛇的尸体,看了看李舒夜,还是有些不可置信,懵懵懂懂的抓了抓后脑勺,“我算知道你们为何一定要求得冰蚕蛊了。若是连金环蛇的毒性都抵不上,那世间除了我族的冰蚕幻蛊,我实在想不到还有别的东西可能一较高下了。” “这世间你想不到的东西还多着呢。”苏洛破泣为笑。一场危难终于过去,三人都有些疲累,打算在原地休憩一番再继续行路,此时山涧深处却忽的传来一阵奇异的笛声,一声接一阵,犹如鸟啼虫鸣,顿时吸引了三人的注意力。 祖清安静的听了一会儿那笛声,忽然面露狂喜,猛地跳起来抓住了苏洛的衣袖。 “是我阿娘!苏洛姐姐,这吹笛之人是我阿娘!——” ☆、第40章 青鸾圣女 听完祖清的话,苏洛与李舒夜面上均是一喜。若这笛声真是祖清的阿娘所吹出,倒也不枉他们这一路的艰难困苦,数次徘徊在生死之间的危险了。 然而笛声悠扬,一时间也无法判断声从何处而来,正当三人为难之际,一只硕大无比的紫色大蝎子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个头几乎及得上方才那只半人高的金色蟾蜍。三人神色一变,苏洛横刀在手,祖清搭弓上箭,已然做好了再次力战的准备,而那大蝎子却是晃晃悠悠的爬了过来,凝聚着猛毒的蝎尾温顺的垂在了地上,两只大鳌微微举起,朝三人扬了一扬,而后慢慢超后爬去,时不时的回头看一看三人,竟像是在招呼他们跟上来,要领三人去什么地方一般。 三人相互对视一眼,谨慎的跟在了大蝎子身后,打算一探究竟。这大蝎子对周围的路颇为熟悉,领着三人一路前行,附近的毒物与腐尸似乎都挺忌惮它,一路上再也没有骚扰过三人,顺顺畅畅的穿过了最茂密的森林,来到了一处有山泉水流出的宽敞山涧。 一个美艳的苗族女性站在山泉水旁的巨大岩石上,身着苗族的盛装,银饰在微风中叮铃作响;她的四周飞舞着无数细小的碧色彩蝶,衬的她整个人美艳绝伦,仿佛自山中而现的仙女一般。祖清在看到那苗女的第一眼时就哭了出来,涕泪横流的冲了上去,不顾一切的死死抱住了苗女的腰,将头埋进了她的怀里不断磨蹭着。 “阿娘……阿娘!你果然还活着……我就知道你果然还活着……呜呜呜……”祖清大哭着抱紧他阿娘,这些日子里的担惊受怕与一路的困难艰险仿佛都全数爆发了出来,哭的他整个人都一抽一抽的,倒像是个普通的少年,再也没有了先前硬装出来的强大可靠。 “祖清……竟真的是你。”美艳的苗女俯下身,也用力抱紧了自己唯一的儿子,眼中似有泪光闪过,“我隐隐的感受到了连心蛊的呼唤,尚且过来一瞧,却没想到真的是你……这一路上很不容易吧?辛苦你了,我的阿祖。” “阿娘……能见到你……只要能见到你,再辛苦都是值得的……”祖清哭的声音哽咽,更用力的抱紧了他日思夜想的阿娘,两人胸口处的连心蛊贴在了一起,从血脉之中传来的震颤令人温暖无比,再也不愿松开对方。 站在后面的苏洛与李舒夜默默的目睹了这一幕,都觉得眼眶发热,心中微暖。他二人都是自幼没了双亲,即使从师父那里体会到了父辈的亲情,却从未感受过来自母亲那细腻温柔的关爱,此刻见到重逢的祖清与他阿娘,心中颇有些羡慕。 祖清与他阿娘哭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下来。美艳的苗女这才抬起头,默默擦去了眼角的泪水,扶着祖清的肩看向苏洛与李舒夜,“二位就是护送阿祖来此处的人吧,能凭刀剑逼退我的玉蟾,二位必定是来自南疆之外的武功高手,我先代阿祖谢过二位了。” 苗女扶着祖清的肩朝二人微微鞠躬,倒是苏洛心中一动,问道,“方才那袭击我们的巨大金蟾蜍,可是姐姐你放出来的?” “那是我教中的玉蟾引,以蛊种诱发,皮粗肉厚,是以警戒外敌而用。”苗女点了点头,从腰间取下一柄短笛轻吹数声,只见她身后的空气一阵波动,一只巨大的金色蟾蜍竟凭空现身,正是先前与苏洛力战那只。只是当时打斗的痕迹都已愈合,再也看不出半点伤口来。 苏洛跟李舒夜都默默吸了口凉气,这南疆的巫蛊,果然大出他们所想,充满了种种匪夷所思的功效。 “方才那引我们来此处的蝎子,也是阿娘的灵蝎引吧?还有这碧蝶……”祖清说着,向着四周飞舞的蝶群伸出手去,一只碧色的小蝴蝶轻轻停在了他的指间,那指腹处因拉弓而留下的细小伤痕竟然以肉眼可见的程度迅速消退,足以显现这碧蝶引的治愈功效。 青鸾圣教中的五毒引,利用南疆的毒物提炼灵体所培育而出的灵兽,各自拥有不同的功效与能力,是青鸾秘法之一,阿娘曾经告诉过他,却是这一路上担惊受怕,令祖清到现在才想起来。 数只碧蝶扑腾着翅膀飞到了苏洛身边,轻轻停留在她身上的各处伤口,苏洛只觉得伤口处一阵微痒,再细看时已然连伤疤都不见了,她先前疗毒所开的十字伤口,与腐尸战斗留下的小伤,还有李舒夜手背上被金环蛇咬过的痕迹,全都在碧蝶的效用下愈合的干干净净。 苏洛面露喜色,如果说之前她还对祖清的话抱有疑惑的话,现在却是实打实的相信了。能培育出如此见所未见的神奇巫蛊,要说眼前之人是唯一能够培育出冰蚕蛊的育蛊人,苏洛才会相信那冰蚕蛊真是能治愈世间一切猛毒的圣药。 “我名为阿幼朵,是苗寨中的大巫祖。如二位所见,未嫁人之前是青鸾圣教的圣女。”美艳的苗女收回了玉蟾,再次向二人道谢,“我知二位不远千里甘冒大险而来,必是有求于我圣教,为了感谢二位护送我的阿祖,但凡能做到的事,阿幼朵绝无推辞。” 苗族女子果然生性直率坦白,倒是省去了苏洛与李舒夜客套的功夫,李舒夜向她和盘托出了自己的寒疾与冰蚕蛊的事,然而阿幼朵听完之后却是面露难色,许久不曾言语。 “阿娘……”祖清也有些担心,抬头望着阿幼朵微皱的眉头。阿幼朵低声叹了叹,伸手摸了摸祖清的脸,目光是满是深切的忧伤。 “阿祖,虽然我很高兴你能不顾艰险的寻我……但你实在,不该来啊……” 祖清从她眼神中的哀切也明白了一些,认真的回答,“祖清一点也不后悔,即使要死,我也要跟阿娘死在一处。这不就是当初阿娘在我体内种下连心蛊时的愿望么?” 阿幼朵目光氤氲,轻轻吻了吻独子的额头,这才抬起头来,看向了苏洛与李舒夜二人。 “这冰蚕蛊的确是我教中绝学,整个南疆也只有我一人尚能培育。”阿幼朵叹了口气,“引蛊之时需以我之血行五毒炼蛊之法方能唤出寒冰玉蚕,然而此时的我无法回到苗寨,甚至无法离开这圣教遗迹之处,自然也无法育饲那冰蚕幻蛊了。” “敢问阿幼朵姐姐是为何事而无法离开此地?”希望就在眼前,苏洛是断断无法就此离开的。阿幼朵看上去并无大碍,拥有如此众多神奇的巫蛊,饶是独身一人活在这腐尸群肆虐的野外她也游刃有余,因此必然是另有事端令她无法离开此地,很可能与祖清提到过的腐尸异变有关。 “此事……说来话长。”阿幼朵再次深深的叹了口气,美艳绝伦的脸上显出一丝疲惫来,“天色也不早了,夜间腐尸肆虐,二位不如随我而来,自会知晓我不能离开此地的缘由。” - 阿幼朵暂住的地方自然是从前青鸾圣教的遗迹。天色渐晚,众人在山泉处打了些水回去,等到圣教遗迹时已然是傍晚,这里没有了茂密的森林植被,金色的夕阳洒下来,世界都被染成了温暖的金橘色,灿烂的让人睁不开眼来。 圣教的遗迹隐没在南疆大山的最深处,以白岩修建,气势恢宏,饶是已经风吹日晒废弃多年,依然能看依稀见到当年的盛况。遗迹的入口处是一座倾长的石桥,末尾有两根高大的白岩石柱,上面的岩石被切割成方块,边缘破损模糊,只留下时光斑驳的痕迹;石柱之上是两只栩栩如生振翅欲飞的青鸾,飞扬的尾羽仿若罗缎,哪怕是以青石雕刻仿佛也能看到那色彩斑斓宛如云霞的羽毛,正是青鸾圣教至高无上的灵兽。 苏洛看着那鸾鸟雕像暗自感叹,却是想象不出当初那能在这深山这种修建行宫,盛行整个苗疆的青鸾圣教是个怎样繁荣的光景。 阿幼朵走在前方,待几人都来到身边之后按动石柱上的机关,先前那倾长的石桥顿时断裂开了一截。苏洛这才明白阿幼朵的意思,原来这圣教遗迹也并不能免受腐尸的骚扰,全靠着切断这唯一通向外界的石桥,这才能将那腐尸大军阻拦在遗迹之外。 晚饭由阿幼朵下厨,祖清闻言便发出了惊喜的呼声,苏洛终于能吃一顿不是干粮的热食,心中自然也是十分期待;然而这期待的心情却在阿幼朵拿出食材时候彻底跌向了谷底。阿幼朵就着圣教中的大鼎煮了一大锅苗疆特色的火锅,是各种意义上的苗疆特色,里面的食材都是外面游走着的毒物,从毒蛇蝎子到蜈蚣蟾蜍应有尽有,调味料则是各种匪夷所思的奇特植物。 “这真的……可以吃?”尽管阿幼朵再三保证她已经将全部食材都去过毒了,苏洛却还是心惊胆战,望着锅里那一堆冒着紫色泡泡的食物无论如何都下不了口,她苦着脸回头一看,祖清跟李舒夜却都吃的十分淡定,不由愕然。 “苏洛姐姐你尝尝,阿娘的手艺可是我寨中数一数二的人呢。”祖清因为自幼习惯阿娘的厨艺自然不在话下,满足的吃了一大口蝎子肉,看的苏洛心惊肉跳。 “阿洛试试。”李舒夜能分辨出食材的毒性,自然也知道这火锅的溢出,甚至还劝说苏洛多吃一些,这些毒物经过阿幼朵的混煮恰巧抵消了毒性,倒是对恢复内力与体力十分有帮助。 见他说的诚恳,苏洛咽了咽喉头,闭着眼睛心一狠便吃了一口,出乎她预料的是味道还不错,暖融融的食物进到胃里,让劳累了一整日的身体十分舒适;苏洛也就不在纠结,大快朵颐的吃完了这一顿令人印象深刻的苗疆火锅。 用过了晚饭,众人又歇息了一阵,天色终于是彻底暗了下来。明亮的月轮挂在了空中,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丝蠢蠢欲动的危险味道,圣教遗迹四周的森林开始传出此起彼伏的低吼声,不用看也知是那蛰伏了一整个白天的腐尸群开始活动了。 阿幼朵默默握紧了自己的虫笛,站起身来看向远处被月光照亮的地方,神色肃穆。 “…………开始了。” ☆、第41章 圣教遗迹 “嗷吼——” 随着阿幼朵那声‘开始了’,无数重叠的低吼声自四面八方而来,让人难以估计包围而来的腐尸数量;明明是人的身体,却发出这样兽类的嘶吼,听得令人毛骨悚然。苏洛运起轻功跳到了遗迹的石柱之上,只见那桥外的森林中入目之处全是密密麻麻蠕动着的腐尸,竟是比先前突围那一晚时的数量还要多,且其中不乏有血肉还完好的青紫色异变腐尸,在前行的途中撕扯起了同类的尸体,令人作呕的腐臭味逐渐蔓延开来,令空气也变得渗人的粘稠起来。 苏洛微微皱眉,也不知那断裂的石桥能否抵挡住腐尸大军的进攻,否则众人在这圣教遗迹中躲无可躲,反倒成了瓮中之鳖了。 正当她密切注视着腐尸群的动静时,远处被月光照亮的地方突然传来一声雄浑的嘶吼,声音之大突如其来,震的苏洛五脏六腑都抖了一抖,她一个运气不稳,身子晃了一晃便从石柱上栽倒下来,所幸落地时恢复了些神智,没有受伤。 “阿洛。”李舒夜将她扶了起来,一边塞了一枚药丸到苏洛嘴里,“运气消化这药丸,放缓呼吸,莫要为那异响而乱了心神。” 苏洛点了点头,连忙调理内息让自己平静下来。耳畔的嘶吼声依旧,那绝不可能是普通人或者腐尸能发出的嘶吼,声音之雄浑,竟然在穿越那么远的距离后依旧震人心魄,可见那东西必然具备相当程度的内力,其深厚程度甚至与苏洛不遑多让。 “那东西是何物?”苏洛一番调戏后冷静了下来,站起身来询问身旁的李舒夜。黑发青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唯一可能确定的是那些腐尸群在嘶吼声中更加躁动了,并且远方还有源源不断从整座大山中聚集而来的腐尸。那怪异的嘶吼仿佛是召集的命令一般,将那些腐坏的不死物全数聚集在了附近。 “舒夜……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嗡鸣的声音?”苏洛静下了心,红尘心法运走周身,立刻对四周的变故敏感起来,她一边说着,抬头望向嘶吼声传来的的方向,依稀见看见一片金色的薄雾自月色中蔓延看来,如清辉般洒向四方,颇有些惊艳的美感。 然而待那金色的薄雾越来越近,苏洛才看清其中的景象,不由得手脚冰凉,再也没了欣赏奇景的心思——那竟然是一群又一群金色蝉翼的小虫,苏洛不久前才见过,正是造就那些青紫色异变腐尸的特殊蛊虫。 如此多的蛊虫铺天盖地而来,他们如何夺得过去?若是躲不过去……难道他们也会变成那力量怪异的青紫色腐尸,成为外面包围遗迹大军中的一员么? 苏洛不自觉间将绯刃的刀柄握的死紧。那些飞来的金色蛊虫倒没有先攻击他们,而是瞄准了遗迹之外的腐尸群,只见一些蛊虫钻进了普通的腐尸后颈,没一会儿那具腐尸竟然悉悉索索的长出了新肉,一点点的变成了那青紫色的异变腐尸! 苏洛看的心惊胆战,无论是被那金色的蛊虫袭击变成腐尸,还是外面的腐尸全数变成那种怪异强大的腐尸后再全歼他们四人,都是毫无疑问的死局。苏洛还从未陷入过如此绝境当中,无论她身手再好,在这浩浩荡荡的蛊虫与腐尸群中也是杯水车薪。 祖清吓的早已忘记惊叫,李舒夜也面露凝色,一言不发。三人胆战心寒之际,却是阿幼朵站起了身来,额间的银饰在夜风中丁零作响;她默默的闭上了眼睛,手边携着她那柄古朴小巧的虫笛,轻轻放在唇边—— 呜—— 虫笛声响起,如同一股清流自那嘶吼声中穿过,瞬间将那嘈杂的声音搅的粉碎。苏洛只觉得内息一阵翻涌,那嘶吼声搅的她胸中纷乱,纷乱翻涌之后却又被虫笛声不断安抚,这般来来去去起起伏伏,只让人觉得气血翻涌烦躁不堪,苏洛蓦地胸口一热,紧接着喉头一紧,竟然就这么被这交战的笛声激得吐出一口血来。 “阿洛——”李舒夜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抓过她的手腕把了把脉,确定并无大碍后才松了口气,“若我估计的不错,这两股声音都是召引蛊虫的密语,容易搅乱内息,所以我才叫你放缓呼吸,莫要为这声音乱了心绪。” 李舒夜叹了一声,看向吹笛的阿幼朵。他与祖清在笛声中皆无大碍,这时候倒是毫无内息之人占得便宜了。苏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群薄雾般的金色蛊虫此刻已然混乱无比,没头苍蝇一般胡冲乱撞,像是失了引导一般。那些蛊虫一会儿朝他们飞来,一会儿又犹豫着飞了回去,一些扎根在腐尸中的蛊虫也纷纷冒出头来,丢弃了腐尸朝远处的同类飞去;蛊虫离去之后那些青紫色腐尸的身上便一块块的掉下肉来,逐渐变成了行动迟缓的普通腐尸。 这场声音的较量足足持续了两个多时辰,最终还是阿幼朵的笛声略胜一筹,将那雄浑的嘶吼声给压了回去,金色的蛊虫如潮水般随着嘶吼声的消失而退去,遗迹四周躁动的腐尸群也都安静了下来,先前数量不少的青紫色异变腐尸消失了不少,只剩下大片普通的腐尸,摇摇晃晃的四散开去。 阿幼朵这才收了笛音,刚放下笛子便是一口血喷了出来,显然也被那雄浑的嘶吼声给震的不轻。李舒夜替她把了把脉,确认并无大碍后才点了点头,祖清立刻红着眼眶扑了过去,紧紧的抱住了他的阿娘。 “…………这便是我无法离开此地的缘由。”阿幼朵稳了稳心神,抚摸着独子的后背,悠悠叹了口气,许久才开口道,“唯有我的笛声可阻止金蝉幻蛊蚕食腐尸,且必须在蛊虫入体一炷香的时间内。那放蛊之人每一夜都会出现,若我离开此处回到苗寨,则所有腐尸都会变成金蝉幻蛊的傀儡,到那时便是我苗族灭门之日,世间地狱的开始。” “果然是阿娘救了我们……”祖清喃喃道,鼻间却是一酸,差点又哭出了声来。他们以为安全的每一夜,却都是阿幼朵拼尽全力与那嘶吼声力战的结果,她竟然从发现这一切开始就默默的守护在这里,以一己之力护得整个南疆,乃至整个西川地域的平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洛心下即是惊异又是敬佩,向阿幼朵询问道,“听起来姐姐你似乎对那放蛊之人颇为熟悉?那人所使用的金蝉幻蛊能被你的笛声操控,是否证明那人曾经也来自……这圣教之中?” 阿幼朵叹了一声,看着怀中眼泪汪汪的祖清,又看了看一脸恳切的绯衣少女与她身后的白袍青年,目光中的悲切更深。许是独自守护了这里太久,又或是见到了原以为此生不复相见的独子,阿幼朵终于还是抵不过心中孤寂与疲惫,缓缓的开了口。 “洛姑娘猜的不错,那放蛊之人,的确是我教中人。” 阿幼朵望向了夜空,冰色的月轮悬在半空,洒下一地孤寂的清辉,美艳的苗疆女子闭了闭眼睛,“…………他是我的师兄。” 苏洛跟李舒夜都没有说话,祖清也乖乖的趴在她阿娘膝上,静静的听阿幼朵述说起那段无人知晓的过去。 “我青鸾圣教以青鸾鸟为图腾,盛行南疆百年,擅巫蛊毒术,这些你们已经知道了罢。”阿幼朵的声音顿了顿,一手轻轻抚弄这祖清的额发,“圣教之中有三种特殊的巫蛊,因力量过于巨大诡异而被视为禁忌,唯有教中三大圣使才能培育保管。” “一为绝世灵药冰蚕幻蛊,能解世间百毒,令将死之人复生,由作为月圣使的我负责培育与保管。”阿幼朵顿了顿,继续说道,“二为能极度强大自身的金蝉幻蛊,将此蛊种入体内者,能全数发挥身体潜能,只需少许时日便能成为一流高手,由日圣使负责培育。” “这第三种蛊叫做噬心魔蛊,乃三蛊之中最为毒辣诡谲的存在,能以蛊虫为引吸取他人功法内力,以此强大自身,由教中的辉圣使负责培育保管。日月辉三使各司其职,是以能护得我青鸾圣教之延续,直到十六年前的那一日……” 听到这里苏洛的眉头跳了跳,下意识的看了李舒夜一眼,对方也正好看向了她,彼此都从眼神中读出了相似的猜测。这噬心魔蛊的功效听起来实乃与天魔噬心*类似,再加上发生在十六年前的异变,也正好与魔教横行苏淮的时间吻合,莫不是………… “那一届的辉圣使是个十分有野心的人,他不满足于蜗居在这小小的南疆大山中,妄图以噬心魔蛊的力量颠覆整个江湖,成为一方霸主。于是他设计用噬心魔蛊吸收了教主的功力,而后屠杀了教中所有反抗他的势力,带着噬心魔蛊与那些忠于他的教众离开了南疆……” 阿幼朵说着,深深叹息了一声。她的目光停留在这圣教遗迹中的某些地方,即使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那一夜同胞的嘶吼惨叫与喷洒的鲜血依旧在她脑中挥之不去,那么多人的血……甚至将土地也染成了深绛色,直到现在也没有退却。 “吸收了教主功力的辉圣使无人能敌,我也仅凭着冰蚕幻蛊的力量才苟延残喘下来……自那以后青鸾圣教元气大伤,剩下的不过都是些毫无能力的普通信众而已,这处总坛也这么荒废了下来,我没有能力去寻找那远走他乡的辉圣使复仇,便下嫁给了当时主寨寨主的儿子,以大巫祖的身份继续引导着我的族人,以此来弥补圣教犯下的过错……” 苏洛与李舒夜对视了一眼,却是想不到能在此处意外得知当年横行江湖的魔教是从何而来。众人只知那天魔噬心*的可怖,却没想到魔教竟是源于南疆,而那可怖的秘法,本质上却是南*有的巫蛊之术。 虽是历经了如此可怕的变故,阿幼朵却没有沉迷与灭教的仇恨之中,而是尽自己所能去弥补局势,以求异变之后南疆的族人平安。试想她当时如果不计后果的追上辉圣使复仇,势必会将整个南疆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不过正是她这份沉稳宽广的心性,却是放跑了辉圣使,让苏淮之地陷入被魔教肆虐的深渊了。 祖清抬头看了看他阿娘,无声的安慰着她。这还是他第一次听他阿娘说起过去的事与嫁给他阿父的缘由,不由得全神贯注起来。 “原本圣教异变的余波已然平复,听闻远走外乡的辉圣使也死于非命,我原以为这一生便能这么以大巫祖的身份安然过去,却没想到当初从辉圣使手中活下来的圣教之人,并不止我一个……”阿幼朵摸了摸怀中独子的脸,心中泛起无法抑制的悲切,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活下来的另一人,可是日圣使?”苏洛回想起那铺天盖地而来的金蝉幻蛊,那唯有原圣教中负责培育与保管的日圣使才可能做到。 “没错……他是我的师兄,青鸾圣教中武功最强的人,象征力量与光明的日圣使。”阿幼朵轻轻点了点头,“他自幼将金蝉幻蛊埋于体内,早已与蛊虫合二为一,是以能激发出体内无限的潜能,放眼整个南疆无人能敌。然而师兄还是赢不过融合了数位高手功力的辉圣使……辉圣使当初已然将噬心魔蛊种入师兄体内,我是亲眼看着他心脏消失,周身骨骼融化而死的,却没想到……没想到……” 阿幼朵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压抑某种深切的悲哀一般,“没想到他将体内的噬心魔蛊与金蝉幻蛊相互融合,补全心脏令躯体再生,保住了性命……” “既然如此,何不与你师兄见上一面?他又为何将这南疆搞得如何局面?”李舒夜微微蹙眉问道。 “师兄他与我不同……他是靠着对辉圣使的恨意与复仇之心而活下来的。这些年他独自隐居在这遗迹之中,甚至将金蝉幻蛊培育成了另一种比噬心魔蛊更加邪恶可怖的巫蛊……如你们所见,那金蝉幻蛊原本只能种于单人体内用以激发潜力,而现在却能钻入死尸之中令其活动,且数量巨大,攻击性极强,普通人被近身之后根本无法反抗,只能成为被操纵的傀儡,繁育出更多的金蝉幻蛊,操控更多的腐尸……最终将整个南疆,乃至整个夏渊,都变成腐尸横行的地狱。” “没错……这就是师兄的目的,他打算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向所有人复仇,用这金蝉幻蛊所造就的腐尸大军,踏平所有地方…………”阿幼朵低下了头,似在与二人说话,又像是喃喃自语,眼角通红,目光也氤氲了起来,“我已经见过他了……然而说什么也没用,甚至在告诉他辉圣使已死的事实后,师兄他怒急攻心,被震断心脉而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他就一直是这副模样了,只留下单纯的恨意与复仇之心,无止境的召引的金蝉幻蛊制造腐尸……而我的笛声,是唯一能阻止金蝉幻蛊的东西,这是师兄他当年偷偷传与我的……” 阿幼朵说到这里时,已经是泣不成声,祖清连忙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阿幼朵抱了抱独子之后,再次抬起头来,眼中虽还有泪光,却是坚定不移,“这是我造下的孽……若我当初能发现生还的师兄,若我当初能狠下心来追击辉圣使……今日的一切就不会发生。我有义务要解决这一切,从腐尸的浩劫中尽全力保护我的族人们!” ☆、第42章 夜战于野(一) 听完阿幼朵的叙述,苏洛跟李舒夜都叹了一声。虽然阿幼朵没有明说,两人却能从她的神情出看出这师兄对她的意义必然不一般,没想到十六年前的南疆竟还发生过这样的变故,而那场变故则直接影响到了苏淮,让苏淮地区的局势变成了如今那般云湖盟独大的情况。 “虽然是这么说,但你打算如何做呢,阿幼朵姐姐?”苏洛却是更担心她的情况,“你的笛声也不过只能勉力抵抗那嘶吼声的召引而已,难道只能日复一日的在这遗迹之中阻挡你师兄的复仇么?” “师兄他深种金蝉幻蛊与噬心魔蛊,其强悍的程度已非常人能想,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拖缓腐尸产生的速度,以此来保全阿祖他们所在的寨子。”阿幼朵看了自己的独子一眼,“然而那蛊虫并非没有寿数,它们至多不过能再活个五六年,只要我师兄体内的蛊苗一死,腐尸群龙无首,到时再逐个击破便可。” “阿娘……”祖清听的心惊,听阿幼朵这么说,她是打算独自在这遗迹,每夜对抗那嘶吼声长达五六年,直到对方体内的蛊苗自然死亡了? “这便是我在此地的缘由了。”阿幼朵抬起头,看向了苏洛二人,说出了跟那寨主宝清惊人 相似的话,“二位不是我族之人,实在没有必要为此涉险。祖清之事我欠你们一个情,若五六年之后南疆尚且安好,我们也顺利祛除了那些腐尸,到时再邀二位前来,必将冰蚕幻蛊双手奉上。” 阿幼朵的话说到这份上,实乃仁至义尽了。她不可能放弃整个南疆的安危只为了回苗寨为李舒夜培育冰蚕蛊,也不便将他二人卷入这腐尸潮的危机之中,只能劝他们暂且离去,等到一切尘埃落地之后再谈。 苏洛没有说话,她侧头望向了李舒夜,黑发的青年也安静的回望着她,冰蓝色的眼睛里是一贯只流露给她的温和笑意,仿佛并不在意阿幼朵所说之事一般。 苏洛却是心中一痛,五六年的时间对常人来说或许只是弹指一瞬,对李舒夜来说却是一段漫长而奢侈的时光了。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而言,五六年后是否还活在人世,苏洛也无从知晓。 她默默的看了李舒夜一会儿,心中逐渐冒出一个疯狂的想法,最终下定了决心。 与其心惊胆战的等上那五六年,不如在此时放手一搏,也总比日后难过后悔来的好。更何况阿幼朵早已提到解决这一切的方法,没有比现在更直观与简单的局面了,她绝对不要李舒夜就这么因寒毒而死在她之前。 ——只要能杀掉那只日圣使所化作的腐尸首领便好! “阿幼朵姐姐,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心中打定了主意,苏洛的神情也显得轻松了许多,明媚的一笑朝阿幼朵问道。李舒夜从她的神情便猜到少女心中的主意,动了动嘴唇,却最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目光变得更加沉静而温柔,仿佛在看心中至宝一般。 “洛姑娘是想…………”阿幼朵仿佛也猜到了什么,有些惊疑不定的反问了一句。 “我们帮你杀死你师兄体内的蛊苗,而作为交换,在局势稳定之后你须得立刻回到苗寨,为舒夜培育冰蚕幻蛊。”苏洛一笑,“如何,这个交易可还公平?” 绯衣少女说话的声音明快,那神情仿佛就像是之前来寨子里交换百花蜜酿的向导一般,阿幼朵看着少女的微笑,心中早已是大浪翻覆,半响都没能说出话来。 “我想圣使姐姐你也没机会拒绝罢?比起在这地方日日奋战五六年,且还不一定能顺利控制局面,眼下集我几人之力放手一搏才是唯一的机会啊。谁都不能保证这五六年间金蝉幻蛊一定会死亡或者变异为更可怕的状态,而且我想即使我们答应离开,祖清也不会就这么丢下你一走了之吧。” 苏洛还未说话,祖清就朝阿幼朵坚定的摇了摇头,无论如何他也要跟阿娘一起,同生共死。 阿幼朵怔了怔,而后一把抱住了独子,顿时泪流满面。她实在没想到能在这个时候再见祖清一面,原本下坚定立下誓言的心也有些松动,若是连累着祖清也丧命于此,那她守护在这里最大的动力就会消失,她又是为了什么而不停的力战呢? “…………我答应你们。”许久,这个美艳的苗女闭上了眼睛,颤抖着抚摸着怀中独子的脸颊,轻声开了口。祖清一动也不敢动,任凭她阿娘将他抱在怀中,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在他脸上;他知道阿娘更多是为了他才不惜一切守护在这里的,然而他不愿,也不能就这么躲在阿幼朵羽翼的庇护下苟且偷生,那不是苗族男儿的血性,也对不住如此爱他护他的阿娘。 “若能顺利将师兄除掉,我会立刻回到苗寨,为你们培育真正的冰蚕幻蛊。”阿幼朵蹲下身来,慈爱的微笑着看向祖清的眼睛,口中却是对苏洛二人说道。 “一言为定!” - 这一夜酣战后又得知了许多难以言明的真相,四人都是又困又累,确认腐尸群不会再攻来之后便相继找地方休息了起来。李舒夜跟苏洛找了一处还算干净的石柱坐了下来,苏洛为他运功疗了一会儿毒,然而便靠在石柱上,放松身体小睡一会儿。 “…………其实我以为你会阻止我的,舒夜。”苏洛闭着眼睛,却是突然开了口,默默朝李舒夜那边靠近了一些。 “我说过,我想要得到冰蚕蛊的心情,应比你更加迫切才是。”李舒夜笑了笑,低头看了看抱剑而眠的少女,心中柔软无比,“你答应过我无论是怎样的危险,你我一起面对。” “嗯……”苏洛点了点头,下意识的更靠近了李舒夜一些。黑发青年的身上有一股极淡的草药香味,体温随比常人略寒,却充满了令她安心的感觉。苏洛微微弯起了唇角,意识越来越沉,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阿幼朵将昨晚上剩下的火锅热了一热,四人将就着吃了顿热食,接着便开始商量起如何对付那融合了金蚕蛊与噬心蛊的腐尸首领来。 “师兄的腐尸毫无疑问是最强的……身长八尺有余,除了那召引金蚕蛊的嘶吼声外,力气也也是巨大,寻常人正面挨上一击必定身亡;且他身边跟随着数量众多的青紫色腐尸,战力不容小觑。”阿幼朵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大概的图式,中间那只腐尸比四周的异变腐尸高出一倍有余,四肢粗壮有力,看上去很不好对付。 “虽是强大数倍的腐尸,弱点却也是在那后颈的蛊虫之处。只不过师兄体内蕴含了两种巫蛊,金蚕蛊在后颈,噬心蛊却在心脏处,想要彻底的杀死他,洛姑娘须得在最短的时间内同时破坏这两处地方,否则师兄他也只是失去行动力,过一晚上便会恢复过来。”阿幼朵边说边画,显然已经是试过与那腐尸首领直面而战了,“师兄的腐尸虽只剩下满腔的恨意与复仇之心,却依旧保留了些许心智,这半年中我曾数次尝试将它引入我埋下的陷阱中,却始终都能被他躲过去。” “我的笛声与祖清的协助可以将师兄从身边的腐尸群中引开,令你们有机会单独面对,而余下的,便只能看洛姑娘的身手是否足以战胜师兄了。”阿幼朵说完,抬起头看向了二人,苏洛的神色倒是没多大变化,李舒夜却是沉思了起来,许久才开口询问。 “依照圣使所言,这腐尸首领已然跟那些青紫色的异变腐尸没有区别,力大无穷,且具有一定程度的神智?那么他于你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是被寄生的师兄,还是被巫蛊操纵的尸体?” 阿幼朵愣了一愣,却是不明白李舒夜为何会如此发问。她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沉重的开口,像是在回答李舒夜,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那是师兄被巫蛊所操纵的尸体。那个急于复仇,从十六年前的血夜中活下来的师兄已经在我跟前死了……在听到辉圣使已然丧命别人之手的时候。如今这东西不过是被巫蛊侵占的腐尸而已,我不想师兄的尸身被如此糟蹋,这也算是…………我答应你们交易的原因之一。” “这样就好办多了。听闻圣使的解说后,在下倒是心有一计。”李舒夜此言一出,其余三人顿时都看向了他,黑发的青年却是微微笑了笑,“世间万物皆有两面,那腐尸首领还留有些许神智,虽是更加不好对付,却也给了我们一丝可趁之机,若是顺利的话,击杀那腐尸首领并不算难事。” “舒夜的意思是……?”苏洛顿时来了兴趣,神情明亮的看了看他,期待黑发青年详细解说一番。然而李舒夜却是神秘的摇了摇头,只向众人轻轻吐露了几个关键字,苏洛恍然大悟,而阿幼朵则是微微皱起了眉,内心似乎很是挣扎,直到看了看身边的祖清之后才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同意了李舒夜的计策。 决定了方向之后,几人在遗迹中收拾准备了一番,便动身前往昨天阿幼朵与众人相遇的那处山泉,按照李舒夜的想法布置陷阱。那之后苏洛便坐在树干上运功调息保存体力,阿幼朵轻抚着虫笛回忆那首记忆深处的曲子,祖清擦拭着自己的箭头,而李舒夜则想办法采集了更多的草药,在阿幼朵的帮助下制作出备用的解毒丹。 时间缓缓过去,直到夜幕再次降临,前一晚那让众人心惊的嘶吼声,再次自远方的月色下响起。 ☆、第43章 夜战于野(二) “它来了。” 那巨大的嘶吼声依旧是震的众人心绪沸腾,苏洛收起调息之势,红尘心法运走周身,让她的感官顿时变得敏锐无比,运目看去时能看清极远的地方,只见远处森林的树冠一阵耸动,像是有什么异物飞速的朝这边奔来,一路上惊起飞鸟无数,更带来了数不清的腐尸,低吼哀叫着朝四人所在的方向缓缓包围。 按照阿幼朵所说,这处山泉便是她师兄所化作的腐尸首领每夜都会前来的地方,它就是在此处高声嘶吼召引金蝉幻蛊与游荡的腐尸,而后将那些腐尸都化为青紫色的异变腐尸,浩浩荡荡的扫平整个南疆。 当然,这个过程在召引阶段就会被阿幼朵的笛声阻止,是以那腐尸首领每夜都会重复这个过程,以此宣泄自己体内唯一保留下来的仇恨之心。 随着嘶吼声的不断加大,那一阵奔跑的动静也越来越明显,苏洛丝毫不敢大意,屏息凝神的握紧了绯刃,从树上跳了下来,站在了山泉处相对宽广,能让她放手一搏的地方。 祖清的弓箭就隐没在身后的森林之中,会随时为她提供支援掩护;阿幼朵的虫笛也已然摆好了架势,李舒夜已经事先被她安放在最高的一处树枝上,让她打斗之时不必分心去担忧他们的安危。 苏洛深深呼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而后缓缓睁开来,原本乌黑清澈的眼睛隐隐泛起了浅碧色,正是红尘心法催到最高阶的标志。她周身紧绷,如同一把拉满弦的长弓,只等射出全力一击的时刻到来。 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刺啦一声巨响,紧接着一棵两人合抱那么粗的树干轰隆倒地,耳畔传来一声高亢的嘶吼,一只身长八尺有余,足足有两个苏洛那么高的巨大腐尸猛的跳了出来,举起了跟那树干差不多粗壮的手臂仰天大吼,震的几人心脉剧颤,差点口中喷血。 苏洛抬头看着那巨大的腐尸,心中惊骇莫名。那根本已经是脱离人形的可怕生物,上半身无比粗壮,皮肤是诡异的青紫色,结成一块一块紧实有力的肌肉,似是刀枪不入一般;两只手臂比苏洛整个人都还要巨大有力,似乎轻轻一动就能将绯衣少女就这么捏死在手心;那腐尸的脸部已然烂的差不多了,一只眼睛掉出眼眶,只剩下另一只独眼里冒着血红色的精光,一动不动的盯着胆敢拦在它眼前的苏洛,喉咙里发出漏风箱一般嘶哑的吼声。 苏洛咽了咽喉头,也是一动不敢动的紧盯着那腐尸首领,对方一有动静她立刻就会拔刀而起,尽自己的全力戳穿这腐尸首领的后颈。 气氛一时间静谧而诡异,双方就这么全神贯注的紧盯着对方,谁也没有率先发动攻击。明亮的月辉缓缓落下,不久后便有阴云飘来,将那清辉全数遮去,一时间整个世界都仿佛暗了下来,苏洛心神一凛,只听得耳畔一阵风声扫过,手中绯刃已然条件反射般砍向了身后,正巧挡住了那腐尸首领毫无征兆的第一击。 咚——废铁与绯刃交击的脆响,苏洛整个人都被那可怖的力道给掀飞了出去,一旋身双足在树枝上轻轻一踏才落了下来,而与此同时祖清的箭矢已然朝着那腐尸的独目飞射而去,却在半空中被那腐尸的巨臂给抓了下来。但这一来一去间却为苏洛争取到了时间,只见绯衣少女一声立喝,绯刃上泛起了通透的绯光,呈雷霆万钧之势朝着腐尸首领疾刺而去,利刃上隐隐显现出一圈浅绯色剑气,竟是生生砍入了腐尸后颈之肉三分。 那腐尸的反应也是灵敏至极,反手一把抓住苏洛的剑刃便将她狠狠丢了出去,力道之大速度之迅捷,让苏洛防不胜防,被掀飞后直接撞上了背后粗大的树干,震的内息一阵涌乱,嘴角隐隐溢出了血迹。 那融合了两种巫蛊的腐尸首领果真厉害,苏洛的剑气包裹着绯刃几乎已达到削铁如泥的程度,而那腐尸的肌肉竟是比硬铁还要坚韧几分,连相对薄弱的后颈处也能挡下苏洛的全力一劈,那巨臂就更是坚硬的伤不了分毫了。 趁着苏洛被掀飞的同时,那腐尸首领原本也要疾行而上,静谧的森林处却忽然冒出了一声突兀的笛音,紧接着是一段不成调的小曲,腐尸首领猛地愣了一愣,有些不解的甩了甩头,追击的动作顿时也就慢了下来。 在树枝上观战的李舒夜见状顿时松了口气。他的推测果然没错,既然这腐尸首领保留了些许作为人时的神智,那么就必定还记得导致他深仇大恨的原因……早在阿幼朵述说的时候他便发现了几处细节,这日月圣使之间的情感肯定不一般,而阿幼朵是通过冰蚕蛊治疗伤势活下来的,也就是说对方很可能以为她已经死了,就像阿幼朵一样,以为她的师兄死在了那背叛了圣教的辉圣使手中。 那才是导致日圣使被仇恨缠身,不得解脱的原因……所以阿幼朵的笛声,那承载着二人在圣教*同时光的,并非召引巫蛊,只是闲暇时乐趣的笛声,有很大程度可能唤起腐尸首领那残存些许的神智。 看着腐尸首领骤然一顿的动作,李舒夜知道自己赌对了。这就是他们能击杀这腐尸的最大依凭,那让腐尸变得更厉害,却也给了他们机会的,残留下来的心智! 在腐尸愣神的时刻,苏洛已然重整待发,绯刃以犀利无比的剑势猛攻而来,取的都是那腐尸身后无法察觉的死角,不得不说苏洛娇小体型反而令她在这实力悬殊的对战之中占了便宜,任那腐尸的力量再强悍,也无法违背人形关节的局限性,做出类似折断手臂的姿势来阻挡她。 嗑嚓——绯刃深入后颈,这一刀让苏洛几乎看清了那埋葬在腐尸首领后颈中,不断蠕动着的金蝉幻蛊。只听腐尸首领一声惨烈的嘶嚎,巨大的身体向后踉跄的退了两步,先前被苏洛砍出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将那露出些微的金蝉幻蛊缓缓蠕动,又一次被坚硬的肌肉保护了起来。 腐尸首领似乎也感觉到眼前的绯衣少女不好对付,仰头大声嘶吼起来,一时间整个森林似乎都在震动,无数类似的嘶吼声自四面八方传来,显然是这腐尸首领在召引四周的腐尸群了。李舒夜的计策中对此早有安排,阿幼朵的笛声立刻响了起来,如一汪清泉搅碎了腐尸首领的嘶吼,那些自腐尸群中冒出的金蚕蛊像是失了方向一般乱撞,不少腐尸都呆呆的停留在了远处,而少数几只聚集过来的也被祖清的弓箭干净利落的射杀。 苏洛含了含事先埋在舌下的药丹,运功稳住因笛声而激荡的内息,再一次提剑朝那腐尸首领砍去。腐尸首领召引尸群的计划落空,有些恼怒的嚎叫了起来,而后他随手从身后抓过两只已然靠近他身边的青紫色腐尸,一手洞穿了它们的心脏,那伤口却没有血流出来,而是顺着腐尸首领的巨臂被全数吸入了它体内。等到腐尸首领将那两只腐尸丢弃时,那两具腐尸已然是全身骨骼融化,心脏处整个消失,连同金蚕蛊一起再也没了声息。 苏洛深深皱起了眉,那两只腐尸的‘死状’根本是跟天魔噬心*一模一样,这腐尸首领竟然还能吸收别的腐尸的力量吗?虽然这对拥有噬心蛊的它来说并不奇怪…… 苏洛还在思考的同时,吸收完毕的腐尸首领已然高高跃起,一拳击向了苏洛所在的地方,一时间尘土纷飞,腐尸首领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巨大深坑后猛地消失了身影,再出现时已经一拳砸在了苏洛的剑上,将娇小的绯衣少女推出去很远。吸收同类之后的腐尸首领彻底丢弃了那一柄废铁样的武器,而使用双拳直接进攻,速度与力道都比之前快了不止一个层次,苏洛几乎没法正面接下对方一击,被直接命中就凶多吉少了。 观战的李舒夜心中焦急无比,按照阿幼朵的描述苏洛的武功理应能与那腐尸首领一拼才是,却不想对方会当场吸收同类的力量为己所用,令原本还能与之一战的苏洛彻底落了下风,不断被那腐尸强悍的力道给掀飞出去,狠狠撞击在粗壮的树干上。 所幸为忙着与苏洛力战,那腐尸首领无法分神发出嘶吼召引更多的腐尸群,这附近剩下的尸群基本已被阿幼朵的笛声控制,他们暂且不会有被腐尸大军包围的危险。 又一次被腐尸首领的力道击退,苏洛勉力稳住身形,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迹,只觉得眼前一片金星直冒。饶是她内力深厚也禁不住这巨力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击,眼见那腐尸首领又吸收了四只青紫色的腐尸,一双巨臂上忽然鼓起了数道粗壮的经脉,沿着手臂一直汇聚到胸口处,像是有生命般一阵一阵的搏动着,腐尸首领一声大吼,手臂一挥便撞断了身旁一棵大树,嚎叫着朝苏洛扑了过去。=========================== 本书由书快电子书为您整理制作, 李舒夜看的心急,却又无法下去帮她,修长白皙的手指不自觉的抠紧了身旁的树干。底下被追击的绯衣少女却是忽然停住了身形,整个人仿佛是一根绷到极限的弦终于断裂开来,反而是渐渐的放松了下来。她的呼吸变得均匀,双目依旧泛着隐隐的浅碧色,却像是失了神采般一片茫然,仿佛没有在看那袭来的腐尸首领,却又好像将周围的一切都收入眼中一般。 只是那乌黑的长发无风自动,从发梢尖端开始一丝丝的被体内激撞的内力所染白,腐尸首领大力袭来的前一瞬苏洛忽然一个旋身,紧接着绯刃出鞘,以一个极其讨巧的方向朝腐尸的心脏处疾刺而去,腐尸立刻收手回防,苏洛却像是早已料到般调转身形,狠狠一记踢腿撞在腐尸头上,连在树干上的众人都听到一声刺耳的骨骼断裂声,而后便见那腐尸的头歪转着耸拉下来。 吸收了同类的腐尸首领彪悍无比,受了那样的伤后仍然不倒,自行扭了扭脖子复原后便又一次嚎叫着扑了过来。它的速度极快,丝毫不受那大块头身形的影响,眨眼间便已挥出四拳,每一拳都打出了犀利的破空声,若是挨到实处必定会被一拳毙命。 而苏洛的速度也不遑多让,她的神情一片淡然,仿佛什么都没在看也什么都没在想,只是手中挥剑的速度快的不可思议,且每一剑都极其巧妙,竟是全数化解了腐尸的拳头,一次也没被那强悍可怕的力道给沾上。 对战中的身影都快的不可思议,观战的三人差点连眼睛都跟不上,只见得那腐尸的重拳在空中留下几道青紫色的残影,而那绯色的身影更是不可思议的穿梭其中,一时间只有刀光纷乱与腐尸的怒吼,终是苏洛一刀劈向了腐尸首领的胸口,刺的那跳动的血脉一阵颤抖,而后被怒极的腐尸一拳挥来,被迫退向了远方。 ☆、第44章 夜战于野(三) 观战的三人都对苏洛的武功暗自心惊,尤其是李舒夜。他原以为离开云湖盟时与萧云那一战便是苏洛的真本事了,却不曾想到苏洛竟从未认真过,不管是与别人比剑,还是那一晚与萧云的力战,她从未如现在这般真正的发挥出红尘心法的可怕。 这大概是苏洛人生中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战,第一次让她真切感受到生命的危险,足以拼上一切也要除掉对方,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一战。 李舒夜只知道红尘心法会让运功者的感官敏锐数倍,能凭借对手身上细微的动作来预判对方的攻势,且善于运用四周一切的有利因素,因此才有红尘心法并不具备对应剑法一说,因为每一次对战的天时地利都不同,全靠运功者自行发挥,方能施展出红尘心法的独到之处。 然而这并不是穆星洲当年凭借此功纵横江湖的根本原因,一旦熟练习惯了红尘心法的运用,再往上便会进入化境,如苏洛此时的状态一般,放弃人为的思考,将剑势彻底交由身体对过往对战的经验与直觉来决定。因此她挥出的每一剑都能最大程度的发挥出剑势的威力,她做出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基于对方动作的预判;由思考剑招到使出剑势之间必定会耗费时间,而苏洛此时的状态却是免过了这一步,因此身形能快到如此地步,却也不失精确,奇迹般的在腐尸首领那密集的重击中活下来。 这是唯有常年修炼红尘心法,且拥有足够经验与心性之人才能使用的招数。李舒夜在心中叹了一声,穆星洲当年能一人血洗整座城,从那样多江湖高手的追杀之中逃脱,靠的怕也是这种非人一般的可怕招数罢。 三人心惊之时,苏洛与腐尸首领的对战也进入了白热化的地步,腐尸一拳挥下,苏洛堪堪侧脸躲过,那距离多一分浪费,少一分不行,恰巧贴着腐尸的拳头躲开,而后回手一记重击,砰的一声闷响,将那腐尸首领巨大的身体打的向前踉跄了两步。 这一轮激战后,苏洛喘息着稍稍拉开了距离,身后因内力激荡而扬起的乌发却是逐渐染上了几缕白色的痕迹,随着苏洛运功时间的增加,那白迹还在不断的上行,越是往上苏洛的喘息声越沉重,看上去她也不能保持这个状态过久,否则身体一定会承受不住体内激荡的内力,爆体而亡。 一声清脆的笛音响起,短暂的勾走了腐尸首领的注意力,紧接着又是几声长鸣,一大群碧蝶凭空落在了苏洛身后,扑腾着翅膀不断将磷粉洒落在她的伤口处;一只巨大的金色蟾蜍与深紫色的蝎子出现在苏洛前方,各自鸣叫着冲向了暴躁的腐尸首领。 那蟾蜍的舌头极其强力有劲,如最初与苏洛他们力战之时那样,用力一抽便捉住了腐尸的大腿,在狠狠一拉便撕下一块肉来,而蝎子的尾部聚集着森森冷气的毒素,趁着蟾蜍攻击的空档狠狠朝腐尸首领的胸口扎去。 那蝎尾的毒想来是极其霸道的,腐尸首领痛嚎一声,单膝跪倒在地,这对苏洛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顾不得身后因阿幼朵分神召引巫蛊而蠢蠢欲动的腐尸群们,足尖一点便全速朝腐尸首领袭去,手中利刃激起一圈几近肉眼可见的绯色剑气,朝着腐尸首领的后劲全力劈去—— 一阵利刃斩碎骨骼的刺耳声音响起,被斩碎的却不是那腐尸首领,而是被捏在它手中的玉蟾,那腐尸首领竟然就这么抓住玉蟾捏成了肉泥,而后将玉蟾体内的毒性以噬心蛊全数吸收,几人看的皆是一愣,阿幼朵想要召回灵蝎却是来不及了,眼见着腐尸的手伸向了灵蝎,不一会儿便将那巨大的蝎子吸收的干干净净。 原来这噬心蛊能吸收之物并不只有人,也包括了同样以巫蛊召引而出的生物。众人看的心惊,而那吸收了两只毒物的腐尸更是从背后长出两个鼓胀的肉块来,腐尸首领用力一吸气,那鼓胀的肉块中顿时喷射出一阵淡紫色的烟雾,铺天盖地的弥散在了苏洛所在的地方。 苏洛不敢大意,连忙取出李舒夜先前配置的解毒丹含于口中,却是不知这解毒丹对腐尸首领喷出的烟雾是否有效。此时她长发上的白迹已然上行到三分之二处,意味着苏洛必须得速战速决,一旦她从这依靠直觉的状态中解除,她肯本抵不过腐尸首领的一次重击。 阿幼朵也是被惊了一下,却是没想到自己召引来助阵的巫蛊会反被腐尸首领给吸收。如今的腐尸首领周身青筋鼓胀,竟是比先前还要高大了许多,血红色的独眼在月夜下精光闪烁,隐隐的似有火焰在燃烧,就着这铺天盖地的淡紫色雾气怪嚎一声,一拳朝着绯衣少女撕裂而去。 这一拳比先前的重击更加威猛,而那淡紫色的雾气似有麻痹的功效,苏洛一被包围便觉得周身运气有些不畅,仿佛是踩在了水中一般粘稠,身体寸步难行,这一番此消彼长,即使苏洛还保持在红尘心法最高阶的状态,也是有些不敌那腐尸越来越强力的攻势了。 若是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苏洛的极限状态便会被消耗殆尽,到时其余三人也是凶多吉少,祖清到底是少年心性,立刻就急了起来,手中的箭矢不要命的朝腐尸首领射去,然而吸收了如此多同类与毒物的腐尸首领根本不惧怕那箭矢,即使命中也不过只是潜入皮下一分,用手轻轻一拔便将那些箭矢拂去。 李舒夜也是心急如焚,眼见苏洛一头乌发渐白,口中几乎要咬出血来。那腐尸首领原本就十分壮硕的肌肉此刻又鼓胀了一些,连苏洛的剑气也奈何不得,青紫色的肌肉似是膨胀到了极限,连那嘶吼声都显得更加低沉起来。 青鸾圣教的噬心魔蛊到底了得,竟能让那腐尸在短短的对战时间内无数次进化,此时的腐尸首领跟初见之时已然不在一个等级,照这速度下去,再过几个时辰它就将变得天下无敌,再没人能够阻拦。 到底要如何对付这样强大又棘手的怪物?李舒夜皱眉看着那咆哮的腐尸首领,脑中忽的灵光一闪,回想起了某件事来。 这腐尸首领的强大是托了噬心魔蛊之威,然而当年同样以噬心魔蛊为依托所修炼的天魔噬心*却并没有这样可怕的速度与神威,至少那魔教教主也是一步步的修炼才有了最终那般可怕的武功,而即使天魔噬心*重现江湖,也并无人立刻修炼完毕,变得天下无敌。 为什么当初的辉圣使没有像这腐尸首领一般使用噬心魔蛊?可见修炼融合这巫蛊的速度并不是越快越好,而这是因为………… 李舒夜前后推算了一遍,越发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将这想法告诉了阿幼朵,阿幼朵听完也是眉头微蹙,而后看了一眼底下越发不敌腐尸头领的绯衣少女,郑重的点了点头。 “就这么做罢,若是等那东西继续强大下去,我们所有人今日都会丧命此处,倒不如赌上一把。”阿幼朵神色一凛,轻轻将虫笛放在嘴边,朝苏洛的方向喊了一声,“洛姑娘,还有什么压箱底的本事尽情使出来便是,我们速战速决!” 语毕,她吹出一声清脆的长鸣,一只巨大倾长的蜈蚣,一条立起来足有两人高的巨大青蛇,还有一只浑身裹着硬刺毛的蜘蛛凭空出现在了地上,一同游走着朝腐尸首领袭去。苏洛的身形顿了顿,却是半分没有怀疑阿幼朵的举动,似剑非剑的利刃上绯光大涨,她双手平举持剑,而后猛地朝腐尸首领飞驰而去,这一袭的速度竟然快出了先前许多,已是她压到最后的一股劲儿了。 腐尸首领一声怒号,被苏洛一刀削掉了半只手臂,恼怒的横冲四撞了起来。他一把捏起阿幼朵召引的蜘蛛与青蛇巫蛊全数吸收,背后的肉块鼓胀的更加厉害,连那喷出的雾气也逐渐变成了深紫色,粗壮的巨臂猛地抡起,一拳揍向苏洛面门,将绯衣的少女再一次击飞出去。 苏洛前一击已然用尽了力气,这一下虽没实打实的命中,却也让她伤的不轻,登时内息翻涌,猛地又呕出一口血来。然而腐尸首领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重拳随即而上,苏洛堪堪跳起,踩着腐尸的手臂上行,而阿幼朵唯一残留的巨大武功突然扑起,以身躯挽住了腐尸首领的巨臂,令苏洛勉强躲过了这一击,却也被顺势吸收了个干净。 树上的李舒夜心急如焚,眼见吸收了更多毒物的腐尸首领越来越强大,逐渐让苏洛再无还手之力,他的手指不自觉的用力板着树枝上的树皮,食指被划破也没有察觉,只是紧张的注视着底下的战局,眼见苏洛一点点的被逼近了森林之中。 阿洛,你一定要撑住…………若我猜的不错,那腐尸首领就快要………… 噗的一声异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仔细一看却是那腐尸首领巨臂处的肌肉一阵鼓胀,而后忽然炸裂了开来,青紫色的腐肉与污血洒了一地,那腐尸愣愣的看了看自己炸裂的手臂,顿时停止了对苏洛的追击,李舒夜一声立喝。 “就是现在,祖清!——” 随着他的声音一起射出的是祖清手中的箭矢,趁着腐尸首领愣神的空档,那箭矢精准无误的命中了腐尸的心脏处,激得那处的噬心蛊一阵翻涌,腐尸身上的肌肉顿时鼓胀的越来越结实,巨大的身体仰头嘶吼,独眼中血红一片,像是终于冲破了什么界限一般发起了狂。阿幼朵的虫笛适时的响起,那清脆悦耳的笛声让发狂中的腐尸首领怔了一怔,这一顿却是阻碍了腐尸体内那一股急于冲破极限的力气,只见那巨大的身躯猛地晃了一晃,而后心脏处埋藏噬心蛊的地方砰的炸开来,在胸前留下一个碗口大小的血花。 苏洛顾不得吃惊,提剑一个空翻踩上了腐尸的后颈,一刀将那后颈之肉斩下,把里面还在挣扎着扭动的金蝉幻蛊一刀钉死在地上。那腐尸首领似乎致死都没能明白发生了何事,独眼圆瞪,里面的红炎渐渐熄灭,那逐渐变得像常人的眼睛越过了跟前的绯衣少女与重重树木,看向了隐没在树枝间吹出那笛声的阿幼朵,巨大的身体最终缓缓仰倒在了地上,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 苏洛顿时也跪倒在了地上,她一头乌发近乎全白,看上去很是骇人,李舒夜立刻接住了她软倒的身体,一手握住苏洛手腕的脉象,一边连点她身后数个大穴,又将三枚色泽不一的药丹喂入了苏洛口中,焦急的说道,“阿洛,你内力激荡开始损伤经脉了,且尸毒入体,到你的发色彻底恢复前千万别再运动。” 苏洛原本想要说什么,然后一张嘴就冒出一口鲜血,顺着下巴一滴滴落在地上,阿幼朵立刻召来碧蝶为她疗伤,然而那碧色的彩蝶似乎对内伤并不太有效,苏洛只觉得体内有无数力量在横冲乱撞,周身剧痛无比,快要将她五脏六腑都扯成碎片了。 李舒夜紧紧的握着苏洛快要无力垂下的手,一向沉稳的动作都有些微微发抖,他强迫自己定下心神,眼下赶紧将苏洛送回苗寨才是最要紧了,到了那里无论是他还是阿幼朵都能竭尽全力救治她。苏洛再一次张了张口,眼神却是看向了李舒夜身后的地方,口中艰难的吐出了两个字。 “腐……尸……” 李舒夜一惊,这才发现众人不知不觉间已然被腐尸群给包围了,没有了腐尸首领对金蝉幻蛊的操控,这些腐尸顿时失去了控制变得狂躁无不,胡乱的撕咬着身边的所有活物,连同类也不放过。 阿幼朵也是一惊,立刻召引出了玉蟾帮忙抵挡腐尸的围攻,祖清的弓箭也射向了靠近几人的腐尸,然而这对大量的腐尸潮来说只是杯水车薪,几人渐渐被围到了山泉旁的岩石壁上,退无可退。 “阿娘……”祖清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颤抖,他手中还剩下不足十枚箭矢,而阿幼朵也仅能召引出这最后一只玉蟾引了。李舒夜根本没有战力,他们唯一的希望苏洛此时却是深受重伤,自身难保。 真令人不甘啊……难道他们费尽心力出生入死的消灭了腐尸首领,最后却要死在这一群暴乱的普通腐尸手中吗?祖清悲哀的想着,将最后一枚箭矢射入一只腐尸的后颈,而后默默闭上了眼睛,伸手牵住了阿幼朵同样微微颤抖的手。 李舒夜将白发的少女拥入怀中,眼中似乎根本看不到四周围过来的那些腐尸一般,他轻轻抚了抚苏洛逐渐开始恢复乌黑的长发,眼神依旧温和而宁静。 “你做的很好,辛苦你了,阿洛。” 苏洛怔怔的看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而后她身边忽然嘈杂起来,接着是祖清喜极而泣的声音,似有无数人从前方朝这边涌了过来,隐隐可以听见祖清那声夹杂着哭腔的‘阿父’。 得救了啊………… 苏洛心中一松,终于抵不过身体的剧痛与疲倦,在李舒夜怀中彻底昏死了过去。 ☆、第45章 归寨 苏洛再次醒来的时候,距离他们力战腐尸首领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 周身依旧疼痛无比,不过与腐尸对战时留下的伤口都已经被人细心的包扎好,消耗一空的内力也回复了些许,倒是比失去意识时的重伤要好上了许多。她缓缓睁开了眼睛,入目之处是南疆特有的吊脚楼阁梁,想来是安全回到祖清他们所在的苗寨了。 苏洛动了动身体,心中颇为后怕。除掉腐尸后她受伤力竭,却在那关键的时候被失去统领而燥乱的腐尸群包围,所幸最后似乎是寨主宝清带人赶了过来,这才将他们从腐尸群中安全救回。 苏洛这一动,一直守在她身旁的李舒夜便立刻惊醒,起身走到了她的床边,伸手试了试苏洛的体温,又替她把了一会儿脉,温声询问,“阿洛,你感觉如何?” “并无大碍。”苏洛乖乖的被青年握住手腕,一边艰难的侧着头去看他,“舒夜……我们成功了吗?” “嗯。”李舒夜把完脉,细心的将苏洛的手腕放回了被子里掖好,“那辉圣使所化作的腐尸首领已然除去,剩下的普通腐尸群不足为惧,苗寨里的人已经在阿幼朵的帮助下开始大规模清扫,相信不久之后整个南疆就能恢复正常了。” 李舒夜说着,微微笑了笑,“这些都是你的功劳,阿洛。” 听他这么说完,苏洛心中最悬心的事终于放下,不禁长长送了口气,挠了挠脸颊道,“其实也不能算是我的功劳……也不知那腐尸首领为何会突然爆体而亡,否则以它最后那个状态,连我也不是对手,好几次命悬一线,多亏阿幼朵姐姐的笛声救了我一命呢。” “那可不是什么突然,是靠了舒夜大夫的智谋才是。”苏洛话音未落,阿幼朵正好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她手中还端着一些吃食与清水,少年祖清跟在她身边,手里捧着一个模样怪异的黑石圆钵,随他阿娘一同走进了房间。 “舒夜大夫的医术果然了得,他说你一天一夜之后会醒,你就真的在这时候醒了过来。”阿幼朵笑着进了门,苏洛躺了这么些时候早已饿了,看见她手中的吃食顿时眼睛一亮。而随后跟进来的祖清看上去却不怎么开心,左边的脸颊高高肿起了一块,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耳光般。 “祖清,你这脸是怎么回事?”苏洛好奇的问道,苗族少年闻言脸色顿时更臭了,哼了一声将头扭向一边,不愿多说。 阿幼朵噗嗤一笑,揉了揉闹别扭的儿子,一面朝苏洛解释,“阿祖他偷偷离开寨子跟你们一起来寻我,他阿父可是担心的发了好大一通火,连夜派人出寨寻找,也多亏这样才能恰巧救了最后被腐尸群包围的我们。” 苏洛恍然大悟,回想起昏迷前祖清那声泪俱下的一声‘阿父’,在看看他此刻脸颊高肿闹别扭的样子,也是噗嗤笑了一笑。苗族少年闻声顿时恼羞成怒,却也对躺在病床上的少女无可奈何,只得红着脸又重重的哼了一声。 “不管怎么说,我都该郑重的谢你一声才是。洛姑娘,感谢你除了那腐尸首领,令师兄得到解脱,令我与阿祖安全归来,更是化解了南疆一场浩劫。”阿幼朵说着,双手交叉护在胸前,深深朝苏洛俯了俯身,却是苗族大巫祖所行最高规格的礼节了,“我的族人将永远铭记你的恩情,无论何时到来,你都将是我南疆座上贵宾。 祖清看了看他阿娘,又看了看在病床上的绯衣少女,默默蹭了蹭鼻尖,也双手交叉护胸,行了一个跟阿幼朵相似的礼节,“谢谢你,苏洛姐姐。” 苏洛却是吓了一跳,似乎不太习惯被人这么严肃的道谢,赶紧让两人起身,“哎,我不过也只是为了冰蚕蛊而已,大家各取所需,何以言谢啊……” “不过如今腐尸首领已除,听舒夜说寨子里的人也开始着手消灭普通的腐尸群了,阿幼朵姐姐你也回到了寨中,可以为我们培育冰蚕蛊了吧?”苏洛摆了摆手,而后迫不及待的询问道,这才是她最关心的事情,她拼尽性命战胜了那只可怖的腐尸首领,为的也只是这一刻能得到那传闻中能治愈一切奇毒的冰蚕蛊而已。 “这是自然。事实上从我回到寨子里时,培育就已经开始了。”阿幼朵笑了笑,站起身来,命祖清将那个形状奇特的黑石圆钵小心翼翼的抬了过来。她口中默念了一句什么,紧接着伸手揭开了那黑石圆钵的盖子,那里面的倒是比看上去要宽广许多,几人定睛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量的毒虫尸体,这其中有苏洛见过的金环蛇,也有比阿幼朵召引出的那巨大蝎子小几号的黑紫色毒蝎,还有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字的剧毒之物,在钵中铺了厚厚的一层,很是壮观。 苏洛不禁咽了咽口水,那些毒虫的死因都是一样,被某种寒气入体,周身结冰冻僵而亡,倒是与传说中‘凝邪’的效果很相似,与李舒夜体内之血一样,都是毒性惊人的寒毒。 那堆毒物的尸体突然动了一动,紧接着一只通体半透明的冰蚕从里面钻了出来,周身冒着袅袅白烟,哪怕隔了这么远众人也能感受到冰蚕身上那股扑面而来的寒气;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那黑石圆钵内里已然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冰蚕慢吞吞的朝阿幼朵的方向爬动过去,所经过的地方也都结起了皑皑白霜,足以见其寒性惊人。 像是感觉到了冰蚕的气息,原本静静盘在李舒夜手臂上的冰蛇忽然扭了一扭,似乎想要游出来见一见这可以被称为是同类的生物。李舒夜暗中摁住了它,小冰蛇委屈的甩了甩尾巴,最终还是没有违背饲主的意思,啪的一声盘回了青年温暖的手臂,蹭了蹭身体便不在动弹。 “这便是我圣教的冰蚕幻蛊了,毒性足以压制南疆所有毒物,是只有经人手培育才会诞生的巫蛊之王。”阿幼朵向两人解释道,口中发出一声清鸣,将手伸到了那黑石圆钵这种,冰蚕在听到那清鸣的同时便晃了晃脑袋,慢吞吞地顺着阿幼朵的手指爬了出来,攀附在了她的指尖上,有些好奇的扬着头东张西望。 苏洛望着那冰蚕如寒冰般晶莹剔透的半透明身躯,眼中雀跃着希望的眸光,她拉了拉身旁黑发青年的袖子,李舒夜却是笑着摇了摇头,“今日让阿幼朵将冰蚕蛊带过来的原因不是我,眼下阿洛你比我更需要冰蚕蛊的治疗。我体内之毒盘踞已久,须等这冰蚕再长大些,急不来这一时半刻。” “我需要冰蚕蛊的治疗?”苏洛有些莫名,她体内的伤势虽未痊愈,却也并无大碍才是。内力虽在那场对战中消耗一空,如今却也恢复了个七七八八,苏洛尝试着运了运功,却蓦地感觉经脉之中传来一阵反弹般的剧痛,顿时闷哼了一声,嘴角也溢出了些许血迹来。 “你与那腐尸首领接触时间过长,导致尸毒入体,这便是我让你不要运功的缘由。”李舒夜对于治疗尸毒倒是颇有些心得,“这样严重的尸毒,原本需要以红玉尸蟞吸咬体内毒素化解,如今用这冰蚕蛊代替想来也是可行,还请阿幼朵圣使相助疗毒。” 苏洛听的汗毛倒竖,红玉尸蟞可不就是先前在落日楼义诊之时李舒夜用来治疗那夏姓青年的毒虫,回想起那夏姓青年被尸蟞啃咬指间时痛极的闷哼声,苏洛看了看停留在阿幼朵手中的冰蚕,只觉得自己的指尖也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然而怕归怕,这尸毒还是得疗的。苏洛哀哀叹了口气,将手递给了阿幼朵,一边扭过头去,不忍去看自己被冰蚕蛰咬时的情景。 见苏洛难得露出了这般怕痛的小女子心性,阿幼朵不禁笑了笑,伸出手去让冰蚕得以爬动到绯衣少女的指间。苏洛闭上了眼睛,只觉得食指的指尖一麻,紧接着一阵冰凉凉的感觉以指尖为中心逐渐自身体中蔓延开来;那股凉意并不让人觉得难受,反而缓解了苏洛先前运功引发的尸毒之痛,如同夏夜里的凉风一般徐徐吹来,令人不自觉的身心皆放松了下来。 就这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冰蚕总算是停止了吮吸苏洛手指的动作,晃悠悠的打了个饱嗝,而后缓缓游回了阿幼朵的手中。冰蚕原本晶莹剔透的身体中充斥了某种灰黑色的毒血,它蠕动着身体伸了伸懒腰,体内那灰黑色的毒血便逐渐结冰,而后一点点的消失在了冰蚕体内,不一会儿就又变回了那如寒冰般晶莹剔透的半透明状态。 苏洛长长舒了口气,红尘心法运走周身,这一次再也没有任何疼痛与不适的感觉。她运了一会儿功,神情逐渐舒缓,原本因尸毒而苍白的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连嘴唇也恢复到平日里湿润粉红的状态,李舒夜见状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朝阿幼朵致以了感激的微笑。 “冰蚕幻蛊果真名不虚传,竟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化解腐尸首领留下的尸毒,在下钦佩不已。”亲眼见证了这冰蚕幻蛊的神奇之处,李舒夜似乎也燃起了一丝希望,朝阿幼朵微微躬身道。 阿幼朵谦逊的摇了摇头,将冰蚕驱回了那黑石圆钵中,“不过是总结前人经验而留下的巫蛊之法罢了,苏淮之地更有许多我不曾见过的仙草妙药,舒夜大夫莫不要谦虚。” 阿幼朵说着微微笑了笑,神色之中虽无狂傲,却也对自己的蛊术颇为自信,“不过我教中的冰蚕幻蛊,却也可以说是这南疆最灵最优的解毒之法了,待这蛊苗再炼七日到达寒性最烈之时,必将缓解舒夜大夫体内恶疾。” 苏洛看了看自己指尖已然愈合的伤口,也对冰蚕幻蛊的药效充满了信心,如此也不枉她与李舒夜千里迢迢来到南疆,又历经一番惊险战斗,几近险死还生了。 回想起力战腐尸首领时的情景,苏洛依旧是心有余悸,她那时已是强弩之末,若不是腐尸首领忽然自行爆体而亡,下一步死的就该是她自己了。这么一感慨苏洛忽然回想起了先前被跳过的话题,好奇的朝阿幼朵问道,“姐姐先前说那腐尸首领爆体而亡不是意外,而是靠了舒夜的智谋,却又是怎么回事?” 阿幼朵闻言笑着抿了抿唇,歪头瞧了李舒夜一眼。黑发白衣的青年依旧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眉宇间弥散着一丝病气让他看起来有些羸弱,然而经过这一役后阿幼朵却丝毫不敢小瞧他。虽然对战的主力是苏洛,却是李舒夜那份临危不惧的心性与智谋拯救了几人,让他们得以几乎无伤的战胜那可怖的腐尸首领。 这个看似羸弱的青年,却是比任何人都胆大心细,令阿幼朵也心生敬佩之意。 “详情还是我来说罢。”李舒夜微微笑,眼神温和的注视着一脸好奇的绯衣少女,“其实也并不算什么难事…………” ☆、第46章 庆典晚宴 “其实这并不算什么难事。”李舒夜缓缓开口,朝苏洛解释道,“世间万物皆有其存在缘由,所以那腐尸首领也不可能这么无缘无故无止境的强大下去,它的力量首先源于能将*潜能最大化的金蝉幻蛊。据阿幼朵所言,那日圣使从生前就一直将金蚕蛊埋于体内,是以力大无穷,难逢敌手,死后更被金蚕蛊引发体内潜能,因此才会有那副八尺有余的巨大身躯。” 李舒夜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说道,“然而仅凭身体力量而言,那腐尸首领并不是阿洛你的对手,红尘心法状态下的你力如千钧,剑势已有入微之兆,并非单凭大力可以对抗,这一点从最开始的交战便能看出来。” 苏洛点了点头,李舒夜看的明白,红尘心法最大的特点便是入微之势,讲究剑势与天地四合的相辅相成,以求每一分力道都发挥在最合适的地方,那腐尸首领虽是厉害,最初时的状态也全然不是苏洛的对手。 “最初的它不是我的对手,那腐尸首领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开始利用噬心蛊吸收周围的腐尸,在短短时间内功力一跃而上,反倒将我彻底压制了。” “这便是问题所在之处了。”李舒夜的神情一肃,语气也变得认真了起来,“阿洛你知道,这噬心蛊与魔教传到苏淮的天魔噬心*同出一路,然而你我可曾听闻过任何修炼此法者在对战途中吸收四周之人的内力以求提升的?” 苏洛皱了皱眉,忽然明白过来李舒夜的意思。那天魔噬心*虽然厉害,却也得好生修炼一番方可融合夺来的内力功法,否则在云湖盟之时那修炼者也不必如此躲躲藏藏,大可出来一战,有周围数不尽的江湖侠士可以吸取内力,在场没有任何人会是他的对手。 这肆意吸取他人内力功法的方式原本就邪妄至极,若是不加修炼只一味盲目吸收的话…… “你也明白了罢,阿洛。以那腐尸首领一刻不停吸取同类的方式,突破某个极限之后身体必然承受不住,爆体而亡。无论金蚕蛊如何引发它的潜能,也不可能超越常人身体的极限,所以我让阿幼朵召引了四种巫蛊,在辅以笛声,加快了它爆体而亡的速度罢了。” 同为巫蛊的四种毒虫功力自然比寻常腐尸强大的多,那腐尸首领一口气吸收了四只巫蛊,难怪最后周身鼓胀的几乎狂暴,加上阿幼朵的笛声在最后关头阻挡了它一下,那股狂暴的力量无法顺利宣泄出来,自然引得噬心蛊反噬,最终被苏洛一刀了结了。 “原来是这样……”苏洛听得摸了摸下巴,心中颇为感慨,“照这么说来,那天魔噬心*也会具有同样的危险罢?” “洛姑娘猜的不错。”阿幼朵点了点头道,“十五年前的辉圣使早有反叛之心,修炼天魔噬心之法多年,融合教主的功力后更是强大到无法想象的地步,纵是耗尽整个圣教之力也无法阻拦他。当初听闻辉圣使被歼灭的消息时我就感到奇怪,若洛姑娘的身手已然算是苏淮一流高手的水准,恕我直言,当年的苏淮怕是无人能够抵挡辉圣使的。” 苏洛皱了皱眉,若那魔教教主比腐尸首领还要厉害,且内功不是以速成之法习得,连此时的她也全无还手之力,那当年的苏淮之地,怕是真的没人能与之一战了。 然而最终的结果却是五派联合讨伐魔教,任千行手刃魔教教主,这才一举奠定了云湖盟如今在江湖上说一不二的地位。其实那场战役如今看来也有不合常理的地方,魔教来势汹汹势如破竹,整个江湖无人能挡,为何却在最后的五派联合中一败涂地,至此从苏淮销声匿迹,若五派之中真有那么多厉害的高手,何不一开始就阻魔教于源头之中? 苏洛与李舒夜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相同的意味。任千行的武功他们都见识过,若是抛开谋略与江湖地位等身外因素仅凭自身武功,他顶多能与红尘心法全开的苏洛战个平手,换句话说,放在十五年前的话,任千行是绝对没有实力手刃那辉圣使所化为的魔教教主的。 “辉圣使突然功力大降乃至死于五派联合的围剿之中,怕也是因为噬心蛊这特性。到底是偷取他人功力的邪法……无论怎样融合贯通,一旦超过自身能够承受的极限,下场也是爆体而亡啊……”阿幼朵叹了一声,轻轻摇了摇头,“而意图练此邪功者,又怎会满足于自身的极限呢?噬心魔蛊,这名字取的果然不错,修炼者终是死于心魔,哪怕强大如当年的辉圣使也不例外。” 苏洛心中不禁有些感慨,却是不想这趟南疆之行竟意外得知了噬心蛊的秘密,那江湖中人趋之若鹜的天魔噬心*却有如此致命的缺陷,也算是得因果轮回,福祸相报罢。 “无论如何,得知了天魔噬心*的缺陷总是好的。当年之事的真相已然不重要,但若日后修此邪功者重出江湖,又一次掀起腥风血雨的话,我们手中至少也握有一张关键的底牌了。”李舒夜说完,苏洛也点了点头,心中也觉得宽慰了不少。每次牵扯上天魔噬心*之事她心中都会有一股莫名的危机感,似乎日后总会敌对上一般;回想她与萧云闹到如今这地步也是因着这魔教邪功,心中不由得又多了一丝厌恶之情。 一想到回程苏淮后可能面对的局势,苏洛的嘴角便少了一丝笑,心中莫名多了一丝沉重。 李舒夜知她想起了不太好的回忆,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与二人心中那片隐约浮现的阴云不同,此刻的苗寨却是处处洋溢着喜悦热闹的气氛;一场灭寨的危机就这么被化解,原先悬于心上的利刃已经被除掉,只剩下些不足为惧的普通腐尸群;德高望重的大巫祖与寨主之子也平安归来,整个苗寨都一扫先前的阴沉颓败,甚至有人提议为寨子以及整个南疆的顺利渡过一劫而举办一场庆典,只等最大的功臣苏洛醒来便能开始。 说起庆典苏洛自然是来了兴趣,眼底闪过一缕期待的光,暂且将那些烦心事抛诸脑后。那乌黑明亮的眼神看的李舒夜忍俊不禁,摇了摇头笑道,“阿洛你大病初愈,作为一个医者,按理说我该阻止你跟人喝酒胡闹才是,不过想来你也不会听的罢。” 闻言苏洛吐了吐舌头,狡黠的一笑,明显被李舒夜给说中了。 “这次庆典阿祖他父亲可是大手笔了,将这一年所得,未来得及卖到西川的百花蜜酿都拿了出来。洛姑娘若是爱酒之人,无论如何也得尝尝,保管让你醉生梦死,曾经沧海难为水,百花之后再无酒啊。”阿幼朵说着,低头摸了摸一脸期待的祖清,“但是阿祖不能喝,小孩子身子弱,喝多了烈酒会令你体内的蛊苗醉死,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祖清闻言立刻跨下了脸,失望的神情仿佛一只垂头丧气的小狗,惹的苏洛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 苏洛醒来之后,庆典的宴会便在夜晚时分如约举行了,整个寨子里的人都倾巢而出,一起聚在了寨子中间的祭坛处,点起篝火载歌载舞,气氛热闹非凡,即使寨子外面还徘徊着一些发出低吼的腐尸,此刻也没人在意,那原本催魂夺命的嘶吼声,如今听起来到仿佛是献给胜者的讴歌一般令人心生愉悦了。 苗女们的舞蹈非常有特色,跳动之间头顶与衣服上的银饰都轻轻晃动,发出一片清脆的响声,在跃动的火焰旁熠熠流光,舞动时大片大片的银色闪光,好看极了。苏洛叫了一声好,也加入了苗女们跳舞的队伍中,很快便融入了她们,像模像样的跟着抬腿旋转起舞,发间的金铃一阵脆响,倒是十分应景,衬的绯衣少女愈发明艳动人。 作为此次宴会的主角,苏洛自然是最受关注的人,接连被热情的苗民们敬酒,有感谢她拯救苗寨的中年人,有倾慕她身怀绝世武功的少年,有缠着她描述对战腐尸首领惊险一刻的青年,有夸赞她舞跳得不错挺有天赋的苗族少女……无数的人围过来争相跟她说话劝酒,让苏洛忙的不可开交,连停下歇口气的空档都没有。 祖清原本也打算去蹭点儿酒喝,看到苏洛身边那阵仗顿时放弃了这个想法,乖乖呆在他阿父阿娘身边与周围的族人交流,时不时的分给苏洛那边一个眼神,看着在人群中眉飞色舞的绯衣少女,嘴角不禁绽开了一朵微笑。 宴会中的众人就着篝火烤了许多鲜嫩的山羊,配上手边的百花蜜酿一口酒来一口肉,那滋味真是美妙的无法言语。这享誉整个夏渊的南疆名酒果真名不虚传,入口时只觉得一股绵软的香甜扑鼻而来,那甜味是融合了南疆特有的百种花蜜,经特殊手法发酵七七四十九天而成,丝毫没有寻常花蜜的甜腻之感,却充斥着令人舒适的清甜,这股清甜被美酒的醇香略略勾勒,在唇舌间千回百转,令人仿佛置身于初春时节的南疆大山,被万千花丛所包围一般。 百花蜜酿虽没有烈酒的灼烧感,后劲儿却非常足,苏洛被众人一通猛灌下来,只觉得脚步都有些虚浮,好不容易应付完前来敬酒之人后便摇摇晃晃的往李舒夜所在的方向走去。 黑发白衣的青年就坐在阿幼朵身旁喝酒,算是一处难得闹中取静的地方。他看上去也很喜爱这南疆特色的百花蜜酿,手边已然放了两个空掉的酒坛,碗中之酒也盛满了,正一边品尝一边与阿幼朵交流这美酒的酿制方法,抬头瞥见苏洛那路都走不大稳却执着往这边过来的样子后不禁笑了笑,放下了酒碗起身,接住了摇摇欲坠的绯衣少女。 苏洛这会儿酒劲上头,已然有些意识不清了。她的酒量虽然不错,每每喝起来却有些不管不顾,因而常常喝的酩酊大醉,所幸酒品还不错,否则一旦喝醉之后大吵大闹,众人可要头疼无比了。 酒劲上头让苏洛觉得浑身都燥热不堪,忽然被一双略微冰凉的手接住,顺势就握了那手贴到了自己脸上,而后整个抱住那个冰凉凉的人,将脸埋进对方怀里蹭了蹭,舒服的咕噜了一声。黑发青年的体温对此刻的她来说真是刚刚好,既没有常人的火热,也不似寒冰般冻人,抱起来犹如一块巨大的冷玉,顿时就让她心底那股燥热之感消散了个干净。 李舒夜看着如猫般在自己怀中蹭来蹭去一脸满足的绯衣少女,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回想起之前的雪夜里他将苏洛当做小暖炉抱在怀中的情景,却是没想到自己也有反被她当做降温之物的一天。 “舒夜……”绯衣少女的脸埋在青年怀里,喃喃的开口,而后蓦地抬起头看他。少女的眼神迷迷瞪瞪的,隔了好一会儿才有了神采,好不容易看清楚眼前黑发蓝瞳的青年后不禁开心的笑了起来,“舒夜……!” 李舒夜也不禁微微笑,与苏洛在一起时他总是会流露笑容,眼神温和而眷恋,与平日里那个沉稳冷静的凛渊阁主相去甚远。他实在是喜欢极了苏洛醉酒时的模样,这般不易见到的,脸颊绯红,粉唇湿润的娇羞模样;还有那在信任之人身边的,全无防备的眼神。 他忍不住捏了捏少女温热的脸颊,手指轻轻划过那嫣红柔软的唇,只想让苏洛这醉酒的模样从今往后只给他一人看到才好。 “舒夜……”唇边的手指挠的有些痒痒,苏洛忍不住咬了那修长的手指一口,见李舒夜吃痛的样子不禁咯咯笑了起来,而后神情明亮的望着他,乌黑清澈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氤氲的薄雾,看起来湿漉漉的,“我们终于拿到冰蚕蛊了……嗝……真好……如此你便、便不必再受那寒疾之苦了……” 李舒夜揉了揉她的乌发,心中却是忧喜参半,颇有些矛盾的苦楚之感。他轻抚着苏洛的长发,回想起这乌发不久前还被全数染白,心中又是疼惜又是不舍,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却是只有在少女醉酒时才敢问出的话语。 “……阿洛,若我寒疾痊愈,你还会继续留在我身边么?” 即使知道醉酒的苏洛不会记得此时的情景,李舒夜心中也是一阵忐忑。他从未像面对苏洛时这般的犹豫不决,思前顾后,担心她对自己的信任与付出只是为报云湖堡时挺身相助之恩,担心他对苏洛来说只是个性命相交共患难的好友。 苏洛待人都是真性情,李舒夜毫不怀疑若是叶昀遭此劫难,苏洛也会义不容辞的与他共同赴险,求取解药,甚至是过往的萧云也受此待遇。最初他隐瞒了冰蛇存活的消息,以这样不太光彩的手段硬是跟在了苏洛身边,所以这些时日以来他虽与苏洛亲近了许多,却一点也拿不准苏洛的心意到底如何。 他想要的不止是性命相交的莫逆之情,而是如他对苏洛一般,将彼此放在心尖上,目光只追随着一个人的,全心全意的恋慕之情。 “唔……当然会啊……”苏洛笑的眼角弯弯,眨了眨眼睛奇怪的反问,语气因醉酒而有些断续,“舒夜不是说、说会一直陪在我身边么……?一个人的旅途会很、很无聊啊……跟舒夜在一起多、多好玩儿……要是遇到你打不、不过的人……我会保护你的…………” 闻言李舒夜怔了一怔,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绯衣少女的乌发,“对啊……我怎么忘记了,我答应过你,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去任何想去之地的。” 他心中微暖,先前那一丝矛盾的苦楚也因苏洛的回答而消散的一干二净。无论怎样他与苏洛也在朝理想的方向发展,总有一天他会让苏洛明白自己的心意,亲口承认他与别人的不同。 这之间的过程虽是漫长,却也颇有趣味,就像那百花蜜酿一般,让心境在时间中慢慢发酵沉淀,最终凝练出那令人醉生梦死的美酒来。 苏洛却是为那笑容而愣神了。李舒夜是个沉稳且不苟言笑的人,即使面对她的时候面上笑容多些,也都是浅浅的微笑而已,这还是苏洛第一次看他笑的如此自然,一瞬间那冰蓝色的眼睛仿佛雪后的天空一般,美的人惊心动魄。 苏洛眨了眨眼睛,努力想要看清楚那双漂亮的冰瞳,脑中却是一团粘稠的浆糊,眼神无论如何也聚不起来,再看看李舒夜那清澈如天空的眼睛,顿时就生出一股不甘心来;回想起来她跟李舒夜也喝过好几次酒了,却每次都是自己先醉,而后便不省人事了。 “舒夜你……嗝……都不醉的……” “何人说我不醉?”李舒夜看着少女迷迷瞪瞪不服气的样子,微微一笑,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都带进了自己的怀里,低头在她颈间微微吐息,“…………我现在就已醉了,阿洛。” 酒醉的苏洛体温略高,抱起来依旧是暖融融的,带着些微醇香的酒气。李舒夜更加凑近她,几乎是呼吸相交的距离,冰蓝色的眼睛带着笑意望着怀中还未回过神来的少女。因为百花蜜酿的关系,苏洛此时的呼吸中都带着醉人的花香,李舒夜再也忍不住,低头轻轻碰了碰她嫣红柔软的双唇,借着酒意肆意加深了这个不会被少女记住的吻。 ☆、第47章 冰蚕疗毒 庆典晚宴后的第二日苏洛果然是一觉睡到了正午,依旧觉得全身乏力。这百花蜜酿的后劲也太足了些,苏洛依稀觉得昨晚好像发生了一些特别的事,仔细去想时却是头疼欲裂,不得不作罢。 由于要等待冰蚕成长到七日后寒性最烈之时,苏洛与李舒夜暂且住在了苗寨之中。百无聊赖的苏洛便跟祖清他们一道去狩猎那些残留的腐尸,两人像是较上劲儿一般攀比起了每日狩猎的腐尸数量,连带着整个狩猎队伍的速度都提升了不少,七日之后整个苗寨附近的范围内已经看不到腐尸出没的痕迹了,阿幼朵便着手让部分族人回到先前因避难而遗弃的分寨,逐步恢复族中遍布南疆的栖息之所。 李舒夜则呆在主寨之中协助宝清与阿幼朵的重建工作,不时也与阿幼朵相互交流医术,获得了很多与巫蛊相关的知识,而阿幼朵也了解到更多关于草药的妙用。时间在充实的重建之中悄然滑过,终于是到了冰蚕幻蛊彻底成熟的时候。 这一日苏洛一早就来到了阿幼朵所在的吊脚楼,等待李舒夜接受冰蚕幻蛊的疗毒。在此之前李舒夜已然在这里泡了一天一夜的药浴,药草是阿幼朵自圣教遗址之中带回的秘方,对巫蛊的药效有巨大的加强效果。泡过药浴之后的李舒夜看上去面色红润了一些,皮肤也变得更加白皙,宛如新生一般。 即将验收这次南疆之行的最大成果,李舒夜也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反倒是苏洛紧张的不行,拉着阿幼朵不住的叮嘱。 “阿洛,冷静一些。”李舒夜眼神温和的看她,招呼少女来身边坐下。苏洛深呼吸了一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李舒夜捞起了袖口,朝阿幼朵露出了清瘦白皙的手腕。 “开始罢,阿幼朵。” 美艳的苗女点了点头,依旧让祖清将那黑石圆钵给拿了过来,轻轻解开了圆钵的盖子。这一次圆钵之中的毒虫尸体已然被清理干净,一只通体透白的成年冰蚕从里面冒出头来,好奇的歪了歪脑袋。 冰蚕的身躯比起上次为苏洛疗毒时长了足足三倍,原本半透明的身躯也变成了晶莹剔透的雪白色,周身依旧是寒气缭绕,圆钵的盖子被揭开的一瞬间便有白色的冰迹从里面蔓延开来,这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冻住了整个圆钵,前行到桌上了。 “催毒的过程会有些长,我担心舒夜大夫的身子撑不住,虽有药浴保底,必要时还请洛姑娘运功护住他周身经脉。”阿幼朵将手伸进圆钵,冰蚕便慢悠悠的爬上了她的手指,那上行的冰迹顿时停止了下来,足以见冰蚕对饲主的百依百顺。 “这是自然。”阿洛神色一凛,看了身旁的黑发青年一眼,认真的点了点头。 “如此,我便开始了。”阿幼朵口中发出一声奇异的鸣叫,那冰蚕闻声立刻扬起了头,而后晃悠悠的爬到了李舒夜的手腕上,对准那手腕上一条青色的血脉,一口咬下去开始不断吮吸。 李舒夜发出一声闷哼,显然是痛的狠了,苏洛吓了一跳,她记得冰蚕吮毒时并不会让人感觉到痛楚,到了李舒夜这儿似乎并不管用。李舒夜皱了皱眉,而后艰难的睁开眼睛,摇了摇头示意苏洛不必担心。他的血极其诡异,流入冰蚕口中时尚且鲜红,过了一会儿后竟逐渐变成了如他瞳色一般的冰蓝;四周顿时寒意陡升,苏洛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眼睛却是一刻也不敢离开那吮毒的冰蚕。 冰蚕吸了一会儿,周身缭绕的寒气愈发浓烈,它不太舒服的甩了甩头,似乎有些抗拒继续吮毒,阿幼朵又发出了一声奇异的鸣叫,冰蚕扭了扭身子,又一次叼住了李舒夜手腕上的伤口。随着冰蚕的身体越来越鼓胀,李舒夜的脸色也随之变化,渐渐显出了放松的神色来。苏洛跟阿幼朵见状都微微松了口气,知晓这是冰蚕蛊终于发挥效用了。 疗毒过程持续了整整一天,直到傍晚时分那吮毒的冰蚕才终于停了下来,晃悠悠的游走回了阿幼朵手中,打了个饱嗝便不动弹了。苏洛见状终于放下了一直紧绷的心来,李舒夜在冰蚕离开手指的同时缓缓睁开了眼睛,平静的目光中看不出波澜。 “舒夜,你感觉如何?”苏洛见他醒了,满怀期待的问道,“体内的寒毒解了吗?” 李舒夜被她那满怀期待的眼神看的一怔,随后却是轻轻摇了摇头,叹道,“怕是要让你失望了,阿洛。” 苏洛闻言一愣,顿时觉得心中一阵揪疼,不死心的看向了阿幼朵,“但冰蚕不是已经停止吮毒了吗?就如上次给我疗毒时一样……” 阿幼朵满怀歉意的伸手将停留在指尖上的冰蚕拿给苏洛看。那成年的冰蚕竟已经周身结冰,症状与那些身中凝邪之毒的人,还有那条被凝邪毒死的金环蛇一模一样,却是从方才回到阿幼朵手中的那一刻便已经死了。 苏洛不可置信的接过了那冰蚕僵死的身躯,手指有些微微颤抖,“竟然连这冰蚕幻蛊也不行吗…………” 阿幼朵也叹了一声,“我此生用冰蚕蛊疗毒无数,无论是怎样的绝症之毒在冰蚕手中都是药到病除,却也是初次遇到舒夜大夫这样的情况……” 她闭了闭眼睛,看向李舒夜的目光却是充满敬佩与担忧的,“冰蚕已然是整个南疆的巫蛊之王,我实在想象不出这世上有毒性比它更烈的东西存在……舒夜大夫你这情况,怕是在体内缠聚了百种剧毒,相互克制平衡才不至于爆发罢?以这样的身体活到现在,真是,真是………哎…………” 阿幼朵唏嘘不已,却是发出了与叶少秋当初相似的感慨。李舒夜为人沉稳冷静,从不在人前显露出体内寒疾的严重性,因而看上去只是比寻常人病弱一些罢了;而唯有通晓医术者能明白,以他的情况能一步步挣扎着活到今日,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苏洛捧着那只冻僵的冰蚕尸体,心中难受不已,尤其是听到阿幼朵说出了与当初叶家大伯同样的话后,李舒夜却依旧这般淡然。她比谁都明白李舒夜对活下去的渴望,然而她还是低估了那凝邪的毒性,没想到连这能治愈百毒的冰蚕幻蛊也不行。 她总算有些明白为何李舒夜能如此对生死置之度外了,那根本是被残酷的现状所逼出来的淡然;随时都处于可能殒命的状态,对生死反而不再强求,只尽自己所能去争取与寻找可能存在的解药,结果如何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阿洛,莫要沮丧。这结果我早有准备。”望着少女比自己还有难过沮丧的样子,李舒夜忍不住抚了抚她的长发,而苏洛却蓦地眼眶一红,眼看着就要哭出来,倒是把李舒夜吓了一吓,抚她长发的动作也是一僵,有些无措的收了回去。 “……没什么,舒夜……我只是,只是很庆幸罢了。”苏洛胡乱的抹了抹自己的眼角,努力扯出了一个笑容,“即使冰蚕不行,还有我的内力呢。这世上终归还是有办法缓解你体内寒疾的。” 李舒夜没有说话,用眼神回以绯衣少女一个温和的微笑。 “不过舒夜大夫既是擅长以毒攻毒的话,那或许还有法子可以一试。”阿幼朵皱眉回忆了一番,说道,“我曾在圣教的典籍上看到过一种名为冰蛇的灵物,据传集天地冰寒之灵而成,只存在与北境极寒之地,为世间寒性最烈之物。若是能找到那冰蛇,但可与舒夜大夫体内之毒一试。” 阿幼朵这话一出,苏洛顿时更想哭了。早知道会有如今的困境,当初说什么她也不会将那冰蛇给砍了;李舒夜微微笑了笑,想的却是与苏洛全然相反,若是苏洛没砍冰蛇,他哪里能这么顺理成章跟在苏洛身边呢? “不瞒你说,舒夜先前都是用那冰蛇来克制体内毒性的。”苏洛哀哀叹了口气,“但那冰蛇…………不说也罢,总之短期之内是无法找到了。我们因此才不远千里来到南疆,将希望寄托于那传说中治愈百毒的冰蚕幻蛊上。” 这下阿幼朵也没辙了,按她所学医术而言,李舒夜的情况能活下来就已经是个奇迹了,要想彻底治愈根本是痴人说梦,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能缓解一二,稍微延长他的寿数罢了。 “虽是无法根治,这冰蚕体内温和的寒性却也将我体内百毒稍稍压制,尚可缓解一二,至少不会在等待阿洛你运功的期间毒发身亡了。”李舒夜不忍看到两人沮丧的神情,将冰蚕的药效稍稍夸大了一些,苏洛闻言稍稍好受了些,心有余悸的松了口气。 “这样便足够了。原本我们来到南疆的目的也只是找到能够缓解你体内之毒的法子而已,却是我过多寄希望于冰蚕蛊那神奇的疗效了。”苏洛蹭了蹭鼻尖,朝李舒夜笑道,“反正有我在,总不会让你死于寒毒的,舒夜。” “我知道。”李舒夜回望着她,冰蓝色的眼睛里满是只留给苏洛的温和笑意。 ☆、第48章 花海迷蝶 试过了冰蚕蛊之后,二人虽有失望,却也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在苗寨小住几日后便将归途提上了日程。阿幼朵与祖清对两人的离去分外不舍,直到苏洛再三保证一定会抽空再到南疆,回到寨中与众人共享百花蜜酿后对方才依依不舍的送他们离去,并强调无论二人何时再来,都将会是南疆的座上贵宾。 山中的腐尸群这些天在苏洛与祖清带队的努力下也清扫的差不多了,阿幼朵将腐尸都聚集到圣教遗址处点火焚烧,希望守护着圣教的青鸾之灵能度化这些死后仍不得安宁的可怜人们。 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里,苏洛与李舒夜正式踏上了回到苏淮的归程,祖清恋恋不舍的一直将他们送到了那处离外界最近的分寨才回去,还贴心的附上了整个南疆的详图,让两人不至于像来时那样被雾障与毒虫追的狼狈。 这份地图自然是比成都小酒馆的老板送的那份要详尽许多,上面标注着从分寨离开南疆大山的几条路线,一是两人来时所行那条有桃花障弥散的道路,第二条则需绕些远路,但胜在安全稳妥。 苏洛与李舒夜对视了一眼,默契的共同选择了那一条远一些却安全稳妥的路。此行南疆一直都处在惊险与危机之中,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安生日子,这归程途中两人都想要好好体略一番南疆的春山美景,不必再如来时一般尽顾着逃命了。 一路上依旧是茂密到遮天蔽日的树枝灌木,空气中弥散着清新的泥土味道与隐隐约约的花香;天气非常的好,阳光被树木悉数遮挡,只投下一些细碎温暖的光斑留在泥土地上,苏洛跑跑跳跳的走在前方,没有了马匹,两人只能靠双腿前行,所幸这一路上景色怡然,又有人陪在身边可以说话,倒也不觉无聊。 祖清给的地图果然好用,一路上两人也没遇到什么厉害的毒物,倒是看到了不少南疆特有的奇景,像是那如蔓藤般缠绕在百年大树上的白花,还有羽毛极其漂亮艳丽的野山鸡。那山鸡动作极其灵敏,能飞能跳,在这森林之中宛如鱼游大海,苏洛运气追了好几里硬是没能追上,垂头丧气的回去时却发现李舒夜手中逮了一只,却是用些附近的野果做饵捕到的,让苏洛佩服不已。 两人原本打算将这鲜美的野山鸡烤了做午饭,最后却是苏洛抵不过那山鸡无比湿润而真诚的小眼神,忍痛将它给放走了。李舒夜于是拾了些无毒的鲜蘑菇烤着吃,配上附近采来的桂皮与野生辛香料,倒是别有一番山野意趣的美味。 吃饱之后两人继续前行,春日里的大山非常热闹,一路上都是些苏淮地区见不到的植被生物。李舒夜这些天在阿幼朵那里学到不少巫蛊与南疆药草的知识,路上便顺便取了些样观看,时不时给苏洛讲解一些野外用药的常识,偶尔也能遇到些鲜美野果,倒像是外出春游般闲适了。 其中苏洛在某处高树上发现了一种足有冬瓜大小的巨大榛子,外壳坚硬无比,竟是让她运起红尘心法后才得以用绯刃劈开来,里面是一个个小指大小的果实,吃起来鲜香实脆,如鲜核桃与成熟榛子交织的口感,令苏洛欲罢不能,砍了好些个果壳装了满满一大包才继续上路,时不时往嘴里丢两个嚼的嘎嘣脆,十分美味。 出了森林之后视野便豁然开朗,两人来到了一座山峰之上,举目望去几乎将整个南疆的美景尽收眼底,远处那一片片起伏的山脉带起深深浅浅的绿色,犹如碧绿的波浪般一层层的荡开去,是唯有自然的鬼斧神工才能造就的壮观场景。 山涧处弥散着或飘渺或桃红的薄薄雾气,远远望去宛如仙境一般,苏洛被这大自然的美景震撼的说不出话来,随后深深吸了口气,朝着远山一阵大叫,似要将心中积聚的郁气都一散而尽般。 吼过之后心情果然是无比轻松舒适,苏洛忍不住雀跃起来,绕着李舒夜转了个圈儿便朝前跑去,欢声笑语全都回荡在了这美丽的山涧。 下山之路轻松了不少,待到抵至山脚时,一片巨大的野花田毫无防备的闯入了两人的视线,瑰丽到壮观的美景一时间让所有人都忘了言语。 那是一片几乎看不到头的野花田,正值浓春花开时节,入目之处都是大片大片盛开的花朵,五颜六色,种类繁多,美的令人应接不暇;苏洛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胸腔中充斥着醉人的花香,那成百上千种独特的香味被大自然奇妙的调和在一起,倒有些像是百花蜜酿在口中千回百转时的感觉了。 绯衣少女发出一声欢呼,已然迫不及待的扑入了花田,在四周足有半人高的花丛中肆意旋转,发间金铃的脆响伴随着被风扬起的细碎花瓣,让她整个人宛如是跌入花丛中的绯色精灵,伴随着微风与花香飞舞旋转着踏出属于欣春的旋律。 “舒夜,这里好漂亮啊!——”从未见过如此美景的苏洛有些得意忘形,在野花丛中肆意扑腾,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连面颊上也沾上了一些细碎的白色花瓣。 李舒夜应了一声,也随着苏洛的步伐踏入了这美丽而广阔的花田,目光却是一刻也未有离开过在花间扑腾旋转的绯衣少女,嘴角不禁弯起一丝微笑。 苏洛朝他招手,见李舒夜也跟了过来,便提着裙裾向花田更深处的地方跑了过去,那里的花丛更高一些,开出的花朵颜色也更加艳丽,绯红,雪白,蔚蓝,媚紫,雪青,湛碧,入目之处皆是缤纷十色,当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了。 苏洛一声欢喜的笑,放任自己跌入那令人迷醉的花丛中,这一跌让四周的花枝都微微震了震,而后耳畔忽然传来一阵振翅之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这动静惊的簌簌飞起,苏洛抬头一看,却是一大群一大群的蝴蝶从花丛的深处振翅而飞,一时间那色彩斑斓的蝶翅充斥了整个视线,无数扑棱棱的声音从耳边经过,迷蝶自花间乱舞,留下漫天熠熠流光的磷粉,如飞絮般缓缓自空中落下。 苏洛因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而愣在了原地,任由那大群的迷蝶扑梭梭自身边飞过,与四周的花田融为一体。气氛顿时显得热闹起来,迷蝶大群大群的从花间飞过,色彩斑斓的蝶翅与色彩缤纷的野花交织在一起,美的令人几乎忘记了呼吸。 直到一只彩蝶停在了苏洛的头顶,她才终于回过神来,欢呼一声便扑入了四周的迷蝶群之中,搅的那些蝴蝶簌簌飞起,宛如随着少女的动作而起舞一般。 “舒夜你快看,好多蝴蝶啊——” 苏洛在迷蝶群之中旋转扑腾,兴奋的忘乎所以,直到感觉头有些发晕时才勉强停了下来,朝李舒夜那边望去。迷蝶自眼前簌簌飞过,黑发白衣的青年就站在不远处,似是也被那乱花迷蝶的美景所震撼,直直的望着前方,白皙修长的手指微微伸出,一直云色底带着紫色花纹的蝴蝶便轻轻的停在了青年的指尖,扑了扑翅膀便安静着不动了。 青年乌发及腰,只用冠带略略束了一束,松散的搭在身后,一袭白衣胜雪,在这花丛之间却是无比的和谐,引得无数的迷蝶在他身边飞舞,衬得青年安静立于花中的场景美若画卷,一时间竟比四周的景色更加吸引苏洛的目光。 似是听到了苏洛的声音,李舒夜微微侧头,指尖上的蝴蝶扇了扇翅膀飞走了,周围的迷蝶顿时也簌簌飞起,掠过无数色彩斑斓的磷粉蝶翅,那双冰蓝色的眼睛蓦地自斑斓之后显露出来,带着苏洛所熟悉的温和笑意,直直的与她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苏洛心中猛的一悸,一时间只觉得心跳如擂,心中又软又疼,化作一股股的暖流涌向四肢百骸。迷蝶之后的黑发青年是她不知不觉间熟悉的样子,白皙的皮肤,高挺的鼻梁,淡色的薄唇,还有那双夺人心魄的冰蓝色眼瞳。她从未发现李舒夜竟是如此的好看,让她不禁咽了咽喉头,连将目光移开一瞬都舍不得。 “阿洛。”黑发的青年微微一笑,声音莫名有些低哑,带着悦耳的声调轻唤,缓缓朝她这边走了过来。随着他越走越近,苏洛的心跳声就越来越响,脸颊也是一片烧红,这陌生的感觉令她有些手足无措,只能直直的瞪着李舒夜走到了她身边,伸手将一朵浅绯色的花别在了她的鬓角上。 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心中缓慢成长了起来。 苏洛莫名的紧张,动了动嘴唇却是说不出话来,李舒夜带着笑意的眼睛像是看穿了她心中连自己都不曾明了的感情,苏洛只觉得脸上像有一团火在烧,喉咙干涩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谢、谢谢……舒夜……”她最终还是低头躲开了李舒夜的目光,看着自己脚下的野花丛,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嘀咕了两句。李舒夜并不急着逼迫她,看着少女一点点露出与平日里不同的神情,一点点的开窍,一点点的将他放在越来越特殊的位置上是一个美妙无比的过程,他当然不急。 ——遇到苏洛,令他拥有足够的时间,让她明白他的心意,让她爱上他。 在花海耽搁了不少时间,两人重新启程上路时天色已然临近傍晚了。那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苏洛总有些不好意思看李舒夜,而李舒夜倒是跟以往的样子没什么不同,像是故意没有察觉到苏洛的紧张般,如此走了一段后终于令苏洛放松了下来,将自己从那陌生的情绪中拔出,二人复又开始有说有笑起来。 有了祖清给的详细地图,两人终于是在天黑透之前抵达了西川边境的小镇,在那里租了马一路回到了成都。那小酒馆的老板见了二人之后格外惊喜,似乎不敢相信真有人能从那诡秘的南疆之地安然回来。苏洛将在苗寨中得到的兽牙信物交还给他,又大概叙述了一番在南疆的遭遇,听得那酒馆老板连连感慨。 不过如此一来,南疆的诡局算是基本解除了,相信不久之后阿幼朵便会派人重新恢复与成都这边的商贸,也算是令成都这边的居民安心了。 苏洛委托了那酒馆老板跟官衙汇报南疆的大致情况,而后在那小店中又吃了一顿辣菜,差点儿辣的涕泗横流,笑的那酒馆老板东倒西歪。酒足饭饱后两人去了酒馆老板推荐的旅店,打算歇息一晚后明日一早启程前往淮南。 就在二人即将进入旅店的前一刻,一只巨大威猛的黑隼自空中发出一声长鸣,而后朝着李舒夜俯冲而来,李舒夜连忙打了个呼哨,那黑隼乖乖的停在了他的手臂上,脚爪上挂着一个信筒。李舒夜摸出信纸后将那黑隼放飞,皱着眉将信纸上的内容读了一遍。 那黑隼苏洛也识得,是凛渊阁中用以紧急情况联络时的信隼,被调教的聪慧无比,能飞跃整个夏渊,除非授信目标已死,否则不会离去。这黑隼看样子也在成都等了他们好几天了,却是不敢在这浓春时节贸然进那南疆十万大山,因而现在才将信筒投过来。 “信上说了些什么?”苏洛好奇的问了一句,也隐约猜到会是何事值得凛渊阁不惜派出黑隼来寻找深入南疆的李舒夜,“……可是与那邪功秘籍之事有关?” “在我们进入南疆这些时日,青麓剑派掌门纪子修身死于天魔噬心*,云湖盟声称寻找到当年魔教留下秘籍的真相,广邀江湖群雄齐聚青麓山,手刃那以魔功残害武林同僚者。”李舒夜放下了信纸,缓缓说道,“叶昀特别提到让你也去,说萧云愿意以此事为契机,洗刷你当日在云湖堡所受之冤屈。” ☆、第49章 青麓集会 毫无准备的听到这话,苏洛不由得愣了一愣,回过神来后却觉得心中略有些复杂之感。 说实话她已经不太在意云湖堡那一晚所受的冤屈了,世人皆误她又如何,总也有如叶昀跟李舒夜一般全身心信任着她的人,只有萧云他……萧云…… 不过是几个月的功夫,苏洛再念起这个曾经形影不离的名字时,却颇有种恍若隔世之感。萧云在不知不觉间已然离她远去,再也没有了当初那性命相交的默契与信任。 如今收到萧云示好求和的信件,她的第一反应却是担忧云湖盟莫不是又想出了什么法子哄骗她回去认罪。她与那个组织,与萧云之间的情感,终究还是在云湖堡那一晚的决裂中消耗殆尽了。 苏洛的目光沉了下去,转头看向了别的地方,对信件上的提议似乎有些兴趣缺缺。然而既然叶昀也带话让她前去,就证明此番云湖盟当真得到了一些关键的线索,至少那些线索指向的不是她,是以萧云会有洗刷冤屈一说。 即使她不在意自己身上的冤屈,却不得不关注邪功修炼者是谁,那个人有十分可能是杀害七星连环坞众人的凶手,而她在贪狼的坟前发过誓要手刃七星连环坞的仇人,仅凭这一点,这次集会她便非去不可。 “阿洛,你应当出席这次集会才是。”李舒夜所想与她一样,苏洛了然的点了点头,跟李舒夜一道走进了休憩的旅店,无论心中怎样千回百转,他们也得先回到淮南城才是,今晚在旅店中好生歇息,为接下来的事养精蓄锐才是上策。 李舒夜跟店家订好了房间,随苏洛一道上楼,目送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今夜先好生歇息罢。”他温和的叮嘱了看上去有些没精神的绯衣少女一眼,苏洛嗯了一声,正准备回房之时却又突然被李舒夜叫住了。 “阿洛——” “怎么了?”苏洛回头,看到李舒夜少见的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有些不解的歪了歪头,“舒夜还有事吗?” “……其实这信上还有一道消息。”李舒夜的声音顿了顿,心中似乎也在纠结该不该就这么告诉苏洛,“…………在我们前往南疆的时候,萧云已与任青澜订亲了。如今整个江湖都知道他是任千行的准女婿,云湖盟未来的少盟主。” 闻言苏洛沉默了一下,却并没有太多意外的反应,释然的耸了耸肩,“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任青澜那丫头对他的喜爱之情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倒是累的我被白吃了好几月的飞醋,想想也是有些冤。” 李舒夜欲言又止,他猜不出此刻的萧云在苏洛心中会是何种分量,也就没有出声安慰看上去并不太失望的绯衣少女。无论苏洛心中是不是真的这样想,她在尝试着放弃萧云,这于李舒夜而言终归是件值得庆幸之事。 “舒夜你是在为我担心么?”苏洛看着有些反常的李舒夜,眨了眨眼睛问道,“世人皆道我苏萧二人是纵横江湖的不二侠侣,说的有理有据,差点连我自己都信了。我不喜萧云为了任青澜的示好而失了我与他之间的默契,但那却不是为任青澜而吃味…………” 苏洛说着,声音顿了顿,迅速的看了李舒夜一眼而后撇开了目光,“虽然我也不大明白,不过最近倒是想通了一些……我对萧云,大抵不是世人所言的恋慕之情……” 明明只是在阐述事实而已,但因倾听之人是李舒夜,苏洛莫名就觉得脸上有些热。说出这话的时候她脑中不受控制的浮现出李舒夜那双冰蓝色带着笑意的眼瞳,即使现在他已经用了那药液将瞳色变为浅棕了。 “嗯,你不在意就好。”李舒夜微微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少女的乌发,“好生歇息罢,晚安。” - 第二日一早,苏洛与李舒夜便启程回了淮南。李舒夜不在的日子里秦意依旧将落日楼与凛渊阁都打理的井井有条,云湖盟广邀天下侠士齐聚青麓山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江湖,刚一到落日楼秦意便奉上了一大叠相关的情报以便两人了解局势。 听闻南疆的冰蚕幻蛊对李舒夜体内寒疾的帮助不大后,秦意也有些失望,却也如李舒夜一般心中早有准备,并未表现出太多负面情绪来。距离云湖盟公布的聚会日子只有不到五日,李舒夜大致安排了一番凛渊阁的事项,便马不停蹄的随苏洛一起共赴青麓山。 去之前李舒夜留了个心眼,即使有叶昀的亲笔信在里面,李舒夜始终觉得这次青麓山之行不会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他暗中让李洵护卫在身边,这个口不能言的少年虽还不是个合格的杀手,却是凛渊阁中身手最好的人,有他跟在身边,在加上李洵跟苏洛里外照应,足以应付大多数突发情况了。 一切准备就绪,两人第二日一早便再次启程,前往位于苏南深处的青麓大山。 路上苏洛显得有些沉默,时不时的撩起马车门帘看向外面,心中颇有复杂之感。她虽然明白从南疆归来之后就须得面对这些江湖纷扰之事,却没想到会这么快,连留在淮南喘口气理理心绪的时间都没有。 许是这段时间在落日楼里的日子太过惬意,让苏洛颇有些乐不思蜀之感,也暂且将那些恼人的事情抛在脑后,如今到了必须要直面的时候,心中自然有些厌烦。 不过该来的总会来,她与萧云,与云湖盟,与那个残害七星连环坞还嫁祸给她的凶手之间总有一天会来个了解,索性趁这次集会一举说清道明了,有仇报仇有怨抱怨,让她为这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彻底划上句号。 这一步朝前迈的有些艰难,却是她无法逃避之路。更何况………… 苏洛在心中默默想着,侧头看向了李舒夜,黑发的青年望着他,瞳色已然被药液变回了浅棕色,却依旧带着她所熟悉的温和意味,苏洛忍不住朝他一笑,安心了不少。 ——她并不孤单。 进入苏南境内后便能看到远处那高耸入云的青麓山了。苏南境内多山,而青麓山绝对是最有人望的一座,剑修门派青麓剑派在此立派百年,期间弟子恪守清规,与山下百姓相处融合,曾数次在天灾大难时拯救百姓与水火之中,威望极高,门中弟子又有‘剑仙’之称,连当地的官府都不得不敬佩有加,好言好语的供着。 山道入口之处云烟飘渺,颇有仙境之感,一块巨大的青岩立于山道之旁,以石为基底,以剑为笔锋的刻下了苍劲有力的‘青麓’二字,便是青麓剑派的入口了。二人一至便有青麓剑派的弟子出现为二人引路,苏洛望着那漫长到恍无尽头的石阶,有些担心李舒夜的身体会受不住,而黑发的青年却是轻轻摇了摇头,率先走上了那通往半山腰的漫长石阶。 有了冰蚕蛊的缓和与苏洛时不时的内力疗毒,李舒夜此刻的情况已然比他初见苏洛时好上太多,虽是及不上这些习武之人,却也不至于走快几步就累的喘气了,放慢速度的话爬上这半山高的石阶并不在话下。 苏洛见状也是一喜,一提裙摆便追上李舒夜的脚步,欢快的跑在了黑发青年的前方。 两人说着话,又不时的向那引路的青麓弟子询问一些集会的事宜,不知不觉间便到了青麓剑派所在之处。那引路弟子朝两人一拱手便退下了,换上了一个看上去能管事的青衫弟子过来,热情的跟苏洛套近乎。 “这位想必就是名震江湖的苏洛女侠了。”青衫弟子朝苏洛一抱拳,“少盟主特意交代须得好好招待洛姑娘,还请姑娘随我而来。” 刚一进门便受到这样的特殊照顾,苏洛愣了一愣,想起那些曾经与萧云共赴青麓的日子,心中微有些感慨,跟上了那青衫弟子引路的脚步。而她身后的李舒夜却是听得微微皱眉,心中的不适之感愈发强烈。 这青麓剑派好歹也算个百年名门,又是云湖盟五大门派之一的中坚力量,按说门下弟子该与萧云同辈才是,怎的如此听从萧云的吩咐,倒像他才是这青麓剑派管事之人一般。 李舒夜默不作声的打量着前方引路的青衫弟子,回想起之前在凛渊阁时与秦意的对话,心中也猜到个大概。 青麓剑派自十五年前大战魔教之后就一阕不振,门下少有表现亮眼的新进弟子,而掌门纪子修却是常年醉心剑术,对门派事宜不闻不问,全权交给那个资质平庸的大师兄林远处理。这林远虽是武功平庸,好歹还有个名门大师兄的架子,江湖中人看在青麓剑派跟云湖盟的名头上也都愿意卖他个面子。 眼下林远已死,掌门纪子修也身亡于天魔噬心*,青麓剑派只得按辈分与资格再立了纪子修另一个亲传小徒弟当家做主,那样未经世事的少年又怎会是萧云的对手,既是一心想要光宗耀祖,萧云必然不会放过青麓剑派这么块巨大的肥肉,怕是早已拉拢那当家的小徒弟,在青麓剑派中慢慢渗透自己的势力了。 如此一来,这突兀的在青麓剑派中举行的集会到底有何目的,就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李舒夜缓慢的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不动声色的随苏洛一道走进了青麓剑派气势恢宏的大门。 ☆、第50章 再遇 青麓剑派依山而建,占地宽广,气势恢宏。云湖盟的集会明日就会正式开始,眼下剑派内部已经聚集了不少江湖侠士,三三两两的聚在院中闲聊,人数竟是比上一次在云湖盟的晚宴还要多上许多。 这里人多眼杂,苏洛也就没有急着去寻叶昀之类的熟人,反正明日一早集会,他们自会相见。她跟李舒夜住在相邻的房间,好生休息了一晚,为第二日的集会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第二日一早,却是青麓剑派的人专程来接引二人前往集会,苏洛不置可否,与李舒夜一道随那青衫弟子而去。集会在青麓剑派的总堂处举行,因地方大小限制,出席者皆为各门各派的掌舵者,都是些在江湖上有头有脸说得上话的人物,倒是没有前一晚那样人多嘈杂的情况了。 苏洛进门时那青衫弟子高声通报了一声,原本各自交谈的人群顿时都安静了下来,一同往她这边看来。在座各位都是对江湖局势了如指掌的人,自然知道这绯刃传人与云湖盟之间的恩恩怨怨,一时间四周寂静,谁都没有先开口,颇有些看好戏的意味。 苏洛身边还跟着一个黑发白衫的俊秀青年,眉宇间缠着一丝隐隐约约的病气,身形分外羸弱,丝毫没有武功底子;然而他在这高手云集之处却是一脉风轻云淡,似乎并没有将众位好手放在眼里。这就是传闻中的凛渊阁主了,虽然众人对他自报的身份将信将疑,然而苏洛消失的这数月间各门派倾尽所有情报眼线也没能查清此人的身份,这一点倒是与那神龙不见尾的凛渊阁不谋而合了。 李舒夜丝毫不在意那些落在身上的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他安静的走在苏洛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打量着总堂里的局势。云湖盟这次集会果然搞得是声势浩大,粗略一估已有十数个在江湖上颇有名望的门派到场,而云湖盟的五大门派更是不在话下,除了之前见过的千机营唐念,连不轻易示人的千叶山庄庄主叶清也已到场。先前见过面的叶昀就跟在他身后,看到苏洛后连忙挥手跟她打招呼,苏洛顿时一笑,朝着叶昀的方向走了过去。 “阿洛!”自从上次阁楼密会后叶昀就再也没见过苏洛了,此时见她无恙自然是心生喜悦,只是碍于自家大哥就在旁边,没敢表现的太过亲密。 “二狗子,好久不见挺精神的嘛。”苏洛面上也是一喜,伸手擂了他肩膀一下,只想找个地方跟叶昀好好喝两杯,聊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还有那在南疆惊险万分的旅程。 当然,因为叶清的存在,苏洛的打算只能化为泡影了。这个清冷俊秀的男人只是淡淡朝他俩这边看了一眼,叶昀整个人便蔫了,乖乖的立在他大哥身边,丝毫不敢造次。 几月不见,叶二狗一定是被他大哥给收拾的狠了,瞧这给怕的……苏洛不禁在心中感慨,不躲也不惧的迎上了叶清的目光,面上坦荡无比。她当然知道叶清不喜叶昀此刻与她接触的原因,但她为人做事光明磊落,那天魔噬心*之事与她并无关系,自然也受不得叶清此时带着疑虑与探究的目光。 “洛姑娘,许久未见了。”叶清看了她一会儿,最终还是问了声安,不动声色的将刚才的不愉快给掀了过去。他的声音低缓,犹如山涧里的泉水击石般清泠悦耳,配上那张不喜于色清冷英俊的面容,倒是十分符合时下小姑娘们的审美,顿时周围有几个跟在掌门身边前来的年轻女子都偷偷红了面颊。 苏洛不以为然,从很久以前她就弄不懂叶清这副死人脸如此受欢迎的原因,同样是不喜于色的清冷气质,她觉得李舒夜就比叶清好看多了。苏洛在心中不屑的哼了一声,却是忽略了李舒夜温和带笑的神情只会流露给她一人的事实。 “见过叶庄主与叶二公子。”苏洛朝二人拱手道,叫出叶二公子时还十分揶揄的朝叶昀挤了挤眼睛,立刻收获了对方的白眼一枚。 “阿洛。”一旁的唐念朝他们走了过来,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见过唐师姐。”苏洛拱了拱手,对唐念倒是十分恭敬。她向来很欣赏唐念这般成熟干练的女子,初出江湖不谙世事时又好几次被唐念所救,一直心存感激。 唐念点了点头,看了李舒夜一眼,并未多言。某种程度上她与叶清十分相似,都是不喜于色不苟言笑之人,只是叶清生性淡然不喜与人交往,而唐念则肩负着千机营的重任,不得不行走于江湖之中。 他俩一左一右站在了叶昀身旁,可怜的叶二少爷便如吃下了黄连般苦起脸来。苏洛看的直想笑,这两人一个是叶昀的大哥,另一个是他定下亲未过门的妻子,却偏偏都是他最不擅长应付的类型,也难怪叶昀每次说及此事都止不住唉声叹气了。 朝苦着脸的叶昀飞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苏洛也就不再揶揄他,跟李舒夜一起站到了一旁。 “九黎的江怜南也在此处?”李舒夜好奇的问了一句,他看了一圈儿也没发现疑似江怜南的身影,大概又是变装易容成众人意想不到的样子了。 苏洛皱了皱眉,睁大眼睛仔细的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江怜南的身影。这倒是一桩奇事了,江怜南的易容术冠绝江湖,却偏偏躲不过苏洛敏锐的直觉,每每都会被她识破,为此上次见面前他甚至不惜亲下伶倌以求易容真实,却依旧没能逃过苏洛的眼睛。 “这倒是奇了,难道这几个月间江怜南那厮的易容术已经进步到连我也看不出来的地步啦?”苏洛摸了摸下巴说道,而江怜南仿佛就是在等她这句话般,苏洛话一出口,他便神不知鬼不觉的从绯衣少女身边冒了出来,摇着扇子呵呵一笑。 “怎么样,这次没认出来吧?”说话之人是一个面容俊秀的年轻小生,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一双上挑的桃花眼衬的他愈发风流倜傥,又带着一丝睥睨天下的傲气;他看着不可置信的苏洛,嘴角弯成一个得意又嘲讽的笑容。 “你是江怜南?”苏洛瞪着那俊秀小生来回打量,愣是找不出一丝违和之处来。江怜南这次的易容可谓是浑然天成,他嘻嘻笑着摸了摸自己脸,有种终于出了一口恶气的快意。 虽然这么做有些冒险,但能看到绯衣少女脸上吃瘪的表情对江怜南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他终于在苏洛跟前扳回一局,也不枉他………… “阿洛,不必沮丧。”一道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江怜南的沾沾自得,却是一直站在苏洛身旁的黑发青年,微微笑着摇了摇头,“并不是江掌门的易容术精进了,也不是阿洛你的感觉不再敏锐。” “那是为何?”苏洛一听,顿时来了兴趣,眼巴巴的望着李舒夜等他继续。 闻言江怜南的脸色顿时黑了一黑,李舒夜垂首在苏洛耳边轻言几句,苏洛顿时恍然大悟,嘿嘿一笑朝那俊秀小生挑了挑下巴,“你胆子也挺大嘛,江怜南,为了看我吃瘪不惜用真身来见我?为何我察觉不到你的易容,是因为你这次根本就没做易容嘛。” 冥思苦想了数月的计策被李舒夜轻易识破,江怜南顿时恼羞成怒,瞪着两人重重的哼了一声后拂袖离去。苏洛瘪了瘪嘴,不解道,“你说他每次都来这一套,也不闲累?……技不如人还不让说,啧啧,真不知道这么小心眼是如何当上九黎掌门了。” 苏洛的声音不小,还未走远的江怜南自然听得见,身影顿时一个趔趄,随即飞快的离开了。苏洛朝他不甘离去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忽然觉得有趣,拉了拉李舒夜的袖子,凑到他耳边道,“哎,舒夜,你说我们会不会是这江湖中唯二知晓堂堂九黎江掌门真面目的人啊?” “只要你我不说,江怜南自然也不会傻到四处宣扬,那就是了。”李舒夜轻声笑道,“不惜暴露底牌只为了看阿洛你吃瘪,这江怜南过去着实让你给气的不轻啊。” “谁让他老来招我。”回想起过去苏洛就有些来气,不满的哼了一声,随即又转了转眼睛,狡黠的一笑,“若是他以后再敢阴我,我就让人把他的真实面相画下来传遍江湖四海,让天下谁人都识得那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江怜南。” “嗯。秦意画技了得,到时可让她作画,由我凛渊阁的线人传出去。”对于苏洛的报复计划,李舒夜丝毫不加以阻止,反倒帮着她出谋划策,惹的少女眼神一阵闪亮,似乎真把这事儿提上议程了。 两人又聊了会儿背地里反阴江怜南的细节,聊的十分开心,全然没注意到周围喧闹的人群不知不觉间已然安静了下来。苏洛忽的心中一凛,像是感觉到那道看向自己的目光一般回过头去,只见在青麓弟子的高声通传中,许久未见的萧云带着任青澜,与那刚继任青麓掌门不久的林旭一起从总堂的大门前走了进来。 ☆、第51章 地宫之行 “云湖盟少盟主,青麓掌门人到——” 迎着青麓弟子响亮的通报声,萧云带着任青澜与新继位的青麓掌门林旭一道从外面走了进来。各门派的掌权人纷纷都迎了上去,口中齐道恭迎少主,连叶清与唐念之流也微微躬身抱拳,足以见萧云如今在云湖盟中的地位。 李舒夜微微皱眉,那刚刚继位的林旭自是不必多言,同为盟中少壮派代表,他一个不得志的掌门人肯归于萧云麾下也还说得过去,然而连向来看得清厉害关系的叶清与唐念也同时对萧云显出臣服之意,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千机营与千叶山庄的立场被姻亲关系绑在了一起,若是萧云得了这三派支持,剩下江怜南的九黎也断不会螳臂当车,逆水而行,那么萧云成为云湖盟下一任盟主,就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短短数月便能以上一次的事件为契机经营到如今的地步,这个萧云,怕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厉害许多。 苏洛心中当然没有李舒夜这些厉害关系,她瞧着那个从门派缓缓踱步而来,被众门派追星捧月的紫衫青年,一时间只觉得异常陌生。 数月未见,萧云身上更多了一股上位者的威严,与人说话时负手而立,俨然有些任千行的派头了。他脸上挂着适宜的微笑,稔熟的与周围之人寒暄,任青澜挽着他的手臂站在一旁,而林旭更像是随从般跟在他身后,哪里还有一点百年名门的掌门之威。 “阿洛——”萧云看到了她,神情一亮朝这边走来,“你再不来我该跟叶昀急了,还好赶上了。” 他说话时满目笑意,担忧之情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就像他们从前相处时一样,仿佛这数月来的隔阂并没有发生一般。苏洛一时间有些恍惚,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萧云又是一笑,像从前那样拍了拍绯衣少女的肩,那笑容让苏洛莫名觉得别扭,曾经默契如她也分不清萧云的笑到底是真是假,是以下意识的躲开了萧云拍她肩的动作。 萧云伸出去的手顿时僵了一僵,而后不动声色的收了回来,“我知你还怪我在云湖堡那日错冤了你……因此我才特地招你来这集会,就是为了揭开一切关于天魔噬心*的秘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阿洛,你若是为此跟我生分,那就不值了。” 苏洛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儿,又瞥了他身后的任青澜一眼,这姑娘显然是被萧云或是她爹爹教导过了,再不济也是认为自己已经赢过苏洛了,因此对萧云的示好丝毫没有醋意,乖乖的跟在萧云身后听他跟苏洛说话,只是看向苏洛的眼神依旧不怎么友好,却多了一丝仿佛耀武扬威的意味。 “少盟主真是贵人多忘事,那一晚当着天下人逐我出云湖盟的人是你,何来为此生分一说?”看着萧云那分不清真假的笑脸,苏洛心中无端冒出一股火气,说话也就不客气了些。她意有所指的朝任青澜扬了扬下巴,嗤笑道,“既是与盟主千金结为了百年之好,就该一心一意好好对她,不便与我再生瓜葛了罢。” 这话当着众掌门的面说就有些过了,任青澜立刻黑了脸,却也不敢大声造次。萧云被那声‘少盟主’刺的心中微痛,苏洛就是这样,但凡惹恼了她的人一点儿也不会客气,世上也就只有这个绯衣少女,胆敢在这样名门荟萃的集会上当众给他难堪。 “你现在恼我也无妨,待到真相水落石出的那一刻,我自会还你公道,阿洛。”萧云却是不恼,依苏洛之愿与她客气了起来,拱了拱手道,“然则这寻觅真相的过程凶险万分,还需得要绯刃传人倾力相助才行。” 苏洛瞥了他一眼,道,“我既是为这真相而来,自然会全力相助,少盟主无需多虑。” 绯衣少女说完侧了侧身,自然而然的与身边的白衫青年站在了一起,显然不想再与萧云多言。萧云不动声色的看着那张曾经稔熟而默契,如今却挂满了疏离的脸,又看了看她身边相伴的凛渊阁主,眼中的情绪晦涩不明。 他也不再与苏洛纠缠,白给外人看了笑话。萧云弹了弹衣角,缓步走上了总堂的前方,面对堂中众人站定,运气开口,声音顿时响彻了整个青麓总堂。 “有劳诸位应我云湖盟之邀,齐聚青麓山共讨那天魔噬心*的真相。” 萧云这一说话,堂中众人顿时嘀咕了起来。他带着任青澜与青麓掌门先于盟主任千行而来,还能解释为少盟主在云湖盟中风头正劲,而这登高一呼却是实实在在的僭越了,要知道萧云风头再胜也不过是个‘少盟主’,这江湖中人肯响应集会前来,看的多是云湖盟,还有盟主任千行的面子,再如何也轮不到他一个小辈来主持大局。 “不瞒诸位,在此之前云湖盟已然着手调查这与当年魔教一役息息相关的青麓山,而盟主因此意外受伤,故而留在云湖堡内静养,不便出席此次集会。”萧云似是看出了众人的疑虑,拿出了一面青玉雕刻而成的精美令牌,朝向众人道,“此乃我盟中云湖令,见此令者如见盟主本人。盟主委我重任全权负责此次青麓山地宫讨伐之战,势必揭开那魔教邪功的真相。” 萧云这一番动作自然引起堂中众人的窃窃私语,一是因为这任千行意外受伤静养,此前江湖上竟没听到一点声息,实属匪夷所思;其二则是萧云口中的‘讨伐之战’,听起来这邪功秘籍的真相就在青麓山,而取得的过程却是危险万分,是以让云湖盟不惜向江湖公开这个秘密,只为召集各门各派的好手共同前行。 眼见众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萧云见时机成熟,便朝身后之人使了个眼色,“具体事宜,还是请青麓掌门林旭仙师来向诸位解说罢。” 林旭看上去很紧张,他几乎是被赶鸭子上架接任了掌门一职,丝毫没有以一门之主的身份面对江湖群雄的经验,在萧云的授意下兢兢战战的走上了前来。 “这件事,还得从家师十五年前从魔教一役后归来说起。”林旭的声音顿了顿,紧张感似乎也减少了一些,继续说道,“当时魔教全线败北,那魔头教主孤注一掷发动了天魔噬心*的最后一层,囚人以生魂施行咒术,威力之大几近颠覆战局,幸而家师剑修之道足以克制那冤魂邪法,最终将那魔头制服,与天魔噬心*一道带回了青麓山,封于地宫之中以镇压那些在死后作乱的怨灵。” 这一段倒是从未听过的江湖秘闻了,原来十五年前魔教一役后云湖盟得到了天魔噬心*的秘籍并交由青麓剑派的纪子修负责保管,而这纪子修虽掌得秘籍十五年平安,最终却也死于这魔教邪功之下,着实令人唏嘘。 “搞了这半天,却是你云湖盟内为挣得秘籍而自相残杀罢,如今捅了大篓子,却让我等为你收拾烂局,天下岂有这等好事?”有人重重的哼了一声,却是通威镖局的掌舵人连通,这人也是十五年前参与魔教一役的好手,显然对云湖盟暗中隐瞒下邪功秘籍的事分外不满。 “连总镖头,我敬你为尊长,却也容不得你如此污蔑家师。”林旭皱了皱眉,他虽端不起掌门的架子,在纪子修的事上却是意外的坚定与强势,“家师醉心剑修之法,是断不会为了那魔教邪功而心动的,是以在地宫中镇守邪功与作乱的怨灵长达十五年之久,江湖上太平的这十五年,可说皆为家师之功,何以成了你口中的‘自相残杀’?” “那你说说,被纪子修好端端镇压在地宫之中的秘籍,又怎会重现江湖?他自己又是为何死于天魔噬心*之下?”连通对林旭的反驳不屑一顾,“怕是你门中弟子受不得邪功诱惑,欺师灭祖了罢。” “你——”林旭何时被人这么侮辱过,顿时急红了脸,萧云适时的拦住了他,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连总镖头,青麓剑派百年名门,你这么无凭无据妄加揣测,怕也不妥罢。”萧云看了他一眼,那锐利的眼神压的连通心里一惊,气势顿时弱了三分。 “我通威镖局既是响应了云湖盟的号召,自然愿意出一份力,只是少盟主也得给我们一个说法。”连通定了定心神道。 “纪子修师伯去的突然,我云湖盟总堂接到消息赶来时已然无力回天了。”萧云惋惜的叹了一声,而林旭闻言更是红了眼眶,“他是从地宫之中逃出的,然而也只来得及告知门下弟子这个消息便溘然长逝了。因而那地宫中必然隐没着此次邪功秘籍重出江湖的秘密,然我盟中派人潜入多次均伤亡惨重,甚至连盟主也在潜入过程中身受重伤……是以才有了此次广邀天下群雄的召集令,待集结各派好手重振旗鼓,一定能彻底突破那危机重重的地宫,获取天魔噬心*重现于世的真相。” “既是你青麓山中的地宫,何以本门弟子无法潜入?”唐念忽的出声问道,却是朝向林旭而言。 “我青麓地宫已有百年历史,格局错从变幻,机关遍布,行奇门遁甲之术,乃我门中禁地,内里奥妙唯有掌门人代代相传,是以普通弟子并无知晓。”林旭答道,“然而师父这次去的突然…………我未有机会继承地宫之密,是以造成如今之困局。” 唐念微微皱眉,任千行重伤静养这事她也知道,从那以后盟中大小适宜皆有萧云掌管,既是盟主之意,千机营也不便多言,对萧云也保留着表面上的恭敬;然而她却不知任千行是在这青麓地宫中伤的,这样鲁莽的行为实在难以让与任千行平日的形象相符,难道那地宫真有那么邪门,连任千行这样的一流高手也是防不胜防? 与唐念抱有相同疑惑的,还有各门各派的掌门人们。众人又是一阵窃窃私语,似乎在考虑林旭话中的可信度。毕竟他之所言太过玄幻,什么镇压怨灵之类,在场众人个个都是人精,自然不会信那怪力乱神之说,只是天魔噬心*的秘籍十五年来竟是一直存于青麓剑派之中,而这次恐怕是唯一能够名正言顺接触到秘籍的机会,让不少人心中都蠢蠢欲动。 毕竟先前要顶着与整个云湖盟为敌的压力盗取秘籍并不太好,而不管十五年前的真相是什么,这都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会,若是从此行中将那魔功秘籍窥得一二,云湖盟也再无立场出声讨伐。 一番酝酿之后,各门各派心中都有了答案。一切都就如萧云所料一般,他在心中嗤笑了一声,面上不动声色,只等时机成熟之后才站出来,朗声说道,“相信各位掌门人心中已有决断,寻觅魔教邪功重出江湖的真相是整个武林之大事,断不可因一己之私而误了大义。还请诸位侠士随我共赴青麓地宫,势必要得到一切真相公之于众。” “我等愿随少盟主共赴地宫!!——”众人齐声高呼,气氛一时间空前高涨。萧云点了点头,又与众人商讨了一些进入地宫的细节,约定明日一早于青麓前山处集合,各门各派带领自家好手,共同征伐地宫。 众人陆续离去,苏洛看了看身边的李舒夜,几次欲言又止。此番地宫之行不知有多少凶险在前方等待着他们,苏洛原想让李舒夜就呆在青麓剑派中等她归来,李舒夜原本与此次事件全无干系,无须为了她而前往地宫涉险。然而还未开口她便知道李舒夜不会同意,这个人虽然身体羸弱,心智却比任何人都坚定,他断然不会放她一人独自涉险。 李舒夜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已然猜到了*分,眨了眨眼睛笑道,“阿洛你既已知道答案,何必再问?我是一定要与你共赴地宫的,无须担心,比起这堂中的大多数人,我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嗯。”苏洛也放弃了劝他的念头,瞧着他扬了扬下巴,颇为自得的一笑,“若是发生了意外,我会负责保护好舒夜的。” “那便有劳洛姑娘了。”李舒夜对自己武功远逊于苏洛的事实并不介意,像模像样的以江湖礼节朝绯衣少女行了一礼,惹来苏洛一阵笑。 ☆、第52章 路上遇险 第二日一早,征伐地宫的队伍便集聚在了青麓前山处,浩浩荡荡只待出发。此次青麓地宫之行一共集结了十六个门派超过百名好手,无论结果如何,势必都将成为一次震撼江湖的大事件。 萧云立于人群最前方,腰悬青玉云湖令,全权负责安排此次地宫之行。他最后一次确认所需之物都已带齐后,振臂高挥,带领着队伍朝那地宫入口而去。 苏洛跟李舒夜走在队伍的中前方,此前一直暗中潜伏在李舒夜身边护卫的李洵则只跟随他们到了地宫入口之处,李舒夜思虑一晚,最终还是决定让李洵留在地宫附近等他二人出来,以防众人在地宫之内真发生点意外,有个人在外面照应才好。 这青麓地宫是依于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溶洞而建的,建成已有百年,早已与溶洞本身融为一体,内里宽广无比,漆黑的岩石遍布,各种山洞纵行交错,如迷宫般令人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再往里走一些外面的光线便被岩石挡去七七八八,无数钟乳石笋倒悬在众人头顶,横七竖八,怪石嶙峋,那锐利而巨大的岩石尖角看的人不寒而栗。眼见光线越来越暗,萧云命人点起火把,就着火光引领队伍继续向前而去。 因为云湖盟先前已然探过一次路,前面的路整个队伍走的十分顺畅,每每到了机关之处萧云都会嘱咐众人小心避开,而避无可避之处就由他出面破除,直到深入第三个钟乳洞之时也无一人受伤,不可谓不是他的功劳。 虽然他代任千行引领群雄难免有人不服,但萧云的确是年轻一辈的翘楚,身手了得,为人又是谦逊认真,这前行路上十数处机关险境他都一一化解。在这样危险不知路途的幽暗溶洞中,有这样一个沉稳可靠之人引导队伍前进,总会让人生出一股安心之感,一时间众人对他的安排也都少了些抵触之心,开始齐心协力在这危险的地宫溶洞之中前行。 “诸位小心,此前之路因有云湖盟事先探明,因而能躲过那些机关暗道,从此处开始就得全凭我们自行摸索了。”萧云朗声道,“按照我先前所说那样,每经过一次拐角,各门各派均留下自己门内标示,以防迷路。准备出发罢。” 队伍此时已然深入地宫内部,光线被全数阻挡在外,只能靠着火光缓慢前行,可视之处十分有限。溶洞内潮湿无比,偶有阵阵阴风抚过,吹的火把上的火光一阵摇曳,众人不禁想起那个地宫是为镇压怨灵所在的传闻,一时间心中都有些发憷。 萧云走在最前方,为队伍打探前方路况,穿过上一个洞口后众人所在的山洞便越来越窄了,仅仅能容四五人同时通过,苏洛心中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不知不觉间运起了红尘心法,将四周任何细小的动静都尽收眼底。 前方依旧幽暗不见底,通道中的空气变得有些粘稠,苏洛耳朵一动,忽的捕捉到一丝细小的动静,不由得大惊失色,朝前方高喊,“萧云留步!——” 然而还是迟了一步,萧云迟疑着回过头,抬起的脚步却也已经踩了下去,这回是所有人都感觉到不妙了,萧云那一脚显然是踩到了什么机关,一声清脆刺耳的机括声弹起,紧接着前方一阵如惊雷般轰隆隆的巨响,似有什么重物从通道的尽头朝这边滚来。 最前方的萧云就着火光凝目望去,脸上的血色也是褪了个干干净净,“——是滚石!” 众人一听顿时心惊肉跳,能引起惊雷巨响般大小的滚石从这样狭窄的通道滚过,足以将这里所有活物给碾成肉泥,这竟是一条死路! 人群顿时惊慌失措了起来,不少人开始往回跑,然而这通道实在太窄,往回跑的人与还不明真相往前走的人撞在一起,你推我攘,上百人立刻挤成了一团,场面十分混乱,根本来不及逃过那巨大滚石的扑来的速度。 眼见那巨石越来越近,整个通道的地面都在颤动,几乎已经能看到那因滚动扑起的尘埃,萧云急中生智,大喝了一声,“阿洛——!” 这样的场景在他们相伴江湖的四年中发生过很多次,萧云话音未落,苏洛已然跃到了他身边,绯刃滑入手中,双手持平向前,乌黑的眼睛微微泛起碧色,正是红尘心法全力发动的征兆,“我左你右,一人一半。” 萧云也是苍钧剑入手,浑厚的内力滚滚灌入,让那把倾长的剑兀自嗡鸣起来,他双手持剑平举,与苏洛一模一样的姿势,只等那滚石隆隆而来,而后一剑挥下—— 玄色与绯色的剑气交织着朝那巨大的滚石砍去,每一道都划入巨石七分,那巨石便在滚动的途中不断碎裂开来,苏洛手中发力,一刀将那巨石从中间劈开,力道之大几乎让整个通道都为之颤抖,萧云的苍钧剑顺势而上,一剑刺向那巨石的右部,而苏洛的绯刃几乎是同时刺向了巨石的左部,顿时将那四五米高的滚石从中一分为二,由二为四,最终到达众人跟前时已然化为了无数碎块掉落,洒的通道内尘土飞扬,几乎不能视物。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那两人已然配合默契的将巨石击碎,精彩地化解了一场无妄之灾。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恭维之声,道这苍钧绯刃依然不减当年之风。 苏洛的视线越过人群,不小心与萧云撞在了一起,双方一时间相顾无言,苏洛心中忽然异常抽痛,回过头收了绯刃便朝李舒夜的方向走了过去。萧云不由得怔了一怔,看着绯衣少女远去的背影,嘴唇微微动了动,却还是没能开口叫住她。 无论这中间发生了多少事,危机关头她也始终记得与萧云的默契之感,这让苏洛有些懊恼,既然已决定挥别过去,又如何会对与萧云并肩而战的感觉念念不忘?她苏洛何时变成这种不干不脆拎不清的人了? 如此想着,苏洛忽的额头一痛,抬头一看却是李舒夜正挑着眉看她,刚刚弹过她额间的手还停留在前方,苏洛气恼,嗷呜一口顺势咬住了那修长白皙的手指。 李舒夜笑着抽回手来,揉了揉少女的乌发,“莫要多想,阿洛,在那般情况下绝无可能仅凭一己之力破坏滚石,须得用同等力道从两侧击碎才行。在场能及的上萧少侠内力的人也只有你了,他自是因此而让你相助,不会有别的意思。” 苏洛朝萧云那边看了一眼,李舒夜说话的声音不算小,他自然也听得到,就见他眼中情绪不明,却是微笑着朝苏洛点了点头。苏洛心中稍微释然,这场危险的小插曲并未阻止大部队的前进步伐,众人迅速的清理了落石,继续朝地宫深处前行。 越是往里走山洞就越是狭窄,到后来几乎只能容下两人并肩而行,将整个前行的队伍拉的很长,自然也就增加了应对突发事件的难度。为防刚才那样的滚石意外再度发生,苏洛跟李舒夜也走在了队伍前方,方便与萧云照应,众人小心翼翼,好不容易又经过了一个拐角,眼前蓦地一亮,竟是看到了些许微光。 众人面上均是一喜,尤其是林旭,他虽没来得及从纪子修处得到溶洞的地图,却也听他师父提过一二,知道这光是溶洞深处才会有的标识,三步并作两步的快速朝那微光之处走去。 再次经过一个山洞的拐角后,众人眼前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广阔无比的地下空间,这溶洞的底部竟是一处深不见底的裂渊,如一只自大地上悠悠睁开的深邃眼眸,说不出的震撼人心。裂渊的悬崖边上长着一簇一簇的结晶体,散发着如萤虫般的点点星芒,正是这些星芒点亮了整个地下空间,虽未如白昼般明亮,却也让众人的视线开阔了不少,不必依赖火光前行了。 一道摇摇欲坠的铁索桥横于深渊之上,却是到达对岸的唯一方法了。萧云让队伍停步,自己率先走到那桥边试了试铁索的情况,那索桥上没有一块木板,铁索也不知是多少年前搭建起来的了,走进了一看锈迹斑斑,似乎在稍微用些力便能扯断下来。铁索桥下方是深不见底的裂渊,以萧云的目力就着边上发光的结晶体看去竟也完全看不见底,人若不小心掉下深渊去绝对是凶多吉少。 “这桥怕是轻易过不得了。”萧云皱了皱眉,轻轻摇头,转身朝身后的人群说道,“还请各门各派的师兄弟们相互扶持一番,用轻功自桥上踏行而过,方能安然抵达对岸。” 这铁索桥至少有数百米长,要一口气以轻功踏过谈何容易,然而那锈迹斑斑摇摇欲坠的铁索看上去更加危险,在场之人又都是各门派的精英,暗中也存了一番相互比较的意味,此时便也无人反驳,按萧云的吩咐依次过桥。 最先打头阵的是青麓剑派掌门林旭,这少年虽无掌门的气量,武功底子倒也扎实,踩着铁索几个起落之间便安然落在了对岸。有了林旭的示范之后就简单多了,各门各派争相踏桥而过,各式轻功花样百出,到也让人大开眼界。 轮到千机营时,唐念率先站了出来,身边跟着另一名沉稳干练的男弟子,她猛地将腰间勾爪掷于空中,随后整个人一跃而上,在半空中踏过勾爪后再将勾爪朝那男弟子的方向掷回,而那男弟子也同时掷出了自己的勾爪,两枚勾爪相互拉扯提升,而唐念跟那名男弟子则借此力向前,竟是没有用到那铁索桥便安然抵达了对岸,功法之奇特,令人叹为观止。 而千叶山庄就简略多了,叶清倾身一个旋转,众人眼前一晃,只觉得七个模糊的影子一闪而过,再凝神一看时叶清人已然到了对岸,用的正是这七寒剑法中的妙招。感受到四周对自家大哥倾慕而赞叹的眼神,叶昀颇为自得的笑了一笑,也学着叶清的方式以七寒剑法的步伐踏桥而过,然而叶二公子的轻功终是差了一截,最后一跃时错误估算了距离,一脚没能踏上对岸的悬崖,身形向后晃了晃眼见就要倒栽下去。 苏洛看的一惊,还未来得及出手相救时就见对岸对出一只带着锁链的铁勾爪,绕过叶昀腰间三圈,而后一举将他给拽了上去,不是唐念又是谁?叶昀耍帅无果,被唐念救起后顿时有些脸红,支吾了半天才说出句谢谢,唐念倒是不介意,向来冰冷的脸上却也多了一丝笑意,饶有兴趣的看了叶昀一会儿。 苏洛见状挑了挑眉,看来这几个月间唐念跟叶昀的进展也不错,倒不像最初确立婚约时那般针锋相对了。 待队伍中大部分人都平安抵达对岸之后,萧云也终于踏上了铁索桥。他将身边的任青澜拦腰一抱,几个起落之后便安然落于对岸,苏洛见状眼睛亮亮的看了李舒夜一眼,显然也想效仿一番,李舒夜无奈的笑了笑,苏洛耸了耸肩,她也就说着玩玩,当然不会当众驳了李舒夜的面子。她伸手揽住李舒夜的腰后足尖轻点,众人只见一阵绯影晃过,再回神时苏洛已然携着李舒夜安然落在了人群之中。 苏洛是最后一组负责善后之人,眼见众人安然度过了一次天险,心中自然放松了不少,然而她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便听得头顶一阵诡异的断裂声,一些细小的碎石从上面不断掉落下来,苏洛抬头一看,顿时目眦欲裂。 “大家快跑,倒悬的石笋要掉下来了——!!” 她话音刚落,溶洞顶端的钟乳石便彻底断裂,重重的朝地面砸了下来。那些岩石的顶端尖利,落在地上足足刺入地底三分,有来不及躲闪的门派弟子被那尖利的石笋穿胸而过贯入地底,当场就没了声息。这变故突如其来,不少人过桥后都还在平顺内息,被这铺天盖地的石笋雨砸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尘土飞扬,惨叫声不断响起,人群乱作一团。苏洛护着李舒夜朝前跑去,途中运气一剑劈碎了一枚砸来的石笋;那岩石坚硬无比,就着下落的力道砸来,远非寻常人能对付,苏洛一剑劈去后只觉得手腕一阵发麻,几乎要握不住绯刃。她不敢大意,拽着李舒夜全速向前方的山洞奔去。 待那阵可怕的石笋雨彻底过去之后,山洞里的众人才得以松了口气。萧云做了一番简单的清点,大约有二十人丧命在了这场突如其来的石笋之雨中,更有数十人或多或少的挂了些伤,队伍一路走到这里,却还是第一次经历如此惊险的伤亡,一时间众人都有些回不过神,士气低落,情态狼狈不堪。 ☆、第53章 怨灵作祟 刚进入地宫深处就经历了如此惊险的局面,众人都有些灰心丧气,神情麻木的处理着门内弟子们的伤势,李舒夜正好发挥长处,帮着包扎了好几个伤势较重的弟子,苏洛跟在他身后打下手,走到千叶山庄的众人身边时却是吓了一跳。唐念的左臂被利物划出一个巨大的伤口,虽已勉强止血,看上去依然是触目惊心。 “唐师姐,你怎得受伤了?”按说唐念的身手不该避不开那掉落的石笋才是,苏洛帮着李舒夜将治血化瘀的药粉倒在唐念受伤的胳膊处,这么长的伤口就算治好了估计也要留疤了,苏洛顿时有些心疼。 “……都是我的错。”回答她的却不是唐念,而是一旁情绪低落的叶昀。他看着唐念臂上可怖的伤处,有些无措,“我站的地方刚好有石笋掉下来,阿念的勾爪还缠在我腰上,一时间也逃不开,只能硬生生的挨了那一下,我……” 叶昀先为唐念所救,又害的唐念为他受伤,心中颇为过意不去,也多了一丝怒己不争的懊恼。唐念的武功虽是高出他许多,毕竟也是个女儿家,他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还跟对方有白首之约,理应他来保护好唐念才是,如今却是处处拖后腿,心中自是难受不已。 “行了,垂头丧气的像什么样子,我不是还好好活着么?”倒是唐念看不得叶昀这副自责难受的模样,顺手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叶昀一个趔趄,有些羞恼的回头瞪她,却也不敢拿她怎么样。唐念不由得笑了笑,那笑容犹如山中雪莲盛开,充满了某种从未在人前流露过的迷人风情,一时间叶昀跟苏洛都有些看的出神。 “再者当时之情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若是换我站那儿,叶二狗你可会毫不犹豫的救我,哪怕明知自己会受伤?” “那是自然。你……你既选择与我缔结婚约,我叶昀岂是薄情寡义之人,自会尽我所能护得你此生平安。”叶昀的脸红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当众承认他与唐念的关系,刮了刮鼻子,而后又小声的朝她抱怨了一句,“…………还有不是说过别在外面叫我小名的吗?” “洛姑娘叫得,我为何叫不得?”唐念挑了挑眉,一副‘你奈我何’的神情。叶昀愤愤不平的看了她一眼,颇不甘心的垂首嘀咕了一句,“……叫就叫吧,反正你俩我都打不过。” “既然知道打不过就该好好练功,何时你在我手中能过上三百招,再去挑战洛姑娘不迟。”唐念说着,朝绯衣少女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苏洛看的噗嗤一笑,看来在她混迹落日楼远行南疆之际,叶昀身边也发生了不少事,有空一定得跟他好好喝一杯聊一聊才行。 跟着李舒夜一圈转下来,队伍中的伤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任青澜也在躲闪石笋时不慎被飞起的碎石击伤,虽是伤的不重,却也见了血,此刻正哭哭啼啼的被萧云圈在怀中轻言细语的哄着。好不容易安顿好了任青澜,队伍中的江湖侠士们也准备的差不多了,众人打起精神,继续朝溶洞深处那个封有天魔噬心*真相的地方前行。 有了之前的经验,这一次队伍前进的更加全神贯注小心翼翼,苏洛红尘心法全开,不放过山洞内任何一丝细小的动静,倒也顺利躲开了一些致命的机关与天险。越是往里走光线也就越暗,渐渐的便感受不到那深渊边上的结晶体所散发的微光了,萧云命众人再次点起火把前行,溶洞深处潮湿无比,连山壁摸上去都有些湿润,因此那火把燃的也就格外揪心,只有一簇细小的火焰跳动着,带来一些微弱昏暗的火光。 先前那种阴森森的气氛又回来了,苏洛咽了咽喉头,莫名觉得有什么人在盯着她,胳膊上顿时起了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正当她打算跟李舒夜说起此事时,一阵阴风忽的晃过,吹灭了好几支火把,人群中顿时一片惊慌,忽的听任青澜尖叫了一声,抖抖索索的指向山洞顶部的某个地方,“萧大哥…………鬼,有鬼啊!!” 这一声无异于水入油锅,人群中顿时炸开来,这样的阴森不见底的氛围中要闹起鬼来实在太过容易,苏洛不由得皱了皱眉,她是断然不信这世间真有鬼怪之物的,不管任青澜看到了什么,这一声叫都无异于让整个队伍再度陷入混乱,在危境之前自乱了阵脚。 “青澜,冷静一些。”萧云也是皱了皱眉,正要高声安顿混乱的人群时却忽然神色一凛,这一次是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一个轻飘飘的白色人影从空中虚晃而过,一截惨白的手腕从那白衣中伸出,指甲足有寸许长,上面满是血污,怪叫一声便朝着任青澜的方向猛袭而去。 萧云顷刻间拔剑,然而苍钧剑却是丝毫碰不到那轻飘飘半透明的白影,犀利的剑势穿胸而过,那白影像是不受影响般穿过了萧云,朝任青澜猛扑过去。碧衫的少女顿时吓的脸色苍白,瞪大了眼睛忘记躲开,萧云一剑不成顺势一个转身,将任青澜护在怀中,自己受了那白影一爪。 “少盟主——!!”周围惊呆的众人终于反应了过来,朝那白影汹涌而去,那白影一击得手,惨泠泠的怪笑一声后便消失在了空中。萧云捂着胸口,嘴角溢出些许血迹,看样子也被那白影给伤的不清。任青澜手足无措的被他护在怀中,萧云咳出一口血,朝碧衫少女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冤魂……那是冤魂啊……”林旭脸色惨白的看着那白影消失的地方,语惊四座,“你们以为那邪功噬人魂的传闻是假的吗?师父他驻守地宫压制冤魂十五年,如今他老人家一死……这冤魂自是四散而逃,作乱人间啊!” 众人听得都有些背脊发凉,若这前行途中只有天险与遍布的机关,众人还能施展各自武学小心前行,而若敌人是那无形无体的冤魂又该如何应对?方才那次突袭众人可都看的清清楚楚,苍钧剑穿过了那半透明的白影,连萧云都抵不住那冤魂的攻击,在场之人又有谁会是对手? “那些白影又来了——!!”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只听溶洞半空中一片渗人的怪笑声,这次出现的白影竟有数只之多,从不同方向呈包围态势朝众人袭来。 “往前跑!——”萧云已然受伤,断不是那些冤魂的对手,只能大喝一声引领众人朝前逃去。苏洛当仁不让的拦住了那只从前方飘来的白影,而四周也各自有不同门派的侠士善后,护得人群朝前撤离。 那白影的身法极其诡异,根本看不清脸,只有那一双惨白的手腕伸在外面。苏洛原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然而亲眼所见,心中自是惊骇莫名;这世上终究是有些常人所无法理解的诡秘之事,否则这些无形无影不被刀剑所伤却能伤人之物,又该如何解释? 苏洛一刀朝白影劈去,灌入了红尘内力的绯刃势如破竹,哪怕是那巨大的滚石也无法抵挡一击,却是被那白影给轻飘飘的穿透了过去。苏洛不敢恋战,用巧劲骗的那白影朝山壁扑去后便转身追上了队伍离开的方向,先前那些善后之人除她之外竟是无人归来,苏洛落在了李舒夜身边,不由得叹了口气,随着队伍又是一番疾行。 跑着跑着,苏洛却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她一直处在运走的红尘心法的状态之中,对四周的风吹草动都十分敏锐,此刻疾行之中苏洛却发觉到一丝怪异,立刻告知萧云让队伍停下来。 “阿洛,发生了何事?”萧云皱眉问道,先前所受之伤让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 “脚步声……脚步声不对,太少了。”苏洛看向身后各门派的侠士们,“还请诸位再次清点一番门下弟子的人数,若有异常,及时通报。” 这一清却让众人吓了一跳,此番集结前来青麓地宫之人足有百数之余,先前在石笋雨是损了二十,再怎样算也该还剩八十余人才是,而如今队伍中只余不到五十数,方才那一番追击中场面混乱,竟是无人注意到那些消失之人去了何方。 更有甚者是整个门派一同消失,像那通威镖局之人,以及海道长所带领的鹿派。 “冤魂……那些冤魂又来了——!!”没有给众人心惊的时间,后方有人大叫了一声,比先前更多的白影接连扑来,只见一只白影追上了队伍最后方的人,先前一直看不清脸的头部忽然抬了起来,那本该是脸的地方却只剩下一张硕大无比的口,猛的一张便将那人吞了进去,顿时消失不见。 众人看的心惊肉跳,却也正好解释了那些消失不见的人都去了哪里。这些江湖人士虽是习惯了与人打杀,受伤流血的日子,却从未有人告诉过他们该如何面对怨灵,更别说被怨灵一口吞下,当场消失了的诡秘情景了。一时间整个人群都慌不择路的朝前逃去,不断有人被怨灵吞入口中,一时间惨叫声无数,整个溶洞仿佛人间炼狱。 那些怨灵无形无体,不惧刀剑与内力,苏洛束手无策,只能护着李舒夜尽量躲过那些怨灵的攻势,一边朝前跑去。许是众人越发接近那封着秘籍的目的地了,周围的怨灵数量也是越来越多,不断有人惨叫着消失,苏洛也顾不上别人,尽全力护得李舒夜的安危,途中她忽然听得一声带着绝望的嘶哑吼声,仔细一瞧竟是叶昀,而唐念正好被一只怨灵吞入了口中,就这么消失在了苏洛跟前。 苏洛目赤欲裂,一刀劈向了那怨灵,深厚的内力带着刀势入墙三分,整个溶洞似乎都抖了一抖,却也丝毫伤不了那无形无体的怨灵,也拉不回被吞噬的唐念。 “叶二狗!”眼见叶昀一副生无可恋的脸,苏洛一把将他捞起来朝前带去。叶昀满眼都是泪,苏洛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不由得大喝了一声,“给我起来,你想让唐师姐的牺牲白费吗!” “都是我的错……大哥也是……阿念也是……如果我没那么废……如果我有阿洛你一半厉害……”叶昀恍然的看着她,根本不能接受最信赖的大哥与本该由他保护的唐念一并消失的事实,苏洛猛地用头撞了他一下,剧痛让叶昀些微回神,勉强跟上了苏洛的步伐一起朝前跑去。 身后追着一大群怪叫的白影,众人慌不择路,无头苍蝇般一味朝前奔逃,在拐过某个山洞后眼前豁然一亮,这又是一处天然的开阔溶洞,比先前的裂渊处小了很多,山壁上也一簇一簇的长着那种发光的结晶体。星星点点的光芒中,一个圆石台摆在溶洞的最中央,四周遍布着青麓剑派的剑修刻印,而石台中间放着一个古朴的玳瑁箱,想来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了。 然而那原本呈圆周的剑修刻印中间却断接了不少地方,玳瑁箱的空中漂浮着密密麻麻的白影,数量竟是比先前追击众人的还要多出数百倍。苏洛心中顿时一片冰凉,这前有伏敌后有追兵,难道他们今日真会在此全军覆没? 苏洛正心惊之际,却见身旁一直沉默的李舒夜缓步上前,无所畏惧的朝那铺天盖地怪叫着的怨灵走了过去。那无数飘飞着的白影只用一瞬间便吞没了青年羸弱的背影,苏洛脑中一片空白,四肢顿时失去了力气般一阵阵的发麻,隔了好久才不敢置信的大吼了一声。 “舒夜!!!————” ☆、第54章 真相 眼见着李舒夜的背影被汹涌的怨灵所吞没,苏洛一瞬间戾气攻心,差点就要拔剑与那些怨灵同归于尽时,却见李舒夜被那汹涌白影包围着,安然无恙。那些白影不断的怪叫着从他身体中穿过,一如穿过众人的刀剑一般没有实体,却也丝毫伤不了此时手无缚鸡之力的李舒夜,一时间所有人都被这意外的情景震的愣在原地,直到李舒夜一步步的走向了那圆石台,然后拿起了放在上面的古朴玳瑁箱,啪的一声打开来。 玳瑁箱中空空如也,并没有众人所想的邪功秘籍,李舒夜将空着的玳瑁箱朝向众人,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微笑,“那么,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是时候该出面说明一切了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先吼出来的人却是叶昀,他方才还沉溺在失去大哥与唐念的绝望之中,此时一见事有转机,自然是心急如焚。 苏洛拍了拍他的肩,李舒夜的智谋她见识过好几次,既然舒夜能笃定的以身噬怨灵,自是猜出了所有事情的真相,她深呼吸一口气,平息方才因戾气而翻涌的内息后,又有些无奈的瞪了李舒夜一眼。 无论李舒夜如何笃定,用那般以身涉险的方式来证明,也着实把她给吓坏了。 平静下来之后,苏洛才发现身边之人已经所剩无几,不知有多少人在刚才的骚乱中被那些怨灵所吞噬,此时平安抵达这处空旷溶洞的人也仅有萧云,江怜南,林旭以及部分青麓弟子,还有她与李舒夜跟叶昀这些人而已。 李舒夜这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一时间除了叶昀之外竟无人开口说话。李舒夜也不介意,慢悠悠的将那玳瑁盒子扣好放回了圆石台之上,沉静的眼神一一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某个人的身上,“这所谓的被压制在天魔噬心*中的怨灵,不过是有人编造出来让诸位入戏的谎言罢了。那怨灵既是无形无体,无法被刀剑所伤,又如何伤得了人?” 李舒夜说着,微微抬了抬手,顿时就有怨灵嘶嚎着朝他扑来,半透明的躯体却是穿过了李舒夜的手,如幻影一般无法造成任何伤害,“我们之所以坚定的认为怨灵能伤人,不过是被第一个受伤之人先入为主了,诸位难道没有发现从他之后就再无人在怨灵手中受伤,有的不过是那些被整个吞噬消失的人而已。” 苏洛闻言一惊,脑中闪电般划过一个念头,不可置信的看向了那第一个受伤的人——那个为了护得任青澜不被怨灵所伤,以身为壁挡下了怨灵第一击,口中溢血的人。 萧云。 如今想来也是诡异,若那怨灵真能伤人于无形之中,在她护着李舒夜在怨灵群中奔逃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会被误伤一些才是,哪怕是当初跟李舒夜在南疆突围腐尸群时两人也不可能毫发无伤,更何况是这厉害百倍的怨灵,而现在苏洛全身上下都无一处伤口,连被她拽着跑了一段的叶昀也是。 是萧云的伤让他们先入为主,以为怨灵能伤人,再加上身边的同伴不断消失,场面又各种混乱,一时间也无人注意到这一点。 而萧云又是为了什么,不惜用这么劳神费力的方法误导他们,还有那些被怨灵吞噬而消失的人,又去了何处? 苏洛有一肚子话想要上前质问萧云,这个曾经默契无比的搭档越发让她觉得陌生,甚至是不寒而栗了。萧云就站在她的不远处,微微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而他身边的林旭一点没有震惊,反而有种被人戳穿的惊慌失措,神态已然说明了一切。 “我来替你解释罢。”李舒夜看似漫不经心的弹了弹衣角,“这一切从云湖盟发出召集令开始就是个骗局,你们的确在这青麓地宫得知了一些关于天魔噬心*的秘密,甚至纪子修从十五年前就负责保管秘籍的事也是真的,然而林旭绝无可能对地宫之事毫无知晓。从走进地宫那一刻开始我就一直在观察他,虽然途中遇险不少,青麓剑派却每一次都是受损最小的门派,哪怕是到了这里,只有阿洛跟江掌门还有少盟主你这样的高手才有可能从那白影中全身而退,这些武功平平的青麓弟子又是凭着什么?” 李舒夜似笑非笑的看着沉默的萧云,“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林旭从一开始就知道队伍会遭遇这些。他从纪子修那里得知了地宫的全部秘密,而你们打算利用这个秘密顺,势将众门派一网打尽。” “那些被怨灵吞噬而消失的人,怕是被转移到某处地牢里了罢。我注意观察过每一个人消失时的情景,必然是被逼到墙角或者拐弯处才忽然消失不见的;那并不是怨灵噬人,而是人踩到墙上的机关被转移到另一处地方了而已。这地宫以青麓修行百年的奇门遁甲之术为基,自是有很多我等无法察觉的密室暗牢。”李舒夜依旧看着萧云,“否则就会像我现在这样,无论站上多久,也不会被怨灵吞噬而消失,因为这为存放秘籍的圆台之下是断然无法修建密室的,我说的对吗,少盟主?” 萧云一言不发,不承认,却也不反驳,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丝弧度,看的众人莫名心寒。 “这匣中秘籍已失,那天魔噬心*到底在谁手中,意外受伤而不能前来的任千行盟主又是如何,少盟主不打算好好解释一番吗?”李舒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盯着萧云,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苏洛不敢置信的听完李舒夜的分析,再开口时声音竟然有了些颤抖。 “萧云…………舒夜说的,是真的吗?” “呵。”萧云终是低声笑了起来,缓缓的抬起头来看向苏洛,声音带着嘲讽的意味,“仔细想来这一系列的安排也多是临时起意,漏洞百出,阿洛你却一次也没能发现,我该感动一下你是如此的信任我吗?” “萧云!你把我大哥跟阿念都弄哪儿去了!——”叶昀目赤欲裂,心急如焚,竟是没想到这一出闹剧的始作俑者会是他一向敬重的‘萧大哥’,拔剑就要朝萧云攻去。萧云嗤笑了一声,身形往右一转,轻轻松松的避开了叶昀的长剑。 “急什么,这就送你去见他们。”萧云笑了一声,那笑容说不出的阴冷渗人,与平日里的形象相去甚远。他身旁立刻飞来了一只白影,张口便将叶昀给吞了下去,整个人彻底消失在了原地。 他脚下的土地弹出一圈如涟漪般的水纹,很快便恢复了平静,萧云施施然负手而立,“青麓剑派的八卦月灵阵,果真是名不虚传,这些白影如你所想,皆为幻影罢了,而发动契机便是那山壁之上发光的月灵石。如此天衣无缝的陷阱,我却是没想到有人能看破了,我倒是小看了你啊,凛渊阁主。” “萧云…………萧云…………!!” 苏洛整个人都在颤抖,像是在压抑着极大的愤怒,“是不是你——!!在云湖堡里杀了破军他们的人,是不是你?!——” “是我又如何?”萧云像是彻底放开了一般,再也难得在苏洛面前掩饰什么,他扯出一个格外奇异的微笑,像是同情,又像是妒忌,朝着苏洛一字一顿道,“那六人都是我亲手杀的,就在你我即兴比剑的那一晚,连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凛渊阁杀手一起。说起来还得感谢你在那一晚让我下定决心啊。” 萧云似笑非笑的看着苏洛,似乎非常享受她的愤怒,“林远那个废物,有胆子从他师父那儿把天魔噬心*偷出来却没胆子好好练,是以被凛渊阁的人给盯上,那一晚我守在青澜房前等她醒来,却是正好撞见了被凛渊阁追杀的林远,他拿天魔噬心*的秘籍求我救他一命,我便替他囚了那凛渊阁的杀手。” “但你最后还是杀了他。”李舒夜的目光冷冷看来。 “那是自然。既是决定要独吞秘籍,我怎会留他性命。”萧云理所当然的哼了一声,“不仅是他,所有接触过天魔噬心*秘密的人都得死,林远,那个杀手,还有地牢中七星连环坞的人。” 苏洛周身颤抖,心脏处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钝痛,几乎快要站立不稳。覆盖在真相上的那一层雾终于散去了,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清晰明了起来,萧云等她回来的那一晚,萧云格外反常的行为,萧云在比剑之时那恍若诀别的目光……当她还在为昔日好友的改变而黯然神伤之际,对方却是一步一步设下了陷阱,亲手将她引入局中,可笑的是她竟是一次也没能看清身边之人的真面目。 “为什么………………”苏洛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才能勉强保证自己还有站在这里的神智。愤怒的洪流几乎要冲毁她的理智,她用尽全力克制住不断颤抖的手,迫切的想要听一听萧云的理由,否则的话………… “为什么?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萧云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般,反问了她一句,“得到天魔噬心*,称霸整个江湖,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的目标,阿洛你枉称我的知己,竟会不知道?” 紫衫的青年说着,一边朝虚空中伸出双手,脸上是因权势而迷醉的神情,“那可是足以统领横扫整个江湖的无上秘籍啊,是以林远能为了它背叛自己的师父,就连你曾经敬若父兄的盟主任千行,也会为了它而暗中委托凛渊阁对纪子修痛下杀手,人人都会为这秘籍而疯狂,相比之下我做的这些事又算得了什么?” ☆、第55章 决裂 萧云一席话听得李舒夜微微皱眉,却是没想到那一枚暗杀纪子修的匿名黑玉令是任千行发出的。难怪当初在云湖堡那一夜任千行会放任萧云将一切推到苏洛头上,自他表明凛渊阁之主的身份后,任千行再也未在人群中发过言,悄无声息的就将一切都给揭了过去。 砰——萧云的话音刚落,整个人已经被一股大力给击飞了出去,苏洛如一阵绯色旋风般冲上,一剑连同萧云所在的岩壁一起劈了个粉碎。她的双目隐隐泛碧,一头乌发从发梢开始逐渐漫上白迹,正是红尘心法全开的征兆——这曾经用来对付腐尸首领的,拼上性命全力而战的姿态,终于是被苏洛用在了与萧云的一战上。 萧云也丝毫不敢大意,苍钧剑瞬间入手,在苏洛第二击劈来时已然横于胸前,内力汹涌着灌入长剑,苍钧剑兀自嗡鸣起来,与袭来的绯刃狠狠撞在一处,发出一阵巨大而清脆的响声。 叮——刀剑交战之中火光四起,萧云从未见过对他如此不客气的苏洛,每一招都直取他的要害而来,招招置他于死地,那泛着微微绯光的利刃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时而变刀,时而是剑,时而急刺,时而劈砍,竟是让熟悉苏洛剑招的萧云也有些防不胜防之感,被连连逼退到溶洞的石壁之处。 一直被苏洛压制,萧云心中也来了些火,冷笑一声后拉开了与苏洛的距离,苍钧剑被内力震的几乎隐隐泛光,正是萧云拼上全力的标志。 来吧,就让我们好好战一场,看看到底谁才是这江湖中第一高手! 萧云提剑而上,萧家剑法攻势猛烈,大有伤己三分再伤人七分的架势,而苏洛的攻势比他还不要命,几乎招招都不惜暴露空门,迫得萧云不得不抽剑回防。溶洞受不住二人这么猛烈的攻势,四处飚射的内劲在岩壁上划出一道道深痕,不断有碎石扑梭梭成空中掉下来,众人却是一动也不敢动,全神贯注的看着飞在空中激战的两个身影。 又是一声兵刃交击的巨响,溶洞一阵颤巍巍的摇晃,无数碎石尘埃簌簌落下,两人被迫拉开了距离,彼此的神情都有些狼狈,嘴角隐隐溢出了血迹。 苏洛一头乌发近乎全白,她何曾想过会以这样两败俱伤的姿态与萧云交手,一直以来苍钧绯刃指向的敌人都是同一个,她二人联手,江湖上无人能敌。 过往的回忆如涟漪般在脑海中一圈圈荡开来,苏洛心中剧痛如绞,铺天盖地的愤怒与被昔日友人背叛的痛楚织在一起,震的她体中内息翻涌不息。到底是什么让萧云变成了如今这般面目可憎的模样,还是说她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有看清过这个人的内心? “萧云…………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终还是不甘心,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问了出来,说完这一句时苏洛抬起头,不知不觉间早已泪流满面。 “为什么?”萧云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询问自己一般。这个问题他也反复思考过无数次,早在从林远那里得到天魔噬心*秘籍之时他也曾犹豫过,然而是什么让他下定决心走上不归之路的?是苏洛。 没错,是苏洛。萧云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容,不同于苏洛只是内息翻涌的状态,他此时已然受了不轻的内伤,下一局交手之时必败。 你看,只是短短数月未见,他已经全然不是苏洛的对手了,明明是一直共同修行习武的同伴,明明是一直在他之下的搭档,却在不知不觉间彻底走在了他之前;他的确渴望坐拥云湖盟成为天下第一人,令萧家在江湖上扬眉吐气,光宗耀祖,然而他不也介意一步一步慢慢经营,以自己的实力去夺得这一切权势。 真正令萧云下定决心铤而走险的,却是输给苏洛这个不争的事实,他心中妒忌与猜疑的种子逐渐发芽,最终在云湖盟比武那一晚彻底爆发。 他迫切的需要做点什么来压制住那个武功在万人之上,却独独只臣服与自己的少女;而他眼前就有一条捷径,只需他轻轻伸出手,就能得到这个江湖人人窥视的至高至上的力量。 “为什么?”萧云抬起头,看着泪流满面的苏洛,惋惜的摇了摇头,“直到现在你也看不明白,阿洛,你我果然从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 “这个江湖,需要的不仅是强人一等的武功,也需要一点利己的智慧。这些年来若不是我在云湖盟里护着你,凭你那横冲直撞的鲁莽性子,怕是早落得跟那贪狼一个下场了。”萧云的眼底漫上一丝讽刺,又变成了那副似笑非笑,让人看不清他心中所想的神情,“直到现在你还未那无关痛痒的回忆与感情而悲伤而愤怒,阿洛,要我怎么说你才好?我若是你的话,就该好好担心一下自己的安危了。”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已然白发碧瞳的绯衣少女,神情逐渐变得冰冷,一股强悍的内劲自他胸口处窜出,眨眼间便流遍四肢百骸。萧云一袭紫衫无风而动,头冠被内劲的力道震碎,一头黑色的长发如瀑散开,他的眼睛变得更加深邃,唇色鲜红,整个人莫名多了一丝妖异的味道。 “魔教妖女血魔传人苏洛,暗杀青麓掌门纪子修夺得天魔噬心*,记恨云湖盟当众清理门户而重伤盟主任千行,借机混入集会在青麓地宫中以妖术囚禁众门派高手赶尽杀绝,幸而得昔日好友萧云全力阻止,力挽狂澜,为江湖除此大害,化解一场腥风血雨的阴谋。这个死因,阿洛你可还满意?” “…………萧云,是谁给了你信心,让你能有把握杀了我?”苏洛怒极反笑,那笑容在满眼泪光中显得格外揪心。她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原地,在出现时绯刃已经刺向了萧云的要害,萧云立刻拔剑回防,兵刃相交之时撞出一声巨大的脆响,苏洛拔剑连攻,剑势快的只剩下一道道炫目的绯影,那兵刃交击之声快如骤雨,撞起一片火花。 萧云被那一剑逼退,心中惊骇莫名。苏洛的剑势竟已有入微之兆,将每一分力道,每一个角度都用到极处,以力破巧,以巧化力,剑势看似随意之间找不到任何破绽,这是每一个习武之人毕生追求的境界,萧云只觉得一面铜墙铁壁咄咄逼来,让他毫无还手之力,心中惊骇的同时,却也生出一股无与伦比的快意来。 他突然就无比庆幸自己那个铤而走险的决定,哪怕是为了此刻能将苏洛彻底踩在脚下,他从前所面临的煎熬,或是未来可能经历的苦楚,就都有了意义。 他仰头哈哈大笑,乌发如瀑般在空中猎猎飞舞,一股浑厚到无法想象的内劲迸射而出,萧云收剑欺身向前,硬生生挨了苏洛一刀后猛地出掌,苏洛防不胜防,被这一掌击中后只觉得周身骨骼剧痛,翻腾激荡的内息如潮水般脱离身体向着萧云的掌中涌去,她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到萧云那如血般鲜红的唇色,还有那带着妖异快感的笑容在眼前不断放大。 天魔噬心*!——萧云他竟已……竟已经堕入魔道了吗?! “阿洛!——”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变故突如其来,苏洛旋身一踢逼退萧云,自己却彻底失了气力,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直直的坠了下来,李舒夜看的心惊胆战,大叫了一声便扑了过去,险险将她接到了怀中。 “阿洛……阿洛!你怎么样了?”李舒夜手抖的几乎要抓不住苏洛的手腕了,绯衣少女周身都在缓缓渗血,瞳色与发色却不像上次那般收了功便逐渐恢复,而是停留在了这诡异的碧绿与雪白上。天魔噬心*吸人功力时掏心融骨,此番萧云虽未完全得手,却也重创了苏洛的心脏与周身血脉,李舒夜急急的想为苏洛把脉诊断,然而手指刚一搭上苏洛手腕时就愣住了,神色蓦地冰冷了下来,微微闭了闭眼睛,心痛的无法呼吸。 萧云凭借着深厚的内力从空中缓缓落下,一步一步朝两人走了过来,如同猎人走向了已经动弹不得的猎物。他看着在李舒夜怀中奄奄一息的苏洛,神情却能称得上是温柔的,仿佛此时的苏洛才是那个他曾经心有好感的,独一无二的默契搭档。 “止步。”就在萧云即将靠近两人之时,李舒夜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他狠狠的盯住了一脸胜者得色的萧云,目光冰冷的如同剧毒之蛇,“若再往前走一步,我有超过十种剧毒能瞬间与你同归于尽。天魔噬心*与凝邪之毒哪边更厉害,少盟主想用自己的身体试试么?” 萧云微微皱了皱眉,凝邪之毒在江湖上的传闻太过诡异,想想那玄门之主如今还冰封在原地的尸体,萧云一时间也迟疑了一下,趁着他神色松动的瞬间,李舒夜猛地抛出了一枚烟雾弹,淡青色的雾气很快充满了整个溶洞,刺激的众人眼泪直流,待那雾气散去之时,李舒夜与苏洛早已不见了踪影。 萧云用袖子挥开那些恼人的雾气后,看着消失在原地的苏洛与李舒夜二人,顿时生出了一股被戏耍的恼怒之感来。一直沉默着观看了整场变故的江怜南缓步上前,朝萧云微微躬身,“那丫头中了萧盟主神功,凛渊阁主又是个身体羸弱之人,自然走不远,待属下为众江湖侠士道明真相再集体围剿,定能将那二人捉拿归案。” 萧云微微一怔,随即饶有兴趣的打量起了眼前风流倜傥的英俊少年来。叶昀被怨灵吞没关入地牢,苏洛与李舒夜逃走,眼下的溶洞中也只剩下他自己还有江怜南与青麓剑派的一行人而已,林旭早已在他的掌控之下自是不必多说,这个江怜南倒难得是一个识趣之人,审时度势之后自然明白他不归顺就会被灭口的境况,一句‘萧盟主’已然道明了自己的立场。 “也好,就都交由你来安排罢,江掌门。”萧云意有所指的笑了笑,“那妖女中了我一掌,即使逃走也活不过三日性命了,我更关心的是那些受妖女之害被囚的江湖同僚们,有没有了解到真相。” “定不负盟主所托。”江怜南微微躬身,朝萧云抱拳行了一礼,萧云负手而立,豪气的哈哈大笑起来。 ☆、第56章 逃亡 李舒夜扔下那一枚烟/雾弹后,却是苏洛拼尽了最后的气力让两人得以迅速消失在了萧云的眼皮底下。二人慌不择路的逃进了溶洞四周的另一条山洞之中,疾行了很远,确定萧云不会立刻追来之后才停下了脚步。 饶是李舒夜经过这一番疾行也有些受不住,更别说重伤在身的苏洛了。绯衣少女刚一停下来就扶着岩壁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李舒夜隐约看到那血中包含着一些内脏的碎块,不由得心如刀绞。 他扶着苏洛慢慢靠着岩壁坐了下来,深呼吸了好几口才勉强自己平静下来,为苏洛的伤势仔细把脉。他一握住苏洛的手腕便又一次陷入无法抑制的心慌之中,苏洛体内经脉寸断,骨血也在不断崩溃之中,她现在还能走动全凭着一口气以及体内红尘心法的加护。然而那内力虽是护住了苏洛的心脉未被萧云震碎,却也因此乱了方寸,如今就如一群野马在她体内四处乱窜。 骨血崩溃,经脉尽断,又有失控的内力在体内四处激荡,是以苏洛此时满头白发双眼碧绿,根本是运功过度,却又无法收回的状态。 越是诊断的详细,李舒夜就越止不住心慌与颤抖。若是放任不管的话苏洛最多三日便会死于血脉衰竭;然而这伤势根本是救无可救,普通习武之人绝对抵不过萧云那最后一击,苏洛能撑着一口气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若想保住她崩溃的经脉骨血须得先化解体内失控的内力,辅以温和补血的药方缓养,然而真这么做的话且不说会导致她一身武功尽失,失了内力的保护,苏洛的心脉连一个时辰都撑不过,更别说缓养了。 无论从哪个方向考虑最终都指向了死亡的结果,一时间李舒夜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早已失了平日里的冷静沉稳,苏洛费力的睁开眼睛看向了他,轻轻摇了摇被李舒夜握住的手腕,翠绿的眼瞳中满是担忧。 “舒夜…………”绯衣少女艰难的开口,努力扯出了一个微笑,嘴角却有血迹滑落,“萧云既然……说出了那样的话……他不会放过我的……你……别管我了……先走吧……” “莫要说话,省些力气。还是阿洛你觉得我是会在此时抛下你独自逃命之人?”李舒夜面沉如水,他深深的看了苏洛一眼,绯衣少女有着诡异的白发绿瞳,李舒夜却是觉得莫名的熟悉,仿佛这才该是苏洛本来的样子;少女嘴角的血迹刺得他眼睛生疼,他伸手缓缓擦去了那一抹鲜红,只觉得体内郁燥之气一阵一阵的翻涌上来,搅的他心神不宁,全然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沉稳。 他对苏洛很有可能死在自己面前的事实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之感,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连苏洛也看出了他的异常,因而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阿洛,有我在便不会让你出事的,一定不会。”李舒夜转过身,让苏洛趴在自己背上,背着她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他们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萧云必然会发动所有人的力量来寻找他们,两人必须在被找到之前走出地宫与等在外面的李洵取得联系,方有一线生机。 李舒夜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安慰苏洛,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他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眼下苏洛的情况危急,他们又处于被萧云颠倒黑白,被众门派围剿追杀的情况下,能否顺利逃出地宫才是最首要的问题,他断然不能在此时失了理智,否则苏洛跟他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李舒夜背着苏洛艰难的往前走着,所幸之前的冰蚕蛊略有疗效,否则眼下他连背起苏洛前行都做不到,那才真是山穷水尽了。他在脑中仔细的将眼下的处境思考了一遍,他们不能从来时的原路返回,萧云必定会派人严守溶洞内各个出口,再者苏洛重伤,没有轻功的他根本过不去那深渊之上的铁索桥,唯有另寻出路才行。 这一路上溶洞里都时有阴风吹过,洞内的空气也足够火把燃烧,李舒夜断定这溶洞中必然还有别的出口,他顺着风吹来的方向前行,希望以此为线索找到另几处可能存在的出口。 “舒夜……”苏洛微弱的气息吹在他的颈边,李舒夜略略回头,看到一缕雪白刺眼的发丝滑落下来,心痛莫名。他从未见过这样奄奄一息的苏洛,那个绯衣少女该是一直朝气蓬勃的笑着,无往而不胜才对。 “……抱歉啊,让你看笑话了……”苏洛嘿嘿笑了一笑,体内激荡乱撞的力量让她周身剧痛,声音艰涩,“……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挺傻?……明明是……那么显然的事……” 苏洛已然说不出话来,李舒夜前行的脚步微微顿了顿,感觉到肩头被濡湿了一片。他心中骤痛,忽然就痛恨起了自己,明知道萧云心中有鬼,明明早就在路上看穿了萧云使得把戏,却非得留到最后,当着苏洛的面揭穿,好让她彻底看清萧云的真面目,彻底与那人决裂。 苏洛重情重义,那个她初出江湖,在最单纯美好的年纪相遇同行的人在她心中会有怎样的分量,李舒夜怎会不知道呢?即使萧云不相信她,甚至当着江湖中人的面逐她出云湖盟,苏洛大概也是没想过要报复的;她从未怀疑过萧云,所以如今得知这血淋淋的真相之后,她心中所受的痛,大抵比身体上的伤还要痛上百倍罢。 而苏洛心中的伤口,却是他帮着萧云,用最惨烈的方式狠狠撕开的。 ——只为了他那点想要独占苏洛身心的,卑劣阴暗的心思。 李舒夜心中懊悔无比,此刻听到苏洛的声音,更是痛彻心扉,“我怎会觉得你傻?阿洛……莫要说话了,会牵动你胸前伤口的。” 苏洛抱着李舒夜脖颈的手微微紧了紧,她轻嗅着青年身上隐约的药香,心中略略安心的同时,却也更多了一丝苦楚。她快要死了吧,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自己身体的情况了,身在江湖总有这么一天,苏洛早有准备,然而一向对生死处之坦然的心,此刻却有一些难以言喻的遗憾之感。 不是为了背叛重伤她的萧云,而是为了眼前这个一心护着她前行的人,还有那没来得及看得清,道得明的陌生心情。 “……舒夜,说起来每一次救我的人……都是你呢……”苏洛微微笑了笑,内力激荡的剧痛让她有些神情恍惚。趴在李舒夜不算宽广却坚实的背上摇摇晃晃的前进,她蓦地就回想起了那个与李舒夜初相识的酒楼,那一晚他在云湖堡挺身而出的样子,他为淮南百姓义诊时的心怀苍生的风姿,那两盏相互偎依飘远的河灯,雪下的琴与剑舞,还有他在万千腐尸群的包围中望向自己那坚定而温和的冰蓝色眼睛。 不知不觉间,她与李舒夜已然拥有了这许多的回忆。苏洛原以为她会为萧云的背叛与伤害痛彻心扉,然而真到生死大限之时,脑中浮现的却都是跟李舒夜一起度过的时光。 李舒夜是特别的……苏洛明白了这个事实,然而再往前一些,她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能懵懵懂懂的前行,直至看清自己真正的心意了吧。 她在心中苦笑了一声,愈发拥紧了李舒夜的后背,将脸彻底埋了进去。 “能与你相遇……我很开心……舒夜。” “你再说话,我就吻你了,阿洛。”那仿佛道别的语气让李舒夜心中骤紧,故意呛了她一句,苏洛低声一笑,而后果然再未开口。 李舒夜背着她勉力前行,在拐过一个洞口后来到一处十分湿润的地方,李舒夜就着岩壁上月萤石的微光看了看,却是一处自溶洞中流过的地下泉,泉水清澈透底,他慢慢地将苏洛放了下来,而后拿出竹筒,去地泉边取了些水过来,小心翼翼的喂她喝了一些。 苏洛满头都是冷汗,脸色苍白,似在忍受巨大的痛苦一般,一头白发如雪,衬得她更加虚弱疲惫。李舒夜搭上她的手腕仔细把了把脉,面色微沉,苏洛体内激荡的内劲令她疼痛难堪,而血脉崩溃的速度也在加剧,在这么下去不出三日苏洛便会死于血脉衰竭,而三日之中能否顺利逃出地宫,连他自己也无从知晓。 “阿洛,很痛吗?”李舒夜心疼的用手巾蘸了些水,一点点擦掉了苏洛额上的冷汗,恨不能代她受过。苏洛的面上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如纸般苍白而脆弱,只有那一双碧绿的眼睛微微泛光,是她唯一活着的证明。 苏洛也是痛的狠了,这一路漫长的疼痛折磨的她有些神志不清,她恍然的看着李舒夜,目光氤氲,仿佛是受极了委屈的小动物,“…………痛……” 激荡的内劲犹如刀锋般一刀刀剐着内脏,骨骼也仿佛要融化般剧痛,然而这些都抵不过心中一阵阵擂动的痛楚,苏洛抓住李舒夜的手,连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哭腔,“…………舒夜,我好痛……” 李舒夜见惯了少女平日里犹如出鞘之刃般锋利的模样,何时见过这样脆弱无助的苏洛?他心中剧颤,用力反握住苏洛的手,颤巍巍的贴到了脸上,缓缓摩挲着。 “没事的,阿洛。我这就让你不再痛了,好不好?”他闭了闭眼睛,在心中下定了决心,睁开眼静静的看了苏洛一会儿,像是要把她此刻的模样都刻入心上。 李舒夜取了一根银针刺入自己的血脉之中,直到那冰迹上行至银针一半处才拔出。他捏着银针深深吸了口气,看着在剧痛中挣扎的绯衣少女,将那银针缓缓刺入了苏洛的昏睡穴中。 “睡一会儿罢,阿洛。”他的声音温和无比,一手捏着银针,另一只手轻柔的抚摸着苏洛的白发,而后撩开她冷汗淋漓的额发,在那里轻轻留下了一吻,“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第57章 银针 银针刺入昏睡穴后,苏洛果然沉沉的睡了过去,再也感觉不到那绵长难忍的痛楚。李舒夜无比眷恋的抚了抚她的长发,眼中一片坚定。 他兵行险招,将自己的血刺入了苏洛血脉之中;苏洛体内的红尘心法能化解凝邪之毒,并且是自发运作的,此时苏洛体内的心法内劲乱不可控,若以微量毒血加以刺激,反而能提供一处宣泄之口,让她体内紊乱的力量共御外敌,不至于在体内胡乱激荡了。如此一来也能顺利延长内力护住心脉的时间,让苏洛得以撑过在地宫的时间,以便李舒夜回到淮南,再寻疗伤之法。 只是那内力与凝邪之毒相互纠缠的痛楚比先前更甚,与其看着苏洛难受,倒不如让她直接睡过去,也免去了这一番剧毒噬身之苦。李舒夜安顿好她,静静的等待了一会儿后又仔细把了把脉,确定苏洛的情况的确如自己所预想那般稍稍好转后才放下了心,又如法炮制的制作了一些沾上凝邪之毒的银针,以便能随时控制苏洛的伤势恶化。 准备好这一切,李舒夜就着冷泉水匆匆吃了些干粮,而后背起苏洛,继续朝着洞穴内风来之处前行。 越往前走,四周的微光就越是暗淡,那些长在岩壁上的月萤石似乎只在溶洞的地底深处才有,这倒是方便了李舒夜判断他们所在的方位。也不知道朝前走了多久,直到溶洞内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时,李舒夜忽然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人声。 从那对话内容可以听出几人是被萧云派来搜寻二人的门派弟子,几人也是压着声音说话,然而在这静谧的溶洞之中却依旧被李舒夜捕捉到了。他神色一凛,小心的将苏洛放了下来,喂她喝了一些水,而后做好准备,静静的等待那些追兵迫近。 那几个弟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李舒夜躲在一处拐角,眼见着火把的微光逐渐点亮了漆黑的溶洞,就在那几个弟子即将看到他与苏洛的瞬间,李舒夜手中三枚银针齐发,前两枚精准无比的刺入了两人的咽喉,那银针上沾着剧毒凝邪,中针的二人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倒地没了声息,而第三人被刺中了手臂,痛嚎一声跌坐在了地上,就着掉在地上的火把看清了面色冰冷的李舒夜,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在火光中亮如妖鬼。 “凛……凛渊阁主!”那弟子捂着受伤的手臂往后退了两步,如同见了鬼般声音颤抖的看着不断朝他迫近的李舒夜,心胆俱裂。萧云只道那绯刃传人受了重伤不再有一战之力,却没提过这凛渊阁主也是个轻易动不得的角色,只用一瞬间便轻易击杀他两位师兄,这般身手哪里像是个病弱之人? 李舒夜缓步逼近他,手中捏了一枚隐隐带着冰迹的银针,眼神冷的丝毫看不出温度,“你该知道我是故意射偏留你一命的,凝邪之毒一个时辰之内没有解药必定身亡,所以该说的话我只说一遍,告诉我你知道的所有出口以及暗道,还有萧云对所有门派势力的追击安排。” 那受伤的弟子眼睛微微瞪大,流露出了明显的恐惧之意,在李舒夜说话这短短的功夫里,他身旁两位师兄的身体已然被冻结成冰,足见这凝邪之毒的恐怖;再者还未等他开口李舒夜就已经猜到萧云给了他们地宫密道的位置,这个人早已推测出了一切,根本容不得他耍任何花样。 “……地、地宫一共有八处出口,少盟主都派人严格把守,你们没机会逃出去的。”那弟子战战兢兢的说道,只感觉手臂上的伤处越来越冷,仿佛整个变成了冰块一般。 “距离此处最近的出口在哪,萧云,江怜南,唐念,叶清,海道长分别驻守何处?”李舒夜见他不肯道出关键信息,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耐,手中银针闪过一缕微光就要射来,那弟子顿时吓的肝胆俱裂,手捂着伤处大喊了起来。 “最、最近一处出口就在前行两个时辰后能见到月萤石的地方!少盟主跟江掌门在我们来时的入口处,海道长留守在深渊索桥,剩下千机营跟千叶山庄的人我不知道……”那弟子的声音顿了顿,见李舒夜神色冰冷,顿时畏惧的又喊了一声,“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奉命沿途搜索这附近,没想到……” 在死亡的威胁面前大多数人都是诚实的,李舒夜的眉头微展,至少唐念跟叶清没有在第一时间听信了萧云的鬼话,少了善于追踪的千机营加入,他们逃脱的压力会减轻很多。他收了银针朝靠在岩壁上的苏洛走了过去,那弟子眼见李舒夜转身离去,顿时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未松完溶洞内便响起一声骨骼碎裂的嗑嚓声,李舒夜微微回头,看到那弟子被冰结的前一瞬那惊骇至极的眼神。 “忘记告诉你了,凝邪之毒,天下无药可解。”再不看地上那三具被结冰的尸体,李舒夜缓步走向了靠在岩壁上昏睡的苏洛,他的神色冰冷而阴狠,仿佛一条剧毒之蛇般令人不寒而栗,全然没有了平日里那般公子如玉的温和,然而看向苏洛的瞬间却忍不住柔和起来,轻轻抚了抚少女凌乱的鬓角,而后小心的背起她,朝那弟子所说的方向缓缓前进。 他这银针杀人的功夫也就只能对付一些防不住暗器的小角色而已,一旦失手,哪怕是刚才那些武功平平的弟子也能轻易取了他跟苏洛的性命,因此李舒夜不敢冒险,他一定得避开与江怜南之流直接交手,方才那弟子所提到的的出口倒是一处不错的选择。 四周的光线越来越暗,为防被人搜寻到,李舒夜不敢点燃火把,只能摸索着岩壁小心的前行,他原本就身体羸弱,此番背着苏洛在这阴暗潮湿的溶洞中长时间行走,自然有些吃不消,前行的速度也是越来越慢,到最后溶洞中暗不见物,李舒夜几乎是扶着岩壁一步步艰难的朝前移动,身上好几处被岩壁擦伤也未曾察觉。 这样前行的速度自然不会快,那弟子所说的两个时辰李舒夜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幽暗静谧的溶洞中自有他累极的喘息声与苏洛那若有若无的呼吸,李舒夜听得心头一紧,咬紧牙关继续朝前跋涉。 再次拐过一个弯后,李舒夜感觉到山洞的走势明显开始朝下,四周也渐渐有了黯淡的微光,像是从底部岩壁上的月萤石发出的,他在拐角处看到了通威镖局与青麓剑派留下的门派暗号,看来萧云依旧使用这个方法来避免在山洞内追击的众人迷路,而那被怨灵吞没的人果然是被关入了暗牢,因而原本全灭的通威镖局才会出现在此处。 通威镖局中除了总镖头连通之外皆是普通弟子,不足为惧,而青麓剑派中如今也只有一个林旭可看,考虑到总数多达八个的出口,他们俩同时出现在一个出口的可能性并不大,李舒夜尚有一战之机。他小心的将苏洛放在了一处岩壁凹进的地方,不仔细看的话根本不容易找到,又做了一些掩饰之后才独自一人站起身,朝那微光之处走了过去。 这是一处位于地宫地底的出口,隐没在一片深潭水之中,若不是那些守卫之人都神色凛冽的围着潭水警戒,李舒夜大概还得费上一番功夫才能找到这里的出口。他躲在岩壁背后暗中观察守卫的人数,有六个青麓剑派弟子,四个通威镖局弟子,以及负责镇守的总镖头连通。 李舒夜微微皱了皱眉,任他手中暗器功夫多精湛也没可能在一瞬间令十一个人同时中针,若是能用上一些玄门的暗器机关还好,但眼下他手中却没这么多银针了。这些银针原本是用来施以针灸之术而用的,如今被他当做暗器来使,数量自然有些不够。 他暗中观察着那些守卫之人轮班的顺序与交谈时的神态,手里捏上了五枚淬上了凝邪之毒的银针,微微眯细了眼睛。从神态上判断那些人还没有收到外出弟子被杀的消息,这对李舒夜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不敢再耽搁,否则一旦萧云发现那三个死于凝邪之毒的弟子,就会集中所有力量围堵此处出口,到那时他与苏洛才是真的插翅难飞了。 默默在脚下蓄了一番力,李舒夜瞄准几人轮班的空档忽然闪身而出,手中五枚银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那还未来得及转身的五名青麓弟子射了去,中针之人之觉得伤处一凉,很快便倒地没了声息。凝邪之毒被银针带着深入血脉,寻常人根本没有解毒的机会便会死于血脉冻结,李舒夜神色冰冷,转手又是三枚银针射出,地上顿时横七竖八的倒了不少尸体,那余下两名离他最远的的镖局弟子见状早已傻在了原地,似乎不相信他一个不会武功之人能眨眼间就轻松解决掉八个人,愣了好一会儿才大叫着扑了过来,却在途中就被李舒夜一针入脑,一针封喉,全数击杀在了跟前。 耳畔有凛冽的刀锋破空声响起,李舒夜却是不闪不避,任那通威总镖头的大刀砍伤了他的左臂,总镖头一击得手,面上一喜,大喝一声就要挥刀直取李舒夜的项上人头,然而再挥刀时他的手臂却根本抬不起来,凝神一看才发现对方溅在他手臂上的鲜血已然变成了诡异的冰蓝色,化为那夺人性命的可怖剧毒。 手臂上冰扎一般的剧痛,那冻结的痕迹很快就上行到了头部,一寸一寸的将通威总镖头惊恐的表情冻结成了永恒,李舒夜就那样冷冷的看着那壮汉在地上痛苦的翻滚嚎叫,默然的撕下衣襟将手臂处的伤口包扎好。 总镖头的功夫了得,直接使用银针不仅有可能被他裆下,甚至还会引起整个守卫队伍的警觉,这样等他自己上送上门来才是最有把握的,李舒夜看了一眼伤口处涌出的血液,被如此剂量的凝邪直接触碰,饶是华佗在世也没可能救回来了。 眨眼间连杀了十一人,李舒夜的神情却无一丝波澜,身为凛渊阁之主,他虽无武功,却多得是杀人取命的法子,这一身剧毒之血便是最好的暗器,令人防不胜防,而但凡见识过凝邪真相之人,都已死在了这剧毒之下。 料理完所有的守卫,李舒夜不敢多留,将安放在外面岩壁处的苏洛接了过来,而后脱下外衫包裹住受伤的手臂,跃入潭水之中寻找内里的出口。地底深处的潭水冰冷彻骨,李舒夜再次冒出头来时已然冻的周身颤抖,嘴唇更是没有一丝血色,他赶紧趁着自己还有力气时将苏洛用衣衫绑在了自己背后,而后带着她再次跃入潭水中,朝那深处通往外界的出口游去。 ☆、第58章 返乡 那深潭的出口通向了一个浅浅的山洞口,待李舒夜精疲力尽的背着苏洛从冰冷的潭水中浮出时,终于看到了那久违的日光,心中顿时一松,差点就又掉入潭底去了。 他扶着苏洛一步一拐艰难的从那山洞口走了出来,再次呼吸到森林间清新的空气,顿时有一种死里逃生的庆幸感。此时的两人是说不出的狼狈,周身湿透不说,苏洛满头白发的陷入昏迷,而李舒夜也是面色苍白衣衫偻烂,身上多处被岩壁擦伤的地方,手臂上还有一处狭长的刀伤,看上去很是可怖。 一声鹰啸自二人头顶响起,却是那日送信来西川的黑隼,在两人头上不断盘旋鸣叫,像是在召引什么人过来一般。李舒夜微微松了口气,想来是等在外面的李洵知晓了地宫中的异变,因此才召来黑隼寻觅他二人行踪。 果不其然,黑隼在空中盘旋三圈之后,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一阵轻微的响声,劲瘦干练的黑发少年出现在了李舒夜跟前,屈膝下跪行了一礼。 “李洵,你做的很好。我需要能尽快回到淮南的马车,安稳舒适一些的,阿洛的伤势经不得折腾。”李舒夜一阵剧烈的咳嗽,面色苍白的毫无生气;那深潭的水冰冷彻骨,正是他体内寒毒的大忌,只是为了逃出地宫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李洵抬起头,却是被两人凄惨的样子给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了李舒夜。他记忆中何曾见过这样的凛渊阁主,更别提那能打的他还不了手的苏洛,此时看上去居然比阁主还要虚弱,仿佛下一刻就会撒手西去一般。 那地宫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听闻入口处守卫的弟子们说起被通缉的洛夜二人,却没想到二人会被那帮他眼中的乌合之众搞的如此狼狈。 李舒夜摆了摆手,没有力气再多言语,李洵见状赶紧从他手中接过了昏迷的苏洛,白发少女那气若游丝的状态再次让李洵惊了一惊,倒吸了一口凉气,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他背着苏洛护着李舒夜朝森林之外走去,马车其实一早就备好了,李舒夜本身并不会武功,通常任务中一击得手后都需要尽快逃离现场,因此李洵对暗中接应他一事轻车熟路,在听闻地宫异变的同时便暗中为李舒夜安排好了撤离的道路。 李洵朝天打了一声呼哨,那黑隼顿时盘旋两圈,朝森林前方飞去,森林的小道边上停留着一辆低调普通的马车,混入城中便不易被察觉到,李舒夜在马车前停下了脚步,略略思索,而后解下了苏洛的外衣递给李洵,又伸手拔起他的发髻,让少年一头乌发披散开来。 未等李舒夜多言,李洵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拨弄了一下头发后换上了苏洛的外衣,他还处于正在发育的少年体型,从背后看去倒是跟苏洛差不离,朝李舒夜点了点头后便协助他将苏洛抱上了马车,而后退到了一边。 “萧云心思缜密,断然不会就此放过阿洛,李洵你且留在山中阻他一阻,切记不可泄露凛渊阁总堂之方位。”李舒夜说着,剧烈的咳嗽了一阵,神色虚弱了三分,似是疲惫至极,“断不可让任何人寻得阿洛,若是遇到可能泄密之人,杀无赦。” 他的话音中带着浓烈而决绝的杀意,李洵俯首领命,正要离去之时却又被李舒夜给叫住了。他誓要为苏洛扫清一切威胁,而那地宫中此时就有一人,不仅知道凛渊阁的真面目,甚至还一度来到隐秘的总堂,是唯一有可能泄露他们所在方位的巨大威胁。 然而若真为这样的理由而杀了叶昀,待到苏洛醒来,就该为此跟他生分了罢?李舒夜闭了闭眼睛,伸手轻轻抚开了少女凌乱的额发,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让李洵领命离去了。他让苏洛虚靠在自己怀中,而后扬起了缰绳,驾车御马而行。 马车一路颠簸,震的李舒夜眼前一阵眩晕,他体内的寒气因那冰冷潭水的刺激而一阵阵的翻涌,冻的他骨头缝都是僵硬的剧痛,差点就要握不稳御马的缰绳。随着他的体温越来越低,盘绕在李舒夜手腕上的冰蛇终于也忍不住游了出来,歪着脑袋看向他,吐了吐鲜红的蛇信。 李舒夜看着那小小的冰蛇,露出一丝苦笑。他体内寒毒即将发作,是断然撑不到淮南了,眼下让冰蛇咬上一口倒是最好的方法,他妥协般叹了一声,将修长白皙的手指伸到了冰蛇身边,冰蛇立刻会意,甩了甩尾巴尖便一口咬住了饲主的手指。 李舒夜痛的闷哼了一声,英挺的长眉紧紧的绞在了一起,很久都没有舒开。冰蛇集聚天地灵气的寒毒又岂是寻常人能够忍受的?那霸道无比的寒意涌入体内,一番缠斗之后便压制住了李舒夜体内蠢蠢欲动的寒毒,直到冰蛇慢悠悠的松开了口,那凛冽的寒意勉强撤去之后李舒夜才忍不住松了口气,额上已是冷汗淋漓,眼前也是一阵阵的发黑。 他的体温冰冷的根本不似常人,也衬得靠在他怀中的苏洛愈发温暖起来。李舒夜忍不住伸手握住了怀中绯衣少女的手,与她亲密的十指相扣,似是想要从她手中汲取一点点温暖一般。自从遇到了苏洛之后,李舒夜再也未用过冰蛇疗毒,以至于如今觉得那以毒攻毒的剧痛愈发难以忍受了。他完全不敢想象没有苏洛在身边的日子,不仅是因为体内的寒毒,更为着少女眼中那不含一丝杂质的明丽笑容。 已然见识过晨光的温暖,他又如何还能退回冰冷的黑夜中去呢? 李舒夜紧扣着苏洛的手,在寒毒的余痛中默默的拥紧了昏迷不醒的绯衣少女。 ——他一定要救回阿洛,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 - 二人乘坐马车,一路经由凛渊阁的势力接应,以最快的速度暗中潜回了淮南城的落日楼中。 秦意一早便得到黑隼的通报,此时就等候在落日楼的后门前,马车一到便安排人手接应,小心翼翼地将苏洛抱下来送入房间中安顿后,随李舒夜一道进了书房。 李舒夜的神色看上去非常疲惫,用手指不断的捏着紧皱的眉头,似在思考什么难题。秦意拿出药箱替他处理那些被岩壁擦伤的地方以及手臂上的刀伤,一边包扎一边微微蹙眉,李舒夜低头看了她一眼,嘱咐她小心别沾上了伤口处的血。 秦意动作麻利,很快便处理完了李舒夜的伤势,看着自家阁主欲言又止。李舒夜的血是剧毒凝邪,身体又是蕴含百毒羸弱不堪,因此他从来不是一个会亏待自己的人,像眼下这样受伤之后放任伤口流血不顾的情况过去从未发生过,秦意的记忆中从未见过这样惊慌失措的李舒夜,即使他隐藏的再好也遮不住他眼底流露的恐惧之意。 那个连天下与身死都能置之度外的凛渊阁主,竟然也会害怕?秦意咬了咬唇,想起了昏迷不醒的苏洛,心情也愈发沉重了起来。 此番苏洛所受之伤,竟是这般严重,以至于连李舒夜都束手无策了么? “阁主。”秦意斟酌了一番才开口,李舒夜却疲惫的摆了摆手,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李舒夜当然明白她想要说什么,他眼下的状态连自己都觉得陌生,更何况与他相熟多年的秦意,“……一想到阿洛有可能死在我跟前,我就止不住的焦躁不安,秦意……我知道这不像我,但我控制不住。” 体内的郁燥之气从未停止过翻涌,李舒夜长长的吁了口气,抬起头来看向跟随自己多年的下属。他眼中冰冷而浓郁的杀意让秦意忍不住心惊,她忽然意识到李舒夜压抑着的并不只有对失去苏洛的恐惧,还有想要毁灭一切的怒气。 这才是当初那个不足舞勺便取代李渊统领凛渊阁的少年,秦意微微躬身,也不再多言。 李舒夜又捏了捏眉头,隔了好一会儿面色才平静下来。他比谁都清楚眼下局势的紧迫,自然没有再多的时间供他调整心绪,云湖盟的追杀,萧云的栽赃,苏洛的伤势,都需要他尽快着手处理,李舒夜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闭了闭眼睛,将眼下所有情势都纳入了考虑范围,仔细思索了一番。 “…………秦意,召回阁中待命的成员,密切注意云湖盟以及各大门派的动向。”许久,李舒夜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已然不见了初回落日楼时的焦躁,“让冬虫夏草去青麓接应李洵,回程途中去云湖堡一趟,探查任千行的下落。” 凛渊阁中皆以植物草药之名为代号,唯有冬虫夏草是两人一起行动,为凛渊阁中不为人知的诡秘尖刀,秦意点了点头,见李舒夜沉吟一声,又道,“从今日起回绝任何与凛渊阁相关的造访,落日楼照常开门,出入之时需倍加小心,不要叫人看出破绽。准备千年保心丹与十香返生丸…………再加一味白露为霜。” 李舒夜闭了闭眼睛,“阿洛身边十二个时辰都得有人看护着,每一个时辰向我禀报一次情状。最后……替我修书一封与云苓,让她即日启程,回落日楼中一趟。” ☆、第59章 腥风血雨 事态的发展一如李舒夜所想的那般,在他二人顺利逃出地宫两日之后,萧云终是发现了假扮苏洛与众人周旋的李洵,立刻调人回到云湖盟,将地宫中所发生的‘真相’公之于众。 一时间所有矛头都指向了行踪不定的苏洛,血魔的传人,妖刀绯刃的持有者勾结魔教余孽使得天魔噬心*重出江湖,杀青麓剑派掌门纪子修,伤云湖盟主任千行,利用云湖盟中旧友萧云召集江湖各大门派,欲囚之于青麓地宫一网打尽,一报当年众门派围剿魔教之仇;所幸最后关头被云湖盟少盟主识破,功归一篑后带着天魔噬心*的秘籍仓皇逃走,不知所踪。 云湖盟的公告之后还附有江湖上各式各样的小道消息,不得不说萧云这一手颠倒黑白使的相当精彩,结合了苏洛的师承与此前的经历,真真假假混说一番,甚至还编出一套复仇的动机来,若非真正接触过苏洛本人,很容易就被萧云这套说辞给骗了去,最后还把关键的邪功秘籍也推到了苏洛身上,以至于让苏洛成了抢夺秘籍,背叛好友的大奸大恶之人,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 不管是想要得到邪功秘籍之人,还是真打算为江湖除此一害之人,如今苏洛重伤,萧云又掀起了满城风雨,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令所有人都在找她,血魔传人的行踪已然成为情报贩子手中最值钱的线索,甚至有窥视天魔噬心*的门派千金悬赏,云湖盟也摆明了立场,誓要手刃修炼邪功之人。 李舒夜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檀木书桌,看着云湖盟那份义正词严的公告,眼底露出了一丝讽刺的神情。真正修炼天魔噬心*之人却带领着云湖盟要‘肃清’门派,这才当真是贼喊捉贼了。 他放下手中另一张信纸,那是一日前李洵命黑隼提前送到的,关于任千行的行踪密报。虽然对江湖上说是重伤静养,然而任千行早已死在了天魔噬心*的手中,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下。 萧云此人,竟是一点也无他表面上的温文尔雅,侠骨柔情。苏洛与他同行江湖四年,一度传出侠侣之名,却是转眼间就被他踩在脚下,栽赃陷害;任千行与他有知遇之恩,入云湖盟之后也是尽心提携,更是他未来的老丈人,也能说杀就杀。这般不论亲疏的心狠手辣,饶是李舒夜也自愧弗如,莫说是苏洛,就算是秦意跟李洵这样跟他多年的下属,还有送去京城的韩云苓,他都无法如萧云一般为了利益肆意牺牲自己身边之人。 这也是李舒夜漏算的地方,他如论如何也想不到苏洛念念不忘的萧云会是如此心如蛇蝎之辈,若非萧云一早就杀了任千行吸取内力,即使有天魔噬心*的加成他也无力一击重伤苏洛,李舒夜敢在最后一刻才当众揭开他的诡计,一是为了令苏洛彻底与他决裂,二也是猜准了他敌不过苏洛的全力一击,无法阻止他二人离开地宫。 说到底,苏洛如今这般局面,也有自己的错。若非他刻意压得所有矛盾在最后一刻集中爆发,苏洛也不至于失去理智般与萧云力战,更对那最后一击毫无防范。他们可能逃出地宫的方法有无数种,只要苏洛安在,李舒夜却是为着自己心中那一丝奢望都误了所有,这般为私情而让二人身陷险境的情况,何以会发生在向来冷静的他身上?这是李舒夜始终无法原谅自己的地方。 李舒夜放下了手中的密报,起身走向了檀木书架之后,他的书房后连接着一间宽敞的睡房,偶尔处理阁中事务过晚时他也会歇在此处,而苏洛此时就被安顿在这房中,一动不动的躺在柔软的棉被之中,连呼吸都浅的快要听不见。 无论江湖上多么腥风血雨,这间睡房中始终都是安静而平和的,在凛渊阁的势力之下,没有任何人能够找到苏洛。李舒夜走了过去,在高床边上的木椅上坐了下来,一边握起了绯衣少女的手,将那温暖的手指轻轻贴上自己的脸,缓缓摩挲。 苏洛到现在也未能醒来,自那日他将凝邪之毒刺入苏洛血脉之中后,苏洛的内力的确如李舒夜所想那般共同御敌,不再于体内四处乱窜,让苏洛得以撑过在地宫中的日子。然而自那以后苏洛体中的内力便向开启了休眠状态一般,不再横冲四撞,而是呈现某种规律在体内迅速的疾行,若将苏洛先前的状态比喻为一群乱窜的野马,那如今她体内就是一群训练有素的战马,在朝着并不存在的敌人扬蹄飞奔。 那股内力相当霸道,许是被凝邪之毒刺激到,如今以一种铜墙铁壁般的状态护卫着苏洛岌岌可危的心脏与血脉,是以苏洛的白发依旧没有消退的迹象,而任何外界的疗伤之法都进不了苏洛体内,李舒夜费尽心神制成的灵药被那内力震的粉碎,而他惯用的银针则根本无法刺入苏洛的穴位,扎进皮肤之时犹如碰到铁石,硬生生给掰弯了过去。 虽然这铜墙铁壁般的内力护得苏洛不必死于天魔噬心*的伤势,却也令她失去的被治愈的机会,李舒夜也曾让李洵将内力送入苏洛体内,尝试引导这股霸道的力量,却是让李洵被这内力反伤。李舒夜不知道苏洛这状态还能持续多久,她已然连续三日未曾进食,等到她的身体无法支撑内力继续前行之时,苏洛必死无疑。 李舒夜贪婪的汲取着少女手中那仅剩的温度,眼底充满了懊悔与自责,还有无法压抑的愠怒与冰冷。 倘若苏洛真就这样一直睡下去,又或是错失所有疗伤之机而死去……他必定要让那地宫之中的所有人一起陪葬! “——阁主。” 秦意的声音自书房外传来,李舒夜细心的将苏洛的手放回被子里掖好,这才回过头来,皱眉问道,“何事?” “千叶山庄叶二公子求见。”秦意微微躬身,语气之中也有一丝无奈。李舒夜深深皱眉,方才那好不容易压抑住的杀意又一次涌的出来,叶昀但凡有一点儿脑子,也该知道他不能在此时见苏洛,无论他有多担心苏洛的伤势。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凛渊阁总堂所在之处的人,如此贸然前来,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后果又该如何负担? 以凛渊阁主的脾性,所有潜在威胁都应该被掐灭在摇篮里。然而他不能杀了叶昀,那是苏洛最要好的密友,若是苏洛醒来为此神伤或是跟他生分,那才是李舒夜最不愿见到的情景。 低头看了一眼尚在昏睡的绯衣少女,李舒夜的神情变得柔和了一些,这才继续对秦意说道,“你去请他离开罢。让李洵在三楼阁楼前护卫,如论来访者是谁,一概不见。” 秦意垂首领命,朝书房内轻轻一福便起身离去。叶昀还在二楼的隔间中等她,依旧是上次来落日楼时那副世家公子的装扮,只是一扫之前吊儿郎当无所谓的形象,眼底都是深深的暗影,一看也是好几日没睡过安稳觉了。 叶昀也知道他不该在这风口浪尖上来见苏洛,然而他还是忍不住,那日被萧云送进地牢之后隔了三日他才被放出来,立刻就听说了苏洛阴谋不成,重伤而走的消息。他找到叶清与唐念之后立刻告诉了他们那日发生在地底溶洞的事情,哪知局势已经被萧云所控制,追杀苏洛成了江湖上大势所趋大义所向,这时候要是有人站出来反驳一声,定会被打成魔教同党,一同被围剿肃清。 叶昀满目忧色,见秦意回来之后立刻起身迎了上去,听完她的传话后顿时瞪起了眼睛,不可置信的吼了一声,“我人都过来了,李舒夜他凭什么说不见?阿洛呢?让我直接跟阿洛说。” “……洛姑娘尚未醒来。”秦意叹了一声,“叶二公子还是请回吧,洛姑娘在此处,阁主自会尽全力护她周全。你贸然来见她定会引起萧云疑心,反倒是让洛姑娘再入险境啊。” “我——”叶昀的声音一哽,却也无法反驳秦意,失魂落魄的坐回了椅子上。枉他自称苏洛的莫逆之交,在她遇险之时却是连见一面都做不到;连他大哥跟唐念都无法相信他所言真相,更别提如李舒夜一般在这满城风雨中护她周全了。一念至此,叶昀有些挫败的撑住了额头,目光痛苦而茫然,似乎不冥币啊为何一夜之间苏洛与萧云之间就变成了如今这般你死我活的样子。 “叶二公子,请回吧。”秦意再次出声,看着叶昀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有些不忍,“若你真想为洛姑娘做些什么,还得从云湖盟内部着手才是。叶二公子是聪明人,别的话我也不便多说了。” 叶昀一怔,看了看秦意美艳的脸与沉静的目光,也逐渐定下神来。他朝秦意拱了拱手,道,“是我唐突了,请秦姑娘替我向李舒夜道一声谢。阿洛的情况若是有转变,还请贵方遣人相告,叶昀告辞了。” 秦意点了点头,目送叶昀的背影逐渐远去,忍不住又看了看三楼书房的方向,轻轻叹了一声。 ☆、第60章 重针之法 房间的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淡淡药香,李舒夜熄灭了熏香的药炉,用手巾沾了水轻轻擦了擦绯衣少女额间溢出的薄汗,心情沉郁的叹了一声。 从地宫中逃离回到淮南后,苏洛已然昏迷了六日,无论李舒夜用何种方法医治都不曾醒来,只有那一头雪白的长发愈发刺眼,仿佛在燃烧少女所剩无几的骨血一般。李舒夜微微俯下身,抚摸着绯衣少女的白发,痛心疾首的闭上了眼睛。 这几日来云湖盟的动作越发明显,淮南城中的江湖人士多了不少,各方探子都活跃在这座繁华的城市之中,企图寻得那神秘消失的血魔传人的踪迹。然而不管外界闹的多么满城风雨,李舒夜都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关注,他将全幅身心都放在了为苏洛疗伤之事上,却是束手无策,一无所获。 在这么下去,不等那些江湖人士寻得苏洛的踪迹,她便已然化为黄泉之下的一缕孤魂了。 就在李舒夜为苏洛的伤势忧心忡忡,茶饭不思的时候,一辆华贵的马车悄然停在了落日楼的大门前,马车里的人在侍者的帮扶下缓缓走了下来,一袭素衣如兰,亭亭玉立,仿佛连一举一动之间都带上了玉兰幽深的香气,正是在京城行医归来的韩云苓。 她接到李舒夜的书信后便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心中也是担忧不已。这么多年来李舒夜从未有求于她,他总是能将所有事都处理的井井有条,这一次却是特意将她从京城召回,只为一个相识不过数月之人疗伤。 秦意一早就候在大堂中等待韩云苓的到来,将她引到了李舒夜的书房门口便微微躬身退下了。韩云苓轻轻推门而入,发现李舒夜并不在书房中,而是坐在书房之后的睡房里,正在为躺在床上的某个人细细把脉。 “师哥。”韩云苓忍不住唤了一声,李舒夜却像是恍若未闻般一动不动,韩云苓又走近了些,李舒夜这才惊觉,将绯衣少女的手腕细心的放回了被子里,而后站起身来。 “云苓,你来的正好。” 李舒夜满目疲色,眼底积沉着深深的暗影,下巴上冒了一圈胡茬,显然是好几个晚上不眠不休了。韩云苓从未见过李舒夜如此不修边幅的样子,她记忆之中的师哥总是沉静而淡然的,无论做何事都是游刃有余,如今却被逼成了这般模样,他竟是对那个名为苏洛的江湖女子上心到如此程度了吗? 韩云苓心中顿时有些苦涩,原来她师哥也是会有感情,也是会着急的睡不着觉,也是会担忧惧怕某一件事的。这些年来她如履薄冰般面对着与李舒夜的关系,小心的将那不属于师妹的情谊隐埋在心底,原以为一辈子这样守着师哥就好,却没想到自己不敢奢望的东西李舒夜会如此轻易的就给了别人。 韩云苓不禁有些羡慕那个躺在病床上,生死不知的绯衣少女了。 李舒夜满心都是苏洛的伤势,当然没有注意到韩云苓微微苦涩的眼神,他将苏洛病床前的木椅让给了韩云苓,“你来看看阿洛的伤势,云苓,我虽精通医术,擅长的却是毒经一系,要论起救死扶伤的歧黄之术却是不如你了,这才劳你千里迢迢从京城回来。” “师哥哪里的话,你难得求我一次,云苓高兴还来不及。”再开口时韩云苓已然整理好心绪,以大夫的身份回了一句,接过李舒夜递来的药枕,将苏洛的手腕轻轻放了上去,而后屏息凝神,仔细的诊断着绯衣少女的伤势。 她的神色由微笑变为严肃,由严肃变为凝重,许久之后韩云苓才长长叹了口气,放下苏洛的手腕,转头看向了李舒夜,“师哥,洛姑娘这伤能活到现在,就已经是个奇……” “我不想听她能活到现在是多么难得。”李舒夜有些急躁的打断了韩云苓的话,蓦地又意识到自己不该对远道而来的师妹如此说话,闭了闭眼睛硬是将心中的郁气给压了下去,“……我能活到现在也是个奇迹,云苓,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法子治好阿洛的伤势?” “师哥你自己也该知道,洛姑娘这情况,即使有万中取一的机会能活下来,也断然不可能回到过去的巅峰状态了。”韩云苓抿了抿唇,继续说道,“心口深受重创导致周身血脉衰竭,全凭她体中内劲护得血脉运作,这股内劲霸道至极,是以能救下洛姑娘濒临崩溃的血脉,却也阻挡了所有外力进入,因而师哥你无法治疗……” 韩云苓沉吟了一声,看着在昏迷不醒的苏洛,回想起初见她之时活泼明丽的样子,却也觉得有些惋惜,“退一步来说,即使你我设法引退那股内劲救回洛姑娘心脉,她这一身武功,怕也是保不住了。” 李舒夜沉默不言,这样的情况他早已料到,却是下不去手来执行。苏洛那样开朗随性的人,能在江湖上活得自由自在,靠的也多是她一身绝世的武功,若是让苏洛没了武功,岂非就是那没了翅膀的飞鸟,还如何能自由翱翔? “师哥若是为难,我这倒还有一个法子可试,只是尚未真正在受伤之人身上尝试过,能否成功也不好说。”韩云苓不忍看到李舒夜那般痛心疾首的模样,心中犹豫了一番还是将这话给说了出来,“在京城医馆教我行医的沈先生近来被请到了皇宫之中,与宫中御医一道为一名御前侍卫疗伤,那侍卫救了太子性命,皇上下了死令定要救回,否则问责御医院。” 韩云苓的声音顿了顿,见李舒夜沉寂的眼中蓦地燃起了光辉,继续说道,“那侍卫的情况倒是与洛姑娘有几分相似,都是仗着习武之人的内力硬是护得五脏六腑与血脉安稳,却也为此阻了外界的疗伤之法。最终沈先生兵行险招,仅以施针刺激那侍卫穴道,激发他体内力道自行痊愈,从内部打破那护体内劲而行。” “但是阿洛体中内劲太强,我的银针甚至无法刺入穴道……”李舒夜微微蹙眉,一边说出这话的时候自己也想到了答案,“你的意思是……用重针?” 重针之法算是神医李渊所创的独门秘技,原本就是为体质强健的习武之人而创,刺激穴位的力道是普通银针的百倍,寻常人家挨上一针多半身体瘫软,而对有内力护体的习武之人而言却是一剂良药,尤其擅用于激发体内自愈之效。 只是这重针之法对施针人的要求极高,那深入人体内穴位的长针若是偏上一分都可能危及生命,也只有当年的李渊能够想出如此疯狂的救人之法。 李舒夜沉思了一番,看了看昏睡不醒的苏洛,最终下定了决心。这已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了,若只有他一人大概撑不过那漫长的施针过程,有了韩云苓则更多了一层保障;苏洛的身体被内力护得油盐不进,唯有从内部刺激瓦解方有一线生机。 “……就用重针罢。”许久,李舒夜长长的吐了口气,垂眼看向韩云苓,“云苓,由我来主针,你来助我控制力道与深度。” 终于决定了主治之法,李舒夜立刻吩咐下人进行准备。为确保重针能达到最好的效果,施针之前苏洛还需泡上两个时辰的药浴,秦意帮着韩云苓为苏洛沐浴更衣,那一头雪白的长发看的两人都微微心惊,难以想象苏洛到底是遭遇了何事才会变成如今这般诡异的模样。 重针之法的施针过程亢长无趣,每一枚特制的银针都须得用药熏上许久,下针之时更是得全神贯注,施针深度全凭医者的经验与手感,稍有差池便会造成血脉淤结的内伤。 施针的屋内也充满了提醒神脑的药味熏香,李舒夜与韩云苓各坐一方,从最开始左胸上的心脉开始,一寸寸的为苏洛施针以刺激她体内自愈之力。他们每下一针都须得花上一炷香甚至更久的时间来调整银针的深度与位置,不多时李舒夜额上已冒出一层薄汗,韩云苓习惯性的用手巾替他擦了擦,收回手来的时候却有些恍惚,望着李舒夜专注的神情微微出神。 记忆中她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跟师哥一起医治伤者了,似乎从她爹李渊撒手西去之后,李舒夜就刻意与她拉远了距离,恪守师兄妹的本分,虽是将她照顾的很好,却也没了少时的亲密,她已然记不清上一次在如今近的距离下看见师哥的脸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她心中伤感,李舒夜为了另一个女子那般全神贯注的神态就更是刺痛了韩云苓的心。她为李舒夜收针的手顿了顿,忽然冒出一个危险而恶毒的念头,如果这时她对苏洛身上的银针稍做手脚的话…… 韩云苓心中一惊,立刻打消了这个可怕的想法,为自己那一刻的失神而羞愧的脸红。且不说若真这么做了李舒夜会如何看她,她是一个医者,以此身份为骄傲,视救死扶伤为本分的医者,这也是她当初刻意选择忽视凛渊阁的存在而前往京城学医的原因之一,而眼下她竟会为了一己私情而产生迫害伤者的想法,实属不该。 韩云苓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将施针之外的杂念都抛诸脑后,全身心的协助李舒夜完成了这一轮漫长的施针过程。 直到天色转黑,又再次亮起黎明前的暗光时,李舒夜才长长的松了口气,近乎虚脱的靠在了木椅之后的檀木架上,擦了擦额头上不断留下的虚汗。他握起苏洛的手腕,搭上去把脉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显然是累极了,却也不愿多作休息,第一时间就要确认下苏洛的情况。 苏洛心脉的跳动逐渐稳定,虽离完全修复还需一段时间,却是在朝着他们所想的方向进展着,李舒夜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看来是阎王也不忍心就这么收了苏洛,硬是在万千凶险中为她留下了一线生机。 韩云苓收拾好银针,见李舒夜满目疲惫却欣慰的样子,忍不住劝道,“师哥,洛姑娘的情况算是勉强稳定下来了,你还是先去歇一歇罢。” “无妨。”李舒夜却是摇了摇头,目光一动不动的看着依旧昏睡的苏洛,流露出让韩云苓诧异的温和来,“我要看着阿洛醒来。” 韩云苓劝不动他,只得招呼下人送些吃食上来,李舒夜就这么守在苏洛的病床边,直到绯衣少女的身体蓦地动了动,而后那双翠绿的眼睛在李舒夜无比期盼的目光中缓缓睁开来。 “…………舒夜…………” ☆、第61章 穆星洲 苏洛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漫长而荒诞的梦,记忆停留在那个阴暗潮湿的溶洞中,李舒夜温和的声音如清泉般缓缓流过了体内剧痛的伤口,于是她便睡了过去,陷入到深沉的梦境中,再也感觉不到那仿佛钻心蚀骨的剧烈疼痛。 她好像被包裹进了一个茧中,再也察觉不到外界的任何变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即使告诉自己应该醒来也无济于事,直到某一刻她忽然感觉到身体逐渐恢复了力气,那由天魔噬心*留下的蚀骨之痛终于敌不过体中内力,被驱赶着消散在了骨血之中。 苏洛费力的睁开了眼睛,视线一片模糊,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能够视物。首先闯入她眼中的便是一片熟悉的冰蓝色,带着担忧与焦躁,还有快要满溢出来的惊喜;苏洛怔了一怔,不由得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这双冰蓝时的情景,那时候她从内力耗尽的疲乏中醒来,见到的是一双带着微微笑意,骨子里却是淡然与冷漠的眼睛。 “…………舒夜…………”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即使声音低哑,喉咙如火烧般疼痛,也还是挣扎着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努力伸手想要触碰一下那摄人心魄的冰蓝。 李舒夜应了一声,一把握住她伸到一半就力竭快要垂下的手,贴到了自己脸上,如之前那样缓缓摩挲,“……阿洛,你可算醒了。” 李舒夜的声音微微哽咽,目光更是一刻也舍不得离开终于醒来的绯衣少女,“你足足昏睡了六日,再不醒来,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黑发青年的皮肤白皙温凉,苏洛被他下巴上的胡茬给扎了一下,有些意外的睁了睁眼睛,这才注意到李舒夜这幅似乎彻夜劳作不息,不修边幅的颓废样子。她微微笑了笑,顺势打趣道,“这可不像是舒夜你了……” 那个向来对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身赋百毒在阎王手里赎命之人,竟然也会对凡人的生死起意,为她危及生命的伤势担忧至如此地步么? 苏洛心中蓦地一暖,眼眶微热,看着朝她微笑的李舒夜,用手背蹭了蹭青年温凉的脸颊,“我睡着的这些日子…………” 她努力的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这句话说到一半却突然没了声,大量的鲜血从苏洛口中涌了出来,染红了锦被的前端,甚至溅到李舒夜与她紧握的手上。鲜血灼烈的温度让李舒夜有种被烫伤的错觉,他神色大变,甚至来不及惊呼,立刻点了苏洛胸前三处大穴,而后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还沾着鲜血的手指搭上了少女的脉处。 “阿洛,阿洛?你感觉怎么样了?……”变故突如其来,李舒夜颤抖的握着少女的手腕,竟是有种不知所措的惊慌,他们放心的太早,苏洛体内的心脉之伤虽是被银针激发自愈之力而无大碍,那强劲护体的内力反倒是要了她的命了。李舒夜只觉得手中的脉象仿佛一个正在激烈交战的战场,无数内劲四处疯窜,被重针一激后更是雪上加霜,甚至比先前还要猛烈,而苏洛不曾消褪的白发绿瞳便是最好的证明。 苏洛根本无法回答,她一开口便是汹涌而出的鲜血,那刺目的鲜红仿佛巨大的花朵开在眼前令她头晕眼花,精神恍惚。苏洛此刻的状态与其说是重伤不治,到更贴近练功走火入魔的情况,内力彻底失控在体内乱窜,没有了需要安抚的内伤与需要共同抵御的外毒,红尘心法强劲霸道的内力彻底变成了脱缰的野马,疯狂的透支着苏洛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李舒夜没想到费尽心思治好苏洛的内伤后会出现如此情状,他本身并不会武功,对此种内力失控的症状了解不足,一时间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尽力替苏洛止了血,将她小心翼翼的又放回了床上,差人换下了那被鲜血染红的锦被。 韩云苓提着食盒回来,见苏洛口吐鲜血也是吓了一跳,把过脉之后也如李舒夜一般沉默了起来。若是受伤中毒甚至身患绝症都好说,她与李舒夜二人都算得上是这世上最好的医者,定会尽全力延得苏洛性命,然而这内力失控走火入魔之事却在他们能力范围之外了。 “师哥…………洛姑娘这情况,怕是……怕是只能设法化解她的内力了。”韩云苓惋惜的摇了摇头,李舒夜会选择令医者伤神的重针之法为苏洛疗伤,原本就是因为不想令她失了一身绝世武功,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圈,却又是回到了原地,令他不得不面对这个残忍的事实。 苏洛体内流血不止,李舒夜不得已再次点了她的昏睡穴,用了银针才勉强止住她即将在内力的冲撞下崩溃的内脏血脉。他闭了闭眼睛,而后静静的看了苏洛许久,复又摇了摇头,“让我再想想……说不定会有别的法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深深呼吸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想不明白到底是何处出了错。那独步天下的红尘心法是如此霸道而诡秘,竟会脱离修炼者的意识自行选择运功方式,是以他们激发那内劲稳定了苏洛的内伤,却又错误的引导那内劲彻底失控。 “师哥……”苏洛的情况根本拖不得了,在这么下去殒命也不过是这两三天的事,韩云苓还想再劝劝李舒夜,刚一开口却被一声巨响打断,两人惊骇的回过头,却见一个陌生人影猛地推门而入,李舒夜皱了皱眉,站起身来出声立喝,“李洵!” 他话音未落,便看到负责守卫三楼走廊处的李洵便被一股巨力狠狠的掀翻,狼狈的摔进了书房的地上。少年抹了抹嘴角的血迹,有些羞愧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朝李舒夜微微躬身,看样子也受了不轻的伤,否则断然不会违背阁主的命令将这陌生人给放了进来。 李舒夜心中一凛,微微眯细了眼睛。来者是一个年逾不惑的中年男子,一袭深绛色的长袍,头发只用冠带随意的束了,两鬓有些斑白,一双眼睛却是如鹰般深邃而犀利,连着那两道英挺的长眉深深皱起,面色不善的盯着倒在地上的李洵,而后缓缓将视线转向了李舒夜。 男子手中空无一物,这世上兵不见刃就能伤得李洵毫无还手之力的人可不多,李舒夜撞上中年男子望过来的视线,那双眼睛乌黑而清澈,似要将这世间也看个通透一般,丝毫没有被那漫长的人生阅历给蒙上灰翳。这样的眼神对李舒夜来说不可谓不熟悉,这世上大概也只有独创红尘心法之人,能有这样一双通透的眼睛。他心下了然,也彻底放下了防备的姿态,朝那中年人微微躬身,抱了抱拳。 “——晚辈李舒夜,见过君山穆星洲前辈。” 中年男人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病弱的普通青年能一眼就认出他的身份。结合了从千叶山庄叶昀处得到的消息与近来江湖上的种种传闻,穆星洲不难猜出这青年便是先前闹的云湖盟腥风血雨,而后又当众带走他弟子苏洛的凛渊阁主。 “凛渊阁主是吗?到是个意外之人。”穆星洲负手而立,也不管他身边虎视眈眈的李洵,眼神依旧不善,即使相隔如此距离李舒夜也能感觉到他身上蓄势待发的杀意。穆星洲负手而立,胸口微微起伏,似乎也在压抑着愠怒的情绪,他狠狠盯住了李舒夜,一字一顿的说道,“别的暂且不提,我只要你回答一个问题。” 穆星洲的声音顿了顿,微微透露出一丝急切来,“我那不成器的徒儿,如今人在何处?” ☆、第62章 摇曳之火 苏洛再一次迷迷糊糊的恢复意识时,窗外的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屋内暖融融的点着灯,橙黄的火光摇曳下,她竟然看到了师父穆星洲的身影,正坐在房间中央的木桌边就着火光看一本书,神色沉静而安稳,唯有一双眼睛通透而明亮,仿佛将周遭的一切都看在眼中一般。 那是苏洛最为熟悉的,红尘心法大成之后的状态,即使穆星洲的没有看向她这边,自己的一举一动也逃不过师父的眼睛。幼时在山中清修之时苏洛常常历经这一幕,好奇心重又闲不住的她总是漫山遍野的疯跑,最后不知在哪个山涧中累的睡着了,醒来之时却总是已在家中,穆星洲就坐在她身旁看书,也不知是如何找到她的。 这世上大概也只有红尘心法之大成者,可以在那延绵群山中不费吹灰之力的寻找一个乱跑的小女孩了。 苏洛微微转了转头,看着穆星洲熟悉的背影,眼眶一热,好似终于找到能够诉说困苦,发泄委屈之人一般。她想自己这次大概真的伤重了,竟会在这样的时候看到师父的幻影,那人自她十五岁心法小成之日就迫不及待的将她赶下山,这些年她经历多少危难困苦也不见穆星洲离开君山一步,此时是断不可能千里迢迢的来到淮南了。 都说受伤会使人心智不再坚定,苏洛深以为然,微微叹了口气,想要闭上眼睛将这真实的幻影忘记,却忽然看到幻影中的穆星洲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当真是逼真的幻觉啊……苏洛愣了愣的看着她师父走到自己床前站定,红尘心法熟悉的威压铺散开来,白发的少女愣了好一会儿,才惊叫了一声,将锦被一掀,自欺欺人的盖住了头部。 竟然不是幻觉,她师父真的不远千里来到淮南,甚至找到了凛渊阁的总堂了?! 完了完了完了……苏洛躲在被子里悲鸣,先前那灯下看书的场景不过是她记忆中最温馨的部分罢了,穆星洲要是看到她如今这副凄惨狼狈的模样定会狠狠训她一顿,堂堂红尘心法传人,绯刃的持有者,竟被一帮乌合之众搞成这样,可不是辱了她师父在江湖上人人谈之变色的威名么? 穆星洲无奈的看着将自己躲进被子里不愿接受现实的徒儿,“阿洛,你即使躲着不见,我人也就在此处,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被子里的人闻言动了动,紧接着那锦被小心翼翼的向后退了些许,苏洛只露出一双眼睛,眨巴眨巴,惨兮兮的看着面色不善的穆星洲,声如幼猫般轻轻唤了一声,“师父…………” 她的眼睛还处在内力失控的碧色中,郁郁葱葱的一片,就像君山上那广袤的树海一般。穆星洲蓦地就心软了一下,原本打算训她的话也堵在喉间说不出口,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拉过苏洛床边的椅子坐了下来,手指搭上她的脉,一边轻声问道,“身体感觉如何?” 苏洛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对师父没有第一时间训她的事实感到诧异。穆星洲瞅了她一眼,为苏洛的脉象感到心惊的同时,却也生出一丝愧疚之情来。苏洛自幼没了爹娘,自己意外收养她后也不甚尽心,倒不如说是因为苏洛的出现才让他从失去挚爱血洗云城几近疯魔的状态中醒来,而后又伴他在君山度过了十年清苦之日,直到红尘心法小有所成后才被穆星洲送下山历练。 穆星洲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情绪之人,是以苏洛从不向他叫苦讨饶,就连遭遇如此变故也不曾向他求助半分,若不是他云湖盟的动静太大而叶昀又恰好知道凛渊阁的秘堂所在,他是不是会连这唯一弟子的死讯都不曾知晓? “感觉……好多了。我没什么大碍,师父,你别担心。”苏洛试着运了运气,到真感觉体内如激流般乱窜的内劲减缓了不少,放下遮头的锦被对穆星洲说道。 “心脉深受重创,周身血脉衰竭,内劲失控在体内胡冲乱撞,你这状态就是所谓的走火入魔,若非有李舒夜为你重针疗伤,又恰巧赶上为师用内力替你梳理,如今你就该死在那邪功之下了。”穆星洲似是心有余悸,看向苏洛的目光也沉了下来,“我若不来,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死在这里了?” “师父……”苏洛喃喃的低下头,神色也有些伤感,“我不是…………我也没想到会……” “是萧云下的手?”穆星洲皱了皱眉,搭在苏洛腕上的手指并未离开,似乎在仔细思考对策,此时见到苏洛一副黯然神伤的表情,不大愉快的问道,“早在你们初识之际我便警告过你此人不宜深交,想来你也不会乖乖听从为师的话,结果如何?” 苏洛讪讪的望着他,不光是穆星洲,千叶山庄的叶少秋也曾对她所过类似的话,而萧云的祖母也一直不喜欢她,不止一次当面暗示萧云不要与她走的太近。回想起来她与萧云也是少年心性,周围都不看好,却偏要同行江湖,形影不离,以至于最后落得这般结局。 她与萧云从来都不是一路人,心中在意的,想要追求的目标也是南辕北辙;说到底,这一次受伤也只是因她豁出性命想要守护的默契与回忆,在萧云那里远远抵不过一本天魔噬心*的秘籍罢了。 穆星洲看了她一眼,似是有些不习惯少女那一头刺目的白发,伸手微微揉乱的苏洛的刘海,“他为何伤你,难道真如江湖传闻一般,是因那天魔噬心*的秘籍?” 苏洛微微一怔,随即点了点头。穆星洲常年清修与山中,不问世事,苏洛不知道他对这次的事件了解多少,却也不愿意多说,不希望师父为她过多担忧。 “哎……”在苏洛那里得到了确切的答案,穆星洲少见的叹了口气,微微摇头,似在感叹人生无常,“原以为他心中装着名利,却也不会为此为毁了你与他之前的情谊,却是不想他会走上父辈的老路。阿洛,你可知当年名动江湖的萧府之主是如何去世的?” “难道……也是因那邪功秘籍?”苏洛奇道,她只知萧云的爹娘都死在十五年前与魔教一役上,萧云却并未多提过他爹娘的死因。 “不错。他父子二人皆是心怀霸业者,自是不会放过这称霸天下的绝世邪功。萧府之主……当年却是死在萧夫人手中的。云湖盟为此一番内斗,元气大伤,是以让当初情势绝对占优的青麓剑派将那秘籍拿了去,所幸纪子修是真正心怀天下者,将那秘籍镇压在青麓山之下,这才有了江湖十五年间的太平。”穆星洲缓缓说道。 苏洛不由得一怔,却是想起萧云所说,最初委托凛渊阁刺杀纪子修与林远之人便是任千行。若当年的真相真如她师父所言,那任千行必定也是苦心经营许久,才敢下狠手去夺得那埋葬在青麓地宫中的邪功秘籍,进而牵出之后的一切事端,搅得江湖腥风血雨。 她心下黯然,也多了一丝茫然与无措,那么多人死于非命,包括那些心怀不轨妄图操纵一切之人,她所经历的种种变故,她所失去的挚友与回忆,竟都是只为了一本秘籍么? “世间种种,无非名利;既是身在红尘之中,便也逃脱不得。”穆星洲轻轻摇了摇头,“阿洛,你可还记得我传你红尘心法之因?” “自然记得。”苏洛的眼睛红了红,微微笑道,“曾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既然是这红尘中人,便也逃不过世俗无奈,师父传我红尘心法,不过是为我能在这世间,活得自由自在罢了。” ——只可惜这一身绝世武功,依旧无法护得她一生安稳宁静。 “你倒是看得开来。”穆星洲看了自己这唯一的徒儿一会儿,终于收回了探脉的手指。苏洛目光盈盈的回望着他,眼中虽有希翼,却并无波澜,仿佛穆星洲接下来无论要说什么,都不会令她绝望一般。 “大概……是跟舒夜呆久了的原因吧。”苏洛闻言笑了笑,也解释不清楚自己此时异常平静的心情是为何,她想起李舒夜在南疆听闻冰蚕幻蛊也无法治愈他体内寒毒时的情景,此时到能理解他一二。原来坦然接受了自己随时可能丧命的事实之后,反而不再受生死的威胁,心中方能如此释然。 穆星洲因那声‘舒夜’而微微挑眉,倒是难得回想起那个在江湖上神龙不见尾的凛渊阁主来。无论他与苏洛是如何相识的,至少在这风口浪尖上他敢将苏洛护在羽翼之下,不惜与整个江湖为敌,应是个至情至性之人;而他面对自己时不卑不亢,被当众拂了面子也不羞不恼,在这如浑水般的乱局中能将苏洛护得一丝不漏,应是个至理至静之人。 若是这场事故不曾发生,李舒夜也算得是苏洛的良人,只可惜………… 穆星洲在心中叹了一声,细心的将苏洛的手腕放回了被子里,“如今你被萧云重创的内伤已然初愈,又有为师为你梳理紊乱的内息,大概能延你一月左右的性命,在这之后……” 穆星洲的声音顿了顿,看着苏洛微微亮起光来的翠绿眼睛,“为师唯有一法可令你尝试,至于结果如何,但凭天命罢。” ☆、第63章 红尘心法 夜色已深,淮南城中万家灯火,远远望去皆是一团又一团温馨和谐的橘色微光。 李舒夜站在窗前,看着街道上的夜景,不知为何回想起了元宵时与苏洛一道游街放河灯时的情景,在看看如今躺在病床上昏睡不醒的少女,一时间心中钝痛,仿佛被一张密密实实的网给狠狠的罩住,闷的透不过气来。 书房的门毫无征兆的被推开来,此时胆敢在凛渊阁总堂不经通报就随意进出的人只有一个,李舒夜转身,毫无意外的朝来人微微躬了躬身,道,“穆星洲前辈。” 穆星洲硬闯凛渊阁总堂,问得苏洛下落之后就去了她身边,苏洛如今的病症比起草药针灸反而更合适以内力驱散,而要论起内力的浑厚这世间恐怕无人能与穆星洲一较高下,此时倒是最适合救回苏洛的人了,因而李舒夜得以放心让他单独为苏洛运功疗伤。 “阿洛已经醒了。”穆星洲开门见山,李舒夜听完神情一震,立刻就想要去见见苏洛,却有意无意的被穆星洲拦住了去路。 “前辈有何指教?”意图离开书房未果,李舒夜眯了眯眼睛,不明所以的看着拦住他去路的穆星洲。 “我有法子救阿洛,然而这地方并不适合我为她疗伤,待阿洛的情况稳定一些后,我会带她回君山。”穆星洲双手抱臂,一动不动的注意着李舒夜狠狠皱眉,却又强迫自己舒展开来的神情,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这些日子多谢阁主的照顾了。” 李舒夜暗地里握紧了拳,没一会儿又松开来,“前辈无须言谢,阿洛与我有性命之恩,此番她遭此大劫,我自该全力相助才是。” 他的声音顿了顿,“如今江湖上闹的满城风雨,正邪两方势力都在盯着阿洛,实在不易在此风口浪尖之时远行去君山。前辈若是需要安静运功的地方,凛渊阁自会倾尽全力满足;只要阿洛人在此处,我便能护得她不被任何人找到。” “哦?这么说,你是不打算让我带她走了?”穆星洲挑了挑眉,红尘心法的威压于无形间迫散开来,压的李舒夜几乎要喘不过气。然而黑发的青年没有一丝退让之意,那双异于常人的冰蓝色眼睛直直的朝穆星洲望来,眼中唯有坚定之意。 穆星洲觉得有趣,这人身体羸弱,据阿洛所说常年百毒缠身,稍微剧烈一天的天气变化也能要了他的命去,穆星洲甚至不用拔剑,单凭指尖剑气也能轻松取下这人的首级。然而李舒夜却不怕他,甚至颇有一种看在他是苏洛师父的份上方能以礼相待,否则休怪他翻脸无情的气势,仿佛在他跟前的人只是凛渊阁主,而穆星洲才是那个应该担心自己有来无回的人。 “在下并无此意,只是任何会将阿洛带入凶险之中的决定,都望前辈三思而后行。”李舒夜直直的看着穆星洲,目光不闪也不避,颇有与那人一较高下的意思。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将阿洛带离他身边,萧云不行,叶昀不行,哪怕是将苏洛养育成人的师父穆星洲,也不行。 “你又如何能保证她在此处安稳?”穆星洲也不恼,似是对李舒夜的反应很有兴趣一般,慢悠悠的回了一句,“若非我及时赶到,阿洛此时已经死于内力紊乱了。” “所以我不会追究叶昀泄露凛渊阁总堂位置一事。”李舒夜意有所指的收回了目光,望着窗外淮南万家灯火,声音不自觉间温和了许多,“而有我在这人世一日,便会护得阿洛平安,若是连我也护不住了,这世间怕也无人能行;如此我便跟阿洛一道踏上那黄泉之路,也不失为一桩美梦。” “你于阿洛的情谊,却不仅是因为红尘心法么?”如此自大狂妄之语气,穆星洲却无嘲讽之意,反而问了另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初遇之时……的确是因红尘心法之故。”李舒夜的声音缓了缓,像是回忆起了一些美好的片段,“我体内寒意纠缠百毒,是以化血为凝邪之毒,江湖上无人能解,既是最厉害的毒药,却也害得我身陷寒毒困扰,毒发之时生不如死,无药可救,而阿洛的心法却是能化解这剧毒的唯一方式。” 凝邪之毒乃李舒夜体内之血,这算得是江湖上一大无人能知的秘闻,此时却是被李舒夜轻易的说了出来。穆星洲挑了挑眉,虽然他方才已在苏洛处听过了她与李舒夜相识相知的种种,此番听得凛渊阁主如此坦言相待,心中却也宽慰不少。 想来阿洛最初能与这来路不明之人相识,也是因得他上来就自报家门这份坦诚罢。 “再之后与阿洛共同历经种种,让我认清了自己的心意。或许初相识的缘由并不那么单纯,但阿洛是我想要相守一生,白头偕老之人。”李舒夜缓缓道,“阿洛身上……有许多我无法拥有的宝贵品质。勇敢,善良,正直,无拘无束,会为了挚友抛弃利益两肋插刀,虽然我自己无法做到……却是很欣赏拥有这些品质的人。” “这个江湖见惯了尔虞我诈,口是心非之徒,阿洛这样的人,反而算得上是一汪清泉,足以让我倾尽心力去呵护。这便是我对她的爱慕之意。” “哪怕阿洛会受伤而功力尽失,再也无法替你缓解体内寒毒?”穆星洲一动不动的盯住了李舒夜。 “哪怕她此番武功尽失,只有阿洛还活着,我便会尽力护她周全,带她看遍这世间美景。”李舒夜微微一笑,脑中却是回想起了那一日绯衣少女放下河灯时的神情,“…………那是阿洛此生最大的愿望。” “如此,甚好。”穆星洲终于也微微笑了起来,倒是让李舒夜意外了一下,“若是你的话,我便能将阿洛放心交予了。” “前辈所言……”李舒夜怔了怔神,忽的明白了穆星洲所言何意,连眉梢都染上了一丝喜色,“前辈真有法子可以救回阿洛?” 穆星洲断然不会这么没头没脑的试探他一番,必定是找到医治苏洛内伤之法,怎能不让李舒夜喜上眉梢? “我给了她红尘心法秘籍的最后一层,若是阿洛顺利突破修的大成,自然能驾驭住她体内紊乱之力。”穆星洲却是摆了摆手,浇了李舒夜一盆冷水,“莫要高兴的太早,阿洛此时的心境与修为都还不适这心法的最后一层,强行修炼也不过雪上加霜罢了。若她能自行熬过去,武功便能更上一层楼,否则就是内力震碎经脉而死。” “一切都得看她自己的造化……”穆星洲摇了摇头,似是有些不忍心,叹了口气看向李舒夜,“若是阿洛能顺利熬过此劫,我便许你护得她一世。如此,我也能放心回君山安然度日了。” 穆星洲并不讨厌心思玲珑的聪明人,只要那玲珑劲儿不会如萧云一般使在自己人身上。相反的,苏洛的性子太过率直,有李舒夜这么一个知晓分寸的人在身边护着自然会好上许多;那丫头对男女之事迟钝的天怒人怨,穆星洲索性替她把这事定下了,至于怎么让苏洛接受,那是李舒夜该关心的事。 “前辈……”李舒夜朝穆星洲鞠了一躬,苏洛自幼无父无母,穆星洲养育她长大,既是师父也是父辈,他这么一说却算得是承认自己与苏洛的关系了。李舒夜苦涩的弯了弯唇角,他明明应该高兴才是,然而想到随时有可能死去的苏洛却又心中钝痛。 ——当真只能听天由命了么? 书房的门被人扣了扣,紧接着韩云苓推门而入,手中端着放茶的托盘,朝两人微微鞠躬,将托盘放在了桌上,“师哥,我见你们聊的久了,特地送些茶水进来。夜里风大,你可别凉了身子才是。” 李舒夜站了这么一会儿,也觉得手脚微凉,谢过韩云苓,顺手端起一杯茶饮了一口,却意外的发现原盖滚热的茶水如今已然温凉,也不知韩云苓在外站了多久了。 穆星洲意味深长的看了韩云苓一眼,他其实一早就察觉到门口有人,却并未点破,任由韩云苓将李舒夜的倾情吐诉听了个彻底。无论这人对李舒夜有着何种心思,既然他准了李舒夜与苏洛的事,让这姑娘认清事实总是好的。他朝李舒夜微微颔了颔首,也不饮那茶,径直离开了书房。 “师哥……”韩云苓怔怔的望着李舒夜,似是欲言又止,却最终也没能开口。李舒夜沉默着回望了她一眼,也不辩解,轻轻点了点头。 “穆星洲前辈找到了医治阿洛的方法,这些天你差人定时送些吃食茶水进去,切记保持周围安静,不可影响阿洛运功。” “云苓知道了。”韩云苓微微一躬身,将空了的茶杯放回托盘里收走,眼神在李舒夜没有看到的地方闪过了一丝怔然与决绝。 ☆、第64章 远行 另一间房中的苏洛自然不知道师父已经为她敲定了终生大事。自她从师父穆星洲口中得知红尘心法最后一层是唯一能驾驭她体内紊乱内力的法子后,当下没有任何犹豫的接下了穆星洲授予的心法秘籍。尽管穆星洲再三提醒她此时的状态不宜过早接触这心法奥秘,但有如此能治愈她体内之伤,甚至还能助她功力再进一层的法子,她是无论如何也要试试的,否则余下半生要么躺在病床上凄惨度日,要么失去辛苦修来的武功变成废人一个,倒还不如就这么死了干净。 说是心法秘籍,可穆星洲给予苏洛的却也只是一张薄纸而已,上书那首苏洛熟的不能再熟的诗,除此之外别无他言。 ——曾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 穆星洲在那一年口中喃喃念着这首诗,顿悟了一套特殊而强大的心法,因而取名红尘心法,意指这不过是身在尘世之中无奈的挣扎罢了。这套功法要求修行之人与四周环境融为一体,用心修炼自身的同时也密切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大成之时天地四合自在心中,可将任何所想之景收入眼中;是以与人交战时能确切预判对方动作,一剑一势之间仿佛融进天时地利,与物交战之时,剑气可斩山之弱势水之断流,拥有开山劈地之威。 然而寻常人的力量再大,又怎可能真的开山劈地?红尘心法借助外界之力,辅以本身内力调和,是以能爆发出远超常人体能之威,然而这借力之事却是真正的困难所在,天地四合之间游离的力量常人难以捕捉,唯有红尘心法修至高阶之后方能得窥一二。这红尘心法的最高阶,便是彻底将自身内力融入周遭游离之力中,方能借助天地间的力量发挥剑势。 既是要融入自身内力,一旦苏洛成功修的最高阶心法,她体中紊乱的内息便都会被天地中的游离之力所吸收,届时脱离了人体这个束缚,任那内息再奔腾再紊乱,在天地四合之间也不过是沧海一粟,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她的伤势自然而愈。 苏洛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按照穆星洲所言,将身体各处大穴打开,令体内所有内息汹涌而出,尽数释放到了体外,而后缓慢的调和融入,尽心尽力的感知周围弥散的游离之息,在将那融入了自己内力的气息缓缓吸入,变回内力游走在身体四处。 这个过程及其耗费精力,仅仅一个循环苏洛便是热汗淋漓,整个人都*的,仿佛刚从水中被捞出一般,几近虚脱。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也不知这次循环用了多久的时间,只觉得身体疲惫不堪,精神却是一振,思绪与感官都变得更加清明起来。 苏洛心下稍安,许是深受重伤的关系,这一次运功她格外的小心翼翼,竟是没出任何差错便完成了一次循环。若是按照这个步调一点点进行下去的话,到最后她能将循环吐息变的如呼吸一般适应之时,她的内力必会大进,如今困扰她的内伤自然也无从说起了。 她用心调息了一会儿身体的状态,而后缓缓呼出一口气,再一次将周身内息全数释放了出去。这一次她的感觉更加清晰,那些自她体内释放而出的内息如同触角一般探向了远方,她能感觉很多眼不能看耳不能听的事物,甚至探索到落日楼中的角角落落。 可怜身是眼中人。虽是这么说,师父他在顿悟红尘心法之时,却是喜爱着这尘世的罢。 苏洛缓缓吐息,脑中回想着红尘心法那唯一的口诀,不禁想到。探索万物,感知万物,喜爱万物,运用万物,如此方能得到那开山劈地的力量,这才是红尘心法的精髓。 毕竟这个世间,还有如此多她未曾见过的风景,还有那样一个她想要分享喜悦与悲伤之人。 再一次收回释放出去的内息,苏洛感觉丹田处充盈了不少,而原本乱不可控的内力也平顺了许多,不禁再一次松了口气,开始调息准备第三次循环。 这一次释放内息之时,苏洛感觉到她房间的门外站了一个人,从呼吸的节奏与大致身形来看,那人应是韩云苓,却是不知为何在她房门前站了有一会儿了。 “韩姑娘,进来罢。”苏洛缓缓收起调息,睁开眼睛唤了一声。门外的韩云苓像是没想到苏洛会知道是她,微微一怔后才推门而入,手中提了一个食盒,轻轻放到了苏洛跟前的木桌上。 “我见你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动静,便送了些吃食进来,没有打扰你运功吧?”韩云苓将食盒里的菜都端了出来,还有一壶清茶,都是苏洛喜欢的菜式,“师哥他忙着……” “忙着对付云湖盟的搜查,对吗?”苏洛微微一笑,她方才运功之时正巧感知到几个房间之外的李舒夜蹙眉查看黑隼送到的信件,顺口接道,“有劳韩姑娘了。” 韩云苓布菜的动作一怔,她当然不知道苏洛是通过红尘心法察觉到李舒夜的动静,只道他们依然默契到如此程度,不禁心中苦涩,用力抿了抿唇才让神情恢复如常。 “洛姑娘随师哥一道,叫我云苓便是。”韩云苓微微笑了笑,将菜都摆好,又将清茶倒好,这才站起身来,“洛姑娘慢用,落日楼的下人就在外面候着,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好。” “多谢云苓。”苏洛点了点头,也不过多推脱,目送着韩云苓离去。 她看了看满桌的菜,却是有些没胃口,进修之时不宜多食五谷杂粮,从天地之间的吸收而来的内力已然够得上她平日里的活动,苏洛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将韩云苓倒好的那杯清茶一饮而尽,而后静下心来专注调息。 然而这一次的调息却没那么顺利,苏洛试着收回融合天地游离之力的内息时却始终静不下心来,与先前那种忘我冥思的状态想去甚远,她心中莫名有些急躁,费了数倍于先前的精力才勉强将那内息给收了回来。丹田中的充盈让苏洛稍稍好受了些,她踹了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杂念颇多,明明第一二轮调息都非常顺利。 她摇了摇头,长吁了一口气,待自己灵台再度清明之后才开始新一轮的调息,这一次的调息格外费时,苏洛几乎是一寸寸小心翼翼的将内息放出,收回时却遇到了新的问题,她的心境始终有些莫名的焦躁,无法如先前一般放下感官凭借着内力探索四周场景,最终只勉强收回了半数有余的内力,神情也是异常疲惫。 脑海中冒出了许多纷乱不堪的思绪,曾经与萧云行走江湖时的旧事,毫无防备的被他陷害的情景,自己命悬一线的事实,她所期盼的未来,还没来得及见过的风景……时间也许会就这么停滞于此处,让她再无可能朝前挣扎些许…… 苏洛原以为她的戾气已经在与萧云毫无保留的那一战中被消耗殆尽了,如今却又一次被愤恨与怒火缠绕,她怎能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去?她该突破红尘心法的最高阶,如那时在贪狼坟前许下的诺言一般,手刃那个血洗水岛之人才是! 内息翻涌的更加激烈,苏洛越来越无法平息心中的焦躁与愤怒,这时她本该停止调息,然而运功越是不顺,苏洛越是莫名的较上了劲儿,硬是将体内翻腾的内息散开去,而后融合吸入回体内,完成了第六次吐息。 最后一口内息回到体内时,苏洛蓦地喉头一热,无法抑制的喷出一大口鲜血来。那撒在地上的点点猩红让她心中一惊,原本焦躁莫名的心也逐渐平复了下来,怔怔的望着那猩红出神。 许久,她才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感受了一番体内流窜的内息,扯出了一个无奈的苦笑。 运功时心神不定是习武者的大忌,更何况是在最关键的突破阶段。那游散在天地四合之间的力量岂是那么容易被凡人驾驭的?必定得小心翼翼丝丝融合,方能将之置于红尘心法的掌控之下。苏洛运功调息之时原本就是惊险万分,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若是散开内息之时不稳,则周身武功尽失;若是寻回内息之时不适,则会驾驭不住四合之力,经脉寸断而亡。 而她现在的情况则还要诡异一些,那四散的内息收是收回来了,却像是囫囵吞枣般没有嚼的彻底,即使苏洛已经停止运功,那丝丝入扣的天地游离之力却还是在缓慢的渗入她体内,苏洛没办法阻止那股力量,也无法融合消化,最后必然会被那股力量撑断经脉而亡,差的也只是时间而已。 按照游离之力渗入她体内的速度来看……她还能活多久?一个月?两个月?就好像那只无所顾忌吸收蛊虫最终爆体而亡的腐尸首领一般,只是这无休无止的吸收并不是她所愿罢了。 苏洛望着地上那点点血迹出神,却是不想自己最后竟然会败在对萧云的恨意上。她果然还是高估自己了吗?原以为自己早已不是那个会被仇恨吞噬的小姑娘,穆星洲说她此时的心境并不适合突破最后一层,是看出她还无法立刻放下与萧云的新愁旧怨吗? 苏洛长叹了一声,仰倒在柔软的锦被上,先前心中那股郁燥逐渐散去,被迫接受现实后,她的心境却是出乎预料的平静,或者说对这个结果早有准备。 仔细想想的话,若是没有李舒夜与穆星洲劳神费力为她疗伤,她怕是早就死在那青麓地宫之中了。如今多了两个月的时间,已然是幸运之极。 绯衣的少女就这么仰倒在床上出神,直到窗外的天空由夜幕至破晓,清晨的微光逐渐点亮了天空。 - 正午的时候,有人轻轻扣了扣苏洛的房门,提着食盒轻轻推门而入,这一次进来送饭的却是李舒夜本人。他看到桌上一动未动的菜肴之后不禁微微蹙眉,紧接着却看到苏洛一头白发已然恢复到纯黑,面色又是一喜。 “阿洛。”李舒夜带着惊喜的唤了她一声,苏洛如同被他的声音蛰到一般猛地一怔,随即看了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撞到了一处,一时间相顾无言。 苏洛的眼睛也已然恢复到那乌黑清澈的颜色,此时却是带着一丝苦涩与眷恋,还有看到李舒夜时来不及掩藏的无措。李舒夜心中蓦地一沉,快步走到了她身边,握住了苏洛来不及抽走的手腕。 那紊乱的内息在穆星洲帮忙调理之后已然平静了许多,苏洛此时的脉象与之前并无差别,李舒夜微微皱眉,忽的感受到苏洛体内的内息再以一种微小却足以令人感觉到的速度缓缓增长着。他脑中闪过了几个可能性,最后带着询问的眼神看了苏洛一眼。 “……抱歉啦,舒夜。师父说的果然没错,眼下的我还不足以驾驭红尘心法的最高层……”苏洛蹭了蹭鼻尖,朝李舒夜露出一个惯例的微笑,“劳你救我出地宫,又费尽心神为我疗伤了。” “阿洛…………”李舒夜的喉头蓦地一紧,即使穆星洲已经提过很多次,他仍然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他痛苦的闭了闭眼睛,“还有多久?” “按现在的速度来看,大概………还有两个月左右罢。”那神色让苏洛心中也难受起来,想想如果是李舒夜还有两个月的寿命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话,那该是多么绝望的情景。 “别露出这样的表情啊,舒夜。”苏洛强打起精神,伸手摸了摸李舒夜皱在一起的长眉,“人在江湖,总有一死。至少死前我还多赚了两个月不是?只是以后没办法帮你疗伤啦……不过不用担心,我会求求师父让他出山助你度过毒发的。” 苏洛故作欢欣的说着,见李舒夜没有反应,又继续道,“你不是总告诉我要对生死置之度外么?连冰蚕无效那时候都能一笑置之,怎的轮到我就这么看不开啦?” “阿洛……”李舒夜的声音中压抑着颤抖,就着诊脉的动作紧紧的握住了苏洛的手,固执的与她十指相扣。他轻轻闭了闭眼睛,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又唤了她一声,“阿洛。”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再度睁开,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流露出无法言语的悲伤与眷恋。苏洛心中蓦地一窒,那让两个人都难受的欢欣之语再也编不下去,怔怔的望着李舒夜,目光氤氲。 其实从很早以前就察觉到,李舒夜跟她之前遇到的所有男子,都是不一样的。那朦胧而又温暖,叫人忍不住小鹿乱撞的心情在二人共同前行的途中萌芽,却再也没了开花结果的机会。 用两个月拖住对方的一生,这不是苏洛想要给予所爱之人的情感。不过还好,还好他们彼此都未曾言明,如此便能当做不曾发生,让她能心无芥蒂的离去。 “阿洛……不要放弃。我会治好你的,还有足足两个月,我一定会治好你的。”李舒夜将她的手指放在唇边吻了一下,目光中带着近乎偏执的情绪,让苏洛也有些心惊,“不要离开落日楼,我定会护你周全,阿洛,你信我。” “舒夜……”苏洛不知该如何回答,李舒夜却不给她反对的机会,兀自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又看着她将送来的饭菜都吃完之后才嘱咐她安心休息,收拾碗筷后离去。苏洛望着李舒夜离去的背景,心中却是纷乱如麻。 她的伤势如何,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这种在突破心法的过程中出现的失误,无论是谁也帮不了她,哪怕是同宗的穆星洲也无能为力,那渗入她体内的游离之力不可逆转不会停息,直到她承受不住失去生命的那一天。 越是强大的心法在修炼之时就越是冒险,苏洛已经坦然的接受了她失败的事实,却是轮到李舒夜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了。 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够她去做一些一直以来都没空去做的事情,足够她在生命最后的尽头,去看一看从前都不曾经历的风景。 她不想如困兽般呆在落日楼中等死,不想将希望都寄托于李舒夜的身上,更不想最终无可奈何的死在他跟前,让他们之间的回忆最终只剩下痛苦与挣扎。苏洛的一生都该是自由而无畏的,饶是死亡也无法阻挡她的脚步。 抱歉,舒夜。 她在心中默念了一句,闭上了眼睛。这一次,我怕是无法答应你的请求了。 - 是夜,一道绯影蓦地出现在走廊之上,悄无声息的将负责守卫的李洵给打晕了过去。苏洛小心翼翼的将少年放稳到地上,最后看了一眼桌上她留给李舒夜的信,而后纵身跃下三楼,悄悄地离开了落日楼。 淮南城中万家灯火,繁华依旧,似是这些江湖风雨丝毫没有影响到普通人的生活一般。苏洛独自走在街上,一时间也是心生感慨,留恋的呼吸了一口带着淮南夜色的空气,而后头也不回的朝淮水码头处奔去。 淮南城中人多眼杂,各种江湖势力盘根错节,很容易被人抓到行踪,这也是李舒夜一直不让她离开落日楼的原因。苏洛打算先离开淮南再说,往后去到更远一些的地方,像是西域,南疆,或是北境;天下之大,总有苏淮武林势力手伸不到,能让她逍遥自在的地方。 她运功疾行,虽然突破心法失败,如今这状态却令她巅峰时期的身手恢复了个七八分,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内力会越来越浑厚,直到身体再也承受不住的那一刻为止。几个起落之间苏洛便到了淮南城郊与淮水的交界处,那里就是整个苏淮最繁华的港口。 夜已然深了,港口也没了白日里的热闹,只静静的停留着一些船只;附近的茶铺早已收了摊,只留下一些破旧的木桌椅在外头,酒招旗在夜风中被吹的猎猎作响。 一个人影背对着苏洛默默的坐在那木桌边上,也不知坐了多久,好似要跟着静谧萧瑟的背景融为一处。苏洛在看到那个背影的同时便狠狠的震了一下,停下了疾行的脚步,朝那背影处跪了下去,深深鞠了一躬。 “师父。” 穆星洲缓缓回过头来,眼中也多了一丝疲惫,望着自己唯一的徒弟,目光中满是无奈。 “你是不是觉得,为师真未把你放在心上,可以对你的死活不闻不问?” 苏洛跪在地上的身影颤了颤,“……只是不愿为师父徒增烦恼罢了。” 她刻意瞒住了穆星洲,李舒夜那近乎偏执的反应让苏洛心惊,她不愿穆星洲也为此神伤,劳费心神还想为她疗伤。 虽然这只是个奢望,不过苏洛依旧希望她所关心的人们没了她也能好好活着,她不过是个江湖浪子罢了,生死自有天命,如李舒夜在南疆时所言一般,尽了人事便足够了。 “你这般一声不响的离开落日楼,就不是给为师徒增烦恼?”穆星洲站起了身,朝苏洛走了过来。 “我有给师父留下一份书信,言明去向的……”苏洛自知理亏,缩的越发不敢起身,直到听见穆星洲又一声长叹。她的眼眶蓦地红了一红,朝穆星洲深深拜了下去,而后抬起了头来。 “师父,恕弟子不孝,有辱师命了。” 穆星洲沉痛的看着她,“……我知你不愿令我为难,这心法进阶之时的失误,饶是我也无能为力,救不回你的性命了。这一点最初在传你心法之时我便再三劝告,你却还是迷失在了仇恨之中,阿洛。” “弟子无能,劳师父费心。”苏洛苦涩的抿了抿唇,“……不过日后再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了,我已经把命都赔进去啦,师父……我再不会受那恨意摆布,所以……所以才想要离开淮南。我不想就这么被人护着等死。” “你真打算远行?”穆星洲闭了闭眼睛,摇头道。 “至少在这最后的两个月里,可以自由自在快快活活的活着。”苏洛微微笑了笑。 “你就这么一走了之,可曾想过那凛渊阁主?”穆星洲睁开了眼睛,目光却依旧沉痛。 舒夜……她此番最对不起的人,大概就是全心全力护着她的李舒夜了罢?苏洛缓缓的垂下目光,心中似也有挣扎,最终还是轻轻摇了摇头,“就当弟子这一回,是自私任性罢。” 苏洛说完,解下了平日里不离手的绯刃,双手平举,递到了穆星洲的手上,“弟子将死之人……已然没有资格再继承这柄神兵了,便将它还予师父,带回君山之上吧。” 穆星洲一怔,缓缓接过那柄他当年亲手传与苏洛的绯色利刃,一时间恍若隔世。 “还请师父能偶尔出山,定期助舒夜缓解体内寒毒,保他一条性命。”苏洛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朝穆星洲再次鞠躬,“这是弟子唯一的请求,还请劳烦师父看在他倾力相护的份上。” 穆星洲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是没有答应苏洛的请求,“世间万物,造化之奇特,你此番远行会遇到如何情境,又有谁能说的准呢……阿洛,我只当你归刃远游,却不会替你完成你的义务。想要救何人,想要守护何人,须得由你自己来完成。” “我且替你留着着绯刃,直到你再度从我手中接过的那一天。” 语毕,穆星洲拂了拂袖子,却是不忍再看跪在地上的绯衣少女,转身离去了。留下苏洛在原地跪了许久,直到穆星洲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幕之中才缓缓站了起来,目光氤氲,最终抹了抹眼角,再无犹豫的朝着那即将带她离开淮南的渡船走去。 ☆、第65章 大漠孤烟 此去塞外,风沙千里。 驼铃声缓缓回荡在黄沙之中,风卷起漫天灰蒙蒙的的一片,即使努力睁着眼睛也看不清远处的情景。这是一支百来人的商贸驼队,千里迢迢从苏淮一带出发,带着西域少见的茶叶与丝绸,走过这惊险的大漠后再将货物变卖出去,从而赚取高利。如今夏渊王朝兵强马盛,国泰民安,与周边小国之间也无纷争,是以远途商贸发达,像这样从苏淮出发去往西域众国交易的驼队一个月中有好几拨,都由经验丰富的好手组成。 驼队在荒漠中缓缓前行着,日头又毒又辣,晒的人如脱水的菜一般喘不过气来,某个骑在骆驼上的汉子晃了晃手边空荡荡的水囊,确定再也滴不出一滴水后,有些气恼的将之丢到了一边。 一只手递过一个还剩了些水的囊过来,那汉子连声道谢,伸手去接的时候却是怔了一怔,这递水之人整张脸都包在遮挡风沙的纱巾之中,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那显然是一双属于女子的眼睛,又大又圆,乌黑清澈,在这炎热的荒漠之中仿佛一股清泉流入人心,看的那汉子忍不住心神一荡,似乎还未喝水便解了渴来。 女子递过水之后弯了弯眼睛,骑着骆驼便往队伍的前方走去了。在这样一支准备横跨西域荒漠,一路惊险的驼队中可不会常见到女子,那汉子拿了水囊,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悄悄扯过身边的同伴问道,“那就是头儿这次雇的刀客?” 荒漠之中隐藏着各式各样的危险,善变的天气,凶猛的异兽,甚至那些习性诡秘的植物,若不当心也会被要了命去,是以每一支穿越荒漠的驼队都会雇佣身手一流的刀客随队护卫,如今带领这支驼队前行的人便是一名身手矫健的刀客头子,有过无数次跨越荒漠的经验,这次却不知为何带了一个女子进来。 “嘿,看不出来吧?”汉子身边的同伴低声笑了笑,凑近了跟他耳语,“你是不是想说看起来那么娇小一个丫头,腰还没我胳膊粗,真能顶事儿?” 汉子迟疑的点了点头,那同伴嘁了一声,“别瞎操心了,头儿看中带进来的人,哪一次掉过链子?你是不知道,那丫头起初找到头儿要进商队的时候我是看着的,周围人都在笑,头儿也觉得有意思,让当时在场的刀客去跟她会会,结果你猜怎么着?十五个人,眨眼间就被解决了,我甚至没看清她什么时候出刀的。就你这样的身手,她一个人能打十个不带喘气儿的。” “那么厉害?”接水的汉子听得忍不住咂了咂舌,再也不敢小瞧她,探了探头往那女子的背影望去,在乌泱泱的人群中却再也找不见她了。他的同伴还想再说些什么,驼队却忽然嘈杂起来,似乎是前方遇到了什么阻碍。 “怎么回事?”汉子竭力稳住身下焦躁不安的骆驼,不住的跟周围人打听情况,却不知听谁在前方大叫了一声,登时吓的手脚冰凉。 “——大家稳住!——是金角仙!” 金角仙是一种活跃在荒漠深处的巨大甲虫,成年体足有小山包那么大,擅长操纵流沙形成漩涡扑食活物,甲克坚硬,刀剑不入,极难对付,可谓是大型驼队最不想遇到的危险异兽。仿佛是在验证那一声大叫般,众人脚下的流沙都开始如漩涡一般扭曲起来,骆驼的四肢陷入沙地不断下沉,无论怎么鞭策都拔不出来,驼队之中顿时惊慌了起来。 流沙漩涡不断加深,如地狱一般将人跟骆驼不断吸进去,前方已经有不少人被沙子给埋住了,然而后面的人却不敢从骆驼上下来——那样只会让更多人被吸进流沙地狱里。 “大家稳住,不要慌——!不要跳下骆驼,已经掉下去的全力屏住呼吸——!”刀客头子的声音中气十足的响了起来,众人心中稍安,很快调整好状态抵御那流沙的凹陷,有人抛出绳索套住已经下陷在沙地里的人与货物,尽可能拖延被沙地吞噬的时间。 “——借你长刀一用。”混乱之中,那接水的汉子忽的听到一个清丽的嗓音,还未反应过来腰间已然一轻,原本悬挂在那里的长刀被人拿了去,汉子凝神望去,却见一个裹在风袍里的娇小身影逆着人群朝远处的沙漠走去。 “以为躲在沙地里我便找不到你了吗?”那人拔出长刀,风卷起地上的黄沙漫过,她的风帽被猛地掀开来,一头如瀑黑发在黄沙中猎猎飞舞,而后只见一道微光闪过,漩涡般扭曲的沙地忽然从中间断裂开来,形成一道壮观的深渊,散沙簌簌朝断裂处流逝,一只金色甲克的巨大虫子从凹陷的沙地中显露出来,身体形成的阴影将整个驼队都笼罩其中,那狰狞的口器与锋利的巨钳看的驼队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到底是身经百战的刀客护卫,不少人已经拔出武器做好拼死血战的准备,接水的汉子也是其中一员,那如小山包一般的大甲虫愤怒的嘶鸣了一声便挥舞着巨钳朝众人扑来,却在半途中诡异的一顿,仿佛被一面看不见的墙阻挡了一般。 又是一道微光划过,伴随着铁器长震的嗡鸣声,接水的汉子不由得一怔,那是他的长刀所发出的嗡鸣,而后便见那虫子左边的巨钳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斩断了一般轰然倒地。 “怎么,还想来?”黑发的少女将长刀抗在了自己的肩上,挑衅的看着眼前因失去大钳而愤怒不已的金角仙。那虫子也是聪慧至极,了解到自身与少女之间无法逾越的武力值差距后尖利的长啸了一声,却是果断的潜入沙地退走了。 漩涡般扭曲下陷的沙地顿时恢复了原状,平静的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一般,驼队的众人顿时松了口气,赶紧指挥人手将先前被沙子淹没的同伴跟货物挖出来。刀客头子骑着匹骆驼亲自迎向了力战金角仙的黑发少女,神色间满是钦佩,丝毫没有因她是女子而轻视,“干得漂亮,洛丫头。” 周围的刀客都忍不住叫起好来,也有人零星的鼓掌,毕竟毫无损失的遭遇金角仙是如同做梦一般的美事,全都托了眼前这黑发少女的福。 “头儿客气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既雇了我做刀客,保护驼队前行便是我分内之责。”苏洛笑得弯起了眼睛,将手中的长刀抛回给了那接水的汉子,“多谢你的刀啦!” 刀客头子听完哈哈大笑,拍了拍那接住长刀后还有些呆愣的汉子,跟苏洛一道走向了队伍的前方。只留下那汉子盯着自己的长刀回不过神来,脑中伴随着长刀的嗡鸣声,都是方才少女一刀斩裂深渊,再一刀逼退金角仙的力战英姿。 ——这世上竟真有这般厉害,远超常人所想的女子么? 其实按照苏洛本身的功力来看,她倒真没有一刀逼退荒漠异兽金角仙的实力,只是如今她离开淮南已是两月有余,渗透入她经脉与内息融为一体的游离之力早已让她的实力攀上了另一个巅峰,是以能有今日之威。 不过这也意味着她残留不多的时日,即将走向尽头了。 一番力战之后苏洛也有些不适,只觉得周身劲力鼓胀,仿佛怎么用力也发泄不完般。她已经越来越无法彻底控制自己的内力了,每次运功都有一种仿佛快要溢出来的爆发感,苏洛知道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承载着这力量的身体已然在摇摇欲坠的边缘,也许是这次,也许是下次她再度运功之时,那满溢的内力便会彻底撑爆她的经脉而亡。 然而那又如何?早在她离开淮南之际就有了准备,若是不能痛痛快快的战一场,苏洛还是苏洛么?即使就这么死于力战金角仙苏洛也绝无怨言,这是当初她自己选择的路。 这两个月来苏洛的足迹踏遍了夏渊的江山,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刀客头子,便随他一道远行西域了。正巧这黄沙漫漫大漠孤烟的美景倒是苏洛不曾见识过的,能死在这样一个荒凉却自在的地方,倒也衬得上她这荒凉却自在的一生了。 驼队依旧在黄沙大风之中缓缓前进,那只金角仙之后倒是没再遇到更危险的异兽,好几次遇到习性特殊的植株也被经验丰富的刀客们解决了,根本轮不到苏洛出手。 就这么在荒漠之中又前行了三日,肆虐的大风终于停了,天空终于不似以往那种灰蒙蒙的颜色,澄澈清透的仿佛一块巨大而蔚蓝的琉璃,看的众人疲惫的身心也忍不住振奋了起来。 第四日的午时驼队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的驿站。那是方圆百里唯一一处有水源的地方,自古以来就是各方旅队停下修整交易的地方,而后便逐渐发展成为一个小型的城镇,是前往西域诸国的必经之路。 在干燥的黄沙之间行走了那么多天,每日都忍受喉咙灼烧一般的痛苦后,在看到那弥足珍贵的水源时苏洛就显得格外的亢奋。驿站小城是由大块的石头搭建起来的,城口挂这一块破旧的番布,上书荆朔二字,便是这座小城的名字了;整座城被一片清澈的湖泊环绕其中,陆上稀稀疏疏长着不少翠绿的植株,是沙漠中最美丽的颜色。 “洛丫头,按照之前的约定,我们就带你到这儿了。”入城之后刀客头子将事先约好的报酬给了苏洛,有些不舍的与她道别,“我们会去大宛交货,而后带些西域的稀罕物什回来,大概两三个月左右,若那时你的事儿忙完了,我们还能捎你一道回去。” “谢啦,头儿!”苏洛笑嘻嘻的接过了报酬,却没有回答刀客头子,心中有些黯然。两三个月之后她是否还活在人间,却也是个未知数了。 她与驼队道了别,就又变成了一个人,漫无目的般在这沙漠的驿站小城中闲逛,忽的闻到一阵诱人的酒味,顺着来源找到了路边一间热闹的酒肆,便高高兴兴的走了进去。 ☆、第66章 酒肆奇遇 这间酒肆几乎是小城中最热闹的地方了,搭在木板与石头建成的房屋中,中央是一个简陋的看台,一名美艳的胡姬正翩翩起舞,而门前的空地上摆了很多木桌木椅,林林总总的坐着不少叫好的酒客,气氛很是喧闹。 苏洛走进了那酒肆,刚刚拿到护送驼队的报酬,她手中阔绰,叫了这店里最好的酒,又点了一斤上好的荒漠羊肉,顺势找了张空桌子坐了下来。酒肆圆台中央起舞的胡姬见来了新客人,扭动着水蛇腰抛给苏洛一记媚眼,那胡姬用纱巾蒙了面,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面,却是与渊族人全然不同,长的狭长而深邃,眼角微微上挑,瞳色蔚蓝如海,直把人能瞧出水儿来。 起舞的胡姬身形一转,细腰缓缓摇动,衣角坠着的银铃顿时脆响起来,配合着她曼妙的舞步发出一片叮叮当当的铃音,十分好听,那轻纱制成的舞衣仿佛云霞一般铺展开来,随着胡姬的舞步犹如一池搅碎的霞光,晃的人眼花缭乱。周围的酒客顿时一阵起哄,苏洛也跟着叫起好来,豪爽的给了一锭银子的赏钱过去。 那胡姬得了赏钱自然是高兴,又朝苏洛飞了个香吻过来,而后身形一转却是去了别处另一个酒客的桌边。苏洛有些好奇的撑头看去,那居然也是个西域女子,一头海藻般浓密而曲卷的褐色长发,额间戴着一枚蔚蓝晶莹的宝石月环,五官深邃而美丽,一双眼睛也是那般狭长的海蓝色,却是比那胡姬要深沉大气许多。那女子手指间夹了一片成色十足的金叶子,在胡姬欣喜的神情中摸了摸她美艳的脸蛋,轻佻的将金叶子塞进了胡姬的胸口里。 苏洛不禁暗暗咂舌,心想这西域的民风果然彪悍,连女子也能这般肆无忌惮的调戏舞姬。那起舞的胡姬却是不慎在意,朝那金叶子吻了一吻,一个旋身又再次回到圆台之上,合着银铃声翩翩起舞。 苏洛一边欣赏那胡姬的舞,一边喝着西域特色的醇酒,心中很是惬意,然而没等她美上一会儿,一声巨响忽然在这酒肆之中砸开来,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苏洛转头一看,却是一群腰跨大刀的彪形大汉将方才给胡姬金叶子的阔绰女子给围住了,为首的一人方才一掌拍碎了那女子跟前的木桌,是以发出了巨响来。 “呵,小妞儿,还得意上了?让你给爷几个赏钱花花是你的福分,不然这么一副细皮嫩肉的小身子,啧啧,搁哪儿不够爷几个乐呵乐呵?”那拍碎木桌的壮汉一脚踩在了旁边的木椅上,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淫/邪之意;他的左眼上带着皮质眼罩,一道粗矿的疤痕横跨过眉骨,让他的神情看起来分外狰狞。他一说完周围的大汉也都哈哈大笑起来,一些人还暗示性的舔了舔嘴唇,言行间丝毫没有顾忌。 那是一群混迹于荒漠之中的马贼,靠打劫往来的商团为生,都是些心狠手辣刀口上舔血的悍匪,酒肆中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招惹他们,连那起舞的胡姬也不知不觉间停下了舞步,有些手足无措的看向这边。 那褐色卷发的西域女子身边还跟着两名侍婢,所穿都是织法上乘的轻缎,也难怪这群马贼会在城中就明目张胆的盯上了她们。一名侍婢顿时就急了,上前拦住了那马贼头子,一面急急说道,“简直放肆!竟敢在此地明抢,你们可知——” 啪——!侍婢话音未落便被那马贼头子给一巴掌扇到边上去了,独目的壮汉恶狠狠的啐了一口,不甚耐烦的朝那西域女子道,“爷今儿就是明抢了怎么着,有金子赶紧拿出来,没有的话,嘿,都给我带回去供兄弟们乐呵!” 周围的马贼见那女子比蒙面舞姬更胜一筹的容貌后早已按来不住,此时老大一发话立刻嬉笑着围了上来,作势要去抓那西域女子。 啪—— 一声比刚才那悍匪拍碎木桌更大的巨响猛地炸开来,众人一惊,纷纷朝那声源处望去,却见一绯衣的渊族女子独自拎着酒壶小酌,她松开拍在桌上的右手,却是把那黄铜制成的酒樽给生生摁进了木头里,她一松手酒樽便再也承受不住,在众人眼皮底下化作了纷纷齑粉。 “我道是何人乱叫扰我喝酒雅兴,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这西域果真是尚未开化的蛮夷之地。” 那马贼头子闻言怒火冲冠,顿时丢开了那西域女子走向了苏洛,这马匪一辈子大字不识一个,却是最忌讳别人叫他蛮夷,此番被人当众挑衅哪里还忍得住,一边走便一边拔出了背后那把足有半人高的大刀,怪叫一声便向那胆敢出言不逊的女子砍去。 苏洛却是不躲不避,就着手中的筷子架住了那独目大汉劈来的刀,而后使了个巧劲一转,将那大刀往旁边拨去。那大汉被刀势带着朝前趔趄了两步,似乎不敢相信那样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能用筷子抵挡住他的攻势,他回头一看,那筷子上隐隐流动着几乎肉眼可见的内息,经此剧烈的碰撞后顿时承受不住,碎裂开来。苏洛翻身离开木桌,在大汉第二刀劈来之际顺手牵羊了另一个马贼的佩刀朝后一挡,两把大刀撞在一起,激起了一串细微的火光。 “给我一起上!”那马贼头子大叫一声,撸起膀子又是一刀劈来,劲猛的刀风几乎能割伤苏洛的脸颊,苏洛不敢大意,反身一刀劈出,红尘心法的内劲震的那两把大刀嗡鸣不止,让苏洛忽然有些怀念绯刃;若是那柄神兵在手的话,此时就是那马贼头子的大刀碎裂,被绯刃一刀封喉了。 四周蠢蠢欲动的马贼们顿时提着刀扑了上来,眼见场面逐渐失控,酒肆中的食客都纷纷逃了出去,连那起舞的胡姬也在店老板的护送下离开,苏洛倒也乐得轻松,绕着一群马贼在这酒肆之中奔逃,气的那马贼头子哇哇乱叫。 苏洛此时的功力已然不能与在苏淮之时同日而语,愈发临近大限之日便愈是她内力高峰之时,她已然能仅凭内力压碎酒樽,以木条抵挡长刀,对付这几个马贼自然不在话下。真正该值得她担心的却是这蓬乱而失控的内息,她原本不该这么冲动的加入战局,先前与金角仙力战之后尚未平复,如今又是以一敌多,她几乎快要能感觉到那些不受控制冲出体外的内息了。 然而内伤的威胁并不能让她对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强抢的女子冷眼旁观,若是路见不平却不能拔刀相助,那苏洛还会是苏洛吗?更何况能在此处遇到一个她深觉有兴趣的女子,还能顺手救下她,也是缘分的一种啊。 一念至此,苏洛嘿嘿一笑,手中长刀再无顾忌,朝那马贼头子当头斩下,劲风带着红尘心法势若万钧的力道扑面直下,马贼头子一只独眼几乎要瞪出血来,险险避过之后却还是被刀锋划伤了喉咙,再也不能发出声来。 那群马贼头子虽无高深的武功,却胜在一身蛮力与那些从刀刃口上舔血而学会的搏斗技巧,与苏洛缠斗了好一会儿,被斩伤数人之后终于意识到他们不敌苏洛,马贼头子的声音如漏风箱一般嘶吼了一声,那帮马贼便谨慎的防备着苏洛,一点点的退出了酒肆之中。 西域女子的两名侍婢都被这激斗吓的瑟瑟发抖,她本人却还算沉得住气,确定那些不好惹的马贼都退走之后才朝苏洛走去,学着渊族人的礼节朝她拱了拱手,“赫木恩多谢女侠救命之恩,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苏洛一番激斗之后却是内息翻涌,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她看了那自称‘赫木恩’的西域女子一眼,微微一笑,“不过顺手而为罢了,不必言谢。倒是你出行在外,当明白财不外露之理,像今天这般…………” 苏洛话未说完便再也压制不住体内外泄的内息,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赫木恩与她那两名侍婢都吓了一跳,赶紧扶起昏迷的苏洛,见她虽是神色虚弱,却也没受什么明显的外伤,赫木恩微微蹙眉,伸手搭上了苏洛的脉搏,刚一碰上却是如针扎一般收了回来,稍稍平顺受惊的心后才又继续诊脉。 “殿、殿下……这可如何是好……”那侍婢一看便是没受过大风大浪的人,好不容易得救之后恩人却又晕了过去,顿时手足无措起来,言行之间也就忘了她家主子的吩咐,照常称呼起赫木恩的名讳来。 “……她体内的乱涌的气息就好像一包一触即发的火药一般,即使在这样危机的情况下也还能义无反顾的救人,还跟我说什么顺手而为……”赫木恩似在叹息一般,也没有追究侍婢说漏嘴的过失,全幅心神都放在了昏迷过去的绯衣女子身上,“世间怎会有如此乱来之人,简直是————” 她反复探寻着苏洛的脉象,眼中又气又急,虽是被苏洛所救,此时却是像在埋怨苏洛如此任性了。那脉象中无时不刻往外倾泻的内息正是苏洛不断流逝的生命力,若是放任不管的话不出三个时辰这绯衣少女便是路边一具冰凉的死尸了。 这丫头,救人之前都没考虑过自己的情况吗?! 赫木恩恼了一会儿,也不知自己在气恼什么,只想着待苏洛醒来一定得好好训她一顿,连自己的命都爱护不得,还谈什么拯救别人?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然而苏洛眼下的伤势却是根本不可能撑到醒来的时候了,放眼整个西域,能有把握医治这种伤势的人只有一个,还恰巧是她认识的人……这绯衣女子又恰巧在这样的时机巧遇救了她一命,难道真是上苍所安排的缘分吗? “殿、殿下……”侍婢少有看到赫木恩如此急躁的时候,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这姑娘的伤……” 赫木恩闭了闭眼睛,恍若未闻。她脑中正进行着激烈的争斗胶着,一番挣扎之后却还是朝昏迷不醒的绯衣少女妥协了。 “她的伤唯有御医能够一试。”打定主意之后,赫木恩豁然睁开了眼睛,海蓝色的眼眸中夹杂着一丝懊恼与无可奈何。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撂挑子不干离家出走了,如今不到一日却又为着这样的理由灰溜溜的回去,她一定是史上最憋屈的王女了。 美艳的西域王女气恼的跺了跺脚,招呼随行的侍婢将苏洛扶起来,“还愣着干什么,——起驾,回宫!” ☆、第67章 大宛 苏洛迷迷糊糊恢复意识的时候,首先感受到的便是体内那一阵阵躁动难安的内息,却是比她 昏迷之前要平缓了许多,她在心中苦笑了一声,看来这次也是她命大,那样一番连续的激斗之后她竟然还活着,没有如原先所想的被内力冲断经脉而亡。 她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头顶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灯,用黄铜制成的镂空雕花底盘,以链锁悬悬垂于屋顶,足足放置了十数颗幼童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饶是现在白日里没有发出亮光,却也是奢华至极,看的苏洛暗暗咂舌。她撑起身来,发现自己身在一处西域风格的房间之中,身下只是一处比地板高出些许的台子,垫了柔软的羊毛毡子便算得是床了。整间房中都铺着精细华美的地毯,苏洛找了半天没见着自己的鞋,只能赤脚踩在了地毯上,脚底那厚重柔软的触感让她觉得很是新奇,却也不难受,于是起身走向了窗边,朝外面望去。 这一望,却让她足足惊讶了一把,宽大的石窗外是一座热闹繁华的城市,白色尖圆的屋顶一座座的点缀在街道之中,各式各样的商铺林立,往来都是些牵着骆驼的异域商人,勾勒出一幅苏洛从未见过的,西域诸国的繁华盛景。 她所在的地方却是能将这整座城市的盛况都收入眼底,想来是建在了城中最高处,正在苏洛推测自己身在何方时,房间外传来一声铃响,一个侍婢头顶着巨大的托盘走了进来,朝苏洛微微躬身,将托盘放到了房间中央的石桌上。 “贵客可算是醒了,离用饭还有些时日,要是饿了就先吃些蜜瓜垫腹吧。”侍婢朝苏洛微微一笑,这也是个西域女子,五官深邃眉目倾长,虽是比不得先前遇到的舞姬,却也算得是令人想要驻足多看几眼的美人了。 托盘中放着一个精致的水晶容器,里面盛着不少水果,除了葡萄之外都是苏洛没见过的,那葡萄也跟苏淮的不太一样,不是饱满的紫色,却是如新芽一般的淡绿色,很是稀奇。苏洛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这会儿到真还有些饿了,便也不多推辞,朝那侍婢回以微笑后便走了过去,就着托盘上的银制细签挑了一块儿蜜瓜进嘴里。 入口处一阵沁人心脾的香甜,苏洛幸福的眯了眯眼睛,这西域的瓜果真是美味,这般挠人心肺的甜,配上那爽脆的口感,简直令人欲罢不能。苏洛又试了试那翠绿的葡萄,与外表的颜色不同,那葡萄也是甜的让人舒心,一点也尝不出苏淮那边的酸味儿来。 苏洛一口气解决了托盘中的大半瓜果,这才觉得腹中的饥饿感缓过来了一些。那侍婢笑了一笑,正要说些什么,忽然门帘被人从外面猛地掀开来,一个人影风似的窜进了房中,急急的问道,“她醒了吗?” 苏洛回头一看,却是那日在酒肆中偶然救下的阔绰女子,似乎叫做赫木恩,然而眼下她的装扮却和在酒肆之时相去甚远,一头如海藻般漂亮的褐色卷发被精心编制成了长辫盘于脑后,坠了不少不菲的银饰与宝石,额间依旧带着那枚蔚蓝宝石的月环,一双倾长上挑的眼睛宛若天空深处的蔚蓝,一如那额间的宝石一般熠熠流光。 她穿着西域极少出现的上等丝绸,腰间与手腕上都带着镂空雕花的银饰,然而这样一身价值连城的衣饰也遮不住她举手投足间的贵气,那必然是长期作为上位者才会养成的气势,仅仅是随意地站在此处,便叫人忍不住将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 结合刚才在窗外看到的景象,若是再猜不出眼前女子的身份,苏洛也就枉为江湖客了。她转过身,学着那侍婢的动作,朝赫木恩行了一个面见西域王族时的大礼。赫木恩饶有兴趣的一笑,伸手想要去挑苏洛的下巴尖,却在最后一刻被避开了,她也不恼,笑吟吟的看着苏洛像是如临大敌的神情,深觉有趣。 “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赫木恩,在你们渊族的文字中写作‘尉迟朔’,大宛国第一王女。我们如今所在之地,便是我大宛的王城,西域诸国中最繁华热闹的地方。”赫木恩平敞开双臂,眼中是满溢的自豪之感,“欢迎来到我的王城,渊族人。” 苏洛闻言微微一惊,却是不想自己顺手而为的念头,竟是救下了一个身份如此显赫之人。大宛是西域诸国中最强大的王国,坐拥十三座主城,是西行的商人们最常去的地方,像是先前与苏洛同行的商团,便意在前往大宛的主城。历史传说中大宛的第一任王在夏渊王朝开国之战中有助于先帝,因而得赐姓‘尉迟’,许永世安宁,待夏渊一统天下之后也再未进兵西域,是以‘尉迟’之姓是夏渊唯一认可的王族,也是大宛如今能保有独立性,未在夏渊强盛的兵力之下沦为属国的原因之一。 “在下苏洛,一个来自夏渊苏淮之地的江湖客罢了。有劳王女在伤复时相救,不敢言谢。”苏洛恭敬的拱了拱手,而赫木恩闻言却挑起了眉,有些不高兴的看了她一眼。 “叫我赫木恩,初遇之时我便这么自报家门了,你敢于在重伤之际为个陌生人独战那帮悍匪,却不敢在我面前直呼名讳么?” 她说话时眉头微蹙,神情像极了那日在酒肆中轻佻又阔绰的大小姐,看的苏洛噗嗤一笑,“那怎会,不过是表达尊敬之意罢了。殿下若是愿意我自然高兴,不过作为交换,赫木恩也叫我阿洛罢。” 绯衣少女说完狡黠的眨了眨眼睛,赫木恩微微一怔,随即也笑了起来,她长的美艳,这一笑便如同天空中碎开的万丈霞光一般,波光滟潋,“阿洛,阿洛……果然是个有趣的家伙。” 她负手踱步到了苏洛的身边,身形一转坐到了那铺着柔软羊毛毡的睡台上,顺势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苏洛坐过来,而后似笑非笑的看着少女的眼睛,那乌黑清澈的颜色在西域十分少见,赫木恩忍不住凑近了些,“按说你在酒肆救我一命,我在伤复时救你一命,我俩应该算扯平了才是……只是我酝酿了大半年的离宫出走,还未走出大宛国境便又为着你这伤给回来了,这一桩阿洛你打算如何赔我?” “离、离宫出走?!”苏洛听的目瞪口呆,感情这美艳的王女是因为私自逃家才出现在那边境小城中,还连个护卫都不带,以至于被一帮马贼给逼至了绝境,也算是奇事一桩了。 赫木恩挑了挑眉,对自己胎死腹中的出走计划耿耿于怀,惹的那送瓜果的侍婢忍不住一笑,劝道,“朔殿下这次可把整个王宫的人都吓坏了,昭殿下说,下次若再要出走,至少把他带在身边防身才是。” “你们一个个的,都只会帮着父王埋汰我,这宫中能赢得我刀法之人也就只有昭一个而已,还真当我会败在那群马贼手中不成?”赫木恩闻言哼了一声,至于被马贼袭击时因为从未经历过而有些惊慌失措,后来忙着看打斗之时别具风姿的苏洛而忘记帮手这种事,王女大人是一辈子也不会说出来的,“倒是我此番外出发现边境并不安宁,那帮横行霸道嚣张扰民的马匪,得找个机会好好清理一番才是。” 苏洛噗嗤笑了出来,赫木恩顿时有些羞恼,捏住她的下巴将苏洛的脸强行转了过来,“别的不管,阿洛你总要赔我才是,你可不知困于深宫之中日日批复公文的苦。我为你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自由,你该拿什么来还?” 苏洛笑的收不住,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有趣的王族,挣了半天都没能从赫木恩的魔爪中挣脱出来,,“那我带殿下再逃一次如何?你放心,有我在必不会再出现那日被马贼欺负的情况。” 赫木恩闻言眼睛一亮,似乎真在考虑这个计划的可能性,蓦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一般,有些黯然的垂下了目光,“……阿洛你这伤,再逃一次怕是就回不来了罢。你这丫头,还真是一点都没把伤势放在心上?” 苏洛轻轻笑了笑,“反正赫木恩你也发现了……放在心上也并不能改变什么,何不将之抛在一边,好好享受还活着的当下呢?能在最后的时间遇到你,也算是乐事一桩啦。” 她话音未落,额头出就被赫木恩用力敲了一下,痛的她低呼了一声。美艳的王女深深蹙眉,似乎很不喜欢听到苏洛这般不将自己的命当一回事的态度,她难得严肃了语气,“阿洛你是我救回来的人,怎可如此草率,我必定要将你身上的伤治好,否则怎对得起我为此放弃的离宫出走计划?” 赫木恩说完,朝立在旁边的侍婢问了一声,“古力大夫呢?” “一早便派人去传话了,只是那位大人脾性古怪,朔殿下您是知道的。”侍女无奈的回答道。 苏洛却是因赫木恩的话而微微一怔,陷入了沉思。回想起来这一次自萧云手中重伤之后,她却是一直抱着不上不下的心态,直到最后练功突破之时因对萧云的恨意而走火入魔,落得如今的下场;向来乐观坦然面对人生的她,这一次却显得懈怠,对体内的伤势不管不顾,甚至做出留书一封,独自远行的任性之事来。 连初初相遇的赫木恩都如此尽心,她却枉顾了所有人的关心,事先一步放弃了。 说什么用两个月的时间看遍世间,到头来也只有她自己明白,性命垂危的苏洛有多么舍不得离开。 倘若在这遥远的异乡之中真有一丝能救她的可能性,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去期待,不去全力一试呢? 正当苏洛心思纷乱之际,房间之外却是突兀的响起了一声驴叫。苏洛愣了一愣,想说生驴怎可能出现在这森严的王宫之中,那驴却是又叫了一声,紧接着一阵铁蹄摩擦地毯的诡异声音响起,一只肥硕健壮的黑驴出现在了门外,驴背上倒坐着一个浑身绫罗锦缎的胖子,唇边两簇上翘的小胡子,分外不耐烦的朝为他引路的侍者吼道,“那绯衣丫头的伤没个两三天怎么可能醒?你们催着我过来也是白搭,我——” 胖子还没说完,忽然看到了坐在赫木恩身边的苏洛,眼睛顿时瞪的有铜铃大,一个翻身跳下驴背就朝苏洛奔来。那身手之矫健,仿佛一颗凌空弹起的球,丝毫没有先前坐在驴背上那懒洋洋的样子,饶是苏洛也没能反应过来,愣是被这胖子一把抓住了手腕,号起脉来。 ☆、第68章 偷袭者 “内劲四溢,经络干涩紧绷,心脉受损无力……你这分明就是走火入魔之兆,激斗之后应是被内劲冲断经脉,即使老夫医术了得设法延你性命,怎可能只昏迷一日便恢复了神智?”锦衣罗缎的胖子一边为苏洛把着脉,一边皱起眉摇头晃脑,“老夫的诊断绝无可能出错,定是先前有人用重针之法刺激过你体内的自愈之能,是以能在最短时间内愈合内伤,保住一条性命……” “大夫说的不错。”苏洛点了点头,在落日楼的时候韩云苓跟她提到过重针的事,全凭这奇妙的针灸之法才能让她从心脉受损骨骼接近消融的重伤中转醒过来。 那胖子看了她一眼,似乎为自己的诊断并未出错的事实感到高兴,看向苏洛的目光也和善了许多。他朝赫木恩微微颔首,却是并不如何将这王女放在眼中,继续为苏洛诊脉。 “光靠重针也不行……无论以何种方式医治,你的内力继天地之息应该早已到达大限了才是,偏偏一直卡在将至不至的临界处。”胖子一边说着,一边捋了捋唇边的小胡子,“这走火入魔之势可不是岐黄之术能够得着的范围,你这身内功怕也是世间罕见,无人能敌,是以唯有一死才能终结,偏偏你又还活着,老夫行医数十载,从未遇到过如此诡异的情况,实乃奇哉怪哉。” 苏洛被胖子那严肃而考究的语气给噎了一下,当一个大夫询问自己为何还活着,这感觉实在不怎么好,她的嘴角一阵抽搐,顺口说道,“那大夫你的见识也不过如此,我还认识一个身缠百毒,连血都能化作世间剧毒却依旧好好的活在世间的人呢。” 大概是被李舒夜那种视若无睹气定神闲的态度所影响,如今从别人口中听得自己命不久矣时,苏洛也没了那种急躁惊慌的心情,倒是觉得大夫大惊小怪的样子很有趣。 舒夜……忽然想起了这个名字,苏洛心中一跳,泛起了微微苦涩又酸疼的心情。 距离她离开落日楼已然过去了两月有余,不知他如今在淮南过的好不好,不知他寒疾是否有恙,不知他看到那封信之后……会作何感想。她就这么任性的再最后的关头一走了之,丝毫没有顾及李舒夜的心情,即使因此被他怨恨也是情有可原的罢。 苏洛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声。 与苏洛飘向远方的心思不同,那胖子听完苏洛的话后登时来了兴趣,“还有这样的情况?身具百毒至滴血凝毒之人,竟真能活在这世上?!” “古力大夫,阿洛的伤势究竟还有没有希望?你可是答应我会好好想办法的。”赫木恩见胖子面色一喜,顿时觉得有些头疼。这人原为荒漠深处某个小国中的巫医,虽是医术了得,却丝毫没有常人该有的是非善恶之观,做事全凭一时兴起。在他原来的国家中就干出过圈养药人,滴血为毒的残暴行径,最后全数失败才不了了之,如今听苏洛这么一说,原本安分下来的心也有些蠢蠢欲动了。 “她这伤我在昨天就说过了,能怎么办?走火入魔之势无法逆转,除非她死,否则那四散的天地游离之息还是会撑爆她的身体直到她死!”话头被人忽然打断,古力大夫顿时有些不愉快的说道,却忽然灵光一闪,“等等…………” 他微蹙起眉头,似在激烈的思考着什么,“这说不定也是个办法……” “丫头。”胖子忽然看向了苏洛,皱眉问道,“若是我治好了你,你便带那百毒噬身之人与我见见如何?不过你这伤若是治不好,也根本撑不到带他来见我的时候,不行不行,我得赶快想个法子才是——” 锦衣罗缎的胖子一边说着,一边又风似的丢开苏洛弹出了房间,骑着他那头壮硕的小毛驴哒哒哒的跑走了,留下苏洛跟赫木恩面面相觑,好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 “咳……古力大夫的性子古怪了些,阿洛见笑了。”过了许久,还是赫木恩最先回过神来,咳了一声有些尴尬的说道,“不过他的医术放眼整个西域也无人能敌,我幼时曾祸患离奇的必死之症,多亏了古力大夫才顺风顺水的活到了现在。他若答应好生治你,便一定能想出法子来,阿洛放心就是。” “我知道,有劳殿下费心了。”苏洛笑了笑。能在短短不足一炷香的诊脉中便推断出她是因天地游离之力而濒临大限,这份从容与精准便是寻常人所不能具备的,这位性子古怪的古力大夫除了精通医术之外,必定也对内功心法十分了解,是以能知晓走火入魔之势不可逆转的事实。 “叫我什么?”赫木恩挑了挑眉,狭长蔚蓝的眼睛微微眯细了一瞬。 “赫木恩。”苏洛眨了眨眼睛,连忙改口,王女大人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些天你且在王宫里好生歇着便是,古力大夫素来喜爱研究些疑难杂症,此番你体内伤势是他毕生不曾见过的难题,再加上还有个更吸引他的难题在后面,他必然会废寝忘食的钻研,直到彻底治愈你二人的病症才是。”赫木恩缓缓说道,“想要吃什么拿什么就告诉侍女,若是呆的无聊了便叫人陪你去城里逛逛,大宛的王城有多热闹,阿洛你肯定想象不到。” 苏洛笑着答应了下来,心中却是泛起了一丝期待。如果这位古力大夫真能治好她的伤势,那倒是真该带李舒夜来见见他,说不定在这他乡异域,真能有法子根治李舒夜体内百毒。 折腾了这么一会儿,也到了该用晚膳的点了。赫木恩跟苏洛一道走去用膳之处,途中也顺便带她看看这西域最繁荣的王宫是怎样一番的美景。 大宛的建筑与夏渊风格迥异,取的都是西域常见的白色岩石为材料,辅以异兽巨骨与软沙粘土,充满了圣洁而简约的美感,虽没了夏渊那边的精巧细致,却多了几分粗犷的战意,倒是更对苏洛的胃口一些。 苏洛随赫木恩一道穿过行宫间长长的走廊,以白色岩石修建而成的宫宇气势磅礴,屋顶镶嵌着巨大到无法想象的异兽腿骨;走廊的边上是一处人为挖出的小湖泊,湖水幽蓝静谧,水面上浮着一大簇一大簇苏洛不曾见过的水生花朵,厚实的花瓣徐徐展开来,红红紫紫开的艳丽之极,像是莲叶,却又比那巨大的多,颇具西域特色。 苏洛一路上看的有趣,时不时询问赫木恩一些关于两地常识差异的问题,逗得赫木恩忍俊不禁。一行人就这么一路朝用膳之处不紧不慢的走过去,途径一处小花园时苏洛忽然背后一凛,身体在危险来临之际已然自行做出了反应,她想也不想便往后一跃,险险避开了那毫无征兆便劈头而来的弯刀。 哪知那弯刀竟不止一把,苏洛旋身的同时另一把弯刀也随行而至,堪堪划过她的鼻梁,在脸颊上留下一道渗血的刀口,而后劈碎了苏洛身边的白玉护栏。 这样的精准的速度与力道,足以让懂刀之人大叫一声好,然而苏洛心中却是一阵恼火,女儿家都是在意面容的,这般不管不顾的突然袭击,还一举让她破相,怎能不激起苏洛的战意。趁着对方第三刀劈来之前,苏洛顺手夺过了身后某个侍卫的佩刀,飞身上前便与那手持一双弯刀的偷袭者战到了一处。 那偷袭者却是一个西域男子,也穿着上等丝绸制成的长袍,唯一露出来的手臂上肌肉鼓胀,周身内息浑厚而绵长,显然是长期习武之人。苏洛一刀全力刺出,逼得那偷袭者双刀交替抵挡,好不容易拉开了二人的距离,这才看清了这男子的相貌。 男子似乎也没想到苏洛的内力会如此浑厚,宛如大海一般无边无际,神色微微诧异,交叉双刀摆出站姿,却没有立刻进攻。他的五官一如西域人的深邃英挺,深褐色的头发一丝不苟的往后梳去,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一双倾长明亮的眼睛竟然是异色的,左眼蔚蓝,右眼金黄,截然不同的色泽出现在同一张脸上,混合出一种奇异的美感,令人过目难忘。 “昭!——停手!”赫木恩一看那人就急了,顾不得威严焦急的朝那偷袭者大喊,“阿洛不是敌人,放下你的刀!” 尉迟昭却是恍若未闻,只一心一意的盯着苏洛,嘴角弯出一丝微笑,如同终于寻得猎物的猎犬。赫木恩一看那微笑就知要遭,果不其然,尉迟昭拔起弯刀就朝苏洛劈去,动作竟是比刚才更快了一些,震的苏洛手中长刀一阵嗡鸣。 赫木恩忍不住想要捂脸哀叹了,她这个弟弟别的都好,唯独对刀势特别痴迷,虽是身在王室,此生却是致力于领悟刀势之中的绝强奥秘,平日里不是在练刀就是走在寻找合适练刀对象的途中,对政事与王位都丝毫没有兴趣。原本这也并无大碍,西域民风开放,并不像夏渊那般只认嫡子为尊,昭不喜政事,那就由她这个王女来继位便是;再者大宛尚武,有这么一个能力压全国,百姓之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勇士王子,对尉迟王族来说也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昭自幼就特别护着她,此番看到她身边跟着一个武功了得的陌生女子,第一反应自然是排除潜在危机,因而一刀将苏洛逼退了自己身边。明明是说一声就会解开的误会,偏偏苏洛的身手好到足以吸引昭全部的注意力,赫木恩知道他已经多年未能寻得旗鼓相当能放手一战的对手了,如今除非这场比试决出胜负,否则以昭的执着程度,绝无可能中途停手。 弯刀在半空中猛地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声,尉迟昭那双异色的眼睛中泛起越来越狂热的光芒,手中两柄宽大的弯刀犹如灵蛇出洞,灵活的不可思议,饶是苏洛也有些陷入了苦战,手中没了趁手的兵器,她被这异域的奇特刀法绕的苦不堪言,只能堪堪防御尉迟昭越来越凛冽的攻势。 赫木恩急的几乎红了眼睛,昭不想中途停手,但苏洛此时的伤势却也再经不得一番激斗了。能从那边境小城的酒肆中活着回来已属幸运,若是让苏洛死在与昭的比试之中,那她这一番折腾又是为了什么? 赫木恩深吸了一口气,内息运走周身,最终沉淀在丹田之处,灌入十足的内力朝打斗中的二人大吼了一声,“赫桑——!!” 那声吼几乎响彻了整个王宫,周围的人都被震的捂住了耳朵,而一门心思沉浸在比试之中的尉迟昭也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迟疑了一下还是收起了刀势,有些不解又有些委屈的看向赫木恩,不懂他的王姐为何会以如此强硬的态度阻止他与人比试刀法。 那双蔚蓝与金黄的异色瞳大多数时候都是没有感情的,此时略略染上一丝委屈,像极了西域某种有着异色双瞳的猫类,赫木恩顿时被看的没了脾气,先过去点了苏洛身后两处大穴阻止她运功,而后朝身后招了招手,让比自己高出一个头不止的弟弟走过来。 ☆、第69章 猩红睡莲 见赫木恩拉住了那异色瞳的西域男子,苏洛收了刀,手一扬便顺手丢回给了那个侍卫。她体内气息一阵翻涌,还好赫木恩眼疾手快的点了她背后两处大穴,阻止体内躁动难安的内息再一次失控。 苏洛晃了一晃稳住身形,不得不说这异色瞳的西域男子颇有些能耐,在发觉她不是敌人之后那人就没再使用过内力,然而仅仅的单纯的刀势比拼也能迫的苏洛呼吸喘急,差点就要习惯性的运起红尘心法来,这身手虽不知在西域能排上几号,但若放在苏淮的话,定是能睥睨天下的英豪了。 苏洛微微喘息,脑中还不断回想着方才与那西域男子交手的惊险瞬间,赫木恩已然走到了她的身边,看到苏洛脸颊上的血迹后顿时皱了皱眉。 “怎么还伤着脸了?”王女捏着苏洛的下巴让她抬起脸来,仔细的看了看后又拿出丝巾轻轻擦了擦,见那血迹已经凝固后才放下了心来,顺手逗小猫般摸了摸少女光滑的下巴道,“一道小口而已,不碍事。回头我让下人给你送些玉絮膏,保准一点儿疤痕都不会留下。” 那轻挑的动作让苏洛的脸微微一红,原本因那西域男子突袭而生起的气恼也消失了个干净,倒不好意思让堂堂一国王女为这些小事费神了。赫木恩身后一众侍卫侍女看得不禁默默叹气,要论这王宫之中最会寻花问柳之人,身为女儿身的第一王女尉迟朔敢称第二,便无人能居第一,实在令人哭笑不得。 见苏洛有些窘迫的点了点头,赫木恩这才放开了她,招呼走到跟前的异色瞳男子跟苏洛认识,“这是我弟弟赫桑,渊文写作‘尉迟昭’,我大宛的嫡王子,你可以称他为昭,如你所见,是个无可救药的刀痴。” 赫木恩说完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尉迟昭脸上却无过多反应,只淡淡的朝苏洛点了点头算是见过了,而后侧头看着自己的王姐,蔚蓝与金黄的双眼中都泛着微微的不解。 “不是我要阻止你跟人比刀。”赫木恩语重心长的解释道,“阿洛正处于走火入魔的危险状态,好不容易古力大夫答应试着救她了,要是让她跟你放开来打一架,怕是到中途就会内息冲断经脉而亡了。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怎能如此不明不白的就死在你任性的比试上?” 尉迟昭听得微微一愣,转头看向那个貌不惊人,与西域女子相比略显较小的绯衣少女;难怪与苏洛交手之时他明明感受到一股澎湃如海的内息,却不见她使用,倒像是故意配合他单纯比拼刀势一般,即便如此少女也能在他手中丝毫不落下风,这才深深引起了尉迟昭的兴趣,让他根本舍不得停下手中的两柄弯刀。 他微微眯细了眼睛,蔚蓝与金黄的双瞳中泛起不一样的微光,嘴角也勾起一缕似有似无的笑,像是找到了好玩的东西一般,微微朝赫木恩倾首道,“朔,治好她。” 赫木恩闻言顿时翻了个白眼,果然一跟刀扯上关系尉迟昭就会变得毫无理智可言,“刚刚那番话都白说了?阿洛是走火入魔,你可记得何为走火入魔?那是我愿意救就能救回来的?” 语毕,她似乎觉得这么说对苏洛有些不好,声音顿时亲了几分,“当然,我会尽全力救回阿洛的。大宛子民有恩必报,这一命之恩,我势必会还给她。” 尉迟昭看了她一会儿,原本应该顺势批判一番尉迟朔抛下大局任性出走的行为,然而那样需要说上很长一段话,所以昭只是默默看了她一会儿,而后收起了不离手的两柄弯刀,一言不发的朝用膳之处走了过去。 其实他知道自己不用担心,尉迟朔能以王女之身年纪轻轻便独揽大局,自然是比任何人都清楚王宫局势的关键之处,他只是对王姐没能带上他一起走的事实感到沮丧而已。 赫木恩望着弟弟走远的背影,有些无奈的朝苏洛耸了耸肩,“昭的性子就是这样,除了练刀之外任何事都懒得做,连说话也是。” 苏洛笑了一笑,觉得这姐弟俩都十分有趣。她本身也是一流的武者,方才一番比试已然对尉迟昭产生了一丝惺惺相惜之感,只愿那性子古怪的西域大夫真能治好她的内伤,她倒也想无所顾忌的与尉迟昭好好战上一场,彻底领略这异域刀法的魅力。 因着苏洛脸上的刀伤,赫木恩叫人拿了那玉絮膏过来,亲自为她清理敷好伤口之后,才一道去了那用膳之处。一行人到地方的时候已然有些迟了,膳房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摆菜,都是些西域特色的美食,苏洛还闻到一股甜美醉人的酒香,不由得眼睛一亮。 用膳之处是一座专门的行宫,纯白色的外壁大气简洁,内里一条铺着华贵地毯的通道直通行宫底处的高位,两旁依次摆放着雕刻精致白石案,先行一步的尉迟昭便坐在其中一方石岸之旁,正默默为自己的杯中斟酒,而大厅中央还摆着几坛未开封的美酒,与尉迟昭手中的如出一辙。 “朔殿下。陛下知您平安归来,特令人送上几坛陈年美酒,让您且不可怠慢贵客。”有衣着华贵的侍女候在酒坛旁,朝走进来的赫木恩微微躬身,而后便带人退至一旁伺候。赫木恩闻言挑了挑眉,脸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招呼苏洛坐下。 苏洛听完侍女的话后却是想到了在驼队中听到的关于大宛之王的传闻,说这位陛下患有一种奇特的昏睡症,年至不惑后一日须得睡上□□个时辰,是以王宫之中的事物都由王子与重臣把握,不知传闻是否属实。不过到底也是坊间流言罢了,苏洛自然不会去较真,她一介平民,能偶然救得大宛王女已属缘分,断然不会奢望大宛之王能屈尊与她共进晚膳了。 晚膳是典型的西域美食,都是苏淮地区不常用的烹饪方式,用了很多苏洛不曾听闻过的奇特香料,味道十分令人印象深刻。其中一道烤全羊更是深得苏洛喜爱,那小羊肉烤的外酥内嫩,用刀直接从骨架上片下来,放入盘中在撒上一些辛香料,滋味美的无法形容。除了美食之外,大宛王特地送来的葡萄酒也是一绝,倒入王宫中特制的白玉月光杯之中,轻轻一摇便泛出摄人心魄的醇红色,入口时清香甘甜,回味却是葡萄浓郁醉人的口感,让苏洛不禁回想起南疆的百花蜜酿,都是颇具当地特色的绝品美酒。 苏洛虽是爱酒之人,酒量却不怎么样,喝起来又是个不管不顾的,用完晚膳回房之时便有些摇摇晃晃的微醺,倒在床上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十分安稳,天色将近破晓之时,苏洛忽然被一阵突兀的驴叫吵醒。她艰难的睁开了眼睛,在床上愣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确定自己真的没错,房间外那一声声高亢而凄厉的叫声的确是驴,让她不禁怀疑难道西域晨起打鸣的不是公鸡而是毛驴? 愣了一会儿,她终于反应过来这王宫中唯一可能出现的驴叫声会来自何人,飞快的洗漱穿戴完毕便离开了房间,朝那驴叫的来源处走去。 被这驴叫声吵醒的人显然不止她一个,苏洛走到寝宫门口,看见赫木恩也睡眼惺忪的从里面走过来,脸上未施粉黛,倒少了几分昨日那种气势凌人,看到苏洛之后还不忘飞了个香吻过来。她身后跟着神色如常的尉迟昭,身后依然是两柄宽大的弯刀,倒像是已经早起晨练完毕,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 胖成球的古力大夫背对着所有人坐在驴背上,一副苦大仇深的神情。赫木恩知道他一早召集众人必然是对苏洛的内伤有了新发现,按耐不住的走上前去,“古力大夫,可是发现了什么法子能治好阿洛的伤?” 古力大夫骑在毛驴背上悠悠的转过头来,面上却是一片疲色,眼底全是积重的暗影,显然是熬了一个通宵的产物。他转过头来盯住了问话的赫木恩,神色却是不怎么耐烦,“我昨日便说过了,走火入魔之势不可逆转,除非她死,否则也只有经脉尽断这一个下场。” 苏洛闻言心中一空,却也说不上失望,只是有些难受罢了。原本一脸平淡的尉迟昭也微微蹙起了眉头,异色的双瞳中流露出惋惜的情绪,只有赫木恩先是一怔,反复揣摩了古力大夫这一番话后,忽然明白了过来。 “古力大夫的意思是,用猩红睡莲?”赫木恩恍然大悟道,“若让阿洛一死是唯一能逆转这走火入魔之势的方法,这到不失为一个可以考虑的方向……” 锦衣罗缎的胖子看了她一眼,神色却是缓和了不少,捏了捏自己唇边的小胡子道,“还算是可造之材。这世间唯一能救回那丫头的办法,必然离不得猩红睡莲。” 苏洛听得一头雾水,“你们所言的猩红睡莲是何物?” “能将你一举致死的稀世毒/药。”赫木恩狡黠的一笑,在苏洛还未来得及吃惊之前又话锋一转,“不过这毒/药稀世的原因不是因着毒性,而是它能让人死而复生的特性。” 苏洛目瞪口呆,不明所以的望着赫木恩,等待她继续讲解。 “猩红睡莲,在西域文字中读作‘艾丝缤’,是一种只会开在死尸聚集之处,有着黑蕊红瓣的不详之花。”赫木恩缓缓解释到,一边用手比划出猩红睡莲的大致轮廓,“夏渊来的商队里曾有人曾经误食过猩红睡莲的花粉,不到一个时辰便气绝身亡,可见其毒性之绝烈;然而在同队护卫刀手源源不断的灌入三日内力之后却又奇迹般的活了过来。古力大夫后来做过一些尝试,发现只要在误食花粉一个时辰之内护住心脉,无论是用内力还是灵药,待中毒者死去之后毒性四散于空中,那人便会活过来。” 这般奇异的花朵苏洛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禁咽了咽喉头道,“古力大夫的意思是……让我吃下这种花的花粉,以死换得天地之息不再朝我体内渗透,方有一线生机么?” “正是如此。除此之外,我再想不到如何解你内伤之法。”古力大夫捏了捏自己的小胡子,“我可用药护得你心脉无碍,但此法是否能成功,还是得取决于你自身。在死后复活的阶段中,你须得突破如今束缚你的内功心法,否则即使醒来也只是重蹈覆辙。在此之前无人尝试过此法,因为没人能记得自己死后会是个怎样的状态,所以此法的存活率,约莫不到三成。”“还请劳烦古力大夫为我配药。”苏洛却是一丝犹豫也无,恭恭敬敬的朝那坐在驴背上的胖子鞠了一躬,“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这是唯一能逆转天地之息的方法,苏洛愿为一试。” 赫木恩却是有些担忧,毕竟是彻彻底底的死去一次,没有任何人能保证苏洛会顺利的死而复生,若是用些温和的法子也能延她数月性命,在此期间说不定能寻得更加稳妥的方式。 “殿下,我们渊人常说‘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无道理。古力大夫说的不错,我体内充盈的天地之息非死不能逆转,若是真有能令我死而复生的毒/药,到是唯一值得一试的法子了。”苏洛说着,垂下目光看了看自己因常年持剑而不满细茧的手,“否则再拖上数月,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赫木恩看了她一会儿,却是回想起那个在酒肆中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绯衣少女,还有她一边说着顺手而为,却眼睁睁在自己跟前倒下,吓了她一大跳的情景。仁慈的天神怎会舍得过早将这样的姑娘召回身边呢?置之死地而后生,苏洛说的不错,她一定能抓住这最后的一线生机,活蹦乱跳的回来。 美艳的王女叹了一声,心中已然妥协,嘴里却是不肯落了下风,“刚刚叫我什么?” “赫木恩。”苏洛忍不住一笑,目光中满是坚定而坦然的神色。 ☆、第70章 痊愈 为苏洛疗伤的地方选在了大宛王城的顶端,那里有一座空旷的小阁楼,十分清静又不容易被外人注意到,四面镂空,可以很好的感觉到四周风的流向,一抬眼便能将整个王城的景色尽收眼底,令人不禁心神宽广,是非常适宜练功进修的地方,也是尉迟昭平日里长待的密所。 为以防万一,苏洛疗伤时由昭与古力大夫全程看守,赫木恩因公务缠身只能定期派人关注情况,不过苏洛服药前这一段时间还是亲自守在了她的身边,亲手将那由猩红睡莲花粉提取而出的秘药交给了绯衣少女。 “阿洛……”眼见苏洛就要喝下那毒/药,赫木恩终究没有忍住,出声叫住了她。苏洛略带笑意的望了她一眼,朝赫木恩轻轻点了点头,而后一仰头便将那秘药一饮而尽。 明明是能轻易致人死地的毒/药,入口时却是一阵诡异的香甜,苏洛将那幽香咽入喉中,在身边三人略显紧张的目光中咕咚一口,将猩红睡莲的花粉彻底吞咽了下去。 ——死亡到底是什么感觉? 在过往的人生中,苏洛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她只当死是一切的终结,眼一闭腿一伸,便能了无牵挂的离开这个世界;她自认为活得潇洒自在,若真有不得不死的那一天,也不过是命该如此,坦然接受便是了。 意识越来越模糊,时间的流逝却仿佛慢了下来,苏洛只觉得这一瞬间无限的长,仿佛触碰到了永恒一般。 渐渐的她看不清身边之人担忧的目光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她记忆中的那些画面,那些她以为已经淡忘的,深藏在心底的,开心的担忧的愤怒的,激动的失望的委屈的,都如画卷一般,一幅幅的从她眼前漫过,她透过自己的眼睛看完了自己的一生,却好像是在看一出哑剧般没有实感,就像灵魂飘出了躯体,在记忆中经历着一切的人并不是她一般。 曾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 师父穆星洲的声音似乎缓缓回荡在脑中,那可怜身是眼中人,原来指的是如今这般的感受吗?苏洛觉得有些恍惚,似乎再也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仿佛彻底脱离了那层束缚,连心也变得无比自由。 恨也好怨也罢,不过都是尘世间匆匆走一遭罢了,又是何苦要放在心上,带入墓中呢? 苏洛睁开眼,只觉得心中再无旁骛,仿佛进入了传说中的大自在境界,竟是舒畅的无法言语。也许就这么离开也不错,便能去到那真正无所束缚,无所顾忌的自由所在。 意思越来越模糊,在苏洛即将彻底陷入那大自在境界之中时,忽有一抹冰蓝,就这么突兀的闯入了她的眼中。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颜色,此时却丝毫没有平日里的温和笑意,带着毫无温度的冰冷,痛惜,甚至是恨意,直直的望着苏洛,仿佛能看穿她的灵魂。 苏洛一惊,恍惚的神智清醒了大半,她张口想要解释,却发不出声音来,只能愣愣的回望着莫名出现在她意念里的,无比陌生的李舒夜。 严格说来,那却不是李舒夜应该有的样子。眉宇之间再未见那一丝病气,整个人却多了一丝压不住的血腥味,无数莫名的黑炎缠绕在他身边,愈发衬的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坚如寒冰,那之中深刻的失望与恨意深深嵌进苏洛心底,让她止不住的心惊,却不明白那样深刻的执念从何而来;她想要开口问一问,李舒夜却是闭上了眼睛,拂袖离去。 “舒夜——”苏洛再也忍不住,张口叫了出来,却是再也不见李舒夜的影子。她惊慌的四顾寻找,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一处荒原之上,四周开着大片大片黑蕊红瓣的花朵,每一簇都足有她两个手掌那么大,倒是挺像赫木恩形容过的猩红睡莲。 四周一片幽暗,夜空中无星无月,似乎只有漫长而永恒的夜晚。苏洛听到某种突兀的水流声,往前走了两步,却见一条宽敞的河流从远方蜿蜒而下,看不见头也望不见尾,河畔也开着大片大片的猩红睡莲,不断有晶莹的花粉轻轻落入水中,而河流之中竟是漂浮着星星点点的青色火焰,顺着河水的流向缓缓飘向远方。 明明是极端诡异的情景,在苏洛看来却是有种庄严而肃穆的和谐感,仿佛这天地间的戒律就该是如此一般。她愣愣的站在河边,望着满眼青色跳跃的火焰,伸手按住了自己心脉的位置。 在那里,也有一簇缓缓跳动着的,与长河中如出一辙的青色火焰。 苏洛忍不住心惊,若那青色的火焰皆为世人灵魂,那么这开满猩红睡莲的漫漫长河,便是传说中送人往生的黄泉路了吗? 有极轻的摇浆声响起,规律的破入水中,一声接一声的朝这边漫了过来。河面上缓缓升起了一层薄雾,幽暗而湿润的空气中隐有铃声传来,一条长如梭木的小船从远处驶来,船头上挂着一个锈迹斑斑的弯曲铜铃,那铃声却丝毫没有喑哑,倒像是被灌入内力一般,轻轻一声响便延绵数里,仿佛整个天地都能听到一般。 撑船之人一袭及地的黑袍,面容隐没在兜帽之中,看不清样貌。苏洛有些好奇的多望了一眼,那人却也正好抬起头来,一张脸长的惊骇之极,左边是森森白骨,右边却是俊秀无比,脸颊上勾勒出一个巨大的‘七’字,吓的苏洛半晌都没能发出声来。 所幸那人只是毫无感情的看了她一眼,便摇着小船继续前行了。苏洛只觉得那一眼看的她寒毛倒竖,仿佛被那目光杀死过一般,不由得心惊胆战,直到那撑船之人的背影消失在她视线之中后才微微松了口气,只觉得三魂七魄都回到了自己的体内,神智也变得清晰起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烦恼起眼下的处境。虽然不知道这地方是不是传说中的冥河,不过她显然不能一直在这里待下去,得想办法回去才行,否则就真的算是彻底死了,连魂识都离了身体,可不是没救了么? 苏洛仔细回忆了一番自己是如何来到此处的,却是一点记忆也无,只记得是追着意识中那个陌生又诡异的李舒夜,再一回神人便在这长河畔了。她思考了半天也找不到任何可能离开此地的线索,最终也只能顺着那长河走下去,看看能不能见到源头一类的地方。 这一走便又是一段漫长的时间,长河边上的景致一成不变,永远都是延绵到看不见尽头的猩红睡莲与缓缓漂浮的青色火焰,只偶尔能见到撑船而过的半面骷髅。苏洛试着叫过它们,撑船人却是恍若未闻,只除了最初遇到的那个还看了她一眼之外,别的都是视若不见。到最后苏洛也不知她到底走了多远多久,这里只有永恒的夜晚,长时间的跋涉也不会令她觉得饥饿或者疲惫,失去了一切可以丈量时间的因素,苏洛也分不清她所走过的路到底是漫长还是短暂了。 她有些挫败的躺倒在了地上,感受着河畔那冰冰凉凉的湿润泥土与猩红睡莲深沉的幽香,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胸口的青色火焰依旧微微晃动着,苏洛动了动手腕,只觉得那火焰的温度蔓延到四肢百骸,给予了她行走的力量,大概也是她不吃不喝却一点也不觉得累的原因,倒是与她的内力有些相似了。 想到这里,苏洛猛地坐了起来,盘腿打坐,摆出了修炼内息时的冥想姿态。古力大夫说过,即使能死而复生,也得要她自行突破红尘心法最高阶才行,否则即使醒来也是重蹈覆辙;这地方虽是找不到出路,却胜在清幽安静,且让人不知疲惫不知倦怠,倒是一处适宜练功的好地方。 苏洛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体内青色火焰跳动的频率,缓缓闭上了眼睛。她按照穆星洲传授的吐纳之法,如先前在落日楼中所做的那样,将体内的能量都释放出去,与天地融合之后再缓缓吸入体内。 一旦运起功,苏洛很快就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再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与身边景致的变化,似是又沉入了初来此地是那般恍惚的境地。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她似乎听得有人唤她名字,在那声音越来越大最终令她无法忍受之时,苏洛心中猛地一震,突然睁开了眼睛。 首先闯入视线的便是赫木恩那双狭长而蔚蓝的眼睛,毫无防备的与苏洛的视线撞上,竟是有些不知所措,怔了一怔后才漫上一丝狂喜来,倾身上前一把将绯衣少女拥入怀中。 “阿洛……!你可算是醒过来了。”王女用力的抱了抱苏洛,这才放开她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番,一边问道,“身体感觉如何?可还有恙?古力大夫说一般服下猩红睡莲的人最多三日便会醒,否则就是醒不来了……你却是足足昏睡了七日,叫我好生担心。” 苏洛心中温暖,试着调动了一下内息,却再也没了先前仿佛要撑裂身体的饱胀感。那天地游离之息依旧持续不断的融入苏洛体内,却都能被她的内力好好化解,吸收过程也完全可以逆转;如今苏洛既能随时随地吸收天地游离之息,也能把多余的内息释于体外,这让她的内力彻底跨越了一个新的阶层,浑厚到常人所不敢想象的地步,仿佛世间万物皆在心中,正是突破红尘心法最高阶的标志。 她动了动手腕,发现那浑厚的内力皆来自于先前两月的积累,却是没想到当初任性的举动会因祸得福;只是这股力量过于浑厚,她还得花上一段时间好好消化融合,方能成为彻底的助力。 苏洛终于放下了心来,刚想要说话,一张嘴口中却滚出一个鹅蛋般大小的宝石,内里寒光流转,苏洛这才发现自己口中被冻的麻木,捋了半天舌头才把话捋顺,问道,“这是何物?” “寒冰魄,放入口中可保人尸身百年不坏。你也不想想,死去七日之后尸身早已腐坏,你若醒来岂非一堆白骨了?”赫木恩噗嗤一笑,眼中却是心有余悸,轻轻抚了抚少女柔嫩的下巴,“……还好你醒来了,阿洛。你若真为此长眠,我岂非要内疚不安一辈子了?” “……赫木恩……”苏洛回想起这一路艰险,心中也是百感交集,望着赫木恩那双满是惊喜的眼睛,眼眶微微有些湿润,“我没事了。多亏你与古力大夫的法子,这一次,我是真的从黄泉路上归来,再也不会受这内伤折磨了。” ☆、第71章 七星龙渊 盛夏的大宛,总是这般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的。 烈日让沙漠上蒸腾起一层热浪,仿佛视线都被灼热的空气扭曲了一般。王城中依旧是热闹的一日,集市中人来人往,到处都可以看到来自夏渊的商人与身着长袍的西域小贩们,炎热似乎并未影响到他们对生活的热情,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热切的笑。 王城中央高地上矗立着一座高大的宫楼,白色的墙壁在烈阳下泛着几乎耀眼的光,为那宫楼平添了满目神圣之感,正是大宛王族一系所在之地的王宫。 今天的王宫中也挺热闹,依稀能听见兵刃不断碰撞的声音,宫中的侍卫们却是见惯不惯,依旧照常巡逻,连眼神都没有分给那两个打斗的身影一丝一毫。只见湖面上的水莲叶一阵轻颤,一个略显娇小的绯色身影踏叶而过,身后紧跟着另一个白色高大的身影,二人轻功皆是一流,那连续被踏了两次的莲叶也就微微颤了一颤,连水波都没有荡开几圈便平息了下来,交战中的二人却未停手,双双停在莲湖边上,紧接着又是几声兵刃碰撞的巨响炸开来。 苏洛回身一个倒悬,手中的刀顺势砍向身后追来之人,那人手中两柄弯月般的长刀,却是早已料到苏洛的攻势一般,一刀向前挡住了她的攻势,另一刀在身后回旋,以一个刁钻至极的角度切向了苏洛的侧腰。 相互之间打了这么多场,苏洛当然也猜到了那弯刀可能袭来的角度,硬生生一个仰头,将身体弯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柔软形状,而后顺势连踢,迫得对方不得不抽刀回防。这一回合谁也没能讨到好去,二人稍稍拉开了距离,喘着气相互瞪着对方,都在暗中蓄力准备下一轮攻势。 距离苏洛的内伤痊愈已经过去了十数日,从第三日古力大夫确定她的伤情不会再复发之后,尉迟昭便迫不及待的与她开战比刀,正好苏洛消化体中积压的内力也需要大量的实战,两人一有空便战到一处,闹的王宫中鸡犬不宁,被赫木恩逮住好一顿训,保证不再随意破坏王宫中的建筑后才算完。 今天只是一场即兴比试,二人都没有用上内力,因而尉迟昭持刀的力道远强于苏洛,否则也不能以一刀防御一刀进攻的方式反击了,两人稍稍平复喘息之后又同时向前扑去,弯刀与长刃再次激烈的碰撞,苏洛使了个巧力,手中长刀朝前横劈,尉迟昭顿时觉得手中重如千钧,连虎口都被震的微微发麻,左手的弯刀顿时脱手而出,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你又耍赖。”尉迟昭有些无奈的看了绯衣少女一眼,弯腰拾起了自己的刀。以苏洛平日的力道而言,她绝无可能一击震的自己虎口发麻弯刀脱手,必然是趁他不备在兵器中灌入了内力,“不是说好不用内力?” “昭你这次竟然一口气说了十二个字啊!”苏洛嘻嘻笑着,扳着手指数了数,而后夸张的叫道。尉迟昭沉默的看着她,苏洛见赖不过去,耸了耸肩蹭到了对方身旁,“你姐说的是不能随意破坏王宫内的建筑,又没说不能运功嘛,只要注意力道与时机就行了,比如刚才。” 绯衣少女振振有词,摇了摇手指道,“所谓兵不厌诈,只要能赢就行,这也是刀势的一种啊,昭。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尉迟昭斜眼看了看耍赖还强词夺理的某人,也懒得跟她计较,一双弯刀归鞘,斜斜挂回了腰间,转身要走。 “哎,这就不打啦?”这种不用内力的小打小闹显然无法让苏洛尽兴,有些失望的追上了尉迟昭离开的脚步,“别这么小气嘛我也就诈你一回,大不了让你几招便是。” “刀。”尉迟昭却没有回答苏洛,朝她手中的长刀抬了抬下巴,意有所指。 苏洛垂下目光,正巧看见从侍卫那顺来的长刀冰裂开一道裂缝,就这么在她手中碎成了一段一段的。苏洛顿时一声哀嚎,眼泪汪汪的捧着那碎裂的长刀,神色泫然欲泣。 这也是她跟尉迟昭约定比试不用内力的原因之一,尉迟昭手中的两柄弯刀乃是西域名器,取天外玄铁而制,坚不可摧;苏洛没了绯刃,从侍卫那里顺来的普通铁刀根本驾驭不住她日益浑厚的内力,稍一用力便会如现在这般寸寸断裂。 她求胜心切,一不小心倒是把这茬给忘了。如今没了兵器,她又不好意思再去侍卫那边顺刀,这比试自然是无法继续下去了。 “又在比刀了?”王女尉迟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身后跟着一群侍卫婢女,倒是越来越有继位者的威严了。苏洛回头朝她招了招手,笑道,“朔!”“你就这么喜欢叫我的渊文名?”赫木恩挑了挑眉,这十数天的相处已然让她俩彻底稔熟,苏洛虽是改掉了叫殿下的习惯,却喜欢像昭一样叫她朔,昭是因为懒的开口所以喜欢叫单字,那苏洛呢? “我是渊族人啊。”绯衣的少女笑眯眯的跑了过来,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渊文中单字音听起来比多字音亲密一些嘛。” 赫木恩挑了挑眉,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看了一眼苏洛手中的断剑,“又碎刀了?这些天里你一共碎了四把刀,让我的侍卫现在见着你就想逃了。” “一个不小心……”苏洛心虚的移开了目光,小表情很是诚实,赫木恩不由得一笑,打了个响指,让身后的人将东西带了上来。 “来看看给你的礼物,阿洛。”两名侍卫抬上来一方精致的木箱,赫木恩将木箱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把微微泛着碧光的长剑,递给苏洛,“十大名剑之一的七星龙渊,说起来也是从夏渊那边流传过来的,我大宛的武术不善使剑,给你倒是正好。” 七星龙渊剑,传说中凿山取水,内有卧龙的名刃,是与苍钧绯刃齐名的江湖十大名剑,早在百年之前便消失在了世人眼前,却没想到落在了这西域大国手中。苏洛怔了一怔,如此名贵的刀剑她也不敢轻易接手,有些迟疑的说道,“朔若是为我总是碎刀而赠,那大可不必,我断不会再如方才那般不小心了。” “随你碎掉多少把,我也不会为此赠你七星龙渊。”赫木恩闻言,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这剑是作为上次你与昭协助讨伐火山蜥蜴的报酬。若没你们扫清道路,往来商团的死伤数会高到无法想象,说不定会为此惊动夏渊朝廷,到那时便上升到国与国之间的交涉了,阿洛你大概不会明白那会有多麻烦。” 苏洛蹭了蹭鼻尖,她伤愈之后闲的无聊,在王城附近发现危险异兽时便协助城中护卫前往讨伐,以护得往来商队的安全。这原本是尉迟昭的活儿,有了苏洛的加入倒是如虎添翼,这些天更是将附近荒漠中的异兽都清扫了一遍,确保王城高枕无忧。原本也只是与尉迟昭比试后的余兴活动而已,能顺手帮上赫木恩的忙苏洛自然是很高兴。 “再者即使你不要,这剑也是放在国库里落灰而已,岂不辱没了它名剑的称号?”赫木恩正色道,“若它在你手中能与重光一较高下,倒也不枉在我大宛被埋藏了这么多年。” 重光便是尉迟昭那双弯刀之名,苏洛略一犹豫,还是伸手接过了那把剑。她的确是不忍这样一把曾经在夏渊武林呼风唤雨的名剑继续在遥远的异国沉睡,再者她也需要一把能与重光一较高下的兵器,若是以后有机会取回绯刃,她尽心为这七星龙渊再寻一个好主人便是。 尉迟昭见她接了七星龙渊剑,异色的双瞳中也是微露喜色,赫木恩见状不由得瞪了自家弟弟一眼,“你俩可给我悠着点儿,要是再让我看到那高额的重建花费,我就叫人把你俩打包丢去沙漠战个痛快。” 苏洛吐了吐舌头,正好也到了用膳的时间,便随朔昭二人一同前往用膳之处。今日的晚膳准备了苏洛最爱的烤全羊,她满心期待的朝前走着,却发现赫木恩今日有些不同寻常的安静,往常她必定会顺口调戏自己两句。 回想起来王女大人也已经好几日没跟她与昭说过话了,连用膳时都是匆匆忙忙的,似乎非常繁忙于政事。苏洛倒也听得宫中一些传闻,说是大宛王的病症加重,传位之事迫在眉睫,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甘愿臣服于一个年轻女子之下,那些窥探着王位,按耐已久的势力都因此蠢蠢欲动起来,让赫木恩疲于应对。 王女美艳的脸上有着浓妆也遮掩不住的疲惫,苏洛看的有些心疼,然而她对政事一窍不通;她可以助赫木恩消灭马贼,清扫异兽,做一切可以付诸于武力解决之事,却唯独在争夺王位上帮不了她。 倒是尉迟昭看出了一些门道,微微蹙眉,忽的开口问道,“是哈兹?” 赫木恩的肩僵了一僵,原想摇头,看着弟弟那双通透的异色瞳却是叹了口气,尉迟昭不问政事,却不代表他对发生在她身边的事不甚知晓,“他对联姻之事还未死心。” 尉迟昭顿时皱了皱眉,手腕下意识的搭在了腰间的双刀上,“……他若再敢提亲,我定取他性命。” 苏洛有些意外,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她知道尉迟昭是一个除了练刀之外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之人,无论发生何事都是一副冰冷淡然的神情,倒是头一次看他露出这样明显的厌恶来,那个叫哈兹的人到底是谁,能惹得尉迟昭也动了杀意? “此事尚需从长计议。”说起那人,赫木恩也是不胜其烦,看了一眼好奇的苏洛,朝她解释道,“那人是大宛十三个城主中野心最大的人,从三年前继承城主之位后便妄图娶我为妻,原本我已明确拒绝过,可最近因着父王病重之症哈兹又重提此事。” 苏洛微微一惊,她注意到赫木恩说的是‘娶我为妻’而不是入赘为驸马,要知道赫木恩可是大宛第一王女,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人,对方一个‘娶’字摆明了是想取而代之,娶王女为妻,以一国之土为嫁妆,这如意算盘倒是打的好,难怪赫木恩会说他是野心最大的人。 “朔王权在握,难道还能被这等奸人欺压着不成?”苏洛不明白为何赫木恩会如此忌惮这个名为哈兹的人。 “若我能有夏渊皇帝那般权势地位,倒也无所畏惧。”王女苦笑了一声,“沙漠之国不如夏渊那般土地丰饶肥沃,寥寥几处绿洲水源代表着沙漠的血脉,因而能有养活聚居在附近的百姓,从而聚集为城市。阿洛,这便代表着沙漠之国的根本是由城市组成的,我尉迟一系说是大宛王族,势力也不过能彻底掌握这座最繁华的王城而已,再远的地方也是鞭长莫及。十三座主城连为一气才有了大宛的强盛,若是为此让城主之间离心离德,我大宛国不久矣。” “再者哈兹本人骁勇善战,手下上万精射骑兵,轻易开罪不得。”赫木恩自嘲的弯了弯嘴角,“依照眼下之局势,我与他结合倒是最快最稳能安定下大宛的方式,只是……” 王女说着,微微抬起目光,看向了头顶的艳阳,蔚蓝色的眼睛在眼光下犹如晴空,与额间的宝石月环柔辉交错,熠熠流光,“只是我尉迟朔幸为大宛王女,承此姓氏,又怎能甘愿屈居人下?大宛尉迟一系百年荣耀,断不可葬送于我手中。” ☆、第72章 一战之威 赫木恩的担忧很快变成了现实,那日晚膳之后又过去了数日,哈兹遣来侍者邀王女朔前往所辖主城,与众城主共同庆祝一年一度的狩猎庆典。大宛尚武,每年都会举办类似的大型活动鼓励百姓参加,优胜者更是能得到举国上下包括王族在内的承认;原本与臣子共庆也无可厚非,但哈兹特意邀请朔前往他的主城,这举动就显得非常耐人寻味了。 试想若是哈兹在庆典之时当众向尉迟朔逼婚,甚至动武软禁也不无可能,而朔为体现王族恩威却不得不前往,全然是一副鸿门宴的架势。为此她已然烦恼了好几日,最后却是兵行险招,将苏洛叫到了身边,做出一个大胆至极的计划来。 这几日间苏洛又协助城中侍卫清扫了一窝马匪,一时间王城护卫的名头响亮无比,却无人知道其中最大的战力来自于一名渊族少女。她体中因先前内伤而积压的浑厚内力已然吸收了*分,红尘心法大成,如今的苏洛莫说是这西域,就算是放眼天下也难寻敌手,哪怕是尉迟昭也只能在刀势上占得几分便宜,若是用上内功全力一战,不出三十招便会败于苏洛手中。 她欣然接受了赫木恩的提议,待赫木恩又细细做出一番部署后,一行人连同苏洛与昭一起,护送着王女一同前往了哈兹所在的主城。 哈兹所在的主城位于沙漠中更深处的地方,占据着最大的一片绿洲,虽是没有王城那般繁华,却也是沙漠中难得一见的热闹之处了。比起王城注重与夏渊之间的往来贸易,哈兹的主城更加注重狩猎与养殖,途中一路都见到不少放牧的平民,骆驼与马匹的数量之多远超王城,这也是哈兹的主城能拥有大宛最多骑兵的原因之一。 城主哈兹是个约莫而立之年的精壮汉子,也有着西域人标志的蔚蓝色眼瞳,五官深邃而阴厉,尤其是那挺直的几乎倒勾的鼻梁以及下垂的眼角,给人一种难以相处的感觉。哈兹虽是及不上尉迟昭的威名,却也是大宛之中数一数二的武者,饶是穿着丝绸长袍也掩盖不住他那一身结实鼓胀的肌肉,单从身形上来看竟是比尉迟昭更加高壮,连高挑的尉迟朔在他身边也显得娇小了许多,至于苏洛则更渺小了,几乎才到哈兹的腰处,很容易便被人忽略了过去。 即使局势微妙,哈兹对尉迟朔到如约到来却表现的很是欢喜,不仅亲自出城迎接,更派出一众骑兵开道,护送王女进城时他的手自然而然的搭在了尉迟朔的肩上,被王女毫不留情的拍掉了,他也不恼,依旧笑眯眯的在前面开路。那副胸有成竹仿佛吃定了尉迟朔的模样看的苏洛心中火起,费了好大力气才将拔剑的冲动给压了下去。 哈兹将这次祭典的场面办的非常隆重,十三位城主中来了八位,足以见他如今在大宛的地位。见主角到齐,筹备已久的狩猎祭典正式开场,不同于夏渊贵族中流行的山林狩猎,大宛的狩猎更像是人与猛兽的一对一单挑,由参与者抽签挑选猛兽,当着所有人的面战胜它,期间死伤自负,最后根据战胜的时间与方式来决定胜者,比起夏渊玩乐般的狩猎更多了一丝血淋淋的味道。 苏洛的身份是随行侍卫,自然没办法参加这种级别的比试,尉迟昭的出场毫无争议,让苏洛意外的是尉迟朔也是参加者之一;美艳的王女站在一堆精壮的汉子们中间,显出一种违和的美感,朔本人却是毫无畏惧,西域民风开放,因而王女也拥有王位继承权,但这并不代表子民们会甘愿服从,想要被人尊而为王,就须得让人心服口服才是;而大宛尚武,她这个王女的身手自然不会弱到哪儿去。 “那么,就请朔殿下先抽了。”哈兹捧着写有猛兽之名的木签盒子呈到尉迟朔的跟前,而后接过尉迟朔抽出的那一枚,轻声笑了笑,转身向所有人展示了一遍,“火山蜥蜴幼崽,殿下这是开了个好头啊。” 火山蜥蜴是这片沙漠上最危险的猛兽之一,成年体足有小山包那么大,一口能吞下两头骆驼,每年都是西域诸国派兵重点清剿的对象;一身粗厚皮甲坚硬无比,刀枪水火不入,唯有那身甲盖不住的眼睛是弱点,哪怕是幼崽也有三尺余长,且行动迅捷灵活,十分不好对付。 苏洛不禁为赫木恩捏了把冷汗,哈兹则是一脸看好戏的神情,美艳的王女却是丝毫不见慌乱,接过了昭递来的长弓与箭矢,而后翻身上马,御马前行到那个装有火山蜥蜴幼崽的铁笼子跟前。 周围吹起了造势的号角声,狩猎场的门缓缓关闭,只留下骑马的赫木恩与那个解开枷锁的笼子,火山蜥蜴的幼崽用力撞开了铁笼门,吐了吐猩红的蛇信,口中嚎出一股火焰,快速的朝赫木恩所在的方向爬了过去。 那爬行的动作之敏捷,竟是比成年的火山蜥蜴更快,赫木恩不慌不忙的御马而行,将火山蜥蜴幼崽绕的团团转,最终策马狂奔起来,引得那晕头转向的火山蜥蜴不顾一切的狂追,而后她在马上忽的转身,拉弓,满弦,放箭,整个动作完成的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看的人忍不住惊叹,只听嗖的一声响,那追击的火山蜥蜴猛地停在了原地,一枚箭矢精准的从它眼底贯入,穿透大脑,将它彻底钉死在了地上。 赫木恩还保持着箭矢离弓时的动作,美艳的王女看着一击毙命的猛兽,微微露出一个笑容;沙漠上吹过的风扬起了她如海藻般细密的长卷发,一身雪白的丝绸长衫在风中烈烈舞动,隐隐可见那丰满的胸口与盈盈一握的纤腰,她倾长的手臂微举,做出一个优雅的收弓动作,整个人耀眼的如同破晓的月光,让人生生移不开眼。 这般凌人的风姿连苏洛都有些看呆了,哈兹的眼底露出深沉的笑意,看着赫木恩骑马回归的身影,忍不住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得胜归来的王女自然少不了接受臣子们一番恭维,有了赫木恩这个精彩的开头,接下来的狩猎就显得平淡多了,只除了哈兹一拳打死了豪猪,与尉迟昭刀不出鞘便解决了沙蝎之外,其他城主的表示都很平常,并无亮眼之处。 这一番狩猎战下来,众人的情绪也随即高涨,纷纷讨论着今天的战果与精彩的瞬间。其中最令人难忘的自然是王女一箭射杀火山蜥蜴幼崽的开局,那般精准而沉着的箭法,放眼整个西域也没几人能够做到,实不愧为大宛第一王女。 “朔殿下武艺了得,我等心服口服。”一名城主站起身来,左手抚胸,朝赫木恩行了一个大礼,抬头继续道,“大宛有主如此,实乃幸事啊。” 周围顿时一片附和之声,尉迟朔微微一笑,欣然接受了对方的赞扬,“还望待我继位之时,诸位也能这么想,如此方能保我大宛繁荣昌盛。” 眼下大宛王虽是重病卧床,却依旧是名义上的一国之王,赫木恩还未继位,却是对此事毫无谦虚避嫌之礼,倒是让恭维她的城主们有些接不上话,面面相觑起来。 哈兹微微一笑,眼光毫无忌讳的停留在赫木恩的身上,仿佛在打量一头娇嫩可口的猎物。 “这是自然、自然……”那说话的城主顿了一下,连忙点头道,一边不动声色的看了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哈兹一眼,“朔殿下与昭殿下,还有哈兹城主都是我大宛当世一流武者,今日能有幸在同一场狩猎中一睹三位风姿,实乃幸事。” 赫木恩的眼神一动,意有所指的侧头看向了哈兹,心中冷笑。果然是要按耐不住了。 哈兹顺着那位城主的话站起身来,朝众人行了一礼,又转身朝向了赫木恩,左手抚胸,微微一躬身,“承蒙诸位看得上,能将我与殿下之名相提并论,因而我也斗胆在此问上一句,上次询问之事,殿下考虑的如何了?” 赫木恩冷眼看着他,并不答话。哈兹也不恼,拍了拍衣角施施然负手而立,望向远方广袤的沙漠,仿佛那已经是自己手中之物一般,“朔殿下也到了婚配之龄,选择一位实力雄厚,能令子民心安心服的夫婿是您的责任,否则任由一个不成熟的小女娃继位成为我大宛之王,我想在座诸位也难以接受吧?” 八名城主神色各异,除了最开始说话的那两人外,其他人显然也没想到哈兹能如此大胆,竟然敢在狩猎会上当众朝王女逼婚。 “不才哈兹,虽是不及昭殿下神勇无双,却也当得起大宛勇者这一称号,且痴心恋慕朔殿下已久,何不答应我的请求,让我得以如愿与朔殿下永结同心,也可令朔殿下王位高枕无忧啊。” 哈兹似笑非笑的看着隐有愠怒的尉迟朔,“要论勇武,除了昭殿下之外也无人能胜得我哈兹了,然昭殿下与您是血亲,再勇武也无法成亲娶了您,放眼这大宛,也没人能比我更适合殿下了。” 闻言尉迟昭已然要怒极拔刀,哈兹却是忽的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沙地里。一枚小石子刚巧打在了他的膝盖窝上,哈兹正要发怒,却见又是一枚石子飞来,正正命中他的喉间,让他被迫把即将出口的声音又给咽了回去。 “城主大人请起请起,即使您说错了话,也不必行此大礼啊。”一个娇小的渊族女子从赫木恩身后站了出来,赶忙上前扶起了哈兹,语重心长的劝他,“城主大人的好意我替殿下领了,可别跪坏了身子。” 这女子似乎是尉迟朔此番带在身边的护卫,因为个头在西域人中实在算得娇小,众人几乎没有注意到她,若不是看见她腰间悬着的长剑,被当做侍婢也不无可能。哈兹正要把她推开,却赫然瞥见少女捏在手中的小石子,顿时目赤欲裂,而那少女却依旧笑吟吟的看着她,显然是故意的。 “阿洛,不可无礼。”赫木恩象征性的劝了劝,眼底都是笑意,“怎可如此与城主说话。” “哈兹城主见谅,我给你赔礼道歉啦。”苏洛朝哈兹躬了躬身,而后抬起头,眨了眨眼睛道,“只是哈兹城主方才一番话让小女子心中佩服不已,因而失了规矩。哈兹城主说的不错,大宛的第一王女的夫婿,那必然要是个举世无双,能令子民心安心服之人,武艺略输昭殿下不要紧,但须得是力压全国,否则难以服众不是?” 哈兹喉咙还痛着,说不出话,莫名的瞪着那忽然跳出来侃侃而谈的娇小女子。 “不才苏洛,虽是不及昭殿下神勇无双,却也当得起这王宫第一侍卫之名。且痴心恋慕朔殿下已久,不知可否在此与哈兹城主一战,让我得以光明正大的胜了你,以报殿下之恩啊?”苏洛依旧笑吟吟的看着他,“还是说连个女子也打不过的残渣,也胆敢妄想与我大宛王女结亲?” 苏洛不仅在当众在诸位城主面前邀战,更是特地模仿了哈兹向尉迟朔求亲的语气,如此奇耻大辱不报,哈兹莫说是跟王女结亲,怕是以后在众位城主之间也抬不起头来了。他怒极反笑,目光阴冷的盯着苏洛,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看来王宫之中也是无人,竟会让殿下派出一个女子朝我邀战。”哈兹朝地上啐了一口,扳了扳手指朝苏洛比划了一下,“也好,就给朔殿下一个心服口服的机会罢。待我教训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再来向殿下提亲!” “来人!”哈兹高喝一声,立刻有下人走了过来,将刚刚撤去的狩猎圈又围了起来。哈兹一把扯下外衣,露出结实鼓胀的上半身,他比苏洛高出整整半个身子,连手臂都足有苏洛的腰粗,看上去简直能毫不费力的把苏洛给撕了。那夸张的体型差异让观战的众人都窃窃私语,连赫木恩眼中也露出了一丝担忧,唯有尉迟昭面沉如水,丝毫没有担心的意味。 哈兹有几斤几两他再清楚不过,或许不用内力的情况下哈兹还能勉强凭力道压制苏洛一二,一旦拼上全力,可以说结束比试的时间全看苏洛的心情。 两人一同走进了狩猎圈,哈兹没拿武器,显然是如狩猎时一样,习惯使用双拳进攻,苏洛扬了扬眉,也将腰间的佩剑解了下来,丢给了身后的侍卫,围观者顿时一片哗然。 有人一早认出那是名剑七星龙渊,以为这是苏洛唯一可以倚靠的利器,却也被她主动放弃了。 “哈兹城主不带兵器,我自然也不能用,哪能让城主吃亏让着我呢?”苏洛信步上前,双手空空的在原地跳了跳,像在活动筋骨一般。哈兹冷眼盯着她,嗤笑了一声,“一旦开战,即使你哭着求我别杀你,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苏洛哦了一声,似乎并不觉得这是威胁,“但是我会的,城主大人。如果你跪地认输的话,我还是会留你一条命的。” 她话音未落,哈兹已经带着熊熊怒火冲了过来,手中一记重拳挥下,堪堪擦过苏洛身边砸到地上,以血肉之躯竟硬是将沙地砸的寸寸龟裂开来,足以见他内功之深厚。苏洛的双手背在身后,像是逗着他玩儿一般左上右下躲来躲去,哈兹的重拳虽是威力极大,却是一下也没能蹭到苏洛的衣角,更别说如想象中那般将她打趴下了。 苏洛的红尘心法已然大成,一招一式间皆有入微之兆,江湖上那些诡变多端的剑招尚且逃不过她的眼睛,这西域大汉的动作在她眼中更是慢如蜗牛,能被打中才怪。 哈兹一连挥出数十拳都没能碰着苏洛,不由有些恼怒,大叫了一声,“只会东躲西藏,算什么英雄好汉?!” 苏洛噗嗤笑了一声,却是没想能在西域城主的口中听到这么一句颇具江湖气的话,如哈兹所想一般乖乖停下了脚步,“好啊,那我不躲了。” 她煞有介事的摆出了一套拳法的架势,红尘心法没有剑招,用何种形式发挥内功的威力皆有修炼者自行决定,因此不用绯刃的时候苏洛偶尔也会打打拳,不过拳招自然都是她自己随心所欲胡乱编造的。哈兹一看她的把式就知道这丫头不过是身手灵巧点,对真正的拳法一窍不通,不禁一声冷笑,手中重拳已然朝着苏洛狠狠挥下。 苏洛如他所愿不躲不避,化拳为掌接住了哈兹的重拳。哈兹只觉得一圈打进了一团巨大而柔软的棉花里,根本使不得劲,只能眼睁睁被苏洛带着将拳势拨向了一边。他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丝毫无碍的苏洛,转身大喝一声,又是一记重拳挥下。 苏洛在心中摇了摇头,仅凭外表与招式判断一个人的强弱,甚至连真正的实力差距都看不明白便贸然出手,这样的人不仅不会是个一流的武者,也断然不可能在复杂的权势斗争中笑到最后,又有什么资格妄图染指尊贵的大宛第一王女呢? 眼见哈兹再一次重拳袭来,苏洛再不留情,红尘心法运走周身,她的握手成拳,右拳上蒸腾起一层仿佛灼烧般的内劲,一声轻喝,与哈兹几乎大了她一圈的拳头狠狠撞在了一起。 砰——皮肉相撞的闷响惊的所有人心中一跳,哈兹只觉得这一次是撞在了一座大山之上,那铺天盖地的气势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还没来得及诧异,右臂上传来的剧痛已然令他出声惨嚎了起来。他痛极的倒在了地上翻滚,周围人一见他形状诡异的右臂,便知是骨头断裂了。 哈兹那能一拳砸裂沙地的右臂,竟会在与苏洛的正面对决中不敌骨折?那眼前这个看似娇小的渊族少女,内力又该深厚到何种地步?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时候,王宫之中竟然已有了这般厉害的人吗? 观战的众人不由得暗自心惊,对尉迟朔的手段也有些吃不准起来。此时断然不会有人上去为当众逼婚的哈兹说话,从他不自量力的挑战苏洛并败北开始,未来局势之争都不会再有他的一席之地。大宛的王女不会嫁与一个败给普通护卫的人,而众城主也不会再与一个看不清时机贸然出手之人合作。 “看来胜负已分了啊。如我先去所言,若是城主大人跪地认输的话,我还是会饶你一命。”苏洛收回握成拳的右手,看着在地上痛苦翻滚的哈兹,笑嘻嘻的耸了耸肩,回到了尉迟朔的身边。 尉迟朔眼含笑意,暗中朝苏洛飞了个香吻,脸上却不能表现的太过欣喜。她叫来御医为哈兹的断骨疗伤,嘱咐他一定要好好养伤,大宛离不开像他这般的勇士。 哈兹的脸憋的通红,也不知是痛的还是因尉迟朔的话而臊的,恶狠狠的瞪了苏洛一眼,却再未言语。如今的他说什么都挣不回丢掉的颜面了,除非他能再一次光明正大的将苏洛打败,然而且不说尉迟朔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去找一个女子要求决斗这事他也做不出来,可以说哈兹这一世颜面,今日都在此丢尽了。 “比试一番尚可,大家不必为此伤了感情。”尉迟朔笑吟吟的说道,声音不大,却很有分量,“至于哈兹城主先前所问之事,我的回答一如往常。大宛只会有王后或者王夫,若我对城主有意,自会亲自上门提亲,断然轮不到城主来做此事。” 城主们连忙齐声附和,苏洛暗中与尉迟昭交换了一个胜利的眼神,嘴角微微一翘。不得不说尉迟朔这招虽然很险,却非常有效,面对蠢蠢欲动窥视王位之人,唯有一记重棒才能起到威慑作用,让这些人至少不再敢把算盘打到娶王女为妻后干涉政事的主意上。 有了这么个不太愉快的插曲,晚膳自然吃的有些沉默。尉迟朔自己也带来数量不少的护卫来,加上尉迟昭与苏洛两大高手在身边护卫,即使哈兹恼羞成怒想要撕破脸硬来也得考虑考虑自己的分量,他也不能大量动用城中的骑兵围剿,否则就不是逼婚如此简单的罪名了,那是公然与大宛开战的叛乱。 尉迟朔借机将自己的势力留了一部分在哈兹的城中,也顺势接触了那几个在哈兹当众逼婚之时面露异色的城主,明眼人都能看出经此一战后哈兹大势已去,其中两名当下便对尉迟朔表现出了臣服之意,无论是不是真心而为,至少短时间内是无法再起波澜了。 此行顺利解决掉了一大隐患,回程之时王女大人的心情非常好,特地让沙舟改路绕道而行,带苏洛去看一处据说是整个荒漠最美丽的地方。 苏洛心下好奇,途中便趴在沙舟的船舱口不断朝外观望,像每个小姑娘一样期待着。赫木恩看着她雀跃不已的背影,嘴角微微一翘,觉得苏洛此人实在有趣,她从未见过活的如此自在随性之人,又或者说是任性也好;能在重伤之时依旧对路人出手相助,能毫不犹豫的吃下必死之药,能全身心的信任只不过相识了十几日的她,哪怕因此被卷入王权斗争也无妨。 赫木恩不知道她之前经历过什么,不过那些让她重伤独自远行西域的经历也并未磨灭她人性中最美好的一面;她依旧能信任别人,依旧热爱生命,依旧可以自由自在的,做她任何想做之事。 哪怕是像今天这样危险的举动,要知道哈兹的城中可有不下一万精骑,万一他真要撕破脸,那他们一行人中谁也走不出那座主城。而苏洛在听闻她的计划后偏偏答应的毫无犹豫,就像绯衣少女当初在酒肆中拍案而起的时候,与这样的苏洛相处让赫木恩觉得很舒服,不用与人勾心斗角,不用考虑每一句说出口的话,好像连那些等着她去做的无尽的政事也轻松了许多一般,因为她知道有人愿意不图所利的站在她身边,陪她一起做所有看似疯狂的事。 “……阿洛。”美艳的王女唤了苏洛一声,倾身向前靠在了她身边,跟她一起望向了船舱外,“你看——” 随着赫木恩的声音,一朵细小的淡紫色花瓣从夜空中缓缓飘落,从船舱口一路飘到了内里的地毯上,被苏洛以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小心翼翼的拾了起来。 “这是……花瓣?”这片掉落的花瓣如水滴的形状,有些像梨树的花,却比那个稍稍大一些,颜色也是更加绚丽的淡紫。在满眼风沙的荒漠之中能见到这样鲜嫩的花瓣无疑是令人兴奋的,苏洛捏着那花瓣,朝船舱外探出头去,迎着夜风吹来了更多如雪如絮的细小花瓣,苏洛高兴的惊呼,终于看清了那花瓣的来源之处。 那竟然是一株生长在荒漠深处的大树,树干足有五人合抱之粗,满树繁花胜雪,风一吹便带起无数纷飞的花瓣,在月色下美的如梦如幻。 苏洛被那美景惊的忘了言语,赫木恩笑着替她拂去了飘落在发间的花瓣,轻声开口,“西域的三生树,阿洛可曾听过它的传说?在这干涸的沙漠中却是一年四季花繁如雪,这是天神赐予这片大地的恩泽。” “……真美。”苏洛看着那棵屹立在荒漠之中的大树喃喃道,连眼神都舍不得移开,不禁感慨天地造物之神奇,世间总有许多如这三生树一般的奇景,不是亲眼所见根本无法想象的震撼与美丽。 “关于三生树还有一个传说。”赫木恩的目光却是停留在少女的脸上,看她欣喜的神情,笑着开口,“……在此树下许定终生,便能三生三世永结同心,生死相随。” “阿洛……”赫木恩伸手捏住了少女的下巴,强迫她转过头来与自己对视,直至对方乌黑清澈的眼中映出自己心神微漾的蔚蓝双瞳。她在少女诧异的目光中缓缓开口,带着连自己也诉说不清的奇妙心情。 “……许你做我大宛王后可好?” ☆、第73章 重逢 苏洛愣愣的看着赫木恩近在迟尺的蔚蓝双瞳,只觉得脑中蓦地炸出一团烟花,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王女略微低沉的嗓音还回荡在耳边,苏洛用力掐了自己一下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忽然意识到这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被人主动示爱,对象却是一名女子,不由得抿唇笑了笑。 赫木恩显然误会了那微笑的意思,盛气凌人的挑了挑眉,将苏洛压的更近了一些,缓缓道,“你以为我是在说笑吗,阿洛?我是真正抱着希望与你共度一生的诚意,才在三生树下许下诺言的;还是说你觉得我只是个女子,无法像其他男人一样护得你一世周全?” “当然不是,朔。”苏洛收了笑,正了正神色,回望向赫木恩,“我之一生如何由我自己负责,并不需要别人来护我周全,也断然不会因你是女子而轻视你的心意;倒不如说朔这般有着绝代风华,倾城绝艳的女子,无论是何人也抵挡不了你的魅力吧。” 赫木恩闻言嘴角一翘,目光盈盈的看着她,眼底仿佛有细碎的星芒,与额间的宝石月环一般光华流转,衬的这一笑仿佛如那些飘飞在夜空中的花瓣,轻轻落在水面之上,搅碎了一池月光。 “那你可是答应了?”赫木恩如同逗猫般摸了摸苏洛光滑的下巴。 苏洛微微一怔,看着王女那双波光滟潋的眼睛,脑中回想起来的却是另一双全然不同的冰蓝色双瞳。那双眼睛断然不会如赫木恩这般妖娆魅惑,倒不如说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静如水甚至冰冷绝情的,唯有望向自己的时候会带着宽纵的温和笑意,让她早已不知不觉间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舒夜……舒夜……李舒夜。 事到如今,她为何还不肯认清自己的心意呢?濒死之时看到的人是他,被人求爱之时想到的也是他,早在她尚未察觉之时,她便已然习惯将那个人看进眼里,放在心中反复珍藏了。 这一刻的苏洛忽然无比清晰的意识到,她想要站在三生树下与之并肩的人,到底是谁。 “朔……”一念至此,少女涩然一笑,微微垂下了目光,“我不能答应你。” 苏洛的脸上漫上一丝红晕,这样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柔软神情与她平日里活泼灵动的样子截然不同,让月色下的黑发少女显得愈发温软可口。赫木恩的眼神也忍不住变得温和起来,并不逼迫她,只是出声问道,“为何?大宛不比夏渊那么多规矩,即使成为王后也无人会限制你的自由。” 赫木恩缓缓摩挲着少女光洁的下巴,凑得更近了些,循循善诱,“至于子嗣问题也无须担忧,因着幼时那场怪病,我已失了蕴育后代的能力,所以日后的继承人必定是从昭那里过继而来。阿洛你若介意的话也可与昭行夫妻之实,我倒是更希望有流着你与尉迟一系血脉的孩子能继承大宛的王位。” 被赫木恩毫无顾忌的大胆假设给吓到,苏洛蓦地瞪大了眼睛,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万万使不得,朔,我……” “有何不可?正好昭也并无娶妻之意,与其强迫他娶一个不怎么喜欢的陌生女子,倒不如与你结亲,也乐得日日能有人跟他练刀比武。如此,你方能成为我大宛名副其实的王后,阿洛。”赫木恩魅惑的一笑,似乎觉得此法颇为可行,直吓的苏洛连连摆手,生怕她真就这么做下了决定。 “不、不是……”饶是苏洛是个生来随性,不拘小节之人,也断然不可能接受如此荒诞的三方关系,更何况她还有绝不会答应赫木恩的理由,“……我有意中人了,朔。” 试图继续为苏洛描绘美好未来的赫木恩闻言顿了一顿,苏洛说出这话后似乎如释重负,微微笑了一笑,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有意中人了。所以不能答应你的请求,抱歉,朔。” 赫木恩眯了眯眼睛,看着眼前略有些羞涩的少女。不同于平日里总是打打闹闹的样子,说出这句话时苏洛乌黑清澈的眼睛里是止不住欢喜与娇羞,仿佛一柄利剑终于被归于鞘中,向人露出最温和无害的一面。赫木恩不禁微微叹了口气,这样的苏洛是她最喜欢的模样,然而这娇羞的小模样却不是为她而流露出来的。 “是那个你在濒死之时叫出名字的人?”赫木恩回想起苏洛服下猩红睡莲之后的情景,那时已然逐渐失去意识走向死亡的她却喃喃念出了某个人的名字,而后才彻底昏死了过去。当时的情况危急,赫木恩也没太在意她喊的是谁,如今想来能让苏洛在濒死之际也念念不忘之人,必然是她所倾心恋慕之人,赫木恩顿时有一种还未开始便输在开端的郁猝感。 见苏洛轻轻点了点头,赫木恩眼底的失望一闪而过,却又很快恢复为平日里狡黠的微笑,撩起苏洛一缕长发,逗猫般捎了捎她的下巴,“那也无妨。能让身受重伤的你独身一人流落异乡,可见那人并不如何可靠。我不会放弃的,阿洛,只要你愿意,大宛王宫之门随时为你敞开。” “朔……”无论如何,身为一国王女能用这份真心对待她,苏洛也十分感动。然而她如何会独身一人流落异乡这事要追溯起来就有些长了,她并不愿去回忆,所以只是弯着眼睛笑了笑,默默接受了赫木恩的好意。 她微微侧头,看着船舱外飘飞的夜樱,心中有些恍然。老实说在西域这些日子里苏洛过的乐不思蜀,仿佛死过一次之后心境也开阔了许多;每日早起惬意的跟尉迟昭比个剑,时不时替王城护卫队处理一下凶猛的异兽,偶尔去城中看看热闹的集市,天天都过的轻松快活,再也没去回想过从前在江湖中拼杀的日子。那些个恩恩怨怨早在她真正死去的那一刻就该随风而逝,她已经为此赔上一条命了,幸而还能回来,又何苦再把自己绕进去一次呢? 若是没有赫木恩方才一席话,苏洛或许真打算一直生活在西域不回去了,就这么当从前那个苏洛死去了也无妨,然而既然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意,苏洛也不准备继续安逸下去。 想想当初被她不辞而别的李舒夜,如今又会是何种心境呢?她若继续在这异域不管不顾的逍遥,就真对不住那个一心护着自己的人了。 是时候该回到夏渊,面对现实了罢。 苏洛收回了目光,心中虽是不舍,却也去意已决,打算再等几日到内功彻底融合贯通之后,便向朔昭二人辞行。 两人各怀心事,望着夜空中飘飞的细碎花瓣,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只有沙舟安静的穿梭于荒漠之中,很快便带着一行人回到了依旧热闹的大宛王城。 去狩猎祭典的这些日子积压了不少公务,赫木恩刚一回到王宫便有侍官迎了上来,呈上一叠需要她批阅的文牒。这些文牒都已经根据轻重缓急排好了顺序,赫木恩一边往里走一边顺手拿起了最上面的那一份,看完之后却有些意外,合上文牒停下了脚步,蹙眉思考着什么。 “朔,发生什么事了?”苏洛见她停了下来,关切的问了一句。 “夏渊的御使来访,是七王爷的人。”赫木恩回答道,依旧微微蹙着眉,“离夏渊每年惯例来访之日还有数月有余,干什么要在这时候派人过来?…………为着哈兹?呵,消息倒是灵通。” 将局势前后推敲了一遍,赫木恩恍然大悟,不由得朝苏洛一笑,“来就来罢,任那七王爷本事通天,也料想不到我们已经在狩猎宴上重挫了哈兹,即使那御使想搞出些什么幺蛾子,这会儿也是迟了。” “夏渊御使于今日午间抵达王城,已在宫里等候殿下多时了。”那个呈上文牒的侍官微微躬身说道,赫木恩倒是没想到御使会提前抵达,所幸留守王宫中的侍官都是可靠之人,此前已经吩咐下去准备迎客用的晚宴,只等王女回来便能开场。 “也好,替我好生招待,切不可怠慢了贵客。”赫木恩听完侍官的上报,点了点头,打算回寝宫好生梳洗装扮一番再去往晚宴会场。虽然远行归来已经很疲惫,但这面子上的功夫却是少不了的,总不能让那高高在上的天朝友邦看轻了去。 苏洛并不了解这些国与国之间的政事,正要朝赫木恩出声告退,却被王女大人一把抓住了手腕,拉到了身边去。苏洛不解的眨了眨眼睛,赫木恩却是很愉悦,伸手拨了拨少女乌黑如练的长发,招呼下人替她也梳妆准备一番。 “我可是说话算话,阿洛。要成为我大宛的王后就得习惯这样的场面才行,你且陪我一道去见见那夏渊御使,听说也是个来自苏淮的人,兴许跟你还是同乡呢。” 苏洛无奈,来不及反对便被一众侍女推进了房中梳洗,她心中也对那夏渊御使微感好奇,便坦然接受了,万一在晚宴场上发生点什么也能替赫木恩撑撑面子,分忧一二。 等到王女一行梳妆完毕,王宫中晚宴的气氛已经非常浓厚,连寝宫这边都能听到悦耳的丝竹之声,场面显然不小。赫木恩一袭盛装出席,褐色的长卷发松松挽在脑后,头戴月环之冠,身穿上等丝绸制成的长袍,以精致的银饰与宝石一寸寸的装点下来,充满了西域热情奔放的特色,腰臂多处镂空,使得王女傲人的身材一览无余;那满眼银光闪耀,衬的赫木恩愈发美艳逼人,却又不失上位者的压迫感,饶是苏洛一介女子也被晃花了眼,根本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王女似乎对苏洛那看得失神的样子很是欢喜,伸手挠了挠她的下巴。苏洛也换了一身西域风格的绯色衣袍,为了不影响她的身手而改成了简短的款式,腰间悬着七星龙渊,很明显是作为赫木恩的护卫身份而前去晚宴的。赫木恩满意的点了点头,带着身后浩浩荡荡一大帮侍卫侍女,声势浩大的朝举办欢迎晚宴的前宫中走去。 整个前宫都在为晚宴而忙碌,灯火与夜明珠的光交相辉映,将夜空也染上了薄红的微光;宫中已然非常热闹,筹光交错之间依稀可见妖娆的胡姬翩翩起舞,乐师弹奏着西域特色的胡琴,如同百鸟初啼,声声入耳,好不快活。 侍卫在前殿大声通报,宫中的喧闹微微一顿,紧接着更加热烈起来。赫木恩在一众人的簇拥之中潇洒入场,入座大殿中央的高位,而后摆摆手让四周都安静下来。 苏洛随她一道入场,在赫木恩身后站定,这才打量起底下的人来。从夏渊到来的使节一共四人,分坐在主位的两侧,而离赫木恩最近的那个位置上自然是坐着此次的领头人,被七王爷委以重任的夏渊御使。 周围太闹,苏洛护着赫木恩坐定之后才得空看看四周,目光好不容易停留在那御使身上,却是彻底愣在了原地。那御使是一个神情清冷,眉宇间微微缠着一丝病气的黑发青年;即使用药水变幻了瞳色,即使身穿着华贵的夏渊官袍,即使带着苏洛所陌生的冷淡神情,举手投足之间仍是苏洛最熟悉的模样,不是李舒夜又是谁? 苏洛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猝不及防的与李舒夜重逢,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反应。李舒夜看上去清瘦了不少,连撑起那一身官袍都显得勉强,神情疏离而冷淡,带着一丝令人不容抗拒的气势,与周遭热闹的晚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无人敢将他真正排除在外。 苏洛看得心痛,却又为彼此能在异乡重逢而高兴,这下倒不用她千里迢迢回到淮南去找人了,也不知李舒夜是如何变成了夏渊御使远行西域,待会儿得空一定要好生问问他才行。 苏洛满心欢喜,频频朝李舒夜的方向看去,对方似乎没注意到她,依旧与身边之人轻声交谈,时不时与主位上的王女聊说一二,姿态沉稳而从容,让赫木恩一时间也探不准他此行目的。 赫木恩与御使一番交谈,还未来得及发现身边少女的异常,举杯与众使节连饮三杯以示诚意,而后又将众人一一介绍了一番,与美人共饮总是一件令男子愉悦之事,气氛很快便再次热络起来,众使节都喜笑颜开,连李舒夜的神情也柔和了不少。轮到夏渊一方敬酒之时李舒夜带头朝赫木恩走了过来,苏洛心口砰砰直跳,目光终于跟李舒夜对上,差点就要当众叫出他的名字;然而李舒夜却像是不认得她一般疏离而淡然的颔了颔首,顿时将苏洛满腔重逢的激动与喜悦都堵在了喉头。 舒夜………… 苏洛终究还是没敢叫住他,那个名字在唇边转了一圈又被强行咽了回去。李舒夜代表夏渊使节敬酒之后便回到了坐处,继续与赫木恩交谈,连眼神的余光都不曾留给苏洛一分,仿佛她真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般,让苏洛的心也一点点的凉了下去,吃不准李舒夜到底想做什么。 还是说他真的忘记了自己? 苏洛看着场中那个陌生又熟悉的李舒夜,有些惶恐的想着。 ☆、第74章 夜袭 酒宴的气氛非常好,李舒夜是何等聪慧谨慎之人,酒过三巡几番往来间便将大宛如今的局势摸了个八/九不离十,与王女之间也聊的十分融洽,只是有些话并不方便在接风的晚宴上道明,他还需要与尉迟朔进一步接触,完成七王爷此行之前予以的嘱托。 酒宴上筹光交错,气氛融洽,连赫木恩眼中也多了一丝放松的意味,不像刚开始时那样滴水不漏的紧绷,微笑着与众使节交谈,时不时发出悦耳的轻笑,倒是站在她身后的苏洛一整晚都有些魂不守舍,双方的交谈一句都没能听进去。 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追着李舒夜移动,见他与众人谈笑风生却唯独不愿分一个眼神给自己,心中又钝又疼,也不知是何滋味。就在苏洛有些心灰意冷的垂下目光时,她忽然感觉到有人朝她这边望了过来,立刻抬头朝那目光追去,李舒夜还没来得及收走那一暼,被苏洛灼热的视线抓了个正着,顿时有些尴尬的微微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酒杯默默不语。 苏洛原本冷下来的心顿时又活蹦乱跳了起来,她好不容易才认清自己的心意,就怕还未来得及做出回应便彻底失去了李舒夜,而刚才那一瞥李舒夜显然不是真的忘记了她;特地装成陌生人的样子不予相认,要么是舒夜他自有安排,要么就是还在为不辞而别一事生她的气。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比李舒夜失忆忘记自己要好上太多,苏洛顿时放下心来,忍不住翘了翘嘴角,那副隐忍而雀跃的样子让不经意间瞥到赫木恩有些莫名其妙,恍惚间好像有一种苏洛正在摇尾巴的错觉。 一直等到晚宴结束,御使一行人便由侍女们领着相继回房歇息了,苏洛都没逮到机会私下跟李舒夜谈谈,怕他另有安排也不敢贸然上前相认,而赫木恩折腾了一整天也累的够呛,晚宴一结束便拉着苏洛一道回寝宫歇了。 第二日一早王女带着御使一行去城中集市处面见活跃在西域的夏渊商会,苏洛答应了尉迟昭比刀便没跟去,留在王宫中等他们回来。她心里装着事,手上的剑法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开局没多久便被尉迟昭一刀挑飞了七星龙渊落了败局,如此这般好几次后,昭终于看出她心中有事,一方放水的比试也是索然无味,便收了刀坐在了苏洛身边,与她一起望着湖面上艳丽的水莲花发呆。 昭的性子淡漠,似乎这世间除了刀势一途外再无东西可以引起他的兴趣。苏洛不说,他也就不问,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坐了许久,终于还是苏洛受不住这沉默的气氛,主动开了口。 “昭……”她难得有如此纠结犹豫的时候,盯着自己的脚尖,踌躇的说道,“假如某一天你做了一件非常任性的事,让特别关心你的人,比如朔担忧伤心了,她不肯理会你,该怎么办?” “我不会。”昭莫名其妙的摇了摇头,略一思索后回答道,“朔才会。” 苏洛愣了一愣,回想起初见赫木恩时的情景,不由得噗嗤一笑。那时她怎会想到成熟稳重的朔能做出如此任性之事,竟然在哈兹逼婚之际带着侍女离宫出走,倒是让昭好一阵担心,回来时差点闹了脾气,以至于对任何出现在朔身边的陌生人都有些精神过敏,这才有了跟苏洛初遇之时的不打不相识。 “虽然生气。”昭一句话依然说不了几个字,却是在很认真的安慰苏洛,伸手揉了揉少女的黑发,“但朔平安,更开心。” 苏洛回过头,看到昭那双异色的眼睛里泛着微微的笑意,忽然就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若舒夜真是为她不辞而别之事而生气的话,那就该她放下颜面去好生哄一哄了,毕竟当初是自己辜负了他一番好意,舒夜若是知道她体内之伤已然痊愈,功力甚至更上一层楼的话,应该也会为此高兴的。 “想做何事,便去做。”眼见苏洛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昭的心情也随之轻松起来,“瞻前顾后的剑法,不该是你的剑。” 苏洛手中之剑向来是心随意动,自在潇洒,就如她的性子一般,实在少有如此踌躇不安的时候。绯衣少女闻言弯了弯眼睛,拍了拍裤腿站起身来,“你说的没错,昭。” 她的确是因着对李舒夜的心情而变得小心翼翼瞻前顾后起来,一点都不像苏洛该有的样子。既然明确了自己的心意,既然能有如此缘分在此地重逢,那就该一往直前跟舒夜说清道明才是。 一念至此,苏洛心中没了包袱,便又起了兴致跟昭继续切磋起来,一直战到傍晚时分用过晚膳,才见赫木恩与御使一行从城中回来。 跟这些说话弯弯绕的夏渊官员打交道可不是件轻松的事,赫木恩在一整日的明枪暗箭中早已身心疲惫,回来见了见苏洛与昭便回寝宫歇息去了,夏渊御使一行也都各自回了房,苏洛从昭那儿顺了坛西域百年佳酿,趁着夜色轻手轻脚的摸去了李舒夜所在的房间。 她轻轻敲了敲房门,屋内却是一片寂静,半晌都没人回应。苏洛耐心的等了一会儿后又敲了敲,还是无人回应,她干脆伸手推了一推,却发现那房门已经从内里锁住了,不禁觉得好气又好笑。她十分肯定李舒夜人在房中,明知是她却故意不应,摆明了是还在气恼她不辞而别的缘故;李舒夜人前一向是那般沉稳冷静的样子,苏洛还是第一次见他做出如此耍性子的举动,心中虽是有些气恼,却更多觉得可爱,料想不到原来舒夜也会对他人露出这样的一面。 见推门不成,苏洛转了转眼睛,狡黠的一笑,抱着酒坛朝后退了两步,而后足下运力,一个旋身便跳上了房顶,而后身轻如燕的落在了房间后面的小院之中。 李舒夜人就站在小院的中央,背对着苏洛望向远方的夜空。他似乎对苏洛的到来并不意外,听见声响之后连头也不曾回过来,苏洛只看见他倾长而消瘦的背影,换下繁重的夏渊官袍而穿上了一贯喜爱的白衫,乌发松松垂于腰间,整个人萧瑟而寂寞,仿佛与身后清冷的月色融为了一体。 苏洛心中蓦地一软,却是想起了在淮南琴与剑舞的那一晚,她与李舒夜也是这样于夜色中相约共饮,大概就是从那时候起,她第一次对眼前这个人动了心,从此将他放入了心中。 “舒夜……”她轻轻唤了一声,抱着酒坛子朝那熟悉的背影微微一笑,“如此月色正好,共饮一杯如何?” 李舒夜闻言终于是动了一动,微微转过头来。变幻瞳色的秘药失了效,那双眼睛终于又变回了苏洛最熟悉的冰蓝色,眼底微光一闪而过,却是依旧冰冷,并没有回应她的邀约。 “苏姑娘夜闯在下住所只为喝酒一叙,甚为不妥。未免王女误会夏渊之诚意,苏姑娘还是早些回房休息罢。” 苏洛怔了一怔,望着神色依旧冷淡的李舒夜,眼眶微红,那一口一个苏姑娘听的她心如刀绞,从相识的第一日起李舒夜便没这么生疏的叫过她。一直以来李舒夜对她都是纵容与宠爱的,他说过无论她想做何事,想去何地都会一直陪在她身边,而如今二人跨越重重障碍艰难的重逢,他却固执的要与她划清界限。 苏洛知道她当初不该任性的留书而走,她至今都不敢想象李舒夜看到那封信后该有多伤心难过,多焦虑担忧;然而她不想就这么眼睁睁的死在李舒夜跟前令他痛不欲生,也不想让那时还未曾言明的感情,成为之后束缚他一生的桎梏。 李舒夜却是不肯原谅她。苏洛不禁回想起这数月来九死一生的惊险旅程,想起她在濒死之时见到的那个陌生的李舒夜,倒是与如今的他一模一样了。 即使她有错在先,如今不也主动登门求宽恕了吗?她与李舒夜好不容易才走到如今的地步,好不容易在看清自己的心意后还能见他一面,为何还要如此装得生分,难道真要她带着遗憾与悔恨死在异乡,两人从此天人永隔才好吗? 苏洛眼眶通红,望着神色淡漠的李舒夜,蓦地就生出一丝委屈来。她抿了抿唇,胡乱的抹了抹湿润的眼角,赌气般回了一句,“李御使若真如此想,恕苏洛不慎冒犯了。我这便回去,不敢再叨扰御使清净。” 她抱着酒坛转身欲走,却是忽然被人拉住了手腕,紧接着一股大力拽着她跌入了身后的怀抱之中,李舒夜紧紧的将她箍在怀中,力道之大,让苏洛清晰的感觉到他那像是在忍耐某种剧烈的心绪一般的,轻轻颤抖着的身体。 “阿洛……”李舒夜如叹息般轻唤了一声,却是再也忍不住压抑了数月的情感,越发用力的拥紧了怀中的绯衣少女,“……你倒是真的狠心,在做出那般任性之事后还能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来找我喝酒么?…………你真当我不会对你生气么?” “舒夜……”青年的怀抱并不温暖,因着寒毒的关系甚至是有些凉的,混合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却是最能令苏洛安心的温度。苏洛感觉到后颈上有冰凉的液体滴下,这才惊觉李舒夜竟是流泪了,心中顿时又暖又疼,不敢回过头去看他,“对不住……” “我能由着你做任何想做之事……只除了这件,阿洛。”李舒夜用力的抱着她,直到透过彼此的体温感觉到苏洛依旧跳动着的心脉,“只除了这件……阿洛,你答应我,再不要消失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数月以来的煎熬与担忧终于散去,李舒夜只觉得心神恍惚,如坠梦中,只怕这真是一个美梦,一醒来他还是会在那冰冷沉闷的房间之中,身边再无那个带来欢声笑语的绯衣姑娘。 他的确是气恼苏洛的,气她竟是如此不顾自己的感受,在那样几乎是诀别的情况下留书远去,衬得那些相互扶持共度难关的日子好像笑话一般,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他以为自己与苏洛的心越走越近,苏洛却不愿在最后的时光中留在他身边,宁愿孤走他乡,死在一个他根本不曾察觉的地方。 这样的可能性在最初的时日中折磨的李舒夜几乎发疯,他用尽一切办法寻找苏洛的踪影,甚至比江湖上窥视天魔噬心*的人更加兴师动众。最初的时候他只想找回苏洛将她囚禁在自己身边,生也好死也好,至少苏洛都是属于他的,而后来被那漫长的痛楚折磨到麻木,苏洛生还的希望也越来越渺小,他只能耗尽一切精力去寻找,丝毫不敢想象见到她时的情景。 上穷碧落下黄泉,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何种执念撑到现在的,以至于在晚宴上初见苏洛之时根本回不过神来,看到绯衣少女那依旧开朗的笑容甚至有些气恼,刻意表现出冷漠的样子,只望苏洛能体会到他当日担忧而绝望的心境,哪怕只有他的十之一二。 然而就连这最后的固执都在看到苏洛翻墙而来的时候瞬间土崩瓦解了,他本该板着脸不回头,却忍不住想要看看她;本该冷着脸出声,却止不住自己心中最深沉的渴望想要跟她说话。那些日日夜夜的煎熬与思念,气恼与愤恨,都在见到绯衣少女的瞬间消散了个干净。 他还在固执什么呢?只要苏洛活着就好……只要她还能如眼下这般被自己抱在怀中,对自己微微的笑,他便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舒夜……”苏洛一手抱着酒坛,微微仰头,将自己彻底靠在那个人的怀抱之中,鼻腔微酸,以至于一开口声音便哽咽起来。她哪里会看不见李舒夜的心意呢?从这个人不惜暴露身份只为在众人之间护她清白时,从他随时随地都将自己放在心上时,从他不顾一切将自己从青麓地宫救出之时,她就该明白了,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如李舒夜一般全心全意的爱着她了。 而这样的李舒夜在收到那封任性的留书时,又该是怎样痛不能言的心情呢? “我答应你。”苏洛闭了闭眼睛,轻声道,“我再不会消失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再也不会离你而去了。” 从今往后苏洛的命不再只是她自己的,也有李舒夜的一份,在她不顾一切肆意妄为的时候也会想一想,有人会为了她的离去而痛不欲生。 “你也是,舒夜。”苏洛微微侧头看了看他,李舒夜的情绪已经逐渐平复了下来,冰蓝色的眼睛也安静的注视着近在咫尺的苏洛,费了好大的劲才克制住想要吻她的*。很奇怪的是苏洛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李舒夜却听明白了,此后苏洛的人生有他一半,他的人生也有苏洛的一半,谁也不会离开,也不用再独自承受那孤独之痛。 李舒夜轻轻应了一声,两人一时间相顾无言,却都从对方的目光中读出了相似的心境,这样无须言说便心意相同的感觉实在太好,李舒夜抱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将苏洛放开,绯衣的少女转个了身,举了举自己抱着的酒坛,调皮的眨了眨眼睛,笑道,“喝一杯?” 那乌黑清澈的眼睛如同炎夏中的一股清泉,李舒夜看的心中一动,目光也忍不住随之柔和了下来,伸手揉了揉少女柔软的乌发。 “好。” ☆、第75章 葡萄美酒夜光杯 与李舒夜于月色中把酒言欢,对苏洛来说已然是轻车熟路的事儿了。见青年一点头,她立刻将酒坛往小院中央的石台上一放,又乐颠颠的奔进屋中一阵翻找;赫木恩手下的人待客果然周到,配给御使所住的屋中各色物件应有尽有,没一会儿苏洛就端出了一套成色一流的翠玉杯,一左一右放在了石台之上,眼神亮晶晶的望着李舒夜。 那副半蹲在地双手撑着石台的模样像极了一只等待投食的小狗,李舒夜甚至有一种她在摇尾巴的错觉,不由得微微一笑,如苏洛所愿走了过去,一手揭开了酒坛,将坛中之酒依次倒入翠玉杯中。 他的动作流畅而随意,带着一股说不出的优雅之感,让人觉得非常舒服;更吸引苏洛目光的是那双不似习武之人的手,皮肤白皙的犹如冷玉,十指修长而有力,在月色下泛着近乎透明的浅色光晕,衬的李舒夜整个人都愈发柔和起来。 苏洛双手撑着脸,顺着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往上看,青年的神色依旧平和,五官英挺,眉眼淡漠,一缕长发从他肩上滑了下来,轻轻垂在了身旁,李舒夜微微抬头,目光正好与苏洛撞在了一处,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犹如雪后的晴空,泛着微微笑意,让苏洛的心口蓦地就暖了起来。 为何从前并未觉得舒夜有这样好看呢?苏洛捧着脸歪了歪头这么想着,好像视线一停在他身上便移不开了似的,仿佛李舒夜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不可名状的魅力,哪怕是一个不经意的回眸,又或是浅浅弯起嘴角的微笑,都会让苏洛莫名的心跳加速,脸颊发烫。 感受到少女有些灼热的目光,李舒夜似笑非笑的回看了她一眼,将倒满酒的翠玉杯放到了她的跟前,一边端起自己的那一杯,在指间轻轻摇晃,低头嗅了嗅笑道,“葡萄美酒夜光杯,这西域的佳酿,果然还是得用翠玉来装盛才行。” 这套翠玉杯的成色极好,打磨的玲珑剔透,倒上瑰紫的葡萄酒后在月光之下闪闪发亮,正如其‘夜光’之名。苏洛笑了一笑,眼神闪亮的望着李舒夜,颇有些邀功的意味,“这是西域最好的葡萄酒,整个大宛也没几坛呢,若不是我在比试里小胜了昭一筹,今日怕也无缘这美酒了。” 两人举杯相碰,同时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醇香醉人的美酒带着无法言说的甜蜜味道在口腔中散开来,一如两人此时的心境,苏洛笑眯眯的弯起了眼睛,只觉得此刻月色正好,身边伴着所爱之人举杯共饮,实乃人生中最动人的一刻。 “没有话想对我说?”放下了翠玉杯,李舒夜挑了挑眉,等着苏洛主动招供。苏洛嘿嘿一笑,她此时心里自然有很多话想要对李舒夜言明,然而她好不容易才认清了自己的心意,自然不肯在如此随意的情况下说出来,心中盘算着何时能挑个天时地利花好月圆的时候在正正经经的向李舒夜挑明。 “我的内伤已经痊愈了。”苏洛将自己的手腕伸到了李舒夜跟前,对方会意,修长的手指轻轻搭上了她的脉,蹙眉诊了一会儿后才有些诧异的望了她一眼,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神情。 “心脉稳健,内力充沛,自行运转贯通大周天。你的内伤不仅是痊愈,甚至带动着内功心法更上一层楼了。阿洛,你终于顺利突破红尘心法最后一层了么?” “嗯,虽然过程有些纠结,不过如你所见,我已经没事啦。”苏洛点了点头,眨眨眼睛,乌黑清澈的眼底泛着一圈讨好的水光,“虽然不辞而别是我的错……不过这也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罢,若不是在最后一刻远至西域还恰巧救下了朔,我也寻不得那疗伤之法。所以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舒夜?” 李舒夜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心说我何时舍得真正对你生气了,一边伸手揉了揉少女乌黑的长发。苏洛看上去恢复的不错,身形虽然消瘦了不少,脸色却是健康红润的,体内劲力十足,举手投足之间都能感觉到那隐隐流露的浑厚内力,正是红尘心法大成之兆。 “如此便好……难得这西域真有能治愈你体内之伤的法子,或许真是上天冥冥之中只有安排罢。” “多亏了朔跟古力大夫。”苏洛点了点头赞同道,忽然想起初见古力大夫时的情景,不由得一笑,“有机会舒夜你也该见见古力大夫才是,虽然是个喜欢骑着毛驴到处跑的奇怪家伙,医术倒是一流,说不定能让他寻得治疗舒夜你体内寒毒的法子呢。” “如此一说,倒真该见见这位大夫了。”那笑容看的李舒夜心中微暖,神色也忍不住柔和了起来,“能在那样的情况下治好阿洛你的内伤,必定不是一般的人。” “倒是舒夜你……”比起已然开始恢复的苏洛,李舒夜的情况看上去更糟,眉宇间始终缠绕着一丝病气,数月的奔波劳累让他看上去非常疲惫,似乎深受寒疾之苦。 “无事。”李舒夜轻轻摇了摇头,冰蓝色的眼睛温和的注视着苏洛,“穆星洲前辈离去之前曾为我运功疗毒,是以这两月来寒毒并未再犯,至于以后如何我也不愿多想,若是此行再寻不到阿洛你的话……” 苏洛闻言心中蓦地一痛,不敢想象自己千里迢迢回到淮南之后得到的却是李舒夜死于寒毒发作的噩耗时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她再次觉得无比的庆幸,感激上苍在历经一切之后还给了她重新开始的机会。 “说起来,舒夜为何会作为夏渊御使远行西域?”不再去想那些沉重的话题,苏洛好奇的问道李舒夜此行的缘由,不知他是如何从江湖门派之主变成朝廷御使的。 “某个巧合之下我有幸结识了七郡王,成为了她麾下幕客之一。”李舒夜避重就轻的挑了关键处来说,“她需要凛渊阁的在苏淮之地的情报能力,而我需要借助朝廷的力量寻找阿洛你,不过是个简单而公平的交易罢了。” 李舒夜这番话没有说明的是他曾经翻遍了苏淮每一寸却始终寻不得苏洛时,才将希望放在了一直赏识他学识希望他投身朝廷的七郡王身上;毕竟夏渊境内他尚能依靠凛渊阁,而出了这国境他便比不得夏渊朝廷的庞大势力了。 “此番来大宛也是因得西域近来局势动荡。郡王镇守西疆多年,自然希望能将这不安的苗头消灭在萌芽之前,久闻大宛王女尉迟朔手段了得,因而先行接触,毕竟由夏渊认可的尉迟一系掌权对西疆而言会更加安稳。”李舒夜摇了摇那闪烁着微芒的夜光杯,朝苏洛笑道,“倒是不想一来便听闻在狩猎宴上打败大宛勇士的奇女子事迹,将对王女虎视眈眈之徒削了个落花流水,再无颜向王族提亲。” “……那个其实都是朔的计策,我也不太明白的。”苏洛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颊,“只是她于我有救命之恩,若我能为她手中之剑所用,自然是义不容辞。” 李舒夜点了点头,饮了口酒道,“我怎的倒是听说救她之人是阿洛你?” “这个就说来话长啦!”回想起与朔的初遇,苏洛至今忍俊不禁,忍不住跟李舒夜细说了起来,“舒夜你不知道,朔她当时…………” 苏洛眉飞色舞的讲起了她在酒肆与赫木恩的初遇,以及之后寻得猩红睡莲,还有同行狩猎宴明斗哈兹的惊险历程。当然,服用猩红睡莲的后遗症与赫木恩在三生树下的请求都给略去了,苏洛不想让李舒夜为已经发生过的事担心,至于后者则是纯粹出于私心,不希望李舒夜为此而误会了什么。 月色正浓,大漠的夜空清晰的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星星一般;这里的昼夜温差很大,白日里热的不行,夜间坐在屋外被风一吹还觉得有些小冷,苏洛忍不住朝李舒夜的身边挪了挪,一边饮着醉人的美酒,一边跟他说着这一路上遇到的趣事,没一会儿便有些醉意上头,眼神都变得迷迷瞪瞪的了。 李舒夜失笑,心想苏洛这酒量差喝起来却不管不顾的性子却是一点没变。他看着不胜酒力面色绯红的少女,伸手轻轻蹭了蹭那柔软的面颊,微热的皮肤与手指相触的瞬间让李舒夜心中一阵悸动,直到此时他才终于相信了苏洛平安归来的事实。 苏洛她还活着,好好的活在自己的眼前,因为醉酒而露出猫一样满足的笑容,只等人去轻轻挠一挠她的下巴。 这样的认知让李舒夜只觉得眼眶一热,差点忍不住再次流下泪来,那数月来日日夜夜的煎熬与担忧,不惜放弃自由之身成为朝廷的走狗,在这一刻前终于都有了意义。 阿洛……阿洛。 我不会在奢求什么,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待在我身边便足够。 李舒夜的手指缓缓的磨蹭着少女温热的脸颊,目光一寸也舍不得移开,只想要好好将她的模样刻入心底,连时光的流逝都不能再减损半分。 “这良辰美景与酒,又有佳人相会,御使真是好消遣啊。”正当李舒夜望着醉酒的少女出神之际,一道预料之外的声音响起,他抬起头来,却是大宛王女独身一人出现在了小院之中,显然也是翻墙进来的。 李舒夜挑了挑眉,“王女殿下深夜独身前来我房中,不知所谓何事?” “我梦中惊醒后四处遍寻阿洛不得,却是没想到她会在你这里。”赫木恩看了醉倒在石台上呼呼大睡的绯衣少女一眼,再望向李舒夜时眼神便有些微妙起来,微微眯细了眼,“御使与阿洛是为旧识?” 她向前踱了两步,走到了李舒夜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终微微蹙眉,“你便是那个让阿洛在濒死之际也念念不忘之人?” “濒死之际?”李舒夜的眼神一凛,却是注意到了赫木恩话中之语,“阿洛她……在疗伤之时曾经濒死么?” “何止是濒死,阿洛已然真正的死去过一次了。”见李舒夜露出了意外的神色,赫木恩面露愉色,似乎为她与苏洛拥有眼前这个人所不知道的回忆而开心,“服下猩红睡莲之后便会毒发身亡,唯有以我大宛灵药护得心脉魂识不散,方有一线生机复生。除了一死之外别无他法能逆转阿洛体内走火入魔之势,我想御使也应该明白罢。” 李舒夜心神剧颤,双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他回想起十数天前那个突兀而离奇的梦,梦中苏洛一个人走向了遥远的冥河尽头,无论他如何呼唤也不曾回过头来;他在惊惧中大汗淋漓的苏醒,忽的回想起那冥河是在一片荒漠之中,这才接了御使的担子替七郡王来了一趟西域,也打算借机寻一寻苏洛的消息,圆了那离奇一梦的念想。 却不想真的在此地重逢苏洛,如今想来,那梦竟是真的,是上苍怜他一片苦心,所以在苏洛身死之际托梦相告么? 原来苏洛真在他不曾察觉到的地方孤身死去,他差一点就要永远见不到那个如朝日一般活泼而热烈的绯衣姑娘了。 一念至此,李舒夜心中剧痛,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许久,他才缓缓睁开那一抹冰蓝,望着趴在石台上睡着的苏洛,口中喃喃自言,“……再不会有下次了。” 如此痛心之绝境,此生经历一次便已足够。他再也不会放开苏洛,再不会任她独自远行。 “御使所言,到好像阿洛此行是因你而涉险一般。”赫木恩挑了挑眉看他,“明人不说暗话,白日里那番虚与委蛇已经足够了,七王爷此次让你前来大宛究竟为何意?还是说你只是得到情报来寻阿洛的?” “能再遇阿洛,实乃意外之喜。”李舒夜轻轻摇了摇头,神情已然从先前的悲痛恢复到了常状,令赫木恩无法从中看出什么,“至于郡王所为何意,以殿下的聪慧与手段而言,难道还猜不透么?” 李舒夜抬起头来,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在月色下熠熠流光,生生叫人看出三分寒意来,“西域只需要一个国家便已足够,也省的诸国内乱不治,白白耽误了百姓民生;而夏渊只承认尉迟一系是为友邦,我这么说,殿下可曾明白?” “要我大宛一统西域护得夏渊西疆平安?主意倒是打的不错。”赫木恩嗤笑了一声,一双倾长上挑的美目失了平日里的魅惑,却是如毒蛇般令人不寒而栗,气势一分不输李舒夜,“只怕待我大宛战后血流成河民不聊生之际,就不再是夏渊的友邦,而成属国了吧?” “这当中厉害,殿下自然心知肚明。”李舒夜也不再多言,赫木恩继位在即,对西域诸国的情势自然是了如指掌,她能以险中求胜之计料理了对王位虎视眈眈的城主哈兹,当然也不会是个甘愿眼见大宛被诸国蚕食而不作为的君主,“郡王只愿能明白,西疆之主所认友邦,唯有尉迟一脉而已。” 这话说的还算像几分样子。赫木恩在心中哼笑了一声,见李舒夜如此识时务,对他的印象到有了几分改观,便也不准备再为难他,“御使所言我自会仔细考虑,天色已晚,我便带阿洛先行告退,不叨扰御使歇息了。” 语毕,她便上前拦腰抱起了睡得迷迷糊糊的绯衣少女,朝李舒夜微微躬身便转身准备离去,末了还不忘回头补上一句,“忘记告诉御使了,阿洛她可不单是我的近身侍卫,也是我大宛王后之选。还请御使自重,莫在做出这般惹人非议之事来。” 顺利的在李舒夜眼中看到了诧异至极的神情,赫木恩心情愉悦的弯了弯唇角,趁他还未回神知己抱着苏洛从他跟前大摇大摆的离去了。 ☆、第76章 想时花见 苏洛从自己的房中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周身都是宿醉后熟悉的绵软感,她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又大大的伸了个懒腰,这才回想起昨晚的经历,不由得微微勾起了唇角。终于得以跟李舒夜重归于好,她心中自然是高兴的,只是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看来这一喝就醉的性子实在要不得,下次也得留个神才是。 苏洛起身迅速的收拾好了自己,还特地换上了李舒夜送给她那套衣服的头饰,绯红的缎带与西域风情的短袍相得益彰,发尾缀着一枚细小的金铃,随着苏洛转头的动作发出细碎的清响,衬的铜镜中的少女愈发明艳动人。 苏洛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一笑,难得露出了属于女儿家的娇羞神情。今日她奉命护送夏渊御使一行前往另一座主城与当地商会领头者交谈,回程的途中会途径三生树的附近,倒是正巧合了苏洛的心意。 ——她是那里彻底认清看明自己对李舒夜之心意的,若有机会,自然也希望他能与自己同行至树下,一同体会当初心动时的美妙之境。 赫木恩原本也打算陪同前往,无奈此时大宛王病重,一国之务都压在了她的肩上,忙的连轴转,实在是抽不出时间,只能让苏洛护送御使一行前去,最大程度的保证他们的安全。苏洛收拾好行装走到前宫之时正好看见赫木恩为御使一行送别,粗神经的少女并未发现那两人之间莫名有些微妙的气氛,走上前来朝王女行了一礼,保证自己势必完成她的嘱托。 赫木恩见了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又顺手挠了挠苏洛的下巴,那娴熟的动作看的李舒夜眉头一跳,不动声色的将她往自己身边护了护,朝赫木恩拱手道,“殿下日理万机,不敢劳烦远送,就此别过罢。” “有阿洛护送,我自然是放心的。”赫木恩也不恼,饶有兴趣的打量了李舒夜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希望御使能在商会处寻得你想要的答案。” 语毕,又替苏洛拢了拢风帽,低声嘱咐,“沙漠风大,切不可在路上耽搁了,早去早归。” 苏洛回想起带舒夜去三生树的打算,有些心虚的嗯了一声,随后便跟上了御使一行的车队,朝着沙漠深处的另一座主城出发。 - 与商会领头人的交谈进行的非常顺利,没了赫木恩这个王女跟在身边,李舒夜在城中的行动也更加方便顺畅了一些,从各方面渠道了解到了这位在西域诸国之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沙漠女王的手段。商会领头人对七郡王的计划也是十分赞同的,毕竟西疆越稳定他们的生意也就越好做,想要趁着此次计划打捞一笔的也大有人在,李舒夜只留下了夏渊朝廷的意思,至于想要进一步了解参与之人,自然会想办法私下再打听。 这便完成了他此行计划的一半,让大宛一统西域并不是夏渊的最终目的,七郡王意在一个长久稳定而繁荣的互利关系,不希望此次尉迟朔的继位为眼下繁荣的商贸与和平的边疆生起任何波澜。 因着行程顺利又得见苏洛平安,压在李舒夜心中的两块巨石终于都撤了开去,回程途中他的心情格外轻松,也随苏洛一道骑了马走在车队的前方,打算好好领略一番这大漠孤烟的苍茫美景。 “朔殿下比我想象中的更能胜任。”御马与苏洛并肩而行,李舒夜回想着这几日来的所见所闻,深觉大宛能认可一个王女继位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尉迟朔的执政方式刚柔并济,恩威并施,既不失女性特有的柔和,也有王家雷厉风行的手段,因而能在大宛王病重的这几年稳的国中不乱。 “那当然啦,朔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苏洛欣然同意,毫不掩饰对尉迟朔的仰慕。她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知道无论她的武功多厉害,顶多也只能算是一把锋利的剑;而尉迟朔不同,她是握剑之人,手中能指挥千军万马,能将国境内数十万百姓治理的井井有条,能周旋与王权斗争的阴暗中而不失本性,怎能不让苏洛倾慕。 李舒夜挑了挑眉,若放在平时他也不会如此多心,可一想到尉迟朔昨夜抱着苏洛耀武扬威从自己跟前离开的情景他便有些稳不住自己的心思,“……阿洛你对女子也可生出恋慕之心么?” 苏洛闻言一怔,这样带着明显酸味的话可不像是李舒夜会说出来的。她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移开视线望向远处荒漠的黑发青年,忽然就明白了过来,狡黠的一笑,“舒夜你知道朔邀我成为大宛王后之事啦?” 李舒夜不置可否的唔了一声,依旧不敢侧头去看苏洛带笑的眼睛,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烫。苏洛骑着马绕到他前方,故意挡住了李舒夜前进的方向,笑眯眯的逗他,“若是我喜欢之人,无论男女皆可,我不会在意这些。” 眼见李舒夜面露诧异之色,苏洛却又话锋一转,“不过眼下嘛……舒夜只要明白一事就好,且随我来。” 语毕,绯衣的少女策马扬鞭,眨眼间便奔出沙漠挺远,朝李舒夜远远的挥手。李舒夜跟身后随行的侍卫低声交代了几句,而后也策马前行,追上了苏洛远去的身影。 “这么简单就跟来,不怕我把你带到陌生地方给卖啦?”李舒夜的身体经不得策马疾行,苏洛特地放慢了速度等他追上来,而后一并慢悠悠的往前走。 “只要是跟阿洛一起,刀山火海义不容辞。”李舒夜脱口而出,看着脸颊瞬间微红的少女笑了笑,心说就你这点小心思,就算到了地方也只有被我卖的份了不是? 二人并肩骑行,在一望无尽的荒漠之中仿佛两尾相互依偎的游鱼。天色渐凉,灼热的日光消散了下去,傍晚的夕阳如一轮金色的圆盘悬于空中,将大地也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橘色,苏洛迎着夕阳的余晖策马向前跑了几步,忽的被一阵大风迎面刮来;那风中卷着的却不是沙尘,而是一片片如雪般淡紫色的花瓣,带着沙漠中无比珍贵的花香与水气盘绕在她身边,似乎连呼吸都变得轻快起来。 “舒夜,你看——”苏洛回过头,朝着远方那株巨大的樱树喊道,声音里满是欢喜。 李舒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荒漠之中如神迹一般矗立着一棵巨大茂盛的樱树,明明不是花期,树枝上却一丛一丛开满了如落雪般的花朵,风一吹那些细碎的花瓣便如雨一般纷纷扬扬漫天飘下,美的恍若幻境,让人几乎忘记了呼吸。 李舒夜的喉头有些发紧,说不出话来。他莫名回想起了从南疆回来的那一日,花海之中苏洛也是这般回过头来唤他,而后便是一大丛的迷蝶振翅而飞,让视线所及之处都变得色彩斑斓起来。然而无论是那花海迷蝶,还是如今的满树繁花,在李舒夜心中却都抵不过那个朝他微笑,乐意与他分享美景的绯衣姑娘,那是世间最美丽的景色,只因为站在他视野最中心的人,是苏洛。 他笑而不语,策马走到了苏洛身边,与她一起同行至那巨大的樱树之下,而后翻身下马。 “西域三生树的传说,舒夜可曾听过?”苏洛也下了马,走到了那数人合抱粗的树干下,轻轻将手放在了粗糙的树皮上。 “荒漠著名的奇景之一,传说中在此树下许定终生者,三生三世永结同心,生死相随。”李舒夜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苏洛的身上,不敢猜测她带自己来此地的缘由,一时间心跳如擂,连声音都有些微微的颤抖。 “我便是在这里明白自己一直以来对舒夜是报以何种心情的。”苏洛微微一笑,回过头来,一双乌黑清澈的眼睛里泛着动人的水光,看起来有些令人心悸的氤氲。有细碎的花瓣落在她的发间,李舒夜忍不住伸手,轻轻替她拂去了那淡雪般的落絮,却被苏洛顺势抓住了手指,缓慢却坚定的十指相扣。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是苏洛最熟悉的神情,带着只流露给她的温和与宠溺,此时还有一丝微微的诧异与惊喜,看的苏洛也忍不住笑着弯起眼睛。 这份快要呼之欲出,从心脉中缓缓流出的,温暖四肢百骸的心情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呢?是在李舒夜为护她挺身而出时?是在淮南第一场雪下的对视之时?是在南疆共同力战腐尸之时?是在青麓地牢中生死相依之时?还是在濒死之际念念不忘之时? 无论是何时开始,都已然不重要了,眼下苏洛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份心情会伴随自己度过余下的一生,所以定要让眼前之人彻底明白才好。 “舒夜,你可愿此生与我红尘相伴,白首不离?” 绯衣的少女笑吟吟的望着他,李舒夜只觉得心中似有一簇煦丽的烟花猛地炸开来,整个人都有些发懵,隔了好久才逐渐回过神来,耳边却还一直回响着苏洛所言那八个字,余音缭绕不绝,仿佛一直响彻到心底。 红尘相伴,白首不离。他在心中反复的品味着这八个字,只觉得心脉处似乎有一股暖流涌出,让这具常年饱受寒疾之苦的身体也如沐暖阳春风。 阿洛……阿洛。李舒夜轻唤了她一声,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悸动,上前用力将绯衣少女拥入了怀中,一手轻抚她的长发,细细的感受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 “阿洛,此为我一生之愿。” 未等苏洛出声回应,李舒夜已然吻上了那让他魂牵梦绕的娇嫩双唇;不同于以往只敢趁着她醉酒熟睡之际的偷香,这一吻饱含了他数月来的煎熬与思念,还有此刻仿佛要漫出心海的喜悦,热情的让苏洛无法想象,直至苏洛几乎无法呼吸之时李舒夜才恋恋不舍的松开,末了还心情愉悦的亲了亲少女红透的耳根。 “舒、舒夜你……”这一吻让苏洛连脖子都涨的通红,半晌没能把话抖顺,哪能想到李舒夜平日里那般风轻云淡的性子居然也会有如此激烈的一面;苏洛只觉得舌尖都被他吮的有些发疼,大脑一片空白,之前想好的那些表明心迹的话语都给忘到了天边,羞的只敢低头去看自己的鞋尖。 这般可爱的反应让李舒夜忍不住微笑,伸手抬起苏洛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与自己对视,将少女眼神中的慌乱与娇羞一丝不落的看进了眼里。他忍不住又吻了吻苏洛有些红肿的唇,低声在她耳畔轻笑,“这便害羞了?” “我、我……”苏洛想要反驳,然而耳畔的气息让她呼吸不稳,近距离凝视李舒夜那双带着笑意的冰蓝色眼睛又让她脸颊发烫,顿时有些慌乱的移开了目光。到底女儿家的面子薄,李舒夜也不在为难她,只是紧着先前十指相扣的手将她再次拉入怀中,在满目飞花之中面露微笑,深深的拥紧了所爱之人。 ☆、第77章 归程 回程之时两人共乘了一骑,将另一匹马远远的牵在后面,就这么慢悠悠的朝王城所在之处走回去。夕阳下的沙漠还散发着余热,苏洛朝李舒夜怀里窝了窝,惬意的眯上了眼睛;李舒夜的体温较常人而言低了许多,被他抱着感觉温温凉凉的,在眼下这般炎热的时节中最是舒服。 李舒夜有些无奈的看着把他当降温剂使用的绯衣少女,回想起自己在冬日时也觉得抱着苏洛如同抱着个小暖炉一般舒服,不由得失笑。就体温而言,他俩倒是正好互补了。 从他的角度看去苏洛的脸颊如蜜桃般粉粉嫩嫩,嘴唇还有些微红肿,李舒夜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了抚那里,他的手指白皙而修长,犹如寒玉,苏洛被抚弄的舒适,也就没有拒绝,猫一般轻轻咕噜了一声。 “说起来舒夜你方才……根本不像是初次与人亲近呢。”苏洛被那手指抚弄的微痒,忍不住咬了他一口,模模糊糊的嘀咕了一句。那般热情而娴熟的动作,饶是苏洛性子开朗并不回避亲密的动作也抵不过他的深入,这才被弄得面红耳赤,至今都不太敢直视李舒夜的眼睛,与她想象中自己主动的情景全然相反。 “谁说是初次与人亲近了?”李舒夜失笑,凑到了苏洛的耳畔,轻声低语,“……我偷亲过阿洛你这么多次,一次都没发觉么?” 苏洛原本还以为李舒夜过去有喜爱的女子而有些失落,闻言顿时一怔,口中顿时加了些力,让李舒夜疼的一声吸气,才愤愤不平的放开了他,“都是何时的事?我……我怎的一点印象也无……” “嗯,比如上次在南疆那一夜,阿洛你喝了许多百花蜜酿,结果醉的不省人事。”李舒夜好整以暇的替她回忆着,对少女渐渐涨的通红的脸颊视而不见,“……不仅主动抱过来,吻你的时候也相当配合,倒是比方才放得开多了。” “我…………”苏洛哪能想到自己醉酒之时竟然做出过这么大胆的举动,脸上顿时烧的滚烫,不过那时候她的确是对李舒夜有些非分之想了,酒壮人胆,因此喝醉之时才会格外胆大妄为吧。 想到这里,苏洛忽然有些不岔,明明主动表明心迹的人是她,这么一直被李舒夜调笑算是怎么回事,眼下她与李舒夜可是光明正大的亲密关系,她该把先前那些让人脸红的臆想统统在某人身上实施一遍才是。 于是苏洛顺势抓住了李舒夜留在她唇边的手指,又轻轻咬了一口,而后伸舌头舔了舔那被她咬出牙印的地方。舌尖接触到的皮肤一如想象般微凉,苏洛忍不住又蹭了蹭,她早就对李舒夜那双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垂涎三尺了,如今就在眼前,哪还有好好放回去的道理。 李舒夜期待看到少女脸红的想法彻底失算,倒是被苏洛忽然大胆起来的举动弄的一怔,手指被咬到的地方有些刺痛,又被少女轻轻舔舐,舌尖那湿滑柔软的触感让他心中蓦然一动,眼神顿时暗了暗,掩饰般咳了一声,快速的将手收回了身后去。苏洛朝他眨了眨眼睛,不期然看到青年微微涨红的耳垂,嘿嘿一笑,颇有种扳回一局的快意。 “阿洛……”李舒夜伸手抱住兀自点火而不知的少女,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将头深深埋入她的后颈,呼吸了一口少女发间的香味,“待这趟西域之行结束,便随我回淮南罢。落日楼的大家都很想念你。” “……嗯。”苏洛轻轻点了点头,想起秦意跟李洵,还有那个在落日楼中度过的舒适愉悦的冬日,也有些怀念起来。她原本也打算伤愈之后便回淮南去寻李舒夜,如今与他心意相通,自然是要生死相随不分离的,虽然有些舍不得朔与昭。 “大宛与我夏渊是百年友邦,即使回到淮南,日后也有机会重返此地,与殿下一聚。”李舒夜看出了苏洛眼中的不舍,揉了揉她的长发劝慰道,“说不定你我下次再来时,朔已然是大宛女王了。” 大宛之王如今罹患昏睡症,一日之中也醒不了几个时辰,王位形同虚设,权责大事都担在尉迟朔肩上,她继位也是迟早的事。苏洛嗯了一声,往后靠了靠,将自己完全陷入了李舒夜带着淡淡药香的气息里,微微弯起了嘴角。 无论回到淮南将面对怎样的困境,她都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因为只要与李舒夜在一起,她便能所向披靡,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回到王城之际已然天黑,苏洛下了马,跟李舒夜一道去见了尉迟朔,提前说明了离意,也好让真心待她的王女有个准备。尉迟朔还在批阅公文,闻言放下毛笔抬眼看了苏洛半响,最终还是微微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 “输给先遇到阿洛你的时间,我没什么好说的。”赫木恩的声音顿了顿,蔚蓝色的双瞳里满是不舍,“昭大概会伤心了吧,这西域之中再无人能与他随心所欲的比试了。” “待淮南那边的事宜告一段落,我还会回来看望你们的。”回想起这十数天的惊险与喜悦,苏洛也有些感慨,朝赫木恩微微一笑,“下次可别让我在酒肆里遇到离宫出走的你啦,王女大人。” 赫木恩也笑了笑,那般任性妄为的举动,待她继位之后自然不可能再出现。能在身为王女这段最后的自由时光里遇到苏洛也算是种缘分,也许她不该如自己一样被束缚于脚下的土地,她应该是风,自由自在的行走于这凡世红尘之中。 赫木恩最后看了苏洛一眼,视线落在了她与李舒夜那相视一笑上,绯衣的少女依旧有着乌黑清澈的眼睛,仿佛一汪泉水,在这荒凉的沙漠中滋润了她的心田;然而她却不会对自己露出这样从心底里恋慕与喜悦的神情,赫木恩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声,终于还是将这份感情埋葬了起来。 能见证苏洛死里逃生,又寻得所爱之人,她该为此高兴并送上祝福才是。属于赫木恩的爱恋并不止限于让她成为王后这一项才是,守护着苏洛幸福平安的过完一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王女终于还是笑了起来,挑了挑眉望向苏洛,一如她们最初相处时的模样,“刚刚叫我什么?” “朔。”苏洛吐了吐舌头,赶忙将赫木恩喜欢的称呼给换了回来。 - 接下来的时日里李舒夜探访了大宛十三座主城中的十座,与赫木恩之间也有了个大概的合作意向,只待她继位之后与七郡王正式接洽。苏洛大部分时间都作为护卫同行,偶尔留在王宫时自然是被尉迟昭逮住一顿好削,沉默的王子在得知苏洛即将离去的消息后难得露出了失望与不舍的神情,在苏洛再三保证还会回来之后才勉强放过了她,没有在吃饭睡觉的时候也来场突袭。 期间苏洛倒是没忘记与古力大夫的约定,将李舒夜带去见了见他。古力大夫虽是性子古怪,却一生致力于医治疑难杂症,初见李舒夜的病症时又是兴奋又是苦恼,把了足足四五个时辰的脉,又与他探讨了整整一日,方才对李舒夜体内寒疾之症有了个头绪。 “既然你已试过寒冰灵蛇,冰蚕幻蛊与离火仙草这几味方子,我这里的药大概也起不了作用了。”古力大夫深深的皱眉,李舒夜费尽心力求得的这三味药分别是各自领域中的绝世灵药,取以毒攻毒,以毒御毒,以毒破毒之法,药性涵盖了从极寒,温寒到极热的所有跨度,若是这三味药都不成的话,李舒夜这寒疾怕真是世间无药能医了。 “但你失去冰蛇之后尚且能活动自如,安然度过了毒发之际,又是为何?”古力大夫问的非常直接,让苏洛不禁回想起初见她时那句‘你本该死了怎会还活着’的问话,不由得噗嗤笑了一声。李舒夜带着询问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见苏洛点了点头,这才将红尘心法能化解他体内寒疾之毒的事告诉了古力大夫。 锦衣罗缎的胖子闻言皱眉思索了很久,忽的猛一拍大腿,将他身边的毛驴吓得长鸣一声,“你既然一早就知道她的内力能助你化毒,还苦苦寻找别的灵药作甚?这世间唯一的解药就在你身边,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嘿,老夫行医数十年,倒是头一次遇见你这么巧合的情况,明明是治无可治的绝症,老天爷偏偏又赐了你唯一的解药,当真是缘分。” “但是我的内力虽能缓解舒夜体内寒疾,却不能根治……不知古力大夫可有法子?”苏洛有些担忧,她的内功心法虽然能助李舒夜度过毒发之期,却也希望他的寒疾能彻底痊愈,不用再受那冰寒噬身之苦。 “那是你法子没用对。”古力大夫一边说着,一边捋了捋自己上翘的小胡子,“他不是习武之人,一点内力也无,你输送再多进去也是白搭,走一遭就都消散了,得用更加自然便于融合吸收的法子才行。” “咳咳……”李舒夜却是忽然明白了古力大夫的意思,喝茶的手一抖,差点撒了自己满身,苏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继续朝古力大夫问道。 “还请大夫明示。” “明示个什么?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听不懂?与他行双修之法便是,交/合之时气血沸腾内力自然渗透,效果比任何灵药都好。”古力大夫瞪了苏洛一眼,“简单来说,多行几次房事他的寒疾自然会减缓,虽然痊愈是不可能了,毕竟在体内纠缠了这么些年,不过恢复个七八成回到普通人的程度是没问题的,也比现在这副病怏怏的样子看着舒心。” 苏洛听得目瞪口呆面红耳赤,只觉得头顶一阵冒烟,支吾了半晌都没能发出声音来。这世上大概也就只有这个性情古怪的胖子能当着一个姑娘家的面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来,并且丝毫不感害臊,看着脸红的快要滴出血来的苏洛又补了一句,“害羞个什么劲儿?你跟他现在是两情相悦,又是世上唯一能救自己情郎的解药,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儿?我看你俩赶紧成亲得了,省得朔丫头一天到晚惦记个女子,而他也还能多活个几年。” 语毕指了指李舒夜。苏洛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会不会进展的太快了些?不过若是这样真能让舒夜体内寒疾缓解的话………… 在她脑中一片纷乱之际,李舒夜轻轻握住了苏洛的手,朝她笑着摇了摇头。只要苏洛在他身边他便以足够,感情之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他不希望苏洛以为他是为了红尘心法才与她相守终生的。 被他那冰凉凉的手一握,苏洛倒是平静了不少,回头望了李舒夜一眼,从那双冰蓝色的眼中读出了他的想法,不禁也微微笑了笑,回握住了他。 见过古力大夫之后御使一行又在王宫中小住了几日,才终于启程告辞。临行之前赫木恩亲自将他们送到了王城门口,当然这其中为苏洛送行的心意更多一些,直到一行人的骆驼与马匹都牵至了沙漠中,王女依旧恋恋不舍的拉着苏洛的手不愿放行。 “阿洛,你且记得,我大宛之门永远为你敞开,想要何时回来都行。”赫木恩的神情有些黯然,连带额间的宝石月环似乎都少了些光辉,“……你是在这里死后重生的,便将大宛当做你第二个故乡罢。” “朔……”苏洛心中感动,用力点了点头,“我一定会回来的。” 赫木恩又看了一旁的李舒夜一眼,“我就不说什么替我照顾好她之类的话了,若你真敢负了阿洛,随你逃到天涯何处,我大宛铁骑势必饶不了你。” “不敢劳殿下费心。”李舒夜拱了拱手,微微一笑,自然而然的揽过苏洛的腰将她往自己这边靠了靠,“感谢殿下一路送行至此处,时候也不早了,殿下便先行回宫歇息罢。” 语毕,也不管赫木恩是否真的回应,便招呼随行侍从上马上车,浩浩荡荡的准备离去。 苏洛依旧担任护卫,骑马走在队伍的前方,远行一段后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赫木恩的身影已然化为了一个模糊的小点,她眼眶蓦地一热,高高挥手向王女告别。 虽然只在这里度过了十数天,但就如赫木恩所言,苏洛在这王城之中身死又复生,已然将这里当做了第二故乡,此番离别,心中自然充满了不舍。然而她还有一些必须要做的事与必须要守护的人在淮南等待着她,她总有一天得回去,面对那些她逃避了许久的现实。 因而此刻虽是离别,却不是再见。 她定会再次回到这大漠王城。 ☆、第78章 紫荆之王 回到淮南的路程依旧遥远而漫长,但这次有了李舒夜在身边,苏洛丝毫不觉无聊,每日里跟他聊起分别这两月间的见闻都能说上很久。回程途中她又一次遇到了金角仙,只是这次连剑都未出鞘,那金角仙已然事先感觉到她的气息,还未现身便逃之夭夭了。 苏洛也从李舒夜那里知道了一些淮南的情况,特别是那位神秘的七郡王。这位王爷其实应该被称为长公主,是先帝的第七个女儿,当今圣上的一母同胞的妹妹,自幼便爱些舞刀弄枪之事,待长大一些更是充分显现出在领兵打仗上的天赋,成年封王之后镇守西疆十年无恙,人称‘紫荆之王’,在西川与幽州一带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苏洛听过之后也有些吃惊,七郡王是何人她或许不清楚,不过大名鼎鼎的紫荆王江湖上可无人不知其名号,传闻中她在幽州兵变外贼入侵之时一人带兵困守了主城三月,护得数万百姓平安,实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在江湖上传为佳话多年,却不想真身竟是个女子,难怪这么多年从未有人真正见过她。 “郡王也无意隐瞒,只是外界传闻中她多以青年英豪的形象出现,久而久之也就懒得管了,倒是省去不少推脱闲事的功夫,是以人人都知道紫荆王的威名,却无人了解圣上亲封的七郡王。”李舒夜拧开一个水袋递给了苏洛,一边说一边拧开了另一个,自己也仰头喝了两口,“虽是女子,却一点不输男儿的心胸抱负。近年来西疆边境状况繁杂,各方人马蠢蠢欲动,也亏得镇守西疆之人是紫荆王这般人物,才有了夏渊境内十年安稳。” 李舒夜少有能夸赞别人的时候,苏洛不禁也对这个七郡王好奇了起来,夏渊百年历史中也从未听过封女子为王的事迹,能以实力得到当今圣上与军中之人的认可,自然也不会是个普通人物。 历经数天长途跋涉,一行人终于是出了沙漠,回到了夏渊境内。李舒夜原本打算先带苏洛回淮南落日楼一趟,然而刚一至夏渊便收到了七郡王的急传,让他归来之后立刻回王府报道;李舒夜无奈,只得辗转先去了幽州,那里驻守着十万雄兵,是七郡王的大本营。 七郡王的王府是座足有四进四出的大院子,门口竖立着两座栩栩如生的石狮,下人通报之后一行人便被领进了门,院中错落有致的布置着花园与假山,看得出这位七郡王是个想当喜爱园艺之人,处处透露着别具匠心的细节,巧妙的融合了苏淮地区与西疆幽州的风格,让人觉得格外舒适,连拐角处的盆栽都显得十分融洽。 苏洛随着李舒夜一行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处空旷的花园之中,还未见到人便感觉到一股凛冽的杀意,苏洛周身一凛,抬头朝那花园中望去,却是一人正在练武,一杆倾长的铁枪使得虎虎生风,戳,刺,劈,砍,一套动作舞的行云流水,让人忍不住叫上一声好。 那舞枪之人却是一名神色干练的女子,长发高高束在脑后,脸上未施粉黛,眉目间虽有女子的柔和,一双眼睛却是犀利有神,如同手中的长/枪一般凛冽,让苏洛觉得莫名有些眼熟。她并未受到来人的影响,手中的动作丝毫未有停顿,凛冽的杀气仿佛化作实体一般缠绕着那杆通体乌黑的长/枪,每一□□出之时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看的苏洛暗自心惊。 这般杀意浓厚又凛冽如寒风的枪法必定是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一招一式皆悟于生死之中,没有一丝多余的花把势,苏洛毫不怀疑那长/□□出的每一击,在战场上都会带走一条人命。 那舞枪之人似乎也感觉到了苏洛的目光,手中长/枪一抖,在空中挽了个圈,攻势一转便向着苏洛迎面袭来,苏洛一惊,脑中还未回神之际身体已然先一步反应,抬手拔出了七星龙渊,与那乌黑的长/枪狠狠撞在一处,两件神兵同时发出了阵阵嗡鸣。 舞枪之人似乎没料到苏洛有能耐接下她出其不意的一击,饶有兴趣的挑了挑眉,转身与苏洛战到了一处,一时间枪鸣剑响,两人的动作快到连残影都看不清,眨眼间便过了数十招。 苏洛被那重枪震的虎口发麻,一时间也有些心头火起,他人主动挑衅岂有不回之礼,苏洛目光一凛,红尘心法运走周身,很快便将长/枪所向披靡的势头给压了回去。 那持枪之人的内力也相当浑厚,与苏洛交过手的所有人都不同,她的枪法说不上精明,每一招却都是最恰到好处的实用,与苏洛的剑法颇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在大量的实战中磨练出来的。然而与苏洛随性而起的剑法不同,持枪女子的每一招都充斥着浓烈的杀伐之气,即使枪势被阻,那毫不退缩的气势也压苏洛有些喘不过气来,恍惚之中似有千军万马踏破江山而来,女子手中的长/枪便是进攻的号令,每一击挥下时都犹如千钧之势。 两人交手过百招,彼此都萌生了退意,再打下去苏洛就该动真格的了,在即兴比试之中两败俱伤显然不是个好办法,她们最后一次交锋后同时退开了些许,各自收兵,结束了这场意外而没有结局的较量。 苏洛收剑之后平复了一下内息,暗自庆幸她如今红尘心法大成,手中又有七星龙渊这等利器,否则刚才能不能战个平手还很难说。持枪之人倒显得很痛快,将长/枪抛给了身后之人,又披上侍女送来的外衫,理了理因激斗而纷乱的长发,这才走向了归来的御使一行。 “回来了。”持枪女子朝李舒夜点了点头,并未多言,而是转头看向了苏洛。能有如此气势与身手,又被周围人毕恭毕敬对待之人必然是那位传闻中的七郡王,苏洛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七郡王已然朝她走了过来,双手往胳膊上一架,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却是在问李舒夜。 “这位便是你穷尽心神,不惜投靠本王麾下也要寻得之人?” “托王爷洪福,让舒夜得以寻得所爱之人,此恩必将铭记于心。”李舒夜朝七郡王拱了拱手,却是丝毫没有隐瞒与苏洛之间的关系,七郡王意义未明的唔了一声,负手而立,来回踱了两步,看了看李舒夜,又看了看苏洛。 “红尘心法的传人苏洛是吗?倒真是年轻一辈里不可多得的高手。”无论先前对这个李舒夜执意寻找的女子抱有何种看法,七郡王对刚才那场对战倒是颇为欣赏的,“本王已经数年未有与人如此痛快的一战了,依你所见,方才那场比试要是动上真格,本王与你孰胜孰负?” “若是拼上内劲全力一战,王爷会输,而我会死。”苏洛不卑不亢的答道。这一点她倒是看的明白,若是拼上内力一战,七郡王定然敌不过她大成的红尘心法,而她却少了对方那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狠劲,高手交战生死只在一瞬间,仅凭这一点,她虽胜尤亡。 七郡王似乎对她的回答有些意外,来回打量了绯衣少女一会儿,最终弯了弯唇角,飒爽的一笑,“到比我想象中更有趣一些。我叫夏紫荆,至于身份你应该都听舒夜说过了,无论他先前是何人,眼下我是他主子,而他替我卖命,苏洛你只要记住这一点便足够了。” 这般狂妄的口气听得苏洛微微皱眉,然而就如她所说,眼下李舒夜是七郡王麾下之人,又是实权在握的皇亲国戚,她断然不可能为此当众拂了对方的面子,只得沉下脸应了一声。 “这就不说话了?”夏紫荆却不肯放过她,略略嗤笑了一声,“当初在落日楼前拦我那股劲儿都去哪了?豪气冲天的苏女侠?” 落日楼?苏洛怔了一怔,忽然想起为何先前会觉得夏紫荆有些面熟。在落日楼义诊之时李舒夜曾经接待过一个身中尸毒的夏姓青年,那人的侍卫无视义诊的规矩不管不顾就要往里冲,还是苏洛出手拦下来的,只是当时那夏姓青年因中毒而面色灰白,又做男装打扮,这才让苏洛没能在第一时间里认出来。 见苏洛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夏紫荆忍不住微微一勾唇角。说起来她也是因那次中毒而意外结识了李舒夜,医术如此了得又能一眼推断出她身份之人必定是个心思缜密沉稳的高手,她当时就生出了招揽之心,只是李舒夜身负凛渊阁之主一职,日子过的逍遥自在,又怎会甘于隐没在王府之中。后来李舒夜为寻找苏洛在淮南闹出了很大动静,她那时恰巧还留在淮南,便暗中帮了他一把算是还了救命之恩,哪知被李舒夜寻得线索一路摸到了跟前来,这才与他有了互助的协约。 “苏洛当初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可算明白夏紫荆为何招呼也不打一声便提枪攻来,苏洛在心中瘪了瘪嘴,当时因她这一拦差点要了夏紫荆的命,这梁子可算是结大了。 “行了,我知你心中不服,装也不装的像点儿。”七郡王拍了拍手笑道,“我府中不养闲人,苏洛你便来做我的贴身侍卫罢。” “郡王……”李舒夜没料到她会来这一出,有些迟疑的问了一声。当初为寻苏洛加入七郡王麾下已属迫不得己,如果可以的话李舒夜不希望苏洛也一脚踏进来,这王府中可不比江湖门派,与各方势力,甚至是夏渊朝廷之间的关系都是错综复杂,一不小心便会被吞的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有何不可?她这般好的身手,留在我府中不归我用岂非暴殄天物了?”夏紫荆挑了挑眉,态度却是十分强硬,“我缺一个信得过的近卫,正好苏洛也是女子,同行之时没那么多忌讳,又是你所选中之人,再也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李舒夜还想说话,却被苏洛暗中拉住了衣角,朝他轻轻摇了摇头。既然李舒夜已是七郡王麾下,她必定也是要随行前往的,王府中不养闲人,她能得王爷赏识求得一份差事自然是再好不过;虽不知云湖盟对她的搜捕进行的如何,但若是能归于紫荆王麾下,自然能少去大部分不必要的麻烦,思来想去,倒是最适合她如今境况的安排了。 “谨遵王爷吩咐。”苏洛便朝七郡王拱了拱手,微微躬身应道。 ☆、第79章 幽州之地 幽州地处夏渊朝西境,土地荒凉不宜农耕,又因地势险要而成为兵家要塞,常年战乱,令百姓苦不堪言。这样的局势一直到十年前紫荆王镇守幽州之后才得以好转,胡匪不敢入侵,局势太平了商贸自然随之发达,从苏淮远行至西域的商人络绎不绝,让幽州成为出行西域的必经之地,逐渐变得热闹繁荣起来。 因此夏紫荆人在幽州的声望之高,甚至超过了远在帝都的天子,无论走到哪都能受到百姓的夹道欢迎,且她并不为此而懈怠,平日里基本很少有在府中休养的时候,大多数时间夏紫荆都是在外巡视的,今日慰问城郊农户们的养殖境况,明日监督储水地窖的进展,又或者到驻守的军营中与将士们同吃同住,时刻关注着边境上蠢蠢欲动的胡匪。 为人谦逊可靠,武艺高超又丝毫没有皇亲国戚的架子,这便是做了几日护卫以来苏洛对夏紫荆最直观的感受了。虽然不明白她为何老是喜欢跟自己呛声抬杠,但苏洛不得不承认夏紫荆的确是个能令幽州边境安稳,百姓富足安康的称职郡王,也难怪李舒夜都对她评价如此之高了。 这一日暴雨,夏紫荆终于得空待在府中休憩,命苏洛研了一方墨,在书房中铺开宣纸好好练了一会儿字;她的字写得苍劲有力,却又不失女子的随和,如她的人一身战甲持枪上马时一般英姿飒爽,饶是连苏洛这样的门外汉也觉得十分好看,难得能在夏紫荆身边安安静静的站着。 夏紫荆的心思却不如何放在这字上,而是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笔下不知不觉写出了一个‘萧’字,苏洛看的眼皮一跳,夏紫荆则轻轻放下了笔,站在书桌前看着那个硕大的萧字,沉默不语。 “阿洛,你与萧云是何关系?”许久,夏紫荆蓦地开口,却是丝毫不绕弯子,直切了关键处。通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与苏洛也稔熟了许多,知她是个藏不住话的直率性子,因此问起话来也更加不留情面。关于萧云之事夏紫荆其实早该问苏洛了,只是碍于李舒夜的面子拖到了今日,苏洛闻言一怔,却是没想到自西域归来后第一个向她提起萧云之人会是夏紫荆。 “曾经云湖盟里的同僚。”苏洛略加斟酌,回答道,却是不知夏紫荆卖的是什么关子。 “哦?我怎的听说,萧云与你曾是享誉苏淮的侠侣?苍钧绯刃所到之处无人能敌,最后却是你为了那天魔噬心*而背弃云湖盟与曾经的挚友,更不惜杀害云湖盟主夺得秘籍而走,成为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的不肖之徒?”夏紫荆对苏洛的回答倒是有些意外,转头挑了挑眉问道。 “郡王不是知道的很清楚么?那又何必再多此一举的问我?”苏洛自嘲的笑了笑,手中下意识的抚摸了一下腰间的佩剑,那有些陌生的触感不是一直跟随她的绯刃,而是自西域带回的七星龙渊。 “这是江湖上流传最广的说法,本王却不信。”夏紫荆背负双手,离开书桌朝前踱了两步,意有所指的看向了苏洛,道,“本王看人从不曾走眼,你这般不喜心计,做事全凭喜好的任性之人怎会为了区区一本秘籍落得如今下场?况且值得舒夜以命相护之人,必不会是个阴暗贪婪,背信弃义之徒。” “让本王来猜猜,若你不是夺得秘籍之人,那么萧云才是?”夏紫荆不等苏洛回答,已然从她的神情变化中判断出了答案,不禁笑了笑,“果然如此,你也真好懂,舒夜那里我始终套不到确切消息,在你这儿却不费吹灰之力。” 苏洛郁结,夏紫荆似乎总喜欢这样随时随地的挑衅她,头几次她还忍不住跟夏紫荆打一场,如今知道她没什么恶意之后都懒得反驳,只丢给她了一个白眼,丝毫没有了最初对七郡王的恭敬。 “如果事实真是这样,对于那个背叛与你之间的情谊,害的你在江湖上人人喊打身受重伤几乎垂死异乡的萧云,阿洛你却不恨,而只当他是曾经的同僚么?”夏紫荆回想起苏洛最开始给出的答案,玩味的弯了弯唇角。 “我与他早已断了干系,又何必为了一个不相干之人再让自己趟进浑水中去?”苏洛不以为然,这一点早从她在大宛王宫中死而复生时便已抛诸脑后,不过是些名与利之类的身外物罢了,她又何苦要为了这些东西再与萧云大动干戈?如今的她性命无忧,又与所爱之人两情相悦,日子过得不慎快活;江湖中人要如何想她她不在乎,而为此想要找她麻烦之人,凭苏洛如今的武功也全然不惧。 “这一点怕是不能让你如愿了。”夏紫荆又踱回了书桌前,看着铺开的宣纸上那个巨大的萧字,“舒夜不对你讲,你却不该这样不闻不问。如今萧云的势头汹汹,你既是入了我王府,便少不得要与他打交道的时候。” 苏洛闻言眉头一皱,她不愿多提萧云,李舒夜也就默契的缄口不言,是以她从西域归来后还未有机会能了解萧云如今的动向,听夏紫荆的意思,萧云这些时日中还与官府之人扯上联系了么? “月初淮水之中出了一尾翻江猛蛟,搅的苏淮两岸洪灾连连民不聊生,督军护卫不力,却是云湖盟新继位的盟主带领手下一众高手,亲手砍了那作乱猛蛟,扒皮抽筋悬于主城口三日,大快民心。”夏紫荆慢悠悠的解释道,“那新任盟主力战恶蛟的英姿被民间传的神乎其神,苏淮巡抚亲自登门致谢,此事甚至惊动了帝都的皇兄,听闻民间有如此高手之后龙心大悦,破格封他做了个七品武官,协助平整苏淮一带异兽作乱的情况。” 苏洛没有说话,等着夏紫荆继续解释。 “初闻此事之时我便觉得奇怪,苏淮一带不比我这西疆,数百年前便已是最为繁华的城市之一,异兽早已被清扫绝迹,怎会在此时忽的冒出一条为祸百姓的翻江猛蛟来。”夏紫荆哼笑了一声,“区区一介平民,仅凭着与猛蛟一战便能闹到当今圣上耳中去,到底是萧府的后人,手段可畏啊。如今云湖盟在苏淮可谓是一呼百应,官府需要这样能渗入民间的力量,既是两相取利,萧云自然也乐意而为。” 苏洛动了动眉头,再次听到萧云的消息她心中却只觉得漠然,似乎一早便料到他会走上这条路。萧云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东西却正好是她毫不在意的,本就不是一路人,她与萧云会落得如今这般模样,一早便埋下了导火索。 “再过一月便是西域诸国拜会我夏渊的大日子,皇兄钦点了我负责接待,西域人尚武,此次我打算举办一场擂台比武赛活跃气氛,也顺便在那些野心勃勃的人跟前好好立一立威,让他们知道我夏渊之境是根本碰不得的。”夏紫荆眼底闪过一道精光,看向苏洛,“此等扬名立威的机会,萧云必定会被派遣到场。阿洛,我与你说了这许多,不过是希望你能明白何为大局,既然你不想再与萧云纠缠,就切记不得以儿女私情坏了我府中大事;若我为此次比武有任何安排,希望你能撇弃过往,全力配合。” 苏洛也回望向她,却是不知夏紫荆为何如此劳神费力的嘱托自己,“郡王日理万机之人,何以在我身上浪费这许多时间?苏洛不过一介平民,郡王觉得不放心,大可将我关在一边便是。” “你是舒夜所选之人。”夏紫荆抬了抬下巴,顺手将书桌上的萧字撕了起来,揉成团后又丢了回去,朝苏洛缓缓道,“我相信他。” 苏洛心中一噎,夏紫荆这话说的太过自然,她一时间并未发现不妥,只觉得心中有些别扭,如同被细针扎入肉中一般,虽是不疼,但是格外的不舒服。 两人说话之际,有侍卫上前通报李舒夜人回来了,正等在门外求见,夏紫荆的神情蓦地一松,挥了挥手让苏洛先退下,打算与李舒夜二人密谈。 苏洛走出房间的时候正巧碰到李舒夜进来,青年的身上还带着一丝雨水的湿气,看上去风尘仆仆的样子,不知刚从哪里回来,看到苏洛之后只来得及朝她眨了眨眼睛,苏洛回了一个微笑,眼见着他走进了夏紫荆的书房,而后关上了门,将所有声音阻隔在外。 苏洛漫无目的般顺着走廊离开了书房,在空旷的长廊处站定,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丝出神,脑中回想着这几日在夏紫荆身边的见闻,还有方才与她的一方谈话。也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忽然有一个温凉的怀抱从背后拥住了她,苏洛叹了一声,转身回抱住李舒夜,将脸贴在他的胸膛,像只猫一般用力蹭了蹭。 “阿洛,累了么?”李舒夜轻抚着苏洛乌黑的长发,方才绯衣少女望着雨丝出神的一幕像极了被剪去翅羽后困在原地失去自由的鸟儿,让他心中微痛,“待此次比武大会结束,我便向郡王禀明去意,此后天高海阔,我们去哪儿都行。” “……我听她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苏洛轻嗅着李舒夜身上淡淡的药香,神情不知不觉间也放松了许多,声音糯糯的,“我都不知道你为了找我付出了这么多……舒夜,抱歉,我再也不会这么任性的留书而走了。” 苏洛只道李舒夜是为了借助夏渊朝廷的势力而入了王府,却在夏紫荆那里听到了很多他当时的绝境,心中充满了愧疚,李舒夜却从未跟她提过,仿佛能够在西域找到她便已是最大的安慰。 “我不希望你是为此觉得愧疚才留在王府的,阿洛。”李舒夜微微一笑,揉了揉绯衣少女的长发,“我与七郡王的约定原本也只是到找到你为止,只是手上有些事一时丢不开;你能为我留在这里我很开心,但这并不是我想许诺与你的未来,阿洛。” “嗯……”苏洛心中微暖,轻轻点了点头道,“反正以后你在哪里,我都陪在你身边。” “你从郡王那里听说萧云之事了罢?近来他的动作的确有些大,郡王让我回淮南一趟探探风声,也好为下个月的比武大会做完全准备。”李舒夜低头亲了亲她头顶的发旋,“你可要与我一道回去?叶二公子若是听到你平安归来的消息,一定要乐疯了。” “当然要!”闻言苏洛的眼睛蓦地就明亮了起来,一扫先前的颓然,让李舒夜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第80章 叶昀 顺着淮水而下,三日之后苏洛终于又一次回到了江南水乡淮南城。此时已近入秋,淮南城中随处可见金黄的落叶与秋收的喜悦气氛,依旧热闹如斯;阔别此地三月有余,苏洛在踏上城中土地的那一刻忽然就有些感慨,没想到自己还有能活着回到这里的一天。 坐落在江边的落日楼依旧如初见时一般精致秀丽,充满了江南水乡独有的柔情;秦意便站在门口恭候二人的归来,面上未施粉黛,长发松松的绾在脑后,朝李舒夜微微躬身,看到苏洛之时眼底流露出一丝明显的惊喜,目光微微氤氲,向着许久未见的绯衣少女温婉一笑。 那微笑让苏洛心口一热,顿时生出了一股回家的温馨之感,忍不住上前抱住了秦意,“抱歉,秦姐姐……让你们担心了。” “能平安回来便好。”秦意抚了抚她的长发,柔声道,“这一路累了罢?午膳已经准备好了,都是阿洛你喜欢的菜式。” “嗯。”苏洛幸福的点了点头,“这么久没吃,倒是十分想念秦姐姐的手艺了。” 李舒夜也是许久未回落日楼了,听秦意说了几句近来的要事,而后便随苏洛一道走入了楼中。进了大门苏洛才发现李洵也在,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见她,只远远的看了苏洛一眼,而后眼眶一红,揉了揉眼睛便跑走了。 “李洵这是怎么了?”苏洛有些莫名,想叫住他时沉默的少年已然跑的不见踪影。 “那孩子一直觉是自己的过失,没能看好你。”秦意笑了笑,提及当初苏洛留书而走的那一晚,正是李洵负责护卫房间,被苏洛一掌打晕后小心的移到了床上,醒来之后悔恨不已,更为之后李舒夜失常的反应而难过,自责了许久,直到刚才亲眼得见苏洛平安归来才释怀,便不好意思面对她了。 苏洛却是没想到自己当初的无心之举会伤害到李洵,讪讪的挠了挠脸颊,打算之后再去找他谈谈,顺便看看他这几月有没有认真习武,当初指导了他那么久,李洵好歹也能算是她半个徒弟了。 一行人上了三楼,午膳的酒宴准备的十分丰盛,设在三楼最大的会客间中。苏洛推门而入后发现里面还坐着一个人,背影与衣饰都是她最熟悉的样子,不禁意外的叫了一声,又惊又喜,“二狗子?!” 那人闻声一愣,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来,看到满脸惊喜的绯衣少女朝他扑来,两人的额头重重的撞在了一起,叶昀顿时热泪盈眶,也不知是被撞痛的还是因与苏洛意外重逢而感动的。 “你怎的也在落日楼?”苏洛喜不自禁,原本打算抽时间去一趟千叶山庄的,这会儿倒是先见了叶昀,也不用冒险再跑一趟了。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望着还有些呆愣的叶昀,伸手扯了扯他的脸颊,“怎么,被撞傻啦?哎二狗子你真是越来越不禁折腾了。” “阿洛……?”叶昀摸了摸自己被撞红的额头,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有些不可置信,“你、你真的没事?秦意说你今日会回来,我还以为是她唬我的……我……” 叶昀说着,到真的流下了泪来,原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个意气相投的至交好友,如今见她好端端的站在自己跟前,连眼中的灵动与笑意都丝毫未变,怎能不让叶昀喜极而泣? “哎哎别哭啊,你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如此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连秦姐姐都不如呢。”苏洛没料到叶昀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手忙脚乱的安慰他,叶昀一听却更觉得委屈,眼泪鼻涕全往苏洛身上蹭。 “你个死没良心的,说走就走,有想过我会多担心吗呜呜呜……”叶昀俨然进入了被抛弃的小媳妇模式,犹如当初那个被苏洛夜闯闺(?)房逼入床角的小青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受那么重的伤还到处乱跑,李舒夜那混蛋还不让我见你,好不容易等我拿着大伯给的方子前来寻你却连人都不见了,你就真的狠心连最后一面都不见我?” “我这不是好好的活着回来了嘛……”苏洛哭笑不得,却也知道叶昀是真的担心自己。当初那样一触即发的局势叶昀也能顶着压力来落日楼寻她,显然是要不顾外界风声护她到底的,苏洛心中微暖,拍了拍叶昀的肩,“起来起来,跟我好好喝上一杯,聊聊我走之后的境况啊。” 叶昀抽抽噎噎的直起身来,跟苏洛坐到一处便说起这几月来所发生的事。李舒夜坐在了苏洛的另一边,动作悠然的给她添酒,却并不如何对叶昀亲密的举动吃味,一旁布菜的秦意敏锐的注意到了这一点,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并未多言。 “你走之后萧云那厮很快就接任了盟主,还誓要手刃你为惨死的任千行与纪子修报仇。”叶昀吸了吸鼻子,缓缓说道。他对萧云的称呼从过去毕恭毕敬的‘萧大哥’变成了如今的‘那厮’,显然是被萧云的所作所为给伤透了心,“当时除了落日楼与我之外无人知道阿洛你已留书出走,那段时间整个苏淮都是追缉你的势力,据说一条目击行踪的情报已经卖到了十两银子的天价。” 苏洛暗地里吐了吐舌头,她当初负伤浪迹于苏南之时,还自泄行踪以换取那十两银子的赏钱,为此手头阔绰了好一段时间,过的相当滋润。 “过了两月有余后寻你的势头便淡了许多,江湖上连接发生了好几件大事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第一是萧云终于明媒正娶了任青澜,誓要替任千行好好照顾他唯一的女儿以报当初知遇之恩,为此传为江湖佳话,人人都道那萧云是个有情有义的君子。”叶昀说着瘪了瘪嘴,很是不屑的样子,“第二件便是蛟龙闹江之事,自夏渊建朝以来淮水中再未见过异兽作乱,这次却闹的民不聊生,云湖盟组织了一众高手讨伐那猛蛟,萧云似乎也为此跟官府那边的人搭上了桥。” 苏洛心下了然,萧云既是嫁祸于她,便不会令这势头疯涨,否则他永远都无法当众使用天魔噬心*。依照叶昀所言,只要她此番不再重出江湖,那些人自然会在萧云的有意淡化下逐渐忘记她,也就无人会来打扰她的清净日子了。 叶昀却不知她心中所想,声音顿了顿,面色有些气恼,“这便是我最不能理解之处了,从那以后云湖盟就时常帮着官府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美名其曰惩恶扬善的方式应当不拘小节,萧云却是毫不作为,任由那帮的官府的走狗骑到我们头上;最气人的是我大哥与阿念都由着萧云胡来,说什么大势所趋,我就奇了怪了,原本自由自在的江湖人为何要听那些官府之人的安排?当初仗剑江湖之时,不就因我手中之剑可以行侠仗义,扫清天下不平之处么?若连云湖盟也与朝廷沆瀣一气,还有何‘侠’字可言?” 叶昀说的愤愤不平,闷了一口酒后又看了给苏洛夹菜的李舒夜一眼,“……倒是这家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找你找的天翻地覆,在云湖盟对你的追缉势头逐渐淡去的时候,却是凛渊阁的人闹的苏淮满城风雨,江湖上传闻都说凛渊阁之主才是真正窥视着天魔噬心*之人,是以会冒险救得阿洛你离开青麓地宫还一度替你隐瞒行踪,传的还有模有样的,若不是见过李舒夜本人,大概连我都要信了。” “让叶二公子见笑了。”李舒夜弯了弯唇角,替苏洛满上了一杯酒,而后将酒壶放在了叶昀跟前示意他自力更生。叶昀被李舒夜的动作给噎了一下,有些狐疑的打量了他与苏洛一番,总觉得这次回来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变化,但具体是哪儿叶昀也说不上,只是有种令人舒适的和谐感,仿佛这两人就该站在一起般。 “不过虽是有些不甘心,我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的确很把你放在心上。”叶昀看了兀自喝酒的苏洛一眼,撑着脸道,“……就在连我都要心灰意冷之际,却是这家伙始终执意要找到你,然后还真的把你给带回来了。” 苏洛笑着塞了一块红烧肉到叶昀嘴里,“怎的这副不甘心的模样?二狗子你也尽力而为了,再者我不是也好好活着回来了么?” 叶昀鼓了鼓脸,将那块红烧肉嚼碎咽了,又吃了一些秋笋,却没有正面回应苏洛的话,而是岔开话题与她说起了在西域与苏南之时的所见所闻。这顿饭吃的格外久,苏洛断断续续的与叶昀絮叨了快一个时辰,直到撑得不行才停了筷,又喝了一些秦意贴心送上的膳后汤,这才心满意足的摸了摸肚皮,那副猫一样幸福而满足的神情让李舒夜看的忍不住微笑,伸手揉了揉少女的长发,忽的想起一件事来。 “阿洛,你且随我来。”他拉了拉吃饱喝足之后懒在原地不想动的少女,眼底的笑意像是隐藏着巨大的宝藏,苏洛随他一路走去了书房,而后见李舒夜从书架上搬出一个倾长的檀木箱子,是她曾经最熟悉的长度。 苏洛的心不禁砰砰跳了起来,在李舒夜鼓励的目光下轻轻打开了那个檀木箱子,双手甚至有些微微的颤抖。 箱中放着一柄绯色的利刃,似刀非刀,似剑非剑,刀身倾长而笔直,唯有刃口带些微微的弧度,泛着一圈通透的绯光,显得危险又美丽,让人几乎移不开目光。 那是伴随她度过大半人生的兵器,是从师父穆星洲处继承而来的,江湖十大名器之一的绯刃。 “穆星洲前辈临走之前将绯刃留在了凛渊阁。”李舒夜缓缓说道,“他道你若能回来,必定会先来见我。” 苏洛伸手拿起绯刃,入手处熟悉的质感让她眼眶一热,穆星洲当初说为她留着这绯刃直至归来,却不是单纯为了安慰她,而是真的相信她会回来,然而待她真的归来之际穆星洲却已回君山了,苏洛甚至都能猜到自己若朝他抱怨会得到怎样的答复;穆星洲相信她会回来所以将绯刃留在了李舒夜这里,他甚至比苏洛更早看清了她对李舒夜的心意,若她平安则自然能拿到绯刃,而若她已身死,远在君山的穆星洲也会当她还活着。 典型的穆星洲式的好意,也不管别人受不受得了,她的师父就是个性情如此古怪之人,却会用自己独有的方式关心她,苏洛握住绯刃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手中熟悉的刀柄与师父穆星洲的留下的心意,忽然就觉得十分怀念,忍不住想要跟人战一场。 正巧叶昀因为好奇也跟了过来,苏洛接下腰间的七星龙渊抛给了他,扬了扬手中的绯刃,笑道,“二狗子,跟我来场饭后运动如何?这回可别再说我占你兵刃上的便宜啦。” ☆、第81章 比剑 叶昀懵头懵脑的接了剑顺手抽出剑鞘,剑刃上的光晕在日光下尤为明显,一时间整个书房都碧波潋滟,犹如有潜龙出渊,叶昀持剑仔细端详了一番,而后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剑刃上的七星耀石,许久才不敢置信的问道,“竟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七星龙渊剑?阿洛你是从何处得到此等至宝的?” “偶然在西域寻得,是朔赠与我的。”苏洛笑了笑,绯刃已然迫不及待的滑入了手中,“同是江湖十大名器,这回你可找不到理由耍赖了,便让我好生看看你这段时日进步了多少,二狗子,看剑!——” 她话音未落剑气便夹杂着锋利的绯光袭来,叶昀手忙脚乱的接住了,七星龙渊被震出一声悠长深远的龙吟,叶昀回手一剑跳出窗外,苏洛紧随其后,落入院中便与叶昀战到了一处。 千叶山庄以剑法闻名,叶昀对江湖名剑之一的七星龙渊自然是耳熟能详,却是没想过这把剑会有出现在自己手中的一天,只觉得一招一式之间都使的顺畅无比,如有神助,往日里咄咄逼人的绯刃如今也觉得并非不可战胜,他喜不自胜,对手中的长剑也有些爱不释手,刷刷刷使出一套七寒剑法行云流水的使了出来,向苏洛猛攻而去。 苏洛挑了挑眉,手中绯刃一个翻转,浑厚的内力汹涌而入,让绯刃兀自长鸣,整个刀刃泛起一圈近乎半透明的绯光。阔别爱刀数月,苏洛此时也是满腔战意,只想与绯刃一道战个痛快。碧色与绯色在空中激烈的交织碰撞,两人皆打的兴起,眨眼间便过了十数招,叶昀难得有如此能跟苏洛势均力敌的时候,越战越勇,内力灌入长剑,让七星龙渊剑刃上的碧光泛起一层寒霜,直切苏洛要害脉门;苏洛回手一震,绯刃以一个刁钻至极的角度与七星龙渊擦身而过,在叶昀刺向她要害的同时也威胁到了他的攻势,迫得叶昀不得不抽剑回防,化解了他这一招出其不意的进攻。 “不错啊二狗子,这七寒剑法终于是使得像模像样了。”苏洛一声轻笑,手中绯刃却一点也不客气,挡开叶昀又一次进攻,朝他下路切去。 叶昀虽是抽剑回防,却并不如苏洛所想那般停下攻势,七寒剑法的内功以寒意为主,剑势舞动之时犹如山涧流水般自在潇洒,而交战对象却会为那寒意所阻,不知不觉慢下心防,苏洛为此手中一顿,叶昀趁势又是一番急攻,刀剑相撞之时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响,苏洛不疾不徐的回防,叶昀的攻势却是越来越猛,最终使了个伤己三分再伤人七分的危险招式,却在成型之前被苏洛制止,捉住他的手腕一翻,绯刃已然抵在了叶昀的脖颈处。 “承让。”苏洛眨了眨眼睛笑道,随即放开了叶昀,叶昀力竭,顺势就这么仰倒在了地上,略不甘心的鼓成了包子脸,目光凄凄的瞅着苏洛。 “一百三十二招,这可是你第一次在我手中过上百招啊二狗子,进步不错。”苏洛笑嘻嘻的蹲下身来,戳了戳叶昀沮丧的包子脸。 “你还说,这段时间我可是抱着前所未有的决心与毅力在练习七寒剑法的。”叶昀揉了揉手臂上被苏洛刀背打痛的地方,而后撑起身来,方才那场比试苏洛大概连七层力都没用到,好几次能定胜负之时苏洛都换做了刀背提醒他,说是比试倒更像是场实战指导,让叶昀不禁有些灰心,“原以为这段时间我的武功已经更上一层楼了,哪知在你手上依旧如此,你果然是厉害的跟怪物一般,阿洛。” 苏洛挑了挑眉,朝叶昀勾了勾手指,眼中有碧色一闪而过,眨眼的功夫她一头乌发染白又变黑,看的叶昀目瞪口呆。他知道苏洛的发色染白是将红尘心法催至最高阶后的体征,但却从未见过她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自由变化,这意味着苏洛对自身内力有着绝对精妙的掌控力,是入微之势的征兆,她能完成这一步便说明内功心法已然更进一层了。 “你的红尘心法已经彻底练成了?”叶昀有些意外,没想到苏洛一番受伤出走,却是误打误撞突破了这玄妙的最后一层心法,也算是得自身造化功德圆满了。 “所以不是你的剑法没有进步,而是我更厉害了。”苏洛颇有些得意的点了点头,“能在如今的我手中过上百招之人,整个江湖也数不出几个。二狗子,你眼下这身手方才担得起千叶山庄叶二公子的名号啊。” 少有被苏洛如此夸奖的时候,叶昀有些不好意思的蹭了蹭鼻尖,反正他也从未想过真能赢过苏洛,输掉比武的失望之情很快就过去了,便开始缠着苏洛给他讲讲剑法之中还有何处需要注意与进步的地方。 “剑势虽是大有所进,可你这心态却不妥,二狗子。”回想起叶昀最后那伤人伤己的大招,苏洛微微蹙眉,难得严肃起来跟他说话,“七寒剑法的最后一式是为末路之时同归于尽而创,既然叶清肯传你这招,说明他相信你拥有足够判断情势的能力,而不是让你在这般即兴比武之时胡乱使出来的。你剑中急躁莫名,是在试图向我证明什么?” 苏洛的声音顿了顿,看着侧过头去的叶昀,语气缓了两分,“二狗子,你老实告诉我,究竟为何会独自住在落日楼中?可别告诉我是为了等我归来啊,你跟叶清,跟唐师姐之间,到底发生何事了?” “果然瞒不住你……”叶昀盘坐在地,双手搭在膝盖上,也没想到一番比试竟会让苏洛猜到他内心所想,妥协般叹了口气,“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只是……只是对大哥跟阿念有些失望罢了。” 他抬起头望向天空,向来能说会笑的脸上有些落寞,“我叶昀这一生敢作敢当,活的坦坦荡荡,手中之剑一为路见不平,二为清扫大义,不说是狭义君子,却也是条光明磊落的汉子;而如今明知那地宫中的始作俑者是萧云,明知我一生挚友无辜受冤却什么也做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满口假仁假义的家伙登上盟主之位让云湖盟变成朝廷的走狗,看着阿洛你身受重伤还被人逼得远走他乡,我……我就是恨我自己无能为力罢了。” 叶昀说着,眼底也有些氤氲,胡乱的抹了一把眼角,继续道,“从前一直觉得大哥虽不喜参与世事,却也是个爱憎分明的侠义之人;阿念虽是性子冷淡些,却也能为了心中执念奋不顾身,结果到头来却只有我一个人是傻子而已,他们都有苦衷,有不得不服从萧云的理由,只有我忍不下去,我多看那伪君子一眼都恶心的睡不着觉,我也不想就这么无动于衷的失去阿洛你的消息。” 听到这里苏洛才算是明白了,感情这又是一位离家出走的小少侠,她看着叶昀有些气恼的侧颜,不知怎的回想起与赫木恩初遇之时的场景,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叶昀当着苏洛的面说这些话原本就有些不好意思,被这一笑更是恼羞成怒,作势就要扑过来捏她的脸,“你还笑!我不顾一切的跑来这里等消息都是为了谁?” “我当然知道。”苏洛笑的停不住,扭来扭去的躲着叶昀企图捏她脸的手,“若换做是二狗子你身负重伤生死不明的话,我也会不顾一切想方设法去救你的。” 这还算是像句人话。叶昀气鼓鼓得哼了一声,收回手来。 “你能这么为我着想我很高兴,但这并不是你对叶清跟唐师姐生气的理由啊。”苏洛想了想,回答道,“你我肩上没什么担子,只为自己而活,是以做出多任性枉为的举动也无妨,但是叶清跟唐师姐不行,他们是一门之主,肩负着门下弟子的安危与未来,断然由不得你如此胡来。” 叶昀想要反驳,苏洛却先一步出声制止了他,“为朋友不顾一切两肋插刀之人称之为侠义,然而为了一己之私让门派弟子身死赴险之人是什么?那两人能将千机营与千叶山庄经营到如今的地步,自然算得是个优秀合格的掌门人,比起自己的私情,他们应该先为门下弟子考虑,当初那般一触即发的局势,又有哪个门派敢站出头来维护我?不是白白落得众矢之的嘛。” 苏洛笑了笑,“我自己一人尚可全身而退,但若是为此连累了甘愿维护我的普通弟子,那可真是罪过了。” 叶昀一怔,仔细想想似乎也是这个理,若千叶山庄的弟子为此死伤,那与萧云之间的血仇就算是彻底结下了,即使苏洛如今安然归来,报仇的行动怕也停不下来,如此冤冤相报,到最后被消耗的也只是千叶山庄本身而已。 “再者千机营精通追踪之术,你这点小把戏还真以为能瞒过唐师姐的眼睛?她不说破,便是在等你想明白之后自己回去,否则见你把这风月场所当家一般日夜不归,唐师姐还坐得住?哎,搞不好凛渊阁的大本营也因此暴露了。”苏洛意有所指的朝叶昀眨了眨眼睛,青年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支吾了半天也没能说出句话来。 叶昀知道苏洛说的没错,若唐念知晓他的行踪,那凛渊阁的总堂所在必定瞒不过她,她没有将这消息泄露给云湖盟,说明她在心底还是站在自己这一边,并未真正朝向萧云的。唐念在用她的方式保护苏洛,而自己临走前还那样口无遮拦的说了一堆无可挽回的话………… 想到这里叶昀顿时有些坐不住了,蹭的从地上跳了起来。他这人性子直,想到什么便做什么,先前因愤怒与失望在千叶山庄中大闹一番离家出走,此时惊觉自己的错误后又急着想回家道歉。苏洛当然是了解他的,挥了挥手道,“想明白就好,我就不留你用晚膳啦。待这阵子风头过去我再设法去千叶山庄探望你,替我跟叶伯还有唐师姐问好。” 叶昀点了点头,说风就是雨的跑出去叫马车了,末了还不忘将手中的七星龙渊抛还给她。苏洛接过剑笑了一笑,望着叶昀飞快消失的背影,只觉得被他这么一闹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叶二公子就这么回去了?”李舒夜见叶昀火急火燎的跑走了,顺口问了一句,苏洛听到他的声音立刻来了精神,扑入李舒夜的怀中蹭了一蹭。 “是啊,回去了。”苏洛满足的眯了眯眼睛,李舒夜身上温温凉凉的,合着那隐隐约约的药香,抱起来格外舒服。这几日有她运功疗毒,李舒夜的面色倒是比在西域初见之时好上了许多,不再是那副仿佛风吹就倒的模样了。 “那秦意的晚膳该做的多了。”李舒夜抚了抚少女的乌发,捞起一束在唇边轻轻落下一吻,神情温和的看着她。 “说起来……舒夜你似乎一点都不吃味呢。”苏洛在他胸前拱了拱,忽然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道,“通常来说看见自己喜爱的人与别的男子关系亲密不该觉得心头发热不舒服么?” “我自然分得清你与叶二公子之间的情谊。”李舒夜笑而不语,心说情敌可不限于性别,而叶昀这样毫无杀伤力的闺蜜他根本无须担心。 “…………但是我分不清。”苏洛又把脸埋进了他的怀中,声音闷闷的,“舒夜你这般欣赏郡王,心中必定也是对她有些好感的罢?” 许是被李舒夜那副笃定的神情给刺激到,苏洛回想起这几天来心中如针刺般的不适感,不由得有些气闷,为何李舒夜能如此看得开,她却会为李舒夜与夏紫荆之间一些心照不宣的神情与互动而心情不适很久,这一点也不像是平日里那个大大咧咧不拘一格的苏洛。 “郡王人长的漂亮武功又好,更是权势一方的皇亲国戚,对你又是那般欣赏;你若真与她结亲,日后定是身份地位要什么有什么,哪里还用跟我一同风餐露宿浪迹天涯。”苏洛越说越觉得难过,连眼圈都红了一些,从前在萧府被那掌家的老太太嫌弃出身之时她也没觉得什么,此番面对李舒夜时却是自己先在意了起来,她心中的李舒夜这么好,自然值得上最优秀的女子配他。 李舒夜抚摸着少女柔软的长发,心中却是一阵酸甜的幸福感,若不是此时不太合时宜,他到真想故意逗一逗苏洛,让这份他等了许久才姗姗来迟的心情酝酿出更多的醋意了。李舒夜在心中叹息了一声,抬起苏洛埋在他怀里的小脸,有些心疼的用拇指抚了抚那泛红的眼眶。 “阿洛你不也为我放弃了大宛的王后之位?”李舒夜微微一笑,吻了吻少女粉嫩的唇角,在她耳畔轻声低语,“…………你若是知道我心中有多在乎你,必不会再担忧如此无稽之事。” 唇角蜻蜓点水般的一吻让苏洛心中泛起阵阵涟漪,忽然生出一股想要亲吻李舒夜的*。她向来是个想做就做之人,便顺势揽住青年的肩,将自己送了上去。 直到那柔软的触感落在了唇上,李舒夜微微一愣,随即便回过神来,搂过苏洛的腰将她用力圈进怀里,缠绵的亲吻。这还是二人确立关系之后苏洛第一次主动吻他,李舒夜只觉得那两瓣柔软仿佛染了蜜一般香甜,让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也有些崩盘的迹象。 二人分开之际都有些气喘吁吁,与先前在三生树下那个饱含着单纯爱恋的吻不同,这一次的亲吻多了一些苏洛也说不清的东西,只觉得周身都有些发热,忍不住想要与李舒夜变得更亲密一些。她的脸颊又红又烫,虽是未经人事的姑娘家,却也道听途说了不少东西,眼下这一段是水到渠成,加之对李舒夜体内寒疾也有好处;苏洛紧张的心跳如擂,但李舒夜要在这时候选择继续的话,她也不会反对。 “跟叶二公子比试了这么久也累了罢,秦意做了很多阿洛你喜欢的点心,先上去看看。”李舒夜却只是亲了亲她的额头,尽管声音哑的让人脸红,翻腾起的心绪却被刻意压了下来。 苏洛点了点头,垂下目光蹭了蹭鼻尖,也不知是觉得庆幸还是惋惜,两人随即又相视一笑,自然而然的十指相扣,一同朝三楼的方向走去。 ☆、第82章 擂台(一) 李舒夜此次到淮南不仅是为了回落日楼一叙,也肩负着为即将到来的比武大会造势的任务,凛渊阁的势力渗透江湖的各个角落,他对苏淮两地的局势了若指掌,没几日紫荆王将在幽州举行比武大会接待西域来客的消息便传的沸沸扬扬,稍微有些头脸的门派都受到了出席邀请,赢得比武大会能获得紫荆王许下的重赏,更能在西域外客跟前立威,至此在夏渊扬名立万;如此难得一见的好机会江湖中人自然是趋之若鹜,苏洛小住落日楼时已见有不少江湖侠士结伴前往幽州紫荆王府了。 不管其中有多少人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前去,至少这造势的目的是达到了,而云湖盟显然是抱着同样目的行事,借着凛渊阁掀起的势头又暗中推波助澜一番,俨然将此次比武变成了一场武林盛会,引得诸多侠士相继前往。 苏洛跟李舒夜在比武大会开始的前几日启程去了幽州,落日楼依旧交给秦意打理,临行前苏洛分外不舍,握着秦意的手说了好些话才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跟李舒夜说定待比武大会结束之后便回到落日楼长住一段时间,而后便如他们先前所言一般,仗剑江湖,同行世间。 两人抵达幽州之时已是比武大会开始的前一夜,七郡王的王府比起他们离开之前要热闹了许多,王府宽敞的后院被整个拆开来,临时搭建了一个能容纳数百人观战的比武擂台,下面又细分出了四个小一些的副台,连在一起相互搭衬,显得整个擂台气势磅礴。王府中的客房数量有限,都用来接待西域诸国的来客了,而慕名而至的江湖侠士们在比武期间则住在云湖盟在西疆的分舵‘西户’中,避免有人借机浑水摸鱼,做出些有碍夏渊与西域诸国交好的举动来。 李舒夜一回王府便被召去了夏紫荆的书房,苏洛一人被留在外面也闲的无聊,便找到了大宛来客在王府中所宿的院落,还未来得及进门便感觉到一股不带杀气的战意扑面而来,苏洛惊喜的叫了一声昭,手中绯刃已然出鞘,与迎面袭来的一双弯刀战到了一处。 代表大宛前来之人正是尉迟昭,这位痴迷刀术的大宛王子与苏洛打招呼的方式依旧是别具一格,两人二话不说便在院落中打了起来,兵器碰撞之间不断擦出脆响与火光;尉迟昭一双银刃犹如悬于天际的弯月,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道炫目的月光,而苏洛手中一抹淡绯,在铺天盖地交织而来的银月之间丝毫不显逊色,竟是隐隐有压制住尉迟昭的势头。 第一轮式微,尉迟昭稍稍退开了些距离,瞧着苏洛手中那把似刀非剑,模样怪异的兵器挑了挑眉,问道,“绯刃?” 方才那番对战之中苏洛的动作行云流水,丝毫感觉不到之前使用七星龙渊时那些微的滞涩感,令她那随性而舞并无固定招式的剑法更加扑朔迷离,让人难以招架,显然这柄武器才是她惯用之物。两人在大宛打过那么多场,尉迟昭还是第一次在不用内力仅凭刀势的偷袭之中落了下风,不禁被激起了斗志,手中弯刀一转,再次朝着苏洛攻去。 苏洛一声笑,手中绯刃也不客气,朝着弯刀迎面而上,从西域归来已是一月有余,苏洛也有些怀念与尉迟昭比刀的日子,两人酐畅淋漓的打了一场,结束之时都有些力竭,气喘吁吁的看着对方,不由得相视一笑。 苏洛收了绯刃,与尉迟昭一道进屋坐了坐,侍者为两人递上了热茶,苏洛低头饮了一口,却见尉迟昭端着茶杯微微蹙眉,一双异色的眼睛里划过一丝为难的神情。苏洛不禁噗嗤笑了出来,西域的饮品多偏向酸甜,尉迟昭不喜欢这味苦的清茶也是情有可原,随即招手让侍者换些果汁上来,侍者认得她是七郡王身边的近卫,躬了躬身便下去了。 “朔呢,此番未曾与你共同前来么?”苏洛找了一圈不见美艳的王女,颇为想念的叹了一声。 “朔已继位,不能离开大宛。”尉迟昭回答道,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神情,与李舒夜拒人于外令人生畏的冷淡不同,尉迟昭的平淡更多是因为他懒得更换面部表情,熟悉之后便会发现他并无恶意,某些时候到显得有点儿呆,让苏洛在比武之余常常逗他玩。 “竟然这么快?”苏洛有些诧异,不过仔细一想也就明白了,尉迟朔继位是迟早的事,与其拖着再生波澜,不如就着此次面见夏渊天子的盛会向西域诸国与这天朝友邦明明白白的宣布,大宛后继有人。 “事情太多。”昭回忆了一下这段时日里被公务压得暴躁无比一点就着的王姐,有些敬畏的歪了歪头,“朔不太开心。” 他顿了顿,又道,“见不到洛,也不开心。” 苏洛光是想象一番就能明白此时王宫之中的尉迟朔会是怎样的情形,顿时又笑出声来,尉迟朔虽是个聪慧的继位者,心性却与苏洛有几分相似,都是不甘被困于一地过着枯燥而重复的一生,是以尉迟朔的性子其实并不适合为王为后,然而昭比她更不靠谱,无奈之下朔也只得承下这担子,此番尉迟昭带队前来夏渊,她却被迫呆在王宫处理继位后的种种杂事,心中自是不平。 苏洛莫名的想起了夏紫荆,虽然都是精明能干又肩负重任的聪慧女子,尉迟朔与夏紫荆却是全然不同的类型,让她不禁心生感慨,“七郡王与朔倒是不同啊……对了昭,此次比武可千万莫要小看我夏渊的武者啊,别的不说,光是举办大会的七郡王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初初交手之际连我也只能战个平手呢。” 昭闻言眼中一亮,只感觉腰间的弯刀蠢蠢欲动,他平时并不会代表大宛出席与别国的外交,这次正是为了比武大会而来,希望能遇到几个能让他全力一战的高手,也好舒缓舒缓苏洛走后无人能与他比肩的寂寞。 不管怎么说能在此地遇到故友也是件令人心生愉悦之事,苏洛与昭聊了许久,直到李舒夜循声过来找到了她,这才起身向昭告辞。昭对李舒夜依旧有些莫名的敌意,似乎不太高兴苏洛就这么被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男子给拐回了夏渊,李舒夜知他心中所想,却也只是礼貌的微微颔首,携了苏洛转身离去。 “心情不错?”送苏洛回房的路上李舒夜见她嘴角微翘,温声问道。 “嗯。”苏洛眯着眼笑了笑,与昭一番谈话让她心情放松了不少,即使明天必须要面对云湖盟与萧云也不那么觉得烦闷了。昭的出现无比清晰的提醒着苏洛她已在大宛获得新生,再不必为过去的恩怨纠缠不清。 “郡王跟你说什么了?”苏洛牵着李舒夜的手一道往前走,顺口问道。 “关于我手头事宜的交接。”李舒夜沉吟了一声,回想起提及离意时夏紫荆那副少见的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有些担忧,却并未告诉苏洛,“至于明日的比武,郡王要你与萧云各自守得一方擂台,若有西域来客能站到最后,则由郡王亲自出手,总而言之,胜者必须得是我夏渊之人。” 苏洛点了点头,幽州是接待西域来客的第一站,在此举办比武大会的缘由也不过是为了杀杀那些外邦之人的锐气,省的进京面圣之时心怀不敬,因而不难理解夏紫荆说胜者必须是夏渊之人的决定。对此苏洛倒是很有信心,昭已然是西域最强盛国家的第一勇士,若别国的好手能与昭的武艺不相上下,那凭她与萧云二人如今的武功也是绰绰有余了。 - 一夜无梦,苏洛睡了个好觉,精神抖擞的迎接即将开始的比武大会。她换上了一身王府侍卫统一的轻甲装,将长发盘好后带上护额与头甲,而后万分不舍的将绯刃留在了房间中,带上了七星龙渊。这身轻甲在王府中随处可见,加之护额遮住了大部分面容,乍一看苏洛还以为是名小个子的普通护卫,丝毫不会引人注目,苏洛并不想就此在云湖盟与江湖中人跟前泄露身份,虽然不见的能瞒过曾经的熟人,只要不会引起被追缉多日的绯刃传人现身的轰动就好。 苏洛走出房间,整个王府今日都非常忙碌,后院搭建的擂台处已经聚集了各路人马,此时七郡王与西域的来客都还未到场,在座之人也都三三两两随意的聚在一起闲聊。苏洛见到不少熟人,云湖盟与江湖上有些名望的门派都到了场,她没走两步便看到了叶昀,叶清性子清冷不喜参与此类活动,因而此次是叶昀代表千叶山庄参加比武,唐念与千机营的人也在他身旁,叶昀似乎还有些别扭,跟唐念说话时总想要移开目光,不太敢正面去瞧她那双锐利而沉稳的眼睛。 苏洛不禁笑了笑,看来叶昀回家之后与唐念处的不错,原想上去打个招呼,但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装扮后便打消了念头,这比武大会人多眼杂,与叶昀相认很容易暴露了身份,还是等比武结束之际再去找他罢。 她又往前走了一会儿,前方忽然嘈杂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同一个方向望了过去,只见一个面如冠玉,气宇轩昂的青年在众人的簇拥下往擂台边上走来,一袭紫衫是苏洛曾经最熟悉的颜色,正是云湖盟主萧云。他正侧过头去跟周围的人说话,神情中自然而然的流露出年少得志的傲气,一扫先前对人谦逊恭敬的态度。 苏洛借着人群迅速隐匿了自己的身影,看着被人众星捧月的萧云,心中却未有太大波动,仿佛只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如今无论萧云变成何种模样也再与她无关,而若他再咬着自己不放栽赃些莫须有的罪名过来,苏洛也必然会全力反击,再不会对他客气。 一只凉如寒玉的手忽然揽住了苏洛的腰,将她往角落里带去,苏洛一早便察觉到李舒夜的靠近,顺势握了他的手,笑吟吟的朝他眨了眨眼睛。 即便少女全身上下被轻甲包的只剩下这双灵动的眼睛,李舒夜依然在人群中一眼就找到了苏洛,见她面色无恙后微微松了口气,就怕她这时隔数月又见萧云,新仇旧恨一起来,不管不顾的做出些危险之事。 苏洛知他心中所忧,轻轻摇了摇头,李舒夜伸手刮了刮她露在头甲外的小鼻子,唇角弯起一丝笑,在苏洛不曾注意的时候抬头望了萧云一眼,危险的眯细了眼睛。 李舒夜不愿苏洛为复仇而再入险境,却不代表他会就这么放过萧云。如此伤害他心中至宝,这份恨意与怒意总有一日他会连本带利的从萧云那里讨回来。 他又低声嘱咐了苏洛几句关于比武大会的事宜,正说话之际原本喧闹的人群忽然安静了下来,有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至近的传来,在青石板铺就的后院中显得尤为刺耳,众人循声望去,却是一名身着轻甲,气质凛冽的美丽女子御马而来,那马一身泛光的玄色,四足火红,犹如踏云而行,女子手中一柄通体乌黑的长/枪堪堪垂于马下,枪尖仿佛缠绕着肉眼可见的戾气,直叫人心头阵阵发寒。 众人一阵窃窃私语,都在猜测着这名女子的身份,而侍卫的传报声很快传来,响彻整个擂台场。 “夏渊紫荆王到——” ☆、第83章 擂台(二) 这一声通传无异于平地惊雷,炸的一众江湖人士都目瞪口呆,久闻先皇之子英勇无双,镇守幽州十年来西疆边境国泰民安,令蛮夷不敢来犯,威名远播西域,因而又得紫荆王之称,是江湖传闻中一等一的大英雄,却是无人想到这大名鼎鼎的紫荆王竟会是个美貌女子。 夏紫荆并未将众人的反应放在心里,她翻身下马,将手中乌枪抛给身后的侍卫,而后走向了观赛台上为紫荆王预留的高座,身后披风一扬,就这么理所当然的在众位侠士跟前坐了下来,朝底下的人群抱了抱拳,“感谢诸位英雄应邀前来我紫荆王府参与此次比武大会——” 她开口说话的同时便灌入了内力,声音虽是不大,却令在场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充分显示出她内力之浑厚操控之精准,张弛之间没有一丝一毫的浪费,在座众人皆是习武好手,仅凭这一番喊话便能看出眼前的美貌女子绝非常人,自然是收起了小瞧她的心思。 “本王得奉圣命举办此次大会,是为几位西域国手勇士接风洗尘,顺便与我夏渊相互切磋讨教一番,望诸位英雄能一展我夏渊武艺之精髓,切不可在西域贵客跟前失了面子。”夏紫荆客客气气的说道,随即朝身后扬了扬下巴,宿在王府中的西域来客便相继来到了擂台跟前,这其中既有光着膀子肌肉虬结的壮汉,也有手持大铜锤的精壮青年,更不乏有浓妆艳抹的美丽女子,风格迥异,都是在场江湖人士从未见过的模样,令人群中一阵骚动。 看得出来参加此次大会的西域来客都是本国中一等一的好手,神色间自然而然的流露出自傲,打量夏渊诸门派的眼神也带着些挑衅的意味,似乎觉得这些来自民间的杂鱼根本不足为惧,更有甚者直接朝夏紫荆抱怨,“这便是郡王为我等找来的对手?根本无能入眼之人,久闻郡王手中乌雷枪骤如迅雷闪电,天下无人能敌,我看不如直接由郡王上场,也不至于让我等远道而来,却白跑一趟不是?” 这话一出,立刻引来了西域诸人的嬉笑声,夏渊那边则是个个气红了眼,不少人直接亮出了兵器,容不得异族人如此辱自己。 “诸位实力到底如何,擂台上自见分晓。”夏紫荆当然不会为如此低劣的挑衅而恼怒,风轻云淡的笑了笑,“至于我手中乌雷,诸位想要挑战,怕是得先赢过了我夏渊各大武林宗师才行。” 方才那说话的西域汉子闻言哈哈大笑,“就冲着郡王这句话,我今日定要会会你手中乌雷之枪。这擂台怎么个打法,还请郡王明示!” “规则很简单。”夏紫荆说着站起了身来,朝前走了两步,俯视着擂台下的人群,“诸位可看见这四方擂台,以今日酉时为限,到时限依旧立于台上者为胜,而后两两对决,直至决出最后的胜者。” 夏紫荆的声音顿了顿,看了先前那说话的西域汉子一眼,“胜者方可值得本王亲自与之一战,若能胜过本王手中乌雷者,赏黄金三百两,获封我夏渊天子亲笔题名之衔。” 她话音刚落,身后两名侍者便合力抬上来一座金冠与一幅‘天下第一’的题字,落款正是夏渊当今圣上亲笔,底下的人群顿时一阵骚动,夏渊是整个西境最繁荣强盛的国度,能当众赢得夏渊与西域诸多高手,又得夏渊天子亲任,着实能担得起这个‘天下第一’的名头,对习武之人而言是无上的荣誉,连带那些西域来客也纷纷摩拳擦掌起来。 夏紫荆见状微微一笑,朗声道,“今日来我王府者皆可参与挑战擂台,无论是名门之后抑或是独行游侠,甚至包括我府上侍卫,只要能站到最后者便是赢家。名额只有四个,诸君,为荣耀而战罢!——” 随着夏紫荆话音一同落下的,是一声响彻全场的铜锣敲击声,还有不少人兴奋难耐的大吼,那四个附属擂台上立刻就站上了人,又不断被另外的人挑战落败,没一会儿便换下去好几拨。 这样擂台赛的方式在比武大会中很常见,四年前的试剑大会也是这个模式,有点经验的人都明白一开始就站上去并不个聪明的决定,容易被后来者车轮战拖垮,除非一些对自己的身手特别自信,连最初闹腾的杂鱼也乐得收拾之人。 果不其然,铜锣敲响一个时辰以后,四个擂台上站桩之人的轮换速度都慢了许多,各方都从按兵不动的状态变得跃跃欲试起来,先前那个出言挑衅夏紫荆的西域汉子是如今场上守擂最久之人,见上来之人都不是自己的对手,免不得出言不逊起来。 “——夏渊之人就这么点儿能耐了吗?我看还是让郡王直接上场罢。” 他话音未落,云湖盟这边一阵动静,紧接着一个身穿黄底白袍,眉目清秀灵动的青年手持长剑一跃而上,朝那大汉拱了拱手,摆出了入战的姿势,“云湖盟千叶山庄叶昀,前来讨教!” 观战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千叶山庄名满天下,来者虽不是庄主叶清,却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叶二公子,众人不喜那西域大汉已久,见叶昀上场顿时响起一片加油叫好之声,连带苏洛也混在人群里喊了那么一嗓子。 叶昀的长剑在手中转了个弯,带着寒气的内力充盈剑身,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盯着对面之人。倒不是他心性不稳受不得这大汉挑衅,反正云湖盟有萧云压阵,叶昀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赢下头筹,在比武大会中好好跟人练手比试才是真,他苦练数月的七寒剑法究竟到何程度,就先拿这态度嚣张的西域大汉试试水罢。 那西域大汉生的虎背熊腰,一身虬结的肌肉,手持一柄重斧,丝毫未将叶昀放在眼里,大吼一声便提斧攻来,划出一道刺耳的破空之声,叶昀不敢大意,手中长剑一抖卡着重斧的手柄堪堪躲过这一击,而后一剑‘岁寒松柏’直刺壮汉面首,这一招将七寒剑法的灵动与自然发挥的淋漓尽致,那大汉手中攻势未退,根本来不及抽斧回防,只得堪堪往后退,却依旧被叶昀的剑锋划破了发髻,一头深褐色的长发顿时披散开来。 大汉恼羞成怒,抡起重斧再度劈下,叶昀自知力不如他,从未正面对抗,而是挑着大汉进攻的空档扭转局势,大汉手中的斧头重达千斤,擂台上一砸一个坑,众人毫不怀疑若是叶昀中招肯定会被一击砸成肉饼;然而叶昀偏偏一次都不中,趁大汉一击未成之际反手一招‘秋月寒江’,又接一剑‘寒木春华’,剑势咄咄逼人直指大汉各处要穴,看得周围观战人群忍不住爆发出了一阵叫好声。 七寒剑法本是招招相辅相成,此刻被叶昀拆的七零八落,却用的十分灵活顺手,细看之下倒有几分苏洛的特色,出其不意,叫人防不胜防。躲在人群中的苏洛也忍不住在心中叫了一声好,苦练前人传下的剑招只是基础功而已,想要真正的更进一步就须得根据自身特色融合剑法,叶昀这几月的苦练不曾白费,能悟出这般改进的方式,也不枉他们之间打过那么多场了。 见那大汉被连连压制,叶昀心下也忍不住飘飘然,生出一些也不过尔尔的轻视之心来。那大汉大叫一声又是抡斧劈来,叶昀一个侧身躲过,重斧在擂台上砸出一圈巨大的裂纹,叶昀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忽的听见一阵诡异的嗑嚓声,仿佛什么机括弹起的脆响,他心中一惊,只见那重斧上方忽然弹出一把银针,铺天盖地而下,叶昀慌忙提剑抵挡,却还是中了一些,只觉得手臂上一麻,方知那些银针上淬了毒。 “叶昀小心!——”他还忙着抵御那出其不意的银针机关时,却听见擂台下的唐念一声大喊,紧接着一只飞爪迎面掷来,与那大汉趁乱掷出的一物在空中碰撞,同时掉到了擂台上。 那却是一枚像种子一般的奇怪物什,已然晃悠悠的长出了嫩芽来,张牙舞爪的想要抓住什么,缠紧唐念的飞爪后便迅速枯萎了,叶昀心中一阵恶寒,不敢想象那东西要是缠上自己会是何种情况。 他两臂都中了不少银针,一阵阵的发麻,在也无法提剑招架那大汉的攻击,心中顿时气恼,朝那大汉厉声喝道,“堂堂七尺男儿,在一对一的比试中耍诈算什么英雄好汉!” “何人说我耍诈?”那大汉嗤笑一声,也不顾周围一片喝倒彩之声,将重斧抗在肩头,“郡王可没说过不许使用暗器,没有方才那只飞爪你早已是我噬魂草下亡灵,还有何颜面继续站在这擂台上?” “你——!”叶昀气结,想不到对方看起来是个凭蛮力战斗的西域大汉,却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招数来,正要提剑硬冲,却被擂台底下的唐念叫住了。唐念一跃跳上了擂台,收回那只飞爪后又点了叶昀身上几处大穴,朝他摇了摇头。 “莫要在无谓的地方逞强,先疗毒去。”唐念说完,侧头看了那西域大汉一眼,眸中划过隐怒的光,“……既然对方是精通暗器之人,便让我来会会吧。” 她说完,站起身朝那大汉拱了拱手,“云湖盟千机营唐念,前来讨教!” 千机营精通暗器与追踪之术,唐念所言不假,而叶昀此时的伤势也无法支撑他继续比试,便点了点头将场子交给了后续而上的唐念。场下很快有侍卫替叶昀处理伤势,苏洛与李舒夜趁机混入了人群接近,诊过脉以后才放下心来,那银针上只是一些普通的麻痹药物,并无大碍。 两人皆是一身不起眼的侍卫装束,苏洛朝他眨了眨眼,叶昀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禁露出惊喜的神情,苏洛竖起食指轻轻嘘了一声,叶昀会意,与她一起看向了擂台上正与西域大汉缠斗的唐念。 唐念的武器是一柄倾长的勾爪,招式灵活无比,行走时的步伐犹如鬼魅,令人眼花缭乱看不清她真正的身影,正是千机营中秘传的追踪步。那西域大汉连着好几斧子都没能碰到唐念的衣角,不禁有些气闷,露出扭曲的神情,而唐念偏偏不给他使用暗器的机会,千机营一门的功法或许不适合一对一的正面交锋,然而若论暗器与机关之术,放眼整个夏渊都是无人能及。 又是一斧砸下,唐念利用飞爪勾住斧头柄,轻巧的一跃便站在了巨斧之上,一记扫腿将那大汉踢的向后踉跄两步,大汉一声怒号,双手握住巨斧的底部,一声闷响竟是从那斧柄之中又抽出了一把长刀,劈头就像还踩在斧头上的唐念砍了过去。唐念堪堪一矮身,却并不意外大汉的攻击,那把巨斧虽是又沉又稳,却并没有达到这个体积该有的重量,唐念料想那之中肯定还隐藏着别的机关,果不其然就被大汉使了出来。 她轻巧的向后一跃,手中勾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了大汉的咽喉,唬的那人连连后退,而后跌坐在地上,险些就这么摔出了擂台,唐念见大势已定,并不愿真的痛下杀手,在勾爪靠近大汉咽喉的前一瞬收回了手来,却瞥见那汉子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心中一惊,蓦地感觉腰上一痛,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那大汉做出了一个投掷暗器的动作,众人只道是唐念不慎着了道,唐念却清楚的知道刚才那一发暗器绝不是出自大汉手中,而是来自观战的人群。在这样万众瞩目的一对一擂台赛,唐念未有考虑过这西域汉子真会当众使诈的可能,只集中注意防备他手中的暗器,却没想到因此着了道。那暗器中的毒素很是厉害,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然头晕目眩口不能言,略一摇晃便倒在了地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阿念——”叶昀目赤欲裂,不敢相信唐念如此谨慎之人真会中了那西域大汉的暗器。他没发现这其中有诈,苏洛却看了个清清楚楚,红尘心法本就擅长取天地之动向,西域汉子这举动无疑是彻底坏了擂台比武的规矩,苏洛心头火起,提剑就要冲上去,有人却快了她一步,先行跳上了擂台。 跳上擂台之人正是尉迟昭,他将手中拎着的一人丢到了那西域大汉的跟前,显然就是先前用毒器暗算唐念之人。尉迟昭也是面含怒意,一双弯刀已然入手,直直举向了因同伴的暴露而来不及反应的西域大汉,“大宛尉迟昭,前来讨教!” “哦?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重光刀,怎的不去与那些渊族人会会,跑来砸我的场子?”那汉子舔了舔嘴唇,已然恢复了镇静,将被尉迟昭打晕的同伴搁到一旁,杵着斧头站起身来,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唐念,“还是说你是来为这女子报仇的?” “西域没有你这般下三滥之人!”尉迟昭双眼一眯,在叶昀等人将唐念扶下擂台的同时已经提刀砍向那西域大汉,他这一击丝毫没有留力,浑厚的内力让一双弯刀泛出银月般重叠的光辉,连着两刀切向大汉手中巨斧,竟将他生生震退了好几步,重斧砸进地里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与此同时的叶昀却没心思在看擂台上的决斗,这么一会儿功夫唐念已然印堂发黑面露死气,无论他怎么叫都没有回应,李舒夜已然为她诊上了脉,叶昀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也帮不上忙,看着越发了无生气的唐念心中直慌。 ——阿念,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第84章 擂台(三) 擂台上的决斗已然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尉迟昭手中重光如弯月般连连切下,切的那西域大汉毫无还手之力,偶尔想要使诈也找不着机会;在绝对的实力压制面前,投机取巧的小把戏都不值一提,盛怒之中的尉迟昭又丝毫没有留手,刀刀皆是杀招,最后一刀贯穿了那大汉胸口,抽刀之际在擂台上洒出一道骇人的血迹来。 西域大汉应声倒地,与先前那个暗算唐念的同伙倒在了一起,尉迟昭持刀立于擂台之上,衣衫在汹涌的内劲中无风自动,上下翻飞,整个人都笼罩在一股浓烈的肃杀之气中,一双蔚蓝与金黄的异色瞳犹如嗜血的兽类,看的底下人群不寒而栗。 自始至终夏紫荆都没有出声,而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尉迟昭跟他手中那一双弯刀,似乎并未将那使诈的西域大汉放在心上。很快便有侍卫上前将已经断气的西域大汉极其同伙拖走,尉迟昭回头朝夏紫荆拱了拱手,开口依然简洁,“若坏了郡王规矩,见谅。” “哪里的话,昭殿下亲手为西域清理门户,本王心中佩服,谈何坏了规矩。”夏紫荆轻笑了一声,目光扫过擂台下的人群,眯了眯眼,“诸位也瞧见了,若再有不守擂台规矩者,用不着本王出手,一律杀无赦!——” 与西域大汉同来的那几人脸色顿时有些精彩,夏渊的人群中发出阵阵轻蔑的哄笑,而尉迟昭则有些意外,又往夏紫荆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没想到七郡王会如此轻易的为他开脱。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的交汇,擦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火光。这个人很强,尉迟昭看着高座于上的夏紫荆,不自觉的舔了舔唇角,手中的弯刀蠢蠢欲动,只想要快些赢得这比武大会,好与那人手中的天下闻名的乌雷枪一较高下。 苏洛一行人却是无缘得见尉迟昭的精彩杀招了,唐念的情况很不稳定,做完应急处理后王府侍卫便将她抬回了院落中为疗伤休息而准备的房间里,那里放着齐全的伤药与施针工具,一排排整齐的码在木架上,李舒夜挑出其中几味捣碎,其余人则扶了唐念小心翼翼的坐下。苏洛看了她的伤处,伤口已然发黑流血,显然是中了猛毒,按李舒夜的吩咐用明火烤过小刀,而后将那伤处划开放尽黑血,再将李舒夜捣碎的药粉敷上去。 唐念本身也是内功深厚的习武之人,毒素清去之后很快便恢复了神智,又运功将余毒都逼出体外后才悠悠松了口气,缓缓睁开眼来。叶昀一直焦灼的站在旁边,见唐念终于醒来,眼中一喜,想要上前似乎又有些不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苏洛心中了然,朝他微微一笑比了个加油的手势便拉着李舒夜出去了,将空间留给了难得能平静共处的二人。 叶昀心中愧疚无比,若不是唐念为他挡了那一下,如今被毒针命中躺在床上的人就该是他了。回想起来他似乎总在给唐念惹麻烦,上次在青麓地宫时也是这样,他做事总是这般大大咧咧不管不顾,坑了自己也就算了,还总是害的为他善后的唐念受伤。 这次为着苏洛的事他还跟唐念大吵了一架,说了那般难听的话,在他纠结该如何朝唐念开口道歉时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有责怪他,依旧将他的安危放在心上,甚至愿意让自己身陷险境来救他护他。 “阿念……抱歉。”叶昀望着脸色苍白的唐念,终于开口说出了这些天一直盘绕在他嘴边的话语,而后搬了个小凳子在唐念身边坐了下来。 “若你是为先前离家出走之事道歉的话,我接受。”唐念斜眼看了看他,挑眉道,“你家大哥为此担忧了一整夜,亏得我千机营精通追踪之术,你那点小伎俩逃不出我的眼。” 叶昀心虚的抓了抓头发,唐念收回目光,望向病床上上纱幔,“若你是为今日之事道歉,大可不必。” “阿念……”叶昀怔了一下,喃喃道。 “我做不到,叶昀。如你那般为好友不管不顾往前冲,我做不到。”唐念似是叹了一声,闭上了眼睛,“我身后还有师父,有千机营一众弟子,原本我门中在云湖盟的地位便十分危险,我无法在这节骨眼上站出来,为一己私欲而让门下弟子陷入险境。但我希望你明白……若你有难,我必会不顾一切危险前往相救,就如今日一般。” “阿念……我、我……”唐念已然很久没这么连名带姓的叫过他,叶昀心中微痛,“你做的没错,是我任性妄为还看不清你的心意,我、我不值得你这般相待……” 叶昀回想起初次见到唐念时的情景,千机营精锐营长,云湖盟年轻一辈中仅次于萧云的高手,为人又是少有的谦逊沉稳,人人都道她能担大任,前途不可限量,然而这么一个能与他大哥比肩的优秀女子却偏偏答应了与他的婚约,无形中带给了叶昀巨大的压力。这股压力让他最初对唐念避如蛇蝎,却在慢慢相处的过程中了解到属于她的温柔与好意,逐渐将这个凛冽如风的女子放在了心上。 然而也就仅限于此了,他从未尝试过去了解唐念的立场与心情,他只会在唐念拒绝他的时候乱发脾气,甚至做出离家出走这等幼稚之事来。唐念肩负着与他大哥同样沉重的责任,他不仅没有帮忙分担,还肆意将心中不得志之气撒到唐念头上,实在不应该。 他不过是个游手好闲不思进取的世家公子罢了,如何值得唐念这般坦诚相待,甚至以命相护? “值不值得,岂是你说了算的?”唐念苍白的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我愿意护着你,喜欢你,就是因为你做了我无法做到的事,二狗子。” 毫无防备的被唐念当面吐露心意,叶昀的脸一瞬间涨的通红,结结巴巴的张了张口,唐念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很奇怪吗?人总是会喜欢自己不具备的美好事物罢……为着好友不管不顾任性妄为……虽然我做不到,却很羡慕,所以你不必觉得抱歉,二狗子,保持你如今的模样便好,已经足够令我喜欢了。” 叶昀虽是性子直,在男女情爱上却丝毫没有经验,被唐念的直白搞的满面红云,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了,唐念微微一笑,朝他侧了侧头,认真的沉下了目光,“只是这宁愿得罪天下人也要相护之人中,可否算上我一份?” “阿念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叶昀终于把舌头捋直了,急急说道,“你自然是算的,若你有了危险,我必会不顾一切的去救你……我、我……” 他说着,试探般的伸出手握住了唐念放在床边手指,见她没有反抗,这才放心大胆的扣入手中,用力握紧,“我再也不会这般负你,让你为我受伤了。” 唐念终于是柔柔的笑了起来,叶昀从未在她脸上见过如此柔软而幸福的神情,像是一朵雪莲迎着暖阳绽放,好看的让叶昀愣了神。唐念侧头看着他,感受着两人相扣的十指,心中也是温暖无比;从初见叶昀之际她想要的便只是这句话罢了,她纵横江湖,沉稳谨慎的活了这么些年,期待的也不过是能有个像叶昀这样的人,无论发生何事都护在她身边一起面对。 房中气氛温馨,房外与李舒夜一道走回擂台场的苏洛也是心情愉悦,啧啧感慨,“二狗子这回之后怕是好事将近了吧,哎,怎么有种嫁女儿的失落感呢?” 李舒夜被她的形容逗的一笑,温声道,“失落什么,待比武大会结束之后我便去君山提亲定下我们的日子,势必赶在叶二公子他们前头。” 苏洛没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一出,面上顿时飞满了红云,急道,“……谁说要你也去了!我就是这么说说,我们……” “成亲礼到不用多隆重,在落日楼里办便好,阿洛你有师父,再叫上叶家大伯撑撑长辈的场子,我这边有秦意跟李洵,还有远在京城的云苓,到时候都叫回来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顿酒。”李舒夜却故意在她耳畔继续,轻笑道,“就是不知朔殿下会不会有空远至淮南,不过没空也无妨,成亲之后我们再去西域看望她便是。” 不用隆重的人尽皆知,只叫上亲朋好友热热闹闹聚在一起,彼此之间没有阴谋与勾心斗角,只有最真诚的祝福与喜悦,在那样温馨的场景中与所爱之人喜结连理,画面光是想想便让人心生向往,苏洛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拉过李舒夜在他白皙的侧脸上啃了一口,而后飞快的笑着跑走了。 李舒夜无奈的摇了摇头,嘴角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顺着苏洛跑走的方向一起走向了正热火朝天的擂台场。 他们离开的这一会儿萧云已然站上去守住了一方擂台,旁边一座台上的人自然是尉迟昭,而另外两座台子上则厮杀的异常激烈,无论是西域人还是夏渊的江湖人士,守擂都没能超过三轮,局势很是危险。 苏洛混在人群中观察了一会儿,如今第三方擂台上的局势已经逐渐稳定下来了,是那个手持一双铜锤的西域青年,他上一轮虽赢的艰险,却也彻底站稳了台子,让底下无人再敢上前挑战;最后一方擂台上则是那个对尉迟昭颇有好感的浓妆女子,她的武器是手指上那寸许长的指甲,攻击方式歹毒无比,都是一爪贯穿对手的内脏,不给人求饶活命的机会。 苏洛皱了皱眉,原本打算在酉时前一刻上场以便有人看出端倪,但那浓妆的西域女子对夏渊人毫不留情的痛下杀手让苏洛难以忍耐,稳了稳头甲提剑便是一个空翻,跳上了西域女子所在的第四方擂台。 那女子的手段并不高明,不过是凭借着美艳的外表让对战之人一瞬间愣神,而后和爪一记杀招,这样的招数在洞察天地的红尘心法前根本没有落败的悬念,苏洛刻意放缓了剑势,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赢了那女子,守下了第四方擂台。 酉时一到,四方擂台上的人选果然不曾变化,象征守擂结束的铜锣声敲响,夏紫荆拍了拍手,从高座上站起身来,“今日的守擂就此结束,胜者分别为大宛王子尉迟昭,云湖盟盟主萧云,流星铜锤阿力兹,以及我王府上的侍卫穆绯——”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掌声,毕竟一路战到现在的守擂者都是历经数十人挑战,拥有真功夫的高手,不断有人对获胜者的身份窃窃私语,评头论足,而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那名不经传的流星铜锤与化名穆绯的苏洛,无论是西域来客还是夏渊的江湖人士都在猜测他二人的身份。 苏洛连七星龙渊的剑鞘都没有拔出,这一路打的可谓是低调至极,萧云朝她这边望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却并未发现端倪,毕竟在云湖盟的情报中苏洛正流落异乡,更身中天魔噬心*,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此处才对。 夏紫荆又说了些话,而后招呼众人今日好好歇息,切不可错过了明日的决胜之局,王府中更是准备了丰盛的晚宴可供众人享用。众人谢过七郡王之后便三三两两的散了开去,苏洛混入侍卫群中一道回了王府,而萧云则指挥云湖盟的众人回到分堂西户,顺便去看看意外受伤的唐念,晚一些再过来与七郡王就今日之事谈论一二。 临走之前他又回过头来看了看那矮小侍卫离去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眼熟,蹙眉看了许久后才抵不过任青澜的催促,与云湖盟众人一同离去。 ☆、第85章 擂台(四) 第二日的擂台场依旧是人声鼎沸的热闹,决赛如期举行,昨日胜出的四人采取抽签的方式决定对手,两两比试后再由胜者进行对决,最后决出那个能由夏紫荆亲自交手之人。 苏洛依旧是那身不易惹人注目的侍卫轻甲,脸部被头甲遮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沉默的取了夏紫荆手中的竹签。尉迟昭率先看过了手中的签,他的对手是那个使一双铜锤的西域青年,苏洛见状一怔,下意识的望向了萧云。 萧云也拿着竹签看向了她,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打量这个第一回合的交手对象。任青澜深情款款的站在他身边道些助威的话语,丝毫未将这个名不经传的王府小侍卫放在眼里;苏洛看了她一眼,任青澜依然穿着一袭青色罗缎裙,发式梳成了少妇的款式,戴着名贵的翡翠耳饰,比起从前更多了一丝成熟妩媚的风韵。 她的心情蓦地就淡漠了下来,不再对他二人有兴趣,转身走向了中央那座最大的擂台,苏洛与萧云的比试是第一场,此刻周围已经站满了观看比试的人群,都在为萧云呐喊助威。 “规则与昨日一样,兵器离手者,落出擂台者,失去战力者为败,若是二位没有疑问,就开始罢——”夏紫荆见二人都就位,朝身后抬了抬下巴,那面象征着比武开始的铜锣顿时被敲响,让整个擂台场为之一凛。 铛—— 锣声响起的同时,苏洛已然如离弦之箭般射向了萧云,红尘心法运走周身,让剑鞘荡开一圈肉眼可见的内功气劲,如落雨般接连刺下,萧云拔剑抵挡,两人转瞬间便连过十几招,看的底下观战人群都暗自心惊,想不到这王府侍卫中会有如此好手,竟能与萧云平分秋色。 一番激斗之后那剑鞘终于被两股交缠的内力震的碎裂开来,露出里面一抹碧光潋滟,霎时间宛如潜龙出渊。苏洛丢开剑鞘,手持七星龙渊立于擂台之上,足尖蓄力,再次朝萧云猛攻而去。 “那是七星龙渊剑!”到底是曾经叱咤江湖的十大名剑之一,仅仅是惊鸿一瞥台下便有人认了出来,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纷纷猜测着这侍卫的身份,七星龙渊已然消失百年,无人知其去向,原来是被皇家之人给收了去,难怪此前江湖上一点风声也不得。 萧云却是皱了皱眉,似乎对侍卫拿出七星龙渊有些意外。那侍卫内力浑厚,剑招倒是更偏西域那边的路子,大开大合的进攻,丝毫不在乎因此而露出空门,萧云觉得奇怪,大概是昨晚离去是那一瞥让他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即使剑招之间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与这侍卫交手时的感觉却是莫名的熟悉,仿佛二人在此之前已然打过了无数场。 苏洛……那个名字在萧云口中千回百转,却始终问不出来。若光是剑招还好解释,苏洛本就没有固定的剑招,她会突然使出西域风格的剑术并不奇怪,然而那七星龙渊却是直接否定了萧云的猜测,苏洛的绯刃是从师父穆星洲手中接过的师承之物,被她看的与性命一般重要,若是她真的从天魔噬心*的伤势中恢复,也断然不可能丢弃绯刃不用,即使她手中之剑是同样锋利名贵的七星龙渊。 萧云一番晃神之际,苏洛手中之剑已然带着碧色的剑风袭来,急如骤雨般落下,萧云提剑抵挡,撞出一片叮叮当当的连音,他反手握紧苍钧剑,内力汹涌的灌入剑刃之中,身上的长衫无风自动,以千钧之势将七星龙渊给劈了回去。 两人被迫拉开了距离,都有些气喘吁吁,萧云转了转手腕,却是愈发觉得这侍卫很像苏洛,心中不免有些凄然。曾经他二人是何等默契,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所思所想,如今人就站在自己跟前,他却无法确认那到底是不是苏洛。 苏洛自是不知萧云心中的千回百转,她呼气平了平体内激荡的内息,微微蹙起眉头。经过猩红睡莲那一遭后她体内红尘心法已然大成,内力无论质与量都不能与过去同日而语,而萧云的内力竟是比她更胜一筹,不难看出他的天魔噬心*也已小成,不知在这几月时间中吸收了多少江湖好手的内力才能达到如今这般地步。 苏洛心中涌出一股战意,并不为曾经的新仇旧恨,只是单纯的想要与强者一战,就像她最初见到萧云的时候一般。上一次苏洛败在轻敌之上,没料到萧云真会对她痛下杀手,而如今她再不会犯下同样的错误,穆星洲独创的红尘心法与曾经纵横江湖的魔教邪功究竟谁更厉害,就让她用手中之剑来确认一番!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红尘心法催至最高阶,隐藏在头甲之中的长发逐渐染白,一双黑瞳也泛起了隐隐的碧色,倒是与手中的七星龙渊交相辉映。苏洛双手平举长剑,这个姿势却有些像在用刀了,萧云心中一惊,晃神之际那抹碧色已然近身,他立刻抽剑回防,只觉得手中之剑震的虎口发麻,生生退了两步才稳住了身形,苏洛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七星龙渊如游龙般接连刺出,身形灵活的不可思议,每一剑却都重如千钧,让萧云难以抵挡,不得不以萧家剑法回击。 然而这回击也并不顺利,萧云的内力虽是小胜一筹,剑法却是处处受限制,苏洛的剑仿佛未卜先知一般总能看出他的攻击意图,从而绕到最合适的地方劈下,似乎每一剑都恰到好处,绝无浪费,最后一剑更是挑的萧云措不及防,苍钧剑差点脱手而出。 这种感觉萧云曾经无比的熟悉,放眼天下也只有苏洛能使出这样随性却精妙的剑法,萧云一剑挡开苏洛的进攻,稍稍拉开了一些距离,望着侍卫那双泛着碧光的眼睛,咽了咽喉头,最终还是问出了那两个字,“……阿洛?” 侍卫看上去毫无反应,依旧提剑攻来,剑势凛如疾风骤雨,这沉默却是让萧云笃定了心中的想法,他不禁有些失神,看着那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夹杂着碧光攻来,气势凛冽的让自己也不得不认真起来抵挡,这是苏洛最好看的姿态,如出鞘的利刃,亮爪的猛兽,犀利的叫人移不开目光。 其实苏洛更适合绯光,印象中她总是一袭绯衣伴着绯刃,没有寻常女子的娇柔可爱,却如同利刃一般危险而美丽,只有经得住她刀锋危芒之人才有机会窥见那隐藏在疾风骤雨之中的温软,很容易激起旁人的征服之心,只想看看这把利刃被乖顺的握在手中会是何种情形。 她一直都比所有人厉害,却只会败在自己手中。 那危险却美丽的利刃曾经是萧云深藏在心中愿景,他一度失去了掌控这利刃的力量,却没想到抛弃一切再次获得上位者权力之后的重遇,会是如此令他砰然心动。 只要有天魔噬心*在,苏洛就永远不可能强过他。他带着绝对的强势回归,却又遇见了那把曾经握在自己手中的利刃,还跟当初一样美丽而诱人。 虽是身在万众瞩目的比武之中,萧云却是有些心猿意马了。 叮——剑刃交击之时碰撞出了激烈的火花,这场比武以出乎所有人预料的结局落下帷幕。苏洛一剑挑飞了萧云手中的苍钧,兵器离手者为败,堂堂云湖盟盟主竟是败在这最无颜面的规则之下了。 面对台下一众议论之声,萧云却不如何在意。他没想到会在这里与苏洛交手,并且苏洛红尘心法已然大成,非他全力施展天魔噬心*而不可破,然而他不可能在这般众目睽睽之下使出这人人忌讳的魔教邪功,这场比武从一开始便落了败局,更何况他全程都在走神,并未用心。 当众输给苏洛一次也好,就当是弥补他曾经为追求力量而犯下的错。萧云眯了眯眼睛,看着持剑朝自己抱拳承让的王府侍卫,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快意。 这一次他已然拥有了足够的权势与力量,他再不会让苏洛逃出自己的掌心。 那势在必得又带着莫名宠意的眼神让苏洛感到一阵恶寒,也担心自己是否真的在萧云跟前暴露了身份。她再不愿与眼前这人扯上任何关系,朝他抱了抱拳后便提剑离去,只待夏紫荆身后的侍卫敲响铜锣,宣告这一局比试结束。 萧云并未追上去,眼下显然不是个叙旧的好时机,因得他意外落败,云湖盟的人都围上来嘘寒问暖,任青澜更是非常担心,生怕萧云这般心高气傲的性子会受不了这结果。萧云摇了摇头,风轻云淡的提了一句紫荆王,众人顿悟,原来都是七郡王事先安排的结果,并不是那侍卫比萧云更厉害,顿时都松了一口气,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起七郡王的用意来。 萧云这也不算说谎,七郡王昨夜的确有提过此事,要他尽力而为,反正最终胜出的必是西域人,且由她亲自打败,方可最大程度的为夏渊立威,免得这些尚武之地来的友邦进京面圣时心怀不敬。萧云心不在焉的敷衍着同僚的讨论,心思都随着眼角的余光看向了侍卫消失的方向,那稍显矮小的背影与记忆中热烈的绯色合为一体,彻底搅乱了他沉稳的心绪,让萧云不禁弯了弯唇角,仿佛再一次寻得了有趣的猎物一般。 ☆、第86章 擂台(五) 尉迟昭与那擅使双锤的青年很快便分出了胜负,到底是西域最负盛名的武者,尉迟昭一双弯刀睥睨擂台无人可挡,他的对手只不过是众挑战者中撑得比较久的一人罢了。 这是真正的实力差距,对方输的也是心服口服,分出胜负后便朝尉迟昭抱了抱拳,干净利落的拾起落在地上的一双铜锤后便走下了台去。 决赛在即,擂台周围观战的人群都沸腾了起来,期待着接下来这一场精彩决斗。苏洛携剑走上了擂台,朝眼前异色瞳的大宛王子微微一笑,缓缓握紧了七星龙渊;尉迟昭一柄弯刀立于身后,另一柄插在地上,蔚蓝与金黄的眼瞳中燃烧着兴奋的战意,显然还未从上一场比试中走出来。此刻的他满腔斗志汹涌,迫切的想要与强者一决高下。 没有任何休憩的空档,铜锣声再次敲响,尉迟昭拔起地上那柄弯刀,双刀合一在空中划出一道炫目的圆,朝苏洛四方同时切去,苏洛一个后仰险险避开第一刀,而后七星龙渊出鞘,精妙的卡在第二把弯刀的弧度中,借力打力的避开了这原本必中的一招。 这一剑使得实在巧妙,台下顿时响起了一片叫好声,苏洛一声轻笑,颇有得色的朝尉迟昭眨了眨眼,在西域之时她就一直在吃这招的亏,好不容易才想出了这么个法子破解,这还是第一次顺顺利利的使出来。 尉迟昭并不介意,刀锋一个回旋再次向苏洛的后腰切去。他唯一胜过苏洛的地方便是对刀势的掌握,无论内力高深与否,这世间都少有人与他一般对刀术执着,他所劈出的每一刀都是历经千般磨练的,断不是光凭内力便能压制,是以苏洛虽是内功更胜一筹,与尉迟昭的比试却是平分秋色,胜负参半。 苏洛一剑抵挡住切向后腰的弯刀,尉迟昭却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利用刀刃的弧度将七星龙渊卡了一卡,这瞬间的滞涩已然给了他可趁之机,另一把弯刀疾行而来,誓要逼得苏洛兵器脱手。苏洛被迫的将七星龙渊抛向了高空,身形灵活的朝后一翻,在宝剑掉落之时恰好接在了手里,望着露出无奈眼神的尉迟昭偷偷吐了吐舌头。 这样类似耍赖的行为在他们之间的比试中发生了很多次,尉迟昭见怪不怪,弯刀再次在手中合二为一,划出一道炫目的圆朝苏洛切去。 苏洛险险后退,也明显感觉到尉迟昭此刻非常的兴奋,攻势不管不顾咄咄逼人,比平日里练手的状态要专注投入的多。她一弯唇角,手中长剑也不再客气,红尘心法运走周身,全力回击尉迟昭的攻势。 这一场打斗让二人都忘记了胜负,只是全身心的投入与实力相当者切磋的快意中,就如他们在西域度过的那十数天一般。最终苏洛以一招之差被尉迟昭逼得踏出了擂台圈落败,有些挫败的蹭了蹭鼻尖,举起了双手。 “好啦好啦,这把算你赢,真是……从来没见过昭你这么热情,跟打了鸡血似的……”腹上还被弯刀气劲震了一发狠的,苏洛揉着痛处站了起来,仿佛只是结束了一场寻常的比武。尉迟昭异色的双瞳中流露出一丝笑意,他还有些喘息,却止不住内心的亢奋,迫不及待的回头,手中弯刀直指那个高座于上的凛冽女子。 夏紫荆!——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女人时尉迟昭就知道他早晚要与之一战,那是一柄真正从杀伐与鲜血中淬炼而出的战枪,甚至比苏洛与萧云更能引出他的战意,光是想着能与夏紫荆一较高下都会让他兴奋的忍不住颤抖,如今那人的许诺就在眼前,怎能让尉迟昭不为之昂扬为之颤栗! 坐在高台之上的夏紫荆微微一勾唇角,并不介意尉迟昭以下犯上的挑衅,战袍一扬,从侍卫手中夺了乌雷枪,一个翻身便稳稳的落在了擂台之上。 “看样子昭殿下已然按耐不住要与本王一较高下了?”夏紫荆挑了挑眉,手中乌雷之枪急如迅雷,朝尉迟昭猛攻而去。 圈外的苏洛差点被殃及池鱼,跳下擂台后有些无奈的回头望了望已然战到一处的二人,微微摇了摇头。李舒夜顺势接住了她,一边伸手揉了揉苏洛的小腹,担忧的问道,“还痛吗?” 方才苏洛被弯刀气劲所伤是所有人都看到的,原本也算不得大伤,抗一抗也就过去了,这会儿被李舒夜主动问及,苏洛便忍不住撒起娇来,目光氤氲的点了点头,往李舒夜怀里一蹭。 “过会儿去药房,我为你敷些止痛的伤药。”李舒夜回抱住她,将下巴搁在苏洛的头甲上,轻声劝道。这会儿人群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擂台上的尉迟昭与夏紫荆身上,倒是没人注意到这两个不起眼的王府侍卫,只有目光从比武结束起便一直停在苏洛身上的萧云微微蹙起眉,似乎没想到李舒夜也会出现在这里。 难怪先前任云湖盟怎样清扫都找不到苏洛的踪迹,原本以为这凛渊阁主也是冲着天魔噬心*秘籍而来,却没想到他的目标是苏洛;在所有人都找不到苏洛以为她身死异乡之时,却是这个人将她毫发无损的带了回来,甚至搭上了王府的线,让苏洛得以在比武大会中现身。 萧云眯了眯眼睛,在心中默默琢磨开来,盘算着是否要将凛渊阁一并划入讨伐的目标之中。 两人说话之间擂台上的夏紫荆与尉迟昭已然过了好几招,双方都是皇族中人,又是自幼痴迷武艺,虽是一人使枪一人双刀,功法倒是颇有相似之处,与苏洛那般随性而舞的野路子不同,使的都是宫廷剑师所授,又经由自己之手千锤百炼后的杀招。 连日胜出的尉迟昭自是不必再提,观战的众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夏紫荆动武,那一杆乌黑的战枪在她手中灵巧无比,枪似游龙,舞动生花,如乌黑的迅雷将尉迟昭牢牢包围,任那弯刀重光如何挣扎也逃不出乌雷的范围。 乌雷枪本就是长距离兵器,到了夏紫荆手中更是密不透风,丝毫没给敌人留下可趁之机;尉迟昭毕竟连战三场,此时已然接近力竭,全凭一腔热血与战意在支撑,自然不会是夏紫荆全盛状态下的对手,三百招开外便被乌雷枪指住了咽喉。 失去战力者为败,夏紫荆点到为止,乌雷枪在手中一转,收回了身后。尉迟昭单膝跪地,用一柄弯刀支撑着身体,剧烈的喘息;夏紫荆的攻势急如迅雷,丝毫未有体谅他连战三场的疲累之意,倒不如说是为此直接选择了能最快结束决斗的方式,尉迟昭微微一笑,异色的双瞳中泛起了灼烈的光辉。 很好,就是得这样,那个叱咤西夏边境十年,令西域诸国闻风丧胆的紫荆王,就该是这般凛冽傲人的姿态才对。 他蓦地抬起头,紧盯着居高临下的七郡王,眼神明亮的吓人,“……夏紫荆,我记住你了。” 夏紫荆则露出了玩味的笑,嗤了一声,扬起战袍转身,在周围人群铺天盖地的欢呼声中扬长而去。 - 由于比武大会中并未出现能引得夏紫荆之人,那百两黄金的赏钱跟天下第一的名头自然也无人能领,不过这也是夏紫荆一早的打算,她举办此次比武大会不过是借机立威罢了,若真让那西域人夺了头筹,帝都那边还不知要闹出什么针对她的幺蛾子来。 晚上自然是比武大会的庆祝晚宴,顺便也正式为西域来客接风洗尘,随后好送他们至帝都面圣。王府的地盘本不算小,然而挤进来这许多江湖人士后便显得有些杂乱,苏洛被眼前穿来穿去的人流绕的眼花,好不容易找到处清净的地方,打算从小花园那边绕路去药房,那是她跟李舒夜约定大会结束后见面的地方。 小花园是王府内部禁区,自然不会放任外人随意进来,苏洛乐得清净,在繁盛的花丛中往前走着,忽然听得身后一声轻唤。 “阿洛……?” 这世上能这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后而不被发觉的人两只手便数的过来,再加上那曾经熟悉的嗓音,苏洛不用回头便知道来者何人,顿时有些心烦,恍若未闻的加快了脚步。 “阿洛!——”那人见状似是有些急了,朝前追了两步扣住了苏洛的肩,苏洛回手一掌想要迫得他退开,却没防备住那人宁愿中掌也要向前的动作,头甲蓦地被掀开来。 少女一头乌发顿时倾散开来,一双乌黑清澈的眼睛依旧如记忆中那般灵动,带着些微恼怒的意味瞪着他,萧云心神一荡,忍不住朝着曾经熟悉的搭档伸出手去,“阿洛……真的是你。” 萧云并非无情之人,昧心做下那些伤害苏洛的决定也曾后悔,只是权势与力量于他而言比苏洛更重要,他需要那些东西,否则再见苏洛之时他绝不可能只是怀念共度的曾经,而是嫉恨苏洛不知不觉间已经在他之上的武艺。 如今他已然拥有足够的权势与力量,苏洛在他眼中便又一次成为曾经仗剑江湖的默契搭档,她比所有人都强,却唯独不能强过自己。 萧云那眼中恍若隔世的怀念与欣喜让苏洛觉得好笑,怎的会轮到萧云露出这样的神情?倒好像做出那些险恶之事导致他俩决裂之人是自己一般。 她不想与萧云过多牵扯,执意要走,萧云却固执的挡在了她的前方。 “……你还想做什么?”苏洛皱了皱眉,面色不善的看着拦在他前方的紫衫男子,手指已然搭上了腰间的七星龙渊。萧云见状神色一痛,声音变得有些艰涩,“……我并无恶意,阿洛。只是在此处意外遇见你,想要……跟你说说话罢了。” 苏洛冷眼看着他,并不为所动。对萧云的耐心与信任早在青麓地宫之时便消耗殆尽,她便要看看这人还想耍什么花招。 “你的伤无事了?”萧云见她放弃了要走的想法,眼神顿时欣喜了几分,“你这些日子以来都去哪儿了?……绯刃呢?” 苏洛并不答话,萧云这话也是问的奇怪,她因何故流落异乡甚至与绯刃分别,眼前这人不该最清楚才是? “……阿洛,你回云湖盟来罢。”萧云略一踌躇,还是将这话说了出来,“我承认我得到力量的手段并不光彩,但那又如何?如今江湖上无人胆敢忤逆我的意思,我能护得你一世周全,以此来好好弥补我曾犯下的过错。” 见苏洛依旧不答话,萧云有些急了,“你也还记着我们曾经的情谊,对不对,阿洛?毕竟我对你做出了那样的事,重逢之时你却未有找我复仇,我、我知道的,被你视为知己与至交之人,无论做出何事你也会体谅一二,哪怕你并不赞同,就像贪狼那时一样……” “说完了?”骤然听到那个名字,苏洛连继续听萧云废话下去的耐心也没有了,她不能在王府庆功宴的时候杀人,否则此刻她只想拔出七星龙渊刺入眼前之人的咽喉,好让那张喋喋不休一直废话的嘴彻底闭上。 “阿洛,我是认真的,我……”萧云还想说什么,碧色的剑光却是堪堪停在了他的咽喉,让他被迫闭了嘴。苏洛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收回七星龙渊便转身离去,萧云从未被她如此刻意的忽视过,心有不甘,朝她离去的背影大喊了一声,“阿洛,你可清楚自己如今在江湖上的地位?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呵,这话,该我原封不动的还给萧盟主才是。”苏洛嗤笑一声,再不搭理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难得放下身段主动言和却碰了一鼻子灰的的萧云站在原地,神色慢慢的冷了下来。他这才明白苏洛没来找他复仇的原因并不是顾念旧情,而是彻底与他一刀两断,划清了界限,从今往后萧云于苏洛而言不过是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连恨意都吝啬于给他,他在苏洛的人生中顶多算是个需要被淡忘的错误,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澜。 萧云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望着苏洛背影消失的方向,眼神狠戾,仿佛要将人生生吞下肚去。他不允许苏洛就这么淡出他的视线甚至销声匿迹,他萧云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手的。 ☆、第87章 于我所愿 苏洛在小花园中意外碰到萧云之时,李舒夜却也没能如约前往药房,被七郡王叫到了书房密谈,希望他能陪同西域来客一起进京面圣。 这样能在当今圣上跟前露脸的机会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李舒夜闻言却是皱了皱眉,在心中斟酌了一番言辞后才缓缓开了口,“郡王,你我的合约只到阿洛回来为止。” 当初李舒夜为寻得苏洛上天入地,因而应了夏紫荆的请求成为她府中幕客,以找到苏洛为交换代价替她卖命,如今苏洛已然安全归来,李舒夜不过是出于交情才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耐心的等待手中的任务都由合适的人选接替。然而夏紫荆愈发表现出不想让他离开之意,却是令李舒夜有些伤脑筋了。 夏紫荆闻言看了他一眼,眼神深邃不可捉摸,许久她才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起身从檀木书架上抽出一方精致的木盒,轻轻打开来,递到了李舒夜跟前。 木盒中放着一卷锦帛,那象征皇家尊贵的明黄色让李舒夜眉头一跳,定了定神才伸手将那锦帛拿出,缓缓展开来。 除去所有明面暗里的官话废话,这道圣旨上只有一个意思,为七郡王夏紫荆指婚,指名道姓的要让李舒夜入赘王府。 “本王独居多年,皇兄一直为此事烦心,甚至说出无论对方出身性别,只要是令本王感兴趣,可以共度一生之人皆可的话语。”夏紫荆在檀木椅上坐了下来,语气中也有些无奈,“大概是王府的探子漏了信,皇兄连本王的意思都未曾过问就颁下圣旨指婚,所幸未提婚期,否则本王也无法拖到这时候。” 李舒夜静静的合上了那一卷盖着玉玺大印的圣旨,眉头微蹙,微微垂着头,明灭的烛火中看不太清他面上的神情。夏紫荆沉默了一下,“所以本王无法放你离开王府,在这里你是我夏紫荆的未婚夫,而出了这府中你便是抗旨不尊的朝廷流犯。” 到底是在外叱咤风云的紫荆王,即使在李舒夜面露难色时提及自己的终生大事,她依旧是从容而淡漠的,仿佛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本王自然不会逼你成亲,然若你想安稳的度过下半生,就只得成为我王府中人。” “更何况……”夏紫荆抬起头,朝李舒夜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她刚刚换下在擂台场所穿的战袍,只穿了一身寻常的白裙,长发松松绾在脑后,模糊的烛光让她的侧颜显得格外柔软,全然不同于平日里那个凛冽而犀利的紫荆王,“本王究竟何处不如苏洛?轮武功我与她平分秋色,论出身我与她不在一个台阶;你若与本王结亲,本王自会倾尽所有为你解了那噬身的寒毒,更保你日后平步青云,一生享尽荣华富贵。苏洛能给你的本王都能给,而苏洛不能给的,本王也全都许诺与你。” 李舒夜并未答话,朝夏紫荆躬身,沉默的行了一个大礼,“王爷,人之一生都有着不同的追求与目标,有人想要平步青云荣华富贵,有人想要光宗耀祖名垂青史,有人想要神功加身盖世无敌…………而舒夜所求,不过是有她能相伴身边,共看淮水江头落日尽,黄酒小菜伴渔舟。” 他缓缓抬起头,声音虽轻,目光却是坚定而沉稳,毫无动摇之意,“……阿洛在我心中无人能替,无人能及。郡王所求不过是个能替你出谋划策分担一二的助力罢了,这些郡王自己已经做的足够好,又何苦要执着于我呢?” 夏紫荆的目色冷了几分,右手撑着侧脸,目不转睛的盯着李舒夜,“这么说,你是执意要抗旨不尊了?” “望郡王成全。”李舒夜微微躬身,态度却是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似乎一开始就如此打算了。夏紫荆盯着他一言不发,李舒夜也沉得住气,一直保持着请求的姿势,两人僵持了许久,直到夏紫荆身边的烛火明明灭灭,忽然熄了下来。 黑暗笼罩了两人的视线,李舒夜只听得夏紫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你走吧,趁本王还没后悔之前。” 李舒夜怔了怔,抬起头来望向书桌后面的夏紫荆,却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他最后朝着紫荆王行了一礼,而后不再犹豫,转身走出了书房的大门。 - 当李舒夜匆匆赶到药房赴约时,正好看到苏洛也是急匆匆的赶来,面上带着难以言说的复杂神情。两人意外在门口撞见,齐齐一愣,又同时开了口。 “舒夜……” “阿洛……” “你先说。”苏洛笑了笑,李舒夜注意到她没戴头甲,却来不及询问原因,拉了她的手急急说道。 “回屋收拾东西,阿洛,我们须得尽快离开王府。”无论如何现在是夏紫荆主动开口放他们离开,李舒夜不想留在这里夜长梦多,万一夏紫荆临行反悔最后迫得他们不得不抗旨出逃,那才真要面临朝廷无休无止的追杀了。 “现在吗?”苏洛愣了一愣,李舒夜很少会露出如此急切的神情,不禁好奇道,“发生什么事了?” “……说来话长,大概就是皇上颁下圣旨为我与郡王指婚。”李舒夜咳了一声,不太敢去看苏洛瞬间瞪大的眼睛,立刻又补了一句,“但是我逃了。” “噗——”苏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李舒夜那般沉稳明智之人竟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让她觉得有趣的同时心中也温暖无比;这个人可以在她生死未卜之时不顾一切的寻找她,可以为她毫不犹豫的抛弃似锦的前程与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得夫如此,人生何求? “其实……今日我也遇到一些特别之事。”苏洛来不及听李舒夜细说,拉着他往借宿的房间处走去。李舒夜还惦记着她腰腹上的伤,苏洛摇了摇头,那点小伤在红尘心法的加持下早就消退了,他们现在需要赶紧收拾东西准备跑路,省的夏紫荆真的后悔又不放行了。 “遇到了何事?”李舒夜一边走一边问道,却因苏洛下一句话而顿住了脚步。 “萧云邀我重回云湖盟。”苏洛耸了耸肩,看李舒夜一副见了鬼的微妙神情,弯了弯嘴角,“我当然拒绝啦,不过看样子他不会就此善罢甘的,方才找你之前我还在想着早日离开郡王府,省得在此处畏手畏脚,白让萧云那厮逞了威风。” 见苏洛未有异色,李舒夜微微放宽了心,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少女的长发,“你能这么想就好。” “如今你我二人一个得罪了云湖盟盟主落得被江湖门派追杀,一个开罪了郡王成了抗旨不尊的官府要犯,倒是正好。”苏洛扳着手指笑眯眯的盘算着,丝毫没有身为逃犯的自觉,“放眼这天下,还有比我们更加般配的人吗?嗯?” “自然是无人能及。”李舒夜也微笑了起来,被苏洛拽着胳膊往前走,只觉得先前沉郁的心情一扫而空。 两人回了房间,都换回了平日里的装束。苏洛依旧是一身绯衣,发尾缀着一枚小巧的金玲;而李舒夜则是初初相遇时那身黑蓝金线掐边的白袍,长发松散的束在脑后,整个人清冷的似乎要融进月色之中,再未有这几日隐约染上的官府气。 “舒夜果然还是这样最好看。”那清俊的侧颜看的苏洛心痒痒,忍不住垫脚亲了一口,末了还意犹未尽的摸了摸嘴唇。眼前这个病弱却坚毅的李舒夜才是她最熟悉与喜爱的模样,他是淮南落日楼里的大夫,每月为百姓义诊,医者仁心;也是凛渊阁之主,交织的杀伐与情报之网让整个江湖都为之颤栗,这矛盾的特色在李舒夜身上巧妙的融合,形成了他如今这般独一无二的模样。 李舒夜低头微微一笑,并不介意某人时不时的偷香行为。他脑中正飞速的思考着日后的出路,说是要逃,却也不能没头没脑的撞入敌方的圈套而不知,萧云若还要继续纠缠苏洛,云湖盟日后必将还有大动作,而他因着圣旨之事不能再如从前一般肆无忌惮的使用凛渊阁的力量,夏紫荆不动的他原因不仅是一时心软,大概也包括了不想与凛渊阁彻底撕破脸来的意思,如今他欠着夏紫荆一个天大的人情,日后的行动必将受限于朝廷。 一眼望去真是磨难重重的未来,然而李舒夜却丝毫不觉得心累,他伸手握住了苏洛的手,绯衣的少女还在眉飞色舞的猜想着云湖盟要如何追杀她,丝毫没有要走上逃亡之路的自觉。 大概就是这种心情罢,能让他毫无犹豫拒绝夏紫荆的原因。李舒夜在心中微笑了一下,冰蓝色的双瞳中泛着只留给苏洛的温和神情。 这种只要能与身边之人在一起,哪怕前方是血腥的炼狱,也能笑着一同走过去的充实心境。 “无论如何,先回淮南去。”李舒夜牵着绯衣少女的手,最终决定道,“待回到落日楼也不至于如此没底气了,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能怕了那云湖盟不成。” “嗯,舒夜你也会说这种话了吗?”苏洛笑嘻嘻的跟在他身边,为李舒夜能做出如此冒险的决定而兴奋不已,“我还以为你会步步为营的走回去。” “还不都是跟你学的。”李舒夜无奈道,到真觉得苏洛的个性无形中影响了他许多,以至于让他做出这般让过去的自己无法理解的决定,心情还为此愉悦不已。 月色正浓,夏末的夜风已然有了些凉意,整个王府都沉浸在比武大会结束后的热闹晚宴中。在这人声鼎沸的暗处,两人就这么偷偷从后院溜出了王府,携手踏上了回到淮南的逃亡之旅。 ☆、第88章 追杀 一声惊雷劈开了夏末的天空,铅云黑沉沉的压在天幕的末端,眼见着又要落下暴雨。天气有些冷了,一些不耐寒的树木已然黄了叶子,风一吹便卷的漫天漫地,为天地间平添了几分萧瑟之感。 这里是距离渝州城不到三十里外的荒郊小镇,方才下过一场暴雨,空气中都是清新而湿润的水气,栈道远处有两个人影骑马奔来,马蹄踏过之处扬起一片起泥浆,一直行到小镇中一处客栈前才停了下来,双双翻身下马。 “所幸是赶上了,这暴雨说来就来的鬼天气,真让人受不了。”走在前方的绯衣少女松了口气,抬头望了望客栈在风中飘扬的破旧酒招旗,这已是抵达渝州城之前唯一能够落脚的地方,破是破了点儿,好歹也能遮风挡雨,总比在这雨季之中宿荒郊来的好。 紧随着绯衣少女身后下马的是一个清俊的白衣青年,脸色却不怎么好,眉宇间缠绕着一丝隐约的病气,薄唇抿成一条线,看上去毫无血色,整个人正在这秋风之中像是快摇摇欲坠一般。 苏洛有些担心的握住了李舒夜的手,青年的手干燥而冰凉,像是块巨大的冷玉,她忍不住渡了一缕内息过去,对方却摇了摇头阻止了她的动作。 “莫要浪费内力了,阿洛,我撑得住。”李舒夜轻轻笑道,他的身体本经不得这般骑马赶路的折腾,又恰逢暴雨之季容易沾染上湿寒气,这一路行来便格外辛苦,若不是有苏洛在旁时时以红尘心法缓解寒疾,怕就撑不到这渝州城了。 苏洛前一日才料理了一帮围剿他二人的云湖盟追兵,此时也是疲累不堪;不得不说萧云的确有坐稳盟主之位的手段,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苏洛的通缉令贴了一路,大肆宣传魔教妖女复出江湖的传闻,引得窥视天魔噬心*之人一路上前仆后继,让二人疲于应付。 凛渊阁的势力主要盘踞在苏淮一带,一旦李舒夜回到淮南,萧云再想有动作便难于登天,他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因而兵行险招,誓要在二人回到苏淮之前得手。眼下已近渝州,离苏淮不过五六日的行程,云湖盟的围剿定会越来越疯狂,在这之后还有无数硬仗要打,苏洛的内力自然是能省则省最好。 李舒夜不是会无故逞强之人,苏洛也就没再坚持,点了点头栓好了马,而后与他一道走进了那破旧的小客栈中。 “小二,来壶热酒。”苏洛随意挑了张角落的桌子坐了下来,将绯刃往桌上一放,回头朝迎上来的小二招呼道。小二很快便将温好的热酒端上了桌,还顺带上了两碟卤牛肉与拍黄瓜,苏洛连夜赶路之下早已饥肠辘辘,一杯热酒下肚,又吃了一些牛肉,这才感觉手脚回暖,整个人都从疲累与饥寒之中恢复了过来。 李舒夜也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发出一声轻叹,二人冒雨连夜赶路,免不了沾了一身湿寒之气,此刻一杯热酒下肚倒是最好的慰藉;他抬头看了看一阵狼吞虎咽的绯衣少女,微微勾了勾唇角,眼中却流露出心疼之意,“慢些咽,待我们回到淮南,定要好好吃上一顿接风洗尘的晚宴。” “唔……有秦姐姐的手艺就够了。”苏洛笑的眼睛弯弯,夹了一筷子黄瓜到李舒夜碗里,“知你不喜食肉,黄瓜总要吃一些垫腹罢?” 这样的小店里端上热菜还需要些时间,李舒夜便慢慢将苏洛夹过来的黄瓜嚼碎咽了,他的手指修长而白皙,骨节分明有力,做出这般持筷握笔时的姿势最是好看,苏洛捧着脸一边吃牛肉一边笑眯眯的盯着李舒夜的手看,张嘴接住了他夹到自己嘴边的黄瓜片。 “阿洛。”李舒夜垂首看她,似是意有所指,苏洛嚼着卤牛肉与黄瓜,俏皮的朝他眨了眨眼睛。 “——我知道。” 红尘心法擅取天地之息,周遭任何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苏洛的眼睛,更何况在这逃亡途中她从未有一刻倦怠,此时自然已经看出周围几桌假装用膳之人来者不善。 那几桌人从苏洛走进客栈之时便将目光锁定在了她身上,不管如何掩饰苏洛也始终感觉到那若有若无的视线追寻着自己,她微微一笑,依旧不动声色的喝着酒,左边三桌之人武功一般,在察觉到她走进客栈之时明显气息不稳,从统一的佩剑样式来看应该是青麓剑派的弟子;而右边两桌的四人明显棘手的多,吐息绵长平稳,都是内息深厚之人,哪怕目标近在眼前也是不急不躁,连杀意都隐藏的很好,苏洛用余光瞟了一眼,发现那四人使得都是与苍钧相似的长剑,竟是云湖盟南庭之人。 苏洛微微有些意外,萧云从南庭起家,南庭之人可谓是他最隐秘的心腹,看样子自己那日的拒绝的确是惹恼了他,这才到渝州便迫不及待的派出了压箱底的南庭高手,想要将她二人一网打尽了。 感受到那些人蠢蠢欲动的杀气,苏洛在心中冷笑了一声,南庭的高手又如何?如今她红尘心法大成,想要拦住她苏洛手中之剑,就算是萧云亲自来也不见的有把握。 天空中蓦地有炸响一声惊雷,顿时闪的客栈之中耀如白昼,那些人几乎是在雷响的瞬间同时出击,从四面八方攻向了苏洛与李舒夜所在的角落,苏洛起身一脚踢翻了跟前的木桌,蕴含了她内息的木桌直直朝前飞去,惯飞了一个青麓剑派的弟子,她拉着李舒夜逃出了包围圈,手中绯刃出鞘,清冽的绯光晃的一众偷袭者心惊胆战,苏洛拔刀攻向了离她最近的一人,而李舒夜则趁乱隐匿了身形,不让自己成为她的后顾之忧。 霎时间刀光剑影乱舞,兵器碰撞之声不断传来,合着门外淅淅沥沥的水声,听得人心惊肉跳;这酝酿了许久的暴雨终于如约而来,随着惊雷之声冲刷着大地,仿佛要将这世间的污秽全数洗净一般。 偷袭者显然酝酿已久,层层包围将苏洛困于其中,客栈之中四处都是散落的桌椅,满地狼藉,店小二早已不知躲到何处去了,苏洛微微眯细了眼睛,手中运力,趁那群人再次袭来的档口一刀砍断了窗栓,翻身落到了外面。 偷袭者紧随而至,以青麓剑阵将苏洛团团包围,大雨冲刷着视线所及之处,那无数包围而来的剑刃在雨水的湿气中泛起一圈森冷的银光,呈排山倒海之势朝苏洛袭来,几名青麓弟子配合的十分娴熟,苏洛提剑格挡住第一轮,便有第二轮剑刃夹杂着银光扑来,车轮般一层层严密的压过来,这从青麓传承了百年的战阵将每个人的武力都发挥至了极限,饶是苏洛武功高强也是双拳难敌四手,被逼的连连退后,有些狼狈。 眼见那圈银光再次整齐的指天,回旋,猛袭而来,苏洛眼神一凛,瞳孔深处一抹碧光闪过,被大雨微微浸湿的长发也寸寸染白,红尘心法强劲的内力运走周身,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压低身体平举绯刃,手中利刃顿时绯光大盛,泛起一圈凛冽的剑气弥散在雨中,激得落下的雨丝如银针般簌簌飞出。 她大喝一声,手中绯刃当空劈下,划出一道如弯虹般的凛冽剑气将剑阵中的青麓弟子震的倒飞而起,竟是以蛮力硬破了这尚未真正成型的青麓剑阵。被击飞的青麓弟子倒地之后哀嚎不已,剩下的人也是面面相觑,不敢在贸然上前,显然是被苏洛这彪悍的一击给唬住了胆子,没想到这血魔传人消失数月,竟是比从前更厉害了。 在那些青麓弟子晃神之际,南庭的四人拔剑刺出,呈四方包围之势同时朝苏洛攻去,苏洛不敢大意,绯刃在手中挽过一道炫目的圆,荡开一圈绯色的剑气将四人同时逼退数尺,却是从尉迟昭那里学来的西域刀法;她长袖轻挽,再次拔剑刺出,衣裙在风雨中飘摇,却是丝毫未被雨水打湿,周身微微泛着绯光,仿佛被无形的气劲所包围。 被苏洛的内劲击飞的雨滴打在身上犹如针刺般疼痛,那四人不得不拔剑抵挡,苏洛的身形急如迅雷,似乎一点没受这暴雨的影响,朝着离她最近的一人袭去,绯刃在大雨中划出炫目的痕迹,兵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那人被逼的连番后退,最终被绯刃的剑气割开了蒙面的兜帽,一头长发顿时披散开来。 苏洛一怔,没想到这兜帽之下还是个熟面孔。她曾于萧云共同经营南庭四年,里面的人自然熟悉,眼前这人便是南庭中一位堂主,轮实力能排进云湖盟前十,难怪能独自抵挡她手中绯刃而不惧。在那四年之中苏洛与这堂主也有数次交手的经历,多是在南庭时闲极无聊的即兴比试,没想到再次交手时却是在这样你死我活的血战之中。 “……洛姑娘。”那人也是一怔,见苏洛未有立刻攻上,朝身后的同僚压了压手,而后恭敬的一抱拳。苏洛挑了挑眉,绯色的衣袂在风雨中上下翻飞,依旧保持着红尘心法最高阶的状态,随时打算拔剑而出。 “盟主并未对您下达追杀指令,他不会取您性命,还请您放弃抵抗,随我等回到云湖盟。”苏洛在过去四年中积威已深,那堂主下意识的用了尊称,抬头看了看眉目依旧明艳如画的绯衣少女,心中也有些惶然。 “呵,回去?萧云是这么跟你说的?”苏洛嗤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别人也就算了,程堂主还会不知萧云如今所练是何邪功?他对我做下的那些事,我未有拔剑挑了云湖盟已然是看在昔日同僚之情的份上,他却大言不惭的要我回去?” 程堂主是萧云为数不多的心腹之一,对于天魔噬心*以及青麓地宫的真相自然是心知肚明,此刻被苏洛当面质问,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如此,洛姑娘便休怪我等不客气了!” 他话音未落已然提剑攻上,苏洛一刀挡住对方的攻势,丝毫未将这人廉价的劝和放在心上,她一刀逼退程堂主,转身架住另外二人的攻击,而后生生以剑气将第四人的长剑震的脱手离去。虽是以一敌四,苏洛却并未落了下风,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绯刃凌空划过。 “这话原封不动的奉还与你,看来我是太久未出江湖,让程堂主忘记绯刃的厉害了?未抱着一决死战之心而前来挑衅我,程堂主以为你四人会有一丝一毫的胜机么?” ☆、第89章 雨夜 大雨倾盆而下,苏洛一头乌发逐渐染白,绯色的衣袂随着风雨飘扬,仿若在雨中燃烧的烈焰。南庭四人再未有废话,呈剑阵状包围上来,四方同时袭向了站在中央的绯衣少女。苏洛不躲不避,绯刃凌空划下,眨眼间便斩出了数十刀,绯色的剑气犹如有了实体一般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化作严密的雨幕将她笼罩在中间,任凭四方攻势而不破。 那四人一击不得,立刻向后退去,采用两两联手的方式与苏洛周旋,即战即走,相互配合的十分娴熟,扰的苏洛应接不暇,始终无法找到剑阵的突破口。这四人与先前那些中看不中用的青麓弟子全然不在一个等级,配合的严丝合缝,相互之间的剑势正好弥补了身旁之人露出的空门,苏洛无法像之前那样凭蛮力撕开剑阵,而那四人也无法一举战胜苏洛,局势一时间微妙的胶着起来。 程堂主微微蹙起了眉,虽然就这么用车轮战拖垮苏洛是最安全的选择,但这四人剑阵需要精确的配合,随着时间的增长默契度会随着疲累感下降,最后到底是苏洛被他们拖垮还是他们因剑阵中露出破绽而被苏洛一举击溃也不好说,为此须得采取一些特殊手段才是。 他眯了眯眼睛,回想起苏洛刚踏入客栈时的情景,微微一弯唇角,趁着又一轮交锋之时蓦地逼近了她,“洛姑娘果然好身手,就是不知你那位旅伴,是否也能招架住云湖盟的追兵?” 苏洛闻言心头一乱,手中之剑顿时露出破绽,差点被身后袭来之人得了手。她摇了摇头让自己冷静下来,客栈之中埋伏的追兵一共有十六人,青麓弟子十二人以及南庭四人,此时应该已经全数被她引到客栈之外了才对。南庭之人被她牵制,而青麓弟子应该都败在了先前那一击……先前! 苏洛蓦地瞪大了眼睛,南庭的四人是在青麓剑阵被破之后出手偷袭的,危乱之中她也不确定那些青麓弟子是否都败在了绯刃的全力一击上,若是有人趁乱回了客栈,那舒夜…… 尽管知道李舒夜并不像表面上那般不堪一击,但苏洛仍止不住担心,若是平时还好说,此刻的李舒夜因着连日奔波本就身心疲惫,万一………… 明显感觉到苏洛心中的动摇,程堂主得意的勾了勾唇角,知道自己赌对了方向。如今能令苏洛分心之人就在客栈里,只要好好利用这一点,他们四人并非不能拿下这所向披靡的血魔传人。 他大喝一声,手中长剑被浑厚的内力灌的兀自嗡鸣,朝着绯衣少女不慎露出的空门猛袭而去,苏洛手中之剑有些乱了章法,竟是没有防住程堂主这出其不意的一击,被长剑划伤了后背,殷红的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将那绯衣染的更加血红。 程堂主心中一喜,然而还未等他从意外得手的惊喜中回过神,他便感觉胸口一凉,一截剑尖从他胸口处冒了出来,他艰难的张了张口,那泛着绯光的剑却是丝毫没有留情,当胸抽出,在大雨中溅起一道半人高的血花来。 变故只发生在一瞬间,程堂主吃定苏洛因心乱而露出了破绽,却不想苏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以为自己得手的一瞬露出破绽,生生送了性命。苏洛为这一刻酝酿了许久,趁着另外三人愣神之际手起刀落,绯刃凌空划过二人的咽喉,到第三人时刀势渐缓,只砍伤了那人的上臂,她毕竟也有伤在身,这一刀耗尽了大半体力,再想抬手补刀时已然力不从心,只得眼睁睁看着那手臂受伤之人从眼前溜走。 苏洛摇摇晃晃的站稳身形,将绯刃用力一甩,任雨水将刀刃上的血迹冲刷干净。她无暇去看那倒在地上还未凉透的三具尸体,甚至也无力去追逃走的漏网之鱼,提剑便朝李舒夜所在的客栈赶去。 客栈的大门敞开,里面四处都是被掀翻的桌椅,一片狼藉,地上还躺着好些个青麓弟子。苏洛走过去一看,这些青麓弟子全都没了生气,身体微微冰结,无一例外都是死于凝邪之毒,每个人的咽喉处都插着一根染血的银针,死的悄无声息。 苏洛无暇关心这些偷袭者,沿着客栈找了一圈却没见着李舒夜,心中顿时有些惊慌,忍不住气沉丹田,朝空中大喊了一声,“舒夜——!!” 如此重复三遍,客栈中依旧无人答话,苏洛只觉得手脚冰凉,身形一晃差点没有站稳,脑中一片空白,竟是不知如何是好。正当她为李舒夜的安危胆战心惊之际,突然听见那个熟悉的嗓音缓缓开口,声音虽轻,却终于让苏洛得以安心。 “阿洛,我在这里。”李舒夜从客栈的库房后面走出来,除了面露倦色之外看上去并无大碍,苏洛一把扑进了他的怀里,用力抱了抱他才从那吓的手脚冰凉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还好你没事,舒夜……”直到被那隐约的药香再次环绕,苏洛才真正松了口气,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心中一片后怕。李舒夜回抱住她,轻轻抚了抚少女的后背,却不期然摸到了一手滑腻粘稠的液体,再一看满手都是触目惊心的红,不由得大惊失色。 “阿洛,你受伤了?!” “小伤而已。”苏洛抬起头来,无暇理会背后的伤口,抓住李舒夜的手急急说道,“我不慎放跑了一人,萧云既然肯派南庭之人前来偷袭,说明他已经孤注一掷了,追兵应该很快就会赶来,我们得抓紧时间离开这里。” 先前所骑的马匹已经在混乱中受惊奔走了,两人没了代步工具,只得徒步冒雨离开。所幸雨势渐弱,不再像刚才那般仿佛泼水一般的架势,苏洛提了一口真气,将李舒夜往身边一揽便急速朝前奔去;她轻功了得,饶是负重一人前行,踏过积水之地时也只溅起了些微的水花,叫人难以追踪。奔出那客栈所在的小镇数里之后,两人在荒野外发现了一间破败的废庙,苏洛略一犹豫还是停了下来,无论此处是否安全,她二人眼下都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总不能冒雨在外过夜。 这破庙像是废弃许久了,门框斑驳的看不出颜色,内里都是杂乱的枯草与倒塌的碎石墙灰,案上所奉也不知是哪位菩萨,竟被人削去了上半身,只留下一截突兀的泥桩杵在原地。苏洛找了个还算干净的角落坐下,破庙里虽是四面漏风,好歹也可以挡挡那没完没了的大雨,李舒夜在她身旁清出一块空地,拾了些枯草用打火石点燃了,勉强弄出个取暖的火堆来。 “阿洛,让我看看你的伤。”李舒夜一直记挂着苏洛的伤势,记忆中除了在青麓地宫之中那一次,苏洛还不曾受过这样严重的伤,云湖盟之中除了萧云外竟还有这等好手,能出其不意的伤了苏洛? “唔……有点小失算,不过没有大碍。”苏洛转身背对李舒夜,一边说着一边撩开了长发,将那汩汩冒血的伤处露了出来。程堂主那全力一击威力骇人,在苏洛背上砍出一道短而深的伤口,几乎能看见内里翻涌的血肉,李舒夜心疼的不行,将伤处的衣服撕开了一些,而后从怀里掏出伤药为苏洛清洗包扎;他随身携带的伤药都是在凛渊阁中精心研制的,药效灵验至极,刚一沾到伤口便将那翻卷的血肉给安抚了下去,李舒夜细心的替她包扎完,手指轻轻抚摸着伤处周围红肿的皮肤,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晦涩不明的情绪。 其实静下心来以后细想一番,并不难理解苏洛为何会受伤,以她的身手断然不会输给那些追兵,她原可以滴水不漏的与那些人周旋,却因着自己的存在不得不速战速决,因此采用了这般伤己三分再伤人七分的危险方式。在客栈时眼见她陷入云湖盟的包围圈,李舒夜心中自然也是万般焦急担忧,却不得不藏在幕后,任由那响彻雨中的兵器交撞之声犹如凌迟般一刀刀的割着他的心脏。李舒夜从未像今日这般痛恨自己病弱的身子,不能与苏洛并肩而战,却只能眼看着她独自迎敌,甚至因他之过而受伤。 一念至此,李舒夜心中一痛,轻抚着少女的背部,在那道狰狞的伤口上轻轻落下一吻,而后从背后将苏洛拥入怀中,默默叹息了一声。 苏洛如同被蛰到一般怔了一下,李舒夜的唇因着冒雨疾行而冰冷无比,那个吻本该是冰凉的,然而落在身上的一瞬间苏洛却觉得仿佛落下了一片火苗,让她的身体无端变得滚烫起来。她向后靠了靠,换了个更加舒适的姿势窝进李舒夜的怀中,望着他沉痛的侧颜眨了眨眼睛。 “舒夜不必为此愧疚,我的绯刃在保护所爱之人时才是最强大的……所以舒夜只要站在我身边就够了。”苏洛微微一笑,抬手摸了摸李舒夜白皙而冰冷的脸。不同于她有内功防身,李舒夜在这暴雨中却是被实打实的淋了个透,连衣衫都是湿漉漉的贴在身上,苏洛所幸跟他靠的更近了些,就着这个亲密的姿势运功缓解他体内寒气。 就着温暖的火堆与怀中暖融融的苏洛,李舒夜体内的寒气很快被驱散殆尽,他的衣衫冒出隐约缭绕的白烟,不一会儿也被苏洛的内力蒸干水气,倒是省了在火堆旁烤干的功夫。苏洛在他怀中又换了个姿势,变成了面对面的跨坐,她身上暖的有些异常,李舒夜担心她是因为伤势不稳定而发热,用额头抵住苏洛的试了试温度,见并无异常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饿了?”想着二人在客栈中落脚时也只吃了些卤牛肉与拍黄瓜,李舒夜用额头轻轻抵了抵苏洛,出声问道。可惜在客栈中没能顺点吃食出来,眼下二人又累又饿,还只能寄宿在这荒野破庙,实在狼狈的紧。 苏洛噗嗤笑了一声,双手搭在李舒夜的肩上,挑了挑眉望着他,“此番连累舒夜你留宿荒郊野外,心中可曾后悔?……若你当初答应夏紫荆的话,这会儿出行也该是一呼百应的架势了吧。” 李舒夜被她问的哭笑不得,“怎的还记着郡王那一茬?我道你若是饿的难受,与我说说话也好,阿洛你背后之伤不能挨地,今夜怕是要睡的辛苦些。” “饿……倒是有些饿的。”苏洛舔了舔唇,看着李舒夜近在咫尺的俊脸,心口莫名麻痒的厉害。他依旧是那双能溺死人的冰蓝色眼睛,带着只留给自己的微微笑意,鼻梁不似渊族人般的高挺,嘴唇薄薄的抿成了一线,火光倒映在他的侧颜,那温暖的橘色让李舒夜原本有些冰冷的眉目变得温柔起来,苏洛只觉得喉咙口仿佛有只猫在磨爪子,只想与他变得再亲密一些,好消一消心头那簇撩人的小火苗。 苏洛向来是个随性之人,这么想着的同时她已经顺势吻上了李舒夜送到眼前的唇,仿佛饿极了的兽一般用力*啃咬,甚至撬开牙关长驱直入,主动与他柔软的舌嬉戏缠绵。这个吻热情的让苏洛全身发烫,她如同被挠到肚皮的猫一般低低的叫了一声,有些难耐的在李舒夜怀中蹭来蹭去,直到某个略显火热的部位抵住自己时才停了下来。 “……舒夜,你有反应了。”她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微微抬起头,激烈的吻让二人的唇间牵出一缕暧昧的银丝。距离他们在三生树下互诉心意之后也有一月有余,加之为李舒夜缓解寒毒之因,苏洛从未抵触过真正与他发生点什么,却是李舒夜固执的总在擦枪走火的边缘停住。 “……我又不是冷感之人,阿洛你这般亲我,自然会有反应。”李舒夜咳了一声,耳根有些泛红,看着怀中微微喘息朱唇微启的苏洛也想要做点什么。然而眼下显然不是个好时机,且不提那些随时可能追至此处的云湖盟杀手,两人此时都是疲累不堪,苏洛更是身受刀伤须得好生休息,断然不可能真让他在此处做些荒/淫之事。 苏洛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只是心血来潮想要逗逗李舒夜,嘿嘿一笑又窝进了他怀里,还煽风点火的蹭了蹭,“那今晚舒夜抱着我睡,反正我的背不能挨地,趴在枯草上也难受。” 李舒夜无奈的揉了揉她的长发,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虚虚环住苏洛让她趴在自己怀中睡的舒服点。苏洛这一日历经连番苦战,早已累极了,被李舒夜那带着隐约药香的怀抱所环绕,顷刻间便安下心来,困意一阵阵的上涌,没一会儿就睡熟了过去。 破庙外依旧是倾盆大雨,四周寒风阵阵,刮的火堆时明时灭,却意外的并不让人觉得冷。李舒夜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怀中少女的长发,微微低下头,在苏洛温软的面颊上轻轻留下了一个吻。 ☆、第90章 再访 这一觉苏洛睡的并不安稳,只觉得身体一阵冷一阵热的,睡梦中还与云湖盟的追兵大战了三百个回合,以至于醒来之时觉得全身都又累又痛,尤其是背后的伤处,稍一牵扯都疼的她龇牙咧嘴。苏洛努力睁开了浮肿的眼睛,映入视线中的是一双关切的眼神,李舒夜见她醒来,低头试了试少女额间的温度,见并未发热后才放下心来。 “醒了?先喝些水。”见苏洛的嘴唇都干的有些起皮,李舒夜心疼的拿过了水袋打开来喂了她一些,又握住她的手腕把了把脉。有红尘心法护体,昨夜的风雨并未对苏洛造成影响,只是那刀伤须得好好静养两日才是,如今他手中没有更多的伤药,苏洛即使痛的厉害也只能暂且忍着。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云湖盟的追兵昨晚并未找到这里,这肆虐了一整晚的大雨虽是让他二人不得不留宿在破庙,却也隐蔽了他们离开的踪迹,让云湖盟无迹可寻。两人起身粗略修整了一番,也不知昨晚慌乱之中到底跑出了多远,只得朝着渝州城所在的方向一路行去,希望天黑之前可以抵达,再寻家客栈好生歇息。 渝州城中不比那荒无人烟的小镇,四处都是往来的人群以及巡逻的官府士兵,饶是云湖盟手段通天也断不可能在这里大张旗鼓的追杀苏洛,两人有惊无险的到了城中,没见着云湖盟的人,倒是在告示栏中的一角看到了李舒夜的通缉令,像画的有些潦草,也未言明赏金,只道协助捉拿者有赏,不仔细看都注意不到,想来是夏紫荆有意放人的缘故。 为防意外李舒夜还是乔装打扮了一番才与苏洛一道去了客栈,在外奔波三日后终于得空能好好坐下来吃顿饭,苏洛也不管小二端上来的都是辣菜,一阵狼吞虎咽,差点把碗碟也一道啃了,那架势看的周围人目瞪口呆,唯有坐在她对面的李舒夜依旧吃的风轻云淡。 吃饱喝足后苏洛便上楼歇息去了,李舒夜为她换好了伤药又擦拭过手足,正要看着苏洛睡下之时房门忽然被人扣了扣,李舒夜抬头应了一声,却是店小二进来送热水,放下水桶之后便安静的退了出去,只是临走之前不动声色的往李舒夜手中塞了枚蜡丸。 李舒夜一怔,那枚蜡丸上印着暗纹的黒木檀花,正是凛渊阁在外用于秘传的暗号。凛渊阁的势力并未覆盖到渝州,他此前已然传了密信回淮南安排部署,秦意会选择用这般冒险的方式让渝州城的人秘密传信于他,定然是淮南的局势发生了变动,李舒夜眉头一蹙,捏开了那枚蜡丸,将里面的小纸条细细展开来。 “舒夜,发生何事了?”未防泄露踪迹,凛渊阁这次传信连惯用的黑隼都没有派来,苏洛自然也猜到发生了不寻常之事,关切的问道。 李舒夜看完纸条后却是神色一松,嘴角展露出些许笑意,“阿洛,叶二公子的好事到了。” 纸条上除了简略提及淮南的局势,更写明千叶山庄叶昀与千机营唐念的成亲之日在即,邀他与苏洛二人共赴千叶山庄。这意味着两个门派终于宣布正式结盟,而云湖盟也车陂被划分为两个派别,以姻亲关系为连结的千叶山庄与千机营是一方,还有受制于萧云与萧府的青麓剑派是一方,至于江怜南所在的九黎,那不过是个见风倒的墙头草,只会站在强势的那一方身边而已。 他的计策初见成效,原本萧云为得权势甘愿为朝廷效力已使得云湖盟中怨声载道,此番为着苏洛一人更是不惜代价的大肆追杀,萧云的行为本质上已经算不得是江湖第一大派的领头人了,因此李舒夜只要暗中煽风点火一番,自会有对他不满之人站出来,于云湖盟中掀起内乱。 叶昀与唐念的成亲之礼正是发出了这样一个信号,况且千叶山庄还白纸黑字的明面上邀请他与苏洛出席,不仅会当众给萧云难堪,更是给了苏洛一个合情合理出现在淮南的理由,除非萧云真要与那两个门派决裂,否则在千叶山庄的地盘上,他自然动不得苏洛。 “二狗子要成亲了?”苏洛自然没有李舒夜想的这么深远,只是单纯为好友能有个归宿而开心,神色间不禁有些感慨,“想想他最初提起唐师姐那避之不及的模样,啧啧,哪能想到能有心甘情愿成亲的一日。” 李舒夜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阿洛你可备好了礼了?千叶山庄离渝州更近,若合适的话我们直接前往叶二公子处倒是最安全的路线。” “早就准备好啦。”苏洛顺势蹭了蹭李舒夜的手指,“可算下了血本了……待我成亲之日定要让二狗子多封些银子才行。” 语毕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顿时涨红了耳根,别开目光不敢去看李舒夜笑吟吟的眼睛。李舒夜微微低头,鼻尖划过少女的后颈,在她耳畔低声笑道,“这就害羞了?昨晚在荒庙中那股无所畏惧的劲儿呢?” 昨晚那自然是仗着李舒夜无法在那样的情况下对她做什么才格外大胆的逗他……苏洛在心中嘀咕了一句,当然不敢告诉他,掀起被子蒙住了头装死。李舒夜不禁笑了笑,也不逼她,轻轻拍了拍裹成一团的少女,而后起身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 难得在客栈中睡了个安稳觉,二日一早苏洛终于恢复了些精神,与李舒夜一道踏上了前往千叶山庄的路程。云湖盟的追兵在渝州城中还伺机偷袭了一次,而后便再未出现过,也不知是跟丢了二人的行踪还是害怕实力悬殊而不敢贸然出手,苏洛也乐得清静,顺着水路而上在第六日时终于抵达了千叶山庄的大门。 整个千叶山庄都沉浸在喜庆的气氛中,门外挂满了红色的丝绸与灯笼,门上贴了一个巨大的囍字,不断有宾客从四方而来,管家在门口搭了个书台,专门用于记录宾客的身份与贺礼。看到这样的气氛苏洛连日来紧绷的神经也稍微放松了一些,转头看了看李舒夜,微微一笑。记得上次来千叶山庄时还是为李舒夜体内寒疾之事来找叶家大伯,那时哪能想到再次踏上这里时二人已然是情投意合生死相依的关系。 李舒夜低头,从苏洛明亮的眼睛中读懂了她此时所想,伸手刮了刮她的脸颊,而后一道朝千叶山庄的大门走去。 “苏洛与李舒夜二人来访。”苏洛将手中的木盒放到了管家跟前,不卑不亢的朗声道。正埋头寻找宾客名单的管家闻言一怔,猛地抬起头来,看到搅的整个江湖腥风血雨的绯衣少女笑吟吟的站在自己跟前,连眸中的水光都与从前一模一样,不禁心生感慨。 “洛姑娘……”原以为再也没机会见到这个时常溜进山庄中与二少爷比剑玩闹的活泼少女,却没想到她真的敢在这风口浪尖上现身千叶山庄。不过能做出这事之人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苏洛,管家忍不住笑了笑,又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在宾客名单中勾上了苏洛与李舒夜的名字,而后打开了她送来的那个木盒。碧色的微光顿时摇曳而出,管家微微瞪大了眼睛,一抬头正好看到苏洛得意的笑容。 “这贺礼当配得上大名鼎鼎的千叶山庄叶二公子吧?可别说我不够意思啦!”苏洛笑嘻嘻的朝呆愣的管家摇了摇手,而后携着李舒夜走进了千叶山庄,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到管家回神的声音。 “绯刃传人苏洛,凛渊阁李舒夜,携贺礼七星龙渊剑来访——!” 这话一出,周围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往来的宾客都在打量着这个自青麓地宫一行后就再未于人前漏过脸,却让所有人都在找她的绯衣少女。苏洛恍若未闻,任凭那些或贪婪或打探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面不改色的与李舒夜一道朝前走去。 “阿洛——!”叶昀闻声赶了出来,隔着老远就挥手跟苏洛打招呼,丝毫不顾忌周围人的微妙的目光,苏洛笑了笑,看着近来成熟不少的叶家二公子,颇为欣慰的点了点头。 “不仅是剑术,连气势也有不小的长进,可算有个人样了啊,二狗子。” “去去去,轮得到你来说我么?”叶昀没好气的说道,一边期待的朝后张望,“我听说你带了七星龙渊剑来?” “你这厮其实是为了贺礼才出来迎接我的吧?”苏洛哼了一声,朝后努了努嘴,“管家那边还得登记造册吧?自己去拿。” 叶昀兴奋的搓了搓手,显然已经按耐不住了,他一直都在寻找一柄合心趁手的兵器,上次在苏洛手中见识过七星龙渊后就有些念念不忘,没想到苏洛真的慷慨解囊把这柄剑给了自己。 原本苏洛从西域带回七星龙渊的本意便是不想让这名剑被埋没于大宛的国库,想为它寻得一个值得珍惜的好主人。千叶山庄擅使长剑,七寒剑法所独具的寒性内功也与七星龙渊的清辉相辅相成,这一代名剑到了叶昀手中也算是相得益彰,有了个好归宿了。 “当然是为着我俩过命的交情才出来迎接的啊。”叶昀嘿嘿一笑,嘴里这么说着,人已经往大门口那边走了去,显然已经等不及管家将贺礼登记造册,迫不及待想要一睹七星龙渊剑的风姿了。他人刚往那边走了两步,却忽然听得管家一声通报,顿时停住了脚步。 “云湖盟盟主萧云,盟主夫人任青澜,青麓剑派掌门林远,携贺礼碧玉龙凤钗一支,白玉绞丝纹手镯一对,天心内功心法秘籍一册,月萤金足丝耳坠一对来访——” ☆、第91章 喜事 随着管家的通报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携着妻子走进大门的云湖盟主萧云身上。他身边的任青澜依旧是小鸟依人神情款款的模样,看到苏洛后却是愣了一愣,很快皱起了眉头,向前一步指着苏洛厉声高喝。 “魔教妖女好大的胆子,竟敢光明正大的出现在此处,来人,给我将她拿下——!” 她身后的侍卫立刻拔出长剑,将苏洛团团包围,周围的人群见状都逐渐聚了过来,云湖盟悬赏苏洛已经是天下皆知的事,窥视天魔噬心*之人心中叫好,而更多人则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打算看看这尴尬的相遇该如何收场。 苏洛微微蹙眉,却是没想到刚刚踏进千叶山庄就会遇到萧云,眼见着任青澜身边那些侍卫越靠越近,苏洛将绯刃滑入手心,随时准备反攻,然而当那些长剑袭来的前一瞬,却是站在他身边的叶昀率先出了手,将来者的兵器一一打落。 “萧夫人这么做,怕是有些失礼了罢。”叶昀收起长剑,朝萧云与任青澜拱了拱手,态度却是十分强硬,“承蒙诸位看得起,今日来我千叶山庄者皆是客,任何妄图在我大喜之日动武见血之人就是不给叶某面子了。有何公仇私怨,还请出了这大门再自行了结。” 到底是主人家的面子,又同为云湖盟五大支柱门派之一,任青澜瞪着叶昀,脸上红红白白好一阵才后重重的哼了一声,将身边的侍卫撤了回来。萧云并未言语,朝几人淡淡的点了点头后便携着任青澜离去了;叶昀顿时松了口气,李舒夜却若有所思的回想着萧云格外平静的态度,没有人注意到离去的萧云曾向苏洛的位置回头一瞥,目光之中再不复先前的平淡,而是包含着露骨的执念与*,叫人暗自心惊。 撇开进门时的小插曲不提,叶昀与苏洛絮叨一会儿后便去招呼别的客人了,他是今天当仁不让的主角,叶清又是个不喜管事的,自然是上上下下忙的不可开交。苏洛对千叶山庄那是熟门熟路,也不用人招呼,自己带着李舒夜四处闲逛,一边跟他讲些初识叶昀时的趣事,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千叶山庄后山。 饶是今日叶昀成亲也没能让叶少秋破了此生不离开竹楼的规矩,后山一早就让人用篱笆围了起来,贴上禁地的标示以防有人扰了叶少秋的清净,那浅浅的篱笆自然是拦不住苏洛的,她拽了李舒夜偷偷摸进了后山,溜到了叶少秋的竹楼跟前。 竹楼前依旧是静寂无声,与山下热闹的千叶山庄形成鲜明的对比,苏洛在门口叫了一声,而后便轻车熟路的上了楼,果不其然在二楼的竹榻上看到了正端坐着闭目养神的叶少秋。 大半年不见,叶少秋依旧如苏洛记忆中那般潇洒淡然,虽是双目紧闭,却仿佛能知晓世间万物。苏洛见他安好便放下了心来,与李舒夜一同微微躬身,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 “洛丫头?”叶少秋的两鬓已然花白,一丝不苟的梳成素簪,手中端茶杯的动作顿了顿,朝苏洛的方向唤了一声,“……我估摸着你也该来了。二狗子的成亲礼,哪怕是刀山火海你也不足为惧的。” “叶伯说笑了。”苏洛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在叶少秋对面的竹榻上盘坐了下来,“……上次从你这离开以后,我跟舒夜还真的在南疆找到了冰蚕幻蛊啊,可惜依旧敌不过他体内寒毒……” “他体内之毒,不是有你在么?”叶少秋饮了口茶,不紧不慢的说道。苏洛顿时脸上一红,想起那西域大夫古力所言,有些不敢去看身旁的李舒夜;李舒夜不禁朝她笑了笑,又望向了叶少秋的方向,恭恭敬敬的拱了拱手。 “结盟之事,还得谢过叶老先生。”李舒夜朗声道,苏洛看不出来,他却不能假装不知道。千叶山庄与千机营之间的联姻必然少不得叶少秋从中推动,他从一开始便不看好萧云,而庄主叶清又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之人,能在这般风口浪尖之时第一个站出来反驳萧云,除了对千叶山庄未来的考虑,更有顾惜苏洛的意思,无论怎样于他二人如今的处境而言都是雪中送炭,李舒夜心中自然是感激无比。 叶少秋朝他的方向微微抬起了头,老人虽是目不视物,李舒夜却实实在在的有一种被上下打量的感觉。许久,叶少秋才勾起一丝微笑,慢慢的饮光了杯中的热茶。 李舒夜与苏洛之间微妙的变化自然是逃不出他的感知,苏洛这样心里装不了事的直性子姑娘,能有李舒夜在旁看护着倒也合适,加上凝邪之毒的特性,他们二人的缘分可谓是天注定,能眼见着这样一桩姻缘达成,叶少秋心中也是颇为宽慰。 “我说过,只要洛丫头愿意来,千叶山庄的大门永远为她敞开。”叶少秋放下空掉的茶杯,望向苏洛的方向,似乎笑了笑。苏洛心头一热,眼眶顿时有些湿热,轻轻嗯了一声。 三人复又聊了一会儿离开数月以来发生的事,虽然其中大部分叶少秋都已经听叶昀提过,从苏洛这里听来却又是不同,在听闻猩红睡莲那一段时也是唏嘘不已,长长叹了口气后才缓过神来。这一聊便聊到了晚膳的点,叶昀的成亲礼开场在即,苏洛不得不起身告别,约定之后再过来与叶少秋好好絮叨絮叨。 “那我先走了,叶伯!”苏洛与李舒夜站在竹楼跟前,朝二楼的叶少秋挥了挥手,“明天早上就该是二狗子带着唐师姐来给您请安啦。” 闻言叶少秋的神色也忍不住柔和了下来,苏洛嘻嘻一笑,挽着李舒夜的胳膊跟他一起往山下热闹的千叶山庄走去。 临近成亲开场,千叶山庄里自然是一派喜气洋洋的热闹,叶昀换了一身大红喜服,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色,整个人似乎都在发光一般,看到苏洛跟李舒夜过来立刻热情的打招呼,让他们坐到最大的那桌酒席上去。 苏洛忍不住擂了叶昀一拳,“从前没发现你小子也颇有几分姿色啊?果然是人靠衣装。啧,这么一想的话身穿嫁衣的唐师姐一定美若天仙,却只能给你一个人看,便宜你了二狗子。” 往常听到这话叶昀肯定要跟苏洛呛上几句,今日却只是挠了挠头一脸傻笑,看的苏洛忍不住想揍他,却又真心为好友感到高兴,还忍不住有些羡慕。李舒夜轻轻揽了她的肩,在少女光洁的额头上吻了一吻,“羡慕什么?若不是从幽州回来之时出了点意外,我们该赶在叶二公子前头才是。” 苏洛红着脸点了点头,抬眼看到李舒夜近在咫尺的脸,忍不住倾身上前啃了一口,叶昀顿时表示没眼看,被苏洛反呛一句都要成亲的人了哪有资格说这个,李舒夜在旁微微笑,看着两人磨了一会儿嘴皮子,苏洛便不打扰他继续接待宾客,与李舒夜一道去了叶昀指定的大餐桌。 这会儿大厅中已经坐了不少人了,苏洛环视一周,发现了不少熟人,云湖盟五大门派自然是到齐了,还有一些与千叶山庄交好的名门大派,更有叶昀在江湖上认识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人物,其中不乏与苏洛相熟的,顺势过来打招呼,里里外外的打探着苏洛消失之时的情况。苏洛有一句没一句的敷衍着,不出意外的看到坐在另一张桌上被人众星捧月的萧云,却独独没有发现向来爱跟她抬杠的江怜南。 说起来自上次青麓地宫之后她便再也没见过江怜南了,也不知他这会儿来是没来,说不定变装成了某个不起眼的下人,他不特意晃到身边,苏洛也没办法在茫茫人群中将他找出来,耸了耸肩颇为惋惜的叹了一声。 没了那个常常被她气得跳脚的九黎掌门在周围闹腾,在这样热闹的聚会中还挺不习惯的。 好在没让苏洛等多久成亲礼便热热闹闹的开始了,叶清充当了叶昀的长辈,而千机营那边则来了久未在江湖露面的‘勾魂铁爪’殷夫人;唐念一袭火红的嫁衣,头戴凤冠霞帔而来,美艳不可方物,与叶昀三拜天地之后向长辈了奉了茶,象征着两家正式结成了联盟,而唐念与叶昀也至此永结百年之好,生死相依。 拜过天地之后新娘子自然是被人扶回了房,留下叶昀负责招待众位江湖侠士,唐念是江湖上排的上名的美人,又是千机营前途不可限量的大弟子,此番被叶昀娶了去,自然有人羡慕有人妒忌,借机逮着叶昀一通好灌,喝了个天昏地暗,等他在大厅中绕了一圈喝的差不多再回来时,整个酒宴上已经没几个还清醒着的人了。 苏洛也喝的有些迷迷瞪瞪的,眼见着一身红的叶昀摇摇晃晃的走来,便拉着他的袖子将人拽到跟前来坐着。她这一桌已经倒的差不多了,一些人喃喃的说着胡话,还有人直接倒在餐桌上呼呼大睡,再没有平日里潇洒大侠的形象可言。苏洛也开始不顾形象的盘坐在椅子上,不停的给叶昀倒酒,再哥俩好的一口闷了。 “哈哈,说起来二狗子你还记得上次你来落日楼时的样子么?”苏洛哈哈笑着回忆她离开云湖盟之后的那段时日,叶昀偷偷摸摸的来落日楼报信,还跟她发了好一通牢骚,说唐念气场太强他根本受不住,应该跟他大哥而不是他定亲什么的,“结果一眨眼你都成亲了,啧啧,真是儿大不中留啊。” “去去去,怎么说的好像是我入赘千机营一样。”叶昀没好气的挥了挥手,回想起当初对唐念避如蛇蝎的样子,也是有些感慨,“阿洛你明知道我对那一类的没辙嘛……” “那后来是怎么对上眼的?”苏洛眨了眨眼睛,凑近他问道。记得叶昀对唐念的态度有明显变化之时就是他们同去青麓地宫的时候,可惜那之后一直是突发事件不断,让苏洛都没机会好好坐下来跟叶昀喝喝酒聊个天,谈谈他是怎么一步步对着唐念沦陷的。 “就……我也说不准。”叶昀耳根微红,有些不好意思的蹭了蹭鼻尖,“你也知道阿念平时那个油盐不进的冷淡性子,偶尔却会对我露出……露出非常柔软脆弱的神情,我……” 从来没有当着别人的面说过这样的心里话,叶昀害羞的不行,声音也越来越小,“冷硬惯了的人突然软起来,杀伤力可谓是强大了百倍啊……” 就好像蹭着自己手指撒娇的小猫只会让人觉得怜惜,而偶尔将柔软的腹部露出来的凶猛野兽则会让人怦然心动吧?苏洛点了点头,深以为然,情不自禁的想起了李舒夜,那个人在外也是一副风轻云淡,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类型,却唯独会对自己流露出温和的笑意,就像……嗯,就像一条随时能置人于死地,却唯独会绕着她的手指甩尾巴的冰蛇。 被自己的想象成功逗笑,苏洛趴在桌上乐的不行,却被叶昀误认为是在笑话他,急急的反驳道,“阿洛你别觉得我在乱说,对亲近之人流露出不同往常的一面,的确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啊……就好比你突然睿智冷漠起来,呃……” 叶昀打了个酒嗝,已经有些吐词不清了,苏洛笑的收不住,大发慈悲的饶过了他,替他挡了剩下的酒,放叶昀回去跟心爱的女子洞房了。 闹洞房之事苏洛一个姑娘家还是有些脸红的,便一个人回房去找李舒夜了,李舒夜有些受不住酒宴上人多嘈杂的气氛,开场没多久朝叶昀敬过酒便偷偷撤了。苏洛嘴里哼着小曲儿,一路上都在回想叶昀那句‘对亲近之人流露出不同寻常的一面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忍不住想象起与不同往常的李舒夜会是怎样的情况。 平时那般冷冷淡淡的李舒夜,说不定也会有热情似火的一面呢? 这么想着一路回到了房间,苏洛还未进门便被李舒夜抱了个满怀,那隐约的药香蒸的苏洛有些发晕,不明白今日的舒夜为何会格外热情。 难道是她心想事成……今晚就会见到舒夜不同往常的一面? 苏洛迷迷糊糊的想着,在李舒夜怀中抬起头,青年的眼睛依旧是用过药水后的浅棕色,苏洛有些不解的摸了摸他的眼角,“怎的在我跟前还要变幻瞳色?我喜欢舒夜冰蓝色的眼睛。” 李舒夜笑了笑,并未答话,而是热烈的吻住了苏洛,苏洛觉得他今夜有些奇怪,脑中却一直回荡着叶昀那句‘不同寻常的一面’,只道是李舒夜与她心有灵犀,当真就迫不及待的在今晚展示了。 “……满嘴的酒味儿。”一吻结束,李舒夜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角,语气间有些不自觉流露出来的邪气,让苏洛脸上一红。他转身拿过桌上的美酒含了一口,又吻住苏洛将醇酒一点点的渡了过去,苏洛嘤咛了一声,再次分开时便有些头晕脑胀,气喘吁吁了。 “舒夜……”她眼神迷蒙的望向了今夜格外有些不同的青年,晃了晃脑袋,却依稀觉得有些不对。脑中越来越眩晕,那不是醉酒后该有的反应,倒像是……像是中了什么迷药一般…… 迷药?!苏洛缓缓瞪大了眼睛,只觉得意识越来越不听使唤,她隐约觉得是李舒夜刚刚渡给她的酒有问题,却来不及细想,晃晃悠悠的晕了过去。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只看见李舒夜居高临下的瞥着她,唇角挂着冷笑,犹如在看一具没了气息的尸体。 ☆、第92章 囚牢 苏洛是被一桶冰水浇醒的,仿佛在烈焰之中奔逃了数日而不见出口,那突如其来的蚀骨寒意让她的意识猛的一清,隔了好久才缓缓睁开了眼睛,感觉身体的控制权终于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大脑依旧是一片混沌,苏洛晃神了许久视线才逐渐清晰起来,眼前是一个阴暗的地下囚室,入目所及之处都是各类刑具与染着血污的木桩,她试着调动了一番内息,只觉得四肢酸软丝毫提不起劲来,双手双脚都被铁链栓在身后的木桩上,整个一副任人宰割的窝囊模样。 这囚室十分眼熟,苏洛一怔,想起来这里竟然是位于云湖堡地下的囚牢,正是当初关押七星连环坞众人的地方。 她花了好一会儿才回想起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她参加了叶昀的成亲礼,喝的东倒西歪的回了房间,而后看到李舒夜……李舒夜…… 头疼的快要炸裂,苏洛只依稀记起了李舒夜最后居高临下看着她的冰冷神情,眼睛不是她所熟悉的冰蓝色,像是他平日里用于变化瞳色的药水还未失效一般。 “可算是醒了。”耳边响起一个娇柔的女声,苏洛艰难的抬了抬头,循着声源看去,竟是看到了一身青衣的任青澜。已然嫁做人妇的前盟主之女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神情,嗤笑一声走了过来,手中把玩着一根牛皮细鞭,用较粗的鞭头那处挑起了苏洛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成为阶下囚的感觉如何?”任青澜勾了勾唇角,看着冰水从苏洛的刘海滑落,头发被湿成一簇一簇的狼狈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是不是很好奇自己是怎么落得这般下场的?” 苏洛皱了皱眉,却是没有力气甩开她。最后被李舒夜渡过来的酒中究竟下了何种迷药,竟能这般厉害,让她到现在都手脚无力,提不起一丝内息,只能任眼前之人放肆挑衅。 大脑中依旧有些混沌,却在逐渐恢复清明,她设想过很多次醒来之后的状况,却没想过第一个看见之人会是任青澜,倒是她之前小瞧了这看似骄纵蛮横的小姑娘了。 “十香软筋散,凛渊阁独门秘方的滋味不好受吧?”任青澜用鞭头摩挲着苏洛的下巴,似乎对她这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十分欢喜,“……你知道么苏洛?从你第一次与李舒夜一同出现的时候我就在期待这一刻的到来了,你竟会跟他凑到了一路?呵,你当真看清过他的真面目了么?他是为何缘由接近你留在你身边,你可曾注意过?” “……武功高强又如何?我就是见不得你这副对谁都充满信任与默契的样子,好像周围个个都是知心好友灵魂伴侣,那又如何?到头来他们不都为了自己的利益摈弃了你?”任青澜嗤笑一声放开了苏洛的下巴,从怀中掏出一枚黑色的玉牌,朝空中一弹,又接回了手中,“你可认得此物?凛渊阁的黑玉令,一经发出必将倾尽一阁之力取得目标首级,未有一次失手的江湖绝杀令。当初爹爹用了一枚暗杀青麓剑派的纪子修,而我……” “用了一枚来暗杀你。”任青澜的声音带着得意又嘲讽的意味,苏洛只觉得脑中乱作一团,任青澜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环绕在她脑海中,唤醒了一些曾经被忽视的记忆。 那枚黑玉令上刻着暗纹的黒木檀花,的确是凛渊阁所有之物。苏洛不禁回想起与李舒夜初次相遇时的情景,他请自己喝了三杯酒,到第三杯时苏洛曾感觉到一股异常的寒意,运功驱散后却并无大碍。 李舒夜是凛渊阁之主,他的血是世间至毒凝邪,这些都是后来他主动告诉自己的,因此苏洛对他的出现也从未有过怀疑,她还记得曾经有一次调笑般提到过李舒夜当初是不是来暗杀她的,得到的答案是若要暗杀以凝邪之毒的威力,苏洛绝不可能还好好的站在这里。 如今想来,那场暗杀失败的原因不是李舒夜未用凝邪,而是因着苏洛恰好是那万中无一能够化解凝邪之毒的人罢了。 苏洛的精神一阵恍惚,微微喘息着,也不知是因着迷药的毒性还是此刻剧烈起伏的心绪。 无论她愿不愿意相信,李舒夜最初之所以会出现在她身边,的确是来暗杀她的。 “你是凛渊阁史上第一例失手的黑玉令,当初听到李舒夜在云湖堡中自报家门时我便觉得奇怪,你一无背景二无身份,何以值得凛渊阁之主以性命相互?”苏洛脸上前所未有的动摇神情让任青澜十分欢喜,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细牛皮鞭,在苏洛的伤口上雪上加霜,“直到后来我听到了一个传闻,道红尘心法的内力能化解世间至毒,别人可能不知道,你却瞒不过我,神医李渊与我爹爹是世交,是以云湖盟能拥有这些黑玉令,李舒夜体内自幼身缠百毒而不治,连李渊也是束手无策,若你的内力恰好能缓解他体内剧毒,那便能说得通了。” “无论如何一枚黑玉令也抵不上能治愈体内剧毒的灵药,这便是李舒夜接近于你的原因了,可笑你却是深陷其中,以至于落得如今这阶下囚的模样。你真当叶昀与唐念要成亲?那不过是为着引你现身的契机罢了,你从一开始就走进了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之中,却毫无觉察,也算栽的不亏。”任青澜居高临下的看着苏洛,手中细鞭一挥,在苏洛脸颊上留下一道醒目的红痕,“好了,我说这些话,不过是为了让你死的明白而已,如今你大势已去,再挣扎也是无用,天魔噬心*的秘籍被藏在何处,赶快从实招来罢。” 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让苏洛一震,她仔细的咀嚼着任青澜最后一句话,神色却是逐渐缓和了下来,露出一个怜悯的微笑来,“…………任青澜,你是不是傻?” “你说什么?!”原本觉得自己大局在握的任青澜被苏洛这笑容一激,顿时有些恼羞成怒,手中细鞭一扬,打的苏洛偏过头去,唇角溢出些微血迹。 “冒着被萧云发现的危险特地过来见我,就只为说这些话让我死个明白……任青澜,我差点都要以为你对我才是真爱了。”苏洛吐掉嘴里的淤血,抬起头看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任青澜,在心中摇了摇头。装也不装的像点儿,被别人一激就破功,萧云怎可能真排她来拷问自己,定是任青澜私下行动了才是。 “不管你先前这番说辞有几分真假,最初倒是真唬住我了,然而你却弄错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事实。”苏洛看着她,混沌的大脑终于恢复了思考能力,将眼前的处境理顺了不少,也看出任青澜背着萧云私下来会她是个机会。既然任青澜企图颠覆事实来动摇她,那么她也不介意让这个骄纵傲慢的女子直面最不愿意知道的真相。 “若舒夜真与你是一路人,怎会没向你通风报信,天魔噬心*的秘籍根本不可能在我手中?”苏洛微微扬了扬下巴,“青麓地宫之行破绽百出,任千行死的如此恰好而蹊跷,任青澜,我不信你真看不出丝毫端倪来?到了如今这一步,那人应该都懒得跟之前一样小心翼翼的隐藏秘密了,你却依旧深信不疑天魔噬心*在我手中?” 任青澜像是被人刺了一刀似的,脸色顿时寡白了起来,晃晃悠悠的向后退了两步,双目血红的瞪着苏洛,带着咬牙切齿的愤怒与恐慌。 其实正如苏洛所说,自从她爹爹一死那人继承云湖盟盟主之位后,便连掩饰都掩的漏洞百出了。她知道萧云想要什么,却不信他真能狠心到如此地步,连身边最亲近之人都能痛下杀手。 不是没有发现,而是不愿信,不敢信。 就像他一手策划出这次的囚禁,任青澜也只能相信他是真的想要抓住苏洛为民除害,销毁那魔教邪功,而不是因着对过去的搭档念念不忘。 “后悔吗?害怕吗?然而萧云就是这么一个人,他爱自己多过爱别人,因而始终执着在得不到的与已经失去的事物之上。他能想出这般疯狂的计策来对付我,不过因着我是他曾经随手可得,眼下却再也碰不得的人。”苏洛抬起头,看着神色慌乱已然出卖了心中所想的任青澜,轻轻摇了摇头,“我道进入渝州后便没了追兵是为何,原来萧云一早就计划要在二狗子成亲之时捉我回云湖堡了。说来我倒是该感谢你,让我醒来之时不用先看到他那张令人作呕的嘴脸。” “你——”到底是自己的夫君,任青澜又是个心高气傲的,断然见不得别人如此侮辱萧云,气的双手捏成了拳,口不择言道,“你以为我方才所说都是骗你的吗?李舒夜他——” “至于舒夜……”苏洛打断了她,微微垂下目光,神色变的柔和了许多,“就算他最初是来暗杀我的又何妨?谁人说过相遇都须得是美好而称心如意的?只许你与萧云的英雄救美才算是令人难忘的初识么?” 苏洛的声音顿了顿,回忆起了与李舒夜相识以来的种种,那之中自然有被忽视的疑点,更多的却都是二人共同经历的欣喜与磨难,“我只知众叛亲离之时是舒夜在我身边坚定不移陪伴;在我重伤弥留之际是舒夜倾尽所有的救我;甚至在所有人都以为我已死之时,他仍然上穷碧落下黄泉,远赴西域将我找了回来。” 初见之时的防备,到后来对他一点点的敞开心扉;共看河灯远去时的心悸,琴与剑舞时的默契,被腐尸包围时无所畏惧的目光,在青麓地宫不顾一切的相救,醒来之际寸步不离的关怀,远赴西域时的痛心与无奈,三生树下诉说心意时的亲吻。 还有那样多的细节,那样多的回忆,苏洛想起在南疆时李舒夜毫无犹豫替他挡下金环蛇时的情景,还有重逢之时那个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中的拥抱;若连这般柔软细密,仿佛能将人融化的心意也能伪装的话,苏洛到也认栽了。 “即使最初他对我存有利用之心,但之后共同经历的所有绝不会是虚情假意。所以这一次不可能是舒夜设下的陷阱,他不会让我身处险境。”苏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目光已然恢复清明,一如往常般乌黑清澈,带着无可动摇的坚定神色。 “我信他。” ☆、第93章 脱身 “我信他。”被铁链束缚在木桩上的绯衣少女如是说着,眼神明亮的仿佛能灼伤人心。她身上还挂着伤,头发与衣襟都被冷水淋湿,看上去说不出的狼狈,却又洒脱淡然,仿佛眼下的困境再不能影响她,而无论任青澜说什么也再不能动摇她。 我信他。这么轻飘飘又无比厚重的三个字,苏洛说的如此坦然,让任青澜的心中一跳,随即微微发起热来。她发现事到如今她依旧赢不过眼前这个人,哪怕眼下的苏洛已经是被封进鞘里失去光华的利刃,她仍然可以活的自在,不为任何人所动。 说是赢不了,恐怕苏洛从头至尾都没将她当做攀比的对象,不过是她一厢情愿视这个人为假想敌罢了。 “啧啧,这话说得,考虑一下门外听墙角的单身侠士的感受好吗?”一道悦耳的男声从地牢门口响起,苏洛与任青澜都是齐齐一愣,抬头一看却见到两个李舒夜,二人的容貌与衣着都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只在一双冰蓝色与浅棕色的眼睛上。苏洛一见便知道先前假冒李舒夜给她下药之人是谁了,顿时气急败坏的用铁链砸了木桩一下。 “江怜南!我道为何在晚宴上没见你,敢情是躲背后阴我来了,有种的别走,好好跟我打一场,看我削不死你!——” “女孩子家家的,说话别这么冲,一开口喊打喊杀的多不像话。”江怜南变装成的李舒夜装模作样的皱了皱眉,一掌劈断了牢房门上封着的木条,而后施施然走了进来,看到被捆在木桩上一脸狼狈的苏洛笑了笑,“哦,忘记说了,昨晚多谢款待,味道不错。” 语毕还生怕苏洛想不起来似的,意有所指的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想到昏迷之前‘李舒夜’那个格外热情的吻,苏洛的脸顿时涨红,恨不得扑上去咬江怜南几口,而李舒夜的反应更直接,三枚沾着凝邪之毒的银针已然飞向了身旁的九黎掌门,江怜南袖子一甩用内力接下银针,心有余悸看着针尖上淡蓝色的液体,朝李舒夜摆了摆手。 “阁主别激动啊……我只是说笑的……咳咳,我知道我知道,所以这不将功补过带你来找阿洛了嘛。” 李舒夜无暇顾他,率先进了牢房中,看到被吊开双手捆在木桩上的苏洛顿时皱了皱眉,上前解了她的穴位,而后从怀中摸出一个精致的白瓷小瓶,倒出一枚药丸喂苏洛服下。从头至尾他的视线都没有分出一丝一毫给任青澜,仿佛眼中只看得见苏洛一般,江怜南随后跟了上来,瞥了一眼着脸色苍白震惊的任青澜,看好戏般微微一笑,却也不多言,事不关己般移开了目光。 咽下李舒夜的药丸后苏洛便觉得丹田处生出一股暖流,那让人四肢无力提不起劲的药效顿时无功自破,红尘心法的内力在体内生生不息的运转起来。苏洛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微一用力便听得手脚上的链锁一声闷响,如腐坏的泥块一般碎裂开来。 她甩开那些桎梏,揉了揉手腕从木桩中脱身,微微侧过头,感受到李舒夜从走进牢房就落在她身上一瞬都不曾移开的灼热目光,脸颊发烫的厉害,没想到自己刚才那番话会被当事人听到,苏洛脑中如同炸响了整个夜空的烟花,满目绚丽无法思考。 “舒夜你都……听到啦?”她垂下目光揉着自己的手腕,不太敢去看李舒夜目光灼热的眼睛,“从何时开始的?” “任青澜提到十香软筋散的时候。”李舒夜的喉间动了动,声音有些沙哑,原本是胁迫着江怜南赶来救苏洛,却意外听见任青澜颠倒是非的挑衅,让李舒夜心中微微一惊。他与苏洛的初遇一直是心中的一根刺,是以不敢告诉苏洛真相,却没想到能在这样的机缘巧合下听到苏洛心中最真实的想法;那句毫无犹豫的‘我信他’仿佛在李舒夜心中的荒原上撩起了熊熊大火,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让他往日里引以为傲的沉着冷静彻底崩塌,再也无法思考别的事。 他一直以为苏洛对待感情太过直白与迟缓,从未明白过他真正的心意,无法想象自己对她有多么的喜欢与执着,却没想到这份心意早已被苏洛看的透彻,且珍藏于心底。 无论他们之间的初遇是否美好,那之后共同经历的所有都已经深刻于二人心中,一点点的将距离拉近,而后自然而然的贴合上彼此,让他们得以心意相通,十指相扣。 这是李舒夜第一次听到苏洛最真挚的心声,这份回馈与惊喜来的太过巨大太过突然,直接击中了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让李舒夜毫无招架之力,连气息都有些不稳,藏在袖中的双手微微颤抖,看向苏洛的目光更是少有的灼热,若不是此时此地不合时宜,他只想将眼前的绯衣姑娘用力揉进怀中,好好嗅一嗅她发间的芬芳。 一想到方才与任青澜的对话都被李舒夜听了去,苏洛的脸也红的厉害,少见的表现出慌乱来,目光微微下垂,露出连手都不知该往哪放的羞涩模样。 “……好了好了,谈情说爱放到后面来,眼下还有正事儿呢。”洛夜二人之间那旁若无人的亲密气场让江南酸的不行,顶着李舒夜的脸翻了个阴阳怪气的白眼,“隔壁牢里关着的那一堆要如何处理?阁主你手中一时间也没有那多十香软筋散的解药了罢?我与阿洛二人带着你到也容易逃出这云湖堡,若再加上千叶山庄里的那一帮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江怜南,你竟然背叛了盟主?”沉默了许久的任青澜终于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咬牙切齿看着变作李舒夜模样的九黎掌门,“萧云委你重任,你就这般回应他对你的期待?” 江怜南回头瞥了她一眼,嗤笑道,“我所认的盟主从来都只有你爹而已,可惜他也是个废物,竟然还玩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鬼,白白送了性命。若是萧云肯好好引领云湖盟稳坐江湖第一门派的交椅也就罢了,那般狠辣又老练的手段,老实说一开始我对他也是十分期待的。” 他看了看正用内力蒸干头发上水气的苏洛,嘲讽的弯了弯嘴角,“不过到底是少年人的心性,容易被执念与心魔迷了神智,原本他体内魔功就处在突破的关键口,却偏偏要在这节骨眼上闹出大动静,就只为得到这么个傻丫头。” “你才傻呢江怜南,再说别用舒夜的样子阴阳怪气的说话,看着哪儿都别扭。”苏洛不满的嘀咕道。江怜南却是哈哈一笑,得瑟的摇了摇手指,扯了一把自己的脸颊,“我对这次的变装很满意,这可是你我相识以来第一次成功将你骗了去的变装,短时间内我都不想换了。” 他话音未落,李舒夜便投来一个凉凉的眼神,指间银针蓄势待发,吓的江怜南赶紧改了口,“我是说笑的,说笑的阁主,出了云湖堡大门我就换回来……”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狗腿,江怜南掩饰般的咳了一声,没办法,李舒夜的手段实在令他心惊胆战,原本应该已经被秘密解决掉的人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任谁也会被吓一跳,李舒夜却不管那么多,直接了当的分析出眼下的局势与他心中对萧云隐隐担忧之处。这个人不仅在第一时间反击了萧云的密谋,更是对他的脾性了若指掌,知道江怜南是情势不稳时最容易倒戈之人,因此毫不忌讳的找上门来,以凝邪之毒为要挟迫使自己带他来地牢之中救人。 两相比较,高下立见。都是精于算计,手段果决之人,李舒夜从一开始就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且从未偏离过计划;而萧云却是被无谓的*与执念所困扰,以至于做出这般堪称冲动愚蠢的举动来。他江怜南只会跟随强者,既然萧云能不管不顾的对千叶山庄与苏洛下手,就应该想过这么做的后果,那也就怪不得他江怜南临阵倒戈了。 “简单来说不是我背叛了萧云,而是他自己把自己陷入了死局,没人会傻到陪一个失了心智的疯子瞎折腾。原本此次成亲礼之后云湖盟的局势就变得摇摇欲坠,须得小心维持平衡才是,他却为了一个曾经放手的女子而孤注一掷与千叶山庄撕破脸来,想要嫁祸给凛渊阁吧偏又被对方一早识破。如此一来云湖盟的分裂已成定局,是选择一个傀儡掌门与空壳子继承人所组成的联盟,还是与凛渊阁跟绯刃传人交好的联盟,结论是显而易见的。”江怜南耸了耸肩,幸灾乐祸的看着脸色苍白的任青澜,“盟主夫人如何打算?放你一条生路自然是没问题,不过得等我们安全离开云湖堡之后才行。” 任青澜抬起头,看着临阵倒戈却毫无愧疚的江怜南,还有目光默契已然无须多解释的洛夜二人,忽然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有些可笑。 原本是打算告诉苏洛所谓的‘真相’而后看她情绪崩溃心死的,结果反倒是见证了她与李舒夜二人的情比金坚,任青澜有些不甘心的闭上了眼睛,即使她已经嫁给了萧云,却始终有种赢不过苏洛的无力感,因为这个人根本不曾把她当做需要战胜的敌人。 萧云是个什么样的人,作为他的妻子相处这么久以后又怎会看不明白?任青澜只是骄纵了一些,却不是傻,一个人是否真心,是否敷衍,又如何能骗得过枕边人呢?只是任青澜不愿去想,她选择性的忽视了很多明显的漏洞,只一门心思的沉浸于自己的美梦之中,当萧云一直都是那个在恶徒手中将自己救下的翩翩公子,云湖盟的少年英雄,为了她甘愿与昔日好友决裂,照顾她无微不至的心爱之人。 哪怕是一直疼爱她的爹爹意外身死,也没能把任青澜从这个美梦之中拽出来。 直到编织这梦境之人再也懒得伪装,开始漫不经心的对她,却将目光更多的放在曾经决裂的好友身上时,直到在这地牢中听过苏洛与江怜南的话语时,她才总算是清醒一些了。 原来一直被蒙于鼓中看不清真相的人,都只有她任青澜而已。 任青澜立于原地,手指紧握成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了眼睛,沉默的看了李舒夜一眼,抬手抛了个瓷瓶过去。李舒夜伸手接住,打开一看却有些意外的皱了皱眉,那瓶中是足够数人服用的十香软筋散解药,且还是凛渊阁特有的制式;先是迷药后是解药,都是他凛渊阁所有之物,任青澜是从哪里得到这些秘药的? “叶二公子人就关在后头,你们走吧。”任青澜咬了咬牙,声音中有一丝挣扎,却是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抬头看着一脸诧异的三人,自嘲的笑了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们想走也只能趁现在了。萧云因故无法现身,否则也轮不到我来夜探苏洛的牢房,我话就搁这儿了,至于信是不信,你们自己考量吧。” 李舒夜轻轻点了点头,示意瓷瓶中是解药无误,三人对视了一眼,江怜南朝前一步向任青澜抱了抱拳,而后便与二人一同走出了牢房。离去之前苏洛回头看了一眼,任青澜孤零零的身影在森冷的牢房中显得格外倔强,她背朝着离去的三人,也不知在想什么,苏洛只看见她微微颤抖的脊背,忍不住在心中叹息了一声,跟上了李舒夜的脚步。 叶昀就关在苏洛隔壁的牢房,还未恢复神智,在十香软筋散的药效下睡的香甜,唐念倒是醒过来了,正设法解开被反缚在身后的双手,见到苏洛三人时愣了一愣,视线在两个李舒夜之间徘徊了几圈,最终停在了真正的李舒夜身上,想来也是猜出了另一人的身份是江怜南。 她还身穿着大喜之夜的嫁衣,微微蹙了蹙眉,苏洛上前解开了她双手双脚上的桎梏,而李舒夜则倒出药丸喂她服下,用手势制止了唐念想要出声的举动,“详情稍后再说,先随我们来。” 唐念点了点,运功恢复了一番被长久禁锢的身体,而后点了叶昀身上两处要穴,迫使他晃晃悠悠的醒了过来。 “…………阿念?”叶昀迷迷糊糊的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地牢之中时顿时清醒了大半,望着周围的人半响说不出话来。苏洛没有给他废话的时间,抬手摁了一枚解药到叶昀嘴里,而后拉起他跟唐念就往下一间牢房走去。 据江怜南所说,被关押在云湖堡地牢里的人一共有九个,除了苏洛与叶昀唐念三人之外还有别派中的要人,皆是与千叶山庄交好的门派,不难看出萧云恶毒的打算,竟是要趁此机会将千叶山庄的势力一网打尽了。 叶昀清醒了一会儿也回忆起了昏迷之前的情景,不禁有些懊恼,道自己粗心大意险些栽了大跟头的同时,却也对萧云的疯狂心有余悸;也不知其余人在千叶山庄中怎么样了,如今想来应该是婚宴上所用之酒的问题,他大哥叶清是唯一不曾饮酒之人,还有清居在后山的叶少秋,叶昀担心萧云对他二人不利,步伐也愈发焦急起来,直到身旁的唐念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叶昀一怔,侧头看了看已是自己妻子的唐念,微微一笑,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如今安全逃出这鬼地方才是要事,无论日后局势如何,他都有唐念在身旁一同面对,不该在如从前一般冒冒失失只会给她添乱才是。 几人救出了被关押在地牢的其余的宾客,组成了一个简易的方阵突破云湖堡。地牢里的异动很快引起了狱守的注意,云湖堡戒严,几人从地牢中出来的时候已然被侍卫团团包围,其中不乏南庭的好手,苏洛皱了皱眉,下意识的将李舒夜往身后护了护,绯刃滑入手中。李舒夜行事向来严谨,此前已与江怜南一道从看守处夺回了众人的兵器,被囚禁在云湖堡中之人大多都是江湖好手,这会儿迷药已解,又要兵器在手,自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很快便与前来阻拦的侍卫战作了一团。 云湖堡中的暗卫自然敌不过苏洛与江怜南这样的一流高手,有这二人打头阵,众人很快就突破到了中庭,虽是多多少少挂了些彩,却都杀的意气激昂,将无故成为阶下囚的憋屈一股脑儿的全数发泄在了前来追杀的云湖堡暗卫身上。 几人有惊无险的突破到了后门,苏洛心下有些奇怪,她一直防备着萧云的突然袭击,哪知到现在他人都还未出现,似乎真如任青澜所言因故而无法现身。任青澜倒算得上是今晚最大的变数,萧云并未下重兵把守对身中十香软筋散的众人,他人不在,众暗卫群龙无首,只能任由苏洛几人如利刃般撕破了围剿,从云湖堡中顺利脱身。 ☆、第94章 千金 一行人顺利从云湖堡中突围,一口气行至山下的小镇才停了下来。此时华灯初上,小镇上一脉未经风雨的平和气氛,众人皆是又累又饿,更有不少人负伤在身,暂且找了家旅店歇息。 进门之时苏洛愣了愣,发现这家旅店竟是她与李舒夜初次相遇的那座酒楼,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他一眼,李舒夜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朝苏洛微微弯了弯唇角,意味深长的眨了眨眼睛,苏洛脸上一热,立刻别过了目光,跟着众人一起走了进去。 江怜南一如他所承诺的那样,一到旅店就单独要了间房去洗掉易容了,李舒夜将众人都安顿好,为几个负伤之人上药包扎,众人刚从十香软筋散的毒性中恢复过来就立刻与云湖堡的暗卫一场力战,此刻都是疲累不堪,几乎一沾到床铺就睡着了,即使想要与李舒夜探讨一番眼下局势也是有心无力。苏洛倒是有些忧心,虽然他们是逃出了云湖堡,但这小镇与云湖堡临近,众人并不算出了萧云的势力范围,就这么放心睡去还太早了些;她正打算提出主动代替疲累的众人守夜,身旁黑发蓝瞳的青年却是摇了摇头。 “萧云今日不会现身。”李舒夜也单独要了间房,见苏洛特地过来提及守夜之事,朝她微微笑了笑,轻轻摇头,神色之中一片笃定,“否则他不会放任我们离开云湖堡。这场布局的关键便是阿洛你与叶二公子,想要在江湖上颠黑倒白,自然得先将关键人物扼于手中;看得出他对此次计划很有信心,只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任青澜,更没想到千叶山庄之中如今还有能伤他之人。” “你是说萧云之所以没有现身,是因为受伤了?”苏洛有些意外,如今萧云的天魔噬心*已有小成,若是全力施展连自己也只能堪堪打个平手而已,放眼江湖该是无人能敌。 “阿洛你可还记得江怜南在地牢中所言?萧云的邪功正在突破阶段的关键档口,却偏偏在这时候与人交手,不管是叶清还是叶少秋都不是好对付的人,萧云必是在那一夜受伤,此时别说是出面追击,搞不好他正独自面对性命攸关的时刻,根本无暇顾及他人。” 苏洛回想起在南疆所遇的那个将噬心蛊埋于胸口的腐尸首领,算算时间萧云的确已经吸收了足够多的内力,若想功力再进一步就须得将那外力于体内彻底融合,否则便会如那腐尸首领一般,承受不住力量爆体而亡。 他若真在这节骨眼上受伤,的确不可能出面追杀众人了。 李舒夜难得见她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忍不住揉了揉少女的长发,修长的指间夹住一张细细的纸条,在苏洛跟前晃了晃。那纸条上画着暗纹的黒木檀花,苏洛恍然大悟,“原来那云湖堡中也有凛渊阁之人么?” “不然你以为我真会这么冒冒失失的依靠江怜南来地牢救人?”李舒夜挑了挑眉,笑着反问。 苏洛了然,江怜南本就是个墙头草的性子,李舒夜当然不可能将全部的胜算都孤注一掷的压在这人身上,他便是算准了萧云今夜无法现身才到地牢里救人,至于任青澜,那大概只是个意外收获。 终于将事态的发展在脑中理顺了,苏洛不禁感慨了一声,果然不愧是李舒夜,在这般突发的危机之中依然能滴水不漏的应对,这便是凛渊阁之主的能耐,也是能让七郡王青睐有加的原因之一。 既然李舒夜已然部署好一切,苏洛也就没了担忧之心,跟他道了个别打算回房睡觉,然而刚转身走向门口之时却被李舒夜从身后抱住了,青年的长发自她身侧滑落,轻轻搭在了苏洛的肩头,发梢晃的她脸颊有些发痒。 “舒夜…………?” 房间中的空气顿时变得粘稠而暧昧起来,苏洛一时间心跳如擂,只觉得在地牢中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份悸动又卷土重来了,怔怔的看着李舒夜从她身后伸手,修长白皙的手指将半敞开的门往前一推,吧嗒一声扣上了。 “阿洛……再说一遍。”李舒夜埋首在绯衣少女的后颈,温热的吐息落在她耳畔。他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一般,连声音都有些微微的抖,就像在地牢终于见到苏洛时的模样。 “再说一遍,你在地牢中对任青澜说过的话……再对我说一遍。”李舒夜愈发用力的抱紧她,再也不给苏洛任何逃跑的机会。苏洛微微一怔,感受到李舒夜颤抖的怀抱,像极了他们在西域重逢之时的那一晚,让苏洛的心忍不住变得柔软,原来沉静淡漠如李舒夜,也有像现在这样需要她给予回应,表明心迹的时候。 “……无论你我最初为何相遇,无论你最初对我存有利用之心,都没关系。”苏洛在心中叹息了一声,转过身揽住了他的肩,认真的凝望那双瑰丽的冰蓝色眼瞳,微微笑了笑,“我们共同经历的一切不会是假象,我信你,舒夜。” 李舒夜的眼睛蓦地睁了睁,凝视着少女乌黑清澈的眼底,直到看见怔神的自己倒映在其中,久久不能言语。两人就这般安静的凝视着对方,直到浓烈的情愫将二人包围,自然而然的贴上彼此,送上亲吻,交换那份渴求已久的恋慕之心。 这个吻并不热烈,却让苏洛暖的心尖都有些发疼,分开之后她看着同样有些喘息的李舒夜,忍不住又凑上前去舔了舔他濡湿的唇角,像只偷腥得逞的猫般狡黠的一笑。 “话说回来,舒夜你是从何时对我生出这般心思的?”苏洛与他亲密的抵着额头,笑吟吟的问道。如今想来李舒夜却是一早就对她抱有不明言说的小心思了,然而仔细想来苏洛却找不到他是从何时开始的,“……去南疆的时候?在落日楼的时候?还是说比那更早?” “……最初与你相遇的时候,你为我运功疗毒,却不慎被抽空内力昏睡到第二日醒来之时。”李舒夜微微一笑,拈起少女一束长发放在唇边轻吻,“从你自我怀中醒来,第一句却是‘真漂亮’的时候,我便发誓此生都不会在放开你。” 苏洛脸一红,却是没想到某人竟然一开始就抱着不纯洁的目的跟着自己,那日清晨她睁眼就被李舒夜那双摄人心魄的冰蓝色眼睛所吸引,以至于没有在第一时间怀疑他的动机,这才被之后的他钻了空子。想到这里苏洛有些气恼的抓过李舒夜绕着她长发的手指咬了一口,“我竟是没能看明白,最初还真当你是意气相投的好友。舒夜你老实告诉我,可还有瞒着我的事情?” 李舒夜顺势挠了挠苏洛的下巴,心说为了让你看明白,我可是费了老大的劲儿了。他略略思索的一番,忽的想起一事,点了点苏洛柔软的唇道,“有一事……我若说了,阿洛你可不能生气。” “你说。”苏洛挑了挑眉,她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真能问出些事儿来,不禁有些好奇,“我不生气。” 李舒夜随即挽起了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来。他腕上戴着一只圆润的冰环,苏洛正要出声询问,却忽的见那冰环动了一动,随即从冰环的一端冒出一个蛇头来,瞪着圆圆的眼睛吐了吐蛇信子,还甩了甩尾巴算是跟苏洛打招呼。 这竟然是一条冰蛇。苏洛顿时目瞪口呆,她自然认得这最初被自己一刀两段的小东西,回想起之后为了寻得能代替它之物,她与李舒夜刀山火海历经艰辛,不由得心生感慨,“舒夜你终于又寻得冰蛇了?” “不,它便是最初被你斩断的那条。”李舒夜目光含笑,在苏洛猛地瞪大眼睛的同时将她拥入了怀中,“……阿洛,你说过不会生气的。” “我……我……!”苏洛被他抱的挣扎不能,愤愤的在李舒夜的脖颈上咬了一口重的才算解气。李舒夜任由她发难,声音里的笑意却是怎么都止不住,“冰蛇集天地灵气而生,自然不会这么轻易的死去,蜕次皮便过去了,只是个头小了许多,毒性不如从前厉害,不便再为我镇压毒性。从这方面来说,我并不算撒了谎。” 因得误杀冰蛇而对以此维持性命的李舒夜心怀愧疚,这才让苏洛最初同意让他跟在身边,共同进退,至于后来所发生之事都是她料想不到的,可以说若最初得知这冰蛇尚且安在,她与而李舒夜便根本无法走到现在这步。虽是明白了李舒夜最初的苦心,苏洛却觉得又气又心疼,回想起那几次因得自己不在身边差点毒发的李舒夜,忍不住抬起头嗔道,“即使如此舒夜你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做儿戏啊,若我真没赶上你毒发之期,岂不是要守着解药而亡了?” “……若真有那一刻,我自然会用上冰蛇的。”李舒夜笑着揉了揉少女的长发。使用冰蛇以毒攻毒的剧痛实在不足于外人道,他不希望苏洛担心,也不希望她认为自己是冲着红尘心法去的,虽然最初这的确是苏洛最吸引他的地方。 “我承认最开始想到得到阿洛你的原因是因着你体内能化解寒毒的内功,但那只是个让我遇见你的缘由罢了。从今往后即便你武功尽失,我也绝不会离你而去;即便再出现另一个能化解我体内寒毒的女子,我也绝不会爱上她。”李舒夜揉着少女长发的手忍不住微微施力,让她离自己更近一些,直到能清晰感受道彼此呼吸的距离,这段话早该在苏洛自青麓地宫中受伤时就该告诉她,两人兜兜转转了这许久,到如今终于让李舒夜得以有机会开口,“……此生有你在我身边,足矣。” 随着他的话音一起落下的,还有灼人而热烈的吻。与刚才那个诉说心意的温情之吻截然不同,这一次李舒夜的动作少见的强硬,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意味,让苏洛来不及筑城抵抗便全线沦陷。青年身上淡淡的草药味此刻却成了最撩人的异香,苏洛只觉得周身火热,似乎连呼吸都变得滚烫起来,只想要更用力的抱紧温温凉凉的李舒夜,让他身上也留下属于自己的气味才好。 青年的吻很快从少女的唇角滑落到锁骨的地方,苏洛心中有些紧张,却丝毫没有抗拒;她等待这一刻已久,此时的气氛水到渠成,与所爱之人亲密的接触是如此的令人身心愉悦,很快她便放任自己心中所想,转守为攻,将李舒夜一把推到在床上,而后挑了挑眉跨坐在他身上,抬起青年白皙的下巴,垂下头继续刚才那个缠绵无比的亲吻。 李舒夜不禁失笑,手指顺着少女柔软的腰线缓缓向上,似乎对苏洛的主动进攻非常满意。空气中甜腻的似要滴出蜜来,二人的身影在纱幔中渐渐变得模糊,而后缓缓交缠在了一起。 非常知趣的小冰蛇从饲主手腕上游了出来,乖乖的趴在房间中央的木桌上,有些害羞的将尾巴盘到了头顶,啪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第95章 醒来 这一夜苏洛睡的格外安心,连梦境都是舒适而甜蜜的,以至于醒来之时有些不知今夕何夕,茫然的睁了一会儿眼睛才逐渐回过神来。 李舒夜松松的将她揽在怀里,乌发滑过白皙的肩头垂落在她手边,与苏洛的长发亲密的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那肩头还有一道醒目的红痕,一见便知是苏洛昨夜的杰作,看的她不禁脸上一热,心中却又雀跃不已,忍不住在唇边绽开一朵小小的微笑来。 她这一动,李舒夜便也醒了,一双清透的冰蓝色眼睛在苏洛眼前缓缓睁开,一时冷光潋滟,恍惚间似乎回到了二人初识的那一夜,苏洛也是这般在他怀中醒来,被这一抹冰蓝惊艳的忘记了言语。 李舒夜初一醒来便看到苏洛发愣的迷糊神情,不由得笑了一笑,手臂微一使力将少女揽入自己怀中,低头亲了亲她的发旋,而后心情愉悦的在苏洛的后颈上找到了一大片嫣红的吻迹。他的体温依旧有些凉,整个人却仿佛沐浴在初夏的日光中,舒服的周身都是暖洋洋的,只想就这么抱着怀中的爱人一直甜腻下去才好。 他这一使力便感觉到腰背处还有些火辣辣的,李舒夜嘴角的微笑不由得更深,细细抚摸着少女柔韧却不失柔软的腰,吻了吻她的耳垂低声道,“昨夜娘子这般热情,为夫甚是欣喜;只是床弟之事过甚有损气血内息,下次还是稍微节制些好。” 苏洛的脸腾地一红,脑中回荡的都是李舒夜那声低哑缠绵的‘娘子’,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到底说了什么,不禁气恼的想拿枕头砸他,李舒夜笑着将她的按进怀里不让动,苏洛气闷的捶了他一下,最终还是伸手抱住了青年的腰,把头埋在他怀中。 “…………身体,感觉如何了?”想起二人结合的另一个重要功效,苏洛的声音顿了顿,小小声声的问了一句,依旧将脸埋在李舒夜怀中不愿抬起头来。李舒夜抚了抚她的长发,轻声笑道,“寒毒深入我肺腑十数年,并不是一朝一夕能看出变化的,还望娘子耐心一些,多与我同房几次方能有得比较。” 他说完,抬起了怀中少女的下巴,换上了认真的神色与她对视,“只是我不希望娘子你是抱着为我疗毒的心情来对待此事,你我情深意浓之际,水到渠成便好,可别为了此事而扰乱了心思,那便负了这*一刻值千金了。” 李舒夜这一口一个‘娘子’叫的顺畅无比,苏洛却是听的心如小鹿乱撞,脸红的快要烧起来,李舒夜总有办法像这样轻易的撩动她的心弦,不经意间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都能让她心跳如擂,像个普通女儿家一般娇羞起来,失了往日那般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 “……舒夜你还是叫我阿洛便好。”苏洛想要移开目光,却被李舒夜捏住下巴动惮不得,好一会儿才红着脸吞吞吐吐的开了口。李舒夜不由得失笑,顺手挠了挠少女的下巴,看她如猫般轻轻咕噜了一声,而后再次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在耳畔低语。 “这世间能叫阿洛者千千万,能叫娘子的却独我一人,为何不叫?”他低声笑了笑,感受到怀中少女一瞬间的紧绷,忍不住将她拥的更紧,“……我也期盼着阿洛你能叫夫君的那一日。” 苏洛心中一悸,张了张口,到底还是没有某人脸厚,声如细蚊一般哼哼了一句,李舒夜并不逼迫她,两人在床上又腻歪了好一会儿,这才起身穿戴洗漱。 李舒夜毫不避讳的在苏洛跟前穿起了里衣,他的身形因常年寒疾缠身而显得有些消瘦,皮肤却是少见的白皙,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苏洛瞥了一眼便不由自主的想起昨晚上的手感,李舒夜的胸膛摸上去又滑又软,光腻的仿佛能将人的手指吸住一般,让她忍不住想要多摸一下多咬几口,以至于那里现在布满了暧昧的红痕与隐约的牙印,都是她昨夜的杰作,看的苏洛脸上又有些发热,赶紧移开目光,专注的穿起了上衣。 待她整理好衣装准备束发时,李舒夜却走到了她身后,轻轻将她按在了铜镜前的木椅上,伸手接过了苏洛手中的长梳。 “……舒夜?”苏洛有些意外,想要回头却被李舒夜制止,只得任由他握起自己的长发,一束束的放在手里细心疏开,慢慢绾成苏洛平日里喜爱的样式,最后将那条他送给苏洛的,带着金铃的绯色发带束上,打成了一个精巧的结,发梢的金铃随之发出清脆的细响。 李舒夜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而白皙,仿佛精雕细琢的白玉摆件一般,是苏洛最喜欢的地方。她看着铜镜中的李舒夜用这样一双手一点点细致的梳好自己的长发,又慢慢绾成她平日里常梳的髻,动作有些生涩,却是不紧不慢,仿佛把玩一件终于握在手中的珍宝,只想一丝一缕的好好摩挲,将每一丝纹路都记在心中才好。 苏洛心中蓦地一暖,被李舒夜的神情不经意间戳到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她微微带着笑,看着镜中的李舒夜一点点的为她梳好了长发,而后俯下身与她齐平,向着镜中的苏洛轻轻弯了弯嘴角,似乎很是满意自己的手艺,顺势挑起了苏洛带着金铃的发尾,放在唇边落下一吻。 那一吻分明没有落在苏洛身上,她却觉着心湖中仿佛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连灵魂都悸动无比,竟是比任何的亲密接触与甜言蜜语更能打动她。这一刻苏洛只希望时间就此停止,好让她能就这么一直静静的注视着铜镜中的李舒夜,与他一辈子相守相望下去。 正在二人忍不住相视而笑时,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打破了房中安静而甜蜜的气氛。那人敲了敲门也不等人应声便自己进来了,苏洛回头一看,却是恢复成了本身容貌的江怜南,正捂着眼睛一点点的挪进来,一边啧啧出声,“这大早上的你俩也省着点儿来成么?我们好歹还算是在逃亡途中,瞧阿洛你面上的神情,倒像是刚成亲的小媳妇儿,啧啧,要我说什么好?” 苏洛面上一红,咳了一声掩饰道,“谁让你先大清早的乱闯别人房间?” “行了行了,我可没时间跟被情郎迷的晕头转向的小姑娘计较。”江怜南嫌弃的朝苏洛摆了摆手,“今晨唐念联络上了千机营的人,得知了一些淮南的情况,叶清与萧云在千叶山庄大打出手,萧云负伤而去,叶清应该也受了不小的伤,只是千叶山庄严密封锁了消息,在没叶二公子与新婚的唐念之前连千机营的人也探不到风声。” 李舒夜闻言皱了皱眉,与苏洛对视了一眼,显然跟她想到一块儿去了。叶清封锁消息多半是因着天魔噬心*,谁也想不到与魔教水火不容的云湖盟盟主会使出这等邪功,看来萧云受伤而无法追击众人的消息的确属实,李舒夜在心中默默盘算着,有些担心叶清的情况。当初苏洛不慎被萧云重伤,几经折腾近乎九死一生才捡回一条命来,却是不知叶清还有没有这样的运气了,只能希望他伤不及心脉,能用当初救治苏洛的重针之法给救回来。 江怜南似笑非笑的看着皱起眉头的李舒夜,似乎很期待他会如何反应。李舒夜却是知道他心中在打什么算盘,原本江怜南倒戈便是因为他们这一方占据着险要优势,若是叶清的伤救不回来,只靠叶昀一人支撑千叶山庄自然不足为虑,他们顶多能与萧云一方势均力敌,那时候江怜南会站在哪一边,便需要好生再考量考量了。 “你且随我们一道去淮南,既然我治得好阿洛,叶清庄主的伤势自然也不在话下。”李舒夜沉声答道,先给江怜南吃了一颗定心丸;江怜南耸了耸肩示意自己无所谓,又与李舒夜交换了一些情报,而后随他二人走出了房间,与从云湖堡逃出来的众人聚在了一起。 自地牢中被救出来的几人显然已经从唐念那里听闻了千叶山庄的变故,对萧云的所作所为都有些惊疑不定;然而在云湖堡时萧云自始至终都没有现身,他们也都还拿不定主意是不是那人所为,毕竟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萧云这么做都显得太过疯狂了,即使苏洛是传闻中拥有天魔噬心*的魔教妖女,也犯不着为此与千叶山庄撕破脸来,更连累他们一众门派倒戈,即使手刃了魔教余孽也显得有些吃力不讨好。 真相还有待确证,几人也拿不准自家门派的态度,最终谢过救人的李舒夜于江怜南后便一一告辞,到最后也只剩下叶昀与唐念,还有另一个与千叶山庄有过命交情的江湖豪客来。叶昀对这些枉称与千叶山庄交好,真正落难时却各自飞的人气愤不已,连拍了好几次桌子,还是唐念给劝下来的,如今叶清的伤情不明,他们应该尽早赶回千叶山庄才是,哪有时间跟这帮伪君子们折腾。 几人马不停蹄的从水路赶回了千叶山庄,管家见到安然无恙的叶昀后差点老泪纵横,一个劲儿的埋怨自己疏忽才导致萧云的人从千叶山庄劫走了自家二少爷与新婚的少夫人。叶昀宽慰他几句便急着去见生死未明的叶清,管家仔细确认他们一行人中没有外人后才放下心来,领着众人去了后山竹楼。 才两日未见,一向清冷不问世事的叶清此刻却虚弱的躺在床上,面上浮着一层明显的死气;叶少秋正盘坐在他身边诊脉,像是一早就预料到众人的到来一般淡淡的颔首,而后将叶清的手腕仔细的放回了锦被之中。叶昀看的双眼一红,急急的跑上前,有些手足无措的在叶清的床前挺了下来,转头询问叶少秋,“……大伯,我大哥他,他怎么样了?” 叶少秋双目紧闭,少见的沉默了下来,忽又抬头朝人群中唤了一声,“舒夜小子可在?” “我在。”李舒夜走上前来,朝叶少秋微微躬身,而后也替叶清诊了一会儿脉,众人大气都不敢出的等在一旁,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李舒夜才缓缓收回了手,向叶少秋拱手示意。叶少秋挥了挥手,让闲杂无关人等都离开,只留下了叶昀与刚过门的唐念,还有李舒夜与苏洛在场。 “血脉郁结,心脉受损,正是被天魔噬心*所伤之兆;所幸叶庄主功力深厚,并未伤及肺腑,倒是比阿洛当时的情况要好上许多。”李舒夜缓缓说道,叶昀跟唐念闻言都松了口气,他二人都见识过李舒夜冠绝江湖的医术,李舒夜会这么说自然表明叶清还有得救,不禁稍微放下了心来。 “现在放心还为时过早了些,我可使用重针之法为叶庄主疗伤,只是伤愈之后功力是否还能如从前一般却也难说,毕竟天魔噬心*以吸人内力为主,虽不知萧云此番为何所伤,二位还是做好准备比较稳妥。”李舒夜轻轻叹了一声,却是没想到自己还有施展重针之法对付这魔教邪功的一天。他转头看向了叶少秋,拱了拱手,“这重针之法需一人为在下监查施针时的度量,还请叶老先生能出面相助,方能万无一失。” 叶少秋虽是目不视物,却也是在场除李舒夜之外唯一懂得医术之人了。他点了点头,嘱咐下人按李舒夜的吩咐准备施针所需之物,而后在竹楼中单独隔出一间房,为叶清疗伤而用。 重针之法难就难在下针的精准度上,须得靠施针之人丰富的经验来细细调整,方能达到最好的效用,因此施针过程格外漫长;上一次苏洛尚在昏迷中并未感觉到,这次可是实打实的体验了一把这漫长到底有多长。李舒夜这一进去便再也没出来过,竹楼中只弥散着辅助安定心神的熏香味道,苏洛在门口等的百无聊赖,睡过去又醒过来,吃了顿下人准备的饭菜,直到第二日天色擦黑之际李舒夜才从那房中走出来,眼底积着深深的暗影,面色疲惫无比,却是朝等在门外的三人回了一个微笑。 “——叶庄主已无大碍。” 叶昀闻言便冲进了房间,唐念向李舒夜道过谢后也掀开门帘走了进去。苏洛有些心疼看着额上还有虚汗的李舒夜,拿帕子给他擦了擦,李舒夜的身子经不得累,苏洛怕他寒疾复发,又渡了些内息过去,见他只是疲惫了一些,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李舒夜伸手抱住苏洛,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微微头搭在少女的肩上,累的快要站不住的样子,苏洛安慰般的抚了抚他的背,回想起下人送来的吃食还有一些,打算盛一些过来让李舒夜垫垫肚子,却被他固执的抱在怀中动弹不得。 “舒夜……辛苦你了。”苏洛回想起上次他也是这般尽心尽力的为自己疗伤,可她却在醒来之后留书不辞而别,不由得心中微疼,任由李舒夜撒娇般抱着她不放手。李舒夜用力抱她一会儿,好半天才回了些神,低头轻嗅着少女发间的淡香,缓缓开口,声音中却带着一丝嘲弄的味道。 “……阿洛,这一次云湖盟里,怕真是要变天了。” ☆、第96章 君山 千叶山庄中那一晚所发生的异变很快就传遍了开来,与千机营,千叶山庄,九黎三门宣布退出云湖盟的消息一起在江湖上掀起了轩然大波。众所周知云湖盟是由五大门派所组成,如今三门退出,盟中就只剩下早年式微的萧府与失去一代宗师纪子修的青麓剑派,任谁都能看出这昔日江湖第一大盟已然是名存实亡。 关于三派退出云湖盟的原因江湖上众说纷纭,有人说是云湖盟主萧云不满叶二公子与唐念的联姻,因而故意扰了成亲礼导致与千叶山庄决裂;有人道是萧云设计捉拿好不容易现身的魔教妖女苏洛,手刃天魔噬心*的源头;更有传闻说其实萧云才是整个事件的幕后主使,所谓追缉魔教不过是云湖盟一出自导自演的好戏,真正的邪功秘籍早已落入他手中,是以向来为人清高的庄主叶清不愿同流合污,连同其余三派一起退出了云湖盟。 无论如何,萧云的处境都被推上了风口浪尖,而他却没有在这关键的档口出面挽回云湖盟的声望,反倒是彻底失去了踪影,连向来与云湖盟交好的众门派也寻不得他的消息,只道是萧云在千叶山庄中受了些伤,须得凝神静养,不宜在此时劳费心神,待伤愈之后自会出面给众人一个合理安心的解释。 李舒夜看完了手中的纸条,微微勾了勾唇角,将纸条放到蜡烛边上烧掉了。稳定过叶清的伤势之后他与苏洛便回到了落日楼,利用凛渊阁的势力趁热打铁的散布关于云湖盟分裂的消息,再暗中引导流言偏向对萧云不利的那一边,只待萧云抵不住压力出面之时,李舒夜便会将至今为止收集的所有证据都当众公开,给他致命一击,让萧云至此身败名裂,尝尝当初害的苏洛被人人喊打满街追杀的滋味。 这原本也是李舒夜暗中安排的计划,只是扳倒全盛时期的云湖盟尚需一些时日,此番却是萧云作茧自缚,白白送给他一个完美的时机。就算萧云一直躲在云湖堡中不出来也无妨,局势已然被凛渊阁所控制,即使萧云有通天的手段,复出之后也再无可能如从前那般在江湖上兴风作浪,对苏洛虎视眈眈了。 将手中最后一份情报送了出去,李舒夜总算解决掉了这个一直威胁着苏洛安全的心腹大患,不由的松了口气,伸手捏了捏眉心,拉开书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打开来。盒中铺就着华贵的丝绒,上面静静的躺着一支花梨檀木与红珊瑚为底所制成了发簪,以金丝掐边,主体是一颗通透的月萤石,被红珊瑚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光,绞丝取代了流苏的部分,尾部缀着三枚极其精巧细致的金铃,与苏洛发间的那一枚十分相似。 李舒夜的手指轻轻抚了抚那发簪上的月萤石,嘴角的笑意不禁加深,连目光也变得格外柔和起来。这支发簪是他特地为成亲礼而准备的,包含了他与苏洛共同经历的一切;象征着着凛渊阁主的花檀与代表着苏洛的红珊瑚,青麓地宫中特有的月萤石,还有他最初赠与苏洛的那枚金铃发饰。李舒夜希望自己能在成亲之后亲手为苏洛插上这支发簪,为她绾上象征结亲的发式,亲眼见证她成为自己妻子的那一刻。 既然他与苏洛已有了夫妻之实,那就该快些给她个名分才是,萧云跟云湖盟已然不足为虑,李舒夜便将成亲一事提上了日程,而首当其冲的便是去君山拜访苏洛的师父穆星洲。 虽然上一次见面之时穆星洲已然承认了他,但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晚膳时李舒夜跟苏洛说起此事,绯衣的少女显得格外开心,自她十五岁那年下山历练之后便再也没回过君山,而从西域九死一生的归来之后她也一直没得空档当面给穆星洲报个平安,此番跟李舒夜一同去君山倒是正好,当下便商量起行程来。 秦意听说了此事也很高兴,心中已经盘算起给苏洛定制嫁衣,还要提前准备成亲所用的酒宴,喜房如何布置也须得考虑考虑。李舒夜的意思是举办个小型家宴便好,请来的都是相熟之人,但到底是凛渊阁主的终生大事,断不能在来宾跟前失了脸面才是,也许是时候写信给远在京城的云苓小姐了,有这么一个与李舒夜相熟相识的人在身旁,秦意满腔待挥洒的热情也能有个商讨的对象。 看起来她倒是比苏洛跟李舒夜更加期待这场成亲之礼,笑的满眼柔光,与平日里代替阁主处理事务的干练模样全然不同。坐在一旁的李洵默默的往嘴里扒了两口饭,看着难得有了欢声笑语的饭桌,也不禁轻轻弯了弯嘴角。 - 去君山的日子就定在两日之后,李舒夜原本带了满车的聘礼,想了想独居深山的穆星洲也用不上这些东西,最后一切从简,只带了些必备之物与三只黑隼,便与苏洛一道踏上了归乡之路。 君山地处苏南,比起温婉繁华的淮南来说更多了一丝苍劲有力的味道,跨越淮河之后四周的景色便从丘陵小河变成了延绵起伏的大山,黑隼盘旋在二人上空,时不时传出一两声悠长的鸣叫,让人的心境也忍不住变得宽阔轻松起来。 君山依旧是苏洛离开时的那般郁郁葱葱,苏南的秋天来的晚,此时的山涧满目苍翠,丝毫没有淮南城中那般秋风卷落叶的萧瑟之感,苏洛领着李舒夜熟门熟路的在山中穿行,没一会儿便看到了一处修建在半山腰上的朴素院落,她朝前跑了两步,看到穆星洲熟悉的身影就站在门口,不禁眼眶一热,慢慢停下了脚步。 其实早在上山的路上苏洛便感觉到了穆星洲的气息,但真正见到他人时又是另一种心境,她不禁回想起离开落日楼的那一晚穆星洲离开时孤寂而萧瑟的背影,心中顿时愧疚无比,如那夜一般就地向穆星洲深深的拜了下去,好半天才抬起头来,看着仿佛苍老了许多的师父,眼眶微湿,“……师父,弟子不孝,到如今才回君山见您。” “行了,快起来吧。你这一路闹出的动静还能小了?为师想落个清净都不成。”穆星洲摆了摆手,转身让她二人进屋,声音虽是显得平淡,屋中却是一早就备上了温好的美酒,还有苏洛自幼爱吃的糕点。苏洛看的心头一暖,放下行李席地而坐,如少时那般为穆星洲斟满酒,举杯畅谈。 这一喝便有些停不下来了,熟悉气氛与熟悉的方式让苏洛很快变回了那个下山之前的活泼少女,眉飞色舞的跟穆星洲讲述分别之后所经历的一切。穆星洲少有能这么耐心听她呱噪的时候,苏洛知他心中疼着自己,便愈发得寸进尺,一顿酒从白日喝到晚上,直到天幕渐暗,绯衣的少女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师徒俩这一杯接着一杯的灌,让一旁的李舒夜看的心惊胆战,总算知道苏洛这一喝起酒来就不管不顾的性子是跟谁学的了。喝了这许久穆星洲也有些酒意上头,再也绷不住先前那般平淡的神情,在听闻猩红睡莲这一段时忍不住也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道了句造化弄人。 “所幸如今你得遇良人,为师也算能放心了。”穆星洲看了李舒夜一眼,朝苏洛点了点头,因醉酒的关系话语间也没了平日那般严肃,“阿洛你已习得红尘心法最高阶,也接过了绯刃,为师手中已经没有能再给你之物了;只望你二人能琴瑟和鸣相敬如宾,最好早些弄出个小娃娃来,教他习得红尘心法,也算是为师这一门后继有人了。” 苏洛的反应慢了一拍,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师父到底说了什么,不由得瞪了瞪眼睛,“师父你都……知道啦?” 说起来苏洛与李舒夜此次来君山是为提亲,然而未曾开口穆星洲便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回想起来她好像从未向穆星洲坦白对李舒夜的感情,为何她师父好像一早就知道了? “早在你受伤之际,舒夜便向为师坦言过你二人之事。”穆星洲淡淡的喝了杯酒,看了她一眼道,“你与他的亲事早就订下了,何来提亲一说?不过是给你个机会回来见见为师罢了。” 苏洛闻言差点咬到舌头,枉她还担心穆星洲的态度所以绞尽脑汁的想要在气氛合适之际提出此行目的,却没想到李舒夜早在数月以前就已经搞定了她唯一的长辈,难怪见他一路上都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倒是弄的自己非常紧张,生怕师父会不喜舒夜,再让她两头为难。 李舒夜带着笑意的朝她眨了眨眼睛,苏洛回了个气鼓鼓的鬼脸,又给他满上了一杯酒,端起来一饮而尽。 苏洛虽是喝的豪迈,酒量却实在不怎么样,是三人之中最先倒下的,喝着喝着便在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身旁是她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两个人,因此苏洛睡的格外安心,没一会儿便吐起了泡泡,看的李舒夜直想笑,担心她在夜里受凉,拿出件秋日厚实的外袍给她轻轻披上了。 睡的迷迷糊糊的少女感觉到熟悉的体温,头一歪便顺势倒进了李舒夜的怀里,亲密之极的蹭了蹭,而后轻车熟路的找到了最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沉沉的睡去。李舒夜只好回抱住她,饶是他心性沉稳,在长辈跟前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也有些尴尬,只得默默垂下目光,不知该如何面对穆星洲的眼神。 穆星洲觉得有趣,李舒夜初见他之时可是丝毫未将他这个外界传言的‘血魔’放在眼里,只是看在苏洛的份上以礼相待,甚至以强硬的态度阻止他将苏洛带回君山,此时却是略显慌乱,仿佛因苏洛毫无掩饰的亲密而觉得失礼一般。李舒夜依旧不曾因‘血魔’之名而对他另眼相待,穆星洲此人于李舒夜而言从头至尾都只是苏洛的师父而已,这个人既是全心全意的爱着苏洛,自然也会将苏洛的师父当成自己的来对待。 起初他还担心李舒夜是为红尘心法而来,如今看来却是多此一举了。这般将一个人放在心上呵护备至的眼神是不可能说谎的,穆星洲心下宽慰,想来李舒夜与苏洛的缘分也能称得上的奇妙,他唯一的徒儿此生能得遇良人,做师父的也就能彻底放心了。 穆星洲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慨,最初从淮水边上遇到苏洛之时的情景还是那般熟悉,恍若昨日。 “……阿洛的眼睛,能唤醒人心中的善意。”穆星洲闭了闭眼睛,仰头喝了一杯酒,忽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那样毫无保留的真诚与信任,如同山涧最清澈的溪流一般,在我血洗云城即将入魔之际拂开了我眼前的鲜血,让我得以再次看清这世间的颜色,看见仇恨之外的事物。” 李舒夜微微一怔,没有打断穆星洲的回忆,抱着睡熟的苏洛安安静静的听他娓娓道来。 “我在苏南捡到了她,那时阿洛还是个刚会走路的小丫头,问她名字也只会在地上歪歪扭扭的刻个‘洛’字,我便为她取名苏洛,带回了君山抚养。”穆星洲睁开了眼睛,望着夜空中的月轮出神。君山的夜空清晰的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与那夜血红的月光迥然不同,穆星洲回想起初见那小女孩时的情景,隔了十数年,他依旧能清晰的想起那时苏洛的眼睛,一双清清亮亮的黑色,就这么洗去了他满目血色,将即将堕入深渊的他拉回了尘世。 “她是那一日我刀下唯一的活口,说是我收养了阿洛,倒不如说是她救了我。因得有阿洛的存在我才从仇恨的深渊中抽身回来,回到君山守着那魔物的尸骨,为我刀下万千冤魂赎罪,只盼得这后半生能心中无愧,不必再夜夜因那噩梦醒来。” 穆星洲说着,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望着在白衫青年怀中睡的安稳的少女,微微弯了弯唇角。他今夜格外有些想要倾诉的*,或许是因醉酒之故,又或许是因得见苏洛平安归来的喜悦,便是想要跟人说一说那些埋葬在他记忆深处的过去。 “这些年有阿洛在身边,我过的很开心。她是个天赋异禀的习武之才,日后定能将红尘心法发扬光大,能有她这么个徒弟,是我穆星洲一生最值得庆幸之事。”穆星洲说着,抬起目光,望向了沉默的白衫青年,“她既能有缘遇到你,便值得你好好待她一生。” “——舒夜,我将她交给你了。” 李舒夜微微笑了起来,回想起初遇苏洛的那个早上,她从自己怀中醒来,也是那样一双清澈如泉水的眼睛,仿佛能一瞬间洗去人心中的污秽,保留下最真诚的善意来。他低头看着在怀中熟睡的绯衣少女,冰蓝色的眼底泛着温柔与眷恋的微光,轻声开口,声音却是坚定不移。 “定不负所托。” ☆、第97章 拜堂 难得回来一趟,二人便在君山小住了几日,苏洛拽着李舒夜漫山遍野的逛,将幼时所发现的秘密与美景都一一与他分享,玩的乐不思蜀。虽然爬山辛苦,李舒夜倒是挺喜欢跟着苏洛去看看这些地方,少女在耳边回荡的欢笑声让他心满意足,仿佛在这深山中跨越了时间遇到了过去的苏洛,将那些他来不及参与的回忆都共同经历了一遍。 眼下苏洛正领着他去往君山山顶,那里有一棵数人合抱粗的千年古树,是苏洛幼时最常呆的地方。古树一如苏洛记忆中那般遮天蔽日,抬头都望不见顶,底部盘根错节,粗壮的树干树枝犹如君山的守护神,威风凛凛的站在山顶最高处。 苏洛颇为怀念的抚了抚那粗糙的树皮,顺着树上缠绕的蔓藤看去,果不其然在高处看到了自己当年搭建在树窝上的小木屋。李舒夜有些为难的跟了上来,爬山下水他还能勉强一试,这爬树可就不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了,苏洛见状嘿嘿一笑,伸手将李舒夜一揽,轻松的把他拦腰抱起,足尖一点跃上了枝头,几个起落后便稳稳的落在了树屋前,微微弯腰将李舒夜放了下来,颇为满足的朝他眨了眨眼睛。 李舒夜忍不住在心中掩面,虽然他并不介意自己跟苏洛之间的武力差距,不过突然被她拦腰抱起,心中除了有些身份反转的小尴尬,更有一丝心跳加速的奇妙悸动……李舒夜咳了一声,强迫自己忘记刚才那一瞬的失态,顺着苏洛的目光朝下看去。 在这里几乎能将整个君山的美景都尽收眼底,李舒夜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心境也随之开阔起来。他学着苏洛的样子盘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山风将树屋中吹的干干净净,李舒夜侧头看了看身边的绯衣少女,只觉得一闭眼仿佛就能看到年少时的苏洛独自在这树屋中度过的时光,或习武,或看书,或小憩休息,或只是单纯的坐在此处,感受山风所带来的整个君山的气息。 李舒夜忽然明白过来,这便是苏洛自幼修习红尘心法的方式,以心感知天地之息,是以她虽是年纪轻轻毫无阅历,却能将红尘心法使的出神入化,傲视江湖。 “舒夜……”苏洛回过头来,眼神亮晶晶的看着他,忽然凑上前来啃了他一口,而后笑眯眯的蹭过来,歪头往李舒夜肩上一靠。 “其实此刻能跟你坐在这里,对我来说就像做梦一样。”苏洛蜷起双腿将膝盖抱在怀里,望着远处喃喃自语,“小时候在这里连个可以分享喜悦的人都没有,师父他不会陪着我胡闹,这君山最美的地方,也只有我一个人能见着。那时我就在想,若以后遇到喜爱之人,定要带他回君山,一起看看这世间难得一遇的美景才好。” 李舒夜心中微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轻声道,“不管是这君山之巅,淮南水乡,西域大漠,南疆巫山,还有更多我们未曾去过的地方,未曾见过的美景……阿洛,从今往后我都会陪你一同走过,与你共享这世间繁华。” 苏洛嘴角的笑意忍不住更深,靠在李舒夜肩上慢慢闭上了眼睛,耳畔是山风抚过树叶的沙沙声响,苏洛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仿佛只要与身边之人在一起,就能去到任何地方。 - 二人在君山小住了几日后便动身回了淮南,穆星洲并未随同二人前往,他早年立下誓言独守埋葬君山中的异兽尸骨,为当初死在这异兽口中与他刀下的冤魂赎罪,上一次出山已属破例,如今得知苏洛安好,穆星洲便也能放心的留在此处清修。李舒夜留给了他三只黑隼,一来方便穆星洲日后与外界联系,二来在这深山之中养隼也不失为一大乐趣,可伴他度过苏洛离开后那漫长而孤寂的时光。 回到淮南城时正值深秋,凉风卷着落叶纷纷扬扬而下,为收获季节的水乡平添了一丝萧瑟的秋意。苏洛从船上走下来,望着两岸依旧热闹的河道与码头,回想起最初随李舒夜来淮南时也是这个时节,不由得与他会心一笑。 秦意依旧候在落日楼门口等他二人回来,两人去君山这些时日间韩云苓也从京城归来,温婉的站在秦意身边,一袭白裙犹如亭亭玉立的白兰,美的让过往的行人也忍不住侧头多看两眼。 “阁主。”秦意向李舒夜微微躬了躬身,领着二人进了屋,落日楼中已然被布置的焕然一新,一些稍显轻浮的装饰都被换掉了,多了一些喜庆的大红纱幔,看得出布置之人非常用心。苏洛有些惊喜的低呼了一声,秦意笑了笑,神色间也满是期待,“洛姑娘可还喜欢?” “当然是喜欢,有劳秦姐姐了。”苏洛欢喜的笑道,秦意掩嘴轻笑,看了看身旁的韩云苓。 “可费了我好些功夫,多亏有云苓小姐在,到底是在京城待过的人,眼界就是不同,帮了我很多忙呢。” “也有劳云苓了。”苏洛学着秦意的样子朝韩云苓福了一福,说起来之前她受伤之时也得了韩云苓不少照顾,一直没机会好好言谢,眼下倒是正好,随即笑道,“上次离开的匆忙,倒是忘记好好跟你道谢了。” 韩云苓闻言却是僵了一僵,神色间划过一丝心虚,很快便恢复了原状,主动拉了苏洛的手,微微笑道,“阿洛这是哪里话,都是要做我嫂子的自家人了,还需为这等小事言谢么?” 那声‘嫂子’叫的苏洛脸上一红,回头讪讪的看了看李舒夜,黑发的青年挑了挑眉,露出一个理所当然的神情。四人一路说笑着去了二楼,秦意已经准备好了午膳,席间与李舒夜交换了一些布置喜堂的细节问题;正好负责做嫁衣的师傅也将样品送了过来,饭后苏洛便被二女拉去试衣,将拟定请柬的任务丢给了李舒夜去。 嫁衣的款式是秦意负责构思的,隆重而不失活泼,很符合苏洛给人一贯的印象;她似乎从第一次见到苏洛时就开始盘算起了这一天,格外的热情,与制作嫁衣的师傅反复沟通商量,连一丝细节都不放过,最后才看了看脸颊红红像只苹果的苏洛,满意的点了点头。 韩云苓则打开了一只做工精美的木匣子,从里面拿出一对荀灿夺目的玛瑙耳坠,仔细的给苏洛戴上。这是她送给二人的成亲贺礼,据说是宫里的东西,用成色十分珍贵的云霞玛瑙制成的,戴在苏洛耳上当真犹如天际被染红的云霞,连脸颊都被打上了一层薄薄的滟光,衬的一身大红嫁衣的少女愈发明艳动人。 不仅如此,苏洛还隐约嗅到了一股让她分外舒适的淡香,却是从这耳坠中散发出来的。原来云霞玛瑙不光是贵重的珠宝,也是一味稀少的药材,那淡香是在玛瑙形成的过程中自然凝聚而成的,拥有提神醒脑,舒缓身心的奇效,在京城的贵族圈子中十分流行;如此贵重之物却是韩云苓一番心意了,苏洛对这耳坠也是十分喜欢,连声道谢。三人复又聊了一些女儿家的私密话,相互之间倒是亲近了不少。 就这么在落日楼中准备了几日,李舒夜手中的请柬也都送了出去,只待拟定的良辰吉日一到便与苏洛成亲。这之后苏洛还从淮南的商会处收到了来自西域的包裹,打开来一看却是赫木恩送上的贺礼,里头还附了一封长信,除了末尾不甘不愿的祝贺词外通篇都在跟苏洛抱怨她继位之后的苦难日子,道她每一日都忙的脚不沾地,而昭却不愿帮她分担丝毫,甚至还被夏渊的公主勾走了魂,她这个王姐在昭心中是越来越没分量了。 苏洛看完笑的不行,跟李舒夜一说才知道那夏渊公主指的就是七郡王夏紫荆,原来尉迟昭进京面圣之后却并没有立刻回大宛,而是缠着夏紫荆比武,甚至放出话说打赢她之前都不会走,还赌上了大宛王族的荣耀起誓。苏洛回想起在王府之时昭与夏紫荆的最后一战,到还真觉出些味儿来,也许成亲之后是该去西域看看朔了,否则等到最亲的弟弟也被夏渊人拐跑,难保新继位的大宛女王不会一时恼羞成怒,做出些有损两国交好的冲动之事来。 时间很快便到了成亲之日,因着是家宴,落日楼中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办,只将内里的装饰都换成了喜庆的红色,贴上了醒目的囍字;苏洛人就在楼中,倒也少了迎亲的环节,应邀前来的人也都是相熟的亲朋好友,她便穿着嫁衣跟李舒夜一道迎客,闹的好不开心,直到快要拜堂之际才披上了盖头,特别豪放的拽着李舒夜往喜堂前一跪。 宾客中顿时爆出一阵笑声,负责喊礼的凛渊阁小伙也是忍俊不禁,咳了一声整了整嗓子,待场面稍微平息一些后才高声喊了些传统的祝词,一对新人跪地三叩首,象征着拜堂正式开始。 “一拜天地——” 李舒夜与苏洛手中牵着大红绸,同时俯下身,向着夏渊风俗中代表着四方正神的正南方向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 今日没有长辈到场,李舒夜与苏洛便先敬了神医李渊的牌位,而后朝君山的方向拜了下去。 “夫妻对拜——” 二人同时转身,手中相互牵着大红绸的另一头,一时间都是感慨万千,不约而同的怔了怔。李舒夜头一次穿这样喜气的正红色,头戴花翎,一身蟒袍玉带,整个人少了一分平日里的沉静淡漠,愈发衬的他玉树临风,清俊倜傥;他的眼中满是快要溢出来的幸福之感,一眨不眨的望着眼前凤冠霞帔的美丽新娘,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微笑。 阿洛——他在心中轻唤了一声又一声,只觉得周身似被细雷击中一样又暖又麻,牵着大红绸的手指微微发颤,好像那绚丽的红绸真能一路连到苏洛的心头一般。 你终于是我名正言顺,相守一生的娘子了。 李舒夜嘴角的笑意忍不住变得更深,与苏洛一起同时俯下身,拜过了日后即将共度一生之人。 “礼成——”引赞之人高声宣布,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掌声与起哄叫好声,让苏洛差点掀了盖头就要站起来,所幸一旁的秦意言明手快,笑着将她扶了起来,先一步送去了事先布置好的喜房。至于李舒夜当然就不会这么简单的被放过了,夏渊结亲时灌酒的风俗可谓是源远流长,感情越深厚灌的越厉害,看看叶昀结亲之时那惨烈的情景就知道了,加之李舒夜平日里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众人好不容易逮到这样一个机会,纷纷磨拳搽掌,蠢蠢欲动。 除了叶昀跟唐念,代表尉迟朔的西域使节,还有凛渊阁的一干人等,秦意自是不在话下,劝酒词说的一套一套的,众人连声叫好,李舒夜也不推辞,来多少喝多少,酒量仿佛大海一般深不见底,到最后连李洵都喝了个东倒西歪,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师哥……这杯我敬你。”李舒夜原本以为这拼酒的战争已然告一段落,回头却见韩云苓笑吟吟的站在他身边,不禁无奈的笑了笑,举杯与她碰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 韩云苓也是豪爽的一饮而尽,又给二人满上,这一次不等李舒夜反应便先干为敬,到有些不醉不归的架势了。李舒夜的酒量是因着寒毒所需长年累月练出来的,韩云苓却不行,两杯烈酒下肚脸上已然泛起了红晕,却还是摇摇晃晃的坚持了下来,满上一杯又是一饮而尽。 “云苓,你这般喝法,当心醉了。”李舒夜忍不住劝了一句,韩云苓买醉的原因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他注定不能予以她回应,那便从一开始就断了她的念想,不留下任何机会才是。 “醉了才好。”韩云苓也笑了笑,那笑容中却有几分苦涩的意味,她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李舒夜,这般连神色间都飞扬着幸福的师哥是她从未见过的,她知道李舒夜永远不会对她流露出这样的神情,他所有激烈的情感都给了那个叫苏洛的女子,而自己不过是李渊留给他的一个负担罢了。 “师哥你也该去洞房了罢?让洛姑娘等久了可不好。”韩云苓低头笑了笑,目光有些氤氲,泛着晦涩不明的情绪,她看着点了点头便已然走远的李舒夜,张口想要叫住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眼泪一瞬间汹涌而出,在李舒夜看不到的地方彻底淹没了他离去的背影。 - 李舒夜并没有看到韩云苓在他身后黯然失控的情绪,此时占据他心房的人满满的都是苏洛,在喜房中等着他去掀盖头的,格外美丽而可口苏洛……光是想想都能让李舒夜不由自主的笑起来,连前行的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出乎预料的是喜房之中一片黑暗,本该点起的红烛不知为何全熄了下来,李舒夜站在门口挑了挑眉,随后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轻飘飘的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他的脖子边上便架了一把颇为眼熟的长刃,李舒夜在心中惋惜的叹了一声,本该由自己亲手掀开盖头的小娘子显然已经等的不耐烦了,自行扔开了盖头跑来玩起了夜袭。苏洛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狡黠的笑意,一边说一边威胁般的将绯刃往前抵了抵。 “这位郎君想要抱得美人归,可得先问问我手中之剑同不同意了。” 李舒夜无奈的笑了笑,侧头看到苏洛在黑暗中格外明亮的眼睛,心中似有一簇火苗在徐徐燃烧。他任由苏洛的剑抵着自己,往前走了两步拿过桌上的火柴划燃,有条不紊的点亮了一根喜烛,这才借着微光转过头来,伸手将苏洛揽进了自己怀中,轻声笑道。 “娘子剑术名震江湖,为夫怎有胜算?便是得用些别的法子了。” 苏洛娇嗔了一声,只觉得身体忽然一阵阵的发软,差点就要握不住绯刃,只能顺从的往李舒夜怀中倒去。直到被某人半搂半抱的推到了喜床上,她才反应过来是刚刚那支喜烛的问题,有些愤慨的咬了李舒夜一口,“你竟趁着点蜡烛的功夫下了毒?” “一些有助于今夜气氛的熏香罢了。”李舒夜也回了她一个狡黠的微笑,低头吻了吻少女嫣红的双唇,亲密了用额头抵着她的,“原本只是些增添情趣的小东西,倒是不想能误打误撞的破了娘子设下的难关,倒是不枉我特地准备一番了。” 苏洛唔了一声,被他随即而来的热吻亲的喘不过气,那熏香的功效显然不止让人手脚发软这一条,很快苏洛便感觉到了身体中涌出的阵阵热潮,迷迷糊糊间她脑中只飘出了一个念头,那就是李舒夜做事果然是滴水不漏,连洞房花烛夜也不曾露出破绽了……唔…… 绯刃咣当一声落到了地上,苏洛被热潮煮的直冒泡泡的思绪因着脆响猛地清醒了一瞬,她忽然觉察出了一丝异样……红尘心法带来的敏锐感在此时显露无疑,太/安静了……就算宾客都已经喝的东倒西歪,身为主角的李舒夜也进了喜房,但还是太/安静了…… 她微微一怔,忍不住伸手推了推热吻继续往下的新郎,“舒夜……好像有些不对劲。” 李舒夜抬起头挑了挑眉,只当这是苏洛不服他方才借机下药之举而想出的缓兵之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少女蜜桃一般粉嫩可口的脸颊,亲了她一下道,“今夜不管娘子如何耍赖,我也断然不会放过你的。” “不是,舒夜……好像真的不大对劲!”苏洛运起了红尘心法,感知范围顿时扩大了无数倍,落日楼中的异样便再也瞒不过她;见她神色严肃不像是在耍赖,李舒夜的神情也凛了凛,起身披上了外衣,打算出门看看情况。他刚一起身便听得身后一声响,却是苏洛从床上摔了下来,少女手软脚软的厉害,李舒夜伸手扶了一把才勉强站直了,让他心中不免有些奇怪,这熏香不过起个调节气氛的作用,怎会让苏洛连站都站不稳了? 他心中划过一丝不详的预感,忽然瞥见了苏洛所戴的那双灿若云霞的玛瑙耳坠,登时犹如被淋了桶冰水般清醒了过来,一颗心笔直的沉了下去。 “阿洛,你待在房中别出来,我去看看发生了何事。”李舒夜微微蹙眉,想要扶苏洛回床上躺着,身后忽然一声巨响,喜房的门被一股大力撞开,某个绝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不速之客带着人施施然的走了进来,一袭素紫的长袍在红烛的微光下犹如染上了血色,嘴角挂着得意又嘲讽的微笑。 不是萧云又是谁? ☆、第98章 生死一线 “二位,别来无恙?”萧云似乎对二人面上诧异至极的神情很是满意,施施然向前踱了两步,似笑非笑的看着满目冰冷的李舒夜与他怀中身体绵软的苏洛,伸手一挥,一股奇异的内力顿时将毫无反抗之力的新娘子拉到了自己手中。 两名云湖盟的随从一左一右的制住了李舒夜,萧云享受着他动弹不得的憋屈模样,低头看了看怀里满眼愤恨却无可奈何的苏洛,呵的轻笑了一声,伸手刮了刮少女因药性而格外嫣红的面颊。 “闹了这么大一圈,最后不也乖乖的被我抱在怀中了?阿洛啊阿洛,你怎的就是不明白呢?”萧云低声笑道,凑到她耳旁亲昵的说道。他的模样与上次所见时并无不同,眼神中却多了一股邪性,语调中带着自然而然的轻挑,与之前那个一身凛然正气的萧家后人全然不同,倒更像是个邪功大成之人。 “早就与你说过,我萧云想要的人,还没有得不到手的。你们这一个个的……”萧云说着,嗤笑了一声,直起身指挥云湖盟的随从将李舒夜押到大厅中,自己也搂着几乎站不稳的苏洛跟了上去。 整个大厅已然不复先前的喜庆气氛,酒宴的大桌被掀翻在地,满地都是打斗后的狼藉;宾客们都被突如其来的云湖盟好手制住,李洵被三个人压到在地,秦意被人将刀架在了脖子上,叶昀与唐念也被人押着被迫跪在一边,看到萧云搂着虚软的苏洛出来时都是目赤欲裂,难以相信他竟会出现在这里。 在云湖盟名存实亡之际,萧云既是伤愈,却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挽回他岌岌可危的声誉,反倒是故技重施,特意挑着洛夜成亲之日现身此处,只为得到苏洛而让他们难堪;他根本是已经为心中的执念而疯魔了,是以会做出这般不可理喻的举动,饶是李舒夜的布局设计在慎密,却也算不到萧云会为了得到苏洛而放弃在云湖盟中拥有的一切。 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选择任青澜,还那般设计陷害昔日的好友,到头来却又不惜一切的想要得到她?叶昀与唐念的心中都冒出了相似的想法,看着此刻仿佛意气风发的萧云,心中愤怒不甘的同时,却也多了一丝悲悯,纵是此人机关算尽叱咤江湖无人敢逆又如何?如今却是将自己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就算他们今夜都死在这里,云湖盟也必将被毁灭,除非萧云有本事将凛渊阁一网打尽,否则今夜之后等待他的也之后无穷无尽的追杀与身败名裂。 “哦,让我来看看……”随从抬了张椅子过来,萧云弹了弹衣角坐下,将浑身虚软的苏洛往怀中一带,硬将她困在了自己的怀中,被迫坐在了他的腿上。萧云眼角含笑,挨个打量被侍卫押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众人,一一看过去,“跟我抢人的,合伙背叛我的,试图颠覆云湖盟的……呵,倒是正好都到齐了,省的我一个个的去找。” 他傲慢的抬起头,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露出一个妖异的微笑,“你们是不是都还在等着看我的笑话?看我如何挽回那个被你们背叛抛弃的空壳子?可惜啊……瓮中之鳖往往意识不到自己才是那只鳖,如今你们的性命都捏在我手里了,还能笑的出来么?” 萧云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很是享受众人愤恨的目光,低头摸了摸怀中少女的脸颊,“……但是你可以是例外,阿洛。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留你性命,日后还会如从前那般对你好,如何?” 苏洛被他恶心的不行,奈何体内真是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只能如坐针毡的倒在萧云怀中。李舒夜这药竟是比十香软筋散还要厉害,苏洛隐隐意识到自己是被人阴了,却想不到是何人所为,能在李舒夜眼皮子底下用毒之人,这世间还能有谁? “很好奇你是如何中招的?”萧云像是看出了苏洛心中所想,满眼柔情的笑了笑,朝着身后招呼了一声,“正好,给大家介绍介绍云湖盟此次行动的功臣吧。” 他挥了挥手,身后隔了好一会儿才走出一个人来,一袭白裙犹如傲然绽放的白玉兰,却是这大堂之中唯一没有被云湖盟所制服的婚宴宾客。 韩云苓。 李舒夜在看到她现身的那一刻,目光便彻底的冰冷了下来,沉痛的闭上了眼睛。 从意识到萧云反扑的那一刻他就在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漏子,如今终于有了答案。 其实并非无迹可寻,只是他断然不会想到那个自幼被他护在羽翼之下,尽心尽力照顾的小师妹会是最后给他致命一击的人,也只有这样来自亲信之人的背叛才会是李舒夜慎密的心思与布局之中唯一的盲点,他与萧云最本质上的不同,便是不会将毒牙与阴狠留给自己人。 喜烛中所使用的焚香是李舒夜亲自调配的,里面有一味会使女子动情的倾香子叶,他特别注意了用量,却不知被谁换做了药效更烈的倾香子根部。虽是同一株药草,叶与根的药效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磨成粉后这细微的区别也只有经验丰富的大夫才能区分出来,制喜烛的师傅自然不曾注意到,在加上能引出大部分药效的奇物云霞玛瑙,并非毒物的药效两相叠加,竟是将李舒夜也蒙了过去,没能注意到这枚隐秘在暗处伺机而动的獠牙。 如此精通药理,且有机会接触他配置药粉之人落日楼中只有一个,便是他那自幼一起学医,成年之后更是花重金送到京城大医馆拜师学艺的小师妹。知晓事实后李舒夜却并无多少愤怒,只觉得心中冰冷无比,像是寒毒隐隐发作,将血脉也冻结在一起,除了寒意之外再也感觉不到其他。 仔细想来,先前在千叶山庄之时的十香软筋散从何而来?任青澜手中的解药又是从何人手中得到的?尽管他随后肃清了凛渊阁内部之人,却并未找到那个真正有动机有能力做出此事者。在往前想一想的话,当初阿洛接受重针之法后情况明显好转,红尘心法也运转的非常顺利,却又为何在一日之后突然恶化,变成那般救无可救的绝症? 他自幼爱护有加,从不涉问江湖之事一心仁医的好师妹,却是不知何时变成了李舒夜全然陌生的模样,竟是能与萧云相互勾结,杀了落日楼中的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他并非没想到萧云的反扑,并非没注意到韩云苓深埋的心意,却是低估了一个人的执念会到何种地步,竟会让她做出这般不顾一切的疯狂举动。 “师哥…………”韩云苓缓缓的走了上来,眼中也是满目疲色,怔怔的看着在大喜之日却被人押着跪在地上的李舒夜,语气中有些无措,“你、你骂我……恨我呀……我就是想看看……你的目光一眨不眨的停留在我身上时会是何种滋味……” 李舒夜闻言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睛中是亘古不化的冰川,冷的韩云苓不由自主的抖了抖,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漠然的看着眼前温婉美丽的女子,如同在看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这般预料之外的反应让韩云苓有些慌乱起来,忍不住跪倒在了李舒夜跟前,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如同溺水之人拽住了最后一根浮草。 “你恨我啊……师哥……不要用这样的神情看我,你自幼便是这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好像无论何事都引不起你的兴趣一般,即使对我爱护有加,那也不过是因着我爹临死前的遗愿吧?”韩云苓惶然的看着毫无反应的李舒夜,声音更加急切了起来,“……你从不曾回头看看我,从不曾……师哥,你可知道我心中的恋慕?我不想别你护在身后,我不想去京城学医,我只愿此生能留在你身边做个安安分分的小药童便好,可你连这样卑微的愿望都不曾理会。” “你从来都不曾看到我……师哥……”那无声的沉默比任何反应都更能刺痛韩云苓的心,她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来,“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啊,师哥,你恨我好不好?恨得咬牙切齿,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那种……既是得不到你的爱,能让你看到我,记着我,云苓便也心满意足了呀。” 韩云苓那近乎尖叫的哭诉让众人都有些诧异,苏洛更是瞪大了眼睛,忘记了言语。一直以来韩云苓都是那般温婉可人的模样,在自己受伤之际悉心照料,成亲之际真诚的送上贺礼与祝福,是以苏洛竟是从未意识到她对李舒夜怀有这般热烈的感情,足以让她把拥有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李舒夜却只是淡漠的望着她,连一句话都懒得多说。韩云苓选择最错的方式,她这番举动已然将李舒夜对她最后的情分与耐心都消耗殆尽,他不会与陌生人再多废话一个字,眼下他需要考虑的只是如何对付萧云而已。 “师哥……”韩云苓踉踉跄跄的扑到在了地上,心痛的无法言语。倒是萧云看的皱了皱眉,心中颇为不舒服,似乎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一切都还没有让李舒夜愤怒与绝望,无论是洞房被破坏,心爱的女子被别的男人拥在怀中,还是一直以来信任爱护有加师妹的背叛,他依旧是那副该死的冷淡神情,仿佛随时准备着反扑,根本未将他萧云放在眼中一般。 萧云越是这么想,心情就越是沉郁,胸口陡然窜出一股戾气,烧的他双目血红。他看了看扑到在地上的韩云苓与怀中满目忧色的苏洛,忽的计上心头,露出一个饶有兴趣的危险笑容,而后从怀中掏出一枚药丹,指间运力,朝李舒夜身后的侍卫抬了抬下巴。 那侍卫会意,一掌劈在李舒夜颈间,迫使他因痛张开口来,萧云手中的药丹直接射进了青年的咽喉中,李舒夜根本来不及反应,已然自行将那药丹给咽了下去。 “舒夜——”苏洛惊呼出声,依旧被萧云制住动弹不得,而韩云苓却是一眼认出了那药丸是何物,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转身朝萧云站了起来,脸上泪迹未干,高声利喝。 “萧云,你说过不会伤我师哥的!——” “哦,不伤他,那伤你?”萧云嗤笑了一声,话音未落便是一枚飞镖掷出,直直插/进了她的脖颈;韩云苓丝毫不会武功,自然抵不住萧云含了内力的全力一击,甚至来不及发出惊呼便软绵绵的倒了下去,致死都还是那副瞪大了眼睛的神情。 “萧云!——”苏洛咬牙切齿的瞪着她,恨不得从他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来才好。这样的反应让萧云哈哈大笑,拍了拍苏洛的脸颊,亲昵的摩挲着她还带着云霞玛瑙的耳垂。 “急什么,我精心布置的好戏,如今才要开场呢。”萧云瞥了倒在地上的韩云苓一眼,漫不经心道,“你以为背叛了李舒夜,这女人落在凛渊阁主手中还能有好下场?我便是做个善事让她走的舒服些罢了。阿洛你啊,是没见过这以暗杀为业的邪派手段,跟李舒夜比起来,我曾经围剿七星连环坞,囚禁众岛主又算得了什么?你当真看清过他的面目了?就这么急吼吼的赶着嫁给他?” “……舒夜再如何,也不会用那般手段来对付我。”苏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之际已是一片决然之色,唇角一抹鲜红,竟是被她生生咬出了血,“萧云,我再三给你机会,你却始终执迷不悟,便也怨不得我了。” “哦?那阿洛你要对我如何?”自二人决裂之后萧云还是第一次被苏洛这般专注的看着,忍不住有些心痒,低头吻了吻她的耳垂,“虽然我是很期待,不过眼下你怕是没功夫来管我了罢。” 与萧云的话音同时落下的,是一阵诡异的冰结声,像是寒冬腊月间忽然冰裂开来的湖面。苏洛诧异的回头,却见被喂下药丹的李舒夜周身止不住的发抖,脸色煞白,皮下血脉几近清晰可见,连睫毛都挂上了一层冰霜,正是寒毒发作的征兆。 自从有了苏洛在身边,李舒夜还未曾经历过如此猛烈的发作之兆,那冷如深渊的寒意一寸寸的将他吞噬,连意识也变得有些模糊起来。他费力的睁开眼睛望向了苏洛,想要跟她说些什么,却连张开口发出声音都做不到,只能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苏洛不必担心。 苏洛怎能不担心,李舒夜冰蓝色的双瞳在寒毒的加持下变得萤如天空般诡异,看到她心惊胆战,只想好好替他运功疗伤,然而眼下别说她一丝内力也提不起来,单是从萧云身边离开都做不到。苏洛心下顿时乱了起来,慌不择路的求向了身边之人,“萧云……萧云,你放我过去,在这么下去舒夜会没命的!——” “终于肯乖乖叫我的名字了?”那声熟悉的音调让萧云面露笑意,却是不为所动,搂过苏洛的腰迫使她更加贴近自己,手还意有所指的往上抚了抚,顿时感觉到怀中少女身体一僵,“你这算是求人的态度?” “算我求你……萧云,放我过去,快放我过去!”眼见李舒夜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冰迹已然蔓延到皮肤之上,连押着他的侍卫都有些受不了的缩了缩手,苏洛再也顾不得颜面,开口求饶,她不敢想象在耽误下去李舒夜会如何,若是他真在自己眼前死于寒毒………… 苏洛的瞳孔微微放大,一时间只觉得呼吸无比困难,好像也随着那个人在生死边缘挣扎翻滚一般。她连喘了好几声都没能缓过来,萧云低笑着拍了拍她的背,另一只手却更是得寸进尺的抚进了苏洛的嫁衣中,暧昧的吻了吻少女潮红的脸颊,“怕什么?凛渊阁主岂是这么容易死的,这般难得一见的美景,我们可得好好欣赏一番才是。” 萧云丝毫不带掩饰的动作让李舒夜痛苦的向前挣扎了一步,苏洛心中几近泣血,她知道剧烈的心绪起伏会加重寒毒的发作,此刻却是劝不得李舒夜平静下来,铺天盖地的恨意与绝望汹涌而来,如潮水般将她淹没,苏洛狠狠的握紧拳头,四肢却是无力到连留下一个指印也做不到。萧云从她的恨意充耳不闻,手上的动作倒是愈发放肆,当着堂下所有人的面对苏洛动起手脚来。 苏洛却是感觉不到萧云在她身上的动作,她的视线一直都停留在李舒夜的身上,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冰迹侵占了身体,逐渐失去了声息。 那一刻苏洛的脑中忽的一片空白,只觉得有像是一场大雾遮蔽了眼前所有的情景,她再也听不到看不到感觉不到,唯有厚低而隆重的沉响从雾的上空传出,呈山雨之势滚滚而来,快要冲破将她的内心。 “哦,好像没来得及呢。”萧云眼见着身穿蟒袍喜服的青年逐渐没了气息,嘲弄的哼笑了一声,低头亲了亲身体剧烈颤抖的苏洛,故作困扰的问她,“这下你的如意夫君没了,可如何是好?” 苏洛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心中的风暴即将要突破极限的前一瞬,她指间忽然一痛,像是被什么冰凉的东西给咬了一口般。之后这股冰凉并没有消散开去,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着苏洛的血脉上行,带来快要将她骨血都冻结成冰的寒意;那冻的人骨头缝都在剧痛的寒意犹如跗骨之蛆般撕咬着她的身体,苏洛痛的额间冷汗淋漓,仿佛连呼吸都快结冰,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被冰蛇给咬了,那条盘绕在李舒夜腕上的,曾被她一刀斩为两段却没死的北境冰蛇………… 恍惚间她蓦地松了口气,脑中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想法,原来舒夜在遇到她之前,都在独自一个人忍受着这般蚀骨的冰冷吗? 少女的异状让萧云也察觉到不对,正低头想要询问她发生了何事,却忽然感觉到一股凛冽的杀气带着寒意扑面而来,萧云想也不想便挥剑斩出,苏洛却是趁机翻出了他的怀抱,虽是气喘吁吁脸色惨白,却不复先前被药性所迷,站都站不大稳的虚弱状态。 她指间缠绕着一条细长的白鳞小蛇,正歪着头吐信子,毒牙上残留着一丝血迹。苏洛深深吸了口气,这凶残的冰蛇之毒激发了她护体的红尘心法,此刻内力运走大周天,那凛冽的毒性已然被悉数化解,而因此她被迷药封住的内息也彻底爆发开来,再不会如刚才那般对萧云无能为力。 “阿洛——”绯刃凌空划过,稳稳的落在了苏洛手中,她朝那个抛剑之人微微一笑,紧接着利刃出鞘,通透的绯光顿时充斥了视线,朝着还未回神的萧云怒斩而去。 萧云堪堪回神,苍钧剑勉强抵住苏洛如暴风雨般接连切下的攻势,心中惊骇莫名,似乎想不通苏洛是如何摆脱迷药之毒的。他瞥了一眼那个朝苏洛抛剑之人,这一瞥却是令他惊骇莫名,那人竟是本该倒在地上因寒毒发作而失去声息的李舒夜! 苏洛丝毫没有给萧云诧异的机会,手中的绯刃迸发出犀利的剑光,排山倒海的朝着萧云攻去,每一刀都饱含着她方才所受之辱,所含之怒,还有一直以来与萧云欠下的新仇旧怨,此刻都如山洪般彻底爆发,杀的萧云连连后退,连惊声都来不及发出。 李舒夜抛出绯刃之后便是一个摇晃,差点摔倒在地,他面上的冰迹刚刚褪去,穿着一袭素白的里衣,而大红的外套则留在了方才被人制住的地方,那两个看守的侍卫已然身中冰蛇之毒,不声不响的没了声息,如同两座冰雕般立在原地;他竟是趁着萧云与苏洛缠绵之际以冰蛇压制住了自身寒毒,而后使了这招金蝉脱壳之计,又故技重施让冰蛇解了苏洛的迷药,一举逆转了整个情势。 苏洛提剑攻向萧云之时李舒夜也射出了数枚银针,释放了唐念叶昀等人。所幸韩云苓还没有蠢到给整个酒宴下毒,众人也只是喝多了些,被此变故一惊早已醒了大半,一经获救便提着兵器要助苏洛手刃萧贼,却被李舒夜挥了挥手拦了下来。 李舒夜的脸色苍白的吓人,以冰蛇之毒压制体内寒毒的是个十分痛苦的方法,他额间全是痛极的虚汗,倒是秦意先注意到了,拿了离火仙草的药瓶过来。萧云带来的云湖盟侍卫很快被众人相继制服,大堂中只剩下力战中的萧云与苏洛,李舒夜服下离火仙草后稳了稳心神,看着前方相互碰撞的绯刃与苍钧,心中忽的有些感慨,仿佛记起了那个他初遇苏洛时在云湖堡晚宴上发生的即兴比试。 “……让阿洛一个人去吧。她与萧云之间,总是要有个了结的。” ☆、第99章 把酒奉陪 既是明白李舒夜已用冰蛇脱险,苏洛便再也没了后顾之忧,一头乌发逐渐染白,眼中划过碧色的微光,手中绯刃势如千钧,蛟龙出海般向着萧云袭去,刀刀直逼他面门要害;萧云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十数招后才找回了状态,开始一刀一剑的与苏洛对拆起来。 说是对拆,二人的速度却快到让众人只看见相互纠缠的绯色与玄色残影,兵器碰撞的连响犹如骤雨般不曾停歇,萧云手中猛一灌力,心口处剧烈的起伏,生出一股巨大到常人无法想象的内力,朝着苏洛一剑切下。那内劲缠绕在苍钧剑上,几乎蒸腾起了肉眼可见的气流,一剑便将落日楼刺穿,剑势自三楼灌入地底,苏洛却是不闪不避,绯刃泛起相似的荀灿光辉,竟是生生接下了萧云这惊天一剑的余势,借力打力的回切了一刀,再次与萧云拆起招来。 萧云因这一剑力竭,后退了两步才稳住了身形,胸口处的噬心蛊疯狂的涌动起来,催促着他吸收更多人的内力,然而此时被苏洛所限,他光是抵挡住绯刃的攻势便已竭尽全力,更无机会抓来一两个习武之人弥补内力的损耗,一时间只觉得内息翻涌,喉头一阵腥甜,吐出一口血来。 数月未见,苏洛的武功更上一层楼,竟是能仅凭自身的内力便抵挡住他苦练了多日的天魔噬心*,绯刃的刀势变得更加诡异,融合了苏淮与异域的精髓,每一刀每一剑都使得恰到好处,纵使他内功高出苏洛些许也奈何她不得,而天魔噬心*并不善于持久之战,体内没了足够的内力供那蛊虫吞噬,萧云只觉得心脏处一阵阵的钝痛,仿佛再过一会儿那蛊虫就要昂头开始吸食他的血肉一般。 他撑不了多久了。萧云在心中苦笑,面上却丝毫不肯示弱,咬咬牙又是一轮猛攻刺向苏洛,绯刃与苍钧在空中来回碰撞,浑厚的内劲四下飙飞,将大堂的墙壁刮出一道道狭长的刀痕。 众人都道他状似疯癫,竟是如此不顾一切的要毁了苏洛,以至于对濒临灭亡的云湖盟见死不救,他却知道这不过是生命中最后的狂欢,与叶清那一战恰逢他体内魔功的突破阶段,他没能撑过蛊虫的反噬,如今已是灯枯油尽,只剩下个空壳而已。 人之将死,心中的执念便也愈发深厚起来,他是如此的想再见一见苏洛,想从她眼中看到与从前一样信任与默契的神情;即使是他自己毁了与苏洛的过往,他也止不住心中的怀念,接受不了她即将嫁作他人妇的事实。 又是一轮激烈的交锋,绯刃与苍钧猛烈的碰撞,爆发出巨大的脆响与一串明亮的火花,两人被迫拉开了距离,各自平顺内息后又同时向前,刀刃再次撞到了一起。苏洛一袭大红嫁衣在内息涌起的风中烈烈舞动,手中的绯刃平举,利刃上泛着一圈通透的绯光,与她嫣红的嘴唇与决绝的神情交相辉映,竟投射出一种惊心动魄美丽;萧云一时间看的晃神,交锋之中的苍钧便偏出了一离,堪堪与绯刃擦身而过。 嗤——利刃刺入*的闷响,那偏之一离的交锋让绯刃穿胸而过,直直刺入了萧云的胸口,连同那处还在涌动的蛊虫一起贯穿,狠狠的钉在了墙上。 苏洛握着绯刃的手一颤,看着被自己亲手钉在墙上的萧云,也有些回不过神来。最后一击之时萧云理应躲的开,却不知为何慢了那么一拍,高手之战失之毫厘,那一瞬的失神已然注定了他的败局,苏洛却是没想到他会用如此决绝的方式来接受这个事实。 “咳咳……”萧云艰难的伸出手,搭在了苏洛紧握着绯刃的那只手上,一张口便咳出了大片的血;那血中已然泛起了乌黑,显然不是因方才之战而受的伤,他微微抬起头,看着睁大眼睛有些无措的少女,扯出了一个微笑,“……我果然还是打不过你,哪怕是得到了这绝世魔功……” 萧云的眼神清亮而温和,所有的邪性似乎都随着胸口死去的蛊虫一般消失了;那一眼看的苏洛心中剧颤,仿佛回到了她与萧云初识之时,那时候的萧云也是这样清亮而温和的眼神,带着与生俱来的自信与正气,让旁人丝毫不敢生出僭越之心,也只有初出茅庐的苏洛敢在那万众瞩目的大会上公然挑衅他。 “……最初的你,远比我厉害。”苏洛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萧云,声音异常的艰涩,“当初在擂台上你一剑挑飞绯刃的时候我就在想,原来山外面还有这么厉害的人……习武一途最重要的是澄澈如初的心境,而你心中装着江山名利,每一剑都要瞻前顾后的思虑,每一次胜负都要在意剑势之外的考量,何以会是我的对手?” “呵……”萧云闻言低声笑了起来,这一笑口中却是涌出了更多的黑血,带走了他所剩无几的生命。他艰难的抬起头,视线越来越模糊,却努力的想要看清楚眼前的少女,“…………你说的对,我萧云的一生……都在被得不到的与已失去的东西所束缚……” 他费力的睁大眼睛,想要好好将此时的苏洛刻在心中,留在他最后的记忆里。一袭大红嫁衣的少女手握着绯刃,玛瑙耳坠将她面上的绯红与眸中的水波晕染成天际最灿烂的云霞,美的惊心动魄,萧云颤巍巍的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少女柔软的脸颊,心中愈发的不舍与苦涩。 曾几何时,他也幻想过有朝一日,阿洛会像这般穿着最美的嫁衣成为他的妻子? 却也是他自己,亲手毁了这个最美的梦境。 “阿洛……”他的手指轻轻抚过苏洛唇边的血迹,“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便是你……” 萧云的手重重的垂了下去,指间沾染的鲜血在苏洛的唇上留下一抹触目惊心的红,再也没了声息。苏洛抽刀,眼见着萧云失去气息的尸体在自己眼前倒下,惶然的退后了两步,仰头闭上了眼睛。 回忆如潮水般漫了上来,与萧云最后含笑的眼神重合在一起,铺天盖地的将苏洛淹没。 她想起最初遇到萧云的时候,意气风发的少年固执的介绍自己是萧府的后人,不顾周围人的议论纷纷,用手中的苍钧剑将让所有人都乖乖闭上了嘴; 她想起试剑大会结束之时,没了去处硬要跟在萧云身后的自己,少年恼羞成怒的赶她,她却笑嘻嘻的说你比较厉害,等我能打过你的时候就不跟着你了; 她想起二人联手攻破那为害一方的恶人堂时相视一笑,只觉得苍钧绯刃联手,天下无人无敌; 她想起在云湖堡时的那一夜,萧云就站在她的前方,望过来的眼神却好似隔着千山万水………… 回想起来她对萧云其实并无多少恨意,有的只是惋惜罢了,何以昔日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会变作如今这般模样;她看见当初叫嚷着‘打的过你我就不跟着你的’的绯衣少女,却不想她比萧云厉害之际,当真就是二人的诀别之时。 那时的她又何曾想过,自己与萧云会以这般决绝的方式写下最后的结局。 有血顺着绯刃汩汩滑落,在地上绽开一簇又一簇醒目的红花。 苏洛在心中长叹了一声,轻轻睁开了眼睛。那些曾经鲜活的,以为会永远铭记在心中的画面此刻都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一一飘过,好似她替萧云看完了这短暂又可悲的一生,从今往后,当真是只活在记忆里的陌路人了。 一个温凉的怀抱从背后搂住了她,苏洛转身抱住来人,将脸深深埋进他的怀中,声音哽咽,“…………舒夜……” “都结束了。”李舒夜无声的拥紧她,轻抚着少女颤抖的脊背,望着萧云的尸体与满地狼藉的喜堂,默默的闭上了眼睛,“……都结束了,阿洛。” - 这一夜在落日楼中所发生的异变被凛渊阁的势力彻底封锁,江湖之中只有传闻说得见云湖盟主萧云出山,却死于神秘人的刀下,还将尸身运回了萧府下葬,态度可谓嚣张至极,这凶案到底是何人所为一时间众说纷纭,谁也拿不准这愈发扑朔迷离的真相。 落日楼因得萧云与苏洛那最后一战而摇摇欲坠,关门歇业了好些天,历经一番大整修后才重新开了门,却不见了那个每月在楼中义诊的大夫,在城里百姓好一阵惋惜。 萧云虽已身死,他留下的烂摊子却也需要人收拾,李舒夜成亲后这几日为着凛渊阁之事忙的不可开交,倒是苏洛显得有些沉闷,常常一个人若有所思的望着空处,见到李舒夜时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三番两次之后李舒夜终于受不住她那无辜的小眼神,将人叫到跟前好好询问了一番。 “阿洛,如今你我二人还有何说不得之话?总见你这般踌躇,到让我好生担忧了。”李舒夜伸手揉了揉少女的黑发,轻声叹道,他当然知道苏洛心结所谓何事,然而这一次比起悄无声息的护着她,李舒夜更希望苏洛能彻底敞开心扉,将心中所思所想都告诉他。 “舒夜……”苏洛抬头望了望他,“我便是在那人走之后的江湖局势,若是、若是按你原先所说来行动的话……”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角,不知该如何开口。萧云死后云湖盟算是彻底分崩离析,萧府与青麓剑派在江湖上的地位一落千丈,已经传出被仇家上门寻事的消息;青麓剑派尚且有着师祖留下的剑阵与地宫可以倚靠,萧府却是再次沦为人人可欺的弱小门派,萧云尸骨未寒,已经有人打起了苍钧剑的主意;凛渊阁还得到消息说萧云的妻子任青澜已怀有身孕,是以萧云没有严惩她那夜在云湖堡的背叛,如今萧府便只剩下她与年过六旬的萧家祖母,外有对苍钧剑虎视眈眈之人,内有窥视云湖堡的旧部,二人处境之艰难,可想而知。 按照李舒夜原本的计划,凛渊阁会在下一次武林集会之时将萧云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如此一来萧府必将成为众矢之的,哪怕眼下尚且顾惜着云湖盟的旧情而对任青澜母女照顾有加的江湖人士也都会拔刀相向,各路窥视天魔噬心*的人马更会汹涌而至,足以让萧府之人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苏洛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李舒夜为此事布局已久,花费了无数心力,这话由自己来开口实在有些愧对于他,“……萧云已死,我与他的恩怨便也一刀两断了。萧家祖母是硬气之人,她断不会知晓那魔教邪功所藏何处,而说到底我们也还欠着任青澜一个人情……” 苏洛挠了挠头,斟酌了半天,最终放弃般的哀叹一声,倒进了李舒夜的怀中,“……我就是想说,萧云造下的孽没必要让她们来偿还,而我也不会在乎那些虚无飘渺的名声,至于想要抢夺秘籍者,嘿,那倒是正好,我手痒的时候正愁找不到人动刀呢。” 李舒夜轻笑了一声,揉了揉怀中少女乌黑的长发,从眼前一叠信纸中抽出的面上的一张,递到了苏洛跟前,“我就知道阿洛你会这么说。” 苏洛不解的接过了那张用于传令的信纸,匆匆读过一遍后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搂过李舒夜的肩在他脸上啃了一口,“那我们之后不就又得踏上被追杀逃亡之路啦?” 魔教妖女苏洛,曾为夺得天魔噬心*而妄图血洗青麓地宫,后为昔日搭档萧云识破潜逃,修得魔功大成后重出江湖,刺杀云湖盟主萧云复仇;身具红尘心法与魔教邪功,血魔传人,妖刀绯刃的持有者,武功深不可测,实乃江湖第一魔头。 苏洛被李舒夜煞有介事的描述笑的停不下来,不难想象这些消息通过凛渊阁的势力传播开来后会是怎样一番热闹的情景,不过如此一来萧云名声依旧,看在云湖盟过去的面子上江湖上也无人胆敢真正动得萧府,至于剩下的事就不是苏洛该关心的了,她只需要扮演好这魔教妖女的反派角色,吸引众人的注意力便足够了。 “马上就要作为最厉害的大恶人成为江湖上的传说了,这么一想心中还有些小激动呢。”苏洛看着他写好的传令信纸,已然乐不可支的开始想象起日后的生活来,“舒夜你说我该取个什么样的外号才好?那种一听就特别唬人的,噬心魔女?绯月狂魔?” “……听起来倒像是茶肆里说书人口中那种第一节就被主人公打败的家伙。”李舒夜无奈的耸了耸肩。 “那么从今天起你家娘子就是江湖上人人惧怕闻风丧胆的女魔头了,怕是不怕?”苏洛说着仰了仰下巴,笑吟吟的望着他,那得意的小模样让李舒夜看的心中痒痒,忍不住低下头揽过她的肩,将答案连同火热的亲吻一起送入了她的口中。 “娘子若要撒野,为夫把酒奉陪便是。” ============================== 本书由(俯拾荆棘)为您整理制作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