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图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 ============ 花样郎君 作者:苏珂安 ============ ☆、楔子   深蓝在夜幕中即将褪变成浅色,繁星也开始遮掩自身的璀璨,整个京都却仿佛仍未睡醒,一片宁静。经过了浮华喧闹的夜晚,市里坊间的居民更愿意养足精神,直到天空发亮时再走出家门,开始他们一天的忙碌。偶尔的几声鸡鸣狗吠,打破了夜色的沉寂,却扰不了大多数人的好眠。   不多时,宽阔的朱雀大街上隐隐有了点点灯光,依稀可见几个侍从手执细纱灯笼,簇拥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向前走来。   马上的人叫晁微,是位年逾四十的女子,举止雍容,保养得体。她此刻正是前往宫城上朝的。今天对她来说应该是意义非凡的一天,在此以前,她在金紫光禄大夫的位置上待了七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侍奉帝王。她的老师古稀之年致仕归家,临行前向圣上推荐她升任中书令,不出意外的话,今晨诏令就会从朝堂下达到三省六部了吧,一想到这里,晁微的嘴角边便隐隐有了笑意。   路边开始有面饼的香味散播开来,在空旷安静的街上显得尤为浓郁。那是胡饼特有的香气,中原的汉人做不来的。京都繁华荣盛,是不同地域的人为之向往的地方,而胡人最是精明,店铺酒肆总是开到最晚,食店或是面饼摊也总会很早开张,专等着做朝官们的生意,即便她们并不怎么光顾。   许是今日的心情格外不同,晁微顿了一下,朝右侧散发饼香的源头望去,“很久没吃了呢,去买一份吧。”她浅浅笑道。   侍从得令,其中一个便跑了过去,其他的便驻足稍停。街上突然刮起风来,吹得两边高大茂密的榆槐沙沙作响,让初夏的季节陡增寒意,四围不知怎的竟充满了肃杀之气,一声断喝从空中传来:“晁微拿命来!!”   几个侍从措手不及,手中的灯笼全被暗器击灭在地,模糊的视野里,刺客仿佛从天而降,飞身向晁微处袭来。侍从奋力拔刀相向,暗夜里利刃闪闪,血腥味肆意蔓延。   卖饼的女子惊声尖叫,呼喊声、砍杀声惊动了四面八方,巡守的士兵敲了锣,举了灯笼烛火,奔走相告。京都在这一时刻突然清醒了。   报晓的晨鼓响彻天宇,金紫光禄大夫晁微在上朝的路上被人刺死,京都一片哗然。晁微身边的六个侍从死了四个,两个重伤都是奄奄一息。而帝国未来的中书令则仰躺在哀哀嘶鸣的骏马的背上,一动不动。她的朝冠早已滚落在地上,一把三寸的利刃穿透了她的咽喉,鲜血从身下蔓延开来,浸黑了身上的紫罗袍,以及腰上佩着的金鱼袋。   晁微从来都是个美人,什么时候都会将仪态和形象放在第一位,可是此刻却张大了嘴,散乱了头发,睁裂了眼睛,说不出的狰狞恐怖。她身下的那匹马在主人遇刺之后,徘徊几步便转头沿着朱雀大街缓缓朝前走去,一直走到宫城大庆门,仰头长嘶不去。   年轻的帝王此刻已戴了九龙五凤朝冠,身着龙纹织锦黄袍并白绫裙襦,乘了御撵正往紫宸殿上走,突然得了消息,异常震惊,当下辍朝不政,调转回了后宫。众人皆知,晁微于当今圣上来说,不仅是可以倚重的臣子,还是她的良师益友,伴她多年。故而听到此事,今上震惊之余竟不顾天家威仪而掩面而泣,身后众人无不跟着伤心痛哭。重臣上朝被刺乃是一桩惊天大案,别说本朝,就是放在前朝也是绝无仅有,圣上伤心过度,不肯视朝,无奈昭德太后替其出面下诏“凡擒获刺客者,赏钱一万贯,授六品官,隐匿者族诛!①”   京都衙门迅速介入,朝廷同时派了神策军和龙武军②挨家挨户展开搜捕,一时间京都人心惶惶,不可终日。此后京官上朝时间便延后一个时辰,三品以上兼有羽林卫护送,可即便走在天色透亮的清晨,依然抹不去胆战心惊,恨不能躲在府里不出来,又或是睡在朝房里不必回去了。   帝王悲痛不已,连日辍朝,昭德太后苏氏不得已坐于帷幔之后听政执事③,随后下诏追赠晁微为太傅,谥号“文忠”。到了出殡那日,诏令百官相送,诵经祈福的僧尼道人成百上千,并有神策军列队成阵自京都行至平陵,绵延百里,声势浩大,堪比宗室国亲。   ……只是,此后人们谈起长眠地下的晁大人时,说的更多的却是这场隆重壮观的葬礼,她被刺的凄惨和民众的恐慌则渐渐地淹没于京都繁华惬意的美梦里……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①原话是这样:“凡擒获刺客者,赏钱一万缗,授五品官,隐匿者族诛。”唐朝时宰相武元衡上朝的路上被一帮刺客杀死,连头都被人拿走了,话说我当时看到的时候相当惊讶,……治安不好啊。然后经过各种修改加工再加工,女尊国的晁大人就这样挂了。武之死是因为政治原因,有兴趣请自查。那么晁之殇又是为什么呢,亲们猜一猜吧。温馨提示一下,本文主打女尊言情,虽然也有那么一丝丝的政斗权谋。还是那句老话,你猜得到开头,未必猜得到过程,你猜得到过程,未必猜得到结局啊。   ②本故事的设定里,神策军、龙武军、以及神武军什么的都属于皇城禁卫军,你可以把他们全部叫做羽林卫。其中龙武军这一支,都是男兵,除了守卫朝会阶陛,还督摄飞骑仪仗,也就是传说中的皇家仪仗队,所以啊,这里面基本都是帅哥。   ③后宫到底能不能干政呢,即使规定不能,但中国历朝历代没少出现这种事情。本文虽是女尊,但故事设定的社会制度对男性还是相对宽容的,按照惯例,后宫二品之上,只要皇帝允许,可以适当辅政,若是帝王年幼,原则上由太后临朝听政,到成年时还政即可。当然,也有霸着一直不还的可能,呵呵呵。 坐在御座上主政的太后,毕竟是内命夫的身份, 在重臣前面好歹得设置点屏障啥的,主要是告诉大家前朝与后宫还是要区分的。   其他:   为了避免把亲们搅和糊涂,我在这里简单说明一下,这个故事是女生子女尊架空。本人基本写作无思维,没办法想出一整套全新的社会体系,除了遵循女尊男卑的社会体制外,本故事中出现的社会经济状况以及人文背景依据的参考以中国古代唐宋时期为主,以明清时期和其他前辈的作品以及各种胡编乱造为辅,所以没有任何精确性可言,千万不要深究。本故事其中一部分背景设定延续了旧坑《豆腐娘子葱花郎》,此处再不罗嗦,详情请自查。    ☆、  搜查      自本朝开国以来,取消了前朝制定的宵禁,也逐渐打破了里坊的限制,商贾们在大燕国的疆域上仿佛舒展了筋骨般,无处不在,随时随地即可开门做生意,谈买卖。只是最近在京都的却没那么自在了,晁微之案一日不破,她们便会受限一日,其他的倒还好说,那些靠近皇城做生意的,诸如卖吃食的店铺和各种小摊子都好像有些惨了,不管抓没抓到刺客,她们少不得要被羽林军和京都府衙盘查几番。      闲话少叙,只说皇城东侧直通朱雀大街的乐胜街口,有一家小酒店,规模不大,起了两层楼,上面自家居住,下面招呼来客。酒店生意不错,店主是位年轻女子,姓武名思芳,性子活泼,好结朋交友,常与人在店中欢快畅饮,每每到半夜方才歇息,好在京都的夜晚往往都是热闹喧哗的,也不存在扰邻之说,到家家户户闭了门时,也照样可以清净。      话说那日武思芳还躺在被窝里深睡,便被咣咣不断的拍门声给吵醒了。她昨晚歇的有点晚,以至于如今什么时辰并不自知。武思芳心里不快,随意捞件衫子穿在身上,惺忪着眼睛从楼上下来,看着早已穿戴整齐的武晗,不明所以,于是姐弟二人大眼瞪小眼。      “出什么事了,大半夜的?”武思芳不耐问道。      “死了人。”武晗忍痛忽略了“大半夜”这三个字,低声答道,“那么大的动静,姐姐真是……这门开还是不开啊?”      “能不开么?你先看着,我去收拾收拾——”还没等武思芳转身,外面的人就冲了进来。清一色的素青裹额,白袍锁子甲,提刀执剑,来势汹汹。      “哎哟我的门呐!”武思芳哀嚎一声,顶着个鸡窝头就朝门口扑去。不料“唰”的一声,一把剑瞬间出鞘,横在武思芳眼前,余音嗡嗡不绝,让她的心肝儿扑通一颤。      “窝藏刺客必死无疑,劳烦娘子配合搜查!”为首的年轻男子高大英武,面无表情,像是个有军职的,他给后面的人打个眼神,其他的士兵便散开行动,一时间翻箱倒柜,碰撞有声。      武思芳急了,“轻点翻哎!别砸了我的酒坛……”没人理她,弟弟武晗也是一脸焦急,却也不敢吭气。      “敢问娘子是否见过这个人?”男子拿出一张画像来,画上的人一身夜行衣,黑巾蒙面,黑巾裹头,只露出双贼亮贼亮的眼睛来。      “这谁画的?……会画画么?…..画成这样,谁认识啊?……要不你问问他爹娘,看认识不认识?”武思芳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那男子重咳了一声,又道:“这……我们也是接了上头的命令。刺客胸前挨了一刀,跑不远,横竖出不了城门,总要好好查一查。”      “哦,……谁死了?”武思芳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这个问题。      年轻的龙武参军有些不知所措,震动朝野的大案在对面这个睡眼朦胧的女子面前变得云淡风轻,让他有些不能适应,真不能想象名动京都的梨花酿竟然是眼前这样一个人做出来的……      “回禀参军!”一个士兵似乎发现了什么,急急跑过来。“……墙角边有血迹!”      “去看看!”众人一拥而上,武思芳啊了一声,顿时耳清目明,连忙跟了上去。果不其然,后面小院里通往酒窖的地面上有少许暗红的血滴,已然凝住。      “这怎么解释!”参军本有些缓和的眉目瞬间又严肃起来。      武思芳心里咯噔一下,她大爷的,这算怎么回事儿呢?昨儿睡前地面都是干干净净的,怎么就有了呢?她揉揉眼睛,又仔细看了一下,血迹发暗,非常醒目……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下去搜!”胜利仿佛近在眼前,参军的声音有了压制不住的激动。      武思芳这会真慌了,眼看是挡不住,忙扑上去堵在入口:“我说军大爷,行行好,我下面全是酒缸,新酿不久的,都糊了封,许看不许揭!许查不许砸!那可是我吃饭的家伙事啊——”      “闪开!窝藏刺客必诛族!你也跑不了!”参军不愿纠缠,只想尽快拿住人回去交功。话说他们分散在几条主街上细细搜罗,如今总算要有些眉目了。      “……不行!我刚说的你们要是同意,便可查,不同意,那从我身上踏过去好了,反正我们巾帼百姓,命贱不值钱!”      “都给我拿下了!”参军见武思芳堵在窖口,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便失了耐性,一声令下,众兵将姐弟二人绑了,往门口押去。      “大人行行好,我们是冤枉的!”武晗喊了一声,倒引来了不少人围在酒肆门口,观望议论。      “等一下!我有话说!”武思芳急中生智,她不是刺客,也不曾窝藏罪犯,也不想上衙门溜达,更不愿意看到辛辛苦苦经营的生意经过这样折腾而被毁了。      “有话去衙门里说吧!”那参军不耐烦道。      龙武军都是练家子,拧得武思芳臂膀生疼,就差没卸下来,她呲牙咧嘴,倒吸一口凉气,低了头大声道:“你们也清楚,我不是刺客,你们要抓的人胸口有伤,我又哪里来的伤口?……我睡到如今才起来,怎么会有时间窝藏刺客?……左邻右舍都可以见证!再说你们刚才都已经细细搜查过了,也没发现什么呐。你们抓人请便,莫妨碍我做生意,我这一天的损失可不小哎!…..况且那梨花酿和碧瑶光都是最近宫城里边儿荣太国公点了名字要宴饮的,前儿刚应下尚食局司醖司的少使两大坛子呢,你们这样一搅和,谁担得起?!!!”      武思芳吃疼,额上冒出汗来,却仍是定定看着这些面带怒意的男子。参军没料到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看她也不像是说慌的样子,四邻的民众又频频附和,替武思芳说情,毕竟晁大人离他们的生活太远,而武娘子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参军一看这情形,一时竟有些犹豫。      “……那血迹该如何解释?!”      “……那啥,老娘我……凌晨来了葵水!一不小心…….就….”武思芳一个激灵,便喊出了口,反正她平时在人眼里也没个正型儿,无所谓了。      周围霎时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为首的参军尴尬不已,都说刺客是个男子,派了他们龙武军来东边搜捕,出了这档子情况,但男女大防总是要顾的,总不能等着神策营的人来了再核实吧……      旁边不知是谁那么不开眼,开始挑唆:“参军莫急,娘子说没说慌,有没有伤啥的,脱下衣裳一看便知。”      “是啊,是啊,只有这么个办法了….娘子你一定要证明你的清白啊!”更有那有头没尾地在一旁附和。      也有不落忍的,在一旁说道:“娘子人好,断不会干出这等事情来的…….”      “姐姐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武晗一个头两个大,看着他狼狈无比的姐姐,一筹莫展。   参军冷哼一声:跟我斗,还差得远呢。他清清嗓子,向着人堆大声道:“行啊,武娘子人缘好,既然大家都帮着你,那就劳烦诸位姨母婶婶姐姐们替咱们查验,若有虚假,一并连坐!”      众人皆不吭气,一个胆大的道:“这怎么能让我们查呢?我们都是武娘子的左邻右舍,我们查了,说没有,你信么,说有,你信么?”      一席话说的众人直点头。      参军看了看眼珠乱转,神情狼狈的武思芳,咬了咬牙,决定赌一把,想着她在众多男子面前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出脱尽衣衫这件事来,决定探探虚实,遂下了有生以来的一个非常重要非常艰难的决定:“那就请娘子行个方便,让……我等检验,误了事,谁也吃罪不起!”      武思芳一下子呆住了,她想唬住他们,可万万没想到京都里的郎君们的脸皮都快赶上她的了,于是又转了一下眼珠子,随口笑道:“行啊,您都这么说了,天家的地界儿我怎么也得配合不是?虽说咱大燕国民风开放,妨大不碍小,您也是公事公办,可您毕竟是个男子,做出这等事情来总归伤些脸面,传出去也不好听呐,……再说我这人吧,还真和别个娘子不一样,有责任心呐!哪个郎君看光了我的身体,我怎么也得负责娶回来吧,不然叫人家长针眼,我这心里还过意不去呢!哪位郎君愿意看,我都随意,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呢,只能娶他来做小,正经夫郎那是不可能的……呃,我说完了,你们……谁来查看呢?”      众人闻言齐刷刷往后闪,留下参军一人孤零零站在武思芳眼前,脸上红不是红,白不是白。      门口堆挤的人是越来越多了,揣着什么心思的都有,对普通百姓来说,只要不妨碍他们的生活和切身利益,那谁……死了就死了吧,死亡带来的是话题和惊慌,并不十分痛痒,于是乎,他们就这样看着武思芳挣脱了束缚,大喇喇地从柜头上拎起一小坛酒来,掀了封盖,十分豪迈地递到参军面前: “怎么,不敢么?那喝两口壮壮胆吧!做我的男人,可不能是这个怂样!”      醇香四溢,沁人心脾,“哎呀,……好酒!”人堆里开始有人抚掌赞叹。参军被武思芳胡搅蛮缠,一时脸色发白,气的直抖:“你!——”      ***************************   ******************************   注:   本设定里,少使和长使都属于宫官,后宫每个部门都有这样的职位。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我其实想尽量写欢脱点,这样大家看着也轻松,如果有什么意见,可以尽情留言或者上群里去提好了。此外,女主敢给参军蹬鼻子上脸,一和她的性格有关系,二和她的社会关系以及女子为尊的社会地位有点关系,三和本文设定的相对宽和的社会氛围有关系。   逗比剧场:   武思芳:眼睁睁要看着我被抓了么,说好的24K纯金大腿呢?   苏珂安:……我能说那金大腿不是给你的么?   武思芳:……我能说不行么? ☆、潘郎   武思芳心里明白,其实这事儿说到底,斗的就是谁的心更脆弱而已,她占了先机,可是参军也不肯退让,双方僵持不下,正叫着劲儿,酒店门口忽的让出条道儿,又一队兵士走了过来,为首的男子却是锦绣裹额,腰缠革带,身穿浅色团花绿绫箭袍,唇红齿白,面若冠玉,形如清风朗月,直叫众人眼前一亮,心里连连赞叹:好个标致郎君!   “潘校尉!”参军仿佛见到了救星般,高大硬气的形象瞬间崩塌,就差没扑上去喊救命了。   羽林卫的潘校尉大名鼎鼎,在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倒不是因为他的官职有多高,也不是因为他的身世有多好,……而是因为他继承了潘家儿女数代以来的优良传统,长得容貌俊美,玉树临风。故而上至权贵女郎,下至巾帼女娘,每每见了他,都恨不能把自家的水果和鲜花全搬出来扔给他,不过本朝已经不流行“掷果盈车”这一套了,且又不好真地招惹高门大户家的子弟,所以大家做的最多的事情也就是眼睛放光,然后…..把口水擦了,眼睛接着再放光。   且说武思芳见到潘毓,心里咯噔一下:没成想他居然来了。想想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便不由的有些尴尬。但凡女子见到貌美郎君,总会下意识地整理自己的仪容,武思芳也不例外,但就她这身形象…..实在无从下手,于是匆忙间别过她那还没擦洗的脸,嘿嘿一笑:“呀,那啥,潘大哥来啦…….”   因和武思芳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潘毓对她的这身形象并不意外,似乎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是啊,武大娘子这是闹腾什么呢?让众兄弟们白白受累。”   潘毓这一班人五更时才从宫里下了值,出了这档子事,也不愿回去躺着,偏主动请缨,接了命令就马不停蹄地带队搜捕,一路查过来,便刚好看到这么一出。   参军拿武思芳没办法,可潘校尉未必没有,他吃不准潘的意思,遂小心问道:“校尉,我们在酒窖旁发现….血迹,拿人吧!……宁可枉错,不可放过….”   “哎哎,潘大哥,你可别听他的,我可是良民,……可以检查呀,可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啊!”武思芳狠狠地瞪了参军一眼,硬着头皮辩解,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她可以对任何人耍无赖,可在姓潘的面前,……还是小心点好哇……她也想赌一把,姓潘的有着大好前程,总不至于在众人跟前失了脸面吧。   众人都堪堪望着这俊俏无比的羽林郎,期待他做出一个决定来。不料潘毓稍加思索,径自下了酒窖,耽搁了些许功夫,出了窖口,挥了挥手,朗声道,“都撤了吧,我信她没说谎。”   武思芳心里那叫一个感动,她果然没有看错人,潘毓似乎不怎么待见她,但还是愿意帮她的。   “校尉!”参军是个执拗的人,总觉得武思芳藏了什么天大的阴谋,即便暂时没有证据,却也不想错过时机。   “撤走!出了事,我一力承担,与众兄弟无关!”潘毓说得掷地有声,其他人也不好再开口了,毕竟这里他的职位最高,威望最高,……长得吧,也最好……甚至还有传闻说他仗着一副好皮囊,在当今圣上面前都是有些随意的……   武思芳松了一口气,此时也顾不得形象,只满心感激地望着潘毓:“……谢谢潘大哥,……好人呐!我又欠了你的情,日后但有所求,必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潘毓深深看她一眼,之后给了她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率了众人转身离去。武思芳一屁股坐在地上,连连擦汗:瞧瞧今儿这事闹的,幸亏咱上头有认识的人哎!   武晗也是脸色发白,手不停在抖,挣扎着扶了他姐姐起来,嘴里不停唠叨:“哎哟,爹爹哎,吓死人了,这要是抓了去,岂不是要砍头的?”   武思芳顺势站了起来,白了武晗一眼:“亏你还是个儿郎!恁的这样胆小,你姐姐我这回要是出了事,留着你也难当大任!”   “有姐姐在,我要那么大胆子做什么…”武晗讪讪的,“…….那咱们什么时候开张呢?…..”   “开什么张!今儿歇一天,压压惊!不是死了人么?谁好意思买醉畅饮?”武思芳系上了方才散开的衣带,拧身上了楼。   “那宫里要的酒呢?今儿不送么?”武晗又问。   “糊弄他们呢,哪能天天惦记咱的酒,喝都喝腻了。谁知道这会子她们又上哪里去采买了…….”悬着的心放下了,武思芳连同武晗下了酒窖,又细细的看了一遍,窖里四散着酒香,可几个大缸酒封严实,并无不妥,又追问武晗,他也是一无所知,举足无措。   从窖里出来,武思芳打了个哈欠,进了自己的屋,躺在榻上时,心里一遍一遍的过着那少许的已经凝固的血迹,百思不得其解。   …….终究还是睡不着了……   **********************************************************************   **********************************************************************   武思芳苦思冥想了好几日,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好在刺客很快就抓到了,据说跟晁大人是私仇,传闻后来又出现了新案情——政敌□□。总之连带着抓了好几些人,脖子刮拉干净,咔咔全给斩了,结果到最后又说是还有相关凶犯跑脱的……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将据说和传闻弄得五花八门,真相就这样淹没了,不过京都惊惶的氛围瞬间消散了许多,这之后晁大人更是风光下葬,场面壮观浩大,百姓们在街边驻足观看,议论纷纷,都说当官当到这份上,死了竟得陛下如此厚待,她大爷的……真是太值了!   自上次龙武军这么一闹,连带着生意都受到了影响,门庭冷落。武思芳的小酒店里没有专门的酒博士,平日忙碌时也就临时雇佣几个杂工,这下倒也好,用不了遣散也方便。连着时日都赚不了钱,武思芳便有些着急了,开始琢磨着要不要找个什么人再看看风水什么的,谁知才走到街上便遇见个道人,自称紫胤真人的亲传女弟子,道号一无,说可以帮武思芳看看。一无这号人物真没听过,可武思芳对紫胤真人那可是崇拜地五体投地,二话不说便将颇有架势兼气质风雅的一无道长请进了小酒店,一无道长先是四处观望了一下,然后掐着指头算了半天,只淡淡说无甚大事,驱驱邪就好了,接着开始插炉焚香,烧了符纸,到处泼洒“圣水”,乌里哇啦地念了一通,完事人拎走了几串钱,就再也不见了踪影。   “骗子……..骗子…….”望着依旧冷清的小酒店,武思芳恨自己一时大意,竟着了人家的道儿。   这边武思芳稀里糊涂地忙着,而武晗倒像个没事的,得了空和武思芳招呼一声就往外头跑。武思芳心里装了事,刚开始没太注意,后来便觉得不大对劲了,因着武晗出去前总把自己梳洗捯饬的干干净净的,恨不能一天三换衣,回来时还莫名其妙地发笑,又问他他也不说。这在武思芳眼里,不就是一副典型的小儿郎思/春的状态么?   武晗见姐姐管的松泛,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这日穿戴齐整,趁着武思芳不注意,偷拎了酒,谁料到才出了门槛,便被绊了个嘴啃泥。   “哎呀,瞧瞧!酒撒了也就算了,你这青葱好模样儿也毁了,要不要重新梳洗一番再出去呢?”   “姐姐…..”武晗护着自己脆弱的小心肝坚强地站了起来,武思芳正斜倚在门框上,语调里透着阴阳怪气,他不敢抬头,害怕看见武思芳那双此刻定是要吃人的表情。   “说吧,谁啊?!你告诉我,谁她爹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武思芳的双眼快要在武晗低着的脑袋上灼烧出一个洞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武晗仍是低了头嗫嚅。   “….哦….那武家小郎,您这是……打算干嘛去呀?”武思芳强忍住怒火,来来回回连着几个深呼吸。   “最近不是清闲么……今儿波临桥下面…..瓦舍里有书评…..我想去听听…..”武晗的声音越发的小了,头也垂得更低了。   “哟,很有情调嘛,还带了酒!好你个败家玩意儿!你不帮衬你姐姐,还胳膊肘子往外拐!那白芝麻就那么好?让你一趟一趟往出跑?!”武思芳拔高了声音,伸手拧了武晗的耳朵往店里带。   “不是….不是…..白芝麻…”武晗吃痛,又有心维护心上人,急忙辩解。   “不是个屁!你每天回来,满身的烧饼味儿,当我是傻子?我早就警告过你,离她远一点,偏不听!长姐如母你懂么?!果然是弟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白芝麻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卖饼的,凭她也配!门当户对你懂不懂,啊?!你懂不懂啊!…..就该将她一直关着别放出来…….”   武思芳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激动时唾沫横飞,武晗无奈,悄悄擦了一把脸,此刻倒镇定下来了,反正被抓住了,横竖再争取一下吧,“姐姐,什么是门当户对?卖饼怎么了?那我们还是卖酒的呢?人家如今的饼卖得比我们的酒还好呢……”   “哎你个小混球儿!”武思芳照着弟弟的后脑勺儿就是一巴掌,一时噎住说不出话来。   白芝麻何许人也,闻名京都的晁大人为了她的一张饼连命都搭上了。晁微出事那日她被抓进去关了几天后来又放出来,谁知道生意居然一下子火了,最疯狂的时候人都排队买那传说中的“夺命连环饼”——瞧瞧如今这世道!   白芝麻的母亲是来自遥远西域的胡人,见识了燕国京都的繁华,舍不得走了,死皮赖脸混个商籍就留下开起了食店。白芝麻本人有个很绕口的名字,像武思芳这等没心没肺的人是记不住的,遂喊个类似的发音,唤她做白芝麻,久而久之,人也都忘了她的真名。   武思芳也不是真瞧不上她,按说她也算半个西域人呢,大家一起在京都做买卖赚生计,都不容易。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那宝贝弟弟就被那水蛇样的苏特胡女给盯上了。有事没事就跑到酒店里绕一下,那女娘典型的高鼻深目,顶着一头深褐色的卷毛,却说着流利的京都话……这些都无所谓,关键是武思芳总觉得那褐色的眼珠子还透着一股绿意,到黑夜里头尤为渗人。这是她不喜欢的。当白芝麻色眯眯地盯着武晗时,武思芳就格外不适,她从小混到大,太熟悉这种眼神,那里面没有喜欢武晗的一丝诚意,这样一个人,武思芳又怎会放心将弟弟嫁给她呢?   少年情窦初开最是难劝,这武晗可真不让人省心,武思芳叹了口气,“我老早叫你离她远一点…..你偏不听!……..她没怎么着你吧?”   “姐姐说什么呢?!”少年的脸红了,他的芝麻姐时时说着动人的情话,时时撩拨他纯洁的心,可到底还是记得姐姐的叮咛和儿郎该有的品质,只一门心思盼着有出嫁的那一日——然后皆大欢喜。   “那最好!赶紧把她忘了,再别去找她了,对你名声也不好。你才十五岁,有的是时间寻找如意女郎。姐姐一定会让你风风光光嫁到好人家!”   武思芳信誓旦旦,可武晗不干了,“姐姐说什么话!她前几日受了惊吓,都没人安慰她…..她对我很好的…..”   受了惊吓?武思芳冷笑一声,也就她这个傻弟弟才信!那白芝麻当真就那么纯洁?没准那刺客也串通了白芝麻呢?不是说人还没抓干净么?要是….日后谁将这事儿翻出来做做文章,再扯上白芝麻,连带这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行了行了!你小子觉得翅膀硬.了是么?横竖都得听我的,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把你嫁给乞讨的都不会嫁给她!”无论如何,武思芳都觉得应该想办法把弟弟的情愫给灭了。   “姐姐怎么这样?还说对我好,我如今没母亲疼,父亲又不喜,……那嫁出去好了,省得碍你的眼….”武晗发现自己想要获得一段认真美好的爱情实在是太难了,不由得眼眶微红。   武思芳看着弟弟黯然的表情,心里一紧。她不想让他难过,但此刻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正惆怅着,岂料门口传来一连串笑声,“哟!武家小郎这是要嫁给谁啊?” 作者有话要说:  特此说明:   本章一无道长由亲爱的读者ivy友情客串,谢谢!   逗比小剧场:   武思芳:晁大就这样交代了?不能够吧…….   苏珂安:表急,我最主要的工作是扫平一切障碍,把你和潘大帅哥凑在一块儿。至于事情的真相嘛,当然只有一个,不过恐怕要等很久了…..哦呵呵呵   武思芳:.....早说嘛……    ☆、碧瑶光   来人梳着锥髻簪了花钗,一身淡青翻领胡袍,衬得整个人神清气爽。   “哎呀,是凌心呀,有日子没见了哎!”武思芳高兴地抱了抱凌心,“今儿刮什么风,竟把你吹到我这里来了。”   “老祖宗又开始念叨你的梨花酿啦,打发我们出来买呢!”凌心笑道。她平时出了宫,总会上武思芳这儿溜一圈,两人脾性相投,后来也就热络起来了,常一起喝酒聊天, 彼此的关系正在往莫逆之交的方向发展。   凌心品酒很有一套,因酒和武思芳相识,算是慧眼识玉了。她在宫城尚食局司酝司做事,这活可不是谁都能捞到的。凌心的一个远房叔叔是明德太后跟前最得脸的人,因着这两层关系,凌心进宫之后,不久便在尚食局司酝司做个少使,虽不大起眼,但宫里的贵人若是不喜或者厌倦了宫廷御酿,总会打发人出宫采买,凌心借着这个由头,从里到外捞了不少油水.当然了,她办事也是尽心尽力,为此还得了不少御赏。   今儿除了两个眼生的小宫人,凌心还带了个熟脸的,叫做冬哥儿,一个年岁稍长武晗的少年,长得眉清目秀却总是显得老气横秋,老有一种天上地下唯他聪明的感觉。   凌心指使宫人跟着武晗去搬酒坛,武思芳落了闲,开了一小坛碧瑶光,姐儿俩坐在后院的梨树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而武晗和冬哥儿他们则在店前装酒,以及招呼基本不会出现的酒客。   “…..我老觉得晁大人这事情没这么简单,你在里头,没听见什么风声?”武思芳取了珍藏的酒碗,倒酒招呼凌心。话说西域番国产的这种琉璃碗还是当初凌心私自送她的,按理御前的赏赐是不能转送的,必要时还得供着,可凌心认为好马该配好鞍,好酒嘛自然得配好碗。这琉璃制品确是好东西,碧瑶光漾在微白明澈的碗中,青翠透亮,发出阵阵幽香,顿时将凌心肚里的馋虫勾了出来。   凌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你猜着了,这回办的不过是些有牵连的人,刺客那里是那么容易抓住的?那人厉害着呢……晁大人的喉咙都被穿透了,就那么“咻”的一瞬间!”凌心边说,便比划了一下,那气势看着怪凌厉的,将武思芳都唬住了。   “下手可真是又狠又准……还真让他跑脱了。” 凌心又顿了顿,悄声道: “我上次得了机会在老祖宗跟前讨赏的时候,偷听他和太国公说的,好像跑到东都去了,京都这儿算是再不折腾了,上边儿派了人领了兵往东边走啦!怕引起一些不必要,消息都给封死了,可千万别往外传啊!”   武思芳郑重点点头,做出一个你放心的眼神,反正她和大多数人一样,对国家朝廷大臣什么的也没太大的兴趣,好奇而已。   两人喝了一会儿,武思芳又端起碗敬了一下,“里头再没别的新鲜事儿了?”   “……没了,你也知道,我们待的地儿竟是些鸡毛蒜皮,不值一提。”   “什么叫鸡毛蒜皮,不值一提?估计过不了多久可就真有件大事儿啦!”冬哥儿搬完了酒,自觉地坐在凌心边上歇息。   武晗端了两盘果子也围了过来,“什么大事?说来听听?”   冬哥儿斜了他一眼,说道“很大很大的一件事….”   众人皆不说话,看着冬哥儿,冬哥儿便有些得意:“再过一阵子,就要御选了,御选嘉郎,绵延天家皇嗣,这是顶顶大的事呢!”   “……不能够吧?我倒也听说了,不过陛下最近情绪不高,哪来的心思做这个,我还以为这事要往后延呢。”凌心多少有点意外,……这冬哥儿的心思果然活泛。   “咱们在尚食局,消息自然闭塞了,我听说七关大选,已经到第三关了,各地的花册已经上了进京都的路,陛下不高兴也由不得她,这是老早就定好了的,太国公亲自督办,那还有差…..到时候可就热闹了….”   冬哥儿喝了点酒,说得双颊通红,眼睛发亮,他原来是活在宫里掖庭局最底层的杂役,却偏憋着一股子劲儿,想着法子一步一步往前挪,挪到了如今的司酝司,准备继续努力去追逐梦想。话说他和那些除了埋头干活就一门心思掰指头挨日子等着放出宫嫁人的儿郎可不一样,他有抱负,有野心,加之长得也颇有几分颜色,总觉得自己早晚会熬出头,获得今上垂青,从而荣华富贵傍身。   仿佛是已经等着了机会似的,冬哥儿一脸飞上枝头做凤凰的表情,看得凌心直摇头,“冬哥儿,姐姐跟你熟,才说你两句,别不爱听。乘早灭了你那念头,等过几年出宫了找个好人家,踏实过日子才好!”   冬哥儿不高兴了,武思芳打个哈哈,调侃起来,“说得对呀,凌心你不是有个胞妹么,到时候做个媒,不如嫁给她好啦….呵呵呵呵”   冬哥儿哼了一声,凌心有些尴尬,“人家眼高着呢,看不上我家里人,哎,不然武晗嫁过去好了,武晗也不错啊。”   “不行不行!”还没等武思芳开口,武晗就连忙摆手,就差告诉大家自己已经有了心上人,武思芳一看弟弟那副没出息的样子,气的直翻白眼。   四人喝光了那一坛酒,凌心带着人,搬了酒,悠然回宫去了。天气晴好,武思芳微醺,躺倒在梨树下的临时摆放的矮榻上,她半眯了眼去看那浓郁绿叶间细碎流转的光芒,不知怎的,想起了潘毓。那样出身世家大族,风华无双的郎君,将来怕是也要入宫的吧,到时候他高高在上,要是见着了,岂不是还得三叩九拜?   ……估计此后见一面都根本不可能了呢。武思芳自嘲一笑,合了眼,沉沉睡去。   ******************************************************************   ****************************************************************   京都人心惶惶的气氛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天气却越发地热了起来,富贵仕女乃至白衣巾帼都像往年一般,得了空都开始变着法儿地避暑纳凉。除了上林苑和琼林苑这些天家的地盘,但凡是有景致的地方,诸如芙蓉园,锦苑,以及曲江苑等等,都是女郎们常去的所在,从阳春到盛夏,她们总会携侍带僮,玩个曲水流觞,吟风颂月,好不自在。这样的场景,自然少不了美酒佳酿,当然也就少不了武思芳的酒了。   自打上次凌心来过以后,武思芳的生意开始回转。她最近常雇了杂工按照来客的要求往园子里送酒,生意自不必说,好得出奇。其实她的小酒店在京都连规模二字都称不上,酒的品种也不是京都最多的,但开在了皇城附近,又胜在味道独特,浑然天成,明明是同样酿造的梨花酒,她的虽比别家的少了一丝绵长,却更添清新爽口,偏有独好这个味道的,便定了叫送到园子里来,忙不过来时,她也乐此不疲,带了武晗,亲自上阵,喜滋滋地跑趟儿赶场子。   武思芳忙的两眼一抹黑,还得时时看住武晗,防着白芝麻,频频带着武晗去送酒,可是跑的趟数多了,新的问题也就随之而来了,让她左右为难。   原来因着天气热,那些有钱有势的女郎总会引领了风气,穿着便更加暴.露,套在齐胸罗裙外面的广袖纱衣质地透明轻薄,如烟如霞,穿在身上,玉体柔软,酥/胸半露,霎是娇媚迷人,将儿郎们的魂都快勾没了。女娘们见到武晗这样的酒家懵懂小郎,还免不了调笑勾搭一两句,有时候遇到哪些品行差的,搞不好还会上手摸两把,直教刚满十五岁的武晗又是尴尬又是脸红,连连往姐姐身后躲。武思芳打着哈哈,面上陪个笑,心里早把这帮女子的祖宗十八代齐齐梳理了一遍,她们穿不穿衣和她没关系,调戏谁她也犯不着管,只她这宝贝弟弟,生的青葱一般,面皮薄嫩,又是个没主心骨的,本来就和她有点别扭,这一下子倒好,前方是狼,后面有虎,可真是让人头疼极了。   武晗虽然记挂着白芝麻,但碍着姐姐的命令,加上最近又忙,倒也一直再没去见她,而武思芳现在可真是有气无处撒,一看武晗心不在焉的样子,便知道他那一颗纯情少年的心,保不齐早就飞到白芝麻那里去了。拦着吧,武晗郁郁寡欢,不拦着吧,早晚叫那破皮无赖连身带心一起给祸害了。她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把这姓白(其实不姓白)的给剁了才好!眼珠子不知道转了多少圈,总算想出个损招儿来。   这日晚间,武思芳早早关了店门,非常痛快地带着武晗去找白芝麻,准备先探探口风,必要时商量商量“亲事”,让她找媒人上家来提亲。白芝麻家与食店并没有在一起,出了乐胜街往北走,过一个路口,进了宣平坊便是了。   一路上武晗都是心情愉悦,跟在姐姐身后眉开眼笑。少年在最美好的年纪有了最快乐的期待,这种幸福却让武思芳唏嘘不已,母亲早亡,武晗生父早就不知下落,父亲又不待见他,全仗着她这个长姐护着长到现在。她从家里跑出来,什么都不带,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弟弟,只好连他一起拐带了。   武思芳沿路一直算着时间,过了东石桥,刚好月亮挂在桥右手的一棵歪脖子柳树稍头上,便看准时机哎哟一声,跌倒在地。武晗忙上前去扶,姐弟两个便坐在阶上稍作休息。仲夏的夜晚稍显闷热,宣平坊这一带没有店铺,居住着许多西域商贾,虽然没了白日里那样的喧闹,可蛙鸣虫叫此起彼伏,让人觉得异常浮躁。   “姐姐好些了么?”武晗关切的问,姐姐终归是疼他的,此时此刻,他反倒有些不落忍了。   “咦,小声点,好像有……有什么人呢!”武思芳打个手势,低声说道,唯恐惊吓了桥下的一对儿野鸳鸯。武晗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断断续续听到一些暧昧的调笑,……再后来武晗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因为桥下有一对儿狗男女,男的不详,女的无疑是白芝麻。   只听男的说道:“瞧你猴急的,这不快到你家了么?”   女的道:“家里多没意思,就这儿,才刺激!….”   “好你个妖精!你天天这样折腾,早晚丢了精气神儿,可对不住你未来的夫郎,那个什么…..武家的小郎?”   “提他做什么?没劲!青瓜蛋子一个,没意思!”   “没意思?既然没意思干嘛招惹说要娶人家,你这人忒坏了!”男子笑了起来。   “我娶的哪里是他,分明是他姐姐的…..”   ……   武晗转头就跑 ,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没想到他心心念念的人居然是这样一副嘴脸,果然世间女子多薄情。武思芳在后面紧赶慢赶地追着武晗,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儿上,就怕他想不开,干出什么事来。   武晗跑得快,加之他此刻又羞愧又伤心,遂刻意避着武思芳,见她不依不饶地跟着,哽咽着嗓子说了一声“我没事,….我只是想一个人…..呆一会…”,话还没说完,那眼泪珠子就啪啦啪啦往下掉,“…..姐姐别跟着我了….”   “……你可别干傻事啊!”武思芳驻足叹气的功夫,武晗便跑远了。这当姐姐的一着急,没留神脚下一个踉跄,这回是真把脚给歪了,疼得呲了呲牙,坐倒在地上直吸气。   武思芳揉着脚脖子,正在喘气调息间,一双粉底皂靴映入眼帘,她楞了一下,遂顺着视线往上一看,面前一位男子,戴了皂罗折上巾,一身圆领锦袍,丰神俊美,仪表非凡,此刻正居高临下般地俯视着她。   ********************   **********************   ***********************   ***********************   **********************   **********************   注:   ①本文设定中,但凡是没有品级的宫人(这里指男的),基本上是民间良家子选上来的,每月都有份例,干满十年(如果愿意,也可以干满15年)就可以走人,所以没有老死宫中这一说,除非升职或者留任或者被君王看中,有了品阶。犯官家属啥的,那叫宫奴,出宫的可能性比较小。此外,一般帝王登基,也会以类似于“大赦天下”之类的各种理由遣散一大批看不顺眼的,重新再换一拨人。   ②本文设定中,管理宫廷内部事务的部门,叫做内侍省 。内侍省的男官主要是内侍、少侍、选侍和常侍。女官主要是少使和长使,长使一般都是大妈级的。后宫里的女子数量少,因为女尊国嘛,女的入后宫干活,得受宫刑,后果就是女子不能人/道。本文宫刑设定参考了古代中国女子刑罚中的幽/闭。(以明代王兆云和清代吴芗的观点为主……需要详情的自己去问度娘)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是边写边发,所以作为非职业写手的苏珂安肯定不能保证日更,不过要是收藏大涨的话,一定会很卖力的哟。 ☆、夜遇   “潘大哥,……好巧啊!”武思芳有些尴尬,为什么每次碰到潘毓,都是自己最狼狈的时刻,难道就不能以光明的、正面的、高大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么?她算是把女子的脸面丢干净了。   “是挺巧。”潘毓笑了笑,伸出手,想将武思芳拉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武思芳恍惚了一下,平白生出了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不用…多谢….我…自己可以起来。”她嘿嘿笑了两声,一骨碌翻起来,转了转脚踝,似乎没有先前那么疼了。   武思芳的拒绝并未让潘毓觉得多尴尬,他的手很好看,指节分明,修长有力。那手在半空中稍作停顿,便收了回去。   “你…还好吧?”潘毓见武思芳一瘸一拐的,忍不住问道。   “还好还好!呃,走走就好了。”武思芳乘着潘毓不注意,偷偷理了一下头发,又整了整衣领,挺直了腰杆,仿佛要做出昂首阔步的样子来。   岂料这一切被潘毓尽收眼底,他忍了笑意,朗声道:“娘子今晚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潘毓的这一问戳中了武思芳的心事,她不由得叹了口气,但愿武晗只是想一个人安静一下,也但愿她回去时能看见她的傻弟弟。   潘毓看着武思芳一脸的忧愁,不由得又问道:“娘子不是有什么难事吧?说出来听听,看我能不能帮到你。”   “不用….不用……也没什么事。…..你老是帮我,我心里过意不去呢。”武思芳赶紧接了一句,花钱找倌儿上演风.月戏码这种事情怎么好意思开口?于是便转移了话题,“潘大哥怎么会在这里?”   “哦,…….就是随便出来走走,……透透气。”潘毓稍显不自在,他没好意思说他其实已经在武思芳的小酒店附近绕了两圈了。   武思芳望着潘毓明澈如同黑玉般的眼睛,有些慌神,她微低了头,在手心里掐了自己一把,暗自腹诽了一句:长那么好看做什么,会死人的!话说她从前总觉得自己长得也能算个美人儿吧,可自打见到这姓潘的,瞬间便明白从前先生教过的夜郎自大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了。   武思芳不敢直视他,可潘毓却很坦然地望着她,但这只会让她自惭形秽,也越发不自在:这人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暗示她欠了他好多恩情,千万不要忘了还么?……可是怎么还呢?在京都这地方,人家要什么有什么,又怎么会有用得着她的地方?…….要不明说好了,要钱?还是要酒?……给个痛快话不好么?   武思芳闷闷的,觉得今晚的月亮就像定窑出的那种大白磁盘子似的,高高挂在天上,……这也太亮了点吧,真是讨人厌呐。她吸吸鼻子,隐约闻到身边走着的潘毓身上流转着一种若有若无的香气,那是她从前不曾注意过的味道,不同于王孙公子仕女们用的各类熏香,更不像是常闻的酒香,有一些清冽,有些…..她努力地辨识着,下意识地靠近了一些,冷不防潘毓侧过身来,将下巴磕在了她头顶上。   “对不起…”武思芳揉揉脑袋,一下子脸红脖子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可不想让他以为自己是那种流着口水想尽法子沾美男便宜的无赖女,虽然…..她是有这方面的倾向……   一时间双方都有些沉默了,许是都不想让气氛尴尬,武思芳开口的同时就听到了潘毓的说话声:“你——”“潘——”   “你先说——”“你先说——”   武思芳咳了一声,她想问问他看看有没有需要自己效力的地方,但此刻觉得这问题太幼稚;她又想起了这两日在京都逐渐兴起的关于今上御选嘉郎的各种传言,想向他证实一下,可又觉得有些唐突,…….要不送他两坛酒好了,不过话一出口,不知怎的,却变成了这样,“……喝酒么?…….要不请你喝酒?”   “…..不好,我一喝就醉…..再说,我也得回去了,晚了不好交代….”潘毓顿了一下,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啊??”武思芳愣了一下,没太明白,按说京都的夜间总是热闹的,各族杂居,民风开放,无论男女,各自成群结队玩到很晚回家也算正常,可潘毓的这个回答算什么呢?   “哦,是要回宫上值吧,这可耽误不得,那….改天好了。”也好,她得赶紧回去看看武晗回去了没。   “不是,现在不用上值了。”潘毓答道。   “啊?那为什么?”   “…….上头见办事不力,已经削了职,由曹参军提任,我如今只安心在府里待着。”潘毓迟疑了一下,给了这样一个答复。   “…….”别不会是因为她吧?武思芳心里咯噔咯噔的,“不会是因为上次的事,参军在背后告黑状吧?…..”   “没有的事,别多想。”潘毓说的云淡风轻,可越是这样,就越增加武思芳的愧疚感。多好多有前途的校尉啊,……..就让她给耽搁了!   “…….潘大哥,我实在欠你太多了…….”武思芳郁闷了一路,到乐胜街口分别时,才憋出来这样一句话。   “那倒是。”潘毓意味深长地看了武思芳一眼,转身离开了。“……傻瓜…….蠢货……缺心眼儿……”一想到武思芳那大咧咧的样子,他在心里就给她下了结论,“……发现真相就这么困难么?”   潘毓是被削了职,可是他没告诉武思芳的是,但凡进入宫城御选花册的郎君,就不得再担任何职位。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温习诗书礼仪骑射御什么的,还得背诵传统的《男训》,《男孝》,《男诫》,《男经》这一类的书籍,府中看得紧了,出趟门就特别不容易,只能按部就班,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虽然潘毓对武思芳的评价不算错,关键是武思芳也没想那么多,她的心多半都在武晗身上。回到小酒店,武晗果然在,酒坛滚落在脚边,他喝的酕醄大醉,满身酒气,斜趴在楼梯口上,清秀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眉头紧蹙,极不安稳。嗬,谁都以为喝酒可消愁,殊不知借酒消愁愁更愁。   武思芳蹲下.身子,费力地扶着他躺在床榻上,盖了被子。坐在边上,替他舒展了眉峰,擦干了泪痕。月光从小楼的窗棂里穿过,洒在武晗光洁且还稚嫩的脸庞上,衬得眼角的泪珠晶莹剔透,无端让人觉得凄凉。   武思芳心里疼的一抽一抽的,在她的眼里,他就是个孩子,如同小的时候挂着鼻涕跟在她后面哭喊,“呜呜……姐姐,不要丢下我……”   一想起那些年幼时光,便不由得鼻头发酸。……武晗何曾喝过这么多酒?又何曾醉得这样悲伤?从前都是姐弟两个细品慢饮,相笑而谈,她生气,他就嘻嘻陪着笑,她伤心,他也会安静地陪在一旁…只怕如今以后,那个简单快乐的少年就不复存在了。   爱情就真的这样伤人么?她似乎已经忘记这种感觉了,……还是时间久了,变得麻木了呢?推了门,倚栏眺望,苍穹之上明月高悬,深蓝天幕里的璀璨繁星与地面上的万家灯火遥相呼应,不悲不喜,只漠然看着人世间轮番上演的悲欢离合。   “西门…非冉”她忽然间低低地叹出这个尘封许久的名字。是的,从某个时刻起,她便决定将她对他的爱意又或者是恨意连同名字放在心里,而不是挂在嘴边了。   今晚的月色很好,满室清辉,光华动人。武晗的悲伤让她陡然想起了过去,眼前浮现出一个白衣翩然的身影来。那是一个温润淡雅的少年,一个离她而去悔婚远走的郎君,她痛恨他当初那样无情决绝的抛弃,可现在想起来,似乎找不到那人赐予的疼痛感了呢。说起来,她和武晗如今也能扯在一块算作同病相怜了吧。   武思芳苦笑一下,才惊觉其实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想到这个人了,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已经忘了为什么会来京都……看来真是太忙,又或是像她爹常说的那样:日子久了,什么槛便都会迈过去?   “姐姐……”武晗在梦里呓语,“……我……错了….不要…..丢下我…….”武思芳快步移到床前,才搭上武晗的手,便被紧紧抓住,再也松不开了。武思芳坐在床榻边上,倚着床头,暗自思量:若将一个人彻底从心里抹去,究竟需要......多久?…….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能说我是一个急性子么,居然还没把男女主凑在一块,这到底是有多坑爹?   那什么,感谢亲爱的读者夏天等为非冉起名,谢谢!    ☆、御选   京都最热的时候总算是过去了,一场暴雨之后,天气虽没有转凉的迹象,到底是松快了些,至少不用再衣衫半敞,也不用时时打着扇子纳凉了。而关于今上御选的各种传闻在市里坊间也是愈演愈烈,大街小巷无不议论纷纷,更有那游手好闲者,闻风而动,三五成群地跑到城门口去一睹那些从外地赶往京都参加御选的郎君们的风采,或是打探郎君们入了城又在何处投宿等等,评头论足,无不赞叹,。   到了后来,连瓦子里的赌房都挤满了人,大家伙儿多少都会掏出些钱下注,吆喝着买定离手,凑个热闹,看看谁能得陛下青睐封个国公,谁又能拔得头筹入主中宫…….只要不伤及天家颜面,市里坊间的这些议论又有何妨?一时间,倒是将几位颇有赢面的应选嘉郎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诸如关中崔氏,陇右李氏,江南吴氏,江北宋氏,北都府独孤氏,兰陵高氏,河西贺兰氏,……当然也少不了河东潘氏。   能让百姓们认可的郎君必定是风采无双,样样都好的,不过最后是个什么结局谁也说不准,毕竟天恩难测,说到底也不过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热闹谈资罢了。   自本朝以来,便将御选和采选做了区分。这里头有些个说道。如果是采选,但凡体健貌端的良家子,简单认识两个字,即可采选入宫为宫人,领着月俸,在宫里头干满10年,如无例外,便可出宫嫁人安稳度日,所以那些家境贫寒的人家往往会把自家的孩子挤破头地往宫里送,虽说出宫年龄大了一点,可好歹挣得些嫁妆,见过些世面,……没准还能得帝王垂青,不管怎么说,历来那民间布衣出身的内命夫也不在少数呢。   不过御选的门槛就高多了,只说入宫前有三道关,第一关,凡是母辈有官职在身的未婚年轻男子,不拘母家品阶大小,一律登名在册。第二关,所在地的县府衙门经过精挑细看,选出十来位,层层上报,到了第三关,又变成了每道十名(全国共十八道),这些各道推出来的郎君其实已经站在了天下儿郎的前端了,可是这还不够,进了京都,还得接着选。   真正入了宫城,先是由资历深厚的常侍们引至长阁密室里,身体的五官、毛发、指甲、体味、肌体乃至玉.茎之尺寸丰度,无不细细探查。过了这一关的郎君们,才有资格参加由御知堂责办考察各郎君的学识水平,之后便少不了要让太后或是太国公把把关了。   能站在老祖宗面前的郎君已是十分了不得的,即便落选了还有大把的机会嫁给给京都那些望眼欲穿的达官贵人们,倒也能成就几桩好姻缘。   至于最后能不能入帝王的眼,就不得而知了。最后一关才是真正的御选,即陛下亲自挑选,看上了,赐个信物,只等他日封品进阶,长居后宫,服侍君王。若是陛下没有看上眼,还可被赐婚于宗亲皇室抑或是留下来在内侍省做着男官的也比比皆是。   这世上既有不少真心疼爱自家儿郎的富贵人家,并不觉得能入宫便有多好的,在御选之前就给早早许配了人,抢在前面嫁了过去;也自然有更多希望自家儿郎能长得君王带笑看,与皇帝攀亲,光耀门楣的人家,比如那些世族或是新贵,无不想法子挤破头将人送进去,别的不敢说,这河东潘氏可得算上一个。   何以见得?市里坊间纷纷传言,但凡入选的郎君,多在十七至十九岁之间,但这文武双全、貌美俊俏的潘家郎,就是从前在龙武军任校尉的那位,如今都二十二了,至今未嫁,可不就是等这一天么?   虽说传言不可尽信,但空穴必不来风,更有人赌他此次能一登后位。有可靠消息说他与陛下早就相识,有青梅竹马之谊,而宫里的老祖宗更是看好潘家郎,频频授意,故而所谓的御选对他来说,不过是些摆设,走走过场而已。结果弄得潘府门庭若市,各色人等流于谄媚,叫潘氏一门好不心烦。   小酒店里的来客们论起此事时,武思芳也听了一耳朵,瞬间顿悟:怪不得,怪不得啊…….   等到凌心出宫再来找她时,也坐实了这一说法。关于潘毓,明德太后看好的人,想来太国公也不会反对。至于陛下嘛,…..也许就更不用说了……   帝王御选是整个大燕国一等一的大事,今上登基已有三年,后宫却无比空虚,连个郎御都没有。她如今也有十八了,却脱不了孩子心性,一直不愿娶皇夫纳御侍,据说为这事也没少闹腾。前朝自有嫡父明德太后帮衬,后宫么,自然由生父荣太国公全盘照应。帝王的婚事不同于民间,事关国运,两位父亲也是暗自焦急,为着绵延皇家后嗣,在御选这件事情上果断达到一致,并打算乘着此次机会,先选出个皇后来统领后宫。今上再不情愿,可箭在弦上,如今也由不得她了。   武思芳听得一愣一愣的,末了还长叹一声,故作伤心,“哎…..这天下的好儿郎进入了帝王家,可怜我们这些人,到了这把年纪,至今都娶不上称心的……”   “得了吧,谁还不知道你…….别酸溜溜的了…..你倒敢和陛下比,胆儿不小啊?”凌心拍拍她的肩,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了。   武思芳眨巴眨巴眼睛,又道:“你说,我要不也下注,好好赚它一把?”   “…..还是省省吧,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我的消息可比坊间那些人的可靠多了,你也算是个抠门的,到时候亏了可别说我没提醒你。”凌心笑道,“说正经的,这两日嘉郎入宫御选,宫里头的事就更多了,我跟你这儿要的酒也多,你且安心发这笔财吧,其他的还是算了。”   “真的?”武思芳的眼睛亮了一下,“……那我能偷偷进宫看一看那御选么?我真的很好奇…..”她是真的很好奇,姓潘的可算是深藏不露,难道他真的会如众人所言,入主中宫么?   “想什么呢你?这样的事连我都未必能在御前侍奉……你想让我俩死得快一点,惨一点倒不妨一试!”凌心心里毛了一下。   武思芳的表情瞬间哀怨了,凌心不落忍,“…….最多最多偷偷带你进司酝司转一圈,满足你从前想看……宫城的愿望,你要进司酝司我倒是有这能力的,事儿多,人手不够,你还可以帮帮我…….”   “……要干活么….不好…..我长这么大,在天家脚下住着,还不知道宫城里边什么样儿呢…..”武思芳顿了一下,嘻嘻笑道“不过我更想看看那些入选的郎君长什么样?……我这人吧,就爱看美人儿,一想想那些花一样的郎君呐,我的口水都快下来了哎…..瞧我最近忙的!也没个机会去外面瞅瞅。”   凌心:“……”   “…..好啦好啦,不为难你了,也是我没眼福哎,怨不了旁人。”武思芳蔫蔫的,故作一副很失落的样子。   “真是服了你了,说风就是雨,”凌心翻她一眼,低声说道“不过今天应选的郎君都会入宫,从九仙门里进,……实在不行,你要不要躲在远处看看?”   远处看有个什么意思,武思芳腹诽了一句,……要不看看去?她心里犹豫着,京都里的闲人把这些个郎君们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是否属实,还需考证呐……   也罢!权当出去溜了一圈好了,武思芳转头看了一眼武晗,思量着得要不要也带上他。她这弟弟正木着脸招呼酒客,从前小鹿般清澈明净的眼神此刻也没什么神采,不过比起前几日来倒是好了些许。   生活总是要继续,日子照旧要过,那天开始,武晗的脸上鲜有笑容,但也总好过那些伤了情便成日里醉生梦死的人,他不大说话了,总是把自己埋在忙碌里,也再没提过那卖胡饼的女子。倒是这白芝麻,等了些时日不见武晗贴上来,便有两次找上门来,武晗躲了不见,武思芳一下有了轰出门的底气,一来二去的,就叫白芝麻断了念想,不再纠缠。   “这连日不出门也不是个事儿,可别浪费了这样的好天气。”武思芳嘀咕一句,爽快地朝凌心说道:“成!一起看看去?”   凌心郑重地点了点头,也算是拨拉了一下自己的小算盘,因着她此次出来只带了冬哥儿,到各处采买的东西多,人手不够使,刚好拉上这姐弟俩,倒也能轻省些,先帮忙运到银台门,进了宫门,再喊人来接应就是。从银台门朝前望去,远远地便会看见九仙门了……   武晗别扭了半天,不肯出门,又说要看着店,武思芳无奈作罢,留下他,抚了抚有些松散的发髻,找了根桃木簪子随意插在头上,和凌心还有冬哥儿一同出了小酒店。   进宫城就得先进皇城。等进了皇城,武思芳的眼前便有了气派巍峨的景象,那些亭楼阁堂在阳光的照耀下颇有庄严肃穆之感。天空蔚蓝清澈,朵朵白云悠闲地飘着,衬得人心情越发明媚起来,走在御街上,整个人都仿佛都变得轻快了许多。倒真是沾了凌心的光,不然哪有机会到这里来?武思芳感慨了一下,跟着凌心两个沿着东头走去。   也就是那样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个白色的身影从身旁走过,再一转头,人却不见了。武思芳的心里像是重重给撞了一下,感觉整个人都失了力气,她停住脚步,四处张望,可哪里还有什么影子呢?   “你们谁看见有个穿白衣的刚从这里过去了?”武思芳无法确信,便问他两个。   “……好像是有个人,从左边儿过去了….”冬哥儿迟疑道,至于什么颜色他倒是没注意到。   “…….”武思芳觉得心惶惶的,连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有点颤抖,“……凌心,我不去看….我还有事……” “我得走了,….回见。”说完便转身向左边儿奔去。   剩下凌心和冬哥儿怔在原地。   “哎,……算了,算了,走吧,晚了宫门下钥咱们可就进不去了。”凌心无奈摇头道,这个武思芳,想起一出是一出。两个艰难地运着一车酒到了银台门口,凌心指使冬哥儿去叫帮手,自己则站在原地擦汗歇息。远远朝前望去,九仙门口排了一长溜子的马车,郎君们从车上下来,由宫人领着,挨个儿进了门。   啧啧,果然是琼枝玉树,瑶草仙葩…….凌心连连赞叹:武思芳这回算是没眼福喽。   且说武思芳急慌慌往前奔,四下里不停地张望,心里不住地期待着那个白色的身影能再次出现在她眼前。也许人就是这样,很久不见倒也罢了,总以为自己其实忘得差不多了,可偏又叫她看见,那心里就跟猫爪子给划拉了一道,愣是跟自个儿过不去了。   她拼命奔跑着,发髻散了都不自知,可直到她跑出皇城,都没再见过那个身影,失望之余,又颇有些伤感,竟然这样错过了?真让人无法置信。   一路跑下来,武思芳已是气喘吁吁,香汗淋漓,“你究竟在哪儿….”她缓缓蹲下身来,喃喃自语。   “娘子…..可是在找我么?”身后忽然有人朗声说道。   ***************   ***********   *********************   注:后宫内命夫等级   七品 郎御   六品 修仪   五品 宝林   四品 容华   三品 御卿   二品 上卿   一品 国公   正夫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  就这样吧,想起什么再补充,有疑问的亲可留言。 ☆、惊魂   这声音很熟悉,武思芳心里很乱,一时转不过弯儿来,停滞了一下,转过头去,倒怔住了。   面前俊美无俦的郎君顶戴束发玉冠,腰缠大幅银色飞鹤绣纹锦带,一袭翻领窄袖白色织锦长袍,衣服上的银丝线在阳光下光彩熠熠,使得周身光华流转,贵气逼人。   …….怎么会这么好看!武思芳半天没反应过来,在她的记忆里,能将白衣穿的很好看的人这世上恐怕只有非冉一个了,只是没成想,现在又出现了一个,况且这通身气派非凡,另成别样景致,竟是无人能比!她张了张嘴,想不出什么词来描述眼前所看到的,只好呆呆地望着他。   潘毓见武思芳直勾勾地望着他却不言语,有些不大自在,他咳了一声,笑道“……你是在找我?”   他的笑容太过灿烂,一时闪花了武思芳的眼睛,叫她晕晕不知所以。   “潘…..潘大哥”,武思芳顿了一下,擦了擦额上的汗,“……呃……啊?……..哦…..”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头发就那么大刺喇喇地披散着,簪子也不知道掉哪儿去了,顿时生出了窘迫感,慌忙间两手齐上,十指翻飞,将自己的头发编成辫子在尾部打个结垂了下来,这种发式她很熟练,也最拿手。话说多项人无论男女,总爱将头发编成辫子盘起来或者随意垂在身后,武思芳即便到了京都,为方便也常常这样梳头。   “…….这么为难……看你匆匆忙忙的,跑这么急做什么?”潘毓道,看着她的尴尬,他倒有一点惬意。   “哦…..没,没什么.…..赶着回去呢,这不,天色晚了么…..”武思芳拿袖子擦擦汗,继续道,“潘大哥怎的会在这里?”   潘毓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他的神情有些许失落。金乌西坠,天边的云霞好似着了火,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晕染了皇城边上两个孤立着的人,却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合在了一起。   “潘大哥,你怎么了?”武思芳性子有些急,憋不住问了一句。   “我……要入宫了。”潘毓垂了眼眸,面无表情。   “哦,对呀!”武思芳拍拍脑门,笑道“…..对呀,你是要入宫的嘛,京都大街小巷谁不知道你今时不同往日!”   潘毓:“…….”   武思芳很想说一句潘大哥啊,以后若是发达了可别忘了我之类的话,但硬憋住了没说出口。只怕从今往后他们天壤之别,她凭什么让人家不要忘了她?似她这等市井小民还是躲得越远越好才对么。   可转眼一想恐怕今后再见不到了,心里总是有一些遗憾。好在人家是去奔大好前程的,这样大的喜事,总该说点吉利话才是吧,遂笑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坊间都说你将来定会入主——”武思芳忙掩住嘴,有些话没有真凭实据,还是不要乱说的好。   “是么?我怎么会那么好命?”潘毓轻轻哼了一声。他不高兴,很不高兴。   “怎么不会!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是一员福将,天生富贵,一脸的旺妻相!”武思芳见他不快,只当他忧思前途,忙搜肠刮肚,捡了最好听的话说, “潘大哥你就放心吧!总会如你所愿的。….我得空就去寺里观里烧香祈愿,祝潘大哥一路高升,早早达成心愿,他日必定鸾凤和鸣,父仪天下!”   “…..好,……很好。”潘毓斜她一眼,平复了一下,说道,“.....你,…...很好!”他背在身后的双手此刻慢慢握成了拳,发出细微的咔咔声。   “嘿嘿,我这算什么呢?潘大哥才是真正的好人呐!…..帮了我好几次….放心吧,好人总会有好报的!”   武思芳嘿嘿嘿笑得没心没肺的,她的长相稍微带了点西域多项人的那种特征,倒显得有些俏皮。眉毛不淡不浓恰到好处,高鼻梁,大眼睛,眼窝微陷,笑起来时黑黑的瞳仁总能透出明亮的神采,她的牙齿白白的,长溜溜的大辫子垂到了腿弯处,随着她的一颦一笑不停晃动,在夕阳下流动出一抹淡金色的光泽来。因为奔跑的缘故她光洁的额上还有些许汗意,脸颊有些绯红,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显得很有活力,就连两颊上那几粒细微的雀斑仿佛都在阳光里不停地跳跃。   潘毓不言语,只静静看着她讨好的笑脸。   立在远处的老仆赵甲实在看不下去,走了过来,朝潘毓躬身道:“郎君,天色不早了,走吧。不然….”   潘毓还没说什么,倒是一语惊醒了武思芳:“哦,对呀,对呀!赶紧去吧,宫门下钥,耽搁了可就不好了,那啥,潘大哥我先告辞了,你保重!”她转身离去,边走边回头道:“放心,我会替你祈愿的!”   潘毓感觉额上有青筋蹦出,半响说不出话来,只定定地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苗条身影。她还是像平常一样,爱穿窄袖衫子,系着躞蹀带,老穿条细纹小口裤,脚上也总是一双素色软锦鞋,再配上那大辫子晃啊晃的,整个身形在金色的光影中显得无比轻灵。明明刚才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只不过一转眼的功夫,那些哀伤似乎全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潘毓缓缓将手从背后伸出来,桃木簪子在右手掌心里拓出个深深的印子来,幸而收了力道,簪子并没有折断。一想起她欢快着远去的模样,潘毓竟忍不住捂着胸口咳了几声。一旁的老仆赵甲又劝道:“郎君,快走吧,不然耽误了——”   “怎么会?……人人都传我仰仗了陛下和太后的脸面,是中宫的不二人选,…..既如此,迟到了又有何妨?进不了宫门又能怎样?….”潘毓冷冷一笑,末了又低低补了一句:“真是…..傻瓜…..蠢货……缺心眼儿!”   赵甲低了头不言语,只另召过来两个小僮,服侍着潘毓上了马车,进了皇城,朝九仙门直奔而去。   ************************************************************   ************************************************************   话说自武思芳回去之后,心里倒不平静了,因为今日穿着白衣的潘毓着实让她惊艳了一下,竟有些颠覆了以往风度翩然的白衣郎君西门非冉印在她心里的挥之不去的形象,……让她有些不安。   ……可是非冉,爱穿白衣的非冉上哪儿去了呢,那样的风华气度,明明和潘毓根本不一样的,为什么在转身之后看到的却是他呢?   武思芳躺在床榻上想不通,睡不着,又惦记着答应要给潘毓去寺里祈愿之事,一直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才合了眼迷迷糊糊做起梦来。   睡到第二日起来,武思芳便关了店门,只专心等着做凌心的生意。这一下子空出好多时间来,她便带着武晗去大相国寺上香祈福,又跑了崇华寺,慈恩寺,还有白云观等京都有名望的几家寺院和道观。这等古怪异常的行为将武晗绕得一头雾水:他这姐姐鲜有烧香礼佛的时候,还一脸虔诚,…..别不是哪根筋又搭错了吧?   武思芳一直觉得是自己真诚的祈祷感动了上天,…..当然了,还得加上潘毓的确是大富大贵之命这个原因,这入宫应选也不过两日,果不其然被封了皇后。大婚定在八月十五举行,昭告天下,场面隆重,盛况空前,繁文缛节自不必提,且说除了百官与各国使节觐见朝贺之外,帝后二人在前簇后拥下,于当晚携手同现于承天门城楼上,与民齐乐,普天同庆。而此后更是荣盛不衰,日日歌舞升平,再没有人可越了去。   武思芳自然也是暗暗替潘毓高兴。潘毓封后也没忘了她,隔三差五差宫人赐些金银珠宝给她,又常定了她酿的酒,一时宫里宫外都盛行武大娘子的梨花酿与碧瑶光,直叫她赚的盆满钵溢,连各大酒楼食肆都仿着做她的,武思芳真正成了活招牌。   这还不算完,到后来酒也供不应求了,就得先紧着宫里的。潘后干脆叫人将她接到宫里来,给她锦衣玉食,在司酝司亲自酿制,虽然没什么官职,却活得扬眉吐气,人人见了她也都低着三分,而弟弟武晗也跟着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早将白芝麻之流踩在了脚底下。从前和她起过冲突的曹参军,哦不,曹校尉就更不用说了,但凡见到她,更是点头哈腰,笑得满脸都是褶子。   …….只是也不记得到底在宫里待了多少岁月,她越发地想家了,虽然衣食无忧,总觉得不自在,到底还是想出宫去。遂去差人请示了好几次,谁知潘后不许,更不愿意见她。   武思芳着急了,她偷穿了小宫人的衣服,去潘后所住的长秋宫求他。诺大的昭阳殿,八扇漆金雕凤的檀木门大敞着,里边空荡荡的,让人觉得瘆的慌。她跪在阶陛上,不停地磕头,不住地乞求:殿下,请准许小人离宫吧,小人上有老,下有…....弟,也不容易啊…   她哭得稀里哗啦,正擦一把鼻涕又擦一把泪的时候,殿前高大的朱漆栖凤柱后面转出一个人来,锦衣华服,满脸落寞,不是潘后又是那个?他伸手扶武思芳起来,却乘机一把抱住她不松手:“都是你……害得我如此….孤独,这是你欠我的,….不许你离开!”   她吃了一惊,怎么会是这样?她有点害怕,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却怎么也推不开,拉扯之间,潘后一把将她抱起来扛在肩上,奔向空旷的殿内。有风吹进来,四围长长的纱幔随意舞动,拂在身旁,轻柔且暧.昧,将他俩个淹没在里面,错金博山炉里散发出来的熏香味弥漫了整个殿内,那味道似曾相识,仿佛是她很多年以前在某个夜晚看见他时,在他身上闻到的,恍惚间她便有些沉醉其中了。   潘后将她重重扔在那繁复精致的床榻上,俯下身来,映入眼帘的还是那俊美的脸庞,却有了忧郁和哀怨的神情。   “殿下…..”武思芳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厉害,再跳就会蹦出来了!   “娘子害得我①好苦!”他恨恨说道,手却没闲着,慌里慌张去解她的衣带。   “别啊,别…别别别..”武思芳急了,咽了咽口水,将解开的衣带慌忙又系了回去,“别,我这人….可真经不住诱惑,可千万……别……,不值当的….”   潘后不听她的,又急急地解开她系好的衣带,她连忙又系上,他又迅速解开。然后是她很别扭,反反复复地系,而他很执着,反反复复地解。纠缠了约有半个时辰,刚好轮到他解衣带时,忽然响起了踢里哐啷的刀剑声,一帮人提剑执枪地闯了进来,竟然是曹校尉带了羽林卫来捉拿他们。   ……所谓的狗.男.女当场被擒,帝王顾念着旧情,将潘后打入冷宫,而武思芳就没那么好运了,她被捆在刑柱上,烈日当头,刺得人眼睛生疼,刽子手拿着细长细长的,明晃晃的利刃走到她面前,却是阴冷一笑:“三千六百刀,一刀都不能少啊,哦哈哈哈哈……先从哪里开始剐呢?”   …….   “——不要!!”武思芳猛地翻起身来,才发现刚才被魇在梦里了,脸上,身上湿汗连连,心里一片空白,怎么也回不过神来。   武晗敲了半天门,没办法,推开进来,看见她这样,倒是有些吃惊:“姐姐这是怎么了,满头的汗?”   “啊?…”她木头似地转过身来,眨巴眨巴眼睛,不断重复着,“…..哦…..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武晗忙拽住她,摇了一下“你可别吓我,姐姐醒醒!”   武思芳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哦,你进来做什么?怎么不去招呼来客?”   “这都日上三竿了,我的好姐姐….”武晗有些无奈,“不是你说凌心姐姐最近会照顾咱们的生意,所以这几日可以歇一歇,不必忙碌啊。”   “哦?…..我说了吗?”武思芳还是怀疑自己的记忆。   “是啊 ,你还说今日要去大相国寺烧香祈愿呐,”武晗道。“都这个时辰了,是不是该走了?”   “大相国寺?……祈愿?”武思芳喃喃道,“这…..这……还去么?…….是去,…….还是不去呢?”   **************************   ***************************   注:   ①本文设定中,除非是正事或者特别特别严肃的场合,帝王家的自称和普通人家差不多,不会一天没事干,就把朕 啊啥的挂在嘴边上。如果实在要矫情一下,皇帝得自称朕,皇帝的子女有封的,女的是本王,男的是本君,没封的统统都是本殿。太后自称孤家,后宫其他人不说本宫,说的是本位,亲们别搞糊涂了。   皇女可获封x王,然后就是郡王这样。   皇子可获封大君,比如太平大君,寿阳大君,比较雷哈。宗亲可封郡君,府君,县君。皇子嫁人,叫出降或者下降,要娶皇子,叫尚君。   外命夫:从x王公开始,郡公,县公以此类推。太女的正夫,x+国号+公。   其他的还没编好,希望能集思广益。 作者有话要说:  逗比剧场:   潘毓: 你为毛老把衣带系上,不嫌麻烦?   武思芳:收藏这么少,你解给谁看?   潘毓: ……尼玛!……不早说! 那咱们还是捂严实点!   武思芳:所以你也别全敞着了,裹紧点。等收藏涨了再脱吧….   苏珂安:哈哈哈哈哈哈哈……    ☆、幻情   因着那日起得迟了,武思芳终是哪儿都没去,照常开了小酒店的门,招呼来客。她自打做了那个梦,就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哪里出了问题。比如会想,为什么会梦到潘毓?梦到潘毓也就算了,为什么要梦到那样的事情?既然梦到了那样的事情,为什么要不停地系上已经解开的衣带?   傻不傻呀,…….这多好的机会啊!武思芳懊恼之余,又惊愕不已,这姓潘的什么时候成了她的春闺梦里人?……..这怎么好意思…..会不会是一个人太过孤独了,她的夜晚也需要一个男子来陪在身边了呢?   武思芳的家教甚严,十三岁上稍稍开了窍,便和几个同窗兼狐朋狗友从金流书院逃了学,专门跑去勾栏院里“见世面”。还没怎么着呢,不知她爹从哪儿得了消息,派了几个掌事将人捆回了家,一顿好打,在她当时还算幼小的心里留下了严重的阴影,此后对这种男女之事便稍有点排斥,虽谈不上什么性寡情冷,但也算洁身自好,到了后来又常和她爹赌气,连家中安排的通房近侍一并都发卖了,成天嚷嚷非.非冉不娶,就算是要纳侍,也要非冉看中的才行之类的,气得她爹直跳脚,不要通房无所谓,反正是坚决不许她勾搭那些倚门唱笑行事下贱的男人。这父女两你来我往地斗了好几个回合,倒把武思芳的“成人”大事给撇开了。   不过话说回来,武思芳也是一个普通女郎,有着再正常不过的七情六欲,这些年也都是孤身一人,在这样的年纪去勾栏院里寻芳问柳也算平常,只不过她能忍则忍,后来一门心思放在非冉身上,别个的想法也就淡了。在她看来,今天x张三,明天x李四也没多大意思,比起一夜风流,她更愿意娶夫常伴。   从家里跑了出来,这两年拼了命地想要在京都站稳脚跟,就更没那些活泛的心思了,可是又有谁知辛苦劳作的时候,她也需要一个人能站在她身边,累了,可以让她靠一下,跌倒了,也会扶她一把,….只是,她从年少时期就认定的那个站在她身后的人——她未来的夫郎非冉,究竟上哪儿去了呢?…….   那个前头香艳后面恐怖的恶梦纠缠了她好几日,什么意思呢?不要她去祈愿么?那就不去了吧。不要她去找潘毓么?她也没那个胆呢!她拐弯抹角遮遮掩掩地问了个善于解梦的酒客,那人常来光顾,呵呵一笑,答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见她脸色不愉,又道:“娘子宽心,梦总是反的,若是梦了不好的事情,那好事择日必达!”   武思芳稍稍安了心,依旧去烧香,但也没替谁祈愿,不过是抚慰一下自己受惊的心罢了。她算是想明白了一件事,潘毓若是注定的皇后命,又何须她在这里费神。而自己,如今也过了二十,却依旧孤身一人。想她家乡那些从小玩到大的狐朋狗友,哪个不是娶夫纳侍,怕是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吧,她又何必执着呢。非要自欺欺人,千里迢迢地跑到京都来,却找不到要找的人,不好好立业,不认真成家,白白让父亲担心,再这么拖下去,长眠地下的母亲也该跳出来收拾她了!   宫城里的御选和京都的言论一样,正如火如荼地开展着,武思芳也不跟风头,一场梦魇倒刺醒了她,让她静下心来,思索自己今后的人生。因为自打那晚梦到潘毓以后,她心里总是不由自主的就蹦出些旖旎的画面来。   在那些画面里,姓潘的并不着急解她的衣带,倒是先解了自己的,他一件一件慢慢地脱了衣衫,末了便斜斜倚在绘金雕花的床榻上,红绡轻纱飘了过来,裹住他修长挺拔的身躯,光洁匀称的肌体若隐若现,墨玉般的长发散在胸前身后,说不出的风流俊雅。潘毓朝她倾城一笑,眼波流转,清朗的声音里充满了慵懒和暧昧:“好姐姐,过来疼疼奴吧……”   …….   “武思芳!!……我去你大爷的!”她掐着自己的脸颊,迅速回神并暗恼自己的无耻。她当然觉得自己是需要男人的,向她这样大的女郎身边没个男人,时间长了一定不会太正常,所以才会寂寞难耐,心生幻象……只是她肖想谁都可以,但肖想帝王的男人,千刀万剐必死无疑!…….再不能这样下去了!武思芳暗暗下了决心,就算心有牵挂,不想娶夫,先买两房近侍暖暖被窝总是好的,也免得胡思乱想,淫.心惶惶。   不过几日,天气便有了凉意,一些赌注很大,呼声很高的郎君不负众望,终于走到最后的关头,只等着陛下亲自出马了。武思芳心无旁骛,除了卖酒,则一心盘横着纳侍的事情,不期凌心带了冬哥儿等几个宫人又来找她。   “这回你想要什么酒呢?”武思芳问道。   凌心不说话,伸出五指比划了一下,直教武思芳瞪圆了眼,还不忘挖苦一句:“为什么?那‘五步倒’太过浓烈,在京都这地方基本上卖不出去,全在窖里搁着呢,这宫里头的人又抽什么风了?”   “有钱挣还不开心?”凌心将武思芳拉到后院里,四处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千万别说出去,…….可千万记住了!这酒是陛下要的,你有多少就给多少,剩下的我去别处寻!”   凌心照顾她的生意她自然感激,可是喝“五步倒”做什么,还没品出味道来,人就已经糊涂了。她这酒自然是好的,但也没叫人痴迷到这份儿上吧?这回她望着凌心,不光睁圆了眼,还长大了嘴:“…..为什么?”   “嘘——你小声点!”凌心小剜了她一眼,又四处看看,低声道:“我信你,才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武思芳频频点头,凌心越这样说,她心里越急,“放心吧,我是谁你还不知道么,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她捅了捅了凌心的胳膊,连连催促。   “御选最后一关,陛下要…..斗酒!喝多了还能认得清陛下,与陛下交谈的郎君才会入陛下的眼!”   武思芳怔了半响,才眼睛发亮,无比崇拜地竖起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啊!”如此一来,倒或许可以试出郎君们的心意来。   要知道,所谓的御选,其实通常指的是最后一关,帝王亲自挑选,至于怎么选,除了她本人,谁说了都不算,谁也都别想干涉,这可是当初太.祖皇帝定下的老规矩了。犹记本朝初年,太/祖皇帝平定天下,入主中原,崇尚汉人文化,更喜爱汉族男子,当着皇帝却为族制所累:不得娶纳汉人,以免混淆血统。坐拥了天下,却与心爱的汉族郎君不能长相厮守,让太祖皇帝抑郁不已,当场爆发,几番争夺,改了祖制,下诏以后郎君御选,国土之内,不拘民族,最后一关需自行做主,谁都不能插手。   执掌天下的人,未必事事顺意,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在御选的最后一关把着,至少在诸多郎君里面选出入了眼缘的,就算是对自己私人情事上唯一的一点安慰了。所以在这一点上,自太/祖以后,即便是他国因和亲或其他原因进献的郎君,虽不必这么繁琐,但要是赶上了,也很乐意参加最后这一关,落选了,发回去或是赐婚宗室也是很常见的。   在大燕国百姓的心目当中,历来帝王的这最后一道御选,其实是最有嚼头的,更是有人将这些趣事变成了书评杂剧到处传播,成了市里坊间最受欢迎的消遣。   比如说太.宗皇帝,称帝时年岁已大,在位期间下旨只办了一次御选,她本人好音律,因此到最后一关时,选出来的内命夫皆弹得好琴或做得好曲。而高宗皇帝则好美髯,一时宫里宫外到处都是胡须飘飘仙气十足的郎君。到了宣宗皇帝在位时,选过两次,这一位奶奶可是个货真价实的顽主,从前在藩时常混迹于市里坊间,登位御极后也没闲着,她那后宫整个儿就是一杂耍班子,内命夫们各有绝活,有口中喷火的,赤脚走刀刃的,还有擅长胸口碎大石的……   到了圣宗,帝王为绵延后嗣,多次御选,一心想生出个女儿来,坊间传闻她选出来的据说都是腰瘦臀翘且玉.茎尺寸可观的健硕郎君,…..可惜最后还是未能如愿。   等到了武宗,那可了不得了。她是世宗的妹妹,容貌俊俏,风采无双。在藩时后院里已经收了十三位貌美郎君,不大想选了,又禁不住言官大臣们的苦苦相劝,无奈下旨办了一回。先前也没放出话来,到了御选那一日,将郎君们赶到了御知堂后面的大校场,顺手一指:“看见那把弓了吗?朕当年游历她国,拉开此弓,得了美人芳心。如今亦然,诸位郎君若有谁能拉开射日神弓,朕必不薄待!”   果不其然,这世间除了武宗皇帝,似乎再也没人能动得了这上古神兵了。如今圣人已去,弓却还在,威风八面地架在出云台上。今上最尊崇的就是祖母武宗皇帝,原以为她也会如祖母一般,至少选出些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来,而郎君们私下里揣摩圣意,个个摩拳擦掌,平日里也没少练习弓马骑射,……谁料到居然整了这么一出。   武思芳听了凌心之言,转过神来就想到了潘毓,若论起武艺来,旁人未必能胜过他,即便是要去拉开那射日神弓,也能试它一试。…..若论斗酒…..基本上就没什么指望了。   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某天晚上,姓潘的当着明晃晃的月亮义正言辞地告诉她:我一喝就醉。   ***************************************   注:   本文设定中的武宗皇帝,构思来源于本人很喜欢的一篇女尊文《碧落十三香》中的英明神武的英王紫云瞳,因为目前尚在连载,只好自己想象出一个关于英王的结局来,纯属调侃,所以并不是《碧落》该篇最终的走向,请大家千万千万不要误解,也请《碧落》死忠粉千万千万表拍我哦。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酒客一角由亲爱的作者中元大大友情客串,谢谢。   本章女主的狐朋狗友由亲爱的读者夏天,风中奇云,世外书海等友情客串,在以后的章节里也会陆续出场,谢谢。   本章有个加强完整版,需要阅读的亲可进群领取。    ☆、自荐枕席   本来潘毓能不能入选和武思芳也没什么关系,她也不愿操心这事儿,可就是不由自主的去想一个问题,潘毓平时被捧得那么高,要是这回给摔下来,该是个什么光景?她想起当日自己对着潘毓说了一箩筐的好话,都宽慰不了他忧思前途的情绪…..要是真有个闪失,那可真是…..   照着姓潘的所说,他是个一喝就醉的人,那五步倒岂不是当场就能放翻他?武思芳思来想去,就是找不到要领:不是说他和圣上青梅竹马么?或许是陛下有意安排?姓潘的喝一般的酒可能不行,会不会专门擅长喝五步倒之类的呢?   想想那颍州产的“三碗醉”吧,那名声可都传到海外番国去了的,一般人喝三碗就已经醉过去了,偏有一个人在店里强喝了十八碗,神清目明,出了门还赤手空拳打死了一只老虎呢!   再一想到这事,武思芳的头就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这也太不可能了,人家那是酒量好,姓潘的可不是。…….还有就是,她为什么要担心他?选不了就选不了吧,帝王后宫嘉郎无数,时间久了,容颜苍老,到时候寂寞宫殿,长夜漫漫,也没甚意思,…….还是那句话,这些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武思芳想的头皮发麻心发毛,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去想这些问题,很是烦躁地将自己才梳好的发髻又拿手叉成了鸡窝。……她不过是欠了潘毓几次人情而已,至于这么牵肠挂肚的么?   内心正斗得厉害,武思芳便眼睁睁地看着到凌心搬走了她窖里所有的五步倒,心里不知怎的有些慌了,“这就走啊?”   “…….不然呢?”凌心盯着武思芳的新发型,有些傻眼。   “……你说,这回谁能被选中?…”武思芳有些心虚地垂下了眼眸,她期望凌心能说出一个满意的答案来。   “……估计谁能喝就是谁吧…..”凌心压低嗓音道,她觉得武思芳有点怪怪的。   “…….那到底谁能喝呢?”武思芳又低声道,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了。   “……”凌心。   武思芳见凌心不答,轻叹一声,也知道自己为难她了,一时无话。一旁不远处的冬哥儿从刚才就一直兴高采烈地跟武晗炫耀自己得了机会,将在御选时能亲眼见到陛下云云,到此刻激动的心情都还没有平复。   凌心见状摇摇头,对武思芳道:“这傻哥儿也真倔,以为见到陛下就一步登天了,怎么劝他都不肯听,…..只怕将来……”   “何必呢,架不住人家愿意啊,再说各人有个人的造化,明天见到陛下,后天没准人家真就一步登天了呢!”武思芳道。   “……….”凌心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个凌心,别不是真看上冬哥儿了吧…..”武思芳心里直犯嘀咕 ,“可怜见的,入了宫的女子,哪里还是完整的女人…..”   ……   只说冬哥儿这会子还在跟武晗炫耀,就瞥看见武思芳笑着跟他招手,“冬哥儿,姐姐有好处给你。”   冬哥儿走过去跟武思芳聊了几句,临了将武思芳给的一个小小锦囊塞进袖内,跟了凌心一行人回宫去了。   武晗见众人离去,问道:“姐姐刚给了什么东西?”   “没什么。你看着点,姐姐乏了,回房里歇会儿去。”武思芳交代一声,上了楼,进了房间,脱了软锦鞋,躺在床榻上,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潘毓,欠了你的恩情,这次帮你一把,一切全看天意,成不成也算是尽心了。……但愿以后两不相欠,再不相见。   *************************************************************   *************************************************************   武思芳连着两天都是好眠无梦,起来时神清气爽,连带着心情也很是舒畅。这日早晨梳洗时,还特意穿了条长裙,披了条素帛,做个优雅的姿态放慢步履缓缓下楼来,却见武晗匆匆迎了过来,“姐姐,来个郎君找你,好像和你很熟呢。”   角落里坐着一位相貌清俊衣衫华丽的年轻男子,正休闲地品酒,看见武思芳,嘴角弯起一个大大的弧度,“娘子,多日不见,最近可好啊?”   武思芳一见到那男子,那眼角便直抽抽:“……你!…..你怎么来了?”言毕也顾不得什么形象,连拉带扯将男子拽出了门。   彼时街上人来人往,武思芳紧闪快躲,扯着男子急急地往前奔,那人也不生气,任由她拉着,直到离小酒店远一点了,给逼到街角的一棵大柳树下,她才狠狠地瞪他一眼。   “陈三郎你什么意思?”武思芳怒道,“谁让你到这里来的?”   “…..怎么着?娘子这是卸磨杀驴呀,”被称作陈三郎的男子慢悠悠的说道,一头青丝半挽着,略有几缕从额前垂下,别有风情。   “钱给你了,银货两讫,你竟跑到我门上,……叫我弟弟看见!”武思芳看见他慢条斯理的样子,恨不能狠狠捣他几拳。   “慌什么?他不会认出我来的…..”陈三郎淡淡一笑:“再说了,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么,几日不见,……到有些想你了…….你竟不来找我…”   “我跟你很熟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武思芳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勾栏院里的男子说这种话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她又不是没见识过。   “没想怎么着?当初我肯合作,不过也是看上你维护自家兄弟的一颗真心,谁知那白芝麻死缠着不放,害得我如今没生意可做,你倒是轻省了,我可惨了。”陈三郎摊摊手,很是无奈。   “……”武思芳楞了一下,“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人不是你让去招的么?你帮我赶了吧。“陈三郎仍是不紧不慢地说道。   “…….”武思芳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陈三郎是她招来的,只为让他去勾搭白芝麻,好让自己的弟弟“恰好撞见”以便死心,这回倒成他和她撇不清了。   “那便是你自己的事了,你赖不到我头上的”武思芳那眼角的余光扫了陈三郎一眼,打算转身离去。   “这就想走?”陈三郎挡在她面前,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   “……你是来讹钱的吧?你还真拿自个当无底洞了!” 武思芳冷笑道。   “那也总好过叫你弟弟知道吧。”陈三郎淡然一笑。   武思芳:“…….”   “……就知道你会这样看我,难道我除了跟你要钱,就没别的事情找你了么?”陈三郎瞄她一眼,揶揄道。   “你和白芝麻的事情和我没关系,你不做她的生意就是了,这选择权在你不是么?……还是想欺我不知情?你如今在倚翠坊势头正劲,收拾她还不跟捏死个蚂蚁一样简单!难道她还敢用强不成?我掺和进去算个什么事儿呢!”武思芳一个头两个大,只恨不得趁早打发了这个瘟神才好。   “我自然不做她的生意,不过…..我想做你的生意呢。”   武思芳险些被口水呛到,她咳了一声,道:“陈…….三郎说笑了,我哪来的钱呢…..”   “娘子也算是有家业的人,怎么会没钱呢?别不是瞧不起我这样的人吧。”陈三郎边说边朝武思芳靠近。   陈三郎一靠近,武思芳就开始不由自主向后退,她搞不清楚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讪讪一笑:“哪能呢?我这人吧,抠门,舍不得钱呢,上次出钱让你演了一回,都给我心疼坏了!三郎还是去找多金又大方的女郎吧…”   她是真的心疼,请陈三郎出马花光了她两个月的卖酒钱。   “……那我要是不收你的钱呢?”陈三郎一派气定神闲的样子。   “?”这么好的事情?别不会是个陷进吧?难道被白芝麻策.反了?武思芳的眼珠子开始提溜溜地转。   陈三郎看着武思芳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觉得颇为心动。他在风月场上打滚了将近十年,头一回看见女子跑到倚翠坊来不是寻香买醉,却是为了保护她的弟弟。话说他年纪也不小了,刚打算洗手从良呢,她冲进来点名要见魁首,彼时他姿态高傲,最终却接了她这样一笔“买卖”。…….他当然不缺钱,……他只是缺点别的什么。   “你没听错,不收你的钱,…白让你嫖…”陈三郎淡淡一笑。   “…….那….那怎么好意思…”武思芳只想着晕死过去算了,这陈三郎今天抽的什么风,一会想是讹钱的,一会像是…..   陈三郎看着武思芳为难的表情,貌似额上都有了细密的汗,不忍再逗她,遂正了脸色道:“我看娘子如今也是一人,不如身边容个位置给我?…银钱上不必你费心,…我不过是想自己今后有个着落,顺道给娘子做个伴罢了。”   “…..你是说真的?”如果没听错的话,这就是自荐枕席的意思啊。   陈三郎认真点点头:“如何?娘子考虑考虑?”   “为什么…..是我?”武思芳想不通,这城里比她有钱的主儿多了去了,要为陈三郎赎身的人也不在少数呢。   “我看娘子也是踏实过活的人,前几日刚巧看见你在西市媒人那里打问小侍来着…….你既有意,我亦有情,何乐而不为?”   虽然陈三郎说的很云淡风轻,但武思芳多少有些不自在,仿佛是有什么秘密被人偷窥了一般,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那又如何,我纳不纳侍….不需要别人费心。”   “娘子……,一个女子若是孤独久了,阴阳失调,就会变成疯子的….”陈三郎暧昧一笑,越发的靠近了,“我也不图什么,只愿为娘子鞍前马后,定让你舒适安逸,来日也会孝敬主父,必不让娘子费心。何妨一试?”   陈三郎欺身上前,将武思芳罩在柳树下,俯下身来,衣衫上的熏香便钻进了武思芳的鼻孔,男子特有的温热的呼吸逐渐洒到她脸上,“….娘子何妨一试?我是认真的,比起那些青涩无知的毛头小郎,…..奴可有趣多了….”   武思芳有那么一点点的眩晕,她也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此刻她倒有点后悔招惹了陈三郎。她或许可以无所谓有一房陈三郎这样的小侍,但她注定是要回金流城的,而她爹根本容不下这样出身的男子,到时候怎么交代?   ……还是….算了吧,别为这个最后弄得家宅不宁,没多大意思。武思芳心里暗暗思量,却不想陈三郎一寸一寸地靠近她,搅得武思芳有点心神不宁,…..这贴得也太近了吧….   两人的鼻尖都快挨在一起了,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暗光带着些许寒意从两人之间狭小的缝隙中穿过,只听“托”的一声,一根桃木簪子牢牢地□□了身边的柳树上,没入寸许。 作者有话要说:   ☆、暗恋   陈三郎一惊,脸瞬间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叹了一声,退后两步转身离去,连头也没回。   武思芳惊地目瞪口呆,……这簪子怎么这么眼熟呢?转身看时,却见不远处停了一辆宽大华丽的马车,两边的侍从打起了帘子,里边下来个年轻郎君,峨冠博带,垂缨佩玉,一派谪仙之姿,只是那人面上的表情却不怎么好看。   武思芳瞬间就给僵住了:“….潘…….潘…….潘….”   潘毓一袭广袖长衫,缓缓踱到她跟前,“武娘子好自在!”   “你……你……不是….入宫了么?”武思芳磕磕巴巴地,她万万没想到还会有再见的一日,只顾着吃惊,那还能听出话里别样的意思来。   “…..落选了。”潘毓虽然说得平淡,话里头却渗着丝丝凉意。   “…….”武思芳难以置信:“….为……为….为什么?”   “昨晚喝醉了的郎君,今天统统给送出宫了。”潘毓有那么一瞬间的尴尬,他的确是个容易醉的,陛下赐了酒给诸位嘉郎。他是第一个喝的,….却也是第一个醉的不省人事的郎君。   “……这……不可能啊,明明……”武思芳急了,她看着潘毓一脸阴郁,只道他落选了心里不好受,竟也跟着难过起来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所剩的唯一一颗思非丹给了他,喝醉没道理啊啊啊!   “潘大哥……你不要太难过。”武思芳小心翼翼地说道,潘毓这人在众人眼里很是风光了一阵子,如今落选,想来心里肯定不好受了。   “…..我为什么不难过?……我都22了,…..还没嫁出去呢。”潘毓冷笑一声,眼眶似乎有些微润了。   “怎么会?依潘大哥这样的人才,别说什么宗室权贵,那全国的女郎都排队等着娶你呢………再说,嫁给陛下有什么好的,锁在深宫里,都不能自由,…..你难道没听别人说么,…最是无情帝王家!”她看着他伤感落寞的表情,隐隐有些心痛,好好的一个璧人,竟就这样被抛弃了,…..这当皇帝的真是瞎了眼了!   武思芳是越想越气,遂又义愤填膺道:“…..某些人…..眼神太差!在我心中,潘大哥就向天上的雄鹰,展翅翱翔,再不济……也是地上的骏马,自由驰骋!….”   武思芳不大擅长用美丽的词句去形容一个人的好,所以豪气干云地说完了又是一阵惴惴不安,害怕马屁拍错地方。   “……是么?一个儿郎再自由,终归还是要有个归宿的。”潘毓的心情似乎稍稍的好了些,却又忍不住叹道: “可是这天下又哪里来的有情人?不过都是些虚情假意罢了。”   “有的有的!”武思芳急急地道,“总会有那样一位女郎,将你放在心坎上,视你为珍宝,稀罕你一辈子!”   “…..是吗?”潘毓的眼里似乎有光芒一闪而过,“那我想要她一生一世只陪着我一人,再不许有旁人,这样的女郎会有么?”   潘毓的这个问题却是将武思芳给问住了。在她所熟知的范围里,是没有这样的人的,所以她也不确定会不会有这样的女子,……况且在她看来,这世间的女娘们那个不乐意三夫四侍呢?…….即便家里贫穷的只能娶个夫郎,心里估计也没少惦记旁人吧…..   她怔了一下,看见潘毓望着她,一脸期待,便有些为难,…..其实她也不大会安慰人呢,遂硬着头皮说道:“那肯定….也是有的!…….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嘛!”   潘毓:“…….”   武思芳原本想着问一下潘毓,她曾经通过冬哥儿给他送过一颗思非丹,不知道用没用什么的,不过看着潘毓的脸色不是很好,一时有些胆怯,心道事已至此,不如找个时间另问问冬哥儿吧……   两个人都不说话,只静静地站着,初秋时节,阳光柔和,主街上人.流如织,潘毓不论在哪里都是个耀眼的人,即便他此刻只是站在角落里,仍然有人注意到他,一时三五个聚作一堆,窃窃私语,而那些人的眼神里不外乎诧异以及…..更诧异。   “…..潘大哥…..”武思芳不忍看着他被别人议论纷纷,但又不可能堵住那些人的嘴,只好看着伤感无限的潘毓,说着语无伦次的话:“潘大哥,….千万要想开点,我爹常说,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这样的人才,总会有好归宿的,…你看,我也这么大年纪了…不也没娶亲么….   潘毓:“……”   “说实话,你这宽袍广袖的衣服虽然穿着好看,可吃个饭袖子保不齐都会掉到碗里去了呢,……你要是在宫里,还得时时穿这种衣服,到底不方便,…”说到最后,连武思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胡扯什么。   她一心想安慰他,那种诚挚被潘毓看在眼里,化成浅浅一叹,她此刻的认真和坦诚终究不是他想要的那一种心意呢。   武思芳已经挖空了心思,说了所有她认为可以安慰人的话,可潘毓还是拉着一张脸,不为所动。……这种情形未免也太尴尬了些,……这姓潘的真是倔脾气,油盐不进呐!她尴尬地转转脖子,将目光转移到了插在柳树上的那根簪子上。   “…..咦?….这…不是我的…那一支吗?”武思芳细细一看,不就是她前几日丢失的那个桃木簪么。   “…..哦,我…..捡到的….先前不知道是谁的,…..拿出来……练练手!”潘毓总算是开口了,想起刚才那副情景,却不由得又添两分火气。   …..什么叫练练手?武思芳暗地里翻了个白眼,真不知道这姓潘的在想些什么,不过他倒是替她解决了陈三郎,想到这一层,她决定再给潘毓露个笑脸。   “呵呵,潘大哥好俊的功夫!…….要不是你,我刚才还真有点麻烦呢,又得谢谢你啦。”武思芳伸手去拔那簪子,无奈使了大劲儿也没□□。   潘毓眉色稍霁,走过去一伸手拔了出来,可惜断成了两截。   武思芳:“…….”   潘毓:“我….改天赔你一支…..”   “不用不用不用!…..又不值钱的…….”武思芳打个哈哈,看着潘毓的表情貌似好点了,心道:此时不溜,更待何时?于是乎赶紧陪个笑脸儿:“呵呵,时候不早了,潘大哥早些回去吧,我还有事,先走啦!”   武思芳虽做个文雅的打扮,却仍改不了跳脱的本性,她暗地里吐了吐舌头,利落无比地转身离开了。   天色不早了?她可真会说话!潘毓心道,他抬眼望了望那秋日里旭日初升,云霞满天的景象,黯然一笑,将那断成两截的簪子捏在手里,转身上了马车。   只说武思芳一路奔回去时,店里一切如常,她陪着潘毓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差点磨破了嘴皮子,不知怎的,身子软绵绵的,竟有些乏了,于是关照了武晗守店,自己又扑到在床榻上去了。   她睡不着,也想不通。凌心来拿酒的那天,她上楼来,从小轩窗下面放着的长匣子里取出来个小锦袋,那里面装着唯一一颗解酒丸。那还是非冉做给她的,说她酿酒尝酒,若是醉的太厉害也不好,可以服此丸,七天之内饮可品出酒香却不会有一点醉意。   非冉走了,解酒丸如今也只剩下一颗了,那是他们曾经有过关联的佐证,…..也是她所剩无几的念想。当初非冉研制此丸时,还询问过武思芳该起什么名字,她嘻嘻笑道:“这个简单,叫做思非丹,看见这东西,就想起你,想起你对我的好来!”   非冉柔情似水般地看她一眼,算是认同了。他配好以后,并未交到自家的生药铺子里,而是给了武思芳,同时也教会了她。思非丹便成了他们之间的秘密,市里坊间的任何解酒汤药都比不上这个,武思芳曾一度认为,仅凭这个就足够证明非冉对她是真心实意的。   非冉不辞而别,武思芳将所剩的思非丹收起来,很少取用。她偶尔也会拿出来看一看,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收到匣子里,期待着非冉总有一天会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只不过后来,思非丹就剩了一颗,她倒是酒量好,也懒得去配,毕竟那不是非冉做的,总觉得少了份情意在里面,……结果时间一长,她自己都不怎么翻腾那长匣子了,……直到那一日,她把那唯一一颗装在小锦囊里交到冬哥儿手上。   “…..你确定你能见到圣上?”她问。   “当然,我要去殿前斟酒!”冬哥儿答道。   “那你一定能见到那些御选的郎君喽?”   “那是自然!”   “那你认得潘校尉吗?……哦,他现在好像不是了。”   “……我倒不认得,….不过大家都说他能当皇后呢。”冬哥儿一脸羡慕。   “是么?…..那我给你找个认识皇后的机会,他人其实很不错,傍着他,或许你的好日子来的更快一些呢。”   “……你说的有道理。”冬哥儿沉思了一下,关于武思芳认识潘毓这一点毋庸置疑,“我该怎么认识他?”   “这很简单,你斟酒时,若是见到一位呃,…..或许穿着白衣,…..个头儿很高….且长的最好看的郎君,必然就是他了,你把这颗解酒丸偷偷交给他,饮前服下,从此以后你就只管跟着他吧!”   冬哥儿怀揣着对锦绣前程的期待,拿走了思非丹,….或许他借此机会真就飞上枝头了也说不定。   现在想起来,这之前的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了呢?   ……武思芳又睡不着了。   ****************************************************************   却说潘毓进到府里,正赶上摆饭,他从宫里出来时,并未进食,此时闻到了食物的香味,一时有些饥肠辘辘。才进了正厅,却发现一干人等皆肃穆无比,家下仆从垂了头,没一个敢说话。主父黄氏板着一张脸,沉默了一阵,方才开口说道:“你还有脸回来?”   “父亲,…….”潘毓看着一脸肃杀的黄氏,心道终究是躲不过了。   “你可知错?”   “……孩儿不知。”潘毓垂了眼眸,面上平静无波。   “好个逆子!”黄氏怒不可遏,反手一掌狠狠掴在了潘毓脸上,声响力道之大,竟将他的嘴角都打出血来。   潘毓稳了稳身形,连忙跪下,父亲不易,此时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触怒他。   “你不必跪我,上你母亲那里跪着去吧!”黄氏转身,再不看他。   潘毓默默站起身来,向外走去。老仆赵甲跟在后面,心里虽疼,此时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关心潘毓,只在心里一个劲的念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   夜色很好,连天空中一丝丝的云彩都那么明显,到底是快中秋了,那月亮也一夜一夜圆了起来,清辉铺了一地光华,寂静而幽凉。潘府东院子靠南边有一条卵石铺就的曲径,两旁修竹环绕,在夜风里畅快地摇摆,潘姝拎着小食盒,提了裙摆,蹑手蹑脚地沿着石径走了过来。她伸长脖子望了望,祠堂里烛火透亮,阿兄潘毓仍然笔直地跪在母亲的牌位前,一动不动。   “二哥哥,”潘姝跨进了门槛,“我拿了吃的给你,没人看见呢。”   潘毓转过头来,看了看潘姝尚且稚嫩的脸庞:“阿姝来了?父亲的气可是消了?”   潘姝摇了摇头,小小年纪,竟也叹了口气。   潘毓正色道:“父亲若是还生气,那我便不吃了。”   “好赖吃点嘛,我偷得很辛苦呢!”潘姝嘟起嘴来,霎是可爱。   “…..哥哥不能连累你,快回去吧。…..不必担心,父亲总会原谅我的。……只是,此次为潘家,为你……做不了什么了。”潘毓道。   “二哥哥,……..其实你没有错。我若是你,也只娶喜欢之人,所以我支持你!”潘姝人小鬼大,一副我特别理解你的表情。   潘毓摸摸她的头发,“嗯,阿姝长大了。”他顿了一下,转头看向母亲以及潘氏一门列祖列宗的牌位,自言自语道:“…..纵使违逆了所有人又如何?纵使全天下的女子都想娶我又如何?而我,只嫁喜欢的那一个。”   兄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起来,昏暗的烛火在此刻抛却了肃杀和孤寂。夜色清亮,霜华满地如雪,却也掩不住祠堂里的温情。   ***********************   ************************   注:   本章潘姝由亲爱的读者琼楼仙姝友情客串,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太忙,但至少会坚持隔日更,谢谢亲们的支持与体谅,鞠躬! ☆、宫斗   景初三年的中秋与往年一样热闹非凡,但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市里坊间传的沸沸扬扬的封后大典也未曾出现,很多人都说是因为圣上没有选中满意的郎君做皇后,故此拖延,还有的说是圣上选中的人太后不满意,太国公也不满意,两相不让,由此作罢。不过好在宫城里边总算有几位嘉郎进了品阶,也能让做父亲的稍安一些了。   中秋之后,宫城逐渐趋于宁静,新晋的七品郎御吴意拂最近心情不大畅快,自打进宫到现在,圣上都没宠幸过他。本来也是有那么一回,他怀着一颗激动的心去玉宸宫侍寝,可到了最后也就只瞧见个陛下的影子,让他着实压抑了几天。好在一同新晋的几个贵人跟他的情况也差不多,除了那个番人,陛下似乎再也没宠幸过谁。   “保父,你说陛下怎么忙成这样?好歹让我们见见都不成?既如此,召我们入宫做什么?”吴氏现在不仅仅是同情自己,同时也捎带地怜悯了一下同时进宫的几位兄弟。   “我前儿听仙居殿的内侍说,容华大人,就是那个番国王子,叫什么休了再卖还是卖了再休的,前些日子不也给召去侍寝么?结果脱了衣服,满身的毛….坏了陛下的兴致…结果就….连带着不愿意召别的大人…..”   “……”吴氏当场给噎了一下,再说话时,情绪上隐约有了不快,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叫下面的人嘴巴都紧着点,别到处胡沁。我记得容华大人是叫玛修麦……”   吴氏当然记得他了,所有进宫的贵人里,只有他一个人拿到的是陛下亲手做的香囊,虽然那东西做的确实不怎么样。   保父脸上讪讪的,“其实……陛下是挺忙的,连今年上林苑的狩猎都取消了。说是北边儿战事吃紧,几个关口攻不下来,陛下自己都想披挂上阵,御驾亲征…,可是太后太国公都堵着不让去呢…”   吴氏体会不到战争的激烈,京都乃至整个大燕国给他的印象不外乎繁华荣盛,一派歌舞升平的气象,打仗么…..离他太远了。   “燕国这么强大,还有拿不下来的地方?”吴氏顿了一下道,“……要是哪一天,陛下要真的是御驾亲征,我…我一定要跟着去的…”   “我的好郎君哎…..那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再说,陛下也不可能去啊。”保父王氏有些头疼,他是看着吴家郎君长大的,陪着进了宫,眼下又是这样的状况,少不得四处打听,以确保现世安稳。   “我可不是…..说说而已,别人我不知道,我是真心爱慕陛下,为她死我也愿意…..”吴氏一提起圣上,墨玉般的眼眸总能闪现出别样的神采来。   保父叹了口气,在宫城里边谈爱情,真是如履薄冰…….   主仆二人先聊了几句,吴氏便打算再去文画院逛逛,他自幼习画,家中还专门请了名师指教,到如今也是小有所成。而宫里恰好有这样一个去处,那里收藏了许多名家的作品,倒是颇对他的胃口。   收拾了一下,才要出门,不妨内侍品书躬身唤他:“大人留步,且听小人一言。”   “陛下在御苑东园里养了一只小鹿,是去年秋猎时捡回来的,一直悉心照料,隔些时日总会去看一回,….天气这样好,…….大人不妨去御苑走走?”品书小心答道,他是个机灵的,主人若是发达了,肯定少不了他的好处。   “……也好,天气不错,咱们去散散步吧。”吴氏稍稍思索,心里便有了些许期待。   难得的好天气,秋风送爽,满园五彩缤纷,品书带着两个小宫人跟在吴氏后面慢慢走着。不多时,便看见前方有梅花鹿一只,正欢快地咀嚼一旁的叶子。   “就是那只了,这家伙胆小易惊,有生人靠近,它就会跑开……”品书正准备敞开了好好说论一番,不妨一颗小弹丸蹦到头上,“哎呀”一声,额头破皮,连血都流出来了,直教品书疼痛不已。   “真是好侍儿,你就这样挑唆你家大人?”一个锦衣华服、粉妆玉琢的小郎君,坐在前方一棵合抱粗的大树上,拿着弹弓,晃荡着双腿,哈哈大笑。   “你是何人?胆敢如此放肆!”当着他的面伤他的侍从,吴氏难免动怒。   “你管我是谁?御苑这么大,你跑来这里做什么?你倒是说说,怎么如今人人都往这里跑?难不成是这园子里养了一头什么会飞的仙鹿么?”   “……”吴氏一时语塞,面上不由得有些发红。   “哥哥莫不是生气了?嘻嘻…..”小郎君笑嘻嘻地,又道,“那鹿有什么好看的?不如一起去打马球?”   “你….会打马球?”吴氏淡淡问道,他已料定这小郎敢在御苑里头撒野,必是大有来头的人,遂放缓了态度,不再对他出言呵斥。   “不会,…陛下嫌我年纪小,不让我打…”小郎噘着嘴嚷嚷了一句,那眼中的神采也有些暗淡了,“其实打得最好的是潘家哥哥,可惜他不在宫里。崔哥哥也打得很好,可他向着陛下,也不肯教我……你会教我吗?”   “潘哥哥?……崔哥哥?”吴氏心里思量了一下,潘毓自然是如雷贯耳的,至于崔氏,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郎御崔宗之,那个有着好酒量,为人开朗,充满朝气的俊秀郎君。   吴氏倒是会打马球,但并不擅长,不过是之前听说圣上好这个,临时练练而已。“我打得可不好…..再说….”   “你若肯教我,我保证你今天就能见到陛下!”小郎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了一番。   “…….”   “不信?我可是延平郡君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延平郡君?先帝同父兄弟昌平大君的心头宝,如今住在宫里头仗着皇帝表姐耀武扬威的小郎,怪不得….   ……..都这么说了,他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   马球场设在大明殿前,球场宽阔,四周矮墙围绕,殿前插满锦旗,鼓乐齐备,护卫守门一应俱全,吴氏和延平郡君到场时,正好赶上两拨人马分别穿着蓝衣和绿衣,手执球仗,疾驰如风,在场内厮杀。   “哇!”延平一蹦子跳的三尺高,“我也要参加!我也要去!”   吴氏扶额,他的水平其实根本无法上场….   延平郡君哪里晓得这些,指使人前去叫两队歇息,顺便将蓝衣的两人换下来,好叫他和吴氏上场。   延平郡君正激动不已,却听后面有人朗声劝道:“殿下在一旁看着吧,若是上场,伤着了该如何是好?”   说话的正是郎御崔宗之,他今日刚好约了容华玛修麦,各自挑了几个人,组成两队,在此一较高下。见了吴氏,行个平揖,竭诚相邀:“宗之见过哥哥,既然前来,何不上场一试?”   ……吴氏转头看着远处正在喝水的玛修麦,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他们说他满身都是毛…..怎么会呢?金发蓝眼,鼻梁高直,至少那脸上是干干净净的….   吴氏正走着神呢,忽的听到一声唱喝:“陛下驾到——”   一场子的人全部跪了下去,圣上今日一身紫绣袍,齐眉戴着蟠龙裹额, 端的是英姿飒爽。“平身吧,”她笑道,“朕有日子没练,都生疏了,今日也来凑个热闹。”   崔氏一脸笑意:“闻陛下球技娴熟,臣悉心求教!”   “好啊!”   吴氏原本是犹豫着要不要上场,听了这个,咬了咬牙,再无二话,挑了马匹换了衣服,跟在崔宗之后面,一脸的视死如归。   见到自己的内眷,当皇帝的也只是微笑致意,于表情上并无多大变化,她选择了玛修麦所在的这一队,而吴氏则与崔氏归在一队。   场内争夺激烈,各人挥动球仗,□□骏马飞驰如电。圣上果然是个中好手,不多时,一击洞穿对方大门,正高兴呢,谁知很快便被崔氏反击一球,霎时间场外高呼大喊之声此起彼伏。   延平郡君自打陛下一来,彻底没了上场的机会,坐在一边只生闷气。这厢吴氏在场上奔波了多时,早已是汗流浃背,体力不支,别说是陛下,崔氏还有玛修麦,就是比起其他人,他也是差远了。   若不是圣上在场,他恐怕早已要求歇着了,眼看着球从远处击过来,不知怎的,他弯下腰,迎面冲了过去,那球击中了吴氏的面颊,当场叫他翻身坠马。   耳朵眼儿里灌进来许多嘈杂的声响,眼前也是晕晕忽忽,晃动着许多人影。他唯一想要努力辨清的,就是那戴着蟠龙裹额的俊俏女郎,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她脸上的焦急:“意拂,朕……不是有意的。来人!——”   ………   吴氏清醒过来时,已经躺在自己的临华殿里面了。“郎君,你可醒了,吓死我了。”保父在一旁拿着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   “…….镜子呢,拿来我看看…”   保父犹豫了半天,“还是别看了吧,鼻青脸肿的,好在没大伤着,奉医局的人也来过了。圣上下令,赐了最好的药给咱们…过几日应该就会好了…..”   “陛下?….她来过?…那她看见我…..”吴氏隐隐担心起来,他凭什么让陛下留意,不就是貌美好颜么?   “郎君且宽心,今日陛下还在咱们这里待了好一阵呢….还有各殿的几个贵人,都过来看了看,捎带送了些补品….”   “陛下走了……怕是不会再来了吧?”吴氏苦笑,皇帝对他,本来也是冷情,这回他算是彻底完了….   “不会!郎君倒是因祸得福。陛下说她一直记着你酒量好,过几日正好重阳节,她要与你开怀畅饮呢。”   “哦。”吴氏淡淡应了一声。   “…..可是郎君,….我一直想问你,听说御选那日御选用的是有名的烈酒“五步倒”,人都说你晚间回来时比谁都清醒……你的酒量怎么会那么好?…..这可真是奇了….”   “清醒?”吴氏心下一凛,“保父,如今这宫里,你是我最亲近的了,我不妨和你直说,若是这回陛下真要与我饮酒,少不得要找一个人来。”   “谁?”   “尚食局司酝司一个叫做冬哥儿的小宫人。”吴氏言毕,从床榻上翻起身,穿了鞋,将原委与保父细细道来。   注:   本文设定中,内命夫在皇帝面前可以自称“臣”,当然,还可以说“我”,要看具体情况而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5月31日又简单修改了一下,根据各位亲的意见,把十章之前的番外删了,希望九章和十章能够通畅衔接。番外先留着,以后再放吧。谢谢大家的建议。鞠躬!    ☆、思非丹      中秋之后,连着晴了好些时日,到后来就开始细雨不断,若不是窗外或红或黄的树叶,倒会让人生出一种春雨霏霏的错觉来。武思芳的生意较之前淡了些,好在她前一阵子挣得也挺多,因而乘着空闲时又找了一趟西市的媒人,叫她留意看有没有哪家品貌稍佳的小郎愿意卖做房侍的。弟弟武晗的情绪也好了很多,日子算是过的比较惬意了——如果没有心里一直结着的某个小疙瘩的话。   武思芳再见到冬哥儿的时候,便发现他跟从前比起来,更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了。他依旧是跟着凌心来的,准确的说,为了带冬哥儿出宫,凌心特意跑了这一趟。两人进了门,武思芳给凌心烫了酒,叫武晗招呼着,而剩下这两个,少不得要避开众人将各自的心思抖出来交换一下。   “潘校尉如今在自家府上闲待着呢,你不解释一下?”提起这茬武思芳的心里便十分不快,她到现在还记得姓潘的落选之后那种孤寂落寞的眼神,太让人心疼了。   “……那只怪娘子没说清楚…..”冬哥儿其实也挺埋怨武思芳的,若是没有认错人,这会子他就是皇后身边的大红人了。   “那还用得着说?那么好看的一个人,这京都谁人不识?”武思芳一嗤。   “我就不认识!”   “……..” 武思芳懊恼不已,一声长叹:“多好的人呐,…..就这样落选了。”   “娘子宽心吧,那样的人才还需要你费心?宫里边儿都说这次或许是意外,那皇后的位置当现在还空着呐……你知道么,潘大人在御选的时候,据说连身体都没让给查,直接就过了!”   “………”这到底是在搞什么?武思芳满脸惊讶,外加一头雾水。   冬哥儿并不理会她的情绪,继续说道:“那天斟酒的时候,我将药丸错给了吴郎御,倒让陛下对他另眼相看,如今他打发我来再与你要上几丸。”   “……..”   “我已经在吴大人跟前做内侍了,也算是坐在了一条船上,要是以后翻出了什么浪花,武娘子是绝对跑不了的。”见武思芳不为所动,冬哥儿开始分析利害关系。   武思芳有了一种好心办了坏事的感觉,“…….解酒药宫里没有么?还巴巴儿地打发你来与我要?”   “……娘子你能不能走点心?我家大人怎么好去奉医局要?如今谁人不知他酒量好?你知道他在宫里被人怎么称呼?‘酒中仙’是也!”   武思芳憋了好半天,方才说了这么一句:“那你上别处买去吧,我给你的是我最后一颗。”   “你当我好骗?…..我们大人都知道你给的是最好的,坊间哪里有卖?……娘子,如今咱们是拴在同一跟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吴大人风光得宠,必定少不了咱们的好处!”   冬哥儿的小算盘拨拉的比谁都响,虽然没傍上皇后这棵大树,不过既然阴差阳错,何不将错就错?吴郎御得宠,那么他见到圣上的机会自然也就多了,到时候再做打算岂不是易如反掌?总比当日斟酒时也只看见圣上的凤头丝履在自己眼皮底下晃了一圈要强很多吧。   武思芳觉得很闹心,真没想到,竟然这么不明不白地卷入了宫城的是非之中。她倒还行,若是交不出思非丹,恐怕真的就连累冬哥儿了。   “瞧瞧这事儿办的….,冬哥儿,我实话告诉你,我给你的真就是最后一颗。”   “娘子是想害死我么?”连带着冬哥儿也恐慌起来。   武思芳想了半天,唉声叹气道:“总是我连累你的,….今天肯定是拿不出来了,拿生药现制吧……吴大人什么时候用啊?”   “好姐姐,你可别诓我!最迟重阳节前我再来取,到时候拿不出来,咱俩就都交代了!”冬哥儿还真没吓唬她,句句都是大实话。   ***************************   ************************   武思芳凭着记忆,跑了好几家药铺,但也只买到葛根,桑葚,黄芪这样的普通配料,思非丹里最重要的一味连珠草整个京都都没有,可真是愁煞了人。四处打问,才知连珠草极少有人知道它的真正功效,也不怎么入药,而且通常生长在悬崖峭壁,极难摘采。   武思芳在外面跑了一整天,回来时天色也暗了下来。这一路上心事满腹,进了酒店也是蔫蔫的,提了药草包就往后院里走,连身后有人喊她几遍都未曾听见。   谁知那人不依不饶,跟到院子里来,竟堵在她面前,差点撞个满怀,“——哎!潘….潘大哥,….你…..你怎么来了?真是稀客……”眼前出现的翩然风姿叫武思芳惊诧不已。   “……娘子想什么?竟这样入神?”潘毓在店里等的时间有些长,难免缺点耐性。   想自己的身家性命呢,武思芳心道,面上却打个哈哈,“没,没什么。”   “娘子是生病了么?怎么抓了这些草药?”   “不是….给我的,我是想做一味药丸…..哎,还缺的狠呢….”武思芳连连叹气。   “缺什么?”   武思芳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告诉潘毓:“….连珠草,潘大哥可知附近哪里有?”   “知道啊,就是要走远一点,太清山就有。”   “真的?哎呀太好了!我明儿一早就去采!”武思芳心道这就叫得来全不费功夫!   “……不好采,…..在崖壁上长着呢….”潘毓看着她发亮的眼神,倒不好打击她了。   “这有何难?翻墙爬树从来难不倒我的!”武思芳高兴道。   “……..”潘毓愣了一下,说道:“……得会点拳脚才行。”   “会啊!我从前在书院里学得最好的就是拳脚功夫了!”武思芳颇为自信,在她那帮从小混到大的朋友里面,除了而朱云是自小习武,其他的诸如贺兰敏君、史书海等人在打架方面统统不是她的对手。   “……”潘毓很难相信面前这样一个俏丽可爱的女子就是传说中的高手。   “……不信?小瞧我了不是?”武思芳有点气恼,在后院里随手抄了根棍子,“我使两招你且看着,…….呃……潘大哥你得站远一点,免得伤着你。”   “……”虽然潘毓很怀疑武思芳是否会功夫,但这人的无论是精神头还是架势确实很足,只好信她两分,遂按照指示闪在一旁。   武思芳深吸一口气,提起棍子,“哈!”的一声,拉开架势,挥舞起来,不时伴有“嘿!” “嚯!”之声。   潘毓:“…….”   “怎么样?”有风刮过,一片树叶打着旋儿飘到武思芳的头上。   潘毓:“……..”   “哎!我就知道,我自然是和你这等高手无法比的,潘大哥不妨把标准放低点?”   “……..” 潘毓:“我从一开始就降很低了。”   武思芳:“……”   潘毓:“…..咳,你实在要寻那连珠草,不如找个好身手的跟着吧,一个人进太清山挺危险的。”   “哦…..”武思芳点点头,她有一种被人嘲笑了的憋屈感,幸亏今天是潘毓,要是别人,她一定拿棍子会敲烂他的脑袋。   两人不说话,气氛有点尴尬。   “娘子——”“潘——”再说话时才发现比刚才更加尴尬。   “潘大哥你先说吧,今天来找我为何事啊?不会是来喝酒的吧?”武思芳决定小小挖苦他一下,以报刚才被嘲笑之仇。   “……”潘毓清了清嗓子,掩饰了一番,方说道;“上回弄坏你的簪子,今儿赔你支新的。”言毕,将物件儿递到武思芳面前。   武思芳看着面前的碧玉菱花双合簪,嘴巴张的老大。   “…..是这样,我买的时候,也不知你的喜好,随便挑的,你别说嫌弃。”潘毓上赶着解释了一下。   “……我怎么能收你这么贵重的东西,我那一支并不值钱的,我不能要!我可不是你想的那种爱贪便宜的小人!”   潘毓的手僵在半空中,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毕竟是我弄坏的……”   “这等小事何必放在心上!潘大哥你好生收回去吧,送给府上的姐妹也成,再说我一个粗人,带不了两天就摔碎了。”武思芳笑了笑,将潘毓手中的簪子推了回去。   “可是…..欠你——”   “没有什么可是,潘大哥安心吧,只有我欠你的,哪有你欠我的呢。”武思芳又笑。   潘毓也不好再说什么,复又将簪子收了回去。“也罢,……你准备何时去太清山呢,需不需要——”   “不用不用!”武思芳连连摆手,从某天的梦魇开始,她总觉得还是离潘毓远一点会比较安全,越远越好……虽然他已经落选了,…….可这耳朵里总能听见一些关于潘毓的是非,比如有传闻说这次落选只是个意外什么的,还说圣上的一颗芳心还在他身上云云……..不管怎么说,离皇帝的男人远一点才是上策啊。   潘毓被拒绝的彻彻底底,干干净净。他的表情也就不那么好了,声音里也是透着寒意,“……真是好心做了驴肝肺……”   “……..”武思芳一看姓潘的不高兴了,听着话音也觉得瘆的慌,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哦…….其实潘大哥说的对,我得找个会点拳脚的帮衬一下,想来贵府上必有这样的人才,…….要不麻烦潘大哥借一位给我可好?”   潘毓思量了半天,还是将“我就可以帮你“这句话咽回到肚子里去了,只是淡淡说道,“好,我府上多得是这样的人,明日一大早……叫钱胡子赶车来接你吧。”   “那就多谢了,一言为定!”   潘毓出了小酒店,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才刮了阵风,接着就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在门外候了多时的老仆赵甲忙上前来为他将油伞撑开。   “赵伯,你说她….到底懂不懂我送这簪子的意思呢?”潘毓叹了口气,语调里竟全是不自信。   赵甲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到底是懂,还是不懂?又或者懂装不懂,还是不懂装懂?   *******************   ***********************   ****************   注:本章中女主的发小 而朱云由亲爱的风中奇云友情客串,贺兰敏君由亲爱的夏天友情客串,史书海 由亲爱的世外书海友情客串,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要发威了,说好的收藏呢? ☆、生疑   第二日一大早,潘毓果然派了个人赶了马车来接她。车身简朴,并没什么特色,那个叫钱胡子的人,一身葛衣,戴个毡笠,遮住了半张脸,剩下半张脸全叫大胡子给糊严实了。那人也不说话,就将马车停在小酒店门口,等着武思芳。   武思芳将活计安顿给武晗并两个杂工,带着收拾好的包袱上了车,一路奔向太清山去了。   太清山离京都大概是一百多里的路程,虽然沿途走的都是官道,却因着连日下雨,路上到也颇多泥泞,时不时颠簸一下。马车奔的飞快,这一路上,钱胡子都不说话,只顾着赶车。武思芳只道他被潘毓派了什么不相干的活,估计心里不大痛快,给她摆脸呢。   快到山脚下时,路面上一道大水坑,躲不了,马车狠狠颠了一下,武思芳没抓稳,一头撞在车内壁上,一声惨叫。   “娘子可还好?”钱胡子停了车,掀起帘子,急忙问她。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武思芳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全皱在一块了,使劲地揉着脑门上的包,还不忘惊诧一下,“钱大叔,……你这声音听着耳熟啊…..”   “………”   “……..你是……潘…..大哥!……搞什么鬼??”   胡子遮住潘毓的脸,看不大清楚表情,不过那声音透出些不自在来,“正好有事去太清山,顺路一道,方便点…….你只管放心,….我会帮采到连珠草的…..”   “……..”   “怎么?……”再茂密的胡子也不可能遮住潘毓灿若星辰的眼眸,此刻他就这样直直盯着她,颇有震慑感。   “……哦,…..好。”   ………   到了地方,两人商量了一下,虽然过了午时,但都认为天色尚可,潘毓便付了点钱,将马车寄放在山脚下的小户人家,两个整了整包袱,进了太清山。   许是才下过雨的缘故,深秋的太清山层峦叠嶂,色彩鲜亮,处处都是绚烂迷人的景致,山腰峰顶无不云雾缭绕,如同仙境一般。山涧的溪流清澈见底,潺潺作响,两人沿着清溪的方向逆流而上,沿途两侧壁立千仞,云层低垂,遮挡之后根本就看不到顶峰。走了不过十几里,武思芳气喘吁吁,依靠在旁边的大石头上,看了看前面的潘毓,忍住了想骂爹的冲动,“这连珠草上哪儿去了,都这半天了,还没见个影子。”   潘毓的确对这里很熟悉,他的脚程快,也总是停下等着上气不接下气的武思芳,“过了前面一线天,有几处断崖,我记得上面是有的。”   “…..你怎么知道?”   “……我自幼在这里习武。”潘毓道。   “那你一定认识紫胤真人咯?”武思芳问道。都说太清山上有座太清宫,是当年武宗皇帝专门为紫胤真人建的,整个太清山都是人家的地盘。不过紫胤真人并真不在这里呆着,他老人家云游四海,不知所踪。当然也有传闻是紫胤真人住在依山崖悬空而建的殿阁中,闭关修炼,都快炼成仙了,一把年纪,却是鹤发童颜……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只不过山势极其险峻,基本没人能爬上去一探究竟。   “嗯。”潘毓淡淡道。   武思芳看着潘毓点头,倒勾起了她极大的好奇心,连眼神也亮了起来,“真的?既如此,我想去拜访真人呢…….”   “他住的很高,一般人见不到他。”潘毓并没理会武思芳跃跃欲试的表情。   “哦,那你能见到他?你这次是来见他的?”武思芳道,她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嘀咕,那紫胤真人哪里是那么容易见到的。   “…….呃…….差不多吧……”   “那你怎么能上去?”   “我用轻功。”   “你居然有这么好的功夫…….我也想上去见识见识呢。听说站在太清山的最高顶上伸手就能摘到星星…….”   “……..非本门弟子不得入顶…….再说凭我一人之力尚且费劲……”   “……..”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一路,不知不觉天色竟暗了下来。过了一线天,视野果然开阔了些许,不过视线到没多好了,云雾遮障,辨识不清。望着前方隐隐约约的几重断崖,武思芳竟有些不知所措。   “潘大哥,我竟把事情想得如此简单….”武思芳叹了口气,“早知道明早再进山也好啊….”   “话虽如此,若是只你一人,恐怕好几日都出不来了。”   武思芳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潘毓的看法。右侧石崖边上垂悬下来藤条无数,潘毓扯了扯,问道:“你是自己爬,….还是要我帮你?”   “瞧不起我么?”武思芳弯了眉眼嘻嘻一笑,将藤条利落地绑在腰身,拽紧了,稳稳当当一步一步往上攀,既不喊苦,也不叫累。   潘毓忍不住说道:“….我不过是想帮你省点力气,…...江湖儿女向来不拘小节,到你这里竟讲究起来了。”   “…….”武思芳一个踉跄,脚底下打滑,蹭蹭往下掉。   潘毓吓坏了,提了口气,忙移步接住了她,再无二话,抓着藤条,夹着武思芳的小腰 ,不过刺溜几下,让了石崖。   武思芳的心肝脾肺全抖起来了,耳边是细细的风声,鼻子里飘进一股清洌幽香之气,她下意识的抱着潘毓,上了崖顶,撒了手,还怔怔的,跟魔障了一样。   崖顶和壁上地长着几棵连珠草,混在稀疏杂乱的草丛之中,草叶像是一串串珠子连起来似的,倒也容易辨认。潘毓小心翼翼的摘下,收起来,问道:“这些够吗?”   武思芳看着潘毓,并不答话。   “娘子在想些什么?”   “嘿,……潘大哥,我感觉….我刚才就跟只鸟似的,就是缺俩翅膀,…..真好。我从前应该更努力地学功夫,….现在真是后悔。”武思芳嘴里胡诌,心里却道:…..这算哪门子的江湖儿女?   “……..这些够吗?”潘毓眼角抽了一下,指着手中的连珠草问道。   武思芳摇摇头,“太少了…..恐怕还得再多些…. ”   “既如此,还要翻过这几个断崖,还要走很远的路……..”   “…….那该怎么办?……这几株最多也就做一丸。…..唉,可真麻烦。”   “娘子应该早说的,竟耽误这些功夫……既如此,少不得要请鹤兄帮帮忙了,…..不然就凭我们两个,这草得采到猴年马月去。”   “…….那你也没早问呐。”武思芳低低埋怨一句。   潘毓斜她一眼,提气运功,一声清啸,响彻山林。   武思芳则是看傻了,没成想这潘大胡子多才多艺呀。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空中传来高昂悠长的鸣音,一对大鸟俯天而降,头顶朱砂,身披雪羽,姿态翩然。   “师尊养的仙鹤,偷来用用…….你不是想像一只鸟一样么?骑上来吧。”   武思芳的心情难以言表,今天真是开了眼界了!她按照潘毓的指示规规矩矩地骑在了雌鹤身上。她打小骑牛,骑羊,骑马,骑骆驼,就是没骑过鸟,这算是头一回了,激动之下紧紧箍着鸟脖子,抑制不住那一脸的兴奋。   一路拂云穿雾,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几个崖顶上的连珠草都被潘毓采下来了。而武思芳则惨白着一张脸,在一旁不停地呕吐。   尴尬了半天,潘毓才说了这么一句,“你不是说很好么?……”   “…….”   仙鹤将两人送回之前的崖顶,返回之前,潘毓半蹲了身子,对着仙鹤低声叮嘱了两句,然后这两只 “呵,呵”几声长鸣,展开翅膀,飞回去了。   武思芳头昏脑涨的,哪里还管的了那一人两鸟都干了什么事情,歇了大半天,才稍稍缓过劲儿来。天色已然暗下来了,两人下了崖,沿着迂回曲折的山涧又走了一里路,过了一座小石桥,武思芳顺着潘毓所指的方向依稀看见面前的陡坡上凸显出一个石洞来。   “瞧见没?那就是仙人洞,今晚可以歇在那里,明早再出山吧。”   武思芳早已是疲惫至极,连话都不想说,忙不迭地点头。仙人洞倒是潘毓习武时师兄弟们常来的地方,里面有石凳,还有石床,她站在洞外,看着潘毓生了一堆火,里里外外的收拾,心道这还真是个能干的,皇帝没娶他,真是亏大发了…..   武思芳颇为遗憾地摇摇头,不期然看见右手侧上一条大花蛇从树上蜿蜒而下,睁着幽绿诡异的眼睛,朝武思芳吐着猩红的信子,嘶嘶直响。   ……..唉吆喂!武思芳脑中一片空白,敌不动她也不动。   “你说,…..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还不回你自个窝去呢,话说这都快冬天了…..你要是再这样,….我拔了你的毒,泡个药酒……”武思芳愣了好半天,张了张嘴,就低低说出这么两句话来,…..话说她对打蛇本也没什么经验。   武思芳开始慢慢往后退,那蛇将尾巴缠在树枝上,身子却慢悠悠地往前挪,极其渗人。她摸着腰上佩戴的匕首,开始思量,打蛇该打七寸呢?还是该打三寸呢?…..片刻之后她倒是瞅准了位置,却犹豫了,这匕首这样短,要是扎不准,…..不就完了?   犹豫之间,寒光一闪,睁眼细看时,那蛇被三寸长的柳叶飞刀牢牢地插在树上,软溜溜地垂挂着,一动不动。   “如娘子所言,拔了毒带回去泡酒,这可是上好的材料。”潘毓朗声道,他已经将那一脸胡子拨拉下来,露出一张干干净净且俊美无比的脸庞。   武思芳僵着脸将嘴角扯出一个弧来:“潘大哥好俊的功夫,早知你出手,我便不必这么惊慌了,…..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刚才你说要泡药酒的时候…….不过我记得这树下倒是有一坛果子酒,挖出来你尝尝?”   武思芳有些惊讶,眼睁睁看着潘毓变戏法一般,从那合抱粗的树下掏出来一坛酒,封盖处绕着淡淡的果子香。   “你酿的?”   “……那倒不是…….兴许是猴子。”潘毓笑道。   两人进了仙人洞,洞内已是温暖如春。潘毓从包袱里取出一包散牛肉并几张饼,连同先前顺手摘的野果都递给武思芳,“吃吧,累了一天了…..”   武思芳不说话,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潘毓,明火掩映之下,这姓潘的真是…..越看越好看!…..他可真是个完美的人….样貌俊俏,武功高强,最重要的是,他还会飞刀绝技,武思芳如今对潘毓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只是,…..飞刀……三寸长,柳叶状的飞刀……   武思芳盯着潘毓,眼神却从脸颊挪到了潘毓的胸口,刹那间,凌心说过的话和她比划过的手势从她的脑海里蹦出来了,…….上次潘毓将一支簪子钉在树上,这次是将一条蛇穿透钉在树上,这样的手法定是势如破竹,快如闪电了。江湖上不乏高手,发小而朱云从前跟她说过,百步之外,暗器使得例无虚发的人,根本超不过十个,那么像这样连出手都看不清却刀刀致命的手法,试问这世间有几人能够做到呢?   …..不过是一念之间,武思芳突然想起了初夏时节京都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案,想起了那个武功高强,胸前挨了一刀却又逃之夭夭的刺客,那人据说也是一把小飞刀当场扎死了晁大人…..   .她竟是很想知道,这姓潘的…..胸口会不会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呢?类似…….于……刀伤的那种。   柴火堆燃烧的很旺,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武思芳吃着牛肉,喝着小酒儿,却是心不在焉。她看似平静,心里早已是波涛翻滚…….   几个月前,她的酒窖旁边发现了血迹,让她至今都窝在心里。龙武军大闹小酒店,潘毓及时出现,然后撤的一干二净。…..他当时是什么样子呢?现在回想起来,是不是那脸色过于苍白了些?说话声音虚了些?精神头儿差了些?走路的姿势好像也不太稳当吧?……他们之后见过几次,他似乎会把手放在胸口上呢..…..事发的前一天傍晚,她正与人连番畅饮,潘毓好像心事重重的进来,见她那样,一句话没说转身又走了,她当时还以为自己哪里做错了,得罪了人家呢,…….还有那…….那酒窖里是不是真有什么神秘的东西,他自己下去拿走了?…..   武思芳一边想,一边直甩头,真是越想越离谱了….这怎么可能?当胸一刀怎么会站起来还能走那么远来她的小酒店?……..   “娘子在想什么?”潘毓看着武思芳空洞的眼神和奇怪的动作,觉得无比好笑,这小娘子不会魔障了吧…..   “潘大哥你喝酒么?”武思芳回过神来,问了这么一句。   “不喝。我一喝就醉。”潘毓还是那句话。   “…..这是果子酒,这都能醉?”武思芳明亮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疑问。   “…..差不多吧,我通常也不喝…”潘毓有些不好意思。   “哎…特别想有人陪着喝,..….一个人喝真没趣。”武思芳放下酒坛,叹了口气,她起身走到洞口,桥下水流潺潺作响,山间冷风呜呜的,夜晚云雾倒是散开许多,天上的月亮躲在云彩后面,就露出小半个脸来,连星星也稍显暗淡。   “我很难相信,居然有人一喝就醉。”武思芳小声地哼哼了一句。   “娘子不信?我向来不与人同饮,即便是陛…….”潘毓的话说道一半,又急急地刹住了,“……莫要站在洞口,小心着凉。”   “嗯…”武思芳折过身来,“潘大哥见谅,我的确不信,许是我自己太能喝的缘故,就觉得别人和我都是一样的……”她笑了笑,但那笑容不怎么自然。   “…..也罢!”潘毓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郑重地看着武思芳,“你若一定要人陪……我便陪你喝。……若是醉了,少不得麻烦你。”   他笑了笑,站起身来,将那一坛酒拎了过去,在武思芳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咕咚一声”美美地灌了一口。   “…..该…你….了……”潘毓将酒坛递给武思芳,那俊美的面孔慢慢地覆上了淡淡的玫瑰色,他直愣愣地盯着她,露出倾世一笑,身形开始摇晃。   ********************   ********************* 作者有话要说:  逗比剧场:   武思芳:卧槽,旁人晕车,我晕鸟   潘毓:你要是晕鸟,那我以后岂不是没幸福了?   看懂的妹纸们,乃们都素坏银哦。   ***************************   小潘喝大了,咱们是不是该讨论一下收藏与肉花花的关系了呢?哦呵呵呵呵    ☆、醉诱   武思芳不由得看痴了,眼前的潘毓如同霞光环绕着的明珠一般,耀眼夺目,她恍恍惚惚地去接酒坛子,而另一个摇摇晃晃地去递,“啪”的一声之后,空气中果香四溢。   酒坛碎了,而潘毓也是醉倒在地上。   果然是一喝就醉。   怎么办?武思芳在心里挣扎了一下,将人搀扶着躺在石床上,突然间就生出了些许感动,或许还夹杂一些不明白,她不过是不抱希望地试探他一下,谁成想竟真的去喝了…….也罢,但愿等会儿翻他胸口的时候,他能很好地配合一下。   火光照着洞内恍如白昼,武思芳很清楚地看到潘毓的下巴脖子包括衣领上全是酒水,犹豫了一下,取出自己的帕子轻轻柔柔地擦拭起来。   潘毓醉意十足地躺着,眉头微蹙,长睫轻颤,似乎有些不大舒适。明火映着他玫瑰色的脸颊,竟是十分的妖娆。俊秀的眉毛下面本来是一双墨玉般的明亮的眼睛,此刻却是眼角晕染微红,眼神迷离,极具诱惑。他有着玉刻般英挺的鼻子,也有着最完美的嘴唇,那朱唇微张,如同妖冶盛开的花朵,芳香迷人,看的武思芳的小心肝一颤一颤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这也太诱人了!   武思芳咽了咽口水,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准备起身冷静一下,转身之间却被潘毓紧紧拉住了:“….别….走……”   她有些着急,又有些尴尬,心道若是不走,老娘将你生吞活剥了未可知!   “别….走…..不许…….弃我….”   他断断续续地低语,语调里透着可怜,武思芳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终是转过身来,她实在不能肯定自己的控制力有多强,只好安慰自己说是姓潘的求她的,可不是她非要留下来。   她强迫自己把视线集中在潘毓的胸前,是的,她要寻找的是一道疤痕,她要完成的是这样一项任务……就是这样。   武思芳将手放在潘毓的胸口,掀开衣领的那一瞬间,却犹豫了。   ……有意义么?……是刺客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即便他是,她也绝不肯能为了那些赏钱去出卖他!……既然如此,..那这些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武思芳心里想明白了,抬了手准备离开,却不料被潘毓一把握住压在他的胸口处,不得动弹,只感受着他胸腔下的心跳,蓬勃而有力。   “呵呵,……你不信?…那你看啊,…….干嘛不看?….有时候……连我自己….也不信…”他醉眼朦胧,很费力地说着颠三倒四,含糊不清的话,“…..我真傻….早该告诉你,….这是真的,这么久了…..是真的…..你挖开….看看…..是真的……..我早该……告诉你的……可是我知道你心里…..根本..….没……….”   眼前横陈着潘毓颀长挺拔的身躯,那性感的喉结就在武思芳的眼皮子底下来回地滑动,朱唇一张一合,极致诱惑,瞬间将武思芳浑身的血液全部调动起来,哗哗全往上涌,一时冲得头昏脑涨,哪里还有心思在乎一个喝醉酒的人说的那些稀里糊涂的话!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抚在那朱唇之上,那是一种柔软湿润的触感。骤然间脑中轰的一声,像炸开了一般,再也让她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她失了主心骨,如同受了致命的蛊惑,慢慢俯下身来,感受着他鼻息间的芳香,绵长而暧昧,即便心里偶尔划过的一丝丝清醒,也只是让武思芳觉得自己其实是喝醉了,而且醉的太厉害。   ……反正是醉了,放纵一回又如何?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正经娘子,再者说,这世间又有谁能抵挡住眼前如此的美色?依稀梦里几回痴缠,可真不敌美人就在眼前呐….   掌心里都渗出了汗,可武思芳浑然不觉,她闭了眼眸,将自己的唇印在那朱唇之上,…….温暖且湿润……美好而芬芳,是她活了二十年从未体验过的美妙,逍遥无比,又仿佛每个毛孔都得到了舒展,何其畅快!…..   她捧着潘毓的脸颊,小心翼翼而又无法自拔地沉迷于其中,辗转缠绵间,咽喉里不由自主地窜出一声低吟,将她从梦中惊醒。她霍然起身,看着沉醉并不自知的潘毓,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这是在干什么!……怎么能这般禽兽!   武思芳的胸膛里还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且怎么都无法浇灭,这火烧得她头昏脑涨,身不由己,她费劲全身力气强迫自己转过身子,不去看他。挣扎了半天,咬咬牙出了洞口,踏上石桥,普通一声跳下水里去了。   清溪冰凉彻骨,掩在她的胸口,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一个猛子扎进去,游了不知多少个来回,再钻出头来时,月亮也不曾躲在云层后面,而是光明正大的露出脸来,仿佛是在狠狠地嘲笑她一般。   武思芳上了岸,冷风扑面而来,不由得打了几个很响的喷嚏。她哆嗦着身子,回到洞里,将外衫子脱了,靠着火堆边上躺下来,转头看看进入醉眠状态的潘毓,觉得此刻虽然身子不大舒适,幸好那些妖艳的想法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了。   ************************   **********************   潘毓第二日醒的时候,天还未亮,他依旧戴了毡笠,粘了大胡子,犹豫再三,不得已摇醒了武思芳,因为要想当日返回京都,现在就必须启程了。武思芳很是配合,许是身子不爽,她也不大说话,强撑着出了太清山,却在马车上睡了一路。潘毓见她蔫头耷脑的,神色也不佳,想必是累着了,快马加鞭地往回赶。进了城门,找个药铺,抓了几贴药,又捎带买了些果子蜜饯。回了小酒店,又如此这般交代了武晗一通,方才转身回府去了。   武思芳不言语也不光是她精神不济,还因为她心里十分羞愧。其实是她是犯了错,轻薄了那样美好的男子,活该遭这报应,却劳烦他费神忙前忙后,这让她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原本想要将潘毓的俊朗的身影从心头扫去,……这下更是不可能了。   禽兽啊,禽兽,武思芳但凡开始要思考什么,就必定先开始念叨这两句。喝了药,强撑着起来,制作药丸时,也总是走神,嘴里念的还是这两句。   紧赶慢赶,重阳节前总算是做了九颗,武思芳找了个小匣子装起来,交给了按时让凌心带出宫来取药的冬哥儿。   “就这些,差点把命也搭上了!”武思芳郑重交代,“郎御大人也不可能靠这这些个邪门歪道过一辈子吧,去想其他折儿吧,别再来找我了。”   冬哥儿见武思芳身子不爽,脸色不愉,也没好再说什么,拿了药丸,颠颠儿的回宫城邀功去了。对武思芳来说,也算是了了心头的一桩事,可是旧事已了,又添新事,让她越发地头疼,……真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呐!   或许是前一阵子过于劳累,扛着病体还不停地做活,武思芳在床榻上缠绵了数日,也未见好转。武晗不得已又请了大夫来看,开了几帖药,她也不管不顾,捏着鼻子就往嘴里头灌。   重阳节之后,天气嗖的转冷,武思芳全身上下捂得非常严实,连羊裘都裹上了,俨然一副过寒冬的光景,恰逢媒人领了两个小郎来找上门来,就听她在后院里哐哐哐不停咳嗽,那架势就差把肺给咳出来。   “娘子托我问的事有信儿啦!”媒人主动忽略掉武思芳的憔悴病容,笑嘻嘻地说道,“那穷家小户地,一打听是武大娘子,都上赶着要卖给您呢,说是跟着您,必是去享福的。老身按照您的要求,从里头找了两位出挑儿的,今儿带过来,您先看看,要是满意,就定下来,价钱么,公道就行!”言毕便将身后两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往武思芳跟前儿一推,又笑道:“怎么样?不错吧,都是厚道人家的孩子,最实诚不过了!”   武思芳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地望着眼前这两个举足无措的少年,淡淡一笑,“….是挺好。多大了?”   乡下男孩儿,没见过什么世面,初次会面难免有些腼腆,两个都低了头,不吭气。那媒人翻了个白眼,在两个少年的后腰上各自狠狠拧了一把。   几声嘶嘶之后,一个微微抬了头,脸却涨红了半边:“回娘子的话,我15,我哥哥16……我们什么都能做,……会好生服侍娘子的…….”   “…….”武思芳猛不迭地又咳了起来,那个稍显机灵点儿的弟弟怔了一下,忙过来给她拍背顺气。   武思芳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响就蹦出一句:“…..哦,….那就好。”   她恍惚了一下,觉得这等姿色比起潘毓,那可真是天差地别。对于猛然间又想起了潘毓这事,她现在真是无能为力了。她暗自苦笑一声,潘毓酒醉惑人的样子就如同牢牢粘在心头上了一般,怎么也拔不去了。她徐徐吐出一口气来,问道:“…..要多少钱呢?”   “一个二百。”媒人伸出两个指头,乐的喜笑颜开。   “….这也…..贵了些吧……”武思芳有些意外。   “这还贵?娘子可真会说笑,您当是买那些个洒扫的奴仆呢!再说了,如今谁不知道您是这京都城里有名的金主,还在乎这两个钱?上个月长乐坊的张娘子买了一房,还不如这两个,老身都要了她二百五呢!”媒人一张嘴,将武思芳捧到天上去了,连个台阶也不给下。   武思芳:“……..”   “一分价钱一分货,娘子好好想想,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儿啦!”武思芳在钱上不痛快,媒人的表情也就不大痛快了。   也罢!武思芳在心里叹了一下,又咳了两声,遂说道:“….那…….就这么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逗比剧场:   苏珂安:武思芳你纳侍了,哦呵呵呵   武思芳:小点声!别让潘毓听见....   **************   最近比较忙,但至少会坚持隔日更,谢谢大家的体谅。 ☆、纳侍   不料此时院门口踏进来一个人,武思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生生喝断:“——且慢!”   竟是潘毓!他板着一张俊脸,眼里射出一道寒光来。武思芳心里一阵哆嗦,突然发现自己竟有了做贼心虚的感觉。   “潘…..大哥,…你怎么来了?”如今的武思芳看见潘毓,那就如同猫看见了老鼠,只恨不得能躲多远躲多远,免得叫他发现那晚的真相,一怒之下,剁了自己。   “咱们也算熟人了,娘子纳侍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不知会我一声。”潘毓的言语里透着不快。   武思芳:“.…..”   “尔等竖子,也配服侍娘子?还不快滚?!”潘毓的话里透出一股威严,一时唬得那三个退在门边儿上,谁都不言语,你望着我我望着她。   “娘子,…你看这……”媒人自然不好得罪眼前锦衣华服的俊俏郎君,但也舍不得这笔买卖,只好拿眼神频频暗示武思芳。   “…..呃…..就依潘大哥的吧…。”武思芳垂了头,打着喷嚏,擦者鼻涕,她现在根本不敢抬眼看潘毓。   媒人气鼓鼓地转了身子,领着两个少年离开了,碎碎叨叨念了一路:“德行!怪不得没人娶,长得再好看顶什么用?这么大气性早晚嫁不出去!……..”   **************************   随身来的赵甲将大包小包的补品交给了武晗,依旧站在门外候着。院子里如今也只剩下这两人,一时相对无言。已是深秋入冬的时节,落叶铺了一地,踩上去沙沙作响,武思芳低了头,拿脚来回不停的拨拉那些枯叶,她咳得越发的厉害了,脸涨得通红,憋了半天,方才说道:“……这,家里缺人手,连个扫地的都没有,…挑着,也没有合适的…..”   “岂止是扫地的,那身边儿知冷疼热的也没有,不是么?”潘毓冷冷道。   “……”武思芳垂了脑袋,犹豫再三,轻轻点了点,也不说话。   “…….很好。”潘毓咬了咬牙,说道:“娘子房里缺人,也得眼头儿放亮找不是,寻着哪些个不成器的,岂不是祸害你!”   “…….不会吧….”武思芳抬了眼,有些质疑。她虽然没有纳侍的经验,但自认为事情也没有潘毓说的那样糟糕。   “怎么不会?….说到底,还是娘子经验不足…..不如这样,娘子既然有此意,我到有两个人可卖于你,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啊?….”武思芳难以置信,…….他为什么这么好心?   “怎么?…….不相信我?”   “呃…这等小事,岂敢劳烦潘大哥…”   “那倒不会。这两个原就是我府上的,品貌俱佳,跟了我也有些年头了,知根知底,总该是要有个去处的,如今卖于你,总好过让娘子叫哪些个牙人媒人的骗了去!”   “潘大哥说的是,…只是…这怎么好意思…….”武思芳的眼睛亮了一下,潘毓这样的人才,一手□□出来的,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娘子到如今还要与我客气?……再说了,我那是要卖于你的,并不是白送的。”潘毓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是平静无波,最自然不过了。   “那是,那是!自然是要买的,怎么好占潘大哥的便宜。”武思芳讪讪的,“…..不知要多少钱呢?”   “一个两千!两个四千!”   “……这么贵!!”四千两,这笔钱要是掏出去,她这两年的积蓄也就剩不了多少了。   “一分价钱一分货,娘子想必也是知道的。”   “……那…..要不就买一个好了….”   “不买岂不是更省钱?”潘毓轻哼一声。   事情走到这一步,武思芳似乎发现……非买不可了?没来由地叫他牵着鼻子走,竟连反对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这个潘毓,她越想离他远点,却成了越躲越近,躲不掉也就算了,这样一来,岂不是更有牵扯了?…..也罢,花了这么大钱买两个俊秀小厮,就当再附带着给潘毓还点人情,这买卖也不算是….亏本的。武思芳想了想,郑重道:“好。”   当场写了买卖文书,付了银子,武思芳头昏脑涨的,也没细看,就在那上面盖上了自己的手印,两下里一交换,这事儿就成了。   潘毓拿着自己那一份,对武思芳说道:“娘子放心,你好生养着,我这就回去准备,晚些时候你找上两顶轿子,过府里来接人吧,这里里外外,没有他们不能干的!”   武思芳郑重地点点头,看着潘毓转身离去,倒让她激动得眼泪哗哗的,总想着这姓潘的实在太善良了,这样的人怎么能出现在她那些龌龊的念头里呢?…..如此甚好,她身边有个伴,也不必胡思乱想了。   到了晚间,派出去的轿子果然接了两个人过来,全身穿着一新,进了门,就跪下给武思芳行叩首礼:“娘子在上,请受小人一拜!”   待那两个抬起头来时,武思芳暗吃了一惊,她疑心自己看花了,狠狠揉了一下眼睛,才发现面前跪着的哪里是什么俊秀小厮,分明是……两个….老厮!   “小人孙丙,外号孙大胖,以后任凭娘子差遣,万死不辞!”左边那个一脸褶子,都快皱成一朵菊花了,说话的时候身上的肉一闪一闪的。   “小人李丁,人称李飞眼,以后任凭娘子差遣,万死不辞!”右边一副骷髅样,外带一对斜眼,谈吐铿锵有力,…..就是不知道他到底在对着谁说话呢。   “……..”   武思芳惊的嘴巴半天都合不上:这姓潘的几个意思?这样的人,……暖床合适吗?   她不死心,掏出文书看了看,上面确实写潘府家奴孙丙和李丁,发卖给武思芳做侧侍,就是没说什么年龄,也没写什么长相。   四千两就这样打了水漂了?武思芳心里那个疼哟,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赵李二人看着武思芳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不明其意。“娘子万不可与我等客气,只管吩咐便是。”   “……能退货么?”   “…….”   武思芳转过头,并不看那两人,只一心安慰自己:就当是还了姓潘的人情了,爱怎么便怎样吧。她长长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夹着浓重的鼻音说道:“…..行了,都先下去吧…..”   *******************************   孙胖子和李飞眼果然如潘毓所言,殷勤周到,武思芳虽没让暖床,但两人都是闲不住的,将小酒店拾掇得干干净净,脏活累活抢着干,有时候遇上那醉了不给酒钱的或是上门挑衅的,两下就给收拾的服服帖帖,到着实让武思芳姐弟两个轻松不少,连杂工也辞了。   纳侍这事儿算是黄了,武思芳一边养病,一边惆怅:这也就是潘毓,要是换了别人,谁敢跟她玩阴的,必教这人吃不了兜着走!   其实这些个事情牙一咬,忍忍也就算了,最要命的就是这些日子以来,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这姓潘的就从她的梦里钻出来,满身酒气缭绕,眼角挑着一抹妩媚的红色,勾着白净修长的手指诱惑她,要与她鸳鸯交颈,共赴巫山.云.雨,可等她受不住这魅惑扑上去吧,人家却化作一缕轻烟消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以至于有时候当面见到本尊时,总是一副羞愧万分的状况。她从前敬重他,因为潘毓对她而言是她只能仰望的男子,她从来都认为世间也只有帝王才配娶他那样的人,所以一直都是敬而远之。可现在呢,在那些羞于启齿的春.梦里,高高在上的俊美郎君在她的身下放.浪不.已,婉转承欢………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呢!   一开始武思芳以为自己忘却了非冉,移情别恋喜欢了潘毓,可前思后想,就发现完全不是一回事儿。拿非冉来说吧,从前一想到非冉,就想着要拉着他的手一起爬上山顶看日出,行在大漠赏日落,到了夜晚能够缩在他的怀抱里安稳睡去,这一生也就知足了。……可是潘毓呢,只要闭上眼睛想起他,眼前就是那勾魂夺魄的撩人姿态,她恨不得扑上去把他一口一口吞进肚子里,吃干抹净,武思芳心里明白,那是一种赤.裸.裸的欲.望,.....和爱情无关。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就对他怀了不该有的心思,总觉得这样的尤物,暖床最合适不过了。可姓潘的是什么人,便是去求他明媒正娶嫁给他,只怕也会被人嘲笑她是蛤.蟆洞竟敢想填天鹅肉,….再者说了,潘毓这样的人本该远观,哪能亵玩?要是叫他知道,还不叫他当场给劈死!   武思芳的头越发的疼了…..这种情况持续了些时日,武思芳发现自己竟然清减了两分,她看着陷下去的脸颊,便有了深深的挫败感,这个世道,女子形消体瘦,是绝对不会得到郎君们的青睐的…..再这样瘦下去,可真是没法活了!   话说潘毓对武思芳的这些个花花肠子丝毫不知情,他自入冬以后便复了原职,还在羽林卫当校尉,偶尔会来小酒店看看,不喝酒,可一坐就是半天。武思芳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不就是卖了两个家奴给她,还好意思邀功?心里这样一想,连带着对潘毓的好感也降低了几分,却少不得陪着笑脸儿迎他,然后自己找各种各样的事情开始忙碌,一副没办法招呼他的样子,潘毓也不大在意,只静静地看她忙前忙后,在心里偷着笑。   ************************   京都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洋洋洒洒,满目莹白。这日店里来客较多,武思芳亲自与人烫酒,来回穿梭于众人之中。门外接连几辆华丽宽大的马车,都停在了小酒店的门口。头前儿一辆车上,下来一个女子,梳一条大辫子搁在胸前,长眉凤目,大冷的天也只穿了窄身锦袍,倚在门框上,看着忙碌不已的武思芳,柔柔唤道:“武大——”   武思芳非常敏锐地捕捉到了声音,在京都,没人唤她武大。她有些许激动,转身回眸,门口的女郎笑意盎然,手里还摇着一把白羽扇,颇为悠闲。   “老夏!”武思芳扑上去,就抱住了来人,“你居然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死到外面了!”   “哎,刚见面你就咒我,怎么说话呢!……哎,别激动,别激动嘛,有话慢慢说,总得让我先进去吧。”武大口中的老夏颇为无奈,回抱住她这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哈哈哈哈,你死了不打紧,我这不是惦记着你欠我的钱么,你都不知道,我最近穷的什么似的…..”   老夏:“……”   老夏真名叫贺兰敏君,武思芳来京都之时,她也拿着自己的体己和武思芳借给她的本钱,离开家乡金流城,怀着万丈雄心,去外面闯荡了。两个人两年不见,一副亲姐热妹的姿态,贺兰吩咐随从,将给武思芳带来的礼物从车上悉数搬下,摆在武思芳的小酒店里。她挥了挥手,几个长随先行离去,只余了一个掌事候在门口。   武思芳嘻嘻一笑,拍拍贺兰娘子的肩膀,挖苦道:“你如今是大财主,竟然还一点没变,夏天扇扇子也就算了,春天,秋天,冬天都扇,不扇会死么?”   贺兰白她一眼,语调里透着不以为然,“我夏天生出来的,热嘛,我从小就热,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就损我吧…瞧瞧我对你多好,一到京都,就先奔来看你,还没吃饭呢,饿死我了都….找个地儿陪我吃顿饭吧。”   武思芳瞪她一眼,去哪儿都不如呆在自己的地盘上。她二话不说,招呼孙李二人下厨做菜,不多时,一桌精致的小席面便呈现在了贺兰的面前。   “你这厨子手艺不错,比我的不知强了多少倍。”贺兰敏君连连赞叹。   “那是自然。”武思芳心里翻个白眼,四千两!就算是宫城里的御厨,也不该是这个价吧。   姐俩多日不见,一时无话不谈,诉说着离别后的种种。酒过三巡,贺兰便问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怎么样?人找到了没?”   ****************************   *******************************   注:本章中女主的发小贺兰敏君(老夏)由亲爱的夏天友情客串,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逗比剧场(原版由亲爱的桃枝夭夭提供,阿桃,你真是神预测啊):   潘毓:武思芳你纳侍了,哦呵呵呵呵。   武思芳:…..你能不要笑吗?!   潘毓:有话好好说, 别靠过来,嘤嘤。    ☆、忘情   武思芳摇摇头,叹道:“…..找了两年都找不到…或许根本就不在京都…”   “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贺兰问道。   “….不知道…突然就不想找了,现在回头思量……可能根本就没有想的那么喜欢他吧…..”   贺兰不明所以,武大从前追着西门非冉死缠烂打,是多痴情的一个人呢,现在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说起来,武思芳和非冉相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大概八年前,西门举家迁至金流城,在城中开家生药铺子维持生计,家里也没女孩儿,只西门兄弟二人,都入了金流书院上男学,就此认识了武思芳。那时候恰好是武思芳并几个好友在金流书院瞎混日子的大好时光,教学的先生甚至书院的山长皆被闹的头疼不已,可偏偏这些混蛋所在的家族在金流颇有影响,书院又不好真的开除这几个小霸王,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武思芳几个惹是生非,书院里的小娘子们还有上男学的小郎君们根本瞧不上她们这帮无赖泼皮,可武思芳却不以为然,别惹她大家相安无事,惹毛了她,总叫那人哭娘喊爹找不到北。   年少时期最灿烂的岁月里,新来的西门非冉闯入了武思芳的视线,那种纤尘不染却又温和谦润的姿态深深的映入她的心中,撩拨着武思芳的少女情怀,武思芳别的不行,要是看上了,死缠烂打最为擅长,加之觉得自己长得也有几分姿色,家里也是有钱有势,又禁不住狐朋狗友的一再挑唆,总想着自己只要一出马,拿下西门非冉还是没问题的。   西门的若即若离激起了武思芳的斗志,她跟灌了鸡血似的,每日都堵着西门非冉纠缠着他。那时候,她天天都想见到非冉,想和他一起温课 ,一起玩耍,一起数星星一起看月亮。她很有劲头,做什么都是豁出去的状态,而事实证明,如果一个女子如果很有诚意和耐力的话,最终还是可以得到郎君的芳心。   彼时她才不过十三岁,就已经有了想娶非冉的念头,想让非冉陪她一辈子,她爱看非冉笑,爱看他嗔,爱着他所有的表情,真真就放不下了。   后来双方谈到嫁娶事宜,期初是非冉不愿意,接着是武思芳的父亲不同意,武氏虽是商贾之家,但主父苏氏一心想找一个登对点的门户,因而对武思芳的选择不甚满意,于是爷俩儿开始闹,闹到后来,苏氏耍了心眼,退了一步,提出条件说若是武思芳能考上举人,便同意她的婚事。   年少轻狂的武思芳,觉得为了自己的爱情,可是什么都做的出来,一开始也是咬了牙地头悬梁锥刺股,到后来发现自己真不是读书的材料,慢慢又松懈下来,赖皮蛇一般和她爹缠斗。而西门只在金流书院读了一年,便退了学,帮家里经营药铺,有时还会跟着家主去外地做药材买卖,花个一年半载的再回到金流来。武思芳则连着“拼”了五年,却连个秀才也没捞上,苏氏没少揶揄她,正是垂头丧气的时候,西门非冉退了亲,然后就消失了。她找遍金流的每一个角落,多方打听,才得到了西门转去京都的消息。   非冉的离开,苏氏对武晗的极度不入眼,武思芳在学业上的挫败,贺兰离开金流去外面做买卖,而朱云去闯荡江湖,史书海在那一年考上了举人,父亲天天在耳朵跟前聒噪……各种因素参杂在一起,脑子一热,武思芳便拐带了武晗,上京都来了。刚来那几个月,武思芳就四处打听非冉,后来听说非冉家中曾有人在宫城奉医局当过差,她就乘着便利又结识了凌心,可到底没查出什么来,这人就跟消失了一般。   时间一久,……居然也看淡了。…..再后来,非冉似乎在心头不过就剩下那么一丝影儿,基本上都不怎么想起他。到现在,也只是在京都有了家业,就这么待着,偶尔想起来就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甚至难以相信她当初会竟然为了一个儿郎背井离乡跑来人生地不熟的京都。..….或者只是借着非冉的由头赌气离家出走?还是只想像贺兰敏君一样,要在没背景没靠山的地方历练一番?……   ……..真是往事如烟呐。   敏君看着武思芳沉默不语,轻声道,“既如此,呆在这里还有什么理由?不如一同回金流城吧,你父亲一人撑着家业,也是辛苦呢,总该叫他老人家颐养天年,你说呢?”   武思芳不说话,她对于从前的任性出逃是有些愧疚的。   “你好好想想,我在京都待几日,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便回金流,你若有意,正好咱们结伴而行。”   两人聊到大半夜,贺兰娘子手下的掌事便过来接人,她是今日才进的京都,早先打发人提前在京都置办宅子,自己入了城门则直奔武思芳而来。也不过大半日,她这边就都办妥了。贺兰一路风尘仆仆,早已疲乏,于是乎两人约好改日再见,又闲扯了几句,贺兰便前呼后拥地回府去了。   只说武思芳盯着那一桌子的残羹剩菜,感慨不已。都是离家出走,这做人的差距也真是太大了些吧。贺兰敏君带了几十号人,出了金流,一路南下,过长安,下扬州,经明州,惠州,出了泉州,坐了大宝船出海做买卖去了,这一路上看过的风土人情,经过的地域国家数不胜数,有惊险,有刺激,却也成就了人生的阅历。想当初贺兰鼓动他们几个一起去,结果而朱云非要打遍天下无敌手,自己闯荡江湖去了,到现在也不知所踪。书呆子好歹也中了举人,准备着努力考科举,只等时间一到拔得头筹。可她呢,眼皮子太浅,一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的模样,将一万两体己全部甩给了贺兰,自己则为了找寻非冉在京都拼了两年,谁曾想到头来竟成了一个笑话…….人生的目标和方向上哪儿去了?   武思芳躺在榻上,开始细细思考她这二十年来的点点滴滴,从前的顽劣和不学无术,…..从前的酒肉朋友,……还有从前的非冉,……就此散了吧……她这一辈子还很长呢。   回金流,从新开始。心里有个声音小小地对自己说。   ***********************   ***************************   武思芳有了回家的想法,便和武晗先说了。武晗听了半响不语,后又低了脑袋,小声说道:“姐姐…..我觉得京都挺好,….不想回去。“   “……..你不会还惦着白芝麻吧,哎哟我的傻弟弟!”武思芳突然担心起来,她这些日子光顾着瞎忙活,都没太关注过他。   “…..不是…姐姐别多想….”武晗有些不自在,声音越发地低了。   “说实话吧….我不怪你……哎!”武思芳扶额,这也太不让人省心了。   “实话,姐姐,我跟着你在京都,多自在,若是回去了,……父亲不容我,我又该如何自处?”武晗无不担忧。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有姐姐在,你担心什么?怎么说我才是武家的家主,姐姐总会护着你的。再说,你也迟早是要嫁人的,找个知根知底的人家,我也放心。”武思芳长叹一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我不想嫁人,再说,姐姐也只有娶夫成家了才算得家主,你这个样子又怎么能护得了我呢?”   “……这…..这不是新纳了两房侧侍嘛,…..也算成家了吧。”   “姐姐你别逗我了……”其实武晗挺同情她这姐姐的,玉树临风的潘大哥自打她们姐俩出现在京都就没少帮忙,…..唯独在这事儿上…..的确有些不厚道。   武思芳:“……那你到底怎么想?”   武晗顿了一下,郑重地说道:“姐姐,我打定主意了,不嫁人! 我只想留在京都,看着咱们的小酒店,你看行么?”   武思芳觉得很为难,她这弟弟太让人费心了,她的本意是将这两个老东西留在京都就好,却没料到武晗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姐弟两个正合计着,贺兰披着锦缎披风,摇着把翠羽扇就进来了,“武大,今儿我得空,咱俩出去逛逛?”   贺兰敏君自打踏上燕国的国土,沿路就一直做着买卖,在将之前采买的货品载到京都前,有一半就已经变成了银钱,最近在京都折腾了几日,开了一家杂货铺子,专门兜售从海外诸国运回来的宝石、象牙、水晶、香料等物,还有些剩余的皮毛便屯着,叫商队调转方向,准备赶在大寒之前回到金流去,而她自己则打算在京都逍遥几日,顺便再劝劝武思芳。   “老夏,你来啦。”武思芳笑嘻嘻地迎上去。   “怎样?我来了这几日,今日才抽出时间来,就当陪陪我吧,”贺兰一把搂过武思芳,用扇子掩着嘴,在她耳边低声笑道:“我前儿听一个商客说这京都新开的风月阁是个有趣的所在,可是别处不能比的,咱俩去听听小曲儿吧,….瞧我多好,专等着和你一道去呢。”   武思芳嘿嘿一笑,“我不去。”   “我知道你的毛病,就听听曲儿,新来个叫什么秋桐的,听说琴弹得不错,绕梁三日,余音不绝啊….”   “嗯,我好像也听说了,…要不,就去看看?”武思芳心道贺兰好不容易来找她,总不能扫她的兴,还是陪上走一遭吧。   “就是,就是,听说还是个清倌人呐,要是可人意,干脆买下来给你做侧侍得了,天天给你一个人弹琴,多好。”   “你记性可真好!”武思芳被逗笑了,两人从前在一起混日子的时候,就说将来一定都要纳一房会弹琴的侧侍,如今贺兰有了,而她还缺着呢。   “听曲儿可以,纳侍就算了,我现在可是穷光蛋。”武思芳摊摊手,无奈道。   “这算个什么事儿?你若是看上了,我买下来送你!”贺兰拍拍武思芳的肩膀,已然是财大气粗的模样。“别忘了,你可是我的大债主。”   “好啊!”武思芳也半玩笑半认真的回应她,回金流的打算也许可以趁这个机会再和贺兰商量商量。   两人才要出门,孙胖子和李飞眼从后面赶上来横在武思芳面前:“娘子这是要去哪里?”   武思芳:“…….”   “不过两个奴仆,你家奶奶要去哪里,还要向你禀报不成?”贺兰有些诧异。   “回贺兰娘子的话,我等不是奴仆,乃是娘子的侧侍,娘子要纳新侍,可是嫌弃我等服侍不周?”   贺兰:“…….!”   武思芳此刻恨不能找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在贺兰面前从来没这么丢过脸。   “你说什么?”贺兰愣了一下之后,连声调都拔高了几分,“武大!你搞什么鬼?….你这是什么喜好?……你前几日不是说你是孤身一人么?”   武思芳哭丧着一张脸,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回贺兰娘子的话,我等是娘子真金白银买回来的侧侍。”孙大胖一脸坦然地对着贺兰敏君。“还请贺兰娘子劝劝我家娘子,勿要再买侧侍,我等会尽心尽力服侍娘子的。”   “…….”   贺兰敏君和武思芳听曲儿的事情最后让这两房老侧侍给搅和了,贺兰带着长随从小酒店出来的时候无比抑郁,她是怎么都没有想通,这个武思芳,四千两就买了这么两个老东西,怪不得她爹天天骂她没出息,整个一败家玩意儿….哎!   正感慨不已的时候,跟在身后的的一个心腹不期然说道:“娘子的这位朋友真不是一般人,连这样的人都能收了,了不得啊!”   “怎么说?”贺兰回头看她一眼,她这掌事见过些世面,话里别有深意。   “这二人是昔年江湖上有名的魔煞,胖的那个叫做云中燕,斜眼的那个叫做凌波仙,这几年都再没有下落了,模样……也有些变化,没成想……”   “………?”贺兰愕然。   ************************   ****************************   注:本章中女主的发小贺兰敏君由夏天友情客串,而朱云由风中奇云友情客串,书呆子史书海由世外书海友情客串,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还是那句话,至少会坚持隔日更。 ☆、动心   贺兰敏君在京都待了不到一个月,新开的铺子开始正常经营,在这期间,她与武思芳见了几次,商量回乡的事情,又费了好多口舌鼓动说她俩联手可以大干一场云云,可惜武思芳牵扯过多,最终也没给个准话,贺兰只好先离开,临走前还了八万两给武思芳,武思芳惊讶之余,想了一下,认为目前拿着也没什么用处,决定叫贺兰给捎回武家去了,希望能借此缓和一下父女两的关系。   临近腊月,凌心从宫里出来找武思芳,算起来,两个人竟有两个月没见面了。凌心模样有些清减,她随身摸出一个小小锦囊塞到武思芳手里,“这是你的吧,冬哥儿说他上次从你这儿拿的,忘记了,叫我还给你呢。”   武思芳自然认得这锦囊,这里面曾经装着非冉给她的最后一丝念想。“冬哥儿呢?他自从升了内侍,都不怎么出宫了。”   “他死了,上个月…..”凌心满眼之间全是惆怅。   “……为什么?”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打了武思芳一个措手不及。   “说是私藏御用物品,殿前一百杖,没多久就咽气了….”凌心叹了口气,眼圈儿有些微红,“….早劝过他的,…..就不该去侍奉吴郎御……”   武思芳噎住说不出话来,那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凌心,心里像给石头砸了一下似的,疼痛不已。好半响,才捂着嘴巴坑坑巴巴地说道:“……如果…..不是我,他哪有机会….”话说了一半,眼眶已经湿润了。   “这事儿跟谁都没关系,是他自己造的孽。”凌心轻轻拍了拍武思芳,叹道,“想开点吧,按照他这样的性子,多半会是这样的结果……”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冬哥儿的事情凌心没想着细说,武思芳也再没有多问。凌心走后,武思芳又陷入沉思里,冬哥儿的死对她的打击有些大,让她心里生出了一种无力挽回的悲伤,那小哥儿是多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干这样的傻事?宫城里边有的是见不得人的龌龊,事情的真相也绝不会是这样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或许和他的主子吴郎御有莫大的牵连,……又或许…..和她武思芳也脱不了干系…   可怜的冬哥儿,在花一样的年纪,才开始绽放,却又迅速凋零…….   凌心走了之后,武思芳又喝光了一坛酒,她一个人在窗前坐了大半天,看着手中的小锦囊,心里酸酸的,眼角似乎有泪珠落下来,顺着脸颊滴到了衣领上,后知后觉间方抬手迅速地抹去,推开窗时,才发现天色有些暗了,空中洋洋洒洒飘着雪花,从窗户里钻了进来,落在地上,瞬间不见了踪影。   武思芳随手裹了件斗篷下了楼,跟谁也没招呼,带着满身的酒气,径自出了门,李飞眼瞧见了,准备上前询问却被孙大胖拦下,轻轻摇了摇头,李飞眼点头会意,在后院里纵身越墙而去。   城北烛火铺子还开着,武思芳买了蜡烛还有不少纸钱,打算烧给冬哥儿。一路上雪下个不停,武思芳的头上,衣服上都像是覆了层白粉似的,她也浑不在意,出了城门,走到空旷处,朝着城郊乱坟堆的方向跪下来,一瞬间泪眼朦胧,说话时心头不停地颤动,“冬哥儿,我是不是连累你了?…..你要是真有冤屈,就在梦里跟我说说,……我如今势单力薄,也做不了什么,若有朝一日能得强大,….或许可以帮你讨个说法。……下辈子,投胎个好人家,离着宫城远远地,过你的舒心日子去……”   一想起那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少年,她就无比难过,如果她从一开始没有将她卷入御选,至少现在还有一条命吧….   “娘子!雪地里渗人,怎好跪着!”身后一人急匆匆赶过来,声音里透着焦急。   她转过身站起来,看到这熟到不能再熟的俊俏脸庞,没有说话,手边的纸钱在火光里化为灰烬,淹没在冬夜里的冰雪之中。   火光里映出了一张满是泪痕的脸,青丝堆雪,酒气围绕,让潘毓觉得十分不忍:“这是怎么了?我刚好去找你,他们说你一个人出去了,这大冷天的,好歹与人说一声罢。”   武思芳并没有接他的话,也不去看他,静站了一会,方才缓缓说道:“若能像你一样,彻底醉倒该有多好….至少有那么一刻,能够忘记所有的不快乐….”   “……..”   “我有一回偷偷听到你说我蠢,我还有点不高兴呢,嗬,其实我比你想的要蠢多了….”她喃喃说道。   “…….” 如果是平时,刚好回她两句,如今一副伤春悲秋的模样,潘毓倒不好再说什么了,只看着她泪眼婆娑的,心里也替她难受,忍不住走过去将她发上的雪拂下来,将斗篷上的风帽复又戴在她头上。   武思芳木头似的,由他摆布,又继续说道:“潘大哥,你知道么,我就是个傻子。”   潘毓忍不住抬手覆上了她冰凉通红的脸颊,擦了擦她眼角的泪痕,有些生气:“不许这样说自己!”   只有他才可以那样说她,他心想。   “你知道我有多傻吗?我从前喜欢一个人,就从家乡跑出来找他,为这个,都和我爹闹翻了……”她转过头,望向雪夜,大地早已是白茫茫一片,静谧清凉。   我从前也喜欢一个人,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就喜欢她了,到现在越陷越深,为这个,也和我爹闹翻了,他看着她悲戚欲绝的脸,心里暗暗说道。   “我其实后悔了,…….如果没有来到京都,…….该有多好!”   如果你不来京都,也许我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了,他想开口告诉她,却最终选择了沉默。   “可是后悔也回不到从前了,不过……我来京都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认识了你,”武思芳吸了吸鼻子,想挤出一个笑容来,努力了半天,却没有成功,“….潘大哥,你是好人,我还记得第一次在京都卖酒,行头①为难我,是你出面替我说了好话,帮我解决了困难,…..那个时候,我都不认识你……”   可我早就认识你了。潘毓在心里默默说道,他看向武思芳的目光里全是情意,可惜面前这位俏丽的女郎或许因为难过而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一点。   “那时候,你就像颗明珠一样,很耀眼。不管别人怎么看,你都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武思芳颇为笃定,冬哥儿为这个认错了人,即便各花入各眼,她也从不认为有谁能越过潘毓去。   潘毓心下暗喜,类似的话不知道听过多少回了,可就数武思芳说出来的最动人,他掩了笑意板着脸道:“瞧你说的,谁还能好看一辈子。”   “…..可不就是一辈子么,…..就算以后头发白了,牙没了,那也是老人里面最好看的……”武思芳郑重道。   “…….真的么?”唇角弯起了优雅的弧,潘毓在风雪之中倾世而立,仿佛天地都为之失色。   “那是自然。”   雪越下越大大,满眼全是冰装素裹的世界,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响声,在地上拓出深深的脚印来。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那个娇俏的身影突然转过来,笑了一下,大声在旷野里呼喊:“好了!一切都过去了,我武思芳要从头再来,重新开始!”   “嗯,那就好。”潘毓笑道,看她豁然开朗,他也把一颗悬着的心放回到肚子里。在他眼里,她就是这样的女子,坚定,勇敢。多艰难的事情,只要翻过去,就不会再困扰她了。   “….瞧瞧,这么大雪,多漂亮!我从前在家乡时,都会和要好的姐妹们打雪仗,堆雪人呢!”她蹦跳着,团起一块来,朝潘毓扔去。   潘毓轻巧避过,武思芳没打中,她不死心,又接着团个雪球儿,继续去扔,….还是没打中。她急得跳脚,见她玩得高兴,潘毓一时兴起,也团一个雪球,轻轻丢她身上,散成一片碎琼乱玉。   “好啊!叫你瞧瞧我的厉害!“武思芳换了招儿,她捏着雪球,走到潘毓身旁,强扯住他,踮起脚,就往脖子里塞。   一个塞,一个躲,雪地里回荡着两人欢快的笑声,武思芳塞进去一个,潘毓慌忙间直缩脖子,她不由得大笑起来,正得意忘形,岂料脚下一划,连带着牵绊了潘毓,毫无防备的两个人就这样摔倒在雪地上。   …….这不就是从前梦里出现过的场景么?……莹白妖娆的冬夜,晶莹剔透的雪花漫天而舞,在这幽静纯洁的世界里,大燕国未来的皇后殿下俯在她身上,那种清洌幽香的气息萦绕鼻尖,将她冻得冰凉的脸瞬间烧得通红。   “潘大哥….你压着我了。”   “……..”   “…….你说的对,……雪地里渗人,…..不好躺着。”   潘毓迟疑了一下,即刻翻身起来,两人一时尴尬无话,可方才彼此的心跳声可是深深地印在对方的心里了。   “…..我…….不是有意的….”潘毓别着脸说道,他有点心虚,明明可以控制力道,却任由自己摔下去。   “……我知道……”武思芳亦低了头转过身去,心跳得太厉害,她甚至害怕潘毓听见。   “娘子,……我…….”潘毓欲语还休,有些事情在心里埋藏了很久,是该说一说了。   “我…….走了……再见。”武思芳顿了一下,快步而去。   “…….”也许今天是一个好机会,可惜在他决定开口时,她却转身离开了。   ***************************   *************************   *********************   注:①本文设定中的行头,定义为女尊封建社会专制政权下,专门配合官府工作,维护市场秩序,检查各行各业内的不法行为的一类人。借鉴来源于唐代,当时商业行会已经出现,诸行设行头、行首,工作性质同上。 作者有话要说:  参加高考的妹妹们,辛苦啦,考完看文放松一下吧。 ☆、开撕      武思芳带着一身寒气一脚迈进小酒店,就看见家里那三个都齐刷刷坐在店里等她。   “看我干什么?…..正好你们都没睡,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她颇不自在地整了整稍显凌乱的衣衫,甩了甩头,解了斗篷,坐在这三个面前,非常郑重地咳了一声。   那三个大眼瞪小眼,小眼瞪斜眼,面面相觑,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我想回金流城去,你们谁跟我走?”武思芳一脸严肃,她很少有这样的表情。   “…….多久?娘子什么时候回来?”   “…….天这么冷,昨儿下那么大雪,就是官道上也肯定不好走,娘子可再好好想想。”   “…….姐姐,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想回去。我要留在京都看着咱们的小酒店。”   “……”武思芳的斗志瞬间便被浇灭了。   “你们这是诚心气我吧?!…….我、想、回、金、流、城!以后若是没什么事,……就再不来京都了!…….”   三个人的表情都有些为难,下决断有那么困难么?武思芳扪心自问。她隐隐觉得自己其实没那么想走,….或许也可以找得到留下的理由,…….可是作为女子,应该志在四方,儿女情长只会误人误己,蹉跎了两年,这样的教训有一次就够了,何苦还要费心纠缠?…....还是在没陷进去之前趁早收了心吧,像贺兰那样拓展家业、大展宏图方才是世间女郎之本色!   虽然就这样打定了注意,不过近些日子天气不好,又加上武晗难以劝服,武思芳的归乡计划是一日拖一日,竟真的拖到了腊月。好在这段时间里,她倒是给家里去了信,本着与父亲和解的态度,言辞恳切,语调真诚,并保证不日就回金流城,承欢膝下。   进了腊月,潘毓擢升了郎将,倒没再来小酒店。武思芳隐约听酒客们说起有宗亲贵女们前去潘府求亲,这事儿让她的心头稍有不适,好在不多久也就释怀了,天要下雨郎要嫁人是再正常不过的,每个人都该走自己的道儿,不是么?   凌心出宫来买酒,自打上次两人见面又过了一月,这回相对时,都避开冬哥儿不说,只谈一些宫里的趣闻和坊间的轶事。不知怎么的,武思芳无意间就把话题就扯到潘毓身上了,“听说晋王想娶潘郎将,求圣上赐婚,有这事儿?”   “有,陛下没答应,但凡来求着赐婚的,圣上都没允。”   “……?为什么?难道圣上要纳入后宫?…..”   “…….潘郎将与圣上确实有些交情呢………太后也非常喜欢他。据说太后还没入宫的时候,与潘郎将的父亲关系密切。……潘家为太后也没少出力,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了…..我不过也是听叔父说说,具体的并不清楚。”   “怪不得,…..既然如此,当初干嘛要让潘大人落选呢?”武思芳横竖是没想通。   “……好像是他自己不想入宫吧。其实谋个一官半职的也不比入宫差呢,将来嫁个好妻主也胜过待在宫里……我倒是有一回听圣上身边的人嚼舌根子,说潘郎将不入宫是因为要嫁给他的心上人呢,就是不知道谁这么好福气,居然将这俊郎的心给勾走了….”   武思芳的心跳瞬间快了起来,仿佛凌心窥探了她的秘密,叫她心虚不已,…….其实到底谁是潘毓的心上人呢?她突然也很想确认一下,“怎么会?…….难道当今圣上不是他的心上人么?”   “……好像不是。”凌心摇摇头,“权贵仕女倒也罢了,若是喜欢上个普通女郎,只怕是要费一番周折的,光是潘府,也必定不会将儿子嫁到这样的人家去的。”   “嗨,说这些做什么呢,”武思芳觉得心里有些闷,“要是陛下喜欢他,太后喜欢他,那他……喜欢谁都没有用。”   …….可不就是这样么。   ***********************   临近年关,诸事繁琐,大雪天都阻挡不了人们准备过年的热情,小酒店里人来客往,来打酒的人挤在里边儿连手脚都挪腾不开,武思芳一边拨着算盘点着银钱,一边招呼孙大胖和李飞眼给众人挪坛倒酒,忙乱不已,好不容易喘口气,才发现武晗竟然还没回来。   “人呢?就出门买个门神桃符的,怎的花了这么长时间?”武思芳杵在酒帘子下面,瞅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望去,直到太阳直愣愣地从眼皮子底下溜下去了,还是没瞧见武晗的人影。   “青天白日的,别不是出什么幺蛾子吧?”武思芳心里直犯嘀咕,她不知怎的,有点后悔叫他一人出门置办年货去了。   “哟,武娘子,有日子没见,生意倒是越发的好了啊!”迎面走来个水蛇样的高挑女人,披着锦裘,顶着一头卷发,朝武思芳眨眨眼睛。   “你来做什么?”武思芳翻了白芝麻一眼。   “求亲呐。”   “有病吧你!”武思芳冷笑一声。   “串通外人欺骗自己的亲弟弟,也不知道谁有病?”白芝麻不以为然。   “………”武思芳心头一声“不好!”,忙问道:“武晗呢?”   “…….他累倒了….在我房里睡着呢,….如今也不好意思来见你,….说没脸见你呐,呵呵,…….其实这也没什么,嫁我不就完了么?”白芝麻一脸的洋洋自得。   仿若一簇火苗落到了武思芳的心里,“砰”的一下将她整个人瞬间燃烧起来。“我x你爹!”她大骂一句,照着白芝麻就是一脚,将人踢翻在地。   白芝麻岂是好相与的,两个女娘当街打起架来,都是厉害人,不过武思芳更胜一筹,她照着那胡女的面门上就是几拳,打得对方鼻血横流,双眼昏花,可是没当心自己的头发也给白芝麻扯散了,两个在雪地上翻滚,孙大胖闻声跃了出来,呼道:“娘子轻着点,莫要打死了…..”   孙大胖瞅见机会撕开两人,将白芝麻从后腰上提起来,给扔到了远处,这边武思芳站起来时,发髻散乱,脸上也是给挠了几爪子,不大好看了。   “去将武晗给我找回来,我要剥了他的皮!”武思芳狠狠朝孙大胖吼道,眼泪直在眶里转圈儿,差点掉下来。   武思芳冷静了一下,回小酒店收拾了一下头发,稍歇了片刻,整了整衣衫,领着李飞眼出门直奔倚翠坊去了。谁知到了倚翠坊,才知陈三郎已是人去楼空,拿着自己的体己,另立门户,在城南开了家风月阁。   风月阁?武思芳冷笑一声,这是前些日子才提到过的地方,最近真是流年不利,诸事不宜啊!   时至傍晚,风月阁迎来送往,热闹非凡。朱漆的大门迎风敞着,几个花里胡哨的男子斜靠在门口,嘴里“姐姐姑姑,奶奶大姨”地一通乱叫,拼命地往里头拉人。有个眼角描了斜红的小倌儿瞧见武思芳二话不说冲进来,诧异之下伸手去拦 ,就被身后的李飞眼一巴掌拍飞了。   陈三郎坐在阁楼上,用眼角的余光瞥见鼻青脸肿的武思芳怒气冲冲的上了楼,他弯了弯唇角,依旧听琴品酒,悠然自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武思芳奔上来看见他这副悠闲,一时怒上心头,当场掀翻了案几上的古琴,唬的那弹琴的伶人匆忙躬了身子退下去了。   “我不这么做?你怎么会来找我?”陈三郎笑。   “……..!”   “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我,无所谓了。”陈三郎摊摊手,轻叹道,“消消气,坐下来,喝一杯可好?我今日买的酒可比你店里的要好不知几倍呢。”   或许武思芳也觉得有些冲动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没客气,一屁股坐下来,端起陈三郎给她的酒盏一饮而尽。   “嗯,…….不错,居然是葡萄酒,稀罕!…….现在可以说了吧,我记得你当初收钱的时候,可是保证过闭紧嘴巴的,如今自己当了主子,连信誉也不讲了么?!”   “……我当然不愿意对你撒谎。你骗你弟弟的事情,即便我不说,时间长了,纸里总是包不住火的,你又没付多余的钱,我不可能陪着白芝麻一直演下去的。”陈三郎看着武思芳脸上那几道血痕,微摇了摇头,“啧啧,你也太不爱惜自己了…”   “……..”武思芳无话可说,她现在是彻底没辙了。她叹了口气,放下酒盏,站起来闷闷说道:“既然这样,那就叨扰了,告辞!”   “娘子,我…..”陈三郎起身挽留。   “如果是别的,就不必说了,我不想听。”   “如果是潘毓的呢?”   武思芳顿住了脚步,并没转身看他。   “…..离他远一点吧,你惹不起的。”陈三郎道。   “我本来就离他很远。”   “是么?别人看不见,可瞒不倒我呢….”他曾经无比想靠近武思芳,可惜被潘毓给搅和了。这姓潘的可不是善茬,而他毕竟还想在京都混口饭吃,能躲即躲。虽然知道自己不可能跟了武思芳,可这些日子也没少留意她,自然也就注意到了潘毓对武思芳的情意。   “有时候,并不是你喜欢一个人,就能和他在一起,像我这样….…呵呵”陈三郎自嘲了一下,淡淡道,“听说潘毓与陛下青梅竹马,这样的情谊岂是旁人能比的?…..纵然不在深宫,也怕容不得别人肖想吧。潘府顺着太后的心思送他入宫,他不愿意,连陛下都不愿勉强他呢,…….再者说了,姓潘的是将门之后,满腔的雄心抱负,若是入了宫,又岂能和现在一样自在痛快?”   “…….你到底想说什么?”武思芳隐约有些不适,又有些不耐烦。   “也没什么,就算是为娘子着想吧……我这里迎来送往多的是达官贵人,总会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陈三郎看着武思芳,眼里充满了深深的遗憾。   “多谢,…..不过你多虑了,我跟京都潘郎根本什么都没有。”武思芳笑了笑,无比镇定,有没有陈三郎的奉劝,她都笃定自己不会打潘毓的注意。   “但愿如此。”陈三郎风情万种地笑了一下,“听闻娘子纳了新侍,还没道喜呢,……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了?”   “……”武思芳心里毛了一下,垂丧着一张五花八门的脸说道:“多管闲事!”   “可怜见的……”陈三郎看着武思芳急匆匆地离开,轻轻叹了口气。身后珠帘晃了一下,从里面钻出个人来,朝他笑道:“这就走了?怎么也没留一下呢,…….你这个样子,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哟。”   身后那女子身量高挑,气质风雅,一身道袍直裰,显得颇为素净,她轻盈着步履,走到陈三郎身旁,望着楼下渐行渐远的背影,依旧是笑了笑,“潘毓要是嫁了她,你这辈子就别再想进武家的门了。”   “….我已经不想了….”陈三郎依然恢复了平淡的常态。   “真的?……那不如从了我吧…...”   “…….我年纪大了,还是找个鲜嫩点的给一无道长尝尝。”陈三郎斜她一眼。   “…..口是心非啊…..无所谓,”一无不以为然,“你这里的秋官不错,我包下了,别叫他再见别人,不然我就…..剥了你!”一无抛出一锭金子,顺带一个媚眼给陈三郎,转身离去。   “你这是上哪儿去?”陈三郎追问道,这人一天总像是掩着什么秘密似的,整日神龙不见首尾。   “没钱啦,找钱去!”一无道长哈哈一笑,转眼不见了踪影。   *****************************   *****************************   注:本文设定中,男性对社会的贡献主要集中在战事和生产劳动上,因此会有男子担任相关武职,男官如无特殊情况,一般不得超过三品,男官如果嫁了同样有官职在身的妻主(不论品阶大小),则必须辞官。暂时就这些,想起来再补充吧。   **********************************   本章一无道长由亲爱得ivy友情客串,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太仓促,有BUG请大家指出来啊,谢谢啦! ☆、新嫁郎   武思芳回到小酒店的时候,武晗已经在里面等着了,见武思芳迈进了门槛,便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听候发落。   武思芳眼瞅着这个从小看到大,基本上形影不离的弟弟,面色发白,精神萎靡,仿佛看到一颗上好的白菜,就让猪给白白拱了,连个响声都没有,瞬间便有了心头滴血的疼痛感。还没怎么着呢,自己倒先红了眼眶,“别介,我武思芳一个粗人,哪受得起您这么大礼?!”   “姐姐……我不是有意的…”武晗低了头,眼泪珠子开始啪踏啪踏往下掉。   武思芳倒抽一口气,心里跟刀子扎了似的,“……傻弟弟,你不是有意的?”   武晗顿了一下,点点头,擦了擦眼泪,并不开口说话,因着他就是个笨嘴的,说不清楚,只怕越描越黑。想当初,白芝麻堵着他,告诉他事情真相的时候,他不是没怨过武思芳,可即便这样,也并没有立刻就投奔白芝麻去,毕竟姐姐有她的考量。可那白芝麻是什么人,私底下纠缠武晗,一来二往的,便发现武晗对她的情意并没有完全消失,便越发粘的紧了,好巧不巧,武思芳想带他回金流,他光听着就发怵。回了金流,不过是让姐姐夹在中间为难,他不忍心,可若是不回,今后又该向谁去?   白芝麻看穿了他,不过是三言两语山盟海誓地保证了一番,又哄他说若是生米煮成了熟饭,就再也没人能让他们分离云云…….他犹豫再三,又是少年性子,情窦初开,哪里经得起白芝麻这等风月高手三番四次的软磨硬泡,不过推阻了两下,就被放倒在榻上了……   “既然是这样,那就告她吧,诱惑良家子,不死也得让她脱层皮!”武思芳冷冷道。   “别,…….若是如此,今后可还有面目见人?”武晗急急地扯住武思芳的袖子。   “那你可是真喜欢她?”武思芳恨不得抽他一下,“……..你如果是为名声,大可不必如此焦虑,姐姐将来总会让你嫁好就是了。”武思芳不想退让,毕竟白芝麻并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喜不喜欢的,如今也就这样了,……姐姐让我嫁了吧,……我不想回金流去……”武晗低声喏喏,“回金流,……还不如嫁给白芝麻。”   “别告诉我你是因为不想回金流才这样做的!”武思芳心里那个恨呐,“你可以不回金流,但犯不着嫁给那种人,她如今不知道收了多少人在跟前,你又是个没主心骨的,嫁给她即便做了正夫,也没有你的好处!”   “不是的!…..她如今也只一房,…..不足为虑….而且她说以后什么都听我的…….”武晗硬着头皮争辩了一下,“再说,…….万一要是有了孩子,岂不是便宜了别人…..”   “……..”武思芳觉得很失败,白芝麻说什么他都信,那孩子怎么会那么容易就给种上了?这半大小子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吧!……从小看到大的弟弟就这么被人轻而易举的抢走了,闹心!她扶了武晗起来,看着他脸色苍白,蔫头耷脑的样子,终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一定要嫁吗?…….一定要嫁吗?…….我舍不得……”   言毕竟忍不住抱着武晗呜呜地哭了起来。   **************************   腊月里的每一天都是嫁娶的好日子,武晗婚前失身,让姐姐武思芳与白芝麻谈判时缺了不少底气,好在白芝麻倒也没太端着,她还是有点怵武思芳的,光她身后那两个瘟神就不大好招惹呢。   走了三书六礼的程序,选定了腊月二十六日作为出嫁的日子,一切都显得那么仓促,为此引来左邻右舍的不少议论,武氏姐弟人前人后没少被戳戳点点。   到了日子,武晗着了大红色的吉服,拿彩扇障面,静等着白芝麻前来迎娶。而武思芳将她收藏了的但凡值钱一点的东西,包括上次贺兰给的几箱笼珍品全陪给武晗做了嫁妆,如今她除了酒馆,可真是一贫如洗了。   白芝麻赶了个大早,喜气洋洋前来接亲,一路吹吹打打,喧闹不已,炮仗响个不停,酒店钱果子散钱洒了一地,武思芳就是不愿意给开门。   京都这地方,娶新夫有规矩,新妇上门少不得要挨母家人的一顿“打”,这厢孙李二人拿了扫帚长勺,抡圆了膀子,杵在门后面,已然架势十足。   “姐姐,你饶了她吧,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你先开了门,……然后轻着点打,…要不你打我也成,别把人打坏了…..”武晗等了半天,不见白芝麻上门,又见这阵仗,知道姐姐心里不痛快,终是坏了新夫不语的规矩,开口说了一句。   武思芳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她自然知道真打坏了,武晗过了门日子也不会消停,不过是咽不下这口气而已,……心里堵了老半天,终究长叹一声:罢了!   太阳已经红彤彤地挂在天上了,武晗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里被红绸牵引出了门。上轿前,武思芳千叮咛万嘱咐,“傻弟弟,以后不开心,就到金流来!咱是多项人,别守着汉人哪些个陈规烂律,…听见没!….”   彩扇遮挡了武晗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也不便说话,扯着姐姐的手臂,频频点头,教武思芳唏嘘不已。…….她怎么那么舍不得呢,…….竟然想着实在不行将白芝麻招上门来,放在眼皮子底下,也省的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出幺蛾子,欺负她弟弟。   “你是我大姨子,打今儿起,咱们是一家人,可要以和为贵啊!”白芝麻对着武思芳躬身行了一礼,嘻嘻笑道。   啊呸!武思芳在心里鄙视了她一下,脸上勉强挤出个笑脸来,她可不想在武晗这么重要的日子里让他左右为难,“我说弟媳,我知道你惦记着我这小酒店呢,你只管放心,我走了,它就是武晗的。我那碧瑶光和梨花酿的方子也交给他了,你若待他好,以后自有你的好处,” 武思芳顿了一下,面上发了狠, “你若是待他不好,便记着我今天的话,有我武思芳的一日,必叫你后半生生不如死!”   白芝麻一怔,微嗤一声, “行啊,我应了!今儿你说什么都合适。”   武晗嫁出去了,武思芳的心里空荡荡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她一边饮酒,一边回忆着关于武晗的点点滴滴。她记得那时候母亲想要将武晗的生父抬进门,被父亲一顿搅合,总是说一个身份下贱的人怎么配进武家的门….结果家里闹得鸡飞狗跳,不了了之…….;她想起从前在金流时,武晗总是挂着鼻涕,窝着两泡眼泪跟在她后面姐姐姐姐地叫,拼命追着她,有一次不小心摔倒在地上,磕了一嘴的血…….;在家里的时候,父亲总是不待见他,骂他是贱种,丧门星,害得母亲早亡,连带下人奴仆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她疼惜他身份可怜,在家里竟连个庶子的名分也没有,好歹也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呢,可若不是她看着,那能安稳到今日!   她从前护着武晗倒也罢了,如今他嫁出去了,白芝麻会护着他么?武思芳不能肯定,她一坛一坛地喝,想喝的酕醄大醉,谁知却越喝越清醒,一气之下将酒坛狠狠掼在地上,孙大胖和李飞眼两个赶忙过来收拾残局,揣着小心生怕惹毛了这位奶奶。   武思芳看了他两个一眼,淡淡道,“想来你们也知道,我本不是京都人,两年前和我爹闹翻了,我姐弟二人从金流来了这里,如今我弟弟嫁了人,我也没什么好牵挂的,…….我得回金流看我爹去。”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晓得你们俩是有能耐的人,从潘府里出来不过是碍着潘大哥的脸面,……你们若是不愿意跟我回去,今后就留在这里帮衬武晗,…….若是不愿意待在这小酒店,那便从哪儿来的还回哪儿去吧….”   孙李二人对望一眼,立时跪下,“娘子这是哪里话?我们跟了娘子,自然生是娘子的人,死是娘子的鬼!”   武思芳噗地笑出声来,“是么,这么说起来,你们两个侧侍全给我当家奴使唤了,还没尽这通房的责任呢,……..”   “娘子说笑了,只要娘子乐意,没有我们不能干的…..,只怕娘子早就嫌弃我们了,……这样也好,等主父进了门,也不必拿我等当回事儿了!”孙大胖打个哈哈,李飞眼在一旁讪讪附和。   武思芳一阵恶寒,将这两个剜了一眼。   “对了,有件事儿需叫您知道,昨日潘家郎君递了话来,说是他下值以后想见您一面,今儿晚上戌时在波临桥上等着您呢。”李飞眼看她情绪有所缓和,忙上赶着说了一句。   “嗯,晓得了。”武思芳应了一声,便打发他两个过去看看新嫁郎武晗,自己则上了楼,垂头丧气地恼了一阵,接着便蒙头大睡,再不管他。   到了第二日,起来时才后知后觉武晗已经出嫁了,心里不由得又难过了一会,下了楼,看见孙李二人垂首等她示下。   “昨晚如何?”武思芳问道。   “还好,小官人挺高兴,她妻主待他也不错。”孙大胖答道,“…只是…..”   “只是什么?”武思芳心头一凛。   “娘子昨晚是不是没赴约呢?”孙大胖问道,她没赴约,潘毓只会找他俩的后账。   “嗨!我去不去还要你们管?”武思芳瞪了他两个一眼。   “娘子不去,可苦了小人……”李飞眼一想起昨晚潘家郎君阴郁的脸色,心里就咯噔咯噔的。   “要是这样,以后就别干这传信递话的事儿,做好自己份内的才是正经!”武思芳清了清嗓子,“得了,都打起精神干活吧,我们现在是真正的穷光蛋呐!” 作者有话要说:  有看到bug,说一下哦。第一卷倒计时,开始数吧! ☆、上元夜   武晗回门时正赶上除夕前,武思芳强行多留了他几日,彼时京都格外热闹,到处都洋溢着欢腾热络的气氛,武思芳姐弟俩每日都会到那些繁华去处逛逛看看。武晗的脸色也看着不错,白芝麻待他还算真诚,武思芳便稍稍放心些了,遂将自己回金流的打算告知武晗,末了又把小酒店的地契拿出来交给了武晗,以便让他今后也有个保障,武晗向来无法阻止武思芳自己的决定,只好顺着她,却又忍不住问道:“那姐姐还回来么?”   “……没什么事情,…..就不回来了吧….我有日子没见凌心出宫了,要是赶不及见她,等她那天来了,将我留下的两坛酒送与她吧。”武思芳叹道,“这是我在京都……唯一的朋友了….”   “那潘大哥呢?……他不算是你的朋友么?”武晗问道,毕竟潘毓在他们姐弟遇见困难的时候总是伸出援助之手。   武思芳怔了一下,潘毓算不算是朋友呢?事情走到这份儿上,说是朋友,都有些不大合适了呢,她再迟钝,也看出一些不对劲儿来,…..只是,他们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早晚会分道扬镳,既然如此,又何必瞎折腾,她已经虚活了二十一年,在儿女情长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有那么一次就够了,在还来得及转身之前,何不潇洒地离去?   她想了一下,给了武晗这样一个回答,“潘大哥是好人,但他不是我的朋友,…..因为我们不合适……”   武晗听得一头雾水,反正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无所谓了。   武思芳想在离开之前多跟武晗聚聚,故而一直没放他归妻家,白芝麻等不到武晗,亲自上门接回去了,武思芳虽没给她好脸,但态度总归是好了些。刚好武思芳又接到了家中的来信,父亲的语气较之前也有所缓和,并在字里行间催促她不日回乡,如有需要,可能会派人来接她云云。武思芳心下安慰,到底是父女,又怎么会有隔夜的仇?从前是她不懂事,撇下这么一大家子,在外面也没创出什么名堂来,如今该是真正下定决心振兴家业的时候了,一想到这些,不觉间胸怀豪情万丈,便又托人带了信给她爹,说不必来接,最晚过了上元节便会动身回乡。   武思芳开始慢慢收拾东西,别的都能整点清楚,只是这两房侧侍该如何是好?送给武晗吧,人家两个死活不乐意,也不大妥当,带回去吧,叫人知道…..可真是别扭,…….实在不行,还给姓潘的算了,那钱她也不必要回来,……就这样好了。   只说武思芳心里这般思量着,孙李二人看在眼里,便有些焦急,留不住武大娘子,正主儿潘毓那里可就不好交代了,上次爽约,将他两个好一通收拾,如今想起来还有些后怕呢。谁知今儿潘郎君又叫他俩递信,…这回武娘子不去,估计他们的下场一定好不到哪里去了。   好不容易等武思芳起身收拾好,下得楼来,孙李二人颠颠儿地跑过去,满脸堆笑:“娘子——”   武思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潘家郎君给您的信,您看看吧,给个话,我好回复去。”李飞眼陪着小心看了看武思芳的脸色。   武思芳接过信封,打开一看,洒金桃花笺,叠个方胜样儿,上面隐约有股清洌的香味,她看着那两个期盼的眼神,无奈中拆开,那上面是潘毓俊秀飘逸的字体,“黄昏之后,波临桥边,上元灯夜,静候佳人。”   “嗯,知道了…”她叠了起来,胡乱往袖中一塞。   “娘子!….你可一定要去啊,失约可不是什么美德……”孙大胖都快哭出来了,急得浑身的肉一颤一颤的。   武思芳差点给噎住,“东西你们带到了,这白纸黑字的,很清楚。其他的,不是你们该管的!”   *****************************************************   不过捻指间,便到了上元节,太阳刚落下山,京都便开始沸腾起来。华灯初上,武思芳倚在楼上的窗户前,看着下面人.流如织,男女老少着了盛装,带了面具,从家里一股脑儿涌出来,唱歌踏舞,朝主街上奔去。   武思芳面上镇定,心里其实是很不安稳的。这两日那两个老东西没少在耳边聒噪,到现在还隔着她的房门,碎碎叨叨的念着呢。一个闪着一身肉,笑嘻嘻地说道:“娘子,你会去的吧,那今年上元节的灯会可比往年还要好看呢。” 另一个从来不拿正眼看她,腰弓的跟个虾米似的,“娘子,你可一定要去啊,出去还可以点花灯祈愿,听说可灵验了,求什么得什么。”   “就是就是!我还听说啊,今年咱们北边打了大胜仗,圣上高兴,今儿晚上会坐在承天门楼上,与民同乐呐!”   “对啊,对啊,你说那皇帝长什么样子呢?娘子,咱们要不去看看?见到了天颜,那可了不得,来年咱们的买卖保准更红火!”   两个磨破了嘴皮子,可是屋里面一点响动都没有,孙李二人急地汗都出来了,可这武大娘子的心肝脾肺全是铁疙瘩练就的,什么都泼不进去。   “实在不行,敲晕了送过去吧。”孙大胖拿眼神给李飞眼一个暗示,对方咬了咬牙,心照不宣得点了点头。   两人正准备推了门,开始行动。却不妨武思芳忽的从门里窜出来,一阵风似的跑下楼去了。   “……”两人细眼对斜眼,不知所以然。   ******************   京都的上元夜,是一年当中最美的夜晚。明明是冬夜里的风,却仿佛吹来了春天的气息,火树银花,竞相绽放,不论是仕女王孙,还是平头百姓,人们三五人群,挑着灯笼,看杂剧的,还有观赏舞狮子的,时时掌声雷动,发出喝彩之声。宽阔的大道上香车如流俊马如龙,将街面塞得满满当当,绚烂的烟花不时从空中散开,如同天空中的繁星落下,流光溢彩,拥着那一轮明月,将这个喧闹的夜晚映衬的如同白昼一般。   武思芳出了酒店门,就往主街上奔去,周围充满了悦耳的丝竹声和欢快的嬉笑声,闯入鼻尖的是各样食物、许多脂粉以及各色花草混合成的香气,映入眼帘的是不断晃动的彩灯,乃至金碧辉煌的灯山花海,众人皆戴着各种式样造型奇特的面具,一个戴着滑稽的傩戏面具的女郎大笑着将一副威武的鬼面扣在她的脸上,“小娘子!在咱们这儿,今儿出门得戴这个!”   她笑了笑,朝那赠送面具的女郎挥了挥手,转身时,人山人海,却再也寻不到那白色的身影了。   “非冉——!”她大喊了一声,平复了一下起伏不已的心,“你出来——!非冉——,你给我出来!……”   “非冉——!”   “我明明看见你了,”她在人群中放声笑,“却总是抓不住你。”她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也不知身在何方了,而方才在楼上看到的白衣郎君已然不见了踪影。   “非冉!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不找你啦!我要回家去了——”她大喊,高高兴兴的,没有一点难过,抛却了所有的遗憾。   没人理会他,再清亮的声音都淹没在了喧嚣里,不知是谁起了头,大家争相传开来, “陛下驾临承天门,大家快走啊!”   人群黑压压地向前攒动,她被挤在边上,别人兴高采烈,她亦然,不过是不爱凑这个热闹罢了。转身往回走,也不知过了多久,五彩缤纷渐渐地离她远了,路过波临桥边上,转头一看,灯火阑珊之处,一位身穿银狐大氅的郎君长身玉立,右手提着一盏菱花灯笼,脸上戴着狰狞的鬼面,一动不动。   她怔住了,感觉有些不自在,之后笑了笑,“瞧瞧,你戴了面具,我也是认识你的,潘大哥!”   那人不说话,如同精琢细雕的塑像一般,就那样静静站着。   武思芳纳闷了,别不是认错了吧,她走上前去,“你是潘大哥,是么?”   还是不说话。   烟火在高空绽放,流光在远处飞舞,男子高大的身影将她笼在了暗影里。武思芳的心微微颤了一下,她性子急,犹豫不过片刻,便上前一步,将他的面具一把揭了下来。   ********************   ************************   注:本文上元夜场景是根据以下诗词胡乱加工想象来的,水平不好,写不出精髓,现放来源版诗词如下:   (宋)辛弃疾 《青玉案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唐)卢照邻   锦里开芳宴,兰红艳早年。 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   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 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   (唐)李商隐   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 身闲不睹中兴盛,羞逐乡人赛紫姑。 作者有话要说:  边写边发,总免不了BUG,有看见的,记得告诉我哦 ☆、逼婚   狰狞恐怖的鬼面之后是一副颠倒众生的容颜,灿若星辰的眼眸里流露出些许伤感。   “怎么不说话?还以为你冻成冰的了。”武思芳嘿嘿笑了一下,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这姓潘的一言不发杵在这儿到底是想吓唬谁呢。   两人相对,潘毓一脸寒意,武思芳愣了一下,才发觉自己理亏,微低了头,嗫喏道:“天色不早了,……我回去了。”   她就这样保持这个垂首谦卑的姿势,可是心里却直抖,尴尬了半响,好不容易硬着头皮准备转身离去,却被他一把扯住:“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   “…….嗯?”武思芳心里惊慌,面上却故作镇定。   “为什么…..不来见我?”   “……怎么没来啊?…..这不来了么?人太多,给挤的,差点过不来了都。”武思芳陪着笑,“……再说这大过节的,…….怎么不陪着府里人呢?”   “……..武思芳你是真的不懂么?”潘毓额上青筋直跳,说话的口气也重了些。   “……不懂什么?”武思芳的头低的更厉害了,她现在是谁都敢对着看,就是害怕面对潘毓。   “你!——”潘毓别过脸,终究是忍不住,说了出来,“都这么久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娶我?!”   “……..!”武思芳猛地抬了头,嘴巴张得都能塞下鸡蛋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我年纪也不小了,我只问你,…..什么时候娶?”潘毓看着武思芳无比吃惊的样子,心头不由得有些黯然。   “为……为……为什么????”   “为什么?…….你想……吃了不认账?太清山那日,你….那样轻薄我,可是想赖掉么?”说得潘毓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可武思芳就是个不开窍的,直教他恨得牙根痒痒。   “你说什么?…..你…你…..你在说什么?”武思芳的脸咻的一下红了,好在她脑子转的还是比较快的,心里当然也诸多疑问,她确实亲了他一下,可是…..他不是喝醉了么,是吧,他是喝醉了的——坚决不认账!武思芳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别装了,你只说上太清山那晚,你有没有那样……..嗯?”潘毓还没怎么样呢,武思芳倒还脸红了,一副不打自招的样子,他心里就越发地来气。   “哈哈哈哈,潘大哥你说笑了,晚上怎么了?…..你喝醉啦,我扶了你一把。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嘛,这不是你自己说的么?”武思芳的心头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你!——很好。”潘毓心里拔凉拔凉的,枉费他喜欢她那么多年!从前她心里有别人也就罢了,如今觉得自己有了机会,做什么都那么努力,甚至为她冒犯太后,和家里翻脸,却落得一个抵死不认的结果。   武思芳的头都快低到脚尖上了,她无比急切地想回去,但她知道这会儿绝对绝对是不能走的,脑子里正激烈挣扎,不期然一块罗帕从她眼皮子下面戳进来,“想赖账么?这是你的吧,那晚扔在我身上的…….”   素白的罗帕,右下角简单绣着一朵梅花,正是她当初拿了给潘毓擦脸的那一块。   真是太大意了!武思芳的眼睛直抽抽。…….好在这种帕子随处可见呐,她瞬间有了底气,便强作镇定,站直了身子,从自己袖中也抽出一块素净的罗帕,右下角也是一朵梅花,和潘毓手中的一模一样。“呃,好巧……呵呵,我说怎么最近京都十分流行这种帕子,居然人人都带着呢。”   潘毓:“…….”   武思芳欲哭无泪:“……别闹了,回家吧。”   潘毓怒极反笑,他就喜欢看她小心翼翼地抖机灵,他就是喜欢她跟自己耍无赖,真是无可救药了。人都说正正经经的儿郎最容易受到泼皮小娘子的蛊惑,这话可一点儿也没错。他少年时期第一次遇见武思芳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躲不了这一劫。那时候她才多大?十三岁而已,比现在可还要痞多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滔滔河水,她就横在那里,晃动着乌油油的大辫子,忽闪着灵动的双眼笑嘻嘻地调戏他的时候,他竟跟傻子似的,一脚踏进这一厢情愿中,无怨无悔。   “你……敢这样对我?”潘毓故意冷冷道,他两手状似不经意地握上武思芳的双手,控制着将她搂住的冲动,“我…..不过是…..想嫁给你,我到底该等多久,…..才能得到你的心!”说着说着,眼眶竟有些微红了。   其实武思芳的情绪也好不到那里去,只不过她比潘毓要冷静一些而已,“那你又为什么这么对我,你明明说一喝就醉,那你又如何得知我做了什么,没做什么?你找谁不好,做什么为什么非要嫁给我?”   “我——”潘毓十分沮丧,“我….没骗你,我确实醉的厉害,但我还有点意识,…….我就是想知道…..你的心……”   “那你现在知道了?…潘大哥,我就是个泼皮无赖大色胚,外加一颗烂透了的心,你就别费神了……再说我要离开京都了。”武思芳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无法告诉潘毓的是,当他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这不太可能,他们本不该是一条路上的人,更何况,她仿佛总是能看见潘毓的脸上写着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御用”。   “武思芳,…….你怎么能这样狠!”潘毓再也无法压抑自己,将武思芳一把扯了过来,紧紧扣在怀中,俯下身子,将下巴牢牢抵在她颈窝里,“….不许走……我不许!……我等了这么久,……我到底还该等多久?”   夜风寒冷,可是潘毓的怀抱却如此的温暖,她有些贪恋,不由得放纵了自己,卸下心房,软绵绵地靠在他宽厚温暖的胸膛上,看着远处的烟火不时在天空中盛开,流光璀璨,那么绚烂,却那样短暂。   时间似乎凝住了。好半响,她才抬起头轻声说道,“真不敢相信,你居然会喜欢我……为什么?……你不是应该喜欢圣上的么……”   “我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可是我就是瞎了眼。”他将怀里的俏人儿搂的越发的紧了,生怕一松手,就失去了似的。   潘毓没办法告诉她,他喜欢了她七年,对于武思芳来说,他们的相识只从京都开始,以前的点滴只怕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可对潘毓来说,他们初次的相遇他至今记忆犹新,因为从小到大,就没有人敢调戏他,还没挨到他的面前便会被他一掌劈飞,可当武思芳拿指尖挑着他的下巴,撅着红润的小嘴儿假装要香他的时候,他居然就傻不拉几地杵着,就差没主动贴上去,谁知人家突然嘻嘻一笑,转身离去,他自己到放不开了,……居然惦记了这么多年。也许这一切都该告诉武思芳,可是他们当初的相遇参杂了不少的是非,旧事一旦重提,那么西门非冉这个人,只怕这一辈子都住在武思芳的心里了。   他不愿意武思芳的心里有别人,他是自私执拗的性子,眼里也容不下沙子,爱上了,就要对方也和他一样,再也不能有二心。   两人静静相拥,感受此刻的温情,沉默了片刻,潘毓方才说道:“….你什么时候去我家提亲?”   一个激灵彻底将武思芳惊醒,她从潘毓怀里强脱出来,“呃…… 你确信吗?我可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潘大哥你不要看走眼了!”   潘毓不说话,俯下身来,压着自己轻颤的心迅速在她唇角吻了一下,做贼似的转过脸去。对面的人儿却懵了,清冽幽香还在鼻尖环绕,那一吻叫她浑身发软,这美男子的吻真是让人欲罢不能,她昏了头,踮起脚尖,想索要更多。   “你什么时候去提亲?”潘毓却不叫她得逞,想要他的吻,可以,娶回来连人都是她的,这点儿又算得了什么呢!   “……潘大哥,其实我是金流城的多项人,准备回家去了…”武思芳清醒了一下,颤巍巍说道。   “你什么时候去提亲?”   “呃,我还有爹,….我做不了主….”   “你什么时候去提亲?”   “你有所不知,我爹是个特别厉害的人……”   “你什么时候去提亲?”   “你别不信,我爹真的很厉害,在金流城,没人愿意给他当女婿……”   “你什么时候去提亲?”   “…..我错了……你放过我吧……”   “你什么时候去提亲?”   “………”   “你什么时候去提亲?”   “……..”   *****************   上元夜的月亮很圆,明晃晃的,照着桥上对立着的两个人。一连串的追问让武思芳终究有些招架不住,“………我现在身无分文,拿什么上门呢?”   潘毓心下一喜,面上却仍是平静:“真的?……什么都没有,就没有好了,只要你肯去,我自会说服我父亲的。”   武思芳仿若当头挨了一闷棍,闹了半天原来就潘毓一个人一厢情愿呐。她看着潘毓,其实很想告诉他,她并不是真的特别在乎他。她是有点喜欢潘毓,但是还没到非君不娶的地步吧,可她现在却不想说了,她见不得潘毓难过。   潘毓能看出她的挣扎,却不点破,他拉着武思芳,将掌心的温暖传递给她,“……我不放心,我们对着明月起誓,私定终身吧。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美男子的一颦一笑都扯着武思芳的心,她就像块木头似的,跟着他跪下来,明月高悬,烟花绚烂。身旁俊俏的郎君朗声道:“月神在上,厚土为证,今日潘毓嫁武思芳为夫,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她忽然间想哭,那样美好的世家子弟,为了能嫁他,连私定终身这种事情都做出来了,可她呢?   潘毓静静看着她,墨玉般的眼眸里满是深情:“该你了…..”   “月神在上,厚土为证,今日武思芳娶……..潘毓为夫,生生世世,…….不离不弃。”事情到这一步,做什么都是不由自主了。   两人对着明月三叩九拜,又夫妻交拜,潘毓扶了武思芳起来,朗声道:“芳儿,如今你是我妻主了,我以后这样唤你可好?”   “……都听你的,潘大哥。”武思芳的脸蛋儿红扑扑的,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动人。   “你还叫我潘大哥,我有小字,檀郎,你可愿意叫我檀郎….”潘毓嗔她,心里却喜滋滋儿的。   “…..檀郎…..”武思芳慢慢回味着这个在春梦里喊了很多次的名字。   潘毓十分欢喜,面上却不表现出来,他掏出之前的那枚碧玉菱花双合簪子插在武思芳的发髻上,看着妻主娇美红润的脸蛋儿,禁不住上手抚了一下,“你要记得回送簪子给我。”   武思芳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低低说道:“…..檀郎…..这样太草率了…”   潘毓:“……?”   武思芳看他不解,连忙解释了一下:“我是说私定终身,你该知道聘则夫,奔则侍的道理,……这样对你极不公平。你可想过两家的长辈会怎么看?”   “那你心里可当我是你的夫君?”   “嗯。”武思芳点点头,这节骨眼儿上,不当那还了得!   “那就简单了,我回家去和我父亲说,你且等着,有了消息就差媒人来提亲吧,我们虽然是夫妻了,可那些程序还是要走的,我......不想潘家脸上过不去。”   “……….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再有一章就结束了,感谢亲们的支持鼓励,啥也别说了,用收藏召唤第二卷吧!   **************   潘毓:你什么时候去提亲?   武思芳:等收藏涨了再说吧。   潘毓:可是第一卷就要结束了。   武思芳:等收藏涨了再说吧。   潘毓:好吧,第二卷你一定会娶我的吧。   武思芳:等收藏涨了再说吧。   潘毓:…….尼玛!   武思芳:等收藏涨了再说吧。   潘毓:闭嘴!再说我就脱给你看!   武思芳:等收藏涨了再说吧。   潘毓:“…..”   武思芳:等收藏涨了再说吧。   苏珂安顶锅遁走。    ☆、白衣郎君   京都通宵达旦的欢畅,仿佛都是为了陪衬潘毓的喜悦。他从来没像今日这样高兴过,与武思芳道别之后,转身便朝潘府走去,一路上脚步轻快,行走如风。 转过临近潘府的路口时,却见眼前空巷无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不过瞬间,有细丝般的冷意袭来,寒光闪过,潘毓异常敏捷地腾挪在了一旁。左手提着的灯笼完好无损,再转动右手手腕时,指间豁然夹着一根细细的银针。   “既有此心,何不现身一叙?”潘毓看了一眼手中熟悉无比的暗器,朗声说道。   “好身手!我原以为你今日高兴,必是放松警惕了,果然没辱没师尊的名声。”   潘毓循声望去,暗夜里缓缓走来一人,身量高挑,身穿白狐裘,带着个玉美人的面具,面具之下发出阵阵轻笑。   “师尊也是你叫的?”潘毓淡淡道。   “怎么?嘴巴长在我嘴上,我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来人还是笑,并不因这话感到恼怒, 反倒越发的得意起来, “好歹我也曾算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呢,这冰魄银针若是用来杀人,可比那些个平平无奇随处可见的柳叶飞刀要利落多了!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也犯不着将自己搭进去…..”   “你到底想说什么?….”潘毓面露不快。   “说什么?…….我想说学艺不精的人,….可怜着呐。”   潘毓闻言,一时无话。   来人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素净清秀的脸,一袭白衣在月光下将她衬得气质风雅,人淡如菊。 “怎么不说了?今儿不是随了你的心愿么?我是真替你高兴,…..我自己求而不得,可是最见不得有情人不能在一起,祝你一臂之力,如今心愿达成,可还满意?”   “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别人费心。”潘毓心头竟是有些烦躁。   来人一声冷哼,“我不是为你,我是为了我那可怜的师弟。…..你们都好好地活着,可曾想过他?别以为宫城里边儿有人给你撑腰,我便怕了你,若不是——”   “别说了——”潘毓截住她的话,整个人都开始僵硬起来。   “不说可以,那就告诉我师尊去哪儿了?你也知道,我如今不得靠近太清山半步,真是一点消息也搜罗不到。”   潘毓静默不语,他怎么好将师尊的消息告诉这个被逐出师门的女郎,他曾经的师姐花一无?   “怎么,很为难么?你还不了解我?不过就是想远远地瞧他一眼,又不会怎么样。 哎,不像我那师弟——”   “他去夏国皇城了,他老人家很好,不需要你费心。”潘毓无奈,打断了一无的话,思量片刻,终是将师尊的行踪说了出来,“天涯何处无芳草——   才说了一半,话语就被一无截住,“彼此彼此!….罢了,再怎么枉费心思,都回不到从前了。倒是你,好自为之吧。”一无长叹之后,闪身离去,瞬间不见了踪影。   ***********************************************   ******************************************************   潘毓回到家时,府上大半人都已经回来了,潘姝提着花灯等在二门上,见了他,忙跑过来:“二哥哥,可曾见到你的心上人了?有件事情需叫你知道,父亲他们发现我替你打掩护来着,很是生气,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阿姝不要担心,这事儿迟早是要面对的,总这样遮下去也不是办法。”潘毓宠爱地摸摸自家妹子的脑袋,安慰道。他现在心情很不错,只要武思芳愿意娶,对他而言,多大的困难都容易面对。   潘府的正厅里灯火通明,家下仆从并未在场,只余潘毓的父亲和叔父张氏坐在里面,等着审他。   自知是躲不过了,潘毓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身子,进了厅堂,掀了衣摆,跪在地上,“叫父亲和叔父久等,是孩儿的错。”   那两位长辈的面上果然不大好看,主父黄氏阴沉着一张脸,倒是左手的叔父张氏问道:“哥哥说你揣着别的心思,不想嫁给圣上,我却还不信,如今算是开了眼了,到底是何妨妖女,竟将你迷成这样,将潘家的脸面和前程都抛却了?”   “她不是妖女。”潘毓平静说道:“她叫武思芳,关西道黄州府金流城的多项人,两年前来了京都,在皇城边上开个小酒店度日。别人看不出她的好,可孩儿爱慕她多年,知道她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竟还是个胡女?…..你这样做可曾想过潘家?可曾想过你妹妹??你妹子尚幼,她如何撑得住潘家 …….你也是知道的,这世家大族的内里早就空了,将来该如何延续?又如何壮大?……若不是太后护着,你真以为咱们高人一等?”黄氏脸色难看,语气不善。   “哥哥稍安勿躁,这事儿尚有转圜的余地,并没你想的这样糟糕。”张氏劝道。   “你瞧瞧他那个倔脾气,不见棺材不掉泪。…….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陪着妻主一起死在沙场上,随你们怎么折腾都好!”   不经意间提起妻主,满屋子的男子不胜唏嘘,“哎,是啊,抛下我们这一大家子,如今倒好,阿姝尚幼,若恼了宫里头的,只怕今后潘府这日子就难过了。”张氏叹道。   潘毓正要开口,谁知躲在门口偷听的潘姝忍不住冲进来抱住怒意填胸的黄氏,“父亲,这是为了我要卖我哥哥么?我不同意,潘家有我,我总有长大的一天,你们不必小瞧我!我会努力撑起潘家,不叫父亲和叔父失望,你们就不要为难二哥哥了,我如今可只有这一个疼我的兄弟,还要叫他为我受累吗?”言毕呜呜地哭了起来,漂亮的杏眼里泪水涟涟。   “阿姝,”黄氏拿这潘家唯一的女儿没办法,心里不由软了一下,“爹知道你懂事,……早点歇着去吧。”他招呼管事的进来,强行将潘姝带了下去。   “阿姝保证好好努力,绝对不让潘家落败!”小潘姝临走前,又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双眼,瘪着小嘴说了一句:“父亲就依了哥哥吧。”   “父亲,叔父,孩儿这一辈子就心仪这一人,不能嫁她,宁愿终身不嫁。”潘毓看着潘姝,虽有不忍,仍是铁了心说道:“…..若是你们都不同意,……那我便进宫求陛下去。”   “你——!你不要仗着圣上给你几分薄面便无法无天,一个胡女,凭什么娶我潘家的儿郎?”黄氏道。   “父亲,她母亲是多项人,可父亲不是,也不算是胡人。咱家瞧不上人家,或许潘家还未必能入武家人的眼呢。”潘毓辩解道,胡汉通婚在普通人家也算平常,只不过河东潘氏向来只和汉人通婚,往往眼高于顶,瞧不上胡人,尤其是商贾,总觉得彼此差着好几层。   “...…?”张氏突然想起什么,忙问了一句,“你刚说她叫什么?….武….思芳?可是金流城四大家族中的武家?”,见潘毓点头,又道:“……武家乃是商贾之家,原是……没落的皇族之后,你既然一心爱慕她,要是真有陛下替你撑腰,……倒也罢了。”   张氏在黄氏边上耳语了几句,末了,黄氏站起身来,冷冷道:“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不值得稀奇。今时已晚,明日再着人细心查查这武思芳,此事再议罢。”   “父亲息怒,孩儿非武思芳不嫁,还望父亲成全!”潘毓叩首。   黄氏再不理他,与张氏出了厅堂,回各自的院子去了。   潘毓心里不由的有些欢喜,黄氏这样的态度意味着事情最终可能会朝他预想的方向发展,那么只要等父亲点了头…..就是时候让武思芳登门提亲了。   ******************************************   过了上元节,潘毓入宫上值,隔日晚间出宫,却没直接回府,他打算先去看看武思芳,如今捅破了窗户纸,心里头越发轻松起来,连带着对她的思念又增加了几分。进了小酒店,就看见孙李二人忙着张罗,并不见武思芳的踪影。   “芳….娘子呢?”潘毓问。   “郎君不知么?她回金流城去了。”孙大胖道。   “…..?”潘毓愕然,“什么时候?”   “昨天呐,”孙大胖道:“您是知道的,她先头一直嘀咕说过了十五就回家去,昨儿一大早,咱府上叔公(潘毓的叔父张氏)找来了,两人在后院里说了有半个时辰,出来时倒也是一团和气,小人只道是郎君好事将近,替您高兴呐。”   潘毓:“…..是么?那她后来可曾说什么没有?”   “只问我们愿意和她回金流,还是愿意守在京都。”孙大胖道:“谁知到了下午,金流武家来了几个人,说是来接娘子的,家里老爷子想得不行,给收拾收拾,当时就走了,….倒是留了个掌柜在看着,呶,就是柜台上算账的那位了。”   潘毓顺着孙大胖的视线望去,果然见一个中年妇人正盯着账簿,噼里啪啦地拨着算盘,连头也没抬。   “你们怎么没拦着她?”潘毓隐隐不快,“不知道我这两日上值么?说走就走,连个响声都没有!”   天气依旧寒冷,孙大胖却开始擦拭额头上冒出的汗珠子,低低说道:“您也没交代啊,小人看昨儿叔公和娘子相谈甚欢,以为是来商量亲事的,娘子如今在京都身无分文,她若是回家去拿聘礼,那也说不准呐。…..…要不您回府上问问,再作打算?“   ……………   潘毓心里十分忐忑,他有着极不好的预感,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潘府,一路穿廊过院,却见张氏今日一身战袍,正在西苑里给潘姝教枪法,银光过处,虎虎生风。   “叔父——”潘毓刚一开口,就被张氏打断了,他干净利落地收了银枪,转过身来,淡淡说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她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盘横着回乡去,只怕从今往后既不会来京都,也不会娶你,二郎不妨早做打算吧。”张氏将潘毓的焦灼看在眼里,顿了一下,郑重说道:“ 胡人狡诈,本就靠不住。”   跑了?潘毓的心上仿佛坠了块石头,一直往下沉。   ************************************************************************   ********************************本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才写完,乘着热乎赶紧发上来,有虫子要说的哦,要看新卷的话要收藏的哦。   逗比剧场:   传说,集齐七个龙珠就可召唤龙珠,京都的潘大帅哥不辞辛苦集齐以后,念动咒语,神龙刺溜一下冒了出来。   神龙:你可以说出任何一个愿望,我绝对满足你!   潘毓:我希望能多涨点收藏。   神龙:我勒个去,我以为你会说让武思芳娶你。   潘毓:你有所不知,她说涨了收藏才娶。   神龙栽倒。    ☆、还乡   金流这地方,是大燕国关西道黄州府辖下的边陲之地,别看是个县城,可是作用大了去了。这是燕国与夏国以及齐国的交界处,自本朝开国以来,就一直派重兵镇守。此外,金流城也是几百年来沙漠丝绸之路上的必经之地,大燕国与夏齐两国休战友好的前些年,燕国在金流设置互市,彼时贸易热络,你来我往,将这小地方弄得繁荣富庶,是实实在在的要塞之处。   其实要追究起来,金流城包括它所在的整个黄州府从前都是夏国的地盘,前朝高祖皇帝建立大周国时,西域夏国皇帝拓跋元秀识时务,向大周俯首称臣,大周皇帝一高兴,建立夏州都护府,给拓跋氏赏了不少金银财帛,并为了表示大周对拓跋氏的荣宠与照顾,愣是将大周皇族的武姓赐给了拓跋元秀。此后拓跋家顶着武姓过了大概一百来年,大周就变成了大燕,眼瞅着大周武皇大势已去,拓跋家趁乱迅速换回了自己的姓氏,自立门户,霸占了河西走廊的险要之地,在燕国与西域诸国的贸易往来中设置障碍,从中谋取暴利。   大燕建国之初,采取的是休养生意,睦邻友好的政策,后来缓过气儿来,心就野了,武宗皇帝文韬武略,胸怀大志,从前在藩时就与圣宗皇帝商议拓展疆域,后来为拿下与西域诸国贸易往来的主动权,亲自披挂上阵,对夏国大打出手,想要一举踏平河西走廊,重建西域各州都护府。岂料齐国耶律太后主政,亦是野心勃勃,趁着燕国重兵调度夏国之时,率军北下,攻打燕国北方天堑望月十六州,导致燕国腹背受敌,门户大开,英王(武宗当时的藩号)无奈之下收兵回防,自此燕国与齐国战事不断,为抢夺望月十六州一直打到现在。   夏国最终被燕国与齐国一分为二,自黄州府以南,全归燕国,黄州府以北拓跋氏臣服齐国。后来齐国皇室当政不仁,民不聊生,导致内乱,臣服齐国的夏王又脱离宗国,独立自主,将夏国不断发展壮大。而延续几百年的西线上的丝绸之路则被夏国严重阻碍,燕国在与齐国的战争中也伤了元气,逐渐放弃了与西域的往来,转而开拓海上丝绸之路,是以如今燕国商贾与海外诸国贸易往来频繁,西线却很少再去了。   而自打黄州府以南归顺大燕之后,金流城就一直是胡汉杂居,时间一长,倒变成了胡中有汉,汉中有胡。至于民风习俗则逐渐向中原靠拢,汉化严重,若是实在要分出个子丑寅卯的话,金流除了一部分汉族人,主要还有其他两个民族:多项族和先卑族。   金流城民风虽然淳朴,行事倒也有着胡人的彪悍。在金流城的四大家族里边,史家算是正经汉族人,而朱氏和贺兰氏算是先卑人,武氏便是多项人了。金流武氏与夏国拓跋氏实属一支,武思芳的祖上是夏国皇帝拓跋元秀的亲妹妹拓跋元桓。拓跋氏换姓那一年,拓跋元桓也就是后来的武元桓被大周皇帝封了节度使跑去镇守黄州府,几经波折动荡,后来武元桓这一支就逐渐没落了,即使归顺了大燕,最终也没将自己的本姓换回去,那祖宗留下来的贵族光环也就一年一年淡下去,到了如今,再谈起金流武家时,人也都只说“哦,武家啊,那可是金流城的大户呐!”   闲话少叙,只说武家的后人武思芳回到金流城时,日子已经甩到了正月底。父亲苏氏领着一干奴仆亲自在武家大宅门口迎着,两年未见,武思芳颇为忐忑,看见她爹苏氏鬓角有了些许银丝,禁不住心里酸酸的,苏氏倒还是那样,吹胡子瞪眼凶她,“你知道回来就好,别将你武家的大好基业放在我一个外姓身上,败了我可担不起!”   她爹还是那样聒噪,说话还是那样毒,动不动就是你们武家,动不动就说他是外姓……武思芳嘿嘿一下,腆着脸笑:“您这样的人才都担不起,那败了就败了吧!”   苏氏瞧着武思芳狗腿的模样,一时忍俊不禁,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她再胡闹,也不能真不要她。“回来就好,免得我哪天死了,连个披麻戴孝的都没有…..”言毕趁武思芳不注意转身抹了一下眼角。   武思芳鼻头一酸,假装没看到,高声笑道:“哈哈,放心!以后说什么都听您的,可别再气坏了身子,您可得长命百岁呢!”她贴上去,挽着亲爹的胳膊,就往家里拽。   父女两个进了武家大宅,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其实主要是苏氏在说,武思芳在听,她这个爹,天生的铁齿铜牙,能将人说到吐血,武思芳这回是咬着后槽牙听训,也不还嘴。谁让她不争气呢,就让她爹两年憋出来的火一次发个够本吧。   开了席面,她爹还在唠叨:“……得亏西门那小子跑了,跑得好!不然你这辈子就醒不过来了,也就是你瞧得上他,一个开药铺的,一年能挣多少银子?想攀着宅门大户过舒心日子,门儿都没有!……..”   武思芳舟车劳顿,早已是人困马乏,饭也没吃几口,上下眼皮都快合一块儿了,可她那啰嗦爹才不管这些,一边给武思芳夹菜,一边继续念:“你来了就得甩开膀子好好干!以后外面的事情你多上点心。我呢,先替你看着内宅,等给你们武家娶了主父,我就斗鸡投壶享清福去喽,…..你说说到我这把年纪了还得上心这些个,多累人!”   武思芳一个激灵,从饭桌上清醒过来:“娶夫?…娶夫啊!”才精神振奋了一下下,很快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下去了。   “嗨你个臭丫头!别不是还惦记着西门家的小官人呐?”   “不是啊,爹,娶夫郎花钱呐,你说为什么夫郎那么花钱呢?”武思芳垂头丧气地叹道。   “你是哪根筋搭错了?娶夫当然得花钱了,又不是那些下三滥,你敢娶,我还不同意呢!”他爹哼了一声,发现武思芳比起从前,越发的吝啬了,颇有守家当财主的潜质。   “贵啊,….两万….…”武思芳仰头长叹。   “…..你说什么? ……多少钱?”他爹嘿了一声,只道这丫头不知又看上谁了,这是跑回家跟他要银子娶夫呢,“两万两?谁家的郎君呐,居然要这么多?不会是皇帝家的琼枝玉树吧?”   “…….两万两……黄金做聘礼,你说娶不娶?”武思芳听了她爹的话,直接将脑袋磕在饭桌上了。   “去她大爷的!谁家的儿郎啊?金子做的也没这么贵吧?就是玉皇大帝的嫡出儿子,他也不能值这个钱呐!”苏氏着实给惊了一下,瞪着眼睛骂道。   “…..没谁,….就问问而已。”武思芳僵着面皮傻笑了笑,不再言语。要是再说话,肯定又得跟她爹闹起来。离开京都的那天早上,潘毓的叔父张氏亲自光临小酒店,跟她说了小半个时辰,委婉地转达了潘家的意见。主要是说武思芳想娶潘毓也可以,别的不要,两万两黄金做聘礼,掏得起就娶,掏不起就闪一边儿去,这也就是潘毓愿意嫁,不然连下聘的机会都不会给她。   她当时就瞎眼了,在京都那样拼,也就挣了四千多两,还一股脑儿都让潘毓卷走了,潘家狮子大张口,当钱是天上白掉下来的么?不挣钱哪里知道来钱不容易呢!毕竟是潘毓的叔父,又是长辈,武思芳面上没发作,只说会认真考虑,恭敬的将人送出门之后,连翻白眼的力气都省了,这明摆着是让她知难而退的,她又没真傻。   不过一想起潘毓,就觉得其实他也是可怜之人,那么好的儿郎,却身不由己。说白了,他就是潘家的筹码,谁的价高,谁的利好,就卖给谁,…..这高门大户的郎君可怜着呐!   可再一想起那些黄澄澄的玩意儿,武思芳就不由得垂头丧气,时时安慰自己:就这么着吧,反正又没刻骨铭心到倾家荡产都要娶回来的地步,时间一久,感情淡了,从此女婚男嫁,各不相干。……就好像她对西门非冉一样,曾经那样要死要活地爱着,到最后发现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儿,还是她爹说的好啊,时间长了,什么槛都能迈的过去呢。   等她从回忆里醒过来,她爹还在边上絮叨:“娶夫这事儿你得听我的,好看的男人不顶用,聘礼太贵的咱也不娶,得要实惠的,嫁了过来,就算不能雪中送炭,再不济也得给咱锦上添花不是?”   她听了那么一耳朵,就更加笃定再不敢和潘毓纠缠了,武家是做生意才发家的,娶夫过日子跟做买卖是一个道理,不图情意,也得图利益,没好处,好好的男女做什么非要往一起凑呢?   发髻上的碧玉菱花双合长簪被她放在掌心里看了许久,……毕竟那是潘毓对她的一片心意。能让潘毓将她这样一个人放在心里,真的是算是她的福气了。一闭上眼,武思芳总是想起上元夜那天晚上他们私定终身的事来,……其实那个时候潘毓并没有强迫她不是么?她内心挣扎不已,如果潘家能够少要一点,她肯定会娶他,毕竟言而无信是小人嘛。可事到如今,父亲不同意,潘家不同意,就算潘毓再怎么折腾似乎也没什么用处了。   簪子最终被武思芳放进了妆匣子里,收了起来。武思芳一刻不停地劝着自己:私定终身算不了什么,她又没把潘毓怎么着,是潘家不愿意,所以怪不到她头上来。再说父亲这一辈子太不容易,母亲活着的时候,大多数时候也只逍遥自己的,武家大宅里里外外基本都是父亲一人在辛劳,没理由再干那种为了爱情抛家舍业的蠢事了。   武思芳太过疲乏,最终美美地睡了一个香甜无比的觉,一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睁开眼睛,躺在床上正思量着要不要去见见几个老朋友,就听她爹闯进她的院子里大声嚷嚷:“武大娘子,起来干活了!”   她翻个白眼儿,心道这还是亲爹吗,缓两天都不成!只怕从今天开始,再也别想过上从前在金流的那种逍遥自在的日子了。   两个小厮进来服侍着武思芳梳洗,叫她给退到门外候着,这两年下来,早就习惯亲力亲为,富贵娘子的做派在她这儿也用不上。如今人在金流,她便不再梳髻,将头发整个散下来,连同缎带缠进去编成了大辫子,甩在脑后,穿一身立领窄袖盘花扣长袍并一双鹿皮靴,外面披了从前的黑狐裘,金流这地方比京都冷,就算进了二月下雪也是常有的事情,不捂厚实一点,搞不好就又着凉了。   武思芳跟着她爹进了书房,册子账簿已经分门别类堆满了宽大的梨木案几。“从今儿起,这些都是你该做的,得先翻着熟悉熟悉,咱家的生意并不是都是稳赚不赔的,你这两年不在金流,我一人撑得辛苦,这些酒肆有一半都是亏的。”苏氏一边说着一边指:“你托贺兰家带回来的钱刚好填了黄州这边几个铺子的窟窿,如今账面上能周转开的银两超不过五万,……..还有,梨花村那边的庄子上年前十几个佃户瞎折腾,到如今还在整事儿呢,差点捅到官府去了,我听着你要回来,便将这事压着,只等你来再处理………定州府和黄州府所有瓷器铺子和绸缎店铺的掌柜,我唤了他们过两天来金流见你,到时候怎么赏罚怎么安顿全依你………   苏氏洋洋洒洒交代了一大堆,临了就说了一句打今儿起,你们武家就交给你了。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这些事我可不愿意再操心了。老爷子屁股一拍,转身跨出了门槛,直让武思芳欲哭无泪。   ***************************************   注:本文设定中,权贵以及大官的家称为府,有钱人或小官的家称为宅。 作者有话要说:  逗比剧场:   武思芳:你要的也太多了,你看我如今有车有房,有爹没娘,你能不能再便宜点?   潘毓:…..我也没办法,如今娶老公就这行情啊……   武思芳:尼玛,是谁说富二代就能娶上好老公?    ☆、娶夫   武思芳这些天忙的焦头烂额,刚开始接手自家的买卖,什么都得在心里过一遍,她从前在金流混了个纨绔女郎的名声,底下不少掌柜庄头都不服她,还有的撂挑子不干了,这种举步维艰的境遇差点让武思芳咬碎了一口银牙,可即便咬碎了,也得咽到肚子里去,摆出一张和煦如风的笑脸来给她爹看:“……还好,还好,一定会努力的,放心吧,武家败不了…….哎哟爹您今儿是去看杂剧呢,还是和谁斗鸡啊?”   武家自武思芳的曾祖一代,开始努力经营,到如今关西道内金流城以及周边的黄州府、定州府内大小店铺共有四十家,其中酒肆十家,粮铺十家,茶叶铺八家,瓷器铺六家,绸缎铺六家,此外还有八个庄子并一个小山头,家业在金流城算得上是相当丰厚了。只不过近些年西边这条通往西域的丝绸之路因为早前的战争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如今燕国与齐国又在北边争夺望月十六州,两下里关系比较紧张,朝廷对金流的互市也就没从前那样重视了,武家失去了发横财的机会,再加上人丁单薄,这几年也全凭苏氏一人撑着,虽是熟练且有经验,可西北行市不大好,到底不能进取,唯有尽量维持眼下的这些生意能顺顺当当过给武思芳就万事大吉,并未实赚多少。时间一长,武家不论家业还是势头渐渐在金流四大家族里头落了下风,实说起来这两年赚的最狠的一笔银钱竟还是当初武思芳借给贺兰敏君去走了海外贸易这条路获利而来的。   不当家哪知柴米贵,武思芳算是深深体会到了,为今之计,也别无她法,只求突破,武家大宅里的正经主子也就是她和她爹两人,倒不费事,她爹就好讲点排场,如今她在外面主事,连着几次与苏氏协商之后,适当裁减了内宅的用度和奴仆,后来又横着心卖掉了赔的一塌糊涂的几家酒肆和铺子,手上有了余钱,武思芳准备另辟蹊径,这招忍痛剜疮长新肉的办法倒也叫她爹刮目相看。   武思芳开始像一个正经做买卖的人一样,有主见,惜银钱,思路清晰,难能可贵的是她懂得体恤下人,处事果断公正,不过两月,武家大娘的名誉连同生意都隐隐有了起色,虽然重担难抗 ,但毕竟有了点盼头。武思芳的父亲苏氏出了门走在金流城的街上,前簇后拥,腰杆子挺得直直的:要是谁再说他苏致谢养的女儿不成器,就给他大耳刮子抽过去!   日子溜得飞快,春风拂过三月,阳光便渐渐温和起来了,枝条抽出了嫩芽,武家大宅里的花花草草也开始展现蓬勃生机,偶有闲暇之余,武思芳也能与三五旧友小聚一番,也会琢磨自己喜好并擅长的酿酒之法,更会在苏氏跟前尽尽孝心,当然还会想想远在京都的武晗……以及潘毓。   只说这一日武家父女两个正在花厅为刚才下棋谁耍赖而争论不休的时候,宅子里的总管事前来回禀说有两个尘土满面的男子,自称是武大娘子的人,从京都赶来投靠她,要听她的示下。   苏氏探询地望着武思芳,看她猛地站起来,颇有不解,“听说你在京都买了两个下人,不会就是这两个吧?”   武思芳不知怎的,心里一慌,忙道:“是啊是啊,大老远的来,定是有什么事情,掌事带人到偏厅,我去见见吧。”她大概猜出了七八分,这个时候来金流,不大可能是武晗的缘故,多半是因为……潘毓。   进了偏厅,果不其然是孙大胖和李飞眼,两人见到武思芳纳头便拜,“娘子一向可好?”   “别废话了,当初叫你们两个跟我回来,你们不来,如今巴巴儿地赶来,定是有什么变故,快说吧。”武思芳心里有些着急,连带着说话的速度都快了些许。   孙李二人对望一眼,还是孙大胖开了口:“….如今小官人接手小酒店,经营得挺好。……我等本来就是娘子的侧侍,应当跟着娘子才是,还请娘子收留我们。”   “原来是这个,我只当出了什么事儿呢。”武思芳先前半垂着得一颗心,这会儿倒是全放下了,“行啊,我去和管事的招呼一下,叫先给安排住处,你们两个拳脚上都厉害,以后就跟着我吧,…..还有,别到处跟人说你们是我的侧侍……..呃,赶紧下去收拾收拾,瞧这一路风尘仆仆的。”   武思芳起身出了偏厅,准备回她父亲那里去,却被李飞眼叫住了:“娘子! 其实……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说。”   武思芳才平稳的心又慢慢提了起来,挣扎了一下,终是言道:“….说吧。”   “….是潘家二郎君呐,听说您答应要娶他,自打娘子走后,得空就往小酒店跑,一坐就是大半天,也不开口说话…….形单影只,看着怪可怜的。”   “就是就是,还清减了不少,人都看着憔悴了。”孙大胖补充道,潘毓的一番痴情真是叫人唏嘘不已。   武思芳闻言,心里隐隐有些疼,这是她造的孽么?   孙大胖看着武思芳面色不愉,又硬着头皮替潘毓叫屈:“娘子有所不知,二郎君这些日子一直心不在焉的,上个月底入宫上值的时候出了岔子,惹怒了圣上,如今罢了职,只在家待着呢。”   “…..?”武思芳心头一颤,“….不至于吧?他向来是个仔细人,又得圣上另眼相待,只怕过几日就会重新复职的,倒也不用太担心。”   “娘子!”孙大胖对武思芳的铁心石肺佩服得五体投地,决定横下心来再试探一番,“二郎君不会再复职了,潘家要将他嫁给晋王,说是下个月来求亲。”   “……”武思芳的心不知怎的开始狂跳起来,她该说些什么,才能让自己像从前那样坦然一点?   “而且二郎君…….好像也同意了。”李飞眼领会了孙大胖的意图,一边说着一边拿斜眼观察着武思芳的脸色。   “……你说什么?!”   武思芳脸色煞白,恍若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上狠狠一击,竟教她疼得喘不过气来。……先前闹着喊着要嫁她,不顾一切要和她私定终身,如今居然这么快就要答应别人了?难道长得好看一点,就能够水性杨花,置她于不顾么?   武思芳又闷又气,她已经无暇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只一心想着就算晋王不是牛粪,可那样一朵娇艳无比的花,宁可让她娶回来供着,也不能白白便宜了别人!   ……该如何是好?武思芳的头都快想炸了。   ***********************   ***********************   武思芳打四月初就开始巡查关西道上所有的武家商铺,忙得马不停蹄,底下的掌事对武大娘子的雷厉风行也逐渐有所适应,这大财主看着年轻,做起事来可不是好对付的,她自己勤快,别人也就不好偷懒了。有将近一月的时间武思芳基本都在黄州和定州转着,到了月底方才回到金流,而这时候家里已经闹翻天了。   武家老爷子苏氏一看见到武大,就操起三尺长的家法,从前厅里奔出来,要不是武思芳闪得快,那戒鞭准保抽在她身上了,“爹!你又怎么了?”   “武思芳!你能耐了,我还没死呢!你就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嗯?!你上回将京都的酒店送给那赔钱货,这口气我还没捋顺呢,好家伙,又整一回大的,你是见不得我活在这世上还是怎么着?死了倒也干净,我找你那个死鬼娘说理去!好你个败家玩意儿,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有话好好说啊,爹哎,…..你是我亲爹么,怎么这样对我呢!”爷俩儿在院里你追我赶,武思芳连忙躲闪顺带告饶,心里涩得跟什么似的,好好相处了没多少日子又闹上了!   “那姓潘的是怎么回事?…..两万两黄金!你怎么不要你爹的命呢?!…..我就说你她爹的怎么雄心壮志地卖铺子,这一个子儿没赚来,还可着劲儿往里头搭呢!…..气死我了,看我不打死你!”苏氏抡着戒鞭照着武思芳劈头盖脸一顿抽。   “…..苏致谢你讲点道理行不?”武思芳没躲过挨了好几下,皮上生疼,好心情就全被糟蹋了,连名带姓地开始吼她爹:“我砸锅卖铁那是我愿意!”   苏氏给噎了一下,又开始骂:“行啊,你是家主,翅膀硬了,连我都得听你的是吧?你当我做不得你的主么?别的我也不说,就只一点,你想娶姓潘的进门,可以!你管别人叫爹去吧,我当不起!”   “…….”武思芳缓了口气,劝道:“爹哎,咱能有话好好说么,您说我才进门,您就整这么一出,家宅不宁,没得让人笑话。”   “好啊,我只问你,账上腾挪出来的二十万两银子上哪儿去了?”苏氏瞪着她,跟乌眼斗鸡一般,这会子剁了武思芳的心都有了。   “……..”武思芳到底还是失了底气,嗓门小了不少,“….送京都去了。”   “你胆子也忒大了!那么多钱,就十个人,也赶往京都运!别的不说,半道上劫了,可什么着落都没了,她大爷的!败吧!败吧!”   “哎哟,爹你气糊涂了不成?金流是什么地儿?咱走的是官道,往京都走,三十里一驿,都有驻防,能出什么乱子?再说了,就算有个什么事情,报上潘家的名号,哪一个又敢惹的起?我如今只能腾出十个人来,但也都是身手利落的,不过都是些朴素商客的模样,您要是不满世界嚷嚷,谁知道我武思芳送到京都的是什么东西?!”   “……..哟呵!厉害了是吧?认了是吧?诚心往潘家送是吧?你干脆上门给人当儿媳得了,还回来做什么?你气死我,将这家业都卷了讨人家的欢心去吧!………”   苏氏哪管这些个,将这些年的新仇旧恨参杂起来破口大骂,先骂了武晗和他所谓的不知廉耻的爹,接着又骂从前和武思芳母亲纠缠不清的那些个男子,骂完又开始骂武思芳不懂事分不清主次败家不孝云云,唾沫星子飞个不停,骂累了就歇一会,喝一口仆子端上来的茶,润润嗓子又开始接着骂。   武思芳也算是个能说道的,到她爹这儿就完全败下阵来,连一句解释的机会都没有,搁谁谁都受不了,还不如回京都呢。自打孙李二人上次跟她眼皮子底下念叨了一番,武思芳的心里头就把潘毓嫁人这事儿放不下了,这可真是邪了门,当初那样淡定,怎么到了眼前居然就想不开了!   到后来她就只安慰自己,做人呢,当然是讲点诚信的好,尤其是像她这样的买卖人,既然答应了潘毓,总该说话算数才行吧?她是卖了铺子酒肆,没成想最后一股脑儿换成了黄金,其实也没什么,钱以后总还可以挣回来的,失了信誉可叫她于心难安呐。   武思芳觉得自己肯出钱下聘无非是想让良心上过得去而已,顺带告诉潘毓她可是讲信用的人,绝不是某些人那样水性杨花,很快就改变心意…….她几天前派了人去京都之后,心里也会时不时地忐忑一下:没准姓潘的已经嫁出去了,…..就算是没有嫁出去,那潘毓临阵反悔是有可能的,京都待着多好啊,他当初还不许她回金流,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再说了,人家是圣上面前的大红人,或许过上两三年,升官发财指日可待,又怎么会舍得下这么好的前程跑来找她呢……   不过当下的问题是不知道谁这么缺心眼儿,把自己给卖了,她脱不了身,才将孙李二人并几个心腹派到京都去提亲,那头还没给个回音呢,这头儿她爹已经跳起脚来收拾她了。   武思芳在她爹的唾沫星子里边儿转了不知多少圈眼珠子,楞是没想出辙来,只得硬着头皮顶了两句:“我先前想跟您说来着,咱们啥事都好商量,好商量,…...您看吧,这钱估计还在路上走着呢,就算到了京都,潘家还不一定答应呢,人家可是世家大户,咱们高攀了,…真的!”   “啊呸!你当你爹是傻子么,由着你信口雌黄!我活这么大岁数,什么样的大户没见过!一开口就是两万金,太拿自个当回事儿了!天天高门权贵地挂在嘴边儿上,拿金银当粪土,假模假样,还不都是些见钱眼开的主儿,什么是大户,咱武家这么大的户还都没怎么着呢,他家到还显摆起来了!…….”   一句话又招出苏氏的许多牢骚,武思芳的耳朵里开始生厚茧,这件事情她也是经过郑重思量才下的决定,可是面临如今的唠叨,于是又对派人去京都下聘隐隐生出了几丝悔意,这潘毓万一要是真的就这么娶回来了,她爹又哪里是好相与的,嫁了武家,可真没什么风花雪月,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受得了。   武思芳兀自愣神,没防住她爹越骂越不解恨,到后来竟气得七窍生烟,“来人,把这混蛋给我架起来,我今天不打她个皮开肉绽,我就不是她爹!我倒要看看,就为这么个有皮相的男人,你要逞强到什么地步?!”   左右两边的仆子们思量了一下,迫于苏氏当前在内宅说一不二的地位,狠了心拉过长凳,使了力气将武思芳架在上面,按照苏氏的吩咐,照着屁股就是二十大板子。   这边武思芳疼地呲牙咧嘴,汗珠子从额头上不断往下滚落,就差晕过去了,那边苏氏也跟着红了眼眶:“芳儿啊,你当我心里不难过么?我打你小时候就警告你,色字头上一把刀!你如今都二十一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记性呐!”   二十板子外加苏氏的几下戒鞭,着实将武思芳伤的不清,宅子里的老大夫按着苏氏的叮咛给她好好看了看,只说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下不了床的,要是好彻底,恐怕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了。   武思芳一边趴着养伤,一边还要挣扎着处理外务,武家的买卖比之前有了明显的起色,节骨眼儿上一点也不能耽搁,掌柜庄头成天在她的院子里出出进进的,她爹虽看着不忍,却也害怕武思芳再走回头路,只能狠下心来希望这次能让武思芳得个教训,等她好的差不多了,再和她商议叫人到京都去退聘礼。   这头苏氏拨着自己的小算盘,那头武思芳的旧友贺兰敏君闻讯前来探望,进了屋就发现武思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着,忙问道:“怎么竟疼成这样了?”   武思芳泪眼朦胧的望着贺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潘家收到了聘礼,立马就同意了亲事,孙李二人骑了快马,星夜兼程返回金流,进了武家大宅就赶着来告诉她潘家儿郎已经在出嫁的路上了,过几日就到,赶紧准备着迎亲吧!   她伤成这样潘毓是不知情的,如果不去迎亲,姓潘的会不会撕了她?她若是挣扎着起来,叫人抬着去了,她爹会不会剁了她?一想到这些惆怅,武思芳禁不住抱着贺兰敏君嚎了一嗓子:“老夏,……我不想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边写边发,亲们要帮我挑虫子哦。   *****************************   小盘子不容易,先嫁过来再说吧。哎哟我的收藏呢?    ☆、良宵   金流城的端午也算热闹了,这地方在燕国西北边儿上,虽是异族杂居,但中原汉人的节日一个也没落下,没有菖蒲,可家家门上都插了艾叶,做食店和小摊生意的人还会用芦苇叶子包了粽子团沿街叫卖,倒很有金流自己的特色,在这一天,不管是大人小孩手腕脚腕包括脖子都会系上彩绳以避邪驱毒,而喧闹奔腾的金流河上,彪悍的男女三五成群地驾着羊皮筏子你追我赶,赛的欢畅淋漓。   本来挺喜庆的日子,全城欢腾,偏武家大宅里阴云密布,家下仆从连个打赏也没捞到,一个个拉长了脸,只傻眼看着父女俩三天两头瞎折腾,腹诽不已:这大娘要是在外面没回来多好,连带着他们都不大好过!自打老爷子苏氏听说新嫁郎都快走到金流城了,顿时“两眼一翻,心悸发作”,躺在床榻上不吃不喝的,可苦了这一班下人,当然就更别提家主武思芳了,整个金流城都在吃香喝辣,就数武家气氛冷淡,武思芳无奈,强撑起来,被左右仆子搀着站在她爹的屋门口,一筹莫展。   “爹啊,咱别闹了行么?人说话明天就到了,您要是这样一个态度,那可怎么成?那潘毓挺好的一个人,您见了就知道了,那是能当皇后的人才,全大燕找不出第二个来,两万金都算是我捡着便宜了,真值!”武思芳站在门外,苦口婆心地劝道。   房里边苏氏心里憋着气呢,哼哼两声,“我呸!你这是埋汰我呢!什么是值?什么是不值?你前些日子怎么说来的?说你爹我是世上最好的男人是吧,想当年我也是堂堂北都大名府的苏家郎,可你娘当年娶我时连皮带毛都没超过五千两!”   “……”武思芳:“…….那时候的五千两那就相当于现在的……五十万两呢”   “…….你给我滚!”   “爹哎,依我一回吧,我什么都听您的,送亲的队伍马上就到金流了,总不能就这么赶回去吧…..您要这么折腾,潘家郎的名声都让咱毁了,这以后都是嫁不出去的!”武思芳哭丧着一张脸,她很想上吊,可没人敢给她递绳子。   “就叫你给我赶回去呢!把那两万金给我吐出来!他既然是能当皇后的人才,自有他的去处,又何须愁嫁?猪不□□,要你操什么心!”   “………”武思芳恨不能一头撞死在她这一会一出戏的爹面前,“那三书六礼都过了,没理由这么做,到时候折的是咱们武家的脸面!”   “三书六礼是个什么玩意儿?哼!实话告诉你,先前拿来的嫁妆单子我都没看上眼呢,怎么着吧?还真别往门里边儿抬,我不稀罕!”   “瞧您说的什么话?……潘家郎样样都好,不然我也不能拿那些钱去下聘呐。”武思芳来回拐着车轱辘话,说的她自己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你还说呢!提起这个我就来气,那庚帖上怎么写的来着?明明你们八字不合,非要胡编乱造往一块儿凑!芳儿啊,咱不能娶啊,到时候一不旺妻主,二不旺家宅,失金损银大不利,你要娶进来咱这家就毁了! ”   “…….哪有的事情啊,那是在京都就找了阴阳批算好的,没有纰漏,潘家那边也看过了,爹你这又是听谁胡诌呢?”   “那……那是他们汉人的算法,咱多项人不这么算!既然嫁到了金流,就得按照金流的规矩来!苏氏一边说,一边“疼痛不已”,哎哟几声。   “……. ”武思芳是彻底崩溃了,她这爹纯粹是胡搅蛮缠呐,这回又把自己当成武家人了,“爹你不是汉人么?你们苏家嫁你的时候,难道按照金流规矩来的?…….”   “…….武思芳!你还别不信!……..我可是为了你们武家,别最后为个男人把家业都毁在你手上!……反正…..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自打得了消息,武思芳就和她爹谈,却总是谈不拢,到如今苏氏的态度已定,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武思芳彻底无话可说,她只站了这么一会,就有些支撑不住了,跟着就是屁股生疼,眼睛里头直往外冒小星星,两下里仆子看着不对劲,也不管她同不同意,忙让她趴展,又给抬回房里去了。   *********************   **************************   端午一过,新嫁郎一行人就走到了金流城下。世家大族嫁新郎,排场是一定要有的,不管嫁得多远,都得守着规矩来。比如锦缎障车,红妆十里,鼓乐齐备,仪仗周全。新嫁郎大白天只能老老实实坐着,不可随意说话或是走动,免得不吉利,因此潘毓在路上这几日,摆着几乎相同的姿势,心里都快窝出毛来了,嫁给武思芳固然是好的,可这出嫁的过程就不那么舒坦了。   想当初武思芳回了金流城,他的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的,叔父到底和武思芳谈了什么,谁也不清楚,他冷静之后肯沉得住气,是愿意相信武思芳的为人,就算她不是那么喜欢他,也不至于言而无信。父亲要为他另谋婚事,他不同意,两不相让,最后潘毓便与黄氏约定,若百日之内武思芳不来下聘迎娶,则由府上做主,听之认之。   从十五岁到二十三岁,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对武思芳初心不改,这样一份情意岂是随便能割舍掉的么,况且他根本不愿相信武思芳对他一点感情也没有,故而权衡之下差孙李二人去金流打探情况,谁知道不出一月,金流城便来人下聘。媒公媒婆领着几个朴素干练的人抬着聘礼上门来,那些东西从外面看也不过是二十口不起眼的大箱子,抬到潘府门前的时候,才象征性地绑了红缎,媒婆媒公牵头进了府,叫放在庭院里,正好赶上潘府主事之人都在,打开之后,一片金光灿烂,闪瞎了所有人的眼。   黄氏怔怔没说出话来,真没想到竟然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愣了好半响,方才叹道:“诸位稍等,此事还需我家二郎同意。”   潘毓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就算武思芳一个铜子儿不掏,只要她肯娶,万不得已要私奔他都能干得出来。只是没料到,她竟有如此大的诚意,心下大概对叔父与武思芳的谈话便猜出来几分,面上就有些不痛快了:“父亲怎好这样狠,她要如何才能筹得这些钱?”   黄氏无奈,本来也不过是想吓退武思芳,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遂道:“怎么?还没嫁过去,就想着替她说话了?你若是进了宫,今后何止这些富贵….”   潘毓微有尴尬,脸色不愉:“父亲言重了,即便是进了宫,也未必有这些钱,潘府这样狮子大张口,将来进了武家门,要阿翁如何看我….”   黄氏哼了一声,冷冷说道:“……痴儿!嫁吧,你自己选的路,将来别后悔才是!”   潘毓吃了定心丸,心里就着急要嫁过去,他果然没有看错人,若是武思芳对他没有一点情意,又何须这多破费?放眼京都,恐怕都不会挑出这样一个人来。一想到这里,他恨不能肋生双翼马上飞到金流去,黄氏看着自家养大的儿郎这般没出息,最终也只能长须短叹一番而已。   潘府倒也没太亏着潘毓,开始张灯结彩地替潘毓筹办婚事,宫里得了消息,派张长使来府上贺喜。潘毓会意,将人让进正厅,掀了衣摆,跪下听旨。张长使并未多说,将潘毓虚扶了一把,交给潘毓一个锦盒并两箱子御赐的嫁妆,临了笑道:“郎君大喜!别忘了圣上前些日子叮嘱你的事就行。”   潘毓躬身一揖:“烦请长使回禀圣上,潘毓必不负圣上所托!”   张长使再无话,端着一张笑脸带着几个内侍出了潘府,惹的一干人等颇为眼红潘家的这番荣耀。唯有黄氏心下了然,面上免不了又沉重一番。   只说潘毓这些年自己的体己以及皇帝赏赐外带府上给的箱笼,数量也有不少了,陪嫁的人里边潘毓就挑了十个个,赵甲钱乙并八个毛头小厮,并未多带。潘府眼看是留不住焦急的潘毓,无奈之下就近捡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铺红搭彩,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将潘毓送出了门。那一时刻,京都最负盛名的郎君嫁出去了,不知暗地里哭红了多少女郎的眼睛呢。   长长的送亲队伍一路走来,虽是车马劳顿,倒也太平,五月初八那天走到了城门前,便见着接亲的人浩浩荡荡整装以待,阵势十足。为首满身珠翠,穿的相当隆重的接亲女娘就是贺兰敏君了。金流有个习俗,接亲的人必须是与一对新人属相相宜,且福气隆重,而贺兰父母健在,儿女双全,家和人旺,又是武思芳的至交,正是不二人选。武思芳娶亲的事情贺兰敏君出了不少力,此刻她正翘首以待,远远地看着红彤彤一片映入眼帘,忙纤手一挥,霎时鼓乐喧天,敲敲打打,引来不少人围着看热闹讨彩头,这等规模的迎亲阵仗,也只有金流城的四大家族才摆的出来,一时间人人羡慕不已。   潘毓多年前来过金流,听着外面的喧闹嬉笑,心里正猜度也不知如今这地方是什么模样了,却又碍着规矩不好探头去看,唯有端坐在喜车上,盼着早日见到妻主,他这些天没有见到武思芳,思念如同荒地里的野草一般疯长,挠着人的心肝脾肺。好在武思芳终究没有负了他,如今真是如愿以偿了。   吹打了一路,好不容易到了武家门口,却少不得按照胡人的规矩来。金流城的讲究,新嫁郎脚不沾地,否则不吉利,两旁的喜童服侍潘毓下了车,沿途全铺了青毡,一直延伸进了家里面。钱币五谷撒了满地,吆喝哄抢的无所不在,喜公喜婆涂了红彤彤的脸蛋,笑脸迎人,将潘毓从门口接了进去,院里的奴仆下人穿戴一新,见着潘毓,叩首道喜,喊声震天,潘毓便在这欢呼声中穿过垂花门,缓缓朝正院走去,洒金檀骨合欢扇当着脸,看不清楚前面,只用眼角的余光瞥见前方丝毯上一双缀了明珠的翘头锦绣鞋,青色缎子的裙角随着脚步微微摆动,待他靠近了,便将彩球红绸牵在手中,引领着自己站在堂前石阶下。   他不必看,心潮澎湃的那一刻,就知道是武思芳。她没有亲自来接亲,只是站在这里迎他,是金流城的讲究么?   跪了天地,夫妻交拜,礼就成了,拜祖宗敬父母这样的过程需要等到第二日之后才会举行,于是一众喜童前面引路,将新嫁郎带到房里歇息,而新妇还需招呼来客。   宽敞精致的主屋里,放眼望去,一片喜庆之色,青丝毯,洒金红绡帐,花团锦簇的芙蓉被,一切都是崭新的,合卺酒静静地放在紫檀案上,雕龙刻凤的喜烛燃烧着温暖的光,这些看起来似乎与汉人的讲究并无不同。才坐下不到一刻,门口候着掌事,躬身问道:“回禀新官人,娘子说您一路舟车劳顿,叫我等服侍您先歇着,请您示下。”   “不必了,我等着妻主便是。”潘毓道。练武之人,这点程度不算什么。掌事退下,连同守门的小厮也一并带走了。潘毓只是静坐,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外面的喧闹声逐渐散去了。红烛已经烧过大半,依旧不见武思芳的影子。他暗自思量,等了那么多年,多等一刻又有何妨?才这样想着,就挺到依稀有慢腾腾的脚步声传来,他的心又开始跳起来了。   潘毓静静坐在床榻上,入定了一般,看见武思芳进来,方才抬了抬眼皮,见到想念了三个多月的心上人,压下心里的悸动,故意板着脸说道:“芳儿,…..你来的有些晚了。”他的妻主今日着了金丝银线织就的吉服,一张俏脸却是浓妆艳抹,遮盖了原本的面目,不仔细辨别,倒认不出来,总让人觉得有点怪异。   “…….”武思芳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正想着怎么跟他撒谎,听到潘毓这么说,知晓他有了埋怨,忙道:“今天娶新夫,自然要忙,瞧瞧.....我都累成什么了,…..你一路奔波,也早点歇着吧。我叫人过来服侍你。”   其实她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随便抖出两句来,便微低了头,害怕露出端倪,不敢看他,她今天能站在他面前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不可能真在外面忙成一团。   潘毓见她这个样子,心里有些好笑,“既然累了,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过来坐?”   “不坐了,檀郎,能见到你,站着也高兴。”武思芳连忙摆手,油嘴滑舌了一句,她如今只能趴不能坐。   潘毓:“……..”   武思芳见潘毓不解,心里颇为无奈,遂慢慢走到潘毓身前,从袖中取出一支白玉无瑕的簪子来,轻轻插在新嫁郎的发冠上。“其实多项男子嫁了人,是要梳辫子挂大耳环的,…….不过我答应你了,便一直记着有一天要亲手给你插上,总算没有食言。”   “芳儿…..”一股莫名的感慨涌上了潘毓的心头,他顺势握住了妻主的双手。   “哈哈,是不是很感动?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知道吗?”武思芳禁不住在身体疼痛的刺激之下作了个鬼脸。   潘毓看着武思芳五花八门的脸,忍俊不禁,点头称是,“我是你的人,但是你得听我的。”   武思芳闻言,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案上放着的合卺酒,忍痛强笑道:“也行,…..只要你是我的,怎么都行。”   ……………….   月夜微凉,武思芳的额上却是汗如雨滴,将一张脸弄成了一团花。她蹒跚着步履出了门,扶着廊前的柱子,身子开始晃了起来,两旁候着她的仆子忙奔过来,左右架上。   “娘子!伤口渗出血了!”一个忍不住一声惊呼。   “嘘——”   汗水冲淡了妆容,渐渐地露出眼下的乌青和面上的憔悴来。武思芳脸色煞白,虚弱无比,嘴角却牵出一抹淡淡微笑:“小点声,…….别吵醒我的美人,不要……让他担心。   *********************************************************************   *********************************************************************   注:本文设定男嫁女娶。胡汉混搭风俗背景下,结婚当天,男穿红,女穿绿,所谓红男绿女,如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快到了,写这样一章应个景吧,祝大家节日快乐!   ******************************************   老话一句,裸更伤不起,请大家帮忙捉虫,至少坚持隔日更,当然了,涨收藏的话会更拼的。谢谢亲们的支持,深鞠一躬。    ☆、结发   武家有套别院坐落在金流北关口,与大宅相距十里,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五进的院落修的很是宽敞、规整,精致中又涵盖了西北地域的敦实和大气,院里虽没什么瑶草佳蕙,葱茏掩映,不过亭台楼阁,游廊小园是一应俱全。据说这院子是武家原来的老家主也就是武思芳的母亲,金流城里一位有些惧夫的大财主,为了安置她的外室而专门购置的。先后住过三位男子,最后一位就是武晗的生父,可惜也没住多久,苏氏就带了人来,当着武思芳母亲的面连打带砸将人轰了出去。如今别院落在武思芳手上,倒成了安置潘毓的去处。   自打潘毓因洞房之夜喝了合卺酒,就在床上睡了整整三日,醒来之后方才认清了他还未有真正融入武家的事实。在他酒醉昏睡的这几天里,他的心腹赵甲和钱乙经过与别院内大掌事的多方沟通和其他渠道的打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得一清二楚,然后在他醒来的第一时间委婉地表述了当下潘毓的处境。   原来,这一切都要从他的公公苏氏说起。当他还在出嫁的途中时,苏氏就已经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以性命要挟武思芳不得迎娶潘家郎。父女俩相争不下,最后是武思芳不顾反对,拖着病体,暂时先将他娶回了别院,并打算与苏氏长期“沟通”,直到说服他为止。闹了半天,潘毓才发现自己如今不过就是个侧侍的命,进不了大宅,跪不了祖宗,苏氏不喝他孝敬的茶,就算手里攥着合婚庚帖,迎娶的场面再怎么壮观,下人奴仆再怎么恭敬,吃穿用度再怎么丰厚,说破天他在金流人的眼里也就是武家花了重金买来的贵侍而已。   堂堂的世家子弟落到这般境地,讲直白一点那就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这让潘毓心里十分的不畅快,怪不得从前武思芳就警告他,说她有一个没人愿意给他当女婿的爹,这还没见过面,他就已经深深领教了公公的厉害。不仅如此,苏氏为拒这桩婚事居然能向自己的女儿下狠手,将人打成那样,下不来床。一想到他的妻主一边顶着父亲的压力,一边挣扎着与他成亲,潘毓的心里就涌出许许多多的感动,旁人总看不清楚他为什么单单喜欢武思芳,可只有他明白她的好,毕竟愿意为心上人肯这样付出的女郎在这世间是少之又少。   潘毓睡醒之后,精力无比充沛,情绪虽然受到了现实的影响,可是一想起妻主对他的用心,便觉得再艰难的事情都会变得容易应付。现在回想起那晚,一切也就变得不难理解了。武思芳怕他担心,怕他一时接受不了,满嘴甜言蜜语,明知他一喝就醉,偏要与他喝那合卺酒,他当时并不知情,一心想着与她共度良宵,起先是打算碰碰杯子就可以了,谁知武思芳不依不饶,他在她的连哄带骗下渐渐丧失了初心,存着一丝侥幸,以为最多就是半醉而已,岂料一杯下肚,竟睡死过去,错过了洞房不说,还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其实这样的事情说起来,他是没理由埋怨的,武思芳自那晚放翻他之后,就赶回了大宅,一边养伤,一边还要处理武家的生意,听说还在等待时机继续去说服她的父亲。成亲这么些天,武思芳把他一个人撇下,连面都没露过,可他却没法怪她,谁让她摊上那么个爹,让他碰上这么个不讲理的公公呢。   武思芳的父亲苏氏是出了名的难缠,这一点他早有耳闻,就是没想到有朝一日真会轮到自己身上。他自认为和武思芳是相配的,就算不相配吧,他好歹还有一颗爱着妻主的赤胆忠心呢,说他八字硬,于武家不利,要将他原封不动退回去?那满京都的豪门权贵哪一个不是巴巴地等着娶他呢,偏到苏氏这儿就不行了,潘毓有时候甚至会想,是不是潘家什么聘礼都不要,贴上来他这公公才会满意?   他是大家郎君,知道嫁了人孝敬公婆做贤婿的道理,虽然苏氏根本不给他敬孝茶的机会,生气归生气,可那毕竟是妻主的父亲,他的公公,自己该做到位的还是不能落下,加之又十分担心武思芳的病情,思量一番,叫赵甲钱乙准备了厚礼,又带了自己的几个小厮,亲自上武家大宅登门探望去了。   不去倒还罢了,谁知这一去,竟将潘毓羞辱的彻彻底底。一行人到了武家大门上,守门的仆子外强中干,行事一板一眼的,态度虽然恭敬,言语上却非常直接,愣是不让潘毓进门,说是武家老爷子以前就定下了规矩,从老主母那一代起,不是正头夫君,没有资格入宅门,所以从哪儿来的,还回哪儿去吧。见潘毓不为所动,又补充道:老爷子说了,一个侧侍而已,不配在他眼皮儿底下转悠,要是识相,就乘早回京都去,别在金流丢人现眼,免得折辱了河东潘氏的门风。   潘毓从小到大,没有这样窝囊过,一时有些沉不住气,所以赵甲钱乙奔上去教训守门的仆子时,他也没拦着。   两个仆子被打翻在地,谁知门里又冲出来几个形体彪悍的男子,每人手里一把朴刀,上来对着赵甲钱乙并那几个毛头小厮一顿乱砍,一帮人混战在一起,这些护院的拳脚虽然没有赵甲钱乙那样利落,但在金流城也是个中好手了,双方纠缠了好半天,武家的护院仆子们被打得躺在地上翻不起来,却仍然尽忠职守,紧紧把着门,还是不让进。   武家最要紧的人物并没有出现,潘毓碍着武思芳的脸面,权衡了一下,终究带着人返回别院去了,可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恶气,同时也更加理解了武思芳的为难,或许她可能想来看他,可是摊上那样一个爹,又不顾阻挠娶他回来,估计就算她的伤口彻底恢复,去别院恐怕都非常困难,据说苏氏甚至警告过武思芳不许碰他潘毓一根手指头,一心想让他知难而退,主动回京都重新嫁人去,可见这阿翁是铁了心地排斥他呢。   潘毓从前在军中历练,铁血儿郎之间的矛盾是相当好解决的,可遇到内宅这样的事情,碰上苏氏这样的男子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毫无经验,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如果苏氏不是妻主的父亲,这事儿就好办多了,可偏偏天不遂人愿,竟叫他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如今都这般头疼,再想想他的妻主武思芳,岂不是过得更艰难?   潘毓心里不畅快的时候,一般会练练拳脚弓马,他的嫁妆里,专门有几大箱子刀枪剑戟,一连好些天他都拣出来将这十八般兵器一个一个地挥舞一番。这一日天气晴好,潘毓在后院的大树底下完整地使了一套剑法,出了一身汗,心情舒畅很多,等静下心来的时候,便向立在不远处侍奉的赵甲招了招手。   “赵伯,孙丙叔今日有没有传消息过来?”   “有的,咱们偷偷捎给娘子的那些膏药很是有用,听孙丙说娘子这几日好多了,如今走路不大有问题。今儿竟还带着人出去与徽州来的茶商谈成了一笔买卖,许是累着了,就早早回了宅子,稍稍吃了点饭,老爷子过来找她,两个说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老主父好像发了脾气甩袖子回去了,之后娘子就歇下了,昨天黄州府那边的绸缎铺子刚送了新的账册过来,娘子这几日晚上少不得要忙碌一番了。”   “是么?…….武家大宅的地形图你可弄出来了?”   “正好想着送给郎君呢”赵甲闻言忙掏出来递了过去。   “你说,这么多天了,她不能来找我,我去找她怎么样?”反正他主动惯了,也不缺这一回。   “……..”   “怎么?……不好?”   “…….郎君若是偷着去,可得小心些。……听说那边的护院伸手了得。”赵甲小心劝道。   “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再说不是还有孙丙和李丁照应着吗?”   ……..赵甲闻言不语,他想了一下,准备告诉潘毓武家老主父今天其实是和武思芳谈了纳新侍的事情,谁知一抬头,人已经不见了。   **************************************   是夜,新月如钩,凉风徐徐,武思芳斜倚在榻上,正一本一本地翻查着账本,就听着窗外风吹树响,沙沙声中一会儿夹着猫叫,一会儿掺着鸟鸣,气氛挺是怪异,她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子骨,推开门,一旁守着的两个小厮正打着瞌睡呢,下巴颏一点一点的。   “喂喂!醒醒!”武思芳笑了一下,俏皮地吹了声口哨。惊地那两个差点趴在地下:“娘子恕罪!娘子可是要歇息了?我们这就去收拾。”   “…….也好,我要沐浴,水要烧得热一点,和昨晚一样,兑点茉莉花汁子吧,收拾妥当了就说一声,我自会过去的。……累了一天了,有点困呢。”许是被那两个传染了,武思芳说这话的时候打了个很大的哈欠。两个小子忙跑去拾掇,武思芳转身回屋,却给唬了一大跳。   窗前的案几上斜靠着一个蒙着头脸的黑衣人,瞪着一双耀若星辰的眼眸,将一把未出鞘的长剑抵在她的脖子上,凉意瞬间渗入:“不许出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黑衣人的嗓音细细的,透着别扭,显然是伪装了一番,不知为什么,武思芳居然没感到害怕,她愣了一下,突然笑道:“…..我这宅子里的护院竟成了摆设!不知大侠有没有兴趣来我这里护院看家,价钱你出,绝不还嘴。”   “…….”   “不乐意啊?那暖床行么,晚上睡着觉得冷呢…..”武思芳边说边抱着双臂做出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儿来,眼睛里却闪出一丝狡黠。   “…….”来人似乎比较无奈,收了剑,可那熠熠发光的眼神里射出一道寒光:“谁允许你让小厮伺候你沐浴了?你那两房侧侍呢?”   武思芳一阵哆嗦:“…..大侠,我那侧侍不中用啊,我爹后来知道我花了那么多钱买的,让那两个刷净桶、扫马厩没日没夜的忙呢…..您行行好,饶了我吧。我成天忙碌,哪能事事亲为?就洗个澡,总不能自己去烧水吧。”   黑衣郎“噗”地笑出声来,他摘了面巾,露出一张俊脸,似怒还嗔,“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是我夫郎,就算化成灰我也认识你。”武思芳讨好地笑道,美人横在眼前,心里却咕咚咕咚直擂鼓,这就叫做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你还知道我是你夫郎,真不容易啊,武大娘子!”潘毓哼了一声,剜她一眼。   “….不是,….我….我看你舟车劳顿,先歇几日,……再说….我最近真的很忙。”武思芳磕磕巴巴,面露难色。   潘毓并没想让她作难,只是心里堵着气而已,听她这话,口气不由放缓了些,“我知道,你不说我也知道。父亲不喜欢我…….”言毕叹了口气。   “…..真是对不起,……要不你砍我一下出出气?”武思芳横着脖子,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她也是从来没想过连潘毓这样的人都不能入苏氏的眼,真是油盐不进。   “…….你就是个……混蛋,…….我怎么砍得下去?”   “哈哈,舍不得可以直说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武思芳踱到潘毓身前,笑嘻嘻地讨好他。“你说你怎么就喜欢我这样一个混蛋?”   “要你管!”潘毓佯怒,哼了一下,“你爹不乐意,你干嘛不乘次机会休了我?将我困在金流做什么?现在倒好,我潘毓一世英名,尽数毁去。”   “你别生气,檀郎,说实话我想过这些问题,可是就这么放了你,我…..舍不得。”武思芳不再嬉皮笑脸,而是很正经的说,在经多了这么多事以后,这还是她第一次认真坦然地正视自己的情感。“我本不想这样对你,……可是我有些舍不得……对不起。”   “我不是怨你……..我只是住着….不痛快。”她没说喜欢他,可那句舍不得却说到了他的心坎上,让潘毓十分欢喜,他上前一步,将多日不见的妻主轻轻拥在怀里。   “…….哦,…那怎么办?”武思芳略抬了头,真诚询问道:“金流就这一处别院,….要不我先安排你去定州或者黄州,那两边的院子都不错,你先住着,等我忙完这一段,……就去看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潘毓有点生气,“……我是说,我一个人住着无趣…..”她这妻主在他跟前就变成个榆木脑袋,说半天也未必开窍。   “…..也是,你人生地不熟的…”武思芳想了一下,答道:“你若无事,不妨出去逛逛,金流虽然比不上京都,但也有趣的紧。你要是愿意,随便找点事做也行…….抛下官职跑到金流来,真是难为你了…..”   武思芳说着说着,不由得有些愧疚,她紧紧环着潘毓精瘦的腰身,将头埋在他胸前,她总是这样,要是心里有愧,一定会低下头,不去看他。   “芳儿,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我们是夫妻,应该待在一起的….”潘毓幽幽说道。   “…..嗯,…….我知道,再给我点时间,我会尽量说通我爹,他这些年撑着这个家,很不容易,从前都是我不懂事,我…..不想太逆着他。”武思芳笑笑,十分贪婪地享受着拥抱潘毓的这份惬意。   “…….那他要是一直不同意呢?”   “…..不会吧,差不多就行了,我爹也不是那么不讲理吧。”   潘毓不说话,心道那可不一定呢。   武思芳似乎察觉了潘毓的想法,面上不由得有些尴尬:“呃……我爹人很好,就是……”其实连她自己都想不出什么词来为苏氏的坏脾气和古怪行事进行辩解,心里不由得有些懊恼。   两人静静相拥,青铜缠枝莲花纹灯台上的火光将一对温馨无比的身影放大之后印在碧纱窗上,微微颤动。潘毓静默不语,只在心里叹了口气,若不是爱着武思芳,谁会愿意和苏氏那样的人有关联呢。   “檀郎,你不会因为我爹离开我吧。。。”武思芳从旁人口中听说潘毓被苏氏狠狠拒之门外,心里总是有些担心。   “哎,嫁出去的儿郎泼出去的水,我如今都是你的人了,还怎么能离开你呢?”潘毓故意叹道。   “是么?”武思芳心里一动,“说来惭愧啊,你还不是我的人呢,我到如今都欠着你的洞房花烛夜,…….你说我怎么欠你那么多…..”   潘毓咳了一声,“……可以先欠着,不过要记得还。”   “我有主意了!”武思芳的眼睛瞬间亮了。   “?”潘毓还未从尴尬之中回过神来,就听武思芳咋咋呼呼说了这样一句。   “…….我们可以先生个一女半儿的,有了孩子,父亲总不至于不认你,你说呢?”武思芳抬了头,朝着潘毓眨了眨眼睛,细长的手指顺带着微挠了一下潘毓的后腰。   潘毓颤了一下,武思芳明明就是个色胚,可是当她眨着灵动的双眼然后又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他就彻底无力招架了。   武思芳在心里嘿嘿奸笑,本来她就是个没什么定力的人,再加上被潘毓这么个大美人抱了半天,身上渐渐也就热起来了,那还能想到什么后顾之忧,早把她爹的威胁抛到脑后去了,忙贴紧潘毓,腾出一只小狼爪上下揩油。“哎呀,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你——”潘毓的脸猛的烧了起来,任由她搂着腰,无奈之下也腾出一只手来去捉那只狼爪。“…….你身上不是有伤吗,好了再说吧。”   “好了好了,不信你可以看呐。”情动之时,这节骨眼上就是伤疤没好,武思芳也是豁出去了,这样的美人,今晚说什么也得吃干抹净,让他彻底变成自己的。   “小心有人看见。”潘毓警惕,搂着武思芳闪到了屏风后面,习惯性地吹灭了烛火。   武思芳蒙了一下,不过一会儿便听见两个小厮走到廊下唤她:“娘子,你是睡下了么?..都准备妥当了。”   “知道了,叫人都出院子去,不必再回来了,我歇息时不喜人打扰,明早再来收拾吧。”   武思芳的习惯院里的仆子都是知道的,听了指令,忙不迭地下去了。潘毓搂着武思芳很是心惊胆颤了一番,明明是正头夫君,却一副做贼心虚的状态,他不由得松了松手,武思芳哪能让他跑脱,越发搂抱的紧了,软绵绵唤了一声:“檀郎…….”结果她的檀郎还没怎么着呢,自己的骨头先酥了半边。   “瞧你这点出息!”潘毓的身体绷得紧紧的,心里升起了渴望,他忍不住在妻主额头印下一吻,“你可不许出声,免得惊动了别人……”   武思芳借着月光看到潘毓静静望着她,眼眸似水,俊美的脸庞染了淡淡的红晕,呼吸慢慢急促起来,“檀郎,……你可后悔?”   “……你什么意思?我上赶着来找你,竟成了我的不是了?”潘毓故意瞪她一眼,双手却捧着妻主的脸颊,俯下身来吻她。   武思芳她踮起脚尖,情不自禁地挂住潘毓的脖子,鼻息相交,暧昧传递,宁静的夏夜里,只剩下了彼此的心跳声,她仰头看着潘毓半垂的眼眸,低声喃语:“…檀郎…..我在梦里等这一天…..很久了……”   潘毓却不说话,如何去服侍一个女子,他还是很生疏的,尽管以前从教养公公哪里获得不少指导,毕竟都是纸上谈兵,因此期待之余也是颇为紧张,拥在眼前的是自己心仪已久的女郎,那玲珑曼妙的身躯紧紧贴着他的,一时间让他口干舌燥,恨不能将武思芳揉碎到怀里。他在心里深吸一口气,先是蜻蜓点水般试探了一番那娇艳红润的嘴唇,谁知一下子沉醉其中,有些把持不住了,他狠狠地朝着妻主柔软的樱唇吻了下去,唇齿之间缠绵反复,却怎么也亲不够。   “檀郎……”武思芳浅浅吟唱,一双小狼爪手开始肆意妄为,到处游移,从宽阔的胸膛到精瘦的腰身,然后是不由自主的往下,在潘毓的翘臀上狠狠捏了两把,再转到了腹部,正待下手,却被一只大手绊住。   “芳儿,从今往后,…….你可不能负我,要一心一意待我才好。”潘毓松开妻主的红唇,将额头抵在她的上,喃喃说道。   “嗯!我屁股还疼呢,所以你…..要轻着点….”武思芳很是煞风景地说了一句,她紧紧靠着潘毓,挂着他的脖子使劲往下拉,一把将潘毓束发的那支白玉簪子抽下来,顿时青丝如泻,在月夜里泛着幽幽的光泽,她十指翻飞轻灵穿梭着情郎的发丝,将自己的辫子和他的编在一起,潘毓的吻细密地落在她的额头,滑过她的眉眼,她轻轻浅浅地喘息着,准备再一次索要刚才那样热烈缠绵的吻,却不料被潘毓打横抱起,轻轻放在榻上。   注:本文设定,胡汉混搭风俗下,新婚夫妻洞房花烛之夜,会将彼此的头发结在一起,象征情深意重,白头偕老,因此女主会有结发这样的潜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说:咳,没有收藏,是很容易卡住的…    ☆、盛宠   乌黑的发辫已然纠缠在了一起,浅色罗衫上精致的盘花长扣在潘毓修长的指间一颗颗绽开,温软馨香若隐若无,急促的呼吸幻化成了眉梢眼角的春情,武思芳伸出双手细细描摹眼前俊秀如玉的脸庞,感受着情郎的炽热和深情,可她似乎还不满意,嘟起红润微肿的嘴唇,将暧昧从贝齿间低低地吟叹出来,“檀郎,我的好哥哥,…再亲亲我吧…”   情意盎然,春光无限,潘毓越发觉得血脉*涨,眼前动情的女子叫人欲罢不能,.一时间血气翻涌,让他几乎有些把持不住,低了头狠命吻着妻主的红唇,许是得了要领,舌尖探入,肆意缠绵,将自己陷入了更加疯狂的境地,早将所谓的轻柔温顺抛得一干二净。他今晚是她的,她要什么,他都给。   正是浓情蜜意、难分难舍之际,一声撕心裂肺的干吼打破了夜空的寂静:“娘子,大事不好了!老爷心悸发作,快去看看吧啊啊啊!”   这一声鬼哭狼嚎严重干扰了两个如胶似漆的人,就如同本来正在前往幸福之巅,却被突如其来的乱石噼里啪啦一顿砸,将人直接从云上摔进了谷底。   潘毓的额上渗出了汗,细细密密的,他重重地吐纳了几下,片刻之后,呼吸稍显平稳,于是翻身下来,躺在武思芳的身边,俯在她耳朵眼儿上,悄声说道:“芳儿,….是我大意了。”   他果然低估了公公苏氏的能力,定是刚才吹了灯火叫人瞧出了端倪,人家也不明着对付他,就这么找茬折腾。   武思芳不说话,她无比抑郁,顺手将潘毓捞过来,搂着他静静地躺着。只她此刻已经憋屈到无法言语的地步,心中止不住地电闪雷鸣,恨不得一下劈死这碍事儿的破锣嗓子。没想到,父亲竟然打发宅子里的大掌事赫连氏亲自来搅和她的好事。赫连其人年轻时横行金流城,干的是刀口上舔血的买卖,后来被苏氏收罗了,从此死心塌地地为他卖命,别的本事不提,唯独嗓门大,从前头喊一声,隔着半里地都能听见他的声音,真真儿的催命鬼!   院子外面候着的赫连氏没听见动静,不死心,又吼了一声:“娘子,这一回是真的!老爷都咳血了!”   “知道了!再不滚,信不信我剁了你!”武思芳气的头上直冒烟,她已经开始想象把赫连氏大卸八块的场景。   “娘子!小人不敢骗娘子!老爷子这回吐的是真血,求娘子体谅体谅小人吧,发发慈悲吧娘子!”赫连在外面呜哩哇啦地,仿佛得了苏氏的真传一般,“娘子再不去,小人的命就丢到娘子手里了……娘子您不能见死不救….”   无论如何是躲不了了!武思芳翻起身来,一边伸手解开发辫,一边垂头丧气地对潘毓说道:“罢了………我去看看。”   潘毓淡然了许多,他没多说,只是抱了抱状态极差的武思芳,安慰道:“好,咱们来日方长,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你先去吧”   *************************   武思芳跟着赫连氏赶到景明院,廊下的绡纱灯笼将房前屋后照的透亮,苏氏正躺在主屋里,咳个不停。他身边的仆子全被赶在院子里,抖抖索索地站着,见了武思芳,如同见了救星一般,“娘子快去看看吧,老爷好像不太好,他又不让喊大夫,…这可如何是好啊….”   武思芳无奈,进了屋,他爹果然躺在床榻上,脸色极差,嘴角边还有未抹干净的血丝,手中攥着一方巾帕,上面正是苏氏咳出来的斑斑血迹。   “爹啊,如今咱们宅子里养的大夫都成了废人了么?怎么越发的严重了。”武思芳头疼不已,重重一叹。   岂料苏氏翻起身,一个嘴巴子扇过来,武思芳红潮才退的脸颊上瞬间出现了五个指头印儿,清晰无比。   “孽障!说多少遍你才肯听!那姓潘的就是个祸害,长得跟个狐狸精似的,将你迷的颠三倒四,武家这么大的家业,几辈子人的名声,你都要毁掉了是吧?”苏氏猛不迭咳了起来,“你就跟你那死鬼娘一个样,见色起意,是非黑白颠倒不清!我苏致谢若是撑到今日只为了看你败光武家,真不如早死了干净!”   一席话说的武思芳眼眶红红的,“爹啊,你是我亲爹啊,不就是钱么?我保证我挣回来就是了!潘毓到底怎么着你了,你就死活容不下他?”   “你太小看你爹的度量了,这里头又岂止是钱的问题?先说说今儿晚上,你瞧瞧那狐狸精,也配作高门大户家出来的儿郎?!我本着好意,想留他一个清白身子,没成想上赶着勾搭你,行事如此孟浪,脸都不要了!”   “……我不许你这么说他!不管怎么样,如今他也是我的人了,这回就算杀了我,也不可能让他离开了。”武思芳吐出一口气,坚定无比。   苏氏眯着眼,心头冷笑一声,哄谁呢!“你就是个蠢的,我不是刻意针对他,只是他命格太硬,和你不合,娶这样的人,将来你挣得再多,都是宅无宁日!就跟武晗那个贱种一样,煞星一个,克死了你娘,像他这样的人就该出家当和尚去,居然还恬不知耻地把自己嫁出去祸害别人,……也罢!且瞧着吧,他嫁谁谁倒霉,你还别不信!”   斗了这么多日,武思芳这回真的有些绝望了,她感觉自己根本无法说服固执倔强的苏氏,心里十分懊恼,想起潘毓的殷切期望,眼泪不由得落了下来。   “芳儿啊,爹不是不讲理,事关你们武家的运道,不能不妨,你别再碰他,潘家那样的人家,必定不会委屈儿子给你做侍的,早些退回去吧,你以后要什么样的,要纳多少爹都不会拦着你,你也不小了,爹还等着抱孙女儿呢!咱们重新挑好的,好么?”   “我谁也瞧不上,就觉得他最好。”   “狗屁!有我在一日,武家都不会认他做女婿。难不成还真想做侍?你倒是问问,他可愿意?”苏氏一激动,一句话之后竟哇地喷出一口老血,溅了武思芳一身。   “爹哎!有话好好说,”武思芳给吓得不轻,忙回头招呼管事的去叫大夫,顺道给她爹顺了顺背:“…….有话好好说,….…咱们下回说……下回说”   “听我的吧,我绝对不会让他给你当正夫,你不放手,潘家早晚知道,到时候闹大了家无宁日…….谁也别想过好!”苏氏挣扎着起来,又补了一句。   苏氏开始剧烈地咳起来,他拿着帕子紧紧捂了嘴,折腾了这半天,也是够呛,于是摆手让武思芳退下,武思芳正踌躇间,宅子里养的老陶大夫过来,给了一个你放心的眼神,将人支走了。   苏氏隔眼瞧着武思芳走远了,方才叹了口气,“难为我为她们武家做出这么大牺牲!”   “老哥哥,可再不敢闹腾了,再这样下去,就真的咳出毛病来了….”老陶大夫无奈摇头,“明儿开始就好好护着你这身子骨,没事就多走动走动,年纪大了,锻炼是绝不能少的。”   “我要不这么的,她能听我的?…..不说她了,你今儿弄的这血跟真的似的,害得我以为真吐了我自己个儿的,嘿!绝了!”   老陶大夫:“……”   两个老的聊得正欢畅,谁也没想到屋顶正上方躺着一身夜行衣的潘毓,此刻他正从瓦片掀开的缝隙中窥视着他们之间的交谈。这是潘毓第一次见到苏氏,只这一回就被这老东西深深地震住了,连带着对他仅有的几分发自内心的尊敬也减没了。他没料到苏氏会对自己成见这么深厚,真是难为了他的妻主,他甚至都没法想象武思芳从前在这样一个爹的淫威之下过的是什么日子,怪不得她要往外面跑,恐怕不全是为了西门非冉吧…..   纳侍?他躺在屋顶上望着漫天繁星,在心里轻笑了一下,就凭苏氏,也能拦住他么?总有一天,他要堂堂正正地从武家大宅进来,而且要让苏氏端着他敬的茶老老实实地喝下去!他不仅要做武思芳的正夫,……还要做她唯一的男人!   潘毓只在屋顶上多躺了一会儿,便再一次领教了苏氏的厉害。他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听到苏氏唠叨了不少鸡毛蒜皮的事情,这阿翁的一张嘴实在是太碎,什么都能说两句,不是张三家的狗,就是李四家的猫,有的没的一说出口旁人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潘毓听得哈欠连天,眼泪花儿都挤出来了,于无奈之中摇摇头,料着再探不到什么比较有用的东西,加之天色太晚,索性翻起身来,一阵腾挪闪跃奔回别院去了。   潘毓哪里知道他前脚刚走,后脚苏氏眼珠一转,对着已经头皮发麻的陶大夫低声道:“我突然想起个不错的注意,你那里有没有那种让人寡情冷性的药,还能补身子的?”   “老哥哥,…..你又想怎么样?”陶大夫恨不能一头磕死在柱子上算了。   “我就是觉得我那女儿太容易被这小狐狸勾搭上了,没个定性,要不……?”苏氏用挑了挑眉,用探询的目光盯着老陶大夫。   陶大夫:“……..”   ****************************************   自打潘毓那晚回去以后,他倒没再纠缠武思芳,一是武思芳确实很忙,第二天上午就上定州去了,从北边过来的一批瓷器在路上出了问题,两下里说不清楚,要她去解决. 二是在这种焦头烂额的情况下,他不好再增加负担给她,他也需要好好想想,争取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有时候实在想地紧了,也不使唤人去打探,只等到晚上偷偷溜过去看看她回来没,然后再返回别院。   日子开始不紧不慢地从思念中悄悄溜过去了,潘毓试着静下心来,开始做做自己的要紧事,顺便出去逛逛金流城,也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方式和风俗习惯,当然也认识了一些朋友,这些所谓的朋友绝大多数是武思芳怕他一人无聊,前些日子就特意嘱咐了贺兰敏君的。贺兰先是打发自己的正夫来看潘毓,两下里交流,胡汉有差,刚开始很难说到一起,慢慢地,贺兰的几个侧侍也开始与潘毓有了来往,最初是他们听闻武大娶的是京都貌美如花的郎君, 便忍不住颠颠儿的跑来武家别院一探究竟。到了后来,就熟络了,有时候也会相邀在一起去瓦子里听听书评,或者观赏一下胡腾舞什么的。   贺兰敏君的几个男人,从正夫到侧侍,清一色金流城胡人的打扮,窄身长袍宽裆小口裤,梳着长长的辫子,一根或者两根,又或者好几根,左耳上戴着大大的耳环,有的耳环下面繁复的宝石琉璃坠子甚至都垂到了肩上,让潘毓觉得那就是耳朵上挂了个大圈儿,啰嗦冗长,让人难以适应。   进了三伏天,金流城里不下雨的时候,感觉那地面上都能蒸出烟来,别院角门上的狗成日躲在大树荫底下,还伸长了舌头,使劲地“哈哈”,见了主子都不摇尾巴了,潘毓打这门上进来,浑身已然被汗浸透,小厮打了井水,他也不管不顾,直接拎过来就往头上浇,一瞬间畅快无比。正在这时,掌事跑过来说贺兰大娘子家的小爷等候多时了,他应了一声,以极快的速度换了一件广袖纱袍,一脚踏进了大厅。   梨木交椅上坐着的年轻男子看见潘毓,刷的一下收了折扇,起身作个长揖:“哥哥教我好等,这样的天气,不在金窝里待着,还跑出去做什么?”   说话的人正是贺兰敏君的侧侍李氏,因为是汉族人,因此又与潘毓走的格外近些。   潘毓淡淡道:“有事出门而已。不知贤弟找我何事?”   “无事就不能来么?我前些日子在园子里种了些波斯菜,没想到竟长成了,特意给你送来些,尝尝鲜。”李氏眨着一双桃花眼,朝潘毓笑道。   “劳你费心。”潘毓招呼掌事端了些金流城里比较稀欠的瓜果招待李氏,大厅里摆着窖里起出来的冰块,冒着丝丝冷气,让人惬意无比。   李氏不由得叹了叹,“哥哥真是好福气,金流城里的独一份儿,成日里锦衣玉食也就罢了,只怕这屋里的冰一块就值一两银子呢。”   “贤弟说笑了。”潘毓有些尴尬,武思芳待他自是不必说的,供给别院的花销不比大宅的差,喜欢什么就买什么,从不吝啬,就怕怠慢了他。如此说来,武思芳确实对他很用心,可惜总是见不到面,一想到这层,面上不由一黯。   李氏看在眼里,会心一笑:“咱们兄弟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武家娘子对哥哥的这份心意全金流再挑不出第二个来,哥哥虽是独宠,也该小心留意,女人么,保不齐就遇上新鲜的了,即便娘子身边只你一人,但也要为将来打算才是,若是自己今后能有个一女半儿的,有了盼头,那心才能往肚子里放呢。”   潘毓不由蹙了蹙眉,李氏说的也有点道理,话糙理不糙。   李氏见他似乎听进去了,又接着劝道:“旁的不说,要讨得妻主的欢心,就该多想想她的喜好才是,俗话说的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我自打遇到哥哥,就总见你还是汉族人的打扮,这样似乎不妥呢,你可曾见过你家妻主也是这般穿着么?那头发不能再束着了,该辫起来才是。”   “..….我不习惯。”潘毓不以为然。   李氏唇角微勾,“那就换个想法,告诉你个巧宗儿,哥哥若是梳了辫子,到晚间服侍妻主的时候,可就用得上了……”   潘毓听了这话,面上虽然尴尬,心里不免好奇,却仍是摆个正经的样子淡淡说道:“我家妻主并不要求我梳什么发式,随我喜欢就好。”   “这里头是有些缘故的,哥哥若是不试试,怎知道内里的情趣?”李氏望了望四周,压着声音在潘毓耳边低语了几句,末了又笑了一下:“咱们同是汉人,原本也该亲近些,这事儿上自不会诓你,不然凭我一个异族人,又比不得胡人体格彪壮,好端端的怎会得妻主青睐?”   潘毓的脸咻的红了一下,很快恢复了正常,“嗯…..我试试。”   李氏看着潘毓颇不自在的神态,有些起疑,“哥哥莫不是还没….?”话到这里忙又打住,潘毓看着温和,要是这话惹恼了他,那性子里头的刺儿就扎出来了。   潘毓咳了一声,“她只是忙….,并没有….”   “哦——,”李氏拉长了声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又点点头,笑道,“金流这里的讲究多着呢,既然服侍了妻主,就该将妻主送的耳环带上,等日后哥哥换上多项人的衣服,要记得佩戴,不然会被以为是那没有主的郎君,再不然就是不受妻主待见,引起误会可就不好了。”   潘毓虽然淡淡应着,到底还是记了一些在心里。李氏或许是最近荣宠甚多,言谈之间不免有些兴奋,此刻话题一转,颇有显摆的意味,“别看我只是个侧侍,可妻主待我们也是极好的,这次去史家都要带上我们,要是别人家,哪有这样的机会?”   潘毓随意嗯了一声,又道:“史家?你说的是金流城史家?”   “是啊,前几日京都传来了消息,说是史家三娘史书海金榜题名考中了二甲进士,三娘人虽在京都听候补缺,这边少不得要热闹一番,史家打前几日就开始下帖子,咱们两家的妻主从小和史家三娘玩到大,自是免不了的,哥哥难道不曾听妻主说过?”   “……..她几日前去外地了,到现在都没回来,只怕还不知道。” 潘毓道。   “……也是。”李氏频频点头,心里却道:帖子自然是递到大宅子去了,只怕就这姓潘的被蒙在鼓里了吧,别看他进门的时候风风光光的,如今也只能待在别院,荣华富贵又如何,冷冷清清,连他这样一个被妻主宠着的侧侍都不如。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漏出些许同情的眼光来。   潘毓也懒得猜度这人的心思,只心不在焉地敷衍了几句,将人打发出了门。史家的什么宴会他才懒得理会,他唯一关心的就是武思芳什么时候能回来。早知道偷偷跟着她好了,如今落了单,总是和这些后院里的郎君说些不咸不淡的话,也实在无趣得紧。   ************************************************************************   注:本章节贺兰敏君由亲爱的读者夏天友情客串,史书海由亲爱的读者世外书海友情客串。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章节被锁,心塞的厉害,改到现在,已经搞不清楚逻辑了,更新不一定能跟上,希望亲们体谅,谢谢大家。    ☆、赴宴   下了一夜的雨,淅淅沥沥的,屋顶的瓦片上,还有窗前的老树上,都溅起滴滴答答连续作响的水珠,汇成无数细密的线条,连绵不断地滚下来,落在潘毓的心上,泛起层层涟漪。他连着几日都没睡踏实,就更别说是这样的夜晚了。耳听窗外落雨之声,心中倍感孤寂,这些日子李氏隔三差五的来找他说话,次数一多,李氏的言语对独守空房的潘毓多多少少造成了些影响,比如此刻躺在床榻上,他会想武思芳是否归家,或是在外面有没有遇到难处?…….明日史家摆宴,他虽然没兴趣,可是武思芳如果去的话,会同谁前往?而别人又会怎么看……   潘毓被这些烦人事儿搅得心神不宁,颇有些疲累,第二日也没有早起,正迷迷糊糊地躺着,就听着管事的一路小跑进了院子,与候在楼下的赵甲交谈,语言里透着压不住的欢喜:“……官人还没起?可不得了了,大娘子上咱们这儿来了,已经进了大门, ……不能再睡了,叫小厮们伺候着梳洗,准备准备!”   武思芳来了?真是稀奇。潘毓微微睁了眼,愣了一下。家主的到来竟把一干下人幸福成这样,仿佛主子苦尽甘来,终于盼到了春天似的,连带着他们都有了出头之日一般。 潘毓淡淡一笑,心里到底还是期盼的,他从床榻上翻起身,将纱帐束在银钩上,推开窗户,就远远瞧见武思芳一路从抄手游廊跑过来,看见他挥了挥手:“檀郎!”   雨后方晴,空气清爽,瑰丽的晨光里,他的妻主晃动着乌油油的大辫子,穿着一袭贴身银红色花绣长袍,衣服上的扭花盘口从领口一直盘到了侧腰,下摆开了口,衣衫随着软风微微拂动,笑脸如花, 风姿曼妙,几日不见竟越发的水灵了。   武思芳跑得欢快,此刻只顾着看那倚在窗栏上还未梳洗的慵懒美人,都没注意脚下长了湿苔的石阶,激动之下一脚滑空,生生摔了个四脚朝天。   “你呀!这么急作什么 都不小心着点。” 潘毓到底是迟了一步,飞身下去,一边恼她,一边给扶起来,顺势搂上呲牙咧嘴的妻主,舍不得放开。   “…..我这不是几天没见你了么 …..太激动。…..别抱着了,瞧我这满身的泥…..”武思芳嘿嘿笑,看了看周围掩嘴偷笑的下人,很不好意思地脱开潘毓。   “你今儿怎么敢来找我?不怕父亲责罚?”潘毓瞧着她不自在的样子,有些不愉。   “想你啦!刀山火海我也得来。”武思芳满嘴都是蜜,甜的让人发腻。实际情况是她爹似乎自打那晚在她脸上留了五个指头印儿之后,于无奈之中也松泛了些,这也算是她这些日子以来取得的进步了。   “哟嗬,您还能想起我,真不容易。”潘毓拿指头轻弹妻主的脑门儿,“几日不见, 芳儿油嘴滑舌!”   “哪有?其实我今天是想和你一起去赴宴,就咱俩。书呆子考中了进士,家里到处散帖子,我昨天回来的晚,雨又大,就想着今早再和你说呢…….你会去吧”   潘毓闻言,想起贺兰娘子家那李氏的话来,面上平静无波,“我不去,没意思。”   “有意思,当然有意思。史家今天请的杂戏班还有杂耍班在整个关西道上都是数得着的,相当有名气,你要是看着喜欢,以后就包下来专门在这别院里给你解解闷。”武思芳满脸诚意,像宠着心爱的珍宝一样,就怕他受了委屈。   “我为什么要窝在后院里看这些东西,就算听到了天上的仙乐,看到了瑶池里的仙舞,我也不会开心。”潘毓不以为然,他想要的,怎么会是这些?   武思芳看看潘毓微微蹙眉,又嘿嘿笑了一下,继续道:“无妨,我料想着你若是待不住,准备帮你做个别的打算呢,史家在这里是数一数二的人家,老家主如今是金流城的知县,官场上混的人,什么都是门儿清,人也好说话。你原先不是做校尉来着?要是觉得在外头拼着高兴,我就替你去问问史大人,看看府衙上有没有什么武职可以担任,这样你有个去处,我忙起来也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要是进了大宅,主父的事务肯定不会让他像如今这样闲着,可现在武思芳能做的只有从别处想想法子,找点事情,填补一下潘毓生活的空虚,她可不希望他的夫郎困在院子里做怨夫。   武思芳说这些时眼神发亮,态度认真,确实也是为他着想。潘毓心里很是感动:“那太难为你了…..你即便和史书海再熟悉,这县衙的武职也不会随随便便交给一个刚来金流城的人吧?”   “所以才要领你去啊,好叫他们知道你的本事,别屈了你这样的人才,檀郎,只要你说愿意,我无论如何都会为你办妥的!”   “可是,那宴席上——”   “檀郎,我会和史家交代,不让他们倒酒给你,放心吧…..”   “…..芳儿,……你对我真好,……你会一直这样待我么?”潘毓道,他的前程自然不用她操心,可看着她这样为自己,心里总是欢喜的。   “当然。”武思芳郑重道,娶了潘毓到现在,都没有给人家一个很正式的交待,也只有这样去弥补了。听她爹的话赶他回京都那肯定是不行的,扪心自问,潘毓要是离开,她一定会舍不得,…..虽然违逆苏氏她也不大乐意。眼下唯有两边都讨好着,得到片刻安宁才能争取更多的和谐。   两人立在门口稍稍说了几句,小厮过来伺候主子梳洗,潘毓叫放了东西退下去了。他拉着武思芳上了小楼,“你来的有些早,我才起来,得先等着,我稍稍收拾即可。”   武思芳嗯了一声,叉着腰环顾了一下美人的屋子,地上是红丝毯,顶上是楠木梁,香檀案几象牙床,琉璃屏风鲛绡账,所有的陈设都是富贵到极致的。“檀郎,….我也没亲自问过你,可还缺什么?不必惜银钱,只管叫下面的人去办就是了。”   “缺啊,确的紧。”潘毓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缺什么?”武思芳见他说的认真,不由紧张起来,这位大爷要是没给服侍好,赶明儿给她穿小鞋,还不给她夹死?   “缺你啊,瞧瞧,你都不来,我竟成了一个摆设,自打来了这金流城,都叫人看了我的笑话了。”潘毓佯装生气瞪她。   “谁敢!”武思芳听着恼了,那语调便拔高了些。   “你生气了? …..我还没生气呢!”潘毓看着武思芳气鼓鼓的样子,笑了笑,拿起梳子,才要梳头,心里一动,看着武思芳说道:“…..我嫁了你,也算多项人,得入乡随俗,你可愿意帮我梳辫子?”   武思芳刚想说叫小厮来伺候不就成了,后来觉得不大妥当。忙应下,走了过去。潘毓坐在月牙凳上,将梳子递给了她。   墨发倾泻在潘毓的背上,光滑如丝,初晨微凉,霞光从小轩窗里照进来,将这黑锻一般的头发覆上了玫瑰般的色泽,好看无比。发丝在武思芳的手指间翻转跳跃,她忍不住连连赞叹:“檀郎,你怎么生的这样好,连头发都这么美,真叫人忍不住想一直梳着。”   因为武思芳的后半句比较让人满意,潘毓心里高兴,唇角上扬,“那你说话要算数。我跟别个不一样,尤其不会梳辫子,旁人都是为妻主梳头,我要妻主给我梳,你可愿意?”   “…….”这是赖上她了?武思芳吐个舌头,心道梳完自己的,还得梳你的,索性把你妻主捆在头上算了。虽是这么想,嘴上依旧是甜丝丝的:“自然是愿意的,你是我夫郎嘛。”   “是么?以后头发若是全白了,剩的不多了,梳一辈子你也愿意?”   “……梳!当然得梳!不过我若是忙了,能不能让小厮先帮帮你啊?”武思芳笑着,将他的头发绞缠着缎带编成了辫子,垂在脑后。   “我就想你给我梳,不行么?”潘毓道。   “行啊,行啊,只要你高兴,我怎么都是愿意的。”武思芳笑嘻嘻地将金银错纹镜移过来,又将他的发辫挪到胸前,“檀郎真俊呐,满世界的女郎估计都想给你梳头呢,我一定是上辈子积攒了很多福气,才得了这样的机会。”   武思芳的嘴一张一合,片刻之间说了无数动人的话,潘毓饶是铁石心肠,这会儿都给融的差不多了,他忍不住握住妻主那双巧手,“芳儿…….那以后我也学着为你梳。”   “不用不用,我自己会梳,那小厮都没有我自己梳的好呢!”武思芳抽回手,很是客气地拍了拍潘毓的肩膀。   “…….”潘毓没明白,这武思芳打从外地回来,貌似与从前不大一样了,言谈之时亲密无比,行为上却透着疏离…….不会是外面有人了吧?   “你这次去定州,没碰上什么人?…..”潘毓说得委婉,心头是焦虑的。他之前听李氏叨咕了不少诀窍儿,有些就如同生了根一般,长在心里挖不掉了。其中有一样就是如果妻主有了旁人,她若在乎你,一般会甜言蜜语骗一骗,免得露出端倪,不过时间一长,也就不大遮掩了,该怎样便怎么样……   “…….”武思芳看着潘毓神色凝重,心里暗暗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恨自个儿不会说话。“我的意思是,我舍不得让你梳……”   “……那身边可是新添了伺候的人?”潘毓不死心,人就是这样,爱的越深,心就越发地自私,甚至成天疑神疑鬼也是有的。武思芳要是在外面有了别人,他的心一定脆弱地没法承受,没准还会把这贱人打碎了踩到脚底下,……这一点倒是和他的公公苏氏有点像。   “没有…….我做正经事,带那么多人干什么?再说我这些年独来独往,都习惯了…”武思芳眨巴眨巴大眼睛,好像是想起什么来,又补充道:“哦,对了,这次小陶大夫随我去了,她说我气色不大好,跟上给我进补进补。…..说实话,我觉得小陶大夫能出山了,不比她爹差,你瞧瞧我整日里精神抖擞的,气色是不是很好?”武思芳拍拍脸颊,笑道。   他看着她脸色红润,娇态可人,心里就像被什么挠了一下,忙定了定神,“那倒是。”   “…..哎呀,说这些做什么,赶紧得收拾,别去晚了,…….对了,梳了辫子,得戴着耳环才行,你都没有耳朵眼,怎么办?”武思芳轻拍脑门,面上微急。   “耳环?”潘毓想起那些垂到肩部的耳环坠子,心里不由一阵恶寒。   “对啊,咱们这里的规矩,夫妻两个一对耳环,一人戴一个,都成了有主的人,以后就没人会打你的注意了!”武思芳解释了一下,犹豫片刻,又说道:“其实也就是个说法,你要是不喜欢,不戴便是,像汉人那样,插着我送你的簪子就好,完了我多送几个给你吧。”   “…...既如此,不妨一试。”潘毓心下有些安慰,武思芳这样说其实也就是承认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愿意承认他的名分,能顶着苏氏的压力这样待他,其实也算不错了。   “嗯嗯,得先给你扎眼儿,等哪天抽了空我们一起去买耳环吧,你自己挑,才会满意嘛。”武思芳招呼小厮进来服侍潘毓穿衣洗漱,她顺便也将之前的外衫换成了素色折领窄袖丝袍,不多时,两个便收拾妥当了。   临行前,武思芳非要叫潘毓戴上长长的浅纱幂蓠①,他今天换了装束,无比俊俏,搞得武思芳总担心别人会觊觎,而且他没有戴耳环,很容易在外面招蜂引蝶。潘毓期初不乐意,她不在的时候,他一人在街上走,谁又敢把他怎么样呢。相持了一会儿,最后潘毓让步,两人一前一后上了等候已久的马车,一路朝史家奔去。   ***************************************************   史家今天格外热闹,金流城里的豪门大户自不必说,就是关西道上各州府有头有脸的人也都赶来道贺。武思芳想不出别的什么来,加之又和史书海非常的熟,因此早先就打发掌事将庄子上养的肥羊送了二十只过去,以解史家当日只需,金流这地方,但凡摆宴,羊可得算是美味佳肴,是以武思芳今天带着夫郎潘氏去史家,除了拿着帖子,真就是两手空空的。   史家将宅子建在燕来坊,虽没有武家大宅大,但怎么说也占了小半条街,史家是汉人,所以宅子都是依照汉族人的高门府第建造而成,随处可见亭台水榭,环廊曲阁。宅子里景色宜人,美不胜收,十几处院落皆修整得富丽堂皇,十分华贵。而今史家铜钉朱漆的大门前更是张灯结彩,炮仗不断,合家上下一片红光满面。史书海的姐姐站在门口亲自迎接州府来的贵客,见了武思芳热情招呼一声,一眼就瞅到了她身后幂蓠下风姿绰约,长身玉立的潘毓,“这是娘子的夫郎吧,听说你娶了个天仙似的人物,怪道捂得这样严实呢,待会儿可得让大伙见识见识啊。”   这番话惹的周围众人直乐呵,武思芳打个哈哈,领着潘毓进了大门,并低声交代了一下:“你可千万别拘着,该吃就吃,该喝就喝。等到时候差不多了,我打发小厮来找你。” 原来大户人家宴客有讲究,男女不同席,女娘们在正院,男眷在偏院,因此武思芳才会与潘毓有这般交代。   “芳儿只管忙你的,我这儿不用你操心,能应付的来。”潘毓摸摸武思芳滑溜溜的辫子,再拽拽自己的,仿佛成了多项人一般,心里觉得有趣,忍不住地笑。在金流城第一次跟着她出门,妻主武思芳将他呵护得跟个孩子一样,总是小心翼翼,生怕出什么纰漏。   ************************************************************************   注:①本文设定中,幂蓠比帷帽长,长至脚踝,透明可见。在西北地区或者西域,男女通戴,非常普遍,可遮挡沙尘,可防晒,实为居家旅行必备之良品。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苏氏这样一个奇葩,我只想说的是,请大家体谅一下,因为我们在现实生活中,总会遇到这样或者那样的怪人,没什么稀奇,创作来源于生活,谁都不能免俗。本卷后期会有所分析,谢谢大家理解,鞠躬。    ☆、风波   史家今日高朋满座,鼓乐齐鸣,宴上欢声笑语不断,觥筹交错时,众宾客听曲赏戏,一派其乐融融。武思芳在席间毫无意外地见到了贺兰敏君,她带着一大家子人浩浩荡荡来赴宴,各自入座之后,便立马和旧友凑在一块,两人迎来送往,推杯换盏地与他人应酬了一番,贺兰就转入正题,把之前的打算又与武思芳重提了一遍。   “记得我在京都跟你说过的么?咱们连手做买卖的事情。”贺兰摇着一把桃花扇,郑重说道。   “当然记得,你当时跟我说的时候我就动心了,做买卖不能墨守成规我是知道的,再说总在金流这么一片儿地方拘着,也挣不了多少钱呢。……哎,武家的命脉如今捏在我手里,怎么都得发扬光大了我这心里才踏实。”武思芳感慨不已。   贺兰敏君笑了笑,于心了然。武思芳前一阵子娶夫闹得满城风雨,对于武大破釜沉舟花了两万金娶个貌美夫郎这事儿她直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不过有一点她还是看得相当清楚的,武家重整旗鼓,东山再起势在必行,从武大这几个月来在武家的生意上这么拼命就能咂摸出味道了。贺兰拍拍老朋友的肩,呵呵一笑:“按理说你新婚燕尔的,不该和你商量这些事,可是咱们姐妹一场,不拉你下水我这心里总过意不去呢。……再说了,人多力量大,这一回咱们就该联合一下关西道上的大贾,整上一出精彩的,风险给每一家都匀上点….我先跟你提一提,早晚要去,还望你有个心理准备。”   “…..明年如何?你也才回家,怎么得待个一年半载的吧,再说咱们这一趟出去,还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呢。”武思芳也有自己的打算,如今夫郎和父亲不合,少不得要花些时间调停,要是她拍拍屁股就这么走了,家里头还不定是个什么情景。   “这样大的事,起头准备就得很长时间,你也一样,好好打算一下,给家里留个一女半儿的,不然像我们这样冒险的营生,若是有个万一,武家几代单传,连个旁支都没有….岂不是要…..”贺兰敏君虽是笑颜,但说的无比认真。她倒还好,孩子也有了,再不济,妹妹贺兰雅君也可早些让她独当一面。武家如今只有武思芳一个独女,要是真有个什么闪失,可就没法说了。   武思芳闻言,生生被酒呛了一下,咳了好半天。这的确是个无法逃避的大事,武家到她这一代,仍然没有其他姐妹,她是唯一且嫡出的女郎,这么大年纪还没有生育的,别说是豪门权贵,就是金流城也找不出几个来了。可她至今连男人什么滋味都没品尝清楚呢,还谈什么别的!…..要是叫贺兰他们知道,还不得笑死她….再说说潘毓,明明和从前一样美得动人心魄,可现在就是放在眼皮子底下,也不愿想着去扑他了,或许是最近真的太忙,一门心思都在武家的生意上,责任大,压力也大,她渐渐地在男女之事上也就提不起什么兴趣来,……甚至对于男子的平常接触都是有那样一点点排斥的。武思芳心里长叹一声,……没想到她这样一个色胚居然真的到达了清心寡欲的境界,……该喜还是该忧呢?   贺兰敏君见武思芳不语,只觉得她脸颊浮上羞赧之色,忍不住挖苦,“咱们这么熟,你别不会是害臊吧?…….这可是传宗接代的大事,马虎不得!我可不想哄你,过去出海这两年,大风大浪没少遇到,说一帆风顺谁会信?!”   “出海?你还要走海上丝绸之路么?”武思芳回过神,惊了一下,她和贺兰显然没往同一个方向规划。   “不然呢?…..难不成你想向西走?如今是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路已经很少有人去了,听说盗匪猖獗,就算能过去,夏国再盘剥一番,也是所剩无几。近些年海上走的人多,航线我也烂熟于心,沿着老路走,只有你赚的,哪有你亏的。”   武思芳不以为然,“难道海上的盗匪就少了?……老夏,你再想想吧。西边这条线离金流也近,多方便呐。咱们的老祖宗从前就走过,我曾祖母那一代起,家里就存留了不少见闻杂记,我大概也都翻了的。如今走的人少,那我们更要走,既然逃脱不了风险,何不试试这沙漠丝绸之路?”   贺兰似乎被说动,只专注地等她说下文。   武思芳勾唇一笑,自信满满,“别人走海上,走草原都无所谓。可是西线丝绸之路这样的机会只会给我们准备!旁人也就算了,我武家好歹和夏国皇室沾亲带故,就是前些年我母亲在时,也多少有点书信往来的,我们多聚集些人,带足好手,大干一场!就沿着这条路,从金流出发,过凉州、甘州、瓜州、沙洲,再出玉门关,一路向西,穿过楼兰,渠犁、龟兹、姑墨,再到疏勒,……那里繁华的可真不是一般!……要是不愿意停,还可以越过葱岭,走大宛,苏特,安息甚至大秦!想走多远走多远,这一趟下来,比走海上只多不少,管保叫大家盆满钵溢!”   “有道理!”贺兰眼睛一亮,武思芳振振有词,瞬间叫人豪情万丈,不过冷静下来,还是觉得不妥,“如今时局我们未必能看得透,燕国和齐国在北边把仗打成这样,一直以来都分不出胜负,夏国明着是作壁上观,谁知道那是个什么情况,…..也不知会不会有影响?……而且……你那些高贵的远房亲戚靠得住么?”   “大燕的胜算终归是大些,拓跋家都是灵活人,不会轻易涉险,据我估计,三五年之内,应该还是现在这个局势,足够我们玩一把了。老夏,人活在这世上,总不会都是一帆风顺的,不努力一下,又怎会知道你期望的结果如何?……放心吧!靠不住我也会想办法让她靠得住,事在人为!”武思芳成竹在胸,此刻已然是精明利落的商贾模样,言谈举止间自有一种魅力,让人不由得为之敬佩,“此事不急,我们需得从长计议。你可以趁这些时间,再好好考量一番。”   两人谈毕,又招呼了席间的几家大商贾商议,武家大娘做买卖信誉好,人也豁达干练,只说了那么几句,便跟了不少人响应,一帮子人正密切热络地讨论着,就见一个长随打扮的人跑进来找贺兰敏君,哆哆嗦嗦的:“大娘,不好了,二娘…..二娘她….”   “雅君怎么了?又吃着什么了?”贺兰敏君看着自家妹子的贴身小厮,坑坑巴巴,上起不接下气的,说不清楚话,叫这做姐姐的的心头直突突。贺兰敏君的这个妹妹,没什么特长,平生就两个爱好,一是爱吃,凡是城里的大小席面和各家酒楼食肆,就没有她不出现的道理。二是爱看个美人,但凡长得有点姿色的,遇上了,免不了要被这混世小魔王调戏一番,贺兰家在金流城也是说一不二的,有了家族做靠山,就更加助长了贺兰雅君的气焰,只说此刻突然发生的情况,众人不用猜也明白,想必这二娘要么是吃东西噎住吐不出来了,要么是哪家的俏郎君又被调戏了,在闹事呢,依着惯例,只要请大娘出山,这些事自然都会平息下去的。   “不是…不是….大娘快去看看吧,二娘的胳膊叫人拧脱了!….在后花园”   ……..   于是一大帮子人跟着小厮前往贺兰家的后花园里奔去,才走到园门口,就听见贺兰雅君撕心裂肺的惨叫。   “怎么回事?!”贺兰敏君一步迈了进去,厉声问道。   史家这园子平常也不招待外客,如今倒呼啦啦涌进来一大帮子人,满脸诧异地看着眼前的贺兰雅君小脸惨白,耷拉着右胳膊,哀嚎连连,边上跟着的小厮仆子也是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出一声。离此不远处背身负手站着一位年轻男子,一条长辫垂于身后,穿着红地宝相花纹锦长袍,腰系兽纹革带,足上一双翘头鞋,背影笔直,长身而立,听嘈杂之中似有熟悉之音,方才回过头来。   众人着实被这眼前的俊美容颜惊艳了一把,真个是长眉入鬓,目若寒星,虽然这郎君拉着一张脸,却掩盖不了其倾城倾国的风采。再看这人,从头到脚一身多项男子的打扮,却倒像是个正经八百的汉族儿郎,如此飘逸出尘,…..怪不得!   “檀郎?”武思芳跟着众人,一眼就瞧见了满脸阴沉的潘毓,“你怎么在这里?”   “….芳儿,我只是觉得席间有些闷,所以….出来走走,谁知道却碰上个泼皮…”潘毓走过来,面色稍霁,拉着武思芳轻声说道。   武思芳:“…….”   四围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武大娶的新夫呢,果然名至实归!连番赞叹之下,也难免心生疑惑,本该在偏院酒席上赏戏听曲的男眷,为什么会跑到史家的后花园里?还碰上贺兰雅君纠缠不清……..这下好了,都待在这儿看这一出得了,这可比傀儡戏有意思……贺兰敏君和武思芳平日里关系那么好,遇到这样的事情,该怎么收场?   众人揣着各自的心思,期待着事情的进一步发展,贺兰敏君脸上有些挂不住,总是自家妹妹不占理,再说那潘毓是什么人,叫金流城里曾经嚣张跋扈的武大都低头哈腰的人,即便真的是虎落平阳,也不好这么欺负吧。   “去认真道个歉吧!谢谢人家手下留情。”贺兰敏君垮着一张脸,冷冷朝贺兰雅君说道。   “凭什么?奶奶我什么时候吃过这等亏?唉哟…..姐姐你也忍心,先不帮我找大夫,倒帮起外人来了?我怎么着他了?都没碰着,我这胳膊就…..哎哟哎哟!”   “你好意思说?!平时胡闹也就算了,如今连有妇之夫都…..叫我说你什么好!”贺兰敏君气不打一处来,贺兰家的脸面今儿算是让妹妹丢干净了。   “有妇之夫?我哪里知道?他这样一身打扮,连个耳环都没有,不就是招蜂引蝶的么?!哼!我是胡闹,可从来都是有原则的,姐姐你为个外人竟这样看低我!他哪里是什么好的,刚才明明和那——”   “闭嘴!还嫌惹的事儿不够多么!”贺兰敏君急了,怕她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忙大声斥她。   贺兰雅君到底怵着她姐姐,哼了一声,很是不甘心地瞪了潘毓一眼,再不言语,只疼得冷汗连连。   “檀郎,….你这下手也忒重了些吧…”武思芳也是心头不快,可谁叫这泼皮小娘子偏偏是贺兰敏君的妹妹呢?……..躲开不就好了?何必这么大动作,最起码要给史家几分薄面不是么?   “下手重?”潘毓皱了皱眉,从腰间唰的一下抽出一柄软剑,寒光一闪,瞬间将园子里摆着的一张棋盘案几劈成两截,“我将她的两条胳膊全卸下来喂了狗,才能叫做下手重!…..我被人调戏,你竟然…..不生气?”   众人瞠目结舌,大喜的日子,潘氏居然执着兵器在史家威风八面,…….竟没有一点收敛!……..都说河东盛产公老虎,今儿算是开了眼了!   “檀郎!有点过了!”武思芳瞧着一干人等五花八门的表情,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平时宠他,让他,在家里伏低做小她也是乐意的,出了门不给妻主脸面就有点说不过去了,…….真是太惯着了!   潘毓冷笑一声,先不说在不在理,只凭武思芳在朋友和夫郎之间,她选择维护朋友这一点就让他内心很是窝火。   一干人等都在这是非里纠缠不清的时候,史家家主亲自带了宅子上的大夫和仆子赶忙将贺兰姐妹接去别处安置,又招呼众人疏散各自热闹,唯有武思芳无奈地看着面色阴郁的潘毓,两个人谁也不愿说句软话,就彼此僵着。   家主眼瞅当下的形势,硬着头皮亲自给武思芳道歉:“实在对不住,在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是我们照顾不周到,还望娘子和官人海涵呐。”   “大人如何这样客气,我家夫君给您家添麻烦了,应该是我道歉才是。” 无论如何,对着外人不好再发火了,武思芳就着机会下了台阶,潘毓搅了人家的兴致,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正准备着说两句对不住我夫郎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望体谅之类的话,不料却发现这金流城的父母官对着他们躬身哈腰的,显得无比尊敬。…..不至于吧?   史家家主看着武思芳一脸不解,有些讪讪的,瞅了瞅潘毓,尴尬笑了一下,便另寻雅处,真诚招呼武思芳夫妻重新入席,亲自把盏奉陪。席间武思芳撇下疑虑暂且不提,只乘机和县令大人商议给潘毓谋职的事情,才说出来,史县令就一口答应,还说县衙的武职由潘毓随便挑,就算是要黄州府的,她也可以去说,县令的态度,让武思芳费解不已,后来方意识到史家这样热情不过是因着她的夫郎是个有来头的,这才稍微想通了些。   潘毓自始至终一言不发,面无表情,既不喝酒,也不吃菜,席间都是武思芳和史县令两人交谈着,他就静静坐在武思芳身旁,浑身散发着一股冷意,让一旁的两人都瘆的慌。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武思芳就坐不住了,借口家中有事希望提前离席,史县令佯装客气挽留了两句,就热情地将人送出了史家大门,武思芳家的这位大爷她惹不起,赶紧该回哪儿回哪儿去吧。   *****************************   注:本章贺兰敏君由亲爱的读者夏天友情客串,小吃货贺兰雅君由亲爱的读者贤亚君友情客串,非常感谢,爱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话说:本文设定中,1.大宴会一般要吃一天。2.女子怀孕生孩子是非常轻松,没有任何负担也根本不会伤及元气的活计。该吃吃,该喝喝,该那啥就那啥。怀孕九个月,身材基本不变形,因为体内有了新生命,因此在怀孕期间会更有力量。不能接受的亲如果愿意忽略这一点去看文也是没问题的哈。   ***********   有虫子请亲们捉一下,边写边发,难免眼花。谢谢亲们,么么哒!    ☆、你情我愿   从史家大宅子出来的时候,日头正盛,明晃晃地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潘毓先上了马车,坐在里面等着武思芳。他这位脸上写满尴尬的妻主正在和县令大人不咸不淡地交流着,两人说了些过场话,史县令便忙不迭地回宅子招呼他人去了,只剩武思芳一人站在马车旁,正纠结着上还是不上。   潘毓的两个老仆赵甲和钱乙用无比期望的眼神暗示了一下武思芳,希望她能跟潘毓说句软话,因为他们家郎君需要的,不过是妻主的重视而已。武思芳却未明其意,正是两难的时候,就听见有人急急地唤她:“武大,要走了么?”   武思芳回头就看到贺兰敏君下了台阶,迎面而来,“武大你真走啊?我这儿还有事儿没说呢。”   “…….以后说吧,”武思芳低下头,轻叹一番。   贺兰敏君看着武大情绪低落,心里便有些过意不去,思量着武大要是回去了,还不定怎么看潘氏的脸色呢,“武大,…..真是对不住了,雅君还小,你原谅她一回吧…….”她稍稍提高了声音,因为这话其实是想说给潘毓的,以他的耳力,想来应该听得清清楚楚了。   “老夏,” 武思芳垂了眼眸,沉声道:“雅君也不小了,叫她改了吧!做人早晚得有担当,如果从一开始就能懂事些,…..该有多好……”   “武大…….”夏天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有些纵容自家的妹妹。……想当年她们几个跨马纵横金流城,可谁也都没闹到这种程度呢…..   “今儿是我家夫君有武艺傍身,我才能站在这里劝自己看开一点,如果他是弱不禁风的,又或者着了谁的什么道儿,别说是贺兰雅君,只怕我们两个……都要撕破脸了……”   “其实,雅君她…….”贺兰敏君觉得还是想辩解一下比较好,毕竟贺兰雅君并没有坏到武大所想的那种地步,“她从来不会碰有妇之夫的。这次.…….”   “….我明白……是我没把他看护好……..”武思芳有些落寞,“不说这些了…….我先回去了,改日再聊吧。”   贺兰敏君怔怔看着武思芳,一时倒说不出话来。绕世界的人都知道姐妹是手足,夫君如衣服的道理,可是到了武思芳这儿,就全说不通了,她像是一个真正的情种,属于那种为爱可以倾家荡产不顾一切的人。这么一想,就忍不住替武思芳担心起来,纵使她这朋友将来再有能耐,将金流城翻个底朝天又能怎么样,这辈子要是折在男人手里,只怕终究是个没出息的……   “……..好吧……”,贺兰心里原本也在挣扎,她从刚才到现在,就一直在想要不要告诉武思芳贺兰雅君跟她说的关于潘氏的事儿。因着早先贺兰雅君在席间喝了几杯,又觉得有些烦躁,独自从院落里出来的时候,瞥见前方曲径通幽之处有一个颀长的背影朝后面走去,遂心里一热,便远远地跟着那人,直到看见他进了后花园。按说史家在后院的这样一处园子通常是不让外客入内的,贺兰雅君来过史家,深知这一点,她出于一时好奇外加那个诱人无比的背影,思索片刻便跟着进了后园子。……之后就看见花木掩映之处,那个有着英挺背影的男子与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娘聚在一起,不知在商量些什么,或许是察觉有人来了,两人迅速分开,贺兰雅君当时并没在意,只顾盯着那翩然风姿,决定走上前去一探究竟,于是就有了之前被拧脱胳膊的那一幕…….   贺兰雅君描述的模糊,又是一家之言,谁也不知道当时是个怎样的情形,这件事情充满了太多的疑惑,贺兰敏君本来是打算告诉武思芳的,但是看她刚才那样维护自己的男人,此刻倒不好开口了。……夫妻间的矛盾,被别人掺和了,和好了还行,要是没和好,算谁的不是呢?……还是算了吧。   两个要好的朋友,心里都憋着不痛快,寥寥几句,分手告别。马车在身边停着,潘毓还在车里边儿等他。武思芳此刻却是心乱如麻,出了今天这样的事情,潘毓发火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可是她也憋屈,一个走在金流城里威风八面的人,今天把脸皮彻底给潘毓撕干净了,……..她倒还希望能有人哄哄她呢……   想了想,武思芳还是决定叫车夫先送潘毓回去,她打算一个人走走,散散心里的闷气,顺道去城外的一处庄子上看看去,找些事忙起来,没准还能好一点儿。   车夫是钱乙,一个满脸都是胡子的人,在这样的季节看起来会让人觉得很热,不过钱大胡子浑然不知,他就是希望武娘子能给自己主子一个台阶下,本想着再替自家郎君说说好话,不料车内潘毓淡淡道:“那就先走吧,娘子这么忙,就别给人再添麻烦了。”   钱乙再不言语,和赵甲两个赶着马车离开了,只余武思芳在原地呆愣了片刻,转身便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才过正午,艳阳高照,原本该是热辣辣的时节,不过因着昨夜的一场雨,却充满了温和的气息。雨后的天空碧蓝如洗,偶尔飘过丝丝缕缕的云彩,仿若浅纱缥缈,又如轻烟缭绕。武思芳沿着河岸慢慢踱着步子,出了城门,远处的山峦翠郁如青黛,朦胧而富有诗意,脚下的金流河奔腾不息,滋养着两岸肥沃的土地,巨大而古老的水车缓缓地转动着,舀着河水哗哗作响,几只水鸟欢快地从河面上略过,不知窜到哪里去了。   河岸边的风里总是带着清凉,迎面吹拂过来,让人觉得惬意。宽广的金流河水在太阳底下闪着细碎的光彩,如同流动的金沙一般,欢快地奔向远方,天高地阔,几只羊皮筏子从眼前划过,摆渡的男女放开嗓子,唱着高昂悠远的歌谣:   “天下哟金河九十九道弯,   亲不过我这水来,   爱不过我这山,   厚不过这黄土,   高不过这垣,   ……….①”   眼前生机勃勃的景象让武思芳的心情畅快了许多,胸中的憋闷也逐渐散开去,她不由得抿嘴一笑,再走路时,连脚步都轻灵无比。   河岸渡口边的一棵合抱粗的柳树下,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娘子将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小郎圈靠在树干前,正嬉皮笑脸地捏着人家的脸颊,“好兄弟,让姐姐我香一个吧…..嘻嘻…”   武思芳心头窜出一股火,嘿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去,一把揪住那小泼皮的耳朵,提溜出来,“好你个小混蛋!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敢调戏良家儿郎!信不信我揍你?!”   那小泼皮疼得此哩哇啦一通乱叫,趁着武思芳松懈的当口儿,一个挣脱,一溜烟儿地蹿远了。   只剩下柳树下眉眼清秀的小郎抖抖索索地看着武思芳。   “别怕,姐姐帮你把坏蛋轰走了,赶紧回家去吧,以后记得遇上这样的事情就还手揍他,明白么?”武思芳莞尔一笑,态度温暖,一席话说出来连她都觉得自己身后仿佛散发着圣贤般的光环。   小郎回过神来,却换了一副表情,他狠狠剜了武思芳一眼,“呸!要你多管闲事!”言毕又狠狠踩了武思芳一脚,转身跑了。   武思芳抱着脚不停地蹦跶,连着倒吸了很多口气,才好起来的心情瞬间又崩塌了。   ……这是什么鬼世道?……怎么就看不明白了?……越想越郁闷,她随手捡起脚边的石子甩手扔进了河里,小石块打了几个水漂儿沉了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啊啊?老娘当年调戏小郎怎么没这种待遇啊啊啊啊?!”武思芳气急败坏,一通乱吼,连着将好些石块,不论大小,一股脑儿全甩进了金流河。   “…….不能够吧?我家妻主有钱有貌,怎么会这么不受待见?!”   “………!”   ***************************************   注:①原版是一首黄河民谣,根据本文设定节选并稍改了一小段。需要详情的请咨询度娘。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话说:好久好久没有双更了,今天把肥章拆开了,准备过把瘾呐。呵呵呵。   请大家帮忙捉虫,谢谢!    ☆、和好   背后传来的说话声让武思芳立马从三伏天掉进了冰窟窿。她不能回头看,不想回头看,也不敢回头看。   “其实…..也不是…..的!”武思芳硬着头皮顶了一句,反正已经闹别扭了,赌气再说一句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一想到潘毓悄没声儿地跟着她,心下倒有了几分安慰,她是个在感情上比较简单且容易知足的人,因此一个在席间冷漠高傲的人能做到这份儿上,哎,也算行了。   “那武娘子的手腕一定很厉害喽?不知祸害了多少良家子呢?”阳光下的潘毓铁青着一张脸,从牙缝里蹦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利剑一般,恨不能将武思芳戳成碎渣。   “其实,好女不提当年勇….” 武思芳挣扎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十分狼狈。“…那啥…..你怎么来了?快回去吧…..我这儿还忙着呢….” 她背着身子,故意赌气不肯看他。心里默默念着,不许回头,不许给笑脸,拿出威严,…….重整妻纲。   武思芳不愿意回头,在潘毓看来,或许还是带着点不痛快吧。自打从史家大宅分开时,潘毓就跟吃了秤砣似的,心里惴惴不安,他听到了她对贺兰敏君说的话,才知道妻主对自己的心意,心里有些悔意,可一时又碍着面子拉不下脸来,心里想着只要她肯陪他回去,就顺势和好,谁知她竟撇下自己一个人出城去了。   潘毓说了那句意气用事的话,就更后悔了,他可没傻到自以为武思芳已经将他爱到了掏心挖肺的地步,冷静下来想想,如果因为这一时的自以为是,而将武思芳推得离他更远,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不过片刻,他下了马车,一路静静地跟她到这里,谁知却看见树底下一双小儿女,时光仿佛瞬间倒流,让他看到了八年前的武思芳和他自己……   犹记当年的小混蛋眨巴着大眼睛,嘟着小嘴笑嘻嘻地,哄得他团团转:“给你盖个戳儿,以后要是谁敢嘲笑你,欺负你,就报上我武思芳的大名!”   真是往事如烟呐……   他的妻主估计没办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傻等着被人捏圆搓扁……可是一个儿郎若是心里有了喜欢的女郎,被她调戏一下又有何妨?就像他,武思芳怎么对他都不是过分,可是换了别人就不行了。他的心里在很多年前就住进了这样一个人,除了她,他不愿意让别的女子碰,连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行!   可一想到想到武思芳从前在这金流城不知对多少青葱少年下过黑手,潘毓便对眼前明明畏首畏尾却又装模作样的混蛋真是又爱又恨,“……..我若是不来,又怎么能知道我家妻主当年这般英勇,糟蹋那么多良家子!”   这话一下子让武思芳像筏子上本来吹得鼓鼓的羊皮一般,突然一针就给扎跑了气,彻底放瘪了。潘毓一番话唬地她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你可别乱冤枉我!没有的事!………我就是个纸做的老虎,在外面人五人六地,装个厉害劲儿……在家里…….那你是知道的嘛……再说那会儿我和老夏他们几个走在街上,那些小郎根本看都不看我们,吹口哨会被人家嘲笑,搭讪会被人家挖苦,…多说两句吧,人家就去告诉我爹,我回去还要挨揍…….真是的!”就她当年那两下子,跟现在的小娘皮们比起来,那可真是差太远了!   潘毓看着武思芳躲躲闪闪,老老实实地交代着,心里不由得一乐。   “是真的,骗谁都不会骗你。”往事不堪回首啊,武思芳唏嘘不已,其实从前自己就是个挺失败的人,但凡是她多看两眼的郎君,人家都不会理她,一个没什么出息的无赖而已,就算后来有了西门非冉,人家不是照样甩了她么。   “我不信。”潘毓挑挑眉,淡淡说道。   “呃,是真的,我害怕别个娘子笑话我,一直逞能…”武思芳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说道:“……不过,…..貌似有一回差点勾搭上一个…….应该就在河边这条街上…..”   “哦?”潘毓的心轻颤了一下。   “好像是这儿….时间太久了,记不大清楚了,那小郎从头到脚都脏兮兮的,被其他人围着嘲笑,可怜见儿的,我一时不忍,就凑上去说了两句好听的。…….说起来,我勾搭了那么多小郎,只有他没对我翻白眼,还好,还好,你妻主我也不算太差嘛,呵呵。”武思芳嘿嘿傻笑。   “…是么?”潘毓心里一动,“那他一定长得很好看喽?”   “忘了长什么样儿…..不过那双眼睛,挺有神采!…..好像是要跳河自杀的,那么冷的天,金流河都返清了,我从水里给捞出来…….可怜呐….啧啧。”   “…….”,潘毓扶额,“自杀?….你确定么?”…….他当时明明只是站得近些好么……   “应该是吧,他站在河岸上,我跑过去拉他来着,结果还是没拉住,…..你说他怎么那么想不开呢?”   “…....” 潘毓发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她的妻主就是个蠢货,至少在他面前就从来没有聪明过。   “后来我一个猛子扎进去,忙活了半天总算把他给捞上来啦,我看他挺不开心的,就…..调戏了他一下。”武思芳嘻嘻笑道:“我就是想告诉他,别那么想不开了,不用在乎别人的眼光,要好好活着,才会遇到让人快乐的事情!”   “……嗯”……是这么说的,潘毓若有所思。   “哎呀,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呢?”武思芳甩甩头,姓潘的刨根问底绝对不怀好意,还是不要回忆的好,反正也没有多愉快,她抬头看了看天,不知不觉间太阳开始往下坠,地上渐渐浮上金黄的一层。“哎…..庄子上看来去不了啦,太阳要下山了,回吧回吧…..”   她记起来的不多呢,潘毓叹道,那么刻骨铭心的回忆在武思芳这里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   “走吧,我们沿着河岸慢慢走,就可以走回去了。我从前在金流的时候,也常在河岸上走,…….告诉你个秘密,我虽然拳脚不如你,但要是从这儿跳下去,能一口气游到对岸!你能么?”武思芳自信满满,一脸骄傲。她这人就这样,很容易满足,心情不好,散开了就什么都不去想了。   “我不能。”潘毓看着武思芳又开始活蹦乱跳的,也跟着高兴起来。他想起当年武思芳虽然是小小的身躯,却仿佛蕴藏着无数的力量,他在冰冷的河水里被她紧紧圈住,耳边尽是她清脆的声音:“小兄弟,你要坚持住,抱紧我,千万别沉了,姐姐这就带你上岸去…….”   “不能没关系啊,以后有时间教你。”许是在某个方面赛过了自己的夫郎,阳关下的武思芳看着开心极了,她迈着轻巧的脚步,晃动着乌黑的长辫,宛若一只飞舞的彩蝶一般绕在潘毓身旁。   “好。”幸福填满了潘毓的胸间,“你答应我的,可要做到。”   “一言为定!”   ……….   夕阳将两个影子拉的老长,武思芳和她的夫郎并肩往回走,晚风将这盛夏的傍晚变得格外惬意凉爽,她舒展了一下胳膊,朝潘毓笑道:“檀郎,心情有没有好一点啊,我们一边走着,一边看着金流城的日落,也挺不错呢。”   是不错,潘毓点点头嗯了一声,心里想着若是能牵着妻主的手就这样走一辈子就更好了。可是她总是这样不开窍,他明明走得离她很近,那手都假装不经意地碰了多少次了,却总是在他快要得逞的时候恰好避开。   进了城门,主街上的珠宝铺开始收拾关门,武思芳像是想起了什么,忙拽着潘毓奔了过去,“等一下。”   “娘子要点什么?”关张之际却有生意上门,店铺的主人都快笑成一朵花了。   “耳环,耳环呐!”武思芳道。   店主看着锦衣华服的一对璧人,忙将自己上点档次的耳环都摆了出来,“天神神嘞,娘子的夫郎这样俊俏,跟画里头跑出来的一样,可得挑最好的才能配他!”   “那是自然!”武思芳底气十足。   潘毓斜她一眼,心里却美滋滋的。他看着她精挑细选,还拿到他耳朵边认真比对,心里像生出了无数的花朵,芬芳绚丽。   潘毓对胡人男子佩戴耳环并不适应,他倒是可以接受编辫子,至于戴耳环…..不过武思芳热情高涨,每每问他的意见,他也都说好,再无其他言语,只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妻主满脸的无奈,最后就捡了银环很大,耳坠很长镶嵌了很多玛瑙珠子颇具胡地风俗的那一种,他想象了一下自己像个多项男子一样,戴上以后叮当作响,眼角就直抽抽。   出了珠宝铺子,两人继续往家走。别院和大宅隔得远,却都在同一方向,不知不觉中,天色暗了下来,月牙儿垂挂在树梢上,漫天星斗闪烁,夜间的风轻柔而舒畅,美人静静陪在身边,虽然走路时间太长,脚脖子都酸了,可是武思芳突然觉得这样一个场景很是惬意,因为她发现自己对潘毓没有任何旖旎的想法,却十分贪恋和他并肩走在一起,一起欣赏这一路的风景。……她果然是爱上他了么…..   临近武家别院,武思芳突然转过身来,郑重道:“…..我是不是从前见过你?我感觉我们好像认识了很久。”   “……..”潘毓认真想了想,道:“……也许这就是我们的缘分。”   “你说的有道理。”武思芳点点头,“我们的缘分是注定的。檀郎,我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你得信我,娶了你就认定你的一生一世,绝不改变心意。”   武思芳从来没有这么正经八百地说过话,一时到让潘毓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我不太会表达,我就是想说,可能我爹不同意我们的婚事,但是我在心里已经将你看成是我娶来的夫郎了。”武思芳低了头,将一只耳环塞到潘毓手里,“你戴也好,不戴也罢,总该让你知道我的想法。”   潘毓趁机握了武思芳的手并不松开,“我知道你的难处,我会等。……总有一天父亲会认可我的。”   武思芳想抽手离开,自从她清心寡欲以后,不知怎么的,对这种身体上的接触会感到有些不舒服。这种状况已经有几天了,潘毓还好点,其他的男子稍微靠近一些,她都觉得莫名不适,总是会避在三尺之外。可她怕惹潘毓不高兴,只好咬牙由他握着。…..但愿他再别靠过来抱着她就好了,她不去看潘毓,只望着他身后不远处的大门,下人已经点亮了檐下的轻纱灯笼,晕黄的光将这个夜晚衬得无比温情。   “檀郎,早些回去歇着吧,我过几日再来看你。”武思芳笑笑。   “芳儿……..”   “嗯?”武思芳看潘毓轻声细语,欲言又止,觉得这人扭扭捏捏,竟没有从前那般干脆利落了。   “今晚…….别回去了吧……..我想……..” 潘毓俯下身来,在武思芳耳边浅声低语。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话说:   从本章开始,小潘要不遗余力地勾搭他的妻主了,让我们一起用收藏来为小潘加油吧!哦呵呵呵。   请大家帮忙捉虫,谢谢啦。    ☆、勾妻   “不行不行!”潘毓的喃喃低语,将武思芳弄得心慌意乱,她现在一想这事儿就觉得很别扭,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还趁机将手也抽了出来,“………你也知道,我们走了一天,……..我很累,再说我今晚还得在我爹跟前点卯呢…….”   “…….”潘毓很是失落,他舍下脸皮暗示她,靠近她,可武思芳是个什么表情?…….不想也不能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吧…….累是借口么?……明明也可以不用她辛苦的…….   他觉得两个人刚才还很要好,可话一出口妻主就变脸了,难道是她嘴上说喜欢他,其实早就看不惯他了么?…….难道妻主只是迫于他的气势不得已才讨好他?……又或者妻主真的是让这不省心的公公整治的服服帖帖么…….他对自己的容颜向来是有自信的,可面对如此诱惑,武思芳竟然退避三舍……..   潘毓不能理解武思芳的决定,他在这一时间想了无数的可能,却依旧无奈,只能放她离开,两人的分别带着点不欢而散的意思,对于血气方刚的潘毓来说,成了亲却不能睡在一张床上,真的让人闹心。抛却别人的议论和眼光不谈,时间一长,连自己都觉得幽怨,如果不能真正成为妻主的人,只怕武思芳曾经说过的什么都会听他的这一类的话语,最后都会成为一句空谈吧…….看来,还得多多努力才是啊。   潘毓感慨了一番,最后也只能这样鼓励自己了。   自打那日分别之后,勤奋的潘毓为了能将妻主拉上自己的床榻,可没少想法子。他或许还有更利落的手腕先制服公公苏氏,然后顺理成章的进入大宅当家做主父,可相较之下,将武思芳扣在自己身/下才是当务之急。起先潘毓是跟贺兰娘子的侧侍李氏私下里进行了交流,后来又隐秘地托了心腹买了春.宫图册来研究,将什么姿势手势言语之类的记得烂熟,时刻准备着大干一场。可这些根本不顶用,武思芳忙的四脚朝天,挣钱挣得废寝忘食,偶尔来一趟别院,似乎也更乐意陪着他吃吃饭,散散步,又或者看他在树下舞刀弄剑,每每有身体接触时便躲躲闪闪,除了对他嘘寒问暖竟没丝毫的杂念,很是让人匪夷所思。   潘毓开始推测妻主的反常或许是因为上次洞房突然中断将她给吓着了,让人心里留下了什么阴云之类的,导致的结果就是一想起这男女之事就怵。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一筹莫展之际,李氏委婉地告诉他,光有皮相是不行的,还得有真本事才能拿住妻主的“铁石心肠”,他听了这话,咬了咬牙,是真豁出去了,到了夜里换上夜行衣,跑到金流城最大的风流场所云烟坊“偷师学艺”,去看坊主椀妈妈亲自调教小倌儿们,只那么一小会儿功夫,便发现这里头的学问大了去了,怕惹人怀疑,终究没敢看下去,回来以后却是越发觉得“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了。   武思芳再来的时候,潘毓豁出脸面,连装束都换了个彻底。大红的绣花广袖丝袍轻抚着若隐若现的躯体,衣领微敞,青丝散开倾泻在前胸后背,他甚至在眉心抹了一缕嫣红如霞的胭脂,然后斜斜倚在窗前,慵懒无比,惊的满院的下人无论男女都是鸡飞狗跳,到处乱窜,掌事的婆婆都一大把年纪了,不小心瞅见之后鼻血横流,怎么都止不住,可武思芳抬头望见他的时候,只跟个呆头鹅似的,嘴巴张的老大,半响才问他:“….檀郎,你是怎么了,…..中邪了?”   然后就是妻主热心地说要不要请道士来家里做法,顺便还得找大夫替他看看。再然后就是他哐的一下关上门,不去理她。最后就是她悻悻而回,他躲在房里又羞又愤,气的跳脚。   这一回合彻底失败,潘毓总结了一下经验教训,结论就是觉得自己表现的太过轻浮,他怎么说也是世家子弟,受过良好矜持的教育,不能将离经叛道的事情做得太明显,应当在稳重持成中不经意透出一丝魅惑,这才是最关键的。   潘毓筹备了几天,等来了第二回合的表现机会。这一日,倒没上次那么张扬,梳着齐整的大辫子,一张俊脸干干净净的,忍痛挂上妻主送他的奇形怪状的耳环,穿一身窄袖紧身黑色锦袍,柔软的衣料紧紧裹着躯体,曲线颀长硬朗之中又不乏狂野性感,衣领上的梅花盘扣散开了几颗,下摆的开口刚好停在翘挺结实的臀部上,只要稍稍留意一下,还能看到他“不经意”间凸显出来的关键部位。为了不唬到旁人,他在外面套了件鹤氅,专门等妻主进门时就当着她的面脱下来。   一切似乎都准备妥当了,妻主进了别院,就只奔小楼而来,他在这个瞬间又换了好几个姿势,比如刚开始斜倚在床榻上,后来又坐在杌子上,觉得不妥,又背着身子,整的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结果等到武思芳推门进来的时候却刚好和他迎面碰上。   “檀郎…”她软绵绵地唤了一声。   潘毓先是脑子一片空白,之后一个激灵,赶紧把外衫脱了甩她手里,“那…..天怎么这么热…….”他尽量自然地走到榻前,顺势躺下来斜靠在边上,半垂了眼眸,装腔作势地摇着一把绘了花鸟的檀骨折扇,心里默默念道,看吧看吧,最好剥下来看,好东西都在里面呢……   武思芳的表情果然起了变化,“檀郎……”话还未说完,她的妻主激动的眼圈都红了,声音了有着轻微的颤抖。   “嗯……”他慵懒妩媚地应了一声。   “檀郎……..”武思芳似乎有了哽咽之意。   潘毓生疑,…….怎么会感动到这种程度?他用手支起下巴,仔细打量着她的神情,才发现与他所想的并不在一处,“…….芳儿怎么了?”   “……武晗出事了……”   潘毓微微有些吃惊,他翻起身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武思芳稍微平复了情绪,将前因后果大致说与潘毓听。原是京都传来消息,说白芝麻一家老小全部下了大狱。起因是官府认定白芝麻家窝藏了齐国来的细作,找不到逃犯,先将一干人等关着再等候发落。一般这样的案子必不会一锤定音,重审三审确认无疑,便等秋后全部问斩了。   白芝麻是否窝藏细作或者她本人就是细作这类事情武思芳不在乎,可是牵连了武晗,无论如何都必须插手了。她是直到武晗出了事,才知道亲弟弟过的并不好。起初两个人新婚燕尔,白芝麻对武晗倒还存着新鲜劲儿,时间一长,又去外面沾花惹草。不知怎么的,跟兵部尚书大人家的一个侧侍眉来眼去了一段时间,竟好得放不下了。不到两个月,白芝麻开始冷落武晗,成日里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这样一来,就连白芝麻的通房都不把武晗放在眼里了。可白芝麻又舍不下武晗的嫁妆,听了奸夫的挑唆变着法儿的往自己手里捞,家宅不宁,武晗心灰意冷,又害怕姐姐担心,一直遮遮掩掩,不肯往金流报信,到最后出了事儿也不吭气。后来那尚书府的侧侍卷了很重要的卷宗跑得没了踪影,官差跑到白芝麻家找不见人就将这胡商家连锅给端了。白芝麻坐不住,当务之急保命要紧,她想方设法托人往金流给她这位姨姐送信,先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后来又言辞凿凿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是不想给武晗收尸,就得帮她一家老小把这事儿解决了。   武思芳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差了干练的心腹骑了快马去京都疏通打点,基本将她在京都的人脉关系全部用上了,武晗在牢狱里虽能得到片刻安宁,可窝藏奸细和通敌叛国一样,都算重罪,事态严重的话肯定会捅到圣上面前,她放心不下,想着潘毓曾经为上效力,又匆忙过来找他想办法。   潘毓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原有的那些旖旎的心思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这话儿是怎么说的?…….小舅子嫁出去不过半年多,怎么就这么倒霉,竟摊上个全家抄斩的祸事?   “檀郎……你帮我想想办法,或者再给我指条路,我要亲自去京都!”武思芳眼神凝重,她此刻对潘毓抱了极大的期望。   “…….去京都?那到不必。不要担心,芳儿的事,就是我的事。”潘毓轻声安慰,心里已是隐隐有了打算。   武思芳的焦急减了几分,潘毓能这么说,至少还是有些把握的。   “…..可是芳儿,如果白芝麻真的有罪,….…该怎么办?”潘毓说道。   “她是什么我都无所谓,只要武晗好好活着就好。这回不管武晗同不同意,我都要替他做主,最利落的办法就是在重审之前能彻底和白芝麻撇干净,回归武家。”武思芳将心里的打算说了出来。   “……你既然这么说,那就好办多了,”潘毓笑了笑,伸出修长的手指抚了抚武思芳蹙起的眉头,“这事你只管放心交给我,不需要你去京都,也不需要你上跳下蹿的找人通什么关节,你只等着事情办妥了,派人将武晗接回来便是。”   潘毓说的云淡风轻,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武思芳看着他从榻上下来,走到案几旁,提笔在信笺上简单写了几句,招呼了两个心腹小厮快马送去京都,一切都是那么流畅自然,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办的妥妥的。   武思芳的心头猛然一松,如释重负。武晗的事情一解决,她倒是可以腾出点别的心思来了,因而在言谈之间感慨了一番,“旁人说的果然没错,……你的确得圣上眷顾……”   潘毓听着不是味儿,瞪眼嗔她:“难道我除了圣上,就不认识旁人了么?再说了,我从前不过是圣上倚重的臣子,…….你可不能和别人一样胡思乱想…..”   “知道,我知道。你都跑到金流来了,我不相信你说不过去呐!”武思芳上赶着解释了一下, “这样好的儿郎,…..我就是觉得,…….你嫁我…..有点可惜….”   “说这些做什么,”潘毓不以为然,唇角微勾,“我帮你的次数也不少了,你还记得么,从前老说要报答我,到现在一件也没兑现呢….”   武思芳面上不自在,咳了一声,“你看我们都是夫妻啦,别这么客套,以后日子长着呢,你说什么我都依你。”   潘毓看着她面上有了笑容,心头重担已然卸下,便忍不住打趣她:“那哪儿成呢?咱们之前说好了的,我是你的人了,你才会听我的不是么….”   暧昧的情愫四散开来,武思芳咳了一下,这才发现潘毓今日打扮格外不同,还破天荒戴上了耳环,也不知家里哪个针线郎给做的衣服,衣衫穿着似乎颇有紧张感,“…..这衣服谁做的?……你怎么就穿上了,勒着不舒服吧?……赶明儿我去挑两个手头功夫好的,多做几身合尺寸的…..”   “……..”   “那…..没啥事,我先回去了……这两天新铺开张,我得过去看看……”武思芳讪讪的,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开始不自在起来,搜肠刮肚准备开溜了。   潘毓黑着一张脸,刚有点小热情,就被打压下去,心头不快,“别人都可以穿,怎么我穿上就不合适了?…..”   “她大爷的,谁这么穿了??….….呃……别生气嘛,你穿就是了,想怎么穿就怎么穿。”武思芳边说边起身,准备离开。   “芳儿——”潘毓一把扯住她,频频暗示,“这衣服的玄妙之处你还没见呢,你要是仔细看看,便知我穿的值不值了……”   “……我不看”   “我觉得你还是看一下比较好,从胸口往下看,会发现意料之外的……..”   “………我还是不看了吧,那啥,我确实忙呢,改天过来看吧………” 武思芳心头打颤,眼珠子滴溜儿地转,想瞅个机会随时撤退。美人的暗示对她来说,似乎毫无意义了。   “…….不行,你必须看!”   “……..”   潘毓终于恼羞成怒了,冲动之下一把将准备溜走的武思芳圈在怀里,压在榻上,邪魅一笑,开始解自己的衣衫。   。。。。。。。。。。。。。。。。。。。。。。。。。。。。。。。。。。。。。。。。。。。。。。。。。。。。。。。。。。。。。。。。。。。。。。。。。。。   注:本文设定中,男子结婚后,原则上对自己的嫁妆有绝对的支配权和所有权,如果夫妻双方和离,随嫁资产由男方自行带走。如果被休,需要酌情考虑。 作者有话要说:  。。。。。。。。。。。。。。。。。。。。。。。。。。。。。。。。。。。。。。。。。。。。。。。。。。。。。。。。。。。。。。。。。。。。。。。   本章中云烟阁的椀妈妈由亲爱的读者椀歌友情客串,谢谢!   。。。。。。。。。。。。。。。。。。。。。。。。。。。。。。。。。。。。。。。。。。。。。。。。。。。。。。。。。。。。。。。。。。。。。   下章小潘继续努力勾搭妻主,喜欢小潘的亲们用收藏支持一下哟,祝他早日达成心愿!呵呵。    ☆、下药   贴身的黑色锦袍滑落在了地上,露出白皙结实的肌肤来,潘毓平复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绪,犹豫着要不要让武思芳帮他继续脱下去的时候,才发现他的妻主侧着身子蜷缩在榻上,俏脸埋在双手里,全身瑟瑟直抖,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幼兽。   “……..芳儿?”潘毓惊愕,“……这是怎么了?”他拿手去碰她,却被躲得更远。他低头去看,却发现她原本明亮而有光彩的眼睛里充满了湿润的气息。潘毓的心瞬间疼的一抽一抽的,他上手就给自己一巴掌,“芳儿,….你别生气……我只是一时恼你才……”。   毕竟他准备的那么认真,结果被妻主当场就给拒绝了,一时激动也再所难免。   武思芳有口难辨,潘毓越贴近她,她越觉得不适,她想躲得远远地,却又怕他生气。……她对男子的排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最初的清心寡欲到现在的拒而远之,就像是得了什么怪病一样,对于潘毓的各种暗示无能为力。她甚至私下问过小陶大夫,可人家说这不是病,这是命。有的人过一阶段就好了,有的人可能永远都好不了,而她却觉得自己一日比一日严重些,长此下去,她的檀郎岂不是要守活寡?想来任何一个处在大好年华的儿郎都不愿意是这样的情形吧。她不想告诉潘毓实情,怕他会失望,怕他会离开。她明明满足不了他的愿望,却舍不得放手让他走,宁愿两个人这样互相陪着,简简单单爱着就好。   “檀郎,我…….只是累了,你不要多想。”准备说出口的实话却变成了谎言,她终究是自私…..且有些残忍的,宁可他受委屈,也不愿意让他离开……   。。。。。。。。。。。。。。。。。。。。。。。。。。。。。。。。。。。。。。。。。。。。。。。。。。。。。。。。。。。。。。。。。。。。。。。。。。   两人的道别几乎比上次还要尴尬。潘毓颓丧之余,始终无法理解妻主这种清寡冷性的行为,起初还以为她是不是有了别的男人,对自己失了兴趣,可是放在武思芳身边的孙丙钱乙打探之后回报说并无此事,武大娘子从早忙到晚,根本没工夫搭理别人,但凡有个男子靠近她两步,都会被她嫌恶,好像得了什么怪病似的。后来他又觉得可能还是上次洞房给妻主造成了阴影,琢磨了几日,总觉得是哪里不对,他自己不好出面,无奈之下,比较含蓄地指使赵钱孙李去打探原因,花了好几日,才查清楚武家大宅里面小陶大夫每天给武大娘子补身的汤药或许有点问题。   如今的推断中最为可能的就是苏氏和老陶串通一气,指使小陶下药断了武思芳的欲.念,为了赶他,苏氏居然下手对付自己的亲生女儿。潘毓忍不住腹诽起来,这老东西也太小看他了,他就是一辈子得不到妻主的恩宠,也不会这样轻易离开的!……..只是再这样下去,武家几代单传恐怕就要断在武思芳手里了,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想离间他们夫妻,轰他走,还真没那么容易!   潘毓思来想去,觉得该给武思芳提个醒,后来又认为不妥,毕竟那些汤药将妻主补得精神抖擞,而且红润嫩白,越发地水灵了,若是直接告诉她,她也未必相信,就算是信了,必定会让他们父女俩闹得更大,他也落不着什么好处。该怎么办?潘毓一筹莫展。   潘毓茶不思饭不想,还是没想出个法子来,倒是一向沉默寡言的钱大胡子钱乙在得知了潘毓的心事之后,忍不住给出了一招:“郎君可以以毒攻毒。”   “以毒攻毒?”潘毓颇为好奇,“怎么讲?”   “春风醉不知郎君听说过没有?”钱胡子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   潘毓摇摇头,他是正经儿郎,自然孤陋寡闻。   “那是最厉害的引子,勾栏院里专门用来对付冷清寡性的女人,只需要那么一点点,兑在水里,就足够了。”钱胡子说得无比肯定。   潘毓望着钱乙,满脸狐疑。   “郎君忘了,我原就是勾栏院里长大的。”钱胡子耷拉着眼角小声提醒了一下。   潘毓闻言,咳了一声,“……..那岂不是伤人身体?”   “不妨事的,郎君,那生药铺子里还专门配这种原药治疗女娘的此类疾病呢,说不定家主药到病除,一下就好了。要不咱试试?”胡子遮住了钱乙的脸,只余一对狭长的眼睛放出两道精光,姓苏个老东西,下药谁不会呢?!   潘毓挣扎了许久,毕竟这是下三滥的手腕,对自己的妻主做这种事情,只怕为人不齿。可除此之外,再无更快的方式了。就算想法子停了小陶大夫的药,不见得会有这么立竿见影的效果,他终是点了点头,心里暗道:“芳儿,我其实是……为你好,可千万别怪我….”   钱乙是行家,又是个利落人,事情很快就办妥了。如今万事俱备,只等鱼儿上钩。可潘毓等了几日,一直等不来武思芳,无奈之下亲自出马,打探好妻主的行踪之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直奔金流城东关口武家酒肆而去,彼时武思芳正拉着脸训斥掌柜的,回头瞥见潘毓进来,立马换成笑颜如花,“…….檀郎怎么来了?”   “芳儿消消气吧,…….我找你有事,出去说。”潘毓拉着武思芳就往外走,酒肆的掌柜对东家这位夫郎瞬间感激涕零,总有传言说武家翁婿不合,老主父嫌弃潘氏,可这位爷样貌脾性都是顶顶好的,苏家老爷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潘毓将妻主从酒肆里拉出来,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突然发现他有了做贼心虚的感觉,必须得掩饰掩饰,故而背过身去,准备先酝酿一下,并不直接看着武思芳。   “有事派人知会我一声即可,何必亲自赶来?”武思芳虽然这样说,见潘毓今日衣着光鲜亮丽,惹得大街上行人频频驻足,心下不免有疑。   “天色也不早了,你若是忙完了,定是要回大宅去的,我偏要在这里堵着你,今儿你可得好好陪陪我再走。”潘毓平复了心情,转过身来。   武思芳:“……”   “…….不行么?你自己算算,你有几日没有陪我了?”潘毓轻哼了一声,剜她一眼。   “…….行!”美人第一,买卖第二。武思芳招呼了一声,便跟着潘毓上了马车。   回到别院时,太阳依旧在天上挂着,红彤彤的,潘毓叫人将饭菜摆在园子里树荫下的石案上,顺手又给武思芳倒了一杯茶。   “檀郎,…….我要喝酒,有酒么…….”武思芳笑嘻嘻地看着潘毓。   “……若是喝酒,那得先说好,我可没法子陪着你。”潘毓的心里慌乱,不过面上依旧自然。   “我就想喝酒,不想喝茶。”武思芳莞尔一笑。   潘毓拿眼神频频示意一旁侍奉的赵甲去端酒,他努力放松自己不停发颤的手,开始给武思芳布菜,“也好,先吃点东西再喝。”   武思芳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腮帮子鼓鼓的,还管不住她的嘴:“哎呀,我忙了一天,回来有你陪着,很幸福呢。……我决定了,以后要冲破艰难险阻,晚饭尽量都和你一起吃!”   这算是个好消息了,潘毓布菜的手又随着他的心微微抖了一下,“说话算数?”   “那是自然。我对你那是言出必行。”武思芳拽着鸡腿,撅着油嘴儿,眼眸里全是对潘毓的依赖:“檀郎,你对我这样好,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就是委屈你了,看在我也一心一意对你的份儿上,你再忍忍。我爹有一句话说的挺好,时间一长,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槛儿啦….”   潘毓点点头,道声“好”,他心里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若不是为了武思芳,何必非得往金流跑,若不是为了武思芳,压制苏氏还是比较简单的。他看着她狼吞虎咽,吃得很认真,只那么单纯地相信他,心里便生出了悔意,…….武思芳若是知道他叫人在酒里下药给她,会不会生气?   暮色四合,夫妻二人说说笑笑,园子里凉风习习,树上的相思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很是欢畅。武思芳吃得满嘴油光可鉴,潘毓拿着帕子擦擦她的唇角,宠爱地笑了笑,“今儿怎么这样能吃?小心变个胖子。”   “饿了!再说是檀郎替我准备的,怎么我都得吃完,方对得住你的一番心意啊。”武思芳说的眼睛发亮,光彩照人。   赵甲端了酒上来,他很平静地递给了潘毓,“郎君,这可是好酒……”   “是吗?”武思芳闻言,拿过托盘,只要听见人说好酒,必定要抢着尝试一番,“…….这不是咱们家的梨花酿么?”   “是啊,新酒肆开张,我叫人买了一坛,算是交个彩头。”一番交谈之后,潘毓已经自然了许多。   “……….”武思芳纳闷,“……你平日里不喝,我也就没让人往这里送,……原是我疏忽了。”   武思芳将酒倒在冰裂纹的白瓷碗里,琥珀色的液体暗光流动,微微荡漾,霎是好看。可才端起来,她便发现了不妥,“…….味道闻着似乎不对啊?不正…”   ……你是狗鼻子么…….自家的东西还这么小心…….,潘毓暗地里翻个白眼,“我晓得你是个中好手,这是在咱们自家酒肆买的,为数不多,我能拿到这样一坛不容易呢,…….尝尝再下定论?”潘毓本来还有些于心不忍,可是看到武思芳端着酒杯一脸狐疑的样子又担心她不喝了。   “…….不可能。想糊弄我可没那么容易呢……别让我查出来谁打着我们武家的旗号做这种缺德事,我饶不了她!”武思芳发了狠,她接手买卖以来,目前为止还没人敢在她眼皮底下卖假酒,事关武家声誉,不严惩这生意就没法做了。   潘毓基本上没见过武思芳正经严肃的模样,不由得心头一跳,情急之下,又辩解道:“芳儿别急,调查清楚再说,最起码你也该知道里面掺了什么再做定论不是?”   “……..哦?……..那我尝尝。” 武思芳依旧怀疑,犹豫之下将满满一碗喝了下去。   “怎么样?”潘毓一脸期待。   梨花酿下肚,武思芳眼睛发亮,双颊发红,恨恨道:“这酒里定是掺了东西的,虽然只是一点点,可糊弄我却没那么容易!新开的酒肆,居然明目张胆地干这种事!我最讨厌买卖人作假,要是这样下去,都她大爷的白干了!…….”武思芳说到激动处,连碗都摔了。   潘毓忙不迭地点头,他如今哪有心思想别的,一心观察着武思芳的反应,却发现她的妻主发起火来也是极可爱的。他有些紧张,从胸中舒了一口气,聚精会神,只盯着武思芳,却见她眨巴眨巴眼睛,朝他笑了笑,甚是妩媚,然后妖娆地伸出一只素手,“檀郎,我觉得困了,…….想睡觉。”   “好啊,我这就带你回房。”潘毓看着妻主双眼迷离的样子,心头欢喜,一时不察武思芳身子有些不稳,等反应过来起身去扶她时,却不料武思芳咣当一下,栽倒在地上,人事不醒。   “芳儿!——”潘毓懵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话说:   1.本章中小陶大夫由亲爱的读者桃枝夭夭友情客串,谢谢。   2.下章小潘继续努力勾搭妻主,请大家用收藏支持小潘,祝他心愿早日达成,呵呵。   3.关于情侣套餐,我发现除了炸鸡和啤酒之外,烤鸡腿和梨花酿也是不错的,呵呵。    ☆、同眠   武思芳喝下去的不是春风醉,而是蒙汗药。当潘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他横抱着妻主呆呆地站在院子里,一站就是半天。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赵甲看着形势不对,也不等潘毓发话,直接招呼掌事婆婆对别院里的下人仆子进行盘查。一时间偏远里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别院的大掌事王婆婆将下人奴仆全集中在一起,摆足了架势,准备一个一个地审,“说!是谁在娘子的酒里下了蒙汗药???”   底下几十号人像是炸开了锅,闹哄哄的,吵个不停。大家对于突发事件的反应过于热烈,以至于掌事婆婆的威严都被忽略了。   “一群混账东西!今儿敢当着大官人的面给家主下药,明儿还不定做出什么事来,刑杖给我这儿搁好了!不说先打上二十板子!打完我把你们这帮眼里头没主子没爷们的玩意儿直接发卖了完事!”掌事婆婆猛地一声喝,底下顿时悄无声息。   “婆婆饶命!”有三三两两的人开始讨饶,夹杂着几声哭泣。一个瘦削的仆子,壮着胆子站出来说了一声,“……..回婆婆的话,我等皆不知情,今儿家主过来,一应全是由大官人陪嫁的人服侍的,饭菜也是钱伯带着几个小厮在小厨房张罗的,就连娘子身边儿的长随和她的车马夫也都是钱伯亲自招呼的,不让我们近身呐。”   一干人等连忙附和,吓得瑟瑟直抖,伸着脖子直摇头。   武家别院里的奴仆都是潘毓嫁过来之前,武思芳亲自挑选的,信得过,手脚干净,干活也利索。今天出的这档子事按常理来说,和这帮人其实没什么关系,他们一没条件二也没时间。要是这样的话,那酒里头的猫腻或许和潘毓带来的人有关。大掌事在这儿审不出个所以然来,碍着潘毓的脸面,又不好查探他跟前的人,虽然只是蒙汗药,可是在别院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宅那边肯定会知道,到时候老爷子发飙,这一院子的人恐怕就都完了,连大官人都跑不了。   掌事婆婆急得满头是汗,不知该如何是好,遂跑去主院里回禀潘毓,还没进门,就被赵甲拦着了,“老姐姐莫急。”   “此话怎讲?”掌事婆婆有些诧异,这么大的事情要是不着急,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官人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该来的总会来,正常应对吧,家主眼下无事,睡一觉就好了。一会若是有人闹上门来,还望婆婆先费心挡上一挡,事已至此,官人的意思是顺其自然,依着他的安排就好。”   掌事婆婆听得稀里糊涂的,正要详细询问一番,赵甲却打发小厮守紧了二门,自己倒先退下去了,无奈之下,回去打发下人奴仆一并散了,可这心里总是慌慌张张的,不得踏实。   事情果然如赵甲所说,天色全然黑透的时候,大宅的掌事赫连氏亲自带了人上门来,掌事婆婆依着吩咐挡在门口,两不相让。   “自从老姐姐搬到别院来,今儿还是咱们头一回遇上呢。”赫连氏不痛不痒的寒暄了一句,紧接着就开门见山,“家主出了事情,老爷子已经知道了,麻烦您给里头说一声,家主我们得接回去,至于潘家郎君,老爷子的意思是网开一面,收拾收拾东西,早些离开吧。”   “…….这话怎么说的?”大掌事见到赫连氏,心下似乎明白了些。……莫不是大宅老主父下套儿整治新官人呐,打从人家嫁过来,就想方设法地将人往外赶,用这一招可真够狠的…..   赫连面上看不清表情,“天都黑成这样了,婆婆麻利着点儿,老爷子叫我等接家主回去呢,晚了不好交代。家主人在金流,没有不在大宅歇息的道理,规矩您是知道的。”   “……..赫连老弟”,掌事婆婆堵在门口,“我如今在这别院,只听家主和大官人的,官人有话,娘子今晚在这儿歇着了,没有他的吩咐。我等不得打扰。”   “老姐姐,千万别拿跟鸡毛就当令箭,您这位官人如今自身难保啦。给妻主下药是什么罪名来着?………这要是闹到官府,凭他是谁,没个一年半载别想从牢里出来!做下这种缺德事儿,娘子再怎么护着都不管用了。老爷子不追究,直接打发他回去算是给他足够大的脸面了。”   掌事婆婆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变成现在这样。在她的印象里,大官人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有貌有才有家世,人也算好相处,对家主更是死心塌地,像这样的儿郎金流城根本就找不出第二个来。可武家老爷子抽什么风,怎么就瞧不上他?她疑惑重重,忙将赫连氏拉到边上,“赫连呐,咱先别急,老姐姐我问你,这话儿到底怎么说的?官人不是坏人呐,老爷子又犯什么病了,这么不待见人家?你得跟我说道说道,不然我这儿没法子让你进去。”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老爷子不早就说了么?潘家这位郎君命格太硬,是煞星,留在武家是个祸患呐。”   “……..”王婆婆叹口气,无奈地摇摇头,这位老主父说风就是雨,成日里嘴巴毒辣,神叨叨的,不是挑剔这个,就是嫌弃那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这怎么可能呢!”   “婆婆,你还别不信,咱们老爷子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平时自己也卜卦,不过知道的人不多罢了。再说了,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赫连并没有使出他特有的大嗓门满世界吆喝,只是压低了声音,在他从前的老搭档跟前低声细语地说道:“…….您还记得咱家得小郎君不?就是嫁在京都的那位,老爷子从前就说他是克星来着,这回不是又应验了么。他妻家倒霉,前些日子摊上了事儿,如今一大家子人死的死,伤的伤,人财两空,没一个全活儿的。唯独咱们小官人好模好样儿的,这会子已经在回金流的路上呢,只怕没几日就到家了。…..您瞅瞅,可不就是给老爷子说中了嘛!”   掌事婆婆瞪直了眼,楞着没说出话来。   “哎呀!瞧我跟你啰嗦的,耽误了时间,我可吃罪不起,赶紧的!要不然把人送出来,要不然我们进去。您要做不了主,就靠边儿站着,别碍我的事儿!”赫连被掌事婆婆纠缠地有些不耐烦了,口气也稍稍硬了些。   事情比想象的严重,似乎有些收不住了,掌事婆婆打发人去找赵甲,赵甲急忙进了主院去请示潘毓,却不料潘毓已然下了楼,在前厅的交椅上静静坐着。见赵甲进来,潘毓将放在案几上的一只细长的锦盒交给了赵甲,“去跟门口的人说,事情的真相大家心知肚明,真要闹大了伤害的只是娘子,……大家各退一步吧。……..我本也不愿意这么做,谁知竟被逼到了这般田地。认真说起来,我与娘子的这桩婚事也算是圣上御赐的,除非我自请离去,否则谁也勉强不得。”   赵甲双膝跪地,双手伸过头顶,恭敬地接过锦盒。他此刻心中疑虑重重,忍不住开口问道,“……既有圣旨在手,郎君何不早拿出来?”   “……..从前总怕她不肯娶我,就此离开京都弃我而去,才想了这么一招。”潘毓淡然一笑,想起他那时候破釜沉舟,担心万一武思芳不肯要他,想尽办法都要沾着她,这才厚着脸皮进宫去求圣上赐婚。皇帝见他执迷不悔,心里多了几分感动,也不忘打趣他,“要是武家娘子不肯娶朕的爱将,再将朕的旨意拿出来压她好了。”没成想,圣旨颁下之前,武思芳的聘礼就到了,于是将东西搁置在锦盒内,锁在嫁妆箱笼里,直到现在。   “拿着圣旨压人,本非我所愿,依着老爷子的性子,我若是这么做了,必定会激发更大的矛盾。圣上管得了我的婚事,可管不了我的家务事呢。我原以为凭一己之力必能家和万事兴的,”潘毓暗自感慨一番,又缓缓说道,“…….估计过了今晚我们就要搬去大宅,到时候恐怕就更不得清净了,老爷子铁了心不让我好过,早拿一日迟拿一日又有什么分别?我最在乎的,不过是多和芳儿待在一处,可怜我到如今也没办成个两全之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赵甲闻言,无奈摇摇头:这老爷子太狠了,真是不好应付….. ……   “是我大意,着了人家的道儿。我们初来乍到,怎么能敌过老爷子在金流城盘横的这么些年,他早就对各行各地摸得门儿清,随便动动指头金流城还得抖三抖呢。只怕老爷子早就料到我会对芳儿……”潘毓说不下去了,只余心头苦涩,苏氏这一招一箭双雕真真叫他刮目相看。先是让武思芳逃避他,两人生出嫌隙,就此分散是其一;如果潘毓不放手,必定会走下药这条道儿,不管灌下去的是春风醉,还是蒙汗药,事情是他一手促成的,都是下三滥的手段,要是苏氏告到官府,一样要吃罪,此为其二。潘毓无论怎么选都逃不脱,现在撇开苏氏的这一关,明天武思芳醒过来有可能还会埋怨他,毕竟是他动了这样的心思,才让人有机可趁。   之前武思芳栽倒在地上,吓坏了潘毓,依着他的经验,感觉像是被下了别的药,等回过神去问钱乙,才思量着东西或许在钱乙拿到手里的时候就已经出了岔子。也是,苏氏不可能让他如愿以偿,早早挖了坑就等着他往下跳呢。潘毓心头冷笑,感慨老爷子果断狠辣,端的好手腕!这样的谋略用在内宅里头实在是太可惜了。   ************************************************************************   已是快要入秋的时节,夜里陡增凉意,潘毓上了楼,关了碧纱窗。换了中衣,朝床榻走去,鲛纱账内,她的妻主,深睡不醒。他一路将她抱进来,就打定了注意,绝不想她今晚离开。   潘毓躺下来,紧紧挨在武思芳身边,替她去了外衫,扯开锦被将他俩盖在一起。他看到她嘴角弯起,好似笑了一下,忍不住伸出手臂,轻轻搂着她,喃喃道:“芳儿,你醒了以后,可千万别怨我,你若生气,就想想你曾经也将我灌醉了…..咱们就扯平了…..”   银烛高照,微光掩映,潘毓伸出修长的手指细细描绘着妻主的眉眼,成亲有些日子了,他一直都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细细盯着她看,她有着高挺秀气的鼻子,浓密的睫毛在微深的眼窝下方映出一个小小的弧来,脸蛋儿红扑扑的,光滑细腻,脸颊上落着几粒淡淡的小雀斑,可爱至极。他轻轻一笑,点着指尖轻轻地数,一颗,两颗……..,却又忍不住温柔地摩挲她的脸,…..还有她红润的嘴唇。   “芳儿,若能天天这样搂着你,该有多好,”潘毓微叹,在妻主的眉眼间落下一吻,“……..我一直没告诉你,从御选落败到我顺利出嫁,圣上能同意,不全是我和她有交情,还有交易。……等来日关西道上的兵马粮草调度齐全,我就要北上杀敌了。……真不知道眼下我究竟还能有多少时间让你陪着我,……所以我才这样着急。………芳儿,我怕我离开金流城,….…你会有别人…….我不想浪费每一天,可也不想跟你说这些事。你虽然事事都让着我,可我知道,你要是真恼我,只怕我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一想起随时横在眼前的分离,潘毓情不自禁,眼眶微红,将武思芳搂的越发的紧了,“…….你一直都不肯碰我,也只有睡着了,我才能和你这样亲近,才感觉我是你的….”   “…..芳儿,我是你的,可我什么时候才能是你的….”潘毓俯下头又亲了亲妻主红润的嘴唇,他终是没忍住,握着妻主的小手,从自己的心口慢慢滑下去,直到遇上小潘毓。那里并未激情澎湃,也没有滚.烫如.铁,只是平静柔软地沉睡着,他带着她轻轻感受,如此而已,仿佛物归原主一般。   夜色依然,凉风乍起,吹动窗前那棵老树沙沙响个不停,小楼翘角檐下的灯笼在暗夜里不停地摆动,光影忽明忽暗。屋内银烛早已燃尽,芙蓉帐内鸳鸯成对,那些在空气中流动着的浅浅轻轻的呼吸,最终淹没在呼呼刮过的风声里。 作者有话要说:  1.小小潘出马,一个顶俩,嗷嗷!请看文的亲们用收藏继续支持小潘勾搭妻主哟,他离成功貌似近啦。   **************************************************************************   2.今天开始一步一步填我之前挖好的各种坑,说实话,我不太会挖,也不会太填,所以对一直追文到现在的亲,我真的非常感谢,感谢你们的宽容,感谢你们给我机会让我在不断摸索中进步和成长。也感谢亲爱的风中奇云大大和荷塘春晓大大在我挖坑填坑的道路上给出的各种建议,感谢亲爱的最爱墨念等各位大大在我颓丧的时候对我的鼓励和不离不弃,我爱你们!    ☆、宅斗打响   武思芳一觉好眠有梦,醒来之后又是神清气爽。等她翻起身来,竟发现是在自己的床榻上,她爹苏氏坐在她面前,哭丧着一张脸,没好气儿的瞪她:“我料着你快醒了,过来看看。”   “爹?你怎么在我这儿?”武思芳看见苏氏,猛地想起来她在别院喝了一碗自家酿制的梨花酒,之后就瞌睡地眼睛都睁不开了…….现在看来,那里面应该是被下了药吧………   她满脑子的疑问,看着她爹拉长了一张脸,只好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我那饭好像还没吃完呢,……怎么就回来了?”   “回来好哇,我看你辛苦,不过是让你好生歇息一回。”苏氏哼了一声,接着又唏嘘了一番, “芳儿啊,我是真为你们武家尽力了,咱这家眼看着是要毁了,我劝也劝了,打也打了,到时候出了大事,你可真别怨我呐。”   苏氏说着说着,突然间悲从心来,竟有些哽咽了。他觉着自己这一辈子实在不容易,想起来就是无数的心酸。年轻的时候呢,有了心上人,两人好的掏心挖肺的,愣是叫家里给活活拆散了。后来为着父母之命千里迢迢地嫁到了这金流城,夫妻两个你不情我不愿,事事不顺心意,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等到有了武思芳,他对生活又有了盼头,想通了,也认命了,日子过得再不痛快,也要跟这个去争,跟那个去斗。与他来说,一个男人这一生图什么呢,即便不为妻主,也得为这个家,为自己的女儿去努力,去坚持。在所有的愿望都破灭的前提下,武思芳就是他对生活全部的希冀,要是她争气肯给他长脸,他这一辈子也就再无所求了,只可惜他运道不好,摊上这么个不让人省心的女儿…….   “爹啊,又怎么了?………你可别吓我!”武思芳看着她爹一脸无力回天的悲凉感,心头又是一阵无奈。   “那小狐狸精赢了,我斗不过他,如今也只能放他进大宅了。”苏氏长吁短叹的。   “你干嘛非要斗呢?……这….不是坏事儿啊,如今一家人待在一处,不是挺好么。”武思芳没想到居然能从亲爹口中听到这番话来,着实有些惊喜。   苏氏冷笑一声,“…….真不知道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还是我们都疯了!”言毕,起身离去,临出门口时,却又转过头来,“你睡了一天一夜,要是知道了怎么回事儿,怨谁都不该怨我!”   武思芳愕然,她当然该将这一切弄清楚,好在现在潘毓已经进大宅了,成了名副其实的新主父,她也不必为此牵挂 。虽说梨花酿里头下了蒙汗药,不过看样子也和新开的酒肆没什么关系,如此一来,也能放心些了,至于她的事情,可以慢慢来想。   。。。。。。。。。。。。。   潘毓虽然搬了进来,却并没有住进武思芳的院子,苏氏只是将靠近武思芳院子的映辉院拨给他住,他也无异议,带着几个下人收拾了大半日,才安顿妥帖。等空闲下来,天色又见晚,他连饭都没顾上吃,就往武思芳这里跑,谁知到门口却刚好碰上苏氏。他这公公一看见他,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瞬间就垮下来了。   两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杵在院子当中,你对着我,我对着你,连周遭的气氛都凉了不少。   “…….父亲。”潘毓纳头行礼, “我来看看芳…..妻主。”   苏氏嗯了一声,“我虽然认了这门亲事,可想做金流武家的主父,你还差得远呢,从今往后好好学着吧!”   “一切全凭父亲指教。” 不管潘毓心里怎么想,他在言语之间还是恭敬的。“只不过……妻主的疾……”   “安心吧。停了补药,过两天就好了,”苏氏盯着他,目光如炬,“我是她亲爹,自然不会害她,倒是你!那些个下三路的东西别让我在宅子里看见!”   “…….小婿知错。都听父亲的。”   “不要光说的好听!武家家大业大,你得事事上心,别成天动那些个歪心思,否则再搬出什么来都是没用的,该罚照样罚!”苏氏压住心头的火,不去看他那狐狸精女婿,“她刚醒,一整天没吃饭,好生伺候,别给饿着了。”   苏氏拔腿离去,再不看潘毓。他到底还是心有不甘,姓潘的长着一张祸水样的脸,将武思芳迷得找不到北,连他这爹都不当回事了,先撇开别的不说,光是一想到他为之奋斗了大半辈子的心血——她的女儿再也不会真正属于他了,这心里就沉甸甸的,跟坠了块石头一样,连带着浑身都不是滋味。   潘毓松了口气,看着公公走远了,忙掀了帘子进了屋,便看见妻主在妆台前梳头,遂浅浅一笑,“芳儿,你醒啦,饿了么?我叫人摆饭。”   武思芳微有恼意,说话时便带了点怨气,“我说这位大哥,我饱的厉害,那蒙汗药后劲儿大,到现在还没消化呢。”   “……..”潘毓听着武思芳肚子咕噜咕噜,嘴上却不承认,难免有些尴尬,“这是跟我置气呢?那蒙汗药是父亲下的,不是我,冤有头债有主,你找他去。”   “哟!这是挑拨我们父女俩呢?还嫌我们不够闹腾么?”武思芳一嗤,转过头不去看他。   “生气了?”潘毓绕到武思芳眼前,“……..我该怎样哄你,你才高兴?”   两个人贴的这样近,武思芳突然发现自己一觉睡醒之后,似乎不那么排斥潘毓了,而且在昨晚的梦里她还非常欢喜地靠着他。这可是一个好兆头,如今大美人眼若秋波地望着她,她也挺乐意。可是一想起翁婿两个私下里也不知搞了什么鬼,将她耍的团团转,心里便又不痛快了。   潘毓看着妻主不高兴,只道又犯了她的忌讳,往后退了两步,柔声道:“芳儿,我这人嘴笨,不会说话,你原谅我可好?.......你离开京都时,我日日夜夜都睡不好,总想着你肯定是不要我了,你是知道的,在我心里我早就嫁给你了…..我又不想嫁给别人,才进宫求了圣上,请她给我们赐婚的。….可是没过几天你差人求亲,我便知道你的心意,我心里高兴,可是圣旨已下,不得不接。我想着可能就用不着了,就决定自己安心收着,再不拿出来。谁知道父亲不容我,…..我……也别无他法……..”   潘毓抛开自己的错误不谈,顾左右而言它,一心向她表忠心,…武思芳看着潘毓朱唇一起一合,心里不免哀叹一番:…..真是太狠了……….,从苏氏,到武晗,再到潘毓,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三个男人,就没有一个是省心的…..   “去吃饭吧。”潘毓看着武思芳面无表情,也没心情说下去了。   武思芳点头不语。潘毓的眉眼间少了平时的趾高气扬,看着温和了许多。   到了晚上,武思芳心情舒畅了些许,这顿饭与夫郎同食,没有父亲,倒十分清净。潘毓使劲给她布菜,他不是一个擅长甜言蜜语的人,有的就是一颗实实在在的心,她看着感动,想想也就不打算再计较了。   只是当潘毓提出晚上想陪着她时,她有点为难,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必要坦白一下,“檀郎,我得了怪病,凡是男子靠近我,我就不舒服,不过我想可能过些日子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我知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潘毓思量一番,最终没把事实告诉她,只在面上露出一丝羞赧来,“我……只是陪着你,就想和你睡在一起,不会让你….碰我。”   武思芳望着他眼眸里的深情厚意,到底没忍心拒绝,“你不会怨我吧….其实好像好点儿了……..可能我觉得以后应该就好了,真的,……..我昨晚做梦还梦见你抱着我,将园子里的相思鸟抓过来让我拿着呢,…..吓得我哎,就害怕给捂死了。”   “………”潘毓的脸腾地烧起来了,慌忙背过身子,他此刻有点心虚,说话也磕磕巴巴的,“……你要…..是觉得好玩,那……今晚在梦里我……我…….继续去给你抓来。”   武思芳忍不住哈哈哈笑了起来,“你可真逗,我抓那劳什子作甚?做个梦而已,何必当真?赶明儿你抓只活的的,我关笼子里,天天看着就行啦。真叫我捏在手里,那鸟儿还不干了呢。”   “………傻瓜,蠢货……,”潘毓咕哝了一句,又道:“…….天色不早了,……不如早些休息吧。”   武思芳点点头,“天色是不早,不过我睡足了觉,这会子还清醒的很呢。今儿一天耽误了我不少事,檀郎自便,我今晚还有的忙,恐怕要晚些时候了。”   “不好,我喜欢陪着你。”潘毓笑笑。   弯月昏黄,凉风徐徐。茜纱窗内红烛高照,武思芳笔耕不辍。一旁陪着的潘毓碾碎香饼,搁在小薰炉内,袅袅细烟,弥漫开来,空气里流出了冷洌清香的味道,与潘毓身上的如出一辙。   武思芳没来由地感到欢喜,转头去看潘毓,却见他今日只着一件素色襕衫,袍角上简单绣了几片竹叶纹,墨发半挽,顺着肩头滑下,倾泻在后背上,不说话的时候当真是风度翩翩,温润如玉。虽然在一边翻着架上的书籍,却时不时拿眼睛偷偷瞄她,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低头再看看自己的书笺上,不知什么时候竟写满了檀郎二字…….这样的时刻当真是应了人们常说的那句话,岁月宁静,现世安好。   “檀郎,我们睡吧。” 她看着自己的夫郎,嫣然一笑,“我想,…….我想…..我们可以像梦里那样,你抱着我就好。”   “好。”   *********************************************   。。。。。。。。。。。。。。。。。。。。。。。。。。。。。。。。。。。。。。。。。。。。。。。。。。。。。。。。   只说武思芳之前约了北州来的大瓷器商王珮谈买卖,第二日起了大早就出门了,双方一直谈到中午,临了武思芳请王珮在金流城最大的酒楼里吃饭,两人把酒言欢,随意絮叨些日常琐事,聊了大半个时辰,武思芳起身送客,却见对面雅座前的竹帘儿一挑,露出一张熟脸,热情地向她打招呼:“武家姐姐,一向可好?”   能在这里遇见贺兰雅君,武思芳并不意外,她点头示意,没想多搭理她,自打出了贺兰家雅君调戏潘毓这档子事之后,她还是头一回在酒楼里碰见她,看来贺兰二娘的老毛病又犯了,左拥右抱,连吃带喝,过得很是惬意。   “芳姐,我知道你不待见我,不过我不介意。……就是心里有件事,一直记挂着要告诉你,这话我原和我姐姐说过,估计她也没告诉你。既然我见着你了,少不得要啰嗦一番,我可是为你好,你千万别嫌我多管闲事。”贺兰雅君上前一步,将她拉到边上郑重其事地絮叨,看着武思芳的神情就仿佛得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   “你那夫郎你可得看紧点。”贺兰雅君说得委婉,表达得却很明确:潘氏行为不端,极有可能红杏出墙了。   “嗯。”武思芳不想多纠缠,准备趁此撇过贺兰回家去,哪知二娘不依不饶,拉着她低声说道:“我知道我人微言轻,可是芳姐,就算看在我姐姐的面上,这事儿也得非告诉你不可。我是有调戏美人的毛病,可从来不勾搭有妇之夫。上次在史家,我看见潘氏在后园里鬼鬼祟祟的跟个女娘凑在一起很是亲密呢,许是见着我来,才慌忙散开,当我没看见么?我还以为他是….那种儿郎呢”贺兰雅居小声嘀咕了一下,又低声说道:“我后来跟我姐姐说这潘氏不大对头,叫她转告你,谁知她爱答不理的,哎。”   武思芳闻言,隐约有些不快,不是不相信潘毓,而是不愿意去纠缠这些琐事,好在她面上倒还过的去,“知道了,谢谢你知会我。”   “芳姐,你别不当回事。可巧的是,我前两天又遇见潘氏跟金流大营里的几个都尉走在一起,那些个女娘一把年纪,舔着一张脸,跟在潘氏后面猥琐至极…..…啧啧……..”   “你说什么?……都尉?”武思芳错愕,潘毓已经辞官嫁给她了,为什么还要和军中的武官搅和在一起?......难不成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么……..   。。。。。。。。。。。。。。。。。。。。。。。。。。。。。。。。   。。。。。。。。。。。。。。。。。。。。。。。。。。。。。。。   注:1.本文设定中的蒙汗药不是麻醉剂一类的成分,应该和安眠药有点像吧,没啥副作用。请看文的亲们将就一下。   2. 本文设定中,都尉属于军职,级别不低。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话说:本章中贺兰雅君由亲爱的贤亚君友情客串,谢谢!   这章脑洞不够了,抓紧时间走剧情,小潘就留着下回再扑吧,两个互相扑了好几个回合,我也是醉了…….    ☆、误会   贺兰雅君没有恶意,她实在不忍心看着这位武家姐姐头上总是绿油油的,却不自知。而她也只是想提醒一下,可说到后来,发现武思芳面色不善,心里便有些忐忑,谁知良言起到了逆耳的效果,只好又胡乱宽慰了几句,自行离开了。武思芳生了满肚子的疑问,心里拔凉拔凉的,原本归心似箭的情绪也跟着冷却下来,后来索性将金流城里的武家酒肆巡查了一番,忙到掌灯十分,才坐了马车往家赶。   大门上递了消息说家主回来了,武家的两位重要人物开始知会下人仆子传菜上饭,忙做一团。   天气转凉,武思芳进来后又换了件厚点的衣衫,洗了手,甩着长辫抬脚进了正院花厅,苏氏和潘氏正安静地等着她,谁也没动筷子。   “这么晚了,以后就先吃吧,不必等我。”武思芳听到了不知是他们谁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响,总归是有点不好意思,她原本说好今天会早些回来的。   “你不是说了今晚要回来用饭的么?再说你是家主,等也是应该的,凡事都得有规矩,没规矩成何体统?”苏氏面无表情,看着武思芳,不咸不淡地说道。   潘毓倒没说什么,淡淡一笑,亲自上手给武思芳布菜。武思芳别开脸,清了清嗓子,“吃吧吃吧,管好自个的就行,我自己有手,不用夹给我。”   “…….那怎么行?瞧你最近又清减了些。话说你这身边是该换换小厮了,太不上心!正好咱们今儿都在,我把明话说在前面,我那房里的吉祥如意你是知道的,都是机灵人儿,打买进来就一直□□,原就是给你预备好的,现下拨到你身边儿去,我不在你跟前时也能放心些。”苏氏说话间将眼前的菜也夹了不少放在武思芳的面前,摆着一副你不同意也得同意的架势。   “不要!以后别往我屋里塞人,我烦这个!”她本来情绪不高,如今听她爹叨叨,心里就躁起来。   “怎么着?!你当初回金流的时候怎么说来的?什么都听我的!如今是娶了夫郎忘了爹么?咱们在金流城也是大户 ,你身边没几个通房说的过去吗?难不成是我这女婿肚量小,容不得你这么做”苏氏越发地不高兴了,脸拉得老长。今儿跟女婿两个在宅子里处了一天,让他心情差到了极点,这狐狸精哪儿哪儿都不合他的眼缘,真真是要气死他了。他最近眼皮子跳得厉害,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合适,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放两个心腹在武思芳跟前,也算是个照应吧。   “按说我是不同意的……若是妻主没意见,我又怎么好反对?只不过家里定了规矩,侧侍不能住在大宅吧,妻主这么忙,两头跑只怕有些辛苦呢!”潘毓面上平静,心知苏氏挤兑他,强按恼意,只冷冷说着,手底下却没闲着,一刻不停地往武思芳面前夹菜,带着点心有不甘的意味。他暗自恨得咬牙切齿,心说不到最后,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规矩都是我从前定下的,要是觉得不合适,改了即可。且不说别的,先放在跟前贴身伺候着,有了功劳抬个侧侍也来得及。”苏氏不以为然,他倒要看看,武思芳今儿是听谁的。   潘氏心口发堵,说不出话来,只盯着妻主看。   武思芳皱了皱眉,光瞅着缠枝莲花青瓷碗里高高垒砌的菜,便失了胃口。吃个饭怎么闹成这样?她觉得无比扫兴,可也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忙打个哈哈,勉强挤出个笑脸来,“吃吧,吃吧,食不言寝不语,瞧这饭菜都凉了。”   武思芳自觉地带了个头,就着一勺芙蓉汤放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呸的一下吐了出来,“这今儿谁做的,这么难吃!”   周围服侍的仆子垂首侍立,没一个敢说话,苏氏身后立着的吉祥和如意倒是机灵,忙递了茶盅让武思芳漱口,又端来银盆,绞了帕子给武思芳擦嘴。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叫你好好地练练手艺,别想着糊弄人!就这么个端不上台面的水平怎么能栓得住你妻主的胃口?…….真不明白你当时是怎么入宫嘉选的,难道皇帝挑男人不看厨艺么?不称心!…….”苏氏又开始聒噪。   潘毓的表情换了几茬,到最后铁青着一张俊脸,嘴角气得直颤,却硬憋着不发作。话说他今天在苏氏的监督下花了整整一天去做这个什么劳什子的芙蓉汤,苏氏非说是家主好这口,潘毓只好硬着头皮忍受着公公的挑剔,至少尝试了有十几次,连指头都给火烫了,最要命的是在这个艰难的过程中还充斥着数不清的啰嗦和聒噪,好不容易千忍万忍地端到了武思芳的面前,还当场就让她给否定掉了。   饭桌上的气氛很是压抑,耳边全是苏氏的嗡嗡声,武思芳想掀桌子,一忍再忍,最终只是打断了苏氏的说教,“罢了!今儿在外面吃多了,也没什么胃口。就这样吧!”   这顿饭吃得实在难过,大家都没动筷子,就原封不动地撤下去了。苏氏觉得有些自讨没趣,哼了一声转身离去,只余下武思芳和潘毓二人,横眉冷对。   “我毕竟辛苦做了一场,在父亲面前,好歹留点颜面不是?”潘毓怒意明显,他自打进了大宅,苏氏时时刻刻“教导”他做好一个新主父,提醒他成为一名贤夫,成天在耳边叨叨,说话刻毒狠辣,他又不是个能在言语上应付的好手,能忍到现在,已然跨越了他的底线。   “好端端的下厨做什么?我又不知道那是你做的。”武思芳皱了皱眉,心说等会再跟你算别的帐。   “嗬!我瞧着你今儿本就不高兴,何苦撒气来的?你当我在这宅子里就痛快了?整日里大门不让出,二门不让迈,还不如在别院来的自在!”潘毓越说越气,腾地站起来,带翻了身后的交椅,引出哐廊响声,“…..什么吉祥如意的,当着我的面就给你塞人,叫他们伺候吧,省的我待在这儿碍你的眼!”言毕头也没回,转过走了。   武思芳心情本来也不怎么好,这下把两边都得罪光了,她看见吉祥如意两个低眉顺眼地站在跟前等着她示下,不由得气上心头:“滚!”   作为家主,武思芳非常头疼,家里统共就这么三个人,还不如人家几代同堂处在一个小院子里来的和睦。养家不易,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体谅一下她在外辛苦奔波?还弄得好像是她惹他们生气,砸了这顿晚饭似的。她回了自己的锦绣院,躺在东边小园子里的一张石榻上,盯着眼前灿烂娇艳的菊花长吁短叹,生活怎么就这么不美好呢?这种两头都不讨好,架在中间吃瘪的感觉太难捱了。……可问题是,为了家里的和谐,………是不是应该低个头?…….先去哄谁好呢?一个是爹,一个是夫郎,都是放在心口上的人,得罪那边都不消停。   才思量着,边上来个小厮唤她,“娘子,官人差人送了饭给你,搁在小偏厅了,要不去吃点吧,您今晚一口都没吃呢。”   武思芳胸中豁然开朗,她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潘毓就算和她置气,毕竟还算牵挂她,比她这爹可强多了。   “去请官人来。”她吩咐了一句,依旧躺在榻上,懒懒地翻个身,思量着正好趁这个机会赶紧把自己的疑虑解决掉,免得成天心神不宁的。   谁知不过一会儿,潘毓跟前得脸的小厮亲自来回话,“娘子,官人说他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情烦您明天再说。”   武思芳鼓着腮帮子,猛地翻起身来,“混账,招他来伺候我!一个一个都反了天了还!”   小厮唬了一跳,忙不迭地去请人。不到一会儿功夫,潘毓倒是来了,背着手玉树临风般立在小园子里,斜着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淡淡道,“找我做什么,立家法么?不满意只管休了便是,我潘毓不受这个气。”   美人还较上劲儿了?武思芳的心肝儿颤了一下,舒展开刚刚盘坐起来的双腿,忙不迭地下了石榻,叉着腰给自己壮胆,“…….我就是家法!我成天忙得头昏脑涨,竟不知你平日里都背着我做些什么事情呢!说说吧,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武思芳一语戳中了潘毓的无数心事,竟叫他杵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妻主是发现了什么还是只装腔作势咋唬他?……..该怎么办?……死不承认?…….还是全部坦白又或者有所保留?……   “怎么不说话?心虚了?”武思芳看着潘毓静静站着,一言不发,面上表情极为僵硬,不由得疑虑陡增。   “果真瞒着我吗?你瞒着我什么呢?”武思芳不知怎么的,渐渐地从潘毓的神情中咂摸出悲伤的味道来,心头竟有些软了。   “我…….”潘毓沉默了半响,终究说出这么一个字来。   潘毓的吞吞吐吐没来由地让武思芳的心头隐隐作痛,她看着他别过头去,倔强的身影有着说不出的可怜和落寞。潘毓对她的情意毋庸置疑,既然如此,……又何必计较别的?   武思芳每一次面对潘毓都是这样,从前认识他的时候,就见不得他有半点难过,好好的一个玉人儿,都让她逼成什么样儿了。哎…..算了,…只要他在乎她,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好啦好啦。……我不问了,是我不该怀疑你。对不住了。”武思芳垂头丧气,上前两步挽着潘毓的胳膊,尽最大努力让自己笑成了一朵花。   潘毓正纠结不已,瞅见妻主嬉皮笑脸,就势剜她一眼, “少来,我如今不吃你这一套。你怀疑什么?怀疑我对你的心意么?”   看来还在生气呐,少不得要哄上一哄了。武思芳转了转眼珠子:“你也没吃饭吧,我们一起吃啊。”   “我不饿。”潘毓不为所动。   “你再这样,我可不高兴了啊,….我爹我都没这样哄过。”武思芳撇撇嘴,耐性开始流失。   “那你哄父亲去,管我做什么?既然不入你的眼,何不召父亲给你预备的房里人来伺候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小气呢。”   “你本来就小气好吧,我若不是顾着你,我爹的话总是要听的。”武思芳嘿嘿直笑,笑完了又觉得不大对头,赶紧底下脑袋,使劲儿掐了一下自己的腿。   “我就知道,你心里未必有我,枉我….”潘毓背过身子,不去看他这让人又爱又恨的妻主。   “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没你?那我又怎么知道你心里有我,好听的话谁不会说?”武思芳一赌气,嘟囔了一句。   院子里的小厮奴仆看着这一对儿闹别扭,都闪得远远的,私下里哀叹自家的家主太窝囊,摊上一个难缠的爹还不够可怜的,又给自个儿招来一个大麻烦。可着全金流城去打听,都找不见她这种在夫郎面前跟软柿子一样的妻主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潘毓很少见武思芳这样的表情,闷闷的,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横着心说狠话,“何不把话说清楚,我对你从来都是一颗真心,为什么这样怀疑我?”   他的怒意里带着一丝悲凉,仿佛什么都是好的,但如果没有信任,天就塌了。武思芳本就心软,看着夫郎眼圈发红,心里更疼的厉害。人家千里迢迢的跑到金流来图了什么,硬着头皮跟她爹处在一个宅子里,不就是因为喜欢她么。   她有些后悔,感觉自己真伤了潘毓,抬眼望他:“……是我不好,不该怀疑你,别生气了。”   “我为什么不生气,一腔热血付诸东流。”潘毓不依不饶的。   “哎呀,我对你够好的了,要求不要太高嘛。”武思芳死皮赖脸靠着他,一双手环上潘毓的腰。   武思芳抱着他,摇啊摇的,“我保证,以后绝对不怀疑你,你做什么都依你。……你也表个态啊,不要随随便便生气。”   仿佛什么东西瞬间掠过,让潘毓心中一动,“……你这怪病好像好多了…….抱着我……不难受么?”   “为什么难受?昨晚睡的时候你不是也抱着我呢,我欢喜还来不及呢!我不光能抱着你,我还想握着我的相思鸟儿呐!”武思芳神秘兮兮地朝着潘毓眨眼睛。自从昨晚又梦到相思鸟儿之后,聪明如她,显然已经发现是怎么回事了。   “你——色胚!……..你想的美。”潘毓被戳穿了,玉般的面颊浮上了落霞,慌乱中翻她一眼,心头轻轻颤了起来。   “怎么?不行啊。我的鸟儿我做主,我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武思芳笑嘻嘻的,惦着脚要去亲他。彼时秋意正浓,院子里的葡萄架成串地在高高的花架上蔓延,紫色的果实累累成堆,在他俩个的头顶上悠然欲滴。脚下的秋菊一朵一朵竞相绽放,铺满了园子,在明媚的夜色与温暖的灯火中,仍旧芬芳环绕,绚丽无比。   “你个混蛋,叫别人看见了!”潘毓微恼,故意不给她这个机会,方才武思芳看穿了他昨晚趁她熟睡之后偷偷做的事儿,心里的尴尬未曾消失,必须得寻个机会找补一下下。   “看个屁!天都黑成这样了,再说这一院子人都不知跑哪儿去了。”武思芳兴起,今天竟然有了那方面的想法,这样的可人儿,就必须得尝尝!从前人家羞羞答答勾她,是她不知珍惜,现在说什么都不能放手。武思芳心里越发着急了,拽着潘毓就往花丛深处走。“檀郎,说什么今天你都得给我……”   “哎….,你……怎么…….能在这里…….”   “…….我着急嘛,理解一下好吧…….”   潘毓再没矫情,任由她拉着,心里隐隐有了期待: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   武思芳正是兴致所致,人都说饱暖思*欲,可她既没觉得饱,也没觉得多暖和,就已经心急火燎了。初秋十分,菊花开得欢畅,淡香扑鼻,武思芳深吸了一口气,活动活动筋骨,呵呵一笑,然后急不可耐地要把夫郎推倒在花丛里。潘毓不配合,也不阻挠,瞧着她急赤白脸的样子,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道:“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1. 亲们的收藏是我写文的动力,这一点千真万确!   2. 话说这一卷再有几章就结束了。   3.关于扑倒这件事情,我已经不抱什么指望了,男主作,女主作,这么作都没作 死,我真心想让这两个站马路边上喝西北风去!    ☆、再推   潘毓站在花丛中就这么看着面前的妻主推啊推,仿佛使了千斤坠一般,巍然不动。武思芳忙活了半天,居然连汗都逼出来了,也没个结果,一时有些泄气,“檀郎,你配合一下行么,我累了一天了,也不容易呢。”   潘毓心里也焦急,妻主就这么点儿劲儿,只怕今后在床上也不敢指望她做主了,这么一想便有些感慨,“我半推半就你都推不倒,真是…..蠢货。”   武思芳:“…….”   武思芳耷拉着脑袋,一脸挫败。潘毓心里不落忍,轻声说道,“要不…..你歇会儿,…..我推?”   “不用,我……,……不过我真得先歇会儿。”武思芳垂头丧气,一屁股坐在花丛中,抬手拨拉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又擦了擦鬓角处细密的汗,暗暗鄙视自己。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已经不行了。   “芳儿生气了?”潘毓心里发笑,蹲下身子坐在妻主旁边,使个坏心眼儿,将长辫甩在胸前,一把扑倒了武思芳,翻身压了上去......   “唉吆……喂…..”,花丛深处笑声不断, “…….你这….从哪儿学的?……怎么这样…..坏……”   初秋的园子里却是春意盎然,男子清朗暧昧的声音从花丛深处里传来,“……..再生不生我的气了?”   “好檀郎,….好哥哥,……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啦….,…..你坏透啦……..”五彩缤纷的花瓣伴着清香四散飞扬,忽地惊起花架上的几只小雀,扇着翅膀扑棱棱飞走了。   锦绣院里的小厮仆子早都不知道溜哪儿去了,武家的大掌事就这样孤零零地站在院门口,远远听着男女混杂在一起的嬉笑喘息,面皮涨得通红,反复纠结着要不要朝里边喊一声,告诉家主老爷子惦记她没吃饭,已经重新整了一桌给她,准备叫她趁热享用呢。…….该怎么办?要是饭凉了,可就得罪老爷子了……   权衡之下,赫连氏鼓起所有的勇气,大吼一声:“娘子——,起来吃饭啦——”   院子里瞬间悄无声息了。   已经到了这一步,赫连氏也没什么回头路可走,只好硬着头皮又嚎了一嗓子:“那啥——,小郎君从京都回来啦——”   ………   ***********************************************************************   大半年不见,武晗清减了不少,他站在大厅里,满身尘土,面容憔悴,看神态感觉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似的,见着武思芳,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来,“姐姐。”   武思芳的眼圈儿里一下子就漫上了水雾,她的心肝儿一抽一抽的,两步上前去抱住已经高了她半个头的弟弟,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饱经苦难的人,只简单重复着一句话,“…..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见过父亲了么?”武思芳问道。   “嗯,见了,他说一切由姐姐安排。”武晗点点头,苏氏对他仍然像从前一样冷淡,连话也不曾和他多说几句。好在苏氏并不曾恶言相向,武晗再怎么着也是武家的孩子,如今潘氏他都能放进来,就更加没理由排斥一个和离归家的小郎君了。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武思芳很是担心武晗目前的状态。   武晗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将京都小酒店的地契拿出来交给了武思芳,“…..这个还给姐姐吧….我如今也用不上了。此事也亏得凌心姐姐照拂,不然连这个都拿不回来了。”   “凌心呐,…….她还好吗?”武思芳脑海里蹦出个一身青衣温润和气的人来。   “……挺好的,她如今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了,她还要我多谢你留给她的酒呢。”武晗在心里默默感激了一下凌心这次的真诚帮助。   “无妨,只要你好着,其他丢了就丢了,……白芝麻出了那样的事,也是没办法,你无论如何要想开点。以后就在金流好好过咱们的日子吧。”武思芳安慰道。   武晗点点头;“我明白,以后再不会让姐姐如此费心。我既不爱她,也不会恨她。从今往后的日子,我已经有了打算,还请姐姐许我住在武家别院,日后自立个男户,过我的生活,不再打扰任何人。”   武思芳沉思不语,苏氏向来不待见武晗,家里够乱的了,这样的选择未尝不可。况且武晗再住进来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权衡之下,武思芳点点头,只对于武晗离家自立男户这一点并没表示认同。   话说武晗这半年以来,倒成熟了不少。他刚嫁出去时,妻主待他还是不错的。武晗原本想着,就此一生,踏踏实实地过完就完了。谁知不过两个月,白芝麻老毛病又犯了,开始在外面眠花宿柳,还老惦记着武晗的嫁妆,隔三差五地想法子捞到自己的名下。好在武晗那个时候已然不像当初那般糊涂,知道用心护着自己的嫁资。如果妻主靠不住,那么姐姐给他的嫁妆就将是他后半生唯一的指望了。   白芝麻冷淡他,无所谓,不理他,他也无所谓,反正心渐入死水。白芝麻从连哄带骗到破口大骂,他都无动于衷,破罐子破摔谁不会呢?她前些日子不知受了哪个的挑唆,一心找茬要休他。他也不反抗,只静静地忍着,冷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过的不痛快了,白芝麻不着家,她的侧侍开始给他蹬鼻子上脸,武晗也不争,在家里实在呆不下去的时候,索性住在小酒馆里不回去了,直到受了牵连出了事。   白芝麻预料的没错,武思芳不会撒手不管。她为了亲弟弟,不知使了什么手腕疏通了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一审再审,虽然明确她家与细作并无关联,不过在牢里走了这么一遭,终究是将骨头上的皮肉给脱下来了。倾家荡产不说,父母双亲年纪又大,受不住折磨都死在牢狱里,而她跟几个关在一处的破落霸道的囚犯起了冲突,生生给人挖掉了一直眼睛,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曾经爱她爱的无比虔诚的夫郎提出和离,有理有据,上诉公堂后,没多久就判了下来,将他们之间的关系断的干干净净。好不容易摆脱牢狱之灾,却已是满身伤痕,穷困潦倒。   白芝麻嚣张了小半辈子,蹲在街头讨饭的时候才发现,一个男人若是凉薄起来,其实比女人要狠得多,因为缺钱,她发卖了对她冷言恶语的侧侍,不过花了几天就完了,没有人再买她的饼,穷途末路之时,她腆着脸去找武晗,可人家却带着自己的私产离开京都了。   往事不堪回首,白芝麻的种种如今在武晗这里,不过是一场过眼云烟,爱过恨过,散了就散了,从今往后,再无瓜葛。   武晗对自己的事情并没有细说,不过她姐姐已然知道了大概。亲兄弟的境遇让武思芳唏嘘不已,饶了这么大一圈,他终究是回到她跟前了。如今的武晗心如止水,一副看破红尘的淡然,不禁让她有些担忧,好在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得到照看,总会有好起来的一天。   天色已晚,武家小郎君用了饭,收拾完毕,准备去别院居住,武思芳没拦着他,苏氏也没什么意见,他打从武晗还待在娘胎里的时候就瞧不上他。回忆过往,武思芳的母亲自从怀上了武晗,就一直冷落着苏氏,苏氏不让侧侍进大宅,武思芳的母亲就干脆待在别院不回来了,成日泡在武晗生父那里,享受快意人生。到了冬天最冷的时候,年幼的武思芳发了高烧,三天三夜昏迷不醒,苏氏急得顶上生了白发,打发人去请家主,得到的却是武晗生父的冷嘲热讽,“慌什么,这个不行了,家主肚子里还有一个呢….”。…….或许苏氏对于武晗及其生父的厌恶,真就要从那个时候开始算起,到如今死的死,散的散,只要离这个煞星远远的就好,事实上苏氏认为已经没有必要再去深究从前和继续管教武晗了。   临走前,武晗恭恭敬敬给苏氏磕了三个响头,表态说会时时过来孝敬。苏氏面上平静无波,点点头,打发武晗出去了。   送走了弟弟,武思芳出了长长的一口气,她忙活了整整一个白天外加一个让人揪心的夜晚,卸下了心上的重担,却彻底失了力气。回了屋子,也没收拾,翘头锦鞋一蹬,就扑倒在床榻上,翻不起来了。潘毓无奈,帮她解了外衫,用胳膊圈住她,思量了一番,在妻主深睡之时,又将相思鸟交到她手里握着,两个抱在一起,沉沉睡去。   **************************   武思芳第二日初醒时,还是迷迷糊糊的。相思鸟又飞到梦里来了,她小心翼翼地捧着,捧着,……捧着……就觉得不对劲了,好似变大了,硬邦邦的,像是经过太阳烤晒之后的石头块,触手生烫。在梦境转到现实之后,睁开双眼,就发现潘毓紧紧搂着她,粗粗重重的呼吸在耳畔徘徊。她的右手果然盖着个铁疙瘩似的玩意儿,太大,几乎有些把握不住。武思芳激动的心肝儿扑通扑通的,血气开始向上翻涌。   大清早的,影响不好啊,不然就……..,武思芳克制了一下自己,准备小心翼翼地拿开自己的狼爪,谁知却被潘毓一把牵住,重新放在了上面。   “檀郎,……..你醒了?……天亮了,该起床了。”武思芳被这样勾搭,没有惹火上身是假的,可是大早上的…..   潘毓不为所动,呼吸却越发重了起来,他将武思芳搂的更加的紧了,双腿搅缠着她,愣是没忍住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妻主圆润小巧的耳垂,冲着耳朵眼儿柔声细语,暧昧不停,“芳儿……”   温热的鼻息挠得武思芳的心肝脾肺痒痒的,她感觉那铁疙瘩似的大鸟儿轻轻颤了颤,将自己的手当成了他温暖的家,那么大个头,就使劲儿往小窝里钻,还不愿意出去了…   “檀郎,别闹了….,我今儿约了人,得赶早,不好叫人等着的。”   “不行,……我不高兴….我满意了你才能走…..”潘毓纠缠着她,不愿意放手,他牢牢地箍着她,生怕一松开,妻主就溜了似的。“……相思鸟……..很难受…….”   武思芳也难受,五脏六腑都快燃烧起来了,她的理智一点一点消失殆尽,潘毓一手搂着她,一手不停地挑战她脆弱的神经,她自始至终无能为力,渐渐软成了一滩泥,“…..檀郎……..你要怎么样才满意?”   “芳儿,我嫁你这么久了,你也不碰我,你……都没见过相思什么样儿呢,你是不是有二心了?……..”   夫郎撒娇很是奏效,武思芳热血冲上脑门,瞬间聚集了力量,一下将人扑倒,三两下就把胡搅蛮缠的潘毓给剥干净了。   ……果然是玉体横陈啊。真要坦诚相对了,潘毓却侧着身子,羞答答地捂着相思,不肯给她看,脸上落霞魅惑,欲语还休。   “松手!别怪我不客气。”半遮半掩其实更让人热血沸腾,武思芳火急火燎地,没想到节骨眼儿,美人还矫情上了。   她费了点力气将那两只讨厌的棚盖掀开,将她的相思拯救出来。   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武思芳还是吃了一惊。这不是她的相思鸟,至少在梦里不是,或者和她在图册上品鉴过的差距太大。相思应该是什么样儿?粉嫩粉嫩地长在草丛中,要不然就是像玉.杵一般秀色可餐。可眼前这一只呢,跟天上翱翔的苍鹰似的,看着骇人。她的檀郎浑身上下都很完美,只是……   “…..怎么了?”潘毓看着妻主半天没动静,还一脸愕然,心下生疑。   “不好看。”现实和理想差距太大,武思芳在激动之下和失望之余,一张嘴就把实话吐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话说:   啊!亲爱的收藏啊,你要是再不涨,这一对真地就在作死的路上永不停歇了….    ☆、继续   芙蓉帐内的气氛骤然冷了下来,潘毓绷着一张脸,说不清楚那是什么表情,他背着身子,不去看武思芳,将刚才脱下来的衣衫一件一件又套在身上,下了床榻,冷冷道:“我算是看透了,…….你不愿意碰我,以后都别想再碰我!”   武思芳着急上火,恍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把她家的这位爷又得罪了,忙扑上去从身后搂住潘毓精瘦的腰,开始“痛哭流涕”:“檀郎,….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知道相思实际上是长这个样的,…..其实挺好看的,你全身上下都好看,……虽然有点瑕疵,…..可是瑕不掩瑜,瑕不掩瑜,…..真的!…….呃……我是说美玉有暇才好看,…….不然都是假的…….不是,…..其实相思也好看,….我喜欢,......我真的喜欢!……….我的意思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武思芳哪里是潘毓的对手,只被人轻轻一掀,翻倒在床上,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潘家的新主父已经出了屋门,回自己院子去了。   **********************************   天气转凉,邻近中秋,武思芳在定州、黄州轮番跑着,之前的几笔买卖谈得都差不多了,尤其是和北州瓷商王珮的大宗交易,让她甚感满意。在外面经商做事,武思芳如今已是游刃有余,武家大娘的口碑与名声随着荷包里哗哗作响的银子,与日俱增,人都眼红武家财富的同时却又嘲笑武思芳在家里就是个软柿子,任由潘氏捏圆搓扁,妥妥落下个惧夫的名声。   金流城的女娘们瞧不上武思芳,可是金流城的儿郎却羡慕潘氏在武大面前说一不二的这种福气。…..要是早点能预料到的话,还不如主动勾搭一下当初的这位小霸王,至少日后嫁给武思芳还能享受这种夫唱妇随的待遇呢。   虽说金流城的儿郎都在羡慕潘毓,却不知潘毓自有他的苦恼。他从前都是被人高高捧着的郎君,没有人说他哪里长得不好,当然了,那地方别的女郎也不可能看到。可是他觉得自己这东西无论是尺寸还是丰度在儿郎里面都是拔尖的,并无不妥。只不过光自己这样想是没用的,得到妻主的认可才能算数。一个男子最重要的部分被心上人嫌弃了,这才是最致命的打击。……想他潘毓好不容易顶着压力有了今天,眼看着生米就要煮成熟饭了,没料到却得了这样一个评价,让他连着郁闷了好几日,愣是缓不过来这口气来。   武思芳自打上次这事以后,一有空就上他院里来主动地投怀送抱,可现在成了潘毓自己过不了这个坎,生生将人拒之门外,连话都不愿意多说。潘毓的苏氏公公看在眼里,虽不明白这小狐狸为什么翻脸,倒是有几分窃喜,他趁着这个空当儿又盘算给武思芳房里塞人的事情。因为知道武思芳碍着潘毓不会同意,这次是直接找潘毓去谈。只要潘毓点头,那么一切就好办多了。   才一开口,潘毓的脸就沉下来了,他也没客气,直截了当就给苏氏堵回去:“父亲也看见了,妻主为这个家忙成这样,晚上一回来倒头就睡,哪里有精力去应对这些个事情,多填几房不过是些摆设罢了。别说妻主,就是我这儿,平日里也还得管着自个儿,哪能由着性子损虚了妻主的身子骨,我这后半辈子还想跟她细水长流地过日子呢。”   苏氏亦是面无表情:“话可不能这么说。武家几代单传,你也是知道的,再加上,…..咳,前一阵子有些耽搁,…..芳儿年纪不小了,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嫡庶之分,多纳几房开枝散叶才是当务之急!……何况这世上只有累死的牛,哪有耕坏的地呢?多几个兄弟帮衬,你也轻松些,如此才好多放些精力在内宅的事务上面。…….我之前得知她在京都买了两房,……那是你寻来的?………瞧瞧都是些什么货色!…..你既有安排侧侍的这个心意,何不替妻主找些好的来?”   潘毓面色不愉,反复吐纳着气息,迫使自己平静下来。 “…..既如此,先问过妻主,若是她自己愿意,…..我倒也没什么意见。别我们在这儿塞了人,回头妻主不高兴,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这老东西自己不咋地,还在他面前办起贤良来了…….   苏氏暗暗翻了个白眼,心说真以为长得好看点儿,就能拿自个儿当香饽饽使?谁还没个人老珠黄的一天呢,说得好像自己多受宠一样!“家主成日里在外头忙着,哪里有心思操心这些,你若早早定下人,到时候送她面前,她岂有反对的道理?没准还称赞你的贤良呢。说来你也是大家出身,该知道多替妻主打算,替这个家打算呐!漫说京都,就是金流城的富家女,哪一个不是三夫四侍?多夫多女才是福!芳儿如今就以你一个,知道的说我们心大,内宅里的人竟不知道给她安排;不知道的还以为武家果真自打娶夫以后就没钱了,纳不起侧侍呢…..”   “……..”潘毓何曾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三句话不到,便完全败下阵来,脑子混沌着还没转过弯儿来,苏氏又开始叨叨:“我看就这么着吧,今儿晚上就把吉祥如意抬过去,好叫妻主看到你的贤德来。…….还有,你这隔三差五地往外头跑算是怎么回事??这么大宅子还不够你忙活的?我上了年纪,也该想想清福了,不指望着你们孝敬,别给我找事儿就成。你要是有空,把你那厨艺练练,多做几样家主爱吃的,才是正经!…..”   苏氏开始啰嗦起来,一时半会儿是不能完的,潘毓硬着头皮听了半天,袖子里的拳头捏的咔咔作响,苏氏居然面不改色继续叨叨。到了晌午,他这公公肚子咕噜作响,好不容易消停下来,以为他会趁着用饭离开,结果人家趁热打铁,忙不迭地招呼吉祥如意过来给潘毓敬茶。   饶是脾气再好,也没人能经得住苏氏这样折腾,潘毓又是个有血性的,已然将耐性发挥到了极限。他气地头上冒烟,甚至想着武思芳要是回来,就把这火发回到她身上,叫她看看他为了她每一天是多么的可怜!   潘毓眼睁睁看着吉祥如意两个跪在他面前叩首,强压住胸中的波动,接过吉祥如意端着的颤抖不已的茶碗,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很、好!妻主房里既然添了人,今儿又是你们大喜的日子,晚上就用心服侍吧,若是妻主不满意,仔细我——打折你们的腿!!!”   到这节骨眼儿上,潘毓谁的情面都不愿意看,苏氏以为这样就能拿捏他,那可真是太小瞧他了!他倒要看看,武思芳晚上是个什么态度,日子过到这份儿上,再深刻的情感也都被些个鸡零狗碎破铜烂铁磨得差不多了。潘毓恨地牙根儿痒痒,武思芳不是嫌弃他么?很好!要是今儿晚上她敢收了这两个,不用武家轰,他自己主动回京都去,豁出去舍了这份情意,再也不受这老东西的鸟气!   内宅的事武思芳自然不知情,只说她今日回来时,已经是月朗星灿。疲累了一天,也没什么精力去讨好潘毓了,不过简单收拾一下,便进了自己的屋子。她向来不需要人贴身服侍,猛然间在房里看见吉祥如意两个打扮一新,颇有些不适应。“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吧。”   两个立时跪下,解释了一通,说是他俩今儿晚上奉了主父潘氏之命服侍妻主安歇,要是做不好就要被打断腿云云…..   武思芳闻言,唬了一跳。……潘氏这是抽什么风呢?给她下套儿呢吧。…..可是闹别扭也该有个度不是?再说她就是有这方面的想法,也只惦记着他和他的大号相思鸟儿呢。自打那日瞅了一眼,先是给惊着了,可后来又觉得那玩意儿虽不好看,却也很诱人,她总琢磨着一定得再找时间看看,这么一来,还哪有心思想别个呢。   她心里像揣着一只不停蹦跶的兔子,总不得踏实。将这两个往外赶吧,人家死死粘在房里不出去了。武思芳开始焦躁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绕地吉祥如意头晕眼花的。   比起家主的威严,吉祥如意更怕的是新主父潘氏,…..那人可真不是个善茬。要是没伺候好妻主,打断腿恐怕都是轻的,打断腿再发卖出去那才叫惨呢!两人想着不可预知的前途,重新跪在武思芳面前苦苦哀求,“家主好歹留着我们吧,……哪怕留下一个都成。…不然主父面前没法交代啊……”   武思芳翻个白眼,这俩傻小子!潘毓的真实意图都摸不来!她要是今晚碰了他们,别说这两个,连带她以后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武思芳无奈至极,只好任由他俩在房里候着,自己则重新披了衣衫往潘毓院儿里走。月亮又大又圆,玉盘一般嵌在天上,衬得夜色明亮清爽,武思芳也没打灯笼,借着月光就踏进了映辉院的门,才要往潘毓屋里奔,却被迎面而来的赵甲钱乙给拦住了。   武思芳不解。赵甲钱乙则支支吾吾的,“…..回禀娘子,是这样的…….郎君说了,今儿是娘子的好日子,他不方便打搅,娘子早点歇着去吧。”   “他真是这么说的?”武思芳气上心头,嗓门也大了些。潘毓要是倔起来,只怕几百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赵甲钱乙装聋作哑,统统盯着地面,仿佛脚下有个洞,洞里有很多金银珠宝似的,金光灿烂叫人挪不开眼。   武思芳一个头变成两个大。夫妻俩别扭了这么些天,总是和好不了。其实她能意识到,事情闹成这样,除了潘毓自己的脾性,估计苏氏平日里趁她不在也没少火上浇油吧,不然依着潘毓,哄上两句,给个台阶,差不多也就下来了。   …….哎,这日子没法过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呢?   武思芳在院门口站了片刻,长吁短叹了一番,转身离去。剩下赵甲钱乙两个面面相觑。谁都知道郎君这会子竖着耳朵听着院门上的动静呢,他不过是想赖着妻主在乎他,矫情一下而已,赶她走肯定不是出于真心。……这娘子也是,再坚持一会儿没准他们家主子就会放人进来了,……这下倒好,郎君还不定怎么上火呢!   …………   只说潘毓听着外面没了声响,心里的唯一一点期盼便被沉甸甸的石头给挤到角落里去了,有些疼痛,也有些酸楚。因为过了今晚,武思芳就不会再是他一个人的了,此刻他恨自己舍不下脸来,就这样将武思芳推给了别人。这么一想,连眼眶都有些发红。   他心有不甘,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脑子里总是蹦出妻主和别的儿郎旖旎香艳的画面来,……他们一定很温顺,很乖巧,知道怎么样讨得家主的欢心……。相较之下,他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那么霸道,总让武思芳夹在他和苏氏的中间,显得那么为难……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妻主对他失了耐心,只怕连哄都懒得哄他了吧……   潘毓终究没忍住,他捂着自己堵塞发胀的胸口,出了院门,纵身一跃,上了屋顶。远远瞧着妻主的屋子透出一点光亮,里面隐隐约约的两个人影,在跳动的微光里忽大忽小,最终烛火熄灭,一切悄无声息,仿佛尘埃落定。   潘毓心头的难过瞬间被放大,如同让刀子狠狠戳了几下,鲜血淋漓。眼泪掺杂着伤痛肆意蔓延,怎么止都止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卷可以开始倒计时了,我保证,下章一定推到小潘,就这样吧。亲们,给小潘加油打气啊,不管你爱不爱他,他都很不容易呢。 ☆、秋月夜   潘毓将脸面胡乱抹了几下,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自己的映辉院。他不过是一心想要妻主能像他这样专情而炽热地爱着,为此付出很多努力,结果却渐行渐远。在感情的世界里,他是先爱上的那一个,也是最坚持、最主动的那一个,失却了优势,成日里患得患失,变得连他自己都无法看清自己的本来面目。…..原本以为他从此可以得到妻主全部的爱,可所有的期待却在这一瞬间崩塌了。……这世间还有比这更悲伤的事情么?他如同行尸走肉般行路,浑浑噩噩,唯有的一丝清醒也只是想找一坛烈酒,让他醉生梦死,再不复清醒。   他丢了精神头儿,莽莽撞撞地朝着武家酒窖的方向奔去。一路脚不停歇,穿杨拂柳,踏入静谧的花苑时,却瞥见一个人影孤零零地坐在八角凉亭下的台阶上,望月独酌,任由几只小酒坛在脚边滚来滚去。   “……..芳儿?!”潘毓脱口而出。   此刻她不是该在自己的房里么,怎么会在这里?不过一念之间,欢喜涌上心田。他奔到那人面前,果然是她!“……芳儿!!”   武思芳仰着脖子,看到突然闯进视线的俊美无俦的面孔,愣了一下,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   “哦…….麻烦闪开点,别挡着我看月亮。”武思芳打算无视他,淡淡说道。   喜悦漫上潘毓的眼角眉梢,他蹲在她面前,双手捧着她的脸,“赏月干什么,赏我不就行了?我可比月亮好看!”   “边儿去,一家主父,没个正形儿!”武思芳噗嗤一笑,剜他一眼。   “凭什么?月亮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也赏赏,你啊,别坐台阶上了,凉。”潘毓不由分说拉她起来,拥在怀里,双手自然而然放在她后腰下,“我给你暖暖”。   武思芳站在台阶上,此刻反倒和潘毓一般高了。她暗自一笑,也没拒绝,由他双手覆盖,她反手回抱住他的窄腰,两个别扭的人紧紧相拥,彼此温暖着。   “……你还生我的气么?”   “生气有什么用呢,..…..檀郎,我这辈子…..算是折在你手里啦…”武思芳将下巴搁在潘毓肩上,想起今后不堪想象的未来,无限感慨。   “……折了就折了,这是命,你认了吧。”潘毓笑道,“我从前也努力过,想忘记你,可是最终还是想遵从自己的心。”   “嗯,这是甜蜜的负担。我认了!”武思芳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抬眼望去,明月高悬,苍穹深远。无数的繁星汇成灿烂的银河,在深蓝的夜幕中涌动闪烁。凉风在空气中穿梭,吹散了武思芳额前的发丝,缠绕在眼眸上,她有些痒痒,低头用手撩拨了几下,不经意间看到了潘毓垂在身后的乌黑长辫,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潘毓拥着她娇小温暖的身子,心头微漾。   “…..檀郎,…….我想要你,……给我吧。”   潘毓无话,一切变得那么自然,他吻了她的额头,又细细吻着她的眉眼,他在她的耳朵眼儿里呵气,咬着她小巧的耳垂,他们唇齿相依,彼此纠缠。武思芳舌尖的酒意传递过来,侵蚀了潘毓的四肢百骸,让他有些昏沉迷醉,绵软无力。   “芳儿……你,…….我,……酒….....,.....”潘毓稳住微微晃动的身子,尽最大努力保持着自己的清醒。   “这也能醉?…..你可真行!……不是,…..到底行不行啊?”武思芳狡黠一笑,心道正合我意,谁让你平日这么嚣张,……看我怎么收拾你!   美人儿不胜酒力,软软地躺倒在草丛里,露出弱柳扶风的一面来,宛若娇花照水,透着雍容妩媚,“芳儿…….我……你…….这……回…….可不能再丢下我了……..”   “这可是你说的!”武思芳急不可耐,化身小野狼,嗷嗷扑了上去。连剥带扯,霎时间春情绽放,香艳撩人的身躯刺激着武思芳的神经,手心里的相思鸟又变成了蓄势待发的雄鹰,蓬勃狰狞……   “芳儿…….我…...芳儿……”美人等不住了,妻主却不肯给。潘毓被翻涌的血气晕红了眼,魅惑如丝,他忍不住轻轻咬着她的手指,从舌尖滑出暧昧的情意:“……..我是你的,芳儿,我…..是你的……”   “……..闭嘴!你想让别人听见么?”武思芳咽了无数口水,终是抬腿跨了上去。美人在身.下婉转承欢,她从来没有过如此愉悦的快.感,像是骑了一匹矫健的骏马,迎着风驰骋千里,陡然间,又如肋生双翼,飞入云海,自在翻腾……………两个彼此相爱的人,将浓烈的情意融到一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   。。。。。。。。。。。。。。。。。。。。。。。。。。。。。。。。。。。。。。。。。。。。。。。。。。。。。。。。。。。。。。。。。。。。。。。。。。。   中秋之后,武思芳夫妻的生活开始变得如胶似漆,又如同蜜里调油一般,只要能凑在一起,两个便你侬我侬,再也容不下旁人。武思芳的两个通房真就成了摆设,机灵俊秀的小厮成日里傻乎乎地被主父潘氏呼来喝去,让苏氏看在眼里,闷在心头,他还是老样子,见天儿地“管教管教”女婿,不过潘氏自打心满意足之后,对苏氏在言语上温顺了许多,也不对着干,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天到晚神采奕奕,仿佛把一切都不放在眼里,气得苏氏的眼皮跳得越发地凶了。相较之下,潘毓反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正妻主心头只有他,到了晚上又都由着他瞎折腾,这么一来,什么样的日子都能过下去了。   天气越发地冷了,金流城地处西北,冬天一般要来得早些。到了冷霜凝结不散的时节,武思芳又新开了两家铺子,并开始着手准备去西边做生意的事情,酒肆店铺的买卖也都交给了培养出来的得力的干将,倒是比从前稍闲些了。亲弟弟武晗自打来了金流,一直过的平淡如水,武思芳每次见到他,总是一副事不关己冷漠超然的样子,花样的年纪却有着无比苍老的心态,让她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武晗说到底还年轻得很呢,她突然想着,或许让他再嫁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因为这样的话更容易忘记从前,…….反正多项男子再嫁也是很普遍的。   武思芳动了这样的心思也不和武晗商量,打算先找找合适的女娘,然后再跟他讲。要是实在不行,直接替他决定了也是可以的。   既然对这事儿上了心,武思芳便找了金流城的媒人说合。她提的要求很简单,人好,对武晗一心一意,武晗也能看上那就成了。她想娶也行,想入赘也没问题。总之武家小郎嫁资丰厚,可保夫妻二人衣食无忧。   媒人在金流城找了一圈,但凡武思芳能看上眼的女娘,人家都不肯娶,那些个歪瓜裂枣的,人家也不肯娶。为什么呢?女娘们的答复让武思芳哭笑不得:虽说武家财大势大,可是武家小郎君克妻的名声实在太响了,没人敢冒着家破人亡的危险去招惹他。   武思芳横竖都不满意,忙活了好些天,都没遇到合适的,正头疼呢,没成想武晗得了信儿,忙不迭地跑过来劝她别再折腾了。   “姐姐,我不想嫁。你别瞎操心了,我现在这样很好。”他态度坚定,毋庸置疑。   “你这一辈子还长着呢,怎么能这样自暴自弃?”武思芳开始苦口婆心地劝他。   “我不嫁,也没有自暴自弃,我自有打算。”武晗心里早就拿了注意,他确实不打算再嫁了。打从入秋以来,黄州府开始募兵,他就有了计划,铁了心想要报名从军,上前线杀敌去。只不过这个想法无论如何也不能先跟武思芳讲,不然肯定会受到阻挠的。   武思芳却从武晗的话里听出点别的意思来,心中一动,“你不会是又看上谁了?说出来,我给你瞅瞅去!”   武晗自嘲一下,“姐姐,算了吧。…….我就是个天生的煞星,看上看不上的有什么用呢?别费心了,免得克到别人家破人亡。…….其实父亲说的没错,我本不该嫁人。”   “……..”   不过两年的时间,武晗似乎长大了,他现在已经比武思芳高出了半个头,行为举止也透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来,稳重了许多。武思芳释然,强扭的瓜不甜,她这弟弟也不是从前那种软性子了,现在过得也还将就,既然人家有主见,意志坚定,那就过段时间再说吧,……她是有点操之过急了。   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给武晗寻妻的事情才搁浅,没想到有人主动找上门来了。   多半年以来一直跟她在生意上有往来的北州瓷商王珮郑重其事地来找她,两人约在酒楼里见了面,王珮却不谈买卖,直截了当地说她准备上武家提亲,如果家主同意的话。   武思芳沉默了半响,这倒是意料之外的事情。王珮为人厚道,作为生意人,也是个精明干练的。据说死了夫君也没再娶,家里没什么侧侍通房,私底下也是洁身自好,从不流连烟花之地,这一点很为武思芳所欣赏。王珮本人长得也是风韵犹存,……就是年龄太大了些。   “这话是怎么说来着?……什么时候对上眼的?”武思芳纳闷。   “…….有日子了,从前…..就认识的,后来知道他嫁了人,就断了念想,如今不是那什么…….所以,就想着试试。”王珮心里惴惴不安,害怕武思芳不答应,说话难免有些结巴。   武思芳实实在在给惊着了,武晗去京都之前就是个小孩子,这么小就被这老牛盯上了?而且一盯还盯了这么多年?…..这人什么爱好?一想到这里,武思芳的鸡皮疙瘩瞬间都竖起来了。   “……你看上他什么了?”   “……不知道,就觉得他好,想和他过一辈子,从前没机会,如今娘子你是家主,心也善,不如成全我吧。” 王珮言辞认真,态度诚恳。   武思芳衡量了半天,王珮给武晗做娘都是绰绰有余的,……如果能再年轻些,倒也不错,……也不知武晗意下如何,要是真能看上,……或许年龄也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我得考虑考虑,至少要问过武晗的意思才行。”武思芳叹道。   “娘子是家主,既然能做主,为什么要问你弟弟的意思?” 王珮不解。   “我希望他能嫁给他中意的人,免得将来后悔不迭,弄成上回那样。”武思芳说道。搭伙儿过日子,还得看对眼了才行。   “我想…..他是愿意的,可就是顾及名声和脸面,才不肯答应。他若是肯答应,我也不会这般为难了…….说到底,此事只需家主点头即可。”王佩望着武思芳,眼神充满了期待。   “不是——,那我还是得问问吧,你说愿意就愿意,你就那么肯定??…….那武晗要是跟我说不愿意呢?”   “可这事和娘子的兄弟并没有关系啊。” 王珮急了,“娘子做主不就完了么?”   武思芳脑子轰的一下,瞬间炸开了。“我说老姐姐,你想要娶的到底是谁???”   。。。。。。。。。。。。。。。。。。。。。。。。。。。。。。。。。。。。。。。。。。。。。。。。。。。。。。。。。。。。。。。。。。。。。。。。   注:本文设定中,朝廷募兵,女兵是自愿报名,男兵一般是家里有两个以上男丁的必抽其一,除此之外,还可以自愿。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话说,1. 其实吧,按照男女主的作法,不到最后是推不倒的。不过作者我表示说话算数,是吧。偶哈哈哈。   2. 本卷倒计时开始喽!   3.今天发现好多章节被锁,被人举报了......估计更新会受到很大影响。有什么事情另行通知,谢谢一直支持我的亲,无论怎样,永远都爱你们! ☆、坑爹   武思芳自打回到家,就一直绷着张脸,上了饭桌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潘毓陪在边上,只当她在外面的事情没办顺利,可劲儿给她布菜,说些暖心窝儿的话逗她,可惜妻主情绪厌仄,心不在焉地应付上一两句,便也没什么心思陪着说笑了。苏氏看不下去,打算长篇大论开始叨叨一番,刚一开口,武思芳就皱了眉怪模怪样盯着他看,一言不发。苏氏顿时头皮发麻,不知怎么的,心里瘆的慌,竟是少有地安静下来,之后早早回了房,也不出来溜达。潘氏看着妻主兴致不高,心里也直犯嘀咕,武思芳是个天塌下来,歇一会儿就能活蹦乱跳的人,…..今天实在是太反常了。   到了晚间休息时,武思芳还是没缓过神来,直愣愣地躺在床榻上,望着紫罗帐顶上金丝银线织就的流苏,目不转睛。白日里王珮的话使她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没成想她求娶的居然是她两鬓泛白的父亲苏氏。两个青梅竹马的人,年轻的时候错过了彼此,就像书评和傀儡戏里演绎的故事那样,富家子弟苏致谢和贫家女郎王珮真心相爱,女郎每日都隔着高墙唱歌给她的情郎听,就差私定终身了。可惜两家悬殊,苏家不可能将儿子嫁给窑工的女儿,于是拆散了这对苦命鸳鸯。王珮傻傻地等着,期盼着奇迹能够出现,谁知却等来了心爱的郎君远嫁他乡的消息…….   爱情无望的王珮从此将心上人埋在心底,发愤图强,到后来就有了自己的瓷窑和的买卖。她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有一天能够走到有苏致谢的地方去,哪怕只是看看他也成。于是许多年后,她有了条件和机会去金流城做买卖,她看见他鲜衣怒马,却总是遮不住眼底的忧郁,曾经开朗活泼的俏郎君被千疮百孔的婚姻磨练得啰嗦暴躁,反复无常。……很显然,他过得不好,她心里也默默跟着难过。   到了后来,他们一个成了鳏妇,一个成了寡夫,苏氏全面执掌武家,她觉得机会来了,决定和他继续前缘。王珮先是借着做生意的由头,与他来往,苏氏却避而不见,追得紧了,连双方之间的正常合作也被掐断了。在王珮看来,苏氏的绝情无外乎于他出身世家,汉族郎君嫁了人从一而终的观念根深蒂固,再说一把年纪了,各有各的生活轨迹,老死不相往来才是正经,又何必苦苦纠缠。   武思芳知道她爹不容易。从前父母二人在她面前虽然相敬如宾,可到底能看出彼此的疏离来。母亲好吃懒做,是真正的甩手掌柜,娶了苏氏过门,就将武家彻底交给了他,苏氏里里外外地忙着,而武家的家主左拥右抱,好不逍遥。苏氏急脾气,看不过眼,两人成日里吵吵闹闹,武思芳母亲嫌烦,索性搬出去另住了。即便到了后来,长女武思芳出生,家主也并没有另眼相待苏氏,仿佛娶他过来,不过是娶了一个为武家赚钱的工具而已。武思芳在幼时生了一场重病,差点死去 ,苏氏日日夜夜守着女儿,顶生华发,打发人去请主母,却不料见到了主母的侧侍,他张扬地对着苏氏笑,“死了就死了吧,家主又有了,再生就是了,多大的事?主父何苦整得鸡飞狗跳的,连你苏家郎的脸面都不顾了?”   男人的心在那一刻强硬了起来,诚心实意付出了太多,可她只当你是摆设,你又何必真心待她?人活着不易,凭什么他拼死拼活地为武家卖命,而她却可以轻松自在地享受这一切?他只恨作为男子身不由己,但他至少要为女儿维护自己辛苦换来的成果,…..那么白吃不干活的,都统统滚到一边儿去吧!   苏氏变得聒噪,易怒,一副破罐子破摔、死磕到底的心态。主母慌了,开始待在大宅,留了几分颜面给他,可苏氏并不罢休,他憋屈了这么多年,总算想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家,谁出的力最多,就应该谁来说话不是么!   武思芳不胜唏嘘,暗自抹掉了眼角的泪滴。苏氏的大半生就这样过去了,不过为着武思芳才苦苦撑到了今天,他最美好的年华都葬送在了武家,他放弃了他的爱人,守着自己的女儿,准备着将来含饴弄孙,只怕他一心想着的就是这样过完余生,再无其他念头。   武思芳知道父亲的艰难,可是该不该将他嫁出去呢?……她很纠结。这么大年纪,按理说是享受天伦之乐和儿女清福的时候了,真没见过谁在这个年龄还有再嫁的。她是胡人,虽说受过汉族文化的洗礼,但也没什么男子嫁了人就必须守节的概念,…..可那毕竟是她唯一的爹,要是嫁出去了,她爹,就不是她的了。   ……..哎,….人总是自私的……   武思芳翻来覆去,不住地唉声叹气。小厮在门外回禀说大官人过来了,她也是置若罔闻,知道潘毓进来,也没心思搭理他。   潘家新主父并不知情,裹着黑色暗纹织锦的大斗篷迈进了妻主的房门,挺着如松柏般修长挺拔的身躯,神采飞扬。“芳儿。”   武思芳垂了眼眸,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潘毓忽地解开斗篷,春光乍现。原来他今晚只着了一件透明质地的广袖丝袍,衣衫隐约透着点淡淡的绿,质地轻柔,如烟云般绵软地贴在平滑结实的肌体上。他显然刻意收拾了一下,自信必让妻主血脉.贲.胀。可惜武思芳并未抬眼看他,无奈之下,潘毓脱了丝履,蹑手蹑脚地钻进了妻主的被窝里。   “芳儿今天怎么了,看都不看我一眼?”潘毓见她唏嘘不已,兴致缺缺,凑上去枕在她心口,“….心情不好啊..….”   “…檀郎,…..今天有人向我提亲呢,要娶我爹。”武思芳随手搂上潘毓,幽幽说道。   “………?!”   “那人是我爹的青梅竹马,到现在都惦记着,情深义厚的,…….你说我该怎么办?”   “…..嫁!必须嫁!父亲守寡多年,那是真不容易。要有了合适的人,搭个伴最好不过了!” 嫁吧,赶紧嫁吧。嫁出去这家里就彻底消停了,届时他潘毓才是这大宅里说一不二的主儿!   “……连你也这么想?”   “……怎么?不能这么想么?朝廷也没说寡夫不能改嫁啊….”   “…..可是,….他都那么大年纪了……”   “芳儿,别傻了,你不会还想让父亲给武家挣回来个贞洁牌坊吧?”   “……..”   潘毓开始给武思芳吹枕头风,加油添醋地替苏氏说话,说他这些年是多么辛苦,鸿雁失伴会让人生不如死等等,说的武思芳十分动心。   “….先问过我爹的意见吧….哎……”武思芳又重重叹了口气,“檀郎,你说…..我要是死了,…..你会改嫁吗?”   潘毓恼了,扑上去堵住她的樱唇,“怎么说这样丧气的话?!我们这情况和父亲没法比,懂么?”   武思芳再不言语 ,她思量着明天问过苏氏,再作打算。这么一想,心里便松懈下来,多了几分睡意,翻了个身,打算就此歇息了。可是潘毓却不饶她,贴上来,搂着她的后腰,咬住她的耳垂,手也慢慢探了进去。   “檀郎,今晚算了吧,天天这样折腾,也累。”武思芳兴趣索然,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又被相思挤了进来,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只瞬间的变化,无奈地叹了口气。   “芳儿…….不疼我了?”潘毓一把揽过妻主,扣在自己身下,从发丝开始,一寸一寸地亲吻,又拿长辫稍儿挠她痒痒肉,箭在弦上,潘毓才不会因为妻主没心思而看她的脸色,依然我行我素。   “姓潘的,你有完没完?”武思芳心生烦躁。这潘毓自打她驾驭了他一回,每天都嚷嚷着要找补回来,没有一晚能消停。   “……..你刚叫我什么??!!”   “……………………………………………..……..”   武思芳叫苦不迭,在潘毓莽撞地冲进来的时候,连着倒吸了好几口气。他手脚并用,没撩拨几下,武思芳欲.火升腾,被撞得嗷嗷直叫,她抡圆了粉拳使劲儿捶他,狠狠地咬他,两个就此滚做一团,交胸叠股,又是一番鏖战。   …………   ********************************************************************   到了第二日,武思芳没有出门,直接上了景明院,郑重地告诉苏氏北州的大瓷商王珮向她求亲了。苏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分辨不出瞬息变换的表情来。   “爹你到底怎么个意思?….总得说句话吧!”武思芳心里着急,他这爹鲜有这么不利索的时候。   她爹不吭气,面上的表情又是变幻莫测。   “你不是挺能说的么?…不说是吧,…..不说我就做主了,反正……我才是家主。”武思芳假装无所谓似的嘟囔了一句。   “………你!——,”苏氏气急败坏,“…..有你这样当女儿的么,…..你让我这老脸往哪儿搁?——我不嫁!”   其实这也是武思芳意料之中的回答了,她爹活了大半辈子,只怕脸面看得比幸福重要的多。再说了,苏氏铁了心后半辈子就指望着武思芳呢,心里再有不圆满,估计也会把那些要弥补的遗憾放到下辈子的规划里了。   平心而论,武思芳也是不愿意她爹嫁出去的,主要还是情感上割舍不下,…虽然她爹…..是啰嗦了点。现下既然苏氏这么说,这事情就好办多了,回绝了王珮,就此了断。   不过让武思芳没想到的是,王珮不依不饶,带着一股百折不屈的精气神儿,誓与武思芳周旋到底。比如王珮会问她怎样才肯同意?问她到底要多少聘礼?会倾诉说她这些年对苏氏的一颗真心从未改变,苍天可见,日月可表!…….。王珮满腹的诚意和深情让武思芳有些招架不住,再加上夫郎潘氏夜夜在枕头边上吹风,又将她服侍地晕晕乎乎,辨识不了东南西北,只有一个劲儿地点头答应。如此一来,武思芳觉得自己要是不嫁爹,倒有些于心不忍了。   于是武思芳按耐不住,又去问苏氏。不过她爹依然是上次那个答复:“不嫁!”   苏氏说话铿锵有力,可总能从言语间听出莫名的悲凉感。他最近被这事搅得心烦意乱,,一脸的憔悴,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短短几日间,倒像是有了六十多岁的沧桑。   武思芳又劝,“你不是能掐会算么?或许你和王珮缘分未尽呢……要是这样的话,咱可不能逆天而行呐……”   苏氏哼了一声,“即便是精通阴阳五行的人,也算不了自己的一辈子。….这事情就此打住吧。你们武家不要脸面,我还要脸呢!”   武思芳哀叹,“你以为我愿意让你嫁么?……还不是想你过好一点….罢了,.这事情我依你就是。只不过…..,王珮想见你一面,给她个机会吧,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从此一刀两断,干干净净,也不必这样牵肠挂肚,折磨人心。”   苏氏沉默不语,打从王珮出现在金流的时刻起,他就一直躲着她,他是金流城武家的老主父,活在富贵堆里的体面人,不想叫别人拿着话柄成天在舌尖上打转。从前的满腔深情早已是过往云烟,最纯真的情感只需要放在内心深处,偶尔翻出来惦记一下不是很好么,如今这样折腾,别人除了笑话他,恐怕还会笑话武思芳吧…….   …….也罢,就见最后一面吧。苏氏点点头,望天长叹。   ***********************************************************   ****************************************************   注:本文设定中,1.寡夫的概念是死了妻主的男人。2.鳏妇的概念是死了正夫的女人,即便有各种通房侧侍神马的存在,在法律上还是正经的单身。3.男子出嫁从妻,妻死从女,就这样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话说;1.心塞,思路受到了影响。亲们能看见我咬牙坚持码字的场面么,撒泼打滚求支持,求鼓励,求收藏啊。这章坑爹……。.   2.我已然眼花,有BUG请大家帮忙捉一下。么么么。    ☆、掌家   武思芳轰走了所有的下人,将王珮放进了景明院的小花园里,和苏氏两个面对面进行谈判。两个时辰了,也没见人出来,武思芳忍了半天,愣是没管住自己的好奇心,偷偷跑去听墙角儿。   两人说话的声音时高时低,断断续续地不大清楚,武思芳蹑手蹑脚,尽可能地往前挪,也不过隐隐约约听到那么几句而已。   “…….致谢,别再倔强了,跟我回大名府吧,自你嫁到金流来,有多少年都没回过家乡了….”   “嫁出去的儿郎泼出去的水,我若回去了,叫苏家怎么看我?”   “…….何苦一辈子为名声所累,多想想自己不好吗?……二十多年啦,我俩头发都白了,致谢,我等不起,不要蹉跎余生,后半辈子就想和你做个伴儿…..”   “……..是我对不住你,求你再别纠缠了。下辈子吧,要是我先死了,我在奈何桥上等着你还不行么?…….多说无益,你走吧!”   ………..   ……..武思芳听着的不多,含糊不清的话语里仿佛夹杂了断断续续的哭泣声,让人无限感慨。苏氏还是那样绝情决意,光阴已是虚度多半,他似乎再无可恋,不过能让王珮如此惦记也是不枉此生了。   王珮被苏致谢赶出了院子,她离开的时候连平时笔直的背都有些佝偻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无儿无女,这辈子就守着这么点希望,为了心上人,奋发图强,跑来金流做生意,十几年如一日,用尽手段靠近他,最终还是被他拒于千里之外,半生的梦想就这样坍塌了,她的绝望溢于言表。   “娘子,你父亲不肯嫁给我呢……”王珮长叹一声,双手覆上脸颊,禁不住老泪纵横。   武思芳看在眼里,触在心头。她爹可真够狠的!   苏氏不嫁自有他的考量,可苏氏要是嫁了,必定比现在过得舒心,或许也没有现在这样啰嗦暴躁。爱情终究是美好的,它可以让人改变很多,所以既然彼此相爱,又何苦这样作践?   武思芳权衡许久,自心中吐出一口闷气,拍着胸脯,郑重其事对王珮说道:“你且宽心!他不嫁由不得他!这个家我说了算!回去赶紧准备吧!”   *****************************************************************   只说王珮那天走了以后,苏氏渐渐沉默寡言,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说话做事也不如从前利索干练,时不时地就走神,记性竟大不如从前了。整个人也看起来蔫蔫的,跟霜打了一样。大多数时候他就一个人呆呆地坐着,魂游天外,茶不思饭不想,人瘦得都缺了形儿。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拒绝了王珮,也伤害了自己。   ……这又是何苦?嫁了不就完了?   不过几日,苏氏连饭都不和武思芳一起吃了,整日就让下人送到房里,每天吃不了多少又给端出来,武思芳看不下去,亲自跑去景明院劝他:“爹啊,你既然不嫁就该好好的,拿出从前骂人的精气神儿来,你现在这样要死不活的,还不如嫁了呢!”   苏氏躺在床上,淡淡撇她一眼,翻过身子不去理会。   “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嘛,怕我一人应付不了,怕潘毓给这家带来灾难对吧?……虽说无论你走到哪儿,你永远都是我爹,可是我武家的事情你就别费心啦。….就算真如你所说,那又怎样?这是我的命,我认了就是,再别牵连旁人就好。”武思芳笑得没心没肺。   “………..芳儿,….你傻呀…..”苏氏皱着眉将脸埋在枕头里,眼眶微红。辛苦了大半一辈子,就这样一根独苗,好不容易护着长起来了,要是真让那狐狸精祸害一番,还不如拿刀将他先剁了得了!   “爹,嫁了吧,…….听我一回,嫁了吧。”   “武思芳!…….别作践你爹了,快出去吧!”   “苏致谢!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实话告诉你,我已经收了王珮的彩礼,断没有退回去的道理!如今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纠缠了这么些日子,武思芳终究失了耐性,连名带姓吼她爹。   “武思芳!反了你了!”苏氏腾的一下翻起身来,作势要打武思芳,伸手却捞空了。   “爹你要搞清楚,我才是家主!大不了到吉日上,将你捆了打个包塞进花轿里,让姓王的拎回大名府去,我从此也消停了!” 武思芳怕挨揍,已然闪在门边儿上,准备随时跑路。   “我就是死——”   “——别死啊死的,你说说这些年你都死了多少回了??” 武思芳不爱听这话,麻溜儿地打断了她爹,“怨天尤人也没用!实话告诉你,我就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无利不贪!….谁让人家掏的多呢,——两万金的聘礼,啧啧,这手笔!…….以后都不必我这么辛苦啦,足够混吃海喝好多年呐。”   “…….武思芳,你疯了吗?狮子大张口??怎的不给人王珮留个活路?!”苏氏惊的目瞪口呆,亲生女儿竟然把他爹卖了这么高的价钱!   “——哟呵!….这还没嫁过去呢,…心疼了?”武思芳斜他爹一眼,那神情分明带了鄙视的意味。   “你!——”苏氏的脸上青红交替,噎住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苍天啊,他怎么摊上这么个不孝的玩意儿!…….   武思芳看着她爹气结,不由得意起来,软的不行,就得给他来硬的!家财万贯的王珮放着那么多青葱小郎不娶,非要找他这个半大老头子,苏氏不嫁,那可真是天理不容啊…….。   ********************************************   ********************************************   已是初冬时节,金流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薄薄地覆盖了山川河流,一眼望去,全是素净。武思芳就在这个冷风飕飕的当口儿,将父亲苏氏“强行”嫁给了北州瓷商王珮。苏氏无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珮按照约定的日子上门迎娶。他是嫁过一回的人了,这次再怎么不情愿,也唯有要求行事没谱的武思芳千万别张扬再嫁这事儿。   武思芳原本还想着大张旗鼓地给苏氏好好操办一番,可看他爹可怜巴巴的,只好应允。即便如此,武家嫁老主父这事儿还是引起了小小的轰动。大街小巷没少议论,有说苏氏的,有说王珮的,还有说武思芳和潘毓的….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闲话少叙,只说苏氏临上轿前,无奈地看着武思芳,盯了半天,又看看一边陪着的潘毓,再回头看看武思芳,看完又看潘毓,……如此反复多遍,长吁短叹,欲言又止,满脸都是心酸怅然。武思芳心里明镜儿似的,连连安慰,一个劲儿地说她运道好,自有吉星高照,小时候病得那样重都没死,必是个有后福的云云……临了还豪情万丈地拍拍苏氏的肩,连哄带劝叫他放心……苏氏伤感至极,憋了半天,最终就说了一句芳儿你千万要保重有了孩子一定要来个信儿啊,然后带着满腹心事离开了。   武思芳其实也不痛快,他爹平时唠叨,让人受不了,可是一走,心里就空了,最要命的是一想到他爹真的不在跟前了,情绪就越发的糟糕。她爹从前是她的,可现在是人家王珮的,走了以后武家大宅虽能清净,武思芳倒不习惯了,惆怅之际又生出了几丝悔意。   潘毓却没这种情绪,苏氏嫁出去以后,他就觉得金流城的天特别的蓝,阳光呢,也相当的明媚,天上飘着的云朵儿格外的洁白,还有金流河的河水,真是无比清澈啊!…….就连眼圈儿发红的妻主武思芳都是那么那么那么、的、美!……..   ……..想归想,潘毓自然要把这种喜悦藏在心里,他搂着妻主好言相劝,“芳儿,别伤心了,我不是陪着你么?你要是觉得宅子里冷清,不习惯,没关系啊,我也可以像父亲学习,成天唠叨,只要你喜欢就好。”   “………!”   “你只管放心吧,王珮必不会亏待父亲的。”   “………”   “…….呃,你真的要了王大财主那么多钱?”   “……….”   “……心情不好啊,饿不饿?…..我亲自下厨给你做饭!”   “………还是算了吧。”武思芳一个激灵,接着又软趴趴地靠在潘毓肩上,“……我这情绪就是暂时的,估计过两天就会好了。”   ……………..   谁知山中无老虎,从此猴子称大王。武家的一干下人仆子好不容易缓口气儿,自以为耳朵眼儿里从此不再生茧子,可没成想别的零件儿却不痛快了。武家的新主父潘氏,成日里威风凛凛,使的全是军中练兵的手腕儿,治下相当严苛。偷鸡摸狗怠惰疲懒一时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家风那叫一个严谨!冬日里活计不多的时候,宅子里人人手持棍棒,连家主都不能例外,时刻哼哈操练,习武成风。   武家凡是多看妻主一眼的小厮,只要叫潘氏发现,轻的每天绕武家大宅跑上两圈,然后拖着两条瘸腿做着数不清的活计,重的以及稍有几分姿色的统统派离大宅,根本见不到家主的面儿。就连当初老主父给武思芳留下的通房吉祥如意都已然叫潘氏自作主张配给了武思芳手下的得力干将,两个成亲以后整天对潘氏感恩戴德,惟命是从。   武思芳虽是家主,可还真没做几回主。潘毓待在家里的时候,也会做饭给她,端在桌上,一脸期待,武思芳吃在嘴里,笑在脸上,憋在心头。好不容易有个空闲想休息一下的时候,还要被潘主父提溜起来苦练拳脚,比起其他人,更是格外照顾,手把手地教,一直练到潘毓满意为止。宅子里的奴仆下人暗暗替武思芳捏了把汗,武家的主父对家主都这般严格,再这样下去,家主就是练成武林高手,可在主父面前毫无威信可言。   下人们谁也不敢明面上说,私下里议论的时候还要小心翼翼的,万一要是被潘氏听见,那可是真惨!现在想想,这新主父还不如当初聒噪唠叨的老主父呢。   武思芳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欲哭无泪,只觉得这才是潘氏的真正面目。“发卖”了公公,熬出头了,尾巴就翘上天了。她自己白天就很辛苦,到了晚上,潘氏还纠缠个不休,惹火上身,谁也不肯罢手。情到浓处时,她倒是放开嗓子喊得欢畅淋漓,等云收雨散,却疲乏至极,就差没昏过去。武思芳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潘氏身体好,有武艺傍身,她可陪不住,长此以往,耗光了精气神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武思芳没辙,开始在外面没事找事做,晚上回家之后更是酒气熏天。潘毓气得咬牙切齿,仍然不肯放弃,壮着胆子贴上来,强迫自己不去吻妻主娇艳的嘴唇,可真到了节骨眼儿上,情之所至,就只有中招的份儿了。放倒了潘毓,武思芳自以为可以潇洒离开,谁知潘毓双颊晕染绯色,半遮半掩,迷离着星眸,一副楚楚动人小狐狸样儿,“芳儿……芳儿……你……不要我了么……芳儿……”   可怜见儿的。   这种欲语还休的风情其实更叫人难耐,很容易激起人的征服欲,武思芳色心顿起,纠结两下终究没管住自己的心,回过头就狠狠地扑上去,醉酒的美人儿就像是暗夜里肆意绽放的妖孽,勾地武思芳欲罢不能,尽情释放着快乐,直到自己也化成了一滩泥。   喝了酒其实比不喝酒更费体力,所以武思芳最终放弃了,开始享受潘氏殷勤周到的服侍。这天晚上,云雨才收,武思芳坚持不住,昏昏欲睡。潘氏心疼妻主,亲自打水服侍她,捏肩捶背。放松之余,武思芳半闭着眼睛问了一个一直盘桓在心里的问题。   “父亲嫁出去是你一手操作的?…..你什么时候跟北州王珮有了来往?”   潘毓稳了稳捏肩的手,清了清嗓子,“你看出来了?……有这么明显么?”   “……我又不是傻子。王珮在金流城做生意也有些年头了,为什么最近才上赶着提亲,早干什么去了?我估计就是让人挑唆的,不然就这痴情种子的脾性,只怕就默默等下去了,估计最后能在边儿偷偷瞧上我爹两眼,也就到头了。”   “嗯,是得有人给她出主意。”潘毓有点小得意,捏肩的手开始往下滑。   武思芳嘶嘶两声,一把拦住他,“别闹,我真是太惯着你了!由得你无法无天。……你先说说,你和她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嗯??”   “怎么说得这样难听?……我何曾勾搭过她?自打我嫁到金流,被父亲拒之门外,我就开始想法子,既要让大家都满意,还要一劳永逸。后来就查到了王珮身上,我那时候本想约她出来谈谈,碰巧的是,在史家的喜宴上遇到了她,加上后来几番鼓动,就把这事儿给敲定了。”潘毓笑意盎然,本来一直在捏肩,结果后来自己衣衫尽退,和武思芳挤在一处,水花瞬间从宽大的浴桶里溢了出来。   “……..你呀!……能消停儿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你说你的,我忙我的……..”   “………还、说、个、屁呀!”   “……嗯…..芳儿….我…….又想了…….”   “…….唔……….姓潘的,…...我恨你…..唔……唔……嗯….嗯…...”   水浪翻腾,哗哗作响,长吟浅叹满室萦绕。 作者有话要说:  7月20日晚上,作者表示顶着玻璃心,数次哭晕在厕所。作者表示绝对不会告诉大家一个清水文被整惨了.......    ☆、我爱你   潘毓的索取无度到底还是给武思芳造成了负担,他毕竟是练武之人,每每到高兴处,用上几分力道变着花样地讨妻主欢心,武思芳又是个把持不住的,两人夜夜欢畅,颠鸾倒凤根本顾不上考虑其他的,虽然每次云收雨停,潘毓看着妻主状态虚弱,会后悔不迭,而武思芳也总劝他,潘毓答应的倒是爽快,可是临到跟前又是忘乎所以。时间一长,武思芳面色微黄,眼下乌青,大白天的精神头儿也差,潘毓这才着急起来,忙喊了小陶大夫过来把脉。   小陶大夫对着武思芳直翻白眼,“看来还是得再开点修身养性的补药给您呐,不然这样下去,身子就亏大发了!怪道您只娶了这一个,原来能够以一当十啊,了不得嘞!”   武思芳恨不能立马挖个地洞钻进去,小陶大夫走后,她对着端了补汤进来的潘氏就是一顿挖苦外加数落,“……这下你满意了?”   潘毓讪讪的,“我….也是怕你嫌弃我,想….让你高兴……..”   武思芳心里呸了一下,剜他一眼,还好意思说嫌弃?……也不知道谁高兴呢。   “芳儿别生气,我…..其实我是想着武家早日有后,所以才……..”潘毓将熬好的补汤放在嘴边吹吹气,一勺一勺地喂给妻主喝。   武思芳叹了口气,“我们都还年轻,你却这么着急,……难不成真觉得自己上了战场…就……..回不来了么?”   潘毓的心事被武思芳一语戳中,面色渐渐不自然,“……..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打算瞒我多久?到出发的那一天才肯说吗?”其实从某一天贺兰雅君在酒楼里拦住她的时候,她就隐隐猜到了一些。他不说,难道她自己不会寻找真相么?   “芳儿,…..我………”   “你倒现在还要猜度我的心思么?谁说好儿郎不能志在四方,像你这样的将才,我怎么会一直拘在后院儿里,浪费了不是?”武思芳伸手去拉他,鼻子突然发酸,她想努力笑一下,眼眶却热起来了。   潘毓放下汤碗,双臂搂住武思芳,喃喃道:“….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芳儿,我想早点有个我们的孩子,这样,她能陪着你,………至少……有个念想……”   他轻轻抚着妻主的秀发,将剩下的话语生生咽了下去,…….万一我要是回不来了,我希望你这一辈子都能记着我,………….即使死在沙场,活着的时候曾和你这样快乐过,也不枉此生了……   “……..难为你也有犯糊涂的时候,连我都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呢,…….所以,等你回来,我们再生可好?…….生好多好多,到时候天天烦着你!”武思芳将脑袋搁在潘毓肩上,狠狠掐着自己的手掌心,争取不让眼泪流出来。   “……可是…….”   “没有可是!……你一定要回来!……..不然我就娶一大堆男人,个个都要比你好看!比你贤德!……..”   ………………………   ******************************   金流城地处西北,到了冬天极为寒冷,土地本就干燥,即使穿着毛皮靴,站得时间长了,脚趾头也会冰凉。北风时时呼啸而过,刮到人脸上如同刀割了一般。冬季天气糟糕,金流城也就不比其他时节那样忙碌了,人们大都闲散下来,除了走亲访友找乐子,多半会躲在家里,足不出户。武家的大宅早已烧通了火墙,房间的薰笼里也燃着瑞炭,芳香且温暖,武思芳亦不大出门,尽可能在家里窝着。武家各处的生意蒸蒸日上,势头强盛,渐渐有了赶超金流其他三大家的趋势。武思芳如今彻底放手,买卖都是派给得力的心腹去做,只等着年终盘账即可。目前唯一抓在手头上的,便是来年准备去往西域的事儿,马匹,商队,中原的货物,沿路的文牒,人员,粮食,各项事务都得面面俱到,如今已经基本齐全,如果没有例外,开了春便可以出发了。   武家的主父潘毓这些日子隔三差五地往外面跑,武思芳也不点破,夫妻二人各怀心事,却彼此不去坦.露,但双方只要有了空闲就一定会黏在一起,小日子过得如同蜜里调油一般,尽是乐趣。   武思芳若是外出晚归,潘氏必定会提着灯笼,傻傻站在门口一直等着接她。天放晴的时候,武思芳仍然勤练拳脚,在夫郎的悉心指教下已是大有长进,三五个人近不了其身。有时候下了雪,夫妻两个嬉闹在一处,潘氏陪着妻主打雪仗堆雪人,性子活脱的武思芳玩起来肆无忌惮,完全没有个家主的样儿。到了夜里,妻主熟睡之际,潘毓也会悄然起身,揣着毅力恒心偷偷下灶练厨艺,期望妻主有一天是真的能对他赞赏有加,相对于迫在眉睫的别离,他总是越发的努力,也更加的珍惜。   捻指间到了年底,已经在户部任职的新科进士史书海回故乡给母亲过寿,闲暇时候约了三五好友各带夫郎围炉小聚,畅谈人生。后来,大家一起玩投壶,夫郎们都替妻主出战,惊才绝艳的潘氏百发百中,夫妻二人赢光了所有人的彩头,在大家的“忿忿不平”下一路笑着跑出来,经过义善庄时,却又把这些钱财全部散尽,然后相携离去,无视众人感激涕零的言语。   ………….   新年伊始,金流城堆积了厚厚的雪,武思芳散了赏钱,撇下武家一众奴仆,带着潘氏在自家小山头上的映霞亭里红炉煮茶,听风赏雪。从山顶上望去,视线所及之处,银装素裹,格外妖娆。金流城外的远山千层重叠,昔日的滔滔河水如同白色的巨龙一般蜿蜒磅礴,眼前的一切有着说不出的壮观辽阔。   “开了春,你往北走,我往西走。……我们何时才能相见?”武思芳静静依偎着潘毓,轻声问道。   “……..这个,……估计最多一年就差不多了吧….”   “…….唉.....”武思芳多少有些挂怀,齐人无论男女,皆以高大健硕为荣,个个都是马背上跳窜打滚儿的好手,骁勇善战……要不怎么打了这么些年呢….....   “芳儿不必担心,这一仗必定会拿下望月十六州!”潘毓笑笑,敞开狐裘大氅,将武思芳裹在里面,他微低了头,将温润的嘴唇印在妻主光洁的额上。   “…….武晗从军了………这个混蛋。等我知道的时候,他都已经拿到了军帖。…..如此也罢,…….哎…..”   “嗯,……..我在点兵册上看见他的名字了。”   ……..   天色渐晚,雪后山路陡滑难行,潘毓心疼妻主,不顾她的嚷嚷,将她背在自己的背上,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   “檀郎,……累么?….休息会儿吧。”   “不累。我心里欢喜,就想背你一辈子。”潘毓背着武思芳,就好像背了自己的幸福一样,美好塞满了心间。   “檀郎,等来年金流河两岸梨花开遍,…..我们重逢可好?”   “………好。”   “如果我知道你在家等我,我一定不会走太远,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回来。”   “那….如果我没有先回来呢?”   “没关系,我可以先等你,每次都是你先等我,换我等你啦。”武思芳笑笑,将脑袋枕在潘毓宽厚的肩头,贪婪地享受着眼下的温暖。   “真的?…..如果等不到呢?你会不会放弃?…….”潘毓笑问,他背着武思芳下了山,沿着结了冰的金流河慢慢踱步向前。   “…….很多年以前,我在这河岸边遇到了一个小郎,我看到他在水里扑腾,就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那时候我就想,无论付出什么样的努力,一定要把他捞上来,决不放弃,绝对不放弃!”武思芳弯了弯唇角,双手搂住潘毓的脖子,银狐滚边的衣领暖融融的,让人想窝在里面,舍不得离开。   潘毓心头一颤,似乎有什么触动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芳儿………..”   “…….我真傻,到现在才觉得那个人就是你…..,那时候你身上还有伤,从头到脚都脏兮兮的,一脸的绝望,也没有现在好看,可我在河里抱着你的时候,就是不想放手,哪怕我们最终都会沉入河底,……我那时候不懂事,还调.戏你,……你别怪我啊…….”   不会,我愿意。潘毓的心里仿佛开出了花朵,在冬夜里鲜艳绽放。   “…..你不说话?…..你果然是生气了, 哎……谁还没个过去呢?…你别介意啦。”   “傻瓜,…..蠢货……”潘毓低低笑出声来。   “我记得……我正调.戏你呢,结果....西门非冉来找我,我就让他给你看伤,然后你跟我说你有个妹妹伤的比你还严重,希望非冉能和你走一趟……这小子还不愿意,我就给他脸色看,哈哈,他当时还挺听话…...后来,…….,……后来我也不知道了,从此就再没见过你,……你那个妹妹的伤好了吧?”   “………”潘毓静下心来,沉默了片刻,叹道,“……好了…”   “那就好,….只是西门非冉这家伙消失了…..真是的…..,不过这样也好,我现在找到了我真正喜欢的,但愿他能像我一样,也有好运气。”   你果然放下了。如果我能回来,我就将我所隐藏的全部告诉你。潘毓用冰凉的面颊蹭着妻主温暖的手心,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哟,美人的脸怎么是冰凉的呀?……我得给你捂一捂。” 武思芳俏皮地摸摸潘毓的脸,得意地笑起来。   年味正浓,金流城里火树银花瞬间绽放,流光在空中不停地飞舞,将这白茫茫的世界点缀得璀璨迷人。   “芳儿…….”,潘毓望着绚烂的星空,露出让天地都为之失色的笑容来。   “嗯?”   “我爱你。”   ******************************************************************   景初五年,燕帝下诏,授封骁勇无敌、精通战术之兵将,从关西道,山南道,陇右道以及河北道四处调度兵马二十万,筹集粮草三十万石发兵北上,意图一举夺回与齐国相争不下的望月十六州,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还我河山,固我大燕!”大军开拔那日,号角嘹亮,五万人马斗志昂扬,呼声响彻云霄。新到任的云麾将军潘毓头戴锦绣裹额,一身红罗战袍,外着明光铠甲,手执亮银枪,英姿飒爽地跨在马上,率领五万人马浩浩荡荡出了金流城北关口。彼时金流河两岸梨花盛开,风过处,冰蜂玉蝶般纷纷扰扰,遮挡住了武思芳水雾晕染的眼眸。潘毓不许她送,她管不住自己,偷偷地躲在城楼上看着俊美英武的将军骑着踏雪乌骓离去。春风吹起,战旗猎猎作响,大军一路蜿蜒而行,潘毓打马行在最前面,自始至终不曾回头,直到背影渐渐远去,只剩繁花如雪,漫天飞舞。   武思芳擦了擦眼角,感慨一番,对着站在身边同样望眼欲穿的贺兰敏君说道:“他走了,连武晗都跟上从军去了,劝都劝不下。武家如今只我一人,想来我也是时候离开了。”   贺兰娘子嗯了一声,随手拂去落在身上的花瓣,叹道:“是啊,潘将军拐带了武晗不说,连我那侧侍李益风都嫌弃后院待着没意思,跟上跑了。…..这一走,方才觉得甚是牵挂。咱们也早点出发吧,忙起来,倒也不会这么想了。”   城楼上的两名女子相对一笑,翩然离去。   但愿这短暂的别离,是为了更长久的相聚。   ——————————————本卷完————————————————   ****************************************************************   注:1.本文设定中,义善堂、义庄一类的场所是慈善机构,有官办的,也有民间土豪自己办的,比如收留无家可归的人,比如为了大族给贫穷的族人周济等等。   2.再强调一遍,男人可以担任武职,但最高不能超过三品,而且前提条件是妻主不做官。 作者有话要说:  1.这一卷总算完结了,回头一想,真是一把辛酸泪,话说这个文屡次被整,作者居然顶着玻璃心坚持到了现在,太不容易了,必须得支持啊,是吧。   2.本文走欢脱风,不管是哪一卷,可能会偏离欢脱,但请相信,作者已经很努力了,目前正在努力回到欢脱的轨道上。   3.月底真的要出差了,走之前尽量按照原计划更新。这之后会通知更新时间,希望大家不要抛弃我啊,这样作者才会有动力,对吧。   4.本文大概还有二十章就完结了,耶!其实这话已经说过一次了,鉴于上一章的某些莫须有的修改原因,作者表示再说一遍,用来给自己打气,坚持到底。   5.作者表示没啥脑洞,只会写点小情小爱,驾驭不了大场面。下卷开始直接填大坑,所以期待战争,或者政斗权谋场面描写的亲们可能要失望了。   6.金流城F4 :武思芳,贺兰敏君,而朱云,史书海。 排名不分先后,而朱云将在下一卷出场。   7.每次写完,会在第一时间发上来,所以请大家帮忙捉虫,谢谢。   8.作者发现自己真是一个啰嗦的人,快赶上老苏了,哈哈哈。    ☆、和离   到了第二年,梨花在枝头盎然绽放的时候,武思芳带领的庞大商队驮运着数不清的水晶玉石、奇禽异兽、乃至香料药物等稀缺货物从遥远的西域赤谷城辗转回到了金流。彼时全城轰动,一片哗然。这是近二十年来唯一一支从西域安全返回的商队,同行的诸位商贾皆是满载而归,喜笑颜开,展露出衣锦还乡般的荣耀,壮观的场面赚足了金流人的眼球。   武大娘子去西域这一趟发了横财,不知激发了多少人的梦想和野心。甚至有那跃跃欲试的,也想效法武家商队上西边儿求取富贵。可若非亲身体会,哪知道赚大钱这种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虽然大家总是在期盼中将还未曾经历的事情会想象的轻松美好一些,可现实永远比理想残酷,如同西域丝绸之路在历朝文人骚客的笔下总是体现着大漠黄昏,孤雁日落的情怀,但事实远远没有诗词话本上说的那样浪漫,武思芳虽然早有准备,真到身临其境的这一步,仍是苦不堪言。   犹记大队人马渡过了奔腾喧嚣的金流河,一路向西而行,沿路的青山绿水逐渐向后倒退,荒凉与繁华开始交替,虽然会经过热闹的城镇,但大多数时候都行走在荒野沙漠里,沙尘飞扬,天气混沌,还要谨防风暴席卷,大家用幂蓠或者长衫从头到脚盖严实,只在眼睛上留出两个洞来。行进时,商队沿着前人留下的稀疏痕迹或是驼马类牲畜的粪便来找寻水源,戈壁荒漠,没有飞禽走兽,见不到植物水草,三五天找不了一滴水的情况相当普遍,这样的艰难,又有哪个是知晓的呢?   坚持到最后的人,就是赢家。她和贺兰敏君是领队人,她们的队伍庞大,走之前几乎是下了孤注一掷的决心。大家咬着牙顶住了各种艰辛,诸如异域他国的沿路关卡和糟糕异常的天气等。商队一路经过凉州,甘州,瓜州,沙洲,出了阳关,就从疏勒一直走到了赤谷城。武思芳惦记着和自家夫郎一年之后的约定,不肯继续向前了,贺兰敏君却不想就此罢手,一心想走到大秦去,于是乎,双方分成两拨人,一拨继续前行,一拨返回了金流。   和潘毓约定的时间刚好过了一年,武思芳归心似箭。自打进了金流城的西城门,脑子里就不断地过着她和潘毓重复的画面。那该是一个怎样的场景呢?驱邪避秽的炮仗劈啪作响,漫天的花瓣纷飞如雨,芝兰玉树般的男子站在自家的大门口,望眼欲穿,看见她,迎面奔来,伸开双臂紧紧拥着她,在她耳边喃喃低语,“芳儿,这些日子,你想我了没有?……”之后久别重逢的恋人开始热烈而缠绵的拥吻,眼中再无旁人……..   当然,真实的场景是这样的:没有炮仗,没有欢闹,武家大宅子里所有的人都拾掇得素净,垂眉耷眼,齐整整站在门口恭迎家主,独独少了主父潘氏。   说不失望是假的,武思芳和潘毓虽说都是守信用的人,可惜这次是她先到,而潘毓却落后了。进到家里,花草树木、亭台楼阁皆如往昔,只不过没有潘毓,没有苏氏,没有武晗,除了她,皆是家下仆从,到底少了点亲情的味道。   武思芳花了些时间将手头的事情安排妥帖,好生休息了一番,然后才将一直候着的大掌事赫连氏招呼进来回禀事宜。   赫连躬身行礼,方才坐下,先捡了这一年来相对要紧的几件事情说,无外乎宅子安稳,外面的买卖以及家中的账目等等。问到苏氏时,赫连氏也只说与王珮家的主父一直都有书信往来,苏老爷子一切安康,不必挂念。   武思芳稍稍放心些了,准备打发赫连出去,却见他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只好问道,“还有什么事情?”   “呃…..潘….潘大人叫人送来的。”赫连犹豫了一下,将东西递了上来。   一个素色罗袋,装着潘毓的一封信和一纸和离书。   没有痛哭流涕和恋恋不舍,曾经爱她爱的死去活来的男子在字里行间的坦然中言辞恳切、态度决绝地告诉她,良禽需择木而栖,为潘氏一门和自身的前途计,决定自请离去,希望武思芳放手,再勿追究。   和离书上手续办的齐全,连府衙的印章都盖在了上面。潘毓这事做得相当利落,不给人回味商量的余地,单方面断绝了他俩的夫妻关系,没有任何纠葛和牵扯。   武思芳当下就傻眼了。姓潘的唱的是哪一出啊?她的脑子一片混沌,这件事情来得太突然,让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呆愣了半响,方才问道:“怎会回事儿啊?你怎么才说啊?这什么时候递过来的?”   是您说要好生休息一番,不让我等打扰的吧。赫连氏心里嘀咕了一句,看了看武思芳的脸色,提着胆子答道,“……上…….上个月,潘大人跟前的赵甲钱乙亲自送过来的,说不着急给家主看,…….,小的..…..”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武思芳怔怔的,心不在焉道。   “…….还有件事…..,”赫连觉得也有必要说一下,“两个月前,太后薨了。朝廷有令,服丧期间不得见喜,所以大宅一切应简从素,还望家主体谅。”   武思芳点点头,赫连氏看着家主傻呆呆的样儿,不禁有些担心。武思芳向来是个精明利落人,可是一磕到潘家郎手里,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   武思芳将信件反反复复看了不下十遍,找不出什么不妥来。她是商人,最懂得厉害关系。潘毓的选择很合理,冷静地想一想,或许有什么事情让他走上了这一步,也未可知。他没说他不爱武思芳,只说为潘氏一门和前途才下的决心,这样的原因挑不出毛病来。   她在回金流的路上已有耳闻,燕国和齐国的战争并没有彻底结束,之前全部攻下的十六州又被齐人夺回了幽、云、望、朔四州,战事开始胶着不下,双方耗损过多元气,最后收手停战。回了城又听说大部队班师回朝,接着没过多久,圣上的嫡父薨了。据说昭德太后对于此次战争的期望太高,拖着病体等待着结果,没想到结果将他气死了。还有人说他唯一的亲兄弟,这一次也是领兵作战,不知怎的,脑子一热,勇闯齐军阵营,结果被敌将一.枪挑死,尸首倒是从北边一直给抬回了京都,然后昭德受了刺激,……….接着就是大丧,举国痛哀尊贵的太后和死在北边战场上的诸多将士。   不管怎么说,这一仗是燕国近些年来的最好的一次了,虽然燕军损失惨重了点,可是已经站在了上风口,歇一会儿,喘两下,趁热乎劲儿没过将齐军收拾了应该……也没那么困难吧。   这些不过是武思芳本人根据道听途说进行的推测而已,比起胜利,她更介意的是潘毓对她的突然放弃会不会和这个有关系。潘家是百年世家,满门忠烈,难道还没有前途?……还想要什么样儿的前途?   谁能给潘氏一门前途?不就是当今圣上么。的确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武思芳心里不痛快了,早知道会是这样,当初又何必招惹她呢?这么一想,内心的小火苗儿开始簇簇燃烧起来。好在国丧期间,潘毓是绝不可能再嫁出去的。那么如果不是嫁人,她是不是就可以去找他再问问,最起码要搞清楚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让他连天底下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妻主都不要了。   和离?……想得美!放眼全国还有比她更好的妻主么?别的不说,光这回花了大钱给他从西域带回了的宝刀名剑在大燕就是独一份儿!还有那几十匹留着血汗的宝马,勤养着供他一人驱策,锦衣玉食也只宠他一人,……..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武思芳眉毛拧成一疙瘩,越想越气。最好是潘毓有苦衷才会这么对她,那样的话她一定尽最大努力助他摆脱。但若不是,潘毓真的水性杨花攀高枝儿跟了别人,到时候可别怪她心眼儿太小!她可不是那种你不爱我我就哭哭啼啼成全你的人,潘毓这回要是敢让她心里憋上气儿,她也绝对不会让淫.娃.荡.妇过好!……管他嫁的是谁!   武思芳正气得头上冒烟呢,那厢孙丙和李丁二人寻到眼前,跪下来,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将一个哗哗作响的钱袋双手递给武思芳。   “……..这是……要离开了么?”武思芳打开钱袋,哼哼一声。孙李二人护着她上西域走了一趟,那可真是死心塌地,她感动得都快哭了,毕竟人家也不是她打小就跟着的。现在倒好,潘毓一走,一颗忠心果然挂在原主那儿,连当初买他俩的银钱都原封不动地还回来了。   “娘子,既然郎君不在,小人需得离开了。”孙丙闪着一身晃眼的横肉,郑重道:“…….我等誓死效忠郎君。”   “………”人走茶凉?武思芳冷笑一声,“你们倒忠诚,也好!我正好要寻他呢,不如两位先帮我探探?”   孙李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点点头。两人心里清楚,潘家二郎君必定遇上了事儿,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无论如何,决不能在主子有困难时独善其身。   …………………………………………………………………….   战争的影响没有蔓延到金流,也没有人愿意去体会它的残酷性,天高皇帝远,燕国腹地乃至边境金流城的每一日都可谓繁华荣盛,安乐太平。可惜金流城富得淌油的大财主武思芳吃不香,睡不着。她的夫郎跑了,结果让才回到家的她也坐不住了。她时时恼潘毓,但之后又忍不住担心他,从认识潘毓的那天起,她就见不得他有半点难过,…….就算为难他的那个人是当今圣上,她也要为潘毓挡上一挡!   武思芳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她既然下了决心,自然是说走就走。她以最快的速度将手里的事情全部移交给了得力可靠的心腹,然后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装,带了几个拳脚无比利落的手下,马不停蹄地上京都去了。   ……………….   只说武家这一行人才出了城门口,就看见个一身玄色劲装,英武非凡的女郎斜背了刀剑和包裹,牵着一匹不停尥蹶子的高头大马,扬着手喊她, “武大!上京都吗?一起走吧,相互有个照应!”   打招呼的人叫做而朱云,从前金流城的四小霸王之一。她的身手极好,这几年满世界闯荡,如今已是鲜有对手,她这人来无影去无踪,因此江湖人称风中奇云。说来也是凑巧,武思芳的商队行进到大漠中稍作休整时,突然窜出来一撮沙匪,挡住了去路,眼看着要血拼一场,谁知站在面前手提大刀,肩落雄鹰,威风凛凛的盗匪头子居然是武思芳和贺兰敏君的发小而朱云。……..于是三个泼皮娘子钻在一处热闹了好几日,最后而朱云屁股一拍,将匪窝里的兄弟姐妹扔下,先跟着商队上了西域,然后又随着武思芳回了金流城而朱家挨批受训去了。   武思芳诧异,“……你可真是能耐!我昨儿还听说你家里里外外连窗户都给你钉得死死的,没成想你居然跑出来了……”   “这算什么?天底下能困住我的地方实在太少了!”而朱云哈哈大笑,嗓音响亮,中气十足。她是典型的先卑部沙陀人,身量修长,有着一头红褐色的卷发和一双碧蓝色的深眸,阳光一照,整个人相当耀眼。“我约了人在京都比武,算算也差不多到时间了。哼,我这回先收拾了她,再去挑战紫胤真人!……”   “……..?”武思芳已经很久没听到紫胤真人这几个字了,在她年少无忧的岁月里,西门非冉经常把这个人挂在嘴边,时间一长,连她都觉得这位高人神秘莫测,无端地崇拜起来。可是现在连而朱云都不把高人放在眼里,她难免又对这位发小敬佩无比。“……厉害!那这回的对手是谁啊?”   “花花道长。”   “…….好像……没听过?”   而朱云嘿了一声,“就是那个风流道长花一无,自称紫胤真人的首席弟子,去年她跑去夏国,在半道上让我给劫了,还缴了她的流云剑,…..瞧见没,就是我现在背着的这一把。……..谁知道后来她跑脱,说办完了事再找我算账,约了我在京都比试。你别看她一肚子花花肠子,其实吧,…….她就是个傻子!”   武思芳噗嗤一笑,…….花一无,这人听着怎么那么耳熟?…….哦,….或许她不只是傻子,…....还是个骗子。   “出发!”而朱云挥动手中马鞭,一行人策马飞驰,只余残阳如血,尘土肆意飞扬。   ********************************************************************   注:而朱云正式登场,感谢亲爱的风中奇云友情客串。感谢亲爱的ivy客串花一无。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话说,阴谋啥的真心不擅长,因此这一卷开的不顺手,所以撒泼打滚求收藏,求支持!   **********    ☆、青梅竹马?   路上快马加鞭行了几日,进了城门,武思芳和而朱云二人便分道扬镳了。京都和从前没什么两样,除了不能载歌载舞,依旧繁华荣盛,她的小酒馆也是生意兴隆,日日酒客盈门。这回出来办事,底下人得了信儿,已经提前置办了新宅子给家主,掌事是武家大宅里拨过来的旧人,见到武思芳,忙点头哈腰地将人迎进去。才安顿下,武思芳就带着人马不停蹄上潘府拜访去了。   从外面看,潘府和从前也没什么两样儿,朱漆鎏金铜钉的大门,上面还悬着太宗皇帝御笔书写的门匾,威严肃穆。可走进去之后,总透着一股萧索破落之气。武思芳没有料到如今掌家做主的人居然是潘毓的叔父张氏,好在两人从前就见过,再怎么看不上彼此,面上都能应付几句,一番不疼不痒的寒暄之后,武思芳耐不住性子了,心急火燎地打问潘毓的情况。   果然出了事儿,难怪潘府有了颓败之感。潘家的老主父黄氏,还有小家主潘姝刚判了流刑,已经被押解出了城门,在前往刺配沧州的路上了。唯有潘毓还在牢狱里关着,等着宣判结果。   和齐国争夺了几十年之后,望月十六州总算被去年派出去的四路兵马全部攻下了。潘氏将门世家,主父黄氏和小将潘姝自然少不了要随大军出征。潘家人骁勇善战,治军有方,曾率军单独攻下其余五州,偏巧此时昭德太后的亲兄弟燕承秀求功心切,想一鼓作气将齐军赶尽杀绝,结果出师不利,自己又被敌将拿住,重新将燕齐战局陷入被动状态。潘毓不忍搭上诸多兵士的性命,命大军暂时撤退,遭到其他两路将领的反对,认为无论如何该将燕将军救回来,双方坚持不下,潘毓只好带一小队人马独闯敌营,留下潘姝父女守着潘家军,暂且按兵不动。   就在这个窝里起哄的当口儿,齐军突袭,打了燕军一个措手不及,十万石粮草被烧个精光,燕军士气低落,三路人马守城失败,丢了四州,铩羽而归,战事重回僵持不下的状态。而潘毓这边一番血雨腥风之后,去的三百号人,死的一个也不剩了,回来的只有满身血痕的潘毓和燕承秀的尸体。   此次偷袭造成燕军死伤多半,本就伤了元气,这一回基本耗尽了燕国能够支撑的人力,财力和物力。皇帝收了战报,心里无比失望,下令大部队回朝休整,并打算跟几位将领“算算总账。”   燕承秀已死,剩下两路将领为求自保,将责任都担在了潘家头上。两个先发制人,状告潘毓好大喜功,不听军令,延误战机,所以才连累燕将军命丧黄泉,在狼牙谷一役中全盘皆输,损失兵马粮草,导致燕军后来无力反击。紧接着潘家便遭御史弹劾其拥兵自重,目中无人,一时间朝臣附议人数多过反对者。皇帝还算公道,着刑部重查,毕竟军中不能团结也是导致失败的原因之一。于是,几路将领多半都判了流刑,刺上“囚”字发配到矿山劳役去了。   张氏将情况大致讲了一遍,潘家此次连遭御史弹劾,或许也不排除皇帝存心打压的意图。原本能为潘家说两句好话的太后薨了,皇帝与潘毓关系再好,也顶不住树大招风带来的压力。她目前唯一做出的决定,就是在多数朝臣反对的情况下,否决了刑部递上来要求问斩的折子,准备先将人押着,再做打算。张氏亦是无可奈何,到了这一步,能站在潘家这边的人是少之又少,他也只能守着空荡荡的潘府,等着潘氏一门有着沉冤昭雪的一天。   武思芳感慨不已,百年世家如今已是风雨飘摇,要说倒也真就倒了,一点儿都不含糊。自打开国以来,潘氏一门随着太.祖皇帝南征北战,立下过汗马功劳,潘家几代先辈都是死在沙场上的,满门英烈,忠心可鉴。人皆以为潘氏荣耀无比,可谁能想到那个曾经风靡京都,才貌双全,人人交口称赞,又差点凤仪天下的俊美郎君,竟然成了阶下囚。潘毓能犯这样的错误,武思芳根本没办法相信,可是她一个人说了也没有用。   流放?问斩?这些字眼儿像针尖一样刺着武思芳的心。皇帝可真够狠的,潘家果然没什么前途可言了。越是这样的时刻,武思芳越是劝自己冷静。她想了诸多门路,使了银子上下打点,想要先去看看潘毓,可惜重犯关在天牢,无人能够靠近。潘毓被冤枉也只是武思芳的一厢情愿,她倒是想法子查了几天,真凭实据似乎都无踪迹。   武思芳又想了法子,分别与几位朝廷重臣会面一谈,得到的回答却是潘毓之罪主要还在于皇帝的态度。曾经也有为潘毓伸冤翻案的,皇帝一概压住不查,刑部的决议也被皇帝否定了,就这样半死不活地拖着,谁也猜度不了她当前的心思,也没人能改变她的想法。   也许最简单直接的法子恐怕也就是面见皇帝,用自己的想法和建议说服她重审潘毓一案。说的直接一点儿,一个权倾天下的人,只要愿意,即便潘毓有罪,也完全可以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怎么才能见到皇帝?告御状是武思芳最先否定掉的想法,很不现实。接着她想到的离皇帝最近的人就是凌心了。自打她离开了京都,凌心来小酒馆的次数越来越少,她升了长使,随时奉在君王身侧,无旨不得出宫,见不到面,宫里差人来小酒店的采买也不定时,根本搭不上线。她又想到了史书海,如今户部的八品监事,可她这位发小连上朝的机会都没有,在京都人微言轻,更别说面见君王了。   她翻来覆去的想,想的头皮发麻。 时令尚在春天,即便是秋后问斩也还有好长一段时间,武思芳却是一副迫在眉睫的样子,晚上唉声叹气外加失眠,总睡不好。这一晚正是搜肠刮肚之际,几天没露面的而朱云大半夜地翻进了武家新宅,敲着她的窗户,“武大……快开门。”   武思芳奔下床,连鞋都没穿,门才打开,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紧跟就是而朱云的急言快语,“快啊,将人扶进去再说。”   武思芳借着月光,看见门外站着而朱云跟另外一个女子,两人扶着一个衣衫褴褛,满是伤痕的小姑娘,“武大,你得找个人,先给这小丫头治治。”   武思芳惊讶之下,赶忙将人让进房里,将那奄奄一息的小娘子放在榻上,“怎么回事?你不是去比武么?………这两位…….又是谁?”   而朱云和那女子都没客气,自顾自地坐下来,对视一眼,彼此冷哼一声,各自撇过头去。   “说话!要急死人么?”武思芳瞅着那女子身量高挑,面目清秀的,行为举止间倒存着几分从容淡雅,顿觉有点儿面熟。   那女子稍有些尴尬,看了而朱云一眼,“你问她吧……我歇会儿,先头为救人挨了一掌,这会儿还没缓过来呢。”   “武大,….这家伙就是个骗子!说好了比试,结果呢,非说让我救个人才跟我比,你说她缺不缺德?……这下好了,三脚猫的功夫,让人给伤着了,这得缓到什么时候才能比?……真当我打不过她么?”   “你懂什么?这小姑娘天资聪颖,我想收她为徒,谁知道慕容还(皇帝的名字)非不让她好过,刺配沧州,我赶来的时候,人都从京都放出去了,……你说这怎么能行呢?要是死了,岂不是可惜了?”女子缓缓说道。   “我呸!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配做人师傅?这么的,我不占你便宜,等你伤好了。我俩比一场,我要赢了,这徒弟就是我的!”而朱云腾地站起来,她的好胜心瞬间被激发了。   武思芳不理会这两个,她点了灯,借着昏黄的火光细细端详榻上虚弱不堪的小姑娘,头发结成一块一块,硬邦邦的,满脸都是血污,左边脸颊上有块指甲盖大小的刺字金印,即便外形如此不堪,却仍然透出几分超然卓越的气韵来。   “她是不是姓潘?”武思芳心跳地有点快,说话时觉得自己的嘴唇都似乎有些发抖。   “没错,她是潘姝,潘毓的妹妹。”一身素衣的高挑女子接了话,“让她歇会儿吧,奔波了一路,少开口为妙。”   “一无道长,花一无……你果然是那个骗子….”武思芳平复了心境,回过头看她一眼,隐约有些不快。   花一无咳了一声,“大财主,不至于啊,我就拿了你一吊钱……,再说,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潘姝是囚犯,让我们给劫了,先找地方藏起来再说吧。现下想法子救潘毓才是正经,按说你该感谢我才是,…….不识好人心。”   武思芳沉默了片刻,她倒不是在乎这一点钱,只不过她对花一无的真正身份更感兴趣,毕竟潘毓也曾说他是紫胤真人的徒弟。“你和潘毓……..是什么关系?”   武思芳目光如炬,花一无亦坦然,“……也没什么关系,潘毓是我师弟,….呃…..虽然他不认我这个师姐。”虽然师父已经将她逐出师门,不过她依旧我行我素,不以为然。   “你为什么要骗我钱?……..你不像是个缺钱的人。”   “咳,…….受人之托,看看你好不好,顺便……..哎呀,你可真吝啬,要不还你好了。”   “……..受谁之托?”   “咳,…….我师弟。” 花一无表情不大自在。   “…….潘毓?.”武思芳满头雾水,不过想想潘毓在京都是没少做些奇怪的举动,当下也就释然了。   “…….”花一无淡淡一笑,闭口不言。潘毓是她师弟,西门非冉也是她师弟。眼下看这情形,西门非冉的事情潘毓可是一直都瞒着武思芳呢,所以她也不会多嘴说出来。   …………..   武思芳大半夜地将此次随行的小陶大夫从床上拽了起来给潘姝看伤势,又亲自上酒招呼而朱云和花一无,三人商议了小半天,一致认为,要救潘毓,找当今圣上改变主意才是最直接最有效的途径。   武思芳从花一无这里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当今的皇帝师从紫胤真人,打小在太清山上练功习武,是花一无和潘毓的小师妹。有了这一层关系,武思芳已然能理解潘毓为什么和皇帝交好,果然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呢。不过人心难测,尤其是皇帝,花一无说起皇帝的时候,似乎对她这师妹没什么好感,一脸的不屑一顾,埋怨她这师妹不念旧情,说变脸就变脸,非要将屎盆子扣在师兄头上,由着自己高兴。   武思芳决定进宫城找皇帝,而朱云嚷嚷着也要去,一来她武艺高强,想给武思芳搭把手,二来她听说射日弓在宫城内的大校场上,禁不住心里痒痒,想去见识一番。武思芳一早猜透了她的心思,担心她惹祸上身,和而朱云约定好只看不偷,这才答应与她共同进退。   一无道长并不打算趟这趟浑水,她打从心底就瞧不上她这尊贵的师妹,出身好了不起么?害了西门非冉还不够,现在又开始祸害潘毓,真真不是个东西!偏偏自己势单力薄,也根本动不了她。偏偏自己又受了点伤,需要一点时间恢复,因此准备和潘姝在武家后院的密室里待上几日,等好了以后再走一步看一步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不擅长填坑,肿么破?这章写的我战战兢兢,请大家帮忙捉一下啊。 ☆、故人   才到四月头上,京都的芳菲已然落尽,唯有附近凌云峰上的桃花才刚刚开始绽放,远远望去,恍如云霞蒸蔚,美不胜收。这地方自打开国以来,就被划为皇家禁苑,虽是个玩乐赏春的所在,也并没有人山人海、熙熙攘攘的境况,那些零零散散的游客,大多都是宗亲权贵,因此倒显得凌云峰清静幽远。   凌云峰的半山腰上有座寺庙,名为感恩寺,是大燕的皇家寺庙,在这里出家修行的僧人大都是皇室宗亲以及历代帝王在位时皆无所出而“自愿皈依”佛门的宫眷。感恩寺常年受皇家供奉,香火鼎盛。   话说宫里头有位新晋了品阶的修仪大人,唤做吴意拂的,近年圣眷正浓,因着快到眼前的生辰,得了帝王的特许,恩赐其出宫前往感恩寺上香祈福。圈在红墙碧瓦的宫城内两年多,好不容易能出来一趟,心情如同高远蔚蓝的天空一般,畅快辽阔。   吴氏从感恩寺里转出来,便叫随行的宫人散开各自采摘最鲜嫩的桃花瓣,打算亲手做些美味的糕点送给整日让他挂在心口的皇帝。站在凌云峰上,京都万千繁华尽收眼底,吴氏今日眉梢眼角全是笑意,沿着桃花深处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一路走来,竟独成一道人面桃花相映红的风景,他满心喜悦地想象着下次若是还能出宫,无论如何也要央求与圣上同游,那才是世间最快乐的事情.……   吴氏徜徉在半道上,美梦才做个开头,猛然间两眼一黑,接着就被一只手一把拽到了陡坡石壁间的夹缝里。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身处皇家禁苑的贵人,怎的就遇上泼皮了呢?   春风从陡峭的石壁间穿过,呜呜直响。两个身穿窄袖轻衫阔腿裤的女娘,飞舞着凌乱的发丝,将他逼靠在石壁上,哈哈直笑,“应该就是他了!这样的美人,也只有皇宫里头才有的嘛!”   说话的是其中一个中等身量的,从面上看怎么都不像是个流氓,可偏偏朝着他嬉皮笑脸,“是个美人儿,啧啧,果然标致啊。怪不得那小哥儿认错了人,情有可原呐…….”   “武大!正经点吧!受不了你!瞧瞧我这鸡皮疙瘩!”高个子的那一位,瞪着一双碧蓝色的眼睛,英气十足,偏生这会儿一脸凶相,让人看得心惊肉跳。   “哎呀……这多少年没练过了,生疏了都……”被叫做武大的泼皮嘿嘿一笑,邪气扑面而来。   两个无赖当真让人不快,吴氏心生厌恶,怒意陡增,“大胆!——”   “——唉吆喂!小声点儿!你喊个屁呀!再这么大声,有你好看!”叫做武大的女郎变了脸色,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剜他一眼。   “放肆!——”吴氏的话音未落,猛然间颈上凉飕飕一下,剧痛袭来,优雅白皙的脖颈上被划拉了一道极其细长的血印,清晰可见。   那女娘出手太快,整个过程依稀听见个匕首回鞘的声音。“…..她都叫你闭嘴了,你怎么还说??!你这小官人,忒不听话!”   吴氏捂着脖子,脸色煞白地望着这两个女魔头。又气又恼,牙齿直打颤。明天是他的生辰,圣上一定会来临华殿看他,…..容颜有损,到时候可怎么办才好?   “我说风什么大侠,你能不能怜香惜玉一下?他好歹是皇帝的男人,给几分颜面不是?”武大无奈,扶额一叹。   “再说一遍,风中奇云!我看他不顺眼,长得好看了不起啊!凭他是谁!”被称作大侠的泼皮双臂抱在胸前,将修长玉立的身躯斜斜歪在大石块上,嘴里还叼根草,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们,………来……人….”吴氏气结,说也说不完整了。   “别紧张,这会儿没人来,都给我们放倒了。…….咳,我俩其实吧,不劫色。就是…..没见过啥世面,想进宫去转转,可是没法子呢,只好找小官人帮帮忙喽。”武大轻飘飘地笑,毛骨悚然。   原来,跟着他混进宫才是她们的目的。嗬!以为这样恐吓他,他就会屈服了么?吴氏已然笃定这两人图谋不轨,下了决心宁死也不干这事儿。   “绝对不行!那皇宫其实你们想进就能进的?”吴氏梗着脖子,哼道。   “要不然你甭回去了,杀了你也算干脆。反正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大侠冷冷一笑。   “也是哟,这浑身闻着香喷喷的,将这细皮嫩肉一刀一刀剐下来,晒晒烤着吃,味道肯定好……”武思芳吼吼奸笑。   “——”冷汗自吴氏的额头滴下,说这两个歹人是良民,绝不会杀人放火,打死他也不信。   武思芳暗暗鄙视了一番,沉声道,“吴大人,不跟你兜圈子了,我们捆了你的几个宫人,连衣服都剥好了,打算捯饬一下就跟着你进去。其实呢,主要还是因为我们对宫城不熟络,谁叫你倒霉跑出来让我们给查到又碰上了呢?…..也就是跟你打个招呼,让你有个准备罢了。”她刚才还一副纨绔模样,这会子倒一本正经严肃起来,“这一趟我必走无疑,皇帝明日要来陪你的吧,你可得把我们放在眼头儿跟前,到时候还得要你替我引见,明白么?”   “……….”吴氏无力抗拒,只能咬着牙坚强勇敢道: “不行!杀了我吧,我不可能让你们危害圣上!”   “你倒是个忠心的,”武思芳道,“可是我危害她做什么?就想见她一面而已,说说我们乡野村妇的难处。难道见见天颜都不成么?再说了,喝水不能忘挖井人呐,听说你能得宠,是因为酒量好?…….没想到这么久了,你那思非丹居然还没用完呐,要不要再给你几颗呢?”   “原来你是…….”吴氏一惊,暗道竟然是那个制作解酒丸的女郎,真没想到竟被人这么轻易地捏住了把柄。   “没错,我做了这些解酒丸,还连累一个小哥儿丢了性命,这笔账回头咱们再好好地算算,总不能让我不明不白地内疚一辈子吧。”武思芳一想起这事儿心里就恨。   “他….自找的….…。”吴氏痛声道,“他偷穿了圣上赐给我的华服去爬龙床,结果……..结果…….,反正他是咎由自取…….”   “是吗?……果真是这样?”这样的行为倒也符合冬哥儿急切想要攀龙附凤的品行,难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么?武思芳不由冷笑一声,“放心,我绝对不会冤枉好人!”   “事实如此,你不信我也没办法。我没必要向你隐瞒,随你怎么想。……总之,你这事儿我答应了,就当我欠你的,毕竟……..”如果对面这个女娘真的是制作解酒丸的那个人,或许……对圣上没有什么妨碍的。   武思芳还以为要怎么着呢,没想到吴氏瞬间变得这么痛快,她看看而朱云,而朱云呸地吐掉嘴里的草叶,看着这两个莫名其妙的人,哼一声,“早说嘛,兜这么大圈子!”   其实而朱云私下里有过其他念头,想着实在不行,豁出去夜闯皇宫将刀直接架在慕容还的脖子上得了。……只不过人生地不熟,不知胜算几何,才就此作罢。   *************************************************   武思芳和而朱云又带了几个好手,扮作吴氏跟前小宫人的模样,随之赶回宫城。乔装进宫,而朱云漫不经心,武思芳稍稍有些不安,倒是见惯各种嘴脸的吴氏面上镇定,仿佛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的,在自己的临华殿里,真当她两个做宫人一般,呼来喝去,在旁人面前尤为严苛和过分,偏还叫那两个扮作宫人的说不出什么来。   到了后半夜,吴氏才放这两个回去歇息,进了房门,而朱云就是一脸怒气,“武大,我可是为了你,才忍到现在,不然我就一刀剁了这姓吴的,再偷了慕容还的射日弓,绝不受这份儿鸟气!”   “我知道,…..我知道,哎呀再忍忍吧,天就快亮了………”武思芳好言相劝,对于吴氏的淡定和自然,她还是有些担心。最好是她杞人忧天,吴氏若是使诈,倒不好办了,不过人生处处是赌局,既然冒险走到这一步,便再没有回头路了。见到皇帝才是她的最终目的,其他的都无所谓,别连累了而朱云就好。   第二日是修仪大人吴意拂的生辰,虽没刻意张扬,但圣上特许梨园为吴氏安排一些鼓舞人心的表演,比如书评《英王威武传》,乐舞《英王入阵曲》、《英王破阵舞》等等,服丧期间能有这些东西,除了皇帝对吴氏的宠爱,更张显了皇帝对她祖母武宗皇帝的无比崇拜。   白天武思芳和而朱云并一干宫人鞍前马后为吴氏奔波,收贺礼不算,还对着些花里胡哨的贵人们点头哈腰,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喘口气,那什么劳什子乐舞吵得她头晕眼花,正想跟身边的而朱云啰嗦几句,谁知道一回头人家根本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连影子都找不见。想想也是,她都受不了,更何况那个最耐不住规矩的大侠了。   华灯初上,整个宫城通明辉煌。临华殿前,皇帝姗姗而来,一干人等随着吴氏跪拜接迎,皇帝唤众人起身,伸手拉着吴氏就往殿内走,一路笑靥如花,“今日事多,来迟啦,意拂莫怪我。”   “陛下能来,臣高兴还来不及呢。”吴氏是真的高兴,幸福全写在脸上了。   皇帝早已换下了朝服,头上随意簪两支珠钗,穿着素锦袄并单丝裙,简单的打扮却透着无比的贵重,她不像一个皇帝,倒好似权贵家的女郎,唇红齿白,明眸善睐。她牵着吴氏的手,发现他今日似乎较以往有所不同,更添几分妩媚。“意拂别出心裁,竟在颈间绘了一朵芙蓉,真是好看。”   吴氏向来以貌美博得圣上宠爱,之前听了武思芳的建议,在脖子里修饰了一番,相映得彰,俊秀可人。此刻听到皇帝连番赞许,心里自是十分欢喜。   宫人开始忙碌起来,为皇帝斟酒布膳。酒味四散,熟悉的幽香在芙蓉殿里悠然弥漫。吴氏微低了头,掩藏了心事,不敢直视她,端了酒盏微微笑道,“臣蒙圣上恩宠,无以为报,敬圣上一杯,愿吾皇安康长乐。”   “ 意拂怎么了?手在抖呢……” 皇帝抿嘴而笑,“你平时可不这样。是遇上什么事儿了?先喝点酒,压压惊,然后告诉我,我来帮你解决。”   “臣…….”吴氏面露尴尬,他想着武思芳的嘱托,可就是死活说不出来。正在这个当口儿,吴氏身后的一个素净面皮的小宫人很是机灵地上前添酒, “哎,您别指望他能说出来了,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我。”   “……..”皇帝有些诧异,从没见过那个内侍有如此的胆量,敢插嘴,敢直视她,目光如炬。   “怎么?……不认得我了?…..可是就算你换了装束,改了面容,我还是认得你。……我记得你最爱喝的酒,记得你说话的样子和端酒的姿势,……..果然,…….只有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一身宫衣的武思芳沾了点酒,照着脸上胡抹一把,露出几分真容来,言语间倍感落寞,“…….我可真够傻的,在京都交了这么权势滔天的朋友,竟不自知,让人哄得团团转。”   殿内灯火通明,掩映着皇帝白皙明媚的侧脸,却照不出她的表情,面前琉璃盏中的碧瑶光微微荡漾,流转着晶莹剔透的光芒,那是她十分喜爱的佳酿,为着这个味道,曾数次微服出宫采买,并由此开始结交武思芳。   “……你终究是来了。”她不愠不火,仍旧是那么温和的言语。她从真正靠近武思芳的那天,就想着或许会有今日这样的重逢。   武思芳鼻头发酸,那个一身青衣温润和气的人和眼前娇美动人的女子反复在她的脑海里交替,直到最后重叠在一起。   ************************   注:本文设定中,先帝的宫眷,凡是没有孩儿的,有四种选择,一是守陵,二是殉葬,三呢,皈依佛门。最后一种是有低品阶,但没被宠幸过的,可以"酌情"回娘家养老,…..或者改嫁。毕竟慕容家不是汉人,会相对宽容一点。不过最后一种选择几率为零,改嫁就更不可能了,嫁过皇帝的,谁还敢当接盘侠。 作者有话要说:  1. 英王即后来的武宗。十三粉表拍我。   2.月底出差,貌似已经说过了。我得了强迫症,没办法,因为要请几天假嘛,害怕大家抛弃我。回来之后继续努力,至少坚持隔日更。   3.作者已经加快进度走剧情了,相信用不了二十章正文就能完结了,今天放大BOSS出来,完结指日可待啊,加油!   4.填坑废一个,请大家宽容体谅并捉虫。爱你们!    ☆、诉苦   认识凌心有三年多了,记忆中的这个人常穿淡青色翻领胡袍,爱梳锥髻,簪花钗,擅品酒。那时候,她总说自己是尚食局司酝司的少使,因为上头嫌弃宫里酿制的御酒不够好,所以才会奉命出宫采买。她第一次在武思芳的小酒馆里尝到碧瑶光的时候,便坐着不肯起来了,一直喝到了天黑,跟在身后的小宫人催了好几回,还依依不舍,武思芳当时在京都人生地不熟,觉得有人能赏识她的手艺,很是难得,最后特意免费送了她两坛,将人笑着送出了门。从那以后,两个人就相识了。凌心不仅懂她酿的酒,也给她在京都的生意带来了起色。她隔段时间都会出宫来找武思芳,两人坐下来畅饮一番,凌心才会离去。而且她很少带私房钱,常常拿出一些自称是宫里赏下来的玩意儿给她,充作“酒钱”。武思芳也不跟她客套,因为这种看似没几个钱的人其实富裕得很呢。   只是没料到凌心比她认为的还要阔气。也是,谁能想到一个一点架子都没有的女郎会是高高在上,坐拥天下的人呢。她比从前武思芳见她时更好看,脸上洁白无瑕,眉宇间贵气恒绕,说不出的雍容俊俏。   简直与从前判若两人。   武思芳不知道凌心或者慕容还是怎么看她的,现在想想,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了,她觉得自己很被动,心中泛起一种被人算计的不快来。慕容还静静望着她,似乎还想等着她先开口,可是武思芳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本来是修仪吴意拂的喜庆日子,不过此刻殿内空荡寂寥,只余昔日的两位旧友,一坐一站,彼此无话。夜风从宽大的殿门卷进来,带起轻绡纱幔层层摆舞,平添凉意。   “…….我是不是要再跪一下?”好半天,还是武思芳先开口。   “那倒不必,”皇帝弯了弯唇角,“殿里…..憋得慌,咱们出来说话吧,……就像….从前那样儿。”   两人拎着酒坛坐在临华殿前的玉石阶上,月夜如水,凉风瑟瑟,满天星斗不停地眨着眼,发出细碎璀璨的光芒。慕容还斜斜靠着雕栏玉砌,没有半分威严庄重的样子,武思芳恍惚了一下,时光仿佛回到了从前在京都小酒馆的后院里,两个朋友,把酒言欢。   “我该叫您什么?圣上?”   “凌心,或者慕容还。……..我曾经一直把你当朋友来的,不管你信不信。”慕容还垂了眼眸,端起眼前的琉璃盏一饮而尽。“在其位,该谋其职。作为皇帝,很多时候身不由己,连说真心话的人也没有…..,其实我更愿意你将我当做凌心。”   慕容还一定掩藏了许多她不知道的事情。或许,武思芳只有把她当做凌心,假装她们还是朋友,她才会自然一点,他们的谈话才能继续下去,横竖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有什么是慕容还不知道的呢,又何必遮遮掩掩,战战兢兢。   “那什么……上次武晗的事情听说你帮了忙,多谢了。”武思芳端起酒盏敬了敬慕容还。她这人就这样,一码归一码,她欠了旁人,这份恩情总是记着的。话说武晗她也一年多没见了,年头给家里报个平安信儿,然后人也不知上哪儿去了,只不过现下也顾不上他,了了这一桩,再找他算账吧。   “不客气,举手之劳。”慕容还淡淡一笑,居然还回敬一下。   架子端得真够稳的,还举手之劳!武思芳暗自翻个白眼。“也是,估计你连指头都没举起来,人都替你办妥了吧。”   “………”慕容还噗嗤一笑,武思芳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还能不卑不亢,果然有胆识,怪道潘毓和非冉两个都将她爱的死去活来的。   “冬哥儿真如你所说,杖毙是咎由自取?”武思芳到底没忍住问了一句,这是武思芳心头的一根小刺,偶尔会跳出来扎她一下,不问清楚心里总不踏实。既然凌心是慕容还,冬哥儿的事情其实也就不难猜了,但她必须得确认一下。   “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慕容还平静地点点头,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慕容还不愿意多解释,不表示她就能忘记。一年多前的某一天她微服在司酝司试图劝服冬哥儿的时候,还遭到了他的鄙视和羞辱,可是到了晚上,冬哥儿就偷穿了她赐给吴意拂的衣衫爬到床榻上来了。   慕容还不愿意多说,武思芳于心了然。皇帝在这事上没有骗她的必要,因此她也不再多问。她没办法想象当冬哥儿意识到凌心是皇帝时的表情,……..不过那些已经不重要了。毕竟,这不是她来找她的最终目的。   场面有些尴尬,武思芳才清了清嗓子,就听慕容还淡淡扯开了话题,“你千辛万苦跑这儿来,不会就是为了听我说这个吧。”   “那是,我找你来就是为潘毓,你不可能不知道啊。”武思芳撇撇嘴,把话引回到主题上。“我其实很不明白,你从前为什么要和我做朋友,还将潘毓也让给我,害我如今四处为他奔波。” 她懊恼不已,埋怨了一句。   慕容还温和一笑,并不接话。皇帝哪有真朋友?即便开始都是简单的,到后来就不可能再是了。   武思芳见她不答,又接着说道,“君无戏言,你希望我将你当做凌心看?那你可知道,在我心里,凌心是可以直接跟她讲话的人。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说话更会不绕弯子,当然……我也不奢望能和圣上攀交情。我来就是想问问你,你把潘毓弄哪儿去了?能不能还给我?”她直接开了口,也愿意相信慕容还是干脆人,必能给她个说法。   皇帝笑笑,“你倒是个机灵的,就……先关着他罢,是杀是罚还没想好呢。”   “你们不是师兄妹么?那么要好的情分,不至于啊。他犯什么错了?你就这样对他?就算没有功劳,那还有苦劳呢。再说了,胜败那是兵家常事,大不了你再给他一次机会弥补不就完了?何必把脏水都往他头上泼?”一提起潘毓,武思芳总是很难把握自己的情绪,她没把唾沫星子往皇帝脸上喷,真的已经很忍耐了。   “你懂什么?”喝了不少酒的慕容还被武思芳一语戳中心头之痛,微微有些激动,“本来是轻而易举的胜仗,却因为他落得个惨败的下场!十万石粮草,突然就被烧个精光,切断大军供给不算,二十万人马,…….连同镇守在北边的十万,…..如今剩下五万不到了…….折损如此惨重!你可知道我为筹集这些人马粮草,顶了多大的压力?几乎掏空了国库,豁出去背水一战,就是希望永绝后患!”   这场仗对慕容还的打击的确有些大,至今提起来都让她眼圈发热,“如今倒好,大燕哪还有人力和财力再与齐人抗衡?这也就罢了,还带累太后唯一的兄弟死在了敌将的手里,叫他老人家一病不起,魂归西天。…..他潘毓的命是命,难道我大燕三十万将士的命就不是命??你知道我为这场战争有多少夜晚没睡好觉了么?打了几十年到现在还是死不死活不活的,这样常年征战,耗损国力,焉是明君所为??……..你叫天下人怎么看我?”   慕容还在这一刻,仿佛又转变成了皇帝,威仪而发雷霆之势。她从被立为太女那日起,就一直记着祖母武宗皇帝一统天下的鸿愿,从来都是满腔热血,雄心壮志。可真将这万里河山传到她手里,才发现繁华掩盖之下,竟是伤痕累累。别说开疆扩土,就是望月十六州,大燕国北边最重要的天然军事屏障,这些年都不曾拿回来过,双方较着劲儿,你争我夺,谁也不肯松口,时间持久,耗损国力不说,如果不能咬着牙坚持住,就此丢开手,齐国人狼子野心,必会长驱直入,燕国从此门户大开,万里河山再无艰险可守。大燕从北到南直至金流河岸本就是一马平川,到时齐人铁蹄踏遍,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慕容还说得一套一套的,武思芳则听得一愣一愣的。她不否认慕容还是个有责任感的皇帝,胸怀天下,不可能像她这样更在乎儿女情长。他们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武思芳只能对此表示同情,但绝不会像她一样义愤填膺。   “这哪里就是他的错?你怎么能偏听偏信?四路人马,潘毓又不是最高将领,这样说未免有些偏颇了吧?你当初要是肯给他最大权限,也许事情会有转机,可现在怨天尤人的有什么用呢?”武思芳并没有因为慕容还生气而有丝毫相让。   “…..没错,可谁让他后来擅自做主去救一个死人?一步错,步步错!亏我从来都将他当做自己的亲兄长一般看待,也赏识他是个大将之才,能为我所用。…..所以,他求什么我都答应,我把最大的希望都托在他身上,以为他能掌控局面,还许他特权做监军,可以先斩后奏。…可谁知……!…....嗬,你说的倒轻巧,…..我偏不想饶他,若不是他,我大燕多少好儿女也不会这样白白死了…….你叫我如今拿什么将那四州夺回来?.”慕容还说到痛处,背过身去,缓缓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她不想叫武思芳看到身为一个皇帝的无奈和悲伤。   即便这样,皇帝的行为还是全盘落在了武思芳的眼里。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凌心或者皇帝慕容还的脆弱和伤感,叫她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想像从前那样,拍拍她的肩膀抚慰她一下,可手伸到半空中终究还是收了回来,只轻声道,“…那啥,打仗那有不死人的?齐国没死人么?看开点吧,这些年死在大燕手里的齐国人也多了去了,…..结果其实还好,就剩下四州夺回来了不是么?胜利在望,不要灰心嘛…..我一个做买卖的都知道,那生意场上有赔有赚,也不见得都是一帆风顺的,活着就得使劲儿拼,输了也不能气馁。…..抛开咱俩的恩怨,凭良心讲你是好皇帝,私底下百姓都夸你呢,如今生活富足,又有盈余,哪有你说的那么凄惨?一鼓作气才是硬道理啊。一个连输都输不起的人怎么能一直赢呢。”   她不会说漂亮的话,只能讲些最粗俗浅显的道理说给慕容还。谁说站在权力顶端的人不可怜?她背负着全天下最大的重担,关键是想卸还卸不掉,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你说得轻巧,这次没有一鼓作气全部拿下,大伤我军元气,哪还有精力再敢这样折腾?战乱频繁,若为此增税加赋,再去募征壮丁,总有民怨沸腾的一天,那时该当如何?大燕已经负担不起任何战争了,若是休养生息,可又给了齐国人喘息的机会,…….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问我我问谁去?武思芳仰面靠在玉阶上,仰望着深邃幽远的高空,“…..那大臣们……都怎么说的?”   “非攻即守,还有……….唉”   “就剩下四州了,你要是舍不得,赶紧趁热打铁拿回来吧。”武思芳拨拉了一下贴在脸上的发丝,呵呵一笑,“我觉得吧,虽然我军元气大伤,齐人也是元气大伤,圣上要是舍不得黎民百姓的血肉之躯,可以花点钱买回来,不就成了?齐人这样折腾,不就是因为他们待的地儿太穷了嘛,这世上哪有不爱钱的人?效法前朝大周昌宗皇帝花钱从土厥人手里买江山,一劳永逸,就算是他们翻脸,缓好了再拾掇也不迟啊,先把地方拿回来再说吧。”   “……你说得倒轻巧。”慕容还轻轻摇头,十分无奈。   “干嘛那么多顾虑?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听说如今主政的什么萧太后去年死了,剩下个小皇帝做不得主,东西南北四院大王哪个是能饶皇帝奶奶的主儿,趁这个乱糟糟的当口儿,赶紧的,找个能说会道的去谈,把钱给他们,把城池拿回来,大家都舒坦!”   “钱呢?国库里可是一个铜子儿也没有了。”   “没钱呐??”武思芳目瞪口呆。装穷是吧?没钱你住这么阔气的地方,用这么多奴仆护卫,没钱你娶这些个男人干什么,没钱你还让你那些个男人穿金戴银的做什么!没钱你当皇帝的不会想办法?没钱……….你跟我说干嘛???   慕容还意味深长的盯着她,直教武思芳头皮阵阵发麻。她是聪明人,显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原来,……早就挖了坑在这儿等着她呢。……..想拿潘毓换她的钱吧,可她能有多少钱呢?还真当她富可敌国么?   果然是当皇帝的料啊,武思芳暗自冷笑,心头瞬间涌出千万头草扎的马,撅起无数小蹄呼啸而过。   “既然说到了这份上,你是痛快人,该明白我的意思。我可以放潘毓,不过,我需要钱。”   “………我有什么钱?,大燕国比我有钱的多了去了。”武思芳趁皇帝不注意狠狠剜她一眼。   “关键是她们怎么着都不肯掏啊。其实……我已经募集了一部分,可是这缺口还大着呢。……..我记得你当初娶潘毓,花了不少钱吧?那样的大手笔,满京都都找不出一个来。”慕容还见她不说话,也不打算再兜圈子了,很直白地暗示她,想要潘毓,可以,拿钱来换,各取所需。   “………..”可是这年头,挣两个钱容易么?   “你别看我是皇帝,也不可能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给潘毓洗清冤屈麻烦着呢。不过,量刑简单,‘证据’都在刑部手里,若是凑不到钱,就算他是我师兄,秋后也是必死无疑。…….你该知道,我必须是个说话算数的人。”   “……….”够狠!一下就捏准了武思芳的三寸。她干嘛不去抢呢?她抢了谁还敢说她什么??   慕容还似乎读懂了武思芳的气恼,她为之淡然一笑。当然不能抢了,一个必须得维护脸面的皇帝怎么能明目张胆地干这事儿呢,好歹找个理由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花钱买地盘这种事情有一点历史依据,好几个朝代都有吧,貌似。需要详情的亲可咨询度娘。我就记得宋太.祖赵匡胤专门攒钱干过这事儿,从每年的财政收入中划出一定的盈余存起来。他的想法是在攒够五百万缗时(大概是五百万两,大概),向契丹赎回燕云十六州。要是契丹不乐意,这笔钱就只好用来打仗了。哎,契丹当时是穷,的确缺钱呐,谁都不容易啊。历史废,表介意作者说的话。   2.我写欢脱文的,不知道今天这一章欢不欢脱,估计又失败了,哎。   3.趁热发上来的,请大家帮忙捉,么么么。    ☆、敲诈勒索   “只怕我倾家荡产也掏不起你要的数字呢。”武思芳这回是真笑不出来了。   “那可未必,”慕容还不以为然,暗想都这样了,再争有什么意义呢,“我幼年时,曾听皇祖母说过,你祖上拓跋氏姐妹俩个争皇位,后来拓跋元秀继承大统,你家老祖宗拓跋元恒得到了夏国的一座矿山,接着就将里面的金子挖了个干净,财富无人能敌。等到你们姓了武,你祖辈取其微小,家业就靠着这个发达了。……到了你高祖手里,她担心后辈贪图享乐,不思进取,就把这些财富埋在你家大宅的地底下,从此不见天日。”   慕容还娓娓道来,不知不觉间,武思芳手心里开始冒汗,黑夜里的冷风都没办法让她凉快。皇帝太精明,所有的事情挖得清清楚楚,连这样的道听途说都不肯放过。   武思芳苦笑,“这事情在金流城人人都知道,我曾祖和祖母在世的时候,武家大宅里没少进贼呢,到处都被掘的坑坑洼洼的,结果什么也没发现。我小时候懒惰,别人撺掇我,心里就有了幻想,希望得了财富,从此逍遥快意,再不必辛劳。那些年在宅子里没少翻腾,连家里柱子上的漆都刮下来好几层,可就是没找着,为此还挨了我爹不少打。” 武思芳顿了一下,若有所思道,“……后来我才明白,武家的财富是靠着我祖辈一滴汗水摔八掰积累起来的,没有人能够不劳而获。”   武思芳说的是不是真的?慕容还有些怀疑,她当初令潘毓去细细查探,得到的也是没找到的消息。可如果这个事情是假的,祖母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那可真是不好办了,没钱买了呢,我这儿差的缺口大,你再想想办法?”慕容还说的很随意,也不提潘毓,仿佛就像遇到了点小麻烦,去找最亲密的朋友,只要她肯帮忙就能解决一样。   慕容还端的稳,是因为潘毓的小命捏在她手里。武思芳怎么说都很被动,她没有还手的余地,“………你想要武家大宅?”她心里疼得直突突,最终咬咬牙,“我把武家大宅送给你,把潘毓还给我吧。”   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想扇自己。祖宗留下来的百年老宅就这样拱手让人,这还得亏苏氏嫁出去了,不然一定会被打得皮开肉绽,打死她都算轻的。   “……..如果没钱,我要哪些个又有什么用呢?…..那也只好……”慕容还看着武思芳破釜沉舟,本来还有点希望,可是眼下似乎又陷入了筹钱的困境。   “宅子里有些粮食,应该可以抵掉北边损失的粮了。别的,我也无能为力。”武思芳无奈。慕容小贼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粮食是这些年一粒一粒屯起来的,钱是她才拿命换来的,都还没焐热呢,哪里舍得。   “粮食啊,”慕容还的眼睛亮亮的,胜过了天上最耀眼的星星, “………我如今粮仓里也不剩几粒了。可是当下最紧缺的是银钱呐。宅子你留着吧,那是你祖宗的产业,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武思芳彻底崩溃。她爹说得对,遇上了潘毓,她就一败涂地。不管她有没有钱,有多少钱,就凭潘毓二字,慕容还根本不会放过她。她一张口就是两百二十万两银子,…….外加三十万石粮食,还很温和地提醒说,粮食要是一时凑不齐,可以慢慢来,关键是钱得尽快。   这个数目对当前的武思芳来说相当的艰难,她根本凑不了,除非倾家荡产看看有没有这个可能。可慕容还不信,她赌的就是潘毓在武思芳心中的分量。慕容还委婉地表示,实在不行,只有斩了潘毓,就当给天下和朝臣一个交代,虽然这样她心里也会难过。   青梅竹马的兄妹情意,也比不了万里河山在帝王心中的位置,逼急了,慕容还什么都可以做,自然也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不管武思芳有没有金山银矿,如果是为了潘毓,要再多的钱她都可以办到。一个斗志昂扬的女人,背后一定有一个让她牵肠挂肚的男人。慕容还早就看透了武思芳,不用猜都知道,她赌这一把,赢定了。   武思芳心头冷颤,挣扎了许久,方下定决心:“我要先见见潘毓,你关了那么些天,我要先看他好不好,若他安好,我自会筹钱。…....若他少了一根头发,…….大不了陪着他死!”这是她最后的底线,说句很现实的话,就算到时候劫法场拼个你死我活,也花不了这么多的钱呐,而武家要是垮了,百年之后她可真没办法向列祖列宗交代。   慕容还点头同意,凑齐了钱,放了潘毓其实…..也没那么难,她甚至还强调,官复原职也不是不可以。君无戏言,和皇帝达成交易,武思芳才发现自己如虚脱了一般,浑身失了力气,…….真是成也潘毓,败也潘毓。   ……也罢,只要人好好的,就好。   一口应下这么多银两,武思芳已然没有了疼痛感,她反倒是冷静下来,眼珠子也不知道偷着转了多少圈,慕容还也是寻常人,她不过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拿捏了她的痛处,才让她落得如此下风。等见到潘毓安然无恙,再重新合计也不晚。……到时候回了金流城,做些以假乱真的给皇帝也未尝不可,要是还敢打她粮食的主意,就给里面掺上□□!…..总得让武家有条活路不是?先把潘毓弄出来再说,她如今虽然在金流城算不上一手遮天,但是呼唤点小风雨还是可以的,天下之大,总有容人之地。逼急了,搅翻了金流城,大不了两败俱伤,抛家舍业反出这西北天堑之地,带着潘毓,翻山越岭投奔她家远房亲戚去!   谈妥了事情,慕容还也松懈下来,再倒酒时,发现酒已经喝光了,武思芳板着一张脸,将酒坛一脚拨拉到了远处,“圣上,我要见潘毓。”   “当然可以。不过今日太晚,明早上进了皇城直接上刑部,自会有人带你去。”慕容还当即招来长使去传诏,特许武思芳进天牢面见囚犯。   也罢。武思芳心乱如麻,意气用事起不了作用,她得回去再好好想想。待在这里很别扭,还是早点离开的好。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辈子她都不想再到宫城里来了,也不想再见到这个两面三刀的人!   “咳,你当初就是为了这个,才接近我的吗?”临到离开,不知怎的,武思芳似乎又不死心,期望慕容还能说出一个稍稍让她满意的答案来,……虽然答案很明显。   “起初不是,就以为你是个卖酒的。”   慕容还没有骗她。高处不胜寒,她也会孤独,也希望别人不知道她是谁,能把她当做朋友。……可是皇帝没有朋友,甚至连真心实意的爱人都没有。师兄潘毓心有所系,她都可以成全,可非冉呢,……那个到死都念念不忘武思芳的非冉,那个清浅如玉般的俊秀郎君,却成了她这一生永远都抹不平的伤痛。   …….人生若只如初见,…….该有多好。   …………………………………………..   人心终究凉薄,不过是希图一点安慰罢了。武思芳叹了口气,起身与慕容还道别。慕容还交代长使,将武思芳带来的几人安全送出宫去。武思芳满腹心事,走到半道上,才惊觉人数不对,而朱云打白天消失了以后好像再没露过面,真是太大意了。她面上镇定,心里却砰砰直跳,心里阿弥陀佛念了无数遍,只愿身手利落的发小能和她顺利汇合,千万别再惹出什么事情来。   武思芳一声不响地跟在长使后面,其余人见武大娘子一语不发,也低了头,加快脚步,匆匆赶路。好在来的时候,真假宫人掺和在一起,白日里事情繁琐,一会儿少一会儿多的,加上后来皇帝又格外关照了一下,倒也没人太在意,于是一众人被顺利送出了宫门,各自散去。   只说当晚武思芳走后,慕容还又和吴氏说了会子话,后觉困乏,打算歇息在吴氏的寝殿里。谁料衣衫还未褪下,就听见四周突地铙钹乍起,响成一片,呼喝声杂乱不已,顺着临华殿向后望去,似乎还能看到东方火光冲天,远处幽长的夹道里充满了羽林卫的脚步声,恍如潮水般前扑后涌,瞬时惊扰了尊贵无比的女郎。   “出什么事了?如何这般阵仗?”慕容还生疑,宫城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殿前急匆匆奔来个参军模样的,朝着皇帝行礼,“圣上,大事不好了,射日弓让人偷走了!”   “……..”   偷弓贼单枪匹马,身手极好,可谓当世少有。那贼人拉开弓之后便放不下了,后来被发现,逃离时还在东头银台门和九仙门各放一把火,真是有勇有谋。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偷偷打量皇帝,却见她勾了勾唇角,露出些许玩味的表情,“胆儿真够肥的,都守好了,千万别放出去,……有意思,我得去看看!”言毕几个腾挪闪跃,轻若灵动飞燕,矫如游龙出海,直奔东头而去。一干好身手的见此情形,握紧兵器,赶忙跟随其后。圣上亲自出马,岂有不成功的道理?   …………………….   真是忙忙碌碌一晚上,皇帝亲自率领了人马擒贼,还是给逃脱了,好在慕容还出手伤了贼人,夺下了射日弓,料想那人也跑不远,遂又下令全城搜捕,后来思量了一下,又补充一句——要抓活的。   慕容还累的够呛,吴氏那里也没心思去了,转身回了玉宸宫。几个少侍上前服侍就寝,本以为可以一觉好眠,谁知这当口儿刑部当值的主事连夜进宫,说有急报须当面禀呈皇帝,慕容还无奈,起身披了衣衫,睡眼朦胧,呵欠不停地看着来人战战兢兢跪在殿前,将头重重磕在丹陛上,颤颤巍巍道:“圣上,囚犯….潘氏连日…….遭遇大刑,如今昏迷不醒,只怕………”   “混账!”慕容还当场摔碎了少使递过来的汤盏,激动之前溢于言表,“朕交代过,只可先关着他,不可问刑,谁叫你们动手了??一个一个都坏朕的大事!……传朕旨意,严查不怠!看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   ****************************************   *****************************************   附加信息:作者表示要出差,所以今天这一章是走之前发上来的,很努力有木有?八月七号左右恢复更新,因为快要完结了,所以这文不会坑爹,也不会坑大家。   因为不是职业写手,所以出差回来之后在尽可能的情况下至少坚持隔日更。有例外会请假。   最近这几章一直都在填坑,不擅长填坑的我好辛苦的说。   话说好久没见到矫情的男主了,或许下章可以放他出来溜溜也说不定哦。   趁热发上来的,真心仓促,帮忙捉啊,要是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诚求大家给出建议,谢谢!   ****************************************************** 作者有话要说:  愿意支持我和等我的亲,我爱你们! ☆、阶下囚   是夜,龙武军挨家挨户地搜查,搅得京都人心惶惶。   武思芳披星戴月,行程匆匆。进了家门,忙问迎上来的掌事家中可有什么异常,掌事躬了身子笑着摇摇头,继续听她的示下。武思芳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之前喝光了一坛酒,又憋了满腹的气,此刻倒是饿得慌,遂指使掌事招呼仆子去准备夜宵,打算先填饱肚子,再考虑其他的。   饭菜摆到案几上,香气四溢,武思芳迫不及待坐下来,刚拿起了筷子,就听着前院吵吵嚷嚷响声一片,才退出房门的掌事又急匆匆返回来。   “家主,大事不好了!来了好多羽林郎,说是挨个盘查窃贼,让我等配合,….这可如何是好?”   “……..!”武思芳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有了很不好的感觉。家中除了她、小陶大夫以及掌事,其他人一概不知而朱云等人的存在,如今而朱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搞这么大阵仗拿人,别不会他们口中的窃贼…….就是她吧?   武思芳宁愿是她多疑,眼下她最该担心的倒是花一无和潘姝,要是连带着将这两人再揪出来,那可真就糟糕了。   饭也没吃一口,武思芳就领了掌事,直奔前院。院中兵士清一色白袍锁子甲,手执通明火把,来势汹汹。领头的男子长得高大英武,像是个熟脸儿,武思芳仔细回想了一下,才发现这人就是是曾经刁难她的曹参军,如今的曹校尉。唯一不同的是当初的武思芳十分坦然,而今的她却做贼心虚,尽管面上镇定自若。   “又见面了,曹校尉,别来无恙?”武思芳打个哈哈,掩饰自己的心慌。   “托娘子的福,我等奉皇命搜查,还望娘子配合一下!”曹校尉仍旧没什么好脸色,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配合什么?这么晚了?各位吃了吗?”武思芳不期然瞥见小陶大夫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前院,只阴着脸站在不远处,不知怎的,嘴里开始胡沁,“我刚准备用饭呢,…..要不….一起吃点?”   曹校尉:“…….”   “那啥….,我刚从宫里出来,陪着圣上喝酒来的,你说她也真是的,….也不管我一顿饭!”   “…….”曹校尉一声大喝,“给我搜!”   武思芳:“…….”   龙武军将武家一干人都堵在前院里,曹校尉亲自盯着,兵士散开到各处,开始细细反查。一时翻箱倒柜,踢里哐啷,声声不绝。   武思芳趁曹校尉不注意,又偷偷看陶大夫,小陶大夫翻个白眼给她,无疑表露出武思芳这下完蛋了,需要听天由命的下场。武思芳无奈收回目光,再看看曹校尉,这男子跟金刚铁塔似的杵在众人面前,一脸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绝。她有些欲哭无泪,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破船又遭打头风啊。   搜查很快便有了进展。有兵士来报告,武家的后花园里发现了不明血迹,似乎还未干透。于是曹校尉二话不说,命人押了武思芳等人呼啦啦赶往后院。果不其然,后院花园里踩踏过半,已然不成样子,月光和火光的交相辉映下,那些血迹赫然在目,清晰无比。武思芳偷偷揪着裙子,擦了擦掌心里渗出的汗。她心里明白,花园角上,就有密室的入口。这帮人再往前一步,只消悉心翻翻,她们就全完了。家下众人皆是一脸茫然,你看着我我瞪着她,看完了又看着面无表情的武思芳,对此毫不知情。   武思芳暗暗猜度,定然是哪个受了伤的,待在里面憋闷,跑出来透透气,结果留下了这样的纰漏。她今晚已经很倒霉了,没想到居然还有比这更倒霉的时候。   “娘子可有话说?这回可千万别想出什么幺蛾子了!” 曹校尉冷笑。无论如何此次一定要排除万难,就算是武思芳耍赖脱衣服,说出什么纳他为侍的话,…..他也认了!   武思芳苦笑一声,从前与现在可真是如出一辙。….只是当初解救她的人如今在牢里蹲着呢,万事只能靠自己了。   “其实吧….最近几个晚上的月色都不错。”武思芳斟酌了一下,起个头开始慢慢地,镇定地编故事:“我这后花园是个…..僻静的所在,用来幽会偷情最好不过。…..我向来治下不严,众所周知。家里出了这种事情,也不好遮掩,后来…..就在这园子里种了些带刺的花儿草儿的,扎着谁谁倒霉吧,曹校尉如果把人揪出来,我倒省了心细细查探。只是这园子你们给我毁了一大半,如何是好?”   一众人等有窃笑的,也有不屑一顾的。哪个宅子里没有这样的丑事?武思芳说得似乎有点道理,曹校尉若有所思。武思芳半眯着眼,斜斜一瞪小陶大夫。小陶大夫果然又翻个白眼,使劲儿捏了捏拳头,慢吞吞走出来,垂头丧气跪在武思芳面前:“家主恕罪,是我瞧上了院里洒扫的秋童,我瞧这里安静,就骗他到园子里来,……谁知这小子是个倔的,一不留神叫他给跑没影了,连带着我…...”   小陶大夫卷起袖子,拆了绑带,果然胳膊上又是牙印又是血痕的,新的旧的摞在一起,瞧着挺狼狈。武思芳暗暗感慨了一下她和小陶大夫之间的默契,给了她一个感激外加赞赏得眼神。家下仆从的私事她从来不管,尤其是新宅,更不可能去过问。小陶大夫的事情不过是偶尔听谁嘀咕了那么几句,原本也没当回事,未曾想关键时刻竟叫她添油加醋地利用了一番。   即便如此,精明如曹校尉,仍旧疑虑重重,武思芳给的理由实在有些….单薄。贼人绝对是逃不脱的,他们沿着微不可查的蛛丝马迹追到了这里,结果戛然而止,……总是有些说不过去。   曹校尉将花园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细细看了一遍,似乎也没看见什么不妥。他尴尬了片刻,深深地看了一眼太过镇定的武思芳,冷冷道:“娘子可得仔细些!且莫出什么纰漏,如今谁还能护着你!”言毕领着人马撤离武宅,众人亦各自散去,霎时间周围一片清静,只余明月高悬,凉风飕飕。   武思芳浑身冷汗浸透,经风一吹,不停地哆嗦。 曹校尉似乎话里有话,或许看出了什么端倪也说不定,临了却又放过了她,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猛地想起从前在京都时,留在酒窖口的血迹,一直以来她都没明白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后来慢慢也就淡忘了。可如今回忆过去,那血突然就像是从心头滴下来的一样,让人隐隐作痛,竟生出了莫名的悲伤。   武思芳站在园子里灌了足足一盏茶时间的冷风,方才钻进密室,等到跳下来双脚着地,便朝着昏暗灯火中的人影大吼一声:“刚才那是谁的?再给我没事找事,统统轰出去!有你们这么连累我的吗?嗯??”   “是她!”花一无和潘姝齐刷刷将手指对准了歇在榻上的而朱云。   而朱云瞪圆了一双碧蓝色的美眸,气得直哼哼,“老娘一时不查,竟着了她的道儿!有本事单打独斗,叫那么多人围着逞什么能??”   说实在的,慕容还那两下子,而朱云确实没将她放在眼里,可惜这回吃了亏,右肩伤得挺重,不过已经在第一时间被小陶大夫处理过了。她一路飞檐走壁,伤口处滴滴答答淌个不停,好在没落在地上,就是跳进花园里的时候出了点岔子,黑灯瞎火的,谁还没个大意的时候呢。   武思芳见她精神头还在,肝火依旧旺盛,稍稍放心些了,也开始埋怨起来,“ 你是不是偷她弓了?我看你就是欠收拾!…..风什么大侠你能不能走点心?就算是要偷,好歹再叫上几个跟你差不多身手的吧,宫里那么多人,双拳难敌四手你不知道吗?”   花一无掩口而笑,“娘子说的对啊。”潘姝也跟着乐呵。她如今看起来好了很多,一颦一笑让满屋子人暗淡失色。她原本就是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即便是脸上刺了字,也遮掩不住自身的光华。   而朱云偏过头不理她们,她和花一无的比试看来真的要延期了,这让她十分沮丧。几个人言归正传,问起了武思芳这边的进展。武思芳大致讲了一遍,说完又对着花一无咬牙道:“果然是同门,擅长骗钱。”   花一无讪讪的,“那可不一样。你只见过我骗钱,我做过的好事也不少呢。”   武思芳不以为然,想起慕容还便哭丧着一张脸。倒是而朱云惊讶之余,感叹一番,“武思芳你不会真的要倾家荡产换潘毓吧,这样真的很不划算呐。……不说别的,两百多万两在金流都可以揭.竿而起,自立为王了!到时候美人儿还不是大把大把的!”   潘姝微微有些不快,“圣上是没什么道理,可是而朱姐姐你怎么能撺掇她不要我哥哥呢?…..再说,我不相信没有这笔钱,圣上就会杀我哥。我不信她是这样的人,她只是缺钱才迫不得已。”   “我信。”花一无淡淡道。…..慕容还可不就是这样的人么?   “傻妹妹,你都这样了,还替她说话?不如我们合伙上山落草去吧,替天行道!将慕容还这个混账王八从那龙榻上掀下来算了!我看她很是不顺眼,跟个缩头乌龟似的,叫别人给她卖命,完了还卸磨杀驴!”而朱云恨地咬牙切齿。   潘姝:“…….”   几人胡搅蛮缠说了一通,谁也没拿出来两全其美的意见来。平心而论,慕容还除了和武思芳几人有些私人恩怨,对天下还是有担当的。武思芳也不是慕容还,她对江山社稷什么的没有一点兴趣,也没有而朱云的那份雄心壮志。…….话说回来,为了儿女情长的事情造.反,让武思芳觉得有点欠妥,潘毓虽在慕容还手上,但总不至于将她逼到这份儿上吧。……是以她和慕容还之间总有一个人要妥协。显然她已经有了暂时要妥协的想法了,不就是钱么,只要见到潘毓,只要说服潘毓和她一条心,两人里应外合,有什么坎儿过不去呢?   花道长似乎猜到了武思芳的决定,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长吁短叹。…..也难怪她的两个师弟死心塌地爱着人家,天下儿郎谁会不喜欢抛家舍业只为去救他的女郎呢?估计就是要武思芳的命,她也舍得豁出去吧。   ……眼下潘毓的真实情况她们谁也不知道。不过依着花一无对这位尊贵师妹的了解,那样一个只为自己和慕容家天下考虑的人,怎么会念旧情呢。哪怕是她的心上人,只要妨碍了她的利益,都能够决绝舍弃呢。……真是可惜了非冉,死的那么冤枉,慕容还为了晁微,竟生生将他逼上了绝路…..   所以,武思芳若是耍花招,慕容还最后会不会放过潘毓,花一无心里相当没底。更何况武思芳是个实实在在的情种,遇上了这样的对手,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   京都眼看是没法再待了,慕容还疑心重,卷土重来也未可知。三个受伤的人合计了一下,打算找个机会趁早离开此地。武思芳对此无异议,她的心思也不在这上头。天幕由深变浅,这意味着她很快就能见到潘毓了,因着这个由头,她睡意全无,心都开始激动的发抖。她太需要这场久别之后的重逢了,哪怕见面的地方并不怎么风花雪月。   武思芳又是一夜未睡,她照了照镜子,眼下微青,面容憔悴,她心头微恼,破天荒开始精妆细扮。自从走了一趟西域,整个人晒黑了,至今都没缓回来,身量儿也不如从前苗条丰润,哪儿哪儿都不能让她满意。她有一年没见到潘毓,忐忑不安,竟有些过度担心他认不出来自己,将那镂空雕花的小妆盒里细腻滑润的桃花粉在脸上薄薄敷了一层,又抹了点蜜糖般的口脂,贴了梅花钿,用螺子黛微微描了眉眼,就手梳了个简单的堆云髻,簪了潘毓之前送她的碧玉菱花双合长簪,铜镜里顿时映出个粉妆玉琢的美人来,云纹窄袖衫,浅绿色高腰罗裙,妩媚中带着点异域风情,霎是迷人。   这样一来,武思芳心情愉悦。她打算好好安慰一下她的檀郎,要让他知道有武思芳的地方,就一定有阳光,和离不算什么,只要他点头,她立马重新娶他,即使从此远走高飞,也能相守一生,逍遥快意!   ……   武思芳从来没去过牢狱。在她的概念里,那必定是个阴暗潮湿,肮脏发霉的地方,待在里边儿一定会让人对生活失去希望。其实不然。即便是重犯,如果有了宗族或者世家的身份,总会有些相对好点的待遇,比如单独给个房间,置放点儿藤席座椅什么的,有的甚至还允许带着一个仆子贴身伺候,真真让人意想不到。   狱卒带她进来的这个巴掌大的小院子,就是关押潘毓的地方了,这里面有间窄窄的房子,边上还套着个小净房。四围皆是荆棘布满的高墙,从有限的视角仰头望去,方方正正的,天色不通透,高空中的云彩和草原上的绵羊一般,一只一只密密麻麻挤在一起,阳光穿过间或的缝隙,化成了发光的直线,在阴暗中丝丝分明。   狱卒打个招呼,躬身离开了。武思芳的心砰砰直跳,明明是老夫老妻,却像热恋中的情人一样,快要见面时总是那样心慌意乱,不知所措。紧张、激动、兴奋塞满了心头,就差眼泪流下来了,她立在墙角,缓缓呼出一口气,柔柔换了一声,“檀郎,……我来看你啦。”   吱呀一声之后,门开了,微暗的光线中,潘毓拖着长长的脚镣出现在了门边上。他穿着干干净净的囚衣,脚上蹬着一双八搭麻鞋,没有束发,青丝披散,倾泻在前胸后背,长眉入鬓,目若璨星,只消一眼,便让这世间所有的美景都失了色彩。   无论何时何地,潘毓永远都是那么的耀眼,他如琼枝玉树般临风而立,笑意盎然,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却仿佛横跨了万水千山,终究幻化成深情厚意,呈现在了武思芳的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我回来了,都没歇,就开始拼命码字。真是太拼了,没什么收藏还这么拼,真是服了我自己了。   趁热发上来,请大家帮忙各种捉,拜托啦。即日起,至少坚持隔日更。有事会请假。谢谢一直支持我的亲们。么么哒。 ☆、天衣无缝   武思芳的心在这一刻狂跳不止,眼前这个男子,总是那么秀色可餐。   “檀郎!”她笑嘻嘻地喊了一声,张开双臂扑上去抱他,结果却被那俊俏无比的郎君轻巧地避开了,“大白天的,人都看着呢……”他有些尴尬,轻声埋怨他。   “装什么呀?谁还不知道你!”武思芳撇撇嘴,心里乐开了花。久别重逢,巴掌大的院子就他们两个人,结果这人…….又矫情上了,“一年不见,你倒斯文起来了!”   黑发如瀑,遮住潘毓的半边脸,他掩藏着自己的心事,垂了眼眸不去瞧她,也不答话。   “檀郎,…….有没有想我啊…..”武思芳将调子拉得阴阳怪气,使劲儿逗他。一个人被关的久了,情绪总会出点毛病,她当然可以理解。   “我们已经和离了,……别再叫我檀郎了….”潘毓不忍直视她的嬉皮笑脸,无奈之下,背过身去。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怕连累我嘛。你有这份情意就行啦。可你得知道,你在我心里,那是最最珍贵的,倾家荡产我也愿意。….无所谓喽,大不了我重新娶你一回。咱们离开京都,回金流过小日子去,….不过你可不能嫌弃我是个穷光蛋呐。”武思芳打趣他,从见到潘毓,她的心里就一直甜到现在。   “我们缘分已尽,再不必纠缠了吧。”潘毓的言语间自始至终都透着疏离,让武思芳心里不由一沉。   他是在担心她倾家荡产么?还是其他什么?…….   “其实你不必担心的。我自有法子,只是现在不便告诉你。” 武思芳看了看四围,隔墙有耳这种事情总是防不胜防的,她靠近潘毓,压低了声音,“你且安心待着,到时候,我保证你还会过上好日子,真的!”武思芳不是死心眼儿,只要先将潘毓拉到自己身边,钱么,她没有那么多,大不了多掺点假的给慕容还,谁让她狮子大张口呢。   皇帝必须金口玉言,武思芳就不必了。到时候就算事情败露,慕容还要敢逼迫她,她就带着潘毓卷上家当跑回夏国认祖归宗去!话说当初走西域的时候,她顺道拜访过她家尊贵的远房亲戚,人家对她还是很热情的。武思芳原是拓跋家的后人,后来不疼不痒换了姓,也是随遇而安。这样的人本就没什么忠君爱国的观念,去哪儿都成,天下之大,总有她安身立命之处。   “娘子,我信你是守约之人,圣上说你只要见到我,就会依先前所言捐赠银子给朝廷,而潘氏一门必有翻身的机会,潘某感激不尽!…..可是这并不代表我将来会跟你走,圣上欲大展宏图,我虽是儿郎,亦不能独善其身…….想来……你也不会逼我吧。”潘毓平静无波,看不出表情。   “不至于啊,少了你燕国就完蛋了?还是……你……不爱我了?…….是不是慕容还又怎么你了?” 皇帝拿潘毓要挟潘家?不能够吧?武思芳诧异,她不能理解潘毓前后判若两人的言行。   “她其实是我……我师妹,又怎会逼迫于我?….只我这次失手,害她大业未成,总是愧疚难安。若是有了钱粮,必能一鼓作气,为国效命,再助圣上一臂之力,复我大燕昔日荣耀,岂不壮哉!”   “………..”   “娘子言而有信,潘毓无以为报,欠娘子的,潘某来生做牛做马再来报答吧,今生惟愿娘子早日寻得有缘人,某便少些愧疚了。”潘毓见她错愕,忙又补充了一句。   武思芳懵了,这还是那个哭着喊着要嫁她的人吗?潘毓有雄心抱负,她能够理解,也不怀疑这一点,只是……..   他明明还是潘毓。俊美的五官,修长的身躯,灵敏的身手,若是仔细看,发丝遮掩着的耳朵上甚至还留有从前在金流时为了戴耳环而扎的耳洞。他身上有着冷冽缥缈的香气,似有还无……这些并没有什么不妥。   武思芳想不通。如果潘毓不愿意,勉强了也没什么意思。可是,…..这实在太不像她从前认识的那个人了。她是不是需要怀疑一下潘毓最初接近她的目的,他真的就像他说的那样,爱她么?“檀郎,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啊?”   武思芳从不肯怀疑,现在却动摇了。和慕容还青梅竹马的情谊相比,一年多来潘毓与自己的朝夕相处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潘毓不肯面对她,只要她贴上来,他就退后一步,也不直视她。“娘子是利落人,和离了就不该拖拖拉拉。….你问爱或不爱,都没有意义,”潘毓的目光逐渐深沉,“……还记得西门非冉吗?那你有没有爱过西门非冉呢?你最终不也没有和他相守不是么?”   武思芳愕然。好端端的,提非冉做什么?她是越来越不懂潘毓,…..坐牢坐傻了?   “我原本就该告诉你的。……他是死是活你浑不在意,却选择娶我为夫,难道真的无所谓么?我嫁给你以后总是觉得占了他的位置,日日良心上过不去……还不如就此罢手…..”   “你在说什么???” 胸口好似被人砸了一拳,让武思芳一个踉跄,连着退了好几步,倚在墙角处,方才缓过气来。   天色阴沉,忽地刮起了风,越来越猛,绵羊一般密集着的白云瞬间变了颜色,闪电划过长空,春雷阵阵,要下雨了。   潘毓异常镇定地看了看武思芳,静静说道,“十年前,我和圣上为躲避追杀,一路逃到了金流城。圣上危在旦夕,西门非冉受了你的嘱托,救了她,自己却身中剧毒,无药可解,一生最长都活不过二十二岁。他的性命担在悬崖边上,随时都能掉下去……话说没能陪着你过日子,他到死都没有明目呢。……而你千里迢迢地跑到京都来找他,最后娶到的人却是我……”   潘毓勾起一抹讽刺,“…..你以为喜欢一个人就一定会和他在一起么,….或者你根本就没喜欢过他吧。”他说话时沉着冷静,不带半点往日深情,言毕直勾勾地盯着武思芳,仿佛要把这个间接连累西门非冉的人灼烧出一个洞来。   雨滴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很快连成无数条直线,落到地上,溅起数不清的涟漪,汇成溪流,沿着浅坡向院外流去。武思芳软软倚在墙角,浑身散了架一般,耷拉着双手,没有说话,只是艰难地,….张了张嘴。   “其实这些年你做什么他都知道,他也曾天真地以为或许炼制了解药就能长命百岁。他从书院退学,外出遍寻天下药草,稍稍压制了毒性,回到金流就守在你跟前。那时候他已经病得很明显了,你竟然都没发觉。……可惜现实太残酷,他病入膏肓,不得已离开了你。…..你在京都卖酒的那些日子,他时常躲在远处偷偷看你,想去见你,却怕你发现他。他总是这样,做什么都先替你着想…..”   “后来他命不久矣,紧跟着又牵扯到一桩命案,…..临死的那日凌晨,他翻过你家酒馆的院墙想再看你最后一眼,走到半路却失了力气,……官兵到处拿人,…...他怕连累你,又折回去了….,你有没有想过他从来都没有背叛过你?…..你知道了这些,还会不会考虑要重新娶我为夫?” 潘毓长叹一声,事情的真相远比他说的要深刻且复杂,不过只需要这些就完全可以击倒武思芳了,至少不会让她一直纠缠他。   “…….谁叫你和我说这些了???我问的是你有没有爱过我?? …….谁叫你和我说这些了??….. ….我叫你和我说这些了吗??????”大雨浇透了武思芳,水流沿着头发蜿蜒而下,她被阵阵冰凉激得浑身发颤,唇色惨白,脸上混合着五颜六色的胭脂,看上去十分滑稽,眼眶因为被雨水浸湿而显得异常发红,嘴唇在一张一合间灌进去了不少雨水,似乎是呛的厉害,再张口说话时声音满满都是哽咽。   “或许我早就该告诉你的。我抢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不管他活着与否,终究是要让出来的。你救我,我感激你,圣上也会感激你慷慨解囊。你若不救,来日九泉之下我也不怨你。只恨我潘毓此生再不能分君之忧了…..”   武思芳疯了傻了一般站在雨里,直愣愣地盯着潘毓的背,大雨倾泻,吞没了她呜咽的声音,似乎隐约能听到那么一两句,“滚…….你给我滚…….”   潘毓再没有看她,就端着修长笔直的背影,拖着沉重的脚镣返回牢屋,关上门,好似将他二人从此隔离地彻彻底底。武思芳对这个绝情决意的男人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全身上下仿佛被人用大锤连击数下,终究将她击倒在地上,心头鲜血如注,混着雨水肆意横流。   **********************************************************************   *************************************************************************   大雨滂沱,一直都未停,慕容还站在落英殿的廊檐下,看着水流如同细密的珠帘一般横在眼前,沉声对候在一旁的长使说道:“今年雨水多啊……也不知道办的怎么样了?有没有露出马脚来。……要不,去看看吧。”   长使应了一声,才要动身,却见几个宫人撑着伞盖拥着“潘毓”从院门里进来,浑身上下已然湿透,见皇帝居然来到他的寝殿,忙不迭要行礼,却被皇帝一把扶住。   “怎么样?…..有没有被识破?”皇帝一脸的焦急。武思芳是多精明的人,就算出了狠招儿,也未必能瞒得过她。如果叫她知道真正的潘毓已然血肉模糊,昏迷不醒,只怕她什么也别想从武思芳这里捞到了。   慕容还实在别无她法,才出此下策。她的郎御崔宗之和潘毓长得并不相像,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崔氏和潘毓身样儿差不多,此外崔氏虽不能和潘毓比,但也身手灵活。崔潘二人都是自幼相熟的世家子弟,凭着这点,慕容还又教他演练了一晚上,将记忆中潘师兄的动作神情包括脸部的细节都模仿到惟妙惟肖,再不出半点纰漏的地步,才稍稍安心些了。   “臣不辱使命。武娘子虽然舍不得潘大哥,不过想来以后也不会纠缠他了。”崔氏纳头朗声答话。他原本打算收拾一下自己再去见她,没成想圣上才下了朝,就已经迫不及待向他要结果了。   “….只不过,委屈了武娘子……。”武思芳站在雨中凄惨落寞的样儿多少让崔氏有些于心不忍。   “宗之,我也不想这样。……可是一说筹钱,我大燕那么多富裕的,前一阵子总共也没凑出多少来。你以为她们没钱么?就算我再怎么找茬威逼利诱,只怕他们拿出来的钱都没有武思芳答应的多呢,就没有一个能有她这么痛快的。”   武思芳值得同情,她慕容还何尝不是?一个没有友情,没有亲情,甚至连爱情都不能拥有的人难道不可怜么?非冉的心自始至终都悬在武思芳身上,她那么想要陪着他渡过最后的岁月,可无论怎么努力,非冉都不肯她这个机会,叫她当皇帝的情何以堪?….是该让武思芳疼一下,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的难过和不甘得到一些舒缓。   “臣明白,做大事不拘小节。相信潘大哥也能理解,毕竟…….”崔氏看着皇帝瞬息变换的表情,说到一半的话终究咽了下去,皇帝现在的想法不是他能揣测得了的。   慕容还拉着崔氏,心事重重。瓢泼大雨将崔氏原本修饰的天衣无缝的面孔冲出一些原样来,好在武思芳那个时候已经意识不到这个问题了。慕容还以相当熟练的手法将他脸上薄如蝉翼的面具撕了下来,露出一张阳光俊朗的面容。   “宗之无需多言,今日辛苦了,好生歇息,……我还有事,改日再来看你吧。”皇帝轻声一叹,她等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接下来就该去处理其他事宜,不过在这之前,她得先去看看潘毓醒过来了没有。   崔氏恭送皇帝出了殿门,心里微微有点失落。圣上向来勤政,他也不好真的缠着她,只安慰自己来日方长,总算释然。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话说:1.收藏啊,收藏啊。看着武大和小潘最终HE的份儿,收藏啊!   2. 趁热发上来,请大家捉。爱你们。    ☆、芳儿   大雨滂沱,浓郁的药草味混合着湿气充斥着精致宽敞的东明殿,慕容还坐在一旁将床榻上从头到脚绑裹严实的潘毓扫了一眼,冷冷道:“他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埋头跪在皇帝脚下的一干侍御医、医正以及医佐们的十指都紧紧扒拉着莲花青砖的缝隙,好似要扣出什么来似的,浑身不停发抖,没有一个敢回话。白玉床榻上的这个人生死攸关,能活多长还需两说,又怎敢考虑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说话!”   皇帝生气了,她向来行事稳妥,就算甩脾气,脸上也不会太明显,不过也没人敢抬头看她,光听语气就能让人从温暖如春一下子掉入数九寒天。   “回圣上,潘氏实在太严重,他先前打仗时留下的伤口一直未愈,….如今…这样….更是危在旦夕,只怕……”冷汗从为首的侍御医艾七分头上流下,混在奉医局大半辈子,都没像现在这样心惊胆颤过。   皇帝听到这话,猛地站起来,上前两步,将一双绣着祥云龙纹的锦靴转到艾七分的眼皮子底下,“什么时候能好起来??朕要看到他和从前一模一样!他若是没好,你们就等着掉脑袋吧!”潘毓处在昏迷之中,让慕容还很是焦虑。   艾七分眼珠子都不敢动一下,直直盯着靴面上那只活灵活现张牙舞爪的龙,皇帝连常服都未换,就跑到这里来了。…….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这么整潘毓,连累奉医局,这人要是死了…….,艾七分不敢想,她咬咬牙,颤颤巍巍道:“圣上宽恕,潘……伤得太重,就算那…….恢复得要多半年呐。”   慕容还闻言捏紧了拳头。前些日子派去齐国谈判土地买卖的使臣已经反馈了消息,齐国同燕国一样,此次元气大伤,也是无力折腾,谈起是否卖掉北边仅剩的军事壁垒,在言语之间颇为动摇。如今正是趁热打铁的时候,慕容还需要尽快凑齐银两,她担心夜长梦多,变数横生,真真是一刻也不能等。当初找崔氏假扮潘毓,也无非是想及早拿到武思芳的钱,抓紧了结这件事情。毕竟潘毓眼下如此情形,是决计不能让武思芳知道的,她只好尽量想法子拖延,至于其他,只有等以后再说了。   她深信即使潘毓就此离开武思芳,那个痴情的女娘也不会弃潘毓的性命于不顾,必然会依照约定将银两凑齐。 慕容还对武思芳虽然有些怨气,却无意拆散她和潘毓,她只是太需要时间来将所有的一切变得看起来合理一些罢了。   慕容还一夜未睡,双眼依稀有了血丝,她有些疲累,将手扶上额头按了按,打发张长使召刑部尚书萧连火速入宫,并喝退了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一干人等,“都下去候着听命,朕想先陪陪潘大人。”   皇帝这样说,无疑昭示着潘氏在她心里的分量。奉医局的头儿艾七分心里直犯嘀咕,坊间沸沸扬扬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潘氏果然得圣上另眼看待。据说当初两人闹了点矛盾,潘氏使性子落选,赌气嫁给了她人,可圣上的中宫之位却一直空着,即便是太国公,也无法劝她立后。如今圣上拿捏着潘毓,估计是想以此重修旧好呢,谁知哪个不开眼的动了皇帝心尖尖上的人,…..哎……艾七分在心里不停地感慨,皇帝和潘氏之间的暧昧岂是他们这些凡夫俗人能搞明白的。…….可若是圣上知道潘氏在昏迷中微弱地喊着芳儿芳儿什么的,…….不知会作何感想?…….不过这显然不是奉医局该关心的,保命才是重点!……但愿潘大人能早日醒过来吧!   **********************************************************************   只说刑部尚书萧连刚回府衙,结果又冒着大雨急匆匆进了宫城,早朝上皇帝就潘毓的事情只字未提,如今这么急召她,想必已经知晓她数次提审潘毓之事。既然迟早要和皇帝回禀,她并未想过遮掩,已然有了心理准备,只对于皇帝并未在宣政殿见她,而是将地点选在后宫东明殿,倒存了一点惊讶。   萧连掀了紫袍的衣摆,跪在殿外恭恭敬敬叩首。“圣上召下臣来,可是因为罪人潘氏?”   皇帝清冷的声音从重重鲛绡纱幔后面传过来,“你先过来看看吧。”   萧连闻言,快步踏入东明殿,在微暗的光线中,看到一个全身敷满药草,并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子一动不动躺在床榻之上,皇帝就坐在一旁的月牙凳上,紧抿双唇,冷着一张有些憔悴的脸面。   “圣上!”萧连复又跪下。   “你到底想做什么?……朕果然是个孤家寡人,自幼时命运多舛,与潘师兄一路颠沛流离,相依为命,从来将他当亲人一般看待,即便今日他犯了滔天大罪,都不该有这个遭遇!”慕容还眼圈发热,眼中血丝似有崩裂的趋势。她对于萧连的自作主张,已是忍无可忍。   “圣上恕罪,容下臣回禀。下臣近日得了消息,发现潘氏与当年晁大人被刺一案有莫大关系,这才动刑。晁大人乃国之栋梁,又是帝师,下臣不想圣上受奸人蒙蔽,让帝师含冤九泉呐!”   萧连.连连叩首,两年多前死去的重臣晁微是她的同年,又是她们这一党的领.袖人物,是以她对晁微之案格外留心,并且一直心存疑虑。晁微之死皇帝曾伤心过度,连日忧思不朝,让她至今记忆犹新。再说潘氏贻误燕齐战事,带罪入狱,本就让圣上不高兴,正好瞌睡遇着枕头,她这么做也不过是替圣上分忧而已,想来也不会有何异议。…….可惜这姓潘的是个硬骨头,连日大刑就是要紧牙关不肯招供,倒费她很多心思。   旧事重提,慕容还的心被揪了起来,连呼吸间似乎都蔓延着淡淡的哀伤,“…..晁微一案三司通审,早有定论,何必又翻出来?叫人不得安宁….”   “圣上,千万别叫那罪人蒙蔽了眼呐,晁大人死不瞑目,致命之处乃是咽喉处的伤口,那一刀狠辣凌厉,这样的技法当世少有!碰巧有人曾亲眼见过潘氏出手,与晁大人一案手法一致,所以绝不可能冤枉他,况且事发当日,潘氏本该当值,却提早离宫,惹人怀疑……”   萧连絮絮叨叨解释着,慕容还不言语,她看了看殿外的瓢泼大雨,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龙簪,在手中把玩了一圈,咻的一下掷了出去,金光带着寒意掠过萧连的头皮,等她反应过来时,那簪子已然钉在殿外高大的朱漆落凤柱上,没入寸许,在烟雨濛濛中熠熠闪耀。   萧连猛地止住了话语,脸色煞白,惊出一身冷汗。   “他连日当值,当时是朕命他早日离宫回府歇息去的。这天下会扔飞镖飞刀的人多了去了,…….要是这么说,你不是该把朕也抓起来拷问一遍?”   皇帝站起身,回过头看了看她的师兄,愧疚不已。这个惊才绝艳的郎君从来都是骄傲的,别扭的,即便是在她面前,也不曾唯唯诺诺。那个时候,他不愿意入宫为后,就大大方方,当面直言自己除了武思芳,不会嫁给任何人。他亦有些倔强,勇闯敌营去搭救太后的亲兄弟,落入南院大王的圈套,那个没皮没脸的女人垂涎他的美色,为了不让她得逞,潘毓宁可划烂自己的脸,豁出不要命的狠劲儿,愣是给自己杀出了一条血路……..,他就是这样执拗,除了武思芳,他连自己都不留任何余地。   ……   “这…….”冷汗之后,萧连开始觉得浑身发软,事情出乎她的意料。圣上称呼潘氏为师兄,师出同门,暗器绝技手法一致自然也不稀奇。……只是她总觉得那里不对劲,可就是说不上来。   “你说有人见过朕的师兄出手,这人是谁呢?他栽赃陷害的目的何在?”慕容还转过身来,厉声问道。   “这……….圣上,下臣……”慕容还的一声怒喝彻底惊醒了萧连,她曾以为做了这一切可以向皇帝邀功,毕竟皇帝为晁微之事心伤是有目共睹的,却没料到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慌乱中顾左右而言她,“…..下臣这么做也只是为了圣上心安呐….”   “是么?…..还是让朕替你说吧。你去年曾纳了一个侧侍,叫做陈三郎的,他趁着朕的师兄入狱,以为朕舍弃了他,成日里给你吹枕边风,撺掇刑部重臣严刑拷问天牢重犯。”慕容还目露寒光,冷冷道,“一个市井小丑,翻起陈年旧案兴风作浪到底为何?你可知道?”   萧连说不出话来,皇帝只用了一夜,就将她的宠侍查得清清楚楚,这一劫无论如何都躲不过了。   “他不过是想替下臣分忧,….还望圣上…..宽恕….”萧连将头磕地咚咚作响。陈氏曾经借着她的便利亲自出入牢狱对潘毓动用酷刑,这件事情在皇帝面前恐怕早就无法遮掩了。   陈三郎与潘毓有私人恩怨,萧连并不十分清楚,主要是她太过宠信陈氏,陈氏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皇帝这回是挖得明明白白。陈氏原先是京都倚翠坊的魁首,萧连曾是他的恩客。后来陈氏自己赎身,在京都开了风月阁,生意尚可,可没过多久,慕容还的师兄潘毓带着几个人砸了人家的场子,意图将陈氏轰出京都。陈氏无处可去,不得已投奔对其念念不忘的萧连,这才入了萧家的门。   仇恨简单,显而易见。慕容还绕到萧连眼前,从领口上将她的刑部尚书拎起来,“朕早就说过,太傅之死已有定论,再勿追究,你为何不听?如今再这么翻腾,与大家有什么好处??你当朕拿你们这帮人没办法么?”   萧连垂目,死死咬着嘴唇,一副颓败之势。   “朕还说过,别动潘毓!你为什么不听?嗬,连大燕的百姓都知道朕和师兄的关系不一般,偏你不信!”   “萧卿做了错事,那也是一心为朕,为朝廷,朕看在太傅面上,…..饶你一回罢。可那祸水陈氏就留不得了,蛊惑朝廷重臣,干涉刑事,坏朕大事,是该好好处理!你熟识刑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圣上开恩呐,……..圣上开恩呐!”慕容还松了手,刑部尚书软软趴倒在地上,眼泪鼻涕一齐流出来了。陈氏是她的心头肉,当真不舍,杀了陈氏,这是在要她的命呢!   萧连很伤心,顾不得形象,哭哭啼啼的替陈氏求饶,慕容还摆了摆手,跟前的长使叫了几个宫人将尚书大人架了出去。   张长使站在殿外对着上气不接下气的萧连躬身,“萧大人勿要多心,好生养着,您的前景亮堂着呐!圣上说了,等您缓过劲儿来,就近捡个好天气,将罪人陈氏剐了就是了。”言毕,又转头吩咐这几个宫人,“你们几个好生服侍着大人,大雨天的,赶紧抬出去,叫外面候着的接回府上歇息去,若是有个闪失,仔细你们的皮!”   ……..   雨从早晨一直下到了傍晚,始终没有停歇,潘毓也不曾苏醒,空旷的大殿里只余慕容还守在一旁,喃喃自语。   “师兄,我如今连一个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了呢。…..真够可怜的…….”   “我将你当做兄长,你未必将我当做妹子吧….. ”   “……等你好了,还愿意冲锋陷阵,奋勇杀敌么…….”   “我以后封你做大将军,…..你别辞官行么?”   “武思芳有什么好?…..叫你们一个个死心塌地…….”   “…….我从不指望你能和我一条心,我这样的人,不配得到非冉的原谅,可能也不配得到你的原谅……”   慕容还自言自语,落寞之极,打算离开。她今天似乎等不到潘毓开口说话了,起身的瞬间,恍惚听到潘毓微弱的呓语,她心头一热,忙俯下身来,听见他咽喉间费力的撕拉声里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词,“……芳…..儿…….”   慕容还仰了头,将眼泪倒回去,快步出了东明殿。她压制着胸中的澎湃,一口气登上九重朝阳塔,俯瞰天下。帝都的繁华与荣盛,笼罩在氤氲朦胧之中,耳边哗哗的雨声,似乎也冲进了她的心里。   远景辨识不清,雨水沿着高塔的翘角飞檐肆意倾泻,形成独特巍峨的景象,皇帝孤身站在塔顶,一遍一遍坚定着自己的信念,“有生之年,无论用什么手段,哪怕背亲弃友,也要复我慕容氏的昔日荣光,实现祖母的鸿愿!...…..总有一日,我大燕的铁蹄要踏遍这万里河山,天下一统,从此我大燕子孙万代安享盛世太平,再无战事!…..”   *****************************   *****************************   注:本文侍御医艾七分由亲爱的七分艾友情客串,萧连由亲爱的:-)友情客串,这样虐的角色,作者真心感谢大家的支持。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话说:不会填坑,写了这么多章,发现西门这个故事还是没有全部讲完,真坑爹。本卷只填不挖,要是亲们发现又我一不小心挖了新的,赶紧说,立马填,绝不拖延。   换个视角,写一下慕容还和男主,好像写崩了,哎。下章还是女主的戏。   求收藏,看在HE的份上。话说俺们貌似离结局也不太远了。   求捉虫,谢谢!    ☆、绝境逢生   话说武思芳顶风冒雨回去之后,已彻底变成了落汤鸡,连着打了无数个喷嚏,紧跟着喝了一碗仆子端上来的热姜汤,懒懒换了衣衫,之后身子一歪躺倒在床榻上,谁叫也不应,昏睡过去了。   家主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行为吓坏了家下仆子。掌事急了,扯住小陶大夫不松手,小陶大夫挣脱不得,气得跺脚,“放心吧,死不了!她就是累了,你让人家歇会儿不行吗??”   ………   小陶大夫说的没错,武思芳什么样儿?她不是那种受了打击就此一蹶不振的类型,只要缓过劲儿来照样活蹦乱跳的,没事儿人一个。不过这回伤得确实有些严重,因为这是武思芳有史以来,颓丧时间最长的一次。   她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   到了第三天头上,武思芳一骨碌爬起来,跑到院子里甩出一套乱拳,精神抖擞,哼哼嚯嚯地给自己鼓劲儿。   掌事站在院子里,看着家主舞了半天,眼花缭乱。才思量着要怎么开口,武思芳嘿的一下闪到面前,生生给她唬了一跳。   “收拾东西,我们全部回金流!”武思芳叉着腰,中气十足。   “为….为….什么??”掌事想不通,京都多好啊,她好不容易从小地方挪到了繁华荣盛之地,这才几天,又要被打回原形了!   “因为,……我要败家!”武思芳吼得理直气壮。   掌事:“…….”   ************************************************************************   事情正如同皇帝预期的那样,武思芳果然开始积极筹备银两了。她离开京都之前以最快的速度将武家在京都的宅子酒铺全部折成了现银,之后又打算再以最快的速度赶回金流去。   花一无与潘姝已经提前离开京都,而朱云伤势重,又将养了一天,风声有些紧,京都必然是没法待了,她临走前,撑着还未愈合的肩膀忍不住将武思芳鄙视了一番,直言见过败家的,没见过她这么败家的。武思芳本来也没多痛快,没两句就被说燥了,黑着一张脸回她:要你管!她自然不愿意这么做,可就是管不了自己的心,只好暗暗安慰自己,任性一次又何妨?一辈子还长着呢,就让她再任性最后一回吧!   一众人等劝说无果,净瞅着她跟抽疯一般,我行我素。武思芳看着豪迈,其实心里的疼只有自己她知道。那种感觉就像是被刀子戳了一般,不是戳了一下,而是连着不停的戳,有时候疼得叫人喘不过气来,甚至没办法直起身子,要弯下腰佝偻着缓上半天才行。   武思芳将这种疼痛归咎于对银钱的不舍,那毕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其实她也埋怨自己没出息,不过就是损失了两百多万两银子嘛,不至于!人家貌美无双、冰清玉洁的郎君再怎么说也掏心挖肺地陪了她一年呢,就冲这个,无论出多少银钱,那…..都是应该的,不能眼睁睁看人站在火坑里不管不顾吧。……话又说回来,她从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西门非冉横在两人中间,无论如何是回不到从前去的。扔了钱,就当给过去一个交代,从此与过往一刀两断!没了牵绊,她还是那个跨马纵横金流城的武思芳,快意人生,再无阻碍!   *************************   武思芳回了金流,立马开始大张旗鼓变卖家产,连番折腾招来了不少从前相识的权贵商贾,虽然她们多数人都只是站在一边观望。武家娘子前些日子去了趟京都,回来就疯疯癫癫的,传言也是众说纷纭,最着调儿的就是说她为潘氏惹恼了皇帝,倾家荡产准备免罪呢。   围观的多,接手的少。武思芳为人仗义,平日交友甚多,人缘还算不错。不过关键时刻,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的有,避而远之害怕惹祸上身的有,于心不忍伸手帮她的也有。世态没多炎凉,人性也未必不堪。   武家的酒肆,店铺,山头,田庄,加上各处的别院,统统都卖了,这些总共凑了八十五万两。之前走西域这一趟,卖掉了自己手头现有的稀缺货,还有那些已经折成银两的,杂七杂八算了一百二十万两。武思芳当初在赤谷城和贺兰敏君分开时,有批货留在了贺兰娘子手上,如果折成银子也能将就着再凑点儿。只不过贺兰归期不定,远水解不了近渴。所以到最后还有十五万的缺口没法填,…….如果不卖大宅,又该上哪儿去筹这笔钱呢?   话说武思芳回到金流的第二天,皇帝就跟上了武家娘子的步伐,下旨派了转运使①来金流“协助”武思芳。新官儿不是别人,正是武思芳的发小史书海。她原来不过是户部的一个八品监事,因为此次筹钱被任命为六品转运使,在同行里算是升得非常快了。当然这活儿相当不好干,要是她那发小不好好配合,没能将银钱如数运回京都,后果就是吏部撤了她的官儿并且永不录用。皇帝对此次筹钱一事极为重视,要是惹得她不高兴,找个茬将史家连根掘了都有可能。毕竟权贵大族里的水多半都是既深又浑,捡个由头还是十分容易的。   史家和武家一样,在金流城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武家累世经商,史家历代簪缨,走的路虽有不同,但在金流势力相当。慕容还下了一步好棋,史家为朝廷效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用来掣肘武思芳,防着她出幺蛾子是最好不过了。   武思芳已然破罐子破摔,更别说和慕容还绕圈子穷折腾了。皇帝的精明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原本将史家也没放在眼里的,只不过原来的计划被扰乱,她失了目标,只想着潘毓好好活着就好,能尽早将人放出来,她也就放心了。人各有志,不得勉强,他愿意干什么由他去,从此两不相欠,仅此而已。光这么想着武思芳心里都觉得轻松很多。   新上任的转运使大人史书海本人没什么坏心眼儿,就是这些年书读的太多了,人有点耿直而已。她捧着一颗为朝廷效忠的赤胆忠心,做什么都是一板一眼的。银子齐整整码在箱笼里,她不辞辛苦,亲自带着人拿着家伙事儿一块一块细细查验,恨不能长出一副铁齿铜牙,在银子上面咬一口,看看里面的心是不是别的材质。   武思芳看着她的迂腐劲儿,气就不打一处来。“就这些了,再多没有,爱拿不拿!”   “…….到底还缺多少?”   “十五万!连先前答应上缴的粮食都折成现银算在里面了。”   “那怎么办?两百二十万,一文都不能少。”史书海盯着她看,头疼不已。她其实很矛盾,也不大愿意干这差事,可惜身不由己。她的背后是帝王凌厉的眼神和史家殷切的期盼,想想都觉得脊背生凉。   皇帝募钱之事早先就下达至各州府县,因为没法子强制,各地的大户大多都会零零散散捐出一个不会伤及根本的数目。拿金流城的四大家族来说,除了武思芳,贺兰家与而朱家各出钱六千,史家也捐了三千,比起武思芳的数目,真正是微不足道。   和武思芳关系要好的几位朋友,其实都尽最大能力帮衬她了。比如说史书海,虽然一本正经,公事公办,可私下里自己没少想法子,她最后借了一万两给武思芳。贺兰家账面上能够流动的大钱基本都让贺兰敏君拿去用了,是以腾挪不出多少。贺兰家的二娘贺兰雅君知晓武大娘子和姐姐的关系,勒紧了束腰的缎带,戒吃戒色,费尽心思东挪西凑给武思芳拿去了三万两,愣是将武思芳感动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而朱云出了京都就去了别处,她和武思芳分开的时候正在气头上。她这人独来独往也习惯了,至今都是孤家寡人,谁也没法儿拿捏她。而朱云这辈子最瞧不上的就是一个好端端的女娘为个儿郎要死要活的,为此没少鄙视武思芳。可掂量了一下这么多年的友情,而朱云到底惦记着发小的大事,辗转了几天,在没有惊动而朱家的前提下,偷偷回了趟金流城。而朱云这几年在外面闯荡,也“挣”了不老少,她不乐意看着武思芳穷嗖嗖的惨样儿,强忍着不甘借了武思芳五万两,拿着武思芳写的欠条在而朱家的人找来之前闪的无影无踪了。   这样一来,武思芳还缺六万两。她也想过,或许可以张口跟北州大瓷商王珮家的主父,她的亲爹苏氏借这笔钱,内心挣扎了一下,还是觉得别让苏氏知道为妙,比起这个,另寻别的法子才是上选。   武思芳也就花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将能卖的都卖掉了,手底下的诸多掌柜、庄头还有伙计、佃户都散的干干净净。唯有坐落在金流城的武家大宅以及大宅里的各色人等还在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们未知的命运。   毫无着落的六万两已经将武思芳逼到了非常焦虑的地步,对于一个急性子的人来说,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因为半途而废导致自己所期望的结果瞬间破灭。武思芳权衡了半天,咬咬牙,决定将祖宗留下来的百年大宅卖出去。宅子里的人大多都是旧人,有些是看着武思芳长大的,有些是武思芳看着长大的,还有些是和武思芳一起长大的,总之哭天抹泪儿的有,威胁上吊抹脖子的也有,就连目空一切,将家主都不放在眼里的小陶大夫也是怒火滔天,“早知道要被你卖了,还不如跟着老陶陪嫁到北州去呢!再不然这样,一包□□下去,都死干净了,一了百了!活个什么劲儿!”   武思芳讪讪的,在没人处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凡事无法两全,她可以舍弃一切,就是想最后一次顺着自己的意愿,仿佛只有如此,灵魂才能安稳。   **********************   武家大宅是全金流最大最阔气的宅子,是在武家鼎盛时期建造的,至今已有上百年的历史了,这样的宅子加上里面的林林总总至少可卖到二十万两的价格。武思芳寻思着如果能够按照预期的价钱卖出去,填了空缺,还有不少剩余可以用来重新开始,也许还能东山再起,也不至于将人逼到绝境。她用这个理由将自己安慰了半天,终究将宅子托付给了买卖行的经纪②,很快就有了消息。   关西道内黄州府和定州府有不少大商贾都有此意向,金流城是块福地,武家这宅子上风上水,很是夺人眼球。…..就是要价高,没有真家底的承受不起。黄州府有个叫做贾万富的大财主,从前和武思芳在生意上有些往来,她觊觎这宅子很久了,此次得了机会,将一众竞争对手抛在身后,然后有恃无恐开始压价,先是压到了十八万两,后来又压到了十七万,丝毫不肯让步。   史书海盯得紧,催的急,武思芳拖不起。能凑一个是一个吧,她狠下决心,将地契拿出来,约了贾万富,在经纪和一众保人的见证之下,开始提笔书写买卖文书。这个过程很难捱,武思芳手中的狼毫毛笔一度不稳,差点儿掉到了地上。   在最后提名按手印的紧要关头,忽地听到门口有人大骂败家玩意儿。众人皆是一愣,眼睁睁看着武思芳的亲爹苏氏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一脚踢翻了案几,将写好的文书撕了个粉碎,劈头盖脸骂道,“武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孽障!”武思芳惊的目瞪口呆,苏氏越发来气,在众人直愣愣的眼光中一个大耳刮子抽将过去,打了武思芳一个趔趄,身子晃了几下,摔在地上。   武思芳被扇的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环绕,半晌说不出话来。   **************************************   **************************************************************************   注:1.本文设定中,转运使定义为户部派到各地经办和转运钱粮的官员,附带监察督管之职。   2. 本文设定中,经纪定义为类似于现代房屋中介这样的角色。   3.本文新角色大财主贾万富由亲爱的微波鹿友情客串,感谢亲的支持! 作者有话要说:  1.盘点一下本章出现的其他客串角色。小陶大夫(桃枝夭夭),花一无(IVY),潘姝(琼楼仙姝),而朱云(风中奇云),史书海(世外书海),贺兰敏君(夏天),贺兰雅君(贤亚君)。真诚谢谢各位亲,即使在有虐点的时候,依然不离不弃。   2.作者表示数学从小没学好,所以这一章算的头晕眼花。有不合适的地方,请捉。让大家见笑了。   3.因为剧情设定,写了两章虐的,收藏掉了不少,心塞的厉害,所以看在HE的份儿上,痛哭流涕求收藏。   4.作者表示女主的金大腿很快就要闪亮出场,她马上就会好起来的,一起期待一下。    ☆、誓言   “跪下!”在武思芳还没缓过神来的时候,苏氏照着她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全然不顾及武家家主在家下仆子面前的威仪和脸面。   武家大宅里的祠堂外面围满了家下奴仆,他们不是看热闹,更多的是希望曾经的老主父将家主就此拿下,免得日后还要提心吊胆揣摩自己的前景。   苏氏将武思芳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骂得喉咙里直冒烟。他喝了口赫连氏恭恭敬敬递上来的茶水,润了润嗓子,看着武思芳沉默不语,又吼了一句,“拿家法来!”   苏氏已经出离了愤怒。武家的死活已经与他无关,可武思芳是他的亲生女儿,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彼时他在北州过得逍遥滋润,结果武家大宅里的老掌事赫连氏火急火燎地给他通风报信。出了这样的事,苏氏肯定是坐不住的,他不得不撇下自家的妻主,顶着那么大年纪一路风驰电掣地往金流跑,差点颠散了一把老骨头。多亏叫他赶上,不然武思芳肯定就要露宿街头了。   曾经的老主父一声令下,早有仆子将戒鞭请出来递到他手上。从前父女两个置气的时候,一干人等能闪多远是多远,这回却是相当配合,齐齐屏住呼吸,静静等着,看看家主能不能听从苏氏,虽然苏氏似乎已经没权处置武思芳了。   “你说说,你们武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玩意儿!”苏氏痛心疾首地骂。武家败了,武思芳还能有什么活路?“咱先不说别的,大宅就值十七万???你干嘛不送给贾万富呢???”   武思芳无话可说,她的理由在其他人看来,无论如何都是浅薄的。苏氏从前说的没错,她会因为潘氏倾家荡产,只是她爹无法理解,这些她竟然做得心甘情愿。   “她大爷的,你就不能让我安安心心过两天好日子么?去给我把钱拿回来!!不然今天我就打死你!!”   “不行。”武思芳入了魔障,执念太深,事情到了这一步,根本无法回头了。   武思芳静静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任由她爹飞溅着唾沫星子咆哮。她不吭气,这种无言的倔强和执着对苏氏来说,无疑是将他逼得怒火翻腾。他拿了戒鞭狠狠抽打,武思芳咬着牙既不求饶,也不像从前那样躲闪,一下一下挨着,打到她爹胳膊都发酸,始终不愿说句软话。   “我要怎么样劝你,你才肯回头!”苏氏真是下了狠手,这一次连戒鞭都抽断了。他看着武思芳背后血痕累累,冷汗直流,将半截子戒鞭甩在地上,累得直喘气。   他微微弯了腰,一手捋了捋胸口,一手擦擦眼角,咬牙切齿道,“我都恨不能打死你!你!…你祖宗的百年基业就这么糟蹋了!!”   折腾了半天,苏氏最后哽咽了几声,倒不知该说什么了。武思芳彻底虚脱,他叫人给抬到床榻上,好生将养着。家主动弹不了,苏氏理所当然暂时接管了武家的一切事务。大宅也因为苏氏的出现,最终没有卖掉,一干人等欢呼雀跃,暴躁的老主父在众人的心里,变成了背后闪着金光的男菩萨。苏氏雷厉风行,亲自将武家众人招呼起来,拿着棍棒等家伙事儿浩浩荡荡上金流县衙找史书海要银子去了。既然这钱是武思芳自愿交出去的,要是不想捐拿回来就是了,谁还能把她怎么样。   …………   “狗官!把武家的钱给我吐出来!”苏氏见着转运使,也没跟她客气,张口就骂,更不可能顾念她和武思芳之间的情谊。   史书海原本还想跟这位“世伯”客套一下,一看来人怒火冲天,不由得有些哆嗦。她前头刚接了皇帝亲笔书写的密令,被告知关于城池的买卖和齐国已经谈妥,若是在金流筹齐银两,再不必返回京都,直接往北边运。齐国眼下由四院大王共同主事,两两不合,动辄改变主意,慕容还恐夜长梦多,心急如焚,她要史书海抓紧督办此事,又怕沿路出什么岔子,还特地派了神策营的人马赶来金流接应,以防万一。   史书海书呆子一个,压根儿不擅长处理诸如“官民纠纷”这种事情,更何况对方来头不小。武思芳的亲爹从来不是善茬,从前在金流城的名头很响,连史书海的母亲,金流城的县令大人都要避让两分。   转运使大人无奈至极,勉强挤出个笑脸,硬着头皮答复来人,“此事只需武家家主方可决定,外人无权干涉。”   “放屁!我是她亲爹!!今儿这主我做定了!要是不还钱!即便死在这金流县衙,也不会叫你们得逞!……一帮狗杂碎,朗朗乾坤抢我女儿的血汗钱,小心遭天谴!”苏氏骂骂咧咧,不停口。武思芳躺着起不来,他若是不趁着这个当口往回搂钱,等人缓好了活蹦乱跳的时候,可真就不好办了。   一应公人从门里冲出来站在史书海身后,给转运使大人壮声势。两拨人马乌压压挤满了县衙的院子,剑拔弩张。   史书海哪里斗得过苏氏,即使饱读诗书又怎样?她有理也说不清。耳朵里的聒噪声如潮水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吵得她头皮发颤。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金流城的史县令不得已出来圆场,很快又让苏氏骂得哑口无言。   天气闷闷的,又要下雨了。雷声阵阵,让史书海觉得无比压抑,她用眼神跟自己的母亲交流了一下:要不要把人抓起来再说?   史县令无可奈何,摇了摇头,表示行不通。她暗示史书海稍安勿躁,不如先叫他们拉回去。解铃还须系铃人,得从武思芳身上找突破口。   于是这场争斗由苏氏督着众人运载了如流水般源源不断的箱笼返回武家大宅而告终。武家众人除了趴着养伤的家主,皆是欢天喜地,而武思芳在众人眼里,更是一文不值了。   *************************************************************   武思芳自打知道这一切,便把她爹从前整治她的那些手段都拿出来,不吃不喝,擎在床上趴着,连话都不说一句。是以后背伤势恢复得极为缓慢,到了第二天的后半夜,一向结实耐打的武思芳隐隐发起高烧来。   苏氏担心不已。武思芳从来没跟他这样对着干过,撑死了就是离家出走自己闯荡,绝不会是现下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   看着虚弱不堪的武思芳,苏氏开始怀疑这件事情是否真的做错了,他扒在武思芳的床头,摸着她滚烫的额头,眼圈儿热了又热,“芳儿你傻呀,为那么个贱人,值吗?…..想开点吧,算爹求你啦….。…..你只有留住了青山,才能有柴烧呐。…..再说了,这日子一长,啥坎儿过不去呀?”   “这回过不去了……”武思芳悲伤无尽。她无论是清醒,还是昏沉,始终明白潘毓是她这一生都过不了的坎儿。谁死了她都能好好活着,唯独他不行。   高烧不退,武思芳晕晕乎乎,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她恍惚看见潘毓玉树临风般站在她面前,朝着她微笑。只是那样淡淡笑着,看不透他的神情。她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却什么也没摸到,那风华无双的郎君如同一缕轻烟,从她的指缝间穿过,散的无影无踪了。她心生恐惧,想大声喊他,却好似被堵住了嗓子,无论怎么卖力,都喊不出来。   明明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她没想到,竟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见到了他。   …..他还活着?….或是已经死了?她似乎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在金流河边遇到潘毓的那一天。那个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小郎君站在河岸上,身板瘦小单薄,却有着一双无比明亮的眼睛,就那样瞪着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叫她深深印在心里。……原来,他们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注定要纠缠不清了。她看着潘毓在金流河里挣扎扑腾,朝她胡乱无助地挥手,那一瞬间,她便由着自己的心,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河水冰凉渗骨,她拼尽全力抱住他,就是不愿意松开。….那时候她就想,如果不能救他,宁愿一同葬身河底,也绝不放手。   宁愿一同死去,也绝不独自活着。即使他们隔着天涯海角,住在这世间的两端,即使他们情分已断,再不相见。她只要知道,他活着就好……..   *******************   武思芳从痛彻缠绵的幻境中清醒过来,映入眼帘的就是他爹那张满脸胡茬,憔悴无比的脸,“芳儿,…你说爹该怎么办?….爹该怎么办呐?……..”   “爹,你若是还生气,再打我吧。”眼泪顺着眼角流到了玉枕上,“只是,….就由着我任性一回好吗?…..我管不住我自己的心,我就是见不得他受委屈。….他若是死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好好地活着。”   “你个傻孩子!就算把姓潘的贱人救出来,你一文不值的时候,他还能跟着你?…..趁早离他远远的吧,我早就说过,潘氏进了门,家宅用无宁日!”   “爹只管放心,我这一辈子也不奢求别的,只要他好好活着就好。….我从此,…..和他再无牵扯。”武思芳心里的疼早就盖过了身体上的疼,她强忍着伤痛,唏嘘今后孤寂的人生。   “真是造孽啊!”苏氏颓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好端端的女儿叫那姓潘的贱人害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真让他心有不甘!可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吐出心中的一口闷气而已。“罢了!….就当是你的劫,你的灾,过了就过了吧。从今往后,你要好好过日子,以后别和姓潘的纠缠不清!”   “嗯!”武思芳破涕而笑,似乎又活过来了。劫后余生,每个人都该走自己的路不是么。还是潘毓说的对,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和他在一起。   “不行,……你必须当着你祖宗的面发下毒誓,终身不复娶潘毓,我才放心!” 苏氏心里不踏实,武思芳的花花肠子太多了,从小到现在,离经叛道的事情没少干。   “好!”武思芳浑身散了汗,轻松多了,言辞上也清晰决绝。她暗自挖苦了一下父亲的多心。一个从今以后朝不保夕的人,有什么理由和资格陪着举世无双的男子呢?…..即便他日重新相遇,西门非冉终究是武思芳和潘毓二人内心抹不去的愧疚,无论如何都无法痛痛快快的爱了。…….惟愿从今往后彼此安好,再不相欠。   树荫遮蔽的祠堂内,武思芳当着父亲的面,跪在祖宗牌位前,立下重誓:“武家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女武思芳今日起誓,从今往后,再不娶潘毓为夫,若违此誓,”武思芳顿了一下,决绝道:“必教我身败名裂,永无出头之日!”   苏氏不屑一顾:“你早就身败名裂了,还给我这儿打马虎眼儿?”   武思芳哭丧着脸,问道,“那我该怎么说,您才满意,祖宗才满意?”   “你得发毒誓!毒到你一见到那贱人,就会想起你的誓言,然后退避三舍!….否则你想动钱,门儿都没有!”苏氏暗下决心,花这么大代价,势必要武思芳斩断情丝,方能保武家东山再起。   “好!”武思芳依言照办,立下毒誓的那一刻,悲凉从心中掠过,但很快就消失了。苏氏看着武思芳态度诚恳,宽心不少。他叫人重新将武思芳抬到房里养着,自己则做主将武家大宅保留下来,后来又花钱赎回了武家在金流城的两家酒肆,一个田庄并一座山头。苏氏的妻主王珮财力有限,也只能帮到这一步了。话说王珮十分感念当初娶苏氏时,武思芳的多方通融。苏氏这个女儿为人仗义爽朗,只是象征性地收了她一些瓷器做聘礼,银钱一文未要。这次武思芳有难,苏氏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写信跟妻主告急。王珮也痛快,将王家所有能够腾挪开的钱都交给了苏氏,以便在武思芳最艰难的时刻帮她一把。   苏氏为武家忙里忙外,武思芳依旧躺在床榻上养伤,成日里让下人汤汤水水伺候着。银两交接的事情由苏氏一手□□。一切都很顺利,两百二十万两银子,一两都不少,最终由史书海全权负责转运,事关重大,她又请旨抽调了黄州府的公人协同京都神策营的兵士一同押送到北边交差去了。   武思芳彻底卸下了负担。她似乎很久没有这么清闲过了,等能活动开的时候,便在宅子里四处转悠,晒晒太阳,看看云卷云舒,体会岁月静好。苏氏陪了武思芳好些日子,一得空就在女儿跟前碎碎叨叨,聒噪个不停。可这是武思芳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觉得父亲话多真是件好事,至少让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最艰难的时刻,她还有至亲的人陪在身边。   瘦死的骆驼虽然比马大,但终究比不了马的健壮。武家虽说剩了一点底子,却也无法再以金流城的大家族自居。苏氏在得知武思芳还欠着皇帝三十万石粮食①的时候,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埋怨慕容还跟吸血的毒虫一样,非要榨干了才行。   武思芳给苏氏宽心,“爹不必担心。粮食我有,早先全部挪出去了,找了个地儿悄悄屯着呢。她叫我慢慢来,正好!我一粒都不会给她,不妨拖她个十年八载!…..我打从西边回来,就开始屯粮。筹钱的时候就想呢,真要穷途末路了,就只能指着这个翻身了。您家要是有闲钱,不妨也多屯点。您是不知道,慕容还跟我哭穷,说她没钱,没粮食。嚯!一个穷兵黩武的人,没钱倒还勉强凑合了,没粮食她就彻底玩完了!是人都有走窄道的时候,咱们只管等着赚它个一本万利! 您这次帮武家一把,算是给了我一条活路,总有我东山再起的那一日!”   “……能成么?…….”,苏氏满脑子疑问。“今年雨水多,好收成呢。粮食卖不上好价钱吧?”   “那可说不准。趁着便宜,多收点才是正经。”武思芳如今了无牵挂,转眼又成了精明干练的商贾。   “…….哦,你们武家能翻身那就最好。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是白帮你,我替你垫的这些钱你可得连本带息还我们王家。”苏氏多少有些不自在,他如今是王珮的夫君,胳膊肘子自然得往王家拐。   “放心!等我翻身了,自然连本带息还你们王、家!”武思芳笑笑,将最后两个字说得极是响亮。   “死性不改,你就埋汰你爹吧!”苏氏瞪她。   苏氏陪了武思芳不少时日,见她有些起色,便准备动身回自己家了。武思芳舍不得,极力挽留他。无奈苏氏去意已决,武思芳唯有望天长叹。   事实上若不是武思芳出了这档子事儿,苏氏就不打算这辈子再回金流了。他的妻主王珮如今有了身孕,又是王家的第一个孩子,夫妻二人成天乐呵呵的,一心盼着孩子落地②,哪里还有其他心思?武家的事情一解决,苏氏自然归心似箭。 武思芳知道了原由,也替苏氏高兴。只是不好再挽留了,心里总归有些遗憾。   ……………………………..   武思芳送别她爹的那天,刚好是雨后初晴,城外十里亭,天气微凉,轻风拂柳,很是惬意,四周清静,仅有几只鸟在树梢上叽叽喳喳,唱得十分欢快。苏氏看着武思芳,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像极了当初再嫁时上轿前的表情。   武思芳心里无奈,不停地折柳枝递给苏氏,“爹,要走就快走吧!磨磨唧唧让人受不了!你且把心放在肚子里,我都对着苍天大地以及列祖列宗发了毒誓,你还不信是要怎的?”   “真的?”苏氏似乎很是犹豫。   “你不了解我?我都洗心革面了好吧!”武思芳不耐烦,她爹神神叨叨起来,肯定又是没完没了,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嗯,….既然如此,也是时候告诉你,……关于你们武家的秘密了。”   苏氏原本打算早点知会武思芳的,只这些年武思芳总让他失望,因此再嫁了人也只能将秘密埋藏在心底。他总想着什么时候武思芳让他满意了就什么时候讲,否则恐怕也只能等着他进棺材前再说给武思芳听了。   好在苏氏下定了决心,又见四围无人,只余稀疏的风声和鸟儿清脆的啾啾声,他便清了清嗓子,把事情一股脑儿都倒出来了。   *************************************************   ****************************************************   注:1.之前皇帝跟武思芳要了四十万,作者觉得不妥,改成了三十万,请读文的大大们注意一下。   2.本文设定女人生孩子,从怀孕到生产,身材一直不变形,轻松无任何负担,该干什么干什么,并且因为体内有了新生命会增加某些方面的能量或者力量(比如脑力或者体力)。另外很重要的一点是,本文设定女性生完孩子不坐月子,坐月子的原则上是孩子的生父。构思来源于,:《太平广记》卷四八三引尉迟枢《南楚新闻》:南方有獠,妇生子便起,其夫卧床褥,饮食皆如乳妇,稍不卫护,其孕妇疾皆生焉,其妻反无所苦,炊爨樵苏自若。……越族,其妻或诞子,经三日便澡身于溪河,返具糜以饷婿,婿拥衾抱雏,坐于寝榻,称为产翁。还有清代李宗昉《黔记》卷四:郎慈苗 ……其俗更异。产生必夫守房,不逾门户,弥月乃出,产妇则出入耕作,措饮食以供夫及乳儿外,日无暇晷。需要详情的可咨询度娘。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话说:1.本来想拆成两章然后双更。后来嫌麻烦,就此作罢。   2.不知读者大大们有没有看过一部经典的老电影,《大话西游》。里面貌似有这么一句话:你以为你回到五百年前找的人是白晶晶,其实是紫霞仙子。作者从第一卷开始一直想要表达这个思想,不过鉴于写作水平十分有限,也不知读者大大看明白了没。如果没有,只好呵呵。抓紧走剧情,其他都是然并卵,赶着完结才是正经。   3.趁热发的,请帮忙捉。爱你们! ☆、不能说的秘密   武思芳瞠目结舌,原来武家真的有秘密。   很久以前,武思芳尊贵的老祖宗拓跋元桓和她姐姐两个争皇位,落了下风。后来,她去了封地,因此得了一座规模不小的矿山,没多久就发现了里面的宝贝。拓跋元桓秘密开采了山上所有的金子,暗自转移到别处去了。自打争储惨败,拓跋元桓看开了许多,她安于现状,成了胸无大志的人,对争夺天下大搞宏图霸业再没什么兴趣。因此拓跋元桓换了武姓,落户金流,也只是想安稳过自己的小日子。再后来,武元桓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把这笔惊天财富深深地埋了起来,并立下遗训,告诫武家子孙后代发愤图强,勤俭努力,好吃懒做者一律逐出家门,坚决不可打这笔财富的注意。   那些金子最开始是躺在武家大宅的地底下,不见天日。不过总有人能够捕风捉影,查得些许蛛丝马迹,扰乱武家后人的生活。于是金流城关于武家财富的流言蜚语就渐渐多了起来。等到金子攥在了武思芳曾祖武挪音的手里,她便以酿酒为名,买下一个小山头,在山上种满了梨树,起名落玉。武挪音酿了无数坛梨花酒埋在梨树下,并借机花费了很长时间暗中转移了这笔财富。   百年过去了,满山的梨树都已是合抱粗了,武家后人传承了曾祖的手艺,每年都会在自家落玉山的梨树底下埋下很多自制的大坛梨花酿,等到了来年或者发酵更长的时间再取出来贩卖,同时在挖取酒坛的地方再重新埋下新酿的,是以人人都知道,武家落玉山的每一棵梨树下,都埋着好些陈年佳酿。只是没有人知晓再深挖上几十米,就会碰到那笔宝藏。甚至连武思芳的母亲都不知道。   武思芳的母亲武秋秋年轻时就是个好吃懒做,不学无术的女郎。武家几代单传,武思芳的祖母害怕家业败在武秋秋手上,下了决心要为武家找一个能撑起偌大家业的主父来。后来武家祖母去北都大名府做买卖,无意中见识了苏家小郎苏致谢的精明干练,对其赞赏有加,于是想尽办法,极力促成了武秋秋和苏氏的亲事。事实证明,武家祖母的这项决定十分英明。武秋秋从里到外都是靠不住的,好在有了苏氏,武家方才顺顺利利延续到了武思芳这里。   武家祖母去世前,一直都没有看到纨绔女娘武秋秋洗心革面,承继家业。无奈感慨之余,便对苏氏的信任超过了武秋秋,她将武家的秘密传给了苏氏,因此避过了她那个不着调的女儿。事实再一次证明,武家祖母又做了一回正确英明的决定。苏氏后来二嫁,可自始至终都守着武家的秘密,直到今日,才忐忑不安地告诉武思芳。   对于一个平日聒噪啰嗦的人来说,保守秘密无疑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好在苏氏总算卸下了心里的负担,他长长吐了一口气,看着两眼空洞,魂游天外的武思芳,伸出五指使劲儿在她面前晃了晃,武思芳才回过神来,喃喃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真是这世上最有钱的人。”   怪不得她爹要把武家那小山头赎回来,刚开始她还以为是苏氏舍不得埋在山上的那上万坛梨花酿呢。   一想起自己如今拥有一座金山,武思芳就两眼放光,“……爹,…..你干嘛不早说啊….”   “……..!”苏氏照着武思芳的后脑勺抡起了巴掌,可惜被武思芳灵巧地躲开了。“好你个小混蛋!”   武思芳嬉皮笑脸,明明没有打着,还哎吆哎哟喊疼。她挽着亲爹的胳膊,摇头摆尾地讨好他,“放心吧!爹,只有自己挣来的钱,花起来才安稳呢!”   这倒是句实话。苏氏对武思芳的生存能力毫不怀疑。“我苏致谢的女儿是最有出息的,…….若是实在艰难,不妨取上点儿,渡过眼下的困境再说。武家东山再起,缺的只是时日罢了。……你是个肯吃苦的,爹相信你不会随意挥霍,人最终要靠努力活着才有意义。”   “爹说的真好。活着就该努力,不然多没意思啊。”武思芳自然表示认同。   “你祖宗有遗训,一不可夺天下,二不可争荣华,这你也是知道的。等你日后再成了家,将来有了子子孙孙,把这秘密,就传给最有出息的那一个吧。”   武思芳郑重点了点头,在徐徐微风中惜别苏氏。她知道了自己有这样一笔财富,刚开始无疑是吃惊的。慢慢地,也就坦然了。有也好,没有也罢,武家毕竟没到万劫不复的地步,随时都有翻身的可能。何况树大招风,她已经深深地领教了一回,更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耀武扬威招人怀疑。再说武思芳也不是那种野心勃勃,要成就什么霸业的人,所以生活对她而言,该苦就苦,该拼就拼,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至于秘密呢,也就是个秘密而已。   *******************************************************   生活还在继续,日子从忙忙碌碌来来往往中悄然流逝。武思芳之前损失惨重,如今身无牵挂,更是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重振武家家业上了。抛开不为人知的巨富不谈,只说拥有一座祖传大宅,外加一座山头一座田庄并两家酒肆的武思芳,如今还算得上是金流城的小财主。家产少的好处就是能够有更多的时间亲自去打理。财富虽少,但足够让不怎么讲究的武思芳生活得游刃有余了。   于是一切按部就班,田庄和山头都渐渐移交给了心腹去打理。武思芳操起了老本行,拿出当年在京都打拼的劲头来,亲自上阵买卖武家酿制的各类美酒。除了梨花酿和碧瑶光,武思芳亦开始尝试葡萄酒的酿制。她去年在前往西域的途中,路过沙洲待了几日,寻得机会学会了酿制中原稀缺的葡萄酒,所以如今燕国这地方竟只有她一人独揽这项技术。武思芳做好了准备,打算趁着金秋葡萄成熟时大展身手,假以时日,想必又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酒肆虽然只有两间,生意却出奇的好。到了后来,甚至还有许多外地来的商贾权贵专门跑来金流大宗购买。事实上,武家美酒味道虽好,但也绝不是什么珍贵稀罕物,可那商客们就跟疯了似,逼得武思芳供不应求。   金流武家酒的突然崛起,说来和燕国的皇帝有莫大的关系。据说当初是因为远在京都的皇帝以前品尝过金流武家酒,从此念念不忘。今上曾数次在宫宴上回忆她过去常常沾了武家家主的光,能喝到她亲手酿制的梨花酿和碧瑶光,并对此赞不绝口,直言武家酒乃是真正的好酒,世间少有,临了还十分遗憾只怕再也喝不到了……。宴席间众生百相,说者有意,听着有心,于是武家酒名动天下。   到了后来,就有人千里迢迢买了武家酒进献宫城,皇帝赞不绝口,意犹未尽之下,竟然御笔亲提了一块书有“琼浆玉液”的牌匾差人送至金流来。多少年来独一份儿的御赐,让黄州府乃至整个关西道上的商贾都眼热无比。   锣鼓喧天,武思芳看着京都来的公使,格外诧异。于是焚香叩首,恭敬接匾,众人瞧着热闹,对着武大娘子说了一肚子的恭维话,赞叹声绕耳不绝,直将武家酒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武思芳心里明白,暗暗冷笑。不过面上殷勤做足,应酬了整整一天,等散了场子,便哈欠连天地将匾推给老掌事赫连氏,打算好好睡上一觉。赫连氏不明所以,忙追上去问家主问怎么处理。   武思芳困顿无比,哈欠打得眼泪花儿都挤出来了,不耐烦道,“如今样子都做完了,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赫连氏没听懂,揣摩不来武思芳的意思。…….该怎么处理到底是要怎么处理?挂在宅子里还是酒肆,总得给个明话儿吧。   武思芳白他一眼,“你看着办就是。实在不行,劈了当柴烧算了!横竖家里可不比从前,能省两个是两个!”   “…..!”赫连氏一阵哆嗦。两百多万两银子买块匾,就这么着了?他擦了擦满头的汗,差人找了块上等的江南锦缎恭恭敬敬地包了起来,放在库房里了。   …..当柴烧?赫连氏可没这个胆子。他打算等家主平息了新仇旧恨,再捡个吉祥日子多放几串鞭炮伺机挂起来。毕竟有这块匾在,武家今后不愁没有好日子过。   众人皆不知情,只私下里感叹武家大娘子为人谦逊不张扬。御匾收起来自家供着,真是难得啊!这要是旁人,还不摆宴游街,夸耀几日?   对于皇帝的示好,武思芳很是不以为然。不过她毕竟是生意人,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气归气,买卖还是要做的。她才不管酒是怎么火起来的,有钱不赚那是傻子!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是么?很好。她心里憋着簇簇小火苗,乘机将梨花酿抬成了天价。至于碧瑶光就更别提了,那曾经是慕容还的心头好,可现在武思芳三天也就只卖一坛。   都想上赶着巴结皇帝是吧?没门。买得起就喝,买不起就滚。武思芳的这种心思反倒刺激了商贾权贵们的购买欲。物以稀为贵,武思芳的酒隔三差五就断货了,她也不着急,压着存着,无论如何,就是不出手。   武思芳的买卖日渐红火,手里有了余钱,她便考虑逐步买回武家从前的产业。兜了这么一大圈,武家总算是没有毁在她手里,而她也对得起武家祖宗了。 武思芳的人品和口碑在金流向来是首屈一指,手底下的都是从前跟着她的老人儿,不管是宅子里的,还是在外面为她做事的,个个死心塌地,忠贞不二。由此,她的生意步上了正路,虽然要恢复到从前那种规模,还需要时日,不过武思芳并不着急,吃了这次亏,她看开了很多事情,家业发达是必然的,急功近利可未必好呢。   天气一日日地热起来,武家小山头上的漫天碎玉早已换成了满眼翠绿。梨树上结出了小小溜圆的果实,一颗颗透着勃勃生机。不下雨也不忙碌的时候,武思芳就独自爬上山头,躺在她深不可见的财富上,品着树底下挖出来的梨花酿,看着天边的悠悠白云,感受着初夏时节暖风轻拂,彼时阳光温热,岁月宁静,日子再惬意不过了。   有时候阖上眼睛,一个恍惚,武思芳面前又会浮现出那个修长挺拔,俊美无俦的郎君来。他仿佛就站在云端,一如很久之前那样,高不可攀。可是一转眼,他回眸望着她,或严肃,或优雅,或深情,或嗔怒,或嬉笑,一切都是那样熟悉。她的心肝脾肺隐隐生疼,这个人曾给予她一生从未有过的美好,可是如今也只能将他深埋心底,尽量克制自己忘记过往,不去回忆。   武思芳在武家祠堂发过毒誓,彻底断了自己和潘毓的情缘。是以她心中明白,唯有彼此不牵扯,两个人才能安然无忧。自打上交了那笔钱,潘家的案子很快就有了定性。潘家老主父黄氏从流放地召回京都养老,潘姝虽然折腾了一点小动静,但后来回归潘家,还是洗脱了罪名,皇帝既往不咎,打算重用潘姝,竟封了军职给她,让她成了燕国年纪最小的忠武将军。   至于潘毓,他仍需承担部分责任,早先就撤去了云麾将军一职,从牢狱里放出来之后,连降两级,留在羽林卫继续做他的郎将。不过,后来有人说潘毓渎职,从不点卯。皇帝无奈,又留他在北衙做了三十万禁军的教头,结果潘毓使性子不干了…..,…..还有人说他遭人排挤耻笑,心灰意冷,上太清山修道去了…….   京都传来的消息五花八门,武思芳也就听这么一耳朵。不管怎么说,结局都是好的,因为皇帝没有食言,为武思芳的那一大笔钱做出了一个明确的答复。而武思芳也不去刻意探听事情的真相,她最在意的不过是潘毓的安危。其他的,早已和她无关。   他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过往是一场云烟,无论曾经如何缠绵悱恻,终究是散了。   *****************************************   ****************************************   注:本文新角色女主的曾祖武挪音由亲爱的作者挪音大大友情客串。谢谢!   女主的母亲武秋秋由亲爱的读者立秋大大友情客串,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话说:1.武大的好日子已经开始了。从下章起,该虐谁咱们就虐谁哟。虐得到最好,虐不到就算了。好了,打滚求个收藏添动力!   2.每次都会趁热发,所以请大家帮忙捉。爱你们哟。    ☆、亲事   景初七年的春天,燕国派去齐国和谈城池买卖的使臣未能很好的完成使命,齐国小皇帝做不得主,握着实权的四院大王起了内讧,最后因为价钱以及其他因素没谈拢,将这事儿搅黄了。燕帝慕容还终究没耐住性子,不顾朝臣反对,孤注一掷,御驾亲征。   两军在燕齐北边界对垒,双方都是伤过元气的,气势上皆大不如前。齐人虽骁勇善战,但心有不齐,燕国实力早已薄弱,不过皇帝亲临,军中士气大涨。慕容还披挂上阵,关键时刻亲手射杀了齐国最负盛名的南院大王,燕军在异常艰难中取得了胜利。   齐人生惧,吃了头亏便望而却步,想要休战谈和,继续商讨四州买卖事宜。慕容还深知燕军实力,眼下再也负担不了任何战争,于是开始装腔作势,就坡下驴,双方最终平息干戈。有了谈判的筹码,慕容还连恐吓带威胁,齐人当中虽有心知肚明的,但也无力回天,燕国到最后只用了八十万两银子购买了四州,连原先预想的五分之一都不到。燕齐双方在两国北边交界檀月城签订檀月之盟,确保彼此友好往来,再无战事。   皇帝得胜回朝,多年的心愿以偿,激动了好些时日,野心越发地膨胀起来,休整没过两天,心里又拨拉起了算盘珠子。在取得一干文臣武将的支持后,慕容还打算缓过了这口气儿,继续屯兵金流,准备随时攻打西边的夏国。将来若能顺利拿下夏国,不仅能掌握西域与燕国的贸易主动权,还能对齐国形成包围之势,届时燕国北边的齐国便如囊中之物,毫无优势可言。燕国东边临海,南边一些弹丸小国诸如白蛮、图番不过是苟且偷生的蝼蚁,根本不足畏惧,到时候一脚碾过去,再无忧患。   燕帝慕容还的美梦似乎就要实现了,征伐天下指日可待。   ***********************************************   ************************************   似乎所有的人都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走上了自己该走的路,慕容还本该加紧步伐一展宏图大志,尽快实现天下一统的局面,可惜刚开个好头,就被开春以来燕国几十年难见一回的洪水灾荒严重干扰了计划。景初七年自春天开始,雨水连绵,西、北边尚可,东、南边儿到了夏季,大雨不断。或许是上天有意给慕容还一心穷兵黩武的惩罚,眼看到了秋收的时节,横穿燕国土地的金流大河以及大沅江在中下游轰然决口,暴雨引发的山洪也席卷了大量泥沙肆虐而来,接连吞没了关内道、河东道以及河南道绝大多数农田,水患泛滥,瘟疫横行。灾荒严重,粮食颗粒无收,国库空虚无法即刻支应,百姓苦不堪言。活下来的人背井离乡成群结队逃荒要饭,可依旧是饿殍遍野,浮尸满地。   东南边儿遭此天灾,西北边儿则安全很多。就拿黄州府下辖的小县金流城来说,这地方处在金流大河的上游,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的福地,雨水虽多但并未构成威胁,早些年修的堤坝又是牢不可摧,如今倒成就了好年景,天灾人祸丝毫没有影响到这里。除了城门口隔三差五出现逃荒的流民,很少有人能意识到南边儿的水患灾荒到底会严重到什么程度。   武思芳对这场灾难自然有所预料。她和慕容还一样,都在赌,她赌的是武家翻身的时机。慕容还一心扑在霸业上,陷入执念而不自知,难免对民生大计无法顾及。年初曾有官员上书此事,谈及今年雨水异常。慕容还的心思不在这上头,和大多数朝臣参考了以往的经验之后,并没太当回事。 当初皇帝感慨燕国没有多少储粮的时候,武思芳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即便没有水患灾荒,缺粮也只怕是迟早的事情了。想必慕容还这一回急得四处蹦跶呢吧。入秋以来,燕国的粮价在东南边八道行市上翻了数倍,并且已经波及到了西边,再这么肆无忌惮涨下去,国朝.动.荡在所难免。   武思芳猜的没错,慕容还确实慌了。连年的战争使得粮仓里空荡荡的。每次打仗调度粮食,她都是在憋着一口气跟老天打赌,赌大燕连年风调匀顺,赌上天佑她霸业可成,赌燕国没有天灾人祸,可惜这次她输了,救济不及时,灾难引发的后果是她不曾预料到的。   慕容还为了打仗,曾经想尽多种办法从燕国富裕商贾的荷包里套钱,国库目前尚有点盈余,朝廷也拨了钱派了人尽快抢修大坝,疏通河道,可这些都解决不了眼下最主要的困境。如今行市粮价成倍上翻,户部要纳粮,也得出高价,局面脱离了朝廷的掌控。整个大燕国似乎都陷入了缺粮恐慌中,没多久,河南河东两道流民暴.动,万民聚众揭竿而起,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到处杀贪官打土豪,抢田地,占山为王。局势混乱,尤以河东道良山盗匪为最,并日渐形成气候,朝廷初次派兵镇.压,便惨败而归。   皇帝尽快完成宏图霸业的野心因为这次灾荒搁浅,她向天下下罪己诏书,检讨自身,并郑重承诺今后一定会广施仁政,福泽万民,以敬畏上天的惩罚。可是空口无凭没有用,慕容还无粮可济,形势严峻,她整宿整宿都睡不着觉,只有二十一岁的年轻帝王一筹莫展。眼下秋收彻底没有着落了,青黄不接的阶段最难熬,慕容还开始想法子向富裕的地主们筹粮,可这样的年景,地主家也没余粮。别说叫人都把粮食捐出来,即使拿钱去买,掏不出天价,也没人愿意,都捂得严严实实的,哭鼻子抹眼泪使劲儿装穷。   闲话少叙,只说武思芳自打从西域回了金流之后,陆陆续续收了关西道上不少粮食。她自然可以趁火打劫,狠赚一笔,如此一来,武家从前的那些产业全盘收回自不在话下。只眼前她端的很稳,并未急着出手,依旧不咸不淡地以卖酒为主,静观其变。   武思芳早在交了银两给慕容还的时候,她就通过史书海转告皇帝,粮食折成了钱,她除了自己家,是一无所有的穷光蛋。慕容还当时急需的是银两,听到这事不以为然,一脸没有也无所谓的态度。而眼下在武思芳看来,潘毓已是安然无恙,所以这回就是白扔给狗 ,也不会让慕容还拿走了。天下是她慕容还的天下,动荡也好,民不聊生也罢,与她武思芳何干?   水患之后,户部派出不少官员来收成好的地方筹粮,发到关西道黄州府来的几人里面就有黄州府金流人氏史书海。事实上,史书海大人的压力比上次筹钱时更大了。   武思芳料想着这书呆子还会来找她,叮嘱了掌事开门迎客,不要给她这老朋友什么脸色,毕竟人家是有官职在身的,该恭敬还得恭敬着。果不其然,史书海只带个长随冒雨找上门来,武思芳慢条斯理打发人端茶递水,做出一副打算只叙旧情,不谈其他的模样儿。   中秋之后,天气渐冷,连日阴雨不断,下得人心里好不烦躁。史书海起身关了花厅的窗户,将那淅淅沥沥的声音和丝丝潮湿冰冷的气息杜绝在外面。她回头望着武思芳优哉游哉地倒了一盏茶,递到她面前。热气袅袅,缥缈得如同武思芳脸上的表情一样。她抬眼看了看史书海,淡淡道:“咱们有日子没见了,有什么好事儿慢慢说吧,我有的是时间。”   史书海心急如焚,她哭丧着一张脸,奔过去紧紧拽着武思芳的胳膊,急急问:“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你真没有粮了?你不是曾经答应圣上三十万石么,我知道你这人心眼多,拿出来救救急吧,….买还不行吗?”   “……..”武思芳一顿,这人也是,真够耿直的,连客套两句都省了。“……..这是朋友该说的话么?”   “我知道你有,放心!我不跟别人说,户部征粮,银钱有限,不然我也不来找你呀。看在咱们的交情上,卖了吧。”   “多少钱买?正常行市的十倍行吗?你出得了这个价,自然有卖家。”武思芳瞪她一眼,“我不就是欠你一万两没还么?这就上赶着要粮食了?皇帝派你来的?……..三十万石,我当初不是说了嘛,至少得攒上十年,才能攒够啊。你看我现在穷嗖嗖的,哪掏得起呢。再说了,虽然我读书少,但也知道‘信者,君之大宝也’①!”   “别装了,你何止有三十万。…….若是能掏得起十倍的价,我至于这么煎熬?”史书海压压额头,痛苦不堪。她虽不是武思芳肚子里的虫,但毕竟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史书海太了解她,武思芳这人心眼儿活泛,就这么一转眼,不知道能生出多少馊主意来。其实怎么着都行,别给她下套就好。“圣上当初也是无奈才会伸手向你要钱,她后来对你也是诸多照拂。若是这次你能帮她解决眼下的麻烦,她必念你的情!”   “我要她念情作甚,我宁可念你的情。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一同长大的不是?”武思芳不以为然。心中暗道她没出手搅翻行市,算是很厚道了,不然这大燕江山慕容还如何坐的安稳?“其实,你应该把刚才对我说的这番话跟黄州府的粮商们多说上几遍,今日拿粮食出来,明日皇帝自然会记着她们的好。”   史书海连番叹气,武思芳避重就轻,跟她绕圈子。经年的好友又如何?到了这份儿上,各为各的图谋,谈不上孰是孰非。史书海如今在黄州府下辖也就凑了三万石粮食,这点儿东西给苦难的百姓们填牙缝都不够呢。年头上开始,武思芳将关西道上的余粮都收得差不多了,她出了那么大的事,依旧巍然不动,关键时候亲爹苏氏又助她一把,即便她后来看上去忙忙碌碌地卖酒,却依旧不显山不露水地通过各种渠道收粮。武思芳虽然做得不动声色,可是史书海有备而来,摸得门儿清。史家在金流背景雄厚,寻根查源,早晚也能找到武思芳头上来。   这些事情皇帝不知,可史书海清楚。她这发小真不是个省油的,如今武思芳站在上风口,若是惹急了她,指不定翻出什么大浪来,到时候可就不好收场了。史书海苦思冥想之际,少不得拿出之前想到的损招儿对付武思芳了,先乱其心志再说。她清清嗓子,对着悠然自得的武思芳说道:“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吧,国库银两不多,你放低粮价,也是只赚不亏啊。”   “没粮,不卖。”武思芳喝口茶,心道书呆子在官场滚了一圈,比从前可油多了。   “有件事想来你还不知情,不过我想你可能会比较感兴趣。”史书海复又起身,在武思芳耳边低语几句。   武思芳闻言,脸色变了几变,阴晴不定。“我不信。”   “我也不愿意相信。不过空穴不来风。”史书海眨眨眼。   “真是欺人太甚!拿这个要挟我?”武思芳冷笑,“我在意他不假,可不知道慕容还在不在意燕国,在不在意天下人的死活?我如今的筹码,她可拿捏不起!我倒要看看,她敢动上一根汗毛试试!去她大爷的!我叫她皇帝也做不了!”   “武大,我知道你厉害。…..退一步吧,就当给咱们这么多年友情一个脸面。”史书海苦口婆心地劝,“我若是不被逼到这份儿上,也绝不会来找你。谁都不知道你有粮,可我清楚。我自不会说,只要你放低粮价,朝廷能买得起就好,天下百姓不易,灾荒年景,真是惨极了,换着吃孩子的都是常事。…..再说了,前几日我看你和贺兰家合起来在城门口支了个小粥棚给流民呢,你也看见那恓惶劲儿了不是?……你一向是咱们金流城的大善人,谁人不识,哪个不晓啊…….”   “……..”武思芳游移不定,她被史书海先前告知的秘.闻搅得心慌意乱。   史书海乘机说了一筐又一筐的好话,从天下百姓说到帝王臣民,从为人处世说到积德行善,连长篇大论之乎者也都用上了,激昂之时,把自己都感动得眼泪哗哗的。   武思芳本就被史书海之言搅得烦躁,失了定性。到最后,竟也被她说哭了。她抹了抹通红的两眼,骂道,“铁嘴铜牙,你比我爹牛气!罢了,我又不是什么歹人,应下了!去年行市价的两倍,赶紧滚回去拿钱!别让我后悔!”   “好嘞~!”史书海带着候在廊檐下的长随一溜烟儿出了武家大宅。自打上次骂战落败,她留个心眼儿,时常练习一下嘴皮子,虽然跟武思芳的爹没法比,不过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就好。   史书海前脚一走,武思芳便转过弯儿来。她想起刚刚从史大人嘴里获知的消息,不由得火上心头,当场连摔带砸,“武晗你个王八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武思芳发泄了一遍,还是不解气,操起棍子淋着雨,满宅子乱舞。   老掌事赫连氏凑巧过来找她,冷不防迎头挨了一下,于是放开嗓子一路哀嚎:“大家快跑哇!家主要杀人啦啊啊——!”   *********************   ***************************   时间溜到了年底,金流城一如既往的寒冷,这样的时节,人们大多数时候都是闲着的,武思芳也不例外。当宫城里的皇帝慕容还依旧为声势不断壮大的河东道良山反.贼和成千上万无家可归的百姓焦头烂额的时候,金流城的大财主武思芳则窝在自己的大宅里,斜倚在榻上,握着鎏金宝相纹的小手炉,品着美酒,好不自在。   积雪堆积甚厚,满目银装素裹,清净别致。小陶大夫背着药箱,两手对插在袖筒里,踩着厚厚的积雪进了家主的院子。到了门前,跺跺脚,哈出几口白雾,掀帘子进来,将小箱笼放在檀木案几上,方脱下裘衣,吸了吸冻得发红的鼻头,白了武思芳一眼,没好气道:“你可真自在!那事儿考虑的如何?能不能快着点?再不着手,北州老爷子就打发人来催了!”   “……..”武思芳讪讪的,“明年吧,明年一定。”   “你是不是得让我提醒一下你今年多大岁数了是吗?”小陶大夫站在薰笼边上,就着热气搓了搓手,“你怎么就不着急呢?北州王家主父的女儿都快百日了,你还在这儿人五人六的,不晓得延续武家香火,像什么话?!”   “…….” 武思芳向来在小陶大夫面前没什么脾气。别说是小陶大夫,自打上回她把宅子了的大小老人儿卖了一回,人人在她面前都有几分脸面,惹毛了,照样敢给她横挑鼻子竖挑眼。   “其实吧,你爱咋咋地,我没兴趣。可是你不娶,王家那老爷子就盯着我 ,见天儿地叫老陶给我带话儿,让我上心这事儿。你说我一行医看病的,管得着这个么?”小陶气的鼻子里直哼哼,说话间净了手,走过来坐在锦缎杌子上,给武思芳把平安脉。   “……”武思芳当然知道成家的重要性,她早就断了自己的后路,是以无法在传宗接代这样的大事上再任性了。可她就是过不了自己这个坎儿,她需要一点时间摆脱自己的心魔。所以任谁催她,都找理由推脱。也是,一个人如果见识过了牡丹,又怎么会对喇叭花提起兴趣来呢?这世上,也不知还有谁能超过那个人的风姿,还有谁,…..能再入她的眼……   “我觉得你有病。这么长时间,你都不想男人么?”小陶大夫对这件事情一直持怀疑态度。家主武思芳腰缠万贯,富得流油,要什么样的儿郎没有?偏偏至今孑然一身。这人可真是个世间少有的稀罕物,自打认识了那姓潘的,眼里心里就那么一个人,仿佛除了他,所有的男子都是烂泥一坨,…..绝对有病!   “…….”武思芳被酒呛了嗓子,连着咳了好几声,“找不上顺眼儿的啊。你说说前些日子媒人拿来的那些个小像,看得我都难受。”   金流城的大财主武思芳在一年之间大起大落,那翻云覆雨的魄力叫满城的人赞不绝口,就更别说那些未嫁的小郎了,他们春心萌动,对孤身一人却从不眠花宿柳的武家家主郎心暗许,挖空心思想要填补从前潘氏的那个空缺,甚至还串编了歌谣在金流传唱,诸如“嫁人就嫁武思芳”之类的,让武思芳本人哭笑不得。   “你真够矫情的!”小陶大夫忍不住翻个白眼,“她大爷的,男人还不都一个样!剥了衣裳,躺到了,灯一吹,谁还能分得清好赖?那空有皮相的可未必强呢!”   ******************************   ******************************   注:1.原话夫信者,人君之大宝也。出自资治通鉴,需要详情的请咨询度娘。 作者有话要说:  1.下章该谁出场了呢?这可真是个问题。   2.闻到了完结的味道,好捉急,感觉越写越多,肿么办?嘤嘤。   2.趁热发上来,请大家帮忙捉。谢谢。    ☆、七夕专供   “瞧你说的,那怎么能一样?”武思芳笑她。说得好像多有经验似的,花卉还分品种呢,更何况是人。   “那你就试试罢!空口白牙说什么都是闲的,你得试,保不齐你这心结就解开了,别拿武家最重要的事情当儿戏,你玩不起。”小陶郑重道,“你不是上次还跟你爹你祖宗信誓旦旦说以后不再任性吗?总不都是糊弄人吧??”   武思芳沉思不语,照这样一直逃避下去,好像后果是挺严重的。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娘,孩子多半都已经上了学堂。她无后嗣,即使拼下再大的家业,也是枉然。   小陶大夫见她有所松动,又继续道:“你这绝对是心病!咱们金流城原先就有这么一号人,那女娘的夫君死了,她就要死要活的,成日里吟诗作对地感伤过去,就差没自杀殉情。”   “后来呢?”可怜见的,小陶大夫话里这女娘好像还不如她呢。至少她没有整天死去活来伤春悲秋,只不过在婚姻之事和男女之情上稍微有点别扭而已。   “第二年家里又给娶了夫,接着还纳了几房侧侍,起初她也不大乐意。后来你猜怎么着?夜夜笙歌!日子过得别提有多舒坦了,就为这个还遭人笑话过呢。这些都不打紧,关键是人家最后女孙满堂。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人家对得起天地祖宗!”   “…….”武思芳被训得哑口无言。小陶大夫的话不无道理,人家说得对,她就是个傻的,让人给迷得团团转,差点连身家性命都搭进去了。   “再说如今哪家的儿郎不是上赶着想嫁你,要不愿意,你可先纳几房侧侍,找个通房也行啊,把你这心病先治好喽!怎么着也有个伴不是?….不说了,费劲!你且把心放肚子里头,叫赫连去给你物色人选,我说句实在话,赫连掌事看人毒辣,人家的眼光都比你的好!”   “…….”武思芳犹豫了。 “……..我再想想?”   “想个裘!”小陶大夫实在没什么耐性,她劝家主不知多少回了,这一次说什么也得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不然再这样让她推诿下去,那还得了!“你当我爱管你这事?但凡你有个姐妹,谁爱搭理你!?就这么定了,你抹不开脸,回头我去给赫连氏说。”   “这——”   “这什么这??我真是受够了!见天儿地劝你,还这么一副德行,做给谁看??”小陶截住她的话头。武思芳要不是家主,她绝对拳脚齐上,打得她找不到北。“少跟我这儿装情种!我警告你,再不听劝,惹急了我下猛药给你,叫你夜夜离不了男人!”   “好。”武思芳额头飙汗,心里直打哆嗦。小陶大夫阴她还不跟踩死个蚂蚁似的,赶紧答应了再说!   **************************************************************   ************************************************************   小陶大夫特意叮嘱过的事情,赫连掌事都会格外上心,所以第二天晚上就将精挑细选过的通房小郎送到了家主的屋里。   因着快过年的缘故,武思芳白日里备了厚礼走访了几位旧友 。她今日喝了不少酒,有些微醺,谢绝了一众好友的热情挽留之后,借着点酒意就往家返。深夜寒冬,细雪静静掉落,武思芳顶着满身的晶莹进了院门,步履微滑,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在雪地上留下或浅或深的脚印。   她似乎有些走不稳,廊下两个小厮见状过来扶,叫她一把推开了,“给奶奶我准备热水去!身上这味儿也太浓了,跟了我一路。”   武思芳很少醉酒,她依然清醒,就是稍稍有点晕而已。梳洗过后,便披着黑狐斗篷进了主屋。   茜纱窗前立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小郎,穿戴一新,见武思芳进来,忙快步迎上前去躬身行拜礼,“家主,小的绿意,是大掌事派来近身侍奉您的。”   “哦。绿意啊,好名字。”武思芳笑很灿烂,她心情也算畅快。既然不打算再逃避,就尽可能坦然地面对吧。“抬起头来,叫我瞧瞧。”   绿意长得眉眼俊秀,唇红齿白。他有点怯生生的,抿嘴笑笑,看着武思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了头,用微微轻颤的双手帮家主解下斗篷,柔声说道:“掌事吩咐了,小的,以后就跟着家主,……做家主的房里人。 ”   武思芳心头微跳,拿指尖挑着绿意的下巴,瞧见他鼻头微微有汗,狭长的眼睛无意间眨巴眨巴,诉说着欲语还羞的情意。武思芳暗自笑笑,这青瓜蛋子比她紧张多了。…..可是,…..她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她瞎紧张什么呢。   “…..多大了?” 武思芳突然意识到,绿意的面相有几分似曾相识。她暗暗感慨了一下赫连氏的用心良苦。   “回家主的话,小的十六岁了。”   十六啊,…还鲜嫩的很呢。武思芳生生憋出了一种禽兽感,自己这样一把年纪,别是把人家给糟蹋了。她有些不放心,问道:“……给我当通房,你愿意?”   “愿意愿意!蒙家主不弃,是小的有福分…….”绿意怕武思芳不要他,急急忙忙辩解。武思芳的大名如雷贯耳,他从前只有仰慕的份儿,现下人在眼前,怎可错失机缘,哪怕只是个通房,他都是乐意的。   真的,……愿意么?武思芳发现自己有些自欺欺人,她到底是在问绿意愿意,还是在问自己愿意?她觉得自己很可笑,不过是个坎儿,迟早要过,有什么可挣扎的?   武思芳兀自愣神,绿意已经褪了自己的外衫,着一身素色绣暗纹的中衣,仍是低了头,耳朵上微微发红,轻声细语道:“小的伺候家主早些歇息吧。”   少年伸出修长的手指抖抖索索去解武思芳罗衫上繁杂的绣线盘花扣。他过于紧张了,第一颗便解了半天,仍未解开。武思芳忍不住笑起来,俊秀的小郎咬了咬嫣红的嘴唇,似乎羞恼的快哭了,却不妨被武思芳一把推倒在红绡帐里。   帐中的鹅梨香暧昧无比,绿意闭了眼,颤着羽翼般的睫毛,微微喘息,双手抓着两侧的锦缎,任由腹部下顶出个圆溜溜的小包,等待着那个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   武思芳俯下身子,温热的鼻息里掺杂着挥之不去的淡淡酒香,天知道今天喝了多少,竟然让她在关键时刻产生了错觉。她挑开了他的衣衫,春光尽显,又看他静静闭了眼,温顺乖巧,不由得噗嗤一笑,“你不是挺能耐么?…….今儿怎么不动了?难不成被酒气熏醉了?…….”   绿意不解家主之意,觉她半响未有行动,忍不住睁了眼,却瞧见家主已然直起身子,将缎被盖在他身上,轻轻叹息着,“我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绿意,…我不愿意强人所难,…...你可喜欢我?”   他害怕她就此走掉,壮大了胆子扑上去,搂着家主的腰,紧紧靠着她虽娇小却温暖的后背,颤声道:“喜欢!……哪个儿郎不喜欢家主这样的女娘!”   武思芳转头,看见他眼圈发红,似乎要汪出水来,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小的想侍奉家主一辈子,求家主成全!”   绿意拉住武思芳,顺势躺在她怀里。   “罢了!”武思芳心一横,将手放在这小郎腰上,打算解了他的中裤,抬腿坐上去。   院里传来一声脆响,清晰无比,瞬间惊了房里的两个人,武思芳的心漏跳了好几下,她下了床,推开窗户,看到的仍然是一个静谧寒冷的月夜,细碎的雪粒如同白盐一般,密密麻麻往下掉,院门边上新移栽的腊梅依旧幽暗生香,只是刚刚被积雪压断了树枝,半截残枝横躺在一片纯白之上,覆盖了晶莹的光芒。   寒气从窗口钻进来,彻底激醒了武思芳。她转了身,对着坐在床上掩着衣衫不知所措的绿意道:“改天吧,今日有些乏了。”   武思芳没来由的不安,打发了有些幽怨的绿意,便就地躺倒在茜纱窗前的锦榻上,唉声叹气。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复又起来打开窗户,抬眼看去,月牙儿浅浅一弯,映出疏影横斜,冷冽的香气似有似无地飘散着,恍恍惚惚间,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忧伤。   武思芳就这么躺着,揣着满腹心事,静静地听着落雪的声音,繁复华丽的波斯毯滑落在地上都不自知。良久,睡意袭来,朦胧间似乎落入一个宽厚熟悉的怀抱,让她觉得无比安稳,来不及思索,竟沉沉睡了过去。   ************************   *********************   临近年关,诸事繁琐。武家大宅一干人等忙得上窜下跳。雪后放晴,家下开始打扫房屋庭院,准备盛大的祭祖事宜。另有一拨人等专去置办年货,年礼,四下里贴桃符,钉春牌儿,忙得不亦乐乎。武家大宅的大掌事赫连这会子晕头转向,他刚从账房处合计完要发放的赏钱,又不得不加派人手,督促着几个得力的小管事加紧清点各处商贾权贵们送来的年礼以及腊月间诸多掌柜庄头们呈上来的孝敬。绫罗珠宝山珍野味堆满了库房,这些一笔一笔都需登记造册,当真是算得人眼花缭乱。   武思芳则一觉好眠,睡到日上三竿,睁开眼时,还在榻上。屋子里静静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洒在地上,金光点点。厚实华丽的波斯毯不知何时又盖在了身上,捂出些许汗意来。武思芳伸个懒腰,听着抱厦里几个小厮的声音,“绿意哥哥大喜!”   “嘘——,可别浑说,没得吵醒家主…….”   小厮压低了声音,又在外间廊下叽叽咕咕的,武思芳重重咳了一声,霎时间悄没声儿了。绿意在外面轻轻唤她,武思芳应了一声,绿意才进来,腼腆一笑,“家主醒啦?大掌事昨儿吩咐,从今往后小的就贴身服侍您。”   武思芳点点头,“我从不需要人贴身服侍,想来你应该是知道的。”   “是。”绿意的眼神有些黯然,他不再说话,开始整理床榻。   “绿意过来。”武思芳唤他。这孩子定是误会她的意思了,以为她嫌弃他。小儿郎的心肝总是那么脆弱。   绿意低了头,磨磨蹭蹭过来。他倒是温顺乖巧,任由武思芳一把拽住, “昨晚……我是累了,…..你既是我房里人,日后上点心,白天我自有我的事情,你无需跟着。……到了晚间,再和我待在一处吧。”   “嗯!”绿意的眼眸里亮晶晶的。   武思芳正想和这单纯小哥儿再叮嘱两句,就听着院外赫连氏嚎了一嗓子,“家主起床啦,出大事了!”   赫连氏这几日都很忙,若真不是大事绝对不会亲自来回禀她。武思芳无奈起身,草草收拾了一下,领着绿意出了院门。   赫连见那新开脸的小郎亦步亦趋地跟着武思芳,着实惊讶了一下。家主总算变成正常人了,他鞠了一把辛酸泪,嘿嘿直笑,“家主昨夜可还满意?”   武思芳咳了一声,“……..唔,还行吧。”   “那就好哇,您要是喜欢,我回头照这样,给您再张罗几个来。”   “不用。”武思芳忙摆手,见赫连氏微微喘着气,冷天里头吞云吐雾的,禁不住笑道,“不是出大事了么?赶紧说吧。”   “哦哦,那什么……县令大人来家贺喜呢,这会子在前厅候着,我听那意思,好像是说京都来的公使马上上家来宣圣旨,……让咱们赶紧准备准备!”   武思芳的心咕咚咕咚的,那种感觉让她非常不适。   廊檐上垂悬着的冰挂还未来得及清理,长长的冰凌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璀璨的光,很壮观,却也很刺眼。武思芳一脚迈进前厅的时候,正喝着热茶的县令大人忙不迭的站起来,老脸笑成了菊花。   武家自打入秋以来,家业日渐荣盛,知县大人对家主武思芳佩服地五体投地,相较从前,也越发的热情了,还时不时给她保媒拉纤。可再怎么熟络,也没到今日这样狗腿的程度,她拉着武思芳好一番嘘寒问暖,仿佛又像是武思芳嫡亲的姨母一般。   “到底何事啊?”史县令言谈之间不停地恭喜她,让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哦,是这样。圣上新册封的容华大人年后要回母家省亲!这可是咱们金流城的第一大喜事,天大的荣耀呐!到时候黄州府都要来人恭贺呢!娘子可得好生准备着啊!”   “……..”史书海说的果然没错。武晗这混蛋吃里扒外,真把自己搭进去了!“……..容、华、大、人!”   “哎呀,…….娘子这是什么表情?漫说金流城,就是黄州府的儿郎能入宫做贵人,还蒙圣宠的,咱们家大人可是头一个呢!”   “你说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就一点风声都没有呢??难道不应该先跟我这做姐姐的说一声么??” 她真的是郁闷。   武思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不到最后一步,她会一直骗自己这不是真的!武晗自打从军以后就再也没有回过金流,两年中仅捎来过两封家书,简单报个平安,说会留在北边,继续守城,其他只字未提。武思芳今年遭遇太多,无暇顾及他。原本打算着开了春,天气暖和,带着人北上去寻他,如今倒好,人家衣锦荣归,还得她这个当姐姐的跪着接!当初书呆子跟她通气,说只怕武家小郎如今在宫城里边享福呢,她就纳了闷了,武晗那样的经历,怎么可能入宫侍奉,怎么可能真和慕容还勾搭上?!   “不是…..那什么……”县令大人一时语塞,倒不知说什么好了。毕竟容华大人的过去不怎么光彩。她之前也听三女史书海稍微提到过一些,说武晗这小子太厉害,不知怎么的,竟叫圣上看上了眼,带进宫去本来想封个品阶的,结果太国公嫌弃他,拦着死活没同意,后来就一直偷偷摸摸,没名没份地跟在今上身边儿做少侍。如今果然是熬出头了。   “哼!儿郎大了,自己做主了呢,眼里头还有我这姐姐?” 武思芳的心里头的小火苗烧的簇簇响。武晗是要把她气死才甘心么?还有那慕容还,真她大爷的不是个东西!她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这狗皇帝这么多花花肠子!   “瞧这话说的,容华大人一直瞒着娘子,也无非想来个惊喜嘛!娘子现在可是国姑啦!以后步步高升,可别忘了你史家姨母哟!”   武思芳火冒三丈,两年不见踪影,一回来还要摆上阵仗!武晗什么时候悄没声儿地跟了皇帝,居然给她这当姐姐的连屁都不放一个,如今晋了品阶,还好意思跑来耀武扬威!   省亲?我呸!省你爹的脚后跟!   ****************************************************   注:本文设定,四品容华,内命夫四品以上一辈子有一到两次回娘家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   有话说:1.情人节快乐!专供一章。楠竹上线,不过隐身,不造你们有木有发现,哈哈哈。   2.没人收藏,嘤嘤。不然让楠竹一直隐身好了。   3.喜欢女主的表担心,她从今往后都是好日子,除非楠竹折腾她。哦呵呵呵。   4.请大家帮忙捉,谢谢。爱你们。再次祝亲们开心哟!    ☆、省亲   景初八年正月,容华大人武晗千里迢迢自京都来省亲,轰动了整个金流城。一路奔波,沿途各府衙官员殷勤照应自不必说,只眼下入了金流城,城内大小官员齐齐出动,在城门口跪地恭迎,为人丁稀薄的武氏国姑撑场面。彼时鼓乐丝竹声声不绝,但见几十名羽林郎跨马开道,紧接着头戴卷脚幞头身穿罗袍的宫人亦骑了白马,列成长长两行。众人稍稍抬眼看时,銮驾前宫人高举紫金伞盖,后面的手执绡金掌扇,前呼后拥,天家威仪显露无疑,真真是摆足了阵仗。   雍容华贵的容华大人武晗端坐在四匹一色骏马拉着的锦绣交相辉映的香鹊銮上,顶戴金叶高冠,身披银貂大氅,内着五色广袖山水暗纹锦袍,腰悬金躞蹀,垂四品翠羽珮,着六合麂皮靴踩着锦缎杌子下了銮驾。站在门首铺就的红丝毯上,抬眼望去,武家大宅前乌压压跪了一片人,为首的女娘满头珠翠,锦衣华服作正装打扮,此刻正趴在地上俯首帖耳,不是武思芳又是哪个?   武晗心头一热,忙伸手要将姐姐拉起来。武思芳不为所动,她看着平静,其实内心波涛汹涌。自打接了圣旨,大过年的,就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不说白日里陡增的宾客来往,但为武晗省亲这一桩,她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亲姐姐,没少使精力,在有限的时间内,花了不少气力和高价将他从前住的院子扩了一倍,从里到外翻修的精致辉煌。她心里再怎么不痛快,毕竟是亲弟弟,多少人的眼睛且盯着呢,容华大人的脸面比自己的要紧多了。   只说这会儿见了人,面前的男子神清骨秀,贵气逼人。他较之前成熟了许多,也更加端方稳重,果然是今非昔比,真叫武思芳心里是又爱又恨,不知怎的,气上心来。容华大人伸手扶她,她也不给人家脸面,嘴里更没句好话,“小人贱民,岂敢高攀,又哪敢劳动大人金贵之体,只是舍下简陋,原也不配服侍您这样的贵客,唯恐怠慢了大人,还望宽恕则个。”   果然是他亲姐姐。武晗苦笑一下,虽然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儿突然伸手揍他,或是冷不丁伸脚拌他一下,可那神情语气一点没变。   “姐姐这是什么话?可是生我的气了?”武晗多少有些委屈,姐弟两人两年多未见,如今他入了宫,来这样一趟太不容易,要是一走,又不知猴年马月才能重逢呢。   “哦,没想到小人能有今日,竟得了这样尊贵的弟弟。给别人做侍,居然连屁都不放一个!等生米做成了熟饭,这会子眼里倒有姐姐了,真不知这是抬举小人呢,还是羞辱小人呢?”她嘴里不咸不淡的,面上丝毫不见荣耀感。   武家大宅里的男女老少跪倒了一大片,头基本都垂到了地上。他们从容华大人进城门跪到了现在,膝盖上多少有些吃不住了,心里无不埋怨家主不体恤下人,也不知她这会儿又想出什么幺蛾子。有什么恩怨进去说嘛,在大门口还不够丢人的?大冷的天,就知道连累别人!   姐弟两自然顾不及别人所想,两下里僵持着。武晗沉默不语,清澈明亮的一双大眼隐隐泛红。一旁侍奉容华的内殿执事王少使气不过,站出来顶了一句:“放肆!怎么说话呢???你不过仗着我家大人,才有了国姑的名头,不思感激,竟敢折辱大人!待咱们回禀圣上,定要治你个以下犯上之罪!”   武思芳跪在门前,挺直了身子。她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如今能看开的都看开了。只不过到现在都没想通当初一心在北城做守军的弟弟为什么摇身一变成了宫里得宠的贵人。两年多不曾见面,他悄无声息地再嫁也就算了,居然还找上了慕容还!她可真是赔了弟弟又折钱!这会子还跑到她面前耀武扬威,怎能叫人不糟心?   她哼了一声,心里极度不快,也不知道眼下这样的情形到底该怨谁。只晓得如今再没什么可畏惧的,她已经懒得还要因为皇帝去看自家兄弟的脸色了。   “婆婆稍安勿躁。”武晗及时制止了准备打抱不平的执事。原本王少使这一套在武思芳这里也不管用,当然武晗更不会让她这么去做。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怨她嘴上不饶人。因为姐姐还是从前那个老样子,对他不满意,或者心里不痛快就朝他吹鼻子瞪眼,这是心里还记挂着他呢。真正要是不在乎一个人了,人家对这样身份的人那可是和和气气,恭恭敬敬的,就如同这一路上舔着脸巴结他的那些外命夫们一样。   姐弟两个别扭了好半会儿,武大看着弟弟虽然前呼后拥,威仪高贵,但在她面前还是会流露出无辜的小眼神儿,心头一软,终究没太为难,只按着贵人省亲的规矩和礼仪将人迎进了大门。因着还在年里头,武思芳先陪着武晗祭祀了祖宗。容华大人虽身份高贵,可从前连祠堂的门槛都没跨过,如今倒是只拜不跪。敬了贡品,念了祭文,上了三炷香之后,容华大人重回主院,武思芳又重新跪在正厅里,在一干宫官侍从的注视下,端端正正给自家兄弟三拜三叩,说了一堆吉利话。   之后容华大人去了他新翻修的省亲苑,视线所及之处皆是华丽贵气,巧夺天工,直看得他连番感叹姐姐的良苦用心。稍停片刻,在一众人等的服侍下,他换了常服,才又折回来,差人将宫里御赐的奇珍异玩流水样赏赐下去,众人叩首谢恩,无不嬉笑眼开。   各种繁琐的程序走下来,天色竟黑透了。武思芳从早上到现在一直陪着武晗,如今饿的前胸贴着后背,可怜她也没个偷吃的机会,好不容易等到了用膳,花厅灯火通明,珍馐佳肴陆续摆上了梨木长桌,周围站满了宫人,武思芳端坐在侧首下方的位置,依着现在的规矩,她还不能先动筷子,如此一来,心里急得跟猫爪了一般,但凡弄出个什么动静,便觉得众人虎视眈眈。无奈之下,她瞪了容华大人好几眼,暗示他赶紧吃。   武晗不为所动,倒是他身侧的内侍,慢吞吞地拿着银筷要一样一样先行品尝的时候,武思芳受不了了,她咬牙切齿地在桌子底下踢武晗,压低声音跟苍蝇嗡嗡似的,“大人,咱能不能别这么折腾?小人要是想下.毒,您老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儿享富贵呢!”   武晗的脸憋得一阵红一阵白的。 这是规矩,倒不是他刻意拿乔。他咳了一声,强行喝退了周围殷勤服侍的一干人等,“你们都下去吧!本位要与姐姐好好说会儿话。”   众人皆在廊外候着,四围总算是清净了。武思芳端起碗一阵狼吞虎咽,武晗才要张口,被她抬手挡住,“先吃饭再说话,不然我就吃不下去了。”   武晗讷讷的,没吭气。气氛骤冷,武思芳的肠胃突然就没什么滋味儿了,她将筷子猛地一撂,“吃个屁!这不给人添堵么!”   “姐姐!”在外人眼里威风八面的容华大人有些担忧,连连叹气。一头是妻主,一头是姐姐,两个不对付,他夹在中间实在难过。   “你脑子让驴踢了吗?这世上的女娘都死绝了吗??你知不知道她卷了我两百二十万两银子,害我差点倾家荡产!这种人没有心肝脾肺你不明白吗!”武思芳忍着掀桌子的冲动,劈头盖脸骂起来。   “姐姐,她有苦衷的。”武晗急急辩解,“…..再说,…….你去年拿一百二十万石粮食搂走了她近三百万两银子,你以为她不知么。国库捉襟见肘,她都没说什么,你何苦还要计较?”   好似被人揭穿了秘密,武思芳着实给噎了一下,面上稍稍有些不自在了。“咳!那什么,我一个做买卖的,图的就是利!……..我有错吗?我愿卖,她愿买,怎么着吧?有本事上别家去找粮呐,她买的了吗!……你个吃里扒外的,感情是给……你妻主兴师问罪来了?”   钱倒是其次,她能赔就能赚。可一想起武晗的终身大事,武思芳很是丧气,“你说说,你找谁不行?非要往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你想要荣华富贵,没问题啊,姐姐也能保证你过上这样的生活,犯得上去贴那卑鄙小人??你眼瞎了一回,我当你是看明白了,谁知这回连心也瞎了!”   “你误会她了,她不是那样的。”至少,慕容还在他眼里就是这世上顶天立地,值得托付终身的女娘。一想起她,武晗心里眼里全是情。   “啊呸!她今日还算宽裕,便对你虚情假意。若是那天又被逼到穷途末路,你最多就是她手里的筹码,醒醒吧你!”武思芳看着自家兄弟脸上的真情厚意,腾地站起来,揪住他的衣领,就差落下那一巴掌了。慕容还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没心没肺的玩意儿,除了给人添堵,她哪有真情可言?   “不是,不是的。”武晗很平静,一遍一遍重复着, “姐姐放一万个心,….就算是….有这样一天,我也绝不会让姐姐为难!” 他缓缓站了起来,遮住了武思芳的身影。两年未见,他高了武思芳大半个头,也不再是整天跟在姐姐背后让她遮风挡雨的人。他说话的神情郑重而坚定,“你还不够了解她,…..她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你们从前也是相识的,……若非被逼到绝路上,她万万不会走那一步。”   武思芳松了武晗的衣领,悲凉地转过身去。本就无力回天,又何苦和自己较劲?   “姐姐别生气。”武晗拉着姐姐的衣袖,像过去那样看着她的脸色,谨慎地讨好她。只不过,如今终究不比从前,他没有因为武思芳的呵斥而变得方寸大乱,只是微微笑了笑,慢慢道,“…..姐姐,你别恨她。你不懂她,可我懂。………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其实,…..我……,…….是我主动缠上她的,…..在京都最艰难的时候。我那时,…….并不知道她是当今圣上….. ”   “………”武思芳目瞪口呆,原来她这傻弟弟还是一厢情愿呐!他怎么这么可怜,是才出了狼窝,又入了虎穴么?   武思芳能猜到的无非就是这样,可在武晗细细地将前因后果诉说了一遍之后,她的眼珠子彻底掉在了地上,捡都捡不起来了。   没成想,他两个的故事竟然这般曲折,比伶人出演的最精彩的杂剧还有看头。 作者有话要说:  1.花一两章先打发了武晗,然后集中精力收拾男主吧。   2.昨天开始发烧,到现在还软绵绵的,哎,码不动,弄得自己眼花缭乱。请大家帮忙捉,谢谢了。    ☆、凌心   若是从头算,武晗几乎和武思芳是同时认识慕容还的,时间一点儿也不短。那时候,慕容还还是凌心,武晗也不过是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凌心不止一次地以为武晗不过是姐姐护在羽翼下长大的那种没吃过什么苦也没受过什么罪的俊俏小郎罢了。而在武晗的印象里,凌心就像是个温和亲切的邻家姐姐,当武思芳狠狠教育他的时候,武晗有时候也会想象,要是姐姐能像凌心姐姐那样和气,该有多好。   两个人原本没什么交集。就如同在茫茫人海中,彼此不相识的人会擦肩而过,但绝不会为此停留。他们各自都有念念不忘的心头好,也会为自己爱而不得的真情感伤。在京都的前两年,凌心有时会带着冬哥儿出宫来找武思芳喝酒聊天,武晗和冬哥儿年岁相仿,时间一长,两下里便熟络起来。   有一回在小酒店,醉酒的凌心不慎听到武晗和冬哥儿在后院的梨树下嘀咕。当时只有十五岁的武晗十分忧伤地对着冬哥儿说道:“我父亲说我是煞星,嫁出去的话,一定会害的别人家破人亡的。……哎……你说这怎么可能?………”   冬哥儿还未来得及开口,站在两人身后的凌心倒是忍不住笑了,她借着酒意调侃他,“有意思。照武家小郎这样说,将来你也只能嫁给皇帝喽,因为只有她才能镇得住你的煞气嘛。”   冬哥儿也哈哈笑起来,武晗面上一红,又羞又臊:“我这辈子绝不嫁我不喜欢的人,凭她是谁!”   谁曾想一语成谶。   只说武晗从小长在富贵之家,可自幼命运多舛。亲爹不知所踪,娘不疼爱,父不待见,唯有在长姐武思芳的庇护下才能活得踏实安稳。那时的武晗就是个有些脆弱,也没什么主见的小儿郎,自打有了少年情怀,内心便渴望能嫁给一个悉心呵护他的妻主。可惜他在自己最美好的年华里爱错了人,灰心丧气,意志消沉。后来他遭侧侍排挤,待不下去,便从妻家搬出来,住在小酒店里,一度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当时能够保护他的人早就回了金流,远水解不了近渴,绝望之际,他碰到了出宫买酒的凌心。   凌心代替了武思芳的角色,甚至做的比武思芳更好。她会轻声细语地安慰他,甚至劝他不必在乎世俗的眼光,过不好可以和离,还说她可以帮他。她像是温润亲和的邻家姐姐,不会在他做错事的时候埋怨他、骂他,她很贴心,是他冰冷暗黑世界里的一束温暖的光芒。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爱情重新在武晗的内心生根发芽,他羞于承认,自己也不愿意再回妻家,就住在小酒店里,守着自己的一点小心思,盼着凌心再次出宫时,路过这里,还能见上她一面。   白芝麻逐渐察觉了武晗的木然,她见惯了甩脸子闹脾气的儿郎,因此并不在乎。她真正惦记着的,是武晗丰厚的嫁资,所以她不得不去小酒店找武晗,敷衍几句,将人连拉带拽领回家去,可就在不经意间,她察觉到了武晗的背向离心。白芝麻恼羞成怒,对着武晗好一番拳打脚踢,看他鼻青脸肿,像只没人要的可怜狗一样蜷缩在地上瑟瑟直抖时,才顺了顺气,出了家门扬长而去。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半点怨不得旁人。武晗生无可恋,守紧自己的心思拖着重伤的身躯回到小酒店等死。他下了决心,宁可伤痕累累也不愿意叫姐姐知道,因他觉得自己活着就是个废人,从生下来就一直在拖她的后腿。如今,是时候解脱了。   当凌心再次出现在小酒店时,他已经在床榻上躺了好几天。值得庆幸的是,死之前又见到了凌心,让他内心无比安慰,只觉此生也没什么遗憾了。   武晗的境遇让凌心唏嘘不已,一个正值大好年华的小郎君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她为武晗,第一次在心里生了武思芳的气。当姐姐的怎可如此大意?将人撇在京都就不闻不问了么?还有那个什么白芝麻,该死!或许,……很有必要为这可怜的小郎做一些什么了。   凌心在潜意识里,已经有了要护着武晗的想法,她终于明白,他其实是个可怜的人,如同弱不禁风的花朵,需要依附着大树才能迎风绽放。或许…….,…..武思芳不在身边的时候,她可以充当他的姐姐。   到了后来,白芝麻一家下了牢狱。为避免不必要的怀疑,武晗也被关了起来。不过他运气好,总有不同的人关照他,因此并未曾吃什么亏,反而过得极为舒适。凌心甚至亲自来看望他,不断地安慰和鼓励他,还送上一些必需品,以确保他衣食无忧。再后来,凌心想办法促成了他和白芝麻和离,最后他被无罪释放。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凌心的真实身份,却对她有了刻骨铭心的情感。这世上除了武思芳,再没人对他这样好过。他对爱情有了期待,重新活了过来。他也很清楚自己爱上的人是宫城里一个有点身份但是身体残缺不全的女娘,即便这样,他还是义无返顾地陷了进去。   他动了心,没有身体上的吸引,却在灵魂上得以靠近。经历了风雨,在心智成熟之后,他发现这份情感来得更加真诚可贵。   他开始学着坚强,学着独立,变的勇敢。他不想再禁锢自以为触手可及的幸福,于是鼓起勇气向凌心表白,并直言,如果她愿意,他就是她在宫城外面的家人。他不在乎什么礼节名分,他只想安静地等着她偶尔出宫采买时过来看看。他可以陪她说说话,为她做顿可口的饭菜,或者浆洗和缝补她的衣服,虽然她没什么可需要缝补的。他甚至不稀罕朝朝暮暮的陪伴,只要让他这一生还有个幸福的念想,这样就足够了。   傻傻的武晗以为他们都是需要彼此的,只要互不嫌弃,必能相伴白头。他满怀期待地对凌心说:“等你老了,将来放出宫,由我陪着你,相依为命可好?”   他没想过,她会一口回绝:“…….不好。”   “你是介意我——”   “不是。”凌心打断了他的话。“我不过是介意我自己。”   “可我不在乎。”   “我在乎。”   ……….   平心而论,凌心是有点喜欢他的。她是帝王,而帝王最无奈的事就是她分辨不了别人对她是真情还是假意,何况这样身份的人怎么会有人肯送上真情?所以武晗赌上后半辈子愿意陪她,不能不让她感动。   她不能有非分之想,武思芳这傻弟弟执念太深,即使他要的是细水长流,不是荣华富贵。若是武晗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该怎么看?别人家挤破头要让儿郎进宫,可武思芳若是晓得武晗被她收为己用,只怕剁了她的心都有。在宫城漫长的生活一辈子,真的适合他么?她永远挣脱不了这个牢笼,也不愿意连累这样真诚善良的儿郎。   凌心有些许失落,不过还是简单直接地拒绝了武晗诚挚的情意,表示不能耽搁一个好儿郎的一生。武晗带着满腹悲伤回到了金流。在他心里,凌心其实是有点喜欢他的,只不过是不想耽误他而已。其实他有时候也会问自己,是他不够坚强独立,是她以为他是一个只会依附别人而活的儿郎,…….才会被她婉拒么?   武晗的愿望很简单,他的幸福,就是希望待在能看见凌心的地方,别的也不再奢求。他立志终身不嫁,将心事掩藏起来,打算找机会从军。如果能够建功立业,脱颖而出,或许还可以借着潘毓的方便调回京都守卫阶陛,到那个时候是不是就能见到皇帝身边的长使凌心了呢?   他怀揣美好纯粹的愿望跑去北边杀敌,现实虽然残酷淋漓,好在武晗运气好,姐夫潘毓对他诸多照拂,还抽空不遗余力地教授他十八般武艺。一年之后,他做了百夫长,变成了铁骨铮铮的儿郎,一切与从前大不相同,可只有情意未曾改变。战争结束后,他留在北边继续守城,打算努力做到参军的品阶,以便有朝一日能回京都去见他的心上人。   事情总会出乎人的意料,去年春天皇帝御驾亲征收拾残局,他听到消息后便激动了。等大军驻扎,他抑制不住对凌心的思念,费劲心思进了禁军大营,想见一见那个近身服侍帝王的女郎,却不料人家摇身一变,成了这世间最尊贵的人。   她虽不是他记忆中的长相,却是他念念不忘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话说:感谢大家关心,已经好很多。今日拆开双更一下。呵呵。 ☆、一箭生情   武晗开始退缩,他想找到的人是凌心,而不是慕容还。皇帝是高不可攀的,他甚至觉得,像他这样的儿郎都不配仰望她。   时隔一年多,两人重逢。慕容还没有料到,武晗还在默默惦记着她,她大受感动,原本对他也有好感,所以不管武晗愿不愿意,慕容还调度他做了近身兵卫。   战事吃紧,武晗跟着皇帝上阵杀敌共进退,本该是他护着圣驾,可在危机关头,尊贵无比的皇帝竟一把推开武晗,流箭刺进了她的肩膀,鲜血横流……   武晗去请罪,眼泪珠子啪啪往下掉,慕容还没有怪他,她想用这一箭之情换他从此守在她身边。武晗自卑,不敢有此奢望,更怕辱没了皇帝一世英名。慕容还苍白着脸色,浅浅笑着,“小晗,别想着离开我。”   他泪眼模糊,受宠若惊。“为什么?从前是我不知好歹。可如今…..,您又不是真的喜欢我。”   “我自然也喜欢你,但更多是因为我知道你是真的喜欢我。我也想和别人一样,被人认真在乎着,只要一个就好。”   “圣上怎么会没人爱?”   “没有。”慕容还苦笑,“都说帝王无情,可谁对帝王又是真情呢。…..你能爱我,我不知道多开心,所以,别离开我。我会真心待你,信我。”   他被皇帝打动了,原来他真的可以有幸福。从那以后,武晗贴身服侍她的饮食起居,弥补自己的过错。慕容还执意带伤上阵,鼓舞士气,这一仗连着打了三天,到了最后一日,燕军在异常艰难中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之后四州尽数收回。   皇帝高兴极了,庆功之后,拉着武晗说了好多掏心窝子的话,说到最后潸然泪下,说她从立为太女开始,就梦想着收回十六州,到如今终偿夙愿。说她赢了天下,却丢掉了亲情,友情,还丢掉了爱情。说她常常违背本意,因为她毫无选择,更没有退路。说她若有来生,再不托生帝王家,只要像个普通女娘一样痛痛快快地过日子,没有尔虞我诈,没有算计,就那样简单活着,认真爱着。   而这世上,除了武晗,竟没人愿意去懂她。   两个在战场上活下来的人,相拥而泣。两个孤寂的人,惺惺相惜。娘情郎意,一个是风流多情的帝王,一个是俊俏痴心的儿郎,于是一切水到渠成……..   其实武晗从不指望像他这样的身份可以入宫,然后锦衣玉食地过日子,有那样一个美如梦幻的夜晚就够他回味一辈子了。虽然他是那么渴望静静待在她身后,只为平日看她一眼就好。   慕容还却是真的割舍不下了,她明白武晗的担心和自卑,可是她还是想给他一个可以挡风避雨的依靠。即使她和武思芳之间恩怨未了,即使武晗会因为这件事情埋怨她,她也无所谓,这一次,她想将武晗和他的爱情都留在身边。   是以武晗最终跟着慕容还回了宫城,经历了重重波折,总算等来了好日子。一有了品阶,慕容还就派他出宫去见武思芳。她们的误会早晚要解除,还有师兄潘毓的姻缘被她一手破坏了,她希望武晗不负所托,能弥补她的内疚和遗憾。   ……….   皇帝和容华大人的爱情过于曲折,或许事实应该更复杂,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武晗轻描淡写一语带过。武思芳听得一愣一愣的,临了还呆了半响,方才缓缓说道:“说了半天,你其实是来给慕容还做说客的吧。慕容还希望我看你面上既往不咎?——想得倒美!你俩好到这份儿上,我也认了!你自去和她过好日子,可我偏不原谅她!”   “姐姐!”武晗在武思芳起身离开的瞬间,扑通一声,跪在地下, “我求求姐姐别恨她…..她心有愧疚,误会你之后就一直都在补偿你的,…..只求姐姐看在我面上,放下过往吧!”   他在替慕容还下跪求情,他的态度和语气无比真诚,找不出一点虚伪造作。慕容还是他这一生的仰望,是他后半辈子的依靠。他知道自己不是她最在乎的人,可能待在慕容还身边,陪着她,看她安好,他这一生就再没有任何遗憾了。   武思芳无意为难武晗,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也看不惯他胳膊肘子往慕容还那里拐。或许武晗嫁给慕容还算是一个好归宿,毕竟从她长久以来对慕容还的了解来评价,一个女郎若是在千钧一发之时不顾安危,为他挡上一箭,想必今后定不会薄待于他。虽然不用再替武晗担心,可武思芳还是觉得别扭,自从慕容还对她搞了敲诈勒索这么一出,再真挚的情感都都让人觉得掺杂了利用和虚伪,让人心里难以平衡。   “我….,我是咽不下这口气!”她依旧愤愤难平。   “姐姐!她是听了传言,说武家原先有座大金矿,以为你富犹胜国,才想着只有你才能帮她。如果事情真的是她所想的那样,那两百多万对你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只你自始至终不肯承认,她以为你太吝啬,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想逼你一下。谁知……..”   武大冷笑,“都说是谣传了,一个当皇帝的,怎么能这样幼稚?!我若真有,当时又何必那么艰难!”武大虽然振振有词,可终究明白事情真相,亲兄弟面前,到底有些不自然,忍不住抬高声量进行一番掩饰。   在武晗看来,姐姐依然是怒气难消,少不得又替妻主解释一番,“她也不是谁的话都信,只因为那是皇祖母(武宗皇帝)说的,因此她从未生疑。只当是你过于小气,叫她心里有些不快罢了。”   武大背过身躯去,骂得有点心虚,“那她现在明白了?满意了?金矿呢?我当家主的怎么不知道啊??”   武晗低头不语。妻主和姐姐曾经都是一样的执着。一个坚信朋友有钱,却在她最艰难的时候不伸手帮她。一个坚信自己没钱,好朋友却非要勒索她。   武晗为了慕容还跪在地上,让武思芳多少有些不落忍,她扶了他几次,都不肯起来。武晗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他希望武思芳放下新仇旧恨,当然也是替妻主求得母家的认可。   “起来罢!我不记恨她就是了。”武思芳皱着眉,一脸严肃,“我们从前谁没做过任性的事情呢?人谁无过?是时候清醒啦!她守着天下,我守着武家,彼此互不相干,各尽各的职责罢。武晗我今日郑重告诉你,别说我没有,即便我有那数不清的金山银海,今后无论出现什么情况,我都不会拿出一个子儿来!你明白么?!”她将谎言说得天衣无缝,武家的秘密,也只能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武晗点点头,“姐姐宽心,绝不会有那样的事了。她误会了你,如今只盼你能解开心结,别再怨她。”   ………………….   武思芳陪了容华大人一整天,解开心结之后,哈欠连连,于是提前告退,叮嘱他也早点歇息,明日再为他好好操办。武晗本来还想跟她说点别的,见此情形,只得应允,于是各自歇息不提。   武思芳裹着黑狐斗篷疾步快行,她的通房小郎绿意拄着拐杖站在院门口,迎风张望,似乎已经候了多时。   绿意看见武思芳,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不料却被武思芳一把拉住,“大冷天的,怎么这样不听话?我若不回来,你还要等上一夜不成?”   “家主说过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他说的那样虔诚,就好像武思芳是她的全部一样,搞得武思芳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绿意是个倒霉孩子,在武思芳认识他的第二天,他一时高兴,和几个小厮在院儿里打雪仗,结果摔了个大马趴,居然扭到了胯骨。虽说不大严重,可这通房的职责就尽不到了。他躺在床上好一番梨花落雨,眼泪汪汪的,生怕家主不要他,那可怜劲儿,别提多委屈了。武思芳无奈,连哄带劝,将他安置在自己院子里将养,并保证等养好了一定如他所愿,绿意这才稍稍安心些了。   “今儿怎么样?可好些了?”她问。   “好了!好多了,家主莫要担心,很快就好了!”他的眉眼完成了月牙儿,笑起来可爱极了。   “……….”武思芳无奈地摇摇头,“那就好,早点歇息吧,这样好得更快。”   他很听话,转身心满意足地回去了。武思芳疲累至极,她进了自己房里,都未曾洗漱,解了衣衫,直接就扑在榻上。从年前到现在,总算放下了心里的负担,两眼一合,很快就发出细微的齁齁声,时断时续。   漫漫长夜,万籁俱寂。一个修长的身影悄然潜入武思芳房中,解下裘衣,蹑手蹑脚上了床榻,一如往常,轻轻将那熟睡不醒的女娘搂在怀里,在她唇角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静静相拥而眠。   …….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隐身,不过很快就要在线喽,嗷嗷。其实作者想说的是,如果大家不收藏,男主有可能就隐身到完结啦,真的。 ☆、谭二郎   到了省亲的第二日,武思芳一早安排了自家兄弟从前最喜欢的书评和杂戏,于大宅轮番表演。一时间鼓乐喧天,喝彩声连连,武家一干人等皆众星捧月搬簇拥着容华大人,嬉笑热闹,其乐融融。   金流城甚至附近州府的不少大户慕名而来,递帖上门,希望一睹容华大人的风采,被武晗以内命夫诸多不便为由头婉拒。武大人的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不过是麻雀变成了孔雀,他才能有今日,从前在金流城,谁又曾正眼瞧过他?外界的殷勤不过是些虚假的笑脸,还不如他姐姐武思芳的一个白眼来的真诚呢。何况他明日一早就要离开,时间珍贵,说什么也要陪着姐姐高高兴兴的,理那些不相干的人没什么意义。   别的倒好推辞,与武家素来交往甚密的金流其他三大家族还需破例见上一见。武晗看在姐姐面上,点头应允。   武思芳陪在弟弟旁边,看着三家有头有脸的人物进了前厅,三步一叩首,隔了珍珠幕帘恭恭敬敬给武家的庶子行大礼。武晗虚免一番,彼此说了几句客套话。三家敬献贺礼,诸如奇花珍禽的,说是供容华大人赏玩。武晗亦回礼,将宫中御制赐予各家。   三家复叩首谢恩,欲求容华大人各赐墨宝一副,以示隆恩。武思芳噗嗤笑出声来,武晗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从小书没都认真读过几天,字写得跟狗刨了一样,还有人能看上眼?   ………   如此这般一番折腾,又到了掌灯十分,宴席散尽,武思芳想着武晗明天一早就要离开金流,就觉得腰酸背痛腿抽筋,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武晗听着武思芳发牢骚,十分无奈,喝退了众人,给姐姐捏肩捶背地示好。   “你回去和慕容还商量一下,以后逢年过节,就回母家来看看。从前你不在金流,我都没这么舍不得。可自打入了宫,又惦记上了。”武思芳郁闷十足。   “……姐姐,”武晗笑了笑,圈着武思芳的胳膊,坐在她身旁,“你要是想我,可以随时进宫来看我,圣上早就准了。”   “想的到美。”武思芳白他一眼。“我宁可不见你,也不想看见她。”   “姐姐,”武晗心里叫屈,“明天我要走了,你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   “知道啦。唉,好不好的,也就这样了。路是你自己选的,宫城里不比外头,你可得格外仔细些。”武思芳叹口气,又道,“其实,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武晗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姐姐不用替我操心。倒是你,守着这么大家业,怎么好一直孤身一人呢?”   武思芳咳了一声,“怎么会?我把你打发走了,就该张罗我自己的事啦。”   “是这样啊,”武晗在心里盘横了一番,才说出来:“那姐姐以后如何打算?是不是还要去找潘——”   “别提他!桥归桥,路归路。”   “可你毕竟付出了这么多。要是错过了,…..不遗憾么?”武晗觉得武思芳的心里还是有潘毓的,只不过她不愿意承认罢了。他谨慎地掂量着词句,想大致说一下潘毓的情况,又害怕词不达意,让姐姐恨及圣上。可若是不帮衬两句,潘毓失了机会,不能再嫁武思芳,岂不是更糟?   “我之所以那么做,就是想给过往一个彻底的了断。”武思芳哪里知道武晗的这些心思,蹙了眉,没好气道,“给你说你也不懂。”   “……..我是不懂,潘大哥多好的人呐。”武晗小心翼翼地试探,“其实,他……,…..有些….误会呢。”   “无所谓,他有什么都和我没关系了。”武思芳说的斩钉截铁。自打浴火重生,她便认清了现实,家国君主第一,妻主第二的男人不适合她,更不适合武家,所以无论她曾经或者即使现在多么喜欢,都不会再娶。   “…….姐姐……你…….,” 武晗很想为潘毓多说些好话,却不知从何说起。武思芳是一个主意很明确的人,决定好的事情只怕很难更改。可怜潘毓自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好不容易活过来,伤痕累累,容貌尽毁,后来慕容还无法可治,将潘毓挪到太清山紫胤真人处将养了大半年,谁知到了年底,潘小将军找到了哥哥的行踪,将武思芳的事情一股脑儿都告诉了他。   向来克制的潘毓,生平头一回在师妹面前大发雷霆,一番兴师问罪之后便急不可耐地跑到金流去了。潘毓伤势还未好彻底,慕容还又担心事情失去控制,急慌慌打发武晗见机说和。能让他们破镜重圆那便最好,即便不能,助潘毓一臂之力也是上策。   “姐姐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你们能在一起多不容易呢。”武晗忧心忡忡。   “你有所不知,我当日对着天地祖宗发过毒誓,今生都不会再娶潘毓。若违背誓言,武家可是要断女绝孙的,……所以这件事情,以后不要再提。”武思芳不想武晗刨根问底,索性一气儿说了个清楚。   武晗愕然。恰逢此时,厅外忽地一声响动,惊了花厅里的两个人。武思芳就着灯火,瞥见廊下有个影子跌跌撞撞的,不由喝道,“外面是谁?!大人有令,叫尔等都在前院候着,怎的上这里来了?!”   她心底不快,姐弟二人的体己话怎好让外人听去?   “姐姐莫急,是我叫他来的。我明日要走,有一事放心不下,还需相托姐姐。”武晗看清了人影,心头一跳,情急之下一边解释,一边招呼那人进来。   来人一脚跨进门,纳头跪拜,“小人……谭…..二郎见过大人,见过国姑。”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被长时间烟熏火燎了一般。   武思芳瞧着面前这人有那么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一番,见他一袭黑色窄袖长袍,身躯修长挺拔,一张褐色面具遮全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地面。他的护腕长及手背,抱拳弯曲的的时候,还能看见手上隐隐约约的伤痕。武思芳盯着那些伤疤愣了一下,心中暗道这人定是常走江湖的,成日里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想必面貌凶狠,才戴着面具的吧。   那人虽未抬头,却似乎能感觉到武思芳停留在手上的目光,他有些不大自在,下意识地松了拳头,直起身子,将手掩在身后,垂眸不语。   “这位……”武思芳其实有点尴尬。她只是好奇,并无意笑话他的缺陷。   武晗起身上前,亲自扶起来人,又回头看着武思芳,认真说道,“我想将此人相托于姐姐。”   “…….?”武思芳彻底糊涂,“这怎么个意思?”   “是这样,他是从前在军中的一位兄长,过去对我诸多照顾,待我如亲弟弟一般。”武晗似乎有些紧张,他走到武思芳面前,拽着她的袖子,言辞恳切,“我这位兄长武艺极为高强,当世少有对手。他如今无处可去,我心有不忍,还请姐姐看我面上,收留他,做个亲随就好,这样我也算安心些了。就当是……姐姐替我报了他的恩情吧。”   “亲随??这样的人才,理应跟在你身边吧,有你照应着,将来有的是前程呐。”武思芳不明白,武晗想安顿一个人,轻而易举。   “哪里那么容易?他受过重伤,死里逃生,如今也不想再回军营了。….宫城规矩甚严,…..我也不方便带进去。…….况且还有个缘故,我也代他说了吧。…..从前在北边儿时,他曾听我讲过姐姐的…..英勇豪迈,仰慕姐姐大名,所以一心想为你效劳,这才……跟了我来金流。…..不如…..成全他吧。”他摇摇武思芳的胳膊,刻意示好。   武思芳扶额不语,英勇豪迈到有几分是真的,她的大名真的如雷贯耳么?….那还真不好说。武晗也是,定是将她夸得太好,竟让这不相干的侠客或是义士跑来投奔她!   “姐姐,他真的武艺高强,绝对可护你周全。”武晗拿出从前的杀手锏,开始嘟囔, “有恩不报非君子,姐姐帮帮我这回吧。…..求你了…….”   “ 我说大人,您这样合适么?”武思芳忍不住笑,武晗敢在这人面前露出本性,想来两人关系匪浅,照拂一下还是没问题的。她当下应允,差人将赫连氏招呼过来,打发他安置谭二郎。   武晗所愿达成,也再没提过潘毓,只捡了武思芳爱听的说,姐弟两嘻嘻哈哈竟聊了大半晚上,武晗的内殿执事王少使怕耽搁明早上路,连番催了几回,这才作罢。   …….   武思芳出了省亲苑,依旧快步前行,灯火掩映处,绿意仍然在等着她,笑意盈盈。   “乖乖绿意,怎的又在这里等?………就这么想我?”武思芳瞧着那傻模样儿,有心逗他。   “嗯。”绿意羞红了脸,垂着脑袋,咬着嘴唇不再说话。   “真要是这样,那就今晚上我屋里睡吧。”   最近这些日子,白天不论辛苦与否,到了晚上都睡得实在□□稳,武思芳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挑不出端倪来,或许找个人陪在房里,会有所不同吧。   “啊?…..”绿意连耳朵都红透了,说话也结结巴巴的,“那…..我还没好….,哦,…….我很快就好了……..”   绿意手足无措,武思芳忍俊不禁,“小绿意宽心,上我屋里隔间去,踏踏实实睡吧,我保证,绝不碰你。”   “….哦……”他刚才还有点惊慌,闻言很快蔫下来了。   “走吧,小傻瓜。”武思芳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拉着绿意,进了主屋。烛火昏黄,在窗前微微晃动,温馨无比。   云层遮蔽了月亮,连星光也显得惨淡,寒夜里冷风呜呜直响,吹得檐下轻纱灯笼不停摇晃,院墙拐角处转出个气宇非凡的男子,他的整个身躯与黑夜早已溶为一色,唯余墨玉般明澈的眼眸,痴痴凝望着茜纱窗上那个正在嘻嘻哈哈的俏丽身影。   曾几何时,他也曾傻傻站在门口等她归来。曾几何时,她的笑容也只为他一人绽放。   一觉醒来,时过境迁。谁曾想她居然立下那样狠毒的誓言,让他犹如万箭穿心,伤痛无尽。   是不是从今往后,无论怎么努力,他都无法,.....再回到她的身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但愿表越写越多。请大家帮忙捉,谢谢哦。 ☆、狂蜂浪蝶   第三日一大早,容华大人动身离开金流城,城内大小官员并武家上下跪地恭送,仪仗威严。武晗看着埋头叩首的姐姐,鼻头一酸,又下了銮驾,亲自将人扶起来,十分不舍。七尺多高的儿郎泛红着眼圈,拉着武思芳不肯撒手。在场诸人各怀心思,擦眼拭泪,无不动容。   此去经年,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在武晗的心里,无论他如何成长,无论他如何坚强,长姐武思芳的心里,他永远都是她最宠爱的弟弟,可以撒娇取宠,可以肆无忌惮,做了错事永远都会得到原谅,就如同父母眼中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一样。   “明明好好的,又害我难过。赶紧走吧,啰啰嗦嗦的,可别耽误了时辰。”武思芳有些哽咽,她也顾不了容华大人的脸面,没忍住又嚷嚷了一句。   武晗心里酸酸的,“姐姐,你想我就进宫来看我啊。”   “放心,我不想你。”武思芳拧着脖子,哼道。   “姐姐,你现在是国姑了,若是……定了亲事,一定得知会我啊。”   “遵命!有了人选,得报大人先审是吧?没问题!哎呀!赶紧走吧,武大人!”   姐弟两个依依惜别,众人乌压压跪了一地,起驾前,武晗又回头张望,瞧见谭二郎跪在最远处,朝他点点头。武晗微笑示意,于心了然。纵然遗憾,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潘毓的前路实在黯淡,眼下也只能盼他好自为之,心愿达成。   送走了容华大人,阖家上上下下送了一口气,收拾整理,忙翻了天。只说大掌事赫连氏这两日也不得清闲,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抽个空歇一会儿,家主武思芳又差人唤他。   赫连顶着冷风一路小跑,进了书房就看见家主埋在一堆账本里面,头也不抬。   “赫连呐,容华大人送来的人你到底是怎么安顿的?”武思芳翻着册子,一页一页看得十分仔细,时不时提笔写上两句。   赫连擦擦额头的汗,忙回道:“那什么,没敢怠慢。谭大侠说容华大人派他给娘子做亲随。小人也不好说什么,就将他的住处安排在您这院子跟前了,好吃好喝供着,您……”   “我说他怎么阴云不散,见天儿的围着我转!…..还戴着个面具,也不说话,真着急!”武思芳心里不快,不得已停了手中的活,埋怨姓谭的搅得她心烦气躁。   话说这位谭二郎,时时在武思芳眼皮子底下杵着,如影随形,有时候还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去趟净房吧,一出来就瞧见他在对面站着,无端让人觉得别扭。当家主的亲随侍从必须尽职,可也没见哪个做到他这份儿上。武思芳捱了两天,受不住了,找个理由将谭二郎支出去后,急忙唤赫连过来。   “……...”赫连不知家主的想法,他没觉得谭氏不好。江湖草莽,戴个面具很正常,人家谭大侠一出手,家里边儿能躺倒一片。武家家大业大,免不了有那眼红动歪心思的,家主又是独苗,身边怎么得有个武艺高强的才行。谭大侠的身手可不是盖的,就他平日里精挑细选的那些个护院侍从,比起人家,那可真是差太远了。   “叫你来,是让你想法子将人打发了,咱大宅里头不缺好手。”   “……??”赫连傻眼,家主回回都给他出难题。“娘子有所不知,谭大侠身手好着呐!再说……这怎么使得?武大人跟前如何交代?”   “慌什么?我又不打算亏待他。既然是容华大人看重的,咱也别怠慢他。花点钱在外面给置办一套好院子,买上十几亩良田还是铺子什么的,不也挺好?再不然给他几千两银子,够他一辈子花销了,随他怎么着吧。”   “…….可这叫我怎么开口呢?”直觉上,赫连氏并不讨厌谭氏,反倒觉得亲近。   “我瞧他年纪也不小了,竟还孤身一人,成日里待在我身边,要是日后风言风语,只怕嫁人也难。…..总之,你就说咱们不能委屈好汉在武家低三下四,让他自己找前程去吧。”   “……..”赫连无话可说。谭氏为人正经,家主也不是狂蜂浪蝶。待在她身边,怎么就嫁不出去了?   武思芳瞧着赫连满头雾水,不得已又解释了一番,“直说了吧,容华大人摊上那么个妻主,他跟我再怎么亲,只怕也和从前没法比了。我是猜不透他好端端地放个人在我眼前做什么,即便是为我好,我也不踏实。你明白么?”   “明白!小的这就去办。”赫连恍然大悟。   ……   谁知不过半个时辰,谭二郎一阵风似的卷进了武思芳的院子。赫连被远远抛在后面,追的气喘吁吁,更别说拦着他了。   “娘子,”他站在窗外,有些伤心。武晗前脚刚走,武思芳后脚就要打发了他。“小人一心为娘子效力,并未做错事,为何要赶小人走?”   “呃,….谭大侠,小庙容不下大和尚,我敬你是好汉,做个亲随只怕委屈了你。 容华大人既然交代,我原该将你奉为上宾,又怎敢驱使你。”武思芳心里扑通扑通的,不知道为什么,赶他走让她觉得不忍,幸而隔着窗户,否则一定会让人看到她心慌焦虑的样子。   “小人久仰家主大名,愿为家主效犬马之劳!”谭二郎不以为然,他的声音总透着嘶哑,说话却又铿锵有力,没有置椽的余地。“娘子若是担心小人空无技艺,小人愿意和家主身边的任何一位侍从比试,若是输了,小人任凭家主处置!”   这人太倔强,很不讨喜。武思芳忍不住推开窗,却侧着身子并不看他,只冷冷道,“那倒不必。算了!我也不跟你兜圈子,我武思芳也不需要任何人仰慕,所以你别成日里戴个面具在我眼前晃荡,我瞧着很不舒服。”   “娘子!”她的话像针尖一样,刺得他生疼,“容小人解释,小人容貌受损,怕污了娘子的眼,这才……..”   “哎呀!那就更不能留你了!我这人肤浅,最喜欢以貌取人。 你打听打听,武家上下,从书僮到厨郎,哪个没有几分姿色?美人在眼前杵着,看着舒坦!丑的只会让人糟心!谭大侠是人才我不否认,可任凭你武艺再强,相貌不好,我实在是,….难以容忍!……还请另寻高就吧!”武思芳背过身去,硬着头皮冷冷答他。她受不了他乞求的那种目光,灼热,诚恳。谭家二郎让她满脑子都是疑问,搅得她头心神不宁,她不想深究,更不想招惹麻烦。   谭二郎不再说话,明澈的眼眸里飘出无限哀伤。她说的或许是对的,从前在京都,她肯正眼瞧他,到后来肯宠他,任他在她面前意气嚣张,还不就是因着他貌美么?如今,他一无所有,再拿什么博得她的欢心?   孤傲如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卑微如尘。他无法直接面对武思芳,可又极度渴望再次站在她面前。他也没有武晗那样的胸怀,爱一个人,只要能看见她就好。他求的是长相厮守,携手白头,可惜造化弄人,局面有些难以挽回了。   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光明正大的,一点一点地靠近她?   该怎么做……..   他失了精神头儿,微弯了腰,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静默不语。春寒料峭,冷风卷着尘土打着旋儿扫过一地萧索,阳光无精打采,将他身后的影子淡淡投在地上,时有时无,无端让人倍感凄凉。   他在院子站了半晌,终是离开了,转身的瞬间,眼泪忍不住滴下来,瞬间渗入地面上的青砖,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先更一章吧,这一卷结束了。看看晚上能不能再更一章。完结倒计时开始,作者是真心着急。 ☆、羊肉汤   二月头上又下了一场薄薄的春雪,比起去年,金流城的冷冬过于长了,天气总不见回暖。过完了年,武思芳也没法窝在家里继续享清福,冒着冷风裹着狐裘在关西道上轮番跑,马不停蹄地巡查武家开在各处的酒肆和店铺,虽然忙碌,但日子过得顺风顺水。   如今的武家,在众人眼中今非昔比,当属名副其实的金流第一家。武氏虽然人丁单薄,可财力雄厚,人脉四通八达,单说武家的庶子,才封了容华,自打省亲之后,又晋了御卿,一时间武家满门荣耀,羡煞旁人,而国姑武思芳别说是在金流城,即便是在整个关西道上横着走,都没人敢吱声了。   武思芳为人性子活泛,不张扬,亦非跋扈之辈,也从不以皇亲国戚自居,反倒落下个好名声,是以权贵都想和她攀交情,商贾都想和她做买卖,能将自己家的儿郎嫁给金流城独一无二的大财主武思芳,更不知道是多少人的梦想。   连日来,武家门庭若市,媒人来来往往,没有一天断过。武思芳的年纪实在不小了,除却武家众人殷切期盼她迎娶新主父,远在北州的苏氏也是“虎视眈眈”,并时不时地威胁武思芳,若是再定不下来,他可就要做主了。北州人杰地灵,有的是好儿郎,苏氏如今虽然一心在家抚养自己的幼女,可长女武思芳的事情从来都没忘记过,他一直忙里偷闲地张罗,有了合眼缘的,便将生成八字并小像托人送过来叫武思芳拿主意。路途遥远,苏氏如此费心劳神,让武思芳很是感动。   只不过大家忙活这么些天,也没忙出个什么结果,挑花了眼,不知道哪个是最好的。武思芳自有她的事情要做,也不大上心自己的亲事,娶夫都是赫连氏给张罗着,后来她倒是发了话,看着差不多,合适的儿郎,都写在一处,报上去知会宫城里的御卿大人,请他定下就是了。   武思芳自关西道上巡查了一圈儿,月底回了金流,同时也等到了御卿大人的答复。没有料到的是,武大人竟然没有挑上一个合眼缘儿的,金笔亲书狗刨体一封,叫国姑重选,并叮嘱务必仔细着点儿,娶错了人,祸害的是武氏一门。   武思芳无可奈何,武大人自打从入了宫,哪儿哪儿都开始讲究了。眼界儿高太多,她只能望其项背。赫连无计可施,请她示下,武思芳抚一抚额头,下定了决心,“算了,大人的要求太多,依着他的意思,我这辈子就别想再成亲了。……咱们不能听他的,看看北州王家老爷子怎么说,实在不行叫他拿主意吧。”   “那御卿大人那里…….”   “甭理他。我踅摸着他是存心为难我呢。我既是她姐姐,不听他的也不为过,咱们也来个先斩后奏!”   武思芳连日疲累,一回到家又被亲事搅得烦躁,等拿定了主意,便指使小厮烧了热水,舒舒服服泡在里面,放松了大半天,才想起绿意来。   她有将近一月没看见绿意了。平日她回来,绿意总是站在门口迎她,今日没出现,刚开始没顾上去想,现在觉得,瞧不见他,似乎少了些什么。   绿意….,她笑笑。这孩子一定是上次被她吓坏了。她离开金流的那一天,出口伤人打发了谭二郎。当时绿意就站在身边儿给她研磨,见到这一幕,由己度人,吓得小脸儿红一阵白一阵的,到后来眼泪红红的,委屈的不行。   “绿意将来也会变丑,家主是不是就不要绿意了?”他瘪着嘴,汪着两泡眼泪花儿,很是担心地问她。   “呃,…..不会。”她张了张嘴,想多说点什么来消除他的误会,好像又觉得没什么意义,到后来,也只是对他笑了笑而已。她在这单纯少年的心中,本来是可以仰望的存在。只怕那次以后,她高大辉煌的形象彻底崩塌了吧。   “谭大侠好可怜。”绿意怕武思芳生气,忍不住嘟着嘴小声嘀咕。他似乎对她有些失望,又有些怵她。   武思芳不以为然,她心里其实没多好过,再加上一大堆事情要忙,也无暇顾及,当日下午,就带着手下离开了金流成。   绿意不在房里,武思芳觉得空荡荡的,她有些想见他,虽然她并不探究自己是想见绿意本人,还是只想见到他的眉眼。   她起身穿了衣,胡乱擦了头发,招呼院里常和绿意亲近的小厮,打问他的下落。那小厮声音脆亮脆亮的,“回家主的话,绿意母家有大喜事,他曾祖八十大寿,前儿已经跟掌事告了假,回母家去了,说是过些日子才回来。”   哎呦,四世同堂啊。武思芳的心里没滋没味的,她怎么就那么孤独呢。   天色将晚,武思芳睡不着,闭上眼,就觉得有人注视着她,一如既往。她没觉得恐惧和害怕,而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感受,让人觉得安稳,又让人觉得不忍。   她从床上翻起来,重新梳了长辫,换了身不起眼的衣衫,跟个小掌事招呼了一声,独自出了武家大宅,沿着长街随意溜达。天气还是很冷,不过风刮在脸上也没那么疼了,柔和了些许,或许在不经意间,还能看见路边野草冒出来的小绿芽儿。   月朗星稀,她走在街面上,觉得背后灼热无比,转头看时,谭二郎果然还跟着她。   武思芳是彻底拿这人没办法了。   自打她上次恶语相向打发了谭氏,以为日子从此消停了。谁料到,没过两日他竟然又出现在她面前,不说话,只远远跟着,真是阴魂不散。   唯一不同的是,他若是看见她蹙眉翻脸,很快就消失不见。她要是装作若无其事,他也只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无论她在金流,还是在黄州或是定州,他都一路跟着。从不妨碍她作事,但也从未放弃关注她。   一个人怎么会执着到这种程度?武思芳不缺长随和侍从,自己也有几□□手。西北这地方虽然行事彪悍,但民风向来淳朴,她不需要武艺多高的人来护着他,根本不需要。   金流城的夜市还没到最热闹的季节,小摊小贩亦是零零散散,四围偶尔会飘来食物的香味,还有那些空旷而响亮的叫卖声。街对面有个常年卖羊肉汤的小摊,摊主是一对老夫妻,热情善良,对着悠然踱步的武思芳眉开眼笑。“娘子,来一碗羊肉汤吧!”   汤味浓郁,实在吸引人,武思芳没有多想便坐在摊前的长凳上,热腾腾的羊肉汤香气扑鼻,附带一张胡饼,让武思芳很有食欲。她扭头看了看远处那人,还跟木桩子似的杵着。   “喝不喝羊肉汤?我请你。”她朝他挥手。   谭二郎似乎受宠若惊,瞬间就出现在了她眼皮子跟前。他坐在她对面,暗暗搓了搓手,嘶哑着声音对摊主交代,“老丈,请给娘子多放些葱末与芫荽。”   “也不过就是这些日子,你离我那么远,倒是看的仔细。”武思芳笑。她并不知道,谭二郎从前就已经知晓了她的饮食喜好并且牢记在心。   谭二郎依旧戴着面具,遮住了大半边脸。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所以没人知道他有多开心,因为武思芳终于肯搭理他了。   “你打算再跟多久才肯罢手?”武思芳开门见山。   他原本没想客气,刚将胡饼塞进嘴里,不小心被噎住,卡了半天,又艰难地咽下去。“……求娘子收留。我如今无处可去。”   “我说过,我向来以貌取人。”   “…..我知道。所以,我最近一直在医治,很快就能痊愈。”他神采奕奕,武思芳能搭理他,无疑给了他最大的鼓励。他没想过要离开她,没有武思芳,活着也没意义。所以他很努力,也决不放弃。   “………?”   他看她诧异无比,又继续道,“真的,我没骗你。你看看我的手,是不是好了很多?”   他伸手给她看。那是一双熟悉而完美的手,修长有力,指节分明。   “………”武思芳的心跳的很快,几乎阻挡了她的思维。   芳儿。   他瞧她呆呆地盯着他的手,一瞬间欢喜雀跃,差点喊出这个时时放在心里的名字。武思芳认出他了,看来她从没忘记过。   她闷声不语,低头喝着汤,吸溜吸溜直响。   “我的嗓子也好了很多,以后都会痊愈的。你只管放心。”他鼓足勇气,奋起直追。都到这份儿上了,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幸福不是等,而是主动争取!   武思芳的脑袋已经垂得很低了,再低下去一定会栽进大汤碗里。她很沮丧,也根本不想给他什么希望,“我不止讨厌这个!我还讨厌你的名字,你说你叫什么不好,叫谭二郎,真真是粗鄙不堪!”   “你要是不喜欢,随你喊我什么都行!”虽然她努力挫伤他的心,可他似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她不能娶的是潘毓,那他就豁出去脱离潘家,任她阿猫阿狗地唤他。   原来这就是真相。她曾经也不是没有疑虑,只是克制自己不要去寻找,她害怕找到的答案是她不能负担的。   武思芳内心澎湃,潘毓处心积虑地想回到原点,回得去么?   所有的努力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她想明白了这一点,方淡淡说道:“最后再说一遍,离我远一点,过你自己的日子去吧。我从不欠你什么,也不想再和你有什么纠缠。”她扔了几个铜钱在桌子上,起身离去。   武思芳走得很快,身后潘毓并没有离开,这一次反而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 “是我欠你的,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她不说话,忍着眼眶里的泪意,快步向前。他怎么能将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一定有什么不堪的经历吧,一定有什么委屈是她不知道的吧。   不!她无所谓,她一点儿也不想知道!   “芳儿!”他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怕错失了机会,急急地唤她,“我可以不做潘毓,我只想再嫁给你!”   “绝无可能!”她狠下心斩钉截铁地答他,“我发过毒誓,不会娶你,不管你是谁!”   他愣了一下,心里凉下去半截,“芳儿,你若觉得我哪里做错了,我都可以改!求你…..你能不能别这样对我?”   周遭灯火通明,不知不觉间,两人一路竟走到了金流城最大的风流销金窟云烟阁,门口迎来送往,极为热闹。   武思芳撇了一眼那些倚门卖笑,热情招呼她的男子,狠狠吐出一口气,“别心存怨恨,因为我们曾经都爱错了人。走吧!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   她朝云烟阁走去,头也不回。 潘毓待在原地,傻傻看着武思芳左拥右簇,逍遥快意地迈进了云烟阁的大门。   爱错了人?他这一辈子做过很多错事,唯有这一件,是最正确不过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卷开始,完结倒计时。请大家帮忙捉。谢谢。 ☆、云烟阁   话说云烟阁白天冷清,到了夜晚却是通宵达旦的欢畅。阁主椀妈妈冷不丁见到了金流城的大金主,喜出望外,“哎呀,国姑今儿得空?居然来了我这里,真是稀客!”   武思芳讪讪的,她是走投无路,不得已而为之,并没打算在这温柔乡里做什么。椀妈妈不这么想,看见武思芳,仿佛看见了白花花的银子从天上哗啦啦往下掉,不由得喜笑颜开。谁会跟钱过不去呢?既然进来了,可得好好赚她一笔!于是乎,椀妈妈立马招呼了一众小倌儿热情招待武思芳,让国姑瞬间处在鸟语花香中,连手脚都不自在了。   椀妈妈满脸堆笑,心里却有些鄙视武思芳,跑这里边儿装清高?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瞧瞧这人,如今当了国姑,人模狗样的,想当年她们几个小霸王在金流城混日子的时候,没少惦记她的云烟阁,要不是武思芳那彪悍爹管着,还能有她今日?老话儿怎么说来着?狗改不了吃屎!   那边椀妈妈正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从金主的荷包里搂钱,这厢武思芳已经招架不住众儿郎一波又一波的热情簇拥,禁不住连声嚷嚷,“唉吆喂!各位小哥儿,都闪开点儿,我都没地方下脚了!”   椀妈妈看着形势不对,国姑似乎有翻脸的意思,连忙上前打圆场,“国姑不满意?喜欢什么样儿的,老身给您找去!咱们这儿的男人呐,个个器.大.活.好,包您舒畅!”   “……..”武思芳原本尴尬,被椀妈妈这么一逗倒乐呵了,哈哈直笑,“你可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椀妈妈暗暗翻个白眼儿,脸上却笑成了一朵花儿,“您是不常来,所以才不信,瞧瞧,我可有说谎?”她顺手将身边一个红衣小倌儿的袍摆扒拉开,指给她看,周围吆喝起哄顿时响成一片。   “如何?”玩妈妈自信满满,这金流城还没有那个女娘瞧不上他们云烟阁的家伙事儿。   武思芳倒吸一口气,从腰间摸出一个小金锞子,扔给椀妈妈,“就这个了!找个清静地儿,我先歇会儿。”   椀妈妈眼头儿一亮,唉吆喂,今儿晚上真是赚大了!“国姑呐,我这儿还有会倒着玩的,您要么?”言毕眨巴眨巴眼睛,“那姿势摆的,别提多带劲儿了。”   “不用!”武思芳急忙摇头。椀妈妈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话里话外都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她哪里是对手。   其实她有那么点后悔,出去吧,潘毓堵着他,不出去吧,就只能别别扭扭待在这里等天明了。   被点的小倌儿却跟没事儿人一样,系好衣袍,领着金主武思芳上了二楼的“雅间”。房里陈设果然雅致简单,还飘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武思芳刚坐下来,自称“红雕儿”的小倌儿便开始脱衣裳, “娘子,我唱曲儿弹琴拉大锯样样在行,不知您喜欢哪一种?”   “就此打住!”武思芳品着小仆才端上桌的花酒,郑重道,“别瞎折腾,我脑仁儿疼!你就老老实实待着,钱不会亏你的。我呢,就想安安静静待一会儿,明白么!”   “娘子真和别个不一样!”红雕儿撇了撇嘴。这位今晚打算唱哪一出啊?   “也没什么不一样。”武思芳自嘲一番,“我年纪大啦,没心情折腾。想当年在书院读书那会儿,总想着要到这里来见识见识,如今来了,也没人管了,却又没那份儿心思了。”   武思芳的幽默让红雕儿忍俊不禁,他起身斟酒,“娘子说笑了,娘子正当好年华,没有这份儿心思呢,不过是您的借口。只怕您的那些心思,全都用在您的心上人那里罢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武思芳被戳中了心事,又想起那人可怜巴巴地站在街上喝西北风,烦恼陡增,拿起酒壶就仰头灌下,“她大爷的,我就跟中了他的毒一样,除了他,我她爹的瞅谁都不顺眼!你说这是不是有病?”   “哟,您难受啊?那找他要解药去啊,您上这来憋着,哪能爽快呢?”红雕儿不懂,芝麻粒一样的事儿居然被个屁崩成西瓜大了!   武思芳被伶牙俐齿的红雕儿噎的满脸通红,“你懂个屁!给我滚远点儿!拿酒来!奶奶我要喝她个一醉方休!”   “切!”红雕儿不屑一顾。有钱了不起么?瞧她那怂样儿!他叫了跑堂的搬了两坛子供武思芳畅饮,自己则悠闲地坐在一边,冷眼看着武思芳借酒浇愁,暗自好笑。   …….   到了后来,武思芳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起初还能和红雕儿说笑两句,渐渐就觉得这花酒后劲儿太足,搞得她晕头转向,连眼前小倌儿的面目都有些模糊了。   她渐渐觉得浑身燥热,也察觉出不对劲儿来。那酒刚开始也没什么,她一直敞开了喝,等喝到最后的这一壶,才觉得似乎出了问题,真是太大意了!   武思芳意识模糊,她努力地甩甩头,想要保持清醒,可惜徒劳无功。她的力气逐渐消失,内心却升腾了无限的欲望。   她摇摇晃晃,却总也找不到门,恍惚得快要栽倒了,却被人一把扶了起来。面前是个风华无双的男子,袭一身红绡长衣,挺拔如竹,俊美无俦。他只是浅浅一笑,便勾走了她三魂七魄。   武思芳嘿嘿直笑,看着他黑玉般的眼睛充满了致命的魅惑,似乎还带着些许霸道。她看见他微启朱唇,无声吐出两个字:芳儿。   “檀……郎,嘿嘿….,….我….居然…喝大了…..”武思芳的舌头都捋不直了。这一定是在梦里吧,她抬手使劲儿揉眼睛,却使不上半分力气。   …….是檀郎么?……不太可能吧。   这绝对是一场梦!她悸动着,矛盾着,却发现那人还在深情款款地凝望着她。她暗暗嘲笑自己,竟然陷入了自己编织的幻境里,清醒不过来,她心生疑惑,想要破开这死局,那人却已经熟练地将她拥在怀里,哑声问道:都这么久了,你不想我么。   她趁着一丝清醒,使劲儿摇头。原来不是不想,是不能想。可现在心不由己,哪儿哪儿都膨胀得厉害。   “你….是…...不是……檀郎? …..到底是谁?”她还要挣扎,可是那人再不回答,他抱住她,吻上她的眉眼,品尝她娇艳的红唇,酒香弥漫,美人的唇舌肆意纠缠,让她痴迷,沉醉其中……   果然是梦呢,他竟然没有醉,在她耳边喃喃唤她,“芳儿…..”   他细致地抚慰她,温柔且暧昧,好似和煦的春风一般,拂过那早已芬芳挺立的蓓蕾和湿润绽放的花蕊。她情不自禁,反手勾住他的脖子,低吟浅唱,轻轻颤着,渐渐酥软成了一汪春水…… 作者有话要说:  先放一章,今晚如果要再更新,可能会很晚吧。请大家帮忙捉,谢谢。 ☆、一场梦   武思芳第二日醒过来时,太阳已经悬在高空中了。她横躺在云烟阁的房间里,身边空无一人,周围乱成一团,两个空荡荡的酒坛在地上滚着,连酒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床上来了。   她的头昏昏沉沉的,浑身酸痛不已,弥漫着欢爱后的气息。直觉告诉她,她昨晚确实做了荒唐事。   …..和谁呢?….潘毓吗?她记得那一身鲜艳的红衣,妖冶惑人,那是小倌儿红雕儿的衣服吧…..   她猛地翻起身来,胡乱裹了衣衫,冲下楼去,瞧见椀妈妈打着哈欠,笑脸相迎,“国姑昨晚可快活?”   “你叫人下药给我?”她顶着个鸡窝头,黑着脸问。   “呀!您这是什么话?”椀妈妈惊诧。明明是她跑来嫖小倌儿,怎么感觉被小倌儿嫖了似的。   在云烟阁说这种话,武思芳占不到理。她满脑子都是疑问,却无从解起。出了云烟阁,远远瞧见潘毓孤零零的身影,昨晚被她训斥了一番,他并没有离开,还是那样静静望着她。武思芳很生气,他不敢主动纠缠,免得适得其反,于是老老实实地等着下一次的机会。   武思芳没来由的有了内疚感,就如同偷腥的妻主被嫉妒的夫郎当场逮着了似的。这种感觉让她抑郁无比,   他们明明没有什么关系了。她是一个在正常不过的女娘,不就是嫖了个小倌儿,为什么像跟做了亏心事一样?   她讨厌自己的这种心虚,不去理他,也不看他,闷着头一路奔回了家。   *************   小厮依着武思芳的吩咐很快备了热水给她。她将身子整个沉入浴桶里,反省自己。她有些沮丧,意识也越发地清醒。她以为自己做的不过是一整夜旖旎香艳的美梦,当时那种感觉畅快淋漓,很美好,所以,才任由自己肆意放纵,自由驰骋。   武思芳在水里泡了个彻彻底底,起身换好了衣衫,收拾利落,打发人去喊小陶大夫。   ………   天气还不错,太阳明晃晃的,小陶大夫迈进院里的时候,就看见武思芳双手支在窗台上唉声叹气。   “哪儿不合适?”小陶大夫看见家主,总没什么好脸色。   武思芳讪讪的,指着檀木案上的青瓷梅花小酒壶说道:“我昨晚用它喝酒来的,这里边儿可能被人下了药。我顺手拿回来了,里头还有些残留,你帮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小陶大夫掀开壶盖探究了半响,方才说道:“也没什么,酒里掺了点春风醉,不用担心,即便喝多了也死不了人,就是得泻火。”   “怪不得…..”武思芳连连叹气,她竟然栽在了这上头。   “呃,好像……还有点幻情药。”武思芳正摇头晃脑地感慨,没成想小陶大夫又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东西?”春风醉她知道,幻情还是头一回听说。   “通常对冷情寡性的人,喝春风醉就可以了,这幻情药嘛,主要是会让人将一切不可能实现的美好全部体现在梦幻里。”小陶大夫看着家主一脸不解,继续解释:“我的意思是喝了会有幻觉,所有的东西在你的眼里 都会变成你希望的样子。”   “…….”武思芳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我讨厌张三,喜欢李四。如果喝了幻情,张三在我眼里就是李四?”   “…..呃…….差不多吧….”   原来是这样。   武思芳呆若木鸡,反应迟钝。谁这么缺德?下了春风醉也就算了,还下了幻情,怪不得她一直以为那个人是…….   “这是上云烟阁开荤去了?”小陶大夫没在意武思芳的异常反应,倒是看见了酒壶底部的印记,恍然大悟,“你倒是开窍了,我还以为你就打算守着绿意一个人呢。”   武思芳回过神来,一脸大势已去的颓丧。她勉强嘿嘿了两声,心头堵得厉害,“这种事情…….还是你情我愿的好,不然完了事,哎…..,你不知道有多别扭!”   小陶大夫不以为然,盯着武思芳一脖子的吻痕和她嫣红发肿的嘴唇,一阵冷笑:“我猜你昨晚,…..一定很疯狂!”   “……..” 武思芳恨不能一头撞死。   其实武思芳说的有点道理,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嫖了谁,所以一想起她那晚和别人颠鸾倒凤,就连着膈应了好多天。   ************************************************   那事以后,武思芳酿酒,谈买卖,用忙碌使劲儿掩盖着曾经发生过的不痛快。至于一直跟着她的潘毓,她也没再搭理他。看见他时,总是寒着一张脸,拒人于千里之外。武思芳原本是一个很有主意的人,既然决定要过没有潘毓的生活,就不会再和他纠缠不清,也不会去做明明没有结局,却非要给人希望的事情。可是她拿潘毓没办法,他会看她的脸色行事,比起从前,温和多了。他怕她厌烦,不会刻意去干扰她,只是远远看着,等着她招之则来挥之则去,因他相信,总有一日,他会重新得到武思芳的认可和在乎。   潘毓是个执拗的人,甚至比武思芳还要倔强,都说不撞南墙心不死,他为了武思芳,即便撞了南墙,都不会回头。虽说武思芳在云烟阁待了一晚上之后,,对他的态度较之前更差了,横眉冷对,依旧将他戳得千疮百孔,可他宁愿捂着血淋淋的伤口坚持,也要等到武思芳对他回眸一笑的那一天。   于是一个冷眼相对,一个坚持到底,两个别扭的人两下里僵持着,互不相让。   日子溜得飞快,转眼间到了三月下旬,天气总算有了暖意,绿草冒出了头,梨花不知不觉间在金流城四处绽放,如玉如雪,一簇一簇,传递着春天的气息。而金流城武大财主的亲事,依旧为大家津津乐道。城内以及附近州府的好儿郎基本上都被武家挑遍了,也没定下亲事。武思芳的父亲苏氏着急,给武思芳带了信,直言亲事不能再拖,他已经替她挑好了自己母家的亲戚,北都大名府苏家的下一代儿郎,人品样貌俱佳,而且能够亲上加亲,叫苏氏非常满意,他忙不迭地差人送信给武思芳,说过两日苏家子就会来金流“历练”,让她好好把握这次几乎,互相了解一下,若是能成,直接在金流办了亲事也未尝不可。   父亲挑的人,应该是没错的,武思芳当下应允。她原本也没想再挑,于是叫赫连氏提前准备一应事务,打算见一见苏家郎,若是双方都能认同,等她忙完手头的事,就下聘迎娶。   说话儿的当口,离开金流两年的贺兰敏君领着商队从西域回来了。贺兰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达了她想往的地方——大秦,如今平安归来,可谓轰动全城,比当初武思芳回金流还来得壮观。   贺兰敏君的荣耀归乡自不必提,只说武思芳和旧友相聚,分外激动,竟跟小孩子似的,拉着贺兰敏君转了大半天,差点将贺兰甩出去,弄得贺兰哭笑不得。   等平复了心情,两个人互诉衷肠,又免不了互相挖苦。   “你说说,这一趟都苦成什么样了,瘦了,黑了,竟没从前好看了。”武思芳一脸担忧,看着贺兰敏君慢悠悠摇着扇子,拍拍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可得好好补,我家小陶大夫医术一流,借你使使,保管你一月之内回复原样,并且更胜从前!”   “你倒是胖了,白了,比从前多了两分姿色。小陶大夫还是给你用吧,两年不见,一回来竟然发现你怀孕了,可喜可贺!”贺兰笑意盎然。   “……..?”武思芳一愣。“……..老夏你一见面就这样刺激我,不合适吧?”   “怎么会?”贺兰是真替武思芳高兴,“我是过来人,你刚才差点一把将我甩出去,你瞧瞧你这上天入地的精神头儿,这个症状,太明显了。”   武思芳自己没什么经验,听贺兰这么一说,倒有些不知所措,这可是件大事儿,她也顾不得叙旧,一溜烟儿跑回自己家去找小陶。   小陶大夫眯着眼睛,将武思芳的手腕捏了又捏,“脉象又快又滑,贺兰娘子没说错!”   “…..啊???”   “啊什么啊!”小陶大夫没忍住,瞪了她一眼,少不得感慨一番,“你总算是干了件人事!苍天有眼,武家真的有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仓促,请帮捉,非常非常爱你们,爱坚持到现在的你们! ☆、喜怒无常   家主有孕,武家上下跟炸开了锅一样,就差放炮仗庆祝了,可惜过没多久,一众人等的喜悦便消失殆尽。家主武思芳脾气暴躁,一日赛过一日,整得武家大宅里鸡飞狗跳,有时候连她自己也收不住。   自打知道身体里住进个小人儿,武思芳本人也逐渐察觉出些不同来。比如干劲十足,不知疲倦。比如火气十足,不畏寒冷。再比如力气十足,单手劈木。…..这些都还好说,只她的性子就跟吃了炮仗似的,一点就炸,闹得阖家上下人心惶惶,一见她就躲的远远的。   除了身怀有孕的因素,武思芳喜怒无常还是有些其他的缘故。武家人丁单薄,自然是搂到一个算一个,家主有喜是她的运气,也是武家的福气。既然有了孩子,单从良心和道义上讲,也少不得要安顿一下孩子的爹了,总得给人家一个名分不是?至于谁是孩子的亲爹,武思芳思虑了半天,最后认为除了红雕儿,其他人基本没有可能。这么一想,便立即派人跑去云烟阁给红雕儿赎身。   她出的赎金不老少了,可是云烟阁的阁主椀妈妈一口回绝。武思芳以为椀妈妈坐地起价,亲自跑去谈,谁知椀妈妈说红雕儿自打那晚以后,第二天就被他从前的恩客赎回去当侧侍,早不见人影儿了。椀妈妈本人真诚表示因为没有做成武大财主的生意,她觉得十分肉疼,毕竟武思芳出的银子已经高出当时红雕儿赎金的好几倍了。   为时已晚,武思芳彻底傻眼。孩子生下来,百日内必得亲父悉心呵护。红雕儿跑了,她是将红雕儿找回来呢?还是另外给孩子再寻一位爹呢?   武思芳一筹莫展,她去找贺兰敏君拿主意。贺兰并不像她那样着急,在家里缓了几日,肤色也慢慢转过来了,武思芳心急火燎的,她却只是摇着扇子,轻描淡写道:“不妨事,这又不是正主儿的种子,谁当爹都无所谓啊。赶紧娶个正夫回来吧,让他张罗就是了,这不是你该操的心呐。”   旁观者清,贺兰这样一说,武思芳倒安静了许多。也是啊,她不是还有个未婚夫么。   没过两日,北都苏家子来了金流。两人见了一面,武思芳对苏家郎君的印象还算不错,年方十八,谈吐得体,落落大方,长得也是一表人才,非常适合居家过日子。武思芳着急,也很直接,张口就问人家愿不愿意嫁他。   谁知话一出口,苏家郎满脸愁云散不开,“姐姐,其实…我是被逼的,爹娘非要将我嫁给你,迫使我来金流,说一见你自然就知道你人好,就愿意了。…….姐姐人好,样貌出挑没的说,……可是我自小就有了心上人——”   “……..”武思芳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来了这么一出。这不就是重蹈苏氏的覆辙么?她可不能干这事儿!   她当下拍着胸脯给苏家郎保证:“你回去吧,就说我没看上你!这样他们也无话可说了。”   苏家郎千恩万谢地回去了,武思芳的亲事泡了汤。她开始心慌焦虑,武家人丁单,孩子太金贵,怎么着都得有个父亲,不然麻烦可就大了!   武思芳无奈,在从前选过的那些儿郎里头随意挑了一个,备了贵重的聘礼打发人去提亲,谁知竟然遭到了拒绝。她刚开始没大在意,后来又挑了几家去问,得到的答复都是不愿意将自家的儿郎嫁入武家。   武思芳心头憋火,先前一个个哭着喊着要嫁她,如今怎么了,嫁进来做武家正经八百的主父,居然还有人不愿意??   偏在这节骨眼儿上,宫里头御卿大人派人传达金口玉令,询问亲事怎么样了,还再三叮嘱,有了人选一定要上报宫城,先过他这一关才行。武思芳瞬间怒气翻涌,亲事本来也没什么指望了,还跟这儿添乱!   事情透着诡异,武思芳不是没考虑过。长此以往,她娶不到夫无所谓,孩子一落地,没爹照顾无论如何都是说不过去的。武思芳又气又愁,心里头没滋没味的,连饭都吃不下去了,端上来的美味佳肴总是原封不动地撤下去,叫一干人等暗自焦急。   这一日正是摆饭的当口儿,打发出去提亲的人来回话,结果和以往一样,还是遭拒。武思芳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从前她是众人争抢的香饽饽,谁知后来关西道上没人肯嫁她,她差人上山南道、关内道去求亲,她选夫的要求一低再低,为什么还是没人肯答应?   七荤八素堆了满桌,她没心情,不过念着肚子里的孩子,随意尝了点,谁知竟然吃出了从前潘毓做的那种味道。   “这谁做的?”她呸的一下吐了出来,黑着脸问。   武家大宅阴云密布,下人们不敢吭气,垂头收手战战兢兢。赫连闻讯赶来,好言相劝:“家主何苦生气,一碗汤而已,许是底下小的们传言说您好这一口,才弄成这样的吧。”   “这么难吃还好意思端上来???!”武思芳当场爆发,摔了汤碗,一手将桌子掀了个底朝天。她不痛快,谁也别想痛快!   “家主莫气…..”边上的绿意陪着小心劝她。武思芳的火已经烧过了头顶,看见那几分相熟的眉眼就想上去抽他几巴掌。   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在绿意靠近她时,将他一把拎起来,准备甩出去的瞬间,瞧见他泪眼朦胧,惊恐万状,才发觉自己气过了头。   她是怎么了?焦躁不安沉不住气,居然无法控制自己。不过是一碗汤罢了,谁做的有什么要紧?   她起身走到门口,果然看见那人还是远远地站着,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潘毓无休止的纠缠让武思芳原本稍稍平静下来的心情又开始烦躁,她背过身子吩咐赫连,“看见那个人了吗?给我赶得远远儿的!有多远滚多远!别让他在出现在我的面前,不然仔细你们的皮!”   ***************************************************************************   整整一天,她一口东西也没吃。晚上回到院里,看见绿意像往常一样在门口等着她。只是,他的脸上再也看不见甜蜜和幸福,满满都是小心和恐惧。   “哎,……”武思芳叹气,“乖乖绿意,我不是有意的。”   “嗯。”他低了头,看不清楚表情。武思芳明显能感觉到,绿意对她的心思和从前不太一样了。别说他看不透她,就连她自己也看不懂自己了。   武思芳在绿意的心里,原本是神一样的存在,可自打上回她出言羞辱谭大侠,他就开始怵她。打前几日他回来金流,绿意就发现她跟从前彻底不一样了,跟人来疯似的。他好些时日都没想通,原来那才是家主的本来面目么?   想他当初听信了外面的传言,说金流城的武大娘子能翻云覆雨,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这才一门心思地向往有朝一日能躺在这女娘的床榻上,谁知他竟一直被蒙在鼓里,武思芳的缺点逐一暴露,不能不叫他失望。人生永远都不会完美,少年单纯美好的梦想破灭了,他哭得眼泪汪汪的,觉得自己命苦,一辈子就折在这人手里了。早知道会是这样,还不如回他们村嫁给一直爱慕他的小娘子呢。   到了如今,再面对武思芳,他竟然发现自己连抬头看她的胆量都没有了。   武思芳自己一团乱麻,也没心思顾及绿意的感受,她坐在榻上,看着绿意战战兢兢地解着她衣领上的盘花口,紧张的满头是汗。   “你就那么怕我?”武思芳又想发火了。   “不,….不是…….”他低了头,眼泪在眶里打转儿,不敢看她。家主让人心生恐惧,却又逃避不开,只怕他这辈子,就这么毁了…….   “奶奶抬举你,娶你为夫如何?”她猛地捏着绿意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她。   眼泪顺着脸颊慢慢流下来,他想摇头,被武思芳牢牢掐住,动弹不得。从前,他想做她的侧侍都是一种奢望,可今晚,当武思芳拉着他进了屋门,打算以后都让他服侍的时候,他想逃开,却发现无路可退了。   “你不是喜欢我么?!怎么着?虚情假意??”武思芳怒不可遏,她一把将绿意撂倒在床上,扯烂了他的上衣。绿意倦着身子无声哭泣,下巴上被武思芳捏出几个又青又紫的印子,昏暗的光线里,清晰可见。   他像是一头受了惊的幼兽,止不住的颤抖。武思芳的心开始柔软,绿意在她眼里,还是个孩子。   “…..小家主需要一个父亲,我要在她落地之前办妥这件事情。可是现在,……没人肯嫁给我了。”武思芳坐在床边上,对着窗前月光长吁短叹。   “……家主,小的愿意照顾小家主。求家主饶过……..小的。”绿意下了床,顾不得整理凌乱的衣衫,抽抽嗒嗒跪在武思芳眼前。   “做父亲不好吗,不是叔父,是主父你明白吗?从今往后锦衣玉食,这宅子里上上下下都得听你使唤,你母家也会因你沾光的!”   “……小的,愿意给小家主当牛做马,……求家主成全。”绿意擦一把鼻涕擦一把泪,在武思芳眼前重重磕头。   武思芳焦头烂额,她起身走到窗前,明月皎洁,清霜生辉,那人依旧戴着面具,就坐在对面的屋顶上,姿态翩然,一动不动。   他是疯了吗?这世上还有比这更不要脸面的儿郎么?   她很想招呼他下来,然后狠狠甩他两个嘴巴子。可然后呢?除了置之不理,然后又能怎么样呢?   跟她斗狠?走着瞧吧!她合上窗户,转身去看摇曳不定的灯火,若有所思。绿意跪在地上满面泪痕,她心存内疚,将胆战心惊的绿意扶了起来,轻声说道,“罢了,你若不爱待在我屋里,明儿叫赫连打发你到外间做事去吧。你是棵好苗儿,历练一番,没准有大出息呢。”   娶不了就娶不了吧,无所谓了。反正武家有后,到时候多找几个保父照顾孩子而已,多大的事儿?没爹难道就长不大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稍晚再来一更吧。周内这个故事就讲完了,突然有点舍不得。   请帮捉,谢谢亲们。么么么哒。 ☆、冤家路窄   武思芳既拿定了主意,心里的魔障慢慢就消失了,虽然性子依旧急躁,但也没前几日那样暴戾。她深知自己的毛病,对着家下奴仆也有些不大自在,索性挑了几个能干的人上落玉山酿酒去了。   山上清静,景色怡人,让武思芳的情绪又平稳几分。她干脆住了下来,加上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力气,整日里干劲十足,就着温暖的阳光以及和煦的春风,将梨花酿一坛一坛埋在树下,等干完了活,便躺在她深不可见的财富上怡然自得,陶冶心性。   四月份的时候,武思芳的老友史书海放了外任,来黄州当知府。黄州离金流城并不远,她上任前回了一趟家乡,来找发小叙旧。无奈城内见不到武思芳,遂约了贺兰敏君上山来看她。   天高云淡,微风轻拂,三位老友在梨花树下开怀畅饮,笑趣横生。   “我们四个就差而朱云啦,也不晓得她上哪儿去了?我还欠她钱没还呢。”如今大家都过的不错,就这人总是神龙不见首尾,武思芳难免念叨一番。   “她摊上大事儿啦!”史书海抿嘴一笑,“不知怎么的,她竟得罪了龙武军的曹校尉,曹氏为了和她一决高下,连军职都辞了,发誓无论天涯海角都要找到她呢!上个月还在我跟前打探而朱的下落,呵呵,…..我哪里知道….”   “……..?”武思芳吃惊不小。她猛地想起去年在京都时,曹校尉带人来搜窃贼,却在关键时刻放了她们一马,…….不会……在那个时候就结下梁子了吧……   贺兰轻摇折扇,微微一笑,“那个什么曹氏,想来也不是她的对手。…..这不是没事找抽么?我也听说了,她原先和紫胤真人的徒弟约好了比试,不知是个什么结果…..”   “这个我知道,”史书海端酒畅饮,微微笑道,“据说在华山上打了三天,而朱云胜出。两个结拜了姐妹,一同收了潘小将军做徒弟,结果还没传授什么武艺,曹氏找上门来,而朱云为躲他,跑得无影无踪了。”   “风大侠还有害怕的时候?”武思芳叹道。“她向来无拘无束,只怕这回麻烦了呢。”   “她再麻烦,也没你麻烦,还是□□自己的心吧。都这么久了,怎么连个夫君也没娶回来呢?传宗接代是大事,怎能儿戏?”贺兰敏君劝她。而朱氏姐妹众多,而朱云跑了,还有其他人,武思芳和人家没法比。   “慌什么,”武思芳不以为然,且洋洋得意。“武家有后!孩子在肚子里长着呐!男人么,有没有我也无所谓了。”   史书海微微蹙眉,“此言差矣。你家几代单传,这一个怎么能够?老话说得在理啊,绳子偏从细处断,这你总该听过吧?”   “是啊,再说你就那么确定能生个女儿出来?我也没瞧着你变得多聪明,倒是这力气比从前翻了一倍不止,照这个症状看,只怕是个男孩儿呢。”贺兰及时补刀。她亦是好心,戳不到武思芳的痛处,她是绝对不会将娶夫当回事儿的。   “……..”,武思芳果然面色不愉,“这话我怎么那么不爱听呢???凭什么就说我肚子是男孩儿!?…..闹了半天,你两是跑来给我添堵的??”   孕妇情绪不定,一句话不对付,说翻脸就翻脸。武思芳一点儿也没客气,直接将史书海和贺兰敏君轰下山去了。她无处发泄,自己气自己,好一通闹腾,山上的鸟儿扑棱棱全飞走了,一同酿酒的几个人也吓得不见了踪影,漫山遍野的梨花被武思芳吼得纷纷扬扬,四散飞舞。   到了晚上,武思芳还是没睡着觉,翻来覆去,焦躁不安。书呆子和老夏的话让她压力很大,到后来实在睡不住了,她又一咕噜翻起来,决定下床绕山溜达溜达再说。   夜晚山林寂静,武思芳推开房门,月色溶溶,梨花已然铺满一地,花瓣如絮如雪,乘着清风不断从枝头飘落,碎琼乱玉之间,一人长身而立,依然痴痴地望着她。   与以往不同的是,他今晚穿了翻领窄袖银丝锦袍,将墨发编成长辫垂在胸前,姿态翩然,风华无双。他看见她,摘下面具,露出倾世容颜,叫原本焦躁的武思芳一时看呆了。   “芳儿,”他穿过纷繁如雪的飞花向她走来,清朗的声音在宁静的月夜里格外动人,“我都好了,你娶我可好?”   “滚!”武思芳又开始发飙了。她暗恨自己没出息,竟差点将眼珠子粘在潘毓身上了。   “你若是肯娶我,今后我任你打,任你骂,绝对不躲一下,让你有气可撒,如何?”他一点也没在乎武思芳恶语相向,开始讨价还价。   哄谁呢。武思芳暗暗冷笑,真要是娶了你这瘟神,还能有我撒野的机会?想的到美!“我和你早无瓜葛,你说说你,好好一个儿郎,怎的这般不知廉耻?”   “…….我想嫁给你。你看,现在也没人肯嫁你了,……我嫁给你好不好?”她说话可真伤人。他想这么不要脸么?他管不住自己的心罢了,他就愿意作践自己,任她变成什么样儿都舍不得离开。   “姓潘的!”武思芳气得眼圈儿发红,“再说一遍,我发过毒誓,娶你会断女绝孙的!算我求你,给武家一条生路吧!”潘毓将她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真真是没活路了。   “我不过是想嫁给你。”潘毓心口发疼,他没想过让她伤心,她付出了那么多,怎么对他都不为过,“我不过是想永远陪着你。……我知道我做的过分,我不能嫁给你,自然……也不想你娶别人。”   “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武思芳气得跺脚。   “芳儿,”或许为她考虑,是该…..妥协一下了,潘毓咬咬牙,坚定无比地说道:“我给你当侧侍,不要名分,陪着你,就我们两个好不好?”   他说的真诚无比,也说的可怜卑微。武思芳在这一瞬间被深深地触动了,这人….真的疯了。给她当侧侍,将来死了不能与她合葬,不能上武家族谱,即便以后他们有了孩子,他在孩子的眼里不过是个地位低下的叔父而已!   “不可能!”她就算恨他,都不能这么对他。   “芳儿…..”他上前两步,试探着去拉武思芳的手,却被她灵巧地避开了。都努力了这么久,为什么还不肯给他个机会?难道她的心是石头做成的么?“我们之间有些误会呢…….”   “无所谓,”武思芳的脸拉得老长,“我没必要知道。放弃吧!你奈何不了我的,这么耗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咱们各走各的道儿那才是正经!”   “…….”,潘毓轻声一叹,又小心问道:“芳儿,若是看在孩子面上,能不能收留我?”   “看在孩子面上?凭什么?你跟她很熟么?”武思芳剜他一眼,这个理由太蹩脚了!   “孩子,是我们两个人的。”虽然知道她一定会生气,但他为了将来,还是决定坦白了,“那天晚上,在云烟阁陪着你的人,……..是我。”   他爱她,爱到了骨子里,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和别人鬼混,于是趁她不备下了药,之后他吞下了解酒丸,买通了红雕儿,穿了他的红衣服……   那时候,他脸上还有疤痕,所以,酒里除了春风醉,还有幻情。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他在武思芳眼里,一直都是那么完美无瑕。   …… …….   “王——八——蛋!”武思芳一声怒吼,将潘毓一脚踹翻在地,绕着山头开始狂奔。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要结束了。 ☆、结局(上)   武思芳在山上狂奔了一夜,到了天明十分,耗完了所有力气,两眼一合,倒在一棵梨树下睡过去了。   这一觉竟是好眠无梦,睡到了傍晚。睁开眼时,云霞漫天,映衬得落玉山上一片绯红,夕阳被花瓣重复交叠的缝隙割裂成了碎金,星星点点地洒下来,散在满地落花上,美得难以形容。   眼前的景象,让一觉睡醒的武思芳心情格外舒畅。她伸个懒腰,才要翻起身来,就看见一张俊脸凑在眼前。   “芳儿,你醒了?”潘毓的笑容无可抵挡,“饿了没?我去给你做饭。”   “…….?”,武思芳:“……!”   “我知道…….不合你的胃口,….好歹吃点儿吧。我其实,…..一直都在努力改进,真的。”潘大美人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厨艺感到羞愧,反而更近一步,顺手拂掉落在武思芳身上的花瓣,准备将她扶起来。   “……..”武思芳愣是转不过弯来,她什么时候允许他这么亲近了?还有,他散着衣领,露出半拉肩膀,……这么诱惑,是什么意思?……   潘毓见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经意间露出的锁骨,还很适时地咽了咽口水,心中不免感慨一番,,自己怎么就折在这色胚手里了。   美人儿领会了武思芳的意图,倒也没犹豫,开始动手宽衣解带,“……芳儿,…..你想了?…..那要不,先来上一回合吧…….”   关键时刻武思芳回了神,一把推开暧昧着贴上来的潘大美人,咬牙切齿道:“你什么意思啊啊啊???我怎么就没明白呢???”   “瞧瞧,你现在都能推倒我了,”潘毓笑笑,故作委屈道:“我什么意思?我还不是要揣摩妻主的心思,看着妻主的脸色行事。”   “你瞎热情什么?谁是你妻主?滚一边儿去!”武思芳火气滋生。她仔细将昨夜的事情又回想了一遍,当时好像…….并没有答应他什么。   “芳儿,你怎么能言而无信?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若收留我,我便任你打,任你骂,绝对不躲!”潘毓解开外衫,胸口上果然一个淡淡的脚印。   “………”   “大白天的,你睡觉就睡觉吧,…..非搂着我,扯我的衣服…..”潘毓佯装气恼,“我逃不过……还叫几个下人看了去……。你说,你不收留我,说的过去么?”   “……..!”武思芳张口结舌。她居然干出这种事情了?她怎么不知道??   “芳儿…..”潘毓趁着武思芳呆愣的当口儿,拉着她的手,贴在他的心上,“你不要我了,我这里日日夜夜的疼。”   “快滚!”真是烦死了!武思芳起身甩开他,心头小火苗蹭蹭往上窜,“姓潘的,这孩子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任你上天入地,也无可奈何!收手吧。好听的话谁不会说呢?谁离了谁不能活?我原本过的多好,你又何苦来打扰我?!”   潘毓黯然,他为她的铁石心肠感到悲伤。大凡世间女娘有了身孕,无论如何都必须要给生父一个安排。可惜到了武思芳这儿,偏偏就行不通了。也对,潘毓这事儿做的并不光彩,他下药勾搭武思芳成其好事,即便以孩子的名义到官府去告武思芳抛弃生父,只怕到头来受罚的也是他自己。武思芳不肯给他这个机会,他除了叹她绝情,又能怎么样?   武思芳何尝体会不到这种难堪,慧剑斩情丝,不是谁都能那么潇洒的。可是不能就是不能,做什么都是白搭。“叫你走你不走?很好。我走!”   她怒气冲冲,沿着弯弯曲曲的羊肠道向山下奔去。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为什么不愿听我解释?”潘毓紧追不舍,他的真心被武思芳瞬间撕成了碎片。“我就是不想离开你!………有错吗?”   “当然没错。可谁说爱一个人就要和他在一起?是你当日在牢里亲口告诉我的!”武思芳不肯回头,她不想看见那种伤心欲绝的表情。   “那个人不是我!”无论如何,他今天一定要把真相说出来,或许这样,他们才有生路可走。“牢里那个人不是我!我那时候并不知道。”   武思芳顿了一下,又继续前行。她脚力飞快,穿过梨花林,走了捷径,不过半个时辰,已然奔到了山脚下。   她该去哪里?她去哪里潘毓才不会再跟着她?   “芳儿!”潘毓堵在她面前,低声下气。“求求你,别离开我。我知道,都是我欠你的……,你原谅我好不好?”   “无所谓。我真的……无所谓。”她别过头,冷冷说道。“爱不爱的就这样了,你欠着我的,我欠着非冉的,还不了就还不了吧。别再逼我。否则我宁可两败俱伤!”   “芳儿!非冉的路是他自己选的,怨不了你,你不该拿他…….来拒绝我!”   武思芳心里烦躁不堪,任由自己沿着河岸漫无目的地奔走。她当然怀疑过这件事情,她当然也知道潘毓对她的真心,可是就算他们都被人利用了,那又怎样?她不能娶,…..就是不能娶。 即使潘毓妥协,就像他说的那样,愿为侧侍,她也不愿意,他本该有更好的人生,何必将后半辈子都搭在她身上?   天色渐渐地暗了,月亮浅浅地勾在半空中,夜风骤冷,从山上下来,一路梨花纷飞繁扰,顺着金流河岸无限蔓延。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被清冷的月光淡淡地投在地上,越拉越长。   “芳儿——,你当真不要我了么?”他问得痛彻心扉,她却渐行渐远。他没来由的感到绝望,武思芳是真的不要他了。他傻傻望着她背影,无语凝噎。他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冷酷女子?既然无情,当初为何要从河里将他捞上来?到后来又何必倾家荡产保他的性命?   武思芳没有理会。回答潘毓的,也只有月夜下奔腾不息的金流河。很多年前,在他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他也曾经站在这里苦恼,想着如何给病重的师妹捉鱼吃,要如何才能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 那时候,他只有十五岁,河岸刮来的冷风像利刃一样刺进他单薄瘦削的身体,让他止不住的发抖,然后他就遇见了这一生都逃不掉的姻缘。   接着他掉进了河里,那个甩着乌黑长辫子的小娘子拼尽全力救他上岸,说了很多温暖贴心的话,并且调戏了衣衫褴褛,满身污黑的他。   “香一个吧!”她撅着红润的小嘴儿,笑嘻嘻的凑到跟前来。“给你盖个戳儿,以后要是谁敢嘲笑你,欺负你,就报上我武思芳的大名!”   那是潘毓刻骨铭心的记忆,生活曾让少时的他无比惆怅,可武思芳的出现成了他心中最明亮温暖的光。他认定了那个泼皮无赖小娘子,从那天起,为了能嫁给她,他付出了无数的努力,可当他以为彼此靠的很近了,武思芳却又转身弃他而去。   …………………..   “芳儿——”他绝望地追逐着,脚步越发的沉重,“芳儿——,你若弃我,我….生不如死!”   武思芳铁了心,任他怎么喊,都不搭理。她不停地朝前走着,忽然听见一声巨响,她愣了一下,忍不住回头,除了金流河里翻腾出的巨大水花,还有那漫天飞舞的花瓣,她竟然什么也没看到。   “……!”她捂着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的心,拼了命地往回跑,河岸空无一人,河水滔滔,向东奔流,借着月光,她隐约瞧见潘毓的手在湍急的河流中一起一伏地挣扎着,无助而绝望,水浪很快卷了过来,接着什么都看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期望BE结局的亲们,看到这里就可以停了。武大活着,小潘挂了,就酱。呵呵。   喜欢HE的亲们,表着急。看完结局(下),如你所愿。不过更新要晚些时候了。   很仓促,请帮捉。(*  ̄3)(ε ̄ *)    ☆、结局(下)   “檀郎——!”武思芳来不及思考,纵身一跃,如同一尾灵活的鱼一般钻进河水里去了。   月亮照在河面上,闪着微光,水浪一波一波的涌过来,搅乱了她的视线。潘毓呢?为什么看不到他?   “檀郎——!”她像个疯子一样,在冰凉渗骨的河水里追逐着潘毓的影子。从前高不可攀,如今无法纠缠,她的心里自始至终都没有放下过潘毓。这世上谁死了她都能活着,唯独他不行。   苍天庇佑,她凭着直觉,屏住呼吸沉入河底,抓住了他,紧紧地圈在自己身旁,奋力向岸边游去。   “檀郎!”武思芳看着浑身泥污的潘毓,伤痛蚀心。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从河里捞上来,给他渡气,排挤他口鼻里灌进去的水,可他依然毫无动静,身体冰凉。   “你怎么……这样傻……..”她疼得无法呼吸,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停地往下掉。   “你活过来啊,你活过来我就答应你…..”武思芳很后悔,潘毓太执着,如果她知道一定要走到这一步潘毓才肯罢休,他说什么她都会答应。   “檀郎,你活过来啊….” 从来没有那个时刻像现在这样令人难过。她哭得昏天黑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全然没有形象,也没有察觉到潘毓在她怀里微弱地挣扎。她力气很大,搂的太紧,他没办法呼吸,虽然他没有淹死在河里,但这样下去,也要给她捂死在怀里了。   潘毓无奈,使劲动她的胳肢窝,于是一个嚎啕大哭的人突然间莫名其妙地笑起来了。   “…….!”武思芳挂着眼泪珠子,气急败坏地盯着怀里的泥人,其实潘毓的身躯高大挺拔,所以娇小的武思芳只是紧紧地搂着他的脑袋而已。   “芳儿,我刚都听见了。你说话可要算数。” 潘毓心里发虚,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之后,又将脑袋埋在武思芳的怀里,不去看她。   “你混蛋!”武思芳挂着眼泪珠子嘿了一声,使劲儿推开潘毓,无奈这人跟粘在身上了一般,怎么都推不开了。   武思芳再推,人家一股脑儿翻起来,竟将她锁在了怀里。“你不答应我,就别想我松开!反正我已经没脸了,大不了让这金流城的人都再看上一遍!”   “好你个混球儿!”武思芳伸手揍他,哭得稀里哗啦。她生气,因为潘毓吓唬她。她高兴,因为潘毓好端端地活着。   潘毓紧紧抱着武思芳,死活不松手,任由武思芳拿着拳头劈头盖脸地捶他。两个浑身泥水的人互相闹了半晌,方才消停。   “骗子!”武思芳瞪他,潘毓满身泥污,唯有那双眼睛清澈明亮,一如当初。她的心里慢慢开始柔软,转瞬之间,生离死别,再没有什么比潘毓更值得珍惜了。   “芳儿,”潘毓爱怜地摸摸武思芳的脸颊,“我舍不得你,我给你当侧侍,我们两个白头到老好不好?”   “傻瓜!”武思芳本来红肿的眼睛又热乎乎的。折腾了大半天,没什么心劲儿了,也只是吹鼻子瞪眼地揪着潘毓的耳朵,“以后可不许这样吓我!”   “嗯!以后都听你的。”他紧紧地搂着她,不肯撒手。他没想过要吓她,只是以为,她真的不要他了。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武思芳微嗤,这辈子,算是彻底栽到这妖孽手里了。   明月高悬,清辉洒下一地,金流河微光粼粼,两岸繁花纷飞处,两个浑身湿透满身泥污的人站在岸上,相依相偎,静静看着夜空里的星星,像无数颗珍珠一样嵌在深蓝色的天幕上,不停的闪烁着璀璨的光影。   ********全文完***********   附送聊斋款:   国朝景初年间,黄州府金流城商人武思芳去京都做买卖,偶遇河东潘氏,一见钟情。潘氏对武思芳情根深种,背弃与她人的婚约,随武思芳私奔回金流。武家高堂以为潘氏行为不端,来路不明,反对两人的婚事。武思芳无奈之下,纳潘氏为其侧侍,诚心相待。此后数年,两人恩爱一如当初,武思芳为潘氏终身未娶正夫。潘氏早年曾随紫胤道人习得仙术,容貌俊美,几十年如一日,见者无不称奇。后武思芳去逝,潘氏跪于坟前自杀相随,鲜血漫过坟头长出一株绝世罕见的牡丹,雍容美艳,芬芳无比。不久之后,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自坟头而出,恋花飞舞,不肯离去。这件事情成为金流城一大奇闻,并被记载于《轶事杂闻录》,后有人感其情深,编撰书评杂剧四处散播,流传至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长久以来支持我的所有亲们,感谢所有客串过角色的亲们,感谢一直不离不弃帮我捉虫的亲们。没有你们,我坚持不到现在。 没有你们,我无法进步。无论作品如何,都有你们一直陪伴,一直鼓励。我爱你们! 本图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