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图书由(小碎碎)为您整理制作 ================= 书名:夫君,别忘记休我 作者:周乙 简介: 赖账却死不承认的腹黑男主+迟钝不开窍白莲花,六岁成亲那天开始,简珩一直谋划休妻,最后他忘记了。 1、暖虐路线的宠文,女主被男主养得太娇气 2、喜欢的不要大意的收藏~ 3、蠢萌空历史,豪门世家 ==================   ☆、第1章 冲喜小新娘 嫁到简家那年薛玲珑刚好六岁。 云歌城大旱六个月,饿殍千里,为了糊口,老百姓不得不卖掉幸存下来的牲口和闺女。 薛玲珑的买主在雁安一带算大户人家,给了爹不少银子,爹千恩万谢。娘有些不乐意,毕竟是自个儿身上掉下的肉,然而怀里十月怀胎生下的心肝儿子让她不得不忍痛舍弃赔钱的丫头。 小孩子的心很敏感,薛玲珑早就察觉不对劲,爹爹全然不顾她的感受,还是将她塞给一个陌生人。 薛玲珑拽着爹爹衣袖不撒手,小嘴瘪了瘪,眼泪却被吹胡子瞪眼的爹愣生生吓了回去。 好歹父女一场,玲珑爹瞅着唯唯诺诺的闺女不禁有些心软,叹口气,哄着她,“弟弟还小,爹又养不活你,走吧,孬好有口饭吃。爹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到了别人家多干活,说好话。” “多干活,说好话”,薛玲珑一一记在心里,还来不及抓着爹胳膊商量“我以后多干活,少吃饭,可不可以不要卖我?”,爹已经把她塞进了简家的马车。 初到简家,薛玲珑呆呆坐着,不吃也不喝,眼瞅着快不行了,被红娟姐姐强行灌了碗稀饭,半夜的时候却尽数呕光。 朦朦胧胧间,她听见大人的叹息: “这哪是给我儿子冲喜,简直晦气。” “慧朗大师选的人不会错,这该怎么办?” “老爷夫人,我觉得这个小丫头是伤心过度,想开了就没事,毕竟这么小就离开父母。” “实在不行就请慧朗大师再卜一卦,就不信除了小丫头没人了。” “夫人别急,丫头可怜,这么小就被卖来卖去,以后不知要遭遇什么磨难。即便咱们不要这个儿媳妇,留下来做个粗使丫头也是好的。” “就你老头子心软。” “夫人也是心软的刀子嘴呀。” 对话的声音很小,薛玲珑竖起耳朵勉强听见“卖来卖去”,“刀子”,顿时毛骨悚然,发了一身冷汗,病也好了大半。 翌日,红娟姐姐端来清粥小菜,还有四喜包子,薛玲珑不再反抗,吃着吃着胃口上来,吃相也就略略难看。 早已记不清上次吃肉的时间,此时清香的米粒,浓稠的肉汁征服了她贫瘠的味蕾,本就是对未来模糊的年纪,薛玲珑在这一刻只知道乖乖的吃饭。 吃完饭,红娟姐姐问她叫什么,会些什么? 她掰着手指一一回答,“我叫薛玲珑,姐姐喜欢叫我阿珑,红娟姐姐若喜欢也可以这么叫。我会的东西很多,比如洗衣服、劈柴、割草喂猪,种地等等。” “我可叫不得姑娘阿珑,那是留给小少爷叫的。”红娟觉得小姑娘挺淳朴的,笑嘻嘻捏了捏她的小脸。 谁叫都一样。 玲珑不在乎这些,还在念着爹的六个字“多干活,说好话”。 别看她年纪小,洗衣做饭,烧水劈柴样样精通,用做饭婆子的话说:简直能当头小牛使唤。红娟姐姐却笑着拉她回屋,“各人有各人的分工,姑娘要做的不是这些。” 她点点头,一一记下自己该做的。 洗漱干净,穿戴一新后,她就去给老爷夫人磕头。 老爷夫人真年轻,看着不比姐姐大多少,样子也好看,好似年画里的人物。 乍一看薛玲珑,还真是个小黑孩,干瘦干瘦的,虽然不丑,却也看不出哪里好看。简夫人微微皱眉,简老爷却笑呵呵的。 “怎么这么黑?”简夫人小声道。 “听说原来不黑,从云歌城那么远走来,晒得。”简老爷似乎很喜欢眼神淳朴的薛玲珑。 似乎要印证简老爷的眼光,好吃好喝的供养了半年,玲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净圆润起来,嫩的几乎能掐出水,红尘无垢般的清眸盈亮亮的,最特别的是她右脸颊有个甜甜的梨涡,梨涡中央还有颗鲜红欲滴的小痣,奇怪的很,却也动人的很。 简夫人这才放下担忧,接受了这个童养媳。 小少爷在寺院祈福的日子圆满结束,不日就要归来。 身为女主角的薛玲珑被放进洒满干花瓣的浴桶里泡着,里外穿戴一新,末了,头上还被盖了个红纱,害的她走路都磕绊,又碍于大人的威严不敢乱动,最终像个木头似的被人挪到新房。 新房红烛高照,到处贴着大红的双喜,被窝还藏着许多零嘴儿,有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等。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下薛玲珑才恍然大悟,我成亲了! 红娟姐姐安慰她不用紧张,小少爷命格不好,需要她来冲喜,将来也不会亏待她的。 紧张倒不至于,就是有点突然。 夫君比她小两岁,旅途疲乏,也不用来新房,她自己守着就行。 跟着爹娘的时候,玲珑从没睡过床,都是草苫子就地打铺,也没吃过足有八种馅料的水晶糕,每天不是野菜便是窝窝头,就这个还吃不饱,睁开眼还得赤着脚上山砍柴。 面对现在的好日子,她竟也说不上开心,但也不难过,只是有一点淡淡的失落。 翌日天微亮,雄鸡报晓,玲珑就穿戴整齐,用冷水洗了把脸,在红娟姐姐的带领下去照顾素未谋面的夫君。   ☆、第2章 婚后生活二三事 四岁的简珩(音同横),漂亮的无法形容,活像一尊精致的陶瓷娃娃,让薛玲珑爱不释手,那种怜爱至纯至臻,毫无瑕疵。 每每捏着他的小手小脸,玲珑就会想起自己的弟弟,对简珩不由得又亲近了很多。 然而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弟弟了,爹娘早已带着他远走高飞。玲珑想哭,却用力微笑,乌黑的眸子温柔的盯着天真无邪的简珩。 简珩不怕陌生人,尤其还是一个漂亮的小姐姐,他笑眯眯的,完全就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可人。 五岁就开始照顾弟弟,面对四岁的简珩,薛玲珑显得得心应手,比大人想象的要熟练许多。 简家宅子特别开阔,光是花园就比寻常大户的两个还大,人口却十分简单,除了老爷夫人小少爷,便是两个大丫鬟,两个二等丫鬟,三个做饭婆子,六个粗使小丫头,还有两个小厮,再加上薛玲珑,一共十九口人。 相处久了,玲珑才慢慢觉得怪异,准确的说是神秘。 夫人喜欢清静,很少邀请客人,偶尔来一个,也是个披着袈裟的怪和尚,或者举止奇怪的美人儿。 美人儿喜欢简珩,总笑眯眯的喊着“乖孙子,快些长大,跟奶奶回岛上过日子”,每逢此刻,老爷就会一脸紧张的夺过宝贝儿子,不乐意的喊“娘,您这张千年老妖的脸会吓到孩子”。 玲珑大骇,美人儿怎么看也不比老爷大多少,老爷怎么喊人家娘? 青梅竹马表面上是一个令人浮想联翩的词汇,可是如果你的青梅清楚的见证过你变成男人之前所有的糗事,记得你未发/育好的身材,甚至还比你大两岁……每每想到此,简珩暗恼,一定要想方设法甩掉薛玲珑这个“糟糠之妻”。 简珩活泼好动,却不像一般小孩那样爱哭闹。玲珑和丫鬟每天都会陪他在花园嬉戏,渴了就喂水,饿了喂糕点,累了抱一抱,日子简单却充实。 在简家,她的见识也比跟在爹娘的身边增长好多,惊讶的发现世上原来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 玲珑的个子一天天长高,始终乖巧听话,简夫人越看越满意,觉得玲珑一定会成长为理想的贤淑儿媳妇,代替她与老爷服侍儿子一生。 殊不知在简珩的带领下,薛玲珑已经离淑女的道路越来越远。 简珩六岁就带着薛玲珑上房爬树,有回裤子被树枝刮破了,还是玲珑给他缝好才躲过红娟姐姐的审查。 两个人迷上弹弓,这可巧了,薛玲珑很擅长做这个,在乡下,每个小孩都会玩,而且打的也准。 “看我,用这个,嗖的一下,就能瞄准树上的小鸟。”玲珑开始教简珩。 简珩提醒她,“你都嗖了两下,怎么一个也没瞄准?” “我再打一下。”她的准头素来还不错,却也难免有失手的时候。 这回总算瞄准,薛玲珑心中溢满骄傲,不用回眸,也能想象出小屁孩对她无与伦比的崇拜眼神。虽即如此,她却故作淡然,“一年多没练,手有些生……” 话音未落,弹弓已被简珩拿去,小小的他在正午明辉的剪影里眯了眯眼,当着玲珑的面两弹齐发,连中三只麻雀! 玲珑使劲揉了揉眼,呆住。 “你确定之前没玩过弹弓?”她不信。 简珩点头,“不就是瞄准目标嘛,慧朗大师教过我弓箭。” 弹弓和弓箭能放一起比吗?原来他经常去寺庙就是学这个,薛玲珑哑然。 这一年的简珩六岁,老爷正式授课。 只睡了午觉的功夫,薛玲珑就发现院子靠东的一间空屋,已经焕然一新,书桌木椅,琴棋书画,还有四排酸枝木的大书架,整齐的摆放着旧的发黄的书籍,呃……旧的发黄,不会吧,老爷该不是生活拮据了? 八岁的薛玲珑还不明白这里随意一本最不起眼的书都能买下一个简府。 简珩在老爷的熏陶下性格内敛很多,开始人模人样的写字背诗,广受雁安知名先生的好评。 薛玲珑大字不识一个,对读书没兴趣,老爷也不勉强她,想学便教,不学也罢。 简珩与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肆意玩耍了,经过短暂的没有小伙伴的空窗期,薛玲珑又寻回新的乐趣。 每日在书房弹弹灰尘,添添茶水做完一天必须的工作,她就溜出去与隔壁的阿胖斗蛐蛐儿,简珩顿时心里不平衡了。 “爹,一个人看书很无聊。” “我也正打算给你买个书童。” “娘喜欢清静。” “那我陪你?” “可是谁陪娘?” “薛玲珑。” “你不觉得这样的安排很诡异?”简珩问。 对呀,干嘛让儿子的媳妇陪我的媳妇,而我要陪儿子呢?于是父子俩很有默契的剥夺了薛玲珑快乐的童年。 迎接而来的将是吹毛求疵且不停逼迫她读书写字的简珩。 感情他自己过的不好也得把她拉下水啊! 说来也怪,什么苦都能吃,天生缺少苦神经的薛玲珑独独害怕念书,这样的逼迫没少让她受折磨。 有薛玲珑的陪伴,读书的日子真是充满乐趣。简珩感觉看书的时候踏实许多,哪怕薛玲珑很多时候都在打瞌睡偷懒。 日子溜的很快,眨眼又是两年,八岁的简珩练出一手好字,十岁的薛玲珑又将一张写满大字的宣纸揉成团扔掉,重新趴在书案上奋笔疾书,磨蹭半天,总算写了一张最为拿得出手的。 “这是我写的最好看的一张,可以放我走了吧?”她含着讨好的笑。 简珩撇过脸,无视那张被称为写的最好看的字,“拿回去重写二十遍。” 二十遍!薛玲珑惨叫,“你就饶了我吧!” 就算她写的不如他好看,可也不至于差到他老人家多看一眼就会瞎的地步吧? “其实不想写也可以,比如……”他故意停顿一下。 “比如什么?” “下回出去,你得像张家的小书童那样,可不能拂了我的面子。” 薛玲珑不乐意了,“我是你娘子,为什么要像张家的那个狗腿子?” 小爷我就是想要你当狗腿子呢。简珩小脸一板,“警告你啊,以后不准说是我娘子,太丢人了!” “反正我不要做狗腿!”她小声咕哝。 张公子总是把书童当马骑,被欺负的小书童一边哭一边讨好张公子,比小狗还听话。她可不想被简珩那样欺负。 “那就抄一百遍!” “哼,我找老爷说理去!” “告状精,没用的家伙。” “你没用你没用!” “你以为多说一遍就能改变事实?”他两手一抄,淡定的问。 薛玲珑气结。 薛玲珑的字确实难看,连最疼她的老爷也不愿意把目光多放在她的本子上一眼,于是监督她学习的使命就交给了简珩。 简珩拿鸡毛当令箭,没少欺负薛玲珑。薛玲珑想不明白,曾经那么可爱的少爷怎么一天比一天面目可憎了。 在抄写《诗集》一百遍与当狗腿之间,薛玲珑选择了后者。 不就是因为之前跟阿胖斗蛐蛐儿的时候没带他一块么,这个小心眼。 又到了樱桃成熟的季节,张府的小少爷张云给镇上几位颇有头脸的家族下了帖子,邀请年纪相仿的小伙伴出来踏青摘樱桃。 张员外家的樱桃园附近还有一片桃花林,每到这个时节,绯云一片,是雁安最好看的风景。 薛玲珑一只小手拎篮子,另一只则拿着樱桃往嘴里塞,小小的红嘴巴,珠圆玉润的大樱桃,吃的不亦乐乎。 本来简珩不想来的,他比同龄的小孩早熟,不太爱与他们玩,薛玲珑为了吃樱桃连哄带骗把他拐出来。 简珩抄着两只小手,跟个小大人似的,幽幽道,“吃吃吃,就知道吃!看看人家多秀气,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说着目光飘向十米开外的秦家小姐秦如眉。 秦如眉是本镇最漂亮的姑娘,而且还有个神仙似的的爹,一家子都好神秘。 秦如眉也发现了简珩,立刻一瘸一拐的迎上来,“珩哥哥好。” “秦妹妹,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芳茵呢?”他一说完,薛玲珑就要吐了,还秦妹妹,她还是比较习惯他真实的嘴脸,这副斯文败类的样子实在…… “我摘樱桃的时候扭了脚,她去给我娶冰。” “让我看看严不严重。” 薛玲珑很不习惯的一哆嗦,这还是她认识的简珩嘛? 没有肿起来,就是擦破了点皮,不算严重。简珩捏了捏秦如眉的脚踝就猜出大概。 “珩哥哥,你扶我去那边歇一会吧?”没想到能碰上简珩,秦如眉特别开心,也特别想支开薛玲珑。 简珩对漂亮的女孩子格外有耐心,果真扶着人家走了。 那我怎么办?薛玲珑不喜欢被忽视的感觉,叉腰道:“等等我!” 简珩忽然想起薛玲珑,笑道,“差点把你忘了!过来。” 她屁颠屁颠走过去,谁知简珩将秦如眉往她身上一放,“你背她过去。” “为什么不是你背?”薛玲珑与秦如眉几乎异口同声。 秦如眉更想要珩哥哥背,而薛玲珑气的要命,你要讨女孩子开心干嘛不自己背? “你还想不想吃樱桃?”简珩提醒了句,心里却骂玲珑白痴。 “明明你的力气比我大,为什么要我背?”她还不服气。 “走,跟我回家练字。” “背,我背还不行。”她立刻妥协。 面对残酷的选择,根本就不需要过多思索,薛玲珑认命的弯腰,吃力的背起比她还高一点的秦如眉。 一来不想练字,二来夫人特别疼爱简珩,如果发现简珩使唤不动她,那可就不妙,她可不想再过吃不饱穿不暖的苦日子。 这厢秦如眉有些难过的咬着下唇,楚国虽然民风开放,但是作为女孩子,她也不好意思强求珩哥哥背着她。 三个孩子来到专供休息的凉亭,这里有专门煮茶伺候的小丫鬟,安排的十分周到。不一会芳茵就寻过来,给秦如眉冰敷脚踝,又拿了药膏涂抹,她的伤处渐渐不那么疼痛。 出了大力气的薛玲珑捧着杯盏喝了好几大口茶,忽然瞥见程家的小少爷往这边赶来。 程绍凡与简珩天生互相看不顺眼,大概是一山不容二虎吧,本来程绍凡是雁安最聪明的小孩,却被不知从哪冒出来年纪还比他小的简珩夺了风头,能高兴才怪。 她赶紧拉着简珩道,“喂,快看快看,他来了。” “看见啦。”简珩没好气的夺回自己的袖子,附在她耳边咬牙道,“真后悔带你出来。” 为嘛?她一脸的无辜,眨了眨黑琉璃似的眼睛。 因为简珩最怕别人知晓他小小年纪就成亲,而程绍凡恰恰是掌握这个秘密的家伙。 终于想起这点的薛玲珑忽然有了不妙的预感!   ☆、第3章 承诺对他好 程绍凡迈着小方步朝这边走来,紧跟其后的是他的小厮程福。 今年十一岁的程绍凡长相俊秀,个性却很张扬,一般的小孩子都不敢惹他。 前面那个不是简珩么?程绍凡清楚的记得就是这个家伙,总是一副很淡定很从容的样子,却抢走了所有属于自己的风头。再一眼,又瞥见粉嫩可爱的薛玲珑,他计上心来。 “简少爷,许久不见!”程绍凡走过来,人模人样的打招呼。 “程少爷。”简珩拱了拱手。 秦如眉起身,微微屈膝见礼,“程少爷。” 这帮少爷小姐互相寒暄的时候,薛玲珑作为跟班老老实实躲在后面,觉得大腿有点痒,她挠了挠,就听程绍凡忽然说,“这不是弟妹么,简兄好雅兴,今天把小娘子都带出来了。” 果然,程绍凡逮到机会就要说出来,而刚一接收这个消息的秦如眉好半天才根据字面的意思理解了内容,震惊的捂住嘴巴。 简珩问,“你有意见?” 程绍凡噎了下。 见简珩依然是那副抄着小手,镇定自若的模样。 没有收到想象中的效果,他不禁怒火中烧,“想不到你们已经如此恩爱,公然出双入对。” 简珩一口打断他,“你哪只眼看到我们恩爱?” “你又怎么证明你们不恩爱?” “我为什么要证明给你看?”简珩笑道。 程绍凡的脸黑了,秦如眉还有另外几位被吸引过来的小孩子震惊之余,逐渐被简珩的从容吸引,猴急猴急的程绍凡被他的气度衬托的好似一个小丑。 这也是薛玲珑最佩服简珩的地方,这么小就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你怎么可以这种无所谓的态度,秦妹妹都要哭了!”程绍凡大义凛然,俨然忘记挑事的人是自己。 秦妹妹哭不哭关我家简珩什么事!薛玲珑偷偷腹诽,冲程绍凡翻个白眼。 对了,有段时间简珩跟老爷商量休掉她,被回绝之后还愤懑的问:既然随便娶个人都能冲喜,为什么不是秦如眉? 从那时候起薛玲珑就隐约猜到简珩喜欢秦如眉,这下可糟了,她跟他的jian/情,啊呸,是隐情,被秦如眉知晓,简珩和秦如眉这对苦命鸳鸯怕是要孔雀东南飞了(读书少就不要乱用词啊薛玲珑) “程公子,我看是你自己喜欢秦妹妹吧!”薛玲珑立刻挡在秦如眉身前,也挡住了程绍凡的目光。 揭短,谁不会啊?她暗笑。 秦如眉登时面红耳赤,求救的望向简珩。 简珩抚额,如果薛玲珑死了,那一定是嘴快死的。 “哎呀,你拉我做什么?”薛玲珑十分不情愿的被简珩掀到身后,只见他抄着手对秦如眉道,“秦妹妹不要介意,她一向口直心快。” 秦如眉两靥绯红,却不想简珩为难,轻轻摇了摇头。 简珩又用只有程绍凡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欲盖弥彰。” 程绍凡脸色大变,结结巴巴嚷道,“简,简珩,你胡说什么?秦妹妹,你别听薛玲珑瞎说,我不喜欢你,啊,不对不对,我不是不喜欢,我的意思是……” 越解释越口干舌燥,感觉说什么都不对,且也不是个解释的场合,程绍凡不得不气哼哼的甩袖走人。 原来小小年纪的程绍凡也很不单纯啊。 “你看,要不是我他能走这么快?”薛玲珑不服气撅起小嘴。 简珩不理她,辞别秦如眉就甩袖离开,薛玲珑气哼哼跟在后面。 “我有的是方法打发他,而你却用了最差的一个,女孩子的名声很重要,你当众揭穿程绍凡,秦妹妹只会难堪。”似乎觉得有必要给她上一课,简珩斜着眼对她说。 啊?那我可要向秦妹妹道歉。薛玲珑知错就改,可她又疑惑道,“可你那句‘欲盖弥彰’不也肯定了我的话?” “反正已被你说穿,再说什么都多余,我也就不妨给你的话润色润色。”简珩挺厚颜无耻的。 “那我也是女孩子,程绍凡喊我弟妹,你怎么不削他?”换成秦妹妹你就紧张啦?薛玲珑还是不服气。 “难道你不是?”简珩反问。 薛玲珑挠了挠头,对哦,她本来就是他娘子嘛!但是她又想起另一个不服气的地方,“你还当众否认我们恩爱,我也很没面子。” “谁跟你恩爱了?你懂什么叫恩爱?”简珩险些破功。 “就是关系好呗,我可是掏心掏肺的把你当自己人。”薛玲珑不假思索的回答,既然是自己人,为什么要拆自己人的台? 其实八岁的简珩早已有了朦胧的男女意识,出于小男子汉的尊严,有个长得不如自己好看的媳妇并不是什么光彩事! 此时又见薛玲珑两条土土的麻花辫,以及颜色俗里俗气的花布裙子,母亲为什么就不能好好打扮下她,再想想进退有度仙女似的秦如眉,他顿时头疼,越看薛玲珑越不顺眼。 可惜被人看不顺眼的薛玲珑还毫无所觉,回去的路上一会拔根草,一会摘朵花,甚至像往常一样与简珩手拉手。 可是这一次,简珩把手一缩,板着脸道,“以后没我应允,不准碰我。” 什么人呀,喜欢牵手的是你,如今不要牵的也是你,毛病真多。薛玲珑随他高兴,“好好,遵命我的大爷!” 谁知走了两步就看不到他人影,薛玲珑扭身不解的望着他,他立在原地,小小的身体却将广袖衣袍穿出了种超然的气度,谁又知道十年后的他将成为六国竞相争抢的第一谋士。 “阿珑,你可要记得今日所说的话。”他抬眸,薛玲珑不禁愣住,仔细想想,又不明白有什么可吃惊的,不就是那双眼睛白的地方若湛湛晴空,黑的地方如夜幕星辰么。 她挠了挠头,忍不住问,“我说的哪句话?”这就是话痨不好的地方,说的太多,不知道哪句对哪句。 “你掏心掏肺的把我当自己人。”他对薛玲珑这个白痴的耐心一向好的出奇。 “这句啊,绝对不忘,我一辈子都会对你好。”薛玲珑拍着胸/脯保证。 当初不情不愿的被卖给简家,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薛玲珑越来越明白,正是如此,才在乱世当中活下来,也在这世外桃源般的雁安享受了难得的安逸。 她的一切包括命都是简家给的,理所当然对简珩有着坚不可摧的忠诚与拥护,这是简夫人对她的要求,也是她坚持不懈的原则。 “包括有天我发现你不适合我,转而跟别的女孩子成亲,你也不得离开我。”简珩补充。 虽说如此有些自私,可简珩觉得反正薛玲珑也没地方可去,更无亲人可寻,留在他身边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的性格,做妾倒也没问题。 薛玲珑不假思索的点头,“当然,你就是我的家人,我为什么要离开你?”当不成夫妻就当姐弟,无论哪个她都没意见。 简珩嘴角略微抽了抽,薛玲珑比他想象的还要单纯,不,是蠢啊。可他喜欢的正是这种心宽且毫无心机的个性,将来无论发展成何种关系,他必定会待她好,呃,好吧,这个有点困难,还是尽量待她好吧。 “那么现在,”他清了清嗓子,板着脸伸出小手,说,“过来。” 就知道你忍不了太久!薛玲珑笑嘻嘻蹦过去,豪爽的抓住他的手,两只小手一样大,一个胖一个瘦,不用说,那只胖乎乎的肉爪子是薛玲珑的。 “你怎么这么胖?”他问。 “我还没嫌你瘦呢!” 在她老家,脾气好心眼好的人才会白白胖胖招人喜爱,简珩这种坏心眼的八辈子也胖不起来。 可惜这是古代,否则有个很好的词,非常适合简珩——心机表。 很多年后薛玲珑才后悔不迭,十岁她就被八岁的简珩忽悠着立下誓言,欺负她脑子不好使啊! 现在,她根本不识愁滋味。 回去的有点早,夫人和红娟姐姐正坐在靠窗的大炕上绣花,对她与简珩公然牵手的行为视而不见。 薛玲珑满脑子都是今天的趣事,一进屋就将简珩忘到脑后,屈膝对夫人见礼,就喜滋滋爬到炕上,口沫横飞的讲起来。 夫人虽然喜静,但喜欢听别人讲话,尤其是薛玲珑,听她讲完程绍凡的事,峨眉轻轻一蹙。   ☆、第4章 岂知不是大智若愚 简夫人余光瞥了下门口,发现简珩早就离开,才对薛玲珑语重心长道,“秦家小姐出身名门,将来自是要入擎苍学院读女学,简珩对她十分爱重。” 这个她知道,擎苍学院嘛,将来简珩也会进去,反正她感觉简珩肯会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 可是薛玲珑,你能不能关注一下最后一句啊,你夫君对人家爱重。 看着薛玲珑没心没肺的傻笑,简夫人忽然觉得自己的试探有点多余,这就是个十岁的孩子,感情方面完全没开窍,而且与秦家小姐一同侍奉简珩也算她的造化。 说到秦家小姐,薛玲珑经过简夫人的一番谆谆教诲,明白了一个大道理:女子当以言行饰己身。 不当的言行即使出发点是善意的,也会给别人造成困扰。 就好比秦小姐这样矜贵的美人,被她当众吆喝程绍凡喜欢她,得多羞恼,不是每个人的脸皮都如她一般厚。 薛玲珑从这件事学会了什么场合说什么话。 性格爽朗固然是好事,但是一言一行如衣服,不同场合便需要不同的衣服来表现,如此,才是个进退有度值得结交的好女子。 薛玲珑深有启发,同时觉得夫人也不讨厌她大咧咧的性格。 一言一行如衣服真真是发人深省,对她以后的成长也有莫大的帮助。 她端茶给简珩喝的时候,就央求他写个帖子给秦小姐,准备登门拜访。 其实就是两个姑娘拉着手说会子话,顺便道个歉。 简珩将毛笔丢给红娟,转而斜着眼看她,“你的爪子闲着干什么,自己写。” “我写字不好看,拿去岂不丢咱们府上的脸。”她才不承认是因为懒,当然字不好看确实是个原因。 秦妹妹那么漂亮的一个人,又是远近闻名的才女,薛玲珑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用狗刨似的字吓唬对方比较好。 简珩想了想,指指自己的肩膀,薛玲珑会意,立刻跑过去,两只肉爪子十分卖力的给他捏起来,间或讨好的问,“舒服吧?” “舒服。” 她又卖力的捏了会,憋不住的问道,“那你还不写?” “写什么?” “帖子啊,我给你捏肩,你给我写帖子。” “我有答应过你吗?” 什么?搞了半天原来是戏弄她,薛玲珑气个仰倒,旁边的红娟捂住嘴偷笑。 她说,“少爷与姑娘开玩笑呢,其实姑娘的字也没那么丑,比我强多了。” 因为薛玲珑年纪小而且也没跟简珩圆房,身边的人一般称她为姑娘。 “红娟姐姐谦虚了,你才花了多长时间,就认识那么多字,平时想起来才写两笔就写的这么端正,岂是那种学了两年,写了几大筐的笨蛋所能相比。你说是不是,阿珑?”简珩笑眯眯的问。 “是是。” 薛玲珑急忙点头,嗯?发现不对劲,你安慰红娟姐姐干嘛拿我说项! 终于不再怀疑她的脑子,简珩抄着手摇了摇头。 秦府后院的花园里 秦如眉将手里的帖子搁下,眼眸一转,就吩咐芳茵取来纸和笔,一连写了七份帖子,“这六份发给各家小姐,这份回给薛玲珑,后天邀她们一同来秦府赏花,把那几盆珍贵的山茶搬出来吧。” 秦妹妹人如其名,举止娴静,不仅不生她的气,还邀来雁安许多举止优雅的姑娘一同赏花。 几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说说笑笑,气氛融洽,大家才发现薛玲珑也没传说的那么恐怖,她的爽朗绝非粗俗,也不是一般人能模仿出的,大概与她的心境有关。 一个心特别宽,什么都不多想的姑娘,无论做什都让人觉得真诚。 一来二往,薛玲珑觉得自己也得尽一番“地主之谊”,总不能老去别人家做客。 她把这个想法说给简夫人听,得到了支持,还夸赞她懂礼仪。 翌日,受到邀请的秦如眉在芳茵的陪伴下第一次走进简府,眉梢眼角都含着笑意,虽然稚嫩了点,却也隐隐透出一丝未来的绝色风华。 薛玲珑兴高采烈的出来迎接。 秦如眉上前欠身见礼,握着她的手寒暄,丝毫不知已经被简夫人打量许久。 坐在凉亭里的简夫人眼底满含笑意,两个丫头的感情很好,这便好。 更让人吃惊的是小小年纪的秦如眉给简夫人请安时的一言一行,无不透出大家风范,这种气度,非百年家族的底蕴培养不出。 薛玲珑在旁安静的观察,觉得夫人的笑意一直笑进了眼底深处,可见秦妹妹真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知道秦如眉喜欢花,薛玲珑特意带她游览简府的花园。 足足五十盆珍贵的山茶,颜色各异,姿态万千,就那样随随便便的摆在景观台边,秦如眉在心中暗叹,简家果然名不虚传。 两人聊了会女红,不知怎么扯到了诗书上。 “冒昧的问一句,珩哥哥可在家中,我昨天读了篇文章,如何也参不透。”秦如眉拉着薛玲珑的手说。 “稍等片刻,我去给你瞅瞅他有没有空。” 既然秦妹妹这么讨人喜欢,她又怎能不成人之美。 “有劳薛姐姐。” 简珩抬眸,一张没心没肺的笑脸便闯入眼帘,梨涡上一粒小小的红痣,有股说不出的灵动,他的心“咯噔”一下。 却是呆瓜薛玲珑。 “把你那颗媒婆痣离我远点。”他做出一副很嫌弃的样子。 事实上他是个很正常的男孩子,明知薛玲珑挺好看,就是不愿承认,或者说这种吸引力不在他认为的正常范畴。 才不是媒婆痣呢!薛玲珑摸着无辜的脸颊,一本正经道,“我来跟你说个正事,秦妹妹想找你答疑解惑,我就让她在书房等你。” 简珩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你!说!什!么? 这是正常人会做出的举动?人家把你当傻子耍呢! 哦,错了,薛玲珑不是正常人。 还以为他没听清,薛玲珑又重复一遍,并好心的交代了下前因,谁知简珩却用一种看智障的目光打量她。 哪里不对吗?还是因为马上就能见到秦妹妹紧张的? 简珩默默的抚额,原以为她只是有点傻,谁知道竟是这么傻! 可到底要留在身边过一辈子,万一生的孩子也这样,该怎么办才好?不管嫡出还是庶出,缺心眼总归是病。 显然他忘记自己才八岁,想的有些长远。 不过聪明的人都比较早熟,难免会想多。 简珩肃穆道,“阿珑,我知道不该对你的脑子有太多期待,然而君子之交不渎。” “嗯。嗯?” 又说我笨,可是后半句什么意思?薛玲珑张大眼睛看着他,“我哪里做错了?” “她轻视怠慢你,这样的人并不值得交往,而你无所察觉,甚至为她引荐我,如此,你不就是傻瓜。”简珩道。 对于简珩所说,薛玲珑一点也不怀疑,不过还是弄不懂他是如何从自己的口述中看见事物本质。 不难看出她信任自己,但还是没弄懂。简珩心情好,便耐心解释道,“秦妹妹很聪明,却还是用最简单的方式达到目的,可见你在她心里特别傻,这便是轻视;第一次作客,明知你我的关系还要求你引荐我,可见她已认定你有多傻,还懒得多加掩饰,这就是怠慢。” 从这件事,简珩希望薛玲珑提高交朋友的眼光,透过温和的外表与语言,看清事物本质。 说了这么多,那双清澈的眼依然清澈。 简珩摸着光溜溜的下巴,“你就一点也不难过?” 薛玲珑摇了摇头,说实话有点惊讶。 仔细思量,自己对秦如眉又有几分真诚,只不过觉得她赏心悦目,又能让简珩开心罢了。所以她也不算君子,本质上与秦如眉差不多,都怀着目的接触对方。 这点小事,薛玲珑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但以后的交往多少会适当的保持距离。 “能让我难过的人只有你。”她大咧咧道。 简珩“咯噔”一下,目光热烈的落在薛玲珑脸上,却听她又补了下半句,“老爷、夫人还有红娟姐姐和阿婆,嗯,阿祝也算。” 感情就是简府上下,听起来很有道理,可他就是感觉哪里不对。 “欸,你要去哪?”薛玲珑奇怪的问。 “见秦妹妹。”简珩挑了挑眉。 “你不是觉得秦小姐不够君子么?”有点跟不上简珩的思维啊。 “那是站在你的角度分析。于我而言,秦妹妹不仅漂亮,又肯为我动脑筋,倒也不失俏皮可爱,我欢喜的紧。” “欢喜的紧”这种话都说出来,肉麻死了,薛玲珑抱着胳膊搓了搓,暗道一声,毛都没长齐的家伙! 简珩已经扭头离开。 “等等我呀!” 薛玲珑忙不迭追出,前面的人却故意加快脚步。 就不信追不上你!她抄小路飞扑过去。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简珩稍稍侧身,躲开飞扑过来的女孩,笑着说,“胖成这样,连走路都慢。” 被这话刺激,薛玲珑更加紧追不放,简珩三两下就跳开,回过头一把接住她扑过来的身子,几乎挂在自己身上。 “停停,我现在被你抓住了,没大没小的!”简珩挡开她伸来的爪子,后退两步,整理下衣冠。 装什么装,你哪天不这样了?薛玲珑用膝盖都猜的出他想在秦如眉面前维持斯文败类的形象。 相隔不远处的书房,秦如眉离开窗口,端端正正的坐回椅子,神情略微阴沉。   ☆、第5章 夫人想歪了 “薛姑娘也太……疯疯癫癫像什么样,简少爷不该这样纵容她。”芳茵替主子打抱不平。 她今年十四,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对男女之间略有了解。 虽说年纪还小,可毕竟有那层关系在,抱来抱去成何体统。 但凡男女之间出了那档子让人眼热的事,人们首先想到的不是男方孟浪与否,而是指摘女方不检点。 芳茵如此,秦如眉亦如此。 心里早就火烧似的。 秦如眉想着简珩为了防止薛玲珑摔着而专门回身搂住她那一幕,眼睛竟有些刺痛,握住茶盏的指尖,微微的泛白。 这厢,被人指摘行为不检点的夫妻俩什么感觉都没有的走进书房,芳茵与秦如眉顿觉眼前一亮。 只见一个好看到无法形容的小男孩迈步而来,简单的广袖直裰在他周身似乎有流光一般,仿若画中走出的仙童。 芳茵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惊艳,即便已经见过简珩两次,每次却还是同样的震撼。对薛玲珑的那点鄙夷也不由得减淡,转而羡慕起她的好命。更别说此刻心潮起伏的秦如眉,她是个目标性很强的女孩。 “珩哥哥好。”秦如眉款步上前欠身见礼。 “秦妹妹不必多礼。”简珩虚扶一把。 薛玲珑觉得自己吐着吐着也就习惯了,暗暗翻个白眼,反正简珩只会对除她以外的女孩风度翩翩。 红娟姐姐端着茶具走进来,玲珑立刻起身帮忙,因着伺候少爷本就是她的分内之事,红娟姐姐也不推脱,反而十分耐心的教她烹茶。 她学的认真,不时竖起耳朵听听简珩与秦妹妹讲诗论文,可惜每每讲到她好奇的地方,简珩就故意停顿,惹得她竖起耳朵,睁圆了眼睛,眼巴巴瞅着他,他才继续讲下去。 玲珑忽然有种简珩一直在逗弄她的感觉,亏他还一脸正经的对着秦如眉。 解释的这般详细耐心,想来珩哥哥对我一如既往的满意。秦如眉心中小小的得意,态度也比从前亲昵许多。 事实上简珩只对两种女孩上心,聪明的和漂亮的。秦妹妹属于后者,仔细接触才发现,也不如想象的聪明。 可是薛玲珑居然比她还笨。 想到这里,他不禁汗颜。 简珩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把感情看得过于公式化,注定会在上面栽跟头。 有些东西,过度的否认本就不寻常,再刻意压制,往往适得其反,就像他伤害玲珑一样。 自我感觉生活很幸福的玲珑终于泡好茶,给二人奉上,趁着放杯盏的空隙,讨好道,“少爷,看我泡的茶。” 简珩假装不耐的敲了她额头一下,薛玲珑捂着额头,委屈的嘟起小嘴,他怎么这么坏呀,有本事敲秦如眉下试试。 殊不知这一幕落在别人眼中是何等的亲昵无间。 秦如眉垂下眼睫,笑道,“珩哥哥也喜欢下棋,不如我们对弈两局。”她对自己的棋艺十分自信。 原本也就抱着陪秦如眉玩玩的心思,谁知这丫头还真有两下子。难得碰到一个能下的,简珩来了兴致,时间也就不知不觉的过去。 又输了一局,秦如眉心里反而沾沾自喜,本来就没人能赢珩哥哥,且她输也输得不算丢人,至少珩哥哥眼里透出兴致。 那边薛玲珑已经快睡着了,头一点一点的看着茶炉。简珩不禁多看了她几眼。 芳茵不动声色的捏了捏秦如眉衣角,提醒她告辞的时间已到。 第一次上门作客的时间很有讲究,秦如眉立时醒悟,迤迤然的起身,对简珩提出告辞。 简珩也就客套的挽留一句,秦如眉自然拒绝,双方终于可以友好的告别,总算盼来春天的薛玲珑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起身送客。 “你看秦妹妹进府或者辞别都去拜见长辈,不管她心里有何想法,所表现出来的都让人无可挑剔,皆因她善于察言观色。阿珑,你也该多加学习,不可率性而为,否则出了雁安,天大地大,难免会受欺负。”简珩斜了她一眼。 薛玲珑似懂非懂看着他,“嗯。” 就一个嗯? 简珩没好气的扭头就走,“熙熙皆为利来,攘攘皆为利往,天下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唯独你没有。” 我要算盘干什么,有你就行了!玲珑急忙追上去,“感觉你好像很嫌弃我的样子?”再笨她也反应过来了。 “不用怀疑,那是事实。”他嘴角微翘。 这下她可不服气了,嚷道,“不是我笨,根本就是你太聪明了,考虑问题的角度过于冷酷。” “嗯,不笨。”简珩抄着两只手。 什么嘛,你敷衍的态度还能再明显点不? 薛玲珑没好气道,“以后我再也不管你喜欢哪个姑娘,好心没好报!” 感情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我?简珩哭笑不得,忽然伸手捏了把她的脸颊。 “胖丫头!”他说。 “痛,我的肉脸!”她惊呼,急忙抬手左隔右挡他的攻击。 两个人闹成一团。 不远的地方,走来一个分花拂柳的窈窕身影,正是笑容满面的简夫人,对红绫说道,“没想到秦先生的女儿这般乖巧,我觉得比冰块似的栖丫头踏实……”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她惊讶的瞪着几十步开外的简珩与薛玲珑。 楚国风气开放,两个有着夫妻名义的孩子又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平时拉拉小手,推推胳膊,也不算什么。 却也不曾开放到女孩子的脸随随便便就让人亲。 玲珑的眼里迷了沙子,泪水止不住的往下落,她催促简珩,“你快点,我坚持不住,要眨眼了!” 不知哪里的妖风,趁着她被简珩推了把还没站稳之际,忽地刮来,右眼随即刺生生的疼。 “别乱动,我给你吹出来。” 简珩捧着她的脸,两人身高差不多,他还得仰着脖子,鼓圆了小嘴使劲一吹! “啊——”感觉眼睛要被他吹瞎了! 这下泪水淌的更快,正好冲干净眼里的沙,薛玲珑翻个白眼。 一双黑水晶似的妙目此刻红彤彤的,活像只兔子。简珩忽然觉得她蛮可爱的,双手便忘了放开她粉嫩的脸颊。 这一幕从简夫人的角度看去竟像是简珩在亲薛玲珑,发生这样的事情甭管是不是她的儿子主动的,那都是女孩不好! 她险些气晕过去。 简珩的笑意微微僵住,隔开薛玲珑抓来的手,小声道,“去厨房看看我的药膳粥熬没熬好。” “哦哦!”一听吩咐正事,薛玲珑就忘了“报仇”,天大地大都没有她家少爷的身子大,捂着被捏痛的肉脸,吭哧吭哧离开。 “回来!” 身后传来夫人严厉的声音,薛玲珑急忙返身回去。 简珩仔细打量母亲。方才他故意支开薛玲珑,就是因气势汹汹而来的母亲,且她好像是冲着薛玲珑而来。 像他这样的人,很多时候不需要知道前因就知晓该避开什么危险。 不知阿珑哪里得罪了母亲? “红绫,服侍少爷回书房。”简夫人冷声道。 红绫只好劝简珩跟她离开,简珩想了想,阿珑也没做错什么,母亲又一向宽和,自己赖在这里不走说不定会让母亲更生气。 别看现在的简夫人一脸和缓,简珩如若不听从她的安排,她势必会产生简珩在表达“防止你虐待我媳妇儿”的感觉,不发怒才怪! 薛玲珑虽一头雾水,可夫人瞥向她的眼神乌云密布令人不安。 “夫人,我比较笨,要是哪里没做好您直接说我吧!”她娇怯怯的走上前,轻轻拉了拉夫人香喷喷的袖子。 猝不及防一巴掌扇在脸上,自从卖进简家就再也没挨过打的薛玲珑眼瞳缩了缩,懵了。 很疼也很委屈,更多的却是不解。 然而简家就是她的天,夫人若生气天便塌了。 “夫人息怒!”薛玲珑吓得都不敢哭,急忙跪地请罪,小小的身子轻轻颤着。 打完孩子,简夫人才稍微冷静下来,不由得再次端详薛玲珑,她也明白这只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可孩子怎会有这样一双勾魂摄魄的眼。如果纵容不管,待珩儿再大一些岂不十分危险。 “我说的话你都忘了?珩儿练得是内家功法,十八岁前不能破/身,可他到底是爷们又懵懂无知,你怎么敢由着他胡来!长此以往,岂不让你坏了他的精/血!”简夫人越说越气,都不敢想下去,只觉得一把火烧得心口疼,胃里一阵翻腾。 夫人说的话她听不懂。 薛玲珑压根就闹不明白自己如何坏了简珩的精/血。   ☆、第6章 绝世美人儿   简夫人晕了过去,晕之前还捂着嘴干呕,府里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上房的丫鬟婆子进进出出,直到大夫冒出一句,“慌什么,不就是害喜。”   众人方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可怜的玲珑早就吓得魂不附体,得知夫人没事这才浑身一软,险些瘫下去。   她倒是乖巧,借着端水的机会又被夫人从里到外训斥一番。   夫人的脾气就那样,若不给她说痛快了,以后更难说得清。   趁着玲珑离开的空档,简老爷才似嗔似无奈的拍着夫人的手道,“你跟孩子置什么气?”   简夫人的体质很奇怪,怀身子的时候孕火特别大,今天急火攻心更是了不得,究其根本也不过一片爱子之心。   现在火气消了,理智也渐渐的回来,简夫人想起玲珑汪着泪水的眼睛,自始至终没敢反驳她一句,这孩子平时一张猴儿嘴,关键时刻又懂进退,如此乖巧,倒也可怜。   对玲珑最后的那点不忿便也消失殆尽。   此事暂且揭过。   廊下红泥炉的火焰舔着陶瓷药罐,“闯祸”的薛玲珑哪敢就这样回去睡觉,遂劝阿婆回房歇息,自己守在这里为夫人熬药。   安胎药的方子大同小异,可能夫人这副用的都是上好的材质,闻起来有股后劲。   薛玲珑使劲嗅了嗅,不禁困惑,白嫩的包子脸还印着五指山,到底不是自己生的孩子,简夫人打的时候不觉得心疼。   此时屋里的简夫人靠着引枕,偎在简老爷怀里,用帕子沾了沾眼角,“知道你心疼那丫头,今天你是怪我了。”   “再心疼也疼不过咱们的孩子,别瞎想,安心给珩儿生个弟弟或妹妹。”老爷道。   简夫人心中一暖,温温柔柔的眼眸如水般瞥了老爷一眼。   今天这事倒也给她提了醒,是该好好教养玲珑了。   这孩子虽没开窍,却有双不自知的媚眼儿,教不好,将来惹了祸后悔都来不及。   又想到自己千娇万宠的宝贝儿配薛玲珑,心中更是无奈。   可慧朗大师的警告犹在耳畔,那颗鲜艳欲滴的红痣就是冲喜的关键。   除非世上还有个姑娘,具备如斯特征,想到此,简夫人摇了摇头。   找了块厚抹布包住手,玲珑又给药罐添了碗水,掀盖的那瞬间,险些被呛晕,什么味儿呀?   她重新盖好盖子,使劲扇了扇空气,才发现今晚的月亮特别大,离中秋不远了。   从前跟着爹娘的时候吃不饱穿不暖,压根就没过过像样的中秋节,来到简府方才知晓这个节日的重要性,更有许多她想都想不出的奇景。   她也过上了谁也想不到的好日子。   应该心怀感激不是么?   想到这里,薛玲珑急忙照顾了下炉子的火,擦了把眼泪,嘴角却噙着笑。   要怪只怪自己不争气,惹恼了夫人。   十岁也算个半大姑娘,不能再跟少爷没大没小。   少爷是爷们,不懂事的时候你应该提醒,而不是由着他胡来。   夫人还说,你的身份与旁的姑娘不同,我不得不提个醒,再过几年,珩儿就大了,男孩子长大就容易犯浑。不管怎样,满了十八周岁,你们才能圆房,在此之前可得给我看好了,不但不准他碰你,也不准其他姑娘碰他,你可得好好辨别。   如何辨别?她只恨自己脑子不好使,听着这些话完全云里雾里。   夫人回答,除了手,哪也不准给他碰。   她点头应下,从此不但要操心他喜欢哪家姑娘,还要操心他的贞/操,做人娘子,可真麻烦。   不过……少爷真没亲她。   这句话刚到了嗓子眼又被咽下去,因为夫人满脸的疲惫与不耐烦,肚子里还有个小娃娃,她说出了事实又怎样,让夫人难堪或者给她道歉?   咕嘟咕嘟的蒸汽顺着陶罐嘴飘出来,又是这股冲鼻子的味道。薛玲珑捏着鼻子,从前娘的安胎药闻着比这个温和多了。   屋子里老爷正陪着夫人说话,珠帘掀开,只见一张明媚的笑脸,梨涡上的红痣因着她灵动的模样鲜红欲滴,是玲珑端着药碗款步走来。   简老爷暗暗赞许,玲珑越长越水灵了。   她将碗递给老爷,忍不住道,“这副药的味道好冲,我闻着头晕。”   老爷的大手猛然顿住,最近不太平,哪怕是个孩子说的话也提醒了他什么。   夫人拔下一枚玉簪,不知怎么就变出颗绿色小丸子,丢进药碗,浓稠而乌黑的药汁瞬间褪成了煞白色。   室内三人的脸上褪去了血色。   同时,院子里也传来阿婆的呵斥声:“大胆,你们是什么人?”   在简家生活了四年,早就知晓这里存在好多不合理的地方,因旁人不说,玲珑也不问,免得问了不该问的。   素来蔫不拉叽的婆子竟是个练家子,只见她抡一根柴火就单挑三个壮汉!   玲珑吓得捂住嘴巴,急忙挡在老爷夫人前面。   就她这副小身板真遇上坏人当然起不了作用,可单凭现在这份实打实的孝心,夫人对她的排斥也淡了几许。   老爷的眼里充满赞许。   “先生息怒,在下泓虚罗氏!”为首的壮汉声如洪钟。   这一吼很有效果,婆子果然收了杀气,却也不准他们上前。   玲珑注意到那三人身后立着个浑身包在大氅里的年轻女子,而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包的更严实的娇小身影,身份必定非同寻常。   老爷匆匆走上前,有人点亮火把,将方圆二十步以内照的清清楚楚,他惊讶道,“罗震,你们怎么会在此?”   “说来话长。”被称为罗震的壮汉面露难色。   老爷会意,急忙邀人进内厅详谈。   爷们之间的事情自有爷们去处理,玲珑则扶着夫人招待女眷。   年轻女子自称霓羽,光听名字就在想人有多美。   摘下面纱那瞬间玲珑方才知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跟她一比,神仙似的的夫人与秦如眉瞬间也就那么回事了。   “求夫人救我家小姐。”霓羽上前行大礼,玲珑会意夫人眼色,与红绫姐姐上前将她扶起来。   “不必多礼,我与云姐姐情同姐妹,栖丫头便如同我的孩子。”简夫人安慰她一句,已经差人去请大夫。   丫鬟都这么美,不敢想象小姐得是什么样。   玲珑好奇的看着躺在榻上的娇小身影,瓜子小脸藏在兰纹滚边狐裘风帽里,只露出一点尖尖的下巴,水嫩的惊人。   相比玲珑内心的万丈波澜,简夫人要淡定很多。   天下美人,唯泓虚罗氏,当世无双。   若不是罗氏曾经出过两位乱世妖姬,简夫人早就应下简珩与罗栖的娃娃亲。   躺在榻上的小女孩毋庸置疑,便是罗栖。   除了她,谁还能配上霓羽这般品貌的丫鬟。   罗栖今年也有八岁,两年前见过一面,简夫人对她的印象马马虎虎,不是因她不够美,而是太美了,美的不像真人,年龄又那么小,看着怪别扭的。   不过,最让简夫人不满意的是她性格,冷冰冰的。   当时老爷就问她,栖丫头如何?   她笑了笑,妖姬出多了,罗氏总算有个冰山美人。   不一会来了个大夫,薛玲珑敢指天发誓,此人绝不是雁安的人。   罗姑娘似乎受了很重的伤,霓羽与红娟姐姐帮她换衣服,雪白的天苎棉里衣晕了团还未干涸的血渍,怪吓人的。   霓羽正想寻热水,扭身就见一个水晶似的小丫头端着铜盆,脸颊一粒红痣,正是薛玲珑,她小声道,“水温我试过了,刚刚好。”   霓羽对她点头表谢。   将罗栖的伤口擦洗干净,换上伤药,大夫这才进来把脉,大笔一挥就开好方子,“每天煎两个时辰,连续半个月。”   霓羽千恩万谢,不敢多说一个字。   谁不知齐白药性格奇葩,最不耐烦别人怀疑他的医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胆敢啰嗦,立马撂挑子走人。   厨房又送来清粥,伺候罗栖吃了小半碗,这个冰山美人才幽幽缓过来,靠着引枕半坐,“有劳夫人,阿栖没齿难忘。”   隔着六盏明灯的绡幔被人依次卷起,露出了罗栖莹润如玉的脸孔。   冰做的骨,雪尚的肌,一双桃花眼清清冷冷。   满室窒了窒,除了霓羽,无人不面露异色。   玲珑感觉心脏快要负荷不了这一连串的“惊艳”。   简夫人见怪不怪,早就知晓罗栖的美名,之所以惊讶是因罗栖的右脸颊,同样的梨涡,同样的一颗红痣。   慧朗大师所言的冲喜关键,竟连续出现在两个女孩身上!   简夫人不得不怀疑薛玲珑与罗栖,谁才是适合简珩的那一个。   ☆、第7章 特殊的体质 玲珑还没看够美人,红娟姐姐就将她请了出去。 要见她的人便是适才自称齐白药的大夫,花白的头发,驴长脸,看上去怪严肃的,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此刻正上下打量她。 被打量的有点不好意思,玲珑挠了挠头。 简珩也在,穿着件半新不旧的直裰,一脸的高深莫测。 “薛姑娘,可否请你辨别一番此药的味道。”齐白药面前摆着两只四四方方的小锦盒,各有一粒药丸。 玲珑点头照办,先闻了下白色的,“这个好甜,闻着怪舒服的。” 齐白药脸色微变。薛玲珑根本就不知晓正常人对白色药丸的定义是“无味”。 接着又闻了闻黑色的,她说,“呛鼻子,跟夫人的安胎药一个味儿。” 在场所有人脸色都变了。黑色的药丸毒性强过白色,用料精纯,按理说味道只会比白色的淡。 然而女孩的嗅觉告诉大家,毒性越强便越容易引起她的注意。 她的体质已经不能用奇特来形容了,简直是奇葩!在座的大人们陷入了沉思。 却听女孩忽然指着房梁笑道,“下来吧,我闻见你身上的药味了。” 自从来到正厅玲珑就在纳闷,为什么头顶上方有股奇怪的味道?她好奇的仰起小脸搜寻。 就寻到了那人,除了一双寒星般的眼眸,那人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而他也正平静如波的打量着自己。 “你为什么要趴在上面?”玲珑又问他。 殊不知在场所有的大人早已凌乱了。 梁上有人!而这些所谓的高手竟没有一个有所察觉,还是人家小姑娘发现的。 其实并非高手们不行,而是辛世瞻的轻功早已登峰造极,他若不想被发现就一定能瞒天过海。今日却栽到了薛玲珑手中。 此时此刻,辛世瞻恨不能宰了她。 殊不知往后忆起最多的,却也是这张仰起的明丽笑脸,春/水般的眼眸,倏尔望向了措手不及的他。 “小心!”有个大汉吼出一声。 自称罗震的英雄兔起鹘落的飞来,捞起吓呆的小女孩就地一滚,险险的避开数道银芒暗器。 薛玲珑怔怔的,那个人要杀她!杀她的黑衣人陡然钻出黑暗,于众目睽睽之下蹂身飞跃,嗖地一声消失在夜色中! 什么东西啊,这么快!玲珑心有余悸的抚着心口。她没忘记救她的英雄,便学大人的样子对罗震抱拳施礼,罗震十分爽快的摆摆手。 与此同时简珩的脚下同样扎着数十枚银针,距离他的身体不过半寸,光看着就感觉惊险万分,他竟还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连眼皮都未眨一下。 罗震偷偷打量他,正常孩子就算知晓有护卫守护,面对直面而来的危险多少都会本能的躲避吧。 简珩冷笑,一群乌合之众连他的命都想要,好大的胃口,他抬眼看见玲珑已经来到自己身边,一张写满担忧的小脸欲言又止。 她受了惊吓,却在第一时间关心他的安危。简珩心中微暖,却不想泄漏眼底的温柔,遂垂眸淡淡道,“我没事。” 玲珑点点头,非常乖巧的立在他身后。 “追杀我们的人就是他。”罗震沉声道。这个人最可怕的便是轻功,神出鬼没的防不胜防。 简珩半眯着眼,大脑飞速运转。这是一场有针对性的暗杀,目标皆是简氏与罗氏的核心人物。 两个月前安北晶矿的聂氏二当家大张旗鼓的逃命,闹得人尽皆知。大当家派了各方势力围追堵截,眼看就要成功,二当家竟狗急跳墙,直接逃进魏国境内。 动静这么大,魏国在查明真相之前自不会杀二当家,甚至还为他挡住楚国的追杀。 当人人都在嘲笑二当家高调的逃命风格,简珩淡然一笑,这位二当家,前途不可限量。果不其然,二当家很快成为魏国大儒冷谦的座上宾。 楚君派遣使者多次前往魏国要人,都被以各种借口婉拒。 更让人震惊的是没过多久楚君就斩杀了为人称颂的大当家,其中的□□外人很难明了,但摆在眼前的利益已经豁然开朗了,谁还有心思关注其他。 “安北晶矿群龙无首,狼多肉少的局面已经乱了,更何况有人一直盯着擎苍书院,杀了我,势必更乱,那人就可浑水摸鱼。至于罗姑娘,无非是她的命数异于常人,可见罗氏内门不干净。”简珩理清楚,抬眸说道。 罗氏竟出了奸细。霓羽的目光不由得正视简珩。 罗震揉了揉眼睛,呆呆看着简珩,不知该说什么。 简珩眉心微蹙。 因他年纪小,罗震不敢相信他的分析,却又无法从中挑出半分不合逻辑之处,所以不知该如何接话。 简老爷呵呵一笑,“不必疑虑,也不必将他当小孩子看,这孩子看着奇怪,其实……确实有点奇怪。” 罗震并非迂腐之人,立刻收起异色,对简珩拱拱手,“失敬,还请小先生原谅罗某的失态。” 这下便是将他放在成年人的位置平等相待了。简珩很满意,也对罗震拱拱手。 “先生”二字在这个世道算是极为恭敬的尊称。 罗震肯喊他一声小先生,一来确实佩服他小小年异于常人的观察力,二来擎谷先生的孙儿,当得起这声“小先生”。 “还请小先生教我们。”霓羽颇有几分女中豪杰的飒爽。 简珩毫无愧色的接受“小先生”的尊称,旋即侃侃而谈,那些旁人都没注意的蛛丝马迹被他通过语言无限放大,在场之人越听心越沉,最后竟觉得脊梁骨发冷。 这还是孩子么? “雁安是简家的地盘,经此一晚,想必那些死士已经连夜撤退,断不敢轻举妄动,不过泓虚的必经之路肯定四面埋伏,你们走不了,还是安心住段时间。”简珩做结语。 罗震点点头,当务之急得联系泓虚,彻查奸细,待事情解决再回去也不迟,更何况想入擎苍书院,在雁安倒也近水楼台。 虽然听不懂大家在说什么,可是薛玲珑崇拜的眼神几乎要冒出星星。 天色实在太晚,考虑到孩子的身体,大人便决定明日再详谈。 回去的路上简珩面无表情牵着她的手,玲珑就觉得有些破坏画面感。 表情这样肃穆的他应该两手一抄,衣袂翻飞的走在前面,才有那种气度嘛。 “你们今天讲的话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能不能解释给我听听。”既然当着她的面,便表示无需避讳,玲珑讨好的摇了摇简珩的手。 他刚要开口,就听她又补充一句,“捡我能听懂的说。” “哦,”简珩点点头,无情道,“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你……”薛玲珑噎住。 有时候她都心疼自己的好脾气,多少年了都忍着没揍他。 伺候这位大爷脱了直裰,散开头发,玲珑忍不住伸伸懒腰,伸完才发现自己正被人目不转睛的打量。 所以她也好奇的盯着他,脖子和耳朵一样的白皙,比之出色的外貌更夺目的是他通身的气度,犹如千斛明珠般璀璨。 简珩目光微闪。 她两手一拍,吓了失神的简珩一跳,他的眼里似乎有恼意,别别扭扭的。 “又是一惊一乍的,以后怎么带你出去见人?”他嚷嚷。 “对不起啊,我失态了,”玲珑学着罗震的样子对他施礼,旋即一脸兴奋道,“告诉你个秘密,咱们府上来了位绝色美人,刚才盯着你看才发现,你也不比美人丑,还是咱们更胜一筹。” 简珩哼一声,“去去,往那边挪挪。” 什么人啊,撩拨人家的时候头头是道,想睡觉就对人爱搭不理的。 切,玲珑刚刚燃起的八卦欲/望被他当头浇灭。 她气哼哼起身,刚要走,手却被他拉住,一个冰凉凉的东西塞/进来。 “拿回去抹脸上,本来就胖,现在还丑,难为你还这么坚强乐观。”说完,简珩就翻过身,把头蒙进被子里。 原来她脸上的巴掌印还没消。 可他为什么就不能把关心别人的话说的好听一点? 握着简珩给的药膏,玲珑自动忽略他的态度,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我会守护你的,无条件支持你做任何事。她在心里小声说。   ☆、第8章 会错意 简珩曾有句形容薛玲珑的至理名言,“干啥啥不会,吃啥啥不剩”。 没想到她也有令人刮目相看的时候。 齐白药说,“这孩子对毒物的嗅觉格外灵敏,恐怕便是传说中万中无一的百毒不侵体质,容我慢慢验证。不管怎样,这种体质陪在少爷身边都百利而无一害。” 心有余悸的简夫人摸了摸肚皮,如此一来倒还幸亏那丫头有孝心,亲自为她煎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那么珩儿呢?那些人针对的便是简家子嗣,珩儿岂不水深火热。 如今擎苍书院也没有外界想象的那么太平,珩儿早晚要入内进修,简夫人头疼的抚额,各种担忧纷至沓来。 简老爷还算沉稳,如此一来让玲珑陪在珩儿身边竟是个不错的安排。 恭喜她的价值又提升了。 可当他们弄明白罗栖被追杀的原因,顿时又傻眼了。 脸上有颗与薛玲珑一模一样红痣的罗栖,正是因为识百毒,坏了暗影死士的大事才遭追杀,当然也跟她背负特殊命格有部分联系。 翌日,简家与慧朗大师会面,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简夫人心里油煎似的着急,“这两个丫头,到底哪个才是珩儿的人?” 慧朗也有些诧异,旋即闭目,双手合十,简夫人便噤声,焦灼的等待大师入定之后算出一个明白的答案。 不过半个月,罗栖的伤口完全愈合,已经可以下床走动。 府里就薛玲珑的体型与她接近,新衣服又在赶制中,玲珑便挑出几件自己还没穿的新衣服送与她穿戴。 在霓羽的陪伴下,弱不胜衣的罗栖缓缓步入简府花园,一张苍白的小脸更添几分清冷,霓羽却比旁人清楚,小姐只不过不太善于情绪外露罢了,并非传说中那般孤傲。 简珩头束玉冠迎面走来,一身湖蓝色的素面杭绸衬得他眉目如画,身后跟着乐呵呵的薛玲珑。 两班人马毫无预警的相遇在曲径通幽的青石小道转弯口。 罗栖脸上似乎没什么表情波动,心中却仿佛绽放了一朵花,是一个漂亮的不似真人的小男孩让花开了,也让她有了从未有过的紧张。 香肤柔泽,秀艳清怀,够漂亮。简珩暗暗赞叹,瞧着罗栖的样子不禁失笑,女孩看见他时的眼眸立时紧张的瞥向一旁,假装视若无睹,挺有意思。 简珩嘴角上翘,对她点头致意,依然保持刚才的速度,匆匆掠过紧张的罗栖。 玲珑却笑着与霓羽打招呼,又对冷冰冰的罗栖露出一抹善意的微笑。罗栖的目光不禁多看了玲珑几眼,又看向简珩,这个男孩没有停下来与她攀谈。 她早已习惯了男孩们惊艳的目光,死缠烂打的架势,还以为简珩也会如此。 就算如此,她应该也不会觉得烦。 可他竟走了,还对她点点头,摄人的目光里含着促狭的笑意。 罗栖有些慌乱,仿佛被人看穿了所有心思。 “欸欸,走慢点,刚才那个就是绝世美人,好看吧好看吧?”薛玲珑一脸八卦,三步两步追上简珩。 “出水菡萏,皎若明月。”他笑。 哎呀妈呀,这是她头一回听见简珩完全不吝言语的夸赞姑娘。 他的毒舌呢? 太不公平了,怎么从来就没夸过我!玲珑有点不高兴。 “对不起,”他忽然诚恳道,“从前不该说你衣服土。” 现在道歉也不晚。玲珑大方道,“没事没事,我没放在心上。” “你看栖妹妹穿在身上恍若神仙妃子。” “没错,神仙妃子。”她急忙附和,也觉得穿着自己衣服的罗栖实在漂亮。 谁知他又说,“所以,土的只是你本人罢了。” 哈? 玲珑以为自己听错了,刚要再问一遍,就被简珩甩远了。 气死她了,她发誓今天要是再跟简珩说一句话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偏心眼的简珩,我讨厌你!她很生气,又追不上他,干脆停下来慢慢走,谁知一拐弯险些撞到他身上,他笑道,“我知道你想让我牵着你的手。” 没有!玲珑刚想申辩,小手就被他握在掌心,他瞥了她一眼,转而走在前面,望着他挺直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玲珑感觉好不真实。 她想什么做什么,简珩稍一思忖就能猜个*不离十,而简珩所思所想,她八辈子也弄不明白。 比如遇见罗栖的时候,他根本就是在装高冷,心里早已欢呼雀跃。 没过两天,罗栖和玲珑来到慧朗大师面前,被这个奇怪的和尚盯了好久。 最终慧朗大师就得出一句话,“两个都可以,随你们喜欢。” 简夫人一愣。 从简珩的角度出发,简直是天大的喜事,还从没见他对哪个女孩表现出如此关注。可从简夫人的角度,罗栖跟玲珑半斤八两,哦不,玲珑到底是看在身边养了四年,岂是罗栖能比。 自始至终,简夫人还是喜欢秦如眉。 罗家很快来信,无非表达一番感激之情。同时又在雁安买了一处庄园,暂且安放罗栖。 庄园与简府相隔不远,简家或多或少免不了照看一二。 这个云若白还是一如既往的狡猾。简夫人扔下信函,斜了眼无辜的简老爷,感情她还在吃醋呢。 再说回薛玲珑,自夫人误会简珩亲她,便请来女红师父,上午练习女红,下午就到她屋里读书,无非《女容》,《妇德》什么的,读的她头晕眼花。 映入简珩眼帘的便是她那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想来,她是真的不爱读书。 “珩儿,你怎么来了?”简夫人十分惊喜,按理说简珩最近课业繁忙,很少有空闲,居然还抽空过来看她。 “想母亲了。”简珩一本正经道。 简夫人高兴,急忙招他至跟前,问他最近吃饭可香睡眠可好。 母子俩说了会话,简珩就飘到了玲珑身后,啧啧道,“难为你了,练了这么多年的字还能保持一尘不变的水准。” 半个月不见,说话还是这么刻薄。 她不服气,“我又不准备当才女,写那么好看干什么。而且夫人说了,重要的是心,我把书读进心里。” 简夫人点点头,这段时间关于儿子的终身大事,想破了脑袋,现在终于不用纠结,因她已经决定好了。 未来简家的嫡少夫人,非秦如眉莫属。 而玲珑,也算半个女儿,珩儿与她又是青梅竹马,就留下来做妾室,也不算亏待她。 妾室便不需要那些才华气度,只需温顺体贴,以夫君为上。 简珩何等聪明,单从母亲管教玲珑的方式便知她心意。 这点,他一点意见也没有,因他从来就没想过让玲珑做妻子。 不过,也不会是秦如眉。 三人说了会子话,玲珑老是走神,简珩有些不高兴,趁着母亲没注意,偷偷戳了戳她。 “呃,说到哪了?”她急忙问他。 简珩觉得今天过来看她就是个错误的决定,再也不想跟这个傻瓜多说什么,遂提前离开。 玲珑不是那种心气高的人,简夫人也没打算瞒着她,见屋里只剩自己与她两个,便委婉道,“由你照顾珩儿我很放心。将来珩儿会有一个雍容高贵的妻子,你愿意与他的妻子一起照顾他嘛?” 说的好直白。总归有些放心不下的简珩居然没走远,立在帘子外面,莫名忐忑。 谁知玲珑脆生生道,“当然,我不照顾他谁照顾他。” 在她心里,简珩就是亲人,老爷夫人也是亲人,她知恩图报,这辈子都会对简珩好。 等他有了孩子,再帮他带孩子都没问题。如果她也有了孩子,就让两个小孩订娃娃亲,亲上加亲,想想都很幸福。 感情她理解的是这样,八辈子也没往“妾”那个字上想。 准确来说,她也没见过妾。 在这个世道,普通有钱人养的是姬,高门望族养的才是妾。 以她的身份也接触不到什么富贵人家,现在接触到了,夫人与老爷又恩爱无比,没有别的女人。 是以,她真没弄明白妾是干嘛的。 于是,这声“当然”回答的既清脆又响亮,简夫人听得喜不自禁。 简珩一愣,心下了然,旋即转身离开。   ☆、第9章 韶光似锦 身子渐渐痊愈,搬离简府也就这两日的事情,罗栖自当前去答谢简夫人。 没想到还能再遇他。 明明就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偏偏挺秀如松,目若朗空,气度自有一种不可言表的巍巍风骨。 更难得他的外貌也丝毫不输泓虚罗氏,这种好看不同于罗氏的阴柔,反而不管认识或是不认识他的人,第一眼望去,都不会辨错他的性别。 这就是个好看的男孩子。 不过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别人注意他的外表,单从气势便已摄人。 简珩抄着两手微微作揖,却不料这罗栖主动开口了,“珩哥哥好。” 哟,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 罗栖这么漂亮,完全符合自己心中所想,简珩本就喜欢,当然很高兴被叫一声“珩哥哥。” “栖妹妹身体还好吗?”他稍稍下视,罗栖比玲珑矮一些。 “已经大好。”罗栖微微垂眸,冰雕似的白玉面孔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化,忽然低声道,“就是因为她,你们才拒绝与罗氏联姻?” 她,当然指薛玲珑。 这声音既轻且浅,不过简珩听力很好,点点头,“没错。” 罗栖一窒,紧紧咬着下唇,气氛缄默的有些尴尬。 换成薛玲珑得不知怎么羡慕她了。 你想啊,简珩居然肯好好说人话,你知足吧!换成我,不得被他的毒舌堵一嘴! “栖妹妹若喜欢,待我长大便娶你。” 忽然又听他来这一句,罗栖僵硬了半晌,一张看不出表情的小脸耳根却微微的发红。 简珩得意的一笑,迈步离开,殊不知罗栖立在原地怔怔的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良久,良久。 …… 雁安最有名的酒楼叫思饮居,楼上的雅间既能俯瞰整个山清水秀的雁安,又能品尝独一无二的老君眉茶,别有一番惬意洒脱。 两个男子蜷腿坐在茶室交谈。 中年男子似乎戴着人/皮/面/具,表情有些呆板,声音嘶哑。 年轻的大约十五六岁,寒星般的眸子沉如深渊,通身玄色窄袖束腰长袍,简练的没有一丝多余的坠饰,脖颈洁白修长,被玄色衣衫映衬的越发莹莹如玉。 “这几年你便待在此地,切忌惊动简氏。”中年男子道。 当然刺杀简珩才是重中之重,可惜雁安是简氏的地盘,非但不易得手,很可能又要折损死士,主公那里不好交代。 少年微微垂眸,神情冷若冰霜。 多天以前,简氏已经将雁安彻底的清理一遍,除了辛世瞻,所有钉子皆无幸免,想想都不寒而栗。 时光斗转星移,眨眼薛玲珑十七岁。 现在的她已经被夫人调/教的站有站相,坐有坐样,也能像模像样的做些衣服鞋子,尤其简珩的贴身衣物,基本都交给她。 别看她总是活蹦乱跳,一旦做起正事仿佛换了个人,宜动宜静,颇有股出尘洒脱的姿态。 十七岁,普通人家孩子都生两个,可不就是板板正正的大人了。有了这样的觉悟,薛玲珑的言行举止不知不觉稳重许多。 很多事情,不用刻意强求,夫人刚有了那点意思,薛玲珑就已经着手去做,甚至比大人们预想的还要周到。 只因她心底明镜似的。 寄人篱下这四个字来形容玲珑的处境不免凉薄,却也是实情。 简家对她好,她就更不敢行差踏错,依然牢记爹爹的嘱咐,多干活,说好话。 就拿女红来说,谁敢想象她拿绣花针啊,可她不仅拿了,绣出的花也不比红娟姐姐差哪儿去。在夫人的鼓励下,一气呵成缝了六条里裤送给简珩。 简珩嫌恶心。 不就腰头秀了朵兰花吗,不穿拉倒,正好便宜了薛玲珑,这可是上等的天苎棉。 占便宜归占便宜,她家少爷也不能没里裤穿不是,薛玲珑就用剩下的布料裁了裁,给他重新做了几条。 接着又忙的脚不沾地甄选布料,为他做直裰。 想曹操,曹操就到。 简珩衣冠整齐,好像要出门的样子。 “过来量下尺寸,你长得也忒快了,这两年做了多少衣服。”她取下绕在脖颈的软尺迎上来。 简珩笑容僵住,只见她兜头抱住他,呃,也不算抱,就是圈住他,两只手在身后一阵捣鼓,嘴里还念念有词。 忽然发现薛玲珑长大了。 从前扁豆似的小身子居然有了腰身,她居然有腰! 简珩诧异,不由得仔细打量,确实是腰! 那也说明不了什么,只不过因其他地方比较胖,衬托的罢了。 那个“其他地方”是指胸/部和臀/部么?这个只有简珩自己清楚。 玲珑光想着脑子里的数字,根本没注意到简珩耐人寻味的目光。 看着手里写的数字,她惊叹,“你的腿好长。” 简珩径直坐在榻上,随意往后一躺,眯着眼道,“最近怎么与秦妹妹来往甚密?” 不说这个她还不来气呢!玲珑丢下笔“腾腾腾”窜过去,俯身瞪着他。 “你还不是跟栖妹妹来往甚密!” 她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被夫人和简珩来回折腾。 夫人特别喜欢秦如眉,迫于无奈的她不得不跟秦如眉交好。 谁知简珩并不想娶秦妹妹,这个色/狼八岁的时候就看上罗栖。 罗栖无论家世、美貌还是才情全部达标。 达标就达标,为什么在强调这两个字的时候特意从头到脚瞄了她一眼? 当然,那不算重点,重点是夹在中间的薛玲珑不知该听夫人的还是简珩的。 在简夫人眼中,罗栖清高孤傲,即便才情卓然也不讨喜,可儿子到底是男人,是男人就不可能对罗栖无动于衷? 更何况罗栖还不是省油的灯,明知自己不讨喜,偏还大模大样的接触简珩。 母子意见不合,殃及池鱼,玲珑就是池子里的鱼。 简珩睁眼就瞧见一张怒气冲冲的包子脸。 黑水晶似的眸子仿佛浸在一汪春/水中,他的心“咚咚”跳了两下,目光不由得闪烁。 目光闪烁了吧?就知道你心虚!她嚷道,“别怪我没警告你,除了拉手,什么也不准做!” 保护少爷的贞/操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 似乎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简珩猛然坐起来,差点碰到她的脸,笑道,“你嫉妒了?” 嫉妒?是指她不高兴?玲珑使劲点点头,“当然嫉妒,你忒偏心了,只对栖妹妹好,都不管我。” “那你想要我怎么对你好?”他又凑近了几分。 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要靠的这么近?玲珑感觉很奇怪,就直起身子,柔柔的脸颊也离开了他炙热的鼻息,只见她掰着剥青葱似的嫩手指道,“起码带着我一起玩嘛?把我扔下,算怎么回事!” 她还记得上回的仇! 见色忘义,丧心病狂的简珩! 骗她出门,说给她买好吃的。 到了思饮居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就谎称有事要离开。 玲珑才不傻呢,嚷道,“骗人。” “少废话,三两银子。”简珩直接把钱拍桌上。 “走吧,两个时辰之后别忘记来接我。”玲珑把银子收进口袋。 他点点头。 谁知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只不过去了趟茅厕,回来钱袋就被人偷了。 不顾店小二异样的目光,玲珑硬是在雅间坐了两个时辰。 却没等到简珩。 直到她抹着泪跟掌柜解释自己真不是吃霸王餐的,简珩才姗姗来迟。 那一刻如果简珩不来,她真不知改怎么办才好。 更可怕的是不知夫人通过什么途径对此事略有了解,竟误会她是促使简珩与罗栖在一起的罪魁祸首! 回忆到此,玲珑眼圈一红,嚎道,“你的栖妹妹千娇万贵,有麻烦了你就心疼,可也不能拉我垫背啊!” “还哭了,对得起这么厚的脸皮么?” “栖妹妹能哭,我为什么就不能哭?”她不服气。 简珩还笑,气的玲珑扬手就要拍他,却被他蓦的攥住,顺势拉进怀里。 “真没骗你,遇到栖妹妹是个意外。”他一说话气息就吹进她的颈窝,又痒又麻,玲珑打个寒噤,急忙隔开他。 “反正你就是偏心她!”她一口咬定。 “别动,就抱一会。”他闭着眼,咽下那句“我为何不能偏心她”。 抱一会,会不会影响贞/操啊?她有点疑惑,打算改天问问夫人。 却听简珩咬牙道,“你个白痴,不准到处乱说。” 情/趣这东西用错对象,无异于媚眼儿抛给瞎子。 玲珑满脑子都是如何劝诫简珩“改邪归正”。 “秦妹妹也不差,这两年越发的漂亮,你还真的非罗栖不娶?”她调整了下姿势,感觉两个人抱在一起怪怪的。 还是互相搭着肩膀比较帅气。 他笑容渐敛,微微蹙眉。 “实在不行,就委屈一下,把我娶了吧,我也没那么差,对不?”豁出去了,就不信自己同秦如眉,没一个比得上罗栖。 简珩一愣,转而握着她肩膀,目光讳莫如深。 还以为他又要展开讥讽模式,玲珑立刻补救,“我知道你看不上我,我改还不行,说吧,什么条件我都可以考虑。” 做生不如做熟,好歹咱俩也这么多年友谊。 玲珑的想法既中肯又便捷,压根就没考虑对方看不看得上自己。 推开薛玲珑,简珩的心绪渐渐冷却。 他似笑非笑道,“你没有镜子吗?” “有啊。”她从怀里掏出个靶镜。 只见简珩长手一伸,捏着她腕子,将靶镜调整成对准她脸的角度。 “你该减肥了,腰上全是肉。”他幽幽道。 原来因为这个。 玲珑一拍胸脯,夸下豪言壮语,“马上就减!” 多读书再减减肥,起码混个参赛资格,免得夫人骂她不积极抵抗。 简珩摇了摇头,就没见过脸这么厚的,上赶着要嫁给人家,不过他喜欢。 便笑着捏她脸,“你呀,还是乖乖做个美妾吧。” “没切什么?”她没听清。   ☆、第10章 谁大谁小 忠心也表了,海口也夸了,然而简珩还是一脸不看好她的样子。 且怎么也不肯解释“没切什么”。 玲珑特别受伤,想来自己已经丑到令简珩改正她的心情都没有。 冲喜新娘与明媒正娶的妻子略有区别。 说不是正妻吧又是正儿八经拜堂的,说正妻吧又差了好多,关键还得看男子成年后的意愿。 倘若觉得尚可,便会再娶一遍,届时新娘的名字也被列入族谱。 反之,便可上书改妻为妾,或者休掉,手续简单易操作,不像休正妻那么麻烦。 不过听说可以得到一笔赡养费。玲珑急忙摇了摇头,赶走这种恬不知耻的想法,简府可不欠她半文钱。 她将早晨收集的六种香花露水煮沸,熟练的烹制枫露茶,这茶不光简珩喜欢,夫人也特别钟爱。 端着杯盏走进内室,就见简铭趴在炕上玩,圆滚滚拇指大的珍珠被他当成了弹珠。 简铭是简珩的弟弟,今年六岁。 看见亲切可人的玲珑,他乌黑的圆眼睛立刻放光,喊道,“阿珑姐姐。” 玲珑捏了捏他的肉脸。 简夫人笑着邀玲珑坐下,说了会话,简铭一个劲缠着玲珑。 看在眼里,笑在心里,简夫人觉得玲珑很会带孩子,再过几年就让她与珩儿圆房,早点抱孙子。 就见红绫姐姐捧着一束新摘的鲜花款款而入,一头/插/花一头对夫人道,“罗姑娘在外面求见。” 简夫人脸上的笑慢慢冷下,“又不是来看我的,何必假惺惺,反正珩儿不在我屋里。” 这话说的有些尖锐。玲珑低着头,很认真的陪简铭玩弹珠。 到底碍着长辈之间的情面,简夫人还是召见了罗栖,不咸不淡的聊了两句,末了,不出玲珑所料,吩咐道,“玲珑,陪栖丫头去吧,少爷爱喝枫露茶。” 也就是让她打着烹茶的幌子去做讨嫌鬼咯。 玲珑欲哭无泪,又碍于夫人的威严,只得点头。 简铭立刻上前搂住玲珑细长的脖颈,“阿珑姐姐陪我玩。” 玲珑看着简夫人,简夫人点点头,她立刻笑道,“好,我们一起去大少爷那里。” 两个姑娘一前一后出了夫人的屋子。 走至简珩院子的花园,罗栖的脚步才稍稍放慢,“有劳薛姑娘。” “不必客气,反正我是闲人。”她还能说啥,反正夫人和简珩又不是第一天利用她。 殊不知罗栖心里已是千回百转,有的人生来就是为了做对手的。 为何偏偏是自己与她? 腮边一模一样的红痣,奇特的百毒不侵体质。 唯一想不明白的便是自己为何嗅不出毒物的味道。 心里多少有些隔应,却也不会特别将玲珑放在心上,毕竟这个寄人篱下的女孩对谁也产生不了威胁。 罗栖用眼角打量了下尤不自知的薛玲珑,暗暗惊诧。 玲珑根本不知这些年自己身上的变化。 简珩虽然说话刻薄,却有意无意从小事中给她灌输为人处世的道理,不知不觉耳濡目染的玲珑,气度自然比寻常人出色,却从未掩盖她天生的超然洒脱,两者结合竟形成了另一种独特的气韵。 于红尘中始终坚持本心。罗栖脑中竟迸出了这么一句极高的评价。 只有秦如眉那样的傻子才会觉得薛玲珑是个傻大姐。 光凭堪破事物本质这点,就可看出罗栖的聪颖天资,也不枉简珩对她另眼相待。 跨过拱月门就见简珩坐在院子里下棋,自己跟自己对弈。 小厮竹清立在旁边回话。 刚刚沐浴过的及腰长发还有点湿润,随意披在身后,简珩的身量已经比玲珑高半个头,就是瘦了点。 远远看着,这身姿这气度,非但没长歪,还比小时候更好看,薛玲珑有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幸亏您上次出面,否则真不知赵国世子还要闹到什么时候。”竹清也与有荣焉。 为了擎苍书院的一个名额,赵国世子跪在雁安渡口,脑袋都磕肿了,引起不小的舆论风波。 谁知简珩走过去,撒了把琉璃珠,抽剑一一剁碎。 赵国世子木愣住。 赵国使者也安静下来。 不需分说,众人也猜出这位神仙似的小公子是谁,雁安简珩。 简珩指着满地碎琉璃碴,温和道,“打扰了,请继续。” 继续个毛啊! 人家磕头磕好好的,你过来弄一地碎碴,存心要戳死我! 赵国世子狼狈的爬起来。 “你呀,也就只会看表面。”简珩目不斜视,说话的同时丝毫不影响他脑中排列有序的棋局。 竹清纳闷的挠挠头,“难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所以让你多跟展令学习,你还偏不。”简珩抄着两只手,思忖下一步走哪路比较好。 想到了,他嘴角上扬,落下一子,心情爽了,这才解释,“赵国世子赵琦,非常聪明,就是野心有点大。” 那样还叫聪明?竹清惊讶的合不拢嘴。 简珩点点头,“只不过比我笨一些。” 世子这个头衔对赵琦而言聊胜于无,在赵国,稍微有点底蕴的家族皆看不上他。 唯一的出路便是进入擎苍书院。但赵国国君又怎会给他这种机会。 他便铤而走险,装疯卖傻,卸下赵国国君最后的心理防线,更趁机引起简珩反感。 要知道被简珩反感,那也是博取关注度的方式。 从前那些只会溜须拍马的人士不禁扼腕,我怎么就没想到。不过此类想法很快就被否定,轻易不得尝试,除非你有能力直面简珩接下来的挫磨。 想必赵琦有了充足的自信。 而简珩给他这个机会,因为赵琦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 若是把这些弯弯绕绕说给阿珑听,她定会捂着脑袋嚷嚷,“绕晕了,绕晕了!”,想到此,简珩不由得失笑。 冷不防就对上了那双容易“绕晕”的明眸,活泼而多情,却是没心没肺的阿珑。 “想什么呢?”她张开五指在他脸前晃晃,却被他一把捏住。 余光瞥见罗栖,简珩不着痕迹的松开玲珑,一本正经道,“栖妹妹。” 罗栖点点头,也不避讳薛玲珑,“安北晶矿本就以罗氏为主,你扶植墨家,置我于何地?” 矿主易位,做为罗氏族长的父亲肯定举步维艰,刚得知这个消息罗栖脑子嗡嗡的,简直不敢相信。 为何不信? 因简珩对她的势在必得,还是因自恃简珩对她的迷恋? 有气魄!玲珑在心里给罗栖竖起拇指,也只有她敢气势汹汹的找简珩说道理。 全然忘了时常与简珩打打闹闹的自己。 不过这不是看热闹的时候,眼看那两人就要起争执。 连续栽过几次跟头的玲珑已经有了一套躲避危险的策略,抱起简铭,“竹清,把那套蓝釉冰裂纹的茶具拿出来,上回我就没找到。” 说完一溜烟不见了。 火红的石榴树下,简珩目光深凝,从容不迫。 罗栖却是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表情。 “简珩,你当真真心娶我?”她也有她的骄傲,尽管为了这个少年一再的退让。 “势在必得!你大可拒绝,如果你心里想。”他唇角微翘,飘逸的广袖犹如两面旗帜烈烈飞扬。 这一瞬,罗栖感觉快要不能呼吸。 若心里想,当初便不会主动招惹他。 此刻,她才意识到简珩是个多么危险霸道的人。 本就清冷的小脸又白了几分,骄傲与倔强无不让罗栖心痛,眼眸忽然一酸,两行泪就顺流而下。 简珩微微心软,上前执起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放在手心,轻轻拍了拍,“别犯傻,若是因家族利益与自己未来的夫君为敌,将是你此生最后悔的决定。” “那薛玲珑呢,你准备怎么安置她?”女人到底是女人,家国利益面前终究还是逃不开这些琐碎。 简珩收回双手,理了理衣袖,朗声道,“她,我也要。” “你还真是贪心。”罗栖冷笑。 “或许吧,不过我觉得像我这样的男人一生只要两个女人,并不算过分。”简珩边走边道。 罗栖低头不语。 就当简珩以为她可能要掉头离开时,她竟默默的移步走来,想来是接受了。 这丫头除了冷傲了点还是蛮不错的,嗯,心眼也有点多,只要别欺负阿珑便好。简珩抄着手步入内室,就看见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玲珑蜷腿跪在案前分茶,六岁的简铭好奇的趴在她背上,时而挠挠她耳珠上不断摇晃的珍珠。 竹清则在旁边不时搭把手,仔细听玲珑讲解。 不过玲珑却不认为自己看到什么好的画面。 罗栖的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简珩看上去……呃,看不透。 没错,青梅竹马长这么大,玲珑从没觉得自己看透过简珩。 就觉得他是个外热内冷的人,笑容可以很和煦,想法却通常很冷酷。 玲珑硬着头皮道,“哈哈,这是厨房新做的糕点,快过来尝尝。” 吃点东西压压火,栖妹妹,我真不是故意在这里碍事,夫人不给我走啊,你别这样看着我。她额头冒出一滴冷汗。 罗栖似乎已经整理好情绪,旋即来到对面而坐,笑着接过玲珑递来的茶,忽然道,“有劳妹妹。” 简珩目光一凛。 “不劳不劳,欸,妹妹?”玲珑以为自己听错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自己比罗栖大两岁,不是应该喊姐姐吗? 无视怫然不悦的简珩,罗栖继续道,“妹妹还没适应自己的身份。” 我是妻,她是妾,其乐融融,不就是你想看到的景象吗?我可以忍,那么薛玲珑会不会忍?罗栖斜眼看向寒眸冷霜的简珩。 原来有人还不知道自己做妾这件事?罗栖只觉得既惶恐又兴奋。 “难道你忘了我比你大,叫我姐姐才对。”玲珑眨了眨眼纠正。 “尊者为长,我就是你姐姐,你说对吗,简珩?”罗栖问。 玲珑转瞳探向简珩,好奇道,“搞什么啊,你来告诉她,我是不是比她大!”   ☆、第11章 动口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简珩发火。 从何判断他发火呢? 他和煦的眼底深处一片寒光,自己起身离开就算了,还把罗栖也拽走。 玲珑目瞪口呆,没有深思简珩生气的原因,注意力全然集中在罗栖的背影。 那背影长发垂及腰下,被简珩拉着疾步如飞,窈窕的身影显得格外娇弱,美的令人窒息。 险些看痴了的玲珑羡慕极了,不禁想到自己也这么美该多幸福。 哪个姑娘不爱俏,她自然不能免俗。 可是那两人未免也太不负责,搞的人莫名其妙,又莫名其妙的离开。 想到此,玲珑感觉不能放任不管,推着竹清道,“你跟过去,有危险就喊,我一定会救你的。” 我的姑奶奶,你可真会挑时候使唤人。竹清悲伤的望着她。 将罗栖拽进书房,简珩面沉如水,一双摄人心魄的黑眸仿若寒气逼人的无底洞。 “她还没开窍,你不必刺激她,”简珩冷声道,“此外她的事不必你操心。” 别说玲珑,罗栖又何曾见识过发火的简珩。此刻又气又怕,一张小脸都僵住了,缓了好半天才找回意识。 “这样的你是心疼还是心虚?”罗栖问道。 “阿栖,”他格外认真问,“你为什么生气?” 问她为什么生气?罗栖一肚子的话顷刻间都不知要如何吐出,有哪个女子愿意与别人分享丈夫? “我们心里都清楚彼此才是最适合对方的人,甚至我觉得……我的爱比你更认真,”罗栖有些哽咽,“可我很害怕,怕你分不清亲情与爱情。我理解你与薛姐姐之间深厚的感情,可她不是你喜欢的类型,这点你比我清楚。你要她,只是……只是不想给别人罢了,就像我的蝴蝶串珠儿,从小戴到大,既不时兴也不名贵,现在我连摸一下的兴趣都没有,却还收在抽屉舍不得丢,更别说送给别人用。珩哥哥,你对薛姐姐也如此。” 她似乎一语道破了什么,少年沉重的面色背着光忽明忽暗的,罗栖仔细分辨却还是看不清他真实的情绪。 好一会儿,只听简珩说,“是又怎样,我就是不要也不想给别人。” “珩哥哥……” “我待你如何,你心里清楚。我不想为感情的事情争辩,一点意思也没有,你若无法接受这样的我大可以离开,现在还来得及。”简珩说。 罗栖一愣,她费尽心机才得到他的亲睐,之前是为了家族,现在她把整颗心都掏给他,又如何承受的住“离开”? 母亲说的没错,天下男儿皆薄幸。可珩哥哥……是不同的,他若只知儿女情长便也配不上现在的身份,自己又如何敢与他并肩而战,陪他笑傲到最后? 而她却也渴望被人捧在手心独宠,罗栖掩面而泣,肩膀颤巍巍的。直到他的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温暖也温柔。 罗栖啜泣着抬眸,原来两个人已靠得这般近,近到可以嗅到他衣襟淡雅的香气,似艳阳般热烈。 “你这么美,哭了可就不好看。”他说。 罗栖的脸颊忽然火烧似的冒热气,心中一动,便轻轻偎向他怀中。 除了阿珑,还头一回抱别的女孩,简珩微微僵住。 他是个很正常的男孩子,软玉温香在怀不可能不心动。 年轻人就是容易冲动,比如罗栖脑子一热,居然踮起脚迎向了愣怔的简珩,两片冒着热气的唇霎时黏在了一起。 罗栖浑身发抖。 简珩呆了。 挪开竹清碍事的脑袋,玲珑趴在门缝往里瞅,作为这个时代的大龄剩女,头一回见着这样劲爆的画面,简珩正伏在罗栖脖子间亲吻。 薛玲珑脸颊“噌”的仿佛着了火似的,感觉眼睛往哪搁都不对劲。 她觉得竹清是小厮,理应以主子身心健康为大,该他进去打破。 竹清认为玲珑是主子的娘子,娘子进去捉/奸,天经地义。 就在这个时候,书房的两扇门“吱呀”一声打开,面红耳赤的玲珑与竹清怔住,还维持着互相推诿的姿势。 眨了眨眼,玲珑呆呆望着简珩,全是他抱着罗栖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陌生,脑子乱哄哄的。 啊哈哈,自己都觉得尴尬的干笑两声,她挠了挠头,“竹清说你下午要出去见客,我们就顺道过来提醒一声。” 竹清泪流满面,我什么时候说过? 屋子里的罗栖早已羞愤的恨不能一头撞死! 薛玲珑看了多久? 都看到什么? 以后该怎么在她面前立威! 不等大家有所反应,她已经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玲珑和竹清不约而同给自己找到一个躲避危险的计策,两人以追罗栖为借口,拔腿就跑。 可是竹清越跑越远,自己怎么就原地没动? 玲珑扭过头,简珩正拎着她的衣领。 想了想,我为什么要怕他? 做错事的是他呀! 对了,他的贞/操还在吧? 玲珑也觉得自己紧张的有些好笑,这才拧着身子嚎,“放手放手。” 简珩放手。 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拉住她,拉住了她,接下来该做什么? “你呀你呀,是不想活了还是想死!”她的包子脸痛心疾首的皱成一团,“虽说我跟你是一伙的,可再有下回我绝不轻易放过你。” 没有什么比他健康更重要。 夫人说了,十八岁前少爷不能失去贞/操。 那刚才他跟栖妹妹那样,惨了惨了,不过他面色红润,也许没甚问题。 简珩已经从混乱中缓过来,抄着手幽幽的问,“如何不放过我?” 这个嘛,她挠了挠脸上的碎发,该怎么不放过他呢? 这人真是的,这个问题还没想好就突然问她。 白痴。简珩抚了抚额头,转过身,背对她。 “呐,还别不服气,仅此一次啊,下回再让我发现,我就告诉夫人。”没有比这更具威慑力的,玲珑自认为。 简珩哼了声,拔腿就走。 “人家跟你说话,你好歹给点反应,吭都不吭一声,一点礼貌都没有。”玲珑继续叽歪,三步两步追上他,绕到他跟前。 简珩扬着头继续走。 嗨,也忒没有做错事的觉悟!玲珑觉得简珩这样不对,因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大家心目中有多重要。 “反正我都是为了你,就算你觉得讨厌,我也会说。”追的气喘吁吁的,玲珑干脆停下来,争分夺秒说最后一句,“你就不能忍忍,最多三年,你们就能成亲,天天双宿□□都没人管,多幸福,何必急于一时。” 简珩的身形猛然顿住。 有劳她如此关爱自己。 什么叫为我好?你这个蠢货知道该如何为我好? 欸,他不走了!玲珑一怔。 欸,他朝我走来了。玲珑还是一怔。 干嘛?玲珑朝后面退。 正常人在比自己高出很多的人面前都有股心理压力,玲珑很有压力的仰脸瞪着简珩。 直到退无可退,后背贴着假山。 她怂了,低头抠手指,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再说我也没说啥,我觉得挺委婉的。” “你说再有下回不会放过我。”他提醒。 “我就说说,你别当真。” “你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他又提醒。 “对对。”这个她举双手赞成,即便自己动口也动不过简珩。 却没想到他是要这样动口! 微微俯身,简珩双手拢袖,双唇却狠狠的压住了她半张的小嘴。 红霞满天,夕阳的余辉给整座园子笼上一层金晕,也描出了他日渐清晰的男性轮廓。 这是他跟栖妹妹做过的事! 现在居然对她做! 这种感觉不好,玲珑非常伤心! 简珩闭着眼,用心感受唇间的电流窜涌。 所能呼吸到的全是她清浅的热息。 电光火石,其实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两息,简珩就移开了,嘴角上扬,似嘲讽又似挑衅,任由玲珑气地抓耳挠腮,兀自转身离去。 只留下一句话还在空气里飘荡。 “阿珑,你奈我何?” 是奈何不了他。 可她已经气的头顶生烟。 气完之后,眼圈忽然发酸,没来由的伤心。 不知为什么,她感觉心口特别的疼。 明明对栖妹妹百般温柔,却对自己无比刁钻。 现在这样做对得起栖妹妹吗? 玲珑忍不住哭了,突然想起他嘲笑自己脸上的“媒婆痣”。 明明与栖妹妹一样,为何栖妹妹的便是美人痣? 简珩给出的回答是“主要看脸”。 当时就险些把她气晕! “你以为哭,就能把脑子进的水流干净?” 不温不火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玲珑木住,简珩还没走? 确实没走,半路又折回来了,也看见她在哭。 “如果不道歉,就什么也别说,有你这样刺激人的嘛!”她嚷嚷。 居然说她脑子进水,别以为她听不懂,这些年别的没学会,谁说她坏话,一听一个准。 “不准哭。”不太习惯安慰人,简珩从袖子里掏出四四方方的手帕,往她脸上一捂。 玲珑生气,推开他,却被他顺势揽进怀里,她哭的更凶,莫名的委屈。 “要是脑子进的水流没了,以后该怎么骗你玩。”他还自言自语,玲珑气的一个仰倒。 “给你讲个故事,别动,也不准咬嘴唇,否则我会分心,”简珩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揽着她,娓娓道来,“从前有一男一女在沙漠行走,两人发生争执,女人伤心的在沙子上写‘今天他欺负我’,又走了好多天,遇到流沙,女人陷进去几近丧命,男人奋不顾身的救了她,于是女人找了块石头,刻上‘今天他救了我’。你明白什么意思吗?”他垂眸问。 这个角度看见了她微微嘟起的小嘴,也看见她山峦起伏的身体在自己怀里,简珩心中一动,表情无波无澜。 玲珑听的入迷,一时忘记挣扎,仔细想了想,才道,“我明白,咱俩不能因为小打小闹记仇,就让不愉快的事情如同沙间字,任风抹去。不过你对我的好,我会永远记住,把它刻在石头上。” “哭一哭,果然聪明了。”他笑眯眯的摸着她的头发。 在玲珑心里,就出现了一片沙漠和一块石头。 把简珩欺负她的那些事写进沙里,再把他对她的好刻在石头上。 关心她,保护她,还教她读书识字,经常给她讲为人处世的道理,以及如何分辨坏人。在这些面前,岂是一场争执便能抹消的? 况且还是自己不对在先。夫人对罗栖有成见,为了自保,自己也对罗栖有成见,多么自私的行为。 撇开罗栖不说,单说心底最崇敬的简珩,若真的将他视为朋友,就不该敌视他所喜爱的。 玲珑有点怕夫人,为了简珩,决定豁出去了,希望他能与心爱的人天长地久。 深刻的反思之后,玲珑感觉心情好多了。 她抬头,明亮的眼神,汪着春/水般的潋滟,灿然一笑。 简珩愣住,瞬间像春风拂过心门,完全被融化。 只听她坚定道,“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做墙头草,全心全意支持你和栖妹妹!” 什么? 简珩陡然变色,当即推开诧异的玲珑。 “你脑子长在脖子上就是为了吃饭!”他吼道,甩袖扭身就走。 做一辈子妾去吧!简珩有股莫名的烦躁。   ☆、第12章 你长得真好看 红绫立在上房的里屋原封不动回话,大致内容如下。 罗姑娘游园时不小心弄脏鞋袜,怕惊了夫人,便先回府,方才差霓羽回话,改日再来登门谢罪。 冷哼了声,简夫人信她才有鬼,吩咐红绫,“去把玲珑喊来。” “是” 玲珑心地宽和,却不代表不会看人。 秦如眉精于内宅算计,长久相处不免给人惺惺虚假,简珩又是个心眼多的,太容易看穿那些让人不愉快的东西,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不会快乐的。 自己竟帮着夫人瞎撮合。 糊涂! 朝夕对着不喜欢的人什么感觉?此处玲珑自动幻想自己跟程绍凡在一起,立时打个寒噤! 怪不得简珩那么反感她提秦如眉!总讥讽她吃里扒外,唯夫人马首是瞻。 明明最关心的莫过于他,处处以他为重,到头来却惹得他反感。玲珑又愧又疚。 话题扯远了,再说玲珑对罗栖的看法。 接触的少,看不出大毛病,毕竟人无完人,只要简珩喜欢就行。 在玲珑心里,简珩便是高山仰止般的人物,看上的人肯定错不了。 再说还有什么比儿子的幸福更重要,夫人总有一天会理解她的苦心,从此简府上下和和美美的,光想想玲珑就很开心。 这些年自己也攒了笔银子,待简珩休了她,府里若不缺帮手,她就回云歌城,说不定还能见到老家的人,也说不定……还能打探出父母的消息。 纵使爹娘不要她,还有亲姐姐和亲弟弟呢。 自我感觉很圆满,玲珑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精神犹如鼓足的风帆,笑着走进里屋,欠身给夫人行礼,夫人拉她坐下,两人讲了会雁安最近发生的趣事。 夫人忽然问,“珩儿是不是与栖丫头吵架了,外门的婆子说她脸色很不好。” 玲珑笑道,“逛园子的时候栖妹妹不小心踩了花泥,那么体面的人大概觉得不好意思,便提前离开。” 花泥唉,里面还有臭臭! 简夫人笑着点头,这说法与下人禀报的一致。玲珑不会帮栖丫头的,更没时间串通,那便是真的了。 栖妹妹果然用这个理由搪塞夫人。玲珑惊喜的发现自己猜对了。 罗栖走的突然,若想寻个合理的借口也就只有弄脏鞋袜衣裙,刚巧花园里培育了稀有花树,撒了草木灰的泥土尚且松软,聪明如栖妹妹,肯定会用这个借口。 她还以为夫人太容易相信自己,根本不觉得自己考虑问题比寻常人细致入微,结构缜密。 简珩的思维方式一直在潜移默化的影响她。 不过该劝诫的时候还是会劝诫,这个念头闪过她的心里,可不能让简珩十五岁前犯糊涂。 夫人又问了些问题,没有套出对罗栖不利的信息,此事暂且揭过。 不日便是乞巧节,雁安繁华的街区已经别开生面的火热,鲜衣怒马的少年还有彩衣飘飘的佳人倾巢出动。听说丹朱河畔布满猜谜花灯,曲水流觞,热闹极了。 红娟给玲珑做了身新衣裙,烟霞银罗绡纱短襦,系着高腰鹅黄长裙,长长的青丝全部挽起,盘成螺髻,别了几粒莲子米大小的珍珠珠花,非常适合好动的她。 连夫人看着也赞不绝口,玲珑露出腼腆的笑,她向来不看重打扮,衣饰简洁,夫人给什么就穿什么。 谁知刚出府门就撞见罗栖上了简珩的马车。 抓不到罗栖把柄,简夫人又不想做的太明显引起儿子反感,左右为难,脸都气白了。 玲珑急忙打圆场,“夫人,您看今晚新月如钩,多美的天气。” “像你半张脸一样圆的钩?”简珩忽然转身。 少年长身玉立,荼白的直裰束着蓝玉锦带,多漂亮的人,为什么总是针对我,我可是在帮你! 玲珑气的有些结巴,抬头看了看天,立刻噤声。 空中一轮半圆的明月高悬。 夫人冷哼道:“头疼,不想出门了,难得热闹一次,你就随同珩儿的马车一起去吧。” 我可以反对吗?玲珑悲催的瞄了一眼神色微变的简珩。 夫人狠狠瞪了一眼,玲珑再次噤声。 忽然有种“我的出现就是为了讨人嫌”的惆怅,玲珑尴尬的冲简珩笑笑,他爱搭不理,这段时间似乎都不待见她。 玲珑又冲罗栖笑笑,罗栖勉强挤了个笑容,就这份胸襟比秦如眉强多了。 换成秦如眉,得想办法一脚给她踹下马车。 夫人,我也要脸啊,干嘛总是利用我恶心罗栖呢?玲珑垂头丧气。 磨蹭半天,她才小心翼翼爬进马车,捡了个离简珩最远的角落缩着,就眼观鼻,鼻观心,尽量减少存在感,却总觉得有道炙炙的目光时不时扫来。 偷眼瞄了下罗栖,香雪般的小脸一片漠然。 栖妹妹,你若不高兴夫人就得逞了,千万别胡思乱想,只管好好珍惜简珩。 她在心里祈祷。 可是简珩不放过她。 玲珑有副好脾气,又自以为理解简珩的难处,便觉得他情有可原,毕竟谈情说爱的时候被打搅换成谁心情都不好。 于是不管听见多难听的话,玲珑都不生气,权当在听戏。 被无视了!简珩怒火中烧。 天大的冤屈,忍气吞声的玲珑还没意识到自己的一片苦心被人理解错了。 马车徐徐前进,幸亏罗栖解围,说起雁安的风俗民情,两个聪明人很快找到了共同话题,气氛渐渐融洽,笨蛋玲珑也听得津津有味。 “听说叠在一起的塔灯足有丹朱河畔的引凤楼高,金碧辉煌,犹如白昼。”简珩说道。 一直装透明的玲珑悄悄竖起耳朵,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便偷偷从眼角瞄过去,想知道怎么回事,赫然发现简珩正皮笑肉不笑看着她。 急忙收回目光,她继续扮演精神游离的状态。 简珩把玩玉佩的长指狠狠一紧。 甫一下车,人声鼎沸,不愧标着空前盛大的旗号,今天的乞巧节囊括了各大节庆才会出现的节目。 竹清比她还兴奋,指着远处喷火的杂耍艺人,玲珑循声望去,两个人一起发出惊呼。 直到身后传来简珩不悦的声音,“好看是不是?” 始终被无视的他,总想找她麻烦。 玲珑与竹清迟疑的点了点头。 “你们就留在这里看个够,别跟着我。”他的脸色可以媲美锅底。 莫名其妙被吼了,玲珑诧异的瞅着简珩,干嘛喊这么大声,我又不是聋子! 还来不及反击,简珩已经拉着罗栖的手气势汹汹挤进人群,好像竹清跟自己是什么难以甩掉的苍蝇似的。 竹清与玲珑面面相觑,惊讶过后两人很快发现更好玩的走钢丝,突然觉得不在简珩身边碍事也挺好。是简珩不碍你们的事挺好吧? “快看那边,有人划船,除了端午节的龙舟,我还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船。”竹清愉悦的大喊,尚不足十二岁的年纪,声音略有些尖细。 玲珑两手提满了猜谜赢来的花灯,猴儿似的跃上高处,只见悠远的丹朱河,仿佛淬了明珠的玄色绸缎。 一艘艘布置惹眼的船只来来往往,船上有货郎,唱曲的,说书的,那什么盛世繁华的词,就是形容此时此刻的吧,玲珑兴奋的双眸在夜色下熠熠生辉。 别看竹清年纪小,十个大人也不是他的对手,所以简珩才敢由着玲珑在闹市中瞎逛。而竹清玩归玩,注意力始终没离开玲珑,且也自信没人能在他眼皮底下把玲珑变没了。 一阵热闹的人群涌过,好多枝叶错节的花灯在视线里乱晃,竹清有点晕,再定神,浑身就僵住了,神色大变。 薛姑娘呢? 不可能,就一眨眼的功夫! 明明见她站在最高的地方,手一伸就能够到! 少爷会杀了他的!竹清哇的一声哭出来,不知情的路人还以为谁家迷路的孩子。 倒霉催的,还没看清黑色的船上除了豌豆黄,糖炒栗子还有什么,玲珑就感觉到了强劲的人/流力量,不由自主淹没在人海里,恍惚中还听见竹清呼唤自己,她试着在人群中逆流而上,寻找竹清。 被人左推一把,右推一下,连鞋都踩掉了! “哎呀,别推别推……” 她狼狈的扑向前面的人,已经做好被踩个底朝天的准备,忽然横来一只手臂,身体就被这股干脆的力道带进了宽阔的怀中。 “嘭”的一声,两眼冒金星的玲珑发出一声感叹,“你身上好硬!” 紧接着天旋地转,那人腾空而起,气势犹如云中飞燕,她看见了灯火辉煌的雁安在脚下流转。 从惊惶转为惊喜! 这不是做梦吧? 飞檐走壁唉! 不知何时双脚终于着陆,可是魂儿似乎还没回来,目瞪口呆的玲珑,眨了眨眼,赫然发现自己站在丹朱河畔的上游,鼻尖萦绕沁人心脾的花香,原来桂子开了。 救她的人,眼眸犹如静悬夜空的寒星,一身窄袖黑色劲装,显得格外劲瘦而结实,从头到脚没有一丝多余的点缀,就连满头青丝也用黑色的缎带整整齐齐的束在头顶。 她抚掌惊叹,“你长的可真好看!” 女孩的笑容真诚,眼眸清澈,就连赞美的语言也朴实无华。 辛世瞻一愣。   ☆、第13章 各有想法 赞完“救命恩人”,就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玲珑眨了眨眼。 只见年轻的男子眼神淡漠的审视自己,如刀裁斧雕的俊美脸庞一点表情也没有,几乎要令人怀疑这是不是个玉石雕塑的假人。 俊美的黑衣男子忽然动了,就是一个立起右掌挥下的动作。 隐在暗处的人以此为讯号窜出树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薛玲珑五花大绑。 劫匪!绑架?他们想干什么? 玲珑立刻道,“英雄手头是不是有点紧,我有钱……唔唔!” 嘴被堵上了。 俊美的黑衣男子双手负在身后,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玲珑只及此人肩膀,此时紧张的望着他伸来的指尖,贴在了自己颈侧的动脉,她浑身僵住,脊梁骨似乎都因一个不知名的危险而结出冰花。 倒不是担心自己的性命,而是本能的畏惧。 这人似乎不打算杀她,至少在达成目的之前。 怕只怕他对简府不利,比如要挟简珩。想到这个可能,玲珑打了个寒噤。 女孩湿漉漉的目光犹如受惊的小鹿,一瞬不瞬瞪着辛世瞻。 “得罪了,薛姑娘。”他轻启飞薄的红唇。 他认识我?事情就更古怪了。 玲珑冷汗涔涔,只觉得那两根贴着颈侧的长指忽然用力捏紧,天地都开始旋转,闭上眼,晕了过去。 竹清几乎连滚带爬的追上简珩,扑通跪在地上,浑身都被冷汗浇透,简珩一脚踹开他,翻身上马,尘土飞扬,很快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直到展令展大哥将他从地上拎起来。 “薛姑娘的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回看你如何向少爷交代。我也不说你了,自己回去等消息,少爷现在已经火烧油煎似的,没空收拾你。”展令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情。 竹清呜呜抹着泪,瞄着少爷远去的背影,有种死里逃生前途却生死未卜的感觉。 掳走薛姑娘的人,姑且称之为人吧,动作快的根本不像人类,他看都没看清! 此时后悔不迭的人又何止竹清,简珩觉得放任两个玩心重的缺心眼在一起,本身就是个重大的失误。 当暗影袭击罗栖那一瞬,他脑中就电光火石的浮现一场预谋。 蛰伏多年的家伙开始行动了。对方根本不恋战,失去先机便迅速撤退。 灯火通明的简府,简氏夫妇与齐白药坐在正厅商量对策。 这已经不是丢个大活人的问题,对手今天能在简氏的地盘动手抢人,以后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虽然慧朗大师说玲珑与罗栖的命格很像,都可以为简珩冲喜,可是简夫人对罗栖实在喜欢不起来,玲珑却是看在身边长大的,简夫人当然盼着她平安无恙。 劫匪是暗影。 暗影都是些成年男子。不知怎地想到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简夫人有一瞬间不能动弹。 脑海不停浮现玲珑日渐婀娜的身姿,还有今日穿的那条鹅黄色的长裙,雨露般的可人。 连向来自持淡定的珩儿看着都目光炙炙。 更何况普通男子? 简夫人不敢再想下去,打了个寒战。 余光瞥向简珩,事发到现在就数他最安静,垂眸坐在高背椅里,浓密的睫毛仿佛一条深邃的眼线勾勒出那迤逦的眼睛形状,他一定在沉思。 青梅竹马这些年,谁都看出简珩对玲珑有情,可遭遇这样的事,不管发没发生什么,玲珑的名声肯定没了,做妾都不行,做个侍/寝的美姬又委屈了这丫头,珩儿又怎会允卑贱的美姬怀有自己的血脉,那么玲珑便不能生孩子……简夫人不敢再想下去。 但愿玲珑逢凶化吉,此番若活着回来,不如给她寻个有良心的婆家,当半个女儿嫁出去。 以珩儿的霸道性子,肯定容不下失/贞的女人,想必也不会反对。 简夫人胡思乱想的时候,简珩也在不停分析着,但他考虑的皆是宏观局面。 明年便是各国才子齐聚擎苍书院的时候,谁能入选无不牵动着无数双蠢蠢欲动的眼眸。 擎苍十年招一次,俊杰辈出,皆乃世人敬畏的大儒先生。平民得此殊荣光耀门楣,封侯拜相,皇族权贵则位列九五至尊也不是不可能。 掌握擎苍等同掌握天下。 在这荣光万丈的招牌背后,不知埋藏了多少尔虞我诈。 身为擎苍的继承人,从小到大,数不清的明杀暗杀,简珩又岂会将这次放在眼里,然而,这次竟不是冲着他来的! 简珩幽幽道,“不是为了要挟简氏,他们的目的是阿珑!” 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暗影岂能不知简珩的心性。 这要是个看重儿女情长的就活不到现在。 他们若想威胁简珩,绝不可能抓个女人。 女人没了可以再娶,别说劫持个冲喜小娘子,就是把正牌夫人抓了也没用。 但招惹了简珩,总得有人付出代价。 是以暗影通常都正儿八经刺杀简珩,失败了可以重来,绝不做无用功。 简老爷从来不怀疑儿子所说的每一个字,立刻道,“为了玲珑的特殊体质?值得吗?” 问得好,没有动机就没有事件的发生。 然而推翻各种猜测,依然没有找到合理的动机,简珩也有些纳闷。 暗影的幽冥谷不缺研究毒物的天才,玲珑的特殊体质用来保命很厉害,用来干别的,形同鸡肋。 为了这样的鸡肋,暗影竟不惜牺牲那么多死士。 “阿珑没有武功,又是女流……”越想心越寒,简珩的表情反而越镇定。 简夫人怕简珩血气方刚失去判断,急忙提醒,“那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咱们尽力就好,你可千万不要鲁莽。” 简珩凉凉的看了母亲一瞬,低沉道,“是。” 齐白药暗暗收回赞许的目光,简氏这一代因简珩再次恢复昔日的鼎盛也不是不可能。 能在竹清眼皮底下无声无息的把人弄走,这样的轻功恐怕也只有七年前那个代号云中雁的暗影。 当然,在简珩的眼皮底下动手脚除了轻功好,帮手也不能少。 不久之前,简氏刚清理过藏匿雁安的暗影,那么这些帮手必定才来不久,范围又极大的缩小。 简珩冷笑,“展扬,布置矢羽卫,现在就随我去锦绣庄园。展令,负责彻查本月雁安所有生人资料,不论明道还是暗道。从下到上给我一点一点的理清,抓到走漏风声的人,直接乱棍打死,不用汇报。” 展令与展扬拱手领命。 少爷要大开杀戒了。 “这么晚,你去罗栖那里干什么?”锦绣庄园里住着罗栖,简夫人不由得警惕。 “母亲不必担忧,儿子知晓分寸。”说罢他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母亲?这孩子不像小时候那样喊她娘了。 孩子大了,很多心思都猜不透。简夫人叹了口气。 不用简珩开口,展扬便领会此番前去的用意,如何安排人,安排多少人,皆信手拈来。 妾,不过用来消遣的玩意,是男人好色天性下的衍生物。 罗栖好不容易压制心头的怨恨,接受薛玲珑的存在,以简珩的身份,许诺她此生只拥有两个女人,已是旁人难以想象的忠诚。 放眼现今世家大族,哪个不妻妾成群,连母亲都劝她知足。 知足,总得建立在对男人无情的基础上。 她想起那个芝兰玉树般的少年,举止若行云流水般的儒雅从容,单单望着他就有种岁月静好的恬淡,靠近了,方知掩藏在他内心深处的野望是多么的危险,却依然为之吸引。 罗栖的眼睛渐渐弥上了柔光,下一瞬又仿佛要下雨般,阴云密布! 她想起简珩将她推给护卫,只身去救薛玲珑。 愤怒犹如蔓延的火苗自罗栖心口升腾。 可以忍他纳妾,却无法容忍将她排在那个女人后面! “小姐别忘了,无论如何,少爷想娶的人是您。经此一事,薛玲珑已经脏了,就不信她能舍下脸做个侍/寝工具?就算她不要脸面,简夫人还要呢。”等罗栖安静下来,霓羽才慢条斯理道。 这些道理罗栖怎会不明白,只不过咽不下那口气罢了。 “只怕珩哥哥不放她走。”简珩可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届时两人暗通款曲岂不更恶心。 霓羽不屑的笑道,“那样一来,她就更低贱到泥里,坐实了玩/物的身份,又不能生孩子,势必与简少爷反目成仇,小姐只管坐收渔翁之利。” 罗栖垂眸不语,这些厉害关系她也懂。 可她希望简珩碰都不要碰那个女人,最好远远的送走。 可能吗?不可能。 太了解简珩了。 别人看不透他,她却看得透。 薛玲珑就是他看在眼皮子底下的一块肉,不到嘴不罢休。 对女人的势在必得之心坦率的令人想甩他一耳光,他怎么可以这样的无耻又这样的迷人。罗栖暗暗的叹息。 这种人习惯以无可阻挡的强势碾压别人,若能让他输一次,必定十分精彩。想到此,她浮起解恨的笑意。 “我不会输。” 陡然一个促狭的声音从正厅传来。 罗栖惊讶不已,提着裙角飞跑出去。 简珩负手立在大厅中央,颀长的身影挺秀如松,雪青色长袍纤尘不染,身后还跟着急得满脸通红的小丫鬟。 小丫鬟扑通跪在地上,“小姐饶命,奴婢拦不住。” 罗栖挥了挥手,小丫鬟千恩万谢的退下去。 并非简珩会读心术,只是十分擅长忖度人心,以罗栖对他的了解,再根据罗栖的性格稍稍推测,不免猜出她会怎样想自己。 罗栖笑道,“你怎知自己没有输的那天?” “我从不做没把握赢的事。”简珩环顾一瞬大厅四周。 罗栖语凝。   ☆、第14章 骑虎难下的滋味 “少爷,已经布置好了。”展扬站在厅外回话。 锦绣园里有暗影!罗栖的脑子反应很快,此时大惊失色。 薛玲珑有的特征她也有,暗影一开始就是冲着两个人来的,一开始也是珩哥哥救了她。 现在也是来保护她的! 没有什么比一个女人最需要的时候而出现的男人更令她感动,何况这个男人还是她心中所爱。 罗氏的女子都有双好眼,介于清纯和妩/媚之间,被这样的眼含情脉脉凝望,世间能有几个男儿不酥了骨髓。 简珩瞥了眼罗栖柔肠百转的眼眸,转身继续打量大厅四周,冷声道,“一苇渡江云中雁,阁下与丁雪飞什么关系?” 雕梁画栋深处的辛世瞻这才有了一点表情。 被发现了! 他早就料到自己还会对罗栖动手! 这个家伙真难缠。 在留守雁安整整七年的时间,辛世瞻被如影随形的简珩追的好不疲惫。 双方你来我往,明枪暗箭,神奇的是至今还未真正交过手。 时至今日辛世瞻都不清楚简珩的路数,更不知他师承何派,或者说他会不会武功还是个问题。 寻常人的那点拳脚在辛世瞻眼中都不算武功,是以,这里所指的武功至少得技冠群雄。 空旷而精致的雕梁画栋之间,忽然现出十几道黑影,蹂身一缩就不见了。 什么东西,这么快!罗栖惊出一身冷汗,居然有这么多人藏身在她的锦绣庄园。 幸亏简珩在这里,否则后果不敢想象。霓羽护着她,并没有追出去,那么快的身影,恐怕想追也有心无力。 锦绣庄园被矢羽卫堵的水泄不通,简珩压根就没准备自己动手,一声令下,箭矢如雨,五六具来不及逃窜的黑衣跌跌撞撞滚下屋檐,浑身都被扎成筛子。 简珩喊道,“东南角那个,不论死活,捉到赏金百两。” 就算黑衣人看上去都差不多,简珩还是一眼认出混在其中的辛世瞻。 辛世瞻心头一凛,加快了步伐,耳边的风声与飞驰的羽箭几乎要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他都要怀疑简珩是不是人,那些在别人看来天衣无缝的东西,总要被他揪出破绽,连锦绣园的计划也被看穿。 简珩夺过临近侍卫的一张铁弓,迅速套上扳指瞄准那个熟悉的陌生人,太快了,动作快的不像人,甚至瞬间改变走位,避开了他的一箭穿心。 头好晕,玲珑艰难的睁开眼,灯影憧憧,除了双手,其他地方的绳索都已解开。 隔着半透明的帘子,那人正赤着上身坐在桌边。 桌上的铜灯映着一张精雕细琢的面容,也拉长了那本就挺秀的身姿。 这是个年约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就连暖黄色的灯光也暖不了那冰冷的眼神,薛玲珑认出这个人,劫匪! “你,你出去!”她吓得“呀”了声。 自己睡了多久? 这个男人为什么要进来? 还不穿上衣! 就连最亲近的简珩也没在她面前这样光着,何况还是个陌生男子。 薛玲珑一脚蹬着一脚朝后缩,后背紧紧贴着床角。 如此挪动,引来了一阵腹痛,凉凉的陌生的,玲珑看见刚刚躺过的地方一片血迹,脸色登时惨白。 楚国女子的骨骼本就纤细,哆哆嗦嗦,好像摇摆在风里的柳叶,有种说不出的柔软纤浓。 辛世瞻早就听见动静,也面无表情打量着她,手上的动作却未停下,继续包扎手臂还有后背的伤口。 地上还躺着剪断的箭矢,血迹斑斑。 “无耻!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女孩子忽然哭起来。 楚国人口音软糯,尤其女子说起来,分外娇/嗲,她这样哭,含娇带嗔,若不是眼神凶狠,比魏国撒娇的女子还要来得动人。 一点淡淡的烦躁浮上心头,辛世瞻厉声道,“闭嘴!” 她立刻抿紧了嘴,却发现他在靠近。 “别过来!” 她惶恐的瞪着迎面走来的男子,腹痛如绞,只觉得床上的血迹格外刺眼。 直到被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玲珑看见了他身上狰狞的伤口,浑身抖的更厉害。 她吓成这样,床上还有血,辛世瞻僵了僵,面无表情道,“你来葵水了。” 葵水! 蜷成一团的玲珑呆住。 捞起挂在屏风的外套,辛世瞻边系腰带边道,“别想跑,否则捆住你的脚,时间一久,就废了。” 打开柜子,都是男性的衣服,幸好有套半大少年的,正适合她柳条似的的身材。辛世瞻抱着衣服扭身一看,倒抽口气。 薛玲珑已经举着铜灯引燃了纱窗和帐幔,扯着嗓子喊救命。 少爷说世道冷漠,遇到麻烦的时候喊救命不一定管用,不如搞破坏。 她把房子烧了,就不信没人过来! 身子被从后面伸来的手臂拦腰提起,玲珑喊的更大声,两只小脚使劲乱蹬。 抱着她的男人腾出左手,自腰间抽出一抹银光,劈向着火的地方,动作快的肉眼看不清,几息之后,玲珑透过指缝发现火全部熄灭,到处都是烧焦的糊味。 静寂,令人不安的静寂。 她又开始哆嗦,单薄的后背颤巍巍的缩在他怀里。 男子剧烈的心跳如擂鼓一般撞/击着她的后背。 可见他有多么的愤怒。 “再有一回,我就捏断你的手。”辛世瞻沉声道。 女孩的行事风格还真有点简珩的决绝,毕竟近墨者黑。 一团衣物兜头砸过来,玲珑低着头嘤嘤嘤。 很快她又被五花大绑,奇怪的男子离开了,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才回来,拎着个嫩绿色的小包袱,扔给她。 有个店小二模样的人低着头,送来一盆热水,便静悄悄离开。 “去屏风后面的净室收拾干净。”辛世瞻板着脸。 绿色的小包袱里面有捆干干净净的月事带,连香灰都塞好了。 这是给她的,他……懂的还真多,紧了紧怀里的小包袱,薛玲珑的脸颊至耳根都在冒热气。 这大概是辛世瞻有生以来最诡异的任务。 给女人买月事带,完了还给她偷香灰,再亲手塞好。 当惊慌失措的女孩离开以后,他白净的有些透明的耳朵忽地红了。 裤子有点湿,之前情况紧急他也没在意,现在借着灯光才看清,是女孩身上的血!他的脸登时红的几乎能滴出血。 也不知是吓得还是来月事的通病,浑身又冷又痛的薛玲珑真想趴在地上打滚,显然还不是时候,她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按照辛世瞻的吩咐,打扮成男孩。 这个样子很可能在简府盘查的时侯被忽略。 笃笃笃,有人在敲门。 “进来。” 还是那个店小二,神色着急,附在辛世瞻耳边低语几句。 辛世瞻点点头,店小二飞快撤退。 玲珑仰着脖子看着这个将她完全笼罩的高大身影,恳求道,“我不逃,把我绑起来吧,别打晕我,很疼。” 辛世瞻抬起的右手顿住,转身拿来绳子将她捆得结结实实。 “再不老实,有你受的。”说完,他扭身离开。 直到再也听不见外面有任何响动,玲珑依然头歪在里侧,小小的身体一起一伏,呼吸均匀,看上去好似睡了。 辛世瞻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身形一晃,隐入黑暗中。 身子都快躺僵了,直到感觉不出危险,玲珑才挣扎着在床上扭来扭去,滚下来的时候摔的呲牙裂嘴。 她就这样一路滚着滚进了屏风后面,艰难的摸出藏在缝隙里的白玉兰镶珠簪,花型的簪头,每一片花瓣都磨的极薄,磨断绳子足矣。 她不知劫匪何时回来,只能尽量加快速度,随着反复的摩/擦,白皙的腕子渐渐红肿,疼得她额角直冒冷汗。 好不容易磨断最后一根丝儿,手忙脚乱的解开从头到脚的绳索,薛玲珑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本能的要推窗逃窜,扶住窗棱的手忽然又顿住。 少爷说兵不厌诈,出奇制胜,她转了转眼珠。 当辛世瞻推门而入就看见床上空空如也,屏风也倒了,满地狼藉,窗子大敞。 身后的毛脸大汉低吼一声,“娘的,跑了!” 刚要扭头去追,却被辛世瞻制住,只听他淡然道,“跑便跑了,先去给我弄点吃的,吃完我们好离开。” 薛玲珑惊喜不已,缩在床帐的顶角摒息凝神,更加不敢乱动。 然而惊喜很快就被痛苦取代,她忍不住骂了句粗话。 娘的,你几百年没吃饭了,居然吃了将近两个时辰。 此刻东方露出鱼肚白。 她的四肢还有后背因长时间的蜷缩渐渐麻木,坐在桌旁的辛世瞻依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玲珑感觉自己快坚持不住了,两只胳膊又麻又疼,好似千万只蚂蚁在爬在咬。 辛世瞻才慢悠悠道,“知道错了就下来。” 什么! 薛玲珑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他知道自己没有逃走! 那还不动声色坐那里半天?害得她从沾沾自喜到生不如死,可算彻底的体验了一把什么叫骑虎难下。 嘤嘤嘤,她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帐顶传来女孩又惊又怒的哭声,辛世瞻冷峻的脸上忽然浮起一瞬类似促狭的笑意,很快又恢复漠然的样子。 半晌,却也没听见女孩挪动。 “你喜欢玩捉迷藏?”他问。 “我……我好像卡住了!”玲珑羞愤道。 “……”辛世瞻。 幸亏男子的腿长胳膊也长,赤足踩着床沿就摸到了她胳膊,玲珑哭道,“轻点轻点,好疼!” “轻点你就出不来了!”辛世瞻黑着脸,眼底深处却有些尴尬。 双手握住她的腕子,一点一点的用力,将她大半截身子掏了出来,也看见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明明很可怜的,为何他有点想笑。 辛世瞻将她从帐顶抱了下来,女孩的脸色铁青。 “你想骗我去追你,再逃?”他问。 玲珑咬着嘴唇不语,有种被戏弄的羞愤。 “我能听见你呼吸的声音,骗不了我。”他实话实说。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她只想问这句。 缓了好半天才压下掀桌的冲动,玲珑浑身哆嗦的坐在桌边,也不知气的还是累的,只见桌上摆着几盘糕点,还有几样小菜,早就冷了,却也挡不住阵阵诱人的香味。 辛世瞻粗声粗气道,“快吃。” 薛玲珑想骂人,谁知嘴一张口水竟流了出来。 辛世瞻:“……” 她哭着将东西全部吃完。   ☆、第15章 这个杀手不太冷 吃饱喝足,这位劫匪大哥嫌她脚程慢拖后腿,就用提的方式带着她一路飞奔,中途换了匹马,颠簸大半日,玲珑已经风中凌乱,头晕目眩。 再这么走下去,小命一准就要保不住了。 辛世瞻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不得不找个落脚地方给她休息,一个山洞。 她瘫在地上,背靠着岩石,抖抖索索的伸手靠近火塘,要是能有个汤婆子便好了。辛世瞻将一件外套扔过来,她急忙裹在身上方才觉得有些暖和气。 玲珑打算跟这位劫匪大哥好好聊聊。 “你看上去也不像坏人,起码告诉我抓我干什么吧?” “我是坏人。”辛世瞻一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空着的手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划着。 承认的这么干脆,如果夸他是好人对方有没有可能误会她在侮辱他?玲珑清了清嗓子,“其实你这样的佳人没必要做贼。” 长的实在好看,干嘛不务正业。 辛世瞻想了想,猜她可能是要说“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可又不屑纠正她没文化,遂直接道,“闭嘴。” 她点点头,接着说,“我就是个庶民,卖不了几个钱,又是简府的人,那啥打狗还得看主人,你捉我不是存心给自己找事么。” 辛世瞻冷笑,“薛姑娘何必妄自菲薄,乱世当中,谁的命又比谁高贵,庶民也是人。” 说出这样的话,玲珑顿时正视他,心里也不由得高看。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薛玲珑问。 “辛世瞻。” “濯濯耀世,君子以瞻。”她低低的呢喃一句。 “原来你肚子还有点墨水。” 玲珑笑道,“我家少爷教的,很多我都记不住,不知为何对这句印象特别深,我们还真是有缘啊!” 女孩笑眯眯的套近乎。 辛世瞻垂眸,半晌,似乎有个轻微的冷笑自他唇畔溢出。 “你很狡猾,可是我不会放了你。” “为什么?” “狼为何捕鹿,因它要活着,鹿为何吃草,因它也要活着。为了活,谁都逃不开沦为他人棋子的命运。”辛世瞻这人挺冷的,原来也会说好多字的句子。 “你在告诉我生死有命,不要怨恨你吗?”玲珑两手撑着粉腮,眨了眨平静的眼眸。 午夜的篝火在男子漆黑的眼眸里跳跃,他点了点头,也怔怔望着她。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玲珑也学他的样子拿起根树枝在地上乱画,“我们都想活,与此并存的是对方可能会死,死的那个人应该是你。” 女孩的声音就是在陈述一件事实,并非诅咒或者挑衅。 辛世瞻也不恼,淡淡道,“你就那么相信简珩?” 薛玲珑点点头。 “抓走你后我就直接去找罗栖,你知不知他在做什么?”辛世瞻自问自答,“率领上百名矢羽卫包围锦绣庄园,而不是用这些力量和精力寻找你。” 闻言,玲珑僵了僵,吱唔半晌才满不在乎道,“哼,不必挑拨离间。栖妹妹身份高贵,又是少爷心爱之人,以她为重天经地义。虽然我讲不出大道理,可是我知道少爷做的每件事都有他的道理。” 盲目的崇拜。辛世瞻不屑道,“身份高贵又如何,难道你的命就不是命?” “每个人在面对选择的时候难免都会着重考虑相对重要的人,这也是人之常情。”玲珑淡淡道。 就像爹娘先卖了生病的姐姐,后来又卖了她,无论多么艰辛始终留着弟弟。 姐姐与她在爹娘心里的份量又怎能比得过弟弟。 不过玲珑不怨恨,也不欢喜。 辛世瞻瞥了她一眼,“劝你还是别回去,简珩心高气傲,身份又与旁人不同,他不会要你的。” 打小我就知道他不要我,用你提醒!薛玲珑没好气道,“我跟他的关系才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待我很好,我们情同姐弟。” 似乎听见了什么笑话,辛世瞻无语道,“当我什么也没说。” 玲珑语凝,赌气的背过身,一下一下划着地上的泥土。 不可否认,辛世瞻的话让她有了那么一点点心酸,可她依然坚信简珩肯定会想办法救她。 习惯了简府的精致生活,玲珑一时未能很好的适应野外生活。 细皮嫩肉的她又累又困,睡着之前记得自己还对辛世瞻翻了个白眼,也不知睡了多久,朦朦胧胧的又被他吵醒,眼皮仿佛黏在一起怎么也睁不开,玲珑哼哼两声。 辛世瞻深一脚浅一脚的继续往前走,背上趴着昏睡不醒的玲珑。 找水源这种小事难不倒他,很快一条流水淙淙的小溪就映入眼帘,岸边还开着大片大片不知名的野花。 将薛玲珑放在干燥的平地上,辛世瞻摘了片叶子盛水,稍微用力就抬起躺在臂弯里的女孩,她的两靥烧的绯红,滚烫滚烫的,连喂到嘴边的水也不知道张口喝。 他将那两片柔软的红唇撬开,好不容易灌进去一点水。 也太弱了,不会没到魏国就死了吧?辛世瞻盯着毫无动静的薛玲珑。 行程被她打乱,她本身就是个时时刻刻令人惊讶的意外。辛世瞻叹了口气,思忖简珩在做什么,追到哪一步。 当暮色四合,他再次摸了摸女孩的额头,时好时坏,不知能否熬过来。 不能再昏睡下去,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的她,烧死之前更有可能因体力虚弱而死。 只能这么做了! 他扶着女孩盘腿坐起,褪下她的外衣,露出了单薄洁白的里衣,已经被汗水浸透,几近透明的贴着那片同样单薄的后背,在夕阳的余辉里几乎要发光了,辛世瞻微微垂眸,耳根脖子红成一片。 迟疑许久,才以掌心贴向她的后背。 一股奇异的能量自后心灌入,混混沌沌中,玲珑发出没有意识的呻/吟。 习武不易,更何况丹田里的真气,这点连普通人都明白的道理,辛世瞻更明白。 他没那么伟大,不敢输送太多。 薛玲珑已经恢复了零星的意识,这点真气将两只脚跨进鬼门关的她又拖回了一只脚。 明知他是为了任务才救自己,可玲珑的心里竟有些不知名的滋味,对这个人恨不起来,可是他为什么要脱她的外衣? 薛玲珑摇了摇头,那点微弱的挣扎在辛世瞻眼里,还以为她回光返照动了下。 用溪水给她擦了擦脖子和脸,又给她输了一段真气,辛世瞻发现自己的额头居然冒出好多汗。 就像小时候在山间逃窜,结束了一天的训练,比那样还要累。 后半夜,这个女孩才慢慢醒过来,纤细的身子抖若筛糠,不正常的热度消失了,体温却又低的惊人。 冷!她小声的呢喃,直到被人捞进怀里。 嗯,不冷了,好暖和! 有人抱着她,搂的紧紧的。 她想起小时候娘亲的怀抱,自从有了弟弟,娘就再也不抱她了。 那么这又是谁的怀抱?似冬日高悬的骄阳,温暖的刚刚好,好闻的味道又仿佛落雪穿过了梅瓣。 当晨曦微露,她幽幽的睁开眼,辛世瞻正在给她喂水。 眼眶忽然酸涩,她哭道,“你放我走吧。” “我们死了三十个人才抓到你。”辛世瞻平静的陈述事实,除非他疯了才会放她走,转而掖了掖包在她身上的衣服。 他的外衣里衣都在她身上。 晨曦的光晕流转在男子深陷的锁骨之上。 薛玲珑两靥酡红,难以置信的瞪着辛世瞻。 他满脸不屑,反问,“有什么东西比命更重要?” 玲珑说不出。 他回答,“自己的命,永远比别人的重要。” 玲珑紧紧的捂着怀里的衣服。 “若觉得吃亏,回到魏国我便求娶你。” 你说什么?! 长这么大头一回有人说要娶她,还是用一种“我不想欠你钱”的语气。 她可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辛世瞻看上自己。 见她呆呆的,辛世瞻又道,“若不愿,便各不相欠。” “呃,我,我不好看,你长的这么好看,太委屈你了。”奇怪,她干嘛要说这个。 拒绝的方式也太笨拙,辛世瞻的心情反而轻松起来,“你,好看。” 啊? 比起那句“娶你”,这句才更震撼呢。 惊讶,惊喜,沾沾自喜,玲珑都快要克制不住自己的虚荣心,这个长的巨好看的男子夸她长的好看。 言语之间诚恳而淡定,毫无浮夸。 这事直到三个时辰之后,薛玲珑还没缓过来。 像个木偶似的趴在他背上。 辛世瞻背着半死不活的她在林间穿梭,步伐平稳轻快,如履平地。 咕噜噜,不太和谐的声音从玲珑肚子里传出,破坏了美感,她急忙捂住肆无忌惮唱空城计的地方,面红耳赤道,“我饿。” 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他回音,玲珑好奇的伸着脖子瞅瞅,发现他竟在偷笑。 他居然会笑,笑起来完全就是正常人的样子。 薛玲珑难为情道,“笑,笑什么你!” 不说还好,一说肚子又叫了声,他干脆毫不掩饰的大笑出来。 这下玲珑没脸了,气的去捂他的嘴,他笑着躲开,依然牢固的背着她的身体。 直到前方传来个寒凉如水的声音:“什么事这么好玩,说来让我也高兴高兴。” 辛世瞻身形猛然顿住,玲珑也循着他的目光探向前方。 简珩一身深色劲装,肃如松下之风,满脸杀气,左手执弓,右手拉满了箭弦,直指辛世瞻眉心。 就在他的身后,一字排开数十名同样拉满长弓的矢羽卫。   ☆、第16章 夫人给她找了个对象 少爷! 她欣然喊了声。 女孩脆生生的尾音回荡在肃杀的林间,剑拔弩张的气氛险些裂开一条缝隙。 简珩抬眸,眼神犀利如芒。玲珑被他的目光所摄,既纳闷又害怕,干嘛……干嘛这样瞪人家? 嘴角都快急出火的简珩,设想过无数种相逢的画面,她可能坚强不屈心里却念着他快些来救她,也可能哭的一张小脸泪水涟涟,让坏人舍不得伤害她。 却没想到这一幕。 她竟不知羞耻的趴在劫匪的背上,笑逐颜开。 没有恐惧,没有反抗,还含羞带怯的与那劫匪嬉闹,也不看看劫匪的手正放在她哪儿。 而他却几天几夜的为她担惊受怕,像个傻瓜一样。 简珩觉得说什么都浪费感情,松开拇指,离弦之箭在风中清啸的直奔辛世瞻面门。饱含杀意,更饱含他的怒火。 少爷? 薛玲珑呆呆看着直射而来的箭矢,感觉眉心都在痛。 少爷当然不是对着她射的,然而视觉上还是有点,嗯……有点惊心动魄。 辛世瞻微不可见的晃了晃身形,那箭头便擦着两人的耳畔“叮——”扎进身后的树干,没入三寸。 身体被人一旋,再次落入男子的怀抱,紧接着一股强大的推力袭来,身不由己的她被抛向天空,断了线的风筝般坠入简珩怀中。 辛世瞻几乎化成了一道虚影,快的让人看不清。矢羽卫一拥而上。 两眼冒金星的薛玲珑耳中叮当作响,好不容易扶着简珩站直又一屁股坐地上,他跟没看见似的,还板着脸。 “刚才不是很有精神,这会儿开始装虚弱。”简珩说道。 “我没装,真有点虚弱。”她明明很难受,浑身跟灌了铅似的。却也被简珩的态度吓住,茫然的坐在地上望着他。 简珩冷哼了声,扭头对着矢羽卫打了个手势,后续人马立刻分三路包抄。 只听他对展扬道,“最迟今晚,再抓不到人,就放火烧山。” 烧山两个字正好钻进玲珑的耳朵,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你疯了,烧山这种事都说出口!得死多少生灵,太残忍了!” 简珩这才旋身直视她,皱着眉问,“疯?” “呃,不是,我……”玲珑赶紧解释,谁知简珩忽然道,“我残忍,他不残忍,你去找他呀。” “我为什么要找他?他又不是我什么人。”玲珑不解。 “那我是你什么人,你这样对我说话?”简珩咄咄逼人。 “你是我的,我的……”她想了半天,才找到一个最妥帖的词,“你是我家少爷!” 简珩背过身,慢条斯理道,“你最好明白,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玲珑微微皱眉,这些天自己担惊受怕,好不容易见着他,安慰的话没有半句,反而净说些令人费解的冷言冷语。 这样的简珩,让她伤心。 玲珑顿了顿,整理好情绪才好声好气道,“算我求你了,别烧山。山间还有猎户,靠山为生,山没了他们吃什么?” 她不是滥好人,也不想简珩变成滥杀无辜的人。 早慧的人一般比较极端,要么冷酷果决,要么立地成佛,简珩显然属于前者。这也是慧朗大师始终担心的。 他习惯了凌驾别人之上,又有凌驾别人之上的能力,不免将他人视为蝼蚁。这样的人,道德感淡漠,一旦长歪了,破坏力不容小觑。 比如他明知烧山的后果,却也在所不惜。全因辛世瞻的存在触动了简氏的利益,且还碰了他的女人。简珩怎能不除之而后快。 可她柔软的声音似是拨了他心内的一根弦,让他动摇了。 “地上不冷么,起来。”简珩的语气总算放柔和,俯身伸出一只手。 态度变好了! 玲珑破涕为笑,也高高兴兴伸手握着他,身体一轻就被他拽起来,趁他心情好,赶紧补充一句,“其实他不是坏人,一直都在照顾我,还救了我的命。” “救命?他是绑匪,没杀你就算救命?”简珩的声音冷了下来。 “他真的救了我,”唯恐简珩不相信,玲珑急忙补充道,“我发热的时候他给我输了真气,虽然我不懂武功,可是我能感觉到,真的有热流在丹田流转。” 真气这么珍贵的东西说输就输?简珩不想相信,却不得不信。 因为玲珑的眼睛不会说谎。 于是事情更严重! 你们有了肌肤之亲! 简珩闭上眼,捏着眉心,驱赶脑中不堪入目的画面。 辛世瞻已经被简珩列入必杀名单,念其救了阿珑的份上会让他死的痛快些。简珩不动声色的审视着玲珑,那只攥住玲珑的的长指不禁用力,似要勒进她的骨血。 “哎呀……” 玲珑吃痛的喊了声,推开捏疼她的简珩,无奈两腿发软,趔趄几步又跌倒了。 当简珩再次朝她伸出手,玲珑有些犹豫,好一会儿才不解的问,“我做错了什么?” 做错的东西太多了! 可他还不能发作。 万一吓坏她,她就什么也不肯招。 简珩干脆蹲下来盯着她的眼睛,温和的问,“告诉我,你们做过什么?” 他明明在笑,笑容却一点也不温暖。玲珑微微垂下眼睫,小声道,“开始我想方设法逃走,他不让我走,闯了祸也没打我。他……他是个好人,说的话也很有道理,后来我生病了,他一直照顾我。” “怎么照顾的?” 在简珩问的这么详细之前,薛玲珑从未觉得有什么不能见人的。 此时话到嘴边,不知为什么,脸居然红了。 可是辛世瞻说,没有什么东西比命更重要。 不那样做,她会死。 他并非危言耸听,她怎会不清楚自己的身体。 不说?简珩微微眯了眯眼,直截了当道,“这么说吧,这三天你们有没有发生过脱衣服搂搂抱抱的事情?” 你问的也太直接了!感觉脸上要烧起来,玲珑的头埋的更低,两只小手紧张的绞在一起。 也就是发生过了! 简珩冷笑一声。 “少爷,”玲珑微微抬起头,有些恳求道,“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夫人,我,我不是故意的。” 简珩目无表情的俯视她,好一会儿才淡淡的回答,“嗯。” 蠢货,比起夫人,我知道了你才更危险。 “嗯”就是答应的意思,玲珑转悲为喜。 一双无辜的眼睛湿漉漉的。 温柔的有点不真实的简珩,这回没有“不小心”的弄疼她,还特有耐心的拂了拂她肩头的灰尘,转而将她横抱起来。 玲珑有点受宠若惊,紧张的搂住他的脖颈。 有两件事值得欣慰,他们没有抓到辛世瞻,也没有放火烧山。 自以为躲过一劫的薛玲珑回到简府,得到医术精湛的大夫问诊,还喝了一碗又黑又苦的药汤。她发了身汗,醒来的时候红娟姐姐就在身边,指挥小丫头服侍她沐浴更衣。 泡完药浴,身体更舒畅了,玲珑钻进被窝,不一会又沉沉睡去。 恍惚中有个人,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耳垂,有点痒,玲珑咕哝一声,翻身继续睡。 原以为接下来的日子步入正轨,不会再有什么变化。 直到夫人前来探视。 这两日简夫人也很头疼,简珩要带玲珑一同前往擎苍书院。 别以为她不知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八成想收用这个丫头。 没发生劫持事件之前,什么都好说。 现在这样子像什么,女孩的身子不清不白的。再说养了这么些年,说对玲珑一点感情都没有也不可能,简夫人舍不得糟/蹋她。 女人终究还得靠名分活着,以色事人从来都不长久。 玲珑这样虽说配不上简珩,可孬好在简府长大,凭这些找个吃穿不愁的好人家,也不难。 就是不知玲珑开没开窍,舍不舍得离开简珩? “夫人。”玲珑刚要起身就被简夫人按住。 “一家人不必如此多礼。”简夫人挥退下人,问她身子好些了没? 好了许多。玲珑据实禀告,免得夫人担忧。 “你与珩儿有缘无分,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我给你找了个老实本分的人家,你相信我吗?”夫人忽然问她。 玲珑一愣,有些突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简夫人便将厉害关系说给她听。 大部分玲珑都听懂了,比如她的名声被辛世瞻坏了,现在的世家大族规矩严格,肯定看不上她。 那也没什么,她也不是名门闺秀,本就没想过要嫁什么高门望族。 夫人给她说了户小康之家,男方年约二十,大她三岁,性格温和,品性纯良,样子也不丑。 又特别提醒了一句,简珩这样的人物只有秦如眉才配得上。 嫁人这种事,玲珑一直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天来的如此突然。 她嗫嚅了下,刚想说什么,却见夫人微微皱眉,立刻将到嘴的话又咽下去。 简夫人心满意足的离开,回到自己的院子。 远远瞧见罗栖,藕色菱纱外罩配大红石榴裙,映的一张小脸面若桃花,又如红梅堆雪,不过再美也没用,简夫人还是喜欢秦如眉。 “夫人安好。”罗栖主动上前屈膝行礼,笑盈盈道,“不知薛姐姐睡了没,我想去看看她。” 想去就去呗,跑我这里说什么。简夫人心里不大高兴,脸上勉强堆着笑,“去看吧,她也好的差不多了。” 谁知罗栖眼眶忽然有泪光晃动,欣然道,“那便好。薛姐姐若是有什么不妥,罗栖便是万死不辞。” 玲珑怎样跟你有什么关系? 简夫人狐疑的瞥了眼罗栖。 “若不是为了照顾我与珩哥哥,薛姐姐也不会被坏人抓走。她总是那样帮着我,我心里愧疚,也真心拿她当姐姐。”罗栖用手帕沾了沾眼角。 简夫人心里咯噔一下。 “说起来惭愧,上次是我不好,不该与珩哥哥争吵,莽莽撞撞就离开,也没跟夫人打声招呼,还让霓羽跟夫人撒谎,”罗栖用帕子掩面,“想起薛姐姐宽和待人的样子,我怎能不心生愧疚。” 简夫人已经气的说不出话。 玲珑竟敢对她撒谎,帮着罗栖隐瞒真相,什么没吵架,弄脏鞋袜,全是骗她的! 似乎才发现简夫人的脸色不妥,罗栖急忙找了个台阶下,携着霓羽神色匆匆前往薛玲珑的住处。 愣在原地的简夫人已经七窍生烟,红绫有些担忧的蹙了蹙眉。 玲珑,实在令人失望。 枉我将你当女儿般疼! 薛姐姐住的琳琅阁一年四季鲜花不断,这盆六色香茶又是珩哥哥送的吧,他的眼光一向好。罗栖理了理耳边的鬓发,嘴角噙笑,春风满面。   ☆、第17章 被壁咚了 突然没了睡意,玲珑起身走下填漆拔步床,红娟早就备好水,迎上来服侍她梳洗。 刚拢好头发,小丫鬟就来回禀,“罗小姐过来看您了。” 她来看我? 玲珑有点受宠若惊,她跟罗栖什么时候这么亲切了?而且这个美人是不是热情过头了,进来就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 玲珑一头雾水,还算配合的嗯啊两声。 这一配合就配合了半个多时辰,热情的罗栖总算提出告辞,玲珑便起身相送,一直送到“琳琅阁”的花园,简珩迎面走来。 罗栖眼眸顿时亮了,玲珑这点眼色还是有的,忙知情识趣道,“栖妹妹好走,我先回去了。” “嗯,薛姐姐慢走。”罗栖笑道。 红娟陪着玲珑穿过庑廊和花厅,径直来到正房。 “姑娘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裳?我给你做了条石榴红的长裙,改日见姑爷的时候穿上,肯定美极了。”红娟笑盈盈的,她得了夫人嘱托,自然要在相亲那日把玲珑打扮的漂漂亮亮。 玲珑想起穿着大红石榴裙的罗栖,如烟如云,又如烈火般的明艳,“我蛮喜欢那套桂子绿齐胸短襦套裙,面料讲究穿着又舒服。” 红娟点点头,觉得也不错,就开始思忖给玲珑梳什么头配什么珠花。 距离相亲还有七天,红娟姐姐还真积极。 玲珑觉得自己也不能表现出对此事有任何不积极的举动,免得夫人多心,还以为她对亲事不满意。 她便学着红娟的样子仔细比划手里的两朵珠花,哪朵好呢?男方是喜欢珠花还是更喜欢她? “水滴琥珀色的好看。”陡然有人在她身边道。 她转过身去,略微讶异,“栖妹妹,你……来啦!”硬生生的将“你还没走”改成了“你来啦”。 余光瞥见罗栖身旁的简珩,玲珑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 这可不是我“骚扰”你们,你们自己过来的。还有今天刮的什么风,大家排着队似的探望她,其实她的身子早就好了。 小丫鬟已经端着茶具进来,红娟上前伺候着。 罗栖也觉得才告辞又跟过来的自己脸皮有点厚,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薛姐姐不是想学下棋么,正好遇上珩哥哥,不请教他请教谁,我也喜欢,想过来凑凑热闹,薛姐姐不会嫌弃吧?” “呃,不嫌弃不嫌弃。”玲珑迟疑的瞥向那二人。 谁说她喜欢下棋的?委实不忍见罗栖尴尬,玲珑便好心肠的让她顺着台阶下,谁知简珩又开始冷嘲热讽,“走十步悔八步的人有什么好请教的。” 又揭我短啊。玲珑的脸微微发红,有一次简珩非常的闲,闲到愿意陪好奇心旺盛的她下棋。 可想而知她输的有多惨,这样的输还建立在不停悔棋的基础上,光想想简珩当时鄙视她的眼神,玲珑就觉得无地自容。 可她脸皮厚啊,抖了抖精神,就对简珩的冷嘲热讽视而不见。 三个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玲珑觉得那两人有毛病,没事跑她这里找什么不自在。 她就是个操心的命,不忍见小两口别扭,便自我牺牲道,“夫人送了我一盆奇怪的花,花瓣如含羞草似的,碰一下缩起来,手离开,立时又开了,你们说好不好笑,哈哈……” 说着说着,她自己笑起来,又想起那盆花真的很有趣,不禁又多说了几句,忍不住真的笑起来,才发现简珩与罗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玲珑尴尬的闭上嘴,什么人啊,我讲的这么好笑,你们居然无动于衷。莫名的觉得简珩的心情不好,可他为何心情不好呢? 正好红娟姐姐给她找了件事情做,“姑娘,装六香花露的是哪只罐子?看我这记性。” 玲珑噌的从椅子上蹦起来,殷勤道,“我去找!” “找来泡茶给你们喝啊!”她欢快的逃走,这一走就是老半天,中途她还吃了顿点心,又跑去看庑廊尽头的牵牛花开了哪些颜色,磨蹭了半天的玲珑觉得客人们应该早就因等不到主人而自觉的离开了,这才端着花露陶罐假模假样的回到屋里。 罗栖早已不知所踪,简珩竟然还坐在胡榻上,随意的翻着手里的书,玲珑十分钦佩他的耐心。 他在看《山海经》,原来简珩也喜欢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 “别把我折起来的地方弄没了,”玲珑急忙提醒,伸着手指指着简珩正在翻看的地方,“看完再折回去,这可都是顶有意思的妖怪,简铭等着我讲给他听呢!” 简珩抬眸看她,“他识字,认的比你还多。” 我知道他识字,也知道他识的比我多,不用你强调!玲珑自豪道,“那又怎样,他就喜欢听我讲。” 因为玲珑讲故事的时候特别有意思,声情并茂的,讲到关键的地方还会发散自己的想象,简铭听的不亦乐乎。 简珩放下书转而紧紧盯着她,眼眸深不见底的,“阿珑,你还记得当初承诺我什么?” “什么?”玲珑问。 “无论我娶谁,你都不会离开我,”简珩把每个字都说的非常清楚,又提醒了一遍,“人无信不立。” 玲珑低头想了想,她要嫁的人就住在雁安,两家挺近的也不算离开,“是这么说过,反正只要少爷你一句话我都可以为你赴汤蹈火。” 这是她欠简家的,也真心真意的报答简珩。 她抬头望着他,原来他正低头凝视她,长长的手指伸过来,忽然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她的下巴,玲珑吓一跳,急忙夺回自己的下巴,“干嘛捏我,很疼!” “你是水做的吗,轻轻碰一下就疼?” 感情捏的不是你啊!她很怕他凑近的样子,几乎要靠着她的脸颊,没来由的心慌。玲珑不动声色往后挪了挪,没好气道,“我觉得你今天有点奇怪,罗栖也很奇怪!” 说着她就要起身,却被简珩按住,他说,“是我与你奇怪。” 我跟你……有什么好奇怪的?玲珑不解的望着他。 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写满疑惑,简珩觉得她的眼睛很会勾人。 少年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幸亏她早有防备,肩膀一拧,使劲扭过身子朝后仰,简珩的唇堪堪落在了她的下巴上! “你……你有毛病啊!别以为我好欺负,再这样我就告诉夫人!”玲珑凛然不可侵犯道。 有些事情她虽然想不明白,却也知道分寸,比如不能让简珩碰她,那样的话对谁都不好。 况且自己又不是随意逗弄的阿猫阿狗,多希望简珩能从心里尊重她。 简珩笑着松开禁锢她的手,身子往后一靠,“跟我在一起不好吗?难道我还比不上一个暗影或者你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的相亲对象?” 叫什么来着?玲珑想了想,夫人好像没说,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简珩为什么一脸瞧不起人的样子。 她粗声粗气道,“你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没有可比性。” 简珩用扇子敲了敲头,他想知道的是“跟我在一起不好吗”,可他听见自己用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说,“所以跟他们一个世界的你,就很般配。” 玲珑愣了一刻,不停催眠自己是个脾气好的人犯不着跟他一般见识,“是是是,我跟他们般配,什么锅配什么盖,你满意了吧。” 这话颇有点自嘲的意思,再加上玲珑的满不在乎,看在简珩眼中却变成了另一个意思。 阿珑对母亲的安排很满意! 简珩在这件事上一直很想弄明白薛玲珑的想法,却迟迟没有等到她前来求救,连个传口信的丫头都没有,这才没按奈住主动过来找她。 这下弄懂了,可答案怎么就这么烧心呢? “我允许了吗?!”陡然一声怒吼从耳畔传来。 玲珑扭身瞪着原形毕露的简珩,这厮动作好快,一眨眼就从胡榻窜到了她身边。 “吓死我了,你不能小点声。”她抚着心口喊。 “我问你,我允许了吗?”他还喊。大家都过来看看啊,你们口中的翩翩如兰君子就是这个德性,玲珑真想把他拖出去。 “你允许什么呀,莫名其妙!”她气结。 “允许你嫁给别人了吗?”他问。 这事还需要你盖章?玲珑没好气道,“干嘛冲我嚷嚷,长辈决定的事我能怎样。” “你是不想怎样吧?” 气死个人了!也不要求他待自己像待罗栖那样温柔有耐心,起码也得像对秦如眉那样客气吧!玲珑满腹委屈,“我想不想的关你什么事,别以为我一直让着你就是怕你!” “不怕我你躲什么?”他问。 “我没有!我就是……就是不稀罕跟你站得近。我对你那么好,可你呢,对我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玲珑不忿道。 “我对你还不够好?又哪里不尊重你?”简珩问。 见势头不对,玲珑立刻改口,“那……好吧,你对我最好行了吧。”突然觉得简珩很可怕的她忍不住绕到圆桌附近,被他追的沿着桌子不停转圈。 无奈躲的人是她,阻挡不了的却是别人的靠近,她“呀”的叫了声,肘弯就被他猛然攥住,扯向后面,也扯进了他的控制范围。 “疼疼疼,我胳膊!” “我哪里不尊重你?”简珩问。 “明知故问,你现在在做什么?”她使劲挣,没挣开,却被简珩推了把,脚步不停的后退,就被人按在门扇上动弹不得。 “啊——” 简珩捧住她左躲又藏的脸颊,欺身而上攫取了那张不停尖叫的小嘴。 我就那么好欺负吗?玲珑哭着问他,可嘴一张开就被他趁虚而入,当时她就懵了,舌头还能进来?呸呸呸……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简珩才松口。 “你得学会换气。”简珩说。 “……”她不停颤抖,世界观早已毁灭。 “这是行为本身的主动性,与尊不尊重无关。因为喜欢才会这样,”他稍稍离开她一点距离,带着火热的气息说道,“我还想对你这样……再这样,别动……再动我就用力了,你看我很喜欢你。” 玲珑感觉心都凉了半截,浑身抖若筛糠,待她回过神,扬手一耳光抽偏了简珩的左脸,手都麻了!   ☆、第18章 时间改变的 手好疼,可想而知他的脸应该更疼!玲珑捂着打人的右手瑟瑟发抖,不论是欺负她的简珩,还是即将得知她打了简珩的夫人,都让她感到恐惧。 简珩偏着头,好半天没动静,忽然开始笑了。 玲珑就更害怕,还以为把他打傻了。 “别动!”他按住想要逃跑的玲珑,“我们可是青梅竹马,才这样你就受不了,换成陌生人你就能接受?我告诉你,嫁给他,他对你做的可就不止这些,甚至这样……还有这样,我说别动听见了没有!”他怒吼! 他的手好可怕,她只想躲!玲珑早就吓破了胆,哭成泪人,摇着头死死抓着简珩不规矩的手,她想起了从刚才到现在就没出现的红娟,“红娟姐姐救我……”却被简珩再次堵住了嘴,也堵住了她痛苦的呻/吟。 比起内心的恐惧与伤心,此时此刻的玲珑更想知晓红娟为何不救她?那些小丫头也不见了,屋里居然没有一个人,除了陌生的简珩。 “还叫不叫了?”简珩问。 “……”玲珑摇了摇头。 “害怕吗?” 她哭着点点头。 “不喜欢?” 她又点点头,泣不成声,两只手依然死死抓着他。 “你看,因为害怕和不喜欢,你还能反抗我甚至打我,换成那个男人就不是这么好说话,他的力气比你大,想对你做什么都可以,没有人救你……” 玲珑越缩越小。 他又俯身贴在她耳边小声的补充了几句。 玲珑目瞪口呆,苍白的小脸犹如着了火般一直红进脖子里。 他……怎么如此下流! 居然说出那种匪夷所思的话! 惊慌失措的玲珑反倒安静下来,脑子不停回响着简珩的警告,越想越怕! 那个男人,如果也这样怎么办? 她一点也不喜欢! 只觉得受到了侵/犯,十分羞/辱。 恐吓的效果显然已经达到。简珩好不容易压下内心的冲动,从失控的情绪中抽/离,往后退了两步,笑道,“只有我才能救你。” 头一回玲珑不是那么相信简珩了,可她终究还是害怕,害怕要娶她的人也像简珩一样,她情不自禁的环紧自己的肩膀。 “求我啊,我可以不计前嫌,”他温和的提醒她,“不过你打我这事咱们秋后算账。” 玲珑一动不动贴着门扇,似乎被吓住了。 是不是逼的太狠了?应该再和缓一些,先绝了她嫁给别人的念头,其他事情来日方长。简珩遂将语气放柔了许多,“不说话,我就当你求我了。下个月随我去擎苍书院,嗯?” 这声“嗯”语调微微上扬,既温柔又饱含威胁。 玲珑点点头,低垂的眼睫还挂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 她的睫毛弯弯的,透明的泪珠圆滚滚的,看久了就好像有人拿羽毛挠过了他的心田,简珩忍不住抬手,莹白如玉的指尖在她光洁的脸颊缓缓的游移,滑嫩而温热,就像他方才触及到的肌肤一般,他不敢再想下去。 玲珑头一偏,避开那令人不安的触摸,他沉醉的手指旋即僵硬的顿在半空。 “怎么,碰一下脸颊都不可以?”他板着脸。 玲珑:“……” “不准哭。也不准咬嘴唇。”简珩的声音忽然失去了先前的温和,有些浮躁。 玲珑汪着两团泪的眼眶不住的晃动,她对他那么的好,也那么的崇敬他,到头来才发现全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如他这般高高在上的人,怎么可能瞧得上她,连做朋友都不行。 若当她是朋友,又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把她当成什么了,又把罗栖当成了什么? 所以他只是少爷,不是姐弟更不会是朋友。玲珑忽然觉得眼前有一堵界限分明的壁垒,隔开了她与简珩。 好像被吓坏了?有点偏离预期的效果。 女孩凄凄惶惶的样子,好像某种受惊的毛茸茸的小动物,很让人心疼,简珩不可能无动于衷,可他更多的竟是得意,让她害怕是件好事,免得将来随便跟别的男人跑了。 “别怕,我会好好疼你。”他说。 玲珑只觉得浑身寒毛倒竖,崩溃道,“我要是罗栖,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不是罗栖的她也不想原谅他了。 她以为“罗栖”两个字能唤醒他的良知以及道德感。 简珩默然一刻,“她不反对我们在一起,所以我才会娶她。” 什么叫“我们在一起”,你要娶的人不是罗栖吗?男人难道不是该与妻子在一起? 简珩真的疯了,罗栖也不正常! 玲珑挥开简珩,这次他没有阻拦,任由她失魂落魄的逃走。 她答应过简珩,把他欺负她的事写在沙上,这一次,却不知不觉刻进了石头。 玲珑失神的立在庑廊下,默默的环住自己的肩膀,明明还带着暑气的初秋,为何刺骨的寒冷? 她还记得小时候的简珩,总是笑眯眯的,说着刻薄的话,却有双温暖的手,握着她的,一笔一画教她写字或者趁她不注意,塞给她一包“玉荷斋”的芸豆卷,饶有兴味的欣赏她的吃相。 她不小心打碎了夫人最爱的花瓠,急得都快哭出来了,他笑她笨,却在红绫姐姐进来的时候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她偶尔会做错事说错话,被夫人训诫,也是他装作无意的路过,几句话就能为她解围。 虽然他总是戏弄她,撩拨她,却从不允许别人欺负她,也从不曾真正的伤害过她。 为何今天要这样伤她的心? 她一点也不喜欢那样,那是他与罗栖做的事情,而她不想把自己与他的关系变成他与罗栖。 心会很疼很疼。 不知简珩如何说服了夫人,居然真的不让她相亲。 她有些坐立不安,夫人就坐在对面,眉眼淡漠而犀利,看得出来情绪不怎么好,甚至是前所未有的冷淡。 夫人说擎苍书院男女分开,规矩森严,最多允许成年男子带一名姬妾,其他女眷一概不准入内。 姬妾是小老婆的意思,玲珑学到一个新词汇,乡下人都管这个叫小老婆,城里人取名字就是风雅。 当她担心夫人说“你就以姬妾的身份陪他吧”,夫人忽然提出让她女扮男装以小厮的身份陪在简珩身边。这也是简珩的意思。 他在暗示“我不逼你,不用急着逃避”,意识到这一点玲珑沉甸甸的心才稍微松了些许。 如果他铁了心硬来,无依无靠的玲珑哪有反抗的余地,幸而他选择了退让,允她一个慢慢接受他的时间,至少说明愿意给两人即将转变的关系一个缓冲期。 大家都觉得玲珑是个听话的孩子,有着逆来顺受的性格,脾气好心眼好,简珩却很了解她,如果强行得到她,效果很可能出现两种极大的反差,她或许从了,继续逆来顺受的过日子,也或许……那个或许简珩不敢轻易的尝试。 夫人还说擎苍书院危机四伏,这一届的人里可能有幽冥谷的细作,他们擅长使毒,让她务必注意简珩的衣食住行。 简夫人不明白儿子为何要她特别对玲珑强调这一点。简家怎会可怜到需要一个丫头来守护少主的安危? 其实简珩是在适当的向玲珑示弱,引起她的责任感,她才会更安分的待在他身边。 幽冥谷的细作?听闻这样的消息,玲珑忽然觉得简珩也挺倒霉的,总有一些奇怪的人想要他的命。 幸而她还算有用,对毒物有着深不可测的敏锐,报答简家的时刻到来了,她得在简珩三年的求学时间里拼尽所能的发挥自己的用处,三年以后…… 她发现自己无法履行不离开他的承诺了,因为他变了,不再是她心中的简珩,而他也不需要她这个朋友。 时间改变了太多东西,如同她与简珩之间那份赤诚的心。 时间把简珩变成了男子,复杂的,危险的,野心勃勃的。 时间也让她变成了女子,无依的,漂泊的,随遇而安的。 将夫人的叮嘱与托付一一记在心里,玲珑回答,“夫人与老爷的养育之恩,玲珑没齿难忘,一定会悉心照顾少爷。” 简夫人嗯了声,淡淡道,“照顾好他,也算全了你这份孝心。” “什么?简珩居然要把她带在身边?”罗栖已经说不出心里到底是震惊愤怒还是心寒。 霓羽为难的点了点头。 简夫人一怒之下不是应该将玲珑嫁给朔城的鳏夫么?比嫁给雁安的那个年轻人保险多了。 罗栖万万没想到此番低估了简夫人的怒火。 这怒火让简夫人选择无视薛玲珑将来的命运,儿子喜欢,就送给儿子玩好了,反正这丫头一心向着儿子,自己再为她打算,还不是被她吃里扒外的算计。 人各有命,以后再也不管她了。 罗栖懊悔不已。 玲珑垂眸坐在简夫人对面,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了刺骨的冷漠。 “下去吧,我累了。”简夫人道。 玲珑缓缓起身,迟疑了一刻却没有真的离去,反而走至简夫人面前跪了下去。 “夫人的养育之恩,玲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也时时刻刻记得夫人的教诲,可是玲珑愚笨,如果做错了什么,夫人打我骂我吧,千万不要无视我。”六岁的她就来到简府,对简夫人不仅是敬畏,也有着深深的孺慕之情。 尽管她从来没有抱过自己,可看着她疼爱简珩与简铭时温柔如水的眼眸,玲珑就感觉很满足。 简夫人冷哼了声,闭目养神。 红绫姐姐笑着说,“夫人累了,我送姑娘出去吧。” 玲珑哪敢劳烦夫人的贴身丫鬟,急忙推辞,对夫人屈膝行礼旋即沉默的离开上房。 她有些郁郁寡欢的坐在灯下出神。 “姑娘,夜深了,不如早些歇息。”红娟依然温声细语的,好似不知晓之前发生过什么。 “你先下去吧。”玲珑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浅浅的冷淡。 出发之前的日子,玲珑就坐在屋里做针线,尽量躲着简珩。简珩似乎将欺负她的那事忘了,不是出门忙正事,便是与几个面生不似雁安的人在书房说话。 夫人却越来越不待见她,就连请安,红绫姐姐总是客客气气道,“夫人体恤姑娘,以后不必再来了。” 也就是以后不想见她的意思。 玲珑藏在袖子里的手指越攥越紧,紧到有些疼痛。 她不愿相信简珩是个卑鄙的人!却无法克制冲过去质问他的脚步。   ☆、第19章 外面的世界 玲珑攥着拳头来到简珩的“霁月阁”。 垂花门边立着个翘首以盼的孩子,正是竹清。 他笑眯眯的对玲珑打招呼,“姑娘,少爷在等你。” 他怎么知道我来找他?玲珑诧异,仔细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 “姑娘,你想吃什么,我让齐妈妈给你做。”竹清满脸讨好道。 “不必了,少爷在哪?” “书房。齐妈妈已经磨好了杏仁,这次的杏仁豆腐据说有五味果珍,香酥苹果比诚味斋的还好,软糯又弹牙……”竹清笑嘻嘻的。 “我不是来你这里吃饭的。”玲珑咬着牙警告他。 “那是,这些都不是饭是点心。你心情不好吧,不好就更要吃……” 吃吃吃,除了让我吃你还会做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是简珩教你的!玲珑一口气道,“别送吃的,待会你就立在门外,立在门外知道不,一准有事喊你进去。” “好的。”竹清道。 “你要是敢走我肯定有办法收拾你,不瞒你说我来就是要做一件事,无论如何今天都会弄清楚……” 竹清忙不迭点头,“嗯嗯,你肯定会做的非常棒,加油!” “……”玲珑斜睨他。 他停在书房门口,“请问你是来做什么的?” “你都为我加过油了。”她提醒。 “我这不是老想着恭维你么。”竹清诚实的令人心颤。 屋子里忽然传来简珩的声音,“你们这样胡搅蛮缠下去很快就会忘记来找我这件事。” 幸亏他提醒了她,可也别以为她会心存感激。 “我看错你了,你怎么可以这么卑鄙!”她一进去指责的话还没说完,脸颊却先气的通红,黑琉璃似的的眼眸仿佛承载了多么了不得的委屈。 简珩撩眼看向她,指着对面,“坐。” 他有张精致的小脸,脸颊光洁的看不出丁点儿瑕疵,除了左眼角那点米粒大的淤痕,是她打他的时候指甲不小心勾的,玲珑感觉心里的底气忽然有丝松动,却又想起他做的那些更过分的事,松动又变成了不甘。 “你……你凭什么恶人先告状!”她已经从疑问变成了肯定,所以夫人才那么恨她。 “我没有。”简珩回答。 如果母亲知道她打了他的脸,很有可能杀了她。 “你骗人!夫人什么都知道了,这些天都不肯见我!明明是你先欺负我的……”坐实了心中的猜测,她的委屈更甚。 “阿珑,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卑鄙的人?”简珩忽然问她,“从小到大我对你不好吗?” 她愣住。 他看了她一阵,很温和的样子,这种温和却没有延伸到眼底深处,声音有些低沉,“阿珑,你打了我还骂我甚至不相信我,所以这次也算扯平了。” 他是指欺负她的那件事。 “不算,你……你更过分。”她说。 他走过来,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一步,他便停下立在原地,转而指着紫檀小炕桌说,“想知道为什么,坐过来陪我下盘棋。” “我?”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以她毁天灭地的烂棋艺,简珩见着她躲都来不及,通常都是她缠着他下,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阿珑,你打我是事实可我不会让别人知道。母亲对你失望并非因我,而是你又多管闲事了。” “我没有!”她还生着简珩的气却也信他此时说的话。 简珩说,“对待无法成为朋友的人,不必为她承担自己不想要的后果。”他知道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所以又补充了句,“比如罗栖。” 玲珑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要快,眼眸忽然睁大,“原来夫人知道我上回帮你们的事……可我并不是因为罗栖,我想帮的人从来都是你。” 那时她以为他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她忍不住问,“是不是罗栖……” “她没有说你一句不好,反而对你百般维护,甚至主动将此事告知我,”简珩淡淡道,“你知道吗,这世上并非说好话做好事就能带来好的结果。” 这下她什么都懂了,罗栖的友好才是伤害她与夫人之间感情的利器,若说罗栖那么聪明的人不知晓这样做会带来什么后果,她怎么也不相信。 为什么简珩身边的女人都这么…… “你的栖妹妹太过分了,以后我再也不管你们俩!”不过她并未因此特别的讨厌罗栖,因为之前也没太喜欢。 “有些人对你好并非真的好,而你以为坏的人才是这个世上真正保护你的人。”简珩说。 “那么你还喜欢她吗?”她问。简珩不太喜欢秦如眉那个类型的女孩,罗栖这样做岂不是类似秦如眉。 “喜欢。”简珩点点头,“她很诚实,做了坏事在我生气之前主动对我坦白,我知道她不敢真的伤害你。” 罗栖最聪明的地方便是从不试图掩饰自己犯的错,永远明白简珩的分寸在哪里,并懂得如何弥补。这样的女孩聪明且聪明的令人放心。虽然还有诸多不完美的地方,却也足够胜任简氏这一代宗妇的大任。 简珩非常清楚自己喜欢的类型,需要什么类型,在见到罗栖的第一眼他就觉得这是为自己量身定制的。 他还是喜欢她……玲珑想不明白,却忽然想起罗栖被简珩拉着疾步行走时窈窕的身影,瀑布一样的长发,顿时感觉这世间的女子再难有颜色,罗栖非常美,美的直白而热烈,简单点来形容便是你一看着她的脸便想原谅她的所有。玲珑是女孩子尚且都如此,更何况他。 “是我误会你了。”她低着头。 “很多时候你的好心并非我想要的。”简珩说。 所以她也是好心办了坏事。可她的“好心”与罗栖那种“好心”不一样,她是真诚的。玲珑说,“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既然你不想要我不会再做了。” “我们确实是朋友。”他不动声色道。 他承认她是他的朋友?玲珑眼睛一亮,却又不自觉的想起他按着她的样子,顿时又觉得他面目可憎起来,心思也变得摇摆不定。 “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随你,反正我也不是真的喜欢你。”简珩淡淡道,忽然又补上一句,“上回的事就当没发生,吃亏的可是我,我的脸并不是那么好打的。” 他眼角的伤痕还清晰的挂着,简家不缺珍贵的药材,虽不至于留下疤却也要难看许多天。 这辈子除了不知天高地厚的阿珑,谁敢这样待他。 撩眼看了下还在犹豫的她,简珩继续道,“除了云歌城和雁安,你见过外面的世界么?” 她摇了摇头。 “跟我在一起……别紧张,我指的是跑腿的小厮,”他对她露出促狭的笑意,“外面的世界很危险也很有趣,你见过大海吗?” 她又摇了摇头,先前的那点犹豫早已被满满的好奇取代。 比江河还要一望无垠,味道是咸的颜色却是碧绿如她腕上的翡玉,当你以为它没有尽头的时候,尽头就会出现“明镜岛”,那里有天下最负盛名的擎苍书院,也是简氏历代的心血与基业。 原来他是擎苍书院第十六代继承人,书院有多了不起她没见识过,却见过那些出入简府的能人异士,类似神仙也差不多。 看似稳重古朴的简府,里面的一草一木一饮一食无不讲究到极点,却又低调如平静的水面,她忽然想起那句“大隐隐于市”。 真没想到简珩讲趣闻的水平这么高,她听得入神,对那些见都没见过的风景充满向往,感觉血液直往上涌都要沸腾了,大漠,沧海,山川,仗剑而行的英雄还有蒙着面纱的神秘女郎,该是怎样壮丽的山河画面啊! 简珩比她想的大气多了,怎会拘泥于她理解的那些小心思呢,他是真的把她当朋友,还要带她到外面广阔的世界!听着听着,玲珑就有股说不出的冲动想要立刻发生呼应。 既然他诚心诚意的道歉了,玲珑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决定原谅他这回! 简珩捏起一块点心递到她嘴边,她正出神的聆听他讲的故事,眼睛也一眨不眨看着他的眼睛,根本就没在意他手上的动作,本能的张开嘴一口吃下去。 简珩满意的微笑。心里在说傻样儿! 不过这回为了哄这个傻瓜,可花了他不少心思。 当她示意不如下盘棋的时候,简珩的笑容僵在脸上,还以为她把这事忘了,怎么又想起来了。 平生从未见过棋艺如此之烂脸皮如此之厚的人。 “哎呀,我忘了不是这步,我先拿回去想一想。”玲珑微微蹙眉,不等简珩有什么反应已经将自己的棋子拿走。 简珩垂着眼,权当没看见,他还能说什么? 你见过从头到尾悔棋输了还不高兴,赢了就自我感觉良好的人么? 跟她下棋,比的不是棋艺,是耐心。 “不行,你不能走这步。”她忽然伸手挡在上面,白嫩嫩的在他眼皮底下晃。 “为什么?现在轮到我走,难道你要一个人走完全场?”他感到匪夷所思。 “……好吧。” “算了,你走。” “真的,那我走了。”她喜出望外。 简珩痛苦的闭上眼。 竹清兴冲冲跑进来,一板一眼的向简珩回禀,“少爷,刚才外门送来口信,长巍长老改了时间,大概明早就到。” 这么快!简珩问,“殷舅舅这次会一起过来么?” 竹清摇了摇头,“信使没说。” 简珩松了口气,太好了,其实一点也不想见到他。   ☆、第20章 沧海之音 玉兰花开,桂子飘香,又是一个繁花似锦的雁安清晨。 一辆通身墨榆黑木的高大马车自三间兽头大门的中正门缓缓驶入简府。 驾车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形如枯竹,又高又硬,表情极其严肃,让人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马车穿过粉彩影壁,沿着内仪门走了一段距离才停下,早就有人侯在路边恭候。 简府有两个粗使丫头是新买来的,正在浇花,此时不由得好奇张望。 侯在旁边等人的不是别人,正是老爷身边最得脸的申恩。 什么客人,这么矜贵? 只见车里走下一个穿着青布道袍的老叟,头上别一枚竹簪,头发胡须皆白,面皮竟十分光滑,白里透红,跟个神仙似的! 她们还以为矜贵的人不是穿金戴银就得像自家老爷夫人那样,穿看不出价钱却又面料考究的衣裳,可这老叟真的就是简单的细布道袍,仅有的一根簪子还是竹子做的,却生生的穿出一种不属于尘世的高贵。 道袍老叟双脚刚站稳,就看见一个翩翩少年迈着方步而来,剑眉入鬓,眼眸澄净如画,额头饱满,鼻梁挺秀,这孩子越长越像岛主。 “长巍先生。”简珩拱手行的是师礼。 被称为长巍先生的道袍老叟微微侧身,受了简珩半礼。在擎苍书院,他为师,尚可受之一礼,在其他地方,简珩却是半个主子,他不敢托大。 “此番受岛主所托由我负责指引今年的才子,师叔他老人家中途有要事耽搁不能随行,这里有封信给你。”长巍自袖中掏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双手递去。 简珩道,“可知殷舅舅所为何事?” “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敢多问。”长巍想起小师叔拍着他肩膀的样子就汗毛直立。 一行人说着话渐行渐远。 远处的两个小丫头看得心惊肉跳,她们还是头一回见着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少爷。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无法形容的人? 都是豆蔻慕艾的年纪,又突然得见如斯美少年,两个女孩呆呆伫立了好一会儿,才叹口气继续埋头干活。 玲珑将新做好的衣服上身试了试,大小合适,细布的普通男孩子穿的衣物,若仔细观察方可看出其中的缝纫技巧,十分巧妙的掩饰了玲珑的曲线,而她本人又生的薄肩纤细,标准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红娟将余下的衣物叠好归置整齐,还给她包了平时最爱用的玫瑰膏,“岛上四季如春,可是海风吹多了伤女孩子的皮肤,姑娘别忘了用,头发晾干了也抹一点,别抹多,否则会让人笑话娘娘腔的。” 大部分时间红娟是个好人,这些年来玲珑把她当姐姐看待,前不久有了隔阂,玲珑方才意识到这些亲近无比的人,从来只有一个主子,那便是简珩。 倘若换位思考一下,玲珑大概也不得不如此,所以她不怪她们,但亦不会将她们再当成贴心人。 “我省得,就连书院的规矩我都倒背如流,你不用担心。”玲珑对着镜子给自己挽了个团子发髻,标准的小厮打扮。 从今天起,她就要把自己当成男孩子,尤其不能在书院露馅。 简珩警告她,一旦露馅就别怪他把她当成姬妾。 此话一出,玲珑哪里还敢不尽心,捧着简珩写的满满六大张纸规矩,一个字一个字往心里记,无论正着背还是倒着背,半个字不落。 简珩震惊的望着她,原来你不傻?仔细一想又感觉哪里不对。 他抄着手,斜眼打量玲珑。 她却一脸期待道,“你可答应我了,带我去捉螃蟹。” 简珩:“……” 晚膳过后,玲珑将自己亲手做的帕子荷包还有一双花型翘头鞋亲自送给夫人,聊表临行之前的孝心。 夫人收下了,态度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 尽了心意的玲珑便识趣的告退,回去的路上忽然听得一阵悠远朗朗的琴音,急急切切,抑扬顿挫,犹如水浪拍岸。 她好奇的顺着琴音往前走,拐过垂花门,拾阶而上,就看见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叟,一身青衣道袍,竹簪绾发,灵活的指尖来回拨弄琴弦,双臂舒展而充满力道,宽阔的袖子被晚风鼓的满满的,好似就要乘风归去。 老叟也在打量她。 陌生的柔弱少年,随意的出入小主子的地方,却无人阻拦,必然是小主子亲近之人。 琴音渐落,玲珑才从痴迷状态中番然转醒,急忙对老叟拱手作揖,“小人鲁莽,惊扰先生雅兴。” 长巍对玲珑招招手,“小子过来。” 她乖乖走过去,目光几乎要黏上发出绮美乐声的七弦琴。 从前夫人请的女先生也教了她一些,她略懂一二,却从未觉得那些曲子有什么好听的,直到今晚偶然的惊鸿一瞥,魔怔了般。 “觉得怎样?”长巍问。 玲珑竖起大拇指,“太好听了,我好像看见一片海。” “你见过海?” 玲珑摇了摇头。 长巍抚掌大笑,“你小子的悟性很高啊,这首《沧海》乃老朽师叔所创,老朽技艺粗浅不及师叔皮毛,竟也被你听出了‘海’,可喜可贺!” 夸他弹得好就这么高兴,平时他弹得有多烂?玲珑好奇的摸了摸琴弦。 她问,“您弹的已经这般好,您的师叔比这还要好许多,那听过他弹奏的人岂不十分痛苦?” “痛苦?”长巍觉得这小子脑瓜好古怪。别人分明都是但听一曲死而无憾。 “这样的曲子不能时常再听,不是痛苦是什么?”玲珑道。 长巍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师叔做事通常没有章法,随性而为,高兴了才会奏一曲,还不是谁都有机会听到,不高兴直接来首送你归西的,非常可怕。 玲珑忽然手指发痒,忍不住问,“可以借我弹一下么?” 少年单纯而清透的容颜仿佛亭下皎洁的兰花,有种虔诚之美。 长巍十分好奇,“这么复杂的曲谱,才听一遍你就记住?”他只不过弹了一遍。 “没记全,只记了一半。”玲珑坦然道。 记下一半已经不得了了,长巍也是性情中人,非必要场合根本不看重繁文缛节,当下起身给玲珑让了个位置,“你来。” “谢谢先生!”她高兴道。 燕国第一琴师蝶筝曾花费数月研究《沧海》,最后以未错一个音节的高超技艺演奏出来,要知道《沧海》曲谱之复杂非常人所能理解,做到这步的蝶筝已经算少有的天才。 谁知师叔听到一半就睡着了,临走还丢下一句,“无聊。” 不知者无畏,形容的便是此时的玲珑,她若知晓其中的复杂典故,哪里还敢在长巍面前卖弄。 可当她轻轻拨弄了三个音调以后,长巍的表情已经从随意转向了惊讶。 少年的手法青涩而没有任何雕琢,甚至还错了两个音调,可那越来越激荡的琴音犹如金戈铁马踏碎山河而来,高亢激昂,仿佛师叔附体般,隐约窥见惊涛骇浪。 这才是师叔的境界啊! 指尖仿佛得到了琴弦的回应,玲珑越弹越融入,加入了自己的想象,想象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子,白衣飘飘的坐在云雾飘渺的山峰,面朝大海,纵横捭阖间以琴为剑,音音挥斥方遒。 若不是有着沧海的胸怀,凌云的壮志以及岁月经久的沉淀,又怎能谱出如此撼动灵魂的曲调。 先生的师叔仙人也。 最后一个音落,玲珑擦了擦头上的汗,有种酣畅淋漓的快/感,这才想起此处的主人不是自己,遂抬头寻找白胡子道长。 长巍目瞪口呆。 似乎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就没换过。 “敢问小友是何人?”他问。谈话间已经将“小子”改成了“小友”。 如果她有内力,方才的琴声真的可以杀人! “我叫阿珑。”她笑。 “可学过音攻?” 玲珑摇了摇头,“我就是有感而发,乱弹一气,还错了几个调子,让您见笑了。”她特别实诚,所以长巍也特别的惊慌。 说的好随便的样子! 说这种话的您可考虑过第一琴师蝶筝的感受? 可考虑过那些敬仰秀之先生音律的莘莘学子的感受?   ☆、第21章 邪秀 一阵夜风钻入,迈进屋子里的长巍长老激动的面红耳赤。 “这个孩子可不可以给我!” 玲珑长长的“啊?”了一声。 简珩从一堆书籍中抬起头。 谁要跟你呀!玲珑急忙躲到简珩身后,两手不安的拽着他袖子,他却趁机在桌子底下反握住她的小手。 长巍却因玲珑的举动傻眼了。 那些求而不得的莘莘学子若看见这一幕岂不都要吐血! 长巍先生亲自要你当学生啊,你躲什么? 那可是长巍先生! “阿珑无法成为先生的爱徒,她是我的。”简珩道。 长巍袖子一甩指着玲珑,“这孩子居然弹出了师叔的《沧海》,天然去雕琢,气势如虹。” 简珩似乎一点也不惊讶,转而平静的问玲珑,“这位先生是擎苍书院的大儒,天下闻名,成为他的弟子便也成为列国最受欢迎的贵宾,你可愿意?” 玲珑摇了摇头。 简珩满意的瞥了她一眼,谁知她忽然问,“先生,您师叔缺徒弟么?” 什么! 简珩斜着眼瞅她。 长巍险些绝倒,胃口还真不小啊这厮! 连我师叔你都敢肖想? 若不是今日有缘相遇,放在平时你这样的人连见我一面的机会都没有,给我提鞋都不配! 还我师叔缺不缺徒弟?就算缺死了也轮不到你,可恶,我哪里配不上你啦! 长巍一张老脸涨的通红,难得看上个好苗子,居然还是个不知情识趣的! 身为擎苍书院的大儒,傲气与清高还是有的,压下心里的那点可惜,他又甩了甩袖子,哼哼道,“小子,这可是你自己放弃的机会。” 先生生气了! 他哪里知晓玲珑对音律的要求有多高,且看以前女先生教授的曲子没有一首能入她的耳,导致她还以为自己在这方面没有半分造诣,直到《沧海》一曲才唤醒了她内心沉睡已久的冲动。 若不能拜最好的人为师,她宁愿不拜师,自由自在的多好。 玲珑急忙对先生垂首作揖,请他谅解则个。 “算啦算啦,等你后悔的时候再来找我。”长巍没好气的说。 果然是大儒啊,气度真好!玲珑满眼钦佩的望着长巍长老。 他却哼了声,看不上我干嘛还用这种眼神盯着我,你要真当上我师弟,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胸襟豁达的人和纯良直率的人拉开了对决,玲珑忽然觉得这个老叟特别有意思。 简珩默然一刻。 长巍活了一把年纪又岂会看不出他的态度,他不希望玲珑涉入的太深。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一旦成为漩涡的中心,再想抽/身就难了。 是以,长巍才没有过多强求,尽管他很看好这个叫阿珑的小子。 长巍长老走了以后,玲珑憋不住问了一些关于擎苍书院的事情,简珩很配合的回答。 他倚着桌沿而坐,她挨着他旁边而立,津津有味的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这里没有正襟危坐的少年少女,只有青梅竹马从容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充满了力量,随着语调的起伏而轻轻把玩着她无意识的小指。 两个人打小就经常拉拉小手,百无禁忌,长大了也比旁人亲密,所以单纯的拉着手,玲珑从未排斥过。 只是今晚怎么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当简珩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才注意到他正状似随意的捏着她的双手。 她心里慌慌的,他的拇指却得寸进寸,轻轻的在她白皙的腕子上蜿蜒滑动。 让她不由自主生出一股防备之心。 自被他吓唬一通之后,玲珑在与他单独相处时总会有些紧张。 现在紧张的脸颊居然不争气的红了,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感觉有什么亏心事似的,很怕被人发现。 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简珩拉的更近,近到已经清晰的嗅到了他身上的气息,炙烈的犹如此刻他的眼眸。 他的眼睛真好看,浓密的睫毛好似一道长长的黑色的墨线……可是她害怕! “我……我想回去。”她紧张。 女孩的脸庞犹如这个季节盛开的赤芍海棠,艳丽而动人心魄。 她是害羞还是害怕? 简珩问,“给我好吗?我是真的喜欢你,你明白的,对不对?” 又近了一寸,他说话的时候唇瓣仿佛都能碰上她的。 给他什么呀?玲珑哪敢问,本能的惧怕他以及他所带来的危险,两只可怜的肉爪子都吓的发抖,连声音都开始带上哭腔,“我不要!” 她的回答即在意料之中却在希望之外。简珩在即将碰上她唇瓣的瞬间错了开来,火热的唇转而停在了她的耳畔。 “别误会,我就是考验下你对美男的定力,书院别的不多,玉树临风的才子比比皆是,你要是跟人跑了我得多丢脸。”他松开手,若无其事的离开僵硬的她。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的喜欢我。”玲珑捂着心口,魂还没回来。 忽然觉得自己跟她一样蠢,简珩干脆闭上眼冷静一下。 他好像生气了!一生气就会背对着她。 玲珑悄悄往后退了两步,“那我回去了,你也早点歇息。” “滚!”简珩到底没忍住。 “呀,你看你这小爆脾气……”她震惊,指着他嚷嚷,谁知简珩忽然转过身,一双眼眸跳跃着她最害怕的火花,剩下的嚷嚷忽然卡在了喉咙里,她急忙道,“我滚,我这就滚!” 好像生怕他反悔,逃也似的的消失在简珩的眼底。 跑的还真快,完全不受制于腿短的先天条件!简珩默默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也许罗栖说的没错,他确实有点怕她,明明那么想要,却连勉强她半分的勇气都没有。 其实要了她又怎样? 她本来就是他的。 这些年随着六国雄起并立,六大家族的崛起也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风头最盛的莫过于魏国冷氏和燕国罗氏,后起之秀当属周国温氏以及赵国雷氏,而底蕴最强的非楚国简氏莫属,剩下的吴国荀氏便是邪气最盛捉摸不定。 为何用邪气二字形容?往魏国客栈里一坐,大家谈论吴国荀氏之时最常用的一个词便是“魔头”或者“大魔头”。 魏国与吴国的国君有着不共戴天的世仇,而魏国的冷氏也与吴国的荀氏有着无法调和的矛盾。 魏国的幽冥谷分两派,分别为好人谷与恶人谷。 三天前吴国荀氏有人单枪匹马闯入恶人谷抢了人家花了几十年才培育出的“孽海蜂”,杀了两个恶贯满盈的长老,魏国英雄得知此事,暂且不发表意见。 谁知第二天这人又闯进好人谷,抢了人家花了上百年才培育出的“灵玉蜂”,斩杀七名贤医,简直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英雄们自发组织“屠魔会”,雄赳赳气昂昂的围追堵截,没抓到魔头反而弄死了己方上百人,险些没把魏国冷氏气晕过去。 荀氏越来越无耻了! 冷氏振臂高呼,“魔头不除,无法平天下医者之心!” 师出有名,口号又这么正义,英雄们纷纷响应号召再次蜂拥而上,其中不乏一些还没闹明白什么事就跟着瞎嚷嚷的人。 皇天不负有心人,魔头在魏吴的交界口“桃林渡”被包围。 英雄们摩拳擦掌,小心翼翼的瞅着被他们包围的两个人,据说魔头还是擎苍书院的大儒,叫什么秀之先生,人称“邪秀”。 狡猾的冷氏没有告诉大家,邪秀还有个身份,乃山长顾云风的爱徒,更与简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毕竟大家不是真的傻,一旦得知这个谁还敢凑热闹。 但是他们现在不知道啊,仗着人多,谁也不想错过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只见盘腿而坐的老叟头发花白,白衣飘飘,有种仙风道骨的姿态,被两百多个人包围还能淡定的闭目养神。 果然不愧为擎苍的大儒,作为魔头都这么有气度。 立在老叟身后的是名戴面具的年轻道士,背负七弦长琴,脑后随意别了一枚竹簪,长发垂及腰下,青衫落拓,衣袂如落花翻飞。 有人在心里忍不住赞叹,擎苍的人都好牛x,连个侍琴的小厮都这么有范儿,装的一手好x! 有个黑脸大汉跳出来,指着老叟道,“魔头,你恶贯满盈,伤天害理,今日还不速速受死!” 他喊这么大声,两只脚却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老叟眼皮都懒的抬一下,继续闭目养神。 黑脸大汉的面子挂不住了,率领一众喽罗冲上去。 十几息过去,包括黑脸大汉在内的二十个人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大家却还没看清老叟是怎么出手的。 祭出了二十个探路的,真正的高手坐不住了,从人群中现身,也不说废话直接杀过去。 魏国冷氏的名头这么响,手下的人绝非泛泛之辈,几十个回合下来老叟有些支持不住。 英雄们发现机会来了,何不趁此机会一拥而上,一人砍一刀,到时候人人有功劳。 所有人都被利益蒙蔽了双眼,忘记了侠义的精神,武者的信念,还有仁者的慈悲。 当大家打的不亦乐乎的时候,忽然听得老叟怒吼一声,“师叔,您再不出手我就死了!” 喊杀声,兵器相撞声以及拳打脚踢声皆在这一声怒吼之后戛然而止。 师叔? 在哪? 除了青衫道士,老叟身边没别人呀。 可是邪秀只有一个师父,没听说还有师叔,师侄倒是有不少…… 错了,错了! 青衫道士才是邪秀! 这混乱的世道! 英雄们几乎要崩溃了。 大家后知后觉的寻找老叟的“师叔”。 只见那名青衫道士安静的坐在桃林下,缓缓拨弄琴弦,一声一声,丝丝入耳,有什么东西在潜移默化的蠕动。 英雄们僵在原地。 好年轻的师叔! “捂住耳朵,不要听,他才是真正的邪秀!”有人开始大喊 “音攻,小心音攻,快把他的琴射掉!”又有人跟着喊。 “不要看他的眼睛,快撤!”有人绝望的喊。 邪秀,这才是邪秀! 大家抱头鼠窜。 世界陷入了巨浪滔天,水花四溅。 一曲安魂,夺人心魄,四海英雄,无一生还。 被围殴的很惨的老叟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白衣上的灰尘,踢开横七竖八的尸体,窜到青衫道士面前大声嚷嚷,“为什么?为什么每次挨打的都是我啊!” 为什么大家都不相信你是我师叔! 但凡跟你站一块,大家都冲着我来! 荀殷揭开面具,轻轻吐了口气,“又死了两百个,我可算坐实了魔头的名号。”   ☆、第22章 坏了他的兴致 随着入学擎苍书院日子的临近,雁安越来越热闹了,各国才子佳人在家族或者国家的拥护下先后而来。 他们怀揣着家族的梦想甚至国家的利益,通过重重考核好不容易走到今日,胸中豪情万丈。 思饮居早已提前三日焚香清客,专门接待这帮贵宾,银子金子也是流水似的钻进了掌柜的腰包。 比之从前,简府也渐渐热闹起来,总有人拿着名帖打着故旧或者景仰的旗号上门拜见,缘分这种东西谁说的清,万一就得了简珩的青眼呢,才子佳人们不放过任何一个结交简氏的机会。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比如皇戚贵胄或者门第清高之人,通常颇有傲骨,随便送分礼物聊表敬意便可。 能让他们真正尊敬的只有简珩的祖父简丛,擎谷先生,明镜岛擎苍书院的主人。 端看大家提起他时的语气与态度,尤可窥得其人得是多么的才华横溢多么的风华绝世,是他,将传承近八百年的书院再次推上历史的巅峰,成为了牵动六国兴衰的圣地。 自古以来六国纷争不断,今日结盟明日背叛,却没有一个人敢明目张胆将手伸向擎苍。那里敏感而神圣,那里有天下能人异士共同的老师,无论他们效忠于谁,为谁血流成河,唯独不敢背叛师恩。 据说里面的大儒先生也各个身怀绝技,天下闻名。 玲珑只见过长巍,那气度那才情,往人堆里一搁,绝对的仙风道骨,鹤立鸡群。简珩却说他是书院先生里最没气质的一个。 “你真的要带我一块儿玩!”玲珑唯恐听错了,兴奋的围着简珩打转,一会儿左一会儿右。 马上就是中秋节,又逢十年一次的擎苍盛会,明晚雁安城的热闹可想而知。 哪怕最小的巷子都会摆满各种摊位,把兰花泡在水里面,用透明的大琉璃缸子盛放五颜六色的金鱼,猴子还穿人的衣服跳舞,在台上柔情婉转的美人儿一下台就变成男人,等等等。 简珩道,“看心情。” “方才你明明说要带着我的,现在又说看心情,你不是君子!”她的语气虽然着急,心里却在想:你不带我,我就想其他办法出来。 简珩将毛笔搁在蓝纹玉笔枕上,撩眼看向她,“我对你这么好,你该怎么谢我?” “你才不稀罕我谢你呢。”玲珑笑嘻嘻的,那样的话两个人就不算朋友了,多生分。 “要不……”他把玩着手里的玉如意,“你亲我一口。” 玲珑刚从丫鬟手里接过托盘,撩起叮当作响的水晶帘子,边走边道,“你刚才说什么?” 她没听清。 “没什么。”简珩道。 他不说,玲珑也不是特别好奇,转而帮着竹清将简珩平日里最心爱的几本书收拾起来,看着小丫头们拿出去晒。 廊下已经搭好了竹台,玲珑就看见一个粉裙罩着半透明雪绡的人影儿急匆匆走来,身后还跟着神情焦灼的霓羽。 是罗栖。 她怎么哭了?眼睛红红的,似乎没料到会撞见玲珑,脸上闪过一瞬的惊讶,转而头也不回的冲进书房。 晒书的两个小丫头目光痴痴的望着罗栖消失的方向,她们从未如此近距离的看过罗栖。 美的不似人类! 霓羽走至廊下,向玲珑问好,尴尬道,“夫人答应小姐今年陪她过中秋,却因要事无法抽身,小姐已经连续两年没见到夫人,心里十分委屈,眼下除了珩少爷,想必谁也安慰不了她。” 听起来怪可怜的,有娘亲却没法随时随地见到,还被家人扔在异国他乡。玲珑道,“少爷很会安慰人,你别担心,她会好起来的。” 她就是随口安慰下霓羽,简珩才不会安慰人呢,反正她没经历过。 还以为又是冒冒失失的玲珑,简珩起身迎过去,一个馨香又温软的东西就扑进了他怀中。 是罗栖,哭的好不伤心。 “珩哥哥,我只有你了,他们都不要我。” “发生什么事?”简珩问。 罗栖就抽抽噎噎的将事情原委诉与他听。 简珩笑道,“你的母亲贵为一族宗妇,这种日子哪能说走就走。” 道理她都懂,可她一想起简珩就忍不住的委屈,只想与他倾诉。 “我不想孤零零的一个人,”罗栖仰着脸无比期盼的望着他,“明晚我们一起逛雁安最美的朱雀街好不好?” 一起?简珩想了想,有些僵硬的点点头,“好啊,不过你可不准欺负阿珑。” 罗栖愣了下,“为什么要带她?” “想带。”简珩道。 “她被暗影劫持几天几夜的事情六大家族人尽皆知,你还要她?” “嗯。” “要来当什么?妾还是美姬,擎谷先生会答应?或者就是单纯的玩玩,那好啊,你赶紧玩,玩腻了告诉我一声,我给她找个好人家嫁出去……” “住口!”简珩的神情瞬间冷若冰霜。 “……”罗栖尚才察觉失言,难过的垂下眼睛,使劲咬着唇。 洁白的贝齿,嫣红的朱唇,美的好似雪莲落入了红池。 简珩冷静下来,转而就看见了这副人间美景,不禁有些纳闷,他以为自己会有亲她的冲动。 要知道他可见不得阿珑咬嘴唇,每回都要烦躁好久。 好半天没听见他出声,罗栖好奇的抬眸,发现一双星光熠熠的眼眸正大胆的凝视她,心脏旋即一窒,“咚咚咚”的乱跳。 “可不可以亲你一下?”他淡定的问。 珩哥哥,你…… 罗栖一张凝脂般的小脸陡然红霞满天。 “生气了?”阿珑生气的时候脸庞便是这样的红,简珩也觉得这个要求有点过分,便道,“对不起栖妹妹,这事还是成亲以后……” 女孩柔软的散发着香味的嘴唇已经堵住了他的。 这丫头平时娇娇怯怯的,怎么老是比他主动? 简珩觉得从男人的面子上来说有些抹不开,他喜欢主动出击,手臂一横,另一只手也托住了罗栖的后脑勺,似乎被他这个举动吓住了,女孩几乎失去了所有力气,重心全部赖在他身上。 罗栖确实与阿珑不一样,换成阿珑,此时应该跳起来,捂着嘴乱喊乱叫。 当他试图整理清楚心里的那团乱麻之时,余光就瞥见了熟悉的身影。 穿过透明的珠帘,阿珑端着香茶立在大敞的门外,似乎被他与罗栖的样子怔住,脸颊微微发红,不等他再仔细看,视线就被同样立在门外的霓羽挡住,阿珑将托盘交给霓羽,转身离开。 简珩猛然推开罗栖。 罗栖震惊的望着他,他也震惊的回味着自己的动作。 好像有点紧张?他居然还结巴了,“我……我,咳咳,失礼了。” 罗栖红的一张脸几乎要滴出血,心里却好似有无数只小鹿在乱撞。 珩哥哥,对她真好。 明知她什么都愿意的,却还是……还是珍惜她。她还没有完全回过神,身体依然轻轻的发抖,全因他的怀抱以及那散发着好闻气息的唇瓣。 简珩心乱如麻。 为什么乱呢? 脑子不禁浮现出阿珑没心没肺欢笑的样子,一定是她,没错,就是因为她! 总是破坏他的兴致,扰乱他的思绪,还让他产生一种做贼心虚的莫名其妙感觉。 简珩感到愤怒,每次都这样,什么时候出现不好,偏选在他与罗栖…… 他得抽空跟这个讨人嫌的家伙谈谈。 他更想知道世上有没有什么方法能把刚才那一幕从阿珑脑子里挖出。 罗栖盯着有些不自然的简珩,他正少有的紧张,不对,是从未有过的紧张。 他是不是害羞了? 玲珑跑出来的时候险些与竹清撞个满怀。 竹清指着她的脸,“姑娘,你发烧了!” “我没有。”她捂着酡红的两腮,脑子里全是简珩抱着罗栖的画面。 他是不是在用嘴咬罗栖的嘴,然后把舌头伸进去? 如果罗栖不从,他是不是单用一只手就能攥住女孩两只手腕,然后,然后空出的另一只手伸进罗栖衣服里…… 玲珑不敢再想下去,忽然觉得简珩的面目十分可憎,有些担忧罗栖,却又没胆“英雄救美”,她还记得上回的教训。很怕简珩又这样对她。 玲珑红着脸对竹清道,“你去提醒下霓羽,万一……万一罗小姐喊‘救命‘什么的。” 竹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瞪着眼问她,“有少爷在,罗小姐为什么要喊救命?” “她……她那个,”就是因为你家少爷在才危险啊,玲珑附在竹清耳边小声道,“她被少爷抱在怀里了,就是那个样子……肯定很难受,嘴巴也会疼!” 竹清的包子脸刷的红了一片,却用打量怪物的眼神打量她,“难道不是该你去管,你才是少爷明媒正娶的女人,为嘛推给我?” “我不敢啊,”她顶不好意思的承认,“你去管,他最多揍你一顿又不会按着你亲。” 竹清哆嗦了一下,忽然有点同情少爷了。 薛姑娘的心真宽。 从竹清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并不乐意接受这项任务。玲珑仔细想了想,霓羽就守在门口,里面有什么动静不可能听不见,且据她观察,两个人嘴巴放在一起并不会失去贞/操,也没有影响简珩的身体健康,反正罗栖早晚要嫁给他,被自己的夫君占便宜,也不算吃亏。 她还是别操心那两口子了。 想通了,玲珑便能专心做事,将这件深深震撼她心灵的插曲抛诸脑后。 晚膳过后,她路过霁月阁,将荷包递给竹清,这是简珩上个月跟她要的,她才做好。 竹清说,“少爷就在你身后,你自己给他吧。” 玲珑扭身就看见面无表情的简珩,“哎呀,你走路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吓死人了!” “明晚罗栖会跟我在一起。”简珩说。 啊?也就是没法带我了!玲珑一不小心露出了满脸失望,心里竟有些难过,可她还拎得清事情轻重,难不成还让简珩丢下自己未来的妻子陪她玩? “好吧。”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轻松愉悦。她没关系的,她可以在家摘花做香露。 “你‘好’什么‘吧’?”简珩问。 “你们玩的开心就好。能不能拜托你给我买几条金鱼,如果可以,把那只跳舞的猴子也买来好吗,我会还你钱的。”她发现自己很贪心,既想要金鱼也想要猴子。 春/水般的眼眸写满了小心翼翼的请求,好像满天的星光都坠了进去。简珩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烦躁道,“想要就跟紧了我。” 春/水般的眼眸瞬间灿烂如烟花。原来他并没有不带她一块玩儿的意思! 玲珑心里的小人儿已经手舞足蹈的欢呼起来,又唯恐简珩反悔,急忙举手表忠心,“我发誓这回绝对不添乱,绝对不妨碍你跟栖妹妹,我就跟在后头,你给我配两个护卫就行。” 简珩忽然有种无力感,“知道了,赶紧在我眼前消失。” “遵命!”她谄媚道,拉着红娟一蹦一跳的离开。 “……”简珩。 竹清的目光充满了同情,无比慈悲的望着有气无力的简珩。   ☆、第23章 说不得的东西 哗哗的淋水声伴着女孩清脆的歌声,婉转的尾音自她口中吐出,有着一抹说不出的旖旎,仿佛有个小钩子,能勾住人的心,玲珑有副天生的甜嗓音。 红娟轻轻揉着她的头发,又抓了把花瓣敷在上面,玲珑自己往光/溜/溜的胳膊上浇水。 姑娘真的长大了。怪不得少爷看着她的眼神都与从前不同。红娟仔细打量了玲珑一番。 肤如凝脂,玉肌生香,从头到脚几乎看不见毛孔,细瓷般的幼嫩,再加上一头鸦黑的青丝,坐在那里的背影就好似一把晶莹剔透的白玉琵琶。少爷若是弹了这琵琶,想必就更难放手。 姑娘也是苦命之人。 那天所有人都躲起来,包括她在内。少爷才是她的主子,她不敢不躲。 姑娘呼救的声音都带着颤音儿了,她也不是不心疼却也无可奈何,只盼望少爷能温柔点。 焦灼的红娟几乎要揉烂了手中的帕子,待少爷一离开,她就提着裙角冲出来,姑娘正蹲在廊下抹泪,头发乱了,衣衫也有些松,满眼的惊惶,可怎么看也不像破了身子的样子。 太好了,没破,她看见姑娘的床整整齐齐的,也没有污秽,一直悬着的心才松了下来。 少爷果然还是疼惜姑娘的。 给她留个完/璧/之身,也好让她寻个半生依靠,毕竟这府里……似乎是要容不下她了。 玲珑自己用柔软的棉巾揩净身上的水,任由红娟拧着她湿嗒嗒的头发。 翌日,她依然是小厮的装扮,且还发现蛮方便的,比如大大的节省了梳头的时间。 府里换上了紫彩的桂子添香骨瓷餐具,一应摆设也换了许多,十分应景的配合了节日的气氛。 简夫人靠着引枕翻看红绫拿来的信件,扫完之后扔给老爷,没好气道,“就连父亲也中意罗家,搞得全家就好似我一个人没眼光。” 玲珑帮着罗栖,老爷一直默许,现在父亲也参与进来,示意她邀罗栖在家里过节。 “你这急性子何时才能好些,”简老爷唯恐她将话说的太过,“如今的形势你又不是不知道,魏国冷氏的势头越来越强,眼看就要一家独大,简氏身在漩涡中心,不采取措施又如何独善其身?我相信珩儿的眼光,没有比罗栖这个身份更与他相配。而且,罗氏为了抱紧我们这棵大树,必定以珩儿马首是瞻。” 冷氏与温氏联姻又拉拢雷氏,甚至已经将手伸向罗氏,罗大还好控制,可那罗二就不好说了,早有异心,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简氏,盯着这个达到了巅峰却人丁凋零的百年家族。 若无法在简珩的手里再创辉煌,再强的底蕴也坚持不到下一代,有些事情简老爷简言并没有让夫人知晓,比如父亲的身体大不如从前。 简夫人荀素出生六大家族之一,身份高贵,资质却平庸,可是感情这种事有时候谁能说得清,当年惊才绝艳的简言违抗父命,放弃巴蜀贵女云若白,坦然选择荀素,不知震惊了多少世人。若不是荀素命好生下简珩,如今的简言说不定早已被父亲从族谱除名。 是简珩给了他们继续享受简氏荣耀的机会,而他们给简珩的却是一条无法抉择的险途。 是末路狂欢还是凤凰涅磐,简言从不敢深想。 就如现在内忧外患的擎苍书院,日渐憔悴的父亲,不再与父亲相见的母亲…… 荀素一辈子没经历过风浪,脑子也不是很聪明,却熟悉简言的每一丝情绪,比如他现在沉重而黯淡的眼眸。 她有些好奇,试探的问,“是不是因为冷谦……” 嘴巴立时被简言的大手死死封住,他脸上充满少有的惊怒,一向温吞吞的人陡然如此比色厉内荏的人更可怕。 说不得,千万说不得。 也不准再往上想,你不要命了! 简言的手有些发抖,这些年的骄纵几乎惯坏了荀素,更让她快拎不清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素素,我再跟你说一遍,这话若是进了父亲的耳朵,不管是我还是珩儿,谁都救不了你。”简言缓缓松开手,握住吓呆的荀素,摇了摇她。 “冷谦”这两个字,谁也不敢说,谁也说不得。 还是很小的时候,简言见过那人,样子记不大清,就觉得十分高大,也十分的威风,他是父亲第一个亲传弟子,最后一次见他时,他衣衫褴褛,腿似乎也断了,被人按在地上,大片殷红的液体自他身/下蜿蜒而出,师兄弟们依然举着黑楠木做的长棍,一下一下的往他身上打。 他是擎苍的耻辱,更是不可言说的丑/闻。 因为他,父亲将所有弟子逐出师门,立誓此生再不收徒,并亲手烧了名震天下的玄学斋。 也因为他,那个血腥弥漫的夜晚死了好多师兄弟。 更是因为他,父亲与母亲二十多年形同陌路。 然而令他们无比忌讳的两个字,却是魏国深深敬畏,甚至惶恐的。 魏国的三清殿,遍植槐树以及高大的乔木,郁郁葱葱的掩映下,露出一片白色与黑色交错而成的雄伟建筑,肃杀、沉静。 殿内亦安静的可闻针落,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有人跪着,有人站着,更有人坐着。 黑漆的案几上摆着青花鸟兽香炉,轻烟袅袅,冷香逼人,案几后面坐着的男子有种久病不愈的颓态,脸色苍白,嘴唇的颜色也浅浅的,他低低的咳嗽几声,打破沉寂,脚下跪着的人就更加不敢大声喘气。 苍白的男子头发花白,脸庞竟格外年轻,唯有眼角的沧桑在他略有表情之时方才泄漏了一丝真实的年纪。 可他有张秀丽的面庞,即使这样的年纪,看上去依然俊美无俦。 跪着的人一字排开,共有五位,清一色黑色劲装,表情肃穆,如果仔细端详,那些肃穆里还参杂着细微的恐惧。 他们是暗影,除了最左边的辛世瞻,他们都有张让人过目就忘的脸,也因此衬托的辛世瞻格外引人注目。 作为暗影,辛世瞻的脸不及格,实力却是最强的。 冷谦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侍女跪在地上侍奉他饮了口梨水,他懒懒的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做出一个“杀”的手势。 除了辛世瞻,另外四名暗影脸色皆惶然,有的颤抖了一下,有的五体投地求饶。 擦,擦,擦,擦,四声干脆的刀锋割开血肉的声响,执行命令的暗影从容收剑塞回剑鞘。 被杀的四名暗影连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血光四溅,“噗通”一声栽倒在地,鲜艳的液体喷了辛世瞻一脸,沿着他精致的侧颜顺流而下,他却像块木头似的,依然维持方才的姿势,眼皮眨都没眨一下。 冷谦阴沉的笑道,“好孩子,你当真不怕死?” “我不怕死,却不想死。”辛世瞻冷冷道。 今年的中秋节应该是少爷有史以来最开心的一次,因为夫人将罗栖接进府里,玲珑还不知这样的举动无疑给了罗氏一个暗示,简丛已经有了联姻了意向,成不成就看罗氏接下来的表现。 竹清用恶意满满的声音告诫她,“傻乐呵啥,两家订亲的越早,你被休的日子也就越早。” 哎呀,她都快忘了自己要被休掉这回事,确切的说她也忘了自己与简珩成过亲。 玲珑有些失落道,“差点把这事给忘了,想想似乎有点丢人。” “你也知道丢人,那还不感觉抱紧少爷的大腿。”竹清觉得自己已经提醒的很明显。 “为什么要抱紧他的大腿?”玲珑怪不好意思的。 竹清对着天空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少爷高兴了说不定就补偿你一个名分。” “我有的是方法让他高兴,干嘛要抱他的腿啊,”玲珑无比自信的说,竹清眼睛一亮,却又听她豪爽道,“我跟他之间不用客气,要什么名分,净添乱!连钱我都不要,我可不是那种人。悄悄告诉你吧,我有钱,足够开家点心铺,你跟少爷来光顾,管饱还不要钱。” 竹清默默的别开脸,少爷我尽力了。 中秋节的夜色格外的明亮动人,简府上下聚在通辉阁赏月,各色珍奇异果流水似的摆上来,大部分玲珑都吃过,也不知这些东西的价值,对她而言就如寻常百姓的家常便饭。 一家人包括罗栖在内气氛还算融洽。 玲珑边剥石榴边竖着耳朵听众人讲话,既不多话也不沉闷,可是不管谁一眼望去,都觉得她神采奕奕。剥好的石榴盛在透明的玉碗,小丫头上前端起,送给简铭。 简铭高兴的喊,“阿珑姐姐剥的石榴香,阿珑姐姐的手也香。” 玲珑忽然觉得简铭这小子很有前途,至少嘴巴比他哥哥简珩甜。 下人早就备好马车,一共两辆,不用别人吩咐,玲珑就拉着红娟与竹清跳进最后头那辆。 简珩果然给她配了护卫,看清护卫是谁,她更震惊。 竟是展扬与商隐! 展扬的分量自不必说,商隐却是轻易不露面的死士,只忠心于简珩,通常大家都看不见他,却不代表他不存在。他只是朝玲珑点点头,示意自己保护她,然后嗖的一下不见了。 这可舍不得啊!玲珑挑开帘子一角,正好看见外面的简珩,“少爷,展扬和竹清已经很厉害,商隐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吧。” 事实上历经玲珑被劫那次,雁安就被简珩整治的如同铁桶一般,可他还是不放心,这个傻瓜太弱了,万一被人碰了或者得罪了贵人怎么办? 今晚的雁安,不知有多少大人物要露面,或明或暗。 她坐在马车里,伸出窗外的小脸与站着的简珩一样高。 一个眼眸如水,闪着兴致盎然的神采,一个沉静无澜,藏着捉摸不透的情绪。 她好奇的盯着他。 “别靠的这么近讲话,”他忽然开口,又严肃道,“小心我亲你。” 说完扭头就走,也不管玲珑是何反应。   ☆、第24章 一身骄傲 亲她? 她忽然想起简珩的唇滚烫而恣意掠夺时的猖狂,心里“咯噔”一声,脑袋旋即缩了回去,中途还撞窗框上,疼的她一呲牙。 竹清狐疑的斜睨着两耳通红的她。 玲珑的心情却没来由的沉重,幸好随即而来的鼎沸喧嚣夺取了她全部的注意,精神头来了,马车外面到处都是平时不易见着的摊位,什么都有,什么都卖! 一行人将车马停在思饮居,玲珑兴奋的跳下车就往外面冲,胳膊蓦的被人握住,原地拽了回去,是简珩。 “听话,跟着我。”他说。 “……”玲珑只好按捺下来。 其实她不大想跟着简珩,总觉得别扭,那感觉就好象自己是个多余的,硬生生横在简珩与罗栖之间。 思饮居的掌柜亲自前来迎接,领着众人来到高层的雅间,六扇大窗同时打开,整个雁安最繁华的朱雀大街尽收眼底。 “哇哇,原来居高临下是这种感觉,比起身在其中更震撼!”玲珑与竹清抢着扑到窗口。 猴子,好多的猴子!在那种很高的台子上,随着人的音乐又蹦又跳,仿佛通人性般。玲珑与竹清相视而笑,她还不忘对简珩灿然一笑,“别忘记给我买猴子!” 简珩想摸摸她的头发,又觉得周围碍眼的人有点多,遂将抬起的手改成揉了揉眉心。 罗栖的眼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惊讶,因着烟花盛会的关系,朱雀大街上但凡一点有利的地势皆人满为患,更别说酒楼的高层雅间,不提前一个多月根本订不到。今年情况特殊,即便是简珩,想要这样的雅间而且还是思饮居的,若不提前也不可能有。 他准备了多久,这样机巧的心思是为我还是薛玲珑?罗栖不动声色的扫了简珩一眼。 几名清秀的小二自沉香木十八幅春山嬉戏图屏风后面鱼贯而入,呈上酒水饮品以及点心水果,其中最令人称奇的是莽吉柿(注:山竹),已经剥好的,蒜瓣似的整整齐齐摆在精美的骨瓷盘中央。 这种水果运输不易,路上不知要死多少匹马,且还不是每年都有。今年除了简府和思饮居,恐怕别的地方连见也见不到。 这里有的简府都有,甚至没有的简府也有,玲珑一点也不觉得稀罕,比起吃,她的眼睛几乎已被外面的风景粘住。 罗栖转而来到简珩身前,睃了睃他凝视薛玲珑的目光,笑道,“原是我多余了。” 简珩目光瞥向她。 她说,“若不是我,今晚有人说不定可以拥着佳人醉枕而眠。”花了这么多心思讨好薛玲珑,真是难为他了。 简珩点点头,“我倒是想,不过阿珑不会让我得逞。”像他这么大的高门子弟哪个不是姬妾成群,他就一个阿珑,如今已经发展到摸下小手都不给了,有需求也得忍着。 居然承认的这么爽快!罗栖怒火中烧,却强迫自己维持着不变的神情。 母亲说男人都爱撒谎,没一个好东西。 为何她遇到的却是一个从不愿撒谎,哪怕哄哄她也不曾……她该庆幸吗,却忍不住悲哀。 悲哀他所呈现给她的坦诚:他想要的,期望的,以及绝不允许的。 他可以平静似水的说着柔情缱绻的话,也能够平静似水的提醒她“若无法接受这样的我,离开还来得及”,却从未考虑过她的心是否还收的回去。 这是一段因着同样的责任才开始的感情,她却失去控制的投入,把一整颗心都送出去。 而他,始终有着随时全身而退的从容。罗栖不敢告诉母亲,她们输了。 “我没有她美吗?”罗栖喃喃的问。 “你是我所见过最美丽的女孩,从我理解‘妻子’的含义那一刻,你便是我的梦想。”简珩无比坦诚,六大家族里面根本无需考虑其他人,只有罗栖最适合,更何况她是如此的漂亮。 罗栖呼吸一窒,错愕的望着他好一会儿,嘴里竟是五味杂陈,欣喜、羞涩、不甘以及最后那点矜傲。 “那么我和她,你究竟选谁?”她冷声问。 “当然娶你。”他一点也不含糊。 “倘若娶我,我要你发誓一生一世都不准肖想薛玲珑。既然你舍不得给别人,我也可以对你发誓,但凡罗栖活着一天,任何男人都休想染指她一分一毫。到死,她都清白无暇。” 这样,足以满足你的占有/欲么? 这下轮到简珩错愕的盯着她,忽然就笑出来,连专心看烟花的玲珑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忍不住回头瞥了眼简珩。 简珩笑道,“阿栖,你过界了。” 罗栖的脸色顿时一白。简简单单的“过界”二字,犹如当头棒喝,也提醒了她“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我想我没跟你说清楚,你是我的梦想,阿珑却是我已经拥有的。不需要你的誓言,有我在,谁也得不到她,她也不能爱上别人。”他把每个字都说的无比清晰而笃定。 罗栖险些打翻了手里的杯盏,简珩迅速的握住了她,帮她稳住那不该有的颤抖。 玲珑一惊,急忙收回视线,却忍不住回味罗栖那只被简珩握在手心的柔荑,白腻无暇,纤若柳丝,那么美,她与他应当是这世间最相配的神仙眷侣。 “简珩,”罗栖闭着眼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才幽幽道,“人心是这世上最难控制的,她若不爱你,我就不信你敢杀了她。” “当然不会。”简珩笑道。 心里却淡淡的补充一句:我会让她哭着求我宽恕,然后用余生来学习如何爱我。 罗栖挥开简珩的手,在玲珑、竹清以及红娟讶异的目光下,转身夺门而出。简珩挑了挑眉,生气了?遂也起身追去。 “阿栖,你怎么越来越会使小性子?刚认识那会不是这样。”简珩道。 罗栖不语,继续往前走,直到出了垂花拱门才停下脚步,简珩走了过来,手就被她紧紧的握住。 “陪我出去走走,就我们俩,不要管你的阿珑,我才是你未来的妻子。”罗栖拉着简珩就跑。 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简珩为她拒绝了罗氏多少精挑细选的美姬(注:在这里某大家族为了女儿将来的“性”福也为了拉拢男方,通常会挑选侍/寝的美人送给男方,既满足男方的需求,也可提前获知男方的能力),那些罗氏的美姬哪一个不是惊世佳人,自己尚都能接受,又何必容不下一个薛玲珑。 她有什么好紧张好难过的,反而是薛玲珑,没有名分,没有家族,日日都要仰望她的鼻息而活,侍/寝之前还要喝绝育的汤药,此生荣辱都要靠一个男人的床榻来维系,可怜之极,可悲之极。 而她,却有资格为简珩生下流淌着罗氏血脉的嫡长子,六国为之侧目的第十七代继承人。 她亦会成为罗氏最杰出的女子,最骄傲的勋章。 罗栖深深凝望着此夜的浩瀚月空,唇畔的笑意无不充满了一个世家贵女的自信与矜傲。这一笑,当真绝世无双,秀艳清怀。 简珩赞叹。 雅间里的玲珑与竹清面面相觑。 “他们跑了,不带我们玩。”玲珑怔怔道。 “我要是你就追出去。”竹清道。 “你当我傻呀,你怎么不追?”玲珑觉得竹清最近老是撺掇她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我以为你不傻呢!竹清默默的叹了口气。 当烟花落幕,玲珑等人浩浩荡荡走出思饮居,穿过热闹的人群,今年的人真多,大家都戴着面具,几乎每隔五十步就有一个卖面具的小摊位。 玲珑买了三个,自己戴上粉白的兔子,两手一扬,竹清与红娟就笑呵呵的抬手接住她扔来的面具。展扬与商隐则不需要,他们喜欢踩在屋顶上盯梢。 “你要去哪?”竹清与红娟寸步不离的紧跟她。 “跟我来。”玲珑欢快道。 在夜风里奔跑的女孩,一身简洁的少年短衣装扮,轻盈的步伐,金玲玉石般的笑声,乍一看还真像一个秀丽纤细的男孩子。 拾阶而上的夜空似乎就要触手可及,满目星汉灿烂。 人群越来越稀疏,嘈杂声也渐行渐远。 取而代之的响起一阵阵悠扬的乐曲。 是拜月台。 广场周围竖立着一面面大鼓,伴着鼓捶的擂动,发出振奋人心的节奏。 明亮的火焰在场地中央的铜盆里跳跃,映照的黑夜犹如笼上黄晕的白昼。 一群喜爱歌舞的年轻人聚集在此。 娇容藏在面具之中的姑娘不再羞涩,随着音乐旋转而舞,年轻的男子也可以加入,更可以为心爱的姑娘弹奏一曲。 “来呀来呀,一起跳!”玲珑招呼竹清与红娟。 那两个人愣了愣,无可奈何的加入,跳着跳着忽然发现,还蛮好玩的。 竹清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整个简府也只有他与玲珑臭味相投,但凡她玩的起劲的,他都喜欢。 清风,朗月,弦歌,使人萌生一种荣华富贵也不过尔尔的冲动,唯有此时的潇洒与尽欢。 一曲结束,她瞄见了角落里坐着的人,膝上一把七弦琴。 “你不弹我弹。”她以为这琴与鼓一样,是公用的。 那人将琴递给她。 她也学着他的样子席地而坐,置琴于膝上,双臂舒展的拨弄起那奇异的弦丝,在皎洁的月辉中泛□□点银光。 她弹奏的是一曲清新明快的小调。 缺少了点炉火纯青的匠心,却也有种天然去雕琢之美。 她想着长巍先生弹奏的沧海,感触万千,明镜本非台,何处惹尘埃,烦恼什么的都没啦。 原本还热闹的场地笑语忽然停了下来,有人开始寻找美妙乐声的来源。 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人将探究的目光投到玲珑身上,她弹的认真,丝毫不受干扰。 仿佛夜幕也要随着她一起坠入了静峙的虚空。 那人唇畔旋即绽放一抹似惬意而又慵懒的微笑。 两个人看似没什么交流,却又紧密的关注着对方,一起一落皆在心底流转。 颇有点伯牙与钟子期一拍即合的感觉。 玲珑眨了眨眼眸,旋即弯出一抹明丽的笑意,恰似如春暖阳。 “有点意思,什么名字?”荀殷问。 “一身骄傲。”她一板一眼的。 他长长的哦了一声。   ☆、第25章 秀之先生 玲珑好奇的仰望这人。 玄色的面具后面有双恣意飞扬的眼眸,明亮而又有点熟悉。 青丝随意的悬垂挺直的背上,只在脑后别了枚竹簪,一身细布青衫道袍,这打扮也好熟悉的样子。 “好听吗?送给你。”她脱口而出。 “马马虎虎,我也送你一首。”他回。 七弦琴不知何时又到了他膝上,第一个音起,玲珑精神为之一振。 只觉得弦音清啸,绮丽而又难以名状,清越连绵的揭开了一副磅礴画卷,月光,波涛,白鸥,似千回百转的呢喃,转瞬化为金戈铁马的嘶叫,激起千丈水花。 他仿佛化成了月台之上的神祗,睥睨岑寂的星河,无视世间一切亘古韵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直至高亢,激昂,还来不及臣服就戛然而止的决绝。 琴音谢幕。 好半天,薛玲珑忘记了呼吸,大脑一片空白,好不容易克制住想给这人磕个头的冲动。 她听见自己摒息问道,“道长,您是神仙吗?” 荀殷起身伸伸懒腰,将七弦琴负于身后,笑道,“小子,你话本看多了。” 只见他纵身跃上百余米高的石墙,青丝犹如一匹鸦黑的玄练随风而舞,几个起起落落之间,就消失在她的眼前。 千层高的月台之北,他从那里跳着离开!! 没摔死!! 玲珑猛然摘下自己的面具,冲过去,竹清与红娟也朝她冲过来。 趴在石墙朝下望,除了歌舞升平的雁安,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 玲珑一动不动的扶着栏杆。 莫名的失落。殊不知会在擎苍书院与他再次相见。 “姑娘,你看什么呢?”竹清满眼好奇,红娟也是不解。 玲珑惊讶道,“你们没听见吗,那个人,就是刚才背着七弦琴嗖的跳老高的,他弹了‘沧海’!” 比长巍先生奏出的不知要好听多少倍,令人热血沸腾,好似大梦将醒。 竹清面无表情道,“我们只听见你弹了首不知名的曲子,好听的我都惊呆了,可是你为什么突然去追那个奇怪的人?” 玲珑惊奇的望向刚才席地而坐的地方,就算烛火昏暗,也不至于看不清一个大活人在那里弹奏啊? 为什么竹清与红娟都是一脸茫然? 好似那首《沧海》只弹给了她一人听。 此时她还不知音攻的绝妙之处,只觉得不可思议。 灵光旋即一闪,玲珑想起了长巍先生的打扮以及长巍所形容的“师叔”的琴音。 他是秀之先生?! 答案早已豁然开朗。玲珑失神的盯着他消失的方向。 她好想拜他老人家为师。 由于玲珑忽然从兴致盎然转变为怏怏不乐,竹清与红娟只好陪她在月台枯坐,期间不时有人过来搭讪。 “小哥,你弹的真好听,请问这首曲子叫什么?” “一身骄傲。”她说。 玲珑想起那人的眼眸与琴音,充满了侠义的精神与隐忍的慈悲,指尖的乐章是琴与剑,一身骄傲不求他人明了。 忽然后悔了,不该听他弹奏。 若不能时常听得,宁愿从不曾听过,个中煎熬当真痛苦也。 直到展扬走来示意他们该回去。 她悻悻然的走下月台,早有马车备在那里,这才发现夜色已经很深很深。 没看见罗栖,大概太晚了,被简珩送回家。 她恍恍惚惚的爬上马车,竹清与红娟没有跟上,车里坐着简珩,正小口的饮着茶水。 “谁让你不听话到处跑?”他回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她。 “嗯?”玲珑压根就没注意他说什么。 简珩不悦的睃了她一眼,却见她眉眼之间满是困倦,还忍不住打个哈欠,清澈的眸子顿时水光荡漾。 “困了么?”他问。 “嗯。”她点点头,揉了揉眼睛,感觉眼皮重的不想抬起,干脆合上。 在简珩惊讶的目光里,她居然毫无防备的闭上眼安睡。 不防着我了?他有些意外。 马车一晃,睡得迷迷糊糊的她便歪斜着往下滑,被他伸手接住,顺手搂在怀里。 然后他又觉得将她放在膝上更不错,像抱小孩那样。 顺便吻了吻她的额头,光滑的泛着淡淡的凉意。 就连指尖也有些凉,滑滑的柔嫩,简珩轻轻吻着手里的柔荑,弄痒了她,她手心一缩,指尖在他的唇畔带起一簇电流。 简珩眼眸转而深幽幽的。 他比玲珑懂的东西多,又是血气方刚的时候,非常清楚自己想对她做什么。 沉睡的她似乎觉得姿势不舒服,脸颊蹭了蹭,又继续埋在他怀中,清浅的呼吸,一下一下的吹拂在他早已擂鼓动地的心口。 他闻见了她头发上的香味,不属于任何一种花香,就是她身上的味道。 “阿珑。”他唤她。 她极不情愿的睁开一丝缝隙,看见了一双好看到极点的眼眸,犹如盛放了星星河一般,那深黑的睫毛连成的眼线一直蜿蜒到他秀丽的眼尾,微微的上扬。 怪不得觉着那人的眼睛莫名的熟悉,原来是像简珩啊。 “我想要你。”他语不惊人死不休。 玲珑被吓的一个机灵,困意全消。坐在他腿上使劲眨眨眼,这才如梦初醒,连滚带爬的从他身上跳下来。 “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结结巴巴的,目光闪烁。 “我要跟你圆房,你不必担心将来,我会给你一生的荣华富贵。”他觉得有必要详谈这件事,也不认为一直憋着是件好事。 玲珑一瞬不瞬望着他。 “在合理范围内,你尽管提条件。”他又补充一句。 “为什么要伤害我?你不是有罗栖么,”玲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因为她长得好看,出生高贵,有爹有娘,你就珍惜呵护她。而我,就活该被人糟/蹋么?” 有些事情,她宁愿揣着明白装糊涂,总好过连一丝美好的幻想都没有。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想要她这么简单直白的一件事,怎么被她想的如此不堪。 “别碰我,”她忽然蜷缩起来,声音有些尖锐,“我知道夫人已经不管我,就算被你欺负也不会有人来救我,可是我……我不怕你。” 那为何连牙齿都在打颤,如同受惊的小鹿? “没什么好怕的,我保证不会让你太痛苦。”他很理智的与她协商,就像在谈一桩交易,玲珑蜷在角落里,眸光黯淡的望着他。 “你是个坏人,”她的声音低低的,“以前我还想嫁给你,现在觉得不能嫁给你真好。”她撩眼看向他,无比认真道,“我陪你去书院三年,若能活着便再也不欠你什么。” 简珩笑道,“你想走?可以啊,不过从未离开我的羽翼生活过的你,确定会活的好?恐怕还未走出雁安就被人拐卖。要不要我带你去青/楼楚馆见识一番,但凡经历一天那样的日子你就知道在我身边有多幸福。” 在这真实而残酷的世界,六国纷争的乱局中,一个单身女子游荡在外面的下场,无异于待宰的羔羊。 玲珑很单纯却并不傻,没有亲人,再失去简珩的庇佑,谁都可以将她碾落成花泥。 当简珩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向霁月阁的时候,红娟的嘴角微翕,有些难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颤抖的迈出一步,还不等她阻拦就先被竹清拦了下来。 一切都好似一场梦般,玲珑忽然想起了夫人,若不是自己多管闲事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这大概就是一颗墙头草的命运。 她一直都在努力让别人开心,却从未关注过自己是否真的开心。 简珩俯身压下不断亲吻她躲避的脸颊,试图安抚浑身僵硬的她。 他看上去有些急躁,总是不得要领,干脆一把撕开她的外衣,她缓缓闭上眼,想起辛世瞻,那个劝她别回去的男子,当时她还不相信…… 心心念念着简珩来救她。 可结局是这样的,他要娶罗栖,同时也要伤害她。 上方的人忽然停了下来,她睁开空洞的眼眸,简珩正一瞬不瞬的凝视她。 “滚吧。”他说。 他起身盘腿而坐,面若冷霜。 玲珑翻身爬起,抖抖索索的将衣衫抱成团,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我反悔之前,滚!”他忽然怒吼。 玲珑如蒙大释,连外衣也顾不上穿就仓皇逃窜,效果还真的是“滚”,从床上滚下来,刚跑两步就撞翻了圆凳,连滚带爬的夺门而出,又被门槛绊了一跤,也不知摔的疼不疼,腾腾腾的就不见了人影。 红娟抱膝坐在廊下,就看见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女孩子光着脚迎面跑来,怀里还抱着白天穿的外衣。 “回……回来啦。”红娟道。 “嗯。”玲珑的脸色有丝苍白。 “疼吗?我……我给你准备了药。”红娟低着头小声道。 “不疼,”玲珑紧了紧怀里的外衣,怔怔朝屋里走去,“我累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红娟诧异的望着她。 今年又选了一批药奴送往擎苍书院。 这些药奴经过层层筛选以及严格的培训方才登上雄伟的黑漆大船,他们神情木然,动作规规矩矩的,船员吩咐怎么做就怎么做,无比的听话。 “你他娘的快点,要开船了!”一名刀疤脸的汉子脾气暴躁,一鞭子抽在最后一个进仓的少年身上,直接将他抽了进去,咔嚓锁上舱门。 船舱十分宽阔,就是低矮了点,倒是出乎意料的干净,比他们从前生活的药棚不知要好多少倍。 被抽了鞭子的少年吃痛的缩在角落,忍不住哭起来,他想家也想娘。 可是娘说做药奴比做矿奴不知要好多少倍,这样的机会是别人抢破头也抢不来的。 生活在底层的奴仆们最不相信的便是眼泪,他哭,别人看都不看一眼,只会瞧不起他。 他抬起头左右看了看,身边竟坐着一个修长的男子,身材劲瘦有力,说玉树临风也不为过,却有张极其普通的面孔,泯然于众。 “我叫阿牛,今年十五岁了,大哥,你叫什么?”好像只有这个人没有嫌弃他,从头到尾坐在附近听他哭。 辛世瞻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阿瞻。”   ☆、第26章 挑衅 深秋,鸿雁掠空,一艘约莫五六层楼高的九栀十二帆的铜色巨船安静的泊在渡口。 渡口长长的通道两侧侍卫林立,守卫森严。 一辆辆通过核查的马车在入口处停驻,车里的人都是今年擎苍书院录取的才子佳人。 从踏入书院那一刻,恩怨情仇,富贵荣华皆不由个人,即便你的同窗你的老师是你的杀父仇人,你也要忘记,唯一能做的就是本本分分的学习,三年以后顺利毕业,那时你想做什么,擎苍书院都不会干涉。 也不管你之前的身份是乞丐还是皇子,只要踏入书院皆再无分别,生死亦交由书院。 在这里,任何身份都是浮云,仅以师为尊,跪天跪地跪师长。 曾有燕国太子强迫出生贫贱的同窗跪拜,据说当时是在庐舍内且四下无人,谁都不会想到仅仅隔了一个时辰,燕国世子便被书院的武客“请”了出去。 说“请”是好听的,后果如何,只有那一届的学子清楚,此后无人敢犯。 也曾有学子发现老师竟是家中消失多年的逃奴,拍案而起当堂指责老师,被老师拔剑斩杀,武客立即进来,淡定的拖走尸体,而老师只是擦干净手上的血,继续有条不紊的讲授接下来的课程。 多么变态且猖狂的学院,就连吃穿用度,从里到外也不放过。每个人都一样,你想搞特殊,可以啊,自己搞,只要你觉得你能在明镜岛找到你想要的,或者明镜岛有人给你。 就这样居然还有那么多人要死要活的求招收?玲珑感觉十分不可思议,却忽然想起那夜的惊鸿一瞥,想起秀之先生的绝世风采,一切好像又不难理解。 那样的人,此生若能拜他为师,应当死而无憾。 此番行程,简珩只带上她与竹清,随行物品也少的可怜,足够在船上度过半个月,带多了登岛之前也会被书院的武客扔掉。 原以为受了惊吓的她会去求夫人宽恕,想办法留在雁安。简珩淡淡瞥了眼始终与他保持五步远距离的女孩。 上了马车之后她也低头缩在竹清身后。 明明那么害怕,明明知道在他身边有多危险,为何还要跟来? 竹清瞄了眼主子的脸色,立刻自觉的钻出车外,还好心的将帘子盖好。 玲珑脸上霎时闪过一丝慌乱,目光不停闪烁,不敢直视简珩。 “为什么跟来?” 他从未如此冷淡的与她讲话。 玲珑低着头嗫嚅道,“我……我答应夫人的。” “撒谎,”他冷笑,“你以为被长巍先生看中,便可出人头地?” “我没有!”她着急分辨,却发觉自己在他犀利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没有?”简珩已经从她的眼中看到了答案,“原来不是长巍先生,而是秀之先生。” 连这个都能猜中!玲珑惊恐的望着他。 哈哈,他竟笑了起来,玲珑满面绯红,只听他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他不收女徒,脾气也不好,揍你更没商量。此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最讨厌笨蛋!” “我不笨,我也不告诉他我是女的!”玲珑脱口而出,才发现自己不打自招。 “被我猜中了!”刚才是诈她的呢。这下简珩才真的生气,面色阴沉。 “你又骗我。” “除了讨厌笨蛋这点,其他都是真的。他是我舅舅,你觉得能瞒得住?”简珩偏头看她,眼里有戏谑。 “……” 她低着头,似乎陷入了困惑,良久,才抬眸望着他,声音里有丝惧怕,“我,我让你……那样一晚,你会放过我吗?” 不是不知清白对一个女人有多重要,而是她仔细想了想,自己本身就与正常的女孩不一样,清不清白既无人在乎也无人相信,简珩大概也瞧不起她才会如此待她吧?她很羡慕罗栖,走到哪里都有人呵护备至,在简珩的眼里,那样的女孩应该似高山的雪莲一般圣洁,又怎么忍心欺负半分 简珩眼里写满震惊。 久久都没有得到回答,玲珑不解的看向他,他垂着眼睫,似乎也在思考,忽然抬眸掠向她,玲珑险些吓哭了,浑身都开始哆嗦。 就那么怕我还是讨厌我?简珩不屑的冷哼了声。 “别以为我有多想要你。”他说,“用身体跟我谈条件,你还不配。” “嗯。”玲珑哽咽着点点头,不敢再多说一句。 “……”简珩。 赵国世子赵琦到的比较早,走下马车,外面的光线很敞亮,许多探究的视线随即投向他。 他一身半新不旧的直裰,身后的两名小厮懒洋洋的比他还像大爷。 入口处在他之前已经停了十几辆马车,颜色造型各异,但用料做工以及健壮的马匹无不昭显了学子背后的势力。 这一届入选的人里还有赵国第一大族雷氏所出的雷芒,他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所乘坐的亦是三匹并驾的枣红汗马,核桃木雕刻的镂花车厢也镶金带银,车厢顶部更是夸张的缀了一颗巨大的夜明珠,活生生一只移动的百宝匣。 不得不说比高调,他赢了。 虽说他浑身都透出一股子俗气,可也没人会小看他,能被擎苍书院录取的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一看见赵琦,他就哈哈大笑起来。 引来不少侧目。 此时还未踏进书院,赵琦乃赵国世子,身份比他高贵多了,却被他指着鼻子大笑。 “就这破车你也敢坐?轮上的木楔都松了,你就不怕还没上船先被自己的马车坑掉!”他实在看不惯赵琦的穷酸相。 更看不惯他从前装疯卖傻的可怜相,明明有些小聪明,却非要糟践自己。 不过这个可怜虫也只有糟践自己才有了今天这番机遇。 被人指着鼻子羞辱,赵琦也不恼,两只手拢在袖子里唯唯诺诺的,看上去甚为窝囊。 今年总共有十位佳人入选,她们在侍女的簇拥下蒙着面纱提前登船,裙袂飘扬,彩衣如蝶,连空气里都是暗香浮动,在场的学子们渐渐安静下来。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罗栖,整个人都被长及脚踝的帷帽笼罩,那些男子的目光却还追着她不放,单纯好奇的,心生爱慕的,甚至色/欲/熏心的比比皆是。 走在后面的秦如眉嘴角弯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佳人们登船以后并未直接回房间,转而躲在不易被人察觉的地方偷窥今年的学子。 远处又缓缓驶来三辆马车,走在前面的一辆通身高雅而不失华丽,当车里的人现身,立时引起少女们哗然一片。 “快看那位紫衣公子!” “他是谁?” “好漂亮啊!” “通身气度不凡又生得这般好相貌,我猜他便是雁安简珩!”一个圆眼睛的少女脆声道。 秦如眉冷哼了声,“珩哥哥芝兰玉树,英姿飒爽,才不是这种娘娘腔,就算单论相貌,也比这娘娘腔好看一百倍。” 女孩们的注意力立刻转向她。 “真的吗?简珩比这个人还要好看!”这个人已经够美了,想象不出简珩得是什么样。 “你认识简珩?” “快说说他长什么样?” 女孩们叽叽喳喳的,谁都没注意到罗栖的面色有多难看。 这个被秦如眉讥讽娘娘腔的少年正是她的胞兄罗裘。 罗栖暗暗冷笑,简珩不准她欺负薛玲珑,却没说不准收拾秦如眉。 “别吵了,最后那辆马车便是简珩。”罗栖淡淡道。 女孩们诧异的看向她,又不约而同循着她的目光望向最后一辆马车。 车身简洁而宽阔,看不出什么材质,只觉得浑然天成又透出一种古朴的味道。拉车的黑色骏马高大健壮,通身没有一根杂色,双目炯然明亮,但凡懂一点马的无不惊讶。 这才是真正的世家大族,百年底蕴。 秦如眉暗暗不屑,恐怕在场没几个能看出珩哥哥的车是以整段沉木雕刻而成,刀火都穿不透。 车上跳下两个小厮,眉清目秀十分讨喜,然后那个据说就是简珩本人的少年走了下来。 一袭松花色直裰,腰系玲珑双鱼佩,此外再无一丝装饰。当他走来,人们的目光暗暗的热烈。少年双目沉静的令人心生敬畏,举手投足间无不昭显了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 相貌确实邪门的好看,却吸引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他的气度上。 他不靠脸吃饭。 圆眼睛的少女愣怔道,“原来他就是简珩……” 女孩们恍然噤声。 忽然都不想说话,一种寂静的暗流在涌动。 与简珩同时到的另一辆马车里跳出个活泼的少年,屁颠屁颠迎上去,喊道,“表哥!你看到殷叔叔了吗?” “没有。”简珩道。 “要是殷叔叔来接我们该多好!”少年好失落。 “你忘了他怎么揍你的?”简珩问。 “……”少年。 却听玲珑吃痛的叫了一声,只见人高马大的雷芒拎小鸡一样将她拎起来,笑哈哈道,“又来一个死娘娘腔,你是罗家的吧,怎么跟着简珩跑?” 简珩的神情刹时一凛,目光不温不火的转向雷芒,就那样安静的一瞥,雷芒忽然有种后脊梁骨冒寒气的错觉。   ☆、第27章 闹翻 别看雷芒五大三粗,脑子倒也不傻。 他敢招惹简珩必定早已分析过利害关系,有了充足的底气。 擎苍书院不允许携带私人护卫,简珩武艺平平,之所以可怕不过因其狡诈诡谲罢了。不如趁此机会废掉简珩,擎苍书院也拿他没办法,三年以后再报复,晚了,届时早已是冷氏的天下。 隐在众位学子身后的人对雷芒露出了赞许的微笑。 一个是风采卓然的翩翩美少年,一个是高大魁梧肌肉虬结的壮汉,少年的腰还没有壮汉的腿粗,怎么看都岌岌可危。 雷氏乃当世第一暗器家族,雷芒又是其中翘楚,冷鹤觉得简珩今日绝对讨不到便宜,他的两个小厮,被雷芒抓在手里的那个手无缚鸡之力,另一个倒像是高手,可惜年纪小了点。 船上的佳人各个瞪圆了眼睛,谁也没想到会有人利用登船到抵达明镜岛之间的漏洞寻衅滋事。 罗栖微微蹙眉,脸上不见半分慌张。秦如眉倒是有些六神无主,纤细的十指死死扣住船舷。 救薛玲珑,珩哥哥肯定会吃亏,不救,势必有损简氏的颜面! 每个人都在权衡利弊。 “大家,大家都是同窗,还是不要伤和气……”谁也没想到窝窝囊囊的赵琦居然开腔,可他还没说完就被雷芒的小厮一脚踹飞。 是以,更没有人敢说话。 从事发到简珩转身不过两息时间。 竹清提拳就要上,却见简珩微微抬手,他会意,立即垂眸后退。 “哟,难道这娘娘腔是你的。”饶是如此说,雷芒可没有一点放人的意思,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滋事”二字。 简珩目露讥讽的审视雷芒,雷芒说不心惊是假的。 不过他觉得简珩也就是气势吓人,自己未必不是他的对手。 “放她下来。”简珩说。 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可怕的话。雷芒简直要笑了,“哈哈,有本事你来抢。” 简珩抬眸睇向玲珑,“阿珑,他不放你,我也没办法,你这衣服是不能再穿了。” 什么意思?众人一头雾水。冷鹤却暗道一声:不好! 根本就来不及提醒雷芒。 只见简珩翻腕做了个横扫的动作,似流矢擦过长空,雷芒眼睛一花,忽然觉着喉咙寒凉。 简珩身边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厮立时窜上前,不是为了保护主子,单纯防止雷芒身上的血溅污了主子衣服。 “嗬嗬”,喉咙发出奇怪的声响,雷芒怔怔的低下头,脖颈以及胸腹部赫然排列九枚血影针,血流如注。 以暗器著称的世家死在暗器下,不可谓不是一个大笑话。 “雷氏暗器不过如此。刚才找不到称手的暗器,拿了你几根,现在也算还你。”简珩笑道,“阿珑,走吧。” 她几近瘫软的坠入他的怀抱,伏在他肩上发抖。 简珩神情温煦。 “乖,不怕,好多人看着你,你是男孩子。”他说。 她是男的,没错,她是男的!玲珑好不容易稳住心神。 捂着嘴几欲作呕,脸上脖子上一片粘湿,腥气冲鼻。 主子死了,下人岂能好过。雷芒的小厮愣在当场,回过神就朝简珩扑去,结果连个人影都没碰着,就被人兜头踹翻。 踹他的人是简珩身边的小厮,十一二岁的孩子,笑嘻嘻的十分俊俏。 雷芒的小厮也就飞蛾扑火,根本没抱成功的希望,反正回去也是个死。 他趴在地上,勇气用完了方才觉得后怕,简珩沉着脸走来,他就抖的更厉害,在他眼里这个形容昳丽的少年堪比魔鬼。 少年的脚尖搭上他的肩,着意一碾,这看似不出奇的动作,顿时有钻心的抽疼炸开。 众人表情各异,眼里写满后怕,彻底颠覆了对简珩重文轻武的世家子印象。 这一脚就废了人家的肩膀,让人求死不能求生不得,雷芒的小厮捂着钻心剧痛的伤处,汗如雨下,“您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简珩冷笑,“回去告诉你家家主,我会送他个惊喜。对了,千万别再送雷氏的姑娘过来,我只喜欢美人。” 如此调侃可把雷氏一族羞的抬不起头。众人恍然大悟,你丫表面上跟人势不两立,背后还偷偷给人送过礼啊,可惜简珩看不上雷氏的姑娘,哈哈。 雷芒的小厮瘫软在地。 明艳的光辉穿过云层,人群自觉的闪出一条笔直大道,任简珩信步穿行而过,在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厮,一个笑嘻嘻的,另一个魂不守舍,狼狈无比。 长巍这才从人群中走出,不屑的瞥了雷芒的尸体一眼,“诸位准备登船吧。” 当少年经过他的身侧,冷鹤清清楚楚的听见了一声低低的嗤笑,“管好你的狗。” 冷鹤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以牺牲雷芒的代价才知晓简珩并非外界传闻的那么弱,这牺牲是不是有点大?且对方还一副“我压根就没想藏着”的样子,气的人心角抽痛。 呕~ 玲珑跟着简珩走进房间就四处找净房,里面已备好冷热水。 顾不上兑热的,她拿桶直接往身上浇,一边洗一边吐。 直到暗红色的液体随着大量清水的冲刷沿着排水口流走,空气里的腥味才渐渐淡下去。 她还是想吐。 简珩杀人的时候眉头都不皱一下。 那么魁梧的大汉在他手底下连吭一声的机会都没有。玲珑不禁发抖,想起简珩攥住她手腕的长指,宛若晶莹的美玉,实质上比烙铁还要硬还要烫,一根指头就能碾死她…… 她脸色惨白的扯落身上乱成一团的湿衣服,就要往浴桶里爬,刚翘起一条腿。 脑子“嗡”的一声。险些被刺激晕过去。 简珩就立在门口,眼眸酽酽的深,犹如两丛跳跃的玄火。 站了多久? 看了多久? 没有人告诉她。 脑子里“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响。 玲珑镇定的收回翘起的腿,尖叫连连,两只小手上下一通乱捂,都不知先挡哪里比较好。 他看着自己哪儿,哪儿就火辣辣的! 简珩呼吸急促,想提醒玲珑的声音始终卡在喉咙,眼睁睁看她…… 他说,“这是我房间,你的在隔壁。” “出去!”她早已躲到木桶后面。 简珩:“这是我的……” “出去!”她哭着道,“我想穿衣服……” 不用穿了。 简珩手腕用劲,玲珑就歪歪扭扭的跌进他怀里,火热而滚烫的吻旋即落下,她从未经历过如此激烈甚至是粗鲁的事情,惊恐得放声大哭。 “别哭,别哭,”他极力忍着,“一下就好,很快就好!你说过愿意陪我一晚的,阿珑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她不停摇头躲避他落下的唇,几近崩溃的哀求他,求他饶过她。 “别怕,我……” “简珩……”她绝望的喊着他的名字。 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的敲醒了他。 阿珑只会喊他“少爷”,几乎没叫过他的名字,他一直以为“简珩”两个字自她唇间溢出必定有着无法言说的旖旎,却不知竟是这样的凄厉。 他闭着眼,急促的喘息一点一点的归于宁静,额头早已汗如雨下,身体甚至有些疼痛。 阿珑被他吓坏了,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面无表情的直起身体,仿佛一生的失控都用在了这一刻。 玲珑躲在房间连吃饭的时候也未出来,竹清送来饭菜和姜汤。 “少爷要你再喝一碗,他看你用冷水洗澡……哎呀,你干嘛打我!”竹清冤枉死了。 “出去出去出去!” 一只枕头砸来,竹清屁滚尿流的夺门而逃。 玲珑垂头丧气的倚着门板滑到地上,默默的抓着头发。 走了三天水路,改为陆路,两天后正式出海。 很安静的月空,很安静的海面,晚风送来一阵咸咸的味道,清新而新奇。 玲珑推开两扇关闭了许多天的门,落寞的踩着楼梯往上走,立在一片旷阔的平台上,小小的身子犹如一道单薄的旗帜。 “吱吱……” 什么叫声? 脚边滚来一只毛团子,雪白雪白的,只有她的巴掌大,尾巴却比身体还长许多。 “猴子!还是白色的!”玲珑蹲下,好奇的望着它。 小白猴呲牙裂嘴,一只小爪不停挠来挠去,十分抗拒玲珑的触摸。 “它有点怕生。”简珩说。 他自月光下走来,然夜极黑,五官深邃的有些看不清。 “你把它藏在哪里的,为什么我没见过?”玲珑问。 小白猴不停抗拒,转着圈躲她伸来的手指。 “你一直躲着我,当然发现不了。”他嘴角微微上扬。 玲珑顿时想起了什么,下意识的往后退,眉间微皱,恍然而惆怅。 简珩也不恼,以两指捏着小白猴,提起来。 小白猴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张牙舞爪的反抗玲珑,落在简珩手里却怂了,反而眨巴着滴溜溜的眼睛,卖好似的“吱”一声。 “是给我的吗?”她期期艾艾的望着他伸来的手。 “嗯。” 简珩目光微煦,静静的望着她。 “我答应阿珑的事从来都做到,不像阿珑,食言而肥。”他说。 她承诺他的事情,没有一样兑现。 她说要陪他一生一世的,还说要给他那样的…… 小白猴一落进玲珑的手心立时弹起,呲着牙朝玲珑发威,冷不防脑袋就被简珩弹了一记,顿时偃旗息鼓,肚皮朝上的躺下,对玲珑蹬了蹬小短腿。 她喜欢毛茸茸的东西,也喜欢这只小猴子,可是她害怕简珩。 “一定花了很多钱,我……”她眼睛看着别处。 “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还在乎这一笔。”他笑。 “我……我不喜欢猴子。”唯恐他提出什么惊心动魄的要求,玲珑违心道。 “不要也罢。”简珩说。 嗯?玲珑惊讶。 简珩在她不解的目光下提着小白猴就走。 不是她想要这猴子,而是这人转变的也太快了,再说捏着猴子的脖子真的好吗? 她喊道:“你……” 简珩骤停,扭头睇向她。 “你什么你?不是不要嘛?还有什么话要说?别以为每次我都会哄着你!”他呛声道。 他如此低声下气的讨好她,她还…… 玲珑往后缩了缩,小声道,“它……它很难受,你这样拎它,不舒服。” “要你多管闲事!”这下他可生气了,凶神恶煞冲过来。 玲珑连忙后退,带着哭腔道,“不敢了不敢了。” 下一瞬整个人就被他完全的拥入怀中,紧到呼吸不畅,他怦然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震动着她惊慌失措的脸颊。 “你勒的我好疼!” “嘘,你看小白猴蹲在你肩上。”他说。 玲珑诧异,噙着泪望去,小白猴也一脸好奇的望着她。 “阿珑,别怕我好吗?”他又说。 声音低醇而沙哑,随着冰凉的海风吹进了她耳中,玲珑浑身一颤。 两人望着对方的眼睛,目光又同时滑到了对方的唇上,怔住了。 玲珑警醒过来,眼睛又开始看着别处,不停往后缩。 “我错了还不行……” “我讨厌你!” 两人异口同声,精神也同时一震。 过了半晌。 “你!再!说!一!遍!”简珩目露凶光。 “别以为我还会上当,你总是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因为我笨就把我玩弄于鼓掌之中!”她使劲推开他,没想到推的很顺利,胆子便也肥起来,“我才不要你的猴子,你给什么我都不要!我讨厌你,无比讨厌!” “哈,这样正好,不用对你负责!我还真怕你喜欢我赖上我。”简珩无比轻松道。 直到玲珑泪奔而去,简珩脸上的轻松瞬间一扫而光,面色低沉如水,心也仿佛塌了一块。   ☆、第28章 分手 她的心里有个常人觉着很大的野望,拜秀之先生为师。 拜师目的也很简单,如果秀之先生问起,她肯定如实回答。 擎苍书院也不是没有小厮出人头地的典故,只不过流程较复杂,基本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天赋是天时,被大儒选中是地利,剩下的“人和”便是获得主子的许可。 玲珑有天赋,从长巍先生的态度便可看出。“地利”也不是没希望,师侄看中的人,师叔凭什么看不上?玲珑是这么想的。 最麻烦的便是人和,玲珑的主子是简珩啊。 自那晚闹翻,她口不择言,说了许多难听的话,矜贵如简珩便再也没骚扰过她,两人基本上已经省略了一切交流方式。 说不难过是假的,其实还特别的难过,这些天一闭上眼就会想起小时候,岁月那般静好,只要被他牵着手,她便安心。 有时候还会梦见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绣花,简珩坐在对面读书,偶尔会抬眸瞥她一眼,她眯着眼笑,他的嘴角也会微微的上扬。 醒来时他做过的那些过分的事又一股脑的涌入,冲淡了记忆的画面,玲珑便瞬间清醒。 船上的学子时常拜访简珩,有时候只是喝杯茶,有时候却能坐半天。 简珩忙于琐事,就没空与她较真,她的胆子便越发的大,行事也不像在简府的时候那么温顺。 比如该她值夜,她推给竹清,该她给简珩准备沐浴香汤,她推给竹清,该她伺候简珩更衣,她推给竹清,该她………… 竹清欲哭无泪,把玲珑当普通小厮对待只能放在面上,背后她是少爷的姑娘,他哪敢违抗她。 白天,她才会象征性的出入简珩房间,不过船上有书院的仆役,大部分工作都不用她做,她就端茶倒水。 此时室内端坐简珩对面的男子年约二十七八,续着短须,目光炯炯有神,他是墨家宗室的墨守心。 自从简珩扶持安北晶矿的墨家,又杀了温氏的锻造师傅,温氏这才慌了神,不得不邀请墨家做中间人对话简珩,立誓不再掺和魏国拐卖吴赵两国难民的丑事。 说到拐/卖难民这档丑事,众人一片哗然。魏国打着救援的旗号,派遣医者和军/队前往受灾的吴赵两国,竟私自运走救出的灾民,人数过千。颜色好的女子直接转手送进娼/寮,壮丁则押往幽冥谷做*实验,手段之残忍令人不齿。 丑事败露,魏国草草的处理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头目安抚吴赵两国的愤怒。赵国素来软弱,不敢吭声,吴国的荀氏却不是好惹的,单凭邪秀一人就血洗幽冥谷,斩杀两名长老七名贤医,魏君又惊又怒,连夜求见大儒冷谦,不计一切代价围杀邪秀,结果又折损了十几名顶尖暗影。魏君气的好几天下不了床,蹦起来就拿赵国撒气,赵国国君连个屁都不敢放。 温氏碍于情面不得不声讨荀氏两声,结果声讨的人被邪秀扒了裤子挂在城门,气昏头的温氏就谴责简氏隔岸观火,正好给了简珩一个收拾他们的话柄。温氏为了魏国四面楚歌,魏国却装聋作哑,温氏傻眼了,也顾不得脸面,只求简珩赏脸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墨守心爽朗大笑,“他们求到我父亲那里,我只好前来走个过场,想必简兄心中早有定夺,还请不要嫌弃我多嘴。” 他话里话外立场鲜明,以简氏为重。作为墨家宗室,他的态度就是墨家的态度。 “悲剧已然造成,不外乎赔偿以及善后处理。温氏不是有个顶漂亮的姑娘嫁去冷氏么,一家人有什么不好商量的。关键还得看诚意……”简珩淡淡道。 “诚意”二字当真意味深长啊。 墨守心“咯噔”一下,笑道,“还是简兄洞若观火,想必温氏定会有所感悟。” 简珩笑道,“但愿如此。” 玲珑端着烧好的新茶,感觉有两道视线落在身上,迎面走来一个续着短须的男子,男子对她微微一笑,径直离开。 她将托盘置于案几,嘴角微翕,“少爷……” 简珩斜睨着她,兀自解开腰带脱下长衫,玲珑腾的烧红了脸,眼睛朝上看也不是朝下看也不对,他穿着里衣越走越近,抬手穿过她耳侧,勾起挂在玲珑身后的直裰,吓得玲珑大气都不敢喘。 玲珑早就不伺候他更衣,他已养成自力更生的习惯。 “今天什么风,把您这位主子吹来了?”简珩边系绳结边说。 久违的冷嘲热讽。 “少爷说笑呢,少爷才是主子。”她说。 胆子大了,反抗的精神便越来越强烈,而简珩没收拾她,她更加尝到甜头。 可她终归缺个“人和”,不得不给自己找台阶下。 简珩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条斯理的小啜,“这没什么事敢麻烦你,你该去哪凉快就哪凉快。” 玲珑硬着头皮道,“没,没关系,这是我应该做的。” 简珩低声笑,“你说的没错,像我这样讨厌又卑鄙的小人很危险,麻烦您避着点。不过我得解释下,为了保持这样的卑劣,我一直在努力。” 玲珑脸涨得通红。 “走吧,走吧。”他不耐烦。 玲珑低下头,“好吧,那我跟你说个事……” “不行。” “我还没说是什么……” “你说。”简珩垂目盯着书卷。 “我想去音律堂,可是长巍先生说我现在的身份有点麻烦,必须要你同意,下面的程序才好走。”她说。 “这事呀……”简珩翻了一页,作势思考,冷声道,“不行。” “你故意刁难我!”玲珑道。 “啪”,他把书摔桌上,偏头看她,“刁难你还用‘故意’?就你也配?我想收拾你,不过抬手之间的事。还是你觉得从我手里得到好处是理所应当,不管怎样我都会满足你?” 玲珑一愣,自己从未这么想过。 那为何又有种醍醐灌顶的清醒?虽没想过,潜意识里却一直这么认为。 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总是很容易实现,这个让一切实现的人自然是简珩,以至于她很少明白什么叫“拒绝”。 望着简珩眸中露骨的讥讽,瞬间她就无地自容,也浑身冰凉。 离开我,你什么都不是。 没有我,你就一无所有。 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又有什么资格对我说不? 那晚他追上她,无情的提醒她,用力握住她胳膊,狠狠往上一提,迫使她以那样近的距离仰望他愤怒的眼眸。 “还不走?”简珩的声音又冷下,“就这么迫不及待出人头地摆脱我?” “……”玲珑吓的往后退。 “不走?好,我成全你!” 他猛然起身,都不用玲珑磨墨,自己把一切备好,奋笔疾书,最后一笔收尾,掏出印章,“咔嚓”一声狠狠盖下,一股脑的扔她手里。 “滚吧,以后再也别让我看见你。” 这是长巍先生所说的“解除主仆关系文书”,拿着这个下船之后会有人给她安排去处,只要通过每半年一次的考核就有机会入音律堂,进了音律堂就有机会见到秀之先生。 她捧着这张纸,就哭了出来,不是因为简珩的态度恶劣,而是真心实意的感激他,感激他不管多坏,最终还是会迁就她。 “哭什么哭?以后就算死,都别想我再为你出头。”他目光森冷,心里却在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只要她放弃这张纸认错,只要她有一点点的悔意…… “不是的,”她哽咽道,“你对我这么好,我再也不敢给你添堵,我就是想问下,问下你什么时候给我休书?” 你—— 简珩一口气险些没上来,缓了好半天,捏着她后脖颈就往外面拖,玲珑尖叫着去掰他的手,前脚不跟后脚的好不狼狈,就这样被他扔到了门外。 门外立着罗栖,若有所思的打量情绪失控的简珩。 玲珑也呆若木鸡的盯着凶狠的简珩。 很快,他就从失控中清醒,转而握住罗栖的手,将她拽入怀中,在玲珑震惊的目光里将门合上。 那一刻,玲珑的心居然狠狠的抽/疼了一下。 据说罗栖第二天清晨才从他房间离开。 玲珑下船的时候两个愤愤不平的佳人刚好在身后交谈,这些话也就飘进了她耳中。她藏在袖中的手,缓缓的握紧。 有个类似管事的人查验了她的手续,指着不远处角落里的一辆车,“先去那儿坐着。” 那是一辆连顶子都没有的破马车,还堆了好多乱七八糟的植物,散发着浓浓的药味,根部包着厚厚的泥土,玲珑好不容易才捡了一个空地坐下。 就见一辆威风凛凛的马车从眼前驶过,好巧不巧还停她正前方。 冷若冰霜的简珩大步走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目光紧紧锁定她,她也知他在看她,可惜很快就移开。 移开的目光自然落在罗栖犹如朝霞般明艳的脸庞,美丽的女孩洋溢着幸福的光彩,娇娇柔柔的立在马车边,二人目的地不同,无法同路,需在此刻道别。 简珩还温柔的替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 许多路过的人都朝这对金童玉女投来惊艳的目光。 他们应当是擎苍书院有史以来颜值的巅峰。 玲珑失落的看着别处,直到竹清气喘吁吁跑过来。 “脏不脏啊,你就这样坐着,快随我回去,赶紧给少爷道个歉!”竹清说。 “……”玲珑垂下眼睫。 “你还真较劲啦?他可是主子,说你几句有什么大不了,再不走,就真没机会了?”竹清都替她着急。 “我不是因为较劲才离开的。”玲珑无比平静的说。 竹清语凝。 她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替我谢谢他。” 现在过去认错,简珩肯定会原谅她。 可是原谅以后呢? 他再对她做那种事,她又有何资格说不? 她好怕,怕简珩深邃而火热的眼神以及毫无节制的手。 红娟姐姐说了,如果被他破了身子,以后只要他想要就得给他。 玲珑问,这样是不是就代表我嫁给他了? 红娟姐姐沉默一刻,不,你只是他的女人,但不是他的妻子。 望着恍若神仙妃子的罗栖,玲珑有瞬间的失神,她是傻了才问那样的问题,简珩要娶的一直是这个女孩呀。 却也赞同这样的女孩拥有幸福,她值得简珩深爱。 竹清口干舌燥的劝说玲珑,她听进了一半也丢了一半,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直到简珩的马车从视线里消失,两行清泪才从玲珑眼中滚滚而落。   ☆、第29章 奴的命运 破马车拉着玲珑朝一个与简珩相反的方向走去,明镜岛比想象的还要大,就这样走了半天,穿过奇石怪树,道路两旁云霞绿绕,隐隐约约露出了奢华的亭台楼阁,距离太远,看不清具体的样子,就觉得那些瓦片好似琉璃金玉一般。 又走了一段距离,终于看见一排排平屋,周围遍植药田,更远的似乎是茫茫无尽的密林与连绵不绝的山峰。 赶车的老田已经把具体情况介绍给玲珑。 明镜岛的药谷分白域和黑域,前者培育奇花异草或者珍贵药材,后者培育各种稀有毒株。 玲珑百毒不侵,当然被分配到黑域。每个月都有月钱,因为吃饭或者去藏书阁、藏器阁都要花钱。 听到这里,玲珑想到七弦琴还有秀之先生写的书,就是不知道贵不贵。 老田表示:小伙子,你要的都是最贵的。 到了目的地,玲珑张目远眺,田间有不少劳作的药奴,离自己不远处,椅子上蹲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又白又胖,看见老田立刻上来打招呼。 了解了玲珑的情况,他冷淡的开口,“既然你百毒不侵,在这里比旁人安全,但也别到处乱走,万一弄死了珍贵毒株老子就扒了你的皮。后面那片密林,虽然没有猛兽,却有很多毒蛇,没有吩咐的时候最好别去。” 这个白胖的男子姓刘,大家都叫他刘掌事。 玲珑领到的职位是药使,除她之外,还有三名药使,分别是张药使,冯药使,卢药使。 书院给他们安排的工作时间十分人性化,只有半天,剩下半天用来学习,这段时间比较自由,你爱去哪就去哪儿,前提是允许的范围内。 半年后若能顺利通过考核,便可进入理想的学堂,接触大儒。 玲珑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整理卷宗,然后下田做一些关于毒株的笔录,有专门的药奴配合她工作。 因她对毒物免疫,余下三位药使提出如下建议:以后整理卷宗的事情交给他们,跑药田的活计交给玲珑。 分工真是一目了然的不公平。三个人平分玲珑一个人的活,却要玲珑干他们三个人的工作。 玲珑也不恼,点头表示答应。 三个壮汉这才收起拳头,分别拍了拍玲珑的肩膀,笑道,“小子,好好干。” 这样一来,她工作的时间就比学习的时间多,正合冯药使的心意。 冯药使精通音律,对音律堂势在必得,可惜名额只有一个,于是他每天除了好好学习之外,还得想法子阻挠玲珑学习。 阻挠了半个月才发现,真他娘的浪费时间。 这小子压根就不学习,别人看书的时候她在外面跑,别人弹琴的时候,她丫的连个琴都没有。 这正是玲珑最悲催的一点,有志成为音攻大师的她,目前尚缺一把七弦琴。 辛辛苦苦熬了一个月,从刘掌事那里领取打赏,不看还好,一看险些晕过去,共计三百枚铜板,吃一个月粗粮馒头还差不多,租书租琴,门都没有。 人生,果然玄妙。 六岁之前,薛玲珑觉得吃上粗粮馒头就算贵族生活,六岁至十七岁,别人趋之若鹜的珠宝在玲珑眼里犹如鱼目,她见过的吃过的用过的皆是人间上等。 现在,她又回到了吃粗粮馒头的贵族生活。 七弦琴怎么这么贵啊,玲珑在纸上演算了五六遍,每个月攒两百枚铜板,半年就是一两银子,只能租一把劣质的七弦琴一天。 可是五个月后就要考核…… 三十来天东奔西跑的生活,女孩白嫩嫩的肌肤在阳光下渐渐变成了浅浅的蜜色,泛着象牙般的光泽。人也瘦了一大圈,现在只用在胸口缠两道布就达到平坦的效果,再也不用担心勒的喘不过气啦。 为了四位有志青年有一个相对良好的学习环境,刘掌事给他们安排了独立的庐舍,小是小了点,仅够放一张床,一把椅子和桌子,对此玲珑已经非常知足。 冯药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疾步追刘掌事。 “叔儿——”他喊。 刘掌事驻停,叼着烟袋斜眼看他。 冯药使兴奋的脸颊发红,“叔儿,上面什么时候对咱们这么重视,是不是因为我无师自通……” “呸。”刘掌事啐了口。“新来的那个,瞅着没,欺负的别太过火,我当没看见,若闹出事,第一个拿你开刀。” 冯药使傻眼了。忽然又明白了什么,神情复杂的盯着不远处穿梭在药田的薛玲珑。 “小哥哥,这是给我的吗?” 小女孩柔嫩的声音,乌黑的眼眸,还有枯黄的头发在阳光里似乎会发光,她小心翼翼的望着薛玲珑。 “吃吧。”玲珑笑道。 小女孩又转头望着娘亲,眼里充满了渴望。女孩的母亲含泪点点头,女孩这才接过玲珑手里的鸟蛋,狼吞虎咽起来。 “这里很危险,不能放孩子。”玲珑说。 “回药使大人,用绳子拴住就行,丫丫很乖,不会乱跑。” 妇人的手里有一截绳子,末尾系着小女孩的脚踝,这在乡下很常见,孩子没人带,就同狗一样拴着。 玲珑小时候也被栓过,可这里到处都有毒株,不能把孩子这样放着。 妇人悄悄打量了玲珑几眼,夫君被贬前,她见过许多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玲珑这身细皮嫩肉,没有十几年的娇养绝对养不出的。 她会心一笑,“药奴的命不值钱,何况我们是罪奴,她长大了也没用,自己做奴,生的孩子还是奴,生与死的分别并不明显。” 妇人说话时目光是灰色的。 按她的意思小女孩若不幸夭折,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玲珑震惊的望着妇人,尘世间悲哀的事情有千百种,谁又比谁幸福。 可是爹娘宁愿把她卖掉也不希望她死,所以妇人的境遇比爹娘还惨么? “你们犯了什么罪?”她问。 “夫君奉上司之命押送一批年轻女孩前往魏国都城,回来的时候就出事了,那些女孩竟是吴国的难民。夫君什么都不清楚就被革职贬为奴籍,他的上司却还好端端的。”妇人淡淡的叙述,仿佛一夕之间流离失所的人不是她。 与其说淡然倒不如说是麻木。 被贬途中有人送给夫君一壶酒,夫君喝完便吐血身亡。 那天也是丫丫的寿辰,几经颠沛转折,因她擅长莳花弄草才被送来明镜岛。日子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至少再也不会被人扒光衣服,再也不用承受一个个畜/生在她身上作孽。 玲珑面无血色,怔然的望着妇人。 这是一个用平静的令人不安的语气讲述故事的女人。 她带给玲珑前所未有的震撼,以及对真实世界残酷的认知。 “药使大人,这就是奴的命,丫丫是那批奴里最幸运的小孩,若还在原来的矿上,早晚也会被官差糟践而死。乱世之中,我一个丧夫的孀妇,给不了她什么,活着固然好,死了也干净。” 妇人一面说一面将绳子牢牢的固定在树干上,又将一袋水放在丫丫的腿旁,转而对玲珑作揖,就蒙上口巾下田干活。 玲珑仿佛被定住了般。 从未离开我的羽翼生活过的你确定会活的好? 一个单身弱女子恐怕没出雁安就被人拐卖。 若经历过一天青/楼楚馆那样的日子,你便知晓在我身边有多幸福。 简珩的声音犹在耳边。 “小哥哥。”丫丫喊她。 她才发现自己早已满脸泪水,慌忙胡乱擦了把,使劲扒着草丛,将小女孩所能触及到的地方仔细检查一番,确定没有毒株才爬起来跑走。 周围的景物在飞快的倒退,药田越甩越远,她一头扎进密林,甩开咬着她胳膊的毒蛇。 当眼前出现一片斜坡,想也不想就哧溜溜滑下去,尖锐的草芽,锋利的小石头在她嫩生生的肌肤留下一道道划痕,她也不觉得痛,眨眼扑进了柔软的草丛中。 荀殷睁开惺忪的睡眸,一阵时轻时重的低泣缓缓萦绕耳边,他嘴里叼了根草,哈的笑了,干脆翘起腿悠闲的打着节拍。 叮咚,叮咚,泉水在流。 哗哗,哗哗,水花冲击着岩石。 玲珑抹着泪看见脚边一朵花开的正艳,极目远眺,深深的吸了一口凉气,从未有人告诉她,密林深处的瀑布犹如九天白练,也没有人告诉她五颜六色的野花开满山野。 哈哈…… 那个哭泣的孩子居然笑了。 荀殷枕着胳膊侧头望去。 好玩。 哭的那么伤心,下一瞬居然笑的比日光还灿烂。 一个纤细的身影跃进了他的视线,蹦蹦跳跳的,眨眼又扑进争相吐艳的花丛中,嘴里还哼着歌,大概是一曲沁人心脾的小调。 荀殷坐直身体,食指跟着节拍一下一下敲打着树干,长长的发丝自肩头垂落,随着微风荡漾。 原来是雁安拜月台的孩子,还送他“一身骄傲”呢。 花丛越来越深,那个身影的小脑袋时而现出一点,时而又消失不见,什么事啊,玩的这么开心? “秀之先生——” 那孩子双手拢成喇叭状,中气十足的大喊。 悠扬而清脆的尾声犹如一阵回旋的春风自山谷荡漾,勾起心尖的一袭旖旎。 荀殷险些从树上翻下。   ☆、第30章 疑惑 极光殿门前,一个小道童抱着比他人还高的扫帚,稳稳当当的清理地上的落叶。 “啊呀!”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扛着扫帚就跑。 殿内分三阁,长青阁里列一排打坐的道士。 “不好啦不好啦,师叔祖来啦。”小道童喊。 “啊,小师叔来了!” “不会又拉我们出去闯祸吧?” “祸已经闯玩,要闯也会换个新的。” 长巍倒还镇定,长羽爬起来就要跑,被后面的师兄拽住,他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哎呀”叫了一声。 哈哈,人未到,爽朗而清越的笑声已经响起,只见一个极其秀致的年轻人大步走来,弹了小道童脑袋一下,小道童哭道,“祖宗祖宗我错了!” 他也不恼,继续往里走,小道童捂着脑袋一溜烟就跑没影儿。 一屋子的道士,穿着同样的道袍,各个气度非凡,可这年轻人走进来立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明亮。倒不仅仅因他年轻貌美,而是那普通的细布道袍穿在他身上,活生生有种羽化登仙的味道。 “跑什么呢,一个个的,我还使唤不动你们了。”荀殷在阁内转了一圈,随手拿起供桌上的水果就啃。 大概早已见怪不怪,一群老道士啥也不想说,叹口气。 “喂,你那胳膊怎么样?”荀殷一脚歪椅子里。 长羽黑着脸道,“劳烦师叔挂念,还没断。” “谁胳膊断了?”慎之先生进来就问。 他高大魁梧,面容硬朗,年逾七十多岁,仍是一头黑发,不说话的时候一双眼都能瞪死人,众道士没有一个不怕他。 荀殷靠着椅背翘起一条腿,“我。”说完还晃了晃手里啃了一半的水果,“快弄个清净的地方给我养伤。” “胡闹!站起来。”慎之的脸绷的紧紧的。 荀殷就站起来,去供桌挑了个橘子。 “师父宣你入紫金阁回话。”慎之一把夺下他手里的橘子。 他“哦”一声,大摇大摆的走了,众道士长长的出了口气。 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小师叔? 偏人家还有绝对的实力。 荀殷前脚踏进紫金阁,一只三彩蓝底的骨瓷杯盏兜头砸来。 手一扬给接住,荀殷提着杯盏笑嘻嘻道,“师父,什么事呀,发那么大火。” “孽障!”顾云风恨恨道,又将手里的杯盖砸过去,正好给荀殷凑成一套。 往杯盏倒了茶水,再盖上杯盖,原封不动的还给顾云风。 顾云风气的哭笑不得。 简珩起身,肃容作揖,“殷舅舅。” “不错啊,长这么高,瞧这一脸严肃的,莫不是跟小姑娘吵架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简珩的面色变了。 荀殷就不再拿他打趣,听说简氏有了联姻罗氏的意向,说不定真跟人罗家的小姑娘有什么。 顾云风恨不能把荀殷吊起来打,又不得不顾及这孽障的辈份,多少也要给他留点脸。 “为什么灭人满门,连条狗都没放过,这些年你闯的祸还不够?”顾云风吼道。 简珩垂着眼退出去,他一个晚辈留下来看长辈挨训不太合适。 荀殷这才收起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明亮的眸子闪过一丝锐利。 “谁说我灭人满门,不是还留下两个小孩性命。至于狗,”他笑道,“想杀就杀咯。” 死在他手中的七贤医,其中一位姓吕,有着悬壶济世的美名,一双儿女更是今年擎苍书院的佼佼者,也就是没经他“毒手”的两个孩子。 荀殷此生最不屑的便是沽名钓誉的人/皮禽/兽,天不收之人,邪秀会收。至于那条狗真的是个意外,它不该咬小孩脖子,它的主人也不该对被咬的小孩说,“狗,生来就爱咬东西,你不能怪它。” 小孩已经死了,不然肯定要膜拜这番发人深省的大道理。 当时荀殷肚子有点饿,就把狗宰了,可惜吃了两口就吐。 顾云风气的抓起杯盏就要砸他,他嗖的一下犹如离弦之箭窜老远,笑道,“是不是长羽告的状?回去我就收拾他,哎哎,别生气别生气,摔坏一只一整套便不能用,咱们得节俭,再说姓吕家的鸡鸭什么的,不是还好好活着么,怎么就上升到灭人满门这样的高度?” “你、给、我、滚!”顾云风气的快要吐血。 “遵命!”荀殷转身就走。 “回来!给我回来!”顾云风暴跳如雷。 不知是不是受荀殷玩笑的影响,简珩的心竟沉了下去。 案几上烛火映着铜色的灯架,发出“劈啪”的声音,竹清在门口悄悄探头,少爷依然保持不变的姿势,手里的书一页没翻,炖盅原封不动未打开。 唉,都怪我多管闲事。竹清懊恼,收拾薛姑娘的小包袱,厚厚的两层布卷着几个瓶瓶罐罐,是她最喜欢用的玫瑰膏。 他就问少爷,“要不我给姑娘送去,呃,算了,还是扔掉吧。” 在简珩风雨欲来的脸色中,竹清仓皇逃窜。 简珩“啪”的合上书,小白猴蹲在案几角落一脸无辜的望着他,那个表情真是…… “阿珑,过来。”简珩道。 小白猴立刻跳他肩上。 “我猜她现在又黑又瘦,还被人欺负,不过咱们不管她。”说完,他提着猴子就走。 竹清一脸谄媚道,“热水已经备好,要不要我给您擦背?” “帮它洗洗。”简珩将猴子扔给竹清,兀自走进净房。 小白猴发出一声惨叫,竹清给它洗的不是澡是命! 窗外溶溶的月色穿过庐舍的竹窗,在少年光洁的背上笼了一层玉色的流光。脱了衣服的简珩并不像看上去那般清瘦,反而十分结实,有着修长而优美的肌肉线条。 两只劲瘦有力的胳膊搭在桶沿,简珩想起手忙脚乱的女孩,晶莹剔透的玉人般,还有酡红的脸颊,没穿衣服的阿珑看上去好小的一只,却玲珑有致。顷刻间他就血气上涌,一度被深深掩饰的真实情感犹如喷发的火山。 “你知道吗,总被你这样没脑子的人左右……是多么痛苦。”他不甘心。 阿珑根本就不想跟他说话,勾着他的脖子就亲过来。 “等等……你这样做太危险了。” “假正经。”她嘲笑他。 “这可是你自找的!”他忍的额头青筋直冒,一把握住她。 翌日晨曦,简珩抹了把额头的汗,等等,裤子那块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有湿黏的触觉?这是什么东西!! 眼前一黑,那毫无节制的狂欢梦境无不提醒他做了什么。 他一定是疯了。 不疯,又怎会这样想女人? 简珩很严肃的翻阅相关书籍,严谨的分析病症,原来到了这个年纪的男人都这样,所谓阴阳调和,不调和就容易冲动。 祖父给他安排了美姬,非常符合他的审美。 美姬靠近他,暗香浮动,是白梨香,他喜欢这个味道。 薛玲珑又不是不可替代,别的女人也许比她更动人,简珩嘴角上扬,美姬似乎有些紧张,一瞬不瞬盯着眼前这张好看到令人炫目的脸庞,羞涩的闭上眼。 他手一挥,纤薄如纱的帷幔次第落下,美人衣衫如蝶飞散,勾着他的脖颈轻言软语,“少爷……” 他问,“怕不怕?” 美姬摇了摇头,眸中竟是情意绵绵。 “想不想从事其他的行业?比如拜哪个先生为师。”他建议。 “不嘛,奴家只想做爷的美姬。”既羞且媚的女子急了。 简珩若有所思,“所以我并不可怕,只不过那个傻瓜胆小罢了。” 哪个傻瓜?美人一脸纳闷。 简珩忽然失去兴趣,其实他也没到如饥似渴的地步,大部分时间还是心无杂念的。转而撑起胳膊翻下床,兀自整了整衣衫。 “少爷,您……”美人可怜巴巴望着他。   ☆、第31章 小流氓 夜色深深的,在药田与密林的交界处,玲珑踮着脚去摘枝桠末端的果子,闻起来好甜啊! 换成正常的女孩,娇养了十几年,一朝回到这种粗衣陋食的生活,甚至还吃不饱,恐怕性情再坚韧也要失落好长时间,玲珑却在几天内接受现状。 并非她觉得粗粮好吃或者粗布好穿,仅仅是骨子里那种随遇而安的豁达罢了,她总是愿意以最寻常的心态看待人生的跌宕起伏。 所以荀殷才觉得她笑起来像太阳。 野果吃多了小腹涨涨的,想要小解,可她实在不想去男人用的,心底的阴影还历历在目。 永远忘不掉那惨痛的一幕,张药使冲进来小解,吓得她当场晕过去,被人从厕轩拖出,又是喷冷水又是掐人中。 张药使本来就丑,再摊上玲珑晕倒,大家就说张药使能把人丑晕,玲珑就这样被张药使恨上了。 好在这个时间除了她,根本不会有人在遍地毒株的黑域游荡,除非不想活了。 一回生二回熟,她偷上女厕轩早已驾轻就熟。 当久了男的险些忘记自己是女的,每次去女厕轩她都忍不住心虚,仿佛在做一件无耻至极的大事。 女厕轩十分干净,净手的地方放着香胰。男厕轩就一块普通的胰皂。 解决完内急,连呼吸仿佛都畅快许多,人穷志短的玲珑觉着今天的香胰不错,可以偷一小块回去洗头。 殊不知偷东西不好,哪怕公用的也不行,很快她就遭到报应。 刚出来没多远,“咚”的一声,满头满脸的撞进一个高大的黑影怀里,对方特有礼节的说,“对不起。” “没关系。”她说。 “你夜盲,多吃胡芦菔。”那人倚着廊下的柱子垂眼瞧着她。 “哦,谢谢。” “不客气,这是你应该谢的。”他说。 谁知还没走出五步,就听那人冷冰冰道,“站住。” 玲珑汗毛直立。 “你是男的吧?”那人问。 她点点头。 “如果我没看错,适才你是从这间厕轩出来的。” 偷上女厕被发现了! 这时候该如何解释?义正言辞道休要信口雌黄?一听就是狡辩。死皮赖脸道饶我这回?也太没骨气了。还是平心静气道多少钱封口?她浑身上下只有十个铜板,外加一只果子。 对方并没有给她太多纠结的时间,一脚踹向她的小屁股! 踹得她手忙脚乱往前扑,结结实实的啃了一嘴泥,嘤嘤嘤,好疼啊!玲珑泪盈于睫,又羞又气。 “小流氓,今天要不是给我碰上,以后得有多少女子遭你毒手!”那人用脚拍拍她屁股。 玲珑只想请他挪开踩着自己屁股的脚,谁知他更用力了。 “大哥大哥别打我!”她害怕。 哈?荀殷惊讶的望着脚下的“小流氓”,干巴巴的小身子左扭右扭的,嗯,屁股也很有弹性!看起来特眼熟。 谁知小流氓还哭了。“嘤嘤嘤……” 荀殷哈的笑了,伸手一抓,就将玲珑提了起来,“原来是你啊,好哭鬼!” 微风拂过,廊下宫灯的烛火摇曳,昏黄的光线晕成一团照在男子脸上,循声望去的玲珑跌入一双比海洋还要深邃的眼眸里。 一连遇着三回,跟这孩子倒是挺有缘分。荀殷凑近瞧,男孩的年纪不大,小脸脏兮兮的,看上去好小的一只,让人连大声说话都怕吓到他。 “毛都没长齐就对姑娘感兴趣?”他问。 男孩可能是有点惊呆了,仰头看向他的刹那间,表情十分微妙,眼角泛着湿润的水光。 荀殷非常清楚自己相貌上的优势,可还头一回把小男孩迷哭,他深表遗憾。 玲珑的迷惘也仅仅维持了几息就确定眼前的人不是简珩。 长的真像! 其实……也没那么像。比如当她再仔细端详这张微微挑眉,似嗔似笑的脸,又感觉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 简珩呈现出来的往往是温和而不失严谨肃穆。 这人眼角眉梢都含着玩世不恭的笑意,让人觉得他很好说话的样子,可你若真怠慢了他,仿佛又很可怕。 “我是这里的药使,不是好哭鬼。”她说。 最多十三四岁的样子,都当药使啦。纠正自己不是“好哭鬼”时还轻轻的皱了皱小鼻子,似乎对这个称呼多有不满。荀殷觉得好玩,就轻轻点了点孩子微凉的鼻尖儿。 “撒谎的人长不高哦,你从山坡上面一路翻滚哭到下面,连向来喜欢听人哭的我都快受不了。” 荀殷兴之所至,言语之间颇有逗弄之意。 “你看见了!”她惊呼。 荀殷暗暗发笑,佯装恶狠狠的转回正题,“小子,女厕轩好玩吗?再让我逮着,一准给你捆里面示众。”修长的手指还威胁的捏着她细腻的脸颊。 玲珑吃痛的捧着两腮,方才如梦初醒的盯着荀殷,一身道袍,竹簪绾发,虽然书院的大儒并非都这番打扮,但这番打扮的都是书院的大儒。 “您……您是大儒先生!先生恕罪,阿珑,阿珑再也不敢了……”她张口结舌。 哈哈,人们见到大儒都这样。荀殷又觉得无聊,挥挥手道,“还不回去睡觉,长这么矮我都替你着急。” 言罢,就在玲珑亮盈盈的凝视下负手大步离开。 连这么年轻的先生都这般孤高,这里的孤高绝非贬义,单纯指令人仰望而无法靠近。那么德高望重的秀之先生岂不更如天壑一般遥不可及? 玲珑伤心的望着荀殷消失的方向。 翌日,玲珑顶着斗笠躲在合抱粗的大树底下乘凉,手里还捧着一叠整理好的卷宗,核对无误之后才一股脑塞进布兜。 返回的途中又看见那个叫丫丫的女孩,照旧拴在原来的地方。 “来来来,小狗怎么叫,叫呀,叫了就给你馒头吃。”冯药使拿竹竿敲丫丫脑袋。 丫丫半张着小嘴,大大的眼里写满惊吓,人家拿竹竿戳她的脸和脑袋也不知躲,大概懵了。 还挺有意思!张药使跟着起哄,“快学啊,狗怎么叫?” “不会是个哑巴吧?”冯药使丢了手里的馒头,丫丫大概饿了,伸手去拿,就被冯药使手里的小竹竿狠狠一敲,孩子连番遭打,哇的一声哭出来。 “算了吧,药奴的孩子有什么好玩的。”卢药使板着脸提醒。 “你还是不是人,她只是个三岁的孩子!”一声激动的发颤的斥责陡然传来。 冯药使与张药使同时抬头。 看见了张瘦削却因为愤怒而涨红的小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似乎要喷出火,原来是娘娘腔薛药使。 “小哥哥!”仿佛看见了救星,丫丫张开手扑来,却因为绳子的距离有限,一个踉跄,狠狠的绊了跤。 玲珑急忙伸手接住丫丫,冷不防后背吃了一脚。 身体失去控制之前,她下意识的用胳膊挡住丫丫的头。 “我与你同为药使,你怎能打人?”她喊道。 “你一个靠关系进来的孬种少在老子面前逞英雄。”冯药使轻蔑道。 别人不敢得罪薛药使,他却敢。 刘掌事是他的世叔。擎苍书院这一届的才子温净扬是他的远房表弟。 冯药使早就看不惯玲珑,明明说好该她做的工作,刘掌事却不动声色扣下来,转身就要他们做。 这么想的冯药使实在不地道,也不想想自己把所有工作都推给玲珑,那么大的工作量早晚会出事,刘掌事为他好才命他挑两样自己做,谁知他的心理更加扭曲。 “我没有靠关系,是长巍先生觉得我可以进来。”玲珑反驳。 “啊呸!”冯药使冷笑,“你不是跟蔓华苑的崔药使比较熟么?也不去问问从古至今哪个药使只用工作半日,还住单人庐舍?你背后的主子可真疼你!” 本来就觉得奇怪的东西,犹如一层窗户纸被人瞬间捅破,什么都变得通明。玲珑的脸色白一阵红一阵。 “怎么,无话可说?”冯药使哈哈大笑,一竹竿戳玲珑脑袋上。 “你,你滚开!”竹竿尖锐的末端在玲珑细嫩的额角留下一道划痕。 “就戳你怎么着,连个药奴你都要管,真他娘的当自己是济世的菩萨!”冯药使忽然有种凌弱的快/感。 这个娘娘腔生的这样美,要是个女人该多好!如此想着,他的手便越发大胆。 玲珑尖叫着往后躲,眼前一黑,脖子骤然被人掐住按在了树上,粗砺的树皮硌着她单薄的后背,阵阵发疼。 怎么这么轻?还滑滑的! 冯药使经历过许多女/色,顿时有所怀疑,空出的手伸向玲珑的胸口,肩膀就被张药使和卢药使一左一右的架开。 “算了算了,别把事情闹大。”卢药使还是板着脸。 “权当给我二人个薄面,消消气。”张药使没好气道。 随着脖子上的手离开,有微凉的空气涌进来,玲珑抱着肚子不停咳嗽。 “别拦我,今天非给他点颜色瞅瞅不可。”冯药使说。 “冯药使!你有完没完?”卢药使怒喝。 不就是怕被连累,胆小鬼!冯药使心里不屑,却也不能把所有人得罪光,便狠狠甩下袖子,指着玲珑脑门道,“小东西,走着瞧!”   ☆、第32章 危险 受了惊吓的丫丫躺在玲珑怀里沉沉睡去,受了惊吓的玲珑倚着树干脸色发青。 怀里的小女孩忽然抽搐了下。 玲珑无措的望着她。 枯瘦的孩子,稀拉拉的头发,安详的睡容,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又酸又涩,几近落泪时却忽然想起一个人嘲笑她是“好哭鬼”。 眼泪竟神奇的回去了。 丫丫的娘亲匆匆赶来,老远就见薛药使抱着自己的孩子。 “丫丫娘,你快过来,她烧的好厉害!”玲珑颤声道。 小孩子受到惊吓就会发烧,小时候弟弟被吓过,险些烧没了。玲珑抱起孩子就往庐舍跑,丫丫娘打了一桶井水,两个人不停的给孩子擦着。 罪奴生死由天,根本不会有人给药问医。 病了就用最原始的方法诊治,活不活全看命。 不断重复的在凉水里洗棉布,拧干铺在孩子身上,很快又被孩子灼热的温度烤干。丫丫娘亲的动作渐渐缓慢,绝望的看向玲珑。 年轻男孩的脖子一圈青紫痕迹,额头还带着伤,汗水浸润着伤口破皮的边沿,肯定很疼,他只顾手里的动作,大概忘了不适。 冯药使站在院里说风凉话。 “救的这么亲,八成看上小贱/奴的娘。” 周围乘凉的人会意,不约而同哈哈大笑。 “自甘下/贱,不知所谓!”冯药使继续说。 各种粗俗难听的话在玲珑脑后徘徊,她恍若未闻,手里的动作不曾慢下半分。丫丫娘含泪飞快的睃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玲珑觉得嘲讽也要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上。 换成秀之先生那样的人嘲笑她,她肯定会脸红反思,冯药使这样的,实在不足为惧。 谁比谁高贵呀? “若是……帮我把她埋了。”犹豫半晌,丫丫娘平静的说。 玲珑转目探向她,平日里甜暖的眉目一点一点的犀利起来。 “她是你的孩子!”玲珑厉声道,“还没死你就放弃她!你怎么可以放弃自己的小孩?!” “难道活着做奴?”妇人的声线陡然拔高。 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大气的女人,忽然有勇气对药使喊。 谁又能说,这不算母爱? 玲珑当即推开这个几近崩溃的母亲,抱起小女孩就跑。 “丫丫……”妇人哀嚎一声,失声痛哭。 狠狠擦了把眼泪,玲珑紧紧咬着唇角。 丫丫的睡颜红彤彤的,抱着她,玲珑如坠冰窟般瑟瑟发抖,仿佛又看见了那一年的姐姐。 她从未跟人提起过姐姐。 十三岁的乡下女孩,却有一身太阳都晒不黑的娇/嫩肌肤。 逃荒的路上,爹娘轮流看护弟弟,只有姐姐寸步不离守着她,唯恐她走丢。 哀鸿遍野,人性泯灭的云歌城,走丢的孩子下场往往成为一锅肉。 数不清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终于走出云歌城,才渐渐出现水,也出现野菜,更出现一些衣冠楚楚却用诡异的眼神打量难民的人们。 姐姐却病了,烧的小脸通红,犹如三月绯红的桃花,小小的玲珑还不懂什么是美人,却也看呆了。 跟她同样看呆的还有一个衣着华丽的大人。爹似乎很喜欢别人看姐姐,忙用湿润的破布将姐姐沾了不少灰尘的脸擦净,那个大人兴奋的手都在抖。 他给爹一袋银子,爹把姐姐给他。 “姐姐!姐姐!” 雁安城外,没有一丝风的盛夏,小小的玲珑用尽所有的力气追赶那辆承载姐姐远去的马车。 那一幕,此生再不愿回忆。 那一刻,小小的她内心早已沧海桑田。 那一晚,她做了一件改变一生命运的大事。 偷走卖姐姐换来的银子,像扔垃圾一样的扔掉。 银子没了,爹将娘揍了一顿,然后卖了她。 “欸欸,干什么你?” 刘掌事在身后大喊。 殊不知终日在密林找食吃顺带玩耍的玲珑跑的比兔子还快。 刘掌事踱跺脚,大喊,“今日有贵人在蔓华苑,不想活了你!” 玲珑跳上平板骡车,盖了最后一块凉水浸透的布在丫丫身上,她就驾车狂奔。 崔药使在后门见到神情激动的玲珑,怀里还抱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 “薛药使!”她是个灵透的女孩,短暂的惊讶过后,镇定道,“随我来。” 在崔药使的院子,凉水棉布依然不停的换,玲珑的动作那么轻那么柔,若不是这悲怆的气氛,几乎能把人的心看化。 崔药使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这也是她们唯一能为丫丫做的事。 黑夜在近乎绝望的缄默中度过,黎明姗姗来迟。 荀殷翻身跃上通身雪白的高头大马,立时有人上前双手奉上鞭子。 “你们几个,不用等我,自己玩去吧。”他说。 长巍等人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拱拱手,“师叔慢走。” 他一脸笑意,晨曦的风还夹着凉气扬起耳畔的长发,露出白皙的耳廓,干干净净的男子,一如他清明的目光。 前面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高一脚低一脚的走在绿树成荫的甬路上,对一射之外不断呼哧打喷的骏马充耳不闻。 “喂,好哭鬼!”他喊。 “好哭鬼”的后背一僵,神情木纳的循声望向他。 他看见一个面色如纸的怆然面孔,小小的肩膀在穿过树叶的萧瑟风中微微发抖,手里竟紧紧的抱着一个幼女。 荀殷微微皱眉。 骑在骏马上的青年原本就蓄满力量的身形因俯视的动作更显修长。 还没有马背高的玲珑沉默的望着他。 对视几许。 玲珑的泪珠雨点般扑簌滚落。 荀殷懵了。 男的还能这样哭? 换成以前,光想想就得打个寒噤。 诡异的是这孩子居然哭的毫无违和感,甚至他还觉得楚楚动人,嗯……这想法一萌生,他后背浮起一层凉气。 “她死了,你要带她去哪?”荀殷问。 玲珑低声道,“还给她娘亲。” “上来吧。”荀殷朝她伸来一只手。 “我有车。”她依然木木的。 “你这样还能赶车?”他扬眉。 玲珑垂下视线,也不知怎地,堵了整整一夜的心口在看见简珩……呃不,是这位先生,泪便如决堤的河口迸涌而出。可她怎么会想到那个名字?大概先生与他有几分相像。 先生的马鞭一卷,就将她卷了上去,她并不会骑马,还要抱着丫丫,骏马刚跑两步身子就开始东倒西歪,一只手臂从身后横来,扶住她,只听那人问,“她的娘亲在哪?” “黑域药田。” “坐稳了。” 音落,只见马似流星人似箭,化成一道银芒朝星罗棋布的黑域奔去。 守在药田入口的武客远远就见一匹骏马飞驰而来,待看清马上坐的人立刻弯腰喊道,“秀之先生。” 风太大,马蹄如雷,骏马上的玲珑根本听不见武客说什么,先生也没有停下的意思,一路扬长而去,路上行人纷纷对他弯腰见礼,他也视而不见。 “秀……”马厩的武客刚一开口,就被荀殷抬手制止,急忙垂眸往后退。 玲珑抱着丫丫再三对荀殷作揖,转身头也不回的奔走。 倒还是个心地纯良的。荀殷眯着眼打量那个越来越远的小身影。 丫丫娘的脸上并没有太大的表情,当玲珑将孩子递给她,她顿了顿,才伸手接过,愣了一刻,神情逐渐恍惚,背过身擦眼泪。 “大胆!不准离开,给我留下干活!”冯药使对丫丫娘吼道。 “不准碰她,让她走,她刚刚失去孩子!”玲珑喊道。 本来就犹豫要不要抓丫丫娘的药奴顿时僵住,丫丫娘抱着孩子越跑越远。 “他娘的,你们这群废物!”冯药使急得跳脚,“给我去抓,去抓!” 没人动,大家看看薛药使又看看他。 冯药使恼羞成怒。 “薛药使,我看你给脸不要脸,卯了劲找我麻烦啊!”他怒吼。 刘掌事刚好离开,卢药使也不在,剩下一个张药使早就躲的远远的。 冯药使忽然恶向胆边生,一巴掌抽翻了玲珑。 不好啦,两位药使打起来了! 药奴乱成一团。 有个小管事想起刘掌事的嘱托,拔腿就跑。 冯药使有套折磨人让人看不出的法子,也有让人受罪不敢伸张的手段,但,现在他要看看这家伙究竟是男是女。 若是男的,他就去河边洗洗眼,若是女的,嘿嘿!冯药使恶念一起,思维就有些不受控制的癫狂起来。 谁知小东西比他想象的还灵活,爬起来就跑,朝人多的药使庐舍方向。 可惜今天庐舍没什么人哦。 哐当插好门闩,玲珑就往床上扑,在简陋的箱子里摸出一只粗陶罐儿,抖若筛糠的抱在怀里。 她一直怕的便是这么一天。 冯药使一脚踹向紧合的木门,“给老子开门!” 玲珑缩在床角蜷成一团。 再坚持一会就好,坚持住,刘掌事很快就会收到报信。 冯药使肝火旺盛,反正脸已经撕破,心一横提了口气,再一脚,两扇门板咔嚓裂开,捣鼓几下,门闩就断了。 踹门的时候他故意留了点劲,不让门全烂掉,现在窜进来第一件事便是将破门重新关好,一脸奸笑的瞪着玲珑。 “什么玩意儿!不是很能躲吗,再躲啊!看我今天怎么规整你!” 冯药使背着刘掌事没少欺负她,却从未像今天这样不加掩饰。 转念一想,连幼童都虐待,还有什么事不敢做? 丫丫就是被他害死的! 他是恶人,该死! 现在还要伤害她! “你就不怕报应?”玲珑问。 “报应?你来抱一个我试试,来呀来呀!”冯药使啐了一口,猛然出手攥住玲珑的脚踝。 “死娘娘腔,老子今天就扒了你裤子!”他磔磔怪笑。 玲珑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是这样变态的一个人,蹬脚踹向他的脸,腿却被人顺手抱住。 娘的,腿这么嫩,肯定是女人!冯药使倒吸一口气却不料一只褐色的陶罐兜头砸来。 我会怕一只罐子?他冷笑。   ☆、第33章 争执 冯药使抬手就给接住,孰料虎口一阵剧痛,“噌”的传遍全身。 一条通身翠绿,额头点黄,指肚般粗细的小蛇死死的咬住了他。 剧毒一点黄! 我命休矣! 冯药使浑身抽搐,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嗬嗬”的握住自己的脖子,须臾间嘴唇乌青,头一歪便轰然倒下。 杀人,这在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为何此时,除了心底无望的悲伤,竟没有半分恐惧? 僵在半空的手很长时间才缓缓坠落,玲珑浑身犹如被人抽干了似的。 吵吵嚷嚷的声响越来越近,最先惨叫的是张药使。 屋子瞬间涌入好多人,围着她与冯药使的尸体指指点点。 死人啦,不好啦! 快去通知武客,薛药使杀人了! 多大仇多大怨,你居然藏了条毒蛇在屋里? 都是张药使一个人在说,可他不敢上前。 薛药使手里盘着条拇指粗的“一点黄”,密林里绝对排上头号的毒王。 毒蛇是野物,被玲珑抓在手里肯定不开心,张口就咬她,可她仿佛失去了痛觉,浑不在意。 一股风吹进逼仄的庐舍,汗流浃背的刘掌事冲进来。 扫了眼满地狼藉,以及一言不发的薛药使,他又惊又气,脸色红的发紫。 冯药使就这样死了? 温净扬会放过他吗? 可是薛药使他也不敢动。 早前药监司的大监司就跟他打过招呼:这个孩子,你最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点头哈腰:您放心,小的一定会照顾好好的。 大监司摇头:不必如此。贵人的意思是野生放养,可若养死了,你的脑袋…… 他面如土色。 自药监司出来的时候便看见有辆不同寻常的马车停在仪门处,或许就是那个贵人的。 他躲在附近窥了半天,只见一个孩子笑嘻嘻跳上马车,这么俊俏灵气的小孩一看就是贵人身边的小厮,排场还真够大的。又是车又是马夫,还有大监司亲自恭送。 后来厚着脸皮在半道上求见,那小孩掀开帘子一脸不耐烦瞪着他,他慌忙自袖中掏出一锭金子,足足六两,就算是皇亲国戚家的近身人也不可能不眨眼。 谁知那孩子接过金子,在手里掂了掂,“什么俗气玩意!” 抬手就给扔草丛里。 他瞠目结舌的望着卷着尘土扬长而去的马车。 刘掌事擦了擦额角的汗,再次冷静下来,那位贵人的身份想必不会低于温净扬,可温氏背后有冷氏这样强悍的姻亲。 “来人,先将薛药使押下去,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咳咳,不得怠慢药使。”他白着脸。 如此说来就是暂不发落。张药使暗暗撇嘴。 玲珑回过神,一瞬不瞬盯着刘掌事,“书院院规第五十六条,施害者无论身残还是陨命皆属咎由自取。冯药使众目睽睽之下破门而入与贼有何分别?更对我施加暴力,我若不反抗,难道等死?” 她浑身是伤,冯药使除了蛇毒毫发无损。 久经历练的刘掌事心里明镜似的,但,有些事不靠事实说话,他避开玲珑晶亮的目光。 “薛药使大可放心,我这就备好卷宗呈上去,若真是冯药使咎由自取,自然会还薛药使清白,还请薛药使不要为难我。”他回。 刘掌事姿态做的很低,实则是要拖延时间请示上面。 而玲珑最不想的便是闹到上面。 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不愿如此落魄的自己被简珩看见。 那些挣扎啊反抗啊,以及流过眼泪的争吵,都将变得没有丝毫的意义。 闹了半天不还得靠他? 多令人无语的讽刺。 她不要那样。 不想被他嘲笑! “这件事现在就该回禀蔓华苑的掌事官,为什么还要拖延时间?”决不能离开现场,刘掌事好阴险的样子,玲珑但怕这一走很多事情便说不清。 薛药使的态度真令人费解。 犯下这么大的事不找你背后的贵人难道要自己扛下?不过刘掌事对□□不感兴趣,他只头疼该如何谁也不得罪的把事情解决。 这个薛药使却把擎苍书院的一切倒背如流!为免被他坏事,刘掌事急忙对左右使个眼色,立时有人上前捂住玲珑的嘴。 这件事给玲珑很好的上了一课,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真相根本没那么重要,所谓的规矩,也不过用来约束底层的游戏规则。 她与冯药使的性命才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发生什么事,如此喧哗?”宛如莺歌般动听的呵斥。 众人惊愕的循声望去。 距离庐舍一射之外停着辆巡查的马车,车里走下一位戴着帷帽的女子,从她的衣着便可判断,乃擎苍书院闺学的女学生。 更令人移不开眼的是她身边的侍女,说人间绝色也不为过。 刘掌事急忙挥退卑微的药奴,以免惊了佳人,自己上前将事情经过简明扼要的叙述一番。 张药使嘴巴张的几乎能塞下一颗卤蛋,呆呆望着霓羽,孰料美人猛然横眉冷对,扬手扇给他一巴掌。 罗栖淡淡道:“刘掌事,我这侍女从小脾气不太好,你不会介意吧?” 刘掌事汗如雨下:“打的好打的好,这厮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众人慌忙垂下脑袋,再不敢抬头乱看。 玲珑略微惊讶,原以为自己与罗栖是不相干的人,没想到又见面了。 “一目了然,冯药使是咎由自取。连我这个不在场的人看一眼便明白,刘掌事,你还要上报才能定夺,可见脑袋大不如从前明白事理!”罗栖侧着头不屑的打量刘掌事。 刘掌事恨不能晕死过去,今天这叫什么事啊?隐在背后的两个贵人已经叫他焦头烂额,怎么又冒出一个! “说的好。”有人笑道。 罗栖娥眉微蹙,瞥向那人,暗暗的吃惊。 倒不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而是看上去太眼熟……又打量他年长许多,难道是…… 荀殷翘着腿坐在竹椅上,“瞎子都能看出冯药使欺人太甚,瞧这门给人踹的,还不赶紧换扇新的。” 看清说话的人是谁,刘掌事“咯”一口痰堵在胸口,直翻白眼,眼看就要憋死,身后的小管事不得不给他几个大耳瓜子,又狠掐人中,方才弄醒了他。 “秀,秀之先生……”刘掌事哀嚎。 “欸欸,我又没说你什么,快起来起来,愣着干嘛?做你该做的,但凡亲眼看见冯药使殴打薛药使的留下来做笔录,你,你,还有你,动作快点。”荀殷不耐烦的催促。 原来他就是简珩的舅舅,不怪如此。 罗栖表情阴晴不定,直到刘掌事指挥人打扫现场,她才款步上前,屈膝行礼道,“学生泓虚罗氏罗栖,见过先生。” “罗氏啊,啧啧,连个侍女都这么漂亮!”荀殷挑眉吹个口哨,霓羽顿时面红如血。 什么先生,分明就是个纨绔子弟! 荀殷一拍扶手站起来,霓羽心跳加速,本能的朝后退两步,还以为他要做什么出格的事,谁知他竟嗖地窜到薛玲珑身边,哈哈大笑:“你这倒霉孩子,被人揍的我都快认不出了!” 刘掌事称他秀之先生! 玲珑如遭雷击,怔怔盯着满脸促狭的荀殷。 是保养的好还是……就这么年轻? “霓羽,还不快带阿珑去车里敷药,记得用‘玉髓膏’。”罗栖扭头吩咐。 “是。”霓羽上前,粉腮酡红,对荀殷施了一礼,转而扶着玲珑道,“请随我来。” 荀殷这才正眼打量罗栖。 玉髓膏乃罗氏的独门秘方,千金难求。 这就给倒霉孩子用了? 简珩与他说过阿珑,他一直没放在心上,现在看来,这傻孩子竟是简珩身边颇为得宠的,怎么就搞到这境地? 余光瞥见躲在一旁的刘掌事,荀殷勾勾手指,刘掌事立刻屁颠屁颠走来。 “先生可是要吩咐小的什么?”他一张白胖的脸上写满了谄媚。 殊不知站在荀殷身畔的他恰似蒹葭倚玉树,滑稽的很。个头分明只及荀殷肩膀,脸盘子却比人家大一圈。 有人偷偷捂着嘴笑。 “他什么来头?”荀殷问。 刘掌事抹了把汗,老老实实道,“回禀先生,死者姓冯,是温净扬温学子的亲戚。如今……小的委实难以向温学子交代啊。” 荀殷“嗯”了声,刘掌事的脸色就更白了。 “先生可得救救小的,毕竟出了人命啊,就这样放了薛药使……”刘掌事的汗就没停下。 荀殷没好气道,“不这样放要哪样放?在我忍不住出手前,闭嘴,走你的!” 刘掌事哪里还敢再多说一句,屁滚尿流的滚远了。 罗栖撩开帘子,登上马车。 玲珑却在与霓羽客套,“这些伤没甚大碍,普通膏药涂抹几天便看不出,实在不敢接受玉髓膏这样贵重的……” “接受吧。”罗栖淡淡道,竟亲自打开盖子,勾起一点为玲珑涂在手背。 玲珑缩回手。 罗栖转目直视她,“一盒不够还有两盒,姐姐还是乖乖的涂了,尤其胳膊、脖子还有脸庞,丁点儿瑕疵都不能留下。” 玲珑微微蹙眉。 “姐姐不愿涂,莫不是要让珩哥哥看见了心疼?”罗栖不软不硬的说。 话音一落,车里顿时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终罗栖移开与玲珑对视的目光,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似不经意的转了转腕子上的物件。 编织精美的红绳间坠着十几枚籽玉,无论大小还是形状竟惊人的相似,更为神奇的是颜色次第分明,这样的东西即便放在世家也足以成为传家之宝。 玲珑认得这东西,简珩收藏了大概有十年,宝贝的很,经常握在手心把玩。 此时罗栖望着她微笑,一切不言而喻。 玲珑觉得罗栖头上插/满胜利的旗帜,真没必要再跟自己示威。 她又不是没有自知之明,早就知晓简珩不喜欢自己,然而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罗栖为什么还要一副“你瞧珩哥哥多疼爱我”的样子? 我知道你的珩哥哥与你恩爱,行了吧!玲珑淡淡瞄了眼罗栖腕间的籽玉。 走下马车的时候,天气窒闷的一丝儿风都没有,她搓了搓手心和手背,揉了揉脸,笑道:“玉髓膏果然名不虚传。” “阿珑,为了珩哥哥,不管你遇到什么麻烦,我都会帮你,你懂的,”罗栖撩起湘妃竹帘,笑道,“这是信物,拿着它,随时可以去见我。” 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 有些人忽然对你好,却让人心生凉意,说的就是罗栖这样的人吧。 “无功不受禄,你不必为我费心。” “那么你能否也不让珩哥哥费心?你夹在我与他之间,我很困扰。”她坦然相告。 这话听起来刺耳,玲珑眉间微蹙,尽管简珩要休自己,但这不还没休么?又怎么轮到你一个外人夹枪带棒的胡说? 她有必要纠正事实:“你错了,夹在中间的人是你,毕竟少爷娶了我。” 罗栖笑容顷刻敛去。 “可他要休的人也是你,有意义吗?”她冷笑。 玲珑愕然。 “是没什么意义。”她喃喃道。 “希望姐姐能一直这般有自知之明。”罗栖道。 玲珑哭笑不得,心角竟隐隐作痛。 罗栖真的很过分! 可是,那又怎样? 简珩喜欢她。   ☆、第34章 白沙 庐舍前早已人去楼空,坏掉的门板也被人换成了新的。 玲珑低着头,一下一下抠着老槐树干瘪瘪的皮,一串小蚂蚁蜿蜒而上,领头蚁不停晃动触角,似在打量这根阻拦道路的手指是什么东西。 噗哧一声,她笑的眼眶隐隐濡湿,却淘气的不肯挪开手指,蚂蚁只好绕路,她又过去拦着。 “你怎么跟蚂蚁过不去?” 头顶传来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一片阴影随即笼罩下来,她讶然地抬头,半张着小嘴,半天说不出话。 先生还未离开? 荀殷凑近她,“你傻了?” “你……多大?”半天,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 “二十三。”他回。 “啊,长巍先生他……他……”她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行了,我懂你意思。那帮老家伙此生最大的不幸就是见着我得乖乖的喊‘叔儿’!”他灿然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她被他的笑容感染,也跟着傻乐呵起来。 弯弯的眼睛真像月牙儿,不笑的时候竟是一双波光流转的桃花眼,可是为什么要哭呢?眼泪都被笑容挤出来了,这么喜欢我? 荀殷嘴角上扬的睇着她,勾着食指擦了擦她脸颊的泪珠。 失态了!玲珑慌忙垂头用袖子使劲擦了把眼泪。 “不是一直很想见到我吗,现在见到了是不是发现真人帅到超乎想象?”他问。 玲珑使劲点头,讨好道,“嗯,特别特别地好看!” 荀殷满意地点点头。 “先生……我,我可不可以拜你为师?”她小心翼翼地问。 荀殷摸摸她的头,和蔼可亲道:“不可以。” “欸,等一下,我,我还有话说……”她急忙追过去。 “说什么都没用。” “可是我真心仰慕先生,并非为了沽名钓誉。” 这个孩子与他说话时,乌黑地眼睛忽闪忽闪的,让人的心也跟着忽上忽下,还说仰慕他?他有那么好吗?难道他不知他的名声有多坏? “恐怕你还不知我有个外号叫‘魔头’。”他稍稍放慢脚步,与她并肩而行,这个笨蛋连路也不看,居然径直跟着他走,也不怕被卖了? “为什么?” 问的好。 荀殷笑道,“因为我喜欢杀人啊。”他说话的时候微微倾身,状似恐吓一般,可是憋着笑意,热乎乎的气息就扑在了她小小的耳朵上。 玲珑的表情果然一变,旋即扬眉望着他,“先生不是坏人,若真的杀了人……那人也是罪有应得,他们必定同冯药使一样坏!” “你怎知我不是坏人?跟了我,也许你会后悔。”荀殷垂目睇着她。 玲珑这才发现,当他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整个人竟十分的锐利,甚至有几分邪气。 可是她坚信,“先生的琴音光明磊落,侠骨铮铮,必定是重情重义之人。” 他翘着嘴角笑,“原来你还是我的小钟子期。”又抬手摸了摸她毛绒绒的小脑袋。 “那么先生愿意做我的伯牙吗?”她问。 荀殷笑,“不。” 很干脆的一个字,玲珑内心都在哀嚎。 “为什么?”她哪里不够好,竟让他连迟疑都不带迟疑的。 “我可是出家人,跟着我,难道你想出家?”他问。 “好啊,出家又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她不解。 “出家还不可怕?戒酒戒荤还要戒色,你不是很喜欢姑娘吗,跟着我可就不能想姑娘。”他挑了挑眉。 谁知小家伙竟笑了起来,“我才不想姑娘,你看霓羽多漂亮,我都没多看她一眼。” 荀殷又吓唬她,“难道简珩没告诉你我会打人?你看你这胳膊,这腿,捏起来没一两肌肉,胸肌看着略厚却也不像结实的样子,我怕你还没出师就……” 玲珑面红耳赤的推开他,吱吱唔唔道,“我……我没练过。” 还挺实诚,被他说羞了。荀殷再次摸着玲珑小脑袋,语重心长道,“你还是继续仰慕我吧,我实在不忍心破坏自己在你心中的形象。” 玲珑伤心的低下头,脚步也越来越慢。 她喃喃道,“可是我会很用心的学习,先生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有很多优点……吃饭少,还勤快,洗衣做饭做衣服什么活都会。我还会养花,墨色的香茶、紫色的牡丹,一株六色也没问题……也会养鱼,我养的锦鲤可肥了……” 荀殷蓦的顿住脚,俯身凑近她,“墨色的香茶!听说世面上还出了一种绿花白叶……” “绿花白叶我也可以试试!”玲珑鼓起勇气抬头,就看见一双格外晶灿的眼眸。 他两眼放光,“厉害啊,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玲珑喜上眉梢。 这样生动且不加掩饰的喜悦竟让荀殷微微愕然,有些不自然的收回目光。 “跟我来,”荀殷对她勾勾手指,“先说好了,我可没答应收你当徒弟。” “先生,你要带我去哪儿?”玲珑紧张道。 “去我那儿。”他回。 “我还没跟刘掌事说……” “由我来处理!” 他整个人都随着好心情夺目起来,伸出手,早就侯在一旁的下人立时将马鞭双手奉上。 “坐稳喽!”他笑道。 又是被人提上去的,玲珑急忙道,“跑慢点,慢点!” 雪白的骏马一声嘶鸣,四蹄飞扬,吓得玲珑魂不守舍。 跑着跑着她渐渐不再紧张,甚至敢扶着荀殷的胳膊摸摸缰绳。 挺逗的一孩子,笑容软软的甜暖,就算娘娘腔又怎样,至少会种花!荀殷唇畔的笑意渐渐扩大。 穿过一片群山绿荫,眼前豁然出现了传说中的白色沙滩,海潮十分汹涌。 玲珑惊奇的打量四周。 荀殷似乎很喜欢这里,在此停驻,“来来,把鞋脱了才好玩!”他已经将鞋袜扔到身后。 为何现实总与理想出入那么大? 他真的是出尘脱俗的秀之先生? 玲珑僵硬的瞪着裤腿和袖子全都卷上去的青年。 白色的沙子松软而绵细,脚掌简直要为这奇妙的触觉沉醉!她的感官已完全沦陷。 “干沙有什么好玩的,你得往前,站这里,看,这么高的浪头扑过来,刷~冲击你的腿!”他站在她身侧帮她挡住越来越烈的海风,眼里有着遮不住的神采。 一个浪头扑来,确实刷的冲击了荀殷的腿,但也刷的齐根冲击了玲珑整条腿。 她傻了。 荀殷想了想,“啊,我忘了你是小不点。来来,往后退。” 可是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的?玲珑不得不拧了拧湿嗒嗒的裤子,将裤腿卷了两道,眼睛顿时一亮,“螃蟹!好多螃蟹!” 荀殷一惊,急忙往后退两步,也跟着蹲下。 “真讨厌!”他自言自语。 “才不讨厌,我喜欢!” 玲珑举起手里的螃蟹递给荀殷。 “哈?”他表情窘迫,险些坐倒,“别闹,这玩意丑地我险些摔一跤。” “是吓得险些摔一跤吧!”玲珑说。 先生居然害怕螃蟹? “你这熊孩子,怎么跟先生说话的。”他不乐意被揭穿,抬手就要敲她脑袋。 玲珑急忙投降,却忍不住笑起来,又是一阵潮涌,冲走了埋藏她双足的沙砾。 海风送来不知名的花香,那是怎样的一双玉足,泛着幼嫩的光泽,十片贝壳似的的粉色趾甲,让人……忍不住打个寒噤! 荀殷目光尴尬,心里竟有些说不出的微妙,猛然站起身。 玲珑被他陡然转变的脸色弄懵了,急忙爬起来,乖乖跟在他身后。 她懊恼的抓了抓脑袋,先生是不是在生气? 他是长辈,自己怎可没大没小的与他开玩笑。玲珑越想越后怕。 与此同时,一行猎装人马从东边走来,为首的黑色骏马高大健壮,由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厮牵着,走在最前面的少年,修长而肃穆,手上提着把三尺多长的青龙弓,腰间坠着装满玄羽箭的箭筒。 正是简珩。   ☆、第35章 咬人 他! 玲珑眉眼一亮,显然简珩也发现了她,刀锋般犀利的目光瞬间就投过来。 如此犀利,玲珑顿时回想起什么,笑容旋即凝固,下意识的后退半步,惴惴不安的躲在荀殷身后。 荀殷狼狈的躲闪脚下的螃蟹,没注意现场情况。 “我x!” 他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这个月份正是大批螃蟹出来相亲的日子。 “殷舅舅。”简珩上前施礼。 “啊那个阿珑,快去把鞋袜拿给我!我的脚!怎么这么多啊!”荀殷终于不再强行维持形象。 这简直救了玲珑一命,她答应一声哧溜窜多远。 简珩踢开附近的几只螃蟹,荀殷这才停下,长长的“吁”了口气。 “小子,你这小厮蛮有趣,我拿去玩几天,你不会介意吧?”虽是问句,可他表情却不像接受否定答案的样子。 简珩不动声色道,“回来这么久也不见你拜见祖父。” “你确定他想见我?哈哈,我怕他又吐血赖我身上。”荀殷不痛不痒的,想了想又笑道,“不过极崇殿的侍女一个赛一个的漂亮,想来我还真得走一趟。” 简珩目光看着别处,“你一个出家人把该破的戒都破了,也挺不容易的。” “那是。你祖父身体还好吧?我怕他见了我撑不住。” “殷舅舅!”简珩眉宇间凝重,厉声打断荀殷的口无遮拦。 荀殷哈的一声笑了,眼睛看着远处磨磨蹭蹭的玲珑,却对他说,“你累不累?毛都没长齐,整天严肃的像个小老头。” “阿珑被我惯坏了,可能会做一些出格的事,舅舅若不想收她为徒,还是不要戏弄她。”简珩淡淡道。 “这事我再考虑考虑,”荀殷一手横在胸前,一手摸着下巴,“我蛮喜欢他,就是娘了点,传出去有损我的形象。你瞅瞅那笨样,马步都扎不稳,胸肌太软,个头又矮,屁股倒是挺有弹性。” 荀殷勾勾手指,玲珑不得不加快脚步。 仔细回味了下荀殷说的话,简珩眼睛一瞪,人也猛地看向他。 什么胸肌太软,屁股有弹性! 他摸过啦? 荀殷做事越来越没个章法!简珩气的额角直跳,到底看在他是长辈的份上忍了下来,却也不打算让他好过。 “墨守心嗅觉灵敏,这段时间与罗氏走的近,多少掌握了一些罗二的动静,还拿这个与我邀功,如今又向赵国进贡了一批铁晶,你也知道,赵国留不住的,恐怕不出半个月就被魏国‘借’走。”简珩道。 荀殷急忙摆摆手。 “别做梦了,我才不会去抢,你是没看到魏国人有多恨我。”他说。 上回他爬到魏国一家青楼最高的屋顶,喊了句“邪秀来啦”,那鸡蛋菜叶满天飞的画面,美的他不敢看。 简珩淡淡道,“这样啊,那我来做好了,温氏的事情就交给舅舅……” “欸欸,千万别给我提温氏。我抢,我抢还不行!”荀殷瞪眼跳起来。 上回被他扒了裤子挂在城门的温氏特使还有个妹妹,一块跟过去的,据说上衣被荀殷扒了一半,才发现是女的,现在正寻死觅活非要嫁给他不可。 “行啊,你够狠!明知我是出家人,还拿小姑娘吓唬我!” 简珩斜睨他,“出家人,就你?极崇殿还有几个漂亮侍女的手没被你摸过?” 哈哈,荀殷大笑,“听说又来了几个漂亮的。” “殷舅舅若是喜欢美人,我送你一串如何?”简珩冷笑。 那倒不必,我就是喜欢看你祖父生气的样子。荀殷挑挑眉。 “我说你娘知道你这么狠吗?你娘姓荀,没忘记吧?”他问。 简珩瞪着越走越近的玲珑,直接道,“舅舅,她,我得带走,您若是缺小厮,祖父一定会安排个十全十美的给您送去。” 别啊,他安排的都是要我命的! 荀殷伸手就抽简珩后脑勺,谁知那小子反应灵敏,瞬间隔开他的攻击,力道还不小,行啊,成气候了! “还请舅舅手下留情。”简珩道。 “留个屁的情,少给我扮猪吃老虎,我可不吃你那套。”荀殷咬着牙道。 丢下个烂摊子折磨我当我不知是吧?连我看中个好玩的也要抢!真后悔小时候没使劲揍你。 简珩拔腿就走。 荀殷一脚踹他青龙弓上,啊,忘记穿鞋了,还有点疼! 臭小子,越来越像简丛那个老匹夫。荀殷戏谑的眼底掠过一丝锐利。 玲珑心惊胆颤的用余光偷瞄迎面走来的简珩,在她以为两人就要错身而过的时候,脖子一紧,就被人一胳膊圈住拖走。 “咳咳,放开我,放开我……”她大惊失色。 脚步不停朝后退,哪里能跟上他的步子,她已经不指望对方松开胳膊,但起码让她转个方向,正常行走吧? “我是不是警告过你别在我眼前出现?” 玲珑含泪点点头,不停跟他道歉,“我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少爷……”脖子还被他圈住。 “也警告过你别泄漏女扮男装的事情。” 她愣了一下,艰难的点点头。 “下回再让我发现你在男人面前光着脚,我就弄死你!”他恶狠狠道。 说完,也不等玲珑有什么反应,抓起她的腰部一扔,就给扔马背上,卸下长弓丢给竹清,对荀殷的威胁置若罔闻,甩开马鞭策马疾驰。 荀殷也翻身上马紧追不放。 大有打上极崇殿的势头,反正他从来也不在乎名声和形象。 简珩就难说,怎么着也得顾及顾及斯文的表象。 风景在眼前急速的倒退,玲珑感觉脸都要被风吹裂了,更别提说话,嘴一张就被呛的直咳嗽。 待越过了几重山路,穿过越来越集中的建筑,最后冲进一座巍峨的建筑群,速度才渐渐放慢。 简珩提着她跳下马,后面也传来渐渐清晰的马蹄声。 正对面,坐北朝南五间并立的正屋,简珩一只胳膊夹着她绕过花厅和重重屏风,她急了,伸手乱抓,什么也没抓到,反被人丢了出去,幸好地上铺着厚厚的缂丝织锦毯。 耳边也响起一个美人的尖叫。 “给她倒杯水。”简珩对美人道。 受惊的美人傻傻的点点头,急忙下炕穿上鞋就给玲珑倒水。 “喝,喝水。”美人都不知该怎么称呼玲珑。 玲珑抓着杯子怒视简珩。 简珩翘着嘴角走上前,一把将她提起来,美人吓的又捂着嘴尖叫。 玲珑差不多搞清楚美人的身份了,她是简珩的美姬。 “几天不见脾气见涨。”他说。 “你答应放我走的!”她喊。 “你还答应照顾我三年呢,结果一天也没做到。你薛玲珑答应而做不到的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他都直呼她薛玲珑了!玲珑眼眶一酸,泪盈于睫,“是你逼我的!” “自信的我都不想打击你。是不是以为我被你迷的神魂颠倒,见到你就不能自持?省省吧,爷不缺女人!”简珩满脸不屑。 既然不缺女人,玲珑也就松了口气,可也请他不要攥着自己衣领说话。 美人早就吓傻了,怔怔的瞅瞅简珩,又瞅瞅玲珑。当简珩不温不火瞥了她一眼,她才浑身一机灵,拔腿就跑。 简珩再次垂目看向玲珑,很好,这个距离头一偏就能亲到。 双手攥着她胳膊狠狠往上一提,就含住那张总是在他脑子里晃来晃去的小嘴巴,这张嘴闭上是错,张开也是错,在这张嘴里,他终是不能自已。 呃—— 意料之外的巨疼!简珩猛然推开玲珑,一道血线自他嘴角流下。 她竟敢咬他! 早就吃准简珩要对自己做什么的玲珑,嘴巴被堵上的瞬间便张开,狠狠咬了他一口。 别以为她还会像从前那样,任他欺负不敢还手。 当然现在胆子大主要是因为夫人不在身边。天高皇帝远。 咬完人,她都不待迟疑半分,抬手泼他一脸茶水。 谁知一记耳光又稳又准的掌在她脸上,力道收的非常精准,连道印子都未留下,却足以震慑不知天高地厚的阿珑。 想她就快想疯了,可笑的是她还没开窍,根本不知何为情丝。简珩沉默的望着她。 他居然舍得打她? 玲珑完完全全愣住,眼泪就控制不住的往外冒。 “根本就不疼,哭什么哭?”他还不清楚自己的力道。 “明明是你先欺负我的,凭什么打我?”她哭着问。 谁说不疼,她的心口疼的一抽一抽的。 换成罗栖你还舍得? “简珩,你是坏人,大坏人!!为什么让药田的人照顾我,我才不要你管!”她的自尊心碎了一地。 “还知道我照顾你?不觉得先对我道谢才算有良心?”他倒是冷静。 “害我落到那个境地和照顾我的人都是你。谢?不朝你吐口水已经忍到极限。”她扬起小拳头去打他,却被他抓在半空,动不了,放不下,只能可怜巴巴举在头顶。 她哭,“我的胳膊,呜呜……” “又不是没吃过你口水,别对外人吐就好。”他笑。 “无耻,你是坏人,无耻!”她哭的更凶。从小到大不光打不过人家,连吵架都不是对手。 他冷哼了声。 “没错,我无耻、卑鄙,是坏人。你不都知道吗?” “对,我知道,”她噎了下,涨红了脸,“所以再也不会对你这种人有任何期待!” 简珩嗯了声,目光却一点一点变凶。 他生气了? 心里有点怕。玲珑往后退了半步。 “难道你曾经期待过我?”他嗤一声,“我才不在乎。也没对你的脑子抱有任何幻想。不服气?那又怎样,我还是你夫君,走到哪儿你都是我的女人,就算今天要了你,你又耐我何?” 说完伸手捏住她的脸,瘦了,下巴的肉都少了一些。 玲珑慌不择路的推开简珩,咚咚咚,心都快要跳出来了!粉粉的眼晕更红了,扬手就要打他。 “我的手!”玲珑哭道。 没打到人,反累得另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也被简珩捏在半空。 她觉得自己像一条被人提在手心的鱼! “蠢样儿。”他冷冷道。 松开玲珑的肉爪子,简珩心里乱糟糟的,转身大步离去。   ☆、第36章 机锋 “少爷!”朦月怯怯的唤了简珩一声。 也被他嘴角的血迹吓愣。急忙找来瓶瓶罐罐,皆是止血的药粉,心里乱哄哄的,都不知该用哪个才能最大限度的减轻简珩的伤势。 简珩推开她,含了口茶。 朦月立刻捧上掐丝珐琅的唾盂,少爷吐了口中的茶,一片嫣红。 是“他”咬的?朦月又疼又气,涨红了脸。 漱完口再敷药,血止住了,简珩冷声问,“殷舅舅人呢?” 刚才还吵吵嚷嚷,这会子倒安静。 竹清掀帘进来,“回少爷,舅爷被岛主请走了。” 荀殷跑到极崇殿招摇过市,不可能瞒过祖父的眼睛,想来他追来的目的也是为了去祖父那里晃一圈。 拖这么久才去,悟之先生该受的罪也受得差不多,荀殷真是一点亏也不肯吃。 他这个舅舅,心眼真比旁人多几圈。 简珩笑了一声,对竹清道,“阿珑被我捉回来了,你去看看她。” 竹清眼睛一亮,使劲点点头。 墨阳阁那边,一边是亲祖父,一边是亲舅舅,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简珩决定去瞅瞅。 墨阳阁在允澜阁后面,是简丛作息的地方,把他“请”到这里,看着是要闲话家常啊。 荀殷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两个尾巴,转上抄手游廊,香草花树渐渐浓郁起来,景致倒是一等一的好,门口立着一名黄衫侍女,长眉杏眼,余光瞥见荀殷,粉腮微酡。 “秀之先生。”她垂眸见礼。 “你新来哒?”荀殷问。竟伸手捏起姑娘的脸,仔细端详。 “先生!”黄衫女惊呼,又羞又怕,脚下一个踉跄,竟直接跌进他怀里。 这下误会大了。 荀殷扶着她笑,“嗯,身上挺香。” 说完,哈哈大笑,抬脚走在前面。 黄衫女几乎要哭了,捂着脸咬唇愣在门口,回过神旋身一看,哪里还有秀之先生的影子。 一个绿衣女子从隔间走出,不屑的瞥了黄衫女一眼,“脚软扑入怀算什么,去年还有个穿着薄纱湿身的呢,一群贱/蹄子,跟没见过男人似的。” 她是极崇殿的大掌事绿情。 生得十分美艳,即便放在闺学那群女学生堆中也是不可方物的绝色。 却听闻她从不往秀之先生跟前凑。 黄衫女被骂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羞愤的跑走。 轻狂的笑声自外间传来,内室坐着的人旋即面色不愉。 悟之觑了简丛一眼,“这厮日渐猖狂,定是不想活了!不如今天就让我下下他的脸!” 简丛斜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怎么下?我还等着他救你的命。” 悟之老脸由黑转白,最后变成了猪肝色,沙包大的拳头恨恨的捶了一记桌面,楠木嵌螺钿的材质就裂开了一道缝。 “哈哈,什么事啊,这么大火气,吓我一跳!”荀殷笑眯眯走进来,一脚歪进金丝楠木交椅里。 静立在侧的侍女对他福了福身子,弯腰添茶,一双姣好的素手捧着杯盏奉至他面前。 荀殷高兴的接过,似是不经意般摸了把侍女的手,侍女顿时面红如血。 简丛垂眸,兀自用杯盖拂了拂漂在表面的茶叶,小啜一口。 无法无天,孽障! 悟之气得一个仰倒。 “哎呀,我瞧师兄面色不妥啊,是不是毒虫发作了?”荀殷靠着椅背,慢慢品茶。 明知故问。悟之冷着脸不说话。 放下杯盏,简丛淡淡看向荀殷,“孽海蜂呢?” 还真直接! 荀殷翘着腿,想了两息,“忘带了。” “忘带还是忘记放在哪儿?”简丛冷笑,眸中精光毕露。 “哦,想起来了。”荀殷伸进怀里掏半天,就摸出一只镂空缠枝的琉璃瓶,十分精致。 悟之抬手接住荀殷扔给他的小瓶子,是孽海蜂。 他征询的目光望向简丛,简丛颔首,这才毫不犹豫的将瓶中的虫儿和着酒吞服。 哈哈,荀殷大笑起来,原本就心悸难安的悟之吓了一跳,怒目圆睁瞪向他。 他在解九连环。 沐光而坐的样子俊美的有些失真,白玉似的手指飞快转动,眨眼就解开九环,再连起来,又解开,静立身侧的侍女满脸惊讶,她还从未见过脑子和手指这么快的人。 悟之不屑的别开脸,想骂荀殷“玉卮无当”,又想起岛主乃至简珩,还不都是面如傅粉唇如流丹?一时间竟不知该挑什么来骂。 “我听说中了那种毒脑袋会迟钝,师兄不妨多玩玩九连环,特有意思。”荀殷笑道。 “无知小儿。”悟之说话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荀殷也不恼,斜睨了侍女一眼,微微挑眉,侍女立时霞飞双靥,匆忙别开盯着他瞧的目光。 他笑道,“哦,这蜜蜂味道还不错吧?为了把它从死人肚子里挖出,废了我老大劲!” 什么! 悟之险些翻下椅子,目眦欲裂的瞪着荀殷,如果目光能杀人,荀殷早已千疮百孔。 呕~ 将近八尺的糙汉子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干呕起来。 “唉哟,师兄莫不是有喜了。”荀殷淡淡道。 “荀殷!”简丛厉声呵斥,“你师父舍不得打你,我舍得。” 荀殷呵呵笑了两声,靠着椅背。 一群侍女鱼贯而入,又是递水又是递热帕子,好歹稳住了悟之。 悟之也不敢在师父面前失态,硬是忍下了一阵阵作呕的感觉,双目赤红,估计想杀了荀殷的心都有。 简珩走进来的时候,室内已是剑拔弩张,他对诸位先生施礼,悟之点点头,态度缓和下来,荀殷却视而不见,专心致志玩九连环。 “你们且下去吧,简珩留下。”简丛脸上微有倦色,声音也有些不耐烦。 他早就懒得与荀殷多说什么,反正怎么说都让人窝火。 受得了便受着,受不了再杀之,浪费口舌什么已经多余。 荀殷高高兴兴站起来,手一伸,侍女立即上前接过他手中杯盏。 似乎对身后两道刀子似的的目光一无所觉,他哈哈一笑大步离开,悟之气的吐血的心都有。 玲珑盘腿坐在有着十八扇炕屏的炕上,炕屏看不出材质,却流光溢彩,炕上铺着散发怡人气息的青簟,让人仿佛置身竹林般惬意,小侍女在侧轻柔的为她适才洗过的青丝熏香,室内清香袅袅。 熏炉是白玉黑曜石底座的三件套,香是一片七两金的白梨香。 若不是周围的景致变了,竟有种还在简府的错觉。 简珩离开之后就有人进来服侍她,她低头瞅瞅湿哒哒的裤子黏在身上,真没必要委屈自己,有热水澡不洗是傻子。 竹清提着粉彩的食盒走进来,一点也未生分,抬脚爬到她对面,将她喜欢吃的芸豆卷,杏仁豆腐,五莓水晶糕一一摆上。 小侍女瞄了眼竹清的眼色,立刻低着头退出。 没有旁的人了,竹清笑眯眯道,“姑娘,你瘦了,不过更漂亮啦!” 玲珑低头瞅了瞅身上的小厮衣服,“我是男的。” “哦,大哥,你瘦了,不过更漂亮啦!”他油嘴滑舌。 玲珑懒得理他。 “衣服穿着可还舒服?彩青做给我的,我一下都没舍得穿哦。”他一脸讨好。 玲珑却熟稔他的本性,待在简珩身边的,没几个好鸟。 她没好气道,“回去就还你。” 竹清急忙摆手,“那不行,姑娘用过的东西我可不敢碰。” 玲珑懒得陪他饶舌,这孩子年纪不大,心眼太多。 原以为还得花一番唇舌才能劝姑娘吃东西,谁知对方压根就没客气,拿起糕点便吃,竹清傻眼了。 “好,好吃吧?”他问。 “嗯。” 能吃进嘴里的东西都好吃。 “没想到啊,还以为你会闹脾气。”竹清摸摸脑袋。 有东西吃为什么还闹脾气?难道要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啊,那是。竹清眨巴下眼。 玲珑大口嚼着,吃相不算淑女,却也不粗鲁,其实还挺好看的。吃完她拍拍手,舔了下嘴角的糕点屑,两片粉嘟嘟的唇几乎要发光。 “你要去哪?”竹清紧张道。 “回去呀。”玲珑好笑的看着他。 难不成他还以为自己会安心住下来。   ☆、第37章 还清了么 “欸欸,等下。”竹清立刻跳到前面,张开手拦着门。 玲珑美眸圆瞪。 “难道你要送我?”她问。 确实得让他送,毕竟路途遥远,倘若没有马车,不得走到明天。况且她还找不到路。 竹清眨了眨眼,“啊,那是,我得送你。” 他又说,“你先坐在这里,别乱动,我去安排辆马车。” 玲珑点点头。 这一等竟等了一个时辰,玲珑不认为安排辆马车需要这么久,竹清就出现了,还端着棋盘。 “真不巧,马车都还没回来。你也知道这地方不比简府,什么都有限定。我已经派人去催,不如我们先下盘棋打发时间。”竹清的眼睛真是天真无邪。 玲珑迟疑了下,“那,好吧。” 她从未跟竹清下过棋,兴致也不是特别高,似乎在走神。 谁知竹清的棋路尤为标新立异,令人耳目一新,每当玲珑觉得自己快要输了就忽然发现柳暗花明,竹清就会夸张的哀嚎一声,“哎呀,你看你看,这一步好厉害,我都没想到哦!” 是呢,她其实也没想到,但不想被竹清看破,立刻假装自己就是要走这一步的样子。 然后她觉得自己差不多赢了,竹清立刻峰回路转,杀的她片甲不留。 这是什么鬼? 又过去了一个多时辰,玲珑总算有所顿悟,一巴掌拍竹清脑袋上。 “耍我玩呢是吧!”她喊。 来来回回逗着她,吊着她胃口,怎么有种在拖时间的感觉? “欸欸,你不能走,马车还没回来呢!”竹清笑嘻嘻拦住她。 这下玲珑完全明白了。 “竹清,”玲珑说,“我不敢打简珩,难道还不敢打你吗?” 说罢一脚踹过去,竹清腰一偏躲开,哇啦哇啦喊道,“姑娘千万别害我,你这一走,少爷非揍我不可,那还不如被你揍!” 玲珑作势抓他的脸,竹清一惊,急忙矮身躲闪,那道来势汹汹的身影就晃到门边,反应挺快,可惜跟会功夫的人不能比。 竹清笑着来个后空翻,一脚搭在门上。 门拉不开? 目光一顿,门上竟多了只脚,竹清在她身侧笑的前仰后合。 去你的!玲珑一巴掌拍他脑门上。 啊呀! 竹清吃痛的捂着脑门,打他的人半个身子已经钻出门外。想跑,没那么容易!他手一伸,勾着玲珑腰带原地拖回去。 玲珑踉踉跄跄往后退了两步,回头就给他一下,这下拧到痛处了,竹清嗷了一声,手就松开。 一个拼命往前跑,一个拼命往后拉,其中一人猛然松了力道,可想而知不停往前挣的玲珑有多倒霉,啊啊啊,身体犹如失去控制的陀螺冲向门外。 一头扑进简珩怀里。 “姑娘,你拧的我好疼!”竹清捂着胳膊,泫然欲泣,余光瞥见简珩,立刻什么委屈都没了,人也规规矩矩的站在一边。 “这还打上了?”简珩问。 “是他拦着我。”玲珑往后退。 怪我咯!竹清无奈的耸耸肩,瞄了眼简珩的神色,立刻逃之夭夭。 玲珑一个机灵,也掉头跑,一只速度更快的胳膊勾过来,圈住她的脖子,力道往回一收,身子便不由自己的跌进简珩怀里。 “我不想跟你吵架,别弄我!”她气急败坏。 可惜怎么挣扎都徒劳,反累得自己气喘吁吁,头顶才传来简珩的一声嗤笑。 仿佛是从胸膛里发出的,震得她面红耳赤。 玲珑不禁悲从心来,好歹自己也是个女孩子,他怎么老这样啊! 想着想着,便忍不住低声饮泣,泪珠啪嗒啪嗒落在他的衣袖上。 “这就哭了?”简珩将她扳了过来。 玲珑别开脸,抬手揉眼睛,却被他拨开,捏住下巴,强硬的迫使她不得不面对他的眼眸。 天色渐晚,可院子里的宫灯烛火通明,玲珑满脸泪痕的小脸格外清晰,绷的紧紧的,学会隐藏情绪了,可眼睛还是一眼望见底,就像清澈的湖水。 明明有许多话要与她说,可一开口就跑题。 “你想去哪儿?”他问。 “黑域药田。”她回。 既然人是他抓来的,总得负责送回去吧。 “你在逗我?”他倾身。 舍下脸把她弄回来就是为了送她走?不是她疯了,便是他疯了。 玲珑下意识的往后仰,“谁逗你了?” 简珩笑了笑。 顺手揽住那不肯老实的腰窝,稍一用力,便将她揽向自己。 干什么! 玲珑本能的以手抵住他心口的位置,却又仿佛被什么烫着了,呀的一声就要缩回去。简珩出手更快,又稳又准的攥住那只想躲的小手。 “手,怎么这么冷?”他问。嗓音沙沙的。 玲珑才不会上当。 “放手!你再欺负我……我真的会告诉夫人!”她正气凛然道。 不是说十八岁之前不能那样的吗? 简珩笑道,“母亲来信,让我尽快与你圆房。” 玲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休想!”她喊。 “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就今天。其实没什么好怕的,我教你……” 玲珑浑身发抖。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她泪珠滚滚。 简珩点点头。 “可以啊。”他说。 真的? 怀中僵硬的身子似乎有点不敢相信,仔细审视他的表情,直到确认这是真的。那张小脸上的凄惶才略有好转。 简珩冷笑。过了今晚,你就会求着不要离开我了。 “不过天色已晚,”他意味深长的手指缓缓抚/摸她的面颊,“明天送你过去。” 好啊好啊! 玲珑眼睛亮了亮,就忘了他还在摸自己脸颊的手,鼓起勇气道,“不许骗人。” 简珩颔首,“当然。骗人可是你的专长。” 玲珑理亏,一时语塞。 她,确实答应过很多事情都没做到。 可仔细想想,也不能全怪她,分明是简珩有意挖坑骗她往里跳。 这么一想,玲珑心里的愧疚顿时消减。 简珩笑着离开。 玲珑这才松了口气,两名侍女服侍她用了饭,其中一名在她洗漱的时候铺好床褥。 “若有吩咐,随时可唤我二人进来。”说话的侍女较为年长,步伐轻稳有力,像是会功夫的。 玲珑点点头,那二人便欠身退出。 在灯下想了会事情,竟全是罗栖的“提醒”与“讽刺”,她皱眉揉了揉头发。 自知之明,真是个极好的词。 她把脸埋在胳膊里,不一会儿困倦袭来,才郁郁寡欢的钻进被窝。 不知睡去多久,心头竟有些莫名的不安,她揉了揉眼睛,撑起半个身子,单薄的蚕丝被儿顺着肩头滑落,尚不自知领口有些松,隐约一片惊人的白腻。 “啊!你进来干什么?” 看清床沿坐的人,玲珑比被冷水泼过还清醒。 简珩穿着白绸里衣,前襟的绳结没系,微微敞开,露出一小片结实的胸/膛。 他笑着反问,“你说我来干什么?” 随着这个问题而来的是戛然而止的安静。 越静,某些感/官反而越敏锐。 比如清晰的呼吸声。 少年人身上特有的气息还带着沐浴后的清香。 还有,谁越来越沉重的心跳。 玲珑似乎明白了什么。 猛然窜起来,拉开纱幔就要跑,却被人拦腰抱住,仰面躺倒的瞬间,一具沉重的身子顺势压下。 “不要……”危险在毫无准备的时候降临,她才发现根本流不出眼泪。 “不要什么?”他压着她,说话的时候唇瓣若有若无的蹭着她细嫩的下巴,“是不要这样,还是不要那样……” 不,不! 她受惊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左扭右扭的躲闪,却躲没躲成,闪也没闪开,反倒与他扭成了难分难舍的一团…… 他是她自幼年开始就崇拜的人,是这无依无靠的世上唯一保护她的人。 谁都可以伤害她,践踏她,唯独他不可以! “简珩,简珩,”她几乎是泣不成声的哀求,“别伤害我,别……” 简珩想了想,目光温柔,声音却残忍,“把身子给我,一切好商量。” 玲珑不该大意,纵使有一起长大的情分,眼前的人终究也只是一个男人,面对唾手可得的猎物,耐心还有几许? “求求你,让我干什么都行,什么都答应你,别伤害我……”她哭。 “小骗子!”他气喘吁吁捏着她的脸,“什么海口都敢夸,这可不行。现在该还了,这是你欠我的。” 说的好,她欠他的。 何止欠他,还欠简府上下。 这些年金山银山的娇养长大,纵使给他们做牛做马也还不清。 可是,非要用这种方式吗? 她痛苦的望着他,泪水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见她不再挣扎,简珩才松了口气,其实他也很怕,怕过于激动弄伤了她。 当懵懂而不明的疼痛狠狠的撕碎了毫无准备的她,玲珑惨叫一声,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响。 她后悔了! 不想还了,即使欠再多也不想还。 因她不知会这样难受。 “不还了,我不还!简珩……”她哭着抓他的胳膊,“我好难受,放了我吧,求求你!” 他也不好受啊,额头全是细密的汗珠,这种时候让他如何停? “阿珑,看着我,”他的声音都有些走调了,“别哭,别哭,我会负责的……” 我爱你三个字被及时的咽了下去!好险!差点说出来! 可这三个字为什么好险? 简珩简直不敢相信,只能震惊的望着她,她的小脸痛苦地皱成一团。 可他终是不能自已,炙热的目光也渐渐迷离,犹如出闸的浑水猛兽,一口吻住那两片娇而无力的双唇,捧着她坠入无尽的深渊。 玲珑的视线也逐而分崩离析,她又想起小时候。 简珩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的写着,写着…… 他耐心的给她讲故事。 牵着她的手走过落英缤纷的雁安。 还说要带她看外面的世界。 心里也有了一个神仙妃子般的女孩。 那个肃如松下之风的男孩子渐渐的长大,长成了这个伏在她身上喘息的少年。 呵,她轻轻笑了。 还真当自己是简府的千金了。 原本不就是买给简珩做玩具的么? 可她是真傻,因为别人说一句“我们是朋友”,便当真了。 现在,她已经不觉得疼了。 原来身体的疼痛才能结束长久以来不明的心痛。 玲珑无力的脖颈长长的后仰,仰成一道惊人的美丽弧线,任由简珩用力的吮着,咬着。 他非要弄明白她的身上究竟藏了什么,为何让人如此的快活。 玲珑缓缓的闭上眼。 简珩沉默的望着怀里的人。 双唇被吸的微微红/肿/艳若流丹,长长的睫毛还挂着晶莹的泪滴。 小小的身子,比他想象的更要软滑如脂,暖融欲酥。 他,终于得到了她。 把她变成了女人。 现在还舍得离开我么? 简珩嘴角不由上扬,嗤笑一声,自她身上离开,披衣下床。 身后却传来一声轻的几乎要融化的呢喃。 “还下……还清了么?” 玲珑睁开乌黑的眼眸,平静的凝视着虚空的一点。   ☆、第38章 来真的 简珩身形一僵,转身撩起如烟似雾的纱幔,重新趴回她身边。 “还有力气与我较劲?”他嗤一声,指尖饶了她的一缕青丝把玩,“不疼了?” 不疼了。玲珑点点头。 心,真的一点也不疼。 “你走吧,我困了。”她淡淡道。 简珩的笑容僵在脸上。 适才起床并非要离开,只是唤人进来为她擦洗身子,当然他也很乐意代劳,可她那么害羞,肯定不会答应。 望着她香软娇弱的模样,简珩默然一刻,“再给我五年时间,必不令你失望。” 玲珑呵了一声,“我不会失望。” 对他根本就没有期待,又何来失望? 简珩本就比常人多一窍,即便在情场还不老练,也不可能对反常的玲珑毫无所觉,相反心里竟生出一丝不安。 “在生气?”他问。 玲珑沉默。 不,不,她生气的时候眼角会微微上扬,眼晕粉粉的,目光水润而明亮。 他伸手扳回她的脸,没有明亮,只有看不清的乌黑。 那就是伤心?却也不像。 这样的阿珑是他从未见过的,让简珩觉得不对劲。他太习惯于将她一眼看透,一旦无法掌握,怎能不乱? 可毕竟是他欺负人在先,还弄疼她。想到这一层,简珩有些心虚的瞄了眼床褥上斑驳点点的红梅,触目惊心,又想起她浑身发抖的样子……心就融化了,只是不知该如何表达? 不走心的话,尚且还有许多言语来感惑人心,这也是他一直以来钻营的纵横之道。 可当用到真心,才发现连“我喜欢你”四个字都难以启齿。 更遑论“我爱你”这种沉重的承诺。 然而大丈夫又何必拘泥于甜言蜜语?简珩觉得与其口头说说,还不如给她现世安稳,这才是真真切切的东西。 “如果想听好听的话,”他将她置于膝上,眼底漾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我也会说,可我知道这不是你想要的。阿珑喜欢音律,仰慕秀之先生,这些都很好。” 可以成全她。 但这之前,必须做他的女人。 对待还未发生的事情,简珩通常有着敏锐的警觉,包括感情在内。 他想起荀殷的脸,成熟的轮廓,深不可测的武功,无不让人暗暗的微妙。 更微妙的是荀殷状似不经意落在阿珑身上的眼神,令简珩不舒服,但又说不出为什么。 不久之后,这种微妙露出真面目,原来是男人对情敌本能的排斥。 如今有了夫妻之实,简珩觉得终于不用患得患失。 “我想办法让他收下你。”他觉得这个消息会令她开心。 “不必。”她回。 轻落落的两个字回荡在厢房。 当一个男人处心积虑讨好女人,没有什么比拒绝更伤他自尊。 简珩拧着眉。 “闹情绪也要有个度,我不想跟你冷战。”他声音有些哑。 冷战了一个多月简直受够了。。 “我想躺下。”她说。身上的伤坐着更疼。 是他,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眼里的狂野闪闪发亮,她越痛苦越想缩成一团,他就越快活,连表情都有些狰狞,做完了再换上这副温润如玉的面孔,骗得了谁? 简珩有所顿悟,耳根竟有些热。 玲珑被他重新放回床上,他吻了吻那两片冰凉的唇,旋即起身大步离开。 两名年纪略大的侍女款步走入,撩起纱幔,以玉钩固定,轻轻扶起床上一动不动的玲珑。 “姑娘,让奴婢伺候您清洗。” 她们温声细语,却没有一丝感情。 玲珑根本就站不起来,几乎是被两个侍女架起的,有人将宽大的衣袍罩在她狼藉一片的身上。 走进净房,一名侍女试了试水温,柔声道,“水温很好,可以扶姑娘下来。” 扑通一声,扶着玲珑的侍女根本就没料到她竟在这个时候死死的晕了过去。 引起一片小声的惊呼,最终还是有人把她的身子擦干净,抱回已经重新铺上干净被褥的床上,又上了疗效显著的药,止了疼。 玲珑闭着眼,似乎陷入了安静的睡眠。 “放开我,不要……”她在梦里哭着说,身子蜷缩成虾米的形状。 漆黑而光怪陆离的梦中,是谁伏在她的耳际,坚定而温柔的说,“不要也得要!” 微弱的月光下,简珩侧着身子单手撑起身体,淡淡的打量着初经/人事的女孩。 理了理黏在她脸颊的散乱青丝,阿珑长大了,变成了女人! 睡梦中的玲珑眉头紧蹙。 简珩不由将她揽入怀中,亲了亲她的头顶,味道真好闻。 醒来时不知什么时辰,窗外传来阵阵鸟鸣。 玲珑睁开眼,试着爬起,虽然还不舒服,却也不似昨晚那种难受。 听见动静,两名侍女走了进来,服侍她梳洗,还用玉髓膏为她按摩遍布脖颈的红痕,不一会儿,这些刺目的痕迹逐渐消失。 她没穿叠放整齐的华美衣裙。 侍女略有为难,迟疑了下不得不奉上她来时穿的衣服,已经洗干净,熨烫的整整齐齐。 简珩等待玲珑洗漱的时间顺便下了盘棋,当他心绪烦乱的时候喜欢以这种方式冷静自己。 头一回做那种事,心里着实没底。 当时只顾本能,完全没经验啊! 现在回想起来,不堪入目,怪不得阿珑不舒服。 还是去翻翻这方面的书籍比较好。 就在他心里七上八下之时,余光瞥见玲珑走出净房。 脸色仿佛要随时晕倒似的苍白,没有穿他挑的衣裙。那是粉蓝的外衫月白的长裙,套在她水晶般的身子上,不知有多美…… 简珩不禁皱了皱眉。 “为什么不穿裙装?”他问。 回应他的是她眉间的微蹙。 “少爷,”她问,“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不可以。 “是我,做的不好。但,过来吃点东西。”他答非所问。 玲珑怔了怔,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多难懂,为什么简珩好像没听清的样子。 “站住!”简珩神色一变,抢先一步挡在她身前,冷声道,“歉,我已经道过。你不饿我还饿呢,吃饭!” “说好了送我回黑域药田的,我想回去。”她怔怔的说。 其实她更想回家,却又想不起家在哪。 简珩语凝。 他沉默片刻,“阿珑,别这样,我错了还不行。” 转而又小声道,“下回就不疼了。” 察觉主子与姑娘的气氛不对,侍女纷纷垂下头,欠身退出敞亮的房间。 下回?玲珑的眼里闪过无法掩饰的恐惧,却又那样困惑而空洞,像是不认识他似的。 “不,你不能骗我。说好的就一晚。”玲珑摇着头道。 身子已经被他欺负了去,玲珑一无所有,再不会还他什么。 一晚怎么够?他要她一生。 “还跑,我是欠你啦,有完没完!”简珩气的箭步上前,拽住她纤细的胳膊,手腕用力,就扯进怀里。 阿珑木然的脸庞这才有了湿润的泪水。 他捧着那张令人不安的小脸,强迫她正视自己,“我是认真的,阿珑,难道你就一点都感觉不到我喜欢……” 门口出现一个怯怯的身影,穿着桃红色的裙衫,正是朦月,半垂着长长的睫毛,手里捧着一碗冒热气的汤药。 谁让她过来的? 简珩目光森冷,“滚!” 朦月慌了神,扑通跪地颤声道,“爷息怒,奴家担心爷的身体,这才借着给姐姐送药的机会过来瞅瞅。” 娇声细语里三分情丝三分羞怯,剩下的皆是欲语还休。 这招用在十个男人身上,九个半会中招,剩下半个起码也得暗暗垂怜。 可惜今天的简珩尚且自顾不暇,哪有空搭理她。 “来人,拖下去。”他低沉道。 朦月这才恍若晴天霹雳,可惜为时已晚。 当她找回自己的声音,哭着喊着求饶时,人已经被拖出了院子。 那碗药经由一名黄衣侍女的手,端放在案几,侍女欠身退下。 玲珑望着那碗药,嘴角微翕,在简珩开口解释之前走了过去,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很苦,但还能入口。 不过是绝育的汤药罢了,没什么可怕的。 她想起丫丫的娘,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还要什么孩子。 生下来跟着大人过苦日子么? 是以,这碗药安排的极好。 “薛玲珑!”简珩厉声吼道。 玲珑跨出门外的脚步微微一顿。 不是他不想要孩子,而是……而是这不是要孩子的时候,那碗药不是用来绝育的,只是调理她的月事,暂时避开受/孕的日子罢了。 但她问也不问就喝掉,肯定误会了什么? 这辈子就没有这么狼狈过。简珩疾步绕到她身前,“我不是嫌弃你的意思,这药……” “这药很好,正合我心意。”她是认真的。 你在说什么? 简珩总算明白了:搞了半天还在跟他拿劲! “身子都给了我,这么急着撇清关系你能得到什么?”他也有自尊。 玲珑不解的凝望他,眼中是漆黑的黯淡,“我没想用身子得到什么。” 她已经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哪还敢想着从别人手里得到什么? “所以,你来真的?”他问。 “是,一直都是真的讨厌你,无比的讨厌。”她清晰的回答。 简珩紧紧抿着唇。这样的话,他已听过第二次,不同的是这一次更伤人。 一时间谁也没开腔,谁也没有动,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 简珩嗤一声笑了,眼睛亮晶晶的,玲珑知道他要发火了,下一瞬身子就被他推开,往后趔趄一步。 “你不知道,再聪明的人也有脑子不清醒的时候,哈哈,否则我怎会要你?虽然是随便玩玩,却也不能亏待你,既然你无所谓,我就更无所谓,”他笑着说,“幸亏你这么有自知之明,简直挽救了泥足深陷的我。” 玲珑默然静立。 又是自知之明? 我一直都有啊,难道你们都没发现? 从小到大,她从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努力的让老爷夫人还有简珩开心。 夫人喜欢谁她就喜欢她,简珩喜欢谁她就去帮谁。 像只惯会讨人欢心的哈巴狗。 说了这么多,她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简珩气的声音都在发抖。 “走你的吧,不送!我还有事,阿栖还求我送她一只猴子呢,小白猴就不错,幸亏你没要,不然上哪找这么好的。”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去。 中途经过一只黑檀小云方凳,抬脚踹个稀巴烂,连廊下那口养着睡莲的大缸都未能幸免。 立在廊下的侍从,纷纷垂下头,连气也不敢往大了喘。 走出院外,简珩才顿住脚,回身看了眼,神情阴郁。   ☆、第39章 小龙络子 少爷走了,可竹清不敢丢下玲珑不管,立即三步并两步追上她。 “姑……阿珑!” 玲珑恍若未闻。 竹清挠了挠头,继续道,“我送你回去吧,你的脸色很不好呢。” 少爷与姑娘吵架,作为小厮他还是有眼色的,怎么可能放任玲珑自己走回去,况且她也找不到路啊。 “别生气了,这套衣服送你,你穿比我好看,反正明年我也不能穿。”竹清笑嘻嘻道。他追上之前匆忙准备了一个小包袱,除了衣服还有玫瑰膏和芸豆卷。 上个月竹清就满十二岁,身高已经与玲珑差不多,别说这衣服还真就快要不能穿。 竹清推了推玲珑的胳膊,“拿着吧,这是我给你的,与少爷无关。” 心里却道少爷与姑娘今天这场架吵的不轻啊。 竹清年纪尚小,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自然不明白少爷究竟对玲珑做了什么。 但,他十分聪明,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让少爷宽心。 可他没想到玲珑的脾气这么大,女人果然都好可怕! “哎呀,别扔啊,里面有玫瑰膏!”竹清双脚一蹬地面飞跃而去,稳稳的接住被玲珑抛出去的小包袱。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没事的,尽管对我发脾气吧,”竹清还嬉皮笑脸,“但是芸豆卷很好吃,要不要来点?” 玲珑躲开竹清的手,用芸豆卷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 眼泪也随之刷地顺流而下,“一丘之貉!狼狈为奸!无耻之徒!” 骂完她就泪奔而去。 竹清懵了。 哎,我说,我什么也没干呀? “阿珑!姑娘,你走错方向啦!”竹清想追过去制止,脚步又顿住,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转了转,“嗨,这可不怪我!” 玲珑不熟悉路却也不可能走丢,这样的宅子起码有三进,构造也差不多,来回摸两遍就能走出。她顺着挂了鸟雀的游廊往前走。 忽然听见吱吱的叫声,异常清脆,是那只小白猴,又圆又胖。毛绒绒的小身子蹲在红酸枝的鸟架上荡秋千,鸟架的主人八哥被它拆了几根羽毛,正扒着飞檐骂它。它得意的紧,忽然发现陌生人玲珑,立刻龇牙咧嘴。 玲珑并不在意一只猴子的挑衅,漆黑的眸子却在发现它的瞬间睁大,仿佛有什么风暴要呼之欲出,浑身僵硬。 因它脖子上系着一枚朱红的络子。 她还以为自己眼花,脑子却比什么时候都清醒,那是“小龙络子”,除了薛琳琅,谁也不会打。 “吱吱——” 小白猴凶神恶煞的跳开,怎么也没想到玲珑敢上前抓它。 它被驯养过,轻易不会伤人,但也不是好惹的。 “猴子,你过来。”玲珑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 小白猴只听简珩的话,此外最怕竹清,其余人等甩都不甩。玲珑唤它,它恶意的将屁股对准玲珑,摇了摇尾巴,嗖得一声窜上横梁,几个起落间窜出游廊,沿着一侧竹林假山狂奔。 玲珑怎会放过,只觉得浑身如滚水浇了似的的沸腾,誓死也要捉住小白猴。 殊不知急冲冲离开的简珩此时正立在游廊深处。 一名随从垂手恭立回禀:“属下已经证实,事发当日出入之人皆无嫌疑。凶手对路线十分熟稔且轻功极佳,箭头血槽也并非岛上工艺,一击不中便撤退,并未留下丝毫痕迹。” 简珩沉吟片刻。狩猎那日,背后的冷箭确实不是冷鹤所放,目标竟也不是他,反而是不声不响的吕劲节。敢在明镜岛行刺杀之事,可见凶手有多猖狂,多半是置生死而不顾之人。除了暗影,别人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实力。 简珩淡淡睇了随从一眼。 那人低头道,“属下明白,这就去查吕劲节。” 不止要查,还得彻底的查,包括他进入擎苍学院之前的事,尤其被荀殷灭门之前。 简珩挥挥手,那人疾步退开。 一道拳头大小的白色身影“吱吱”地扑向简珩,稳稳跃上他肩头,翘着尾巴对那个气喘吁吁追来的人挤眉弄眼。 阿珑!简珩也发现了,精神为之一震,以为是来找他理论的,不由做好迎战准备,神色之间隐隐有些得意与期盼 小白猴自以为主子天下无敌,无人敢靠近,明知玲珑扑过来也不躲,反而叫嚣的更大声。 简珩心里道一句坏丫头! “我可没空,有事明天再……”他还没说完。 玲珑像是没看见他似的,一把抓住小白猴,撕下它脖子上的挂件。 简珩愣住。 小白猴凌乱了,这才幡然醒悟,张嘴就要咬玲珑,孰料简珩动作更快,掐着它的脖子甩树上。 简珩箭步上前拦住玲珑去路,“还有没有王法?大白天就敢抢劫,不要太过分啊。” 小白猴有气无力地挂在枝桠上,主人,过分的是你啊,你到底跟谁亲,居然为了外人打我! 玲珑往后退,与简珩拉开距离,“这个络子是谁的?” “我的。”他说。 “不可能。”玲珑似是下了决心,“你不说,我也能找到。” 简珩满脸不在乎。 “那你就试试呗。”他说。 谁知她还真就头也不回就跑了。这还得了,会轻易放过她才怪! 简珩伸手搭上游廊的红漆柱子,拦住玲珑去路,朝她伸出另一只手,“站住!东西拿来。”似乎玲珑拿走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交出来今天便誓不罢休。 玲珑垂下长长的睫毛,又抬起眼眸,那只握着小龙络子的白皙手儿一再迟疑。 “想要?”简珩扬起下巴。跟我说句“要”就那么难吗? 他也就等她一句话罢了。 然而,不等他有所反应,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已经把络子甩他脸上了。 简珩面沉如水。 “我是招你啦!”他抓下脸上的络子,连声吼道,“我是招你啦!” 玲珑任由他握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肩膀,两只小手无措的挡在心口。 简珩面无表情的又问,“我招你啦?”好端端的冲过来对他发疯! 玲珑想挣扎,却在绝对的力量下翻不出半点浪花,她还想呼救,才发现自己从来都是一个人。 “把休书给我!”既然断就断个彻底,玲珑也不甘示弱。 简珩笑笑。 “行啊。”他说。 这样敷衍又漫不经心的态度激怒了玲珑,两只攥紧的粉白小拳头几乎要捏出水。 “你是我见过的最坏的人!”她悲戚道,“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简珩一脸无所谓。 “把眼闭上。”他说。 “你——”她噎住。 玲珑睫毛颤巍巍地眨了眨,似是不愿在他眼前落泪,急忙用袖子揉眼睛。 她哽咽道,“拿来!我现在就要!就要!” “现在就要?”他一脸惊讶,忽然倾身凑近她的耳朵,几乎碰到了她的脸颊,“天黑再说。” 为什么要天黑再说?她没转过弯,却从他不怀好意的眼眸里猜测出了什么,煞白的小脸腾地烧起来,恨不能抓花他的脸。 这根本就不是她认识的简珩! 她再也不认识他了! 简珩有些烦躁的别开脸。面前的女孩根本就不知这含嗔带羞的怒容不但震慑不了人,反而像是一片白羽,不断的挠着挠着。 “别碰我!”她仿佛点着的炮仗,声音都有些尖锐,“你等着!你等着!别得意!我也有办法让你不好受!我会写信给夫人,把你做的坏事都告诉她,你还不到十八岁就……就……你这个坏人!” 就不信夫人再也不怜惜她了。她那么乖那么温顺,不用别人使眼色就主动把事情做的妥妥帖帖,怎么可以不怜惜她? 简珩呵了声,“是吗?我好怕呀。” 说完便后悔,自己这张嘴确实能气死人。 她哭的这样伤心,他的心就跟着狠狠一揪,那些努力掩饰的情绪终于找到了缺口,蜂拥而出。原来自己早已将她揽入了怀中,自认倒霉道,“好了好了,乖,不哭!是我不好,不该欺负你!别乱动,反正也挣不开,你不累吗?” 她是香的,软的,就连愤怒而绝望的眼眸也清澈的惊人。 她无力的任他拿捏,却一字一顿道,“你、就、是、个、人、渣!” 他用一个几乎疼痛的吻来堵住她的嘴,拇指狠狠捏住她的下颌,无法合拢,便也无法咬他。 软软的唇,说不出的香味,小小的舌,绵绵的温热,他想吓吓她,粗鲁的含住,瞬间心就软了,不禁一点一点的吮/吸,又轻轻探入她的口中,抚慰搬的拨弄她。 玲珑攀住他坚硬的胳膊,食指扣紧,她仰着头,眼中是雪绒树飞舞的花絮。 那么美,却也不过短短一月的花期。 就像即将凋零的她。 她无法理解,都这样了,为什么他还能生出这种心思? 简珩依依不舍的离开她的唇瓣,心口剧烈的起伏,稳了好半天,才认真的凝视她。 “之前你越拒绝,我就越想挑战,现在,再不识抬举,我可就烦了。”他吓唬道。 此时游廊西面走来两名高大的男子,为首的荀殷笑着对身后的随从道,“搬稳了,别给我摔着。哎,你怕什么,到时候就说我拿的。” 随从苦哈哈一张脸,认命的点点头。手里捧着简珩新得来的一盆六色香茶,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五回了。秀之先生看中了花草,即便是岛主的都敢拿,更何况少爷的。 他就是个一天不作妖,浑身便不舒服的祸害。 “哎哎哎,打起来了!”荀殷一眼就发现立在一射之外纠缠的简珩与玲珑,急忙走过去,马鞭还一点一点的遥指前方,“我说你俩还真神奇,主子不像主子,下人不像下人。” 简珩沉默的截住玲珑扬起的手,又捏住另一只打来的腕子,她无法收回胳膊,被迫张开,干脆放弃了挣扎,任由他处置。 “荀殷来了,算你走运!”他冷哼一声,脸上火辣辣的疼,适才话音刚落,阿珑就打了他。赶明儿得闲了,他非把这两只爪子的指甲都剪齐了不可。 简珩松手,禁锢的力量旋即消失,玲珑一个趔趄往后踉跄几步,荀殷已经走至她身后,正好扶了她一把。 好哭鬼!荀殷满眼促狭地打量着玲珑。 “你们不用客气,接着打,我就看看不说话。”他看热闹不嫌事大。 简珩不动声色地挑开荀殷的手,“不用扶她,让她站一边去。” 哟,不至于吧?荀殷笑道,“阿珑,你这个主子忒坏了,打人不说还不准别人扶一把,走,跟我种花去。” 简珩斜睨着玲珑,听见没,打人也忒坏了。 玲珑别开脸。 简珩忍不住提醒,“你可想清楚了,否则我可真就不管你了。” 荀殷夸张的瞅了瞅简珩,又瞅了瞅仿佛一阵风就要吹倒的玲珑,“别听他的,把花种好,我就提拔你当侍琴小厮,既可以出入教舍,还有机会听我授课,多有意思。” 玲珑嘴角微翕,使劲抹了把脸上的泪痕,咬紧下唇,仰脸望向荀殷。 简珩心里火烧似的,偏要若无其事的笑,跟他走是吧?你行!别后悔! 他才懒得听她与荀殷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开。 不就睡了你一夜,从床上哄到床下,还没完了!   ☆、第40章 惊弓之鸟 竹清放心不下,决定折回去瞅瞅玲珑跑哪了。谁知找了半天除了挂在树上的小白猴,啥也没有,刚出了拱门,倒是碰上面色如常的简珩,眼睛沉得几乎能压出水。 “少爷,谁把小白猴挂树上啦?”竹清试探下他。 小白猴有气无力的瞄了简珩一眼,吱吱!声音很凶,似有很大的怨气。 “我。”简珩道。 小白猴委屈的盯着简珩,吱~ 竹清啊了一声,不无同情的望着小白猴,都说多少遍不要咬人不要咬人,你偏不听。 简珩消了气,不禁又端详一遍手心的络子,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为何阿珑会有那么大反应? 玲珑的离开,并未让简珩过于担心。 荀殷看上去很喜欢她,自会待她好。况且阿珑除了做他的女人,已经没有退路。 显然最后一句才更有说服力。前一句,尚可假装不在乎。 简珩是真的喜欢玲珑,缠绵过后就更喜欢了。 阿珑的身体完全满足了他对她的幻想。 可她若还不开窍,简珩也不打算投入太多,毕竟精力有限。 反正将来收在内宅,好吃好喝供着,随她折腾。 殊不知他还真就高估了自己的定力,且还低估了阿珑在他心底的吸引力,当然这是后话。 然而目前,试过云/雨情的简珩终于可以定下心忙些其他的事情,而不是时不时胡思乱想玲珑。 极光殿、极崇殿、极承殿乃明镜岛三足鼎立的主殿,气势宏伟,巍峨肃穆,更是大儒精神的发源地。 三殿以岛主简丛的极崇殿为尊。 此外极光殿的顾云风和顾云雾两兄弟实力不容小觑,尤其顾云雾,为人低调,不问世事,桃李却遍布魏周两国,对政局有着不容小觑的影响力。 是以,六大家族都要对其避让三分。 而极承殿的袁伯宗深不可测,亦正亦邪,极难看透。 书院对学生采取一对一授课,也就是每个人都有一名专门的大儒,这是何等的殊荣与精细。 某些运气好的学子甚至可能被大儒收做入室弟子。 但,每隔七天,学子们则要聚在一起同听某位大儒的讲授,这便是共同修习的课目,也是一较长短的时候。 擎苍书院对女学生的要求相对宽松,可文可武,对学子,则严厉许多。 文武皆要出色乃最基本的要求。 除非身体先天残疾。 赵琦这个人清瘦高挑,书院统一的院服颜色又素淡,被他穿得总有种病歪歪的样子,不过仔细看五官倒也俊秀,平时很少讲话,气势便有些弱,看上去很好欺负。 他的大儒对他也是不冷不热。 每逢七日一次的共修课,他就孤零零坐在角落。 今年学子大部分出自六大家族,或者有着强大的背后势力,赵琦这种身世,没人放在眼里 人,毕竟都要往高处看。 直到简珩若无其事的与他搭话,这才引起一些人的侧目,渐渐的,便有人主动找他搭话了。 他不无感激的抬睑,飞快的睃了简珩一眼。 温净扬人如其名,温文尔雅,此刻端坐简珩身侧,丝毫没有芥蒂的对他拱手见礼。 谁都知道简珩的小厮杀了他的表哥。 有人对温净扬的印象便慢慢改观,这倒是个心硬的。其实死个远房表哥也没什么,但失去的面子就大发了,他竟还能像没事人一样。 心硬之余,未免也太没骨气,怪不得温氏总要依附冷氏。 然而不屑归不屑,在面对简珩的时候,他们更愿意像温净扬那样笑脸相迎。 毕竟与这样的人结识,好处永远大于坏处。 况且简珩为人进退有度,并非孤高不可一世,对同窗也是一视同仁,但这并不代表他好说话,相反,他极有主见又聪慧过人,手段强势但通常令人信服。 是以,大家有意巴结他,倒也不全因他祖父是简丛。 甫一下课,众人辞别先生,彼此契阔一番各奔东西,赵琦快步追上简珩的马车。 “先生又帮了我一次。”赵琦私下毫不避讳的称简珩为先生。 简珩想了想,冷淡道,“我从不帮烂泥扶不上墙的人,只不过是可怜你罢了。” 赵琦的脸色刷地白了,却又很快镇定下来。 是呢,谁愿意帮一个废物? 如果得到帮助,只是因他可怜。 而他受够了被人可怜。 心中早已松动的壁垒在简珩挑衅的目光下终于倾塌,没有愤怒,亦没有激动。 当他再次抬眸,目光已然不同,对简珩拱手道,“多谢先生教诲。” 旋即转身离开。 再说回玲珑,她被荀殷牵走,离开极崇殿,来到极光殿的后山。 荀殷为人跳脱,时常不按常理出牌,某些习惯也与旁人不大相同,比如他的住处,立在山坡的五间竹屋,除了每日前来打扫烧水的小道士,看不到一个下人。 这样热闹的人,却住在这样安静的地方? 屋里的陈设也极尽简单,清一色黑漆家具,无一丝多余的摆设,清冷而压抑。 唯一让人觉得还有些人气的只有满山坡的花树兰草。 来到这里的第一天。 “先生,为什么一粒米都没有,你不吃饭吗?”她问。 荀殷躺在树上,似乎刚醒来,“啊,你饿啦?走,带你去饭堂吃饭。” “那不是要走好远,”玲珑不解,“我们可以自己做饭啊。” “哦,我竟忘了你会做饭。”荀殷翻身坐起,两条腿垂在树干上微微晃着。 他对着手指打个呼哨,就见那匹白色的骏马咯噔咯噔跑来。 “给我驼点吃的回来,是吃的,懂?”他指指嘴。 先生在跟一匹马说话。玲珑难以理解,但这匹马不久之后确实驮回满满一袋物资。 “那帮小道士认识它,它一去,靠什么就代表我要什么。”荀殷轻轻一跃,跳下两米高的树干,拍拍手。 荀殷这个人吃饭不挑食,也没指望玲珑能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美味,但他仍是十分震动,还有人愿意在这地方做饭? 那孩子自始至终连大气都不敢喘,却忙前忙后,刷锅淘米,一个时辰后四菜一汤便整整齐齐的摆放桌面。 忽略掉诡异的菜色,味道也许还不错。 荀殷觉得有点梦幻。 端起碗便吃,还专门夹了一大口菜,“啊,呕——”,荀殷吐了,目光难以置信的胶着玲珑。 犹记得她大言不惭的说“我会做饭”。 现在已经不是好不好吃的问题,而是能不能给人吃啊! 果然被嫌弃了! 早就心虚不已的玲珑手一哆嗦,碗就哐啷啷落在了地面打转。 “先生,我错了!我,我不该说自己会做饭!”不用先生开口,她就自首。 玲珑想哭又不敢哭。 为了要先生刮目相看,她竟忘了自己早已十指不沾阳春水多年。 菜,做了一半,她就感觉要出事。 其实她小时候挺会做饭,不过那时家乡流行水煮菜,油在当时还很精贵,普通百姓吃饱穿暖就很满足,谁舍得浪费粮食榨油啊!谁知道现在兴油烹,她从未做过,锅炸起来火花四溅,根本没办法兼顾灶膛。” 玲珑险些把厨房烧了,忙完下边忙上边,呛的喘不过气,万万没想到热油浇上水,火光噌地窜老高,险些烧了她头发。 她这才发现从前在简府做的实在太容易,偶尔下厨炖个甜汤什么,火都是下人看着,小火大火还是中火,只需动动嘴就行。真需要她照顾的火,也是精致的银炭炉子,简直不可相提并论。 玲珑脾气好,却也有好胜心,她硬是逼着自己生好火,做成一顿饭,至少米饭能吃。后来脑子蒙了,竟鬼使神差的将做好的东西端上桌,这是心存侥幸还是掩耳盗铃。 也不想想先生乃吴国荀氏宗室所出,又是擎苍书院的大儒先生,什么样的珍馐美味没吃过。 别说这么难吃的饭,就算做的好吃还能比过擎苍书院的大厨不成? 这孩子竟如此着急的表现自己,一门心思讨好人,想来从小就会看人脸色。荀殷挑眉打量玲珑。 “没事没事,我就吐吐,你不用紧张。”他十分淡定。 说完,他还端起米饭,夹了一口看上去还算正常的青菜,慢慢地吃起来。 玲珑就更没底了,这是要自虐报复我嘛? 抖若筛糠的小身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你这孩子,怎么一天到晚像个惊弓之鸟,简珩虐待你啦?”荀殷不悦道,“我就是好奇,吃来尝尝。” 这有什么好奇的,都是家常便饭啊。玲珑两只手绞在一起。 面对她的疑问,荀殷竟陷入了沉默。 玲珑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仅仅为我而做饭。”他道。 眼眸清明,语气也自然,却说这样孤单的话。 玲珑愣住。 原来这孩子还不知道我是质子。荀殷嘴角上扬,便也不再解释。 他换了一个话题。 “我心里高兴呀。别人有求于我,都是撒大把大把的金钱买‘高兴’送我,而你,却是亲力亲为。”他戏谑道。 玲珑已经羞愧的无地自容。 何时起,她竟成了这样功利的一个人。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笑道,“蝼蚁尚且都知衔食,你也只不过想活的好一些。” 原来,她也只不过想活的好一些。 心里某个空空的角落就这样被他戳中,玲珑鼻腔一酸,泪水就模糊了视线。 “先生,阿珑卑微,又弱小可欺,虽然仰慕先生的风采,却也的确存了抱棵大树好乘凉的心态。”她哭的一抽一抽的,“可是从现在开始是真心的,不管先生愿不愿意收我为徒,我都将以师礼侍奉先生左右。阿珑没有兄长也没有父亲,先生在阿珑心中,便如同他们。” 荀殷嗯了声。 “这还差不多。但我还年轻,不想做你爹。”他长手一伸,提着她的小胳膊拉她起来,“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跟个娘们似的。” 玲珑心神俱震,眼泪戛然而止。 也想起了自己最不可原谅的地方。 先生不收女徒。 又对一无所有的她这样好。 玲珑为自己的谎言而羞惭,缓了好久好久,才抬起头,面孔显得越发透明似的白皙,美丽的眼眸又因哭过泛着粉晕,望之,若浸入水光的桃花。 荀殷心中一悸。瞬间就松开了手,腾地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去看看还能不能弄点勉强下咽的东西吃,我倒是无所谓,你正在长身体。” 玲珑粉靥立刻火辣辣的。 勉强下咽? 先生已对她别无所求了。 她点头答应,却忍不住把心里的话先说给他听。 “先生,我想通了。我这样的笨蛋拜你为师只会坏你名声。”她刹那绽放的笑容,竟有些晃人的眼,“先生肯收留我,还教我一点本事,已是莫大的恩惠。阿珑也会真心待先生好的,阿珑的姐姐知道了,也会待先生好。” 她想起了小龙络子,心里竟暖融融的,似乎又看见了希望。 也怀着这点幸福的希望躺在陌生的地方睡着了,她不认床,到哪里都行。 夜半时分,淡青色的月光透过黄色的竹窗,在玲珑雪白的面孔上撒了一层浅浅的斑驳。 荀殷走进来,好奇的打量她,缓缓倾身,“哭成这样,谁欺负你了?”长长的发丝垂下一缕,末梢擦过了她皱成一团的脸颊,也惊醒了她。 还带着噩梦的余温,“简珩”的脸就映入了眼底,玲珑瞬间崩溃。 两只颤抖的小拳头紧紧抵在嘴边。 荀殷睁大眼睛,“啊,你这是……” 谁知下一瞬她又仿佛被踩了尾巴的小奶猫,“不要!我不要!” “哈,你不要什么……啊!啊!啊!我的脸!”荀殷惨叫。 好疼啊! 火辣辣的! 瞬间他就跳起来。 我x! “你有毛病啊!”荀殷喊道。 玲珑显然还未完全清醒,目光似无焦点,豆大的汗珠沿着额头、鬓角滚落,最后与腮边的眼泪融成小溪,沿着纤细的脖颈顺流而下。 凄惶而柔弱。 荀殷又怔住。   ☆、第41章 安定 荀殷仰面躺在竹椅里,面无表情。本就光洁如瓷的面皮赫然三道抓痕,自太阳穴延伸至颧骨,浅浅的红,有些刺目,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定会有种说不出的旖旎。 可惜当事人薛玲珑与荀殷真旖旎不起来。 “嘶~”荀殷吸了口气。 玲珑捏着棉布的小手就一抖。 “疼~疼~吗?”她的头几乎要埋到地上。 荀殷斜睨她,“抓下你试试?” “我~知~道~错~了,”她紧紧的咬唇。 荀殷哼笑了声。 “梦见了什么?”他问。 玲珑垂下浓密的睫毛。 荀殷扯了扯嘴角。 “不想告诉我?”他问。 玲珑低头瞅着自己的手心。躺着方形的小药盒,盛放了细腻如雪的药膏,被自己的小指勾了勾,散发奇异的药香 “我给您涂药吧。”她避重就轻。 荀殷眯着眼打量她片刻。 “涂吧。”他说。 一时间屋内有些安静。 他的注意力不由自主集中到了脸颊那一处。 有根软的不可思议的指肚点了上去,温温的,嫩嫩的,缓缓揉着他的伤处,动作微微收拢,但怕力道大了惹他不悦似的。 荀殷干咳一声。忽然觉得嗓子有些干。 他抬眸,那张眼晕粉粉的小脸忽然落在眼里。 毫无预警的让他心脏突突跳了两下。荀殷急忙闭上眼。 这孩子用什么香,呼吸的味道可真好闻。 荀殷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一睁眼,她紧抿的唇瓣又落进了眼里,晃来晃去,嫩的几乎要反光,如果用手指戳一下,会不会有个小窝? 见鬼了!荀殷按下波澜起伏的心潮,被自己吓个不轻。 先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气得连眼神都不对劲!玲珑悄悄收回余光,谁说她迟钝的,她最会看人脸色。 荀殷烦躁的捏了捏眉心,如兰的气息猝不及防拂过面颊。 “啊,你——”他瞪圆了眼。 只见阿珑眉眼间都是讨好,发现他的目光,还愧疚道,“我知道很疼,吹吹就好了,别捏眉心,越捏越疼……” 说着又要吹! “阿,阿珑!”荀殷猛然起身推开玲珑。 “先生!啊——”有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的错觉。 玲珑愣住,不懂搽得好好的,先生为什么要推开她?药膏撒了一地,也黏了她一手,她无措的半坐地上,既不敢站起也不敢动一下,静静的等候荀殷发火。 荀殷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迅速翻身背对她,半晌,才冷静下来,“不是生你的气,去歇着吧,我没事。” 玲珑不敢违背,慌忙收拾残局,以最快的速度撤离,却再难有睡意。 待阿珑离开,荀殷才茫然的翻身坐起,适才阿珑若是发现了他异常的地方,定会以为他是变态吧? 还用以为吗? 能有这种反应的不是变态是什么? 荀殷慌了! 温和的日光穿过云层,映得张开眼睛的玲珑又匆忙闭上,揉了揉,方才缓缓睁开。 她起身,双脚探进鞋里,才发现一张小字条躺在枕头旁。 落款是秀之先生。 他的字可真好看,与时下流行的字体全然不同,却又标新立异。 内容如下: 侍琴小厮听令: 你脖子上的玉佩是我的对牌,需要什么就朝那群牛鼻子要,帮我照顾好这里的花草,尤其那两大缸睡莲,里面还有鱼,一条也不能死,懂? 还有我们约好的绿花白叶,种好了,回来我便教你弹七弦琴。 玲珑喜不自禁的跳起来,猛然推开竹窗,醒目的空气扑面而来。 先生没生她的气,还要留她在身边! 她腾腾腾跑出去,外间的饭桌上摆着食盒,里面的饭菜还是热的。 眼前不禁浮现一张玩世不恭的笑脸,谁能想到他是这样细腻的人。 可恨自己竟睡着了,未能与先生好好道别。 对了,先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呢?玲珑有点失落。 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果然挂着一小块方玉,晶莹剔透,入手微微发暖,竟是不可多得的暖玉。 心里好似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在抽芽,噌的开出了一朵花/蕾,玲珑只顾着傻笑。原来被仰慕的人信赖、需要,竟比吃了蜜还甜,好似这是什么了不起的殊荣。 事实上荀殷走的十分狼狈。 一整晚也没睡好。 从小到大,他习惯于独自解决各种难题,可这回的“难题”当真是难言之隐啊! 想想,他都觉得自己恶心。 又想起为阿珑系上玉佩时发抖的手,明明再纯粹不过的事,硬是给他脑子里层出不穷的想法弄的十分怪异。 阿珑的脖颈好细,又白又薄,映出了同样纤细的湛蓝色血管。 荀殷觉得应该找个借口把这孩子弄走。 唉,算了!哭的那样可怜。 荀殷想了想前后发生的事,几乎可以肯定与简珩脱不了关系。 简珩这孩子真不省心。 于是,赶玲珑走的念头直接转为收她当侍琴小厮。 这些年简丛的身体大不如从前,每个月都要针灸半个时辰,方能止住体内的瘀毒。 荀殷走进墨阳阁内,就看见简珩侍奉左右,这孩子倒也孝顺,可惜孝顺的是简丛。 见他进来,简珩挥挥手,下人欠身依次告退。 “殷舅舅。”简珩还扶着简丛,只对他点头见礼。 “嗯,乖。”荀殷道。 简丛抬眸扫了荀殷一眼。 “你的脸怎么了?”他问。 荀殷啊了一声。 “隔着面具你都知道我脸怎么?”他夸张的摸了摸脸。 简丛依然面沉如水。 “脸没事你戴什么面具。”他冷哼。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简珩的心一跳,似是有什么感应,待祖父坐稳,箭步上前揭开荀殷的面具。 荀殷瞪圆了眼睛。 “臭小子,没大没小的!”他喊。 简珩笑了笑。 “还好,伤口不深。”他说。 简丛也是一脸晦涩不明的瞪着荀殷。 “你,在哪儿鬼混弄的?”他问。 鬼混? 冤枉死他了! 荀殷还真没在哪里鬼混,他摸了摸脸颊,大咧咧的歪进椅子里不说话。 简珩笑道:“舅舅做了什么,竟被人抓成这样?看上去已经涂过药,大概五六天便看不出。” 嘿呀!你小子听起来很有经验的样子!荀殷眼睛一亮,“你也被抓过?还不是你家阿珑,我看他做噩梦就趴过去瞅瞅……” 咔擦,面具碎成了两半,是简珩捏的。 薛玲珑又做了什么蠢事!简珩笑道,“抱歉,手劲大。” 这下可不给他再糊弄过去。荀殷气得跳起来。 “手劲大?我看你是火气大吧!别以为长大了我就不敢打你!”他喊。 简珩目光清明,甚至是和煦的。 “稍等片刻,我为您取玉髓膏,这面具不戴也罢。”他说。 音落,简珩疾步退出。 “这小子有病吧,被抓的人是我,他生什么气?”荀殷皱着眉,“以前怎么没觉得他这么孝顺我,还亲自去取?” 简丛的神色略微有些病态的苍白,眼底精光却是熠熠生辉。 “解药放在老地方,自己去拿。”他冷声道。 荀殷哦了声,这么多年,默契还是有的,都不用他开腔,简丛就知道他要什么。 他抬脚就走,熟门熟路的来到隔间,打开老地方的抽屉,暗纹的檀木雕花,散发着草木之香,却躺着一枚世间至毒。 荀殷捏起毒/丸,毫不迟疑的送进嘴里。 “我说,下回能不能做小点,噎人!”他摸了摸脖子。 简丛冷着脸,不吭声。 荀殷笑着从桌上拿了枚水梨,咬了口,还挺甜。 这次要离开的时间不短,魏国应该开始打赵国铁晶的主意,擎苍书院不能坐视不理,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阻止魏国强大的机会。 简丛低头咳嗽了两声,对着荀殷的背影道,“顺便回家看看吧,荀老夫人十分想念你。” 荀殷背影僵了僵,笑容已然带上了锋利,眼底也溢出了讥讽。 “不牢您操心,还是好好管管自己的身子吧,别死在我前头。哈哈!”他笑着离开。 想他? 怎会有人真心的想他? 不然,他也不会成为质子,顶着最高贵的身份,过着杂草般的生活。 简珩立在廊下吹风,听闻脚步声传来,才伸出手,手里一盒玉髓膏。 荀殷抬手接过,大步离开。 花了整整两天时间,玲珑将竹屋里面收拾一新,尤其是先生的房间。 他走的时候被子叠得一丝褶儿都看不出,可玲珑觉得太死板。 给他换了个叠法,在雁安可流行啦。 又让人送来一些器皿。 甜白瓷的花觚摆在黑檀的翘头案上,又折了几枝木樨花,修修剪剪,有了形状,味道也不至于太浓郁,才错落有致的放进花觚。 碗口大的玉缸,浇上水,泡了几朵兰花,放在窗台,玲珑调皮,又捉了几条绣花针般粗细的小鱼放进去。 竹屋周围连个栅栏都没有,围上了似乎也不好看,玲珑就率领每天过来打扫卫生的小道士在房前屋后搭了两行葡萄架,待葡萄成熟,肯定很美,也很香。 她要亲手酿葡萄酒给先生喝。 夜幕降临,玲珑便在灯下一遍又一遍的打络子,循着记忆中的手法。 她想起从前在老家的时候。 姐姐每天都要洗好几盆衣服,还要教她烧水煮饭,空闲下来便是如此坐在窗前,眯着眼睛笑,睫毛长的夸张,一下一下的教她打络子。 “阿珑这条小龙络子好看吗?送给你。”姐姐说。 玲珑也是从这时起知晓自己属龙,但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娘亲生她那天忙着盖房子,忘了。她欣喜的捧着络子,“姐姐真厉害,络子都能变小龙,肯定卖好多钱。” “傻瓜,小龙络子不卖钱,只给阿珑玩。” 原来姐姐给她创了个独一无二的络子,玲珑顿时感觉自己在姐姐心里的地位也独一无二。 “太好咯,若是哪天走丢了,我就拿着小龙络子去寻你。”玲珑无比天真道。 谁知童言无忌,一语成谶。 如今小龙络子再次出现在她眼前,是否可以说,姐姐还活着! 翌日 白域的大掌事查验过玲珑的对牌后,脸上的笑容又增添了六分亲和。 “我这就安排人驾车亲自给你送去。”他说。 “嗯。来时我搭乘了极光殿的马车,你们的人正好再把我捎回去。”玲珑笑道。 “没问题。不过有几盆花是女学苑点名要的,路上可能要耽搁你一点时间。”大掌事道。 “大掌事言重了。”女学苑处在必经之路,连绕都不用绕,哪里算耽搁。 别看这位大掌事温温吞吞的,办事效率却快的令人咋舌。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将玲珑需要的安排妥当。 驾车的男子看上去很年轻,是白域的药奴,与黑域药奴有着本质的区别。 显然日子比那些罪奴强许多,这里的花草也没毒,福利待遇又好,不用担心生命安全。 “他叫阿瞻,很会侍弄花草,有什么活计尽管吩咐他去做。”大掌事道。 玲珑弯腰作揖谢过大掌事,大掌事急忙抬手,不敢当,不敢当。 这可是秀之先生的侍琴小厮,不伺候好他伺候谁。大掌事的包子脸和蔼可亲。 “瞻大哥,我们走吧!”玲珑脆生生道。 年轻的男子垂眸浅笑,伸手扶了她一把,借着这力道,玲珑顺利的爬上车。 “坐稳了。”他说。 “嗯。”她笑容依旧甜暖。   ☆、第42章 又欠我一次(上) 玲珑抬手抹了额角的灰尘,想掏手帕又作罢,唯恐让人觉得娘娘腔。 岛上四季如春,正当午的时候太阳有些烈。 运送物品的马车远远比不上专程搭载人的舒服,可就这样一颠一颠的,倒也蛮有野趣。 年轻的男子与玲珑并排坐在车头,头顶一方不大不小的遮阳棚。 辛世瞻记得这女孩,嘴巴和声音甜甜的,有些小聪明,耍起花样让人啼笑皆非,不过很有趣。 当初,她如愿回归简府,为何变成了荀殷的侍琴小厮? 辛世瞻不是不疑惑,却也不会着意探知。如果一朵花很美,赏心悦目便好,摘下来从里到外的研究便没意思了。 玲珑知道药奴的辛苦与不易,打量人家大老远的送她,还要一盆一盆的帮着搬那么重的花盆。玲珑从怀里掏出一只精巧的荷包,松开抽绳,竟是一只可爱圆润的小点心盒。 “这个,给你吃。”她温暖一笑。 点心盒里盛着三块散发着浓浓甜香的芸豆卷。 辛世瞻转眸盯视她,对我这么好,知道我是谁就该哭了吧。却见她红润娇艳的唇微启,眼眸亦是纯粹干净,心中一动,目光旋即别开。 “吃吧,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那里还有。”玲珑将点心盒塞进他手里。他看上去有点瘦,肯定很辛苦吧。 辛世瞻可为难了。 他不吃甜食,却又不忍拂了玲珑面子,遂抓起一个咬牙吞掉。 很好吃吧?这可不是市面上的芸豆卷,不但用料讲究,还加了牛乳。玲珑睁大眼睛望着好吃的都不想咀嚼一下的男子。 辛世瞻觉得胃不舒服,实在不想吃第二块。 “咳,你怎么不吃啊?在白域耽搁那么长时间,你也饿了吧?”他问。 确实有点饿,可是送给人家的东西岂能再收回。玲珑咽了下口水。 “你吃吧,我,我不饿。”她违心道。 不会撒谎的人撒谎的表情还真有趣。辛世瞻暗笑。将糕点塞回玲珑的小手,“我是魏国人,不吃甜食。” 啊?原来如此。玲珑高兴的捧起/点心盒,仿佛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甜甜的咬了一口芸豆卷,“这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 辛世瞻瞥了她一眼,笑而不答。 通往女学苑的大路遍植樱树,花草扶苏,一片葳蕤向荣之景。隔老远就能闻见或浓或淡的花香。 因着闲杂人等不得入内的规矩,女学苑的管事在路口接应。 辛世瞻将马车停在一株伞冠巨大的香樟树下。 背心浮了一层薄汗的玲珑顿觉凉爽不已,感激的睇了辛世瞻一眼。 辛世瞻帮着女学苑的管事搬运花盆,玲珑便坐在一旁等待。 “哇,这么多颜色的香茶,你是哪里的小厮?”少女的声音宛若玉钟轻鸣,格外好听。 玲珑抬眸。一张还带着婴儿肥的笑脸映入眼帘。十五六岁的模样,眼睛又大又圆,漂亮而不失娇俏。 “回禀小姐,我是秀之先生的侍琴小厮。”玲珑从她的衣着判断这是女学苑的学生。 邵如佳眼睛一亮,“原来你是秀之先生家的,怪不得这般乖觉可爱!” 乖觉可爱跟秀之先生根本不存在逻辑上的联系。 但周围的女学生心里有秀之先生,又想逗这个小厮开心,便捡着好听的话说,由是,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被夸奖的玲珑嘴角弯弯,煞是好看。 郭白姗好奇的打量满车香茶,“你会养花吗?听说先生养几盆死几盆。” “我来养就不会死了。”玲珑笑道。 郭白姗眼睛一亮,“这么多品种你都会?听说现今还出了新品种,墨色和绿花白叶。” 玲珑点点头,“那也不算难啊。”。 女孩说的两种花看着稀奇,其实不过就是用两至三个品种次第培育出来的。 玲珑说的轻松,因她从小就养着玩,想要什么品种的都有,每隔一段时间府里还有专人送来培植好的。殊不知香茶并没有那么普及,好一些的更是千金难求,除了雁安,更远的地方见都没见过都有可能。许多人还是来到擎苍书院才见识到。皆被这独特的香气与莹润艳丽的花朵吸引。 几位千金面上不显,心中早已对玲珑另眼相看,这样的小厮可不是普通人家养出来的。 连墨色与绿花白叶都敢说“不难养”! 她们暗喜不已,又问阿珑叫什么,很快就私下记住了这个漂亮的小厮。以后可以趁着秀之先生授课之时把这小子拉到一旁学习学习。 “我们燕国就没有香茶,味道可真好闻。回去我也养一盆试试。”另一个细眉长眼的女孩感叹。 三个女孩对香茶表现出的兴趣引起了玲珑的共鸣,她眼眸亮了亮,忍不住跟这些同龄的女孩子玩耍,心里立时有个声音冒出来泼她冷水:你与她们不同。 玲珑嘴角的微笑一顿。 几位千金却因提及“秀之先生”面颊微红,没有注意玲珑的异样。 是呀,她与她们不同。玲珑这样想着。 无论身份,还是别的什么。从前她也不觉得自己哪里高贵,却自恃有人疼宠,倒也很少畏惧,如今却像只被丢弃了的玩物,还有些发懵。不,她不是被丢弃的,她应该感到幸运,若非鼓起勇气迈出那一步,又如何来到秀之先生身边。 三个千金小姐越走越远,交头接耳的谈论这车香茶,话题无非围着秀之先生打转。 不知谁说了句大胆的话。细眉长眼的女孩顿时面红如血,追着另两个打。 另两个女孩咯咯笑个不停,却也粉靥酡红,最终三人羞羞答答的又凑到一起,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悄悄话。 表面上假装戳着毛毛虫的玲珑,余光始终暗暗的追随那些女孩。 她们的眼眸明亮,笑容无邪,连提及一个男子的名字都感到羞涩。 而她,却早已经历了一些难以启齿的事情…… 玲珑急忙挥开脑海不堪入目的画面,将毛毛虫拨到草叶子上,泪珠竟一不小心滚了下来。 与这些天真懵懂的女孩相比,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不堪的,污浊的。 “才不是呢!”玲珑愤愤的将毛毛虫从草叶子上抖下来。 辛世瞻走过来,连续唤了玲珑两声,她都未发觉。 “阿珑?”辛世瞻摇了摇她的肩膀。 突如其来的一声惊散了玲珑的哀伤,她急忙回过神。 “怎么了?”辛世瞻不解的问。 “啊……我,我差点睡着,被你吓一跳。”玲珑道。 辛世瞻哦了一声,微微皱眉。 吓一跳的神情可不是这样。是不是被过路的女学生欺负了?这些丫头素来胆大无礼。 “你被人欺负了?”他问。 玲珑僵了一下,磕磕巴巴道,“胡,胡说,我没有!” 辛世瞻挑了挑眉,瞧着她的目光更微妙了。下意识的伸手去擦她的脸。连自己哭了都不知道。 “我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好哭的男孩子,你是女的吧?”辛世瞻邪邪一笑。 玲珑差点蹦起来,恨不能堵住他的嘴,“你,你才是女人呢!” 辛世瞻抓下她的手,所以她不会说谎,被人稍微一刺激就麻爪,若不是荀殷不在家,早晚得露馅。 “火气怎么这么大呀,你见过长我这么高的女人?”他笑道。 玲珑讪讪地收回小手,背过身不理他。主要她心虚。一心虚就容易说漏嘴,还是少说为妙。 辛世瞻笑了笑,怪不得他们说女人的脸是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倘若跟她相处一个月,不被气死也该要笑死吧,幸亏自己这回的任务不是她。他还记得好不容易逮住她的那次,两人逃得有多狼狈。 玲珑垂眸绞着手指,辛世瞻还一脸戏谑道,“坐稳了,准备出发。” 简珩下学之后,径直赶往女学苑附近的又青苑,两块地方毗邻而居,中间隔着一大片竹园。 此时竹园以南的香樟树下,扶着辛世瞻跳上马车的玲珑尚不知要倒霉了。   ☆、第43章 又欠我一次(下) 刚走了三个女学生,又走来一位更聘婷袅娜的主仆二人。 罗栖面色不愉,霓羽凝重不已。 罗栖父亲为奸细所伤,卧床不起,罗二趁机独揽大权,为向魏国冷氏表忠心,已将罗栖的三姐罗樱许配冷鹤。得到消息那一刻,罗栖无异于旱雷轰顶。 二叔竟为了自己的私心毁了她与简珩的未来! 现在她不得不面对一道残忍的选择题。 选择简珩就意味着失去家族,反之则要失去简珩,无论哪一个都不行。 她问过简珩,“你还要我嘛?” 简珩倒是无所谓。 “你敢跟我么?”他笑着反问。 罗栖一阵酸涩。“没有我,你还可以娶顾明珠为妻。而我却不想嫁给别人。我跟你不同。”她伤心道。 简珩可不缺妻子的人选。 顾明珠的父亲顾云雾早就中意简珩,如今格局天翻地覆,怎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作为桃李遍布魏周两国的大儒,与他结交,魏周能人异士无不要退让三分。这样的联姻,对简氏而言,也算如虎添翼。 罗栖在回来的路上渐渐恢复冷静,又与薛玲珑不期而遇,心思顿时活络起来。 若是挑起薛玲珑的斗志,顾明珠肯定讨不了好处,自己完全可以坐山观虎斗啊。 “阿珑。”她主动上前打招呼。 辛世瞻扫了罗栖一眼,手中的缰绳便被斜刺里冒出的女人抓住。霓羽以眼神制止辛世瞻,休要乱动。 玲珑抬眸瞧着罗栖,“小姐有何吩咐?” 罗栖拨了拨手边的一朵花,“秀之先生最爱香茶,我也养了一盆珍贵的六色,正好就此给先生送去。” 说完,朝霓羽使个眼色。霓羽立时上前,对辛世瞻道,“随我来。” 辛世瞻垂眸道,“是。” 把人支开的意图还能再明显点不,这回是要炫耀什么?玲珑习以为常,将刚才放走的那只毛毛虫重新捉回来,余光瞥见罗栖一抖,她便玩的更来劲。 罗栖笑容瞬间敛去,一步一步地靠近玲珑。 周围似乎也随之安静下来,几乎看不到人影。 “跟你说个好消息。” “我决定退出。但愿你与珩哥哥……长相厮守。” 罗栖笑着说了两句,诚意泛泛可陈。 玲珑哦了一声。 “前一句不必对我说,后一句请你别咒我。”她回。 谁知罗栖倏然握住她的胳膊。这可就唐突了! “干什么?”玲珑不悦。 “看看你的守/宫/砂啊。”罗栖半张明艳的面孔隐在一片阴影中。 既希望那东西还在,说明简珩没碰薛玲珑,又希望不在,如此薛玲珑才会奋起抗争。 殊不知“守/宫/砂”三个字戳到了玲珑痛处! “拿开你的手!”她厉声道。 脾气再好的人也会发脾气,玲珑毫不客气的擎住罗栖放肆的手腕,罗栖嘴角弯出冷笑,反手一旋,错开桎梏,另一只手猛然捏住玲珑肩膀上的穴位。 好大的力气! 罗栖竟然会武!玲珑震惊的瞪着罗栖,长袖就被她毫不客气的撕开,不是撸上去,而是直接撕,藏在衣袖里藕节似的手臂旋即暴露在空气中,白嫩得近乎刺眼。 别说守/宫/砂,就连点印子都没有! 罗栖明艳的脸庞霎时乌云密布。 关于守/宫/砂的特性,罗栖早已知晓,她身边有教习嬷嬷。同房一次,颜色即浅几分,三次以后方才无影无踪。 薛玲珑居然背着她与简珩苟且多次!!(不要问作者君那天晚上简珩弄了几次,请参照玲珑下不来床) 罗栖狠狠咬唇,心口翻腾不已。 “你,真恶心!”她咬着牙关。 恶心?玲珑嗤笑一声。 罗栖还没忘记自己的目的,忍下内心无边的憎恶,缓了缓,才挤出一抹还算和善的笑意。 “既然你已是珩哥哥的人,再不为自己挣份前程,可就再也没机会了。说起来你可能不大相信,”她笑道,“与其便宜了顾明珠,我倒宁愿简珩娶你。” 顾明珠又是从哪冒出的?玲珑忽然觉得罗栖也挺可怜的。 罗栖眯了眯动人的眼眸。 “顾明珠的父亲主动与简氏联姻,他们可不是世家大族,小门小户的,珩哥哥最疼你了,你一哭,名分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她喟叹一声,“我就比不得你了,此生只能为正妻,有时候还真有点羡慕你。” 罗栖在暗示玲珑有翻身为妾的机会,同时又嘲笑她只能为妾。却忘了简珩还未休玲珑,人家还是正经的夫妻。 玲珑终于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你,你笑什么? 罗栖美目圆睁,微微松了手劲,让玲珑说话。 “你真好笑,”玲珑止不住发笑,“嫉妒顾明珠又不敢出手,还想拿我当枪头使!可惜你找错人了,别说一个顾明珠,就算一百个,又与我何干?” 你!罗栖噎了一下。 玲珑笑得泪珠一不小心滚落。 “你凭什么说我恶心?明明犯错的是男人,是他欺负我。其实你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比我会投胎罢了,换成我这样的身份,说不定你还不如我。麻烦你再也不要因为简珩的事骚扰我!他瞧不上我,我也不稀罕他,他——就!是!个!人!渣!” 你骂简珩是人渣! 罗栖怀疑自己听岔了,余光里赫然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顿时如遭雷击。 “珩,珩哥哥……”她呆若木鸡。 他什么时候来的? 站了多久? 简珩负手静立,看不出什么情绪。 罗栖这才回过神,手一松,玲珑旋即跌坐,方才还麻木无觉的穴位顷刻火辣辣的疼。 “对不起,珩哥哥,我只是想帮她……”罗栖声音越说越小,头一回六神无主。 玲珑别开脸,清晰的感觉到简珩滚烫的视线投向自己。 简珩嘴角一弯。 “没错,我是人渣!却也轮不到你来骂。再敢有下回,麻烦你替我多打她几下。”他说。 他后一句话是对着玲珑身后的人说的。 玲珑与罗栖不约而同扭头一看,震惊程度各不相同。 是刑罚院的人,不声不响的,手里还握着专门掌嘴的竹板。 传说是真的,在擎苍书院不能乱说话。 一旦言行不当,跳出个武客掌你嘴都是轻的。 何况玲珑还在这种不算隐秘的地方,叫嚣简珩的名字。 罗栖心有余悸,幸好自己没说错什么。 玲珑转回头,挨打事小,当着简珩与罗栖的面挨打,还不如死了算了。 简珩哼了声。 那到底是打还是不打? 武客犹豫不决,征询的目光投向简珩,孰料对方猛然抬眸睇过来,武客后背瞬间浮起一层冷汗,骂你的人是她不是我啊,这么凶干嘛?武客认栽,疾步退开。 武客走了,可是简珩还没走。 她攥紧了被罗栖撕破的袖子,也不看他,假装打量车上的花草。 有本事你看我一眼啊。简珩偏着头打量她。 竹清想上前帮玲珑。 简珩道,“别管她,傲着呢。” 又对玲珑道:“哦,我这人渣又多管闲事了,反正你也不稀罕,趁刑罚院的人没走远,赶紧追上去挨几嘴巴,不然又欠我人情。”他这张嘴还真是毒。 玲珑气得眼眶通红,我脑子又没坏,为什么要过去找打? 简珩缓缓勾起嘴角。 “倒是去追啊!”他道。 玲珑的脸色便愈发苍白,简珩旋即咽下了更过分的话,冷哼一声。 “那么,你又欠我一次。”他眯了眯眼。 “谁欠你了?害我的人帮我的人都是你,你少在那里忽悠我!”她喊。 欸!变聪明啦!竹清欣喜的发现。   ☆、第44章 秘密 简珩不愿意在罗栖面前欺负玲珑,狠狠瞪了玲珑一眼,用口型威胁道“你等着”,旋即大步流星的离开。 那对妖孽主仆总算离开,辛世瞻在玲珑旁边坐下,心道千万别哭啊,我不会哄人。他淡定的问,“可以出发了么?” 玲珑点点头,“走吧。” 辛世瞻捏着她的袖子,啧啧打量,“这是今年流行的款式?” 玲珑一把夺回自己的破袖子,抽了抽,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辛世瞻愣住,本来没哭的,现在给他弄哭了。 “哦,我知道你吃亏了,来,给你绑一下就看不出。”他抽了车上一根细麻绳,拉着玲珑的胳膊一圈一圈扎起,最后在她纤细的腕子上打了个结,这样就不会露出皮肤了。 玲珑抽抽嗒嗒的刚要揉眼睛,就被辛世瞻拨开,“用手帕擦擦吧,你手上有灰。” “别哭了,我老远就看见她欺负你,所以撒了点痒痒粉在她侍女身上,回去有那主仆二人受的。”辛世瞻笑道。 玲珑惊讶的忘记哭泣,她竟不知遇上这样一位好打抱不平的朋友。 “痒痒粉来自白域松葵树,你可别出卖我。”辛世瞻一脸慎重道。 玲珑急忙点点头,感觉他是自己人了。 樱花烂漫,落英缤纷,世人皆传明镜岛女学苑外围的园子恰似人间香雪海。 竹清打开油绸伞,替自家少爷遮挡,免得风一吹,花雨稠密,落满一身,也就娘们觉得这鬼地方唯美动人,大老爷们真的很容易过敏。 “少爷,用不用我去警告那个武客?”他指着嘴比划一个封口的动作。 简珩横了他一眼。 “你能打过他?”他问。 竹清语凝,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可是……万一传到岛主耳中多不好。”他道。 简珩默然片刻。 这里没什么事情瞒得过他的耳目。不久之后应该会召见阿珑吧。 简珩停下脚步,侧眼瞧着竹清。 “她的事,我自会处理,你,不必管她。”他淡淡道。 竹清登时冷汗涔涔,急忙应诺,再不敢生出其他不该有的心思。 一阵凌乱的脚步疾声追来。 又是罗栖,她气喘吁吁的站定,仰脸瞧着简珩。 “珩哥哥。”她颤声道。 简珩微微一顿。 竹清笑道:“罗小姐,少爷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 “放肆,小姐与少爷说话,哪里轮到你插嘴!”霓羽呵斥。 竹清不屑的哼了声,好男不与女斗,他可不耐烦跟女人啰嗦,少爷也一样。 “阿栖,很多事我不说不代表不知,”简珩笑道,“我这人又从没输过,她一天不喜欢我,我就一天不放过她,你做再多也改变不了什么。还有,再这样下去,无论你嫁给谁,担任宗妇的能力都让人怀疑。” 罗栖脸色一白,晶莹的泪珠止不住的滚下粉腮,她厚着脸追来不是为了听这些伤心话。 “除了你,谁还能把我变成傻瓜?”她忍不住质问,“难道你就没傻过?” 简珩平静的直视她,“没有。” 他怎会傻? 除非薛玲珑的傻气会传染。 又走了一段路,竹清忍不住好奇。 “姑娘真的不喜欢你啊?”他问。 简珩勾起一弯笑。 “不,她喜欢我。”他不紧不慢道,“只是她还不知道。” 竹清小声咕哝一声,发现简珩斜视过来的目光,立刻挠挠头,哈哈笑道,“少爷,罗二怎么说反就反了,您还一点也不着急啊。” 竹清没敢说是不是你推波助澜了。 简珩倒是很大方的承认。 “既然她那么讨厌阿珑,不嫁给我便没这些烦恼了,我也算全了她的心意。”他道。 黑域药田那次他还没计较,如今都敢掐着阿珑的肩膀,下回是不是要掐脖子?更让他气不过的是,怎能说阿珑恶心。 可他到底是男人,不可能为内宅的事与罗栖理论。 所以你早就开始放任罗二胡闹!竹算清欲哭无泪的望着简珩。 一主一仆沿着阡陌交织的甬道渐行渐远。 甬道深处有片浓密的竹园,白石板铺的小路错综复杂,却杂而不乱,以某种玄学阵法排列,不相干的人迈入非迷路不可。 简珩驾轻就熟的走在前面,竹清亦步亦趋,唯恐跟丢了。 自踏入这个地界,话唠竹清瞬间安静下来,自始至终垂着眼,不多看也不多问。 明镜岛的人都知道,但凡有关又青苑的事,少说,少问,能避开则避开。 穿过庭院,郁郁葱葱,奇花闪灼,花架上的蔷薇几乎爬满了半面粉墙,花下一方清池,池里的鱼被人喂惯了,听见脚步声一拥而上,围着岸边打转。 侍女发现简珩,刚要欠身问安,简珩抬手制止,侍女随即噤声,收放自如。 机敏沉稳的侍女,葳蕤繁茂的花园,以及琳琅满目亦不失高雅的摆设,无不说明住在里面的人生活优渥。 简珩端端正正上前行礼。 “祖母,珩儿来看望您了。”他说。 方浅一怔,放下盛满鱼食的玉碗,仔细整理了下粗布衣袖,任由侍女搀扶着缓缓起身。 “珩儿!这么多年,总算盼到你长大,来岛上看我了。”她笑容蔼然可亲,不见半分忧伤。 简珩眼底泛起酸涩,但他是男子,眼泪这种东西自记事起还真没流过。 “待珩儿学成出师,自会经常陪伴祖母左右。”他笑道。抬手轻轻搀扶方浅。 又瘦了一些,不过观其样貌,也不过三十许人,皮肤好的很。只这头发,这两年,怎么全白了? 祖孙二人享受天伦之乐,侍女井然有序的后退,保持五步开外的距离。 “这些年,祖母没法出来,印象里你还是个小不点,”方浅絮絮叨叨的,“感觉跟做梦似的,一睁眼,你竟这么高了。” “再有三个多月,我就年满十六,祖母还希望我是小不点吗?那可真是妖怪了。”简珩眼底溢出温柔,嗓音更是和风细雨。 难得这样一个喜怒不外露的人,也有感情丰沛的时候。 “你呀,一张猴儿嘴!”方浅呵呵笑着,伸手点了点简珩脑门。 九年未见,二人亲昵如故,直接跳过了叙旧与寒暄。 最为神奇的是,方浅未有半分迟疑,看见简珩的第一眼,便知道,他就是简珩。 其实两人心里都清楚,见一面不易,下回还不知要何时,却都避开这个略显沉重的问题,单纯闲话家常。 方浅拉着简珩的手。 “觅雪,午膳多加几道菜,一定要有松鼠桂鱼,小天酥,昨天不是吊了老汤么,再来一盅煨鸽蛋。”她记着的都是简珩小时候喜欢吃的。 觅雪低眉敛目道,“是,夫人。” 简珩连忙止住更多的菜名。 “祖母,我来可不是为了吃东西,就是陪您说说话。”他笑道。 是呀,陪她说说话。 她已经好久没这么畅快的说话了。 方浅仰起脸,眸中泛着水光,笑道,“你的小媳妇还好吗,怎不见带来。” 简珩笑容微僵,很快又被他掩饰过去。 “她不乖,我正调/教着呢,就不带来气您了!”他心不在焉道。 “不是说她命格奇特么,慧朗算到现在也没算出怎么个奇特法?”方浅问。 简珩摇了摇头。 “玄学本就真假参半,不可不信,也不可过分相信。她既改不了我的命,我也不想她涉入过深,毕竟……她是外人。”他道。 方浅仔细瞧着简珩澄净的眼眸,暖暖的,不像简丛,望一眼便是彻骨的寒冷。 “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懂,不过可不能委屈了人家。”她叹息。 简珩不想讨论阿珑的话题。 “祖母放心,我自有安排。”他笑道,又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上回您托人给我的一堆东西里有个络子特别有趣,谁打的?” 这些年,方浅闲暇之余时常搜集一些不同年龄阶段孩子喜欢的小玩意,不分贵贱,也不分类别,聚着聚着,便聚满一箱。 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什么络子。 简珩让竹清拿来呈给方浅。 方浅捏在手心,打量半晌,才慢吞吞道,“这个呀,好像是玄娘的。” 上个月,简丛安排一批人手重新驻守又青苑。 玄娘作为女学的武艺教习,领着数名拳脚不错的侍女前来拜见,二人一见如故,之后又见了几次,最后一次,方浅把玩手里几颗明珠,却因络子不够紧密,散落在地。 玄娘二话没说,解下腰间这枚络子递于她。 “夫人若不嫌弃,先拿去用吧。”她浅笑,梨涡微陷。 方浅觉着络子上编织的小龙颇为可爱,当即接受。 简珩沉吟一刻。 玄娘是吧? 他记下了。 方浅笑盈盈的拉着简珩说话 简珩挑了一勺萘蘅香置于手掌大小的熏炉中,云母片早已烧热,份量与火候拿捏的刚刚好。他抬起双臂,将精致的小炉递于祖母手中。 “祖母品一品,我这手艺也不比您身边的侍女差吧?”他笑道。 方浅笑容满面,别说这手艺与专业香师不差分毫,即便简珩一窍不通,她也只会欢喜不已。 这么多年了,他还记得祖母喜欢什么香,品香时候有哪些小细节。可见也是个惯会讨女人欢心的花/心种子!方浅又怜又爱,不禁摸了摸他的脑袋。 简珩就尴尬了。 打小他就不是正常小孩,还真不太习惯别人把他看成孩子。 因着简珩下午还要回教舍面见先生,方浅并未执意挽留,用过饭后,祖孙二人说了会话,简珩发觉祖母眉眼间似有恍惚,便以为她累了,遂叮嘱觅雪几句,才辞别而去。 穿过廊下,只见一名侍女端着药碗神情略显慌张的迈入正屋。 药碗? 简珩与竹清交换了下眼神。 依他观察,祖母身体还算健朗,且这药还是用来退烧的。 竹清瞄了眼简珩的神色,旋即对身旁的侍女道,“不必送了,我自会陪少主离去,你且回屋照顾夫人吧。” 侍女愣了下,不疑有他,福了福身告退。 简珩一路出了垂花拱门,又沿墙折回去。 这里的侍女武功极高,非寻常之辈,竹清不敢过去坏事,只好留在原地等候。 简珩撩起衣袂下摆,助跑几步跃上树梢,很快消失在屋檐深处,动作轻的像猫。 侍女将药碗端放案几,有些结巴道,“夫,夫人,还是让奴婢去吧。” “滚!”方才还言笑晏晏的方浅似乎变了个人,怒容满面。 似乎侍女再敢多说一句,便要生吞活剥了她。 侍女吓得连连后退,一叠声的“夫人息怒”。 直到把人都遣散,方浅神情顷刻垮下,嘴唇微微抖动着,整理了一会情绪才捧起托盘,来到内室靠东墙的博古架前。 简珩若有所思。 只见方浅抬手按下机关,咔咔两声,横跨整面墙的博古架立时分向两边,露出一间密室。 方浅端着药碗走入,大概想让密室里的人透透气,便未落下机关。 整件事太不同寻常。 又青苑里藏着谁,为什么不能见光? 还要祖母亲自照料? 祖父肯定知晓,为何又不闻不问?简珩有一连串的疑问。 黝黑的密室设计精巧,还有专门的通风口,因此也没什么难闻的气味,摸了摸墙面,防潮的,他拾阶而下,每隔十步,就有一盏昏黄的油灯,光线不算好,却也足够看清一些东西。 比如躺在榻上的年轻男子,以及祖母搂着年轻男子,一勺一勺的喂他吃药,他吃一口,祖母的泪就落一行,期间还不时摸摸他的额头,爱怜不已! 简珩感觉有什么东西超出了他的认知。 直到那男子转过头,露出大半张脸,喃喃道,“你是谁?” 简珩神情巨震!! 冷谦?还以为眼花,他再定睛一瞧。 不是冷谦!如此年轻,不过二十来岁。 方浅的后背僵了僵,却未回头。 “混帐!”她怒斥。   ☆、第45章 找上门 竹清蹲在墙角数蚂蚁,一听见动静,两眼发亮,噌地站起来。 “少爷,这么快回来啦!”他笑。 也不问简珩发现什么。 若能对他说,少爷自会如实相告,反之问了容易惹事。 简珩扫了竹清一眼,很满意,可堪大用。 “回教舍。”他说。 大约背着光,竹清看不太清简珩的神色,却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转过身,简珩的表情瞬间凝重。 那个人喊祖母叫姑姑。 他怎不知自己有这号“表叔”。 既是“表叔”,又为何拴着锁链?尤为恐怖得是他的肩胛骨被一根食指粗细的链子生生穿透,链子另一端,直接焊在铁柱上。 因为这个才发热的吧。 略一思忖,简珩就明白谁干的。 除了他,旁人就算有心也没这个胆子,更没这个权利。 “珩儿,此事万不可说出去,你便装作什么也不知。”祖母厉声道。 简珩瞬间就知晓了答案,甚至连过程也猜出五分。 有时候太过聪明也没那么好,毕竟装糊涂很累。 离开又青苑时,每迈开一步都仿佛千金般沉重。 简珩在教舍拜见大儒,顾云雾,这也是一对一为自己授课的先生。 两人面色如常,谁也不提家事,反而针对魏国近来的动向契阔一番。 顾云雾擅长纵横之道,言谈举止又十分儒雅,讲话娓娓动听,让人如沐春风。 单从外表,很难令人相信他与暴躁如雷的顾云风是亲兄弟。 顾云雾也在暗暗观察简珩。 自己就一个女儿,从小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是逼急了,还真不想掺和简氏的是是非非。 谁让那丫头喜欢谁不好,偏偏看上荀殷! 荀殷是什么人?过完今朝不知还有没有明天,岂能托付终身? 然而荀殷又是大哥的爱徒,他还不能说不好。 考虑再三,他对简珩很满意,虽然年纪不大,却也不输荀殷,主要两人长得还有点相似,如此一来,顾明珠应该没话说。 简珩心事重重,脑子里忽然迸出个呆瓜的笑脸,差不多该收网了。 师生二人各怀心思。 呆瓜玲珑将最后一盆花安置好,才拍拍手打水洗脸,顺便也给瞻大哥打了一盆。 这人做药奴简直太屈才了。 两人押着一车花来到后山竹屋,他手脚勤快,劈开竹片的速度比撕纸也差不哪去,眨眼就搭好两排花架,不但结构牢固,长宽还分毫不差。 “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做药奴?”玲珑不解。 手艺这么好,长得又高又大,到哪里不能混饭吃。 “小时候家里穷,刚好我又挺值钱,就被卖了,卖身契在别人手中,我哪儿也去不了。”辛世瞻道。 玲珑却听得心中一酸。 “你别难过……”她感同身受,眼眶就红了。 辛世瞻嘴角微翕,觉得有必要解释下。 “我没难过呀,你哭什么?”他问。 啊?玲珑急忙擦了把眼泪。 “那你还有家人吗?”她仰头看着他。 辛世瞻边洗手边道,“死光了。” 什么? “卖了你不是有了银子,为何还会死?”玲珑不解。 辛世瞻笑了笑。 “我太值钱了,他们没有享受那么大一笔银子的命,被山匪割了脑袋做成人/皮鼓。”他道。 玲珑生生打了个寒颤。 他的眼睛真亮,乌黑的瞳仁仿佛会发光,这样的人不会说谎,可玲珑不信他的话。 但凡被卖过的小孩都知道“不好看的小孩不值钱”。亏他大言不惭的说自己值钱。 难不成小时候好看,现在长残了? 玲珑暗暗的腹诽。 辛世瞻嘴角微勾,时间差不多了。 “若无其他吩咐,我便回去了,明天自会把剩下的花送来。”他道。 “没有了,哦,等我一下!”她说。轻盈的身子三步并两步的跑开了。 辛世瞻单手支着下巴,心里道,荀殷得多瞎,这样都没看出她是女的!转而又想到那人把温氏特使的妹妹扒了一半才发现人家的女儿身,所以,也就见怪不怪。 一双素白的小手伸到他脸前。 玲珑笑眯眯的望着他。 “瞻大哥,这是小龙络子,送给你。”她的音色很好听,带着点楚国口音,软软的,“你在白域见得人多,如果有人问起,可不可以告知我,让我见见她。” 辛世瞻点点头。 “好。”他道。随手将络子揣进怀里。 玲珑陪他去取马车,辛世瞻食指一弹,指尖的小石子化成一道流线,钉进几步开外的车辕。 “车辕坏了,”辛世瞻推了推马车,“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玲珑替他出主意。 “不如先骑马回去,千万别错了时间。”她道。 辛世瞻一本正经道,“我不会骑马。” 啊?玲珑同情的望着他。 “看来只能跑回去,马车还请你代为照顾。”目的达到,辛世瞻高高兴兴的舒展双臂,在玲珑震惊的目光里,挥挥手,步履轻盈的钻入夜色中。 甫一离开玲珑的视线,他剑眉一凛,瞬间化成一道虚影跃上千尺高的飞檐,转瞬消失。 跑的还真快!玲珑暗暗咋舌。 虽然做饭不行,烧水却难不倒玲珑。 舀了两桶热水,玲珑解下衣衫轻轻搭在屏风上,纤长白皙的小腿微抬,试了试水温,才心满意足的坐进又圆又大的香柏木桶。玲珑喜爱泡澡,哪怕在黑域庐舍那种坏境里,也想方设法弄盆水在屋里擦擦。 别看荀殷的竹屋外观朴素,净房倒是极为讲究,比从前简府也不差,地上铺着上好的鹅卵石,踩在上面,足心微痒,舒筋活血。玲珑兴之所至,光着脚来回走了几圈,一双精致玉足在暖暖的烛光下,宛若晶玉,尚不自知。 蒸汽氤氲,热烘烘的泡出了花瓣里的香露,玲珑深吸一口,俯身去捞水里的花瓣,瀑布一般的长发旋即倾泻如流,遮挡了一大片暖玉似的的白皙小身体,也黏上一层水渍,一缕一缕,绵绵不绝。 待她把头发也洗完,那感觉不亚于侍候了一天的花草,累得连擦干的耐心都没有,往床上一扑,便沉沉睡去。 眯了大约半个时辰,才迷迷瞪瞪的睁开眼。 “喝水。”她嘟囔道。 红娟姐姐递来一只素色的茶盏,就在嘴边。她脑子尚且迟钝,浅浅抿了一口。 心口霎时如被冷水浇透了般激灵起来。 这是先生的竹屋,哪来的红娟姐姐? “啊——”玲珑尖叫一声,腾地打翻了简珩手里的杯盏,抱着被子一下一下往床角缩,模样好不可怜,“你!你!你!” 她怎么也没想到简珩是这样小心眼的人,因为白天的一句“人渣”,便真的找上门。 简珩不悦的掏了掏耳朵,重新歪到软榻上。 “你什么你呀,吵死了,”他哼了声,“闭嘴!还叫是不是?那我只能用擅长的方法堵你的小嘴。” 哭声戛然而止。 玲珑紧紧咬唇,小小的肩膀微微抖动。 简珩叹了口气 “算我怕了你,”他顿了顿,“阿珑,从小到大不管有什么好东西我都想着你。别说我欺负你,那我还护着你的那些呢,你怎么不说?你呢,对我父亲毕恭毕敬,对我母亲言听计从,唯独对我,从来都是想当然。你,根本就不怕我。甚至还仗着我疼你,没少给我使性子,在母亲面前怎么就没这本事?气了这么长时间也该好了吧?” 他说话的时候下颌微抬,有着超乎寻常的冷酷与镇定,奇异的是,目光温煦而深邃。 胡说! 玲珑觉得他一肚子坏水!怎么可能不怕他?! 却也被那句“在母亲面前怎么就没这本事”臊的满面绯红。 “简珩,我再也不相信你的话。我知道你很厉害,随便说点东西就能把我绕晕!可惜这回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听!”她堵住耳朵。 简珩沉吟片刻,“我喜欢你叫我的名字。” 什么? 玲珑睁圆了眼睛。 诶?不是不听的吗?简珩一脸戏谑。 玲珑怒瞪。 简珩示意她消消气,严肃道,“我知道你心里有疙瘩,因为简府买了你,才让你失去爹娘。难道我们不买,你爹娘就不卖你?说不定更惨,就凭当时你那丑样,不定卖给什么人做什么事,”他嗤笑一声,“阿珑,遇上我,没那么糟糕,相反,你该庆幸。从小到大,我都把你宠得没边了,别人养不起这样的你,你也适应不了其他人。除了我,再也不会有人这样的爱你!” 他直直的瞧着她,就连说“爱你”两个字时竟也充满了挑衅。 爱我? 他给她最好的,连他的爱也认为是最好的。 “我不听你说话!”她捂住耳朵,“不要再说了!” 他句句戳中要害。在简珩面前,玲珑无处可藏。 “别过来!”玲珑听见简珩衣衫作响的声音,死死瞪着他,“不管你说的多有道理,还不都是为了一个目的!说喜欢我的是你,说不喜欢的也是你。简珩,从小到大,我已经分不清你那句话是真的,哪句又是假的!你凭什么又敢信口开河!” 女孩的声音有些尖锐,却放大了楚国那种天生的软糯口音,浑然不觉即便斥责别人都又软又甜,还是这般深的夜,绵绵地撩人。 简珩微微动容,俯身探向她,双手轻轻搭在她膝上。 “小!坏!蛋!”他说。 玲珑忽地觉得自己的嚷嚷对简珩而言根本就是色厉内荏,她警惕的闭上嘴,越缩越小,连声音都带上哭腔,“你……你远一点!” “除了我爱你,你不信,其他所有的谎,你全信了!薛玲珑,你蠢成这样,还让我远一点,我远了,你被人卖了可怎么办?”简珩慎重其事的问。   ☆、第46章 无耻之徒 你才被卖了呢! 玲珑一下子火了,憋红了小脸,一鼓作气抬起头,想用坚定的凛然不可侵犯的眼神震慑他,谁知一对上眼,她忽然怂了,睫毛不由自主眨了眨,假装镇定的挪开视线。 其实,才不是怕他,只是不屑罢了。玲珑在心里解释。 简珩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每次都变着法儿的哄你,我也很丢脸呢,偏还落不着一个好。” “谁要你哄!” 许是简珩的态度温和,玲珑勇气倍增,脸一扭甩开他的手,他又抓来,她抬手去挡,女孩子的指甲多少有些长,在简珩的手背留下一道红印。 玲珑怵了,将要逃就被他从被窝提溜出,抱了个满怀。 “我的头,呜呜……”她落下了不甘的泪,后脑勺被他用力按住,动弹不得。 简珩身子僵了僵,咬着牙道,“咬下试试,我保证,你再不松开嘴,我就弄/死你!” 玲珑哭着松开咬紧简珩肩膀的牙关。浑身上下,唯有四肢还能乱晃,却也无济于事。 简珩身上的气息不断钻入鼻腔,热热的,比熏香浅一些,这么讨厌的一个人,为何味道这般地好闻? “你松开,松开!”玲珑莫名的紧张。 简珩笑了笑,手上的力道悄悄松了些。 “这可不能怪我,本来还想跟你好好谈,你不听,只能如此。”他道。 玲珑噙着泪,脑子渐渐清醒。 “你松开,我听。”她说。 简珩摇了摇头。 “算了,抱都抱了,再松开,多麻烦。”他亲了亲她的鬓角,玲珑瞬间浑身僵硬。 简珩耐着心哄她,“阿珑,我想抱抱你亲亲你都是情之所至,就像你喜欢听我讲故事,喜欢我陪你玩。你缠着我的时候不嫌烦,我碰碰你就不高兴了?” 玲珑不敢乱动,怕他又变成那晚狰狞的简珩,眼眶水光晃动。 “可是她们都说你不要我,连你自己也这么说。”她啜泣道。 “我说不要你,却从未做过一件不要你的事,你说你是我的娘子,却从未爱过我,你说,谁更过分?” 玲珑噎了噎,不肯就范,“你更过分!我把你当成最信任的人,可你呢,总是把我推得远远的,我听你的,走远了,你又挑我其他毛病,反正不管怎样,都不如你的意。”她喊。 “行行,我更过分。”简珩道。 又是敷衍!从小到大,每当他觉得她蠢的时候就会用这种态度敷衍她。玲珑哭着动了一下,简珩的手臂猛然收紧,紧得直接捏碎她趁乱逃跑的念头。 “阿珑,什么错都是我的,可你也没有一点嫁给我的自觉啊?”半晌,他悠然问道。 玲珑愣了下,忽然有点害怕,自己根本就不是简珩的对手,然而不管如何,她记得他的可怕之处,每每想到,暗暗警醒。 “我说不过你!”她两腮泪珠扑簌簌往下滚。 简珩蹭了蹭她的脸颊,“都是我不好,那晚吓到你了,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我还疼呢,都没像你那样哭。我太想你了,想亲近你。” “住口,你……不准说!”玲珑羞恼不已,满脸火烧似的直冒热气。 亲近?她才不要他那种“亲近”,为什么要脱她的衣服,还看她自己都没看过的地方,对玲珑而言,那一夜是血腥暴力的。她能活过来已经是奇迹。 “咱俩同衾共枕不是最正常的么?你当白跟你成亲的?这点常识你还是有的吧,圆个房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对你用了强!”简珩道。 “你……你就是……”她说不下去了,压根就不想回忆当时的场景。 简珩似乎要努力洗刷“冤屈”,按着她脑袋道,“不是你要还我?我当然笑纳。再说都进去了,你再反悔多不仗义。而且我要是出来再进去,保证疼死你。” 玲珑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万万没想到简珩竟……竟这般下/流! “不准说,不准说……”她喊道,抻着手去抓他的脸,恨不能抓烂他的嘴。 他却顺势一把抓住她两只腕子,“你这打人的毛病得治,上瘾了都!”说罢,拆了自己腰带将玲珑捆个结结实实,这才松了口气坐在床沿默默凝视了她一会儿。 玲珑蜷成一团,哭得肝胆俱裂。 简珩无动于衷,中途还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完的时候,玲珑恰好嗓子哭哑了,狼狈的止声。 简珩将杯盏递给她,“哭完了?喝点?” 玲珑仰面躺在床上,连看他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简珩似乎觉得安静的她很新奇,转而重新坐回她身边,俯身轻轻托住她的脸庞。“傻瓜,到现在还没抓住重点,你在我心里呢。” 玲珑之前哭得厉害,张口之前不由哽咽了下,喃喃道,“我以为,一颗心只能装一个人,你的心太拥挤,我不想要。” 简珩望着玲珑半晌无语。 哈,他是真的要笑了,“阿珑,我的心里到底只装着谁,难道你还看不出?” 不是谁都有毅力戏弄一个女人十几年,兴趣丝毫不减。 也不是谁都有耐心三更半夜跑这么远的路,跟一个女人来回折腾。 他大可以用绝对的力量对她做任何事,做完以后头也不回的离开,更别说压着脾气绞尽脑汁的哄她。 玲珑被他捏着脸,无处躲藏,不禁悲从心来,“你到底想怎样啊?” “说,你喜欢我。”简珩道。 “你怎么能这样?坏透气了!”玲珑默默垂泪,“逼我喜欢你,难道我喜欢你,你就不娶别人了?” “那是别人的事,现在我要听你喜欢我。”简珩逼视她。 “如果我说喜欢,你就特别得意是吧?”玲珑讥讽道。 “是,而且还特别高兴。”他回。 玲珑闭着眼,仔细的想了想。 “那你便使劲的得意,使劲的高兴吧。”她幽幽道。 成了!简珩乌黑而深邃的眸子闪过一阵狂喜,嘴角弯起狡黠的笑意。 “傻瓜,你看这样多好,我们彼此都快活,”他笑着捧起她的脸,“我会养你一辈子,要什么都给你,更不让人欺负你。” 玲珑点点头,颓丧道,“谢谢少爷。是我不识抬举,得罪了您。” “不准这样说自己。”他不悦。 “我不怪自己,是怪你啊,”玲珑两手还被绑着,不得不同时举起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我脑子笨,还欺软怕硬,你待我好,我便不知天高地厚。你要是早点告诉我‘你不适合做妻,乖乖做妾’,并像对待姬妾那样对待我,也许我就认命了。简珩,都怪你。” “好好,都怪我,是我惯得。”这种时候哪有不应她的道理。 简珩抱着她笑,低哑的声线环绕着她的耳畔,胸膛跳动的声音更是沉稳而有力。 气氛似乎缓和许多。 简珩温柔的解开玲珑双手的束缚。 “阿珑,”他亲了亲她饱满的粉腮,突然一口吮住她的耳垂,“你真是要了我的命……” 玲珑眼泪险些滚落,整个人被他揉搓成了面团一般,捏来捏去的。 “阿珑好香啊……傻瓜,抖成这样我就更想欺负你。”简珩的气息有些不稳。 玲珑忽然有些后悔,可在简珩手里,开弓没有回头箭。 “阿珑,这几天我都在想你,”他迅速脱了外套,开始解裤子上的绳结,“你有没有想我?” 玲珑已经完全反悔,却被他一口吻住,进退不得。 衣衫自四肢逐渐剥落,玲珑犹如一只洁白的待宰羔羊,横陈在简珩的眼底。 “不准哭,让我看一下!”他笑着将她的双手固定在头顶,“阿珑原来长得……这样美。”空出的另一只手胆大妄为。 玲珑失声尖叫,唇舌陡然被灼灼的热度戏谑地堵住。 她的哀求声还不如小奶猫的呜咽大。 纱幔在头顶轻轻的晃动,简珩沉重的呼吸不断地玲珑的耳畔回旋。 火热的手用力的捧住她退缩的小脸,将她每一寸困住,固定。 架子上的烛火燃了一半,发出噼啪的炸响,此夜漫长。 简珩拉开帷帐,一丝不苟的系上腰带,又迅速穿好上衣,才俯身吻了吻玲珑紧闭的双眼。 “真乖,以后都要如此,这种事多好玩,”他满意的捏着她的下巴,“殷舅舅回来后,你可以过来学习七弦琴,种种花,但是申时之前必须回我那里。”说完,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不过临走之前,为她掖了掖被角。 玲珑拥着被角,翻过身,面朝里侧,目不转睛的瞧着床帏,薄薄的纱,月白色的,在夜风中凉凉的晃动。 她手心的暖玉,红绳缠绵,安静的躺在她心口莹白的肌肤之上,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辛世瞻翻过极光殿,一路向东探进极崇殿墨阳阁内,便不敢再往里去。 他盯着脚下的奇门遁甲阵,略微犹豫。 简丛歪在引枕读书,一名中年男子快步走入,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简丛点点头,抬手挥了挥。 中年男子应诺,欠身告退。 也不算大事,不就是探望了下祖母。 简珩这孩子一直很有孝心。不过对身边的女人宠得有点过了,是该见见那个孩子了,薛玲珑,是吧。 大概体力真的不如从前,才看了一小会,简丛便合上沉重的眼皮,室内暗香袅娜,催人欲睡,更让人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侍女轻手轻脚迈入,为他掖了掖被角,又调浅了香的浓度,这才退身至外间。 “淳安!跑慢点!又是这样急躁,怪不得师父训你。”说话的年轻人俊美无俦,彼时眼眸清澈。 “哈哈,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师父最疼我!”十里桃花也比不过女孩一瞬间的笑靥。 “小心!”这里到处都是陡坡,年轻人无奈道,“你赢了还不行,听话,过来。” “冷谦,亏你还是大师兄,轻功怎么这么烂啊!”她就会沾沾自喜,也不看看谁敢赢她。 哈哈!又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简丛隐隐不安,想要追上那女孩,明明只有几步远,却怎么也追不上。 忽然狂风大作,正好对着他的脸,吹的人无法呼吸更无法睁开眼。 平地而起的雪花在空中飞舞,席卷漫天,夜,深的看不清。 简丛伤心欲绝:“淳安!” 回应他是一阵抽抽嗒嗒的哭泣! “师父!”她喊。 “淳安,不哭。”他说。 “师父,不关大师兄的事啊,是我不懂事才害了大师兄!”她还想为那个畜生辩解! 简丛不想听,挥拳之间,所有的琉璃碎成数不尽的锋芒。 一眨眼画面又变成了满脸血污的冷谦,声泪俱下。 “师父,淳安是无辜的,求求你放过她吧!”他说。 简丛怒不可遏。 “畜生,你这个畜生!”他吼道。 畜生? 冷谦愕然,旋即呵呵笑了起来,眼底泛着无边的绝望。 “我是畜生,那你又是什么?”他跪在地上,声泪俱下,“我与淳安,真心相爱……”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简丛一脚踹下陡坡。 淳安死的那天,明镜岛的樱树林落英缤纷,地上积了足有三寸厚的花瓣。 简丛仰起脸,却闭上眼。 所有的画面瞬间扭曲,无数道血液顺着扭曲的缝隙挤了出来。 “师父,今日我若不死,他日必用你所教会的一切,一刀,一刀的凌迟你。” 阴冷的声音犹如盘桓上空的诅咒,久久不灭。 简丛大惊失色,挣扎着自茫茫无尽的噩梦中苏醒,心口一阵绞痛!   ☆、第47章 迷惘 翌日,有两名侍女来到竹屋。 “娘子,让奴婢伺候您更衣。”其中一个上前柔柔道。 玲珑已经被简珩宠幸,侍女对她的称呼便从“姑娘”改为“娘子”。 “嗯。”玲珑怔怔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绿鬓红颜。 另一名侍女已经不动声色的将昨夜弄脏的床褥端出去清洗。 待玲珑洗漱完毕,桌上也摆好精致的食盒,简珩知道她所有的喜好,一饮一食无不精细。 “少爷让娘子先吃点东西再喝药,免得伤了胃。”侍女柔声道。 玲珑抿了口水润润嗓子,眉眼之间毫无艳/糜一夜之后的旖旎,反倒有种说不出的落寞。侍女悄悄收回打量玲珑的余光。 玲珑默默看着一双素手将粉彩骨瓷的碗碟一一摆好,还殷勤的搅拌花露。 “奴婢从未见过这样心细如发的男子,少爷对娘子真好。”侍女倒是一个非常机灵之人。 简珩对自己有多好,玲珑怎会不知。 但外人却不知简珩坏起来有多坏。 她被他弄得无法清醒,浑浑噩噩的质问他,“为什么要先夺了我的身子,那不一样了,你不在乎我的心吗?” 简珩勾着笑。 “傻瓜,人都是我的,心当然也是我的。”他完全不理解女人的构思。 晨光自天际落下一束,投在斑驳窗影上。 玲珑咬了一口芸豆卷,加了牛乳的,多少年了,这个喜好一直没变过。柔软而带着点沙沙的口感在她舌尖缓缓的融化。她吃的很慢,似要慢慢的回味。 还记得第一次吃进口中的惊艳。 简珩笑眯眯的,捏着芸豆卷,问她,“好吃吗?” 他就像一只粉团子,乌黑浓密的头发在头顶绑成一个髻,两颗明亮的眼仁又大又黑,嵌在深邃的眼眶中,皮肤泛着莹白的光泽。弟弟四岁,他也四岁,放在一起,差距立显。 玲珑咽了咽口水。 “我,我不爱吃,你吃吧。”她眼睛看着别处。 “傻瓜!这是你的家,想吃就使劲吃吗,要多少有多少。”他悄悄靠近她,在她耳边小声道,“但你得告诉娘亲,我也吃过了,明白?” 原来他不喜欢甜食,可若真的一点也不吃,夫人便会忧心。感情是要利用她来迷惑夫人啊。此等美差,玲珑十分乐意效劳。 从那以后,简珩不想吃什么,就把她叫过去,巧合的是她都爱吃。 眨眼,他就长大了,跟她一般高,拉着她的手到处疯,一直到老爷开始授课,才有了人模人样的姿态。 她好崇拜他。 在她心里,这是个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人。 但她还小,也没有被人爱过,尚不知那份刚刚萌芽的情愫,只会用努力的让他开心来表达。 不管他做什么,开心就好,哪怕他看着别的女孩开心,玲珑都觉得幸福。 甚至,已经分不清自己对他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感激,感恩,亲人,崇拜,依赖,或者男女之间……玲珑揉了揉太阳穴。 “娘子在想什么?”侍女关切的问。 “我在想,这世上最好的人和最坏的人。”玲珑道。 窗外略过一只不知名的飞鸟,羽毛艳丽。 侍女抿嘴浅笑。 玲珑知道她误会了,却也懒得细说。 又过了几日,竹屋的花卉长势良好,每天都过来打扫的小道士与玲珑越混越熟,学了不少养香茶的本事,简直入了迷。 这是好事,教会他,以后才有人帮先生照顾一二。 玲珑指着面前的一盆墨色。 “养这种颜色也不难,用正红和深紫杂/交,每一代选颜色最深的那个,继续糅合,大约第三代便是这个颜色了。”她说话的时候,还在本子上做了笔记。 小道士激动不已,这种方子一般都是高门大族秘而不宣的,如今就这样说给他啦。 “阿珑,你可真好!”他摸摸后脑勺。 “先生喜欢香茶却没时间去养,我若不在的时候就全靠你啦。”玲珑笑眼弯弯的。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小道童拍拍胸/脯。 竹清还是老样子,每天接送玲珑,很多小心思都与她不谋而合,可谓臭味相投。不过他的个子抽条似的长起来,也被年长的人暗示过,行为举止渐渐不会像从前那样没大没小的。 这是一个尴尬的年纪,一个成长的过渡期,心地纯洁,却又不得不去顾虑复杂的事。 竹清一蹦一跳窜过来。 “今天怎么这么早?”玲珑问。 简珩近日异常忙碌,已经许久不曾露面,玲珑早一些回去与晚一些回去并无分别。 竹清一脸凝重。 “是岛主让我来接你。”他说。 岛主,便是简珩的祖父简丛。 这消息对玲珑而言无疑被圣上宣布觐见。以她的身份远不够格,却也理所当然。 玲珑的存在于简氏而言,渺小却也不可忽略。 只是她不太懂,简丛见她的理由。好在还在简府的时候,简珩提过简丛的性格以及忌讳,此刻玲珑并没有过多紧张。 却万万没想到简丛竟是这样年轻的一个人! 望之三十多岁,若不是两鬓斑白,看上去应该更年轻。从前,玲珑觉得简珩与荀殷很是相像,如今才发觉更像简丛。 诡异的竟是:把荀殷和简丛放在一起,就完全不觉得相似。 简丛和蔼的笑了笑,完全不像传说的那么恐怖。 “在岛上生活的还习惯?”他闲话家常。 玲珑点点头,毕恭毕敬的回答,“一切安好,多谢岛主惦念。” 呵呵,简丛端起茶盏,浅抿一口,“听说你喜爱音律。” 何止听说,这么些年,他一直在观察她。 说到喜欢的东西,玲珑的话明显多了起来,简丛似乎也很有心得,非常有耐心的听她说,还时不时提点一句,气氛看上去祥和而融洽。 “绿情。”简丛唤了声身边的侍女。 那个一直隐形似的美艳女子立即起身,欠身退出,不一会就抱来一把色泽锃亮,古朴大方的七弦琴。 不用摸也能猜个大概,此物非常贵重!玲珑急忙肃然坐稳,不出所料,简丛要赠她此琴,玲珑推辞,简丛摇了摇头,“长者赐不可辞。” 玲珑这才千恩万谢的收下。 “听闻你的《沧海》弹的出神入化,连长巍都看好你。”简丛笑道。 玲珑一怔,几个月前发生的事,她不觉得有什么地方值得简丛关注,也不信简丛真是个对小辈关爱有加的人。 “回岛主,那是长巍先生对玲珑的厚爱,可是玲珑从未习武,成不了大气候。”她回。 简丛与绿情交换了下眼神。 玲珑抱着七弦琴离开墨阳阁之时,简珩竟早已立在马车旁。 书院统一的服装在他身上竟有些不同的飘逸,竹叶暗纹的茧绸直裰,简单的浅蓝腰带现出了男子的腰线,只佩戴了一枚玲珑翡玉,干净的一尘不染,只是神色罕见的焦灼,发现玲珑那一瞬,快步上前,将她揽入怀中。 “弹了什么曲子给祖父听?”他开门见山。 “我有点紧张,岛主便让我回去歇息,并未弹成。”玲珑实话实话。 简珩似乎松了口气。 她僵了僵,他的耳朵紧紧贴着自己的面颊,呼吸之间便嗅到了他头发上幽幽的清香,让人的心为之一颤,却莫名的想推开他。 “别抱我。”玲珑垂下睫毛,这里随时都可能有人走动,他怎么这样肆无忌惮。 简珩立刻松开他,似乎也觉得这不是失态的场合,单手叉着腰,抚了把额头道,“回去再说。” 他率先登上马车,伸手拉了她一把。 坐在车里,两人沉默了片刻。 “这些日子我递了好几次名帖,那位玄娘都不肯见我。”玲珑抱紧了七弦琴。 小龙络子出自玄娘之手,玲珑激动万分,谁知玄娘的态度令人着实吃了一惊。 连续拜访三次,谢绝了她三次。 最后一次,竟直接让侍女抛出一句“幼承庭训,恪守礼仪,大妇焉能与姬妾之流为伍”。 这话讲的一点情面也不留,无异于拿刀戳人心窝子。 含盈当即变了脸色,挡在玲珑身前道,“放肆,娘子六岁就嫁给少爷,你懂什么!即便为姬妾,那也是简氏嫡孙的女人,岂是你一个小小温王府的孀妇所能侮辱。” 玄娘早年丧夫,又是温净扬的大嫂,更与极承殿的袁伯宗关系匪浅,玲珑心中记挂姐姐,并不想在这种时候生事,当即拖回气势汹汹的含盈。 简珩仔细琢磨了一下玲珑的问题,旋即问含盈,“你说。” 玲珑瞥向含盈。 可惜含盈并未读懂她的意思,反而将事情始末甚至每一句话原封不动的回禀。 简珩的眼眸越凝越深,陷入沉默。 直至回到住处,他也未吭一声。 玲珑将七弦琴放在琴案,顺手理了理青瓷大缸里的画轴,身子就被人从后面拥住,跌进他呼吸起伏的胸/膛。 “少爷……”她声若蚊呐。 “叫我简珩。”他说。 简珩的下巴蹭了蹭玲珑的脸颊,转而搭在她的锁骨上,动作轻柔而小心,仿佛她一碰就碎。 “阿珑,我的心里只有你。”他说。 原来他还是在意的。在意她因为身份受到别人的轻视。玲珑垂下眼眸。 “你要我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天,以后,可能更多。”玲珑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指责,似乎就是在称述一件事实。 简珩搂紧她的双臂怔住,视线变得格外坚定。 “给我五年,五年之后,我会让所有女人以结识你为荣。”他说。 现在就有很多人以结识她为荣,可是还不都是为了接近简珩。有谁会真的瞧得起她,除非她的光环覆盖了他,然而这不是做梦的时候。玲珑望着窗外的淡淡的日光。 “阿珑,别在人前弹琴了好吗?”简珩握紧了玲珑的手,紧到有点疼。 玲珑在他怀里蠕动了几下,肩膀就被他握住,扭转跌进他怀中。 “为什么?”她仰脸望着他。 简珩也正低头凝视她,黑眸似璀璨的星河,渐渐的俯脸靠近,热热的气息也靠近了,“我怕你变成下一个荀殷……”他说话的时候,带着几分无奈,“可拿你怎么办才好?” “别,别,少爷,简珩……”她口中的话被他尽数吞没。 玲珑头皮发麻,双腿几乎已经站不稳,只能泪盈盈的攥着他的衣领,将身体的重心完全交付于他有力的双臂。 “阿珑,我真喜欢你……”他说。身体也温柔并用力的占有了她。 玲珑睁大双眼,黑眸不停颤动,“你……出来!” “就不。”他笑着说。   ☆、第48章 异梦 朦胧的光线透过薄薄的帷幔,在玲珑的侧影镀了一层光晕,小小的,背朝他,蜷成一团,那么柔美,简珩为之所摄,忘记了移开视线。 “阿珑。”他笑着贴近她,捏着她的下巴转向自己。 玲珑的唇瓣小而饱满,从天真不谙世事,直至若春/花般在他手中绽放。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终将与她亲密无间。 轻轻嗅了嗅玲珑脸颊的味道,他用力的压住那两片红润的唇,深深的吸了吸,舌尖便探了进去。 嗯,一声闷哼堵在了喉咙里,玲珑浑身颤抖,挣扎着去推他,那样的热情与力度,足以将她撕碎。 “少爷,”她吃力的抓着褥子,眼底有些水光,“不能这样。” 回答她的是他更热烈的吻。 什么严谨端庄,风度翩翩全都不见了,他永远亲不够似的吻着她,唇齿之间极尽旖旎缠绵,不停探寻她每一寸的秘密,可他的动作始终带着一股狠劲,近乎狰狞的吞噬她。 她哭了,他心疼,她不哭,他又什么手段都敢用。 又是一场浩劫般的云/雨,侍女面红耳赤的端着热水进来,这是今晚要的第二回水。 玲珑几乎已经爬不起来,那只缩在红绫被中的小手,紧紧的攥成一团。 他满足的缠着她,四肢相抵,就像小时候一样亲密,不,比那时候更亲密,完全的坦诚相对。 “我竟不知,你是这样的不要脸。”玲珑微弱道,额角缓缓滚落一滴晶莹的汗珠,被简珩的食指摁住。 “你的体力太差了。”他说。 玲珑环紧了自己的胳膊,想要翻身背对他,却被他用力握住,无法动弹。 “阿珑,”他轻轻的唤她的名字,“趴在我怀里吧。” 玲珑有些僵硬,怔怔的伏在他身上,直到他越来越过分。 “啊,你干什么!”简珩吃痛的松开手,捂住脸。 这个女人疯了,又打他! “你,走开!”她忽然泪如雨下。 简珩愣住,片刻之后哈哈大笑,一把捏住玲珑的脸。 “还真当什么都得由着你,都睡多少次了,还想反悔,来得及吗?”他怒极反笑。 玲珑怔然,紧咬下唇。 简珩又有些心软。 “怕了你,”他温柔的抱住她,“失去清白的又不单你一个,我也失去了呢,不也没赖过你。你得这样的想,我们的关系只会更好,比朋友更亲密,比亲人更相知,男女之间莫过如此,我们一起来适应好不好?” 玲珑忽然扑进他怀里,搂紧他的脖颈轻轻抽泣。 “简珩,简珩,”她哭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要从前的你,我要你像从前一样,我不要跟你做这种事,一点也不好玩……” 她不想失去他,对他无与伦比的感情还停留在简府,停留在她以为的最美好那瞬间。 简珩揉了揉她的头发,无法回答,只能一寸一寸的抱紧她。 在他还不敢释放心中的野兽之时,阿珑娇憨天真,只会围着他转。 当他贪婪与自私的霸占了她之后,那张娇憨的小脸渐渐被泪水覆盖,是他,亲手毁掉了她的天真与欢乐。 简珩不停吻着她扑簌而落的眼泪。 她早已知悉自己与他的差距,从不敢真正幻想与他之间的关系。 玲珑只要与简珩手拉着手就很快乐,有他陪着玩就是最大的幸福,在窗前,在月下,聆听他的故事,偶尔被他坏心眼的逗逗,下下棋,就很满足。 玲珑再迟钝,却也不是对感情一无所知,她想要的东西,简珩给不起。 而她又是个安分守己的好孩子,从不觊觎得不到的东西,只能紧闭心门。 可简珩却强行打开了她的身体,硬生生剥开她的心,鲜血淋淋。 “阿珑,可是我喜欢怎么办?”良久,他问她,“自满十四岁那年,我就想阿珑,亲了你之后,我便知道自己想得是什么了。是,我就是这样无耻的一个人,色/欲/熏心,不可理喻,我也想找其他的女人,我想有很多很多女人,这样就不用再被阿珑折磨,可是……我做不到,只有你,才能满足我。” 他嗓音低沉而沙哑,顿了顿又道,“别忘了,你还是我的妻子,我们做这种事天经地义,你怕什么?我说负责就一定负责到底。” 玲珑睁大莹润的眸子,欲哭未哭,仿佛盛满了烛火与明珠的光辉,简珩收紧了目光,灼灼的凝视她。 “小乖,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疼你。趴在我怀里吧,我讲故事给你听。”他说。 玲珑被他按着伏在他身上,小手在他心口攥成一团。 “想听什么?”他问。 “搜神传。”她啜泣道。 “好,就讲那个。”他盯着上方的帷幔。 世上没有绝对的秘密,简珩也从未将她刻意藏起。 有人便暗示自己的姬妾结交玲珑,却被含盈拒之门外。 如此一来,免不了被人说成孤高不可一世。当然,没人敢直接这么说,最多放在心里小心的嘀咕一声。不过她们很快又得知薛玲珑并非一般姬妾,严格的说她也不是姬妾,竟是简珩的童养媳,这名分可够大的,如果简珩不休她的话。 一时间那些心思活络的便不敢轻举妄动。莫不后悔当初的草率,以姬妾身份结交薛玲珑,确实不够格。 “为什么不让我见她们,我有办法打发。”玲珑倚着窗前,葡萄长出卷曲的嫩芽了。 “她们不配。事实上你若愿意,大可以认识女学苑的那群丫头。”简珩翻着手里的书,单手搭在引枕上。 “那我是更不配了。” “哈,你往那一站,十个里有八个会主动与你结交,咱们打个赌?” “结交我不过是想利用我嫁给你,未免过于虚假。” 简珩嗯了声。 “也对,一个你就够我受的,我可养不起第二个。”他笑道,“惜命。” 玲珑别开目光,沉默的望着窗外。 简珩淡淡望着她。 翌日,在含盈的陪同下,玲珑去见一个人。 含盈柔声道,“娘子,以后您若是看谁不顺眼便跟我说声,一般的人我都能揍。” 很难相信这样一个柔弱温软的江南女子,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高手,自简珩将她送来那天,便寸步不离的跟随玲珑。 可是那又如何,再忠心也是简珩的人。玲珑淡淡道,“不必。” 仗着简珩的身份树敌越多,她便越离不开简珩的庇佑。 “娘子,您为什么不多笑一笑?少爷说你特别可爱活泼呢!”含盈心直口快,问完了方觉得失言,立刻恭恭顺顺低下头不敢吱声。 “简珩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对他忠心耿耿?”玲珑不解。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含盈只不过在做分内之事。娘子,您的好日子在后头呢!王侯将相也不过如此。”含盈谦卑,眼眸却熠熠生辉。 樱花成行,远处果然立着名黑衣女子。 她巴巴儿的上门求见,玄娘闭门不出,简珩只是一句话,玄娘便出来了,地位的巨大悬殊就在一颦一语之间立现。 想见玄娘的人多了,她肯走出女学苑已经给了玲珑天大的脸面。 一阵和风吹过,落花如雨,粉色的白色的花瓣纷纷扬扬,遮住了几许视线,玲珑一步一步走向玄娘。 玄娘乌发如云,高高绾在头顶,衣着修身束腰的玄色薄绸裙衫,外罩如烟的墨色轻纱,更显得蛮腰纤弱,体态窈窕。 她也发现了玲珑,狭长而明亮的凤眸寒光逼人,似不耐烦的拂了拂肩头花瓣。 玄娘身份特殊,是周国温王府的世子妃,更是女学苑的教习,玲珑走至她面前,缓缓行礼,目光却一瞬不瞬的盯视她。 玄娘亦无所惧,很少有女子敢与她直视,此刻在与玲珑暗潮汹涌的对视中,眼眸竟有些火热。 她嗤笑一声,冷冷道,“算你榜了个好主子,有什么事快说。”旋即别开目光。 玲珑又走到另一边,依旧盯视她。 她有些不悦,嗤一声又别开目光。 “别装了,”玲珑轻启红唇,“薛、琳、琅。” 玄娘神色不变,甚至嘴角还带着高傲的笑。 “我可从不认识地位低下的女人。”她说。 “姐姐,我是童养媳,并非姬妾。”玲珑认真的与她解释。 “就算正妻又如何,以你的名声,坐不多久。”玄娘笑道。 玲珑点点头。 “我的名声确实不太好,也从不与人解释什么。但是姐姐,我得告诉你,虽然我被人劫持过,但还是清白的。不过得见姐姐安然无恙,已然十分欣慰。”玲珑道。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当年胆子比小奶猫大不了多少的薛琳琅竟成为一个文武全才,眼眸冷意森森的女人。 可她装的不像。 她太美,生动的五官与当年一模一样,只不过长大了,成熟了,冷艳逼人。来之前,玲珑还想着问玄娘关于小龙络子的事,见到玄娘那一刻,便什么也不用问了,答案就在眼前。 连含盈都有些惊讶,这位玄娘与娘子长得还真有几分相似。 玲珑对玄娘盈盈一拜,心中的憾事仿佛有了着落。 “站住!”玄娘匆忙追上转身离去的玲珑,神情复杂,却冷冷别开脸,沉声道,“以后……别来……找我。”说罢,甩袖头也不回的离去,落花在她面前纷落,与不知何处卷来的狂风交织成一场苍凉的画卷。 玄娘仰起脸,泪如雨下。 含盈愣在当场,杀人的心都有,回头一看玲珑,“娘子,娘子,等等我!” 玲珑仰起脸,欣慰而笑。 真好!除了姐夫不幸英年早逝,姐姐活的很好,有着令人骄傲的身份。 玄娘身边的侍女迷草不动声色的递上帕子。 “先生,被学生碰见便不好了,擦擦吧。”她说。 玄娘低头将脸擦干净,她从不涂脂粉,此时除了眼角微红,倒也看不出异样。 孰料还未踏进女学苑,便听闻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 “斯人已去,节哀顺变,嫂嫂怎么还未从哀恸中走出啊?”温净扬缓步走下凉亭,笑容满面走至她身前,低头瞧着她。 玄娘哼笑一声,“贼厮。” 一巴掌甩向温净扬,可惜温净扬出手更快,横扇一挡便隔开了玄娘的利掌。 “男女授受不亲,嫂嫂还是不要为难我便好。”他笑道,又压低声音补充一句,“难道你忘了诬告我的下场?” 玄娘浑身一震,恨意夺目而出。 “你,简直禽兽不如。”她道。 温净扬越过她从容的往前走。 “我与哥哥一母同胞,我禽兽不如,他岂不也是?连个死人你都要骂!”他说。 风声突变,“岑”的一条黑色软鞭若蛟龙出海直击温净扬天灵穴。众人大惊失色,谁都没料到玄娘会突然下杀手。 温净扬转身错开,一把骨扇舞得极其好看,三下两下便将软鞭夺过,绕成三段,手腕用力一甩,软鞭那头的玄娘便被他抛向天空。他冷笑一声,双脚一蹬地面,飞身稳稳的接住大惊失色的玄娘,甫一落地,便轻轻松开她的腰,后退半步。 “嫂嫂自重啊,这点功夫还是留着教女学苑的丫头吧。”他笑着转身离去。   ☆、第49章 生与死 擎苍书院对学子的考核日渐繁重,竹清总是有意无意的给玲珑透漏几句。 考核并非普通测设,几乎一局定胜负,甚至有生命危险。 这不难理解。处在这样政/治核心的一家书院,对人才的输出必然要层层过滤,严格选拔,只这手段未免残酷了点。 然而轮不到玲珑深思,简丛突如其来的亲切已经让她措手不及。 现在不需竹清接送,墨阳阁的绿情亲自来接玲珑。 竹清笑眯眯的凑到绿情身边,“姐姐可越来越漂亮了。” 绿情横他一眼。 “姐姐本来就漂亮,你再夸我也不会多说一句你想知道的。”她道。 哼!女人真是不可理喻。竹清在心里说:漂亮个鬼! 他挠挠头,招了匹马随后就出了极崇殿,直奔书院教舍。 墨阳阁内 简丛觉得玲珑前两回过于紧张,待不紧张时,方可抚琴。 这已经是第三回,简丛不像长巍先生那样对她的琴音惊为天人,当然也有玲珑自己的问题,她亦非真心抚琴。 简丛换了个姿势坐稳。 “琴是好琴,技艺也很邪乎,颇有荀殷之才,”他顿了顿,笑道,“可你竟连一只蚂蚁都伤不了,荀殷却能一曲未了绝杀百里。” 玲珑惭愧道,“玲珑才疏学浅,岂能与秀之先生相提并论。” 简丛摇了摇头。 “非也。他也只不过二十三岁,你以为凭什么能盖过那些年过五旬,修习数十年的老家伙?”他说话的语气让人忍不住好奇,想仔细听他说明。 玲珑摇了摇头,目光清明。这点让简丛十分满意。 寻常人听见这话大多双眼放光,以为自己要听得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也能像荀殷那般叱咤风云。 这丫头没有野心,确切的说,没有杀心。 简丛意味深长道,“音攻,以音为武器,这武器的锋利程度取决于修习者的内力,然而内家功夫岂是一朝一夕所能炼成,其中辛苦自不必说,即便资质过人,也不过比旁人少走弯路几年而已。简珩,看上去厉害,只不过他脑子聪明,精通百家技艺,善于取巧,旁人反应没他快罢了,若单凭内力,他接不了长巍一掌。” 简丛十分满意玲珑澄澈的眼眸被惊诧取代。 无所不能的简珩居然接不了长巍一掌!那么岛主为何要对我说这些?玲珑心中猛一机灵。 简丛泯了口茶,笑道,“你不好奇荀殷凭什么凌驾各位高手之上,成为擎苍书院第一杀神?” 先生不是杀神,他那样的人,该是最讨厌杀戮的。玲珑在心里说,目光也不由得温柔。 她回答简丛的问题:“我不知道。” 简丛直截了当:“他凭的不是内力。” 玲珑不信。先生明明说过我毫无内力才学不成音攻,那意思分明就是此功非内力不可。 简丛一眼就看出她心中所想,“这是真正的音攻琴师与生俱来的弱点,也是无可取代的天赋,他不觉得你是,当然不会告诉你。” 玲珑一怔。 简丛勾起笑意。 “孩子,现在你该明白我为何对你说这些了吧!”他道。 玲珑摇了摇头。 “即便我也是这样的琴师,我也不想杀人。”她想起简珩警告她不要在外人面前抚琴。 简丛起身,在绿情的搀扶下,缓缓移到玲珑身边坐下,“你不是杀过人么?但凡遇到伤害时,谁都会杀人,这是人之本能。” 玲珑转眸望着他。 简丛淡淡道,“百毒不侵,琴音气势如虹,这些生来就有的天赋当真让人羡慕。还记得半年前暗影不惜代价劫持你吧。” 冷谦精通玄学,却又一时分不清罗栖与薛玲珑哪个是正品,哪个又是赝品。 “不对,百毒不侵说明不了什么。罗栖也是,但先生却不是。”玲珑反驳。 “罗栖没有天赋。荀殷的血,除了他自己,能解世上百毒。这边是男女琴师的不同之处。”简丛道。 闻言,正在烹茶的绿情双手一顿,怔怔望着简丛。 岛主,为何连这个都要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苍白。 玲珑没有错过神情异样的绿情,突然觉得简丛并非好人,怪不得简珩一肚子坏水!不,简丛的坏更坏,让她感到不安,仿佛生命受到威胁。 简丛笑道,“靠近荀殷是否觉得他身上有无穷的吸引力?” “他对你也充满好感。” “这就是物以类聚,你们倒是天生一对。可惜他不知你是女的,否则应该也会有所察觉你琴师的天赋。” “你不想成为下一个他吗?” 简丛眸中有着振奋人心的火热。 玲珑满面绯红,什么天生一对!脑中却警钟大作,如果有人对你透漏许多秘密,你便只有两个选择:成为他的人,或者死! “恐怕要让岛主失望了,玲珑的琴音伤不了人。”玲珑道。 “那是你不想,只要你愿意,你会发现别人的生命在你手中有多脆弱,”简丛的语速缓慢,抬手轻轻拨弄琴弦,“真正的音攻琴师,不需要内力,你的琴音便是剑,鬼魅无常,乱人心智,端看你想传达给倾听的人什么。” “我等普通人弹的再好听,也控制不了别人的思维,你却能,这便是无可比拟的天赋。难不成你还真以为音节都错了好几个调的你琴音动人?动人的只是你操控人心的音攻,不过你在尚不知情的情况下连长巍也能迷惑,已经很不错。” 说完,他将玲珑的手置于琴弦之上,“此间十八幅屏风之后各站一人,每个都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我许诺他们,若能以最残忍的手段取你性命,便赠金百两还其自由。” 玲珑大骇,险些推翻了琴案,却被简丛按住。 “岛主!”她被简丛的眼神所摄。 简丛笑道,“香,燃尽之时,他们会为了自己的性命攻击你,不死不休。慢慢弹吧,除非你想牺牲自己,成全十八条恶贯满盈的性命。他们中的每一个,奸/淫/掳掠,欠下数不清的血债。哦,最左边那个,还是杀害丫丫父亲的凶手,丫丫你还记得吧?她的母亲因为失去爱女,不事生产,被管事奖励给表现突出的药奴,生不如死。你不恨么?” “你疯了!!”玲珑的嘴被简丛捂上。 他继续说,“听我说完你再喊。你看你,已经气的浑身哆嗦,双眼充满杀气,却还未能克服恐惧。唯一的办法便是毫不留情的杀了他们。作为奖励,我将命人放了丫丫的娘亲。”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玲珑毫不怀疑简丛说的那些话,可是为什么要逼她杀人! 这些恶贯满盈的人不是应该早就被处决的吗! 简丛携着绿情迅速退出房间,房门轰然合上落锁,那株代表杀戮开始的香柱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见底。 玲珑脸色青白交错,双手搭在琴案之上。 先生当年也被如此的逼迫么?她想起荀殷清风朗月般的脸庞,顿时泪流满面。 衣料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一个个衣衫褴褛的魁梧大汉自屏风后走出,看清玲珑,眼眸闪闪发亮。 他们中的每一个都在不见天日的牢中蹲了很久很久,心智正常的,如今也不正常。原本就是刀口舔血的人,突然面对一只毫无内力的羔羊,只会亢奋,跃跃欲试,恨不能生吞活剥了玲珑。 十八个人,在获得自由之前,还能品尝到如此美味,即便是死也不亏本啊。 “美人,你别怕,我们会让你死个痛快。” “嗯,非常痛快,让你连续快活十八次,就一刀砍死你。” “简丛那个老变态,怎么忽然对咱们这么好?” “管他娘的,反正现在多活一下都是赚来的。老子要第一个上!” “小娘子,你怎么不说话?快叫呀,你不叫,我们只好逼你叫!” 门外,绿情微微皱眉。 “岛主,这样的考验是否严苛了点,万一死了……”她到底有些迟疑。 简丛冷哼一声。 “死便死了,本来我也未打算让她活。”他道。 绿情往后退一步。 “可是少主人他对……对薛玲珑……”她说不下去。 “绿情,世上最好的锻造师父铸就宝剑之前都会依据宝剑的特性,加入一味剑引。”简丛笑道,“宝剑出世,才锋利无可抵挡。” 绿情无法相信,“难道,难道你要她……” 对,薛玲珑是剑引,简珩才是他要磨练的宝剑。 男人耽于女色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对女人动真情。简丛不愿插手年轻人的情情爱爱,但也不会放任简珩跟一个卑微的丫头胡来。 希望薛玲珑能活着走出,接下来才更有意思。 绿情攥紧了双手,这一幕令她想起,很久以前,有个孩子,比薛玲珑还要小,也是被这样的扔进去,面对无数的变态,杀人狂魔。 三天三夜之后。 男孩从这扇门里走出,去时的白衣早已变成了黑色,仔细看,那些不是黑,是鲜血凝固的深红。 那时的绿情,还只不过是墨阳阁一个小小的三等丫头。 “荀殷!”她哭着扑上去。   ☆、第50章 不亏欠 大门紧锁,被十八个凶徒围困中央的玲珑,怔怔盯着面前一炷香。 香,燃的很快,白色的烟,袅袅娜娜。 她的心,纷纷扰扰之后竟出奇的安静,脑海又浮起那张熟悉的脸。 原来她是如此地想站在同样的高度与他对话,哪怕需要仰起脸,也不该是卑微的。 简珩的面孔越来越清晰,玲珑闭上眼。 在这生死一刻还能看见他,真好。 玲珑弯弯的嘴角忽然释然一笑,想起了自己要对简珩说的话。 谢谢他保护了她这么多年。可他也很过分,这样的过分,曾让她彷徨无措,甚至软弱的哭泣,在怨恨与原谅之中无法自拔。 玲珑垂眸瞧着如丝如缕的琴弦,轻轻道,“简珩,原来是我自己没有放过自己。从今天开始,我真的不欠你了。” 不管对情对爱,还是欢笑与泪水,她都不曾亏欠他。不欠他,才能打开心里负重的枷锁,连身体都开始变轻。 玲珑终于找回迷失的自己。 女孩纤细的指尖缓缓勾起一弦,“岑”,余音袅袅。没有曲谱,也没有技巧,她的弦音来自原始的毫无雕琢的一声一声。 香,燃尽。 十八个亢奋的凶徒呼吸都开始急促。 “娘的,这丫头脑子不会吓傻了吧,还有心思弹琴,什么鸟音乐!”其中一人觉得诡异,额头起了一层白毛汗,为了壮胆骂了一句。 玲珑继续不急不缓的拨弄,红唇轻启,“你们怕死么?” 还有心情对话?十八个凶徒神色各异,却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肢体早已忘了攻击玲珑,反而被她的一言一行吸引了所有注意。 “我很怕死呢。”玲珑淡淡道,“胆子也很小,总是渴望别人爱我,但我从不说,我觉得爱是一个等量交换的过程,唯有付出很多很多,才能得到。我是如此的卑微,如此的在意别人的情绪,却忘了自己是否真的快乐,这是我的心魔,你们的是什么?” 什么鬼!你丫要干啥?其中一个凶徒使劲晃了晃头,觉得有点不对劲,可是举着刀的手怎么也动不了。 渐渐不止一个人发现不对劲了,他们面面相觑,呼吸急促。而被他们围在中间的玲珑依然神情清淡,漫无目的的拨弄着琴弦。一张素颜,有着浓密而长长的睫毛,挺俏的鼻子,细腻的肌肤,多么标致的一个美人,却又忽然间有什么不一样了,有人使劲揉了揉眼睛。 哪里不一样?美人还是那个美人,似乎更美了,仿佛空置了一夜的花朵重新回到树梢,又仿佛黑白的水墨瞬间染上了色彩,无声无息,却又润物无声。 一个高亢的音节猝然自她指尖跃出,若狂风席卷般摄人心魄。 十八个人本能的举起双手挡在脸前。 始终站在门外守候的绿情与简丛神情巨震,转身盯视着岿然不动紧紧闭合的大门。 绿情激动的嘴角颤动,“岛主,你听琴音。” 短暂的错愕之后,简丛哈哈大笑,“我果然没有看错她,可笑冷谦还自以为占尽先机,他要的人已经在我手里。” “卡擦”爆裂声,震飞了黑漆的大门,木屑铜钉飞扬,十几道身影连滚带爬的飞出,原来他们用血肉之躯撞碎了门板。 薛玲珑还穿着来时的那身梅子青的襦裙,藕白无暇的披帛似乎被人以丹砂涂上了朵朵暂放的红梅,她整个人也仿佛自血狱中走出,赤红的液体沿着额头鬓角滑落,就连脸颊艳及无双的红痣也似吸饱了般红润骇人。 鬼啊!其中一个凶徒抱头尖叫,挣扎着爬向简丛,试图去拉他的衣袂,后背的伤口随即被身后的同伴一刀斩断,斩完他,同伴也当场咽气。 玲珑坐在那里抚琴的姿势与简丛离开之前一模一样,并未挪动半分。 十八个凶徒就这样互相残杀,纷纷殒命。 她,依然还是那个别人一根手指就可以碾死的蚂蚁。 可是,碾死之前得问一问她给不给这个机会了。玲珑偏过头,打量简丛,“岛主,我做的如何?” “你,是好孩子。”简丛笑着走来,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与此同时,荀殷已经在归来的航道上,距离明镜岛越来越近,迎接他的将是劈面而来的“惊喜”。 新的音攻大师诞生的消息迅速的传遍书院每一位先生耳中,暗中蛰伏的人无不大惊失色。 之前冷谦只是怀疑薛玲珑,却还没有机会去验证,谁也没想到简丛早就悄无声息的锁定目标,趁着简珩外出试炼一举逼迫薛玲珑化茧成蝶。 远在试炼之地的简珩等人毫无察觉,但女学苑的教习庐舍内,玄娘抬手劈碎身前的案几,若不是辛世瞻旋身阻挠,她几乎要冲了出去。 “辛世瞻,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警告你别插手这件事。”玄娘根本无法接受薛玲珑成为简丛手中的棋子,她只剩这么一个亲人了,这半年来,为她的存在夜不能寐,还要不停克制自己忘记她的存在。 辛世瞻冷冷松开手,“那是追影的任务,你我最好不要引起简丛的注意。” “我活着不就是为了看到她还活着吗,如果她过的不好,你以为我还在乎主公如何处置我?”玄娘呵呵一笑,裙摆飞扬的跃上春凳,居高临下审视辛世瞻。 姐妹俩的性格相差好大。辛世瞻默默的想,却抬手一掌掀飞随时可能惹事的玄娘,打得她就地滚了两圈,噗地一口鲜血喷出。 “我不会让你坏事,乖乖闭门修习吧先生。”辛世瞻道。 “除非你杀了我,否则她死了,你也别想好过。”玄娘笑道,狠狠擦了把嘴上的血迹。 辛世瞻镇定的盯视她。 “我会想办法,但必须听我安排。”他说。 玄娘双眸一亮,辛世瞻肯帮忙?!这比她预期的好太多,一旦辛世瞻出手,就不一样了! “好,听你的。”她咬牙道。 玲珑被简丛接走的当天,竹清便纵马去找简珩。有种很不祥的预感,让他不得不去通知简珩。 而简珩得到消息,归来之时已经是七天之后。 他连衣服都没换,直奔极崇殿墨阳阁,一路畅通无阻,简丛正立在廊下逗着鹦鹉,余光瞥见他,神色不变。 “祖父。”简珩上前垂首见礼。 “回来啦,完成的如何?”简丛淡淡的问。今年所有试题都是袁伯宗所出,那家伙阴晴不定,一上来似乎就要简珩的命。这次试炼,想着怎么着也得脱简珩一层皮,谁想这孩子竟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简珩不动声色的回答,“一切安好。我安排墨守心在后方守备,又透漏给他罗氏如今的立场,墨守心果然不负我的期待,第二天就叛变,已经被温净扬诛杀,如此,冷鹤当即发现温氏有我的人,所以,我把他也杀了。” 简丛转眸深深凝视他。 简珩不为所动,继续说,“杀了他我才发现那不是真正的冷鹤,他身边的小厮才是。对此袁伯宗给我的解释是,开个玩笑。” 真正的冷鹤比他们想象的强大许多倍,沉默寡言,冷若冰霜,功夫更是深不可测,只是这个玩笑开的有点大,一直装小厮很好玩吗? 紧接着袁伯宗又突然宣布早已将冷鹤收入内门做亲传弟子。 简丛呵了一声。 “这个老东西总算露出狐狸尾巴了。”他说。 简珩抿唇不语。 “下去休息吧。”简丛道。 “祖父,我是来带阿珑回去的。”他说。 “我并未限制她的自由,她是新一任琴师,很快将与荀殷见面,相信荀殷会将她磨练的很好很好。” “她百毒不侵,祖父拿什么来要挟她?”简珩讥讽道。 “她的命。”既能成就她,便也能毁了她,否则如何磨练简珩。简丛胸有成竹。 简珩却忽然笑了起来,半晌才道,“祖父,如果你觉得用她能撼动我,便真的错了。” “我不需要女人来铸就。” “是,我承认我很喜欢她,但人生不是只用来喜欢一个女人,难道面对美色之时,您就没有痴迷过?” “放弃罗栖也不是因为她,难道还能因为她不快乐我就放弃这么好的联姻?我只是看不惯罗二刚愎自用,狂妄自大罢了。” “您中意顾明珠,我完全没意见。可也不能因我多看谁一眼,便认定我玩物丧志!”简珩眸光坚定而深邃,让人看一眼几乎就要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简丛的目光却越来越玩味,猛然间,简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怔然转身。 玲珑一袭青衫道袍,背负七弦琴,竹型玉簪挽发,春/水般的琉璃眼眸没有一丝涟漪,平静的立在他身后。 “哈,吓我一跳,”简珩强装镇定,硬着头皮道,“谁,谁让你偷听人讲话的!” 都结巴了。简丛冷笑一声。   ☆、第51章 对话 随着简珩音落,时间在这片刻间凝滞。 绿情悄悄瞄了一眼简丛,但见他十分惬意的捏了一粒鸟食递给鹦鹉,似乎对小孩子之间的事不感兴趣,可他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绿情垂眸,只好屏息立在原地当透明。 不得不说简珩的反应速度比简丛认为的还要快,话一说完他就从失态中恢复,淡淡瞥了玲珑一眼。 “哟,都当教习啦。”他十分熟练的讥讽了她一句。 玲珑上前见了一礼,将他与简丛分别奉若少主人与岛主。 简丛点点头,简珩别开脸嗯了声,勉强算作回应。 鹦鹉迅速吃了简丛手心的豆子,来回踱了两步,扯着公鸭嗓音道,“热闹,热闹!”它这一喊,立刻引来两只小东西的注意,白色的是小白猴,黑白相间的是小花猴,都只有拳头大小,本来简珩将它们留在拱月门外的树上,谁知竟跟了过来。 小白猴与这鹦鹉是宿敌,吱叫一声便扑了去,同时也发现了简丛,立刻抓着同伴小花猴的尾巴掉头就逃。 小花猴呆头呆脑,蠢蠢的眨了眨眼,被小白猴倒拖着逃窜,反应也没小白猴快,逮着一条腿就往上爬,爬到人家肩上才发现不是自己的主人。 玲珑不解的盯视蹲在自己肩头发呆的猴子。 简珩扶额,忽然发现“物像主人”这话甚为精妙,若不是这只呆猴得了小白猴的眼缘,他还真不想要,如今才发现,这猴子与阿珑十分般配。 “哈,可算一傻傻一双了。”简珩含沙射影道。 玲珑琢磨出简珩在针对她,但没有像从前那样气鼓鼓的,眨了眨眼眸,将小花猴拿在手上,呆萌的猴子总算回过神,立刻逃窜,一口气跳回小白猴身边 不知怎地,玲珑的反应令简珩隐隐不安。 简丛哼笑一声。 “小东西,再让我发现你觊觎这里的鸟儿,看我怎么收拾你。”简丛手指一弹,小白猴就挨了一粒豆子,疼得吱吱乱叫,小花猴顿时眼泪汪汪,不停挨擦着小白猴。 简珩的嘴角一沉,面色仿佛染了白霜,这话是警告他的。 点到为止,简丛双手负在身后,仿佛对简珩与玲珑毫不关心,离开之前还丢下句话,“你们下去休息吧。” 也就是没什么吩咐玲珑与简珩的,却又故意让两人相遇。 待人走干净了,简珩飞扬的眼角一凛。 “我才离开几天,你就给我可劲折腾?”虽然他的眼眸看着别处,可这里没其他人,话自然是对玲珑说的。 玲珑微微一哂,“简珩。” 简珩眼睛一亮,她喊他名字的声音格外地好听。 “你说的没错,像我这样的人,也只敢对你耍横,出去便是个死。”玲珑自嘲一笑,“自从圆房以后我就特别恨你,这也怪我没经历过事,从未真正看待自己的身份,一旦不如意,自然犹如灭顶之灾。可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到底直不起腰,也找不到理由埋怨你。当然,埋怨了也没什么用,就算对人说起,人家也只会觉得我小题大做,没规矩,因为我本来就是夫人买来伺候你的呀,你们给钱,爹娘给人,天经地义。” “阿珑……”简珩目光收紧,有些担忧。 她轻描淡写道,“现在我敢说出来,便已经不恨了。就算没有遇到你,那样的事也会发生,说不定我伺候的男人还是个恶棍或者不学无术的人,也或许就像你说的,流落青楼楚馆,伺候一堆人。没有你,我的命运只会更坏。” “阿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也不是玩物,你是不同的。”简珩走上前,玲珑却轻轻退了一步。 “让我说完吧,”她哂笑了一下,“所以,你带给我的那些痛苦便也不算痛苦,命运便是如此。” “什么叫命运便是如此,你想干嘛?”简珩道。 “命运便是你是对的,我也是对的,但我们不该有交集。无论娶罗栖还是顾明珠都非同儿戏,你却肯分出一些喜欢我,还对我的未来做出保证,已经全了咱们从小到大的情分。那时候吵得架,现在想想,也并非你一个人找茬,我也因为嫉妒而激怒过你。大概被你宠坏了,我就看不惯你向着别人,对别人好。” 这样的话换成从前的玲珑绝不可能说出,因为她迟钝还不开窍,开窍以后出于女孩子的矜持也不会说。 简珩怔怔望着玲珑,此时此刻,她竟毫无负担的对他敞开心扉,不哭不闹,也不怨恨他了,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庆幸,反而心生凉意。 他不愿意往“诀别”这两个字上想。却心乱如麻,找不到头绪。那个平日里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简珩,忽然有种无从下手的焦灼。 “刚才我与祖父说的那些混账话,不是真心的,阿珑,我会对你好一辈子的。”简珩不想要这样大度的阿珑,虽然她从来都是如此,毫不在意的把他推给别的女人。 玲珑觉得他误会了,其实根本没必要解释的,她理解他,所以笑了笑,继续道,“正如你所看到的,我现在有了自保的能力,比起同我一起走出云歌城的难民,我是最幸运的孩子。简珩,我要走了,不管你娶谁,都对她好一些吧,这样她也会对你好。” 玲珑依然相信努力对别人好,才能得到别人回馈的温柔。 简珩的心却凉了半截,眉心微蹙的凝视玲珑。 玲珑察觉他心情不好,便不再多说什么,转过身离开。 一步,两步,三步……在玲珑迈出第十步的时候,简珩终于冷笑出声。 “总算有本事甩掉我,还找出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 “反正有教习这样的身份,又可以投靠你心心念念的秀之先生,你真是稳赚不赔啊。”他立在原地,如果不注意他所说的内容,旁人还以为他在吟风弄月。 玲珑身形微顿,目光一漾,落在他的脸上,他看上去并未生气,还特惬意的理了理衣袖,往廊上的竹椅一坐。 话是难听了,但玲珑不打算争辩,便转回头,继续走。 “你该不是喜欢上他了吧?哈哈。”他笑道。 玲珑不得不正视他,耐心道,“请你不要乱说,我的清誉没什么,但你不能损了先生的。” 简珩哦了一声,“我有说‘他’是先生么?” 你!玲珑霞飞双颊,又羞又惊,半晌没有挤出一个字。 “喜欢他就直说啊,干嘛不敢承认,怕我阻挠还是使坏?那你可就放一百个心,我一点都不!介!意!” 玲珑深深吸一口气,加快离开的脚步。 简珩坐在竹椅上,慢条斯理道,“别说他看不上你,就算看上,还能娶你不成?” “你,以为谁都像你这样龌龊。”玲珑背对他,冷冷道。 “你可记好了今天说我这句话,”简珩还真怕她不骂自己,“千万别对他动心,否则龌龊的就是你!” “你也别阴阳怪气的坐着,有什么话站起来堂堂正正的说。”玲珑看不惯他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简珩别开脸,干脆双手环胸坐着,还右腿叠着左腿,唇色却愈发地苍白。玲珑眼睛看着别处的风景,静等他乱说。竹清躲在不远的地方,眉眼之间全是焦灼,却又不敢上前。 “你想听,我便一次说个够。”他沉声道,“除了我,他们都不是真心的。还记得那个雁安青年吧?忘了跟你说,我才扔了十片金叶子,他就跪着捡起,一脸谄媚的向我保证如何回绝母亲与你相亲一事。呵呵,十片金叶子,也就是买一盆香茶给你玩的价钱。他养得起你么!那之后母亲看中一个人,我便扔点钱,在他们眼里,你就值那点钱!哦,有一个例外,他觉得你挺漂亮的,没看上我的钱,我只好打断他一条腿,为了另一条腿,他也不要你了。” 怪不得夫人不再提将她嫁出去的事,她还以为简珩说服了夫人。 玲珑嘴角颤了颤,却冷静的望着简珩,仿佛才认识他,片刻之后,玲珑别开脸,“这样的事,永远别再让我知晓。那点钱……对你而言确实算不得什么,对别人却可能意义非凡,足够过活半辈子。” 简珩厉声道,“是吗?那你要多少钱,我买你半辈子。” “我不卖。”玲珑认真的回答。 简珩点点头,冷笑道,“不卖?我还不爱买呢!反正我要的,你都不要,只要跟我作对,你心里便舒坦。可你也不想想,之所以能这样地报复我,凭得是什么?” 不就是因为我爱你么!简珩忍下内心地不忿。 “简珩,我没有报复你。”玲珑蹙眉道,“我想,我们以后不必再见面了。” 数道闪电划破长空,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大的闷雷在天空炸开,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降临明镜岛,雨点噼啪而落,夹着风砸在脸上硬生生的疼,玲珑冲进雨幕中,头也不回的消失。 “少爷,您没事吧!”竹清立刻从角落钻出,箭步窜到简珩身边。 简珩挥挥手,站起身,嘴角微启,一口血先喷了出来。竹清吓得张圆嘴就要喊人,却被简珩一把捂住。 算了算了,若被祖父知道他被个女人气吐血,只会更乱。 竹清吓得眼泪都冒了出来,“可是,可是你的腿开始流血了。”试炼一结束,少爷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更别说重新包扎伤口,就马不停蹄地赶来。 简珩低头瞅瞅,右腿上一大片殷红的血迹,正慢慢的往外渗出。 “欸,我再坐会儿。”简珩无语的又坐回去。 竹清刚要张嘴,就被他瞪地噎住,只听他道,“别提她名字,我现在恨不能捏死她。”   ☆、第52章 女的啊 玲珑一口气跑出老远,直到身后传来含盈的呼声。 “娘子,呃,先生,快上车吧,外面雨大。”她擎着伞,一时还没转过口,短短时日,薛玲珑的身份不断改变,让人瞠目结舌。 雨大吗?比刚才小多了。 从滂沱大雨眨眼变成了六月的飞雨,若柳丝牛毛,轻轻抚上玲珑的面颊,比世上最温柔的手还来得温暖。 原来高大的简珩也不是那么高不可攀,即便这场交谈结局不太令人满意,可玲珑心里,身上,都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玲珑随意的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几缕鸦黑的发丝湿哒哒的黏在瓷白的脸颊,本就润泽的双唇被这黑与白衬托的愈发嫣红,连含盈都看呆了,小声道一句,“先生,别着凉了。” 玲珑跳上马车,两人一路西行,出了极崇殿,转而来到极光殿后山的竹屋。 “您先坐着,我这就去取棉巾衣物。”说话的时候含盈已经窜进西里间,幸好这个时辰灶上有烧好的热水,虽说天气温热,但也要小心着凉。 玲珑一点都不冷,随手绞着衣摆,又恐弄湿了地面,便出了次间,来到正厅的花盆前,使劲拧了一把,一个人影也正从东里间迈出。 荀殷天不亮的时候才抵达,问过小道士,得知玲珑被简丛接走,旅途疲惫的他匆匆泡了澡就睡下,眯了一个多时辰听见动静,这才起身出来,正好撞见湿哒哒的玲珑弓着腰拧衣摆的水,脚下的花盆鲜艳欲滴。 他有些怦然,心情没来由的变好。 “阿珑,我真是太喜欢你啦。”荀殷箭步上前,将她提起,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乍一回来,他环顾自己的竹屋,花树草木,无不修剪的整整齐齐,还多了几个精致而简洁的花架,错落有致的摆放,从上到下,颜色次第排列,最显眼的莫过于那盆墨色香茶。 他的睡莲,他的鱼,比走的时候更精神,谁又在他的窗台放上白玉碗,漂着精致的花瓣,绣花针似的的小鱼游来游去,哈哈,阿珑真是淘气。 哎呀,好大的葡萄架,从前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竹屋还是那个竹屋,却又像活了过来,有了人间的生气,像是个人住的地方!荀殷的心瞬间就暖化了,就连闭目养神时脑子也是暖烘烘的。心里也是玲珑亮晶晶的眸子,在轻轻的眨啊眨,原来他对阿珑的眼睛竟有这么深的印象。 是啊,太深了。 第一眼,他就注意到了这双眼,不因为它们生来动人,而是那眼里的温度。 阿珑,是一个温暖的人。 所以抱起来也这么暖,就是湿了点! 嗯?软绵绵的什么鬼,还两团…… 玲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荀殷提溜起,熊抱住,甫一回过神,急忙去推他,荀殷的动作更快,双手一抻,将她推开三五米。 他面红脖子粗,一手不住摩挲自己心口,一手指着玲珑的心口,半天挤不出一个字。 刚才她弓着腰,又穿着道袍,荀殷光顾着欢喜,抱进怀里才发现不对劲! 玲珑没有缠白棉条,又几经雨露,短短几个月,像是发酵了的白面馍馍,此时仅仅一层单薄又湿透了的棉布袍子裹在身上,荀殷就算瞎了也发现了。 “先……先生,啊!啊!”玲珑立刻双手环住肩膀,六神无主。 还不如不挡呢!挤了更大!荀殷猛然捂住眼睛,“你,啊,你,赶紧转过去,快转过去!” 玲珑脑子乱哄哄的,荀殷说什么,她就僵硬的照做。荀殷这才松开眼睛,只觉得胸闷气短,玲珑玉琵琶似的背影便也趁机跌进了他眼里。 翘的,柔的,细的,她腰上那根纤纤的绳子,打了漂亮的结,红色的,从透明的青色棉布里显现出脉络。 啊,原来女人的肚/兜后面就一根绳子!荀殷鼻子一痒,低头擦了擦,竟是红色的血!当含盈抱着毯子冲出来,荀殷连衣服都顾不得穿,径直跃了出去,屋外细雨缠绵,顷刻又绵密许多。 他这一路窜至山坡下,打了个呼哨,白色的骏马咯噔咯噔奔来。荀殷翻身跃上,纵马狂奔,一路穿过数不清的花树,甬道,盘桓的墙垣,直到遇见极光殿门口扫地的青年道士。 荀殷对青年道士勾勾手指,“你,过来。” 青年道士见是秀之先生,慌忙上前听候吩咐。 “外套,给我。”荀殷说。 青年道士一愣,张大嘴巴,乖乖照做。秀之先生一把捞过他的青衫转而套在自己身上。 怪不得呢,什么事啊这么忙,穿着中衣下雨天就跑出来?青年道士眨了眨眼。 荀殷早就化成了一个小点,消失在尽头。 “让开,别挡路。”径直来到墨阳阁,荀殷将白马丢给门口的小厮,甩袖一挥就错开将要开口的侍卫。 “让他进来。”绿情擎着伞立在门内,似乎一点也不惊讶遇见这样的荀殷。 荀殷冲进门内,绿情垂眸举高了伞,要为他遮一下,他的人已经跳进了游廊,大步流星的一路向北。 “先生,岛主的身体不好,您还是……”绿情快步追上他,试图劝他不要冲动,嘴上说的话似乎要他让着岛主,心里却怕他在岛主手里吃亏。 谁都知道荀殷在明镜岛的肆无忌惮,发起火来除了他师父,谁他都敢打。从小到大,绿情见他自寻死路似的招惹了多少回简丛,哪一回不是被打到吐血。 荀殷一把捏起绿情的下巴,将她按在门扇上,“少管我!” 绿情呼吸一窒,呆愣住。再回过神,哪里还有荀殷的影子。她急忙打起精神紧追而去,就撞见简丛一脸平静的蜷腿坐在青箪上下棋,荀殷胸/膛剧烈起伏的立在对面。 “你且下去吧。”简丛抬眼吩咐绿情,绿情愁眉不展的略一点头,款步退出。 简丛示意荀殷不妨坐下来歇息,荀殷纹丝不动,眯着眼斜睨。 “不高兴吗?她,是你的同类呢。”简丛笑道。 “同类?” “真正的女琴师。” 出人意料,荀殷对此毫无兴趣,他冷声道,“所以你早就知晓她是女的!” “嗯。”简丛点点头。 荀殷原本就是天资聪颖的人,前后串联一番,此时便已豁然开朗。怪不得简珩看着阿珑的眼神那么不对劲,怪不得阿珑与简珩之间那么别扭,怪不得一靠近阿珑,就会说不出的怪异。 “原来我们都是你的棋子。”荀殷点点头。 “我把她交给你了,”简丛毫不在意荀殷的态度,继续道,“比起你,她还真是差太远。” “我若不答应呢。”荀殷冷笑。 “下一场试炼,还是袁伯宗出题,这一回,允许每个人身边带一名教习。”简丛自己说自己的。 荀殷一愣,旋即一脚踹飞了案几,“你还是不是人?连自己的嫡孙都不放过!” 简丛面不改色盯着面前的案几飞上了天,又“夸嚓”一声落在门口摔成两半。他拾起地上一枚遗落的白子,腕子用劲,两指一弹,白子又快又准的击向荀殷腹部的穴位。 即便他的身体已经风烛残年,可一旦出手,要荀殷这条命还是不难的。 荀殷只觉得腹部一阵钝痛,一口血便喷了出来,踉跄的后退一步,却倔强的不肯倒下,双眼通红的瞪着简丛。 “小兔崽子,你师父少打你一顿,你便要多挨我十顿打。”简丛冷哼一声,轻轻的咳了几下,转而从怀里掏出药丸服下。 荀殷看着他吃药的样子,不禁乐了。 “她一个小丫头能干什么?简珩一个人说不定还能成事,把她带在身边,你让她陪着你嫡孙去送死!”荀殷就不信这个人一点感情都没有。 简丛毫不在意道,“如果简珩死了,那是他无能,对我而言便也是可有可无的人。” “所以别人要杀他,你还帮着送刀。”荀殷吼道,他终于想起阿珑的衣着,原来她被纳入极光殿,成为教习。以她的身份无疑一步登天。可这尊贵的身份背后竟是要命的。 “你错了,我在帮他呢,”简丛笑道,“没有什么比琴师更适合这场试炼,袁伯宗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毫无内力,你让简珩带着她怎么走,难道要一路抱着?”荀殷问。 “那是他的事,我不关心。”简丛起身,走至荀殷面前,冷冷道,“你,最好别小看那个孩子。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她坐在那里杀了十八恶煞,你看,潜力就是这样逼出的。” 十八恶煞!薛玲珑绝对想不到死在她手中的十八个人曾令人闻风丧胆的履历。 “正因为毫无内力,她的音攻诡异而不可捉摸,操控人心的魔力,真该让你亲眼目睹一下。”简丛赞道。 真正的琴师,根本不需要内力。荀殷算是旷世奇才,可惜被顾云风养废了,不过这样也好,过刚易折,否则明镜岛还不给他搅翻天。 简丛意味深长的拍拍荀殷倔强的肩膀,荀殷眼神一凛,错开身体,简丛急忙挡住他的攻势,挥掌砍向这只驯不服的狼崽子,荀殷再次错开掌风,翻飞跃落,停在简丛身后,殊不知这老怪物动作快的不像人,返身就给他一脚。 守在门外的绿情只听见屋内家具“夸嚓夸嚓”裂碎的声响,接着是瓷器脆生生摔在地上,最后竟是一整扇屏风轰然倒塌的巨响,绿情浑身一震,冲进屋内。正好撞上气冲冲走出的简丛,她被简丛没有温度的冷眸瞥过,只觉得浑身如坠冰窟,可怜巴巴的望了荀殷一眼,才咬唇垂眸跟随简丛离开。 荀殷四仰八叉躺在一堆烂屏风上面,“他娘的,疼死老子了!”   ☆、第53章 受伤 玲珑换上干净衣物,坐在窗下梳头发,含盈已经添好熏炉,点了味道清淡的香末,轻轻捧至玲珑身侧的小几。 “让奴婢来吧。”含盈手指纤细,灵巧的为她梳理半干的头发。 这个女孩做任何事都润物无声,既不让人觉得过分亲切,但也不会有任何排斥。 可是再好也是简珩的人。 而且,她为什么不回去? 关于归属问题,玲珑含蓄的提醒过含盈。按理说她应该清楚自己与简珩的关系,尤其是如今的关系,可是含盈一脸无所谓,主子让我跟谁我就跟谁,现在你是我的主子。 窗外雨打芭蕉,落了一地红色的花瓣,直到用过晚膳也不见荀殷的踪迹。玲珑有点担忧,含盈也觉得奇怪,但两人都很有默契的没有开口。白天,荀殷抱着玲珑的尺度略大,虽然是场误会,可玲珑还是越想越羞惭,在净房脱下衣物时,半个身子都是粉色的,含盈就更不敢开口提荀殷,况且她还纠结要如何委婉的表达给简珩。 叩叩叩,门外传来小道士的声音。 含盈去开门,小道士在门口鞠了一躬,一板一眼的回禀:“秀之先生今晚歇在极崇殿,命我通知薛教习不必寻他。” 原来是荀殷派来的。 他今天太混乱,清醒之后又不知该对玲珑说什么,主要孤男寡女的住在一起会让他更混乱。 阿珑是女的!脑子每过一遍,就嗡的一声,荀殷捂上眼睛。却看见一副艳丽的画面,少女的,婉柔的,仿佛春日的流水一般…… 他慌忙睁开眼,不能这样想,直觉告诉他,如果想了,就中了简丛的计,更会伤害阿珑。 毕竟,那不是他的女人。荀殷心口的跳动漏了一拍,抬起眼睑,视线不由得黯然,那是简珩的。 也想起了那两个孩子相处时的倔强与别扭,荀殷抚着心口,阿珑落泪的眼眸越来越清晰,以及在熟睡时哭泣的声音。 因为是女孩所以才哭的那样肆无忌惮吧,可立在人前的她,很多时候,笑得像太阳一样。 只有吃过苦的孩子才不会轻易的泄露自己的哭泣与软弱,因为没有人纵容。 他问她做了什么梦。她旋即垂下长长的睫毛,不答。 那时他就该明白的呀。 也许是明白,但不敢相信吧。 不过她很坚强。荀殷这样想着。直到他被人扶着离开,安置在西暖阁,脑子里的思路瞬间就燃烧起来。荀殷推开给他上药的侍女,翻身就要去找简丛算账! 为什么要把简珩的女人放在他身边! 为什么? 简丛扫了狼狈的荀殷一眼,果断放弃再打他一顿的念头。“去养伤吧。你管她是谁的女人,如果喜欢,你也可以用。”他冷笑。 什么?怪不得阿珑颠沛流离!简丛竟如此轻贱她,简珩呢,为何也要如此轻贱她?荀殷怒不可遏,“你把她当成什么了?你们祖孙俩简直禽兽不如!” 他就是这样一个黑白分明的人,不在乎尊卑,更无视规则,连生死都置之度外,所以也会为一个身世飘零的女孩儿愤怒。 简丛对他的指责充耳不闻,淡然道,“三个月后便是试炼,好好教她吧,兴许还能活着。” “你这个老变态!哎呀,滚滚滚,别拦着我,”荀殷气得跳起来,“简丛,你别走!” 简丛充耳不闻,低低地咳嗽几声,越走越远。 荀殷喊道,“呸!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龌龊,我可不是你,她也不是——淳!安!” 随着“淳安”两个字,天空迸出数十道闪电,紧接着响雷不绝于耳,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 甚至有人因为过度无措而晕了过去。简丛立在电闪雷鸣的中央,阴鸷的转过身,冷冷盯着不知死活的荀殷。 一个时辰后,还在极崇殿休息的简珩闻言震惊不已,竹清轻手轻脚的为他包扎好伤口,拧眉道,“岛主这回下手太重了,秀之先生当场晕了过去。” 应该说没死算他命大。 顾云风就这么一个徒弟,会善罢甘休才怪,此刻正在前厅与简丛面谈,说是面谈,其实窗户和门都碎了。最后还是靠顾云雾出面才平息。 这样大的事不可能瞒住玲珑。 她在竹屋待了两天,白日翻阅荀殷写的书册,顺便浇浇花,修剪枝叶,左等右等,等不到先生授课,多少就有些奇怪,好像自己是坐在这里养老的? 可惜荀殷受伤的消息封锁的很好,知道的人不会乱说,不知道的也无从打听,况且极光殿也没人敢打听荀殷行踪,这本就是个飘乎不定的人。 玲珑只好问含盈。这也是含盈最厉害的地方,她总有方法弄清楚大部分人不清楚的事情,从一开始,玲珑就没敢把她当成普通侍女对待。 果然,一炷香后打听消息的含盈便返回。脸色有些严肃,凑近玲珑小声道,“先生……受了很重的伤。” 什么!玲珑惊诧不已。发生什么事了? 含盈吞吞吐吐道,“大概与极崇殿有关,要不,您亲自去瞅瞅吧。” 这回伤势非同小可,于情于理玲珑都该过去探视。 含盈备好马车,两人匆匆赶往极崇殿。极崇殿墨阳阁占地极广,光是花园就有一座三进宅子般大小,想要打听清楚荀殷具体在哪一间房子还真不容易。 好在遇见老熟人竹清,含盈跳起来朝竹清挥手,竹清发现玲珑眼睛一亮,嗖地快跑而去。 “阿珑,你终于来看望少爷啦!”竹清好感动,这样少爷应该会比较开心吧。 “秀之先生在哪里?”玲珑问道。 啊?竹清一愣,回答,“在蔷薇小榭,从这里一直往西就是,隔着墙头便能看见许多蔷薇花。” 玲珑感激的朝他点点头,拉着含盈便要离开。 竹清上前拦住她,“少爷很想你啊。” “你这小孩别乱说话。”玲珑心乱如麻,哪有心思与竹清饶舌。 简珩想她,那也是想上她了。玲珑被自己心里的声音吓一跳,旋即用力挥开,很快就消失在竹清的视线里。 竹清挠了挠头,喃喃道,“可是少爷也受伤了呢。” 说罢,他一转身,吓得“啊”了一声,简珩正立在廊下,双手环抱,面对玲珑消失的方向,微微垂下眼睑。   ☆、第54章 尴尬 蔷薇小榭厢房这边,随从一手搭着外套,一手擎着腰带,追上荀殷,“先生,就当小的求您了,可怜可怜小的吧,您身子坏成这样,不能出去。” 荀殷边走边捞过随从手里的外套,没好气道,“要不,我给你点上哑穴吧?” 随从一张脸顿时比苦胆还苦,荀殷抬脚踏出里间,就跟立在门口等通传的玲珑撞上。原来荀殷正在气头上,侍候的人皆被赶出去,屋里就剩一个守门的侍女,且这侍女还去领热水了。 玲珑只好与含盈守在门口,等侍女来了通传一声再进去,谁知荀殷就冒了出来。 他只穿着中衣,胸/前绳结也没系,前襟大敞,露出一片白皙结实的胸/腹,也露出了脐上一块气势恢宏的纹身,纹着吴国荀氏的族徽。 玲珑从未真正的看过男人的身体,简珩碰她的时候,她因为恐惧会紧紧地闭着眼,所以,就这样撞上荀殷的她,甫一看清什么东西,脑壳就炸了。恨不能当场晕过去才好。 荀殷啊了一声,心脏险些停滞,迅速捂住玲珑的眼睛,另一只手也同时扣住她后脑勺,而玲珑在反应过来的瞬间也抬手去捂脸,两个人十指纠缠,场面混乱。 啊?这个,这个!含盈与抱着衣服的随从瞠目结舌。 咳咳,荀殷面红耳赤道,“你,你怎么来了?” 玲珑欲哭无泪,“先生,我自己捂就好了,你捏得我好疼!” 荀殷视线里掠过一丝惊慌,讪讪地收回手,女孩早已鲜艳的绯红面颊随之跌入眼底,似五月的榴火,从耳根一直燃烧到粉色的脖颈深处。 荀殷低头清了清嗓子,迅速合上衣襟,一瘸一拐的往屋里走,半晌才道,“穿好了,进来吧。” 进,进来?玲珑木着身子有些僵硬的迈进门槛,指着含盈手里的食盒道,“这,这是我炖的鸽子汤,能吃的,我尝过了。” 含盈立刻将食盒奉上,荀殷身边的随从上前接了过去。 荀殷两只胳膊搭着楠木交椅的扶手,心不在焉的哦了声。 玲珑觉得自己的脸一直在冒热气,连乌黑的眼仁都被热气蒸腾的水盈盈的。她僵硬道,“趁,趁热喝吧。如果没有别的吩咐,我先回去了。” 说完如蒙大赦般仓皇逃窜。 诶!荀殷抬眸喊了声,玲珑顿住脚,面红耳赤的微微侧着身,听候他的吩咐。 “嗯,那个,”荀殷尴尬的抹了把脸,“我有东西给你。” 玲珑乖乖走到他身边,眼睛看着别处,“别处”是一扇普通的窗子。 “拿去吧。”他自腕上取下一个奇怪的东西。 玲珑目光旋即落在他手心,这不是骰子么,却是两颗连在一起,轻轻扭一扭似乎还会动欸。 “琴师并非去哪里都带着一把琴,这个可以替代琴,打开这里的机关,便可拉出七根特殊质地的弦丝,过些日子我会亲自教你。”荀殷转眸回望她,玲珑目光一缩,心突地乱跳,匆匆别开脸,殊不知她别开的同时,荀殷也触电般躲开。 含盈非常警惕的上前两步,挡在荀殷与玲珑之间,“请让奴婢好好收起吧。” 玲珑急忙点头,“对,对,快收好。”她竟不敢伸向荀殷的手。荀殷想了想,沉默的将骰子递给含盈。 空气凝滞了片刻,荀殷既没开口让她走,又没有别的吩咐,玲珑搜肠刮肚在想借口,但见荀殷视线又落回她身上。 “还不走?”他问。 “啊?走,我走。”玲珑再次如蒙大赦,荀殷忽然笑了,对她道,“明天送素三鲜馅的扁食吧,口味清淡一点。” 含盈刚要张嘴说“您喜欢哪位大厨的口味,奴婢给您通传”,瞬间就被荀殷瞥眸而来的锋利视线震慑,结结巴巴的闭上嘴。 玲珑胡乱点头,压根就没听清荀殷要什么,已走到门外忽然听荀殷问,“你听清了吗,就点头?” “听清了。” “听清我说什么?” “说,说那个……”玲珑脸都憋红了。 “素三鲜馅料的扁食,口味要清淡,会不会做?”荀殷问。 玲珑点头如捣蒜,会做,会做。 荀殷镇定的望着玲珑离开的方向,直到消失不见,才偏着头对木桩子似的随从道,“她有点紧张,我就是想让她放松下。” 是是。随从不发表任何意见,冷汗涔涔地立在旁边,恨不能自己是瞎的。 直到走出蔷薇小榭,含盈才气呼呼道,“身材好了不起啊,他瞪我呢!您瞧见没,好像我有多碍事似的。” “没事,你回去教我做顿饭给他吃,他就不嫌你碍事了。”玲珑安慰道。 “哼,对了,我来做,您可千万别动手,您的手是留给少爷的!”含盈一急竟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而她家的少爷正立在廊下与顾明珠吵架。 “说谁呢,话这么难听。”简珩抱着胳膊道。 顾明珠生得珠圆玉润,多一分太胖少一分太瘦,简直就是跋扈版的薛玲珑。她一甩鞭子,抬脚搭在栏杆上,那姿势令人不忍直视,“老娘爱说谁就说谁,别以为老娘愿意嫁给你,我的心里只有他没有你!” “哈哈,谢谢!”简珩道。 “妈蛋,你笑什么?”顾明珠火冒三丈,她不愿意嫁给他,他怎么可以笑,应该跪着哭才对。 “笑你啊,八岁暗恋宋林,十岁暗恋我,十二岁暗恋宋林他叔父,如今十四岁暗恋我舅舅,啊哈哈,被你喜欢的人得倒多少血霉。”简珩才不怕顾明珠,在他眼里,这就是个任性妄为还自大的黄毛丫头。 而那个被八岁的顾明珠暗恋过的宋林的妹妹宋姿早已满面绯红,楚楚可怜的睃了简珩一眼,“珩哥哥,表妹,表妹她……”女孩似乎想要替表妹说好话,又想请求简珩原谅表妹的无礼,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急的一张小脸如夏日的清荷,白里透粉。 在顾明珠的衬托下,这位宋姿简直太可爱了。简珩嘴角上扬,“不必解释,赶紧把她弄走。” 宋姿楚楚的目光一接触简珩,立时如受惊的小兔,慌忙垂下眼睫,却又忍不住回望了简珩一眼,才柔声劝着顾明珠。 竹清哼了声,提醒顾明珠,“小姐,请别寻衅滋事,您不是要去探望秀之先生么?” 躲在花树后面的玲珑与含盈面面相觑,按常理来说,她们应该光明正大的走过去,可是玲珑下意识的想绕道而行,毕竟世上有个词叫“节外生枝”。 “她就是顾明珠,女学苑的奇葩啊,您可千万别招惹她,哦,不过招惹了也没什么,您现在是先生,她不敢打你。”含盈小声对玲珑道。顺便将顾明珠的黑历史也扒了一遍,根本就没考虑过玲珑想不想听。 什么全世界都知道邵桐喜欢她,她却见一个爱一个,直到遇见简珩与荀殷才基本稳定。但简珩与她八字不合,逢吵必赢的顾明珠从来就没胜过,只好把目光放在脾气看上去很好的荀殷身上。 “我觉得如果碰到一个比荀殷更好看的,她肯定会移情别恋。”含盈撇着嘴道。 玲珑忍不住提醒含盈,“你能不能在八卦别人的时候注意脚下?” 含盈一惊,急忙抬脚,“对,对不起,踩到您了。” 玲珑拐着脚继续穿梭在狭窄的树行,那边也吵得不可开交,当然吵的人只有顾明珠,几乎听不见简珩的声音,顾明珠扯着嗓子喊半天,简珩才漫不经心冒一句,效果不亚于滚油泼在烈火上,整个极崇殿上空硝烟弥漫。 此时的玲珑不得不承认,原来简珩对她还算口下留情的,面对顾明珠才是他真正的实力吧。 而顾明珠也忘记“探望荀殷”才是此行的目的,上前抓着简珩不给他走,“混蛋,不准走!你给我说清楚了,什么叫不稀罕娶我!你凭什么这么说!你竟敢这么说!” “阿珠,别生气了。”娇娇怯怯的宋姿几乎只会说这一句,急得眼泪都快冒出,却被顾明珠推的一个趔趄,栽进简珩怀里。 简珩顺手一推,将宋姿重新推进顾明珠怀里。这下顾明珠火了,“你丫凭什么推我的人!我也推你的!”说完,一把抓过竹清,攥着他衣领狠狠搡了把。 竹清手忙脚乱,既不能无视顾明珠的所作所为,又不敢真的碰她,“啊呀,好疼!关我什么事啊,你,你,这个……” “非礼啊,拿开你的爪子!”顾明珠反咬一口,是真的咬啊,咬得是竹清的手,竹清惨叫一声,“谁,谁非礼你了,我才多大,你多老!” “胖”和“老”这两个字一直是顾明珠的忌讳,谁让她天生圆润呢,说出这种话的竹清成功的转移了顾明珠对简珩的怒火。 “啊啊啊,少爷救命啊!”竹清抱头逃窜,顾明珠甩着鞭子杀过去,宋姿对简珩欠身行了一礼,无耐地摇了摇头,也追过去。 “小子(zai),有种你别跑。”顾明珠一鞭子就甩断一棵树。 简珩深深的吐出一口气,转眸望向花丛中喁喁前行的玲珑。 “前面可都是带刺的,小心钻进去出不来。”他说。 嗯?被发现了!玲珑一愣,简珩已经来到面前,两人之间隔着一株亭亭如盖的杜鹃树,灼灼艳丽。   ☆、第55章 惊闻 玲珑惊疑不定的睃向简珩。 简珩敛笑,抬手搭上玲珑面前的树干,煞有介事道,“鬼、鬼、祟、祟!莫不是来偷东西的?” 偷,偷东西!玲珑一惊,矢口否认,“你……休要含血喷人,我跟含盈同进同出。” 含盈可是你的人!对了,含盈呢?玲珑找了一圈才发现人家已经跳出来,且恭恭敬敬立在简珩身后。 玲珑又瞄了眼距离脸颊还不到两寸的手,是简珩的,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树干,惬意得很。 “你,让开,我要出来。”玲珑正气凛然道。 简珩哦了声,往旁边挪两步,既不离开也不回避。玲珑只好硬着头皮扒开及腰的花丛,艰难的往前走。含盈窘迫地清了清嗓子,迫于简珩的淫/威,她打算袖手旁观。 咔擦,树枝又断了一根,玲珑手忙脚乱的将衣摆从勾刮的枝桠上拆下,心里却在想,出来以后可得小心防备着。 简珩淡淡打量她片刻,旋即抄起两手转身离去。 于是,就这样放过我啦?玲珑惊愕的望着简珩的背影,愣了片刻,嘴角喜不自禁的咧开。 他,他不为难我了!! 含盈默默的瞄了玲珑一眼:少爷都伤心成这样,你还笑得出来? 与此同时蔷薇小榭那位领热水的侍女姗姗来迟的迈入正屋,身形一顿,瑟缩的垂下眼睫,“先生。” 荀殷正在包扎左臂的伤口,转眸瞥向侍女,“这么快便回来了?” “先生恕罪,奴婢知道先生喜欢竹瀑的泉水,所以特意命人烧了好多以供先生沐浴,这才耽搁了时间。”侍女屈膝跪地。 “哦?原来方才见薛教习在我这儿便急忙退出,是去做这个啊。”荀殷笑眯眯道。 侍女却仿佛大限将至,本就惨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身子一歪,坐在了地上。 荀殷嘴角一弯,便不再说话。 “先生饶命,”侍女终于熬不住,哭了出来,“奴婢,奴婢是岛主的人,少爷也是奴婢的主子,他问话,奴婢不得不答。” 也就是将他衣衫不整撞上阿珑的事说给简珩咯。荀殷皱了皱眉,眼底一片森冷,“滚吧,让简丛挑个更漂亮的过来。” 随从朝魂不附体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呆愣地爬起,哭着跑走。 如今荀殷被留在极崇殿,一半为养伤,另一半形同监/禁。简丛既不想轻易饶了他,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荀殷沉吟片刻,仅有三个月,阿珑普通人的体能该如何度过那场试炼…… 想必简珩现在也已得知。 此事三天前简丛已对简珩详细说明。 擎苍书院每年一场大试炼,三个月后便是。 岛上四季如春,亦没有外界的节庆日,直到传来大试炼的消息,活在这里的学子才恍然发现半年时光已在神经紧绷的时候悄然而过。 “想必你已明白我的意思,这回,便带上薛玲珑吧。”简丛不动声色的观察简珩的表情。 到底还是孩子,有时候过于镇定才更让人怀疑。简丛冷笑,“你就没有什么要问的?” “说什么都无法改变,还有什么可问?”简珩道。 没错。简丛点点头,与聪明人交谈就是省心,你说一句,他立刻明白十句。 说到薛玲珑,简丛就想起冷谦,这人是自己手把手教出,他能算出的事,自己也能算出。 但,简丛手中人才无数,多薛玲珑一个不多,少薛玲珑一个不少,之所以要将她纳入麾下,只不过防着冷谦罢了。 他实在好奇冷谦为何对薛玲珑这般感兴趣。好奇的都不忍捉拿那几个露出马脚的暗影。 但他却不会因好奇耽误正事。 该杀的时候亦不能手软。 “祖父,”简珩问,“若我实现您的心愿,可准我一个要求?” 简丛冷笑一声,便是知晓他要提的要求了。“如何信你?”他问。 简珩却展颜一笑。少年人独有的鲜活让他的坚毅瞬间光彩夺目。简丛为之侧目。 “我可以让魏国不再一家独大,是否值得一信?”简珩问。 口气真不小啊! 十六岁,你便想下六国这盘棋,还想让日渐鼎盛的魏国走下独大的圣坛? 有趣! 可惜战事并非纸上谈兵。 “打算用几年?”简丛冰冷的笑意有了一丝看热闹的味道。 简珩仔细算了下,“八个月。” 少年人乌黑而莹亮的眼眸仿佛汇入了整个星辰,熠熠生辉,坚不可摧。竟让简丛有种莫名的心惊。 他冷笑,“八个月?” 若非还要等三个月试炼,其实五个月也可。 简丛简直要笑了,且不论一旦开战双方要打多久,就是行军的路程来回也得几个月,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既然你都敢这样胡言乱语,还有什么条件我不敢答应。”简丛哈哈笑道。 这段时日,玲珑每天做好吃的,按时送给荀殷,厨艺大涨。 荀殷放着擎苍书院的大厨不要,偏要她亲手做,还变着花样点菜。玲珑几乎有求必应。 先生五岁之时,比她还小呢,便被送至明镜岛。除了师父,身边也没什么知冷知热的人。别说给他做几顿饭,就是做一辈子玲珑也不嫌弃。 当被荀殷无条件地收留那瞬间,玲珑便将他放进心里了。放在心里的都是亲人,相信先生亦视她如亲人。 只是苦了含盈,整天黑着一张脸陪她做这个做那个。 荀殷授课的方式独树一帜,无需书本,兴之所至,哪怕正在花园里散着步都能开始。他讲的琴音之道,闻所未闻,无迹可寻,却又令人茅塞顿开,无论哪一本书里都翻不到。 就连对此道一窍不通的含盈也听得津津有味,渐渐不那么排斥先生。 玲珑一边紧跟荀殷脚步,一边琢磨他说的话。 “先生,为什么你每天都要我走两个时辰,却从不听我弹琴?”走了一个月,玲珑忍不住问。 刚开始两条腿差点走断,现在好像适应了,身体比之从前轻快不少。 荀殷单手支着下巴沉思,“嗯,弹首我听听”。 玲珑规规矩矩坐好,用心的弹了一曲,弦音悦耳,犹如初夏的少女采集晨曦荷露,令人心生愉悦,且她还故意加了点小心思,迷惑荀殷,满以为他将无比沉醉,为自己喝彩。 荀殷打了个哈欠,抬手示意她停。 玲珑愕然。 “音攻对我没用,不必投机取巧,”荀殷一语中的,玲珑两腮立即染上一抹桃红,他笑道,“不过你的音域倒也奇特,撩动人的阴暗面,得自己琢磨如何控制。” 可她的人,却偏偏这般天真烂漫。荀殷有些心动,又觉得是琴音作祟,便压制了内心的冲动,神情淡然。 “是,先生。”玲珑记下荀殷的教诲。 “传说惊寂乃绝世宝剑,以女娲补天之石炼就,”荀殷抬手摘走一片不知何时落在玲珑发梢的落叶,继续道,“此剑未开锋之时已所向披靡,分金断石,你觉得此剑如何?”他问。 咦?怎么忽然跳到兵器这个话题了。玲珑乖乖回答,“此剑……嗯……非常厉害。” 你的答案还能更朴素?荀殷愣了愣,笑道,“你,便像惊寂。纵使本身光芒四射,却要经他人之手才可发挥威力。你,太被动了。” “如何才能不被动?”玲珑不解。 “你应将自己视为掌控宝剑之人,而音攻才是你的惊寂。”荀殷道。 玲珑久久怔住,睁大眼睛望着荀殷。 “那先生为何不将自己变成掌控宝剑之人?”良久,她小心翼翼的问,犹如悄然伸出触角的蜗牛,如果荀殷稍微有一点不悦,她便迅速缩回去。 荀殷垂眸回望她,目光有过片刻的深凝,“哈,你是不是不长高了,怎么还这么矮?”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玲珑眼底不禁浮过一层失落。 荀殷抻了抻胳膊,懒洋洋道,“我累了,你走吧。” 就这样赶她走啦。玲珑垂眸,低声嗯了句。 含盈喜上眉梢,恨不能将玲珑拖得远远的。 甫一走出蔷薇小榭,简珩与竹清正一前一后走来。 自他转身离开,便再也不曾骚扰自己。玲珑渐渐放下心防,见到他不再害怕,还能轻松的打声招呼。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简珩通常淡淡嗯一声。 虽然他不礼貌,但玲珑并非小心眼的人,若遇到像现在这种避无可避的情况,总不能你不理我,我也假装看不见你吧。 所以她还是很大度的对他笑了下,简珩视而不见,继续往前走。 谁知刚走两步,简珩忽然不冷不热道,“怎么老是碰见你?” 看来他对自己是真的放下了。 但,却不想看见自己。 任谁被这样对待心里都不好受吧?可是玲珑坦然接受。 谁知简珩又道,“竹清,明天派人请秀之先生回极光殿。免得有人借故晃来晃去,有碍观瞻。” 他说话好难听啊。玲珑眉峰微蹙,忍了忍抿紧了红润的双唇 简珩登时火冒三丈,瞪着她的目光熊熊燃烧。 “我是为了殷舅舅才与你多说两句。反正你就是这样的女人,可也不能连累秀之先生的清誉。”他口不择言道。 听了他的话,玲珑无耐的笑了笑,“我知道了。” 简珩拧眉,怔怔望着她。 玲珑眸光颤了颤,欠身对他一礼,渐渐远去。 “你给我站住!”简珩一步就窜到她面前,目露凶光。 玲珑抬眸望着他。 “我就提醒你,自明天开始别在我眼前晃。”他喘了半天就为了说这个? 玲珑只好回道,“好吧。” 简珩却好像被深深的噎了下,胸/膛起伏不定,拂袖而去。 感觉简珩甩袖的风都扑到自己脸上了,玲珑抬起头竟看不见他的身影。 含盈悄悄收回偷瞄的余光,好大的醋味!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下玲珑关于荀殷的事。 “虽然秀之先生每天都要给您授课,可您也得小心点!”她小声道。 小心什么?玲珑皱眉。 “哎呀,”含盈急得都不知该如何解释,“他的眼睛啊!” 先生的眼睛很好啊,虽然看上去与简珩的一样,却很温柔。 含盈一脸恨铁不成钢,“我看他的眼睛分明是火辣辣的,黏在你身上!” “含盈,我不准你这样污蔑先生。”玲珑正色道,“如果火辣辣也是因为你不守规矩,时不时插嘴。先生没将你赶出已经算脾气很好!” 含盈气得张口结舌,“什么呀,他倒是想赶我走,可他敢吗?他这是做贼心虚!” “含盈!”玲珑厉声呵斥,神情亦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这下含盈才有些害怕,小声咕哝几句,余光又瞄了瞄玲珑,这位主子从未跟自己红过脸,脾气好得不得了,今天这样倒也令人生畏。 “您消消气,含盈不敢乱说了,可是,可是,”含盈吞吞吐吐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提醒玲珑,“秀之先生……活不长的。” 玲珑浑身僵住,缓缓地转回头,一瞬不瞬盯着毛骨悚然的含盈,“你说什么?” “我,我说……”含盈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反正主子又没下令不准薛教习知晓。说不定薛教习知晓以后便会明白少爷才是最适合她的人呢。 玲珑听完含盈的话,周身血液仿佛都要凝结了,自脚底窜起一股冷意,直冲心窝。 先生活不长。 他是质子。是吴国荀氏为了取信简氏而双手奉上的人质。这样的人质必须是家族精英,更得是嫡子。 所以他很小就生活在明镜岛。从未享受过一个顶级家族嫡子该有的一天,却要像一个嫡子一样为家族牺牲。 他的能力太特别,杀伤力又很强,岛主用药物控制他。 虽说每隔一段时间都有解药,可他本身就肆意不羁,屡次以下犯上,再加上身体对解药的药性逐渐麻木,连他师父心里都有数,他活不过三十岁。 为什么我在乎的人都将离我而去? 一行泪自玲珑眼角滑落,转身冲向蔷薇小榭。 含盈大惊失色。   ☆、第56章 掀翻 立在蔷薇小榭廊下的还是方才那个随从,此外还有一个竹清。 不用说,简珩也在里面。 竹清笑嘻嘻走过来打招呼,“少爷与先生正在商议要事,要不要我给你回禀下。” 啊不用不用!玲珑急忙拦住他,“我落下样东西,既然他们忙,下回再拿也一样。” 玲珑犹如醍醐灌顶,浑身打个寒战,心里难过,但分得清场合,只好拉着含盈匆匆离开。 “哦,那你慢点,不用走这么急啊。”竹清眨了眨眼,立在墙角愣神。 墙角爬满蔷薇,远远望去像一面花墙。顾明珠轻松的跃上墙头,香风习习,一时感慨万千,殊不知双脚陷在了这些攀援型的盘根错节之中。 “啊啊啊——”她双手在空中乱抓几下,倒栽葱似的扑向了地面。 立在墙下的竹清好奇的抬起头,但见一个挥舞双爪的女人朝他扑来。 卧槽! 竹清险些窒息,仿佛千金压顶,他痛苦的睁开眼,鼻血横流,是顾明珠脑门撞得。 只见顾明珠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吁了口气,白生生的肉脸笑得没心没肺,“幸亏有个肉垫。” 说完,顾明珠一咕噜翻身爬起,也不管“肉垫”竹清的身心遭受了多么大的伤害,自怀里掏出个靶镜照了照,问他,“欸,你看我头发没乱吧?” 可不能让师兄看见她这狼狈的样子。 竹清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两管鼻血流成一道滑稽的“八”字形状。 他好想打她啊。 “先生与少爷在商议要事,不、见、客!”竹清咬牙切齿道。 顾明珠翻个白眼回瞪竹清,“我是客吗?我是他师妹,说不定哪天我一高兴还能当你的女主子,哼!” 竹清哈哈两声,除非少爷瞎了。 “你丫笑什么!”顾明珠噌地火冒三丈,这主仆二人怎么就这么不讨喜呢。 “喂,我警告你不要动手动脚。”竹清警惕的朝后一跳,“好男不跟女斗,别逼我动手。” 他一直让着她,但不代表会由着她撒泼。竹清就没见过这么“讨厌”的女人。 姗姗来迟的宋姿好不容易绕过花墙从正门而入,一把拽住顾明珠,对竹清充满歉意道,“表妹又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这就带她回去。” “嗯嗯,不是我多嘴啊,您最好找个结实点的链子把她栓牢了,放出来简直为祸人间。”竹清毫不客气道。 啊呀呀!顾明珠一蹦三丈高,“好你个黄毛小厮,是简珩家的就了不起啊,竟敢,竟敢以下犯上!!” 有证据吗?竹清气哼哼的双手环抱。 宋姿叹口气,连拉带拽拖着顾明珠便走,顾明珠也气哼哼的指着竹清,“小子,就冲你这德性,我一定要嫁给简珩,我要蹂/躏你,践踏你,让你给我儿子当马骑!” “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还蹂/躏我……”竹清撇撇嘴,谁蹂/躏谁还不一定呢! 这丫头没毛病吧,脑洞这么大!亲还没结就想到孩子?而且,就你这小屁股还想生儿子,哦哈哈,好好笑呢。可是鼻子真的好痛,他刚才就该狠狠心躲开,跌死她算了。 花厅日光充足,荀殷懒洋洋的窝在榻上解九连环,半晌才道,“原来你并不在乎这场试炼,冷鹤等人可是夜以继日的准备,抱着必胜的心态,到时候发现你居然……哈哈,岂不要气死了。” 简珩笑了笑,“我是为了阿珑,她知道后就不会再生我的气。” 荀殷的手指一顿,又飞快的将九环拆开,心不在焉的哦了声。 空气似乎有了短暂的凝滞,两人谁也没再开口。 简珩深深的为这种因一个女人而争风吃醋的行为感到羞愧,可他看见荀殷低垂的眼睫一闪而过的落寞,心脏便狠狠一紧。 “阿珑很可爱,舅舅也很喜欢她吧。”简珩笑道。 荀殷坐直身体,神情淡然,“嗯,很喜欢。” “她很善良,谁对她好,她就会一根筋的对谁好,所以很好骗。”简珩若有所思道。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阿珑害怕他,却仍然忍不住靠近他,直到怕得避无可避,才学会离开。 听说有种小动物便是如此,你将它养大,伤害了它,它也不知躲避,只会无措地哭泣,直到有一天,它学会离开…… 简珩挥去心头的烦乱,话锋忽然一转,“说起来她是我的人,却让舅舅如此破费,下回再有需要舅舅只管吩咐人到我这里取便是。” 他是指“指上琴”,荀殷送给阿珑的“骰子”是顾云风爱妻生前的心爱之物,有个很风雅的名字,“玲珑骰子”。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若是没有这句诗,简珩尚且可以视而不见。 荀殷一脸无所谓道,“阿珑的手小,那样精巧的指上琴正适合她,本就是女人用的东西,我留着也没什么用。” 所以给谁不是给,当然首要送给身边的玲珑。这解释也无可厚非。 简珩笑而不语。 “舅舅的身体还没大好,可以教阿珑骑马吗?”这个必须让她学会。 荀殷站起来,走至窗口,慢看一片葳蕤绿植,在风中婆娑摇曳。“我还没好,你去教吧,反正本来就是你的人。” “好啊,我教她,她才不会偷懒。这些日子,辛苦舅舅了。”简珩站起来对他揖礼。 简珩离去,荀殷静静躺回榻上,枕着一只手臂,金色的阳光洒在他浓密的眉宇之上,犹如碎了的金子。 他是真地活糊涂了,怎会对外甥的女人产生想法? 一开始,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的想法,然后顺着自己的想法做能让她开心的事。 现在简珩过来提醒他了。 舅舅,你有点过火。 因为被简珩列入黑名单,玲珑便不敢去极崇殿,却左等右等也没等到荀殷归来。 她派含盈去打听,玄娘身边的迷草却笑盈盈的前来拜访。 含盈还记得这位迷草姑娘上回的高傲不可一世,所以也拧了脖子打算给迷草点颜色瞅瞅,谁知自家主子倒是先迎了上去。 “薛教习。”迷草规规矩矩的给玲珑施礼。 “玄教习近来安好吗?”玲珑问。先生还未正式授印,她便没有资格踏入书院为学生授课,自然没有机会见到姐姐。 而姐姐也不太希望见到她。不过玲珑还是很高兴,至少亲人还活着。 “一切安好。这是先生早起做的点心,请薛教习原谅上回的失礼。”迷草恭恭敬敬的将一盒糕点奉上。 含盈翻个白眼接在手里,心里却在想,得验下有没有毒。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自家主子百毒不侵,吃毒跟玩似的,谁会毒她! 玲珑嘴角忍不住上扬,转而自怀里掏出一只小荷包,荷包里有块用锦缎包了三四层的小铜锁,一看就是穷人家给孩子打的长命锁,连银漆都没刷。 玲珑却宝贝的紧,曾经连简珩想碰一下都不准。 这是姐姐被卖前一天留给她的。据说生姐姐之前爹娘都以为此胎定是男孩,为此托人去镇上买了长命锁,虽然结果是女孩,可到底是头一胎,倒也疼爱的紧。于是家里姐姐和弟弟都有长命锁,只有玲珑没有。 她一直想要,姐姐一直也没给她,直到颠沛流离的路上,似乎有了不妙的预感,姐姐才解下挂在她脖上,愿她长命百岁,岁岁无忧。 “这个,帮我传给玄教习,我现在活得很好,只愿她长命百岁,岁岁无忧。”玲珑又欣慰又欢喜,心里却忽然想到一个人,她也想要他长命百岁,岁岁无忧。 迷草含笑应诺,辞别玲珑。 玲珑打开食盒,竟是一盘梅花形状的糯米糕,白玉似的,还热腾腾的。 在遇到芸豆卷之前,这是她最喜欢吃的东西。 姐姐,改变心意了,想要亲近她?玲珑捧着糯米糕,又哭又笑,连简珩走进都没发觉。 含盈倒是第一时间发现了,立刻欠身问安。 玲珑扭头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她就是好奇问一句。谁知简珩下巴一扬,别开脸道,“呵,你以为我很想过来吗?” 那倒不是。玲珑扭头看向正欲退出的含盈,“你给少爷泡杯茶吧。” 含盈只好打住,余光瞄了眼简珩,简珩自己捡个地方坐下,“她泡的不好喝,你来。” 玲珑只好转身去泡茶,茶具是先生最爱的那套汝窑青竹。她估摸简珩来是为了试炼一事。 说起来,算他倒霉,摊上她这么一个不靠谱的教习,夫人在家倘若得知如此噩耗,恐怕撕了她的心都有。 夫人用心良苦允她来擎苍书院,结果状况百出,她竟一天也没照顾过简珩。为此,玲珑也不是不愧对夫人的恩情,每回想起试炼一事,心情尤为沉重。 玲珑鼓起勇气,轻轻开口道,“你放心吧,我不会拖你后腿。” 简珩嗯了声,抿了口茶,是荀殷喜欢的口味,他皱眉道,“没有枫露茶?” “那个要前一天煎过才能出色,这里没有现成的。”玲珑道。喝个茶也这么多毛病。 “他不爱喝,所以你连备都不备。可我最讨厌六安茶。”简珩放下杯盏。 “从前在家的时候也没见你少喝。”玲珑感觉他想找茬。 她说“在家”的声音真好听,简珩的心不禁一软,“那是从前,谁都会变,比如你。” 何止变,简直就是骗子,食言的恶魔!简珩抿紧了唇。 “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可是再不顺眼事情已成定局,你以为我不着急?”玲珑伤心道,“岛主命我陪着你试炼,我比你还害怕。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不用夫人罚我,我也不会独活。试炼那天,无论遇到什么危险,你都不必管我。” 简珩愣住。他在因为荀殷吃味,而她脑子里却全是那场试炼。 “谁,谁说不管你了。”他粗声粗气道,“真不想让我死,就从现在乖乖听我的话。” 玲珑眼眶红红的望着他。怎么听? “舅舅身体不好,托我教你骑马,呵,你这什么表情?以为我很想要吗,哈哈,别开玩笑了,我忙的一点时间都抽不出……” “不用这么麻烦,我可以找其他人……” “找谁?你想找谁?统共还剩几天,你还想躲着我,难道试炼的时候也要我陪你玩捉迷藏!”简珩怒道。 玲珑被他吼得不知所措。 简珩忿忿的问她,“我是瘟疫吗?” “简珩……”玲珑被他吼的泪珠在眼眶滚了滚,扑簌簌往下落。 “别在我面前哭,我可不是荀殷。还有你那破骰子,颜色这么难看,亏你还挂在胸/前,拿过来,我给你换个颜色。”话音未落,他身体前倾,伸手去扯荀殷送给她的骰子。 玲珑气急败坏的推开简珩。 简珩猝不及防,竟中了她的招,被她掀翻,左手急忙抓住小几,连带着小几也翻了,顿时噼里啪啦,热水杯盏翻滚,后果可想而知。 玲珑颤抖的喊了一声,“简珩!” 简珩震惊的坐在地上,手边是随他一起掀翻的杯盏,裂成了两半,边沿锋利无比。 玲珑浑身颤抖,他莹白如玉的手背,赫然被划开一道寸许长的口子,血流如注。   ☆、第57章 消失 远在雁安的简夫人“啊”地惨叫一声,采摘月季的指尖被扎出一团血珠,眉头直跳。 望着简珩血淋淋的手背,玲珑觉得自己的日子也差不多到头了,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够狠啊……”简珩抬手接住直挺挺栽下炕的玲珑。 虽然很久没抱了,可惜手背的伤口让他无暇想入非非。 没过多久,玲珑就缓了过来,想了想晕倒之前的情景,她双手一撑,直挺挺坐起。 含盈正伺候简珩更衣,衣服是竹清送来的,他如今已经十二,见玲珑睡在炕上,便守在外面。一看到简珩手上的血,含盈快吓死了,少爷与玲珑又干了啥?不是她帮荀殷说话啊,玲珑在荀殷面前臣服得像只乖猫,为什么一见到少爷就炸毛?可见少爷也不是个省心的。 简珩只穿了条白色茧绸裤,身形还处在少年人迈向青年男子之间,却个高腿长,衣服下的身体十分结实,肌肉线条流畅,腰线紧窄。含盈暗暗窃喜,没想到自己有机会伺候简珩更衣,真想偷偷摸一把,瞧这人鱼线,裤腰再低点就好了…… “你眼神不对啊?”简珩瞪着她。 含盈被他惊艳了把,神情却一如继往的淡定,“奴婢专心伺候您更衣。” 她是北羌胡人,才不像中原女子那样矜持,动不动就要上吊自杀,在她家乡,看上哪个汉子偷看他洗澡也不是不可能。但她不能把想看简珩完整的人鱼线这样的想法说出,那样的话,就连看腹肌的机会都没了。 简珩推开双手伸向自己裤腰绳结的含盈,“行了,走吧。” 含盈略微失望,只好退出找竹清玩去。竹清鼻子塞了根棉条,含盈又被惊吓了一次,难不成这主仆俩犯太岁? “你鼻子怎么回事?”含盈问。 竹清对着天空翻个白眼,“顾明珠干得!这已经是第三回了,我发誓再有下回,我就把她堵到不为人知的巷子里,弄/死她!!” 含盈点点头,“对,弄/死她。你又不是打不过,用不用我帮忙?” “到时候再说。”竹清咬牙切齿。 玲珑爬起来就瞥见简珩腰部一道长长的疤痕。 简氏有最好的伤药,但用了这样的伤药,伤口的疤痕还未褪尽,像一道粉色的细线,可见当时的创面有多严重,深可见骨都说不定。 “你,何时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夫人知道吗?”玲珑哪里还顾得上矜持,满脑子都是他的伤情。她又问傻话了,这种事哪能让夫人知道,岂不要担心死,担心之余肯定要责备她怎么照顾的少爷。 简珩迅速穿戴整齐,偏着头打量她,“何时?你荣升教习,特有本事地跟我说不要再见面那天啊。” 玲珑顿时噤声,缩了缩。怪不得当时简珩的面色那么苍白,她还以为是气的。又见他一反常态,坐着与她对话,那个傲慢的样子让人恨不能踢他一脚,谁能想到是受伤了?可见人啊,平时不能太坏。坏到一定程度,他做什么,玲珑都会往坏处想。 简珩上前抓起玲珑的右手。 “你,你干嘛?” “不干嘛。”简珩道。 玲珑真真是进退两难,还是没下得了狠心反抗,简珩手背还包着绷带呢,她也算间接祸首。 “别动。这个,给你。”简珩单膝跪于炕沿,倾身将一根红绳穿就的骰子结在她纤细柔嫩的手腕,神情奇怪的无法描述。 两颗透明宛若要滴出水来的玉骰,不断折射着耀眼的光芒,空心的骰子里,还有两颗红豆晃来晃去,仔细一看,竟是没有半分杂质的南田红玉雕刻而成。 不止美丽,还如此精巧可爱,但凡是个女的,就不可能不被迷了眼。玲珑傻了。简珩抬眸深深凝视她傻傻的样子,溺爱的欺身上前,轻轻亲了口她梨涡上的那颗红痣,“喜欢么?废了我好大的功夫才雕好。” 前后足足花了三十多天。 这一亲,竟把玲珑亲醒了。无功不受禄,这么漂亮的东西怎会好端端给她?他不会是想用什么迂回的方式报复她吧?玲珑顿时觉得那只佩戴的手腕灼烫不已。 “我,我才不要……”她的嘴就被堵上。简珩食指轻轻压着她的唇,充满了诚意,“别担心,我没那个意思。若是随便用点东西便能哄你上床,咱俩也不会吵架。之所以送你这个呢,只是表达一下我的谢意。” 谢意?! 玲珑浑身进入备战状态。 “每天看你变着花样给舅舅送饭,把我的胃口也调动了,我真是吃得香睡得沉。你看,若不是你,我的身体怎会恢复的这么快,”简珩表达谢意的神情真是一言难尽,玲珑信他才有鬼,只听他沉声道,“你说……我怎能不好好谢谢你?” 玲珑不敢看他眼睛,偏要佯装淡定,“不,不用靠得这么近,也不用客气。” 简珩眸光顿时阴的要滴出水,呵呵笑了起来,气息打在她的脸上,热乎乎的,仿佛某种植草的香气。玲珑脑子一片空白,急中生智,又晕了过去。 主要她觉得方才晕倒蛮顺利,兴许这回也会很顺利。 可这世上有个词叫“事与愿违”,而且同一个手段用多了便不管用。简珩伸手捏住她粉腮上的肉,冷笑,“给你两个选择,爬起来跟我学骑马,或者……”他俯身贴着她耳朵道,“让我看看那朵小花……” 小花…… 玲珑左肋下有块胎记,浅浅的粉色,简珩喜欢在对她做混账事的时候亲一口,说长得像一朵花。 玲珑腾地窜起来,推开简珩便冲了出去。 两人在明镜岛的马场连续折腾了两天,简珩对玲珑讲了好几遍注意要点,又亲自示范几遍,甚至抱着她骑了两遍,现在,该她自己骑了。 玲珑吞咽了一下,盯着面前的庞然大物,庞然大物是匹枣红马,它瞥了玲珑一眼,似乎觉得无聊,咴咴两声,低头吃草。 没有矮一点的马么?玲珑忽然想打退堂鼓。 有了简珩这个参照物,玲珑方才发现荀殷是多么温柔体贴的先生。她再也不觉得简珩会趁机占她便宜了,因为简珩只会折磨她。 简珩催促玲珑抓紧,玲珑果断的反悔了,她只习惯坐马车,或者被人圈在怀里骑,完全没有勇气独自面对七八尺高的动物。 简珩耐心的重复一遍,“它不咬人,踩着马镫就能上,有我在,不会让你跌下来。上吧。” 玲珑摇了摇头。 简珩哼笑一声,“上它,或者……我上你。” 玲珑吓得眼泪差点滚下来,按照简珩说的方法,噌噌窜了上去,这才发现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难。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陪这个变态试炼?玲珑红着眼眶,只听简珩喊,“两腿夹紧马腹,身体微微地后倾,让你后倾,不是前倾!” 她脑子嗡嗡嗡,感觉好多苍蝇在飞,情急之下全给弄反了,简珩没耐心了,拉长脸哼道,“我就没见过比你还笨的人!” “你这个神经病,我不要跟你学了,我要找先生,啊——”她话还没说完,简珩这个变态一脚踹马腿上,骏马嘶鸣一声,撒腿就跑。 马背上的玲珑哪还顾得上哭,拼命调整缰绳的长度都来不及,这下也想起身体应该微微后倾,且要保持与马相等的频/率,脚掌向前蹬,脚后跟往下压,对对,全想起来了。 “这不是骑得挺好!”简珩驱马追上她,不无得意道,“我算摸透你的脾气,必须赶鸭子上架。” 玲珑欲哭无泪,也不知哪来一股勇气,用力一夹马腹,扬鞭驱马,将简珩甩在身后。 历经一个月的训练,玲珑已经能骑着马从轻快步到奔跑,再有一个月想必长途跋涉也不成问题。简珩渐渐放心,学会骑马,对她而言百利无一害。 可她到底身娇肉嫩,骑得时间稍微一久,浑身就像散架了般疼痛。 简珩当然知晓她有多娇嫩,嘴上却酷酷地说,“女人,就是麻烦。” 这段时间简珩见了赵琦几次,便闭门谢客,大部分学子都进入这个状态,他的一举一动落在有心人眼中并没有引起特别关注。简珩一忙,玲珑就自由了,高高兴兴回到竹屋,以为可以专心钻研琴技,殊不知等了好久也没等到荀殷。 派人去极光殿小道士那里打听一圈,原来荀殷至今未归,那就是还在极崇殿咯。 反正简珩都教自己骑马了,所以不准她去极崇殿的话也可以不作数吧?玲珑仔细推理一番,觉得这个逻辑可行,便放心的拉着含盈又去了趟蔷薇小榭。 “您走以后,先生便离开了。”随从对玲珑恭恭敬敬道。 “为什么会离开?他的身体好了么?”玲珑问。 随从摇了摇头,“起初好了些许,可惜旧疾复发,岛主派人送药过来,他没吃,我正担心着呢,谁知第二天他便走了。我已经禀告岛主,想必上面自由安排。” 旧疾复发?玲珑转眸望着含盈,含盈为难的眨了眨眼,小声道,“可能是药性发作。” 连含盈都能猜出药性发作,岛主会不知道?玲珑感到一种冷意,自骨子里往外渗出。 这个容长脸的随从似乎早已司空见惯,安慰道,“薛教习,您不用担心,先生经常这样,我们也不敢找。前段时间若不是有您在,他早就消失了呢。现在您不过来,他当然会出去透透气。” “嗯,我知道了。”玲珑转过身,越想越难过。此时坐在某个角落的先生一定也很难过吧? 他一定不知道自己在找他,真心实意为他担忧。玲珑小声抽噎。 先生的师父顾云风知道这事吗?可那样的人不是她想见便能见到的。 含盈说,“顾云风闭关修炼,不可能知道,您还是别管了,药性发作也不一定会死,再说岛主……” “含盈,别说了。”玲珑环紧自己的胳膊,肩膀忽然一紧,被横空出现的手推了把,是简珩。 “走路看着点啊,差点撞到我。还有,谁准你来这里的,我的话不管用是不是?”他说。 玲珑抬眸,眼睛亮得惊人,泪水却止不住往下滚。简珩抿了抿嘴角,声音不禁比之前柔和许多,“又怎么了,泪包?” “简珩,你舅舅不见了!”她哭道。 “请问哭得这样伤心的你,是我舅母?”简珩冷冷地问。 玲珑猛然呛住,咳得面红耳赤。   ☆、第58章 坠落 玲珑盯着简珩的脸庞,看了许久,睫毛轻颤,湿漉漉的眸子转而别开,“是我失礼了,告辞。” 说罢,她抬脚欲离开,手臂就被简珩握住,男子的手指不同女子的柔软细腻,是硬的,烫的,玲珑感觉握住自己的不是手,简直就是钳子! “我送你的红豆骰子呢?”简珩问。目光落在她白皙的腕上,而他的手毫不客气的捏住她的腕子。 “我不喜欢戴饰物。”玲珑抽回自己的手。 “是吗?”简珩上前两步。 含盈发觉气氛不对劲,缩着脖子小声道,“少爷息怒……” 她在心里祷告玲珑,赶快说两句好听的哄哄简珩。谁知少爷已经出手,直接伸进玲珑衣襟,眨眼就掏出一对精致的“玲珑骰子”。 这么非礼的事,玲珑之所以毫无反应,是因为简珩的动作太快。 快得她回过神,人家已经掏完了。 “我的是饰物,他的就不是?”简珩阴着脸,看不出再想什么。 他送的也是指上琴。如果薛玲珑有一点脑子就该老老实实戴着,撇开荀殷的! 玲珑红唇微启,想起简珩讽刺她与荀殷的话,目光不禁坚定起来,“是。” 简珩点点头,推开玲珑,拂袖而去。 目送简珩离去的背影,含盈总算喘过气,快步追上玲珑,“您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少爷啊,看把他气得,幸亏他忙于试炼一事,否则今天还不得怎么折腾你呢!” 玲珑充耳不闻,加快脚步。 简珩边走边问竹清,“祖父为何没有派人去寻舅舅?” 竹清忙回答,“方才我要对您讲的便是这事。岛主……似乎不允插手,连我去问也被回绝了。是不是因为……”他抬头小心覰了简珩神色,没敢说下去。 简珩脸上已经被更加深沉的凝重取代,目光微闪。 含盈牵着马陪玲珑慢走,极崇殿山下的风光正好,忽然前面出现一行人,为首的男子看上去三十多岁,一双凤眸不怒而威,飞薄的红唇刚毅清冷,因他浑身犹如刀锋般的凌冽气势,使人不敢直视他。 “先生,快低头随我退到旁边。”含盈拉着玲珑回避。 玲珑从未见过袁伯宗,事实上她连极承殿也只远远的看过一眼。但这样的排场,倒不是说彩旗林立,侍卫如云,而是簇拥为首男子的人里有几个常见的书院大儒,他们无不毕恭毕敬,屏息凝神。 是以,玲珑瞬间猜出此人乃明镜岛第三位儒尊——袁伯宗。 含盈又不知死活的补充一句八卦,“别看他年纪不如前两位儒尊大,手段十分了得。” 曾经她垂涎过袁伯宗的美貌一段时间,后来见过他杀人的手段,顿时什么心思都没了。所以含盈又补充一句,“听说他是变态,有隐疾,不能人道。” 在一起久了,玲珑早已了解含盈是个什么样的人,此刻无言以对。 “尊上,便是她替代了简珩原来的教习。”有人毕恭毕敬的说道,目光直指薛玲珑。 袁伯宗凤眸轻眯,脚步渐渐慢了些许。 玲珑感觉有两道凌厉的视线扫过周身,不禁打个寒战。 “去试试她。”袁伯宗阴沉道,声音明明不大,传进耳中寒凉侵髓。 “是。”有人领命。 低着头的玲珑估摸脚步声远去,这才松了口气,却觉得前头有道阴影,一抬头便看到三个人,为首的圆脸中年人,眼皮浮肿,神情轻慢。 含盈上前挡住玲珑,弯腰对中年人施礼,“拜见和豫先生,不知先生有何吩咐?” 认得他的侍女,便是有些头脸的。含盈暗示和豫玲珑身份特殊。立在和豫身后的两名侍卫箭步上前,一左一右制住含盈。 含盈顿时醒悟,对方存心找茬呢!果然和豫已经不分青红皂白抓向玲珑。 “放肆,她是少主的女人!”含盈炸毛了,然而两个侍卫不分由头也不说话,只缠着她,也不让她开口。 幸好玲珑的反应很快,一察觉不对就翻身上马,“含盈,他们要针对的是我,你先坚持一会。” 说罢,她一夹马腹,扬鞭疾行。 “小心啊!”含盈喊道。 有趣!和豫邪笑,但见玲珑逃走的方向非常有利于他捕捉,也无心耽搁时间,双脚一蹬地面,飞身追去。 狂风在耳畔不断呼啸,马蹄卷起的尘土扑面而来,玲珑的心砰砰乱跳。 我不会死的。玲珑在心里告诫自己。 她还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骏马沿着平坦而微微倾斜的山路狂奔,马背忽然一沉,耳畔也传来一阵桀桀怪笑。玲珑吓得泪珠在眼眶不停打转,无比变态的和豫先生竟从天而降,自身后抱住了她。 “小美人,别跑啊!” 和豫从一开始就不给玲珑和含盈申辩的机会,张口便断定玲珑是姬妾,如此事后追究起来,也可以不知搪塞过去。况且他身份摆在这里,谁敢因一个小教习要他的命。 “听说在马背上感觉更好,我最会怜香惜玉,美人还是不要辜负我。”和豫单手捏住玲珑手腕,筋脉寻常,毫无内力。 这下他就更好奇了,这也能当教习? 他本就好色,又趁机占玲珑便宜,对方也没拿出什么杀手锏出来。和豫觉得今天白跑一趟,便胡乱亲起玲珑,打算占完便宜提裤子走人。 谁知这不声不响的丫头猛然发作,挣开右手,狠狠撕住他头顶的发髻,轻敌的和豫险些被她撕下马,很有可能当场摔断脖子。 “臭娘们!给脸不要脸!”和豫一把捏住玲珑的脖子。 玲珑却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再一次狠狠敲击马腹,骏马的速度达到了最快,在这最快的同时,她双手撕住和豫的头发,以身体的重量猛然向右边撞去。 “老子可不陪你一起死。”和豫大吃一惊,忍痛稳住身形,反手一掌拍向玲珑。 玲珑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抛向空中,也因为这一掌,她免于被马蹄踩死的命运,却坠向了更深的山谷。 和豫冷哼一声,这可是你自找的,旋即勒马返回。 含盈好不容易甩开对手,拼命冲向极崇殿,那两人似乎也无意纠缠,就此放过她。 而极崇殿允澜阁内,袁伯宗正与简丛谈笑晏晏。 “快去禀告岛主,含盈求见!”含盈被拦在门外,只好抓住一名侍卫的脖子,大声命令他。 “放肆,岛主与儒尊……”侍卫还没说完,脸上就被砸了一枚冰冷的玉牌。 玉牌上雕刻的朱雀图腾栩栩如生,似要挣破振翅高飞! 侍卫大惊失色,慌忙单膝跪地,“掌事恕罪,小人不知掌事身份……” 含盈一脚踹开侍卫,“还他娘的啰嗦,快去回禀,就说薛教习被袁伯宗手下的和豫劫持!” 含盈确实不是普通侍女,而是极崇殿四掌事之一,简珩之所以命她待在玲珑身边,便是需要她这样的身份才能镇住那些图谋不轨的人。 可惜还是没镇住袁伯宗。 换成一般的阿猫阿狗说要求见岛主,那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朱雀掌事对牌在此,侍卫一路畅通无阻,还真将话带到。 含盈被请了进去,一见到袁伯宗,两颗眼珠子都要燃烧起来。 袁伯宗却一脸无辜道,“还有这种事?秀山,去把和豫喊来。” 袁伯宗的爪牙秀山垂眸一笑,“是。” 不一会和豫连同那两个为非作歹的侍卫都被宣了进来。双方各执一词,含盈一口咬定和豫为非作歹。和豫一口咬定不知玲珑身份。 简丛面无表情的盯着这场闹剧,但笑不语。 最后,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袁伯宗,显然要看他说什么。 含盈料定袁伯宗会偏袒和豫,只见他优雅起身,浑身上下那种成熟的俊美十分具有欺骗性。 他走至和豫面前,扬眉道,“薛教习现在人在哪?” 和豫弯着腰回答,“回尊上,小的与她发生争执之后,她跳马离开。” “也就是你确实吓到人家薛教习咯?”袁伯宗淡定的问。 和豫眉头一跳,颤颤地抬眸观察袁伯宗神情,他神情威严而庄重,令人信服。和豫纳闷的点点头,“也不算欺负,就是发生了一点争执。” “我明白了。”袁伯宗点点头,旋即对简丛笑道,“岛主,这么点事情还要闹到您面前,实在失礼。” 说完,他拔出随身佩戴的蛟纹匕首,返身迅猛扎进和豫太阳穴,和豫张大了嘴巴,尸体还不及倒地,就被人迅速拖走,同时有人上前铺上新的地毡,熏香缭绕,半点死亡的痕迹都未留下。 那两个陪同和豫一起作乱的侍卫登时吓尿了,扑腾扑腾全跪地上,“尊上饶命,尊上饶命……” 可惜没有人想听他们解释,袁伯宗笑道,“听说岛主养了只老虎十分可爱,吃人吗?” 简丛点点头,“是肉便吃。” 袁伯宗凤眸凛然,阴测测道,“好,喂虎。” “是。” 被拖走的犯错侍卫神情灰败,却没再开口多说一个字。但凡说错一个,袁伯宗就不止拿他们喂虎了。 含盈瘫坐地上,目瞪口呆望着袁伯宗,他竟已猖狂至此!岛主还不咸不淡的冷眼旁观。 狭窄的参天密林幽森可怖,似没有尽头的炼狱,一条条丝萝自枝桠悬垂,树梢在夜风中涌动,沙沙作响。 玲珑不住的咳嗽,睁开沉重的眼皮,身上早已被露水打湿。 她的手很疼,露在外面的肌肤到处都有树枝擦破的痕迹。 知觉也随她渐渐地苏醒。 月色苍白,明亮而单调,周遭传来不知名的动物嚎叫。 寒冷,阴湿的寒冷似要一点一点蚕食人的意志。 她试着爬了一下,又瘫了回去。脸庞枕着的地方温暖而有韧性,传来轻微的心脏跳动。 她勉强撑起上半身,拨开身下人满脸的落叶,露出荀殷苍白的容颜,长长的浓密的睫毛还挂着露水,一动不动,静美成了一幅画卷。 玲珑体力不支,喊了一声“先生”,便伏在他胸/膛陷入昏迷。   ☆、第59章 报应 细密的小雨将将停歇,玲珑醒来撑起半个身体,两手扒紧荀殷的肩膀,一,二,三,抬! 抬了一半,手便失了力气。 荀殷太高了,她抱不动。 “先生,先生,你醒醒!”她又喊了几声,依然没有回应。 她坠落的时候似乎被先生接了一把,两人躺在一块地势略高的土堆上,覆盖着厚厚的青苔,起到了一定缓冲作用,否则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玲珑觉得自己怎么也得折条腿。 其实她右脚白色的袜子早已被深红色的血浸透,沿着雨水汇成一道小溪。她抬手遮在额头,观察四周地形。 千姿百态的古木奇树似狰狞的兽,张开血盆大口,好多奇怪的小虫子一闪即逝,地上到处都是松软的树叶,铺了厚厚一层,拨开,底下竟是坑坑洼洼的烂泥。 不能继续躺在这里,不被雨水淋死也会被虫咬死。 玲珑抹了把黏在脸上的头发,蹲在荀殷肩膀附近,使出吃奶得劲,将他上半身推起,自背后抱住他,用力的往后拖。 明明很瘦,为何这么重? 才迈了十步,玲珑已然汗流浃背,头重脚轻的她至今还未察觉自己的伤势。 她脑子全乱了,眼里只有还活着的荀殷。 横七竖八的藤蔓与地上匍匐成一团一团的植株时不时的绊玲珑一下,鞋子早就不知所踪,她找不到可以依靠的山洞,却幸运的发现一株奇粗的大树,树干到地面形成一个宽阔的豁口,大约能容两人。 玲珑咬着牙用最后一点力气将荀殷推了进去,荀殷也醒了。 “阿珑……”荀殷神情无比复杂的望着她。她怎会出现在这里? 玲珑又冷又晕,直接省略叙旧这一环节,往他身边爬。 下一瞬她就被他圈入怀中,舒服的她忍不住眯起眼睛,真暖和,又想起男女有别,僵了僵,她下意识的往旁边挪挪。荀殷的呼吸不断打在她耳畔,“扑通扑通”剧烈的心跳也不断传入耳中,玲珑心悸,抬头望去,他也低头瞧过来,下巴擦过她的额角,双唇巧合的印在她的鼻尖上。 两个人一愣,傻眼了。 荀殷本能的往后一缩,却忘记了呼吸,紧紧盯着她润泽如丹的小嘴。 明镜岛最古老最大的一片密林位于极崇殿附近的山谷,其内地形复杂,枝蔓横生,一旦进去便很难出来,更可怕的是里面还存在某位不知名前辈留下的奇门遁甲,纵使带了指南针,也照样令人分不清方位。 搜寻工作的难度可见一斑。 简珩眺向远方,墨团似的的乌云还未散去。 他让小白猴再次闻了闻玲珑贴身衣物的味道,“找到她,就放你和它自由。” 小白猴瞅了瞅它的小花猴,似乎能听懂人语似的,吱一声,跃入浓密的树林,简珩带着一队人紧跟其后。 这并不是万全之策,小白猴的嗅觉灵敏,然而林子太大,犹如大海捞针,可它在丛林的灵敏非人类所能比拟,所以事情应该会有好的进展。 简珩抹了把额角的汗,也顾不得脏乱,鹿皮的靴子在地上踩出一行脚印,泥水四溅。 竹清则按照简珩之前的吩咐,在各处留下记号,后面的人也在留,这样便形成一条完整的路线标记,前提是没闯入奇门阵之中。 薛教习发生如此不幸,迷草还以为玄娘又要悲痛不已,谁知她只是呆坐了一会。 “迷草,给我熬碗汤药。”半晌,玄娘才幽幽道。 当迷草看清玄娘吩咐她要熬的什么药,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屈膝跪地,“先生饶命,儒尊会杀了奴婢的!” “我既让你熬,便可保你不死。”玄娘冷声道。 熬好的药汁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玄娘忍着心痛喝下,却有一种即将报复得逞的快意。 彼时袁伯宗正在极承殿的谨言阁仔细研究六国地图,如今天下大势所趋,魏国之志指日可待。 冷鹤指着图中的周国,“吴国强盛但地处较周国偏远,周国乃心腹大患,主公为何还要培植?” “树大招风,不如此,怎能让楚国和燕国终日盯着周国。”袁伯宗不屑道。 山秀掀帘迈入,对袁伯宗小声道,“玄教习求见。” 袁伯宗似乎非常头疼的拧了拧眉,“不见。”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就说我被岛主罚了,需要闭门思过一段时日。” “见得冷鹤,却见不得我,就算闭门思过也不能这般挑人吧?”玄娘一袭万年不变的黑纱衣裙款步而入。 而那些侍从却不敢真的拦她。 冷鹤见状,旋即起身揖礼。玄娘经过他身边,带起一股香风,嘴角明明挂着气死人不偿命的笑意,却让她这张媚/骨天成的脸演绎成一种不同的风情,怪不得温氏兄弟为了她反目,这真是个妖精! 玄娘身上令男人怦然心动的魅惑,三分天生,七分后天经历。 袁伯宗冷冷瞥向玄娘,“若是为了薛教习之事,一个字也别说,出去。” 玄娘浅笑,似金钟撞玉磬,挠得人心发痒,“凶什么凶?难不成我妹妹没了,还不准我抱怨两声。” “说话就好好说话,你这脚是不想要了?”袁伯宗不悦地瞥向身前案几搭着的裸足。 因室内铺着青簟,玄娘一进来便脱了鞋,可她竟连袜子也没穿,此时还不知所谓的伸着白里透粉的小脚,搭在儒尊的案几上。 冷鹤险些看呆了,猛然感觉到先生射过来两道杀意腾腾的眸光,他立时垂眸,后退两步,对两位先生揖礼,口中告退。 秀山则彬彬有礼的上前恭送冷鹤,同时对室内那位斟茶倒水的侍女使个眼色,侍女也欠身告退。 安静的室内只剩下玄娘与老神在在的袁伯宗。 可她还不知收敛,缩回脚,踢开身前的蒲团,俯身贴向袁伯宗,“尊上,从前你就答应我,帮我找妹妹的。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却连问都不问一声,便让和豫害了她,唉——” 她长长叹息一声,眸中似悲似媚,袁伯宗微微失神,转而没好气的推开她。 “和豫已死,你还想怎样?”他问。 自然是要报复你。玄娘手指轻轻地捻着袁伯宗的衣襟,“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孀妇还能怎样,只不过心里痛,拿你来慰藉一下罢了。你摸摸我的心,真的很痛。” 她纤柔的身子一扭,便钻进他怀里。 真是风/骚下/贱的让人恨不能捏死她。 袁伯宗目光阴沉,浑身绷紧,可一开口,嗓音竟染上了情/欲的沙哑,“你妹妹死了,还有心情勾/引我?” 他可不觉得玄娘会奖励他。 “你说呢?”玄娘笑道。同时起身撩起长长的裙摆跨坐在他腰上,真是熟练又不知羞/耻。 袁伯宗撩眼看了下时辰,翻身而起反将她压在下面。 室内顿时旖旎一片,娇艳生香。 不到半刻钟时间,袁伯宗忽然感觉不对劲,难以置信的瞪着玄娘的双腿。 血,越涌越多,这根本就不像女子的月事。 她,怀孕了! 现在,孩子没了! 是他弄的? 难得袁伯宗的脸上也会有慌乱,猛然捏住玄娘的脖子,手指却不敢用力,“你这疯子!到底想干什么?” “来人,快叫大夫!”他怒吼。 玄娘呵呵笑道,“你不是很了解我吗?天下哪有白吃的甜头,我看你是色令智昏,勾/引你真是一点难度都没有。” 袁伯宗愤恨的爬起,喊人打热水拿药。 大夫一路几乎被人提着飞奔,一阵鸡飞狗跳之后,算是保住了玄娘的命。 不过孩子是保不住了。本来也就两个月大,胎像不稳,再加上一碗落/胎药,能保住才怪。 袁伯宗气得几欲呕血。 她私下吃落/胎药,吃完又眼巴巴跑来勾引他,逼他亲眼目睹自己的孩子是怎么没的。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变态这么狠的女人! 她到底是不是人? 也或者,对她而言,怀着他的孩子还不如怀块叉烧。死便死了,还可以报复他。 “你给我起来,起来……”袁伯宗气急败坏的冲进屋内,一众侍从慌忙退后,他一把捞起床上面如金纸的女人,问她为什么? 玄娘正酣然入睡,被他扰了清梦,懒洋洋的睁开眼,“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你敢在我身上播种,我自然敢把种子剔除,你耐我何?” 袁伯宗憋得满脸通红,连手都在抖。 玄娘扯着嘴角笑了笑,“好了,别生气了嘛,逗你玩呢,孩子不是你的。反正我又不止你一个男人。” 她没看袁伯宗的表情,只听见他胸膛不停的起伏,良久,才听他咬牙道,“贱人,除了我,谁还稀罕玩你!” 玄娘满不以为意,“把我变得这么贱的不正是你么?” 十四岁,她把他当成哥哥,他说什么她都听,可他不想要她这个妹妹。 袁伯宗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正确的事便是将她嫁给温净初,可他不该在她出嫁的前一天,玷/污了她。   ☆、第60章 温柔 荀殷黑眸颤动,视线旋即自她唇上移开,对她笑了笑,温热的气息吹拂了她的睫毛。 玲珑也开心的笑了笑,真好,我们都活着。 长长的睫毛似震颤的蝶翅。 荀殷的心尖狠狠揪住,笑容便凝结在嘴角。 他忽然不笑了,玲珑愣住,笑意也停在嘴角。 猝不及防一只大手覆盖了双眼,玲珑紧张的张了张小嘴,“先生?” 荀殷闭上眼,额头抵在覆盖她眼眸的手背,几次欲贴向那两片若海棠凝露般娇艳的唇,最终他抬眸,水光动荡,无可奈何,那一吻,落在了自己的手背,手心是她睫毛轻眨的慢痒。 “先生,你在干什么?”玲珑不解,刚一张口,樱唇便被另一只手捂住,她也清晰的嗅到了荀殷的气息。 他的吻,需要隔着一只手掌的距离,手心是她微微开启的红唇。 玲珑扒开荀殷两只手,露出睁大的眼眸,喘了口气,可怜巴巴道,“我觉得我的脚好疼!” 荀殷渐渐恢复冷静。 “给我看看。”他说。 身体与神经同时松懈下来的后果便是各种知觉复苏,玲珑吃痛的捂住右脚踝。 这种时候也不拘小节了,荀殷撕开她袜子,被血糊糊的样子吓一跳,好在没伤到筋骨,只是单纯的皮外伤。 一抬头,女孩早已涕泪横流。 她怎么这么娇气啊? 这点疼都受不住。荀殷眼里漾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摸了摸她头发,“忍一下,我带你去清洗伤口。” 雨停,正午的阳光穿过云层,明媚温暖。 荀殷扶着玲珑走出树洞,见她连鞋都没有,只好屈膝倾身,肩膀顶着她小腹,稍一用力,将她扛在肩上。 玲珑欲哭无泪,紧张的抓住荀殷的腰带。 简珩半眯左眼,拿着一支箭对着光影斑驳的密林上空来回比划,又在心里算了算,对身后的人道,“跟我来。” 他在前面飞快的跑,很快就听见小白猴的声音。 竹清等人不敢有任何耽搁,寸步不离的紧跟。 踩过松软的泥土和腐烂的树叶,简珩垂眸沉吟片刻,踢了踢藤蔓,竟露出一只粉色的绣鞋,阿珑的! 他面色一喜,单膝着地扒开更多藤蔓寻找踪迹。 竹清等人早已围了上来,配合他的寻找。 “和豫沉湎酒色,脑子越来越不中用了。”听闻玲珑的经历,荀殷面沉如水,又怕吓着玲珑,对她笑了笑,“袁伯宗不会留活口,想必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袁伯宗最擅长物尽其用,就连和豫这样的废物,也让其发挥最后一丝余温。 玲珑坐在溪水潺潺的岩石边,咬着牙清理伤口,荀殷道,“撕块干净的布给我。” 现在最干净的布就是自己的白棉内裙。玲珑面色微红,荀殷似乎知她心意,转过身。 玲珑便不再矫情,掀起裙子就撕,撕,又撕了一下,感觉完全不对啊,布料很结实,完全不是她想象的那么脆弱。 荀殷等的不耐烦,回头闭上眼,扯过她裙子“撕拉”一声,干脆利索的抽出一段棉布条,垂眸,迅速包扎她的脚踝。 玲珑讪讪的将外裙放下,盖住破烂的里面,脸越来越红。 “先生,你怎么也在这里?”她打破尴尬。 他啊,说来话长。 荀殷省略毒性发作这一点,他想去马场看看她,中途发现吕劲节被人刺杀,眼看人也废了,他只好去抓凶手,谁知凶手也对他很感兴趣,不逃反杀过来。 于是两人一直打,打到这里,从凶手的身手不难看出是魏国暗影。且他对地形的熟悉程度毫不亚于荀殷。 两人在密林相互追杀了一个月,估计都迷路了。 荀殷说的轻松,玲珑默默打量他,应该受了很严重的内伤。 “我还好。”荀殷安慰她。什么伤都无所谓,反正他本就活不长。“那家伙也被我打的很惨,哈哈。” 被荀殷打的很惨的辛世瞻横剑劈开前路的荆棘,找到一处水源,才气喘吁吁坐定。 他没想到荀殷除了音攻,本身的实力也这么强。若非主公送来抵御音攻的灵哨,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 然而好运站在他这边,打到一半的荀殷忽地开始吐血,几乎不能控制双手,没了手,荀殷便是没了利爪的老虎。 辛世瞻是暗影,不是武士,追寻结果,不在乎过程。他毫不留情一剑刺去,扑空,转身,竟中了一道霸气十足的掌风,从业这么多年,辛世瞻还是头一回受这么严重的伤。 姑且又是一场平局,下回,一定不放过你。辛世瞻狠狠攥了把草皮。 听完荀殷的叙述,玲珑紧张道,“那暗影还会杀过来吗?我们快点走吧!” 说完又觉得自己天真了,若能离开,先生何必在这里待这么久。 “之前我还想,要在这里驾鹤西去咯,生于天地,滋养万物也很不错啊,现在看到你,”他笑了笑,“简珩很快就会找过来。” “连你都出不去,他能找过来?”玲珑不太相信。 “能。他是你夫君,你该相信他。”荀殷淡淡道。 玲珑一怔,抬眸望着他。 荀殷眸光晃动,久久不语。 他抬手,探向女孩花猫似的的脸颊。玲珑张大眼睛,那只探向自己的手顿住,转而轻轻拨了拨她额头散乱的刘海。 “他啊,很快就不是我夫君了。”玲珑道。 “你信么?”荀殷问。 玲珑点点头,没所谓的笑道,“信不信都这样啦,你们这些顶级门阀活得真累,他有很多不得已,我希望他活得好。” 她是女孩的时候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你想要的?”荀殷忽然问。 “是啊,”玲珑大方的承认,“奇怪,你不觉得我是异类吗?这样的话就连女人听了都要嘲笑我不识抬举呢。” 荀殷避开她的视线,淡然道,“弱水三千,本就应只取一瓢饮。” 玲珑张大眼睛,显然将荀殷也看成了异类,士族门阀里的异类。 “哎呀,你这样的话传出去肯定要贻笑大方。其实大家都很羡慕我有简珩这样的男人呢,只要我乖乖听他的话,真的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她说。 “那你为何不听?”他问。 “嗯,我比较作,让那些羡慕我的女孩们干着急。”玲珑避开荀殷投来的目光。 事实上她不想跟简珩睡觉,身边也没有年长的长辈教导她,她也不知那种事情是不是本就该如此。 再光鲜亮丽的男人,在那一刻,也就那样,况且简珩……很粗鲁,他的快乐埋在她饱含耻辱的疼痛里。 如果用床第之事换荣华富贵,她不想要。即使简珩的妻子不嫌弃她存在,她也不想要。 荀殷望着她,温柔似水。 “其实,他比你想得更喜欢你。”荀殷落寞道。 “也许吧。”玲珑下意识的拔着身边的狗尾巴草。 小时候简珩把她惹哭,她不敢打他,便向老爷告状,老爷罚了简珩,简珩便摘了这狗尾草插到她的麻花辫上,气哼哼道,“小爷现在就卖了你。” 她张嘴就哭,简珩紧张不已,立刻堵住她的嘴,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道,“哭什么哭,小爷逗你玩呢,来,给你编只小兔子。” 她破涕为笑。 “我去前面摘些野果。”荀殷起身。 玲珑一惊,急忙拽住他袖子,牵扯了伤处,疼的倒吸口冷气,“先生,带……带我一块儿吧。” 荀殷笑着揉了揉她乱成一团的头发,“这里没有野兽,我很快就回来。” 玲珑目送他远去,肚子还真饿了。 荀殷扛着一根挂满紫色野果的树枝回来,玲珑正对着河水梳头发,纤细柔嫩的指尖不时穿过鸦黑的发,在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听见脚步声,她回头对他粲然一笑,花猫似的的小脸已经洗干净,白的耀眼。 “吃完东西,把衣服脱下,放在岸边晾干,我不会看。”荀殷低声道,“哦,我在石头那边洗澡,你也别看。” 说完,他纵身跃过去,岩石的对岸还有一块岩石,约莫半人高,玲珑急忙转回头,默默的啃野果。 湿哒哒的衣服穿久了会生病,况且还沾满青苔。 玲珑听见身后哗啦啦的水声,他还真就开始洗了。 又看看自己满身泥垢,倒不是不相信荀殷的为人,就是感觉怪怪的。 河面被阳光晒得越来越暖,玲珑尽量缩在石头后面,只露出一点脑袋,穿着兜兜和亵裤踩进水里,用最快的速度将衣服洗干净,用力绞干水分,然后平整的铺在热乎乎的石头上。 她泡在水里一动也不敢动,耳听八方。 待衣服八成干的时候,急忙套上身,乖乖蹲在岸边,背朝荀殷。 “先生,其实我有个想法,你可千万别觉得恶心,”玲珑认真道,“你的血既能解别人的毒,我的或许也可以,要不,你喝口试试?” 玲珑对好的方面充满希望。 说了半天,也没听见回音。玲珑后背一僵。 先生呢? 她跳起来,疼得龇牙咧嘴,一瘸一拐的绕到石头后面,荀殷只穿了条裤子,静静地倚着石壁,若不是他嘴角流血,玲珑还以为他睡着了。 “先生!先生!你快醒醒,呜呜,你不能把我一个人丢下,我怕鬼啊!”她泪如雨下。 这时候谁还管节操,她抓起荀殷的外套,胡乱给他裹上,咬着牙将他拖回岸边柔软的草地上。 死马当活马医了。 如果天黑之前荀殷不醒,她光吓也能把自己吓死。 玲珑擎着尖锐的发簪,闭上眼,对准自己胳膊狠狠一扎,血流如注,啊! “疼死我了!”玲珑一边抽抽嗒嗒哭,一边扒开荀殷的嘴,强迫他喝下去。 为了免于再扎自己一下,她是一滴也不敢浪费。 胆战心惊的等了一会儿,荀殷除了满嘴血,毫无反应。 可是,有个人影扒开了灌木丛,一步一步的朝这边走来。 玲珑迅速掏出指上琴厉声道,“你是谁?” 那人抬头,扯下遮阳的斗笠,一张清冷的俊颜映入眼帘。 玲珑想了半天,结结巴巴道,“暗,暗影!” 辛世瞻嘴角一勾,你还记得我。 他举起剑,压低声音警告她,“小丫头,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荀殷的音攻都没奈何我,你还是快滚吧。”   ☆、第61章 打架 玲珑立刻推开荀殷,往后缩了缩,“我,我滚,别杀我。” 辛世瞻挑眉:“……” 她爬起来就跑,比兔子还快。辛世瞻歪着嘴笑了笑。 说是跑,其实也不怎么快,腿还瘸着呢。玲珑自以为辛世瞻没发现,扭了骰子上的机关,拉出七根丝弦,指上琴一般被琴师用来应急,唯一的缺点是距离不能太远。 可对付一个人,足矣。 她猛然回身,葱白柔嫩的五指同时勾住琴弦,七音齐鸣,一道看不见的余波冲上辛世瞻后背,气势不亚于七根离弦之箭。 玲珑并不清楚音攻在人身上的奥妙,她的一举一动全是本能,却也正因如此,杀伤力比她想象的要大。 辛世瞻的后背似乎长了眼睛,双脚一蹬地面,身体已经跃起,在空中翻了一记,灵巧的避开玲珑的偷袭。 他并不废话,转身,双手捧着一个奇怪的东西,轻轻一吹,岑—— 这一下足以让玲珑七窍流血。 玲珑“欸”了声,睁大眼睛望着辛世瞻。 辛世瞻愣住,又吹了一声。 玲珑手里的七根弦丝“嘭嘭嘭”逐一断裂,她吓一跳,急忙后退,一脸茫然又不解的瞪着辛世瞻。 辛世瞻傻眼了。 什么人啊,灵哨对她居然不管用? 他,长这么大,头一回碰见不会被音攻反噬的琴师!! 突然没心情杀她了。他冷声道,“你,给我滚!” 玲珑红着眼眶,压根就不懂辛世瞻方才对自己吹的是什么,她伤心的是玲珑骰子坏了。 这样的弦丝一般人拿刀都砍不坏,却被辛世瞻施了“妖法”,断啦! “还要我再说一遍是不是?”辛世瞻拿刀指着她。 玲珑急忙抱头讨饶,身体也随之蹲下,还不等她开口,一排银光陡然袭来,咔咔咔,三把飞刀整整齐齐的码在她脚边,入土三寸,寒光森森,几乎贴着她的脚丫。 啊!她尖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再不走,我可真要杀你了。”辛世瞻半眯起的眼眸晴转阴,已然透出“再惹我试试,我的耐心很有限”的一股子坏劲。 “别,别杀我。”玲珑哆哆嗦嗦道,“我的腿受伤了,就坐一会,一会儿就好,你当没看见我。” 她目光闪烁,双手可怜巴巴的捂着左脚。 辛世瞻才没那么好骗,踢了颗小石子,正中玲珑手背,疼的她眼泪直冒。 他冷声道,“别以为我不知你受伤的是右脚,捂左脚干什么?” “都受伤了,不信……我脱了袜子给你看。”她眼泪横流,还真就开始脱袜子。 辛世瞻眼底掠过一丝复杂,没好气道,“懒得理你。” 说完,他俯身抓起荀殷就走。 原来不是要杀人灭口,可落在他手里,估计也活不成。玲珑悄悄摸向左边脚踝,那是简珩送她的红豆骰子。 想起他质问“为何不戴我送的”时锅底一样黑的脸,玲珑就解恨。没想到此时此刻还真得靠这个救命。 “站住!”女孩娇斥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仿佛瞬间长了多大的本事。 辛世瞻在心里骂了一句,后背一僵,竟被一道不同寻常的琴音击中! 她还有一个指上琴?! 这东西什么时候成了批量批发的? 这下他是真有点恼火了,黑着脸转过身瞪着不知死活的薛玲珑。 玲珑惊骇不已,眼睛都不敢直视辛世瞻,他,他口鼻流血啊! 可见她的音攻有多厉害! “你别过来!我不想杀人,别逼我!”明明是她占优势,却躲得比小鹿还快,玲珑鼓起勇气冲辛世瞻大喊,“别抓我家先生,放下他,我,我就放过你!” “我就知道不能跟女人废话。”辛世瞻认栽,放下荀殷。 玲珑喜上眉梢,感激的瞅着辛世瞻,刚要说“谢谢”,却发现他整个人仿佛化成了一道黑色的虹光朝自己扑来。 心道一声不好,玲珑手忙脚乱拨动琴弦,最快的那一下,竟击中了辛世瞻左肩。 他嗷了一声,倒吸口冷气,脸色都变了,瞬间就卡住玲珑的脖子,夺过指上琴,抛到脑后。 玲珑的眼泪似不要钱般往外直冒。 原来,音攻并非攻无不克。 她两手胡乱扒拉辛世瞻的胳膊,肺腔的空气在一点一点地流失,她要死了! 死前回光返照,双腿胡乱踢腾了一下。 谁知这一下竟救了自己的小命。大脑一片空白的玲珑发觉自己又能呼吸了,不禁贪婪的大口大口的喘息。 辛世瞻痛苦的捂住小腹,疼地额头汗如雨下,这回,他是真的想杀了她! 他怎么了?玲珑坐在地上,悄悄往后挪,哪里还敢耽搁时间,爬起来就跑,脚踝就被人攥住,一个后拖,顿时尘土飞扬,肚皮擦着砂砾石子往后滑翔。 “别杀我!”她扭身尖叫。 如果你喊“别杀我”的时候不打我,我或许还能相信你。辛世瞻咬牙切齿,做梦都没想到,今天会栽在这丫头手里。 她那一脚,险些废了他啊! 新伤旧伤,再加断子绝孙脚,饶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也受不住,辛世瞻感觉提气的时候小腹都在隐隐作痛。干脆放下内力,单凭力气也能捏死她。 玲珑抓了把土就往他脸上扬,虽然不知他为何很痛苦,但总要抓住活命的机会! 辛世瞻矮身闪躲,重心不稳,冷不防被她一脚踹翻。 卧槽! 辛世瞻吃痛的哼了声,仰面躺在地上。谁知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她没有傻乎乎的逃走,竟学会趁胜追击。 跟在简珩身边那么久,对人体的穴位多少有些了解,比如用手刀砍脖子哪里,会让人瞬间发懵,重则晕眩。 玲珑重重的坐在他身上,连续砍了三下。 辛世瞻呸呸吐了嘴里的灰尘,脖子又痒又痛。 不能让他起来,否则自己可就真没活路了! 玲珑豁出去了,手脚齐用的打他。 呃,我的腰!辛世瞻疼地两眼冒火,忍痛提了口气,一个手刀砍向坐在自己身上的女孩。 有时候好运来了挡都挡不住啊,压根就没有一丝防备的玲珑因为想调节重心,居然巧合的避开这一刀。 辛世瞻哭笑不得。 “咳咳咳,你下来,下来,我就不杀你。”他哄她。 玲珑一边哭一边道,“但你会杀先生!啊——好痛!” 好运气用完了,她被辛世瞻砍中,疼地两眼冒金星,瞬间就懵了,幸好意识还尚存。 辛世瞻腰部稍一用力,很轻松的翻身将玲珑按在下面,他冷冷地对不远处正慢慢爬起的荀殷道,“你最好束手就擒,否则,我杀了她。” 先生醒了! 玲珑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一边扒住脖子上铁钳般的手,一边悄悄去摸七寸之外的那块石头,馒头般大小,只差一点就能…… 辛世瞻比她更快,猛然按住她的手,“别乱动,你家先生好像不对劲。” 荀殷目光空洞,摇摇晃晃的站起,皱了皱眉,就朝玲珑这边走来,显然不把辛世瞻的威胁当回事。 玲珑气喘吁吁盯着荀殷,转眸望向辛世瞻,辛世瞻也累得不轻,目光恰好与她对上,两人一怔。 辛世瞻胸膛剧烈地起伏,一双深邃的眼睛漆黑如墨,掐着玲珑脖颈的手不由得松了一点。 又活过来了。玲珑大口大口的喘息,胸/口剧烈的起伏,忽然目露惊喜,“简珩!!” 糟糕!辛世瞻巨震,浑身绷紧,每一寸肌肉仿佛都进入战斗状态,而玲珑需要的恰恰是他毫无防备的这一息。 她举起石头砍向辛世瞻的晕穴,比手带劲多了,瞬间就掀得他人仰马翻。玲珑爬起来就朝荀殷飞奔。 “先生,快逃啊!”玲珑拉住荀殷的手就跑。 因为打架,她的衣服都破了,撕开好几道口子,本就娇嫩的肌肤哪受得住粗糙的砂砾,早已磨破流血,乍一看去,手腕,脖子,肩膀,到处血迹斑斑。 荀殷被她拉着踉踉跄跄跑了几步,猛然搂住身前的树干,喘息越来越急促,似在忍着极大的痛苦,玲珑火急火燎的返身,恨不能抱着他跑,试了一下,没抱动。 眼看辛世瞻又追过来!她真恨自己心软,刚才那块石头就该敲他脑袋上。 “先生,快振作起来,再不跑,咱俩就没命了!”她的指上琴全被辛世瞻夺走,不知扔到什么角落了。 荀殷抬眸,目光竟没有一丝焦距,不知怎地,玲珑竟想起草原上饿了三天的狼,眼冒绿光。 “如果我是你,就离他远点。”辛世瞻幸灾乐祸的对玲珑笑道,步伐不紧不慢。 玲珑睁大眼睛。 “他毒性发作了。”辛世瞻解释。 然而下一秒,他就震惊的说不出话,荀殷猛然捧起玲珑的手,一口含住还在流血的伤口。 啊!啊!好疼啊!玲珑疼地眼泪飞喷,本能的伸手去推荀殷的头,却被他握住另一只,转而含住她胳膊的伤口。 辛世瞻眉头紧锁,今天一连串超出认知的意外,似乎要发现什么了,想必,主公也会很惊讶! “救命,救命……”玲珑呼救的声音惊醒了沉思的辛世瞻,他瞠目结舌,“你们……在干什么?” 是啊,先生在干什么? 玲珑已经哭得上不来气。荀殷已经不满足她胳膊的伤口,转而含住她的脖子,肩膀。 “辛世瞻,你别走,快帮帮我……”她哭道。 辛世瞻迟疑了下,却对玲珑露出一抹复杂的笑意,很快玲珑就会明白这抹笑意的含义。 她哭着挣扎,努力将左肩的衣襟拉上,右肩的衣襟瞬间又被扯下,荀殷这是在吃她的血啊! “薛玲珑,你们在玩什么呢?”简珩风尘满面的自树后闪出,衣衫狼狈,双目却炯炯有神。   ☆、第62章 争辩 不知怎地,目光甫一对上简珩,她心慌意乱,急忙移开,这边荀殷还抱着她不放,大片白皙的肩/头裸/露在空气中。 好羞/耻! 玲珑想死的心都有,一件充满少年人气息的外套就裹住了她,荀殷的气息越来越远,转而她就跌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怀抱。 荀殷被点了晕穴,眉心微蹙,倚着树干滑倒。 “舅舅怎么变成这样?”简珩问。 玲珑啜泣了声,“他毒性发作,又被暗影所伤,神智可能有点失常。” “你脑子呢?”他吼了声,“就不知道躲远点!是不是又傻乎乎凑过去?” 玲珑泪花在眼眶直打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可她不是故意的,只想拉着荀殷逃命罢了。 简珩看了她片刻,忽然搂紧了她,两片滚烫的唇用力地贴上她的额头,沉默不语。 她听见简珩的心跳,又沉又快。 “才不像你小心眼儿,我原谅你了,”他眼底竟有些伤感,不停亲着她的鬓角,“除了折腾我,你还会干什么?薛玲珑,你说你还会干什么?” 她伏在他怀里呜呜地哭。 此时竹清正好带着后续人马追上,无人察觉方才发生了什么。 竹清道,“少爷,我好像发现辛世瞻。” “不必追。”简珩制止跃跃欲试的竹清,这个人早晚得除掉,但不是此时。“你们两个照顾先生。” 他指派了两名身强体健的侍卫。侍卫二人应诺。 其中一个不解的挠挠头,“谁把先生打晕了,穴位都青了。” 但见同伙一声不吭,他立刻闭上嘴,不敢再多说。 简珩大概也累了,弯腰横抱起玲珑,捡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休息,竹清递来水,他握住,递到晕晕乎乎的玲珑嘴边。 “喝水。”他说。 玲珑小声道,“我不渴。先生……没事吧?你救……” “闭嘴!”他冷声道。 玲珑泪花又开始在眼眶打转,简珩不为所动,还狠狠瞪了她一眼,便仰头大口喝水,喉结就在她的眼底上下滑动,几乎碰着她的睫毛。 玲珑眼睛一热,悄悄挪了挪,无奈人在他怀里,再挪还能挪到哪去?她飞快的睃了他一眼。 他明明在生气,还说原谅她了,骗子! 这回的气似乎不同以往,竟有种难以描述的低落。 竹清带着大家很有眼色地躲得远远的,也不敢乱瞅,唯恐惊扰什么。 简珩抱着玲珑转了个方向,用身体将她完全的遮挡起来,忽然伸手去解她前襟的绳结。 我都这么惨了你还要!玲珑吓得魂不附体,警惕地攥着衣襟。 一眼就看穿玲珑在想什么。简珩沉着脸道,“松开,让我看看……哪里受伤了。” 他手里还拿着药瓶,显然并非自己猜测的那样。 玲珑脸似榴火,有些心虚。 简珩趁机扒开她上衣,细细的打量,一旦她试图用手遮挡,就作势要亲她,她害怕,去推他,他便继续检查,玲珑干脆放弃抵抗。却忍不住抬眸,心中一凛,被那双本就又大又黑的眼仁儿镇住。 她看见自己仿若一丛白兰,静静地盛开在他黑宝石般璀璨的眼眸里。 注意到她发怔的视线,简珩转眸,与她四目相对,忘记移开。 玲珑不知自己怎么了,浑身发烫,坐立不安,忐忑的别开脸。 “别乱动。”他说。“涂上药就不痛。” 他悉心给她上药,眼神是温柔的,可手指嘛,真不能怪他,他到底是男人,下手知道放轻已经不错了。 且别看他手指细皮嫩肉,触感到底与女子不同,生硬而滚烫 好不容易伺候一次人,她好像还挺不乐意。简珩冷哼一声,“怎么就成这副德性了,说啊?” “打……打架打的。”玲珑刚要哭,被他一个凶狠的眼神瞪住,吓得眼泪立时咽回去。 “你能打过谁?” “辛世瞻啊,我把他打的很狼狈!”玲珑忽略了更狼狈的自己。 谁知简珩并没有高看她一眼,反而更阴沉,如果他不是那么有休养的话,玲珑怀疑他很可能会啐自己一口。 “他若想杀你,捏住这里的时候,”简珩将手重叠在玲珑脖子上的红印,“轻轻一搓,弄断这块骨头,你便当场瘫痪,最终因为窒息而亡。” 瘫……瘫痪!玲珑噤若寒蝉。 简珩盯着眼前这张脏兮兮的小脸,孩子般可怜,却也孩子般可恶,“所以说阿珑很讨人喜欢呢,别以为我不知你们俩以前眉来眼去。” 玲珑受不了了,那都是多远以前的事,难为他还惦记着,可他是不是记岔了,什么叫眉来眼去? “你少含血喷人,但凡好看一点的男人跟我说句话你就不自在,你,你根本就是存心找茬!”她不服。 简珩被她喊的一愣,凶恶道,“至少我还懂护着自己的东西!你呢,天天巴不得我跟别人好,那你可就自由了,反正又没列入族谱,脸皮厚一点说不定还能嫁给我舅舅!再不济也有个小白脸辛世瞻!” “你,你这个变态!”她的三观又一次被简珩刷新。 “我变态?你才变态呢!想当我舅母,除非我死了!”他喊。 前方竹清等人立刻缩了缩脑袋,皆大气不敢喘的又往远处挪了挪,连头都不敢回。 竹清一怔,“欸,先生,您醒了,没事吧?” 荀殷头痛欲裂的睁开眼,茫然的坐了片刻,周围的人皆睁大眼睛盯着他,想说话又似乎怕惊扰他。 他转过头,目光顿住,定定地落在简珩的背影上。 竹清尴尬的笑道,“嘿嘿,少爷跟薛教习在那里呢。” 玲珑又羞又气,张口结舌半天,才哭道,“你这个臭流氓!从小就喜欢长得漂亮的女孩,居然有脸说我巴不得你跟别人好,明明是你想跟人家好吧!” “我跟谁好了,嗯?我跟谁好啦,你说!”他喊。 “呸!我和竹清一起看见过,你抱着罗栖又亲又摸。难道是我让你亲啊,我让你亲的啊!”她一边哭一边喊。 简珩脸涨得通红,有些心虚又有些不甘,气势却不弱,“哼,你也少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摸的!是她亲我啊,就亲了一下,嘴皮子都没湿!” “不要脸!那是第一回吧,第二回我看你抱着人家脑袋呢!” “谁抱脑袋了,那,那只不过是……” “只不过什么,你说啊?”要论花花事,谁能比得过简珩你,玲珑怒瞪。 “我是男人啊,凭什么老是让那丫头片子亲,我……我就扳回来。”简珩道。 “这是打架吗,人家碰你一下,你就要还一下!你这个神经病!”玲珑推开他,却被他一把拽住,她呸他一口,却被两片滚烫的唇堵住,发了狠似得含着她的嘴巴,却不深吻,反而压得紧紧地。 玲珑缓过来,瞪圆了双眼。   ☆、第63章 好凶 简珩是个很自律的人,人前也极其沉稳令人信服,可偏偏在玲珑面前,怎么混账怎么来。这点正好与荀殷相反,外人跟前放肆不羁,面对玲珑再正经不过。 正经的荀殷目光不由得黯淡,若有所思的别开脸。 竹清等人身份摆在那里,自然不敢学他到处乱瞅,也不敢打量他的神情,是以,谁也没注意到低落进尘埃的荀殷。 简珩一手掌住她后脑勺,另一手攥着她两只腕子,舌尖顶了顶便探进去,情/欲的味道便重了几分。 玲珑看见他的那点惊喜瞬间都变成了惊吓。 这个人,凭一己之力,好事坏事全对她做尽了。 他,就是个孽障。 古人云美人吐气如兰,这里的美人大概也包括男人吧。玲珑懊恼极了,她竟然不讨厌简珩的味道。这么卑劣的人,凭什么有这么干净的气息,似某种植物般芳香,与众不同的…… 玲珑被自己的想法吓呆,心里发慌,被他吮着的两片唇仿佛要冒火了,烫得发酥发麻,她不知道身体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滚,可又不敢奋力挣扎唯恐引起旁人注意…… 一般情况下,简珩都是为了达到吓唬的目的才堵玲珑的嘴,可一亲上,哪里还舍得松口。 又恨她“恃宠而骄”,更恨别的男人盯着她,亲着亲着,便泄愤似的捉弄她,更仗着她不敢挣扎而得劲。 小爷收拾你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简珩想着,不禁意动,很快他就后悔了,那些热腾腾的气血已然不受控制的全往下涌去。 他良心发现,竟然松了口? 玲珑不禁为“虎口逃生”而庆幸,就是大腿咯得慌,忙伸手将简珩腰间的玉坠拨开,不拨还好,这一拨?大的,大的啊……她泪流满面。 简珩一把捂住她的嘴,声音沙哑,“不准哭,有什么好怕的,它不咬人。” 玲珑:“……” “乖一点,很快就消了。听见没?答应的话就眨一下眼。” 玲珑呆滞的眨了眨眼。 经此一事,玲珑浑身都不疼了,一再表示自己可以走路,死活不肯要简珩抱,“啊……我,我可以自己走。” 唯恐被他什么东西“咯着”。 简珩哦了声,闷头走在前面,又被玲珑喊了声。 “说。”他言简意赅。 “等我一下,我去把指上琴捡回来。”玲珑还没忘记要紧事。 “什么破玩意,给我就一把火烧了。”简珩拈酸泼醋道。 玲珑充耳不闻,一瘸一拐绕到大树附近,找了一圈,拾起断了弦丝的玲珑骰子,又返身去岩石附近,简珩不耐烦的催促,“有完没完,走不走啊?不走我走啦,听说这地方天黑有鬼!” 嘤嘤嘤,玲珑抓起红豆骰子就跑,迅速窜到简珩身边。 呵呵,简珩嘴角勾起一抹邪笑,甫一看清她手里拿得竟是自己送她的红豆骰子!! 笑容就凝结了,黑色的眼仁儿闪闪发亮的盯着她。 玲珑别开脸,气愤道,“给你,拿去烧了吧!” 简珩握着红豆骰子,心门犹如春风吹拂,一转身,笑容满面,步履轻快的率领众人而去。 竹清凑到玲珑跟前,指着肩膀道,“扶着我吧,我可结实了。”他得替少爷照顾好阿珑。 玲珑觉得竹清与简珩乃一丘之貉,对他的印象瞬间就马马虎虎,哼! 呃?竹清不解的眨了眨眼,他觉得自己又可爱又好看,怎么在玲珑眼里就一副讨人嫌的样子。那顾明珠见到他还两眼冒光呢? 想起顾明珠那个老女人,竹清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本着好男不与女斗的宗旨一而再再而三的让着她,谁知她非但不收敛,还自诩武艺卓绝,没事就拿他练练手。 就说上个月吧,他忍无可忍,还手了,赫然发现女孩子居然那么脆弱,娇滴滴的不成样子,只一掌,就打趴下啦? 顾明珠哭得昏天暗地,胳膊也擦破了皮,拼命朝她那破表哥告状,企图以多欺少。 她表哥那伪君子一脸假笑,给自己赔了个不是,又话里有话的警告他小心点。 竹清那个气啊,攥紧了拳头,眼睁睁看顾明珠被他表哥抱起。她看上去很疼,临走还瞪着红彤彤的大眼睛,哭道,“聂竹清,你这个狗奴才,看我不把你买了,罚你天天给我洗脚,再罚你去黒域药田挑粪!!” “我宁愿去挑粪,也不稀罕给你洗脚!”竹清瞪着她与她表哥,心里无明业火三千丈。 “聂竹清,你,你王八蛋!”她气的跳脚,若不是给她表哥抱得死死的,似乎还要冲过来打他。 “想买我,下辈子吧,”竹清咬牙瞪着她,“我可没有卖身契,我是心甘情愿跟着少爷的。” 顾明珠愣住。 然后,至今也未再找他麻烦,他却好低落。 玲珑回头瞅瞅荀殷。 先生似乎好了许多,由一个高大的侍卫搀扶,走的不慢也不快,察觉到她的目光,睫毛动了动,也看向她。 玲珑微翘的嘴角立刻上扬,刚要说“先生,你感觉怎么样”,就被他明亮而尖利的眸光所摄,吓得僵住了。 荀殷目不斜视的越过她,头也不回的走在前面。 好凶! 即便早就知荀殷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好说话,可不曾想他的目光竟这般尖锐。 玲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心里不由得难过。 这一幕刚好被竹清撞见,他哪里懂男女之间的爱/欲/情怨,就觉得玲珑热脸贴了冷屁股,立时贱兮兮的咧嘴笑,露出一排整齐白皙的牙齿。 “他不理你,我理你。”竹清凑过来。 玲珑觉得这个小孩被简珩教坏了。 因为简珩之前所做的准备工作,离开的路不算难走。玲珑都不晓得他是如何从这四面八方密不透风的丛林中分辨路线的。 对她而言,即使拿着指南针也晕乎。 简珩走在最前面带路,身边并行两名侍卫,还有三名垫后。 玲珑与竹清并肩而行,荀殷始终保持离她三步远的距离。 “啊呀——”她想事情出神,瘸着腿一个踉跄,竹清急忙扶了她一把。 浑身散发“别靠近我”气息的荀殷竟格外开恩的回头瞅她了,玲珑立刻讨好的冲他笑了笑,“我没事。” 荀殷不笑,眼底却有丝慌乱,绷着脸转回身,继续走。 这下玲珑全然明白了,她……她被荀殷讨厌了! 是不是因为她挠了他的脸,还是因为拧他胳膊上的肉? 玲珑伤心欲绝,那不是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吗!总不能任他抱着自己肩膀啃吧。 想起荀殷失常的样子,玲珑打了个寒颤。 竹清见她眼眶都红了,便闭紧嘴。 简珩抽空回头瞄了眼,决定不能再放任那对男女眉来眼去,便腾腾折回去,抱起玲珑便走。 荀殷彻底愣住,有那么一瞬间,玲珑感觉他瞪着自己的目光是凶狠的,复杂的,最后转为无力…… “放我下来,嗯?”树林忽然陷入了令人不安的寂静,连玲珑都有所察觉,她抓紧了简珩的衣襟。 简珩停下脚步,五名侍卫与竹清迅速围城一圈。 “出来吧,辛世瞻。”简珩冷声道。 他还没走?玲珑忽然觉得那场架打的毫无意义。 辛世瞻笑着自树后转出,一身黑色劲装,箭袖上绑着一排奇怪的东西。 刚才还没有啊?玲珑纳闷,却见十几名黑衣人同时自四面八方涌来。 她,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简珩,小心他的箭袖,右腿,左脚,还有,还有右臂,都有毒!”玲珑颤声道。 简珩不语,缓缓搂紧了玲珑,嘴角竟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辛世瞻眯眸斜睨玲珑,“薛姑娘,你的嗅觉还是这般灵敏。这样吧,给你机会,过来,我不杀你。” 他朝她伸出一只手。 玲珑怒目而视。 “怎么,你竟不肯?”辛世瞻道。 他收回手,旋即对黑衣人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冷声道,“除了荀殷,一个活口不留。”   ☆、第64章 心慌 等一下! 喊话的人是简珩。瞬间所有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 简珩将玲珑放在树下,又掏出手帕蒙住她的眼,在脑后打了个结,“别怕,我尽快收拾他们。” 他知道玲珑讨厌死亡与血,但他今天很恼火,不想留一个活口。 那样的他必定不怎么好看,怎能入了阿珑的眼? 玲珑才不怕呢。虽然简珩的坏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可在他身边,她从未被人欺负过。 刚才他不让竹清追杀辛世瞻,玲珑就怀疑他心里有什么安排。 果然听见简珩低笑了声,“袁伯宗就以为自己聪明,不把别人当回事了。” 唆使好色的和豫毁掉阿珑,既除了潜在威胁又可名正言顺杀掉不听话的和豫。 诱使自己追踪至此,并提前多日设下埋伏。 其实袁伯宗并非要在试炼的时候排除异己。 而是在试炼之前。 辛世瞻一愣,其实吧,跟简珩这个人打交道心里总是毛毛的。 不过简珩沉迷女色,只顾在马场与薛玲珑你侬我侬,就算此刻猜出了整个计划,也根本没机会翻身。 一名声音嘶哑的暗影提醒辛世瞻,“别听他啰嗦,他想拖延时间。” 占有绝对优势的暗影只要一鼓作气定能取简珩首级,什么事都解决了。 辛世瞻目光森冷的对视简珩,火石电光。 那嘶哑声音又对简珩吼道,“黄口小儿,你也有今日。看剑!” 说完,此人便捏了个剑诀。 玲珑竖起耳朵,有些担忧,却并未听见兵刃相接的声响。 倒是听见简珩哈哈大笑,“今日你要死在我这黄口小儿手中岂不更丢人。你家辛爷还不想杀我呢,他最重要的人在我手里,最要命的东西在秀之先生手里,恐怕早已寝食难安!” 真是难为这群暗影,连数算大师刘徽也给弄进了明镜岛。可惜刘徽的地图只画了一半便被简珩抄了老窝。此事做的滴水不漏,悄无声息,甚至连袁伯宗都不知晓。但他还是透漏了点风声,为的就是诱捕辛世瞻。 嘶哑声音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半天没发出声音。 玲珑一点也不紧张了,简珩从来都不是只考虑眼前的人。 哪怕在别人眼中他终日与自己厮混,一转脸,其实任何事都未超出他的掌控。 辛世瞻哼笑了声,“你捏住的不过是我的把柄,而我捏住的却是你的命。你,还是放下这不可一世的架子,听听我的条件,免得鱼死网破,最后连女人也保不住。” 简珩道,“保不保得住女人是我的本事,不劳你操心。这样吧,我也给你个机会,只要你肯交出最后一幅密线图,我便允你一个月逃亡时间,否则……” 他哼哼笑,玲珑听着这笑声,打了个寒颤。 “辛爷,可是今天若不杀他……”有人不甘心。 “闭嘴。” 玲珑想掀开条缝看看外面情况,就被一只手握住,原来简珩还在她身边。 “听话。”他轻轻弹了下她的脑门。 众暗影脸色变了,他娘的,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逗你那小娘们! 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掠过,玲珑听见辛世瞻阴沉的声音,“少废话,我先废了你,再拿住你的女人,看你还能硬到什么时候。” 暗影训练有素,并非好色之徒,但非常时期也会使用特别手段,比如摧毁男性对手的自尊与意志。 但他这句话多少侮辱了阿珑,简珩的眼神变了,那样的杀气,即便是暗影对上,也有些心悸。 只听简珩击掌两声,数道劲风自耳边飞掠,玲珑紧张的抱住树干。 “除了辛世瞻,一个活口不留。”简珩说。 情况完全反转,到底发生了什么?玲珑想看又不敢,好浓的血腥味,仿佛就离自己不远似的。 偶尔一声呻/吟或者粗重的喘息,便是你来我往带出的劲风,冷不防一滴热乎乎的液体喷到了脸上,不用看玲珑都知道是什么,捂着嘴作呕。 几息之后,她听见简珩阴鸷的声音,“辛世瞻,你不是很能跑吗?这条腿废了我看你如何跑。” 咔擦,仿佛什么骨头被掐断,玲珑浑身哆嗦,却没听见痛呼声,她还以为自己听错。 刚想喊简珩,就感觉一道黑影猛然扑向自己,耳边风声猎猎作响,紧接着“轰”地一声爆炸,她被人卷在怀里护得牢牢的。 玲珑一把扯下手帕。 简珩一脸灰,正呸呸的吐出嘴里的尘土。 “居然有炸/药!”他道。 竹清等人看上去也有些狼狈,从地上跃起,拍着满头灰,骂道,“这小子命真大,我都没看清救他的人长什么样!” 何止他没看清,在场的恐怕没一个看清救走辛世瞻的人长什么样,轻功绝对在辛世瞻之上。 简珩略一思忖,低沉道,“应该是追影,他是辛世瞻同门师兄,连他都来了,还真热闹。” 玲珑惊诧不已,她看见了老熟人!商隐还有展令、展扬两兄弟,他们不是都留在雁安的吗?转念一想,怎么可能,他们是简珩的左膀右臂,恐怕一直在简珩身边,只不过不现身罢了。 只这三个人,便轻松的杀了十几个暗影,玲珑无法想象他们的实力有多深。 但这么多人,也没拦住追影。那得是个多厉害的人。 好在大家皆安全无虞,玲珑松了口气,连自己被简珩抱了起来都没发现,倒是发现满地的断手断脚。 她捂住嘴,痛苦的闭上眼。 简珩不敢再耽搁时间,恐防袁伯宗又节外生枝,这一路走的极快,每个人都屏息凝神,稳稳当当的追随他而去。 之后一切顺利,玲珑被关在屋里养伤,含盈时不时传递点消息给她,比如少爷如何如何的厉害啦,把袁伯宗气个半死,要治他以下犯上,少爷也点出袁伯宗十大罪状,首当其冲便是惊扰岛主。 袁伯宗当然不肯认账,少爷便把证据拿给他看,看完以后脸都绿了。 “那袁伯宗有没有伏法,简珩怎样?”玲珑忍不住问。 含盈笑道,“那家伙根深蒂固,不敢对少爷怎样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不过少爷很快就会让他前院后院一起着火的。” 玲珑哦了声,忽然觉得简珩挺吓人的,怪不得自己斗不过他。 她还真看得起自己,用“斗”来形容。 简珩从来就没跟她斗过,甚至觉得薛玲珑非常奇怪。 比如, “她很奇怪,我搭理她吧,她说讲不过我,泪包一样的哭,不搭理她吧,她就说我敷衍。”简珩道。 竹清挠了挠头,说,“我觉得你们总是吵架的原因还是因为你……” “直说,我不打你。” “因为你嘴太毒啦,我觉得阿珑姑娘特别好哄,她说什么,你都顺着她不就好了。” 简珩纳闷道,“我顺了呀,可她好像更生气。” 竹清绝倒,你那是顺吗?她说什么,你都说“好”,“嗯”,“哦”,“呵”! 当夜幕降临,玲珑关上窗子,简珩就推门而入。 他一身简洁打扮,青衣布鞋,头发梳的一丝不乱,乍一看还以为是个普通书生。 又搞什么?玲珑瞪着他。 简珩扔下手里一个包裹,“把衣服换上,跟我走。” “去哪?” “周国。” “啊?再过几天就试炼了,你不想……” 她的嘴被简珩堵上,手忙脚乱换好衣服,就被他提着一路飞奔,渡口早有一艘大船等待。 直到船锚收回,明镜岛在玲珑眼里化成了一个小点,她还没回过神。 “简珩,你疯啦,干嘛把我拐出来,我要回去。”她可怜巴巴道。 开玩笑,跟他混,以后还有她的日子过吗?连个自己人都没有,竹清和先生都不在,只有她与简珩。 简珩松了口气,连拖带抱将她搬回厢房,拥着她入眠。 她刚要说话,嘴巴就被他用手盖住。 “你觉得袁伯宗这人怎样?”他突然问她。 “他是坏人,是简氏的敌人。连你的面子都不给。” “你可知他的底气从何而来?” 玲珑摇了摇头。 他自己回答,“因为魏国。我问你现在六国之中,谁最厉害?” “魏国。” “谁最弱?” “赵国。” “谁最听魏国的话?” “燕国。” 简珩高兴的亲了亲玲珑额头,赞许道,“阿珑真聪明,对外面的事知道的很清楚。如果我们让赵国变强,顺便灭燕,你说魏国会怎样?” 玲珑难以置信的瞪着简珩,结结巴巴道,“那,那魏国肯定不敢再嚣张……” 简珩对她实在爱不释手,抱紧了她笑道,“我在祖父那里立下军令状,还剩六个月,务必要将魏国拉下水。” 啊?你?玲珑泪奔,你要作死干嘛拉我啊! 她着急,一时忘了简珩的可怕,攥着他袖子道,“你当魏国是棋盘上的子儿呀,想怎么下就怎么下,就算带兵去打仗也得先混成将军啊!” 还六个月,六年还差不多。 “还记得我给你讲的兵不血刃的故事吗?”简珩好笑的看着她,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这个温柔的小动作没来由的抚平了她的不安。简珩道,“咱们可以让他们出兵,但出兵不一定见血。” 不见血如何分胜负?玲珑不解。 “周国有很多好吃的,阿珑一定喜欢,你负责吃,我负责让周国攻打赵国,待他们出兵,咱俩就跑,哈哈。” 玲珑忽然觉得听觉器/官以及思考的器/官都跟不上简珩这个神经病啊! “你不是说要帮赵国的吗,怎么又要周国打赵国,你有毛病啊!” “赵国太弱,谁也打不过,只好让周国先打他,然后……你会看到一场好戏。”他故作神秘,亲昵的往她怀里凑,玲珑吓一跳,急忙推开他的脸。 同时她还没忘记最重要的事,“试炼怎么办?倘若缺席袁伯宗肯定会抓着这个不依不饶,你该不是因为跟他吵架没占到便宜就……” 简珩没好气的瞪她一眼,抱着她翻了个身,一条腿悄悄搭上她的小腿肚。 “我才没那么无聊。”他专注的模样,昳丽如画,连海上的明月都为之失色。 且他专注凝视的竟是自己。玲珑心跳得慌慌而乱。 她别开脸,心道长得好看的人就是有优势,比如这么讨厌的性格,可此时看着他,心里竟热热的。却见他忽然凑近耳边,轻声道,“我是为了阿珑。” 为了我什么? 天天这样欺负我,占我便宜吗?她在心里偷偷骂他。 简珩笑出声,气息吹拂在她的脸颊,“是啊,就是为了天天占你便宜。” “我要休了阿珑。” “然后,重新与阿珑在列祖列宗面前拜堂成亲……” 他说完,倾身覆上火热的吻。   ☆、第65章 戏谑 玲珑怀疑自己听岔了。 可简珩的脸颊到耳根都红了,且不再重复,还堵着她的嘴,不给她说话。 他连这么打自己脸的话都说了,又怎会给她机会拒绝! 简珩压着她,男人的身子沉,如果他刻意,玲珑不可能推得开。 她真是信了他的邪! 两汪泪涌上眼眶,玲珑恨自己傻,居然因为莫名的信任就由着他把自己拐上船,现在好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然而简珩只是亲她,两只手一反常态,规矩的很,一只握着她腰窝,一只捧着她的脸。 “又哭了!”他一脸败给她的表情,离开她的唇,转而埋首她颈窝里,“要不要这么小气,亲一下都不给。是不是不舒服?你跟我说说。” 玲珑浑身似煮熟的虾子,羞都要羞死,还说,谁像他呀,那么不要脸。 他不依不饶,手带着警告的意味往下滑,玲珑慌了。 直把她逼得香汗如雨,浑身颤抖,简珩哼一声,作势要脱裤子,玲珑吓得魂不附体,立时哭着道,“不要,我说,我说。”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嗒嗒道,“我不喜欢这样!” “哪样?” “你亲我,我难受。” “怎么难受?” “麻了,脑子会发热……” “那这样呢。”他手指忽然胆大妄为。 玲珑失声尖叫,哭着道,“不不能,简珩……” “快说。”他逼着她。 “更难受了,我,我浑身使不上力气,想发抖……”她满眼哀求,半边身子都酥麻了,就连粉圆的十个脚趾头也蜷起。 简珩哪敢多看一眼,他这是自讨苦吃呀。 “傻瓜,”简珩松开手,拥着她,给她擦了擦眼泪,“那不是难受,是舒服,知道吗?” 未来还长,他可以慢慢教她,但现在不行,万一自己忍不住可就糟了。 出门在外,很多事情不方便,万不能让阿珑受孕。 他得让她的身子好好的,不敢有一丝闪失,将来才能平安的诞下子嗣。 所以这六个月是看得见摸得着,吃不着。 抱着她哄了一会,简珩大言不惭道,“放心吧,这六个月不那样对你。” 她才止泪。 简珩不悦,我技术很差?不碰你就把你高兴成这样? 这时候谁还管他的自尊心啊,玲珑无比坦诚道,“咱们以后都不那样好吗?如果你实在忍不住,我,我就给你亲一下。” 只要别那样,她啥都答应。 简珩气得几欲吐血,爷那里还比不上一根手指! “不那样就不那样,谁稀罕啊!”他喊。 这话玲珑听听就算了,并不相信,因为他那里还咯着她肚子。 这次航程很快,在周国石鲁镇登岸。 买了一些简单物品和一辆马车,两人又星夜兼程继续往东,目的地是周国都城——合骏。 合骏有五道城门,简珩放弃最近的崇安门,反而带玲珑绕路临潼关,走临潼门。 他在半道上停车,没有打扰熟睡的玲珑,径直朝高处攀爬,立在临潼坡上来回走了两圈,捡了几颗石子在地上比划。 倘若懂排兵布阵的人看了,定会大惊失色。 真正的奇门遁甲并非鬼神邪说,反而是正统的用兵之道,其内饱含五行之说,星辰天象,皆有事实依据。 没有多余的时间等待两国分出胜负,简珩想要的是最短的时间和最有利的地形,以供双方军队对峙,对峙月余,他便有方法破局。 仗,绝对不能打。 天刚露出鱼肚白,玲珑睡眼惺忪,没看见简珩。 她爬出去东张西望,去哪了? 又等了一个多时辰,还没出现。 玲珑慌了。 他,他不会是因为被拒绝而故意使坏吧? 这个,这个棒槌!她哭着跳下马车。 怎能这样耍人玩呢,她人生地不熟的,身上的钱也没他多。 简珩余光始终注意山坡下的马车,但见玲珑跑了出来,围着马车转一圈,前后乱窜,又趴在车底望了望。 她在找什么? 简珩瞬间就顿悟,在找我。 他急忙飞奔而下,听见动静的玲珑抬眸循声望去,泪如雨下。 她立在车边,鸦黑的青丝瀑布一般披在小小的肩头,似三月的一株海棠,楚楚可怜的俏立枝头。 简珩心悸不已,速度又快了几分,衣衫在风中鼓起。 玲珑含着泪,微微的出神。 那样一个美好的少年人,在晨曦之光中犹如天神一般降临,眸光热烈如芒的与她纠缠,潋滟的水光在他晃动的黑眸中轻颤,深深的击碎了她心底的一根弦。 玲珑胆怯了,后退一步,有些心虚的移开目光,却被他紧紧的拥进怀里,熟悉的气息瞬间就填满她的肺腔。 他的味道,干净如兰。 可他的话,让人呕血。 “你干嘛,啊?你要干嘛?这么一小会儿就把自己吓成这样,我还消失了不成?”他急切又焦灼。 玲珑不敢说实话,嘴硬道,“你身上的钱比我多,我没安全感。” “瞧你这点出息,给你,给你,都给你,行了吧!”他没好气道,双手掐着她腋窝一抻,将她提了起来,置于车沿,转而单膝着地,握住她冰凉的小脚。 他满脸嫌恶,“脏死了,谁让你不穿鞋的!” 手却握得更紧,她怎么这么小? 连脚都没有他的巴掌长。 简珩为之失神。 玲珑两手怔怔地握着两只钱袋,还挺沉。 “算了,还是放你身上吧,万一给我弄丢了……”她讪讪道。 “丢了便把你卖了。”他吓唬她。 玲珑在心里悄悄骂了他一句,却不想还嘴了,只庆幸,还好,他还在。 待两人洗漱好,用了点简单的干粮,日头已经高挂天际。 简珩教了她不少东西,最后还不放心的问道,“可记清楚了。” 玲珑点点头。 “那现在叫我一声。” “现在又没有人。” “演练。” 玲珑这才不情不愿嘟囔一声,“夫君。” “没听见。” “夫君。”她又大了一点。 “还没听见。” “你耳朵聋啦,夫!君!”她喊。 简珩笑着将她扑倒,狠狠亲了几口,一本正经的回答,“没聋,娘!子!” 她脸红的一发不可收拾,脑子一片空白。 此番简珩的身份是一名门客,揣着一封伪造的推荐信函,前去投奔周国国君的宠臣——钱修志 钱修志为人圆滑,颇有手段,唯一的缺点便是贪财加好色。 是以,简珩非逼她换上一套shi黄色衣裙,还给她扎了鸡婆样的头巾,最后把她娇艳的朱砂红痣涂成了黑的,貌似还大了不止一圈。 嘤嘤嘤,她欲哭无泪。 打扮完了,简珩目瞪口呆盯了她几息,喃喃道,“绝了,我得重新考虑下要不要娶你。” 她抓起一个包袱丢他脸上,“我才不要嫁给你!” 简珩邪笑着拉上车帘。 车内顿时传来玲珑的惊呼,喊声刚起似乎又被什么堵住了,折腾半天,简珩才心满意足的整整衣冠走下车,一脚就把车辕踹断了。 “你有毛病啊!”玲珑喊。 “嘘,你看转弯尽头有辆车队,什么也别说,假装唯我是从便好。那是钱修志的贵妾燕横波。”简珩摸了摸她的头发,将那shi黄色还印着靛青小花的头巾调整一番,包住了她半张小脸。 这下玲珑明白了。 简珩是要借燕横波的东风混入钱修志的修伯府。 燕横波比钱修志还贪财,偏偏色若春花,又能言善辩,十分受宠,宠到钱修志的正妻死了五年,为她还不肯续娶,她就是修伯府的无冕宗妇,就连达官贵人的正室见了她也要给三分薄面。 此女乃所有妾室的终极梦想与偶像。 话说风头无量的燕横波,志得意满自娘家归来,眼看临潼关走了一半,竟被前面一辆马车堵住去路。 她大为光火,指使几个膀大腰圆的侍卫前去盘问。 不一会,侍卫就押着一名青衣少年人而来。 燕横波眼睛一亮,急忙挑开帘子一角。 何止是她,在坐的女人没几个不是伸长脖子望去的。 简珩忽然觉得自己没有穿shi黄色的衣服是个错误的决定。 可门客得有个门客的样子,太挫也不行。 只他没想到女人也会因为男人的外貌而无法自拔。 燕横波人如其名,一双潋滟勾/魂眼,横波一瞥销人魂。她对着简珩一笑,顿时少了三分跋扈,多了五分媚态。 “这位小哥,马车坏了么?”她轻声软语。 “回夫人,方某只顾赶路拜见恩师故友,没成想半道上车辕断了,方某这就将车子移开,还请夫人恕罪。”简珩双手作揖,身姿笔挺如风,颇有儒士风采。 燕横波看得色与魂授,只以为画中人复活了。 缓了好一会,她才慈爱道,“我夫家乃合骏清荷巷人士,小哥若觉得便宜,便搭了我的车队吧。” 简珩面上露出欣喜之色,感激的对燕横波揖礼。“谢夫人仗义相助,方某的恩师故友也在清荷巷。” 心里却纳闷,怎么这么容易,我还给你准备了一袋金子呢,这就省下啦? 一听简珩说“清荷巷”三个字,燕横波的神情多了几分慎重。 清荷巷乃周国名门望族的聚集地,达官贵人无数,那么这位小哥倒也有几分来头。 又见简珩举手投足风采卓然,燕横波心神荡漾,但凡经历过男人的女人,只一眼便看出,这样的男子靠得住,在外面顶得起事,在房里顶得起女人。 她掩口浅笑。吩咐下人挪了最后一辆车给简珩。 简珩低声嘱咐玲珑一句,“装怀孕。” 啊?玲珑痛苦的闭上眼,这都什么事呀! 安置好家眷,这位方姓小哥又过来谢恩,据说女眷怀孕了。 燕横波心中一喜,女人怀孕,可是男人最难熬的时候。 甫一在车里坐好,玲珑咬牙切齿,在简珩耳边低声道,“你才怀孕了呢!” 简珩亦附在她耳边小声道,“你让我怀个试试。说正经的,怀孕可以给咱俩挡掉好多麻烦事。” 这话很快就会验证,玲珑不服不行。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加上简珩这个百晓生般的存在,玲珑将自己催眠成了一个怀孕三个月的妇人。 车队又行了一天,燕横波不时派人送个水果点心,名曰赏给孕妇的。 简珩的毒舌也失效了,对前来送点心的侍女一口一个姐姐,玲珑忍不住作呕,那侍女只当她孕期反应,不以为意。 一来二往,侍女自以为探知了许多消息,兴高采烈的回禀燕横波。 燕横波心中大喜,原来这位小哥正是投奔夫君的门客呀。 但见他言谈举止不凡,想必有几分真才实学,燕横波有心收留简珩,让简珩又省了笔银子。 简珩实在小看了这个看脸的世界。 夜幕降临,众人安顿,再睡一宿,明日即可到达合骏。 可算见识了简珩长袖善舞的一面,玲珑嘴上鄙视,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像简珩这样的人,无论何种身份何种环境都能活到最好。 因为他的模样讨人喜欢,大家乐意接近他,接近后又发现他的性格讨人喜欢,谁都想对他好。 所以,只有她知道他是个坏人! 三月末,比不得温暖的明镜岛,晚上凉风习习,玲珑缩在简珩怀里,默默听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睡了一会,忽然睁开眼,正好捉住了玲珑偷看的目光。 玲珑腾地烧红了脸,急忙闭上眼,眯了半天没听见动静,她又小心翼翼睁开一条缝。 吓死人了,简珩居然还在盯着她! “别装了,我看见了。”他毫不客气道。 这,这人,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玲珑没好气的翻身背对他,他立刻贴上,额头蹭了蹭她的发顶。 玲珑浑身僵住,声战气噎,“你,你别咯着我……” “别动,一会就消了。”说完,他就闭目养神,果然消了,玲珑松了口气。 在玲珑了解男人生理情况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以为简珩无耻又好色。 要不,为何晚上总要立起来几次,早晨也是? 又睡了一会,耳朵灵敏的玲珑忽然被一阵孩子的哭泣惊醒,她睁大眼睛,仔细辨别,声音又莫名的消失。 谁知刚歇下,又听见,比方才哭的还惨,最后变成了呜咽,好似被人拿手堵住。 玲珑缩了缩,简珩抱着她,在她耳边道,“不准管闲事。” 她倒是想管,但还不清楚什么对什么。 直到第二天,一行人入城,顺利到达清荷巷,简珩将名帖和推荐信递与门房的人,再次郑重其事的道谢燕横波。 燕横波夜里似乎没睡好,勉强挤出一丝媚笑,在侍女的簇拥下迈入修伯府。 玲珑看见一个六岁大的小男孩,一瘸一拐的任由燕横波牵着,神情呆滞。 她呆看许久,拽了拽简珩的袖子,却被他反手握住,两人十指交缠。 “简珩,那个孩子不是燕横波的吧?” 简珩不动声色的问,“你怎知不是?”这点他还未提醒过阿珑。 “若是自己的,怎会不心疼,又怎会走那么快?况且孩子腿还瘸了。”她见不得孩子受罪,心里难过。 “也许燕横波性子急。”简珩故意道。 “那也不对。”玲珑仰着脸无比认真道,“哪有娘亲给孩子穿不合脚的鞋的。” 那孩子衣饰华美,用料讲究,唯有掩盖在衣袂下的鞋,半新不旧也就算了,竟被脚趾头顶起一个包。   ☆、第66章 三更合一 话说修伯府每日收到门客的自荐信、推荐信成堆,可门房还是用心的将简珩那份挑出来呈递上去。 皆是因燕横波迈过门槛时哼了声,“这小子还不错。” 夫人说不错,门房哪里敢耽搁,想必此人定是夫人的亲戚或者走了夫人的路子,然而不管哪一种都轮不到他来管。 更何况那小子颇有眼色,临走还塞了一锭银子给他。 简珩携着玲珑投宿距离清荷巷不远也不近的一家客栈,还让店小二买了全新的被褥,茶碗杯具,他不喜欢别人用过的。 玲珑看不下去,忍不住道,“那个,你一个投奔别人的门客,怎么一点都不低调内敛,唯恐钱修志不知你有钱是吧?” “对啊,我是吴国皇商方连山的嫡孙,除了钱还能有啥?钱修志后天必定传召我。”简珩刚沐浴完,神清气爽的模样。 据说方连山有三四十个嫡孙,简珩混在里面还真不怕钱修志去查。 查了也白查,简珩既然要破局,各种细节方面早已打点妥当,伪造身份什么的简直不值一提。 而方家最大的遗憾便是没有出过一个像样的读书人,更别提做官的,所以他们除了钱什么也没有,对于有钱人而言,无法跻身世家大族,比死还难受。 是以,他们会毫不吝啬的推举一个相对聪明的家族子弟走士族之路。 钱修志那么贪财,自然明白简珩传达给他什么讯息,只要给我发展机会,万金酬谢什么的太简单了。 而钱修志此刻正在书房数钱,身边的谋士唾沫横飞地给他分析几份门客的名帖。 说到“方宇”之时明显一愣。 谋士激动道,“恭喜相爷,您要发笔大财了。” 玲珑一听简珩要给钱修志送那么一大笔钱,不禁心疼道,“这,这牺牲也太大了。” 简珩笑着刮了她的鼻子,“现在就开始心疼咱们的钱?” 玲珑屁股往后挪了挪。 简珩便不再逗她,继而严肃道,“我只是给他画个大饼,一旦周国出兵,我们便离开,直奔赵国。” 啊?玲珑一把攥住他的袖子,“你又想干啥?” “那个时候舅舅应该已经身处燕国,他会按照我之前的计划,诱燕国攻打合骏,如此,可救赵。” 玲珑傻了。 只听简珩继续道,“周国精锐部队南下,留下的兵力不可能抵挡燕国大军,届时周国国君定会飞书传信主帅救援,主帅撤回精锐部队一路舟车劳顿,必定疲惫不已,对付有备而来的燕军……岌岌可危啊。” 转而,他又笑道,“你看,这里是临潼关,西南方的高地,地势险要,可守可攻,周国主帅又不是草包,肯定会在这里安营扎寨,所以,燕国一时也无法吞下周国。” “你不是要灭燕吗,怎么听起来像灭周?”玲珑头顶有一百个问号。 “那时我肯定已经赶到赵国,劝赵国发兵,佯装攻打燕国都城,这样就形成一个死循环。轮到燕军不得不撤掉部分精锐回去救援,于是周国喘息的机会又来了。” “当燕军火急火燎班师回朝,赵国真正的精锐军队已经与周军汇合,一举攻打燕国,燕国两头疲惫,战役并不会持续太久。”简珩眼底掠过一丝狡黠,他必不会让燕军有喘息的机会。 “这样啊,为何不直接劝周赵两国联合,非要绕这么大一圈?”玲珑睁大眼睛。 “周国势大,不吃亏怎会瞧得上赵国。而赵国国君懦弱,不逼急了,哪敢对燕国动手。”简珩道。 “原来如此,你好聪明!”玲珑无比崇拜。 “倘若现在赵国请求周国国君,战后平分燕国城池,周国国君会答应吗?”简珩心情莫名的好起来。 玲珑摇了摇头,当然不会。 “为了谈条件,我也得让周国陷入困境在先。”他笑道。 最终,赵国不费吹灰之力成为最大的赢家。 玲珑目瞪口呆。 你,你还是人么? 突然好害怕简珩这个人。 这计策就连她这样的外行听起来都惊为天人。 当真是省时省力又省钱,燕国国君若知晓,估计气也要气死。 然而这样的计策非简珩这种阴险狡诈之人,旁人还真不敢想,想了也办不到。 你以为劝诫一国发兵是那么容易的事? 但凡做到之人,皆是扬名六国的大纵横家。 简珩才十六岁啊,玲珑抬眸怔怔望着他,毫不怀疑他能做到,且会做的非常完美。 却也正因如此,他才很可怕。 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似骄傲,似自豪,又似乎畏惧…… 简珩这样的人,倘若有野心,这万里山河……玲珑不敢想下去,又仔细看了简珩一眼,旋即否定心中的猜测。 万里山河,他看不上。 他,只想要简氏回归一方净土罢了。 “干嘛这样看着我?”简珩身体微微前倾。 玲珑换了个话题,“先生也离开明镜岛了,那他的身体已经大好了吧?” 简珩点点头。 玲珑不禁喜上眉梢,“原来我的血真能解毒!” “此事一直瞒着祖父,你不要一高兴说漏嘴。”简珩道。 原来他心里也是向着先生的!简珩果然没有简丛冷血。 玲珑望着他的眸光不禁柔和。谁知他不吃这套,陡然阴沉地提醒道,“只能解他的,别人,你别想了。” 他这话什么意思? 是只能为秀之先生解毒,还是这解毒作用只对秀之先生管用?玲珑不敢细问,因为简珩脸黑了。 显然,他想起了那不愉快的一幕。 “薛玲珑,倘若我再晚到一步,你就被脱/光了!你能不能少干点蠢事,再有下回,我一定不放过你!”他喊。 才,才没有脱/光!玲珑羞得恨不能挖个洞钻进去。 简珩冷静了下,又怕玲珑误会他,便解释道,“其实,我也不希望舅舅中毒,祖父这样,确实有些过了。不过,他也是为了简氏,很多时候我们都身不由己。” 他目光落在前方,有阳光透过窗子打进来,在他长长的睫毛笼了层光晕,随着眼眸缓缓眨合间,时间似乎也随之变慢了。 “我明白。谢谢你。”玲珑脱口而出。 简珩斜睨她,“谢我什么?” “谢谢你也对先生好。”她从心里觉得暖。 “他是我舅舅,我对他好,理所当然,你呢?”简珩目无表情看着她,“你算什么?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好好说着话,怎么又翻脸了?玲珑诧异的盯着他,眼眶红了。 “你说话就不能委婉一点么?”她也不高兴。 “你脸皮这么厚,还要委婉?既然整天惦记他,那去找他好了,两片金叶子就可以雇个镖局送你去燕国。这样他高兴,你也高兴,回来弄顶绿帽子给我戴便如了你心意!”他说着说着,心里也有了气。 “你,你胡说八道!干嘛对我这么凶?”玲珑泪光晃动,完全不知所措。 我凶? “他扒你衣服的时候,别喊我救你啊?”简珩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荀殷碰你,也没见你要死要活,反而对他惦念不忘? 我碰你,却犹如躲避蛇蝎! 简珩的心沉到了谷底,有些事终究不是假装不在意便可释怀的。 按照当初的规划,得了她的身子,基本没有后顾之忧。 可一些事情,正逐渐超出他的控制,比如她的心。 现在才惊觉,光身子有什么用,他也想要她的心。 简珩推门而出,立在廊下借冷风拂面清醒清醒,今天,他有点失控。 玲珑觉得自己很冤枉,先生当时失去理智,根本无法控制。 且自己又不是自愿的。 “吃亏受罪的人是我,关你什么事呀!凭什么对我发脾气!”玲珑含泪咬唇,瞪着大敞的房门。 门外是简珩挺拔俊秀的背影。 她脑子糊涂,想了半天又转回荀殷身上。下回遇到先生,哪怕再放点血也得确保他完全好了。 而那个见死不救的辛世瞻,玲珑只要一想就恨的牙痒痒。 这也给她提了个醒,辛世瞻是暗影,别以为他对自己手下留情便把他当好人。 而被玲珑划入敌方的辛世瞻则需要几个月时间来养伤。 侍女将熬好的汤药端来,试了试温度,才小心翼翼伺候辛世瞻服用。 他端起碗,一口饮尽,将碗扔给侍女,剑眉凛然,目光阴鸷。 一袭紫衣男子走了进来,瞥了辛世瞻的面色一眼,笑道,“师弟,成大事者就要不择手段,若非你一时心软,此时此刻懊恼不已甚至丢了性命的应该是简珩。” 紫衣男子责备辛世瞻。 当初就该拿下薛玲珑,活也好死也好,即便要挟不了简珩,也能用来恶心恶心他。 “我们是暗影,不是淫/贼。”辛世瞻嘲讽道。 “你错了。暗影对待不同的对手就要用不同的方式。有人重财,我们便从金钱方面攻克,有人重利,我们便以权力诱惑,有人重色,我们便要美人出手,而简珩这种重情的,最好对付。把他女人弄个半死,哈哈……”紫衣男子笑起来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雌雄莫辨。 辛世瞻闭上眼,似乎睡了,紫衣男子不悦的瞪了他一下,拂袖而去。 叹口气,翻个身,辛世瞻也懊恼不已,当时是该把那丫头打晕拖走,多省事。 谁知道她那么拼,打架也没个章法,都敢坐到他身上。 辛世瞻不得不承认,事情坏就坏在被玲珑坐了,当时他大脑一片空白,想推她,都不知该从哪里下手,摸到哪,哪儿都是嫩的、软的,又想踹她,感觉这丫头还不够他一脚。 折腾半天,他是狼狈不已,而她,斗志昂扬。 他气愤的翻个身,下回一定饶不了她。 周国客栈里的薛玲珑忍不住后背浮起一层冷汗。 “怎么了?”简珩眼睛盯着书,又似乎盯着她。 距离简珩发脾气约有两个时辰,这期间他一直不吭声,玲珑就更不敢吭声。 但还是极有眼色的烧水泡茶,免得他喝不到称心的又发火。 玲珑这样安慰自己:他,到底比我小两岁,还有一起长大的情分,让着他些吧。又不是你死我活的仇家。 于是,玲珑决定把简珩当小孩看,如此,便也没那么伤心,那么生气。 此刻见他主动搭理自己,玲珑急忙将霁红杯盏递给他,小声道,“简珩,事情解决以后,我们马上回明镜岛好不好?” “为什么?”他没有接杯盏,反而包住她的手,紧紧的。 玲珑哽咽道,“我想姐姐了。”走的太突然,没来得及跟所有人打招呼。 简珩诧异的望向她。 “她是袁伯宗的人。”他无情道。 “简珩,我姐姐不是坏人,就算是袁伯宗的人,你也不能伤害她。” “如果她伤害我呢?”简珩问。 “不会的,我与姐姐说过咱俩的关系,她知道你对我……也挺好的。”她心虚道。 “是吗?”简珩嘴角勾起一抹讽笑,“原来我对你,只是‘挺’好的。” “各为其主,各谋其事,她若损害了简氏的利益,我不可能坐视不理。”他无法对玲珑承诺什么。 玲珑一惊,抽回手,“我是简氏养大的,心,自然也在简氏。只是求你,万一真有不好的那么一天,可不可以看在我的面上,饶她一命。” 她又补充道,“我会劝姐姐避开简氏与冷氏的纷争,她是个聪明人!” “如果你肯嫁给我,简氏嫡少夫人的面子,我应该会考虑。”他说。 玲珑愣住。 还是不愿意?简珩冷笑了声,“不答应也行,咱们就这么耗着,一辈子还长呢。” “恐怕此生你只能将荀殷藏在心底了,看得见,却永远得不到,就像我一样!” 说完,他起身离开,彻夜未归。 简珩,怎么这么混账啊! 两行清泪自玲珑脸庞滑落。 翌日,玲珑揉了揉桃子似的眼睛,睁开。 赫然是简珩一瞬不瞬凝视她的脸庞。 啊—— 冷不丁看见个人在卧室,她第一反应自是吓得不轻。 嘴巴就被简珩一手捂住。他黑着脸道,“是我。” 是你也不能这么随便进人家睡觉的地方!玲珑想反驳他,又想起两人睡了一路,可……可那不是赶路没条件吗。 简珩进来的时候发现屋里烛火通明,寸许粗的蜡烛座上堆了厚厚的一层蜡泪,可见她有多怕鬼。 玲珑胆小,在信任的地方什么都好说,可荒山野岭或者人来人往的客栈,她就不淡定了。 “昨晚我不在,你怎么没给鬼叼走啊?”他问。 玲珑气的弹起来,“要叼也先逮你叼,话本里的鬼都吃男人!” 简珩目光一顿。 她睡觉素来不老实,襟口也松了,露出一小截白嫩的锁骨,柳绿的兜兜绳结也露出了一点,挂在纤细的脖颈上。 柳绿色的兜兜,是中间绣了鹅黄色牡丹的那件么? 简珩微垂眼睑,转过头,叹了口气,沉默片刻。 玲珑急忙套上外套,慢吞吞往床沿挪,却被他顺势从后面抱住,双臂紧紧箍住她的腰,恨不能勒断了才好。 她着急了,去拆他的手,明明都是血肉做的,可他一使劲,那胳膊仿佛变成了铁铸的,硬邦邦的。 “阿珑,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总是气我,嗯?”他问她。 玲珑反驳道,“难道我对你就不好吗,给你欺负了一次又一次,还不是傻乎乎的信任你,就连泡茶也没想过给你下点药!” 他有什么好委屈的? 欺负人的是他,嘴皮子利索的也是他,就连对她做混账事时,她痛苦,他都是快活的。 玲珑背对简珩,没有看见他眸中潋滟的水光,他神情复杂道,“难道荀殷可以亲可以抱,我就不行么?” 玲珑浑身僵住。 简珩越说越过分了。 “你怎能说这样的话!你到底想怎样?”她眼前一片水雾,扭身瞪着他几乎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想怎样? 简珩喊道,“我要你爱我,心里只有我,身体和心都完完全全的接纳我。” “可是这跟先生又有什么关系?你干嘛攀扯他?”玲珑伤心道,“先生是个好人,在我举步维艰的时候收留我,我视他如亲人般,更尊他为师长。尤其他受了伤,我不管他,谁管他?” “举步维艰?你什么时候举步维艰了?”简珩握住她的肩膀。 玲珑轻声问,“你说呢?” 简珩表情僵了僵。 他只顾沉浸在得到她身体的喜悦中,从未思考过她有多害怕多痛苦。 简珩心里堵得慌,若换成普通女孩,被讨厌的人玷/污清白,应该终日以泪洗面或者上吊抹脖子了吧? 还好,她挺过来了。 她哭着指责他,还嘴硬的与他吵架,结果被他一顿冷嘲热讽加欺负。想到这里,简珩懊恼不已,又想起那句“这是你欠我的,就得还我”。 他是疯了才说那样的话,好好一段情就被变成了交易。 所以阿珑最后才妥协了吧,她认可了他的交易。 她是不是很绝望?而人在绝望的时候哪怕获得一丁点温暖都将放大成铭记一生的印记。 简珩感觉心里凉飕飕的,他对阿珑好了十几年,终究因为那一夜输给荀殷一瞬间的微笑。 “薛玲珑,我不准你喜欢他!”简珩声音发颤。 “我没有!”她大声否认,又因为生气,便什么话也敢说,“就算喜欢又怎样,你不也说我配不上他。除了你,我谁也配不上!你,满意了吧。” 所以你才委曲求全的跟着我? 就因为我毁了你的清白? 这句话像是压垮简珩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神情剧变,猛然将玲珑按在床上,死死攥住她的腕子,将其固定在头顶。 他的表情那么可怕,胸/膛剧烈的起伏,眼里的火焰恨不能焚毁一切。 玲珑怔怔盯着他的眼眸,没有回避。 就当她以为简珩即将不顾一切,狠狠折腾她的时候。他汹涌的目光渐渐晃动,变成了脆弱的琉璃,里面承载的整个世界似乎都碎了,俯身抱住她,埋首在她颈窝里。 许久,他才轻声道,“别怕,我不欺负你。” 玲珑睁大的眼眸这才轻轻的眨了眨,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任由他抱着。 只要他不做那种事,玲珑觉得自己愿意永远陪着他。 那就永远在一起吧。 她微凉的小手,缓缓离开他的掌心,转而抚上他的后背,也轻轻地抱了抱他。 简珩僵硬了。 他惊愕的撑起上半身,出神的打量她。似乎要吻她,又戛然而止。 简珩选择松开禁锢,转而起身坐到了对面的榻上。 “我等你,一起用早膳。”半晌,他说。 玲珑面色微红,轻轻的嗯了声。 她起床洗漱,简珩牵着她的手如约带她去吃好吃的。 投身的这家客栈本身就小有名气,两人用完早膳,但见一个褐色短衣打扮的小厮走进客栈,问门口小二,“这是我家相爷给方公子的回帖,你可看清楚了,务必亲手交给方公子。” 一听是修伯府的人,店小二哪里敢怠慢,弓着腰一叠声应下。 那小厮才趾高气昂的离去。 因为食不言,玲珑在饭桌上忍住没开口,甫一吃完,便对简珩道,“那个相爷这么快就想见你了,昨晚你做了什么?” 她才不信简珩什么都没做,钱修志就突然提前要见他。 简珩坦然道,“喝花酒了,在最大的青楼一掷千金,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修伯府的探子眼里,钱修志现在自然着急,与其让我把钱挥霍在女人身上,还不如给他。” 玲珑神情变了,秀眉颤了颤,目瞪口呆望着他。 喝,喝花酒! “我没占姑娘便宜,就是找个地方睡觉,她们还不错,非但不跟我吵架,还能弹琴跳舞娱人。”简珩实话实说。 他连姑娘的手都没摸一下。 变态!玲珑心里说不出的失落,恨不能啐他一口。 店小二常年迎来送往早就炼就一双火眼晶晶,发现简珩,立刻屁颠屁颠凑过来,将名帖呈上。 简珩赏了他三两银子,小二的眼珠子险些冒出来。 寻常客官都是赏几个大钱,豪气的也不过一粒碎银子,这位可是直接一个小银元宝,做工精巧,还能给孩子当吊坠。光这做工都要花不少钱吧。 小二伺候的愈发勤敏。 “我家娘子有孕在身,每日申时都要吃些水果点心,就要你们这里赫赫有名的芳鲜斋,银子划在账上,我自有打赏。”简珩道。 “是是,小的一定给您办的好好的。尊夫人胃口这般好,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店小二那张嘴比抹了蜜还甜。 玲珑哼了一声,兀自起身上楼,简珩也跟了上去。 走进客房,简珩便开始更衣,换下普通青布衣衫,玲珑伺候他换上一袭灰蓝竹叶暗纹的杭绸长衫,外面罩了同色的绉纱外套,衣袖飘然,一派当世最为推崇的儒士风流姿态。 她觉得很好看,忍不住多看了眼。 简珩亦目光平和的落在她脸上,“好看吗?” 她使劲点点头,“好看!” 简珩笑了笑,抬手欲拂过她的脸颊,却又顿住,转而轻轻扶住她肩膀道,“不准乱跑,回来我就陪你玩。” 嗯。她高兴的点点头。 却说那钱修志,坐在书房对谋士吐糟,“这家伙也太大方了,才一个歌伎啊,居然就给了这么大一颗猫眼石,啊,这么大!!” “方家财大气粗,若不是得罪了吴国荀氏又怎会舍近求远跑到咱们周国来。”谋士将简珩的底细查探的“一清二楚”。 钱修志想了想,自己图财,那小子图权,正好一拍即合。 也不怕他是绣花枕头,届时随便安排一点差事打发了便好。 于是提前召见简珩,迫不及待想见这位阔爷给自己备了什么礼物。 简珩登门造访之时,燕横波躲在屏风后偷看了眼,心中喜不自禁。她从来就不是个安分的女人,这些年没少给钱修志戴绿帽子,而钱修志那个老乌龟一心想着钱,压根就管不着她。 钱修志乍一看清简珩的样貌,不由张大眼睛。 简珩上前揖礼。 钱修志才恢复淡定,又见他两手空空,顿时不满,捻了捻稀疏的胡须道,“坐。” 简珩坐下。 钱修志下颌抬了抬,“请。” 意思是让他喝茶,连主语都省了。 不是钱修志不给简珩面子,而是你让他一个官场老油子如何相信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呢? 不过见他气度不凡,举手投足自有一派风流才允他坐下喝茶。 若是一般的毛头少年,他连搭腔都懒得。 “听说你的恩师格外推举你,说你有纵横之才。”钱修志直奔主题。 “是。” 嗯。嗯? 钱修志的眯缝眼忽然睁圆了,那谋士也满脸窘窘的,这,这孩子真不懂谦虚。 这时候应该说“方某不才,恩师抬爱了”才是正常人吧! 呵呵,钱修志干巴巴笑了两声,也忘记了一心期盼的厚礼,嘲讽道,“敢问小子何敢口出狂言?” “我在吴国之时常听恩师说起赵国,钟灵毓秀,人杰地灵,可叹赵王平庸,嫉贤妒能,白白糟蹋了这样一块风水宝地。”简珩徐徐道来。 钱修志撇着嘴,这些还用你说! “纵横之才”,呵。 简珩不以为意,温文尔雅道,“可否借相爷地图一用。” 谋士瞄了钱修志一眼,拿出地图展于简珩身前的案几。 简珩指着周国的区域,慢条斯理道,“大周疆域辽阔,兵强马壮,何以屈居魏国之下,皆因策略本末倒置。” 嗯,本末倒置。钱修志懒洋洋的,干脆侧躺着听简珩说。 “周与魏之间隔着赵、楚,燕,距离依次而远。每年进贡之日,都传出周国使臣与燕国使臣互相攻讦的丑闻,两国置国祚于不顾,闹的不可开交,魏国得利,而周国失去了一位远方朋友。” “形禁势格,利从近取,害以远隔,上火下泽,乃远交近攻也。倘若周王放下干戈结交燕国,吞掉赵,继而楚,再徐徐北上,势如破竹,届时无人能敌。” 斜躺着的钱修志在简珩说“远交近攻也”时耳朵噌地竖了起来。 他坐端正,神情肃穆,这才有了一点相爷的气度,“你不过方家一子,如何读过擎苍书院大儒的兵书?” “方某恩师师从呈之先生,对方某倾囊相授。” 钱修志绷紧了脸,谋士旋即附耳低语几句。 转眼,他的态度已经完全变了,右手微抬,朗声道,“小先生,请喝茶。” 不久之后,钱修志将得知与他抵足而谈的正是赫赫有名的简珩,他直后悔的吐出三升老血。 原来那是简珩啊,怪不得!欸,欸,欸! 可惜现在他不知。 面对钱修志前后不一的态度,简珩但笑不语,从善如流。 两人在书房交谈至夜幕降临掌灯时分,下人在门口转了三圈也未敢进去打扰。 简珩的纵横之道深入人心,完美的诠释了远交近攻。令钱修志拍案叫绝。 就连发兵理由,简珩都替他想好,“赵国不是有位和亲郡主,上个月暴病而亡,什么病?听说大理寺与宗人府抄出周国详细地图。” 莫须有的罪名,何患无辞? 啊哈哈,钱修志抚掌大笑,命人添茶,“小兄弟,深得我心,请用茶。” 当夜,钱修志便挥笔一蹴而就写好奏折,天不亮就屁颠屁颠前往周国宫殿。 玲珑一个人用了晚膳,也不见简珩回来。直至三更天,才见他披星戴月而归。 哪里还有心思抱怨他未能如约带自己出去玩。 她觉得,简珩一定很累吧。 早就备好了,伺候他沐浴更衣。 谁让他是大少爷呢,玲珑红着脸不敢乱看,手忙脚乱的帮他洗头,洗完头发便跑了。 就寝的时候,他熟练的爬上床,摸到她的肩膀,将她抬起,搂进怀里,与她说着白天的事。 “你好厉害,连周国的相爷都能劝说。”玲珑仰脸望着他。 “他不是我劝说的,”简珩道,“钱修志本就满腹才华,可惜不够果决,远交近攻的理念也是他最早向周王提起,可惜辞藻苍白,描述不够详尽,当时并未得到重视。” 忽然想亲亲阿珑,又怕她害怕,简珩便用下巴蹭了蹭她小小的鼻尖,笑道,“而我,只不过完善了他的理念,说出他的所思所想罢了。” “可是你还是很厉害啊,明白别人的所思所想,加以充分利用。我若是有你一半聪明便好了。”她无比艳羡。 “不好。你这么笨我都拿你没办法,若是聪明了,我可怎么办,又去哪里找你?”他哀哀凝视她,眸中星河点点。 玲珑想了想,怯怯道,“你别欺负我,我哪也不去,就……就跟着你好不好?” 简珩眸光颤动,神情中也多了抹或许连他自己也未察觉的宠溺,“好,不欺负。那我可不可以一直抱着你,就像这样睡觉。” 她嗯了声,脸颊早已红到了耳根。鸦黑的小脑袋顺从的又靠近了他几分,枕着他的心口。 嘭嘭嘭,是他心跳的声音,他也像自己一样的紧张么? 简珩忽然侧身与她四目相对,四肢纠缠。 他得寸进尺的问了一句,“我可以亲亲你么?” 玲珑想摇头,又抵不过他眸中的星光,竟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简珩俯脸双唇贴紧她的额头,继而鼻尖,脸颊,耳珠,下巴,直到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喘息,才倾身覆盖了她的唇。 本来她有些不情愿,想反悔,又羞于启齿。好在简珩很规矩,双手没有乱摸。玲珑渐渐放下心防,颤颤的感受唇间一发不可收拾的酥麻。 她听见自己口中发出一声可耻的叹息! 浑身一个机灵,玲珑张大眼睛,简珩抬手盖住她的眼睛,继续亲下去。 直到他一口含住了那处最敏感的地方,玲珑才尖叫出声,泪盈于睫。 “不要,不要……”他又不是小孩,怎能那样做! 简珩自她心口抬起头,温柔盯视她道,“别怕,我不亲了。” 他复又垂眸,老老实实枕着她的心口,乌黑浓密的青丝缠绕在她手臂之间,那样一截动人的手臂,白色的皮,裹着细细的蓝色筋脉,香香的,犹如剥了皮的藕节。简珩倾身鼻尖若有若无的游移在她发颤的手臂之上。 玲珑气喘吁吁,心跳快的几乎要蹦出嗓子。 “阿珑,我想看看你的身体可以吗,我不进去。”他发誓。 这下玲珑清醒过来,不停摇头,“不给不给!” “嗯,不给。”他翻身抱紧了她,心跳如雷,面色却一如既往的平静。 玲珑也平静了一会儿心跳,又累又惊,渐渐困意袭来,眼皮越来越沉。 朦胧中他的手抓着她心口的地方,很轻柔,玲珑推了几次,他又抓过来,后来她彻底睡着。 她梦见小时候,有一回祖母来探望弟弟,爱不释手,晚上非要搂着睡。母亲身边终于了有了空位,玲珑得以钻进母亲怀里撒娇,软绵绵的,她也刚戒了奶水不久,母亲见她可爱,便允她喝几口。 而简珩也这样对她,是因为渴求温暖么? 她这样一想,心就柔软了,把简珩想象成了儿时的自己。 可他太会玩弄了…… 阳光铺满了帷帐,玲珑才嘤/咛一声,浑浑噩噩的推开简珩,翻身继续睡去。 她还不知,除了一条裤子,什么衣服都没了。 待她发现的时候,简珩已经穿戴整齐,立于床前,一再向她保证,下回不这样了。还殷勤的上前,要为她系兜兜后面的绳结,玲珑啐了他一口,合上帷帐。 周国合骏的风景没有雁安那般如诗如画,却也有种别样的繁华。 大街小巷,到处都有奇怪而新奇的小吃。 周国人重口腹之欲。 玲珑眼睛盯着八宝年糕,好神奇,居然露天做的,做好以后切成小块,用竹签串了,买的时候卖家会问你要什么口味。 那口味指的是面前六个陶罐里的酱料。 甜的辣的酸的,应有尽有,居然还有蜂蜜益母果(柠檬),玲珑在简府的时候,每逢夏日,红娟会榨汁调了蜂蜜用冰镇凉了给她喝。 酸甜可口。 “把这个包了。”简珩对小贩道。 小贩笑容满面应诺,手脚麻利的涂上益母果酱,还不忘讨好一句,“客官,您可真大方。别看着益母果价格贵,这可是稀罕物种,从吴国极南运来的,最适合女人吃。” 简珩笑了笑。 小贩的益母果并不算上等货,不过阿珑喜欢,便也无所谓。 玲珑确实喜欢,吃了好几口才想起简珩,急忙递给他,“你尝尝,真的很好吃啊,回去我说给红娟姐姐,她肯定也会做。” 简珩俯身对着她咬过的地方浅浅咬了一口,“嗯,很香。” 咦?这个是甜的,为何说香?玲珑咬了口尝尝,没觉得。 “知道为何让你装孕妇么?”简珩问。 玲珑点点头,现在她明白了。 “周国人很讲究,孕妇不能上门,何况还是修伯府。你也可以借此把我留在客栈,每天还可回去照顾我,万一哪天事迹败漏咱连逃跑也方便。” 简珩摇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玲珑好奇的望着他,睫毛如此浓密,毛茸茸的,简珩忽然想折一枝芍药,看看能否横在上面。 “因为你笨啊,怀孕了就可躲起来不见客,免得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他没好气道。 啊?这也太伤人自尊了。 玲珑前后想了几息,才琢磨出简珩的深意,气得恨不能给他一拳。 简珩走在前面眼底一片戏谑。 确实是为了有个理由将她隔绝起来,那样他才能放心。 当看清燕横波眼里赤/裸/裸的媚惑,简珩就明白过来。而女人这种生物最会生事,万一燕横波水性杨花,找玲珑麻烦可就不妙。 其实,他不用逃,只需安静等待两个月即可。 周国一定会派他出使赵国。 走了两步,简珩转身瞥了东张西望的玲珑一眼,握住她的手,牵着她缓步走在这玉兰花开的时节。 碗口大洁白的花瓣,一朵一朵的绽放枝头。 周国的玉兰花真美。 却不及阿珑此刻绽放的红颜。 休养了整整三个月的辛世瞻,举刀左攻右刺,旋身侧踢,紫衣男子在他迅猛的攻势下不断后退,最终被他挑飞了手中的木剑。 “你这愈合能力也太强了,不过我喜欢。”紫衣男子面向阴柔,却不女气,有种古怪的妖娆。 “至今还没有简珩的消息,而我已经迫不及待找他复仇。”辛世瞻飞薄的红唇犹如吸饱了鲜血般红艳。 紫衣男子道,“周国对赵国发兵,我被任务困住,你替我前往燕国,问问国君的意思,经过赵国时不妨看看到底怎么一回事,我随后就到。” 辛世瞻点点头。   ☆、第67章 三更合一 周国人不像楚国雁安那样秀气,反而有股南方人少见的豪爽。 玲珑两眼放光仰着脖子去瞅台上站着的汉子,肌肉虬结,握着三指粗的蟒蛇耍来耍去,忽然把蛇头往嘴里塞。 呕~~ 她急忙捂着嘴,想看又觉得恶心。 简珩牵着她酥软的小手,将她带出人群。 “让你少吃点,你偏不听。”他一脸坏笑。 玲珑红着脸道,“我才不是因为吃得太多。”分明就是恶心啊,这都看不出!在他眼里,她就是个傻头傻脑的吃货么? 简珩“哼”了声,心道难道你不是么? 两人走在合骏最繁华的明珠街,简珩始终走在她前面半步。 刚开始玲珑还想追上他,与他并肩而行,后来才发现稍稍躲在后面一点会更好,一路走来,因为高大的简珩,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曾擦碰她半分,她亦不用费心躲避什么。 他,在保护她。 玲珑心里甜丝丝的,第一次觉得简珩长大了,像个男人而不是淘气的男孩。 她温顺的任由他牵着手。 离“泰瑞宝楼”越来越近。简珩从本地歌伎的口中得知,但凡带女人逛一次泰瑞宝楼,男人便再也不用为情愁。 这话简珩不信,却鬼使神差的带玲珑来了。 他并非存了龌龊之心,就是,就是想让她高兴啊,当然如果她高兴的愿意投怀送抱,那也是却之不恭的事情,对吧? 进了泰瑞宝楼,伙计无比殷勤的招呼二人就坐品茶,连水果点心都一应俱全,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茶楼。 谁不知泰瑞宝楼的大名,但凡敢进来的自是门庭显贵之人。那小伙计嘴甜手脚也勤快。 玲珑大为惊讶,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更别说这琳琅满目的珠宝,花式多的令人目不暇接。 女人就没有不喜欢首饰的,玲珑也不例外,不由得多看几眼。 但也仅仅是多看几眼,她对这些东西的占有欲极其薄弱。 从前在简府,都是夫人赏什么她戴什么,偶尔会有工匠的家眷亲自捧着妆奁请她挑拣。 奇珍异宝也没少见,但花式年年出新,玲珑早就落伍了。 “简珩,我们给夫人挑几样首饰吧。”玲珑道。 早晚要路过雁安,夫人那么爱漂亮的一个人,见了心里肯定会欢喜的。纵使一只小狗小猫被人养了十几年也有感情了,更何况玲珑打小在夫人身边长大,少不得一些孺慕之情。 简珩心中一暖,阿珑真懂事,无论何时都想着母亲,虽然母亲不缺这些,可心意难得。这么乖的丫头,母亲应该很喜欢才对。 他的笑容不禁温暄,“嗯,你尽管挑吧。” “还有红娟和红绫姐姐。”她仰脸含笑,眸光如水,半张的小嘴因为说话露出了一点洁白的贝齿,隐约可见里面一小截粉嘟嘟的小舌,简珩恍了恍神,不动声色道,“还有阿珑的姐姐。” 嗯!! 玲珑心花怒放,喜滋滋挑拣起来。 夫人华贵典雅,在伙计的建议下,她仔细对比了手里的琥珀玳瑁与孔雀绿玛瑙玳瑁。 夫人的肤色那么白皙,必定能将这孔雀绿衬托的不一般的耀眼吧。 红娟与红绫的礼物是两支南珠攒花玉簪,考虑到不能越过夫人,挑得算是这里最平常的,但也要二十几两银子。 贵的令人咋舌。 为姐姐挑的时候,玲珑的神情不由得绷紧,十分认真严肃,唯恐有什么错处。 姐姐是孀妇,不施脂粉亦不戴头饰,她看了半天,拿起一枚淡绿的几近透明的碧玺,小小的,很精致,可以打个络子配在荷包上。 简珩将玲珑挑的东西往旁边一拨,又将她拿在手里研究超过五息的再一拨,对那小伙计道,“把这两份打包了,区别开来。” 伙计就是个人精,不用主顾吩咐太详细就知晓该如何做。掌柜的在旁边默看片刻,笑盈盈走来,让伙计下去打包,自己亲自接待。 掌柜笑道,“夫人好眼力啊,这枚碧玺乃小店顶尖的货色之一。” 玲珑大惊失色,未曾想给姐姐挑的竟是最贵的一个! 这碧玺的成色确实上等,可没什么做工啊。 掌柜一眼就看出玲珑的心思,吩咐小二端来一只无色玉碗,碗中盛放清洌洌的水,转而套上一只松江云布面料的手套,捏起碧玺,投入水中。 那清冽见底的水面晃了几许涟漪,浸入水中的碧玺仿若一团浅绿的墨汁,如烟如雾晕染而开,袅袅娜娜,最终一碗水都变成了碧绿。 取出碧玺,清水眨眼恢复原样。 玲珑惊讶的合不拢嘴,她见过简珩有块巴掌大的砚台也是这样。 果然,果然是宝贝。 所以,心中有些不安啊。她偷偷瞄了简珩一眼,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贪心? 简珩神情温和,倒显得自己多心了,她心情不由得放松。 简珩心里却在暗笑,傻瓜,还有什么是我舍不得给你买的。 “阿珑,你就没有想要的吗?” 为何她就没考虑过自己?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女人不是该缠着男人要这要那嘛。 玲珑想了想,“我吃饱了,要不下回你再给我买庆丰斋的包子吧。”小小一只包子足有二十六中口味任君挑选,简直就是包子界的大王。 还有那怪味乳鸽,酥皮虾饼,红豆枣泥羹…… 周国,风水宝地啊! 比周国更好的是简珩呢! 他非但不欺负她,还给她买好吃的。 她已经很满足了呀。 简珩眼角抽了抽,他是疯了才喜欢这种毫无情调的女人。人精掌柜双手拢在袖子里淡笑,原来这位少夫人还没看出她家夫君在想法设法的讨好她呢。 “除了吃的。”简珩提醒。 除了吃的……玲珑想了想,她什么也不缺啊。其实买几盆花养养也不错,又想到两人不久之后要赶往赵国,赶路都是轻装上阵,哪有带盆花的。 “没有。”玲珑老老实实回答。 简珩气结。 阿珑在他面前根本就不懂什么叫撒娇,从来都是他塞什么,她就拿什么,当然他什么也不给,她也不知道要。 比如这些珠宝,就是为了给她买,才带她来的呀! “这里面就没有你喜欢的吗?我,可以买给你。”对于脑子不好的人,还是直说吧,反正绕了她也不明白。 买给我?玲珑受之有愧,简珩已经对她很好了,跟他在一起吃喝玩住无一不精,自己不能再得寸进尺。 她刚要张嘴,只听简珩道,“掌柜的,这里的珊瑚珠还有更好的吗?” 遇到行家了。掌柜两只小眼炯炯有神,弓着腰道,“有有,公子独具慧眼,小人便献上镇店之宝。” 既然连最中间这副珊瑚簪花都没看上,看来只有拿出压轴的宝贝才能打动贵客了。 简珩才不信他这话,什么镇店之宝,还不是为了拿出来卖的噱头。 不过敢冠上这四个字,想必也是目前最好的货。 掌柜红光满面的脸上充满自豪,自宝匣里取出一套首饰,先是一串雕成红豆样式的手串,润泽滑腻,色如朱砂,最为难得的是每一粒大小相等。 又取出一对红珊瑚玉钗,满室珠宝瞬间黯然失色。 光是钗头绽放的花瓣,就雕刻的纹理尽现,栩栩如生,最大两颗南珠足有拇指大小,也是一模一样,圆润无比。 玲珑傻眼了。 这,这得多贵啊!! 掌柜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在简珩的示意下打包了这套红珊瑚。 以桑东盛产的莨绸描金线福袋包装。 玲珑难以置信,好不容易才回过神。 太贵了太贵了,光是福袋都够买朵普通珠花了。 “福袋是赠送的。”掌柜谄媚道。 那也不行啊,这么贵重的东西万一给我弄丢了怎么办? 简珩仿佛听见了她心中的呐喊,趁掌柜离开之际在她耳边小声道,“弄丢了我可要生气。” 何止你生气,我自己都不会放过自己啊!玲珑不知所措。 因为交易额巨大,简珩用银票付了款,又打赏了跑前跑后的伙计三两碎银子。 玲珑胆战心惊,简珩的心情似乎不错,离开之时,掌柜的早已命人备好马车,亲自送二人回到住处。 服务之周到体贴,令人叹为观止。 怎么挑来挑去,反倒让自己与姐姐挑了最好的,玲珑总觉得不安。 “简珩,这红珊瑚就送给夫人吧,她一定会很高兴的。”玲珑认真道。 简珩随手关上门,不解的望着她,“这点小东西,母亲并不在意,你不必害怕。” 嗯?我在害怕吗?玲珑并不清楚自己对夫人除了孺慕之情外还有一些畏惧。 打小她就对夫人言听计从。 她垂下眼睫,轻轻眨了眨,流丹般的红唇翕合两下,无言以对。 简珩打量她片刻,抬起她的下颌,“我,不管你有多听母亲的话。只一条,你给我记好了,不管母亲选了多少女孩放在我身边,都不准躲开。你要勇敢、自信的站在我身旁。倘若被人欺负了,也可以告诉我。” 玲珑怔怔盯着他,目光有些退缩,无奈下巴被人捏在手里,动不了。 他说,“别把我让给其他人。你得死缠烂打,无所不用其极的赖着我,因为你再也找不到像我这样对你好的人了。” 啊,那个……玲珑挪开目光,努力盯着别处一个点,唯独不敢看简珩的眼睛。 她的心,跳得好快,也好乱。 简珩目光落在她脸上,盯视半天,忽然想起在泰瑞宝楼里的她,仰着小脸,半张的小嘴…… 视线不由得下移,直至落在她饱满的两片唇上。 玲珑心都要跳出来了,只觉得那两道目光灼烫的骇人,瞅到哪里,她哪里就咕嘟咕嘟的冒热气。 “那,那个,你要喝茶吗?哦,我先打……打水给你洗手净面吧!”她舌头有些打结。 “你舌头怎么了?”简珩明知故问。又不动声色的靠近几分,眼睛死死盯着她的唇。 我,我舌头没怎么。 玲珑紧张的抓紧了他的胳膊,脸越来越红,快要被他如兰似竹的气息炙烤成鱼干了。 “伸出来给我看下,怎么说话一直打结?”他捏着她不放,又哄她道,“要不,你张开嘴给我看看。” 玲珑脑子一片空白,心都悬到嗓子眼了,他,他是不是又要亲她…… “我,我想喝水。”她努力给自己找点事做。 “那你叫我一声珩哥哥,我就放你去喝水。”他戏谑道。 “搞,搞什么?我都没让你喊我阿龙姐姐呢!”她瞪了他一眼,又心虚的瞄着别处。 殊不知瞪的这一眼如娇似嗔,勾的简珩生出了一丝放纵的念头。 他哑着嗓子道,“你哪里像姐姐?个头这么小,心眼更是小,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很小啊,哦,这里长大了……” 玲珑急的眼泪都要冒出来了。 简珩笑了笑,俯身压下来,玲珑忽然有些害怕了,急忙偏过脸。 他的唇就落在了女孩的脸颊。 简珩微微皱眉,支起上半身,一瞬不瞬盯着玲珑。 “为什么?”他问。 玲珑说不出,隐隐排斥充满情/欲的简珩,那样的他很凶狠。 她还是喜欢他温柔溺爱自己的样子。 有点扫兴。简珩松开玲珑,往后退了两步,没好气道,“我给你买了一大堆东西,你就一点也不感谢我?换成其他女人,不知得要怎么激动,何止亲亲,做什么都行……呃。” 他猛然咬住唇,急忙补救道,“啊,那个我不是那种意思,喂,干嘛用这种眼神瞪着我?我不是因为想跟你睡觉才买礼物送给你……” 咦?一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后面的声音便越来越小,说不下去了,忽然有种越解释越混乱的感觉。 简珩要抓狂了。 玲珑已经甩上净房的门,任他怎么敲也不打开。 该死的,白忙活一天,功亏一篑。简珩完全不知该拿玲珑怎么办才好。 所以说养女人什么的,真的很麻烦! 叩叩叩,店小二在外面敲门,“客官,有位大爷说是方家管事,求见您。” 正事来了,简珩急忙将情/爱抛诸脑后,头脑迅速恢复清醒。 “叫他进来。” “好嘞。”店小二应诺一声离开。 不久之后进来一位灰衣男子,中等身材,看上去很结实,四方脸。 灰衣男子上前对简珩揖礼,又恭恭敬敬呈上书信一封并一块对牌,是荀殷的。 简珩估摸此人是荀氏的世仆,又见他走路沉稳,下盘极稳,手指粗壮,想必是外家功夫的好手,一指头能在人身上戳个窟窿。 舅舅身边也有不少人才嘛。 从情感上来说,简珩一直不赞同祖父的冷血作为,可是有时候,也不得不承认,荀殷是个很难琢磨的人。 做事随性而为,但随的都是他的性,为难的却是别人。 灰衣男子始终垂眸,对简珩的打量既不胆怯也不迎奉,中规中矩的告退。 简珩一目十行,看完书信,沉吟片刻。 “先生来信了?”玲珑在屏风后面听见了,面孔都亮了几分。 “一个字,都没有,提及你。”简珩嘴角一勾。 我又没问这个,就是担心他的身体罢了。玲珑干脆闭嘴,自觉的找些事情做,整理整理他看过的书,又将他的衣衫拿出来,仔细烫平。 时年五月,周国发兵攻赵。 攻赵之前宣简珩觐见。周王到底还有些心存疑虑,担忧魏国插手,若是一开始插还好,但怕打了一半再插,那周国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 简珩笑道,“赵与魏之间还隔着燕国,纵使魏国垂涎这块肥肉,也不可能跨国派兵干涉。最多增加几项周国进贡。且吴国正与魏交恶,吸引了魏国全部心思,错过这个机会,陛下便要失去莫大的先机了。” 周王沉默片刻,吴国乃后起之秀,日渐强大,且与魏毗邻,魏国确实无暇顾及周。再没有比这更有利的天时。 周王当即颁布懿旨。司礼监挑选吉日祭天。 这几日简珩早出晚归,洗漱好之后都会搂着玲珑给她说说事情进展到哪一步。 他总能从一些支微末节的地方透露很多令人惊讶的讯息。 比方说,周国出兵攻打赵,魏国何以不动声色。 因为魏国也垂涎赵这块肥肉,无奈隔得有点远,其次,魏国更想在周打了一半的时候再发兵,打着维护世界和平的旗号,如此师出有名,还能挤掉周,独占赵。 玲珑叹为观止,魏国可真不要脸。 “你不是对周王说魏国不会管这事的么?”玲珑趴在他胳膊上,下巴压着手背,满脸好奇。 “如果没有冷谦,魏国当然不会管。”简珩可不敢小觑冷谦的洞察力,此人定会不计一切代价阻止周国侵吞赵。 这回玲珑没有等简珩全部说完,就猜出了后面,她觉得自己变聪明了,兴奋的抓着他手臂道,“我知道了,其实你一点也不担心魏国会不会中途出兵,因为你就没打算让周真的攻打赵呀!” 嗯,不错,只能说你记性不错。简珩面上不显,却故意张大眼睛道,“哦,你好聪明哟!” 玲珑一时没察觉简珩违心的“谬赞”,笑意在眉眼之间涤荡,犹如春花秋月,且娇且媚。 简珩为之所摄,忘了移开目光。 她亦欣然的望着他。 却从他漆黑深邃的眸中读出一丝戏谑,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气的拧了他一把。 简珩怕节外生枝,忙按住她继续道,“别闹,再闹我可就睡了,不陪你讲话。” 玲珑立刻老老实实,争分夺秒的问,“秀之先生又将如何劝燕王救赵?” 他笑道,“燕王身边的谋士也不傻,一开始肯定不愿出兵,料定周攻打赵一旦有胜算,魏国便会出兵镇压,收获渔翁之利。燕又何必参与进去,赔了夫人又折兵。” “可是被逼急了,周国很可能以城池相许吴国,使吴拖延魏的时间,那么最倒霉的便是燕了。谁让其夹在赵与魏之间,届时不管愿不愿意,冷谦都有方法让其听候魏国调遣,派兵支援赵。”他说。 玲珑抢着说,“如此,燕王岂能让魏国既占便宜又得了好名声,还不如自己主动支援赵。即便保不住赵,也能重创周或者打下合骏,那也是出其不意的一笔横财啊!” “不错,孺子可教也!很多事情便是这样,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一步影响着下一步,因推动果。并非他们笨,而是人的眼睛,只有生在局外才看得清。”他笑着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你看不上他们那点江山,所以看得破他们的一举一动。”玲珑忘记推开他的手。 简珩不置可否,良久才道,“有什么比得过闲云野鹤的生活自在逍遥……” 燕王居心不良,待周赵反应过来,必将是他的死期。 本以为可以渔翁得利,最终沦为鹤蚌口中鱼虾。 毕竟,对赵王而言,经常扯着魏国大旗三天两头欺压他的燕国更可恶。 玲珑推开简珩的手,白嫩的鼻尖轻轻捏一下就透着粉色,看上去既可怜又可爱。 简珩忍不住握住她的胳膊,指尖有意无意的掠过她的腋窝。 她怕痒! 玲珑忍不住笑了起来,声音脆生生的,悦耳动听。 可简珩似乎是故意的,一边问她怎么了,一边手又滑到她腰上。 哈哈,玲珑扭着身子躲闪,尚不知领口泄露了一片春/光。 她见简珩面色平常,嘴角笑意略深,还以为又是在逗自己玩,便也伸手去挠他害痒的地方。 挠着挠着,好像不怕痒啊?玲珑笑容渐渐凝结在嘴角,愣愣盯着默默望着自己的简珩。 他侧脸避开她的视线,顿了顿,翻过身,背对她。“无聊,困死了。” 什么呀,是你先撩我的。 玲珑嘟了嘟嘴。 只好乖乖躺下睡觉。 几乎快要睡熟了,才听他闷声闷气道一句,“所以,我陪你玩陪你疯,你就乐意了,却不给我真正的碰你……” 她只听了前半句,后半句的时候翻身,往他后背挪了挪,抓着他身后的衣服甜甜睡去。 简珩没好气的推开她的腿,谁知过了一会,她又凑过来! 他想了想,爬起来,脱了上衣,转而将玲珑上身扒干净,狠狠抱着她,按着她脑袋不许她反抗。 挣扎,也很耗费体力的,又见简珩没有进行下一步危险的举动,玲珑满脸绯红,只好任由他抱着,缩在他怀里。 简珩感觉自己抱了块又软又滑的羊脂玉,血气哪里还能克制住,犹如饮鸩止渴,过多的接触并不能缓解他的压抑,甚至瞬间就沸腾起来。 他抬手握住她的心口,捏成自己想要的形状。 玲珑惊醒,眼圈红了,诧异的盯着脸前紧紧抿着唇的少年人,手忽然被他捉了去,徐徐向下,压在一个奇怪又滚烫的地方。 这,这是,啊—— 玲珑惨叫一声,被他用嘴堵住嘴,可怜自己的手怎么也逃不掉他的桎梏。 她算是开了眼界,原来这样也行啊。 简珩的喘息越来越急促,神情看上去那么异样,危险的眸光渐渐笼了层氤氲,多了几分痴迷。 他……很舒服? “轻点,你抓的太紧了……”他伏在她耳边含糊不清道。 玲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放开我,你放开我。” 哪里是她想抓,是他抓着她啊! “阿珑,我好想要你!” “求求你给我看看好吗,我发誓真的不进……”他忍得难受,也有点疼痛,就去撕她的裤子,却又想起了什么,最终不得不忍了下来。 垂头丧气的拥紧她。 “你怎么这样坏,究竟要如何折磨我才罢休,嗯?”他呢喃着问她。 玲珑欲哭无泪,这应该是她的台词才对。 经此一事,玲珑又有点害怕简珩了。 可是他一发泄完就变了个人。 温柔小意的哄着她,脸皮又那般厚。 玲珑有些伤心,可就是无法讨厌他,仔细权衡一番,虽然牺牲了手,可是身子不用受罪,不比被他压着没轻没重的折腾强一万倍? 叹口气,最终还是原谅他了。 但夜晚睡觉的时候,玲珑悄悄在裤腰的绳结上多系了一道,也尽量的往床的另一边滚,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 早晨醒来的时候,她依然躺在简珩身上,光着上身…… 她,是彻底败给他了。 “简珩,你再这样,万一我真的怀孕了怎么办?”玲珑终究有些害怕,不安的缩在被窝里。 简珩神清气爽的换好衣服,修伯府的马车已经在客栈门口等他。 “怀孕?这样你要是能怀上,孩子肯定不是我的。”他冷哼一声,合上帷帐大步流星的离开。 腰带栓成个死结,自己都打不开,还是我帮你解了半天,怀孕?呵呵,简珩无语了。 解决赵国的事情后,他便教她如何怀孕。 简珩走进修伯府,下人客客气气的在旁引路。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那位风情万种的燕横波又出现了,手里摇着团扇,穿着腰身很高的紫色襦裙,腰身不盈一握,却又丰/满的夸张。长长的裙幅拖曳在地,随着她盈盈而行的脚步,以及媚/态横生的眼波,征服了多少自以为是的风流儒生。 她暗暗得意的与简珩擦肩而过,神情僵了僵。 对方居然只是顿住脚,对她揖了一礼,眼皮都没抬。 “方家小哥。”她斜着眼喊了声,身边的侍女立刻大声喊住简珩,“我家夫人叫你呢!” 这位大姐真是让人很有负担呢。简珩停住脚,转身,目光带着询问的投向燕横波。 燕横波心中一悸,好漂亮的眼睛,这才是“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吧。 可她的脸色却又渐渐冷了下来。 少年人目光清正,面对她的诸多暗示,根本不为所动。 “相爷正在接待朝中贵客,可能要劳烦你在书房稍等片刻。”燕横波慢腾腾说着,眯眸上下打量简珩。 “是。”简珩道。 你……女人没好气的哼了声,转过头,桃花似的面孔气得煞白。 她这辈子最恨对自己的美貌无动于衷的男人。 静心等待了一个月,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爆炸在踌躇满志的周王耳边,燕国大军南下,直奔合骏而来。 瞬间,他脑子就懵了。 他的军队还没到赵国呢,燕王就这样迫不及待啦? 仔细想了想,忽然明白了什么。 周王震怒,“来人,给孤把那方家小儿速速拿来,孤要亲手斩了他!!” 周王的麒麟卫策马包围了客栈,声势浩大,显然并不仅是为了抓一个少年,更是为了表达王的愤怒。 麒麟卫在门口宣读圣意的时候,玲珑碰巧也在楼下,只听了“捉拿方宇”四个字,掉头就跑。 “简珩,周王派人来抓你了!”玲珑的尾音都开始打颤,却见大爷他还在跟自己下棋玩呢。 返身将门栓牢,玲珑火急火燎跑过去,使劲摇简珩胳膊,“我在跟你说话呢!” “我跑了,你怎么办?”简珩抿了口茶。 我? “人家要抓的是你,跟我有什么关系。总之你快走吧,从净房窗户跳出去,快点啊……”她都恨不能替他跑。 “抓不到我,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你。听说周国的牢房有很多小动物,尤其吃不饱的老鼠,犯人还不能穿鞋,你那两只小脚又白又嫩……”他压低了声音道,“下场一定很惨。” 嘤嘤嘤,就算下场很惨,有必要现在说的这么详细么!玲珑缩着肩膀忍不住发抖。 要不你带我一块儿跑吧!她刚换了主意,就听他道,“所以乖乖在这里等我,申时之前,我一定回来。” 啊?玲珑睁大眼睛。 火石电光,从惊吓就转为了惊喜。 简珩是什么人呀,不害别人已经万幸了,谁能让他吃亏? 自己……糊涂了,关心则乱。 “简珩!”玲珑对走到门口的他喊了声,简珩回身,女孩小鹿似的的黑眼睛,盈盈若雨后初霁,脸颊微微发红,小声咕哝道,“我等你回来。” “待我平安回来,你准备奖励我什么?”他问。 “回来再说。”玲珑敷衍道。 简珩笑了笑,转身离去。 却说恨不能杀了简珩的周王,正憋着一肚子火。 人一带到,他就抽出佩剑箭步上前指着简珩。 “信不信孤用你的血祭旗?” 锋利的剑尖,闪着寒铁的青光,寻常人看一眼都要觉得眉心痛。 简珩背挺的很直,目光沉静。 他站在那里,无端的让人忽略了他的年龄,只觉得一种渊渟岳峙般的从容缓慢。 “恭喜陛下!”简珩拱手道。 嗯?老子的都城都要被人包围了,现今老子的主帅正鸡飞狗跳赶回来救援,攻打赵国成了个大笑话,你还恭喜老子? 周王是粗人,发起火来早就忘了端着“陛下”的架子。可他也有几分小聪明,端看简珩如何破这个局。 “你,恭喜孤什么?”周王的剑尖没有移动半寸,眼底闪着嗜血之光。 “燕国疆域乃赵国两倍之多,繁华程度不亚于大周,陛下还要什么赵国,直取燕国吧。”简珩昳丽的面孔过于平静,与他口中的惊人话语大相径庭。 周王眼眸晃了晃,剑尖稍稍移开一寸,压低声音道,“你在开玩笑嘛?别说合骏如今的兵力不足,就算足够,谁又能保证一定赢得了燕国,难不成要鱼死网破?” “方某可以让赵国发兵北上直取燕国祁门关。届时燕军必定阵脚大乱,前有赶来救援的周国主帅,后有赵国大军压阵。待其分出部分兵力回巢救援,赵国真正的精锐部队已赶往临潼关,周赵合力围剿临潼关的燕军,势如破竹,再大军北上,一举攻破祁门关,有何难度?” 周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缓了好半天,手腕渐渐落了下去,“锵啷”一声,他就丢了宝剑。 转而哈哈大笑起来。 笑毕,方才上前拍拍简珩的肩膀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你,很好,很有魄力。” 简珩笑道,“方某愿为陛下出使赵国。” “嗯,去吧。” “陛下,为了尽快消除赵国怨气,更为了使得赵国将士拼命,唯有签订平分燕国城池之约才行啊。” 这事周王心里有数,毕竟是他找茬在先。 可一想到要与赵国平分战果,心里便有些不愿,但他终究是做大事的人,岂能在关键时刻为蝇头小利争个头破血流。 说平分城池就一定分得平么?找几块贫瘠且相对不重要的分给赵国好了。 周王已然换上了亲切的笑容,设宴款待简珩,刚才剑拔弩张的那一幕就此抹平,弦乐起,王殿内歌舞升平。 他身边的近侍低声问,“陛下,要不要奴才派人将方文士的家眷‘接’进宫?” 声音不大,却传入了简珩耳中,他但笑不语。 周王笑了笑,“古有千金买马骨,孤也有拳拳爱惜子矜之心。他的家眷,由他自己安排。” 简珩举杯敬周王,心中冷笑。 他表现给周王的是一个颇富才华却又一心往上攀爬的充满了野心的少年人形象。 而自负的周王认定了简珩投靠他之决心。 所以才能装模作样说出“孤也有拳拳爱惜子矜之心”来笼络他吧。 坐在客栈的玲珑还不知自己差点成为了人质。 不过简珩这样细致的人,他所走的每一步,都将玲珑考虑了进去。 永远不会让她涉险。 可是有个人很是惦记玲珑。 修伯府内,燕横波歪在钱修志怀里,又是娇嗔,又是使媚,嘟嘟囔囔道,“人家无聊吗,您就想法子把那女人留下吧,一来给我做做伴,二来防止那方崇有异心。” “胡闹,这是陛下决定的事情,岂容你篡改。”钱修志对这燕横波素来百依百顺,可是大事方面从来不糊涂。 你以为周王是傻子吗? 早就放出风声:周国伐赵的良策乃方崇所献。 如此一来,魏国和赵国容不下方崇,方家在吴国又混不下去。 且这少年又迫切渴求权利以及光耀门楣的士族地位,难不成放着强盛的周国不要,而要投奔弹丸之地的楚国或者无耻的燕国? 正因为吃准了这个家伙,周王才放心的表现出礼贤下士的风采,正好拿此做一段佳话,传扬出去,天下名士岂不都慕周国而来。 看看吧,这些玩政治的脑子,一件事便能拆分出许许多多的好处。 绕晕了旁人,实惠了自己。 岂是一介内宅妇人所能明白的。 燕横波听得似懂非懂,却不由得问,“这样的话,那方崇还敢去赵国,岂不自寻死路。” “他既然敢去,自然不是死路,这小子有邪才啊。”钱修志摸了摸胡子。 玲珑将衣物熨烫平整,整齐的悬挂在屏风后的架子上。 真后悔当初装怀孕,按照月份推算,她现在六个月了,光穿宽松的衣服已经不足以令人信服。 自己撒的谎,跪着也要圆完。 玲珑悲怆的在腰上裹了一圈棉花,大步流星的离开房间,径直下楼,找到那店小二。 店小二本来就喜欢帮贵客跑腿,听说玲珑想要针钱以及上好的棉布,就立刻去直奔清荷巷最好的绣娘坊。 有过之前露宿荒山野岭的经历,玲珑打算准备一些针头线脑之类的,没准就能用上。 她忘了自己“怀孕”,肚子有点大,低头看不见脚尖,一脚踩空。 踩空那瞬间,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是摔下去有多疼,而是摔下去之后的她,该拍拍屁股装作没事人的样子挺着肚子回房间,还是假装孩子要没了?? 好在有人从后面及时的拎住她后衣领,将她提了起来。 玲珑拍拍心口,长长的输了口气,“谢谢这位大哥。” 辛世瞻上下打量她,目光定在她的肚子上。   ☆、第68章 三更合一 玲珑抚着肚子,里面塞的棉花包又闷又热,肚脐蒸得发痒,她只想早些回房拆了这东西凉快凉快。 可救她的人有点奇怪,立在身前一动不动,玲珑便主动往右挪了挪。 嗯?他也往右挪了。 那我往左。 对方又往左! 这下玲珑琢磨出不对劲,仰脸看向对方,水润的眸子似两汪黑玉。 女孩的眉毛本就只及男子肩膀,男子又立在台阶之上,如此仰脸,当真是仰的挺费力气。 甫一看清男人的脸。 玲珑肝胆俱裂,头发根都立起来,她张了张嘴,“啊”字还没冒声,辛世瞻对她晃了晃右掌。 寒光森森的白刃一闪即逝。 玲珑从善如流的将自己的嘴捂上,以示绝不乱说话,眨了眨眼睛,她提心吊胆道,“你,你别乱来啊,我有孩子了!” 辛世瞻微微俯身,音色低沉而醇厚,仿佛憋着笑意,“你孩子快掉了。” 玲珑哦了声,急忙把棉花包捧了捧,塞结实,又猛然顿住:啊,你,啊,你看到我的孩子了!! “都被你挤变形了。”辛世瞻又加了句。 这下,她也不用装了,脸却先刷地红了。玲珑硬着头皮道,“才没有变形,只是歪了!” 眼角却飞快打量客栈来来往往的人群,前面一个瘦弱的男人,后面一个带孩子的妇人。 显然,他们都不是辛世瞻的对手。 怎么就不来三五个粗壮的汉子呢?她一定要辛世瞻讨不了好处。 辛世瞻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好整以暇的搭了只胳膊在玲珑左侧的栏杆上(此处请自动带入壁咚姿势),言简意赅道,“简珩在哪?” 不管在哪都不告诉你,坏人! 玲珑的脑子飞过数十个念头,最紧要的一个便是不能让辛世瞻在合骏城内发现简珩的踪迹。 怎么早不碰上晚不碰上,偏生赶在要离开的时候撞见? 冤孽! “不说?信不信我把你“孩子”……”他又亮了亮飞刀,却用刀柄敲敲她圆滚滚的小肚子。 欸,不要不要!玲珑回过神来,急忙摇手,张开的十根手指纤纤,鲜嫩鲜嫩的,十分晃眼。辛世瞻没好气的拍开她的手,“快说。” 玲珑还在打腹稿,“哦,我想想。” 辛世瞻冷声道,“我没耐心了。” “不不,我说,我现在就说。”玲珑急忙拉住他。 眼角又瞅了瞅下边,跑是不可能,他一步就能窜上百米,跟他赛跑,玲珑觉得除非自己脑子坏了,又瞅瞅上面,整个人被他圈住了一半,此路更不通。 她冷汗涔涔,嘟了嘟红润的小嘴,无比可怜道,“其实吧,还蛮羞于启齿呢,既然你非要问他在哪里,我只好把这段悲惨的遭遇说出来了!” 辛世瞻眼角挑了挑。 玲珑酝酿了下感情,眼泪汪汪,张开嘴就带上哭腔,辛世瞻毫不客气的捏住她巴掌大的小脸,捏得她张不开小嘴,声音堵在了喉咙里,只能发出唔唔唔—— “来,跟我来,在这里站好,把哭腔给我去了,说吧。”他冷着脸,将她拎到转角处,更僻静了些。 他个子太高,又宽肩窄腰,往那儿一站,严严实实遮住了路人的视线。当然此时客栈里的路人也很少。 玲珑气得头顶生烟,在心里将辛世瞻从头到尾骂了一遍,现实中,她捂着被捏红的粉腮,眼泪不用酝酿就开始在眼眶打转。 辛世瞻眯眸。 打转的眼泪啪嗒被他吓落。玲珑吸了吸小鼻子,带着鼻音道,“我跟你说实话,信不信随你。” “嗯。” “他跑了!” “嗯?” “我比你还想找他呢!他给了我点钱就把我抛弃了,我辛辛苦苦怀孕六个月,虽然是假的,但也很辛苦的,谁知他发现之后翻脸就不认账,昨天还丢下我,独自赶往上阳关……” “是殇阳关。” “对对,殇阳关。”先把辛世瞻骗出城,且殇阳关是简珩此行必经之路,他一定有办法救她。玲珑眨巴着泪眼,“你要是不信就把我带上,捉到他,帮我多踹几脚。” “你以为我会放你走么?” 玲珑摇了摇头,飞快的瞄了他一眼,看不出他在想啥…… 于是,是信了她呢还是信了她? “其实我挺累赘的,带上我可能走不快哦。”玲珑还心存侥幸,又意识到言多必失,急忙补救,“别生气别生气,开玩笑的,我走的快,不拖累。” 辛世瞻双手环抱,似笑非笑盯着玲珑。 倘若不是有这番奇遇,辛世瞻现在已走出客栈,坐上早已备好的马车径直朝城门方向而奔,出了临潼门,一路往北,在殇阳关取小道直达燕国。 殇阳关是一条分开通往赵国与燕国的峡谷。 “撒谎的水平比从前高了些。”辛世瞻偏头看她。他有要事在身,此地不宜久留,不如将薛玲珑带回魏国,既能卖追影一个人情,他不是一直想拿着丫头立功么,又能让简珩受点罪,何乐而不为? “算你倒霉碰见我!”他说。 啊?玲珑一窒,本能的感到危险,这下哪里还肯跟他走,两只小手死死拉住栏杆,“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放开我,放开我!” “跟你关系大着呢。”他十分轻松的捏开她一只小手,玲珑吃痛,另一只小手不用他捏便老老实实的松开。 她还想反抗,被辛世瞻一指头戳晕。 不知过去多久,身子被颠得一上一下,头晕眼花,玲珑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先看到一圈一圈黑的,适应了好一会,方才缓过来。 就见一张尖嘴猴腮的脸也在上方正打量她。 “鬼啊——” 辛世瞻驾车狂奔,两匹骏马沿着栈道风驰电掣,右边是陡峭的山壁,左边是万丈悬崖,任谁看一眼这样的风景估计都要崩溃,也就他敢这样驾车。 玲珑一脚踹开尖嘴猴腮,往车外爬去,当头撞辛世瞻后背上,他肩膀稍一用力,便将她震开,也震得她安静了许多。 她茫茫然的环顾四周一圈,终于看清,悬崖,峭壁,栈道,以及不要命般奔跑的疯马。 辛世瞻不想活了!! 啊—— 她抓着头发尖叫,辛世瞻腾出一只手捏住她的嘴,又伸出一指头点在她脑门,轻轻一推,“风百川,把她嘴堵上。” 脑门上的指头看似轻轻一点,玲珑小小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往后仰倒,正好跌进追来的尖嘴猴腮手里。 尖嘴猴腮看上去可生气了,脸都气乌黑,提着玲珑衣领将她拖进去,“臭丫头,骂谁是鬼呢,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呜呜,救命!”玲珑惊吓不已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湘妃竹帘。 “他娘的,再哭老子就掐死你!别打扰辛爷驾车,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 辛世瞻摇了摇头,怪不得她们都不喜欢风百川,这性格确实不讨女人喜欢。 他又仔细听了听,那丫头不哭了,不知正在干什么。 申时之前,简珩如约回到客栈。 “公子,大事不好了,夫人被坏人劫走啦!”那个为玲珑跑腿的小二哭丧着脸。 简珩心中一凛,吓得那小二一口气将过程说出。 其实也没什么过程,那会子客栈人烟稀少,辛世瞻又是在角落与玲珑说话,根本没有人注意到,直到大家看见一道黑影在头顶飞过,这才看景似的睁大眼睛。 掌柜的仔细一看那黑影卷着个女人,上了门口的马车,女人是大肚子,客栈就住了一个大肚子的女人。他慌忙差小二去玲珑房间问问,这才发现被卷走的人正是方公子的女眷啊! 顿时鸡飞狗跳,报官的报官,追人的追人,谁知那黑影的马车根本不像人驾驭的,去追的人回来禀告,没跑几里地大家就被甩了。且那人放着好好的驿道不走,竟走栈道啊,在悬崖峭壁上纵马狂奔,你说他是疯了还是疯了? 因为这是贵人的家眷,掌柜唯恐受到牵连,也确实尽了心去救玲珑,他苦着脸刚要对简珩诉苦,却见那少年人犹如离弦之箭冲向楼,一眨眼就不见了。 这,这什么情况? 他也会飞? 简珩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飞快的修书一封,简单收拾了点东西,也驾车北去,方向是殇阳关。 途经一家不起眼的小茶棚,他跳下马车,径直走了进去。 茶棚伙计笑嘻嘻缀在后面,“客官可要吃茶点。” “茶点还是你们摊主做的更合口味。” “哟,你可说笑了,我们摊主爱喝酒。” “是易雪堂的五毒酒么?” 那普普通通甚至还有点邋遢的店小二神情一变,仿佛换了个人,眼中精光毕现,“阁下找谁?” 简珩亮出对牌,“你们大当家的。” 六大家族盘根错节,又岂会固守一方坐以待毙。几乎每个地方都会留下或多或少的暗卫,有些用来探取消息,有些用来监视对手,有些则是要用来在家族重要人物遇难时不计一切代价挽救的,他们也可以称之为死士。 店小二仔细辨别对牌,浑身一颤,神情肃穆道,“少主请随我来。” 简珩料定自己与阿珑在周国这件事不可能泄露出去,那么辛世瞻出现此地只是一个巧合。 辛世瞻心心念念要杀他,却放弃了这个大好时机,那么必定有更重要的事务缠身。 什么事? 除此之外,此人又绕路自周国转了一圈,途经殇阳关,那是连接燕赵两地的必经之路。 就算现在还没发现什么,早晚也要发现了! 退一万步说,即便辛世瞻最终没有发现,可听了他描述的冷谦必会有所察觉。 简珩的脑子不停算着,神情巨震。 祸福相依,他的阿珑陷入危机,却也让他有了再次修补计划漏洞的机会。 他努力让自己先放下阿珑,又冷静的分析了一下局势,却不知拢在袖中的双手早已握拳颤抖。 一切都还来得及,只要稍稍调整某个细节,足以扭转逆境。 店小二推开简陋的黑漆木门,内室简洁而普通,看不出异样。他隔着帘子喊了声“骆姐”。 不一会儿,便见一个中年女子掀帘而出,眼角有些皱纹,手里提个烟斗,眯眸打量一番简珩,又仔细查验了对牌,旋即上前跪拜,“属下易雪堂大当家骆九娘。” “这封信务必在十天内送至秀之先生手中。你,便也留在燕国听候吩咐。”简珩简明扼要。 “属下领命。”女子回。 “现在给我备一匹最好的马!”他镇定道。 “遵命。” 马,哪里都有,但专门跟易雪堂的骆九娘要,必然不是普通的马了。 荀殷接到信时已是十天之后,他连夜离开燕国,星夜兼程追赶燕*队,现在简珩的计划里又增加一个小难题。 当燕国腹背受敌之际,必须赶在魏国有所动静前刺杀主帅。 帅亡,则剩两员副将,这两员副将勇猛彪悍,随便拿出一个都可独当一面,可燕王急功好利,竟将二人全派了过去,有主帅镇压,尚可所向披靡,主帅不行了,他们则争勇斗狠,互相不服。 届时,就算魏国有心也无力。 任务虽险,但能于千军万马中脱困,除了琴师,别无他选。 荀殷握紧了缰绳,星夜的露水染湿了他的眉眼发梢,却让那张本就俊逸出尘的面孔愈发坚毅清隽。 这是他最后一次为荀氏和简氏卖命了。 此后,他想为自己活一回。 日头西沉,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远远地终于出现了房屋的轮廓,不像驿站,辛世瞻走的不是驿道,玲珑怔怔盯着越来越清晰的房屋,破败荒凉,与这一路的黄尘飞扬,倒是相得益彰。 她没被马车颠死,也没被尖嘴猴腮吓死,但已经快被自己脏死。 夏日的天气焦灼,蒸得人热气腾腾,这一路又是山石居多,极少出现水源和绿树,玲珑身上的汗水浸透了小衣,十分难受。 马车终于停下,辛世瞻跃落,朝玲珑伸出一只手,示意她下车。 女孩白着脸,头发也散了,缩在角落惊疑不定的望着他。 风百川似乎并不知晓自己给人造成的压力,也完全不考虑玲珑的感受,因为热就光着膀子,仅穿条裤子,还挠挠胳膊,此时见女孩发呆,顿时瞪圆眼睛吼道,“下车!” 玲珑一惊,回过神,泪汪汪的黑眼睛好不委屈,急忙朝车门爬去,被辛世瞻一手扯了下来,攥着她胳膊便走。 他,确实是走,可玲珑几乎是小跑才能跟上。 “今晚先在这里住一晚。”辛世瞻这句话似乎是专门对她解释的。 玲珑只好点点头,反正她的意见不重要。 辛世瞻瞥了眼风百川,对她道,“看到了没,他脾气不好,你最好乖一点,我便不让他欺负你。” 女孩抿着小嘴点点头,泪水在眼眶直打转,那两片红润的唇似乎有些干,粉白的脸颊还挂着几道被汗渍冲开的泥印,看上去狼狈的很。辛世瞻嘴角不禁一勾,解下腰间的水囊递给她,“喝吧。” 她嗓子确实快要冒烟了,刚要接,又忽然想起辛世瞻曾对着嘴喝过,就犹豫了,谁知那不要脸的风百川趁机一把夺过,“老子还没喝呢!” 这冷不丁的一个大嗓门吓了玲珑一跳,本能的往辛世瞻身旁一躲,他也本能的伸了下手,险些将她圈进怀里,玲珑震惊,辛世瞻也震惊,旋即僵硬的推开她。 大老粗风百川并没有发现气氛的异样,只顾扯着嗓子喊,“臭丫头,我很可怕吗?你过来说说,我不打死你。” 说什么说,你要我说实话吗?玲珑欲哭无泪。 辛世瞻不动声色将她挡在后面,对风百川道,“够了,别再吓唬她。” 说完,将水囊再次递给玲珑,冷着脸道,“不喝我的就喝他的,随你便。” 风百川眼睛一瞪,“我不给她喝!” 我也不想喝你的啊!玲珑瑟缩着肩膀,可怜巴巴捧住辛世瞻递来的水囊。 真搞不懂,干嘛对这小娘们这么耐心!风百川嘀咕一句,又粗声粗气道,“我去找点吃的。” 他一顿不吃肉会死,这几天又只能吃干粮,嘴里快要淡出个鸟,如今一落脚,就马不停蹄跑出去打野兔。 “喝水你就好好喝水,怎么又哭了?”辛世瞻头疼。 没有风百川在旁边,玲珑可算是有恃无恐,痛痛快快哭了一场,泪水跟不要钱似的。 “辛世瞻,我哪里得罪你了,不就上回打了你几下,可你也还回来啦!”她抽抽嗒嗒,胸/口起伏的厉害。 辛世瞻目光一紧,旋即挪开视线,提醒她,“防御和打不一样,从头到尾都是你打我吧?” “怎,怎么不一样?我浑身都是伤。”她据理力争。 辛世瞻想了想,确实很多伤。当时她的衣服都破了,露出一道道伤口,还被荀殷撕开衣服…… 想的有点多,他急忙刹车,目光有些不自然,背过身,随便找个干净地方坐下,“我累了,不准讲话。” 说完,他就倚着墙闭上眼。 “讲不过就说累了不讲话,卑鄙!”玲珑趁着风百川不在,压了好几天的火气也上来了。 辛世瞻皱了皱眉,转身,睫毛忽然睁开一点。 他的眼睛狭长,介于凤眼和桃花眼之间,半睁开的时候十分凌厉,纵使他并没有生气。 此刻,玲珑怔怔瞅着那双“凌厉”的眼眸,忽然怂了。 “呃,你,你睡吧,我不说话了。”她往墙角缩了缩。 辛世瞻闭上眼。 其实玲珑也又累又乏,且在车上连续颠簸三天,此时双脚乍一踩着地面,感觉脑袋还止不住的想摇来摇去。她很纳闷,辛世瞻怎么就看上去那么稳当? 喝了几口水,这才浇灭了嗓子里的火。玲珑抱着水囊,嘴唇没敢靠上去,隔空喝的。然后,她就睡着了。 辛世瞻睁开眼,盯着她熟睡的样子,突然特别好奇,这姑娘的心得多宽啊,屋里躺着一个居心不良的男人,她居然睡得着? 当一阵又一阵的肉香钻进鼻孔,玲珑茫然的睁开眼,好饿啊,她爬起半坐,头发还粘着两根稻草。 女孩的眼睛十分美丽,脏兮兮的小脸也无法掩饰那样的水润和清澈,此刻又是睡眼惺忪,无端让人想起“清艳娇浓”这四个字。 对面的两个男人正盯着她,辛世瞻只看了一眼就挪开目光,专心致志吃手里的烤肉,可风百川还盯着。 玲珑下意识的挠了挠头,又摸了摸脸,没有哪里不对啊! 风百川粗着嗓子哈哈大笑,“小娘们,你跟不跟我?跟我的话,我就保你一命,否则落在追影手里也不好受,哈哈。” 玲珑真后悔醒来,要不再装睡吧。她这样想着,余光却瞥见辛世瞻起身走了过来。 不知是受风百川影响,还是此夜宁静,身边的两个男人又都不是什么好人,盯着辛世瞻的玲珑,脑洞开始扩大,各种不好的猜测纷至沓来。 整整三天,她现在才知道害怕。 女孩哽咽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双手紧紧的攥紧衣襟,不由得往后缩,可后面已经是墙,还能缩到哪里。 她以为我要对她做什么?辛世瞻略一猜测,表情就不怎么好看了。 “你别过来,我,我是简珩的女人!”玲珑镇定道。风百川不屑的哼笑一声,“就因为你是简珩的女人,我们才更想尝尝。” 玲珑打个寒战。 “闭嘴,风百川。”辛世瞻将一只香喷喷的烤兔腿丢给玲珑,顺便拿走她手边的水囊。 玲珑瑟缩的瞄了辛世瞻一眼。 “你想多了,我对你不感兴趣。”辛世瞻勾唇浅笑。 玲珑一愣,脸红了,却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太好了,千万别对我感兴趣,我好几天没洗澡了。她暗自庆幸。 辛世瞻默默看了她片刻,扭头便走。 风百川似乎还不死心,一脸坏笑的瞪着玲珑,余光却瞥见辛世瞻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神,他只好乖乖闭上嘴,大口吃肉大口喝水。 玲珑攥着兔腿咬了一口,好吃的忍不住眯起眼睛。 因为天气炎热,路上只有不容易腐坏的干粮,味道跟好吃不沾边,还又干又硬,接连吃了三天,玲珑只有一个感受,腮帮子酸疼。 如今好不容易有新鲜的烤肉,不吃才傻呢。 辛世瞻嘴角上扬。 翌日又赶了一天的路,玲珑觉得自己要死了。 风百川的汗味已经不能用酸爽来形容。每当他换班出去驾车的时候,玲珑才能死里逃生的多吸几口新鲜空气。 同样是男人,而且辛世瞻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驾车,为什么就没有他臭啊?! 为了惩罚嫌弃自己的玲珑,风百川坐回车内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鞋脱了。 哇地一声,车内传来女孩作呕的声音。 辛世瞻暗暗一惊,急忙掀开帘子,刚要问玲珑怎么了,一股奇异地令人欲死欲亡的味道扑面而来。 呕—— 一刻钟后,被辛世瞻骂的狗血淋头的风百川,落寞的坐在车外,而辛世瞻与玲珑坐在车内,呆滞的望着对方。 忍了忍,玲珑旋身趴在窗口,呕了出来。 辛世瞻也有点想吐。 日上三竿的时候,车子终于抵达一片广阔的树林。 浓荫遮盖,凉风习习,萎蔫的玲珑这才缓缓睁开眼,急忙凑近窗口。风百川爽快的吼了声,一步窜下车,撒欢似的奔跑,“太好了,终于可以洗澡啦!再不洗,那个小娘们就要被我熏死了。” 辛世瞻率先跳下车。 谁知他又返回来,这让刚把手伸进衣服里抓痒的玲珑一惊,讪讪的缩回手。 天气太热了,身上起了一层痱子,又痒又疼。偏偏风百川虎视眈眈,玲珑不得不捂得严严实实,纵使热死也不想被他占便宜。 “你有事?”她问。 辛世瞻点点头,掏出绳子将她捆个结结实实。 玲珑傻了。 “我和风百川要洗澡,你,给我老实点。” “我不偷看还不行,求求你别绑我。”她发誓。 谁怕你偷看了,我是怕你跑啊!辛世瞻笑道,“你想被打晕?” “算着,还是绑着我吧。”玲珑认命了。 她躺在车里,人不能动弹,身上还又痒又痛,忍不住流泪,也止不住的想着简珩。 简珩,你在哪里? 快来救我,我以后再也不跟你拌嘴了!呜呜…… 很快,那两个男人就洗好了,风百川掀起帘子,将玲珑拖下车,三下五除二,拆了她的绳子,粗声粗气道,“辛爷让你也去洗洗,都臭了!” 我,我啊?玲珑使劲摇头,“我不洗。” “他娘的,老子都洗了你还不洗,你想臭死我呀。” 是呀,跟你这种人在一起为了保险起见只能不洗澡。玲珑不敢顶嘴,可打死她也不愿在两个男人面前宽衣解带。 辛世瞻勉强算个“正人君子”,可风百川是十足的好色之徒。 辛世瞻赤着上身将洗好的衣服挂在树枝晾晒,发现玲珑还在与风百川争执,便对风百川道,“你,去车上。你,去洗澡。” 风百川和玲珑都不愿意。 一个想偷看一个不想洗。 辛世瞻脸色一沉,呵斥道,“耳朵聋了吗?” 风百川吓得一个机灵,拔腿就窜回车里。 玲珑吓得也想往回跑,被辛世瞻拎了起来,她哭也不是,推也不敢,辛世瞻上身没穿上衣,她一点都不想碰到他的皮肤。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玲珑被辛世瞻扔进了水里。 辛世瞻蹲在河边,重新洗了洗自己的手臂以及每一处碰着玲珑的地方,仿佛她有多脏似的。只听他道,“你脏死了,赶快洗。我看着他,他不敢过来。” 嘤嘤嘤,玲珑掩面哭泣。 辛世瞻充耳不闻,洗干净自己,转身就走,还威胁道,“快点,否则我喊风百川帮你。” 哭声戛然而止,玲珑疯狂的洗了起来。 她的胆子还真小,呵呵。 辛世瞻回到树荫下,听着身后女孩哗哗冲洗的水声,一颗心,似乎也沉浸了水里,浮浮沉沉,他干脆闭上眼。 车里传来风百川不甘的声音,“辛爷,你不会是留着自己偷看吧?太不仗义了,我也想看。” “闭嘴。”辛世瞻道。 真的泡在水里那一刻,玲珑舒服的都不想出来了,犹如干枯的小花重新迎接雨露。 可她没敢放松警惕,依然穿着衣服,既洗了自己又洗了衣服,待身上的痱子不那么痒那么疼了,她才爬上岸,吃力地绞着裙摆和衣襟的水,可是这样也没用,湿哒哒的布料还是黏在身上,让她想起风百川黏黏的目光,顿时惊慌不已。 身后陡然传来辛世瞻的声音,他冷冷道,“去树荫底下坐着,你不怕中暑?” 玲珑一惊,回头望向他。 女孩白嫩的肌肤被日头晒的通红,像煮熟的虾子。 稍微思忖一下,辛世瞻就明白了。 她想把自己的衣服晒干。 倒是他疏忽了。 女孩的夏衫单薄,湿透了形同半/裸,显然她也发现了自己的窘迫,又羞于告诉他,不得不咬牙连自己也晒下去。 “你别过来,我衣服还没干!”玲珑十分警惕,脚却一滑,眼看就要重新栽进水中。 辛世瞻一把攥住她后衣领,将自己的外套递给她,“去树后面换上,快点。” 啊?好! 玲珑求之不得,抱着辛世瞻的衣服就跑。 虽然他的衣服穿在身上有点滑稽,但总比露肉强。 等待衣服晾干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玲珑呆坐树下,觉得自己早晚会被这两个男人折腾死,伤心之余又开始抹泪,明天就是第五天了,简珩在哪里。 风百川自车里鬼鬼祟祟探出脑袋,小娘们洗完啦,不知道香不香?却发现辛世瞻倚着树干休息,白瓷似的的面皮微红。 风百川刚想张嘴问玲珑的去向,就见那丫头穿着辛世瞻的衣服抱腿蹲在另一棵树旁。 啊呀,这个小贱人,伺候辛爷却不伺候我! 他跳下马车,一步窜到辛世瞻跟前,不满道,“你爽完啦,也该轮到我了吧?” 辛世瞻眼睛都未睁,猛然一掌将风百川掀翻,“滚!” 猝不及防的风百川哇地吐出一口血,疼地直打滚,你他娘的打人怎么也不招呼一声! 气归气,风百川却不敢咋呼了,他还是很有眼色的。 因为辛爷面冷脾气却不坏,可一旦发起火来也够他喝一壶的。 深刻反思后的风百川总算反应过来:卧槽,原来,他喜欢那个丫头啊! 意识到这点,风百川觉得这掌确实该挨,没被打死都算好事。 虽然自己不是辛爷的手下,可辛爷若下死手,上头也不会怎样。 奇怪,风百川突然转性了!非但不再吹胡子瞪眼,偶尔摘了野果还分她一个。 玲珑不禁怀疑,是不是被辛世瞻打傻了? 而辛世瞻也没有表面上那般淡定。 不就一个丫头么,风百川喜欢就拿去玩好了,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何必为她得罪人?他在心里问自己。 早知这么麻烦,当初真不该抓她。愚蠢的是他不但抓了,还因为她的缘故,一直有意无意的放慢行程。甚至还带她走这条环境虽好却又要多绕两天的路。 谁让她的脸色那么难看,嘴唇都干的起皮了。让人觉得下一秒就要死了似的。辛世瞻皱了皱眉。 难道我真心想拿她来还欠追影的人情? 所以,顺路捎上她的真实目的,根本就是自己想逗她玩吧! 辛世瞻冷汗涔涔。 他烦躁的抓了抓头发,箭步上前,提起坐在树下发呆的玲珑,无视她惊惧的小脸,凶狠道,“把衣服给我,滚吧。” 玲珑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一下。 “滚。”他眼睛一瞪。 玲珑听懂了,撒腿就跑,又被他拦住。他的眼睛特别黑,印着斑驳的阳光,有点吓人,玲珑还以为他要反悔,却听他道,“衣服给我。” 给,我这就给。她躲到树后,手忙脚乱换下衣服,在辛世瞻复杂的目光中逃走。 这下风百川怒了,想吼叫,又害怕辛世瞻,憋了半天才捏着嗓子道,“你不是喜欢她吗,干嘛要放走?” 辛世瞻脸色一黑,深邃的眼眸寒气逼人,盯得风百川打了个哆嗦,立即缩回车里。 半晌,风百川又忍不住道,“既然喜欢,何不先玩一把,爽爽再放走。你这一放,可就便宜了狼群。”身娇肉嫩的小娘们,被狼吃了多可惜。 “你说什么?”辛世瞻眼底掠过一丝惊慌。 “我说便宜狼群啊,这里有狼。” 打猎的时候,风百川发现几个狼窝,狼肉不好吃,小狼崽子倒是挺好玩的,他有心捉一只,又担心误事,这才作罢。 逃出生天的玲珑,唯恐辛世瞻反悔似的,撒腿在林子里跑了一个时辰。 剧烈的运动过后,她的心,跳得厉害,疲惫的几乎迈不开腿,脑子却渐渐冷静下来。 镇定,一定要镇定。先弄清楚方向。 简珩教过她简单的标记方式,她一边走一边画,这样就不会迷路。还有树枝茂盛的地方向阳,那就是东面咯。 她一边走,一边回忆简珩说过的话。 那些话,他放在故事里讲给她听,温柔又缠绵,玲珑眼泪汪汪。 简珩…… 她从未像这一刻般思念他。 玲珑泪如雨下。 直到太阳落山,狼狈的玲珑总算迷路了,却幸运的发现一条河,有了河,希望便更大了些吧。 河边丛生的灌木,长了许多小小的倒刺,不停勾着玲珑的裙摆,只走了一会,可怜的裙摆渐渐破烂不堪,可是河边的风景真美。 开满了不知名的小野花,香香的,波光粼粼的水面闪闪发亮,盛着天上的星星,犹如黑丝绒里的珍珠。 玲珑不停转移注意力,驱赶心头的恐惧。 她想着简珩,砰砰乱跳的心,才渐渐平静。 此时的他在干什么? 身边也有这样美丽的风景么? 对了,还有萤火虫,多么像飞舞的小灯笼,有黄色的,还有绿色的…… 不对啊,萤火虫哪有这样绿的。 原来……是狼的眼睛。 在深夜里,闪闪发光的盯着她,还不止一只,是好多只。 它们张着嘴,哈着气,嘴里散发浓浓的血腥味,白森森的牙齿似尖锐的斩刀,十分警惕的观察她,目光嗜血而贪婪。 玲珑顿住脚,不敢乱动。 如果她惊慌失措,只会死的更快。 这些狼没有吃过人,本能让它们觉得玲珑好吃,却又不敢贸贸然下口,所以才如此耐心的潜伏,耐心的观察这两只脚的奇怪家伙。 而两只脚的奇怪家伙发现它们那瞬间没有立即逃窜,这让狼群有些迟疑。 辛世瞻气喘吁吁赶到的时候就看见这一幕,女孩大概被吓傻了,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足足有七匹狼围着她打转。 面对死亡,有的人方寸大乱,有的人抖若筛糠,而有的人却像她现在这副模样,出奇的安静,立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你不怕死么?”辛世瞻坐于树干,低头问她。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狼群。 它们不安的前后移动,警惕的瞅瞅辛世瞻又瞅瞅玲珑。 玲珑茫然的仰起脸,泪光晃动,辛世瞻盯着她的眼眸,险些陷了进去。 “混蛋!” 他听见女孩骂她。 他还以为她会求救呢! “你骂我,就不怕我见死不救?”他把玩着手里的飞刀,扔出一枚,正中飞扑玲珑的一匹狼。 莫名其妙死了一个同伴,狼群出现了短暂的骚乱,却又很快恢复镇定。 辛世瞻挑衅般的对她扬唇微笑,双腿悬挂在树干上。 “道歉,我就救你。”他转了转指上薄如蝉翼的刀片。 玲珑紧紧咬唇,浑身发抖,不知是气得还是吓得。 又一只没耐心的狼扑过来,瞬间就被刀片切断喉咙,还剩下五只。 狼群傻眼了,但它们是畜生,看不清形势,所以并不打算撤退。 “混蛋混蛋混蛋,天杀的混蛋!”这就是她的歉意! 辛世瞻笑而不语,仿佛他才是出来狩猎的狼,津津有味的欣赏陷入困境的小兽。 可惜这只小兽很倔强。 “你知道我来就是要救你,所以才这般硬气的吧?”辛世瞻讥讽道。 “救我又怎样,我也不会谢你半个字。”她一开口,眼泪就止不住,“你这样戏弄我,简珩不会放过你的!” 辛世瞻不屑的哼了声。 “在你心里,简珩就那么厉害?”他跳下树,俯身逼视。 “是,他就是那样厉害,足以让你后悔伤害我的厉害!”玲珑突然有了无边的勇气,勇敢的与他对视,“别忘了,上次他把你打的有多惨!” 辛世瞻寒眸微眯,半遮的黑眸里瞬间掠过一丝杀气。 所谓不怒则以,一怒修罗万丈,就是形容这副模样的么?玲珑往后退了一步,衣襟却被他攥住,瞬间就给他提了起来,她的脚尖几乎踩不到地面。 罢了,不挣了,反正又挣扎不过。 玲珑扬起脖颈,俏丽的下巴也扬起了一道白皙的弧度,神情视死如归道,“杀我呀,你杀了我呀,我绝不会眨一下眼!” 与其活着被人摆布,甚至用来威胁简珩,倒不如死了算了。 她狠狠道,“等我死了就变成鬼,每天缠着你,诅咒你不得好死,你这个坏人!” “做梦吧你!很遗憾的告诉你,你的简珩早晚会死在我手里。”辛世瞻冷声道。 他还从未跟女孩子吵过架。 玲珑哈哈大笑,“呸,你才是痴人说梦!” “简珩没教你不能随便对人吐口水么?”他的声音有些古怪。 “教过呀,但你是人么?你不是!三番两次的害我,我是招你了还是惹你了,为什么要把我害到这么惨的地步?”她终究还是女孩,情感丰富,越说越委屈,便也哭了起来,“我这辈子都没受过的罪在你手里全受完了,别以为杀几只狼我就感激你!我现在恨不能打死你啊,要不是你,我能遇到这些狼?辛世瞻,你去死吧……” 他没有去死,反而倾身含住了她喋喋不休的红唇,娇艳欲滴。 男子白玉般坚硬的手指紧紧的扣住女孩挣扎的后脑勺。   ☆、第69章 两更合一 拜简珩所赐,玲珑乍一回过神就咬紧牙关闭紧嘴。 这种情况下不能破口大骂或者惊声尖叫。 因为只要张开嘴,就会有更可怕的事等着她。 辛世瞻忽然笑了起来,热乎乎的唇粘着她的,这一笑,气息便打在她的脸上。 他是个特别干净的人,味道甚至说不出的好闻,可玲珑不喜欢,即便身体没有任何不适,但心理上作呕,恨不能呕他一脸。 “让我看看这张不听话的小嘴巴,”他贴得更紧,声音几乎化成了粗重的气息,“里面是不是也这么倔……” 玲珑瞪圆了眼睛,咬紧牙关,辛世瞻试了两次没撬开,忽然腾出一只手,毫不留情的捏住她的鼻子。 片刻之后,头晕眼花的玲珑在肺腔爆炸之前,张开了小嘴,大口大口的呼吸,辛世瞻将她摁在树上,猫着腰尽情享受“里面”的乐趣。又顺手飞出五片薄刃,解决了碍事的野狼。 温软香滑,怪不得简珩这么喜欢她。 呵呵,若是让简珩看到这一幕,应该会气吐血吧? 会抛弃她么?辛世瞻满足的闭上眼,那我捡走好了。 有她在身边应该也挺热闹的吧,他可以带她去自己的辛园,种一池子睡莲,再种好多绿竹,还可以专门腾出一间屋子,养满香茶,对了,她还喜欢竹篱笆和葡萄…… 男人这种动物其实都是一样危险的,完全不给人准备的时间就发生变化,而玲珑完全想不通为何对她不感兴趣也不妨碍他做这种事? 换成她,拿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想亲辛世瞻一口。 她试着从辛世瞻手里拔出自己的脑袋,没成功,只好用指甲去挠他的手背。 女孩子的指甲又长又尖。 大概知道她不是好惹的,辛世瞻总算松开手,温热的唇依然留恋的覆着她的。 脑袋一松,自由了,玲珑非但没跑,反而猛然抱住辛世瞻的脖子。 卧槽! 辛世瞻闷哼了声,倘若女孩再高点,这一下铁定撞断了他的鼻梁,酸胀涩痛。 也不知她脑门疼不疼。 辛世瞻顺势倒地,双手握住挂在自己脖颈上的两只柔嫩皓腕,既不让她逃走,也防止倒地时压伤她。 谁知她非但没有吓哭求饶,反而在跌倒的瞬间一口咬住他锁骨,那力道仿佛要生啃了他。 比咬肩膀疼多了,还真疼! 这丫头要跟他拼命呢。 辛世瞻松开桎梏玲珑的手,安抚的上下抚/摸她的后背,轻轻捏着她的腰。 “松口,否则我要使劲抱你了。”他威胁道。 女孩一声不吭,反而更用力的死咬。 血液的腥味很快就在口腔蔓延,玲珑呸呸吐了起来,同时薅了把根部还缀着一大团烂泥的河边草砸向辛世瞻的脸。 右手砸完,换左手,直到他的手不再乱摸。 玲珑抢在辛世瞻推自己的前一瞬,猛然又抱住他的脑袋,狠狠撞去。 从前,她被简珩欺负的时候不敢还手,因为那是养活她的恩人,因为有十几年的感情,也因为她的爹娘收了人家的银子。 可辛世瞻,你凭什么? 你又凭什么? 她的愤怒并非视贞/操如生命,难道不是女子的错,也要女子去抵命吗?莫说今天不会让辛世瞻得逞,就算得逞了,她也不会去死。就算全世界骂她脏,她也要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 而且,她还要活得好好的,睁大眼睛看着对方去死。 该死的人,错的人,应该是坏人,不是她! 她之所以愤怒,是因为不甘。 不甘心受人玩弄和摆布! “你疯了!”辛世瞻捧住玲珑绷紧的小脸,她润泽的红唇还沾着血迹,妖娆的令人不安。 倒不是怕被她的蛮力撞,而是怕她把自己撞晕了。 这丫头看上去娇娇怯怯的,打起架来完全就是个不要命的主儿。 见她还在发狠,辛世瞻有些不忍,盯着她水润的黑眼睛,语气便放柔了,“我跟你开玩笑的,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她瞪圆了眼睛。 “也不准生气,嗯?现在我放开你,不许打我,听见没?” 她依然抿着唇。 “你不点头,我是不会放手的。”他说。 玲珑僵硬的点了点头。 “那我现在要放手了,说好的,不准打我……”他一边说,一边缓缓地放松手劲,右腿渐渐曲起,忽然坏笑道,“坐在我身上好玩吗?我的腰很结实……” 玲珑的神情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镇定,乌溜溜的大眼睛闪着怒意,犹如某种被激怒的小动物。 辛世瞻心软了,不忍再逗她,松开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下来吧,你再坐在下去……” 话还没说完,他就吃痛的哼了声。 这个死丫头,说话不算话! 不知女孩从哪里摸出块石头,也不知在手里攥了多久,趁他不备,狠狠敲上他的脑门。 辛世瞻捂着头,从牙缝里挤出,“你别跑,今天我不打死你!” 打完人的玲珑已经跳起来,踩着辛世瞻肚子箭步逃窜。 嘶~ 辛世瞻吃痛的抹了把额头,淌血了! 好狠心的丫头! 夜晚的树林,月光充裕的地方亮堂堂的,足以看清一闪而过的飞虫,可浓荫遮盖处,几近伸手不见五指。 虽然石头砸破了辛世瞻的脑袋,可谁知道他晕没晕。 玲珑不敢回头看,更不敢停下来,一头扎进更浓密的树林深处。 咔擦,地上的枯枝被人踩断,这清脆的一声自身后传来。 玲珑顾不上灌木丛扎不扎人,就要往里钻。 一道黑影就朝她扑来,卷着她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你不要命了,那是碎石坡,遍布荆棘,钻下去你就成刺猬了。”辛世瞻气急败坏道。 他痛的嗷了一声,“你再咬我,我就动真格的了!” 女孩死死的咬住他的脖子。 这一刻,辛世瞻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养过一只小狼崽子。 刚刚断奶,比手大一点,却凶悍的很。 他以为玲珑是只小奶猫,没想到竟是那只刚断奶的小狼崽子。 辛世瞻咬着牙道,“我说不伤害你就绝不伤害你,还不松口是不是?好,我也不求你信我,干脆来真的……” 他心下一狠,也不管脖颈是否流血了,双手用力一撕,就撕开了她的上衣,继而不费吹灰之力的扯下她的裤子,就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都到这一步了,他就要她好好哭个痛快,咬个痛快! 谁知她除了更用力的撕咬,竟不躲也不闪,甚至又摸出块石头,比刚才那块还大,两手捧着发疯一样敲向他的头。 想做就做好了!玲珑不会求饶,更不会哭。 因为她要敲烂他的头,让他疼,让他也不好过,如此,下半身的快活还那么重要吗? 这下不能由着她,没准还真能被她打死。辛世瞻急忙握住玲珑的手。 他哼了一声,冷冷问,“简珩这样对你,你也打他?” 女孩没有动,手腕却好像迟疑了下,辛世瞻沉声道,“把石头发下。” 她放下石头。 辛世瞻这才舒了口气,深深盯视她片刻。 “你是小狼崽子吗?”他又气又无奈道,剧烈的喘息也渐渐平复,腰间却忽然有些异样,他身子不由得僵住,是那两只柔软的小手,她要干什么? 很快他就知道这丫头想干什么了。 那是他的暗器呀,薄如蝉翼的刀片。好在她还知道握住圆的那头,否则不割断手筋才怪。 辛世瞻急忙攥住她的手腕,刀片却已没入自己腰身半寸。 还真要杀我?! 疯了,简直要疯了!他气得骂了句,夺下凶器,捏着她的脸吼道,“我身上的暗器你也敢乱拿,小心割断你的爪子!” 他如此凶,可心里早已服软,彻底的对这丫头服软,不敢再欺负她了。 辛世瞻自认倒霉的坐起,将外套脱下盖在玲珑身上。 她却弃如敝履般挥开他的衣服,转而当着他的面爬起,把自己的衣服穿好,用长长的裙摆盖住破碎的地方,拔腿就走。 辛世瞻抹了把脖子上的血,觉得自己一直在作死。 “别走,我带你出去,否则你会死的。”他爬腿站起来,追上她,将她横抱起。 不抱不知道,原来她力气也用的差不多了,歪在他怀里时也未挣扎,竟闭上眼睡着了。 辛世瞻垂眸算了算,至少有六个时辰没吃东西了吧,疯丫头! 又把她带回河边,避开灌木丛生的地方,辛世瞻将她放在树下,撕了几块棉布在河边洗了洗,转而轻轻擦拭她粉嫩的脸颊。 他擦的很仔细,将灰尘和脏东西一点一点抹去,碰着擦伤的地方,动作又变得格外柔软缓慢。 最后才略微粗鲁的擦了擦她满嘴血,那些血都是他的。 从怀里掏出一瓶药膏,辛世瞻边涂边道,“以后谁占你便宜,就这样把他往死里打,听见没?” 他就差直接说简珩的名字。 女孩额头那一块似乎是荆棘擦破的,有点深,辛世瞻手指刚碰上去,玲珑就吃痛的躲开。 疼也得涂,总不能留疤。辛世瞻尽量放轻手劲。 “我知道你不想跟我走,但也得离开这里再说。否则你就再也见不到简珩,而且我欺负你的事也不会有人告诉他,岂不是让我占了大便宜,”他冷着脸,却耐心劝哄她,“毕竟,我还等着你家厉害的简珩过来收拾我呢。” 玲珑垂眸,似乎在思忖他说的话。 “跟着我是挺受罪的,说不定还会变成寡妇,”辛世瞻自言自语道,“再过两年我就自由了,倘若我还活着,你再考虑要不要嫁给我吧。”他说话的时候,手指没有闲着,转而将她的小手放在手心,用另一块干净的湿棉布仔细擦拭,“我没有简珩有钱,可是也能养活你,还能养活好多孩子。 我给你准备一个很大很大的房间,种满香茶,香茶我还是买得起的,摆满一屋都没问题。而且我也会养花,你要什么颜色我都能给你养出。我还有很大的一个园子,春夏秋冬的花都有,桃花,杜鹃、玉兰、绣球、石榴、木樨,海棠、梅花等等,足足七十六种……” 他仔细看着她的表情,那张小脸始终紧绷着,在听见那些花儿的名字时似乎有些失神,却又很快别开脸,一脸不愿听,不稀罕。 “你这么漂亮,男人很容易对你心动,可他们大部分只是对你的身体心动,如果被你揍成狗都没还手,那么,大概,是真的喜欢你了……”他硬着头皮说,姑且算表白。 玲珑抬眸瞥了眼他的额头,还在流血。 擦完玲珑的手,辛世瞻仔细检查了下,又给她涂了一层药,这才起身道,“我去去就回,不想报仇的话,你尽管跑。我保证不再去找你,反正占便宜的人是我。”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消失。 玲珑急忙爬起来,摸了好久才找到那几匹狼的尸体。 因为辛世瞻,谁还有功夫怕狼怕血,玲珑觉得这一刻连鬼都不怕了。 废了老大的劲,她终于从狼尸里挖出三片刀刃,其他几片太深,无法下手。 玲珑见好就少,唯恐挖到一半辛世瞻回来,那时可就…… 白森森泛着青光的刀片,在月光下闪着锋利的光芒,刺痛人的眼,轻轻一下就能割开人的喉咙吧?玲珑想起了辛世瞻,他的脖颈修长白皙,咬起来还挺硬,他也会流血,味道腥咸,血管也会跳动……想到这里,她发怔的目光又落在刀片上,后背不禁浮起一层冷汗。 除了音攻,她还不曾亲手结束过生命…… 玲珑使劲挤了挤眼睛,驱赶脑中血腥的画面。仿佛再多看一眼刀片都会胆怯,急忙把它们伸进潺潺流动的溪水,血污渐渐化开,随着水流扩散,如此,又变成了干干净净的刀刃。 她在裙摆最破烂的地方找了个好下手的口子,撕开,分成一条一条,再一道一道缠绕刀刃,做完这些,不亚于又打了一场架,累的人浑身发抖。 辛世瞻回来了。 听见他的脚步声,玲珑又恢复精神,迅速将凶器塞进怀里藏好。 “吃吧。”他将野果丢进玲珑手里,转而开始生火。 不知他从哪里弄的鱼,熟练的去鳞挖内脏,用削好皮的树枝一插,架在火上细细地烤。 看得出他蛮嫌弃腥味的,处理完鱼的时候,扯了一大把车姜草擦手。 玲珑认得那种草,在乡下可以当香胰子用。 她咬了一口野果,酸酸甜甜的,甘美的汁液流进肚子里,感觉就更饿了,不由得又多咬了几口,粉嫩的腮帮一鼓一鼓的。 辛世瞻觉得吃东西的玲珑真像一只松鼠。 “好吃吗?”他将烤好的鱼递给她。 当然好吃,而且她会使劲的吃,养好体力,坐等他倒霉那天。玲珑讨厌辛世瞻,却不讨厌食物,抓起鱼就吃,不等辛世瞻提醒“烫”,就一口咬下去。 嘶—— 她疼地眼泪差点下来,缓了好半天,在辛世瞻惊讶的目光下,继续低头啃鱼。 见她啃的差不多了,辛世瞻将另一条烤好的鱼吹了吹,递给她。 她拿着,一声不吭的继续吃。 两人谁也不讲话,气氛诡异的安静。辛世瞻闭着眼,默默的倾听她咀嚼和吞咽的声音,他的心随着她,又开始浮浮沉沉,如果世界就从这里开始与世隔绝,该多好…… 吃饱之后,辛世瞻道,“趴上来,我背你回去。” “我自己能走。” “你想走到天亮?”他问 问完这个问题,辛世瞻不打算再劝她,不受点罪,她是不知道他的好。便拽着她胳膊,将她拎起来,冷声道,“如你所愿,走!” 这一声“走”,直接将玲珑走掉了半条命。 原来风百川并没有停在玲珑离开时的地方,而是又走了一段路程。 直到天空露出了鱼肚白,辛世瞻还没有停下的意思,再看看他后面的玲珑,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仿佛刚从乱石堆里爬出来的。 “辛世瞻,我自己会走,你别抓我胳膊。”她红着眼眶。 辛世瞻一松开手,玲珑忽然发现自己竟站不住了,瘫下去的瞬间又被辛世瞻提了起来,“我不抓你,你连站着的劲都没有。” 他都懒得讽刺她了,单膝点地,背朝她,冷声道,“趴上来。” 趴就趴吧,否则折磨了自己,他还一点损失都没有!玲珑咬牙伏在他背上,辛世瞻两手托住她的大腿,稍一用力就抬起她,转而握住她的膝弯,纵身一跃,化成一道在林间穿梭的风,快的玲珑睁不开眼。 还真把那小娘们当成宝了。风百川骂了一句,仰面躺在车顶上,忽然听得动静,立刻弹坐而起,“辛爷,你总算回来了,没有多少时间了,这小娘们再不听话,就打晕了吧。” 风百川是个粗人,最不耐心跟女人纠缠,在他眼来,女人就是用来上的,不听话就打晕。 辛世瞻跃上马车,一猫身掀帘而入,对风百川道,“再啰嗦,被打晕的就是你。” 风百川立刻闭嘴,讨好道,“我不啰嗦,这就赶车,您好好歇会,一晚上肯定累坏了吧,嘿嘿。” 他的语气猥琐,重点强调了一晚上累坏。 可不是吗?瞧那小娘们都累瘫了,身上还裹着辛爷的衣服,不知被折腾了多久,叫声肯定很销/魂,楚国口音的女人都很会叫啊……想着想着他就浑身燥热,回去之后得多找几个美人解解馋。 因为遇到玲珑纯属意外,行李中没有准备女人的衣服。风百川相对瘦小一些,可辛世瞻还是找了件自己的外套扔给玲珑。 辛世瞻的衣服太长了,玲珑将袖子卷了好几圈,衣摆又打了个结,方才走路不磕碰。 她注意到一个细节,辛世瞻的腰间始终系着暗器夹,看不出皮质,应该很牢固,本来这也没什么,可那里还有个东西,不属于暗器,以防火防水的苗疆火漆密封。 简珩曾拿过这样一个东西,当时玲珑觉得好奇,就随口问了句,简珩告诉她这里装着很重要的信函,女孩子家不要乱问。 她对重要的信函不感兴趣,仅仅单纯的好奇为什么用这个装。 简珩说,这是火漆鹿皮,水火不侵,又轻便亦携带,使用起来十分保险,不过市面上极其罕见。如果你见到谁身上有这个,里面必定藏了重中之重的东西。 重中之重吗?玲珑飞快的瞄了眼辛世瞻的腰,脑子嗡地一声,想起来了,她想起那天简珩与辛世瞻对峙时说的一句话。 “只要你肯交出最后一幅密线图,我便允你一个月逃亡时间……” 密线图? 原来是密线图! 攸关擎苍书院,不,甚至是整个明镜岛利益的密线图! 为了这副图,大家明争暗斗,简珩和先生受了那么多罪…… 玲珑的心嘭嘭嘭,血液都开始沸腾了,脑子也不禁活泛起来。 如果……她悄悄偷走这个,是不是等于帮了简氏,也帮了秀之先生呢? 想到这里,玲珑的心跳又快了几分,既害怕又兴奋,简直要顶到嗓子眼了。 辛世瞻迅速穿好上衣,系上腰带,毫不避讳玲珑偷偷打量的目光。 装有火漆鹿皮的暗器夹在衣衫下面,玲珑感觉偷到的希望十分渺茫,除非把辛世瞻弄晕了,总不能直接把手伸进去,莫说辛世瞻给不给她偷,起码也得怀疑她得了失心疯。 她又忍不住抬起眼偷瞄,竟撞进了辛世瞻深邃的眼眸里,吓了她一跳,急忙别开视线,假装看着别处。 辛世瞻不屑的嗤笑一声。 显然他误会了,以为玲珑在偷看他换衣服。 两天后,玲珑来到了一个小镇,属于三不靠地段。本来这里只是为了方便行脚商人而建立的客栈,后来周边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发展到现在形成了一个小有规模的镇子。 客栈老板娘笑逐颜开的收下一大笔银子,按照辛世瞻的意思,热情的招待玲珑去了。 毕竟辛世瞻是男人,也不知玲珑需要什么,或者知道,但不方便为她准备,交给女人就不一样了。 用过晚膳,洗去满身风尘,玲珑换上老板娘为她准备的衣裙,从里到外都是新的。大约是泡了药浴的缘故,身上的痱子竟消了许多,且也不再难受。 她总算能喘口气,藏在袖子里的手轻轻捏了捏红豆骰子。 辛世瞻认识指上琴,为此,玲珑从头到尾都没敢拿出来。 这是她最后的杀手锏,且还只能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正面对抗辛世瞻,下场必死无疑。 她在屋里转了两圈,推开窗子,这是三楼,比一般的三层客栈都要高,因为店家挑高了大堂,玲珑觉得自己跳下去纯属找死,如果抓着绳子一类的东西缓缓溜下去……咦,她仿佛看见了曙光。 这事得夜深人静的时候进行。 大家可能都累了,急着休息。睡觉前辛世瞻进来警告她,别耍花样,否则就怎样等等。 玲珑难得温顺的听着,乖乖缩在角落,一副害怕了的模样。 辛世瞻非常满意的离开。 送走瘟神,玲珑跳起来,把床单拧成一股,长度不够,她又拆下两条帷帐,七拼八凑,忙了将近一个时辰,总算完成了一个逃跑道具。 关于逃跑计划,也早在脑中拟定完毕。 顺着窗口溜下去,正好跳进客栈后院,再悄悄摸进马厩,偷辛世瞻一匹马,那马多少也认识她了,骑起来方便。 接着沿大路直奔殇阳关,那里有驿站,人身安全相对有保障,然后她再稍一打听就能找到赵国临乾城,届时再想办法联系简珩,置于火漆鹿皮……还是逃跑比较重要,那玩意顺手能偷到最好,不顺手的话,她也不敢轻易作死。 翻来覆去的又熬了一个多时辰,外面传来打更的锣声,三更天了。 玲珑趴在门缝瞄了瞄外面,黑漆漆的,整个客栈仿佛都睡熟了。 辛世瞻睡在对面,只要她不出房门,呵呵,他怎么也发觉不了。玲珑按照计划开始行动。 然而溜绳索这件事并非想象的那么容易,溜了一半的时候,她已经疼的眼泪直喷,两只手似是抹了辣椒水般的疼。 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她含泪继续往下滑,脚尖还借力的登着墙面,置于姿势什么的,也许不忍直视,反正天这么黑,不会有人看见的…… 好不容易溜到了第二层,再溜两米,她就敢跳下来。 孰料天不遂人愿,二楼有户窗子大敞,右边的窗子正好勾住了玲珑的裙子,她都要哭了,哪个杀千刀的,你晚上睡觉还敞纱窗,不怕被蚊子吃了。 裙子勾住的下场,就是她下不去,但也爬不上去,只能眼睁睁吊在二楼的窗户口。 辛世瞻衣襟半敞走过来,眉眼还带着一丝刚刚睡醒的慵懒,嗓音沙沙的问,“你这是装鬼吓唬我么?” 啊!啊!啊! 他怎么跑到二楼睡了? 还正对她窗下! 玲珑伤心的抱紧绳索,一言不发。 辛世瞻好整以暇的趴在窗台上欣赏了她片刻,在她羞愤的恨不能松开手之际,才伸手挑开她勾在窗角的裙摆,转而两手掐着她腋窝,将她提进了窗子里。 临窗的案几上赫然摆放着辛世瞻的暗器夹,虽然仔细的卷了几道,但玲珑还是发现了火漆鹿皮。 她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了,扑通扑通的厉害,小时候打碎花觚与简珩一起隐瞒夫人时就是这样的心跳,确切的说她想做一件坏事心虚的时候便如此…… 不,这不是坏事,玲珑旋即否定,又在心里补充一句,我是简氏的人,魏国冷氏便是我的敌人。 所以,辛世瞻是敌人。 “吓傻了?”他在身后,俯身凑近她小小的耳廓。 “我,我先回去睡了。”玲珑急忙朝门口走。 辛世瞻抱住她,吻了吻她的发顶,“不解释一下么?” “我发誓不逃了。”她发誓跟吃饭一样容易。 辛世瞻嗯了声,搂紧了她道,“我也不想放你走了……” 玲珑大惊失色,捏紧了指上琴,这可是你自找的,辛世瞻!!   ☆、第70章 二更合一 她垂下目光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悄悄摸向袖子里,手腕一紧,被辛世瞻捉住了。 他就在身后,圈住她,下巴轻轻点在她缩起的肩头,说话时一阵阵热气打在她欺霜赛雪的脖颈,他说,“袖子里藏了什么,给我看看。” 被发现了?玲珑汗毛立起,不经大脑的回答道,“袖子里是胳膊,还能有什么……” 辛世瞻沉默了一息,无言以对。 “那,那个,辛世瞻,其实打架不好,咱们以后还是温和一点相处吧,主要我觉得暴力解决不了问题,反而还会加深大家的矛盾。”玲珑一脸义正言辞,这画风扭转的连她自己都觉得生硬。 不曾想这番话居然“打动了”辛世瞻。他竟松开手,原来是去点案几上的烛台,又点亮床头的一盏宫灯。 柔和的光晕须臾间塞满了房屋的每一个角落,也清晰了男子如山水般秀美的容颜。 “谁跟你打了?你接得了我一掌?”辛世瞻嗤笑一声。 玲珑硬着头皮道,“接不了。反正打来打去的也没意思,咱俩谁也没讨了好处,是吧?”她可算是苦口婆心,并打算循循善诱。 辛世瞻想了想,旋即否认,“谁说没好处,该看的我都看了,亲也亲了。” 这句话仿佛一把火,点着了玲珑心内的炮仗,气得她脸色变幻莫测,好半天才压下火,生硬的笑了笑,“我吃了这么大亏都不跟你计较,你一个大男人还是见好就收吧。” 辛世瞻瞥了她一眼,嘴角似是弯了下,又好像什么也未改变。 唯恐他再说什么恐怖的话,玲珑又挤出一抹假笑,“说来也奇怪,就在刚才,我忽然想通啦,咱们好好谈谈吧,说不定还能成为朋友呢!”那是不可能的,除非我脑子坏了才跟你做朋友! “朋友?”辛世瞻坐于榻上,曲起右膝,似是在思考玲珑说的话,转而抬眸打量她,“不,我不跟女人做朋友。” 男人跟女人怎么会成为朋友?如果是,也是因为我想上你。这么粗浅的道理,辛世瞻不打算对玲珑明说。 男人理性,女人感性,也许感情都是真的,但表达方式很难达成一致。辛世瞻发现自己喜欢薛玲珑,但还尚能假装淡定,可自从亲了以后就仿佛打开一道口子,窥视了一个非常有诱惑力的世界,吸引他进去探寻。 怎么探寻,无非就是想上她。但因为喜欢,所以理智总能很好的控制本能,在能给她承诺之前,他不打算为难玲珑。 虽然辛世瞻的态度散漫,还一脸无所谓,可到底是肯坐下来听她讲话,玲珑觉得也挺好。 压根就不在意他是否愿意跟自己做朋友。反正她也不稀罕呀。 “辛世瞻,你就放了我吧!” 辛世瞻转回脸,眯眸。 玲珑急忙道,“别生气别生气,我当然知道你也有难处,总不能抓了半天白白把我放了,你放心,有什么条件咱们可以慢慢协商。” 辛世瞻嘴角抽了抽。 “钱,想必你也不稀罕,主要我也没你有钱。你们不就是想要琴师么?”她睁大眼眸,努力分析辛世瞻每一丝表情,是吧,我猜对了吧,想要琴师!她继续道,“本来我是不想说的,毕竟行走江湖,多少得要留点神秘感。不过现在留不留也没啥关系,反正我也打不过你。” 她说着,自己捡了个方凳坐下,“琴师,也就出了一个秀之先生那样的奇才,其他人不过就是用琴打架罢了,尤其我,一点用也没有。你也看到了,有用的话我也不会落到这个境地。” “你想多了,主公手底下不缺人才,没人觉得你超群卓绝。”辛世瞻目光对上玲珑的。 玲珑挠了挠脸上的发丝,悄悄挪开。切,这种话对她的伤害值等于零。 辛世瞻憋着笑意,“其实魏国挺好的,也有会做芸豆卷的厨子。” 玲珑哦了声,压根就没深思辛世瞻怎么知道她喜欢吃芸豆卷。 “那你捉我回去干什么?”她问。 “反正不会要你的命,不过落在我师兄手里,可就难说。”他压低了眉毛,恐吓道。 “那你的师兄可能要失望了,简珩不会受制于人。”玲珑笃定道。 她太了解简珩了,简氏的利益至高无上,纵使有人拿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也不可能令简珩退让半步。 不过她若死了,简珩一定会很伤心很伤心。 至于有多伤心,玲珑想不出。 不过,她才不会像小女儿家那样怨恨的要死要活,毕竟她的命是命,依附简氏而生的那些命也是命啊。 家国天下的事,玲珑虽然懵懵懂懂,却也知悉退一步所要牺牲的是什么。 倘若简珩为了她,弃大局于不顾,置身生父母和祖父的生死而不管,以别人的鲜血和生命成就他与她的一生相伴,那么,玲珑觉得,这样的简珩太凉薄,且也不会真正的快乐,纵使活着,也只剩一副躯壳罢了。 大概,有些无奈,不是深情便能改变。 “你不觉得喜欢那样一个人很累么?”辛世瞻问。 玲珑想了想,“我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仿佛有只无形的大手,推着她,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倘若有重新选择的机会,也许她会在冲喜拜堂的第二天逃走吧,消失在简珩出现之前。 可是世上发生的事,又怎会再倒回去。 她稀里糊涂的嫁给他,简简单单的过日子。 他对她好,她便笑,说要她,她很开心,本来就是嫁给他的。说不要她,她也不反对,毕竟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才能天天笑。 可他忽然对她不好了,伤了她的心,闹了半天,又忽然说喜欢她,只娶她一个女人,且也不再对她做那种事了,不做那种事,玲珑已经很满足,日子似乎又变成小时候的简单快乐,这大概是最好的结局。玲珑这么觉得。 辛世瞻有些烦躁,抓了抓头发道,“你是不知道喜不喜欢他,还是不知道累不累?” “我不知道累不累。但我喜欢他。”玲珑诚实道。 喜欢小时候的他和现在的他。却不爱处在小时候与现在之间的那个他。 “辛世瞻,难道你真的喜欢我?”玲珑忽然问。她若是再一无所觉也就太迟钝了。 冷不防这丫头问的这么直接,辛世瞻一愣,局促的侧开脸,淡淡嗯了声。 “既然喜欢一个人就不能让人家为难,你这么对我说不通啊。这样吧,你掳走我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也会极力劝说简珩不跟你记仇,你继续做你该做的事,我回我该去的地方,下次再见面还能笑着打招呼,不比脸红脖子粗的掐架要好。”玲珑的想法多么朴实无华。 辛世瞻大概被她的朴实无华感动了,久久说不出话。 玲珑笑道,“不用觉得难为情,我不记仇。” 辛世瞻脸黑了。 “如果不想说话就别说,只要你点点头,我便会明白。天亮我就出发,这件事到此为止。”她补充道。 “你给我闭嘴!”辛世瞻忍无可忍。 出其不意的一声吼啊,吓得玲珑险些从方凳上翻下来,那些打好的腹稿瞬间烟消云散。 “滚!”辛世瞻吼道,“你再啰嗦一句,老子现在就上了你!” 嘤嘤嘤!玲珑爬起来就跑,这老半天就当她白说了。 翌日,玲珑一脸晦气的下楼吃饭,风百川瞄了她一眼,露出一个猥琐的笑,昨晚他看见她从辛爷的房里出来。 小娘们,有一手啊,不知辛爷喂没喂饱你。 玲珑皱了皱眉,辛世瞻狠狠瞪了风百川一眼。 风百川立刻闭上嘴。 用过早膳,辛世瞻连消食的机会都不给玲珑,直接拎着她上楼,风百川默默道,再这样下去,辛爷的身子就要被小娘们掏空了。 风百川在楼下坐了会,才上楼收拾行李,他与辛世瞻兵分两路,辛世瞻继续往北,途经燕国,最后目的地是魏国。而他,则要去赵国临安城。 路过玲珑房门,心里的小猥琐不禁有些意动,尤其里面还传来一声压抑的女人尖叫声,更让风百川猫抓猫挠似的燥热,于是胆子肥了,悄悄挪了过去,侧耳倾听。 “不要,啊,疼死我了!” 他一愣,叫的好夸张,辛爷有那么大? 紧接着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把嘴张开。”是辛世瞻的声音。 女孩子嘤嘤嘤。 “张开!!” 风百川缩了缩脑袋,口味真重啊。 “不要,别塞我……唔唔唔……” “忍一会儿就好了,别动……”辛世瞻低吼。 风百川血脉沸腾,脑子里的画面也电闪雷鸣。 房间里的玲珑,眼泪汪汪,无辜的坐在圆木交椅上,双手和双脚被辛世瞻绑的结结实实,最过分的是竟把她的嘴也给堵上了,那么大一团棉布,嘴巴好痛! 她说不出话啊,眼泪一个劲往下滚。 辛世瞻有些不忍,声音便放柔和许多,“谁让你不乖,净给我添乱,现在我要出去一会儿,你乖乖休息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玲珑挤了挤眼角的泪,嘴堵成这样,很疼的,还休息个屁,换你试试啊! “不想这样的话,只好打晕你。”辛世瞻抬手,作势要砍她脖颈。 玲珑吓得脖子一缩,拼命摇头。 他笑了,忽然捧住她的小脸,双唇紧紧贴着她的额头,贴了许久,玲珑感觉脑门都要被他烫熟了,他才移开。 唔唔唔,你要干什么?玲珑瞪圆了眼睛,惊恐的盯着辛世瞻伸进自己衣襟里的手,他作孽的手啊! 掏了半天,总算掏出了玲珑私藏的凶器,辛世瞻毫不留情的没收,“这个不好玩,也杀不了我。你若喜欢,回到魏国之后,我亲手给你做一个小巧的匕首,好不好?” 不好不好!玲珑拼命摇头。 可惜辛世瞻已经扭身离开,还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风百川的惨叫,之后又恢复了宁静。 圆木交椅材质普通,可再普通也是木头做的,玲珑觉得弄碎它有些难度,最可恶的是嘴巴也被堵上了。 她睁大眼睛,唯有脖子还能活动,怎么办,怎么办? 有时候好运来了挡都挡不住啊,她一直觉得自己运气挺好的,每回陷入绝境都能逢生。 案几上的铜烛台底座是半固定的,而铜烛台的形状是一朵五叶花,那叶片雕刻的极为精致,叶尖纤细而微微上翘,不正是一个天然的小勾子么? 玲珑喜极而泣,只要把嘴里的棉布团勾出来,就有办法跑出去求救,到时候随便给辛世瞻安一个强抢良家妇女的恶名,总会有人帮她的。 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挪到案几旁,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嘴里那团棉布勾出来。期间各种纠结与紧张,唯恐进行了一半,辛世瞻推门而入,她该如何解释? 总不能说嘴巴痒痒,过来蹭蹭? 呼呼,玲珑使劲喘息几口,嫩生生的唇又酸又麻,倘若被辛世瞻撑成个大嘴婆,纵使做鬼也不会饶了他! 其实辛世瞻并未下狠心塞她,所以塞的并不深也不紧。 他尝过那两片水润的红唇,又如何舍得真正蹂/躏。 不过有些事情却并没有像预料的那样发生。辛世瞻原以为简珩会紧追不放,甚至派出简氏安插/在周国的耳目,谁知耳目是出动了,竟不是为薛玲珑而来。 他不由得冷笑,连心爱的女人丢了都这么沉得住气,这样的人还会有感情? 简珩派出的骆九娘快马加鞭直奔燕国,而简珩本人似乎消失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辛世瞻才不信对方真的不做任何动作,这才选择了一个地形绝佳之处落脚,并派人暗中埋伏客栈周围。 一旦简珩敢露面,就能杀他个措手不及。 落脚的这家客栈,地形十分巧妙,立在屋顶,以殇阳关为中心的几处要道尽收眼底,外面的人却很难观察到这里的情况,小小一家客栈,竟是进可攻,退可守的一处绝妙地段。 风百川没想到辛世瞻还懂兵法之中的阵列之术,不过他再也不敢跟辛世瞻混了,这厮太狠了,说打就打,完全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辛世瞻走出客栈,立刻有两名普通商人打扮的男子牵马迎上前,从他们结实的身材以及脚步的稳健程度不难看出都是练家子。 三人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如今简珩身边几位重要的人,不是留在明镜岛便是为了应付袁伯宗而参加试炼。 唯一能调动的只有周国的暗卫,然而暗卫调动一次便形同暴漏一次,倘若为了个女人这样大费周折,既坏了薛玲珑的名声又会引起更多人的不满,简珩想要娶薛玲珑,更是难上加难。 辛世瞻笑了笑,没有如云高手围绕的简珩,还能接我几拳。 断骨之仇怎能轻易忘却?辛世瞻十分期待当着薛玲珑的面将简珩揍成狗,把她无比崇拜的男人拉下神坛,让她睁大眼睛看清楚,这个男人有多狼狈,根本不值一提。 “辛爷,简珩在赵国临安城,发现他的兄弟一个跟丢了,另一个被杀了。”刀疤脸汉子对辛世瞻道。 辛世瞻暗自思忖,简珩这是什么意思? 放着薛玲珑不救反而在赵国东躲西藏? “他身上有密线图,就是因为发现这个,那个兄弟才被灭口。”有人咬牙切齿道。 密线图! 这可是大家都在抢的东西。 简珩盯着辛世瞻,辛世瞻未尝不是死死盯着简珩。 调动了这么多人,不仅仅是为了杀简珩,更是为了他身上的密线图。 原来说交给荀殷,只是个幌子。但凡有百分之一的可能,辛世瞻都不会放弃。 三人同时策马加速,直奔临安城。 而从客栈到临安城一个来回,最好的千里良驹也要三个时辰。 玲珑刚要想办法磨断绳子,忽然听见了女人的脚步声,脚步离房门越来越近,接着是开锁的声音。 门打开,是客栈的老板娘。 显然两人都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看着彼此。 大约对视了几息,玲珑刚要喊救命。 老板娘笑道,“你还真是调皮,绑着都不老实,怎么横着躺在地上,椅子不咯的慌啊!” 玲珑乖巧的闭上嘴,此人被辛世瞻收买了。 此番前来,老板娘只是看看玲珑需不需要喝水或者上官房。 玲珑当然要,不放过任何一个松绑的机会。 结果绳子解开了,依然没法逃。变态的老板娘竟脸不红心不跳的陪她一同走进官房。 折腾一圈,玲珑再次被牢固的绑到了圆木交椅上。也不是没想过打晕老板娘,谁知人家会功夫,玲珑刚举起花盆,老板娘旋身夺过,一掌劈碎,这手掌是铁铸的么? 玲珑:“……” 没想到第二天,竟换了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进来服侍。 小姑娘是老板娘的女儿,因为母亲身体不适这才替母上场,临行前,母亲一再警告,千万不能放走薛玲珑,否则咱们一家子都活不成了。 女孩被吓个不轻,哪里还敢搭理玲珑。 普通的好人和坏人,区分起来尚且难不倒玲珑,比如这个小姑娘,虽然也会功夫,却眼神清澈,望过来的目光不时落在绳索上,流露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不忍,一看就不是心肠恶毒之人。 玲珑喝了口水,对她小声道,“谢谢你。” 小姑娘在这偏僻地方长大,还从未见过玲珑这般好看的姑娘,皮肤乳白而透着粉,娇浓的犹如盛开的海棠。 不由得又多看了几眼,心里也多了几分怜悯。好可怜的样子,连功夫也没有,绑的活像个粽子,可自己不敢拿一家子性命开玩笑啊,于是同情归同情,小姑娘不敢与玲珑多说话。 “小妹妹,我知道你不能放我走,我不会强人所难的。”玲珑放柔了声音。 小姑娘停下脚步,“姐姐,你休息一会吧,我不敢与你多说话。” “不用多说什么,只借我这里的信鸽一用,好吗?既不连累你们,也能救救我。”玲珑柔声道。 驿站附近的客栈都会养信鸽,帮助客人将书信送达驿站,传递迎接来使的消息。简珩化名的方宇出使赵国,便是赵国的来使,倘若她写封信过去,就一定会有人交给简珩。 小姑娘略有为难,“这样真的好吗?” “这可是唯一救命的法子了,信鸽那么多,谁知道跑了哪只,绝对连累不到你们。”玲珑这也算急中生智了。 小姑娘有些犹豫。 玲珑趁胜追击,“倘若再晚一天,他,他肯定就找好了卖家,我此生便也落入火坑,再也没有生路了……”说完眼泪就滚下,反正逃不掉跟掉进火坑也差不多了。 小姑娘大惊失色,“娘说你是他的娘子,收了人家的礼金又想逃婚……怎会,怎会又要把你卖入火坑呢?!” 同为女子,有哪一个不怕火坑?从此一点红唇万人尝,生不如死啊! 什么? 娘子! 玲珑险些气晕过去,辛世瞻,我上辈子一定杀了你全家,你才这样报复我,败坏我,嘤嘤嘤…… 罢了,罢了,干脆不解释了,免得又要浪费好多时间。玲珑边哭边道,“别听他瞎说,娶我那会儿他穷的叮当响,一枚铜钱都没花就把我骗回家,爹娘找他说理去,竟也被打破了头。”你败坏我,我也败坏你,玲珑在心里骂道。 “不对啊,他挺有钱的,出手很大方。”小姑娘说。 “大方?那是他拐卖了多少良家女孩挣来的钱!”玲珑一边痛斥辛世瞻,一边想着伤心事,泪越流越多,也越流越逼真,直瞅得那小姑娘心惊肉跳。 “如今他锦衣玉食,坐上了香车宝马,只听新人笑那闻旧人哭,便觉得我是个累赘,”玲珑哽咽了一声,“又见我年轻貌美,临了了还要从我身上榨一笔银子。本来计划把我卖给同村的张大人,张大人挺好的,今年才五十八岁,可他又嫌人家出的钱不如那青楼楚馆的多,这才……这才动了邪念……” 玲珑已经泣不成声。以上所说出自两年前最火爆的话本《薄情郎》中的精彩选段,两年前小姑娘才十一二岁,肯定没看过。 “世上怎会有这般薄情的男子……”小姑娘听不下去了,眼泪汪汪的,却想起了辛世瞻的脸,以及那瘦高结实的背影……多好看啊,好看成这样的人怎会伤害女子? 玲珑道,“小姑娘,你太天真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你说的没错,所以我真的没法判断,到底他说的是真的,还是你说的是真的。”小姑娘眼泪流的比玲珑还多。 “当然得信我!我连你都打不过,若不是逼急了,又怎会逃跑?你看他,还要挟你家人性命呢,这样的人绝非良善之辈啊!实话跟你说吧,他偷偷打量你的样子都被我发现了,他……他真的很好色啊,你要相信我,不要被他的样子骗了,等把我卖了,说不定就会打你的主意……” 小姑娘满脸通红,吓得就要逃跑。 “你别走,别走,其实我……我还怀孕了!”玲珑闭上眼,心一横。 一道天雷劈下。 小姑娘愣在原地。 “小姑娘,麻烦你去为我娘子熬碗安胎药。”醇厚而清越的男子声音自门口响起。 辛世瞻走进来,拿下遮阳的斗笠,如画般的眉眼清冷如冰,嘴角却微微上扬。 心中似有数以万计的异兽奔腾,玲珑眨了眨眼,悲伤的望着小姑娘。 小姑娘也瞄了她一眼,转身就跑。 “嘤嘤嘤,辛世瞻,我开玩笑的……”玲珑觉得,自己上辈子不是杀了辛世瞻全家,而是刨了他全家的祖坟啊!! 他走过来,蹲下,一言不发解着她身上的绳子。 玲珑扁了扁小嘴,带着哭腔道,“我不是故意败坏你名声,谁让你……谁让你先败坏我的!谁收你聘礼了,谁逃婚了,你个混蛋!” “你编的更离谱吧,我什么时候打你爹娘了,又什么时候偷看小姑娘?”辛世瞻皱眉道。 “这个,这个……是话本里写的,用的急,我都没来得及改编。” “绑了这么久,肚子里的孩子还好吗?”他问。 玲珑:“……” 又错过了一次逃跑的机会,玲珑坐在屋里伤心抹眼泪,晚膳的时候才被辛世瞻拖出去。 偏僻地方哪有什么精致菜肴,不过是些农家小菜,但胜在清新爽口,玲珑与辛世瞻都不是挑食的人,两人就这样对桌而食,气氛诡异。 纵使有天大的难事,玲珑照样细嚼慢咽,吃的饱饱的,保存体力。 女孩子饭量小,吃的自然比辛世瞻快。她放下碗就往楼上去,率先进了屋子,关好房门,倒了杯凉茶消消火气。 不知不觉又走到窗边,推开窗,一眼就能望见客栈后院的马厩,马厩啊,那里都是马,如果有轻功,一下就能飞过去,骑上一匹,纵使辛世瞻有三头六臂也追不上!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闪过,玲珑这才发觉落脚这么多天,辛世瞻都没有离开的意思,为什么? 他不是急着赶路么? 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玲珑感到心脏扑腾扑腾加快,既期盼无比,又十分害怕。 简珩,不会有危险吧? 玲珑在房间转来转去,犹豫再三拉开房门,吓得她差点跳起来,辛世瞻像鬼一样倚在对面的墙上。 “你有病啊,大晚上的!”玲珑气的将门狠狠摔上。 夸嚓,一声异样的响动。 被摔上的门因为年久失修,裂开了一条缝。 玲珑傻眼了,“怎,怎么会这样,我没用多大力气啊?” 门,合不上了。 辛世瞻走过来,试着推了下,单薄的门板轰然倒地。 玲珑与他面面相觑。 在客栈老板娘与伙计不时偷偷瞄过来的异样目光中,玲珑厚着脸,双手环抱立在窗前,假装欣赏窗外的风景。 门,很快就被修好,辛世瞻付了一笔银子。 “是不是在想,简珩会从哪里进来呢,又用什么方法救我呢?”辛世瞻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他从后面拥住了她。 玲珑一怔,仿佛一条滑滑地鱼,立时从他怀里溜走。 辛世瞻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赵国的芸豆卷可能没有明镜岛的好吃。” 那是一只精致的小食盒,是夏天专用的,里面储存了冰块,用以保鲜,他来就是送这个的? 不是装鬼吓我? 玲珑差异的抬眸,辛世瞻绵绵的一个细吻也飞快的落在她柔嫩的脸颊,正中梨涡那点艳丽的朱砂红痣。 下一瞬,便含住了她圆润的耳垂。 玲珑瞪圆了眼,举起食盒砸向他。 含住玲珑耳垂的辛世瞻,眯眸冷冷的打量着窗外,同时抬手攥住女孩袭击过来的手腕,又顺势将惊慌失措的玲珑压在窗台,半颗脑袋都悬空了。 “小丫头,先别吃芸豆卷了,我们来做点其他好玩的事吧。”辛世瞻嘴角弯起一抹残忍的笑,目光始终紧紧盯着窗外。 他说,“让我看看,你的简珩还能忍多久。” 说着,俯身吮/吸玲珑不断躲闪的红唇,下半身稍一用力就抵住她胡乱踢腾的双腿,将她固定的死死的,无法动弹。 玲珑只想说,每天有那么多人死去,辛世瞻,你怎么不去死!! “别哭,杀了简珩,我会好好待你。你想要他怎么死,嗯?”他伏在她耳边低哑道。   ☆、第71章 两更合一 我想要他把你打死!!玲珑被压制无法动弹,换成其他女孩要么放弃挣扎,要么还在拼死挣扎,她却顺势扬起下颌,对着窗外声嘶力竭的大喊。 “简珩,不要上当!” 不配合,只能堵住你了。 辛世瞻笑着吻住她的唇,看似粗鲁,实则舌尖温柔的几乎要融化了她。女孩顺势抱住他的脖子。 “还想撞我?”辛世瞻粘着她的唇,双手攥住她的手腕。 玲珑狠狠一口,咬住辛世瞻的唇。 谁说我要用脑门撞你,我要咬死你啊!!十片透明粉嫩的指甲死死抠住辛世瞻的肌肤。 嘴唇是人体一个既敏感又柔软的地方,那疼起来,可是真疼! 辛世瞻“嘶”了一声,后退两步,深红的液体渐渐自那两片原本就嫣红的薄唇之间溢出。 玲珑吐了口嘴里的血沫。 “来呀,冲过来,让我看看你还能不能跳到我身上。”辛世瞻拇指用力的擦过嘴角。 “好啊,你再往后退一点!”玲珑攥紧了拳头,弓起后背。 辛世瞻笑着往后退了一步,玲珑两手向后一撑,攀上窗台。 “这个高度跳下可能死不了,断手断脚几率比较大。”辛世瞻一点也不紧张。 玲珑狠狠擦了把嘴角的血,那是辛世瞻的,“别拿死不死的吓唬人,即使我变成废人,简珩也不会丢下我,你呢,面对断手断脚毁容的我,可有兴趣?” 她问他面对一个残落的女孩是否还有“兴趣”? 辛世瞻却觉得自己看见了一朵沙漠里盛开的玫瑰,艳丽的扎手,无法驯服,除非让它枯萎。 玲珑傲然的抬了抬下颌,“害怕了?你也不过如此,贪恋美色。” 辛世瞻笑而不答。 “休想利用我,有本事你与简珩单打独斗啊。”玲珑继续道。 “不必激我,你的简珩也不见得多光明磊落。”他笑道。 “话不投机半句多,滚出去,别以为我不敢跳。”她不是说说而已,是真敢跳。 “好啊,跳吧。”辛世瞻道。 玲珑一怔,瞪圆了眼睛。 “我帮你跳。”说话的瞬间,男子已经扑了过来。 “辛!世!瞻!” 玲珑被他推得朝后仰倒,倒栽葱似的直坠而下。 辛世瞻抱着她,与她一同跳下,热烈的狂风在耳边呼啸,玲珑感觉天灵盖都在隐隐作痛,并随时准备好脑浆迸出。 却在距离地面还有一寸的时候,坠落的身体戛然而止。 她魂不附体的睁开眼,看见的世界是反的。 辛世瞻攥着她的脚踝,猛一用力,将她甩起,狠狠丢进干草堆里。 “好玩吗?”他问,“我们可以找个更高的地方再跳一次。” 玲珑肩膀一抖一抖的趴在草堆里,“辛世瞻,算你狠!” 辛世瞻转眸打量了四周一番,没有一点简珩现身的动静。 不远处的客栈小二在帮来往商客牵马,固定车辕,马脖子上的铃声清脆悦耳,是游走各地的乐商。 乐商的马车徐徐穿过辛世瞻与玲珑之间的青石板道。 车子走远,草堆上的玲珑不见了。 辛世瞻转眸厉声喝道,“拦住乐商的马车!” “不必了。” 简珩的声音传来。 他没走远,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草堆对面的廊下,怀里抱着玲珑,辛世瞻旋身怒目圆睁。 简珩亦目光如电,悬着阴沉的冷冽。 “辛世瞻,我看你断了腿还不过瘾,这次是连胳膊也不想要了。”简珩道。 辛世瞻嗤笑一声,“没有商隐和展家两兄弟,你以为还能打得过我?” “阿珑一个足矣。”简珩垂眸,锋利的目光变得柔和,抚慰似的揉了揉玲珑的头发,而她早已眼泪汪汪,目不转睛盯着他。 “简珩……”她哽咽道,犹如被欺负的小孩终于找到撑腰的。 “知道了,回去再撒娇吧。”简珩小声道。 谁,谁撒娇了!玲珑两颊飞红。 辛世瞻忽然有所顿悟,“原来你一直在客栈!” 简珩哼笑了声。 对啊,他一直都在。跑死了两匹快马,其中一匹还是骆九娘的大宛良驹。加诸辛世瞻在树林耽搁的两天,更为简珩提供了先机,他终于抢在辛世瞻前面到达此地,并派骆九娘的人扮成自己直奔临安城。 骆九娘的人拿着盖有简氏印章的拜帖面见赵王,将辛世瞻的人手又引过去大半。 真正的简珩一直耐心的与同样潜伏四周的暗影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同时还要忍受辛世瞻欺负阿珑。 每时每刻他都恨不能将辛世瞻千刀万剐。 今天,又有两个暗影被调走,对手又少了两个,简珩再也无法忍受。 尤其他的女人还被人摁在窗口非礼! “为了骗我,连真的密线图都舍得拿出,恐怕你今天要赔了夫人又折兵。”辛世瞻不怒反笑。为了让自己深信临安城的就是简珩,简珩连真的密线图都丢给替身了!倘若密线图遗失,哈哈,简珩这辈子就完了,简丛不会饶了他! 辛世瞻挥挥手,原本看似安静祥和的客栈瞬间杀机四伏,风云变色。 只是眨眼的功夫,十六名黑衣暗影自角落里出现。 加上辛世瞻,正好十七个人。 “简珩,他的密线图藏在暗器夹的火漆鹿皮中。”玲珑道。 辛世瞻一记眼刀飞向她,“你个吃里扒外的小狼崽子!” 你才是狼,是恶狼!玲珑往后缩,被简珩揽在怀里,简珩表扬她,“做得好,阿珑。” 玲珑乌黑的眸子顿时有了别样的光彩,一瞬不瞬的凝视简珩精致的侧颜。 辛世瞻别开脸,冷笑了声,再转回脸瞪着玲珑时,犹如修罗再世,“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过来。” “我也再告诉你一次,不,绝不!”玲珑挺直了脊背。 “所以你要陪他去死,也不愿站在我身边活着。”辛世瞻点点头,冷声道,“这可是你自己选的。给我杀!” 众人一拥而上。 其实辛世瞻也没有底,在此地落脚并非事先计划好的,简珩却义无反顾的提前隐藏在此,说他神机妙算也不为过。 简珩将背上的七弦琴卸下,交予玲珑手中,“阿珑,倘若觉得血腥,便闭上眼。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分毫。” 说罢,抽剑迎上去,那些一拥而上的人瞬间就将他包围。 玲珑完全看不见简珩的身影。 “辛世瞻,你再不让这些人退下,我就……真的杀人了。”玲珑五指攥住弦丝,声音颤抖。 辛世瞻对她露出一抹嗜血的笑,飞身跃落简珩身后,举起长剑。 而玲珑尖锐的弦音也随之响起,众人神魂为之一振。 “阿珑,你做的非常好。”简珩笑道。 你的剑也舞得很好!玲珑睁大眼睛,立在人群中央的简珩银剑嘶啸,静若伏虎,动若飞龙,仿佛有千军莫敌之势! 她渐渐不再害怕,脑中纷乱如麻的忧虑终于理出了头绪,回归宁静。 琴音铮铮,一声一顿,犹如鼓槌敲击心脏,又好似一只冰凉的手,麻麻的拂过,令人忍不住打个冷战。 这些暗影的段数比十八恶煞不知要高出多少倍,且都训练有素。 但,再厉害,终归也是人。 凡有听觉者,皆逃不过音攻。 一音一剑,配合的极为巧妙,简珩剑光翻飞,横拖倒扯,就收割了两名暗影性命。 这样的默契,并没有经过事先的排练,几乎是手到擒来。 毕竟他与她,是十几年的青梅竹马啊,有时一个眼神便能意会。简珩对玲珑露出赞许的微笑。 就知道,她一定会做的很好。 这不仅是他救她,也是她在救自己。 辛世瞻摸出腰间灵哨,用力一吹。 如果玲珑弹奏的《侠客行》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那么辛世瞻这一声清啸便是横空而下的一双翻云覆雨手,截断侠客之行。 又是这种声音,玲珑可没忘记在明镜岛时辛世瞻如何弄坏自己的指上琴,那还是先生送的。 于是战局变成了简珩以一敌十四,辛世瞻对付薛玲珑。 玲珑最弱,却也是杀伤力最大的,没有人敢对她掉以轻心。 如果气势被压倒,琴音的气势也就弱了。 玲珑陡然振作,再出手,便是乱人心智的翻云覆雨曲。她做不到荀殷那种一首沧海定乾坤,只会凭着本能乱弹一气,却又似乎不是乱弹,那些曲调埋在她心里,生根发芽般,随心所欲,变幻莫测。 围攻简珩的十四个人又倒下了五个,生死不明,剩下的九个也岌岌可危。 并非暗影不堪一击,而是他们的注意力难以集中。 辛世瞻一边吹奏灵哨,一边靠近玲珑,冷不防脑海一阵钝痛,他急忙后退,屏息凝神。 主公说,音攻因心魔而起,意志越强,便越能脱离音攻控制。 他强忍不适,忽然听见脑后风声异常,急忙矮身躲过,简珩杀气腾腾,阻止他靠近玲珑。 仇人相对分外眼红。 辛世瞻死死盯着简珩,忽然将手中长剑抛落,转而抬手制止其他人上前。 这是要干什么?玲珑弦音旋即停止,目光征询的望向简珩,只见他目光烁烁,冷笑一声,也扔了手中长剑。 “简珩,这样赢了你也怪没意思。不如我们一局定胜负,赢了,女人你带走,输了,她,就是我的。”辛世瞻指着玲珑笑道。 “我不要跟你!”玲珑喊道。 “你看,还没打,她就以为你会输。”辛世瞻哈哈笑道。 玲珑气得两靥通红,“辛世瞻,你闭嘴!” 他果然闭嘴,斜睨她一眼,转而得意的对视简珩。 玲珑还从来不知道拳头挥起来的风声如此尖锐,犹如破空之剑,被这样的拳头砸中,不死也得残吧。 转眼,两个男人就打了起来,彼此的怒气值都飙到了空前最高。 玲珑急出一脑门的汗,辛世瞻人多势众,万一打输了赖账怎么办? 毕竟他跟简珩的恩怨不是一日两日啊。 一个是简氏的人,一个冷氏的人,生来就是死对头。 简珩忽然一跃而起,铲翻了辛世瞻,按住他肩膀便是一拳头。辛世瞻反肘攻击,又一下撂倒简珩。 这,这下得多疼啊!玲珑伤心欲绝的摸着自己的肋骨。 简珩也毫不示弱又是一拳砸上去,一边砸一边咬牙低声道,“这一拳是替阿珑打的,这一拳是我打的,你敢辱她,我必要你的命。” 辛世瞻翻身而起,隔开简珩一拳,转而一脚踹上他的小腹,攥住他的衣领又是一拳,“在我眼里,她被你的脏手碰一下才是受辱呢!” 男人赤手空拳打架的样子十分凶残,玲珑看不下去了,抱着琴悄悄挪向不远处马车,里面的乐商因为不知发生什么事,早就逃之夭夭。 她眼前一闪,忽然冒出个黑影,是辛世瞻的人。 那人面无表情盯着她,显然在说,休要乱动,否则宰了你。 玲珑咬了咬下唇,横了黑衣人一眼,也不是没想过一琴撂倒他,但怕破坏了比赛规则,害得简珩寡不敌众。 她抱着琴,急的来回转圈。 “辛世瞻,求求你放我们走吧,密线图还在临安城,在这里打架解决不了问题……”她喊道。 “闭嘴!”辛世瞻吼道。 简珩一拳上去,“叫谁闭嘴呢,我的女人要你管!” 又是结结实实的一下,辛世瞻吐了嘴里一口血,也提拳砸下,“废了你,她就是我的。” 玲珑痛苦的闭上眼,坐在地上抹眼泪。 忽然听得一声震天怒吼,那吼声震得屋顶瓦片都碎了好几块。 “他娘的,一群乳臭未干的小玩意儿,要打出去打,别在老子的地盘争风吃醋,还要不要人睡觉了!” 玲珑呆了两秒,扭头看向身后。 廊下连着一间破烂的小耳房,似是堆积杂物的,房门大敞,一片臭烘烘的破席子掀开一角,露出颗脏兮兮的脑袋,头发胡子大概有些时日未洗了,全部结在一起,呈棉絮状。 那人钻出来,一脚踢开发呆的玲珑。 脚好臭!玲珑欲哭无泪,同时惊讶的发现这一脚居然一点也不疼,就好像被人用棉花弹开似的。 简珩与辛世瞻同时推开对方,警惕的瞪着这个奇怪的老乞丐,同时也在心里说,好强的内力啊! “都争这个女娃娃是吧,那我带走了,你们还争个屁。”老乞丐五指如勾,对着空气一抓,玲珑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身子不由自主飞向了老头的手里。 她忍了忍,翻个白眼晕过去。 “老先生,是晚辈愚钝无知,惊扰了您休息,可否将我的妻子还给我。”简珩上前道。 他不知这个人是谁,也从未听过这号人物,由是态度尽量放的谦卑一些。 老乞丐哼了声,提着玲珑朝客栈前厅走去,简珩哪里放心,急忙跟过去,辛世瞻想了想,也追了去。 “黄毛丫头,醒醒。”老乞丐点了玲珑额头一下,玲珑瞬间醒过来,顿觉得呼吸间极尽销/魂,强忍着没有吐,又觉得对方是老前辈,倘若自己捂着鼻子跟人说话会很不礼貌。 她眼泪汪汪道,“老前辈,您有什么事吗?” 老乞丐放下她。 “我肚子饿了,你有银子吧,给我买点吃的。”他憨憨的笑。 啊?玲珑呆了呆,指着他身后道,“他有很多很多钱,找他要吧。”老乞丐回头瞪着简珩。 简珩的脸色瞬间也绿了。从他窘迫的呼吸可以看出,这位老先生真的很久没有洗澡了。 简珩身上并没有放什么钱,听玲珑这么说,急忙解下一枚玉佩,“前辈,这个值很多钱,您拿去可以买一堆吃的,把我妻子还给我吧。” 真的?老乞丐想了想,拖着玲珑走在前面,对简珩道,“小子,你过来,给我买吃的。” 客栈老板娘一家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啥,他们惊疑不定的打量着面前的三人。 一个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少年人,另一个是辛爷的娘子,最后这位……是乞丐! 卧槽,你们怎么把乞丐带进来了! 老板娘气急败坏道,“又是你啊,老不要脸的,偷了我多少鸡蛋,今天还敢过来,看我不打死你。” 老乞丐抄起两只手,憨笑道,“俺那不是饿吗。今天带钱了,来来,这两个小娃娃有钱。” 简珩从善如流将玉佩递给老板娘,“这个,换你们一桌最好的席面。” 老板娘眼睛一瞪,夺过去仔细验了验,玉身通体无暇,油润细腻,在光下还会形成一圈一圈的光晕,贴着肌肤微微发凉。 “这是凝澄玉,冬暖夏凉。”玲珑提醒老板娘。 莫说换一桌席面,就是买下这客栈都绰绰有余。老板娘暗喜不以,甭管是不是凝澄玉,这都是块十足的好玉,就连雕工都这本古朴大方。 玲珑与简珩交换了下眼神,简珩目光柔和,告诉她不用害怕。 一个时辰后,满满一桌鸡鸭鱼肉布置好了,肉都是大块大块煮的,糙是糙了点,可也算这里最好的菜肴了。 更何况老乞丐欢喜的几乎要跳起来。他抬脚踩着凳子就开吃。 “丫头,你吃不吃?”老乞丐撕了只鸡腿往玲珑嘴里塞,玲珑花容失色,急忙摇头道,“我,我不吃,您吃吧!” 那只拿着鸡腿的手乌黑乌黑的,指甲缝里还塞了好多泥。 简珩不动声色将玲珑揽在身后,“前辈,您慢慢用饭,我们不便打扰,这就告辞回家。您若是缺银子,可去临安城找我们。” 老乞丐狼吞虎咽,解决掉一只鸡才道,“不急,不急,让小丫头给我弹弹琴,适才我听她弹的有点意思。” 玲珑哪敢不从,老前辈功力出神入化,喊一嗓子瓦片都碎了,这功力吹口气都能杀人吧! 可怜那老板娘还不知道,不过现在老板娘似乎是知道了些什么,她胆战心惊瞅了瞅辛世瞻。 “这,这是怎么回事?” 辛世瞻哪里知道怎么回事,计划全完了,这该死的老头究竟是谁? 玲珑弹完一首,老乞丐大概也吃饱了,满手油污,随意在胸/口擦了擦,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个羊皮包裹,看形状像是本书册。 只见他一脸谄媚道,“嘿嘿,既然你们这么有钱就多给我点吧,我也没啥好东西,只有这个给你。拿去吧,别客气。别人我还不想给呢,你琴弹的好,不像那些龟孙子,弹起来血腥味太重,嗯,太重了不好,老头子我活这么大年纪还从没见过一个像样的琴师。” 玲珑推却,老乞丐不依,硬要塞给她,简珩唯恐他吓到玲珑,急忙接过去,“前辈,我替爱妻收下了,谢谢您。” 老乞丐这才作罢。 玲珑躲在简珩身后,攥着他腰间的衣服,也附和道,“谢谢前辈。” 老乞丐大悦,笑哈哈道,“乖啊,这才像话嘛。”心情看上去很好。 辛世瞻眼睁睁看着这三人大摇大摆走出客栈,气的喷出一口老血。 这他娘的欺人也太甚。 三人星夜兼程回到临安城,骆九娘的属下叫程三,此人备着马车前来迎接。花了好些银子买通看守城门的官员,这才顺利入城。 回到住处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奇怪的老头心智虽然不太正常,说话做事却十分单纯,并不像恶人,玲珑找了小厮教他洗澡,打算慢慢询问他些消息,比如家住哪里,还有哪些家人,好早些将他送回去,免得亲人担忧。 谁知老头死活不肯洗澡,就是要银子。给了满满一袋才高兴。给银票却不要,看他的样子似乎不认识银票,还问能不能擦屁股? 又过了五日,玲珑坐在屋里给简珩上药,小丫鬟在旁用热水洗帕子。 那名伺候老先生,名字叫长喜的小厮,苦着脸在门口回禀,“老前辈丢了,还偷了厨房一篮子鸡蛋。” 玲珑与简珩面面相觑。 这间宅子不小却也不算大,不过三进三出,翻遍了也没找到那奇怪的老头。 此事就此作罢。 简珩这辈子就没这么惨过,打架打到险些破了相,好在有玉髓膏,及时消了脸上的痕迹,然而后背的两道刀伤却要将养一段时日。 他把脸埋在胳膊里,看上去闷闷不乐。 “阿珑,我肯定能打过辛世瞻,你信不信?”简珩不甘心道。 “信啊,你跟十几个人打完又跟他打,把他的脸也揍花了。”玲珑安慰道,不知是不是错觉,简珩似乎揪着这点不放。 其实完全没必要的,他又不是神,总不能打遍天下无敌手吧,玲珑并不会因此降低对他的崇拜感。 “你在安慰我?”他偏过头,眯起眼。 玲珑点点头,“纵使安慰,却也是实情啊。再说,你才十六岁,他都二十三四了,个子也比你高一点……” 简珩的脸绿了。 “我说打架的事,你干嘛提身高。我很矮吗?他多老,我才多大?等着瞧吧,二十岁的时候我一定比他高!” 玲珑不解,“干嘛这么在乎身高,你要当傻大个?” 简珩哼了声,继续埋首。你懂什么,小矮子! 玲珑默默瞄了他一眼,似乎瘦了,本来就不胖,再瘦下去,夫人知道了不知得要怎么心疼。 可简珩这人的体质着实奇怪,东西也没见少吃,怎么就那么难胖呢? 打小便这样。 她心里微微漾起一阵酸涩,为了救自己,简珩应该没有睡过一夜好觉,吃过一顿好饭吧。 他这个人,嘴巴虽然贱了点,却也最重承诺,最有责任心了。 又娇生惯养的长大,哪怕练功服打基础的时候,也都是丫鬟小厮围绕,何曾吃过这样的苦? 就像他自己说的,阿珑,为了你,我也算把这辈子能吃的苦都吃遍了。 真真叫人恨也不是,爱也不是! 又想到他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也为了不让简氏觉得自己累赘,单枪匹马的闯龙潭虎穴,可曾想过他的命并不只是属于他呀? 玲珑忍不住垂泪,“简珩,再也不要这样,你要是有一点点闪失,我可怎么活?” 简珩出事,不用夫人吩咐,她也会找把刀抹脖子。 简珩趴在床上,偏过头打量她,伸手捏了捏她湿润的小脸,“倘若我是个短命的,你还要为我殉葬不成?” 呸呸呸,好的灵坏的不灵。玲珑急忙堵住他的嘴,“别乱说话。”又将他背上的薄被掖了掖。 屋里放着冰盆,躺久了容易着凉。 “你的伤还没好利索,再睡会儿吧,我去厨房看看。”汤药和补汤总要自己盯上几眼才放心,这些都是夫人教的。 只有主子多加关注,下人做起事情才更尽心尽力。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简珩拉住她的手。 “呸!” “我说真的。” “那么你想要我陪葬吗?”玲珑反问,目光若碧空洗过般澄澈。 简珩翻身坐起,将她拉到身边,紧紧搂住,额头抵在她的心口,半晌才道,“我不要你死,给我生个孩子,可以吗?” 生孩子? 这事仔细考虑起来的时候总觉得离自己很遥远。玲珑想了想,勉强道,“听说生孩子很疼,倘若,倘若你不欺负我,我也许可以……”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显然还没有足够的勇气。 “这可是你答应我的,”简珩笑逐颜开,拉起她的小手,“你这人出尔反尔的事情太多,我有点不放心,来,拉个勾吧。” “你还笑我幼稚,你才幼稚。”玲珑还在纠结,却被简珩拉着强行定下了约定。 “啊呀,你别……别这样,你后背有伤!”玲珑惊呼。 简珩坏笑,手腕用力,玲珑就跌进床里,被他拥着,搂得紧紧的。 “伤在背上,你在怀里,有什么影响?”他反问。怀里的她又香又软,绵绵的可爱,只会令他心笙摇曳,后背自然也不疼了。 “可是我不想睡觉。”玲珑瞅着外面的天色,还没黑呀。 “好久没抱了,前几天累的都不想说话,现在有力气了,你就让我抱抱吧,我保证不乱摸。”抱着她,简珩的心暖暖的,这才有了真实的感觉。 “简珩,你好奇怪。” “哪里奇怪?” “嗯……我觉得你在外面像个小老头,在家里就特别不讲理。”玲珑没好意思说在家里像小孩,霸道,幼稚加不讲理。 简珩想了想,俯脸盯了她一会,眨眨眼,目光竟有些缱绻,玲珑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也暖暖的,不由呆呆望着他。 “你为什么不说话?”她问。 “我在想你。”他说。 “我想做你的大丈夫,有时候却又忍不住生你的气,你太坏了,笨就算了,对感情也那么迟钝。你不在乎我,我就会乱了。阿珑,我最怕你的不在乎,你知道吗?”他垂眸亲了亲她微翘的唇角,黯哑道,“每次我都要被你气死了,还得强装淡定,也很累人呢,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既然做大丈夫太累,那我叫你一声阿珑姐姐,可以原谅我了么?” 她睁大眼睛望着他。   ☆、第72章 二更合一 在临安城又休整了七天,简珩带着玲珑一路前往赵国都城丹朝,这一走又是七天。 因为有来使的身份,且简珩直接用了自己的名帖,赵王竟安排他们下榻最高规格的四方馆。 这,这待遇也太高了! 本来玲珑还准备接受赵国人一顿唾骂,谁知人家如此尊敬简氏。 “就算如此,你也给赵王的宠臣送点礼嘛,毕竟是你撺掇周王攻打赵王,听说赵王被吓得病了三天没上朝,心里不知得怎么记恨你呢。”玲珑坐在四方馆的葡萄架下,十分担忧。 简珩专心剥葡萄,“俗话说一力降十会,有了绝对的实力,便不需看人脸色,也不用阴谋阳谋。我的身份,即便是赵王也要对我笑脸相迎,尊我一声先生。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拐着弯讨好这帮蠢钝的老家伙。” 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可玲珑还是不懂,“那你干嘛化名方宇,干脆一直用简珩好了?” 简珩将葡萄塞进她嘴里,“周王身边遍布冷氏的人,我还不想死。” 当然还有更复杂的,他可以慢慢解释给她听。 有道理。玲珑点点头,张口含住了葡萄,也含住了他的手指。 画面美好而烂漫,葡萄若半透明的青玉,她的唇娇嫩红软,而他的手指白皙无暇。 玲珑脸热,急忙缩回去。 简珩嗅了嗅那根被她含过的手指,一脸轻浮道,“嗯,好香啊。” 这,这人真讨厌!玲珑干脆自己剥葡萄吃,不要他帮忙。 简珩再喂过去,她不张嘴了。 他笑了笑,转而将葡萄剥好,一颗一颗放进玲珑面前的甜白瓷碗里。 碗里的葡萄剥的整整齐齐,没想到他这么会伺候人。玲珑眼睛一热,心里甜滋滋的,忍不住瞄了简珩一眼,他也正盯着自己,目光似水一般,触碰了她轻轻颤动的心脏。 “简珩。”她好开心,只会轻声呢喃他的名字。 “嗯?”他盯着手里的葡萄。 “你对我真好。”她笑起来,眼眸眯成了月牙儿。 “我对你一直这样好,只不过你没心没肺罢了。”简珩道。 从小到大,不管他嘴上多凶,说话多毒,可最终做的事,哪一样不是依着她的性子来? 纵使吵翻,明面上他大摇大摆离开,背地里还不是犯贱的偷偷跟过去,为她打点好一切,等她气消了,再厚着脸过去撩拨她。 他仅剩的自尊,便是没将那些“犯贱”的事儿说给她听罢了。尤其他受着伤,却要眼睁睁看着她给受伤的荀殷端汤送饭,那些天,他生不如死。 由于这段时间状况百出,前前后后浪费了大约二十多天的时间,而燕军一路南下直逼临潼关。 吃了一会儿葡萄,就有大臣的家仆送来名帖。简珩嘱咐她一句“不要吃太多”,便急匆匆回书房。 在书房与人说了半天话,程三已备好马车,与简珩一同前去面见尉迟宰辅。 自从下榻四方馆,白天根本见不到简珩的影子,直到今天,他才抽出点时间,给自己剥了葡萄,讲了会话,谁知没过多久,又走了。倘若不是自己被辛世瞻劫持,浪费了那么长时间,简珩大概就不用这般忙碌,每天早出晚归的吧。 想到这里,玲珑的脸色不禁白了,辛世瞻,他,他对自己做的那些事…… 有种“奸/情”一触即发的错觉,奇怪,为什么要用“奸/情”这个词?然而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简珩想起来后会不会借此找茬? 他连自己亲近秀之先生都要发火,更何况辛世瞻那样…… 玲珑咬紧下唇,总结经验,简珩找茬,无非就是与自己吵架,再凶一些便是摁着自己做那种事。 倘若真到了那一步,她绝不能哭! 一定要狠狠地打他,就像打辛世瞻那样。 直到打醒他为止! 玲珑的担忧并没有持续太久,翌日,就被从尉迟府归来的简珩逗笑了。 他只口不提劫持一事,更不曾问半句“你有没有被辛世瞻看了或者亲了”之类的话语。 仿佛这事从没发生过。 两人一起欣赏在泰瑞宝楼挑选的珠宝。 这么一堆璀璨夺目的珠宝,只要是女人,见了就不可能不开心。尤其简珩还一脸严肃的为她簪上红珊瑚玉钗。 镜子里的女孩肌肤欺霜赛雪,墨发如云,簪着一对朱砂红般的鲜艳珊瑚玉钗,没想到自己打扮起来竟这般好看,玲珑心中欢喜,回过头嫣然而笑,睁大的美眸仿若碧空洗练,简珩在这样一双无暇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心里一热,俯脸亲了亲她可爱的梨涡。 有点痒,玲珑忍不住笑了出来。她不害怕他了,知道他只是逗逗自己,并不会做什么让自己难受的事。 “简珩,赵国女孩的衣服真好看。”她喜滋滋的垂眸,一袭豆青与梅子青的双层绉纱短襦,长长的裙幅却是大胆的石榴红,且清丽,且娇浓,尤其裙摆的刺绣,针脚精致,绣线比头发丝还要细,只在款步前行时似有月光流苏之美。 就是太贵了点。 而且,她想不出简珩百忙之中如何还抽得出时间让人给自己做了这么多衣裙。 “但凡你喜欢,要多少我都舍得给你买。”简珩拉着她的手,见她脸上没有防备,还沉浸在漂亮的衣服和首饰中,心里不由得得意与自豪。 得意哄好了自己的女人,自豪的是女人是他的啦! 玲珑摇了摇头,“这么多衣服,我又穿不完,买多了浪费。” 喜欢归喜欢,她却隐隐觉得这样花简珩的钱好像哪里不对。 “不多不多,你要是过意不去,就谢谢我呀。”简珩牵着她的手坐回榻上。 玲珑哦了声,抬眸充满诚意道,“谢谢!” 简珩:“……” “也太没诚意了。”简珩单手搭在靠背上,这个半圈的姿势似乎将她笼在了怀里,他盯着她的眼睛,循循善诱道,“你得……嗯……给点实际行动啊,比方说……亲我一下。” 亲一下啊?玲珑的脸以可见的速度腾起了红潮,本能的想要拒绝,又瞅着身上漂亮的衣服,左右为难中。 “亲脸也可以。”简珩捏起她的下颌,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他又退让一步。 玲珑想了想,又不是第一次给他亲,不就是换成自己主动么,要不,就试一下吧,反正也不难受,而且他的味道很好闻呢。 似兰丛里的青竹,又似那甜丝丝的香梨。这样想着,她的心,仿佛被什么点着了,热腾腾的。 这是答应了!简珩心花怒放,扶着她的肩膀,低声诱惑道,“要不……我闭着眼不看你。” 闭着眼的话,就更好了!玲珑忽然放松了许多,鼓起勇气,右手轻轻搭在他肩上,微微嘟起小小的红唇,一点一点靠近他的脸颊。 就差一丁点儿便能贴上去。 简珩忽然转回脸,两人的嘴巴准确无误的无缝对接。 玲珑傻了。 你,你耍诈!她后知后觉。 简珩一脸奸笑,转而将她抱在怀里,不停亲着她的鬓角,“哈,这可是你非礼我!别害羞啊,让我看看……” “你,怎么这么坏呀!”玲珑有些委屈,心里却又好像不委屈,嘴巴都麻了。 简珩抵着她的额头,小意逗着她,“坏吗?你摸摸我的心,哪里坏了……”里面全都是你这个小妖精!他在心里说,抓着她的手就往自己衣襟里塞。 玲珑又羞又气,趁机拧他,可他心口的肉真结实,拧不动啊! 简珩抓住机会捧了她的小脸,吸了吸那两片红润软嫩的小嘴巴,“阿珑乖乖,你可真要了我的命,恨不能死在你身上……” 他,他怎能说这样的荤话!圣贤书读到哪里了,活像个登徒子。 玲珑对这句“死在自己身上”的意思似懂非懂,脸却更红了,脑子一片空白,就被他的舌尖趁虚而入。 忽然听得帘子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玲珑一惊,猛然推开简珩。 原来竟是赵王宣简珩觐见。 这一去就是好半天,直至酉时,程三才传来消息,大概意思就是赵王设宴,简珩抽不开身。 “少爷让您不用等他,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吩咐下人去做。”程三恭恭敬敬道。 不知道为啥,独自坐在桌边用膳的玲珑感到一阵莫名的孤单与失落。 晚膳刚过去没多久,丫鬟桃叶走进来,对她揖礼道,“夫人,有位自称竹清的拿了对牌,前来拜见少爷,我说少爷不在家,他说见您也一样。” 玲珑眼睛一亮,她私下里挺喜欢竹清这孩子。且有了竹清在身边,简珩应该会轻松许多。 “快请他进来。” 桃叶应诺,又补充道,“客人似乎受了很重的伤……” 受伤! 玲珑一惊,携着桃叶走出庭院,就听见一个女孩的大嗓门,“快宣太医啊,要死人了,要死人了!” 太医岂是什么人都能宣的?玲珑走过去一看,急忙喊人去找城里最好的大夫。 这个大嗓门的女孩不是别人,竟是顾明珠。 而竹清则浑身是伤,有气无力趴在她背上。 驮着个男孩走来走去的顾明珠面不改色,这么大力气的女孩引来不少人侧目。 玲珑倒未注意这些,她震惊的是竹清怎么伤成了这样? 又是安排房间又是请医问药,直到大夫开好方子,玲珑悬着的心才放下。 从药方上看,皆是促进伤口愈合以及补气养血的。 “这位小哥最严重的外伤是腹部的刀口,倘若三天内无头痛呕吐症状,休养半个月就行啦。”大夫道。 玲珑示意桃叶取来荷包,装了满满一锭银子递与大夫,“劳烦您了张大夫。” 大夫推却一番,最后笑盈盈收下,对玲珑的印象非常好。 其实她不必给自己银钱,这些帐是记在衙门上的。但玲珑出手大方,大夫哪有不笑纳之理,第二天,便派了小厮送来两枚家传的养身丸,投桃报李。这是后话。 桃叶端来铜盆,试了试水温,便开始绞帕子,为竹清擦脸,顾明珠也要帮忙,桃叶愣了下,不知顾明珠是竹清什么人。 虽说竹清还是个半大小子,可顾明珠年纪也不大,帮他擦身子没问题么? 竹清被顾明珠的哭声吵醒,睁开眼就道,“托你的福,我还没死,你丫嚎什么丧?” 倘若换做平时,顾明珠早就跳起来打了,今天却噎了半天,硬是忍下这口气。 坐在外间的玲珑便猜测,定是顾明珠闯了祸,竹清遭到了无妄之灾。 真相与玲珑猜测的差不多。 顾明珠装扮成小厮混进试炼的队伍中,打算借机离开明镜岛,出去玩几天。 好巧不巧碰上冷氏的人,她这种性格,出了明镜岛就是个死,果不其然得罪了冷鹤,倘若不是竹清,她就完了。 吃了亏,她老实许多,干脆跟着功夫心眼都比自己强的竹清,甚至开出高价收买他当保镖。 竹清压根就不想搭理她。 她便一路跟踪,玩的不亦乐乎,终于玩大发了,遇上当地成了气候的匪帮。 那匪帮头子要娶她当压寨夫人,她当然不乐意,就把躲在暗处见死不救的竹清推出,“他是我妹妹,女扮男装的,比我漂亮多了,你们考虑下他吧。” 说完,她就跑! 坐在竹清床边回想至这一幕的顾明珠愧疚不已,又哭了起来。 “聂竹清,谁让你鬼鬼祟祟的,心里惦记我,你就直说嘛,躲起来我还以为你见死不救,当然就恨你,我一恨你就……就忍不住拖你下水嘛!” 竹清揉了揉太阳穴,“算我求你了,能不能出去,啊?连续跟你待了两个月,简直生不如死啊,明天我就叫人送你回明镜岛。” 顾明珠慌了,哪里还敢再哭,一把攥住竹清的手,“不行啊,这样回去我爹会打死我的!” “你还知道怕你爹?”竹清呵呵了。 当然知道啊。顾明珠眼泪汪汪道,“聂竹清,我保证不再烦你了,求你千万别透露我的行踪,我要等到师兄,一起回明镜岛,有师兄在,我爹才有可能饶了我!” 她倒不担心简珩,简珩才懒得管她的破事。竹清就不一样了,鸡婆一样管东关西。 桃叶又换了盆干净的热水,示意竹清脱了上衣。 头晕脑胀的竹清坐起来,刚要脱衣服,余光瞥见一点眼色都没有的顾明珠,他顿时一肚子火,“你丫看什么看,快出去啊。” “谁看了?”顾明珠不明所以的瞪大眼睛,又瞅瞅桃叶,转而对竹清道,“你怎么不让这位姐姐出去啊,干嘛总与我过不去?” 竹清气得一个仰倒。 你跟这位姐姐一样吗? 啊?一样吗? 她年纪比你大,又是专门伺候人的,你可是清清白白的千金大小姐! 算了算了,就当顾明珠是猪好了,竹清懒得多说什么,直接脱了上衣。 顾明珠“切”了一声,撇撇嘴道,“我裤子给你拽裂了都还没发火,你在这里装什么清纯,呸!” 裤,裤子拽裂了? 此言一出,惊煞四座! 就连一直保持沉默的桃叶都无法淡定了,她惊恐的瞄了顾明珠一眼,又瞄了竹清一眼。 竹清则恨不能一头撞死算了。 顾明珠啊顾明珠,少说一句你会哑巴吗? 你会哑巴吗!! “姐姐,你别误会啊!”难得顾明珠发现了别人异样的脸色,急忙对桃叶解释道,“当时为了逃命,不得不跳了匪帮寨子后山的乱石坡。幸亏我软鞭舞的好,挂在石头上才保住一条小命,还顺便救了竹清。” 可是,这个跟拽裂了你的裤子有毛关系?桃叶默默的问。 竹清不打算挽救顾明珠了,她要作死就去作吧,转而捂上眼睛,不忍直视。 “他抱着我的腿啊,我让他顺着我身体往上爬,好跟我一起拉着鞭子,哈哈,这个白痴居然脸红了。我的裤子是绸缎欸,滑不溜丢的,这厮抓不住,不停往下滑,我就想啊,这可是你自找的,死了跟我没关系,”顾明珠咬了口桌上的香梨继续对桃叶道,“谁知他真的要死那一刻,爆发了无穷潜力,把我裤子拽掉了……” “顾明珠,你有完没完!”竹清再也无法忍受,爆发一声怒吼,吼得完全没有防备的顾明珠被嘴里的香梨呛住,咳的险些晕过去。 大约辰时之后,简珩才归来。 听见动静,机灵的小丫鬟急忙去备水,热水都是现成的。 简珩并没有回屋看望玲珑,反而在书房与程三说了半天话,又问了些竹清的情况。 屋里坐着的玲珑渐渐困了,头一点一点的,灯芯忽然噼啪的炸了一声,惊醒了她,她的脸也红了。 奇怪,我干嘛要等简珩? 倘若被他知晓了……定会取笑我离了他不能睡觉吧? 才,才不是呢!玲珑使劲摇摇头,赶紧爬上床,头一沾枕头竟沉沉地睡去。 习惯这东西太可怕了! 因为简珩温柔又风趣,还有一肚子说不完的好听故事,不知不觉中玲珑又回到了小时候的状态,一看见他就欢喜,总逮着机会黏着他,简珩似乎也很享受被玲珑黏着的状态。 玲珑翻个身,面朝外侧,随着轻匀的呼吸,心口微微起伏,粉白圆润的小肩头不盈一握,因为天热,她只穿了兜兜,也是石榴红的。 耀目的令简珩移不开眼。他呆呆看了会儿,狠心转身离去,可是走着走着,又后悔了,忍不住回头看她。 这一回眸恰好碰上了她睡眼惺忪的模样。 “简珩,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她揉了揉眼睛。 简珩想了想,走过去。 “这个,给你……”他将一束浓艳的芍药置于她手边,开的那样美,却不及她半分。 玲珑开心的笑起来,将鲜艳的芍药捧进怀里,一时间白的是白的,粉红是粉红。简珩脑子里却只有一句艳丽的诗词,“受露色低迷,向人娇婀娜”。 玲珑满足的嘟囔一声,又翻身继续好梦。 这该死的翻身啊!薄被都滑下了,一整片山峦起伏的玲珑曲线,白花花的暴露眼底,简珩汗毛全部立起了,脑子热烘烘的一片空白。 他鬼使神差走过去,提着薄被为她盖好,呆呆坐在床前不知所措,直到她眯着眼贴过来。 已经这么信任我了,这样都敢黏上来。简珩哭笑不得。 他不想折磨自己,便由着心意脱了衣服,爬到她身边,死死的抱紧了,用力嗅着她的发丝,耳廓,以及每一寸温热的肌肤…… 其实被抱着睡觉也挺好的,男子的身子与女子不同,既结实又柔韧,而且简珩的味道很好闻……玲珑迷迷糊糊的翻身,满足的往他怀里缩了缩,藕节似的玉臂似搂非搂的搭在简珩脖颈上。 轰的一声,简珩脑子炸了。 “阿珑,”他轻轻唤她的名字,“睁开眼看看我……” 玲珑迷迷瞪瞪抬眸,“简珩……” “叫我珩郞。”他边说边亲下去。 玲珑诧异的望着他,满室寂静,只有他粗重的喘息。 “珩……郞。”她迟疑的喊了一声。 这样喊他,他是不是很开心? 玲珑猜是的。因为简珩听了之后喘息更重,兴奋的脸颊也微微发红,眼底似是烧了一团火,迫切又焦灼,连嗓音都黯哑无比,语气却充满了耐心,“阿珑乖乖,你说,我对你好不好?” 她点点头,“好。”又有点害羞,他,他怎么叫她“乖乖”,她又不是小孩。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简珩舒了口气,转而半压在她身上,几乎是含着她的耳垂说话,“我不伤害你,绝对不!你……你就给我看看好吗,别怕别怕,我把蜡烛熄了,行不行,好不好?” 他近似哀求的抱着她。 玲珑心软了,却又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危险”,紧张的泪水在眼眶直打转。 她想要简珩对自己好一辈子,又时时警惕任何他可能会伤害自己的举动,心都要碎了,揪得紧紧的。 怀里的小身子不停哆嗦,简珩不可能不心疼,急忙吻着她脸上的泪珠,唯恐把她逼急了,“别怕,我不强迫你,让我再试一次好吗,只要你有一点点的不舒服,就喊出来,我发誓,我会停下,真的停下……” 玲珑只是哭。 哭的简珩的心都碎了,坍塌了,急忙吹了蜡烛,用薄被包好她,隔开自己,逼自己冷静下来,哄着她,“别哭了,我不那样了还不行,睡觉吧……” 玲珑有些害怕,在黑暗里摸了摸他的脸,她怕简珩难过。 他就那么喜欢自己的身子么? 玲珑的脑海浮现出简珩伏在自己身上的迷醉神情,还有那情不自禁的粗重喘息,她知道,他是快活的,也许是快活的不得了…… “那,那我给你……” 许久之后,女孩还带着颤音儿的呢喃一句。 话还没说完,简珩就像抬头的老虎,噌地趴在她身上,两眼放光。 玲珑忽然后悔了,又想起简珩讽刺自己的“出尔反尔”,她一边哭一边道,“你答应我,我不要你就得停下。” 简珩哪里有不应的,她说什么都行。 “还有……”玲珑脸红如血,在他耳边小声嘟囔道,“不准,不准进去……” 热乎气瞬间被抽走一半,简珩满脸纠结,不给进,你干脆让我去死好了。 玲珑听见简珩微不可及的“嗯”了声,也听见了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绵绵缱绻,仿佛情人间羞涩的低喃。 枕边还躺着那一束艳艳锦不如,夭夭桃未可的芍药,恰似她酡红的脸颊。 简珩的手,简珩的唇,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卷起了风光无数。 也一层一层地剥下她的防备。 别怕,这不是难受,是舒服。 他耐心的教她。 玲珑水汪汪的桃花眼眸也渐渐的陷入迷离,周身沉醉在一种陌生的,奇异的温暖中。 直到简珩猛然握住她的腰,用力的……玲珑这才如梦初醒,浑身僵住,就连圆润而粉嫩的脚趾头都蜷缩起来。 他,果然又骗了她!玲珑哇的一声哭出来。 简珩慌了,神情痛苦的几近扭曲,只能不停吻她,不停的哄着她,“阿珑,很快就好了,我就一下,很快的……” 他嘴里说着一下,却加快速度都数不清多少下了,玲珑怀疑自己要碎了。 他嘴里说着很快就好,玲珑那两条柔若无骨的腿都麻了,雨也停了,他还伏在她颈窝里恋恋不舍。 然后在最快乐的前一刻,他退出,紧紧的压着她,现在,还不能让她有孩子。 玲珑被那铁铸一般的手臂狠狠箍住,随着他一起颤抖。 “臭流氓!”她哭道。 “欸!”简珩答应的干脆。 你!玲珑浑身酸软,哪还有力气骂他。 简珩俯下脸,一点一点的品尝她的小嘴巴,就是这两片红唇,哪怕发出一点点叫声,都能让他血脉沸腾,无法自拔。 恨不能由着性子在她身上胡作非为,又怕碰坏了她。 一个年纪稍大些的丫鬟红着脸送来热水,眼观鼻鼻观心的立在帷帐外。 帷帐里的简珩不停哄着还在抽泣的玲珑,仔细的给她擦身子,手指轻轻揉着她不适的地方,被她一把推开。 “是我的错,你打我好了,别生气好吗?”他抱紧她,小声的问,“还疼么?” 玲珑怔了怔,其实不怎么疼…… 她哭,是因为害怕。 害怕再次失去他。 玲珑仅有的几次经验里,简珩的形象都是凶狠的,不管嘴上有多温柔,动作从来不含糊,怎么折腾她怎么来,有时候她都怀疑自己越是哭,越是叫,他就越兴奋。 可这回有点不一样,虽然他还是很用力,但少了许多急躁,整个人看上去也没那么凶狠了…… 可是,她还是不想要。 玲珑缩在简珩怀里,被他的温柔融化,抓着他衣襟,哀求道,“珩郞,我们以后不这样好吗?” 简珩擦了擦她眼角的泪,只是搂紧了她,沉默了许久许久才说,“别怕,阿珑,都是我不好。” 他,好后悔,从前那样的吓唬她。 吓得她对这种事,充满了排斥。 大约每个男人的心底都藏着兽/□□,他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好在一切还来得及,他会让理智压制那样的兽/性。 擦完身子,简珩再三确定玲珑没有受伤,又逼着她回答疼不疼,那颗不安又悬着的心才渐渐松下去。 也因为终于发泄了一次,他不再那样的躁动,脑子也越来越清醒。 两人头挨着头,小声的说话。 “阿珑,其实还有个话本比《搜神记》更好看。” “真的吗?”她说话还带着点鼻音,娇憨又可怜。 “叫《六国撰记》,虽然没有神啊鬼的,可是倘若抓住精髓,脑子会变聪明哦。” 一听可以变聪明,玲珑忍着浑身无力,坚持道,“讲给我听听罢。” 简珩笑着亲了亲她的脸颊,与她十指紧扣,在她耳边娓娓道来,可惜女子对政/治的敏感度远远不及男子,只讲了片刻,怀里的她已经睡熟。 简珩揉了揉玲珑的头发。 窗外雨声渐歇,满院芍药遗香,花/蕊含露,娇艳无双。 这一夜,简珩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布衣斗笠,牵着红衫衣裙的阿珑走遍万水千山,从此闲云野鹤,不问世间沧桑。   ☆、第73章 二更合一 玲珑这一觉睡的特别沉,醒来的时候身体酸胀,就连两条腿都说不出的怪异,动一下都难受的紧。 帷帐只放下了一层,月白鲛绡的,清晨的日光照进来,笼了层光晕,清清亮亮的好看,仿佛简珩凝视她时眼眸里的光。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芍药香气,她身上的兜兜和裤子整整齐齐,倘若不是枕边那束被压得不成样子的芍药,昨夜,好似一场梦一样。 玲珑面若朝霞,嘴里小声骂了简珩一句,心里乱糟糟的。 那也算半推半就了吧。 到底还是心软了。 只因隔着朦胧的泪眼,她看见了他快活的样子,既可憎又可怜,让她失去了推开他的力气。 就那么欢喜吗? 欢喜的只顾在她身上撒欢,全然忘了口口声声教过她“七情六欲不上脸”的话,一双情/欲氤氲的眼瞳,几乎要吞了她,嘴里更是没有一句正经的。 听见动静,桃叶走了进来,打开槅扇,笑盈盈道,“少爷天还没亮便起了,在书房坐了会,又去了宫里。听说赵王发兵,还与周国签署了君子协议。” 真的吗,那不久之后就可以离开赵国,回明镜岛了!玲珑眼睛一亮,又见桃叶对自己说的这么仔细,定是简珩教的吧。 他,这是在向我报备行踪?意识到这一点,玲珑特别开心,如此自己与简珩越来越像一家人了,她又多了一个亲人。 玲珑披衣下床,抹了青盐,仔细的刷牙漱口,待洗漱干净,桃叶一边对镜为她梳头一边道,“少爷吩咐厨房炖了乌鸡汤,又蒸了山药枣泥糕。他还给您留了字条呢,压在妆奁底下。” 桃叶抿着嘴偷笑。 玲珑红着脸翻出那张字条,寥寥几个字:不准挑食,回来我疼你。 顿时她脸热的几乎要冒烟了。 暗暗骂了句不正经。 他,怎能这样,唯恐别人不知晓他昨夜做的好事。 玲珑低头轻轻揉着那张饱含他戏谑的字条,如同他脸上的坏笑一般,令人不安。 八月初的时候,三*队对峙,形成了简珩预期中的局面,玲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可她相信简珩,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又过了半个月。 竹清身子好了,比小牛还壮实,经常跟着简珩出门。顾明珠找不到人撒野,又怕惹毛了竹清送自己回明镜岛,只好蹲在四方馆陪伴玲珑。 这两个女子,一个柔弱了点,一个彪悍了点,没成想居然玩到了一块。 刚开始玲珑觉得顾明珠挺恐怖的,可对方一脸天真无邪,跟人说话时目光既不躲闪也不会直愣愣的瞅着你,让人的心都舒开了。 这样一个单纯的女孩子,其实……也蛮可怜的。玲珑一怔,又觉得自己的想法荒谬,顾明珠有个名扬天下的父亲,怎会可怜? “姐姐,你人真好,除了宋姿,就属你对我最好了。”顾明珠毫无心机。 玲珑诧异,这孩子夸人的时候还真是一点也不保留。 “我爹就不给我看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本,连糕点也给我掐着,这不准吃,那不准碰,丫鬟又都听他的话,我的日子过的很苦呢。”顾明珠大口大口吃着芸豆卷,对玲珑道,“你要是我亲姐姐该多好,咱俩一起看话本,一起做好吃的。就连宋姿也不会这样陪我。长这么大,我可算遇到一个志趣相投的人了。” 玲珑不解,“你爹为什么不给你吃点心?” “我娘长得胖,其实也没多胖,他怕我也胖,不好嫁人。”顾明珠坦然道。 “吃完点心多走走,不会胖的,像我就喜欢侍弄花草,我可以教你。而且你也可以对娘亲撒娇,跟娘亲要糕点吃啊。”玲珑很认真的为顾明珠出主意,同时觉得她蛮可爱的。 顾明珠顿了顿,闷闷道,“我娘早几年的时候没了。我爹一心当道士,打小就不陪我,害我成了笨蛋,女学苑的丫头们都不爱跟我玩,只有宋姿对我好,可她太听我爹的话了,还要陪我一起嫁给简珩。” 玲珑吃了一惊!顾家这是什么意思,转念一想又明白了。顾明珠的性格不易在世家大族里生存,唯一的办法便是培养一个智谋手段超群,又死心塌地做傀儡的陪嫁。 发现玲珑脸色有异,顾明珠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立刻改口道,“姐姐,你别生气,我不会嫁给简珩。从来都是我欺负人,哪能过被人欺负的日子。” 简珩那张嘴根本就是吃蛇蝎长大的,跟这样的人一起生活,顾明珠觉得自己活不过二十岁。 玲珑哭笑不得,简珩那张嘴既能毒死人,也能把人哄到天上去,端看他心里有没有你。 因为是女子,玲珑不免有些同情顾明珠,一出嫁就要与另一个女人分享丈夫,这样真的好吗? “你觉得陪嫁好吗?那位宋姑娘也愿意?”玲珑问道。 顾明珠摇摇头道,“无所谓啊,嫁给谁都一样,谁给我陪嫁也一样。你说宋姿啊,她喜欢简珩,愿意的不得了,我一说不嫁,她才会哭呢。” 玲珑愣住。 吃饱喝足,顾明珠从玲珑的针黹筐里挑了个杭绸帕子,“这个颜色漂亮,我绣个青蛙试试。” 扑哧,玲珑忍俊不禁笑了出来。人家都是绣花呀鱼的,你绣什么青蛙。 顾明珠瞪大眼睛,“青蛙怎么了,蹲在荷叶上多可爱,我还能绣个苍蝇飞在上面呢。” 苍,苍蝇!帕子上还能绣这个?玲珑目瞪口呆。 “怎么就不能了,我绣给我表哥,还绣给师兄,他们都收下啦。”顾明珠不以为意。 先生居然收这种礼物!不,应该说顾明珠居然能让先生收这个!玲珑张口结舌。 “这回我换个花样,绣个蜻蜓在上面。”顾明珠乐呵呵道。 这段时间简珩不时留意一下顾明珠,唯恐她拖着玲珑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一个笨蛋的杀伤力很大,一双笨蛋的威力就更不用说了。 他心里着急,眼睁睁看着玲珑与顾明珠越来越投缘。就连睡觉也睡一起去了,简珩心里那个恨啊! 难道这就是物以类聚? 呵呵,简珩无语了。 顾明珠自恃有些功夫,闯祸跟吃饭一样容易。与其说祖父中意这个孙媳妇倒不如说祖父看中了为顾明珠陪嫁的宋姿。 那是个有头脑有手段的女孩,祖上是赫赫有名的金阳萧氏,可惜早已没落,只能依附顾明珠。 简珩又想起玲珑,不免有些敝帚自珍,笨是笨了点,因为怕鬼胆子也小了点,但至少不会像顾明珠那样主动惹是生非呀!就是最近烂桃花有点多。他想骂“一群狗东西见着好肉就盯着”,又想起自己的舅舅荀殷……顿时一股子火只能先压在心里。 简珩与竹清回到四方馆,便看见两个女子坐在槐树下做针线。 那是顾明珠啊,居然有模有样的开始做针线,简珩吓了一跳,竹清还以为见了鬼! “姐姐,你再教我一遍吧,这种针脚好复杂,我想给师兄换个花样。”顾明珠说道。 玲珑抿唇笑,放下手中做了一半的衣服,接过她手里的帕子,仔仔细细的示范给她看。 其实顾明珠哪有那么野,倘若有个年纪相仿志趣相投的同性陪着玩,她还是很安静的。 “她,她没病吧?”竹清结结巴巴问简珩。 简珩道,“不知道,你看着些,别让她惹事。” 竹清委屈的应诺。 他,是真的一点也不想挨着顾明珠。 顾明珠眼尖,一下发现了竹清,丢下玲珑,三步两步跳过去,大咧咧拦住面无表情的竹清,扯着他袖子道,“哈哈,抓到了!” “放开,放开。”竹清一脸“不胜其烦”,又不想碰她,只能使劲扯自己的袖子。 嘶啦一声,竹清的袖子就裂开了。 玲珑在心里感叹,好大的力气呀! 作为“好大的力气”的受害者,竹清炸毛了,“顾明珠!你有毛病啊,这都多少回了,动不动就撕坏我衣裳,你到底还是不是女人?” 顾明珠瞪大眼,“吼啥吼,你撕坏我衣服的时候我跟你喊一句的没?” 竹清双手抱头,你丫还说,这种事能随便拿出来说吗!他要疯了,“顾明珠!顾明珠!” 喊着她的名字,却说不出一句话了。 玲珑睁大眼睛,竹清怎么这么凶啊,这样对女孩子真的好吗? 更令人大跌眼球的还在后头。 被男孩子当着这么多仆从和主人的面一通吼,正常女孩都会掩面而泣或者羞得无地自容吧?顾明珠眨了眨眼,哈哈大笑,“小王八蛋,我找你玩是看得起你,你以为你是谁啊,狗奴才!” 竹清气的几欲吐血,转头望着简珩,满脸哭丧道,“少爷,您可怜可怜我吧,把她送走,千万别让她再折磨我了!” 简珩目中闪过一刹那的怜悯,但依然道,“你再忍两天,她表哥很快就来了。” 表哥! 我表哥来接我啦! 顾明珠一把推开竹清,头一回觉得简珩还有点人味,可惜简珩连她的谢意都不屑收,扭头就走。该死的聂竹清还一副怕她上前骚扰自家少爷的死相,“站住,不准靠近我家少爷。” 顾明珠横了竹清一眼,她有双大大的杏眼,似嗔怒又似得意,让这一瞥竟染上了一抹别样的风采。 竹清微微失神。 却听她小人得志道,“我表哥要来啦,谁稀罕跟你玩,你小心点,我表哥功夫很厉害的!” 说完,她就得意的一蹦一跳的离开。 竹清立在原地拧了拧眉。 没过两天,顾明珠的表哥邵桐真的来了,她高兴的跳起来,仿佛小狗见着主人撒欢,可不是撒欢吗。有了表哥,她就有理由在外面多玩一段时间,也可以去表哥家里住到亲爹消了气再回去。 “姐姐,他就是我表哥。”顾明珠拉着玲珑,颇有些引以为傲的指着那个立在廊下与简珩说话的少年。 少年长身玉立,站在那里仿佛一幅青山隽永的画般秀气,似乎感应到了顾明珠,他眼角微微投来一瞥,那一瞥的温柔,纵使旁观者玲珑也能感受到里面的情谊。 再瞅瞅顾明珠,满脸崇拜与得意。 还以为她喜欢竹清呢,原来是喜欢自己的表哥。玲珑暗暗道。 一直默默立在旁边的竹清冷哼了声,满脸不屑与鄙夷,如此的苦大仇深,想来他也不喜欢顾明珠啊。玲珑收回打量竹清的目光。 顾明珠推开挡道的竹清,就朝表哥飞奔而去。 竹清脸都绿了,到底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眼圈竟微微发红,扭头就走。 颇有种你不理我,我也不爱理你的既视感。 玲珑忽然感觉这两人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与此同时的明镜岛,简丛放下手中书信,沉默了片刻。 有人坐在他下首,小声道,“尊上,少主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可喜可贺啊。不过以冷谦的为人,定不会就此罢休,只怕……” 简丛叹了口气,淡淡道,“他就是再不想罢休,也得先与周国坐下来谈拢了再说。我只担心简珩,这孩子什么都好,偏偏看中女色,古往今来,重色者哪一个落得好下场的。” 事关主子的家务事,那人没有发言的立场,便垂首默听。 绿情不动声色的为简丛添了添茶,垂眸道,“秀之先生刺杀燕军主帅……” 简丛冷冷瞥了她一眼,“不必提那孽障。” 什么叫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荀殷就是啊。 原以为上回的毒性发作能要了他的命,耳边从此便也可以清静了,谁知那孽障活了过来。 这也就罢了,还杀了他派出的两个暗卫,简直就是在明晃晃的打简丛的脸啊。 看在顾云风的面上,简丛不想做的太绝,孽障反倒狗胆包天对自己说要脱离明镜岛,简丛冷笑,“没了秀之先生这个身份,你以为荀氏还会承认你?” 荀殷笑了,“爱认不认,谁稀罕?” 一个月前,荀殷制造了燕军混乱,又趁乱离开。如今躲在赵国养了好些时日的伤。 他明知简珩与玲珑在四方馆,却视而不见。伤势一好,便收拾行囊,打算继续南下,出门兑碎银子时不曾想竟遇上了竹清。 竹清出来办事,也没想到还能遇上荀殷,赵国确实有点小。 “先生,少爷一直在打听您的消息,看到您没事,他就放心啦。”竹清开心道。 荀殷哦了声,继续赶路。 “先生,少爷还在四方馆,明天就会启程,您跟我们一起走吧。”竹清屁颠屁颠追着。 荀殷拧了拧眉,“不必。” “先生,您住在哪儿呀,我好跟少爷回禀。”竹清再接再厉。 荀殷顿住脚,“阿珑还好吗?” 竹清挠了挠头,“挺好的,最近跟少爷也不吵架了。” 荀殷点点头,陷入了沉默,在竹清愣神的时候,拔腿离开,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此事竹清当然会原封不动的回禀简珩。 简珩默然片刻,才笑了声。 “舅舅这样做是对的。”他冷酷无情道。 玲珑关在屋子里为简铭做了两身衣服,眨眼就过去了两天。 原本计划昨天就回雁安,简珩临时有事又耽搁了两日。 然而一行人启程那天,风和日丽。 考虑到马车颠簸久了人会不舒服,且路上不一定有投宿的客栈,简珩选择走水路,且两岸风景如画,权当带着玲珑观光游玩了。 这艘通往雁安的行船足有三层高,乃碧丹江上最有名望的水运家族所设,十分适合携带家眷或者老人的有钱人乘坐。 每一间厢房皆是按照陆上算得上名号的客栈规格所造,饮食也十分精致,据说融合了南北口味。 当然,如果没有家眷和老人,男人也会趋之若鹜。 因为这里的女伎,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舞姿更是婀娜魅惑。 随便拉一个出来,都不比“烟如巷”的头牌们逊色。 更难能可贵的是她们卖艺不卖身,当然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如果你足够有钱或者有才有貌,打动了女伎的心,也不是不可以。 顾明珠有了表哥,果然不再黏竹清。起初,竹清感到一身轻松,后来又浑身不得劲,甫一上船,逮着空闲,便装作无意路过顾明珠身边。 顾明珠跟一群孩子挤在卖栗子糖的小摊前,平时那么凶,对小孩子却还挺有礼貌,居然规规矩矩的站在后面排队,然后财大气粗的丢给小贩一角银子,自己抓了满满三袋,丢下一句“赏你了,不用找”就走。 “欸,聂竹清,你怎么在这里?”顾明珠果然发现了他。 竹清假装诧异道,“哟,好巧,你也在这里。” “呐,这袋给你,拿回去分给阿珑姐姐一点。”顾明珠十分大方。 竹清怀里就被她塞了一袋糖,怔怔瞅着她。 这丫头最大的特点便是不记仇。她恨一个人的时候,比如在竹清手里吃了亏,哭天抢地非要跟他决一死战,结果一转头就忘。再比如,他当着众人的面那么凶的吼她,表达自己有多讨厌她,她还是不记仇,压根就无所谓,转头就忘,甚至碰上了还给他一袋糖。 所以,对顾明珠而言,聂竹清根本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吧? 无聊的时候缠着玩一玩,一旦有了更好的人,比如她表哥,便毫不犹豫丢弃一旁。 竹清回过神来,顾明珠正大口大口往嘴里塞栗子糖,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鼓鼓的,察觉他看自己,顾明珠眼睛一瞪,“你瞅啥,想干架?快走啊,冷了就不好吃了,阿珑姐姐也喜欢吃” 女孩吃着糖越走越远,遇上了出来寻她的表哥。 邵桐是个很细心的人,似乎知道她横冲直撞的性子,便轻轻牵着她的袖子,不时对她低语几句。 竹清的眼睛有一瞬间似乎被什么刺痛了,他扭过头,抱着栗子糖,默默离开。 却说玲珑在房里安顿下来,携着简珩来到三楼的观景处。 这里还搭着戏台子,台上有妙龄少女弹着琵琶,哼着软语小调,两岸绿树如茵,让人犹如置身楚国鱼米之乡。 “乖乖坐在这里,我去给你买栗子糖。”简珩说。 玲珑乖巧的点头,眼睛在听说栗子糖时明显亮了下。 她坐的地方被一扇一扇的黑檀木屏风隔开的,屏风是透明的双面绣山水画薄绡,既美化了视野,又适当的保证了客人的*。 虽然没人规定女人不能抛头露面,可若女人生的太美,被人盯着瞅肯定不舒服,所以这些屏风就派上了很好的用途。 当然,它还有一个用途,可以遮挡男人与女伎畅谈人生时的眉来眼去。 玲珑趴在栏杆上,微风拂面,还夹着江上特有的湿润空气,沁人心脾,隔壁女子银铃般的笑声不时传来,似乎在对男子讲述各国趣闻。 那男子时不时低笑一声,玲珑竖起耳朵,这笑声有些耳熟啊。 直到男子略带沙哑的嗓音说了句,“是的,我就喜欢楚国的美人,尤其像你这么美的。” 秀之先生! 玲珑惊喜不已,循声一步一步靠近,直到又听那男子笑了一声,这才完全确定。 “先生,你也在这里呀!”玲珑笑盈盈的。 还带着淡淡楚国口音的少女仿佛从天而降,两靥泛着喜悦的粉红。 荀殷浑身一震,僵硬的转回脸,视线无比复杂的落在玲珑欢快的小脸上。 先生……你!玲珑的笑容瞬间凝结,小脸涨得通红。 歪在竹榻上的男子醉枕美人膝头,旁边围了一圈小丫头,捏腿的捏腿,捶肩的捶肩,而被他枕着的美人,清丽无双,葱尖儿似的的白嫩兰花指捏着刚刚剥好的葡萄,塞进男子口中,甚至略有挑/逗的点了点男子泛着珠光般的红唇。 好,好风流惬意的场景。玲珑尴尬的挠挠头。 “谁让你进来的?”荀殷翻身坐起。 玲珑一怔,结结巴巴道,“我,我听见……” “出去!”他吼道。 玲珑吓了一跳,急忙往后退。 那清丽无双的美人则趁机趴进荀殷怀里,“公子,她是谁呀?” 美人娇糯糯的楚音与玲珑一模一样。 荀殷垂眸,哑着嗓子道,“管她是谁呢,这里不好玩,我们回房间吧。”   ☆、第74章 两更合一 荀殷的这一句“管她是谁”极大的取悦了美人。 美人扬起胜利的微笑,得意的瞥了玲珑一眼。 美人好像误会了啥?具体是啥,玲珑一时又说不清,只能睁大眼睛,半张着小嘴,目光随着荀殷移动。 就这样走啦?玲珑一头雾水。 不行,这样是不对的!玲珑呆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急忙追过去。 自己曾亲口对荀殷承诺,“待他以真心,将以师礼侍奉左右,甚至将其视如父兄”。那么承诺尽到了么? 此刻又怎能见他流连酒/色,自甘堕落。 而且夫人说过,君子端方,焉能以伎子为乐?沾上伎子的男人,身子都会被掏空,然后就萎了。具体怎么萎,玲珑不甚明白,大约理解成像花一样枯萎吧。 作为荀氏的嫡子,他可以娶妻纳妾,美姬环绕,但与伎子厮混也太过分了,怎能这样不爱惜身体! 玲珑蹬蹬蹬顺着楼梯而下,转进二楼,前后看了看不知荀殷拐去了哪个方向,拉住一个过路的小厮方才问了明白。 有了刚才那一瞬间相遇的刺激,荀殷酒醒大半,眼神看似迷离,神智却冷静许多。 他懒洋洋的推门而入,美人犹如跗骨之蛆般紧紧黏在自己的身上。 “说话呀,我想听你的声音。”他将女子横腰揽过,踉跄之间连屏风都撞倒了。 美人秋波潋滟,红霞沿着额头一直蔓延进了衣领深处。虽然她还是清白之身,却很了解男人,又经过了专业训练,此刻又怎会不理解男人眼底毫不掩饰的灼灼之光。 “公子,我还是清白之身……”她嗫嚅道,两只小手却死死的攀住荀殷的脖颈。 “清白的啊,”荀殷倚着朱红色的圆柱笑呵呵道,“那你走吧。” “我……我……” “哦,我懂了。”荀殷笑眯眯摸出一张银票塞进美人手里。 美人将银票撕了,转而踮起脚去吻荀殷的唇。 他偏过脸,避开女子娇软的香吻,转而旋身将女子摁在柱子上。 “公子还真是偏爱楚国女子,方才脸上有颗朱砂痣的女孩也是楚国人吧……”美人娇/喘吁吁,两只白玉小手时不时的在男子身上撩拨一下,激起他原始的情/欲。 荀殷一声不吭,专心致志撕开她的上衣。 屏风倒地的巨大声响吸引了玲珑的脚步,她追过去,屋里的人不知在干啥,着急的门都未合上,喘息一声比一声奇怪,她睁大眼睛一瞅,傻了,脸颊噌地着了火,从头皮烧到脚趾甲。 荀殷含着美人的颈间上下求索,两人皆衣衫不整。 那美人正对着门口,迷醉的目光一闪,发现了对面的玲珑,立刻漾开一抹妩媚至极的得意微笑,还对玲珑做了个十分挑衅的口型。 显然,她误会了玲珑与荀殷的关系。 玲珑将这种挑衅自动理解为“少打扰老娘做生意,搞砸了跟你没完”。 她感觉转身都不太利索,想要逃离,竟一头撞门槛上,又转身朝反方向。 其实声音并不大,可荀殷的心思似乎没有完全放在美人身上,立时扭身望去,神情混乱又懊恼。 这厢玲珑恨不能挖个洞钻进去,吱吱唔唔道,“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 捂着脑门就逃。 身后传来荀殷沉重的脚步声,玲珑惊呼,手腕被人攥住,猛一扯了回去,陷进了充满他的体温的世界。 玲珑脸红心热的贴着墙,瞅着将她固定在双臂之间的荀殷,又仰脸看他,他也低头瞅着她,距离近的两人不约而同凝滞了呼吸。 玲珑立刻怂了,急忙转移视线,“对,对不起,我……真没看见,啥也没看见。”声音越说越小。 “你走错方向了。”荀殷淡淡道。 嗯?玲珑诧异,果然不愧为从容不迫的先生啊,百忙之中还能追过来告诉她走错了方向。 “哦,谢谢。”她也不知为啥会这么紧张,局促不安道,“那,那你胳膊让一下,我得回去了。待会儿……哦不,你先忙,晚膳的时候可以请你一块儿么?” 他沉默不语。 “先生……”犹豫了一下,玲珑还是忍不住劝说,“请你爱惜身体。” “疼吗?” 嗯?玲珑张大眼睛。 “额头。”他提醒。 “这里啊,不疼。”玲珑羞涩的摸了摸,娇憨而笑,因为先生的关心。 “去我房间,我给你上点药。”他说。嗓音有种奇异的沙哑。 玲珑摇了摇头,“真不疼。” “是么?” 荀殷垂眸,目光终于落在她眸中。 玲珑镇重其事的点点头,垂下眼睑,顿时花容失色。 他,他衣衫不整啊,腰部往下露出一截洁白的白苎棉布裤子! 裤子正中间是什么东西?! 还翘的那么高!! 稍微一猜测,玲珑就顿悟了,恨不能当场晕过去才好! 荀殷循着玲珑的目光缓缓垂下,自然也发现了。 可他比自己以为的还要镇定,只是不屑的嗤一声。 “很恶心?”他问。 嘤嘤嘤,这让人怎么回答?说恶心,好像是骂先生的,玲珑不敢,说不恶心,又很奇怪啊! “先生,你,我……我要回去。”她窘迫的大脑一片空白,却怎么也收不回被荀殷攥着的手腕,反倒被他更用力的摁在头顶正上方的墙上。 玲珑欲哭无泪,倘若被人看见了,她可怎么活! 九月的衣衫很薄,又是一层细腻的绸缎,那宽大的衣袖便顺着玲珑羊脂玉般凝白的肌肤滑落,堆在一处,露出了大半条纤嫩的手臂,刺痛了荀殷的眼睛。 玉臂很美,让人不禁联想到衣服底下的身体是否也这样白皙,可玉臂上的几抹旖旎红痕,深深的恶心了荀殷。 让他有种毁了这一切的恨意。 玲珑还在挣扎,也发现了荀殷的目光落在那些“羞/耻”的痕迹上,她哭了出来。 “简珩干的?”他问。 玲珑满面绯红,抬眸与他四目相对,被他眼底浓浓的嘲讽怔住了神情。 他拧眉问,“既然这样,你凭什么管我?” “我没管你啊!”玲珑哭道。 “没管我你跑来干什么?”他喊。 “我只是希望你爱惜身体,嘤嘤嘤!” “爱惜身体?那你这又是什么?”他吼道,“说啊,这是什么?”说话间又扯下她半边衣襟,露出的大片肌肤,遍布红痕。 玲珑失声尖叫,手忙脚乱的掩/胸。 荀殷嗤笑一声。 “你哭什么?我只问你管别人的时候,你又干了什么?”他吼道。 玲珑又惊又羞,耳朵也要被他吼聋了,哪里还有余地思考问题。 她瑟瑟发抖,余光瞥见那名美人伎子还在,“姑娘,快帮我拉开他,帮帮我……”,美人被她求救的声音惊醒,往后退了一步,撒腿就跑。 跑了!玲珑沮丧不已。 荀殷哈哈大笑。 急的玲珑哭也不是,骂也不是,哪里还有精神劝诫荀殷改邪归正,先救自己才要紧。 她哭道,“算我多嘴多管闲事,你快放开我,倘若被人撞见……” 荀殷拖着她闪身进了房间,关上门,将她按在门上。 泪奔,我是让你放开我,不是让你关上门再继续啊!玲珑汗毛倒立。 “男人跟女人之间不就这回事么,你喜欢跟简珩做,难道就不准我也找个女人做,”荀殷俯身一瞬不瞬盯着她,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干嘛管的这么宽,干嘛又要跟上来,这是你自找的啊!” 原来他的怨气这么重!被人坏了好事,怨气居然这么重! 玲珑感觉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你怎么能这样欺负我?我真的是一片好心啊,”她哭得一抽一抽的,“夫人告诉我碰了伎子的男人都会倒霉。我,我不想让你倒霉……” 原来是不想让我倒霉啊。 女孩的眼泪似一簇火焰,灼伤了他的心,也焚净了蠢蠢欲动的烦躁。荀殷冷静下来,睫毛轻颤。 他缓缓松开手,理了理她微乱的衣襟,转而捧起她的小脸,拇指不停擦着她腮边的泪珠。 玲珑瑟缩,诧异望着他,只看见一片平静与柔和,不禁怔住。 “先生……”她委屈的喊了声。 “嗯。”他捧着她的脸,恨不能将她整个人都捧在手心。 “你不是说我是你的亲人,”荀殷忽然开口问,“有跟亲人叫先生的么?” 这个呀,玲珑想了想,这个称谓确实有点生疏,便小声道,“那我,我改一个可好?” “嗯。” “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阿珑喜欢叫我什么?”他反问。心里也清楚,无非就是荀大哥或者殷大哥,当然最好是殷哥哥,用她娇糯糯的声音喊。 玲珑开心的笑起来,“殷舅舅。” 荀殷身体一僵,恰似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 简珩感觉要疯了,就是买个栗子糖的功夫,女人没了! 当玲珑一脸欢喜的扑过来,他悬着的心才落下,又见立在玲珑身后的荀殷,悬着的心猛然一揪。 “殷舅舅。”简珩上前见礼,神情低沉。 虽然阿珑一脸很开心的样子,可眼角还带着一圈粉晕儿,明显刚刚哭过,且又与荀殷在一起……简珩攥着玲珑的那只手不禁用了点力。 “简珩,殷舅舅也在船上,和我们一起回雁安。”玲珑开心的告诉他。 简珩勉强笑了笑,将栗子糖递给她,“拿去吃吧,顾明珠在房间等你。” 玲珑乖巧的点点头,知道简珩要与荀殷聊天,男人聊很重要的事通常不喜欢女人在旁边,她便抱着栗子糖回房间找顾明珠。 玲珑一走,简珩脸上的笑意敛去,直言不讳道,“你对阿珑做了什么?” 荀殷一脸无所谓的歪着栏杆,“还能做什么?想做也不能做啊。” “这是你做舅舅该说的话吗?”简珩怒道。 荀殷冷笑了声,眸光冰凉。 “她对你而言,到底是什么?”荀殷问。 简珩一怔。 “她被你丢掉的时候,缠着我讨好我,像个小可怜,唯恐我也不要她,我看着喜欢,便捡回去,给她碗饭吃,给她一张床睡,她就开心的不得了,洗衣做饭收拾房间,但凡能取悦我的都去做,她就是这么一个没有安全感又懂得感恩的孩子。 你不是好奇她来到的第一晚为何抓花我的脸么?我告诉你吧,她在梦里哭,喊着你的名字说不要,当时我不懂,现在懂了,你这个小畜生!”他的声音始终平淡,几乎没有一丝起伏,幽幽地呢喃,“你,怎么可以强/暴她呢……” “我没有!”简珩俊秀的眉眼掠过一丝慌乱,他确实没有,但也确实用了手段欺骗她,逼她承受。 看到她流血了,他也害怕,也停了下来,可是最终还是依着心意…… 荀殷冷笑,“别告诉我她是心甘情愿的,如果愿意,又怎会被吓成那样!你不要她,我不捡,难道看着她去死?我喜欢自己捡到的东西有错吗?现在,你又反悔了,所以我的感情便成了天地不容的错。” 说完,荀殷转身离去。 “那么她喜欢舅舅么,如果不喜欢,你还欺负她,让她哭,又比我这个小畜生强到哪里?”简珩忽然道。不管是谁,哪怕是舅舅,他也不允许他们觊觎阿珑,一旦觊觎的多了,人就会有贪念。 荀殷僵了僵,继续往前走,淡淡道,“她不喜欢我,所以,她永远是你的。” 简珩怔住。 晚膳的时候,荀殷并未出现,玲珑见简珩神情阴郁,便没敢开口。因为顾明珠非要跟着船工吃特色大肉串儿,邵桐便陪着她去,竹清破天荒的也跟了过去,偌大一张圆桌只剩下了玲珑与简珩。 简珩用饭的时候从不说话,今天也不会例外,但他会小心翼翼的将玲珑够不着的菜布在她面前的霁红碟里。 她喜欢吃麻油鸡丝儿,可又怕辣,简珩便放在清汤里涮一下再喂给她吃。 玲珑有点儿受宠若惊,又不能讲话,只好乖乖张开嘴巴吃。 太恐怖了,简珩越来越会伺候人了,自从赵国开始,就越来越明显。 她还记得被他得逞之后的第二天晚上,为了哄她开心,简珩竟然为她捏腿,虽然有占便宜之嫌,但他捏的确实很用心,还讲又恐怖又搞笑的故事逗她。 自那晚之后,他便不再缠着她闹,直到昨天,才趁着没人的时候拉着她又亲又摸,她开始不愿意,可他发誓不碰她下面,又是哄又是磨,最终连兜兜都被他脱了,弄了一身的红痕……然后被荀殷看见了。 玲珑又羞又窘,倒也越来越佩服自己的脸皮,怎么就不一头撞死算了。 不过她觉得有些事情,该坦白的应该坦白,但凡做一日夫妻,便不能有所欺瞒。 饭后,漱完口。玲珑打了一会儿腹稿,简珩拉着她出去走了一圈消食,直到临近睡觉的时辰,她还没说出口。 玲珑心不在焉的绣着荷包,余光瞄了瞄简珩,他坐在灯下看书,侧颜精致的不似真人儿,轮廓也越来越深,他,长得很快。 “简珩,”玲珑放下荷包,“我想跟你说件事。” “说吧。”他放下书,目光温暖而柔和,全然不似人前那般肃穆与凌厉。 玲珑垂眸,两只小手不安的绞在一起,顿了顿,才道,“我被别的男人亲过,抱过,也看过,但我不是自愿的。” 简珩点了点头,仿佛陷入了无边的沉默。 良久,他问,“恨么?倘若意难平,我便帮你杀了他,想要他怎么死?” 玲珑急忙摇了摇头,“没有爱,何来的恨,我不想你专门为我报仇,更不想你去冒险。” 简珩垂眸片刻。 “我曾经喜欢漂亮的女孩子,亲过人家抱过人家,就是你撞见的那两次。还有一次因为得不到你,我想在其他女人身上试试,抱了下人家,然后就没感觉了。你会记恨我么?”他问。 玲珑急忙摇头,“不会的,不会的。” 别说世家大族,就是普通有两个小钱的男人,哪一个身边只有一个女人的?简珩不管从前还是现在,都算得上少有的洁身自好。而且她很喜欢现在专一的简珩。 简珩却低低地笑了一声。 “这个问题真多余,阿珑怎会记恨我。这样也好,因恨而生妒,太折磨人,令人辗转反侧,心口那么疼,却还要假装坚强,不能哭泣。阿珑永远不用体会这样的情绪。因为阿珑从来没有爱过我。”他最后一句的声音很小很小,玲珑没听见。 “你说什么?”她问。 简珩抬眸,他的眼睛真亮,那柔和的光芒似淬炼了整个月光。 “阿珑,过来。”他朝她伸出一只手。 玲珑仿佛受了蛊惑,傻傻盯着他好看到无法形容的脸庞,待回过神,发现自己立在他身边。 他的手很暖,小心翼翼的抱着她,埋首在她怀里,闷声闷气道,“今晚不要跟顾明珠睡了,好不好?你是我的妻子呢,却跟那丫头睡了十几天。” 玲珑刚要点头,就听他说,“再也不会让阿珑疼了,不会……” 她红着脸,点点头。 江面平静极了,几乎感觉不到船行的力量,玲珑缩在简珩怀里,数着他一下一下沉稳有力的心跳,嗅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一颗简单的心,也越来越沉静。 脸颊在他心口蹭了蹭,玲珑无比满足的环住简珩的腰。 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到他在亲自己的脸颊,很痒,玲珑忍不住笑起来,一个劲往他怀里钻,躲着他的唇。 简珩也跟着笑起来,似乎存了心“欺负”她,一会把手放在她腰上,一会又把手放在她咯吱窝里。 “你,讨厌!”她的责备声都娇糯糯的,撩得人心都要化成了水。 “可是你,怎么这么可爱?”他抵着她的额头,又捧起她的小脸,与她四目相对。 大概是月光作祟,也许是夜色太美,玲珑有些恍惚,睁大眼睛望着他。 也不知是谁主动的,当她觉得热的时候,简珩已经贴着她的唇,舌尖轻轻的舔着,一下一下,极有耐心,让她不禁想起,他握着毛笔,凝神专注描绘一幅画卷。 他气喘吁吁,与她的唇拉开了一丝距离,哑着嗓子道,“阿珑……” 她满脸绯红的望着他。 “我,好看么?”他问。 玲珑略有痴迷的点点头,就是因为太好看了,所以总是被他骗,殊不知越好看的东西越有毒。 “那阿珑,想不想要我?”他揉着她的头发,耐心的引导。 这样的问题,令玲珑羞得不知所措。 简珩笑着再次小心翼翼吻住她的唇,轻轻的吮/吸,转而勾出她小小的舌尖,教她嬉戏,直吻的她浑身酥醉,似喝了陈年佳酿般脸颊酡红,眸中氤氲了一层水光。 今晚的简珩,似乎有些不一样。 可她一时也说不清哪里不一样。 对了,是耐心,从未有过的耐心。 仿佛她一碰就碎了,一旦发现她有任何不适便立刻停止,倘若她舒服的不小心嗯出声,就用更大的快乐淹没她。 直到面临他最想要的那一步,玲珑又紧张了,开始打退堂鼓。 那,那个东西太可怕了! 简珩并没有像从前那样,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得逞,然后再甜言蜜语的哄她不哭,哄她配合…… 他只是很安静的抚着她不安的后背,等她不发抖了,再咬着她的耳朵说,“不怕,一点都不可怕,不信你摸摸……” 他教她仔细的辨认他,又搂着她一番柔情蜜意,让她舒服的哼哼唧唧半天,才小声道,“我躺着不动,你上来,这样就是你做主了……” 又拉着她教了半天,不停亲着她的小脸。玲珑又怕又羞,按着他说的去做…… 简珩一挥手,落下了层层帷帐,遮住了极尽风流艳/糜的春/光。 一直折腾到四更天,玲珑才昏睡过去,简珩仔细的为她擦了身子。 他还以为阿珑只有难受才会哭,谁知竟舒服的昏阙过去了。 此后,简珩在玲珑心里的恐怖一面又淡了些许,至少他让她明白,那种事不只是疼。 他就像一个诱/惑小孩吃糖的魔王,不停给玲珑甜头吃,哄她一步一步迈入自己布下的天罗地网。 即使不爱他又怎样? 他依然要给她灌输独一无二的记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的快乐,都是简珩给她的,简珩才是与她契合亲密无间的人。 渐渐地,于无声无息中,让她习惯他的照顾,习惯他的身体与气息,无法再接受其他的男人。 得了甜头,玲珑就没那么害怕,对简珩的戒备也越来越松,有时候他主动趴上去,她也只会红着脸,眼眸渐渐迷醉,有时呆呆看着他不停在自己身上进出,有时又眯着眼,忍不住哼出声。 一连五天,玲珑有些受不了了,走路的时候两条腿都在哆嗦,正好顾明珠又缠过来,她便搬去与顾明珠睡了。 简珩暗自总结了下:阿珑耐力太差,缺乏锻炼。而自己索求无度这点基本可以忽略。 又过了两天玲珑的小日子来了,简珩心中的期盼碎了。 不过,他不着急,来日方长。 抵达雁安那日,天空晴朗的仿佛一面镜子。 船上的美人眼泪汪汪缠着荀殷,不停与他诉说什么,通过这件事,美人很快就悟出个道理,这道理极大的有助于她的伎子生涯:千万别跟男人玩感情,男人都是渣,玩伎子的男人更渣! 可是荀殷没要她身子,便不大可能带她回去做姬妾,美人哭花了脸。 甫一上岸,船工将荀殷的马从舱底牵出,把缰绳恭恭敬敬递给他。 荀殷面无表情,干净利落的翻身上马,眼角的余光却始终追随那抹俏丽的身影,直到她也发现他,天真的走过来喊,“殷舅舅,你与我们一起……” 他一扬缰绳,策马飞奔而去。 玲珑呛了一脸灰,急忙转过身躲进简珩怀里。 简珩斜睨她一眼,“活该!” 你幸灾乐祸的样子还能再明显一点?玲珑白了简珩一眼,心里不禁有些酸涩,殷舅舅,好像越来越不待见自己了。 见了面连话也不说,当然基本见不到,因为他总是躲起来。玲珑这么迟钝的人都感觉到了,所以才更不安,不懂哪里得罪了荀殷? 除了坏他一场好事,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憎恨的地方。 况且他不也对自己发过火了么? 倘若不是念在视他如亲人的份上,玲珑觉得自己才是该生气的那一个,因为他发火时做的事情真的很过分啊。 我都不计较你,你还得理不饶人。玲珑小声抱怨一句。 上了马车,偎在简珩怀里,心念电转之间,玲珑突然顿悟了。 红娟姐姐不是说过:没有媳妇的男人最容易生事。 之前简珩老想着休自己,所以天天生事闹事,现在不休了,就一天比一天消停。 更何况年纪老大不小的荀殷? 那么,回到简府之后,自己是不是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譬如劝说夫人帮殷舅舅说门好亲事! 作为姐姐,想必夫人比谁都要热衷! 自以为发现了问题所在的玲珑,不禁喜上眉梢,等着回简府给荀殷一个“惊喜”。   ☆、第75章 两更合一 简府一早就热热闹闹的布置开来,因为少爷要回来了。 简夫人荀素坐在宴息室抹眼泪,三天前接到简珩的来信,高兴的她一宿都没睡,爬起来还能游刃有余的张罗各种琐事,比如让人熨烫几个月前就给简珩做好的新衣服,那些衣服特意做的比去年大了些,毕竟男孩子长得快。 简珩的住处霁月阁,每天都有人打扫,如今只需把他从前的喜好一一陈列出来,再铺上青簟丝被儿便成。 忙了三天,总算盼来了今天。 荀素交代了一大串简珩爱吃的食物,再三叮嘱厨房哪样菜清淡些,哪样又卤味重些,比个过节还要精细。甚至亲自坐在厨房外间的方凳上,试吃了几样,才放下心来。 厨房哪里敢不用心,三天前就已经开始张罗,默默的做好准备,如今等的就是夫人这声吩咐罢了。 现在倒好了,马上就能见着珩儿,简夫人忽然开始近乡情怯,一个劲的抹眼泪。 她的儿呀,从小放在身边离开最长时间也不过三个月,如今这一走竟十九个月。荀素越想越哭,都分不清是欣喜的还是抱怨的。 七岁的简铭走进来,脱鞋爬上炕,抓了块糕点,边吃边道,“娘,你哭成这样,眼睛都肿了,是要吓唬大哥么?” 呃?荀素哭声戛然而止。 “不是我说你啊,这么大个人了,还跟孩子似的,就会对夫君和儿子撒娇,爹怎么把你娇惯成这样。”简铭老气横秋道。 荀素的脸黑了。 一阵寂静之后,简铭“啊啊”叫了起来,一叠声的求饶,风一般窜出宴息室逃之夭夭。 打完了简铭,荀素又觉得他说的第一句话挺有道理,急忙喊人进来重新洗脸梳头,还补上点胭脂水粉,满脸喜气洋洋。 简老爷简言一脸淡定从容,心里其实也翻腾不已,做父母的,哪有不想孩子。珩儿再早慧,也不过是个少年人,要面对的困境和苦处,简言心里一清二楚,毕竟他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只不过他比较自私,中途弃了。 雁安的风景秀丽不减当年,玲珑吸了口“家乡”的味道,轻轻哼着小时候就会唱的童谣。 她哼的很小声,软软的尾音,余韵袅袅,勾人心颤。 简珩侧耳倾听,左手似无意识般来回翻覆两枚棋子,一黑一白。 为了打发枯燥的路途,玲珑翻出老乞丐前辈赠与的羊皮书,书里的内容可有趣啦,竟是一个一个小故事,有的催人泪下,有的啼笑皆非,也不乏缠绵悱恻的。 玲珑从未看过这样有趣的话本,只可惜上头的文字不是现在通用的,而是百年前罗兰族的古字体。好在她有万事通简珩,这一路少不得缠着他给自己翻译。 “最后一篇讲的是什么,给我说说吧。”玲珑把书放在简珩手里,眼巴巴瞅着他。 “诚意。”他提醒。 玲珑只好在他脸颊亲了口。简珩嘴角上扬,“好吧,我来看看。” 她也伸着脖子去看那篇看不懂的文字,身体不自觉的挨近,近的简珩感觉手臂触到了一片山峦起伏的绵软,他暗暗发笑,坐姿笔直,任由她挨着。 “你确定要听?”简珩问。 当然。玲珑好奇的张大眼睛。 “这篇讲男女情事,姿势么,有我最喜欢的那种,还有你最讨厌的那种……”简珩镇定道。 玲珑的脸刷的红了,一把夺过羊皮书,仔细揣好,小声的嘟囔一句,“流氓。” 简珩诧异,“是你要我说的啊!” 顾明珠坐在另一辆马车里跟邵桐发脾气,她不想去简府。原来邵桐接她之前,宋姿也提前守候在简府,大家于雁安汇合,然后将她押回明镜岛。 简府里,荀素问红菱,“宋丫头还没回来么?” 宋姿信佛,雁安又有名山大刹,便每天抄写佛经,隔三差五烧香。 “夫人这是想我了?”人未到,脆生生的声音已经响起。 荀素眉开眼笑道,“你这丫头,倒是个有佛缘的,三天一小拜,九天一大拜,纵使再铁石心肠的佛祖都要被你感动。” 宋姿一袭浅紫衣裙,挽着简单的发髻,白皙的小脸丽质天成,听完荀素这番带着调侃的夸奖,反倒更认真起来,“神佛庇佑世人,世人当日日自省,焚香敬之。夫人心想事成,姿儿又得夫人喜爱,这都是上苍庇佑,姿儿只会抄更多经卷,以期还愿。”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柔柔弱弱的,却总是一本正经的说着大人的话,不但不惹人啼笑,反倒有股子说不出的实诚可爱。荀素喜欢的紧,当然她心里也清楚顾云风的打算。 简珩一行人终于归来,阖府上下欢喜不已。 好不容易打扮好的荀素,一看见亲生儿子,眼泪又开始往外冒,一路拉着简珩的手走进东里间,倘若不是有外人在场,估计抱进怀里都有可能。 简珩十分尴尬,又不忍拂了母亲的一腔热情。 其实他也很想念母亲,不过表达方式比荀素委婉多了。 玲珑亲自上前,绞了帕子,仔细为荀素擦拭,又温声软语的劝慰,荀素这才止泪。不由得多看了玲珑几眼,小丫头似乎也长大了点,眉眼间少了几分青涩,隐隐透着些许雨露之泽。 荀素不动声色瞥了简珩一眼。 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契阔一番。玲珑又将礼物献了出来,顿时满屋欢声笑语。 她亲手为夫人别上精心挑选的玳瑁玛瑙,那高贵的深绿,果然衬得荀素越发肤光如雪。 礼物不在乎珍不珍贵,难得的是孩子的这份孝心。荀素看着玲珑的笑意不禁又暖了些。 老爷的礼物则是一盆天然石头组合的盆景,秀雅质朴,浑然天成,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且还不落俗套,老爷一见着就爱不释手,连连夸赞玲珑。 玲珑心虚的应下,其实,这都是简珩的功劳。 这些人里,最开心的当属简铭,他素来喜欢玲珑,又是玲珑看着长大的,一见面就亲的不行,吵着换上玲珑为他做的衣服,可惜稍微长了一点点。 红娟打趣道,“看来二少爷长得还不够高,辜负了阿珑姐姐的希望哟。” 简铭小脸一苦,“那我从现在开始不挑食了,可好。” 面团似的肉脸粉嘟嘟的招人喜欢,玲珑忍不住捏了他一把,“那自然最好,不挑食的孩子还会越长越漂亮哦。” 简铭小脸一板,“我是男孩子,要漂亮做什么?” 说完又要往玲珑身上蹭,冷不防被简珩提起,拎至玲珑对面的榻上。 “你都多大了,再挨着嫂嫂,家里的丫头们可都要笑你。”简珩道。 “嫂嫂?”简铭的小脑袋还没转过来。 阿珑姐姐怎么变成我的嫂嫂了? 玲珑抿唇笑了笑,照这样看,简铭虽然聪明却与普通小孩差不多,不像简珩,打小就不正常。 端坐一旁的荀素听见“嫂嫂”二字,表情僵了僵,目光深晦的瞄了眼简珩,旋即对玲珑笑道,“一晃这么长时间,你也成大姑娘了,我让红娟给你做了些衣裳,得空的时候试试合不合适,倘若还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下人去做,千万别不吭声。” 玲珑开心的嗯了声,甜甜道,“夫人最了解我,那些衣裳不用试我都猜是顶好看的!” 荀素笑眯眯道,“这张小嘴还是一样的甜。” 玲珑娇憨而笑,温顺的与荀素闲话家常。 而顾明珠那边,则有宋姿陪着,给夫人见礼,送上一些土仪。令人惊讶的是,立在长辈身边的顾明珠说话做事居然也有鼻子有眼儿,与平时判若两人 这样的顾明珠自然挑不出错处,荀素非常满意,本就喜欢宋姿,现在是更喜欢了,有意拉着玲珑说话,让简珩送顾明珠与宋姿回听西苑休息。 一家人加上客人欢欢喜喜的用了晚膳,玲珑又被荀素留下来说体己话。 到底是亲生的儿子,荀素有一肚子的东西要交代玲珑。 什么简珩又瘦了,赶明儿你也学几道菜,没事儿的时候做给他吃,不得空便教给丫鬟也是好的。 不管怎样,他是你男人,你得掌握他的胃口。 玲珑一一应下。 荀素又含蓄的提点了玲珑几句,意思是两人既然圆房了就好好过日子。 男人不懂事的时候,你得劝着哄着,千万不能由着他胡来,否则身子要被掏空了。 玲珑脸红的已经抬不起头。荀素见她年纪小,便也不好意思再多说。 又委婉的说孩子的事情先不急,等简珩迎娶了顾明珠再说。又将宋姿好一番夸赞。 “玲珑,我当你是半个女儿养的,再偏心不过的肯定是你,你可要好好与宋姿相处,千万别生乱子,懂吗?”荀素拉着玲珑的手道。 玲珑点点头,莞尔一笑。原来简珩还未与夫人明说。 简珩不说,自己又有什么可着急的。 感情方面,玲珑偏于被动,也偏于顺其自然。 更确切的说,比起爱情,她更相信亲情。 不用猜,简珩也知道母亲不会对玲珑说啥好话,可他若闯进去要人,便显得不懂事,给人一种娶了媳妇忘了娘的既视感,所以他不能做的太明显,便对父亲交了老底。 “我与祖父有过约定,此生只要阿珑一人。您还是让母亲收起那些小心思吧。”简珩直言道。 简言本就挺喜欢玲珑,自己又是个专一的男人,怎会不理解简珩的心思。 “你娘她是越来越任性,自己有了好夫君好儿子,便不管别的女人了。”简言叹了口气。 玲珑携着红娟离开上房,隔了一年多没见,两人说了会子话,竟与从前一样亲密。 穿过夹道,再往前就是简珩的霁月阁,周围是一大片花园,而玲珑的玲珑阁则在花园深处,垂花门里。 红娟瞥见简珩大步走来,立刻放慢脚步,与玲珑拉开距离。 “红娟,我会送阿珑回去,你先下去吧。” 红娟应诺,款步退下。 玲珑心虚的四下望了望,小声道,“你可别胡来,这是家里,倘若被人看见,我可就没脸了……” 简珩没好气的攥住她的手,“这里没人敢乱说,也没人敢乱看。况且我就是拉拉手罢了,你想我干什么?” 玲珑被他堵了一嘴,无话可说。 夜空高悬的一轮明月与园子里的宫灯相互辉映,煞是好看,仿佛一颗颗闪闪发光的明珠,两个人手牵手,盯着地上的倒影,一个高大,一个娇小。 “阿珑。” “嗯?怎么又抱我了……” 简珩拥着她,亲昵的揉了揉她的头发,“平时没少见你往我怀里钻呀?” “那不作数,因为睡着了。” “我娘有点任性,你别往心里去,我会劝服她的。”他忽然道,“我把一辈子交给你,不能我一个人努力,你也要坚强,知道么?” 玲珑抬眸,怔怔的望着他。 “相信我,此生必不负你。”他说。 眼睛一热,仿佛有热流涌过,玲珑点了点头,“我相信。” 因为他是个一诺千金的人。所以她并不担心什么。 “简珩,那个宋姿长得很漂亮吧?”玲珑忽然问道。 简珩犹豫了下,诚实的点了点头,心里咯噔一声,神情已然洋溢出得色,一把将玲珑托起,两手垫在她圆嘟嘟的臀下,“怎么,这是醋上了?” 玲珑吓一跳,急忙抱着他脖子保持上身平衡。 “人家跟你好好说话,你怎么又不正经,快放我下来!” “不放。”他托的更高,直接架在自己腰上,却也知道玲珑是什么意思,便问她,“你觉得她哪里不对么?” 玲珑抱着他的脖子,拧着眉道,“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大概是我的直觉混乱了” 她曾远远见过宋姿一回,只觉得十分柔弱,今天看见全须全尾的一个人,又觉得没那么孱弱。 “我看见你偷瞄她,她别开脸好像很害羞,脸却一点也没红。”玲珑思索道。 顾明珠说宋姿很喜欢简珩,但凡是女人,被喜欢的人关注,不可能一点情绪也没有吧。 简珩一惊,“喂喂,你说话注意点,谁偷瞄她了,我是正大光明的看!” “你个流氓。”玲珑瞪大眼睛。 “是她先看我的,我觉得她有点奇怪,便多看两眼。” “哪里怪了?” 简珩红着脸,说不上来,只好摇摇头。 他喊道,“干嘛这么鄙夷的看着我,我没有偷看漂亮的女孩!” “嗯,所以你是光明正大的看!” “你……”牙尖嘴利的简珩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玲珑嗯唔了声,嘴巴便被他含住。 荀殷面无表情的路过,玲珑慌了,这么偏僻的地方都能遇上人,她拼命推简珩,简珩还以为她在闹,在她屁股上拍了两下,“阿珑乖乖,今晚去我那里吧,我要好好疼你……”又觉得不对劲,双手一松,放玲珑下来。 荀殷冷笑了声,目不斜视的继续走。 不知怎么了,玲珑的心里竟卷起一种从未有过的羞/耻/感。 简珩以为她要哭了,急忙安慰,“好了好了,是我不对。他不住在这里,白天碰不着面的。” 白天确实不用碰面,玲珑松了口气。 当简珩坐在上房提出将玲珑的名字列入族谱时,荀素震惊的无以复加。 列入族谱便代表简氏承认了玲珑的身份,她将名正言顺的成为简珩的正妻。 酒/色误人啊! 荀素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儿子年纪尚小,不通晓男女之情,乍一开荤,便分不清东南西北,血气方刚的时候,女人说什么话都应,只是没想到玲珑这丫头竟有这份胸襟,这么大的胃口,她撑得起来么? 荀素越想越气,感觉自己的儿子被人给骗了。 “珩儿,你才见过几个女人,净说傻话,他日后悔都来不及啊。”荀素没好气道。 “我只见过阿珑一个。这件事祖父也已答应。”简珩严肃道,“娘,阿珑是您看着长大的,她没有您认为的那种‘胸襟’,是我骗了她,把她哄到手。” 荀素以为自己听错了,啪嗒一声,茶杯盖自手里滑下,简珩上前接住,重新为荀素盖上。 “娘,我喜欢她,就像爹喜欢您一样。”他长这么大,从未与荀素这样近的说心里话,此刻,无比认真,“我是您儿子,您便觉得我金尊玉贵,旁人的孩子在您眼里都不值一提。可惜您高估我了,从小我就喜欢她,骗她跟我拉手,骗她陪我玩,甚至骗她立下誓言,所有的事都是我在背后唆使的。 您给我选的女孩也一个比一个漂亮,我很喜欢,觉得收集起来放在家里肯定赏心悦目,可是只要想到有可能失去阿珑,再美的女孩我也看不上了。” 荀素嘴角翕翕,半晌说不出话,呆呆望着蹲在面前的儿子。 “娘,我理解您的心情,在您眼里谁都配不上我,恨不能把所有乖巧漂亮的女孩都塞给我,可您也得考虑下她们的心情呀,不管男人还是女人,感情都该像爹那样,对不对?” 荀素呜咽了声,眼泪哗哗而落。 她骄纵任性,资质普通,但简珩说的道理她都懂,可是懂,未必就会甘心! 只是不甘心罢了! 也不知从何时起,心肝儿般的宝贝儿子,眼睛总是有意无意盯着玲珑。 她觉得不舒服,可又说不出为什么,甚至也没深思。 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腾起莫名的危机意识。 这危机让她觉得自己的儿子被人抢走了,眼里只有别的女人,听别的女人话,被别的女人使唤的像只小狗。 只要厨房出了新式样的点心,他就立刻喊那丫头,喂那丫头吃,宠的跟个祖奶奶似的。 不管从哪里回来,见过爹娘,下一句话就是“阿珑在哪里”。 打小就爱拨弄那丫头,自己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打了玲珑一巴掌,玲珑没往心里去,他倒好,心疼的唯恐别人看不出他一整天魂不守舍。 典型见色忘娘啊! 荀素想不下去了,哇的一声哭起来。 儿子是她生的呀,也是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凭什么见着玲珑就跟没魂儿似的,真当她一点也看不出吗? 如今为了那丫头,还要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玲珑要是个千金小姐也就罢了,可她,她连做妾都不配啊。 荀素抱着简珩哭,哭的肝肠寸断,简珩没有出声,默默的等她哭够了再说。 “我的傻儿子,你要真喜欢她,娘不反对,一个月去她屋里过个十天半月的娘也不管,本来就是买给你,伺候你的,你怕她作甚?她若敢不服,娘替你收拾,绝不让她跑了,可你不能这样糟/践自己啊!” “娘,求您别这样轻贱阿珑!在她爹娘眼里,可能还是我糟/践了她呢。” “她爹娘?她爹娘有什么资格这么想?连自己女儿都能卖的人,低贱又贪财……” 简珩拧了拧眉,“娘,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过是生存的本能驱使罢了。他们虽不善良,却也不是恶人,否则我们也见不到阿珑。难道你没听说云歌城的难民易子而食么?阿珑没有被吃掉,反而活着来到雁安,就说明她的爹娘还有起码的良心。” “傻孩子,你被她迷的连娘说她半句不好都舍不得……” “娘,您就别再小孩子脾气了,娘是娘,娘子是娘子,你们俩我都爱。” 一听儿子也爱自己,荀素堵塞的心口才稍微舒服了点,却哭的更大声。 简珩见她除了哭却不再说什么,便知道又是雷声大雨点小。 “你爹喜欢她,你也喜欢她,如今你祖父也答应了,我还能说什么,从小你就是个有主意的,从来不肯好好听我一句话,就连终身大事也这般草率!”荀素边哭边道,“我也懒得做恶人,你爱娶谁就娶谁,只一条,将来后悔千万别跑我跟前哭。” “娘,你会喜欢阿珑的,她真的很好。”简珩道。 荀素只是冷笑声。   ☆、第76章 二更合一 气头过去之后,荀素心里那股子狠劲便也消了一点。 翌日,玲珑请安,仍像往常那样为她梳头,手法技艺跟专门的梳头丫头没法比,却胜在手软和力道准,可见是下过功夫学习的,荀素稍微舒坦了些,不冷不热道,“这里有宋姿,你坐下陪我说说话吧。” 玲珑应诺,转而坐于荀素下首。宋姿听见自己名字,乖乖巧巧的上前,为荀素拢头发。 “咦,你这珊瑚手串十分特别。”荀素略有惊艳。 这个呀,玲珑笑盈盈褪下,递给荀素仔细欣赏。 荀素别的本事没有,鉴赏珠宝首饰的眼光,在女子中当属翘楚。 既能得她一句“特别”,便真的特别了,屋里的几个大丫鬟,包括红菱在内皆目露惊讶,围上来欣赏。 玲珑余光瞥了眼宋姿,她神情平淡,没什么波澜。 已经好些年没见过颜色这般鲜艳的红珊瑚。荀素想起自己妆奁里的戒指,倒是能与这手串配成套。也更适合玲珑花一般的年纪。 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凭什么呀,儿子都给这丫头勾去了,再把她打扮的跟个小妖精似的,继续掏空儿子么? 越想心里越气,荀素兴致缺缺的将手串还给玲珑。 宋姿嘴角上扬。 “对了,你们一路走来,发没发现珩儿的舅舅有何异样?”荀素忽然想起了弟弟。 虽说荀殷平时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也不曾这般怪异,荀素形容不上来,那感觉就跟失了魂似的。 玲珑想了想,“脾气有点大。” “说具体一点。” 这么嘛……玲珑仔细的斟酌了下,然后十分委婉含蓄的将荀殷喝酒与伎子玩乐的事表述给荀素。当然隐去了他对自己发脾气时不规矩的动作。 荀素彻底傻了! 儿子已经够打击她,如今又加上个弟弟。 荀素捏着帕子擦眼泪,“这也是个惯会作孽的,一天不作妖就会死啊!我们吴国荀氏,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他竟学那些不三不四的下层人玩伎子!想当初,爹娘给他买了五六个美姬,好歹也能生个一儿半女,他倒好,不是嫌腿粗便是嫌腿短,合着全天下就他自己腿好看!” 越说越伤心,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也一股脑的涌进了脑子。后来大家估摸荀殷有隐疾,不方便宣之于口。不说也罢,但得看大夫啊,又给他开了壮/阳的药,谁知他将那大夫一顿好打! 玲珑慌了,完全没想到夫人会有这么大反应。 “夫人,您别哭了,倘若老爷简珩看到不知得如何担心啊!”她不停劝慰。 宋姿急忙喊丫鬟打水,伺候夫人净面。 哭了半晌,荀素冷静下来,猛然顿悟。 有没有可能是憋的?毕竟二十好几的人了。 给荀素这么一哭,玲珑哪里还敢再提及为荀殷说亲的事,最好关于荀殷的任何事都别说。却不知荀素不点而通,第二天就以老爷的名义将荀殷喊进府里,姐夫的面子不能不给,荀殷权当告别宴。 反正,雁安,他是一刻也不想待下去。 然而气氛并没有荀素预想的那么完美,当简珩与玲珑落座的时候,荀殷浑身阴沉下来,不苟言笑。 如果荀素没记错的话,弟弟不是这样的人,他那一张嘴可不比珩儿逊色,如今怎么变成这样了? 晚膳结束,荀殷被简言留在书房说话,之后便顺理成章的留宿府中。 玲珑留在上房陪荀素说了会子话,离开时恰好碰上了正要前往文东苑的荀殷。 因为他脸色不好,玲珑哪里敢惹祸上身,仗着身边有红娟姐姐,这才面红耳赤的低着头,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见礼,“殷舅舅。” 荀殷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而别开脸,“叫我先生,咱俩没那么熟。” 怎么就没那么熟了?在明镜岛的时候我天天做饭照顾你,你还给我授课呢。而且不是你要我改称呼的么? 玲珑似乎明白了一点,又似乎不明白,她就差一个头绪。 荀殷目不斜视越过她,似乎不打算与她再说什么。 舅爷这是……红娟眉心微蹙,神色变了变。 “下回再见面,就当从未认识我。”荀殷渐渐顿住脚,立在烛火昏明的廊下。 有必要闹到绝交么?玲珑不解,转身望着他,他的表情隐藏在暧/昧的阴影中,无法看清。 他说,“阿珑,再也不要靠近我。” 说完便扭头离去,单薄的天青色布衣在夜风中轻扬。 “先生,有话你就说清楚,这样算什么?”玲珑喊道。 荀殷似没听见,继续前行,直到与夜色融为一体。 怎么变成了这样? 事已至此,仅仅是因为坏了他的好事?不可能。 红娟后背浮起一层冷汗,感觉自己好像撞上了什么大事,需不需要回避啊?! “不用回避,你站在这里等我一下。” 啊?红娟抬眸,玲珑已经提着裙角追去,张开双臂,气喘吁吁拦住荀殷去路。 如果带她看海,为她遮挡海风的是荀殷。 如果在她哭泣绝望时,懒洋洋的坏笑却不动声色为她提供了一处遮风避雨处的是荀殷。 如果立在山谷密林的绝境中,奋不顾身接住从天而降的她是荀殷。 那么,这一次次的刻意回避,以及决绝的冷酷,又是为什么? “荀殷,你别走,把话说清楚?”她连名带姓的称呼他。 原来她也会发怒,像只鬃毛立起的小狮子。荀殷不禁有些发笑。 “要我说什么?”他问。 “为什么?为什么一夕之间你的态度就翻天覆地的变化,连红娟都看出你不喜欢我!”她气愤又伤心。 荀殷静静凝视她,乌黑的眼睛犹如沉默的漩涡。 他笑道,“你觉得呢?” 玲珑瞪大眼睛。 他又问,“你觉得我喜不喜欢你?” “你觉得我喜不喜欢你”,短短几个字瞬间膨大,不停在玲珑脑海盘旋,她吓了一跳,那个似明白又不明白的头绪,猛然清晰。 她慌了,不自觉往后退一步,换来荀殷的嗤笑。 周围安静的,只有她与他的呼吸声。 “你,你喜欢我?”不知过去了多久,玲珑听见自己的声音。 “不,我不喜欢。”荀殷决绝道。 玲珑僵硬的身体这才悄悄一松,目光投向荀殷,他立刻别开脸,拧紧了眉,竟连与她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让开。”他再也待不下去,推开玲珑。 玲珑被推的一个趔趄,险些跌倒,整个人完全傻了。 呵呵,有趣。宋姿悠闲的倚在花树后,津津有味欣赏这一幕。 文东苑有专门的小厮伺候,荀殷洗漱完毕,犹如虚脱了般仰面躺在床上。 立在床头的宫灯笼了一圈暖黄色的光晕,那么暖,就像她的眼眸。 他以手覆额,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额头的手指修长似竹,浸润着灯辉,犹如半透明的羊脂玉。 模模糊糊的,他又梦见回到明镜岛的竹屋。 玲珑还坐在葡萄架下,认真的翻阅他收藏的书册。 也还是那身小厮的短打衣衫,乌黑而浓密的青丝只用了根竹簪挽髻,圆圆的,像只包子,不时还会抬头看他一眼,娇憨而笑。 他注视良久,这一次,终于鼓起勇气靠近。 这样的靠近,并未引起她的反感,她依然在翻书,再次抬眸而笑时,仿佛春雪初融,海棠盛放,荀殷的心也随之盛放。 当他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手拔下了那根竹簪,女孩瀑布般的及腰长发瞬间倾泻而下,随意的披散在小小的肩膀上,一阵风扬起,他看见那些发丝在自己的指间萦绕,一寸一寸,一缕一缕。 她还在笑。 荀殷也笑了,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俯身而去。 “你喜欢我吗?”她还问。 “不喜欢。”他呼吸不稳。 “原来你不喜欢我。”她天真道。 “是的,不喜欢,求你别说了。”他堵住她的嘴,身体用力的一挺。 梦太美,他不想醒,只能拼劲全力的撞碎她,看她在身下化成无数彩色的蝴蝶,随着春日枝头的那一抹嫣红纷飞。 这一幕,他会永远记得。已然不想分辨梦境与现实,在最快乐的时候,轻轻握住她后脑勺的头发,迫她仰起脸,落下深深的一吻,她,消失不见。 荀殷睁开眼,怀里趴着一个陌生的女子,脸颊还带着欢/情后的薄红,眼角也挂着一滴泪。 他揉了揉眉心,目无表情的起身穿好衣服。 床上的佳人听见动静,睁开楚楚动人的眼眸,又有些娇羞,在他薄情的冰冷目光下,忍不住拉着薄被,遮住一身水嫩肌肤。 她,有点害怕,却更期待。 青簟上还残留着一滴一滴的落红,女孩柔声道,“舅爷,奴婢叫魏紫。夫人遣奴婢来……来伺候您的。” 她本来有些不愿意,可当看清躺在那里的男子容颜,人就痴了,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傻傻的抓着他的手,他的手真好看,甚至散发着一抹淡如轻烟的浅香。 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魏紫一片混乱,只记得自己心跳如雷,不停颤抖的褪了衣衫,然后惶惶不安的趴在他上。 男子似乎苏醒了,又似乎不愿睁开眼,翻身将她按倒,她想帮他脱下衣服,却被他推开,死死摁住,在疼痛和疯狂中给她的身体烙下深深的印记。 她快疼疯了,却又有种奇异的快活,抓着他哭了出来。 结束后,他就躺下,睁开眼,变成了陌生人。 本来就是陌生人,他确实不认识她。 荀殷简单的清理了下,穿戴整齐,扔了张银票,银票悄无声息的落在魏紫发怔的肩头,又沿着那美好的曲线滑落。 “我不会负责,该怎么做你心里清楚。”荀殷说完,推门离开。 魏紫花容失色。 荀素坐在东里间听红菱说话。 “文东苑烧水的婆子说,要了一遍水,好像是姑娘要洗澡,我让人送了伤药,魏紫没经过事,居然坐在那里哭,哭了半天才告诉我舅爷走了。” 荀素哼了声,“估计生我气呢,可也不想想,我不管他谁管他,难道由着他去找伎子!” 这话红菱可不敢接,只能低着头,以她对舅爷的了解,八成还有后续。 这后续很快来临。 都不用下人打帘子,荀殷黑着脸迈入。 “哟,把人大姑娘玩了就跑,还扔银票,你当人家是你那些脏兮兮的小伎子啊!”荀素先发制人,对荀殷喊道。 “你说什么?”荀殷难以置信。 “我问你把魏紫当什么?人家可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你自己看着办吧,拿回去当妾当姬随你的便。” 荀殷只是冷笑,心却如坠冰窟。 “阿珑告诉你的?”他问。 呀,说漏嘴了!荀素只想着先发制人,却不料一张嘴就把玲珑给卖了。 然而卖就卖了,你能把我怎么着?荀素在娘家娇惯,在夫家更娇惯,没理也能说出三分理,何况还认定自己有理。面对咄咄逼人的荀殷,她挺直脊梁,嘴硬道,“是又怎样?我问的,她敢不说!” “好,很好!”荀殷低声呢喃。 “你好什么好?”荀素一头雾水。 怎么能不好呢? 要不是她,他哪来这风流一夜! 他,得谢谢她。 谢她多管闲事,谢她在自己溃不成军的世界兴风作浪! 此时坐在槅扇里的宋姿,听着东里间传来的阵阵争吵,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有趣。”宋姿笑道。声音小的微不可闻。 荀殷摔门而去,荀素鼻子一酸,又哭起来,“这个小孽障啊,你们看看他那什么态度,我可都是为了他呀!” 宋姿起身下床,推开槅扇,款步来到荀素身边,用帕子沾了沾眼角。 “夫人,小心身体。” “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儿子不省心,弟弟也是个神经病。”荀素感到人生灰暗。 她的人生实在太顺遂了,这么点小事就灰暗了。 可她终于找回了智商,觉得这事在外人面前不便多说,便对宋姿道,“方才见你晕了过去,现在好些了没?再回去躺躺吧。我没事了。” 宋姿哭道,“夫人别骗我了,这些日子您待我如亲生女儿般好,我又怎会体会不到您的痛苦。这些事都不怨您啊,要怨便怨造化弄人,姻缘错乱吧……” “你说什么?”荀素睁大眼睛。 宋姿脸色白了,急忙掩唇。 “没,没说什么。”宋姿道。 造化弄人,姻缘错乱,这八个字荀素听得清清楚楚,岂能让宋姿糊弄过去。她要炸毛了。 宋姿掩面而泣,扑通一声给跪了。红菱急忙朝屋里的几个丫头使眼色,一众侍女急忙欠身退出。 “给我把刚才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说清楚。”荀素到底是世家出身,真发起威来,吓唬的人气势还是有的。 宋姿似乎十分害怕,浑身抖若筛糠。 “夫人饶命,我,我再也不敢瞎说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这里只有我跟你,说吧,没人会怪罪于你。”荀素的耐心快用光了。 宋姿这才抬起惊惶如小鹿的眼睛,颤着嗓音道,“夫人不该告诉他事情是阿珑告诉您的,这太伤舅爷的心,毕竟……心有所属……” 荀素懵了。 什么心有所属,属谁,我怎么没看出来? 再说,这跟他伤心有什么逻辑上的联系? 宋姿可怜巴巴瞅着她。 荀素眨了眨眼睛。 心念电转之间,她,似乎,懂了。 “夫人,夫人,不好啦,夫人晕倒了!”屋里传来宋姿的尖叫。 夫人晕倒,那还得了,比挖了老爷心头肉还严重。 简府上下乱成一团。 半个时辰后,大夫扎完针,又开了凝神去火的方子,下人拿了就去熬药。 荀素额角贴着两块膏药,两眼直愣愣的瞅着前面,没有焦点。 玲珑问红菱究竟发生了什么? 红菱也不是十分清楚,只说舅爷与夫人吵了一架。 众人顿时了然,以夫人的性子,没占着上风,还真能气晕。 简珩让人撤了屋里一盆冰,就算去火也不用这么个冻法啊。 “娘,别生气了,舅舅的性格您又不是不知道,祖父还被他气吐血过。”他说。 听见儿子的声音,荀素这才有了反应,扁着嘴愣愣瞅着简珩,一把抱住他,“作孽啊,我苦命的儿……” 简珩满脸窘迫,急忙摆摆手,让下人都退下。 “夫人,擦把脸吧,不然眼睛会痛。”玲珑绞了温热的湿帕子,就要伺候荀素。 荀素吓了一跳,视玲珑如妖魔,夺下帕子一把抽玲珑脸上。 “出去,你给我出去!”荀素厉声道。 简珩起身将玲珑护在后面,拧紧了眉,“娘,又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怎么可以当着我的面打阿珑! 简珩痛心疾首。 看把儿子心疼的!倘若再打一下,是不是要把老娘吃了?荀素闷不吭声躺回床上,翻身朝里。 整个简府也随之变得压抑无比,仿佛有千斤沉重的乌云悬在上空,持续不散。 玲珑心地宽和,即使夫人一直没什么好脸色,待自己还不如宋姿,自己也不曾对她有半句怨言。 毕竟,她是养活自己的夫人,还是简珩的母亲啊。 可玲珑不明白这次因为什么? 竟要当着下人和简珩的面,将湿帕子抽在她脸上,如同浸了水的小鞭子,打的不只是她的脸,还有她的心。 玲珑捂着脸,泪珠不停在眼眶晃动,对夫人施了一礼,哭着跑了出去。 简珩转身去追。 “珩儿,你若追她,便当没我这个娘。”荀素哭道。 “娘,您那一下,还不如抽在我脸上呢?您嫁入简氏,祖母还在这里的时候,可曾碰过你一指头,给你立过一天规矩?没有吧,因为祖母知道她的儿子把你当成眼珠子,你疼一下,她的儿子就疼十下,折磨的痛苦的都是她的儿子。”他越说越难过,黑眸中的水光也深深的刺痛了荀素,只听他继续道,“下回,您要是有火没处撒就对着我吧,打死了,这条命权当还给你,可你打她,我便生不如死。” 说完,简珩就追了出去。 三个时辰后,红菱战战兢兢回到上房回话。 “夫人,少爷果然追到玲珑阁,奴婢不敢进去,守在外面看了会,少爷待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离开,后来……后来又去了,直到现在也没出来。” 荀素听得浑身发抖。 一连两天,荀素闭门谢客,谁来也不见,就连老爷也遭受池鱼之灾,被赶去书房。 只有宋姿,衣不解带的伺候左右。 荀素渐渐冷静下来,让人打听荀殷的去向,原来还未离开雁安。 无凭无据,简珩又护着那小狐狸精,荀素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也不会有人信。 那她只有亲手逼小狐狸精现出原形。 想到这里,荀素已经说不出嘴里是什么味儿了。 十几年,就是养只小狗也有感情了,可她竟养了只白眼狼。 祸害了珩儿,好在珩儿脑子好使,荀素认为,只要过了冲动的年纪,玲珑就休想再拿捏他。 千算万算竟不成想,自己的弟弟也搭了进去! 弟弟本就是命苦之人,哪里经得起这种感情游戏!! 长辈毕竟是长辈,玲珑就算再不懂事,也不可能一直躲在玲珑阁。她还是去了上房,忐忑不安的给荀素请安。 红娟大气都不敢喘,步步紧跟,唯恐又有什么东西砸来。再砸到玲珑身上,第一个接受少爷雷霆震怒的人,妥妥的是自己。 过了老半天,帘子后头才露出红菱那张小巧的瓜子脸,“夫人叫你进来。” 玲珑应诺,红娟抢在她前头进去。 荀素冷笑了声,你还有空给我请安,把我儿子拘在玲珑阁两天两夜,怎么就没给你榨干净?! 她是气糊涂了,只想着隔开如胶似漆的小夫妻俩,也不想想,夫君去妻子那里过夜,岂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更何况玲珑平白受了这么大委屈,于情于理,简珩都得过去。 难道要下人在心里议论玲珑挨了婆婆打,还要被夫君冷落? “过来坐吧。”荀素不咸不淡道,又朝红菱使了个眼色。 红菱点点头,取来一本经书递给玲珑。 “宋姿病了,经书只抄了一半,剩下这些你来抄吧。家里乱成这样,是该去寺里烧烧香,敬敬神。”荀素沉着脸道。 玲珑点点头。 剩下的部分并不多,可见荀素没打算为难她。 陪夫人用过午膳,她就安心坐在上房抄写经书。简珩和老爷大清早便出门办事,此时家里只有她与夫人。 红娟在一旁磨墨,写了一会,见没人进来送茶,心道,夫人又在摆脸色呢。便亲自出去端茶倒水。 抄了老半天,玲珑也是口干舌燥,见红娟出去,便搁下笔,坐在椅子上发呆。 直到听见红娟走了进来,也清晰的感觉到她身形戛然而止。 “怎么了?” 玲珑转过头,惊得险些打翻桌上的砚台。 荀殷僵了僵,俊美的脸上仿佛覆盖了一层寒冰。 “先……先生。”玲珑有些惊讶。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急忙走过去,将帘子打开,从前她不懂,可那晚,她应该懂了。 懂了就应该有所避讳。 可能她的所作所为显得很好笑,而荀殷似乎也要努力贯彻“不喜欢”她,冷冷打量了下掀开的帘子,转身就走。 可他到底不甘心,走了一半猛然顿住,扭过身,愤恨的瞪着玲珑。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他问。 又怎么了?玲珑不解的望着他。 她这样无辜,深深的激怒了荀殷,让他不禁想起了那恶心的一夜。 闭上眼是天堂,睁开眼,他恨不能跳进滔滔江水。 “先生,如果我伤害了你,那一定不是我本意,也请你告诉我,好吗?”玲珑怔怔望着他。 “你没伤害我。”荀殷冷笑了声,一步一步朝她走去,“姐姐知晓我与伎子玩乐,趁我在简府睡觉时,送了一个美貌无比的姑娘到我床上。你说,我是不是该谢谢你?” 那,那倒不必!玲珑红着脸道。 “那……那姑娘呢?”她问。 “被我睡了。”荀殷回答。 他说话的时候死死攥紧了玲珑头顶的帘子,不知道为什么,玲珑忽然很害怕,也很伤心。 为何伤心? 因为荀殷不快乐。 “你不好奇我为何睡她么?” 他又靠近了一步。 玲珑僵硬的别开脸,吱吱唔唔道,“非礼勿听,非礼勿说,请你不要……” 荀殷呵呵笑了起来,伏在她耳边道,“因为,我以为,那——是——你。” 玲珑心悸不已,急忙推开他,反被他一推,仰面倒在炕上,他俯身,居高临下的睥睨她。 “你是不是在想,这种东西怎么好以为,睁开眼不就看清楚?” 没,我没在想啊!玲珑欲哭无泪。 荀殷自问自答,“这么好的机会,我哪敢睁开。从前只要稍稍靠近一点,你就会消失,还好……那天晚上没有,我拔下你的发簪,你依然没有,头发散开的样子,很美……” 荀殷疯了!玲珑惊恐的瞅瞅窗外,又探向门口。 “先生,求你别说,别说!” 她只求荀殷闭嘴,却被他抱住脑袋,在她的发顶深深的嗅了口,“很香,跟梦里的一样。” “不是警告过你,不要靠近我么?”荀殷伤心道,用力的捧住玲珑的小脸,“我走过去,你应该逃啊,为什么要对我笑?” 玲珑泪盈于睫,“我没有,你放开我,呜呜,不要逼我……” 不到最后一刻,她真的不想喊救命。 更舍不得打碎心里那个如画一般美好的荀殷。 那梦境太真实,荀殷直到现在还在恍惚中,待一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禽/兽不如的压着她。 她不停流泪,压抑着颤抖的声音,苦苦哀求,求他快点离开。 荀殷痛苦的拧紧了眉,急忙撑起上半身,“阿珑,对不起……”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颤抖的更厉害更尖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荀殷恍然大悟瞬间翻身而下,也将玲珑拉了起来。 “孽障啊,畜生啊,你们干脆拿刀戳死我算了!”荀素哭着跑进来,红菱则守在门外,不准任何人靠近。 玲珑觉得,自己好像明白夫人为何这般恨自己了。 当荀素的手带着滔天恨意狠狠抓来,她没有躲。 这一下,足以抠烂玲珑的脸,可惜荀素是普通人,再快也快不过荀殷,手腕当场就钳制,连玲珑一根头发丝都没碰着。 荀素瞪圆了眼睛。 “姐姐,是我,不是她。”荀殷言简意赅。 “畜生啊!” 荀素哭着甩了荀殷一巴掌,打的他脸一偏,瓷白的脸颊立时浮起五道指痕。 “你这个畜生啊,等我撕了她,再来收拾你。”荀素泣不成声。   ☆、第77章 “谁出的主意?”仿佛被打的不是自己的脸,荀殷眉头都未皱下,攥着荀素的手腕将她拉至身前,居高临下的瞪着她。 荀素个头还没有玲珑高,被长身玉立的荀殷一瞪,顿时气势全无。 也不想想,平日里那些气势都是全家让着,下人捧出的。 真遇上个犀利如荀殷的,她顿时怂了。 荀殷耐心重复了一遍,“发什么呆,我问你,出主意的人是谁?” 以荀素的脑子想不出这等计策。 “我,我自己想的!”什么意思,你凭什么一脸看不起我的样子!荀素也就只剩咋呼了,在荀殷手里翻不出半点浪花。 呜呜,她这个孽障弟弟哟! 荀殷冷笑了声。 “那便是有人诱你想到这个主意。姐姐,你可长点心吧,被人利用了都不自知。” 利用?谁敢利用我!荀素冷哼。主意确实是自己想的,她又不是没脑子,岂会听旁人唆使。 考虑到解释了荀素可能也听不懂,荀殷懒得搭理她,沉吟片刻,几乎可以肯定,有人不想他留在雁安。 如果不仔细想,乍一看还以为是针对阿珑的。然而仔细一想,整人的法子千百种,哪里需要拖荀殷下水,就算想拖,也得称称自己几斤几两。除非对方就是冲着他来的。 是谁不希望他留在雁安? 宋姿立在上房花园,身前是一株笔直的银杏树,她抬手抚了抚发髻的珠钗,拧眉道,“这么久了,荀殷怎么还没离开?” 此时东里间,荀殷再次隔开跃跃欲试的荀素,将玲珑揽在身后,“打她干什么,下流的人是我,打我呀!别跟我说滚,要不是你做的蠢事,我早就滚了!” 不揪出背后的鬼祟小人,荀殷怎会放心离去。 胆儿还挺肥,竟然利用阿珑设计他,甭管是不是想一箭双雕,这个人,都不能留。 打不到玲珑,荀素大为光火,可惜再火也没用,弟弟不让她,哭也白哭。 “荀殷,为了她,你连脸都不要吗?还有你,玲珑,就凭这件事,但凡是个要脸的就有多远滚多远,简氏容不下不干不净的人。” 就算弟弟强迫她又怎样?摸就是摸了,身子便已经不干净! 况且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出了这档子丑事,还不是因为女人不自爱。 越想越气,适才她就该忍一忍,忍到两人衣衫不整时再出现,羞也羞死这个死丫头! 然而期望很美好,现实很残酷,无论如何,她也舍不得玉人似的弟弟跟这样一个贱丫头厮混! 被骂的狗血淋头的玲珑脸色苍白,嘴角微微翕合。荀殷难过的望着她,想要摸摸她的头发,却又不敢。 “阿珑,这件事跟你没关系,错的人也不是你,别害怕,更不用自责,我把一切处理好,再跟你道歉。”他嗓音沙哑,掏出帕子塞进她小小的手里。 玲珑含泪瞅着他。 “不准哭。” 玲珑的泪愈发汹涌。 他别开脸,依然垂着眼睫,“别哭,再哭我要发火了。” 荀素啐了他一口。 发个屁的火,你丫少当着老娘的面低三下四的哄她,看得我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荀殷视若无睹,倾身去擦玲珑脸上的泪。 荀素忍无可忍,抓起个花觚砸过去,倘若不是荀殷眼疾手快,这下阿珑的脑袋就要开花了。 “你疯了!”荀殷吼道。 “就是疯了又怎样,你护着她一时难道还能护一世?”荀素气喘吁吁。 转而瞪着玲珑,“把你那狐媚样子收一收,别以为抓着两个男人的心,我就不能把你怎样?就算不能把你怎样,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再摸摸自己的脸,到底还要不要了?从小到大,我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喝,你这样勾/引我儿子和弟弟?” “我没勾/引任何人。”玲珑伤心道,眸光清澈如镜。 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打死了她也不会承认。 荀素冷笑,“没勾/引?没勾怎么不扑别人,专门扑了你?你是有多美还是有多黄花大闺女。”她暗讽玲珑早就被儿子用过了,没有一点配得上荀殷。 这世上只有两种女人,男人不用顾忌身份和辈分的玩,那就是伎子和美姬。 如果玲珑肯承认自己是美姬,今天这件事便罢了,荀素甚至可以做主,把她赏给荀殷。如果荀殷听懂了,就该好好配合她,逼这丫头就范。 荀殷听音知意,却没有一丝期待。 倘若他也这样得到阿珑,又跟从前的简珩有何区别? 就算他对她存了龌龊的心思,但脑子还能控制行动。 他冷笑道,“你养了她十几年,纵使再看不起她,也该对自己的品行有点自信,把她说的一文不值,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以弟弟的聪慧不可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却还帮着玲珑说话! 你!你!荀素“你”了半天没憋出一个字。 这下荀素再笨也看清了,有弟弟在,今天非但伤不了玲珑一根头发,就连多说一句都要引火烧身。 男人,怎么都这么贱啊! 她怨恨自己的儿子和弟弟对玲珑温柔小意,却也不想想自己的夫君对自己不也是温柔小意,整天被使唤的活像只小狗。 荀素的脸由红转青,只能死死瞪着玲珑。 玲珑早已跪在她面前。 “夫人,您打我骂我,我都不敢有怨言。可我没做过的事,就是打死我也不会承认。”玲珑闭上眼,给荀素磕了一个头,“我脑子不聪明,又是您看着长大的,我真的没有那些手段,您可以诅咒我,骂我不孝,只求求你不要骂我下贱,骂我是狐狸精……” 她伏在地上,泪湿衣衫。却被荀殷拦腰抱起,扔炕上。 “不想被人轻贱,就直起腰杆,跪什么跪!”荀殷目光落在她脸上,很快又移开。 荀素脑子嗡的一声。 刚才一定是自己眼花了吧! “荀殷啊!你个王八蛋,当着我的面都敢抱她!你要作死别拉着简珩,你让他的脸往哪搁!”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晕过去。 “就是抱了又怎样?我就喜欢她了又怎样?你儿子的脸不需要往哪里搁,因为他就不要脸!”荀殷忍无可忍,低沉的声音仿佛镀了一层寒冰,目光更似刀锋,甫一对上,荀素吓得半天张不开嘴,只听他吼道,“我遇见她时,喜欢她时,她不是简珩的!是简珩不要的!” 他,只是在错的时间遇上对的人罢了。 “荀殷,你闭嘴!”玲珑喊道。 荀殷一愣,怔怔瞅向玲珑,她抖若筛糠,痛苦的盯视他。 求你别再说了,已经解释不清!玲珑泪盈于睫。 荀殷沉默,垂下眼睫。 坐在旁边气的发抖的荀素恨不能吐口老血,我让你闭嘴,你跟我顶十句,她让你闭嘴,你就真的闭嘴了。 荀素泣不成声,呃,真的晕过去了。 宋姿捧着一束花,瞥见一个小丫头急匆匆而去,没多久又领着大夫急匆匆而来。 “荀殷那么聪明,不会察觉了什么吧?”宋姿若有所思,转了转漂亮的黑眼睛,嘴角弯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不走我也不怕你。 大不了换个方法咯! 直到众人散去之后,宋姿捧着新摘的茉莉花,款款来到东里间,取了汝窑天青色的花觚,配洁白的宝珠茉莉,干净又芬芳。 她的余光暗暗瞥向夫人,转过头,柔柔怯怯道,“夫人,这宝珠茉莉的味道怡人凝神,您闻一会,心情肯定会好的。” 荀素眨了眨哭肿的眼睛,只盼望儿子夫君快些回家给她撑腰。 直到掌灯时分,笑容满面的宋姿才离开上房。 顾明珠这几日颇有怨言,“阿珑姐姐身子不舒服,你也不舒服,怎么你们这些去了上房的人一个比一个娇弱啊?除了竹清和表哥,都没人陪我玩了。” 她把雁安从南到北玩了一遍,白天基本不着家。 “我倒是想跟你玩,可你跟我玩不到一块啊,你是喜欢抄经书还是喜欢作画,或者修理花草?”宋姿笑道。 “你就直说你不想跟我玩得了。”顾明珠横了她一眼。 “别闹小孩子脾气啦,过些日子我们陪夫人去佛光寺进香吧,然后再回明镜岛。”宋姿道。 顾明珠不大愿意。 宋姿笑道,“反正这趟该玩的都玩了,可要见好就收,否则先生真的发起火来,我也救不了你。” 一听“先生”两个字,宋姿就想起爹那张全世界都欠他钱的脸,神情不禁沮丧。 “佛光寺可有趣了,”宋姿的声音很柔,语速不疾不徐,谁听她说话都觉得舒服,她笑道,“我猜你肯定还没去过。” “我讨厌和尚,那里有什么好玩的?”顾明珠睁大眼睛。 “好玩的多着呢,据说主持大师讲经时,会有好多漂亮的飞鸟栖息院子里那颗上百年的梧桐大树。” “真的吗?”顾明珠的兴致被完全调动。 宋姿挑了挑眼角,不知为什么,无意瞥见她这个小动作的顾明珠觉得宋姿有些不一样,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她有些乏了,便抱着宋姿胳膊摇来摇去,“阿珑姐姐有夫君,自从来到这里就不跟我睡了,今天你就陪陪我嘛,别跟那个骄傲的像只孔雀似的简夫人在一起了。” 宋姿笑而不语,余光瞥见顾明珠开始脱衣服,神情一顿。 “走啊,我们一起洗澡吧。”顾明珠是行动派,说话之间已经脱的只剩兜兜。 宋姿顿了顿,笑道,“我洗过了,不过可以帮你擦背。” “洗过就算了,擦背多累,让小丫头做就好啦。”顾明珠舍不得使唤宋姿。 宋姿双腿交叠,饶有兴味的盯着顾明珠的背影。 呵呵,有趣。   ☆、第78章 天色更晚一些的时候,简珩与老爷回到府中。 荀殷没有离开,反而早早在简府歇下,但他留心了上房的动静。 出奇的安静。 正因为安静,才出人意表。 荀素居然没有哭闹,更没有朝简珩与老爷告状。 此时听西苑里的宋姿掩唇浅笑,抬眸瞥了眼窗外月色,甚好。 “不睡觉,你笑什么?”顾明珠迷迷糊糊。 一颗脑袋从身后探过来,宋姿没好气的白了眼,转身,与她四目相对,“我在想好玩的事情呀。” 听见“好玩”二字,顾明珠来精神了,睁大猫眼儿,闪闪发亮,“什么好玩,快与我说说嘛?” 十四岁的女孩已经有了少女婀娜的体型,尤其那桃红色的肚兜衬得顾明珠好似一颗挂着露水的桃子,鲜嫩可口。 宋姿笑而不答,抬手搭在她脖子上,“先睡觉。” 呃,睡觉……顾明珠眼一翻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上房里的荀素窝在简言身边,憋着一肚子气,偏还得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因为她记得宋姿的叮嘱。 “夫人,就算说了也于事无补,只会令老爷和少爷徒增烦恼,况且……”宋姿欲言又止。 荀素冷笑,“况且简珩已经被她迷得连姓什么都不知,就算我说了,那小狐狸精回去哄一哄,说不定第二天就好了。” 宋姿叹息,“这个我不太懂,我只知道少爷和舅爷,一个是您亲儿子,一个是您亲弟弟,手心手背都是肉,让他们为了玲珑翻脸,不管伤了哪一个,您都是最伤心的。” 荀素猛然惊醒。 自己竟气糊涂了! 宋姿的一番话犹如当头棒喝,令她“茅塞顿开”。 无论儿子还是弟弟,哪一个受伤她都舍不得! 凭什么要为了那个小狐狸精反目,要倒霉也该小狐狸精倒霉! 她动容无比,紧紧抓着宋姿的手,“孩子,若不是你时时提点,我真不知自己要做什么傻事了!” “夫人言重了,姿儿天生愚笨,只想着让夫人舒心,所言也不过平心而论罢了。” 所以,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再忍两天就好。 两天后,简珩与老爷将启程前往楚国国都“蒙歌”觐见楚王,来回最快也得七天。 这七天,足够她做许多事。 比如找个偏远的地方,把小狐狸精嫁过去,届时生米煮成熟饭,珩儿还能怎样? 所以她隐忍不发,甚至还不能对玲珑表现出明显的排斥,如此也能降低荀殷的警惕性。 荀素忽然发现自己脑子聪明了,只要跟宋姿说会子话,便什么主意都能想到。 宋姿这孩子,真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好孩子啊。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让儿子娶她算了! 此番与简珩一同归来的还有商隐,两人简略交谈几句便各自安歇。 还以为玲珑睡熟了,简珩悄无声息的摸上床,从后面抱着她。 “咦,你还没睡?”简珩问。 玲珑十分诧异,夫人竟没跟简珩告状,这不符合她的风格呀! 其实她并未像夫人以为的那样惴惴不安。 反而冷静异常。 告状的结果无非是简珩信自己,愿意倾听解释。或者不信,雷霆震怒,恶言相向。 不过他是个很有风度的男人,绝不会打女人。 男女之情太过尖锐,最易令人迷失心智,好在玲珑腑腔里的这颗心是热乎的,无论结果如何,只要简珩问,她必有所回答。 倘若他不能接受,玲珑也不会悲春伤秋,以泪洗面,不过伤感大约可能会有一些。 值得庆幸的是她不再是当初那个没有一点自保能力,需要紧紧依附别人的阿珑了。 她会弹琴,遇到危险的时候也会杀人,离开他,也能活着。 合则聚,不合则分,乃人之常情。 简珩不知白天发生了什么,抱着她说了会话。 “阿珑,楚王宣我觐见,不久之后天下势力或许一分为三,哈哈,魏国现在恨不能生吃了我。” 被人恨成这样真的好吗?玲珑担忧道,“魏国这么恨你,你不怕么?” 简珩笑了声,态度轻狂,如此轻狂,倘若出现在普通少年人身上,多少让人觉得不知天高地厚,可他轻狂起来,倒让人有种理所当然之感。 “阿珑,我想要的东西,从未离开过掌控,魏国也一样。待我回来,咱们便可趾高气昂的返回明镜岛,看他们谁敢再看轻你!” 玲珑翻过身,紧紧抱着他。 “为了我,值得吗?”她问。 “谁说为了你?”简珩一脸诧异,然后朗声道,“我是为了自己呀,我这个人这么自私,如果不能完全拥有你,岂不辜负此生聪慧,最后落得一个连女人都搞不定的话柄。” 玲珑扑哧笑出声。 笑了就好,愁眉不展的样子多让人忧心!简珩笑着亲了亲她的眉心,闭上眼。 翌日,简珩依然早起,他作息规律,很少出现偏差,如果出现了,那也是因为玲珑。 如同往常一样,红娟小心翼翼陪着玲珑去上房请安,当然也没指望夫人会见她们,但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免得落人口实。 然而事实并非预料的那般水火不容,红菱居然亲自出来迎接二人入内。 除了脸色不大好,荀素竟好似忘了昨天的不愉快,甚至示意玲珑坐下,小丫头也极有眼色的上茶。 宋姿坐在玲珑左侧,笑盈盈的与荀素闲话家常,不时也会找玲珑说上两句。 气氛十分祥和,祥和的诡异。 玲珑与红娟交换了下眼神,只能小心防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说了会子话,大家见荀素脸上浮现疲惫,毕竟出了那档子毁三观的事,她也确实不好受。 宋姿见状,立即温声软语的劝慰荀素注意身子,又借口回去绣观音像告辞。 玲珑也告辞,两个年轻的姑娘一前一后出了上房。 这两人的身份十分尴尬,平素就没有什么交流,相互仇视倒不至于,但也万万不会亲热。 所以当玲珑主动靠近宋姿,笑吟吟说话,不止周围的丫头,就连宋姿自己都略有惊讶。 可宋姿是什么人,温柔识大体,善解人意花一朵,倘若不与玲珑热热络络,岂不自毁形象。 两人坐在上房的花园喝茶聊天,宋姿热衷于聊佛经或者侍弄花草。 而擅长侍弄花草的玲珑一反常态,偏偏将话题扯向女人的衣服,头面以及各种新款首饰,庸俗是庸俗了点,却是每一个女人永恒不变的主题。 宋姿脸上的笑意渐渐有些勉强,不过她依然落落大方,仔细倾听玲珑的话,不时也哦一句,或者嗯一下,偶尔还提个不咸不淡的小意见。 “宋妹妹看我头上这对红珊瑚玉钗如何,与这手串乃一套,据说是泰瑞宝楼的镇店之宝。”玲珑抬手抚了抚云鬓,毫不在意的拔下一根,递给宋姿欣赏。 红娟目光闪烁,垂眸不语,心里却在犯嘀咕:少夫人怎么忽然这么爱炫耀了? 可她还是忍不住瞄了眼玲珑手里的珊瑚玉钗,好漂亮啊,真想仔细摸一摸。 “果然十分名贵,宝钗配美人,真让人羡慕。”宋姿笑道。 玲珑仔细盯着宋姿的脸,长睫微垂,挡住眼波,还真看不到里面是否有羡慕,不过她嘴角的笑意……怎么形容呢,很灿烂,却也很敷衍。 这让玲珑想起曾经拿了张字帖朝简珩炫耀,“这是我写的,这回的字很好看吧?” 简珩笑道,“哦,好看。” 那笑意与宋姿嘴上的笑意重合。 玲珑莫名心惊,仿佛要发现什么,又不敢确定。 宋姿认真欣赏手中的玉钗,余光一直暗暗的打量玲珑。 女孩的神情不时微妙,难道发现了什么?宋姿抬眸,目光似皎月之华,逼人不敢直视,“姐姐身体可是不适?” 玲珑一惊,旋即恢复自然,草草的与宋姿敷衍几句,拉着红娟离开。 宋姿单手支着下颌,双腿交叠,目送玲珑远去。 小丫头,在试探我什么呢? “宋小姐在想什么?如此惬意不羁。”一道清冽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宋姿一怔,旋即放下交叠的双腿,似弱柳扶风般转过身。 “舅爷。”她欠身施礼。 荀殷目光如剑,将她从头到脚扫了扫,看得宋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感觉仿佛被他看光了一般。 荀殷眼高于顶,可不是喜欢找女孩子搭话的人。 如今主动上前,想来对自己印象不大好。宋姿抬眸,娇娇怯怯道,“舅爷可是有什么吩咐?如若不然,姿儿便先退下,以免扰了舅爷。” 荀殷仔细看了她两眼,若有所思。 女孩子似乎很怕他啊,又紧守本分,懂得避嫌? 日子安安静静的过去了两日,以简珩的敏锐不可能察觉不到异样,不过他太忙了,且也知道荀素心里有疙瘩,便没有深思,只当荀素还在闹别扭。 荀殷仔细盯了宋姿两天,这丫头每天不是绣花就是养花,然后陪夫人喝茶聊天,此外便是每隔三天去一趟佛光寺进香。 寺里的和尚对她十分友善,她又出手大方,一来二去,连住持也对她略有耳闻,对她的评价是“颇有佛性”。 荀殷翻了翻宋姿抄写的经书和平日里的诗稿,确实有点意思,在普通人里算很不错的,这样的人应该心存善念才是。 可他就觉得这丫头怪怪的。 顾明珠跑过来,抱着荀殷胳膊,“师兄,你怎么对宋姿感兴趣啦?” “为什么?”荀殷反问。 “这些书稿都是宋姿的。” “这样啊,我还以为是姐姐的。对了,我看宋小姐身体孱弱,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呀,从小就这样,不过也没有什么大毛病。这回病了这么久应该是吓得吧。” “哦?” “表哥说宋姿来雁安的路上遇到坏人,身边两个丫鬟都死了,”顾明珠略有些难过,旋即提醒荀殷,“在她面前可不准提这件事,那两个丫鬟跟了她好些年,为此,她几天几夜没合眼。” 荀殷哦了一声。 顾明珠又贼兮兮的挨近他傻笑,“师兄,你要是喜欢她,不妨把我给娶了吧,娶我就能得到她哦。哎呀,你干嘛打我……” 女孩气鼓鼓的捂着脑门。 “去跟你的小竹清玩吧。”荀殷头也不回。 宋姿立在一丛紫竹后面,阴郁的盯着荀殷离去的背影。 也许当初不该惊动他。 倒是自己心急了。 佛光寺一年一度的僧法会来临,这天雁安的善男信女纷至沓来,烧香一炷,或祈愿或还愿,宋姿怎会错过这样的日子。 荀素当然也不会错过。她打算只带宋姿一人前去,结果给宋姿稍一提醒,只好连玲珑一块儿带上。主要是为了在荀殷面前做做样子,免得他以为自己要吃了玲珑。 一直盼着看百鸟栖梧桐树盛景的顾明珠,早就按捺不住,左手拉着宋姿,右手牵着玲珑,后面还跟着一众丫鬟,浩浩荡荡的前往佛光寺。 撇了撇嘴,荀素不怎么想说话,好在一路上有宋姿替她应酬,否则她还真怕自己忍不住开撕。 比起欢呼雀跃的顾明珠,玲珑显得兴致缺缺,她对上香一点兴趣都没有,可又不能拂了夫人的颜面,只好强打精神陪伴而来。 寺庙早有专人出来迎接,为简氏的女眷引路,来到贵客才能享有的特殊禅房。 这也是玲珑不喜欢寺庙的一个原因,世人打着菩萨的旗号将香客分成三六九等。有的人不远万里,一路风餐雨宿,来到这里上一炷香,却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只能蹲在墙角旮旯,而她们因为有钱有势,立即就被迎进一座有花园又有高僧讲经的奢华禅房。 禅房华丽而精致,就连架子上摆的书卷似乎都要闪闪发光,清一色的紫檀木螺钿家具。宝蓝的细绸帷幔被金钩挑起,悬着一道道丝绦,丝绦上缀着香气宜人的香橼。 顾明珠东摸摸西摸摸,对什么都好奇,待小沙弥离开,自家人关着门说话,就迫不及待抱着宋姿胳膊。 “宋姿,怪不得你喜欢进香,这里一点也不像禅院,分明就是个提供精致吃喝住行的游玩胜地啊。” 宋姿笑了笑,目光却转向玲珑。 “姐姐,不妨坐下来休息片刻,下午还有师父讲经呢。” 玲珑摸向门边的手一顿,“哦,我,我想去官房。” “是么,净房在那边,出了净房便是官房,要不要我带你去。”宋姿含笑,莹白的手指缓缓握住玲珑搭在门上的手。 宋姿的手很漂亮,纤细修长,不过仔细一看,似乎稍稍大了点,如此握住玲珑的手,才更明显。 玲珑瞳孔一缩,心越跳越快。 “啊那个,不必麻烦你,红娟陪我去就好。”玲珑飞快缩回自己的手,拉着红娟就跑。 没跑两步,红娟感觉气有些不顺,“我头有点晕……” 还没说完,她就晕了过去。 玲珑大惊失色,身后的顾明珠也随之晕倒,更别说那些没有功夫在身的女眷,果然没错,屋子里的香味有毒。 “大家都晕过去,你倒是跑的比兔子还快。” 啊!玲珑险些跳起来,宋姿两腿交叠,十分惬意的坐在屏风上,居高临下看着她。 “我没跑啊,真的要去官房……”玲珑冷汗涔涔。 宋姿哦了声,“我陪你啊。” 人都晕了,咱们就别装了,玲珑欲哭无泪,“你,你不是宋姿……” 宋姿眨了眨眼,“我是宋姿啊,来,过来,再往后退我可要杀你哦。” “骗人,你根本不是女人!”玲珑睁大眼睛。 倘若大家还未晕倒,听了这句话十之八/九也要晕。 尤其顾明珠,说不定当场吐血。 哈哈哈,宋姿双手环抱忍不住大笑,神情猛然一顿,“演技这么好都被你看穿,没意思!” 低沉而醇厚,地地道道的成年男性声音。 玲珑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诡异的场景,可惜光吓不晕。 “你,不会是暗影吧?”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宋姿足尖一点,轻轻跃落玲珑身前,俯身笑道,“在下——追影。” 玲珑浑身僵住,他竟是追影!! 辛世瞻的师兄!   ☆、第79章 玲珑睁开眼脖子疼的她倒吸凉气。 左边仰面躺着五花大绑的顾明珠,右边是珠钗略微凌乱的夫人,她则半倚着墙壁。 空荡而简洁的房间,立着几盏宫灯,只有门没有窗子,应该是密室。 坐在正前方的男子翘着腿,十分自在的修理指甲,耐心的磨圆,这样的小事在他手里做出,给人一种说不出的优雅静谧,时间仿佛都随着他的从容变慢了,安静了。 他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一袭紫衣箭袖劲装,腿长而结实,不算高大却也比普通女子高一些,有着一张雌雄莫辩的脸庞,略尖的下颌,嘴巴很小棱角分明,异常红艳,鼻子也很小却也很高挺,一双妍丽的眼眸眼角上扬,很长很明亮,还透着股邪气,绝非善类。 玲珑使劲挤了挤眼睛,睁开,这,这不是罗裘嘛!! 罗栖的哥哥! 他竟是追影! 不管辛世瞻还是风百川,都曾用追影的恶名吓唬过她,透露此人阴毒凶狠,对待人质,不分男女老幼,皆一视同仁,什么手段都敢用,简直是洪水猛兽一般的存在。 玲珑感到嗓子一阵干涩,不由自主的咽了咽。 罗裘出身燕国名门世家,如今燕国没了,背后操纵的人是简珩…… 想到这里身上已然遍布寒意,那寒意在两道幽幽的视线投来时几乎要冻结成冰。 罗裘扫了玲珑一眼,低头继续修理指甲,“百毒不侵的体质果然不错,这么快就醒啦。” 玲珑默默看了眼昏睡的夫人与顾明珠,“不就是抓我去魏国么,何必逮这么多人,我跟你走便是了。”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罗裘点点头,打个响指,立刻蹦出两个蒙面男子,“把那两个女人拖出去,弄死。” 啊? 你这个变态,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玲珑怒瞪他,“你敢!她们是吴国荀氏嫡女和名扬天下的儒尊顾云雾之女,你不过一个魏国冷氏的走狗……” 刚还坐椅子上的男人,眨眼就蹲在眼前,反手一巴掌。 果然是个荤素不忌,什么手段都敢用的人,连女人都打!玲珑眼泪汪汪。 罗裘呵呵笑了两声,狠狠捏起玲珑的下巴,“姐姐,我不止敢杀你们,还敢先(哔)后杀,哦,那个老的就算了,你和顾明珠,味道一定很不错。” 恶心!变态!玲珑怒目而视。 “你把我们的丫鬟弄哪儿了?”她嘴角绷得紧紧。 “杀了。”罗裘答。 杀了?玲珑眼眸不住的晃动,五条活生生的人命,他就这么容易的用两个字解决了! 五条人命里还有陪伴了她十几年的红娟姐姐…… 幽暗的密室,两人四目胶对,几乎要迸出火光,男孩残忍的微笑,女孩泪水无声地滚滚而落。 “现在就开始哭?爷还没让你尝尝更残忍的呢,”罗裘笑容扩大,仿佛涂了流丹一般的红唇妖艳而刺目,“简珩设计亡我大燕,如今整个局势都被他牵着鼻子走,赵楚弱小,分别向魏周投诚,四国合并成两国,从头到尾只有吴国独善其身,他是要助吴国统一天下啊! 你可知,这世上有多少人恨不得他死?你可知,他妖言惑众灭人家国手段有多卑鄙?你可知我妹妹为了他自杀,好不容易活下来,却要与罗樱共同嫁给冷鹤,为人妾室!她是罗氏贵女啊!” 越说越激动的少年,怒火在心口翻腾,仿佛要化作沉雷中的野兽,咆哮、怒吼,撕碎玲珑。 玲珑啐了他一口,“燕国助纣为虐,你还有脸说别人卑鄙!你们杀了多少赵国人,糟/蹋了多少良家女子?就连吴国的难民也不放过,发人国难财,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你,就是,魏国的走狗!” “贱人!是简珩教得你这般伶牙俐齿?”罗裘一把攥住玲珑衣襟,几欲勒死她。 “怎么,被说中了就是我伶牙俐齿?”玲珑毫无惧色,“就算简珩不是好人,却也比你们光明磊落,他志在天下,行的也是利于万民之事,无愧天地。与其让冷氏挟天子以令诸侯,祸乱六国,还不如天下一统,万众一心!谁还在乎国是谁的国,人是谁的人,所图的也不过是一个现世安稳。反倒你们,自私自利,死死攥着那么点权利,哪里还管别人的死活。” 呵呵呵,罗裘低低地笑,哈哈哈,大声的笑起来,可那双阴沉的眼睛没有半分笑意。 “你是他的女人,当然帮他说话。”罗裘脸上已经毫无怒色,堪称变脸第一人,垂下浓密的眼睫,他弹了弹袖上看不见的灰尘,“我答应过妹妹,不杀他,亲手废了他,用链子拴好,送给妹妹做狗。” 玲珑只是不屑的冷笑,这个愿望,此生你是没法实现了。 呻/吟了声,顾明珠悠悠转醒,眼睛猛然瞪大,挣扎了两下,既说不出话也动不了,只能死死盯着玲珑,还有一个死娘娘腔。 罗裘歪着头打量玲珑,眯眸道,“我最疼听话的女人,配合一点,就没那么多罪受。说吧,你怎么发现我不是女人?” 他对自己的轻功与易容术有着绝对的自负,甚至还能缩骨,再加上本身年少,骨架又不大,扮成女人,简直天衣无缝,不曾想竟被玲珑识破,可算一个不小的打击,罗裘心里会好受才怪。 玲珑嗤笑一声。 “你只顾外表,心还是男人,你太不了解女人了。哪个姑娘被心爱的男子打量而不脸红,尤其还是娇弱的宋姿。更何况女人天*美,多漂亮的红珊瑚首饰,就连见多识广的夫人也忍不住多看一眼,只有你,很奇怪啊,宁愿多看一眼我的脸也不在意首饰。我跟你聊女人最喜欢的话题,你也不专心,装得再像,眼睛里都明明白白写着‘无聊’两个字。倘若我早些知晓世上有这么神奇的易容术,当时就能揭穿你!” 多好的机会,就差那么一点,却因为孤陋寡闻而错过,玲珑悔不当初。 原来如此。罗裘摸了摸下巴,他到底也不过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虽然玩过女人,也不过是生理需求,怎么可能深入到心理层面。 躺在一旁的顾明珠已经开始翻白眼,卧槽尼玛呀! 也不知她是怎么挣扎的,居然吐了嘴里的烂布团。呸呸呸,倘若不是捆着,顾明珠几乎要跳起来,“我去你妈个蛋!你这个混蛋,骗子!宋姿呢,你把宋姿怎么了?” 罗裘眼眸一转,长挑眼角,“别急,爷马上伺候你。” “伺候你妹妹,你把宋姿弄哪了?”顾明珠扯着嗓子喊。 “杀了,”罗裘笑眯眯道,在脖子上比划一下,“匕首穿进去,拔出来,血如泉涌。” 宋姿…… 大喊大叫的顾明珠声音卡在了嗓子里,失神的瞪着罗裘。 他,杀了宋姿。 那个胆小却总是充满耐心陪伴她的女孩,知晓她过往所有的黑暗,却承诺一生一世照顾她的好姐妹,就这样没了。 那么聪明的女孩,虽然偶尔有些坏坏的小手段,说到底也只不过为了保护她。 然后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被杀了? 女孩明亮的杏眼渐渐红了,燃烧着滔天的怒意。 罗裘笑嘻嘻的,似乎很喜欢她生气的样子。 下一瞬,她浑身一抖,绳索尽数自身上脱落,犹如一只凌厉的蝴蝶翻身跃起,抽出腰间软鞭,化成一道复仇的毒蛇,一招一式,无不狠毒。 罗裘不屑的嗤一声,闪身消失。 “王八蛋,缩头乌龟,你给我出来!”顾明珠一脚踹翻宫灯,愤怒的软鞭甩向无尽的黑暗。 浑身一怔,她的身体猛然僵住了。 一只莹白的手自后面轻轻握住她纤细的颈子,罗裘伏在她耳边低笑,冰凉的唇几乎触到了她白嫩的耳廓。 “你这速度再练十年也抓不到我。”他说。 “罗裘,你放开她,我跟你去魏国。”玲珑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当然得跟我去魏国,至于她,”罗裘轻浮的嗅了嗅顾明珠愤怒的小脸,“还是处/子,我喜欢。呵呵,干嘛一脸不高兴,咱们同床共枕这些时日,也算培养了感情,我可是被你迷的险些半夜破功……” 呸!破你妈的功!顾明珠一脸恶心。 “啧啧,还儒尊之女,从哪里学的这些脏话?”罗裘揽着她直笑,“走,爷去教你叫点好听的声音,包你爽。” “不用你教,我也包你爽!”顾明珠狠狠一窜,重重的顶了罗裘的下巴,甫一挣脱就旋身飞腿,去踹他下半身。 这厢玲珑已经悄悄挪到荀素身边,荀素早就醒了,也被吓呆了,此时见玲珑挪过来,脑子的反应居然比从前快了好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去咬玲珑的绳子。 卧槽!连这里都踢,踢坏了,还怎么教你说好听的话!罗裘眯眸狠狠一笑,动作快如鬼魅,一把掐住顾明珠脖子,就用她手里的软鞭,将她捆的结结实实,翻手一抬,把个人撂肩上。 顾明珠破口大骂,双腿乱踢。啪啪啪,罗裘毫不留情的在她屁股上拍了三下,又麻又疼,顾明珠呜咽了声,骂出的话也更难听了。 罗裘哼了声,不以为意。 牙齿都快崩了的荀素好不容易咬开玲珑的绳子,就见罗裘扭身朝这边冷笑。 呃,我们什么也没干。玲珑神情一顿。 他抬手出掌,似要隔空打晕玲珑,冷不防一只手伸过来,挡住了他的攻势。 “你怎么来了?”罗裘问。 辛世瞻走进来,扫了屋里众人一眼,侧头对罗裘说道,“这个女人我睡过了,别动她。” 荀素瞪圆了双眼。 玲珑干脆闭上眼。   ☆、第80章 罗裘似笑非笑,来回打量玲珑与辛世瞻。 似乎妥协了什么,扛着顾明珠就走。 玲珑睁开眼,哪里还有辛世瞻的影子。 呃,难道他不是过来救我的?她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辛世瞻可能会顺手救她,但专程的话就有点牵强,自己的魅力还没那么大。 但是顾明珠很危险啊!玲珑急忙拆下腿上绳子,冲到门口,就被黑衣人推了把,无法继续上前,只好扒着门扉朝外张望,幸好,还能看见辛世瞻一个背影。 “辛世瞻,好人做到底,救救顾明珠吧,我保证配合你们安全抵达魏国!”她喊。 辛世瞻果然顿住脚,扭身看她,“我可不是好人。最多帮帮你,其他事情免谈。你们几个愣着干嘛,把她给我塞回去。” “辛世瞻,你……”玲珑很伤心。 她的潜意识里一直以为他不算个完全的坏人。 回到空地坐好,玲珑不知道在想什么。 呆愣的荀素终于回神,“帮我把绳子解了。” 玲珑帮她松了松,免得筋肉受苦,但没有解开绳子。 荀素气个仰倒。 “我知道你想干嘛,但这里不是撒气的地方。万一你控制不住打我,咱俩肯定要被分开,到时候你可能要吃更多苦,受更多罪。”玲珑淡淡道。 荀素喘了口气,像斗败的公鸡,坐了半天,居然哭了。 嘤嘤嘤,她哭了一会,气愤道,“我问你,你跟刚才那家伙到底……到底……” “没有。” “没有?那他干嘛帮你?” “他好色,想占我便宜。” “什么!啊啊啊,作孽啊,那你有没有被占了啊?” “你还是别关心我的清白了,先想想能不能逃吧。” “逃?怎么逃!这般该死的家伙,连我也敢抓,呜呜……” “你让我冷静下,他们没一个好人,明珠又在他们手里,你哭也没用。”玲珑蹙眉道。 “明珠,对了,明珠被那个看不出男女的家伙抓走了,呜呜……”荀素伤心,干脆捂着嘴哭。 这种人骨子里不坏,见不得血腥与肮脏。 玲珑擦了擦眼泪,镇定道,“一旦有机会,你一定要逃出去,出去之后千万别惊慌,更别暴漏自己的身份……” “怎么逃回家这种事我还是知道的,没那么笨。”荀素哽咽道。 “总之你自己万事小心。咱们莫名失踪,先生那么聪明,一定会想办法的,而且简珩很快就会得到消息,这些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对对,没有人是珩儿的对手。”一想起儿子,荀素勇气倍增。 两个人女人背靠墙角,默默坐了一会儿。 不知过去了多久,依然没有人送顾明珠回来。玲珑心里清楚可能会发生什么,但她不敢细想。只能环紧自己的肩膀,努力想办法。 顾明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这么好的女孩子,老天爷不会对她太残忍。 一定不会。 有人推门而入,送来水和食物。玲珑将荀素身上的绳子解开,先倒了碗水递去,见她皱着眉,腿僵僵的,大约麻了,便蹲在旁边给她捏了一会。 吃食自然不能跟简府的珍馐美味相提并论,但也是干干净净的肉馅馒头。荀素又渴又饿,喝了几口水,便安安静静的咬馒头,这令玲珑放心不少。 但凡懂省时度势的人应该有的救,总比嫌弃饭菜,自找罪受强。 此时另一个房间,顾明珠与罗裘扭成一团,厮打半天,以她被五花大绑放倒床上结束,罗裘又觉得直挺挺的女人没意思,便拆了她脚上的绳子。 甫一获得自由,一只纤白的小脚就踹向罗裘的脸。 哈哈哈,没踹到!罗裘握住她的脚,朝两边一分,俯身压住她,恶狠狠道,“不想死就乖乖配合,没准爷一高兴,就放了你。” 他说话的时候已经扯下顾明珠裤子,心里也兴奋不已,就等着看女孩哭天抢地的模样,孰料辛世瞻一脚踹开门。 “忙完出来,我有话说。”辛世瞻双手环抱,丢下句话就走。 罗裘气不打一处来,还“忙完”,给你这么一吓,哪里还有心情忙。 “臭丫头,算你好运,晚上再来收拾你,哈哈哈。”罗裘尽量表现的恐怖恶心一些,可惜他的手摸也摸了,捏也捏了,顾明珠非但不哭,还一脸冷笑,不屑的斜睨他。 在她脸上看不到恐怖造成的惊惧,只看得见恶心。比如在他起身后,她“呸”了一口,口水直接吐在枕头上。 “你丫不是处吧?”罗裘眯眸,却恶意的闻了闻抚弄过女孩的手指。 顾明珠表情不变,仿佛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而是一只猴子,一只猫或者一只狗,总之都不是人。 罗裘穿好衣服,扒下顾明珠外套仔细翻看,果然,她的手臂白皙无比,却没有守/宫/砂。 以她的身份,自三岁起就应该点上,如今十四岁了吧,可见早就跟男人睡过了,哈哈哈…… 罗裘嗤了一声,“爷还以为你是处呢,不过有经验更好,可以玩点刺激的姿势。” “你还是赶紧滚吧,多看你一眼我都想吐。”顾明珠说着还真吐起来,毫不客气的呕在床上。 罗裘轻轻握着她的小脚,笑了笑,转身离去。 背后,呈大字状躺在床上的顾明珠眼角滑落一滴泪。 懒洋洋的理了理被顾明珠抓成一团的头发,罗裘见到辛世瞻气不打一处来,此人分明就是故意的,幸好还没进去,倘若进去再被吓一跳,说不定就萎了。 “你我加起来都不一定打得过荀殷,干嘛招惹他?把闲杂人等处理掉,送薛玲珑去魏国。”辛世瞻直接切入正题。 罗裘立在辛世瞻面前矮了半个头,需要微微仰脸,这令罗裘很不爽,干脆坐下,摆足了大师兄气势。 “我呢,当然不会正面与他交手。可惜他的小心肝还在我手里,他只会一路跟着我,离魏国越来越近,到时候自会有人将他一网打尽。两个琴师,哈哈,全给我捉到魏国。”罗裘兴奋的眼角飞扬。 “你们请了南疆蛊师,就为了控制荀殷?” “也不全是因为他,主要为了薛玲珑,这家伙百毒不侵,实在难以控制,只有用蛊了。”罗裘道。又见辛世瞻神情阴冷,他笑哈哈道,“心疼啦?放心吧,主公不会让她死的。不过这丫头牙尖嘴利,实在讨厌,跟荀殷还有些小暧昧,你最好别动真感情。” 辛世瞻扯了扯嘴角,斜睨他,“我从不混淆私事与公事。更不会为她破坏规则,但你也别打她主意。” 罗裘切了声,“我对简珩的女人下不去口,真想收拾她,只会让别的男人上。不过你这么喜欢,就帮我多折腾折腾她,最好弄得她死去活来,见到我就口吐白沫,哈哈哈。” 辛世瞻嗤笑一声。 “如果见到你口吐白沫,那也是被你恶心的。” “另外,你最好别动顾明珠,顾云雾不会放过你的。”辛世瞻道。 “随便,我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罗裘把玩着肩上散下的头发,“就算被顾云雾杀了,哈哈,她女儿被我欺负过的事实也掩盖不掉。” 他不怕死,只怕活的不够痛快。 辛世瞻转身离去。 密室内,玲珑抱着膝盖昏昏欲睡,忽然进来两个黑衣人,押着她往外走。 “啊,你们……你们要干什么?”荀素尖叫,被黑衣人一记手刀劈晕。 玲珑心里也害怕,可是这种时候光害怕没用,反而还会影响判断。 出了房门就是一条甬道,烛火昏昏,看不清具体的路,直到进了另一个房间,顿时烛火通明,布置依然简洁,胡榻,长案,还有一些简单的笔墨纸砚,此外就是盛满卷轴的大青花瓷缸。 玲珑一眼就看见辛世瞻,多少松了口气,不管承不承认,在这里,只有他才可能保护她。 而押着她的黑衣人看见辛世瞻便为她松了绑,悄无声息离开。 “辛世瞻,你们行动这么机密,何必要抓简夫人与顾明珠?放了她们吧!我说话算数,绝对配合你们。”玲珑仰头看着他,似乎只要他说不信,就立刻举手发誓。 “那是追影的事,我不想插手。” “反正你也插了我的,不妨再多插一次手吧,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只要我们能做到,就一定满足你。”她诚意满满,且这里估计也只有辛世瞻肯听她啰嗦。 辛世瞻轻咳了声,“满足我这事先不急。想当初,你若是乖乖跟我走,哪里还用受今天这个罪。” “现在乖乖的也不晚。” 一行人走进来,为首的老头黑胡须,面色诡异的苍白,一对眼圈又黑又青,喘息的声音仿佛破风箱,倘若不是他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玲珑还以为是个死人。 不过这样好像更吓人,是活死人啊! 她转身就往辛世瞻身后躲。 老头问,“是她吗?” 辛世瞻点点头,将玲珑从身后拖出。 啊!你要干啥?玲珑总算发现不对劲,死死抓着辛世瞻胳膊,“我不,他的脸好可怕,求你别这样,嘤嘤嘤。” 这一回,辛世瞻非但没袒护她,还助纣为虐。 “我需要一道伤口。”老头说。 辛世瞻摸出薄刃,“你哭也没用,害怕就闭上眼。”说完,一手捂住玲珑的眼睛,空着的手在玲珑雪白的胳膊上“刺啦”划下一刀。 刀口不长且浅,连包扎都不用,上点药粉便能止血。 玲珑挥开辛世瞻的手,惊恐的瞪着面色苍白的老头。 老头伸出乌黑的指甲,吓得玲珑不停往后缩,正好缩进辛世瞻怀里,她又想躲,却被他死死抱住。 玲珑哭道,“辛世瞻!我怎么你了,我到底又怎么你了?有种你杀我啊,别找人吓唬我……” “放心,不疼!” “不疼我划下你试试!”她泣不成声。 “好。”他说。铁钳一般的手依然牢牢固定她挣扎的小胳膊。 那老头不为所动,发神经一样念念有词,直到一条指甲盖长,又黑又细的小虫子从他手心游出,嗅到了血腥味,瞬间跃起,嗖地钻进玲珑的伤口。 深深的打了个寒噤,玲珑晕死过去。 “不是说没有痛苦?”辛世瞻拧眉问。 苍白老头哼了声,“她是吓得。” 辛世瞻:“……”   ☆、第81章 人中一阵刺痛,睁开眼竟是那眼眶青黑一团惨白的怪脸,玲珑干脆再闭上。 怪老头哼了声,“醒了就别装死,蛊虫咬噬筋脉的滋味劝你不要轻易尝试,一路乖乖去魏国吧。”说罢,撩起衣袍走人。 久闻暗影擅长以毒控人,遇到她这个百毒不侵的早就没辙,如今连蛊虫也用上了。玲珑岂会不知蛊虫的厉害,身体顿时一软。 “有我在,你怕什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辛世瞻歪着头打量她,她坐在自己腿上还算乖巧,胸/口微微起伏,乖巧就对了嘛,落在罗裘手里,你就完了。 然而一愣神,她忽然跳下来,还抢过他腰间的匕首,后退两步,“放了简夫人和顾明珠,还有我们的丫鬟,咱俩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男子眼波无澜,诧异道,“咱俩有什么恩怨?” “咱俩恩怨大了去,你三番两次害我,占我便宜,还在我婆……简夫人面前说那样的话。拜你所赐,我的日子一直不太好过,没有人相信我是清白的!坏人清白无异于杀人父母,这还不算恩怨?” “哦?简珩不信你,那跟我好了,我不在乎你被他碰过,只要他死便好。” 玲珑一愣,她好像从未细思简珩信不信自己。 只记得他不怪罪。 然而不怪罪与信任无关。 就好像自己也原谅了他的残忍,但从未忘记。 “怎么?听说我要你,高兴的说不出话?”辛世瞻故意曲解。 似有什么刺痛了那一双春/水般的眼波,她眨了眨眼,从踏入简府那一刻起,有些东西便已注定,有些感情不能奢望,有些人,不可以多想!玲珑又从痴迷中清醒。 其实哪有人真的对感情迟钝,只不过因为渴望不到罢了。她不迟钝,只是太清醒,清醒的掩饰许许多多的罪过。 所以,她与简珩才是天生一对,没错的,就是这样! 玲珑满脸不在乎,似是对辛世瞻的话嗤之以鼻,“简珩不会不要我的,我跟他也会永远在一起。” 辛世瞻长长的哦一声,“我说他不要你了么?欸,我好像发现了什么,哈哈,你不爱他!” “我爱不爱他不用你来肯定,我跟他有十几年的情谊,从小我就崇拜他喜欢他,他特别聪明,嘴巴贱是贱了点,很多时候却都会保护我……”玲珑说着说着忽然顿住,自己干嘛要对辛世瞻解释,哈哈哈。况且她喜欢简珩这种事,有什么好说的。 “我说的是‘爱’,谁问你‘喜欢’了?你年纪还小,跟你说不通,不过我好像爱上你了,听起来不可思议吧?”辛世瞻笑眯眯道,“不是有句话叫心里乐开了花吗?每次看见你,我的心就好像开出一朵花……” 心,怎么会开花?女孩的脸色苍白。 也许是他忽然这么正经,也许他的表情深邃的仿佛海上静悬的明月,玲珑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溃不成军,惶惶不安。她极力的表现出不屑,“呸!” “这是要勾/引我亲你?” 从前的教训立刻浮现,玲珑生生咽下了口中又一个“呸”,强忍不忿,下意识的转移了话题,与他好声好气道,“我知道你有办法的,而且简夫人和顾明珠没那么重要不是么,罗裘根本就是要泄私愤!” “你也太不地道了,有求于我才好声好气,只怕用完了又要横眉竖眼。”辛世瞻冷笑。“你心里清楚我的感情,才敢这般任□□?” “随你怎么想。”话说到这份上,可见他对自己的要求并不上心,虽然失望却也是意料之中,本来跟他也没什么交情啊。玲珑垂眸不语。 “其实我还蛮期待。既然懂了我的感情,就好好利用吧,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他意味深长道。 玲珑愣了愣,回过神脸色就变了,“恶心!你做梦去吧,我劝你别对我存在不切实际的幻想。” “是你自己想歪了吧,我可没说什么。”辛世瞻嘴角一弯。 话不投机半句多,反正求他也没用,还弄了条虫子在自己身上。玲珑将匕首收进袖中,“送我回去,我累了,再也不想跟你说话!” 似乎没注意玲珑藏匕首的小动作,或者是根本不以为然。辛世瞻偏过头,“哦,不说便不说,反正我也觉得楚国金右相是我们的人这种事你不会感兴趣,至于简珩早已深陷包围,说不定被金右相府上的侍卫乱箭射成刺猬这种事你更不会感兴趣。” 哼哼哼,这回看谁来救你。 你,你说什么?玲珑大惊失色,金右相把持了一半的朝政,乃楚王最信任之人,简珩觐见楚王之前肯定要拜访金右相,且他连商隐都没带,展令展扬也不在身边…… 心脏仿佛被一道晴天霹雳硬生生劈开,玲珑止不住哆嗦,快步追上辛世瞻,扯着他袖子,“把话说清楚,就算右相是你们的人,可楚王的懿旨在,他怎么敢?你故意吓唬我的吧!” 辛世瞻斜横她一眼,但笑不语。 “辛世瞻,你,你简直欺人太甚!”她眼眶一酸,泪珠就滚了出来,那只攥着他衣袖的白皙小手恨不能撕烂手中的布料,把那布料当成辛世瞻,然后撕烂!! 这样就哭了,看来跟简珩的感情还挺深。辛世瞻撇撇嘴,抬手托住玲珑后脑勺,将她拉至身前,“我只会这样吓唬人。” 说完,他迅速的吻了下她毫无防备的红唇,无视她愤怒的眼神,以及不停擦着嘴巴的小手,残忍道,“反正简珩死定了,因为楚国的粮草军队已经改道,方向是魏国,哈哈哈。” 楚国的金右相府上,简珩端着茶盅,轻轻抿了口,背后是无数根蓄势待发的箭矢。 金右相笑呵呵抽下腰间的佩剑,擦了擦,指向简珩眉心。 “年纪这么小就不要出来掺和大人的事,只会留下沐猴而冠的笑柄。” 简珩无动于衷,从小到大因为年龄造成的歧视早已司空见惯。 他放下茶盅,弹指扫开金右相的剑,身后的箭矢立即紧张,甚至都能听见即将要松手的弦鸣声。 “金右相,我听闻只有狗的眼睛才会觉得人低,十几年前您也是擎苍书院的儒生,怎么这般短视?” 哈哈哈,黄毛小儿,也就只会呈口舌之快!金右相不怒反笑,胸/中早已踌躇满志,激动不已,真是没想到啊,自己能成为了结简珩的人,这一笔功勋将为他的政/治生涯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嘴上分明不屑,心里却早已肯定了简珩之强大。 他以灭掉如此强大的对手而为荣。 简珩也低低地笑出声。 “我劝你快些鸣金收兵,然后去户部问问还有多少粮草,重新规整押往周国。” 啊?你怎么知道我们运粮一事!金右相一个趔趄,差点跌倒,箭步上前攥起简珩的衣襟,目眦欲裂道,“你,想干什么?” 少年的个子比他想象的还要高,这一起身,倒显得攥着他衣襟的自己仿佛挂在他身上,滑稽的很,然而预感不妙的金右相哪里还有心思顾及细节。 怪不得他这么淡定! 我就说吗,以他的性格,怎么这么容易上当!金右相越想越不安,瞪着简珩的眼睛气势也越来越弱,而少年人脸上讥讽的笑意却越来越深。 对视半晌,金右相松开手,呵呵笑了一声。 “报~” 进来一名信使,神色匆匆,获得批准后,附在金右相耳边小声耳语。 粮草车队于深峡关被人偷袭。偷袭者极其无耻,利用高地优势,射出大量洒满桐油熊熊燃烧的流矢,顷刻间大火就吞噬了押送粮草的马车。 这些人身手矫捷,箭无虚发,用的油料似乎加了东西,极难扑灭,沾上布料和水就烧的更厉害。 烧完粮草,贼厮们逃之夭夭,官兵想追都来不及。 整个过程持续不到一刻钟,走在后面的军队甚至还不知前头发生了啥? 金右相一屁股坐地上,满脸惊恐,视简珩如妖魔鬼怪。 可是密室中的人们还不知道这一切。 “楚国很有先见之明,早已投诚魏国。此番,简珩是真的完了,除非他未卜先知。实话跟你说,我们在此出现,便是料理简珩的后事,摘干净楚王,待世人反应过来,楚魏早已合并直逼南周,继而再拿下吴,简氏将成为历史,擎苍书院也该改姓魏。”辛世瞻自信满满。 怪不得他们劫持了自己却不急着启程!玲珑胸/脯剧烈的起伏。 他倾身靠近,“楚投靠魏,你投靠我,我自会养活你,保护你。交易很划算啊。” 强者有力量保护弱者,而弱者天生就该向强者寻求保护。他很看好自己与薛玲珑接下来的关系。无关爱情也罢,毕竟各取所需。 却不料她忽然抽出匕首,饶是辛世瞻早有防备,也不曾料到她会忽然发作。握住她胳膊的手背,便被划了道口子。 “疯丫头!强弩之末还想挣扎,打来打去有意思么?”他神情骤然冷了下去。 玲珑泪盈于睫,死死抓住辛世瞻受伤的手,辛世瞻想要推开她,却被她另一只手挡在胸/膛。 “有点意思,你又想玩什么花样……”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女孩温软馨香的双唇堵住。 这……简珩还没死呢,你就迫不及待投向我?辛世瞻眨了眨眼,心里有点小失望,但肉/体上的愉悦是真的。 他垂眸,加深了这个吻,同时关上了房门。 门外的暗影互相对视一眼,尴尬的继续站岗。奸/情来得太快,让人羡慕嫉妒恨啊。辛爷用完之后,会不会赏给他们也乐呵乐呵。 两人再训练有素也是普通男人,心里难免有些绮思,同时也开始在脑海构造各种艳丽的画面,孰料一声尖叫传来。 玲珑倒在榻上,痛呼出声。 幸亏发现的早,且他一直怀疑她不安好心。辛世瞻一刀割开血肉,挖出不断往深处血脉蠕动的蛊虫。 蛊虫分雄雌,这只是雌虫,唯有在女人身体才好控制,倘若钻进自己的心脉,他这条命就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又惊又怒,薛玲珑究竟是什么鬼? 她是如何做到的? 换句话说,蛊虫怎会在没有蛊师操纵的情况下擅自离开寄主? 辛世瞻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所以……你故意在我身上弄个伤口,再用身体迷惑我放松警惕。够狠啊,枉我对你这么好,你却要我的命。” 玲珑捂着心口,嘴角流血,是他刚才那一掌,换成别人,早就被拍碎了肋骨,如今她只吐了口血,也算辛世瞻手下留情了。 “简珩若死了,我,一定会拉着你同归于尽。”她咬着牙,浑身颤抖,也不知是疼还是恐惧。 “是么?” “你别得意,有种现在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她睁大眼眸。 “得意不起来,我只想看看你的心是不是黑的,或者石头做的?”他道。 包扎好伤口,辛世瞻将匕首狠狠一掷,“笃”地一声,玲珑觉得有什么东西夹着风声擦着脸颊而过,耳朵旁边就多了把匕首,刀身尽数没入胡榻,质地坚硬的黄杨木胡榻!! 她有些害怕,挣扎着爬起来,头皮一紧,发丝被辛世瞻攥住,力道并不大,只要她不挣扎就不会疼,却也吓坏了她。 “既然你作死,也就别怪我无情,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拉着我同归于尽。”辛世瞻平静道。 蛊虫到底钻了一部分血脉,内伤在所难免,他心口气血翻腾,忍不住也一口血涌上喉咙。 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更没想到竟激怒了辛世瞻,玲珑止不住的发抖。 “是你先害我的,我只不过把蛊虫还给你。”她就像某种被逼到墙角的小动物,可怜却也可怕,随时准备出其不意的咬人。辛世瞻重新打量她。 “你既知道这是蛊虫,难道不知雌雄蛊虫的特点?”他的心还真有点凉。 玲珑一面挣扎,一面哭道,“我不知,我真的不知,你杀了我吧,求你杀了我……” 可惜辛世瞻不信她。 门外立着的暗影竖起耳朵。 里面的战况也太惨了,辛爷还真是龙虎生威啊,那女人的叫声几乎走调,要是折腾死了该多可惜。 屋内,玲珑努力压抑心理上的恶心,苦苦哀求辛世瞻,甚至向他道歉。 当她被人面朝下压住的时候,她便知道这次是来真的了。 玲珑哭着去拔没入胡榻的匕首,身后辛世瞻的手指犹如魔鬼一般。 她拔/出了匕首,辛世瞻也撕开了所有的衣服,他说,“把刀放下。” 女孩扭身举起刀深深扎进他肩膀。 辛世瞻面无表情,稍一用力,震开匕首,伤口血流如涌,他捏起玲珑的脸,“我要是你,就瞄准了再砍,你太着急了,逮哪扎哪。” 他俯脸吻住她冰冷的唇。   ☆、第82章 等等,我认输,我投降!千钧一发之际玲珑抓着辛世瞻喊道,“我给你想要的,只要你放过我们,不,只要放了她们就行!”放谁都不可能放她. 辛世瞻抬眸,冷眼打量她。 “我有密线图!”玲珑睁大眼睛,泪光闪烁。 辛世瞻的眼底掠过一丝惊讶,虽然没有其他表情,可到底是停下手。 “骗我,你可真就死定了。”他一字一顿道。 不骗,不敢骗。玲珑胡乱抹了把乱蓬蓬的头发,一边合上衣襟一边道,“反正简氏都要倒霉了,要这密线图也没用,我给你,你行行好,放了她们。” 她认清了辛世瞻这个人。 “好啊,拿出来给我瞅瞅。”辛世瞻起身理了理凌乱的衣衫。 这样就拿出来,我是嫌命长了? “先放人!我人在你手里哪敢耍花样,倘若骗……骗你,只会比现在更惨是吧?”玲珑磕磕巴巴道。 “算你识相。不过你怎么会有密线图?” 她回,“简珩看的时候我也在旁边,看得多了便也记下,尤其标注红色小塔的地方,我记得最清楚。” 哦?这可就有意思了。连红色小塔的标注也知道,辛世瞻已经信了七八分。 不过,没了激/情,忽然觉得肩膀好疼,他的肩膀疼,她挨了一掌,应该也不好受吧。辛世瞻默默观察她的表情。 可那双又红又肿好似桃子的眼睛微微侧开,并不想看他。显然,这回可真让她恨上了。辛世瞻忽然有些懊恼。 “你个小叛徒,以后可不准背叛我。”他笑了笑,声音柔和许多,试图让她不再害怕。 你连叛徒都不如。玲珑往后缩了缩,避开他的靠近,推拒他伸来为自己擦眼泪的手,颤声道,“你别碰我了,我给你原分不动画出来,是真是假,你一看就明白。如若再逼我,除了一时快活,你什么都得不到。” 哪里快活了?你不配合,一点意思也没有。不过辛世瞻没想到一时冲动竟逼出了她的潜能。而此时,她明明很讨厌自己,还要努力掩饰眼底恨意的样子……嗯,让他觉得不爽,所以就答应咯。 “好,我答应你。”他轻轻理着她皱巴巴的袖子,眼里只有那只纤白的小手,他小心的碰了她一下,那只手触电般缩回,同时他也看见了她眼底深深的厌恶。 “如果不是密线图,我就得逞了,你会怎样?”辛世瞻很好奇。 她抱着胳膊,垂眸道,“我既不会因为失/身便委身于你,也不会自杀。” 那就好。他放心了。“不委身于我,你不怕别人嘲笑?” “犯错的人是你,凭什么嘲笑我?我不信这世上没有一个清醒的人。” “你这样真的好吗?思想跟别人完全不一样。”他似乎自言自语。 玲珑冷笑了声,并不作答。眼眶微微酸涩,落下滴泪,她忙用手背掩住。 好吧,她的泪就是一串雷火,乱人心神。辛世瞻心烦意乱,“你这丫头非要在我面前哭吗?又不愿意跟我,哭我也不想哄你。” 玲珑稳了稳心神,止泪。 辛世瞻:“算了,你哭,接着哭。” 玲珑觉得辛世瞻或许……有病。 话说荀素自从玲珑走了以后,就哭了一会儿,哭完又睡了一会,再睁眼就看见玲珑在门口与守卫小声的说话,守卫点头后,才走进来。 她睁大眼睛,盯着玲珑,从头到脚打量。头发重新梳理过,应该是自己梳的,所以挽不出复杂的发髻,只简单弄了小纂儿,衣服皱巴巴的,裙幅边沿的线缝也裂开了点。 荀素眼睛红了,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玲珑走过来,俯身在她耳边很小声的说了一句话,接着又大声道,“你快走吧,如今能走一个是一个。” 荀素一张脸由白到红,心里应该在抓狂。千万别问清白不清白的事,玲珑皱了皱眉,将她从地上拉起,“回家再发脾气吧,在外面,除了我,没人迁就你。” 说完,她牵着荀素往外走。 “他对你做了啥?”荀素脸都憋红了。 “亲了,摸了,也看了。我早就没有清白,就算要找我算账,您也得回简府,而且得活着。”玲珑没有回头,只是牵着她往前走。 然后交给顾明珠。 “明珠,帮我照顾夫人。”玲珑握了握顾明珠的手,顾明珠着急道,“那你呢?要不我也留下吧,这里全是变态,尤其那个死娘娘腔,我不能扔下你。” “你丫骂谁呢,男人婆!”罗裘撸了撸袖子。 玲珑有些动容,“快走吧,你走了我也有希望,两个留下便一点希望都没了。”两个女孩抓着手,眼泪汪汪,罗裘看不下去,提着顾明珠往外拖。 “爷像女人,你像男人,回去洗干净点,爷早晚过去收拾你。”他十分凶悍,可惜顾明珠压根就当他是空气,一眨不眨盯着玲珑,直到被他挡住视线,才注意到他。 “行啊,我等着,到时候让你做真正的女人。”顾明珠厌恶的挥开罗裘,扶住摇摇欲坠的荀素。 大约是被玲珑惊世骇俗的话震撼了,荀素的脸色始终红一阵白一阵,直到跨出最后一道门槛,仿佛才回过神,她应该狠狠骂这丫头小狐狸精,谁知说出口的话竟变成,“你也要活着啊,他要是再找你,你就求他,啊?或者去简氏的茶楼,我给他安排二十个美姬……” 所以她是不希望小狐狸精死了,呜呜!荀素哭得罗裘耳根发麻。 玲珑一愣,还以为荀素又要骂她,却听见了她让自己好好活着,而不是既然没了清白怎么不去死或者你太脏了,丢女人的脸云云。 不知道为啥,荀素骂她,她并不放在心上,可突然关心她了,玲珑就不知所措,眼泪便不听使唤的往外流。她背过身,“夫人,我知道您的心意了。您自己也要小心啊,我还有利用价值,他们不敢欺负我。” 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荀素狠狠心跟着顾明珠走,又忍不住回头,却看不到玲珑的身影了。大约真正面对生离死别时,人的情绪才最真实,这一刻,荀素忽然没那么讨厌玲珑了,甚至想起她刚进简府时黑黑瘦瘦的小模样。 其实玲珑也挺好的,对珩儿好,那么小就会伺候人。 长大了也对她言听计从,倘若不是珩儿缠着她,她又怎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事,应该只会乖乖生活在简府垂花门里幽深的角落吧。其实玲珑好像也没争过什么,当初那些女孩喜欢珩儿,珩儿中意那些女孩时,她不都是含笑祝福的么,甚至还帮着拿主意。 拿主意,祝福?荀素哭的更凶了,我儿子那么喜欢你,你丫究竟对他上没上过心啊? 顾明珠快被荀素弄疯了,能把个哭声嚎的一会儿哀戚一会儿愤怒,也是个本事。 辛世瞻倚在门口,瞥玲珑一眼,转身迈入,对身后的她道,“笔墨纸砚,已经备好,不确定的地方可以告诉我,咱俩慢慢研究。” 玲珑坐在宽大的案几前,那身形显得越发娇小了,她握着笔,睫毛轻颤,一笔一画的在高丽纸上描绘,落笔不晕染不模糊,很适合画草图。 密线图这么重要的东西简珩怎会随意拿出来,但确实给她看过几次,因为她好奇啊。 当时也随口问了下红色的标注,简珩说,这些地方设有五行阵法,如果被破开了,整个明镜岛便如同敞开大门的房间,且这还是一间堆满奇珍异宝的房间。 所以即使魏国对明镜岛志在必得,可若没有密线图,也就形同守着一间进不去的宝屋。 然而问题来了,首先玲珑不可能将真的密线图交给辛世瞻,她怕死,但死也不能做叛徒。其次,即便辛世瞻只要求她将所谓的“尤其标注红色小塔的地方,我记得最清楚”这句话落实,她也觉得很有难度。 最大的难度不是画不出,而是要如何画才能让辛世瞻觉得是真的且还不出卖简氏。一般人可能会觉得随便改改位置咯,反正辛世瞻又没见过。 他是没见过,但他肯定懂一点五行阵法,就算他不懂,手底下还能没一个懂的人?倘若玲珑乱改一气,很容易就被人发现漏洞,到时候,呵呵,她连怎么死的权利都没得选。 早知如此,就不该把虫子逼出来,不逼出来养在自己身上也就不会激怒辛世瞻。她抹了把泪,绞尽脑汁的画。至于能将蛊虫从身体里逼出这件小事,玲珑不觉得有啥厉害之处,是以,也并未放在心上,但南疆蛊师已经吐血了。 已经画了两个时辰,辛世瞻扫了玲珑一眼,那张小脸上混着眼泪和墨汁黑成一团,偶尔还飞快的朝这边睃一眼,随时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 不用这么警惕吧,我被你害个半死,现在浑身都疼!辛世瞻没好气的哼了声。 “过来,喝点水,吃东西。”辛世瞻对她勾勾手指。 玲珑言听计从,捡了个离辛世瞻比较远但又不至于让人明显觉得遭到排斥的位置坐下。 她小口小口的咬着芸豆卷,余光一直提心吊胆的瞄着辛世瞻,因为他来到案几前,垂眸看她画的什么玩意儿,眉头拧紧了…… “你这画的……” 啊?玲珑吓掉了糕点,又若无其事的弯腰拾起。 “你紧张什么?”辛世瞻侧头问她。 没,没啊!玲珑捏着糕点,眼睛始终盯着地面,“图形很复杂的,我需要点时间慢慢回忆,主要之前太紧张了,一紧张就会忘。” 所以这是威胁咯。辛世瞻暗笑。 “那么请问,如何才能让你不紧张?”他问。 当然是你滚啊,滚的越远越好。玲珑回答,“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你要是不放心,随时可以过来督查进展。” 辛世瞻眼神阴了下来,也就是赶我走的意思了。我就那么讨厌吗? 偷偷瞄了他一眼,玲珑小声道,“你要是不嫌烦就坐这里看着,反正我得慢慢画。” 辛世瞻哼笑了声,“没空!我得去为简珩收尸。” 说完,甩袖就走。 走就走呗,玲珑长长的舒了口气。 谁知他又回来了,吓得玲珑险些打翻了茶盅。你,你想干啥? 辛世瞻懊恼不已,恨恨的瞪着她,“我累啦,没精神占你便宜,收起你的防备还有一脸勉强的假笑。我就是警告你,再敢耍花样,我就……” 就怎样?他盯着她的脸,却说不出一个威胁的字。   ☆、第83章 作为被威胁的人,玲珑倒还镇定,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瞅着他,而威胁别人的他,扯了扯嘴角,吼道,“赶紧画,看什么看!” 玲珑心里一紧,急忙起身。 “谁让你现在画了,回去,吃东西!”他板着脸。 玲珑又慢慢坐回去。 “我哪里不好,为什么讨厌我?”他又喊。 你哪里都不好,非常非常讨厌你!玲珑在心里说。表面上微微低着纤白的玉颈,老老实实盯着地面,不再傻乎乎的做任何可能激怒辛世瞻的行为。那贴着玉颈的衣襟皱巴巴的,有些地方还开了线,辛世瞻目光深凝,又有些心虚,她这样娇滴滴的,哪里经得起他的粗鲁。 “我给你买条新裙子,能不讨厌我吗?”他忽然问。 这转变太快!又想耍什么花样?玲珑惊疑不定的偷瞄他一眼,急忙道,“不,不用了。”你赶紧走吧,快走啊! 当她傻啊。穿他送的花裙子,是嫌命太长,还是清白被他毁的不彻底! 辛世瞻无奈,扭身便走,“随你便,懒得跟你啰嗦。” 我也没请你啰嗦呀!是你自己跑回来又莫名其妙的说话。玲珑默默道。 ……………………………… 没了威胁,身上绷紧的弦才稍稍松开,玲珑吃了点东西补充体力,又把裙角破的地方稍微打个结,这才纠结的坐回案几前,绞尽脑汁的乱画一通。 中间几经涂改,连借口她都想好,只要辛世瞻看的时候皱眉头,她就立刻说,“这个地方我还不是很确定,容我再想想。” 如此,又是一番折腾,她连吓带累,伏在案上,不知何时沉沉的睡去。 辛世瞻俯身将睡熟的玲珑抱起,她的脸颊随着力道侧向了他怀中。 还是睡着了可爱,没有尖牙和利爪。 脸上涂了什么脂膏,挺好闻的。他凑近了一点,有点像果香,又好似花香,玉簪花么?却发现她浓密的头发里也是这个味,辛世瞻微微怔然,目光凝结在她的脸上,原来是她身上的体息…… “简珩……”她迷迷糊糊的,本能的将他认作那个人,不由得又贴近几分。 辛世瞻将她额头的碎发拨开,“那家伙年纪那么小,你也这么小,跟他在一起,他知道对你好么?” 紧接着传来马蹄声,以及衣料磨擦的声音,玲珑一个机灵,睁大眼睛。 周围漆黑一片,唯有满天珍珠大的星子投下稀薄的光亮,隐隐绰绰,照着马匹和行人。 辛世瞻将她往马上一丢,翻身而上,用绳子将她固定在自己腰上,扬鞭催马,一阵劲风扑面,玲珑急忙闭上眼,马蹄如雷。 玲珑却笑了,而不是问他们要如何处置自己。 “笑什么?”辛世瞻微微垂眸,冒出一点青苒的下巴不经意擦过她的鬓角,带出一股粗粝的触感。 “你们的计划没成功,简珩还活着,哈哈。”她开心极了,阴霾一扫而空。 倘若成功了又怎会带她连夜撤离? 辛世瞻哼笑了声,全神贯注策马疾驰。 一路风平浪静,安全的抵达魏国。玲珑连个逃走的机会都没有,因她所有的精力都用在骑在马背上苟延残喘。 周围的景物陌生而苍翠,建筑物也只有两种颜色,黑和白,这就是魏国么? 当一片火红的枫树映入眼帘,行道两旁出现了飘扬的旗帜,还有形容肃穆站的仿佛竹竿子似的的守卫。 这里应该就是魏国冷氏的府邸吧,说是府邸,感觉跟宫殿差不多。 如此一对比,简府还真是低调。 辛世瞻将她抱下马,有人迎上来,牵马的牵马,说话的说话。 “把她带下去。”辛世瞻将她丢给两名侍女,转身离开。 玲珑扶着腰,早就疼的直不起,辛世瞻还嘲笑她腰肌不够紧实,不就是炫耀他腰好么,可惜玲珑对他的腰一点也不敢兴趣。 魏国侍女的个头比楚国人略高,骨架不大不小,口音字正腔圆,看上去挺有气势。 收拾了满身风尘又用过饭,她倒床不起,睡了整整一天。 至于密线图什么的早就抛之脑后,希望辛世瞻也忘记这茬。 事实证明,她的希望再一次落空。 玲珑假装埋头吃东西,每根神经却都锁定了辛世瞻。 他面无表情,仅用两根手指捏着所谓的密线图,拧着眉头打量了约莫一刻钟。 旁边还立着个随从,随从低着头,小声与辛世瞻耳语几句。 辛世瞻未做任何表示。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吧?”辛世瞻不紧不慢道。 呃,玲珑呛住,猛然咳嗽,捂着嘴咳了好一阵,才满脸通红瞅着辛世瞻。 那随从也十分紧张,腰弯的更低,“爷,您息怒,我现在就去办,不管他们说什么!” 辛世瞻点点头。 随从欠身退下,玲珑一脸尴尬。 “我说人家,你紧张什么?”辛世瞻饶有兴味的目光来回扫视玲珑,捏着“密线图”的手还摇来摇去,充满了讽刺。 不知道为啥,他每摇一下,她的心就跟着“砰砰”跳两下。 “我没紧张。”玲珑眼角瞄着桌角。 “吃吧吃吧,接着吃,反正你只有吃的时候才用了真心。”辛世瞻起身走过来,将“密线图”拍玲珑左手边,俯身,两手搭着桌沿,将她困在双臂之间。 被困住的人身体明显僵硬了。 玲珑哪里还有心思吃饭,眼角的余光从桌角挪到了辛世瞻搭着桌沿的左手上,他的手比自己大一圈,大概因为常年做坏事需要在阴暗的地方,皮肤显得格外白净,手背的青筋微微浮起,一看就是力量型的,比如捏断她脖子上的骨头。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哆嗦了下,脖颈一不小心贴上了他的鼻尖,不对,应该说他鼻尖干嘛离自己脖子这么近,死变态! 玲珑红着脸,身体悄悄又与后面的热息拉开一丝距离。 “是……是不是哪里画错了?事出突然,可能有些地方我还没想好。”这几天,她说谎的技能渐渐炉火纯青。 呵,辛世瞻笑出的气息喷拂了她一耳,玲珑缩了缩脖子,尽可能的挪得离他远一些。 他浑不在意,“你当我瞎了,或者三岁小孩?画的什么玩意?写错了个字我就不跟你计较,字写的不怎样,我也不想说。地形可都是我事先给你临摹好的,你的标记呢?哦,标了一个,这地方是马场,你搁马场里弄个五行阵法是几个意思,啊?” 随着他一声“啊”,玲珑泫然欲泣,挂着眼泪瑟瑟发抖。 辛世瞻起身坐到她对面,面无表情道,“吃吧,吃完咱俩再谈。” 这下是真吃不进去了。玲珑捧着碗,眼泪汪汪道,“我,我再改。” “我碰你了么?你哭什么?”辛世瞻拧眉。 玲珑急忙擦干净眼泪。 辛世瞻盯着她,沉默了片刻,起身离开。 他一走,满屋的低气压仿佛也跟着离开了,玲珑深深的出了口气,趴在桌上大声哭起来。 “啪”,他一脚将门踢开,原来还没走远,听见哭声气冲冲走回来,“薛玲珑,我怎么你了,啊?你说我怎么你了?你哭什么?” 玲珑目瞪口呆瞪着他,眼角还挂着一滴泪。 ………………………… 离开以后,辛世瞻的心里好似堵了一块大石头,压抑的喘不上气。 他知道她是个骗子,不可能交出真的密线图,也没打算再欺负她,甚至还让人送去魏国女孩最喜欢的裙衫给她穿,就当弥补被他撕坏的那身,可她怎能……怎能那样的厌恶他呢? 他,想抱抱她,牵着她的手,可她回应他的只有表面的顺从和深藏眼底的厌憎,那样的厌憎令他心烦意乱。 至于“顺从”,辛世瞻突然想念那个敢对他咬牙切齿,无忧无惧的女孩。 稍作休整,处理了手头的一点事务,随从便来回禀他:“主公醒了。” 辛世瞻点点头,换上严谨的黑衣,没有半点多余颜色,只身前往三清殿。 俗话说男要俏一身皂,他本就相貌不俗,又着玄衣,单薄的衣料下是挡不住的匀称肌理,且还身形高大挺拔,所到之处常常引人侧目。众人不解,这样一个人怎会成为暗影? 他身世成谜,三清殿规矩又大,即便是下人,除了多瞄一眼,没有人敢多嘴。 辛世瞻步入廊下,还是老样子,只是空气里的药味比走之前又重了些。 侍女轻手轻脚打帘子,垂眸恭迎他入内。辛世瞻穿过一重又一重的帷幔,停驻在禅室入口,直到里面传来允他入内的声音。 冷谦蜷腿坐在主位的案几前,挥挥手,立刻有人上前将匍匐跪地的一名黑衣男子拖出去。 那男子不知是吓得还是性格坚毅,竟一声未吭,任人拖走。 立在门旁的侍女跪在地上服侍辛世瞻脱鞋,然后轻轻合上拉门。 “主公。”辛世瞻上前施礼。神情又恢复成玉石凿刻一般,没有半分情绪。 “坐吧。”冷谦以眼神示意。 他身子大约是真的不好了,稍微张口就控制不在的咳嗽,身边的侍女立刻递帕子,递完干的再递湿的,最后还要捧茶伺候他漱口。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冷谦花白的头发已然全白,泛着银光。可他的脸,简直是时间的宠儿,看不见一丝岁月留下的痕迹。五十多岁的人,除了眼角的沧桑,皮肤干净无暇,又因体弱,透着异于常人的苍白,远远看上去,整个人好似冰雕玉砌,有种说不出的神奇,俊美无俦。 不过正因为他的脸太干净了,显得有点诡异。 辛世瞻知道为什么,所以并不多加打量,眼睑始终微微垂下。 “密线图,我已看过。很好,另一份也不急,听说追影抓到了那丫头。”冷谦沙哑道。 “是,目前她人在魏国。” “嗯,让她过来,我瞅瞅。” “是。” 随后,辛世瞻又小声汇报了自己在明镜岛收集的情报。 冷谦半眯着眼眸,似笑非笑,“简丛那老匹夫,凡事都习惯留三手,不管你做什么,他都有应对,对付这样的人,你必须准备四手才行啊。” 辛世瞻恭恭敬敬听着。 直到冷谦示意他可以离开。 而辛世瞻前脚刚走,跪坐冷谦身边的一名侍女便坐直身体回禀,“与主公之前听闻的无差,辛世瞻对薛玲珑有些特别,不过一切尚在可接受范围,他并未徇私。” 冷谦点点头。 ……………………………… 却说玲珑被两个魏国侍女押着焚香沐浴更衣,这哪里是去拜见魏国的儒尊冷谦,分明是要去见玉皇大帝! 完了,还给她套上一袭黑纱衫裙。在楚国,只有寡妇才穿成这样,玲珑觉得很不吉利,略有抗拒。 直到辛世瞻走进来! 玲珑气得脸色发白,这人怎么这样啊,说进就进,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她是女的! 可那张生气的脸庞,仿佛染了薄醉的红云,婴儿般的肌肤更是吹破可弹,穿着若隐若现的几层绉纱黑色衣裙,仿佛一朵艳艳的芍药绽放枝头。辛世瞻微微失神。 女大十八变,五官比从前长开了的玲珑早就是个清艳娇浓的大美人,再加上情人眼里出西施,如此绽放在辛世瞻眼底,震撼效果可见一斑。 玲珑被辛世瞻奇怪的眼神盯视的浑身发毛。你丫瞪什么瞪,我就说说不想穿,又不是真没穿。 辛世瞻侧开脸,淡淡道,“穿好了就跟我走。主公不喜欢废话的人,也不喜欢看女孩子穿红着绿。” 这样啊!玲珑哪里还敢嫌弃黑衣服,只要幕后顶级大人物高兴,哪怕shi黄色,她也得穿。 路上辛世瞻小声叮嘱了她几句,主公不问话的时候千万不能多嘴,问你什么就答什么。 攸关生死的大事,玲珑用心记下。 把她送至廊下,辛世瞻摸了摸她的脑袋,“规矩很简单,你能做到吗?” 玲珑不着痕迹躲着他,“知道了。” 还躲!辛世瞻忽然有些生气,存了捉弄她,惹她生气的心思,俯身迅雷不及掩耳的亲了她脸颊一口,转身大步离开。 立在廊下的侍女自然不敢抬头看,直到辛世瞻离开才上前接引玲珑。 恨不能把辛世瞻轻佻的嘴打歪,玲珑红着脸,使劲擦了擦被亲过的地方,咬牙跟随侍女迈入门内。 ………………………… 在见到冷谦之前,玲珑脑子里早就勾勒过无数个奇形怪状的老头形象。 走在前面的侍女一直暗暗观察玲珑,见她进退得当,行走之间眼睛始终微垂,而不是傻乎乎的乱打量,暗道,到底出自简氏,不是那等没见过世面的小门小户。 虽然冷谦是坏人,可他也是魏国无比尊崇的大儒,受万人敬仰拥戴,身为小辈的玲珑自然不敢放肆,走进禅室之后规规矩矩的给冷谦行礼,跪坐了半天,才听见上方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 “抬起头来。” 玲珑依言抬起头,目光一顿,诧异的停在冷谦脸上几息。 好年轻的老头! 长得可……可真好看! 倘若单论五官,世上恐怕再难有比这张脸更美的,炫目的令人移不开眼,就是诡异了点。   ☆、第84章 || 本就安静的禅室因为坐于上首的人似乎又压抑了几许。 冷谦一身严谨的黑衣博带,银白的发丝梳理的一丝不苟,仅以一枚通透的墨玉固定,面容清冷,与辛世瞻如出一辙,果然物以类聚,稍微有些不同的是此人的清冷偏阴郁。 匆匆打量一眼,玲珑旋即垂眸。 果然是怪老头,自己喜欢穿黑就罢了,居然还让周围的人陪他一起黑,就连房间也是清一色的黑漆家具,其余颜色也就仅剩白或者材质的原色。玲珑觉得这样的生活方式没病也能憋出病吧? 仿佛看穿了玲珑的心思,冷谦低低地的咳嗽几声,沙哑道,“爱妻早逝,死的时候与你差不多大。这样如花的年纪,未曾见过太多色彩便去了,本尊岂能再欣赏姹紫嫣红。” 他的话语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再配上阴冷的神情,玲珑不禁打个寒颤,不敢接话。 辛世瞻立在皓月门附近,踟蹰不前,有个身着甲胄的侍卫上前,“辛爷,主公让小的转告您一声,会给您留个活口,不必担心。” 也就是警告他不能再插手的意思。 侍卫悄悄扫了眼辛世瞻的表情,不动如初。 “还有什么事么?”辛世瞻见这人并未急着离开。 “主公说一旦发现简珩,不问因由,立斩不赦。”侍卫又道。 嗯,这句话他喜欢。辛世瞻点点头,不过简珩又不是傻子,怎会跑过来给他斩? 就算为了薛玲珑,简珩也不会做那种一看就是找死,其实什么用都没有的事。 且说罗裘这边,风尘仆仆赶回魏国,在暗影卫歇了两天脚,不料刚出正门一记火辣辣的鞭子带着股势如破竹的劲风直奔门面而来,倘若不是他躲的快,这一下非皮开肉绽不可。饶是如此,他的脸颊也被抽开了一道小口子,鲜红的血珠一涌而出。 顾明珠双手握鞭,骑在马上冷冷瞪着他,“死娘娘腔,老娘不会放过你的。” 不把他摸过自己的手剁掉,看过自己的眼挖出,实在难解心头之恨。 此刻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你怎会在这里?”罗裘眼眸一眯,旋即明白过来。顾明珠这个不怕死的,甫一脱身便追来。顾云雾桃李遍布魏周,她敢出现在魏国一点也不奇怪。 更何况,她此行还是打着拜访荣文先生的旗号。 荣文先生乃顾云雾第六位入室弟子,如今乃三清殿大儒,按照辈分,荣文先生还得客客气气的跟顾明珠叫一声“小师妹”,尽管两人相差二十多岁。 罗裘抹了把脸上的伤口,阴测测瞪着顾明珠,“死丫头,饶你一命的时候就乖乖滚,现在可是要自寻死路?” 去你的,此一时彼一时,就凭你也敢动我! 顾明珠哈哈大笑两声,“谁死谁活还不一定。亡!国!走!狗!” 说完,她一夹马腹,张扬而去。 立在原地的罗裘双目幽深的凝视她远去的背影。 禅室内,玲珑垂首等待冷谦示下,然而他只是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 比如你知道自己身上的这些特质么? 玲珑一律摇头,倘若早些知道,辛世瞻这辈子都甭想抓到她。 她会好好利用每一个技能,打得他措手不及。 “尊上,慧晴大师到了。”一名侍女立在门外禀告。 冷谦点点头,不一会进来个着明黄海青披九条袈裟的和尚,明黄色,皇家的颜色,九条的袈裟,最高等级,如此隆重张扬,唯有国师这样的身份才敢吧。 玲珑猜的没错,此人正是魏国国师慧晴。 慧晴,听起来有点耳熟,玲珑忽然想起了为简珩批命的慧朗,难道他们都是玄学中人? 慧晴双手合十,对众人念了句佛偈,才正色道,“让尊上久等了。” “大师不必多礼。”冷谦捂着帕子轻咳一声。 玲珑感觉有两道冷漠的视线落在身上,是慧晴,这样的目光令人很不舒服,有种被当成物品查看的感觉。 “倒是个极为难得血统纯正的女琴师。”慧晴点点头。 这么厉害,扫一眼就知道我血统纯?可他下一句话冒出,玲珑一口气没上去。 “倘若能与荀殷结/合,其子血气更为精纯,可惜尊上等不起,贫僧也只能冒险一试。”慧晴旁若无人,眼里只有冷谦。 你,你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和尚!玲珑又羞又气,天底下怎会有这么不要脸的出家人,张口就胡乱给人配对,还“其子”,一旦传出去,她的脸还往哪搁? “一个孩子的降生起码也要九个月,本尊却连九个月的时间都没了。”冷谦似乎在感叹,可脸上竟没有半分悲戚,那是一种对生死的麻木。 这,这两个老不要脸的。 玲珑越听越不像话,拿她当什么了,幸亏荀殷不在旁边,否则两人跳黄河都洗不清。 慧晴双手合十,便有侍女上前掏出剪刀,这就不妙了,玲珑本能往后退,身后也有两名侍女将她拿下。 肩膀被人按住的那瞬间,玲珑就动不了了,眼睁睁看这帮人剪了她一缕头发。 她懵圈了,且人家还不打算对她做任何解释。 在冷谦眼里,她就是个物件,揉圆搓扁不过是一念之间。还真未考虑过跟她多说一个字。 玲珑被两个人原路送回辛世瞻住处,已是暮色四合,这帮人丢下她便离开,各个门口皆有把守,她连走出一道门的自由都没有。 好在还记得给她饭吃。然而受此惊吓,谁还有胃口吃饭。玲珑像整理线团似的不停理着那些只言片语以及奇怪的举动,猛一激灵,得出个结论:冷谦活不长了,而自己不同寻常的奇葩体质有他需要的东西。 不会是……不会是要吃了我吧!玲珑惊惧泪下。 “哭包,谁又惹你了?”辛世瞻觉得玲珑年纪还小,跟她讲情/爱什么的,她也一知半解,倒不如哄着她玩或许会好些。 贼厮!我恨死你了!玲珑泪眼汪汪发现辛世瞻,险些没控制住跟他拼命,伸到一半的手又缩回去,那啥辛世瞻发起火来也不是好惹的,说不定还没被吃掉,先给他折腾死了! 这是要打我?又缩回去了。辛世瞻低头打量她恨意满满的小脸,“你不是最喜欢吃吗?为什么不吃饭?” 魏国喜面食而雁安喜米粥,两地饮食差异挺大,他特意嘱咐厨子做了几道南菜,其中一道清蒸鲥鱼更是极为难得。偏巧赶上了鲥鱼肥美的季节,更偏巧鲥鱼只在魏国的江河里。 “我可能要死了,你满意了吧……”玲珑忽然一点力气也没有,呆呆的坐回石凳,石凳上落了片叶子,她都没发现。 “主公为难你了?” 玲珑推开他的手,“不用假惺惺的装好人!你一个爪牙岂会不知自己主子要拿我干什么?” “他没说要你的命。” 不要命就不可怕了吗?少条腿或者胳膊,不,哪怕少一根指头都不行!玲珑哭道,“不要命就行?难道你活着的要求就这么低!他要吃我啊,如果我有个小孩,他还想吃小孩……” 辛世瞻:“……” 玲珑用力推开他,“辛世瞻,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不会被吃掉。你想象力也太丰富了,不就是少了几根头发么。”他哭笑不得,低头去吻她。 大概男人都有这样的本能,喜欢用肌肤之亲表达满心的喜爱与宠溺,她一哭,他就忍不住想要安慰她,他的安慰是耳鬓厮磨,唇齿相偎。 可是她不喜欢他。 辛世瞻顿住。 “辛世瞻,你再碰我一下,我就跟你鱼死网破,这辈子你都别想见到真正的密线图!”她瞪大眼睛。 真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小动物,明明无处可逃,却还充满了对峙猎人的勇气。 辛世瞻哦了声,“差点把这事忘了,你可是掌握密线图的人啊。” “算你明白!” 他慎重点头,“明白了。你别吓唬我,我胆小。” 若说刚才玲珑还胸有成竹的威胁,现在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他有这么怕我? 可是辛世瞻不给人细思的机会,牵着她的手回屋用饭。起身的时候,那片落叶粘在玲珑裙子上,辛世瞻好心去帮她摘了,玲珑一直在防备他,余光瞥见他的手伸向自己的屁股! “臭不要脸的!”她哭道。不躲还好,这一扭身,那圆翘的臀正好撞他手上。 坐实了辛世瞻“耍流氓”。 考虑了下自己劣迹斑斑的过往,辛世瞻觉得解释了玲珑也不会信,干脆眼角一挑,就摸了,怎样? 玲珑甩开他,他追上去,牵着她。 饭菜被重新温热过,之前的蔬菜已经倒掉,换成现炒的。辛世瞻一再跟玲珑保证:你不会死,胳膊和腿也很齐全。 她才惴惴不安的用饭,辛世瞻不喜欢被人跟进跟出的伺候,侍女上齐饭菜便欠身退出,守在门外。 玲珑是那种什么环境都能适应的人,她既习惯讲究到极致的世家大族生活,也能蹲在田间啃烤玉米。 没人在旁边布菜挑刺,她也能吃的津津有味。 用餐完毕,守在门外的侍女才进来伺候两人漱口擦手。 翌日,玲珑梦见自己掉进冰坛里,好不容易爬上岸,一块大石头轰地砸中她腹部,疼得她蜷缩成虾米,直到冷汗涔涔醒来,一摸身下,血流成河。 听闻动静,侍女立在槅扇外询问。 “那个,能给我找点月事带么……”玲珑红着脸。 侍女眼底掠过一丝异样的色彩,“请稍等片刻。” 不久之后,有人立在禅室门外小声回禀:“薛姑娘来月事了,恐怕七天内都无法取血。” 冷谦的贴身侍女寒月点点头,“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人垂眸告退。 每个月总要经受这么几天折磨,玲珑自有一套应对方案,抱个小手炉暖小腹,即使夏天她也这样,眼下十月初,魏国的天气渐凉,但大白天抱个手炉也颇有些惊世骇俗。 辛世瞻以为她受了刺激,夺下手炉,无视她发青的脸色,直言道,“我知道这几天憋坏了你,可是主公有令,不允许你离开三清殿一步,再忍忍吧,那之后,我一定带你去魏国最美的地方。” “把手炉给我……”玲珑捂着肚子。 “好了,别闹。”辛世瞻柔声道。 玲珑已是涕泪横流,你丫有病啊,我抱个手炉你也管。 “好吧,给你,别哭了。”他无奈,将手炉还回去。 玲珑死里逃生,懒得与辛世瞻说话,一副蔫了吧唧的模样。离开之后,辛世瞻询问玲珑的近身侍女,“她怎么了?” 侍女脸颊微红,小声道,“许是……许是女儿家的事情吧。” 这样啊。辛世瞻轻咳一声,大步离去。 熬过了痛苦的第一天,玲珑总算得以喘息,趁着辛世瞻不在,将园子前后逛了一遍,监视她的人连园子的门都不给她踏出,可是辛世瞻明明说只要不离开三清殿就行。 花墙一人高的地方做了好些形状的镂空,看着赏心悦目,玲珑只能站在镂空的地方,呆呆盯着外面,没成想竟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师兄,你就让我进去玩玩吧,求你了!” “放肆,谁让你跟来的。” “哎呀,反正跟也跟来了,你就当没发现,让我进去玩玩呗!” “松月,还愣着干嘛,押她回去。”男子的声音十分严厉。 被称为松月的下人应诺,不由分说将死活要进来玩耍的女孩押走。 玲珑可以确定,是顾明珠!那声音的辨识度十分高,说的是百分百的官话,尤为甜美,却又比一般甜美的嗓音低沉圆润。 她也来了! 对了,她真的可以来!她的父亲是顾云雾啊! 只要光明正大的出现在魏国,谁人敢跟她过不去! 天无绝人之路!玲珑激动的小腹都不疼了,来回走了两圈,可惜墙外还有墙,墙与墙之间又隔着树木假山,无法看见顾明珠的影子! 忽然间,她又福至心灵,倘若走出园子,时常逛一逛顾明珠出现的地方,以顾明珠的性格,早晚还会跑过去,那时两人不就能见面了! 主意是好主意,可是该怎样走出园子呢?玲珑蹙了蹙眉心,对面便走来个辛世瞻。 这个人这么坏,利用一下也没关系吧! 玲珑抬眸瞄了辛世瞻一眼,不敢直视他。   ☆、第85章 “这几日有外人走动,你最好别想出去的事。”辛世瞻上来一句话就掐灭她的小心思。 玲珑点点头,“可以啊,听你的便是。”手被辛世瞻牵起,玲珑压下甩开的冲动,“什么大人物要来啊?” “反正不是简珩。”他回。 “谁管是不是简珩,我就是单纯好奇什么大人物。” “哦,想知道?”他戏谑看着她。 那样的眼神明明白白的写了男人对女人的情愫。玲珑移开目光,“爱说不说。” “吴国使臣而已,算不得大人物。”她好奇的紧,或许还不怀好意,不过念在牵手时她的顺从,辛世瞻便也如了她的意。 吴国使臣啊,玲珑拧眉思考,会不会半道上跟魏国打起来?这个可能性比较小,简珩说过,除非万不得已,魏国绝不可能与吴国交战。 因为周才是魏最大的敌人,这两家无论谁跟吴掐起来,另外一个肯定会趁虚而入。可他们又不能联合,即便缔结了盟约也没用,彼此最缺乏的便是信任感。 目前吴国的存在恰好成了一个平衡点,魏国心里不喜欢,面上还得假装客气。 ¤¤¤ 玲珑忍辱负重,自我催眠辛世瞻是好人,对他曲意逢迎了两天,终于打动了辛世瞻坚硬的心肠,同意带她出来遛遛,唯一的条件便是必须待在他身边,且还得听他的话。 玲珑嘴上小心应承,心里骂着他,将他揪起来暴打。当真的走出那道墙,忽然发现外面比她想象的大多了。 数丈开外忽然传来鼓乐之声,车马辘辘,两列彩旗飞扬,看上去十分气派,不知何方神圣?玲珑睁大眼睛看了好一会,但见领头的旗子上有个龙飞凤舞的“吴”字。 是吴国使臣的仪仗。 辛世瞻对随从使个眼色,“送薛姑娘回去。” “我站这地方八辈子也挨不着吴国使臣,你就让我看看吧。”玲珑还想反抗。 辛世瞻斜瞥着她,一切尽在不言中。 玲珑恨的牙痒痒,推开随从,甩头气哼哼走人,“辛世瞻,有本事你就关我一辈子。” “嫁给我,现在就放你出去,敢吗?” 嫁你个鬼!玲珑跑远了冲他背影骂一句,不等他回头,一溜烟钻进拱月门。 而魏国的礼官也不紧不慢出来,身后缀着一群人,罗裘从人群中分离,朝辛世瞻走来。 “吴国这群王八蛋说好了昨天到,居然拖到了今天,礼官也是一个时辰前才收到消息。”罗裘没好气道。 他长得确实有点像女人,再加上年纪小,就更像了,所以说话的时候喜欢压着嗓子,让嗓音听上去更粗犷一些,唯有此证明自己是男的。 “你最好注意点,不要生事。”辛世瞻提醒他。 吴国使臣韩不正,出了名的泼皮无赖,见人先留八分笑,一旦揪到把柄当即六亲不认,死咬不放,不把对方连皮带骨头削一斤誓不罢休。这样一个人憎狗厌的家伙偏还有一项能屈能伸的技能,十足的厚颜无耻。 罗裘重重的哼一声。 目送罗裘远去,辛世瞻立在行道树后默默观察。 双方人马相遇,出于礼节,使臣下撵,与迎上来的魏国礼官相互寒暄契阔,自是一番虚与委蛇。 吴国礼服为正蓝色镶银边,穿在韩不正身上怎么看怎么猥琐,可也正因为他太猥琐了,倒衬得右手边的一位少年使臣更加丰神俊朗,引人侧目。 罗裘趾高气昂立在礼官身后,目光随意的扫了吴国众人一眼,脸色旋即剧变,一扫而过的目光急忙沿着原路再扫回去,最后落在少年使臣的脸上! 这他娘的不是简珩么!罗裘刚要暴起,抽剑的右手便被人按住,辛世瞻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他异常冷静,飞薄的红唇轻启,“胡闹。” 罗裘咬牙道,“主公有令,看见简珩,格杀勿论!” 辛世瞻眯眸道,“那么你要当着吴国使臣的面斩杀吴国使臣?” 一语惊醒梦中人,方才的冲动劲便消下去,罗裘不由得发出一身冷汗。倘若出了纰漏,以主公的为人,第一个饶不了的便是自己。 “不砍他几刀,实在难消心头之恨!”罗裘恨声道。 “急什么?他既然来了,便是入瓮的鳖。”辛世瞻哼哼笑道。似是有什么感应,目光与简珩不期而遇。 一个杀机毕现,占尽上风,一个岿然不动,眸光幽晦。只在这一眼里,除了多年恩怨,更有一层唯有彼此才明了的嫉恨。 罗裘几乎咬碎了一口钢牙。 ¤¤¤ 礼官在前殿设宴为吴国使臣接风洗尘,双方把酒言欢,只谈交情不论国事。 韩不正始终眯着一双小眼,笑嘻嘻的,十分幽默。不过这里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又互相了解,虽说把酒言欢,可话里话外,机锋无数,稍有不慎,便会落于下乘。 后殿的禅室内,辛世瞻跪坐冷谦下首,将情况一一禀明。 “简珩这段时间都在吴国,凭他的身份以及荀氏的关系,弄个使臣身份并不难,且吴国还乐于看一场好戏。” 冷谦把玩着手里的文玩核桃,冷笑了声,“小人得志。” 不过是钻了魏周不合的空隙罢了,换做从前,吴王见着冷谦,恨不能跪舔。 然而政/治斗争,本就是一场肮脏,下流,无耻的博弈,谁又比谁更高尚? “到底还是个孩子,以为披上使臣的衣服,本尊就没办法了。”冷谦若有所思,示意辛世瞻,“去吧,以我的名义,把他带上来。” “是!”辛世瞻眼角上挑,十分兴奋。 这句“带上来”,便是要送简珩归西的意思了。 ¤¤¤ 却说前殿,简珩端正坐于韩不正身后,位置不显眼,却十分有利于观察对面的人。 身侧有人小声道,“少爷,辛世瞻过来了。” 简珩嗯了声,与前面的韩不正低语几句便只身离开。不紧不慢,刚刚好的与辛世瞻相遇在门口。 彼此心中有数,辛世瞻也不废话,做个“请”的姿势,简珩目不斜视越过他,立即有两名黑衣人上前,一左一右紧跟,他们单手搭在腰侧,扶着剑柄,只要简珩有任何异动,便就地正法。 “你倒是好耐心,女人在我手里,当真一点也不着急。”辛世瞻讽刺道。 简珩天生上扬的嘴角弯了弯,“心在我这里,怕什么?” “是么?”辛世瞻意味深长道。 简珩自信满满,内心深处却在那一声意味深长的疑问中颤了颤,可他本性坚毅,并不会因此错乱半步。 死到临头还嘴硬。辛世瞻暗暗冷笑,男人之间的争风吃醋有时候并不用太多言语表达,两人偶尔对视一眼已是风起云涌,胜负只在一念之间。 ¤¤¤ 禅室内,冷谦闭着眼诵经,手指不时拨一下那十八子的沉香佛珠,完全沉静在自己的世界。罗裘立在一侧,赤目熠熠生辉,打量简珩的目光犹如打量死人。 简珩双手负于身后,站姿笔挺如风。 “贼厮,主公面前竟敢不跪!”罗裘厉声呵斥。 “你是男是女?”简珩淡淡看他一眼。 罗裘一口老血险些没控制住喷涌而出。 冷谦默默念完最后一句,才缓缓睁开一双精光毕现的锐眸。 对面的少年人竟有三四成简丛的影子,浓密的睫毛弯出一道迤逦而上扬的眼线,映的一双晶眸黑亮摄人。 相貌极为出色,可惜这双眼了,看似生得好,然于玄学面相上来说美至极则生煞,大凶,不吉,所以简氏才迫不及待给他冲喜吧。 如今全须全尾的过了十六岁,这喜,想来也没白冲。 “让他跪下。”冷谦眯了眯眼。 罗裘早就迫不及待,箭步上前,一脚踹向简珩小腹。孰料对方面不改色,身形不动,下盘稳如落地生根,反倒是发力的自己感觉腿一麻。 罗裘勃然大怒,揪起简珩衣襟,挥拳而上,却被简珩反手擒住,一巴掌抽翻。 冷谦皱了皱眉,“丢人现眼,滚下去。” 罗裘咬牙退下,眼底恨意更浓。 “看来你是想站着死。”冷谦目光邪冷,阴郁的审视简珩。 “一身简氏秘术,你一天不弃,便凌驾不到我头上,谁是主谁是仆,你自当清楚,何来要我下跪于你的胆魄?”简珩冷笑。 “有骨气。”冷谦淡笑,“辛世瞻,给他一剑痛快的。” “杀我之前不妨给我卜一卦,算算我今日到底会不会死。”简珩笑道。 “不会。所以我才更要杀你,看你如何死里逃生。” 冷谦一个眼神,辛世瞻拔剑上前,却见简珩自怀中掏出一副卷轴同一枚玉佩,罗裘还以为是凶器,闪身挡在冷谦身前,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副人物肖像,无毒也无暗器。 “你以为给主公画副肖像图便能活命。”罗裘哈哈大笑。 冷谦却仿佛被人定住了,死死盯着罗裘手里摇晃的玉佩。 “你再睁大狗眼看看,画上的人可比你家主公年轻多了,今年也不过二十来岁。”简珩一瞬不瞬盯着冷谦道。 冷谦抬眸,眼底一片惊涛骇浪,倏然剧烈的咳起,身后的侍女立即取出一枚药丸放在水中化开,伺候冷谦服下,方才止了咳嗽。 主公为何有这么大的反应,画上的人是谁?辛世瞻暗暗握紧剑柄,还未听得答案就见冷谦挥了挥手,除简珩之外,所有人不得不告退。 幽暗的禅室内,只余下简珩与冷谦两人了。 倘若不是惦记着阿珑,简珩真想亲手结束这个老东西的狗命。 “你以为弄副画像,再拿我当年随身携带的一枚玉佩,我就会信你?”冷谦低沉道。 即便这一直是他的梦想,存在心底的奢望,可他比谁都清楚,淳安死了,孩子七个月的时候就没了。就算侥幸生下来,以简丛的冷血无情,又怎会允那孩子活下去。 “他不是淳安的孩子。”简珩一脸漠然。 冷谦笑了,不是淳安的孩子,那便也不是我的孩子,你还拿来找死? “但他确实是你的孩子,在你被施以腐刑的前一天,他就被你种下了。”简珩抬起眼眸,恨意夺目而出。 冷谦木楞住,早已麻木的记忆似乎有些松动,渐渐的回到二十多年前。 二十三年前,那个耻辱的一夜,接连失去妻儿,又被简丛当众去势,倘若不是心头最后一口气硬撑,他绝不会苟活至今。 啊! 一声怒吼,病弱不堪的冷谦带着无尽的仇恨,犹如狂怒的野兽,一拳砸碎身前的案几,凝掌劈向简珩的天灵盖,那一掌眼看就要劈下,只差分毫,却又生生的顿住。 简珩唇边漾开淡淡的讽笑,眼睛眨也未眨。 “简丛给我的耻辱,我要一点一点讨回来,岂能让你死的这么容易?”他要这孩子活着,像他一样耻辱的活着。 “你究竟是失忆还是不敢想起,”简珩幽幽的声音钻进冷谦的耳朵,“祖父为何要给你去势,你再仔细想想。” 再仔细想想吗?冷谦愕然。 不,他不敢想。 一闭上眼竟是另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的哭泣。 ………………………… “从今天起我便是你们的师母,谁想学我这套扁鹊十二金针啊?” “我,我想学!”淳安跑过去抱着那女人的胳膊。 说是师母,年纪居然这么小,不对,是他年纪太大了,入门晚,可望着身后比他入门更晚的人,心里竟有点小得意。 “师母,我也想学。”他走上前,认真的盯着那个女人。 她慈祥的微笑,点了点头。 被小丫头如此慈祥的对待,冷谦有点小小的不适应。 他们在明镜岛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日子简单而又快乐,他喜欢淳安,已经成为人尽皆知的秘密。 那女人也喜欢淳安,还曾拉着淳安的手教导她如何做一个好妻子,他对那女人充满感激。 可他不该冲动,与淳安偷尝禁果,还记得那天,那个总是慈祥微笑的女人命人拿下他,狠狠的掌他的嘴,俨然没将他放在眼里,摆出了一副十足的长辈架势。 可她到底心软,又念在淳安年幼的份上,饶他一回,甚至与简丛商定有关他与淳安的婚礼。 却没想淳安怀孕了,更没想到简丛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早就对淳安存了龌龊之心。 他抓着淳安,逼问她,“你说啊,这种事到底发生过多少次?” 淳安只是哭,什么也不肯说。 直到他亲自闯进去,人赃并获,淳安哭着跑走,简丛什么也不说,拔剑砍向他,是要杀人灭口啊! 他怎会是简丛的对手,没过两招就被打成重伤,连一身武艺都要被废了,关键时刻又是那个女人救了她。 “简丛,你疯了,他是你的徒儿呀!” “你自己不要脸,还怕别人发现?” “放开我,我不想听你解释,你我夫妻之情,犹如此发,一刀两断!” 那真是个决绝的女人! 冷谦感到呼吸急促,越是不想回忆,回忆偏要犹如开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那女人将他带回又青苑,给他吃,给他喝,还给他疗伤,甚至也把淳安接了进来养胎。 可是淳安还是死了,死在简丛怀里。 他假装一点也不伤心,麻木的坐了一整天,扭曲的心里却早已萌生一个自杀式的报复。 简丛,你碰了我的女人,我也不放过你的。他知道那个女人是无辜的,白天若无其事的照顾他们,晚上却以泪洗面。 所以他在晚上抱着她,呵呵笑道,“他背叛了你,还杀了我的妻子,不如我们一起背叛他。” 那一刻,她眼里的鄙夷与失望令他羞愧的无地自容。 她说,“阿谦,虽然我的身份等同你的母亲,可我一直将你当亲弟弟看待,你是个好孩子,可你太让我失望了……” 好孩子?她说他是好孩子,又是那一脸慈祥圣洁的模样。 于是他疯了,怀着报复与某种难以启齿的目的做下禽/兽不如的事。 他已经不敢想象她的样子,只记得她的哭声,原来她是那样的柔弱,力气那样的小啊,恃强凌弱是人的本性,心里最后那点羞耻感早就泯灭,他畅快的享受死亡前的欢愉。 那样的欢愉就连淳安也不曾给予过,他在迷失与罪恶中彻底沉沦。浑浑噩噩中,他解下那枚玉佩,温柔的挂在她身上。 他要死了,却希望在她身上留下点什么。 第二天,他笑呵呵的躺在床上,看着简丛崩溃龟裂的表情。 女人被人脱的一干二净绑在床上,旁边还躺着个男人,换成谁都要疯掉吧,他畅快的享受报复的盛宴。 可他没想到自己会活着,原来简丛要他生不如死的活着。 当着那女人的面废掉他,再打的他留下一身无法愈合的创伤。 从前他和师弟师妹们挨打,那女人都心疼的不得了,还会想尽办法护着他们,可现在,她只是冷漠的旁观,旁观他的血与泪。 她可真坏。 ……………………………… 简珩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祖母经历过何种伤痛,可他不敢说,他只能憎恨祖父的绝情以及冷谦的无耻。 无耻的冷谦踉踉跄跄爬起来,喷了一大口血,门外早已听得动静的侍女鱼贯而入,倒水的倒水,拿药的拿药。 晕倒前,冷谦想起了她的名字,她叫方浅,会煮地道的魏国口味面汤。 她对他好,但对其他师弟师妹也很好。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生下了一个小孩,是他的。 原来,他从未忘记过她,那淳安又算什么? 罗裘冲进来,“来人,将简珩押入水牢。”   ☆、第86章 侍女取出一粒白色药丸放在冷谦鼻端,过了几息,他勉强睁开眼,小声说了句话,寒月点点头,“是,奴婢明白。还请主公安心休养。” 冷谦被被众人簇拥退场,不久之后寒月又返回来。 水牢里有不少熟人,到时候怎么收拾简珩,完全就是一句话的事。罗裘快意极了,余光瞥见寒月,“哟,怎么回来了,不会是想我了吧?” “主公有令,此事交给刀影处理,你不得添乱。”寒月横他一眼。 为什么? 好不容易到手的鸭子还没下锅就跑到别人手里,罗裘心理上的落差可想而知。 “主公做事,没有为什么。”寒月转身走人。 气得罗裘心肝肺都要挠破了。 冷谦的寝殿遍布藤本蔷薇,看得出花匠用了心思,一墙一架一篱笆都布置的极为巧妙,次第层叠,竟也有种不同寻常的雅致,这恐怕也是这单调建筑里唯一夺目的颜色了。 侍从搀扶他缓缓走过,惊动一池锦鲤四处乱游,还以为有人要给它们投食。 他讨厌锦鲤,确切的说讨厌一切带腥味滑不溜丢的东西,可是她说,“阿谦,花鸟鱼虫乃自然之本,陶冶品性,你若连几条鱼都养不好,还谈什么五行之说,五行讲究的便是自然之本。” 他无从辩解,只能乖乖蹲在她的锦鲤池养鱼。 侍从服侍冷谦更衣入眠,轻手轻脚的合上浅月色的烟纱帷幔。他也确实累了,昏昏沉沉入睡,手心死死攥着那枚玉佩。 …………………………………… “淳安,过来,把师父教你的那套功法练给我看看。”他对面目有些模糊的女孩说。 “活该,又挨罚了吧,挨罚师父便不给你上课。你怎么老是不听话呀?”淳安嘟着嘴指责他,眼里写满心疼。 他沉闷的嗯了声,随便抓了把鱼食扔池子里。 “我跟你说话呢,有没有听进耳朵里呀,难道你打算在师母这里养一辈子鱼?”淳安气呼呼的抓着他的手。 哦。他垂眸,半晌之后,再次抬眸,已然笑嘻嘻的,“走,我去给师父认错。” 这还差不多嘛?淳安的笑容仿若夏花般烂漫,可他依然看不清她的面目。 他认认真真给简丛磕头认错,那天,简丛的心情好得不得了,神采奕奕,见了他也不再板着脸,勉励了他若干句便让他退下。 很快他就知道简丛为何这般开心了,因为那个女人怀孕了。 怀孕的她穿着一袭洒满银绣的桃红衫裙,行走之间裙摆仿若有流光随舞,眉梢眼角洋溢着母性的光辉。 淳安扑过去,甜甜的喊师母,不停问她肚子里的小孩是师妹还是师弟。她半羞半喜,十里桃花也比不上那一瞬间垂眸的微笑。 大约也是那个瞬间,将将年满十五岁的他,意识到一件事,她是个女人,十分美艳的女人。 她笑眯眯的目光转向他,“你这个捣蛋鬼,赶明儿再把鱼食一碗一碗的扣进我的鱼池,有你好看的。” 他局促的别开脸,心跳失衡。淳安却笑他,“师兄羞愧的无地自容了,师母,您就饶他一回吧,方才我看见了,他没有一碗扣进去,只不过抓了一把。” 她佯怒冷哼一声,“他那一把可不赶上一碗。阿谦,罚你陪婆婆一同打扫鱼池。” 说完拉着淳安的手,说说笑笑的离开,另一只手则温柔的抚着那尚且平坦的小腹。 他失落的立在原地,任由风吹落脸侧垂下的发丝。 春去秋来,他成长的很快,带着淳安走遍六国,再次回到明镜岛得到了简丛极高的肯定,玄学斋也因他名扬天下。 那个女人的孩子也五岁了,可她却没有一丝变化,充满慈爱与肯定的目光一如从前。 他拉着淳安的手,躺在落枫崖边看明镜岛的日出,火红的圆轮自东方冉冉升起,瞬间照亮了淳安欢呼的脸庞,她的面目渐渐清晰。 这么些年过去了,冷谦终于看清了淳安,淳安也出落的亭亭玉立,五官完全长开。可他再也无法阻止当时的自己,眼睁睁看着自己爬起来,拥抱淳安,笨拙的去吻她,生涩的抚/摸她,她也是那样温柔的回应,抱着他的脖子,与他在快乐中沉沦。 他忘记了简丛的警告。简丛说,天下女子何其多,为何你独独看上了淳安? 是呀,天下的女人那么多,他只对淳安有冲动。 师弟也劝他放弃淳安:“师兄,你就照顾下师父的面子吧,你若跟淳安在一起,别人该如何打量师父……” “师兄,你与淳安真的不合适……” 可他忍不住,捧着淳安美艳的容颜,用力的亲吻。 该做的事已经做了,他敢作敢当,却没想到还未来得及认错就被那个女人带人拿下,她气得说不出话,让人掌他的嘴。 “阿谦,她是你的师妹啊,你……你怎能这样?” “阿谦,我知道你喜欢她,也会尽力劝说你们的师父,可你不该这般着急?” 他低着头,说不出话。 不敢说,死也不敢说,却没想激怒了她,在她的巴掌落下前,他鬼使神差的抱住了她的腿,濡湿的脸颊紧紧地贴着沾染她体温的裙摆,又暖又软,让他惘然不已。 “我错了,”他跪着搂紧她,却只能来来回回重复,“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这样反倒让她惊慌失措,侍女们一拥而上,将他分开。很快,他就受到了惩罚,被简丛一顿好打,然后进又青苑养伤。 她的蔷薇,还有她的鱼依然是老样子,不过她的儿子长得不像她。 他带着某种恶意,推开她黏人的儿子,可惜这个孩子缺心眼,经常跟在他后头。 婚事很快敲定,他说不上有多开心,但也没有多难过,坐在池边喂了一天的鱼,撑死了大半。 那个女人走过来,看着满池子肚皮朝上的锦鲤,怒不可遏,抓着他半晌说不出话,一脚将他踹了下去,还命人将死鱼捞上来,逼他吃了整整三天清蒸锦鲤。 直到他吐的面无血色,方才绕过了他,此后再也不准他踏进又青苑一步。 他不去又青苑,淳安也就不去了,整天陪他在紫竹舍里胡闹,于是,又发生了关系,有了一次就会有两次,有了两次就会有三次,他不断探索女人身上的奥妙,不厌其烦的凝视淳安美艳的脸庞。 最后胆子大的躲在紫竹园里,淳安被他调/教的也渐渐不知天高地厚,两个人就没有不敢玩的。被那个女人发现的时候,他正在穿裤子,不过这回却不觉得害臊了,他就是要她看到。 他长大了,不是孩子。 …………………………………… 冷谦额角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蓦然睁开眼,还带着噩梦的余温。 简丛骂他是畜生呢。 淳安不停的哭,跪在简丛的廊下一天一夜。 那个女人也没办法了,本来他与淳安就是天生一对啊,总不能因为淳安的脸长得像师母就坏了这段姻缘吧……她小声劝着简丛。 简丛却羞怒无比,拔剑砍向他。 “来人,来人……”冷谦用力的在半空中挥了挥,仿佛唯有如此才能驱赶梦中的景象。 听闻动静,侍女早已井然有序的迈入,不发出任何响动,却训练有素的伺候他服药。 寒月坐在桌边,小心的修剪新摘的蔷薇,整理出好看的形状,一朵一朵摆进矮矮的花觚里。 冷谦用过药,感觉精神好了许多,迈出屋子,来到他的锦鲤池边,寒月立刻奉上墨色的玉碗,他抓了把鱼食扔进去。 “回禀主公,慧晴大师派人送来一盒药,请您务必在三天内调理好身子,他的丹药已经熟了九成。”寒月小声道。 “我睡了几天?”他问。 “两天一夜。” ¤¤¤ 外面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被遣送回去的玲珑第二天找不到辛世瞻,只能悻悻然的立在花墙下,望着外面,祈祷顾明珠再出现一次。 可惜顾明珠没被祈祷过来,变态罗裘倒是有一个。 他匆匆路过,灵敏的捕捉到镂空对面的她。 “死丫头,躲在这里吓唬谁呢?哦,我忘了,你不是躲,是出不来啦,哈哈。” 看看吧,这个人不止坏,还很贱呢!玲珑啐他一口,转身就走。 “小贱人,你敢这样对本大爷!”罗裘噌地恼了,这两日因为简珩的事,他憋了一肚子火,如今看见简珩的女人,岂会善罢甘休。 玲珑差点忘记罗裘会飞这件事,此人轻功比辛世瞻还厉害,一眨眼跃上花墙窜她眼面前跟玩似的。 于是一道劲风嗖地擦过耳边,玲珑看见了气势汹汹的罗裘,还一脸阴笑。 进来又怎样,怕你啊!玲珑也学他的样子冷笑,“怎么,想打我?来呀来呀,你打啊,不打你不是男人!” 倘若可以揍她,罗裘才不会等到现在,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不敢且也不能打她。玲珑有恃无恐。 激将法,我才不会上当。罗裘得意洋洋的抬起下颌,“小贱人,你男人在我手里呢,打不了你,我还打不了他吗?” “你才是小贱人,呸!就你这幅德行,还想抓到简珩,他在你手里?啊哈哈,见过不要脸的,还没见过不要的脸是这么厚。” 你,你,你!罗裘“你”了半天,气得个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揪住玲珑胳膊,喊道,“别以为辛世瞻多看你几眼,我就弄不死你。待我去水牢剁简珩一根手指给你下酒,你就知道谁是你大爷!” “去你大爷的!”玲珑挠了他一脸。 罗裘的人生观完全崩塌了,他捧着脸,血压不断升高,抬手就要打玲珑,却被横空出现的辛世瞻制住。 “师兄,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招惹她。”辛世瞻皱眉。 罗裘恨不能呕血,“我招惹她!我招惹她?是她啊,对我又打又骂!” “我怎么不知她神通广大,竟能将你拖进墙里打骂!” 这个,好像是我自己进来的!罗裘无语凝噎,回过神就吼道,“你傻呀,还护着她,她心里只有简珩!” “马上便没了。”辛世瞻冷漠道。 罗裘一愣,对呀,马上便没了。现如今,简珩不过一条待宰的鱼,小贱人蹦跶不了几天了! 哈哈哈,他笑得玲珑一头雾水,“小贱人,你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简珩,让我看看,他那张细皮嫩肉的脸刮花了得是什么样!” 玲珑心里一紧,假装不以为然道,“别吹牛,有本事抓到他再说。” “师兄,看来你还没舍得告诉她啊,那我来说好了。听清楚啦小贱人,你的男人简珩——两天前就蹲在三清殿的水牢里摸鱼玩,想不想去啊?” 玲珑转眸望向辛世瞻,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 深深对视一眼,辛世瞻移开目光。 罗裘哈哈大笑,“你们慢慢聊,恕不奉陪!” 没人稀罕他陪,确切的说玲珑压根就没把罗裘放在眼里。她脑子有点懵,一时无法消化这样的噩耗。 “辛世瞻!你站住!” 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女孩终于化成了凶恶的小兽飞扑而来,死死拽住他的衣袖。 辛世瞻冷声道,“放开。” “我要见简珩。” “想跟他一起死?” “我要见简珩。” “滚!” “辛世瞻!” “滚!” “辛世瞻!!”她吼道,窜上前死死拽住他的袖子,辛世瞻从未见过这样恐惧的玲珑,她在为简珩而恐惧。她睁大了眼睛,“辛世瞻,我要见他……如果他少了一根头发……” “少一根头发又怎样?”他阴沉的问。 “除非你杀了我,不然我也不会绕过你,绝不绕过!”那只攥住他衣袖的纤纤十指不断颤抖,用力,仿佛要抠进他的血肉。 辛世瞻点点头,“我现在就去把他剃光。” 他转身就走,女孩拽着他的袖子前脚不跟后脚的随着他跑,看样子是铁了心不要命。 你他娘的缺心眼啊,在我面前对他这样深情,是想我早点结果了你们!辛世瞻走着走着,怒火自心口开始蔓延,抬手捏住玲珑脖子,将她提至眼前,“我一根指头就能碾死你!你凭什么不绕过我?啊?来呀,有本事把我的手扒开,扒开我就答应你。” 她真就开始扒了,那五根手指犹如坚硬的铁钳,岂是两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所能撼动。 “看到了没,一根手指你都掰不开。没有威胁人的实力就别说威胁人的话。”他嘲笑着松开手。可惜袖子依然绷地紧紧的,那两只小手怎么也不肯松开。 她在哭,乌黑的大眼睛水光盈盈,泪珠儿便不要钱似的往外滚。她哭道,“对不起,我错了,不该威胁你!辛世瞻,帮帮我好吗,只有你才能帮我……” “为了他,你还真是拿得起放得下。”辛世瞻淡淡瞥着她。 她还想说什么,却被他的吼声吓得瑟瑟发抖,“薛玲珑,那你肯不肯陪我睡一觉啊,睡一次我就带你见他,敢不敢啊!!” 死死攥着他的小手终于缓缓松开。 玲珑泪盈于睫,往后退了一步,“辛世瞻,你真是无可救药了。” 病急乱投医,所以她才把他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惜他从来都不是好人,永远都不是!玲珑哭着跑走。 身后,辛世瞻立在原地攥紧了拳头,黑眸颤动,似痛苦又似愤怒,深深凝视女孩逃走的背影。 ¤¤¤ 晚膳时分,玲珑独自关在屋里抱着膝盖发呆,谁喊她也不理。 辛世瞻立在门外,冷冷道,“你们不用管她,饿死了正好为简珩陪葬。” 门外的侍女唯唯诺诺不敢应声,过了一会儿,外面便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生平头一次,玲珑恨自己不能力拔千钧,飞檐走壁,可她并未失去理智,脑子尚余几分清醒。 简珩并非冲动的人,做任何事情都给自己留下足够的退路,怎会轻易自投罗网?除非这个网必须要投,且投的有意义,投的有目的。 玲珑敲了敲脑袋,傻瓜,关心则乱,简珩那妖孽才不会轻易涉险呢。 如此一来,乱糟糟的心总算肯平静,心宽了,肚子便也饿了,那就出去吃饭吧。绝食赌气什么的是最傻的行为,万一有了逃跑的机会却没逃跑的力气,该去哪喊冤去。 她拉开门,提着门口的宫灯,转了一圈,狠毒的辛世瞻居然让人撤了所有点心,就连小厨房也找不到一块馒头!! 你敢赌气不吃饭,我就让你彻彻底底吃不到。辛世瞻铁了心治玲珑一回。 这边玲珑在厨房转了一圈,一面骂着辛世瞻,一面垂头丧气往回走,有个人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当然也牢固的捂住了她的嘴。 “小贱人,是我。”罗裘贴着她的脸呵呵低笑。 是他!玲珑浑身汗毛倒立,刚要反抗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被罗裘的笑声吵醒,浑身酸麻,尤其是脖子,想起来了,罗裘这个贱人砍晕了她。 “简珩,饿了两天,你还有没有力气爬起来啊,哈哈哈!” “瞧我把谁给你带来了!这个小贱人牙尖嘴利,不学好,我帮你收拾收拾她。” “啧啧,不会是饿晕了吧,怎么不说话?” 罗裘接连挑衅都没有得到回应,只好提起玲珑,一脚踹开牢门,当着简珩的面,给了玲珑一耳光。 嘤嘤嘤!玲珑泪奔,睁开眼就要骂罗裘,却被他一把捂住嘴,然后她就看见了简珩。 湿气缭绕的水牢,阴沉沉的,散发一股浓浓的霉味,简珩盘腿坐在中央,除了脸色略微苍白,看上去依然纤尘不染,他缓缓睁开眼,声音有些虚弱,“别动她。” 简珩!玲珑感觉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疼的喘不上气。 可是罗裘似乎发现了好玩的,俨然朝着丧心病狂的道路狂奔而去。 “你说啥,我听不见啊!”罗裘抱着玲珑,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玲珑作呕,抓着罗裘头发就要拼命,这回罗裘可有了十足的经验,反手一挥,玲珑的身子便被抛出去,她的余光瞥见简珩站了起来。 然后,她四平八稳的摔在了地上,简珩从她身边经过。 简珩!玲珑哭道。 罗裘的惨叫声瞬间盖过了她的哭声。 简珩双脚一蹬地面,拔地而起,犹如震怒的狂狮,踩着罗裘胸口坠落。 卧槽尼玛!谁他娘的说他饿了两天的,这是饿了两天走不动的人吗?罗裘眼冒金星,被人砸倒在地。他抬手就要反击,一记更快的拳头便直捣而下。 “我让你别动她,听清了吗?回答,听没听清?”简珩面目狰狞,偌大的水牢只剩下拳头砸在*上的嘭嘭嘭。 不管罗裘如何反击,对方都像失去了痛觉,但砸在他身上的每一下,无不至狠至毒,他要死了,他要被简珩打死了,我日,脑袋嗡地一声,原来是简珩抓着他头发撞地。 罗裘好不容易爬起来,脑袋又被人抓住,这回狠狠撞向的是简珩的膝盖。这他娘的,到底怎么回事…… 七窍流血的罗裘在被打死之前听见了一声厉斥,“住手,主公有令!” 众人一拥而上,分开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罗裘晕了过去,简珩吐了口嘴里的血,笔直的立在原地。   ☆、第87章 一更 屋外传来三更天的梆子鼓声,玲珑翻身下炕,窜出门外,门口的八角宫纱灯照亮了青石板道,道上夜凉如水,空气里似乎还残留一丝初秋的冷香。她目光浮起一丝失落。 简珩痛打罗裘之后,就被冷谦的人带走,两人连话都来不及说上一句。 不过他走之前回头深深的瞥了她一眼,明亮又炙热,恰似一双温柔的手,瞬间就抚平了玲珑的不安。 有他在,谁还能伤得了她。旁边七窍流血的罗裘不就是个例子。 方才那一幕,别说狱卒,包括玲珑在内都吓傻了。 说简珩是索命修罗也不为过,光那双精光烁烁仿佛要吃人的眼就足以吓破人的三分胆,更何况他是真的不要命的往死里打罗裘。 嘶哑的吼声连续强调了三遍“别动她”,这回罗裘是真的听不见了,小命已经去了半条。 不碰她,他尚且可以忍受折辱与挑衅,可是碰了她,他真真是要杀人的。 所以那一刻,他是真的失控了还是因为胜券在握? ¤¤¤ 侍女端着茶盅款步而入,轻手轻脚放下,颔首退出。 简珩大马金刀坐在桌前,吃得既不快也不算慢,大约七分饱的时候便停箸。 常人饿了这么久,看见满桌吃食,就算勉强不狼吞虎咽,起码也得塞满肚子吧,他却还谨守一直以来的良好饮食习惯,这份自制力倒也令人刮目相看。 越饥饿便越要爱惜肠胃。饱腹最易催生懈怠,使人脑子混沌。面对冷谦,他不敢有半分大意,此人阴毒冷酷,又擅长奇诡之术,即便自己被请出了水牢,有了一桌佳肴,也不代表他不会让人在背后捅自己一刀。 子嗣虽是一个有力的筹码,对于不能人道的冷谦而言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他会为此妥协某些事,但另一些事,就算是要他的命也不会妥协。 简珩心中自有思量,对面的冷谦亦然。 他不动声色打量简珩片刻,眸光复杂难明,有惊讶,有惘然,也有嫉恨…… 这就是当年那个比他膝盖高一些的缺心眼的家伙的嫡长子?早知如此,还不如将他投进池子里喂鱼。 咳咳,冷谦笑了两声却也忍不住咳了两声,光下令人炫目的容颜因那一抹病态的潮红仿佛有了些生机,简珩在藏书阁中见过历代明镜岛内室弟子的画册,因此对他惊人的相貌并没有太多诧异。 “‘她’过的怎么样?”冷谦终于开口了。 “受了很多罪,却也算幸运的,好在这些年有祖母精心照料。” 冷谦轻轻拨了一颗檀香珠,“即便接连遭受背叛与伤害,依然纯善温良如初。” 简珩眉心微蹙,他在说祖母? “祖母心胸豁达,为值得之人甘愿赴汤蹈火,反之,譬如尘埃灰屑,拂扫而去,是以,性格当然如初。”简珩讥讽道。 譬如尘埃灰屑?冷谦缓缓的沉吟片刻,心中波澜不惊,尘埃灰屑也不错,总好过从不曾存在过。 “我要见她。”冷谦想起自己可能时日无多,他得去见见那个女人,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怎能不给他一巴掌或者狠狠唾弃他? “如何见,在什么地方见,由我说了算。” “但有一条你说了不算,”冷谦低沉道,“薛玲珑,暂时还不能走。” “原来你还想加条件?”简珩道。 冷谦但笑不语,拈了一会檀香珠,“过了这个月,我们再从长计议。” 也许是再也不用计议。冷谦微微颔首,寒月款款上前,对简珩揖了一礼,“先生,请随奴婢下去休息吧。” “我妻子在哪?”简珩没有动。 “芸晓舍,离此不过一刻钟的路程。” 所以,这也算是冷谦的一个让步?简珩暗中欣慰,面上不动声色。随之又更加警惕几分,有时候让一步,代表所求可能要进十步。 ¤¤¤ 魏国晚间入秋的风绵柔却也浸凉入骨,玲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心中说不出的五味杂陈,忽然眼睛一亮,嘴角绽放的笑意仿若雨晴初霁,一张柔美的小脸瞬间生动无比。 简珩携一盏盈盈而亮的角灯,披着星光而来,日渐挺拔结实的身形使他看上去又成熟了许多,落在玲珑眼里,已然高大无比。 目光一相遇,他一脸了然的笑意,却故意停在十米开外的距离,张开双手,“来吧,我的惹事精。” 玲珑凝滞了片刻,跑过去,扑进他怀中,紧紧环住他。 却被他单手顺势托起,玲珑急忙攀住他的肩膀,这样的她,比他高了一点,不由得俯脸望着他,嗅着熟悉的气息,她终于确定,这是真实的,偶尔还有一点点坏的简珩。 简珩一手托住她,另一手小心的举着角灯,此刻也是柔肠百转,再也不需要冷静自持了,他只知道,四十七天来,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 “长胖了,还挺沉。”他亲昵的贴着她的脸颊。 “没有。”玲珑大声否认。 “嗯,没有。喜欢抱抱吗?”他问。 玲珑哽咽着说不出话,使劲点头。 “以后还乖不乖了?”他笑了。 她继续点头,。 “还惹不惹我生气?”他继续问。 玲珑使劲摇头。 在看见他的那瞬间,她脑子里没有任何想法,任由身体作出了最想要做的事,拥抱他。 长大后,她与他时不时的分离,有时长有时短,神奇的是伴随而来的每一次相聚,都会悄悄的改变什么,酝酿出一丝什么。 比如,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的思念一个人。她将他看做亲人,又似乎比亲人还要亲密许多。 简珩亲了亲她的脸颊,抱着她走回屋。 两人温存了一会,玲珑心疼他在水牢受了两天罪,红着脸主动伺候他沐浴更衣,为他洗头发的时候,头都不敢抬,可到底还是瞥见了他胳膊和手上的伤口,应该是跟罗裘打架时留下的,心里似乎被什么扎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疼。 洗漱干净,简珩枕着玲珑又软又香的双腿,任她擦拭自己乌黑浓密的头发。她的动作很轻柔,早就备好了熏炉,一点一点烤,一点一点梳理着。 “冷谦似乎活不长了,他找一个叫慧晴的和尚观察我,还剪了我一缕头发……”玲珑将这段时间遇到的一切讲给简珩听。 他听得仔细,偶尔会插句嘴,提几个问题问她,玲珑仔细回忆,有问必答,生怕有什么遗漏给他行事造成不便。可是为什么总有种被人欺负回家朝他告状的感觉。 “他是玄学中人,又与妖僧慧晴勾结,应该是要取你的血炼制丹药。邪门歪道,风险在所难免,不到最后一步,他不敢轻易尝试。”简珩道。 听见要取自己的血,玲珑已经没啥大反应了。拜辛世瞻所赐,什么头破血流,拿刀割肉,甚至看虫子钻身体,区区放血这点小事,不足为奇。 玲珑关注的是他的最后一句话,“倘若他尝试了,结果失败,会怎样?” “普天同庆,终于少了个祸害,不过我俩就惨了,大概要陪他一起死。” 啊?那你还敢过来!为什么不再等一等?玲珑花容失色。 简珩嘴角一弯,睁开眼凝视上方的她。“我不来谁来啊,也就只有我整天琢磨你把你当成宝。” 她抿了抿小嘴,目光胶着他,竟没有顶嘴。如此模样,倒也乖觉可怜,他心里怦然,嘴上还要欺负她一句,“其实我是咽不下这口气,好不容易种了棵白菜,岂能让猪拱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白菜啊猪的!虽然她觉得简珩无所不能,但总归在人家地盘上,情况比从前凶险万分! 简珩翻身坐起,“别怕。为了见到想见的人,冷谦怎么也要强行撑下去,他舍不得死。”沐浴后还带着清香的头发柔软而浓密,随着他起身,从玲珑手心滑走。 我才不怕。她睁大眼睛望着他,这段时间也算给辛世瞻铁血训练过来了,感觉皮肉糙了,心也糙了,就是有点担心他。 简珩笑着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张开手,玲珑甜甜地笑了,再次扑进他怀里,暖暖的,缩进去便不想出来,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舌尖一阵酸一阵甜,都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了。 他亲了亲她的脸颊,附在她耳边仔细叮嘱了几句。 “一旦我让你离开,就必须离开,知道吗?”简珩托起她的小脸。 那你呢?她一双清澈的眼睛写满询问。 “我还有些事情要做。到时候自会有人接你回去,直接回吴国,明白?” 他说的话都有道理,他的安排都天衣无缝,她也会好好听他的话,不拖后腿。可是她心里舍不得丢下他。玲珑点点头,眼眶红了。 “娇气包,现在才知道黏人,从前都做什么去了?”简珩笑道,俯身将她横抱起来。 玲珑知道他要做什么,心跳扑腾扑腾,只能自欺欺人的将脸埋进他怀里,浑身血液,蒸腾的都要冒泡泡了。他怎么这样呀,每回说着好好的,就要往那方面去…… 关上槅扇,放下帷帐,玲珑有点害羞,求他吹了蜡烛,他不想,两人讨价还价半天,最后决定留一盏烛火。 小别胜新婚,更何况还是年轻气盛的人。玲珑想要他身上的温暖,还有他温存时又痒又麻的吻,便任他拥着胡作非为。 脸颊被他亲的发烫,玲珑一点力气都没了,那种奇异的温暖的感觉又来了,说不尽的发麻与战栗。 “不行,不行……”她又开始中途反悔。 “别动,我胳膊疼。” 他胳膊受伤了!玲珑既心疼又心软,反正更过分的事情都做过了,就让他舒服一些,快乐一些吧。 玲珑羞赧的闭上眼。   ☆、第88章 玲珑浑身轻颤,简珩吮着她的耳珠,热气与濡湿化成了潺潺不断的潮水,拍打的她脑子一团浆糊,只能攀着他的肩膀,在浪涛里上下颠簸。 直把她折腾的不停求饶,他才爱不忍释的放轻力道。 “才这样就受不了,”他笑嘻嘻咬了她下巴,“那我怎么教你更好玩的……” 玲珑啐他一口,抱着他脖子不肯抬脸。 他咬着她的耳朵,“这回……不疼了吧?” 她羞得恨不能晕过去,傻傻的点点头。 “听话就不疼,知道么?以后摆这个姿势,你就……”他的嘴被一只小手捂住。 他怎么这么混账,什么话都敢说?玲珑从头到脚臊成了粉红色。 简珩笑着亲了亲她软玉似的胳膊,虽然她还是害羞,可到底比从前进步多了,睁大眼睛,哼哼唧唧的躺在那里,又被他进进出出的样子吓到,掩耳盗铃似的急忙闭上。 世上哪有对美/色无动于衷的男子,所谓的自制力也不过是没遇到心动的美/色罢了。 “阿珑乖乖,想我吗?”他问。 玲珑羞怯的睁开眼望着他,“想。” “那你爱我吗?”他把手放在她娇嫩的心口。 女孩姣好的神情似乎有些迷惘,但又很快点点头。 可那双温柔缱绻的眼眸随着她点头忽然复杂又黯然,令玲珑感到不安,但她一时又不知错在哪里,搭在他肩上的素白小手紧张的扣紧,写满疑惑的美眸轻轻眨了眨。 简珩又气又无奈,骂了她一句“坏东西”,还打了她圆润的臀,脆生生的一巴掌似乎又激起了他的兴致。 玲珑不解自己哪里坏,却被欺负的不剩一丝力气,任由他揉圆搓扁。末了,还要她喊“好哥哥”。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她咬着下唇不肯。 又是一夜浓情蜜意,道不尽的绵绵情话。 ¤¤¤ 这里的下人不大爱说话,态度不冷也不热,一应茶水所用皆供应周全,但跟从前一样,禁止踏出院门半步。 好在有了简珩,形同软禁的日子变得没那么难熬。 玲珑坐在炕上低头做针线,是方男子用的帕子,豆青色,用比头发丝还细的银线锁边,只在一角绣上一丛兰草。 阳光从窗棂里投过来,淡淡的撒了娇柔的身躯一身碎金,简珩迈入,这岁月静好的一幕恰好映入眼帘。 听见动静,玲珑抬眸,眼神豁然亮了,那份毫不掩饰的喜悦让人看着就怦然心动。 “简珩。”她欢快的靠近,小手抱住他胳膊。 简珩十分享受久违的被黏着的感觉,默默地看着她爱娇的模样,真可爱,这才是他的阿珑。 将泡好的枫露茶递给他,玲珑道,“这两天安静的我心里不安,冷谦是不是还有什么过分的要求?” 确实挺过分。简珩微微蹙眉。 原以为单凭子嗣这个筹码可以坐下来与冷谦对弈,殊不知有些东西超出意料。 一个时辰前,冷谦突然说,“我要见的人是方浅。” 简珩诧异,很快又恢复如常,“祖母不见外人。” “是不见外人,还是不给她见外人?”冷谦讥讽。 家事与外人无关,简珩掠过冷谦的话题,直言道,“淳安之死,祖母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被你迁怒一次,毁及一生,如今就别再打扰她的晚年。” “她不会说谎,我要她亲口承认这个孩子。”冷谦的眼里满是对简珩的不信任。 他怎会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反客为主。 这样对祖母未免太残忍。简珩不会同意。 彼此各有牵制,这场谈话虽然不愉快,却也风平浪静的暂告段落。 暂告段落不是因为还有下次和谈,而是和谈到此结束。大家都是聪明人,很多事情不用说就互相明白。下一次见面,冷谦只会问简珩何时见面,而不是允不允许见面,但凡简珩敢有半分迟疑,他必命人剁下玲珑一根手指。 当然,简珩若不服气,也可命人剁下他儿子一只手,可是他没那么在乎,真的没那么在乎。 简珩就不一样,剁玲珑一根手指,还不如挖他的心来得痛快,这就是软肋与铠甲的区别。 冷谦浑身铠甲,而简珩早已暴露软肋。 大概事情真的有些棘手。简珩蹙眉沉思,玲珑拉着他的手,安静的坐在旁边,陪他一起想办法。 只顾着想事情,险些忽略了玲珑的情绪。简珩回过神,笑着将她抱在腿上,“你怕什么,有我呢。” “简珩……”她眸光晃动,深深望着他的眼睛,里面有着无尽的包容与了然于胸的自信,这样夺目的光芒,很容易吸引女人,待他弱冠以后,得是个怎样好看的男子呢。 “感动了就让我亲一口。”他笑道,嘴角一热,竟真的被她亲了! 简珩愣住,心里顿时仿佛化开的蜜糖,又软又甜。 “不够,再多亲几下。” 玲珑脸颊冒热气,又亲了亲他。 柔软的唇贴在他深深克制的嘴角,柔软的手搭在他坚硬的胳膊上,简珩眼睛的颜色变深。 他长得多好看啊,改邪归正后就更顺眼了,玲珑挺喜欢亲他,犹如品尝一块色香味俱全的糕点。甚至觉得比被他亲好玩多了。 脑子有点迷糊,尝了尝他的唇,忽然觉得嗓子发干,只好再尝一口,那两片唇也开始回应她了,挑开她的小嘴,不停吮/吸。渐渐地,她就失去了力气,简珩却不给她,捏了捏她绯红的脸颊,“有人过来。” 玲珑一惊,热气腾腾的身子顿时冷却一半,急忙缩到简珩身后。 辛世瞻一脚踹开门,冷冷打量室内一眼,“带她走。” 紧跟其后的两名侍女应诺,上前冷声道,“姑娘,国师有请。” 先礼后兵,倘若玲珑不答应,等着她的就是对方上来拿人,那样的话除了拖延过程,结果还是一样。 玲珑哦了声,抬眸望简珩,简珩给她一个安心的微笑,去吧。 让人勇气倍增的微笑,玲珑立刻啥也不怕,挺直脊背任由坏人带走。 辛世瞻立在原地打量简珩片刻。 简珩目光如电,心中各自有数,辛世瞻嗤一声,转身离去。 除了荀殷,简珩还不曾把其他情敌真正放在眼中,辛世瞻的挑衅,不足为惧。 ¤¤¤ 两名侍女一前一后,将玲珑夹在中间。虽然她并不太怕放点血,可是很好奇从哪里下口,倘若可以任意挑选的话,她比较倾向于左胳膊,这地方耐疼,还不妨碍做事。 “你们是要取血么?”玲珑问。 果然没人应声。魏国的侍女都是选择性的聋哑。 辛世瞻冷不丁冒出来,“今天不取血。” 闻言,玲珑并没有多么开心,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还不如今天取呢。 “看上去很失望啊,我可以建议国师先给你放点,预备着。” 我看你是没事找事吧,谁脑子有病啊,巴不得给人放血!玲珑白了他一眼。 辛世瞻冷笑,“狗仗人势,有了靠山背都挺的比前几天直。” 骂谁狗呢,你才是狗,哈巴狗,草狗,狼狗,牧羊犬!玲珑嗤一声,加快脚步,谁知他更快,眨眼就走到自己前面。 切,正好,省得她费劲了,有本事再快点,快点消失!辛世瞻扭头瞪她一眼,玲珑不屑的扬起下巴。 然而她的骄傲并未能持续太久,来到国师所在的正厅,除了慧晴,居然又看见那个养虫子的怪老头。脸色白的发青,此刻,正眯着一双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她。 大约清楚怪老头不能把自己怎么样,可架不住害怕呀,玲珑从小就怕鬼,而此人的脸跟鬼没甚区别。 “欸,你怎么怂了?”辛世瞻提醒道。 玲珑战战兢兢瞄了怪老头一眼,对方也正阴森森的打量她。 “我问你,殇阳关客栈,你碰到的老乞丐,左脸是否有道寸许长的刀疤?”怪老头说话的声音仿佛砂纸擦瓷器。 玲珑摇了摇头,乞丐老前辈脸上的灰都有寸许厚了,上哪看他脸上的疤有没有寸许长。 蛊老性格残暴且缺乏耐心,见玲珑不答,张开鹰爪就要发难。 辛世瞻不动声色挑开蛊老的手掌,淡淡道,“前辈息怒,我来问她。” 说完,转头瞪着玲珑,“老乞丐随你们滞留临安城,同吃同住多日,你就什么也没发现?” 原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拿她当小孩子吓唬呢!玲珑忽然觉得一切都是辛世瞻搞的鬼。她气鼓鼓道,“乞丐老前辈不肯洗脸,我怎么知道有没有刀疤,当时你也在场,他的脸有多黑,还用我再描述一遍?” 辛世瞻与蛊老交换了一个眼神,蛊老点点头,一甩黑袍,闪身不见,就这样一眨眼不见了,比唱戏的变脸还快!玲珑愕然。 “吓傻了?”辛世瞻捏起她嫩白的下巴。 玲珑回过神,推开他,他不以为意,两颗乌黑的眼瞳仿若两团燃烧的黑色火焰。   ☆、第89章 因为个矮气势弱,主要敌众我寡啊,玲珑哼了声,一脸“我不屑与你瞪眼”的样子头一扭,避开辛世瞻吃人的眼。 辛世瞻垂眸,搓了搓捏过玲珑下巴的手指,复又抬眸,露出一个极坏的浅笑。这一笑当真俊美,加诸他眉眼冷漠,很难不让女人小鹿乱撞。 幸亏玲珑见多识广,且又在他手里受了不少罪,戒备之心异常坚固,倒也没有被他迷惑。当然,辛世瞻本人也不知晓自己有何等魅力。 慧晴虽是方外之人,却无了却红尘之心,怎会看不出这辛世瞻对薛玲珑有意,如此单独留下玲珑时倒也没有过多为难。 玲珑却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神经病的世界。 一屋子烟熏火燎,焚着古怪的熏香,慧晴盘腿坐蒲团上,身边跪着的小和尚不时敲下龟甲。慧晴静坐须臾才睁眼,将龟甲置于膝前,青黑色的甲片,布满灰白的裂纹,他粗糙的手指沿着裂纹的痕迹缓缓游走。 两腿跪得发麻,好似千虫万蚁在咬噬,玲珑忍不住抽出腿揉了揉,画面与大家正襟危坐的样子格格不入,余光瞄了瞄小和尚,小和尚目中无物,专心致志配合慧晴。 夸嚓一声,不知慧晴用了什么妖法,坚硬似铁的龟甲瞬间碎成了粉末,更恶心的是这神经病和尚抓了把粉末撒进玲珑面前的水碗。 “喝下去。”慧晴言简意赅。 玲珑震惊到无以复加。 好恶心,我不喝!她真想把碗扣到慧晴的脑袋上。 ¤¤¤ “辛施主,不好啦,”小和尚跑出屋子对辛世瞻道,“女施主死活不肯喝符水,仗着师父乃出家人不便动手,竟将水碗泼了师父一脸。” 辛世瞻皱了皱眉。 还以为她是个明白的,这一路都配合过来,走到这一步居然又不听话。 一个时辰后,玲珑趴在桌沿呕吐连连,边呕边哭,粉彩骨瓷小碗里的符水尽数喂进了她口中。喂她喝的人是辛世瞻,他扔了空碗,擦擦手,“这不就结了,非要我动手。” 辛世瞻,总有一天……你等着……千万别落我手里!玲珑欲哭无泪,不停在心里掐着辛世瞻脖子,就用那粉彩骨瓷的小碗,一碗一碗的舀骨灰渣滓往他嘴里倒。 “喝口水漱漱口。”辛世瞻倒了碗水,被玲珑挥开,洒了一地。他也不恼,弯腰捡起,重新拿碗倒满,捏着玲珑下巴,逼她喝一口。 这下当真惹恼了她,气得她将那水呸了他一身。 “形势比人强,不喝你也得喝,我这喂法还算温柔的。”辛世瞻将碗重新递她嘴边,“赌气?那你可就亏了,我要是你就赶紧漱漱口,想想都恶心。” 玲珑面色青了几分,端着碗往外跑,蹲在廊下,足足漱了三大碗。一面漱一面哭,恨不能手撕了辛世瞻,末了,还泄愤的将碗砸他脚边。 再好性儿的人也有恼火的时候。 “倘若我不喜欢你,你还敢这么砸?”辛世瞻冷笑了声。 怎么就不敢?我恨不能塞你一嘴王八!玲珑抽噎道,“你可千万别喜欢我,这样我还能少受点罪。” “好啊,我努力不喜欢你。你算什么?只不过尚有姿色罢了,却害得我……”他的指责戛然而止,却愤恨的将碗踢开。 玲珑吓一跳,那碗擦着她脸颊嗖地掠过。 你,你凭什么发火啊!她气得两靥绯红,正气凛然的目□□势汹汹对上辛世瞻点如漆墨的眼眸,暗暗退缩,这眼神,太奇怪了,有点吓人。 玲珑小声咕哝一声,眨了眨眼,乌溜溜的眼珠儿转向别处。 别怪她怂,还不是因为武力值低,但凡给她跟辛世瞻掉个个儿,她发誓,不结结实实揍死他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辛世瞻哼笑一声,怂样儿! 可他就是喜欢这怂起来都可爱迷人的样子,到底该如何是好?辛世瞻背过身,没好气道,“滚吧,这里没你什么事儿。” 你才滚,你滚你滚!玲珑在心里嘀咕,恼他说话难听,就不能用“走”么,把滚换成走,你会死? 回去的路上只有两个装聋作哑的魏国侍女,少了辛世瞻这个惹人嫌招人恨的家伙,玲珑感到十分轻松。 唯一的遗憾是此后三天,每每想到那乌黑的符水,她都食不下咽。 ¤¤¤ 从明镜岛到魏国的路程最快也要两个月。 方浅坐在又青苑的正屋整理衣物,足有二十套崭新的衣衫,并十双各色缎面的福鞋,皆是她一针一线缝补而出。 “姑姑,我不想走。”夜笙坐了半天,才小声道。 他有张俊美无俦的脸,常常引人侧目,不过也不是很多人,又青苑总共也就这么几个,走了一批又来一批。 可他有双与方浅一模一样的眼睛。 黄衣侍女撩起帘子,斜捧一卷画轴,献给方浅。 “夜笙,见到那个人,把这副画给他,自此明镜岛再不欠他半分。”方浅将画用细布包好。 “什么画,我可以看看嘛?”夜笙好奇道。 “是那人的妻子。” “给他妻子的画像便各不相欠?” “嗯。” “明镜岛欠了他什么?” “我夫君杀了他妻子。”方浅平静道。 夜笙淡淡哦了一声,并未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姑姑,”他忍不住道,“我会想你,怎么办?” “姑姑年纪大了,总有一天会离开,难道你一个堂堂男子汉便没法活了不成?”方浅严厉道。 然而那张脸太过美艳,就连生气也别有一番风情,此时的严厉,看上去一点也不吓人,反倒让夜笙开心的笑起来,“姑姑,你真好看,怪不得我也长的好。” 方浅笑了笑,低头继续整理,从头到尾都是亲力亲为,最多让身边的侍女打个下手,直到有人走进来。 侍女慌忙起身施礼,简丛点点头,“都下去吧。” 夜笙惧怕简丛,一动不动坐在原地,直到对方刀子般的目光射来,“你,滚出去。” 夜笙蹙眉咬牙,瞥见姑姑温柔的目光,那里面要说的话他都懂,懂的眼圈不知不觉红了,可是男子汉不能哭,他起身离开。 “别走远,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方浅叮嘱道。 这孩子常年活在暗室,皮肤白的不健康。方浅关心的神态不自觉间流露出满满的慈爱,俨然再正常不过的母亲。她一身家常的细绸褙子,没梳头,随意的挽了一个小纂儿,满目银丝,寻不见半根黑发,可神情依然恬淡,不怨不悲,从容赶制月白外衫的袖子。 一个低头做针线,一个踱着步子淡淡打量周围摆设,这对恩爱了七年的夫妻形同陌路,各忙各的,仿若处在了平行空间,看不见彼此。 寂静的屋里,只有布料的悉索以及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简丛仔细打量一桌一凳,挑开包裹画卷的细布,“藏书阁的人,胆子越发大了。” “是我自己画的,与旁人无关。” 简丛诧异,撩眼看向她,会画画了? 又想到这漫长而寂寞的光阴,再挫的笔头练出几许丹青才情也不足为奇。他打开画卷,栩栩如生的美人图映入眼底。 画中的女孩年轻而美好,艳丽的容颜渐渐与埋首做针线的她重合,简丛垂眸,合上画卷。 “照着自己画的?” 方浅细细的打个结,缝好一只袖子。一般无关紧要的话,她很少回应,只是安静的做自己的事。 简丛也习以为常,兀自坐在楠木交椅上歇了会。 “今年的水墨锦和丹顶三色锦很好看,你池子里的鱼该换了。”他说。 方浅穿针引线,来回翻看袖面。 “他要见你,你为何不答应?”他忽然问。 方浅顿了顿,曼声道,“他是个蠢人,报仇都不会报,我可不想再被连累。” “这么多年了,你还当他是为了报复我?”简丛冷笑。 “不必再说。”方浅制止他的话题。 “你总是不必再说,”简丛微微后仰,两手搭在交椅的扶手上,“二十多年了,气还没消?” 方浅无奈,只好劝他,“生气是年轻人的事,我早就不在意,可那毕竟不算太美好,真的没必要提及。” 简丛点点头。她当然不在意,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不过是她肩头的一粒尘埃,弹指挥去。到头来,最受伤的,竟成了最看得开的。 不知为什么,今天特别想跟她说说话,仿佛现在不说,以后再也没机会了。简丛闭上眼,沉默了一会,才幽幽道,“浅浅,我没有……” 但他无法否认当时一瞬间的绮思,年轻的女孩,相同的眉眼,目中有情,写满倾慕,在深夜里靠得那样近…… 说出来也不怎么光彩,毕竟,动过那样的念头,哪怕只有一刹那,也是无耻的。 淳安哭着抱住他,问他同时爱上两个人,该怎么办? 怎么办?他哪里知道怎么办?他脑子里只有浅浅,却也喜爱极了淳安的天真无邪,于是,可以同时爱两个吗? 淳安死在他怀里,明镜岛的樱花落得比往年都厚。他没有办法,只能杀了她。 杀了诱惑的根源。 临死前,淳安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嘴角不停翕合,却字不成句。 “师父,你……骗我。”每说一个字,她就要喘好几口气。“你……偏心,偏心……她,你爱……她……” 简丛睁开眼,哪里还有方浅的身影,她离开的悄无声息,对他的话语置若罔闻。   ☆、第90章 简丛走出屋子,那一抹纤细如从前的身影坐在鱼池边的藤椅上,天光在她银白的发丝勾勒了一层淡淡的颜色,看上去好似一幅孤寂的画。 软禁了这么多年,还不曾落下过一滴泪,甚至心安理得的照顾害她之人的孩子。 所以,她居然一点也不恨冷谦。 可见冷谦在她心里,竟连点影儿都未留下,当真如灰尘一般。简丛的心底深处有种奇怪的快意。 以冷谦的聪慧只怕早就明白了吧,不知内心有何感受?简丛忍着喉头腥甜,哼笑出声。 时光太漫长,有些事自己差点忘了,比如,这孩子是自己逼迫她生下的。简丛目光黯下。 如今,夜笙小心翼翼坐在方浅身边,母子俩大多数时间不说话,只是静静的望着一池锦鲤,畅游水中。 ¤¤¤ “姑姑,我爹是个怎样的人?”夜笙眉心微蹙,悄悄掩藏那份不为人知的忧郁。 方浅摇了摇头,“我看不透。” “姑姑,我娘是谁?”忍了半天,他终于鼓起勇气问这个问题,问完了又有些害怕,惴惴不安。 方浅没有不悦,“你娘是画上的人,那人的妻子。”素净的脸未着脂粉,颜色淡淡的,显得她格外年轻。 没曾想答案来得这般容易,夜笙睁大眼睛,不过,这个答案么,他能接受,未曾注意答完问题的方浅,眼底稍稍的黯然,也只是一瞬,早已平息的往事,无论如何也再不能刺伤坚硬如铁的心。 倘若不是坚硬如铁,又如何走出那样的噩梦? 恩爱的夫君,当成亲妹妹一样照顾的女孩,当成亲弟弟一样教导的男孩,分别在她心上捅了一刀。 方浅发现,男女之情,恩情,竟都薄得像层纸,一戳就烂,随之暴露人前的是无尽的痴、怨,贪,可笑,可怜,偏还有人看不穿。 到头来,最珍贵的唯有这细水长流的亲情啊。 她定睛仔细打量夜笙片刻,笑着理了理他前襟,难以相信,这孩子被她亲手养大了。 倘若不是长得实在太像冷谦,简丛应该会好好对他的吧,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 可惜老天爷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不给简丛,夜笙与冷谦简直一模一样。 ¤¤¤ 那天清晨,简丛破门而入,看见了毕生难忘的画面,倘若不是最后她轻落落的那句话,“简丛,还要死多少无辜的人,你才满意?” 玄学斋上下三十七条命恐怕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迁怒完了,也亲手制裁了孽畜,明知孽畜此生都将生不如死,他内心咆哮的狂怒却依然无法浇灭。 恩爱多年的夫妻,对坐灯下,沉默。 作为一个聪明的女子,就该抹平此事,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好好的跟他过日子。 却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还敢嫌弃他! “你有什么资格嫌弃我?”简丛越愤怒便越镇定,说话的声音异常柔和,眼神却不加掩饰的流露鄙夷。 方浅抬眸打量他,如同望着一个陌生人。 简丛做了件后悔终生的事。他关上门,熄了灯,无视她的绝望与痛苦,翌日离开之后,安排了一名懂医的侍女照顾奄奄一息的她。 却没想到两个月后,侍女前来禀告,夫人有了身孕。 简丛先是惊喜,接着又陷入无尽的恐慌。 身孕,一个多月的身孕! 一个多月前,她被那孽畜糟/蹋过,还不到十二个时辰,他……他也用了同样的手法,所以,孩子是谁的? 不是没想过弄死她肚子里的孽种,可只要一想到有可能是自己的,一想到自己做的事,简丛寝食难安,终于忍不住去看望她。 她坐在蔷薇花下,也是那样的天光,在乌黑浓密的发丝上勾勒出迷人的颜色,未曾施半点脂粉的面容淡淡的,仿佛有些透明。 简丛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他再也无法靠近她。那么也只有再多一点的血脉联系,来维持他与她之间早已名存实亡的情分了。 这里的一切都是他做主,想要一个孩子平安降临,一点也不难。刚出生的孩子倒也看不出像谁,可随着孩子长大,他就后悔了。 “孩子是我的,与你们无关,”方浅抱着怀里懵懂无知的婴儿,淡淡道,“反正此生我都要被你囚/禁在此,多一个人陪我也是好的。你若反悔,可以随时过来杀了我们。” 简丛望着她单薄的背影,感到无尽的悔恨与悲伤。可到底还是留下那孩子一条命,尽管过程艰辛,时不时的勾起心底的痛恨。 他甚至折磨那个孩子,却又在她冷漠的目光下退却,折腾来折腾去,不过是希望她多看自己一眼罢了。 可她看了,自己却又慌乱。 时至今日,简丛才发现二十多年的光阴已过,却还未正式的向她道歉。 为她受到最深伤害时,自己只顾嫉恨,忘了给她温暖与安慰。 为她受到最深伤害时,自己丧失理智,做了与孽畜同样的事,在她鲜血淋淋的伤口再划上一刀。 骄傲如她,怎堪忍受接连被人如此作践? 简丛终于想起来了,想起她是如何的祈求他,求他给这段不完美的感情一个美好的结局。 那是她最后一次哭泣,“你没有人性。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能下杀手,又连累了那些无辜的人,如今却连我也不放过了,简丛,你若还是人,就别这样糟践我,干脆也像杀了淳安那样杀了我罢……” 简丛无法回答,只能用力抱着她。 所以,方浅从那时起便连恨也不恨了,如此,干干净净的把这些腌臜的男人从心头抹去。 身子脏不脏无所谓,心,到底是干净了。 ¤¤¤ 魏国四季分明,天气转凉后,眨眼又是一个多月。 冷谦为了续命,越发阴沉,正如简珩预料的那般,他成功的度过最危险的一关。 剩下的便是等待慧晴的丹药。而明镜岛迎来了飓风季,船只被迫推迟一个月进海。这意味着,他又要等一个月才能见到那女人么? 玲珑连续被取了两次血,每次拇指大的一小盅,血量不多,却异常恐怖,竟是以蛊取血! 甚至还要被蛊老威胁恐吓,理由是不该吓唬他的蛊虫。 是它们吓唬我吧!玲珑惊恐地盯着趴在手上吸血的虫子,虫子也怕她,两边互相畏惧,不得安生,吸血过程十分艰难。 立在门外的辛世瞻眼底一片挣扎。 “站住!”寒月冰冷如霜的朝他走来,“你最好别管闲事,去做你该做的。” “蛊老分明假公济私,有意刁难薛玲珑。”辛世瞻道。 “那也不关你的事,要管也该简珩来管。”寒月上前逼视,红唇抿成一条线。 “没错,这是我的事。”一道压抑而冷硬的声音传来。 简珩信步走来,身后还跟着两名阴魂不散的暗影,寒月还想阻拦,只见其中一名暗影对她摇了摇头。 寒月不得不收手,冷哼一声,简珩早已迈入屋内。 玲珑泪眼婆娑,事到如今,用膝盖都发现蛊老压根就不只是为了取血,他在拿自己*研究啊! 世上怎会有不怕蛊的人呢?蛊毒皆害,但蛊与毒的性质完全不同,纵使出现过百毒不侵的人,也从未听说不怕蛊的,就好比能解世间百毒的药解不了一个最简单的蛊。 倘若不是薛玲珑身份特殊,蛊老恨不能将她大卸八块,一块一块的仔细研究。 玲珑忍受不了痛楚,那蛊虫也被玲珑血脉中奇怪的威胁吓得口吐白沫,啪嗒,滚到了地上。 蛊老勃然大怒,抬掌欲拍向玲珑,冷不防一道杀气腾腾的阴影裹着劲风扑面而来。 他暗道一声不好,矮身闪避,旋地移开,是谁偷袭我? 简珩! 看清偷袭的人,蛊老略有心虚,表面上却怒目圆睁。 简珩弯腰抱起玲珑,“对不起,我来晚了。” 这不是在做梦吧,他不是被冷谦派来的人带走了么,为何这么快就回来?玲珑一颗心,仿佛泡在了温泉里,又软又酸。又如同跌倒的小孩,大人不在身边,尚且不哭也不闹,一旦发现大人,委屈便也蜂拥而至。玲珑扑在简珩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不怕,没事了,以后再也不用过来。”简珩柔声细语,怀抱异常温暖安逸,化解了她的委屈与惊吓。 从头到尾被无视的蛊老怒了,该死的,别以为我有多怕你,不过一个连自由都没有的黄毛小儿,竟敢跟老夫抢人! 简珩抬眸,蛊老一怔,险些被吓尿,甫一回过神,气得直呕血,有啥好怕的,不就是杀气比一般人凶了点! 在道上混了几十年的蛊老,为自己那一瞬间的懦弱羞恼不已,当他鼓起勇气想要搬回一局,才发现简珩早已抱着薛玲珑离开。 呸!算你逃的快!蛊老啐一口,气哼哼坐下。辛世瞻走进来,冷笑一声,“人没走远,出去追还来得及。” 他娘的,老子哪里得罪你了,选这节骨眼进来说风凉话!蛊老一张青白交错的脸终于气出了几分血色。 辛世瞻箭步上前,攥住蛊老的斗篷,居高临下的眼眸犹如猎食的鹰隼,“对付简珩,我不管,或许还能帮你点什么。可是薛玲珑,不想死的话,给我离她远点。” 真是日了狗!一个个排着队找他麻烦啊!蛊老勃然大怒,蹦起来正中辛世瞻面门,然而对方的轻功出神入化,眨眼就立在他身后,都还没看清怎么出的招,一片柳叶薄刃便扎进了肩膀。 剧痛,震惊!蛊老浑身一抖,周身飞出密密麻麻的小虫子,门帘猛然鼓起,寒月犹如一道银色狂风冲进来,打得辛世瞻与蛊老各自退开几十米,风停,密密麻麻的小虫子躺了一地。 “卧槽,你们合伙对付我……”蛊老哇啦怪叫,脸上瞬间挨了一巴掌,只见寒月眼冒红光,“滚!” 他娘的,暗影红罗刹呀!蛊老冷哼,气势不减,但也只是气势不减的离开。 寒月回身瞪着辛世瞻,同样一巴掌扇去,辛世瞻纹丝不动,冷冷瞪着她。她再扬手,腕子就被辛世瞻攥住。 “滚!”辛世瞻说。 寒月啐他一口,“没出息的东西。”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看见女人便走不动路,原以为他会是个例外,结果都一样!寒月怒容满面离开。 ¤¤¤ 大概受了不小的惊吓,玲珑躺在简珩怀里睡着了,眼角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儿,疼得简珩心脏狠狠一紧。 从小到大,除了自己欺负他,任谁也不允许碰她半分,即便是自己,也不曾戳过她一指头,如今却让她在眼皮底下受这样的罪。简珩难过的抱紧她,额头抵在了她的额头上。 窗外传来侍女压低的惊呼,下雪了! 今年魏国的雪来的比较迟,过了腊八。 屋里烧着地龙,并不冷,玲珑缩在简珩怀里,缓缓睁开眼,“简珩……” “嗯,我在。”他眼睛里的星光如同宝石一般璀璨,像抱孩子那样抱着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玲珑摇了摇头,也没有特别不舒服,就是有点困,使不上力气。简珩见她缩在自己怀里蹭了蹭,如同火炉旁懒洋洋的猫,气色也无大碍,悬着的心才稍稍安定。 晚膳的时候,玲珑被喊醒,食不知味的吃了几口,整个人看上去蔫蔫的,简珩只当她受惊过度,又见她右手还带着伤,便端着碗喂她。 从未做过这种细致的伺候人的活,简珩的动作不太流畅,过程也许没那么细心,但每一个动作都用了十二万分的心。见他笨手笨脚的给自己擦嘴,玲珑既甜蜜又心疼,便不让他喂,他不听,舀着红枣山药羹,一勺一勺的递来。 就算再没胃口也禁不起这般疼宠呵护,玲珑温顺的一口一口咽下。 接下来的两日,原本就不严重的伤口倒是好的差不多了,可惜玲珑依然没精神,偶尔来了精神想要看看难得一见的雪,可刚出门没多久就冷的直发抖。 从前也没这么怕冷啊?如今还穿着厚厚的棉袄皮裙,外面披得是紫貂毛的大氅,缎面还是秀江暖绸的,简珩闹不明白,十分着急,只好扶她回屋,两人坐在暖炕上讲了会话,她竟趴在他腿上睡着了。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五天,第六天,她竟连饭也不吃,恹恹地伏在他怀里,简珩才意识到事情很严重,慌忙派人去请大夫。 侍女遵从上面旨意,既不会苛待简珩与薛玲珑,但也不会刻意提供特殊照顾,比如请大夫,请的自然是好大夫,然而好大夫里面也分三六九等。 一炷香后,老眼昏花的大夫收回脉枕对简珩道,“尊夫人体虚,血气不旺,大概水土不服又受了刺激,我开些安神养气的方子慢慢调养吧,也可配合药膳。像乌鸡,红枣,山药,灵芝一类常见吃食,多吃些也无妨。” 侍女一一记下,简珩一脸凝重。 谁知喝了三天汤药,非但不见好转,情况倒更严重了,玲珑每日昏昏欲睡,对吃饭丝毫不感兴趣。 这几日,辛世瞻一直观察芸晓舍动静,见侍女匆匆走来,便上前询问。 “辛爷,简夫人似乎不大好。” 辛世瞻暗惊,“说清楚。” 侍女被他的样子吓懵,急忙一股脑儿的道出,“差不多有十天了,她每日嗜睡,不肯好好吃饭,大夫开的药也喝了不少,却总不见好。奴婢此番便是要再请刘大夫过来一趟。” “那个庸医能看出什么东西!”辛世瞻有心责备,却又觉得责备也没用,这些听命行事的人懂个屁。 这番换成一个黑胡子中年人给玲珑诊脉,年约四十来岁,比上一个年轻许多,但双目炯炯,十分精神。简珩扫一眼便知这才是个像样的人物。 中年人闭着眼号脉,不到片刻就收手,嗤一声,“受不了,看你们一个个紧张的,喜脉而已,快两个月了。上一个大夫脑子里有水么,这都没诊出。” 简珩眸光晃动,怔怔的望着玲珑,最终化作无声无息的缱绻,握紧了她的手。 辛世瞻愣在当场。   ☆、第91章 清晨的阳光照亮了整洁素雅的屋子,空气中弥漫了寒梅的冷香,彻入肺腑,暖在心里。 送走大夫,侍女们极有眼色的退下,辛世瞻也早就不见踪影,此时的屋里,只剩下两个人。 几上天青色的花觚里斜签着香气扑鼻的重瓣梅,粉花黄蕊,十分娇俏可人,简珩随手摘了一朵,俯身靠近呆呆的玲珑,见她鼻尖儿可爱,便用那花瓣刮了刮。 玲珑眨了眨眼,“我,我有孩子了……” “是我们有孩子。”简珩纠正。 她茫然的摸了摸一点样儿也没变的肚皮。 “阿珑,你不高兴么?”简珩问。 “我,我不知道。”玲珑如实回答,确切的说她懵了。 简珩的脸色迅速暗了下来,片刻之后恢复淡然。 玲珑这个人很少思考复杂深远的问题,擅长随遇而安,顺应环境,在她的认知中,有了孩子就是天大的责任,代表两个人要白头偕老,共同肩负严肃的使命,倘若其中一个半途而废,孩子的命运不堪设想。所以她,时至今日都未曾深思自己能否与简珩一生一世一双人,并非不想,脑海深处似乎有意回避这么复杂的问题。 不知何时,周围竟变得这般安静,唯有窗外的鸟鸣阵阵。 简珩望着她,看似平静。 如此,天长地久倒也十分美满。心里忽然冒出这一句。玲珑缓缓坐直身子,沉默片刻才道,“简珩,其实在这之前,我不想要小孩。” 嗯,我知道。简珩点点头。不知为什么,他从未像此刻这般难过。 “我在黒域药田的时候遇见一个叫丫丫的孩子,”玲珑尽量镇定的解释,“她很可怜,原本是富足的官家小姐,父亲是一名武将,母亲又颇有才情。却在一夕之间失去父亲的保护,与母亲流落黒域,受尽苦楚而亡。她死的时候,我坐在旁边,不停用冷水绞帕子,铺在她身上的帕子很快就被体温烤干。我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从挣扎到绝望,一点一点的死去,而我,无能为力,我救不了她……” “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好,以后再不会丢下你。”简珩捧住她的小脸。虽然她语无伦次,可简珩知道她要表达什么。 玲珑眼中滑落一滴泪,怔怔望着简珩,“如果是我的孩子,我这么没用,保护不了她,该有多痛苦?有时死亡没那么可怕,反而是面对死亡时的无能为力。” “阿珑,我来保护你们,相信我,我会是个好父亲。”简珩说。 “嗯,我相信。”玲珑点点头,忧虑瞬间烟消云散,神情又恢复了镇定,像是下足了什么勇气,“你待我这般好,我们应该会永远幸福。” “没有应该,我们永远幸福。”简珩拉着她的手,攥紧,捂在心口,“你在这里,这里也只对你好。” 玲珑开心的笑了,“不,我要你对孩子好。” “嗯,只对你们好。”简珩尽量忽略心中的失落,反正自己做的孽,跪着也得弥补下去。 有了这句承诺,玲珑什么烦恼都没了。简珩无所不能,她的小孩一定会有美好的未来。 “阿珑,”简珩俯身抱住她,嘴角牵了牵,“我这一生都会陪你走下去,再不会看其他女人一眼的。” 类似的承诺他说过,现在这个更清晰更庄重。 不要其他女人,就不用担心孩子的嫡庶问题,这是她听见过的最直白最恳切的承诺。虽然早就察觉了他的心意,但这一刻确是不同的。玲珑眼睛一亮,抱住简珩的脖颈,蹭了蹭他的脸颊,瓮声瓮气道,“嗯,我跟孩子也永远陪着你。简珩,我努力学习主持中馈,为人处世,交际应酬……”之前没人觉得她会成为一族宗妇,她是被当一个妾养大的,不知现在学还来不来得及,却被简珩打断。 他吻了吻她红艳艳的小嘴,“不必。我们的未来不必受任何世俗约束,你做阿珑就好。” 这样啊,那就再好不过,其实她也不太适应那些规矩。玲珑欣喜,“不用装腔作势,还能一生相随,简珩,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嗯。”简珩微笑,眼底淡然,有她一生相随,大概已是最好的结局,不过她还是不爱他,或者不够爱,也或者说是深爱,与爱情无关的爱。 玲珑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眨着明亮的眼睛问简珩,“你干嘛不开心?” 简珩笑了笑,“我挺开心。” 玲珑眯着眼睛笑起来。 “我娘怀简铭的时候,都不敢做特别大的动作,阿珑从今天开始要格外注意,知道吗?”简珩小声叮嘱她。 玲珑慎重的点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一定会小心翼翼的,两只小手也慎重的盖在肚子上。 “听说孕妇不宜佩玉。”简珩笑道。 嗯?还有这种说法?玲珑张大眼睛,腕子上的玉镯就被简珩拿走,那只手又掀开她裙上的丝绦,将叠在腰带上的一枚荷包也解下。 简珩捻了捻这细绸面金鱼刺绣的小荷包,神情如常,“这个,我替你收着。” 玲珑目光微闪,张了张嘴。 “很重要么,那还你,自己收着吧。”简珩将荷包递回来。 玲珑摇了摇头,“反正也用不上了,帮我还给他吧。” 简珩眉峰微挑,“好。” 荷包里是枚通透油润的暖玉,红绳缠绵,简珩余光扫过玲珑的神情,嘴角轻抿,至于第二日,他随手将暖玉丢进池塘这事自是后话。 他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追问玲珑为何一直佩戴荀殷的玉佩,更不会去问她是何时动的心。答案,他早就知晓,但永远不会给玲珑说出口的机会,就让这份连她自己或许还懵懂的情愫就此结束吧。 此刻,简珩将玲珑抱回床上,掖了掖两边的被角,“冷不冷?”他捏了捏那只酥软的小手,温度适宜。 玲珑摇了摇头,“简珩,别走,陪我说话。” 简珩笑应,却欺身吻落她微微嘟起的唇,这一吻,力气大了些,他似乎很不开心,但每一次吮/吸,却又极尽缠绵与温柔。 两人腻歪了好一会儿,玲珑被他亲的头晕目眩,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隙,担忧道,“简珩,我们如今很被动,且在人家的地盘上,这样真的没问题么?” 到底有了孩子,思虑也多了些,不是不信简珩,而是她容不下半点闪失。 “古人按语,反客为主之局:第—步须争客位;第二步须乘隙;第三步须插足;第四足须握机;第五乃成功。为主,则并人之军矣;此渐进之阴谋也。”简珩笑道。 玲珑一头雾水,“说点我能听懂的。” “主客之势现在下定论还言之过早,表面上看我为客,冷谦为主,掌握生杀大权,可我们俩不是还活得好好的么,甚至衣食起居也颇受优待。” 玲珑灵光一闪,对呀,何止优待,这里的人对简珩的态度虽有距离,却尊重有加。 “原来他这么想要儿子!”她高兴道。 “怎么可能。”简珩摇摇头,“倘若只是为了子嗣,留我们性命足矣,又何须做这些表面文章,就连我得罪了蛊老,也无人上门问罪。因为我早已反客为主。” ¤¤¤ 早在一个月前。 冷谦扫了眼手中信函,“赵琦谋反了。” 座下谋士无不惊奇,那个人也能谋反?哪来的实力? 冷谦冷笑了声,将几份单独收藏的信函一股脑甩下去。“难不成简珩是来这里避暑?废物!” 楚国饱受简氏威胁,摇摆不定。赵国立场鲜明,甘愿臣服魏国,秋收之际,派兵押送大批粮草进魏,做足了姿态,极大的震慑了不安分的周国。整个形势扭向魏国,让冷谦有足够的信心,在见到想见之人后立即处置简珩。 却不料赵琦兵变,斩杀赵王,肃清朝纲,向吴国俯首称臣,而吴国派去镇压的军队自然也留在了赵国,名曰“清剿叛贼”。 谁家清剿叛贼用的了十万大军?且还是威名赫赫的吴国第一师,铁甲军。分明就是借助赵国有力地形,在魏国交界处拉开一道极具挑衅的防御线,一旦魏军东上,战火一触即发。 简珩当真打的一手好算盘,在他的灌输下,赵琦通惠变通,不拘一格,眼看赵国山河破碎,自己无缘帝位,还不如放手一搏,助吴谋天下,将来守一方净土,做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藩王。 驻兵赵国,可谓一步绝妙好棋。 不是冷谦想不到,而是魏国兵力大部分集中魏周边境,还有一部分在赶往楚国的半路上,一时无暇顾及姿态卑微的赵国,倒让吴国拔得头筹。 是以,觐见楚王只是简氏的一个幌子,自始至终,简珩的目光都放在赵国与吴国。 老谋深算的冷谦,终于开始真正的打量那个身影颀秀的少年人。 众谋士无不冷汗涔涔,输了不丢人,但输给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儿,让他们的老脸往哪里搁啊!连主公的脸色都黑了。 狡诈诡辩,远交近攻,声东击西,反客为主,一环扣一环,环环天衣无缝,冷谦牙根咬紧,这样一个天才,为何偏偏姓简? ¤¤¤ “简珩,你好聪明!”玲珑快要被无法遏制的自豪淹没,爬起来扑进简珩怀里。 智多近妖,当之无愧!以一介谋士身份,初涉战国风云,搅乱天天下局势,全凭一张嘴,且以兵不血刃为宗旨,极大的避免没有必要的战争。一如他所信奉的,战争乃下下之策,倘若开战,那必定也是最后一战。 “阿珑,圆房那晚,我抱着睡着的你,就在想这一切,我不想让你哭,可是自从遇到我,阿珑经常哭……”简珩的黑眸不停颤动,却用力拥住她。 一提圆房,玲珑缩在他怀里的身子僵了僵,可她又想起简珩微笑的样子,温柔的声音,还送她盛开的芍药,笨拙的喂她吃东西,以及一次次出生入死的守护。 自始至终,都是他呀,说着难听的话,做着深情的事,锲而不舍的追逐。 玲珑僵硬的身子随着心渐渐融化,消弭在他沉默的一往情深中。 “阿珑,爱我,好吗?”简珩寻到了她的樱唇。 玲珑无法回答,被他堵得几乎要不能呼吸,或许他根本就不指望她的答案。 辛世瞻一脚踹开门,无视屋里两个情真意切恋人的感受,黑着脸道,“奉主公之命,接薛玲珑觐见。” 简珩抹了把脸,转头瞪着他,“你他娘的找死吧?” 欸,简珩也说粗话!面红耳赤的玲珑惊诧不已。   ☆、第92章 冷笑一声,辛世瞻不屑道,“黄毛小儿。” 不得不说,这四个字一直是简珩的痛脚,即便从未将情绪表露人前,但玲珑隐隐约约觉得简珩其实非常在意,就像他从不在她面前提及年龄,好似小她一岁零六个月是多大的耻辱。 简珩伸手扶起玲珑,嘴角含笑,“大叔,你年纪也不小了,早点成家立业吧,免得盯上别人的女人便移不开眼。” 辛世瞻嘴角弯了弯,不以为意,“主公还有句话命我交代你,不必打魏王的主意,魏王不会相信一个妖言惑众的小孩。” 简珩垂眸,把玩着手中如意。 “对了,本着私人的交情,我再透露一句,主公了解你的为人,所以提前修书一封,想必此刻早已到达明镜岛,简老夫人不来也得来了。”辛世瞻笑道。 简珩面色如常,玲珑却先失了颜色,“卑鄙小人!” “论卑鄙,六国无人敢及简珩。请吧,薛姑娘。”辛世瞻沉声道。 玲珑也就仗着简珩在身边才敢这么对辛世瞻,其实心里还是极有分寸,说完那一句就立刻闭上嘴,乖乖随辛世瞻离开,并不敢惹恼他。 按理说,以辛世瞻的地位传送个人哪里需要他亲自跑一趟,然而次次他都踹门而入,可见没安好心,不对,根本就是存心。 越得不到便越惦记。玲珑终于在感情方面联想到这句话。不禁想起小时候,嘴馋苹婆果,然而岂是那么容易得到的,此树不易栽培,成活了也没那么容易结果,好不容易盼到结果,产量却低的惊人,馋了一年又一年,每次路过苹婆树下,嗅到怡人的花香,看莹白如雪的花/蕾沉甸甸的缀在枝头,心里的欲/望就不可遏制的欢腾,当真的盼来一桌苹婆果做的美味之时,那种欢腾渐渐趋于平静,不过三天,便也腻味。 所以说,对辛世瞻而言,自己就是那苹婆果,可玲珑不想被吃了再腻味,最好不吃就腻味。 “小心。”辛世瞻伸手握住玲珑胳膊,恐防她摔倒。 玲珑回过神,忙注意脚下的鹅卵石小道。 “辛世瞻。”玲珑清了清嗓子。 辛世瞻嗯了声,瞥眸看她。 “你为什么要喜欢我?我现在可是简珩的妻子,还有了他的孩子。”倘若简珩跟别人有了小孩,玲珑觉得自己可没有与他继续做夫妻的魄力。 “得不到就是好的,当初你若从我一次,说不定我就不喜欢了。”辛世瞻道。 果然如此,既然你都这么清楚,干嘛还不肯放过我!玲珑气得面红耳赤,偷偷在心里骂辛世瞻,可她低头的刹那,正好错过男子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再抬眼,辛世瞻目光淡漠。 “确实害了你不少次。运气好的话,在你十岁那年就该死在我的暗器下,那样你就跟所有死在我手里的人一样。”辛世瞻不无遗憾道。 玲珑快要气炸了,又想起肚子的小孩,心神立即稳了下来,哼了声,表示“不管你说什么都别想气到我”。 她甩袖快步领先,辛世瞻望着她的背影笑。 明知道没有未来,但此时此刻还能多看她一眼,心里竟觉得格外安宁。其实辛世瞻说谎了,纵使那瞬间杀了玲珑,他应该也会记得她,因那双眼似春/水微澜,涤荡人心。 ¤¤¤ 在冷谦坐卧休息的地方设了不少禅室,一个两手沾满血腥,恶名远播的人居然信佛,说出来实在令人难以信服。 玲珑立在门前,侍女立刻将门拉开,待她走进去,表情惊愕。 那惊愕很快又转化为惊喜,连眼角似乎都要飞扬,她按捺心底的兴奋,规规矩矩地对冷谦施礼,冷谦示意她坐下。薛琳琅坐对面,也在打量玲珑。 “你是个好孩子,如今有了身孕,冷氏的人不会为难你。”冷谦手里的佛珠换到右手,翻覆了一遍,他下颌微抬,容颜炫目,美至近妖。 玲珑可不敢欣赏这老头,反而觉得他身上散发的阴鸷十分吓人,即使现在对她态度友好,也觉得后背发凉。 “谢尊上关怀。”玲珑道。 “好孩子自当诚实,我不喜欢简珩,心眼太多。”冷谦这态度这语气根本就是邻家老爷爷啊。 可是玲珑暗暗不服,你才是心眼最多的人,还杀人如麻! 冷谦目光盘桓玲珑片刻,招招手,寒月将一本羊皮书奉上,此书正是老乞丐赠送玲珑的那本,玲珑一点也不惊讶,他们既然对乞丐老前辈感兴趣,且这书那日当着辛世瞻的面交给她,自然瞒不住,只要冷谦一句话,简氏肯定双手奉上。 不过这书真的没有任何奇特的地方,连简珩都说只是趣味横生的故事。不过冷谦看上去并不信任她,这也正常,换成玲珑也不会信他,可事实确实如此。 冷谦出自擎苍书院,自然也懂罗兰古语,想必早已看过内容,被其中朴素而奇怪的故事深深震撼。这样异常的一本书,又出自神秘莫测的人之手,居然只是故事,不合常理啊。 “那位前辈与你颇有眼缘,改日有机会,希望你能坐下与他好好聊聊。”冷谦翻过佛珠,笑道。 玲珑点点头,心里很明白,这是发现了老前辈的去向?人家武功那么高,你能抓到?嘁! 上方的寒月与冷谦交换了下眼神,冷谦点点头,寒月便倾身搀扶冷谦离去,留玲珑两姐妹相聚。 刚才还装和蔼可亲老爷爷呢,问不出自己想要的转眼就变成冰块。玲珑哼了声。 冷谦确实在试探玲珑,以他的段位,两句话,打量一眼,不难将玲珑看得清清楚楚,却也看不出端倪,这才失了兴致。 他身体不好,又忧思过度,这几日不大见客,却也没闲着,在盘算如何弄死简珩。 这孩子太危险了,留下来必然后患无穷。 然而人和人不同,有的人,杀起来连句话都不用解释;有的却要找个借口;最麻烦的要数简珩这类,光有借口和机会都不行,不杀,后患无穷,杀了,无穷后患。 ¤¤¤ 方浅坐在竹椅上,点点头,“你若允我离开,那最好不过。” “含盈会扮成你见那孽障,”二十多年不见,就不信他还分得出真假,简丛负手而立,“我允你离开并非只是担忧含盈出纰漏,毕竟简言也有些年头没见你,我看他想得紧,又不敢说。” 说到底你还是怕珩儿有危险。方浅在心里冷笑,不过她对简珩的疼爱之心比简丛更甚,也不在乎被简丛利用,只不过对简丛伪君子的嘴脸感到不屑罢了。 不相见便也不相厌,最近事情牵扯了她,于是简丛出现的也有些频繁,喜静的方浅略略不快。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简丛面朝门口,似乎又不急着离开。 侍女们远远地站在廊下,皆眼观鼻鼻观心。 还能说什么?方浅回过神,见简丛没走,“罂神散我服用了五个月的剂量,别忘了给我备解药,倘若你半路死了,千辛万苦赶回来的我恐怕未毒发身亡也要先冤枉而死。” 从方浅坦然的眼神可以看出,她并非讽刺简丛,单纯就事论事啊。 简丛对于不信任的人,通常以罂神散控制,比如荀殷。而方浅自知要被囚/禁一生一世,听说不日便可离岛,心里竟没有半分欢喜。 因为太了解,所以不欢喜。果然不出她所料,简丛带着侍女来给她喂药,方浅也不矫情,拿起来便吃,不曾与简丛多说一句废话。 简丛回身看她,冷笑,“你最好别咒我死,因为我要你陪葬。” 已经二十多年没对他有什么情绪的女人,脸色一变,蹙了半天眉心,复又低头继续做针线。 “怎么?你不恨我?”简丛问。 方浅摇了摇头,却略有郁闷道,“我就是不懂你们。为何总是跟女人过不去呢?明明是你用情不专,辜负爱人,也辜负我,到头来偏偏拿我撒气。冷谦也是,打不过你就拿我撒气,你们俩不愧为师徒,无论性格还是行事作风,简直如出一辙。” 简丛出神的盯着她,她蹙眉的时候眼角微微的现出了岁月的风霜,可看上去依然美丽。 “不,我跟他不一样,我不睡别人的女人。”简丛道。 然而美丽的女人似乎不打算与他多说什么,垂眸专心致志做针线,绣着一尾蓝白相间的金鱼。 这么不要脸的话也亏他说得出。好在这些年煎熬过来,方浅早已没了气性,没有气性的人通常不太爱说话,这也是减少简丛在眼前晃的必杀技。她绣了一会,翻了翻小竹筐,找配好色的线,谁知简丛还立在原地,看着她。 方浅无奈,慢吞吞道,“我不想太早陪葬,您还是下去好好休息,多吃药,争取活的久一些吧。” 拥有悲剧的人生不代表就想死,她能说舍不得这一池锦鲤么。 简丛转过身,默默离开。 又青苑的竹子比从前茂盛许多,但住在这里的人都老了,去了。他忽然想起方浅第一次来到岛上的时候, 花一般的年纪,婷婷的立在这一片竹林里,整个世界的焦点仿佛都集中在绿鬓红颜的她周身。 她喜欢烈火一般的石榴裙,织锦花的罗绣,笑起来齿如白玉唇如丹。 他问她:嫁给我多好,整座岛都是你的。 她开心的笑,无比庆幸:你若早点告诉我有这么一个神仙地方,我早就嫁你了。 他摇头:那可不行,那样你嫁的是岛不是我。 新房布置在又青苑,来往侍女仆从无不面容清秀端正,进退有度,就连见惯了王公勋贵的她都惊叹不已。 他并不着急洞房,主要觉得她还有点小,带着她在岛上玩了两年,都说女大十八变,短短两年,她就长高了许多,也有了凹凸有致的曲线,看上去有点少女的模样了。 当阳光透过竹叶淡淡的落在简丛的侧颜,那些甜蜜的往事忽然被抽干,让他无法用心沉浸,只能看见现实。 他回身望去,早已看不见方浅的身影。 ¤¤¤ 玲珑开心的握住薛琳琅的手,“姐姐,你是来看我的吗?” 薛琳琅点点头,“傻瓜,怎么也不想想,就怀孕了。” 这个……也不是我说了算呀。玲珑羞红了脸。 叹了口气,薛琳琅也知这样责备妹妹完全没道理。姐妹俩无依无靠,都是捏在别人手心的玩/物,尤其妹妹,弱小可欺,每日与简珩那贼厮同处一室,哪里还能指望有个清白身子。 “姐姐,见到我不高兴么,你怎么哭了?”玲珑紧张,薛琳琅这样强势的人还会哭? “喜极而泣。”薛琳琅言简意赅。 确实喜极而泣,自从出卖袁伯宗,又捅了他一刀,薛琳琅的好运不断,从教习升为大儒,更博得了冷氏族长幼弟的欢心,未来一片光明。 既然脱离泥潭,也得拉妹妹一把,就剩这么一个亲人,薛琳琅发誓要助妹妹脱离简珩的魔爪。 孰料妹妹竟然怀孕,且也看不出有多恨简珩。 “好妹妹,你听我说,如今我地位非同一般,只要你点头,我就有办法带你脱离苦海。”薛琳琅拉住玲珑的手。 玲珑迟疑的看着她,“两年前,我无时无刻不盼着你出现跟我说这句话。可是现在,一切已成定局,而且简珩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傻丫头,趁着孩子还小,赶紧做掉,姐姐发誓,一定给你找个好人,一生一世对你好。”薛琳琅无视玲珑说的话。 玲珑吓一跳,双手护住小腹,“姐姐,倘若只要求一生一世对我好,简珩已然符合条件。况且,孩子是我的,不准你伤害他!” 一上来就让她做掉孩子,确实操之过急。毕竟这丫头天性善良,不似心肠冷硬的自己。 薛琳琅想了想,便放下此番话题暂不提及。 从前因着自身难保,不得不对玲珑冷嘲热讽,如今地位不同,不用担惊受怕的过日子,姐妹俩执手重归于好。 直到冷氏的人过来接薛琳琅,姐妹俩才依依不舍的道别。 薛琳琅意气风发,直到发现回去的路有些不同,这才呵斥下人停轿。 轿子一停,她就怒冲冲钻出来,浑身一抖。 袁伯宗一身黑衣,邪笑着负手而立。 不可能,他不是死了么? 用来出卖的证据天衣无缝,为了以绝后患,自己还专门捅了他一刀,不死也得残,这,这是怎么回事?薛琳琅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薛琳琅下意识的环顾一圈,园子里没什么人,最近的侍卫离这里大约五十米。而抬轿子的下人早不知溜到了哪里。 他优雅的立在原地,似乎不打算攻击。 “薛琳琅。”他笑道。 薛琳琅抖了抖,努力稳定心神,眼波一横,“尊上。”白酥手儿绕了把青丝玩耍,她非但不逃,还款步上前,身子好似没了骨头般,无视袁伯宗阴沉的神情,媚声媚气道,“这么久也不见你的影儿,还以为你移情别恋了。” 袁伯宗目光缓缓转向她,用很低很低,只有她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小骚/货。” 薛琳琅神情一凝,去你娘的,给你点好脸还真当我怕你。却不料那一蓬馨香柔密的青丝猛然被这个男人抓住。袁伯宗咬牙切齿的瞪着薛琳琅,强迫她仰起脸面对自己,哪里还有往日的儒雅风范。 “我真是白养你了!”他烧红了双目,用力扯住女人的头发,恨不能捏碎她的骨头。 薛琳琅哈哈大笑,好似感觉不到疼,“你也太不讲理了吧,不就吃了你三年饭。可我也给你睡了啊,十四岁就睡,我还没长大呢。” 袁伯宗心口翻腾,痛苦的望着她,“为什么要背叛我?” 虽然不知他如何逃过一劫,但薛琳琅有恃无恐,背叛你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她笑了笑,眼珠儿一转,“谁说我背叛你的,可有证据?自你走后,我吃了多少苦,你知不知道,倘若不是冷启明,或许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袁哥哥。” 那一声娇嫩的袁哥哥令袁伯宗浑身一震。 “你弄疼我了。”她柔弱的皱了皱眉。 疼么,怎么不疼死你才好。袁伯宗恨得脸色苍白,可抓着她的手却缓缓松开。 薛琳琅理了理微乱的青丝,嘟起小嘴,眯眸打量袁伯宗片刻,转了转眼珠儿,“干嘛这么凶,要不……今晚陪你玩玩?”她调笑着,两只藕臂早已勾上他的脖颈,蛇一样柔软。 袁伯宗浑身僵硬,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滚,骚/货!” 嘁,装什么装,贱人!薛琳琅心里不屑,撇撇嘴,翻个白眼儿道,“不玩就算,老娘还有事,改日再聊。” 胸/口似乎轰了一个炸雷,袁伯宗气得脸色发青,扶着身边的假山方才勉强站稳,而那个婀娜的身影洋洋得意的越走越远。 才走了十几步,薛琳琅就感觉头皮一痛,“袁伯宗,你有病吧!”她怒吼,眼前一花,人已经大头朝下被扛起。 也不知他憋了多久,随便找了个野地就要行苟且之事。薛琳琅忍着恶心,翻身骑到他身上,“贱人,每次都说不要,还不是跟狗一样跟着老娘……” 袁伯宗大概气疯了,一巴掌抽翻她,翻身将她压倒,落下了雨点般细密的吻。薛琳琅捂着嘴,扯开衣襟,掏出肚兜,露出白花花的身子,对他道,“亲这里,别碰我嘴。” “薛琳琅,薛琳琅……”他痛苦的愣在当场,嘴里不断重复她的名字,似乎只会说这一句了。薛琳琅等得不耐烦,趁他发呆,重新骑他身上,自己动起来,“想要你就要呗,何必憋着自己,你就那么喜欢夜黑风高,别人看不见的时候再偷偷钻我屋里?” 袁伯宗推开她,踉踉跄跄逃走。 逃过一劫的薛琳琅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今天算是打得他一个措手不及,可明天呢,总有一天,他会琢磨出来,那时再找她算账该怎么办? 还好,出卖他的时候未曾留下证据,牵涉进去的人也被灭口,薛琳琅眼底闪过一丝阴毒。   ☆、第93章 春暖花开的时候玲珑的腹部已经有了明显的隆起,面对这样的变化,她慌乱惊恐,但又很快恢复镇定。 冷谦与简珩博弈渐渐露出冰山一角。 然而迟来的孕吐让玲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清瘦下来,简珩几乎不敢离开她一步。 “阿珑,”简珩抱起昏昏欲睡的她,“回家了,先醒醒。” 玲珑仿若大梦初醒,“回家?” “是啊,回家。我娘会好好照顾你的,还有含盈和红娟。”简珩道。 当初那些丫鬟并没有死,并非罗裘仁慈,而是行动机密,实在无法将一地尸体抛在禅院,活人比较好挪动保存。是以,当玲珑听闻这个消息,也不会对辛世瞻存有半分感激。 被回家的喜悦浇醒。玲珑眼底开始有丝光亮,她与简珩不同,只能被软禁于此,很多时候都没有自由,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辛世瞻,让她日夜担惊受怕。 更让她明白,这一仗只能赢不能输。一旦失败,冷谦将毫不留情处决简珩,而她,恐怕要走上丫丫娘亲的路子。孩子肯定保不住,自身也将被当成礼物送给辛世瞻,至于他想不想要是他的事,但玲珑可以预见自己的下场十分惨烈。 “傻瓜,起来吃点东西,马上就可以离开。”简珩抱着她,那么轻,除了肚子,瘦得肋骨都能数出有几根,可她只吃清粥与咸菜。偶尔也吃几口糕点。 虽然感觉幸运来得太快让人都不知该怎么庆幸,但玲珑一点时间也不敢耽搁,简珩说什么她都乖乖照做,只期待与他快些回家。 其实在冷谦松口放玲珑自由之前出过一次意外。 含盈扮成的方浅,以简老夫人的高姿态浩浩荡荡出使魏国,唯恐外界不知。 这样反其道而行,明晃晃地当着天下纵横才子的面打冷谦的脸。 虽然大部分人不敢吭声,背地里却擦亮眼睛,看心狠手辣的冷谦如何对待师母。 那可是师母啊,擎苍书院亲自为他传道授业高高在上的长辈。纵使全天下都知道冷谦与明镜岛决裂,可这师母也不是说杀就能杀的。 稍有不慎,必定令人心寒。冷谦可以不怕人心寒,魏王却不得不怕。毕竟古语有云,得民心者的天下。 然而这样的一番作态似乎都在冷谦意料之中,非但没有刁难,竟以国礼亲自出迎,立在三清殿正德门前,笔直如松的迎接那女人的到来。 那女人容颜如旧,白发苍苍,面无表情的走到冷谦面前站定,下颌微扬,等着冷谦跪拜她。 冷谦唇边绽开一抹笑意,俯身打量这个女人片刻,忽然道,“给你一炷香时间滚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扮成方浅的含盈表情不变,实则心惊肉跳。 也许是试探,这个老奸巨猾! “你们都不了解她,演得再像也骗不了我的眼睛。”冷谦转身,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往回走,“我只给人一次机会,要么她真的来,要么下次你们来取简氏嫡曽孙的尸体。” 那嫡曾孙还在玲珑的肚子里。 倘若说简丛无动于衷,根本不可能。 相比较简丛的犹豫不决,方浅就冷静多了,“我去。不过念在我为简氏儿孙做出的贡献上,就让我死的稍微好看些。” 也就是要罂神散的解药。简丛沉默。 这一去生机渺茫,倘若冷谦不死,早晚也会要这解药。 有时候并不是算不过冷谦,而是正常人很难理解那种不可思议的情况。试问面对一个二十多年没见面的人,要如何一眼分辨真假? 毕竟人的外貌气质甚至言行举止会随着时间潜移默化的改变,且每个人的改变程度各不相同。 就算冷谦是神仙,也不可能! 然而他确实做到了。简丛痛苦的闭上眼,无法面对方浅。 一面是心爱的妻子,一面是简氏的嫡孙与嫡曾孙,不管他多么痛苦,如何纠结,最终都只能选择后一个,别无它法。 除了方浅,冷谦别无他求,那么所有的阴谋阳谋对他而言,都无能为力。 简丛神情有些落寞,“可以。” 这低低地的“可以”二字仿佛用尽了他一生的力气。 魏国,冷谦用最后一次的耐心来迎接期待中的女人。 她穿着月白色的礼服,在侍女的簇拥下缓缓走来,仿佛会发光,令他狂傲的野心臣服,膜拜,一切似乎又回归最初的宁静。 与之前的冒牌货一模一样,甚至连一颦一蹙都看不出真假,然后以同样笔直的姿态立在冷谦面前,即便她没有他高,但那样的姿态却仿佛站在了云端睥睨卑微到尘埃中的他。 冷谦俯身,同样的打量她片刻,微微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而笑道,“师母。” 那一刻,任谁也看不出这个带着苍白病态,俊美的几乎诡异的男子便是恶名昭著,杀伐决断的魏国第一大儒冷谦。 此时的他,只是一个卑微的男人,以最虔诚的微笑迎接女神的降临。 甚至,他都不敢去碰她的手,只敢轻轻的抚着她的胳膊,而自己的手藏在那漆黑如夜空的广袖中,这黑色泛着光泽的薄带礼服,深深的藏着他病弱不堪的躯体,哪怕碰她一下,都将玷/污她的神圣。 她高洁若朗朗乾坤,他却似那斩不尽的黑夜。 方浅只问了他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是真的?” 冷谦仰起头,目视无尽的苍穹,周围的仪仗,锦旗,乃至各种奇奇怪怪的人群似乎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他与方浅。 “因为香味。”他回答。 ****** “阿谦,就连淳安都能做得这般好,你不是故意的吧?”女人倾身的时候柔软的头发跟着一起垂下,她急忙撩了下用手别到耳后,似乎又觉得这个动作过于轻浮,余光便小心翼翼瞄了眼周围的男孩子。冷谦假装没看见,闷闷道,“大约治病救人我不在行。” “用毒怎么就来劲?”她不悦。 “师母,你这样有意思吗?让这匹狼继续喘气就代表它还活着?它是狼,如果没有锋利的牙齿,矫健的四肢,还不如带着王者的尊严死去,又何必让它如废物般活着,每天只能等你来喂食,依靠别人的施舍而活。”冷谦嫌恶的站起来,无法像一群娘们那样围着一匹伤痕累累的狼哭哭啼啼,又是救又是按摩,简直一群神经病。 淳安本性善良,见不得血与死亡,面对这样漠视生死的冷谦,愣了半晌,居然哭了,“师兄,你怎么可以这么坏?难道因为它残了就活该去死吗?” 冷谦盯着那女人的表情,她似乎也被这番奇怪的言论惊到,但很快又恢复严肃,走到他面前,“这世上,没有谁有权做主谁的生死。我见它可怜就要救,至于想不想活那是它的事。你医术不精还偏要找借口,今天我还不信了,救不活它你就回去养一辈子鱼吧。” 那女人越说越凶,一脚踹他膝窝上,冷谦噗通跪地,刚想站起来,肩膀一沉,又被她压下,她咬牙道,“出针,让我看下你的金针。” 他气愤的仰起脸,大概她也没想到他敢以下犯上,两个人同时一震,眼对眼的相距不到一指宽。 那瞬间,他清晰的嗅到了花香,比她的蔷薇清淡,那味道自她口鼻之间吞吐,无处不在,冷谦瞳仁不断放大收缩,以至于被方浅一脚踹开都没反应过来。 从此以后,他迷上了那味道。在有限的几次靠近,擦肩而过时,他装作不经意的贴过去,只为嗅一下那似乎永远都不会消失的香味。 并且,很快他就发现,这香味,只有他闻得见。 这香味也无法复制,即便方浅化成灰,冷谦觉得自己都将认出她。 ****** 含盈对简珩欠身施礼,便走上前搀扶玲珑,轻声道,“少夫人,请跟我走。” 跟你走,那简珩呢?沉浸在喜悦中的玲珑突然惊醒,也想起了简珩说“阿珑,乖乖听话,让你走就走”的话。她曾经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可真到了这一天,竟莫名的惶恐。 “你不陪我走吗?”玲珑盯着他,他的目光也深深看过来。 “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阿珑,你一定要好好的,你也会对我们的孩子好,对吧?”简珩笑着拉起她的手,语气竟那么轻松,“别怕,我占了你便宜,还让你生孩子,不管怎样都会负责到底。” 他轻轻拨了拨玲珑那不停颤抖的睫毛,附在她耳边道,“下一次见面,便永不分离。” 他几乎没有好好的正式的对她说过一次“我爱你”,但每一句承诺必然如千金珍贵。 马车得得得越走越远,简珩立在原地望着玲珑离开的方向,竟说不出是何种滋味,才相别已相思,可这种肉麻又磨叽的感受该如何说出口。 他只能像个男人一样,坚毅而淡然的目送女人离开。马车的竹帘忽然掀开一角,露出玲珑白皙的小脸,明明已经那么遥远,可简珩确定自己看见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里有泪光。 心,疼地揪成一团,他偏还要假装坚强,“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可要做个好娘亲啊,待我回去,你才能变成阿珑!” 他在求她,希望她成为一个伟大的母亲。因他害怕玲珑对孩子不似他那般珍视与看重。毕竟,这段感情从头到尾都是他在祈求在索要,玲珑可以轻易放下,而他走不出。 简珩转过身,嘴角弯起淡淡的笑,一排引颈长鸣的飞鸟自天空掠过,将玲珑的声音淹没。 神奇的是,他居然听清了,整个身体仿佛被人钉在原地,无法动弹,待他回过神,猛然转身,马车早就穿过仪门,彻底消失。 我爱你,简珩。那是玲珑清脆的声音,比她的歌声更好听。 简珩唇畔的笑意变深,淡然的表情下目光似火炬一般,照亮了前行的黑暗。 原来我没输。简珩得意的想。   ☆、第94章 两更合并 又是一场暮春好雨,沿途的杜鹃花燃烧似火焰一般浓烈。 含盈切好水果,摆上纤细的银签,“少夫人,用一些吧。” 玲珑收回投向车外的目光,以她现在的胃口,纵使再美味的佳肴也尝不出好坏。 还记得夫人怀简铭的时候,除了前期脾气大,之后无论吃睡都妥帖,甚至比从前胃口更好,整个人看上去丰腴又白净,哪里似她这般受罪。难道真如大家说的那样,这孩子将来肯定是个叛逆的。加上自己不爱吃酸,说不定还是个叛逆的小丫头!玲珑睁了睁明眸。 小丫头倒没什么,反正长在自己肚子里,玲珑欢喜还来不及。可若是个叛逆的该怎么办?简珩那么聪明,这孩子将来又叛逆又聪明……玲珑打个寒噤。又慌忙自我安慰,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总比懦弱胆小强一百倍,女孩子就应该强势一点才能不被欺负。 想到这里,她愁眉不展的白皙小脸又有了一丝笑意,悄悄伸手去摸凸起的肚皮,很硬,又圆滑,冷不防冒出一个鼓起的地方,踢了玲珑的手。 这个小姑娘不爱睡午觉,还总要踢她一会,晚上也不例外,刚开始她还不懂怎么回事,简珩也不知,好奇的盯着她的肚子,好好的肚皮,忽然鼓起一块,两个年轻的大孩子各自惊讶,似乎受到玲珑情绪的影响,那肚皮鼓的更欢乐,还不时换换地方,简珩脸色都变了。 “她居然会动!在肚子里这样动!”玲珑捂着嘴。 其实肚子里面的小孩经常与她有感应,也不是第一次动了,可怎么也没想到还能动得把肚皮撑出一个小疙瘩。 简珩倒还镇定。 初为人父母的两个人很快适应这种变化,也渐渐了解更多从前不懂的东西。 简珩喜欢将手掌贴在她圆圆的肚皮上,就连晚上翻身也不敢大意,可她一翻身,他就会惊醒,那时她可能继续熟睡,也可能口渴,每回都是简珩亲自下床倒水喂她,从不假侍女之手。 有时候他也会激动,却从不敢碰她,最多捧着她的脸亲一亲,可他每天早晨醒来的身体骗不了人。刚开始玲珑又羞又无奈,不过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 可现在,他不在身边。玲珑暗暗垂泪,怕含盈看见又要担心,急忙擦了擦,认真的吃水果。不管多难受都得爱惜身体,这样肚子里的小姑娘才能长得壮壮的。 待她长大,可以跟着简珩读书习字,练武强身。 马车行至魏国边境忽然停了下来,也打断了玲珑的沉思。 一排黑衣暗影肃杀的列阵前方,为首的男子高高居于马上,秀美而冷峻的眉目没有一丝涟漪,他右手握住剑柄,拇指按下卡簧,一句废话也不多说,身后的暗影同时腾空跃起,杀向简氏车队。 从停车至传来厮杀声不过短短一息,惊恐之余玲珑急忙护住肚子,含盈反应更快,当下拉上水火不侵的横板挡住窗口,倾身上前观察车外情况。 一柄银白利刃当/胸刺来,含盈徒手接住利刃,不见半分血花,原来不知何时她的手上竟戴了一副质地奇特的黑色指套,削铁如泥的兵刃竟被她连攥带推,生生挡住,紧接着她高挑的身影也被拉出,立在车厢外与那人打了起来,外面越来越乱,意识到黑衣人行径的侍卫全都朝这边靠拢,拼命保护玲珑。 辛世瞻反手一掌,撂倒含盈,劈开车厢锦帘,将那个瘦弱的女人抓了出来。 玲珑脸色苍白的望着他。 “辛世瞻,放了我,”她唇瓣颤抖,眼神倔强,“我有孩子了。” “又不是我的。”辛世瞻不屑道。继而将她横抱起,看上去粗鲁,手上力道却并不重。 罗裘一刀斩一个,看见玲珑顿时眼冒红光,飞窜而来,对辛世瞻吼道,“什么时候了你还心软,杀了她简珩绝对崩溃。” 他举刀劈向玲珑,那森白的刀刃夹带着劲风呼啸而来,玲珑本能的闭上眼,瑟缩在辛世瞻怀里,预料中的疼痛并未来临,辛世瞻隔开罗裘的刀,淡漠道,“你去把那个武功极高的侍女解决。” 武功极高的侍女便是含盈。 音未落,只听一声海潮扑面而来,除了玲珑之外,所有人身形巨震,不过黑衣人明显不只是巨震,底子弱的甚至当场喷出一口血花。 从玲珑仰视的角度,清清楚楚的看见辛世瞻嘴角弯出一道残忍的笑意。 “你终于肯出现了,荀殷。”辛世瞻道。 一行吴国的卫队自这看似平静的山道尽头驶来,走在中间的马车,耀眼的宝蓝顶盖,刻有吴国荀氏的族徽。车厢四面没有壁板,垂着淡淡轻幔,车内的人面容肃穆安详,一手按琴,一手轻拨,海潮汹涌,以势不可挡之势破开前路杀机。 玲珑看见路的另一边同样涌出一群黑衣人,皆有袖箭机括,甚至还有一排弓箭手,此外一名同样穿黑衣的女子端庄坐于琴案前,对荀殷展颜一笑,“久仰秀之先生大名,今日终于有机会领教一番。” 此女不是别人,正是擎苍书院女学苑的吕婉令,也就是吕劲节的龙凤胎妹妹,她的父亲是好人谷七贤医之首,死于荀殷琴下。 谁能想到她就是冷谦悉心培养的大琴师。 所谓的吕劲节与吕贤医都不过是为她掩饰身份的下属,袁伯宗失利,安插/在明镜岛的眼线十有*都被拔除,吕婉令这才听任调遣,明为截杀薛玲珑,实则在等荀殷现身。 “原来你们要杀荀殷!”玲珑拧眉。 辛世瞻冷笑,“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可不保证会不会因为愤怒伤了你。” “你打不过他。”玲珑轻声道。 “试试看。”辛世瞻捏起玲珑的下巴,在她唇上印下一吻,不等玲珑啐他,便腾身离开,一名面容僵硬的黑衣人立刻上前接管玲珑。 这大概是一场至关重要的杀戮,所有黑衣人都以飞蛾扑火之势,带着必死决心杀过去。 临行前,冷谦对辛世瞻道,“孩子,那个女人必须死,她的死极有可能影响简珩的判断力,哪怕影响头发丝那么一点点,我们便能起死回生。”面对妖物简珩,衰弱的冷谦有些无力招架,只能冒险选择捷径。事成之后可让吕婉令假扮玲珑回吴国,既能平息简氏的怒火又能伺机一举刺杀简言。 辛世瞻是魏国人,依附魏国而活的还有弟弟和妹妹,面对国破家亡与一个不爱他的女人,这条路根本就无从选择。 是以,他对身边的人道,“赢了,就趁我看不见的时候给她一刀,不能让她痛苦。输了,就把她交给我,我带她一起死。” 那一吻,大约是他此生的最后一吻了。但愿她的吻能给他带来好运。 因为琴师压阵,暗影尚能与荀氏和简氏的两班人马一较高下,且暗影人数占上风,又早有埋伏,看上去胜算颇大。 辛爷希望这女人死得痛快些。看守玲珑的男子暗自思忖,那就捏断她脖子后面的骨头吧,虽说死亡时间都差不多,但据说那里一断,人就感觉不到疼,如此,死的也痛快,只可惜她肚子里的小崽子了。 吕婉令眼底熠熠生辉,如此高昂的兴致只有高手面对高手才能产生。荀殷的能力早已成为她挑战自己的魔障,却无法苦于无法靠近,为了潜伏,甚至不得不压抑,切磋的欲/望日日夜夜折磨她。倘若有机会,她要踩断荀殷的琴,替代他成为这世上当之无愧的第一琴师。 越想越激荡,吕婉令眼中的光芒痴迷而疯狂。 然而这世上有个词叫有心无力,她有心与荀殷一较高下,却发现自己的琴音从气势开始就一直被碾压,如今能拖延一点时间已经吃力,更别想反击荀殷一下。 耻辱。吕婉令的脸色都白了,当最后一道音落,她的七根琴弦齐刷刷断裂,就连琴身也咔擦裂成两截。 这样的变故导致占据上风,胜利在望的暗影心惊不已。好在荀殷破了他们的琴师之后,自琴身掏出一把剑,若石子入湖,震荡一圈涟漪。武功卓绝的琴师就是这么任性,不用琴也能打。 看守玲珑的暗影早就受了内伤,眼睛死死盯着辛世瞻。 那个男人眼眸如鹰隼一般的锐利,几滴鲜艳的血迹落在他白皙的脸颊,剑上也是血,他与荀殷的目光一接触,便各自心领神会,朝着对方奔去。 却没想到罗裘横空杀了过来,他轻功了得,手法灵活,与荀殷对阵侥幸躲过几次,但这样正面相对,凶多吉少。 “师兄,让开。”辛世瞻对罗裘喊道。 可惜荀殷不给罗裘让开的机会,一剑穿/胸,所到之处,暗影如同被割的麦子,直至对上辛世瞻。 玲珑闭上眼。 守在身边的暗影忽然闷哼一声,含盈的声音响起,“少夫人,您没事吧?” “我……没事。”玲珑缓缓睁开,周围有种奇异的安静,视线越过含盈,满场暗影只剩一个辛世瞻还站着。 他胸/口被荀殷的剑贯穿,血流如注,却猛然往后退,硬生生将那柄剑从身体抽/离。 辛世瞻抹了把嘴角的血,运气糟透了,是谁说吻能带来好运的?他转身跃下黑黢黢的深渊。 玲珑面白如纸,辛世瞻跃下的时候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没有任何情绪,也或者是她看不懂。 “死都不肯好好死,跳下去可就尸骨不全。”含盈冷哼一声,搀扶玲珑起身。 因为荀殷的出现,简氏的人死伤并不多。 “商隐一直都在少爷身边,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会现身,而先生与少爷早就算到这一回,在此刻等着我们。我们没事了。”含盈笑道。也算给玲珑吃了定心丸,有商隐在,无论刀山火海,简珩都会活着回来。 玲珑欣慰一笑,余光淡淡掠过辛世瞻跳下的地方,又缓缓收回去。 那个男人曾以奇怪的方式爱她,对她动了情。 却又不得不杀她。 可他终究还是心软了,将她丢给一个没用的暗影,所以他离开的时候便抱着必死的决心了吧。 死亡,竟是如此措手不及的一件事,但愿他来生做个自由人。 ****** 荀殷坐在台阶上,始终背对玲珑,仔细擦拭染血的剑。路过客栈休息的时候,通常简单交代含盈几句,便径自离开。 他不说话,玲珑也不敢多说,又觉得蒙受救命之恩,真的一声不吭很奇怪,便携着含盈走过去,对他揖礼,“谢”字还未说出口,荀殷背后似乎长了眼睛,忽然起身,一面离开一面道,“明日一早出发,早点歇息,不用找我。” 也就是他不在这里休息。 不过这里没人敢问他去哪,要做什么,只要翌日还能见到他已经万幸。 就算他中途撂挑子不干,也无人敢管。荀殷连简丛都不怕。 玲珑垂眸,点头答应,在含盈的搀扶下转身朝后院走去。 身后,离开的荀殷却转过身,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玲珑讨厌死亡与血,而这回恐怕是她此生见过的最大的一场杀戮。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时候,谁也无从抉择。 接下来的行程平稳而安静。 走得是官道,马车又是特制的,榻上还垫着厚厚的褥子,基本感觉不到颠簸,玲珑除了嘴里没味道,身体倒也没那么虚弱。 “在亭子里休息一个时辰。”荀殷看了下天色,申时之前定能回到吴国。 他松开缰绳,任由爱马四处溜达。 不敢打扰他清静,玲珑与含盈缩在亭子一角,周围坐着两名护卫,更多的护卫坐在隔壁的亭子里。 也许她不该坐在这里,因为安静的有些诡异。玲珑瞄了含盈一眼,含盈也低着头,不敢讲话,只意味深长的睃了荀殷一眼。 “想说什么便说啊,我又未不准你们说话。”荀殷背后的眼睛依然凌厉。 殊不知大家越怕他,就越不敢讲话,如今他还发火了,众人更是大气不敢喘。 含盈等人怕他生气走人,玲珑则是心里既明白又糊涂,乱成一团,更不敢吱声。 直到含盈去烧热水,玲珑才坐如针毡,只好悄悄离开亭子,立在几步之外的杨柳下发呆。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令她紧张不已,可越紧张耳朵便越灵敏。 直到避不可避,她才僵硬的侧过身,胆怯的的瞄了荀殷一眼。 荀殷微微垂眸,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但这样走来明显是要找她说话的。 “回到吴国我便离开,以后也不会回来,你不必有负担。”荀殷自嘲一笑。 玲珑嗯了一声,垂眸道,“那是你的家,为什么要离开?我……我很快就走,你不用……” “不是为你,没有你,我也会走。” 玲珑有些窘迫,胡乱点点头。荀殷却看得入迷,从他的方向,可以看见女子始终垂着的睫毛,那么长那么浓密,微微的上翘,也料定她不敢抬眸看自己,所以这一刻打量她的目光不禁贪婪而肆意。 也许,他应该将这一刻牢牢记在心里。 “你对我,从未动过情么?”荀殷忽然问。 他这一声好似旱雷轰顶,惊得玲珑脚下一个趔趄。“小心。”他扶了她一把,两个人浑身一震,急忙各自退开。 玲珑脸色惨白道,“先生,从前有个人告诉我什么叫心花怒放,那便是……便是遇到一个让你心里开花的人,你会遇到那个人的。”她只会让他困惑与纠结,令他不开心,所以被他厌恶也是应该的。 “那你的心因为想到我而开过一朵花么?”荀殷问。 这个问题似乎吓坏了玲珑,她提着裙裾离开。 “先生,您再这样问我就失礼了,我……我的心里只有简珩。” “在没有简珩之前,真的从未对我有一点点感情么?”荀殷并不阻止她离开,似乎这个问题深深的困扰了他。 那个急着离开的纤细背影略有些僵硬,玲珑白着脸,踟蹰了一瞬,在荀殷惊讶的目光里转回头,淡淡道,“倘若没有你,也许我早就因为不堪重负早早的凋零。谢谢你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拉了我一把,你永远都是我最崇敬的那个人。我是因为你才去擎苍书院,也是因为你才去黒域,得知你就是秀之先生那一刻,我竟忘了所有的苦难,你永远都不知道在我心里,你有多遥不可及。我安于现状,一切都很好……但是我们不会好,因为我们有最完美的相遇,然后早就注定的结局。” 这是个素来自持的人,所以玲珑才敢对他说这样的话。 如果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又何来结束。 “只因为错过一次,就注定这样?”他问。 玲珑垂眸想了想,复又抬眸,“不是一次,是两次。” 两次?荀殷永远也想不明白,困惑而痛苦的望着她,但她眼里是同样的痛苦,这不是她所希望的,她希望他永远高高在上,似那天上的明月可望而不可即,一如第一次相遇。 玲珑转身离开。 是呀,恐怕此生荀殷都想不明白为何是两次。就连她也不敢想,只有简珩知道,只有他看得明白。 但是错过就是错过。简珩有情,玲珑不会负他。 更不会辜负荀殷,她配不上他。 那天,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果然挂着一小块方玉,晶莹剔透,入手微微发暖,心里好似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在抽芽,噌的开出了一朵花/蕾,玲珑只顾着傻笑。(见41章) 却等不到他回来。 简珩怎会允许她离开那么久,不管吵架是不是他挑起的,他总是没耐心冷战,不给她逃走的机会。以超乎常人的嗅觉,掐断她所有念头。 她的身体已经被简珩彻底的拥有,那是她逃不开的命运,是弱小如蝼蚁般的她生来就注定的。 她随波逐流,被人爱,爱上别人,伤过心,也伤过别人的心。 但是现在,尘埃落定,不是挺好的么。 玲珑怔怔坐在亭子里,接下来荀殷再也没有与她讲话。 直到平安抵达吴国,那么多人拥过来迎接她,唯恐她有什么不妥影响肚子里的孩子。荀殷立在人群之外,看了她许久,忽然道,“谢谢你,阿珑。” 那声音轻微的只有她才能听见。 玲珑没有闪躲,大大方方的凝视他,嘴角微微上扬。 天空蔚蓝而透明,晴朗的恰如其分,荀殷笑着往后退,目送玲珑在人群中朝与他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她从容的收回目光,含笑而有礼的应对每一个人。 这样也挺好的,只要她开心就好,她爱简珩,便是最好的结局。 春风时节,吴国渐暖,盛夏也不远了。 一人一马一壶酒,荀殷看一眼这寂寥尘世,相见当真不如怀念,此后,他再不会看她一眼。 还记得她眼角晶莹的泪珠,惹他怜悯,将她抱上马的时候,他就该想到的呀,这是个女孩子。 为什么他连女孩子都认不出? 倘若认出了,那之后的眼泪都不会流,他会将她带在身边,远离所有的苦难,拥有自由的天地。 ****** 连孩子都有了,荀素沉默了一天。第二天就挑了几个手脚利索的侍女照顾玲珑。 八月份的时候,在简言的主持下,当着族里有身份的老人面,将玲珑的名字上了族谱,只等简珩归来,还她一个承诺的婚礼。 玲珑盼着那个少年早日归来,至于婚礼倒也无所谓,形式罢了,还不如想见的人就在身边来得实惠。 中秋节那天,玲珑的肚子忽然发作。 尽管早就算好日子,面对马上就要见面的孙儿,荀素一时之间竟也有些发懵。 家里早就备下两个经验十足的稳婆,不由分说驾着玲珑走进布置妥当的产房。含盈与红娟指挥下人烧水的烧水,煮盆的煮盆,就连大夫也准备了五个,轮番守在外院,以备不时之需。 到底是大家族调/教出来的,忙而不乱,眨眼就备好所有需要的东西,就连从跟前经过,也不带一丝风,更别说嘈杂的声音。 荀素惴惴不安坐在宴息室,简言不时差红菱过去看看情况,又见爱妻急得脸色发白。 “别担心,玲珑是个有福气的。” “我……”荀素不敢乱说话,只能戛然而止。 不担心才怪,别人怀孕都珠圆玉润,那丫头瘦的皮包骨头,就连肚子也那么点,还不如她怀简铭七个月时的大。 肚子不大,孩子也不一定小啊。简言在心里偷偷说,不过他是公公,不方便开口议论儿媳罢了。 荀素忘了自己怀简珩的时候,情况其实跟玲珑差不多,吃不好饭,肚子也不大,简珩刚生下来的时候跟小猫差不多,吓得她都以为养不活,直到他发出一声嘹亮的哭声,中气十足,饭量也大,一个月下来竟长大了许多,跟普通满月的小孩没什么两样。 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惊得荀素从炕上跳起来。 生了,总算生了!没想到这么快!荀素还担心要熬一天一夜,那可就危险了,以玲珑那副娇弱模样,只怕她没有力气,谁知道下半夜就生了! 是男是女?荀素激动的嘴唇哆嗦,又不敢贸贸然推开产房的门,产妇不能见风。 直到里面收拾妥当,她才进去,稳婆笑得满脸褶子,怀里大红缎面的小被子还绣着婴戏图。小被子裹着一个猫儿大的小东西,紧紧闭着眼,只看了一眼荀素的泪就哗哗往下流。 她喜极而泣,又想起远在他乡深陷狼窝的儿子,一时失态,竟泣不成声。 “恭喜夫人,是个小少爷。”稳婆笑盈盈的。 荀素勉强稳了稳心神,“赏,全部都赏。” 稳婆,大夫,下至干粗活的丫鬟,每个人都封了红包,分量十足,乐得稳婆合不拢嘴。到底不是寻常人家,这一份红包赶她在寻常大户人家接几十次生。 是男孩!太好了,是男孩!简氏人丁稀薄,荀素与简言嘴上虽然不说,可这心里每日每夜期盼的都是男孩呀! 无奈玲珑的怀像不好,又不爱吃酸,大家都认定这可能是个孱弱的小女孩。 荀素抱着孩子,走进内室,玲珑躺在床上,脸色比纸还白,红娟小声道,“少夫人用力过度,晕睡过去,大夫说无碍,接下来将养身体便可。” “辛苦她了,你们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伺候着。” “是。”众人应诺。 到现在还感觉如同踩着棉花,不大真实。荀素都忘了等在门外,焦灼着想要看孙子的简言,反倒抱着孙儿坐在楠木大交椅上发呆。 仔细一看,还真像珩儿,嘴巴好小,还没有一粒花生米大,鼻梁倒是挺高,其实小孩子鼻梁都不高,再高也高不到哪去,可荀素有经验,对比简珩刚生下来的时候,断定这孩子将来英挺不凡。就是眼睛没那么像简珩,似乎有长成桃花眼的趋势,玲珑可不就是桃花眼。将来不知得要招惹多少女孩子呢!荀素怜爱的摸摸孩子软软的小脑袋。 谁知怀里的小人忽然放声大哭,那嗓门要多嘹亮就有多嘹亮,荀素喜不自禁,直到奶娘走过来,提醒她,给孩子喂几口水,该喝奶了。 可怜的简言派人进去催荀素,却得到一个孩子要吃/奶还得再等会才能见到的消息。 荀素笨手笨脚的围在奶娘身边,看那孩子张着那么点小嘴巴艰难的喝水,好在银勺都是提前打好的,做的很小很小,可是奶娘的奶没法定制,那孩子一口含不住哇哇大哭,便不肯再吃第二口,因为费劲。 母子连心,孩子哭,玲珑竟醒过来,听见动静的含盈急忙走过去,又返身回禀荀素,“少夫人要看小少爷。” 哭成这样,也只有找他娘了,荀素将孩子递给玲珑,含盈在后面为玲珑垫好引枕,抚她半坐。 一投进玲珑怀里,啼哭戛然而止,孩子仿佛认人似的张开小嘴,可怜巴巴的等着,玲珑不知所措。 荀素道,“周妈妈,你快教她给孩子喂奶。” 幸好玲珑的那里很小,好似一颗鲜艳的樱桃,正好够那张小嘴巴含住,荀素激动不已,快看,快看,我孙儿会吃饭! 众人都陪着笑,心里却在说,谁家小孩不会吃饭? 简氏的孩子名字多由父亲来取,简言便给孩子先取了小命,好让大家叫着方便。 荀素抱着三个月的翼哥儿,外面快下雪了,屋里烧了地龙,温暖如春。孩子自然也不用包成小包子,只穿着玲珑做的百福小衣裳,一张小脸又圆又嫩,眼睛亮的惊人,似那琉璃美玉。 “我的翼哥儿真棒,是个小男子汉啊,你们快看,他能翻身了!”荀素整日围着翼哥儿,谁都看不入眼。 玲珑抿着嘴笑,“谁家小孩这时候都会翻身。” “那也不如翼哥儿翻的这么有劲,你看他脖子多硬实,抬的又快又稳。”自己的孙儿当真自带闪光,荀素怎么看都不够,倘若不是玲珑必须给孩子喂奶,只怕她连晚上也要抱回自己的屋里搂着睡。 听见母亲的声音,翼哥儿眼睛一亮,竟咯咯笑起来,奶声奶气的却又清亮无比,小脚一蹬一蹬的,似乎想要朝玲珑爬,但他还太小,尚且掌握不了这样的技能,只能看着母亲笑,吐泡泡。 放下手里的针线,玲珑爱怜的抱起他,他就笑的更大声,竖了很长时间的小脖子一软,带着小脑袋歪进玲珑怀里,不停蹭着她,咿咿呀呀的发出一些声音。粉白的肉手轻轻拍着玲珑的脖颈,那小肉手小的令人心都化了,却不难看出十根手指修长,荀素一口断定,这手长得像简珩。但凡好看的地方都像她儿子。 嗯,这是他的孩子,长得自然像他。可是,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七个月的翼哥儿竟然会说“娘”。也不知他知不知道这个字的含义,一旦开心极了,就会啊啊呀呀的说话,偶尔迸出娘这个字眼,玲珑越逗他,他就越说。倘若玲珑中途离开,他就会扭过身子四处寻找,还学会挪屁股,一点一点挪,让自己肉嘟嘟的身体移动,家里的奶娘与丫鬟被他的样子逗得前仰后合,却也不敢放松警惕,时刻看着这个好动到不行的小家伙,唯恐他磕着绊着。 玲珑每日陪荀素说话解闷,两个人相处的还算平和,又因为翼哥儿的缘故,荀素爱屋及乌,倒也不曾再挑剔什么。 只是这个孩子长得太像简珩,越大就越像,即便有双类似母亲的眼睛,可他微笑时,凝神时,每一个眼神都像极了简珩。玲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敢在深夜里落泪。 四月末周国与魏国爆发了一场战争,双方草草打了几天便各自鸣金收鼓,大概都忌惮吴国吧。也许跟冷谦的突然离世有关,素来举手无悔的魏国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三分锐气。 五月份,收到简丛来信,简氏族人辞别吴国,回到明镜岛,这才是他们生生不息的地方。 六月份,九个月的翼哥儿可以扶着东西迈步,还会在玲珑喂他吃鸡汤南瓜粥时咬勺子,荀素说他要长牙了,牙龈痒。不过翼哥儿最喜欢玲珑抓着他的小手,他会朝玲珑迈步,晃悠悠的小步子,甚至还试图让自己跳起来,当然,他跳不起,离开母亲的手,他甚至都站不稳。 明镜岛的花树一夜绽放,尤其五颜六色的木绣球,一团一团,好似仙境一般,白的似云雾,红的如朝霞,紫的若虹光。 侍女立在周围,笑嘻嘻的看着翼哥儿学走路。玲珑微微蹲着身子,两手捏着掌心小小的肉手,对翼哥儿道,“再走几步,翼哥儿走的又稳又好。” “他长得真像我。”不知何时,简珩竟立在她身后,俯身在她耳边道。 玲珑仿佛被电了下,泪光一闪,泉涌般溢出。 —————正文完结———————   ☆、第95章 番外 大概年岁太久,方浅对许多东西感到厌倦,即便踏上这杀机四伏的三清殿,平静的心也并未因可能面临的死亡而有任何波动。 直到她被人簇拥着走进这里,这里也叫又青苑。 砌地整整齐齐的青石板小径,一丛一丛的绿竹,还有大大的鱼池,锦鲤异彩繁复,墙头,花篱,好多好多的蔷薇,足有十几种颜色,更别说其他一草一木,就连池边的大榕树也是遮天蔽日的繁茂,竟与她的又青苑一模一样。 确切的说,与当年的又青苑一模一样。 三天后,她垂眸坐池边,这里的人不让她见夜笙。身后传来衣袍的声响,是冷谦,方浅并不怕他,只淡淡看他一眼。 “它们很喜欢你,以后这里交给你。”冷谦在她身边坐下。 怎么,一朝得势便要我给你喂鱼。方浅轻轻翻看碗里的鱼食。 “她们说你不怎么吃饭,是不是不好吃?”冷谦问,神情认真。 “我吃的一向不多。” 冷谦点点头,“你还想要什么吗?” 不知他为何要一副讨好她的态度。方浅微微拧眉,“我想见夜笙,不太想看到你。” “我老了,不复当年。”冷谦自嘲一笑,却转眸看向她,“你还是那么美。师母……” 他叫她师母,这不是赤果果的讽刺么。方浅嘴角一弯。 “他身体不好,我让人带他回山里医治,治好了再回来孝敬你。”冷谦淡淡道。 他那么渴望子嗣,但真的看见夜笙那一瞬,心,惊人格外平静,又看见他浑身是伤,那平静的心立时钝钝地抽疼,大概,这就是血脉的力量吧。 可他知道,自己并没有那么想看见这个孩子。每多看一眼,便提醒他一次,曾经对方浅做过什么。 “那幅画是你亲手画的么?”冷谦见一朵落花飘在她裙裾,伸手想要替她拂开,却见她一瞬不瞬盯视自己,“这样也好,花在你裙摆上,很漂亮。” 方浅不以为意。 “谢谢你替我留下夜笙。”他根本就不敢看她的眼睛。 “不是我留的。”方浅直言不讳。 难道是简丛?冷谦难以置信,比起折磨他的孩子,他更相信简丛一刀斩断。“为……什么?”内心深处似乎明白了,但冷谦还不敢相信,唇色竟渐渐发白。 “他还以为是他的。” 怎么会是他的?当年方浅与简丛已经分居,难道……冷谦眼瞳猛然收缩,喘息越来越剧烈,似乎要忍受不住,他痛苦的捂着心口,“简丛,他……他……” 嗯,当天他也对我做了同样的事,你们是商量好的轮着来么?方浅讥讽的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没有丝毫羞/耻,更别说痛楚,唯有经历过最深的伤害与背叛,一个人才能对所有的痛苦免疫。方浅感受不到痛苦,也不会有太大情绪起伏。 “畜生,畜生……”冷谦面如白纸,鼻端竟溢出一道血线,他仓皇的掏出帕子擦了擦。 都是同类,何必如此。方浅抬眸,四四方方的园子上空,天空也是四四方方的。 看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子,还以为马上就要不行了,谁知他喘息半天,竟又幽幽睁开眼,用极淡的声音道,“这里的厨子都是地道的江丹人,你喜欢的他们都会做,再过几个月,如果觉得闷,会有人安排你出去走走。你……是不是还想回去?”他淡淡地问。 方浅摇了摇头,冷谦诧异。 “不,你要是不杀我,比如利用完我,就放我走吧,我不回去。”她不想回明镜岛,也不想吃罂神散,更别说为简丛陪葬。这倒不是因为怕死,这么大岁数的她,哪里还怕生死,只想图个清静自在。 “我活不了多久,不会打扰你。如果住的习惯,其实在魏国也不错,”冷谦抬眸,视线不禁与她交汇,“积雪峰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方浅蹙眉。 “就是魏国最高最冷的那座山,你死了以后可以葬在那里,既安静又杳无人烟,就是冷了点,我可以给你多盖些蚕被。”冷谦无比认真的与她商讨。 听他这么一说,似乎是个好地方。可是方浅又有些迟疑,这么好的地方真的要给她? 冷谦笑道,“给你。只你一人,再也不会有人过去打扰你。” 那疑惑的眼神才辨别了真假后,竟亮起来,一抹极婉丽的微笑在她唇瓣荡漾,一如年轻时善良又活泼的她。方浅睁大眼睛,“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冷谦垂眸笑了笑,“因为你是我师母啊。我知错就改,不求你原谅,但我想你从今以后快乐一点。” 他只是想带她离开简丛的身边,因为简丛待她不好。 方浅愣了愣,半晌之后如释重负,亮晶晶的眼睛凝视着冷谦手指的方向——积雪峰,光听名字就很美,美的寂寞而空旷。 可这正是她想要的。 不知道为什么,冷谦一直很了解她,对她有种无法言表的了然,哪怕她眨下眼睛,便立刻知晓她需要什么。倘若没有那样的伤害,该多好。 两个人静静地坐在池边,好似两只丧偶的孤雁,说不出的荒凉与冷漠。方浅不恨冷谦,但也不会原谅他,但此时此刻,她与他是多么的相似与可怜。 他的爱人死了。 而她的爱人,也死了,如今活着的只是一个叫简丛的陌生人。 此后,冷谦又来过几次,有时候离她很远,有时候又坐在她身边,方浅原本不大爱讲话,更多时候是听他讲,他学识渊博,思维古怪,渐渐的,方浅听得津津有味,偶尔也会说两句。 冷谦十分高兴,答应带她去看积雪峰。 不过,第二天他就吐血病倒,大概离死也不远了。慧晴的丹药始终无法根治简丛施在他身上的诅咒,而他在见到她那一刻,早已满足的生无可恋,意志似颓败的墙垣,很快就坍塌。 谁知没过几天,他竟又出现,峨冠博带,英姿勃发,银白的发丝一丝不苟的束起,别着一枚通透的墨玉,一向苍白而透明的薄唇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嫣红,黑眸如墨,笑着来接她,“走,我带你去看积雪峰。” 方浅目光清亮,随他而去。 积雪峰并不远,只要半天的车程,但想要爬到顶峰,就没那么容易。还好方浅有些功夫底子,比普通人强多了,侍卫就更不用说,对他们而言一点也不难。 冷谦的精神似乎很好,爬到半山腰都未喘息,一改往日病歪歪的样子,他始终距离方浅一步的距离,不敢有半分越距,只在山路崎岖时,立在她身后,悄悄的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磕绊。 山上越来越冷,侍女为她披上厚厚的茧绸火狐狸皮草大氅,双手缩在昭君套内包着暖炉,冷谦依然是一身黑色大氅,他的世界仿佛只有黑与白。 “冷吗?”他低沉的声音其实很温柔,将洁白的不含一根杂毛的狐狸风领绕在她纤细的颈间,方浅被四野的盛景迷惑,并没有注意他这亲昵的动作,待她回过神,已经围好,鼻尖是他身上特有的冷香,但很快,他就往后退了一步。 “好几年前我就让人在这里挖了地宫,这里终年白雪皑皑,基本什么材料都不用,只用冰。阿浅……师母,你看多干净,只有这样干净的地方才配得上你。你害怕火吗?” 方浅点点头。 “怕的话,我就让人给你穿最漂亮的衣服,放进冰棺,不管多少年都美丽如初。我不怕,所以我希望自己被一把火烧干净,最好连灰都不剩下,你躺在积雪峰,而我去北海,最远的海。”他举目眺望。 人各有志,他能有向往的地方也挺不错。方浅笑着看连绵万里的白色世界,呼吸一离开嘴巴就变成了白蒙蒙的雾气。 十几年了,这是十几年来头一次看见雪。方才发现温暖如春的明镜岛真真是个惹人厌的囚笼。 “你看,这么高这么冷的地方居然还有飞鸟!”方浅兴奋的睁大眼睛,白皙的手指指着远方。 冷谦顺着她指去的方向而望,“好兆头,那是冰雁。” “冰雁?有什么传说么?” “有啊。”冷谦带着她往地宫里走去,但并未告诉她传说是什么,他不说,方浅也不追问。 亭台楼阁,甚至连灯柱,无一不是冰雪雕成,唯有停放冰棺的玉台,是用一整块天青色的玉石雕刻而成,刻有上百条栩栩如生姿态各异的锦鲤。 冰棺内铺着厚厚一层蔷薇花,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那些花失去水分,但颜色香味新鲜如故。 “我知道你喜欢鲜艳的颜色,给你准备最漂亮的红裙子,穿着它入殓,你要进去试试么,尺寸一定很合适,我专门让人做大了一倍。” 方浅扶着冰棺的边沿,望着那些蔷薇,转眸道,“那我进去试试。” 她躺在里面,如云的发丝扑散而开,脸上是那样的平静与安详,冷谦一时看痴了。 他愿葬入北海,北海的尽头终将汇入川流不息的积雪峰,北海的上空积云可为积雪峰飘落常年不断的雪花。他要融入到这里的每一丝缝隙,守护她。 方浅缓缓张开眼,看见上方的冷谦面容苍白,嘴唇失去了嫣红的色彩,就连那双极美的眼眸也暗淡无光。 “师母,我累了,可以睡一会么?” 方浅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冷谦便面朝她而卧,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如镜的冰,清晰到她能看见他鸦翅般浓密的睫毛。 “阿浅,我先睡了,你别怕。”他轻声呢喃。 方浅侧过身,幽幽望着他,“睡吧。” 他很快便睡去,漂亮的眉眼一如往昔,少了几分愤世嫉俗,多了一抹从容的安逸。 只是,再未醒来。 ——————结束—————— 本图书由(小碎碎)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