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灰のAsada。)为您整理制作 ============== 《吾皇爱细腰》 作者:陆戚月 ==============   ☆、第一章 启元六年春,大齐开始自启元帝登基以来首次大规模选秀,经过层层筛选,新一批官家女子怀着或期盼,或紧张,或平静的心情踏入了大齐后廷。 御书房内,启元帝赵弘佑望着御案上的密函当中的某行字,右手手指一下又一下地轻敲在案上。 “贵人苏氏,前江闽总督苏铭韬之女……” 父母双亡,寄居舅家,姿色尚佳…… 他眼神幽深,许久,才若有所思地扬扬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 芳华宫西侧殿宁芳殿内,进宫已将近两月的苏沁琬正歪在湘妃榻上,无聊地翻着手中书册。 一阵稍带有几分急促的脚步声从屋外传进来,她无奈地揉揉额角,这般没规矩,除了那个傻丫头淳芊外不作他想。 果然,不一会的功夫,小宫女淳芊便脸带不忿地走了进来,难为她仍记得先向主子行了礼,这才气哼哼地告状,“贵人,内务府那些人实在是狗眼看人低……” “嘘……”苏沁琬见她开口便没轻没重,连忙轻声制止。见淳芊吐吐舌头乖巧地坐在榻边替她按捏着腿,这才没好气地戳戳她的额头,“都说了几回了?不许再这般没规没矩,宫里是个重规矩的地方,你再这般莽莽撞撞的,万一惹出事来,我也救不了你!” 淳芊老老实实地认错,“奴婢知错了!” 苏沁琬轻叹一声,无奈地摇摇头,这样的性子,也不知是怎样在宫里生存下来的。 “内务府分配各宫物品都是按规矩办事,你也不必过于介怀,不过些胭脂水粉罢了,何苦把自己气着。”她低头继续翻着书册,不在意地道。 淳芊轻哼一声,嘀咕道,“还不是瞧着那两位声势大,这才上赶着……”瞄到主子一记警告的眼光,她只能不甘不愿地将未尽之话咽了回去。 启元帝赵弘佑虽不过二十有二,可却是个清心寡欲又勤政的,是以一个月也进不了后.宫几次,便是偶尔进来,也多是歇在蕴梅宫清妃处,间或到其他高位分妃嫔处,她们这批新进宫来的,进宫都快两个月了,竟是仍没人侍过寢! 苏沁琬却也清楚,如今这表面的平静总有一日会被打破的,景和宫西侧殿的方嫔、储禧宫东侧殿的常嫔,这两人是她们这一届秀女当中最为出众的,头一位侍寝的多是这两人中的一个。 她嘲讽地笑笑,方嫔与常嫔,其实不过燕贵妃与徐淑妃争夺后位的工具罢了! 当今皇帝赵弘佑,乃文昭皇帝嫡长子,生母文纯皇后,年十六登基为帝,次年迎顾命大臣夏太傅嫡长孙女夏馨惠为正宫皇后,亦即贤敏皇后。贤敏皇后贤德,前朝后宫颇有赞誉,只可惜却于几年前薨逝,连腹中的小皇子亦未能平安降生。 贤敏皇后殡天后,中宫无主,如今便由燕贵妃及徐淑妃共理六宫事宜。 只可惜,燕徐二妃虽掌权,可论圣宠却不如蕴梅宫的清妃,况且这清妃也不是出身寻常人家,她乃贤敏皇后一母同胞的妹妹,夏太傅嫡次孙女,比之出自燕国公府的燕贵妃及出身丞相府的徐淑妃也毫不逊色。 而方嫔如今居住的景和宫,主位便是燕贵妃,常嫔所在的储禧宫,主位是徐淑妃!这当中打着什么主意,明眼人一瞧便知。 方常两人姿色出众,又有强大的靠山,前程自是一片大好,也莫怪有人眼巴巴地粘上去。 淳芊见主子静静地翻阅书册,不由得偷偷打量着她。 榻上的女子松松地挽着的发髻上斜插着一枝碧玉簪子,几缕调皮的发丝柔柔地垂下来,不施黛粉的素净脸蛋上是一片平和惬意,微垂的眼睑将她眉眼处的妩媚掩住几分,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里,显得她更是娴静如水。 “贵人,你可真好看!”淳芊喃喃低语。 苏沁琬诧异地抬头,见小丫头一副傻愣愣的模样,不由得‘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真真是个傻丫头!”她轻轻点了点淳芊的额,好笑地摇摇头。 随着她这一声轻笑,眉眼一下便荡了开来,那一双明眸竟似顾盼传情般,端的是妩媚惑人,娇媚多情! 淳芊按按‘呯呯’直跳的胸口,傻乎乎地道,“是好看,尤其笑的时候,让人、让人移不开眼睛!” 苏沁琬掩嘴轻笑,却不再看她。她自知自己算得上有几分姿色,否则舅舅也不会好吃好穿地养着她,还千方百计找门路把她送进宫来。只可惜,如今启元帝偏好清雅出尘,娴静怡人的女子,大齐女子亦多是追求秀而不媚、淡雅如菊,似她此等艳媚之容,怕是入不得贵人的眼。 不过这样也好,她本就是想着在宫中平安终老的,孤身一人,是贵是贱又有何区别?她求的不过平安二字!平安,是这世上唯一真正关心她的人再三嘱咐的—— “嬷嬷不求小姐荣宠一生,只求小姐一生平安……” “替我更衣,我到魏姐姐屋里寻她说会话!”她敛敛思绪,干脆起身,总呆在屋里也不是事儿,倒不如与魏娴说笑一阵子,权当打发时间。 魏娴是与她一同进宫的秀女,选秀期间对比她小一岁的苏沁琬多有照拂,如今两人同居一宫,情份自是与旁人不同些。 对苏沁琬来说,魏娴是她自父母过世后遇到的唯一一个待她真心实意好的人,她已经承受了太多的不怀好意,实在是非常珍惜与魏娴的这一段情谊。 淳芊手脚麻利地替她换了一身衣服,再重新挽了发髻,这才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两人从屋里出来,迎面便见宫女绣裳正走过来,瞧见她们的身影似是缩了缩,片刻的功夫又坦然自若迎上前来见礼。 苏沁琬斜睨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便直接从她身边走过。 绣裳望望她的背影,心中微恼,不过一个孤女罢了,纵是进了宫也仍然是孙府那不被待见的表小姐,有什么好嚣张的! 苏沁琬不过正六品的贵人,除了她带进宫的绣裳外,内务府还分配了三名宫女侍候她,此外还有两名小太监及四名粗使小宫女。 对这些名义上属于她的宫女太监,她并无多大感觉,也不曾想过立威震慑敲打之类的,连亲人都能毫不留情地利用她,更何况旁人。在皇宫这种权势滔天,富贵迷人眼的地方,人往高处走实属平常,若一个人要背叛,纵是你平日再如何恩威并重,也是阻挡不了的。 而她,自问并不是多有魄力的女子,也没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能引诱他们一直跟随自己。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强求别人所谓的忠心呢? 恒华殿的小宫女茉雪见她过来,连忙上前见礼,“奴婢见过苏贵人!” “魏姐姐可在屋里?” “真真可是巧了,良媛刚才回来!”因是与主子相熟之人,茉雪笑着直接引她们主仆进屋去。 “喜上眉梢,红光满面,姐姐可是遇到了好事?”进门便见魏娴脸上尽是欢喜难抑的表情,苏沁琬忍不住打趣道。 魏娴身子一顿,脸上的笑容有小片刻的凝固,不一会却重又扬起笑容上前拉着她的手道,“妹妹光临,岂不是好事?” 苏沁琬抿嘴轻笑,并不曾留意她方才片刻的不自在。 魏娴眼带复杂地望了望她,如此容貌,只怕…… “我在屋里觉着闲得慌,特来寻姐姐说会话。” “你这坏丫头,也只有这会才想到来寻我,平日里倒总憋在屋里,也不怕闷得慌!”魏娴连忙收敛心绪,拉着她在美人榻上坐下,柔声笑着道。 苏沁琬轻笑一声,“我倒想常来,可又怕姐姐嫌弃,如今得了你这话,那我得一日里来几回,到时你可不许嫌我!” “哪敢嫌弃你这促狭鬼!”魏娴轻轻点点她的额头,两人低声说笑一阵,魏娴才恍似不经意地道,“说起来咱们进宫也一个多月了,却一直未能得见天颜,也不知何时才有那等福份。” 苏沁琬笑笑,“皇上勤政爱民,日夜为国事操劳,一时抽不出空来也是有的。” “听说,听说皇上,皇上是、是位气宇轩昂……”魏娴脸蛋越来越红,双手不停地绞着绢帕,蚊呐般道。 苏沁琬好一会才听清楚她的话,怔忪片刻,望了望魏娴满是娇羞却又充满期待的神情,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皇上乃真龙天子,自是气度不凡……”她干巴巴地回道。 魏娴也不在意,心里眼里洋溢着浓浓的娇羞欣喜。 苏沁琬怔怔地望着她布满红霞的脸庞,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可终是没有说出口。 寻常女子提到订了亲的未来夫君都会既期待又担心,当今皇上虽不是一人的夫君,可仍是架不住她们心有所盼,那本是最寻常不过不是?   ☆、第二章 从魏娴屋里出来,苏沁琬总觉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直到前方一身华服的女子映入眼帘,她方才定定神,迎上前去见礼,“嫔妾见过淑仪娘娘!” 淑仪简萍玉,乃芳华宫主位,位列九嫔,是启元帝首批妃嫔之一,算得上是宫中的老人了。 见是苏沁琬,简淑仪含笑点头,“苏贵人免礼!”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又望望她身后不远的恒华殿,笑得有几分意味深长地道,“苏贵人这是从魏良媛屋里出来?你俩倒真是姐妹情深!” 苏沁琬无暇深思她话中意思,恭恭敬敬地再朝她福了福,却不再多话。 简淑仪也不在意,又随意问了她几句在宫里的适应情况便让她回去了。 “瞧方才苏贵人的表情,看来果真如娘娘所猜测那般,魏良媛并不曾将今日之事告知她。”望了望苏沁琬渐渐远去的背影,简淑仪的贴身宫女绿双压低声音道。 简淑仪轻笑一声,语带嘲讽地道,“涉及前程,便是嫡亲姐妹都能背后捅刀,更何况这半路出家的所谓姐妹!” 绿双沉默不语,姐妹之情……这是主子一辈子无法释怀的痛。 她暗暗叹息一声,这才扶着简淑仪的手往后殿去。 自这日之后,苏沁琬仍如往常一般,闲来便绣绣花、看看书,偶尔与淳芊东拉西扯闲聊一阵子。说起来小宫女淳芊也是她进宫后的意外之喜了,小丫头性子跳脱,率真淳厚,似一缕夺目的阳光一般,照进她昏暗的人生当中。 期间她也有好几次到恒华殿去寻魏娴,可每回恒华殿的宫女都说她出去了,连续几日均是如此,让她疑惑不已,好不容易这日趁着两人一同到漱勤殿向燕贵妃及徐淑妃请过安后返回芳华宫,并肩而行的路上,她终是好奇地问,“姐姐这几日在忙些什么?妹妹本想到恒华殿寻你,可每回都她们都说你出去了。” 魏娴眼神微闪,片刻才若无其事地道,“左右无事,不过随便逛逛,也当是尽快熟悉宫里,这毕竟是一辈子生活的地方。” 苏沁琬心中一滞,暗叹一声,却也不再追问,如此推搪的理由她又怎会听不出,只是对方既不愿说,她再追问下去只怕会有损彼此情谊。 “姐姐清丽无双,配上这身流仙裙,真真九天玄女也不过如此了,难怪方才淑妃娘娘都赞不绝口。”谄媚的女子声在身后不远处传来,苏沁琬脚步一顿,轻轻拉着魏娴的袖口往旁边让道。 这样如众星捧月的气派,除了与她们一同进宫的“双姝”之一的常嫔外不做他想。 “确是如此,凭姐姐的绝世姿容,头一位承恩露的肯定是姐姐了!” “江常在说得极是!” …… “世上无绝对,话可别说得太满了!”蕴含着浓浓不以为然的嗓音在她身旁响起,虽是很小声,可仍是让苏沁琬听了个分明。 她心中一突,诧异地侧头望了望看似谦让地微垂着头,可却不屑地瘪着嘴的魏娴。 高傲地仰着头的常嫔自然不会留意路的一旁谦让自己的低位份妃嫔,她已从徐淑妃口中得知,再过不了多久,皇上便会宠幸新人了,一向自负容貌的她,在新人当中能让她视作对手的也只有景和宫那位方嫔,其他人还入不了她的眼。 燕贵妃与徐淑妃共理六宫事宜,为免宫人两头奔波,启元帝很是体恤地让燕徐二妃在漱勤殿内理事,如此一来,倒是免了妃嫔们先去景和宫还是储禧宫的为难。 苏沁琬不得不承认,一国之君就是一国之君,思虑如此周全,连此等小事都想到了。直到她某日从漱勤殿请完安出来,甫一抬头,便见一座异常磅礴的雄伟宫殿。 那是历代皇后居住的凤坤宫! 那一刻,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画面——两只奔跑着的毛驴,互相撕扯着追逐挂在它们眼前晃悠、触手可及的一根红萝卜。 打倒对方,它就是你的了…… 她打了个寒颤,立即将这诡异的画面拍出脑海中! 当今皇上仁德,才不会做这般恶劣的事! 隔得几日,趁着阳光明媚,用过午膳后,苏沁琬懒懒地睡了半个时辰才幽幽转醒。屋外听到响声的宫女连忙进来,整理床铺的整理床铺,侍候梳洗的侍候梳洗。 见屋里收拾妥当了,苏沁琬摆摆手便让她们出去,独留下替她梳头的淳芊。 对主子不是让带进宫的绣裳,反让淳芊贴身侍候的行径,永芳殿的宫女们经过一段时间的嘀咕后,现已习以为常了。 苏沁琬自然清楚她们的疑惑,可也不在意。已经过了四年多小心谨慎、忍气吞声的日子,她再不愿压抑自己,这是她要过一辈子的地方,难道还要为了个奴婢而委屈自己? 淳芊一般替她梳妆,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不知从何处听来的闲话,苏沁琬也不阻止,脸上始终挂着纵容的浅笑。 “贵人,在你小憇时,奴婢见到魏良媛带着茉雪出去了,不过,奴婢总觉得她与平时有些不一样。”淳芊苦恼地皱着眉,手上动作却不停,麻利地将那如瀑青丝挽成了一个简简单单的髻,再用簪子固定好。 “有何不一样?”苏沁琬好奇地追问。 “嗯,嗯……”淳芊两道秀眉都快要挤到一处去了,良久,她才猛地一拍手掌。 “好看,奴婢觉着她比平日里见的都要好看!” 苏沁琬愣了片刻,心中狐疑更深,联想到魏娴这几日的举动,一个朦朦胧胧的想法慢慢在她脑子里升起。 “贵人、贵人,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那个想法即将成形,却被太监小安子突然而来的惊慌失措的叫声生生打断了。 苏沁琬心中一阵急剧乱跳,总觉有不好的事要发生,可却仍强作镇定地由着淳芊扶起她,“何事如此惊慌?” “贵人,魏、魏良媛,魏良媛殁、殁了!”小安子跪在地上颤声道。 苏沁琬身子一软,几乎要栽倒在地,亏得淳芊紧紧抱住她。 “你、你说什么?谁、谁殁了?”她脸色雪白如纸,怀着一丝微弱的期盼,死死盯着小安子。 “魏、魏良媛,恒华殿的魏良媛,殁了!”小安子哭丧着脸。 最后一丝希望被打破,苏沁琬身子一晃,胸口处是一阵阵抑制不住的痛楚。 死、死了? 芳华宫恒华殿的良媛魏娴失足落水身亡的消息,很快便在宫里传开了。 永芳殿内,苏沁琬静静坐在榻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手上紧紧抓着的那只通透的玉镯子,泪水一滴一滴地掉落下来,砸在玉镯子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那是选秀那日结识魏娴时,两人交换的礼物…… 那个在她中暑时衣不解带照顾她,要与她做一辈子好姐妹的魏娴,还未来得及绽放年华的绚丽,就那般流逝了…… 落水而亡?魏娴又怎可能会是落水而亡!她至今记得,当日她得意洋洋地谈及自己在外祖母家中偷学凫水的趣事,也曾见识过她的水性,采薇苑那不过半人深,清澈见底,连根水草都无的小小池子,怎可能会让她溺毙于此! 苏沁琬擦擦汹涌而出的泪水,心中悲恸难当。魏娴性情开朗,守礼知进退,从两人相识至今,她从不曾见她与人有过争吵,待人亦是多有谦让,加之进宫日子也短,这样的一个人,她实在无法想像竟会死于非命! 死于非命,是的,她从不曾相信失足落水那套说辞。 “贵人……”淳芊小心翼翼的叫声乍然在屋里响起,她擦擦眼泪,哽噎着问,“可查清楚了?” “都查清楚了,魏良媛每日用过午膳后外出是在六月二十九日这日开始的,一直到出事,这当中均是一日不落,不但如此,她每回行走的路线均不一样,但无一例外的都会在中途将跟着侍候的宫女撇下小半个时辰。七月初四出事那日,跟在她身边侍候的是宫女茉雪,与其他宫女一样,她也是在中途便被魏良媛寻了个理由打发走了。” “第一日,她是在月华楼附近将宫女翠羽支开的;第二日是在缈云斋;第三日在湘碧馆……”见苏沁琬起身往书案前走去,铺开宣纸,拿起笔架上的笔蘸蘸墨,淳芊缓缓地报出一个个地名,她每说一句,苏沁琬便根据记忆将她所说之处在纸上一一标记出来。 望着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名称,苏沁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陷入了沉思当中,六月二十九日……她记得自己是六月二十八那日到恒华殿寻魏娴,她仍记得当时的魏娴,脸上是激动欢喜的神情…… 想到此处,她心中一滞,细细盯着纸上那一个个的名字。 月华楼、缈云斋、湘碧馆……她提着笔将这几处用线连起来……   ☆、第三章 “淳芊,你们可记得这里面有什么地方?”她侧头问身边的淳芊。 淳芊探头望望她所指之处,见方才几个名字已用线连了起来,苏沁琬手指指着的正是这几处包围着的空白处。 她沉思片刻,努力回想,“里面有听雨阁、研菲阁,还有……” “临荷轩!”苏沁琬补充道。 她每说一个地方,苏沁琬便在纸上相应位置添上,最后,她提着笔的手顿了顿,片刻后才又一笔一画在上面落下“采薇苑”三个字。 采薇苑,是魏娴身死之处…… 她深呼口气,冷静地分析。魏娴与宫女分开的这几处,均离听雨阁、研菲阁及临荷轩不远,而采薇苑……与她撇下茉雪的沐夕居最接近,她猜测魏娴估计是去了什么地方回来寻茉雪,在途经采薇苑时出的事。 至于她去了何处……若按她的想法,必是听雨阁、研菲阁与临荷轩中的一处。 那三个地方因地处偏僻,平日少有人来往,便是有,也多是匆匆而过,若无特殊原因,她是不相信魏娴会日日往那边去的。 苏沁琬来回抚着“采薇苑”那三个字,有些许出神,或许从她踏入大齐后廷那一刻开始,她便逃不开、躲不掉这宫里的种种纷扰是非,在宫中平安终老,看似一个很小很小,实际却是不易达到的愿望。 魏娴的死,如同当头一棒,将她从得过且过的圈子里敲醒过来。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她不想任人鱼肉,也不愿自已有朝一日也如魏娴这般,死得无声无息。 “贵人,魏良媛的死……是不是有什么内情?”淳芊见她沉默不语,惴惴不安地问。 苏沁琬苦笑一声,却也不回答她,纵是知晓魏娴的死另有隐情又如何,她人微言轻,身边也只一个淳芊可用,又能做得了什么? 只是,明知魏娴的死不简单却要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她也自问做不到。 “苏贵人,淑仪娘娘有请!”正茫然间,门外小宫女果儿走了进来禀道。 苏沁琬一怔,简淑仪主动让人来寻她,这可是自进宫以来的头一回。进宫这段日子,她虽不敢说对简淑仪有多了解,但却也清楚她是个诸事不理,深居简出的。虽并没多少圣宠,可因她曾孕育过皇长子,即便皇长子夭折了,可启元帝待她依然优厚。 她不敢耽搁,由得淳芊替她整理过衣冠,再细细补了妆容,这才往正殿而去。 “嫔妾见过淑仪娘娘!”入了门,她规规矩矩地向端坐上首的简淑仪行了礼。 “苏贵人免礼!”简淑仪淡然地道。 站在她身旁的绿双冲周围的小宫女们打了个手势,那几人福了福便静静地退了出去,最后出去的那位顺手轻轻拉上了房门。 苏沁琬心中直打鼓,猜不透对方此举用意。 简淑仪凝望着她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让苏沁琬更是摸不着头脑。 “娘娘……”她试探着唤了一声。 “听闻苏贵人命人查探魏良媛生前数日之事,可有此事?” 苏沁琬一惊,倒也不否认。简淑仪便是再不理事,对自己宫中的一举一动想也是心中有数的。自己让淳芊私下询问侍候魏娴的宫女,她知道却也不奇怪。 见苏沁琬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简淑仪也不在意,平静无波地继续道,“魏良媛能得苏贵人如此姐妹,倒也不枉来这一遭。如今她骤然离去,苏贵人一时难以接受也是人之常情,不管她因何而去,你觉得凭你如今身份地位,又凭什么为她洗刷冤屈?” 苏沁琬脸色唰白,猛地望向面无表情的简淑仪,颤声道,“娘娘若是知晓当中隐情,还请实言相告,嫔妾……” “本宫仅知道魏良媛曾在临荷轩外见到皇上离去的身影,其余的一无所知,亦无意去打探。你该清楚,若魏良媛之死真是别有隐情,对方既能将她无声无息地谋害于宫中……那她的势力可见一斑。” 苏沁琬脑中一片空白,魏娴生前那些异样总算是有了解释,原来她果真是见过当今皇上。难怪,难怪她会一再避人耳目,难怪她会说出那样的话。 如此看来,她那几日外出,想来是打算再来一番偶遇,只可惜却一直未能如愿,否则便不会仅是撇下宫女小半个时辰便回来了。 可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让她枉送了性命? 她神思恍惚地回到自己屋里,淳芊见她这副模样,也不敢打扰,轻轻拉上房门便退了出去。 “在宫里,从来便没有能独善其身的,要想安身立命……”简淑仪那番意味深长的话一直在她脑中回响,她低着头,如玉般的双手越攥越紧。 许久许久,她才轻轻将手腕上魏娴送给她的镯子褪下来,小心翼翼地擦拭一遍,再放入绒布锦盒中,将盖子合上,外头再加了把锁。 她来回抚着盒面,良久,才起身将锦盒锁入柜中。 “娘娘,你为何对这位苏贵人如此另眼相看?凭她这妩媚之容,怕是不为皇上所喜。”苏沁琬走后,绿双终忍不住问。 自当年那事发生后,主子对宫里一切人与事都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如今竟然会提点苏沁琬,不得不说真真是出乎她意料。 简淑仪嗤笑一声,“同一种菜式吃得久了,也会想换换口味,圣心难测,将来之事谁又说得准呢?本宫提点苏沁琬,不过是想着赌一回罢了……” 良久,绿双又听得她幽幽地道,“我只怕自己等不到那日……” 她只觉胸口似是被重拳击中一般,钝钝的痛。她痛恨,痛恨当年那人,比之那真正的幕后之手更甚!若不是她,主子这几年何至于过得如此苦! 小小一个从五品良媛的死,不过如投入湖中的小石子,激起一阵小小的涟漪便消退了,每年宫里因种种缘由死去的人说多不多,可说少也不少。魏娴的死,除了她身边亲近的人,以及某些有心人外,根本不会有人记得曾有一位如花女子,还未来得及绽放便枯萎了。 “失足落水而死?她们果真如此判定的?”龙乾宫正殿内,坐在上首的启元帝冷冷地问。 大太监郭富贵将身子躬得更低,“回皇上,两位娘娘均派人查探过,魏良媛身上并无其他伤痕,出事的岸边一处有几个鹅卵石,并女子打滑的脚印,故才确定了魏良媛失足落水而亡。” 启元帝嘲讽地勾勾嘴角,片刻中眼神一片阴冷,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他放任了这么多年,某些人还真以为自己能在后.宫翻云覆雨了! 从浣衣局抱着换洗的衣物回来的绣裳,远远便见淳芊从苏沁琬屋里出来,她不屑地撇撇嘴,对自己不受苏沁琬待见一事,她根本不放在心上,一个无宠的正六品贵人,还不值得她耗神。 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寻个门路换个有前程的主子,那才不枉她进宫一场! 过得几日,宫里一下振奋起来了,原是近段日子一直忙于朝政的当今皇上终于重又进后.宫里来了,一时间,六宫妃嫔均有些坐不住了。 贤敏皇后殡天后,启元帝仅有的子嗣——未满周岁的大皇子及大公主先后夭折,一晃几年过去了,期间宫里虽也陆续有妃嫔有孕,但均因各种缘由未能平安将皇子皇女产下,而最为得宠的清妃,进宫至今却是从未传过喜讯。 若能为皇上生下一儿半女,纵是日后圣宠渐少,在宫里亦仍是有一分保障。更何况,长子长女,就算不是嫡出,地位比其他皇子公主总是占优势的。 自得知皇上不日将重翻绿头牌后,通往各宫的道上处处可见衣袂飘飘、柔美出尘的婉约女子,便是每日在濑勤殿理事的燕贵妃及徐淑妃,妆容都较往日多了几分精致。 苏沁琬清楚自己要从六宫妃嫔中脱颖而出并不是件容易事。论容貌,她不是启元帝喜爱的类型;论家世,纵是她生父曾官至总督,可毕竟人走茶凉,与出身名门世家的其他妃嫔相比,那简直不值一提。莫说内务府那些人不看好她,便是她自己,也并无多少把握,君不见历朝历代多少后宫女子终其一生亦无缘得见天颜。 红颜白骨,便是宫中无宠女子的写照。 “墨香,你说本宫是不是老了?”含有几丝惆怅的女声在静谧的蕴梅宫正殿显得尤其清晰。 “娘娘何出此言?您如今正是风华正茂,怎说这般话?”墨香一边替她卸下头上的珠钗发簪,一边笑着道。 “都说新进宫的方嫔与常嫔是难得佳人,皇上想来……”大齐后宫宠爱最盛的清妃幽幽地道。 “那两位给娘娘提鞋都不配,不过是景和宫和储禧宫妒忌娘娘得宠,捧起来的跳梁小丑罢了!”墨香不屑地撇撇嘴。 清妃微微一笑,不施粉黛的娇嫩白皙的脸庞染上一抹淡淡的粉色,一双明眸竟似含着盈盈水光一般,如花娇美,让人忍不住细细珍藏,贴心呵护,好一位绝代佳人! *** “这宫里,又有热闹可看了……”盈盈跳动的烛光,映得坐在红木太师椅上的女子脸上的笑意更添几分诡异。   ☆、第四章 “娘娘,皇上今日不曾到蕴梅宫中去,只也不曾召新进宫来的这批女子。”景和宫中,大宫女映春一边替燕贵妃按捏着肩膀,一边将刚得来的消息轻声回禀她。 一身冰蓝色宫装,头挽着流云髻,耳带碧玉翡翠明月珰的燕贵妃懒懒地道,“蕴梅宫那位看了这么多年,再美再出尘也是昨日黄花了,如今又有更鲜嫩的进来,本宫倒要瞧瞧,夏馨雅这位清雅绝伦的清妃娘娘,可否再留得住皇上。” 清妃夏馨雅,作为后.宫唯一一位有封号的妃嫔,启元帝对她的喜爱可见一斑。 “新进宫的这一批当中,可有些不安份的?”燕贵妃轻抚着染着浅浅桃粉色蔻丹的指甲,随口问道。 “新进的这一批,除了储禧宫那位常嫔及不长眼的几位外,其余的倒也安份,只不过,奴婢倒是觉得,等皇上开始翻牌子,再沉得住气的恐怕也要坐不住了。”映春低声道。 不长眼的,自然是指投向了储禧宫徐淑妃处的。 燕贵妃冷笑一声,对中宫后位虎视眈眈的并不只她一人,徐淑妃徐韵兰,便是她最大的对手。只是,当初她争不过夏馨惠,被她压在头上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夏馨惠死了,皇后之位,她是势在必得的。 她眼中一片坚定,眸光流转间,一丝狠辣一闪而逝。 “让方嫔准备着,敬事房那边你也要仔细打点,本宫不愿看到储禧宫那位压在景和宫头上!” 映春应了一声,行过礼便退出去安排了。 “贵人,你瞧……”好不容易硬磨着自上回从简淑仪处回来,便愈发爱关在屋里出神的主子出来散心的淳芊,惊喜万分地扯了扯苏沁琬的衣袖,示意她往池中望去。 苏沁琬顺着她的动作望去,见前些时候还是小小花苞的荷花居然全开了,满池的荷花争相怒放,争芳斗艳,好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望着这一片勃勃生机,苏沁琬这段日子的迷茫仿似一下便散去了,她笑着对满脸欢喜的淳芊道,“这满池的荷花,让我想起曾经在池里泛舟的乐趣。” 淳芊意外极了,“贵人也曾做过如此有意思之事?” “你可别小瞧了我,我做过的事可多着呢!”许是身旁的小丫头这几日一直千方百计地引她开怀触动了她,又或是夏日里这满池娇艳让她忆起曾经的无忧无虑,苏沁琬语调中也多了几分欢快。 “在江闽时,府里也有一个荷花池,每逢荷花绽放时,爹爹便会带着我泛舟池上……”想到那些快乐时光,她整张脸洋溢着幸福欢欣的浓浓笑意,眼波流转的光芒,灿若艳阳。 “贵人,要不咱们也采几朵回去?”听苏沁琬说得兴起,淳芊也忍不住蠢蠢欲动了。 苏沁琬先是四周打量了一番,确信除了她们主仆俩再无他人,又见荷花池周围都竖着半人高的护栏,加之心中也怀念那些美好,是以痛快地点点头,“好!” 两人靠近护栏半蹲身子,一手抓着护栏,一手探到池中,对准看中的荷花枝杆稍用力一掰…… “贵人,奴婢这朵比你的这朵要大!”淳芊望望主子手上那朵,再对比自己的,不由得意地道。 苏沁琬不服气,“可我这朵开得比你的好!” “才不是,奴婢手上这朵开得更好,又大又好!”淳芊毫不相让。 “怎么会是你的好?你瞧瞧我这朵的花瓣,还有莲蓬,明显比你的更好看!”苏沁琬反驳。 “再怎么看也是奴婢这朵好!”难得见主子这副活泼模样,淳芊故意气她。 “你、你这坏丫头,明明是我的好!”苏沁琬气结。 “奴婢的好!” “我的好!” …… 两人争锋相对,各不相让,苏沁琬突然狡黠一笑,素手一弹,一滴水珠飞向正得意洋洋的淳芊。 淳芊措手不及被水珠溅到脸上,她愣了小片刻,然后回过神来,一边将手往花瓣里蘸取水滴,一边迈开脚步向前方一招得逞后撒腿就跑的苏沁琬追去。 苏沁琬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追兵,心中是说不出的欢快,自父母过世后,她几乎没有真正舒心的一日。 “哎呀!”她只顾着回头看淳芊,却顾不得前面,直到身子撞上一个厚实的胸膛,继而反弹摔倒在地,那朵泛着水珠的荷花亦掉到了一旁。 她双手撑地,回头望向背着手高高站立的男子,一缕阳光从他身后照来,让她看不清对方容貌,可那身绣着金龙的衣袍,已经彰显出对方身份。 “嫔妾恭请皇上圣安!”心思转动间,她顾不上身上狼狈,连忙挣扎着起身行礼。 追上来的淳芊见出了意外,亦慌忙行礼问安。 赵弘佑望望跑得满脸红扑扑,额上还渗着浅浅汗意的主仆,剑眉挑了挑,视线落到苏沁琬身上。 前江闽总督苏铭韬之女,苏沁琬…… “爱嫔免礼!”他含笑亲自扶起苏沁琬,见她飞快抬眸望了望自己,白皙娇嫩的脸蛋上那由于奔跑而染上的红霞更艳,表情讷讷地低语,“嫔妾失仪,请、请皇上恕罪……” 赵弘佑见她一副懊悔认罪模样,而方才迎上来的那一眼,虽含羞藏恼带怯,可仍掩饰不住眉眼处的妩媚风情。 他脸上笑意更浓,右手轻柔地将她额角垂下来的发丝捋到耳后,眉角瞄瞄躺在地上的那朵荷花,柔声道,“爱嫔不过性情自然流露,又何罪之有?” 苏沁琬猛地抬眸望了望他,又飞快垂下头去,可是那双水波潋滟的杏眼愈发的明亮,似是按纳不住好奇地再次偷偷打量他一眼,又似是蕴着千言万语,缕缕情意。 饶是阅人无数的赵弘佑,也被她这集纯真与娇媚于一体的别样风情晃得有片刻的失神。众人皆以为他喜爱如仙子般的淡雅出尘,宫中女子更是恨不得将自己打扮得如孝女一般,可帝王真正的喜好又岂会轻易显露于人前! 宫里埋藏着多少阴暗血腥,纵是外表不染纤尘,那也不过徒增讽刺罢了。 “爱嫔天姿国色,又何需与花比娇?”赵弘佑含笑执起她柔弱无骨的纤手,轻轻拭去上面沾上的沙尘,继而牵着她往前方走去。 龙乾宫大太监郭富贵诧异地望了望两人的背影,可到底不敢多语,掌握着距离跟在赵弘佑身后,不敢离得太远,也不敢跟得太近。 淳芊惊喜万分地轻掩唇,手上的荷花也不要了,提提裙角跟在郭富贵身后。 苏沁琬心中呯呯直跳,根本无法留意对方带着她往何处去,一双明眸总控制不住偷偷往身边人瞄去,可又怕对方察觉,只一眼便收了回去。 她这番小儿女般动作又如何瞒得过赵弘佑,他不动声色地牵着她,脸上笑意浅浅。 倒真是个可人的! 苏沁琬再次偷偷望过来时,却迎上赵弘佑含笑的双眸,她轻叫一声“呀”便扭过头去,红霞慢慢从她脖颈处爬到耳后,再漫上脸颊。 赵弘佑轻笑着问,“朕脸上可有不妥?否则爱嫔怎总偷偷望朕?” 苏沁琬扭捏了片刻,偷偷望了望他依旧是笑盈盈的神情,便壮起胆子憨憨地道,“嫔、嫔妾就、就是觉得皇上真好、真好看……” 赵弘佑一怔,他活至如今这般岁数,听过的夸赞之话无数,可从不曾有人居然夸他好看的。 好看?他有些哭笑不得,堂堂一国之君被人夸好看?古往今来倒也是头一回听闻。 “胡说八道!”他板起脸,故作不悦地喝道。 苏沁琬吓得‘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倒把赵弘佑及身后的郭富贵及淳芊吓了一跳。 “爱嫔这是作什么?”赵弘佑无奈摇头,“还不起来?” “起、起不来……”苏沁琬泪眼朦朦地望着他,一滴泪珠堪堪挂在眼脻处,小脸有几分煞白。 赵弘佑心中有几分不悦,他方才那番举动已是极为不易,难不成还要…… “咕碌碌”的一下响声引起他的注意,他低头一望,见一粒手指般大的小石子被人挑了出来。 他又是一怔,望着跪在地上的苏沁琬艰难地挪动左膝,右手伸到膝下用力一挑,又是一粒小石子被拨了出来。 小姑娘轻咬唇瓣,眼眶红红地抬着头望了他一眼,便委委屈屈地垂了下去。 赵弘佑恍然大悟,她方才那般用力地跪了下去,膝盖撞上石子,难怪难怪! 他微弯下腰,只听一声女子娇娇的惊呼,已将地上的苏沁琬打横抱在了怀中。 “皇、皇上……”苏沁琬又急又羞,可双手却不由自主地搂住了他的脖颈。 赵弘佑冲她微微一笑,柔声道,“是朕连累爱嫔伤了脚。”一边说还一边用力将怀中人往上托了托。 苏沁琬羞得将整张脸埋入他的怀中,好一会才蚊讷般道,“才、才不关皇上的事,是嫔妾……”轻轻浅浅的温热气息喷到男子脖颈处,女子若有似无的馨香萦绕周遭,让赵弘佑身体一紧,不由得将怀中软玉抱得更紧。 一路上的妒恨,苏沁琬便是没有亲眼目睹亦能感觉得到,可她全然不在意,深深埋在渗着龙涎香的宽厚胸膛里,嘴角一点一点地勾了起来…… 机会稍纵即逝,幸运也好,刻意也罢,她都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第五章 苏沁琬便这般一路招摇地被赵弘佑抱回了永芳殿。 “传太医!”刚把她放在床榻上,赵弘佑便沉声吩咐身后的郭富贵。 “不要!”苏沁琬大声阻止。 正要领命出去的郭富贵脚步一顿,回过头来征询般望向主子。 赵弘佑无暇顾及他,皱眉不悦地盯着拧着袖口偷偷打量自己的苏沁琬。 “嫔妾不要让旁人、让旁人……”她越说越小声,可那双羞涩又明亮的杏眼却固执地偷瞄着神色开始不豫的男子。 赵弘佑愣了愣,方想起她伤在膝上,若是让太医来瞧,势必要卷起裤腿…… “是朕大意了。”他笑叹一声,一撩衣袍在她身旁坐下,就要亲自查看她的伤。 苏沁琬连忙按住他的手,红着脸小声道,“嫔妾、嫔妾自己来便好!” 赵弘佑不置可否,用上几分力道将她按着自己的纤手拨开,小心翼翼将她的裤腿卷起,直到那一块淤青露了出来。 白皙嫩滑的肌肤,这般大咧咧地冒出一方淤青确是极为不搭,加之苏沁琬又是个娇养着长大的,那一身如凝脂般的肌肤更是娇嫩,愈发显得那伤处触目惊心。 赵弘佑长指轻柔地往伤处按了按,引来女子一声娇娇的痛呼,他好笑地望望含有两泡泪控诉般望着自己的女子,“爱嫔果真是如玉娇人儿,朕不过轻轻碰了碰都疼得这般厉害,若是等会上药,岂不是更痛得厉害?” 苏沁琬脸色愈发的白了,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清亮双眸眨了眨,那两滴盈盈泪珠堪堪挂在眼睫上,就是不肯往下掉。 她这番模样倒让赵弘佑生出几分想狠狠蹂.躏她的念头来,用力将这念头压回去,他侧头吩咐人去请医女,又顺手接过小宫女送来的冷毛巾就要覆在苏沁琬的伤处。 “皇上,让淳芊来便好。”苏沁琬见他这副要亲自动手的模样,连忙阻止道。见对方动作不停,又道,“要不、要不让医女来也行……” “爱嫔身子娇嫩,万一她们不知轻重,那岂不是让朕心疼?”赵弘佑柔声道。 苏沁琬心中暗骂‘放一放毛巾又有何轻重不轻重的’,可面上却不敢表露。 赵弘佑一手固定着她的腿,一手将毛巾覆在伤处,感觉掌下如玉纤腿缩了缩,他微微一笑,突然用上几分力度按了按。 “啊!”苏沁琬一声痛呼,眼泪一下便飙了出来。 痛死了!这人丝毫也不懂得怜香惜玉,纵是她方才作派刻意成份居多,可如今这一下可是实实在在的痛。 他望望榻上眼泪汪汪,小脸煞白,身子仍在微微颤抖的苏沁琬,心中竟然升起一丝异样的满足感来。 “有那般疼么,嗯?”他笑笑地摆摆手,示意屋内的宫女退下,重又在榻边坐下。 苏沁琬委屈地偷望了他一眼,见他眉眼含笑,胆子一下又大了几分,嘟囔地道,“皇上、皇上也不瞧瞧自己是多孔武有力之人,嫔妾、嫔妾一个女流之辈,又、又怎承受得住。” 赵弘佑轻笑一声,用力将她抱到膝上,凑到她耳畔暧.昧地道,“朕这点力度爱嫔便承受不住,将来岂不是更……” 满意地看着苏沁琬白净的耳一下便变得红艳艳,他坏心眼地往上面轻轻一舔,感觉怀中娇躯颤抖了一下,脸上笑意愈发莫测。 “皇上,太医院的古医女到了!”郭富贵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压低声音回道。 太医院内除了太医,另有若干名医女,毕竟后宫中多是皇帝的女人,有些伤病并不适宜让男子诊治。 “贵人的伤并无大碍,每日里用太医院配好的药油按捏数回,不出两日便能痊愈了!”医女细细诊断过后,这才躬身向赵弘佑回禀。 赵弘佑也清楚这不过小伤,见医女也这般说,便吩咐她着人将药送来。 待药油送来后,他又亲自盯着淳芊替苏沁琬上了药,这才柔声叮嘱道,“爱嫔好生养伤,朕改日再来!” “嫔妾……”见苏沁琬挣扎着要起身行礼,他忙止住了她。 “爱嫔无需多礼,好好养伤,朕等着……” 说到后面,他语气愈发低沉,气息喷到苏沁琬耳边,成功见到她又是微微颤了颤,这才轻笑一声,转身离去。 “好生照顾苏贵人!”见屋外宫女打扮的几人,他沉声吩咐一声方往殿门去。 屋内的苏沁琬定定望着他大步离去的高大背影,片刻之后,垂眸掩饰眼中情绪。 郭富贵一声不吭地跟在主子身后,心中却是满腹狐疑,平日皇上散心是绝不乐意见到有后宫女子出现眼前的,今日不但主动现身,竟还那般体贴,跟在他身边侍候了十几年,他深知外表清俊持重的年轻主子可不是怜香惜玉之人。 这宫里的风向,只怕要转了! 赵弘佑离去后,淳芊见主子脸上红晕未褪,想到今日这番巧遇,不由得欢喜地道,“江常在她们天天在御花园那一带晃,可愣是连皇上的影子都没见着,贵人难得出门一回却遇上了,真是老天保佑!” 苏沁琬微微一笑,片刻才叮嘱道,“此番话万万不能在旁人面前讲,免得让人说你轻狂!” “奴婢知道,贵人放心便是!” 老天保佑?姑且算是吧! *** “苏贵人?这又是打哪冒出来?”储禧宫内,徐淑妃将茶盏放下,蹙眉问贴身宫女素桐。 “回娘娘,这位苏贵人亦是今年新进的,如今居芳华宫侧殿,生父乃前江闽总督,只不过四年前病逝任上,苏夫人孙氏不久亦过世,遗留独女苏沁琬。因苏家无人,苏沁琬便由家仆护送投奔舅舅孙进荣,这孙进荣不过京中的八品小吏,见外甥女颇有几分姿色,便四处托人将其送进宫来,想来也不过是图谋几分前程罢了!”素桐细细将查探到的消息一一道来。 “一介孤女,不足为患,不过一逗人开心的玩物罢了。”徐淑妃听罢不屑地一笑,此等虾兵蟹将还不值她出手。再者,留着给蕴梅宫那位添添堵也是好的。 原本少人往来的芳华宫,如今总有心思各异的人打着慰问的名义上门来,尤其是新的这批妃嫔,原以为会是姿容出众又有靠山的常嫔或方嫔先拔得头筹,哪料到平空冒出一个芳华宫的苏贵人,虽现今仍未承恩露,但看皇上这般一路抱着她回宫,侍寝也不过早晚之事。 对于这些上门或明或暗打听内情之人,苏沁琬一律装聋作哑,众人见套不出话,心中暗恼,可又别无他法,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去了。 苏沁琬膝上的伤本就不怎么严重,只歇了大半日便行动自如了,就是膝上的淤青仍未能完全散去,一眼望去仍是十分明显,让淳芊忧心不已,生怕会留下痕迹来,毕竟原是白璧无瑕,多了这点瑕疵终究不美。 赵弘佑离去前虽说改日会来看她,可苏沁琬却不敢把这话当真,她虽亦有些意外自己那番刻意表现竟能有如此好的效果,可帝心莫测,谁也不敢保证将来会如何。 只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既然走出了第一步,那便再没有退路可走了,唯有死死地抓住帝宠,在大齐后宫中谋得一席之地。 隔得几日,她膝上那淤青渐消,虽未能完全消褪,但也只是极浅的一点颜色,若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而经过她那番“巧遇”,宫中闲逛赏花之人更是较之前多了不少,奈何却一直不曾听闻有哪个幸运的。 “恭喜苏贵人,今晚皇上翻的是您的牌子。”笑容满面的龙乾宫太监进得殿来,冲苏沁琬行礼道。 苏沁琬稍愣了小片刻,直到淳芊难得机灵地向传旨的太监塞了个荷包,这才抿嘴一笑。 “多谢公公!” 那太监连道“不敢”,眼前这位可是新进的这批中头一个侍寝的,若是侍候得好,将来前程必是不愁的。 “苏贵人,请吧!” 苏沁琬不敢耽搁,由着淳芊扶着她上了往华恩殿的轿辇。 妃嫔初次承宠均是在华恩殿,其后则看皇帝的意思,或继续在华恩殿,或往妃嫔所居的宫殿。 饶得是一早便有思想准备,可她毕竟是未经人事的十四五岁姑娘,心中不是不忐忑的。 离目的地越近,她的手便愈发攥得紧,一颗心‘嘭嘭’直跳,当轿辇停了下来,外头响起太监尖尖的声音,“苏贵人,华恩殿到了!”她几乎控制不住脑子里那股落荒而逃的想法。 努力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她微微阖眼掩饰里头的惊慌,不断告诉自己绝不能浪费这来之不易的机会,这一次,关乎着她的未来! 轿帘从外头打开的那一瞬间,她蓦地睁开眼睛,里面已是显而易见的欢喜与娇羞。 由着华恩殿的宫女引着她进了西殿处一间屋里,她也无心去留意屋里的布置,顺着宫女的指引坐到梳妆镜前被侍候着卸了妆。 “请苏贵人往甘露池沐浴!”   ☆、第六章 她整个人浸泡在温度适中的池水当中,身后替她擦着身子的两名宫女力度掌握得很好,让她心中的紧张不安竟慢慢消散了开来。 净过身后,再换上早就准备好的纱裙,质地轻柔飘逸的薄薄一层,根本无法完全遮掩满身的旖旎风光,她有几分不自在地将长长的发丝撩到胸前,将两处勾人的柔软堪堪掩住了。 莲步轻移,款款生姿,寝殿内正惬意地自斟自饮的赵弘佑,挑眉望着女子渐行渐近的婀娜身影,直到对方走至他的跟前,盈盈下拜,“嫔妾恭请皇上圣安!” 他含笑亲自扶起苏沁琬,长指在她泛着粉色的脸庞轻柔地抚着,然后顺着下颌、脖颈一路往下,直至那不盈一握的柳腰处才停下。 “清水芙蓉,大抵便是爱嫔这般模样……” 他的语调轻柔至极,却又蕴含着说不尽的暧.昧,让原就被他抚弄得娇躯颤抖不止的苏沁琬羞涩不已。 “那、那皇上可喜欢?”她睁着水灵灵的双眸期盼地望着他。 赵弘佑见她明明紧张得很,却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不但如此,还放肆地展现眉眼处的妩媚,这般纯净又媚惑的可人,直勾得他心痒难耐,眼神愈发幽深。 “喜欢,朕喜欢极了!”他哑声道,见苏沁琬欢喜地抿嘴一笑,又飞快地瞄了他一眼,眸光流转间,是道不尽的娇媚惑人! 他轻轻拂开她胸前的长发,那若隐若现的美好景致乍然映入眼中。 “呀!”苏沁琬一声娇呼,就要伸手去掩,可赵弘佑比她动作更快,大手一拨,她披着的纱裙便滑落下了肩头,裸.露出来的肌肤如白玉般柔润光泽,盈盈跳动的烛光映得她更是柔媚醉人。 赵弘佑呼吸一窒,大手在她肩膀与锁骨处游移,触手细嫩光滑。 纵是苏沁琬故作大胆,如今也是羞得无地自容,就连双腿也在微微打颤,她双手环胸,力图掩住泄露的春.光,轻咬下唇怯怯地望了望赵弘佑,“皇、皇上……” 软软糯糯的嗓声仿如羽毛一般轻拂过他的心扉,彻底让他的耐性告罄…… 随着女子一声惊呼,殿内那张宽大的床榻上瞬间便多了两个身影。 苏沁琬被他压在身下,头上的玉钗‘当’的一声掉落在地,满头如瀑青丝散在床褥上,她心中惊慌不已,尤其是察觉身上那件薄薄的纱裙已经被对方彻底撕裂后,几乎控制不住就要用力将身上的男子推开,幸而理智尚存,这才让她按在对方肩膀处的纤手方向一转,环住了男子的脖子。 “皇、皇上,嫔妾、嫔妾害怕……”她颤声道。 赵弘佑被她这般一搂,原本急切的动作不由得便停了下来,他微眯着狭长的双眼望着身下明明在颤抖,可动作却依然大胆的女子,见她轻咬着唇瓣,水汪汪的杏眼漾着无所适从的娇怯,心中竟然生出几丝怜惜来。 “爱嫔无需害怕,一切有朕……”随着最后一字落下的,是他覆在苏沁琬唇上的吻。 这个突然的动作一下便让两人同时怔住了。 赵弘佑愣愣地望着满脸绯色的女子,不明白从不愿碰女子的唇的自己为何会鬼使神差地亲了她,并且,居然还觉得这当中的滋味相当不错! 见苏沁琬亦是一副傻愣愣的模样,他微微一笑,想不明白便无需再想,他是天子,从来便不需要压抑自己,既然身下这名女子他有兴趣,那便尽情享受便是。 苏沁琬头一回被男子亲吻,脑中一时反应不过来,未等她回神,唇上又被温热覆上,那阵柔软轻轻地磨着她的,磨得她浑身酥麻不已,直到她突然感觉唇上多了一阵滑溜溜的湿润,惊得她就要叫出声来,趁着她牙关开启,那如灵蛇般的滑溜先是试探般探进去,让她愈发晕眩,许是感受到当中的美好,对方动作一下急了起来,直直便钻了进去,肆意横扫。 她只觉得自己快要被这蕴含着酒香的浓厚气息融化掉了,整个人瘫软无力,口中溢出一串串娇娇的轻吟,让赵弘佑动作愈发的急促,只恨不得将她吞入腹中。 良久,他才喘.息着停下了动作,深深地凝视着身下之人,见她眼中是泛着雾气的迷离,双颊绯红,水润的唇瓣更添了几分艳丽及微肿,眼神更显幽深。 “皇、皇上,嫔妾、嫔妾差点喘不过气来了!”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苏沁琬,撅着嘴嗔道。 既然已经到了这等地步,她便要尽全力做到最好! 赵弘佑头一回遇到这样矛盾的女子,不管是她的容貌,还是她的行为。只是,这样的矛盾结合却不会让他心生不悦,反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期待。 他轻笑一声,突然不愿再如以往那般单刀直入、尽快了事,反而刻意地放慢动作,一点一点将她融化在身下…… 一阵尖锐的痛楚袭来,苏沁琬痛得飙泪,脸上也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她用力搂住在她身上逞凶的凶手,可怜兮兮地不停唤,“皇上、皇上,嫔妾疼,你轻点,轻点……”一边叫,一边努力放松僵直的身体,尽量让自己好过一些。 赵弘佑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前头的柔情虽然让他体会到不一样的美妙,可如今却让他难受不已,偏他到此地步竟然还因为心存怜惜而舍不得大动作。 这该死的心思到底是怎么回事?比她更美更媚的女子他不是没有遇到过,可却从来不会顾及这些。 他深呼口气,将所有的想法抛开,全心全意让身下的女子放松下来,直到她紧紧蹙着的蛾眉渐渐展了开来,身子越来越软,他甚至感觉到她的臀部轻轻动了动,似是催促一般,试探般动了动,见她只是娇娇地哼叫着,并无不适之处,终是忍不住大动作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沁琬才在昏迷中醒过来,察觉自己被搂进一个光滑厚实的胸膛,之前那一段段缠绵画面闪入脑中,脸蛋越来越红,简直似是要滴出血来一般。 赵弘佑心满意足地一下一下抚着她嫩滑的后背,见她醒来,不由得轻笑,低沉的笑声犹带着几份暧.昧的沙哑,“爱嫔这一把纤腰,柔若无骨,不盈一握,朕心甚悦!” 苏沁琬红霞满面,却反而睁着波光潋滟的杏眼回望他,认真地道,“皇上喜欢便好!” 赵弘佑一怔,片刻才朗声大笑,“爱嫔果然是个妙人儿!” 苏沁琬似羞还喜地往他怀里缩了缩,心中却恍如落下大石一般,如此看来,皇上对她还是满意的,总算不枉她放下自幼所受的官家嫡女教养,努力迎合、全力讨好…… 纵然是达成了目标,她仍记得自己的身份,如今的她,是没有资格留宿华恩殿的,是以只能强忍着满身的酸痛,挣扎着擦干净身体,将一旁早就放好的崭新衣物穿好,这才行礼告退。 赵弘佑见她知规矩,心中更是满意几分,一个将他侍候得舒服又知进退的女子,他自是不介意宠她。 想到今晚自己竟然一遍又一遍地发泄,他也吃惊不已。他本就不是重欲之人,否则也不会时常十天半月不召人侍寝,但如今对上苏沁琬,竟然这般食髓知味,不得不说,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与他一样意外的还有守在殿外的郭富贵,他简直不敢相信一向自持的皇上竟然也有如此失控的时候,这宫里的风向,看来真的要变了! 忍着身体上的不适回到了芳华殿,苏沁琬只想痛痛快快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上一觉,再不想其他。 “奉皇上谕,芳华宫贵人苏氏,柔嘉维则,恪恭奉职,深慰朕心,着册封为愉嫔,钦此!” 翌日一早,郭富贵尖锐的声音在静谧的殿中响起,让跪在地上的苏沁琬一下便怔住了。 愉嫔?她不但是连升两级,还多了个封号…… 同样的位份,有封号和无封号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而这后宫当中,只有蕴梅宫的清妃有封号,如今,又多了她,愉嫔,愉…… “啪!”一声瓷器落地声,将正回着话的墨香吓了一跳,抬头便见主子脸色发白,不由担忧地唤了声,“娘娘!” 清妃死死咬着唇瓣,良久,才颤声道,“愉嫔?他竟然给了她封号?” 他竟然将自己这份独一无二分了给别人,怎能这样! 墨香见她神色不豫,瞧着竟有几分狰狞之意,心中一突,连忙上前劝道,“娘娘,不过小小正五品的嫔,皇上也不过一时图新鲜,娘娘又何需放在心上!” “你不懂、你不懂……”她喃喃地道。 只有曾经的独一无二,她才觉得自己在他的心中是不一样的存在,可是如今这份唯一被打破,从此她便与后宫那些女人再无二样,这让她怎能接受! 墨香见她满脸凄苦,心中不解,不过一个小小的愉嫔罢了,纵然多了个封号,也依然越不过主子头上去,不说对方的出身,便是论容貌,那愉嫔的狐媚之容也是万万及不上自家娘娘的。   ☆、第七章 “恭喜愉嫔,贺喜愉嫔!”传旨的郭公公走后,淳芊率先向苏沁琬行礼道贺。 永芳殿的其他宫女太监亦机灵地学着她的样子祝贺,便是一向瞧不上苏沁琬的绣裳,也只是愣了小片刻功夫后便有样学样了。 她微微抬头望了望上首笑意盈盈的苏沁琬,突然意识到,眼前之人再不是孙府那不受待见的表小姐,而是得了圣宠的当今皇上的愉嫔! 她不懂老爷为何硬将她充当苏沁琬的贴身婢女送进宫中,可在孙府中,这位表小姐地位还不如在孙夫人身边侍候的她,如今在宫中,对方已是不少人妒忌的愉嫔,再不是她一介下人也能耍脸色的孤女了。 妃嫔侍寝次日是要到凤坤宫拜见皇后的,可如今宫中无皇后,虽有燕徐二妃掌事,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是以这日苏沁琬并不需要到濑勤殿去。 册封旨意刚下,景和宫燕贵妃及储禧宫徐淑妃先后命人送来了赏赐,苏沁琬一一谢过来人后,便命淳芊等人收了起来。过得小半个时辰,又陆续有其他各宫妃嫔送了贺礼,她均一一命人登记在册。人情往来,便是在皇宫内苑亦是免不了。 “愉嫔,这是今日收到的礼单,奴婢都已登记好了。”淳芊一边说,一边将登记好的册子递了过来。 苏沁琬接过,随手一翻,最上面的是燕贵妃及徐淑妃的赏赐,两宫自来便是各不相让的,许是觉得苏沁琬拔了头筹总好过被对方夺过去,加之又是个无依无靠的,是以虽心中失望,但给的赏赐倒也大方。她从头到尾扫了一眼,却没有见到有蕴梅宫的登记,心中颇有几分诧异。 只不过,她也只是意外了一下便放开了,“好生收着吧!” 芳华宫正殿内的简淑仪,正端坐案前,心无旁骛地提笔练字。宫女绿双静静侍立一旁研着墨。 “娘娘这字愈发写得好了!”见主子落下了最后一笔,绿双笑着道。 简淑仪微微一笑,“不过写着打发时间罢了,好与不好又有何区别。” “话可不是这般说的,奴婢虽愚钝,可也听过字如其人这话,娘娘字写得好,不就是恰恰应了此话吗?”绿双不赞同地道。 简淑仪摇了摇头,倒也不与她分辨。 “娘娘,愉嫔求见!”小宫女走进来回道。 “请她到屋里!”简淑仪一边由着绿双扶着她起身,一边吩咐道。 到了隔壁的会客间,见新封的愉嫔苏沁琬安安静静地坐在椅上,见她进来则连忙起身行礼。 简淑仪含笑免了礼,又挥挥手示意周遭宫女退下,屋里一下便只剩下绿双及她与苏沁琬二人。 她正要询问对方来意,便见苏沁琬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个大礼,她一怔,片刻便明白对方此举意思,眼神复杂地望着下首的苏沁琬。 一时间,屋里除了衣物摩擦及钗环相撞的声音外,再无其他。 “娘娘之恩,苏沁琬铭记于心!”行过礼后,苏沁琬抬眸迎上定定地望着她的简淑仪,脸上一片诚恳。 简淑仪垂眸,片刻才道,“愉嫔言重了,你今日所得皆是自己努力的成果,并不与本宫相干。” 苏沁琬并不意外她的话,她虽不清楚一向不理事的简淑仪为何要助她,但作出争宠决定的是她自己,将来是好是歹也只是她的命,自是与旁人不相干。她今日来,只是表示谢意而已,并无其他的意思。毕竟,若无简淑仪相帮,当日她又怎会那么巧合地遇到皇上。这世间上又哪会有那般多幸运的巧合! “在这后宫当中,只有一人的恩典,才需愉嫔铭记于心……”目的已达成,又知简淑仪素来不喜外人打扰,苏沁琬正打算行礼告退,便听得简淑仪这话。 她怔了怔,也不及细思当中深意,只暗暗记于心上,见简淑仪端起茶碗,连忙行礼,“嫔妾告退!” 回永芳殿的路上,她细细斟酌着方才简淑仪那番话,不知不觉间,步伐便渐渐停了下来。良久,她才缓缓转身,望向巍峨的芳华宫正殿,微微出神。 她的荣宠,皆系于一人身上…… *** 苏沁琬的意外得宠,让宫中不少女子差点咬碎满口银牙。人的心思大抵如此,不如自己的人突然得了自己一直渴望之物,心中的不甘与妒恨,总会较被旁人得了更深些,而苏沁琬在新一批九名妃嫔当中,无论容貌,还是家世,一直都是毫不起眼的,谁也想不到偏偏是这位默默无闻的苏贵人夺了头筹。 可更让她们嫉妒难当的还在后头,第二日,启元帝依然是召苏沁琬侍寝。 对自己居然如此得皇帝另眼相看,苏沁琬虽感意外,可心中到底也是高兴的。只可惜,很快她便感到苦不堪言了! 不是说皇上清心寡欲,冷静自持的么?为何那般不知餍足地折腾她,已经几度*了,身上之人犹不放过她,苏沁琬已经累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更不必说刻意迎合了,直至赵弘佑重重地喘.息一声,痛痛快快地发泄一通,她才暗暗松口气,这回算是结束了吧…… 终于餍足了的赵弘佑,望望怀中遍布红霞,小嘴微张着大口大口喘气,愈发显得妩媚妖娆的女子,忍不住再次欺上前去,撅着那水润光泽的唇瓣,辗转吮咬。 直到感觉怀中人似是要呼吸不过来了,他才堪堪放过了她,见苏沁琬脸上红晕更艳,杏眼朦朦,柔媚如水般瘫软在身下,忍不住轻笑一声,哑声道,“爱嫔可是累着了?” 苏沁琬好不容易喘过来,却感觉对方那双厚实的大掌在她身上游移,并且越来越往下,终于忍不住娇娇地哭出声来,“皇上,饶了嫔妾吧……” 赵弘佑哈哈一笑,也知道今晚确是累坏她了,怀中这小女子他还是十分满意的,又娇又媚,虽青涩难当,可却胆大得很,勾得他几乎要失控。不仅如此,舒服了会如奖赏一般主动亲他,难受了会娇泣着求饶,这番别有滋味的体会,让他爱得不行。 “今日便如爱嫔所愿,改日爱嫔再补偿于朕!”往苏沁琬红扑扑的脸蛋上亲了亲,他大方地道。 苏沁琬只求能快些回去好好歇息,她强忍着身上的难受努力要挣扎起来,却被赵弘佑大掌一搂,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却是被对方抱了起来。 “与朕到颐清池去。”低哑的男声在她耳畔响起,她怔了怔,颐清池? 华恩殿内有两池,西边是侍寝妃嫔用的甘露池,东边则是皇帝专用的颐清池,如今赵弘佑却亲自抱着她去颐清池,不得不说确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其实赵弘佑也不清楚为何自己会做出这番举动,若是想给予她盛宠,方法多的是,根本无需让她到自己的颐清池。他暗忖,许是见这小女子明明累得连动都不能动了,却仍是顾及着规矩挣扎着要离开,心中有几分怜惜。 门外的郭富贵听到响声,连忙推门进来,见皇帝抱着被被子包得严严实实的愉嫔,沉声吩咐他道,“着人收拾妥当。” 他连忙躬身回应,抬眸便见皇上抱着愉嫔往颐清池方向而去,心中不由得一惊。这位年轻的皇帝可是有洁癖的,如今居然会抱着后宫妃嫔到专用的池子?这真真是头一回了! 翌日,苏沁琬是在永芳殿熟悉的大床上醒来的,她先是有几分迷茫,好一会才忆起昨夜,被皇帝抱着到颐清池净过身后,又被宫人扶着上了轿辇回到了芳华宫。 她定定地睁着眼,脑子却是陷入了沉思当中。 当今皇上少年登基,同年迎娶夏太傅嫡长孙女夏馨惠为皇后,一同进宫的还有如今的燕贵妃、徐淑妃、简淑仪等人。及至夏皇后薨逝,一年后清妃夏馨雅及另两名世家女子进宫,直至今年,方是启元帝登基后的首次选秀。她们这一批本是九人,可惜魏娴早逝,原本的旧人这几年死的死,余下的也不过五人。算下来,后宫中如今有品级的妃嫔共十三人。 大齐传至如今的启元朝,不过堪堪三代,启元帝年十六登基,前燕国公、徐丞相及夏太傅辅政,苏沁琬虽不太懂前朝之事,可却也知道如今的燕国公跋扈霸道,她父亲在世时曾感叹过,老国公一世英明,只可惜却教养不好亲儿。而后宫当中,燕贵妃便是出自燕国公府,她的生父便是如今的燕国公。 皇上是个怎样的人?苏沁琬也不过道听途说,可经过昨晚,她却有深一层的认识。皇帝可以为她破例,比如抱她去颐清池。可是,皇帝却不会为她打破宫规,比如纵是对她再心存怜惜,也依然命人将她送回芳华宫。 这也从中窥知,这位年轻的皇帝,确是个冷静自持之人,纵是一时纵情,可亦仍能很快回复清明。或许这样的皇帝,若她不越过他的底线,想来还能搏几分未来。毕竟,对如今的她来说,她的荣宠与否,皆系于他一人身上!   ☆、第八章 心中既有定论,她掀开锦被便欲起来,听到声响的宫女连忙撩起床幔扶着她下了床。 洗漱过后,淳芊执起梳子一下又一下轻柔地为她梳着满头如瀑的青丝,“今日可仍是照旧?” 苏沁琬垂眸,明白她是问自己是否仍如以往那般规规矩矩地梳个普通的发髻,好一会,她才低声吩咐,“梳个凌虚髻吧!”之前是想着默默在宫中终老,如今既然想法已变,自然无需再压抑自己,由着淳芊手巧地为她绾好了发髻,又自已亲自动手画了妆容。 镜中女子云鬓峨峨,一张娇艳无比的脸蛋,若桃花,似芙蓉。柳叶双眉翠,星眸波光潋,尽是掩不尽的妩媚多情,丹唇红润光泽,唇角弧度微微自然上扬,似嗔似喜。如玉般的肌肤透着点点红晕,正正是花容月貌,极尽明妍。 淳芊愣愣地望着气质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的主子,久久回不过神来。 苏沁琬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已经走上争宠之路,她自然要扬长避短,这副天生带着几分妩媚的容貌,如今这般妆扮过后,多一分则是狐媚妖娆,少一分则是东施效颦。 这个效颦,自然效的是如仙子般出尘绝艳的蕴梅宫清妃娘娘! “愉嫔,该更衣了!”绣裳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裙走进来,低着头提醒道。 苏沁琬望了一眼她手上那身青翠绫裙,沉吟片刻才吩咐道,“换那套烟霞色翠纹裙来。” 绣裳呼吸一顿,飞快抬眸望了她一眼,这才垂头收敛眼中几分不甘,“奴婢这就去换!” 头一回主动侍候,居然还被嫌弃了,她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又是憋屈又是不忿。 苏沁琬自然无心去理会她的心情,在孙府时,绣裳仗着自己是孙夫人身边的得脸婢女,平日可没少在她面前耍威风。至于舅舅孙进荣将她送到自己身边来的用意,她自是一清二楚,无非是提醒自己有把柄抓在他手中,将来富贵了勿忘“亲人”。 *** 带着淳芊出了永芳殿,主仆二人一路往漱勤殿而去,今日,她是要向燕徐二妃请安了。 抵达漱勤殿时,殿里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来得可算是恰恰好,既不太早,也不太晚。踏进门的那一刻,她感觉四周视线齐齐落到身上,有不屑、有妒忌、有嫉恨、有不甘,可纵是她们心思再多,也不敢在漱勤殿内生事。 她视若无睹地先向在场比她位份高的妃嫔请了安,便直接寻了处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 陆陆续续又有不少人进来,无一例外地都会往苏沁琬处望去。这倒不是因为她们对苏沁琬有多熟悉,只不过是她在一堆素雅装扮的妃嫔中实在太扎眼,就如掉入茉莉花丛中的大红蔷薇,鲜艳夺目。 可无论是她的饰物头面,还是妆容服饰,偏又让人挑不出半丝越制之处来。 “贵妃娘娘到!淑妃娘娘到!”太监尖锐的唱喏声乍然响起,殿内众人再不敢四处张望,均齐齐起身,恭恭敬敬朝上首行礼问安。 雍容华贵的燕徐二妃分左右坐下,笑盈盈地免了众人的礼,众人这才重又落了座。 徐淑妃斜睨一眼下首艳光四射的苏沁琬,颇带几分酸意地道,“愉嫔妹妹果然国色天香,莫怪皇上恩宠有加。” 听对方提到自己,苏沁琬含羞带怯地起身福了福,“娘娘谬赞了,嫔妾蒲柳之姿,实不敢当。况且,侍候皇上,是嫔妾应该做的。” 徐淑妃暗暗嗤笑一声,十分不屑她此等作派,只觉得自己主动与她说话简直太掉身份了,瞧对方这一副上不得台面的狐媚之容,皇上想来也不过一时图新鲜。 “倒是个伶俐的!” 她撇过脸去,端起茶碗细细啜饮了一口,对下首站立中央的人连个眼神都欠奉。 苏沁琬似是没有察觉她的鄙视一般,道过谢后便欢欢喜喜地归了座。 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一切的燕贵妃,默默收回了视线,大方亲切地道,“愉嫔妹妹说得对,既然都是皇上的嫔妃,诸位妹妹要好生侍候皇上,为皇家绵延子嗣才是。” 苏沁琬依然是一副欢喜娇羞的模样,心中却对燕贵妃这话好笑不已,估计是掌权日子久了,居然说出了这番只有皇后才有资格说的话来。果然,一向寸步不让的徐淑妃轻笑一声道,“姐姐果真是贤良淑德,妹妹瞧着竟有几分贤敏皇后的气势。” 燕贵妃嘴角笑意一凝,片刻才诚惶诚恐地道,“皇后娘娘贤德,天下皆知,普天之下再难寻与之媲美之人,妹妹还请慎言。” 二妃唇枪舌箭、处处争锋是每日必定上演的,苏沁琬耳中听着她们你来我往的含沙射影,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两妃如同往常一般表现,恰恰说明她们并不将自己放在眼内,想来也判定她不过是有几分姿色,却不懂收敛,完全不足为虑的浅薄女子,否则怎么甫一得势便迫不及待地张扬起来。 准确点说来,燕贵妃对她的获宠仍是持观望态度的,实因她的姿容实在大大打破皇上平日喜好,她一时猜不透皇上是转了喜好,还是想着尝尝鲜,对苏沁琬能获宠多久也并没有底,她可不希望今日拉拢的棋子明日便成了弃棋。 而徐淑妃却是极度不喜苏沁琬的,明明嫡女出身,却偏生就一副狐媚子之容,举止也如家中姨娘庶女一般,让她只看一眼便觉污了眼睛。 出了漱勤殿,早在等候着的淳芊忙迎上来,苏沁琬冲她点头示意,两人一前一后往芳华宫走去。 “狐媚子!” 苏沁琬脚步一顿,迎上满脸鄙视地望着她的常嫔,素手扶扶发中步摇,冲她妩媚一笑,直气得常嫔俏脸发白,眼看就要发作。 “皇宫内苑,常姐姐还请慎言!”女子声音如落入玉盘的珠子,清脆悦耳;又如和煦的春风拂来,柔和软绵。 苏沁琬诧异地循声望去,见那出言劝阻的一身水蓝纱裙的女子竟是双姝中的方嫔。 方嫔察觉她的视线,冲她微笑颔首,却并不上前招呼,而是领着贴身宫女往另一条路上离开了。 常嫔暗咬唇瓣,狠狠刮了她的背影一眼,又斜睨一下苏沁琬,轻哼一声便也走了。 常嫔骄纵,方嫔娴静,二人虽并称双姝,可性情气质却大相径庭。常嫔出言不逊,苏沁琬其实也有了应对之策,但方嫔这一出声,倒是让她省事不少,她虽不清楚一向独来独往的方嫔为何会出言阻止,但亦能感觉得到对方释放的善意。 龙乾宫内,看完密函的赵弘佑愤怒地一拍御案,“老匹夫实在可恶!” 案上的笔架子被震得直摇晃,挂着的笔发出一阵阵‘噼噼啪啪’的撞击声,郭富贵吓得心脏一抽一抽,脸色发白,却也不敢多嘴,依然恭恭敬敬地垂手低头站立一旁。 赵弘佑脸色铁青,怒目圆睁,杀气顿现。须臾,他深呼吸几下,努力平复怒火,提笔蘸墨,唰唰唰几下写好批复,再密封妥当,着郭富贵送了出去。 他靠在椅背上,胸口急促起伏,显然是怒气未息。想到这几年在前朝的不易,他眸色愈发幽深。 无可否认,他的父皇为他挑选的三名辅政大臣确是能力不凡。前燕国公燕伯成乃开国名将,为大齐的创立立下汗马功劳;丞相徐良庆深谋远虑,处事圆滑;太傅夏博文出身清流,颇有见地。如今的大齐能延续先皇在世时的平稳,此三人确是功不可没。 可是,人的欲.望野心是会膨胀的,国之良材也会有变成朽木的一日。而他,从来便不是那等仰人鼻息之人,一国之君,他是君,是天下之主,无论前朝,还是后宫,都必须完全掌握在他的手中! 数年的努力,他已经培植了一定的势力,朝中大权亦一点一点收回,虽未能全部掌握,但至少行事不用再束手束脚。如今部分兵权仍落在燕国公手中,若是燕伯成仍在世,他或许少几分顾忌,可燕伯成却病逝了,继任的燕尚江贪得无厌,嚣张跋扈,势力竟渐渐伸到江闽一带。他竟不知,以武起家的燕国公府,私下的财富竟然比几个省份一年累计上缴的赋税仍要多。 越想越恼,他长长地吸口气,陡然起身,“郭富贵!” *** 京城东南面的一处府邸,临窗而坐的男子着一身月白长袍,一手执茶碗,一手执白子,目光专注于摆在面前的棋盘上。 “爷,公子来了!”年约十六七岁的青衣书童走了进来,低声回禀道。 男子一怔,脸上不由浮现几丝浅浅笑意来,正将手中的棋子放于桌上,便听身后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舅舅!” 他脸上笑意愈发浓了,右手轻触某处,坐着的那张木椅竟‘咕咕噜噜’的旋转了起来,直接便将他转了个方向,面对来人。 “子韧……” 来人赫然是本应在宫中的当今天子,启元帝赵弘佑!   ☆、第九章 大齐天子,启元皇帝,姓赵,名弘佑,表字子韧。 这世上会唤他子韧的,便只眼前之人,文纯皇后幼弟,他的嫡亲舅舅乔峥。 “难得来一回,不如便陪舅舅对弈一场,如何?”乔峥仿佛没有注意到外甥眼中掩饰不住的烦躁与怒意一般,含笑询问。 “舅舅有命,子韧自当奉陪到底!”赵弘佑挑眉。 乔峥轻笑一声,不再多言,两人一个执黑子,一个执白子,各不相让,一心投入对战当中。 “你输了!”将最后一子落下,乔峥眉目带笑望向外甥。 赵弘佑哑然失笑,拱拱手道,“舅舅技高一筹,子韧甘拜下风!” 乔峥摇摇头,一边收拾棋子,一边道,“并非舅舅技高一筹,而是子韧心有旁骛,神思分散,自然便落败。” 赵弘佑一怔,片刻才笑叹一声,“果然什么也瞒不过舅舅!” 乔峥不过年长他十岁,许是童年经历坎坷,见识才智、心态气度均是不凡,这几年他能渐渐收回部分大权,乔峥功不可没。自文纯皇后薨后,这世上他最信任之人便是舅舅乔峥了。两人名为舅甥,实为知交,每逢他心有郁结便会来寻他。 “燕尚江贪得无厌,结党营私,纵容其子、其婿勾结当地官员,把持江闽一带漕运,中饱私囊,短短不到三年时间累计敛财之多,简直、简直……”提及此事,赵弘佑心中怒火又‘腾’的一下升了起来。 乔峥始终静静地凝视着他,任由他将满腔怒火发泄。 赵弘佑噼噼啪啪地发泄一通,心情总算是畅顺了,燕国公府目前暂不能动,将来总有一日他会一一清算,无论前朝,还是后宫。 “舅舅年过而立,子韧何时才能有位舅母啊?”怒火发泄出来,自然便有心情闲话调笑了。 乔峥瞥了他一眼,不疾不徐地道,“等你荣升父亲时……” 狠,够狠!明知他女人一堆,子嗣全无。赵弘佑嘴角抽了抽,恨恨地瞪了悠哉悠哉品着茶的乔峥一眼。良久,才苦笑着背靠椅背,“若是当年……” 乔峥沉默不语,只是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肩膀。 赵弘佑长叹一声,世间上没有人会不想有自己的子嗣,包括他。纵是有些女子并不是他心之所喜,但对孩子,他总是有期待的。他做得出去母留子的狠,却不能对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儿女下手。 嫡子落地即亡,长子长女先后夭折,有孕嫔妃一个接一个小产,他由最初的勃然大怒到如今的冷眼旁观,这当中的起伏转变,唯有他自己最清楚。 乔峥定定地望着他渐渐变得冷硬的神情,暗暗叹息一声,他至今仍记得当年的皇后夏馨惠有孕时外甥的矛盾,既忧且喜。忧的是夏家势力会随着嫡皇子的出生越来越大;喜的自然是将为人父。可最终,心中对嫡子的期待仍占了上风,只可惜满怀希望终成空…… 其实若按他的意思,夏皇后的孩子留不得。也许是他小人之心,可一个时时处处以娘家利益为首的女子,纵是她聪敏贤惠,教养出来的儿子,将来会不会实际成为夏家人,这还未可知。 *** 何为盛宠?曾经,对启元帝后宫的人来说,皇上每进后宫必召清妃就是盛宠。可如今,她们才猛然发觉,盛宠与否,也是要比较出来的!隔得十天半月召一次算得了什么,似芳华宫愉嫔那般接连五日,甚至更多日承宠,那才是真真正正的盛宠! 对现状,苏沁琬还是比较满意的,纵使时不时有些酸溜溜的、不甚好听,甚至不怀好意话传入耳中,可依旧无损她的轻松自在。皇上时不时的赏赐、内务府的巴结,还有突然冒出的许多热情亲切的“妹妹”,无一不在提醒她的今时不同往日。 连续数日的承宠,虽然依然会紧张,依然承受不住皇帝不知疲累的需索,可她已经慢慢摸索出让自己好过些的方法了,她自来便是个纵使在最差的环境下,亦会尽量让自己过得好些的性子。更何况,在与皇帝一次又一次的*当中,她自己也渐渐得了趣,再结合摸索出来的六字法——迎合、撒娇、耍赖,每晚极至的纵情也不再那般可怕了。 “小狐狸,你就是一只小狐狸!”赵弘佑恨恨地往身下气息紊乱、媚眼如丝的女子唇上一咬。 可不就是一只多变的小狐狸,让他又爱又恨。媚起来让他恨不得揉进骨子里,尤其是她配合他的节奏起伏时,让他差点把持不住,实在勾人得很!可耍起赖来又让他恨得牙痒痒,不带这样的,自己舒服过了便不顾别人!想着狠一狠心不管不顾吧,小家伙却娇娇柔柔地求,软软糯糯地哭,让他硬是狠不下去。 苏沁琬疼得泪眼愈发朦胧,噘着嘴往他怀中钻去,口中还娇娇地控诉,“过河拆桥,皇上你这是过河拆桥!” 对的,这便是她试探出来的新招式。她发现皇帝特纵容她耍小性子,撒娇耍赖卖乖轮着来,虽然会受到些诸如被又咬又捏的小惩罚,可她亦能感觉得到皇上并没有真的恼了她。 有时她会想,莫非这便是俗语说的‘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赵弘佑好笑地往她挺翘的臀部上一拍,“过河拆桥?到底是谁过河拆桥?你的胆子愈发大了,连朕都敢埋汰,嗯?” 苏沁琬从他怀中抬起头来,泪眼汪汪地望着他,小嘴扁了扁,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这连日来早就见识过眼前女子的多变的赵弘佑,淡定地扬扬眉毛,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看看这只小狐狸还能耍什么。 苏沁琬见他不如前几日那般扑过来抱着她又啃又咬,眼珠子转了转,猛地扎进他的怀中,顺手拉起锦被将两人盖住,瓮声瓮气地道,“胆子再大也是皇上纵的,如今被嫌弃也是皇上的错!” 赵弘佑一愣,瞬间闷声大笑,反手抱住可劲往怀里钻的女子,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只听得一阵娇娇的求饶声和男子的粗.喘声,屋里又是一片春意融融。 这一晚依然如同前几晚一样,赵弘佑抱着她到颐清池净过身,待她换上干净衣物准备离去时,郭富贵捧着一碗黑乎乎的、还冒着热气的药递到她跟前。 苏沁琬只是怔了小片刻便顺手接了过来,‘咕噜噜’直接灌进了肚子里。她这般干脆利落,倒让赵弘佑愣住了。 他眼神复杂地望着已经将药一滴不漏地全部喝完,正用绢帕拭着嘴角的女子,片刻才道,“你不问问朕,这是什么药?” 苏沁琬回头冲他甜甜一笑,“嫔妾相信,不管是什么,皇上都是为了嫔妾好的。” 赵弘佑定定地望着她,久久不能语。直到见苏沁琬凑到他面前,眨巴眨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他才失笑道,“做什么这般眼巴巴地望着朕?” “是皇上一直望着嫔妾……”苏沁琬拖长声音娇声道。 赵弘佑微微一笑,伸手轻柔地抚着她的脸庞,声音低沉,“爱嫔芳龄几何了?” “嫔妾今年十四岁了。”苏沁琬一边老老实实地回答,一边将脸蛋往他掌心蹭了蹭,活像只依赖主人的小动物一般。 赵弘佑手指一曲,捏了一把她脸上的肉,引来对方一声娇呼,这才笑道,“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去安歇吧!” 苏沁琬摸摸被捏得有点疼的脸蛋,可仍是乖巧地‘嗯’了一声,福了福,“嫔妾告退!” 女子纤细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赵弘佑久久注视着再度合上的门,屋里一片安静。 “奉皇上谕,芳华宫愉嫔苏氏,敬恭淑慎,安顺知礼,兹册封为从四品婉仪,保留封号‘愉’,赐居怡祥宫侧殿。钦此!”次日一早,从漱勤殿请安归来的苏沁琬,一下便被这突如其来的旨意惊住了,傻愣愣地呆跪着…… “哦,吓到了?”听了郭富贵回禀的关于苏沁琬接旨时的表现,赵弘佑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可不是,还是淳芊姑娘从旁提醒着,婉仪才回过神来。”郭富贵笑着道。 赵弘佑嘴角越扬越高,完全可以想像得到那只小狐狸呆呆傻傻的表情。 侍寝不过短短数日,两度晋封,从贵人到愉嫔,再到愉婉仪,晋升速度之快,史无前例。各宫中不知砸烂了多少茶具,可依然挡不住苏沁琬风风光光地搬到了怡祥宫,正式入住东侧殿——凝翠阁。 怡祥宫景致虽不如芳华宫,可架不住里面除了苏沁琬一个主子外,再无他人。换句话说,苏沁琬便成了怡祥宫实际的主人。 望着欢天喜天地收拾住处的淳芊,苏沁琬脸上笑容浅浅,右手不由自主地轻覆在小腹处。 那碗药,想来便是传闻中的避子药了吧?可是,为何不是从侍寝的第一晚便让她服用,而是拖至昨晚?是忘了,还是改了主意?   ☆、第十章 “婉仪,内务府送来的人已经到了。”宫女果儿进来禀道。 按规定,苏沁琬宫里可再添置人手,加上如今怡祥宫只得她一个主子,还可以添一名掌事宫女。 “带她们进来。” 须臾,四名十七八岁,穿着统一的碧绿宫装的女子在太监小安子的带领下进了门,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奴婢给愉婉仪请安!” 苏沁琬免了她们的礼,抬眸一一打量一字站开的四人,见她们均是规规矩矩地垂手低头,目不斜视,瞧着均是安份之人,一时间倒也分不出好歹来,只淡淡地说了句,“在凝翠阁里当差,一切按着规矩办事便可,不求有多聪明伶俐,但求忠心不二。若是将来发现有背主的……我虽人微言轻,但也绝不是任人欺辱之人!” “奴婢定当忠心不二!”四人齐齐下跪,异口同声地道。 苏沁琬点点头,“都叫什么名字?” 四人从左往右一个接一个地道,“奴婢芷婵/云蓉/半菱/秋棠。”话音刚落,果儿再次进门来禀,“婉仪,龙乾宫郭公公到了。” “快请!”苏沁琬也顾不上这四人了,连忙吩咐道。 郭富贵笑容可掬地进得门来,先是依礼见过了她,尔后道明来意,“奴才奉皇上之命,给婉仪送人来了。” 苏沁琬心中诧异,倒没料到赵弘佑居然会亲自指人给她,片刻功夫,便见一名三十来岁的女子走了进来,朝她行礼,“奴婢柳霜,见过愉婉仪。” “免礼。”苏沁琬细细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表情恬淡,垂眉恭谨,举止有度,心中更感疑惑。 “柳霜姑姑是宫里老人,皇上晓得怡祥宫内尚缺掌事宫女一名,特把她指了过来侍候婉仪。”郭富贵笑着道。 苏沁琬虽不明赵弘佑此举用意,但既然对方是宫中老人,于她来说总是好的,是以便含笑收下了。 郭富贵完成了任务,又得了淳芊塞过来的荷包,并不久留,躬了躬身便回去复命了。 “不知姑姑是哪一年进的宫?”着小安子将新来的四名宫女带下去分配差事后,苏沁琬问。 柳霜冲她福了福,“回婉仪的话,奴婢是永德五年进的宫。” 永德,是文昭皇帝的年号,果然是宫中老人。 “我年纪轻,进宫日子也短,姑姑既然是宫中老人,又是皇上指过来的,日后凝翠阁里的这些丫头们便劳烦姑姑好生管教了。”苏沁琬微微笑着道。 “奴婢不敢,婉仪言重了。” 苏沁琬见她态度恭谨,并不因是皇上派来的人而心生傲气,倒也添了几分好感。至于启元帝是因了什么心思才指了这么一个人来,她并不想深究。若按她的意思,她倒是宁愿怡祥宫里安插的是皇帝的人,也总好过被其他宫里的人钻了空子。 秋意渐浓,这日闲来无事,又有淳芊在旁怂恿,只道如今天气正好,凉风阵阵,摆上几碟可口的甜点,温上一壶桂花酒,坐赏宫中如画秋景,倒也是一桩雅事。云菱、半蓉等宫女亦随声附和,就连一向稳重的柳霜,也连连点头。 苏沁琬无奈,“你们是瞧中了刚送进宫的白玉桂花酒吧?”淳芊吐吐舌头,讨好地拉拉她的袖口。 苏沁琬戳了她脑门一下,转身吩咐芷婵与秋棠到御膳房取桂花酒。如今她盛宠,就连景和宫和储禧宫都会给她几分脸面,更不必说内务府、御膳房那些向来擅奉承之辈了。 主仆几人围坐于赏芳亭内,言笑晏晏,气氛正好间,淳芊眼尖地发现两手空空而回的芷婵与秋棠。 “怎的空手而回?难道整个御膳房连壶桂花酒都没有?”她蹙着眉问。 苏沁琬亦疑惑地望向满脸迟疑的两人,细细打量方发觉芷婵裙角处竟是湿了一块,她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移至秋棠处,见她亦是如此,心中渐有定论。 “可是出了意外?”她沉声问。 芷婵及秋棠对望一眼,片刻之后,芷婵才‘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此事都是奴婢办事不力。奴婢与秋棠到了御膳房,道明来意后,陈公公很是爽快地命人准备了几壶。都怪奴婢手脚不利索,没把食盒拿稳,一个不注意便摔了一跤,把酒全洒了。” 见芷婵跪了下去,秋棠咬着唇瓣亦跪在了她的旁边。 “难道御膳房里就只有这么几壶?再没有了?”淳芊又问。 秋棠张嘴欲说话,芷婵不着痕迹地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口,她抿着嘴垂下头去,一言不发。 “别的倒是还有,只这白玉桂花酒,因是刚进的,数量并不多……”芷婵轻声回道。 苏沁琬定定地凝视她片刻,对她方才的动作早就心知肚明,也猜测着这当中定是别有隐情,这丫头心中想是有所顾虑,这才选择隐瞒。 “既如此便罢了吧,秋景如画,总得挑些好酒来衬才是,还是改日吧!天气转凉,咱们还是回屋里去吧!” 见主子发话了,淳芊只能惋惜地轻叹口气,连忙上前扶起苏沁琬。 “说吧,在御膳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进了屋,用了热茶暖了身子,苏沁琬便打发了众人,独留下芷婵、秋棠及柳霜三人。 芷婵仍在迟疑,倒是秋棠忍无可忍,一古脑便将真相道来,“陈公公确是给了奴婢酒,可那酒却不是奴婢与芷婵摔没的,而是宣仁宫的画烟故意使坏,把芷婵拌倒在地,这才把酒给摔了的。余下的也是她全命人拿走了,说是刘贵嫔要用。” “十几壶酒,莫非刘贵嫔要用来泡身子不成?”顿了一下,她又忿忿不平地补充道。 “胡说些什么,贵嫔娘娘之事也是你能置喙的?”柳霜皱眉轻斥道。 秋棠咬咬牙,不甘不愿地垂头认错,“奴婢知错了。” 苏沁琬似是没有听到两人的话一般,垂眸轻轻抚着手上的玉镯。 宣仁宫的刘贵嫔……在宫中素有霸道之名,往日见了她总是一脸鄙视的模样,莫非今日是要拿自己立威不成? “婉仪,奴婢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良久,芷婵迟疑着道。 “但说无妨。” “婉仪如今虽得圣宠,可毕竟根基未稳,今日之事,虽是宣仁宫有心挑衅,但毕竟不过小事一桩,实不宜闹将开来。” 苏沁琬诧异地望着她,见她言辞恳切,再联想到她从御膳房回来的表现,确像是要息事宁人的,不由得便多看了她几眼。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今日之事是你们受了委屈,我都记在心上,下去好生歇息吧!” 两人不敢再多话,老老实实地行礼告退了。 “姑姑认为此事应如何处置?”苏沁琬啜饮一口茶水,侧头问柳霜。 “芷婵所言,确是有理。此事不过是宣仁宫宫女画烟所为,便是闹开来,刘贵嫔也大可推到她身上去。况且,对方是有意还是无心,也纯看旁人如何判定。” 苏沁琬轻笑一声,的确如此。你说她是有意推你,可她硬说是无心也可,御膳房那些滑头难不成还会站出来指证?所以,这个哑巴亏她不吃也得吃。 “刘贵嫔乃启元四年进的宫,初封为婉仪。但因性情……故并不为皇上所喜,近些年并无甚圣宠。可她毕竟有些资历,又是出自振威将军府,其父本为燕国公副将……”顿了一下,柳霜轻声道。 苏沁琬定定地凝望着她,片刻才微笑颔首,“多谢姑姑提醒。” 柳霜连道几声不敢,这才行礼告退。 苏沁琬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 宣仁宫中,画烟眉飞色舞地将今日所做得意事告知刘贵嫔,“娘娘没瞧见她们的样子,愣是吭都不敢吭一声,灰溜溜地便回去了。奴婢猜啊,怡祥宫那位肯定气得不轻。” “你做得极好,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根本无需给她脸面。”刘贵嫔冷笑一声,端起冒着热气的茶轻轻吹了吹。 苏沁琬连续数日承宠,宫里早就颇多怨气,往日也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向燕徐二妃告状,可两人却恍如老僧入定一般,毫无反应。 这一晚,赵弘佑依旧是摆驾怡祥宫。自苏沁琬搬至怡祥宫后,便一直不曾再往华恩殿侍过寝,均是赵弘佑驾临。对此,她还是十分庆幸的,至少不用再在腰酸背痛的情况下,硬撑着离开华恩殿,而是可以舒舒服服地倒头就睡。当然,前提是食髓知味、不知疲倦的皇帝能轻易放过她。 云收雨歇,稍净过身后,苏沁琬伏在赵弘佑身上,纤细的手指在他胸膛上一下又一下地打着圈。赵弘佑抓住她使坏的手,声音犹带着几丝餍足后的沙哑。 “小狐狸又想要了?” 苏沁琬一下便老实了下来,一动也不敢动。开玩笑,再来一回她怕是连命都没了。 赵弘佑低低地笑出声来,搂住那纤细的柳腰,用上几分力将她往上抱了抱,一口便咬在她的唇上,引来女子娇娇的不满。 这人铁定是属狗的,总这般爱咬她! 苏沁琬捂着嘴自以为很凶地瞪他。赵弘佑笑得更大声了,这哪是瞪人啊?分明是在勾.人,媚眼如丝,满脸春.色,让他又有些蠢蠢欲动了。 感觉‘小皇帝’又要站起来了,苏沁琬吓得‘咚’的一下从他怀里跳开,扯过一旁的长袍披在身上,撒娇地拉着他的手道,“今晚月色正好,皇上可赏脸与嫔妾月下对饮一番?” 赵弘佑一怔,片刻之后,眼神有几分意味深长地落到她身上,苏沁琬无辜地朝他眨眨水汪汪的大眼,小手拉着他的不停地摇啊摇。 “如卿所愿!”他翻身下床,长臂一伸,理所当然地吩咐,“替朕穿衣!” “嫔妾遵旨!”苏沁琬欢呼一声,也顾不得满身酸痛,欢欢喜喜地侍候他穿戴妥当,再细细地换上衣裙,确认再无不妥后,回过头来冲端坐软榻目光灼灼的男子妩媚一笑。   ☆、第十一章 赵弘佑下腹一紧,随即又暗暗气恼,果然是只撩.人的小狐狸! 苏沁琬可不知自己这么轻易便撩拨了对方,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她虽清楚眼前之人并不如传闻中那般清心寡欲,但也不是不可克制的。否则无论她怎样撒娇耍赖,若对方硬要,她也只有认命的份。 其实,对赵弘佑来说,在苏沁琬身上的不知节制也是让他困惑不已。只后来稍一深思,认为大抵是她的身世让他少了几分防备,加上在床上苏沁琬又是那么撩人,时而妩媚,时而娇憨,时而无赖,让他又爱又气又恨。后宫女子中,比她清丽的没有她灵动,比她柔媚的没有她慧黠。这样的女子,让他食髓知味好像也可以理解了。 “八月桂花香,如今正是桂花绽放时节,今夜便只饮些桂花酒应景可好?”苏沁琬挨到他身边软软柔柔地请求道。 若是到了这一步他还不清楚这小狐狸打的是什么主意,那也太愚蠢了些,敢情这只小狐狸是拐着弯要告状呢! 怡祥宫内今日发生的事,早就有人一五一十报到他这边来了,他不过是想看看苏沁琬会怎样做。是听从芷婵的意见息事宁人呢,还是借此机会扬一扬得宠的威风。如今看来,小狐狸是打算选择第二条路了。 宠她本就是计划当中,便是顺她的意又何妨? “爱嫔所言极是。郭富贵!”他含笑点头,旋即扬声唤了一句。 一直努力将自己缩成隐形人的郭公公十分有眼色地躬了躬身子,“奴才这便去让人准备。” 皇上与愉婉仪独处时,他们还是稍离得远些比较好,要是坏了皇上的兴致,那可是罪该万死之事。可是又不能离得太远,万一皇上有事吩咐,那便是失职之罪。所以说这贴身侍候的活也不容易干啊! 见他这般顺自己意,苏沁琬高兴地‘吧唧’一口亲到他脸上,娇娇憨憨地道,“皇上对嫔妾真好!” 赵弘佑有几分失神,左手不自觉地抚在被她亲得有几丝暖暖湿湿之处,不过半晌便长臂一展,箍住她几乎一手便可圈住的柳腰,隐隐带有几分威胁地道,“敢撩.拨朕,又欠收拾了?嗯?” 苏沁琬低眉顺眼,“嫔妾知错了!” 赵弘佑瞪她,用力瞪她,实在气不过便以牙还牙,在她脸蛋上咬了一口,满意地见她捂着脸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心情蓦地大好,用上几分力在她细滑柔腻的脸蛋上掐了一把,“小笨蛋,记吃不记打!” 没那个体力偏又爱撩.拨他,不是笨蛋是什么? 苏沁琬脑中却宛如炸开一般,记忆深处那慈爱的音容笑貌又浮现脑海。曾经有那么一个人,也是用着这般充满怜爱的语气骂她‘小笨蛋,记吃不记打’。 赵弘佑见她突然间泪眼朦胧,浑身竟然似是萦绕着一缕浓浓的悲伤,心中一紧,忙道,“这是怎么了?说你两句便要掉金豆豆了?”话音刚落,便见女子偎进他怀里,纤手紧紧搂住他的腰肢,闷闷地道,“嫔妾的爹爹也曾说过这番话。” 赵弘佑怔住了,低头望着她的发顶,久久无言…… 他知晓她曾有一个很幸福的家,江闽总督苏铭韬待夫人情深意重,宠爱独女如珠如宝,这在江闽已经成为一段佳话。十岁的小姑娘乍然失了疼爱她的双亲,孤身一人离乡背井投靠舅舅,这当中的心酸,纵是他不曾经历,亦能想像得到。心中蓦地升起浓浓的怜惜,他忍不住轻柔地拍着怀中女子瘦弱的肩膀,满腹怜爱地道,“如今你有朕了!” 怀中娇躯似是一僵,紧接着将他抱得更紧,片刻功夫,他便感觉胸膛上一片湿润。 赵弘佑只觉胸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一般,那片湿润触动了他心底某根弦,一股奇怪的感觉充斥心房。怀中女子对他的依赖是那么的显然易见,他静默片刻,手臂轻轻环住她…… 脉脉的温情萦绕屋里,直到不识时务的声音落下,“皇上,都准确妥当了!” 一道冰冰冷冷的视线射过来,郭富贵打了寒颤,只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声音传进来那一刻,苏沁琬便从赵弘佑怀里挣脱开来,细细拭去眼角泪水,抬眸冲他笑得若无其事,仿佛方才那悲伤落泪的女子不存在一般。 赵弘佑定定地凝望着她的笑靥,甜甜的、娇娇的、柔柔的,一如相处的这段日子中她每一回的笑容。 “笑得真难看!”他嫌弃地别过脸去。 苏沁琬的笑脸一下便垮了下来,委屈地绞着手指,不时用那双水雾迷朦的大眼偷看他。 赵弘佑眼尾处瞄到她的模样,心中一片柔软,可嘴上依然不留情面,“笑不出来偏又装模作样,不是难看是什么?” 苏沁琬呆愣着望向他,竟是想不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半晌,她才喃喃地道,“嫔妾、嫔妾怕哭哭啼啼的惹皇上讨厌啊……” 她越说越小声,到最后脑袋几乎垂到胸口处了。 赵弘佑一怔,深深地凝视她片刻,才执起她柔软的手温声道,“朕宁愿看你真实地哭,也不愿看你虚伪地笑。就这般真真实实的不要变……” 最后一句若有似无,飘散在荡着浅浅叹息的空中。 “不是要与朕月下对酌么?来吧,到赏芳亭去!”良久,他牵着依旧低着脑袋不作声的苏沁琬移步赏芳亭。 赏芳亭里已经摆好了各式茶点,半菱及绣裳二人一左一右站在角边,见二人携手过来,连忙上前见礼。赵弘佑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苏沁琬早就从满怀复杂情绪中回复了过来,欢欢喜喜地上前拿过酒壶,亲自倒了两杯酒,笑吟吟地举杯道,“嫔妾先敬皇上一杯!” 柔和的月光洒落她身上,似是给她蒙上一层轻纱,如梦似幻。赵弘佑仅是怔忪一会,便扬起轻浅笑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两人轻声细语闲话间,苏沁琬已经连灌了好几杯酒,脸上浮现一抹酡红,眼神也开始迷离。赵弘佑好笑地摇摇头,酒量这般浅…… “这白玉桂花酒原来是这般味道,可总算是尝到了。”她打了个酒嗝,憨憨地笑着道。 “若喜欢,朕便让他们送些来,只一条,只许在朕面前饮!”见她这副娇娇憨憨的模样实在可人,他忍不住笑道。 “好。把全部的白玉桂花酒都搬来怡、怡祥宫!”她歪歪扭扭地凑到他身边,又是撒娇又是恳求地道。 小心眼的小狐狸! 赵弘佑心中好笑,可也难得好心情地哄她,“好,都搬来!” “君、君无戏言,可不许以酒后戏言这话哄、哄我。”晕头转向的女子伸着纤纤玉指轻戳他的胸膛,醉眼迷蒙地确认。 “不哄,不哄。”赵弘佑搂着她东倒西歪的身子,噙笑道。 苏沁琬干脆赖到他怀中,顺手拉着他的大掌交叉叠在小腹处,心满意足地轻舒一口气,脑袋往他颈窝处蹭了蹭,似求怜的小动物一般。 赵弘佑失笑,果真是个胆子大的,活至如今这般年岁,也只有怀中人敢这般放肆待他,偏他心中竟是无半分恼意,不但如此,竟还觉得颇为受用。 感觉怀中女子小脑袋一点一点,他心中也清楚今晚她被自己折腾了几回,估计若不是还打着小主意,这会早就沉沉睡去。正想轻声唤她,却见对方猛地抬眸,如星空般澄净的秋水眸闪闪亮地望着他,说出的话语却让他好气又好笑。 “宣仁宫的刘姐姐也好此酒,明日嫔妾匀几壶给她可好?” 听听,说她小心眼没错吧?都迷迷糊糊也还记得报复,偏又报复得光明正大! 他笑叹一声,“既是赏了你,自是由你处置!” 半梦半醉的苏姑娘终于满意了,脑袋一歪,直接伏进宽厚温暖的怀抱中,只片刻功夫,一阵均匀平和的清浅呼吸声便从天底下最尊贵的胸膛中传出。 赵弘佑气结,垂首瞪着怀中红扑扑的娇美睡颜,暗自磨牙。 过河拆桥这一招,小狐狸玩得真是愈发娴熟了! 夜风拂过,苏沁琬怕冷地往他怀中缩了缩,浑然不觉身边人满腹不平。赵弘佑瞪了她半晌,见睡梦中的女子眉眼如画,丹唇微翘,似是引人采撷一般,眼神渐渐复杂。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不远处的郭富贵忍不住要提醒他时辰不早了,却见年轻的皇帝伏下身子,似是低头在好梦正酣的女子耳畔说了什么,紧接着起身,抱着女子往屋里走去…… 他不敢耽搁,连忙小步跟上…… *** “唔……”一声呢喃从纱帐内传出,惊动了屋内的淳芊。 “婉仪,你醒了?皇上有命,让你好生歇着。”淳芊麻利地扶着她坐了起来。 正揉着额角的苏沁琬动作一顿,往屋里的沙漏望去…… 请安时辰已过,难怪…… “陈公公已将余下的白玉桂花酒送了过来,有二十余壶之多,这得喝到什么时候啊?”淳芊一边服侍她梳洗,一边咂舌。 苏沁琬一怔,昨夜种种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她脑中闪现。 她垂眸静默。 柳霜是皇上指过来的人,又是宫中侍候贵人多年的,能平安活至如今,还被能皇上亲自指派给自己当掌事宫女,她的能力,她从不曾怀疑过。从昨日她那番话当中,她得到两个信息——刘贵嫔不为皇上所喜,其父与燕国公府关系匪浅。 恰恰又是柳霜这番话让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似是鼓励她无需顾忌刘贵嫔,毕竟对方不为皇上所喜。可又像是提醒她对方不容小觑,因为刘府与燕国公府有关联。 诚如芷婵所说那般,不过一桩小事,她也并没有想过因此事而与刘贵嫔闹僵。可柳霜补充的那番话却让她脑中一闪,一个想法油然而生,对皇上将柳霜指过来的用意有了新的猜测,亦让她对自己的盛宠多了几分清醒。 她并不相信父亲口中有明君风范的皇帝会是个沉迷女色之人,也相信色令智昏不会出现在当今天子身上。可昨日他却偏偏允了她那等打脸做法。前脚宣仁宫夺了她的酒,后脚皇上便将酒全赐给了她,若这般做法是为了安抚她,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可她提出要匀一半给刘贵嫔,皇帝竟也应允了,这可是明晃晃的打刘贵嫔的脸啊! 秀眉轻颦,纤指无意识地绞着,须臾,她终是三分认命七分无奈地轻吁口气,“将酒匀一半送至宣仁宫……”   ☆、第十二章 将床铺整理妥当,正掀开帘子进来的芷婵听到她这话,动作一顿,嘴巴张了张,可终是没有多话。 透过铜镜察觉她的迟疑,苏沁琬也只当无知无觉,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淳芊讨论着挽个什么样的发髻更好。 纵是集千般怨万般恨于一身,她也只能牢牢抓住皇上的宠爱。所以,便是在试探、在耍小手段的同时,她也得一点一点争取他的怜惜。 身后的淳芊轻柔地为她梳着满头如锦锻般柔滑的长发,望着镜中的自己,她突然有几分茫然,父亲生前慈爱话语犹在耳畔响起—— “阿宝的眼泪是这世间上最珍贵的明珠,只能在疼你宠你的家人面前掉落……” 爹爹,女儿还是没听您的话,用了自己的眼泪去谋取男人的怜惜…… 十年娇宠,四年冷待,她早就不是总督府那万千宠爱于一身、不知人间愁滋味的大小姐。孙府的妻妾相争让她明白,世间上的女子,并不是每一位都会如她娘亲那般幸运,不必争、不必抢,夫君自会将她放在心坎上,倾心以待。 她,亦然…… 有一必有二,有二定有三,她完全可以想像,未来的自己,定会一点一点辜负父母的殷殷嘱咐、循循教诲。 *** 怡祥宫宫人捧着白瓷酒壶,绕过亭台楼阁,穿过曲径回廊,一路招摇到了宣仁宫。 在宣仁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旁人自然不晓得,六宫众人也只是听闻怡祥宫的人走后,刘贵嫔砸烂了宫中不少瓷器,心中开始隐隐猜测内情。 无论内情是怎样的,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那便是怡祥宫的愉婉仪已经得了皇上的宠爱,甚至比清妃还要受宠。不仅如此,这位愉婉仪还是位有仇必报、行事全无顾忌之人。一个新晋宫嫔受了小委屈不是想着息事宁人,反而大张旗鼓以牙还牙,这般针锋相对,实不是易相处之人,往日倒是小瞧了她去。 嫉恨也好,不甘也罢,对方连素有霸道之名的刘贵嫔都不放在眼内,她们这些小虾小鱼就更不必说。 “果真是个蠢货,两个蠢货撞到一块,本宫纯当是瞧乐子!”徐淑妃轻嗤一声,须臾之间,眉心微蹙,盯着宫女捧进来的药碗,满脸烦燥,“不喝了不喝了,全给本宫倒掉、倒掉!” 小宫女吓得身子不住颤抖,几乎要把药洒了出来,还是素桐眼明手快地接了过去,暗地朝她使个眼色,小宫女如蒙大赦地躬身退了出去。 素桐将药碗放于桌上,移步徐淑妃身畔,轻声安慰道,“娘娘这又是何苦来?这药方是夫人千托万托才寻来的,据说已有至少三名女子用过后便怀上了。娘娘再坚持一阵子,将来必能生个健康聪明的小皇子。” “这么多年了,你数数本宫用了多少药方,可又有哪一个有效的?”徐淑妃满目凄苦。纵是身处高位又如何,连个孩子都生不出,将来又用什么与别人争?或许,她唯一庆幸的便是燕碧如似她这般,亦是膝下无子。可亦恰恰这样,她才更不能让对方抢在她的前头。 “娘娘莫要灰心,那几个还是成亲十余载都未曾传过喜讯的,如今不也怀上了?说明这方子多少是有些用处的。况且,太医也说了,娘娘身子康健,并无半分不妥。既是如此,怀上也不过是迟早问题。” “果真如此?”徐淑妃半信半疑地望向她。 “娘娘便是不相信奴婢,总该相信夫人吧?这方子若是无用,夫人又怎会再三叮嘱要按时服用?” 徐淑妃沉默不语。母亲因她多年无子之故,心中焦急难安并不亚于她。若非本朝有规定,后宫无一家之女,父亲定是会将庶妹送进宫来了。 想到每每给母亲添堵的高姨娘母女,她心中暗恨。 终有一日,定教徐韵芳那小贱人死在她手上! 对心高气傲的刘贵嫔来说,怡祥宫送来的那十来壶酒,简直是狠狠地抽了她一记耳光,只恨对方气焰甚高,又有皇上宠着,她也只能将这口恶气暂咽回肚子里去。 再遇到刘贵嫔会是什么情况,苏沁琬也早做了心理准备。无论她因何得宠,只要入了皇上的眼,那便得承受宫中各种妒恨,又要得宠又想平静,世间上哪有这般两全其美之事! “嫔妾见过刘贵嫔!”狭路相逢,苏沁琬依礼请安。 刘贵嫔狠狠地瞪着她,只恨不得冲上前抓花对方那张狐媚脸,可周围已有不少嫔妃停下了脚步,视线频频投过来,让她不得不憋出一句,“免礼!” 想了想,终觉不甘,又皮笑肉不笑地道,“秋之时序,满地落叶,恰恰应了某句俗语,怎么说来着?哦,想起来了,花无百日红!愉婉仪觉得此话可对?” 苏沁琬眸光灿灿,仿佛听不出她话中深意一般,连连点头,嗓声清甜,“老祖宗说的话总是对的。只是,嫔妾倒是觉得,以其如路边野草一般不入人眼默默生长,倒不如炫丽绽放一回,也算是不辜负美好春.光。” 刘贵嫔心口一窒,眼中闪现一丝狠辣,可终是心有顾忌,只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愉婉仪真真是个伶牙俐齿的。” 苏沁琬冲她笑得毫无芥蒂,“在贵嫔面前,嫔妾万万不敢当此夸赞!” 后宫中苏刘二人各不相让,前朝上燕徐两派针锋相对。 “贵妃娘娘品行贵重,贤淑端方,柔嘉表范,宜昭女教于六宫,理应母仪天下!” “淑妃娘娘温惠宅心,端良著德,赋姿淑慧,风昭令誉于宫庭,当为中宫之主!” 赵弘佑面无表情地望着下方两派争得面红耳赤,这样的争论,自贤敏皇后殡天后,几乎每隔十天半月便会上演一次。 良久,他清咳一声,争执中的众人立即便安静了下来,垂首等待皇上那句老话——立后一事,容后再议。 “几位爱卿言之有理,二妃性秉温庄,毓自名门。内治为人伦之本,今中宫无主……”说到此处,他扫了一眼众人,见他们俱是屏声息气,心中冷笑。 “然……”他长长地叹息一声,清俊的脸庞上满是抉择不下的为难,似是无论哪一个都舍不下一般,微微侧脸瞅了一眼侍立身后不远的郭富贵,仿佛全然不知这番话会给朝臣带来多少遐想。 郭富贵心神领会,立即扯起尖锐的嗓门唱喏,“退朝!” 年轻的帝王扔下这番似是而非的话,拍拍屁股施施然便离开了,浑然不觉身后那一*的汹涌澎湃。 中秋将至,各宫一派喜气,闲来无事,苏沁琬干脆带着淳芊及芷婵往御花园处去,一路赏玩,倒也自得其乐。 中秋时分的御花园,虽不及春的盎然生机,但亦别有一番风味。秋菊正艳,青松仍翠,秋风拂过,送来满园的芳香涌动。涓涓流水绕过假山石洞,蜿蜒注入园中碧湖,‘滴滴答答’的声音仿如奏着的一曲关于秋的旋律。 自经了与刘贵嫔的冲突后,宫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盛宠的愉婉仪是个有仇必报的,加之燕徐二妃待她亦颇为礼遇,自然无人会不知死活明着找她不痛快。 欺软怕硬,从来便是不分尊卑贵贱的。 “前方那是何人?”苏沁琬目光落在不远处跟在太监身后,一身妇人打扮的陌生女子身上,微微侧头问。 芷婵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回婉仪,那是太傅府的大少夫人,清妃娘娘娘家嫂子,每年中秋时节,她都会进宫来。” 苏沁琬了然。入了宫廷的女子,生死均是皇家人,若是贵为皇后,逢重大节日还能在接受命妇朝拜时见一见娘家亲人。其余嫔妃,除非另有恩典,否则终其一生也妄想得见娘家至亲。 而启元帝,每年中秋均会准燕国公府、徐丞相府及夏太傅府府中女眷进宫。 “为何不见夏家其他夫人?”与另一条道上老中青三代女眷齐齐往景和宫去的浩荡相比,这往蕴梅宫的实在是冷清了些。 “据奴婢所知,夏老夫人早些年便过世了,而夏大夫人自贤敏皇后殡天后身子便一直不大好,估计如此,才每年只夏大少夫人进宫来。”芷婵想了想,才轻声回道。 夏老夫人,指的是夏太傅原配妻子,清妃的嫡亲祖母。清妃出自太傅府长房,夏大夫人自然是她的生母。 “皇后殡天后,夏大夫人便一直不曾进过宫来?” 芷婵仔细回想,方点头道,“确是如此!” 苏沁琬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贤敏皇后薨于三年前,夏大夫人痛失爱女一病不起,连进宫见小女儿都不能…… *** “娘可曾来?”清妃满怀期盼地望向夏大少夫人蔡氏身后,不见心心念念的慈母身影,神色一黯,无力地跌坐在椅上。 “母亲前些日受了凉,身子不大舒服,大夫叮嘱要好生静养,故才来不成……”蔡氏稍一迟疑,才恭敬得体地回道。 清妃失神地目视前方,仿佛听不见她的话一般。 蔡氏无法,可也得硬着头皮道,“祖父命妾身向娘娘带句话,中宫之位,重在子嗣!” 清妃怔怔地转过头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直盯得蔡氏心底发毛。 子嗣?皇上自半年前始,便再不曾碰过她,让她怎有子嗣?   ☆、第十三章 本以为他天性冷情,寡欲清心,便是不再与她行周公之礼,但至少到蕴梅宫的次数总是比其他各宫要多的,说明在他心中还是最看重她的。可苏沁琬的承宠,让她心中想法开始动摇,难不成这每一个夜晚,他待苏沁琬,也如待自己这般……自持? 她总以为自己在他心目中是不一样的,所以她不屑与后宫那些女子争,蕴梅宫便如她的家,一个静待夫君归来的家。说她是掩耳盗铃也好,自欺欺人也罢,蕴梅宫外的一切,她都不愿接触。可这将近半个月,苏沁琬有多受宠,她便有多难受。宫中的闲言闲语,众人的幸灾乐祸她并不是不清楚,一朝新人胜旧人,她很不幸地,成为那个旧人。 可是,她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才得以来到他身边,若是那般不声不响地被逐渐推离,实在是不甘心! *** “将明晚计划取消!”娘家亲人离去后,沉默了良久的燕贵妃,猛然出声吩咐。 一旁侍候着的映春愣住了,迟疑着道,“娘娘……” 燕贵妃轻咬唇瓣,“本宫想来想去,终觉不妥。中秋宫宴上让方嫔那般出场,心思过于直白,皇上未必心喜。若是因此惹了皇上厌,那便得不偿失了。”这么多年来她都看不透他,若非心急着子嗣一事,她又怎会接受父亲的安排,借方嫔之腹生子。 顿了顿,又继续道,“再者,在此紧要关头,本宫仍想再努力一阵子,毕竟,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与抱养旁人的,终是不一样。” 这一点,或许才是最主要的原因,也是她一直待方嫔不积极的缘故,尤其是在皇上好不容易透露了立后意思的情况下。 见她心意已决,映春自是不好多说,只道,“那怡祥宫的愉婉仪……娘娘可要打压一番?” 燕贵妃蹙了蹙眉,那位圣宠也太浓了些,接连数日承宠,若非中途皇上又忙于政事而多日未进后宫,说不定还会更多。只是这大半月来,后宫仍是只得她一人侍过寝。 “那是个无脑的冲动货,如今对景和宫也仍算规矩,再等一等……”像是想到了什么,她轻笑一声,“本宫相信,有人会比本宫更看不惯怡祥宫那位!” 映春心神领会地笑笑,微微颔首。 每年的中秋,是后宫女子翘首以盼的日子之一。这一日,无论品级高低,均能出席宫宴,是为数不多能见天颜的机会。若是运气好些,入了皇上的眼,那便是飞上枝头,前程大好。是以,离宫宴还有两三个时辰,各宫嫔妃便开始精心装扮,力图艳压群芳。 而此时的怡祥宫凝翠阁寝殿内,苏沁琬睡眼惺忪地任由淳芊、芷婵等宫女侍候着沐浴净身。昨夜又被赵弘佑纠缠了半宿,今早又是一大早起床请安,好不容易逮了个空闲睡个午觉,不过半个时辰,便又被柳霜叫醒了,只道宫宴将至,得早早梳妆打扮才是。 她暗暗嘟哝,“离宫宴还早着呢,衣物头饰之类的前几日便已确定了,何需提前这么多打扮呢!”可终是迫于淳芊等人的灼灼目光,只能秀气地打着哈欠任由她们摆弄。 约莫一个时辰后,苏沁琬端坐花梨木椅上,手执铜镜来回欣赏着镜中女子盛装下的云鬓娇颜。 “没想到芷婵倒有一双巧手,这妆容画得确是精细。”她满意地放下铜镜,想了想,从匣子里挑出一枝鎏金海棠簪插在发髻上。 一切准备妥当,又听柳霜说了在宫宴上需注意之事,直到离宫宴开始的酉时还有小半个时辰,淳芊等人细细检查了一番,确认她浑身上下再无半分不妥之处,这才着人准备轿辇。 宫宴设于龙乾宫内,苏沁琬抵达时离开宴还差不到一刻钟,时辰掐得可谓十分适合。扶着淳芊的手下了辇,宫门外守候着的小太监见是后宫第一得意人愉婉仪,连忙笑着上前见礼。 苏沁琬客气而疏离地浅笑颔首,在尖锐的唱喏声中跨进了殿门。 殿内除了高位份的燕贵妃、徐淑妃及清妃外,其余嫔妃均已到场,见她进来,视线齐齐落到她身上,毕竟这段日子她也算是宫中第一风云人物了。 苏沁琬嘴角含笑,袅袅婷婷地先向在场位份比她高的嫔妃行了礼,行至刘贵嫔跟前,她得体地福了福,“见过刘贵嫔!” 刘贵嫔纵是再厌恶她,也不敢在此处生事,只能扯了扯嘴角,便微低下头去,似是端详着宴桌上的茶碗。 苏沁琬又受了位份低于她之人的礼,这才在龙乾宫宫女的引领下在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不过片刻,她便感觉总有让她不舒服的目光落在身上,趁着低头轻掩唇角的机会,不着痕迹地循望过去,迎上了一双充满愤恨不平的眸子。 常嫔见被她抓个正着,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慌乱,不过须臾便坦然自若,不屑地撇撇嘴,便别过脸去。 苏沁琬也不在意,自来后宫女子,集宠一身,亦是集怨一身,她可不会天真地以为,往日笑脸相迎,姐姐妹妹好不亲热地叫着的人,真的待她如姐如妹! “贵妃娘娘到,淑妃娘娘到!” 燕徐二妃并肩而来,殿内众人连忙起身行礼,两人落了座后,又听得一声唱喏——“清妃娘娘到!” 苏沁琬诧异地回眸,却见出现在门口处的女子衣衫飘动,着一身月白绣梅妆花裙,头挽朝云近香髻,插着一枝嵌珠素梅金步摇,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红,似明珠美玉,秀雅出尘,令人见之忘俗。 自进宫以来,她一直无缘得见传闻中清雅绝伦的清妃娘娘,只听闻这位清妃娘娘性子清冷,素不喜与人往来,亦甚少外出。往漱勤殿向燕徐二妃请安,原不过是宫人为免得罪二人而自行所为,加上皇上亦不阻止,是以便一直沿用了下来。而一向自持身份的清妃自然无此等顾虑。 “见过两位娘娘!”清清冷冷的嗓音,如她本人一样。 “清妃妹妹无需多礼!”二妃含笑免礼。 待清妃落了座后,殿内位份低的嫔妃皆起身向她行礼问安。 久久听不到叫起的声音,苏沁琬疑惑地抬眸,却对上一双复杂的幽深眼眸。 清妃定定地凝望着下首一众曲膝行礼的女子当中,着一身桃粉宫装,显得异常扎眼的苏沁琬,心中百味杂陈。这便是最近他宠到人尽皆知的女子?这般艳媚之女,到底是哪里吸引了他,能让他弃六宫后妃,独宠她将近半月。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燕贵妃勾起嘴角,果然不出所料! 一旁的徐淑妃亦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起吧!”清妃垂下眼睑,噪音平淡无温。 苏沁琬泰然自若地重又落了座,对时不时投过来的幸灾乐祸眼神似是无知无觉一般。 一直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的刘贵嫔见她这副模样,心中冷笑,片刻之后低头掩饰眼中恨意。 此时的御书房内,赵弘佑背靠椅背,目不转睛地望着下首垂眉敛眼,嗓音不疾不徐的男子。 “……以上诸事,还请皇上定夺!” 赵弘佑手指一下又一下地轻敲御案上,仿若毫不在意地道,“知道了。”顿了一会,又道,“中秋佳节,难为三弟仍为公事奔波了。” “为君分忧乃臣弟之本份,皇上言重了。”文昭帝第三子,如今的靖王赵弘谨躬身道。 赵弘佑盯着他半晌,终是淡然道,“去吧,此刻余太妃应是在仁康宫等着你母子团圆了。” 听他提及生母,赵弘谨平静的表情终是出了一丝裂缝,似是无奈,又似期待,最终,只化作一声低低的‘谢皇兄’。 颀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赵弘佑始终一动不动地坐着,直至郭富贵进来低声提醒,“皇上,宫宴时辰快到了!” 他收回视线,‘嗯’了一声,半晌,才起身大步往大门处走去。 郭富贵连忙跟上他的脚步,心中却叹息不已,靖王回京,皇上只怕又会心情不定了!想想这对兄弟,他无奈地摇摇头,皇家的骨肉亲情,他实在是搞不懂,似皇上这般,明明对靖王心存疙瘩,可却仍然派了他差事,并不让他闲赋在家。 随着一声响亮的“皇上驾到”,殿内嫔妃立即整整发饰,连忙下跪相迎,“臣妾/嫔妾恭请皇上圣安!” 俊朗清逸的年轻皇帝作了一个虚扶的动作,“免礼平身!” 说话间,视线便不着痕迹地落在在一众淡雅妆扮女子中,愈发显得明艳夺目的苏沁琬身上,一时哑然。 这只小狐狸果真是时时处处与众不同,这叫什么,掉入仙女堆的小妖女?   ☆、第十四章 “时辰快到了,手脚麻利些,把东西都端好,千万可出什么岔子,否则上头怪罪下来,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头发花白的中年太监尖着嗓子呼喝道。 端着食盘一字排开的宫女一个接一个迈着小碎步鱼贯衔尾往龙乾宫方向而去,行走间激起的衣裳摩擦声及钗环撞击声在寂静的宫道上显得异常清晰。 “嗯?”走在队伍中间的圆脸小宫女方要转弯,却突然察觉裙摆处似是被什么东西勾住了,她牢牢捧着食盒,低头望去,果然见几根堆叠一处的枯枝勾住了裙摆处的针线,她不敢用力,生怕会撕裂开来,只能稍稍往旁边避让,让跟在她身后的宫女继续前行。 队伍最后的宫女走过后,她连忙将手上食盒放于一旁的小假山上,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裙摆揪出来,丝毫不曾察觉假山后伸出一只手来,飞快地将揭开酒壶盖子,将一包药粉倒了进去…… 确认身上再无不妥,小宫女不敢耽搁,动作麻利地重又捧起食盒,迈着平稳而急促的脚步追上了队伍,重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中。 宫中的宴席自不会如寻常人家那般同桌共餐,而是一人一桌。启元帝自是坐于上首正中的金龙大宴桌上,他的下首左右两侧首位分别是燕贵妃和徐淑妃。苏沁琬是从四品的婉仪,宫中除了五位旧人外,便属她的位份最高,如今便是挨着简淑仪坐在她的下首,跟在她下面的则是方嫔,而刘贵嫔,刚刚好坐在她正对面。 宴桌上很快便摆满了各式精致馔肴,汤膳、小菜、点心等应有尽有。苏沁琬望着装饰得美伦美奂的膳食,心中却是半分胃口都无。往些年父母在世时,逢年过节娘亲均会亲自下厨,一家三口围坐一起,也不顾及什么食不言寝不语,或是闲话家常,或是对娘亲的手艺评头论足,好不和乐。后来父母过世,便是与奶嬷嬷卢氏一起共度,虽冷清了些,可陪着她的终究仍是真真正正关心爱护她的人。如今这满室的繁荣热闹,却并无一人真心以待,真真是便是热闹也凄凉! 尚膳女官布膳完毕,便恭恭敬敬地侍立她的身后。片刻功夫,便有一队捧着酒壶的宫女鱼贯而入,按顺序依次为在场主子斟酒,轮给苏沁琬的,便是一位脸蛋圆圆,形容尚小的宫女。 那圆脸宫女方弯下身子正欲将她面前的酒杯满上,突然膝盖一软,一下便跌倒在地,手上的酒壶‘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砸了个稀巴烂,淳香的酒味一下便充沛苏沁琬周遭。 小宫女吓得脸色惨白,连忙跪下请罪求饶,只是酒壶落地的尖锐响声很快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燕贵妃先是抬眸望了望上首的赵弘佑,见他并无出声的意思,不得不发问,“愉婉仪,发生了什么事?” 苏沁琬眉心微蹙,也想不明白对方好端端的怎会跌倒,可见小宫女已经吓得身子颤栗不止,便连请罪也是哆哆嗦嗦个不停,心中一软。 “嫔妾一时抓不稳,把酒壶给碰倒了,惊扰了圣驾,还请皇上恕罪!”她不及多想,起身出列朝上首盈盈下拜。 皇帝在此,燕贵妃自然不便作主,只侧过头望向一言不发的赵弘佑。 “事出意外,爱嫔无需自责。若要追究,也是侍候之人不牢靠。”赵弘佑声调平平,听不出喜怒,只视线却投向了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宫女。 “带下去好好学学规矩!”一句话,便定下了结局。 至于小宫女被带下去之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处罚,却不是苏沁琬能管的了,她可没有善良到为了向陌生人求情而当众违抗皇帝旨意。 一直站立苏沁琬身后的尚膳女官则连忙掏出帕子,轻柔地将她裙摆处沾染的酒迹拭去,所幸有宴桌挡上一挡,故她身上溅的酒迹并不多。 不过须臾,便有太监进来将小宫女带了下去,换上了另一名年纪稍长的宫女,动作沉稳地为苏沁琬倒满了酒。 助兴的宴乐响起,众人很快便抛开了这段小小的插曲,只得刘贵嫔低着头掩饰脸上的一片遗憾可惜表情。 赵弘佑举觞先饮,以燕贵妃为着的后宫嫔妃依次举杯,同贺中秋佳节! 酒席宴间,丝竹声声,十二名身段婀娜的宫伶随乐起舞,云手轻舒,长袖漫舞,行云流水若凤舞龙飞。乐音忽转,空灵飘渺似仙乐,缭绕的白绫左右交横,飞舞散开时,一名白衣女子赫然出现当中。只见她广袖半掩面,露出璀璨若星的眸子,美目流盼间,莲足轻点,娇躯随即旋转,白绫轻扬,衣袂飘飘,真真是宛若凌波仙子、月里嫦娥。 自看清女子面容后,殿内众妃脸上一下子便变了,只因这白衣女子并不是寻常宫伶,而是新进宫的江常在! 苏沁琬亦深感意外,倒想不到江常在竟如此擅舞,更让她想不到的是对方竟然能避过后宫众人,以这般震撼的方式出现在中秋宫宴上。原本她还以为这是燕贵妃或徐淑妃的安排,正意外她们为何不是推更为出色的方嫔或常嫔出来,眼角却瞄到二妃脸上的震惊,以及意外。 可想而知,江常在这般别出心裁,断断与这二人无关! 她不动声色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视线却以不易察觉的方式从徐淑妃身上移开,落到了坐于她下首的夏清妃处。却见得夏清妃眼中带火,死死地盯着殿中飘飘若仙的江常在,只片刻间,便紧张地向上首望去。 苏沁琬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见上首端坐着的赵弘佑嘴角微微勾起,眼中满是赞赏地望着殿中央。 她垂下头去,拿起银筷子夹了块软绵绵的糕点,轻轻咬了一口,掩饰嘴角笑意。 真是个不平静的中秋啊!江常在倒是一舞惊人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达成她的目的。若成功了倒也罢,有帝宠在身,旁人便是再妒恨也得明面上亲亲热热。若失败了……她今后的日子只怕都不会太好过,不提夏清妃,便是燕贵妃与徐淑妃,也是断断容不得她的。 与她当初‘偶遇’皇上不同,江常在如今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勾引’皇上,完全将后宫嫔妃当成了陪衬,试问又怎不让人恼恨? 就是不知是她自己手段了得,还是有高人相助,竟然能避过燕徐二妃作了这样的安排。 对于不久的将来或会有人分她的宠,苏沁琬并无多大感觉,三宫六院可不是虚设的,不是江常在也会是别人。她希望的从来便是借助帝王之宠在宫中站稳脚跟,不教旁人轻易揉搓她去。 许是看了好戏使得她心情大好,苏沁琬只觉得胃口大开,拿着银筷子颇有闲情地一碟一碟试吃,间或抬眸观赏殿中表演,又或不经意地扫一扫众妃嫔多姿多彩的脸色,真真是好不自在。 她这副自得其乐的模样落到上首的赵弘佑眼中,却是笑叹不已。他端起酒杯,将里头的酒一饮而尽,看似专注地欣赏殿中曼妙舞姿,余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投到苏沁琬身上,见她吃得笑颜逐开,心中颇有几分纳闷,难不成她那桌的膳食味道更好些? 仁康宫中,靖王赵弘谨在宫女的侍候下换上干净的衣袍,这才迈出房门往余太妃屋里去。 “……很好,但愿她不会白白浪费我这一番心血。”行至门口处,正欲推门而进,却听到里头熟悉的声音,手上动作一顿,眼睑微垂,半晌,才用力推开门走了进去。 开门声响起的同时,余太妃便止住了声音,朝一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退下,这才笑着瞧他招招手,“都这般大了,还像小孩子一般吃东西也弄脏衣裳,恁的让人笑话。” 赵弘谨无视向他行礼告退的宫女,目光紧紧锁在余太妃脸上,直望得她心虚不已。 “你这孩子,做什么这般盯着母妃?” “母妃,你可是又再插手宫中之事?”虽说是询问,可赵弘谨脸上却是一片笃定。 余太妃下意识便要否认,可对上儿子那双含着失望的漆黑双眸时,辩驳的话无论怎样也再说不出口。 赵弘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长长地叹息一声,语气沉重,可又充满浓浓的悲戚,“母妃,父皇与母后早已逝去多年,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听孩儿一句劝,莫要再插手宫里头的事,她们争得死去活来也是皇兄的事,你何苦来?” 余太妃沉默地别过脸去。 “再过得一段日子,孩儿便打算向皇兄求个恩典,准孩儿接您一起到王府去住,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岂不是更好?”他深深地凝视着生母,语气恳求。 “求,有什么好求的!你的本事丝毫不比他差,又是先皇最宠爱的儿子,凭什么要这般委屈求全!”余太妃蓦地大怒,厉声指责道。 “可父皇最终选择的皇位继承人却是皇兄,他才是大齐名正言顺的皇帝!” “他不过占了个嫡长的名分,若不是、若不是……”余太妃眼中渐渐显现疯狂,风韵犹存的脸上如今满是狰狞。 “就凭他是父皇挚爱女子的亲生儿子,孩儿也绝不可能……”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乍响,赵弘谨不敢置信地抚着左边脸,望着愈发疯狂的余太妃,一股绝望的悲伤溢于脸庞。 “你胡说,皇上爱的不是乔英淇,不是她!”   ☆、第十五章 平日端庄温柔、娴静如水的余太妃,每每听人提及文昭皇帝及文纯皇后,便会瞬间变得激动疯狂。赵弘谨只感到眼前一片水朦朦,整颗心宛如被钝刀一点一点割着般的痛。 都说死亡是解脱,他不得不承认,或许这真的是对的。父辈这三人的纠葛,活着的这个,比离去的那两个更加痛苦。她就像是一只刺猬,浑身长满了尖锐的刺,只要旁人稍稍提及那两人,便会奋力张起满身刺,既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 是的,在世人眼中,如今的靖王赵弘谨,是文昭皇帝生前最宠爱的儿子,生母是后宫圣宠最浓的余贵妃,相比之下,彼时的皇长子赵弘佑,生母乔皇后与皇帝关系恶劣到前朝后宫无人不知,无不人晓的地步,甚至有传言,若非乔皇后出自满门英烈的镇国公府,只怕后位早就不保。 曾经的他也是那样认为的,所以对三头两日便被父皇斥责的皇兄甚为同情。如今想想,他真真是可笑得很。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他只看到兄长总被斥责,却不曾想过为何日理万机的父皇,独独对皇兄的学业情况了如指掌。 还有母妃,她在父皇心目中又是怎样的一个存在?若不爱,为何十几年如一日的温柔以待?若爱,为何在乔皇后薨逝后再不见后宫诸妃,包括曾被他宠得如珠如宝的母妃。 他不懂,这到底是怎样的爱? 如玉盘般的明月高挂夜空,晚风习习,带来桂花淡淡的芬芳,柔和的月光铺洒在地上,投进富丽堂皇的殿内,却无法照亮母子二人昏暗的心房。 龙乾宫内的盛宴已经结束,苏沁琬站在众妃嫔中间,盈盈下拜恭送启元帝,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皇帝经过她身边时脚步似是停顿了小片刻的功夫。 她眨巴眨巴眼睛欲细看,却只看到高大挺拔的身姿渐行渐远。 位尊者先行,皇帝离去后,众人自然要让燕贵妃及徐淑妃二人先行。 “本宫倒是眼拙了,没想到妹妹是个深藏不露的……”苏沁琬一怔,循声望去,却见徐淑妃停在江常在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道。 江常在身子抖了抖,嘴唇颤动,却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死死低着头继续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动作。 徐淑妃冷笑一声,扬起右手搭在贴身宫女素桐手上,再斜睨了她一眼,这才仰着头往大门处走去。 而走在徐淑妃前方的燕贵妃,只在听到响声时回头,意味深长地在江常在及徐淑妃身上来回望了一眼,便转身出了门。 只有清妃,似是丝毫不将江常在放在眼内,反而在途经苏沁琬面前时脚步微顿,对上了她疑惑的眼神,目光相接间,复杂难解。 苏沁琬对今晚两度引得这位娘娘注目而颇为无奈,万幸对方只是用那双如秋水般的明眸往她身上扫,并不曾有其他举动,她也乐得故作不知。 跟在清妃身后的刘贵嫔,嘴角挂着一抹冷笑,阴恻恻地横了她一眼,也不待她反应,直直便走了。苏沁琬也不在意,冲另一边的简淑仪福了福,又与方嫔颔首致意,这才出了殿门。 一阵凉风袭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芷婵见状,连忙将手上拿着的披风披在她身上,温声道,“夜里凉,婉仪还得注意保重身子。” 苏沁琬感激地冲她笑笑,“亏得你细心周到,连这个都准备妥当。” “奴婢可不敢居功,这是出门前柳霜姑姑再三嘱咐过的。”芷婵浅笑。 苏沁琬微微一笑,只是拢了拢领子,拍拍因自己考虑不周而沮丧地垮着脸的淳芊的脑袋瓜子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主仆三人就要往抬着空辇等候的怡祥宫太监处走去,却听身后有人唤,“苏姐姐万福!” 苏沁琬回过头去,认出是一同进宫的陈贵人,扬着客气的笑容微微颔首,“陈贵人!” 陈贵人心中微恼,这段日子无论她怎样套近乎,苏沁琬待她的态度俱是不冷不热的,让她又是挫败又是恼怒。 “说起来这也是咱们进宫后过的第一个中秋了,真真大开眼界。”陈贵人按下恼意,亲亲热热地笑着道。 “宫里自是与别处不同。”苏沁琬不甚在意地道。 “倒也是,瞧瞧那些舞姿,寻常人家哪能见得到。”顿了一下,陈贵人又恍若不经意地道,“连皇上都看得目不转睛……想来宫中很快要有人能如姐姐这般有福气了。” 苏沁琬抬眸望了一眼殿门处咬着唇瓣孤孤单单地站立的江常在,又瞄了瞄陈贵人那故作姿态的模样,暗暗撇了撇嘴,敢情这是挑拨来了,难不成还真当她是傻子? 她作出一副欢欢喜喜的神情道,“能进得宫来侍候皇上,本就是天大的福气了!” 陈贵人紧紧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可苏沁琬却是一派无知又无辜的模样,让她猜不透对方是真的太过于天真,还是心思深沉到让她察觉不了。 可是,无论怎样她都不会相信,如今独宠的愉婉仪,真的会不担心有朝一日被人分宠! “婉仪,天色不早了。”芷婵轻声提醒。这段日子这位陈贵人三头两日便往怡祥宫里去,可从观察可知,主子并不太乐意与别宫妃嫔往来,是以她很有眼色地出声。 陈贵人自然也是会看眼色之人,见状便道,“天色确已不早了,改日再寻姐姐说话。” 苏沁琬又客气了几句,这才扶着芷婵的手上了轿辇,一路晃晃悠悠地往怡祥宫去…… 从龙乾宫离开的赵弘佑,径自去了御书房,进了门,便见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子规规矩矩地站立一边,看到他出现后连忙迎了上来,行礼跪拜,“属下周源,参见皇上!” “免礼!”赵弘佑一撩衣袍在宽大的椅上坐下,“今晚之事,可有打草惊蛇?” “并不曾,属下只是命人小心盯着,不敢让对方察觉。” 赵弘佑点点头,“如此甚好,让你手下的人盯着紧些,看对方还隐藏些什么人,务必将他们连根拔起!” 想到后宫中那些隐藏的势力,他眼中一片阴暗,只怪他当年分.身泛术,只顾着与前朝那些老狐狸周旋,无暇顾及后宫之事,这才让她们钻了空子。若非这几年他的孩儿一个接一个夭折,有孕妃嫔一个跟一个小产,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后方竟是如此险恶。 暗叹一声,抬眸却见得力下属嘴唇动了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不禁微微一笑,“有话但说无妨,这般婆婆妈妈的实在不是周统领的风格。” 周源憨憨地挠挠后脑勺,再摸摸鼻子道,“属下只是觉得,如今前朝之事一刻也不能松懈,皇上又要顾着前方,又要念着后方,实在是辛苦了些。况且,女子那些事还是女子更清楚明白些,皇上不如……” 赵弘佑摇摇头,满腹惆怅地道,“你的意思朕明白,历来便是男主外女主内,后宫亦如府邸内宅,本应由女主人掌管。只是,一个有能力又与你齐心的妥贴人,实在是可遇不可求。” 他的元配皇后夏馨惠,何曾不是个聪慧有加又手段了得之人,燕碧如及徐韵兰二人如今在后宫中算是威风至极了,当年不也是被她压得死死的。更难得的是她始终保持着一颗良善之心,并不主动挑事,更不滥杀无辜,亦正因为此,她在世时,后宫中才有皇子公主的出生。 只可惜,只一条不与他同心,便能将她挡在他的心门之外。 夫妻不同心,终有一日会激发出更大更深的隔阂,一如他的父皇与母后…… 周源见他的情绪突然变得低落,也不敢再多话,垂手静静伫立。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到赵弘佑问,“那壶酒里放了什么?” 能到宫宴上侍候的宫女,均是经过千挑万选,怎可能会无缘无故地摔倒,而一直老老实实坐着的苏沁琬,更不可能会多手去触碰对方,所以他压根便不相信苏沁琬在殿上的说辞。 “酒里放了……放了欲仙散。”周源黝黑的脸庞上浮现几丝尴尬。莫怪于皇上近几年待后宫诸女愈发的冷淡,这般心狠手辣的女子,只因一点鸡毛蒜皮之事便要致人于死地,就连他这个在刀尖口上过日子之人,见过不少腥风血雨,可也不由得一阵胆寒。 杀人不过点头间,对方却用如此阴狠毒辣的招数对付一个根本算不上有深仇大恨之人,实在是…… ‘啪’的一声,赵弘佑一掌拍在御案上,脸色铁青,“毒妇,果真是不折不扣的毒妇!” 欲仙散,顾名思义,服用了此药之人会感觉欲仙.欲.死,此感觉之于已经人事的女子来说更甚。他不敢想像,若是苏沁琬果真饮下了那被下了欲仙散的酒……她这一辈子便被彻底毁了。欲仙散不会致人于死地,可中了欲仙散之人却恨不得当场死去,只因活着不但自己痛苦,还连累家族亲人。 一个当众宽衣解带,神情举止如正行周公之礼的女子,本就已是不洁,活下来也是一辈子抬不起头! 赵弘佑双手上青筋弹跳,胸口急促起伏,清俊的脸上青红交加,眼中是滔天的怒火。   ☆、第十六章 周源离去后,赵弘佑背靠龙椅,微阖眼眸,那满腹怒火早已渐渐平息了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然起身,迈出诺大的房内,也不用辇,披着皎皎月光踱着步子往龙乾宫方向去。 热闹过后的禁宫,此时此刻显得比往日更为静谧。这一种静,能穿透孤独之人的胸腔,直击心底,扯出隐藏内心深处的种种阴霾。 赵弘佑只觉得心烦意乱,陡然停下了脚步,望向远处提着灯笼迆逦而行的数人,沉声问,“赵弘谨可出宫了?” 紧随他身后的郭富贵连忙上前几步,躬身道,“回皇上,王爷已于半个时辰前离宫回府了!” 赵弘佑“嗯”了一声,也不再说,沉默地又再迈开了步子,直至前方谪仙般的女子映入眼帘。 “臣妾恭请皇上圣安。”女子朝他盈盈下拜,莺声袅袅。 “爱妃免礼!”赵弘佑敛下满怀凌乱思绪,嘴角含笑,目光清澄,作手虚扶了一把。 清妃抬眸对上他,眼中溢满柔情。 赵弘佑仿似察觉不到一般,柔声问,“夜里凉,你身子一向又弱,怎在此处而不回宫安歇?” 清妃听他话中透着关怀之意,闷了整晚的心绪终于平缓了下来,脸上泛起不胜娇羞的的笑容,“臣妾想起当年头一回进宫时,也是中秋佳节,那也是臣妾第一次见着皇上……”说到两人的初见,她心中一阵甜蜜,醉人的红霞渐渐渗上脸庞。 沐浴在月光下出尘绝艳的女子,如堕入凡尘沾染了情丝的神仙妃子,少了几丝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多了几分寻常女子的娇美。 赵弘佑神色如常,嘴角弧度不改,“朕记得每年中秋,贤敏皇后均会趁着命妇进宫朝贺之时,抽出片刻功夫与家人小聚,以一解心中思念。” 清妃心中一窒,紧接着半是怀念半是喟叹般道,“臣妾亦记得,姐姐事前叮嘱了母亲,让她带着臣妾进宫,也好姐妹相见……” 一丝嘲讽飞快从赵弘佑眼中闪过,不过须臾,他便颔首道,“贤敏皇后待亲人自是极好的!” “姐姐与臣妾乃一母同胞之嫡亲姐妹,姐姐居长,自幼行事便比寻常人家孩童要稳重许多,待臣妾与兄长更是事事周全,处处体贴,诸多友爱。”清妃柔柔地道。 赵弘佑笑容不改,只是微微垂下眼睑,掩饰眼中情绪,片刻之后,才沉声嘱咐道,“夜里风大,爱妃早些回去吧,若是因此受了凉,便是贤敏皇后在世,亦是会心疼难安的。” 清妃张张嘴,想问问他自己可会心疼难安,可赵弘佑已经扬声吩咐不远处候着的墨香好生侍候主子,再冲她含笑点头,便直直带着郭富贵离去了。 她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在视线当中,眼圈一下便红了。 她要的并不仅仅是这样…… *** 浑然不觉自己在死门关转了一圈的苏沁琬,无知无觉地回到了怡祥宫。一直守候在凝翠阁的柳霜,见她终于归来,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热水都准备好了,婉仪是先歇会再沐浴,还是沐浴过后再歇息?”她一面替苏沁琬拆着头上珠钗步摇,一面柔声询问。 “先沐浴吧,坐了那般久浑身都是又酸又痛的。”苏沁琬拿过梳子一下一下轻柔地顺着长发。 既得了准话,自然很快有人抬着热水进了净室,由着秋棠侍候她除下衣物,她整个人泡在热水当中,身后的半菱一下一下地为她按捏着肩颈,力度掌握得极好,让她舒服得直哼哼。 氤氲热气在她脸上熏出一片红云来,许是真的累了,她只感觉眼皮渐重,加之整个人都浸在一片舒适暖和当中,才不多久,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感觉被人一把抱了起来,身子贴着一个厚实宽厚的胸膛,这种感觉就像许多年前,她持着年纪小赖在娘亲舒适的大床上,睡梦中被爹爹抱着离开一般,那是一种渗透身体每个角落的安心。 她依恋地往那胸膛蹭了蹭,放任自己沉浸在久违的幸福当中,什么也不愿再去想,自欺欺人也好,掩耳盗铃也罢,至少这一刻,她真的是幸福的。 赵弘佑感觉怀中人像只爱娇的小奶猫一般依赖地往自己胸膛上蹭,脚步下意识便停了下来,低下头一望,见苏沁琬脸蛋红扑扑,嘴角还蕴着浅浅甜甜的笑意。 他心中一暖,将她搂得紧了些,迈着沉稳的步伐抱着她进了里间。两人身后的半菱与秋棠等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跟上前去侍候。 身子抵着柔软的被褥那一刻,苏沁琬眼皮动了动,片刻之后,缓缓地掀了开来,入眼便见当今天子定定地望着自己,眼神幽深且复杂难辩,一怔之下,瞌睡虫立马便跑得无影无踪了。 她伸出白嫩如玉般的胳膊搂住他的脖颈,又是欢喜又是嗔怪地噘着嘴道,“皇上怎的来了也不事先让人通知一声,嫔妾也好早早做好准备迎接。” 赵弘佑仿似没有听到一般,大手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她的后背。他这番举动倒让苏沁琬有些不知所措,搂着他脖颈的手也渐渐地松了开来。 察觉她的动作,赵弘佑回过神来,对上她那溢满无辜的翦水明眸,蓦地勾勾嘴角,戏谑般道,“小狐狸莫非要变小猪?吃饱了便睡。” 苏沁琬愣愣地微张着嘴,须臾才磕磕巴巴地反驳,“嫔、嫔妾才、才不是……” 赵弘佑朗声一笑,在她细腻光滑,犹泛着红云的脸蛋上掐了一把,“宫宴上那般多人,便只得你一个吃个不停,甫一回宫连净个身都能睡过去,这般吃饱了便睡不是猪是什么?” 苏沁琬‘唰’的一下便红了脸,红粉绯绯如三月怒放的桃花,又似清朗天空下那璀璨的晚霞。 赵弘佑也不为难她,笑着捏捏她的鼻子。说起来,在宫宴上能这般大块朵颐的,苏沁琬也是他记忆当中的头一人了。 他暗暗叹息一声,踏着床脚边的脚踏伸展手臂,理所当然地吩咐,“侍候朕更衣!” 苏沁琬紧了紧身上仅着的中衣,光着脚丫跳下床去,面对着他微弯身子,动作熟练地为他解着衣裳上的盘扣…… 除至中衣,她犹豫地抬眸对上一直将视线落到她身上的赵弘佑,纤纤素手却仍搭上他的身上。 赵弘佑笑笑,拉着她的手并肩躺在宽大的床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和,“爱嫔早些年都是如何过这中秋佳节的?” 苏沁琬见他只是规规矩矩地躺着,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虽说承宠是天大的恩典,可凡事都需有个度,她毕竟年纪尚小,应付他的需索实在有些吃不消。 她抿了抿嘴,将身上的锦被拉至胸口处,声音清脆地道,“往些年的中秋,嫔妾娘亲会亲自下厨,爹爹与嫔妾也会搭把手,一家人说说笑笑地用过了晚膳,爹娘便会带着嫔妾到园子里看烟火……”说到此处,她仿佛又看到年幼的自己窝在爹爹温暖的怀抱中,身侧是温柔慈爱的娘亲,满天炫丽的烟火绽放,照亮了大地,划破了如黑幕般的夜空。 赵弘佑始终一言不发,微微侧头望着她柔和的脸庞,静静地聆听着身旁女子低柔怀念的嗓音,见她嘴角弧度弯弯,不由得暗自叹息,也只有在父母千般宠万般爱的滋润下无忧无虑地长大的女子,才能漾得出那般明媚甜美的笑容吧? 他的神情有几分恍惚,努力在记忆当中搜刮,可却寻不出一幕他与父皇母后温馨相处的画面,频频映入脑海中的反而是父皇、余贵妃及异母弟弟赵弘谨三人的身影,那般的和谐,仿佛他们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除却这些,便是父母或冷漠相对,或恶言相向,直至父皇脸色铁青地拂袖而去的一幕幕。 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对他来说,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他有些羡慕地凝望着声音渐低,眼皮渐阖的苏沁琬,终是若有似无的叹息一声,探出手去搂着她纤柔的柳腰,沉声低语,“睡吧……” 磁性柔和的男声熨帖女子受惊的心房,她抬眸望了望已然阖上眼睛的赵弘佑,确信他今晚真的不会再对自己做什么了,这才在他怀中寻了个舒适的位置,放心地睡了过去。 轻柔平稳的呼吸声缓缓从怀中传出,赵弘佑睁开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微低着头望向早已陷入了沉睡当中的苏沁琬,大手轻轻抚上她仍透着红晕的脸庞,触手湿润细腻。 今晚本不打算到怡祥宫来的,见过了夏清妃后,他本欲直接回龙乾宫去,可却鬼使神差地脚步一拐,直直往了怡祥宫的方向。他猜测着也许是赵弘谨的回京让他忆起当年那些不甚愉快的经历,又或是对怀中这娇娇软软的小女子有几分怜惜,使得在这家家团圆的佳节,他不愿再孤单一人守着诺大的宫殿,是以才寻到了此处。 想明了其中缘由,他原带着几分迷茫的眼眸,重又变得清明起来。   ☆、第十七章 宣仁宫中,刘贵嫔重重地将手上的青釉印花茶碗砸在梅花纹方桌上,怒气冲冲地质问跪在地上的画烟,“你昨日是如何向我保证的?一切安排妥当,绝无闪失?” 画烟浑身颤栗不止,哆哆嗦嗦地道,“奴、奴婢确是按娘娘吩咐,将一切安排妥当,连侍候倒酒的宫女顺序都算得清清楚楚,药也成功放进去了,可哪想到那宫女笨手笨脚的,这才误了事。” 刘贵嫔见她还诸多借口,恼得一把抓起茶碗,恨恨地朝她身上砸去,只听得一声闷响,继而是清脆的瓷器落地破碎声,画烟闷哼一声,也不敢呼痛,任由刘贵嫔劈头盖脸好一顿骂,“事到如今你竟还敢还嘴?!你若是安排妥当,便应早早清楚那贱婢愚笨,就该换个手脚麻利的,何至于白白浪费一番布置!” 画烟虽感到冤枉,但到底不敢再多作辩解,如今主子在气头之上,多说只会多错。这样的错她犯一次已足够了,又岂会重蹈覆辙! 刘贵嫔胸口急促起伏,好半晌才压下心中怒火问,“那贱婢呢?敢坏事便得付出点代价,我不希望日后在宫中还听到此人的名字!”顿了顿又咬牙切齿地道,“让他们干得利索些,若再误事……” 画烟打了个寒颤,连忙磕头再三保证,“娘娘放心,奴婢定将此话带到,务必让他们做得干干净净!” 刘贵嫔冷哼一声,想想今晚逃了过去的苏沁琬,心中暗恨,“我就不相信你每回都能这般好运!” *** 早已洗去妆容的燕贵妃,不染脂粉的脸庞,少了几分上位者的威严,多了几分大家女子的温婉。她心不在蔫地绞着发丝,直到映春的脚步声从她身后传来,她猛地回头,声音中有着几分期盼,几分急切。 “怎样,可打探清楚了?龙乾宫可有旨意下来?” 映春抬眸飞快地瞅了她一眼,神情犹豫。 瞧着她这般反应,燕贵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苦笑一声,似是问她自己,又似是问映春,“本宫真的老了?老到已再引不起皇上半分兴致?”都多久了,景和宫多久没迎来圣驾了?上一回是什么时候,一个月前?三个月前?还是半年前?她有些恍惚。 “娘娘何必妄自菲薄,常言道,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娘娘贤惠端庄,又怎可与那些个狐媚子相提并论!”映春低声劝慰道。 燕贵妃怔忪片刻,方才叹息一声,这些道理她又何尝不明白,可终究仍是有些意难平的。试问世间上有哪个女子会不希望得到夫君的宠爱?便是当年与文昭皇帝水火不容的文纯皇后,只怕也是如此,否则一位曾被太.祖皇帝称赞不让须眉的将门之女,又怎年纪轻轻便去了! 良久,她收起烦乱思绪,嗓音平和地问,“皇上今晚去了何处?” “怡祥宫。”映春如实回答,稍一会又道,“皇上从御书房出来后,曾遇上清妃,他是在见过了清妃后才去的怡祥宫。” 燕贵妃勾起一丝笑容,语气颇有些幸灾乐祸,“看来咱们这位清妃娘娘也急了,竟是再装不出目下无尘的清高模样。啧啧,本宫甚是期待她那层仙女皮剥落的那一刻。” “你可查清楚了?江常在是得了何人相助,竟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宫宴上。”她轻轻吹了吹茶水袅袅升起的热气,似是浑不在意地问。 “查清楚了,是仁康宫!” “果然不出本宫所料,徐韵兰倒也有此等能力,可却不会放着希望更大,且明显又更亲近的常嫔不用,而捧着这么个东西上去,想来也就余太妃那个疯婆子会做这种事了。”燕贵妃冷笑一声。 “奴婢不懂,先帝在时,余太妃可没少给文纯皇后添堵,皇上即位后为何还要留着她在宫里蹦跶?”映春不解地问。 “皇家之事谁又能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呢?莫说是你,便是本宫也想不透。也许是看在靖王还有几分能力的份上吧……说来说去,还是有个儿子保障些。”说到此处,她轻轻覆上小腹,满是惆怅。 听她提到子嗣,映春便沉默了。干巴巴的劝慰之语这些年也说了不少,主子也不是不明白,只是理智上清楚是一回事,心里头终究也是着急难受的。 皇上均洒雨露,与主子同一年进宫的妃嫔,怀过的人不少,可自家主子偏是一点动静都无,也莫怪她心中焦急了。 中秋宫宴上一舞惊人的江常在,并没有达成心中期望。中秋当晚赵弘佑去了怡祥宫苏沁琬处,接下来的几晚曾翻过一回徐淑妃的牌子,其余不是到怡祥宫,便是留在龙乾宫中,仿佛中秋那晚对江常在的赞赏仅限于她的舞姿,而对舞者本人,却是无甚印象一般。 如此一来,本来还会顾忌江常在或会得宠而不敢明目张胆针对她之人,如今见皇上无动于衷,加之又见燕徐二妃待她亦是冷冷淡淡的,是以便再无顾忌,难得有志一同地各种热嘲冷讽、暗中手段轮着来,让本就被孤立的江常在日子愈发难过。 苏沁琬望着满身狼狈的江常在被宫女搀扶着步伐匆匆往寝宫去,再望了一眼前方被几位宫嫔打扮的女子围着的一脸冷傲的常嫔,蛾眉微蹙。 刘贵嫔嚣张,那是因为她位份高,娘家又得力。而这常嫔,不过是与丞相府拐了数圈的表亲,纵是私下唤徐淑妃一声表姐,若非事出有因,只怕也进不得宫来。 本朝后妃遴选有两条一刀切的规定:四品官以下人家之女不选、一朝一门不出二妃。头一条便是看出身,只有品阶在四品之上的官家女才有参选的资格,正因有这条硬性规定,不过八品小吏的孙进荣才会好吃好喝地供着外甥女苏沁琬。 一朝一门不出二妃,这条是太.祖皇帝定下的,目的便是为了防止出现如前朝的后宫那般,被一家女独霸的情况。 对这条规定,苏沁琬甚是不解,“贤敏皇后与清妃不就是一门所出姐妹么?为何又会同时成为启元朝的后妃?” 柳霜微微笑着为她解惑,“清妃娘娘是在贤敏皇后殡天后才进的宫,假若皇后尚在,她也是不能进宫的。还有另一种情况,太后的侄女辈也是能进宫侍候新皇,但却不能侍候太上皇。” 苏沁琬了然地点点头,其实就是杜绝娥皇女英的情况在后宫出现,太.祖皇帝看来对姐妹共侍一夫的现象深恶痛绝,是以才定下了这条奇怪的规定。 “婉仪,看来江常在是吃了亏。”淳芊压低声音道。 苏沁琬垂眸不语,依旧不疾不徐地直直前行,前方的众人见她过来,连忙躬身见礼,她致意还礼,侧头却对上常嫔忿恨却又含着挑衅的双眸。 苏沁琬眉心微蹙,还未来得及出言相问,却见常嫔蓦地上前几步,直直凑到她身前,紧接着双膝微曲,作了个行礼的动作,可偏偏她的右手却陡然向苏沁琬腰间伸去…… 苏沁琬下意识地用手一拂,指间方触碰到对方的手腕,只听得‘哎呀’一声,常嫔应声倒在地上,不过须臾便挣扎着跪了起来,诚惶诚恐地道,“婉仪恕罪,婉仪恕罪……” 在场众嫔妃愣愣地瞧着这一突变,下意识便朝苏沁琬望去,方才这一瞬间,她们只瞧见常嫔上前行礼,而愉婉仪却突然出手将她推倒在地。便是一直站在苏沁琬身后的芷婵与淳芊,也只见主子左手一扬,而后便是常嫔的跌倒及跪地求饶。 苏沁琬一怔,一时不明白对方这番动作所为何事,眼角余光却在瞄到一个明黄身影后瞬间便明白了过来。她紧紧地抿着双唇,一言不发地望着唱作俱佳的常嫔,既不询问,也不解释,直到身侧众人齐唰唰的问安声响起,“嫔妾恭请皇上圣安!” 感觉一阵熟悉的男性气息萦绕鼻尖,她侧身福了福,对上赵弘佑亦行了礼,双唇仍是抿得紧紧的,可那双明亮水眸却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望着他微微侧身对上委屈柔弱的常嫔。 “这是怎么了?为何跪在地上?”赵弘佑皱眉问。 常嫔仿若受惊的小动物一般,畏惧地飞快抬眸瞄了一眼苏沁琬,这才颤着声道,“不关、不关愉婉仪之事,是、是嫔妾动作迟钝。” “哦……”赵弘佑挑眉,拖长了声音,不过片刻,视线便投到了苏沁琬身上。 苏沁琬噘着嘴满脸的不高兴,“嫔妾不喜欢她身上的味道!” 赵弘佑一愣,打量了一番两人相隔的距离,蓦地哈哈大笑,怜爱地捏了脸颊鼓鼓的苏沁琬一把,纵容地道,“既不喜欢,那便让她离得远些便是,何苦气着自己!” 常嫔脸色一变,不可置信地望着身前站立的两人,一时忘了反应。 苏沁琬听他这般说,心思一定,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伸手抱着赵弘佑的臂膀,娇娇地道,“嫔妾才不敢,若是她们向皇上告状,皇上恼了嫔妾可如何是好?” 赵弘佑似是无奈,又似是纵容地摇摇头,“你呀……”片刻之后,转身望向地上脸色青红交加的常嫔,不带感情地道,“常嫔御前失仪,着降为从五品良娣!” 言毕便拉着苏沁琬的手慢条斯理往前走去。 苏沁琬下意识便跟上他的步伐,行至几步,回过头去冲地上张着嘴满脸煞白的常嫔得意一笑,满意地看着她脸色大变,这才含着浅浅笑意紧跟着挺拔的明黄身影离去了。   ☆、第十八章 身后或妒忌或愤怒的目光落到苏沁琬后背上,可她却似无知无觉一般,欢欢喜喜地迈着小碎步跟在赵弘佑身后。赵弘佑余光望着她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心中暗自好笑。只一想到方才常嫔的一言一行,他又是一阵冷笑,真当他是个被色所迷的蠢货不成?后宫女子能有几个是真真正正的娇柔无害的?他不介意女子耍些小手段,但也别将他当傻子一般耍弄。 芷婵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地跟在苏沁琬身后,今日这一出,再一次向后宫诸妃嫔证明了主子的宠爱之盛,但主子亦是彻底得罪常嫔了,虽说常嫔一直也不甚友好,但好歹面上总算还过得去,如今这般将最后一层遮羞布扯了下来,日后只怕难善了。 一前一后的两人先后进了凝翠阁寝殿的门,芷婵及淳芊自是极懂眼色地轻轻拉上门,并不进去打扰。 赵弘佑方在湘妃榻上坐下,苏沁琬已经殷勤地为他倒了热茶,涎笑着送到他面前,讨好地道,“皇上请用茶!” 赵弘佑睨了她一眼,长腿一伸,整个人歪在榻上,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苏沁琬也不在意,笑嘻嘻地将茶碗放到方桌上,一屁股坐到榻上,一边往里挪一边娇声娇气地道,“皇上也赏嫔妾些地方坐坐。” 赵弘佑气结地瞪着她,见她没脸没皮地挪了上来,不过一会的功夫,便抡起小拳头一下又一下地为他捶着腿,“皇上走了这些路肯定脚酸,嫔妾前些日子向半菱学了这按捏的本事,特意等着为皇上解乏的。” “嗯哼。”赵弘佑从鼻子里哼出两个字,双手交叠枕到脑后,满脸尽是嫌弃地瞅着苏沁琬奋力捶着他的腿。 养尊处优的苏姑娘哪有什么力气,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累得气喘吁吁,可偏偏尊贵的皇帝陛下却惬意地微阖双眸,察觉她动作缓了下来还哼哼两声以示不满,苏沁琬无法,只得咬着牙认命地抡着小拳头左捶一下,右捶一下。 赵弘佑掀掀眼皮,见她累得脸蛋红扑扑,额际已经渗出一圈圈的汗迹,时不时抬手擦拭,心中有几分得意,这小狐狸就得时不时欺压一下,免得她尾巴翘上天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苏沁琬几乎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某人才大发善心地放过她,“好了。” 苏沁琬如释重负,无力地倒在他的身上,爱娇地直哼哼,“累死了累死了,手都快要断了,皇上可不许再生嫔妾的气。” “不许讨价还价!”赵弘佑下意识便环住她的软绵绵的娇躯,故作严肃地道。顿了片刻又轻笑出声,贴近她的耳畔细语,“你做了什么,能让朕生气,嗯?” 苏沁琬脖子缩了缩,将被他温热气息喷得痒痒的耳朵往他胸膛上蹭了蹭,呐呐地道,“也对哦,嫔妾又没做什么。” 赵弘佑一怔,继而气结地一口咬在她脸蛋上,满意地看着她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朗声一笑,抱着她翻了个身,两人并肩躺着。 苏沁琬直往他怀里钻,气呼呼又理直气壮地告状,“嫔妾果真没做什么,是她自己摔下去的,却偏装出一副是嫔妾害了她的模样,讨厌!” 赵弘佑失笑,旁人都是旁击侧敲地告状,偏怀中这人却是光明正大得很。其实是不是她做的都无甚要紧,纯是看他乐意护着哪个,而常嫔,从来便不是他要护的对象。 “没做什么为何心虚地又是倒茶又是捶腿?往日里可都是懒得恨不得让朕抱着走。”他戏谑地掐了一把她的脸蛋。 苏沁琬噘着嘴不高兴地道,“皇上也不瞧瞧自己绷着脸的样子有多可怕,嫔妾哪还有心思想旁的有的没的。” 赵弘佑哈哈大笑,大掌直往她衣襟里钻,触手一片滑腻温热,语调却愈发的暧.昧,“小狐狸也有怕的时候?嗯?朕还以为你胆子大得很!” 苏沁琬被他抚弄得娇.喘不止,只得哼哼唧唧几下以示不满,身子却越来越软,温度越来越高,很快便彻底软在了他的身下。 但闻莺声燕喘,娇声不绝,直至掌灯时分,方云收雨歇。 当苏沁琬挣扎着睁开眼时,已经清理得干干净净地躺在舒适的床榻上,那个害得她浑身酸软的罪魁祸首已不见了踪影。 她怔怔地望着帐顶,良久,才若有似无地叹息一声,这一下,不但彻底与常嫔撕开了脸,便是徐淑妃,想来对她也心存不满了,打狗也得看主人不是? 她有些苦恼地挠挠头,到底该因为皇上干脆利落地站在自己这边高兴呢,还是该为自己又在明面上立了敌人而抹一把心酸泪? 可只要稍一冷静想想,她又想重重叹息一声,看来皇上果真如她所猜测的那般,打算让她当一个孤妃,一个完完全全依赖他的宠爱在后宫立足的女子了。 这其实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吧?只要她把握好底线,时刻紧记身份,想来后半辈子的平安与荣耀大概是少不了的了。 听到帐内动静的云蓉上前几步,轻声道,“婉仪可醒了?皇上小半个时辰前已经去了御书房,吩咐婉仪好生歇息,他明日再来。” 苏沁琬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由着云蓉轻手轻脚地掀开纱帐,淳芊及芷婵亦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地侍候她穿衣梳洗。 常嫔被皇上降为良娣一事不过片刻功夫便传透了整个后宫,在场目睹经过的众人对苏沁琬更添忌惮,无论常嫔做了什么,可皇上连问都不问一句,直接便降了她的位份,若说不是存心偏袒…… 不提徐淑妃如何震怒,只说清妃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在中秋那晚主动去寻赵弘佑,可依然留不住他的脚步,满腹心酸地回了蕴梅宫,却听闻皇上转身便去了怡祥宫,当下又气又急又酸,加之早前又吹了风,次日一早便病倒了。生病的这几日倒也得了龙乾宫的关切问候,可心心念念之人却始终未曾出现过。 好不容易痊愈,却又听闻常嫔御前失仪被降为良娣,着人一打探,竟又与苏沁琬有关! “娘娘,您的手!”墨香一声惊呼,望着清妃掌心处那一抹触目惊心的红,不禁惊得眼眶都红了。 “娘娘,您这是何苦呢!”她连忙命人去拿药,一面轻柔地替清妃清理伤口,一面哽咽着道。 “他怎能这般待我?他怎能这般待我……”清妃双目无神,口中喃喃不止。 墨香鼻子一酸,皇帝是天底下最名正言顺左拥右抱之人,主子什么都好,却不应该将满腹心思寄在帝王身上。帝王胸怀天下,又哪能腾出位置容纳男女的情情爱爱? 从来只见新人笑,哪闻何处旧人哭!主子一日意识不到这一层,苦的终是她自己。 “是她,是她,若不是苏沁琬,他便不会这样!”清妃眼中戾气顿现。 墨香动作一顿,对上她满是狠厉的眼神,一时竟无法反应,良久,才失声唤道,“娘娘……” 先后经了刘贵嫔及常良娣之事,苏沁琬如今在后宫中品级虽不算高,可却是仅次于燕徐二妃的宫中第三人,无人敢轻易招惹。霸道如刘贵嫔,嚣张如曾经的常嫔,一个个都无法在她手上讨得了好,旁人又哪敢自寻死路! 苏沁琬本以为经了常嫔被降位份一事,徐淑妃大概是再不会给她好脸色了,哪料到对方竟是与往日待她的态度一般无二,她暗自叹息,自己终究是太天真了,能在后宫中屹立不倒,徐淑妃又岂是简单之人,至少在明面上是绝对让人揪不出什么错处来的。 趁着这日凉风阵阵,她遣了抬辇的宫人自行回宫,身边仅带着芷婵悠哉悠哉地踱着步子往怡祥宫去。沿途有不少新进的嫔妃上前来套近乎,可见她一脸的不耐烦,虽心中暗恼,可也不敢表现出来,寻了个理由便离开了。 苏沁琬却是又无奈又得意,这嚣张宠妃的架子倒是好用得很!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划破园子的宁静,生生将苏沁琬主仆二人吓了好一跳,未等两人回过神来,一个水蓝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拐弯处跑出来,直直便撞到苏沁琬身上。 苏沁琬下意识便伸手去扶,认出这脸色惨白如纸,浑身颤栗不止,鬓发凌乱的女子赫然是江常在。 “发生什么事了?”她大惊失色。 江常在跌坐在地上,嘴唇哆哆嗦嗦,口中不住地喃喃,苏沁琬凝神一听,却是听到对方道,“死人了,死人了……” 她身子一晃,紧紧抓着亦是满脸苍白的芷婵的手臂,颤抖着迈开脚步,一点一点朝江常在来时方向走去,丝毫不顾芷婵的阻止。直至前方河边躺着的碧绿身影映入眼帘…… 恐惧、惊慌、心痛,久违的种种难受痛楚一下从四面八方向她汹涌袭来,她眼前一黑,整个人便歪倒在芷婵身上……   ☆、第十九章 一身宫装的女子笑容欢喜,“宫中岁月长,你我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不离不弃……”女子的笑靥如花,眉眼弯弯尽是对未来的期望。一道光闪来,宫装女子缓缓转身,丝毫不理会身后一声声急切的挽留,一步一步朝前方黑暗处走去,越走越远,最终融化在黑暗当中…… 画面一转,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给大地妆成银装素裹。床榻上的女子脸色苍白,嘴角渗着的一丝血迹给她整个人添了几分凄艳之感,盈盈泪光泛着的双眸不舍又抱歉地望着床头泣不成声的小姑娘,口中喃喃,“阿宝,别怪娘,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悲恸欲绝的痛楚铺天盖地般向小姑娘袭去,如缺堤般倾泄而出的泪水从她眼中滚落,砸落女子已然无力垂落床边的手臂,溅起.点点泪花。 又是一片漆黑当中,一身素雅打扮的少女提着灯笼踏着星光行走于园子中,突然,一只大手从她身侧伸出,死死捂着她的嘴,用力把她往假山后拖去,少女拼命挣扎,可不过片刻之间,整个人已经被人死死压在身下…… “嬷嬷救我,嬷嬷救我……” “婉仪,婉仪,快醒醒,婉仪,快醒醒……”一声声关切又焦急的呼唤将苏沁琬从噩梦中唤醒了过来,她蓦地睁开眼睛,往日清灵闪亮的明眸,如今却溢满惊恐与无助。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急促起伏,小脸煞白。 柳霜被她这般模样吓了一跳,连忙坐到床边,扶着她伏在自己怀中,轻柔地一下一下为她顺着气,口中不停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不过是一场噩梦,醒来了就好……” 苏沁琬将脸埋入她怀中,将眼睛睁得大大,极力将又上涌的泪意压回去。 是的,都过去了,她不是被母亲抛下的孤女,也不是孙府不受待见的表小姐,而是陪侍圣驾宠爱一身的愉婉仪! “姑姑,汤来了。”绣裳捧着药碗走了进来,跟在她身后的,是微蹙着眉头有几分不悦的秋棠。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苏沁琬抬眸瞄了她一眼,很快便移开了视线,任着柳霜扶着她靠坐在床上,再细心为她掖了掖被角。 淳芊连忙伸手去接药碗,察觉对方手劲并不曾松开,不由得皱眉唤了一声,“绣裳?” 绣裳下意识便望向苏沁琬,却见她垂着眼睑,似不曾注意这边的异样,只能不甘不愿地松开了碗,眼睁睁看着淳芊坐到床边上,小心翼翼地一勺一勺喂着苏沁琬。 “这是太医院开的安神汤,听闻婉仪受了惊,皇上特命王院判亲自过来诊治。”柳霜轻柔地道。 王院判?苏沁琬诧异地抬眸,这王院判可是皇上专用的御医,如今被叫来为她诊治,不得不说,这算得上是天大的恩典了。只怕这回后宫又会醋海生波了。 用了安神汤,柳霜正欲叮嘱她再好好歇息一会,却听苏沁琬问,“死的是何人?” 柳霜动作一顿,不过片刻便轻声道,“是个小宫女。” 苏沁琬‘嗯’了一声,顺从地由着芷婵侍候她躺好,再轻柔地为她盖上锦被,见她已经阖上了眼眸,这才小心翼翼地放下帷帐。 直到屋里又陷入了静谧当中,苏沁琬才缓缓睁开眼睛,定定地望着帐顶出神。 这一回的小宫女,相信又是“失足落水而亡”,就如曾经的魏娴那般,死得无声无息。是以她不想去问那短命的小宫女是哪个,更不想问宫里又是怎么判定她的死亡的。 不过短短一段时日,她好像已经快要记不起那个笑容明媚的魏姐姐的模样了,曾经的悲恸愤恨,在她刻意的遗忘下已经渐渐远离。她抬起手,轻轻覆在心口处,或许她是个很自私的人,为了让自己的日子好过,所有的不幸与苦痛都会被她刻意地扔到记忆的角落中去。 她扬起右臂掩着泪光盈盈的双眸,任由滚烫的泪水渐渐渗透衣袖,滑落脖颈…… *** “死去的宫女叫福儿,正是中秋宫宴那日打翻了酒壶的那位。”周源躬着身低声回禀。 赵弘佑皱着眉轻敲着御案,那宫女确是无辜,倒霉摧的被人选中当了郐子手。那晚无论苏沁琬是否喝了那酒,她只怕都难逃一死。若苏沁琬中了毒,追究下来,作为捧着毒酒的福儿,定是必死无疑。只因他的人暗中出手,使苏沁琬逃过一劫,可福儿却依然被人迁怒枉送了性命。 他暗叹一声,“私下厚葬了吧!”顿了一下又吩咐道,“那个下毒手的太监,挑个适当的时候了结了他,割了头颅埋到福儿坟前。” “是!”周源躬了躬身,领命而去。 赵弘佑怔怔地起身,透过窗户望向天际,久久沉默…… 时辰一点一点过去,守在门外的郭富贵偷偷打了个呵欠,猛然听到里头皇上唤他,一个激零清醒过来,躬着身推门而入。 “皇上。” “愉婉仪如今怎样了?” “回皇上,一个时辰前怡祥宫的小安子来报,婉仪已经醒了,用了安神汤又睡了过去,想来已无大碍。”郭富贵连忙道。 赵弘佑点点头,却迈开脚步往门外走,“朕去瞧瞧她!” 郭富贵急忙跟上他的步伐。 床上的女子脸色多了几分病态的苍白,平日里生龙活虎的小姑娘如今瞧着倒添了些脆弱,赵弘佑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庞,眼神复杂。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寻常这个年纪也还待字闺中,守在父母身边承欢吧?他选中了她,到底是她的幸,还是不幸? 良久,他轻叹一声,伏到睡梦中的女子耳畔,喃喃地道,“只要……我总会护着你的……” *** “绣裳姑娘,怎的用您亲自来这一趟,东西都已准备好了,呆会便让奴才们送去便行。婉仪身子可好了些?”见怡祥宫的宫女绣裳走了进来,御药房的管事太监笑容满满地道。 “劳公公挂心了,婉仪如今已好了许多,只是王院判说她身子仍有些虚弱,得再补一补。”绣裳向他微微福了福,勾勾嘴角道。 “公公,凡事都要有个先来后到,明明是我先到的,为何东西却给了她?江常在那里也等着用呢!”一直默不作声地站立一旁绿衣宫女急了。 “什么先来后到?去去去,耽误了婉仪的病,皇上怪罪下来你担当得起吗?”管事太监扬扬手,满脸嫌弃地道。 绣裳打量了一眼那绿衣宫女,认出她是江常在身边的大宫女。想到那日受了惊的除了自家主子,还有江常在,想来对方也是需要这燕窝进补了。 “明明还有,方才我问你,你却说没有,如今怡祥宫的人来了,你又说东西已经准备好,这分明是、分明是……”绿衣宫女气得脸色铁青。 “去去去,别挡着路。绣裳姑娘,您请慢走!” 在管事太监的殷勤相送下迈出了门的绣裳,捧着装着燕窝的漆黑描金木盒,行了几步便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回过头去,见那绿衣宫女被人推了出门,一个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她怔怔地望着这一幕,回想太监的这番差别对待,真真正正地体会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飘飘然。她还不是苏沁琬身边得脸的宫女,可却比别的主子的大宫女还要受人礼待,更不必说淳芊与芷婵那两个贴身侍候苏沁琬的,在外头是何等的风光了。 其实若论起来,她是苏沁琬带进宫来的,理应比一般人更得脸才是,可却因为有了孙府那些事,是以她才落得如今这般不尴不尬的地步,便是新来的云蓉、半菱及秋棠等人,也比她在苏沁琬面前更说得上话。她也不是没有想过修补关系,可苏沁琬待她始终不咸不淡,仿佛有她无她都无甚区别,更不必说让她到身边侍候了。若非顾忌她是跟着主子进宫的,凝翠阁那些人私下还不知会怎么埋汰她呢! 她有几分茫然地紧了紧怀中盒子,咬着下唇心不在焉地往怡祥宫方向走去。 “哟,我以为是哪个主子娘娘呢?原来是怡祥宫的绣裳姑娘。”一声娇笑传来,止往了绣裳的脚步,抬眸便见宣仁宫的宫女画烟笑盈盈地向她望来。 “画烟姐姐可别胡说,我一介下人又能与主子娘娘们相比。”绣裳连忙道。 画烟掩嘴轻笑,“什么下人上人的,前朝三千宠爱于一身的万德妃,原也不过是皇后身边的洗脚宫女。有福之人不论出身,妹妹花容月貌不输别人,又何必妄自菲薄。” 绣裳不自觉地勾起一丝笑意,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去,蚊蚋般道,“姐姐说笑了……” 画烟见她如此反应,心中冷笑,面上却笑容不改,上前几步围着她转了一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连连点头夸赞,“瞧这通身的气派,便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过如此了吧!” 绣裳愈发得意,她自然知道自己容貌不差,往些年在孙府,上至老爷少爷,下至管事小厮,哪个不会多望她几眼,若非临时被安排到苏沁琬身边,说不定她如今便是孙府得宠的姨娘了。 脚步飘浮地回了怡祥宫,将东西交给了柳霜,左右并无差事在身,她干脆便回了自己屋里,怔怔地在梳妆台前坐下,望着镜中的俏丽容颜,忍不住伸手去细细描绘。 前朝的万德妃,她自然也曾听老一辈说过,一个宫女出身,却生生压得皇后及后宫诸妃喘不过气来的传奇女子,若非早早便去了,说不得继位的皇帝还是从她肚子里爬出去的呢。 她的容貌,便是比宫中不少主子娘娘,也是不差的吧?   ☆、第二十章 小宫女福儿的死若不是惊吓了后宫第一得意人愉婉仪,估计也激不起什么风浪。可因为有两位主子被惊吓到,从而引得皇上龙颜大怒,将彻查之事绕过了燕徐二妃,直接交由禁卫查办。 一时间,后宫中人人自危。每日都听闻又有哪个宫里的太监宫女被叫去问话,又有什么人受不住严刑拷问招出了许多与福儿之死根本不搭边的阴私事来,如此一来,案中案不断涌现,便如滚雪团一般,受牵连的人越来越多,就连苏沁琬居住的怡祥宫,也有两名宫女、一名太监被禁卫带走,并且再不曾回来。 “娘娘,卓寿被禁卫带走了!”步伐匆匆的映春甫一进门便叫退屋里的宫女太监,走到燕贵妃身边压低声音回禀道。 燕贵妃大惊失色,“什么?!” “千真万确……娘娘,你瞧着皇上这回是单纯为了怡祥宫那位,还是另有所图?”映春阴沉着脸问。 燕贵妃强自压下心中惊慌,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半晌,才沉声道,“本宫不相信皇上会是那种冲冠一怒为红颜之人,那苏沁琬虽有几分姿色,可这么多年来,比她颜色更好的女子又不是没有,你又何曾见皇上另眼相看过了?便是蕴梅宫那位,当初不也是宠得如珠如宝,如今你看看,也不过是昨日黄花了。” 顿了一会,她又接着道,“若说他另有所图……可图的是什么呢?自来他便不是一个对后宫诸事上心之人,这些年来,本宫自问万事亦做得稳稳妥妥,绝让人挑不出错处来,在最乱最多事的前几年都没事,难不成如今风平浪静了倒秋后算账?” 映春亦是百思不得其解,沉默良久后灵光一闪,试探着问,“娘娘,会不会是为了仁康宫那对母子?” 燕贵妃沉思片刻,才微微点头,“也不排除这个可能,那对母子始终是皇上心头上的一根刺。难道靖王离京的这大半年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这才引得皇上借机发作?” 想想又不放心,低声吩咐道,“你去查查,看仁康宫可有人被带走?等等,再着人打探打探,那宫女是得罪了什么人?”落水而亡这些老把戏,骗骗旁人倒也罢了,她燕碧如从来都不相信这些“偶然”。 苏沁琬打着静养的名义谢绝了一*借机来打探情况的嫔妃,对自己宫中被带走的人也不过问,瞧着倒是一心一意地养起身子来。 怡祥宫紧闭大门,后宫众人无法,只得继续提心吊胆地等着这一阵狂风暴雨早日过去。又隔得数日,不少被带走的宫女太监均被放了回去,但仍有十数人因招出种种阴私事被大清洗,而宫女福儿的死亦有了结论,原是反抗酒醉欲行不轨的御膳房太监马大富而被错手所杀。 “咚”的一声,琴弦应声而断,绿双惊叫着上前,细细执起简淑仪的手,见莹白如玉的右手中指指甲齐根而断,不禁心疼得红了眼。 简淑仪却似无知无觉一般,嘴角竟仍含着浅浅笑意,“绿双,本宫赌赢了……相信再过不了多久,本宫便能……” “娘娘,事到如今你还想这些事做什么呢?十指连心啊!”绿双不赞同地道。 “十指连心之痛算得了什么,更痛的本宫都熬过来了,如今不也活得好好的。”简淑仪轻笑着摇头。 绿双心口一窒,默不作声地帮她将断甲修剪整齐,再小心翼翼地敷上药粉。 “奴婢什么也不愿再想,只愿娘娘平平安安过这下半辈子。”她低声呜咽着道。 简淑仪轻叹一声,望着自幼便跟在身边,一路陪伴自己至今的女子,如今眼角处竟也泛起了一道一道的细纹,鼻子一酸,扬起左手轻轻为她将垂落的发丝撩到耳后去,“这些年,是我累了你,当年实不应该硬是带着你进这吃人的地方来的……” “奴婢只庆幸这些年能一直陪伴小姐身边。”绿双低低地道。 一声浅浅的叹息萦绕屋里,久久不散…… *** “皇上,除却部分暂且不能动的,其余曾动过手脚的均已清理妥当了。”周源将手上的册子呈了上去。 赵弘佑接过仔细翻阅,纵是早有心理准备,可见到里面记录的一笔笔血债,脸上仍是抑制不住的震怒。半晌,他深深呼吸几下,将这满腔怒火压下去。再等等,如今这不过冰山一角,迟早有一日,他定会一一清算,绝无遗漏! 随着被带走的宫女太监回归岗位,这一场暴风雨总算是过去了,帝王之怒诸于进宫没多久的嫔妃来说,如今倒是真真正正地体会到了。可是,这一番大动作,除了让她们见识到龙颜大怒的后果外,还让她们更深地意识到得了圣宠的女子,是何等的威风! 虽然也有有心人抽丝剥茧地分析启元帝这番动作的真正用意,可她们亦不得不承认,如今的苏沁琬,风头之盛是往些年从来不曾出现过的。 苏沁琬老老实实地呆在宫中休养,外头之事一概不理不睬。这期间郭富贵奉旨来慰问了几回,可赵弘佑却始终未曾出现过,她猜测着对方是忙着这场彻查。 可这些与她又有何干呢? 直到这日,趁着阳光明媚,柳霜建议她到外头走走,总闷在屋里对身子亦无好处。她笑了笑,欣然应允。 见自受惊后一直无精打采的主子难得露了笑颜,淳芊等人亦忍不住扬起了笑容,欢天喜地地为她装扮妥当,因怕园子里风大,又为她披了件墨绿银边披风。 主仆几人一路说说笑笑地往赏芳亭处走去,自苏沁琬搬进怡祥宫后,这宫里的景致倒也添了不少,名花异草移植了一批又一批,新修的假山亭台比之御花园亦差不到哪里去了。 “婉仪你瞧,那秋海棠开花了,瞧那随风摇摆的模样,活脱脱就是秋棠醉酒的样子,难怪她叫秋棠了!”淳芊惊喜地指着前方绽放着的秋海棠,戏谑般道。 秋棠急了,伸出手去就要拧她的嘴,“你这小蹄子,没的老取笑人!” 淳芊‘咯咯咯’笑着直往芷婵身后躲,见秋棠追来了又灵活地跑到云蓉处,一面躲还一面道,“大家快瞧,有人恼羞成怒了!” 苏沁琬又何尝不知她们是故意引着自己开心,她本不过是因想到曾经所经历的种种难过事,加之病中本就多忧思,这才一下子回转不过来而已,经了这几日也渐渐地平复了下来。 总归,她已经踏上了这样的一条路,是绝对容不得她退缩半分的。 “我家秋棠伶俐,又怎是那任风摧折之物所能比拟的。”见秋棠急出满脸红云,苏沁琬忍不住笑着道。 秋棠停下了脚步,冲着护着淳芊的芷婵、云蓉及半菱轻哼一声,凑到苏沁琬处得意一笑,“就知道还是婉仪最好了,你们这些小蹄子给我记着,可别让我抓住你们的小辫子。” 苏沁琬‘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始终含笑站立一边的柳霜摇摇头上前,为她紧了紧披风,再侧过身去轻轻点了点秋棠的额头,“你呀……” 几人欢声笑语,落到不远处的绣裳眼中,让她双手越攥越紧,内心深处那个隐隐的念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定…… “朕来得可不巧了!”蕴着笑意的温文男声蓦地从众人身后传来,苏沁琬回头一望,见一身常服的赵弘佑背着手含笑望着自己。 她连忙欲施礼,正微曲了膝,手便被赵弘佑扶住了,“你身子不好,无需多礼!” 柳霜等人互望一眼,扬着笑意静静地行了礼,便远远地退到一旁,将空间留给两人。 苏沁琬对上他清逸的脸庞,眼眶一红,扁着嘴委委屈屈地道,“皇上这么久都没来,嫔妾还以为,还以为……” 赵弘佑微微一笑,伸出手去拧了拧她俏挺的鼻子,好笑地道,“都说病中之人尤其容易胡思乱想,朕今日可总算见识到了。” 苏沁琬嘴巴噘得更高了,小手却依赖地扯着他的衣袖,闷闷地道,“嫔妾有病在身,皇上龙体为重,自是不应来的。可是、可是嫔妾私心里却希望、却希望能见着……你说,嫔妾有这种想法是不是很不懂事……”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脑袋越垂越低。 赵弘佑愣了愣,深深地凝望着恨不得将头垂到胸口处的女子,心中一软,包着她软绵绵的小手柔声道,“朕喜欢你的不懂事,日后,朕会尽量多抽些时间来瞧瞧你。” 最后一句话脱口而出,莫说苏沁琬,便是他自己也愣住了,这种许诺般的话…… 可当他见面前原本暗沉的小脸一下便变得光彩照人起来,嘴角不禁上扬,罢了罢了,好像这么宠着她也挺好的,至少,能时时看到这张灵动多变的笑颜。   ☆、第二十一章 苏沁琬瞬间便绽开了如艳阳般灿烂的笑容,阳光洒在她的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衬得她整个人愈发夺目。 赵弘佑被她展现的明媚风情晃得有片刻的失神,心跳骤然失序,他忍不住伸手掩住那双明亮璀璨的星眸,好像只有这样,他的心才不会跳得那么厉害。 苏沁琬只觉眼前突然一暗,猜不透对方为何捂着自己的眼晴,只能歪着脑袋疑惑地唤了声,“皇上?” 赵弘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连忙收回手,半掩嘴佯咳一声,“阳光强烈,免得照花了眼。” 苏沁琬纳闷地望望两人站立之处,宽大的树荫将他们纳入了包围当中,这强烈的阳光倒是从何体现出来的?只当她瞅了一眼赵弘佑严肃的脸庞,很是识时务地没有提出疑问,乖乖地任由他牵着自己往屋里去。 暖融融的阳光投进屋里,并排而坐的两人各自翻着书卷,给诺大的屋子增添几分宁静温馨之感。只可惜,那娇小的身影越坐越歪,到后来脑袋瓜子都搭到了高大男子的肩上,身子也靠了过去,满脸的惬意。 赵弘佑无奈地途睨了一眼身侧毫无坐相的某人,忍不住轻斥一声,“规矩都学哪去了?这般坐法像什么样子?” 苏沁琬立即乖乖地端坐,一副听话好姑娘的模样。 赵弘佑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这才是大家闺秀、帝王嫔妃该有的仪态。重又将视线落到手上书卷中,不过半晌,又感觉一个软绵绵的身子靠了过来,他侧过头去语含威胁地道,“总这般腻过来,可是又欠收拾了?” 苏沁琬吓坏了,‘咚’的一声坐得离他一步之远,认认真真地盯着书卷,一副专心品读的模样。 赵弘佑望望两人相隔的距离,不满了,“过来,坐得那般远做什么!” 苏沁琬睁着水灵灵的杏眼委屈地道,“再坐过去嫔妾又会没坐相了。” “你也晓得自己坐无坐相?”赵弘佑瞪她,用力瞪她。可接触到她那双湿漉漉的大眼,只能无奈暗叹一声,“罢了罢了,只准私下这般,人前可不能。” 苏沁琬欢呼一声,挪到他身边亲亲热热地将脑袋枕到他胳膊上,讨好地道,“皇上待嫔妾真好!” 赵弘佑摇摇头,眼不见为净地继续翻书。可身边的人却极没眼色地缠着他问,“皇上,这贤妃是何模样,像前朝饱读诗书的崔姨妤这般,还是如适时进谏的纳兰贤妃那样?” 赵弘佑瞥了她一眼,“不管哪样,左右不是你这样!” 苏沁琬不服气,“皇上可别小瞧人,说不定嫔妾将来也会成为载入青史的一代贤妃。” “朕觉得一代妖妃的可能性更大些!” 苏沁琬气结,恨恨地用眼神剐他,可对方却连头也不抬,依旧老神定定坐如松。 她泄气地嘟囔几句,脑袋往他胳膊上蹭了蹭,无聊地继续翻着那本《贤妃传》。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弘佑揉了揉眉角,余光瞄到身侧的苏沁琬,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只见原来还只是挨着他而坐的女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连绣鞋都踢掉了,双腿平伸在榻上,背靠着他半边身子,端的是无限的自在悠闲。 察觉到他的视线,苏沁琬侧头冲他甜甜一笑,身子挪了挪,换了个更舒适的位置靠着。赵弘佑觉得他都快要叹掉一座山了,得寸进尺大抵便是眼前这小狐媚这般模样! 气不过地伸手掐了她脸蛋一把,“爱嫔靠得可舒服?” 苏沁琬被掐得噘起了嘴巴,可听他这一问,便如捣蒜般猛点头,“可舒服了,皇上要不你也试试,坐着本就是歇息,端端正正的反倒累得慌。来来来,你也试试……” 一面说还一面跳下榻去,动作迅速地除去赵弘佑的长靴,抱着他修长的双腿搭到榻上,再欢欢喜喜地跟着爬了上去,与他双足相抵,自然而然地捞起他的左臂搭在自己肩上,整个人窝到了男子宽厚温暖的胸膛上。 赵弘佑简直叹为观止,说她得寸进尺还真没说错,世间上敢把他当靠垫用的,也只眼前这只脸皮厚胆子大的小狐狸了。 鼻间萦绕的是女子馨香的芬芳,怀中是绵软温热的软玉,他有几分失神,如此慵懒闲暇的时刻,在他二十余年的人生中从未出现过。只是,这当中的滋味,却让他心腔渐渐流淌着阵阵暖流。 也对,坐着本就是为了让身体放松,又何必拘泥于仪态呢! 想到这,他也彻底抛开那些坚持,自在地搂了搂怀中人,一手继续翻着书卷…… 当怀中传出一阵均匀平和的浅浅呼吸时,赵弘佑额角青筋抖动,得寸进尺到此等地步,简直让他忍无可忍。 恶狠狠地死劲瞪着睡得脸蛋红通通的苏姑娘,却见对方鼻子皱了皱,脸蛋往他胸膛上蹭了蹭,无知无觉地继续好梦。 赵弘佑瞪了半晌终是泄气了,认命地拉过一旁的毯子盖到她身上,轻叹一声仍是意难平,伸出两根手指捏了捏苏沁琬脸上的软肉,惹得苏姑娘不满地哼哼了几声,他才满意搂紧了她,干脆也阖上眼小憩片刻。 手臂被压得酸痛难动简直便是意料当中的事,他直直瞪着愧疚得又是帮他按捏手臂,又是喋喋不休认错的苏沁琬,重重地长叹一声,蓦地伸指弹了弹她的额角,满意地看着她眼中瞬间便含满两泡泪,“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般没规没矩!” 郭富贵不只一回偷望主子自怡祥宫回来后便极不自然的左臂,想主动询问可需召王院判来瞧瞧,可终究又没那个胆,只得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 “准备一下,朕去瞧瞧舅舅。”正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在听到赵弘佑吩咐后连忙躬身领命而去。 温文的乔峥在听下人回禀‘公子来了’时,平静无波的脸庞瞬间便漾上清浅的笑意,按了按椅上的开关,只听得‘咕噜噜’一阵轮子滚动响声,那木椅竟缓缓地移动了起来。 赵弘佑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见乔峥含笑望着自己,脚步又加快几分,上前温声道,“秋意渐凉,舅舅身子要紧。” 乔峥也不多话,任由他推着自己进了屋。 甥舅二人温声低语一阵,赵弘佑便将前些日借机清洗了某些势力一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乔峥。 “你这般大动作……又一下将夏家在宫中势力连根拔起,就不怕引得他们警觉反弹?虽说他们未必会做出危害社稷之事来,但若借意生出些麻烦事来也头疼得很。”乔峥皱眉道。 “舅舅放心,我既敢这般做,定也是成竹在胸的,夏远知是个聪明人,他会知道怎样做的。说起来夏博文这辈子教出夏远知及夏馨恵这对出色的姐弟,也是件了不起之事了。”赵弘佑不置可否。 乔峥沉思片刻,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夏博文对这嫡长孙极为信任看重,夏远知既识时务那自是再好不过了。”顿了片刻,他又笑着道,“你今日若不来,我本也打算着人去寻你的。” 赵弘佑挑眉,“哦?有何要紧事?” “有一人,我觉得不久的将来你定会用得上。此人姓杜,名炳山,乃永德十年的同进士,再过不久将回京述职,子韧可考虑将他留京备用。” 赵弘佑诧异地望向他,“此人有何了不得之处,竟能让舅舅另眼相看。” 乔峥却只是笑笑地望着他,“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你只需知道此人有为民办实事之心,能力亦是有的,其余的待有朝一日便明白了。” 赵弘佑见他不肯说,也不在意,左不过乔峥定不会害他便是,他便拭目以待,看这杜炳山是何三头六臂。 蕴梅宫中,清妃蹙眉望向墨香,“一个人都没有?你确定已按祖父所说那般设了暗号?” 墨香再三保证,“奴婢很肯定,一丝不差地布置好了,可等了三日都未见有人前来,再去瞧,那暗记还好端端的留在原处。” “怎会这样,祖父明明说过宫里也安排了人手的。”清妃喃喃地道。 “会不会这么多年娘娘都不用他们,太傅便把人给撤回去了?”墨香试探着问。 “不可能!那样辛苦才安排进来的,又岂会自断臂膀。”清妃否认。 “那……难道是景和宫与储禧宫她们……” “也有可能,燕碧如与徐韵兰当年被姐姐压得死死的,好不容易姐姐不在了,本宫又从不曾用过他们,说不定那两人根据往些年与姐姐相争的蛛丝马迹,顺藤摸瓜把人处置了……不行,你寻个机会告诉兄长,让他尽快安排人手进来!” “奴婢这就去办!”墨香领命而去。 清妃垂着头定定地坐在红木椅上,双手越攥越紧。事到如今,她再不能那般不争不抢,属于她的,她绝不容许任何人沾染。   ☆、第二十二章 “大少爷,宫里娘娘有话传来,让尽快安排人手进去。”夏远知沉默地听着下属的回话,脸上面无表情,只用那双幽深的眼眸定定地望向窗外。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一身深灰布衣的下属心中开始有些不安,近几年大少爷行事愈发让人捉摸不透了。对这年轻的主子,他还是十分佩服的,莫怪太傅在一众子孙当中唯独将他带在身边,再大的事也从不瞒他,隐隐是有跃过几位老爷直接将夏家交给他的打算。 “从今以后宫里的消息再不用传来,更不必报到祖父处去,今日这话我便当没听到,而你,也从来不曾接过这样的传话,明白么?”有几分沙哑的低沉男音在静谧的书房内愈发显得清晰可闻。 那人怔了怔,忍不住说了句,“可娘娘那边……” “去吧,一切后果皆有我来承担,你不必多言!”夏远知再次别过脸去,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窗外。 下属不敢再多话,躬身行了礼便退出去了。 直到关门声响起,男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再也听不到,夏远知才低低地叹息一声。任何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选择负责,他不可能将整个夏家赔进去。祖父年纪渐长,对权势的渴望却从来不曾减少半分,可他却忘了,当今皇上已经不再是七年前那个懵懂少年,他像一只蛰伏着的猛虎,在等待时机,等待他的敌人露出破绽,然后扑上去一口咬断对方喉咙。 而宫中的妹妹,只要她安安份份的,看在夏家、看在长姐的份上,那个人也会保她一世安稳,富贵无忧…… “今日你到庙里去,娘的身子可好了些?”夜色沉沉,夏远知坐在软榻上,任由妻子蔡氏替他洗着脚,顺口便问。 “好了许多,只是仍有些咳嗽,妾身明日把家里的事都打点妥当了,再去瞧瞧她老人家。”蔡氏一面替他擦着脚上的水珠,一面回道。 “嗯。”夏远知点了点头,“明日我陪你一起去。” “如此也好,见到你,娘心情也好些。”蔡氏笑笑地道。 夏远知低着头也不说话,蔡氏一时摸不着他这是何意,正待转身叫人进来把水盆端下去,却听丈夫道,“下一回你再进宫,祖父交待你传达给娘娘的话,你应下便可,却不必传到娘娘处去。” 蔡氏一怔,那岂不是阳奉阴违?想要问一问,可夏远知已经起身进了里屋,根本没有给她询问的机会。她无奈地叹口气,夫君对一母同胞的妹妹清妃那奇怪的态度至今让她想不明猜不透。 清妃等了数日,却一直未能等来太傅府的半点消息。原本她还安慰自己,许是因前段日子宫中出了事,皇上龙颜大怒,宫里头人人办差均较以往更谨慎之故。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心愈发下沉,她的亲人,难道要放弃她了? 她有几分茫然,都过了这么多年,为何现在才放弃她,在她最需要他们出手相助时放弃。 小宫女福儿的死,让苏沁琬忆及魏娴的离世,心中那股要查明真相的念头再度涌现。虽然她在宫里依然无甚势力,可她却有最大的靠山,只要,只要…… 这种念头越来越强烈,可当她冷静一想,却又只能无奈苦笑。嫔妃的死与宫女可不同,尤其本朝的嫔妃均是出自四品官员以上的人家,在魏娴死因已盖棺论定的情况下,她再指出她是被人谋害,这当中会牵扯多少事、多少人,她也无法想像。最要紧的是,她并不确定皇上是否乐意见她重掀此事,万一他并不希望…… 她长长地叹息一声,闷闷不乐地倒在床褥上。 休养了一段日子,直到苏沁琬自觉身体再无不妥,于是便又恢复了每日一早到漱勤殿向二妃请安的习惯。这几日赵弘佑果如他所说的那般,得了空便过来怡祥宫陪陪她,或是坐着一起看看书,又或是听她胡天海地乱扯一通,偶尔也被她气得直往她身上又咬又捏,可因顾及她的身子,始终没有进一步的行动,这一点倒是让苏沁琬有几分感动。 至少她对于他来说,再不仅仅是局限于能在床上迎合他意的女子。这总是好现象不是? 从漱勤殿内出来,守候在外头的芷婵连忙上前为她披上披风,“天气凉,婉仪还是小心些为好。” 苏沁琬朝她笑笑,顺从地由着她为自己系上披风带子。经历一场风雨,宫里人人都仍是心有余悸,便是燕徐二妃,也不并像以往那般唇枪舌箭,待她们行了礼后,便直接让众人退下了。 “稍等一等再叫他们吧,在里头坐了一会觉着有点闷,咱们走一阵子再说。”见芷婵就要去招呼抬轿辇的太监,苏沁琬连忙阻止道。 芷婵无法,只得朝不远处候着的太监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跟在身后。 沿途与遇到的嫔妃们互相致过意,苏沁琬很快便将视线落到不远处偶尔轻咳几声的江常在身上。说起来自进了漱勤殿后,她便注意到江常在消瘦了许多,脸色瞧着也不太好,想来那一次惊吓给她带来的阴影极大。 察觉她的目光,江常在停下了脚步,回头一望见是她,便朝她盈盈福了福,“见过愉婉仪!” 苏沁琬愣了片刻,曾经的江常在,也是跟在常嫔身后奉承的那帮人之一,娇声笑语常跃于脸上,哪像如今这般,眼神木然,脸色发白,瘦弱到似乎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 “你……”苏沁琬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婉仪身子果是大好了,皇上想来也能安心了。也是,太医院与御药房都尽心尽力地侍候着,又怎会还不好呢!”见她气色极好,江常在胸口一堵,含着明显嘲讽的话终是脱口而出。 苏沁琬眉头一拧,她虽同情对方遭遇,可却没有弯下腰让对方踩到头上来的习惯。 她神色一寒,冷笑一声道,“常在若是身子不适,那便好生歇着便是。若是对太医院和御药房有何不满,那便禀明贵妃娘娘与淑妃娘娘,两位娘娘公允,自然会为你作主。如此不阴不阳的,本婉仪可不是什么好性子之人!” 对的,她是嚣张宠妃,自是怎么舒畅怎么来! 江常在呼吸一窒,倒是没料到对方会光明正大地将一切挑明开来,对太医院和御药房不满?这话若传出去,除非她有机会翻身,否则这辈子在宫中也绝无好日子过了。 “婉仪误会了,嫔妾并非那个意思,嫔妾只是、只是……”她急得脸都红了,期期艾艾地解释。 苏沁琬也不为难她,只是淡淡地道,“不是那个意思自然是好,宫里人多口杂,此话传出去让人误会了便不好了。”言毕也不多说,扶着芷婵的手直直往怡祥宫方向去。 早有注意到两人异样的嫔妃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假装不经意地朝这边望来,见近来越发得意的愉婉仪带着贴身宫女离去,又望了望满脸通红,泫然欲泣的江常在,心中顿时升起几分同情来。 弱者总是更容易让人心生怜惜的,苏沁琬本就集怨于一身,这些怨气很快便将她们心中对江常在的不满压下去了。毕竟,江常在也算是与她们同病相怜,甚至比她们处境更为不妙,在她的面前,很容易让人生出几分优越感来。 果然,不一会的功夫,陈贵人便率先走了上前,柔声安慰道,“妹妹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委屈?”一面问,还一面递上帕子。 江常在飞快抬眸望了望苏沁琬的背影,垂着头低低地道,“没什么,劳姐姐挂心了。” 陈贵人叹息一声,同情地道,“姐姐都明白,谁让……”说到此处,她怜悯地拍拍江常在的肩膀,摇着头叹息着离开了。 目睹这一切的常良娣冷笑一声,朝着苏沁琬远去的方向‘呸’了一声,恨恨地道,“我倒要瞧瞧你还能横行到几时!” 身边走过的身影无一例外地向她投来同情的目光,江常在却仿佛察觉不到一般,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直到周围又陷入了安静当中,她才抬头,望向怡祥宫的方向,目光先是愤慨,继而是苦涩。 她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只不过是想着为前程争取一把而已,这后宫中有哪个不希望能入得帝王眼,一朝伴君侧的。她苏沁琬能成功的,为何自己就不能! 想想这段日子以来受到的种种冷待,她苦笑一声,难道这一生,她便只能这样过了? “婉仪又何必理会江常在,她近段日子不好过,有些怨气也是难免的。”见苏沁琬回来后有些闷闷不乐,芷婵忍不住劝慰道。 苏沁琬冲她笑笑,也不解释,歪在湘妃榻上失神。 江常在的经历让她更明白了后宫的残酷,她只不过是在皇上面前亮了一回相,这便被人记恨上了,若是当初她争宠失败,江常在的现在,未必不是她的。又或者,假若将来她惹恼了皇上,被他当成了弃子,那她的下场,只怕比如今的江常在更惨。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心中暗暗决定日后一定要紧紧抱着皇帝的大腿,他让自己往东,她绝不往西。皇上瞧着也不太像冷酷无情之人,便是将来用不着她了,顾念着这些年她的听话,想来也能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 心中有了定论,她便将这些烦恼抛了开来。   ☆、第二十三章 “她又来寻你了?”刘贵嫔撇撇嘴,语含厌恶。 “这也说明娘娘此法奏效了。”画烟笑着道。 刘贵嫔摩挲着手上指环,有几分烦躁地道,“若非折了不少得力之人,又何需这般不痛不痒地对付那狐媚子。” 想想被禁卫带走的那些人,她又一阵恼怒,“我竟是不知,他们私底下也做了这般多的阴私事,若是放老实些,何至于被牵扯进去丢了性命,反累得我行事束手束脚!” 顿了顿又是气结不已,“如今储禧宫盯得紧,要想再让父亲送人进来怕是不能了!” 往些年趁着皇后薨逝,宫中缺口大开,她才能籍此安插不少人手,可随着燕徐二妃势力渐长,双方都防得紧,想再安插人进来却是不容易了。 画烟安慰道,“主子何必为那些手脚不干不净,又贪得无厌之人动怒。这种人留不得,留着将来指不定会把咱们给拖累了。趁着这回清理清理,虽一时不便,但总算是免了后患。” 刘贵嫔无奈地叹息一声,“也只能这般想了。” “那怡祥宫绣裳那边……”见她平复了下来,画烟试探着问。 “自是支持着,纵是伤不了那狐媚子的筋骨,也要恶心她一番!”刘贵嫔冷哼一声,恶意地道。 当初苏沁琬未得宠时绣裳便有另择高枝之意,选中的人便是宣仁宫刘贵嫔,经多番讨好才勉强与画烟搭上了话,可未等她趁热打铁再套套交情,那头苏沁琬却跃过最有希望的方常二嫔,一举得了圣宠。如此一来,她那另择主子的心思自然也熄了。 翻看了各地上报的秋闱名单,又简要问了几句礼部尚书关于来年春闱的安排,趁着这难得的空闲,想想已好几日不曾见过那小狐狸了,赵弘佑干脆拍拍衣袍,带着郭富贵直往怡祥宫去。 大门处的小安子远远便见圣驾到来,一溜烟便往里头报,待赵弘佑在一片请安声中进了殿,却没见到那个灵动的熟悉身影。 他扬扬眉,侧头问胀红着脸浑身不自在的云蓉,“你家主子呢?” 云蓉连忙行礼禀道,“主子、主子在园子里头。” “朕去瞧瞧!”赵弘佑抬脚就要往园子方向去,却又听云蓉急得连声阻止,“使不得使不得,皇、皇上,外头风大,皇上不如先到屋里用碗热茶暖暖身子,婉仪想是快回了。” 赵弘佑心中愈发好奇,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蓦地转身,在云蓉的焦急声中大步往怡祥宫小花园处去。 “哎哟,我的好婉仪,你可千万小心,再急也得保证安全啊!”高大桂花树下,柳霜急出满头汗,紧张兮兮地望向树上,她身侧的淳芊、芷婵、半菱及秋棠亦是紧张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眼珠子一眨也不敢眨,死死盯着树上那个纤细的身影。 苏沁琬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将听到皇上驾到后的惊慌压下去,小心翼翼地抱着树干,一点一点往下滑。 赵弘佑抵达时,见到的便是这样的画面。 他吃惊地瞪大眼睛,嘴巴微张,不过片刻又揉揉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待见那熟悉的那个身影仪态全无地撅着屁.股从树上滑下来,他嘴角抖了抖,额上青筋跳动,深深呼吸几下,却因怕惊了苏沁琬,是以一言不发,还狠狠地瞪了一眼自他出现后脸色大变的柳霜等人,制止了她们的请安。 双脚终于触动了地面,苏沁琬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却突然发现周围一片安静,她心口一滞,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僵硬地缓缓转过身来,对上一双溢满怒火的眼眸,她吓得头皮发麻,‘咚咚咚’几下跑上前,抱着赵弘佑的手臂认罪,“嫔妾有罪,皇上息怒,千万息怒!” 赵弘佑恨恨地用眼神剐她,厉声训斥,“简直不成体统,还有没有半点女子仪态,往日朕是太放纵你了,才使得你愈发胆大包天!” 苏沁琬吓坏了,这还是头一回赵弘佑如此严厉地训斥她,她自然感觉得到,与以往那些假意的怒气不同,他这回是真的怒了,再不是她撒娇耍赖能混过去的。 她‘咚’的一下跪在地上,白着脸颤声道,“嫔妾、嫔妾知错,皇上……”身后的柳霜等人亦跪了满地,也不敢求饶,全都颤抖着低着头。 见她跪在了地上,不知为何,赵弘佑的怒火愈发盛了,猛地一拂衣袖,怒气冲冲地掉头便走。 苏沁琬下意识便抱着他的腿,仰着脸泪眼汪汪地望着他,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放手!”冷硬的男子声。 苏沁琬抱得更紧了,她如今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他带着满腔怒火从怡祥宫离开。 “放手!”赵弘佑咬着牙,硬是从牙关再挤出两字。 可他越说,苏沁琬抱得越紧,到最后几乎整个人都贴到了他的腿上。 赵弘佑脸色铁青,却偏又狠不下心将她踢开,好半晌才又挤出一句,“你给朕起来!” 这一下,苏沁琬倒是听话了,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方一站稳又紧紧抱着他的胳膊,咬着唇瓣怯怯地望着他。 见赵弘佑冷着脸转身就走,她连忙迈着小碎步跟上,可那双手依然死死抱着他,一刻也不敢松。 留在原地的柳霜等人互望一眼,片刻之后便跟了上去。 焦急地守在寝殿外的云蓉见两人腻着过来,脸上吃了一惊,连忙上前行礼,却见那两人一声不吭地迈了进屋。 “放手!”赵弘佑冷冷地瞪了如狗皮膏药一样粘着自己的苏沁琬一眼。 苏沁琬咬咬下唇,手上力度却不减。万一她一松手他便跑了可怎么办? 赵弘佑气结,“你也不瞧瞧自己满身的狼狈,难不成还想将这副模样留着好过冬?” 外头的芷婵一听,连忙低声吩咐小宫女准备热水。 苏沁琬低头看看身上被磨得皱巴巴的衣服,脸上一红,可依然小小声地讲条件,“那、那皇上先别离开,嫔妾整理好之后……” “朕还未与你好好算算账……” “对对对,今日事今日毕,皇上还是与嫔妾算清楚了再走。”苏沁琬连连点头。 赵弘佑差点被气笑了,恨恨地瞪着她,直到淳芊进来弱弱地禀,“婉仪,热水都准备好了。” 苏沁琬应了一声,再紧紧盯着面无表情的赵弘佑,确信他真的不会离开,这才一拐一拐地到了净室。 赵弘佑皱眉望着她异样的走路姿势,张嘴欲让人传太医,可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闭上了嘴,一撩衣袍在太师椅上坐下。 “皇上请用茶!”轻柔的女子声听着倒有几分刻意,赵弘佑倒并不留意,长指轻敲着桌面,好一会才发现身侧仍站着一个人。 他不悦地冷声道,“退下!” 绣裳吓得身子一抖,忙低下头去,“奴婢告退。” 出了门,又有几分不甘地回头望望,见年轻的皇帝依旧不曾抬眸,只能咬唇合上了门。 “呀!”半菱一声惊呼,目光盯在苏沁琬左小腿内侧的擦伤上。 苏沁琬皱眉望了望,难怪她方才竟感到有些痛楚,原来受伤了。 “你小心着擦一擦,简单清洗过换身干净衣裳便可,皇上还在外头等着呢。”她连声催促,这么磨磨蹭蹭,万一外头那位不耐烦了走掉了可怎么办。 半菱想再劝她好歹擦擦药,可芷婵却轻叹一声道,“听婉仪的。” 当赵弘佑连喝了两碗茶后,终于等来了收拾得干爽整齐的苏沁琬。他冷冷地望着她,见她一声不吭地又要下跪,猛地重重将手上茶碗砸在桌上,厉声喝道,“站着回话!” 苏沁琬吓得打了个寒颤,没想到经了这么段时间他仍是这般愤怒,她暗暗叫苦,今日只怕难善了。 赵弘佑压抑着怒火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冷笑一声,“朕今日可算是开了眼界。”目光一转,扬声冲把自己缩作一团的郭富贵道,“把今日纵容主子的宫人拉下去……” “不要!”苏沁琬惊叫一声,扑过去抱着他哀求道,“她们都劝了好久,都是嫔妾一意孤行,皇上饶恕她们吧,嫔妾甘愿受任何处罚。” 赵弘佑脸色铁青地瞪着她,咬牙切齿地道,“既如此,朕便成全你,到外头跪一个时辰!” 言毕,一拂衣袖大步便离开了。 苏沁琬呆呆地望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良久,重重地叹口气。 好吧,她就是个笨蛋,终于仍是让他带着满腔怒火走了。 她得想想,是不是要准备后路了?也不知失了宠又无依靠的嫔妃能不能平安终老。 她的脑袋飞速运转,可仍是想不到什么好主意,只能垂头丧气地认命跪在了寝殿门前。 皇上神色不豫地从怡祥宫离开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后宫中幸灾乐祸的不少,均想着若苏沁琬就此彻底失宠便更好了,着人去打探怡祥宫中发生了什么事,可那座宫殿却硬是守得像铁桶一般,愣是打探不到个所以然来。   ☆、第二十四章 赵弘佑心烦意乱地将奏折扔到一边,“天天哭穷,这个省哭穷,那个省也哭穷,莫非都当朕是那财神爷,钱财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郭富贵只恨不得自己彻底隐形,皇上自怡祥宫回来后便像个火炮似的,逮到哪个都发作一通。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有两名宫女被他训斥过了。 这算不算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赵弘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几度看向沙漏了,心中那团火始终堵在里头,愣是发作不出来。就连他自己,到如今也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气恼些什么了! 一阵嘈杂声隐隐传来,他勃然大怒,一掌拍在御案上,“何人在外头喧哗,书房重地也是能擅闯的?拖下去,给朕拖下去!” 郭富贵也被吓了一跳,连忙躬身出去看个究竟。 赵弘佑愈发的烦躁,才半个时辰……怎么才半个时辰…… “畏畏缩缩的在那做什么?人都拖走了?”抬眸便见郭富贵缩作一团,偶尔望过来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不禁更恼了,直接便呵斥道。 “回皇上,是怡祥宫的淳芊姑娘,她说,她说有话要禀报皇上。”郭富贵咽咽口水,小小声地回道。 赵弘佑一怔,继而心中一突,怡祥宫?莫非那小狐狸出了什么事?也是了,她身子才好了没几日,如今天气又凉……他暗暗咬牙,那小混蛋! “让她进来!” 郭富贵暗地松了口气,看来这次赌对了,遇到愉婉仪的事,什么也是有可能的。 他不敢耽搁,连忙着人去叫淳芊,只一会的功夫,衣裳被拉扯得有几分凌乱的淳芊便走了进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磕头便道,“皇上,请您饶恕婉仪吧,她并非贪玩不知轻重、不懂礼数。只因再过半月便是万寿节,婉仪说她深受皇恩,如今所有一切均是皇上所赐,实在没脸借花献佛。” 见赵弘佑面无表情,淳芊一咬牙,硬着头皮继续道,“婉仪只道她唯一所长的便是做桂花糕,又说这是她对皇上的一片心意,每一道工序都得亲自动手,不允许旁人沾半分,这才、这才……” 赵弘佑愣住了,心中翻滚着各种不知名的情绪,良久,才陡然起身,大步往门外走去…… 郭富贵颤抖着手指向淳芊,“哎哟,这些话你们为何不早说?真是、真是,愁死人!”一跺脚,连忙急匆匆地追着主子的步伐去了。 怡祥宫寝殿前,柳霜等人一脸担忧地望着跪在地上脸色已有几分苍白的苏沁琬,这才过了半个时辰,也不知主子能不能撑得住?唯有盼皇上听了淳芊的话,看在婉仪一片诚心的份上,好歹免了这惩罚。 苏沁琬已经有些头晕目眩了,难得想了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唬弄住柳霜她们,怎么皇上偏偏就赶上了呢?一时又后悔不已,还说要谨记身份来着,到头来还不是被宠得找不着北?真当这宫里像家中一样,容得她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皇帝再宠她,又怎及得上她爹爹!一时又苦笑,将思念寄于囊中,天上神明瞧见了便会传达给她想念之人,这种骗孩童的话,她怎还天真到相信呢? 她微微抬眸望着湛蓝天空,层层叠叠的云彩中仿佛显出爹爹慈爱的音容笑貌。 “阿宝若是想爹爹了,待到爹爹生辰这日,系个锦囊于窗前,爹爹就会晓得了……” “骗子……”她低声骂了一句,她系了这么多年,还越系越高,若是知道她想他,怎从不曾入梦来? 轻轻揉了揉眼睛,一个时辰怎么就那么长呢?也不知道这次被罚是不是代表以后就真的彻底失宠了?罢了罢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总归能做的她都做了,皇帝爱怎么着便怎么着吧! 她在心里自我安慰了一番,直至感觉好受了些,这才咬着牙再次跪得毕直毕直。 “皇上圣安!”一阵整齐的请安声蓦地从她身后响起,她心中一凛,莫非罚了她还不只,皇上还要亲自来监督?这念头刚冒起,她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随着一声惊呼,整个人便被抱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她愣愣地望着满目愧疚心疼的赵弘佑,一时有些分不清他此举用意,正怔愣间,便被对方抱进了寝殿那张宽大的雕花梨木床上。 赵弘佑动作轻柔地将她半搂在怀中,大掌抚上她的脸庞,低喃着道,“往日叽叽咕咕个没完没了,怎的到了关键时刻却什么也不说?” 苏沁琬本就做了失宠的最坏打算,如今见他还责怪自己,自幼被父母宠着护着的小性子一下便上来了,用力推开他,一下扑到床褥上,将整个人埋了进去,赌气地道,“骂也骂了,罚也罚了,如今还说这些做什么!” 赵弘佑轻笑一声,伏到她背上搂着她的身子柔声道,“这回是朕气晕了头……”顿了顿终觉有些不自在,道歉的话语他长这么大可是从不曾说过的,如今虽心有愧意,可那些话仍是说不出口,只能紧紧地抱着她,一声低似一声地唤,“沁琬,沁琬……” 苏沁琬被他温温热热的气息喷得耳朵都红了,那缠缠绵绵的‘沁琬’听入她耳中,只觉整个人都酥酥麻麻的。她心里也知要适而可止,毕竟这皇帝大腿她还是想抱的,故别过脸来嗔道,“你快压死人家了!” 赵弘佑低低地笑,将她搂得更紧,一个翻身便让两人换了个位置,将挣扎着的苏沁琬禁锢在身上。 “这一下便压不到了。” 苏沁琬红着脸往他胸口上捶了一记,“快放嫔妾起来,柳霜她们都还在呢。” “你这宫里头的人自来便是懂眼色的。”赵弘佑笑道,微仰起头在她唇上亲了亲。 苏沁琬怔怔地望了他半晌,蓦地将脸蛋埋入他的胸膛,闷闷地道,“皇上这是怎么了?若是恼了嫔妾尽管罚便是,如今这般……可是想着让嫔妾心里高兴了再泼盆冷水?” 赵弘佑叹息一声,伸出大掌捧着她的脸蛋,强迫她对上自己,温声道,“朕不应该没有听你解释便罚你,可你如今是天子嫔妃,一言一行俱是代表着皇家风范。怡祥宫虽是你的地方,可亦不是铜墙铁壁,万一此事传扬出去,终是不好。再者,没有劝住主子始终是下人的失职,于情于理朕都得处罚,否则规矩将不成规矩,日后你也再难驾驭她们。” 苏沁琬见他言辞恳切,话里话外都透着为她着想的意思,鼻子一酸,晶莹的泪珠便滑了下来,掉落赵弘佑掌心。 她搂着他的脖颈,将脸藏在他的颈窝处,呜咽着道,“是嫔妾不好,辜负了皇上一片苦心。” 此时此刻,她却是真心诚意的感激他的,不管他的目的为何,但至少这一刻,她感觉得到这位大齐最尊贵的男子,真的是为了她好。这种好,让她心生酸意,可又熨帖至极。 赵弘佑轻柔地拍着她的背,突然想到她的腿,连忙推开她问,“可是伤到脚了?让朕瞧瞧!” 苏沁琬眼睫上仍挂着泪珠,可见他急切地卷起自己的裙裾,忍不住红着脸阻止,“不妨事,不过小伤,搽搽药便好。” 赵弘佑瞪着她,直瞪得她呐呐地松开了手,任由他检查她的伤口。 左小腿内侧果是有擦伤的痕迹,渗着的点点血丝在洁白无瑕的肌肤上尤其的明显,赵弘佑看得眉头都拧到一处,忍不住又轻斥,“既伤了为何不立即搽药?”想到她那么快速地便净了身再换了衣裳,他心中愈发恼怒,那么短的时间,想来定是没有处理伤口。 苏沁琬低着头小小声地道,“嫔妾还不是怕你偷偷走掉了……” 赵弘佑气结,“朕是一国之君,君无戏言!” 苏沁琬不敢再争辩,老老实实地坐着任由对方将裤腿卷起,仔细查看她膝盖上可有伤。 见两边如玉的膝上均是一块青紫,他一下有几分心疼,若说腿上的擦伤是这小狐狸自作自受,可膝上这伤却是他给予的。 他叹息一声,轻轻拉过毯子覆在她的腿上,高声命人拿药来,他亲自动手为苏沁琬搽了药。 腿上隐隐透出来的药味飘入鼻中,苏沁琬却觉得心中暖洋洋的,她窝在赵弘佑怀中,爱娇地问,“皇上这是不恼嫔妾了?” “恼,自然是恼的,恼极了!”赵弘佑瞪她。 苏沁琬不高兴地鼓着腮帮子,明明方才都亲自帮她上药了,怎的还这般小气! 赵弘佑用力掐了掐她的脸蛋,引来她一声痛呼,这才微微一笑,“只不过,若是万寿节那日你亲自做了桂花糕求饶,朕便宽宏大量地饶过你这次吧!” 苏沁琬摸着被掐痛的脸蛋,含着闪闪水亮的明眸控诉般望着他。 赵弘佑又是一阵轻笑,搂着她靠在胸前,低声问,“你的桂花可摘到了?” 苏沁琬在他胸膛上磨蹭了几下,“摘是摘到了,可是少了些。” “物以稀为贵,多少都无妨,朕等着,等着试试愉婉仪的手艺。”赵弘佑在她脸上亲了亲,满目柔情地道。 殿外,郭富贵冷着脸尖着嗓子道,“今日之事,若是哪个多嘴的敢往外传,咱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各位都是天大的福份才能来到怡祥宫里侍候,若是不惜福……咱家让他后悔来这世上!” 一众宫女太监哆哆嗦嗦地齐声应,“奴才/奴婢不敢!” 郭富贵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亏得婉仪在皇上面前为诸位求情,皇上也念着你们这是初犯,这回便暂且饶过,若是再不尽心侍候,下一回可没这般好运了,这个月的月钱扣下!” 最近一句说得异常霸气利索! 众人又哪敢有二话,自是齐齐应下了。罚月钱算得上是最轻的处罚了,若是皇上不松口,把他们拉下去打个半死也是有的。 愉婉仪疑似失宠一事,随着皇上的去而复返而彻底消散了,多少人幸灾乐祸的笑容尚未来得及绽放,便僵在了脸上。   ☆、第二十五章 怡祥宫的宫人被大总管郭富贵敲打了一通,自是不敢多嘴。不提眼前这传闻中的阴险笑面虎郭公公,便是皇上对主子的看重,也让他们不敢轻易作出背主之事来。毕竟,至少在当前,跟在愉婉仪身边,比跟着宫中其他无宠嫔妃要好得多! 见皇上去而复返,甫一来到又抱着主子进了殿,芷婵等人不禁喜极而泣,便是一向稳重的柳霜,眼中也多了几分如释重负的湿意。只得绣裳怔怔地望着寝殿紧闭的大门,久久无法回神。 这样的宠爱,这样的男子,若是也属于她,那该有多好啊! 仁康宫内,余太妃失神地望着窗外迎风起舞的珍稀绿菊,耳边宫女的回禀之语如掷落她心湖的石子,激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果然是嫡亲父子,宠一个人的手段竟也是如此的相似,盛怒而去、去而复返,多么令人熟悉的一幕!曾经的她,何尝不是被天底下最尊贵的那人宠着捧着,纵是气恼也舍不得冷落太久。难道赵家父子均是如此的么?将人捧上了天,再狠狠摔落地。 那位愉婉仪,可会是另一个她? 她低低地叹息一声,若赵弘佑存心要宠一个人,也莫怪他待那江常在无动于衷了。或许日后她只需静观其变,看一看这位盛宠的愉婉仪会给这后宫带来多大的风浪。也看一看,这样的盛宠,到底会带着那女子走向何方? 常嫔被降了位份,且还是以‘御前失仪’的罪名,除非有奇迹出现,否则她这一辈子想翻身却是难了。徐淑妃气得心口发痛,好不容易才从七拐八弯的亲戚家挑了这么个容易掌控又容貌极佳的棋子,哪料到棋局还未开始呢,对方便已成了弃子。她生生怄了几日,可对上苏沁琬却仍得装出一副宽宏大量不计较的模样,无论再怎样,她也绝对不能让燕碧如瞧了她的笑话去,可心中却也对苏沁琬记上了一笔。 原本这日见素桐幸灾乐祸地来报,说皇上满脸怒火地从怡祥宫离开,想也知道定是愉婉仪惹恼了皇上。她冷笑着吩咐素桐着人紧紧盯着怡祥宫,看皇上会如何处置那狐媚子,心中却开始盘算着如何踩上一脚,墙倒众人推自来便是常见之事,更何况这犯了众恼的狐媚子。后宫中有几个人会不想将她拉下来,狠狠地打落地底之下! 往日她有多风光,将来失宠后便会有多凄惨! 可是等来等去,处罚的旨意没有等到,却等到了皇上又再驾临怡祥宫的消息,并且这回一去便直到次日一大早方离开。而怡祥宫那边,也只是在次日请安时派了个宫女到漱勤殿去,只道皇上命愉婉仪好生歇息,怕是无法来给两位娘娘请安了。 此话一出,纵是平日总是一副温和可亲模样的燕贵妃,脸上也有片刻的僵硬,更不提其他定力还不如她的了。 这真是妥妥的拉仇恨啊! 苏沁琬所受的不过极小的伤,抹了药再过阵子便也好了,可赵弘佑的去而复返,以及显而易见的温柔宠溺,让她生出要探探他的底线的念头。心中有了底,日后才更好行事不是? 于是,芷婵淳芊等人一晚上便见识到了主子恃宠而骄到让人简直不忍目睹的地步,心里俱是又急又怕,暗暗为她捏一把汗,就怕她又惹得皇上龙颜大怒,这下一回也不知还有没有这般的好运气。 可奇怪的是,这一晚的赵弘佑却是难得的纵容,虽数度额上青筋暴跳,芷婵都想着下一刻或许他就要发作了,哪料到最终却见到对方恶狠狠地、咬牙切齿的在主子脸上掐了几把,旁的竟是再也没有了! 如此好几回,芷婵几人对望一眼,均是嘴角含笑地静悄悄退了出去,再贴心地拉上了房门,将空间留给里面的两位。 苏沁琬却是得意啊,尤其是在经历了下午那场怒火之后,再对上眼前这个明明被她气得要死,却偏偏奈何她不得的皇帝陛下,心中简直有一股扬眉吐气的痛快之感。 可是,再怎么恃宠而骄,她都不敢忘了身份。如今她也算清楚了,只要不涉及原则性的问题,一些小手段小毛病之类的,皇上是极为纵容她的。小儿女的撒娇卖痴耍赖,虽然时时惹得他气结不已,可最多也不过受些诸如被掐几把、被咬几口的小惩罚。 但有一点,她却始终不敢去触碰,那便是借机给别人穿小鞋。经了这么多事,她一直在暗暗思索,自己与一同进宫来的其他女子相比,到底有何不一样?为何皇上就偏偏选中了她?苦思不得法后,她也便抛开了。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苏沁琬一无所有,孤身一人在这世间上,正正是一人荣耀全家荣耀的主,试问她还有什么可怕的?正所谓心有牵挂才会诸多顾虑,她无牵挂,又何来顾虑?想过得好,只要讨好眼前这个男子便可。 而她,在赵弘佑面前扮演的,便是一个有点小聪明、小嚣张,却又懂进退的女子,不会主动陷入宫中争斗,但若对方来犯,却是半分也不能忍的。一旦她在皇上面前做了那挑拨离间之事,只怕日后她的一言一行落入对方眼中,便少了几分纯粹,添了几分功利算计。 既然皇上会纵容她的小性子,于她来说是再好不过了。一个人纵是再有心,也不可能时时刻刻演着戏的,在赵弘佑面前的性情,至少有七分是她压抑了将近四年的真正性情。另三分,不过是这四年来寄人篱下小心谨慎所培养出来的。也许正正是经历过如此截然相反的两种日子,才铸造今日的愉婉仪! “你就可劲地蹦跶吧,待伤好了,你瞧朕怎样收拾你!”恨恨地瞪着满脸无辜地望向他的苏沁琬,赵弘佑放出狠话。 这小狐狸,就是个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主! 苏沁琬也知道今晚自己是过了些,总归也达成目的了,再撩拨下去,吃亏的还不是她自己? 想到此处,她娇滴滴地就要腻进他怀中,赵弘佑嫌弃地抵着她的肩膀,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知道今晚对方被她这招整得狠了,苏沁琬‘噗嗤’一下便笑出声来,直笑得他脸色越来越难看。 简直不能再忍!赵弘佑猛地扑过去,将笑得花枝乱颤的女子压在了身下,狠狠地堵住了今晚屡屡气得他心口疼的小嘴。 很好,终于安静了! 敌人来势汹汹,苏沁琬无所防备,被对方堵了个正着。不过小片刻的功夫,她便感觉快要呼吸不过来了,可身上的人却不放过她,又咬又啃,堵得她几乎要晕过去。 终于,赵弘佑满意地放过了她,可却依然轻啄着她的唇瓣,流连不去。 苏沁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颊绯红,眼中水气朦朦,见对方又要再来,终于忍不住娇娇地求饶,“嫔妾知错了,再不敢了,皇上饶命啊!” 赵弘佑仿若听不到一般,再次堵了上去…… 好不容易才从那股窒息的感觉中回过来,苏沁琬像小死过一回一般,贪婪地呼吸着,胸口一起一伏,鬓发凌乱,满脸绯色,双唇亮泽又带着微肿。赵弘佑摩挲着她的脸庞,得意地问,“还敢不敢?” “不不不,不敢了不敢了!”苏沁琬叠声道。见他脑袋一低,以为又要再来,也顾不得浑身软绵无力,连滚带爬地逃离了他的身侧,躲到了床角处,紧紧用被子裹着自己,满目防备地望着他。 赵弘佑哑然失笑,掩嘴佯咳一声,敛敛神色朝她招手,“过来!” 苏沁琬将被子裹得更紧了,结结巴巴地强调道,“嫔、嫔妾,有、有伤在身,皇上你、你不能……” 赵弘佑却不答话,只是笑眯眯地望着她,望得她心口发怵,终是老老实实地又爬到他身边去,随着女子一声惊呼,她整个人便被对方抱到了怀中。 “今日便暂且饶恕你,时辰不早了,安歇吧!”赵弘佑搂着她在床上躺好,在她唇上亲了一记,抵着她的额头哑声道。 苏沁琬松了口气,搂着他劲瘦的腰,整个人更深地埋入他的怀中,瓮声瓮气地回道,“好。” 结实、宽厚又温暖的胸膛,散发出一阵阵令人安心的浑厚男子气息。她不禁有几分失神,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若他是真心真意,纯纯粹粹地宠她、爱她、护她,那该有多好啊! 这念头一出,她吓得打了寒颤,努力将它从脑海中驱赶出去。 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察觉她一瞬间的动作,赵弘佑以为她怕冷,用力将锦被拉了拉,再为她掖了掖被角,这才将她更紧地搂向胸膛,亲了亲她的鬓角,柔声道,“睡吧……” 苏沁琬抿抿嘴,在他胸口上蹭了蹭,秀气地打了个呵欠,不过片刻便堕入了梦乡。   ☆、第二十六章 “半菱,姑姑那边在寻你呢!”正端着茶欲往殿内走去的半菱,听到响声停下了脚步,望了望手上的茶碗,再带有几分犹豫地望向绣裳。 “放心吧,茶我帮你端去,姑姑找得急,许是有要紧事。”绣裳体贴地接过茶碗,催促道。 “那便谢谢姐姐了。”半菱不敢耽搁,朝她感激地笑笑,加快脚步离开了。 绣裳抬手细细地抚了抚发髻,抿了抿嘴,这才袅袅婷婷地往殿里去。 不远处正好目睹这一幕的芷婵,秀眉微蹙,盯着绣裳的背影若有所思。 正常情况下嫔妃带进宫来的婢女,多是在家时的贴心信任之人,进宫后自然亦是主子身边第一得意人,似苏沁琬待绣裳这般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的实在是少之又少。对此,怡祥宫人私底下也颇有议论,但时间长了倒也习以为常。 可瞧着这段日子妆扮得极有巧思,又总爱主动帮忙的绣裳,芷婵也不由得多想了几分,这几日也多留了几个心眼,却发现对方这些异样多是在皇上驾临怡祥宫时出现,她为之一惊,心里那个隐隐的猜测莫非竟要成了真? 本打算私下提醒一下苏沁琬,可又怕万一是她想错了,从而误会了对方,对绣裳来说未免不公。百般苦恼之下,她终是将此事隐晦地向柳霜提了提。 柳霜闻言眉头都拧到了一处去,抬眸望了望神色有几分不安的芷婵,不由得暗暗赞许。 这丫头倒是个心细又良善的,绣裳的异样又如何瞒得过她去,就连是何人挑起了她这等下作心思,她也一清二楚。她不说,只不过是想确定对方是否真的起了异心,毕竟绣裳与她们不同,若按寻常人家的说法,她也能称得上是愉婉仪的‘陪嫁丫鬟’。 但凡绣裳有半分为主子着想,能悬崖勒马,她都会当什么事也不知道。可若她不知好歹非要走这样的路,她也绝不会心软同情。 “此事我已心中有数,你放心。”嘉许了芷婵几句,她微顿了顿又道,“无论如何,怡祥宫凝翠阁里只会有一个主子,也只能有一个主子!” 见她说得斩钉截铁,芷婵便也放下心来。 “姑姑你瞧瞧此处应如何下针?”这日闲来无事,苏沁琬便打算练习多年未碰过的针线活。可她自幼便对这些细活不甚在行,亦无多大兴趣,加之又有一个对女儿有求必应的爹爹护着,以致她的针线活实在不太——理想。 柳霜很是耐心地教导她,末了仿似不经意地玩笑道,“绣裳那丫头倒是做得一手好针线,莫不是往些年在婉仪身边练出来的?” 苏沁琬手上动作一顿,双唇抿了抿,笑容清浅,却不回答她,低下头按她所教之法继续绣着手上的秋菊。 柳霜眸色渐深,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来——难道绣裳并不是跟随她多年贴身侍候的? 她暗暗思忖,好像也只有这样的情况,才勉强说得通主子待绣裳的奇怪态度。可是,若主子并不喜绣裳,又为何要带她进宫来?是无奈之举,还是另有原因? 苏沁琬看似专心致志地穿针引线,可对柳霜说的话也是听入了耳中。她待绣裳如何,这凝翠阁中人人均已知晓,若非事出有因,她相信以柳霜的沉稳是绝不会在她面前提起绣裳的。 果然,又听柳霜道,“奴婢也是近来方知晓身边竟藏着这么个好手,实在是眼拙。绣裳既有有如此能耐,往后便让她专程负责针线上之事,旁的诸多事宜由淳芊她们几个再细分,主子意下如何?” 苏沁琬含笑点头,片刻又摇摇头,“针线之事可以交给绣裳,可咱宫里这方面之事却是不多,繁琐的诸如缝制衣物又有司针房。相反,宫中其他杂事倒更多些,闲着的话让绣裳也帮着她们几个吧!” 柳霜见她这般说,倒一时分不清她是否明了自己话中所含信息,只是有些话却不好说得过于直白,只能应声福了福便告退了。 直到房门被再度合上的响声消失在耳边,苏沁琬才停下手中活计,怔怔望着紧闭的房门,良久,才微微扬扬嘴角,露出个似是期待,又似无奈的笑容来。 绣裳,她赶不得,可有人却赶得! 不错,对身边这碍眼之人,她看似不在意,其实处处留心。绣裳对皇上怀着的那点意思,连柳霜等人都看出来了,作为与皇上更亲近又时时注意着绣裳的她,又怎么可能不清楚? 至于皇上是否会如了对方所愿,这一点她从不担心。从这段日子观察来看,恐怕皇上根本连绣裳长成什么样都未必记得。除却这层,她也笃定皇上绝不让捧着个奴婢打她的脸。 当今皇上,不是前朝的顺帝。而绣裳,也不会是那万德妃! *** 午后温暖的阳光照在人的身上,让人更添困意。苏沁琬本是临窗歪在湘妃榻上翻着书卷,哪知才翻了那么几页,却感觉眼皮越来越重,最后只能将书扔到一边去,扯过毯子覆在身上,双眼一阖便睡了过去。 果真是秋意浓浓正好眠! 赵弘佑进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美人秋睡图。他扬扬制止了欲上前唤醒主子的淳芊,挥挥手让她们退出去,这才在榻沿上坐了下来。 见苏沁琬睡得满脸的幸福,脸蛋红艳似桃花,眼睫密长像蝶翼,他不由得心生几丝妒意。 自己又是召臣下商议政事,又是接连批阅奏章,好不容易才得了空歇一歇,可这小狐狸却能睡得如此惬意。 他心有不甘地伸手捏住苏沁琬俏挺的鼻子,轻轻摇了摇,低低地骂了句,“贪吃又贪睡,还不承认自己是小猪?” 睡梦中的苏沁琬不舒服地‘嗯’了一声,吓得他一下便收回了手,见她只是皱了皱鼻子,哼哼了几声,咂了咂嘴巴,却未见有转醒迹象,不禁哑然失笑。 陪在熟睡的苏沁琬身边坐了小半个时辰,见她仍是睡得甘甜,无奈地摇摇头,一撩衣袍出了内室,直直去了寝殿隔间苏沁琬专门命人收拾出来的小书房。 坐到书案前,见上面摆着几卷画轴,忍不住拿过来其中一卷打开细看。 却是一副天伦之乐图!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画中一男一女,男的英武,女的柔美,女子坐于石凳上,体贴地照顾着身旁绑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男子嘴角带笑,望向妻女的目光温柔缠绵,那种满满的幸福感,似是渗透纸张向他扑来。 他久久无法回神,定定望着年轻女子那有几分熟悉的面容,再将视线投向笑得眉眼弯弯的小姑娘,这样的笑容,他这数月来常常能见得到。 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将来他与小狐狸的女儿,他定会将她宠到天上去,让她时时漾着与她生母一般甜美的笑容。不,甚至要比她的生母更娇、更甜! 这样的念头一升起,他顿时生出几分幸福感来,眼前仿佛有个娇娇嫩嫩的小姑娘,一面脆生生娇滴滴地唤他父皇,一面伸出软绵绵肉呼呼的小手让他抱抱。 可也只一瞬间,他又想到了什么,重重地叹息一声,小心翼翼地将画卷好,再放回了原处。 一阵物体的倒塌声夹杂着重物落地声乍然在静谧的怡祥宫内响起,生生将睡梦中的苏沁琬惊醒了过来。 她睁着犹带几分懵懂的大眼,茫然地问侍候在她身旁亦是一头雾水的淳芊,“发生什么事了?” 淳芊傻呼呼地摇头,“奴婢也不清楚。” 话音刚落,云蓉惊惊慌慌地走了进来,颤栗着禀道,“婉仪,出事了,绣裳也不知因了何事惹得皇上龙颜大怒,被皇上一脚踢了出去……” 话尚未说完,便听一阵重重的脚步声传进来,光是听这声音,仿佛也能想像得到脚的主人是何等的怒火中烧。 淳芊连忙顺了顺苏沁琬睡得有几分凌乱的长发,又匆匆忙忙地为她理了理衣裳,动作刚停,赵弘佑已经铁青着脸大步迈了进来。 苏沁琬张着嘴吃惊地望着他,一时竟忘了行礼。赵弘佑也不在意,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语气犹带着怒意与厌恶,“你身边那些不知好歹的,何苦要留在这碍眼,早日打发了,免得脏了这怡祥宫的地!” 苏沁琬倒是头一回听他口出恶言,脏了怡祥宫的地?那绣裳竟是让他厌恶至此。 她心中蓦地生出一丝恶意的痛快来,想绣裳在孙府时是何等的风光,隐隐似是有副小姐的架势,如今在皇帝的眼中,竟是会弄脏地的主。 “皇上恕罪,都怪嫔妾驭下无方,这才……” “胡说什么,此事与你又何干!”赵弘佑轻斥一声,又蓦地冷笑,“贱婢天性淫.贱,任是跟了哪个主子都改不了本性,这种人从根上便烂了!” 若非顾及着对方是苏沁琬带进宫来的人,他当场便想让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苏沁琬暗暗吃惊,总感觉赵弘佑对绣裳极为痛恨,又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对绣裳所干之事极为痛恨。   ☆、第二十七章 赵弘佑深吸口气,将满腔怒火压下去,冷然道,“如此背主又不知廉耻之人,宫里头是断断容不得的,便赏她三尺白绫……” 苏沁琬心中一突,她可不希望绣裳在皇宫里丢性命,只要出了皇宫,她是生也好,死也罢,也碍不到自己半分! 来不及细想,她稍沉吟片刻才怯怯地抓着赵弘佑的袖口,软语恳求道,“论理,绣裳犯下了不可饶恕之罪,皇上要处置她无可厚非。只是,她毕竟是嫔妾进宫前,嫔妾舅舅遣来侍候嫔妾的。这几年嫔妾一直受舅舅照拂,他老人家一片好意……皇上,可否看在嫔妾的份上,饶她不死,把她遣回原本主家罢了?” 赵弘佑浓眉紧皱,脸上余怒未消,可见苏沁琬一副又怯又弱的模样,又想到她父母双亡,不得已寄人篱下,虽不清楚那孙家人待她如何,但从对方挑了这么个贱婢跟着她进宫,可想而知那些人待她并不尽心。 想到此,他心中一软,怜惜地摩挲着她的脸庞,“你既要留她一命,朕便允你便是。”嘴里虽如此说,心里却是另有想法。 苏沁琬见他答应了自己,不禁展颜一笑,揽着他的脖子爱娇地道,“皇上待嫔妾真好!” 赵弘佑极为受用的搂着她的腰肢,“朕既待你好,爱嫔自要好好回报才是!” 苏沁琬愣了愣,这么顺口的一句话,对方居然还会顺杆而爬?真真大大出乎她意料,只能呆呆地问,“皇上要嫔妾如何回报?” 赵弘佑‘吧唧’一口亲在她脸上,别有深意地在她那能让他一手便掌握的纤腰上来回摩挲,笑得暧.昧,“爱嫔说呢?” 苏沁琬脸上一红,吱吱唔唔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将手抵着他的胸膛,弱弱地道,“知道了……” 自上回她受了惊吓病了一通,至今两人都未再行过周公之礼,期间虽同床共枕并不少,但赵弘佑却一直没对她做出再深入之事来,有好几次擦枪走火,但到最后关头他都生生停了下来。对此,苏沁琬不是不触动的。世间上男子三妻四妾何等平常,更莫说身边这个是天下至尊,自来便只有旁人讨好他的份,何曾需要他这般忍耐! 无论对方是怀了怎样的心思,至少,他确确实实是触动了她。 不提这晚苏沁琬如何极力回报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却说次日一早,宫门刚开,便有龙乾宫的太监带着被遣送出宫的绣裳,径自去了位于京城北面的孙府。 守门的老仆一见打有皇宫标记的马车,吓得连滚带爬地进去向孙进荣通报。 正在屋里与爱妾调笑的孙进荣听了仆从的回禀,也不及细想,连忙着人到正院处取了礼服,穿戴整齐后才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思恭恭敬敬地出门前去迎接。 哪料到方到了正堂,却见原本应在宫里跟在苏沁琬身边侍候的绣裳,满身狼狈地瘫在地上,一身内侍打扮的中年男子满脸厌弃地扫了她几眼,察觉他的到来,客气而疏离地应付了几句,便直接道明了来意。 他说得直白,将绣裳如何不知廉耻欲爬龙床、皇上如何震怒欲将打杀以儆效尤,以及愉婉仪如何心善替她求情,这才堪堪留了她一条贱命,得以被遣返主家的话一五一十的向孙进荣道来。末了还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此女不堪,皇上深恶痛绝,可她毕竟是愉婉仪从府上带进宫的人,是以……” 孙进荣哪还敢有二话,连连点头称是,心中却也清楚绣裳是断断留不得了。一个让皇上深恶痛绝的不堪之人,难道还要留在这世间上碍皇上的眼? “老爷、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啊!”待宫里来人走后,绣裳挣扎着爬起来见礼,却在看到孙进荣眼中杀气后惊得用尽全身力气爬到他脚下,抓着他的裤脚哀求道。 孙进荣一脚便将她踢开,阴森森地道,“饶命?你是让我为了你这个不中用的贱.人得罪皇上?当日我是如何吩咐你的?你进宫后又是如何做的?她苏沁琬再孤苦无依,也是二品大员之女,我孙进荣嫡亲外甥女,往日在府中你仗着夫人小姐对她多有怠慢便算了,到了宫中竟还不知收敛,我又岂能再容你!” 言毕,便向外头使了个眼色,不一会的功夫,两名仆从打扮的男子便走了进来,一人一边拖着绣裳出去。 “老爷饶命,饶过奴婢吧,老爷、老爷……”绣裳苦苦挣扎,大声哭着喊着,可孙进荣背着手始终不曾再回头望她一眼,直到哭喊声越来越远,最终彻底在他耳边消失,他才阴沉着脸坐到了太师椅上。 苏沁琬……这小丫头确实不容小觑,往日竟是小瞧了她。旁人只道她一片善心才饶了绣裳性命,可他却明白她将绣裳遣返孙家的真正意思,不过是提醒他,她今时不同往日,再不是那个任由他拿捏的小小孤女。 可是,他也明白,苏沁琬并没有与他撕破脸的想法,否则以她今时今日在宫中的地位,想要对付一个小小的绣裳简直是轻而易举,根本不会给她半分接触到皇上的机会。说到底,无论是他自己,还是苏沁琬,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想着走上那一步。毕竟,那是两败俱伤的做法。 他暗暗咬牙,心里堵得难受至极。当日他便应该清楚的,经历了那样的事还能冷静地站出来与他交涉的女子,又岂是个简单的,偏他这几年被对方胆怯怕事的模样迷惑住了,竟没有细细深想,方才落得如今满手好牌尽弃的地步。 可事到如今,苏沁琬早就不是他所想掌控的了。不但如此,孙家要想向上爬,只能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 “可是苏沁琬那死丫头着人……”他心情郁卒地回到了正院,孙夫人江氏急急地迎了上来,张口便要问。 “住口!”孙进荣大声斥责,片刻之后,才压着嗓子咬牙道,“那是宫中最得宠的愉婉仪,你还以为还是那能让你随意责骂的孤女?从今往后,不管人前人后,你都给我注意点,若是泄露到外头去……你是晓得我的手段的!” 江氏打了个寒颤,连连点头不敢有二话。半晌,又心有不甘地压低声音道,“当日若是听了我的,让莲儿顶替了她的身份进宫去,今日这得宠的愉婉仪便是真真正正的自家人,哪像这般……” 孙进荣狠狠地剐了她一眼,“蠢货!冒名顶替参选,那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你以为我有那等能瞒天过海的本事?况且,虽说莲儿是我亲女,可我也不能睁眼说瞎话,论容貌,她是远远及不上苏沁琬的。” 顿了顿又鄙视地横了她一眼,“不是说但凡从孙府大门出去的,都能入得了皇上的眼!”说完便一拂衣袖,大步出了门,径自往西院爱妾处去了。 江氏气得脸色铁青,“莲儿又哪里比不得那苏……”后面二字却是无论如何再不敢吐出来,只得恨恨地绞着手中绢帕,话中对象一转,“西院那狐狸精,总有一日定要你尝尝老娘的厉害!” 送走了绣裳,苏沁琬只觉得这凝翠阁的天也蓝了几分,至于绣裳回到了孙府会有怎样的命运,这却不是她要关注之处,她要的只是她活生生地出现在舅舅孙进荣面前。 若细追究起来,估计绣裳也搞不清楚为何突然便被孙进荣从孙夫人江氏身边提到了她的身边,她相信孙进荣绝不会将那晚发生的一切告知旁人,包括他的枕边人。绣裳进宫后的种种表现更让她深信,孙进荣亦不曾将那事向她透露半分。否则,绣裳大可以此为把柄要挟她,从而达到她自己的目的。 苏沁琬轻吁口气,动作优雅地端起茶碗,小小地抿了一口,感觉一阵清香顺着口鼻渗入心肺,她惬意地微阖眼眸,细细品尝。 毕竟是娘亲的娘家人,若是对方一直老老实实的,将来若有机会,她不介意稍稍提携一下。可若是还想着将她当作棋子一般随意摆弄,就算是拼着两败俱伤,她也是断断容不得的。 怡祥宫少了个宫女,虽并不算什么大事,可也驾不得有心人的留意。 徐淑妃自是很快便了解了来龙去脉,忍不住一声嗤笑,“这刘氏真真是蠢得无可救药,难怪明明占尽优势都被怡祥宫压得透不过气来,宫女爬床?哈,简直是找死!” 素桐有几分不明,“娘娘为何这般笃定……” 徐淑妃冷笑一声,“本宫自是笃定,皇上绝对不会碰那些自荐枕席的贱.人半根指头,哪怕对方美若天仙!” 素桐更是不解。 “因为当年,文纯皇后宫中便有贱人趁着帝后不和,趁机爬上了龙床,文纯皇后震怒,不但驳了文昭皇帝欲将其提为答应的旨意,还当着后宫诸妃的面,命人将那贱人脱掉外裳,狠狠打了四十板子,以儆效尤!” 素桐失声惊呼,片刻才低声问,“那当时的皇上……” 徐淑妃又道,“文昭皇帝自是大怒,可文纯皇后又岂是个轻易服软之人,二人自是一番大吵,文昭皇帝更是气得将那贱.人提到了龙乾宫中,虽无名分,可亦是宠了一段日子。皇上与文纯皇后母子情深,亲眼目睹生母被个下.贱宫女如此打脸,又岂会不怀恨于心!如今,刘贵嫔竟然怂恿怡祥宫宫女……真真下的是臭得不能再臭的一步棋!”   ☆、第二十八章 “文纯皇后可、可……”素桐结结巴巴地想说出句话来,可在脑子里搜刮了一通也想不出应怎样形容那位传奇般的皇后。 徐淑妃喟叹一声,摇摇头道,“文纯皇后性子烈,极刚难折,太.祖皇帝打天下之时,时为乔将军之女的她便多次献策,有‘军中女诸葛’之称,这样的女子,又岂会轻易委屈自己。本宫虽不曾经历过那段岁月,可却亦有所闻,永德朝期间的后宫,文纯皇后即便无圣宠,镇国公府又日渐无人,可宫中却无人敢轻易小瞧了她去,便是彼时最得宠的余贵妃,在她的面前,也得收敛几分。” 说到此处,她轻轻拭了拭嘴角,才继续道,“你瞧,古往今来敢那般驳皇帝面子,甚至连表面的功夫也不愿做,当着后宫众人的面便能杀鸡儆猴的,能有几个?许也只咱们这位不让须眉的文纯皇后了。那荣宠了大半辈子的余贵妃,还有那曾比嫡皇子还要风光的三皇子,如今又落到什么地步了?” 素桐微微颔首,也是极认同她此番说法。在与文昭皇帝关系如此恶劣的情况下,却仍能让亲生儿子继承了大统,可见这位皇后娘娘绝非等闲之辈。 徐淑妃轻轻拍了拍衣裙,当年父亲能冒出让她当三皇子妃的念头,何曾不是看在三皇子赵弘谨形势大好的情形下,加之在文纯皇后薨逝不久的一段日子里,文昭皇帝对嫡长子时有训斥,甚至还曾动过手,任谁也想不到最终被立为太子的,却是这个曾被他又骂又打的皇长子。 *** 绣裳离去,怡祥宫的宫女自是欠缺了一名,这自是要报到内务府处去,让他们重新填补进来。 苏沁琬无奈地放下手中的毫笔,揉了揉额角,望向在她身边兜转了大半日,一副欲言又止模样的淳芊,微叹一声道,“有话直说便是,这般磨磨蹭蹭的实在不像你的性子。” 淳芊憨憨地挠挠脑袋,殷勤地上前为她按捏肩膀,“婉仪画了一整日也累了吧?奴婢给您松一松。” 苏沁琬嘴角含笑,也不阻止她,惬意地微阖眼眸,倒是想看看这丫头在打着什么主意。 淳芊见主子一直没有再问她,心中不禁打起鼓来,手上动作也越来越慢,最终停了下来,讷讷地摸摸鼻子,走到她面前低声道,“婉仪,奴婢有一事相求。” 苏沁琬轻笑一声,她就知道,就知道这丫头绝对不是个有耐性的。 笑意盈盈地接过对方递上来的茶呷了一口,这才微微扬眉问,“说吧,有何要紧事?” 淳芊轻咬了咬嘴唇,把心一横,硬着头皮道,“婉仪,凝翠阁如今不是缺了个人么?奴婢想举荐一人,想请婉仪成全。” 苏沁琬怔了怔,倒没想过她想说的竟是此事,也不过片刻便笑道,“你想举荐何人?细说来听听,若是个好的,看在淳芊姑娘好不容易开回口的份上,本婉仪依了你又有何妨?” 淳芊眼睛一亮,凑到她跟前道,“此人婉仪也认得,便是茉雪!” 茉雪?曾经侍候良媛魏娴的茉雪?苏沁琬一愣。 魏娴死后,按规矩,她身边侍候的宫人自然也得重由内务府分配到各宫中去,对她们的去向,彼时的苏沁琬自是无权过问。 见苏沁琬沉默不语,淳芊有些不安地继续道,“茉雪当初被分到了浣衣局,奴婢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恰好如今咱们宫中有了缺,所以想趁此机会……” 苏沁琬微微笑笑,当日在芳华宫,淳芊与茉雪便相处得极好,加之茉雪也是个行事稳重的,是以她也愿意成全这两人。不过从浣衣局调个宫女过来,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内务府自然也会卖她这个面子。 “既如此,你让柳霜来一趟便是。” 淳芊一愣,继而大喜,‘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向她行了个大礼,“多谢婉仪,多谢婉仪,奴婢、奴婢这就去喊姑姑!” 言毕也不待苏沁琬反应,欢欢喜喜地转身跑了出去。 苏沁琬望着她一蹦三跳的身影,不禁摇头失笑。 柳霜去了一趟内务府后,过得几日,浣衣局的宫女茉雪便调到了怡祥宫凝翠阁,填补绣裳走后的空缺。 苏沁琬上下打量了一番明显消瘦了不少的茉雪,忆起当初芳华宫的点点滴滴,心中的酸意缓缓地冒了出来,她连忙垂下眼睑,掩饰眼中将要泛起的泪意。半晌,才抿了抿嘴唇,柔声嘱咐了茉雪几句便让淳芊将她带下去了。 待屋里的人都退了出去,她才缓缓起身往里间去,撩起了帘子,轻轻地坐在床榻上,怔怔地出神。 难道这一生,她都无法为枉死的魏娴讨回公道?若是如此,他日九泉之下她又有何面目去见她?曾经不离不弃的誓言犹在耳畔,如今明知她死的不明不白,她却仍要装傻充愣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安安心心地当她的帝王宠妃么? 她轻叹一声,突然觉得有一股从心底深处冒出来的疲累,一点一点向四肢蔓延,渗透身体每个角落。不过才数月,她却觉得自己过了数年之久。有时甚至会想,若是她的父母仍在世,以爹爹对她的疼爱,定是不会让她进宫的,没有进宫,就不会经历这么多事,她会如这世间上许多女子一般,由着父母精心为她择一个门当户对的夫婿,平平安安终老。 她整个人倒向软绵绵的被褥,将自己深深地埋了进去,亦将所有的压抑难过埋了回心底去。 启元六年的初雪来得较往些年要早些,亦比往些年要密集,纷纷扬扬,如柳絮,似芦花,很快便为巍峨的宫殿披上一层银衣。苏沁琬披着墨绿斗蓬,将芷婵等人遣得远远的,一步一个脚印,缓缓地在雪中前行,雪花飘洒到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浅浅的洁白。 她停下了脚步,仰着头望向空中,入眼是一片白,白得刺目,白得让她心中抽痛。 又是一年雪飘时…… “明明身子不好,却又偏不爱惜自己,你这是存心让朕心疼?”一个含着浓浓不满的年轻男子声蓦地从她身后响起,眼前的雪白一下便被伞挡住了。 她怔怔地回眸,却见赵弘佑撑着伞挡在她头上,眉头紧皱,不满地瞪着她。 赵弘佑见她呆愣愣的,不禁叹了口气,语气也柔了几分,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掐了一把,“傻了?不认得朕了?” 苏沁琬依旧直直地望着他,良久,嘴角才扬起一抹释然的笑,突然伸出手去抱着他的臂膀,将脑袋枕上去,撒娇般问,“皇上怎的在此?” 在这一刻,在这曾经让她悲痛欲绝的一刻,这样一个人用那含着担忧又关切的语气,就这样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那种揪心的难过仿佛随着这满天的雪花飘散去了。 赵弘佑见她突然便绽开了笑颜,娇娇的甜甜的,正是他最熟悉又最喜欢的,嘴角亦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这般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往日所学的规矩都跑哪去了?” 苏沁琬抿嘴一笑,松开抱着他的手,微微后退了一步,朝他盈盈一拜,行了个标准的请安礼,“嫔妾恭请皇上圣安!” 赵弘佑拢嘴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回了句,“爱嫔免礼!” 苏沁琬定定地望了他片刻,忽然伸出手去轻轻拉着他的袖口,软声哀求,“皇上,你叫叫嫔妾名字可好?” 赵弘佑一怔,倒想不到她会提这样的要求,可对上那双水朦朦又充满祈求的眼神,心中一软,轻轻抚上她的脸庞,柔声唤了句,“沁琬……” 苏沁琬笑得更开心了,欢喜地应了一声,看着赵弘佑脸上逸出无奈又宠溺的神情,笑容越来越大。 女子闺名,只有至亲之人才能唤,自欺欺人又怎样?至少这一刻她可以让自己相信,她仍有亲近之人陪在身边。 在怡祥宫小坐了一阵子,赵弘佑这才带着郭富贵等人往龙乾宫去。 一阵悠扬的琴声叮叮咚咚地穿透满天雪花传到他耳中,他不禁停下了脚步,静静地听了片刻,不由自主便寻着琴声而去…… 一身浅青色镶边宫装的清雅女子静静坐于赏梅亭中,素手轻扬,一挑一拈间,悦耳的音符一串串逸了出来。 “皇上,那是清妃娘娘!”郭富贵低声提醒。 赵弘佑‘嗯’了一声,望着亭中纤弱的身影,他的眼神愈发复杂,最终,想到前不久夏远知的请求,不禁低低地叹息一声,抬脚便往亭中女子处去. “怎的这般表情?谁把咱们的淳芊姑娘给惹了?可把手炉给了皇上?”苏沁琬喝了口热茶,见淳芊噘着嘴有几分不悦的进了屋,不禁好奇地问。 “婉仪!”淳芊向她福了福,这才不高兴地道,“皇上到蕴梅宫去了!” 苏沁琬心中一突,垂眸淡淡地‘嗯’了一声。 淳芊还想再说,可芷婵偷偷扯了扯她的袖口,她愣了片刻,见苏沁琬脸上原本浅浅的笑意已经不见了踪迹,不禁懊恼地敲了下脑门。 她这个笨蛋!   ☆、第二十九章 假的就是假的,任你再怎样自欺欺人也成不了真! 苏沁琬轻叹一声,伸指轻轻戳了戳铜镜中披散着如锦缎般丝滑长发,不施黛粉的素净女子,喃喃地道,“日后可不能再犯傻了,再美再好也不过镜花水月,终究落到一场空,不过陡惹人笑话。” 这一年的万寿节与往些年并无甚区别,前朝后宫都在忙碌着。自上回雪中遇着了赵弘佑,至今已有七八日,苏沁琬一直不曾再见过他,只听淳芊在她耳边吱吱喳喳地说着皇上最近有多忙——外放官员回京述职、附属国派遣使臣进京祝贺万寿节等等,燕贵妃、徐淑妃,甚至清妃都以各种理由遣人送东西到龙乾宫去,可均见不着皇上,东西也送不进去。说到蕴梅宫,她还特意加重了语气强调,让苏沁琬差点笑出声来。 她何尝不知这丫头在拐着弯安慰自己,以免她因皇上多日未至而胡思乱想。其实这纯是淳芊多虑了,她又岂敢奢望皇上日日到怡祥宫来,她不过是后宫诸多女子中的一员,与她们并无不同,都只能等候在自己宫中,盼着皇帝偶尔的临幸。当然,也不乏积极主动去争取的,可成功之人却是少之又少,一不小心还会落得个江常在这般的下场。 只不过,她倒是意外一向深居简出,表现得与世无争的夏清妃,如今竟也积极主动起来,先是雪中抚琴,再是命人送吃。苏沁琬暗暗摇头,原来清高也是要有底气的,在这后宫当中,皇帝的宠爱才是让一个人清高得起来的底气。她双手托腮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突然轻笑出声,其实她的嚣张,与清妃的清高并无不同,均是靠着帝宠,假若有朝一日她也失了宠,她会不会也如清妃这般,努力再争取一把呢? 她难得地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因是嫡亲舅舅乔峥所举荐,赵弘佑对那位回京述职的杜炳山也添了几分关注,专程着人从吏部调了他的历年考评来看,瞧着倒是中规中矩,无甚了不得的政绩,可亦无过错之处。 出身贫寒,年过而立方才中了个同进士,又在七品知县的官位上呆了将近十年,再任了三年的同知,直到三年前方升任从五品的知州,今年得了回京述职的名额,赵弘佑猜测着估计也是舅舅乔峥私底下打点的。 他沉思了良久,才在杜炳山的任命文书上落下“光禄寺少卿”五个字。 从五品升正五品,还是一个清水衙门,最是中规中矩不过。 将手中的笔掷掉,背靠在龙椅上便要伸伸手臂,一张灵动多变的脸蛋突然从他脑海中跳出,手上的动作便止住了。这些天一直忙来忙去,倒不曾去瞧瞧那只小狐狸,也不知这几日她都在做些什么,天气转冷,以那小狐狸懒洋洋的个性,估计定是腻在屋里轻易不出去的。 他摇头笑笑,真不知道苏铭韬是怎样养出这样一个女儿来的,小性子、坏毛病一堆,过河拆桥、得寸进尺、小心眼……他随随便便就能数出好几个来。 拍拍衣袍上的褶子,难得空闲,不如便去瞧瞧那小狐狸去。 “皇上,余太妃在殿外,说是有事要见您。”郭富贵迟疑了半晌,终是推门进来回禀道。 赵弘佑一怔,两道浓眉一拧,随后淡淡地吩咐道,“请她到西殿,朕稍候便过去。” 靠坐龙椅上有片刻的失神,余太妃……他不禁有几分烦躁,这女人这些年在后宫处处煽风点火,父皇在世时又是时时给母后添堵,他本想着有朝一日定要为母后出这口气,哪料到一向了解他心思的母后却出言劝阻,只道这余贵妃也不过一个可怜人。 可怜?三千宠爱于一身,气派比皇后还要盛的余贵妃是个可怜人?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端过御案上的茶碗呷了一口,这才起身往外走去。 进了西殿门便见余贵妃静静地坐于红木椅上,察觉到脚步声便望了过来。 “不知太妃要见朕所为何事?”赵弘佑也不与她多话,直接了当便问。 “自去年靖王妃过世,靖王发话要守满一年,如今一年之期已过,靖王府也需迎个新女主人进门才是,皇上认为如何?”余太妃面无表情地问。 对乔英淇这个儿子,她实在是装不来和善样,若非心知燕徐二妃作不得主,她也是绝不会求到他面前来的。其实若是趁着数月前选秀,或许也能择定了人选,可儿子却偏偏不允许,只道一年期未到,便是事先相看王妃人选他也绝不同意,是以才拖到了至今。 原来为了这事!赵弘佑不置可否,他虽对这对母子心存疙瘩,可也没必要事事打压,处处计较。赵弘谨要续娶王妃而已,随便他们母子二人折腾便是。 “太妃这是瞧中了哪家小姐,还是另有安排?” “过不了几日便是万寿节,如今虽中宫无皇后,但容许朝廷命妇进宫与众妃嫔同贺,于情于理亦是说得过去的。皇上以为如何?”余太妃将心中打算道出。 赵弘佑稍想了想便点了点头,片刻又补充道,“既然真正目的是为靖王相看王妃,那这宴便设在仁康宫,其余一切杂事等由着燕贵妃及徐淑妃二人打理便是。” 余太妃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她的目的不过是为儿子挑个可心的媳妇,趁早抱上孙儿罢了。毕竟皇室中的这一辈,无论是眼前的九五至尊,还是她那个丧妻一年的儿子,均是膝下荒芜。 “皇上既无异议,我也就不打扰了,便这样吧!”她轻轻拂了拂衣裙,起身致了意便离去了。 赵弘佑抬眸望了一眼她的背影,默默地低下头摩挲着手上指环。许久,才若有似无的叹息一声,背着手出了门,脚步一拐转了个方向,不到一刻钟,便进了一间屋子。屋子正中央挂着两副画,每副画中各有一名身着龙袍,面容威严,气势凛凛的男子,这两人分别是大齐的前两任皇帝,太.祖皇帝及文昭皇帝。 他定定地凝视着右边画上的文昭皇帝,眼眸愈发的幽深。这是他的生父,让他至今都看不透想不明的生父。他敬他、畏他、爱他,可又恨他怨他。 想到父皇临终前那滴眼泪,以及他无法阖上的双眼,他忍不住轻叹一声,只感到心中一阵难受,压抑得他再也无法在这屋里呆下去。 转身出了屋门,凝望东边方向,久久不作声。 母后,生不同衾,死不同穴,黄泉碧落,永不相见,假若您知晓自己的决绝换来了他的死不瞑目,您可会看在他悔恨难当的份上,再回眸看他一眼? 赵弘佑又是一声长叹,肯定是不会的吧?您连与他同葬一处都不愿,又怎可能再回头! 万寿节将允许朝廷命妇带家中姑娘进宫朝贺的消息很快便在京中传开了,因设宴之处是仁康宫,又联想到靖王去年才没了王妃,朝臣后妃稍想一想便明白此宴的目的了。 文昭皇帝长成的皇子便只当今皇上及靖王兄弟二人,如今这兄弟俩关系虽有些微妙,可皇上却依然派遣了不少实差给靖王,可见他对靖王也并不是完全猜忌的。只要靖王老老实实,那一辈子的荣宠定是少不了的,这靖王妃的位置自然亦极具吸引力了,即使不过是继妃,但原配王妃又无一儿半女留下,这继妃与原配倒也差不了多少了。一时间,京中权贵均暗暗使劲,力图为了这靖王妃之位搏上一把。 而此时的储禧宫内,徐淑妃愤怒地将手中茶碗砸到地上,脸色铁青,眼中充斥着满满的戾气。 “父亲竟如此抬举那贱.人,嫡女?可打的好主意!早不记晚不记,偏在如今这时候记,打量着本宫不知道那对母女怀的什么心思?” “娘娘息怒,何苦为了那种人气着自己。四小姐纵是记在了夫人名下,也不过半吊子的嫡女,以余太妃那性子,又岂会看得上她!”素桐连忙上前柔声安慰。 徐淑妃胸口急促起伏,脸上怒气腾腾,“本宫气的是父亲竟如此、如此……丝毫不考虑母亲心情,甚至连本宫的想法也毫不顾及。他眼中可还有母亲,可还有本宫这个女儿?!”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神有几分凄然,“若非本宫有今日之地位,只怕他更不会将母亲……”一咬牙,又恶狠狠地道,“徐韵芳想借着本宫的势往上爬?休想!靖王妃?凭她也配?!” 素桐心中一惊,压低声音劝道,“娘娘,千万要三思而行啊!若是相爷知晓……” “你不必多说,本宫自有主意!放心,父亲如今早就奈何不得本宫!”徐淑妃冷笑道。 她就是要让他知道,他能倚靠的只有她徐韵兰一个女儿!   ☆、第三十章 正阳殿内气氛热切,大齐各附属国使臣抵达上京,向大齐皇帝传达国主恭贺万寿之意。 赵弘佑脸上溢满笑容,高高地俯视着下首或跪或站的臣子,心中顿生万丈豪气。 君临天下,四海臣服,皇帝当如是! 使臣到来,宫里自有一场盛大的欢迎宴席,君臣同欢乐,一片欢庆祥和。 *** “婉仪,让奴婢与茉雪一起去吧,奴婢保证会把皇上请来的!”见苏沁琬将一切准备妥当后便欲让人去请皇上,淳芊连忙主动请缨。 苏沁琬望了望她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又看看茉雪抿着嘴浅笑的样子,思考了片刻便点头应允了。 淳芊跳脱却也知轻重,又有性子沉稳懂进退的茉雪跟着,想来也无大碍。 “从怡祥宫到龙乾宫,以你们的脚程,到达之时估计皇上也刚从正阳殿回来,时辰想来相差不了多少。”芷婵道。 “芷婵姐姐放心,我一定不会误事的!”淳芊用力点了点头,以加强可信度。 苏沁琬与芷婵对望一眼,均哑然失笑。 “去吧,路上小心,记得多穿件衣裳,别冻着了!”柳霜噙笑叮嘱。 “哎,知道了!”淳芊脆声应了句,又与茉雪一道向苏沁琬行了礼,这才相携着出了宫门。 脚踩到雪地上发出的‘吱嘎吱嘎’声,在这充满喜庆的禁宫倒也似奏着的欢庆曲调。 “姐姐来了怡祥宫这些日子可还习惯?”二人踏雪徐行,一阵夹雪冷风吹过,淳芊缩缩脖子问身旁的茉雪。 “比在浣衣局好太多了,婉仪、姑姑还有各位姐姐妹妹都很和气。”茉雪为她紧了紧围脖,又再拉拉自己的,语气含着显而易见的感激。 对比在浣衣局无休止的忙碌,还有时不时的被斥骂,如今的日子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姑姑平日瞧着倒是温和,若骂起人来可厉害了。还有半菱,可千万别惹了她,那家伙力气可大着呢,一掌拍过来保管你疼上三天;芷婵姐姐性子才是真真的好,可我有时却有点悚她,也不知为什么;云蓉不怎么爱说话,可却最爱帮人;秋棠是个急性子,呼啦啦一阵风似的……”淳芊一路叽叽咕咕地向她说着凝翠阁众人性情。 听她说到秋棠是个急性子,茉雪‘扑哧’一下便笑了,急性子的淳芊倒好意思说人家秋棠是个急性子。 听懂她这笑声所含深意,淳芊不高兴地噘起嘴巴,“人家好心好意向你传授心得,你倒还要取笑人!” 茉雪连忙忍笑道歉,“是我不好,不该笑淳芊姑娘,姑娘性情沉重,办事牢靠,是最最不可多得的!” 淳芊得意地扬眉,“婉仪也这般说过!” 茉雪‘吃吃吃’地笑得更厉害了,婉仪这分明是逗她的话,她倒当了真,小尾巴都快翘天上去了。 两人低声说笑,心中暖意融融,便是那冷冽的寒风亦无法吹散萦绕在两人周围的温情。 “姑姑小心,让我们帮您吧!”见前方不远处一名四十来岁宫女打扮的女子正提着个漆黑大食盒在雪地上徐行,两人快走几步上前去,主动提出帮忙。 那女子只感到手上重量顿减,抬眸一望见是两个年轻的宫女一人一边托着她手上的食盒。她皱着眉用上几分力度夺了回来,声音低沉又带着沙哑,“多谢两位好意,我自己可以。” 淳芊愣愣地望着她提着食盒快步离去,很快便消失在视线当中,不禁咂舌,“好厉害,她的力气比半菱可大多了,居然轻轻松松一个人就能把那么重的东西提着走。” 方才她接手便知那食盒份量不轻,要是她一个人是绝对提不动的,两个人倒还勉强,更不必说像此女这般快步走了。 “咱们走吧!”感概一番后正要离开,却见茉雪怔怔地望着方才那女子消失之处,秀眉紧蹙。 “茉雪、茉雪、茉雪!”她连唤了三声,才将茉雪唤过来。 “怎么了?你在瞧什么呢?”她好奇地凑到茉雪面前,瞪大眼睛看着她问。 “没、没事,就是觉得这位姑姑力气真大!”茉雪回过神来,冲她笑笑地道。 “你也察觉了?啧啧,和她一比,半菱那点力度可就不够瞧了!也不知她是哪个宫里头的,否则还可以把半菱叫上,让她见识见识。”淳芊眉飞色舞起来。 茉雪脸上始终含着浅浅笑意,可思绪却渐渐飘远。那人好生面熟,像是在哪见过?可是,到底是在哪见过呢?她在记忆里苦苦搜寻,却依旧想不起何时何处曾见过那女子。 两人不敢久留,又再顶着风雪往龙乾宫方向而去,浑然不觉在她们身后,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 巍峨的龙乾门出现眼前,二人整整衣裳,顺顺发髻,确保仪容无碍,这才迈着步子上前,行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原是披着绽青斗蓬的赵弘佑正带着郭富贵等人出现眼前。 “芷婵姐姐可真是神了,时辰果真算得刚刚好。”淳芊喃喃道,片刻之后拉着茉雪的手快步上前,朝着赵弘佑跪拜行礼,“奴婢怡祥宫宫女淳芊/茉雪叩请皇上圣安!” 本有些微醺的赵弘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微眯着眼望向跪着的两人,认出一个正是苏沁琬身边的小宫女,不禁好奇地问,“风大雪飘,你俩不在宫里好生侍候你家主子,怎的在此候着?” “回皇上,奴婢奉婉仪之命,特来请皇上移驾怡祥宫!”淳芊脆声道。 赵弘佑挑眉,小狐狸让人来请他,这倒是头一遭! “既如此,那便走吧!” 郭富贵听他如此说,连忙上前躬身道,“皇上,天色渐暗,路上又滑,不如坐辇去吧。” 赵弘佑喝了不少酒,又走了一段路,被冷风吹得也有几分不适,故也不多话,由着郭富贵扶着他上了御辇,一行人直往怡祥宫方向去。 “娘娘,像是怡祥宫的人。”墨香低声道。 清妃垂眸掩饰眼中失落,听着不远处的脚步声越行越远,心里却慢慢渗出一阵阵酸意,一丝丝怨恨,一点点不甘。 “娘娘,想来是咱们来晚了一步,加之皇上并不晓得您也会来此,这才由着怡祥宫的人将他请走了,若是皇上晓得您会来,必是不会去的。”墨香轻声安慰。 她也是想不到竟然会比怡祥宫的人慢了一步,皇上出现时,她正想着与主子上前见礼,却没料到从另一边冒出了怡祥宫的两名宫女,眼睁睁地看着皇上上了御辇往怡祥宫方向去了。 “是吗?”清妃如梦呓般喃喃,在她与苏沁琬两者间,他真的会选她而弃对方么?她不由得苦笑一声,心里却是半分把握都没有,如今谁不知宫里头的愉婉仪是皇上最宠爱的,势头早就远远超过了她。 飘飘洒洒的雪花落到她发顶、肩头,冰冷的风夹着雪扑面而来,可她却似丝毫感觉不到冷一般,外头的风再猛,雪再大,也依然比不过她心中那股渗透骨髓的寒意。 她要怎样,才能挽留他渐渐远离的脚步? *** “皇上驾到!”尖锐的唱喏声在怡祥宫内响起,苏沁琬欢欢喜喜地迎了出来,漾着娇娇甜甜的笑容向赵弘佑请了安。 望着眼前总似是笑得忧无虑的女子,赵弘佑心情又不禁飞扬了几分,伸出手去将她拉了起来,也不松开她,握着软绵绵的小手便进了屋。 “爱嫔让人来请朕,所为何事?”由着苏沁琬殷勤地侍候他脱了斗蓬,又用热水净了手,他靠坐在软榻上,笑眯眯地问。 苏沁琬蹭到他身边,抱着他的臂膀努着嘴不高兴地道,“皇上忘了?嫔妾说过要亲自做桂花糕给您尝尝的!” 赵弘佑怔了怔,无奈的摇头笑笑,这段日子忙得晕头转向,还真将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又想到为这桂花糕所引发的一场风波,他捏了捏苏沁琬鼓鼓的脸蛋,“朕记得!” 听他这般说,苏沁琬笑得更开心了,眉眼弯弯,俏脸红艳,惹得赵弘佑心痒难耐地又伸手去掐了一把,引来她一记娇嗔。 将那作恶的大手从脸上扯了下来,低下头往那总是爱掐她的手指头上报复性地咬了一口,再冲定定望着自己,眼神幽深的皇帝得意一笑,“嫔妾忙了一下午,已经都做好了,皇上可要尝尝?” 指尖处那一阵温热湿润激起他心中一阵热浪,眼前女子明眸皓齿,笑容甜美又带有几分灵动狡黠,他胸口一热,伸出手去搂着那盈盈细腰,欺身上前,薄唇亦跟着覆了上去,攫取那一股仿佛总让他品尝不够的芬芳。 一个不着又被对方夺了呼吸,苏沁琬先是挣扎了片刻,继而搂着他的脖颈,娇娇柔柔地主动回应,却引来对方更狂乱急促的动作。 好不容易趁着换气间隙,她连忙抵着又要欺上前的男子,呼吸不继地道,“别、别别,嫔妾都准备了一下午,皇上就不想尝尝嫔妾的手艺么?” “朕更想尝尝别的……”温温热热又充满着暧.昧暗示的话语在她耳畔落下,令她脸上热度更盛,忍不住轻轻推了推又挨上来的宽厚胸膛,委委屈屈地小声道,“嫔妾都忙了许久……” 见她委屈得瘪着小嘴,澄净明眸漾出几分水气来,赵弘佑不禁轻笑出声,在她唇上落下轻吻,这才拍拍她的脸蛋道,“既如此,还不端来让朕尝尝?” 苏沁琬欢呼一声,快快乐乐地提着裙子跳下了软榻,冲外头直唤道,“把东西都端上来!”   ☆、第三十一章 望着小巧精致,散发出一阵甜香味的桂花糕,赵弘佑毫不吝啬地夸赞,“卖相倒也不错,闻着也还可以,就是不知味道如何,容朕细细品尝品尝!”一面说,还一面拿起银筷子夹了一块送进嘴里,轻轻一咬,含着桂花特有清香的甜意从喉咙里慢慢渗入心肺,令他脸上笑意渐浓。 “不错,朕总算是找到爱嫔一个优点了。”他含笑斜睨了一眼满脸期待地望着自己的苏沁琬,似真似假地道。 苏沁琬先是荡开无限欢欣的笑脸,一听这话,脸上的笑意便凝住了,手指不住地绞着绢帕,一副想抗议又不敢的纠结模样,只用那双明亮的杏眼不时瞄向他。 赵弘佑仿若未见,笑笑地又再夹了一块,小口小口的嚼着,咽了下去后正想再夹一块,袖口却被人扯住了,筷子也不得不随着那力度转了个方向。 他低头望了望扯着自己袖口的那只白皙小手,无奈地摇头道,“不过说你两句,这便不让朕吃了?” 苏沁琬气哼哼地瞪着他,大声反驳,“嫔妾又怎会是那等小气的,皇上恁的小瞧人!” 赵弘佑失笑,将手中的筷子放在桌上,好笑地望着她,“那爱嫔这又是为何?” “往些年嫔妾生辰,嫔妾娘亲都会亲自为嫔妾下一碗长寿面。虽说明日才真真正正是皇上的生辰,可是,前朝后宫欢庆之宴多,皇上想也抽不出空到嫔妾这儿来,所以嫔妾便自作主张,提前一日……”她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偷偷望向沉默不语的赵弘佑,见他脸上笑意渐凝,一时倒猜不透他的心思。 其实这也是她的私心,明日万寿节,宫里宫外为他庆贺之人实在太多了。她苏沁琬一无娘家人为她四处寻精奇宝贝;二无过人手艺制作巧思之物,想在万寿节献礼上显出自己来实在不易,是以只能另起心思。 既然打算紧紧抱牢皇帝大腿,那她便不得不从细微之处着手,一点一点在他心中烙下痕迹,将自己从三宫六院中显出来,让皇上无论何时想到她,首先映出来的不仅仅是她的听话,还有贴心。 便是棋子,也是有珍奇的与普通的之分的,不是吗? 赵弘佑深深地凝望着她,眼中溢满各种思绪,许久,才抚着她滑腻的脸庞哑声道,“……好,朕,等着,等着爱嫔的长寿面!” 苏沁琬刹时便绽开了明妍笑颜,拉着他的手将他按在椅上坐好,“那皇上等着,嫔妾很快就好了!” 言毕便朝他福了福身子,提着裙子出了门。 赵弘佑始终凝视着她身影消失之处,心里像有一股暖流冒出,继而缓缓流淌在身体各处。 长寿面,他已有许多年再不曾吃过,自母后不在后,每年的生辰于他来说,与平常日子并无不同。 他低低地叹息一声,怔怔地望着桌上发出香甜味道的桂花糕,想到那样娇、那样媚的小女子在小厨房里为他忙碌,心中顿时百味杂陈。酸的、甜的、苦的,还有各种说不出的味道齐齐涌上心头。 宫里要精心讨好他的女子并不少,可却从未有一人为他洗手作羹汤。 “来了……”随着一声拖长的娇呼,门帘子便被人从外头掀了开来,赵弘佑循声望去,见娇俏的女子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面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 “皇上快趁热尝尝!”苏沁琬双眸闪闪亮地望着他,柔柔地催促道。 碗里氲氤热气弥漫,最是普通平常不过的一碗面,却让赵弘佑不知不觉便迷朦了视线。 “要热呼呼才好吃……”见他坐着一动不动,苏沁琬直接便将筷子塞进他手中。 赵弘佑定定神,望了望她被热气熏得红艳艳的脸颊,温暖柔和的烛光照得屋里暖意融融,灯下的女子眉目如画,笑容甜美如蜜,在这样的一个夜晚,面对这样一个人,他的心中油然生出缕缕柔情,嘴角轻扬,探过身子亲在女子璀璨眼眸上,低低地应了句,“好。” *** 珐琅八宝纹长方熏炉上散发出一阵阵淡淡的清香,金镶宝石烛台上的烛光盈盈跳动,层层帷帐前金钩挂着的宝珠璎珞轻轻摆动,金钩相撞发出的一阵轻微又动听的响声,伴随着女子的娇吟、男子的低喘,给这静谧的屋子增添几分旖旎风情。 这一晚的赵弘佑无比的有耐心,轻轻地亲在苏沁琬那光滑的额上,再怜爱无限地吻着她微微颤动的眼眸、晕红的双颊、俏挺的鼻子,一点一点在她脸上游移,最后落在那粉嫩双唇上。 苏沁琬感觉今晚的他温柔至极,柔软温热的湿润一下一下落在她脸上,就像羽毛在她心房拂过,引起她一阵阵的悸动。 漫长的一吻结束后,她对上那双幽深黑亮的星眸,里面一左一右地映出小小的自己,她既羞怯又不安地揪了揪衣角,糯糯地唤了声,“皇上……” 赵弘佑唇边勾起一抹笑来,缓缓地再次低下了头,很浅、很温柔,却又很绵长的一个吻。唇舌缠绵,呼吸交融,待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时,苏沁琬气息不稳,粉面含春,眸光似水,红唇湿润,细细的喘.息从里面逸出来,整个人染上了魅人的娇媚。 “皇上今晚可高兴?”气息渐稳,苏沁琬柔柔地抚着那张亦染了红晕的清俊脸庞,声音甜腻。但见男子往日束得整整齐齐的黑发已经散了开来,眉眼含笑,却又如斯缠绵,少了几分清明,多了几丝慵懒。 赵弘佑展颜,低头为她红艳的双唇再添一分春.色,“朕很高兴……” 苏沁琬刹时便漾开了止不住的笑容,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在他下颔上亲了亲,脸上一片娇憨,“嫔妾也很高兴!” “爱嫔这一手厨艺是向何人所学?”赵弘佑亲了亲她的唇角,柔声问。 “嫔妾娘亲教的。娘亲说了,为夫君洗手作羹汤是女子最大的幸福,所以她自嫔妾六岁始便教嫔妾作简单的膳食了。”苏沁琬爱娇地往他身上蹭了蹭。 赵弘佑心中一窒,百感交杂,深深地望着身下的女子—— 女子如缎般顺滑的长发铺了一枕,几缕鬓发被薄汗染湿,软软地贴在额际上,晶莹如玉的雪白肌肤在柔和的烛光映照下闪着莹润的光泽。他满怀复杂地再一次伏□□子亲上了那弯弯如新月的双眸,这一回,动作却多了迫切、添了热烈,气息缠绵间,一声如梦似幻的‘沁琬’化在交缠的唇边,令他身下颤抖着的女子软成一池春水。 轻拢慢捻,恣意怜爱,汗水与泪水交织,长发与肢体纠缠,正正是情酣意浓,一室春.光! 夜色已深,偶有几声‘呼呼’的风声穿透门窗传进来,赵弘佑搂着已经累得昏睡了过去的女子,手掌依旧在她身上流连,感受那一阵滑嫩细腻,还有由心底深处散发出来的浓浓满足感。 伸手轻轻拨开滑落在她颊畔的发丝,低下头去印上怜惜的一吻,深深地凝视着犹带春情的睡颜,若有似无地叹息一声,微阖双眼,片刻之后缓缓睁开,里头残留的几分迷茫早已被清明所代替。 他拉了拉滑下去的锦被,将怀中女子紧了紧,细细为她掖掖被角,这才放心地让自己也堕入了梦乡里。 苏沁琬醒过来的时候,宽大的梨木雕花大床上便只得她一人,她揉了揉眼睛,伸展伸展臂膀,手掌触及身侧的几缕余温,难得的开始反省——她是不是睡得太沉了?居然连皇上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婉仪,时辰到了,该起了!”芷婵的声音从层层帷帐外传了进来,她秀气地打了个哈欠,糯糯地‘嗯’了一声。片刻之后,帷帐便被人掀了开来,芷婵与淳芊上前,一个侍候她穿衣,一个整理凌乱的床铺。 “今日各府夫人及小姐均会进宫里来,婉仪还是用了早膳再到仁康宫去吧,昨日便有了旨意下来,今日不用到漱勤殿给贵妃娘娘及淑妃娘娘请安了。”芷婵一面轻柔地为她顺着长发,一面低声回禀。 苏沁琬懒洋洋地又再‘嗯’了一声,对这场明眼人一看便明其中深意的宴会并不大感兴趣。后宫诸妃嫔激动的也多半是可以籍此机会见一见家中亲人。 可对她来说,在这京中有几分血缘关系的不过是舅舅孙进荣那一家子,但以他的品级,孙夫人等女眷是断断进不得宫来的。而她,也无意到皇上处为她们求这一份恩典。 她心不在焉地绞着衣角,靖王选继妃,以舅母那性子,想也是希望能得到这一门好亲事的吧?她的嫡亲女儿孙若莲比自己还要长一岁,亲事早就提上了日程。 其实她也是有几分庆幸的,禁宫守卫森严,外头的消息轻易传不进来,否则以舅母的性子,还不狠狠地把她当踏脚石一般可劲地利用,毕竟如今她也是孙家唯一与皇宫搭得上关系的人了。   ☆、32|4.16 苏沁琬抵达仁康宫时,殿内气氛正好。余太妃笑容满面地坐于上首,正亲切地与几位诰命夫人说着话,间或朝站于某位夫人身后着桃红襦裙,腰系鹅黄色宫绦的年轻姑娘望上一眼。 自然亦有各宫嫔妃趁着这难得机会与家中亲人一聚,殿内氛围多了几分随意热烈,少了些许拘谨严肃。 苏沁琬的到来很自然便引起殿内众人的注意,毕竟如今人人皆知宫中有位极为得宠的愉婉仪,出身不显,可却入了皇上的眼,宠爱之盛前所未有,是以一听太监唱喏‘愉婉仪到’便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大门处,等候那宠冠后宫的女子出现。 但见来人着一袭粉色流云藕丝绣花缎裙,行走间环佩叮当作响,头挽着以点点莹润珍珠饰于顶上的挑心髻,斜插金镶宝石海棠簪,杏脸桃腮,两道弯弯柳叶眉,一双翦翦含水秋瞳,眼波流转间神采飞扬,唇角含一缕浅浅笑意,端的是极尽明媚。 “给太妃娘娘请安!”女子盈盈下拜,声如黄莺,清脆空灵。 在场命妇姑娘们暗暗按下心中惊奇,亦连忙起身见礼。 余太妃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若无其事地落了座的苏沁琬,心中诧异不已。倒是想不到赵弘佑近乎独宠的女子居然是此等艳媚之容,实在是让她始料未及。再瞧着对方这艳光四射的妆扮,与现行典雅精致之风可谓大相径庭,足以看得出此女并非低调收敛之人。 莫怪于连刘贵嫔那般霸道之人都在她手上讨不了好,这样嚣张的性子,又有皇帝宠着捧着,只要她一直好好地把握住圣宠,行事谨慎不犯大错,如今的后宫中又有何人奈得她何? 身上总有各式闪闪躲躲的探究视线投过来,苏沁琬暗暗撇撇嘴,垂眸端过手侧方桌上的茶碗小口小口地抿了抿,以掩饰眼中的不耐。 殿内自她出现后有片刻的安静,不过须臾气氛重又热烈了起来,对好不容易进宫来的各府夫人来说,今日的头等大事自然是与靖王的亲事。 察觉身上的视线渐渐消散后,苏沁琬放下茶碗,拿起绢帕轻轻拭了拭嘴角,抬眸却对上一双有几分讨好的眼睛。 她微微怔了怔,在对方冲她笑着致意时亦下意识地微微笑笑。见得了她的回应,女子有些惊喜,连忙整整衣裙向她走了过来。 “妾身仪郡王妃孟氏见过愉婉仪。” 苏沁琬愕然,只也顾不得多想,微微侧身只受了她半礼,“郡王妃客气了!” 孟氏自来熟地在她身侧落了座,亲亲热热地道,“都说宫里头有位姿容绝世的婉仪娘娘,今日妾身可总算是见识到,真真是比传闻中更让人移不开眼睛。” 苏沁琬一时倒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扬着羞涩又欢喜的笑容,轻抬素手半掩唇。 孟氏见她受用,精神一振,打蛇随棍上地又夸道,“都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妾身却觉得婉仪身上佩戴的这些却是沾了您的光。您瞧这红宝石海棠簪,海棠明艳,配之红宝石又显华贵,这两样结合一处,也只有如婉仪这般气度的人物戴着,方才显得出它的亮眼之处来。还有这一串的东海莹玉白珍珠……” 苏沁琬嘴角弧度渐弯,她可是头一回见人夸赞旁人夸得这么细致的,一样接一样,说得头头是道,让人听了不由得便要去相信她所言皆出自本心,绝非阿谀奉承。 真是个有意思之人! 孟氏从她头上插着的簪子一直夸到腰间系着的宫绦上的玉佩,每一样均细细道来,仿佛这些贵重之物之所以贵重,那是因为它们被佩戴在苏沁琬身上,离了她,不过是一些俗不可耐的平凡之物罢了。 苏沁琬笑颜逐开地听她唱作俱佳,虽不明对方来意,可难得有人在这无聊的宴会上陪她说说话,总比她一人傻愣愣坐着的好。再者,好听的话谁不爱听? 早有察觉这边情况的人望了过来,见仪郡王妃殷勤地坐到愉婉仪身边,嘴里也不知在说什么,逗得那愉婉仪眉开眼笑的,对她有几分了解的人,心中多少也猜测得到她又是在拍马溜须了,暗暗嘲笑一声,便移开了视线。 “郡王妃喝口茶润润嗓子。”见孟氏嘴里不停地说了这么久,苏沁琬体贴地为她倒了碗茶。 “哎哟哟,婉仪您这是折杀妾身了!”孟氏简直是受宠若惊,连忙双手接过。 “郡王妃又何需这般多礼。”苏沁琬掩嘴一笑,睁着一双明亮又带笑意的大眼望向她。 孟氏愣了愣,只觉得眼前这宠冠后宫的女子落落大方又纯粹得很,不像旁人那般一面得意她的好话,一面又不屑她这拍马溜须的行为。这样的女子,真的是传言中气焰嚣张的愉婉仪? 她也清楚自己在京中风评不甚好,善口舌、爱黄白之物,任哪一项拎出去都让人退避三舍。再加上仪郡王府那等情况,虽仍挂着个郡王府的名头,却早已全无郡王府的体面。 她动作僵硬地将茶碗送到嘴边呷了一口,回过神来却见对方依旧笑盈盈地望着她,眼神澄澈,不见异样。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她心口处溢出,仿佛好久不曾有人用这般平和带笑的眼神望她…… 苏沁琬见她突然间发起愣来,不禁疑惑地伸出手去在她眼前摇了摇,“郡王妃?” 孟氏一下便回过了神,对上一双清澈疑惑的明眸,想到自己片刻的失态,不禁有几分讪讪然。苏沁琬见状更感好笑,只觉得这人实在有趣,一上来便叽叽咕咕地夸个没完没了,然后又突然发起愣来,让她心情蓦地大好,正想着与她逗趣几句,却听身后传来余太妃欢喜难抑的笑声。 她回首一望,却见余太妃一手拉着一位着桃红襦裙的年轻姑娘,面目慈和,嘴边笑意连连。她不禁猜测着莫非余太妃瞧中了这位姑娘?却是不知这是哪家的闺女能有此等福份。 “那是杨家的姑娘。”身侧的孟氏低声道。 苏沁琬疑惑地望了望她,显然对这杨家并无印象。 孟氏见状又道,“便是谦王妃的娘家侄女。” 谦王妃?苏沁琬有几分意外,不禁再次回过头去细细打量那姑娘,却见她微垂着头羞涩地坐在余太妃身侧,一时倒也瞧不清模样。 余太妃竟然瞧上了谦王妃娘家侄女?这是单纯着觉得杨家小姐人品相貌出众,还是别有用意?毕竟,靖王娶了杨家的闺女,便算是与谦王妃拉上了更深一层的关系,又或者说是与谦王的关系更进了一步。 谦王虽说是当今皇上与靖王的嫡亲伯父,可在永德朝时却是让人讳莫如深的,无人敢明目张胆地提及他。苏沁琬也是年幼时曾偶尔从爹爹口中听闻这谦王之事。 谦王是太.祖皇帝嫡长子,与文昭皇帝属一母同胞之嫡亲兄弟,与用兵如神、能征善战的文昭皇帝不同,他却是个温润君子、文人雅士,虽一直颇得太.祖皇帝及高皇后疼爱,可在军士百姓中的声望却不及亲弟。后来更是在战争中被敌军所俘,九死一生回朝,地位却是尴尬至极。 论理,他是嫡长子,待人接物亦是让人如沐春风,朝中大臣纵是对他曾沦为俘虏观感微妙,可多数人对他却仍是有着良好印象的。毕竟,这样处事宽和,温文有礼的年轻人,饶得是哪个也生不出恶感来。再加上太.祖皇帝久不立太子,又让不少朝臣心生想法,相比铁面果敢的二皇子,在皇长子手下做事自然更轻松些。这样一来,战功不菲的二皇子与曾被敌军俘虏的皇长子竟然在朝中平分秋色,两边人各自为了太子一位互不相让。 可惜的是,直至太.祖皇帝驾崩,太子依然未曾册立下来,到最后还是二皇子雷厉风行地斩杀了不少皇长子一派之人,这才皇袍加身,次年改元永德。而皇长子则被册为谦王,明面上说是谦王身子弱,迁居大明山皇庄疗养,实际上却是相当于被软禁了。 及至启元帝登基,顾及皇家骨肉亲情,屡次亲至大明山探望皇伯父,这才使得这位温文尔雅的谦王殿下重回世人视线当中。 “站在太妃另一侧的那位青衣姑娘又是哪家小姐?”苏沁琬视线落在余太妃右手边有几分面善的女子身上,随口又问。 “噢,那位是丞相府新近的嫡小姐。”孟氏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 新近的嫡小姐?苏沁琬纳闷了,想要再问一问,却又晓得此处人多口杂,加之丞相府的小姐,自然就是徐淑妃的妹妹,她虽不怕徐淑妃,可连累身侧这位郡王妃就不好了。 想到此处,她便收回了视线,重又对上孟氏,笑盈盈地道,“听郡王妃口音,像是南边人士,却是不知具体是何处?” 孟氏听她这话似有结交之意,眼睛一亮,欢欢喜喜地道,“妾身自幼长于江闽,后来随家父到了江宁……婉仪的口音听着也像是南方的,莫非亦是江宁一带?” 苏沁琬抿嘴一笑,“我本江闽人士。” 这也是开始她便一直不作声听孟氏说个不停的原因,软哝的南边口音,浓浓的家乡味道,让她不知不觉便软了心。   ☆、33|4.16 天子诞辰,连天公都作美,不但风止了,连纷纷扬扬了好段日子的雪也停了下来。在这普天同庆的大好日子里,即便是为着余太妃选儿媳妇方便,燕徐二妃也是花了不少心思在这仁康宫宴会上。 苏沁琬在殿里与孟氏说了会话,孟氏因有不便向她致了歉便跟在小宫女身后离开了。她坐着呷了几口茶,又打发了几位走过来主动交好的诰命夫人,不着痕迹地观察了殿内众人,见余太妃待那杨家小姐与徐家新近的嫡小姐更是亲切些许,心中一时不明白这太妃是想在二女中择其一呢,还是想着同时将她们迎进靖王府?毕竟王府里头除了王妃以外,还是可以有两名侧妃的。 她若无其事地扫了始终带着温和笑容的徐淑妃好几眼,雍容华贵、端庄大气,偶尔与丞相夫人低语几句,又与余太妃笑道一番,瞧着倒像是颇希望徐家能出位王妃一般。 趁着低头饮茶的机会,她又暗暗将目光投向另一侧的燕贵妃,却见她亦是端庄得体地与燕国公府女眷及其他诰命夫人笑语,对徐家与余太妃的互动仿似丝毫不关心。偷偷地环视了殿内一圈,各妃嫔大多如此,她不禁有些无聊,轻轻抚了抚裙上的皱褶,起身径自出了殿门,直往仁康宫花园而去。 冬日的园子倒是别有一番景象,挺立的青松凝着一层薄薄的银白,在晨熙的映照下发出一阵耀眼的光,一株又一株,像是白玉雕成的一般,晶莹剔透。 “哎呦喂,我的娘!单是这盘子也值好几两银子吧?够咱们以前用大半年了!还有这茶碗,啧啧啧,要是拿到当铺里当了也值不少银子,够买好几头猪崽子了!哎哎哎,你可还记得,上回王大婶子家一窝生的十二只猪崽子可不就卖了十几两银子么?这一大桌子,分明就是白胖胖好几十头大肥猪啊!果然是天底下最最富贵……” “娘,嘘……” “嘘……” 一个惊奇可惜的中年女子声音乍然在不远处响起,苏沁琬竖起耳朵细听,差点笑出声来。她强忍笑意提着裙摆寻声而去,却见前方的临溪亭上两名女子各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作的是噤声的手势。 她仔细一看,见年纪长的约莫四十来岁,着的是五品诰命服饰,不时用手揪着衣角,显然对身上这套衣裳极为不适应;站于她对面的年轻女子瞧着不过十五六岁,圆圆一张鹅蛋脸,眼珠子乌黑明亮,肤色相比方才殿内那些大家小姐来说却是稍黑了些许。 不过片刻,她又听那年轻女子嗔怪道,“娘,都说了在宫里头要谨言慎行,您再这般咋咋呼呼的,回头我告诉三哥去!” “别别别,娘的小祖宗,娘这不是一时看迷了眼么?好闺女,可千万别跟你三哥说,啊!”中年女子一听便急了,又是摆手又是讨好地拉着当女儿的手,温声恳求。 “那您得答应我,可不许再这么着了,否则我就告诉三哥去,让他给您讲一整日的规矩道理!”年轻姑娘得意地扬着脸道。 “行行行,都听你的都听你的,真真是讨债鬼!”中年女子无奈地摇头,只一会的功夫,又望向亭中石桌上摆放的各式茶点,口中不住地喃喃,“几十头大肥猪啊……” “噗嗤!”苏沁琬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若是燕徐二妃得知她们精心准备的茶点被人当成几十头大肥猪,也不知该作怎样的表情。 这一声笑一下便惊动了亭中的母女,两人齐唰唰地望了过来,异口同声地道,“谁?” 苏沁琬绢帕掩嘴轻咳一声,努力将不住往上扬的嘴角压下来,侧了侧身子走了出去,“是我,让夫人与小姐受惊了!” 母女俩对望一眼,连忙躬身行着不太标准的礼,“见过愉婉仪!” 苏沁琬笑笑地免了二人的礼,用帕子拂了拂石凳,轻轻地坐了上去,这才含笑问,“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中年女子慌忙道,“我……当家的叫杜炳山,就是替皇帝办寿宴的。” “噗嗤!”苏沁琬按捺不住又是笑出声来。 年轻姑娘急了,也顾不得许多,连忙行礼道,“家父乃新任的光禄寺少卿,家母初次得见天家贵人,诚惶诚恐之下难免失仪,还请婉仪恕罪。” “对对对,我……妾身头一回见到戏里常唱的贵人娘娘,又是长得跟仙女似的,一时半会的啥也记不住了。”中年女子憨憨地笑道。 “娘!”见娘亲愈发不像话,当女儿的更急了,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警告性地唤了一声。 中年女子一下便噤了声,老老实实地站立一旁,再不敢多话。 苏沁琬乐得直想笑,又怕再笑出声来引得这对母女更难以自处,只得强自压下笑意,温言道,“原来是光禄寺少卿杜大人的夫人,夫人不必拘束,请坐。” 杜夫人见她容貌俏丽,眉眼弯弯,娇声软语的让人听了心里就舒畅,加之年纪又与自家女儿相当,一时心中欢喜,也顾不得对方身份,笑呵呵地坐了下来,“多谢,多谢!” 杜筱琳见娘亲这般模样,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寸步不离地侍立一旁,打起精神来盯着她,就怕她又会闹出笑话来。 “方才听夫人说有位王婶子家中一窝生了十二只猪崽子,可有此事?”苏沁琬好奇地问。 “千真万确,我可是亲眼看着那头大母猪生下来的,十二只,一只不少!”杜夫人一拍大腿,肯定地道。 杜筱琳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所听到的,尤其是看见后宫第一得意人愉婉仪身子越来越往她娘亲处倾去,像个看着什么都好奇的孩童一般抓着自家娘亲问个不停,她不由得想叹气,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啊! “我家中不只养了一头猪,还养了八只鸡、四只鸭子、一只鹿还有两只兔子,本来我还想让爹爹再寻头小牛来养着的,可娘硬是不许……”苏沁琬满脸遗憾地道。 “好闺女,原来你也养了不少好东西。不过你娘也是对的,这牛可不能养着来耍,它得到田里干活,你把它圈在园子里头白吃饭多可惜啊!”杜夫人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地道。 杜筱琳叹气声更重了,已经不想再去纠正娘亲对对方的称呼了,由婉仪到娘娘,再到闺女,她倒是不知自家娘亲套近乎倒是个好手。 “这倒也是!”苏沁琬赞同地点点头。 “说起养鸡啊,我可是个中好手,想当初在溭东老家的时候……”杜夫人精神一震,正想着发表她的养鸡心得,身后一声重重的咳嗽让她瞬间回过神来,焉头耷脑地嘟囔了一句,泄气地坐回了原位。 苏沁琬望望瞪着自家娘亲满脸不赞同的杜筱琳,又望望嘴里不知嘀咕着什么的杜夫人,不禁掩嘴轻笑。 真是一对有趣的母女! 想想她今日也是失态了,听着杜夫人口中那些农家小事,不由地便想到幼时在家中的点点滴滴,加之这杜夫人又是个憨直的性子,一时情不自禁便越说越自在,倒是把平日里的谨慎小心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颇为不好意思地冲着杜筱琳微微一笑,“让杜小姐见笑了!” 杜筱琳连道‘不敢’,站在旁边听了这般久,她对这宠冠后宫的女子倒有了另外的认识,就冲对方能与她那个融不入京城贵妇圈的娘亲相谈甚欢,她便相信眼前之人必不是传闻中那般嚣张霸道、目下无尘的。再者,瞧着年纪比她倒还小些,与娘亲交谈时更是一副小儿女姿态,若非知晓对方身份,她都要当是邻家妹妹来寻娘亲说话了。 苏沁琬含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虽容貌不显,仪态亦比不得京中世家贵胄的小姐,可举止不卑不亢,眼神澄净不染杂质,让人容易心生好感。 “杜夫人坦诚率直,我很是喜欢,一时情难自己有所失态……”她抿抿嘴,柔和的目光落到裂着嘴笑得好不开心的杜夫人身上,嘴角笑意更深。 杜筱琳也感觉得到对方确是出自真心,正欲说几句客套话,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伴随着一声猫叫突然响起,吓得她脸色一变。 苏沁琬与她一般无二,神色一凛,下意识便挡在杜家母女身前,直直望向前方不远处混乱所在…… 却见数名宫女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扶倒在地上惨叫不止的女子,一只黑猫飞快地从那几个人身边掠过,幽幽的眼珠子突然向她望来,未等她多作反应,那只黑猫猛地就向她这边飞奔过来,离得不远一跃而起,利爪竟是朝着她头上抓来…… 苏沁琬大惊失色,惊慌之下竟是忘了动作,眼看那猫就要扑到她身上,说时迟那时快,身后突然有一股力度用力将她推到一边,她一个站立不稳,伏倒在亭边的长石椅上,紧接着一声尖锐的猫叫,伴随着‘扑通’一下响声,那猫竟突然横着飞出半丈之远。 她愣愣地回头,小嘴微张,眼珠子一眨不眨地望着抓着一个大青瓷盘子,身材有几分臃肿的杜夫人,一时有点懵了。却又听对方骂骂咧咧,“好个不长眼的畜生,竟然敢伤人,今日就让你瞧瞧老娘的厉害!” 她动作僵硬地转过头去,望了望石桌上、地上散乱得到处都是的糕点,又看看杜夫人手上那个大盘子。顿了顿,再一点一点侧头望了一眼那只倒在地上扑腾了几下,不一会便被太监扑上前去关进了笼子里的黑猫,嘴角抖了抖,任由反应过来的杜筱琳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了她。 “婉仪,您没事吧?”杜筱琳关切地询问,就怕她没给猫抓伤,倒是被自家娘亲推倒摔伤。 “不、不,我没事,没事!”苏沁琬喃喃地道,目光却紧紧盯在一手叉腰,一手扬着盘子的杜夫人身上。 好一个威武霸气的杜夫人! “闺女,可吓着了?不怕不怕,大娘一盘子把那畜生拍掉了!不怕不怕,啊!”抖了一会威风,杜夫人将那霸气的武器重又放回了石桌上,上前几步挽着苏沁琬手臂,不住地安慰。 苏沁琬望着她带着关切神色的脸庞,蓦地绽开笑颜,“我不怕!” “婉仪、婉仪……”一声接一声急切的呼唤传来,紧接着只听得‘咚咚咚’几下脚步声,淳芊及芷婵提着裙摆飞快地走到苏沁琬面前,一把推开杜夫人及杜筱琳,一人一边护着苏沁琬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生怕她有了伤处。 “不得无礼,这是光禄寺少卿杜大人家的夫人与小姐,方才多亏了杜夫人,我才免遭一劫!”见两人鲁莽,苏沁琬蹙眉轻斥道。 芷婵及淳芊一听,连忙停下了动作,朝着杜夫人母女二人‘扑通’一下跪了下去,“夫人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方才失礼之处,还请夫人恕罪!” “哎哎哎,你们别这样动不动跪人啊,不过是动动手的功夫罢了,算不得什么,算不得什么!”杜夫人急了,一手一个就要将她们拉起来。 芷婵却挣脱她的手,恭恭敬敬地向她磕了几个头,淳芊亦是有样学样,急得杜夫人直摩掌。 一旁的杜筱琳却多少有些明白,若是今日愉婉仪出了事,作为跟着侍候的奴婢自然也逃不了责罚,再厉害些,丢了差事是小,性命保不住却是大的。 只片刻的功夫,又有仁康宫、景和宫及储禧宫的得脸宫女上前来问安,确定苏沁琬只是受了惊吓,倒不曾伤着后均暗自松了口气。只不过想到这位婉仪娘娘在皇上心里头的份量不轻,也不敢大意,连忙跪请她到殿里去让太医仔细把脉。 苏沁琬也不欲为难她们,只问,“方才我瞧着似是有人摔倒,却是不知是哪位?” 几名宫女对望一眼,犹豫了半晌,一名圆脸大眼的宫女才向她福了福,低声道,“是徐家的四小姐!” 苏沁琬一惊,追问道,“可是伤着了?” “回婉仪的话,徐四小姐脸上被那猫爪子抓了几下,淑妃娘娘早已命人请了太医来,如今正在殿里诊治。” 苏沁琬暗暗吃惊,伤在脸上?女子容貌如等重要,更不必说是在这择王妃的特殊情况之下,万一有个闪失,脸上留了痕迹,便是余太妃再喜爱她,也断断不会为儿子择这么一个容貌有损的王妃的。 这到底是一场意外,还是处心积虑的阴谋? 微微朝杜家母女歉意地笑笑,苏沁琬才由着淳芊及芷婵一左一右地扶着她,径自到了仁康殿内。 她才进了殿门,便有景和宫的大宫女映春迎了上来,“请婉仪随奴婢到东阁去,贵妃娘娘已请了太医院的人在候着。” 苏沁琬点点头,迈开步子带着淳芊及芷婵往东阁方向走去,这才走了小片刻的功夫,一阵尖叫声夹着哭声及瓷器落地声陡然响起,让她不由自主便止了脚步。 “我的脸、我的脸,啊!怎么会这样?我的脸……”惊恐的哭叫声尖锐又凄厉,令人闻之胆怯。 “可是徐家小姐?”她侧首问亦停了脚步的映春。 映春点点头,“确是徐家小姐!” “她伤得可严重?” “回婉仪的话,徐小姐右边脸上被猫爪子给抓伤了,流了不少血,具体伤势如何,奴婢倒未曾知晓。”映春恭恭敬敬地回道。 还流了不少血?再听这徐小姐尖锐的惊叫声,看来伤情不容乐观啊!苏沁琬暗暗思忖。 安静地让太医为她把了脉,她本就没受伤,不过是乍一见到黑猫扑过来吓住了,后头杜夫人那一推虽有些力气,只也不过将她推倒在石椅上,冬日里穿的衣裳厚,连个擦伤都没有,也不过是袖口被磨了几下,瞧着有些损伤罢了。 中年太医也知道眼前这位是皇上近段日子的宝贝疙瘩,怠慢不得,很是小心谨慎地细细为她把了脉,又斟酌着开了些定惊安神的药。 苏沁琬深感好笑,也知道定是上回她受惊病了几日让太医们心里留了阴影,只当她是个胆小的,轻易受不得惊吓。故她也不多言,只吩咐着芷婵将方子收好,回头命人到太医院去拿药。 “妹妹可有事?真真是飞来横祸,也不知这作恶的畜生打来冒出来的,生生搅了这一番布置!”好不容易安顿好那些命妇小姐,燕贵妃也不敢掉以轻心,连忙到了苏沁琬处。 “劳娘娘挂心,嫔妾并不曾有事!”苏沁琬起身向她行了礼,温声回道。 “这就好,这就好!”燕贵妃轻抚着胸口处,松口气般道。 “不知那徐家小姐伤势如何了?”苏沁琬忍不住又问。 “唉!”燕贵妃重重地叹息一声,拉着她的手在榻上坐了下来,一脸惋惜同情地道,“那畜生来势凶猛,徐四小姐躲避不及,竟被抓了个正着,脸上被划了几道口子,也许是她命中该有此劫,那畜生也不知从何处而来,爪子上沾了不少脏东西,故徐四小姐那伤口……实在令人不忍目睹。” 令人不忍目睹?那得伤到何等程度啊?苏沁琬惊异万分。 燕贵妃长吁短叹一番,又柔声安慰了她几句,这才带着映春离开了。如今仁康宫内乱作一团,加之又是皇上的大好日子,她也不敢将此事传到龙乾宫去坏了皇上的兴致,只命人死死捂着,全力医治受了伤的徐家小姐。 仁康宫内出了意外,众人哪还有心思逗留,只不过也知道今日不同平常,除了出了事的徐丞相府女眷到了屋里照顾着受伤的徐四小姐,其他命妇小姐均心思各异地坐在仁康殿内,暗暗思量着今日这番事故到底隐藏着什么。 余太妃脸上也不好看,毕竟是在她的宫里头出的事。她脸色铁青地指着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你们都是怎么当差的?居然能让个畜生冒出来伤了人?” 宫女太监们瑟瑟发抖,也不敢多话。 余太妃气得胸口一阵阵闷痛,“拉出去,重重地打,给我重重地打!” 宫女云柳连忙上前几步,伏到她耳畔低声道,“太妃娘娘万万不可,今日是皇上的大好日子,宫里实不宜……娘娘若是生气,过了明白再罚他们不迟。” 余太妃咬着牙,好半晌才恨恨地道,“出去!” 那十几名宫女太监见暂逃了处罚,哪还敢多话,连忙抖着身子退了出去。 “你瞧着今日这事到底是意外,还是有心人的设计?”待屋里只剩下她们主仆二人,余太妃才沉声问。 “依奴婢之见,并不像是意外。宫里头要摆宴,又有哪个敢掉以轻心?必是事出有因,才惹出这么一场祸事来!”云柳皱着眉沉吟片刻才道。 “不错,我也是这般认为的。”余太妃点点头,片刻之后咬牙切齿地道,“她们倒是好手段,耍阴谋诡计倒耍到仁康宫里头来了,打量着仁康宫好欺负不成?” “娘娘认为此事是何人所为?” 余太妃冷笑一声,“我不过向徐家稍稍表示了好意,便有人瞧不过眼了。这宫里头不乐意见到靖王府与徐家拉上关系的,又能有几个人?不是那燕碧如,也是她那些狗腿子,还有夏家那些人也有可疑。” “这几家人如此相争,可见王爷在他们心中份量不轻,否则他们也不会如此害怕对方将王爷拉拢了去。”云柳又道。 “谨儿文韬武略,便是他的父皇也是多有夸赞,那些个人自然不敢小瞧!”听她提及儿子,余太妃自是满脸骄傲。 此时的燕贵妃也是恼火得很,今日这一出,虽对众人声称是意外,可她也知道定有不少人会怀疑到她头上来。她虽也不乐意见到徐家与靖王府结亲,但也绝不敢在这样的日子里动手脚,更不提这宴还是她主持操办的。她强按下心中怒火,着人私下查探那黑猫到底从何处冒出来,又是为何会伤着了徐家小姐。 “等一下,那畜生也让人好生看着,千万别让它丢了性命,说不得日后真相还得从它身上找出来呢!”她想了想,又连忙叫住领命欲去的映春,低声吩咐道。 映春点头,“娘娘放心,那畜生奴婢早已命人关了起来。” “去吧!” 苏沁琬静静地坐在燕贵妃安排给她的屋子里,也不着人去打探,这样的事,她还是独善其身的好,不管是何人所设计,相信最初的目标也不会是她。 她蹙着眉仔细回想徐家小姐受伤的那一幕,却只记得那猫来势极猛,动作又快又准,一抓即中,说是意外她还真无法相信。还有那一双幽幽森森的猫眼,忆及对上那双眼珠子的一瞬间,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伤了一人不止,又再扑向另一人,这畜生绝不简单!她所站立之处与那徐小姐可是隔了好一段距离的,若无特殊原因,那畜生岂会朝她扑来! 她两道眉越拧越紧,莫非今日这一出,她也是别人的目标?   ☆、34|33|4.16 仁康宫里虽出了意外事故,可因是普天同庆的好日子,自然无人敢去惊动皇上。嫔妃、命妇与各家小姐为了证明自身清白,也不敢请辞,只老老实实地呆在殿内,静候燕徐二妃旨意。 苏沁琬也不知道自己在屋里到底坐了多久,只感到有一股彻骨的寒意,一股纵是燃着的炭火都驱赶不掉的寒意,慢慢从她心底处升起,一点一点渗透身体里的每一处。 她努力平复内心那股惊惧,冷静地回忆事发时的每一幕:自她发现杜家母女始,那临溪亭中就只得她们三人,而徐家小姐被袭击之处虽与她们隔着一段距离,但却无任何树木假山挡着,这才让她能直接目睹经过。换而言之,事发时,现场在明处的可能只得她、杜家母女及徐四小姐这几人。 那只黑猫袭击了徐四小姐后,落地之处离她又近了不少,又恰恰好正对着她,四目交接,未等她反应过来,它便突然一跃而起,直往她飞扑了过来…… 所以,那畜生原本冲着徐四小姐去的可能性更大些。只是,一只畜生而已,真的能分得清谁才是它的目标么? 她叹息一声,这是她自进宫后头一回直面的危险,也是她自魏娴身死后再一次感受到深宫的险恶,回想她初时那意欲在宫中独善其身、平安终老的念头,真真是天真至极! 良久,她暗自苦笑,事已至此,她怪不得任何人,这条路是她选择的,无论前方等待着她的是什么,她都得继续往下走。其实,要真说起来,世间上又哪会有两全其美之事,又想无波无折一生平顺,又想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如今这样,不过是求仁得仁罢了。 “婉仪,回宫吧,方才景和宫的映春姐姐来传贵妃娘娘旨意,请各位主子各自回宫。毕竟今晚大家都还得到龙乾宫去呢!”芷婵推门进来,低声朝苏沁琬禀道。 苏沁琬长长地吁口气,搭着她的手站了起来,“既如此,那咱们便走吧!” 淳芊见状亦连忙上前,跟在两人身后出了门。 燕贵妃及徐淑妃查到了什么,苏沁琬无从得知,只是清楚她二人定不会将后宫嫔妃及各府夫人小姐留在仁康宫太久,时辰地点都不容许她们那般做。如今竟得了这样的话,宫中有亲人在的命妇小姐自然是跟着自家人到其宫中去,没有的多是客套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了。总归刚出了事,哪个都没心情久留,只盼着早日家去,以便与家人探讨今日这出事故背后真相。 扶着芷婵的手正要上轿辇,抬眸间却见一对有几分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认出是杜家母女,她张张嘴欲让淳芊过去邀请她们到怡祥宫小坐,只转念一想又放弃了,这种是非之地,以杜家母女的性子,想是一刻也不愿多留的,她又何苦为难她们呢! 暗自叹息一声上了轿辇,一路晃晃悠悠地回到了怡祥宫。早就得到消息的柳霜领着半菱、茉雪及云蓉几个等候在宫门之外,见她归来便连忙迎了上来,行礼请安过后便迎着她进了寝殿。 在柳霜的侍候下换上了新的衣裳,苏沁琬沉吟了片刻,便将今日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末了还心有余悸地道,“我也是头一回见着这竟会袭击人的猫,真真是吓了好一大跳,多亏了杜夫人出手相助,否则今日定会遭大殃了!” 柳霜等人也是庆幸不已。 “阿弥陀佛,杜夫人大恩,下回奴婢见着她定要向她磕几个响头才是!”秋棠双手合什,感激涕零地道。 “你放心,我与芷婵姐姐已经向她磕过头了。”淳芊在一旁笑道。 “你们是你们,我是我,怎能归为一谈!”秋棠轻哼一声。 “好了,都不用争了,先下去吧,让婉仪好生歇息片刻,再过不了几个时辰还得到龙乾宫去呢!秋棠,你到太医院去一趟,把太医开的安神药取回来。”柳霜微微笑着唤住两人,再吩咐秋棠道。 秋棠应了一声,行了礼后便跟在芷婵等人身后出去了。屋里一下便只剩下苏沁琬及柳霜两人。 “姑姑,你说那只猫为何会突然袭击人?”苏沁琬轻声问。 柳霜沉默片刻,才叹息着道,“畜生又能懂什么呢?今日让您受惊了,此事既然发生在仁康宫,又有贵妃娘娘与淑妃娘娘在场,便交由她二人去查就是。”顿了顿又低声问,“方才婉仪说那畜生先是袭击了徐家小姐,再突然向着您扑过来?” “确是如此,它扑得凶猛,明明、明明我离它与徐小姐之处远着呢,它就这般突然地向我扑了过来,若非杜夫人反应迅速,只怕徐小姐的下场便也会是我的!”苏沁琬拍着胸口,脸色发白地道。 柳霜低着头一言不发,眼神幽深。许久,才扶着苏沁琬在软榻上躺好,柔声安慰道,“都过去了,婉仪先好好歇息!” 苏沁琬顺从地点点头,缓缓地阖上了眼睛…… 直到屋里只剩下她一人,她才睁开眼眸,轻咬唇瓣。柳霜是皇上的人,以她的聪明定会清楚此事并非一般意外,肯定会详细回禀皇上的。她要做的,无非是要让皇上知道,如今的她处境不妙。若是皇上怜惜她,或者说皇上觉得她仍有用处,那必定会好好地护着她。 她有些无奈地叹口气,这种将安危寄托到旁人身上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 从凝翠阁寝殿出来后,柳霜直接回了自己房中,独自坐了半晌,陡然起身,行至屋里的长桌前,执起桌上的笔蘸了蘸墨,唰唰几下落了字,也不及等墨迹干掉,两三下便将裁得巴掌大的纸叠成一小块。快走几步推开了房门,四下望望确定并无他人注意,这才迅速地闪身出了门,七拐八弯到了一处幽静的小道,轻轻拍了拍手掌。 片刻功夫,一名身材瘦小、作太监打扮的中年男子闪了出来,压低声音道,“姑姑有何吩咐?” “将它交给周大人!”柳霜干净利落地将掌心攥得紧紧的纸条塞到男子手中,低声吩咐道。 那男子点了点头,将纸条藏好,一闪身便消失在她的眼前。 酉时一刻,饶得是宫中刚发生了不好之事,可各宫嫔妃仍得收拾情绪,怀着激动欢喜的心情到龙乾宫去,将自己准备了许久的贺礼献给皇上。 苏沁琬站在诺大的殿内,不着痕迹地望着周围均是扬着笑容的嫔妃,个个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仿佛早前那场意外根本不存在一般,便是刚折了名亲妹子的徐淑妃,脸上亦是笑意盈盈。 这皇宫内苑,个个都是演戏的好手啊! “不知愉婉仪为皇上准备了什么贺礼,怎的不呈上来让大家开开眼界?”恍似不经意的柔和女声一下便将她神游的思绪给唤了回来。 她怔了怔,望了望正盯着自己的刘贵嫔,又看看听到声音后将目光投了过来的在场众人,一时无言。 “方嫔献了她亲自绣的万里江山图,皇上还极力夸赞来着。婉仪妹妹一向是个体贴周到的,想必准备的贺礼比方嫔的定是更胜一层才是,不如便让大家开开眼界如何?”见她愣愣的不发一言,刘贵嫔掩嘴轻笑。 苏沁琬下意识便向上首嘴角含笑的赵弘佑望去,见他剑眉一挑,竟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她暗暗撇了撇嘴,她的贺礼,昨晚不就献了么?他明明也认可了,今日却偏偏老神定定地坐着要看她笑话。 见她仍是没有反应,燕贵妃也不禁笑着出声,“在场的都是侍候皇上的姐妹,今日又是皇上的大好日子,诸位妹妹都已献上了自己精心准备的贺礼,婉仪妹妹又怎好例外?” 苏沁琬无奈,只得福了福身子,声音清脆地道,“嫔妾所准备的贺礼,昨日便已呈献给皇上了!” 此话一出,殿内众女一下便变了脸色。 这算什么?向她们炫耀皇上昨日宿在怡祥宫? 赵弘佑失笑,这小狐狸还真敢这般大咧咧地说出来啊?他还以为她至少还会意思着准备另一份体面的贺礼,以应付如今这般情况呢! 他朗声大笑,“爱嫔所言正是,朕昨日便已收到了,甚好,甚好!” 一道一道怨恨的目光向她射来,苏沁琬却只得装出毫不知情的模样害羞地垂着头,心中却是另有嘟囔。 好吧,她又惹众怨了,越过后宫众妃嫔,抢先一步献礼…… *** 满天烟火绽放,欢歌阵阵,鼓声震天,整座皇宫沐浴着浓烈的喜庆当中。苏沁琬坐在戏台前,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正表演着的杂技,看到惊险处忍不住掩嘴惊呼。此时此刻,后宫众人都仿似将所有的恩怨抛到了九霄云外,热烈地望向台上,时而惊呼、时而拍掌。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至少在这一刻,萦绕在每个人身边的,都是欢乐与喜庆…… 燕贵妃坐在众嫔妃正中央,亦是笑容满满,直到映春从外头挤了进来,弯下身子伏到她耳畔说了几句话,她脸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凝固,但也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又是一派欢喜模样。只是,搭在腿上的双手却越攥越紧,直把那绢帕都揉成了一团。 半晌之后,她垂下眼睑,掩饰住眼中狠辣。 她最近是不是太仁慈了些?竟也有不知死活的胆敢算计到她头上来!她竟不知,居然也有人敢袭击她的人,直接把那该死的畜生夺走了! 她暗自磨牙,伤人夺猫,如此可见徐家小姐这事绝非意外!到底是谁,居然有那等本事在她眼皮底下算计人,目的是同样不乐意见徐家与靖王结亲,还是想着借此再挑拨一番燕徐两家关系?   ☆、35|34.33|4.16 再热闹再精彩的戏也有落幕的时候,繁华过后自然是尘归尘土归土。 苏沁琬一身清爽地重又坐在凝翠阁熟悉的湘妃榻上,身后不远的是淳芊熟练麻利地整理被褥发出的‘噗噗’响声。 “婉仪,把药喝了早些安歇吧!”柳霜捧着药碗走了进来,低声道。 苏沁琬‘嗯’了一声,顺从地接了过来,‘咕噜噜’几下便喝了个清光。这样的夜晚,又发生了徐四小姐受伤之事,皇上想也不会再过来寻她。加之她也确实感觉累得慌了,只想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将脑袋掏空,什么也不再去想,也轮不到她去想。 御书房内,赵弘佑面无表情地听着周源向他禀报白日里仁康宫发生之事。 “因是喜庆之日,贵妃娘娘也不敢惊动皇上,在事发那一刻便命人将消息给捂住了,而淑妃娘娘则立即请了太医过去为徐四小姐疗伤,据属下探得,徐四小姐伤得极重,容貌只怕会有所损伤。” 赵弘佑眼神平静无波,看不出情绪,只是不停地摩挲着手上的指环,良久才问,“那伤人的畜生你可抓来了?可查清楚了它到底因了何等缘由才会袭击人。” “已经抓来了,如今正锁在笼子里等皇上示下!”周源躬躬身道。 “派人去请王院判,记住切莫惊动旁人,让他好生看看那畜生身上可有不妥之处,朕不相信清天白日的,无缘无故这猫还会跳出来伤人!”赵弘佑冷笑一声。 片刻之后又问,“你方才说是哪位救了愉婉仪?” “是光禄寺少卿杜大人的夫人!” 杜炳山?赵弘佑有几分意外。 “朕只记得杜炳山有位出身农家的原配夫人,难不成便是她?却不知是何等人物?”他皱眉问。 “正是这位夫人!据属下所知,这位杜夫人是杜大人微寒时所娶,杜大人高中之后亦有富贵人家欲将其女许之,可他却道‘糟糠之妻不下堂’,领了个七品县令外放,这位杜夫人倒是随夫上任了一段日子,后来却又独自一人回了老家侍奉公婆。这几年杜大人内宅之事均是由其女打理,直到去年才夫妻团聚。”得知杜夫人救了愉婉仪后,周源便命人查了她的底,就是预防着皇上会有此一问。 “倒是位孝顺佳媳!”赵弘佑点头赞许道。 而此时的丞相府内,已从宫中回到相府的徐家四小姐徐韵芳,木然地靠坐在床头上,任由生母高姨娘搂着她失声痛哭。 “我可怜的四小姐,怎的好端端的便成了这般模样?哪个杀千刀的畜生如此心肠歹毒,莫叫我晓得了,便是豁出命去也绝饶不了他!”高姨娘又是心疼又是愤恨地欲伸手去抚她脸上的伤处,却又怕弄疼了她,生生便止住了动作,目光带泪,紧咬唇瓣。 “饶不了她?姨娘倒是说得好听,只怕如今那个她却不是咱们轻易能动得了……”良久,徐韵芳才幽幽地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你晓得是哪个害的你?”高姨娘大吃一惊。 “在那个宫里头,你说会有哪个这般恨我,恨不得毁了我的一切的?” 高姨娘打了个寒颤,脸色一下变得雪白如纸,她颤着唇道,“淑、淑妃?” 徐韵芳却不再说,阖上眼眸,将里头所有的情绪都掩盖过去。 “不会的,不会的,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若是你与靖王成了亲,于她也是有好处的,这般双赢之事,她又怎会、怎会不乐意呢?不会的……说不定,说不定是燕国公府,对对对,只有燕国公府才那般害怕咱们家会压在他们头上。淑妃娘娘应该不会那般做的,不会的……”说到后头,她愈发的不确定起来,良久,才猛地起身就要往外走,咬牙切齿地道,“我去找相爷,定要让徐韵兰那小蹄子……” “回来!”徐韵芳厉声喝止住她的脚步,脸色铁青,压低声音道,“姨娘这是要做什么?你去找父亲做什么?没证没据的他又怎会相信你一面之词,如今那位是宫里头得脸的娘娘,又岂是你我所能比拟的……” “那、那咱们就要咽下这个亏?那可是你的一辈子啊!女子容貌何等重要……”高姨娘失声痛哭。好端端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不过进宫一趟,回来却变了个模样,容貌受损的女子又哪能寻什么好亲事,她这一辈子就这样被活生生地毁掉了! 徐韵芳强自压下心中滔天愤恨与浓烈的悲戚,一手握住生母的手,低声道,“姨娘放心,终有一日女儿定会报此仇!” “对!”高姨娘擦擦眼泪,冷静地道,“她如今也不过一个淑妃,将来是否能问鼎后座尚未可知,如今正院那位无子,这府里的一切迟早是你兄长的,到时候,一个没有娘家人支持,又生不出孩子的娘娘,我倒要看她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姨娘说得对,小不忍则乱大谋,我这辈子毁了,她又怎能活得风生水起、荣耀一生,既是亲姐妹,总不能有那般天壤之别的境遇,若真如此,老天也未免太不公……”徐韵芳轻声道,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仿若自言自语一般。 相府内书房里,徐夫人正低声将今日发生之事告知夫君,大齐丞相徐良庆听罢脸色一寒,恼得一掌拍在书案上,“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燕尚江这匹夫竟如此可恨,若是不教他尝尝徐某人的手段,倒显得丞相府可欺了!” “夫君息怒!如今芳丫头出了事,宫里头无论如何也得给个说法,此事兰儿也绝不会袖手旁观,咱们是苦主,便是闹到了皇上跟前,也绝无吃亏的道理。”徐夫人柔声劝慰道。 徐良庆余怒未消,心中又恨又恼,许久,才喘着粗气吩咐徐夫人,“芳儿受了伤,你要尽心照顾着,让人把京里最好的大夫都请来,需要什么药材尽管用去,若是府里一时没有,那便直接让徐福到外头寻,务必将芳儿的伤降到最低程度。” 徐夫人点头称是,心中却是冷笑不已,连太医都无法保证能让徐韵芳回复如初,用再好的药,请再好在大夫又有何用。难道能比得过宫里赐下的药?比得过宫里头的太医? 徐良庆心烦意乱地在屋里不停地转着圈,只片刻的功夫便朝徐夫人挥挥手,“你先回去吧,芳儿出了事,高姨娘又是个没主意,我去瞧瞧她们去!” 徐夫人脸上神情不变,可袖中素手却死死地攥着,“夫君放心去吧,妾身也会叮嘱府里头的丫头婆子们好生侍候着!” 徐良庆胡乱地应了一声,迈着大步便离开了。 徐夫人盯着他的身影越行越远,最终化作一个黑点,直到彻底消失在她眼前,脸上的浅浅笑意终是敛了起来。 对储禧宫的徐淑妃来说,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她不懂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今日这一番布置,表面看来是成功了,至少徐韵芳确如她所愿那般,再也进不了靖王府的门。可是,这一个又一个与计划不符的细微差别却让她心生不安。明明她已经安排了人,只要那猫一击即中,她的人便会立即出现,一招将那猫击杀当场。可是,为何那畜生又会突然袭击怡祥宫那位?更巧合的是竟然被个粗妇一盘子拍飞了出去,又被景和宫的人抢先擒拿住了。 她头疼不已,那畜生落到了燕碧如手中,只怕迟早会被她查出什么来,到时只怕她难善了! “你可查清楚了,燕碧如命人将那畜生关到了何处?”见素桐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她急不及待便问。 素桐轻咬着唇瓣摇了摇头,有几分不安地道,“派出去的人已经回来了,说、说是遍寻不着!” “怎会遍寻不着?又怎可能会遍寻不着?不过一个畜生,难道还能长翅膀从皇宫内苑里飞走不成?以燕碧如谨慎的性子,定是藏到了景和宫中!”徐淑妃急了。 “娘娘,若是燕贵妃把它藏在了景和宫,那便更难办了,得从长计议着,一时半会的想从景和宫中把那畜生偷出来绝非易事。”素桐低声劝道。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你让本宫怎么从长计议?那畜生袭击人的缘由你又不是不清楚,万一让燕碧如查到了,不仅是皇上、余太妃,还有父亲……也绝对……”徐淑妃只感觉方寸大乱,只要一想到事情败露的后果,她便不寒而栗。 当初计划时倒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如今真真出了事,她才恍然醒悟,其实她自己恐怕也是承受不住那后果的。 “娘娘,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急也于事无补,唯今之计只能耐心地等,等景和宫那边的消息,便是她们查到了那畜生伤人的缘由,可又无确凿证据说明这一切均是你安排的,娘娘只要咬死着不知,那谁也奈何不了。毕竟,四小姐是你亲妹妹,如今又是记在夫人名下。”素桐思量了半晌,才冷静地劝慰道。 徐淑妃也努力平复了下来,反复斟酌着素桐这话,亦觉有理。心中既有了定论,她也渐渐宽了心,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不能自乱阵脚。 “看来,本宫应该庆幸在相府那些年,自己便能沉得住气,没有给外人落下一个不喜庶妹的印象来!”她自嘲般笑笑。 “可见娘娘自小便是个能成大事之人,否则相爷又怎会如此器重于您?”素桐忙道。 “器重?”徐淑妃一声嗤笑,“他器重的不过是嫡女,只可惜娘亲只得本宫一个女儿,他这位丞相大人只有本宫这么一个嫡女,由不得他不器重!” 高氏生的三个女儿,她最恨的便是这个徐韵芳,小小年纪便一肚子坏水,任她怎么也想不到,不过八.九岁的丫头,竟也会帮着生母争宠,暗地给嫡母下绊子。可恨的是她的父亲,却偏宠这个小女儿,只当母亲心胸狭窄,容不得高氏母女。 这样的贱胚子,她又怎可能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入皇家,享尽一生的荣华富贵! “你着人再细细查探,为何那畜生会紧接着袭击怡祥宫那位,这一层本宫至今想不明白。”沉吟片刻后,她又吩咐素桐,“细细打探,那苏沁琬身上可是也有那东西……” “娘娘放心,奴婢早已吩咐人去查了!” 徐淑妃点点头,又再思忖。若苏沁琬是运气不好所致,那便罢了!可若是有人借刀杀人,那事情就严重了,这说明那个人知晓她的计划,将她作了那把指向苏沁琬的刀! 若真有这样的人存在,那她不惜代价也要把他找出来!   ☆、36|34.33|4.16 “皇上赏赐了不少东西给杜夫人,说她保护婉仪有功,又派了太医到丞相府去,命太医们要全力为徐四小姐疗伤,药材之类的也赏了不少,如今贵妃娘娘与淑妃娘娘正在龙乾宫中向皇上禀报当日发生之事。”这日用过了午膳后,淳芊出去溜了一圈回来,叽叽咕咕地把打听到的消息告知苏沁琬。 苏沁琬拉了拉覆在腿上的毯子,歪在湘妃榻上,嘴角带笑地望着她说过不停。 不提徐家势大,家中又有女儿贵为淑妃,便是冲着徐四小姐是在宫里出事这一点,宫里也会有安抚旨意下达的。自然,皇上亦会让燕徐二妃查明事情真相,怎么也得给徐家一个说法。至于查出来的“真相”会是怎样的,她也拭目以待。 在宫中最有势力的燕徐二妃的眼皮底下伤了人,不得不说此人胆子极大,要不便是宫中还隐藏着第三方与燕徐二人不相上下的势力,要不就是这二人当中有一个监守自盗。 秀眉越拧越紧,她不禁陷入沉思当中。皇上为何要选择她当这么一个靶子?这是不是代表着他对后宫的现状不满,这种不满甚至到了让他不得不出手整治的地步。上一回宫女福儿的死,禁卫的大肆抓人、审讯,可见便是他的借机发作。如今徐家四小姐在宫中出事,看来又像是一次极好的机会,这一回,皇上会不会又趁机做些什么事来? 还有她的遇袭,又是何人在背后操纵?燕贵妃、徐淑妃,还是其他的什么人? “皇上驾到!”一阵熟悉的尖锐唱喏声将她从沉思中唤醒了过来,她连忙起身,由着淳芊迅速地为她整理仪容,这才款款出门接驾。 这也是自万寿节那日后她头一回见到赵弘佑,也是自经历仁康宫那场突发事后,她与赵弘佑第一回单独接触。 如往常一般,赵弘佑亲自扶起了她,握着她的手进了寝殿,一直牵着她坐到了软绵温暖的榻上也不曾松开。 “冬日寒冷,屋里暖意融融,果真是熏人欲睡之地!”见榻上的毯子被拨到了一边,触手仍具温热,赵弘佑微微一笑,知道方才这小狐狸肯定又是赖在上面了。 苏沁琬听出他话中取笑之意,嘴角一垮,不依地揪着他的衣袖绞来绞去,让赵弘佑更感好笑。 眼看着袖口被那洁白无瑕的纤指绞出皱褶来,他伸指往她额上一弹,“愈发爱耍小性子了!” 苏沁琬嘴巴噘得更高了,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身子一转,将半个后背对着他,一副‘我不高兴了’的模样。赵弘佑失笑,敢这般向他耍小性子的,普天之下也就只得眼前这位了。 伸出手去搂着她的腰肢,脑袋搁在她的颈窝上,笑意满满地问,“说你一句,这就又恼上了?还不承认自己爱耍小性子?” 感觉怀中的小身子僵了僵,他微微一愣,下意识便搂得更紧,不过片刻的功夫,却听身前传来了一阵低低的抽泣声。 委委屈屈的呜咽,像密密麻麻的针往他心里刺去,他努力忽略那异样的感觉,用上几分力度将苏沁琬转了过来面对着自己,大手抚上她湿润的脸庞,疑惑地问,“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难道连朕都不许说你两句?” 这张总是漾着娇美笑容的脸蛋,实在是不适合沾染泪水。 苏沁琬抽抽噎噎地揽着他的脖颈,将身子贴近他的胸膛,在他耳畔娇娇地哭道,“嫔妾都快被吓死了,还以为、还以为以后再也见不着皇上了!” 赵弘佑轻斥,“胡说什么!朕不过才几日不曾来,怎么就让你生出‘再也见不着’这样的念头来?朕瞧着你不只小性子,还大气性、恃宠而骄!” “才没胡说!那只大黑猫那样凶,连徐家小姐都被它伤着了,它还凶狠地朝嫔妾扑来,要不是杜夫人出手相救,嫔妾早就没命了,都没命了还怎么见皇上?”苏沁琬边哭边反驳,“再说,恃宠而骄,那也是皇上宠的!您不宠,嫔妾又哪来的骄?” 赵弘佑先是被她话中所带的惊怕之意触到了心底的柔软,可听到后面,她居然在哭泣的同时还记得耍性子反驳自己,一时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忍不住捏了怀中女子腰间软肉一把。 “如此说来倒是朕自作自受了,好吧,为了不让爱嫔再骄,朕以后还是不宠了吧!”一面说还一面作了个欲推开她起身离去的姿势,哪料到苏沁琬察觉他的动作后将他抱得更紧,哭得更响了。 他无奈地重重叹息一声,只得将她搂进怀中,轻轻地拍着她柔声安慰道,“让爱嫔受惊吓了,幸亏不曾伤着。杜夫人有功,朕已赏赐过她,莫要再哭了。” 见他温声软语的安抚自己,苏沁琬自然也知道适而可止,抽抽搭搭地又问,“那皇上、皇上还宠不宠?” 赵弘佑一怔,瞬间便想到方才自己那句‘还是不宠了吧’,心中好笑,故作无奈地道,“宠、自然得宠!” 得了意料中的回答,苏沁琬一下便松开了搂着他脖颈的手,一面冲他扬起一个带泪的笑容,一面拿起帕子就要去擦拭脸上的泪水。 “又哭又笑,不成样子!”赵弘佑板起脸,一脸严肃地夺过她的帕子,轻柔地为她拭着泪。 苏沁琬红着脸讨好地朝他笑笑,见他仍是面无表情,直接便扎进他怀中,瓮声瓮气地道,“嫔妾也是害怕嘛,皇上还说那样的话,这岂不是让人又添伤心?” “你倒还有理了!” “没理没理,自然是没理的!”皇帝陛下最大,她一介小女子自然得顺着来。 赵弘佑无奈地摇摇头,伸出手去将她搂在怀中,温声问,“在仁康宫里受了那样一场惊吓,如今可好了些?” 苏沁琬摇摇头,片刻之后又点点头,从他怀中抬起头来欢欢喜喜地道,“虽然是被吓得不轻,可在那之前也是挺高兴的。”一面说,一面在他怀里转了个方向,背靠着他,再拉着那双大掌交叠在腹上。 “在仁康殿里头,嫔妾遇着了一位好生有意思之人,皇上你道是哪个?是仪郡王妃!她真真是厉害,将嫔妾从头夸到了脚,偏还说得有理有据,让人听了心里就欢喜。” 娇声软语中夹杂着明显的笑意,让揽着她的赵弘佑也不禁露了笑颜。愉婉仪在仁康宫中都遇到了什么人,自然早已有人报到了他跟前,如今听她欢欢喜喜地细细道来,那种感觉,就像是遇到了开心事的孩童,腻在至亲身边软软糯糯地分享心中喜悦一般。 这样的感觉,于他来说极罕见,可又甚为受用,仿佛这天地之间,只得他才是怀中女子真正信赖依靠之人! 仪郡王妃讨好她,他自是明白其中缘由。仪郡王嫡子六年前夭折,郡王妃再无所出,便将一名庶子记在名下充当嫡子,也是想着将来能让此子承爵,自己也好有个依靠。只是大齐明律规定,非正室所出之嫡子要承爵必须经圣裁,而仪郡王府衰落,又如何能求到他跟前来讨这个恩典,四处碰壁之下自然想着走天子宠妃的门路。 至于杜炳山的妻女,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原来爱嫔竟是个爱听奉承话之人!”敛敛神思,他捏捏苏沁琬的脸蛋,戏谑地道。 “好听的话哪个不爱听?只要不被好话迷了眼睛、糊了脑子便行!”苏沁琬不以为然。 “这话倒是实诚!”赵弘佑笑道。 不过须臾,又听苏沁琬兴奋地道,“仪郡王妃是个有意思的,可杜夫人却更有趣!不会像旁人那般老用探究的眼神看嫔妾。”顿了一下又‘哼’了一声,“她们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嫔妾却是全看在眼里了!” 赵弘佑被她这副得意又骄傲的小样子逗得哈哈大笑,伸出手去捏了捏她的鼻子,忍着笑意夸赞道,“朕的愉婉仪是个聪明伶俐的,旁人搞些什么小动作自是瞒不过婉仪法眼。” “可不是!”苏沁琬得意洋洋地仰了仰脑袋,让赵弘佑闷笑不已。 “后来呢?杜夫人除了不像旁人那般看你之外,还有什么有趣之处能让愉婉仪另眼相看?” “噗嗤!”一想到杜夫人对那满桌糕点的评论,她便忍不住笑出声来,一边笑还一边往身后结实的胸膛上蹭,“杜夫人说临溪亭里那桌吃的,生生就是几十头大肥猪呢!” 她越说越觉得好笑,直接便笑倒在赵弘佑怀中。 赵弘佑搂着她笑得东倒西歪的身子,一连串清脆悦耳的欢笑声在他耳边荡着,让他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飞扬了起来,将苏沁琬搂得更紧了些,以防她笑倒在地,“倒还真是个有趣的!” “可不是!还有呢还有呢……”苏沁琬眉眼弯弯地揪着他的衣袖,脸上漾着一片片红霞,红粉娇媚如海棠初绽,又似桃花争艳。 娇娇脆脆的女子声音,夹杂着男子偶尔发出的低沉笑声,给屋里又增了几分暖意。 柳霜含笑地望着这一幕,轻手轻脚地又退了出去,让跟在她身后的淳芊纳闷不已,“姑姑怎不将茶送进去?” “再等等,皇上与婉仪都暂不需要!” 淳芊傻呼呼地‘哦’了一声,挠挠后胸勺也不再多问。 *** 一轮明月高挂夜空,皎洁而明亮,如水银般的月光铺洒大地,给夜色下的宫殿添了几分安宁柔和气息。 赵弘佑低头望着已陷入了沉睡中的苏沁琬,暖暖香香的气息扑在他颈边,那样的柔,那样的娇。心中升起一股浓烈的怜惜,忍不住伸出手去温柔地抚摸着她睡出红晕的脸庞,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刻,想到晌午苏沁琬哭着向他诉说被袭击时的害怕,心里竟也冒出一阵后怕来。 幸好幸好,幸好当时有杜夫人在她身边,幸好杜夫人不是那等寻常的妇道人家! 将身侧的女子搂进怀中,忆及周源回禀的消息,那只黑猫身上竟找不出异样来?他两道浓眉紧紧地拧到一处。怎么可能会没有异样?宫中虽亦有野猫出没,可却从未曾听闻野猫会主动袭击人,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除了被药物控制外,他一时倒也想不出有其他的原因。 可如今,王院判亲自给那畜生作了检查,并不曾发现有异样之处。难道,是他想错了? 一时觉得有些心烦意躁,其实那畜生为何袭击人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伤的是徐良庆的女儿,而且是在徐家有可能与靖王联姻的情况下,更是在燕贵妃负责的宴会之上,这已经给他递了机会,一个趁机往燕徐两家身上更添仇怨的机会。只要徐良庆认定了是燕国公府在使坏,故意毁了徐家与靖王的亲事,以他的性子定是不会吃下这暗亏,接下来必是会寻机会报复回来。 至于畜生伤人的原因,明明一点都不重要,他又何必执着? 苦思不得解,他只得轻轻叹息一声,罢了罢了,便是为着这般依赖自己的苏沁琬,他都得查清真相,看看这背后是否真的有人借机谋害她。   ☆、37|4.20 翌日,苏沁琬起了个大早,体贴周到,殷勤侍候着皇帝陛下洗漱、更衣。赵弘佑始终微扬着唇角,极为受用地看着她为自己忙前忙后,临出门前还掐了一把她白嫩的脸蛋,满意地看到苏沁琬一双明亮杏眼瞬间便含了两汪秋水,这才一拂袍角,挺起胸膛大步跨出了门,直直上了御辇。 直到御驾再也瞧不见,苏沁琬才摸摸被掐得有点疼的脸蛋,不满地嘟囔,“老是掐人脸蛋,再掐下去就肿成馒头了!”一面说,还一面自己伸手往脸蛋上轻轻掐了一把,软绵绵的、滑溜溜的,她泄气地垂下脑袋,“原来不是馒头,是腩肉!” 一旁的柳霜听到她这话,差点就笑出声来,细想想偶尔撞到几次皇上与主子的私下相处,皇上还真的总爱掐主子脸。她微微笑着摇摇头,望了望苏沁琬犹带几分肉嘟嘟的脸,在光线下更显得剔透莹润,这样的一张脸,分明还稚嫩得很,可衬上那双天生便带着妩媚的明眸,整个人却又增添了几分别样风情。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混合一体,既矛盾又和谐。 她好像有些明白皇上对主子的宠,为何会超出预期那般多了! “腩肉好啊,多饱肚子啊!奴婢小的时候家里穷,别说是腩肉了,就是点肉腥味都闻不到呢!”淳芊插嘴道。 苏沁琬的脸一下便垮了下来,哀怨地望了望周围均掩着嘴笑个不停的芷婵等人,再恨恨地瞪了满头雾水的淳芊一眼,转过脸去对半菱道,“你呆会到御膳房去,让他们午膳给我准备一大碗猪腩肉。”言毕又板着脸望向淳芊,“这一大碗能饱肚子的猪腩肉便赏给你了,要是吃不完……哼哼!” 扔下一声颇具威吓的冷笑,她才施施然地提着裙摆进了屋,将身后幸灾乐祸的‘吃吃’笑声关在了门外。 今日燕徐二妃又再免了请安,加之又是一大早起来侍候皇帝,瞧着外头天色仍是灰朦朦的,她干脆脱掉外裳又再歪在软榻上,不过片刻便陷入了沉思当中。 她在这后宫之中虽瞧着风光得势,可实际上却是如空中楼阁,随时有倒塌下来的可能。她唯一能靠的也就只有皇帝的宠爱,可帝王之心莫测,这样的宠又能持续到什么时候?万一有朝一日他将这份宠爱收了回去,她面临的攻击将会比这宫里任何一位失宠的嫔妃更要厉害。 在孙府的那几年让她明白,男子对全身心依赖他的柔弱女子总是会多几分怜惜的,她既然势单力薄,那倒不如将这最大的劣势光明正大地在皇上面前表现出来,让他深切地意识到,她苏沁琬将他视作这世间上最大的依靠,没了他护着,她将难以在这后宫中存活下去。 轻轻地将毯子拉了拉,单手托腮侧着身子靠在榻上,手指一下一下轻弹着脸庞。良久,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从她嘴里逸出。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她所受的委屈、伤害、不平,凡此种种,她都会一一在皇上面前表露出来,绝对不会独自一人忍着、扛着!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将她从沉思中唤醒过来,她侧头望去,见是芷婵走了进来。 “婉仪怎的又躺下了,再过一个时辰杜夫人便会进宫来谢恩,皇上准了她到怡祥宫里来……”见她又歪在了榻上,芷婵不禁笑道。 “果真?杜夫人要来?”苏沁琬精神一振,眸光闪闪亮地望向她。 “千真万确,奴婢又怎敢欺骗您?” 苏沁琬一下便从榻上坐了起来,连声催促道,“快快快,侍候我更衣梳妆!” 芷婵‘噗嗤’一下便笑了,“往日里便是去迎皇上,也从不见婉仪这般急切,如今不过听说杜夫人要来,你便像是、像是着急着要去见心上人的大姑娘!” 苏沁琬一愣,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尽胡说!再这般没规没矩的,小心姑姑罚你!”只一想想亦觉好笑,嘴角不知不觉便上扬了起来。 对杜夫人,除了她对自己有恩之外,还因对方给她的感觉极为亲切,就像是往些年家中那些疼她宠她的大娘婶子。这样的感觉,是那样的熟悉,又是那般的陌生。 妆扮妥当后又用了早膳,苏沁琬便有些坐不住了,不过小半个时辰,便问了芷婵好几回‘杜夫人可到了’。直到她不知是第几度再问此问题,淳芊才欢喜地掀开帘子走进来,“婉仪,杜夫人与杜家小姐正向怡祥宫方向来,再过不了多久便能到了!” 苏沁琬一喜,先是整整衣裳,继而焦急地又问,“茶点之类的可都准备好了?可是用月前皇上赏赐的新茶?” “都准备好了,是用的皇上赏赐的新茶!”柳霜笑笑地回道。 “这就好这就好……”苏沁琬松了口气,不过须臾又问,“天气寒冷,杜夫人母女走了一路,必是会冷,屋里的炭可都还燃着?若是……” “婉仪放心,一切都准备得好好的,保管杜夫人与杜小姐冷不到、饿不着、渴不了!”芷婵‘噗嗤’地笑了一下,戏谑般道。 苏沁琬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也知道自己实在是过于失态了,端过柳霜送上来的热茶抿了一口,努力压下心中焦急,耐心地等待着杜家母女到来。 不知多久,终于传来了秋棠带笑的声音,“杜夫人与杜小姐求见愉婉仪!” “快快有请!”苏沁琬眼中一亮,扬着声音回道。 她一面道还一面起身就要往隔壁屋子里去,还是芷婵眼明手快地拉住她,动作麻利地为她正了正发簪,又将衣裙上的皱褶抚平,这才笑道,“人都已经在隔壁候着了,再急也不在这么点时辰。” 苏沁琬冲她笑笑,也不多话,率先便迈开步子出了门,迳自去见杜家母女。 见她进来,杜家母女连忙起身见礼,苏沁琬快步上前亲自扶了杜夫人,又伸手虚扶一把杜筱琳,方拉着杜夫人落了座,笑得眉眼弯弯地道,“夫人可总算来了,自那日一别,我都寻不出时间亲自向您道谢,亏得皇上赏了恩典,这才在今日再与夫人见上一面。” 杜夫人自来便是个直肠子,更是对笑容甜美的小姑娘最没辙,理智上知道眼前的女子是天子宠妃,后宫第一得意人,并非寻常人家的姑娘。可情感上却忍不住想亲近对方,说到底她就稀罕这种娇娇滴滴的姑娘家,只可惜她家的宝贝女儿却比她这个当娘的还严肃,让她好不遗憾! “可不是,那日凶险,我……妾身一直担心着,就怕你……婉仪被吓出个三长两短来,如今得了皇上恩典,能到宫里头瞧瞧……婉仪,实在是了了……妾身一桩心事。”杜夫人高兴地道。 苏沁琬见她话虽说得磕磕巴巴的,可当中所含的浓浓关切之情却是显而易见,虽与她相处时间不长,可也清楚杜夫人对这些礼节并不太习惯,是以待半菱与秋棠二人上了茶点后,便挥挥手让屋里的人都退下去了。 “夫人不必在意那些个规矩,如今屋里只我们几个,如平常人家那般相处便是。”苏沁琬眼带笑意地望着杜夫人道。 听她如此说,杜夫人下意识便望向女儿,却见女儿唇角笑意浅浅,却不反对,不由得松了口气,亲切地坐到苏沁琬身边,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 杜筱琳无奈地摇摇头,娘亲看来是真当这位愉婉仪是寻常姑娘家那般对待了。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亲热地挨着自家娘亲的苏沁琬,见她脸上始终带着甜甜的笑容,望向娘亲的眼神中竟似是带着几分孺慕。 她为之一愣,转眼间却又想起这位宠冠后宫的愉婉仪的身世,父母双亡……这就难怪了。 她轻轻地叹息一声,在苏沁琬转脸过来问她话时,回答起来的语气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怜惜。 爹爹有心在官场上一搏,娘亲与这位得圣宠的愉婉仪亲近也并不算什么坏事。再者,她始终记得当日在仁康宫临溪亭,在听到女子惨叫声时,苏沁琬下意识便挡在她母女二人身前那一幕。人在面临危险那一刻的举动,最能深刻地反应出此人的品行,更不提对方身份较之她母女要尊贵得多,可在那样的时刻,却依然下意识便选择护着她们。这样的女子,实在是不得不让她刮目相看! 看着相谈甚欢的那两人,她嘴角笑意渐深,视线落在眼睛闪闪亮的苏沁琬上,在对方偶尔转过头来冲她笑笑时亦回了个真心的笑容。 “那些水晶糕太精细了,我可不会做,可偏偏我家那位就好这口,没办法,他既然爱吃,那咱便学呗!好不容易向柳大家的学了做法,回头做给他尝尝,这杀千刀的却还嫌弃,说这味道不正宗,你说气不气人?”杜夫人兴头一来,叽叽呱呱地将憋了几日之事说了出来。 苏沁琬先是掩嘴笑个不停,好一会才搂着杜夫人的臂膀道,“气人,实在是太气人!夫人一番心意,杜大人实在不该!” “就是这个理儿!想老娘这辈子哪会有那等闲功夫弄这些个有钱人吃的东西,难得来了兴致弄上一回,却还要被人嫌弃,真真是气煞人也!”说到后面,她得意地向始终含笑不作声的女儿扬了扬眉毛。 杜筱琳差点笑出声来,连忙低头用帕子掩住嘴。自从三哥那儿学了句‘真真是气煞人也’,娘亲时不时便要拉出来现一现,以示她也是个会‘之乎者也’之人了。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便过去了,眼看着那两人越说越来兴致,胡天海地什么都扯个没完没了,杜筱琳轻咳一声,望了望向自己看来的杜夫人及苏沁琬,微微笑道,“婉仪、娘,时辰不早了!” 苏沁琬一怔,虽心中不舍,可也知道杜家母女不能久留,故只能拉着杜夫人的人依依不舍地道,“改日若有空,夫人再进宫来陪我说说话可好?” “好好好,自然是好的!你一个人在宫里头,一定要好生照顾自己,虽说有人侍候,可自己也得万事小心,出出入入也千万莫要落了单,若是遇到不公之事记得要请皇上作主……”杜夫人絮絮叨叨个不停,直说得苏沁琬热泪盈眶。 杜筱琳倒是意外娘亲居然能说出这番话来,莫要落了单、请皇上作主,每一句都蕴含着无限深意,让她不得不多看几眼。 好不容易待那两人道完了惜别之意,趁着向苏沁琬行礼告退时,杜筱琳仿若不经意地道了句,“婉仪那日所戴海棠簪,甚美!” 言毕也不待苏沁琬反应,扯了扯杜夫人的袖口,母女二人便一前一后地从怡祥宫中离去了。 海棠簪?苏沁琬怔怔地望着两人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当中,秀眉轻蹙,陷下了沉思当中…… 从这两回的接触可知,这位杜小姐是个谨慎之人,若无他意,为何在告辞离去时特意提起她那日所戴的海棠簪?莫非,那只海棠簪有什么不妥? 想到此处,她神色一凛,猛地起身出了门,直往寝殿内去。正从里头出来的淳芊见她脚步匆匆,不禁愣了愣,待反应过来欲行礼,却只能看到对方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子后面。 她挠挠后脑勺,只想了想便抬脚跟了上去…… 宫门之外,杜家母女上了回府的马车。 “你可是也喜欢海棠簪?若喜欢,那便让你爹命人打一支便是,娘瞧着那簪子的确好看,姑娘家年纪轻轻的就要戴些鲜嫩的,那样才讨人喜欢!”马车里,杜夫人拉着女儿的手喋喋不休。 杜筱琳失笑,“那样的簪子岂是女儿能戴的。况且,海棠再美,若是沾了不必要的东西……” 沾了毒的海棠,纵是再美,她也是轻易不敢碰的。   ☆、38|37.4.20 淳芊进门时,便见苏沁琬正站在梳妆台前翻着妆匣子。 “婉仪,你在找什么呢?”她好奇地走上前去问。 苏沁琬动作一顿,须臾之间脑子里便转了好几种念头。若是那海棠簪果真有问题,那便说明她身边某人亦有问题,毕竟能在她日常穿戴上动手脚的,必是贴身侍候她之人,换句话说,她身边的人并不完全可靠。 而淳芊,她能相信吗? “今日见杜小姐穿的那身衣裳,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新得的那朵点翠桃花纹头花,竟是与她那身打扮甚为搭配,想着把它给找出来,改日若有机会便送给她。”几番思虑之下,她仍是下意识选择了隐瞒。 纵是淳芊是自她进宫后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可自这话脱口而出时,她便明白,或许这宫中的每一个人,她都或多或少地带着防备。 “噢,那朵头花啊!奴婢知道放在哪,在第三个格里头。”淳芊并未察觉她的异样。 苏沁琬露出一个恍然的神情,照她所说的拉开了第三个格子,从里头翻出了那朵点翠桃花纹头花,“果然与杜小姐那身衣裳极为般配!”她装模作样的拿在手上来回翻看一遍,状似惊喜地道。 “奴婢瞧瞧……确是挺般配的,杜小姐若是戴上它必定会更好看。”淳芊听她如此说,也不禁凑到跟前探着脖子直瞅。 “你说这桃花好看,还是那海棠花好看?”苏沁琬不经意地问。 “都好看!若是婉仪要戴,什么花都好看!”淳芊满脸真诚地点头道。 苏沁琬戳了戳她的脑袋,“拍马溜须,尽说好听话哄我高兴。” “奴婢说的是实话,千真万确,婉仪穿什么、戴什么都好看!不信你问问芷婵她们。”淳芊瞪大眼睛反驳道。 苏沁琬‘噗嗤’一下便笑了,将那头花放在了梳妆台上,一面伸手又去翻妆匣子,一面不着痕迹地观察淳芊的表情,“那我这便找只海棠式样的来对比对比,看看是桃花艳呢,还是海棠更娇!” “海棠式样的?自然也有,上回万寿节婉仪还戴上了呢!”淳芊得意地抿抿嘴。 苏沁琬心中一动,将视线落到妆匣子上,手中动作不停,“你这么一说我倒也想起来了,只是放哪了?” “奴婢找找……咦,明明前几日还瞧见来着,怎的这回反倒看不到了呢?”淳芊上前一步,接过妆匣子翻了一遍,却不见那支海棠式样的簪子。 “前几日还看见?在匣子里看见的?除了你可还有旁人见到?”苏沁琬连声问。 “是啊,前几日奴婢还在这一格里头瞧见,因见匣子有些凌乱,奴婢还与云蓉一起收拾了一遍。这回却是放哪了呢?”淳芊一边回答,一边继续翻找着。 云蓉?苏沁琬一怔,微微蹙眉沉思。她屋里头的首饰头面平日多由芷婵及淳芊二人掌管,大件的贵重之物则由柳霜保管,至于云蓉、半菱及秋棠几个虽各有差事,可在她屋里进进出出也是允许的。 “啊!找着了!”带着惊喜的欢声将她从沉思中拉了回来,她定定神,果然见淳芊正拿着那支金镶宝石海棠簪,笑得双眼都眯成了一道缝,“婉仪,找着了找着了!” “让我瞧瞧!”苏沁琬连忙接过,细细地翻看。簪为银质,簪柄以粉红通透的上佳玉石制成的海棠形,翡翠作花叶,花蕊处金丝缠绕着点点细小的珍珠,正中央嵌着红宝石。 表面看来并无不妥啊……是哪里出了问题?遍查不见异样,她眉头渐紧,百思不得其解。 这支簪是数月前皇上所赐,若她没有记错的话,万寿节那日是她第二回戴,平日则是放在妆匣子里头,由芷婵及淳芊二人保管。论常理来说,若要在此簪上动手脚,没人比芷婵及淳芊二人更方便。 她斜睨一眼一会看看她手上的海棠簪,一会又瞅瞅那朵点翠桃花纹头花,正认真比较着的淳芊,再想想她方才有意无意提到这海棠簪时淳芊的表情,实在是很难相信这般单纯率真的丫头会背叛她。若不是淳芊,那便是芷婵? 芷婵虽说是后来才拨到她身边侍候的,可因她处事沉稳又不失机灵,进退有度且细心体贴,是以她便将她提到身边贴身侍候,会是她吗? “婉仪,这簪子可有不妥?”见主子一言不发地直溜溜盯着手上那只海棠簪,淳芊忍不住问。 “没有,我只是有些意外这海棠雕得好生逼真,平日倒不曾留意。”苏沁琬回神笑道。 “皇上赏赐给婉仪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淳芊得意地摇头晃脑起来,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苏沁琬忍俊不禁,轻轻点了点她的额角,“这话可不能在外头说,免得旁人说三道四。” “婉仪放心,奴婢知道轻重的!不过这话可是真话,半点也不掺假,皇上每次赏给婉仪的东西却是最最好的!”末了还用力点了点头,以加重话中可信度。 苏沁琬轻笑一声,皇帝赏的东西又哪会有不好的,自是挑好的来赏,更何况她如今怎么说也算是对他有用的人,一点小恩小惠又算得了什么,这些表面功夫皇上还是挺乐意做的。 “把东西都收拾妥当,我想再躺小半个时辰,你到外头守着便是。”往日她小憩都是淳芊侍候的多,更是不喜屋内太多人守着,这般吩咐与平常并无不同。 淳芊点点头,动作麻利地将妆匣子收拾妥当,见那海棠簪与桃花头花均被苏沁琬拿在手上,也不理会,轻手轻脚地走到床榻前替她铺被褥。 直到屋里剩下苏沁琬一人,她才拿着那海棠簪靠坐在床头,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观察,以期望能找出个异样之处来,却最后的结果仍是让她失望不已。 到底是哪里的问题?莫非杜小姐真的不过是单纯地觉得这支簪子甚美,这才特意提起的? 这念头一起她又连忙否认了。 如此反复折腾,她想得头都大了,却仍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便将簪子扔到床的一边,双手一扯将被褥扯到身上来,双眼一阖便打算好好歇息一会。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苏沁琬迷迷糊糊中只觉得脑子里却总是闪现着临溪亭那一幕,女子惨叫声、猫叫声、宫女太监的惊呼声……一幕又一幕,似走马灯一般不停闪过,到后来,画面切换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清晰,清晰到她可以看得清楚徐家四小姐被扑倒…… 猛然,她一下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海棠,是海棠! 她想起来了,徐四小姐耳上戴着的是海棠式样的耳坠! 难道并不是她的簪子被人动了手脚,而是这支簪子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问题,一个能诱发那只黑猫袭击她的最大问题? 可是,这样会不会太过于冒险了?海棠不过极普遍的花,并不是皇室中人专用,那日女眷如此的多,谁又能确定那些妃嫔、命妇小姐们身上不会戴有海棠式样之物,万一戴的人多,难不成那猫都一一袭击?目标如此庞大,实在是太过于扎眼,幕后之人想来是不敢这般明目张胆的。 所以,定是仍有什么东西,一样能刺激那只黑猫凶性大发的东西!只是,会是什么呢? 睡意一下便跑得无影无踪,她再也无法平静得下来,干脆起身披了件外袍坐到梳妆台前,怔怔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出神。良久,才叹息一声…… 另一样起关键作用的是什么东西她或许想不到,但她却肯定身边有人出卖了她。平日里她的衣饰搭配多由淳芊负责,毕竟她是跟在自己身边时间最长之人,在妆扮上又颇清楚她的喜好,久而久之,对衣着打扮上的事,她也多是听从淳芊的意见。 仁康宫宴会那日亦是如此。 环顾一周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屋内,她不由低低叹口气,皇宫是这世间上最美之地,也是最脏之地,可她的一生却只能耗在此处,明枪也好,暗箭也罢,她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对的。 将身边可用之人一个一个细细思量了一通,她却无奈地发现,唯一可以用得上的,却是皇上安排在她身边的柳霜。无论皇上是因了何等心思将柳霜送到她身边来,至少她可以相信,在她的价值未被耗尽前,柳霜都会站在她这边。假若有一日连柳霜都不可用了,那她便要好好计划余生了。 心中既有了定论,她便有意无意地向柳霜透露徐四小姐被袭击那日所戴的海棠耳坠,满意地看到柳霜脸色有一瞬间的凝重,她清楚对方肯定是想到了那徐四小姐与自己的相同之处——海棠! 因对身边的人存了疑心,接下来的每一日苏沁琬均会不着痕迹地观察她们,虽然追查幕后指使一事她算是扔给了皇上,可身边存在那么一个隐患,她终究是放心不下来。 只是,隔得几日,包打听般的淳芊又偷偷地将听来的消息告知她,说是有人上折子参了一把燕国公的女婿,皇上龙颜大怒,下了圣旨将那女婿革了职务,交由大理寺审理。她说得含含糊糊不清不楚的,苏沁琬虽听得一头雾水,可却得了一个消息,那便是有人参了燕国公的人一本,而且,还是参成功了的! 皇上都龙颜大怒,将那人革职查办,可见他犯的必不是小事。 前朝之事她虽不清楚,可却也知道大齐如今燕、徐、夏三家势大,而这三家之中,夏家的势力又稍弱。那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官员,若不是他天性耿直,正气凛然,那便有背后有强大的靠山,这靠山足以支撑着他不怕燕国公府的报复。 早前徐家折了个女儿,如今燕家又损了个女婿。难道,这是丞相府所为? 淳芊一边替她按捏着腿,一边继续叽叽咕咕地说着诸如‘得知妹夫被革职,贵妃娘娘怒得砸了不少东西’、‘刘贵嫔又罚了她宫中的宫女梅子’、‘常良娣病了几日都不见好’之类的消息。 “常良娣病了?”苏沁琬回过神来听到这话,顺口便问了句。 “是啊,病了好几日,据说是着了凉,太医也瞧了几回,药倒是喝了不少,可就是不见好,如今淑妃娘娘让她好生静养,不许旁人去扰了她养病。” 苏沁琬不在意地‘嗯’了一声。常良娣自被皇上降了位份后倒也安份了不少,虽每回见了她都阴沉着脸,可这些又犯不着她,她自是不在意。 自将海棠的消息泄露给柳霜后,她一直在等着皇上那边的动作,可等来等去却像是石沉大海,毫无音讯。帝心果然莫测啊!她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而此时的景和宫中,燕贵妃余怒未消,胸口急促起伏,好半晌才咬牙切齿地道,“徐家实在欺人太甚!”燕徐两家虽是对手,这些年来虽暗地里争斗不止,可彼此表面却是风平浪静的,谁也不会率先打破这种表面的平静。如今徐家突然发难,第一个打击的偏偏又是她一母同胞妹妹的夫君,让她实在是气恼不过。 前头仁康宫发生的事尚未有定论,徐家却已开始发难,让她不得不怀疑仁康宫徐四小姐受伤是徐家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目的不过是将脏水泼到她的身上,从而为他们打压燕国公府提供借口。 “娘娘放心,国公爷会打点好一切,必不会让三姑爷吃亏去的。”映春轻声安慰道。 “就怕徐家那些人死咬不放,大理寺卿又是块硬骨头,连皇上都让他三分,三妹夫进了大理寺只怕危矣!本宫只提心三妹妹,若是三妹夫果真救不回来,她一个妇道人家,又带着几个孩子,日后日子可怎么过啊!”想到胞妹,燕贵妃一阵心酸。 顿了片刻又咬牙切齿地道,“亏得本宫还想着加大力度追查那日真相,也算是全了两家面子。如今瞧来倒是不必了,燕徐两家势如水火是绝对免不了的,这些无用功却是不必要了!” 若是徐家自导自演的,她再追查下去又有什么意思?白白浪费她的人力与精力! 前朝燕徐两家逐渐白热化的争斗自然亦影响到了后宫,毕竟如今宫里头最有势力的二妃分别出自这两府,众妃嫔们每日提心吊胆地望着上首针锋相对毫不相让的燕徐二妃,心中暗暗叫苦。 若是这二人仅是自己争便罢了,还要拉人助阵,可她们又怎敢为了当中一个而得罪另一个,只能含糊其词,恨不得当场晕过去,也好逃避这两难抉择的时刻。 苏沁琬望着这一切,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来,难道这便是皇上得了那关于海棠的消息后,所作的布置? 如今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燕徐两家算是撕开了脸吧?果然,和朝政相比,无论是徐四小姐还是她苏沁琬,都是微不足道的。 想到此处,心里似是冒出一股异样的感觉,这感觉让她愈发的难受,难受到再无法安安静静地坐在漱勤殿内听着上首两人你来我往。 “嫔妾突感不适,两位娘娘若无吩咐,嫔妾先告退了!”蓦地起身朝二妃行了礼,也不及看两人反应,更无视众人吃惊的神情,迳自便退了出去。 摒退芷婵及淳芊,也不用辇,独自一人踏雪徐行,任由纷纷扬扬的雪飘荡她发顶、肩膀…… “都已经病了这么多日,怎的不见好反倒愈发严重了,前几日还能起来坐半会,如今却是连坐都不能了。你说,不过一时着了凉,怎的就、就……”一阵低低的抽泣声隐隐传入她耳中,她忍不住停下了脚步,竖起耳朵细听。 “自被降了位份,常良娣便郁结于心,如今风邪入体,身心受累,一时……姐姐是在她身边侍候着的,不如常劝她宽宽心,想得开了,病自然好得快些。”另一个女声轻柔地安慰着。 “本是劝过的,可刚降位份那会,谁要是在她跟前提这事,她必会大发雷霆,久而久之便没人再敢提了。哪个又想得到她竟是一直放在了心上,如今倒累了自己。”低泣的女子悲悲切切。 听到这,苏沁琬也猜得出哭泣着的必是侍候常良娣的宫女,另一个想来是与她交好的。早前便听闻常良娣一直闭门养病,隔了这般久,她还以为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如今听那宫女话中意思,竟是愈发的不好了? 她脸色渐渐凝重。 徐四小姐受伤、燕国公女婿被参、燕徐两府反目、良娣常氏病重,这一桩接一桩相继发生,让她不由得深想几分。 常良娣,在这一连串的事故当中,是否也扮演了什么角色?   ☆、39|37.4.20 “良娣,该喝药了!”宫女琉璃捧着冒热气的药碗走了进来,轻轻将其放在桌上,再小心翼翼地扶着躺在床上的常良娣靠坐在床头。 不过喝了几口,琉璃再要喂的时候,却被对方轻轻伸手挡住了。 “良娣,喝了药,病才好得快些。”琉璃温声劝道。 “再怎么喝也是好不了的,我这条命也算是这样了。你说,若是当初不被富贵迷了眼,不进这后宫,该有多好啊!”常良娣轻轻摇了摇头,背靠着床头,喟叹般自言自语。 若不进宫,以她的容貌家世,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安安稳稳一生,也许也免不了妻妾相争,可至少不会像如今这般命比纸薄。可是,这一切又怪得了谁呢?只能怪她自视甚高,认不清状况,心胸又不够宽,这才做出了不可挽回之事,害人不成反累已。 “琉璃,你到正殿去寻素桐,就说念在徐常两家的亲戚情份上,请淑妃娘娘见我一见!”良久,她猛地抓住琉璃的手,哀声恳求道。 “良娣,你别这样,淑妃娘娘有旨,你身子不好要静养,一切等病好了再说也不迟啊!”琉璃反握住她瘦削的手,低声劝道。 “不,会迟的,再不说我怕以后就没机会再说了,你快去,去啊,去啊,咳咳……”常良娣连声催促,到最后却是极力咳嗽起来,直咳得琉璃脸色都白了。 “好好好,奴婢这就去,这就去,你别激动,别激动,好生躺着。”她慌乱地应道,见主子渐渐平静了下来,她又细心为她盖好被子,这才轻叹一声出了门,直往正殿处去。 正殿内的徐淑妃听了素桐的回禀,懒洋洋地抬眸瞄了她一眼,不过片刻便将视线重落在新染了蔻丹的指上,“她说的也有理,再怎么说她也算得上是本宫的‘表妹’,不看僧面看佛面,念在常家这些年还算听话的份上,本宫便发发慈悲,亲自去见她一面吧!” “娘娘就是心肠太软,她做了那样的事,怎的还有脸见您?”素桐愤愤地道。 “罢了罢了,就当本宫日行一善,总归她也没几日了。”徐淑妃施施然地拂了拂衣裙,伸手搭着素桐起了身,这才款款出了殿门,一路去了常良娣所在的东侧殿。 *** “说吧,有何事要见本宫?”到了常良娣处,坐在铺着软垫的椅上,只瞄了形销骨立的常良娣一眼便移开了视线,闲闲地问。 早就在宫女的侍候下换了衣裳的常良娣勉强撑着身子向她行过了礼,徐淑妃皱眉望了望她气喘吁吁的模样,施恩般地道,“坐下吧,今日便让咱们‘表姐妹’好生聊聊。”一挥手,屋内的宫女便施礼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一时间,屋里陷入了安静当中。 良久,常良娣才‘扑通’一下跪在她面前,低声恳求道,“嫔妾犯了那样的事,便是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平复娘娘愤怒,娘娘心慈才容嫔妾苟喘残延至今,只是嫔妾所作所为便是老天也容不下,这才得了这场病,想来时日无多。嫔妾不敢求娘娘原谅,但求娘娘念在家父对相爷忠心耿耿的份上,莫让嫔妾所做一切牵连常家。嫔妾来世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娘娘大恩大德!” 言毕又重重地朝徐淑妃叩了几个响头。 ‘咚咚咚’的叩头声却反而激起了徐淑妃心中怒火,她陡然起身,一脚便朝地上的常良娣踢去,直将她踢倒在地,挣扎了半晌也爬不起来。 “来世做牛做马报答?还是免了吧!说起来也算是本宫大意,终年打雁却被雁啄了眼,倒没想到这储禧宫内也会有人拖本宫后腿。你倒是手段了得啊,居然能使得动怡祥宫里的人,生生将本宫作了刺刀!” 千般小心万般谨慎,防了外人,却没有防备自己人,任她也想不到,自己好好的计划竟被眼前这个‘自己人’知悉,不但如此,还被对方利用得彻底,差点连累她前功尽弃! 顿了顿仍是气不过,“你若是真的把那苏沁琬毁了,本宫倒要向你写上佩服二字,可你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险些毁了本宫一番布置!” 常良娣被踢得四脏五腑都移了位,脑子里嗡嗡作响,却仍是将徐淑妃这番话听入了耳中。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她挣扎着爬向徐淑妃脚边,又哭又求地抱着她的腿道,“祸不及家人,望娘娘饶恕常家上下,嫔妾纵是死了也绝不忘娘娘恩典!” 徐淑妃被她这么一扑一搂得差点站立不住,堪堪扶住了一旁的桌子才稳住了,又见她哭求不止,心中怒火更盛,想用力踢开她,对方却抱得死紧,让她根本发不了力,只能又气又急地骂道,“放开!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你恨那苏沁琬累你被降位份本宫理解,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却是利用本宫报复!如若不是本宫运道好,今日你便是死一百次、一千次,也不足以平复本宫怒气!” 见她始终不松口,常良娣一下便软了身子,整个人瘫在地上,脸色惨白,眼中一片绝望。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低低地笑出声来,“娘娘,您说,若是相爷知道四小姐的脸是您毁的,他会怎样?” 徐淑妃神色一寒,眸中杀气顿现,“你在威胁本宫?” “嫔妾不敢!嫔妾险些毁了娘娘大事,那是嫔妾之罪。娘娘若是怪罪到常家头上,常家为了自保,不得不想办法将功折罪,也许还能免了一番遭难,娘娘以为如何?” 徐淑妃脸色铁青,片刻之后冷笑一声,“你以为自己还有那等本事通风报信?” “娘娘莫要忘了,嫔妾那日行事可是使了人的,嫔妾曾于那人有恩,若是常家遭难,她必然会……到时候,娘娘只怕也脱不了干系。”纵然是头昏脑胀,全身又痛又无力,常良娣也得强自打起精神交涉。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她只觉眼前越来越模糊,耳朵嗡嗡作响,可依然未等到徐淑妃一句准话,心中绝望感渐浓。若是累及家人,她便是万死亦不足以赎其罪了。 “……好,念在常大人对父亲一片忠心的份上,亦是看在徐常两家那丁点亲戚情份,此事便到此为止!”终于,在她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等来了徐淑妃仍含怒气的话。 “……多谢,多谢娘娘大恩!”她漾起如释重负的笑容,恭恭敬敬地面对徐淑妃伏倒在地。 “那人是谁?” 常良娣怔了怔,片刻之后便明白徐淑妃是问她,那个得了她的命背叛苏沁琬的人是谁。 见她迟疑不答,徐淑妃又是一声冷笑,“你放心,出尔反尔之事本宫是不屑做的,既应了你,本宫便不会再追究此事。可那人却始终是个祸害,万一有朝一日她将此事泄露出去,那不只本宫,便是你们常家也得不了好!” “……云蓉,怡祥宫宫女云蓉。” 方才威胁那徐淑妃那番话不过是她胡刍而来,她于云蓉是有点恩,可恩情却在云蓉帮了她之后便彻底了断了,以当日云蓉的决绝,又怎可能会再牵扯上常家之事,她不过是在赌一把,赌徐淑妃绝不愿徐丞相知晓女儿遇袭一事真相罢了。 所幸,她赌赢了! 太累了,她本就不是什么聪明人,却偏偏进了聪明人聚集的皇宫内苑,绞尽了脑汁做了一件不成功的‘聪明事’,如今她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良娣常氏,薨于启元六年十二月初七。 常良娣的死讯传到怡祥宫时,苏沁琬一个不慎差点将茶碗打翻。她正开始怀疑常良娣是不是在那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如今她竟是一病不起去了? 她久久无法回神,选秀时对未来自信满满的常良娣,进了宫也如众星捧月般的常良娣,竟然熬不过一场风寒,年纪轻轻便离世了。 心里像是被石块压住一般,让她仍为难受,想要再倒一碗茶,却发觉茶壶空空如也。 “云蓉……”眼角余光瞄到云蓉站在她身侧,苏沁琬顺口便吩咐,未尽之语却在看到云蓉微微颤抖着的身子后顿住了。 半晌,云蓉强自平复心中震惊,面不改色地上前一步,“婉仪有何吩咐?” “换壶茶来!”转眼的功夫,苏沁琬亦收起了眼中探究,若无其事地吩咐道。 “奴婢这便去!” 望着云蓉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苏沁琬眉头紧紧拧到一处去,那个人,莫非便是云蓉? *** 夜深人静,整座皇宫都沉浸在一片宁静当中。偶尔响起的雪压断树丫的声音,以及禁卫行走的整齐脚步声,在静谧的禁宫中尤其的清晰。 怡祥宫凝翠阁东边的某间屋子,随着一声极细微的开门声,紧接着从里头探出一个人影来。那人影四下看看,见没人注意,一闪身便出了门,再轻轻拉上了房门…… “大半夜的,云蓉姐姐这是去哪?”熟悉的轻语突然响起,让正要离开的人影一下便僵在原处。 “姐姐不说的话,那便妹妹说了吧。今日是常良娣的头七,良娣便是姐姐那位寻了多年未得见的恩人吧?她于你有恩,姐姐又是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之人,在这样的时候,自是想着去拜祭恩人……”似是喃喃自语的音调中含着浓浓的悲切。 “前些日子先是芷婵,后是姑姑,总是有意无意地向我打听万寿节那日,婉仪穿着打扮一事。我便是再蠢再笨,也知道那日婉仪的遇袭,定是与她身上佩戴的某个物件相关。可、可那日婉仪身上所有的饰物,均是你为我所搭配的……”说到后来,淳芊终忍不住流下泪来。 “常良娣于你有恩,可婉仪待你亦是不薄,你怎能为了自己报恩,而将她陷于危险当中!我待你以诚,你又怎可以利用婉仪对我的信任,借我的手、借我的手加害于她!”一句重于一句,声声带泪,字字质问。可云蓉始终背对着她一言不发。 “姑娘又何必与这等背主之人多废口舌,直接交由贵妃娘娘发落便是!”尖锐的太监声突然响起,让低泣着的淳芊一下便止了眼泪,紧接着一队整齐的灯笼出现眼前,周围一下变得通亮如白昼。 “果然不出本宫所料,那只畜生伤人并非偶然!”烛光围绕着的,赫然是本应在景和宫中的燕贵妃! 而此时的凝翠阁寝殿内,苏沁琬垂眸沉默不语,她的身侧站着柳霜、芷婵、半菱、秋棠及茉雪。殿外发生的一切,她仿若毫不在意一般。 这便是皇上的布置?先是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徐丞相深信了燕国公府在女儿遇袭一事中的作用,使得两家人无论在前朝还是后宫均是斗得你死我活。继而又借云蓉背主一事引出常良娣来,燕国公自然认为此前徐家小姐那事不过丞相府自导自演,借机向自家发难。如此一来,以燕国公的火爆性子,两府再难有表面的平静。 皇帝就是皇帝,脑子里的弯弯道道又岂是她一介小小女子所能比拟的。 她心中有几分难受,或许在皇上心中,这后宫中所有的人都是他的棋子。若她猜测得不错,早前她向柳霜暗示了海棠的作用后,皇上便查到了云蓉及常良娣的关系,一直忍而不发就是为了今日。她不相信,若无皇上的旨意,燕贵妃敢这般大咧咧地带着人到她的怡祥宫来堵人。 无论云蓉知道多少,又或是招供多少,只要她与常良娣的关系明了,纵是无真凭实据,燕国公府也必定将此前所有的账算到丞相府上去。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其实,皇上需要的从来便不是真相,而是燕徐两家人彼此间的怀疑!   ☆、40|39.37.4.20 “今晚打扰婉仪妹妹歇息了,改日姐姐再亲自来向妹妹赔礼道歉!”燕贵妃心情颇为愉悦地向苏沁琬道。 “娘娘言重了!娘娘为了这后宫中的平静安稳不辞劳苦,嫔妾只有敬佩之理。再者,娘娘肃清的还是嫔妾身边背主之人,嫔妾感激尚来不及,又哪敢让娘娘赔礼道歉。”苏沁琬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 “这都是本宫职责所在,称不上劳苦。只是日后有些话还得询问妹妹身边的淳芊姑娘,还请妹妹行个方便。” “这不成什么,娘娘有话只管问她便是!”苏沁琬点头应允。云蓉所做之事毕竟是经了淳芊,于情于理燕贵妃要问话淳芊也无可厚非,她自然不会阻止。 “如此便多谢婉仪妹妹了!” “不敢当娘娘谢!” 抓到了关键人物,燕贵妃难得好心情,便是看苏沁琬亦顺眼了几分,含笑地又客气了几句,这才施施然地带着来人及云蓉告辞离去了。 不过半晌的功夫,怡祥宫又恢复了往日这般时候的宁静,仿佛方才的一幕从不曾出现过一般。 “婉仪……”芷婵欲言又止地唤了苏沁琬一声,却见对方怔怔地坐着失神,又望望眼圈红红的淳芊,终忍不住叹息一声。 云蓉平日虽寡言少语,可实际上却是个面冷心热之人,姐妹们有个什么不方便之处,不必多言,她便会一声不吭地主动帮忙,是以她在怡祥宫的人缘确是不错。可又有哪个会想到她却会做出背主之事来!徐家四小姐父母健在,又是出身大齐最具权势的丞相府,容貌被毁了尚且难觅好亲事,更何况这皇宫内苑的女子,容貌几乎可称得上是安身立命之本。假若那日婉仪出事,她毁的不仅是容貌,只怕到最后连性命都会葬送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当中。 也正因为如此,纵然她知道云蓉这一去只怕性命不保,心中虽不忍,可亦难以开口为她求情。或许她潜意识里也清楚,即使是向主子求情,只怕她亦作不得主。毕竟,受了伤的有徐家的四小姐! 不知过了多久,苏沁琬才轻叹一声,望了望咬着唇瓣一言不发的淳芊,深知这丫头心里不好受,可这屋里又有哪个是心里好受的?她也只能低低地吩咐她们各处散去,转身进了里间。 次日一早,苏沁琬正由芷婵侍候着更衣,半菱跌跌撞撞便闯了进来,磕磕巴巴地道,“婉、婉仪,云蓉、云蓉自尽了!” 将云蓉带走后,燕贵妃便连夜审讯,誓必要从云蓉口中挖出徐家自导自演的证据来,哪料到云蓉却始终一言不发,直气得她怒火中烧,本想着既然此人不知好歹,那便让她试试自己的手段,谁知一个不着,云蓉一头便碰死了。她又气又急又恼,连忙着人诊治,可云蓉早存死意,那一下更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待太医赶来时,早已回天乏术。 而云蓉自尽而亡的消息转眼间便泄露了出去,让得知她落入燕贵妃手中后一夜未眠的徐淑妃,刹时便落下了心头大石,只觉得连老天爷都站在她那边,燕碧如千辛万苦得了这么个关键人证,哪料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龙乾宫中的赵弘佑自然亦得了郭富贵关于云蓉自尽的回禀,他头也不抬地应了声,“知道了。”随即仿若丝毫不放在心上一般,继续批阅着奏章。 那个背主的宫女,便是她不寻死,也是断断活不长久的,如此一死,倒是让他省事不少。还有那个常良娣,徐韵兰倒是干净利落,几包药便送了她的性命,只怕她到死也断断想不到她自己的真正死因。 在这宫里头,没有自知之明的总是活不长久的。也不称称自己的斤两,竟然敢借徐韵兰的刀去加害旁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在有心人的默许及暗示下,常良娣因被降位份一事对愉婉仪怀恨在心,收买怡祥宫宫女云蓉,欲在万寿节仁康宫宴会上暗害愉婉仪,最终误伤了丞相府小姐一事便在宫中传扬开了。此话传得有根有据,有鼻子有眼,纵是有聪明人想得更深些,可苦无证据,此事便也算是有了定论。 苏沁琬冷眼旁观,仿佛众人口中那个死里逃生的幸运女子不是她一般。或许自云蓉被带走那一刻起,她便知道最终的结果会是这样了。燕贵妃势力再广,可既有一个与她不相上下的徐淑妃,又有皇上的暗中推动,她想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简直是痴人说梦。皇上要的就是如今这样的效果,真真假假混合一体,徐家认为是燕家背后设计的,有根据;燕家认为是徐家自导自演的,亦有理由。 可是,恰恰是皇上这一搅局,让她深信徐四小姐一事必与燕贵妃无关!至于真相如何,皇上既然不愿意让其大白于天下,她又何必执着求个明白,这世间上最难得的就是糊涂! 常良娣已死,她又没有受到伤害,唯一伤到的便是徐家的四小姐,徐丞相是否会相信这样的一套说辞,那更不是她应该关心的事。燕徐两家已撕破了表面的和睦,无论在前朝还是后宫都斗得热热烈烈,皇上的目的大抵便是如此了吧? 她这一批新进宫来的女子,不过短短大半年,便已折了两个。这皇宫内苑,便是算不上龙潭虎穴,那也是相差不了多少了,真真是半点也放松不得,稍不注意,失宠事小,性命不保才是大的!而她,总是得平平安安活下去才好。 云蓉一死,怡祥宫又有了缺,柳霜便提议让内务府选了好的替补上来,苏沁琬稍思量了片刻便摇头拒绝了,“暂且这样吧,凝翠阁里事情不算多,有她们几个便已足够,将来若是事情多了起来,那再让内务府选人进来吧。” 柳霜只想了想便也同意了。 云蓉的背叛让半菱等人好一阵子都蔫蔫的,尤其是淳芊,只要一想到是自己大意差点害了主子,心里头就难受得紧。对她的异样,苏沁琬自是看在眼里,亦明白她心中的纠结。 扪心自问,得知身边有人背叛自己那一刻,便是对淳芊,她也是有片刻的怀疑的,可事实证明,这丫头伴她至今,仍是那个心思澄澈的‘包打听’,不算聪明,但却能让人安心。宫中的聪明人太多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缺的却恰恰是淳芊这样的不聪明,又能让人安心之人。 趁着这日用过午膳,苏沁琬摒退身边众人,独留下淳芊一个。见往日总是欢欢喜喜不知愁滋味的丫头,脑袋都垂到了胸口处,不禁失笑地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 “倒是愈发长进了,对着我也敢耍脸色!” “奴婢哪有?!”淳芊一听便慌了,连忙抬头大声分辨。 “你用头顶对着我,分明是不愿再看见我的意思,不是耍脸色是什么?”苏沁琬板着脸,故作不高兴地道。 “才不是!奴婢、奴婢……”淳芊急得眼都红了,想解释,可吱吱唔唔的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苏沁琬轻叹一声,上前拉着她的手在软榻上坐下,柔声道,“你是在怪自己?怪自己不该轻信旁人,差点作了那背主之人的帮凶?” 淳芊一听,脸上自责之意更浓,唇瓣咬得死死的,眼眶泛出了泪意。 “云蓉平日待你以善,又是日夜相处的,不仅是你,便是芷婵她们几个也与她颇有私交。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可一个长年累月地帮助你的人,你怎么也得回之以真诚,便是将来彼此之间有了裂缝,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便足够了。”苏沁琬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背,温声开导。 淳芊抬眸望着她,心里却百感交集。论理,她才是那个最应该被怀疑的人,毕竟主子平日的穿着妆扮多是她打点,可是如今温声软语地安慰她的,却是这个被背叛了的人,这样的感觉,让她既窝心,又酸涩难当。 她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坚决地道,“奴婢便是自己死掉,也绝不会背叛你的!” 苏沁琬一怔,望向虽带泪意,可却满脸坚定神色的淳芊,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这样的信誓旦旦,让她为曾经生出的那点对淳芊的怀疑而羞愧不已。 在宫中不过半年有余,她竟是连对人最基本的信任都丢弃了吗? “云蓉,被带走那日,曾向奴婢说了句……对不住。”不知多久,淳芊轻轻地说。见苏沁琬似是有些失神,她不敢停顿,一口气又道,“奴婢曾听她讲过,她有位恩人,那恩人曾救过她幼弟性命,只可惜那时她顾着安抚弟弟,没来得及留住恩人,以致这么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奴婢想,她应不是从一开始便怀有二心的……” 见苏沁琬始终不言不语,她不敢再说,忐忑不安地望着她。 “我相信……”苏沁琬轻声道。她相信凭常良娣的能力,是绝不可能避得过皇上及燕徐二妃,提前在她身边布下棋子的。 淳芊一下便掉了眼泪,她也相信,这至少说明云蓉最初也是真心待她们的…… 经此一番交谈,除了侍候苏沁琬更为细心周到外,淳芊的种种表现与以往并无不同,依旧是那个时不时犯迷糊,憨憨傻傻的丫头。可对苏沁琬而言,淳芊于她却有了不一样的意义,一个让她尝试着真正去信任的人。毕竟,深宫岁月长,她总得寻那么一个,能让她放心将后背交给她的人。两人相扶而行,总比孤身独行更温暖些。 经了这么多事,余太妃也终于确定了靖王妃的人选,在许多人的意料当中,她所选定的儿媳妇果然便是杨家的女儿,谦王妃的娘家侄女。 赵弘佑平静无波地望了一眼前来请旨的余太妃,脸上神情不变,更不曾为难她,干脆利落地提笔写下了赐婚圣旨,让准备了一大堆说辞的余太妃有些许错愕。 他不会不知道谦王妃侄女嫁给靖王为正妃意味着什么,可依然一句话也不说地同意了,这说明他从不将她们母子放在眼内,还是认为谦王不足为虑?心里虽有疑惑,可目的终究是达成了,是以她也不多话,行礼致意后便径自离去了。 对余太妃定下了谦王妃娘家侄女,赵弘佑又哪会不清楚她心里打的算盘,无非是打算给她的宝贝儿子赵弘谨添助力罢了。先不提赵弘谨如今被他捏在手上,只提他的嫡亲皇伯父谦王殿下,一个连皇位都不在意,只一心一意与妻子过寻常百姓日子的人,又岂会愿意再牵扯进皇族这些纷争! 想到那一对神仙眷侣,他不禁轻叹一声。对比他们的自在幸福,他的父皇母后却是生不同衾死不同穴,何其的决绝,何其的不幸!那种不幸,非关地位尊荣,仅为内心的从容平和矣。 皇伯母,失了皇后的尊荣,却得了夫君一生的呵护。他的母后,有了一国之母的无限荣光,却一生活得不快乐。她们二人,到底谁更幸福些?   ☆、41|39.37.4.20 燕徐两家争斗的白热化于苏沁琬而言,并无甚影响。她在意的只是皇帝一人,也只能在意这一人,其他的都无关紧要。每日一早本分地到漱勤殿去,闲坐着看看两派人马你来我往各不相让。是的,如今是两派人,宫中嫔妃多是站了队,或归燕派,或归徐派,想两边讨好或独善其身却是难了。除非是像简淑仪那种身处高位,又一向深居简出如隐形人般的;又或是如夏清妃那般本就出身权势之家不容小觑的;最后便是苏沁琬这种,行事嚣张又有皇上宠着护着的。 这三种人至少在明面上是两边不得罪,又两边不讨好,独来独往不惧旁人,而燕徐二妃即使心中不满亦不好多说什么,彼此面子过得去便也罢了。 在这后宫当中,既然得不到皇上的宠爱,那总得再另谋出路,择一座靠山依着,至少可以多一份保障,否则不定哪日小命丢了都不知为何。 随着赐婚圣旨的下达,杨家那位小姐便成了板上钉钉的靖王妃,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苏沁琬仅有几次遇上余太妃,都极为难得地得了她的笑脸,倒让她生几分意外来。 宫里哪个不知这余太妃性子阴晴不定,最是喜怒无常不过,众妃嫔们待她只求礼节上不出差错便行,旁的只恨不得离她远远的,自然也不会想着讨她的笑脸。 而苏沁琬自上回向赵弘佑诉了委屈后,又过了大半个月未见天颜,对此她也习惯了。皇上表面看来是极宠她,可十天大半月不见面是常有之事,这也说明这位年轻的皇帝其实是个十分清醒之人,纵是身体上会纵情,可理智却始终保留,不曾抛弃哪怕片刻。 她有些无奈地摸摸鼻尖,也许在皇上心目中,她便是一只养在笼里的金丝雀,偶尔过来逗乐一回,离开了便也抛到了脑后,只待不知何时又想起了,这才再次来逗弄逗弄。 至少,目前皇上对这只‘金丝雀’还是满意的;至少,他暂且不会完全将她抛到九霄云外去。她自我安慰地嘟囔几句。 “虽说皇上近段日子忙于朝政,宫里头人人都不应打扰,可婉仪也得主动些才好,得让皇上知道您时常记挂着他。景和宫、储禧宫、蕴梅宫,甚至宣仁宫,几乎每位娘娘都隔三差五派人送些补身子的汤汤水水到龙乾宫去,婉仪总不好落后于人才是啊!”这日,芷婵一面为歪在榻上无聊地翻书的苏沁琬捶腿,一面柔声劝道。 苏沁琬嘀咕,“难道皇上还会缺那点汤汤水水?” “皇上自然不会缺那点汤汤水水,可缺的是婉仪的一片心意啊!”芷婵无奈地摇头。主子如今可谓是靠着皇上的宠爱在宫中立足的,若不紧紧抓着,只怕将来日子不会太好过啊!是故她才会劝着她主动积极些。 “你都说了他忙于朝政,如今又那么多人送东西去,他岂不是烦得慌?我若再命人凑这热闹,说不定好处没得着,反而还惹了一身不自在呢!”苏沁琬翻了翻身子,理由十分充足。 “放心放心,奴婢都打听过了,今日皇上只在御书房里召见了礼部尚书,这时辰已经回了龙乾宫。”哪想到芷婵早有准备,连忙又道。 “你居然还有那等本事打探皇上行踪?”苏沁琬意外地转过脸来对着她。 芷婵微微一笑,“这话奴婢可不敢当,窥视圣踪可是大罪。只是有些时候,并不需要自己去做什么,自然会有人将你想要的东西送到跟前来。” 愉婉仪宠冠后宫,龙乾宫那些个人精似的太监又岂敢怠慢怡祥宫,加之皇上每回见了愉婉仪心情都甚为舒畅,在御前侍候的人自然亦轻松许多。偶尔向怡行宫行个方便,一来能在后宫第一得意人跟前卖个好;二来皇上心情好了,他们日子也好过。如此双赢之事,他们又怎会不乐意?便是苏沁琬不打探,亦会有人有意无意地向她身边的人传些有用消息。 苏沁琬被她这话说得一愣,半晌之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你是让我亲自到龙乾宫去?” “婉仪若是亲自去,皇上心情定会更好!”那个‘更’字,芷婵特意加重了力度。 更好……换句话说他如今心情不错?苏沁琬心思一动。 “芷婵姑娘处事周全,想来东西都准备好了,就只等着我点头去吧?”将手上的书卷扔到一边,双手托腮地笑望芷婵。 芷婵笑笑地也不否认,“那奴婢便侍候婉仪更衣?” “好,本婉仪便亲自跑一趟!”苏沁琬干脆利落地起了身,由着芷婵麻利地侍候她更过衣,又重新理过妆容,这才坐上轿辇,带着芷婵为她准备的吃食直往龙乾宫去。 狗咬狗,一嘴毛,燕徐两家在前朝斗得激烈,今日你参我一本,明日我捅你一刀,有来有往的好不精彩。两家相争,皇帝得利,赵弘佑趁机往两方的势力所在安插上自己的人。所有的事都朝着他预期方向那般进行,他亦清楚想一下子将这两家打压下去不现实,但这亦无法阻止他的好心情。 夏家有夏远知,夏博文早就不足为虑。如今燕徐两家的相争又给他递了机会,假以时日,这大齐必将完全掌控在他手中。只要一想到此,他便抑不住满怀的欣喜,便是三头两日听闻又有哪宫的人,奉命到御书房送东西也没有动怒。 今日召礼部尚书过来询问了明年春闱之事,这一回的春闱,他得好好把关,看能否挑几个得用之人。从御书房回到龙乾宫,正难得空闲地拿着棋谱研究,想着过几日再去寻舅舅乔峥对弈一番,便见郭富贵推门进来禀道,“皇上,愉婉仪求见!” 赵弘佑挑眉,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样的天气,那小狐狸不窝在凝翠阁里犯懒,倒跑到他这里来了? “让她进来!”将手上的棋谱合上放到一边,端起手边上的热茶呷了一口后,方道。 郭富贵连忙躬身出外,不过须臾,一身鹅黄衣裙的苏沁琬提着个食盒走了进来,见到他后将食盒递给身后的郭富贵,依礼见过了皇上,这才道明了来意。 赵弘佑笑道,“难为这大冷天的,爱嫔仍记得朕。” 苏沁琬努着嘴不依地抱着他的手臂道,“嫔妾日日都想着皇上,也想整天陪在皇上身边,可皇上是一国之君,政务繁忙,日理万机,嫔妾又哪敢任性打扰。这回听说皇上早早便从御书房回了龙乾宫,嫔妾这不马上赶过来了?皇上倒好,一见面就又取笑人!” 赵弘佑朗声大笑,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不过说你一句,你倒能回十几句,真真是半点都吃不得亏!” 苏沁琬一本正经地反驳,“这回是皇上没理,嫔妾自是要纠正的!” 赵弘佑一愣,片刻又是好一阵大笑,良久,才抑住笑声揽过她的腰肢,顺口在她脸上咬了一记,“胆子不小,竟敢质疑当今皇上!” 苏沁琬笑嘻嘻地搂住他的脖颈,讨好地在他脸上亲了亲,娇滴滴地求饶,“不敢不敢,再也不敢了!” “倒惯会识时务!”赵弘佑失笑,在她腰肢上拧了一把,引来她一阵‘咯咯咯’的笑声,这才松开她一撩衣袍端坐着,“带了什么东西来,让朕尝尝!” 苏沁琬连忙从低着头将自己缩作一团的郭富贵手上接过食盒,欢欢喜喜地将里面仍冒着热气的参汤送到赵弘佑跟前,自有太监上前先行试食,再奉给皇帝。 赵弘佑倒十分给面子地将那碗汤喝得一滴不剩,苏沁琬见状笑得更开心了,殷勤地为他擦拭嘴角,又轻柔地侍候他净了手,方才腻到他身边娇声软语嘀嘀咕咕不止。 赵弘佑对她这副小儿女模样很是受用,搂着她在胸前,偶尔低下头去偷个香,又或低声取笑几下,惹得怀中的小女子不满地嘟长了嘴巴,才笑笑地说几句好听话,直将她说得笑颜逐开。 “皇上在研究棋谱?”苏沁琬在他怀中东张西望,见棋盘上放着一本棋谱,顺手拿了过来翻看。 “嗯,爱嫔可会下棋?不如与朕对弈一番?”赵弘佑先是懒洋洋地应了一声,随即又兴趣浓浓地提议。 苏沁琬狡黠一笑,“皇上若输了可怎么办?” 赵弘佑怔了怔,下棋虽说是他提议的,可他却从不认为自己会输给眼前这小小女子,是以大声笑道,“若朕输了,便许你一个条件!” “当真?” “当真!” 苏沁琬眼神闪闪亮,磨拳擦掌地就要从他怀中挣脱坐到棋盘另一面,哪知赵弘佑却将她抱得生紧,“爱嫔若是输了呢?” 苏沁琬满不在乎地道,“任皇上处置!” 赵弘佑意味深长地望着她,片刻之后才掐了掐她的脸蛋,“这话可是爱嫔说的,朕可不曾逼过你,输了可不许耍赖不兑现!” “小女子一言,驷马难追!”苏沁琬豪气地挺挺胸膛,引来赵弘佑一阵闷笑。 总归闲来无事,便陪这小狐狸耍一把又如何!况且,任他处置……这条件确是诱人了些。 一刻钟后,赵弘佑脸上的自信慢慢地开始消退,再一刻钟后,他的脸色渐渐凝重,半个时辰未到,一圈汗渍从他额上渗了出来…… “啪”的一声,苏沁琬落下最后一子,结束了这场对弈,“承让承让!”她得意地摇头晃脑起来,直看得赵弘佑额上青筋暴跳,“再来一局!” 他居然会输给一个女流之辈?而且不是小输,是惨败!这简直、简直无法令人相信。 “嫔妾遵旨!”苏沁琬装模作样地说了句,高高兴兴地将黑白两子分开,“皇上这回要黑子还是白子?” “白子!” “好嘞!” 两刻钟后。 “皇上,嫔妾又赢了!”好不得意的女子声。 仿似从牙关挤出来的男声随即响起,“再来!” 他就不信这个邪了!舅舅棋艺一流,他都能与他战个平手,如今这小小的丫头竟然能连胜他两盘?他偏不信,不信自己还比不过这小狐狸! “皇上,都说冬日里踏雪寻梅是件雅事,皇上可曾试过?” “皇上,您明日可还有闲的时候?嫔妾再亲自下厨给您做好吃的如何?” “这大冷天的,温一壶酒,做几个小菜,窝在屋里头说说笑笑真真是最幸福不过了,可惜皇上却抽不出空来!” …… 苏沁琬吱吱喳喳地说过不停,下子速度却快得惊人,往往赵弘佑想半天才落的子,她随手便捡了颗白子轻砸了下去,看着倒像是胡乱下一般,只看得赵弘佑气闷不已。更让他心口犯堵的便是苏沁琬这随便下的一步,却能轻易击破他的布局,连带着将他的棋子死死困住。 越下到后面,他便越心惊,这小狐狸的棋艺看来真的是深不可测,比他、比舅舅乔峥不知胜出多少。 “朕输了!”这一回,他倒是认输认得干脆,明知道敌我双方实力相差悬殊,他又何必再浪费精力,承认自己不如人,尤其是不如眼前这小丫头虽然不是件怎么高兴的事,但也并不是不可接受的。 苏沁琬欢呼一声,猛地跳过去搂着他的脖子笑容灿烂地道,“皇上输了三盘,可是允嫔妾三个条件?” “这是自然!”愿赌服输,他堂堂天子又岂会赖账。 苏沁琬乐得抱着他又亲又笑,末了还得意洋洋地仰起脑袋,“嫔妾下棋可是很厉害的!” 赵弘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可也不得不承认,论棋艺,这小狐狸确是远胜于他。这一番对弈虽败得极惨,可却让他对眼前女子刮目相看,伸过手去揽着她问,“爱嫔这手棋艺是何人所教?” “嫔妾爹爹教的!”苏沁琬将脸埋进他怀中,瓮声瓮气地回道,心里却泄愤般直哼哼。 哼,让你利用我!让你明知道是谁差点害得我被猫抓伤却不公布真相!就是要让你输得惨惨的,有多惨便有多惨的! 赵弘佑又哪里知道怀里的女子是在间接发泄内心不满,只道这小狐狸是个直肠子不懂弯弯道道的,旁人与他对弈总是小心谨慎,就怕自己棋艺比皇帝好,一不小心就赢了皇上。哪像怀里这个,真的是手下不留情,完全不会顾及他的颜面不颜面,让他心里直犯堵,可却又有一种别样的心安。 “爱嫔要提什么条件,嗯?”搂着苏沁琬在腿上坐下,他将脑袋搁在她颈窝处问。 “嗯……”苏沁琬凝思苦想,小脸都皱到一块去了,赵弘佑好耐性的也不催她,只不时在她脸上、脖子上偷个香,看着她脖子一缩一缩的躲避着他的唇,心中那团因三连败带来的懊恼倒是一下便散去了。 “啊,想到了,皇上不如也陪着嫔妾做一回雅事,也来踏雪寻梅如何?”苏沁琬猛地一拍手掌,回过头来双眸闪闪亮地对上他。 赵弘佑倒是意外她提的这条件,只不过半晌便大笑一声,“好,今日朕也做回文人雅士,携美踏雪寻梅!”   ☆、42|41.39.37.4.20 大冷天的踏雪寻梅,对兴致勃勃的两人来说倒真是件雅事,可对宫女太监们来说却不是什么好事。天气冷嗖嗖的,主子们若是一个不小心冷出个病来,遭罪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下人。可皇上有命,他们纵是心中再不赞同也不敢有异议。 苏沁琬顺手接过郭富贵手上那件黑底金边龙纹大氅,体贴地为赵弘佑披上,再动作轻柔地为他系好带子,末了还朝定定地望着自己的赵弘佑甜甜一笑,这才任由淳芊侍候她披好斗蓬。 穿戴妥当后,两人先后踏出了房门,苏沁琬落后他半步地跟随他的步伐,郭富贵及淳芊等人则远远地跟在二人身后,一行人踏着满地落雪往宫中种满梅树的梅林苑行去。 ‘嘎吱嘎吱’的踏雪声不时响起,地上是一连串深深浅浅的脚印,苏沁琬低着头望着赵弘佑行走间踩下的大脚印,一时好玩心起,轻轻一跳便踩在他两行脚印上,见那脚印完全包着她的,不禁暗自咂舌——好大的脚! 一下又一下,每一步都踩着对方留下来的脚印,男子的步伐较她的要大得多,她需偶尔小跳着才踩得中,如柳絮般的雪花纷纷扬扬,有的落到她的帽子上,有的洒到她肩膀处,有的沾到她迈出去的鞋面上。 感觉身后女子的距离渐渐拉远,偶尔还能听到低低的娇笑声及‘扑扑’的重重脚步落地声,赵弘佑疑惑地停下了脚步,正想着回过头去瞧瞧是何等情况,后背便被一阵冲力狠狠地撞了上来。 苏沁琬正玩得起劲,哪想得到对方会突然停了下来,一个不着便撞上男子高大的身躯,撞得她有片刻的头晕目眩,双眼一下便飙出了泪花,“疼……” 赵弘佑连忙转过身来抱着她,甫一低头便见地上两行脚印,每一个脚印里头均包着一个小小的脚印。他失笑地摇头,顺手将苏沁琬那已经有些歪了的帽子正了正,再手指一屈,弹了弹她的额角,板着脸道,“该!走路都没个正经,这回可不是吃了亏?鼻子都快要撞扁了!” 苏沁琬可怜巴巴、泪眼朦朦地望了望他,小手摸着撞得有点疼的鼻子,却是一句话也不敢反驳。赵弘佑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发觉自己这二十余年叹的气加起来,估计也比不得和这只小狐狸在一起的短短数月。 气不过地在苏沁琬那红通通的鼻子上又拧了一把,摆明了就是要让她伤上加伤,也好长长教训,满意地看着对方眼里的水光更浓,这才微微一笑,“疼得紧了,才能长记性,下回才不会又犯毛病!” 苏沁琬双手捂鼻,敢怒不敢言地盯着他,好半天才瓮声瓮气地挤出一句,“知道了……” 赵弘佑轻笑一声,用上几分力度将她的手拉了下来,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她的鼻子,红红的,倒瞧不出什么伤,“真的就这么疼?” “疼,疼死了!本来撞了一下就疼,只不过那阵痛楚很快便过去了,皇上那一拧……”苏沁琬先是用力地点了点头,说到后面却只用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控诉般地瞅着他,无声指责。 赵弘佑哈哈一笑,好脾气地在她鼻子上轻轻揉了揉,“那如今可还疼?” 苏沁琬哼哼唧唧了几声,抬眸瞄了他一眼,这才半阖着眼眸享受般道,“皇上若一直这般待嫔妾,嫔妾便不疼了!” “得寸进尺!”赵弘佑佯怒。 苏沁琬可不怕他,笑嘻嘻地道,“那也是皇上宠的!” 赵弘佑好笑地又要伸手去掐她,哪料到对方反应极快地双手捂脸,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许掐脸,再掐就真的成猪腩肉了!” 赵弘佑一愣,尚未反应过来又听对方道,“也不许捏鼻子,再捏鼻子就没了!” 他终忍不住闷笑起来,好半晌才清咳一声掩饰笑意,一本正经地道,“本来便是,又何来‘就真的成’一说?” 苏沁琬愣愣地微张着嘴巴,却只看到对方背着手含笑地转过身去,迈着步子直往前走。 本来便是?片刻之后,她回过神来,小小声地回了句,“你才是!”随即提着裙摆,加快脚步跟了上去。直到她身上披着的斗蓬擦着他那件大氅,方才放缓了脚步。突然,一只宽厚温热的大掌探了过来,紧紧地包着她的,让她心中不由一跳,却听低沉的男声道,“朕抓紧些,免得你又没规没矩!” 她怔怔地低下头去,目光落在被衣物掩盖着的两手交握处,许久许久,一阵暖流缓缓从心底深处冒出来,一点一点流向身体各处,温暖了她的心房,熏得她鼻子直冒酸气。 她连忙别过脸去掩饰脸上异样,一言不发地紧紧跟着他的步伐。在这样寒冷的雪天,有这么一个人牵着你的手踏雪徐行,那种滋味,让她陌生,却又让她抑制不住的欢喜。 落雪红梅,自来便是文人骚客最爱,银装素裹当中,突然便冒出一片又一片芬芳的红,红得夺目,艳得炫丽。苏沁琬忍不住惊呼出声,挣开赵弘佑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提着裙摆迈开步子跑向怒放的梅林,一连串惊喜快乐的笑声,穿透满天飘雪传入嘴角微勾的赵弘佑耳中,让他的心情也不自禁的飞扬起来,终也是按捺不住大步向林中那个娇俏身影追去…… “这宫里竟有如此美丽之地,往日倒是不知。”苏沁琬仰着头微阖眼眸感受那一阵一阵的芬芳气息,赞叹着道。 “难得爱嫔这一称赞,倒是这梅林的造化了!”赵弘佑戏谑地望着她道。 苏沁琬听罢回眸冲他抿嘴一笑,毫不客气地点头认同,“皇上说的是!” 赵弘佑见她居然毫不脸红地大大方方接受了,不禁好笑地摇头。半晌之后又道,“爱嫔要踏雪寻梅,如今这满林的红梅也寻到了,既然是桩雅事,爱嫔不如赋诗一首,权当为今日这番难得留个记念。” 苏沁琬脸上的笑意一下子便凝住了,眼神四处游移,就是不敢对上他。她这番表现倒是让赵弘佑满腹狐疑,“如何?自古雪中红梅便是文人骚客灵感之源,如今这梅林苑里的红梅,朕相信普天之下能比这更美挑不出几处来了。” 见苏沁琬扭扭捏捏地就是不敢望向自己,他心中疑惑更甚,突然间福至心灵,忍不住试探般问,“莫非……莫非爱嫔不擅诗词?” 苏沁琬脸上一红,随即又理直气壮地反驳,“嫔妾又不用考状元,也不用摇着褶扇装潇洒风流,学那些个诗词做什么!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老祖宗们说的话总是有他的道理的!” 赵弘佑见自己一猜即中,忍不住哈哈大笑。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小狐狸一身棋艺让他不得不服,她的画作他也看过,功力尔尔,不过胜在赋予画中的那一股真情实感。至于字,亦是中规中矩,不见出彩之处。 “也对,爱嫔又不用考状元,也不用装潇洒风流,那些个诗词学来亦无用。”他强忍笑意附和道。 苏沁琬见他认同自己的话,不由得意地抿嘴一笑,顿了片刻又摇头晃脑地道,“那些酸溜溜的诗词,听着便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嫔妾才没那个闲功夫耗在上面。” 赵弘佑见她硬是为自己找场子,心里差点乐翻了天去,忍着笑意点了点头,“爱嫔说的极是!” 苏沁琬见状更得意了,眉眼弯弯如新月,脸颊上晕着一片绯色,直看得赵弘佑手指头痒痒,只得抬手拢在嘴角佯咳一声,微一侧头见枝头上一朵梅花开得极艳,手臂一抬便摘了下来,轻轻别在苏沁琬发髻上。 苏沁琬下意识便抬手去摸了摸发上的红梅,却听英姿挺拔的男子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笑意,“乌发红梅,凝脂肌肤,红霞作饰,美人当如是!” 苏沁琬一听,竟不由得生出丝丝缕缕的羞意来,脸蛋红红地微垂着头,那双极度明亮的杏眼却偷偷地向他瞄去,却又在对上男子带笑星眸后飞快地移开,惹来赵弘佑愈发欢喜难抑的笑声。 以一片芳香的红装点着的白雪世界,一高一低两道身影相对而立,男子清朗的笑声在雪中飘荡,一直飘至亭中纤柔清雅,秀美绝伦的女子耳中。 她竟不知,原来他也是有着这样的笑声,这般仿似从内心发出的欢喜愉悦笑声,伴在他身边这些年,她可曾听过? 一道苦涩的笑意从她唇边滑过,半晌之后,视线落到前方正抱着男子手臂撒娇的女子身上,两道秀眉一点一点地蹙了起来,再望向男子,却在看到对方脸上纵容的浅浅笑意后怔住了。良久,才垂眸掩饰眼中伤心与失落。 难道他忘了?忘了这梅林于她的意义么?否则又怎会带着别的女子到此处来! “咦?是清妃娘娘!”苏沁琬转过身来便见不远处的赏梅亭中,披一件白色织锦镶毛斗蓬的夏清妃娉婷而立,正正对着她的视线。一怔之下,她下意识便要抽回被赵弘佑握着的手。 赵弘佑亦停下了脚步,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果然见本应在蕴梅宫中的清妃出现在此处,浓眉不自觉地微微皱了皱,当他感觉到掌中那软绵绵的触感要挣脱时,也不及细思便用力抓牢,半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力度渐减,那柔若无骨的小手自然极快地溜走了。 彼此照了面,清妃敛敛脸上神色,一步一步下了石阶,直行至赵弘佑跟前,朝他盈盈下拜,“臣妾恭请皇上圣安!” “爱妃免礼!”赵弘佑微微笑着请起。 早在清妃朝这边走来时,苏沁琬便自动地落后了赵弘佑半步,如今见清妃已向皇帝行了礼,自然连忙上前行礼问安,“娘娘金安!” 清妃抿着双唇望了望她,不过须臾便移开了目光,嗓音清冷无温,“免!” 苏沁琬也不在意,老老实实地站立一旁。宫里头关于新人旧人的闲言闲语她并不是没有听闻过,可这夏清妃除了每回见到她时态度冷淡些之外,旁的倒不再有什么。如今虽再不像以往那般深居简出,偶尔也积极主动地邀宠,可这后宫当中又有哪个不想承恩得宠的? “爱妃身子弱,这等天气还是要多注意些。”赵弘佑嘴角微扬,可是笑却不及眼底,顿了顿皱眉望向跟在她身后不远的墨香,不悦地道,“你是怎么照顾主子的?” 墨香吓得‘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不止,哆哆嗦嗦的却不敢出言分辨。一旁的苏沁琬亦被他突然加重的语气吓了一跳,不由自主便侧首望过去,却见原本还笑意融融的皇上,如今却是一脸的严肃不悦。 “皇上莫要怪罪墨香,这都是臣妾的主意,况且臣妾身子也好了许多,如今、如今正是寒梅怒绽时,臣妾又哪还坐得住,自然想着到此走走。”清妃连忙道。轻轻柔柔的噪音仿若冬日里的一缕温泉水,那双翦水秋瞳幽幽地望向渐渐瞧不出喜怒的赵弘佑。 苏沁琬疑惑地歪着脑袋,目光在这二人身上来回地扫,赵弘佑察觉她的视线,警告性地瞪了她一眼,她急忙垂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乖巧老实的模样。 两人这番小动作不过是瞬间之事,可清妃所有注意力都落到赵弘佑身上,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于她来说都弥足珍贵,更何况如今他就在她的眼前,是以这一幕全被她看在眼内。 心里像是有根针刺着一般,难受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脸色刹时便添了几分苍白。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望向苏沁琬的目光里溢满浓烈的怨恨,只不过眨眼功夫便又归于平静。 “臣妾在亭中准备了热茶,皇上若不嫌弃,不若随臣妾一同饮碗热茶暖暖身子?”她柔柔地笑着,轻声软语地问道。 赵弘佑含笑点头,“如此甚好!”言毕便抬脚率先往前方赏梅亭处去,清妃见状心中欢喜,连忙迈开步子跟了上去。只得苏沁琬犹豫地站在原处,一时不知道是否要厚颜跟上,毕竟清妃方才话中只提及了皇上。再者,她也清楚对方是绝不乐意让自己去碍眼的。 她是不是应该识趣一点自动消失呢? “你还在那愣着做什么?还不跟上?”语含不满的低沉男声乍然响起,将正皱着脸迟疑不定的苏沁琬唤过神来。 苏沁琬怔愣之下迎上正拧眉望着自己的赵弘佑,不过片刻便笑着应了一声,提起裙裾跟了上去。皇上有命,她自然得遵从,清妃便是不乐意她也顾不得了。 闻言,清妃脸上的浅浅笑容一下便匿了下去……   ☆、43|41.39.37.4.20 “怎的这般早便回来了?”远远便见主子的轿辇回来,芷婵疑惑地自言自语。以平日经验来看,主子这一去本不应这么早便回来才是,纵是回来,也应与皇上一同过来,怎么也不应该是她一人回来才对啊!难不成是哪里出了差错? 回了凝翠阁寝殿,苏沁琬由着淳芊为她脱掉斗蓬,又在半菱的侍候下净了手更了衣,这才接过秋棠奉上的热茶喝了一口,随即舒服地喟叹一声,身子一歪便倒在软绵舒适的榻上,长长地吁了口气,“还是秋棠煮的茶更好喝,还是这凝翠阁里最温暖!” 讨那夏清妃一碗茶喝,还得受她明里暗里的眼刀子,实在是划不过来,是以她便寻了个理由直接告退回来了。反正踏雪寻梅什么的也不过她随口一说,大冬日里的,谁乐意到外头吹西北风,恁的自找苦吃! 她灵活地一滚,将自己卷到毯子里头,暖洋洋的、软绵绵的触感,让她舒服得直哼哼。芷婵见状无奈地叹口气,上前细心为她将毯子盖得再严密些,也不再问她到龙乾宫去的情况。 良久,苏沁琬便感到身子里像是有一股热气在四处游荡,暖融融的甚为舒服,可喉咙、胸腔却总觉得有几分燥热,热得她一骨碌便爬了起来,趿鞋下地行至花梨木雕花圆桌前,为自己倒了杯茶,氤氲热气袅袅升起,她惋惜地喃喃,“秋棠可真尽职尽责,换茶水也太勤了些。”勤到她想找碗冷茶降降胸腔里那团热都寻不到。 她不甘心地又在屋里转了一圈,终是在外间的一张小桌上寻到了还来不及更换的冷茶,她心中一喜,动作麻利地倒满一杯,咕噜噜地一饮而尽。 冰冰冷冷的温度刺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可片刻之后胸腔处的热度却降了不少,让她舒服得半眯了眼,忍不住又再灌了一碗。一连两碗冷茶喝下去,她才拭了拭嘴角。 “哎呦,这大冷天的怎能喝冷茶?”秋棠正端着更换的热呼呼茶水进来,见她这般动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也顾不得身份不身份的,蹙眉责怪道。 苏沁琬讨好地冲她笑笑,“好秋棠,你可千万莫要告诉姑姑,我这不是一时觉得心里热得慌,这才喝了几口吗。” “这样的天气怎的会热?再说,再热也不能喝冷的啊,这冷冰冰的茶水灌下去,反倒让五脏六腑去暖它,这不是伤身子么?”秋棠忍不住又念叨了几句。 苏沁琬也知道自己理亏,更清楚对方不过一番好意,故也只是讪笑几声不再多话。 赵弘佑却是无论怎样也想不到苏沁琬居然会扔下他与清妃,拍拍屁股便走人了。趁着低头喝茶的时候,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已经带着淳芊愈行愈远的熟悉身影,一股让他非常不爽、极端不悦的感觉油然而生。至于这种感觉产生的原因,他却无暇多想。 好一会,他方收回视线,将心腔中那股异样感觉努力压了下去,再抬头时又是那霁月清风般的俊朗男子。 而清妃见苏沁琬如此识趣,心里的厌烦也稍稍减了几分,唇边勾着清浅笑意,含情脉脉地望向他道,“臣妾夏季收集的露水还存有些许,皇上若无他事,不如随臣妾到蕴梅宫去,待臣妾以这露水为您烹一壶热茶,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赵弘佑不置可否,可脸上却仍是一派温文笑意,“爱妃真真不愧是出自书香门第,事事脱不了一个‘雅’字,露水烹茶自别有一番滋味,朕又哪有不应之理!” 见他应允,清妃瞬间便勾勒出一抹柔美笑靥,漾着秋水的一双美目含着浓得化不开的柔情。 赵弘佑神色未变,笑容依旧温文,只起身拂了拂衣袍,由着郭富贵朝外头作了个手势,不过片刻功夫抬着御辇的太监便走了过来。 两人各自上了辇,两行人迳自往蕴梅宫而去…… 苏沁琬一时贪凉灌了两碗冷茶,虽得一时舒服,但用过晚膳后,小腹便觉一阵一阵的涨痛,并且痛楚越来越明显,不到一刻钟,她脸色已苍白如纸,可那痛楚却渐渐蔓延至大腿处,让她不得不一手按在腹部,一手在两边大腿处来回的按捏。 正推门进来的芷婵见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来,“婉仪,你这是怎么了?身子哪里不舒服?” 感觉一股热流从隐秘处涌出,苏沁琬哭丧着脸有气无力地道,“来、来了,疼,好疼……” 芷婵先是一愣,不过片刻便明白她的意思,知道这是葵水来了,遂连忙扬声吩咐外间的小宫女请柳霜,自己则与听到声响进门来的淳芊一左一右地扶着她起了身,侍候她进了净室换洗。 “疼、疼死了……”苏沁琬躺在床上不停地直哼哼,小手覆在小腹处来来回回地抚摸着,可那痛楚却丝毫未减,痛得她脸色发白,额冒冷汗,双腿无力,整个人不住地挪来挪去,只期望能减轻些许痛楚。 芷婵等人急得脸都红了,侍候了主子这么久,从不曾见她来葵水时会痛得这般厉害。 “人都干什么去了?熬个药都要熬到什么时候?”一向沉稳的柳霜也心急不已,见命人熬的药迟迟未至,终忍不住发起脾气来。 凝翠阁里一时乱作一团,宫女们步伐匆匆,有不明情况的更是忧虑不止,就怕主子生了什么了不得的病,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红儿,你怎的还在这?宫里头个个都忙得团团转,你这死丫头倒还有心情在这胡扯?”一身绿衣的宫女从怡祥宫里头出来,见小宫女红儿正在宫门外与一名小太监不知在说着什么话,忍不住呵斥道。 “发生什么事了?”因是往日交好的姐妹,是故红儿并不害怕,连忙问道。 “婉仪身子不适,姑姑、芷婵姐姐她们都担心得不得了,哎呀,快随我回去,万一大伙忙起来人手不够……”绿衣宫女不及细说,拉起红儿的手就往里走。 留在原地的小太监愣愣地听着二人的对话,突然间眼珠子一转,撒腿一溜烟便往蕴梅宫方向跑…… 这可是个在师父面前露脸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赵弘佑在蕴梅宫中品了清妃亲自烹的茶,清妃又焚香抚琴,悠悠扬扬的琴声飘飘荡荡,‘叮叮咚咚’的如落入玉盘的珠子,悦耳动听又如山涧泉水潺潺。 不得不承认,这夏家女儿的才貎确是极出挑的,夏博文对子孙的教养也算是用了心思。他低下头呷了一口茶,心中不由感叹。 一曲罢,赵弘佑毫不吝啬地夸赞,“爱妃琴技又见长了,这宫里许再无人能与你比拟。” 清妃抿嘴羞涩一笑,“皇上过誉了,不过些雕虫小技,闲来搏君一笑罢了。”见赵弘佑拂了拂袍角,似是有离去之意,她又忙道,“不知不觉天色已晚,皇上若不嫌弃,不如容臣妾侍候您在此用晚膳?” 赵弘佑微微一笑,正打算开口拒绝,眉角却扫到郭富贵迟疑又有几分焦急的神色,不禁皱眉问,“何事要禀?” 郭富贵下意识便望了一眼一旁的夏清妃,飞快移开视线后一咬牙,把心一横,垂着头躬身回禀道,“回皇上,愉婉仪突感身子不适,怡祥宫内急成一片……” “什么?!”话音未落,赵弘佑猛地起身盯着他,郭富贵被他如此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收敛神情又再重复了一遍,却见皇上一撩衣袍大步出了门,丝毫不理会身后脸色青红交加的清妃,“摆驾怡祥宫!” 郭富贵躬着身正要跟在他身后退出去,却听清妃冰冰冷冷地道,“郭公公今日此举,本宫必将铭记于心!” 后宫争宠手段层出不穷,可许多时候却需要皇上身边的人配合,否则任你准备得再充分,没有皇上在面前,演得更好也没有半分用处。是以,郭富贵此举不亚于帮着苏沁琬下她的脸。 郭富贵心中一跳,也不敢去看清妃脸色,硬着头皮施了礼,这才急急迈着步子向赵弘佑追去。 徒弟来报,说愉婉仪突发急病,他不敢打包票说这位愉婉仪日后会如何,但至少在目前,皇上是将她捧着宠着的,万一有个好歹,他可担当不起。可若他将此事禀报上去,却是摆明了与清妃过不去,这清妃目前圣宠虽不盛,可谁又敢说她不会再有往日恩宠。 思前想后,倒没料到被皇上那般一问,他只能把心一横,先顾着眼前着紧的再说。 清妃甚至来不及挽留,便眼睁睁看着那个明黄身影迅速消失在她眼前。她身子不住的颤抖,双手攥得紧紧,指甲都要掐进掌心里去了,脸上恨意滔天。 苏沁琬…… 进宫至今,她从不敢想竟然有人争宠争到她头上来!胸口急促起伏,方桌上茶碗热气氤氲,可那个品茶之人却心心念着别的女子,丝毫不顾及她的颜面,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恨得双手一拂,将桌上的茶壶茶碗一古脑全扫到了地上,瓷器落地的‘啪啪’声对比方才如仙乐般的琴声,更显得万分凄凉,无尽怨恨! 苏沁琬身上痛楚未消,若不是芷婵及淳芊两人按着她的腿为她揉捏,她都恨不得在床上打起滚来。早知便不应该贪一时爽快,偏偏在大冷天里喝冷茶,这才导致如今这般折磨。 “姑姑,怎么、怎么还疼啊!”好不容易在秋棠的侍候下喝了药,可那阵痛楚依然未曾消减半分,她实在忍耐不住了,抽抽搭搭地问不停为她拭着汗的柳霜。 “快了快了,等药效发作便不会疼了。”柳霜柔声安慰她。这样的痛楚她年轻时也经历过,疼起来的时候只恨自己为何生作女子,偏偏要受这样的苦楚。她一个粗人都尚且受不住,更何况这娇生惯养的主子。 “都怪奴婢换茶水不及时,这才、这才害得婉仪……”见往日明媚照人的主子这般可怜兮兮的模样,秋棠自责心顿起。若是她及时更换茶水,主子便不会灌了那冷的,更不会有如今这般折磨。 柳霜也早探知了原因,知道主子这番突变定是晌午那两碗冷茶造成的,只得狠狠刮了秋棠一眼,转过身过轻柔地为苏沁琬揉着小腹。 “姑姑,不怪她,都是我自个贪嘴,你、你莫要恼了秋棠……”苏沁琬有气无力地道。 柳霜却答非所问地道,“女子身子娇贵,最最受不得半点凉,尤其是这葵水来的这几日,更是半点也马虎不得。婉仪年纪虽轻,只是也不能忽略自个身子。万一有个好歹,将来吃苦头的还不是自已?” 苏沁琬羞愧得将脸埋到被褥里,好一会才瓮声瓮气地道,“日后再不会了……” 这样的话自她头一回来葵水后,奶娘卢嬷嬷便倦倦不休地耳提面命,事隔这般久,如今又听到这熟悉的话,她只觉得鼻子直冒酸气,酸得她一双明眸瞬间便泛起了水雾。 “皇上驾到!” “皇上圣安!” 一阵混乱的声音夹杂着男子急促的脚步声在屋外头响起,苏沁琬一怔之下便从被褥里探出脑袋来,眼睛眨了眨,愣愣地望着代替柳霜坐在床边的赵弘佑,一时竟忘了反应。直到脸上被一只温热大掌覆上,她才眨眨水灵灵的杏眼,呆呆地听着对方关切地问,“刚还好好的,怎的突然就闹起毛病来了?” 言毕也不待她回答,脸上一沉恼声冲跪了满地的宫女太监发作,“你们是怎么侍候主子的?好端端的怎的就变成这样?!” 芷婵等人将脑袋垂得更低了,却是不敢多话,就连柳霜也一时无言,竟不知该如何回禀他。 床上的苏沁琬一下便红了脸,也顾不得小腹那阵阵涨痛,从被褥里探出手去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口,蚊蚋般道,“不关她们的事,是、是……” 她结结巴巴的就是不好意思往下说,纵是两人再亲密的事都做尽了,但姑娘家这些私.密之事她还是羞于启齿。 赵弘佑见状自然便以为她是为下人遮掩,不由得恼中从来,“既然侍候得不尽心,那便……”苏沁琬一听便急了,挣扎着坐起来抱着他的腰身,再也顾不得害羞,大声道,“是每位女子都会经历的、的……总之真的不关她们事!” 赵弘佑愣了片刻,低眸望了望将脸埋入自己怀中的女子,稍思量了一会便明白她话中意思,不由得拢嘴佯咳一声,冲仍跪着地上的众人挥挥手,“都退下吧!” 直到屋里只剩下他二人,他望着羞窘到使劲往自己怀里钻的女子,那丝不自在便不知不觉消散了,嘴角微微扬起,伸手将她搂紧,凑到她耳畔取笑道,“真真是个娇气包,就这么点事便急撩撩地让人到蕴梅宫禀报,嗯?” “哪个找人到蕴梅宫去了……”苏沁琬闷闷的反驳声从他怀内传出来,让他为之一怔。 以这小狐狸方才羞窘欲死的模样,许是真不会因了这等事而去请他……他失笑地摇摇头,还以为她也学了宫中争宠的手段呢。 而苏沁琬却暗暗叫苦,哪个‘好心人’到蕴梅宫中去报的,这岂不是当着清妃的面将皇上勾走?清妃本就不待见自己,如今只怕更对自己恨之入骨了! 只是,当她听着赵弘佑温声软语的抚慰自己,语气中还含着显而易见的疼惜,她心中一暖,立即将这些念头扔到九霄云外,揽着他的脖颈娇娇地诉苦,“疼,很疼,疼得差点想死掉了!皇上一来还发火,要不是柳霜她们几个,嫔妾只怕连躺都躺不安稳,皇上还凶她们。” 赵弘佑皱眉道,“真的那么疼?” 苏沁琬用力点了点头,虽然已经没有开始疼得那么厉害了,但这些不需要如实禀报。再者,皇帝陛下亲自问候,便是不疼也得叫疼!   ☆、44|41.39.37.4.20 听她叫疼,赵弘佑两道浓眉拧得更紧了,脸上也多了几分罕见的不知所措,苏沁琬胆肥地拉着他的手掌按着小腹处,哼哼唧唧地道,“揉揉,揉揉便舒服多了,方才芷婵她们也是这般做的。” 言下之意,你将她们摒退了,自然得补上来。 温温热热的气息隔着衣物传到他掌心,赵弘佑微微怔愣,未及细想,大手便似是有知觉一般自动自觉地顺着苏沁琬的意思,轻轻的揉弄了起来。 他眉头几乎要拧到一处去了,总觉得似是有些不对劲,正待深思,却听耳边一阵娇娇的舒服哼叫,所有的想法一下便抛到了脑后,大掌轻轻柔柔地动作起来。 苏沁琬一面哼哼直叫,一面偷偷望了望他,见他虽皱着眉,脸上也瞧不出什么表情,可手上的动作却一直十分温柔,心里熨帖至极。 这是大齐最尊贵的男子,但却能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她突然生出几分迷茫来,到底他有着什么样的目的,才会将她这个棋子、这个靶子宠到如斯地步,不但给了她表面的荣光,便是私底下也是宠爱有加,若非她一早便知晓自己之于对方的作用,她都险些溺毙在这样的柔情疼宠当中了。 “可还疼?”见她突然便安静了下来,用那双明亮的眼眸愣愣地望着自己,赵弘佑不自觉便停下了手上动作,低下头去柔声问。 “不疼了……”苏沁琬如梦似幻般道了一句。 赵弘佑意外她这般模样,浓眉一挑,正想着取笑几句,却见对方突然探身过来,紧紧地搂着他的脖颈,紧接着带有几分微凉的柔软触感贴在他的脸上,软软糯糯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皇上可会一直待嫔妾好?” 赵弘佑搂着她纤细的腰肢,听到这话时有片刻的怔忪。 可否会一直待她好?理智上他知道自己该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可情感上却让他无法将这话脱口而出。宠她的原意他心知肚明,或许以怀中这只小狐狸的聪敏,她自己多多少少也是有所察觉的。可即使这样,她仍这般娇娇柔柔地抱着他问,可会一直待她好? “若你一直这般可人疼,不三头两日气得朕七窍生烟,朕自然会一直待你好。”最终,他却是给出了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来。 苏沁琬自是也听出他这话的敷衍,心中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声,这可真是个可进可退的回答。他若是想宠她,她的撒娇卖痴自是可人疼;他若是厌弃了她,那她曾经的‘可人疼’自然便是令人厌憎了。收敛思绪后,她随即又娇声娇气地反驳,“嫔妾何曾气着皇上了?皇上没的又冤枉人!” 赵弘佑几声轻笑,震动的胸膛贴着软绵绵的娇躯,大手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引得苏沁琬柳腰款摆着躲避。可却仍被对方抓个正着,接连又掐了几把。 “朕冤枉你?嗯?哪个总爱过河拆桥?哪个老是得寸进尺?嗯?”一连好几声问,道尽了取笑之意。 苏沁琬不满地直哼哼,却硬是不肯承认,“不是嫔妾,反正不是嫔妾,皇上说的是哪个?” 赵弘佑又好笑又好气,侧过头去一口咬在她小巧的耳垂上,成功让对方彻底软了身子,“小无赖,竟敢在朕面前耍赖?” 耳垂是这小狐狸敏感处之一,往日她再蹦跶,只这一招便能成功制住她,对此,赵弘佑可是颇有心得。若是连这只小狐狸他都治不了,他还怎么治理这泱泱大国? 苏沁琬羞恼难当,可身子软绵无力地瘫在他怀中,只得委委屈屈地哼哼唧唧几声以示不满。赵弘佑见状却是得意非常,心满意足地搂着似是没了骨头的苏沁琬,大手一下又一下的抚着她的长发,耳边是女子娇娇的哼哼,怀里是让他爱到不行的一团馨香。 他扬着笑脸,间或低下头去偷个香,只觉这样的时刻实在是惬意得很。 好半晌,苏沁琬才感觉流失的力气又回来了,她轻咬唇瓣,眼珠子转了几下,嘴角一点一点扬起。 “皇上……”她在他怀中直起了身子,拖长眉音娇滴滴地唤了一声,眼波流转,媚意天成,让听声望向她的赵弘佑呼吸一滞。 苏沁琬似有所感,心中得意,声音愈发的轻柔,语调更是缠绵甜腻,媚眼如丝,自有一股别样风情,她搂着赵弘佑的脖子,在他耳边吐气如兰,“皇上……” 赵弘佑眼神渐显幽深,用上几分力度将她抓离颈边,却在抓获对方嘴角一丝狡黠笑意后如梦初醒,气不过地一口咬在她脸蛋上,成功地在那白皙滑嫩的脸上印下清晰可见的牙印,这才稍稍解恨。 苏沁琬含着两泡泪,双手捂在被咬的脸上,敢怒不敢言地瞪着他。 赵弘佑哈哈大笑,笑声中不忘将她搂得更紧,良久,才止住笑意充满威胁地道,“爱嫔可曾听过有个成语,叫‘秋后算账’,嗯?” 敢撩拨他,便要负起灭火的责任,今日不灭,来日加倍! 想到之前好多个晚上被对方折腾得像小死一回的那一幕幕,苏沁琬暗道不好,深悔千不该万不该挑.逗撩拨他,这厮狠起来可是毫不留情的,任她又哭又求却是半分作用都没,非要餍足了才大发善心地放她一马。 “嫔妾知错,常言道,‘宰相肚里能撑船’,皇上比宰相还大,相信肚量必会更大,一定不会和嫔妾计较的!”苏沁琬满脸真诚地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小女子能屈能伸! 赵弘佑不置可否,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苏沁琬见拍马屁这招无效,干脆直接扑到床上,掀起锦被从头到脚盖个严实,闷闷的声音却又理直气壮得很,“嫔妾不管,嫔妾如今身子不适,皇上却还要吓唬人、威胁人!” 赵弘佑哭笑不得,说不过便直接耍赖?还能再无赖些么? 他伸手去用力将她的脑袋瓜子从锦被里头扒了出来,见她脸蛋气鼓鼓的像个小青蛙一般,一时有些忍俊不禁,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声音低沉地道,“方才又说不疼了,怎的如今还是不适,前言不搭后语,这可是欺君大罪!” 苏沁琬眨巴眨巴着眼睛望向他,又娇又媚,却又带着几分懵懂,让赵弘佑不自觉便软了心。 屋内的笑笑闹闹声穿透门缝传了出来,让始终守在屋外的柳霜等人暗暗松了口气。只得芷婵蹙着眉忧心不已,自方才听闻了皇上是直接从蕴梅宫过来后,她便一直展不开眉来。 主子自得宠后便是集怨于一身,可至少明面上与几位高位份的娘娘还过得去,如今这般直接地从蕴梅宫抢人,不异于生生扇了清妃一记耳光,清妃便是再好的性子,只怕日后给不了好脸。对这位曾深居简出的娘娘,她其实了解得并不多,亦正因为不了解,所以心中才更加忧虑。 苏沁琬如今的身子自是不能侍寝,赵弘佑陪着她说了会话,见她脸带倦意,也知道女子一个月里的那几日不同一般,最是疏忽不得,心中怜惜,语气轻柔地问,“时候不早了,爱嫔早些歇息,朕先回去了。” 苏沁琬点点头,就要起身送他出门,可身子却被对方按住了,“这些虚礼便不必了,你安歇吧!” 苏沁琬自然不会与他客气,只因她也确是觉得乏得很,又说了几句好听话后,这才目送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化作一个黑点彻底消失在眼前。 次日一早,因苏沁琬身子不便,请安自是又免了。只不过,她硬是将皇上从蕴梅宫抢了过来一事,不过一晚上便传遍了整个后宫。宫里各人自有心思,但无一例外的都觉得这愉婉仪实在是嚣张霸道得可以,不过一小小的婉仪,居然也敢从一宫主位,又出身名门的清妃处抢人,简直是愚不可及! 对苏沁琬这般行为,自有人极为鄙视,这样跋扈的女子,皇上想来也是宠不长久的,失宠不过时间问题。 “到如今,娘娘可仍是看好这愉婉仪?”芳华宫中,绿双轻声问坐在椅上默不作声的简淑仪。见主子不回答,她又忍不住道,“虽说她如今盛宠,可行为举止实在是过了些,这般不知收敛,惹得后宫怨声一片。她这样,简直像一杆箭靶,引着各方明箭暗箭射过去。不得不说,实在太过于不智!” 良久,简淑仪才若有似无地轻叹一声,声音恍惚,“在皇宫内苑,从来便是‘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不管她是嚣张还是低调,只要她入了皇上的眼,那这些明刀暗枪便避免不了。况且,事已至此,她纵是再不济,如今本宫也无他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大仇未报,她不能倒,便是撑也是撑到仇人在她面前咽气! 绿双见状也不便多言,只能叹息一声。如今惟有希望那位愉婉仪真的是个聪明人,不会让主子失望才好。 而赵弘佑这日处理政事完毕,忆及昨日与苏沁琬的三场对弈,心中那股压抑久矣的不服气顿时又冒了起来,加上又久已不见舅舅乔峥,便趁着如今有空闲,如同以往那般带着贴身人直去了镇国公府。 正在书房翻着案宗的乔峥听闻他到来,嘴角不自觉便溢出一抹浅浅笑意来,不过片刻,书房门被人多外头推了开来,一个熟悉的挺拔身影随即迈了进来。 “舅舅!” “子韧!” 舅甥二人见了礼,赵弘佑先是将这段日子在燕徐两家人身上煽风点火之事,详尽地告知了乔峥,得了对方赞许的点头外,心里有些许高兴。 “如今夏家已被我所掌控手中,夏博文虽有野心,但只要夏远知一直谨记本份,念在他为朕所做一切,只要夏博文不犯糊涂,我也不打算动他。”顿了顿又道,“燕尚江终究比不得其父,现明面瞧来与徐良庆势均力敌,但假以时日,他必定再讨不了好处。” 乔峥点点头,“我也有此虑,所以子韧还是得掌握住一个度,必要时刻对燕国公府得松一松,一枝独秀的场面实在不应出现在朝廷之上。” 赵弘佑深以为然。 舅甥二人又闲话一阵,赵弘佑忍不住便提及昨日三连败一事。乔峥一听便来了兴致,“你是说那愉婉仪轻轻松松便连胜你三局?” 赵弘佑俊脸一红,对自己惨败于苏沁琬手下一事实在是有些抹不开脸,可事实毕竟是事实,是以只能老实地点了点头,惹来乔峥一声轻笑。 “听你这番话,我才恍恍惚惚想起,先生当年曾感叹此生敌手唯一人也。你道他所指何人?”他含笑问赵弘佑。 赵弘佑自是明白他口中的先生指的是当年于战乱时收养他的那位养父兼恩师,有鬼才之称的宁溪宁老先生。 “外甥不知,还请舅舅解疑。”他笑笑地摇了摇头。 “那人正是连败你三局的愉婉仪生父,曾经的江闽总督苏铭韬!想来,此女深得其父真传。”乔峥意味深长地道。   ☆、45|41.39.37.4.20 赵弘佑极为意外,只稍一想又觉得在情理当中。小狐狸那一手好棋艺乃其父所授,徒弟都如此出色,师傅自是技高一筹。让他意外的倒是那位苏铭韬,倒想不到他竟会亲自教女儿这些,看来他真的是将这唯一的女儿宠到了极至。 “那位苏大人,是个怎样的人?”他自言自语地道。 “我倒无缘见得他一面,只是知道先生对他颇有赞誉,若非今日你提到那愉婉仪棋艺了得,我也是想不起这桩事来。”乔峥叹息一声。 赵弘佑一时无言以对,也是想不到苏沁琬竟与嫡亲舅舅有那么一段拐着弯的因缘。舅舅平生所学皆为宁老先生所授,棋艺自然也不例外,而苏沁琬生父与宁老先生又有几分交情。若论起来,舅舅是宁老先生爱徒,苏沁琬竟是苏铭韬独女,棋艺又是他所授,如此计算,他岂不是要低那小狐狸一头? 这想法一冒头,他便先有几分哭笑不得,随即用力将它拍出了脑海当中。 开什么玩笑,这小狐狸平日已经够会得寸进尺了,若是她再知晓这些,那还不得上房揭瓦? 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之脑后,赵弘佑一面端过桌上仍冒着热气的茶碗,一面提出疑问,“舅舅平日与对弈,莫非都是手下留情?除却这样,我倒是想不通为何在您手下能偶尔战个平手,对上她却是惨败连连。” 乔峥微微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施施然地弹了弹衣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让赵弘佑更是满腹狐疑。 难道真的是连舅舅的棋艺也远远不及那小狐狸? 乔峥见他如此模样,不禁失笑地摇摇头,温声道,“输半子是输,输五子六子也是输,无论输多输少,性质终是一样的,子韧又为何执着于此?在某些时候,过程远比结果更重要,子韧平日与舅舅对弈完毕,可有痛快淋漓之感?”见赵弘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又笑道,“既如此,结果如何又怎样呢?这棋,本就是闲暇时的娱乐之物,难让执子者身心舒畅,那它便算是全了本份。” 赵弘佑沉思了片刻,也不禁笑道,“是子韧想岔了。” “你不是想岔,只是平生头一回遇到这么一个毫无眼色,又比你胜出许多的女子,心中多少有些不忿不甘……”乔峥一针见血,直接便道出他心中所感,直说得赵弘佑俊脸一红,不禁讪讪然地摸了摸鼻子,再不敢对上他充满戏谑的眼神。 见他窘迫,乔峥脸上笑意渐浓,好半晌才清咳一声,沉声问,“你果真是放心靖王与杨家的亲事?姓余那位打的什么主意你不会不清楚吧?为何却仍是如了她的愿?” 赵弘佑沉默了片刻,这才轻轻点了点头,“算不上放心,但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她打的主意我自也清楚,只是觉得没那必要阻止罢了。舅舅不知,皇伯父不会掺和这些的。” “你既然心中有数,我也就不多说了。”乔峥淡淡地回了句,随即端起茶碗细细地品,仿佛天地间只有他手上这碗茶才是最重要的那般。 赵弘佑却清楚他这样问并不是真的担心靖王日后会与谦王会联手,只是单纯不愿意看到余太妃如愿罢了。要问这世间上何人最厌恶余氏母子,非眼前的乔峥不可。 有时他也会想,也许正是因为有这么一个人分担了他对余太妃母子的恼恨,这才使得他再面对他们时能那般平静,不会轻易激起心中隐藏的巨大负面情绪。 而对乔峥来说,他只知道嫡亲姐姐的早逝,虽与文昭皇帝的有眼无珠及长期冷待分不开,可那余氏在这当中亦是有着不可抹杀的责任的。与赵弘佑一样,他也是不懂为何姐姐却道那余氏是个可怜人,让他们无需介怀她。 他父母缘薄,只得姐姐这么一个血缘至亲,姐弟重聚不过短短数载,亲姐却一病而逝,太医那番诊断之语犹在耳畔——“皇后娘娘忧思过虑,又有旧疾,熬至今日早就是油尽灯枯,回天乏术。” 不过三十来岁的女子,又一向是个身体康健的,竟然会忧思过虑到油尽灯枯!那位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到底是如何薄待她的?!亲姐如斯下场,叫他怎会无怨,怎能不恼! 舅甥二人一时无言。 不知多久,赵弘佑才转移话题道,“舅舅说的那位杜炳山,他本人尚未显出过人之处来,反倒是他那位夫人,让朕好生意外。” 乔峥一怔,忍不住细问起来。赵弘佑自然不会瞒他,便将早些时候杜夫人那英勇事迹向他道来,末了还勾勾嘴角道,“有这样一位夫人,也不知灶炳山平日在家中地位如何。” 乔峥轻笑一声,“这我倒想像不出,当日向你举荐此人,也只是简单查探过他这位夫人的身世,至于性情如何倒是不好细查,如今看来,却真是位了不得的。” 对赵弘佑皇宫诸事,乔峥极少过问,而赵弘佑也甚少向他提及,除非里头牵扯到前朝,又或是什么特别之事,否则他是不会主动吐露的,毕竟,无论后宫诸女再怎么不合他意,名义上总也是他的人,向外男提及她们,实在有失庄重。但是,对乔峥,他也不会刻意隐瞒罢了。 两人又就前朝之事彼此交换了看法,见天色已不早了,赵弘佑便起身欲告辞离去,方踏出了几步,却听身后乔峥有些低沉的嗓音,“子韧,将来,若是于你无碍,请念在苏大人为国的一片忠心份上,亦看在先生与他那点情份上,尽量善待他的骨血。” 赵弘佑为之一怔,脚步亦不知不觉停了下来,良久,才低低地回了句,“会的。” 乔峥见他应允,心中不由一松。自知晓那愉婉仪竟是恩师口中那人之女时,他便感觉有些复杂难办。这位愉婉仪在后宫中起着什么样的作用,即使外甥并不曾对他明言,可他也是明明白白的。只是,恩师故友之女固然要善待,可他嫡亲外甥的基业却更显重要,是以他只能在这请求前面加了个前提——‘于你无碍’。 归根到底,他也是个自私的人,凡事均是以自己至亲为首要考虑,对旁人,只能是‘尽可能保全’。 一连两日,先是苏沁琬软软糯糯地问他‘可会一直待她好’,然后又是舅舅乔峥请求他‘尽量善待’,赵弘佑都有些分不清自己的真实想法。 诚然,这小狐狸目前甚得他心,虽有各种小毛病,还有些小聪明、小嚣张,但大体来说却是个知进退的,在他可接受的范围之内。而她往日那些小儿女般的哭哭闹闹,于他来说却是极为稀奇的体验,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厌倦的一日,但至少在目前,他还是觉得很受用的。将来会待那小狐狸如何,扪心自问,他真的不知道,也不敢保证。但正如舅舅所说的那般,若是于他无碍,他是不介意尽可能善待她的。 而这,也是目前的他所能给的承诺。 重又坐在御书房那张宽大的龙椅上,他失神地想着与苏沁琬的种种,眼中渐渐有些迷茫。只是,这样的迷茫却持续不到片刻,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很快又回复清明,脸上又是一片云淡风轻。 苏沁琬歇息了几日,对外头那些关于她嚣张的言论,便是暂且听不到,心里也多多少少有些底了。毕竟,无论是不是出自她本意,可将皇上从蕴梅宫中叫走却是不争的事实,从旁观者角度来看,这便是赤.裸裸的争宠。虽然在后宫中争宠极为平常,但像她这般明目张胆地在位份比她高、背后又有强而有力靠山的妃嫔口中夺食,不得不说,简直是嚣张到了一定境界。 苏沁琬自然也是担心了片刻功夫,只很快便将这些忧虑抛之脑后了。她深知自己注定是要成为后宫众矢的之的,早与晚又有何区别?既然无差别,她再整天担忧来担忧去的,除了徒增烦忧之外,并无他益。 芷婵见她丝毫不放在心上,只能无奈地暗叹于心。 赵弘佑这几日倒是常来看她,虽每回不过小半个时辰,可苏沁琬却依然高高兴兴的。偶尔与对方对弈,心情大好时还会放水,可偏偏英明神武的皇上却不满了,只道她这般有意相让是欺君之罪。 苏沁琬本是感激他这几日的温柔以待,这才想着给他留几分颜面,如今见他居然如此不识抬举,那点感激一下子便烟消云散了,打起精神将对方杀得遍甲不留,看着赵弘佑每回惨败后那难看的脸色,她不禁嘀咕,“唯男子与小人难养也!” 赵弘佑耳尖地听到她这话,一时气结,棋也不下了,直接将她扯进怀里,恨恨地在她脸上一咬,借以发泄内心那股因接连惨败而带来的憋闷。 苏沁琬泪眼汪汪地捂着脸蛋,无声进行指责。这人实在是可恨至极,如今倒真的不怎么掐她脸了,可却换了一种方式——咬!高兴时咬,不高兴时也咬,有几次在她脸上留下个大咧咧的牙印,让淳芊等人偷笑了数日,也让她独自气恼了数日。 心满意足地发泄了一回,赵弘佑好笑容地在她额上亲了亲,典型的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恼得苏沁琬满眼嫌弃地掏出帕子来,在他亲过的地方来回地擦,直气得赵弘佑脸色铁青。 “简直反了反了,连朕都敢嫌弃?!”赵弘佑气不过,用力将她擦着额头的手扯了下来,嘴唇凑上前,在她脸上密密麻麻地印了一道又一道的口水印子,惹得苏沁琬在他怀里又笑又求饶地躲避不已。 “还敢不敢?”赵弘佑额头抵着她的,大有‘不认错就继续’的架势。 苏沁琬向来便是个极为识时务的,当下便娇娇地认起错来,“不敢了不敢了,嫔妾错了,这回真的错了!下回皇上再亲,嫔妾就让人用口脂细细将那印记描绘出来,顶着它在宫里头转上个十圈八圈……”说到后面,她按捺不住直接笑倒在赵弘佑怀中。 赵弘佑哪会听不出她话中的取笑之意,一时却有些哭笑不得,望了望怀中笑得东倒西歪的娇俏女子,心中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暂且便这样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46|45.41.39.37.4.20 午后的阳光温柔地铺洒在大地上,带来久违的丝丝暖意。苏沁琬亦极难得的不再窝在屋里,穿戴妥当后带着淳芊及芷婵二人缓步于御花园内。 “倒没想到冬日里的御花园也是别有一番景致。”一棵一棵高大的树上镀了一层耀眼的银光,光线交映间愈发显得夺目非常,苏沁琬忍不住感叹一声。 “婉仪若是不常腻在屋里头,时不时出来散散心,许早就见识好几回了。前些日子枝枝叶叶都被一层层薄薄的冰包裹着,远远望去才更好看呢!如今这些,早就融化了不少,瞧起来倒逊色了。”淳芊促狭地道。 苏沁琬俏脸微红,轻轻掩着嘴清咳一声,振振有词地道,“姑姑说过了,女子身子娇贵,尤其要注意保暖,千万千万莫要着凉,这大冷天里的,外头风大又冷,自然得少出来晃悠,这也是为了身子着想。” 芷婵‘噗嗤’一下便笑出声来,在收到苏沁琬一记嗔怪的眼神后连忙收敛笑意,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婉仪说得极是,姑姑确是这般说过。” 淳芷懵懵懂懂地望了二人一眼,憨憨地挠挠后脑勺,迷迷糊糊地道,“原来竟是姑姑的意思,难怪婉仪除非必要,否则轻易不出门,奴婢还误会您是在犯懒呢!” “当然不是!”苏沁琬满目真诚地望着她,一脸正色。 芷婵见她如此模样,连忙低下头去掩饰脸上笑意。主子明明是犯懒,却偏偏不肯承认,也只有这个一根筋的淳芊每回都相信她的说辞。 主仆三人轻声说笑,沐浴着暖意融融的阳光徐徐而行,一路上遇到的嫔妃许是忆起苏沁琬的种种嚣张事迹,亦多多少少知晓她并不喜与人过于亲近,是以也只是行过礼问候过后便恭恭敬敬地避开了。 苏沁琬并无意为难她们,若不是被皇上选中作了这棋子,她其实与她们这些人并无不同,甚至还不如她们。毕竟她们纵是再不得宠,可身后仍是有家族在支撑着,不像她,孤身一人再无其他。 “是景阳宫的方嫔。”见前面缓步着的女子迎面走来,芷婵低声提醒道。 苏沁琬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而对面的方嫔亦察觉她们三人,秀美的脸庞上勾起一丝客气的笑容,上前几步朝她盈盈行礼,“嫔妾见过愉婉仪!” 苏沁琬微微回了礼,两人并不交谈,稍致过意后便擦身而过了。 走了半晌,她再次止了脚步,回过头去望了望身影渐小的方嫔,秀眉微蹙。要说她们这一批新进宫的嫔妃当中,只有这位方嫔她至今有些看不明白,瞧上去总是一副淡漠、万事不在意的模样。她虽并不怎么关注其他人的情况,可或多或少亦清楚这段日子以来,皇上待方嫔总是有几分恩典的,虽然尚未宠幸,可照这样的情况来看,方嫔侍寝不过是早晚问题。 “婉仪,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见她停下了脚步,淳芊疑惑地问。 “不,没事!”苏沁琬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淳芊见状咂巴咂巴嘴,亦连忙跟了上去。只得芷婵若有所思地望望方嫔消失的方向,片刻之后才抬脚跟上了两人。 方嫔近来隐隐有成为继婉仪后第二位承宠的新进嫔妃,换句话说她极有可能分掉自家主子的圣宠。可是,若按她的想法,这于婉仪来说并非全是坏事,至少可以将身上聚集的怨气分散多少出去,也好缓解部分压力。 “前方的轿辇可是芳华宫简淑仪的?”返回怡祥宫的路上,苏沁琬目光落在远处四人抬着的轿辇上。 芷婵半眯着眼打量了片刻,随即点点头,“确是简淑仪无疑!” 简淑仪……苏沁琬沉默地目送着那轿辇一点一点消失在视线当中,对这位深居简出如隐形人般的简淑仪,她心中一直存有几分感激的,只是对方却摆明了要与她撇清关系,所以她也只能不去打扰。 顺着简淑仪来的路线望了望,却见不远处一座瞧着颇有些萧条的宫殿,她定晴细看,认出那是六宫中唯一未有嫔妃入住的长福宫。 长福宫中无人,虽也有可能是其他五宫尚有不少空处,但一座空置的宫殿能给人这么一股萧条气息的也就这长福宫了。 苏沁琬忆起偶尔听来的关于这长福宫的传闻。据说因为这长福宫的上一名主位娘娘无端惨死,这宫里的嫔妃时常在夜深人静之时听到异样声音,恐惧之下联名请求迁宫,久而久之,长福宫便空置了下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长福宫有不干净东西这样的话便渐渐传了开来,据闻燕徐二妃也曾下令禁止宫人私下议论,但关于长福宫不祥的传言却早已在宫人心中刻了印记。 苏沁琬闲来无事时也暗自推测那名‘无端惨死’的主位娘娘是何许人也,但也只能确定她约莫是最早进宫的其中一名嫔妃,以皇上在位份上的吝啬来看,能至一宫主位,想来也颇有些恩宠。可她进宫至今也只知道贤敏皇后在时,宫中并无在圣宠上特别显出来之人,及至贤敏皇后薨逝后,才有了一位宠爱较盛的清妃。 所以,那主位娘娘不是正三品贵嫔,便是从二品九嫔之一,妃以上,可能性却不太大。简淑仪还曾孕育过皇长子,可至今仍未封妃呢! 至于‘无端惨死’,她却一直坚信任何事情必然有促使其发生的原因。‘无端’,大抵是真相未明,又或是因为某些不可外道的原因而被刻意隐瞒罢了。 将目光收回,她微微提起裙摆上了石拱桥,一阵风从身侧扑来,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芷婵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挡着风口,苏沁琬冲她笑笑,却不多言。 “皇上,是愉婉仪!”郭富贵心惊胆战地跟在脸色阴沉的赵弘佑身后,侧头却见不远处有几个熟悉的身影,细看认出是怡祥宫的愉婉仪,心中暗自庆幸,遂上前几步朝主子禀道。 赵弘佑下意识便停了脚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然见苏沁琬领着她的两名贴身宫女悠哉悠哉地踱着步,行走间还不时停下来这里摸摸,那处瞅瞅。 脸色不由自主便缓和了几分,浓眉轻扬,目光紧紧锁着那个娇俏的身影,只觉得便是这般远远望着,仿佛也能感觉到她那时常漾着的快快活活的表情。 真是,连走路都不能安安份份的! 他无奈地暗暗摇头,抬脚直朝那三个身影走去…… “这些景致瞧得多了,倒是觉得当真无趣。若是早些年在家中,一年四季里每一日都能过得新奇有趣。”离得近了些,便听到苏沁琬的叹息声。 “一年四季?婉仪一年四季都做些什么新奇有趣之事?”他挑挑眉正打算出声,又听她身边那位叫淳芊的宫女问。 “春日效外踏青,夏日泛舟池上,秋日登高赏菊,冬日山林捕鸟,每一样都比如今这般有趣多了!”快快乐乐又带有丝丝缕缕怀念之情的清脆女子声音。 赵弘佑不禁为之一怔,这小狐狸往些年日子过得可真够惬意的!从中也可窥知,苏氏夫妇对她许是有求必应,宠到了骨子里头。 苏沁琬正说得兴起,洋洋得意地正待将冬日山林捕鸟的乐趣细说,突然心有所感,下意识便回首,却见皇帝陛下背着手面无表情地站立身后,看似平淡的目光竟是蕴着灼灼之感,正正对上她的视线。 她先是一怔,随即回身上前见礼,芷婵及淳芊两人在她回首那刻亦发现了身后的异样,急急退往她的身后,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 见赵弘佑仍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她心中不由有几分忐忑,难道是方才她的话引得他不高兴了?秀眉轻颦,细细回想自己方才可有说了什么不合规矩之话…… 赵弘佑见她蹙眉瘪嘴,小脸皱作一团,一时哑然失笑,猛地伸指往她额上弹了弹,没好气地道,“在朕面前都敢走神,你胆子倒是愈发的大了!” 苏沁琬一声痛呼,双手捂着额头,眼中水雾朦朦,嘴巴撅得老高,却是一言不发,无声控诉。 赵弘佑心情蓦地大好,唇边不知不觉便带了丝笑意,却是拢嘴轻咳加以掩饰,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冬日山林捕鸟?爱嫔倒是好雅兴。” 苏沁琬知道方才自己的话被他听入耳中了,也不敢再装可怜,小小声在嘀咕,“那是以往,又不是现在。”见对方听罢脸色一沉,她立马噤声,紧紧抿着嘴巴垂首静立。 赵弘佑倒真的不是想追究些什么,不过就喜欢在她志得意满时打压打压,以免这小狐狸尾巴翘上天去。如今见她一副乖巧老实的模样,心下好笑,背着手迈开步子从她身边走过,行至几步又停了下来,“还不跟上?” 苏沁琬诧异地微张着嘴,却也不敢多想,连忙提着裙裾跟上去。对方心情明显不痛快,她还是识时务些好,免得作了他的出气筒。 一路跟着赵弘佑到了龙乾宫,又见皇帝陛下一撩衣袍在御案前坐了下来,她正犹豫着是要装乖呢,还是卖痴,便听对方理所当然地命令,“磨墨!” 苏沁琬四下看看,见屋里除了他便只得自己,只得认命地行至案前,卷起袖口一下又一下目不斜视地研起墨来。谁知道皇帝在写些什么呢,这样的时刻,她还是装瞎子的好,万一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吃亏的还不是她自己?小心点总是好的。 赵弘佑眼角处瞄到她这副恨不得将眼珠子掉到砚上去的模样,心中不禁又添了几分满意。他没看错,这只小狐狸是个聪明又懂进退的,只有聪明人才知道什么时候该装聋作哑充瞎子。 苏沁琬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墨砚,突然感觉脑袋瓜子一痛,却是又吃了一记爆栗,她一下便停了手上的动作,愤愤不平地瞪着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的赵弘佑。 “皇上好生没理,好端端的做什么又要打人?嫔妾可什么都没做!!”最后一句说得异常义愤填膺,语气亦加重了许多。 赵弘佑哈哈大笑,将手中毫笔掷到一边,手臂一展搂着她坐到腿上,安抚性地在她脸上亲了亲,可气哼哼的苏沁琬却嫌弃地别过脸去,一副‘我非常不爽、非常不高兴’的模样。 赵弘佑却甚是喜欢她这副生机勃勃的模样,该哭就该哭,该笑就笑,不高兴了纵是对着他也照样甩脸色。这样的感觉很稀奇,却又让他很是受用。 “小狐狸,你瞧瞧朕画的是什么,嗯?”他将脑袋搁在她颈窝处,温温热热的气息喷在她耳畔,很快便为那小巧的耳垂染上了粉色。 苏沁琬一面揉揉有些痒痒的耳朵,一面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却也顺从地望向桌面。只是,当她看清楚纸上所画内容时,不禁又羞又恼,恨恨地抡起小拳头在他胸膛上捶了一记,随即一头砸进他怀中,瓮声瓮气地抗议,“太坏了,皇上实在太坏了!” 纸上所画,赫然是她往日懒洋洋地窝在床榻上的模样,鬓发凌乱,红霞满面,那惬意享受的神情与她像了个十足十! 赵弘佑搂着她纤细的身躯直笑个不停,好半晌才止住了笑声,将恨不得钻进他身体里的脑袋瓜子挖了出来,双手捧着她的脸蛋,见她脸上漾着不知是羞还是愤的绯色,心中一时爱极,凑上去在她唇上亲了亲,语气却依然充满了显而易见的取笑之意,“朕倒想画些爱嫔别的,可脑子里印象最深的却是这样的画面,实在是没办法了。” 苏沁琬恼极,用力扯下他一边手,一口便咬在那只厚实大掌上,含含糊糊地重复着,“太坏了,太坏了……” 赵弘佑也不恼,笑盈盈地任由她胆大包天地‘以下犯上’,直到苏沁琬松了口,他才满脸坏笑地掏出印章,往那刚完成的画作上用力一按,一个清清晰晰的印鉴便印了上去。 他满意地点点头,再一脸恩赐地冲愣愣地望着自己的苏沁琬道,“这画,朕便赏给爱嫔了!”末了又强调道,“这是朕亲手所作,普天之下仅此一副,爱嫔可得好生保存着!” 苏沁琬嘴角微微抖动,暗暗磨牙,可仍得不甘不愿地起身领旨谢恩。 混蛋!欺人太甚了!   ☆、47|45.41.39.37.4.20 赵弘佑自然没有错过她的不情不愿,心里虽差点乐翻了天去,可脸上却是半分也不显,只那双狭长凤目里充溢着掩饰不住的浓浓笑意。 苏沁琬气鼓鼓地偷偷瞪他,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赵弘佑故作不知地清咳一声,语气温柔地拉着她的手道,“今日爱嫔好一通赏玩,不如便画上一副冬日美景图,就当是礼尚往来,如何?” 苏沁琬愣了愣,半晌之后讪讪然地冲他扯了个笑脸,好一会才红着脸吱吱唔唔地道,“嫔妾、嫔妾不擅画!” 赵弘佑却是不相信,认为她定是气恼自己方才捉弄她,这才耍性子不愿意,遂板起脸道,“你小书房里的画作,朕可是亲眼见过的,上面落款的分明是你。” 苏沁琬脑袋垂得更低了,蚊蚋般道,“嫔妾、嫔妾只会画那些,还、还是练了好些年才、才有如今这般模样的……” 赵弘佑不明所以的拧着眉。 苏沁琬飞快抬眸望了他一眼,良久,才低低地道,“每每嫔妾想念过世的父母,便会自己动手将他们画于纸上,久而久之,才练就如今这般……但也仅局限于此,别的依旧无法……” 赵弘佑心口一窒,怜惜之情油然而生。苏氏夫妻过世已数年,这小狐狸心中思念亡父亡母,只能寄托于画卷当中,莫怪他瞧着她的画明明功力尔尔,却有那样一股旁人所无法描绘的深厚情感。 他长长地叹息一声,大手抚着她的脸庞,对上那双泛起了红的眼眸,嗓音低沉,“他们宠你如命,定是不希望你沉溺于悲伤难过中……”说到此处,当日在凝翠阁看到的那副天伦之乐图又从脑海中浮现出来,他喉咙一哽,竟是无法再说下去。 沉默地将低着头的小女子拥入怀里,大掌安慰般在她背上轻抚着,心里却是叹息不已。在这小狐狸与亲人相处的有限回忆里,全是温馨幸福。而他的记忆里,有关父母的,除了争吵与冷漠外,别的竟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苏沁琬紧紧搂着他的腰身,深深地将脸埋进他怀里,只觉得这个容纳她的胸膛是那样的宽厚,那样的温暖。 感觉怀里的人对他的依恋,赵弘佑心中愈发的柔软。他今日在朝堂上发作了几名朝臣,心里正窝着火呢,可这般捉弄了一番小狐狸,那些憋着的怒火竟不知不觉地消散了许多,如今苏沁琬又是这般娇柔可人地依赖着他,又怎不让他怜惜万千。 苏沁琬静静地窝在他怀中,心里其实并不是十分难受,毕竟她的父母离开她已数年,再多的悲伤、再多的难过经过数年的沉淀,早已不会轻易便被触动。只不过,对上眼前的这位,她不介意偶尔表现出脆弱来。 一股淡淡的温情渐渐萦绕在两人周遭。不知多久,苏沁琬才在他怀中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娇声娇气地诉不满,“皇上一天到晚总是欺负人,嫔妾都要难过死了!” 赵弘佑忍俊不禁,安抚性在她的撅着的嘴唇上亲了一记,别有所指地笑道,“怎的就是一天到晚了,嗯?” 苏沁琬脸蛋‘唰’的一下便红了,尤其是感觉那两只原规规矩矩搂着她腰肢的大掌,正不怀好意地来回抚弄。她连忙伸手欲推开他,哪知赵弘佑反应极快地将她紧紧锢在怀中,低沉而有磁性的轻笑声在她耳畔荡着。 苏沁琬见挣脱不开,干脆也放弃了,只似羞似恼地横了他一眼,眼波流转间,端的是无尽的娇媚。 “皇上总是要曲解嫔妾的话!”纤指在他厚实的胸膛上戳了戳,颇有几分不甘地抱怨道。 赵弘佑低低地笑出声来,心中虽也想彻底落实‘欺负’之名,奈何时辰地点均不对,只能惋惜地摇了摇头,只到底有些不甘愿,低下头去在她唇中轻咬一口,额头抵着她的,哑声道,“迟些时候朕再到怡祥宫去寻你,好好等着,嗯?”最后一个字说得尤其引人遐思。 苏沁琬双手捂着发烫的脸蛋,拼命摇着头,“嫔妾什么也没听到,没听到没听到……” 赵弘佑哈哈大笑,半晌之后止了笑声,拉下她的双手,‘吧唧’一口亲在那依然晕染着红霞的脸蛋上,好整以暇地等待着怀中的女子又浮现那羞答答的可人表情,哪料到苏沁琬却突然伸出双手搂在他脖颈处,热乎乎的脸蛋贴着他的脸庞,吹气如兰地拖长声音娇娇的应了一句,“好……” 感觉到搂着她的男子有几分僵直,她得意地抿嘴一笑,趁热打铁报复性地在他唇上一咬,趁对方一怔之下连忙推开他,‘噔噔噔’几步离得他远远的飞快行礼道,“嫔妾告退!” 言毕也不待赵弘佑反应,提起裙裾一溜烟地窜出了门…… 赵弘佑回过神来,望着她落荒而逃的娇小背影,不禁失笑地摇摇头,大手轻轻抚着被咬了一记的唇。良久,才自言自语地道,“果真是只小狐狸,轻易不肯吃亏。”一时又觉得好笑,终忍不住捂嘴闷笑不止。 这小狐狸许是忘了,正所谓跑得了狐狸,跑不了狐狸洞…… 出了房门,见芷婵及淳芊两人老老实实地候在外头,苏沁琬连忙收敛脸上得意洋洋的表情,朝她们轻唤一声,“回去吧!” 跑不了狐狸洞的愉婉仪这一晚自然是逃不了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的惩罚,明明是寒冬之夜,可她浑身却泛着一层一层的汗,鬓发被染湿,那一双明亮的杏眼早就被熏了一层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引来的雾气。 苏沁琬感觉自己像小死过好几回,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身边这人真的是可着劲地折腾她,任她又哭又求都丝毫不留情,有好几回她恼起来便恨恨地往他肩膀上咬,哪知却反引来那厮更激烈的动作。 “……太、太可恶了!”云收雨歇后,苏沁琬瘫在床上,身子那一阵阵酸痛难受让她再顾不上礼节规矩,只用那双愈发水润清亮的眼眸,可劲地瞪着那个心满意足搂着她的人。 “嗯,是挺可恶的!”餍足后的皇帝陛下特别好脾气,不但不恼,居然还点头附和。 苏沁琬见状,愈发的发起脾气来,“嫔妾、嫔妾还小呢,皇上也、也不心疼人!” 赵弘佑用上几分力道揉捏了一番那一团凝脂,笑得极度可恶,“不小了,大小适中,甚合朕意!” 苏沁琬气结,想要推开他那只可恨的大掌,可却抽不起半分力度,干脆娇娇地耍起赖来,“不管不管,疼死了,浑身都疼,皇上只管自己,也不管嫔妾如何。”一面说,还一面抽泣几声。 赵弘佑虽明知她又是在作戏,可却依然十分给面子地抱过她轻声哄道,“好好好,是朕不好,朕只管自己快活,却不理会爱嫔感受。朕决定了,再来一回,这回一定时时刻刻顾着爱嫔……”说话间还作了个又要欺身压上她的动作,吓得苏沁琬再顾不得装哭,连忙娇滴滴地求起饶来,“不必了不必了,皇上饶了嫔妾吧!” 赵弘佑哈哈一笑,伸出手去捏了一把她的鼻子,这才大发慈悲地用被子将她裹好,再随意披了件外袍,抱着她到了另一间相连着的厢房,自然很快便有守候在外头的宫女手脚麻利地进来收拾妥当。 苏沁琬被折腾了一番是真的累极了,不过片刻便窝在他怀中沉沉地睡了过去,连被人抱着净过了身,又换上了干净衣物都无知无觉。 此时,在洒满月光的宫道上,一阵冷嗖嗖的风伴着飘雪扑向正步伐匆匆赶往怡祥宫的宫女茉雪身上。 茉雪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连忙将身上的披风紧了紧,以便抵挡那一阵又一阵的寒意。昨日便听闻在浣衣局时交好的姐妹生了病,用过晚膳后,她便向柳霜告了假,直往浣衣局去看望一番,顺带着看看自己可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毕竟宫女生病可不同主子,太医院也不会多花时间与精力在一个微不足道的普通宫女身上。 好在上苍怜惜,对方不过是小病,歇息了几日便渐渐好转,这才让她暗暗松了口气。 她深知自己能脱离浣衣局,全是因昔日与淳芊的一番交情,对此,她深为感激,也极为珍惜这样一份来之不易的差事。 想到怡祥宫里的众人,她心中一暖,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许……途经一棵高大的青松树,再转个弯便能看到怡祥宫巍峨的宫门。 又是一阵夹雪的寒风迎面扑来,她下意识便闭上了眼睛,只待这一阵风过去。突然,她感觉口鼻被人用力捂住,吃惊之下正欲挣扎,却是脖子一歪,一下便软倒在地。 一团黑影快速将捂着她的帕子收了回来,弯腰一把将软倒在地不省人事的茉雪抱了起来扛在肩上,四下望望确信无人留意,身影一闪,一下便消失在黑暗当中。 茉雪是被脸上一股又痛又冰的触感唤醒过来的,她迷迷糊糊地伸手往脸上一摸,触手却是又冰又湿。她打了个激零,一下便清醒过来,入眼便见被冰晶压弯了腰的树枝正正对着自己,一滴水珠‘啪哒’一下滴落地上。 她连忙挣扎着起身,赫然发现离她不过一人远的一口井前,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正用力搬着井上的大石,月光之下,那块大石缓缓地挪动,发出一阵‘吱吱呀呀’的摩擦声。 她惊惧非常,一下便失声尖叫起来,一面叫还一面拼命逃离,哪想到那人动作更快,几个箭步便追上了她。茉雪一个不着扑倒在地,双脚却被对方死死抓着用力往井边处扯,她拼命挣扎,可对方气力却是极大,危急之下,她四处扑腾着的手触到树干,连忙拼尽力气紧紧抱着那粗大的树干,双腿使劲蹬着,以图能蹬掉对方抱着她的手。 那人用力扯了几下,见仍无法将她扯离树干,又隐隐见远处似是有灯笼闪耀着的光亮,心中一急,恶从胆边生,猛地一扯腰间带子,大步上前跪压着茉雪挣扎的身体,将那布带往茉雪脖子上一套,使出浑身力度用力往两边一拉…… “救、救命……”茉雪松开了抱着树干的手,紧紧扒着脖子上那细细的带子,可终究敌不过对方气力,呼吸越来越困难,蹬着的双腿一点一点缓了下来…… “什么人?什么人在那边?!”一声喝问乍然响起,她只感觉脖子上的力度一松,整个人一口气提不上来,直接便晕了过去……   ☆、48|47.45.41.39.37.4.20 怡祥宫凝翠阁寝殿外,始终守在门外的郭富贵听罢小太监的回话后,脸色神情一下便凝重起来。只是,当他回过头去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脚步不禁有几分迟疑。深思片刻后,他低声吩咐,“此事可曾报到周大人处去?” 小太监先是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压低声音回道,“今夜周大人恰好留守宫中,那些侍卫察觉不妥后便立即报到他那处去了,如今周大人正命人私下全力追捕。” 郭富贵皱着眉头,周源是皇上信任之人,又是个行事稳妥的,相信由他亲自处理此事,过不了多久便能水落石出了。片刻之后,他又冷笑一声,莫怪皇上近来频频出手,这后宫真的不整顿不行了,居然敢如此猖狂,私掳宫女欲加以杀害! 他想了想,又压着声问,“那名为茉雪的宫女如今如何了?可有性命之忧?” “倒是无性命之忧,只是伤得却是不轻,若是禁卫迟出现片刻,只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郭富贵松了口气,活着便好,不提她总归是当事者,且还是愉婉仪身边之人,以愉婉仪对身边人的看重来看,估计也不会希望她白白丢了性命的。 挥挥手让小太监退下去,身后房门‘吱呀’一下便被人打了开来,他回过头一望,见赵弘佑身披外袍站在门处,正拧着眉望着他,沉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郭富贵连忙行礼问安,赵弘佑下意识便望向屋内,见里头仍是一片静谧,并无半分响动,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大步迈出门槛,顺手轻轻拉好了房门,抬脚便融入了夜色当中,郭富贵见状,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苏沁琬睡得迷迷糊糊中翻了个身,触手空空如也,那个紧紧抱着她的人早就不在身边。她一下便醒了过来,怔愣了片刻后,秀眉一点一点便蹙了起来。 这样的时辰,皇上会到何处去? 正疑惑不解间,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便在屋内响起,她不及细想,立即便阖上了眼眸。半晌功夫,床榻一边陷下了几分,紧接着身侧被褥便被人掀了开来,温热而熟悉的气息一下便萦绕在她周遭。 赵弘佑正欲躺好,却感觉一个香馥柔软的身躯贴了上来,继而腰身便被一双白皙的纤手搂住了,软软糯糯犹带着浓浓睡意的娇娇声化在他耳边,“冷……” 赵弘佑失笑,回身反搂着她,低笑着道,“这凝翠阁里头的被褥、暖香都是朕亲自命人所准备,挑的都是最好的,又怎会冷,嗯?” 这小狐狸容易犯懒,自然得好好保暖,他又怎会不清楚这些? “那些又怎比得上皇上在身边抱着暖……”苏沁琬在他胸膛上蹭了蹭,嘟囔道。 赵弘佑笑叹道,“往些日朕不在你身边,你还不是睡得像只小猪一般,嗯?”说到底就是个逮着机会便撒娇卖乖,可着劲腻着他的。 苏沁琬更往他怀里钻去,含含糊糊地嘀咕了几句,赵弘佑唇边笑意浅浅,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哄她入睡,直到感觉怀中一阵均匀平和的呼吸声透出来,他才叹息着止了动作。 罢了罢了,还是等明日她醒来再与她说此事吧! 翌日是大齐每七日便轮一回的朝廷沐休之日,赵弘佑一早便在苏沁琬的侍候下洗漱更衣过,又命人传了早膳,期间秋棠等人好几回想向苏沁琬回禀茉雪昨夜经历之事,可一见赵弘佑若有似无地扫过来的一眼,立即便打消了念头。 直到两人用过早膳,在赵弘佑一个眼神示意下,柳霜随即上前几步行了礼,继而面朝苏沁琬低声将昨夜之事细细禀来。 苏沁琬大惊失色,“茉雪如今如何了?” “回婉仪,茉雪经由太医诊治,现已无性命之忧,只是脖颈处所受的伤仍得好生疗养一段时日,方可回复最初。” 苏沁琬松了口气,喃喃地道,“这就好这就好……” 赵弘佑探出手去握着她的,“你无需担忧,昨夜之事朕已命人彻查,总有一日定会给爱嫔一个交待。” 苏沁琬勉强向他扯出一个笑容,心里却另有所思。这后宫当中,到底什么人才会铤而走险欲杀害一名普通宫女?还是说茉雪曾得罪了了不得之人,这才差点惹来了杀身之祸?只不过,她之前在浣衣局当差数月有余,一直安稳无恙,如今到了怡祥宫,又是规规矩矩的,若非另有差遣,否则绝不轻易出怡祥宫门半步。而昨日,却是她头一回独自外出,可偏偏这仅有的一回便差点害她丢了性命。 赵弘佑见她神情凝重,正待再安慰几句,却听苏沁琬问,“茉雪可曾见到行凶之人容貌?” 柳霜摇了摇头,“奴婢早就问过了茉雪,她只道那人先是用迷药迷倒了她,将她带到西月阁那口枯井处,若非她被树上融化的冰水淋醒了过来,许是性命不保。只是,由此到终,她也只是看到那人的背影,并不曾照面。只知那人身材瘦小,着一身黑衣,扯着她的力度极大,旁的便再没有了。照推测,此人想来应是名男子!” 赵弘佑亦点头认同,“除非是多人作案,否则行凶者是女子的话是断断做不到这一切的,不提将茉雪掳走,单是西月阁那枯井上的大石板,纵是两名女子合力,只怕也挪动不得。而按朕所得线索,多人作案这一点可以排除了!” 苏沁琬咬着唇瓣一言不发,既然此事惊动了皇上,由着皇上为她查明真相固然是好。只是,她最怕的便是到最后所有的真相又会如之前好几回那般,因了种种缘由而被掩瞒。 身边这位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她可以向他撒娇卖乖,甚至还可以趁他心情不错时发发脾气,但到紧要关头,她却是不敢相信他的。这人,是一位极会充分利用每一分机会的天下至尊,每一件意外之事,只要能从中挑出有利于他的一点,他便会毫不客气地利用个彻底。至于真相如何,他又何曾放在心上,只要能达到他的目的便可! 可是,这一回,她却不愿意将来又被他用那些似真似假的‘真相’来搪塞。茉雪在芳华宫时不曾出过事,在浣衣局时也不曾出过事,为何偏偏到了她的怡祥宫便出了事?一个整日窝在宫里埋头办差的普通宫女,就这么独自一人出外了一回,便遭了这样的事,要说这一切是巧合,她真的无法相信。 若不是巧合,那……难道有人一直在盯着她?等待着她落单的时候? 想到这个可能,她眉头拧得更紧。要是果如她所料,那茉雪身上定是有着让那人不得不将她除之而后快的东西。会是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给茉雪带来了杀身之祸? 她细细思忖,猛然间额头又被人敲了一记,她抬手捂着额角,恨恨地瞪向冲她笑得万分和煦、极度温柔的赵弘佑。 赵弘佑伸指在她拧到一处的眉头来回地抚弄,直到将那处抚平了,方叹道,“今日便是寻常宫女出了事,朕也绝不会轻易放过,更何况这茉雪还是你宫中之人。胆大包天在宫里行凶,此人若不除,势必造成后宫不稳。” 顿了顿又问,“茉雪此人,你却是知道多少?” 苏沁琬自然不会瞒他,“嫔妾是当初在芳华宫识得的茉雪,她那会是侍候魏……已过世的良媛魏氏的宫女,魏良媛遭遇不测后,她被便内务府分派到浣衣局去,直到前不久才补了怡祥宫的空缺,从而……”说到此处,一道灵光乍然在她脑海中闪现,让她一下子便止了话。 茉雪、魏良媛、遭遇不测……种种线索聚合一起,她心中一跳,胸口急促起伏,可心里那个猜测却越来越清晰。 她差点忘了,当日魏姐姐出事,跟在她身边侍候的正是茉雪!换句话说,除了杀害魏姐姐的凶手外,茉雪便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 甚至,茉雪还有可能见到了其他什么重要的人或事,而这些人与事,或许与当日魏姐姐的意外身亡有联系! 赵弘佑意外她突然便止了话,又见她神色有异,忍不住问,“可是想到了什么?” 苏沁琬收敛心中惊涛骇浪,眼带复杂地望了他一眼,随即飞快地垂下眼睑,将眼中情绪彻底掩去。片刻之后,她才轻叹一声道,“嫔妾只是在想,茉雪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待人又是真挚诚恳,到底是什么人这般丧心病狂欲取她性命?” 说到此处,她倚向身侧那个温实的胸膛,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闷闷不乐地道,“嫔妾只是觉得,这宫里真是半分也疏忽不得,一不小心,怕是连性命都不保。嫔妾、嫔妾只是有些害怕,害怕自己会不会有朝一日糊里糊涂便丢了性命……” 赵弘佑心中一室,一丝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他连忙整整神色,轻搂着她低低地斥道,“胡言乱语,好端端地怎的就论起这生死来了?再者……”他微微一笑,“再者,你这小狐狸刁钻狡猾,又岂会有糊里糊涂之时?” 苏沁琬胸口一跳,却不敢接他这话,闷声不响地更紧搂着他…… 赵弘佑陪着她坐了一会便回了龙乾宫,茉雪遇袭一事他也是上了心的。毕竟,敢这般明目张胆袭击宫女,此人必有所持! 苏沁琬摒退左右,一个人独自呆在寝殿内,越想越觉得茉雪的遇袭或许真与魏良媛的死有着某种关联。 她深深地呼吸几下,魏娴的死始终像一块石头压在她心上,每每忆及都让她极为难受,这也是方才她选择将这想法对皇上隐瞒的原因。她实在不希望,将来皇上在查明真相后,又出于种种缘由将真相隐瞒。其他的,她可以不在意,可事关早逝的魏娴,她却希望能还她一个公道,也当是全了当初那一份姐妹情谊。 “婉仪,喝碗茶暖暖身子吧!”芷婵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为她倒了碗茶,奉到她面前,低声劝道。 “嗯,茉雪怎样了?”苏沁琬顺手接了过来,却又放回了桌上。 “太医开了安神药,如今睡过去了。”芷婵回道。论理,宫女伤病是没有资格让太医出诊的,可茉雪此事却事关重大,皇上又开了恩,所以太医院那边也不敢怠慢。 苏沁琬又再沉默不语。芷婵见状轻叹一声,福了福身子正要退出去,却听对方轻声问,“芷婵,我是否可以相信你?” 芷婵一惊,猛然抬头望向端坐着的苏沁琬,见她正望着自己,目光复杂难辩,却又有着无法忽略的犹豫与期盼。   ☆、50|5.3 刘贵嫔会知道这些,可能是从别的渠道探听得到,又或是她对那晚茉雪的遇袭内情本就十分清楚。到底是她渠道甚广,广到足以在禁卫或怡祥宫宫人口中探得内情,还是,茉雪遇袭一事她本就清清楚楚? 苏沁琬一路沉思着到了漱勤殿,在芷婵的搀扶下下了轿辇。 “婉仪妹妹宫里头出事的那位宫人,不知如今伤可好了些?”徐淑妃满脸关切地问沉默地品着茶的苏沁琬。 苏沁琬含笑回道,“劳娘娘挂心,现已无大碍。” “这就好,在宫里竟也敢伤人,当真是无法无天!这样的人不除,必是后宫之祸,姐姐认为妹妹说的可对?”徐淑妃一脸正气,说到后头,话里却添了几分意味深长,却是冲着身侧不远的燕贵妃说的。 燕贵妃唇边挂着浅浅的弧度,见她如此问,亦是正气凛然地道,“妹妹此话说得甚好,此*及宫人性命,若不揪起来以正六宫,只怕这后宫当中人人自危,永无宁日!” 徐淑妃面上笑容不改,心中却冷笑不已。她不相信此事当真与燕碧如无关,在这后宫中有能力办此事的数不出几个,更何况针对的还是怡祥宫。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让正将手上茶碗放下的苏沁琬意外地抬头望去,却见来时偶遇上的崔贵人步伐匆匆地走了进来,一进门便‘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嫔妾来迟,请两位娘娘降罪!” 苏沁琬下意识便望了望端坐在对面的刘贵嫔,见她眼也不抬,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又看看崔贵人明显与刚才所见不一样的衣裳,心中明了。 她垂下眼睑,崔贵人当众请罪,无论是燕贵妃与徐淑妃都不会真的降罪,毕竟这些表面的大度她们还是乐于表现的。至于崔贵人晚到的原因,相信她们事后亦会一清二楚。 “崔妹妹言重了,不过桩小事,不值什么!”果然,燕贵妃率先便免了她的罪。 徐淑妃自然亦不会追究,她可没有蠢到以小气不容人来衬托燕碧如的大度宽容,“崔妹妹无需自责。只是,妹妹一向早到,今日这般……可是出了什么事,这才误了时辰?” “回娘娘的话,嫔妾路上不小心脏了衣裳,这才不得已折返宫中更换衣物,故才来迟。”崔贵人再向她福了福,低声回道。 “原来如此,雪天路滑,妹妹要多加小心,侍候的奴才若是掉以轻心,妹妹也得好生管教。” “是,多谢娘娘关怀!”崔贵人道了谢,低着头站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去。 从漱勤殿回来后,苏沁琬换上常服坐到榻上,轻叹一声问芷婵,“你可会觉得我对崔贵人被罚一事视而不见过于冷情?” “婉仪这是什么话?先不提崔贵人是否真的完全无辜,以贵嫔娘娘对主子的心结来看,若是你出言劝阻,只怕崔贵人受的处罚更重。”芷婵不赞同地道。 苏沁琬苦笑一声,其实她真的没有考虑这么多,纯是一种‘事不关已’的想法。这样的独善其身,在接下来的深宫岁月,她估计会演绎得淋漓尽致。 她微微仰着头叹息,爹爹一身正气,待人为善,若是他知道自己的女儿竟变得如斯冷漠,会不会、会不会责怪她?甚至,再不愿承认她? 隔得几日,包打听的淳芊姑娘又是一面为苏沁琬捶着腿,一面嘀嘀咕咕地说着外头听来的消息,比如崔贵人病了,太医说是风寒入体;又比如宣仁宫的大宫女画烟不知犯了什么错,被刘贵嫔罚跪了两个时辰。 苏沁琬蹙着眉思忖,崔贵人这场病,莫非与那日被刘贵嫔惩罚所致?想想又觉得极有可能,这大冷天里的跪在雪地里,纵是时间不算长,但对身娇体贵的崔贵人来说,还真是件痛苦之事。 至于宫女画烟被罚,苏沁琬却不怎么在意,毕竟以刘贵嫔那性子,处罚宫人之事再平常不过。她如今正忧虑着茉雪被袭一事,对别人宫里头的琐碎事又哪有心思理会。 刘贵嫔,她是否真的与茉雪遇袭及魏娴身死两件事有某些关联?还是说这两件事都是出自她的手笔? 而另一边,经过数日的查访,周源始终一无所获,愣是寻不出一个可疑的太监来,让他又急又恼。可受了伤的茉雪却依然处于余惊未消当中,每日均是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根本静不下心来细细想身上发生过的事。 “大人,既然茉雪一时半刻的也想不起来,不如咱们便从她身上查起……” “对啊!老子也是急糊涂了,居然忘了这么重要之事,她既想不起,那咱们便去查。去,把这茉雪的记档给我找来,我倒不信找不出疑点!”周源一拍脑门,片刻之后大声吩咐道。 想来他真是糊涂了,被这事限了思路,只觉得既然确定了是太监袭击的茉雪,那便应该先去把这太监找出来,屡屡受挫之下反激起了好胜之心,却忘了转个方向,查一查那受害者身上到底有什么不同之处,能引来这场杀身之祸。 “宫女茉雪,于启元六年跟随芳华宫良媛魏氏进宫,魏良媛意外落水身亡后被分派至浣衣局,及后调往怡祥宫……”周源皱着眉,不过半晌便冷笑一声,“原来如此,竟是与魏良媛之死有关!” “大人,那这凶手是……” “行凶是哪个老子不清楚,可幕后那位却有定论。想当初那魏良媛的死,还是老子查出其中内情的,要不是彼时皇上分.身乏术,一时半刻无法理会那娘儿们,她又岂能再在宫里兴风作浪!”周源磨牙道。 “呸,这心狠手辣的娘儿们就该早早处理掉,免得总给老子添麻烦!”气不过地啐了一口,总为皇上处理这些女人家引起的事,他早就不胜烦扰了。 怡祥宫内。 “半菱姐姐好生厉害!”见半菱两三下便轻松地将满满一罐酒抱了起来,淳芊惊喜地拍手称赞。 “这不值什么,想当年在老家,再重的东西我也能搬得去!”半菱得意地扬扬眉,毫不客气地将她的夸赞收下了。 “在咱们这些人当中你自然是力气最大最能干的,若是……”淳芊笑嘻嘻地想泼她冷水,猛然间灵光一闪,一下便怔住了,片刻之后,她一拍脑袋,提着裙子便往寝殿奔去…… “婉仪,奴婢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正在喝着茶的苏沁琬,被她这番惊叫吓了一跳,抬眸望去,便见淳芊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凑到她跟前道,“婉仪,一名姑姑,一名力气很大的姑姑!” 苏沁琬不明就里,“什么力气很大的姑姑?” “当日奴婢与茉雪到龙乾宫请皇上,在路上曾遇到一名姑姑,她提着一个很重的盒子,奴婢和茉雪本想帮帮她,可一接手,才发现那盒子份量极重。但是,那位姑姑却能轻轻松松提着它走得飞快。” “分量极重?重到何种程度?”一旁的芷婵追问。 “嗯,若是奴婢一个人提着,只能提着它站立不到一刻钟,更别说提着走了。” 苏沁琬一惊,一个念头油然而生,她下意识便望向芷婵,见她亦刚好望了过来,两人目光相接间,顿时便明白对方是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芷婵……”她低声唤了一句。 “婉仪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了!”芷婵向她福了福,很快便退了出去。 淳芊望望她的背影,又望望神色凝重的苏沁琬,张张口欲细问,想了想又放弃了。 *** “奴婢查清楚了,当日淳芊所见那位年长的宫女,是函安殿的掌事姑姑。函安殿空置已久,说是掌事,其实不过是负责殿里的日常清洁,加上那处又少有人往来,这位姑姑又是个沉默寡言的,身边亦没有能说得上话之人。”芷婵压低声音将打探得来的消息告知苏沁琬。 苏沁琬沉默了片刻,随即吩咐,“想办法让她知道,禁卫怀疑行凶之人未必是太监,而是另有其人,再着人好生盯着她,看她有何异动。”顿了顿又道,“着重留意函安殿通往宣仁宫的各处路口。” “婉仪怀疑她的幕后主使是宣仁宫里的人?” 苏沁琬抿抿嘴,“我也不敢肯定,只是心中存有这么一层怀疑,不查清楚,总是放不下心来!” “奴婢明白了,这便去办!” 芷婵领命离后去,苏沁琬又再陷入沉思当中。若是魏娴果真死在刘贵嫔手上……那到底是应了什么事?她生前与刘贵嫔并无往来,避着自己往临荷轩而去也只是为了皇上。 当日在临荷轩一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才引得她无辜丧命! ** “听说上回袭击怡祥宫宫女的凶手并非太监。” “果真?只是,若不是太监,难道是禁卫里头之人?” “谁知道呢?希望能早些把行凶之人抓到,否则天黑之后都不敢在外头走动,万一不小心遇上这些丧心病狂之人,只怕连命都保不住。” “哎,我倒有个消息,却是不知真假。听说这行凶之人很有可能是宫女!” “咦?不会吧?哦……难怪了,难怪我怎么觉得这几日身边总像是有人在盯着一般,难不成这禁卫把宫里头每名宫女都监视着?” …… 故作神秘的讨论声越来越远,不多久,一名蓝衣中年宫女从一旁的假山后走了出来,深深地望着那几名小宫女远去的身影,眉头越拧越紧。 难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隔得几日,苏沁琬正在屋里询问着茉雪的伤势,得知她早无大碍后正松了口气,稍一回头见芷婵走了进来,见她望过来便打了眼色。她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随即寻了个理由让屋内的半菱等人退了出去。 “婉仪,大事不好,周大人正带着禁卫往函安殿去,只怕是直接去抓人!” “什么?”苏沁琬大惊失色,要是让周源把人抓了,那她就不用想知道幕后主使的是哪个了,谁知道这人落入皇帝手上又会有什么命运,皇上会不会又让这事不了了之,或随便抓个人出来当替死鬼! “婉仪,如今可怎么办?” 苏沁琬一咬牙,事到如今,不如她抢先一步制止周源,说不定还能挽回多少。 想到此处,她连忙起身,急往门外走去,芷婵也不及多想,急忙跟了上去…… 另一边,正怀抱着几枝盛放梅花的淳芊,轻哼着不知名的曲调顶着昏暗的天色往怡祥宫方向而去,走了几步,忽见前方不远处一名身披靛蓝色斗蓬的身影,神神秘秘疾步而行。 她先是一怔,想到这几日主子与芷婵间亦是这般避人耳目,一跺脚,将手上的梅枝扔到一边,小跑着追了上去…… 她知道自己脑子没有芷婵灵活,不像她那样能帮婉仪的忙,但这人行动鬼鬼祟祟的,若是她看个究竟,说不定能探出些有助解决婉仪烦恼之事的消息来。 谨慎地与那人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见她闪进了一间空置宫室,她想了想,又四下望望确信没人留意,终是蹑手蹑脚走了上前,伏在窗棂边细听,里头并无任何响声。 淳芊心中狐疑,忍不住往窗缝里望进去,并不见任何人。 “难道这不过是障眼法,其中另有出路?”她自言自语道,终是按捺不住轻轻推开了门,小心地迈了进去。入眼便见方才那个披着靛蓝色斗蓬的身影倒在了地上。 她心中大惊,几步上前一手伸到她颈下正欲使力扶起她,“你怎么……”话尚未出口,却感觉手上一阵湿意,伸出一望,却是满手血污! “啊!!”她吓得尖声大叫起来。 ‘嘣’的一下,身后大门被人从外头踢开,身着禁卫服饰的数名男子闯了进来……   ☆、51|50.5.3 苏沁琬正带着芷婵急匆匆地往函安殿方向去,眼看着函安殿就在眼前,却听前方一阵打斗声。她一下便止了脚步,知道自己来得晚了。 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不过片刻便转过了身,“回去吧!” 想想她实在是有欠考虑了,先不提自己脚步比不比得过禁卫,只说那禁卫统领周源,那可是皇上身边得力之人,又岂会听她一个小小嫔妃劝说,说不定,幕后之人是哪个,他们早就一清二楚,根本无需多此一举,只要直接将行凶之人捕获便行了。 她有些气馁地低下头去,芷婵见状低声劝道,“婉仪不必担心,皇上总会处理,不只是给怡祥宫,也是给后宫一个说法的。” “嗯。”苏沁琬无力地应了一声,脚步沉重。 如今除了寄望于皇上之外,她还能做些什么?其实要真说起来,纵是让她查明了是谁害的魏娴,难道她还能越过皇上为魏娴讨个公道?这样一想,她又觉得自己这连日来所做之事实在是徒劳。 两人一前一后地行走于往怡祥宫的宫道上,方经过御花园,便见景和宫的大宫女映春带着两名小宫女迎面走过来。映春认得是她,连忙上前行礼道,“可真是巧了,竟在此处遇上了婉仪,奴婢奉贵妃娘娘之命,特请婉仪去一趟漱勤殿。” 苏沁琬一怔,随即问,“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映春也不瞒她,恭恭敬敬地道,“宣仁宫刘贵嫔被人发现死于福仪苑,禁卫赶至时,殿内除了躺在血泊中的刘贵嫔外,便只得婉仪身边的淳芊姑娘。” 苏沁琬心中一突,一下便明白她这话中所包括的意思,刘贵嫔无端身死,现场又只有淳芊一人……她按下乱跳的心腔,知道这回是冲着自己来的了。 “既如此,烦请映春姑娘前方带路!” 芷婵飞快地望了她一眼,脑子飞快运转,来者不善,难道燕贵妃她们想将刘贵嫔的死安到自家主子头上来?淳芊看来是被人陷害了,这丫头率真有余,灵敏不足,又是婉仪身边得脸之人,恰恰便是一个突破口。 苏沁琬抵达漱勤殿时,见殿内除了燕贵妃、徐淑妃外,六宫当中其他妃嫔也到齐了,包括极少出现在殿中的蕴梅宫清妃。 她心中不好预感更浓,人人到齐,这燕贵妃是想着借助众人之力将罪名安到自己头上?既有了定论,原本有几些紧张担忧的心反倒平静了下来。 依礼见过了燕徐二妃后,燕贵妃率先便道,“本宫为何宣召婉仪妹妹前来,妹妹想也心中有数,刘贵嫔无故惨死福仪苑,本宫奉皇上旨意理六宫事宜,故不得不问个清楚。淳芊为你贴身宫女,不知为何却会出现在福仪苑中?” “本宫知道婉仪妹妹与贵嫔妹妹曾有不愉快经历,但姐妹之间吵吵闹闹实属平常,若是伤及性命……”一旁的徐淑妃话中有话地道。 “福仪苑地处偏僻,宫人少有往来,愉婉仪身边贴身宫女不好好在怡祥宫里侍候,却出现在那里,还是满手鲜血,身边躺着死去的刘贵嫔,不知那位名为淳芊的宫女,到底奉了愉婉仪什么命令到那处去?”清妃清清淡淡的声音紧随着在殿内响起。 三人之话一个比一个重,一个比一个直白,到夏清妃这处,只差没有直接点明刘贵嫔的死是她苏沁琬所为。 苏沁琬心中明了,这三人看来是打算借此置自己于死地了,谋害宫妃可是大罪,若是罪名成立,她苏沁琬这辈子再无翻身的可能,轻则打入冷宫,重则性命不保! “嫔妾愚钝,不明白三位娘娘话中意思,刘贵嫔身死,嫔妾还是方才在来的路上听映春姑娘所讲,怎的听娘娘们的意思却像是嫔妾害了她性命一般?” 遮羞布还是不要用了,直接摊开来说比较好! 徐淑妃有片刻的不自在,倒想不到她会这般直白,可她也深知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一个将这个屡屡让她犯堵之人打入万劫不复境地的机会。 只是,她还来不及反驳,却听夏清妃冷笑道,“若你真的无辜,那为何贴身宫女却出现在福仪苑中,那淳芊可是被当场抓获的,若说她与刘贵嫔之死无一星半点关系,本宫无论如何是不相信的!” 徐淑妃不着痕迹地瞄了清妃一眼,唇边笑意一闪而逝。看来,有人比她更想置苏沁琬于死地! 与她有同一想法的还有燕贵妃,她始终不动声色地注意着夏清妃,见她再端不出平日目下无尘的清冷模样,心中嗤笑不已。既然有人比她急,她便等候着看好戏便行。 “娘娘此话好生没理,单凭淳芊在现场便要认定嫔妾与刘贵嫔之死有关?嫔妾虽人微言轻,但也绝不容许任何人往身上泼脏水!”苏沁琬毫不相让,顿了顿又冷笑道,“娘娘既说淳芊是被当场捕获,想来也审问过她,如今这般对嫔妾步步紧逼,瞧着倒像是硬要将嫔妾定罪一般!” “任你再是伶牙俐齿,也抹不掉事实!” “事实便是淳芊与刘贵嫔之死毫无关系,而娘娘却想借此另作谋算!” …… “好了,两位妹妹不必再争。本宫倒是认为,不管此事是否真与愉婉仪有关,但宫女淳芊出现在刘贵嫔身死之处,这毕竟是极有嫌疑。当然,宫女也是人,这位淳芊虽是婉仪妹妹贴身宫女,可也会有自己的想法,妹妹身边的人自是忠心的,而刘贵嫔又三番几次与妹妹有所冲突,淳芊忠心护主,一时自作主张……”徐淑妃摆摆手制止两人,慢条斯理地道。 苏沁琬暗恼,她这话明里是为自己开脱,可实际上却是硬要落实淳芊罪名,归根到底却仍是针对自己。 “既诸位妹妹各执一词,倒不如把淳芊带上来,当场问个明白。”燕贵妃轻轻拂了拂衣裙,施施然地道。 话音刚落便有宫人领命而去,不过片刻脸色苍白的淳芊便被带了上来,一左一右抓着她的两名太监将她松开后,她一下便软倒在殿中央,直到殿中苏沁琬的身影映入她眼中。 “婉、婉仪?”淳芊嘴唇抖动,讷讷地唤了一句。 苏沁琬按捺不住冲上前去扶着她,“我在这,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冤枉你的!” 淳芊的眼泪一下便流了下来,呜咽着道,“婉仪,真的不是奴婢杀的,奴婢一进去见她倒在地上,本想着上前扶起她,谁知却发现她流了好多血,后来禁卫便冲了进来。” “你为何要到那处去?” “奴婢摘了许多梅枝,想拿回去插在屋里,却见一个人披着件靛蓝斗蓬鬼鬼祟祟地在前面走着,奴婢一时好奇便跟了上去,后来见她进了福仪苑……婉仪,奴婢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说到最后,淳芊声音愈发颤抖,脸上全是自责。 “没有,淳芊没有给我惹麻烦。”苏沁琬柔声安慰,“那靛蓝斗蓬,后来也是披在地上的刘贵嫔身上?” “对,奴婢便是看到那件斗蓬才上前去。” 如此看来,淳芊定是被人引了过去,若她没有猜错,刘贵嫔想来是在淳芊抵达之前便已死去。 “便是按淳芊的说法,她见到那披着斗蓬行走之人必是刘贵嫔了,换句话说,她是跟着刘贵嫔到的福仪苑,然后再趁着刘贵嫔不便而杀害了她。”清妃步步逼进。 “本宫也觉得清妃妹妹所言甚为有理,贵妃姐姐以为如何?”徐淑妃点点头,随后又微微侧头望向燕贵妃。 “确是有一定道理。”燕贵妃微微笑着道。 苏沁琬目光来回在三妃身上扫,再转向殿内两边一声不吭的众妃嫔,众人对上她视线那一刻便立即移开视线,直低下头去。 她不自禁又是一声冷笑,三妃势大,自己圣眷深厚早就引得宫中众人怨气重重,不提她们不敢与三妃唱反戏,单是能有机会将她打到尘埃去,她们也绝不会出言助她。 孤立无援,今日她可算是深深体会到了! “贵嫔娘娘的死确是与奴婢无关,奴婢愿一死以证清白!”淳芊猛地起身,突然发力朝殿中大柱冲过去,苏沁琬大惊失色,疾步上前去拉她,却只扯住她的袖口,只听得‘嘣’的一下响声,淳芊应声倒地。 “淳芊!” “快阻止她!” “啊!” …… 殿内一时乱作一团,惊呼声、哭叫声混成一片。 “皇上驾到!”尖锐的太监唱喏声乍然响起,让殿中的混乱一下便平息了下来。众人连忙整理衣裳发饰,准备接驾。 “臣妾/嫔妾恭请皇上圣安!”整齐有序的请安声将苏沁琬颤抖着的哭声掩了过去。 “淳、淳芊……”苏沁琬用帕子按着淳芊额上伤口,颤声不止。 幸好幸好,幸好她拉得及时,稍减了冲撞力度,否则淳芊性命不保。 “婉仪,都、都怪奴婢、奴婢太蠢,这、这才中了别人的奸计,连、连累了婉仪……”淳芊气息微弱,眼中滑落的泪水混了些许血迹。 “胡说,你才不蠢,你也没有连累我,别说话,太医很快便来了!”苏沁琬忍着眼泪安慰。 一阵阵请安声在殿里回荡,她轻轻将怀中的淳芊放在地上,回过头去便见那熟悉的明黄身影,她一咬牙,起身朝那身影走去,两旁的众嫔妃见状不由自主便让了路。 “嫔妾恭请皇上圣安!”诺大的大殿内,只得这带着哭音的请安女声。 “爱嫔免礼!”赵弘佑上前一步扶起了她,苏沁琬趁机抱着他的臂膀,将脸埋入他的怀中。 赵弘佑下意识便想去推开她,可感觉胸膛处隐隐的湿意,还有怀中颤栗不止的娇躯,那只大掌却硬是推不下去。他叹息一声,抬眸望向四周目光灼灼的众妃嫔,突然便意识到,怀中这女子,真如他希望的那般,成了这后宫中的一叶孤舟,而他,便是她唯一的依靠。 良久,他抬手安抚性地轻拍着苏沁琬的后背,沉声道,“莫怕,有朕在!” 此话一出,燕贵妃等人脸色突变,皇上这是何意? 苏沁琬却是暗暗松了口气,她赌赢了!她赌自己今时今日的境遇是皇上所乐见,赌皇上现在仍不会放弃她,而事实确如她所想,皇上并没有放弃她。 她抽抽泣泣地从他怀中抬起头,呜咽着道,“皇上,请救救淳芊,她是冤枉的,她又怎会杀刘贵嫔……” “朕知道了。”赵弘佑柔声安慰,片刻之后望了望地上躺着的淳芊,回首冲身后的郭富贵道,“立即请太医,朕要她安然无恙!” 郭富贵忙不迭地命人上前抱起淳芊,又派人到太医院请太医。苏沁琬见状心中松了口气,目送着淳芊被人抱着离去的身影,紧紧咬着唇瓣。 赵弘佑无暇他顾,目光冷厉地射向面前站着的众妃嫔,冷冷地道,“据朕所知,禁卫都尚未对刘贵嫔之死有所定论,更无任何证据证明淳芊便是凶手,不知诸位爱妃可是有什么证据,嗯?” 三妃不由自主便打了个冷颤,清妃咬着唇,目光落到正被他拥着的苏沁琬身上,眼中不甘一闪而逝,半晌之后上前道,“刘贵嫔身死,现场仅余淳芊一人,按常理来说,她的嫌疑却是最大!” “娘娘如今说是嫌疑,方才却是咄咄逼人,硬是将罪名安在淳芊身上,话里话外还指向嫔妾,认为嫔妾与刘贵嫔之死有关!”苏沁琬犹带哭音的反驳。 赵弘佑轻拍了她的手背一下,继而望向燕徐二妃道,“两位爱妃也是如此认为?” “正如清妃所言,按常理来说淳芊确是有嫌疑,但到底真相如何,还得调查清楚方有定论。”燕贵妃福了福,柔声回道。 徐淑妃随即亦道,“贵妃所言亦是臣妾所想。” 苏沁琬心中冷笑,这便是夏清妃不如燕徐二妃的缘故,明知情势急变,却依然不会转弯。 “刘贵嫔一事,朕自会着人调查个明白,淳芊以死证清白,足以证明她的无辜,朕希望宫中日后不要再有胡乱猜测凶手之话流出,此事还要贵妃及淑妃两位爱妃好生约束。”赵弘佑不欲再多话,直接了当便放了话,言毕也不理会身后众人各自目光,带着苏沁琬大步离开了。 “臣妾/嫔妾恭送皇上!” 清妃怔怔地望着两人渐渐远去的身影,脸上血色一点一点消下去。 他这是明晃晃的偏袒!   ☆、49|48. 47.45.41.39.37.4.20 她怔怔地对上她的目光,一时竟无言以对。主子会这般直白地问她这个问题,可谓是大大出乎她意料。但是,亦正是因为这一问,她才醒悟这位年纪轻轻的婉仪,其实并未真真正正完全相信过她,又或者不只是她,还包括这怡祥宫中的任何一人。 “芷婵冰雪聪明,心思缜密,对我在宫中的境况想必心中有数。表面看来,六宫当中愉婉仪风头无限,便是燕徐二妃亦要稍避其锋芒。但是,聪明人便会知道,这样的风光其实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会……”苏沁琬轻叹一声,却不再多话。 芷婵垂眸不作声。 自家主子的处境她自是心中有数,也就一直为此忧虑不已,可如今她才猛然发现,自己真的是小看了眼前这位犹带稚气的女子,竟不知原来她对自已的处境亦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在这皇宫内苑,只有活得清醒之人,才能活得长久。 想到此处,她豁然开朗,‘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叩了几个响头,“奴婢芷婵,愿终身随侍婉仪,绝无二心,若违此誓,必将……”誓言未尽,却被苏沁琬扶了起来。 “我相信你是个信守承诺之人,既然说了便一定会做到,起来吧!” 重又落了座,目光落在微垂眼眸的芷婵身上,唇边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她自知自己身边并无可用之人,柳霜有本事,可却是皇上的人,淳芊虽有忠心,但禀性率直,并不适宜做些暗里之事。只得眼前的芷婵,聪慧有加,行事又稳重,她虽不敢确定她背后是否有人,但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的,经历了云蓉一事,芷婵仍能在她身边侍候,说明她于自己是无害的。 既然于她无害,而她又急需人手,那便要好好利用起来。若芷婵真的侍自己以一生忠诚,那她亦会回她以终身诚挚。即使她将来有朝一日负了今日这番言语,只要不伤及她,她亦不会多加追究。 屋里陷入静谧当中,良久之后,苏沁琬才缓缓地将对魏娴之死的怀疑一五一十朝芷婵道出。 芷婵听罢大为吃惊,“婉仪是指当日魏良媛的死另有内情?” 苏沁琬沉默地点点头。 芷婵皱着眉思忖,当日宫里头传言进宫不久的魏良媛失足落水而亡,当时她便心有所疑惑,只不过因她与那魏良媛素无往来,是以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却是没想到原来主子竟是与那魏良媛极有交情。 “茉雪本是侍候魏良媛的人,莫非、莫非她昨日遇袭竟是与此有关?难道她掌握着一些事,这才令某些人不得不将她除之而后快?”芷婵冷静地分析道。 苏沁琬微微一笑,果然是个一点就明的聪明人。 “茉雪平日差事均是奴婢所分派,加之她又是个实诚之人……”芷婵拧眉道。想了片刻又道,“若奴婢并无记错,她自到怡祥宫来,只离开过怡祥宫两回。一回便是上次万寿节前日,她与淳芊一同前往龙乾宫;另一回便是昨日她告假……” 苏沁琬点点头,对怡祥宫里的人与事,她虽表面不在意,但实际处处留意。或许,这也是她在寄居孙府多年所养成的习惯。 “这两回相隔时日并不算短,可茉雪却仍然遇到了袭击,可见凶手为了除掉她,一直蜇伏于怡祥宫附近,只待时机一到便出手掳人。如此可见,茉雪必定掌握了对方极为忌惮之物。”芷婵分析道。 “你说得没错,而茉雪所掌握的,估计便是与魏良媛落水一事有关。”苏沁琬沉声道。茉雪是魏娴带进宫里来的,所经历的主子便只曾经的魏娴,以及现在的她,所以她身负其他与魏娴无关的秘密的可能性并不大。亦正因为此,她才能很快地将茉雪遇袭与魏娴之死联系起来。 “奴婢有一想法,或许婉仪应该从茉雪上一回出怡祥宫查起,毕竟,怡祥宫的守卫比起浣衣局要严密许多,若是对方在茉雪到怡祥宫前察觉她身怀某些秘密,那早就应该动手了。可如今茉雪出事却偏偏在到了怡祥宫之后,所以奴婢猜测那人应是她到了怡祥宫后方知道。”芷婵思忖半晌,斟酌着说出心中猜测。 “确是如此……”苏沁琬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茉雪到了怡祥宫后仅有两次外出的机会,所以关键是她上一回与淳芊到龙乾宫时,中途定是发生了一些事,使得她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那人守候了好一段日子,方才见茉雪从怡祥宫出来,一路跟随着她,然后趁人不备出手,将她迷倒后便掳到西月阁枯井处,估计是打算将她直接投入井中,他没有先杀人再投井,约莫是时间上来不及,又或者是知晓茉雪被投进井里后必死无疑。”芷婵又再分析道。 “他是先杀人再投井,还是直接投井,此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茉雪生还。”苏沁琬端过茶碗呷了一口,淡然道。 “奴婢有一事不明,茉雪如今惊吓过度,想来一时半刻也想不到她上回外出之事,婉仪为何不将此事明白告知皇上?” 苏沁琬默不作声,只用茶碗盖子轻轻摩着碗沿。 “婉仪,皇上昨日拿来的那副画是放到库房里,还是放去小书房?”淳芊搂着一卷画走了进来,扬声问。 苏沁琬为之一怔,随即想到赵弘佑那副亲手作的画,昨日她逃得急,把画忘在了龙乾宫,倒想不到皇上居然当晚便亲自给她送来了。 她轻咬了咬下唇,心中暗骂,“这么好记性做什么呢?” 只一想到画中内容,她又气恼不已,愤愤地道,“扔进库房里!” 淳芊意外她这气哼哼的表情,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半晌之后愣愣地回了句,“哦,奴婢知道了,这便送到库房里去。” 一面说,还一面向她行了礼,这才回过身去就要离去。 “等等……还是扔到小书房那长柜子里头吧!”苏沁琬连忙叫住她,满脸不甘愿地吩咐。 要是那混蛋皇帝心血来潮要看这画,得知她把它扔到库房里积灰尘,指不定怎么折腾她呢?倒不如锁到小书房去,他若是问起,也只说自己爱惜皇上所赐之物,生怕旁人不小心碰坏了,这才锁到柜子里去的。 淳芊见她又改了主意,不禁有些好奇地望了她一眼,眼珠子转了转,凑上前来憨憨地笑道,“皇上赏了什么好画给主子,主子不如让奴婢们也开开眼界,如何?” “不许打开!”苏沁琬一听便慌了,连忙大声制止。 芷婵及淳芊二人被她这般强烈反应吓了一跳,淳芊更是差点将手上的画卷掉落在地,只得嘀咕道,“不看便不看……” 芷婵深深地望了那画轴一眼,再转过头去打量主子的神色,见她脸上竟是带着几分尴尬气恼之色,一怔之下突然福至心灵,不禁掩着嘴偷笑不止。 苏沁琬一见她如此作派,知道这个心思灵敏的丫头便是猜不透画中内容,但大抵也知道了几分,又是羞又是恼,气急败坏地指使淳芊,“快把它锁起来,不要让我再瞧见它!” 只她越是急恼,芷婵便越是笑得厉害,而淳芊越是满头雾水,傻愣愣的也不敢再多话,连忙抱着画小步出了门,一溜烟便到小书房去了。 宫女茉雪遇袭并没有大肆在宫里传扬开来,一来是因为她的身份微不足道;二来自然也是有皇上的意思。茉雪这两日一直是惊魂未定,最多也只能是旁人在问及遇袭那晚所发生之事时,哆哆嗦嗦地回答几句,若是再问其他事,却是颤抖着摇头,只道‘不知道,想不起来’。 来问话的周源紧皱着眉头,自那晚出事后,他便立即命人追查,能在皇宫内苑行走的男子,除了太监还有禁卫,可宫里的禁卫巡查是以十人为一小队,中途是绝不能让一人落单的,事发后他也迅速下令让每队人自查,从而排除了作案人为禁卫的可能。 既不是禁卫,那自然是太监了,所以他这几日便将太监列为重点调查对象。可是,宫里的太监,上至龙乾宫大太监郭富贵,下至新进宫不久的小太监,无一例外都被他的人明里暗里调查过,居然却没有发现一个可疑对象,让他急得直骂娘。 本想再细细盘问那受伤的宫女,看她是否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近段日子可有遇到特别之人或事,哪想到对方却只会白着脸颤声说‘不知道,想不起来’,怎让他不气急! 苏沁琬见状亦是无奈,只得将目光移到一旁的淳芊身上,上一回是她与茉雪一起到龙乾宫去的,一路上若虽发生了特别之事,她许也记得。 将问题抛出后,淳芊苦恼地拧着眉,“特别之事……应该没有吧,都过去这般久了,奴婢记不太清。” 苏沁琬暗叹一声,她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这位是个大大咧咧万事不放在心上的,纵是一时有意外发生,她过得几日便抛到九霄云外了,哪会事隔这么久还记得清楚。 见主子及芷婵均是一脸的失望,淳芊难免生出几分心虚之感来,结结巴巴地道,“要、要不奴、奴婢再好好想想,也许、也许不定什么时候会想起来。” “好好好,你再慢慢想,好好想……”苏沁琬泄气地向她挥了挥手,并不抱什么希望。 芷婵连忙上前为她披好斗蓬,扶着她的手出了门,上了往漱勤殿的轿辇。 轿里温暖舒适,与外头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对比。苏沁琬心不在焉地想着心事,她掌握的那点消息,相信皇上那边亦会清楚,就是不知道他们是否已将茉雪遇袭与魏娴的死联系起来了。她虽命芷婵私下打探曾到临荷轩一带之人,可时隔大半年,一时半会的只怕也难有消息。 她不免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生出些沮丧来…… “……好个伶牙俐齿的贱.人,竟然拿贵妃娘娘及淑妃娘娘来压我?两位娘娘为六宫表率,行事处处遵循宫中规矩,你冲撞本贵嫔,本贵嫔小惩大诫,便是两位娘娘知道,也挑不出本贵嫔半点不是。画烟,她既然如此不识抬举,不愿跪着,那便替本贵嫔掌她的嘴!”冷厉的声音穿透轿帘传了进来,令苏沁琬不由皱了眉。 贵嫔,刘贵嫔?却是不知是哪位得罪了她。 “婉仪,是刘贵嫔与崔贵人!”行走在轿辇一边的芷婵轻声禀道。 崔贵人……苏沁琬努力在记忆里搜寻一番,却是对这崔贵人无甚印象。只是,得罪了刘贵嫔……只怕她日后不会太好过。 既然知晓外头之人是比她位份高的刘贵嫔,苏沁琬虽无意掺合旁人事,可也不得不下轿来行礼问安。 刘贵嫔见是她,冷笑一声,“怎么?莫非愉婉仪是想仗义出言相助?” “贵嫔言重了,正如你所说,既是遵循宫规行事,旁人又有何‘义’可仗?”苏沁琬朝她行了礼,不疾不徐地道。 一听她这话,跪在地上的崔贵人猛地抬头望她一眼,不过片刻又失望地垂下头去。 “婉仪妹妹真是一如既往的会说话。”刘贵嫔皮笑肉不笑地道。不过片刻又道,“听说前几日婉仪妹妹宫里有人差点被勒死,早前又是妹妹险被黑猫抓伤。都说后宫里头怨气重重,却是不知那怡祥宫到底集了多少怨,才接二连三的出事。”后面几句,却是凑到苏沁琬身侧耳语般。 “劳贵嫔姐姐担忧了,嫔妾有皇上龙气庇佑,纵是小人作祟,亦会逢凶化吉。倒是姐姐,得处处谨慎、万分小心才是!”苏沁琬嘴角带笑,轻轻柔柔地道。 刘贵嫔脸色一寒,又是一声冷笑,“但愿婉仪妹妹能一直这般得龙气庇佑!” “多谢姐姐贵言!” 两人绵里藏针各不相让,苏沁琬无意久留,直接便行礼离去。 重又上了轿辇,她不禁暗暗思忖——茉雪遇袭一事虽不怎么张扬开,但也并不曾刻意掩瞒,是以宫人们知晓并不意外。只是,外人也只知道怡祥宫有宫女差点丢了性命,这刘贵嫔,又怎么知道茉雪是‘差点被勒死’?   ☆、52|51.50.5.3 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的女子额上缠着白布,面无血色,苏沁琬颤抖着伸手去试她的呼吸,轻浅微弱,心中大石一下便落了下来。 幸好,幸好淳芊还活着! “婉仪放心,奴婢会好好照顾她的。”秋棠含泪保证。明明出门时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却是满头鲜血地被抬了回来,让怡祥宫一众人等差点吓掉半条命。 “这里都交给秋棠吧,皇上还在等着呢。”芷婵拭了一把泪,上前几步凑到苏沁琬身边低声提醒。 苏沁琬‘嗯’了一声,将抓着的淳芊的手塞了回被褥中,又为她掖了掖被角,这才对着秋棠吩咐道,“我便把她交给你了,好生照顾她,若有什么不妥之处马上通知我!” “婉仪放心!” 苏沁琬又望望眼眶红红的茉雪,叹息着道,“你的伤还未痊愈,这里便交给秋棠吧,你先回去歇息。” “奴婢不用的,奴婢的伤已无大碍了,让奴婢在这守着她吧!”茉雪摇摇头,流着泪软声恳求道。 苏沁琬沉默了片刻,继而轻轻地点了点头,再深深地望了床上的淳芊一眼,方才抬脚迈出了房门,芷婵见状便连忙跟了上去。 正坐在凝翠阁寝殿内的赵弘佑,沉默地来回抚着手上的玉扳指,身侧小方桌上的青瓷茶碗冒着的热气袅袅。良久,他轻叹一声,手掌按在胸口处,只觉得里面闷闷的像是被东西压着一般,很是难受。可若是问他为何会有如此感觉,他又偏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细碎又熟悉的脚步声传入他耳中,甫一抬头,见苏沁琬神情低落地走了进来。许是察觉他的视线,苏沁琬脚步一顿,随即直直望了过来,双目交接间,赵弘佑心中一拧。 眼前女子那双清灵明亮,一笑起来便如两轮弯弯新月的明眸,如今却溢满着无所适从,总透出淡淡红粉的脸颊上漾着不知所措的茫然。 汹涌而来的异样情绪充斥他的心房,不知多久,他才扯出一缕笑容,向定定地站立原处一言不发的苏沁琬伸出手,哑声道,“沁琬,过来!” 苏沁琬轻咬着唇瓣,怔怔地望着他,直到感觉视线开始变得朦胧,那声‘沁琬,过来’在她耳边化开,晶莹的泪珠一下子便滑落了下来。 她猛地扑过去,一头扎进他的怀中,纤细的手臂紧紧抱着他的腰身,任由混合着种种复杂情绪的泪水染湿对方的衣裳。 感情上,她该怨他的,是他将自己推到如今这般境地。可是,理智上她更清楚,今日种种,亦是她的配合与默许。从她作出争宠决定那一刻起,她便再难独善其身。阴谋、暗害、冷箭、刁难,甚至会累及她身边的人,这所有的一切,她避无可避,也容不得她避。 算不得什么心甘情愿,可却称得上是求仁得仁,所以,严格来说,她连怨的权利都没有! 赵弘佑叹息着轻抚她的后背,用上几分力度将她抱坐在腿上,沉默着抱着她,任她在怀中抽泣不止。许久,苏沁琬才轻轻推开他,掏出帕子拭了拭泪珠,可怜兮兮地望着他道,“她们都不喜欢嫔妾,嫔妾只有皇上了,皇上可会一直这样在嫔妾身边?” 这副好不可怜的模样,活像在外头受了小伙伴排挤的孩童,哭哭啼啼地回家寻求亲人的安慰。赵弘佑本有几分沉闷的心情,如今也不禁稍稍消退几分,只感到有些好笑,笑意漾上唇边,刹时间便让本就泪意朦朦的女子一下便又掉起了金豆豆。 苏沁琬一面用力欲推开他抱着自己的手,一面抽抽搭搭地道,“皇上也与她们一样……” 赵弘佑强忍笑意将她锢在怀中,感觉对方不停地扭动身子挣扎,忍不住抱得更紧,凑到她耳畔低声道,“朕又怎会与她们一样……” “可、可你明知道嫔妾如今很难过,你、你还笑!”苏沁琬边哭边指控。 连‘你’都出来了,可见这小狐狸真的是难过了。赵弘佑轻叹一声,亲了亲她湿湿凉凉的脸蛋,额头抵着她的温声软语,“是朕不好……” 苏沁琬望了他半晌,重又扎进他怀中,片刻之后,闷闷地道,“嫔妾是不喜欢刘贵嫔,也总与她呛声,但嫔妾从不曾想过要取人性命。淳芊整个人都傻呼呼的,连见只虫子都害怕,更不必说让她杀人了。” “朕知道。”赵弘佑将她搂得更紧,低低地应了一声。他自然知道刘贵嫔的死不仅与淳芊无关,更是与怀中这只小狐狸无一丝半点关系。 苏沁琬猛然抬头,双眼闪闪亮地盯着他,“皇上相信?皇上真的相信嫔妾和淳芊都与此事无关?” 见她这满脸惊喜难捺的模样,赵弘佑习惯性地又想打压一番,可话到了喉咙却又咽了回去,只是深深凝视着对方,直望得苏沁琬眼中渐渐浮起一丝难过与不确定,这才往她唇上一咬,“嗯。” 苏沁琬拧着眉愣愣地望着他,许久许久,才长长地吁了口气,软软地倒在他怀抱中,阖上眼眸喃喃地道,“好累,让嫔妾先睡一会……” 赵弘佑低着头,目光紧紧锁着她,看着她脸上果然是掩饰不住的疲累,怜惜心顿起,揽着她轻轻拍了拍,“睡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阵轻浅平和的呼吸声从他胸膛处透出来,他不自觉地将她抱得再紧些,凝视着怀中那张已浮出丝丝红晕的睡颜,眼神复杂难辩。 这样一个娇人儿,让她独自一人面对后宫种种纷争,是不是过于残忍了?他明知道后宫里的腥风血雨绝不亚于前朝,可却仍然将她推了出去。如今,她终于如他所愿,成为只能攀附着他生存的藤蔓,他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可却不知为何,心里是一股又一股让他难以分辨的异样情绪。 夜幕渐渐降临,将满室的光亮一点一点驱赶。赵弘佑始终抱着陷入了沉睡中的苏沁琬,静静地坐在软榻上,好像这样抱着她,才能让内心多添几分平静。 “皇上,该掌灯了!”芷婵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只看了两人一眼便垂下头去,低声提醒。 “嗯。”赵弘佑应了一声,任由她将烛台上的蜡烛点燃。 突然如来的光亮晃得他有几分不适应,他微阖着眼,半晌之后若有似无的轻叹一声,抱着沉睡的苏沁琬大步到了内间,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到床上,再为她盖好被子,随即低声吩咐芷婵,“好生侍候你家主子!”言毕,抬腿往门外走去…… *** 从御辇上下来,守在门外的小太监连忙迎上前来行礼道,“皇上,靖王已等候多时!” 赵弘佑‘嗯’了一声,背着手迈着步子进了殿门,果然便见靖王赵弘谨安安静静地坐在太师椅上,察觉他进来后缓缓起了身,恭恭敬敬地施礼,“臣弟赵弘谨恭请皇上圣安!” “免礼!”赵弘佑在御案前坐下,端过一旁摆放着的茶碗呷了一口后,淡然无温地问,“不知皇弟这回是为了何事来求见朕?” 赵弘谨‘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声音充满苦涩,却又带着恳求,“臣弟自知实是不该,但……为人子当报养育之恩,她纵是犯了再多的错,有着再多的不是,可终究是生养了臣弟的……恳请皇兄念在臣弟这几年的尽心尽意份上,再、再饶她一回!” ‘啪’的一下瓷器落地的清脆响声,却是上首的赵弘佑愤怒地将手上茶碗掷到了地上,“若不是看在你还知情识趣的份上,朕这些年便不会一再容忍她!你该知道,就凭她当年对母后的种种,朕便绝不会轻饶了她。若非母后心慈,你以为她还有命留至今日?” “臣弟明白,臣弟……恳请皇兄开恩……”赵弘谨低垂着脑袋喃喃,几滴茶水飞溅到他脸上,可他却浑然不觉。 赵弘佑冷笑一声,“贤敏皇后那一回,她虽用心险恶,但终究并不曾动手,魏良媛那次亦然。可这一回却是不同,刘贵嫔纵是有罪,可却轮不到她来惩治。刘家,可不是什么虾米豆腐!你瞧着吧,早则明日,迟则三日,刘家人必会上折为他家女儿讨个说法!到时候……朕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值得朕包庇那个曾给母后添堵,如今又在朕的后宫中兴风作浪的女人!” 赵弘谨身躯不住地颤抖,薄唇紧紧地抿成直直的一道,撑在地上的双掌死死的攥着,许久,才沙哑着声音道,“刘锦威这几年持着燕国公的权势,私扣军饷,又纵容子侄鱼肉乡里,早就惹得天怒人怨。臣弟认为,此等国之毒虫实不能留!” 赵弘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凡事均要讲求证据!” “臣弟明白,臣弟先行告退!”赵弘谨一咬牙,沉声道。 赵弘佑又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看着他躬着身子退了出去,直至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当中,才有几分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真不愧曾经屡得父皇夸赞的三皇子,他不过稍提了一句刘家,他便知道该如何做了。余太妃有子如此,也算是上苍对她的厚待了。要真论起来,他能一直留着余太妃,何尝不是为了牵制赵弘谨,而赵弘谨这些年甘被他驱使,又何尝不是为了保全生母余太妃。 诚如赵弘谨所说,刘家这些年实在是惹得天怒人怨,可朝中不少人迫于燕国公府势力,纵是心存不满,但到底不敢多言。如今燕徐两府斗争白热化,彼此各不相让,只不过双方仍有一定的保留,并不敢过于触及对方内里,毕竟无论是徐良庆,还是燕尚江,都不敢保证对方到底知道自己多少阴私事。 两败俱伤的下场,他们还是不愿看到的。 刘锦威表面不过燕尚江一名不显眼的曾经下属,实际上却是燕尚江的左臂右膀,将他扯下来,对燕国公一派是极大的打击。若是燕尚江将这一切算到了徐良庆头上,以他那以牙还牙的性子,必会奋起追击,再不留情! 如何将除去刘锦威一事嫁祸到徐良庆身上,这便要看他那聪敏过人的好皇弟了! 另一边,赵弘谨从龙乾宫离开后并没有直接离宫,而是拐了个弯到了仁康宫余太妃处。 他一言不发地望着神色渐显不安的余太妃,直望得她再扯不起温和慈爱的笑容。最后,余太妃实在是抵挡不住他的目光微微别过脸去,不过片刻又故作轻松地道,“怎的在这个时辰来看母妃?府里可都布置妥当了?再过不了多久杨家小姐便要过门了,有她侍候你,母妃也安心不少。” “母妃,刘贵嫔是怎么死的?”突然如来的问话让她一下便惊跳起来,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问、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弘谨深深地吸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枝凤钗放在圆桌上,“这枝凤钗,是禁卫在福仪苑一方长椅下寻到的,母妃你瞧瞧,这凤钗可眼熟?像不像你平日所戴的那枝?” 余太妃一下便白了脸,她担心的事果真发生了,这枝遍寻不着的凤钗果真是掉在了福仪苑。 “刘贵嫔身上有与人推揉的痕迹,她是头部遭受撞击出血过多而死……”赵弘谨突然伸手抓着余太妃的左臂,动作飞快地卷起她掩着手背的袖口,几道仍带丝丝血迹的抓痕赫然出现在余太妃那白净的左手背上。 余太妃下意识便用力推开他,慌慌张张地将手背藏入袖中,嘴唇不住地颤抖,却是一言不发。 “怡祥宫宫女茉雪遇袭,芳华宫魏良媛意外而亡,刘贵嫔担心皇兄会查到她头上去,故约你到福仪苑去商量对策,你二人一言不合起了争执,错手之下……”赵弘谨悲哀地阖上眼眸。 从周源手上接到这枝凤钗那一刻,他便想通了其中关节。可是,眼前这位是他的生母,无论如何他都得保她! “我、我不是故意的,那魏良媛的死分明是她指使人干的,如今她又自作主张去袭击当日那宫女,事败后居然还威胁着要将一切推到我身上,我气不过……”余太妃颤声解释。 赵弘谨摇摇头,有心也好,无意也罢,事已至此,多说亦无用。 “母妃,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儿子,今后便请你离皇兄那些嫔妃们远些,她们争得头破血流,那也与你半点关系都没有,你何苦把自己牵扯进去!” “不会了不会了,母妃答应你,再不理会她们,真的,母妃……”余太妃忙不迭地连连应允,却只见得儿子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谨儿……”她失声呼唤,却唤不回儿子远去的脚步,身子一软,一下便跌坐在地上,口中喃喃不止,“母妃真不是故意的……”   ☆、53|52.51.50.5.3 景和宫中,映春正轻柔地为铜镜前的燕贵妃拆着钗环,“娘娘觉得刘贵嫔的死与怡祥宫有没有关系?” 燕贵妃两道柳叶眉微微蹙紧,若有所思地道,“表面看来怡祥宫确是可疑,不但是那淳芊出现在现场,便是连杀人动机都有。只不过,本宫向来不认为双眼所见的便一定是真相,况且,那两人向来不和,刘贵嫔又怎会无缘无故与怡祥宫一名低贱宫女见面?” “娘娘所言极为有理,奴婢也有此想法。只是,娘娘,假若凶手不是怡祥宫里的人,那真凶杀了刘贵嫔,又把宫女淳芊引到福仪苑去,为的便是嫁祸于愉婉仪?但奴婢也有些不明白,为何不直接把愉婉仪引过去,这样岂不是更有攻击力?”映春疑惑地问。 燕贵嫔沉默不语,双手来回地绞动着绢帕。无论是杀害刘贵嫔,还是引淳芊入局,手法都极为简单粗暴,若是精心设计,便不该如此漏洞百出才是。 或许,杀害刘贵嫔的和设局陷害怡祥宫的,不是同一人?想到今日夏清妃对苏沁琬的步步进逼,她心思一动,难道,将淳芊引至福仪苑的人是她? 徐韵兰虽也有动机,但她行事却老辣得多,若是她布置这一切,今日等待着苏沁琬的便将会是铁证如山,哪像如今这般不痛不痒扯个宫女进来。 她轻轻一笑,也对,这后宫当中,若说最恨苏沁琬的,只怕便是这位前宠妃夏馨雅了,一朝新人胜旧人,她这个旧人,在皇上心目中早已是昨日黄花了,也难怪她再装不出与世无争的虚伪模样! 另一边的蕴梅宫寝殿内,地上遍是破碎的瓷片,茶叶茶水溅得到处都是,清妃双眸红肿,脸上满是泪迹,正瘫坐在贵妃榻上,口中喃喃自语,“他怎可如此?怎能如此……” 站在门外的墨香心惊胆战地看着她发泄般乱砸一气,好不容易见她终于停了动作,心中不由自主便松了口气。她暗暗向身后的两名小宫女使了个眼色,那两人心神领会地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动作麻利地将地上的碎片及东倒西歪的桌椅收拾妥当。 “娘娘,小心气坏身子,天大的事都比不得自个的身子更重要。”墨香小心翼翼地走到清妃身旁,柔声劝道。 “你不懂,你不明白,我早已没有了回头路,如今他这般待我,叫我怎能甘心!”清妃悲苦难耐,两行清泪滑落下来,砸到裙面上,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墨香一时竟不知再如何劝慰,只能暗叹一声站在她身边。 许久,清妃才拭拭眼泪,收敛情绪,侧头过去对着墨香正要问她关于让祖父安排人手进宫的事,却闻到一阵陌生的味道,她秀眉一皱,往神色躲闪的墨香身上嗅了嗅,脸色突然大变,恨恨地道,“你身上这是什么味道?” 墨香吓得‘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一面磕头一面颤声道,“娘娘,奴婢、奴婢害怕,上一回崔贵人不过、不过是碰了刘贵嫔新做的斗蓬一下,却被她又打又骂的。如今、如今奴婢却、却披着她的斗蓬……” “住口!”听她越说越不像话,清妃厉声喝止,片刻之后压低声音忍着怒气道,“所以你便怕得找柚子叶泡水净身?你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你将那淳芊引到福仪苑去的?还是说,你觉得本宫近来日子过得太平静了,所以要给本宫找些麻烦?” “奴婢绝无此意,娘娘明察!”墨香脸色发白地抖个不停。 “让你把刘贵嫔身上斗蓬脱下来的是本宫;让你披上她的斗蓬引着淳芊到福仪苑去的也是本宫,所有的一切都是本宫命令你做的,她若是心有不忿,便让她上来寻本宫!她活着本宫尚且不惧她,难道她死了本宫倒要怕她不成?!”清妃神情阴冷,嘴角勾着一丝不屑的笑意。 墨香咬着嘴唇再不敢搭话,只将身子伏得更低。 “去,把身上这股味道给本宫去了,今晚不用你值夜,好生歇息一晚,便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半晌,清妃才勉强将心头的怒火压下去,平静地吩咐道。 “是,奴婢知道了,多谢娘娘,奴婢告退!”墨香低着头应了声,恭恭敬敬地行过礼后,便躬着身子退出了寝殿。到了殿外,她不自禁便停了脚步,回过头去怔怔地望着合上的门,久久无语。 现在这个满身戾气的清妃娘娘,哪还有当年太傅府温柔怡人的二小姐的模样!她不明白,二小姐到底是如何走到今日这地步的? 满天飞舞的雪花洒落她肩膀上,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再不愿久留,微提着裙角回了自己屋里。 *** 白茫茫的一片,天与地仿似被远处那一道白线连到了一起,苏沁琬茫然地往前走着,一步又一步。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是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叮嘱,“阿宝,一定要好好活着……” 活着……但是怎样才是活着?她也分不清,尽管已经走得很累很累了,可她依然不敢停,一直一直往前走,穿过一片又一片的白雾,直到前方一道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 那是一名丰神俊朗、神情温柔的英伟男子,正冲着她慈爱地微笑着,良久,一声似是夹着叹息,又似是蕴着无限怜爱的呼唤从他嘴里逸出,“宝珠,阿宝,爹爹的小阿宝……” 一声又一声,像是穿透重重迷雾撞入苏沁琬的心房,让她一下便清明过来,“爹、爹爹?” 男子却不回答,只是笑着冲她张开双臂,一如曾经许多次那般。 苏沁琬的眼泪一下便涌了出来,哭喊着朝那人扑去,“爹爹!” 眼看着就要扑进那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一道光闪过,她一个踉跄,却是扑了个空。 “爹爹,爹爹,你在哪?你出来,不要丢下阿宝一个人,阿宝会乖乖听话,再不淘气,你出来!”她疯狂地四处寻找,可眼前又是一片白蒙蒙,只有她的哭叫声四处回荡。 “爹爹,爹爹……”她再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哭得一声比一声凄厉,仿佛要将这几年所受的委屈、以及对亲人所有的思念全部哭出来。 “爹爹,阿宝为什么叫宝珠?” “那是因为阿宝是爹爹的心中宝、掌上珠,所以叫宝珠。” 稚嫩的娇娇孩童声、慈爱耐心的低沉男子声,似是从远方传来,又似是在她耳畔低语,让苏沁琬哭声渐弱,不过片刻,她又抽泣着喃喃,“骗人,既是心中宝掌上珠,为何要狠心抛下我,只留我一个在这世间上……” “沁琬,过来……”夹杂着叹息的声音破开层层叠叠的迷雾,苏沁琬泪眼朦朦地循声望去,见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正朝她伸出手。 她睁大眼睛欲看清楚他的容貌,可眼前的身影却依然是朦朦胧胧的,让她分不清、看不明。 “沁琬,过来!”那声音再次重复。 苏沁琬下意识便将手伸过去,手指触及对方指尖,突然脚下一空,她整个人便直直往下掉…… *** “婉仪,该起了……”苏沁琬猛地睁开眼眸,耳边是芷婵的叫起声,眼前却是华丽熟悉的帷帐。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掌按在心口处,里头的心跳声急促却又熟悉。 原来,不过是南柯一梦…… 她有些失神地望着帐顶,不知过了多久,才轻叹一声。爹爹,你是心疼女儿了,所以才到梦中一见么?你放心,女儿答应过娘亲会好好活着,那便一定会好好活着! 芷婵不见帐里有动作,又轻声唤了句,“婉仪,该起了!” 苏沁琬撩开锦被,翻身趿鞋下地,芷婵听得响动连忙上前侍候。 “淳芊可醒了?”由着身后的芷婵为她绾发,苏沁琬一面拨着妆匣子里的钗钗环环,一面问。 “回婉仪,半个时辰前醒了,还会喊饿,秋棠她们为她换了药,又喂着她用了碗粥,如今却是又睡过去了。”芷婵手上动作不止。 听她这样一说,苏沁琬不由得松了口气,能吃东西就好。透过铜镜见芷婵神色有几分迟疑,她不禁问,“怎么了?你可是有事要回?” “……刘大人上折请求皇上为过世的女儿作主,还她一个公道。皇上下令禁卫彻查刘贵嫔死因,如今宣仁宫上上下下均被禁卫带走问话。”芷婵犹豫了片刻后才低声禀道。 苏沁琬沉默地垂下眼睑,刘贵嫔的死轮不到她来多事,她只是有些遗憾,遗憾自己终不能查明魏娴死亡真相,为她讨一个公道! 昨日与三妃争论了一场,苏沁琬干脆命人到漱勤殿向燕徐二妃告假。她本就是嚣张霸道的愉婉仪,又刚刚经历一场争端,如今心里不痛快不愿去请安也是符合她一向作派。 正在芷婵的侍候下用早膳,却见茉雪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脸上惊惧莫名。苏沁琬心中一紧,忙问,“为何这般模样?难道、难道是淳芊情况有变?” “不不不,不是的,不是的!”见她误会了,茉雪连忙摆手否认。 苏沁琬松了口气,接过芷婵递过来的帕子拭了拭嘴角,命人将桌上膳食收拾妥当,方又问,“这般惊慌来寻我,有何要紧之事?” 茉雪白着脸颤声道,“婉仪,奴婢、奴婢想起来了!当日与淳芊到龙乾宫,中途遇到一名颇有力气的姑姑,奴婢只觉得她有几分面善,可在何处见过却记不起。如今,如今奴婢方忆起,那人竟与良媛过世当日出现在采薇苑的一名太监十分相似!” 苏沁琬一惊,不过须臾便又平复了下来,这些她早就想到,如今茉雪这番话却是证明了她的遇袭与魏娴的身亡确是有联系的。可是,如今那人已经落入了禁卫手中,亦即是落入了皇上手中,魏娴身死的真相,估计也是掌握在他的手中。至于他是否会公诸于世,却不是她能管的了。 因刘贵嫔之死而被带走问话的宣仁宫宫女太监一直未见放回来,宫中人人均暗自猜测,真凶到底是何人?前朝刘贵嫔的生父隔得几日便在朝上哭诉一番女儿的不幸,皇上亦明言会查明真相,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除了每日又听闻哪个宫人被禁卫带走问话外,其余却是无半分消息。 苏沁琬听着芷婵为她打探来的消息,却是满腹狐疑。皇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可不相信他会不清楚刘贵嫔死亡的真相,如今这般拖拖拉拉倒像是在耗时间一般。或许说,他是在等着什么? 赵弘佑在等什么?他在等赵弘谨的消息,等赵弘谨扳倒刘家,并成功地嫁祸徐良庆的消息! 这日,他打开周源亲自送过来的密函,飞快地扫了一眼信中内容后,嘴角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来,“周源,该开始了!” 启元六年冬,承州知府王统上折弹劾都督佥事刘锦威,并随折附上刘锦威所犯种种罪状的证据,启元帝龙颜大怒,立即将刘锦威革去一切职务,并命大理寺将其收监查办。 同时,后宫中刘贵嫔一案亦有了定论,原是刘贵嫔贴身宫女画烟因偷盗其珠宝首饰到宫外换钱,刘贵嫔发现后震怒非常,欲将其治罪,画烟情急之下以其曾谋害良媛魏氏一事要挟,历来心高气傲的刘贵嫔何曾受过奴婢的威胁,愤怒之下亲自动手责打画烟,两人推揉间,画烟失手将刘贵嫔推倒致死。 这些话传到苏沁琬耳中,她轻笑一声,似是在意料当中,又似是在意料之外。她相信魏娴确是被刘贵嫔所害,却不相信不可一势的刘贵嫔会是死在她贴身宫女手上。 真真假假,有真有假,果然是皇上惯用的手段!   ☆、54|52.51.50.5.3 “原来上回画烟被罚跪是因为她手脚不干净……难道那次刘贵嫔没有确凿证据,所以只是小惩大诫,这次有了证据,故要将画烟定罪,才引来了这样一场祸事?”伤势已明显好转的淳芊,脸色虽然仍有些苍白,但精神却好了许多,如今正坐在苏沁琬屋内,疑惑地问。 苏沁琬微微一笑,却不为她解惑,只是轻抚着她的伤口,“可还疼?” “不疼了不疼了,再过一阵子奴婢便能回来侍候婉仪了!”淳芊摇了摇头,也不执着于答案。 “不急,慢慢养着,来日方长。”苏沁琬拍拍她的手背,轻声安慰道。 都督佥事刘锦威的入狱,带来了启元朝最大规模的一次官员下马,今天这家大人丢官,明日那家将军罢职,你来我往好不热闹,这场官场震荡一直持续到启元六年的最后一日。 岁月之手翻过新篇章,启元七年的初春,阳光普照,消融的冰雪依依不舍地告别大地,换来了万物复苏的新气象。 龙乾宫中,已经连败五回的赵弘佑泄气地将手上的白子扔到棋盘上,“不下了,忒没意思!” 苏沁琬得意地冲他扬扬眉,不慌不忙地将黑白两式棋子分别收拾妥当,再用帕子轻轻擦了擦棋盘,方好整以瑕地双手托腮,眸光闪闪亮地盯着独自生闷气的赵弘佑。 赵弘佑被她这灼灼目光盯得有几分不自然,拢手掩唇佯咳一声,“爱嫔有何事欲启奏?” “昨日内务府的陈公公来向嫔妾讨主意,说是奉圣旨为嫔妾办生辰宴!”苏沁琬眨巴眨巴那双明亮的杏眸,娇娇脆脆的嗓音甚是喜人。 她是真的很意外,意外这日理万机的一国之君居然还记得她的生辰。当她从陈公公的口中得知此事,她一下子便愣在当场,久久回不过神来。 十五岁,正是女子及笄年纪,若是寻常女子,这样的日子应该是在亲人的祝福下行及笄礼,继而正式开始议亲事。只是,这样的寻常事,她此生都无法经历一回。 赵弘佑呼吸一顿,对上她愈发璀璨夺目的双眸,忍不住伸出手掌轻轻抚着她的脸蛋,柔声问,“那爱嫔想如何度过这回的生辰?” 苏沁琬双手抱着他抚在脸上的大掌,脸蛋往掌心处蹭了蹭,喟叹般道,“生辰自是要与真心祝福自己的人一起过,嫔妾不要大办,只在怡祥宫中摆放几桌宴席,与皇上,还有芷婵淳芊她们一起度过,这样可好?” “这样岂不是太过于委屈你了?”赵弘佑探出另一边手过去将她搂了过来,安置在腿上。 “不委屈,嫔妾又不喜欢她们,她们也不见得是真心祝福嫔妾,又何必硬凑到一起呢?只要皇上能来,嫔妾便很高兴了。”苏沁琬揽着他的脖颈,对上他幽深的眸光道。 赵弘佑心中一拧,叹息着将手掌贴到她后脑勺处,轻轻将她按入怀中。宫中嫔妃哪个在他面前不是表现得大度宽容的,纵是对某个人再心存不满,也只是隐晦含蓄地说几句,哪像怀中这个,明明白白地表示‘不喜欢她们’。 “……人心难测,世事难料,个人喜恶,还是不太适宜示于人前。”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鬼使神差地说出这番含着教导之意的话来。 话音刚落,不只是他自己,便是伏在他胸膛的苏沁琬也愣了片刻。 “皇上又不是别人……”女子的嘟囔清清楚楚地传入他耳中,令他心头一颤,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 他不是别人,所以在他的面前,她是不用掩饰的,可是这个意思?这样的想法,让赵弘佑心底缓缓流出一阵暖流,被人这般依赖、这般信任,这样的感觉,很特别,也很窝心。 “……好,一切都依你!”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的,还有他的吻。 辗转吮吻,万般爱怜,恣意采撷,时而如和风细雨,时而如狂猛浪潮。苏沁琬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腰肢被他锢得死紧,让她生出一股就要被折断的错觉。 一吻结束后,赵弘佑依然没有松开她,一下又一下地轻啄着泛着水润光泽的樱唇,久久流连不去。 苏沁琬呼吸不继,轻喘连连,娇软无力地倒在他怀中,感觉唇上的力度渐大,她忍不住抬手推他,红着脸呐呐地提醒,“皇上,这是白日……” “嗯……”赵弘佑无视她抵在胸膛上的小手,一手包着她的后脑,一后钳着她的纤腰,极具侵略性的啃咬着她的唇瓣,那样的狠,像是恨不得将她吞入腹中一般。 苏沁琬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惹到了他,引来这一番狂风暴雨,这样的激烈虽然并不是初次,可在白日里却真是头一回,她甚至怀疑这一回他能不能适时停下来。 察觉到她的不专心,赵弘佑用力咬了她一口,趁着她张嘴欲惊呼的时刻一举入侵那温暖湿润的所在,如千军万马一般恣意横扫。 雕龙漆金大床上,垂下来的帷帐将里头所有的旖旎风情遮掩住,只得两边挂着的金钩微微晃动,发出细细的清脆撞击声,无尽娇媚的轻吟,蕴含压抑的喘.息,带来满室的春意。 窗外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树,枝头冒出一点一点清翠欲滴的绿,仿佛在向世人宣告着春的回归。 苏沁琬虽表明了不愿大肆操办生辰,但宫中的人情往来仍是免不了。燕贵妃及徐淑妃先后赐下了贺礼,清妃、简淑仪紧随着亦让人送了贺礼过来,其他各宫嫔妃倒是有不少怀着各种目的亲自上门来的,可见苏沁琬面容冷淡,摆明了一副并不欢迎的模样,她们虽心中暗恼,但到底不敢发作,只能识趣的放下了贺礼便离开了。 经过淳芊那件事,宫里人人均知怡祥宫愉婉仪圣宠之盛前所未有,在那样的情况下,皇上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便站在了愉婉仪那边,硬是让三妃的如意算盘落了个空。 她们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当日并没有为了讨好三妃而落井下石,否则今日还不定会有什么下场!这素有嚣张霸道之名的愉婉仪,万一秋后算账,只怕便是贵妃娘娘及淑妃娘娘也未必保得住她们。 怡祥宫宫女太监分别在芷婵和小安子的带领下,一字排开站好,行礼齐声恭贺主子生辰。苏沁琬笑颜逐开,眉目弯弯地道,“赏!” 站立她身旁的柳霜含笑上前,将手上的红包分别派到众人手中,喜得众人又是叠声不止地说着各种喜庆话。 殿内喜气正浓,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有眼尖的小宫女便轻叫一声,“是郭公公!” 苏沁琬先是一怔,随即笑道,“快快有请!” 龙乾宫大太监郭富贵涎着笑脸走了进来,拱手行礼道,“奴才恭贺婉仪千秋,愿婉仪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苏沁琬笑出了声,“承公公吉言!” 柳霜更是喜笑满满地上前几步,将一封红包塞到郭富贵手中,“咱们宫里人人都有,公公一番诚心祝贺,自然也少不了!” 郭富贵乐了,连连点头,“这是自然,奴才总也得讨个好彩头!” 屋里一下便笑开了。 好一会,郭富贵才轻咳一声,尖着噪音道,“怡祥宫愉婉仪接旨!” 苏沁琬一愣,脸上笑意顿时便凝在脸上,不过须臾便整整仪容,离座恭恭敬敬跪倒在地,屋内宫女太监亦连忙跪到她身后去。 “……授册为从二品昭仪,保留封号‘愉’,赐居怡祥宫正殿,掌一宫事宜。”前面一段嘉许勉励之语苏沁琬并未听入耳内,只当最后这一句从郭富贵口中扬出时,她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正将圣旨合上卷好的郭富贵。 “娘娘,接旨吧!”郭富贵见她愣在当场,清咳一声后提醒。 苏沁琬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见眼前之人嘴巴一张一合的,可对方说了什么话却一字也听不清,还是跪在她身后的柳霜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口,她方回过神来。 “嫔妾接旨!” 将那仿若千斤重的圣旨接了过来,她怔怔地仍跪在原处,直到柳霜亲自将她扶起来,紧接着殿内响起一阵整齐的参拜声,“奴婢/奴才参见昭仪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苏沁琬心中一震,一下便从迷迷糊糊中醒转过来了。这一刻,她方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她如今不再是愉婉仪,而是掌一宫事宜的昭仪娘娘。 昭仪为九嫔之首,离封妃仅一步之遥。换句话说,如今后宫中除了燕贵妃、徐淑妃及夏清妃外,便是她苏沁婉位份最高。 “皇上驾到!”一身常服的赵弘佑,踏着满殿的喜庆及太监的唱喏声进了门。见他进来,殿内一下子便跪满了请安的宫人,只得穿戴喜庆的苏沁琬如鹤立鸡群般站在中央,神情有几分迷朦。 赵弘佑微微扬着嘴角,大步上前一手拉着她,另一手在她额角上轻轻弹了弹,“欢喜傻了,嗯?” 苏沁琬傻愣愣地摸摸被弹的额角,笑容如梦似幻,让赵弘佑嘴角越扬越高。 满殿的宫人识趣地退下去后,苏沁琬才呢喃般道了一句,“真好……” “就这般高兴么?”赵弘佑牵着她在长椅上坐下,见她还是一副傻呼呼的模样,忍不住好笑。 苏沁琬回眸望着他,片刻之后伸手搂着他的腰身,抬起头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眼眸,笑得舒畅又得意,“嫔妾,不不不,臣妾以后也可以称本宫了呢!” 赵弘佑被呛了一口,背过脸去猛咳起来,惊得苏沁琬连忙为他顺气,还疑惑地问,“皇上可是身子不适?若真有不适得宣太医,可不能拖着延着。” 赵弘佑回过气来,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这般高兴,便是为了以后能自称‘本宫’?” “是啊!”苏沁琬老实地点头,不过须臾又欢欢喜喜地道,“本宫本宫,叫起来多有气势啊!一听就好了不得的样子。” 只有一宫主位才能自称本宫,亦只有一宫主位在人前才能担得起一声‘娘娘’。其他位份的,私底下被恭敬地唤一声‘娘娘’倒也并无不可,但在正式场合上如此唤却是不合规矩的。 赵弘佑无奈摇头,这小狐狸的关注点永远那般出人意表。 苏沁琬在十五岁生辰这日,第三度晋升,从从四品的婉仪一跃成为仅次于三妃的九嫔之首——昭仪,无论后宫众人心中有多不平、多不甘,但却不得不承认,苏沁琬如今在后宫中的地位,目前不可撼动。 和煦的春风吹散了连日来的寒意,离京城数百里的一座小镇里的某间酒楼上,几名作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连灌了几碗热茶,总算觉得暖和了几分。 动作麻利的店小二很快便送上了热呼呼的饭菜,几人吃饱喝足后,年纪稍长的那名男子率先道,“今科主考据闻是当朝太傅,却是不知这消息是否属实。” “我所得消息亦是如此,想来是有六七分真了。” “以咱们几个才学,无论哪个任主考,都无损咱们一同登科!”年纪最轻的举子自信满满。 “虽是如此,但多结识人于将来仕途总是会有帮助的。” “这话倒极为有理!”年长男子点头认同。他望了望关得好好的房门,随即压低声音道,“你们有所不知,如今朝中燕国公府与丞相府斗得厉害,年前已有不少官员被罢官下狱,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想来这便是今科改由夏太傅任主考的缘故。” “原来如此……”另几人如梦初醒。 年长男子笑了笔,又道,“只因咱们四人交情深厚,所以我也不瞒你们,家父曾云,为官者,需耳清目明。这话固然有让当官的体察民情、审时度势之意,但要想仕途顺畅,还有一个地方不能忽略,那便是——后宫!” “后宫?” “对!前不久宫里头新册封了一名昭仪娘娘,这位昭仪娘娘可了不得,进宫不到一年三度晋封……对了,凌兄弟,这位昭仪娘娘据闻还是来自你的故乡江闽。” 正端起茶碗的青衣男子手上动作一顿,片刻之后淡淡地‘嗯’了一声,垂眸将碗中茶水一饮而尽。 宝珠妹妹……   ☆、55|1 苏沁琬入住怡祥宫正殿,正式成为继燕贵妃、徐淑妃、夏清妃及简淑仪后又一名主位娘娘。换了新住处,她按捺不住好奇心,带着淳芊在正殿里四处打量,见殿内布置得极其华贵,但又不失雅致。 “娘娘可还满意?若是有需要添置或更换之物尽管吩咐,奴才马上让人去办!”内务府管事太监陈公公涎着笑脸讨好地道。 “本宫觉得甚好,处处可见巧思,辛苦公公了!”苏沁琬满意地点了点头。 陈公公一听,脸上的笑容愈发的大了,躬着身子笑道,“实在不敢当娘娘此话,能为娘娘效劳是奴才天大的福份,旁人盼都盼不来。” 论理,这些事本不用他这位管事太监亲自出马,但能在后宫第一人跟前讨个脸熟,这可是求之不得的美差事,哪个不争着抢着来办?况且,皇上还亲自下了旨意,要内务府务必将怡祥宫布置得妥妥当当的,可见这位昭仪娘娘在皇上心中份量不轻。 苏沁琬抿嘴一笑,她身后的芷婵却微微蹙起了眉头,低声问了句,“敢问公公,这宫里一应物品可都是按规矩来办的?” 陈公公一愣,回过头去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心中赞赏,倒是个稳妥细心的体贴丫头。 “姑娘放心,这宫中物件无论大小,均按定数来办,绝无逾制之物!”他不敢大意,更不敢托大,一脸正色地回答道。 苏沁琬含笑坐到一旁的红木雕花长椅上,芷婵问的亦正是她想要知道的。如今她风头太盛,明里暗里都有眼睛盯着,她可不希望因这些细微之事又被人纠缠上。或许她们现今不敢不知死活地来触她霉头,但小心谨慎些总是好的。有些错,在得势时不叫错,一旦失势了便有可能会是致命的大错。 “娘娘,孙家夫人与小姐现已进了宫门,现如今正往怡祥宫方向来!”秋棠满脸欢喜地进来禀道。 苏沁琬脸上的笑意有小片刻的凝结,只很快便神色如常地道,“时辰可是刚刚好,可知是哪位公公引路?” “是李公公!” 皇上有旨,准苏沁琬娘家舅母孙夫人及女儿孙若莲进宫朝贺。于旁人来说,这确是求之不得的天大恩典,毕竟,深宫女子得见娘家亲人的机会少之又少。 皇上一片好意,苏沁琬自然心领,人前亦是一副欢喜期待的模样,内心却是平静无波,半分欣喜都无。 孙夫人江氏母女二人向来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个中原因或许是她在孙家的那几年,舅舅孙进荣在吃穿用度上待她与女儿孙若莲一般无二,甚至还要精细几分,这让向来自持嫡女身份高高在上的孙若莲又怎受得了。还有江氏,在她眼中,孙府的一切均是她的嫡亲儿女的,这突然冒出来的夫家外甥女,无依无靠不说,居然还享受与她宝贝女儿一般待遇,她又怎会有好脸色。 这母女俩摆明不欢迎她的态度,让刚经历双亲过世的苏沁琬心中难受至极,舅舅一家可是她唯一的血缘亲人了啊!亏得奶嬷嬷卢氏时不时劝慰开解她,这才让她慢慢地放开了心。 既然别人摆明了不喜欢她,她又何必委屈自己强求对方的喜欢! “娘娘,孙夫人与孙小姐求见!”半菱的禀报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苏沁琬扬着笑容吩咐,“快快有请!” 随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不过片刻,孙夫人江氏及女儿孙若莲便在半菱的引领下进了殿门。苏沁琬端坐上首,高高在上地打量着两人,见她们均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一时哑然失笑。 到底是天家威严令人畏惧,往日总是颐指气使的孙家母女竟也有如此一面,倒让她有几分意外。只稍一想,她又觉得在情理当中,江氏在外头再是专横,可夫君不过八品小吏,她自己也就一个八品孺人,接触达官贵人的机会几乎没有,更不必说得见天家人了。 “臣妇/臣女参见昭仪娘娘,娘娘万福!”两人进来后便愣愣地望着上首似是有些熟悉,又似是极为陌生的女子,还是半菱轻声提醒,这才连忙行礼问安。 看着曾经动则责骂自己的人如今对自己伏低作小,苏沁琬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快意来,只很快她便平复了下来,一面走过来作了个欲扶起两人的姿势,一面亲切柔和地道,“自家骨肉,不必多礼!” “娘娘,礼不可废!”一向反应慢半拍的淳芊难得十分迅速地反应过来,学着往日柳霜教导她的模样正色提醒道。 苏沁琬差点笑出声来,只觉得这傻丫头实在是可爱得很。而本理所当然地等着苏沁琬扶她们起身的江氏母女,脸上更是浮现出一片尴尬之色。 依足规矩行了全礼后,母女二人方在苏沁琬的‘赐座’声中诚惶诚恐地落了座。 “许久未见,舅舅舅母、诸位表姐妹们可都还好?”对两人的窘态,苏沁琬也只是故作不知,笑盈盈地问候道。 “好好好,都好,劳娘娘挂心了!”江氏嚅嚅地回道。 “往些年在府中,多得舅母与莲表姐照顾,本宫方能有如今这般福气,得以陪侍圣驾。皇恩浩荡,今日骨肉得以相见,舅母与莲表姐无需拘束,只与当初一般无二便可。” 江氏眼皮一跳,下意识便望了望身旁的女儿,见她失神地盯着苏沁琬,不禁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口,只又怕苏沁琬察觉,也不及多想,讷讷地便道,“娘娘如今身份贵重,又岂能与以往相比……”说到此处,她猛地回过神来,及时将未尽之语咽了回去,颇有些畏惧地飞快瞄了苏沁琬一眼。 苏沁琬突然觉得甚是无趣,与在宫里所经历的几番险象相比,江氏母女当年那些刻意刁难实在算不得什么。况且,如今的她已经处于俯视这二人的高度,又何苦再执着曾经所受的那些委屈,再怎么说,孙家确是收留了身为孤女的自己,也算让她有了处安身之所。 想到此,她的神情便不由自主缓和了几分,语气也多了些许随和。 江氏自然察觉她的变化,精神顿时一震。还是儿子说得对,这臭丫头如今在后宫虽风头无限,但到底不同其他嫔妃有娘家人扶持,孙家便是她唯一的依靠,无论如何她都不会主动放弃自已家的。 心中有了底气,她再说起话来便随意了许多,偶尔间还夹杂着几分当年待苏沁琬的态度,让始终静立一旁的芷婵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孙若莲怔怔地望着上首一身华服的女子,心中有不甘,亦有不忿,可她更清楚自己的将来不再是系在父母身上,而是系在眼前这位让她嫉妒难抑的‘表妹’身上。 纵是她平日在府中再如何自持身份,可也不得不承认,对上未来的靖王妃,她的身份根本不够看。所以,要进靖王府的门,关键还得靠如今宠冠后宫的‘表妹’苏沁琬。 “方才一路走来,见园子里春意盎然……”她蓦地出声,说到此处刻意停顿了片刻,眼神直往苏沁琬身上瞅。 苏沁琬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这是在等着自己主动开口邀请她到园子里游赏一番呢!这位表姐便是到了今日这地步,依然不愿放低姿态。 可是,如今主动权在她手中,她又为何要上赶着给她做脸!苏沁琬暗暗撇撇嘴,顺手端过手边的茶碗呷了一口,也不放回桌上,仍是端在手中,低着头认认真真的盯着碗内,仿佛那茶碗里头藏着什么极吸引的东西一般。 孙若莲见她不上道,心中微恼,但却不敢发作,有几分难堪地别过脸去。还是江氏见不得女儿下不了台,连忙道,“如今天气正好,园子里又另有景致,不知臣妇可有那等福气,能到园子里观赏一通?” 苏沁琬抬眸望了她一眼,见她竟是向自己打了个眼色,顿时有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感。“舅母言重了!”好奇心起,她也想看看这对母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苏沁琬位尊,自是走在前头,孙家母女二人紧随她身后,而芷婵淳芊两人则不远不近的跟着,几人徐步于怡祥宫小花园里。 早春的气息萦绕园中,绿意生机,衬得远处几枝盛放的桃花愈发的红粉喜人。 苏沁琬倒真的是一副全身心观赏满园春.色的模样,倒是孙家母女二人有些心不在焉。途经园中的赏芳亭,孙若莲忙不迭地建议道,“走了这么段路也觉得有些乏了,不如咱们到亭子里坐片刻?” 苏沁琬睨了她一眼,更加肯定这二人此回进宫必有所图谋。 “既然如此,那便暂且歇息片刻吧!” 三人进了亭中分尊卑各自坐下,芷婵本欲上前侍候,却见主子微不可察地向她打了个手势,脚步一下便止住了,顺带着拉住了淳芊,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淳芊不明就里,但也不多问,老老实实地停在了原处。 赏芳亭内的三人又是一番闲话,眼看着离出宫的时辰越来越近了,孙若莲轻轻扯了扯江氏的袖口,江氏心神领会,佯咳了一声吩咐女儿,“娘瞧外头的桃花开得甚是喜人,莲儿去瞧瞧,看是什么品种。” 孙若莲应了一声,也不待苏沁琬说话,起身福了福便离开了。 苏沁琬也不阻止,江氏这借口扯得实在是太粗糙了些,她若是看不出她这是纯心将孙若莲支开的话,那也实在是过于蠢笨了! “……难为娘娘了!”片刻之后,江氏轻叹一声,怜惜地道。 苏沁琬挑眉,她可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江氏这是想向她表示慈爱之心。 果然,江氏只顿了顿又道,“娘娘如今表面看来圣眷在身,宠冠后宫,可却是比宫里其他娘娘少了一样东西,那便是依靠!” 苏沁琬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听她又道,“苏家姑爷身居高位,在江闽一带素有威望,若他仍在,娘娘便也……只可惜……” 苏沁琬脸上漾着的浅浅笑意一下便敛了起来,神色渐渐凝了几缕冷意,到了这一刻,她约莫能猜出对方来意了。 江氏却无知无觉,正欲继续往下说,却听苏沁琬淡淡地道,“舅母的话本宫明白了,如舅母所说,本宫如今在宫中确是势单力薄,这一点,本宫无可否认。天色不早,舅母不如将你今日来意详细说来听听。” 江氏料不到她竟然如此直白,一时觉得有些尴尬,只是也清楚确实时辰不多,是以也只能讪讪然地表明来意,“据闻下个月二十六日靖王府将会迎来新的女主人,杨家小姐素有贤良美名,日后与侧妃娘娘……莲儿如今已满十六,也是该议亲事的时候了……” 苏沁琬心中冷笑,原来如此! 靖王妃人选虽定下来了,可靖王却仍有两个侧妃名额,京中盯着这侧妃位置的倒也不少。对孙家有将女儿送到靖王府这样的打算,苏沁琬有些意外,但也是意料当中。 “……若是成了事,于娘娘亦是多了一分助力,太妃娘娘、靖王爷,还有日后莲儿及孙府,都会成为娘娘的依靠。而且,无论是你舅舅、培策、培超,甚至还有培林,由此至终都是娘娘亲人!”江氏一口气便将要说的话全道了出来。 “舅母的话本宫收到了,时辰也不早了,本宫便不久留了。”苏沁琬拂了拂衣裳,神色不改地应付了一句,随即又扬声唤,“芷婵!” 不远处候着的芷婵连忙快步上前,“娘娘!” “好生送夫人与小姐出去。” 芷婵领命,朝着江氏福了福,“夫人,请随奴婢来!” 江氏还想再说几句,可苏沁琬却已转过了身去,她只得无奈地行了礼,招呼女儿一起跟在芷婵身后出了怡祥宫。 赏芳亭内,苏沁琬神色愈发的冰冷。 培林?孙培林? *** 孙府中,孙进荣皱着眉听江氏向他细禀今日在怡祥宫中之事,“她可有准话?” 江氏摇了摇,“她只说了一句‘收到了’,也不知是何意,妾身分不出她这是同意了,还是没有同意?” “你可向她说了孙府上下,无论是我、培策、培超,甚至是培林,由此至终都是她的亲人!”孙进荣又问,说到‘培林’二字还特意加重了语气。 “说了说了,都说了!”江氏颇有些不耐。她不明白夫君为何让她务必要加上这句莫名奇妙的话,还扯上了去世了的三儿子培林。   ☆、56|55.1 “孙家母女离宫了?”赵弘佑吹了吹茶盏上的热气,颇有闲情地问低着头侍立一旁的郭富贵。 “回皇上,半个时辰前已经离宫了!”郭富贵恭恭敬敬地回禀。 “她们都说了些什么了?” 郭富贵犹豫了片刻,随即躬着身将孙家母女的盘算简略地向他道来。 赵弘佑手上动作停顿了片刻,不过须臾便又若无其事地呷了一口茶。小狐狸是个知进退的,只是她这一门亲戚看来倒是有些不一样呢!亲王侧妃乃正三品,区区一个八品小吏也敢觊觎亲王侧妃位置,他该说他们自信非凡呢,还是欠缺自知之明? 大齐遴选后妃都有出身限制,宗室娶妻纳妾要求虽没有这般高,但亦不是没有条件所限的。他虽对赵弘谨始终心存芥蒂,但却没有想过那般作践他,赐八品小吏之女为他的侧妃,这样明晃晃打脸的事他还不屑于去做。 当初他选中苏沁琬,便是先看中她的身世,虽颇有出身,但却无实质帮扶作用,唯一一门有血缘关系的亲戚还是小官吏,对他来说,这样的人选简直像是配合他的要求而生的。而自宠幸苏沁琬以来,一桩桩事相继发生,苏沁琬的表现甚为合他的心意,所有的一切均全在他意料之内,更是一步一步落入他的安排当中。 仅是冲着这些,他也不介意为苏沁琬作脸! 可是,他喜欢苏沁琬的娇俏可人,喜欢她的知情识趣,却不代表着他会喜欢她背后势力涨大。人都是有欲.望的,并且欲.望是会随着所得到的东西越多而无限膨胀,一个国公府、一个丞相府,再加一个太傅府已经让他筹谋了这么多年,他不希望将来还会冒出一个孙府、苏府。 赵弘佑心有所思地坐了半晌,蓦地一撩衣袍站了起来,抬脚大步跨出了门,“摆驾怡祥宫!” 孙家母女离开后,苏沁琬将芷婵等人摒退,一个人独自靠坐在紫檀云纹湘妃榻上,神色莫辩…… 会特意在她面前提起早已死去的孙培林,必定是她的好舅舅所授意的,而看江氏那模样,想来仍是不知道那件事。 她突然发出一声冷笑,孙家看来是极希望这门亲事能成真,否则孙进荣也不会赶在如今她风头正盛时暗里威胁了。只可惜他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她苏沁琬可以在后宫中无限荣光,但她背后的家族是绝不可能势大的!若她认识不到这一点,将来的下场绝对比曾经的常良娣、刘贵嫔更惨。摆不正位置,看不清身份的女子,是无法在后宫中长长久久地活下去的。 而她,自问还是很爱惜性命的! 身后传来细细的脚步声,苏沁琬以为是淳芊等人,也不在意,懒懒地伸出手去,头也不回地吩咐道,“把桌上那卷书册递过来。” 醇厚的低低笑声尤其清晰,苏沁琬一愣,正要回过身去看个分明,伸出去的手却被一个厚实的大掌包住了,紧接着便是含着明显取笑之意的话语,“冬日犯懒倒也罢了,这大好春.光的不到外头去走动走动,偏还腻在屋里,小狐狸原来还是只懒狐狸!” 苏沁琬抿嘴一笑,扯着赵弘佑的手一个用力便坐直了起来,随即单手环住他的脖颈,娇娇地嗔怪道,“皇上来了也不让人通报一声,差点把臣妾吓着了!” “你胆子可大得很,哪会这般轻易被吓到!”赵弘佑双手环着她的纤细的腰肢,将她搂在胸前,半真半假地取笑道。 苏沁琬撅着嘴不高兴地道,“皇上一来便要取笑人,又是懒又是胆大,臣妾才不是那样的!” 赵弘佑朗声大笑,笑声过后在她唇上啄了一记,抱着她坐到了榻上,眼带戏谑地问,“不是那样,那是哪样,嗯?” “很贴心很懂事很能干!”苏沁琬毫不客气地自夸,眉目弯弯,红润的双唇得意地上扬。 赵弘佑‘噗嗤’一下便笑出声来,大掌在她脸上揉了揉,一本正经地道,“让朕瞧瞧这脸皮到底有多厚,嗯,确是厚出了非一般的程度……” 苏沁琬‘咯咯咯’地直笑个不停,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去,“才不厚,臣妾才不是厚脸皮,不是不是!” 赵弘佑搂着她哈哈大笑,一个翻身将她压在长榻上,见身下的女子笑出满脸醉人的红云,眸光闪亮澄澈,正似娇似嗔似喜地望着他。他忍不住伏下身子,在她额上落下怜惜的一吻,极温柔地在她脸上游移,却又不含半分情.欲。轻轻的吻像拂过心房的羽毛,让苏沁琬感觉心都颤了起来。 这漫长的一吻结束后,赵弘佑侧身躺在她身旁,大掌仍是霸道地锢着她的纤腰,间或凑过去偷个香,小小地闹上一回。 低沉浑厚的男子笑声夹杂着女子娇娇脆脆的说话声,让正要推门进来换茶的芷婵一下便止了动作,低头掩饰嘴边笑意。 “今日可见到了娘家亲人?”闲聊间,赵弘佑一面轻抚着怀中女子顺滑的长发,一面状似不经意地问。 “见着了,多谢皇上为臣妾想得周到!”苏沁琬往他胸膛上蹭了蹭,感激地道。 “这不值什么,爱妃高兴便好。”赵弘佑不甚在意,顿了片刻又问,“与她们都做了些什么?这回时辰终是短了些,若是爱妃喜欢,改日朕再挑个时候让她们再进宫来陪你说说话。” “不过是些家常话,臣妾那几年因要为父母戴孝,平日都关在自己屋里,与表姐妹们都极少一处玩耍。舅母又要打理府上杂事,臣妾也不便常往她那处去。”闷闷的声音从胸膛处透出来,让他忍不住将她抱得再紧了些。 “皇上对臣妾好,臣妾是知道的。只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偶尔为之倒也未尝不可,次数多了终是不好。毕竟,宫里姐姐妹妹这般多,臣妾也不好太过了!”苏沁琬收敛了心神,轻声地道。 “嗯,果真是懂事了!”半晌之后,赵弘佑笑着夸赞。 苏沁琬轻捶了他一记,从他怀中抬起头来,洋洋得意地道,“臣妾可是说过了的,皇上偏不相信。” 赵弘佑爱极她这副娇俏可人的模样,用力在她勾着动人弧度的唇上亲了一下,笑道,“是,爱妃真真是个懂事的!” 得了赞同,苏沁琬更加得意了,得寸进尺地要求道,“那皇上日后再不许取笑人,不许再说臣妾这个不好那个不好!” 赵弘佑简直叹为观止,世间上也只眼前这只小狐狸胆大包天,竟敢用这种‘命令’的语气跟他说话,偏他还不以为忤,反而觉得颇为有趣。 这小狐狸异于常人,他和她相处久了,莫非连感觉都变了不成? 气不过地低头欲往她唇上一咬,哪料到苏沁琬动作比他更快,双手迅速捂着嘴唇,身子一弓从他怀里退了出去,飞快趿鞋下地,两三步便离得他远远的,末了还回过身对着他笑得好不得意。 赵弘佑一个不察被她逃了出去,眉梢轻扬,望着对方那带着三分得意七分骄傲的神情,一时按捺不住便笑了出来,“若是乖乖过来,朕便前事不究;若是让朕亲自去逮了,那可是加倍处罚!” 苏沁琬脸上的笑意一下便凝在唇边,嘟囔着慢吞吞朝他挪过来,“这是威胁、这是恐吓,皇上你这样做是不对的!”见赵弘佑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她重重地叹了口气,自我安慰地道,“罢了罢了,小女子不与皇帝计较!” 赵弘佑被气乐了,撩袍下地,连鞋也不穿,大步跨过去,在苏沁琬的尖叫声中抓住了四处逃窜的倒霉娘娘,一个用力抱着她进了里间,好好地进行加倍了的处罚,痛痛快快地贯彻落实‘君无戏言’的真理! *** 初春的京城处处是勃勃生机,往来街道上人头涌涌,两侧商铺林立,进进出出的客人络绎不绝。尤其是各处客栈酒楼,因全国各地举子陆续上京备考,各大客栈人满为患。 一名不过弱冠的男子抱着几本书从一间书斋走了出来,简简单单的蓝色书生袍穿到他身上,依然衬得他如玉树芝兰般。 “凌兄,又挑了什么好书?”肩膀猛地被人拍了一下,凌渊回过头去,见是新近结识的同省举子,随即温文客气地道,“不过游记之类的闲杂书籍。” “哈哈,凌兄涉猎甚广,他日必定高中,日后还望多多提携!”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而已,更称不上涉猎广。况且今科人才济济,渊不过尔尔,能否榜上有名却是未知,实不敢受高兄此话!”凌渊连忙道。 “凌兄就是太谦虚了!” 凌渊微微一笑,却不再答话。一阵喧哗吵闹声从对面的酒楼传出来,他皱眉望了一眼,随即便要告辞离开,却听身旁的高举子意外地道,“咦?是那个孙家二公子!” 凌渊心思一动,孙家二公子? 姓高的年轻举子见他一脸的疑惑,笑笑地拍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你许是不认得他,他是城西孙府的二公子,孙大人虽不过八品小吏,可因外甥女如今在宫中颇为受宠,是以没人敢轻易小瞧了他去。这孙二公子不过纨绔子弟,如今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在京城里便是世家大族家的公子也卖他几分脸面。” 凌渊眉头拧得更紧,顺着嘈杂声望去,却见一名华服男子醉态百出地骂骂咧咧,旁边好几人围着他呼呼喝喝。而站在他对面亦是面红耳亦的年轻公子他却认得,原是仪郡王府的四公子。 “瞧这阵势,这两人却是不知为何闹了起来!”高举子探头望了望,接着下了定论。 凌渊垂下眼睑,片刻之后收敛思绪,客气地与他道过别,目不斜视地抬腿往租住的地方走去。 孙家……教养出这样男儿的人家,真的会好好待宝珠妹妹么?她如今无依无靠,独自一人在深宫内苑当中,仅余的亲人不帮扶她便算了,倒还要拉她后腿。万一被有心之人利用,耽误的还不是她一个无辜女子? 苏家伯父伯母去得突然,当他得到消息还特意向书院告了假,央求父亲带他回了一趟江闽,只想着能否为宝珠妹妹做些什么事,哪想到他父子二人抵达江闽总督府时,却早已是人去房空。一打听,这才知道宝珠妹妹由奶嬷嬷卢氏陪同着上了京城,投靠嫡亲舅舅孙进荣。 他若有似无地叹息一声,往些年苏伯父在世时,他跟随父母到苏府拜访,也遇到几回京城孙家派人送了礼物过来,那些礼品虽算不得顶顶名贵,但每一样却能看得出是用心准备的。 亦正因为如此,他一直以为孙家人会是个爱护外甥女儿的,加之书院学业又耽误不得,这才没有打探清楚便离开了。 一别数载,昔日娇娇俏俏的宝珠妹妹,如今却成了天子宠妃,更甚者,在她进宫前、刚失去双亲的那几年,或许也不曾得到亲人的真心看护。 苏伯父宠女如珠如宝,又怎会乐意将宝贝女儿送到那不见天日之处去!若他泉下有知,只怕再也难安……   ☆、57|56.55.1 “皇上,这是周大人送来的今科举子名单以及礼部递上来的靖王迎娶继妃日程安排。”郭富贵恭恭敬敬地将两本册子呈了上去。 赵弘佑顺手接过,打开周源送来的那份名单从头到尾翻阅了一遍,约莫心中有数后便放于一旁。借着上一回刘家的事,他顺势清理了一批依附燕徐两府的官员,不动声色地安□□自己的人。只是大齐建国数十载,朝廷也该注入些新鲜血液了。 再拿起另一本,不过随意翻了几下便抛开来,“送到仁康宫去让余太妃过目!” 郭富贵应了一声,上前几步双手拿起那折子便退了出去。 将最后几本奏折批阅完毕后,他轻轻揉了揉太阳穴,也不知怎的就想起那日苏沁琬的话——‘那几年因要为父母戴孝,平日都关在自己屋里……’软软闷闷的话语仿佛让他看到一个刚失了双亲的小姑娘,凄凉孤苦地隔绝于人,独自悲泣思念父母。 按时间推算,那时的小狐狸不过才十岁……赵弘佑不由心生怜惜,从中也知道小狐狸与孙家表姐妹并不亲近,孙夫人更是无暇理会她,可想而知进宫前在孙家的那几年她过的是怎样孤单的日子。这样一想,因孙家的异想天开而带来的那点不满倒是慢慢消散了,不管怎样,他们好歹是让小狐狸平平安安进宫,从而来到他的身边。 “着吏部尚书进宫觐见!”他蓦地扬声吩咐。 *** “夫人,大喜啊大喜,老爷升官了!”孙府正院,江氏正与女儿孙若莲说着话,管事嬷嬷快步进来满脸兴奋地禀道。 江氏一怔,随即大喜,“果真?” “千真万确,前头小子刚得的消息,老爷连升三级,升了什么、什么司的副提举。”管事嬷嬷笑得合不拢嘴。 江氏也不懂这升的什么官职,但听是连升三级,心中也是大喜过望,摩挲着手掌欢喜得几乎找不着北了。自她嫁进孙家来,丈夫的官职就不曾变动过,如今一下子连升三级,真真是喜从天降。 当下也顾不得一旁的女儿了,连声吩咐人到前头打探着孙进荣何时回来,又命人准备好酒好菜,今晚预备大肆庆祝一番。 孙若莲却蹙着眉思忖,父亲本不过正八品,纵是连升三级也就一个从六品,从六品的官家女儿比正八品的也好不了多少,这样的身份真的够进靖王府门了么? 还是说,自已进靖王府是没有希望了,苏沁琬方才求了这么一个小官职给父亲,当作是补偿?一想到这个可能,她顿时便坐不住了,只恨不得立即便找个人来问个清楚明白,却想不到得了吏部意思的孙进荣亦与她一般心思。 “恭喜孙大人高升!”一旁的同僚勉强扯出笑容向他道喜。 “养儿养女倒不如养个半路出来的外甥女……”酸溜溜的话语传入客气地向众人拱手道谢的孙进荣耳中,让他脸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凝结,只不过瞬间便又回复如初。 好不容易将最后一人送走的孙进荣,两道眉拧到了一处去。若是早几年他这样升官,自是欢喜不已的,可如今这从六品小官他却不放在眼内了,毕竟,与他所期望的实在相差太远。 只不过,他升了官职,可见苏沁琬心中仍是对他有所忌惮的,凭心而论,他也清楚即使是有苏沁琬那一层关系,自家女儿想进靖王府当个侧妃也是不容易的,苏沁琬姓苏不姓孙,更不是自幼长于孙府,这样拐了几道弯的关系实在算不得什么。他会答应女儿,无非是想试探一番苏沁琬的态度。 孙进荣升了官的消息自然亦传入了苏沁琬耳中,她倒是有些意外。孙家想攀靖王府实在是异想天开,以孙若莲的身份,进府当个侍妾倒也有可能,侧妃却是远远不够格的。至于孙进荣那隐隐的威胁,她其实并不怎么放在心上,那件事张扬出来,固然她得不到好,可孙家遭受的下场必定会比她更惨,她赌孙进荣远比自已更输不起! 对皇上隐晦地提自己在孙府那几年的生活,无非是让皇上心中有个数,就是她与舅家人并不怎么亲近。孙进荣的晋升,无论是他的上峰个人提携,还是皇上漏了意思下去,于她来说也算是好的。 这日,一身寻常百姓打扮的赵弘佑,从乔峥府上离开后,并不直接回宫,而是背着手在街上四处走走,权当是体察一番民情。 天色渐渐昏暗,街上往来之人并不算多,但也不算少,有步伐匆匆赶着归家的,也有如他这般慢悠悠地走着路的,偶尔见三两个举子打扮的男子交谈着徐行。 周源带着属下不远不近地跟着,亦是寻常百姓打扮,每回皇上出宫,均是他带着几名心腹跟随保护。如今见皇上颇有闲情逸致,他也只能舍命护帝王,不动声色地注意着四周,就怕会出什么意外。 “大娘,您这卖的一片片的是什么东西?” “云片糖,姑娘可要来几块?这是江闽的做法。在江闽,老老少少都爱这口,尤其是小姑娘们,最爱这甜甜脆脆的味道!” 正路过的赵弘佑听到这话,脚步下意识便停了下来,目光顺着声音处望去。见一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面前摆着大箩筐,一位穿着蓝布裙的年轻女子正半蹲着身子正对着她。 他蹙了蹙眉,江闽的小姑娘们都爱这口? 不知怎的便想到了怡祥宫那位娇滴滴软绵绵的江闽小姑娘,心思一动,抬脚便朝那卖云片糖的老妇人走去,只见得那蓝衣女子早就结账离去,紧接着一名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沉声道,“大娘,烦请给我一包云片糖!” “哎,是凌公子啊,来得真真好,这是最后一包了!”老妇人边笑着边动作麻利地将仅余的糖包了起来,正要递给凌渊,却感觉有人直直盯着她的手,一愣之下望过去,见一年轻男子皱着眉盯着她手上那包糖。 “公子可也要买糖?却是不巧了,这最后一包刚刚凌公子要了。”老妇人冲他抱歉地笑笑。 赵弘佑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地走了过来,如今听老妇人如此说,不由便望向身侧的纪渊,见他一身寻常书生打扮,却是剑眉凤目,清俊雅致,温文尔雅的气质极易让人心生好感。 凌渊亦对上了他的视线,只片刻功夫便微微移了开来,客气地朝他拱拱手,“这位兄台可也是有意?若如此,那便兄台先请吧!” 赵弘佑摇摇头,“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在下落人一步,又怎能反占先着!” 两人彼此谦让,那老妇人却笑了,“两位公子都不必谦让,不如一人一半如何?” 赵弘佑想想便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凌渊自然没有意见。 有了准信,老妇人一面麻利地将那包糖一分为二,一面絮絮叨叨地道,“这位公子听着却是京城口音,这糖想是为家中女眷所买,可是夫人来自江闽?” 赵弘佑颇为几分尴尬地别过脸去,但终是‘嗯’了一声,结果惹来老妇人好一顿夸奖,“公子的夫人可真真是个有福气的,这年头会亲自为自家夫人买零嘴的男子可不多,公子一表人才,又疼爱家人,俗话说,‘家和万事兴’,公子府上定是一片祥和,父慈子孝、夫妻恩爱、福气绵绵!” 赵弘佑佯咳一声,故作冷静地接过老妇递过来的纸包,又从身上掏出一块碎银递了过去,却见那老妇连连摆手,“不用这么多,三文钱便行!” “这是多谢老人家方才一番吉祥话!”这块碎银还是今日随手从周源处拿过来的,要让他拿三文钱出来,还真不是件容易事,只能一本正经地找了个理由。 老妇人一听,随即笑着接了过来,一溜的好话脱口而出,“那便多谢公子了!祝公子早日高中,升官发财,与夫人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赵弘佑倒有几分哭笑不得,早日高中、升官发财,这天底下还有什么官会比他更大?不过,儿孙满堂……倒真是相当不错。 凌渊嘴色微微带笑地望着这一幕,目光却不易察觉地落到身旁的赵弘佑身上,见他一派气质朗朗,却又隐隐含着让人轻易不敢逼视的贵气,这样的男子,决不是个寻常人。可是,这样身份不凡之人,如今却在市井街头为妻子买零嘴,这样的举止,他也只是在一人身上见过,那便是当年的苏伯父! “多谢公子相让!”将那包糖塞进袖中,赵弘佑客气地朝凌渊拱手道谢。 凌渊连忙还礼,“不值什么,兄台不必客气!” 两人彼此望了一眼,又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各自离开了…… 不远处目睹了经过的周源纳闷地拧起了眉头。怪,真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向不喜甜食的当今天子居然在街边买起了甜食! *** 御书房中,赵弘佑两道浓眉已经皱到一处去了,静静躺在御案上的那包云片糖足足被他盯了小半个时辰,他心中也是不解得很,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干这样一件蠢事! 也不知多久,他伸手过去拆开纸包,掏出最小的一块塞进口中……呸,太甜了! 甜腻的味道让他眉头拧得更紧,实在接受不得便吐了出来,呷了碗茶去掉口中那股甜味,喃喃低语,“这东西那小狐狸会喜欢?” 正在寝殿中跟柳霜学打络子的苏沁琬,好不容易才打出一个勉强入眼的,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柳霜安慰道,“娘娘已经打得很好了,每一处都细致,再多做几个,肯定会更好的!” 苏沁琬却不怎么具信心,泄气地将手中成品扔到一边,“罢了罢了,学了这个也用不上,就不过是打发时间!” “怎的没用,娘娘亲自打个络子送给皇上,皇上一定会很高兴的。”秋棠嘴快地道。 “算了吧,皇上身上穿的戴的哪件不是精细贵重的,我这手艺还是无谓惹人笑话了。”苏沁琬连连摇头。开玩笑,送这些东西给他,还不被那个刻薄皇帝取笑个没完没了?她傻了才自动送上门去给他捉弄! “要送什么东西给朕?”清朗又熟悉的男子声间乍然响起,生生吓了殿中主仆几个好一跳,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见是皇上驾到,忙不迭地上前见礼。 赵弘佑顺手将苏沁琬扶起,牵着她一同在榻上坐了下来,柳霜几个相视一笑,识趣地退了出去。 “小狐狸打算送些什么好东西给朕?”习惯性地在苏沁琬软绵又细滑的脸上掐了一把,满意地见她嘟起了嘴,赵弘佑安抚性地往那挂得起油瓶的红粉小嘴上亲了亲,顺口便问。 苏沁琬自然不会实话实说,“何曾说过送不送这样的话,皇上听错了!” 赵弘佑也不在意,搂着她馨香柔软的娇躯在怀中,时不时低下头去偷个香,又或是在她身上这里揉揉,那里捏捏,痒得苏沁琬娇笑着躲避不止。 两人笑闹一回,赵弘佑状似不经意地从袖中掏出个纸包塞在她的手中,“赏你的!” 苏沁琬先是一愣,随即将那纸包抓到手上,两臂交叠在他后颈处,讨好地在他嘴上亲了一记,“多谢皇上赏赐!” 赵弘佑哪会这般轻易让她过关,凑上去好一通长吻,直亲得她气喘吁吁才松了开来,“看看可喜欢?” 苏沁琬缓过气来,娇嗔着横了他一眼,方打开那纸包,当那云片糖出现在她眼前时,顿时一愣,“这是……” 她怔怔地望向身边人,却见赵弘佑掩嘴轻咳一声,浑不在意地道,“周源那混账当值的时候居然还身藏吃食……”知道什么叫说话的艺术么?这就是了! 正在家中舞着剑的周大人,突然打了个喷嚏,脚步一乱,剑法便出了差错。他纳闷地停了下来,摸了摸鼻子,“肯定是哪个王八羔子在背后说老子坏话!” 苏沁琬眼眶一红,不论皇上从何处得来这包东西,这份心意她却是感觉得到的,含泪拿起一块送进口中,甜甜的一如记忆中那股味道。 “可还好?”见她眸中水气弥漫,赵弘佑不由生出一股又软又酸的异样感觉来。 “好!”苏沁琬用力点头,又拿起一块送到他嘴边,“皇上也尝尝……” 赵弘佑下意识便含着,依然是那个味道,却又不是那个味道,甜丝丝的,但又不会腻。 两人分食了几块,见苏沁琬珍而重之地将余下的包好,再放进小箱子里收好,赵弘佑头脑一热,话便冲口而出,“你若喜欢,朕下回再去买!” 苏沁琬呼吸一顿,下回再去买? 赵弘佑此时也察觉自己说了什么话,心生懊恼,可却努力补救,“朕的意思是让人去买……” 苏沁琬松了口气,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也对,他是一国之君,又怎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想来不过一时口误。   ☆、58|56.55.1 这一晚的赵弘佑,得到了苏沁琬史无前例的热情对待。芙蓉帐暖,美人如花娇媚,似火热情,柳腰款摆,肢体纠缠间,是无尽的恩爱缠绵。 好不容易云收雨歇,赵弘佑心满意足地搂着汗湿的娇躯,时不时怜爱无限地在她额上亲上一亲,身上的粘腻很是不适,可怀中女子难得的依赖与疲倦让他舍不得动分毫。 “小狐狸、沁琬、琬琬、小琬子……”心中无限欢喜,他忍不住在她耳畔一声一声地轻唤。 苏沁琬本是累得再不想理会他,可当那句‘小琬子’从他口中蹦出来,她差点被口水呛着。小琬子?这是什么鬼名字! 在他怀中抬头瞪了他一眼,糯糯地反驳,“才不叫小琬子,不许这般叫!” 赵弘佑却爱极她这副春意融融的媚人模样,那一记瞪视更是逸满了媚惑风情,忍不住伏过去含着那水光潋滟的唇瓣细细的品,一点一点,极尽耐心。 苏沁琬微喘着轻捶他的胸膛,好不容易才夺回呼吸,又听一阵低低的笑声,“小苏子、小沁子、小琬子,来,喜欢哪个?尽管挑一个!” 真是好生大方! 苏沁琬气结,在他胸口处咬了一口,“都不要,臣妾又不是小太监!” 赵弘佑又是一阵低笑,震动的胸腔一起一伏,让贴着他的胸膛的苏沁琬脸上不觉又添几分红艳,忍不住更往他怀中钻去。 “既然都不喜欢,那日后还是叫小狐狸吧!”赵弘佑忍着笑意将她搂得更紧,大大方方地道。 苏沁琬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满地嘀咕,“什么小狐狸,才不是狐狸!” 赵弘佑耳尖地听到这话,贴到她耳畔低语,声音含着暧.昧的笑意,“就是一只小狐狸,一只媚惑君主的小狐狸!”绝对是只小狐狸,既狡猾又勾人,让他总忍不住想欺负逗弄一番。 苏沁琬双手抵在他胸膛,用力将紧紧抱着的两人分了开来,冲他抿嘴一笑,甚为得意地晃着小脑袋道,“皇上英明神武,是真龙天子,又怎会轻易被媚惑?只有商纣那糊涂君王才会那样。” 赵弘佑失笑,这小狐狸倒真是半点不吃亏,他要是再承认自己被媚惑,那便是如商纣那般的糊涂君王,他不被媚惑,亦即说明她不是小狐狸。 “古有苏妲已,今有苏沁琬,朕偶尔当一回商纣王也算不得什么!”伴着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是他覆上苏沁琬高大身躯。 苏沁琬甚至还来不及惊呼,便又被他夺了呼吸…… 翌日又是朝廷沐休之日,因不用早朝,赵弘佑干脆也放纵一回,抱着依然睡得香甜的苏沁琬躲懒,定定地望着睡出两抹酡红的娇颜,忍不住将手覆上去轻轻地抚,拇指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软绵滑腻的肌肤,见苏沁琬皱了皱鼻子,想挣脱他的手又挣不开,只得委委屈屈地瘪着嘴继续睡过去。 他轻笑一声,安抚性地在她唇上亲了亲,知道自己昨晚真的是累坏她了,可谁让怀中这只小狐狸那样勾人,让他舍不得、放不下,总是忍不住想狠狠地欺负。 那孙进荣碌碌无为,于朝廷无甚建树,唯一的功劳,只怕就是将这小狐狸送到了他的身边,就冲这一层,他也不介意让他尝些甜头。 如此慵懒堕落的时候,在他二十余年的生活里几乎没有,幼时为了争取父皇的夸赞而加倍用功勤学,登基继位后又忙着稳定朝政,再后来便是谋算着将大权逐步收回手中,他就像紧绷的弦,丝毫不敢放松。 可如今他却什么都不愿去想,就这样搂着这娇娇软软的小女子躺着,感受这平静安好的时刻。 外头的芷婵急出满头的汗渍,都这个时辰了,可里头两位却丝毫没有起的迹象,万一传扬出去,旁人只会说主子的不是。可里头是个什么样的境况,她心中没底,是以也不敢轻易进去,只能站在外头干着急。 好不容易见大太监郭富贵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过来,她连忙迎上前去,行过礼后低声道,“公公,都这个时辰了,是否得叫起了?” 郭富贵望了望寝殿那紧闭的大门,“不妨事,今日不用早朝!” 芷婵嘴巴动了动,可却不敢将心中担忧说出来。 郭富贵望了她一眼,扔下‘放心’两个字便悠哉悠哉地往寝殿大门走去,颇有闲情地守候于一侧。 这怡祥宫里里外外都安置了皇上的人,围得如铁桶一般,除非有人故意,否则哪怕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上一回出了云蓉那事已是个意外,皇上与周大人又岂敢再大意。 苏沁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一下便对上一双含笑的如墨眼眸,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鼻子被人捏住轻轻摇了摇,“犯懒的小狐狸,该起了!” “哦!”她软软地应了一声。 赵弘佑被她这副乖巧听话的模样逗得心中欢喜,一时按捺不住凑过去在她脸蛋上轻咬一口,随着‘呀’的一声惊呼,苏沁琬总算是回过神来了。 她捂着脸蛋,也顾不得瞪他,只疑惑地问,“皇上怎的还在此?” 这个时辰,他不是该早朝了吗? 赵弘佑故意板着脸,“怎么?就这么不乐意见朕在此?” “臣妾哪是这个意思,皇上又冤枉人!”苏沁琬撅着嘴伸出手去搂着他的臂膀,不高兴地控诉。 赵弘佑笑笑地亲了亲她,又在她身上掐了几把,方翻身趿鞋下床。屋外听到响声的郭富贵及芷婵等人连忙推门进来侍候,更有捧着热水的宫女跟在后头进了殿。 苏沁琬亲自侍候着他洗漱更衣过,这才在芷婵及淳芊的侍候下收拾妥当。两人用过了早膳,苏沁琬本以为他会离开,哪料到对方却甚有兴致地拉着她的手在园子里闲逛,一会指点着哪处的桃花开得艳,一会又说这里的青松够挺拔。 他这样闲瑕倒是让苏沁琬极为意外,只不过难得对方能抽出这么多时间陪自己,她也欢喜不已,开开心心地抱着他的臂膀,拖着他在怡祥宫中四处走。 赵弘佑始终含着清浅笑意任由她带着自己到处乱转,听她吱吱喳喳地在耳边说个不停,心中竟是难得的平和欢喜。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随身边女子,见她脸上全是兴奋难抑的笑容,白嫩的脸上漾着浅浅的桃粉,偶尔望过来的一双秋水明眸,竟是似蕴着光亮一般,让他有几分眩目之感。 只是,越走他便发现身边这位实在是个定不下来的性子,原本还只是抱着他的臂膀行走,然后变成拉着他的手步履轻快,再到如今松开他蹦蹦跳跳,一会伏在池子的护栏上欢声叫唤,“啊,好多鱼,皇上快来看啊!”,一会又蹦到盛放的鲜花前直嗅个不停,“皇上,这花的味道好香啊!” 赵弘佑抚额长叹,这样活蹦乱跳,亏得没有旁人瞧见,否则真的是身为一宫之主的脸面半分也留不住了,终是忍不住呵斥,“这般模样成何体统,朕瞧着你愈发没规没矩了!” 苏沁琬满不在乎,“又没有旁人……” 赵弘佑又是一怔,望着她笑颜逐开的神情,只觉得那笑容是如此的耀眼,那般的明媚,让他也不由自主地想要展露笑颜。 还想着板起脸教训一顿,手却突然被软绵绵的触感抱着,却是苏沁琬双手拉着他的大掌,一面不停地摇来摇去,一面娇声娇气地道,“对外人自然得仪态万千,可这会只有皇上,皇上多宠宠臣妾,少要求些,睁只眼闭只眼便过去了,好不好?” 赵弘佑一个按捺不住笑出声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弹了她额角一记,“睁只眼闭只眼?本就是不成样子,再睁只眼闭只眼还不翻了天去?” “所以皇上得多宠宠臣妾啊!”苏沁琬一脸无辜地眨眨眼睛,讨好地直往他身上蹭。 赵弘佑无奈地叹口气,罢了罢了,诚如这小狐狸所说,又没有旁人,睁只眼闭只眼便过去了。况且,宠着她的感觉,其实也挺好的。 用力将手从那双软绵的小手中抽出,他板着脸背着手看也不看她,目不斜视地往前踱着步子。 苏沁琬挠挠头,却不知他这是何意,不过片刻却听对方停下脚步回过身来冲她道,“还不跟上?” “哎!”她娇声应了一声,提着裙摆迈着小碎步跟上去。 朝阳投落的明光,将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拉得长长,晨曦之下,是女子的娇声软语、清脆笑声,偶尔夹杂着男子无奈的低沉嗓音。 *** 二月二十六,是个难得的黄道吉日,靖王赵弘谨便是在这一日迎娶谦王妃杨氏的娘家侄女为继妃,靖王府再次迎来了女主人。 靖王大婚,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前朝后宫俱是一派喜气洋洋。 第二日,苏沁琬是在龙乾宫中见到新婚的靖王夫妇的。 男的英挺,女的柔媚,俱是出类拔粹的人物,刚与柔的融合甚是和谐,让人忍不住感叹一句‘好一对璧人’! 想也是,余太妃亲自挑选的儿媳妇,又能差到什么地方去! 新婚夫妇依礼见过了端坐上首的赵弘佑,见一宫妆丽人侍立一旁,知道这是后宫的嫔妃,彼此又见过了礼,赵弘佑倒是说了几句喜庆话,又勉励了几句,方道,“皇伯父前两日身子有些不适,皇伯母不放心,只着人向朕传达恭贺之意,你二人抽个时间到大明山皇庄一趟,也算是尽尽孝道。” 赵弘谨忙问,“皇伯父如今可大好了?” “太医诊治过,只道是着了凉,如今已无大碍。”赵弘佑淡淡地道。 兄弟二人的对话苏沁琬并不怎么留意,只好奇地望着垂着头静静站立的新王妃,见她仅是这样安安静静地站着,也让人生出一股如沐春风之感。 许是她的目光太灼然,靖王妃终忍不住抬眸望过来,一下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眸,心中一怔,竟是忘了移开视线,两人就这般直直地对望着。 最后,还是苏沁琬冲她微微一笑,这才让靖王妃回转过来。 小杨氏见她笑容澄净,不由心生好感,也回了一个浅浅笑容,两人相视一笑,落入赵家兄弟眼中,却是好一番深思。 靖王夫妇离开后,赵弘佑直接便将身边女子搂到怀中,先是在她唇上偷了个香,才问,“小狐狸喜欢靖王妃?” “王妃长得真好看,让人瞧了心里就欢喜!”苏沁琬欢欢喜喜地回道。 赵弘佑失笑,这算是什么理由? “宫里长得好看的女子比比皆是,怎的不见你喜欢?” “臣妾也不知道,就是觉得王妃身上有一股让人想亲近的感觉。”苏沁琬爱娇的揽着他的脖颈,不过片刻又紧张地问,“皇上,臣妾、臣妾不可以喜欢王妃吗?” 赵弘佑深深地望着她,半晌之后展颜一笑,半真半假地道,“你若喜欢她,那置朕于何处?” 苏沁琬一愣,竟是想不到他会如此说,只一会的功夫便高兴地‘吧唧’一口响亮地亲在他脸上,娇柔无限地道,“皇上自是置于臣妾最最重要之处,王妃又怎能相提并论!” 赵弘佑满意地点点头,将她搂得更紧。 他与余太妃母子那些纠葛也只是他们几个的事,并不想牵扯旁人。况且,这小杨氏总归也是皇伯母的侄女,小狐狸既觉得她好,日后多个说话之人也并无不可。   ☆、59|56.55.1 从皇宫驶往靖王府的马车上,赵弘瑾望了望规规矩矩地双手交叠置于膝前,低着头目不斜视的新婚妻子,终是忍不住低声问,“你喜欢愉昭仪?” 小杨氏抬眸望了他一眼,不过片刻又垂下眼睑,轻柔地道,“娘娘很好,眼神纯净,笑容澄澈。” 赵弘瑾嘴唇翕了翕,本想让她日后也离后宫那些女人远些,切莫牵扯上,可望着她如斯美好的侧脸,感受着她身上那股温柔恬静的气质,那些话却不知为何再说不出口。 那愉昭仪若真是纯净澄澈之人,那现在的盛宠于她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若她是刻意装出来的这副模样,那其心思之深更不可让妻子凑上去。只无论真假,总也是个可怜人! 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往身边女子身上瞄,对这门亲事,他其实并无多大感觉,不过是母妃让他娶便娶了,只是听说订下的女子是皇伯母娘家最小的侄女,性子温柔和顺,容貌端庄秀美,如今看来果是如此,就是一个水做的人儿,让人忍不住想细细呵护。 他前十几年活得恣意,如今却活得疲累,母妃的心结一日未解,便都会有犯傻事的可能,而他,也只能不断为她善后。他这些年勤勤恳恳为皇兄办事,只不过盼着有朝一日他能看在自己诚心帮扶的份上,能许他一个恩典,让他将母妃接到王府颐养天年。 他赵弘瑾此生再无所求,唯盼至亲平平安安在身边,母慈子孝,夫妻举案齐眉,平平淡淡了此一生。而他这位小妻子,与过世的原配妻子大为不同,性情恬淡,是最适合如今的他不过了。而他,自也会倾心待她,许她一世安稳。 “你闺名是?”鬼使神差地,他冲口而出问道。话音刚落又懊恼不已,她定会不高兴的,自家夫君竟然连她的闺名都不知道。只怪自己当初对这门亲事实在太不上心了。 小杨氏只是抬头望了他一眼,随即低下头去轻声回道,“汀柔,妾身闺名汀柔。” “……汀柔。”赵弘瑾似叹似怜地低低念着,低沉又带着几分沙哑的嗓音在杨汀柔耳边回荡,让她不禁微微红了脸。 她竟是不知自己的名字也能被唤得如此婉转缠绵,百转千回。 “阿柔,日后我唤你阿柔可好?”喃喃低语响在耳畔,杨汀柔脸上红云渐浓,蚊蚋般‘嗯’了一声,脑袋快要垂到胸口处了。 赵弘瑾望着她这副娇柔可人的模样,心神一荡,忍不住伸出手去紧紧包着那只规规矩矩放在膝上的小手,触手细滑柔软,一如她这个人。 杨汀柔被他这突然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便想将手抽回来,却不料对方抓得极紧,让她根本挣脱不得。 她只得忍着羞意将脑袋垂得更低,再不敢去看身边的男子,心中却缓缓升起一丝欢喜甜蜜之感。 辘辘前行的马车,载着两人油然渐生的情愫,一路驶向那名‘家’的地方。 *** 龙乾宫中的赵弘佑,依然搂着苏沁琬在怀中,小声地逗弄着她,惹来对方又娇又媚的嗔视,他心情舒畅地低声笑起来,只觉得这样的日子甚是轻松惬意。 两人又耳语了一会闲话,赵弘佑眼角余光扫到一旁摆放着的琴,心思一动,在怀中娇人儿脸上亲了一口,理所当然吩咐道,“朕还未听小狐狸弹过琴呢,趁今日得空,去弹首曲子给朕听听!” 苏沁琬身子微微一僵,不过半晌便双手搂着他的腰身可劲地往他怀中钻,娇滴滴地道,“臣妾只想和皇上一处,不想动……” 赵弘佑在她腰间软肉上拧了一把,对她的依赖很是受用,可嘴上依然取笑道,“没骨头的小狐狸,如今倒要赖在朕身上,昨夜不知是哪个哭哭啼啼地不许朕再碰,嗯?” 这是只过河拆桥的小狐狸,自己舒服了就将辛辛苦苦侍候的人踢开,又是耍赖又是哭求地让人饶过她,却不知她越是这般可怜兮兮,他便越想往狠里欺负她。 “臣妾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听不懂听不懂!”苏沁琬下颌抵着他的胸膛,仰着脸眨巴眨巴圆溜溜的翦水明眸对上他,娇声娇气地道。 赵弘佑低低地笑起来,这也是只会装傻扮无辜的小狐狸,装模作样的本领炉火纯青。 轻轻地在她脸蛋上掐了一把,故意板着脸严肃地道,“在当今皇上面前也敢撒谎,你简直无法无天了!” 苏沁琬却不怕他,搂着他的脖子笑嘻嘻甜蜜蜜地道,“有皇上就可以了啊!” 赵弘佑终忍不住破功笑了出来,用力地锢着她柔软纤细的腰肢,低下头去狠狠地吻住了那张能气得他心肝疼,也能甜得他发腻的小嘴。 苏沁琬甜甜笑着迎合他的攻势,调皮地时而回应时而躲避,恼得赵弘佑只伸出大掌固定着她的脑袋瓜子,攻势愈发凌厉,又啃又咬又吮,誓要将这小狐狸制得服服帖帖。 满意地看着怀中小女子软成了一滩水,他才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只不过,那双大手却仍在她身上游移着,一会揉揉这里,一会又捏捏那处,实在是爱得不行。 至于让苏沁琬为他抚琴的打算,却是早抛到了九霄云外。 屋内的笑闹声及让人遐想连篇的低.喘娇吟声自然瞒不过门外守候着的郭富贵,他仰头望天,自言自语地道,“咱家就知道这天是变了……” 皇上估计也不记得自己多久没翻过牌子,更是不会记得他有多久没到过其他嫔妃宫中了,本以为会有希望继愉昭仪后第二个得沐圣恩的方嫔,皇上虽仍偶有传召,但至今仍是清白女儿身。 至于里头那位昭仪娘娘,一个月里侍寝的次数并不算多,皇上毕竟仍是那个勤政冷静的皇上,并不常进后宫,可驾不得这位娘娘却包揽了皇上踏足后宫的每一回。 后宫雨露均沾的曾经,还有希望再回来么?郭富贵难得地开始思索这个深奥的问题。 苏沁琬好不容易才回复过来,双手捂着发烫的脸蛋,企图降降脸上温度,见赵弘佑望着自已笑得好不得意,她娇嗔地横了他一眼,轻捶了他胸膛一记,“坏蛋!” 趁赵弘佑未反应过来时用力从他怀中挣脱,一下便离得他远远的,她细细整理了有几分凌乱的发髻服饰,再冲他盈盈下拜,“臣妾告退!” 赵弘佑挑眉望着她这连番动作,也不阻止,任由她迈着轻盈的步伐离开了。 满怀温香软玉的触感仿佛仍能感受,他笑叹着靠在椅背上,想到与苏沁琬的种种,脸上笑意渐深。这小狐狸,会向他哭、会向他闹,高兴了主动抱着他偎着他,偶尔还奖赏般亲亲他;不高兴了就直哼哼,恼了还会‘以下犯上’又捶又咬,活脱脱一个被惹毛了的小狐狸,仿佛他不是高高在上凛然不可侵犯的一国之君,而是可以包容她小性子的至亲之人。 所以,对上他,她不用摆出仪态万千的昭仪娘娘模样,而是率性而为,一颦一笑,一娇一嗔俱是发自本心。 这样的相处,每每让他不由自主便心软得一塌糊涂,许多往日在意的规矩都忍不住一再忽视,真如那小狐狸所说的睁只眼闭只眼了。 “真就是个勾人的狐狸……”他自言自语道,唇边笑意依然明显。可不就是勾人嘛,勾得他都有些不认识自已了,比如白日宣.淫,比如与她在龙乾宫中那张不曾躺过任何女子的龙床上翻云覆雨…… 一直在外头等候着的芷婵见她出来,连忙上前见礼,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地往怡祥宫而去。 “淑妃娘娘待姐姐可真好,这么贵重的珠钗都赏给姐姐。”语带羡慕的女子悦耳之声穿过花枝传到苏沁琬耳中,让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可不是,咱们姐妹几个,就属崔姐姐最得淑妃娘娘看重了!”酸溜溜的话语倒有几分熟悉,细听之下,苏沁琬便认得是陈贵人的声音。 崔姐姐?她疑惑地蹙了蹙眉。若她没有记错,宫中嫔妃只有一人姓崔,那便是早前曾得罪刘贵嫔被对方借故处罚了的崔贵人。 后来听闻崔贵人大病了一场,甚至有传闻说她估计也会步当初的常良娣下场,一病不起而去了,哪料到没多久便传来她好转的消息。 如今听这番话,难道这崔贵人竟站到了徐淑妃处不成? 苏沁琬有些意外,可细想之下又觉得是在常理当中。 崔贵人当初得罪了燕贵妃一派最有势力的刘贵嫔,以刘贵嫔那记仇的性子,想来没少在她生病时做手脚,说不定她那场病也有刘贵嫔的功劳。 在那般孤立无助的时候,只要徐淑妃稍一表示善意,估计她便会靠了过去,也不到她不靠。毕竟,已经得罪了燕派的她,若再得罪徐派,只怕再无法在宫中立足。 而自常良娣病逝后,徐淑妃怕是一时寻不到出众的棋子,这崔贵人姿容不俗,从那日应对来看,也可知是个有些头脑的,与鲁莽不知轻重的常良娣不同。这样一个绝佳人选,徐淑妃又怎会放过。 正沉思间,崔贵人几个已经转了过来,认出是她后个个屏声息气,整齐地行起礼来,“嫔妾见过昭仪娘娘!” 苏沁琬免了她们的礼,又瞄了头插着莹白珠钗的崔贵人一眼,随即带着芷婵离开了。 直到再听不到她的脚步声,崔贵人方抬头深深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眼神复杂难辩。 苏沁琬却是浑然不觉,心情愉悦地回了寝殿中。这几日皇上待她极好,几乎是一得空便来陪她,小打小闹一番亦甚有滋味。 至于那些闲言闲语,反正她们也不敢当着自已的面说三道四,她也只能故作不知。 而自经历上一回淳芊被陷害一事,她如今与夏清妃算是扯了开来,可自那事后夏清妃便又闭门不出,据闻竟是又病了,苏沁琬也不知是真是假。 对燕徐二妃,她也少了几分明面上的恭敬,谁让她是嚣张又记仇的愉昭仪,都被对方明面欺负过了,态度又怎能没些变化,最明显的便是往漱勤殿请安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 可偏偏旁人又不能说她这做法不合规矩,毕竟,宫里可只规定嫔妃每日要向皇后娘娘以及各自宫中主位娘娘请安,可没规定说要向别的高位份妃嫔请安。燕徐二妃要责罚身为一宫主位的她,那便要先当成了皇后再说。 她懒洋洋地倒在软绵绵的床榻上,觉得要是每日都能过得这般自在逍遥就好了……   ☆、60|56.55.1 新的一科会试将近,被祖父任命为监考官的夏远知,一早便奉召进宫,在御书房内向赵弘佑细细回禀了会试之事,方才告退离去。 赵弘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不过片刻便垂下头去,任命夏博文为主考,其实便是因为他身边有这么一个还算清醒识趣的夏远知,凭夏远知的手段能力,相信会为他选出合意之人来。 从御书房离开后,夏远知目不斜视地往宫门方向行去。 “大少爷!”身后似是有人唤他,他下意识便停了脚步,回转身一看,认出是如今贵为清妃的妹妹夏馨雅身边的婢女墨香。 他不自觉便皱起了眉,沉下脸问,“你不在宫里侍候娘娘,到此处来意欲为何?这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墨香缩了缩脖颈,小小声地道,“大少爷,奴婢奉娘娘之命,特请大少爷前去一见。” “纵是至亲骨肉,如今身份有别,我不过外臣,又岂能私下与深宫女眷接触。”夏远知面无表情地道。 墨香翕了翕嘴,想再说些什么,可终是不敢,只能望着他又转过身去,抬腿便欲离开。 “大哥这是打算再不见妹妹了么?”蕴着无限幽怨的柔和女子声音一下便让正欲离开的夏远知止了脚步。 清妃定定望着依然背对着自己,不肯回头看自己一眼的嫡亲兄长,辛酸的眼泪一下便滴落了下来,哽声唤道,“大哥……” 自小疼她宠她的大哥,真的再不想见她,不想再理会她了么? 夏远知阖着眼眸深深地吸了口气,蓦地回过身来恭恭敬敬地朝她行礼,“臣夏远知参见清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清妃捂着嘴流着泪望着他,喉咙像是被东西堵住了一般,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夏远知的视线落在正对着自己的绣鞋上,耳边是隐隐细细的哭泣声,心里又是难受又是心酸。这是他唯一的妹妹啊,自幼乖巧听话的妹妹,为什么他们兄妹二人会走到如今这地步?可一想到早逝的长姐,他顿时又硬起了心肠,语气愈发的恭敬,“娘娘若无事,臣先行告退了!” 眼看着兄长真的转身就走,清妃急了,再顾不得其他,快走几步上前扯着夏远知的衣袖,“大哥,你真的不管妹妹的死活了?在你心里,妹妹就真的那般不可饶恕吗?” 夏远知沉默了片刻,终是狠心用力将她的手拨开,“你已不是年幼无知的孩童,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而负责,当年你既然选了这条路,那便应该清楚会有怎样的下场。” 顿一顿终觉不忍,又低声道,“皇上乃仁德之君,你若安守本分,他定会保你一世安稳无忧,臣言尽于此,娘娘,你……好自为之!” 言毕,再也不愿回头,加快脚步消失在清妃眼前。 “大哥……”望着兄长决绝的背影,清妃终忍不住失声悲泣。 此处发生的事,很快便有人报到赵弘佑处去,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继续低着头批着奏折。夏远知是个聪明的,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正因为夏家有他,他才能稍稍放得下心来。 至于清妃……笔尖微顿,不过片刻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挥着毫笔。 *** 苏沁琬无论如何都会想不到自己难得出来闲逛一会,也能遇上一直闭门不出的夏清妃。不经意地望过去,却感觉对方有些不太对劲,只哪里不太对劲又一时想不出来。 “见过娘娘!”事不关已之事她从来不会过于纠结,依礼见过了夏清妃,却听到对方冰冰冷冷的语调,“你很得意?瞧着本宫如今的模样,你是不是很得意?” 苏沁琬只感到莫名奇妙,反驳道,“娘娘是怎样与臣妾又有何干?臣妾为何要得意?” “皇上不过一时贪图新鲜,以你此等上不得台面的狐媚之容,你以为还能霸占着皇上多久?”许是兄长的态度打击了她,又或是见到平生让她最痛恨之人,清妃早已失了平日的冷静,眼神中充斥着怨毒阴冷。 苏沁琬平静地对上她的双眼,半晌之后展颜一笑,嗓音一如既往的娇脆动听,“皇上喜欢,那便是臣妾之福。至于霸占一说,皇上圣明,乃当世英主,又岂会被妇人所掌控。” 不等清妃再作反应,她上前一步凑到她跟前,将声音压得极低,说出来的话却如刀子一般直刺入清妃心脏,“输了便优雅地承认输了不是更好?何苦像个丧家犬一般四处乱吠,当日你打压不下本宫,那这一辈子也别想再有机会!” 当日被围攻的种种她一一记在心上,淳芊那一撞纵是捡回了性命,但却落得个头疼的毛病,那丫头虽平日依然是没心没肺的样子,可她却清楚地感觉得到她的性子沉默了许多。 她知道她是自责,自责自己不够伶俐,以致被人陷害差点连累了主子。争宠是她要争的,将来要面对什么样的攻击也是她应该受的,可她却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她身边的人,尤其是那个一心只为她的淳芊。 “你!”清妃愤怒地盯着她,眼中杀气顿现。 苏沁琬毫不畏惧,既然早就知道不能和平共处,她更不可能会退让。在后宫这样的地方,从来便没有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可能,只要你弯一下腰,那便会有前仆后继之人踏着你的背脊踩到你头上去。 她轻柔地为清妃正了正有些歪了的凤钗,对方嫌弃地拍开她的手,她也不恼,脸上笑容浅浅,眼里却溢满了挑衅。 “简直不自量力,你以为仅凭着皇上短暂的宠爱便能爬到本宫头上来?本宫再不济,身后也是整个太傅府,你呢?最好祈祷这一辈子不要有失宠的一日,否则,定要你尝尝本宫的手段!”清妃冷着脸放出狠话。 苏沁琬心中一滞,只很快便神色如常,“臣妾是没有娘娘出身高贵……”说到此处,她心思一动,话锋一转,继续道,“臣妾确无至亲扶持,可娘娘,你也不比臣妾好到哪里去,整个太傅府?嗯?” 末了,她意味深长地轻笑一声,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清妃瞬间变得有几分僵硬的脸色,心中那个隐隐的猜测渐渐清晰。 退后一步向对方行了礼,再深深地望了有些许失神的清妃一眼,苏沁琬别过脸去,施施然地带着担忧不已的芷婵离开了。 “娘娘……”回到了怡祥宫,芷婵犹豫地唤了她一声。 苏沁琬头也不抬,目光依旧落在手上的书卷上,“你是想说我不应该与清妃如此撕开脸来的?” 芷婵怔了怔,一时倒不知该如何回答。 苏沁琬放下书,抬头凝望着她,“你觉得我与清妃有没有和平共处的一日?方才她的眼神中包含着什么样的情绪,相信你也看得清清楚楚,一条随时会扑上来咬你一口的毒蛇,本宫为何还要因为表面那些虚假的和睦而退让。忍一时之气若真能带来风平浪静,本宫不介意忍一忍,毕竟,没有谁会想到处树敌,尤其还是树立一个实力不弱的敌人。” 芷婵沉默不语,良久之后,低声道,“奴婢愚钝,娘娘所言极是!” 苏沁琬却不再理会她,又再低下头翻着手上的书。 她是不能退、不能让,当日三妃步步紧逼,让她充分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不妙,如今燕徐二妃顾着扳倒对方,一时无瑕顾及自己,但只要她落入危机当中,这二人定会毫不犹豫地落井下石。当然,她相信夏清妃待遇亦与自己一般无二。 至于与夏清妃所说的那番关于夏家的话,不过是脑海中一闪,忆及每回的命妇进宫均不见夏家的大夫人,出言试探一番罢了。毕竟,亲生的女儿进了宫,每年难得相见的时候,作为生母的均不出现,这本身就足够引人遐思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夏大夫人真的病重,但经过方才的一番试探,她敢肯定的是夏家里头并不太平,这种不太平甚至影响到了宫中的夏清妃。 “娘娘,内务府方才着人来询问,仪郡王妃递了折子欲进宫来向娘娘请安,娘娘见是不见?”淳芊掀开门帘子走了进来,行过礼后禀道。 苏沁琬如今位列九嫔,又是一宫主位,是有资格传召人进宫的,但需提前报到内务府处,再由内务府呈至皇后,皇后准了之后方可以。但如今宫中无皇后,内务府便要报到燕贵妃及徐淑妃处,经由二妃许可后方准入。而燕徐二妃欲传召外头之人,却是要经对方允许,偏这两人从来便是死对头,无事都要挑出三分来,自然不愿意将自己之事交由对方裁决,是以这两位甚少会传召外人进宫。 而朝中一品诰命夫人却是可以请旨进宫觐见的。 苏沁琬有些意外,自上一回在仁康宫遇上这位仪郡王妃后,她便再不曾见过她,如今对方突然请旨觐见,确实是出乎她意料。 她稍思忖了片刻,遂点头道,“郡王妃一片诚心,那便见吧!”她自问自己身无长物,拥有的不过是那点儿圣宠,不管对方有何图谋,最终成不成却是要看皇上的意思。 况且,对那位仪郡王妃,她其实倒是有几分兴趣的。 得了准信,淳芊随即行礼退了出去向内务府传达主子的意思。 翌日,仪郡王妃孟氏便在引路太监的引领下到了怡祥宫。 与苏沁琬彼此见过礼后,孟氏便笑道,“不过才数月不曾见娘娘,娘娘倒愈发的让人移不开眼睛了,都说女大十八变,照妾身说来,娘娘这是一日一变化,越变越出众了!” 苏沁琬掩嘴轻笑,“郡王妃说笑了!” “妾身可从不开这样的玩笑,娘娘姿容绝世,明眼人一瞧便知,妾身又岂敢胡言乱语。”孟氏一脸正色地道。 苏沁琬笑得更开心了,这位郡王妃就是有本事让人深信她的奉承话是真的,半分也不掺假。 孟氏趁机又说了一溜的好话,直说得苏沁琬眉开眼笑,这才佯咳一声道明来意。 “妾身此次进宫,一来是向娘娘问安;二来却是向娘娘请罪!” 苏沁琬疑惑,“郡王妃此言何解?又何来请罪一说?” “小儿莽撞,前段日子曾与孙府二公子言语不合,都怪妾身教子无方,这孽障居然怀恨于心,昨日竟召集了人将孙二公子打了一顿……”孟氏满脸羞愧自责地道。 虽上回与苏沁琬照了面,但她一直苦无机会再接触对方,昨日一听闻家中那极碍眼的庶子打了孙府公子,细问之下方知道那竟是宫中得宠的愉昭仪的表兄,她心思一动,立即命人将打了人的庶子绑了起来,又训斥了一顿哭哭啼啼欲请郡王作主的妾室,命府上大管事及她的管事嬷嬷带了伤药代她亲自去了一趟孙府。 至于那对碍眼的母子如何在仪郡王面前哭诉的她也懒得管,直接向丈夫扔下“承爵”二字,他便再说不出其他话了。 借由此事,她也得了个进宫的名头。 苏沁琬两道秀眉蹙紧,孙培超什么德性她早已知晓,是个到处惹事生非的主,如今竟有如此胆量与郡王府的少爷对上,这倚仗的竟是她苏沁琬?否则为何这头郡王府的公子刚打了人,那头郡王妃便立即进宫请罪! 她心中暗恼,她争取今日的一切,不是给别人当利用的资本的! “郡王妃言重了,孙二表兄素来行事无状,本宫早有所闻,他与贵府公子谁是谁非本宫更是不清楚,又岂敢承郡王妃这声请罪!” 孟氏偷偷地打量她,见她说话的神色不似作伪,心中暗忖:难道这昭仪娘娘对那孙家……可是,孙家那老爷前不久刚连升了三级,若说无这位娘娘的作用在,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 只不过,既然苏沁琬无意理会此事,她自是不会再提,她进宫来无非是套个近乎,至于那闯祸的庶子,若有必要,她不介意推出去。 她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三言两语便又逗得苏沁琬掩嘴直笑,直到感觉时辰不早了,方起身告辞。 苏沁琬笑盈盈地道,“本宫前几日刚得了一套翡翠头面,与郡王妃这身装扮极其搭配,若郡王妃不嫌弃,本宫便将它送与郡王妃可好?” 孟氏惊喜万分,连声道,“娘娘赏赐乃天大恩典,妾身求之不得!” 物件贵重与否无甚要紧,关键是苏沁琬这示好的举动,让她心中欢喜异常。 总算是有所收获不是?   ☆、61|56.55.1 苏沁琬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她如今居于深宫,对外头之事一无所知,仪郡王妃既有心讨好,倒不如通过她知晓外面之事,也免得自己不知何时被孙家顶着名头横行无忌。 至于皇上的想法,当初她将仪郡王妃主动向自己示好之事告知了他,他既无甚表示,说明他并不在意。所以,与仪郡王妃的来往想来无碍才是。 送走了孟氏,她思前想后终觉仍有些放不下心来,对如今的她来说,凡事先提前向皇上报备一下总是好的,这也可表明她在皇上面前的坦荡与毫无保留,还有依赖及信任。 心中有了打算,遂吩咐半菱着人准备轿辇,她要亲自去一趟龙乾宫。 半菱见她难得的如此主动,欢欢喜喜地连忙退出去准备了。 龙乾宫外的小太监远远便见怡祥宫的轿辇过来,连忙亲自迎了上去,恭敬有礼地请着苏沁琬下了轿辇,行过礼后正打算问候几声,却听身后有小太监小步过来行礼道,“皇上请昭仪娘娘进去。” 苏沁琬含笑谢过了他,也不用人引领,熟门熟路地微微提着裙摆往殿门走去。 进了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坐在长椅上冲她扬着浅笑的赵弘佑。她抿着嘴上前几步行礼问安,看到递到她面前的大手,顺手便将自己的小手搭了上去,借着力度起了身,旋转了半圈坐到赵弘佑怀中,搂着他的脖颈,顺带着在他脸上亲了一记,娇娇地笑着道,“皇上怎的就知道是臣妾来了?” 赵弘佑却不像以往那般搂着她逗乐,大掌只搭在她后腰处固定着她的身子,清咳一声轻斥道,“不成体统!” 苏沁琬正感意外,却听身后有女子轻柔的问安声,“嫔妾见过昭仪娘娘,娘娘金安!” 她吃了一惊,回头一望,见方嫔赫然站在她身后不远,正向她行着礼。她连忙从赵弘佑怀中跳了起来,尽管脸上飞起了红霞,可却依然故作若无其事地朝方嫔摆了摆手,“免礼!” 赵弘佑见她这副明明尴尬得要死,偏要扮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心中因这小狐狸一番举动带来的那点不自在一下便消散了,眼带揶揄地笑看着她,也不出声。 苏沁琬偷偷瞪了他一眼,坏蛋,也不提醒她! 方嫔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二人的举动,只觉得这二人间萦绕着一股旁人无法插足的亲昵,她垂下头去再福了福,“嫔妾突想起宫中有事,请皇上容嫔妾先行告退!” 赵弘佑也不留她,点了点头便准了。 转身出门那一刻,她不着痕迹地扫了屋内的两人一眼,见愉昭仪正扯着皇上的袖口,虽看不清她的神情,但皇上眼中的无奈与宠溺却根本掩饰不住。她不敢再看,低着头退出去了。 确信屋内如今只有自己与皇上,苏沁琬又一屁股坐到他腿上,揽着他的脖子撅着嘴撒娇道,“明明屋里有人,皇上也不偷偷提醒一番,害得臣妾被人取笑!” 赵弘佑搂着她的纤腰笑道,“往日朕说了你多少回,不许没规没矩,可你偏是不听,还道什么只有朕一人瞧见。需知‘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今日可不正正应了此话?看你这只小狐狸日后还敢不敢!”一面说,一面抬手捏了捏苏沁琬软软嫩嫩的脸蛋。 苏沁琬嘴巴撅得更高了,一脑袋扎到他怀中,在他胸膛上胡乱地蹭,直让赵弘佑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如今方知道羞了?平日端得一副娘娘仪态今日可算是露馅了。” “臣妾都羞死了,皇上还取笑人,也不哄哄……”闷闷弱弱的抗议声从他怀中透出,赵弘佑笑得更响亮了。用力将羞得无地自容的小姑娘的脑袋挖出来,双手捧着她的脸蛋,见她小嘴嘟得长长的,忍不住低下头去轻轻咬了咬,“就要让你长长记性。” 本还想再趁机逗弄几句,却见面前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一下子便变得水雾朦朦起来,终是心有怜惜,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好好好,朕不取笑你了。” 此时不得寸进尽简直是笨蛋,苏沁琬自然不会认为自己是笨蛋,所以她很干脆地委委屈屈控诉,“臣妾都要难过了,皇上怎的不哄哄……” 赵弘佑哑然失笑,娇娇软软香香的小姑娘坐在他怀中,糯糯的让他哄哄她,这样的可人疼,让他心软成一团。用力将她搂得再近些,一下又一下地在她脸上亲着,一面亲一面道,“好,是朕不好,不该在小狐狸快羞死的时候取笑,下一回一定注意提醒,就算一时忘了提醒,也下令旁人不许偷笑……” 苏沁琬心中好笑,这九五至尊肯定不曾哄过人,听听,这说的什么话! 赵弘佑察觉她脸上的笑意,顿时便明白自己被这小狐狸戏弄了,又好笑又好气地在她腰间软肉上掐了一把,痒得苏沁琬‘咯咯咯’地笑着往他怀里钻,一面躲一面求饶,“皇上饶命,再不敢了!” “小混蛋,连朕都敢捉弄,简直反了天了!”赵弘佑板着脸一脸严肃,手上动作却不断,在她身上这里捏捏,那里掐掐,引来一阵阵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 直到见怀中的小狐狸笑得几乎快岔气,他方停了动作,目光紧紧锁着那张酡红明艳的小脸,心神蓦地大好,伏下脸去一面轻轻亲着那芬芳甜蜜的双唇,一面喃喃地唤,“小狐狸……” 苏沁琬甜笑着反搂着他,仰起脸迎接他的柔情蜜怜,唇舌相依,温情脉脉。 依依不舍地离开仿佛总是品尝不够的丹唇,见怀中人原就酡红的小脸如今又添红霞,娇喘连连,无力地软倒在怀中,赵弘佑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苏沁琬平息了急促跳动的心房,抬眸便对上一双溢着温柔怜爱的漆黑眼眸,心中仿似被物体击中一般,平缓下来了的心跳又不自禁的‘呯呯’乱跳起来,这一回,却是与方才因亲吻而带来的心跳加剧不同,可到底哪里不同,她也分不清。 她有些慌乱,总觉得有些东西似不受她控制一般在她身体里四处乱窜,搅乱她的心神,让她顿生不知所措之感来。 “小狐狸?”见她神色有异,赵弘佑不禁疑惑地唤了一声。 苏沁琬努力压抑那异样感而不得,干脆一头扎进他怀中,企图掩饰那些心慌意乱。虽是仍搞不清楚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但潜意识她却知道那是她不能触碰的。 赵弘佑不明所以,想拉开她问个明白,可苏沁琬却将他抱得紧紧的,他拉了几下拉不动,又舍不得下力气去硬扯,只能无奈地笑叹一声,伏到她耳畔低声取笑道,“都这般大了还像个孩子一般爱撒娇,也不怕人知道了笑话!” 瓮声瓮气的弱弱反驳声响起,“哪有,臣妾不过、不过想取取暖……” 取暖?赵弘佑失笑,这借口扯得有够烂的。好笑地摇了摇头,大掌轻柔地抚着她的后背,也不再催促,任由她赖在怀中。 苏沁琬却愈发的焦虑起来,尤其是感觉背上那柔和的动作,心跳不但不平缓下来,反而越跳越急促,慌得她更是往那温暖厚实的怀抱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失序的心跳回复原状。 “真的冷了?”察觉她的动作,赵弘佑手上动作一顿,低下头去柔声问。 这样的天气,论理应该不会冷才是,只不过,女子总是比男子更加畏寒,尤其怀中这个,冬日恨不得腻在屋里不出外的。这样一想,他也不禁急了起来,就怕这小狐狸身子有何不妥,再顾不得其他,控制着力度强硬地将苏沁琬从怀中挖了出来,大掌覆上她的额,触手温热,确是比寻常热了些许。 他急了,语气也不禁重了几分,“身子不好为何不说?还在这扯些有的没的!”额上温度高,可她却偏偏说冷,定是不妥了。 苏沁琬见他毫不掩饰的关切之情,连忙捂住他的嘴,将那让请太医的话掩了回去,软软地道,“臣妾好好的,没病没痛。” 赵弘佑一脸的不相信,扯开她的手严肃地道,“体热又说冷,明明是发热之症,你当朕当真糊涂了?” 苏沁琬怔怔地望着他,心中那些异样感受仍是有的,可她却不再感到慌乱。蓦地展颜一笑,探出手去搂着他,娇声软语,“哪就是发热了,还、还不是皇上害的!总是、总是那样、那样……” 赵弘佑一怔,瞬间也想到了这层,不禁有些讪讪然。 气恼难消地往她脸上咬了一口,低低地骂了一句,“小混蛋!” 苏沁琬笑着将脸蛋贴着他的,还讨好地蹭了蹭,赵弘佑便是有天大的气此刻也消得一干二净了。 满是无奈地搂紧怀中娇躯,仍是有些不放心地问,“那方才为何说冷?难不成果真在撒娇,嗯?”说到后面,语气又充满了戏谑。 良久,久到他以为她不会回答,却不想听到闷闷不乐的声音在耳畔响着,“皇上也会这般待别人么?” 赵弘佑又是一怔,一时不明白她为何会有此问,也不及细想,笑着在她身上拧了一把,“普天之下又有哪个会如你这般粘人?” 似是回答了她的话,又似是没有回答,苏沁琬一时有些失落,可又似是松了口气,很快便又欢欢喜喜地娇声道,“普天之下又有哪个会如臣妾这般乖巧懂事又勤劳?” 赵弘佑直接便笑出声来,捏着她的鼻子取笑,“厚脸皮!” 两人一番笑闹,苏沁琬猛然想起来意,连忙从他怀中坐直了,面对着他一脸严肃地道,“今日仪郡王妃到臣妾处来了!” 赵弘佑难得见她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心中好笑,一听,原说的这件事,笑意便愈发的深了,仪郡王妃请旨一事他又怎会不知。 “嗯,仪郡王妃来向你请安,然后呢?她说什么了?”他不甚在意地拢了拢她垂落颊上的发丝,随口问道。 “郡王妃说,说臣妾二表兄曾与她们家公子起了冲突,然后,然后郡王府的公子将臣妾二表兄打了。郡王妃进宫来是向臣妾请罪的。”苏沁琬老老实实地道。 赵弘佑手上动作一顿,不过片刻又继续玩弄着她的发丝,“少年气盛,有些冲突倒也难免,郡王妃来请罪,那小狐狸打算如何做?” “又不是臣妾的儿子……”苏沁琬一脸莫名奇妙地望着他。 “什么儿子不儿子,这话也能混说的?该打!”赵弘佑哭笑不得,控制着力度在她手心上拍了一下,板着脸教训。 苏沁琬痛得直叫唤,委委屈屈地瘪着嘴,到底不敢再说。 赵弘佑好笑,他根本没怎么用力,这小狐狸实在是娇气得很! 至于那什么‘二表兄被打’一事,他只一听便明白其中的弯弯道道,左不过是孙家如今气势大了,有些目中无人。这些小打小闹,目前还不值他放在心上,狗尚且会仗人势,更何况是人!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看在小狐狸的面上,他也愿意由着他们。再说,孙家若是不会收敛,多的是人收拾他! “往些年在孙家过得可还好?”赵弘佑轻轻揉了揉她的掌心,不经意地问。 “挺好的!”苏沁琬答得异常顺溜,不等赵弘佑再问,她又抱着他撒起娇来。 赵弘佑无奈地搂着她,心中却隐隐有个想法:这小狐狸貌似并不太乐意旁人提及她在孙家的那段日子。 “啊!”一声突然响起的惊呼将他吓了一跳,无奈地低下头去,见苏沁琬对着手指偷偷望着自己,一副心虚难耐的模样。 他又再板起脸来,“做什么大呼小叫的,成什么样子!” 苏沁琬嗫嚅着道,“皇上,臣妾、臣妾做了件事,您可千万莫要生气!” 赵弘佑愣了愣,清咳一声道,“说来听听,朕看看你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才、才不是大逆不道,不、不过是、是将皇上前几日赏给臣妾的翡翠头面送了人……”苏沁琬眼神游移着不敢望他。   ☆、62|56.55.1 赵弘佑愣了愣,本想安慰她几句,可难得见她这副悔疚心虚的模样,心中一乐,可脸上却是无甚表情,让苏沁琬直嘀咕。 难道真的不高兴了?按道理来说,他不是应该大大方方地表示东西既赏给了自己,那便任由自己处置的么?如今摆出这样的表情却是为何? 她越想越糊涂,飞快瞅了他一眼,又生怕他察觉,连忙装出一副老老实实认错的样子,可那双灵动的眼眸却总是忍不住偷偷地朝他瞄过去。 她这副模样又如何瞒得过赵弘佑去,见她像只怯生生又随时保持警觉心的小动物一般,终忍不住哈哈大笑,搂过她用力亲了一口,“真是个笨蛋,这值什么,有什么好担心的。人情往来并不限于宫里头,便是宫外也是免不了,仪郡王妃进得宫来,你身为九嫔之首,赏赐些物件本就是常理,就你个笨蛋忧心这些有的没的!” 苏沁琬不住地直点头,一副虚心受教的乖学生模样,赵弘佑微微一笑,蓦地弹了她额头一记,看着她捂着额控诉般瞪着自己,加重语调道,“只不过,日后朕亲自为你挑选之物,你绝不能赏给旁人,可听到了?!” “……听到了!”苏沁琬鼓着腮帮子哼哼唧唧地回了一声。顿了片刻又笑嘻嘻地问,“皇上每回都是赏许多东西来,臣妾又如何分辨哪些是皇上亲自挑选的?万一不知道,一时手快赏给了别人,那岂不是……” 赵弘佑一言不发,只用那双如墨般的眼眸盯着她,直盯得她不得不敛起了笑意努着嘴道,“好吧好吧,是臣妾犯蠢了!”皇上亲自挑选的东西,那些宫人又怎可能会与别的混在一起给她,自然是珍而重之地另外呈上来。 不过,皇上竟然会亲自为她挑选东西?一想到这,苏沁琬心中那股异样感又冒出来了,这一回,却是有点甜甜的。 软软地偎入赵弘佑的怀中,脸蛋贴在他的胸口处,听着里头一下又一下的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心里竟是一片平和。眼皮渐重,不一会的功夫,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赵弘佑甚喜她这乖巧可人的模样,笑笑地低下头去在她额上亲了一记,却发觉怀中的小姑娘居然发出一阵阵均匀平和的呼吸声,原来竟是睡了过去,许是在做着什么好梦,粉嫩的丹唇边挂着甜甜的笑容。 他一时无语,片刻之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单手将她搂得再紧了些,另一只手拿过放于一旁的书卷,颇有闲情地翻阅起来。 诺大的屋内,只有偶尔‘沙沙’的翻书声,以及细细浅浅的呼吸声,穿透窗棂投照进来的阳光,为被脉脉温情萦绕着的两人再添一份暖意。 从龙乾殿门出来,方嫔脑中始终浮现着方才所见那一幕,她微微叹息,原来,皇上与愉昭仪私底下的相处竟是这般的随意,仿佛这世间上最平凡普通的夫妻,而不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及三千佳丽中的一员。 夫妻?当这个词在她脑中冒出来时,她心中一窒。夫妻……很普通,又很美好的一个词,于她来说却是遥不可及,这一辈子,她都无法成为那个人的妻…… ‘哒哒哒’的整齐脚步声将她从沉思中唤醒了过来,她连忙收敛思绪,微微侧了侧身子。 在皇宫内苑当中,只有禁卫巡逻队才会有这样整齐的脚步声。 “……见过方嫔娘娘。”巡逻的禁卫队渐渐远去后,她正要迈步离开,却听身后有请安声响起,胸口一下似被重物击中一般,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不敢回头,只低低地说了句‘免礼’,便慌不择路地提着裙裾快步直往前而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走快走,绝不可以回头,离他远远的,不能回头…… 一口气走到僻静的一方园子那枝叶繁盛的树下,她靠在树干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上的汗珠缓缓地滑落,经过眼尾处,顺着脸颊滴落领口中。 她紧紧闭着双眼,片刻之后有晶莹的水珠从眼中渗出,混入汗水当中,交融一团在她脸上肆意流淌…… “主子……”不知过了多久,贴身宫女红绫担忧的声音近在耳畔,方嫔才掏出帕子拭了拭脸上不知是泪还是汗的痕迹。 “我没事,回去吧!今日之事切莫与旁人说起。”她淡淡地吩咐道。 “奴婢知道了,主子放心!”红绫低声回道,随即上前几步为她整理头上的钗环。 主仆二人收拾妥当,一前一后地往景和宫方向而去。 *** “皇上既然能常宣你到龙乾宫去,这便是你天大的恩典,你也得主动些才好,若是能怀上龙嗣,纵是位公主,将来也有个依靠,这不比别的什么更好?”细细问了方嫔今日到龙乾宫一事,听闻皇上又是传她作画,并不曾有其他动作,燕贵妃不禁有些烦躁,语气也不由得重了几分。 明明眼前这位不论容貌还是性情,均是上上人选,纵是一时被怡祥宫那位抢了先,论理也不应该埋没至此才是啊!好不容易终于入了皇上的眼,传召君前的次数也并不算得上少,可偏偏这位至今还是清清白白的女儿身,让她心中又急又恼。 她抬举她,不是为了让她陪皇上闲聊作画的,而是希望她能生下一儿半女,也为自己添几分助力。可如今这不上不下的到底算个什么事啊! 方嫔始终微微垂着头,听得她此话也只是低声回了句,“是嫔妾无用!” 燕贵妃更是心烦,不管有用无用,当下除了她也暂且找不出另一人来,是以只能压着火气安慰了她几句,便让她退下去了。 方嫔恍恍惚惚地回了寝殿,怔怔在坐着梳妆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出神。 进宫连一年都未到,她却好像过了一生之久。也许从她踏进这宫门开始,她的生命便如一潭死水,再激不起半分波浪!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眼看着二更钟即将敲响,可主子却仍未有安寝的意思,红绫不禁有些担忧地上前低声劝道,“主子,天色不早了,早些安歇吧!” “前朝穆宗皇帝,六宫虚设,独宠皇后一人,帝后同心,携手百年……红绫,原来世间上纵是一国之君也会如斯情深,只要一人。”见主子没有反应,红绫正要再劝,却听她有些飘忽的话语。 红绫疑惑地望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到这穆宗皇帝。 方嫔却不再说,拿过桌上的梳子一下又一下地顺着长发,动作轻柔而迟缓。 她不想违背本心,在心中已有所爱的情况下委身侍候别人,一旦将自己的身子交了出去,那她日后连偷偷想念他的资格都没有了,已经不干净了的她,又有什么脸面去想如斯美好的那段曾经! 那是她心中的一方净土,如若可能,她真的希望此生能一直珍存。 若有似无的叹息飘洒在屋内,要是当今皇上也如穆宗皇帝一般,只宠一人,视六宫于无物,她是不是就可以抱着那段美好平平静静地度过余生了? 时间飞快,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好日子里,新一科的春闱如期举行。 贡院门前车马如龙,来来往往的举子步伐匆匆。凌渊租住的小院落离贡院路程并不算远,是以他今日起了个大早,简单地用了些早膳,便带着早就准备好的考试物品与友人并肩往贡院方向走去。 晨曦映照,万物逢春,空中飘着浅浅的清香,许是某家花园里盛放的鲜花骄傲地向四周展现自己的芬芳,又或是赶早的老农身上沾着的青草气息好奇地四处飞舞。 这是一个适合踏青的季节。 凌渊有些恍惚,记忆中有个人每到这个时候总爱撒娇耍赖地让父母带她踏青,一到了郊外便如出了笼的小鸟,撒欢地四处乱跑,害得自己也只能气喘吁吁的跟在她身后,就怕她不小心会摔倒。哪料到那个小没良心的反倒停下脚步来取笑他跑得慢。 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上头只有两位兄长,是以对邻家这个调皮捣蛋又不失可爱的小妹妹甚是喜欢,虽时常被对方捉弄,可仍是忍不住想去疼她、亲近她。 他轻轻地叹息一声,那样活泼天真的宝珠妹妹,这几年到底是如何过来的?如今在深宫中又是过的怎样的生活?帝王之宠从来都是把双刃刀,她可能应对?还有当今皇上,待她可含真心? “凌兄,得走快些,否则要赶不上了!”同行的举子察觉他越行越慢,忍不住停下脚步催促道。 凌渊连忙收敛思绪,应了一声后加快脚步赶上了他…… 怡祥宫中,苏沁琬正坐在赏芳亭内,微眯着眼感受轻柔的春风拂面。 “今日好像是考状元的日子,京城里肯定有许多四面八方来应考的人。”半菱力度适中地为她按捏着肩膀,随口便将听来的消息道出。 “考状元?却是不知今年这位状元会是哪个?”秋棠好奇地道。 一旁的芷婵轻笑一声,“不只咱们的秋棠姑娘不知道哪个是状元,只怕连皇上也不清楚!” “奴婢以前在家乡的时候,总听戏里演,状元郎都是要配公主的,可惜咱们大齐如今却没有公主。”淳芊也不落人后,插嘴道。 “奴婢曾听过一句闲话,说‘状元郎看才学,探花郎看俊俏’,也不知真假。”半菱笑嘻嘻地又道。 苏沁琬见她们越说越离谱,终忍不住笑着轻斥,“越发不像样了,世间上哪有凭俊俏便能中探花的?只不过恰好是前朝曾连出三位俊俏探花郎,这才让人多了些说嘴罢了。” 顿了顿又道,“况且,今日考中的榜首也不是状元,要中状元,还要过一关呢!哪里就这么简单了。” “那这回的榜首是个什么元?”淳芊问。 “会元!榜上有名的要再参加殿试,由皇上亲自确定名次,头名的才是状元。”苏沁琬颇有耐心地为她解答。 身边的几名丫头又吱吱喳喳地开始议论,苏沁琬有些失神。照时间来推算,凭他的才学,今年也应该参加考试了吧? 想到那个总是耐心十足地跟在身边笨拙地照顾自己的小哥哥,嘴角不由自主便微微扬了起来。 书呆子哥哥……   ☆、63|56.55.1 苏沁琬作为江闽总督苏铭韬的独女,府中虽也有下人的孩子,但到底身份有别,与她总是玩不到一处去。苏铭韬宠爱女儿,给她置了个园子养些小动物解闷,可小姑娘玩腻了还是跑到前院去粘他。是以,江闽一带的官员总会见着他们英明神武的总督大人一会低下头去柔声哄着怀中的娇娇小女儿,一会又满脸严肃地沉声分配他们差事。 女儿之类的生物,简直是用来破坏当爹的威严形象的! 直到到她四岁那年,隔壁搬来了被免职的凌大人一家,苏沁琬才真真正正有了一位童年玩伴,那便是凌大人的幼子凌渊。说是玩伴其实也不尽然,毕竟她与凌渊的年纪相差颇大,可是因苏夫人孙氏与凌夫人一见如故,两人时有往来,苏沁琬与凌渊见面的时候便也多了。小姑娘自来便是个调皮的,见小哥哥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就忍不住上前去逗他。一对小儿女之间的互动落到苏夫人与凌夫人眼中,两人觉得甚是趣致,凌夫人便干脆给儿子下了命令,让他好好照顾妹妹,陪妹妹玩耍。 就这样,小凌渊便不得不跟在苏小姑娘身边行照顾之事。苏小姑娘哭得稀里哗啦了,是他一面笨拙地为她擦拭金豆豆,一面结结巴巴地软声轻哄;苏小姑娘笑得东倒西歪时,还是他小心地半扶半搂着她,不时为她揉揉小肚子。一直到凌父官复原职,凌家一家离开…… 原本她也是规规矩矩地唤他‘凌哥哥’的,可有一回见街上有位婶婶教训儿子,骂他‘书呆子’。回到家后,小姑娘便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问爹爹什么是书呆子,正探手在桌下偷偷捏着妻子软绵绵小手的苏大人便随意哄她,“总捧着书看个没完没了的就是书呆子。” 这一下便闯了祸,第二日凌夫人带着凌渊过府时,小姑娘异常清脆响亮地冲着凌渊直叫唤,“书呆子哥哥!”当下正回府来的苏大人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一跤。望着妻子嗔怪地瞪过来的眼神,苏大人只能尴尬地干笑几声,寻了个理由直接开溜了。 就是这样,无论大人如何教导她改口,小姑娘总是不肯,非常固执地硬是要唤‘书呆子哥哥’,教训得她急了,她便干脆抹起了眼泪,心疼得苏铭韬直接抱着她哄个不停。还是凌父哈哈大笑,直说这般唤书呆子也挺好的,时时提醒着这小子莫要只顾念书而忘了还有其他更多需要学习之事。 想到曾经那段美好的日子,苏沁琬脸上笑意柔和又包含着怀念。许久,她才轻轻地叹息一声,在孙府的那几年,她便是凭着这些幸福的过往支撑着极力与孙家那些人周旋,一直到她踏入大齐后廷,成了天子宠妃。 连升三级的孙进荣只高兴了半个月便笑不出来了,皆因他发现自己的品级是升了,可手中的权利却少了,每日基本上是坐着等时辰过,偶尔听身边同僚半真半假地说些羡慕他清闲的话,他表面客气,内心却烦闷不已。 他正值壮年,可不是当些闲差领些俸禄养老的! 实在是无法忍受身边那些不知真假的羡慕目光,纵使是时辰未到,他也不愿再逗留,直接一拂衣袍抬脚便出了衙门,完全无视身后的异样眼神。 坐在晃晃悠悠的轿子里头,他更觉心烦,感觉轿子停到了一边,正想训斥下人,却听长随在轿帘外低声道,“大人,请稍等,前面是靖王爷尊驾!” 孙进荣一怔,不由伸手拨开帘子,正好见王府侍卫从眼前经过,再不久便是当今天子亲弟——靖王的车驾。 皇家的威严与尊荣震撼着他的心房,王府车驾渐渐远去,身下的轿子又缓缓地被抬了起来,他才沉默地放下了帘子。 正在屋里与长子说着话的江氏,听闻老爷回府时不禁有些奇怪,这个时辰他本应还在衙门里才是,怎的提前便回来了? 孙培策也极为意外,想了想便对江氏道,“娘,儿子去瞧瞧爹去!” “去吧去吧!”长子这话正合她意,江氏忙道。 到了外书房孙进荣处,见小厮正守在门外,他顺口便问,“老爷可在里头?” “回大少爷,老爷在的!” 孙培策不再多话,直接推门便进去,果然见父亲正坐在书案前长吁短叹。 “爹!”他走了过去唤了一声。 孙进荣抬眸见是他,只‘嗯’了一声便移开了视线。 “爹,可是衙里有不顺心之事?说出来让孩儿听听,看能否为爹分忧。”孙培策往书案上的空茶盏添了些茶水,沉声问。 孙进荣望了他一眼,长子是他这几个儿子当中最得力的,遂也不瞒他,长叹一声道,“为父只怕是小瞧了苏沁琬那丫头,她看来并不将为父的威胁放在眼内。也是为父将她想得过于简单了,那件事其实真的算不上是多有份量的把柄,真的说出去,孙家下场或会比她苏沁琬更惨,那丫头想来也是清楚了这点。” 孙培策沉默了片刻,突然冷笑一声道,“她既对这些不在意,那便找个她在意的来拿捏。”不只是父亲,便是他也是看走了眼,本以为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丫头,纵是事后仍能装出几分冷静与他们交涉,但到底涉世未深,威吓几句便能拿捏住了,哪想到原来那丫头心里眼里清着呢。 “她在意的?她如今的亲人算来算去也只得咱们家,还有什么会是她在意的?”孙进荣皱眉问。 “爹,您忘了?那丫头进宫前可是将一直侍候她的奶嬷嬷送走了的,如今想来,只怕她打的便是去除后顾之忧的想法。毕竟,那个奶嬷嬷是她从江闽带过来的,又是自小侍候她的。” 孙进荣稍想了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看来确是如此,那策儿,如何将那奶嬷嬷‘请’来,这事便交给你了!” 孙培策信心满满地道,“爹您放心,孩儿定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的!” 当晚,许是因为对长子的满意,孙进荣难得的到了正院江氏处陪她用晚膳,江氏得了下人的禀报,欢喜得直摩挲手掌。自从西院进了个小妖精,除非有事,否则老爷甚少会到正院里来。 她高兴得连连吩咐厨房多做几个老爷喜欢的菜,一早便梳妆打扮妥当,坐在屋里等着孙进荣的到来。 时辰一到,果然见自家老爷的身影出现,她连忙迎了上去,殷勤地侍候他净手,再亲自为他布菜。 夫妻二人难得和睦地用了晚膳,孙进荣又呷了几口茶,老神在在地坐到一边,左耳进右耳出地听江氏唠叨着每日管理家事的辛苦、西院那几位姨娘事儿多。 要是平日,他定会不耐烦地拂袖而去,如今却心不在焉地任由她说个不停,偶尔还‘嗯嗯嗯’的附和几句,让江氏精神一振,说得愈发起劲了。 “今日妾身与莲儿到了银楼里,见着了靖王妃……老爷,莲儿那事到底什么时候才有个准信?她如今的年纪可拖不得了。”正说得起劲,江氏突然想到女儿孙若莲的亲事,不禁担忧地问。 孙进荣回过神来,忆及这段日子的清闲,心中烦躁,粗声粗气地道,“成不了了,好生为莲儿挑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莫再惦记那靖王,再怎么轮,靖王侧妃也轮不到她!” “这……”见丈夫突然发怒,江氏也不禁吓了一跳,细听之下心一下便慌了,“怎的会成不了,宫里的昭仪娘娘如今不正是得宠么?皇上难道还不肯给她这小小的恩典?” “恩典恩典,你也不想想当初你与莲儿是如何待人家的,如今凭什么让人家为你女儿求恩典!得了得了,头发长见识短的妇道人家懂什么!早知今日,当初便是装也得装出个好样子给她看,如今有事要求人家了,又哪来什么脸面!”孙进荣也有些分不清是在训斥妻子还是在说曾经的自己,只一古恼地喷个不停。 只是,越是说,心中便越是烦躁,终忍不住一拂衣袖,大步离去,只留下目瞪口呆的江氏傻站原处。 好半晌,江氏醒转过来,嘴巴几度张合,终是挤出一句,“怎、怎的就全怪到我与女儿头上来了?明明、明明……” 孙家那些糟心事苏沁琬自是不知,纵是知晓也是当不知道。今日是殿试的日子,一大早忙完了差事,秋棠便拉着淳芊到外头瞧热闹去了,淳芊本是不愿,可苏沁琬却装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对她说,“往日在家中总听闻考状元的不易,天子门生天子门生,却是不知这最后一关是个怎样的考法,我还等着你到外头打听了回来向我说说,也好长长见识呢,你怎的反倒不愿去了?” 淳芊眼神一亮,立即挺了挺胸膛保证道,“娘娘放心,奴婢这便去打听个明白,回头再向娘娘细说!” 苏沁琬见她上钩,微微一笑,“好,本宫便等着你!” 芷婵抿嘴一笑,细细地叮嘱了两人几句,看着两人手拉着手出了门,这才对苏沁琬道,“还是娘娘有法子,淳芊这丫头总是憋在屋里,迟早也会闷出个病来。” 苏沁琬轻叹一声,“她这是怕自己又被人利用,所以宁愿老老实实地呆在怡祥宫中,也不愿到外头走动。” 芷婵一下便沉默了,淳芊的异样她也看在眼内,可该劝的该安慰的话语都说过了,那丫头吃了一回亏,竟成了惊弓之鸟,警觉心一下子便膨胀了起来。其实在宫中时时保持警觉是件好事,可她却是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觉得自己太愚钝,是以干脆整日将自己关在怡祥宫中,好像这样才能将外头的不怀好意挡住了一般。 那个包打听般的小话痨淳芊,好像已经随着漱勤殿那一撞而离去了……   ☆、64|56.55.1 隔得一个多时辰,秋棠及淳芊便回来了,苏沁琬见两人一脸失望的模样,不禁笑着问,“如何?这殿试是个怎样的?” “什么也瞧不见,奴婢还以为是考中了的那些人全部汇集到正阳殿,皇上出题,然后一个一个轮着来回答,哪想到却真真是‘考试’,每人分了卷子在作答。”秋棠嘴快地回道,末了还重重在叹了口气。 苏沁琬‘噗嗤’一下直接便笑出了声,“上榜的一个一个回答,那皇上得什么时候才能听完啊?少不了也有几百人啊!皇上这一日不吃不喝坐在正阳殿听他们答题?” 秋棠讪讪然地摸摸鼻尖,嘀咕道,“奴婢还真的这般以为的!” 淳芊也‘嘻嘻’地笑了几声,“其实奴婢原本的想法也如秋棠这般的,不过今日才知道是错的。” 苏沁琬含笑望着她们,心中也知道这两个丫头最多是远远朝正阳殿那处望上几眼,再与宫人们各自交流所见所闻,并不敢往正阳殿处去。毕竟,宫中是有禁令,后宫女子是不能轻易踏进前朝的。 又过了小半个月,苏沁琬闲来无事正学着调香粉,却见淳芊一脸神秘地走了进来,朝她行了礼后笑道,“娘娘,您猜这回的状元与探花是什么样的人?” 苏沁琬好笑,“我又如何能得知这些!” 淳芊笑得更得意了,摇头晃脑地道,“这回的状元是位年逾四十的中年男子,探花郎却真真是位年轻公子!看来探花看俊俏还是有理的。” 苏沁琬忍俊不禁地戳了戳她的脑袋,“你瞧见他们了?” “算是瞧见了,奴婢方才见郭公公领着三个人往正阳殿去,远远瞧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是位长须男子,中间的倒瞧不清模样,最后一位却看得清是位年轻公子。按道理来说,这走路的先后顺序肯定便是他们今科的名次顺序,奴婢说的可有道理?”淳芊不禁卖弄起来。 苏沁琬忍着笑意连连点头,“甚是有理!” 原来殿试结果都公布了,却是不知那书呆子哥哥可榜上有名?想来应该能考中的吧?他是那样好学的一个人。苏沁琬有些失神。 *** 凌渊目不斜视地跟在引领太监身后,四周只听到一阵又一阵的脚步声,人人均是屏息静气,偶尔眼角余光瞄到的往来官员,亦是一脸的严肃。 终于跨过了正阳殿那道门槛,紧跟着一同进殿来的另两人恭恭敬敬地向龙椅上的一国之君行了跪拜礼,趁着被叫起的同时不动声色地往上首扫了一眼,顿时身子便如被雷劈中了一般,有着片刻的僵硬。只很快,他便垂下了头,努力压制内心那一股惊涛骇浪。 那是……当今皇上?大齐第三任帝王启元帝?这分明便是那日与他分买了云片糖的年轻男子! 内心久久平静不下来,上首那年轻帝王在说了些什么话他也听不清楚,脑中只闪过当日那一幕幕。他不否认是为了家中妻子而买糖,这是懒得解释,还是本意如此?那个被他视作‘妻子’的女子又是何人?云片糖乃江闽特产,他能否认为这位当今的天子是为了宝珠妹妹? 要是他买的那些糖果真是给宝珠妹妹的,是否说明他是真心宠爱宝珠妹妹的?宝珠妹妹若是得了他的真心看顾,那在宫中的生活想来会好过许多。只不过,他那样的真心真意能持续多久?会不会半途而废,转而宠上别的女子?果真如此的话,那宝珠妹妹又该怎么办? 他只觉脑子里糊成一片,疑问一个接一个地蹦出来,可是这些却无人能为他解答。 感觉袖口被人轻轻扯了扯,微微侧头,见新科榜眼正朝自己打眼色,他顿时便回过神来,连忙收敛凌乱的思绪,全神贯注听新科状元郎回答皇上的问题。 赵弘佑神色淡淡地问了状元与榜眼几句,瞧不出满意与否。目光落到新科探花身上时,脸色顿时有了片刻的尴尬,皆因那人不是别个,正是凌渊! 他愈发的不自在起来,毕竟,那是他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自己也想不明白的蠢事,却偏偏被眼下这探花郎瞧了个正着。 他心里直犯嘀咕,可却仍得装着若无其事的模样,听着凌渊不卑不亢地报上籍贯姓名。 江闽凌渊……原来他也是江闽人士,难怪会去买那种吃食。脑子里努力回想凌渊的答卷,不由自主便微微点了点头,只一看到凌渊那张脸,又是浑身的不自在。 他不由得暗暗叫苦,好死不死的怎么当日就犯起了蠢?还要命的被人撞个正着,更要命的是这个撞个正着的人还是他御笔亲点的探花郎! 人真的是半点也不能犯蠢啊! 在心中感叹了一声,抬眸又瞄到凌渊那张脸,刹时间也没有心情多问,草草地决定循例授予三人官职,随即让三人退下去了。 凌渊,授的是正六品的翰林院侍读。 临出门时,趁着转弯的时机,他不着痕迹地向上首龙椅望了一眼,随即飞快地别过脸去,微低着头跟在另两人身后离开了。 那样的男子,真的会一直待宝珠妹妹好么? 赵弘佑定定地坐在龙椅上,两道浓眉拧到了一处去,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那凌渊临出门时似是不经意地回眸望了自己一眼,那眼神,又似是包含着某些深意。 赵弘佑百思不得其解,自言自语地道,“难道是朕看错了?” 阖着眼养了会神,又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想到那害他犯了蠢的‘罪魁祸首’,他猛地一拍大腿,不行,得找她去!要不是那小狐狸总是媚惑自己,勾得他总不经意地想到她,他又怎会做出那样的事来?都怪她,绝对要怪她! 心中有了定论,他一撩龙袍,大步流星地下了台阶,也不用御辇,迈着步子直往怡祥宫方向而去…… 嘴里正含着糖的苏沁琬正侧着身子躺在软榻上,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还以为是芷婵她们进来更换茶水,含含糊糊地吩咐道,“不要龙井,最近老喝这种都腻了,换一种新的,以后都要轮着来。” 感觉腰间被人摸了一把,怕痒的她一下子便缩着往另一边避去,回头一望,见原应在正阳殿召见今科一甲的皇上出现在眼前,不禁好奇地直往他身上瞅。 飞快将口中的糖嚼了几口吞了下去,正要爬起来整整仪容向他行礼,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却是被赵弘佑抱着压到了身下。 晕头转向的正打算嗔他一眼,嘴巴却被堵了个正着,对方来势汹汹,不得已节节败退,很快便软成了一滩水,任由敌人搓圆捏扁。 “嗯,小狐狸又偷吃,甜甜的,是个什么味道?”自觉在苏沁琬身上讨了代价,赵弘佑总算觉得心里稍舒服了,笑笑地一下又一下轻啄那水润盈泽的唇瓣,抽空问。 苏沁琬轻轻往他肩上捶了一记,嗔道,“讨厌,总这般欺负人!” 赵弘佑朗声一笑,往她脸蛋上重重地亲了一口,直至那浮着红云的滑嫩脸颊上出现了个醒目的痕迹,这才满意地搂着她翻身躺在她身侧。 “是上回皇上赏的云片糖……”苏沁琬拖长声音回道,一边手覆在被他吮出痕迹的脸上。 赵弘佑身子一僵,不自在地清咳一声,“那丁点东西还未吃完?” 苏沁琬甜滋滋地笑着往他胸膛上蹭,娇娇柔柔地道,“皇上赏的,臣妾又哪舍得这么快吃完,自然得好好收着,偶尔才拿出来尝尝滋味。” “朕倒希望你早早便解决掉它……”赵弘佑腹诽。这种犯蠢的证据应该早早毁尸灭迹才是正经,哪能这般一直留着。 “朕也想尝尝那味道。”赵弘佑佯咳一声,一本正经地道。 苏沁琬疑惑地望了他一眼,到底没有说什么,轻轻推开他趿鞋下榻,从立着的柜子里翻出一把锁匙,接着又捧出一个锁着的四方雕花漆黑木盒,用那锁匙打开了木盒子的锁,再从里头翻出一个小纸包来。 赵弘佑本是嘴角含笑地望着她连番动作,可见她将那包东西珍而重之地锁了起来,心中一时百味杂陈,落到她身上的目光也添了几分复杂难辨。 下意识便张嘴含着苏沁琬送到嘴边的糖,视线紧紧锁着唇边笑意不断的娇人儿,突然探出手去搂着她坐到腿上,伏到她耳畔低声问,“小狐狸可是想家了?” 苏沁琬脸上笑意一凝,垂下头去一言不发。 赵弘佑也不恼,将口中的糖咽了下去后,轻抬着她的下颌,强迫她对上自己,目光不放过她脸上一分一毫的表情。半晌之后,见那双明亮灵动的杏眸渐渐浮出了水气,终忍不住叹息一声,怜惜地亲在她的眼皮上。 苏沁琬趁机搂着他的腰,埋入他的怀中,闷闷地道,“臣妾知道,皇宫如今便是臣妾的家,可是、可是臣妾……” 听怀中人说着说着便带了哭音,赵弘佑怜惜地亲在她发顶上,声音低沉,“朕明白……” 感觉怀中的身子有微微的颤抖,他轻柔地拍着她的背,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苏沁琬渐渐平静下来,他才低低地问,“小狐狸,给朕说说往日在家中之事可好?” 苏沁琬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对上他那温柔又含着无尽怜爱的眼眸,心中又酸又暖,伸出手去揽着他的脖颈,伏在他肩窝处轻声道,“臣妾是家中独女,娘亲生臣妾时损了身子,大夫说日后在子嗣上许是要艰难些。据说有不少与爹爹交好之人都劝他再纳房妾室延绵子嗣,可爹爹始终不肯,就这样一直守着娘亲。” 在赵弘佑颈边蹭了蹭,她继续道,“爹爹待臣妾很好很好,几乎是有求必应,娘亲总说他再这般下去定会将臣妾惯坏的,可爹爹却说,心中宝掌上珠,自然得疼着护着……” 赵弘佑心中一紧,心中宝掌上珠么?正叹息间,又听苏沁琬低低地道,“皇上许是不知,臣妾的小名‘宝珠’,便是这般来的。” 宝珠……赵弘佑有几分怔愣,良久,才微微侧过脸去在她脸上亲了亲,“然后呢?” “娘亲嫌臣妾性子跳脱,要教臣妾学着刺绣敛敛性子,可臣妾不喜欢,跑到爹爹处给他看被针戳的小指头,爹爹就心疼得再不许臣妾学了,为着此,娘亲还气得将他赶到书房睡了几日。”说到这里,苏沁琬便不由得想到爹爹那可怜兮兮的表情,眉眼弯弯。 赵弘佑也不自觉地勾起了笑容,仿佛可以看到粉雕玉琢般的小姑娘娇气地伸出胖乎乎的小指头,窝在爹爹怀中眼泪汪汪地哭诉刺绣的辛苦。 “后来,爹爹便亲自教臣妾练字,可臣妾总是趁他不注意往他脸上画胡子,作画也是如此,爹爹无法,又不舍得骂臣妾,干脆将这些扔到一边,每日得了空便抱着臣妾到处玩耍,上山捉鸟、河边钓鱼、泛舟池上……许多好玩之事都是爹爹带着臣妾去的,娘亲为此气了好久……”苏沁琬笑得更开心了,莫怪娘亲总是说自己的贪玩淘气定是有根源的,照她看来,这根源出在爹爹身上。 赵弘佑也不禁被她的情绪感染,笑容渐深,又听苏沁琬神神秘秘地道,“爹爹还偷偷瞒着娘亲带着臣妾烤鱼吃,皇上不知道,爹爹烤的鱼可好吃了!” 赵弘佑轻笑一声,倒是想不到那位苏总督居然还是个童心未泯之人,带着小女儿捉鸟、钓鱼、泛舟,一件又一件。他完全可以想像苏夫人对这对父女会有多头疼。 “只可惜,后来爹爹病了,不久便离开了臣妾与娘亲。娘亲……也不在了,卢嬷嬷和管家伯伯便带着臣妾上京投奔舅舅。”说到此处,原来欢欢喜喜的声音一下便消沉了下去,细细一听竟也似含着呜咽。 赵弘佑将她抱得更紧,不断地在她发上、脸上亲着,喃喃地安慰道,“如今你有朕了……”   ☆、65|56.55.1 苏沁琬静静地伏在他怀中,听他细声软语地安慰着自己,心里那点难过竟奇迹般消散了。她的爹爹是这世间上最好的爹爹,便是他如今再不在她的身边,她相信他也会一直守护着她,正如上一回她孤立无援时,他便出现在梦中,与她相见。 一回生二回熟,有了前一回的经验,仪郡王妃孟氏再次请旨进宫便容易得多了,苏沁琬也乐得她进来陪自己说说话。 听着孟氏绘声绘色地将京城里社交圈里大大小小诸事向她道来,比如光禄寺少卿杜大人家的夫人如何彪悍地教训了某位意图‘染指’她家小儿子的,某户人家的‘表姑娘’;又比如新科探花郎凌大人荣列京中各府夫人手上的佳婿名单三甲。 探花郎凌大人?苏沁琬心思一动,状似不经意地问,“却不知这位凌大人乃是何许人也?” 孟氏见她感兴趣,不禁笑道,“娘娘许是不知,这位凌大人并不是寒门子弟,他乃雍州巡抚凌大人家的小公子,据闻至今未曾娶亲。出身官宦人家,本身又有才学,长得又是一表人才,还不成了香饽饽?” 苏沁琬一惊,随即大喜,书呆子哥哥中了探花? 心中虽欢喜,但脸上到底不敢表露出来,装出一副极感兴趣的模样道,“郡王妃说的极是,这样的才俊自是佳婿人选。” “只可惜妾身并无女儿,否则也恨不得争取一把,把这承龙快婿拢到家里来!”孟氏掩嘴直笑。 说起来,仪郡王府倒是有几位姑娘,可那又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那些个狐媚子生的东西,她才没那个心思为她们打算。况且,府上那些个妾室养的,没的玷污了那探花郎! 两人又东拉西扯了一阵子,见时辰不早了,孟氏便欲告辞,刚站起了身又猛地一拍脑门,“瞧妾身这记性,险些忘了一件事。”一面说一面从袖里掏啊掏,直掏出一枝银簪子来,递到苏沁琬面前道,“这是孙夫人托妾身献给娘娘的,说是娘娘曾经遗失的重要之物,如今好不容易在府里找到了。” 苏沁琬甚是疑惑,她何曾遗失了重要物件在孙府?下意识便伸手去接,当她看清那银簪子模样时脸色大变。 孟氏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连声问,“娘娘,可是这簪子有何不妥?” 苏沁琬压下心中惊怒,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向她道,“不曾,这确是本宫的重要之物,多谢郡王妃了。”言毕又冲着侍立一旁的芷婵道,“替本宫送送郡王妃!” 芷婵应了一声,再朝孟氏行了礼,“郡王妃,请……” 孟氏心中狐疑,可也知道她与苏沁琬的交情并未到可以万事坦然相告的地步,是以也不再追问,恭敬地福了福身子,便由芷婵引领着出了门。 直到屋内又再剩下苏沁琬一人,她才定定地望着手中那枝银簪,脸上却是铁青一片。 卢嬷嬷……这是卢嬷嬷的簪子,孙进荣,他怎么敢?! 心中又怒又急又担忧,自那事发生后,她便暗中打点一切,为的就是在进宫前将一直照顾她的卢嬷嬷送走,让她与家中亲人团聚。说起来也是她耽误了她,若非卢嬷嬷放心不下自己,她又怎会一直留在孙府,早就早早回乡与家人共享天伦了。 她将一切都布置得很好,人前人后也没有表现出要将卢嬷嬷送走的心思,一如往日那般相处,亦正是因为她的‘与寻常无异’,才能成功地避过孙进荣的耳目,将卢嬷嬷送走。 可如今,如今他竟然以卢嬷嬷来要挟自己! 苏沁琬愤怒难当,抓着银簪的手越攥越紧,一时心中又悲苦莫名,娘亲,这便是你临终前将女儿托付的人家,你的血缘亲弟!若是知道那些人是如此算计女儿,你可仍会将女儿抛下? 想到在孙府那几年的处处谨慎、举步维艰,她紧紧咬着唇瓣,双眼通红,隐隐有闪动的泪光。好半晌,她才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平复思绪,扬声唤,“淳芊!” 外头的淳芊听到声响,连忙推门而入,行礼道,“娘娘!” “你到内务府处去,便说本宫明日要传召一个人进宫!” …… *** 次日一早,孙夫人江氏再三向孙进荣保证,已经将他所教之话全部背得滚瓜烂熟了,孙进荣才勉强放心让她上了往皇宫的马车。 辘辘前行的马车载着她一路往大齐皇宫驶去…… 自知道卢嬷嬷许是落入了孙进荣手上,苏沁琬几乎一夜未合眼,脑中回想的是父母过世后卢嬷嬷陪着她走过的一段段难捱的日子。是她忙前忙后为自己打理父母的身后事,又要时时照顾着自己。孙家人的不怀好意让她惊慌失措,还是她日日抱着自己轻声鼓励,柔情安慰。直到后来她慢慢地学会在人前收敛情绪,学会以弱示人,更是学会与那些妄图在她身上占便宜之人周旋。 这些年来磕磕绊绊,一路上陪着她的都是那位纯朴的女子,她不懂什么大道理,斗大的字也不认识一个,可却以她最宽广温暖的怀抱护着她。 “娘娘,孙夫人已经到了,现如今在殿门外候旨!”半菱推门进来小声回道。 “宣!” 江氏有些不安地站在怡祥宫正殿中央,偌大的殿内只得她一人,周围每一样摆设都在提醒着她身在何处。她轻轻咬了咬下唇,心中想的却是丈夫一连串的举动。 先是交给她一枝银簪子,让她想办法托仪郡王妃转交宫里的昭仪娘娘。接着又教她若是昭仪娘娘传召她进宫,问起话时她该如何回答,一样一样算无遗漏。 她很是好奇那银簪是何人之物,可也知道便是问他,他也不会回答自己,只能强压下疑问按丈夫所说去做。如今果如他所料,昭仪娘娘得到那簪子后便传召她进宫。 一阵清脆的环佩相撞声在静谧的大殿内显得尤其清晰可闻,她连忙循声望去,见一身贵气装扮的苏沁琬袅袅而来,高耸的云鬓上插着的点翠凤凰纹头面,衬着她无甚表情的脸庞,愈发让江氏心中忐忑不已。 她不及多想,连忙行礼问安,苏沁琬免了她的礼,又赐了座,待秋棠上了热茶后,摆了摆手让殿内宫人退了下去。 一时间,诺大的大殿便只剩下苏沁琬与江氏两人。 “舅母想来也早知道本宫会传召你进宫了吧?舅舅可有话要吩咐?”苏沁琬也不与她客气,冷笑一声直接便问。 她的态度如此冷硬,倒让江氏心中愈发没底,可今早出门前孙进荣再三叮嘱之话又在她耳畔响起,她只得硬着头皮道,“老爷让妾身向娘娘道一句,‘她如今安好,日后还要靠娘娘多多扶持’。” 苏沁琬脸色一沉,强压着怒气道,“那不知舅舅有何指示?舅母倒不如一古脑道出来,也免得本宫猜来猜去。” 江氏斟酌了一下,一咬牙便道,“老爷如今正直壮年,正是一心报效国家之时,希望娘娘在皇上跟前多多美言,也好让他有机会为皇上分忧!” “哦?舅舅可真是为国为民一片丹心啊!”苏沁琬嗤笑一声,嘲讽地道。 江氏讷讷地也不敢说话,今日的苏沁琬与上一回进宫所见的苏沁琬,无论是待她的态度还是身上的气质都截然不同,让她不安得很。 苏沁琬深深地吸了口气,平淡无温地道,“舅舅早前已连升三级,如今又无甚建树,皇上乃有道明君,用人自有一番章程,想要再往上升却是需些时日。” 顿了一顿又是一声冷笑,“况且,有些话本宫却是需麻烦舅母待为转达。烦请舅舅时刻紧记,本宫早已不是当日寄人篱下的孤女苏沁琬,他也莫以恩情相挟,本宫那几年在孙家,吃穿用度均是我苏家之物,本宫不作声,不过是念在到底亲戚一场,那些被贪去之财物权当是这几年付与孙家的房租,以及‘辛苦费’。” 见江氏脸上青红交加,尴尬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苏沁琬厉声道,“若是她安然无恙,本宫或许能许舅舅他老人家一个美好前程;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本宫要孙家满门为她陪葬!本宫,说得出,便做得到!” 江氏脸色大变,身子不住地颤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地望着阴冷地盯着自己的苏沁琬,见她脸上竟是布满了杀气,不由自主便打了个冷颤,双腿一软,‘扑通’一下便软倒在地,哆哆嗦嗦地道,“妾、妾身知道、知道了,定、定会向老、老爷转达、转达娘娘之话。” 苏沁琬平复了一下怒气,“舅舅可还有话要说?” 江氏被她这般又震又吓的,早就有些六神无主了,只会机械地将孙进荣叮嘱她的话一古脑说出来,“他说,莲儿虽身份是稍低了些,可也并不是没有可能进靖王府的,只看娘娘法子。” “呵,天底下拼命将女儿塞给旁人作妾的父母,本宫今日可算是见到了!”瞥了江氏一眼,见她嘴巴翕动,却是不敢多话,不知怎的便想到了那个仅是静静站在一边也能让她心生好感的靖王妃,苏沁琬不由得眉头一皱,斩钉截铁地道,“此事让他死了这条心,皇上连靖王娶继妃都不干涉,更不会理会他府上的侧妃妾侍!硬将人塞进去恶心别人恩爱夫妻这样的下作事,本宫更不屑去做!” 江氏听她言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弃,心中又羞又怒,可却不敢反驳,只诺诺地动动嘴唇,过了半晌方又道,“既如此,老爷与妾身便再不敢以此事麻烦娘娘,只是,如今西城兵马指挥司缺一名吏目,策儿乃娘娘表兄,如今身上又无差事,这小小一个吏目更是不入流,娘娘乃宠冠后宫的贵人,只需向副指挥使大人透露这个意思便能成事。” 苏沁琬瞬间便明白过来,只怕这才是孙进荣的目的,先是以卢嬷嬷为要挟,让她有所忌惮,再先后提出他希望晋升以及孙若莲进靖王府两件事,若是她应允了自然是好,若她不应允也没关系,他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长子孙培策谋差事。而她,接连拒绝了他两个要求,自是不好再拒绝他的第三个要求。更何况,诚如他所说,孙培策要谋西城兵马指挥司一个不入流的吏目职位也并不是不可行,这种没有品阶,又勉强算是肥差的职位,只要稍打点一下便可,不用惊动什么人。 先提两个大而难实现的要求,得了拒绝再提第三个小又可实现的,既容易达成目的,又不会将自己逼得太紧,一步一步算得极好,果真是她的好舅舅!   ☆、66|56.55.1 趁着春光正盛,将宫中大小事打理妥当后,徐淑妃难得清闲地带着素桐在宫道上徐行。 “那是何人?本宫怎的从未见过?”不经意看过一名作敕命打扮的中年女子跟在引领太监身后,直往宫门方向而去,徐淑妃有些奇怪地问。 素桐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那女子行走的路线,稍一思忖便道,“回娘娘,许是愉昭仪那位舅母孙夫人。” 徐淑妃恍然,“原来是她!”话音刚落,中年太监已经领着江氏走到了离她不过一丈远之处,认得是她便连忙行礼,“奴才恭请淑妃娘娘金安!” 一旁的江氏听闻是出身丞相府的徐淑妃,亦连忙下跪请安。 徐淑妃微微笑着免了他们的礼,目光落在江氏身上,亲切地道,“这位便是孙夫人吧?孙夫人难得进宫,怎的不多坐一会?昭仪妹妹久居深宫,可是头一回开口传召亲人相见,夫人更应好好陪陪她才是!” 江氏诚惶诚恐,“多谢娘娘好意,实因家中有事不便久留,故才不得已离去。” 徐淑妃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心中若有所思,可脸上笑容不改,又与她说了几句客气话,见时辰确已不早,这才摆摆手让两人离开了。 “着人向父亲传个信,看看这孙家与那愉昭仪关系如何?或者说,孙苏两家以往关系怎样。”直到江氏的身影渐渐远去,徐淑妃才低声吩咐。 素桐应了一声,片刻之后终是忍不住问,“娘娘是觉得孙家与那愉昭仪间有些不妥?” “本宫也不确定,就是有着这样一种朦胧的感觉,这感觉是真是假,还得看父亲那边打探的结果。”徐淑妃皱了皱眉头。 *** 江氏离开后,苏沁琬独自一人坐在殿中,满腹忿恨已经慢慢沉淀了下来,脑子也渐渐开始冷静。她早就过了遇事就只会发泄情绪的阶段,无论再经历怎样的不怀好意,她也得命令自己要冷静,不能被情绪所左右,那样只会于事无补。 这一回也是一样! 孙进荣既然对她有所求,亦清楚卢嬷嬷对她的重要性,那一时半刻卢嬷嬷便不会有事。只不过,这个‘不会有事’指的只怕是性命无忧,会不会受些折磨她却是不敢保证。 可是,她更清楚自己的身份,后宫里头的事,她在皇上面前装乖卖痴多半能如愿,但一旦涉及前朝,只怕会得不偿失。毕竟,那不是一个会被女色迷了心智的糊涂君主,而是一位时刻保持着冷静清醒、心思深沉的明白人。假如她触及了他的底线……那下场会是如何,她自己也不清楚。 所以,西城兵马指挥司吏目一职,于她来说虽确是触手可及,但拿到手后得益的只会是孙培策,而她苏沁琬,却要冒着被皇上猜疑的风险,再甚些,若是遭了皇上的厌弃…… 但是,卢嬷嬷是她最重要的人,她又不可能不理会。这一下,她便处于一种两难的境地,若是出手如了孙进荣之愿,那她就有可能会引来皇上的猜疑;若是她不出手,那卢嬷嬷恐怕日子不会太好过。她放了狠话,孙进荣想来心有忌惮不敢对卢嬷嬷下重手,但嬷嬷年纪已大,三头两日被小小地折磨一把,定也是吃不消的。而她,又怎忍心! “芷婵!”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深吸了口气,扬声唤。 不过片刻功夫,芷婵迈着步子走了进来,“娘娘……” “让人准备轿辇,本宫要到龙乾宫去求见皇上!” 卢嬷嬷她不能置之不理,所以誓必要让孙进荣如愿,但与其日后皇上得知她利用身份为亲人谋利,倒不如从一开始便坦白开来。皇上纵是一时不悦,但一个小小的不入流的吏目,相信他也不吝给她这个恩典。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经此一事,她在皇上心目中只怕再不是纯粹依靠着他的弱女子,而是开始有了私心,要慢慢为自己打造坚固后方的寻常嫔妃。 可她却是顾不得这些了! 在御书房召见了吏部尚书的赵弘佑,刚回到龙乾宫,连茶都未来得及喝,便见郭富贵进来禀报,说愉昭仪在外求见皇上。 他不禁挑了挑眉,小狐狸会在这时候见他倒是有些意外。 “传!” 郭富贵领命而去,不过片刻的功夫,见打扮得贵气逼人的苏沁琬款款而至。赵弘佑微微有几分诧异,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从脑海中一闪而逝,快得他根本来不及抓住。 “臣妾恭请皇上圣安!”一如既往的清甜嗓音。 赵弘佑含笑递过手去,见苏沁琬很是上道地将那软绵绵的小手搭了上来,一个用力,便扯着她落入怀抱中,顺口便在她脸上亲了一记。 “小狐狸!” 苏沁琬抿嘴一笑,娇嗔着往他胸膛上轻捶一下,随即揽着他的脖颈,娇娇地也在他脸上亲了亲,“礼尚往来!” 赵弘佑一愣,不过片刻便哈哈大笑,额头抵着她的别有所指地道,“怎的晚上不见小狐狸也礼尚往来,嗯?” 苏沁琬一下便红了脸,这人,真是什么话题都能转到那处去! “皇上都好久没去看臣妾了,臣妾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皇上又要欺负人……”手指绞着他的袖口一处,偎在他胸膛上软软地道。 殿试完毕,登科的数百人便得陆陆续续授官上任,赵弘佑对刚得的这批人寄予了希望,盼着从中挑选中未来国之栋梁,是以这段日子一得空便宣召吏部尚书进宫,与他商讨这批人的去处,务求做到量才而用,又哪有闲情进后宫去。 若算起来,他好像有大半个月未曾见过小狐狸了。如今听她在怀中娇滴滴的诉不满,他不旦不以为忤,反而心情大好,放柔嗓音轻哄道,“嗯,是朕忽略了小狐狸。”一面说,一面在苏沁琬脸上落下雨点般的轻吻,痒得她‘咯咯咯’直笑个不停。 两人笑闹了一阵,苏沁琬轻咬着唇瓣,怯怯地望了他一眼,只一会又飞快地移开视线,隔得小片刻又偷偷地望过来,再移开。如此重复,终是让赵弘佑忍不住好奇地问,“可是有话要与朕说?” 苏沁琬憋红了脸,嘴巴几度张合,可却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赵弘佑见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疑惑再重,轻轻在她脸上掐了一把,“这般不干不脆的,可不像朕的小狐狸,来,有话直说无妨!” 苏沁琬绞着手指,好一会才低声道,“说了,皇上若是不肯,也不要恼了臣妾可好?” 赵弘佑挑眉,本想再逗一逗她,可又见她怯生生的甚是可怜,心中不由得一软,摩挲着她的脸庞温声道,“好,朕不恼!” 苏沁琬又飞快地瞄了他一眼,随即低下头去低低地道,“今日臣妾见了舅母,舅母说大表兄如今身无差事,每日闲在家中终是不好,又听闻西城兵马指挥司欠缺一名吏目,故托臣妾想想办法,看能否将大表兄安□□去。臣妾左想右想,觉得舅母一片慈母之心,大表兄又确是不应再依靠父母,故、故想来向皇上……”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脑袋越垂越低…… 赵弘佑脸上笑意渐凝,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却见她恨不得将脑袋钻到地底去的可怜模样,无奈地轻叹一声,揉了揉她的脑袋瓜子,柔声道,“朕还当是什么了不得之事,不过一个不入流的吏目,又何需这般模样,朕的愉昭仪的嫡亲表兄,难道连求个小小的吏目都没有资格?” 苏沁琬见他应允得如此干脆,一时竟愣在当场,傻乎乎地望着他。 赵弘佑难得见她如此反应,微微一笑,伸手弹了弹她的额角,“这点小事也值得你吞吞吐吐?真是个傻狐狸!” 苏沁琬怔怔地望着他,一会的功夫,那双明亮璀璨的杏眼便含满了两汪水,她呜咽着搂紧他的脖颈,“皇上已经待臣妾很好了,可臣妾却还不知足的要为家人谋差事……”说着说着,哭声渐起,竟是再说不下去。 赵弘佑叹息一声,爱怜地轻拍着她,想要低下头去亲亲她的发顶,却被她发髻上那闪着夺目光辉的点翠凤凰纹头面挡住了。手上的动作有片刻的停顿,那丝异样的感觉又冒了出来,可怀中的小女子哭得稀里哗啦的,他只得暂且将这些抛到一边,专心地哄起她来。 苏沁琬本来不过是作戏哭上一回,哪想到哭着哭着便想到了卢嬷嬷,想到她自自己襁褓中便一直陪伴身边,好不容易可以与家人团聚了,如今又被她所累,落到了孙进荣手中。这样一想,心里的难过便汹涌而来,让她终忍不住真真切切地哭了起来。 她不是没有想过向皇上坦言相告,可她却不知道这个抱着她安慰的一国之君值不值得她信任。若他插手了此事,那当日孙培林死亡的真相便会被揭开来。那件事一旦揭开,固然孙家会落不到好,可卢嬷嬷呢?他可会看在她的份上饶了她?或者说,当那事的真相揭开后,他可还会如此温柔耐心地待她,哪怕这些温柔未必全然是真! 她不怕被冷落,甚至到了某种地步,她连死都不惧,可她怕连累了那个一心护她,却被她连累了的卢嬷嬷。 她只是不确定,自己在皇上心中是否有份量,若是有,那点份量够不够他为她扫除那些不怀好意,护着她与她所在意之人! 赵弘佑没想到他的安慰不但让怀中的小狐狸止不了哭声,反而让她越哭越烈,一时有些头疼。这宫里的女子哪个在他面前不是笑靥如花的,便是哭也是假意地落几滴无损美态的眼泪,哪像怀中这个,真的是大哭,他都感觉自己的衣襟上的湿意了。 深深地叹了口气,不过一个小小的吏目,便让她哭成这样,只要她不再哭,便是指挥使,他也愿意给她了。这种荒唐的念头闪过,他不由得一愣,什么时候他竟然也会有如此不理智的想法了? 可如今他也无暇深思,手忙脚乱地轻哄着怀中人,好不容易哭声渐止,他忍不住松了口气,探出手去摸摸她的脸蛋,触手一片湿润。 只不过,当他轻轻将那湿漉漉的脸蛋挖出来时,不由得哑然失笑。 这是第二回,这只小狐狸自顾自地在他怀抱中睡过去。 无奈地摇了摇头,拿过苏沁琬的绢帕轻柔地为她拭去脸上泪水,突然颈上似是被东西刺了一下,他皱眉一望,原来是苏沁琬发髻的凤凰头面那伸出来的凤凰翅膀一角,正抵在他的脖子处。 赵弘佑皱着眉将那头面拆了下来,扔到了一旁的桌上,再望望苏沁琬清清爽爽的发髻,呼吸一顿,猛然便明白方才那异样的感觉是什么了。 这只小狐狸,平日穿着打扮均以简单舒适为主,极少会有如此隆重的装扮,可今日这一身彰显身份的贵气…… 他眼神渐渐变得幽深,孙夫人若是她亲近之人,以她的性子,是绝不会刻意佩戴上这些的……刻意……他骤然瞪大眼睛。 不错,刻意,就是刻意! 心中对苏沁琬与孙家那些疑虑又再冒头,他低着头望着哭花了脸撅着嘴睡过去的苏沁琬。 这小狐狸,绝对有事瞒着他! 一想到娇娇地依赖自己的小女子居然对他有所隐瞒,他不由得沉了脸,可仍是小心翼翼地抱着苏沁琬进了暖阁,将她安置在床榻上,再为她盖上被衾,又着人吩咐芷婵进来侍候她,这才大步出了门,直往殿中去。 “郭富贵!” “奴才在!” “着周源速来见朕!”   ☆、67|66.56.55.1 夜幕笼罩,繁星点点,明月高挂夜空。年轻的女子提着灯笼,步伐匆匆地行走于花园里的青石小道上,经过一座假山前,突然,一只黑手伸了出来,死死捂着她的嘴,拖着她往假山后去…… 女子奋力挣扎,可终是力不如人,转眼间便被满是酒气的身影压在身下,只听得‘嘶啦’一声,身上的外裳便被对方撕裂开来。 女子心神俱裂,死命反抗,可依然无法阻止…… “嬷嬷救我,嬷嬷救我……”床上的女子冷汗淋漓,秀眉紧蹙,脸上痛苦难耐,口中不停地喃喃不止。 “小狐狸,小狐狸,沁琬,宝珠……”吩咐了周源查孙家之事后,赵弘佑便回到暖阁,挥挥手让芷婵退了出去,独自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怔怔地望着苏沁琬的睡颜出神,却突然被她这恶梦缠身的模样惊了一跳,连忙轻摇着她的身子叫唤。 苏沁琬猛地睁开了眼晴,入目便是关切地望着自己的熟悉容颜,她惊魂未定地直扑入赵弘佑怀中,紧紧搂着他,‘哇’一声哭了起来。 赵弘佑又惊又心疼,忙不迭地轻拍着她安慰,“好了好了,朕在这里,莫要怕,莫要怕……” 一面安慰着大哭不止的小女子,一面暗自叹息,果然女子都是水做的骨肉,这般能哭,哭得他心烦又不舍。 直到大哭变成了低低的抽泣,赵弘佑才轻轻地捧着她的脸对上自己,一面为她擦泪,一面柔声问,“可是做恶梦了?” 苏沁琬呜咽着点了点头,泪眼迷蒙地望着他,却见他突然冲自己笑了笑,伸出手来捏着她的鼻子取笑道,“像个小娃娃一般,动不动便哇哇大哭!” 苏沁琬‘腾’的一下便红了脸,羞赧难当地低下了头,再不敢看他。 她也不清楚自己方才为何鬼使神差地便抱着他大哭起来,就好像积聚多年的委屈终于有了宣泄出口,所以才这般失态。 赵弘佑叹了口气,也不愿再问她孙家之事,纵是她果真有事隐瞒,可他也不愿逼她,一个能在你怀抱中睡过去,恶梦醒来又会抱着你大哭之人,内心想必是对你有着极深的信任的。 想到这里,他又揽她入怀,迳自轻轻摇着她无声安慰。 小狐狸不说,难道他就不会去查?嬷嬷救我?他方才听得分明,小狐狸恶梦中叫的是‘嬷嬷救我’。 只是,这嬷嬷到底是何人?这小狐狸又经历了什么事,使得她在梦中也让人救她? 赵弘佑眸色渐深。 看来,还得让周源查一查那位让小狐狸在梦中也要向她求救的‘嬷嬷’! 苏沁琬软软地靠在他怀中,心中也知道自己这番举动是急切了些,这头江氏刚离去,那头她便来为孙家人求差事,行事到底急了些。可她却顾不得这么多,她只是怕孙进荣一日未如愿,嬷嬷便会受多一日苦。 她只是意外皇上竟毫不犹豫便应了她,仿佛那真的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她暗暗地叹口气,在他胸膛上蹭了蹭,她自来便是个懒散的性子,早些年又是被父母娇养着,什么也不用她去担忧,每日只需烦恼着如何完成娘亲要求的学习任务。 她做不到算无遗漏,更做不到时时带着面具待人,尤其是在心思深不可测的当今天子面前,她只能展现自己最真的性情,但又是七分真三分假。 她也不愿去想经过今日之事后皇上会如何看待她。既来之,则安之,该做的她都做了,这个温暖的胸膛她还能靠多久,却是由不得她。 两人就这般各怀心事地静静相拥,良久之后,赵弘佑又再捧着她的脸蛋细细打量,蓦地展颜一笑,“眼睛都要肿了,看你日后还这般爱哭不!” 苏沁琬撅着嘴垂下眼睑弱弱地反驳,“哪里便是爱哭了,就只这一回……” 赵弘佑瞪她,用力瞪她,直瞪得她讷讷地再不敢出声,嘴唇动了动便老老实实地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这辈子叹的气大多是因了眼前这人,实在是有些不忿,不由得伸手去掐了一把她的脸蛋,见她委委屈屈地抬眸瞄了自己一眼,却是不敢多说。 “日后有事便寻朕说,这天底下之事难不成还有朕解决不了的?值得你哭哭啼啼!”赵弘佑板着脸教训道。 “哦……知道了。”软软糯糯的应答。 隔得几日,徐淑妃便得了丞相府送来的信件,她翻开来仔细扫了一遍,“咱们这位愉昭仪,还真是个可怜人,刚失父母又进狼窝!” 素桐不解,“娘娘此话何解?” 徐淑妃顺手将信递给她,“你瞧瞧,贪得无厌的亲戚盯上孤女财物,连哄带骗占为己有,这苏沁琬能平平安安进宫算是她的福大命大了!” 素桐简略地看了一遍,小心折好后道,“这些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如此欺凌一个孤女也不怕遭报应!” 徐淑妃却不再搭话,若有所思地轻敲桌面,好半晌方道,“素桐,一个人被人如此欺凌,假若她一朝得势,你瞧她可否会报复?” “奴婢觉得,纵是不报复,也会想方设法地将属于自己的那些财物夺回来!”素桐稍想了想便道。 “确是如此,再会以德报怨,可父母至亲留给自己之物总得拿回来。可是,按那苏沁琬进宫后的种种举动来看,却是不像要报复,莫非这当中还有什么隐情?还是说她真是这世间上少有的慈悲大度之人?”徐淑妃甚是不解。 思忖片刻后又问,“这确是父亲让人能查到的全部了?” “想来是,相爷亲自吩咐之事,他们又怎敢怠慢。” 难道果真是她想得太多了? “着人小心打探,看今日那孙夫人进宫所为何事?”终究有些不死心,她又吩咐道。 素桐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安排。 与此同时,赵弘佑亦正在龙乾宫中接见周源,听他细细将查探结果道来。 “这孙进荣本是庶子,后来养在孙老夫人膝下充当嫡子,而愉昭仪生母苏夫人却是孙老夫人唯一所出。苏总督与夫人相继离世后,愉昭仪便在奶嬷嬷卢氏及管家苏福寿的护送下上京投靠唯一的亲人孙进荣。孙家父子觊觎昭仪手上拥有的苏家财物,使了不少肮脏手段霸占了去,如今孙家在京城那几间铺子便是从娘娘手上夺去的。” 见赵弘佑脸色越来越难看,周源咽了咽口水继续道,“这几年娘娘在孙家几乎是闭门不出,只把自己关在院里,可是却不知又是如何碍了孙夫人母女之眼,这两人隔三岔五便上门找茬,娘娘性情柔顺,一直忍气吞声,在孙府便成了人人可欺之人,便是下人侍候起来也不尽心。” 赵弘佑胸口急促起伏,他虽约莫猜得出那小狐狸在孙府许是并不好过,但却想不到会被人如此作践! “说下去!” “后来却是不知孙进荣存了何种心思,突然便出手惩治了几个怠慢娘娘的下人,连其嫡女孙若莲也被训斥了一顿,打那以后,娘娘的日子便稍有改善,府中人再不敢明目张胆薄待。” 赵弘佑冷笑一声,“恐怕这个时候那孙进荣便存了将她送进宫之意。” “皇上明鉴!”周源躬了躬身,片刻之后又道,“娘娘进宫前,将仅余财物之大半分别给了一直侍候她的嬷嬷卢氏,以及前苏府管家苏福寿,并着二人离京返乡。原来娘娘对孙家的狼子野心也早已知悉,偷偷命苏福寿将部分财物转移,这才免了一无所有的可能。” 赵弘佑听罢感觉更是复杂,一时又为苏沁琬感到心酸,明明是她的父母留给她的东西,却要想方设法偷偷摸摸藏起来。 他努力平复思绪,皱起了眉问,“如今那卢氏确是已返乡?” “卢氏当日确是离开了京城返回江闽,可如今还在不在江闽却是不知。” 赵弘佑眉头拧得更紧,不知怎的苏沁琬梦中那句‘嬷嬷救我’又在耳边回响,“马上着人将卢氏找出来,朕要见她!” 周源不敢耽搁,连声应了应便告退离开了。 诺大的殿中又余下赵弘佑一人,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周源这番话一直在他耳边回响,让他心中愈发的难受。 那个时候的小狐狸不过十岁,又刚失了至亲,正是彷徨失措之时,这唯一的亲人又包藏祸心,她的身边只得一个嬷嬷可用,还要想方设法保存父母给她留下的东西。若非孙进荣后来存了心要将她送进宫中搏前程,她将来会是怎样,他都不敢想像。 他的心开始拧拧地痛起来,忍不住将手覆在胸口处。一时心中又生出几丝庆幸来,她能平平安安到他身边来,便是再气人些,再爱哭些,再娇气些也没什么了。 *** 夜色迷蒙,京郊一座二进的宅院内,一身蓝布衣的中年女子好不容易将总跟在身边的小丫头甩掉,一个人捧着换洗衣物往打了井的小院走去。 偶尔响起的几声虫鸣在万籁俱静的夜晚听来尤其真切。她低低地叹了口气,她都来了京城这么久,也不知小姐何时才能出宫相见。 那么娇气的小姐,在宫里过得可好?那些人会不会如孙家人那般欺负她?都说她如今很得皇上宠爱,这可是真的? “一个乡下婆娘也配得上咱俩侍候她?也不知大少爷怎样想的,大老远将这么个乡下婆娘请来,还专门让她住这么好的院子,还让人侍候!呸,也不瞧瞧她配不配!”含有浓浓不甘与厌弃的声音让中年女子一下便停了脚步。 大少爷? 她心中一阵慌乱,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强自冷静下来竖起耳朵细听,又听一把沙哑的男子声道,“少说两句,咱家老爷少爷的前程可都在她身上呢,还不把她供着养着!” “这么个乡下婆娘也能管得了老爷少爷的前程?你可别哄我。” “哪个哄你了!”男子有些急了,不过一会又压低声音道,“据说这婆娘与宫里一位得宠娘娘关系甚好,少爷待她好了,娘娘自然便会许他一个好前程!” 卢嬷嬷脑袋恍似被炸开一般,猛然醒悟自己受骗了,又哪是小姐派人请她到京里相见的,分明是那孙家父子搞的鬼! 她跌跌撞撞地回了自己屋里,将房门紧紧锁上,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 半晌之后,她用力扇了自己一记耳光——你个蠢货! 当日小姐便叮嘱你回乡与家人团聚,切莫再上京城,你又怎忘得一干二净?!如今、如今只怕是成了小姐的负累! 卢嬷嬷满脸泪水,若是她连累小姐被孙家父子要挟着做些于己无益之事,他日九泉之下她又有何面目去见老爷与夫人! 盈盈跳动的烛光投到她身上,在地上拉出长长的一道影子,良久后,她擦了擦眼中泪水,微微阖上眼,再睁开时眼中一片坚定。 她绝不能成为那些畜生要挟小姐的筹码! 正燃烧着的油灯发出‘噼啪’的一下清脆响声,紧接着‘噗’的一声,屋中横梁上便搭了一道白绫,不一会的功夫,垂下来的白绫两边便被一双粗糙的手打成了一个结。 卢嬷嬷流着泪,缓缓地将脖子套进白绫中,双眼一闭,足下一蹬,‘扑通’的一下物体掉落响声,她整个人便悬空吊了起来……   ☆、68|66.56.55.1 ‘嗖’的一下暗器破空的声音,白绫应声而断,紧接着‘啪’的一下,卢嬷嬷便掉到了地上。 她一面剧烈咳嗽,一面挣扎着要起身,直到一双长臂伸过来将她扶起,她抬眸望去,便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眸…… 龙乾宫寝殿内,赵弘佑正欲安歇,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传了进来,他蹙眉望去,见郭富贵大步朝他而来,离得一步远才行礼道,“皇上,周大人着奴才前来禀报,卢氏已经找到了!” 赵弘佑一惊,这么快?江闽离京城最快也要一个月时间,看来那卢氏并不是在江闽找到的。 “替朕更衣!”来不及细想,他沉声吩咐道。 郭富贵动作麻利地侍候他换好常服,见他抬脚便走,亦连忙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到了目的地,远远便见周源迎了上来,他抬手便制止他要行礼的动作,急切地问,“如何?人是在何处找着的?” “回皇上,是在京郊一座二进宅院里头找到的,孙进荣的长子孙培策假以娘娘的名义将她从江闽骗了过来,一直关在那处宅院,属下赶到时正遇着她要悬梁自尽,故出手将她救了下来,又花了点时间才让她相信属下的身份。” 赵弘佑脚步一顿,“悬梁自尽?” “是,她得知被孙家父子骗了之后,一时想不开便要寻死,具体情况属下并未细问,只等皇上的意思。” “带朕去瞧瞧!” “是!”周源一边应着,一边带着他到了一处屋里。 赵弘佑进门便见一位年约四十来岁的女子,着一身蓝布衣裳,头上挽着的发髻有几分凌乱,正呆呆地坐在长椅上。 “你便是原江闽总督府上小姐身边侍候的嬷嬷卢氏?”赵弘佑望着她问。 卢嬷嬷愣愣地回过头来,眼睛眨了眨,片刻之后又望向一旁的周源,似是问他来者何人。 周源佯咳一声,低声提醒,“这是当今皇上!” 卢嬷嬷打了个激零,一下子便清醒过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颤着身子哆哆嗦嗦地道,“民、民妇参、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赵弘佑在上首落了座,“朕来,是想问问你关于愉昭仪那几年在孙府之事,你无需想着隐瞒,朕多少心中也有数了,请你来,不过是想听听你的说辞。” 见卢嬷嬷有几分怔愣,周源又提醒道,“愉昭仪便是你家小姐,你只将她这几年在孙府过得怎样,如实向皇上回禀便可。” 卢嬷嬷陡然跪着上前,冲着赵弘佑连连叩头,“请皇上为小姐作主,小姐她苦啊!” 也不等赵弘佑反应,她蓦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道,“老爷夫人生前将小姐视如珍宝,可最终却是所托非人,孙家那些人个个不怀好意。孙进荣觊觎小姐财物,连哄带吓让她交出手上一切,美曰其名代为保管,实则据为己有。其下三子,长子孙培策是个阴险伪君子,次子孙培超贪财又暴躁,三子、三子孙培林却是、却是个好色之徒!” 赵弘佑心中一突,刹时便有不好的预感,双手不知不觉间攥得紧紧。 “这父子四人都不是个东西!小姐年幼,为保全自身不得已装出软弱无能模样,将手中大部分财产交了出去,这四人得手后便再不理会小姐,也让小姐得以松口气,偷偷让苏管家将她藏起来的几张房契地契,以及夫人生前常戴的珠宝首饰带出外去,找个妥当之处收好,这才得以保住。”卢嬷嬷声泪俱下。 “可是,这父子四人倒是不再来了,那江氏及孙若莲等人却时不时来摆威风,将小姐当丫头使唤,轻则斥骂,重则责罚。可怜小姐自幼便被老爷夫人娇宠着,老爷连她学刺绣时被针戳到都心疼不已,如今却要忍气吞声侍候那些个刻意找茬之人,三头两日便被罚上一顿。民妇气不过欲争辨,可小姐却硬是不许,只道‘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赵弘佑听得青筋暴起,眼中满是肃杀的戾气,脸色越来越沉,直至黑如锅底。 “就这般过了两年,本以为大抵便要如此过下去了,哪料到两年前江氏生辰前一日,小姐按她的意思绣好了一百零八个寿字给她送去,回来的路上却遇上了孙培林那畜生,那畜生枉顾人伦,见小姐姿容出众,便、便言语相戏,小姐气恼不过严辞呵斥,却不料被孙若莲瞧见,反污小姐行为不检欲攀附她孙家!”说到此处,卢嬷嬷悲愤异常。 “啪”的一下异样响声,让亦听得心头火起的周源下意识便循声望去,却见赵弘佑坐着的那把椅子,右边扶手一角被捏了个粉碎,他为之一惊,这么多年跟随皇上左右,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失态。 他连忙移开视线,两年前……估计是愉昭仪渐长成,加上又是孝期,俗话说‘姐要俏,一身孝’,这才招了那孙培林之眼。 “后来却不知为何那孙进荣反教训了这对兄妹一顿,便连小姐居住的院落的下人也被他训斥,说日后再发现有人怠慢‘表小姐’,那便打了板子撵出去发卖!从此以后便再无人敢明目张胆欺凌小姐,小姐吃穿用度亦渐渐提了档次。这孙家突然转了态度,民妇心中不安,遂问小姐,小姐方说孙进荣欲让她参加选秀!” 赵弘佑心绪起伏,可脸上却甚是平静,又听卢嬷嬷继续道,“小姐说她如今孑然一身,与其将来不知被孙家人作践到哪个府上侍候人,倒不如进宫,或能求一份安稳平静。” 说到此处,卢嬷嬷悲从中来,泪如雨下,不过十三岁的小姑娘,一生所求的居然只是安稳平静,老爷夫人若泉下有知,那该有多痛心啊! 安稳平静……赵弘佑却被这四个字刺得心直痛,便是进了宫,她又何曾能真真正正安稳平静! “那孙培林经此一事倒也规矩了起来,民妇才稍稍放下心,没想到一年前小姐参选被留中,回府待旨进宫。一日,江氏母女回了娘家,孙家父子几个也各有事外出,不料到了晚上,那孙培林竟是满身酒气地来砸门,言语下流无耻,民妇恨他三番四次无礼,愤怒之下捡起石头朝他砸去,却……错手将其砸死!”卢嬷嬷流着眼泪伏在地上。 “小姐见状更是吓得软倒在地,不知如何是好,民妇自知杀人填命,正想着报官说明一切,可小姐却硬是不许民妇去,只厉声让民妇速速收拾自身,无论何人问起均说对此一无所知。民妇不肯,她便以命相逼……” 赵弘佑心中一跳,难道这便是小狐狸待孙家那奇怪态度的原因?为了保住这位卢嬷嬷,不得不…… 他的双眉越拧越紧,按小狐狸的性子,这样做倒真极有可能,可他却总觉得有些地方怪怪的。 “第二日民妇方知她竟向孙进荣承认是她杀了孙培林……”卢嬷嬷终忍不住痛哭起来,都怪她,怪她行事不知轻重,这才累得小姐被那家人拿捏。 赵弘佑沉默不语,内心却是思绪万千。那个时候小狐狸已然中选,是未来的天子嫔妃,孙培林对其无礼实属大罪,以孙进荣的功利心……再结合这孙家父子如今的行为,那孙培林的死恐怕便成了孙家父子拿捏小狐狸的把柄,尽管这把柄还是小狐狸自动送上去的。 如此一来便能说清小狐狸明明不喜孙家人,却在孙家提出为长子谋差事时,立即便来求他。 他又望了一眼伏在地上哭泣不止的卢嬷嬷。上一回小狐狸无视孙家希望与靖王府攀上关系的要求,估计便是她进宫时打算待孙家的态度——无视!这一回为孙培策求差事……想来是因这孙家人以卢氏要挟。 这一切,于情于理倒能说得通,可他却总感觉有些地方甚是不自然。 吩咐人将卢嬷嬷带下去歇息,又着人照顾她后,赵弘佑才望向亦拧着眉不发一言的周源,“你如何看卢氏那番话?” 周源想了想,斟酌着道,“属下觉得,她前面所言大抵是真的,可杀孙培林一事却是有些疑点。纵是孙家正头主子均不在,可孙培林醉酒砸门定会惊动旁人,卢氏若是错手杀人,只怕目击者众,又怎会等到娘娘为她担下罪名?” 思忖了片刻又道,“当然,也有可能是孙进荣明知杀人者乃卢氏,可却乐得安到娘娘头上,但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他又岂会容卢氏平安离府返乡?以卢氏要挟娘娘还是这一回方想到的,更足以可见他早前并未有此心思,综合来说,属下觉得孙培林之死定还有隐情!” 有一句话他未说,这个隐情,恐怕关键在娘娘身上。 赵弘佑垂眸,周源所说的亦正是他心中所想,他也清楚要知道孙培林死亡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有他的小狐狸能为他解答。 满怀心事地回了宫中,行走在铺着鹅卵石的小道上时,蓦地足下方向一拐,直往东边的怡祥宫而去。 不管那小狐狸因何要向他隐瞒,他都要查个清楚明白,有些东西如腐骨之蛆,不把它挖出来见光,那便一直好不了。 那是他的小狐狸,明艳照人、娇媚入骨的小狐狸,他不容许她独自一人陷于那不安惊惧的境地不能自拔。 那日她从恶梦中惊醒的那一幕始终在他心头萦绕,如今他约莫懂得,那几年她过得艰难,只有那位卢嬷嬷一直不离不弃,人陷在危急当中,第一个要求救的便是最亲近信任之人。 心里有些堵,却一时又不明所以,只能努力忽视,加快脚步往怡祥宫去。 怡祥宫守门的太监远远便见有灯笼朝这边走来,定睛一望,认出那是皇上与大总管郭公公,连忙上前迎驾。 赵弘佑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经过,一路往寝殿去,柳霜芷婵等人甚至来不及进去通报,他已迈了进去。 几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均不知是否该跟着进去侍候,还是柳霜道,“先候着吧!” 屋内的苏沁琬披着中衣靠坐在床头,腿上摆着摊开的书册,却已是许久未被翻动了。 她低低地叹息一声,也不知卢嬷嬷如今身在何处,可有受苦? 眼前光线似是被挡住了,她抬头望去,见皇上背对着烛光站在屋内,脸上神色莫辩。 她连忙起身行礼,可赵弘佑并未如往常那般亲自将她扶起,反是沉声道,“朕方才去见了一直侍候你的那位卢嬷嬷,她说了许多你当年在孙府之事,包括孙家那位在你进宫后不久意外身亡的三少爷孙培林!” 苏沁琬脸色一变,皇上去见了卢嬷嬷?那卢嬷嬷如今便是在他手上? 她也不及细想,只颤声问,“嬷嬷可好?” “朕的人到达时,恰逢她打算悬梁自尽。” 苏沁琬身子一抖,垂眸掩饰眼中难受,她就知道,嬷嬷会为了自己不顾一切,哪怕是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赵弘佑见她这般模样,终觉不忍,叹息着牵过她的手在床榻上并肩而坐,“朕只是想知道,你到底在顾忌着孙家什么,别随意想个理由欺瞒朕,朕知道的比你想像中要多。可是因为那孙培林的死?” 苏沁琬一直低着头,听得这话方对上他漆黑双眸,良久,郑重地朝他点了点头,“是,是因了孙培林之死。” 不等赵弘佑反应,她又一字一顿地道,“因为,孙培林,是臣妾所杀!”   ☆、69|66.56.55.1 赵弘佑一愣,望着她不带笑意的脸庞,一时竟不知如何搭话。 “那日,卢嬷嬷不知为何闹起肚子疼来,院里的丫头婆子因了无正头主子在家,个个均犯起懒,只道天色不早,大门将要落锁,大夫便是请到也进不得门来,肚子疼揉一揉便是,犯不着急匆匆去请大夫。”苏沁琬却不理会他,嗓音不疾不徐地道。 “臣妾无法,只得提着灯笼亲自去请,行经后花园时……”说到此处,她的眼中泛起了水光,紧紧咬了咬唇瓣,不过片刻又道,“孙培林满身酒气,却是不知何时回了府,见臣妾孤身一人,便……便趁臣妾不注意突然伸手捂住了臣妾的嘴,将臣妾拖到假山后欲行不轨,臣妾苦苦挣脱不得,又无法开口呼救,慌乱之下触及路边石头,随即抓过狠狠砸在他头上,将他,活生生打死了!” “臣妾杀了人,自知以已之力定是瞒不过去的,幸而当晚江氏母子几个并不曾归府,只得舅……孙进荣归来。臣妾便稍将孙培林的尸首掩住,独自一人去见孙进荣,向他坦白杀人经过。孙进荣大怒,欲杀臣妾为子填命,臣妾便以天子未来嫔妃身份威胁他,让他明白此事张扬出去后,孙家的下场!” 对天子嫔妃欲行不轨乃是死罪,当时的她便是尚未进宫,可却是已经记了名入了档,只待圣旨下达,册了位份后便要进宫,算是板上钉钉的‘天子嫔妃’,孙进荣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虽心中悲痛儿子之死,可到底还是有所畏惧。况且,他更是清楚自家这几年待苏沁琬并不好,若是她将来得势,会不会为已所用还是问题,如今她杀了人,便相当于被他抓了把柄,双方更是同一条船上之人,将来的前程或能搏上几分。 赵弘佑此时也明白她当时是如何与孙进荣交涉的了,心中更是闷闷的痛,一个连儿子的死都可以拿来换前程之人,又怎会善待外甥女儿! 望着苏沁琬掉下来的豆大泪珠,他更觉心痛难忍,用力搂过了她,将她扣在了怀中,任由那倾泄而出的泪水染湿他的胸襟。 “都过去了……”他一面亲着她的发顶,一面喃喃安慰。 她说得轻轻巧巧,可他却能想像当中含了多少惊慌,多少恐惧! 他的小狐狸,到底遭受了多少苦痛! 苏沁琬紧紧地抱着他,将自己更深地往他怀中钻,那是她的恶梦,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恶梦,酒气熏天的身影,如铁钳般禁住她的挣扎的手臂,还有被撕裂的衣裳,以及……直往她脸上拱的臭嘴! 她浑身颤栗不止,这样的恶梦便是回想也让她恐惧难抑。 赵弘佑又惊又痛又心酸,恨不得将那罪魁祸首千刀万剐,用尽力气将她紧紧锢在怀中,低下头去在她耳畔软语安慰,“宝珠不怕,朕在此,再没有人敢欺负你!” 感觉怀中的娇小身子仍是抖个不停,他双目通红,一面将她抱得更紧,一面寻着她的唇瓣狠狠地吻下去…… “……不要,不,不要碰我,不……”苏沁琬惊惧非常,拼命挣扎,仿佛又回到了被强迫的当日。 “小狐狸,宝珠,是朕,你看清楚,用心感受,现在抱着你、亲着你的是谁?”赵弘佑却不放开她,凶狠地亲吻的间隙仍不忘让她正视。 可苏沁琬如今又哪听得进他的话,在他怀中又抓又踢又打,呜呜地哭着求着,直到全身脱力,再挣扎不得…… 感觉她的挣扎渐弱,赵弘佑落在她脸上、唇上的亲吻也多了几丝安抚性的温柔,“小狐狸,告诉我,如今抱着你、亲着你的是谁?” 苏沁琬满脸泪水,内心的惊惧在这柔声软语中竟奇迹般渐渐减弱,又听他轻哄着自己问话,溢满泪水的双眸便向他望了过去。 赵弘佑对上她水光潋滟的眼眸,声音更低更轻更柔,“小狐狸,我是谁?” “……皇、皇上?” “对,是我,可认清了?”赵弘佑见她渐渐冷静,唇边勾着温柔的笑意,额头抵着她的,无限怜爱地问。 “嗯,认、认清了,是皇上……”苏沁琬哭着揽紧他的脖颈,将湿漉漉的脸蛋贴着他的。 赵弘佑轻叹一声,在她背上温柔地抚,无声地安慰。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响起低低的嗓音,那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与小心翼翼,“皇上,皇上可会觉得、觉得臣妾不、不清白了?” 赵弘佑心口一窒,将她轻轻推开来,对上她的脸庞,见她轻咬着唇瓣,脸上泪迹未干,鼻子哭得红通通的,正用那一双水气朦朦的杏眼怯怯地望着自己。 他突然便醒悟,在寻常人眼中,小狐狸纵是被人所迫,且女儿身尤在,但到底被外男触碰过,也是不清白的了。 莫非,这便是那卢嬷嬷选择隐瞒的真正用意? 他皱起了眉,暗暗思忖。孙培林之死,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说辞,其中谁说的才是真,还需细细斟酌,以目前双方的话来看,小狐狸的倒是更贴切些,但他仍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之处。 若人是小狐狸所杀,卢嬷嬷对自己隐瞒,估计是怕他因了此事嫌弃了小狐狸。 苏沁琬见他拧着眉不作声,心中酸涩,他终究是嫌弃了。也是,寻常男子都未必能接受自己的妻子被别的男子碰触过,更何况他还是一国之君,希望得到他青睐的女子不计其数,又何必再理会自己这个早已不清白了的。 失望地松开了搂着他脖颈的双手,低着头轻轻挣扎,嫌弃她的怀抱,再温暖她也不要,这是她仅余的骄傲! 赵弘佑察觉她的动作,下意识便将她搂得更紧,制住了她的挣扎。 “臣妾不洁,又岂敢再……”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赵弘佑板着脸瞪她,见她低着脑袋,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失望难过的气息,又想起她方才的问话,突然伸出手去,重重地在她脸上掐了一把,痛得苏沁琬一下便痛呼出声,眼中水汽更浓了。 “痛了?朕就要你长长记性,什么话不但不能说,甚至连想都不能想!” 苏沁琬捂着被掐痛的脸蛋,泪眼迷朦地望着他,一时竟不知他这话是何意。 赵弘佑叹了口气,大掌揉了揉她的脑袋瓜子,片刻之后低下头去含着她的唇瓣,辗转吸吮,无限柔情,直至将她亲得软了身子,方伏在她耳畔哑声道,“这般,你可还觉得朕嫌弃了你么?” 苏沁琬双颊红艳,微微张着嘴怔怔地看着他。 赵弘佑见她还是迷迷糊糊的模样,忍不住在她唇上轻咬了一口,低声道,“太.祖高皇后、朕的生母文纯皇后,均是军中女子,在那战乱的时代,这二人甚至亲自照料受伤的将士。朕若嫌弃你,岂非也是嫌弃朕的嫡亲祖母与母亲?” 见她仍是傻愣愣的模样,他正色道,“朕的愉昭仪,是清清白白地来到朕的身边的,她冰清玉洁,朕不许你污蔑她!” 苏沁琬定定地望了他片刻,陡然扑过来紧紧搂着他,放声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确认,“真的不嫌弃?不许哄我!” 赵弘佑微微一笑,在她脸颊上亲了亲,“你若再将朕的衣裳哭湿,朕便要嫌弃你了!” 哭声顿止! 赵弘佑哑然失笑,拿过一旁的帕子为她拭着泪迹,见她偶尔还打个哭嗝,心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又在她脸上亲了亲,将她轻轻环在怀中。 良久之后,轻轻软软的嗓音从他怀里透出来,“臣妾那般威胁舅舅,皇上可会觉得臣妾、臣妾……”声音越来越低,后面的话赵弘佑也听不清楚。 他低下头去在她额上亲了一记,赞赏道,“小狐狸很聪明,懂得在最危急的时候及时冷静下来,想法子保存自身。”然后,平平安安地到他身边来。 苏沁琬在他怀中仰着头望他,对上他明亮的眼眸。漆黑如墨的狭长凤目中有怜惜、温柔、赞赏,却独独没有她以为的怀疑、嫌弃。 她心头一松,反手搂着他的腰身,将自己深深地嵌进这个温暖宽厚的怀抱中…… “嬷嬷……”许久,她猛然回转,挣扎着轻唤。 赵弘佑安慰地拍拍她的背,“放心,她如今很好,平平安安的,朕的人会照顾她,改日,待朕安排好一切,再带你去见见她!” “好……” 将怀中的女子哄睡了过去,赵弘佑抱着她上了床榻,又温柔地为她盖好被衾,正想着离开,却察觉一方衣角被对方紧紧地抓在手中。 他无奈地摇摇头,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将衣角解救出来,再望望沉沉睡去的苏沁琬,终忍不住伏下身子在她唇上亲了一记。 今晚之后,她便不会再陷入恶梦当中了吧…… 大掌怜惜地摩挲着她的脸庞,他没看错,这果真是只小狐狸,一只聪明的小狐狸,幸好她足够聪明,足够机灵,这才能躲过孙府那些不怀好意,最终得以来到他的身边。 想到苏沁琬在孙府的那几年,他眸色一冷。 不管孙培林是卢氏,还是小狐狸所杀,就凭他敢对他的人不轨,也足够他死一千次、一万次! 再次为苏沁琬掖了掖被角,他一拂衣袍,起身大步离去…… 郭富贵见他出来,连忙小步跟上,身后的柳霜等人互望一眼,又望了望再度合上的房门,一时竟抓不定主意要不要进去看看。 赵弘佑大步流星地到了御书房,提笔‘唰唰唰’几下分别在两张纸上写了几个字,又拿出印章用力盖了上去,两三下便分别卷好,直接扔给郭富贵,“着周源亲自送到孙府去交给孙进荣,便说是朕为他早逝的三儿子补的挽联!” 郭富贵一愣,也不敢多话,几步上前将地上的两副卷轴收好,低着头应了声便躬身退了出去。 周源接到旨意后亦是疑惑不解,可也只得摸摸鼻子便认命去了。 御书房中的赵弘佑,却开始思索苏沁琬及卢嬷嬷关于孙培林之死的说辞。这两人都承认孙培林是自己所杀,表面看来是小狐狸的说法更合情理些,可他却依然不怎么认同。 在那般危急的境地,柔弱女子惊慌之下捡了块石头砸向身上之人,先不说她的力度如何,单从她一手便能捡起来看,说明那石头定是不大,一击之下对方吃痛而松手倒是可能,一击毙命……倒不是说完全没有可能,只是这可能性却并不算是大。 当然,也可以说那孙培林死时已到,小狐狸好巧不巧恰恰击中他致命之处。只是,这样的巧合,他到底应不应该相信? 卢氏说她砸死了孙培林,小狐狸也说孙培林是被她砸死的,这便说明孙培林确是被石头击中而亡。 突然,一个想法从他脑海中蹦出来——会不会、会不会孙培林欲施暴时恰好被卢氏发现,卢氏情急之下随手搬了块石头砸向他的头部,失手将他砸死。 他呼吸一顿,在这种情形下,若是卢氏搬的石头足够大,又是愤怒之下,用尽全身力气砸下去的话,那孙培林必死无疑! 这样一来,再结合卢氏与小狐狸的说法,小狐狸为了保护卢氏,以死相逼让她将身上血迹抹去,自己到了孙进荣处揽了罪名,再与其交涉…… 孙府内,孙进荣惊惧地望着突然出现在屋里的周源,正欲张口叫人,却看到对方出示的腰牌,脸色大变,一下便跪在了地上,“下官不知是大人,失礼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周源也懒得理会他,让他起了身,直接便将手上两卷卷轴递过去,“这是皇上为你家早逝的三公子写的挽联!” 孙进荣一愣,下意识便接了过来,打开一看,一下便面无血色,彻底瘫倒在地。 只见两副卷轴,每副上均写有四个大字,分别是——‘死有余辜’、‘死不足惜’!   ☆、70|66.56.55.1 周源却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异样,语气羡慕地道,“死后能得皇上亲题挽联的,令郎也算是大齐第一人了,孙大人好福气啊!” 见孙进荣脸色更难看,浑身上下哆哆嗦嗦不止,他冷笑一声,十分不耻地啐了他一口。连孤身投奔而来的外甥女的财产都霸占,也不怕天打雷劈! 周源离开后,孙进荣仍是瘫坐在地上。 完了完了,皇上竟然知道了那件事!一个死有余辜,再加一个死不足惜便足以表明皇上的态度,天子之怒,他孙家又怎承受得起! 想到此生前程不但无望,甚至可能连身家性命都不保,他不禁一阵恐慌,牙关也抖得‘咯咯咯’直响。 “爹,您怎么坐在地上?”快马加鞭赶回府的孙培策,将缰绳扔给门外下人后便大步往外书房去寻孙进荣。 这个时辰父亲应该仍在书房才是! 哪知他方推门而进,却见孙进荣愣愣地坐在地上,他不及细想,连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却听对方喃喃不止,“完了完了,全完了……” “爹,什么全完了?”他一面将孙进荣扶到太师椅上坐好,一面问。 未等孙进荣回答,他想到来意,不禁焦急地道,“爹,那卢氏不见了,方才儿子亲自到京郊看了,卢氏竟是离奇失踪!” 孙进荣脸色苍白,散乱的目光渐渐对上他的视线,片刻之后绝望一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本以为是那臭丫头想着两败俱伤,谁知竟是皇上……” 禁卫的人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眼前,避过众人耳目带走一个卢氏又算得了什么! “爹,您这是何意?什么两败俱伤,什么皇、皇上?”孙培策顿生不妙之感。 “策儿,全完了!皇上都知道了,知道苏沁琬在咱们府上时所有的事,包括、包括你三弟的死!”孙进荣面色颓败,绝望地将手上那两副字递给他。 孙培策连忙接过一看,一下便僵立当场! “可、可是儿子仍是接到了副指挥史递来的话,让儿子明日去报道,并正式开始值差啊!”他抖着声音喃喃地道。 孙进荣却不回答他,双目无神,面无血色。 当初得知三儿子惨死,他也是想杀了那苏沁琬为儿子报仇的,可对方一席话却让他停了手中动作。他至今仍记得,一向软弱可欺的外甥女仰着头毫无惧意地迎上他高举的花瓶,“舅舅尽管砸了我为儿子报仇,只要你能找得出第二个苏沁琬向皇上交待!”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孙培林确是死于我的手上,可是,舅舅可有把握杀了我之后,能堵得住刑部、大理寺的调查?我虽未进宫,可却也是铁板钉钉的‘天子嫔妃’,是皇家之人,若无故而死……假若再让人查出孙培林被杀的缘由……意图染指皇家女眷是个什么罪名,舅舅可知道?” 一字一句重重地砸在他脑中,让他瞬间便清醒过来,却又听对方语气稍软,“如今人已经死了,外甥女进宫局面已定,假若有朝一日得侍君旁……” 不错,就是这样一句含着无限深意的话让他将儿子的死抛到了脑后,飞快地思考着有利他的局面,从而有了后来隐瞒儿子死因,并推迟到苏沁琬进宫后三日方制造了儿子意外身亡的假象。 这都是报应啊!是老天对他这个拿儿子性命换前程的父亲的报应!竹篮打水一场空,别说美好的前程,能否保住现在一切仍是个未知数。 *** 赵弘佑在御书房中思忖了良久,终是又忍不住去见了卢嬷嬷,不管小狐狸是否出于维护卢氏的目的,他都不允许她为旁人担罪名,哪怕对方是一直忠心耿耿地跟在她身边的嬷嬷。 卢嬷嬷见他去而复返,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是否自己的话中出了漏洞,从而引来对方怀疑。 “平身吧!”见她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赵弘佑终是感激她这些年的忠心,放缓声音免了礼,又赐了座。 “朕方才见了愉昭仪,关于孙培林之死,她的说法却与你大相径庭……” “不是小姐杀的,那畜生确是民妇所杀,小姐不过是为了维护民妇,方谎称是她杀了人,请皇上明察!”赵弘佑话音未落,卢嬷嬷已然脸色大变地‘扑通’一下又再跪在地上,大声道。 “哦?”赵弘佑不动声色地挑眉,片刻之后又不辩喜怒地道,“你可知欺君可是大罪,敢情你以为朕是那三岁孩童,由得你一介妇人唬弄不成?”说到后面,他的语气不由得加重了几分。 卢嬷嬷老泪纵横地伏在地上,她不愿明言,只是怕皇上得知小姐曾被那畜生碰过而心生嫌弃。 “民妇确无欺瞒皇上,孙培林那畜生的的确确是民妇所杀,民妇捧着大石头一下又一下地砸到他头上,直把那畜生砸得血肉模糊,再无法作恶……” 当日她赶去阻止小姐请大夫时已经晚了,小姐衣衫不整被对方压在身下,虽最终能保住清白之身,可这样的情形说出去,旁人又会怎样想? 世人对女子总是苛刻些的,这种事便是在寻常人家中,女子只怕会落得个长伴青灯古佛的下场,更有甚者会被强迫以死证清白! 她的小姐在宫中已是不易,她又怎忍心让她面对这样的指指点点!反正人确是她所杀,因了什么而杀人又有何区别? 赵弘佑见她如此模样,心中的猜想算是得了确认,‘捧着石头’砸下去,又是什么样的情形下才能让她一个女流之辈能‘捧着石头’将人砸死。 他叹了口气,“朕明白了,此事便到此为止,孙培林正如当初孙府对外宣称的那般,是意外身亡,与你无半分关系,你可听清楚了?” 卢嬷嬷愣在原地,也顾不得规矩,直愣愣地望向他。 赵弘佑不以为忤,正要离开,却又想到了什么,沉声又问,“当日你护送愉昭仪上京,想必将苏府财产清点过,如今可还有单子?” 卢嬷嬷抹了一把泪,“回皇上,当日上京,府中财物均是由管家苏福寿清点,再由小姐过目,民妇手中的是老爷与夫人早些年为小姐攒下的嫁妆的单子,但上面之物已悉数被孙家霸了去。至于另外财产的清单,苏福寿手中许是仍有。” 老爷夫人为女儿攒了大半辈子的嫁妆,最终却是落入旁人手中,每每忆及此,卢嬷嬷都是痛心不已! “单子在何处?” “民妇一直带在身上好好保存着!”卢嬷嬷正欲伸手去拿,瞬间又想到了什么,恭恭敬敬地低头道,“请皇上容许民妇先行退下。” 赵弘佑先是意外,随即也明白她此举意思,随身而带,自是珍而重之,既然是重要之物定是会牢牢地藏在身上。 卢嬷嬷退下不过小片刻的功夫,再进来时手上已经拿着折得整整齐齐的一张纸。赵弘佑接到手上时仍能感觉到一阵温热,可见她藏得极好。 “这是老爷夫人给小姐的东西,虽然东西是没了,可这单子却是证据,证明老爷与夫人对小姐的一片疼爱。民妇一直用油布包得密密实实藏着,只待有朝一日小姐遇到纸上之物,也能知道那是老爷夫人留给她的!”卢嬷嬷低声道。 其实,她留着这个,不过想着将来有朝一日小姐若有能力夺回自己的一切,也好有个凭证。 赵弘佑细细地看,一件又一件,有价值□□的,也有不值什么价钱却极有巧思的,细算起来,这样的嫁妆,足以比得过京中任一家贵女的了。 苏铭韬夫妇,这是将大半身家给了女儿当陪嫁啊! 这一片拳拳爱女之心,他又怎能容许它被旁人糟蹋! 小心翼翼地将单子折好,抬眸望了低头垂手站在下方的卢嬷嬷一眼,沉声道,“你待愉昭仪的一片忠心,朕都记在心上了,这两日便好生歇着,三日之后朕便着人带你进宫,与愉昭仪相见!” 卢嬷嬷怔了怔,回神之后大喜,‘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冲他连连叩头,“多谢皇上,多谢皇上!” *** 苏沁琬翌日一早醒来,忆起昨夜之事,心中又酸又甜又有些难受,他说不嫌弃自己,这话她是相信的,他那样的人,若真的嫌弃了,是绝不屑于欺骗她的,更不会勉强自己温柔以待。 轻轻地将手覆在胸口处,感觉里面一阵又一阵有节奏的心跳声。真好,这件压在心口这般久的事,如今终于被搬开了! “娘娘,该起了!”淳芊在帐外轻唤。 苏沁琬掀开被衾,趿鞋下地,淳芊及芷婵两人连忙上前侍候,待苏沁琬梳洗完毕后,芷婵方低声回禀,“郭公公方才派人来传话,请娘娘用过早膳后便到龙乾宫去见皇上!” 苏沁琬心中诧异,这一大早便特意让人来传她可真是头一回。只不过,既然皇上有命,她自不会拒绝,况且,在外人看来,这可是恩宠。 用了早膳,又乘着轿辇到了龙乾宫,外头候着的郭富贵笑眯眯地迎了上来,“奴才给娘娘请安,皇上在里头等着娘娘呢!” 苏沁琬冲他微微一笑,“多谢公公!” 顺着郭富贵的指引进了门,抬头便见赵弘佑端坐在上首冲她勾勾手指头,完全一副招小猫小狗的神情语气,“小狐狸,过来!” 苏沁琬抿着嘴朝他走去,离得一步之遥便伸出手去抓住那根看了就气闷的手指头,低下头去‘啊呜’一口,直接拿它磨磨口中小白牙。 赵弘佑朗声一笑,稍一用力将她扯落怀中,以牙还牙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戏谑般道,“小狐狸长牙了?居然还咬人!” 苏沁琬腻在他怀中直哼哼,不断地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好一会才嘟嘟囔囔,“一直有牙呢!” 赵弘佑哈哈大笑,用力在她软软香香暖暖的身上揉了几把,又爱极地在她脸上、唇上接连亲了好几口。 “张牙舞爪的小狐狸!” 苏沁琬好不得意地晃着脑袋,“张牙舞爪便张牙舞爪,有牙有爪,旁人见了便不敢轻易欺负!” 赵弘佑见她居然还毫不客气地受用了,心中好笑,在她腰间挠了几把,惹得怀中怕痒的小女子‘咯咯咯’地笑个不停,直笑得脸蛋红扑扑,闪亮双眸愈发水润。 好不容易才止了笑闹,赵弘佑亲了亲她的额角,双手搂在她腰间,嗓音低沉又有几分沙哑,“爹娘留给你的东西没了,可曾难过?” 苏沁琬身子微僵,软软地揽着他,将脸蛋贴在他胸膛上,闷闷地道,“难过的。可是,臣妾那个时候也没法子,钱财虽重要,可与性命相比,却是不值一提。牺牲些身外之物能换来安稳日子,爹娘知道了也不会怪臣妾的!” 顿了一会又道,“况且,臣妾又不是傻子,怎会真的将所有的东西都交出去,最重要的几样都收好了。娘亲生前佩戴的首饰头面、爹爹最宝贝的书画、爹娘每年送给臣妾的各种礼物,还有几间远离京城的铺子以及几十亩田地。” 赵弘佑愣了愣,除了铺子与田地,其余的均是极具纪念意义之物,而远离京城的铺子田地,恐怕最后是给了那卢嬷嬷与管家苏福寿。 他叹了口气,多少人为了这些‘身外之物’争得头破血流,可怀中这只小狐狸却真的…… 只是,属于她的东西,他总会为她讨回来的!   ☆、71|66.56.55.1 苏沁琬窝在他的怀中,感觉他的怜惜,心中一阵阵的暖流流淌,暖透四肢百骸。她忍不住仰起脸,在赵弘佑下颌上亲了亲,娇娇软软地道,“如今臣妾有皇上,便等于有了世间一切,那些东西没了便没了,爹娘九泉之下也不会怪臣妾的。他们留下这些东西,无非是希望臣妾将来的日子过得好些。” 顿一顿,她又忍不住问,“皇上可会一直待臣妾好?” 赵弘佑一怔,只觉得这话怎么如此熟悉,好像早前也有人这般问过。他低下头去,望着眼神有几分不安的苏沁琬,蓦地展颜笑道,“只要你日后再不掉金豆豆沾湿朕的衣裳,朕便一直待你好!” 苏沁琬刹时便绽开了如六月艳阳般灿烂的笑容,虽然他的回答还加了前提,可这一次,他终是没有再回避、再敷衍她,而是正面地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臣妾再不掉金豆豆沾湿皇上的衣裳!”她脆声保证道。 不过片刻又娇憨地笑,柔柔地道,“也会一直乖乖的,再不气皇上……”末了还似是加强可信度一般,‘吧唧’一口亲在他的唇上,迎上他的目光用力点头,“真的!” 赵弘佑笑容更深,这小狐狸……怎么就那么让人欢喜呢! “小狐狸终于肯承认自己经常气人了?嗯?”他轻轻地摩挲着她滑嫩的脸蛋,取笑道。 苏沁琬红着脸直冲他讨好地笑,“不气了不气了,以后保证再不气皇上了!”一会又嘀咕道,“若是皇上气量小,自已气到自己的可不关臣妾的事……” 赵弘佑气结,恨恨地瞪她,实在气不过,轻抚便变成了重掐,掐得苏沁琬‘嗷嗷’直呼痛。 不理会她的痛呼,大掌伸出去扣住她的后脑勺,双唇压下去凶狠地亲她,又吮又咬,在那柔和湿润之处肆意横扫,夺去她的呼吸,霸道地留下自己的气息。 他的攻势突然又凌厉,苏沁琬根本毫无招架之力,只能攀附着他,仰着头承受他的给予,偶尔察觉他的动作稍缓,又忍不住怯怯地回应,结果更是引得对方凶性大发,恨不得将她吞到腹中去。 “小狐狸……”喃喃和轻唤化在两人胶在一起的唇畔,苏沁琬只觉得整个人酥酥麻麻的,内心是一阵又一阵的悸动,让她止不住的欢喜。 “宝珠……阿宝……朕的阿宝……”激狂的亲吻一下变得柔和又充满怜爱,如雨点般落在她的脸上、唇上。 苏沁琬身子一颤,阿宝……这是她的爹娘才会唤她的名字。自他们相继过世后,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如此唤她,用那种温柔的语调唤她。 她忍不住探出手去搂住赵弘佑的脖颈,主动地亲他,将满怀复杂的思绪透过唇舌传递给他。 *** 虽然那晚皇上确是向她说了会让她与卢嬷嬷见面,可到底没有说具体哪一日,苏沁琬虽心中焦急,但也不敢去催促他。只知道卢嬷嬷如今是在皇上的庇护下,相信孙家父子再不能为难她。 她只是希望这些真心待她好的人能一直平平安安的,至于父母留给她的那些财物,最重要的她已经保住了,其他……她是真的没有想过拿回来。 早些年或许还想过有朝一日有能力了,她定会将属于她的东西全部拿回来,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却觉得那些并不重要了,最有价值的她保往了,而一直忠心耿耿的卢嬷嬷与管家伯伯,她也保了他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其他的,她也不再放在心上。 她人在深宫,本就是朝不保夕的,手上的财产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娘娘,杜夫人在殿外求见!”正失神间,却听秋棠进门来禀。 苏沁琬一怔,随即又有几分意外,杜夫人? “快快有请!” 秋棠领命而去,不一会的功夫,有几分发福的杜夫人便带着一名垂着头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两人先后向苏沁琬行了礼。 苏沁琬免了礼,又赐了座,目光不由自主便落到杜夫人身边那个有几分熟悉的身影,正想开口问,却见那女子缓缓抬起了头,眼中泪光点点。 苏沁琬大吃一惊,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快步上前,也不管身边的诧异目光,用力抱住那人,哭叫道,“嬷嬷……” “小姐,是嬷嬷,让您受苦了!”卢嬷嬷流着泪,如同曾经许多次那般,熟练地一面轻抚着她的背,一面呜咽着安慰。 苏沁琬哪还说得出话来,只管抱着她呜呜地哭,如同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童见到亲人那般,恨不得将所有的难过与不安都哭出来。 杜夫人抹了抹眼泪,向惊讶地微张着嘴的芷婵及淳芊二人招招手,三人知趣地轻轻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里面抱头痛哭的二人。 “好孩子,都过去了,所有的苦难都过去了,莫要哭,听话,啊,莫要哭,你哭得嬷嬷心都要揪起来了!” 苏沁琬却再听不进去,将她抱得越来越紧,任由泪水肆意而流。 这是她在世上仅余的亲人了,在宫里的这段日子,每当她心中难过,几乎要忍受不下去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想想过世的父母,还有在另一处的卢嬷嬷,然后不断地安慰自己,她还是有人真心疼爱的。这样一想,好好活着便再不是什么难受之事了。 “嬷嬷能留的时间不多,小姐不想与嬷嬷说说话么?”良久之后,卢嬷嬷擦了擦眼泪,哽声轻问。 苏沁琬哭声渐弱,由着卢嬷嬷捧着她的脸,轻柔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她泪眼朦朦地望着消瘦了不少的卢嬷嬷,鼻子一酸,又要掉下泪来。 “嬷嬷受苦了,都是我不好,连累了嬷嬷。”她伸出手去描绘她的脸,抽泣着道。 “这是什么傻话,怪只怪嬷嬷行事不知轻重,才给小姐惹了这么多麻烦事。”卢嬷嬷叹道。她虽不后悔杀了那孙培林,可是却深悔当初不该由着小姐背着自己承担一切罪名。 人是她杀的,为何却要这个柔弱的孩子为她承担后果? “嬷嬷也是为了我……”苏沁琬伏在她怀中,紧紧搂着她的腰身,依恋地道。 若不是为了救她,一向老实憨厚的嬷嬷又怎会有胆子杀人,她担下这罪名尚且有机会脱身,可若是嬷嬷认了罪,那性命只怕不可保,她又怎会忍心看着她为了自己而丢了性命! 卢嬷嬷扬着慈爱的笑容,将她拉到身边坐下,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她亲手带大的孩子,当年小小的一团,如今已经长成亭亭玉玉的俏姑娘。 她欣慰地笑了笑,皇上能亲自动手处理孙家一事,可见是真心待小姐好的,也是,她的小姐是如此的美好,自需由世间上最好的男儿来配,她本就值得最好的! “皇上待你可好?”终忍是有些不放心,虽明知不合规矩,可她仍是忍不住轻声问。 苏沁琬抱着她的臂膀,将脑袋搁在她的肩上,软软糯糯地回道,“嬷嬷放心,皇上待我很好。你瞧,若他待我不好,又怎会让杜夫人带你来见我?” 卢嬷嬷却叹息一声,“嬷嬷不知道宫里头的日子是怎样的,可你一个无父无母的姑娘家,皇上身边又有那么多人,能走到今日这般必是不容易。” 她是没有什么见识,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可在孙府时也是见过孙夫人江氏与那几位姨娘如何斗法争宠的,孙进荣身边妻妾加起来也不过几人,尚且斗得这般厉害,皇上身边的女子何其多,她的小姐能从中脱颖而出,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报喜不报忧,可她也不是傻子,又怎会不知小姐的心思! 苏沁琬心酸地将她抱得更紧,也只有真正关心她的人,才会怜惜她一路走来的不易,而不是被她当前的风光迷了眼。 “那些都是过去的了,如今我好好的,嬷嬷也好好的。” “是,小姐好好的,嬷嬷也好好的!”卢嬷嬷微微笑着拥紧她。 “阿牛哥哥、翠柳姐姐他们可好?”不愿再提过去那些伤心事,苏沁琬扬着笑脸转移话题。 “好,他们都好,就只是想念小姐。你阿牛哥哥去年娶了媳妇,如今还生了个大胖小子,翠柳也订了亲事,明年便要出嫁了!”听她问起儿女,卢嬷嬷脸上笑意更浓。 “真的?可太好了!嬷嬷,我可真想他们!”苏沁琬大喜,半晌之后又轻叹一声,满是怀念。 凌渊搬来前,她便是与卢嬷嬷这一双儿女戏耍的,后来她父母相继过世,卢嬷嬷又要护着她上京,一别便是数年未见。 “嬷嬷,你给我讲讲阿牛哥哥的小娃娃好不好?他长得像谁?可乖可听话?阿牛哥哥那么老实的一个人,他的孩子定是很乖很听话的。还有翠柳姐姐,订的是什么样的人家?可会待她好?对了,大叔他身子可好?”一连串的问题从苏沁琬嘴里蹦了出来,卢嬷嬷始终带着慈爱的笑容,耐心地一一为她解答。 两人轻声细语说着些家常话,直到门外传来芷婵的声音,“娘娘,时候不早了!” 苏沁琬一愣,明白她是提醒自己,卢嬷嬷是时候离宫了。 她不舍地偎入她的怀中,瓮声瓮气地道,“嬷嬷,我舍不得你……” “傻孩子,姑娘家长大了也是得离开家人,嫁到别人家去的。”她又何常舍得这个一直在她身边长大的孩子,可终究今时不同往日。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嬷嬷什么也不懂,只知道要想获得别人的真心看顾,那自己便得付出同样的真心,小姐可明白?” 苏沁琬点了点头,“我明白。” “但是,若是旁人待你不好,那你便要加倍地待自己好……这一点,小姐务必牢牢记在心上!”卢嬷嬷再三叮嘱。 苏沁琬郑重地再次点头,“我记住了!” 她以诚待人,若是得了真心的回报,那自是极好的;若是得不到,那她便要加倍地待自己好!卢嬷嬷这番话的含意,她明白,无非是怕皇上万一将来宠上了旁人,她会放任自己。 “嬷嬷你放心,当年我便答应过娘亲会好好活着,如今我也答应你,无论如何都会让自己过得好好的!” *** 孙进荣近段日子一直是惶惶不可终日,他不知道为何皇上会突然出手查那些事,那晚得了那两副挽联后,次日长子孙培策仍是试探着到西城兵马指挥司报道,可是居然也顺利地拿到了差事。 也正因为此,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侥幸,不停地自我安慰:或许皇上也就只是恼死去的三儿子行为不检,至于自已家中的其他事,他估计是没有那个闲功夫理会的,苏沁琬在宫中便是再得宠,终究也不过是后宫三千佳丽中的一员,难不成皇上还能为了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而降罪臣下之家? 心中有了定论,他勉强地有了几分安慰。 可是,当这晚他再次在书房中见到周源的身影时,一下便惊得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哆哆嗦嗦地行礼,“下、下官见过大人!” 周源却不理会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拍在书案上,“这些东西,限你一个月内归还,否则,后果不用老子说你也是知道的!” 孙进荣心中一跳,颤抖着手拿起那纸,只一眼便认出这是苏沁琬那张嫁妆单子,却又听对方道,“还有别的苏家财物,你最好一并归还,卖了出去的,老子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也得把它给追回了。若是一时忘了苏家那些财物里有什么,这不要紧,过几日老子便会命人将另一张单子送来。” 见孙进荣颤栗得如抖筛一般,他啐了一口,“老子好心提醒你一句,别想着耍花样,上头可交待了,务必原样奉还。相信不用老子说,你也清楚这个‘上头’指的是何人!” 孙进荣哪还说得出话来,直接便瘫在地上。 苏家的财物……这么多年过去了,苏家的财物早就在他手上花了七七八八,一时之间又让他如何追回?只怕是倾家荡产,也凑不出十之七八来。 这一下,便是不用皇上下狠手,孙家也危矣!   ☆、72|71.66.56.55.1 “你这是做什么?为何拿我的东西?难道还想用我的东西去讨好西院那几个小贱人?”江氏又惊又怒地伸手欲去夺已被孙进荣抱在怀中的妆匣。 孙进荣用力推开她,直把她推倒在地,冷笑道,“你的?那是长姐留给女儿的嫁妆,被你占了几年倒成了你的?” 不理会江氏震惊的神情,他又压低声音道,“你若是想连累满门丢性命,那便尽管哭喊,尽管将从娘娘手上霸来的东西藏起来!到时候,便捧着这些东西为我父子几人收尸吧!” 言毕再不看她,抱着妆匣子大步离开了。 江氏呆了片刻,猛地挣扎着起身欲去追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回来说清楚!” 而另一处院落里,得知了内情的孙培策也奉了父亲的命在几个妹妹屋里直翻,庶出的几位姑娘一向惧他,虽也心疼东西被拿走,但也只是颤抖着哭,有些胆子稍大的上前要理论,却被孙培策凶狠的眼神给吓退了回来。 到了孙若莲处便出了岔子,一向被江氏捧在手心里的孙若莲又岂容他在自己眼皮底下夺财,死死抱着妆匣子就是不松手,威胁地道,“你若敢抢,我便告诉母亲去!” 孙培策烦不胜烦,“母亲都自身难保了,还会理你?拿来,别逼我动手!” 孙若莲一怔,随即哭道,“如今这算什么事,天底下哪有做兄长的抢妹妹东西的!” “你这个当表姐的还强夺表妹的东西呢!放手!”孙培策沉着脸去夺,见孙若莲抱得更紧,终忍不住厉声喝道。 “不放,这都是我的东西,为何要给你!” 孙培策见她不识相,哪还有耐心,用力强硬地抢了过来,转身就走。哪想到摔倒在地的孙若莲猛地扑过去抱着他的腿大哭,“把它还给我,那是我的!” 早前便有管家带着几个婆子小厮到她屋里搬东西,值钱的古董摆设几乎被搬空,她又气又急地斥骂,可往日待她恭恭敬敬的这些人却冷着脸,只说是奉老爷之命,小姐若有意见便去寻老爷。 她正打算去寻父亲问个究竟,哪料到尚未出门,又见长兄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二话不说便要去拿她的妆匣子,她急起来便率先抢在怀中抱着,这才有了方才一番争夺。 孙培策一个不着被她止了动作,心中本就极度烦躁,脚下不留情地踢了几下仍是甩不开,不禁怒目圆瞪,一咬牙便要飞起一脚…… “住手!”正闻讯赶来的江氏一眼便见长子这动作,吓得大声尖叫着制止。 这一脚踢下去,女儿得遭多大罪啊! 孙培策被这突如其来的尖锐大叫惊了一会,脚下的动作便停了下来,抬眼望去,见母亲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一边哭骂着他,一边伸手去拉女儿,“她是你嫡亲妹妹啊,你怎么下得了手,这一脚踢下去,她万一有个好歹,你让娘还怎么活!” 孙若莲趁机扑进她怀中直哭,“娘,你看看他,他把女儿的妆匣子抢走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兄长!” 江氏搂着她直掉眼泪,冲着儿子问,“你告诉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值得你父子俩将整个家都翻了个底朝天!” 孙培策对着妹妹纵是再狠,在生身之母跟前却仍是知道收敛的,如今又听她问,只得压着烦躁与怒火低声道,“娘,儿子也不瞒你,皇上下了令,限咱们一个月内将苏家财物原样归还,否则咱们家会有什么下场,儿子都不敢去想!娘,您若是还顾着这个家,那便帮着爹与儿子,将早些年从苏沁琬那里霸占来的东西一样一样找回来。” 江氏母女哭声顿时便止住了。 “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何这般突然的?你不是已经得了差事么?这不是代表着那苏沁琬心中还顾忌着咱们家,需要咱们家的么?”江氏结结巴巴地又问。 “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娘,您别问了,你也想想从苏沁琬那处得来的东西都在何处了?赶紧找出来!”孙培策不耐烦地扯开孙若莲,抱着妆匣子掉头就走。 “可、可里头的东西并不全部是她的啊!”孙若莲急道。见兄长越走越远,终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里面确是有几件从苏沁琬处得来的首饰,可大部分还是她自己的,凭什么要全部被拿走啊! 江氏愣愣地站在原处,任由女儿扯着她的袖口哭诉。 当初她从苏沁琬手中得到的便是些珠宝首饰,以及部分绫罗绸缎和一些名贵摆设,有些被她当人情送了人,有些被她私下典当了换成银两补贴娘家,要想一样样寻回来简直难于上青天,换句话说,他们是绝不可能达成皇上的要求…… 想到此处,她不禁打了冷颤,若是龙颜大怒…… *** 孙家这些事自然不会有人传到苏沁琬处,她亲眼见到了卢嬷嬷,得知她无碍便放下了心,虽仍是不舍,可也知宫规违不得,只得亲自谢过了杜夫人,目送着两人由芷婵领着出了宫门。 这晚赵弘佑到来时,便见她如同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没精打采地伏在软榻上发呆。 “这是怎么了?见了面还不高兴?”赵弘佑挥手摒退宫人,走上前拉起她靠在胸膛上。 “高兴……就是舍不得!”苏沁琬闷闷地道,手指绕着他的衣袖绞啊绞。 “你若真舍不得,朕便让她进宫来侍候你,一如以往可好?”见不得她这副蔫头耷脑的模样,赵弘佑叹道。 苏沁琬眼睛一亮,惊喜地望着他,只一会的功夫,眼中亮光便熄灭了,摇了摇头,软绵绵地靠着他道,“皇上待臣妾好,臣妾是知道的。可是,嬷嬷家中还有亲人,他们也是离不得她的。她照顾了臣妾这么多年,也是时候享享天伦之乐了。” 赵弘佑这下没辙了,叹口气抱紧她亲了一口,颇为不甘地道,“那小狐狸便打算一直这般对朕垮着脸,嗯?” 苏沁琬诧异抬眸,望着他似带着怨念的脸色,忍不桩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真是,好大的怨气啊!活脱脱就像当年她爹爹被娘亲冷落了的表情。 她笑嘻嘻地伸手搂住他,似讨好又似安慰地在他脸上亲了亲,娇娇柔柔地道,“是臣妾不好,都怪臣妾,以后再不敢了!” 说完,又在他脸上连连亲了几口,直到见他脸色渐缓,方将脸埋入他怀中,‘吃吃吃’地笑了起来。 赵弘佑在她身上揉了几把,搂着她翻身躺在榻上,只觉得就这么抱着怀中这个娇气又可人的小姑娘,那些烦人的心情便不知不觉消散了几分。 “皇上今日怎得空过来?”早就听闻这几日政事繁忙,皇上许是又要大半月不进后宫来了,却没想到他竟是来了。 “嗯,过来看看小狐狸犯懒又犯到何等境界了!”赵弘佑把玩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心不在焉地回了句。 苏沁琬不高兴地撅起了嘴,伸出另一根手指头在他胸口处戳了戳,“臣妾哪有犯懒,又胡乱给人扯罪名!” 赵弘佑笑笑地弹了她额头一记,却不多说,只是将她搂得更紧。 苏沁琬心中疑惑,总觉得他今日似是有些怪怪的,可要让她说是哪里怪,却又一时说不出来。 乖巧地偎入他的怀中,听着那‘噗通噗通’的一下又一下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心底深处竟是慢慢升起丝丝的暖,点点的甜。 他若一直如此待她,那未来宫中的岁月好像也值得她期待了。 “小狐狸。” “嗯?” “给朕生个孩子吧,小皇子也好,小公主也罢,生个孩子……”话说着便断了,原是赵弘佑回过神来,察觉自己冲口而出的竟是这样的话,一时竟愣住了。 苏沁琬也是被他这番话惊住了,生个孩子?她可是一直在侍寝后服用他让人送来的药汤的。 赵弘佑本是一时冲动脱口而出,如今冷静下来细一想又觉得这主意甚好,小狐狸给他生一个小小狐狸,娇娇的、软软的,会哭会笑,会耍小性子会发脾气。 仅是这样一想他便觉得兴奋起来,连忙坐直了身子,兴冲冲地道,“生个小小狐狸,朕会亲自教她念书写字,给她寻最好看的衣裳,闲了还会带她四处玩耍,大明山皇庄你可知道?那里冬暖夏凉,如今皇伯父与皇伯母住在那,小小狐狸若是喜欢,朕得空便带她到那处耍一耍……” 见他越说越高兴,苏沁琬也不禁起了兴致,掩嘴笑道,“皇上这般宠着他,日后养成个纨绔子可怎生是好?将来若没有姑娘家愿嫁他,皇上岂不是要头疼?” 赵弘佑糊涂了,“朕的小公主为何要姑娘嫁她?” 苏沁琬一愣,小公主?可是,男子不是更喜欢儿子的么?她爹爹那种算是个例外。 赵弘佑皱起了眉,居然十分苦恼地嘀咕起来,“儿子便儿子吧,那些个老家伙整日念着皇嗣皇嗣什么的确是烦人得很!”想一想又有点不甘,“生了女儿难道儿子还会不来么?” 难得见他这模样,苏沁琬忍不桩噗嗤’一下便笑了出来,她还服着药,孩子连个影都没有,这位冒起了傻气的一国之君居然为难起孩子的性别来了! 嘴角弧度不自觉越来越上扬,相比于儿子,他竟是更期待女儿,这一点实在让她意外不已。 正心中欢喜,却察觉赵弘佑皱着眉盯着她,盯得她一头雾水,她可什么也没说也没做啊! “可、可是臣妾有何不妥?”被他盯得实在不自在,苏沁琬咽咽口水问。 赵弘佑仍是皱眉望她,片刻之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探手过去将她拉入怀中。 “一个小狐狸都这般难对付了,再来一个更小的,那朕岂非再无宁日?” 怀中这个已经是时不时让他犯头疼,再来一个这样的,他只怕会吃不消啊! 苏沁琬娇嗔地在他胸口处轻锤一记,不依地道,“臣妾哪有?可容易对付了!” 赵弘佑轻笑,捏了捏她肉肉的脸蛋,“嗯,是只容易对付的小狐狸!” 微笑着任由这暖玉温香往怀中钻,他低下头去在苏沁琬发顶上亲了亲,眼神渐渐幽深。 他也是时候有个孩子了,这段日子的连消带打,虽未能将宫里隐藏的势力连根拔起,但他若是想护哪一个人,自问也有这样的能力了。 护着小狐狸为他生儿育女,看着他们平安地长大,仅是这样一想便让他心中泛起了暖流。 他会待孩儿很好,绝不会像父皇待自己那般!   ☆、73|71.66.56.55.1 赵弘佑自来便是极有行动力之人,他既决定了让苏沁琬为他孕育儿女,那便立即开始准备工作。 赵家男儿有后均比较晚,太.祖皇帝二十有六方得了长子,文昭皇帝早上一年,是在二十五岁那年才有了嫡长子,便是如今的启元帝赵弘佑。 而赵弘佑去年方过了二十三岁生辰,有了前两任皇帝作例,朝臣虽心急皇嗣问题,但也并不算十分担心,毕竟,大明山皇庄上的谦王、京城中的靖王,个个均是膝下荒芜。 赵弘佑当初选中苏沁琬,并没有考虑过子嗣之事,这些事若无人提醒他,他也是想不到。后来到了乔峥处,听他问及子嗣一事,他方意识到这样的问题。 那个时候的苏沁琬,是他用来吸引后宫注意力的靶子,他利用她一点点达到或牵制或扫除宫中某些势力的目的。其实,若苏沁琬那时有孕,于他的计划来说是有利的,因为,宫里的平衡将会被打破,各种牛鬼蛇神必会齐齐出动,到时他只需守株待兔,便能达到目的。 可是,当他望着那娇娇柔柔,对自己满是依恋的小姑娘时,心中却生出了一丝不忍,妇人生子本就不易,这样娇小的一个俏姑娘,万一怀着孩子时出了什么事……毕竟,真到了紧要关头,他也不清楚自己会是选择护她,还是选择继续将计就计引出某些人。 所以,最终他还是选择了让她服用避子汤。 如今却不同,他迫切希望有一个孩子,一个流着这个灵动可人的小姑娘血脉的孩子。因为,他的孩儿,不需要强而有力的母族,他自会护着他们平安长大! “凌大人请在此处稍候片刻,容奴才前去通报!”郭富贵引着一身官服的凌渊行至御书房外,躬身道。 “有劳公公!”凌渊含笑点头。 “不敢,不敢!”郭富贵客气了两句,又行了礼,方转身往门内而去。 当真不愧是京中夫人佳婿人选,确是玉树芝兰般的人物,待人接物客气有礼之时,又让人如沐春风,谦谦君子当如是!只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得了皇上的另眼相看,此人必定不会如他表面看来的那般温文无害。 郭富贵心中暗道。 凌渊静静地立于廊下,目不斜视,神色平和不辩喜怒,仿佛天地间再无任何事物能入得了他的眼,激得起他心湖波动。偶尔拂过的一阵清风,吹动他官帽上的带子,撩起他一方袍角,衬得他愈发飘逸若仙,不染纤尘。 “凌大人,皇上宣大人觐见!”片刻的功夫,郭富贵又走了出来,笑着道。 他的身侧,是一名胡须花白的官袍男子,凌渊只望了一眼便知道这是太医院颇有些资历的御医。 两人彼此客气见礼,行礼间那御医一个不着,袖中‘啪’的一下便掉出几本书卷。凌渊连忙蹲下去帮忙捡,目光落到上面几个字时,动作有须臾的停顿,只很快又若无其事地捡了起来,再拍拍上面的尘,恭敬地递过去,“大人!” 那御医双手接过,客气地道,“多谢大人!” “凌大人,该进去了,皇上还在等着呢!”郭富贵低声提醒。 凌渊再不敢耽搁,微微致过意后迈开步子进了御书房内。 宝珠妹妹的脉案…… 皇上为何着御医专程带着宝珠妹妹的脉案前去见他?可是宝珠妹妹身子有何不妥?若有不妥,怎他这段日子频繁出入宫中却不曾听到半点消息? 他心中担忧,可也知道自己是绝不能过问这些的,前几日得知孙家频频动作,他也只是私底下着人打探,孙家四处欲追回的那些东西,有几样他认得出,正是苏家之物。 稍一细想,他便可知那些年孙家人是如何薄待宝珠妹妹的了。如今孙家这番阵仗,必是有人要追回苏家之物,这个人又是孙家得罪不起的,所以他们才如此老实听话地不敢敷衍。 他收敛思绪,跨过了御书房那高高的门槛,上前几步行礼,“臣凌渊,参见皇上!” 赵弘佑心情仍是有些低落,方才得了一直为苏沁琬把平安脉的御医的准话,只道娘娘如今身子状况暂不宜有孕,需仔细调养一段日子。 也怪他考虑不周,她吃了几年的苦头,加之年纪又小,一时半刻的又哪能为他孕育子女。 暗叹口气,事情的轻重缓急他还是分得清的,小狐狸调养身子要紧,只要她好了,他再多多努力,还怕小小狐狸不来么? 想明白了这层,心中的郁结自然便消了许多。听得门处有响动,抬眸望去便见今科的探花郎,如今的翰林院侍读凌渊迈了进门。 也许是初次见面的情形太过于特别,以致于让他在相当一段时间内见到凌渊都是浑身不自在,但与此同时的却是他对凌渊不由自主的留意,注意得多了便发现此人当真是个难得的人才,温和的表面下是敏锐的洞察力与判断力,可又偏偏让人感觉不到他的锐气,就如一把隐藏得极好的利刃。 这样的人,却是他当下最最需要的,所以原先那丁点不自在便也被他尽量忽略了,一来二往的,倒也不在意了。 *** 苏沁琬虽不知道为何皇上那般突然地便提起孩子之事,可对方描绘得那般美好,让她也不禁意动。 她本从未想过生儿育女,毕竟在这皇宫内苑中,她连自保都尚未可,又有什么能力去护着她的孩儿平安长大。 可现今,有一个人满怀期待着孩儿的降生,并承诺日后的美好日子,仅听他那般一说,她也不由得心生向往。 她的孩儿…… 靠着软榻将纱绢覆到脸上,将唇边那迷离又甜蜜的笑容掩住,直到那淳芊走了进来,“娘娘,崔贵人求见!” 苏沁琬一怔,将纱绢扯了下来,“崔贵人?储禧宫的崔贵人?” “正是这位崔贵人!”淳芊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苏沁琬不解,如今宫中哪个不知她向来不喜与人往来,便是那位脸皮颇厚的陈贵人,吃了她几回冷脸后便再不上门了,更不提其他人了。 这崔贵人,来这又是为何事? “请她进来!” 淳芊应了一声便下去请人,不过一会功夫,打扮得清雅精致的崔贵人便在她的引领下进了门。 “嫔妾见过昭仪娘娘!” “崔贵人免礼!”苏沁琬瑞坐上首,浅浅笑着免了礼。 “崔贵人可真是稀客啊!” “宫中人人皆知娘娘喜静,嫔妾又怎敢轻易打扰。”崔贵人嘴角含笑,不卑不亢地道。 “那崔贵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苏沁琬也不与她再说些有的没的,轻轻吹了吹茶盏上的热气。 “江常在前些日子又病了,不知娘娘可知晓?”崔贵人问。 “哦?江常在病了?”苏沁琬一副意外表情。她前段时间为了卢嬷嬷及孙家之事忧心着呢,又哪有心思理会旁人,也许芷婵等人在耳边提过,她没听进去。 “病了好些日子,娘娘事忙,又要侍候皇上,一时顾不上也是有的。” 不知是不是苏沁琬的错觉,她总觉得崔贵人说这番话时的神情有些奇怪。 未等她开口再说,崔贵人深吸口气又道,“嫔妾来,是想请娘娘救救江常在,她如今病着,又是个性子软的,那些宫人便更犯起懒来,屋里竟全是些冷茶冷水,便连喝的药也不见御药房的人准时送来,这样下去,病又怎样会好!” 见苏沁琬神色如常,她垂下眼睑又道,“娘娘是宫里的得意人,你若是出面,那些人定不敢再怠慢。” 苏沁琬蹙起眉来,先不说她素来独来独往,便是崔贵人独独求到她头上来也是件奇怪事。 江常在今日这番局面,起因便是去年中秋她在宫宴上的一舞,一下便打了燕徐二妃的脸,加之后来又始终入不得皇上的眼,让二妃觉得连拉拢的必要都没有,后宫从来便是最势利之处,如此一来,江常在的日子确是不好过。 她不介意给予江常在帮助,但一日未想明崔贵人用意前,她都不会出这个头。 “本宫虽靠着皇上的恩宠在宫中有几分薄面,但六宫事宜均由贵妃娘娘及淑妃娘娘二人管理,本宫若是缪然插手,对两位娘娘是不敬。崔贵人一番好意,待本宫禀明两位娘娘后,自会有娘娘为江常在作主。”稍思忖后,苏沁琬方斟酌着道。 “不过举手之劳娘娘也不愿,难道果真是见死不救?”崔贵人颇有些气愤。 苏沁琬疑惑,随即脸色一沉,“崔贵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先不说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矩,只说本宫一番意思又怎成了见死不救?崔贵人若诚心帮江常在,你如今居储禧宫,与淑妃娘娘共居一宫,直接向淑妃娘娘请旨岂不是更方便?宫中谁人不知崔贵人如今是娘娘跟前红人,举手之劳,又是善心之举,娘娘宅心仁厚,自是乐于伸手,又何需多此一举到本宫处来求!” 崔贵人脸色一僵,片刻之后冷笑一声,“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娘娘又何必诸多借口。我早该想到的,当日你亲眼目睹刘贵嫔折辱于人,尚且不闻不问见死不救,如今又怎可能理会江常在!” 言毕,竟是一拂衣袖气愤而去,只留下拧着眉一脸莫名奇妙的苏沁琬。 “本宫何时目睹刘贵嫔折辱于人却不闻不问见死不救了?” 一直站在一边不作声的芷婵稍想了想,试探着回道,“崔贵人所指会不会是上一回请安路上,她被刘贵嫔以‘无礼’为名罚跪,娘娘恰好路过却未为她求情……” 苏沁琬也仔细回忆了一通,确是有这样的事,后来崔贵人还为此病了一场。 难不成就是因为此事,她便恼上了自己? 见死不救?真是好大的罪名啊!她轻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是崔贵人自己想岔了,彼时刘贵嫔一直对娘娘存有偏见,若娘娘开口求情,不但于事无补,只怕刘贵嫔反会更加恼火,到头来崔贵人遭的罪恐会更大。”芷婵低声劝道。 苏沁琬冲她微微一笑,“你放心,本宫不会为这些无谓之事而纠结于心。” 她何尝不知芷婵是怕她当真揽罪上身,只是,她在宫中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若事事揽上身,岂不是要累死? 而另一处,崔贵人气恼地离开了怡祥宫,心中又烦又恨。 若是当初苏沁琬求情,那崔贵人又何至于受凉生病,若她不病上那一场,她好端端的又怎会来到这鬼地方,又怎会逼不得已和一堆女人争公共黄瓜!   ☆、74|71.66.56.55.1 崔贵人回了住处,将心中恼怒压下去,再端着茶盅喝了几口茶,只见帘子被人掀了开来,有小宫女进来禀,“主子,淑妃娘娘请您过去!” 崔贵人只得放下茶盅,又暗自深吸了口气,遂往徐淑妃所在正殿里去。 见了礼,又落了座,徐淑妃与她东拉西扯闲聊了一会,方不经意地问,“苏妹妹这段日子极少外出,崔妹妹今日到怡祥宫中看望,却是不知苏妹妹如今怎样了?” 崔贵人垂下眼睑,道,“昭仪娘娘瞧着并无甚事,想来不过是喜静才不愿多走动。” 徐淑妃不着痕迹地扫了她一眼,随即含笑道,“估计便是如此,她自来便是个独来独往,甚好静的。也亏得皇上宠爱她,时不时到怡祥宫去瞧瞧她。” 顿了一会又道,“说起来苏妹妹也算是个有福气之人,圣宠之盛真是前所未有,便是曾经的清妃妹妹,也是比她不过的。听闻如今皇上正为西北春旱头疼着呢,却仍是抽空到怡祥宫去坐坐。这样的恩宠,真真是难得!” 纵是不侍寝,但皇上百忙当中也仍记得她,后宫中又有几人能有此恩宠?若非知晓她成不了多大气候,留着于己也是有用,冲着这样的盛宠,她便是再忙于与燕碧如斗法,也得想想法子别让她过得太舒心! 上一回她着人查孙家事,一查方知近日孙家到处典卖家中财,后来因发现当中似是有禁卫身影,她才不敢再打探。连唯一一家亲人许都是被皇上修理,这样的人便是再得宠又有何惧! 崔贵人更恭敬地低着头,“娘娘尊荣,又代理六宫事宜,皇上对娘娘的器重,又怎会是那所谓的‘恩宠’所能及的?寻常人养了只可人的宠物,得了空还要常去逗着来耍耍,可又有哪个会长长久久的只喜欢一种?保不定过了几日便喜欢上别的了!” 徐淑妃笑了笑,轻轻吹了吹指甲上刚染不久的浅浅粉色蔻丹,抬眸瞄了她一眼,“你倒是个眼明心清的,不错,本宫就是喜欢聪明人,只有聪明人才会明白什么样的人是她得罪不起的,又什么样的人才能保她一辈子的荣华!” 见崔贵人仍是一副恭顺的模样,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怡祥宫那位是如何入得皇上之眼,本宫不得而知,可后宫当中一枝独秀总是不好,如今景和宫方嫔虽圣眷不甚优厚,但总也能陪侍圣前,崔妹妹也得拿出个章程来才是。” “娘娘的教导,嫔妾都记在心上了!” “既如此,那便去吧!”徐淑妃轻拂了一下绢帕,崔贵人极有眼色起身福了福便退出去了。 “她方才到怡祥宫去所为何事?”崔贵人离开后,徐淑妃问身边的素桐。 “回娘娘,崔贵人到怡祥宫是为了请愉昭仪出面救江常在。” “救江常在?那小贱人时不时病上一回,要没命的话早就没命了,又怎会拖到现今?本宫觉得她倒是命硬的很!况且,这崔贵人无缘无故的怎会求到怡祥宫去?”徐淑妃不明所以。良久,她突然轻笑一声,“不过,她这一回倒是提醒了本宫,废人若用得好了,也是有好处的!” 素桐有些懵懂地眨了眨眼睛,见徐淑妃朝她作了个手势,连忙伏低身子,细听对方在她耳畔一阵低语。 过得几日,苏沁琬便听闻江常在喝了御药房送来的药后,当场口吐鲜血,晕迷不醒,让正来探病的陈贵人吓得花容失色,连连着人请太医。 率先赶来的徐淑妃立即下令将侍候江常在的宫人绑了起来,又着素桐亲自到了御药房去,查明事情真相。 苏沁琬得知此事时,徐淑妃已经到了龙乾宫中向皇上请旨彻查御药房相关人等,待燕贵妃赶到时,徐淑妃已经领旨而去了。 从芷婵口中听了细禀后,苏沁琬便陷入了沉思当中,燕徐二妃这是又掀起新一轮的争斗了?若她没有记错的话,如今御药房那位侍监首领公公可是由燕贵妃提拔上去的。这回江常在出事,徐淑妃行动之迅速,一连串动作紧接而来,可是生生打了燕贵妃一个措手不及。 徐淑妃这是打算将御药房中燕贵妃的人扯下来? 她蹙起了眉头。 若此事是燕徐某一方人而为,那江常在未免太倒霉,本就有病在身,不仅得不到有效医治,反而沦为有心人攻击对手的工具。只不过,那崔贵人上一回既然求到自己头上来,可见应是对江常在抱有怜悯之心,若她果真有意帮助江常在,想来江常在也不应落到此等地步才是啊! 她叹了口气,争宠失败又无靠山的嫔妃下场,大抵便是江常在这般了,任人欺践,甚至连性命都随时可能不保。 “此事既然皇上已经知晓,想来必定会让太医院全力救治,如今都只说是晕迷不醒,许是并曾危及性命。”见她叹气,芷婵轻声道。 苏沁琬点了点头,也不清楚心里头突然生出的那股悲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甩甩头将这些消极的情绪抛开,她吩咐道,“将上回柳霜弄的那个鞋面花样子给我找来!” “哎!”芷婵见她转了心思,连忙脆声应着去拿匣子钥匙找去了。 燕徐二妃再怎么争斗,只要不牵扯到她的头上来,她便只当不知。那崔贵人有一句话却是说得极对的,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在这宫里头,有几个能有那么大的能耐能管得了旁人瓦上霜? “娘娘,该喝药了!”那头芷婵刚离开,这边淳芊便捧着药碗走了进来。 苏沁琬顿时便垮了脸,自上回皇上突然提出让她生个孩儿后,次日,大总管郭富贵便亲自带着人送来了一碗黑糊糊的药,只道是皇上专程让太医院开的养身的方子。 她只得无奈地接过,只抿了一口便知道此药与以往她侍寝后喝的药不同,如今又听郭富贵如此说,她便明白这是皇上让她调养身子,估计是为孕育孩儿所做的准备,心中不由生出丝丝甜意来。 只不过,再甜蜜再欢喜的心情,每日这般喝着这些怪味道的药也渐渐消散了,那样的味道,实在是不怎么好受啊! 相比后宫这些杂七杂八之事,赵弘佑自是更在意前朝,尤其如今西北正处于春旱,他更是分.身乏术。 这日在御书房内接连召见了数名大臣,他觉着有些烦闷,遂领着刚奉召进宫的工部尚书在宫里走动,也当是松松气。 “……水倒是引过去了,就是有不少百姓许是心急着用水,又怕水源不足,均是争先恐后的要把水往自个田里引,这样一来,倒是惹出了不少纷争,各府各县不得不出动人手下去调解。”因皇上极其重视西北春旱一事,工部尚书事无巨细均一一向赵弘佑回禀。 “这种事,若是有一个人带了头,其余的便也跟着乱起来,着各府衙门仔细些。归根到底还是引过去的水仍未足够,让百姓无法安心,这才闹得出这样的事来。”赵弘佑沉声道。 “皇上所言极是,臣会加紧引水之事,务必保证西北一带灌溉。”工部尚书躬着身子恭敬地道。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工部尚书便告退离开了。 见天色尚早,赵弘佑干脆便背着手慢慢踱步,微风轻拂带来些许凉意,脑子一下便想起前几日刚得的消息,说是一直在大明山皇庄的谦王再度抱恙。 他不禁皱了眉,皇伯父年纪大了,虽说皇庄确是个清幽静养的好去处,可怎么也不及京里方便些,万一有个不妥之处,总也多些照应。 况且,京中的谦王府建好了这么多年,一直未能迎来真正的主子,如今也是时候了。得抽个空闲时候亲自去一趟大明山,将两位接回京中才是。 文昭皇帝与谦王关系微妙,可是文纯皇后与谦王妃却甚是友好,再加上她又向来与文昭皇帝不对盘,旁人畏于皇帝不敢与谦王夫妇亲近,她却是丝毫不惧的。 赵弘佑孩童时也跟着文纯皇后去过几回大明山皇庄拜见皇伯父伯母,可随着他年纪渐长,文纯皇后却不再带他前往了,而他彼时又为了得到父皇的注意而专注学业,久而久之,便再不曾到过大明山,一直到他登基后,方重又往大明山处走动。 才走了不过一丈远,却听前方有一阵异样响声,他停了脚步皱眉正欲喝问,不远处的花丛中探出一个脑袋,只一会的功夫,纤弱的宫装女子便走了出来。 “嫔妾恭请皇上圣安,皇上吉祥!” “免,你是哪个宫里的人?”赵弘佑拧着眉不悦地问。 “嫔妾乃储禧宫贵人崔氏。”崔贵人连忙报上。 赵弘佑在脑子里搜刮了一通,并不记得对方,“你在此处做甚?” “回皇上,嫔妾方才在此丢了根簪子,趁着无人便折回来寻,却没想到差点惊了圣驾,请皇上降罪!”崔贵人福着身子轻声道。 “不知者不罪,退下吧!” “皇上可是为了西北春旱一事烦恼?皇上恕罪,嫔妾并非有意偷听,只因皇上与大人来得突然,嫔妾一时离开不得,故才避在此处。”崔贵人见他转身要走,连忙道。 赵弘佑抬眸望向她,深深地打量了她一眼,却不说话。 崔贵人把心一横,“嫔妾有一法子……” *** 江常在一事还未有个定论,徐淑妃几番查探,几乎将御药房里叫得出名字的大小人物都拎去审个彻底,燕贵妃心中又恼又急,可到底对方是奉了皇上旨意办事,她也不好插手。 哪知隔得几日,皇上突然降旨,晋升储禧宫贵人崔氏为从四品芳仪,消息一传开,宫中人人为之吃惊不已。 而此时的怡祥宫中,正在跟柳霜学剪纸的苏沁琬得了消息,手中动作一顿,脸上笑意渐渐隐了去,低着头一言不发。 柳霜见她如此模样,暗暗叹息一声,转过身去问传消息的秋棠,“可知皇上为何如此突然便觐了崔贵人位份?” “奴婢也不清楚,只知道皇上前些日子曾宣崔贵人到龙乾宫去,但也只小半个时辰崔贵人便离开了。这些日子皇上一直传召工部几位大人觐见,并未再宣其他娘娘。” 苏沁琬复又拿起手上剪了一半的纸,细细地裁,仿佛全然不在意秋棠的话。 柳霜见状想说几句安慰之语,可转念一想便放弃了。皇上是个有为君主,又岂会为宫中女子所停留,今日不是崔贵人也会有别人,如今崔贵人仍未侍寝,假若将来她侍了寝…… 所以,昭仪娘娘,她是总会经历这一步的,毕竟,皇上不是她一人的夫君! “娘娘,郭公公求见!”淳芊进来禀。 苏沁琬重又漾起笑容,“快快有请!” 一语既了,大总管郭富贵捧着个漆黑方盒走了进来,行了礼便恭恭敬敬地呈给她,“奴才奉皇上之命,特来给娘娘送东西。皇上说,现如今能追回来的均在此处,其余的是否要原样赔,纯看娘娘意思。” 苏沁琬心中疑惑,打开那盒子一看,见里头赫然放着一叠单据,细瞧之下,最上面那张被一把锁匙压着的竟是京中最大的银庄聚宝庄的存单。她随手拿起一张看,一眼便认出上头所列之物均是当初父母所留给她的东西! “这、这是……”她颤声道。 郭富贵笑眯眯地道,“这自然是娘娘的东西,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 苏沁琬眼圈一红,连忙垂下眼睑掩饰泪意,紧紧将那盒子抱在怀中,这是她父母留给她的东西,想不到还会有回来的一日。 不是说皇上最近很忙的么?怎还有空闲为她讨回失去的一切!   ☆、75|71.66.56.55.1 原样赔……他这是让自己决定如何处置孙家那些人…… 不用说她也清楚事隔多年,那些东西是断不可能全数追回的,能追回大部分已属不易,若是皇上给孙家下了命令,让他们全部归还,孙家定是不可能做得到。为了平息天子之怒,他们必然会寻自己求情,而皇上,这是将是否要饶恕孙家的选择权交到了自己手上! “里头那把钥匙,是皇上暂且为娘娘辟的一方库房放体已东西,娘娘若是瞧中了哪处更合意的,尽管命人将它们搬个去处便是。只不过因东西太多,故并未全然搬进宫里,余下的均存在聚宝庄,皇上说了,任由娘娘决定去处,若是想搬进宫来也无妨。”郭富贵又道。 先搬进来的大多是苏沁琬的陪嫁,余下的苏家财物便是存在外头。 见苏沁琬愣愣的不及反应,郭富贵又笑眯眯地道,“有两件事,许要回禀娘娘,孙家大公子半月前当差,遇上好些个流氓打架,他上前制止时却不小心被误伤,如今断了腿在家中养伤,据说双腿许是保不住,下半辈子估计得卧在床上。” 苏沁琬一惊,却又听对方道,“孙老爷为了寻名医救治儿子,几乎是散尽了家财,也是这两日之事,孙家庶出的两位姑娘先后许给了南边来的两名富商。” 苏沁琬心思一动,散尽家财遍寻名医救治儿子?这不太像她那位利欲熏心的舅舅会做的事。散尽家财……她倒是相信是为了筹银子追回苏家的财物,毕竟,皇上出了面,他纵是再不甘不愿也不能不照办。 至于那两个庶出姑娘,估计是被她们的好父亲当货品般卖了,虽然是庶出,但好歹也是官家姑娘,许给商人算是低嫁,若是她们懂得筹谋,未必不能有好日子过。 至于心性高的孙若莲,总归也是嫡女,孙进荣自是未必肯让她低嫁,再加上还有江氏护着……江氏再刻薄贪婪,对女儿却是极好的。 “奴才还有别的差事,暂且告退了!”郭富贵躬着身告辞,苏沁琬又谢过了他,才让芷婵把他送出了门。 苏沁琬有些迷茫地靠坐在椅上,孙家这些糟心事一件接一件,孙培策的断腿,若说是意外,她是无论怎样也不会相信的,可若说是皇上命人动的手脚,她更不会相信,他是一国之君,孙培策连让他对付的资格都没有,摁死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实不必用这些隐蔽的手段。 那又会是什么人动的手? 想了一会着实是想不出,她便干脆抛开了。孙家经此一事元气大伤,折了嫡长子,次子不成器,孙进荣的官位也到了头,皇上在位一日,他都不必想再进一步。 她轻叹口气,若是她趁机报复,孙家此生再难有翻身机会,若是再早些,早到刚得知卢嬷嬷落入他们手中的那时,她再狠之事或都能做得出,可如今,卢嬷嬷安好、父母留给她的东西大部分已经拿回来了,早些年受的委屈,如今想来好像也不算什么了,最让她痛恨的孙培林也死在了卢嬷嬷手上,阴狠的孙培策得了报应,一生期望官运亨通的孙进荣也彻底断了念想…… 这样一想,痛打落水狗确是没有意思,毕竟,那也是她的娘亲唯一的亲人…… *** 隐隐似是可听打更声,一下又一下,更像是敲在苏沁琬心中。满怀凌乱思绪纠缠着,一会是赵弘佑为她所做的一切,一会又是崔芳仪无故晋升,她睁着眼睛盯着帐顶望了一阵子,又翻来翻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芷婵在外头叫了几声不见起,忍不住掀开层层帷幔走了进来,“娘娘,该起了,时辰不早了!” 好半晌,方听到帐里一阵鼻音,“……嗯。” 芷婵又等了一会,却依然没有听到起身的响动,忍不住又轻唤道,“娘娘,时辰不早了!” 这一回却再没有听苏沁琬的回音,芷婵心中一突,连忙揭开帐子,见苏沁琬静静地躺于衾内,脸色透着不正常的红,不由得大吃一惊,伸手去碰,触手滚烫。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病打了芷婵等人一个措手不及,一面连忙着人请太医,一面又拧了冷毛巾覆到苏沁琬额上为她降温。 苏沁琬迷迷糊糊的自是不清楚身边的丫头都急得个个直冒汗,她想着睁眼起来,却又觉得眼皮似有千斤重,身子更是软绵绵的无甚力气。 到她终于缓缓地睁了眼,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到床边,关切地望着自己。浓长的眼睫扑闪了几下,微张着嘴欲开口,鼻子便被对方轻轻捏住摇了摇,随即是一声无奈的轻叹,“朕不过数日未得空,怎的活蹦乱跳的小狐狸便成了病狐狸?” 苏沁琬鼻子一酸,从被子里朝他伸出臂去,委屈地直望着他,望得赵弘佑叹息更重,终是伸手过去地揽她入怀,一边手探到她额上,见温度消退不少,总算是放下心来。 “这般娇弱,日后有了孩儿可怎生是好?”在她鬓角亲了亲,心疼又无奈。 “皇上怎的来了?”苏沁琬鼻音有些重,闷闷地问。 “朕的小狐狸突然病了,朕能不来么?你若是省心些……”一语未了却又止了声音,她若省心些又如何?他便不会一听她病了便扔下未批阅完毕的奏章,一拂袍角便急匆匆地过来了? 头疼地揉揉额角,总觉得这段日子的自己有些不太对劲,可具体是哪里不对劲,他又分不出个所以然来。 “臣妾不省心,皇上便会厌了臣妾么?”蚊蚋般的声音从他怀中传出来,让他又是想叹气。 “你就是爱胡思乱想,方使得邪风这般轻易入体!省不省心都是这般了,朕还能有什么法子!”微用上力度在她腰间掐了掐,没好气地道。 “娘娘,药煎好了!”芷婵捧着药碗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低声道。 苏沁琬抱着赵弘佑的腰身,在他胸膛上蹭了蹭,得寸进尺地要求道,“臣妾要皇上喂!” 芷婵手一抖,差点把药碗都打翻了,哆哆嗦嗦地向赵弘佑望去,却见他气恼地瞪着怀中的小脑袋,只一会的功夫又揉了揉额角,看似粗鲁实则温柔地将主子安置在床榻上靠坐好,动作停顿须臾,像是气不过地伸手在主子脸上掐了一把,这才伸手向她,示意她将药给他。 她连忙将药碗递过去,垂着头侍立一旁目不斜视地盯着脚尖,嘴角弧度微微上扬。 崔芳仪突然晋升,担忧的并不只自家娘娘一人,她心中也是忧虑得很,娘娘初次晋位份还是在侍寝过后,而这位崔芳仪还未侍寝便晋位,不得不说实在让她放心不过。 如今见皇上对娘娘是一如既往的宠爱,她方稍稍安下了心。 耐心地喂了药,又为她擦拭了嘴角,见苏沁琬自动自觉地又偎入自己怀抱中,赵弘佑失笑地捏捏她的脸蛋,干脆便脱鞋上床,搂着她靠在床上说着话。 “皇上派人送来的东西,臣妾都收到了。那事便就此为止吧!”苏沁琬在他胸膛上画着圈圈,低低地道。 她已经处于孙家众人仰望犹不可及的高度,为难他们实在没必要。况且,凡事做得太尽太绝终是有失厚道,对亲人赶尽杀绝,她自问尚未有那样的狠心肠。 对她的选择,赵弘佑也是在意料当中,在蜜罐里长大的小姑娘,纵是受了几年薄待,可那柔软的心性又怎会轻易变得了去,况且,那几年也一直有忠心耿耿的卢嬷嬷真切地关爱着她。苏家父母十年的宠爱、卢嬷嬷十四年如一日的真心关怀,这些,足以将她心中那不足四年的委屈抹平。 赵弘佑亲了她额角一记,哑声道,“好……” 自他下了命让孙家归还苏家财物后,只不过小半月,孙进荣父子便生出了向苏沁琬求情之意,着江氏寻到仪郡王妃处去,请仪郡王妃带话。只是,仪郡王妃是个精明人,估计是看出苏沁琬与孙家关系微妙,只一味推搪着,急得孙家众人愈发的乱了阵脚。 一月之期眼看就到,又遇上长子出事,孙进荣简直焦头烂额,更是四处托人寻进宫的门路,只为了见苏沁琬一面。 如今苏沁琬手头上的苏家财物,有一部分是从孙家那处讨回的,有一部分却是他私下着人寻回来的,另一部分,仍由着如今的孙进荣一家人四处奔波着寻找。这些,他自然不会对苏沁琬说。 苏沁琬在他怀中抬眸,对上他正温柔地望着自己的双眸,突然伸出手去遮住了,糯糯地道,“皇上不许这般看着臣妾!” 赵弘佑哑然失笑,拉下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为何不许这般看?” “皇上这般看着,臣妾便不想让皇上离开,到时皇上岂不是要恼了臣妾?”苏沁琬搂紧他的脖子,在他肩窝处直蹭,蹭得赵弘佑痒痒得直笑。 抱着这明显趁病撒娇的小狐狸温声软语了好半晌,总算将她逗得娇笑不止,他终是担心她在病中,又连忙柔声哄着她睡一会。 直到苏沁琬听话地睡了过去,他才在她额上落下怜惜的一吻,又吩咐了芷婵等人用心侍候,才抬脚大步出了门。 翌日,苏沁琬在淳芊的服侍下喝了些清淡的粥,又服了药,便见半菱掀了帘子走进来,“娘娘,清妃娘娘到了!” 清妃?苏沁琬一怔,未及细想,夏清妃已经袅袅婷婷地搭着宫女墨香的手走了进来。 “听说昭仪妹妹身子抱恙,本宫心中担忧,遂来看看,如今妹妹可大好了?”清妃落了座,轻轻柔柔地问。 “劳娘娘挂心,臣妾已经大好了!”苏沁琬不明对方来意,心中谨慎。 “这就好,免得让宫里人取笑,只道妹妹气性大,皇上不过刚刚晋了崔妹妹位份,转头昭仪妹妹便病了。”清妃掩嘴轻笑。 苏沁琬顿时便明白了,敢情这位是来看笑话的。只是,一向清高自许的夏清妃,如今倒做出这样的举动,与她当初那清冷仙子般的形象大相径庭,实在让她有些不敢相信。 “娘娘当初都好好的,如今还能有闲情到臣妾这里来,臣妾又怎敢轻易倒下。”苏沁琬微微一笑,一脸真诚地道。 清妃笑容顿时便凝在脸上,不过片刻便冷笑一声道,“是啊,当日昭仪妹妹一朝得势,本宫都未放在心上……只不过,你确定自己被崔芳仪取代后,还有本宫如今这般的日子?” 不等苏沁琬答话,她又道,“江常在如今躺在床上不死不活,昭仪妹妹真的以为失宠后的日子会比江常在好?皇上今晚便会重翻绿头牌,妹妹又是在病中,纵是皇上有心,只怕也不能了。而崔芳仪却是不同……” 说完,她轻轻拍了拍衣裙,施施然地起了身,冲着苏沁琬一声嗤笑,随即转身离开了。 苏沁琬只觉心乱如麻,轻轻将手覆在胸口处,努力压着里头越跳越激烈的心腔。 她是后宫嫔妃,是皇帝三千后宫佳丽中的一员,在她之前、在她之后,皇上都会有其他人,这些,她早就已经知道,并且也有了心理准备,可这一日真的到来时,她却觉得有些难受,难受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娘娘……”淳芊担忧地扶住了她。 苏沁琬勉强向她扯出一丝笑容,“没事,我只是觉着有些累了,先躺一会,你先下去,若无要紧事莫要让人前来打扰。” *** 将最后一本奏折批好后,赵弘佑吁了口气靠在椅背上,合上眼养神。今日在朝堂上又被朝臣逼着立后一事,他推搪了几句,那些老家伙顺势转了话锋,又再提及龙嗣,只道大齐皇室不能无后,皇上需遍洒雨露,恩泽后宫,也好让大齐早日后继有人。 子嗣……的确是需要了,可如今小狐狸在调养着身子,短期内要为他孕育子嗣却是不可能。想到此处,他不由得有些心烦意躁。 “皇上,该翻牌子了!”敬事房的总管太监提心吊胆地捧着满盘牌子走了进来,近一年来,翻绿头牌几乎成了形式之事,可今日他得了储禧宫及蕴梅宫的示意…… “退下!”赵弘佑正烦着呢,又哪有这样的心思。 “皇上已经好些日子不曾宣嫔妃侍寝了,长此以往,又怎样绵延大齐基业?请皇上翻牌子!”总管太监‘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赵弘佑正要喝斥,白日朝臣们逼问子嗣的一幕又在脑中浮现,他烦闷地随手从那盘子中抽出一块扔到地上,“就她吧!” 总管太监大喜,“奴才这便着人安排!” 动作迅速地将地上的绿头牌捡了起来,行了礼后飞快地退了出去,到了廊下却撞上了一个人,抬头一看见是大总管郭富贵,连忙点头哈腰,“郭公公见谅,我这赶着去安排侍寝之事呢!”一面说一面抬腿又要走。 “回来,今日皇上翻的是哪位娘娘的牌子?”郭富贵叫住他问。 “储禧宫崔芳仪!”   ☆、76|71.66.56.55.1 赵弘佑心不在焉地接连灌了好几杯茶,直到有轻柔的女子声音在殿内响起,“嫔妾恭请皇上圣安!” 他抬眸望去,对上一张缓缓抬起来的脸庞,细看之下认出是他刚封不久的芳仪崔氏。 他今晚翻的竟是崔氏的牌子? 目光落到崔芳仪身上,见她身上披着一件绣着红梅的轻纱,薄得几乎透明的轻纱根本无法遮掩里头的美好春.光。他一时有些恍惚,印象中好像不久之前也有这样一位女子,披着轻纱怯怯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不,那女子比眼前这位更娇、更媚,更让他放不下。 放不下……是了,那小狐狸如今正在病中,也不知怎样了?那样娇气的一个,连喝个药都要他亲自喂,离了他,可是会乖乖喝药?这样的天气,虽有些凉意,可却算不得冷,她这样都能病一场,可见夜里睡得不安份。细想起来,他好像许久没陪着她入睡了,嗯,下一回得好好看看,看他不在的这段日子,小狐狸是不是养成了什么坏的睡癖。 眉眼又扫到崔芳仪身上的轻纱,他心思一动,好久未见小狐狸披这样的纱裙,等她身子好了,定让她披上一件侍寝,她更适合红色,到时寻件红色的给她,那模样一定诱人极了! 嗯,也许他得吩咐人多做几件这样的纱裙,待两人私下相处时便让她这般穿着,各样颜色的均来一件,轮着来…… 思绪越飘越远,到后面,脑子里全是苏沁琬披着各式纱裙冲她娇媚地笑的惑人模样,让他更是心驰神往,直到眼角再瞄到崔芳仪的身影,他方再伸手去端茶碗,淡淡地道,“免礼!” 会晋崔氏的位份,不过是为嘉奖她上回献策,虽然那法子甚是粗糙,根本经不起推敲,但毕竟给他提了个醒,也给了工部那些人灵感,故他才提了她的位份,权当是奖赏。 崔芳仪见他神色淡淡,让她根本看不透喜怒,心中也极为不安。她偷偷地抬眸望过去,见男子静静地坐着品茶,烛光投到他清俊的脸庞,给他整个人添了几分朦胧之感,那人举手投足间均是掩不住的贵气,凛然不可侵犯,却让她不由得乱了心跳。 委身给这样一位英俊又有绝对权势的极品男人,好像并不是一件值得难过的事!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她站得愈发的不安,可眼前的男子却依然一言不发,不动如山,似是将周遭所有都忘了个一干二净一般。 她一咬牙,上前几步更柔更轻地道,“皇上,时候不早,该就寝了!” 赵弘佑皱眉朝她望去,烛光中的女子如梦似幻,可唇边的娇羞笑意却是清晰可见。要是他的小狐狸,此时必定扑上来搂着他撒娇卖乖,娇滴滴地让他就寝,定不会这般故作姿态。 再也按捺不住,他猛地起身,一拂袍角大步往殿门外走,“你自个儿歇息去吧,朕还有事!” 崔芳仪愕然,微张着嘴望着他的身影越行越远,终忍不住追上去,“皇上,这么晚您还到哪去?嫔妾……”趁着门被打开后往里钻的夜风迎面扑来,冷得她直打哆嗦,瞬间便醒悟自己几乎是不着寸缕,她连忙又退了回去,眼睁睁地望着那个挺拔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一直在外头候着的郭富贵见皇上突然便走了出来,头也一回地大步离开,他不及细思,连忙小跑着跟上前去,越走越觉得奇怪,这个方向,似是往怡祥宫去的。这个时候,昭仪娘娘定是就寝了,皇上往那处去又是为何? 怡祥宫中的苏沁琬,自得知今晚皇上果如清妃所说的那般,翻了崔芳仪的牌子后,愣愣地坐了半晌,才低头垂眉地吩咐芷婵淳芊服侍她就寝。 换了寝衣躺在衾内,不知怎的觉得今晚真是冷得很,冷得她四肢百骸都是凉意。她轻轻地按在心房上,里头的心跳‘扑通扑通’的,不疾也不徐,很平静,可是却有些闷。 这是迟早的事啊!从夏清妃,到她苏沁琬,再到如今的崔芳仪,再是正常不过了。她能挤掉夏清妃的位置,自然也有旁人能取代她,如此更替,本就是后宫常态。 道理她都想得明白,可就是无法缓解心中的难受。 ‘呼’的一声,直接拉过锦被将自己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好像这样便能将那些烦人的情绪挡到外面去一般。 “你这是做什么?把自已盖成这般模样还能透气?睡得沉了嫌热还不把被子都踢掉?难怪这样的天气你都能病上一回!”低沉又含着不满的男声蓦地在屋内响起,苏沁琬一怔之下,锦被便被人掀了开来。 她傻乎乎地望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子,一时竟无法反应。 “皇、皇上?” 将她的小脑袋从被窝中挖出来后,赵弘佑微微一笑,见她这傻愣愣的模样实在喜人,低下头去在她唇上一咬,满意地听到她‘呀’的惊呼一声,随即双手捂嘴,乌溜溜的眼珠子朝他转来转去,半晌之后扑闪扑闪眼睫,歪着脑袋不解地问,“皇上怎的会在这里?” 赵弘佑板起脸,故作不高兴地道,“你不乐意见朕到此?既如此,那朕便回华恩殿去!” 一面说,还一面作了起身欲离开的姿势,哪料到苏沁琬极快伸出手去抱着他的腰,大声道,“不许去!既来了便不许再去!不许不许!” 也不知是她扑得猛还是赵弘佑起得急,这一下竟是差点就扑到床下去,吓得赵弘佑连忙回身搂紧她,正想着教训她冒失,却见苏沁琬眼里顿时便含了两汪热泪,只眨眼间,斗大的泪珠便砸到他腿上。 “不许去……”难为她掉着泪还不忘强调,小身子也可劲地往他怀中钻,那双纤细的手臂竟是充满了力量,将他抱得紧紧的,让他一时竟动弹不得。 “不许去,我不许你去……”呜咽着的声音含着无尽的委屈与坚持,让他的心瞬间便软成了一团,叹息着抱起她亲了亲,湿湿咸咸的味道。 “好,不去,不去,朕就陪着你,哪里也不去……”呜呜的哭声似细细密密的针一般直往他心上扎,他只管亲着她,安慰着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话。 “真、真的?”苏沁琬抽抽答答地仰着脸问。 “朕几时骗过你了?”赵弘佑无奈,扯过一旁的帕子为她擦去眼泪,数落道,“总是哭,你数数这段日子自己哭了几回?再这般哭下去,迟早整个怡祥宫都被你的眼泪淹个干净!” 苏沁琬乖乖地任由他动作,双手却紧紧地揪着他的袍角,似是怕他溜走一般。 “好了!”见她瞬间又变成乖巧可人的小姑娘模样,赵弘佑唇边含笑,凑过去在她脸蛋上亲了亲,喟叹着将她搂进怀中,靠在床头上。 苏沁琬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便掉了眼泪,可这个人在她心中正难受的时候突然便出现在眼前,让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如今他又是用这种温柔又无奈的语气安慰着自己,轻轻柔柔地抱着她,身上的凉意竟不知不觉地散去了。 她在那个温暖宽厚的胸膛上蹭来蹭去,像是依恋主人的小动物一般,蹭得赵弘佑轻笑不止,又怜又爱地低下头在她唇上连连亲了好几口。 “小狐狸,早日好起来,日后好好顾着身子,再不许生病!” “好……”软软糯糯的回应。 “皇上怎么来了?今夜不是、不是……”顿了一会,苏沁琬终是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 赵弘佑也是一怔,是啊,他怎么就鬼使神差地过来了,明明今晚他翻了别人的牌子,如今理应在华恩殿中才是,怎的就会到了怡祥宫,由着小狐狸抱着他哭了一场呢? 两道浓眉不由自主便拧了起来,这个问题,实在让他不解,一时半会的他自己也寻不到答案,自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苏沁琬见他不回答,也不在意,总归他如今是在自己的身边,唇边不自禁地漾起了欢喜甜蜜的笑容,让赵弘佑看了个正着,那些纠结的问题一下便抛到了九霄云外,伏下去那甜腻的笑靥上亲了又亲,着实是爱得不行。 他的小狐狸,还是适合这般娇娇媚媚甜甜地笑。 良久,苏沁琬期期艾艾地道,“皇、皇上,臣妾、臣妾还未痊愈,若是、若是传给了皇上可怎生是好?” 赵弘佑失笑,“那小狐狸这是让朕离开?” 苏沁琬立即紧紧抱着他的臂膀,弯弯的柳叶眉却苦恼地蹙了起来,半晌之后,她蓦地展颜一笑,仰着脸在赵弘佑脸上亲了一记,娇憨又得意地笑道,“不管了,皇上老说臣妾是只媚惑君王的小狐狸,臣妾总不能白担了这罪名,今晚便作一回狐狸吧!” 赵弘佑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捏着她挺俏的鼻子摇了摇,忍俊不禁地道,“好,那朕今晚便再当一回商纣王,陪着这只媚主的狐狸!” 苏沁琬笑得更开心了,眉眼弯弯,脸蛋浮现淡淡的一层粉色,重重地在他唇边亲了一口,异常清脆响亮地应了一声,“好!” 次日一早,整晚孤身留在华恩殿的崔芳仪,是白璧无瑕地离开的,而她离开后不久,赵弘佑便也从怡祥宫中离开了。一时间,皇上并没有宠幸崔芳仪的消息便如长了翅膀一般在宫里四处传开了。 崔芳仪这一路上自然是感觉到那些有意无意地落在身上的目光,她咬着牙,将心中所有的羞愤压下去,仰着头挺起胸走得毕直毕直。 她,怎么可能让这些不知所谓的女人看她的笑话! “难为崔姐姐了,皇上一大清早便从昭仪娘娘宫里出来,直接便上早朝去了。”路上遇到往漱勤殿请安的陈贵人,对方别有所指地道。 崔芳仪脚步一顿,随即淡然无波地道,“陈贵人有这个空,倒不如收拾收拾到皇上跟前露露脸,指不定还能升升位份,总不好一辈子在这贵人位上老死吧!” 陈贵人脸上一僵,好一会才勉强扯起一丝笑容,“劳崔姐姐费心了!”言毕再不多话,加快脚步便离开了。 望了一眼她的背影,崔芳仪冷笑一声,就凭这样的货色也敢在她面前装模作样? 愉昭仪……原来昨夜皇上匆匆忙忙离开是去了她那里,她不是有病在身的吗?为何还能引得皇上弃她而去?这个愉昭仪,在皇上心中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若是真的宠爱她,又怎会宠得这般张扬,让她成了后宫众人的眼中钉?这样的做法,明明就是典型的靶子宠妃啊! 她不由得皱起了眉思忖……   ☆、77|76.71.66.56.55.1 宫中种种议论苏沁琬自是无暇理会,再者,那晚赵弘佑只是搂着她规规矩矩地睡觉,并不似其他人所想像的那般旖旎。当然,间中皇帝陛下偶尔偷个香之类的可不包括在内。 芷婵却对此喜忧参半,娘娘盛宠自然是好,可是她却是在病中,病中仍留下皇上终是不甚好,万一皇上也染了病,哪怕并不与她相干,但追究起来到底难逃责任。便是皇上无恙,但旁人提及此事也只会说娘娘媚主,便是病中也不安份。 可是,当她看到苏沁琬较之早两日明显好了许多的气色,所有的劝说之语又咽回了肚子里。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多说也于事无补。只盼着皇上的眷顾能长长久久的,只要皇上愿意护着,又哪有旁人置喙的余地! 不提徐淑妃与夏清妃二人听闻此事是如何气恼难当,只说燕贵妃,先是被徐淑妃借江常在掀起的风波打了个措手不及,紧接着又被对方抢了个先,提前与敬事房那边打了招呼,致使崔芳仪跃过了方嫔率先进了华恩殿。 哪料到次日一早便听闻昨夜皇上突然从华恩殿离去,直接去了怡祥宫,将崔芳仪一人晾在了华恩殿内。 她先是一愣,随即幸灾乐祸地勾起了嘴角,斜睨一眼身旁的徐淑妃,又望望下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崔芳仪,口气异常温和地道,“皇上近日忙于朝中事,心情难免躁了些,崔妹妹头一回侍寝,一时不察触了圣怒倒也怪不得,倒是难为昭仪妹妹便是抱恙在身,也得为君分忧。” 崔芳仪脸色一变,燕贵妃这番话可是要落实是她气走了皇上的错处,更是将愉昭仪比作了替她擦屁股的人,这种颠倒黑白的不实之言,她若是认了下来,只怕会成为宫中的笑柄。 “昭仪妹妹一向得皇上心意,如今又是病中,皇上仁爱,心中担忧不下,故才前去看望一番,又哪里顾得上别人。”徐淑妃微微笑着道。 燕贵妃轻笑一声,倒也不与她作此口舌之争,只意味深长地望了崔芳仪一眼,端过手边的茶盅细细地抿了一口。 到嘴边的肥肉也会飞,便是徐淑妃再怎么掩饰,这崔芳仪都免不了沦为笑柄的下场。苏沁琬固然也是满头的小辨子,可她如今有皇上的宠爱在身,宫里这些人自然不敢明面上与她过不去,私底下再怎样议论又能怎样?不过是心中妒忌罢了! 而她自己,可也会妒忌? 燕贵妃有片刻的迷茫,只很快地便又将这些异样思绪抛诸脑后了。 *** 苏沁琬养了几日病后便慢慢痊愈了,期间赵弘佑倒是让郭富贵送了几回东西来,均是些解闷的小玩意,而他本人倒是再不曾来过,只听闻他这几日接连传召工部及户部等官员,忙些什么事苏沁琬也不得而知,也无意去打探。 这一日,郭富贵仍是奉命送来了新鲜时节瓜果,苏沁琬谢过了他,却听他又笑着道,“有一事,皇上命奴才前来问问娘娘的意思,孙大人请旨觐见,娘娘见是不见?” 孙进荣如无头苍蝇般撞了这么久,赵弘佑也觉得是时候了,这才让郭富贵来问她的意思,见是不见都由她。 苏沁琬脸上笑意渐渐敛了起来,见是不见?她一时倒有些抓不定主意,那是她生身之母唯一的亲人,也是她的。他本是她满怀期待投奔而来的希望,可最终却让她失望了。正是他,让她对亲情有了新的理解,原来,并不是所有血缘上的亲人都是可爱、可敬、可亲的! “见吧……”良久之后,她终是幽幽地道。 郭富贵躬了躬身,“既如此,奴才便着手准备了,明日孙大人便会进宫来。” 苏沁琬又与他客气了几句,方吩咐芷婵送了他出门。 *** “老爷,娘娘既愿意见你,那你可得牢牢抓住这机会,请她念在亲戚一场的份上,以往那些便一笔勾消吧!”得知夫君终于得了进宫的准话,江氏又喜又悲地哀求道。 为了苏家那些东西,不但家中财物大多变卖,便是她的陪嫁也贴了不少进去,虽从那两个庶女女婿手中得了一笔不少的,但终究是入不敷出,并不能帮补多少。再加上长子的伤,又要请大夫又要吃药,往日围在她身边奉承的那些人,如今却总用探究的眼神往她身上扫,让她又恼又急又羞,经此一回,她纵是再多的气性也被磨得干干净净了! 孙进荣神色颓废,双目无神地靠在椅背上,奔波了这么久终于如愿,他却好像泄了满身气力,一时有些迷茫,一时又有些担忧。 见了苏沁琬该怎样说,她可会放过孙家一马?若她不肯,那日后他该怎么办?如今的官职他能不能保得住仍是未知数,再图上进怕是不用想了。策儿已经不行了,超儿又是个不成器的,莲儿…… 他叹了口气,妻子的哀求传入耳中,更让他心中异常难受,视线落到江氏身上,见她衣着打扮再不见以往的精致贵气,不到一个月时间,她整个人却消瘦了一圈,也显得苍老了不少。 他突然有些酸涩,他妻妾数人,真到出了事,还是这个一向入不得他的眼,更不得他心意的原配妻子陪着他、帮着他,为他、为这个家奔波。女子的嫁妆本是她一生所依,可她为了这个家,却将嫁妆耗得七七八八了。 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可他有难时,在他身边的却只得这名妻子!说到底,终是他累了她,也负了她…… 三个儿子,一死一伤,余下的这个又不成器,他争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如今但凡有几分聪明的人都猜得出他定是惹了事,虽未必知道内情,但到底看他的目光变了,若非顾忌着宫里头的娘娘,只怕如今他受的闲言闲语便再不只这些了。 次日,孙进荣穿戴妥当后,便出了正院门,方走了小片刻的路,却见次子孙培超鬼鬼祟祟地从外头回来,一见他掉头便要跑。 “站住!”他大喝一声,叫住了孙培超的脚步。 “给我过来!昨日一夜未归却是去哪里了?如今家里乱成一团,你堂堂男子汉不只不为父母分忧,反倒四处撒野,这成什么样子!” 孙培超缩了缩脖子,好一会才嘀咕道,“还不是你们得罪了宫里头的娘娘,才害得我如今在外头也被人欺负……” “你说什么?!”孙进荣怒目圆瞪。 孙培超吓得身子一抖,畏惧地偷偷瞄了他一眼,见他脸色铁青,额上青筋爆跳,终是将心中不满悉数咽了回去,再不敢多话。 “我如今没功夫理会你,立马滚回房里去,若是我回来之后再知道你又偷偷溜出去,你瞧我饶不饶你!”孙进荣深吸了口气,厉声道。 孙培超唯唯喏喏地向他躬了躬身,老老实实地回房去了。 孙进荣头疼地揉揉额角,这个次子,实在是让他无从下手,如若长子好好的,他只要不在外头惹出事来,他睁只眼闭只眼倒也罢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他再不知收敛,只怕将来…… 重重地叹了口气,也许这就是上天给他的报应啊!只给他留这么一个不成才的儿子,轻不得、重不得。 “老爷,时辰不早了,宫里头还在等着呢!”一旁的长随见他停在原处唉声叹气,忍不住轻声提醒。 孙进荣回神,“走吧!” 一路顺畅地进了宫,又在太监的引领下到了怡祥宫,趁着宫人为他进去禀报,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这宫里的景致,入目均是雅致又不失尊华的装扮,处处摆设均见巧思,他不得不相信,他那个外甥女儿真的再不同往日。 “娘娘请孙大人进去。”一名圆脸的绿衣小宫女从里头行了出来,冲他福了福后道。 孙进荣忙道,“多谢姑娘,有劳!” 进了殿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端坐上首那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华服女子,待定睛看细看,他心头一震,脚步不由自主便停了下来,微微失神地望着那人。 这样的容貌,依稀与记忆中的某张容颜重叠了起来…… “孙大人。”轻轻的提醒声让他回过了神,他不敢再多想,连忙上前行礼,“臣孙进荣参见昭仪娘娘,娘娘金安!” 苏沁琬定定地望着他,眼前的男子两鬓斑白,面容憔悴,老态毕现,却是与她印象中的那个人截然不同。她微微垂着眼睑,半晌之后才淡然地道,“孙大人免礼,赐座!” “谢娘娘!” 殿内一时陷入了静谧当中,也不知多久,孙进荣才率先打破了沉默,“娘娘如今在宫里一切可好?” “很好,多谢孙大人记挂着。”仍是淡然无温的语调。 孙进茶却仿似听不出她话中的冷淡疏离,嘴角扬着一丝笑容又道,“好好好,如此便好!” 沉默再次袭来。 孙进荣怔怔地望向上首,眼神又有几分迷离,真是像啊……往些年形容尚小尚且看不出,如今长开了,又是妇人打扮,却是愈发的像了,若不是这一身宫装,他都几乎要分不清今夕何夕了。 心中突然发出几分惶恐来,他这样待她的后辈,他日魂归,又有何面目去见她? “一个女子独自在宫里头,既无父母教导,又无兄弟姐妹扶持,务必万事谨慎、诸多小心,好生保重自己,切莫锋芒太露。常言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万一将来……日后行事需多思、多看、多听,逢人只说三分话,切莫全抛一片心,记得给自己常留一条后路。” 苏沁琬诧异地抬眸,难以置信地望着突然向她语重心长地教导着的孙进荣,一时竟分不清对方的用意。 难道,他这是想着以情打动她,让她不要再追究? 正疑惑间,却仿似听得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她再待听个分明,却见孙进荣起身向她行了礼,“臣不敢再打扰娘娘,便先告退了!” 言毕,竟是躬了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下苏沁琬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越行越远,最终彻底消失在眼前。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微张着嘴,对孙进荣的来意首次产生了怀疑。他走得如此干脆,倒真的不像是故作姿态,还有方才那番劝导,如今细细想来,倒真的是含着几分真心。 可是,她在孙家住了这么多年都不见他对自己生出慈爱之心,如今怎会如此突然地…… 苏沁琬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呆地坐着,久久无法反应。 却说孙进荣一路离开了怡祥宫,脚步越走越快,到后来几乎接近小跑,让跟着他的太监气喘吁吁,“孙、孙大人,请、请慢些……” 孙进荣却仿似听不到,步伐未改,心中却愈发的难受、愈发的不安、悔恨。 他当年生母过世,生父漠视,在府中孤苦无依时,是苏沁琬外祖母牵起他的手,温柔慈爱地担起照顾他的职责,待他如已出。可是,几十年后,她的嫡亲外孙女儿投奔他来,他又是如何待她的? 他如此作为,与恩将仇报的畜生又有何区别?他又有何面目再去求那个被他薄待了的孩子的宽恕?又有何面目再唤那数十年如一日照顾他的女子一声‘母亲’! 可是,伤害已造成,过去他抹不掉,哪怕他悔恨难当,也是晚矣! 一滴眼泪从快步走着的男子眼中掉了下来,砸在青石道上,不过溅起极小的水花,很快便被另一只大脚踏了上去,彻底消失无踪……   ☆、78|76.71.66.56.55.1 孙进荣的异样行为让苏沁琬满腹疑虑,他四处托人欲见自己一面,难道便是为了对她说那一番教导之语?实在是难以相信。 她感觉怪异,但到底对这位舅舅再没感情,是故也不多作纠结,直到数日之后仪郡王妃孟氏来请安时,给她带来一个描金雕花锦盒,“此乃孙大人托外子转交娘娘之物,具体是些什么东西妾身也不晓得。” 苏沁琬愣了愣,目光落到芷婵身上,芷婵心领神会地上前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抱着静候一旁。 孟氏见她收下,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她不是蠢人,孙家这段日子的变化她多少也知道的,心中多少也猜测着眼前这位与孙家许是有些问题。若非她那个愣头青夫君大包大揽,她定是不会沾那家人半点事的。 “上回娘娘托妾身转交杜夫人的东西,妾身已经交去了,杜夫人看了之后让妾身向娘娘问声好,请娘娘好生照顾自己。前些日因有远道而来的亲友欲归家,她忙着四处打点,一时抽不出空来向娘娘请安,请娘娘见谅。” 苏沁琬仅是怔忪片刻便明白杜夫人言下之意了,这是告诉她卢嬷嬷近日已返乡。 她托孟氏转交的那些东西,杜夫人一看便可知是给卢嬷嬷的,是以才有了孟氏这番话。 回去了呢……她有些唏嘘,此生她只怕都回不去了,那个自幼长大的地方,有着她最美好记忆的地方。 回去也好,与亲人团聚,后半辈子平平安安地过些寻常日子,夫妻团聚,母慈子孝,共聚天伦。 “小县主快五岁了吧?怎不把她抱进来让本宫瞧瞧?”苏沁琬笑着转了话题。 听她提及自己的宝贝女儿,孟氏不由自主便笑开了,“上个月刚过了五岁生日,小孩子贪玩爱闹,妾身这个,更是个闹腾得不得了的,怕冲撞了娘娘,故不敢把她带进来。” “小孩子活泼些那是极好的,又怎会是闹腾?本宫这怡祥宫里最是不怕热闹的。郡王妃下回还是把小县主抱进来吧,除非……除非你嫌本宫笨手笨脚的不会哄小孩!”苏沁琬笑盈盈地道。 孟氏察言观色,见她确是真心喜爱,心中愈发的欢喜。她膝下如今唯此一女,虽有意养个庶子在膝下充当嫡子,将来也好给自己母女俩一个依靠,可人心隔肚皮,现今瞧着好的庶子,将来会不会生了别样心思也不好说,女儿若入得这宠冠后宫的昭仪娘娘之眼,将来也算是多一份保障。 “行!只要娘娘不嫌弃。”孟氏笑道,只一会儿又掩嘴直笑,“娘娘便是笨手笨脚的也不算什么,小丫头皮厚着呢,也权当给娘娘提前试试做母亲的……” 苏沁琬一下便红了脸,嗔道,“就你这张嘴,断是让人占不了半分便宜。还皮厚肉糙耐摔呢,哪有这般说自己女儿的?” 孟氏愈发笑得肆意起来,“娘娘如此心慈,必是位慈爱母亲,未来的小皇子可真真好福气!” 见她越说越直白,苏沁琬羞得直用绢帕掩脸,只露出一双翦水明眸闪闪亮地瞅着她,“你这张嘴,我是断断不敢惹的,就盼着将来能有人替我出了这口气。” 孟氏‘吃吃吃’地笑个不停,又喜她娇俏可人,忍不住伸手过去在她纤细的腰肢上挠了一下,“将来的事谁管得了,我只管眼下!” 苏沁琬怕痒,一面娇笑着直躲,一面冲芷婵嗔道,“还不把这没个正形的叉出去!” 芷婵掩着嘴直笑,也不上前阻止,“奴婢可没这样的胆子。” 这段日子难得见主子这般开怀,她自是乐得见孟氏闹她。 两人笑闹了一阵,见苏沁琬发上的金钗有些歪了,孟氏伸手过去为她正了正,又将她垂下来的发丝往耳后拢了拢,动作顿了一会方真诚地道,“论理,娘娘如今年纪尚小,有孕确是早了些。可宫里比不得别处,总要有个儿子方使得终身有个依靠,娘娘也得早作准备才是!” 见她言辞恳切,苏沁琬抿了抿嘴,好一会才道,“我晓得!” 孟氏轻轻拍拍她的手背,“心中有数便好!时候也不早了,妾身先告退,改日再来陪娘娘说话。” “好。芷婵,替我送送郡王妃!” “哎!” 从怡祥宫里头出来,孟氏一路跟着引路太监往宫门方向去,心里却另有思忖。 她承认自己初接近苏沁琬确是另有心思,谁让家中的那个不长进,也只能她一个妇道人家四处奔波,只为着仪郡王的爵位莫要在这一辈便断了。也怪她不争气,这么多年再生不出一个正经嫡子,才使得如今这般难为。 可与这位宠冠后宫的女子接触多了,却发现果真是个招人喜欢的,并不像传言中的那般难以相处,完全就是一个未长大的小姑娘,让人不知不觉就想亲近。 只可惜…… 孟氏轻叹一声,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若有亲人为她细细筹谋,许一个好儿郎,将来日子也能更省心自在些,哪需像如今这么陷于深宫内苑,处处小心,时时谨慎! “仪郡王妃怎的到宫里来了?”正在亭子里歇脚的清妃,远远便见一名诰命打扮的女子跟在太监身后,往宫门方向而去,定睛细看,认出是京中名声不甚好听的仪郡王妃孟氏,不由蹙眉问。 “估计着是到怡祥宫里请安,这段日子她来得倒是勤些,每回均是到怡祥宫那边去。还有一位杜夫人,便是光禄寺少卿杜炳山的夫人,也来过几回。”墨香望了孟氏的背影一眼,伏低身子细声回禀。 “原来是到怡祥宫找那苏沁琬去的。”清妃冷笑一声,“果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样的狐媚子也只能引着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凑过去。” 墨香不敢搭话,如今的清妃再不是以往那个淡泊娴雅的女子,这段日子更是浮躁,便是她也是打醒十二分精神小心侍候着,再别说蕴梅宫里的其他人。 孟氏离开后,苏沁琬轻轻打开孙进荣转交给她的锦盒,见里头放着一套大红宝石头面,还有卷成一卷用绸子绑起来的微微发黄的纸。 她愣了片刻,将那绸子解了开来,再铺开那纸,见里头竟是画着一名女子,细看之下竟是与她的娘亲似了五六成,只是那眉眼间却多了几分轻愁。 这是…… 细细地将这小像查看一番,在右下角处见有几个模糊的字迹,估计是年代久远,只能依稀地看到‘慈母’二字,而落款那处‘进荣’二字却是清晰可见。 苏沁琬彻底地怔住了,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这画中女子应该是她的嫡亲外祖母,而作画之人,居然是孙进荣? 她记得幼时曾听娘亲提起过,孙进荣与她并不是一母所生,而是庶出子,生母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得病离世了,是外祖母怜惜他年幼失依,这才接到膝下充当嫡子教养,幸而他是个懂事孝顺的,侍奉起外祖母来比娘亲这个亲生女儿还要尽心。估计也是这样,娘亲临终前才会将自己托付给孙进荣。 外祖父除了原配妻子外,还有几名妾室,外祖母是个温柔娴静的女子,一心相夫教子,只可惜身子却不甚好,缠绵病榻几年后便也去了。 她轻叹一声,再将那套头面拿到手上翻看,虽是几十年前的老款式,但制作精良,一丝一线均极为考究,整套头面加起来,其价值相当不菲。 孙进荣为何要将这样一套头面交给她?这头面又是何人之物?会不会、会不会是她的外祖母的? 她百思不得解,只能动作轻柔地将东西一一放回原处,用锁锁了起来,再小心地收好。 不管孙进荣因何会将这些给她,她都不想去追究了,过去种种便由着它随风而去吧! *** “不是说只一场小小的风寒,为何这般久都不见好?你们这些太医是做什么的!”龙乾宫中,赵弘佑愤怒地重重拍在御案上,厉声质问。 跪在地上的两名太医浑身颤抖不止,其中一名年纪稍长的哆哆嗦嗦地道,“皇上息怒,王爷上了年纪,这些年虽一直滋养着,但毕竟底子较之寻常人要弱些,一场寻常的风寒于旁人来说自是不算什么,可于王爷来说……臣等只能用些温和的方子细细调养。” 谦王年轻时曾沦为敌军俘虏,期间吃了不少苦头,身体自是有损伤,大明山气候怡人,当年文昭皇帝虽心中防备他,但到底是嫡亲兄长,还是用了心思挑了适合他静养之处将他圈起来的。 早前赵弘佑便听闻谦王抱恙,也派了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太医前去诊治,可哪料到却是一直不见痊愈,今日便发作起来了。 当下听太医如此说,他微微失神,皇伯父当年的被俘,是大齐将士的耻辱,他一个温雅文人,其中必是受了不少苦,方保得住性命平安归来。先辈这些是非,他不想追究,他只是知道现今谦王是唯一让他敬重的仁厚长者,无关乎功名得失。 心中牵挂,趁着这日朝廷沐休,赵弘佑干脆带着周源等人直奔大明山皇庄。 大明山地处京郊,却是个环境清幽之处,林木繁茂,处处可见郁郁青青,偶尔迎面扑来了一缕清风,也是蕴着淡淡的新鲜气息,让人心旷神怡。 皇庄外的侍卫虽认不出当今天子,可对跟随在赵弘佑身侧的禁卫统领周源却是知道的,再看连周源都对那年轻公子恭敬有礼,一想便明白此人身份不简单,也不敢打听,连忙着人前去禀报。 只片刻的功夫,皇庄的老总管便亲自迎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引着赵弘佑等人进去。 “原不该由老奴出来迎,只是王爷身子不适不宜吹风,王妃又在里头煎着药,故才由老奴出来相迎,请皇上恕罪!”老总管躬着身解释道。 “老总管言重了,我今日前来,不过是晚辈看望长辈,又怎敢让长辈相迎?”赵弘佑微微笑道。 眼前这位老总管,乃太.祖皇帝亲自为谦王所挑选的,一向颇得谦王看重,几十年如一日忠心侍主,赵弘佑自然得给他几分脸面。 两人又是各自一番客气,老总管才引着赵弘佑到了谦王居住的院子。 “是佑儿来了?”醇厚爽朗的中年男子声从屋内传出,赵弘佑不由自主便扬起了笑容,大步便迈了进屋。 “正是,皇伯父怎知是侄儿?”进了里屋,见披着外衣的谦王含笑靠坐在床榻上,眼神柔和。 这是一名让人见之便不由心生好感的温文男子,虽将近知天命之年,可岁月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反而给他添了几分经由时光洗礼后的沉稳。 这是大齐开国帝王的嫡长子,当今天子赵弘佑的嫡亲伯父谦王殿下! “谨儿昨日方离开,自然不会是他,阿忠脚步急切,可知来人定是我所看重之人,除了佑儿,还会是哪个?啊哈哈哈!”谦王捊须笑道。 被他爽朗的笑声吸引,赵弘佑也不禁展了笑颜,上前几步朝他行礼,“侄儿弘佑见过皇伯父!” 谦王笑着扶起了他,“佑儿无需多礼。” 在床榻边的绣墩上坐了下来,赵弘佑对上他亲切的目光,见他微微笑着点头,“数月不见,佑儿愈发的长进了,举手投足间可见我大齐天子之风范!” 赵弘佑轻咳一声,被他夸得俊脸微红,“皇伯父过誉了,侄儿深感有许多不足,比之先人差之甚远!” “哎,时代不同,又怎能比拟?只要心存社稷,处处为百姓着想,便是江山之福,万民之幸。”谦王笑笑地拍拍他的手背。 “可是佑儿来了?”轻轻柔柔的中年女子伴着脚步声传来,赵弘佑连忙起身,果见谦王妃杨氏捧着药碗走了进来。 “见过皇伯母!” “都是一家子,又何需多礼!”谦王妃一面将药碗放到了桌上,一面笑道。 赵弘佑与谦王夫妇相处,从来便是执家礼,皇室那些礼仪规矩,更不曾用在此处。 “怎的又喝这些药?太医都说了,这不过些小毛病,慢慢养着便成了,这些苦不拉叽的东西,喝多了连吐的气都是苦的。”见妻子又捧着黑乎乎的药前来,方才还是温文稳重的谦王殿下一下便成了苦瓜脸。 “都一把年纪了还这般怕苦,也不怕佑儿取笑!”谦王妃无奈地嗔了他一眼,舀起一勺药吹了吹,方送到夫君嘴边。 “佑儿又不是外人……”谦王嘀咕了几句,倒是乖乖地张口,由着妻子一勺一勺地喂自己服药。 赵弘佑嘴角含笑,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这一幕,对皇伯父伯母数十年如一日的恩爱早就见怪不怪了。正是这样的夫妻,才能携手走过无数风风雨雨,相扶相持,直至百年。   ☆、79|76.71.66.56.55.1 呼啸而过的风吹散梳得整整齐齐的长发,撩动袍角翻滚。赵弘佑背手站于亭外,目光落在远处奔流着的河水,顺着其流向一直望过去。 此处是大明山上的眺望亭,站于亭外可将京城最大的河流——定河大体流向看得分明。 “又在想你母后了?”柔和的中年女子声在他身后响起,赵弘佑回过神来,转身轻唤,“皇伯母!” “下个月初三便是你母后冥寿,不知不觉又是一年了……”谦王妃满怀唏嘘。 赵弘佑沉默不语,是啊,不知不觉又是一年了!那一年,母后便是在过完寿辰三日后离世的。 谦王妃望着他好一会,轻叹一声道,“你是个好孩子,英淇有你这样的儿子,也算是上苍对她的另一种补偿了。” 英淇,是文纯皇后,亦即赵弘佑生母的闺名,谦王妃与她交好,自是以名字相称。 赵弘佑眼眶微红,哑声道,“侄儿不好,若是真有那般好,又怎会没早早发现她身子不妥,以致……” 谦王妃喟叹着摇了摇头,“她不过是怕你担忧,方瞒着你。你的母后你应也知道,若她存心瞒着别人什么事,那真是能瞒得水泄不通的。但凡有半分治愈的可能,以她对你的深厚感情,也定是会拼命争取的!” “她那样放不下你,放不下幼弟乔峥,又怎舍得离去?”见他仍是低着头不发一语,谦王妃温柔地又道。 “果真是如此?她不是因为对、对父皇失望了才、才生无可恋的?”赵弘佑红着眼,对上她柔和的目光固执地问。 谦王妃一怔,片刻之后恍然,“难道你竟是以为她……” 一言未了,她转过身去遥指流淌着的定河,“她临终前让你将她火化,骨灰洒入定河,你觉得她是因恨着你父皇,死后也不愿与他共葬一穴,方有此决定的?” “……难、难道不是?”赵弘佑愣住了。 “傻子,你误会她的用意了!”谦王妃长叹一声,指着入目的山河土地朗声道,“这片土地,包含着乔家儿郎的鲜血,从你外祖父,到你二表兄,乔家满门英烈,为着大齐,为着天下百姓,奋不顾身。英淇乃不让须眉的乔家女儿,她对这片土地的感情是常人所不能想像的。” 顿了片刻,她凝望着赵弘佑问,“你可知你外祖父、三位舅舅葬于何处?” “难道不是葬于泰陵……”赵弘佑瞪大眼睛。 泰陵乃太.祖皇帝陵寝,同时也陪葬着大齐开国将士,是故赵弘佑方理所当然地认为乔家父子也是陪葬于泰陵。 “不,他们去后火化,骨灰洒入河海当中……” 赵弘佑彻底怔住了。他的外祖父——老镇国公是在一场战事中为救太.祖皇帝而牺牲的,三位舅舅及两名表兄后来又相继战死,时年才三岁的小舅舅乔峥于战乱中下落不明。乔家战功赫赫,奈何至大齐立国定都时,只余一女乔英淇! 哪怕日后乔英淇母仪天下,也无法改变乔家人丁调零的状况。幸而永德二年,乔家唯一血脉,十五岁的乔峥归来…… “你母后是位果敢的女子,哪怕她曾经真的心悦你父皇,可长年累月的怀疑、冷待、争吵,再热的心、再深的情也都磨灭了,哪还会为了那样一个不将她放在心上的人,而舍弃自己、舍弃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儿,以及寻了十几年的嫡亲弟弟!活着,她是大齐的皇后;死了,她只愿跟随父兄,览尽这片让乔家儿女抛洒热血的土地。” “你父皇,配不上她!” 谦王妃最后一句话重重地砸到赵弘佑心上,很痛,却又有些酸,酸得他视线开始变得朦胧。 父皇配不上她,而他,身为她唯一的孩儿,也不懂她! 恍恍惚惚地回到了谦王屋里,服了药便歇下去的谦王早已醒来,正由谦王妃服侍着坐到了软榻上。 见他神情有异,谦王询问般望向妻子,谦王妃只朝他微微笑着摇头,转过身便走了出去。 “佑儿,过来!”温和低沉的呼唤让赵弘佑停了脚步,半晌之后,上前几步坐到了谦王身边。 “夏皇后故去多年,佑儿也该再寻个贴心人才是。”不知怎的便想到了昨日来看望他的一对璧人——赵弘瑾与杨汀柔,再对比眼前形单影只的大侄儿,谦王怜惜心起,忍不住叹道。 高处不胜寒,总得有个贴心人温暖温暖,才不至于太过清冷。 赵弘佑怔了怔,自原配皇后故去后,这几年劝他立新后的人不少,可却没有一位如谦王这般,让他寻个贴心人。 “也不需看对方出身如何,只需人品佳,能一心一意照顾体贴夫君……当然,若是能得佑儿心意自是更好。至于其他,皇伯父相信今时今日的佑儿,已有足够能力去护妻儿周全。”谦王微微笑道。 数年已过,如今的天子再不是当初的懵懂少年,任由别人一点点蚕食属于他的地方。 望着慈爱的伯父,赵弘瑾竟是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能得他心意的女子……一张娇娇媚媚的脸庞渐渐在他脑中浮现,他摇了摇头,将这些都抛开,问了一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当年父皇那般待您,您可曾怨过他?若非是他,如今坐在正阳殿上的人便是您!” 谦王怔忪之下,笑意渐敛。 赵弘佑心生不安,知道这个问题到底是唐突了,正想着转移话题,却听对方长叹一声后,无限惆怅地道,“怨过的……” 怎么可能不怨,那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啊!竟会如此待他,陷害、囚禁,如此冷酷无情,他又怎会不怨不恨! “只是慢慢的也想明白了,你父皇性情坚毅,雷厉风行,加之战功卓著,也只有他,方能震得住以燕伯成为首的那批武将,将前朝遗留下的种种污淖一扫而清。若是换了皇伯父……只怕还未必坐得稳那位子。假若你外祖父镇国公仍在世,皇伯父或能一试,只可惜……” 镇国公生前乃大齐赫赫有名的大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每每让敌军闻风丧胆,燕伯成虽也是一员猛将,可较之镇国公终是稍有不及,直到镇国公亡故,他方渐渐显了出来。 “君弱臣壮,绝非江山之幸,燕伯成虽未必全有异心,可若遇上软绵之主,将来之事却是未可说。所以,你父皇,远比皇伯父更适合那个位置!” 见赵弘佑怔怔地望着自己,谦王轻笑一声,拍拍他的肩膀道,“你皇祖父也是此意,否则又怎会久不立太子,无非是心疼我这无用之人,才犹豫不决。过去之事便过去了,何必再多作纠结,还是顾着眼下方是正经!” 赵弘佑笑笑,“皇伯父说的极是!” “京中的谦王府自建成后便一直空置,皇伯父不如回去住些日子,一来也好让侄儿多多尽孝;二来也让皇伯母与娘家亲人相聚些时日。皇伯父瞧着可好?” 谦王本想拒绝,可听他提及妻子,心思一动,随即捊须欣然应允,“也好,顺带着时时督促你兄弟二人早日让我抱上侄孙儿!” 赵弘佑笑意有须臾的凝结,很快便有神色如常,欢喜地道,“既如此,侄儿便着人准备,择日亲自迎皇伯父伯母回京!” “这倒不必了,朝中事要紧,我也不过回去小住,若你真放心不下,那让谨儿代你操持便是!” 谦王察言观色,见他神色有异,笑叹着道,“你与瑾儿,是彼此唯一的手足,父辈那些恩怨纠结便让它随着前人去了吧!瑾儿是个重情义的,性情又淡泊,他日定会成为你有力的扶持。” 这对兄弟的纠葛他又怎会不知,不过是为各自的母亲不平,以及不忿生父的种种对待。归根到底,还是他那个在感情上被蒙了心的傻弟弟作的孽,才连累了小辈。 既得了准话,赵弘佑回京后便立即着人准备一切,以迎谦王夫妇回京。哪怕他再不待见赵弘瑾,可谦王那句话却说得对,他毕竟是自己唯一的手足,是以迎谦王回京一事他便交由靖王赵弘瑾处理。 这日是靖王妃杨汀柔进宫向余太妃请安的日子,赵弘瑾好生叮嘱了妻子一些注意事项后,便往御书房去见赵弘佑。 杨汀柔目送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嘴角不由自主地浮现一丝甜蜜笑容来。 成婚后的日子,比她想像中要好得多,她的夫君是个体贴细致的人,待她更是要精心许多,将她曾经那些忐忑不安扫了个干干净净。 只除了一点,那便是前任王妃的娘家人…… 想到此处,她眼中有些许黯然。 “王妃,该走了,太妃娘娘还在仁康宫等着呢!”轻轻的提醒让她回过神来,她连忙收敛情绪,抬脚往仁康宫方向去。 世间上又哪有十全十美之事,总归那是些不相干之人,只要王爷一心待她,其他的她又何必在意,相比许多名门大家的小姐,她已经幸运多,也幸福多了! *** 以往朝廷沐休,皇上都会到怡祥宫来与她说笑一阵子,苏沁琬本以为这回也不例外,哪料到前一日便得了郭富贵的话,说明日皇上需到大明山探望染病的谦王殿下,请娘娘切莫趁皇上不在,耍小性子不肯服药云云。听得苏沁琬脸色越来越难看,嘴巴越撅越高。 不过是让他喂自己喝了一回药,他就认定了她是个惯会耍性子不肯服药的,若是哪日不到怡祥宫来,也定让郭富贵亲自来一回,传达他的叮嘱,让芷婵等人直掩嘴偷笑个不停。 “我又不是小孩子……”苏沁琬不满地嘀咕,上回不过是想趁机撒撒娇罢了,她哪就是任性的?更何况现今喝的这药还是为她调理身子的,她又怎会不知轻重! 待到赵弘佑归来,她又听闻阔别京城多年,久居大明山的谦王与谦王妃将回京,心中便清楚着定是皇上这一趟大明山之行将二人请了回来。 ‘咚咚咚’的一阵脚步声传进来,苏沁琬蹙了蹙秀眉,却见淳芊快步走了进来,“娘娘,刚仁康宫那边传来消息,靖王妃有喜了!” 苏沁琬猛地坐直了身,“当真?” “应是错不了,仁康宫里头喜气洋洋的,太妃娘娘正在赏呢!” 苏沁琬高兴地笑了起来,那个让她一见便心生好感的靖王妃有喜,可真是件大喜之事! 刚从御书房出来,欲往仁康宫接妻子的赵弘瑾,方走了几步,便见仁康宫的小太监快步朝他走来,离得几步之远便躬身裂嘴笑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王妃娘娘有喜了!” 赵弘瑾先是一愣,随即大喜,也顾不得旁人异样的目光,直往仁康宫方向飞奔而去……   ☆、80|76.71.66.56.55.1 靖王妃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大齐皇室中新一辈头一个,更是余太妃盼了多年才盼来的,自然极是金贵。便是赵弘佑,虽心里有些别扭,可终也是赏赐了不少好东西。 当日用过了午膳,赵弘佑驾临怡祥宫,苏沁琬见过礼后自然而然地由着他抱着自己坐到一处。 “这段日子朕没来,小狐狸可有乖乖的?”习惯性地在她唇上亲了亲,赵弘佑含笑问。 “一直都有乖乖的,偏皇上总是觉着臣妾不乖,每回都让郭公公来传话,要臣妾不许耍小性子不服药,臣妾在芷婵她们面前再也没主子的体面了。”苏沁琬窝在他怀中娇声抱怨道。 赵弘佑捏了她脸蛋一把,戏谑般道,“哦?朕原以为你早该没主子体面了,难不成是最近才没有的?” 苏沁琬不依地在他胸膛上轻捶一记,随即抓住他一边手,‘啊呜’一口咬了上去,直磨牙。 赵弘佑好笑,只轻轻在她腰间挠了一把,便让她松了口,“愈发像只小狐狸了,动不动便要咬人!” 苏沁琬在他怀中哼哼唧唧,嘟囔道,“就咬就咬,偏要咬!臣妾又不是小孩子,怎需要每日都被盯着服药!郭公公来传话的时候,芷婵她们每回都躲在一边偷笑……” 赵弘佑轻笑着将她抱得更紧,“那朕下一道圣旨,让她们便是心里再想笑,表面上也得忍着,便是忍不住,也得离了你视线远远的才能笑。” 苏沁琬嗔了他一眼,又捶了捶他,“皇上不安好心,这样的圣旨一下,她们指不定会在心里怎样取笑臣妾呢?臣妾的主子体面怕是一丁点也留不住了!” 赵弘佑哈哈大笑,片刻过后敛了笑意,一本正经地道,“那朕可就再没法子了!” 苏沁琬再不理会他,在他怀里哼哼着蹭来蹭去,蹭得赵弘佑浑身燥热难当,箍着她那纤细腰肢的手越来越紧,猛地低下头去,擒着那柔软丹唇狠狠地亲,亲得苏沁琬软绵无力地瘫在他怀中。 “嗯,小狐狸偷吃蜜饯。”一吻既了,赵弘佑意犹味尽地再轻啄几下,很干脆地下了结论。 “才不是偷吃,臣妾光明正大吃的!”苏沁琬靠在他胸膛上,仰着脸瞪大眼睛认认真真地纠正。 赵弘佑失笑,“嗯,小狐狸是光明正大吃的,朕也是光明正大吃的……”话音既落,他又很光明正大地吃起她来。 直到感觉一下又一下的粉拳砸落他胸膛,他才大发慈悲地松开了她,见苏沁琬气息不稳,小脸红扑扑地抗议,“臣、臣妾快透不过气来了……” 赵弘佑深深地吸了口气,青天白日里的的确不适宜被翻红浪,况且,等一下他还有要紧事,耽搁不得。又狠狠地亲了亲那红艳水泽的唇瓣,将那张媚意横生的脸庞按到胸口处,眼不见为净。 许久,直到他感觉那阵燥热退了些,这才低下头在苏沁琬额上亲了亲,“明日宫宴是为了迎接皇伯父伯母归来,小狐狸可不许犯懒不去!” 谦王夫妇回京,赵弘佑原来是打算办一场盛大的欢迎宴,可谦王却拒绝了,只道摆个寻常家宴便得了。论理,这样的家宴应由皇后筹备,可如今皇后之位空缺,所以还是由燕徐二妃来办,宫中嫔位以上的嫔妃均可出席,此外还有余太妃及靖王夫妇二人。 苏沁琬见他特意叮嘱,小嘴撅得老高,“臣妾又不是那等不知轻重之人,王爷王妃难得回京一回,又是在宫里头摆宴,臣妾又怎敢托大,自是早早便去!” 顿了顿还是有些不甘心,“难道在皇上眼里,臣妾便是那种只会耍小性子和犯懒的?” “哦?除了这两样,难道你以为自己在朕眼里还有别的?”赵弘佑挑眉,存心气她。 “坏蛋!才不是这样的!”苏沁琬气不过,恨恨地在他怀中又咬又捏,乐得赵弘佑笑声不停。良久之后,他方搂着明显已经炸毛了的小狐狸安抚,“好好好,朕的小狐狸又乖又聪明又可人,谁都比不上!” “哼!”苏沁琬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眼中的得意却是显而易见,直让赵弘佑喜欢得不行,又要低下头去亲,哪料到却被软绵的小手给挡住了。 “臣妾还在不高兴!”苏沁琬捂着他的嘴,瞪大眼睛气呼呼地强调。 赵弘佑无奈,在她腰间揉了几把,“那小狐狸要怎样才高兴?” “嗯……谦王爷与王妃是怎样的人?他们会不会很凶,会不会不喜欢臣妾?”苏沁琬皱着眉想了一会,一脸担忧地问。 “皇伯父伯母均是慈爱亲切之人,如朗月清风般,让人总忍不住想去亲近。”赵弘佑搂着她,低声解释道。只一会又笑道,“小狐狸惯会装模作样,到时摆出一个乖乖巧巧的模样,皇伯母定不会不喜欢……” 扮乖巧可人的小姑娘,小狐狸最是在行不过了! “谁惯会装模作样了?才不是!”苏沁琬嘴巴长得都能挂个油瓶了,嘟囔着否认。 赵弘佑轻笑着望着她,并不答话,直望得苏沁琬垮了脸,泄气地再靠回他怀中,“讨厌……就不会夸夸人么?总这般打击人!” 看着她这副求夸奖求安慰的喜人模样,赵弘佑终忍不住哈哈大笑,捏着她的鼻子取笑道,“不害臊,哪有人脸皮这般厚,要人家夸夸她的?” 说完,又似是丈量一般在她脸蛋上捏了又捏,比了又比,恼得苏沁琬又是以下犯上地‘啪’一下将那可恶的大手拍掉,随即重重地哼一声,推开他一扭身子,直往里间去了。 赵弘佑失笑摇头,摸着下巴想,这小狐狸,气性倒也挺大!哄还是不哄呢? 虽说是小小的家宴,但燕贵妃及徐淑妃也是下足了心思好好置办的,连平日的恩怨也暂且放到一边。毕竟,皇上对谦王夫妇的重视已经是很明显了,她们纵是再恨对方,也知道若是在宴上出了差错,她们也绝对不能独善其身。 苏沁琬既然向皇上保证了会早早的到,自然便会做到,一早便梳妆打扮妥当。今日是由柳霜亲自为她上的妆,淡雅的妆容将她眉眼处的妩媚掩饰不少,再配上天青色的宫装,倒是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纪长了些。 柳霜的意思很明了,在那样的场合,实在是不适宜出风头。况且,娘娘得宠已是招了宫里人的怨,若再惹了谦王妃的不喜,实在是极为不利,所以还是照足规矩来便好。 苏沁琬对着铜镜细细打量了妆容,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柳霜果然是宫里头的老人,行事总比芷婵等人捏得准些。她不过一介嫔妃,又不是正宫皇后,着实没有必要在皇室长辈云集的宫宴上招人眼,老实本分是再好不过了。 宫宴上最引人注目的既不是初次在众人眼前露脸的谦王妃,也不是宫里头的任一个嫔妃,而是刚被诊出喜脉的靖王妃杨汀柔。 苏沁琬也是忍不住好奇地将目光落到杨汀柔身上,其实她倒是想看看怀了孩子的肚子到底有什么变化,可惜杨汀柔坐在宴桌后面,倒是看不分明。 有些遗憾地移开视线,落到正温柔关切地询问着杨汀柔的谦王妃身上,见她果如赵弘佑所说的那般,是个极容易让人心生亲近的女子,且见她面容祥和慈爱,瞧着倒是位宽厚长者。 又借着低头喝茶的机会偷偷望向另一边的谦王,那容貌,倒是与皇上有几分相像,果然不愧是嫡亲的伯父,不知将来皇上老了,是不是也是如他这般的模样。 她不由自主地暗暗思忖。 有兴趣的人都已经看了一遍,她有些无聊地低下头去,认认真真地品起茶来。 “这是去年南边进贡的碧螺春,滋味鲜醇甘厚,清香袭人,娘娘可是也喜欢?”轻轻柔柔地声音在她身旁响起,苏沁琬侧头一望,见方嫔正微微笑着望向自己。 她有些怔愣,倒是想不到对方竟会主动与自己攀谈,只她对这位素来娴静的女子并无恶感,是故也回了她一个笑容,“倒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喝着觉得味道挺不错,我自来对茶并没有特别的喜好。” 宫宴上的座次是按位份来摆放的,苏沁琬上首的是芳华宫的简淑仪,下首的便是方嫔,因简淑仪身子不适无法出席,所以她的位置便空置着。 “嫔妾倒极好碧螺春那回味绵长之感,味芳却不失清雅。”方嫔唇边笑意浅浅。 苏沁琬正欲再说,却听太监唱喏声,“太妃娘娘到!” 殿内正低声攀谈着的众人不由自主便往殿门处望去,果然打扮得庄重又不失温婉的余太妃嘴角含笑,正迈过门槛走进来。 ‘哐当’的一下清脆响声,将众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苏沁琬也循声望去,原来是谦王妃失手打翻了酒杯。不过一会的功夫,便有宫女上前去动作麻利地收拾妥当,又再换上新的酒杯。 “抱歉,失仪了!”谦王妃歉意地冲众人笑笑,又冲关切地望着她的夫君微微笑着摇头,示意无碍。 赵弘佑颇有些意外地望了她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望了望余太妃,眉头轻轻蹙起。 皇伯母自来便是行事稳重妥当之人,这样的的失态确是有些不寻常……又扫了因儿媳有孕而显得春风得意的余太妃一眼。 皇伯母是永德元年便跟随皇伯父赴大明山的,一直到今日才回到京城。而余太妃却是永德三年进宫,按常理推断,这二人估计是不曾见过面的。难道这二人在那之前便相识?可瞧着余太妃的神色,却不像认识皇伯母的。 他心中存疑,眼神便不自觉地在谦王妃与余太妃身上来回地扫,见余太妃一心一意照顾着儿媳妇,偶尔与谦王妃说的几句客套话,神色也是正常的很。倒是谦王妃,总是会时不时地望向她,偶尔间还有些许失神。 看来,皇伯母认得余太妃,余太妃却未必认得她!他心中有了定论。 只不过,皇伯母与母后在嫁入皇室前便是私交甚好的姐妹,若是皇伯母认得余太妃,说不定母后也多少从她口中听过,难道母后后来说余太妃不过可怜人,便是从皇伯母口中得知了什么? 赵弘佑暗暗思忖,只是却是越来越糊涂。 “佑儿!”谦王突然的叫唤让他回过了神。 “皇伯父!”他连忙收起这些凌乱的思绪。 “瑾儿将为人父,佑儿也得抓紧些才行,也好再让皇伯父抱一回侄孙儿。”谦王不着痕迹地在妻子、余太妃及赵弘佑三人身上各扫了一眼,和蔼地道。 赵弘佑下意识便望向低着头看似认真地打量着宴桌上的膳食的苏沁琬,只很快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只是,他这样的动作却瞒不过坐得离他最近,又直望着他等他回话的谦王。 谦王端过茶盏送到唇边,远远地望了苏沁琬一眼,却只见得她半个头顶,又斜睨了一眼身旁的赵弘佑,唇边蓦地绽开了一丝欢喜的笑容来。 “不知太妃娘娘祖籍何处?”赵弘佑正要回答,却被谦王妃突然的问话止了话头。 “本宫祖籍云州,王妃为何有此问?”余太妃放下筷子,拭了拭嘴角后道。 “不,只是瞧着太妃娘娘有些面善,故有此问,倒是唐突了。”谦王妃扯起一个笑容来,抱歉地道。 余太妃奇怪地望了她一眼,很快便漾起笑容道,“这也是本宫与王妃有缘,这才让王妃生出面善之感来。” “是呢是呢,确是如此!”谦王妃连连点头,可赵弘佑却总觉得她的笑容有些勉强。 面善?余太妃与她所认识的哪个人长得相似,这才让她屡屡失态?他暗自深思。   ☆、81|531 “可是那余太妃有何不妥之处?”上了往谦王府的马车后,谦王柔声问妻子。 哪料到谦王妃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愣愣地发起呆来,口中似是喃喃着。他竖起耳朵细听,却来来去去只听得一句‘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 他心中愈发狐疑,自己的枕边人是什么性子他岂会不知,若非事出有因,是绝不可能如此失态的。正待要细问,却听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怪不得英淇那般早就死了心,怪不得那年她身子突然便差了起来,原来竟是被……被你那好弟弟拿刀尖子往心窝上刺!” 说到后面,她的语气竟是带了恨意。 谦王大吃一惊,忙问,“此话怎解?”他虽是知道妻子对亲弟颇有些意见,可却从不曾见她这般直白明显地表露出来。 谦王妃咬牙含泪,“你道那余太妃模样与何人相似?庄馥妍!那个害得乔峥下落不明,连累乔伯母一病不起,最终被英淇一箭射死的庄馥妍!” *** 靖王妃的有孕一下子便刺激了宫里的嫔妃,早前无论是皇上还是靖王都膝下荒芜,大家彼此一样倒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却有一人领了先,自然也激起了她们心中的各种念头。 在皇宫内苑,有个儿子比得皇上的宠爱可是靠谱多了,瞧瞧如今的余太妃,儿子孝顺又能干,说不定迟些时候皇上开恩,让她出宫与儿子同住,共聚天伦,后半辈子再也无忧了,不比无子的老死宫中好? 可是,要有儿子,关键还得先近了皇上的身! “娘娘圣眷优厚,看来再过不久也可以为皇上添一位小皇子了!”回怡祥宫的路上,苏沁琬遇上了迎面款款而来的陈贵人,见过礼后,陈贵人望了望她的小腹,掩嘴讨好地道。 苏沁琬勾嘴微微笑笑,却不搭她这话,冲她点点头便带着秋棠及淳芊二人离开了。 正走过来的清妃听到陈贵人此话,脚步一顿,望了望苏沁琬离开的背影,冷冷地瞥了陈贵人一眼,唬得陈贵人身子抖了抖,连忙低下头去。 子嗣……清妃下意识便轻抚了抚小腹,她入宫这么多年了,早些时候圣宠也不少,可就是怀不上,难道这便是报应? 她有些恍惚。 “娘娘,是靖王爷与王妃!”见苏沁琬停了脚步往前方不远处的一对璧人望过去,秋棠眼尖,一下便认出那是靖王夫妇。 “王爷待王妃可真好!”望着靖王小心翼翼地扶着妻子的手,间或低下头去似是叮嘱着什么,使得靖王妃脸上笑意欢喜又甜蜜,秋棠不禁感叹道。 只一会又道,“王妃铁定很喜欢王爷,瞧那眉眼处的高兴……” “没个规矩的贫丫头,王爷王妃也是你能编排的?”苏沁琬无奈地轻斥一声,都怪她平日太纵容她们了,使得这几个丫头说话愈发的没了个分寸。 秋棠吐吐舌头,随即认错道,“奴婢错了,请娘娘恕罪!” “皇上待娘娘也很好。”淳芊怔怔地望着那两人渐渐远去的身影,突然插口道。不等苏沁琬再反应,她又接着道,“娘娘在皇上面前笑容也是特别欢喜……” 苏沁琬原也要训斥,可听她后面这句话后却一下便怔住了。 她在皇上面前的笑容也是特别欢喜?若按秋棠的话,岂不是说她也是喜欢…… 这念头一起,她呼吸顿时一滞,脑中一片空白,竟是呆立当场再不知反应。 良久,往日与赵弘佑相处的种种便一幕一幕的在她脑中浮现,并且那面画渐渐的清晰,她自己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无一不含着发自内心的欢喜。 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笑容竟也变得真心了?往日的小心与揣度,言行举止也要拿捏分寸,轻易不敢逾越半步,如今对着皇上却是愈发的肆意放纵起来。 见主子突然便沉默了下来,又见秋棠偷偷向她使眼色,淳芊立即便反应过来,知道自己此话有欠考虑了,忐忑不安地垂下头去,偶尔偷偷抬眸打量苏沁琬的神色。 不知多久,她似是听到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正待再听分明一些,苏沁琬却道,“回去吧!” 月上梢头,苏沁琬静静地坐于窗旁,单手托腮凝视着窗外的迷离夜色。 她喜欢皇上? “娘娘怎对着风口?夜里凉,万一着了凉生了病,皇上岂不是又得忧心?便是奴婢们也放心不下啊!”掀开门帘子走进来的芷婵,一见她竟是坐在窗边,连忙上前关上窗,嘴里不赞同地道。 苏沁琬微微一笑,“哪里就那么娇弱了?往些日子再冷的天气都好好地熬过去了,如今不过病了一回,反倒让她们看着我像个轻易碰不得的瓷器了!” 芷婵掩嘴轻笑,“将娘娘视作轻易碰不得的瓷器的可不是奴婢,而是皇上!娘娘许是不知,皇上每回见了奴婢等人,均要细细地问娘娘身子,让奴婢们一定要好生侍候。” 苏沁琬一愣,“他竟是这般嘱咐你们?” “可不是!回回都这般说,不只是对奴婢这几个,便连小安子奉了娘娘之命到龙乾宫去时,皇上也是这般吩咐的。” 见苏沁琬怔怔地一言不发,芷婵上前几步为她披上披风,轻声道,“皇上待娘娘的好,奴婢可是全看在眼里的。奴婢自进宫以来,还是头一回见皇上如此待人,便是当年的清妃娘娘,也没有得到过这般眷顾。” 犹豫了片刻,她又道,“奴婢虽愚钝,可也知道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便是一时被假象迷惑住,可长年累月的,真心假意总会分得清的。娘娘冰雪聪明,皇上待娘娘的好是否真,娘娘定也有所感才是。” 苏沁琬又是一愣,许多之后叹息一声。 是啊,一个人是否真心待自己好,一时片刻的分不清,但时间久了总会有感觉的。便是她,最初对着皇上的时候也是三分假七分真,谁又能长年累月的以假意待亲近之人呢? 过往皇上待她如何,她许是分不清,可近段日子她却能感觉得到,他待她,是真的好,尤其是在孙家那件事上,处处为她考虑得周全。 她轻轻地将手按在心口处,感受里面一下又一下的心跳声,那声音渐渐变得急促起来,‘噗通噗通’的,让她的脸颊上不知不觉便浮起了红云。 一丝虽是清浅却不失欢喜甜蜜的笑容在她唇边浮现。他往日那般待自己,好像喜欢上他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之事,只要他一直待自己好…… 却说赵弘佑在宫宴上见了谦王妃的反应,心中始终是放不下。纵然谦王妃曾说过他的母后早就对父皇绝了情意,可那些年父母时不时的争吵,还有父皇对余太妃的温柔小意始终是他心口上的一根刺,轻易拔不出来。 心中烦闷,他干脆便起身出了门,又打发掉郭富贵,独自一人往凤坤宫方向走去。 轻轻地推开了门,迈步进入空置多年的凤坤宫,脚步不停留地来到正殿东侧的一间屋里,定定地望着紧闭的房门小片刻,终是用力一推,将门推了开来。 里头的摆设略显得有些陈旧,可每一样东西都擦拭得干干净净。他深深地环视屋里一周,眼神渐显复杂幽深,良久之后轻叹一声,抬脚便往床榻而去,除了鞋袜躺了上去。 这是当年他的母后的寝间。四岁以前,他偶尔也会撒娇地要母后陪他入睡,论理这是不合规矩的,可每回母后也只是故意板起脸教训几句,然后无奈地搂过他,亲自为他换上寝衣,再轻声哄他入睡。 他登基后不久,凤坤宫迎来了新的主人,夏馨惠是个聪明的女子,察觉他对生母的感情,在表明不入住凤坤宫的意愿遭拒后,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让人将文纯皇后的寝间小心地封存了起来,除了日常打理的宫人外,旁人不得擅入。而她,也并不在正殿此边歇息。 也正因为此,文纯皇后一切故物才得以完好无损地保留了下来。 其实对赵弘佑来说,他并不曾想过要保留母后居住之处原貌的,母后连自己的身体都不愿留,又怎会愿意留下这些死物?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目光落到帐顶上,耳边仿佛又听到母后温柔又无奈的话——好,母后便依你,只是,仅此一回,再没有下一次了。 再没有下一次…… 他蓦地轻笑一声,这样的话母后说了一次又一次,可每回都会让他如愿。 他抬起手臂掩着眼眸,将眼中渐渐浮现的泪光掩住,直到感觉心中起伏思绪渐又平稳下来,他方一展胳膊,长手触及床沿,感觉异样。 赵弘佑怔了怔,连忙翻身起来,大手在床沿里侧处不停地摸,直到摸出一块卷成团的帕子来。 他细细打量着这帕子,上面的金线纵是显得陈旧又布满灰尘,可他却依然一眼便认出这是皇后才有资格用的东西。而在这间屋子住的时间最长的,只有他的母后。 心中一突,双手灵活地动作起来,小心翼翼地要将帕子展开,却感觉这帕子似是被什么东西粘住了一般,使得他不敢用力,一点一点地细细动作,好不容易才将那帕子摊了开来。 果然是他母后的帕子,那帕上绣的牡丹花正正是出自母后身边的姑姑! 可是,帕子中央那团污迹,仔细分辨之下竟是血迹?! 赵弘佑大惊失色,强压下心中震惊仔仔细细地观察这帕子,这料子,像是永德五年之前的锦州进贡上来的,永德五年之后,锦州再不曾产过这样的料子。 什么情况下随身带着的帕子正中央会染上这么一大块的血迹? 他心口急促起伏,除了帕子捂嘴接住吐出来的鲜血外,他竟是再想不到另一种可能! 那样的情境一浮现脑海,他更是脸色铁青。若他猜测不错,估计当时母后身子出了状况后,许是突然有人来,惊慌之下便随手将帕子塞到了床沿底下,后来又许是忙于其他事宜,一时便将这帕子遗忘了。那样隐蔽的地方,宫人便是每日打扫也不容易发现,这才一直保留至今。 永德五年之前…… 永德二年文纯皇后产下嫡长子,永德三年云州知府之女余少芙进宫封妃,永德十四年文纯皇后薨…… 他的母后那番发病,可会与余少芙进宫有关?   ☆、82|81.531 他的母后,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他一直知道母后曾受过伤,身子受了损,故与父皇成亲数年才得了他,据闻母后生他也生得艰难,足足疼了两日两夜才生下他,后来更是调养了好些日子。 他是永德二年冬出生,余少芙却是永德三年春末进宫封的妃,这中间隔的几个月,母后都在调养着身子,假若她那时对父皇仍有极深的感情,乍一得知枕边人突然对另一名女子极尽宠爱之事,那到底该伤心难过到什么程度啊! 本来身子就受了损,再来此一番打击,气怒攻心之下…… 永德三年,朝廷并无选秀,更令母后难以接受的,恐怕就是余少芙并非通过正常选秀的渠道进的宫,而是突然便得了进宫的旨意,并且立即封了妃,综观永德一朝,妃位以上的便只余少芙一人。 他的好父皇与那位余妃娘娘,到底有些什么样的污糟事,使得他能无视朝野上下异样目光,无视刚为他诞下嫡长子,又卧床不起的原配皇后,公然下旨封妃! 赵弘佑脸上的阴霾越来越浓,双眼更似是凝聚了两卷风暴一般。 余少芙……自他记事起,此人出现在母后面前总是一脸得色,打扮更是光鲜亮丽,虽每回都讨不到便宜,但总归是影响了母后的心情。 他冷笑一声,将那帕子上的灰尘吹掉,又小心叠好塞进袖中,抬腿便迈了出去。 回到了龙乾宫,他沉声吩咐郭富贵,“着周源来见朕!” 郭富贵见他神色有异,自是不敢耽搁,应了一声后便躬身退下去安排人去请周源。 只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周源微喘着气出现在他面前,“周源参见皇上!” 赵弘佑免了礼,沉着脸吩咐,“着人绘一副余太妃的画像,你亲自带人去查……”顿了一会才道,“就从谦王妃及文纯皇后往些年认识的人开始查起,看能否查到一名与余太妃容貌相似的女子。若有,将她所有资料给朕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半点不漏!” 周源拱手应允,片刻之后迟疑道,“往些年东征西讨的……年代已久,又无法确定具体地点与要寻之人与文纯皇后及谦王妃的关系,短时间内只怕难以成事。” “尽快!朕相信当年的乔家军的能力,尤其还是母后亲自带出来的你们这批人,此等小事应难不倒你们才是!” 周源无奈,“属下遵旨!” 现今的禁卫军,中枢那些人本出自乔家军,乔家父子几人相继战死后,部分乔家军编入大齐军队,但却有部分忠于乔家的将士,甘愿放弃功名隐入乔府,这批人后来便被乔英淇陆续安插入皇宫。 有时赵弘佑会想,当年父皇对母后有那样深的恶感,嘴上也多次嚷嚷着要废后,可始终未能成事,除了因为母后是太.祖皇帝亲自为他择的妻子,本身又是出自满门忠烈的镇国公府外,也许还因为顾忌着她手上的这批曾经让敌军闻风丧胆的乔家军。 周源领命而去后,他心情烦闷地也出了门,将郭富贵等人摒得远远的,一个人独自在宫内漫无目的地行走。 “奴才小安子恭请皇上圣安!”小太监有些尖的嗓音将他从凌乱的思绪中唤醒过来,他抬眸一望,既是不知不觉走到了怡祥宫门外。 “起吧,昭仪娘娘可歇下了?”他敛敛神色问。 “奴才出来前娘娘还未歇下,正与芷婵说着话。”小安子恭恭敬敬地回道。 “嗯。”赵弘佑点点头,思考了一会后便大步进了宫门。 左右都到了此处,便去瞧瞧那小狐狸去! 而此时的苏沁琬,正因想明了心事而辗转难眠,干脆又起身披着外衣靠在了屋内的湘妃榻上失起神来。 “小狐狸想到了好事,竟笑得如此欢喜?”突然在屋里响起的声音让她一下便回过神来,抬眸一瞧,见方才正想念着的人立于眼前,一时竟有些愣住了。 赵弘佑微微一笑,伸手过去在她脸蛋上轻轻地摩挲,那一阵幼滑细腻的触感,让他紧蹙着的眉头不知不觉便舒展了几分。 苏沁琬捧着他抚着自己脸蛋的大手,眸光闪闪亮地望着他,“皇上怎的过来了?” “嗯,来瞧瞧小狐狸可有背着朕干坏事。”赵弘佑心不在焉地回答。 苏沁琬从榻上跳了下来,踮着脚尖搂着他的脖子,脸蛋贴着他的娇滴滴地道,“臣妾才不会干坏事……” 这样贴心依赖的举动让赵弘佑不由自主便勾起了笑容,双手圈着那不盈一握的纤腰,微一用力将她抱了起来,让那双白嫩的脚丫子踩着他的鞋面,在她脸蛋上亲了亲,“地上凉,可不许光着脚走来走去的!” “好……”苏沁琬软软糯糯地拖长尾音回了一句。 赵弘佑简直要被这粘人的娇娇柔柔的小姑娘哄软了心,满腹柔情地在她脸上一下又一下地亲着,从光洁的额,到挺俏的鼻,最后落到那泛着如三月桃花般红润的唇上,辗转缠绵。 苏沁琬柔柔地攀附着他,微仰着脸承受他温柔又充满怜爱的亲吻,也许是明了心中事,她只觉得心底处有一股甜滋滋的感觉一点一点在四肢百骸渗透开来,甜得她无尽欢喜。 “小狐狸……朕的小狐狸……”如梦似幻的轻唤化在唇瓣,苏沁琬终忍不住将他搂得更紧,并且怯怯地开始回应,刹时间,原本的和风细雨一下便变成了狂风暴雨,一下比一下急促,一下比一下热烈,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直到身体触及软绵的被褥,她才察觉自己不知不觉竟被对方压到了床榻上。 “等、等一下!”她挣扎着要推开他,可赵弘估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又哪还能停得下来,一边在她脸上、身上亲,一边急切地去扯她的衣裳,那繁乱的带子扣子让他彻底耐心欠奉,一用力,‘嘶啦’一声便扯得七零八落。 苏沁琬何曾见过他这般急切的模样,心中竟是生出几分惊慌之意来,一面垂死挣扎地伸手去捡那已经被扯到地上的衣裳,一面结结巴巴地道,“等、等等,臣、臣妾有、有话要说……” “嗯,等一会再说,如今朕不得空!”赵弘佑很干脆地拒绝了,大掌在她身上四处点火,试图将她早些做好准备接纳自己。 这小狐狸娇气得很,不能强自闯关,否则指不定如何哭呢! 不得空?饶得是城门已经彻底失守,敌军兵临城下,苏沁琬也不由得有些好笑。这一下,倒让那点点惊慌一下便消散了。 正想着娇嗔他几句,哪料到敌军突然发动进攻,她一个不着闷哼一声,下意识便抱着身上那壮实的躯体,直到那点痛楚渐渐退了下来,方带着哭音在赵弘佑背上捶了一记,“坏蛋,又是这样,一点也不让人作作准备!” “好,朕是坏蛋,专门欺负小狐狸的坏蛋!”赵弘佑干干脆脆地承认了,随即攻势更为猛烈,让苏沁琬再说不出话来。 跳动着的烛光投到垂到地上的帷帐上,映出里头缠绵一起的人影,偶尔的一阵阵轻喃低吟,以及帷帐上金钩撞击的轻微响声,更是让人增添遐想。 “皇上有心事。”累得连动动手指都觉得困难的苏沁琬,正被餍足了的皇帝陛下搂在怀中,她蹭了蹭那汗湿的胸膛,柔柔地道。 赵弘佑一怔,轻捊她满头青丝的大手便止了动作,他垂下眼睑,嗓音犹带着几分低哑,“小狐狸为何会有此一说?” “就是一种感觉,臣妾也说不清,就是感觉皇上有心事。”苏沁琬打了个呵欠,往他怀里直钻。 赵弘佑失神地地凝视着怀中这张布满春.情的脸庞,心中有丝丝异样的感觉冒了起来,小狐狸…… 苏沁琬正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感觉原规规矩矩地搂着她的大掌又不安份地游移起来,一个激零便清醒过来,也顾不得身体上的疲累酸痛,用力从那个厚实的怀抱中挣脱开,抱着被衾一卷,便逃到了大床的另一边,嘟嘟囔囔地道,“不要了不要了,我要睡觉,要睡觉……” 赵弘佑被她这干净利落的动作,以及身上的凉意惊了惊,待发现身上的被子被对方卷走,不禁好笑地挑挑眉,一手撑着脑袋朝缩到被子里头的苏沁琬勾勾手指,“小狐狸乖乖过来,若是让朕亲自去捉,那下场可就……” 苏沁琬从被窝里探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眸,长长的眼睫眨巴眨巴了几下,只一会的功夫,两道秀眉便微微蹙了蹙,似是在考虑着该自投罗网呢,还是再垂死挣扎一番。 罢了罢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撅着嘴委委屈屈地一点一点往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的男子身边挪过去,口中也不知在咕哝着什么。赵弘佑竖起耳朵细听,也只是朦朦胧胧地听到几个字,他也不多作理会,反正料定不会是什么好话就是了。 待苏沁琬挪到离他半个手臂的距离,他猛地伸手过去,将她用力一扯,直扯进怀中紧紧地搂着,随即低下头去在那小巧的鼻尖上轻轻咬了咬,“不听话的小狐狸就该罚!” 苏沁琬‘哎呦’一声,眨眨瞬间冒出水汽的大眼睛直往他脸上瞅,瞅得赵弘佑又好笑又好气,终又是忍不住在那鼻尖上亲了亲,“好了好了,娇气包,朕根本不曾用力!” “皇上力气大得很,一丁点力道便让臣妾受不住了……”苏沁琬趁机控诉。 赵弘佑失笑,搂着她亲了又亲,“说你娇气便娇气,歪理还挺多。” 察觉他似是没有再动手动脚的意思,苏沁琬松了口气,主动地偎入他怀中,秀气地再打了个呵欠,一面蹭着他一面道,“有皇上在呢,娇气娇气又怎么了……”说到后面,声音渐弱。 赵弘佑愣了愣,满眼复杂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这才轻叹一声扯扯被子,将两人盖好,再低下头在苏沁琬额上亲了一记,低低地道,“睡吧……” *** 靖王府正院内,靖王妃杨汀柔从梦中醒来,发觉枕边人不在身边,心中一惊,连忙起身披好外裳趿鞋下地。值夜的婢女听到里头响声,连忙推门进来,“王妃,您怎的醒了?” “王爷呢?” “王爷半个时辰前到书房去了,夜里凉,王妃又有孕在身,还是赶紧躺下吧,王爷许是快回来了。”婢女轻声劝道。 “睡了半宿,如今却是精神得很,王爷可是有公事?”杨汀柔摇摇头,阻止她欲扶着自己到床上去的动作。 “瞧着倒也不像,哪有人睡到一半便起来办公的?” 杨汀柔深以为然,扯过架上挂着的衣裳往身上套,“我到书房去瞧瞧。” ‘吱呀’的一下开门声,紧接着便是刻意放轻,但也让杨汀柔极为熟悉的脚步声,不过一会,靖王赵弘瑾便走了进来,见原本好梦正酣的妻子已经醒了过来,连忙上前轻搂她在怀中,柔声道,“怎的醒了?可是我吵到了你?” 见他归来,杨汀柔松了口气,任由他抱着自己到了床上,轻轻抚着那张刚毅又不失温柔的脸庞,“王爷怎的不歇息,可是有公务?” “睡了一会醒过来,却怎么也无法再入睡,所以干脆便到书房里坐坐。你如今有孕在身,正是要多多歇息的时候,快睡吧,我就在这陪你,哪也不去。”赵弘瑾亲了亲她的唇,轻声道。 “好。”杨汀柔红着脸点了点头,乖乖地躺了下去。 赵弘瑾微微一笑,成亲这段日子,这小妻子仍是改不了爱脸红的毛病,只要他对她作些稍亲密的动作,便能瞬间让她浮现红霞。 身边那仿似带着香甜气息的均匀呼吸喷到他耳边,不知多久,他若有似无地叹息一声。 宫宴上皇伯母的异样,一直让他放不下心来,他隐隐有种感觉,皇伯母对母妃那‘面善’绝非是好事,可到底是什么,他又分不清。   ☆、83|81.531 次日一早,赵弘佑便在苏沁琬的服侍下梳洗更衣,待要出门的时候,却感觉袖口被扯住了,他低下头一望,见一只白皙柔嫩的小手紧紧揪着他的袖口,那手的主人正垂着头一言不发,可浑身却似是散发着一股委屈不舍的气息。 “小狐狸乖乖的,待朕得空了便来瞧你!”赵弘佑轻笑一声,凑过去单手环住她的腰肢,顺便在她脸上亲了亲,柔声道。 “谁知道皇上什么时候才得空,往常十天大半个月的也瞧不见人……”闷闷的嘀咕声从他怀中透出来,让他不禁好笑。 这小狐狸今日粘人的程度,可是较之往常要深得多啊! “你乖乖的在宫里头,乖乖按时服药,不许耍小性子,也不许整日窝在屋里犯懒,偶尔得到园子里头多走走,更不许像昨夜那般光着脚丫便到处走!”赵弘佑越说眉头便拧得越紧,这小狐狸怎么就这么多毛病,让人片刻也放心不下啊! 苏沁琬却越听越垮了脸,到后面简直要哭起来了,她哪有这么多毛病啊!昨夜那回不过是见他突然出现,心中欢喜才一时失态,怎么就成了会光着脚丫到处走的了? “……知、知道了。”她有气无力地应道,抓着他袖口的手也松了开来。 “你可别想着阳奉阴违!”赵弘佑瞪着她,板着脸道。 “真的,臣妾会乖乖的在宫里头,乖乖按时服药,不耍小性子,也不整日窝在屋里犯懒,偶尔也到园子里多走走,更不会像昨夜那般光着脚丫四处走。”为了表明她真的老老实实听进心里去了,苏沁琬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满眼真诚地望着他回道。 赵弘佑满意地点点头,奖赏般在她唇上亲了亲,“乖乖的,朕得了空便来瞧你。” “好……”苏沁琬这下再没那些缠绵心思了,耷拉着脑袋应了一声。 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才抬头望了望很快便消失在眼前的明黄身影,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怎么就喜欢这么一个管她管得比她爹爹还要严,啰嗦起来比她娘亲还要啰嗦的人了! 若是将来有了孩儿,在孩儿的面前他也是这般管束自己,那她岂不是再无半分当娘亲的威严了? 一想到这个问题,她便觉得未来简直是让她再不敢生出期待了。 *** “待将来小世子出生,娘娘也算是能放下心头大石了!”余太妃的贴身宫女觅云一边为她挽着发髻,一边笑着道。 “本宫担心了这么多年,如今总算是暂且松了口气,待到瓜熟蒂落,真真正正抱上孙子那一刻,方是彻底放心啊!”余太妃吁了口气,感慨地道。 自儿子成亲始,她便没有一日不担忧他的子嗣,哪料到前头那个儿媳妇却是个短命没福的,不但自己早早便去了,更是连一儿半女都不曾留下来,生生让她愁了好一段日子。 更让她无奈的便是儿子又立场要守满一年,她无法,只得将为他择继妃的计划暂且搁置了下来,老老实实等过了一年,这才重新选了谦王妃的娘家最小的女儿杨汀柔。 这杨汀柔果然是个有福气的,进门不满一年便怀上了她的小金孙。 至于乔英淇的儿子,以他那些女人的手段来看,将来他膝下无子也算不上什么意外之事,这一辈的赵家男儿便只得他与瑾儿,若是他无后…… 余太妃眼中满是对美好未来的期待,她与二郎的儿孙继承祖辈大业,千秋万代延续下去,而他们,也能合葬一处,再无人能够分开他们了。仅是这样一想,她的脸上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欢喜甜蜜的笑容来。 “太妃娘娘。”正暗自高兴间,小宫女有几分不安的声音在她身后不远响起,余太妃连忙收敛思绪,眼角余光望了她一眼,扬声问,“如何?让你到御药房取的滋补药材可都取回来了?” “回太妃娘娘,御药房的管事公公说要暂且等几日,如今一时半会的倒也凑不齐。”小宫女怯怯地回禀。 “这么大一个的御药房,连本宫想要些滋补的药材都寻不齐全?”余太妃皱眉。只转念一想便明了,前段日子因了江常在一事,如今御药房可谓是彻底大换血,管事的换了一批又一批,燕贵妃这次可谓是损失惨重,就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报复回来。 至于那个扶不起的江常在,哪怕当初怂恿她去争宠,又为她在宫宴献舞提供了帮助的人正是她自己,可她依然对江常在的遭遇无半分同情。 成王败寇,既选择了这样一条路,便要做好失败的心理准备。 “罢了罢了,本宫便等几日吧!”余太妃挥挥手,不甚在意地道。要这些东西无非是打算给儿媳妇补补身子的,靖王府如今也暂不缺,等几日也算不得什么。 下了早朝回到御书房,赵弘佑正批阅着奏折,郭富贵轻步走了进来回禀,“皇上,靖王求见!” 他皱眉停了手上动作,如今的他对与余太妃有关的一切都是厌烦得很,更不必提这个从余太妃肚子里爬出来的赵弘瑾。 “传他进来!”将笔扔到一边,靠在椅背上揉了揉了额角,压抑那又要隐隐冒头的烦躁之感,他冷冷地扔出一句。 郭富贵自然察觉他语气所含的冷淡,也不敢多话,躬着身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只一会的功夫,靖王赵弘瑾迈了进来。 行过礼后,他沉默了半晌,赵弘佑也不理他,随手又拿起笔又批阅起奏折来,仿佛完全不在意殿内站着这么一个人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弘瑾突然‘扑通’一下跪在了地,让正全心投入奏章中的赵弘佑唬了一跳,抬头见他如此模样,两道浓眉拧得更紧,可却仍是一言不发,静待对方反应。 “臣弟此次前来求见皇兄,是、是希望皇兄念在臣弟这几年一心一意办差的份上,以及臣弟即将降生的孩儿份上,请皇兄赐臣弟一个恩典,准臣弟将母妃接到府中颐养天年,臣弟此生永记皇兄隆恩,愿为皇兄效犬马之劳,绝无二心!” 赵弘佑一时竟是愣住了,倒料不到对方此番来竟是为了此事。可是,如今他正追查着当年父皇、母后及余太妃的往事,又怎可能这般轻易便放她出宫过安乐日子! 他暗地冷笑一声,面无表情,语不含温地道,“本朝并无宫妃出宫居住的先例。” “臣弟知道此番请求着实有些不妥,可大齐建国日子尚浅,一时半刻的许多事也未能完善,有子宫妃离宫随儿居住在前朝可是出现过的。请皇兄开恩!”赵弘佑一咬牙,将姿势摆得更低。 他自然知道今日此行未必能成事,可自那日见了谦王妃的异样后,他总是无法安心,总感觉若是再不将母妃安置到他的眼皮底下定是会出事,这才硬着头皮前来,只希望赵弘佑能念在这几年他全心全意为他解决各种难事的份上,许他一个恩典,让他将母妃接走,远远地避开宫里的一切。 赵弘佑却道,“前朝正是有着种种让人匪夷所思的规定,这才惹得天怒人怨,百姓流离失所,各路英雄豪杰奋起反抗,最终落得个亡国的下场。我大齐自建立后,无论是太.祖皇帝,还是文昭皇帝,无一不是兢兢业业,一步一步探索让百姓安居乐业、大齐愈发富强之路,如今倒是要循亡国之君做下的那些于社稷、于百姓并无甚益处的旧例?” 赵弘瑾被他这般一反驳,一时竟是无言以对,只能将头垂得更低,更坚定地跪在地上,大有他不应允便不起身的架势。 他这副样子,却让赵弘佑想到了当年,当年的赵弘瑾每每想向父皇要些什么东西,便总是摆出这么一副可怜又倔强的模样,可却每每让父皇心生怜惜,回回让他如愿。 可以说,永德朝的三皇子赵弘瑾,皇帝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的。相比之下,赵弘佑这个唯一的嫡皇子,却时常被文昭皇帝训斥。两相对比,又怎不让朝臣多想? 如今见赵弘瑾居然拿出对待父皇的招式来对付自己,赵弘佑蓦地大怒,抓起桌边的茶盅向他掷过去,只听得‘啪’的一下清脆响声,那茶盅在赵弘瑾膝边被砸得粉碎,几滴茶水飞溅到他脸上,可他却仿浑然不觉一般,依然跪着一动不动。 “滚出去!别在此污了朕的地方!”森冷生硬的嗓音中,竟像是含着杀气。 赵弘瑾身子一僵,缓缓地抬头对上那双冷然的幽深眼眸,不知怎的竟感觉到了一丝寒意,嘴巴张了张想说几句话,可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让他根本说不出话来。 突然,他呼吸一滞,原来竟是本满脸铁青的赵弘佑冲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却让他顿生不祥之感。 “说起来,若非皇弟来此一趟,方才又提及了未来将要降生的小侄儿,朕倒一时忘了,如今靖王妃有孕在身,想来是不能服侍皇弟了,朕与皇弟兄弟一场,又怎忍心?徐丞相的四女儿,去年虽受了些小伤,可这段日子经过各路名医诊治,脸上的伤早已痊愈,徐四小姐本就是余太妃心中的靖王继妃人选之一,人品才貌定是不差的。虽说纳妾纳色,可亲王侧妃却不同寻常人家的妾室,还得知书达理才行。” 不等赵弘瑾反应,赵弘佑又道,“靖王妃既无法服侍夫君,自然得寻个人才行,朕便降旨,将徐家四小姐赐你为侧妃,也愿她早日为皇弟开枝散叶。”顿了顿,他陡然又是一声冷笑,“说起来,当年余太妃进宫正是文纯皇后产子不久,朕祝她也能有余太妃的好福气,能得皇弟百般怜惜疼宠,也为皇弟日后的长子再添一名弟弟!” 赵弘瑾打了个寒颤,猛然醒悟自己今日此番举动着实是错得离谱,他既能发现皇伯母对母妃的那点异样,皇兄又怎可能发现不了?他本就对自己母子二人甚为不满,皇伯母宫宴上的一番举动,保不定便勾起他往日的怨恼,自己今日又是因了母妃来求他,岂不是撞到火枪口上? 如今听他要为自己赐侧妃,脑海中一下便闪出了妻子的容貌,连忙哑声道,“请皇兄收回成命,皇弟此生唯王妃一人,再不需其他女子横插中间!求皇兄成全!” “皇弟对王妃倒是一片情真,只是为夫君广纳妾室开枝散叶、延绵子嗣却是为人.妻子的本份,靖王妃如今情况特殊,一时想不到也是人之常情……” “既如此,为何皇兄却独宠愉昭仪一人?如此又怎样为皇室延绵子嗣?!”赵弘瑾听出他话里并无松意,心中一急,也不及细想便冲口而出。   ☆、84|81.531 赵弘瑾离开后,赵弘佑失神地靠在椅背上,一阵清风吹进来,翻动御案上的纸张,发出一阵‘沙沙沙’的响声。 他独宠愉昭仪?赵弘瑾那番话一直不停在他脑中回响。最初为什么会宠苏沁琬,相信没人会比他更清楚,至于后来……不过是他不耐烦再去应付那些表里不一的女子,加之他觉得与那又娇又媚的小狐狸相处起来更轻松自在,所以便一直往怡祥宫去。 他本就是冷情之人,又身处尊位,对朝政是一刻也不敢松懈,难得有这么一个能让他不必设防,又可以使他身心均得到愉悦的女子,他偏宠她一些,好像也无可厚非。 应该是这样的吧?他突然生出几丝不确定。 无论怎样,他是不会像他父皇那样,不管不顾地宠着一个嫔妃,生生将她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看不清身份,生出不必要的小心思来。 他总有一日是会册立新的皇后的……而他绝不可能让他的皇后步母后的后尘,一个人苦苦支撑着身为皇后的体面尊严。妃,再得宠也只是妃;而皇后,却是百年之后要与他共葬一处,享子孙后代香火供奉的,又怎可相提并论! 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赵弘佑努力忽视心底深处那股闷闷的异样之感,重又拿起笔认认真真的批阅起奏章来。 *** “娘娘,有一事却是不知当说不当说?”这日,觅云一边为余太妃按捏着肩膀,一边迟疑着低声道。 “但说无妨!”余太妃惬意地微阖着眼。 “娘娘可还记得前些日曾让人到御药房里取些滋补药材,可御药房却说一时半会的凑不齐全,让娘娘多等了几日才配齐?” “记得,那事可是有什么不妥?”余太妃睁开眼睛,娥眉轻颦。 “奴婢今日方得知,原来有不少滋补的药材并未送到御药房,而是直接送到了龙乾宫。”觅云道。 余太妃蓦地地坐直了身子,“当真?” “千真万确!” “……那些药材虽男女均可服用,可到底还是女子用得多些,皇帝拿这么多去却是为何?”余太妃百思不得其解。 “会不会是给宫里头哪位娘娘?”觅云试探着道。 余太妃沉默不作声,半晌之后吩咐她,“去查一查,不,不必咱们亲自去,你只要想个法子将此事传到储禧宫去,徐淑妃自然便会去为咱们找出答案,如今御药房里有她的人,她去查,总比咱们去查要容易得多!” “奴婢觉得,此事若徐淑妃并不知晓,可见御药房她并未能掌控;若是她早就知道却按兵不动,必是有所图谋。”觅云斟酌着道。 “别的事本宫不管,本宫只要保证大齐皇室下一辈的男儿,均出自靖王府便可!”余太妃微仰着头,冷然道。 “还有一事,方才奴婢回来的时候,见有传旨公公……奴婢也只是随口一问,原来那公公竟是要往靖王府传旨的!” “往靖王府传旨?难道皇帝又要分派差事给瑾儿?”余太妃眉头皱得更紧。 “这倒不清楚,许再过一阵子便可知了。”觅云轻声道。 再过得几个时辰,皇上突然降旨,将丞相府四小姐徐韵芳赐给靖王为侧妃的消息便传遍了后宫,不提余太妃心中是如何震惊,只说徐淑妃得知后手上一滑,‘啪’的一下清脆响声,正端着的茶碗便掉到了地上,瓷片、茶水四处飞溅。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的?皇上怎会突然的便为那贱人赐婚?靖王侧妃?经过那件事后她居然还能进靖王府?!”徐淑妃先是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说到后头,面目渐渐变得狰狞。 她苦心安排的一切,原以为能断了那贱人的富贵路,谁知老天竟是如此不开眼,兜兜转转之后还是让她如了愿! “娘娘又何需在意,谁人不知靖王爷与王妃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如今王妃又怀有身孕,王爷岂会为了别的女子而让王妃伤神?况且,四小姐进靖王府未必便是王爷所愿,若是被迫纳了她进去的……王爷怎会对她有好脸色?”素桐也顾不上地上的凌乱,柔声劝慰道。 徐淑妃暗自咬牙,好一会才深深地吸了口气,将满腹的不甘与愤恨压下去,“本宫知道,圣旨已下便是再无转圜的余地,为本宫好生准备贺礼,祝贺本宫的好四妹终于觅得‘良婿’,一朝飞上枝头!” 徐四小姐脸上的伤虽已痊愈,但到底还是留了些伤痕,只不过日常用些粉敷一敷,倒也能掩饰住。可京里稍有些地位的人家,又有哪个不知道丞相府的四小姐去年万寿节时伤了脸,太医都道只怕难回复最初的。 本身便是从妾室肚子里爬出来的,虽记在了丞相夫人名下,但也改不了她庶出的本质,看在丞相府的权势下,勉强为嫡子聘娶她倒也未尝不可,但她偏偏便破了相,大家夫人又怎能是容颜有损的! 如此一来,原本还是不少名门大家夫人眼中不错的儿媳妇人选的徐韵芳,一下便掉了身价,虽也有人冲着徐丞相的地位权势上门求娶,但一向心高气傲的她又怎能容许被些不知所谓之人糟践了自己。 也正是因为如此,丞相府四小姐的亲事便陷入了极为尴尬的地步,高不成低不就。如今一纸赐婚圣旨,可谓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让徐韵芳的生母高姨娘睡觉也会笑醒! 另一边,周源总算是不负所托。 “属下几番周折,终是查到当年曾有一人确是与余太妃容貌相似。” “是谁?”赵弘佑心中一突,急切地问。 周源并不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将一直拿在手上的卷轴呈了上去。 赵弘佑接过打开,神色有片刻的怔愣,画上是两名打扮相差无几的女子,其中一人,他一眼便认出是年轻时的生母文纯皇后,而另一人,虽形容尚小,可却能清晰地看得出,她的容貌竟是与余太妃有六七分相似。若是此女再长二十来岁,只怕会更像! “此人姓庄,闺名馥妍,若按民间亲戚辈份来算,她应是皇上的表姨母、文纯皇后的表妹。当年庄家遭遇匪徒劫杀,庄小姐九死一生逃了出来,孤身一人投奔姨母老镇国公夫人,与文纯皇后、谦王妃相处得倒也融洽,后来老镇国公、永定侯、忠义侯及两位护国将军先后罹难,镇国公在战乱中下落不明,老镇国公夫人一病而去,这位庄小姐也不知为何突然去世了。” 老镇国公指的自然便是赵弘佑的外祖父,两位侯爷分明是他战死沙场的大舅舅和二舅舅,两位护国将军指是便是与父辈同时战死的大表兄与二表兄。 乔峥归来后便承了父辈的爵位,如今正是镇国公。 “突然去世?这就是说事前并无任何征兆?那是得病而死,还是出了意外身亡,总也有个定论吧?”将画小心地卷好后,赵弘佑拧着眉头问。 “属下无能,确是打探不出这位庄小姐过世的真正缘由,只知道她是老镇国公夫人病逝后次日便也去了的!”周源满脸惭愧地低下了头。 “难道她是自尽?还是说因外祖母一病而去,她悲伤之下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赵弘佑猜测,只一会的功夫,他又继续问,“这位庄小姐往日身子如何?可是个体弱多病的?” “就属下所知,这庄小姐并不是个体弱多病之身,否则又怎能孤身一人山长水远地投奔到乔府。” 赵弘佑不作声。 母后的表妹与余少芙容貌相似,余少芙又极得父皇宠爱,这只是一种巧合,还是另有隐情?若是另有隐情,那位庄小姐与父皇可否也是认识的?父皇为何会宠上一名与她容貌相似的女子? 疑问一个接一个地在他脑中蹦出,赵弘佑揉揉额角,努力整理渐渐变得混乱的思路。年代久远,这些事要查并不一定能查得出来,还是得问问与她们熟悉的人,这个人,非如今的谦王妃莫属! 无论是他的母后文纯皇后,还是那位庄家小姐,抑或是他年轻时的父皇,这些人皇伯母都是认识的,加之母后与她自幼相识,感情一向又极好,那庄小姐又是寄居外祖父家中,皇伯母多多少少对她也会有几分了解,这些父辈恩怨,她想来最是清楚不过了。 明日便是母后的冥寿,一晃这么多年便过去了…… 他轻叹一声。 文纯皇后的冥寿,宫里并没有大摆大办,皆因文纯皇后曾有遗命,诸如冥寿、忌日这些一律不许操办。赵弘佑记得许多年前曾听她说过这样的一番话——‘人死如灯灭,万事皆空,再以各种名目操办这样那样的典礼,除了劳人伤财外,什么用处也没有’。 亦正因为如此,每年文纯皇后的冥寿、忌日,宫里众人也只是斋戒九日,停下一切娱乐安排。毕竟,在明知皇上对生母感情深厚的前提下,还在这样特别的日子里不知收敛,那简直是自寻死路。 *** 翌日,苏沁琬用过了午膳,本想着既然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皇上不得空过来,那她便过去。哪知她才露出了这个意思,柳霜却摇头道,“今日娘娘是寻不着皇上的!” 苏沁琬不明所以,疑惑地望着她。 “每年的今日,皇上早朝过后便不再见任何人。”柳霜轻声提醒。 苏沁琬了然地‘哦’了一声,是了,今日文纯皇后的冥寿,皇上想来要静处着思念逝去的慈母,自是没有心情去见其他人。 而此时正被众人理所当然地认为独处着的赵弘佑,却出现在谦王府中。 谦王意外地望着他,“佑儿怎的来了?”很显然,他也是清楚这个侄儿的习惯的。 赵弘佑胡乱地应了一句,却不回答他,反而问,“皇伯母可在府中?” “她今日一大早便去了拢慈庵,如今这个时辰,估计是回了大明山。” 赵弘佑也不耽搁,随即便告辞离开了,只留下满头雾水的谦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摇摇头,叹息着道,一边手却端过茶盅细细地抿了一口。 一路赶到了大明山皇庄上,问了皇庄的下人,得知谦王妃果真在庄里,赵弘佑连忙又问了她的去处,知道谦王妃在眺望亭后,立即便一拂袍角直寻过去…… “英淇,一年又过去了,细数数,我都记不清你到底离开有多久了,唉,果然是老了……”轻柔的叹息顺着风传入正抵达的赵弘佑耳中,让他一下便停了脚步,定定地站立原处,望着面向远方坐在一方大石上的谦王妃。 “我总算是明白当年你为何会如此绝望……英淇,你大度宽容,有些事不肯计较,可我却不得不计较。一直不曾告诉过你,在你去后的那一年,有一日他曾到大明山来寻他兄长。” 赵弘佑一怔,稍想了想便明白这个‘他’估计指的便是他的父皇。父皇原来曾来过大明山找皇伯父? “……我不知道他与王爷说了什么,可他那一副生无可恋的‘情深’模样却是恶心到了我!于是,我便将那些事全告诉了他,告诉他是多么的有眼无珠、告诉他他心中的那纯洁如白莲,聪慧过人的馥儿是如何下作无耻、告诉他是怎样错把鱼目当珍珠,真正错失了一颗璀璨的明珠!我还告诉他,你之所以让佑儿将你的身体火化,骨灰洒入定河,是不愿与他死后同穴,希望生生世世永不相见!”谦王妃咬牙切齿般,饱满恨意的话语让赵弘佑一下便僵了手脚。 “我就要他一辈子活在痛苦悔恨当中、一辈子饱受折磨!凭什么他辜负了你、伤害了你,还有脸面请求原谅?!还有脸面装情深意重?!”   ☆、85|84.81.531 一股寒气从赵弘佑脚底慢慢升腾,他竟不知皇伯母对父皇的恨意竟是如此的深。可是,他更清楚她会如此,不过是心疼他的母后。 谦王妃平复一下情绪,掏出帕子拭了拭眼泪,几缕青烟从她身前的香炉里升起,顺着轻拂而过的轻风往远处定河河水流淌的方向飘去。 拭干了泪水后,她方一抬眸,便见赵弘佑脸色苍白地站在眼前,双目无神,与平日模样竟是大相径庭。她心中顿时一突,难道方才她的话他都听到了? “庄馥妍是何人?她与父皇可有关系?当年她为何会突然过世?”也不知过了多久,赵弘佑那低哑的嗓音便响了起来。 谦王妃脸色一变,“你从何处得知庄馥妍这个名字?” 从庄馥妍死后,这个名字便已经沉封了几十年,除了她,相信再没有人会记得这个名字,记得这个人! 赵弘佑却不回答她,继续哑声问道,“余太妃与庄馥妍容颜相似,这仅只是巧合,还是别有隐情?当年父皇执意纳她为妃,又对她极尽宠爱,可是与那庄馥妍有关?母后、母后对父皇……到底又是怎样的?” 一连串的问题倒让谦王妃慌乱的思绪渐渐平复了下来,她早该想到的,这个侄儿是那样聪明又有手段的人,只要他想知道的,又哪会有查不到之理。 而那些事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可始终像是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大石,让她每每想起都觉得一阵阵闷痛。他是英淇在这世间上的唯一血脉,也该让他知道他的母后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叹了口气,缓缓地走进亭内,在亭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面朝着仍是一动不动的赵弘佑道同,“你若是想知道,皇伯母便告诉你。” 赵弘佑手指动了动,慢慢地抬起脚,一步一步向她走过去,在她对面的凳上坐了下来。 “庄馥妍,是你母后姨表妹,她家破人亡投奔乔家,你外祖母怜惜她孤苦无依,待她更是如嫡亲女儿一般,在乔府,她的一切吃穿用度与你母后一般无二,两人更是曾在好长一段时间里同吃同住……” 数十年前,前朝末代皇帝被其兵马大元帅所杀,引得天下大乱,各路人物辈出,时为锦城总督的赵重鹏以‘诛反贼’之名举兵,率领一群有志之士四处征战,所向披靡,渐成为彼时最具实力的军队,大有扫平战乱,一统天下之势。 赵重鹏麾下英勇善战之辈甚多,其中最出色的当数将军乔正林。乔正林有二子二孙,皆有一身好武艺,跟随他征战沙场,屡立战功,他所带领的军队,便被人称为‘乔家军’。乔家军鲜有败绩,是一支让人闻风丧胆的威武之师。 赵重鹏原配夫人所出的两子,长子赵瀚楠是个温文君子,在锦城一带素有才名;次子赵瀚霆与兄长却截然相反,好武善战,跟随父亲上阵杀敌更是身先士卒。赵重鹏无奈,干脆便将他扔到乔正林麾下,一来能让他跟着乔正林多长些见识;二来更是相信以乔家军的能力,也能让儿子少一分危险。 正因为此,赵瀚霆与乔家众人便渐渐熟悉了起来。 “你皇伯父曾向我提过,你父皇当年曾立志要娶一名足以与他比肩的聪敏女子为妻,所以亲事便一直拖了下来。”谦王妃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 就是不知他后来的选择是因为挑花了眼,还是因为他本就是有眼无珠之辈! 赵弘佑沉默不语,以父皇的性格,这样的想法实不足为奇。 “你许是不知,英淇虽是女子,可她却是乔家军的智囊,乔伯父每遇上抓不定主意之事,都会征求她的意见,而英淇,却从不曾让他失望过,每一回做出的决定均能为乔家军的累累战绩再添一笔。可以说,乔家军有那样的威名,英淇功不可没!”谦王妃语含骄傲地道。 “可是,她又是一个极其内敛的女子,更不喜张扬,往日除了练武便是照顾刚出生不久的弟弟乔峥。后来,你父皇出入乔府次数渐多,英淇便这样认识了他。两人初时并无甚接触,直到有一回我陪着英淇到演武场上练箭。” 说到此处,谦王妃不由自主便勾起一丝笑容,满是怀念地道,“英淇的箭法,说是百步穿杨也并不为过,便连乔伯父也只有夸赞的份。”顿了顿,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一下便敛了回去,“也许你父皇从不曾见过这样箭法精湛的女子,好胜心顿起,便主动要求与英淇比试一番。英淇那个性子自不会是手下留情的,毫不客气地连胜他三场。你父皇心中不忿,隔三差五便跑来要与她再比试。就这样,两人便渐渐熟络了起来,哪想到……”说到此处,谦王妃脸上又再布满了恨意。 “那一直以温柔娴静模样示人的庄馥妍,却看上了你那好父皇!当然,姑娘爱俏本就是平常,你父皇那一身皮囊倒也瞧得过去,加上又是那样的身份,她一个孤女,心中忧心将来,私下为自己打算也算不得什么错。” 赵弘佑嘴唇动了动,脑中却是一片空白,除了谦王妃的话外再想不到其他。 正如谦王妃所说的那样,庄馥妍虽得了乔家上下的真心看顾,但到底并不是乔家名正言顺的小姐,乔夫人待她再好,再怜惜她,在亲事上必不会如待亲生女儿乔英淇一般。如今乔府来了这么一位出身高贵,又俊逸不凡的赵瀚霆,小姑娘春心萌动,自然便生出别的心思来。 奈何少年却并不是一位好颜色的肤浅之徒,她的温柔小意根本换不来对方的另眼相看,反而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他对舞刀弄枪、弯弓搭箭的表姐乔英淇的欣赏。 定定地望着前方正比试箭法的年轻男女,庄馥妍袖中双中越攥越紧。乔英淇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和她争?为什么要夺她唯一的希望? 只是,一切还来得及,如今不过刚刚开始,她又怎会轻易认输?她要当的是赵瀚霆明媒正娶的原配夫人,日后与他共享富贵,而那样的日子要长久,必须要有赵瀚霆的心甘情愿。 “英淇什么都好,却是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对身边人太过于相信。庄馥妍一个弱女子,能从如狼似虎的匪徒窝中逃出来,孤身投奔到乔府,又岂会是个单纯简单的女子。偏英淇不以为然,只道这正正是她可敬可爱,又让人疼惜之处。”谦王妃叹息一声。 自第一眼看到那庄馥妍,她便总觉得有些别扭之感,正如英淇所说,能在危难中让自己全身而退,这样的女子确实可敬,但她往日表现出来的那楚楚可怜的无害模样,却让她皱眉不已。 乔伯母一直遗憾女儿也被养成了儿子的性格,对这柔弱可人的外甥女自是百般怜惜,乔家男儿忙于战事,对后宅根本无暇顾及,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们相信英淇的能力,相信有她在,乔府便会有个稳定的后方。 “那庄……她做了什么?”赵弘佑哑声追问。 “她既瞧中了你父皇,自然得投其所好,你父皇一心沉迷于沙场,平日除了练武便是跟在你外祖父身边学习兵法,她那样的‘玲珑心肝’,总是会有各种办法与你父皇‘偶遇’上的,然后再不经意地说上几句对战事的独特见解,久而久之,你父皇自然便对她上了心。”谦王妃冷笑一声道。 “如此说来,那庄……姑娘也是个……” “呸!军国大事何等复杂难测,她虽有点小聪明,可也只能对付些鼠辈,又岂能对战事指手划脚!你休要拿她与英淇相比,那是对英淇的侮辱!”赵弘佑话音未落,却被谦王妃啐了一口,他立即噤声不敢再说。 “她是偷看了英淇的手稿,将英淇的见解据为己有,在你父皇跟前卖弄!”谦王妃咬牙切齿地道。 赵弘佑一愣,一时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一时又觉得理所当然。 母后那样的奇女子,世间罕有,又岂会随随便便一人就能如她一般。盗用别人的见解到男子跟前卖弄,难怪方才皇伯母会骂她是下作无耻。父皇,便是这般错认了她?将她当成能与他比肩的聪敏女子? “可笑那赵瀚霆自负聪明,却被这么一个下贱胚子玩弄于股掌之上,宁愿相信她口中说的那些‘独特见解’,也不相信英淇为他所做的一切!” 不等赵弘佑出声,她便问道,“百里坡之战你可记得?” “记得,这是父皇指挥的一次战事。”百里坡之战是文昭皇帝赵瀚霆以将领身份闻名于世的一次战役,以少胜多、反败为胜便成了这场战役的代名词。 “那你便该知道他是被突然调转马头赶来的敌军大部逼到百里坡,在人人都以为他必定全军覆没时,不但全身而退,反而将敌军困于亘校山,活抓对方主将。”谦王妃淡然道。 “是,确是如此!”赵弘佑点头。 “但是,你绝对不会想得到,他能取得那场战事的胜利,全靠了英淇在他出征前给他的锦囊!否则,他早就死在了百里坡,又哪有后来的风光!”谦王妃恨恨地道。 赵弘佑大吃一惊,“是母后?” “除了英淇,还有哪个既有这般能力,又会为他设想周全的人?那个嘴上谈几句半吊子兵法的庄馥妍?”谦王妃嗤笑。 乔英淇初时是很烦那位二公子赵瀚霆的,她虽然喜欢习武,但却更喜欢照顾越来越可爱的弟弟小峥儿,可那个赵瀚霆隔三差五寻她比试,自然使得她与乔峥相处的时间便少了。 可是,人的感情就是这样奇怪,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便慢慢将他装进了心里,待听闻他将出征,心中便一直七上八下,不眠不休地分析了敌军可能会采用的各样战术,每一样她都细细想了应对之法,只盼着那人平安而去,也能平安而归。 将她几经研究确定下来的应对之法装入锦囊中,本想着让贴身婢女寻个机会给赵瀚霆送去,可表妹庄馥妍却主动请缨,愿为她走这一趟。她一向与庄馥妍亲近,自是不疑有他,很是爽快地将锦囊递了过去。 哪料到她一心一意为他着想的那个人,心里想的念的却是她的表妹,赵瀚霆功成归来后到乔府,她怀着激动的心去寻他,却见到他与庄馥妍相对而立于树下,正正是郎情妾意,那一刻,饶得她再聪慧再能干,也感到了一阵阵密密实实地痛。 哪怕她为他再怎样耗费心思,却依然敌不过表妹的一颦一笑。 再怎么洒脱大度,心里也总会对庄馥妍有点嫉妒的,可是她更清楚,这种事不过是你情我愿,赵瀚霆若对庄馥妍无意,两人又怎会走到一处去? 头一回动心,居然落得这样的下场,不得不说,乔英淇有好长一段日子都提不起精神来,偏偏赵瀚霆仍如过去那般,得了空便来寻她比试箭法。对着这么一个爱又爱不得,放又放不下的人,乔英淇心中又烦又恨又怨,态度自然不会有多好,下手更是不留情,简直是拿出平生所学,将赵瀚霆往狠里打击。 “你可是个姑娘家,怎、怎这般的凶狠?他日会嫁不出去的!”累战累败的赵瀚霆,气喘吁吁地道。 这臭丫头,真不愧是将门之后! 这话却一下便戳到了乔英淇的心事,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恼道,“要你管,我嫁不嫁得出去与你何干?!需要你来说嘴!” 见她突然便发了火,赵瀚霆也愣了,只觉得这丫头脾气怎么越来越坏。转念一想,他说她嫁不出去,对姑娘家来说确是太毒了些,是以,他也不及多想,冲口而出道,“你放心,若真嫁不出去,我娶你便是!”   ☆、86|85.84.81.531 此话一出,两人同时怔住了,还是乔英淇先反应过来,咬着唇望了他一会,随即一跺脚恨恨地道,“谁稀罕你同情!” 言毕,转身快步离开了,只剩下赵瀚霆微张着嘴怔在原地,片刻之后,才懊恼地拍了拍脑门。 他怎么就鬼使神差地说起这些混话来?女子的亲事又岂能轻易道于人前! “锦囊?”赵弘佑自言自语,脑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母后去后的那一年,有一晚父皇喝得酩酊大醉,口中直喃喃不止,“锦囊、锦囊,原来是她,竟是她……我早该想到的,除了她还会有谁,还能有谁?” “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寻一位能与他比肩的聪敏女子,哼,到头来还不是被矫揉造作的勾了魂魄!”谦王妃恨道。 “……不是的,父皇误会了。皇伯母,你可记得母后的锦囊是让何人送去的?”赵弘佑先是低低地说了句,随即抬眸问。 “误会?”谦王妃蹙眉,只一会的功夫猛然醒悟,“是了,定又是那庄馥妍!定是她又耍了下作手段,将英淇的心血占了去!” 不过须臾她又冷笑道,“三番四次被那贱人欺骗,可见色令智昏仍是极有道理的!” 赵弘佑低着头沉默不语,父皇本就对那庄馥妍另眼相看,庄馥妍拿着锦囊给他时,只稍稍提一句锦囊中是什么东西便可,根本不用说其他,父皇便自然而然地认为是她给自己的。 她说谎了吗?没有!她只是没有明言相告,便是他日事发,也没人能指责她什么。行为上的暗示远比言语上的欺骗更容易迷惑人,那位庄馥妍想来深谙此道。 “后来呢?”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忽视心里的难受感,轻声问。 “后来?”谦王妃的声音有些暗哑。 “后来,你外祖父为救太.祖皇帝而战死了,你两位舅舅和两们表兄亦相继阵亡,乔家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大打击,你外祖母本就身子不好,听闻噩耗后几乎崩溃。英淇一个姑娘家忍着悲痛,又要安慰母亲,又要照顾弟弟,还要撑着整个乔府。”她轻轻拭了拭眼角泪水。 祖孙五人一日之间先后阵亡,往日威名赫赫的乔家可谓遭了重创。一意孤行而中了敌军埋伏的太.祖皇帝赵重鹏,无论日后他有怎样大的丰功伟绩,午夜梦回时都永远无法忘记,因他一个错误决定而丢了性命的乔家祖孙,这份悔疚感足足伴了他整整一生! 父兄侄儿逝去,母亲又倒下,弟弟年纪尚幼,乔家所有的一切便压在了乔英淇肩上,她甚至连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的时间都没有。 赵瀚霆望着她急剧消瘦的身影,心中又酸又难受,他父亲的失误可谓是毁了整个乔家,所酿下的苦果,悉数让这年轻的女子吞了下去。 “无论再怎么忙,你都要好好保重自己,就算是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伯母及峥儿想想,他们是绝不能离了你的!”望着那个自今早到如今均没有歇息半刻的瘦弱女子,赵瀚霆再忍不住上前哑声劝道。 “我有分寸!”有些沙哑又极为冷淡的声音。 赵瀚霆呼吸一滞,明白她心中对赵家人到底是有怨的。嘴唇动了动,却再说不出劝慰之话,只能沉默地跟在她身边,在她渴了的时候默默地递上茶盅,累了的时候搬来椅子。 期间乔英淇也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并不多作干涉,他递的茶她喝,他送上的椅子她也坐,却不与他说半句话。 二人就这般过了数日。 那一日,为乔家军的去向作了细致安排的乔英淇,接过婢女递过来的茶碗时才发现,那个像尾巴一样跟在身后的赵瀚霆今日竟是没有来。 婢女察觉她手上动作的迟顿,连忙低声道,“今日一早,二公子便着人来道,说他今日奉了命要出外一趟,让小姐千万记得准时用膳,适度歇息,别把自己绷得太紧。” “嗯。”乔英淇低低地应了一声,眼中满是复杂。他这算什么意思?是在同情她么?还是说因为内疚才这样百般体贴?是,她是怨他父亲的,怨他一意孤行,大意轻敌,才连累了她的父兄侄儿。可是,战场本就莫测,父亲他们奋杀沙场,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便是赵重鹏自己,虽活着回来,但也是受了不轻的伤。况且,父亲早在几年前便说过,若是有朝一日战死沙场,愿后人将他身体火化,骨灰洒入河中,让他顺着河水览尽这片土地。 轻轻叹息一声,随即想到昨日抹着眼泪扯着她腰间带子,委委屈屈地问她是不是已经不喜欢他了的弟弟乔峥,“小少爷呢?” “流萤姐姐照顾着呢,小姐放心!” 流萤本是乔英淇身边武艺最高,又最细心的婢女,家中近日一团乱,她担心年幼的弟弟,故将流萤拨了去专门照顾乔峥,也免得活泼好动的乔峥四处乱走。 本想着去寻弟弟,却又有人来报,说夫人又哭晕过去了。乔英淇瞬间便红了眼,再也顾得不得别的,飞身便往正院而去。 这是她唯二的亲人,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母亲有事的。 望着躺着床上一动不动的生母,连日来的压抑难过再也忍耐不住,大滴大滴的眼泪砸落到乔夫人手上,颤抖着伏下身去搂住乔夫人的腰,将脸贴在她胸口处,哽声道,“娘,你好好的不要抛下女儿可好,女儿只有你与峥儿了……” 汹涌的泪水倾泄而出,很快便染湿了乔夫人身上盖着的薄衾一处。 “……淇儿。”温柔的大掌轻轻抚着她的长发,乔英淇泪眼朦朦地抬眸,迎上乔夫人的悲伤柔和的眼神。 “娘……” “好孩子,让你受苦了,是娘没用。” “淇儿不苦,只要娘一直好好地陪在娘身边。”抱着乔夫人摩挲着她脸庞的手,乔英淇哑声道。 “峥儿呢?”乔夫人搂着她好一会,想到仅剩的儿子,忙不迭地问。 “娘放心,流萤在他身边侍候着,这会想是回了屋里睡下了。”她连忙擦干眼泪安慰道。 这个时辰正是小儿子爱困的时候,加之又听闻是女儿身边第一妥当人流萤在侍候,乔夫人也松了口气。她已经失去了丈夫、失去了两个儿子及两个孙儿,再也不能忍受仅余的这两个有任何不测。 “娘,你先歇一会,一觉醒过来,峥儿便在你身边了。”乔英淇轻声安慰。 将乔夫人哄睡了过去,再为她掖了掖被角,又吩咐丫头们好生侍候,她才出了正院院门,一边走一边问,“小少爷与流萤如今在何处?” “方才还是西院的小园子里头,待奴婢寻人来问问。”丫头绿菌忙道。 哪想到话音刚落,便见跟在乔峥身边侍候的小丫头过来禀,“小姐,小少爷趁着大家不注意往后山坡去了,流萤姐姐也带着人跟了过去。” “什么?你们是怎么侍候人的?这么多人连个小孩子都看不好?如今正是混乱时候,他一个三岁的小孩子不懂,难道你们都不懂?”乔英淇震怒。 小丫头吓得‘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小少爷本听闻小姐在书房,便央着流萤姐姐去寻,后来奴婢过去的时候,只见流萤姐姐与表小姐在说着话,小少爷却是不知去向,流萤姐姐细察看了一番,这才知道小少爷竟是追着个野兔往后山坡去了,流萤姐姐忙让奴婢来回小姐,她先走一步去寻小少爷。” 乔英淇接连深呼吸几下,将心中慌乱压下去,转头吩咐闻声赶来的管家好生顾着府里,随即带着绿茵,又点了五六名家丁快步往后山坡而去。 诺大的山坡上,入目一片空旷,哪有半个人影? 乔英淇心中愈发的慌乱难安,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沉着地将带来的人以两人为一组分散去寻,她自己则是带着绿茵往东边方向寻去。 “峥儿,流萤,你们在哪?”也不知走了多久,依然没有见到熟悉的两个身影,无论她再怎样拼命让自己冷静,可颤抖着的声音却出卖了她的内心。 “小姐,快来看,有血!”绿茵的大叫让她一下便僵了身子,须臾之后飞身奔过去,果见地上有一滩血迹,其中一处,竟像是个手印!顺着地上望过去,不过半丈距离处的草地一方,竟是也有,而这一处的像是脚印般的血迹。再远远望去,仿佛每隔一段距离都会出现有血迹,看着像是有受伤了的人艰难地前行一般。 她咬着唇沿着血迹一步一步走过去,走了片刻,绿茵颤声道,“小、小姐,这血迹的方向,瞧着竟、竟像是往府里去一般。” 乔英淇自是也发现了,白着脸迈开沉重的步子,走了几步猛然停了下来,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不远倒在地上的人影,瞳孔越睁越大,片刻之后飞奔过去,“流萤!” 用力将一动不动的流萤扶了起来,环到她背后的手掌一片湿润,竟是满手鲜血。 “流、流萤……”她心神俱裂,简直无法相信几个时辰上=前还好好的一个人,如今却面无血色地倒在她怀中。 “快来人啊,来人啊!”绿茵捂着嘴大滴大滴地掉眼泪,不过一会便带着哭腔大声叫了起来,很快,便有在附近寻人的乔府家丁闻声而来。 “……庄、庄偷、偷看手稿,偷袭我,峥、峥掉、掉落河中……”正小心地抱着流萤的乔英淇,突然发现她眼皮动了动,连忙低下头在她耳边唤她的名字,却听到她这番断断续续的惊人之语。 “你、你说什么?峥儿怎么了?峥儿在哪里?”她终是失声叫了起来。 “小、小姐,她、她没气了!”绿茵探了探流萤的呼吸,悲痛地回道。 乔英淇愣了愣,轻轻地将怀中早已气绝的流萤放在了地上,随即沿着那血迹折返。峥儿,她的弟弟,她与娘亲唯一的希望…… 眼泪随着她的奔跑而飞洒到空中,很快便寻不到踪迹…… “小舅舅便是因此下落不明的?”赵弘佑垂眸掩了掩眼光,哽着声问。 “是,乔峥并不是传言那般在战乱中走失的,而是……而是被那贱人害了的!”谦王妃含泪恨恨地道。 好不容易寻着了淘气的小乔峥,流萤提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只紧紧地抱着小家伙,哪会想到竟会有人趁她正轻声哄着闹别扭的乔峥,突然便一刀往她后背插进去,她吃痛之下一个失手,怀中的乔峥便往身前的山坡滚了下去,山坡下面,是奔流着的河水…… 赵弘佑紧紧地攥紧了双手,额上青筋爆跳,他强压下滔天的愤怒,“后来呢?” “英淇一面让人瞒着乔伯母,一面出动了人马寻了大半日,均无所获,她心里又担心乔伯母,只能吩咐人继续全力寻找,她却装着若无其事的模样回府,哪想到……”谦王妃蓦地哭了起来。 “哪想到,她一回府,迎接她的却是生母吐血而亡的消息!” 乔英淇拖着疲累的身体回了乔府,尽管心中又痛又慌,可却不敢露出半分形迹,她怕母亲若是知道峥儿失踪……她再不能经受任何打击了。 “小姐!夫人、夫人去了!”哪料到,她刚进了府门,便见侍候母亲的贴身婢女哭着朝她跑了过来,‘扑通’一下跪在她脚边,大哭了起来。 乔英淇身子一晃,脸色‘唰’的一下便变得惨白惨白,她哆嗦着唇问,“你、你说、说什么?” “夫人去了!表小姐将小少爷失踪的消息告诉了夫人,夫人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便倒了下去,竟是、竟是……” 乔英淇一把推开欲伸手来扶她的婢女,一步一步往正院方向走去,并且越走越快,到后面简直是飞奔起来。 ‘呯’的一下推开了乔夫人的房门,无视跪在地上哭声不止的数人,缓缓地走到乔夫人床边,见几个时辰前还搂着她的母亲,如今安祥地躺着一动不动,仿佛所有的悲痛苦难都已离她远去了。 “娘……”很轻很柔的呼唤,像是怕惊醒了床上女子。 “娘……你不是答应过女儿,要好好地陪着女儿的吗?你不能食言……”抚着乔夫人渐渐冰冷的脸庞,她终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庄馥妍!”半晌,她猛地抬头,眼中是滔天的恨意。 “小姐,前院小构来报,表小姐方才抢了他的马,带着个包袱也不知要去哪……”绿茵快步走了进去,话音未落,她只感到了一阵风从身边拂过,乔英淇已不见了踪影。 “庄馥妍!”正慌乱地策马逃离的庄馥妍,听到身后传来的怒吼,双手一抖,缰绳差点抓不住。 是乔英淇,是她追来了! 她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要不是害怕流萤将她偷翻乔英淇手稿的事传到赵瀚霆耳中,她也不会铤而走险杀她灭口。而乔峥与姨母,她真的不是有意的! 她只顾着杀流萤,根本无暇顾及她怀中的乔峥,得知乔峥失踪,又确保了流萤的死亡后,她担心再次失去儿子的姨母受不住打击,想着去安慰安慰她,哪想到…… 前方策马奔腾的女子,是她一心一意当成亲妹子般照顾的,可她却毁了她最后的希望。 恨意汹涌而来,眼中杀气凝聚,乔英淇捞起马侧挂着的布袋,将里头的弓箭拿到手上,弯弓搭箭,厉声大喝,“庄馥妍!!” 随着她话音落下的,是‘嗖’的一下凌厉破空声…… 庄馥妍回头,只觉眼前一花,后背一阵剧痛,低眸却见心口前渗着血的羽箭,随即‘扑通’一声滚落下马。 嘴唇动了动,却已说不出任何话,睁着双眼感受着生命一点一点流失,她的身下,很快便流满了鲜血,红得刺眼、红得惊心 穿背而过……   ☆、87|86.85.84.81.531 赵弘佑红着眼,心中酸痛难忍,虽早已知晓母后经历不少苦痛悲难,但如今细听下来仍是难以接受。 庄馥妍原来竟是死于母后之手,可他却是半分也不同情那样的人,一箭穿背而过实在太便宜她了,要是他定会让她生不如死! 只不过她那样一死……岂非让一直对她有别样好感的父皇……毕竟,人死后,她生前种种好便会被无限扩大,而她又是在父皇对她感情正浓的情况下死去。 母后,这回终是冲动了些,可也难怪她,在那样悲愤的境地,她一个十来岁的姑娘家哪还能冷静得下来! 谦王妃擦了擦泪水,又继续道,“英淇射杀庄馥妍后,你那好父皇骂她心狠手辣,连亲表妹竟也下得了手……” “我知道伯母的过世对你的打击很大,可是你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便杀人啊,那个还是你亲表妹!她就算有错,可也罪不至死,你……” “滚!”听闻乔家再次出事而急急赶来的赵瀚霆,得知意中人竟死在乔英淇箭下,不禁愤怒地指责,哪想到话未说完,便被猛然转过来的乔英淇吓了一跳。 那是怎样一双溢满戾气的眼,浑身上下更是萦绕着冷冽的杀气,将她原本那悲痛的气息掩了过去,让人不寒而栗。从她口中挤出的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字,却让他心口像是被人重重地捶了一下。 好一会,他才哑声道,“馥儿不会是有意的,她是那样……” “滚!滚出去!”乔英淇一掌拍到身旁的小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壶茶碗‘乒乒乓乓’直响,更让赵瀚霆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憋得满脸通红。 “难道你要把我也杀了不成?”他恨恨地瞪着她,干脆也跟她卯上了。 馥儿那样温柔娇怯,又怎会存有害人之心,更何况还是待她恩重如山的乔夫人,她绝不可能希望她会有不测,此事定是个意外。 “她害得乔夫人丢了性命,便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足惜!”乔英淇尚未作反应,突然在屋内炸响的中年女子声,让剑拔弩张的二人下意识便回头一望,见赵夫人满脸寒意地走了进来,方才那番话正是她喝斥儿子。 “母亲……”赵瀚霆不敢置信地望着她,片刻之后猛地转过身去盯着乔英淇咬牙切齿地道,“你如此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便是对亲表妹也是如此,我往日竟是看错了你!” 乔英淇呼吸一滞,整颗心像是被人用力攥着一般,很痛,也让她四肢百骸渗起了寒意。 “滚……你给我滚出去!!”先是很轻很轻的一声,继而猛然爆喝,一锤砸到桌上,那桌子摇晃了几个,终于‘轰’的一声倒了下去。 “出去,让你出去听没到!”赵夫人连忙上前搂过她,回头愤怒地冲儿子大声叫道。 赵瀚霆又怒又恨,心底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与酸涩,最终只能咬着牙瞪了被母亲搂在怀中安慰的乔英淇一眼,转身大步离开了。 “父皇与母后的关系就是从此时开始恶化的?”赵弘佑轻声问。 谦王妃叹息一声,“是啊,打那以后,这两人便再没有和睦相处过,每次均是不欢而散。后来战事又起,良州被围,马将军力排众议采用英淇的计策,保住了良州。自此,英淇的‘女诸葛’名声便打了出去,太.祖皇帝甚至拨了一队人马归她指挥,英淇也不负他所望,屡屡立功,以女子之身在大齐军中奠定了地位,再无人敢说乔家无人。” “再后来,你皇伯父被俘……”说到此处,谦王妃神色黯然,那段日子是她这辈子最昏暗最难熬的,便是如今与夫君同心携手,她都不敢再去回想。 本已打算称帝的赵重鹏,嫡长子被敌军所俘,这不亚于被人重重地扇了一记耳光。若是庶子或者其他儿子,虽也是耻辱,但终究没有嫡长子带来的那般震撼。 赵弘佑不再出声,皇伯父被俘早已成了大齐的禁忌,哪怕隔了多年,又历经了两朝,但仍是无人敢明目张胆提此事。他只知道,当初有不少人是宁愿皇伯父死在塞外,死了,还能掩耳盗铃地说他是为保气节而殉国。可他这般活着,却是生生地提醒天下人,大齐军是如何的无能! 新婚不过一年的夫君被俘,身边几乎人人都盼着他死在塞外,谦王妃天天以泪洗面,求神拜佛希望夫君能平安归来,又哪还有心思去关注乔英淇与赵瀚霆那对冤家如何了。 赵弘佑自是也明白这点。 不知过了多久,谦王妃平复了一下情绪,方又道,“当年英淇生下你不久,你父皇便纳了那余家姑娘为妃,偏那余家姑娘又与那庄馥妍如此相似,可见,他纵是过了那么多年,依然忘不了那贱人,否则又怎会不顾朝臣异样目光,坚持要让余家姑娘进宫,又对她百般宠爱。” 哪怕那个时候乔峥已经平安归来,可却伤了腿再无法正常行走,细问了才知道当年他滚下山坡时撞伤了腿,又在河水里泡了那般久,被隐居的宁先生救回去时已没了半条命,调养了好几年才渐渐养了回来。 本是名将之后,当扬父辈威名,可一生却只能轮椅为伍,悲哉,哀哉! 试问在这种情形下,又得知夫君竟然心中仍挂念着那罪魁祸首,连她的一个替身都百般宠爱,这样重的打击之下,哪怕她仍对赵瀚霆有情,也彻底绝望了! 数年夫妻,原来她依然不敌他心中一抹影子,再执着又有何意思? “那余太妃,也不过可怜人,糊里糊涂便作了庄馥妍那贱.人的替身,我甚至怀疑,你父皇每日望着她,心里到底是想着她,还是想着早就尸骨无存的庄馥妍!”谦王妃重重地叹息一声,满怀复杂地道。 赵弘佑怔怔地出神,可怜人,当年母后说余少芙也不过可怜人,原来竟是此意! 神思恍惚地从眺望亭离开,迎面便见来接妻子的谦王,气质温雅的中年男子唇边含着一如既往的平和浅笑,仿佛那些屈辱绝望的过往从不曾降临他身上一般。 “咦?怎的是你一人在此?瑾儿呢?明明方才还听下人说他也来了的!”谦王意外地问。 赵弘瑾?赵弘佑一愣,随即摇头道,“侄儿并不曾见过他。”只是,心中却有些疑惑,赵弘瑾到皇庄来,想必也是为了寻皇伯母,难道……难道方才他与皇伯母的话他听到了?所以才不及见面便离去。 只是,他便是知道又如何? 别过了谦王,他本欲直接回宫,后来一想,又转了方向往乔峥处去。 听闻外甥竟是这个时候过来,乔峥讶然,望着自进来后便一声不吭地坐在对面的赵弘佑,不由奇道,“这是怎么了?怎的这时候过来?可是又遇着了难事?” 赵弘佑抬眸望了他一眼,良久后闷闷地将谦王妃今日之话一五一十地告知了他,末了还叹了一声道,“父皇母后成亲前便是那般相处,为何后来母后仍愿嫁?以太.祖皇帝对乔家的歉疚,高皇后对母后的怜惜,若是母后不愿嫁,他们想是不会逼她才是!” 乔峥面无表情,神色淡淡地道,“因为,当年太.祖皇帝对她说,大齐的江山,只能让赵乔两家后人延续下去!” 赵弘佑心头一震,太.祖皇帝竟对母后说过这样的话?那岂不是代表着他内心定下的太子人选本就是父皇? “我乔家男儿抛洒鲜血换来的天下,又怎能轻易便宜了旁人去!这大齐的江山,无论如何都要渗有乔家人的血。” 他的姐姐,想来也是这样的想法,或许心中对那赵瀚霆仍是有些女儿情感,可他相信,姐姐不是那等会被儿女私情迷了眼的寻常女子。 当年赵瀚霆与她闹得那样僵,偏宠余氏母子,其实他也早早作了安排,一旦赵瀚霆越过佑儿立那贱婢之子为太子,他便不惜一切代价取了那小子性命,再集合所有势力扶持佑儿继位。 而这所有的一切,姐姐也是知道的,可却没有提出半分反对之语,可见她心中也是如他这般想法。 就凭余氏那张脸,大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及她儿子得了去,哪怕日后被骂乱臣贼子,他也在所不惜! 三岁前的记忆他很模糊,甚至断腿的痛苦也并不太有印象,可是骨肉亲情却是不能轻易抹去的,得知身份归来的那一日,只望了那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一眼,他便相信了她与自己确是亲姐弟,亲人间的血缘羁绊,纵使隔了十几年,依然无法斩断。 他不是什么好人,跟在先生身边十几年,依然无法学到他的淡然无争,这些年死在他算计中的人数也数不清,他没有父兄的忠肝义胆、光明磊落,有的只是阴谋诡计,温文的外表不过是他的掩饰罢了。 *** “果如娘娘所料,余太妃得知御药房将药送到了龙乾宫后,便想法子将这消息传到储禧宫去,看来果如娘娘所说的,她是打算借储禧宫的手……”映春压低声音凑到燕贵妃身边道。 燕贵妃冷笑一声,轻轻吹了吹指甲上的蔻丹,“余少芙也太小看徐韵兰了,还当如今的大齐后宫还是她的天下呢!借刀杀人,教唆、怂恿这一套用来用去,除了那些个蠢得无可救药的,谁还会轻易上当!你等着吧,徐韵兰不会理会她的,这种涉及龙乾宫之事,以她的精明是不会主动凑上去的!” “还是娘娘聪明,知道御药房已经掌握在皇上的手中,将计就计让徐淑妃将娘娘的人拔了去,也好早日脱身。可笑徐淑妃只当是自己占了便宜,哪会想到那是个烫火山竽!”映春掩嘴轻笑。 燕贵妃微微一笑。 只有蠢才才会与皇上的人争权,若非她警醒,早早便发现了御药房中有皇上安排的人,只怕还会傻乎乎地继续让自己的人在里头占据主要位置。 徐韵兰既然一直对她虎视眈眈,倒不如让她将这烫手山竽接了过去,也好让自己顺利脱身。况且,御药房既然有皇上的人,徐韵兰在那里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再悄悄地将怡祥宫那位在养身子一事传到仁康宫耳中,咱们那位太妃娘娘定会有所行动!”燕贵妃懒洋洋地吩咐。 皇上并没有刻意隐瞒苏沁琬调养身子之事,可这几年她却再无法探得龙乾宫半点消息,这一回若非机缘巧合,她也不会知道御药房那些滋补药材,竟多是进了苏沁琬的肚子。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皇上再不是当年的少年天子,只盼着父亲也能明白这点,行事多少收敛些。否则,刘家的下场未必不会是燕家的! 将心中这些烦扰压下去,又想到那余太妃,不禁有些不屑地撇撇嘴,过气了便是过气了,哪怕她曾经无限风光,也是过去了,还真以为自己聪明绝顶,能将人玩于股掌之上呢! 只一会,心中突然又有些期待,只希望那余少芙不要太蠢,徐韵兰不上当,可有一个人,一个比宫里所有嫔妃都要恨苏沁琬的人,她会否如她所愿,那可就未必了! 唇边扬起了笑容,又有好戏看了,真是期待啊!   ☆、88|86.85.84.81.531 “娘娘怎不多睡一会?”放轻脚步进来的芷婵,见小憩的苏沁琬比预期中要早地醒了过来,一面上前服侍,一面低声问。 “也不知为什么总也睡不安稳,心里头闷得慌。”苏沁琬靠坐在榻上,揉着额角无奈地道。 “娘娘怕是想皇上了!”捧着一盆温水进来的淳芊听到这话,笑得贼兮兮地道。 “胡说!哪个想他了?”苏沁琬红着脸啐了她一口。 淳芊芷婵对望一眼,连忙板着脸一本正经地一唱一和。 “凭他是哪个,左右不关娘娘的事!” “可不是,咱们的娘娘一心一意给皇上绣荷包,哪有那个闲功夫想别有的没的!” 苏沁琬一下闹了个大红脸,结结巴巴地虚张声势,“谁、谁一心一意绣、绣那个、那个了,你们再、再胡说,我、我便让柳霜罚你们!” ‘噗嗤’一声,淳芊两人异口同声地笑了出来,待见苏沁琬红到几乎要滴血的脸,只得忍着笑意认错求饶,“奴婢错了,不该打趣取笑娘娘,娘娘可千万饶了奴婢这一回!” 苏沁琬努着嘴嘟囔了几句,终是扔下一句‘下不为例’便别过脸去,假装看不到那两人掩嘴偷笑的动作。 好一会,芷婵方止了笑意,上前为她梳着如锦缎般顺滑的满头青丝,“刚娘娘歇晌的时候,皇上命人送了些新鲜瓜果来,娘娘可要尝尝?” 苏沁琬摇了摇头,“口里淡淡的什么也不想吃。”只顿了顿,又装作不经意地问,“皇上可还有别的话?” 将手中的碧玉簪子插到苏沁琬如云般的发髻上,芷婵才笑盈盈地道,“有倒是有别的话,只是娘娘想是听腻了。” 苏沁琬呼吸一滞,片刻之后嘀咕道,“难道又是让人家乖乖的不许耍小性子?” 望着铜镜中芷婵的笑容,她瞬间便明白自己猜对了,嘴唇动了动,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双手托着腮帮子撑在梳妆台上,对着镜中的自己发起呆来。 芷婵摇头笑笑,“今日天气好,娘娘不如到外头走走,散散心,也总好过坐在屋里。” 苏沁琬本想拒绝,转念却想到当初赵弘佑叮嘱她的话,只得点点头,“好。” 带着芷婵一路往东徐行,天气好,御花园里肯定有别的人在逛,她懒得应酬她们。况且,宫里每个园子各有特色,御花园逛得多了,间或也得换换地方瞅瞅。 “咦,是皇上!”芷婵吃惊地叫出声,苏沁琬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果然看一身常服的赵弘佑背着手独自一人站于不远处的亭中,清风吹动他的衣袂,拂起他的发丝,哪怕这般远远地望着,仿佛也能感觉他那身上那股清朗的气息。 一丝欢喜的笑意在苏沁琬唇边浮现,她提着裙裾,迈着小碎步往那挺拔的身影而去,芷婵跟了几步,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下便停了下来,直到苏沁琬走得渐远,她才不紧不慢拿捏着距离跟上去。 察觉有人靠近的郭富贵皱起了眉,正要打个手势让禁卫去赶,却在看清来人容貌后停了动作,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一般微低下头。 拂过的清风吹皱了湖面,伴着洒落的阳光,带来一*熠熠的点点光亮。 赵弘佑有些失神地望着前方,自知道父母当年那些恩怨后,他这些日子总是觉得心里像是被东西堵住了一般,闷闷得难受。 突然,一阵柔软的触感贴到他后背,他先是一僵,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扯,却在闻到那熟悉的浅浅馨香时止了动作,与此同时,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浮现无奈的一抹笑容。 “小狐狸……”将身前的小手包在大掌中,他叹息着唤。 苏沁琬笑嘻嘻地从他身后探出小脑袋,仰着脸望向他欢欢喜喜地问,“皇上怎知是臣妾?” “在这后宫当中,除了你这只无法无天的小狐狸,又有哪个敢这般没规矩!”赵弘佑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顺手又捏捏那软软嫩嫩的脸蛋。 苏沁琬也不恼,依旧是抱着他的腰,整个人却转到他身前,面朝着他撅着嘴抱怨,“皇上在这看风景也不去怡祥宫陪陪臣妾……” 赵弘佑一愣,随即失笑,也就只眼前这位如此胆大,竟然这般直白地怪他不去陪她。 “如今你可不就来了?”手指痒痒地又要去捏她的脸,这一回苏沁琬却躲了过去,一头扎进他怀中,瓮声瓮气地道,“是臣妾偶尔寻来的,又不是皇上找去……” 赵弘佑干脆搂着她在亭中石椅上坐了下来,笑道,“朕不去,难道你就不会来?” 话音刚落,他却先是怔了怔,还不及细想,却见苏沁琬猛地从他怀中抬起头,眸光闪闪地望着他,“臣妾以后想见皇上了,就可以去找皇上么?” 赵弘佑轻笑一声,凑过去在她唇上亲了亲,“小狐狸哪回到龙乾宫去,朕没见你的,嗯?” 苏沁琬这下可真的高兴了,乐得直往他怀中钻,一会无限娇媚地在他脸上亲了又亲,一会又将脸埋到他胸膛上娇娇地笑个不止。 别人都不敢常往龙乾宫跑,皆因皇上不喜后宫女子过于接近那处,可她如今却是得了圣意的,日后去龙乾宫可就是大摇大摆、理直气壮的了! 她这副像是得了天大好事的模样可把赵弘佑逗乐了,终忍不住哈哈大笑,任由她在自己身上放肆,只把她搂得更紧了些,以免她一个不注意掉下去。 闹了片刻,他终是顾忌如今可是在外头,不比在屋里,是以连忙禁住她在怀中胡乱蹭着的身子,额头抵着她的笑道,“好了好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值得你这般高兴?连‘娘娘仪态’都不要了,如今可是在外头园子里,万一让人瞧见,到时可别又向朕抹眼泪。” 苏沁琬‘吧吱’一口重重地亲在他脸上,一仰脑袋得意洋洋地轻哼一声,“本宫就是高兴!” 赵弘佑一乐,伸手捏住她的鼻子摇了摇,“彼一时此一时的小狐狸,上一回还埋怨朕让你再没有主子体面了,如今就不怕没主子体面了?” 苏沁琬冲他笑得甜蜜又欢喜,任由他将自己抱到石椅上端端正正地坐好,完全一副乖巧听话的好姑娘模样。 赵弘佑望了又望,直到余光瞄到郭富贵慢吞吞地踱过来的身影,只能不甘心地飞快在苏沁琬腰间挠了一把,低声说了句,“你给朕等着!” 不等苏沁琬反应,他便扬声问郭富贵,“可是纪渊到了?” 郭富贵见他问起,不由加快脚步走了过来,一躬身子回道,“回皇上的话,确是纪大人到了,如今正在御书房外候着!” “嗯,朕知道了。”赵弘佑点点头,回过身去捏了捏苏沁琬的小手,顿了顿仍是觉得不过瘾,又捏捏她的脸蛋,这才笑着道,“小狐狸先回去,朕还有事!” “哦。”苏沁琬愣愣地应了一声,随即朝他福了福,目送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 纪渊……是纪家哥哥啊! 也不知他如今在官场上过得如何,只是,以他的资历,能奉召到御书房,想来还是颇受皇上器重的吧? 她怔怔地望向御书房所在方向,心中甚至涌现出想去见见故人的冲动,幸而理智尚在,只得叹了口气,有几分闷闷地朝走了进来的芷婵道,“回去吧!” 芷婵不解,转念一想便以为她是不舍赵弘佑的离开,忙轻声道,“皇上得了空便会到怡祥宫里来的,娘娘无需泄气,奴婢看得出,皇上是极喜欢与娘娘一处的。” 这话倒真不是纯安慰之语,她确是觉得皇上与娘娘一处,脸上的笑容也比在别处要多得多。至少,在她到主子身边侍候前,她见过皇上那么多次,可却从未曾见他笑得如在主子跟前这般畅快。 *** 纪渊离开后,赵弘佑正要揉揉额角,郭富贵又带着一人走了进来,恭敬地禀道,“皇上,礼部着人送来了靖王府纳侧妃的日程安排,请皇上过目!” 赵弘佑动作一顿,不过一会便接了过来,简略地扫了一眼便扔到了地上,“让礼部那些人回去再细细翻翻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再重拟一份过来!” 这样的安排,虽比不上迎娶正妃,可却是远超了侧妃的应有的份。 这个侧妃虽是他所赐,又是丞相徐良庆的女儿、徐淑妃的亲妹妹,可他却不曾想过为她作脸,侧妃也是妾,是断断不能助长她的心思,使得她日后爬到正室头上去的。 天色渐暗,御书房内灯火通明,也不知过了多久,赵弘佑才将最后一份奏折批阅妥当,将手中毫笔扔到一边,眉眼余光瞄到郭富贵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皱眉问,“可是有话要回?” 郭富贵连忙躬身,“回皇上,半个时辰前靖王进宫,只是……不知为何行经凤坤宫时停留了好一段时间,然后也不往仁康宫去,而是直接离宫了。” 赵弘佑听罢,只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并不说其他。 郭富贵猜不透他的意思,不敢再说,连忙后退几步侍立着。 “皇上,该翻牌子了!”敬事房的总管太监躬着身子捧着装满绿头牌的金托盘子走了进来,跪在地上将盘子举过头顶恭敬地禀道。 “下去吧!”意料当中的回应,总管太监暗暗叹了口气,敬事房的差事本是个肥差,宫中无论得宠与否的娘娘都会对敬事房的人客气有加,可轮到他……遇上这么一个勤政冷情的主,这样的差事就成了鸡肋。 无奈地低着头正要起身离开,却凭空听到犹如天籁的声音,“回来!” 他脸上一喜,飞快转身走了回来,‘扑通’一下重又跪好,高高举着盘子道,“请皇上翻牌子!”顿了良久不见赵弘佑有动作,他偷偷地瞄过去,却见年轻的皇帝脸上瞧着似有几分迟疑不决,大手悬空放在盘子上方,偏偏就是不落下去,急得他心中直打鼓。 不会又不翻了吧? 直到头顶上响起细碎的声音,他终于松了口气,总算是翻了! “就她吧!”淡然听不出喜怒的语气。 总管太监望了望被他放置一边的绿头牌,随即起身行礼,“奴才这便让人到景和宫请方嫔娘娘!” 景和宫方嫔?一直站在赵弘佑身后不作声的郭富贵一愣,不过须臾便低下头去掩饰脸上惊奇。 本以为晌午那会遇到了昭仪娘娘,今晚皇上定是会到怡祥宫去,哪想到皇上竟然重又翻了绿头牌,并且翻的还是景和宫的方嫔。 想了想方嫔那娴静淡雅的模样,他又似是有些明白了。   ☆、89|68 烛光盈盈跳动,温柔地映在正聚精会神地绣着荷包的女子身上,衬得眉目如画、嘴角含笑的女子更是沉静温婉。看得坐在她身边为她顺着棉线的淳芊失了神。 原来她家娘娘还有这样的一面,让人便是这般静静地看着她,也觉得心里暖洋洋的甚为熨帖。 “娘娘这金龙绣得可真是栩栩如生啊!短短一阵子,娘娘的绣工可真是进步神速!”为苏沁琬添了茶水的柳霜,不经意地望了一眼苏沁琬针下已经快要绣完了的金龙,忍不住赞叹道。 苏沁琬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抬眸望了望她,随即低下头去细细声地道,“姑姑过誉了,比姑姑平日里做的那些可差得远了!” 柳霜笑道,“奴婢说的可是实话。” 苏沁琬抿嘴一笑,有些小得意,又有些小骄傲。娘亲生前总说她没有刺绣的天份,如今看来,还是爹爹说得对,只要她愿意学,哪会有学不成之事! 想想这只荷包未来的主人,她的笑容又添了几分羞涩甜蜜。 金龙衔珠……他能不能明白这荷包上的图案含着的真正意思呢?应该可以的吧,他是那样的聪明。若是明白了,会有什么反应?是欢喜呢,还是又借故逗弄她? 一想到这种可能,她不禁垮了脸,明明多数情况下总是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一国之君模样,私底下却总是爱逗她取乐,简直是坏透了! 抿了抿嘴,低着头望着手上那只还差一只爪子便能完成了的金龙,伸出手指去在龙头轻轻戳了戳,极轻极细地骂了句,“坏蛋!” 她这般的小儿女心思自是落到了柳霜眼中,她失笑地摇摇头,正想着说几句逗逗乐,却见门帘处芷婵朝她打了个眼色。她先是一怔,随即不动声色地道,“娘娘也得注意身子,夜里还是莫要做太久的针线活,伤眼睛。” “知道了,反正也不急,慢慢来也不怕。”苏沁琬一面应道,一面又开始穿针引线起来。 叮嘱了淳芊好生侍候,莫要让主子累到,柳霜这才轻轻地退了出去。 出了屋门,见芷婵站在门外不远处,见她出来后便迎了上来,凑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道,“姑姑,皇上今晚翻了方嫔的牌子。” 柳霜一怔之下,竟是忘了反应,好一会才皱着眉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拉着芷婵往外头走了几上,这才低声吩咐道,“娘娘如今正为皇上绣着荷包,此事还是暂且莫要传到她耳中。” 芷婵自是明白,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方才已经叮嘱了他们莫要多嘴。” 主子对皇上的心意哪里瞒得过她们这些贴身侍候之人,就连时不时冒傻气的淳芊、一向大而化之的秋棠都察觉了。 虽说这样的一日早晚会到来,可主子如今正是情浓之时,这大半年来又一直是独宠于宫中,哪怕她也明白那样的道理,可一时半刻的又怎接受得了! 瞒得一会算一会吧,至少让她今晚仍能睡个安稳觉,所有的事待明日再说吧! 柳霜叹了口气,虽然当初皇上派她到怡祥宫来,是有监视观察之意,可这段日子与愉昭仪相处,早就不知不觉地对她生了真心的怜惜,那样娇憨良善的女子,又有哪个会不喜欢呢? 这样纯白如纸的小姑娘,进宫不久便一直得到那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子的宠爱,不自觉间连心都陷了进去,着实是最平常不过。只不过,要在深宫中长长久久地生存下去,最忌便是对帝王动情! 当年文纯皇后是何等绝代风华的女子,可却在情之一字上栽了个大跟斗,如今这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又怎敢去奢求帝王的真心?万一伤了心失了意,还指不定会落得什么样的结局呢! 此刻的景和宫东侧殿,方嫔却被这突然的侍寝旨意惊在了当场。 侍、侍寝?皇上翻了她的牌子?一颗心急剧地跳动起来,有惶恐、有慌乱,却没有众人以为的欢喜。 她强压下种种情绪,垂着头迈着步子上了往华恩殿的轿辇。一路上的晃晃悠悠,却奇迹般让她冷静了下来,飞快地思索起对策。 “袁大哥,这几日多谢了,待我家那小子再长大些,让他来给你磕头!”一身禁卫打扮的年轻男子,感激地冲对面作同样打扮的男子拱了拱手。 “不值什么,恭喜你得了个大胖小子!”男子剑眉星目,相貎堂堂,肤色泛着健康的黝黑,身姿笔挺颀长,虽不见笑容,可语气却含是明显的柔和与真心恭喜。 刚喜得麟儿的年轻禁卫正想着客气几句,眼角处瞄到远处有隐隐的光,细细打量下认出是华恩殿的轿辇,连忙拉着那姓袁的男子避到一边。 直到轿辇从他们眼前经过,又渐渐远去,他才对着那‘袁大哥’低声解释,“那是抬侍寝嫔妃往华恩殿去的轿辇。” 也许是刚得了儿子,后继有人,男子心情畅快,整个人不知不觉间便放松了下来,往日的谨慎警觉竟散了不少,裂着嘴笑道,“今晚侍寝的这位娘娘,据闻比宫里最得宠的那位还要更俊些,你可知是哪个?便是景和宫的方嫔娘娘!” ‘轰’的一下响雷在袁翼凡脑中炸响,浑身流淌着的血也似是要凝固了一般,冰冰冷冷的寒气从脚底板透上来,冷得他身躯直抖。 早该想到的,这样的一日早晚会到,自她进宫始,他与她此生便再无任何交集。若是他希望她在宫中日子过得好,那便要为她能入皇上的眼,得皇上宠幸而高兴才是。 可是,他却无法欺骗自己,更是无法接受,他一生的擎爱,将躺在别的男人身下,辗转承欢! 静岚,她是他的心啊! “袁大哥,袁大哥?”年轻男子见他神色有异,不禁疑惑地唤。只一会又懊恼地拍拍脑门,满怀歉意地道,“定是替我值了几日累着了,你本就差事繁忙,又加上我这事……” “不妨事,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你好生当值。”语气稍顿,袁翼凡低声又道,“方才那些话,切莫再说,要时时紧记此处是皇宫!” 年轻男子一惊,瞬间便从得子的欢喜中回醒过来,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地望着他,“多谢提醒,怪我一时忘形,日后必定不会了!” 袁翼凡却无心再说,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大步离开了。 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宫里专门为他们这些禁卫换班而准备的歇息之处,愣愣地坐在床上,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推开了窗,纵身一跳,左闪右闪地避开旁人的注意,来到一处假山上,几步便跃了上去,面朝着华恩殿所在方向,目光痴迷又饱含痛苦。 静岚…… *** ‘哗啦’一下出水响声,方嫔刚从温暖的池水中站起来,立即便有侍候的宫女拿过大布巾将她包了起来,细细地为她拭去身上的水珠。 紧接着,一名中年宫女捧着纱裙向她走来,轻轻将裙抖开便要往她身上披。 “姑姑,我有一事相求,烦请姑姑成全,他日必当重谢!”突然响起的轻柔悦耳女子声音,让她一下便停了动作,疑惑地望了望仍是包着布巾的方嫔,见她正祈求地望着自己,随即连忙躬身道,“方嫔娘娘言重了,有事旦请吩咐。” “我想请姑姑照着当日昭仪娘娘初次侍寝时的模样,为我梳妆更衣,请姑姑成全!”方嫔轻咬着唇瓣,轻声请求道。 中年宫女一愣,瞬间便明白她这番想法的原因。去年进的那一批女子,被皇上翻过牌子的除了眼前这位,便只有如今的昭仪娘娘和芳仪娘娘,而那两位当中,成功得沐圣恩的只有愉昭仪,至于崔芳仪…… 这位方嫔娘娘欲照着昭仪娘娘的模样打扮,想来是怕会落得如崔芳仪独守华恩殿的下场,所以为求保险,宁愿照着愉昭仪的模样来。 想明当中的弯弯道道,她好心地劝道,“娘娘与昭仪娘娘均是姿容出众,可到底气质神韵不同,妆容打扮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展现自身优势,千篇一律的倒显不出自个最好最美之处来。” 方嫔自是明白其中道理,也感激她这番诚心之语,但她也是有自己的打算,是以仍坚持己见,再三恳求。 中年宫女无法,只能叹息一声便遂了她的愿,努力回想当初苏沁琬初次侍寝时的模样,依样画葫芦地为她妆扮妥当。 *** “皇上,该歇息了!”郭富贵见主子仍是不动如山地坐着,一点儿也没有往华恩殿去的意思,终忍不住低声提醒。 赵弘佑‘嗯’了一声,心不在焉地将手中已经许久没有翻动的书合了起来,又灌了一碗茶,直到觉得心中那阵闷闷的异样感驱散了几分,这才一拂袍角出了门,往华恩殿方向去。 进了华恩殿正殿门,入眼便见女子莲步款款而至,行走间带动薄如蝉翼的纱裙轻轻飞扬,垂到胸前的如瀑青丝随着她的动作柔柔地摆动。 他一下便停了脚步,眼神变得有几分迷离,一时竟是分不清今夕何夕。 “……小狐狸。”呢喃般的轻唤从他嘴里溢出,随即快步上前就要伸手去搂,却在闻到陌生的馨香气息后生生止了动作,眼神顿时亦变得清明起来。 微眯着眼打量了一眼正向他行礼的女子。 不是他的小狐狸,乍一看很是相像,一样的妆扮,一样的身段,加之又是在这样烛光迷朦的暧.昧境地,这才让他一下子分不出来。 可是,她不是小狐狸,不只身上的香味不同,那眉眼处的风情更是远远不及。他的小狐狸作这样的打扮,哪怕娇娇怯怯的,亦无法掩饰如水明眸中的灵动俏皮,以及那让他爱到不行的妩媚惑人。 将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压了下去,淡淡地道了句,“起吧!” 尽管他脸上神情转变得极快,可却瞒不过全神贯注地注意着他一丝一毫变化的方嫔,见他先是欣喜,而后失望,虽然并不明显,但却让她暗暗松了口气,心中也如吃了颗定心丸。 会失望就好,会失望就说明她赌对了!   ☆、90|89.68 也不知是不是刚才的错认让他想到了晌午时在自己怀中笑得肆意欢喜的女子,赵弘佑只觉得心里那股闷闷的异样感更浓了,一时又有些许后悔,其实他不用今晚便开始宠幸别的女子的,而是应该先到怡祥宫去看看那只小狐狸,看她这段日子是否真的乖乖按时服药。 方嫔不安地将手握了松,松了握,如此几次,直至见赵弘佑在方桌前的太师椅坐了下去,心中一动,也顾不得那点不自在,主动上前为赵弘佑倒了杯茶。 赵弘佑抬眸瞄了她一眼,并不拒绝,顺手接了过来。 对眼前的这位女子,他其实印象倒还不错,尽管方家是燕国公一派之人,但这个方嫔一言一行俱是极识时务,亦懂进退,否则他平日也不会偶宣她伴驾了。 “爱嫔也坐下吧!”顺手端过茶盅喝了一口,见她站在一边,赵弘佑微微扬扬嘴角,温和地道。 方嫔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落了座,随即不动声色地将胸前的长发拨得再散些,以便将那两处的风光掩住。 茶盅升起的袅袅热气,将那一阵阵鲜醇甘厚的茶香送到屋里各处。 “这是碧螺春的香味,皇上原来竟是喜欢饮碧螺春?”她先是暗暗吸口气,而后轻柔地道。 赵弘佑望了她一眼,摇头道,“朕对茶并无特别喜好。”对方主动提起话题,他也只当她是紧张得无话找话,以便缓和情绪。 他确是对茶并无特别爱好,但平日喝龙井茶却更多些,原因无其他,只是每回到怡祥宫去,苏沁琬多是让人准备龙井茶。 “啊?皇上原来也与昭仪娘娘一般,娘娘对茶也无甚特别喜好,反是嫔妾嘴刁,只好碧螺春这口。”先是一声轻呼,继而是羞愧的低语。 赵弘佑一愣,“爱嫔从何得知愉昭仪也如朕这般?”照他所知,小狐狸那性子是恨不得离宫中嫔妃远远的,并不见她与何人特别亲近。 “上回宫宴,嫔妾有幸与昭仪娘娘坐于一处,闲聊了几句。”突然,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头掩嘴轻笑,“若照嫔妾看来,相对于茶,娘娘更喜欢宴上的膳食。” 赵弘佑瞬间也想到了每回宫宴上,苏沁琬认认真真用膳的一幕幕,唇边不自觉噙了丝宠溺的笑容。 在宫宴上能吃得这般认真畅快的,小狐狸也算是他记忆中的头一人了! “她自来便是如此。”明显柔和了不少,更是含着极为亲昵的语气,让方嫔精神一震,拼命在脑子里搜刮关于苏沁琬的事,片刻的功夫又笑着道,“嫔妾记得当日选秀,曾见娘娘与人对弈,虽是胜负各半,但嫔妾虽愚钝些,可也能看得出娘娘是有意相让。” 赵弘佑脸上笑意有片刻的凝结,有意相让?那小混蛋!对着别人倒是有意相让,对着他可是丝毫不留情,招招狠,寸步不让。 心里顿时便有些酸溜溜的感觉。 “她什么都不行,就下得一手好棋,能得她有意相让,那人倒是个极有脸面的!” 这语气……方嫔有些意外,但也不及多想,“娘娘聪慧过人,心思缜密,下的每一步棋看似不经意,实际步步均是埋伏,实让人想像不到。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嫔妾在旁观了许久,却仍是看不透,想不明。” 说到‘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时,她刻意将语速放缓了些许,只可惜赵弘佑如今心里眼里,全是那个在棋盘上杀得他毫无招架之力的小混蛋,根本没有留意她的话。 “既如此,爱嫔不如也陪朕对弈一番。”半晌之后,赵弘佑微微笑着道。 方嫔浅笑点头,“嫔妾荣幸至极!”话音刚落,却是不自觉打了个‘喷嚏’,娇躯还微微颤了颤,似是不敌寒意。 赵弘佑眉头一皱,回眸见不远处的长桌上摆着整整齐齐的一套干净衣裙,那是供嫔妃侍寝后更换的衣裳。他顺手拿过递给方嫔,“夜里凉,爱嫔先把衣裳穿上。” 方嫔微红着脸起身朝他福了福,“谢皇上!” 言毕便捧着衣裙进了屏风后换上,将最后一颗盘扣扣上后,她轻轻地吁了口气,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容。 果然不出所料,真正当局者迷的不是她,而是皇上!他是绝不会知道当自己提及愉昭仪时,那语气、那神情到底有多温柔,哪怕是一声怨怪,也含着显而易见的亲昵。 她只是想赌,赌心中早已不知不觉被人占据了的皇上,在旁人提及那人时,再生不出与第三人纠缠的旖旎心思。如今看来,她赌对了! 只是,她也清楚自己在这样的时候提起别的女子,无论如何看都让人心生疑惑,但更没有人会想得到,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她不愿侍寝。只要没有人想得到这个原因,那她今晚所做的一切,最坏的也不过是被人取笑一声‘弄巧成拙’罢了。 本想着借助别的话题来吸引皇上注意,哪想到却引得皇上再没有*的心思,这不是弄巧成拙是什么? 细碎的脚步声在赵弘佑身后响起,待方嫔重又落座后,桌上已摆好了棋盘。 “你可仍记得愉昭仪当日与人对弈时所走的每一步?”赵弘佑有些许期盼地问。 方嫔想了想,“虽不完全记得住,但七八成倒也是有的。” “七八成……也够了!你便按她的路数与朕对弈一场。”他就不信永远对上小狐狸就只有输的份!早晚有一日,他定会一洗棋盘上的耻辱,让那小狐狸再不能将尾巴翘上天去! 一想到苏沁琬每回赢了他之后,得意洋洋地晃着小脑袋,再假惺惺地拍拍他的手夸赞道‘皇上棋艺大有长进,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他便恨得牙痒痒,天底下怎么就会有那般可恨、那般气人的小混蛋! 那小混蛋,简直生来就是为了气他的! 眼看着时辰一点一点过去,一直守在门外的郭富贵,自奉命进殿里摆放棋盘出来后便直叹气,这叫什么回事啊?难得翻了一回牌子,居然是寻人来陪他对弈的? 他仰着头望着满天的繁星点点,想到白日里赵弘佑与苏沁琬的相处,再对比如今殿内正战得起劲的两人,终又是长长地叹息一声。 皇上,他可仍是将愉昭仪视为吸引后宫所有不怀好意的棋子?他难道真的不曾发觉,他对愉昭仪的宠爱早就已经超过了最初的预期了么? 摇摇头将这些想不透的事扔到一旁,他清了清嗓子,轻轻推开殿门走了进去,压低声音提醒道,“皇上,该歇下了,明日还要早朝呢!” 刚好落下最后一子的赵弘佑‘嗯’了一声,随后靠着椅背上饮了一口茶,“什么时辰了?” “快子时了!” 赵弘佑为之一愣,时辰确是不早了,抬眸对方嫔道,“爱嫔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方嫔从善而流,起身朝他福了福,“嫔妾告退!” 出了殿门,早有等候着的轿辇在外头,她停下脚步回望一眼紧闭的殿门,良久之后低下头掩饰唇边欢喜的笑容,搭着侍立一旁的宫女的手上了轿辇,一路往景和宫方向而去…… 带着凉意的夜风拂过,始终一动不动地站在假山上的挺拔身影,待远远望见从华恩殿出来的轿辇后眼神一亮,只一会的功夫又暗了下去。 这个时候才出来,说明她已经得了皇上的宠幸了吧? 心里像是被钝刀慢慢磨着一般,痛得他脸上血色一点一点消退,可目光仍是固执地紧紧锁着那轿辇,直到它缓缓地彻底消失在视线当中。 岚儿,静岚,方静岚,方……嫔! 紧握的双手越攥越紧,浑身上下被一股绝望的气息包围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般执着地守在这里,守在这里看着他的希望彻底被打破。 重重的宫墙将他与她彻底隔了开来,她在里头婉转承欢,他在外头承受蚀心之痛…… 苏沁琬一早醒过来洗漱梳妆过后,见时辰尚早,干脆也不用辇,带着芷婵及淳芊二人慢悠悠地往漱勤殿方向去。 清晨的宫道上偶尔可听‘吱吱喳喳’几声悦耳鸟鸣,两旁的树木青草被露水洗溅后,更显得郁郁葱葱,偶尔迎面扑来的清风,清清凉凉的甚为舒服。 “见过昭仪娘娘!”路上偶遇上的嫔妃,因知晓她的性子,故也不过见过礼便避让一边。 “娘娘今日气色不错,想是昨夜睡得极好。”迎面而来的崔芳仪见是她,上前行了礼,嘴角含笑地道。 苏沁琬扬着客气疏离的笑容,却不并答话。 崔芳仪也不在意,轻掩唇角道,“也是,如今有方嫔姐姐侍候着皇上,娘娘也算是忙里偷闲,方姐姐得沐圣恩,娘娘趁此机会更是要好生歇息保养才是。” 苏沁琬脸上笑意一僵,很快便又神色如常,“崔妹妹姿容绝世,只终究有些许毛燥,若是再沉稳些,如今侍候皇上的只怕便是崔妹妹了,本宫,也能更早些‘偷闲’!” 揭伤疤什么的,是干脆利落将上门找存在感的人,打落尘埃最有效的方法了! 果不其然,崔芳仪脸色一变,转眼的功夫又是笑意盈盈,“娘娘教导得极是,嫔妾愚钝,自然得向娘娘与方嫔姐姐多学学。” 顿了顿,话锋突然一转,满是惋惜地道,“昨日嫔妾刚得的好好的一盆花,今日一早起来一看,竟是凋落了,果真是花开花落终有时啊!” 言毕,朝着苏沁琬福了福,转身缓缓在迈着步子离开了。 芷婵担心地望着自崔芳仪离开后便收敛了笑意的主子,却见她神色平平静静的,让她根本看不出她真正心思。 “走吧!”片刻后,苏沁琬语调平平地道。 明明入夏了,怎的大清早的凉意还会这般重?还有那吱吱喳喳混叫个没完没了的鸟儿,真真是搅人清梦!走在铺满鹅卵石的宫中小道上,她轻叹一声。 *** 素手摩挲着那个仍未完成的荷包,昨夜之前,她还是满怀欢喜甜蜜地一针一线绣着的,可如今,却再生不出半分心思来。 心里有些闷,有些酸,有些难受。 不是不知道这一日终是会到来,不是不明白自己绝不会是他的唯一,但她却被往日的盛宠迷了心,交了情,更是生了妄想,丢了曾经的清醒理智,天真地抱着万一的念头。万一那一日不会到来呢?万一他也会如谦王待王妃那般待自己呢?万一…… 世间上最自欺欺人的就是“万一”,所有的妄想都是从“万一”开始的。 当日的承诺犹在耳边——‘只要你日后再不掉金豆豆沾湿朕的衣裳,朕便一直待你好’。 她相信他会待自己好,可是却忘了,他会待她好,但也会待别人好,即使在那么多人当中,他待她是最好的,但也不妨碍他继续待别的人好。或许有朝一日,他待别人,比待她更好,到那时,她又该如何自处? 晶莹的泪珠滑落颊畔,她紧紧地咬着唇瓣,不让哭声从嘴里逸出,她不能哭,有什么好哭的?不过是认清了现实,不过是从美梦中清醒过来罢了。 她得到的已经比预期要多了,至少,她得了他的承诺,哪怕那个承诺的含金量并不怎么高! 如断线的泪珠‘吧嗒吧嗒’地直往下掉,有的掉落她紧紧攥着的手上,有点砸落裙面,很快便渗了进去,渐渐砸出一方湿润来……   ☆、91|90.89.68 “你们主子呢?”用过了晚膳后便来到怡祥宫的赵弘佑,不见那个熟悉的娇俏身影来迎,不禁皱起了眉问。 “回皇上,娘娘已经歇下了!”芷婵连忙回禀。 “这般早便歇下了?可是身子不妥?”望了望仍早的天色,并不是小狐狸往日安歇的时辰,赵弘佑更感疑惑,转念一想又担心她会不会是身子不适,故早早便歇下。 “回皇上,今日娘娘比平常早起了半个时辰,午后又不曾歇息过,到了晚膳时辰便已经觉得有些困乏,故才歇得早了些。” 自早上从漱勤殿回来后,主子便将自己关在屋里将近一个时辰,再出来便神色如常,照样与她们有说有笑,瞧着丝毫不受方嫔侍寝一事的影响。用过了午膳更是到园子里逛了小半个时辰,随后去了小书房里作起画来,一作便又是几个时辰。 她那样的表现,倒是让芷婵有些捉摸不透了。 赵弘佑眉头皱得更紧,迈着大步往寝殿里去,进了殿门后便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挥挥手让在屋内侍候着的淳芊及秋棠二人退了出去,轻轻拨开了垂到地上的纱帐,果然见苏沁琬躺在被衾里,双手交叠放在被上,洒了满枕的青丝。 也不知她是不是在做着什么烦恼的梦,两道弯弯的柳叶眉微微蹙着,嫣红的唇瓣微张,呼吸轻浅。 倒真的是睡过去了…… 他无奈地摇摇头,探出手去在苏沁琬眉头上来回轻抚,直到将蹙着的眉头抚平,这才满意地勾勾唇。又见梦中的女子睡得脸蛋红扑扑,愈发衬得肤色晶莹粉嫩,心中一时爱极,忍不住低下头去在她的脸上亲了亲。 难得早早忙完政事过来陪陪她,居然扔下他自个儿睡去了,真是个没良心的小狐狸! 有些不愤地又伏低身子轻咬了咬她的唇瓣,这才轻叹一声,细心地为她掖掖被角,再放下纱帐,轻轻地走了出去。 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再也听不到,苏沁琬那如蝶翼般的眼睫颤了颤,片刻之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失神地盯着帐顶。良久,她抚上双唇,只觉得唇上似是仍留着一股柔软的温热。 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从她唇畔逸出。 总是这样,总是在不经意间带给她悸动,让她不知不觉地沉沦下去,然后,再给予她一番打击,让她有片刻的清醒。 他怎么就那么的可恨! 视线渐渐变得朦胧,她抬手掩着眼睛,努力将泪意逼回去,再猛地一扯身上的锦被盖住了脸,将自己置于黑暗当中,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 她是苏沁琬,是那个无论在怎样的境地,都会努力让自己过得好的苏沁琬!不过就是喜欢的人宠幸了别的女子,不过就是付出的感情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这根本算不得什么,天底下的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像她爹爹、像谦王那种才是另类! 入了宫廷,成了天子嫔妃,她便应该有此觉悟才是,她本就是众多嫔妃中的一名,自然得到的也应该是圣宠中的一份,又怎能贪心地想拥有全部! 赵弘佑觉得这几日小狐狸甚是奇怪,每回他到怡祥宫去,宫人总是说娘娘已经歇下了,初时还以为她身子抱恙,但召来专为苏沁琬把平安脉的李太医一问,又说‘娘娘身子康健并无不妥’。 他叹口气,虽然小狐狸熟睡的模样很是乖巧可人,但他已经好些日子没与她逗趣说笑了,相比这个躺在床上乖乖巧巧的小狐狸,他更喜欢清醒时会气他、恼他,又会亲他、哄他的小狐狸,只觉得那样的她,一颦一笑俱是别样风情。 盯着睡梦中的娇颜许久,他干脆除去外袍鞋袜躺到她身边,大手一捞将她搂进怀中,动作并未刻意放轻,心里打的是‘不小心’闹醒怀中人的如意算盘,哪料到苏沁琬居然仍是沉沉睡着,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小狐狸就要变成小懒猪了,打雷也闹不醒的懒猪!”不甘心地在她脸上咬了咬,见她鼻子皱了皱,身子动了动似是要挣开他的束缚,他连忙搂得更紧,压低声音骂,“不许逃,你个没良心的小混蛋!” 苏沁琬又恨又恼又酸,她如今最不愿见的就是他,只要见到他,就会想到自己曾经的妄想,本是想着利用几日收拾心情,将所有不好的情绪扔掉,再回到以前那个只一心一意过日子,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苏沁琬。 哪里想到平时总不见人影的皇上,竟然每日均来闹她,哪怕她装睡不理他,他也要亲亲捏捏抱抱才肯离开。 越想越是委屈,越想越是难过,干脆也不装睡了,在他怀中用力挣扎起来,“放开我,讨厌,讨厌……” 赵弘佑见她终于醒了,心中一喜,丝毫没有扰人清梦的愧疚感,又见她用力推揉着自己,也只当她被闹醒了心情不畅快耍耍性子,是以也不在意,甚为好脾气地哄,“好好好,朕讨厌,朕讨厌,小狐狸乖乖的别闹……” “不要乖乖,就不乖乖的,就要闹,讨厌,讨厌你,讨厌!”她一面挣扎一面捶打着他的胸膛,她不要喜欢他,不要依赖他,不要他抱自己,反正又不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怀抱。 赵弘佑头都大了,这样的情形他还真的是头一回遇到,若知道这小狐狸被闹醒后会是这么的坏脾气,他宁愿抱着乖乖巧巧的她躺一阵子。 用力将闹得越来越激烈的苏沁琬牢牢地困在怀中,低下头在她额上、脸上一下又一下地亲,一面亲一面柔声哄,“好好好,是朕讨厌,朕不该闹小狐狸,听话,以后再不闹你了。” “讨厌,不喜欢你,不要喜欢,再不喜欢了!”苏沁琬根本听不进他的话,仍是用力挣扎,口中嚷个不停,两行泪水从她脸颊滑落,顺着脖颈往下流去,直至没入寝衣中再也看不见。 赵弘佑呼吸一窒,未等他细想,便脱口而出喝道,“不许!” “就不喜欢,就讨厌,不喜欢了,再也不要喜欢你了……”苏沁琬哭喊得更大声了,一声比一声坚定,一声比一声响亮,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更表明她的决心。 “苏沁琬!”赵弘佑咬着牙恨恨地盯着她,心中又惊又怒又慌,有些不知名的情绪正渐渐攻陷他的心,他不懂这是为什么,只下意识地为她口中的话而感到愤怒,感到慌乱。 可是情绪早已失控的苏沁琬如今心中脑里全是憋了几日的难受,只知道一声声地唤‘不喜欢’,像是说给他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赵弘佑又气又急,俊脸通红,额上汗珠点点,恨不得掐死这个无法无天,只会气得他心肝痛的小混蛋!可又偏偏下不了手。 最后,实在是被那一声响似一声的‘不喜欢’刺激得怒火攻心,猛然将禁在怀中的苏沁琬转了个身,让她趴在他的腿上,高高扬起手掌,‘啪啪啪’的三下响声,苏沁琬臀部已经受了三掌。 哭喊声顿止,只须臾功夫,‘哇’的一下惊天动地般的哭声,苏沁琬直接便扯开喉咙哭了起来。 这、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她的爹娘都不曾打过她,如今这个混蛋皇帝竟然敢打她,打的还是那个羞人的地方! 赵弘佑被这突然而来的大哭惊得一下止了手中动作,见她越哭越响亮,越哭越放肆,一时开始手足无措起来,好一会才醒悟过来,连忙伸手欲抱起她察看被打的伤处,哪料到苏沁琬用力拂开他伸过来的手,一面往床的另一边爬去,一面哭骂,“你走,你走,再不许来,不要你假惺惺,呜呜呜……” 饶得是知道事情严重了,赵弘佑也有些忍俊不禁,这个模样,分明就是在外头受了委屈的小孩子,哭着闹着要去寻大人求安慰。 屋里的吵闹声自是惊动了柳霜等人,听到里头突然传出主子的大哭,柳霜心中一惊,连忙推门过去,只走了几步,又听到一向人前清冷持重的皇上,正低声下气地哄道,“是我不好,小狐狸乖,别哭,再没下回了……” 她微微一笑,朝跟在身后的芷婵等人打了个眼色,放轻脚步率先又退了出去。 “姑姑,娘娘哭得这么伤心,咱们要不要……”淳芊担心地问。 “不妨事,只等着便行!”柳霜嘴角含笑,摇摇头道。 再怎么刻意,也不可能放得下平生骄傲,皇上,他未必对娘娘无情,虽说均洒雨露不能避免,但只要娘娘始终占据着他心中一处,日后的保障自是牢牢的! 好不容易将彻底炸毛了的小狐狸强行抱到怀中,也不惧她又掐又咬又骂,努力压住笑意在她脸上亲,“小狐狸、沁琬、琬琬、宝珠、阿宝……” 苏沁琬闹了一会终于也累了,抽抽噎噎地任由他抱着自己一边亲一边轻唤,心中的酸涩难受经过这一番发泄,竟奇迹般消散了不少。 见她终于不再闹,赵弘佑也不禁松了口气,往日竟不曾发现,这小狐狸的起床气原来竟是这般大,简直让他毫无招架之力! 抬起袖口轻轻为她拭着脸上泪水,苏沁琬余怒未消地别过脸去,继续抽泣着,细细密密的哭声听入他的耳中,竟是比方才的嚎啕大哭更叫他难受。 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小混蛋,果真是生来就是为了折磨他的! 陪礼的好话说了一箩筐,平生再没有像今日这般束手无策的,这般狼狈的了。骂她又骂不出口,打她,只打了三下,还是控制着力度的,便引得她闹得更厉害,这小混蛋,真是、真是…… 实在是气不过,伸手去强行将苏沁琬的脸蛋转过来对着自己,低下头去牢牢堵住她的嘴,成功地让那刺得他难受的抽泣声止住了。 苏沁琬被他堵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伸出手去在他背上用力拍,小腿使劲乱蹬,可赵弘佑却是存心要找回场子,亲得异常凶狠,像是恨不得将她活活吞进肚子里一般。 直到感觉怀中的女子快透不过气了,赵弘佑才大发慈悲的放过她,见她憋得脸蛋通红,大眼睛里满是水汽,等见她透气透得差不多了,方低下头轻轻在她脸上轻啄,“是我不好,扰了小狐狸好梦,下回再不这样了,小狐狸不要闹了好不好?” 苏沁琬转过脸来对着他,见他眼中溢满温柔怜爱,鼻子一酸,眼泪又涌了出来,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指控道,“人家睡得好好的,你闹醒人家,还打我!” “嗯,是我不对!” “爹爹和娘亲都不曾打过我。” “是我不好。” “你打了我不只,还用嘴那般凶地堵我。” “下次轻些。”赵弘佑逸出一丝笑容。 “还有下次?!”苏沁琬一下瞪大了泪眼。 赵弘佑失笑,搂过她温柔地在她唇上轻磨,“有,不只有下次,还会有下下次、下下下次,以及无数次……”话音融入无限柔和的轻吻,缠绵悱恻,百转千回……   ☆、92|91.90.89.68 很轻很柔的吻,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柔情蜜意与无限怜惜,柔得苏沁琬又掉起了眼泪,泪水流经贴合在一起的唇瓣,湿湿咸咸的,让赵弘佑无声叹息,动作愈发的温柔起来…… 夜色渐深,烛台上正燃烧着的蜡烛,流着泪践行着属于自己的使命,烛光投到纱帐上,映出里面紧紧拥抱着的人影。 赵弘佑失神地凝望着怀中娇颜,见她睡梦中也是蹙着眉,瘪着嘴,又忆及今晚这一番吵闹,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又头疼地揉揉额角,一哭二闹三上吊,这小狐狸虽然未进行到第三步,但前两步带给他的震撼……只怕是永生难以忘怀! “原来你不只是有小性子,还是有大脾气的!” 脾气可真是够大的,又哭又闹,完全让他束手无策,这种感觉,比对付朝堂上的老狐狸还要艰难。 翌日,苏沁琬睁眼醒来,便被眼前一张放大的脸吓了一跳,待认清那是赵弘佑后,不禁‘哼’了一声,用力推开他就要趿鞋下床,却被对方强而有力的手臂给紧紧地锢住。 “放开放开……”她不依地在他怀中扭来扭去,哪怕昨晚他的温柔小意让她一时感触,但她还未至于又被迷了心。有些错犯一次便已足够,再犯第二次,那真的是无可救药了! 这个怀抱再温暖,若是沾染上别的女子的气息,那她便不要了!日后老老实实当一个合格的‘嫔妃’,恪守本份,终此一生。 赵弘佑叹气,下颌搭在她颈窝处,满是无奈地道,“还生气呢?小小年纪的,脾气怎么就这么大?” “臣妾自来便是这样,皇上去找别的好脾气的去吧,反正宫里比臣妾温柔,比臣妾漂亮,比臣妾会侍候皇上的人多着呢!”苏沁琬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不看他。 赵弘佑一怔,片刻之后便沉下了脸,抱着她纤腰的手也松了开来,“苏沁琬,你可知女子善妒于妇德有亏?朕往日是不是太过于纵容你了?这才纵得你越发的不知轻重?” 这样善妒,万一将来他册立了新皇后,她又当如何?若不改了,日后岂非持着他的宠爱对皇后不敬?皇后乃后宫之主,他便是再宠她,也不会为了她而拂了皇后的面子! 苏沁琬刹时便僵了身子,一股彻骨的寒气从她脚底处升起,渗透她身体每一处…… 良久,她缓缓地趿上绣鞋,‘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请罪,“臣妾自知德行有亏,不敢分辨,日后定会引以为戒,时刻紧记身份,以报皇上隆恩!” 赵弘佑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头,咬着牙望向垂头跪着的苏沁琬,目光死死地盯着她的头顶,半晌后冷笑一声,不发一言地披上外袍,两三下用淳芊端进来的热水洗漱过,又亲自动手更换衣裳,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苏沁琬始终跪在地上一声不吭,任由那股寒意侵蚀到她心腔,将她所有的热情浇熄得彻底…… 是啊,她就是被他宠得忘了身份,忘了一贯的小心谨慎,不知不觉间竟用上对待至亲的态度来对他。如今被当头棒喝,正正是她应得的。 幸好幸好,幸好一切还来得及,所有的错误还来得及修正,错付的情意还来得及收回…… “娘娘,地上凉,起来吧,皇上已经走了!”淳芊率先走上前,双手挽着她的一边臂膀,用力要将她扶起来,秋棠见状亦连忙过来扶着她,二人合力将已经跪了快小半个时辰的苏沁琬,扶到了软榻上坐了下来。 赵弘佑阴沉着脸从怡祥宫离开,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一般,很是难受。 郭富贵小跑着跟在他身后,不敢靠得太近,就怕被他的怒火扫到。明明昨夜又哭又闹的都没事,今日一大早的怎的就发这么大火了? 若是知道个中缘由,他还能瞅准机会劝上一劝,可一大早他候在外头,并不曾听到里头两位主子有什么异样响声,就这般突然地见皇上沉着脸从屋里出来了。 唉,真真是愁死人! 皇上脸色不佳地离开,自然引得怡祥宫众人担忧不已,柳霜本想着劝上一劝,可见苏沁琬一脸的平静,仿佛完全不在意一般,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处劝起了。 偷偷问进屋里侍候的淳芊及秋棠二人到底两位主子发生了什么事,娘娘为何会跪在屋里,可两人均是摇头不知,她们进去的时候,苏沁琬已经跪在了地上。 柳霜无法,只能不痛不痒地劝慰苏沁琬几句,苏沁琬顺从地点头,旁的一句也不多说,更是让她束手无策,只能暗暗祈祷着这两位小祖宗不过是斗嘴呕气,很快便又能和好。 *** “皇上,是昭仪娘娘!”方嫔,如今该称方容华,目光落到不远处接过宫女递过来的花束的苏沁琬身上,柔柔地提醒。 赵弘佑一下便停了脚步,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见苏沁琬抱着花束冲淳芊笑得无比欢喜,心中一堵,这连日来的闷闷感觉又涌上心头。 这小混蛋倒是过得滋润啊!还有心情逛园子摘花,还能笑得那般灿烂,可见就是个没心没肺的! 再一想到自己这几日的烦躁不安,赵弘佑顿时更为不平了,语气也有些冲,“朕有眼看,无需你刻意提醒!” 方容华一愣,若有所思地望了望他,又望向明明已经发现了她与皇上,却偏偏装作没看到一般扭头就走的苏沁琬,心中突然有些好笑。 难怪这几日龙乾宫中气氛如此紧张,上至大总管郭富贵,下至扫地的小宫女,个个屏声敛气,连透个气也不敢发出声来。 原来是这一对在闹别扭! 嘴色不由自主便勾了起来,真是有意思,倒没想到堂堂的一国之君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赵弘佑虽表面看来对苏沁琬的出现不甚在意,实则眼角余光却总是往她那边扫,自然也是看到了苏沁琬那番故作看不到自己的举动,顿时肺都要气炸了,那小混蛋,居然胆敢无视他!简直是无法无天无君王! 眼神带火地盯着那个可恨的娇俏身影越行越远,只恨不得冲上前去抓住她痛打一顿,以一泄连日来的火气! “娘娘,皇上在那边呢,咱们这样就走真的适合吗?”迈着小碎步寸步不离地苏沁琬身后的淳芊,想了又想,终是快走几步上前,凑到苏沁琬身边压低声音问。 “皇上?皇上在哪啊?”苏沁琬故作吃惊,止了脚步四处张望,看起来就像是在寻找着皇上的身影一般。 她这般反应,倒是让淳芊迷糊了,“方才奴婢给娘娘摘花的时候,皇上与方容华就在不远处的亭子里头,娘娘难道不曾发现?” “啊?果真?你怎的也不提醒我呀?罢了罢了,皇上如今还恼着我呢,无谓去惹他生气了!”苏沁琬装模作样了一番,末了还作出一副万分沮丧的模样。 淳芊立即便相信了,轻声安慰道,“都过了这么多天,皇上许是早就不恼了,娘娘莫要伤心。” 苏沁琬心中好笑,亏得今日跟着她出来的是这个傻丫头,若是芷婵那个精明的,只怕骗不过她去。一下又想到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唇边笑意稍凝,很快便又如常了。 主仆二人颇有闲情地一面赏着两旁的花花草草,一面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往怡祥宫方向而去。 捧着淳芊递过来的茶盏小小地抿了一口,感受那一缕缕甘甜的茶香,苏沁琬脸上是一片惬意自在。正走进来的芷婵见她如此模样,心中暗自叹息一声,明明那日闹得那般僵,可自家主子偏像个没事人一般,该吃便吃,该睡便睡,闲来或是与她们说说笑笑,或是到园子里散心,端的是好不自在。 而龙乾宫那边,昨日郭公公那小徒弟偷偷向她抱怨,说皇上这几日心情不畅,已经发落了好几名官员,他们这些侍候的,更是动则被那冷嗖嗖的眼神吓得直打哆嗦。 当事者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她越想越头疼,想劝又无从下手,只能无奈地叹口气,敛敛思绪上前禀道,“娘娘,这是贺靖王爷纳侧妃的礼单,您瞧瞧可有需要添减的?” 苏沁琬接过来随意看了一眼便还给了她,“就按这样去办吧!” 她对那温柔娴静的靖王妃极为好感,自然不喜这未来的靖王侧妃,何况靖王妃如今有孕在身,往日瞧着甚为爱重妻子的靖王居然在这样的关头纳侧妃,不得不说,苏沁琬心中极是不痛快。 本以为这一对又会是如谦王爷与王妃那般的恩爱佳偶,哪想到她却看走了眼,靖王平日待王妃那般‘爱重’,尚且会在王妃有孕时纳侧妃,更何况那位一国之君待自己呢? 果然谦王爷那样的是皇室唯一的例外啊! 她感叹一声,将茶盏重又放回长桌上。 也不知靖王妃得知夫君纳侧会怎样伤心,若是她对靖王爷无情还好,若是有情,只怕心中的难过会加倍。她一时又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及早抽身,才不至于将来落到伤心绝望的地步。 芷婵退下后不久,茉雪抱着一叠干净的衣物,脸色有几分凝重地掀开帘子进来,苏沁琬意外地望了望她,眼神满是疑问。 茉雪咬着唇瓣,视线从淳芊身上滑过,苏沁琬心神领会,笑着吩咐侍立一旁的淳芊,“到外头去寻个花瓶,把方才你摘的花插好。” 淳芊不疑有他,爽快地应了一声,迈着轻盈的脚步离开了。 “说吧。” 茉雪上前几步,将抱着的那叠衣物放到一旁的长椅上,拿起最上面的一件外衣行至苏沁琬跟前,“这是娘娘平日所穿,娘娘细闻闻味道有何不同。” 苏沁琬疑惑地接过,送到鼻端嗅了一会,摇摇头道,“我闻着与往日刚洗干净的并无不同。” “娘娘再闻闻。”茉雪坚持。 苏沁琬无奈,凑过去微眯着眼睛细细地嗅,是往日浣衣局浆洗她的衣物所用皂角的清香味……咦?她一怔,猛地睁开了眼睛,仔细回味了一番,再次阖上眼眸,呼吸平缓,全神贯注地嗅着那股味道。 似茉莉香,又似是兰花香……隐隐地还似是夹杂着另一种独特的味道,很浅很微,若非刻意,绝不能察觉。 “这是?”她瞪大眼睛吃惊地望向茉雪。 “确如娘娘怀疑那般,这些衣裳都混杂了其他的味道,奴婢父亲曾是香料商人,奴婢自小便接触各类香料,对天底下的香虽说不上完全了解,但多数常见及个别特殊的倒也十分清楚。加上奴婢曾在浣衣局当过差,对里头浆洗衣物的皂角味道更是熟悉,娘娘是一宫主位,浣衣局是绝不敢轻易更换不同香味的皂角。” 苏沁琬神色渐显凝重,直起了身子道,“你继续说!” “若是奴婢没有猜错,娘娘衣物上混杂的那种微弱的香味,乃是产自南疆的惑云香。此香于男子无碍,可于女子却大为不利,若是长年累月闻此香味……” “长年累月闻此香味会如何?”苏沁琬心中一紧,急急地问。 “再难有孕!”   ☆、93|92.91.90.89.68 “再难有孕啊……”苏沁琬满是惆怅地轻靠着椅背道。 就是这样,在后宫中并不是你不去生事害人就能平平安安过下去,无论是当日被野猫袭击,还是后来被诬蔑杀害刘贵嫔,哪一回是她主动挑的事? “娘娘放心,昨日之前的衣物并无不妥,而且,此香偶尔闻到几回于身子是无碍的。”茉雪轻声安慰。 惑云香味道甚微,若非她天生对香味敏感,也是绝对察觉不了的。而这一回,对方却是加重了份量,味道自然浓了些许,使得她一下子便发现了,娘娘能闻得出香味,也是这个缘故。 苏沁琬久久沉默不语,茉雪不见她反应,忍不住又轻声问,“娘娘可要安排人彻查此事?” “此事除了我,你可还曾告诉别人?”苏沁琬突然出声。 “并不曾,奴婢一发现有异便来寻娘娘了。”茉雪摇摇头,她本是打算先告诉柳霜的,奈何柳霜却出去,这种事又耽搁不得,所以她便直接来寻主子了。 苏沁琬点点头,“此事你便当什么也不知道,我自有道理!” 茉雪一惊,本想问一问,可见苏沁琬已经半阖着眼眸,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是以虽心中不解,但也不敢再多话,微微福了福便退下去了。 屋里便剩下苏沁琬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那一叠沾染了惑云香的衣物上,片刻之后冷笑一声。 自父母过世后,她再没有任性的资本,可是如今,她却想任性一回,想看看自己曾经付出的那点情意到底值不值得? 若她赢了,即使下半生再不动情,但到底也算是无怨无悔;若她输了…… 输了又如何?这一生左不过都是这样了! *** “娘娘一早请安回去后便就着些小菜用了半碗粥,接着到怡祥宫园子里走了一阵子,中途还让淳芊姑娘教编织花篮,随即又亲自下厨做了些绿豆糕……”郭富贵越说越小声,皆因他发现坐在上首的皇上,整张脸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赵弘佑强压下心中怒火,从牙关中挤出一个字,“说!” 郭富贵打了个冷颤,低下头继续道,“用过了午膳,再服了小桂子送去的药,娘娘歇了小半个时辰,芷婵姑娘几位陪着娘娘说了会子话,娘娘心血来潮便要教她们下棋。这会、这会许是仍在教着……” 胸口越来越闷,越来越堵,堵得赵弘佑脸色更是难看。 那小混蛋,便是离了他,依然过得有滋有味,瞧瞧,又是学编织花篮,又是做绿豆糕,又是教下棋的,真真是好不自在! 与她的自在相比,他这几日却是食不知味,睡不安稳,心里总觉得被东西压着一般,甚是难受。期间也宣了两回方容华,可回回均是坐着坐着便走了神。一时觉得面前的女子太过于死板,一点也不如小狐狸灵动可人;一时又咬牙切齿地暗暗啐一口,那小狐狸哪里可人了?分明就是个可恶、可恨、没心没肺的小混蛋! 可是,要让他说自己到底在气些什么,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是气那日她那番请罪之语?好像是,又好像不是。要是说初时确是气她那番话,到后来更多的估计便是不忿了。 不忿自己寝食难安,心烦意乱,对方却悠哉悠哉不以为然,照样过她的滋润小日子,丝毫不像旁的女子一般想方设法来讨他的欢心,求他的回心转意。 越想越觉得心里堵得厉害,他烦躁地冲郭富贵挥挥手,“下去吧!” 郭富贵立即噤声,恭恭敬敬地躬着身,足下步子却是与他有几分发福的身材截然相反,既灵活又飞快地退了出去。 退出了门外,他抬起袖子拭了拭额上虚汗,片刻,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 一个自个儿生闷气,一个偏是像个没事人一般,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让人想劝又无从下手,真真是一对冤家!还有那个生闷气的,明明回回听了这些话都会气上加气,偏又硬是仍让人事无巨细地将对方每日都做了什么向他回禀。 这不就是自找气受么? *** “此事便照你的意思去办吧,紧记切莫打草惊蛇!”京城的镇国公府竹园内,赵弘佑沉声吩咐。 坐在他下首的凌渊连忙起身拱拱手,“臣定会万事小心!” “嗯。”赵弘佑点点头,经过这段日子的历练,这位年纪轻轻的探花郎确是不负他所望,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他得力臂膀。 唇边不自觉地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转念间想到宫里某只丝毫不将他当回事的小狐狸,笑容一下便又敛了起来,烦闷地端过茶盅‘咕噜噜’地灌了一碗,看得凌渊疑惑不已。 想了又想,赵弘佑终是忍不住问,“你可曾养过小动物?” 凌渊一愣,随即摇头,“不曾养过,不过,孩童时曾帮着人照顾过几只兔子一段时日。”说到这,他眼中浮现一丝怀念。 兔子?赵弘佑怔了怔,只一会又道,“若是那兔子不知好歹惹恼了你,你会怎样做?” 凌渊再次愣了愣,好片刻才道,“会养着,便说明是心爱之物,既是心爱之物,纵是偶尔惹恼了也不过小惩大诫一番,又哪舍得再重手做些什么!” 赵弘佑一下便呆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而此时的怡祥宫中,苏沁琬不动声色地伸出右手搭在绣垫上,由着太医为她把平安脉。 “娘娘这些日子除了服用下官所开药方外,可曾再服过别的药?”头发花白的李太医收回把脉的手,沉声问。 苏沁琬轻轻放下微卷着手袖,“本宫每日只服用小桂子送来的药,其余的并不曾服过?李大人,可是本宫身子有何不妥?” 李太医皱着眉顿了片刻,最终却只是摇头道,“娘娘身子并无大碍,会有头昏目眩之感乃是身心过于疲累所致,平日里只需多注意歇息,切莫深思多虑,下官稍后煎了药再命人送来。” “麻烦李大人了,淳芊,替本宫送送李大人!”苏沁琬微微笑着点头,侧过头去吩咐淳芊。 再细细地交待了几句凌渊,又陪着乔峥下了几般棋,赵弘佑便回了宫中。 心有烦躁地将奏折扔到一边,又是请他册立皇后,这些陈年老调,他们怎么就老是说不厌呢?赵弘佑揉揉额角。片刻之后又拿起另一本,瞄了一眼后动作微顿,而后轻靠着椅背。 子嗣……放任了这么多年,他也确实需要有自己的子嗣了,况且小狐狸又调养了这么久,想来身子已无大碍,说不定很快便能为他孕育子嗣了。 脑中又不自觉地浮起苏沁琬那副天伦之乐图,眼神变得柔和。便是没有小皇子,先来个娇娇软软的小公主也是好的,一个笑起来如盛放的鲜花般灿烂,大而明亮的双眼弯成两道新月,让人心都要化的小公主…… 正沉浸在娇娇小公主的美好幻想中,突然,苏沁琬的脸从他脑海中浮现,一下便让他的有些迷离的笑容敛了起来,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那个小混蛋,居然真给他耍起性子来!引以为诫?以报皇上隆恩?咬关咬得死紧,胸口急促起伏,当日苏沁琬跪在地上请罪那一幕又再浮现,心口那一阵又一阵的愤闷感又汹涌而至。 许是政事繁忙,又许是他刻意忽略,再或是他本不当成一回事,他始终未曾深思过为何会对那番话感到愤怒。 “皇上!”郭富贵小心翼翼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将他从那些烦乱的思绪中唤了回来。 “说!”冷硬不带感情的威严男声。 郭富贵抖了抖,压低声音谨慎地禀道,“回皇上,李太医有要事要禀报,现在殿外等候!” 赵弘佑心里‘咯噔’一下,李太医是他特意安排为那小混蛋把平安脉的太医,有要事禀报……今日并不是为小狐狸把平安脉的日子,莫非那小混蛋身子有什么不妥之处?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顿生惊慌之感,强压下心中慌乱,努力让声音听不出异样,“快传!” 郭富贵领命而去,他袖中双手紧紧攥着,心里七上八下,脑子里已连闪出好几个不妙的可能。 “微臣参见皇上!”李太医进门来便恭敬地行了礼。 “免礼平身,可是愉昭仪身子有不妥?”赵弘佑连忙问。 “臣斗胆问皇上一句,昭仪娘娘近来可曾有再服用过避子汤?”李太医迟疑了片刻,终是硬着头皮问。 赵弘佑一愣,心中虽不明他为何会突然问起此事,但也不及细问,忙道,“自上回朕命你仔细调养她的身子后,再不曾让她服过避子汤。” 李太医松了口气,不过须臾脸色又凝重起来,“早前那方子,药性温和无害,娘娘又经过这段日子的调养,身子已有极大起色,臣每隔数日为娘娘把脉均未察有何不妥。只是,方才臣奉旨往怡祥宫为娘娘把脉,却察看娘娘身子有异,细查之下方清楚乃药物相冲之故。” 听闻怡祥宫宫女来请,只道愉昭仪感到不适,他自是不敢耽搁,急匆匆地跟着来人去了怡祥宫,一把脉便发现情况有异。 见赵弘佑脸上神色莫辩,他顿了顿又道,“握臣所知,娘娘身子一向康健,除了早前每回侍寝后服用的避子汤,以及发热那一回,并无再用其他药物,故臣方斗胆猜测是否是娘娘同时服药其他药,两方汤药有相冲之处,才使得娘娘……” 他也是犹豫了半日才决定来询问内情,万一这是皇上的意思,他再多嘴终是不好。可万一并非皇上之意,那事情便不同了,左思右想之后,他终是本着医者本份前来问个究竟。 “愉昭仪如今可有大碍?”赵弘佑压下内心的震惊,追问道。 “回皇上,因时日尚短,故并无大碍。但若不及时处理,长此于往,娘如只怕……” “只怕怎样?” “只怕再难有孕!” 赵弘佑只觉脑袋‘轰’一下便炸开了,半晌之后铁青着脸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吩咐道,“朕要你保她安然无恙!” “臣遵旨!”李太医慌忙下跪领旨。 “郭富贵!” “奴才在!” “查!给朕彻彻底底地查!朕要看看什么人如此歹毒!”赵弘佑脸上尽是肃杀的戾气,双目喷火。本以为经过上两回禁卫彻查后宫后,这些阴毒的害人之物再不会出现在宫中,哪想到事隔数月居然又再死灰复燃。况且,这一回要害的竟然是他的小狐狸! 若是小狐狸有个不测,那他的小公主岂不是再也见不着影?!   ☆、94|613 “李太医重新开了方子,今日用了午膳,小桂子便把药给娘娘送过去,亲眼见了娘娘喝下去,李太医说只需服药三日便可以了。娘娘喝了药又到园子里坐了一阵子,这个时辰想是歇晌了。”郭富贵垂着头一如往日那般,事无巨细地将苏沁琬日常行事回禀赵弘佑。 赵弘佑皱着眉,稍想了一会又追问,“午膳可都用了些什么?” 每回小狐狸身子不适都不大有胃口,随便吧啦几口便完事,他在的话倒好些,老老实实多吃半碗,他若不在,怡祥宫那些人又哄又劝的,也未必能让她多吃几口。 “娘娘用了碗燕窝鸭条汤和小半碗鸡丝面。”郭富贵顿了片刻,硬着头皮小声禀道。 赵弘佑眉头拧得更紧,一时又恼道,“怡祥宫那些人都是干什么的?竟不会劝着些?” 郭富贵吓得‘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忙道,“皇上息怒,侍候娘娘的几位姑娘又哪会不劝,个个都劝着,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可娘娘就是吃不下去。”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赵弘佑的神色,斟酌着道,“自那日皇上从怡祥宫离开后,这些日子娘娘均是吃不大好……” 赵弘佑一怔之下竟觉喉咙有些堵,突然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冷笑连连地道,“朕瞧着她日子可是过得有滋有味,甚是充实自在,哪还想得起朕来!” 若是其他嫔妃,一见他发火,便是当场不敢做些什么,过后也必定会亲自寻来向他示好,只盼着能求得他回心转意,哪像那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蛋,像个没事人一般,无动于衷地整日里该怎么干便怎么干! 一想到这,他又是觉得胸口似是被巨石压着一般,沉甸甸的堵得厉害。 “凭她爱怎样便怎样,这般没良心,饿死她算了!” 郭富贵一愣,突然觉得有些好笑,饿死她算了?这语气听着怎么像是有些赌气的意味在里头?跟在这位主身边十数载,自来便是老成持重的他,居然也会有这样的一面,真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轻咳了咳,他将脸上笑意掩饰过后才道,“李太医常说,补身补身,并不是单指药物补,日常用食适时适量亦甚重要。娘娘如今服着药,又……又心中着急,若是在吃食上再不注意,只怕不妥啊!” 赵弘佑心中一紧,不过片刻又故作不经意地冷冷道,“着急?每日里又是学这个教那个,不知多逍遥欢喜,还着急些什么?” “奴才虽见识浅薄,可也曾听说过有些人,内心越是难过焦虑,外头瞧着便越是从容平静……”见赵弘佑若有所思地拧着眉,他微微一笑,有些话点到即止便可,说多了倒是无甚益处。 良久不见主子有反应,他正打算退下,却听赵弘佑那竟像是含着几分期待的音调,“可确实有这样的人?” 郭富贵眼中笑意更浓,又怕他瞧见,连忙掩饰了过去,重重地点了点头,“确有这样的人!” 赵弘佑沉着脸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到了晚膳时辰,苏沁琬蔫蔫地望着摆了大半桌子的膳食,无甚胃口地阻止不停为她布菜的芷婵,“好了好了,这些便够了,盛碗汤来便是。” 芷婵动作一顿,无奈地又为她盛了碗汤,见苏沁琬舀了几勺便停了下来,忙劝道,“娘娘多吃些,身子才好得快。” “这你便不懂了,晚膳得少食,方是养生之道,吃得多了,夜里积食,于肠胃无益。”苏沁琬振振有词。 “话是这般说,可娘娘这也吃得太少了些,长此以往又……”话音未落,便听身后一阵响亮的唱喏声,“皇上驾到!” 苏沁琬一怔,也忘了反应,周围跪了满地的宫女太监仿佛都是虚无的,只呆呆地望着大步迈进来的挺拔身影。 见她这副傻呼呼的模样,赵弘佑只觉得连日来的憋闷竟似是一下便被驱散了,嘴角含笑地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脸蛋,戏谑般道,“傻了?连朕都不认得了?” 嗯,久违的滑腻手感,他又忍不住掐了几把,直把苏沁琬掐得回过了神,一掌拍开他那作恶的大手。 ‘啪’的一下清脆响声,屋内众人齐齐愣住了。 苏沁琬心中一突,顿时懊恼不已,怎么又给忘了,眼前这位是一国之君,是拥有后宫三千的一国之君,不是会任由她撒泼耍赖都包容宠爱的至亲,她都已经决定做一名循规蹈矩的嫔妃了。 “臣妾失仪,请皇上责罚!”她连忙起身跪下请罪。 赵弘佑被她那样一拍,本是极为无奈,心中甚至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在里头,正想着挥手摒退众人,以方便他报一掌之仇,手掌尚未完全扬起,却被苏沁琬这突然的动作一下给止住了。 双眼死死地盯着低头跪地的女子发顶,心里像是有一团火,一点一点吞噬着他刚冒出来不多久的欢喜,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终是忍不住伸手用力将苏沁琬拉了起来,恨恨地瞪着她,却是一言不发。 苏沁琬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力度拉得有几分目眩之感,好不容易这感觉过去,却又对上一双含着怒气的幽深眼眸。 她不解地蹙起了眉,嘴巴几度张合,可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缓和这莫名便紧张起来的气氛。 屋内宫人见状,均不约而同地望向郭富贵,郭富贵沉着脸想了想,作了个手势示意众人退下,自己也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将空间留给赵弘佑与苏沁琬两人。 苏沁琬却是被赵弘佑那愤愤的目光瞪得头皮发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失手拍了他一下,可也马上便请罪了啊!若是真的恼火,直接降罪便是,何必用那种吓人的眼神盯着人! 一时又有点难过,她知道自己被将近一年的盛宠迷了心,在皇上面前更是越发没规矩,可自上回他那番发怒后,她已经在努力将渐渐丢弃的规矩捡回来了,只是、只是有一些习惯性动作一时半会的改不过来,他怎么也不体谅体谅? 越想越不高兴,小脸渐渐便绷了起来,双唇抿成直直的一道,眼神却移到另一边不去看他。 赵弘佑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觉得很生气,看着原本在自己跟前娇憨率真的女子诚惶诚恐地跪下请罪,他只觉得心都要拧成一团了。 他不喜欢,不喜欢这样的小狐狸! 两人一时僵在当场,最终还是苏沁琬先投降,试探般小小声问,“皇上可用膳了?” 赵弘佑本不想理会她,可眼角余光在瞄到几乎没怎么动的满桌膳食后,又感觉手中紧紧握着的臂膀比记忆中纤细了不少,呼吸一滞,半晌之后松开了她不咸不淡地道,“不曾!” 他确是不曾用膳,本是早早处理好要紧的政事便来盯着她用膳的,哪想到一来便闹了这样一出,让他一时竟忘了这桩事。 苏沁琬心中一松,扬着笑容无限温柔地问,“若皇上不嫌弃,臣妾便侍候皇上用膳可好?”见赵弘佑板着脸,却不像反对,她正要扬声吩咐人到御膳房去准备新的膳食,却听赵弘佑道。 “不必多作麻烦,这些便已够了!” 苏沁琬怔了怔,虽然桌上的东西大部分她都没有动过,可毕竟算是她先用了的,皇上再跟在她后头用,貌似不太合规矩。 可见赵弘佑已经在上首落了座,她只得无奈地上前,亲自动手为他布了菜,夹了几样,又听对方道,“坐下陪朕用膳!” 苏沁琬想要拒绝,转念一想便又大大方方地坐了下去,“谢皇上!” 见她干脆利落地坐了下来,赵弘佑脸色顿时便缓和了几分,动作熟练地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她碗里,“身子不好还挑食,不多吃些又怎行!” 听着这熟悉的含着轻微恼意的关怀嗓音,苏沁琬有些许失神,脑中浮现曾经的那一幕—— 皱着眉的男子手中动作不停地往身边女子的碗里夹着菜,口中尽是数落之语,“本就是只小狐狸,再挑食下去就成了皮包骨狐狸!” 腻到他身边的女子垮着脸望向越堆越高的碗,猛地扑过去搂着他的腰钻进他怀中耍赖,“不要了不要了,真的吃不下了嘛,再吃下去皇上便要抱不动臣妾了!” 男子动作一顿,片刻之后哈哈大笑,抱着她用力掂了几下,狠狠地在她唇上亲了一记,额头抵着她的笑盈盈地道,“不怕,再多吃些也无妨,朕总会抱得动的!” 眼眶似是有些湿意,苏沁琬连忙低下头掩饰,将那些让她又酸又暖的回忆压到记忆深处里去,低低地应了声,“嗯。” 赵弘佑微怔,良久,才放下手中筷,直直地望着恨不得将脑袋埋到碗里去的女子,眼神幽深,不多久,一声无奈的叹息在屋内响起,未等苏沁琬反应,她整个人已被一股力度扯了过去,瞬间便落到一个熟悉的温厚怀抱中。 “小狐狸。”低哑的嗓音化在她耳畔。 “嗯。” “小狐狸。” “嗯。” …… 一唤一应中,蕴着缕缕柔情,千言万语。 再多的怒火,再多的不忿,在抱上熟悉的温香软玉那一刻,便再生不出了。让他迷恋不已的馨香萦绕鼻端,他喟叹般满足地吁了口气,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非常想念这一股香软触感。 *** 用过了晚膳后,赵弘佑本想着搂着她细细说会话,可却在听了郭富贵的回禀后顿了动作,待屋内只剩下他与苏沁琬后,他不舍地含着那芳香的唇瓣辗转几度,大掌摩挲着她的脸庞,哑声嘱咐。 “要乖乖听话,不许再挑食,按时服药,早日把身子养好,朕还有事,明日再来看你。” “好。”苏沁琬满脸绯红,蚊蚋般应道。 赵弘佑盯着她好一会,忍不住又搂过她亲了又亲,若不是方才郭富贵示意查探结果已出,他是断断不会轻易放过她的,被憋了这么多日,如今这小狐狸又是这般乖巧可人,让他简直爱到不行,他又怎忍得住! 只是,那个胆敢下黑手对付小狐狸之人,他是绝对饶恕不得的! 愣愣地望着高大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当中,苏沁琬轻轻抚上有几分红肿的双唇,眼神有几分复杂。 她承认,皇上今日前来确是出乎她的意料,那日他盛怒而去,又是数日不理会自己,中途还两度宣召方容华,她本以为从此以后只怕是宠爱渐弱,直至消失不见,哪想到他竟然来了! 在她不曾低头示好的前提下,他难道不知道自己今日这一来,便是相当于先示弱了吗? 他待自己,到底是出于何等心思?   ☆、95|94.613 皇上昨夜离开是为了何事,苏沁琬无从得知。沐浴过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不知多久,脑子中总是不断地闪现进宫后的种种,高兴的、难过的、失望的,种种情绪汹涌而至,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往漱勤殿请安后离开,途经一处亭子,见亭中风光正好,她干脆便带着淳芊往那处去,闲坐着感受清晨的阵阵鸟语花香。 “嫔妾见过昭仪娘娘!”柔和悦耳的请安声在她身侧响起,她抬眸一望,见是如今在宫中风头渐盛的方容华,呼吸一滞,下意识便紧紧揪着手中绢帕,脸上却是扬着得体的笑容。 “方容华不必多礼!” “如此的好天气,闲来坐着赏赏风景,倒是件极雅之事。”方容华浅笑着在她对面石椅上坐下。 “一日之计在于晨,好天气里的好时辰,自然是会有更好的景致。”苏沁琬回了她一个微笑。 “若是亭中摆上个棋盘,闲来对弈一番,定是别有一番滋味。”方容华唇边笑容更浓,半阖着眼眸享受了一番清风拂面的惬意后,喟叹般道,只是,眼神却似是蕴着他意。 苏沁琬笑笑,“确是别有一番滋味,能想到这样的提议,可见容华是个爱棋之人。” 方容华掩嘴轻笑,发髻上插着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摆,发出一阵细细的清灵撞击声。 “娘娘可是猜错了,嫔妾对棋虽也勉强懂些,但‘爱’,却是说不上的。能想到亭中下棋,皆因这段日子里常与皇上对弈所致。” 苏沁琬心中一紧,一丝异样的情绪慢慢涌现,笑意亦不知不觉地敛了几分,眼中渐渐聚集些许寒意。 难道她这是专程显摆,顺带着想看她笑话不成? 方容华却似是没有发现她的异样一般,轻叹一声摇头道,“嫔妾也是意想不到,头一回被翻了牌子,竟是与皇上对弈了半宿,不仅如此,皇上还命嫔妾按当日选秀时,娘娘与先魏良媛对弈的步骤……” 说到此处,她又是叹了口气。 “都说有一必有二,有二定有三,接下来的几回伴驾,均是如此,可怜嫔妾棋艺本是平平,记性也不甚好,也不过是当初偶尔见一回娘娘与人对弈,又哪能记得清清楚楚?是故屡番对弈的下场,实在是……不忍目睹啊!” 苏沁琬眼皮跳了跳,身子如同被人定住了一般,顿时便僵住了。心里更像是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风浪,卷集她身体每一处,冲击她情绪。 “……对弈?”良久之后,她呐呐低语。 方容华眼中笑意闪现,很快便又敛了起来,稍想了想,决定再加重冲击力,满是苦恼地轻声抱怨道,“可不是,回回如此,嫔妾又哪有娘娘的好棋艺,真真是苦不堪言。技不如人倒也罢了,每回输了的时候,皇上均是皱着眉头沉着脸,只道嫔妾记性不佳,若是真记得住娘娘的步骤,定不会惨败连连。” 说到此处,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苏沁琬的神色,见她脸上原本的不可置信慢慢地敛了下去,整个人失神地坐着,目无焦距地望着远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药下得差不多了,她自是知道适而可止,起身朝着已经有几分失魂落魄的苏沁琬福了福,低着头抿嘴一笑,迈着轻盈的脚步离开了。 芳菲满心疑惑地跟在主子后面,不明白主子为何要将自己并未侍寝这样的私.密事告知那愉婉仪,虽说主子当初被翻牌子,皇上一直留在了华恩殿,并不似崔芳仪侍寝那日一般直接离开,可被翻了牌子却仍未承恩露,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对这位跟在身边侍候了多年的主子,她好像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方容华又哪会知道自己的贴身宫女的纠结,终于找着了时机将这些话告知苏沁琬,她也暗暗松了口气。当日那两人闹着别扭,她便是向愉昭仪提这些,只怕她心中有气也未必听得进去。 有些事得在最适合的时机道出,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唇边笑意越来越深,直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当中,笑意一凝,瞳孔一下便张大了几分,收入袖中的双手越攥越紧,身躯不停地颤抖,双腿无论如何却是再也迈不出去了。 袁翼凡也是想不到会遇到魂牵梦绕的女子,她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一如当年那般柔美无瑕,仿如林间仙子一般清灵出尘。 目光贪婪地紧紧锁着她,往日的冷静与谨慎在遇到眼前人后,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两人视线纠缠间,是道不尽的痴恋不舍,缠绵悱恻,仿佛天地间万物都化为了虚无,只得彼此…… 芳菲见主子突然便停了下来,疑惑地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呀’的一声惊呼,话音刚落又连忙捂住了嘴巴。 她这一声惊呼倒是把方容华唤醒了过来,她连忙压下心中苦涩,垂下眼敛不再去看那个让她午夜梦回牵挂难安的身影。 袁翼凡见她移开了视线,心中更是酸楚,可终究理智仍在,知道身在何处,是以连忙低着头避让一旁,将满腔的情意收回心底当中。 方容华咬着唇瓣,垂着头拖着仿如千斤重的脚步,艰难地一步一步从他身前经过,强压下再去望一望那人的欲.望。 越来越近,离那个温暖安心的气息越来越近,她的手也攥得越来越紧,一遍遍在心中提醒自己——不要看,不要再看,她是大齐天子的容华方氏,不再是方家的小姐静岚! “……岚儿。”若有似无的轻唤,蕴着无尽的情意与爱而不得的痛苦,就像一把尖刀直往方容华心口上刺,痛得她浑身冰冷,脚步却是慢慢加快。 离开他,快点离开他,离开这个你永远也得不到的男人,离开这个哪怕你爱入心肺,也只能道声‘无缘’的男人! *** 苏沁琬恍恍惚惚地回了怡祥宫,沉默地由着芷婵侍候她净过手,脑中始终回响方容华告知她的那番话。 原来,她并没有真正侍寝;原来,他与她下了一夜的棋;原来,纵是在那样的场合,他的言行当中依然有着自己的身影。 她突然有些迷糊,这到底算什么回事? 只是,很快地,理智又回笼了,那一晚他与方容华做了什么,其实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总有一日身边会出现别的女子,总有一日会有别的女子代替她,与他做尽他曾经与自己做的那些事。 他能与方容华对弈半宿,难道还能每回翻牌子时又与别的嫔妃对弈?一时的没有,不代表永远的没有,该来的总会来,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他的宠爱,其实真的很脆弱,只轻轻一碰,便是支离破碎。 所以,苏沁琬,别再糊里糊涂地一头栽进去,除了一颗心,你早已一无所有。若是心都丢了,你还凭着什么活在这世间上? 拨开了盛宠的迷雾,她才发现自己当初轻易投入了爱恋是多么的不智,差一点,只差一点,她便要将自己唯一的东西丢失了! 眼神渐渐变得清明,心中因方容华那番话带来的波动亦渐渐平息。 “娘娘!”随着‘噔噔噔’的脚步声,秋棠的震惊呼叫突然在屋内响起,将苏沁琬惊得差点捧不住手中茶盅。 “大惊小叫的成什么样子?小心姑姑知道了罚你!”芷婵皱着眉教训道。 秋棠也知道自己失态了,连忙请罪求饶。 苏沁琬笑笑地也不在意,将茶盅放到一边后轻声问,“发生了什么事?怎的如此惊慌?” 秋棠咽了咽口水,努力敛起眼中闪耀着的激动光芒,微微颤着声音道,“娘娘,皇上下旨,蕴梅宫清妃娘娘降为贵人,从此宫中再无夏清妃,只有夏贵人!” 对那个曾经想将谋害刘贵嫔之死安在娘娘头上,又在娘娘身子不好时上门挑衅的夏清妃,她早就非常不喜欢了,如今听闻她被废了妃位,心中不高兴是不可能的。 苏沁琬一惊,连忙追问,“可有说是什么原因?” “这倒不曾,奴婢也是在回来的路上听说的,今日一大早郭公公便带着圣旨到了蕴梅宫,清妃,不,夏贵人从蕴梅宫正殿迁出,迁入偏殿。” 既不是一宫主位,自然无权再居正殿。 苏沁琬蹙着眉,没有说原因便下旨降位份,是为了保存谁的颜面?夏贵人的?还是夏家的? 原因…… 瞳孔猛地一缩,难道是她?那个对自己暗下毒手的人是她?好像只有这样才说得过去,昨夜皇上匆匆离去,今日一早清妃被废。 是这样吗?真的是因为清妃对自己下了毒手,他才出手惩治了她,降了她的位份吗?这样的想法越来越强烈,心跳渐渐开始失序。 她还是不敢相信,当初她被猫正面袭击,他放过真正黑手;后来她被诬陷谋害刘贵嫔,他依然为了别的原因而轻轻放下。如今,他真的会为了自己而惩治真正的凶手吗? 越想越头疼,对那个人,她真的不懂,猜不透,看不清。更不知道自己在他心目中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能让他一面利用的同时,一面又宠得她失心留情。 见主子怔怔地坐着一言不发,秋棠有几分不安地扭扭衣角,反省着自己是不是表面得太高兴让娘娘难办了。‘噔’的一下,却是苏沁琬突然站了起来,沉声吩咐道,“着人准备轿辇,本宫要到龙乾宫去!” 亦在思考着清妃被废一事的芷婵听她如此吩咐,一怔之下再要出去安排,却又见已经快要走到门口的苏沁琬又停了脚步,良久,才低低地道,“不必了……” 她去见他做什么?问他为什么要废了清妃?问他对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 龙乾宫中,赵弘佑冷冽的目光投到跪在地上的夏远知身上,不带温度地道,“你这般匆匆赶来,是为了向她求情?远知,你要知道,朕没有明言她的罪,便是看在你的份上,看在你这么多年一直忠心为朕的份上。但是,你也要清楚,朕,是有底线的,如今,她便是越了朕的底线!” 夏远知喉咙一堵,好一会才哑声道,“臣不敢,只是……只是,她终究是臣唯一的妹妹!” 降了她的位份,不亚于断了她的希望,哪怕他再恨她,再怨她,也希望她能好好地在宫里活下去! “不错,正是因为她是你的妹妹,所以朕没有直接将她打入冷宫。”赵弘佑面无表情,顿了片刻又道,“况且,她是你的妹妹,那贤敏皇后呢?她可是你嫡亲姐姐,朕的原配皇后!” 夏远知身躯剧烈颤抖,撑在地上的双掌紧紧地抓成一团。 长姐,他一母同胞,无辜丧命的长姐…… 两滴眼泪从他眼中滑落,心脏更像是被人死死拧着一般,痛得他面容惨白,双目通红,好一会,他才沙哑着声音道,“臣,臣知道,只是心中终究不忍,哪怕她犯下滔天之罪,可、可始终是臣嫡亲妹妹,臣又怎、怎能亲眼看着……”   ☆、96|94.613 清妃降为贵人的消息传到太傅府中,当朝太傅夏博文手一抖,手中正在墨砚上蘸着墨的毫笔一挑,几滴墨汁便飞溅出去,沾到了他的外袍上。 降为贵人?妃降到贵人,可谓是降到了地底泥中,这一降,夏家便算是彻底断了争夺后位的希望!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孙女到底在宫中犯了何事,才引来这一场祸事? 胸口传来一阵痛楚,他脸色苍白地紧紧捂着痛处,额际渐渐渗出一圈汗迹来。 下首跪在地上回话的夏府仆人察觉他的异样,一惊之下连忙上前扶着他,担忧地询问,“老太爷心绞痛又犯了?” 夏博文轻轻推开他,压着痛楚颤声问,“大、大少爷呢?让他、他来来、来见我!” “大少爷听得消息后便进宫去了。” “好、好、好,这就好,让他去看看、看看娘娘到底犯、犯了什么事!”夏博文喘着气,急得那人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大声唤人请大夫。 而此时的龙乾宫中,夏远知心中却是越来越绝望,他清楚地知道妹妹这一回怕是再无回转的希望了。可是,这一切又能怪得了谁? 他伏在地上,将眼中泪意压回去,一母同胞兄妹三人,如今只怕便要剩他一个了…… “皇上的底线,可就是愉昭仪?”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赵弘佑耐性即将宣布告罄,才听到夏远知哽着声音低低地问。 赵弘佑心中一窒,下意识便反驳,“胡说什么,朕……” 话音顿止,接下来的话却是再说不出口。他要怎样?宫里的阴私事他见过不少,那些女人做的再狠辣之事他也心中有数,不也一样放任着?为何这一回却是再也忍耐不下? 有些头疼地揉揉额角,将这些烦乱的思绪全部敛回去,望了一眼仍是跪在地上的夏远知,一时觉得有些烦躁,挥挥手道,“你下去吧,君无戏言,朕既下了旨,此事便再无转寰的余地,你也不必多说。她若从此安份守纪,洗心革面,未尝不能有平静安稳日子过!” 话都说到了这样的地步,夏远知还能怎样?今日的结局,早在一年半之前,皇上得知长姐过世内情时,他便隐隐有预感了。 不惜瞒着祖父家人,配合着皇上的动作将夏家在宫中的势力一扫而清,为的不过是能让皇上看在他全心为主的份上,日后多少能善待那个早就被情爱迷了心的妹妹,也让她从此以后安安份份,再不要生出不必要的心思,没有了得力帮手,便是有再多的谋算,也无法施展。 可是,他到底还是小看了女子的妒忌之心,小看了她心中那份执念,最终仍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上了不归路。 毒害宫妃,断人子嗣,这样的阴狠事,她到底怎下得手去! 夏远知离开后,赵弘佑独自坐了一阵子,不由自主便想起方才夏远知那关于底线的话。 底线……他的底线是什么?残害百姓、贪桩枉法,触及大齐根本是他一贯的底线。可是,小狐狸……小狐狸何时竟让旁人觉得也成了他的底线? 他生出几分迷茫来。 “皇上,周大人求见!”郭富贵推门进来小声禀报。 赵弘佑回过神来,清咳了咳道,“宣!” 不一会的功夫,周源大步流星地迈了进来,依礼见过他后便道,“皇上,关于愉昭仪被下毒一事,属下另有发现。” 赵弘佑心中一震,一下便直起了身子,“什么发现?快快道来!” “当日查探御药房药材去向的确是淑妃娘娘,但是,得知药材是皇上取了去的除了淑妃娘娘,还有贵妃娘娘,以及,以及仁康宫的太妃娘娘!” 见赵弘佑脸色一沉,周源斟酌了一下又道,“清妃娘娘……夏贵人是本月初三收买了浣衣局的宫女,往昭仪娘娘浆洗的衣物中加了惑云香,但夏贵人得知此事的源头,却是仁康宫。本月初一,夏贵人曾在御花园中偶遇上余太妃,属下怀疑,余太妃从中再说了些话……” 赵弘佑听罢冷笑一声,“不必怀疑,此事想来定是她挑衅,这样的把戏她也不知做了多少回,当日贤敏皇后之死,她不也是从中插了一脚?朕本念在她‘可怜’的份上,前事不究,如今倒是越发让她没了顾忌!” “想必是靖王妃有孕,朕又膝下无子,让她生出了希望,加之宫中愉昭仪宠爱最盛,又是着人滋补调养着,保不定让她生出危机感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再来一招借刀杀人,她也好坐收渔翁之利。” 眼神突然一变,戾气四溢,“朕若再放过她,也未免显得太无能可欺了!” “来人,摆驾仁康宫!” 仁康宫中,余太妃蹙眉沉思,夏清妃被降了位份,难道是与那事有关?莫非事败了?堂堂一个太傅府难道宫中不曾安插人手?就办这么点小事也一下子让人发现? 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虽然知道夏馨雅无论受到怎样的处罚也扯不到自己身上来,毕竟她也不过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可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安。 当年贤敏皇后生子而亡,皇长子、大公主先后夭折,文贵嫔离奇暴毙,一桩又一桩,哪一桩不比如今这事严重,可不也是不了了之了? 为何到了那愉昭仪身上,就一下子…… “皇上驾到!”尖锐的太监唱喏声生生将她吓了一跳。 皇上?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回踏进这仁康宫,今日却是为何而来? 不安预感更是强烈,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扶着宫女的手往殿中去。 彼此见了礼,余太妃扬着些许笑容,神态自若地问,“不知皇上驾临所为何事?” “是这样的,朕前些日子在龙乾宫中偶得一副佳作,特来请太妃观赏!”赵弘佑似笑非笑,一扬手,跟在他身后捧着画卷的郭富贵上前几步,将画递给了侍立余太妃身侧的宫女手上。 余太妃心中狐疑,脸上却是笑容不改,“皇上有心了,本宫一向对画作并无研究,只怕是赏不出其中妙处。” 话虽如此说,手却是接过了宫女呈到身前的画卷,慢慢地将画摊了开来。 “这……”当画中人物映入她视线中,余太妃先是一怔,随即靠得更近去细细打量,认出画上其中一人正是年轻时的文纯皇后乔英淇,另一人,却是与她有几分相似! 拿着画的手有些抖,她强压下心中渐生起的慌乱,故作镇静地问,“画中女子不知是哪家姑娘?” 赵弘佑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缓缓地道,“左边那位,太妃许是认出,那是朕的母后文纯皇后。至于右边那位……论起民间亲戚来,朕本应唤她一声表姨母!” 见余太妃脸上笑容渐僵,拿着画的手抖得更是厉害,他不慌不忙地又道,“这位表姨母,因家中亲人亡故,投奔至当年的乔府,与母后相处融洽,与父皇……更是情投意合,只可惜年纪轻轻便过世了。” 说到此处,他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眼角余光却投向余太妃,见她脸色早见苍白,心中冷笑。 打蛇打七寸,他虽不明白父母与那庄馥妍的纠葛,但余太妃对父皇的情意,早在许多年前,他便是一清二楚的了。 “她、她叫、叫什么名字?”余太妃颤声问。 “姓庄,闺名馥妍!” ‘轰’的一下,仿若惊雷在脑中炸响一般,余太妃彻底白了脸,手中的画一下便掉在了地上。 “馥儿,馥儿,朕的馥儿……”多少次缠绵缱绻,多少次情到深处,那一声声情意绵绵的呼唤,原来竟不是叫她! 恩爱缠绵间,她还总是嗔怪他连‘芙’字也读不准,原来,原来竟是她会错了意! 他口中的从来便不是‘芙儿’,而是真真切切的‘馥儿’! 饱读诗书之辈,又怎可能芙馥不分!只怨她自己被情爱迷了心,蒙了耳,才一厢情愿地认为他叫的是自己。 “你叫馥儿?”初见时的青衣男子,气度不凡,神情温柔,那两字更像是浸润了无尽情意一般,让懵懂的她一下便羞红了脸,平生头一回觉得,自己的名字竟是那样的好听。 如今想来,相似的容貌,相似的名字,难怪,难怪,难怪堂堂一国之君竟会无视群臣异样目光,坚持将她收入后宫。 她到底算什么?!她余少芙到底算什么?!错付了二十余年的爱恋,如今竟是一场笑话! 甚至,甚至在他心中,只怕根本连余少芙的名字都没有! 往事一幕一幕,如走马灯一般在她脑中闪现—— 木梨山上,她迎风追逐飘散的梨花,突然伸出的健臂扶着她即将摔倒的身子,温柔好听的清冽嗓音,“你叫馥儿?” 华恩殿内承恩露,柔情相许沐君恩,他说,“朕日后便唤你馥儿……” 湘妃榻上,他翻阅兵书,惆怅唏嘘地问,“馥儿,当年百里坡之战……” 皇后薨逝,他酩酊大醉,一遍又一遍质问,“馥儿,馥儿,你为何要骗我?英淇,英淇……” 他喊过馥儿,唤过英淇,却独独没有叫过芙儿! 两行清泪从她眼中流下,一阵强似一阵的绝望感向她袭来,喃喃细语似有还无。 “我是谁,我是谁……” “母妃!”随着一声大叫,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却在见到地上摊着的画像时顿了脚步。 赵弘瑾双腿一软,几乎要站不稳。 他还是来迟了一步,还是无法阻止那不堪的真相,揭露于爱慕了父皇大半生的母妃跟前。 “我是谁?我是谁?我到底是谁……”赵弘瑾含着泪,一步一步朝生母走去,直到来到她身前,才缓缓地跪在地上,双手握着她那冰冷的手,哽声道,“你是瑾儿的娘亲,阿柔肚子里孩子的祖母……” 只可惜,余太妃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依旧喃喃着问——‘我是谁’。 赵弘佑怔怔地望着这一幕,心中猛然醒悟,也许余太妃早就已经怀疑了父皇待她的‘情意’,否则又怎会一听他提及庄馥妍便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哪怕父皇掩饰得再好,意乱情迷间也总会露出些许不妥来,余太妃是他生前最宠爱的嫔妃,伴君机会最多,只怕或多或少有所察觉。 不探究真相,而是选择自欺欺人,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是痴,还是傻? 他突然有点理解母后生前那番话——余贵妃?她也不过一个可怜人罢了!   ☆、97|96.94.613 赵弘佑再无心留在此处,深深地望了一眼余太妃母子,示意郭富贵收好画卷,随即转身离开了。 “母妃,是我,我是瑾儿啊!”眼看着生母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赵弘瑾心酸难抑,滚烫的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滑落,砸到余太妃手背上。 也许是儿子的悲伤唤回了她的神智,余太妃怔怔地望着跪在身前的儿子,良久,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嗓音温柔慈爱,一如往常。 “瑾儿,你来了?” “嗯,我来了。”赵弘瑾红着眼紧紧望着她,轻声哀求,“母妃,跟瑾儿出宫吧,阿柔如今月份大了,再过不多久您的孙儿便会降生,到时候咱们一家子开开心心地生活,什么事都不管,什么也不要,可好?” “……好。”飘忽的话语似有似无地在他耳畔响着,赵弘瑾一时有些不敢相信,瞪大眼睛确认般再问,“母妃,您、您答应了?” 他不是不知道母妃对那个位置心有执念,也不是不知道这些年她在宫中做了不少错事,可他更清楚,她所做的一切,最终的希望便是能让她百年之后,有资格躺在父皇身边,与他共享子孙后代万世供奉! 余太妃的视线渐渐汇聚,定定地投到身前的儿子身上。 这是她的儿子,是她怀胎十月,满怀欣喜生下的儿子,相比乔英淇的儿子像他父皇,她的儿子在容貌上却是更像她。曾经她觉得很遗憾,为什么她的儿子不如乔英淇的儿子那般像他呢? 可到如今,她却庆幸,庆幸她唯一的孩儿不像他。 “阿柔身子可好?”余太妃眼中全是慈爱关怀之意,看得赵弘瑾几乎又要落泪。 “好,她很好,就是容易犯懒,不过儿子已经叮嘱过她,要时常到园子里走走。” “好、好、好,这样就好,有孕在身总是容易犯懒些,你莫要累着她,府里的事暂且交给徐氏打理,待阿柔生下孩儿,养好身子后再作打算。”余太妃扬着柔和的浅笑,殷切嘱咐。 赵弘瑾呼吸一滞,不过片刻便哑声道,“好……” 徐氏,他被迫纳进门的侧妃徐氏,丞相徐良庆的女儿,徐淑妃的亲妹妹,如今像是一根刺一般扎在他与阿柔心上。妻子的消瘦难受他看在眼中,也尽量无视那徐氏,可徐氏进门已成定局,哪怕他再刻意忽略,府里也添了这么一个人。 “母妃觉着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余太妃不舍地凝视了他良久,终是轻声道。 赵弘瑾将她的手抓得更紧,再一次确认,“母妃,您真的愿意随儿子到王府上住?” “我儿所在,便是母妃心之所依,母妃又怎会不愿意?”余太妃喟叹般拍拍他的肩膀,“去吧!” 赵弘瑾无奈,细细叮嘱宫人要好生照顾太妃,这才咬着唇瓣出了宫门。走了几步,他又停下来,回过身来怔怔地望着高大的宫门,‘仁康宫’三个金色大字在阳光的映射下发出一阵阵耀眼的光,不知怎的,他总觉有些心神不宁。 母妃的态度,实在让他放心不过!唯今最重要的,便是想个法子尽快将她接出宫外,再不理会宫里的纷纷扰扰。 *** 诺大的龙乾宫显得有些冷清,赵弘佑独自坐了一会,突然觉得有些烦闷,干脆高声便唤,“郭富贵!” 郭富贵闻声而入,躬着身恭敬地道,“奴才在!” “准备……”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稍想了想才道,“宣愉昭仪到龙乾宫中来!”这殿里太冷清了,得沾染一些小狐狸的气息来充一充才行。 郭富贵领旨而去,丝毫不敢耽误。 苏沁琬得了口谕觉得有些奇怪,往日不是皇上到怡祥宫中来,便是她往龙乾宫中去,像这样正儿八经地被宣召过去的,却是头一回。 只她也无瑕他故,由着芷婵等人为她细细整理了一番仪容,这才上了往龙乾宫的轿辇。 “小狐狸,过来!”见熟悉的娇俏身影出现眼前,赵弘佑不自觉便露出了笑容,冲苏沁琬招招手,又是那招小猫小狗的神情语气。 苏沁琬被他这动作神情憋得难受,抿着嘴上前几步,先是依足了规矩向他行了礼,随即将手搭上去,任由那只宽厚大掌抓着她。 赵弘佑稍一用力,便将她扯落怀中,紧紧地搂着她坐在腿上,下颌抵在她颈窝处,深深地嗅了嗅那一股让他迷恋不已的馨香,再‘吧吱’一口亲在她的脸蛋上。 “小狐狸今日可觉得身子好了些?”轻轻蹭了蹭苏沁琬细腻白净的脸蛋,赵弘佑柔声问。 苏沁琬虽仍对身边这人感觉复杂,可却没有想过会拒绝他的亲近,毕竟,她后半生的安稳荣辱,全系在他身上。如今听他这关切的语气,心中有些许暖意流淌,不自觉地更向他怀中偎去。 “好多了,再也没有头昏目眩的感觉。” “这就好,朕也能暂且放心了!”怜爱地在她发顶上亲了亲,赵弘佑感叹道。 “为何是暂且?”苏沁琬纳闷地在他怀中抬头,明亮璀璨的双眸似是含着两汪秋水,好奇地朝他问。 赵弘佑微微一笑,在她唇上轻轻一咬,“因为小狐狸各种毛病着实太多,一事完了又有别事,让朕少担心片刻都不行,又怎能时时安心!” 苏沁琬一愣,心跳更像是漏了一拍,竟是想不到他会这样说。 少担心片刻都不行?那岂不是、岂不是说他得时时记挂着自己? 想到夏贵人对怀中女子做的一切,赵弘佑眸色渐深,抱着她的双臂不自觉地收得更紧,幸好幸好,幸好发现得及时,一切还来得及,小狐狸好好的在他身边,日后也会为他生儿育女。 苏沁琬被他锢得有些痛,可不知怎的又觉得有些安心,是故也不出声,任由那强而有力的手臂将她越抱越紧。 静谧的殿内,只得偶尔响起的几声‘唰唰’翻书声,一身明黄衣袍的清俊男子,单手怀抱着昏昏欲睡的女子,另一边手间或翻阅手侧小方桌上摆放的书卷。 ‘啪’的一下物体落地声,让正沉浸在书海当中的赵弘佑回过神来,应声望去,见是苏沁琬手上那本《贤妃传》掉到了地上,再望望怀中女子,却已是睡得香甜,就是喷到他胸膛上的浅浅气息,也似是带着一缕清香。 他不禁哑然失笑,这已经不知是第几回,这只小狐狸自顾自地在他怀中睡过去,完全将他当成了靠垫。 无奈地摇摇头,本想搂着她由她睡,可又担心她这般睡着会不舒服,是以轻叹一声,推开手边的书册,一手揽着她的背,一手从她腿窝处穿过去,一个用力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迈着平稳的脚步往东边暖阁他平日歇息之处走去…… 小心翼翼地安置好沉睡的苏沁琬,见她睡得红扑扑的脸蛋实在可人得紧,又低下头去亲了亲,再含着那嫣红的唇瓣几度辗转,直到苏沁琬‘哼哼’了几声表示抗议,这才堪堪放过了她。 为她掖了掖被角,轻轻摩挲了片刻她的脸蛋,他才起身离开,重又在外间长榻上坐下,继续翻阅未完的书卷。他也不知翻阅了多久,直到郭富贵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回禀。 “皇上,夏贵人在殿外求见。” 两道浓眉微微皱了皱,赵弘佑稍想了想,随即吩咐,“让她进来!” 不管她为了什么而来,念在夏远知的份上,他也总应见她一见。 踏上阶梯,在那张金碧辉煌的龙椅上坐了下来,目光落到跪在地上面容憔悴的夏贵人身上,神色带着几分莫测。 他承认自己对眼前的女子感觉很复杂,这种复杂,使得他明知道她在原配皇后之死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可依然看在跪地请求他善待妹妹的夏远知份上,在宫中给足了她体面。 “臣……嫔妾恭请皇上圣安!”哪怕已经失势,哪怕经历了一番打击,夏馨雅依然保持着端庄知礼的言行,绝不轻易教人小瞧了她去。 “免礼!”赵弘佑收回视线,淡然无温地应了句。 夏馨雅缓缓抬起头,眼眸中有痴、有恋、有怨,也有恨,种种复杂情绪齐涌上心头,让她一下子便红了眼。 “嫔妾不懂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使得皇上龙颜大怒,毫不留情地下旨降了位份,迁出蕴梅宫正殿。嫔妾想,万事皆有个缘由,为何到了嫔妾头上,却是连半个理由都没有!”她不甘不忿地迎上他的视线,眼中闪现着点点水光,却又倔强地紧咬唇瓣,紧紧望着面无表情的赵弘佑。 “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赵弘佑冷笑一声。 “事到如今,你竟同朕说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你这是对自己的手段太有信心,还是太过于小瞧了朕!”最后一句说得一字一顿,更像是从牙关挤出去一般。 夏馨雅身子抖了抖,双手也不自觉攥紧,俏脸渐渐发白,显出些许不安来。 “愉昭仪有何处得罪了你?你竟用那样阴毒的手段对付她!”赵弘佑铁青着脸,双目喷火地盯着她。 夏馨雅身子一软,彻底瘫坐在地。 果然如此,果然是为了那件事,为了那个人! “何处得罪了我?皇上难道真的不清楚?”蓦地,她发出一阵轻笑声,气若游丝般问。 赵弘佑薄唇抿得紧紧,目光清冷淡薄,投到夏馨雅身上,让她更添绝望。 “皇上可记得自己有多少日不曾到过蕴梅宫,不曾与嫔妾单独相处过?整整一百四十八日!这一百四十八日,嫔妾日盼夜盼,只盼着皇上的身影能出现,可每一回,除了失望仍是失望!” “那苏沁琬到底有什么好?能让皇上弃往日情分不顾,一心宠着她、护着她!嫔妾待皇上的一片心,难道皇上完全不在乎吗?”说到后面,更是字字带泪,声声质问。 她待他,是真心实意,是将他看成自己的良人,唯一的爱恋,不含半点杂质,为何他偏是不懂,却将那些不知所谓的女子捧着宠着! 赵弘佑定定地望着她,望着她满脸泪水的脸庞,脸上却是平静无波,不辩喜怒。 “她便是有诸多不好,可手上却不曾沾染至亲血迹!你待朕的一片心,便是毁掉朕的皇后,朕的嫡子?”良久,他不疾不徐地道。 夏馨雅哭声顿止,双眼惊恐地瞪大,整个人如坠冰窟,冷得她浑身血液也似凝固了一般。 “不、不,不是我,不是我……”半晌,她颤抖着喃喃不止。 “是,她不是你下毒害死的,你只不过是明知有不妥,依然当不曾察觉,甚至为凶手提供方便,任由她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你不杀她,可你却比杀了她的那些人更可恨,更歹毒!” 这一番话,如同尖锐的羽箭一般,齐齐往夏馨雅心上刺去,排山倒海般的痛楚汹涌袭来,让她几乎承受不住要倒在地上。 这是她此生最不愿回想的沉痛;是她此生洗不掉、还不清的罪孽;是她无数次午夜梦回惊醒的根源!   ☆、98|97.96.94.613 她一母同胞的姐姐,自幼待她亲厚的姐姐,被她间接害死的姐姐…… 赵弘佑深深地吸了口气,将心中浓浓的失望压回去。 夏馨惠生产艰难,足足熬了两日两夜,最终产下的儿子却只活了不到半个时辰,而她,甚至也来不及看儿子一眼,便因生产后血崩而亡。 为着她的死,宫中太医、宫女太监处死了一批又一批,被牵连的嫔妃也有不少,可最终却查不出任何线索来。 他始终不相信她的死只是意外,奈何彼时他一心扑在前朝,与燕尚江、徐良庆等人周旋,私下培植自己的势力,一点一点夺回对前朝的掌控。而对后宫,却是分.身乏术。 夏馨惠是很好,在她的管理之下,后宫表面一片平和,便是私下的争斗也没有后来的那般狠辣。只可惜,她是一位完美的皇后,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在她心目当中,娘家的利益永远比他这位夫君的利益来得重要。 对此,他并不是不失望的。 夏馨惠亡故,不到一年,夏府将夏馨雅送进宫,他并没有多大感觉,可是后来,他意外地发现,这位夏家小姐却是不同她的姐姐的,柔情似水,不争不抢,安安静静地守在宫中,待他尽心尽意,温柔体贴,而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爱恋,更是让他极为熨帖。 在前朝绷紧神经与那些老狐狸周旋,到了后宫,他自然希望身心都能得到放松,而夏馨雅,就是这样一位能让他得到片刻自在的女子。 如此一来,相比其他各宫,他自是更愿意往蕴梅宫去。 直到一年半前…… 他简直无法相信,这样一位看起来与世无争,淡雅如仙的女子,竟然在嫡亲姐姐的身死中扮演着那样一个不光彩的角色! 一时间,内心的失望卷袭而来,往日看起来的不争不抢、温柔小意,他突然便觉得虚伪至极! 他早该想到的,夏馨惠那样的精明人,便是在孕中亦能掌控后宫,又岂会轻易中了别人的圈套,也只有能让她卸下心防,全心信赖,进宫陪伴有孕的她的亲妹妹夏馨雅,才能在她重重防守之下,给她致命一击! 更让他为她感到悲凉的,便是她的亲人,她的祖父、她的生母、她的亲弟,她放在心中首位的这些人,明知道内情,却依然将夏馨雅送进了宫,以求能永保夏家在宫中的地位。 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么?她一心顾念的亲人,一个间接促成了她的死亡,另外的为了利益,全然不顾她的枉死,包庇作恶之徒。 他为她加的谥号‘敏’,固然有赞赏她聪敏之意,但更多的,却是‘悯’,怜悯之‘悯’,悯她一生为家,可家却抛弃了她。 “我那样做,不过是为了争取一个到你身边来的机会……我,爱你啊……”悲伤绝望的表白,更是隐藏在夏馨雅心中多年的心声。 她爱他,从第一眼看到他便爱上了,不因他的身份,不因他的地位,只为了他这个人,这个让她一眼便许下一生的人。 可是,宫里已经有了姐姐,她便是再出色,再恋慕他,也没有了伴他身边的可能。 她恨,恨太.祖皇帝定下的那莫名奇妙的规矩,古往今来,姐妹共侍君王实属平常,为何到了大齐,却是不被允许? 她怨,怨上苍如此戏弄她,既然不能相守,为何又要让她遇见? 这样的痴怨日夜纠缠于她心中,最终让她犯了不可挽回的错误!母亲与兄长的愤怒指责、永不相见,字字句句犹在耳畔。 每一回看着其他嫔妃与亲人宫中相见时,她都一遍遍告诉自己,母亲只是还在恼她,再过些日子,等她气消了,她便不会再不肯见自己了。 唯一让她欢喜的便是进宫后的日子,皇上待她与别人的不同,如一缕温泉流入心间,温暖她渐渐显得冰凉的心房。 只可惜,君恩难测,她不懂为何自去年始,他便再不愿碰自己,如今方知,原来那时他便已经知晓了真相,知道自己在谋求进宫时所犯下的那些罪孽! “爱?你这样的爱,朕承受不起!”赵弘佑嗤笑一声,冷冷地道。 滚烫的泪水一滴滴砸落下来,早该想到的,他连碰都不愿碰自己了,又怎再稀罕她的爱,她满手鲜血,到头来换到的只是心爱之人的嫌弃与不屑! 而本在暖阁里沉睡的苏沁琬,睡了这么一段时辰,终也幽幽转醒,睁眼便见淳芊含笑站于床前,见她醒来遂侍候她梳洗。 “娘娘睡得可真沉,看来有皇上在身边果真是不同些!”淳芊熟练地为她绾好发髻,又插好发簪,这才掩嘴轻声取笑。 苏沁琬嗔了她一眼,轻轻在她手背上拧了一把,“坏丫头,在此处也敢胡言乱语,小心我捶你!” 淳芊笑嘻嘻地望着她,学着男子的模样朝她深深地作了个揖,“娘娘恕罪!” 苏沁琬‘噗嗤’一下便笑出声来,“老学这些不三不四的,等我回去,定让柳霜好好教教你规矩。” 淳芊一听便慌了,连忙求饶。 苏沁琬也不过吓吓她,见她急得脸都要红了,这才板着脸一本正经地道,“再没有下回?” “再没有下回!”淳芊挺起胸膛保证。 苏沁琬戳了戳她的额头,大发慈悲地道,“那便且饶你一回!” 淳芊自又是好一番感激。 苏沁琬四下打量,见屋里摆设处处彰显着天子的威严,尊华无比,却是少了几分寻常人家的温暖气息。这貌似是她第二回歇在此处。 想到初次躺在那张宽大龙床上的旖旎,她脸上微微泛起红云,那一回,她可是被那人折腾得不轻。 “皇上如今在何处?”将羞意压下去后,她轻声问。 “在侧殿里头,奴婢方才进来时,皇上还吩咐奴婢要好生侍候着娘娘,然后拿着本书卷往侧殿方向去了。”淳芊想了想才回道。 苏沁琬点点头,东侧殿紧靠着此处,出了门右转便到了,她微微提着裙摆出了房门,直往东侧殿而去,偶遇上的侍卫太监认出是她,仅是行礼问安,并不阻止。 谁不知道这位宠爱之盛前所未有,而他们这些在龙乾宫中侍候的,更是清楚皇上对这位有多纵容。 苏沁琬抿着嘴迈着轻快的脚步到了东侧殿门外,正想着如同往常一般推门而入,却听里头传来说话声,一怔之下便欲离开。 “那苏沁琬呢?皇上那般宠她,难道也是不爱?”虚弱的女子声透出来,让她一下便停了脚步,整颗心也不知不觉地提到了嗓子眼。 双手渐渐攥紧,屏住呼吸细听里头的回答。不过半晌,清冽的男子声亦透过门缝传入她耳中。 “爱?你觉得向一国之君寻求情情爱爱不是太可笑了么?人,要贵有自知之明!” 苏沁琬身子一晃,下意识便倒退几步,脸色顿时雪白如纸,那冰冷无情的话语,犹如一盆冷水从头浇落,浇了她一个透心凉。 自知之明…… 她紧紧地捂着胸口,只觉得里头像是被重锤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一般,又沉又痛,痛得她几乎要直不起腰来。 掌握着距离跟在她身后的淳芊见她这般模样,吃惊之下连忙上前扶着她,急切地问,“娘娘,你怎么了?可要……” “别说话,别说话……”苏沁琬轻喘着摇了摇头,虚弱地制止她的惊呼,双手紧紧抓着她扶着自己的手臂,靠在她身上一步一步离开…… 一阵清风吹过,卷着飘落半空的树叶,往天边艳阳处飘去,渐飘渐远,直至再寻不到踪迹…… 自知之明,自知之明,是啊,她缺的正是这样的自知之明,竟然痴心妄想求取一国之君的真心爱恋。 突然,她抽出手,狠狠地一记耳光抽在脸上,随着‘啪’的一下清脆响声,苍白如纸的脸上刹时便多出了一个掌印。 “娘娘,你做什么?!”淳芊大惊失色,却是阻挡不及,眼睁睁地望着那狠狠的一巴掌扇到主子脸上。 她哭着死死抓住苏沁琬的手,呜咽着道,“有什么不高兴之事,你打奴婢骂奴婢都可以,为何要这样作践自己!” 苏沁琬气若游丝地靠着她,喃喃地道,“淳芊,带我回去,回去,再不在此处……” “好,奴婢带你回去,再不在此处。”淳芊含着泪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扶着她的臂,跌跌撞撞地往怡祥宫方向而去…… 阳光映照,照在相互搀扶着纤细女子身上,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紧紧靠着的身影…… “咦,是昭仪娘娘!”芳菲的一声轻呼,让正坐在亭中怔怔出神的方容华回转了过来,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果然见苏沁琬被她身边那名唤‘淳芊’的宫女扶着行走在宫道之上。 她不自觉便皱起了眉,莫非她身子不适?正想着上前去问候一声,又见几名抬着轿辇的太监快步赶上了两人,紧接着,淳芊便扶着主子上了轿辇,径自往怡祥宫而去。 发生了什么事? 她仔细打量了一番苏沁琬主仆来时路,瞧着倒像是从龙乾宫而回,莫非愉昭仪又与皇上闹了别扭?这一回又是为了什么? “娘娘怎么了?”正捧着浆洗干净的衣物的芷婵,见苏沁琬脸色苍白地被扶了进来,急忙将手上的衣物放到一旁,快步上前欲扶。 苏沁琬被二人扶着进了里间躺在床上,她拉过被衾覆在身上,声音微弱却又坚决地吩咐,“都下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淳芊咬着牙,流着泪几度张嘴,终是呜咽着应了一声,低着头快步离开了。芷婵等人心中担忧,可见主子语气坚决,彼此望了一眼后,也只能跟在淳芊身后出了房门。 直到细细的关门声响起,苏沁琬才缓缓睁开阖着的眼眸,定定地凝视着帐顶,右边脸上一阵阵的抽痛提醒着她,在龙乾宫听到的那番话,绝非是幻听。 她紧紧咬着唇瓣,哪怕唇上已渗出血丝,舌尖尝到咸咸的味道,可依然不松口。视线渐渐变得朦胧,她极力睁大眼睛,拼命欲将汹涌而出的泪水逼回去,可终是于事无补,如缺堤般倾泄而出的泪水,很快便染湿了衣领的两边。 自知之明,自知之明,这四个字如同魔咒一般不停在她脑中回响,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她到底是有多愚蠢,到底是有多异想天开,到底是多没有——自知之明! 哪怕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苏沁琬是天子宠妃,可她却不能忘了自己的本份,忘了自己得宠的初始缘由! 她是宠妃,可是,宠妃,也要自知,皇帝,不会爱你!   ☆、99|618 “那苏沁琬呢?皇上那般宠她,难道也是不爱?”夏馨雅强压着心中汹涌而至的绝望感,双手撑在地上支撑着身子,虚弱地问。 赵弘佑呼吸一窒,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小狐狸?不过瞬间,夏馨雅的所作所为又在他脑海中闪现——以爱之名掩饰其做下的种种阴毒之事。 浓浓的厌恶感刹时浮于脸上,开口更是毫不留情,“爱?你觉得向一国之君寻求情情爱爱不是太可笑了么?人,要贵有自知之明!” 能对一母同胞长姐下手的阴狠毒辣之徒,有何德何能得到他的爱! 夏馨雅悲哀地笑了笑,绝望到深处,哪怕是刀刀入肉,也是再感觉不到痛楚,她明白,明白他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是啊,她就是欠缺了自知之明,以为凭着自己的容貌才情,以及无尽的爱恋温柔,总有一日他会回报以同样的深情。 哪怕她进宫陪伴姐姐的那段日子里,他始终不曾正眼看过她;哪怕她再体贴入微,依然无法阻挡他往别的女子宫中去的脚步。 “传朕旨意,贵人夏氏静养,六宫众人不得打扰,夏氏无召不得出!” 夏馨雅垂着头,片刻之后轻笑一声,他是没将自己打入冷宫,可他却是把蕴梅宫变成了实际上的冷宫。 无召不得出…… 此时的太傅府中,夏博文颓然靠在椅背上,抖着唇喃喃地问,“都知道了?” “是,皇上都知道了,知道当年皇后娘娘的死,有、有贵人的手段在其中,皇上之所以不提她被降位份的缘由,为的便是保存太傅府的颜面。”夏远知轻声道。 “祖父,皇上再不比当年,无论前朝后宫,他在心中都有本明账,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您道如今为何燕国公府声势大不如前?徐丞相一系频见官员下马?”见夏博文眼皮一跳,身体绷紧,他压下心中悲苦又道。 “贤敏皇后虽出身太傅府,可她嫁入皇家便是皇家人,更何况,那个时候娘娘身怀龙嗣,嫡皇子何等尊贵……” 夏博文一凛,猛地探过身盯着他问,“那皇上可知……” “知道,他又怎会不知,当年与贵人一同进宫陪伴娘娘的还有母亲,娘娘薨后母亲告病离府,自始再不曾进过宫,皇上既知贵人从中动了手脚,只稍一查探便可知太傅府对此事是否知情!” 他又怎会不知?一年前他砸到自己身上的那些证据,足以证明太傅府对曾经最为出色的女儿是何等的薄情寡义! 今日对祖父说的这番话,真真假假,只不过是希望他老人家能收敛多少,也不要将妹妹这事怪到愉昭仪头上。 旁入或许不明白妹妹这番遭殃所为何事,可他这个一直为皇上办事的又怎会不清楚。但他更清楚,皇上虽然仍不自知,可愉昭仪在他心中的地位,早已不是后宫中其他嫔妃所能比拟的,若是祖父因了妹妹此事怪到愉昭仪头上,从而做出些不理智之事来,夏府将来会遭受的打击只怕会更大。 *** 京郊蓝山上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当中,坐落着一座雄伟却又显得有几分质朴的祠庙,祠庙东侧的一间厢房内,传来一阵‘咚咚咚’的木鱼敲击声。 一身蓝布衣的中年女子步伐匆匆地走到门前,先是简单整整显得有些许凌乱的衣裳,而后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夫人,宫里的娘娘出事了!”蓝衣中年女子压低声音朝跪在蒲团上闭目念经的女子禀道。 木鱼声顿止,女子转着佛珠的动作同时一顿,不过片刻功夫,‘咚咚咚’的木鱼敲击声又继续响起,女子口中念念有词,仿佛丝毫不在意蓝衣女子的话一般。 蓝衣女子也不在意,继续低声道,“府里传来的消息,娘娘被皇上降了位份,据闻是皇上知道了当年,当年大小姐过世之事。” 夏大夫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也添了几丝悲哀的神情,良久,她轻声道,“世间是是非非,因果轮回,自是有时,路是她所选,是好是歹也只能自己受着……” 言毕又再阖上双眼,‘咚咚咚’的木鱼敲击声传遍简朴的屋内每一处,穿透房门,顺着清风飘向远方…… 龙乾宫中。 赵弘佑阖着眼眸靠在椅背上,不时伸手揉揉额角,也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有几分心神不宁,仿佛有些很重要的事被他忽略掉了,可要问他是什么事,一时半刻的他又说不上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长长地叹息一声,将那些又闷又沉重的情绪通通压下去,一拂衣袍便打算去看看歇在暖阁里的苏沁琬。 方离了龙椅,便见郭富贵迈了进来,先是朝他行了礼,而后恭敬地禀道,“皇上,愉昭仪身子不适,已先行回宫,特让奴才前来代为告罪。” 赵弘佑一怔,好端端的怎的身子又不适了?只也不及细想,拧眉道,“既是身子不适,为何不直接宣太医,反倒要回去?” 郭富贵含笑垂头,却不回答。 皇上这是关心则乱,愉昭仪在龙乾宫中宣太医,传扬出去未免有轻狂之嫌,便是皇上不在意,可这些闲言闲语终是也烦人。 赵弘佑见他不答,稍一想也明白了。他又是一声叹息,又是担忧又是苦恼地自言自语,“这小狐狸近来也不知怎的,大病小病相继而来,以往倒不曾觉得她这般脆弱,如今却是片刻也不得安心。” 既然已经回了怡祥宫,想来已是宣了太医诊治,他想了想,便决定去怡祥宫看看那只让他忧心得不得安生的小狐狸! 带着郭富贵出了殿门,正要往怡祥宫方向去,却见一名小太监小跑着过来,那小太监察觉他的身影,吓得‘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郭富贵皱眉斥道,“不成体统,惊了圣驾该当何罪?” 小太监身子直抖,哆哆嗦嗦地道,“奴才、奴才知罪,只、只有要事要回禀皇上!” 赵弘佑不耐烦地摆摆手,“有何要事要禀,说!” 小太监‘咚咚咚’地叩了几个响头,这才咽咽口水禀道,“回皇上,仁康宫太妃娘娘,殁了!” 赵弘佑呼吸一滞,眼皮不自觉地跳了跳,随即紧紧盯着他问,“你说什么?余太妃殁了?” “是的,仁康宫来人所报,现也有宫人前往靖王府报讯。” 余太妃是吞金而亡,宫女进去侍候时发现她在床上痛苦翻滚,尽管也尽了最快的速度让人去请太医,可终只能流着泪惊恐地看着她渐渐气绝。 赵弘佑赶到仁康宫时,宫女太监跪了满地,哭声四溢,反倒是赵弘瑾,神情呆滞地抱着余太妃尚有余温的身体,坐在床榻上一言不发,他身旁身怀六甲的杨汀柔,早已哭成了泪人。 他凝望着那对母子,那对碍他眼碍了足足二十年的母子,视线渐渐移至赵弘瑾怀中神色安祥仿如熟睡的余太妃身上,眼神越来越复杂。 记忆中那个总是打扮得光鲜亮丽地到母后跟前耀武扬威的女子,竟然会选择这样的结局,不得不说,这让他甚为震撼。 他以为,她得知了真相,最多不过从此消沉下去,到时他再以得病静养的理由将她困在仁康宫中,让她再无法在宫里兴风作浪。哪会想到,她竟会选择自我了断! “今日是奴婢当值,一大早太妃娘娘便亲自将这段日子做的小衣裳整理好,又开了库房取了好些头面首饰,以及一株百年人参,着人送去了靖王府。随后娘娘便说觉着有些乏,让奴婢等人都退下……”最先发现余太妃不妥的宫女哽噎着向赵弘佑禀道。 “隔得半个时辰,奴婢过来叫起,便见娘娘神情痛苦地在床上翻滚,口中不住地说着,说着……”说到此处,她有些迟疑。 “太妃娘娘说着什么?”赵弘佑蹙眉瞪了她一眼。 宫女吓得直哆嗦,抖着哭腔道,“娘娘口中不停地说,说‘我是余少芙’!” 赵弘佑心口一滞,一股异样的沉重感渐渐生起。 抱着余太妃的赵弘瑾此时也有了反应,他缓缓地低下头,怔怔地凝视着怀中早已没了气息的生母,片刻之后,大滴大滴的滚烫泪水砸到余太妃脸上,很快便染湿了她半边脸。 我是余少芙……不是庄馥妍,她以自己的死,为自己正名。 她是余少芙,仅是余少芙,不是任何人的替身,而是世间上独一无二的余少芙! 假若时光可以回头,她不会在她十五岁那年跟随父亲上京;假若时光可以回头,在那尊贵男子问她名字时,她会大声地回答——‘我叫余少芙,年少之少,芙蓉之芙’! 假若时光可以回头,她最大的希望便是不曾遇到他…… 作为文昭皇帝生前最宠爱的妃,余太妃的丧事办得极是体面,人死万事了,赵弘佑纵是再不待见她,也不会在这些身后事上让她的后人难看。 论理,余太妃应葬于离文昭皇帝第二近的位置,可赵弘瑾却在下葬前求到了赵弘佑跟前,希望能让生母远离妃陵。 赵弘佑沉默地望了他半晌,缓缓地道,“你该清楚,这样不合规矩!” “什么是规矩?若论规矩,文纯皇后不葬帝陵便是合规矩了?”赵弘瑾冷硬地道。 生母的突然离世让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而眼前的人,更是与生母的死有着直接的关系,他总是有些怨恨的。 赵弘佑先是一怔,随即更强硬地道,“你这是在怨朕?怨朕不该告知她真相?可朕明确告诉你,就凭她这么多年在宫中生的事,朕便绝饶不了她!哪怕今日她不自裁,明日保不定朕会亲手了结她性命!” “当年贤敏皇后的死,固然有他人的手段在,可若非余少芙几度唆使,夏馨雅未必狠得下心去!再远的有皇儿的死、文贵嫔暴毙,近的如刘贵嫔身死,愉昭仪被下毒,一桩又一桩,哪处没她的身影在?!” “哪怕不提这些,便是母后生前,她余少芙持着父皇的宠爱,三番四次明里暗里挑衅母后,挑拨离间,搬弄是非,恶人先告状,凡此种种数不胜数,哪怕母后不在意,可朕又岂能容她!”赵弘佑越说越愤怒,脸上渐渐凝上一层寒霜。 父母关系一日比一日恶化,何尝没有余少芙的作用在,哪怕母后对此不在意,可不代表他不会在意,不会恨! 赵弘瑾身子一晃,痛苦地阖着眼眸,良久之后,声音沙哑地道,“父皇一生,唯一所爱,并不是母妃,也不是那庄馥妍,而是他的妻子,大齐的文纯皇后!” 不去望赵弘佑会有什么反应,他流着泪又道,“父皇病重时曾将我误认成你,紧紧抓着我的手,哀切地请求我在他去后将他火化,骨灭洒入定河,跟随母后而去,他说,他此生最悔恨的便是没有及早看清自己的心,从而错失了一生唯一的爱,他无惧死亡,只是怕母后离开的脚步太快,让他再也追不上!” 不是不怨的,他的母妃一生痴恋,到头来却像一场笑话,父皇心中从没有她,她针对了大半生的文纯皇后,原来才是父皇心中第一人! 赵弘瑾何时离去的,赵弘佑也不甚清楚,偌大的殿内一片静谧,他怔怔地坐着,脸上一片迷茫。 爱,到底什么才是爱? 夏馨雅说爱他,所以便杀了自幼待她亲厚的嫡亲长姐;他的父皇说母后是他唯一所爱,可却将宠爱给了余贵妃,将伤害给了母后。 这世间上,爱,到底为何物?   ☆、100|99.618 柔和的清风穿过窗棂吹进屋里,拂动床榻两侧金钩上的纱帐,带出金钩发出一阵清脆的细细撞击声。 苏沁琬靠在床头,微微仰着头怔怔出神,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伸出一边手拿过放于床边绣墩上的剪刀,目光落到另一边手上那只至今未完成的金龙含珠荷包上,半刻之后,一咬牙,便在那荷包上剪出一道口子来。 正要一鼓作气将这代表着她的痴心妄想之物剪个稀巴烂,一阵掀帘声伴随着脚步声响起,让她一下便止了动作。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进来的淳芊一见她手上那只已经被剪出一个大口子的荷包,急得快步上前,一把夺过去心疼得直抹眼泪。 “娘娘花了那么大的心思做的,只差那么一点点了,如今这般作践它,岂不是可惜了?” 苏沁琬也不阻止她,任由她小心翼翼地将那荷包收入匣子里。 “奴婢知道娘娘如今没心情再做,可凡事总不能半途而废,倒不如先把它收好,等什么时候娘娘有心情了,再把余下的功夫补上,岂不是更好?” 苏沁琬不置可否地笑笑。 留着也好,留着时时刻刻提醒她曾经是怎样的异想天开,提醒她今后绝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不该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太妃娘娘薨,前朝事儿本就多,皇上忙得脱不开身来,可依旧每日遣人到怡祥宫问问娘娘的情况,皇上待娘娘的这份心,娘娘可千万莫要辜负了才是!”淳芊坐到床边,轻声劝慰道。 “我知道,你放心。”苏沁琬笑着点了点头。 淳芊咬了咬唇,心里仍是觉得有些放不下,可看着主子脸上的清浅笑意,好像完全将她的话听进心里去了一般,反倒让她更没底。 她不知那日在龙乾宫发生了什么事,可主子那仿似遭受了重大打击一般的反应,让她至今忆起都会觉得沉重非常。可她不说,她也不敢问,芷婵等人问她,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潜意识里她知道,主子与皇上之间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种种的疑问压在心里,尤其是见到苏沁琬人前举止与往日并无不同,她不但没有安心,反倒更担心了。果不其然,如今不就是发现了主子拿她为皇上做的荷包出气了? 前些日子废寝忘食地学着绣,眼看着就要完成了,却又要毁掉它,哪怕主子不心疼,她瞧着都觉心疼! “怎的又窝要屋里头,也不到外面多走走?总这般憋着,难怪身子越来越差!”含着显而易见不满的男声伴着沉稳的脚步声响起,苏沁琬抬眸一望,见着一身龙袍的赵弘佑拧着眉瞪着她。 她连忙起身见礼,才曲了膝,便被对方抓着手拉了起来扯进怀中,紧接着鼻子便被人捏住轻轻摇了摇,“总这般不听话,让朕怎么说你才好!” 苏沁琬扬着得体的笑容,嗓音轻柔悦耳,“是臣妾之罪,让皇上忧心了。” 赵弘佑呼吸一顿,一丝不自然的异样感觉油然而生,他低着头,定定地凝望着怀中女子,见她脸上笑容完美得无懈可击,便是被他搂在怀中,可身躯依然挺直,一如她在外人面前那般,仪态万千,得体雍容。 两道浓眉越拧越紧,不习惯,非常不习惯,他的小狐狸不应该是这样的。 目光紧紧锁着苏沁琬的脸庞,试图在上面找出不对劲之处,可左看右看,却又发现不了什么。 就这样盯着她看了好半晌,他猛地微弯下身子,大手一捞,随着一声女子的惊呼,赵弘佑已经稳稳地抱着她,大步往门外走去。 “快把臣妾放下来,这、这不成体统!”苏沁琬俏脸发白,一手环着他的脖颈,一手搭在他臂膀上,急急阻止道。 赵弘佑抿着嘴,一言不发地抱着她出了房门,直往怡祥宫的园子里去,丝毫不理会她,一直把她抱到了赏芳亭,也不放开她,而是搂着她坐在石凳上,双臂紧紧锢着她不让她动弹。 苏沁琬咬着下唇,不明白他这番突然动作是要做什么,她自问自他出现后的一言一行都没有半分不妥,到底是何处惹了他? “小狐狸居然也会跟朕讲规矩了,嗯?”将心中那些异样感觉驱散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再凑过去在她滑嫩的脸蛋上亲了亲,戏谑般道。 苏沁琬垂下眼睑,掩饰里面的复杂情绪,她已经好不容易才将那些心酸难过通通埋藏在心底深处,尽量以平常的模样来面对怡祥宫那些关心她的人,也包括眼前这一国之君。 可她终究也不过寻常女子,又哪能真的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再像以往那般与他撒娇卖乖。她只能把握着距离,既不显得疏离,也不过于亲近,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自己不会再受伤。 “……皇上总说臣妾没规矩,臣妾、臣妾总得改过来啊!”良久之后,她呐呐地道。 赵弘佑胸口一堵,叹息一声将她搂得更紧,故作无奈地道,“朕都已经死心了,怎的小狐狸反而这会才上道?罢了罢了,习惯是件很可怕之事,朕已经习惯了你的没规没矩,你若真的在朕面前事事讲规矩,讲礼节,反倒让朕不自在。” 言毕,又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亲,随即额头抵着她的,一边大掌摩挲着她的脸颊,柔声道,“李太医说你的身子调养得差不多了,接下来的日子更要好生保重才是,闲来多出来走走,权当散散心。” 苏沁琬长长的眼睫扑闪了几下,而后缓缓抬眸对上他,视线交缠间,对方那显而易见的怜爱温柔,像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将她紧紧地缠住,挣脱不得。 她只觉得心口微微泛痛,眼中闪过几丝茫然,连忙轻轻地别过脸去,再不敢看他。 赵弘佑见她躲避自己的目光,眉头皱得更紧。 果然不是他的错觉,疏离,他自小狐狸身上感觉到了疏离,这种疏离,让他心口犯堵,浑身甚是不自在。 不该这样的,他的小狐狸不该是这样的,可是,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使得往日灵动可爱的小狐狸如今对他如待外人了? “皇上,凌大人有急事求见!”正打算问问她个中缘由,郭富贵有些急切,又有些小心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他只能叹口气,暂且将这些烦人的念头放到一边,低下头去在苏沁琬唇上轻轻一咬,将她抱到石凳上坐好,温声道,“朕还有事,你一个人在此坐一阵子,只也不要坐得太久,此处风大,吹得久了于身子无益,可明白?” “臣妾明白,臣妾恭送皇上!”赵弘佑见她点头,微微一笑便要转身离开,却在听到她的下一句话时脚步一顿,那股憋闷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他气闷地回头瞪了正曲着膝行礼的苏沁琬一眼,随即又像是赌气一般,一拂衣袖,大步流星地下了石阶,径自往御书房方向去。 郭富贵连忙小跑着跟上,心中也是纳闷至极。 皇上在恼什么呢? 直到脚步声再也听不到,苏沁琬才缓缓抬头,望着前方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许久,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到石凳上,双手托腮撑在圆石桌子上,怔怔地发起呆来。 又恼了,那她以后该以什么态度对待他呢?要她无知无觉地如同以前那样是断断不行的,客气知礼把握分寸吧,刚刚他便恼了。 *** “燕敬云伤重不治?”御书房内,赵弘佑脸色沉重地望着下首的凌渊,声音含着几分复杂。 “是,如今西北军正往京中送信,相信再过不了几日,燕国公府便也会得到消息。”凌渊点头,沉声道。 燕敬云乃燕国公燕尚江嫡次子,虽只是次子,但在燕尚江心目中的地位却是远胜于嫡长子,此人心狠手辣,最擅阴谋诡计,可以说,自前燕国公燕伯成去世后,燕国公府能与丞相府斗得不分伯仲,很大原因就是因为此人。 丞相徐良庆再老谋深算,遇上这么一个什么都豁得出去的主,也只有避让的份,论狠,他是断断比不得燕敬云的,皆因他的顾虑太多,想抓到手上,放不下的东西太多,又怎敢轻易硬碰硬! 如今燕敬云一死,对燕国公府来说必是重创,燕尚江膝下四子,唯此子算是得力,长子软弱无能,三子及幼子又是庶出,生母不过奴婢出身,实在不太上得了台面。 “好,好,好,你确定一切把尾巴都收拾妥当,不会让人怀疑?” “回皇上,其实,此事并不是臣所为,臣尚未出手,那人便先动手了。”凌渊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道。 从来大家族都免不了各种争斗,有些人表面看起来无害,可长年累月所受的不公待遇,早就将怨恨的种子深深地埋入他的心中,只待时机一到便会爆发。 赵弘佑若有所思,半晌后又道,“燕敬云一死,必然会引起西北军波动,想个法子让徐良庆那老狐狸与燕尚江再斗一斗,让他无暇顾及西北,务必使马大生顺利接手西北军!” “皇上放心,臣与周大人早已想好了对策,相信燕尚江收到燕敬云死亡消息的同时,也会明白到底是何人使得他的儿子死于非命。”凌渊回道。 “如此便好,你与周源,朕是信得过的。” 端过茶碗呷了一口热茶,许是知道收回西北兵权有望,他难得好心情地问,“凌爱卿年已弱冠,又是京城中贵夫人第一佳婿人选,何时才能迎回一名‘凌夫人’,嗯?” 凌渊被他这突然的话题呛了一下,好一会才清咳一声道,“婚姻大事自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的亲事,自然听从父母长辈安排。” “话说如此,凌爱卿的意愿亦甚为重要,常伴一生的女子,若是合心意的岂不是更好?”赵弘佑含笑道。 凌渊却不答,只清清淡淡地笑了笑。 “凌爱卿若是瞧中了哪家姑娘,朕便作主为你赐婚,如何?”见他如此模样,赵弘佑来了兴致。 “谢皇上恩典,只是臣如今并无合心意女子。”凌渊无奈地瞄了一眼上首的一国之君,半晌之下心思一动,仿若不经意地道,“世间不如意事十常□□,皇上纵是贵为天下之主,可也会有不如意之事,更何况于臣。” 赵弘佑一愣,不自觉地又想到方才苏沁琬的一言一行,心中又觉烦乱。 “你上回说曾帮人养过兔子,那兔子可与你亲近?”他探着身子,望向凌渊问道。 “自然亲近!” “可假若有一日,它突然不与你亲近了,你说会是什么缘由?” “突然不与臣亲近?那估计是臣惹恼了它。”凌渊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他的神色,心思一转,斟酌着道。 “惹恼了它?”赵弘佑蹙眉,他可不记得自己有惹恼那小狐狸。 凌渊见状微微垂眸,不过片刻又道,“若是寻常,恼了便恼了,大不了送人,可此兔却不同,臣会因它突然不与自己亲近而心烦,那是因为它是臣心中所爱,臣不愿它有朝一日疏离臣……” 见赵弘佑神色越来越复杂,他垂下眼睑掩饰眼中思绪。 他不是蠢人,皇上两度问及这个问题,可想而知,他心中必然也有这样一只‘兔子’,他只是不清楚,那‘兔子’可在宫中?若在,又会是哪一个? 假若是她……   ☆、101|100.99.618 “既如此,为何皇兄却独宠愉昭仪一人?如此又怎样为皇室延绵子嗣?!” “会养着,便说明是心爱之物,既是心爱之物,纵是偶尔惹恼了也不过小惩大诫一番,又哪舍得再重手做些什么!” “皇上的底线,可就是愉昭仪?” “臣会因它突然不与自己亲近而心烦,那是因为它是臣心中所爱,臣不愿它有朝一日疏离臣……” …… 凌渊离开后,赵弘佑怔怔地坐着出神,那些曾扰乱他心神的话语一句又一句地在他脑海中蹦出来,哪怕他再迟钝,如今也不得不承认,苏沁琬在他心中,是有别于别的女子的存在。 他是喜欢与她相处的,喜欢与她一起时那种全身心放松的自在惬意,这一种自在,与当年他到蕴梅宫去不一样,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他一时分不清,但他很明确地知道,他对苏沁琬的宠,对苏沁琬的喜欢,远远不是后宫别的女子可比。 喜欢?心跳像是漏了一拍,眼皮跳动几下,良久之后,他轻轻地抬手覆在心口处,感觉胸腔里一阵一阵‘呯呯呯’的跳动,有些急促,又有些失序。 “唉!”夕阳的余晖洒在临窗之处,为那处染上一层薄薄的炫丽,赵弘佑重重地叹了口气,不过半刻,大掌抚在额头上,低低沉沉地笑出声来。 那样娇憨可人的女子,时而媚惑,时而纯真,开心时会绽开灿如艳阳般的笑容,搂着他娇滴滴地卖乖讨好;得意时能将小尾巴翘到天上去,气得他咬牙切齿青筋暴跳;不高兴时板着小脸‘哼哼唧唧’不停,若是不理她,她便会委屈地泛着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眸控诉你不去哄她。 她不懂谦虚,夸一夸她便会摇着小尾巴得意地摇头晃脑;她没有同情心,看到他受挫吃憋只会幸灾乐祸娇笑不止;她会过河拆桥,侍候得她高兴了,下一刻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开。她小性子小毛病一大堆,是个名副其实的小混蛋,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小混蛋,生生将他人前的威严冷静打得支离破碎,扰得他心湖再无法平静…… “真就是只勾人的小狐狸!”他喟叹般自言自语地道。 也许是明了心中事,使得他对苏沁琬一举一动更是上心,赵弘佑发现,哪怕怀中女子依旧笑靥如花,娇柔无限,可他却总感觉少了些东西。 容貌依旧,就连笑容,都还是那让人见了就忍不住跟着欢喜的笑容,抱着她时,她也会软软柔柔地偎进他的怀中,那日的疏离感他再也感受不到,可他心中的那股憋闷不但没有消失,反倒更添了些许烦乱。 心中存了事,他这晚的动作便再忍不住地激狂起来,一下又一下将苏沁琬往狠里折腾。 苏沁琬感觉自己快要被身上这人折磨疯了,以往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狂风暴雨,可却没有一回能比得上今晚这次,他真的是毫不留情,将她翻来覆去的折腾,那翻江倒海般的激烈动作,一阵猛过一阵的感觉倒山倒海般向她袭来,将她冲到半空,再生生掉落下来,如此反复,让她呼吸都感到困难。 终于,她再忍受不住这来来去去颠覆无常的激烈感,一面扭动着腰肢拼命挣扎,一面呜呜地哭着求饶,“饶、饶了,饶了我吧……再、再不要了……呜,不要、不要了……” 可赵弘佑却仿若未闻,动作丝毫未见缓和,双手如铁钳一般紧紧锢着她欲逃离的身子,力度重得几乎在嵌入她的纤腰。 苏沁琬哭喊得嗓子都快哑了,此时此刻什么温柔谨慎都被她抛到九霄云外,豆大的汗珠从额际滑落,她咬着牙,气喘吁吁,断断续续地骂道,“……混、混蛋,大、大混蛋!” 赵弘佑动作有片刻的停顿,不等她缓口气又是一阵狂风暴雨,他紧紧地搂着她,凶狠地亲着咬着她的唇瓣,而后贴着她的脸颊哑声道,“嗯,我是大混蛋,专门欺负小混蛋的大混蛋!” 最后一刻到来时,苏沁琬只有一个感觉——终于结束了,随即眼前一黑便晕了过来。 赵弘佑紧紧搂着她,丝毫不在意彼此身上的粘腻,大掌轻轻在那无比娇嫩的脸蛋上摩挲,视线紧紧锁着她,见昏迷中的女子卷长浓密的眼睫上犹挂着泪珠,弯弯的秀眉微微蹙着,委委屈屈地瘪着嘴,脸蛋无意识地在他掌心处蹭了蹭,心中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这小狐狸才会露出往日的爪子,显出那曾经让他又头疼又无奈的小性子。 白日里的她,总给他一种隔着一层薄纱的感觉,像是他记忆中那个人,又不像那个人,这样的感觉,哪怕他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彼此呼吸相闻,都无法抹得掉。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好像自上一回他恼了她后,她在自己跟前便再不像以往那般自在随意。心口处有些痛,想来是那次吓坏她了吧?印象中那还是他头一回毫无预兆地冲她发了脾气。 罢了罢了,她是他喜欢的小狐狸,又自来是个明理懂进退的,怎会是余少芙那等恃宠作恶之人,将来对皇后,估计她还是如现在待后宫众妃嫔一般的态度,离得远远的,不亲近也不针对。 是他的错,竟将她与那余少芙相提并论! 伏低脸,薄唇撅着那微微嘟起的嫣红唇瓣,辗转轻吮,许久,他才低低地叹息,“朕以后再不随意冲你发脾气了,小狐狸再如以往那般与朕一处,可好?” 回应他的只有浅浅的呼吸,暖暖香香的气息喷到他脸上,让他不由自主便柔了眼神。 翌日,苏沁琬幽幽醒来,眨巴眨巴了眼睛,神智渐渐清醒,可身体却是酸软无力,稍动一动便会扯动身上某处,痛得她立即便泛起了泪花。 突然伸过来的宽厚大掌,一下又一下地在她身上按捏,力度适中,为她稍缓解了那痛楚,她别过脸去恨恨地瞪着笑得无比餍足的罪魅祸首,满口小白牙磨了又磨,眼中带火。 赵弘佑不怒反笑,无比欢喜地凑过去响亮地亲了她一记。 他就知道,小狐狸就是小狐狸,再怎么刻意温柔小意,端庄雍容,也改不了满身的小性子小毛病,稍一撩拨,便让她显了本性。 “是朕不好,朕下一回再轻些。”笑容满面地搂着她亲了又亲,大掌不停顿地按捏着她酸痛的身子,连日来那些憋闷感随着她那一记瞪视烟消云散了。 苏沁琬轻咬唇瓣,感觉酸痛之感渐弱,才委屈地瘪着嘴道,“疼死了,浑身又酸又痛……” “都怪朕都怪朕,怪朕不知轻重,朕让人准备了热水,抱你去泡一泡解解乏?”赵弘佑好脾气地柔声哄着。 苏沁琬垂下眼睑,片刻之后轻轻道了句,“好……” 就这样吧,这样挺好的,不远不近,这是她后半生唯一的依靠,要想后半生安稳无忧,她就不能将他推开,认清了身份,再不心存妄想,退回最初那般待他,想来便能保着宠爱,又不会惹恼他,一举两得,挺好的! 心中有了主意,在身子腾空那一刻探出手去搂着他的脖颈,冲他笑得洒脱释然。 没什么大不了的,君既无情我便弃,弃了痴念,弃了妄想…… 赵弘佑被她的笑容一晃,动作微顿,只觉得这笑容甚为灿烂,可却让他感到莫名的心慌,似是有什么东西悄悄地从他身边溜走了一般,快得根本让他抓不着。 下意识地将怀中女子抱得更紧,视线落到她娇媚明妍的脸上,哑声道,“泡一泡解了乏,再陪朕用早膳,可好?” “好,皇上待臣妾真好!”苏沁琬笑容更添灿烂,晃得他更为心慌,嘴唇微微阖动,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摇摇头将这些异样感觉甩掉。 他一向最喜欢小狐狸明媚的笑容的,又怎会为此慌乱,想来是这段日子前朝后宫接二连三的事故让他绷得太紧之故。 想明白了这些,他也松了口气,将怀中女子朝上掂了掂,大步流星地抱着她进了净室。 赵弘佑心中那点不安,在看到苏沁琬又如当初那般会朝他撒娇耍赖时彻底消散了,果然是他想多了! 明了心事,又经过一段日子的冷待,如今好不容易雨过天青,赵弘佑待苏沁琬更是温柔上心,接连数日批阅完奏折便往怡祥宫中来,搂着她闲话取笑,缠绵甜腻,一如曾经的无数次。 见两人相处如初,芷婵等人亦暗暗松了口气,这段日子的风波真是把她们唬得心脏都差点受不住,如今这两个祖宗总算是彻底和好了。 再隔得数日,燕国公之子身死的消息果在凌渊意料的时间里传回了燕国公府。 景和宫中,燕贵妃终也知道了兄长身故的消息,她彻底地瘫软在贵妃榻上,脸上血色渐渐裉去,浑身颤抖不止。片刻之后,两行清泪缓缓滑落,滴到她的裙面上。 二哥是国公府唯一的希望,他不在,国公府日后还用什么与丞相府争?论心机谋算,父亲根本比不得徐良庆,加上又是个容易急怒的性子……也就他最宠爱的二哥能劝一劝,这才避免了与丞相府硬碰硬的局面。 “娘娘……”映春含泪忧心忡忡地望着她,嘴唇动了动,一咬牙,又是轻声回禀道,“丞相府大公子近日回京述职,据闻皇上有意让他进吏部,任侍郎一职。” 燕贵妃抖得更厉害,双手越攥越紧,不过片刻,压在她手下的裙面便染了几滴鲜艳夺目的红,那红渐渐晕染开来,仿如她唯一同胞兄长身上流的血…… 京城中的燕国公府,事隔数年再次扯起了白绫,燕国公最信任宠爱的嫡次子身亡的消息很快便在京中传开了,不管朝中上下官员、名门贵胄,因这素有阴狠之名的国公府二公子的死有何等想法,都或亲自,或派了得力体面之人到国公府吊唁。 储禧宫中的徐淑妃,听闻燕国公府死了最有出息的儿子,心中大慰,幸灾乐祸的笑容仍扬在脸上,却在听闻庶出兄长回京任了吏部侍郎时僵住了。 脸色渐渐铁青,牙关死死咬着以压抑那滔天的怒火,一时又感到恐慌,徐韵芳的兄长回京,那母亲在府中处境岂不是更艰难? 高氏所出的几个贱种,徐韵芳进了靖王府,徐定基任了吏部侍郎,另几个只怕父亲亦会有所安排,如此一来,丞相府岂不是全落到了高氏母子手中? 她的母亲又该如何自处? 只恨她是女儿身,不能给母亲依靠,以致使她只能仰人鼻息,明明是名正言顺的丞相原配夫人,却要对一个贱婢客气避让! 不,纵使她是女儿身,也能做母亲最强而有力的依靠! 眼神突然变得异常坚定,脸上寒气闪现,终有一日,她会让高氏母子几人明白,到底是谁的命运被对方拿捏,谁才是真正能掌控对方的的人!   ☆、103|21 苏沁琬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腰间的力度越来越重,锢得她有些痛。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人这几日总爱这般大力地抱她,有时力度之紧,让她有些吃不消。 “疼……”娇娇的呼痛声逸出,也让赵弘佑立即反应过来,连忙松了力度,但依旧是环着她,将她禁在胸前。 低下头见苏沁琬瘪着嘴,委委屈屈地眨着水眸指控,“疼死了,皇上也不瞧瞧自己力气有多大,都快要把臣妾的腰都折了。” 赵弘佑心中欢喜,每回她冲自己撒娇时,他便觉心里的慌乱少了几分,是以连忙搂着她哄道,“好好好,都怪朕,是朕不好。”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在苏沁琬面前,这些道歉认错的话,他已经说得异常顺溜了。 苏沁琬双手搭在他的臂上,低头却发现这个搂着自己的人,居然连鞋都没穿,就这般光着脚跑了过来。像是抓到了把柄一般,她有些得意地抿抿嘴,眨巴眨巴几下眼眸,手指指着他的脚,仰着脸对上他的眼睛,脆声道,“皇上自己不穿鞋光着脚到处跑,还敢教训臣妾?” 那神情语气,活脱脱一只狡黠的小狐狸,看得赵弘佑笑意更深,忍不住低下头去在她唇上亲了又亲,“好,这回是朕大意了。” 苏沁琬更得意了,顿生一股扬眉吐气之感,像是含着两汪清泉的眼眸,愈发的璀璨若星。 赵弘佑心里一松,高悬的心也渐渐落到了实处,眼神更是柔得快要滴出水来,凝视着她哑声道,“那小狐狸帮朕穿上鞋袜,可好?” 苏沁琬自是不会拒绝,侍候皇帝本来就是她的本份,是以很干脆地从他怀中挣开,快走几步来了床榻前,弯腰捡起他的鞋袜回到他身前。 赵弘佑目光专注地凝视着蹲在他身前,正用帕子为他擦拭着脚上灰尘的女子,长而浓密的眼睫将那双灵动明眸遮掩了起来,脸颊上犹带着几分睡醒后的红粉,嫣红的双唇微微嘟着,像是引人采撅品尝一般。仅是这样望着她,他也不自觉地生出几分满足感来。 突然,脚板上传来一阵软绵柔嫩的触感,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颤了颤,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流窜全身,脚也不自禁地缩了缩。 将最后一只鞋为他套上,苏沁琬轻吁口气,仰着脸朝他笑着道,“好了。” 哪怕脚板已经触到了温暖舒适的鞋袜,可那一阵柔软娇嫩的触感仿佛仍留在上面,让他一时有些怔忪。 渐渐地,视线移到那张带笑娇颜上,大掌轻轻移过去爱怜地摩挲,嗓音低沉沙哑,“过几日朝廷沐休,陪朕一起到大明山去,小狐狸在京城的这几年可曾出外看过城中风光?” “真的?”苏沁琬惊喜地瞪大眼睛,一下便蹦到他身边坐下,紧紧搂着他的腰身,满脸期待欢喜地问,“皇上果真要带臣妾到大明山去?不骗人?” 那几年在孙府,她只恨不得将自己匿成隐形人,不去碍孙家母女的眼,又哪有机会到外头看看?更何况,彼时她还是身带重孝,更是不便出外。 赵弘佑也不知自己为何鬼使神差地道出这样一个提议,可见苏沁琬惊喜非常,还主动地抱着自己的举止,顿时便觉得这个提议简直不能更好! “朕何曾骗过小狐狸,嗯?”轻轻在她脸上捏了一把,眼神带笑地道。 苏沁琬这一下更高兴了,一脑袋扎进他怀中蹭了又蹭,“皇上真好,真好真好!” 大明山上风光好,她一直有所耳闻,心中更是向往已久,只是不曾有机会去领略体会一番。更何况,久居深宫,能到外面透透气也是好的。所以,赵弘佑这提议,简直是戳到了她最渴望的那处。 赵弘佑乐得嘴都快合不拢了,反搂着她任由她在怀中打滚撒娇,那浓浓的满足感由胸腔处溢出,流往身体里每一处角落…… “小狐狸乖乖的莫要声张,待朕安排好一切便带你去,嗯?”离开前,赵弘佑亲亲她的脸蛋,柔声叮嘱。 往常是他一个人出外,只要稍避人耳目便可,如今带着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狐狸,自是更要安排周全妥当才行。 看着满眼亮晶晶,拼命点着头的苏沁琬,他心中一阵柔软,不知不觉间也对即将到来的大明山之行充满了期待。 被急召过来的周源一听皇上竟然要带着愉昭仪往大明山去,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难怪郭富贵那老小子总嘀咕说,凡事遇上愉昭仪都有例外,如今他总算是体会到了。 无奈地暗自叹口气,这一日时间,去掉来回路上耗费的时辰,加起来也不过大半日,皇上此行是为了看望又回了皇庄居住的谦王夫妇,在王爷那处又要逗留几个时辰,余下来根本没什么时间能四处观赏。 偏这样了,他还是要带着个心肝肉一起去! “属下遵旨,这便去安排!”跟着这么一个主子,他也只能认命了。 赵弘佑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办事,朕还是放心的,去吧!” *** 心中有了期盼之事,苏沁琬更是显得容光焕发起来,落到漱勤殿内其他嫔妃眼内,却是刺眼得很。尤其是燕贵妃,她刚损了一母同胞的兄长,心里正是难过的时候,苏沁琬这般模样自是让她不喜。 徐淑妃眼角余光扫到她渐渐显得阴沉的脸色,嘴角微微勾了勾,再看到苏沁琬明艳照人的样子,也觉得顺眼了些许。 “前些日还听说昭仪妹妹身子抱恙,如今看来精神倒是极好,想来已是大好了!” 苏沁琬笑笑地向她行了礼,“劳娘娘挂心,臣妾早已大好了。” “妹妹如今深得皇恩,常伴君侧,更是要好生保重,方能侍候皇上周全。”徐淑妃含笑嘱咐,完全一副为她着想的模样。 “娘娘教导得极是,臣妾谨记于心。” 燕贵妃神色冷冷地斜睨着两人一来一往地对答,又何尝不明白徐淑妃这是故意而为,见她端着一副温柔大度的模样,字字句句听着均是真切的关怀,心中冷笑不止。 这一位能让皇上为了她废了夏馨雅,她的威胁,比曾经的夏馨雅也弱不到哪里去,她不介意宫里出一名宠妃,可若是这名宠妃在皇上心目中过于有份量,她便不得不重新琢磨她的位置。 视线不自觉地落到苏沁琬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她承认这位愉昭仪确是个容貌出众的,但与方容华相比,终是差了一截,单就方容华身上那股出尘清雅的气质,便是她远远及不上的。 纵观启元朝后宫历来嫔妃,在苏沁琬之前,皇上钟爱的多是这样的清丽女子,哪怕往些年表面看来宫中是雨露均沾,但总会有一两个容貌气质出尘绝艳的更得恩宠。否则,她也不会暗示家人挑中了方静岚。 可偏偏到了后头,却是这样一位带着天生妩媚的苏沁琬闯了出来,跃过了她看好的方静岚,一举在后宫之中占了一方位置。 苏沁琬又与徐淑妃客气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带着芷婵徐行于弯弯曲曲的小道上,被露水打湿的花草透出一股清新的气息,清风拂面更添凉意,她不自觉地深深呼吸了几下。 芷婵见她心情舒畅,自也是极为欢喜,不禁笑道,“都说用露水泡茶更是另有一番滋味,奴婢想着,不如也来采集些,让娘娘也来尝尝个中滋味?” 苏沁琬笑睨了她一眼,嗔怪道,“打量着我不知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呢?” 明知道她对这些并不太在意,露水泡茶?是专为皇上准备的吧? 芷婵大大方方地承认,“皇上若是知道娘娘如此为他,心中定会更为熨帖。” 苏沁琬失笑,不置可否地转过脸去,却觉眼前似是一花,像有个影子极快地从不远处的假山后闪过,待她定睛细看,却又什么也没看见。 “你方才可有看到有什么人经过不曾?”她微微侧脸问身旁的芷婵。 芷婵摇了摇头,“不曾,娘娘可是见到了什么人?” 苏沁琬蹙眉,难道果真是她眼花了?可她明明是有看到影子一闪而过。 只是,后宫内苑,除了妃嫔宫女,便是太监出入较多,禁卫出现多是数人一队,论理不应该再有别的人才是。 心中虽存有疑惑,但到底不敢追究,在宫里头,知道的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对了娘娘,方才奴婢在外头候着,听几位姐姐说起,方容华身子抱恙。”芷婵哪会知道她所想,扶着她的手禀道。 苏沁琬脚步一顿,细回想了一番在漱勤殿中的情境,确是不见方容华的身影,原来竟是抱恙在身。她虽与方容华接触不多,但对那温柔娴静的女子,她也是生不出恶感来。 “回去之后,你亲自到景和宫一趟,瞧瞧方容华情况如何?可好了些?” “奴婢知道。” 方容华不过偶感风寒,并非什么大病,客气地谢过了芷婵,又让她代自己向苏沁琬转达谢意,这才命芳菲送了她出门。 她怔怔地靠在床榻上,掩在被衾下的素手微微颤抖,那一股温厚安心的触感仿佛仍残留在上面。片刻之后,她蜷起身子,将脸深深地埋入被衾当中…… 到了沐休这日,一大早苏沁琬便妆扮妥当,跟着赵弘佑派来的人身后,避过宫中众人,悄悄地上了往大明山的马车。 掀开车帘便见赵弘佑坐在里头,正含笑望着自己,她也不自禁地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毫不迟疑地将手搭到那只大掌上,任由他将自己抱上了车。 “嗯,小狐狸这身打扮,瞧着倒真是位俏娘子。”目光柔和地打量着作寻常妇人打扮的苏沁琬,赵弘佑唇边笑意更深。 苏沁琬心里又是紧张又是欢喜,也不在意他的打趣,仰着小脸问,“到了大明山,可是先去探望王爷与王妃?” 赵弘佑搂着她在身侧坐好,笑盈盈地道,“这个自然,先去瞧了皇伯父与皇伯母,朕便与你到复河镇上去,此镇虽不如京中繁华,但却另有一番光景,今日又恰逢镇上赶集日子,也让你见识一番,你瞧着可好?” 苏沁琬惊喜非常,“果真?” “果真!”不出所料地见她露出了灿若朝阳的笑容,赵弘佑心情更是畅快。 “只是,到了镇上,你可不许再喊‘皇上’,若是泄露了身份倒不美了。”他又细细叮嘱一番。 “好!”苏沁琬用力点了点头,“不再叫‘皇上’,也不称‘臣妾’,只是,那该怎样称呼?”她歪着脑袋问。 “夫君,叫夫君!”赵弘佑毫不犹豫。 苏沁琬一怔,脸上有片刻的迟疑,小小声地道,“这样可妥当?”虽说是掩人耳目,但他毕竟不是寻常男子,她也不算他的妻子,这声夫君确是不太容易开口啊! “有何不妥当?来,先叫一声来听听,乖!”赵弘佑额头抵着她的,柔声哄道。 苏沁琬俏脸一红,嘴巴几度张合,那声夫君却怎么也叫不出来。在她心中,夫君是能陪她一辈子,与她执手白头之人,哪怕明知只是暂时,她也难以开口。可望着满脸柔情与期待的赵弘佑,那拒绝的话却又说不出口,终是抵不过那灼灼的目光,她红着脸低着头,蚊呐般唤了一声,“夫君……” 赵弘佑心中一颤,轻轻柔柔的两个字仿如冬日一缕温泉流过,又暖又窝心。 “再叫一声,嗯?” 苏沁琬飞快地瞄了他一眼,见他执着地盯着自己,大有不叫不罢休之势,只得低低地又唤了一声,“夫君……” 话音刚落,整个人便被一股力度扯进了温厚的怀抱当中。   ☆、102|101.100.99.618 如今蕴梅宫那位已经彻底失势,怡祥宫苏沁琬虽仍是圣眷优厚,但奈何身后无人,想荣登凤座成算不大。唯有燕碧如,始终是她心头大患。 燕家那位二公子突然死亡,是意外也好,被谋害也罢,终归是损了燕国公府的势力。徐定基的上任,于丞相府来说是好事,可她从来不认为高氏肚子里爬出来的贱种会支持自己,将来她若是出什么事,头一个要撇清的只怕就是那母子几人。 所以,表面看来她至亲尚在,兄弟姐妹亦是不少,可论起来比那孤女苏沁琬根本好不了多少,那些不同心、阳奉阴违的兄弟姐妹,有与无并无甚差别。丞相府中,唯一让她牵挂的只有她的母亲。 徐淑妃强迫自己冷静,将所有之事细细想清。如今燕碧如与她早已难与宫中那些年青女子相比,至少在皇上心目中,她二人估计只能背一个‘得力能干’之名。 便是他偶来储禧宫坐坐,与她说会子话,可再亲近的却再不曾有过了。她不是不遗憾的,没有宠爱便等于断了她孕育皇嗣的可能,虽然这么多年下来,她也渐渐死了心,但心中始终保留着‘万一’的希望。 所幸她这边的崔芳仪,多多少少也算是入了皇上的眼,虽然第一次被翻牌子时折了颜面,但皇上并未厌弃她,之后也有几回召她伴驾。 只要崔芳仪有机会诞下龙嗣,那她的筹码便又多了几分,再加上燕国公府如今是这样的光景,父亲再用一用力,不愁姓燕的那些人不掉层皮。 *** “将上回皇上让人送来的那些滋补药材匀一半到芳华宫。”苏沁琬放下毫笔,不知怎的突然想到昨日偶遇到的简淑仪,那身影比当初她还在芳华宫时瘦了不少,前不久又听闻她病了一场,是该好好进补了。 “是,奴婢这便去准备。”淳芊点了点头。当初还在芳华宫时,主位娘娘简淑仪虽沉默寡言,不大理事,可待主子倒也算是关照的,该给的绝不会短了缺了哪样,主子后来入了皇上的眼,她也不拉拢不打压,依足礼数对待,是以淳芊心中还是感激她的。 将东西都装好后,淳芊便亲自捧着到了芳华宫, 正靠在软榻上的简淑仪,听闻怡祥宫的淳芊姑娘求见,一怔之下便轻轻推开绿双送到嘴边,盛着药汤的金勺子,绿双无奈,只好将药放到了一边,稍一侧头,便见淳芊捧着个描金匣子走了进来。 “奴婢淳芊见过淑仪娘娘。” “免礼,难得见你到本宫此处来,却是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简淑仪稍稍坐直了身子,含笑问。 “奴婢奉了昭仪娘娘之命,特给娘娘送些补身子的药材过来。”淳芊恭敬地将手上匣子呈了上来。 绿双亲自接了过去,又听简淑仪微微笑着道,“难为你家娘娘倒还记得本宫,劳她费心,本宫这都是老毛病了,歇几日便好。” “娘娘千金贵体,自然得好生保重,便是老毛病,也得慢慢养着,将病根去掉的好。”淳芊关切地道。 简淑仪轻笑出声,“你与你家娘娘一片心意,本宫收下了,待本宫多谢你家娘娘,改日本宫再亲自登门道谢!” “娘娘把身子养好了,才是对昭仪娘娘最好的谢礼。”淳芊眨巴眨巴大眼睛,一脸认真地道。 简淑仪笑得更欢喜,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到身边来,待她走得近了,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戏谑般道,“这些日子没见,淳芊姑娘倒愈发伶俐了。” 淳芊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任由简淑仪轻声取笑了一阵,见她脸上渐渐浮现困意,也不敢再打扰,连忙告辞离开。 简淑仪又客气了几句,这才着绿双亲自送了她出门。 绿双送了她离开后折返,细心地为歪在软榻上的主子掖了掖薄毯,低声道,“娘娘不如到床上歇息片刻?” 简淑仪摇了摇头,怔怔地出了一会神,轻声细语地问,“你觉得愉昭仪是个怎样的人?” 绿双先是一愣,随即摇头道,“奴婢不知,但以目前她待娘娘的种种来看,奴婢觉得她倒是念着娘娘当日相助之恩。” 简淑仪轻叹了口气,呐呐地道,“是啊,目前瞧着倒是个是知恩图报的,哪怕她多少也清楚本宫也非单纯地想要助她……” 语气顿了顿,又淡淡地道,“本宫倒也不算完全错看了她,夏馨雅已不成气候,其中或多或少与她有些干系,方容华、崔芳仪二人的恩宠加起来也敌不过她,其他新进的,只怕再也无甚出头的机会,景和宫和储禧宫两位倒是看得开,知道自己争夺宠爱无望,干脆扶植别人为她争,自己倒是一心一意扮起贤惠能干来了。” “鹿死谁手只怕仍未可知,自视甚高,若是将来得个两败俱伤,让他人得利……”想到这个可能,她轻笑一声,语调尽是说不尽的期待欢喜。 绿双并不搭话,只坐到她旁边掌握着力度为她捶腿。 又过了一会,简淑仪轻轻地叹息一声,眼神中含着几丝难过、失落及怨恨,“又快到皇儿的生辰了……只是不知这宫里头,还有几个人记得。” 绿双停下了手上动作,柔声安慰道,“小皇子精灵可爱,一向与娘娘亲近,是个孝顺懂事的,便是离开了,也不愿看到娘娘总为他伤神。” 不过周岁的孩童,又哪里懂得什么,绿双这番话不过劝慰之语罢了,简淑仪又怎会听不出,只是那个是她的孩儿,总是乐意将他往好里想的。 皇儿的生辰,亦是那个人的忌日,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简淑仪定定地出起神来,眼神闪过几丝迷茫,直直地望向窗外远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淳芊从芳华宫回到了怡祥宫中,正打算向苏沁琬复命,刚要推门而入,却被半菱一把拉住。见半菱朝她摇头摆手,她不禁目露疑惑,探询般望向她。 半菱朝她笑得欢喜又意味深长,她只愣了片刻便明白了,心神领会地垂首掩嘴轻笑,与半菱两人手拉手离开了。 皇上与昭仪娘娘一处时,是不甚喜旁人打扰的,她们这些侍候的人又怎会没有此等眼色。 屋内的苏沁琬正被赵弘佑搂在怀中,抓着笔的右手被他的大掌包着,左手搭在案上,腰肢被他圈得紧紧,整个人的后背几乎是贴着他的前胸。 她也不懂情况怎么就变成了这般模样,二人本是各忙的,皇上捧着书卷歪在榻上翻看,她则是整理着自己小书房里的书画,也不知怎的,便变成如今这模样,皇上搂着她要教她作画。 若真是老老实实地教倒也罢了,可他却是抓着她的手画几笔,不时地转过脸来亲她,便是环着她腰肢的那只大掌,也并不安分,四处游移着,偶尔还在她肋下挠两下,痒得她躲避不及。 “小狐狸不专心,该罚!”怀中女子娇笑着扭动纤腰,她这样一动,笔尖一滑,便在纸上拖出长长一道黑条来,赵弘佑干脆将笔扔到一边,双手锢着乱动的娇躯,一本正经地板着脸教训道。 苏沁琬笑出满脸的红云,双手搭在那两只大掌上,用力欲将它们拉开,娇喘着嗔道,“……是、是皇上、皇上自已不专心,偏、偏要怪到臣妾头上来,哪、哪有皇上这般教人的?” 赵弘佑扬着欢喜的笑容,不怀好意地探出一边手包着她的后脑勺,撅着那一直引诱他的红艳唇瓣狠狠地亲,直亲得她呜呜叫着挣脱不得。 将彻底软了下来的女子紧紧搂在怀中,他心满意足地吁了口气,脸颊轻轻蹭着她的发顶,间或又低下头去偷个香。 以往认不清自己的心,十天大半个月不来看看这小狐狸也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明白自己对这小狐狸的感觉,若是一日不见着她,心里也挂念到不行。 两人打闹一阵,赵弘佑见她脸上浮现困意,明白是到了她平日歇晌的时辰,手臂一捞便抱着她进了里间,将她安置到床上。 苏沁琬睡眼朦朦地望了他一眼,终是抵不过困意,很快便沉沉睡去了。 赵弘佑干脆也脱了鞋袜,搂着她躺到床上,满怀的温香软玉,鼻端萦绕着的是让他熟悉又心安的馨香,不知不觉间,他也渐渐地堕入了梦乡。 也不知睡了多久,当他迷迷糊糊地醒来的时候,大手习惯性一捞,却是捞了个空,心中一个激零,倒是彻底便清醒了过来。 正想着唤人,一转头却见窗边的软榻上端坐着熟悉的纤细身影,悬着的心一下便落了下来,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眼神柔和地注视着低着头认真打着络子的苏沁琬。 金色的阳光透过纱窗,将女子柔柔地包围着,松松地挽着发髻上垂下的几缕发丝轻轻拂动,随意披着身上的鹅黄轻衫,在金光的映照下,为她更添上几分朦胧之感。 赵弘佑心中一跳,一丝慌乱油然而生,这样的苏沁琬,给他一种就要抓不住的感觉,这种感觉,其实在这几日里一直存在,哪怕她依然会朝他无限娇媚地嗔笑耍赖,可每到夜深人静时,那一股不知名的慌乱感就会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他只能更用力地将她死死搂在怀中,感受她的温度、她的心跳,这样才勉强将那些异样感压下去。 明明人就在身边,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整颗心却始终悬着不得安稳,他始终记得那一晚,那一个让他惊出一身冷汗的梦。 梦中的苏沁琬,笑容清浅柔美,衣袂飘飘仿若神仙妃子,他伸手要去抱她,可却始终触摸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她面朝着他越飘越远,急得他疾步追逐,慌乱大喊着她的名字,挽留她离去的脚步。 白茫茫的一片,只有他的惊慌呼唤四下回响,焦急奔走寻找,那个身影却已是消失无踪…… 他连忙跳下床,连鞋也不及穿,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安安静静地坐着的苏沁琬走过去,用力一扯将她抱进怀中,直到心跳恢复如常,他才低下头去抵着她的额头,柔声问,“怎么也不多睡一会?” 苏沁琬被他这股力度扯得有几分不适,听他这般问,蕴着笑意道,“睡得多了也不好,反倒愈发的没精神,皇上日理万机,难得有空闲,倒不如多睡一会。” 赵弘佑却不回答,只是将她抱得更紧,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她在他的身边,没有离他而去。   ☆、104|103.21 赵弘佑从来不知,被喜欢的女子唤一声‘夫君’会如此的欢喜激动,仿佛只要怀中这娇滴滴的女子唤他夫君,他便能为她做任何事。 苏沁琬被他搂得有些不自在,其实她也分不清到底是抱着她的力度太紧让她不自在,还是她自己那一声‘夫君’让她不自在。 可身旁的那人激动的情绪是那样的明显,她那点不自在仿佛都要被冲散了。 她安静地伏在他的胸膛上,听着里头那一阵‘呯呯呯’的心跳声,渐渐也趋于平静。哪怕他淡薄无情,可能这样待自己,她好像也没有什么可埋怨的。 ‘咕碌碌’的马车辗压前行声经过,在大道上扬起一阵一阵的尘土,漫天飞舞…… 苏沁琬昨夜激动得许久才入睡,今日又是一大早便起来,如今被赵弘佑紧紧搂在怀中,马车内的布置又极为舒适,不过片刻,她便有些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眼皮越来越重。 赵弘佑自是察觉她的异样,低下头在她额上亲了亲,低沉清咧的嗓声中含着明显的温柔,“还有一阵子方能到,你若困了先睡一会,嗯?” “……嗯。”苏沁琬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脑袋在他胸膛上蹭了蹭,寻了个舒适的位置,放心地睡过去了…… 赵弘佑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扯过一旁的薄毯,小心翼翼地盖在她身上,随即微阖着眼眸养神。 直到感觉前行的马车停了下来,他方缓缓睁开了眼睛,紧接着马车外便响起周源的声音,“公子,到了!” 赵弘佑正想应声,感觉怀中女子动了动,喉咙里的话一下又咽了回去,低着头注视着睡得迷糊,正抬着手揉眼睛的苏沁琬,听着她那糯糯的娇语,“……到了么?” 唇边笑意渐深,初睡醒的她尤其的可人疼,活脱脱一只懵懵懂懂、呆呆傻傻的小狐狸。 “嗯,到了,可还困?”大掌轻轻摩挲着她的脸蛋,为那本就红扑扑的脸蛋再添几分绯色。 苏沁琬精神一振,一把从他怀中跳开,动作麻利地整整有些凌乱的头发及衣裳,一脸紧张地望向他问,“可整齐了?” 赵弘佑失笑,探过手去为她正了正发簪,又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整齐了,再无半分不妥!” 苏沁琬一听,顿时便松了口气,随即朝他露出一个娇憨的笑容。 她就是担心,担心自己仪容不整会引得谦王妃不喜,毕竟对方是极有份量的皇室长辈,惹了她不喜,对自己绝无半分好处。 赵弘佑好笑地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皱褶,这才拨开车帘,率先便下了车,落了地,再回转身来,朝着苏沁琬张开手,示意她下来。 苏沁琬犹豫地望了望周源已经命人拿过来放在地上的小木凳,本想说她可以自己下去的,可见赵弘佑一动不动地张着臂,脸上虽是带着浅笑,可却又是异常的坚决,大有非抱她不可的架势,她只得轻咬了咬下唇,缓缓地向他伸出手去,任由他将自己抱了下车。 旁边目睹一切的周源,嘴角抖了抖,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皇上,人前的威严持重呢?果然一遇到愉昭仪,什么事都会有个例外! 苏沁琬下了车,抬头便见皇庄大门打了开来,原来早就有守门的下人飞快地进去回禀。不知怎的她突然有些紧张,皇上看来是常到皇庄来的,可她却不同,她不过一介嫔妃,最多不过是上一回在宫宴上遥遥见过谦王夫妇,可是连话都不曾说过,如今这般突兀地到来,王爷与王妃会不会不喜欢? 正抬步往门内走的赵弘佑,不见她跟上来,随即停了脚步,回头一望,见她呆呆地站着不动,心中好笑,折返回来不着痕迹地捏捏她的手,低声道,“傻了?快进去,皇伯父他们许是在等着呢!” 苏沁琬回过神来,嘴唇阖动几下,终是一言不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进了皇庄大门。这一路上她再无暇去打量四周的风光,低着头迈着小碎步寸步不离地跟着那个挺拔的身影。 赵弘佑趁着拐弯的机会望了她一眼,见她就个小媳妇一般紧跟着自己,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心里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 坐在厅里闲话着等候侄儿过来的谦王夫妇,甫一转身便见作寻常人家男儿打扮的侄儿走了过来,他的身后却是跟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夫妻二人对望一眼,眼中俱是不可置信,只片刻的功夫,二人心神领会地笑了笑。 平生头一回,这个侄儿带着女子到此处来…… 彼此见了礼,谦王妃眼神带笑地打量着始终低着头安安静静地站立一旁的苏沁琬,就是谦王本人,虽是与赵弘佑说着话,可视线也是有意无意地落到苏沁琬身上。 “佑儿,这位是……”半晌之后,谦王微笑着问。 赵弘佑拢嘴清咳了咳,朝苏沁琬招招手,“沁琬,过来向皇伯父皇伯母请安。” 谦王笑容一顿,下意识便朝妻子望去,恰恰对上谦王妃带笑的眼神。 皇伯父皇伯母?他颇有几分玩味地望着正规规矩矩地向自己行礼问安的苏沁琬。 “给王爷王妃请安!”苏沁琬盈盈跪拜,声音清脆悦耳。 “好孩子,过来我瞧瞧。”谦王妃含笑招手,苏沁琬无奈,抿着嘴顺从地朝她走去,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 “长得可真周全,是个好孩子。”见小姑娘白白净净乖乖巧巧,至今不曾孕育过孩儿的谦王妃也不禁添了几分喜爱,更何况,这位还是她的侄儿头一回带过来的女子,在侄儿心中必是极有份量。 苏沁琬羞涩地低着头不敢去看她。 谦王妃见状笑容更浓,起身拉着她道,“随我到外头走走,咱们好好说说话,别让他们碍着。” 苏沁琬征询般朝赵弘佑望去,见他微笑着冲自己点点头,遂轻轻柔柔地应了声,“好……” 谦王妃自是察觉她这番动作,笑嗔了赵弘佑一眼,这才拉着苏沁琬往后头小竹林方向而去。 赵弘佑眼神始终落到苏沁琬的身影上,直到她的身影彻底在视线当中消失,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回过头来却一下对上了一双充满揶揄的眼眸。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佯咳一声,无奈轻唤,“皇伯父……” 谦王朗声大笑,在他肩膀上用力拍了拍,“不妨事,皇伯父理解,想当年皇伯父头一回见你皇伯母时也是如此。” 赵弘佑俊脸爬上一丝可疑的红,却只能尴尬地摸摸鼻尖。 谦王见状笑得更厉害了,难得见这少年老成的侄儿露出与年龄相符合的举止,此时再不取笑更待何时?他笑得直拍桌子,差点连腰都直不起来。 赵弘佑既无奈又尴尬,连忙端过茶盅假装认认真真地品着茶,不去理会身侧那个为老不尊的家伙。 良久,谦王才拭拭眼角笑出来的泪水,接过侄儿递过来的茶呷了一口,眉梢眼角笑意明显地道,“这位便是传闻中宠冠后宫的愉昭仪?” 赵弘佑点了点头,“正是。”话音刚落又有些紧张地望着他,似是怕他不喜。 谦王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心中却是有几分暖意,他这般紧张,何尝不是因为将自己看作重要之人的缘故。 “举止得体,乖巧柔顺,是个好姑娘。”最后一个字落下后,如他所料地见赵弘佑松了口气,他更是觉得好笑。 就冲这姑娘能在侄儿心中占一席之地,他也不会多说什么,高处不胜寒,若是能得心爱之人陪伴在旁,彼此温暖,那是何等快慰之事,他又怎会不喜? “只是,这姑娘出自何府?可能与另两府之人……一国之母肩上担子极重,若是……”将茶盏放下后,他有些许担心地问。 赵弘佑先是一怔,随即沉默不语,好半晌,才低声道,“她不适宜当皇后……” 那样娇娇柔柔的女子,怎敌得过在宫中浸润多年的燕碧如及徐韵兰?那两人的手段,加之背后的势力,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垂涎多年的凤座被突然杀出来的程咬金夺走。 那个位置,是吊着两府,保持后宫平衡的重要砝码,一但小狐狸坐上去,无疑于将所有的危险凝聚于身,他不敢赌! 谦王为之一愣,定定地凝望了他许久,才意味深长地笑笑,并不再多话。 不适宜当皇后?换而言之是他并无意立她为后?看来,这个精明的侄儿也有犯蠢糊涂的时候。他只等着看好戏,看看这难得糊涂的侄儿何时会在情之一事上碰碰壁,受受挫。 都带人家姑娘来见长辈了,还不肯承认她的地位,这样不开窍,将来有得是苦头他吃! 谦王挑挑眉,也不打算去点醒他,少年人太过一帆风顺总是不好的,有些事得他自个儿去体会,体会什么才是重要的才行。 而另一边,谦王妃始终牵着苏沁琬的手不曾放开,带着她在庄里徐行观赏风景,不时地细声对她说着庄里的一些趣事,比如一到瓜果成熟的季节,可以采摘些瓜果晒干,做成各式果脯,还可以酿成果子酒。 苏沁琬本来有些紧张的心情,随着她轻柔慈爱的话语渐渐平缓了下来,整个人也轻松了不少,听到此处不禁好奇地问,“王妃也会酿果子酒?” 谦王妃见她瞪着一双灵动水润的眼眸,歪着脑袋瓜子,满是好奇地望着自己,心中更为欢喜,慈爱地道,“会,沁琬可喜欢饮?前些年酿的还有几罐,你若是喜欢,便带一罐回去尝尝,只一点,偶尔饮一杯便可,可不能贪嘴多吃!” “真的?”苏沁琬一下便瞪大了眼睛,眸光闪亮,脸上漾着灿烂的笑容。 谦王妃被她这太过于灿烂的笑容晃了一下,不过片刻便戳了戳她的额头,嗔笑道,“这值什么,能让你这般高兴,真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苏沁琬摸摸被戳的额,憨憨地冲她直笑。 谦王妃心中一软,若说开始她是看在赵弘佑的面上才尤其优待这姑娘,可如今见她笑容纯净,娇憨可人,也不自觉添了几分真心欢喜。 她无儿无女,是一生的遗憾,眼前这姑娘既娇且柔,渐渐跟她想像中的娇娇女儿重叠一起,不知不觉间,胸腔已是洋溢着浓浓的慈爱,望着苏沁琬的眼神也越来越柔和。   ☆、105|104.103.21 陪着谦王说了会话,因接下来还另有安排,赵弘佑遂起身告辞,谦王自然也猜得到他难得带着人家姑娘出门,定不会只是来瞧瞧自己夫妇二人,是以很干脆地点头放人了。 那厢苏沁琬与谦王妃越说越投契,谦王妃更是带着她游了大半个皇庄,待庄上下人来请时,苏沁琬还有些依依不舍。 告别了谦王夫妇,二人一前一后往大门方向而去,走了片刻,赵弘佑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回转身便见谦王夫妇携手前行的背影,偶尔还可见谦王妃抬手为夫君整整衣襟,两人之间的默契温馨,便是隔得远远的,他仿佛都能感受得到。 目光落到身旁的苏沁琬身上,蓦地展颜一笑,借着宽大袖口的掩饰,他紧紧地抓着那只软绵的小手。 苏沁琬察觉手上的动作,下意识想要抽回手,哪想到对方力度又加深了几分,让她根本抽动不得。 “走吧!”赵弘佑神情不改,若无其事地道。 苏沁琬无奈,只得任由他牵着自己上了马车。 “皇伯母与你说了些什么?”见她脸蛋红扑扑的甚是可人,赵弘佑眼神更显柔和。 “说得可多了,王妃还教我酿果子酒,啊,对了,她还送了我一坛子果子酒呢!”听他如此问,苏沁琬刹时便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将谦王妃教她酿酒的经过一五一十地道来。 赵弘佑含笑凝望着她,也不出声打扰,任由她叽叽咕咕地说过不停。 马车在进入复河镇后,周源寻了处僻静的地方停了车,镇上来往之人甚多,人头攒动,赵弘佑本只是带着她来见识一番,自然不会一直坐到车上。 使个眼色吩咐暗处的手下注意保护两名主子安全,又命人守车,周源还有些放心不下,压低声音冲一名二十来岁的青衣男子道,“翼凡,你带几名身手了得的护在西边,注意不要离主子太远,也不要靠得太近,以免坏了主子兴致。” 青衣男子袁翼凡垂着头掩饰眼中复杂,低声回了一句,“属下明白!” 周源拍拍他的肩膀,这位是他最近提上来的,行事稳重细致,只要稍加锻炼,日后他便又会多一名得力助手。 袁翼凡很快便寻着了机会,隐入人流当中,把握着距离护着并肩前行的赵弘佑及苏沁琬两人,偶尔落到那笔挺的身影上的目光,苦涩又复杂。 这个男子,是名正言顺地拥有静岚的人,如今却对另一名女子爱护有加,可想而知,他待静岚根本无心。他既盼着他能善待静岚,又怕他待静岚太好,好到让她再也记不得自己。 可是,尽管他不愿面对,但也不得不承认,只有得到此人的看顾,静岚在宫中的日子才会更加好过。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嘻闹声,种种声音交织于一起,赵弘佑本是担心身边的女子会不适应,可却见苏沁琬兴致勃勃地四处张望,心中不禁好笑。 怕她被行人冲撞,他紧紧地将她环在身前,一边手仍是牢牢地握着她的,护着她徐行。 “小夫人,可要来个面人?喜欢什么样的老汉也能捏出来。”苏沁琬停在卖面人的摊子前,好奇地打量着那一个个形态各异的面人,捏面人的老汉见有生意,连忙笑着招呼。 “什么样都能捏出来?”苏沁琬随手拿起一个‘嫦娥奔月’仔细打量。 “但凡小夫人形容得出来,老汉都能捏。”老汉自信满满。 苏沁琬来了兴致,抬眸望了望含笑站在身侧的赵弘佑,似是征询他的意见。 “你若喜欢,便让他捏几个。”赵弘佑自然不会扫她的兴,只心中也是觉得好笑,这些小孩子玩意,也就小狐狸还喜欢。 “那……老伯,您给我捏个福娃娃。”苏沁琬想了想,欢欢喜喜地道。 “好咧!”头发花白的老汉熟练地动作起来,不一会的功夫,一个笑容可掬,身着红肚兜地大胖娃娃便在他手下呈现了出来。 苏沁琬又惊又喜,接过来爱不释手地翻看不停,口中更是毫不吝啬地夸奖,“老伯您可真厉害!” “哪里哪里,小夫人过奖了,老汉祝公子与夫人早生贵子,夫妻和美,儿孙满堂!”老汉见势更是一溜地说着喜庆话。 苏沁琬俏脸一红,尤其是看见赵弘佑意味深长,又似是含有些许暧.昧欣喜的笑容时,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过、不过是想、想送给靖……” 赵弘佑笑盈盈地望着她,也不等她说完,转过身去冲那老汉道,“给我捏两只狐狸,一大一小。” 苏沁琬脸蛋红得更厉害了,两只狐狸,一大一小…… “好咧,公子请稍等!” 满意地接过活灵活现的一大一小两只狐狸,又格外地多给了些银两,赵弘佑这才心满意足地牵着身边女子的手离开了。 苏沁琬抿着嘴,一时觉得甚为懊恼,靖王妃月份渐大,上一回在宫中见她时,便觉她的气色不甚好,别的东西靖王府自是不缺,送个福娃娃给她,不过是冲着个好意头,谁知却让人给误会了。 曾经她确是想过为他生一个孩儿,不拘男女,可经历了上一回的打击,她已渐渐歇了这心思。宫中沉浮起伏,她连自身未来的境况都不敢保证,又怎敢确保她的孩儿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 看清了本分,她才醒悟自己当初想问题实在是不够透彻全面,或许,不过是彼时的她被满腔的爱恋迷了心,蒙了眼罢了。 她想得入神,丝毫没有留意身边的人已经停了脚步,她本就不知不觉地落后了赵弘佑几步,如今对方停了下来,她毫无意外地撞上了他的后背,疼得她立即便飙起了泪花。 “怎的走路也不专心,你这脑袋瓜子一天到晚在胡思乱想什么?”赵弘佑也被这突然的力度吓了一跳,连忙回过身来,也不顾周围的人异样眼光,将苏沁琬搂到身前,一面检查她可有撞伤,一面低声斥责。 “谁知道你会突然停下来的……”苏沁琬捂着被撞疼的鼻子控诉。 赵弘佑无奈,本想着拉下她的手看看伤势,却在瞄到站在身前不远的熟悉身影时止了动作,佯咳一声道,“是你啊……” 苏沁琬一怔,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见着一袭蓝衣的年青男子含笑望着他们,待瞧清楚那人容貌后,眼睛顿时便瞪得老大。 凌哥哥? 出现在两人面前的,赫然便是她儿时的玩伴,近来京中炽手可热的天子近臣凌渊! “皇……公子。”凌渊自是也看到了她,掩饰住心中震惊,目不斜视地上前几步,朝赵弘佑拱手行礼。 “在外不必如此。”赵弘佑低声阻止。见凌渊目光往自己身侧扫了一眼,随即又是一声佯咳,“这是……夫人。” 夫人?凌渊一惊,只是很快便垂下了头,朝着苏沁琬亦拱了拱手。 苏沁琬心中激动,但也知道如今并不是聚旧的时候,是以也只能当作不认识一般,微微避过了他的礼。 “如今街上行人甚多,又正值用膳之时,公子与夫人难得出来一趟,不如随渊寻一方清幽之处用些膳食?”凌渊温文有礼地提议。 赵弘佑望了望身边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苏沁琬,再看看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不远处人满为患的客栈,只稍想了想便应允了。 “如此也好!” 凌渊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话,引着二人到了一座幽静的小宅院。 “哦,原来你竟在此处置了座宅子。”见凌渊熟门熟路地带着自己进了门,赵弘佑挑挑眉道。 凌渊笑道,“这是家母的陪嫁宅院,去年渊进京赴考时,曾有一段时间住在此处,公子,夫人,请……” “果是处清幽之所,令堂甚有眼光,确是静心苦读最好不过的住所。”四下打量了一番四周环境,赵弘佑点头赞许。 “能得公子一声夸赞,也是此院的造化了。” 苏沁琬默不作声地跟在二人身后,耳边听着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心中有些感叹。那个沉默寡言的书呆子哥哥,如今说起场面话来已是一套套,再不是当年那般模样。 一时又有点苦涩,不只是他,便是自己,也早不是当年不谙世事,不知愁滋味的总督府大小姐了,又怎敢祈求别人一如当年! 书呆子哥哥如今倒是极好,在官场上确是需要左右逢源,他年纪轻轻的便能得皇上信任,需要应对的人、应对的事自是更加复杂,自然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谨慎对待。 对他这样的转变,她其实也是替他高兴的…… 进了一间布置得简单却又不失典雅的屋子,凌渊挥挥手让下人们退下,待房门合上后,他连忙一撩衣袍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朝坐在上首的赵弘佑行礼,“臣凌渊参见皇上。” 赵弘佑扶起他,“不必多礼,此处不同宫中。况且,我今日不过是带着家中夫人出外游玩的寻常男子。”说到后面,语气多了几丝轻松。 苏沁琬被他这番话说得红了脸,更加不好意思地别开了脸,不去看那双充满戏谑的眼眸。 “凌渊见过娘娘!”凌渊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两人,随即上前朝苏沁琬行礼问安。 苏沁琬连忙起身,目光却不敢落到他身上,只轻声道,“凌……大人不必多礼。” 多年未见,她却是想不到再次相遇会是在这样的场合,他是天子近臣,她是天子嫔妃,再不是当年能手拉手四处玩闹的书呆子哥哥和宝珠妹妹。 甚至,她还不敢告诉身边那个身份尊贵的男子,眼前之人是她的旧识! 凌渊心中也有些唏嘘难过,当年那个会作弄自己,会向自己耍赖的小妹妹,已经无法与眼前这位端庄得体的女子重合。而他,也只能谨守着君臣之礼,除了行礼问安,只怕连一声寻常故友的问候也不敢说。 他唯一感到庆幸的,便是皇上待她甚好,若是之前他还怀疑皇上心中那人是不是宝珠妹妹,如今却敢肯定,皇上借故问那‘兔子’之事,必是因了宝珠之故。 若是得了皇上的真心爱护,他也能稍稍放心。 用膳时,苏沁琬被安排到隔壁屋子,赵弘佑本想说在此屋竖一块屏风隔开便可,但转念一想便又作罢。 “公子放心,渊已命了妥当之人侍候夫人。”见他目光紧紧跟随着苏沁琬的身影,凌渊按下心中异样,低声道。 “嗯,她近来胃口不甚好,吃得清淡些,口味重的那些不必端过去,若是吃得少,着府上人好生劝着,对着主人家,她总是不好拒人好意的。只是,也莫让她只吃素食,荤素搭配才是正理。” “还有,太医嘱咐过,她不宜饭后即饮茶,让她们注意些。若她渴了,劝她多喝碗汤。”赵弘佑拧着眉想了又想,不放心地叮嘱道。 凌渊越听越惊奇,眼前这位主还是被人侍候的命,居然对宝珠的饮食如此了解,可见他确是将她放进了心上。   ☆、106|105.104.103.21 苏沁琬在小丫头的引领下到了隔壁的屋子,屋里已经摆好了一桌膳食,一名穿着打扮颇有几分体面的中年女子见她进来遂行礼。 她浅笑着免了礼,不经意地瞄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突然,她呼吸一顿,猛地转过头来仔细打量那女子,却见那女子面目带笑地回望着自己。 苏沁琬顿时又惊又喜,可见屋内除了她两人外还有其他婢女,是以只能压下心中激动,由着那中年女子扶着她落了座。 中年女子扬扬手,屋内侍候的婢女便无声地退了出去。 “石嬷嬷,你可是凌伯母身边的石嬷嬷?”直到屋里只剩下她及那中年女子两人,苏沁琬才一脸激动欣喜地紧紧抓着那女子的手。 “是奴婢,宝珠小姐记性可真好。”石嬷嬷冲她笑得和蔼。 “嬷嬷怎的来了?凌伯母她可好?凌伯父呢?”苏沁琬激动得连声追问。 “都好都好,就是惦记着宝珠小姐。尤其听说宝珠小姐进了宫,夫人整整一个月睡不好觉,直怪老爷当日不曾派人到京城打探清楚。”石嬷嬷叹息一声。 夫人这话所包含的意思,她也是明白的,她是怪老爷当日没有派得力之人,到孙府打探清楚宝珠小姐过得如何,若是那孙家人真心疼爱宝珠小姐,又怎会将这么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姑娘,送到那不见天日之处去? 苏沁琬喉咙有些哽,好一会才哑声道,“宝珠在宫里一切都好,当日舅舅送宝珠进宫,也是经了宝珠同意的。” 敛敛情绪又欢喜地问,“嬷嬷怎会在此处?凌伯母她老人家可也在京城中?” “夫人并不在京城,只因夫人不放心少爷一人在京里,身边没有贴心妥当之人照顾,故才将奴婢送了来暂且侍候着。” 石嬷嬷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如今少爷在京中为官,多多少少能帮衬着些。来,先用膳,否则菜都要凉了,凉了就不好了。” “……好。”苏沁琬呜咽着应了一声,顺从地坐到了食桌前,任由石嬷嬷细心地为她布菜。 “方才少爷着人来传话,说宝珠小姐近段日子胃口不甚好,吃得少些。如今你一人在宫里头,又无至亲在身边照顾,不管怎样都得好生保重自己。胃口不好,一时吃不下也不要紧,少食多餐便是。”石嬷嬷一边念叨,一边麻利地布菜。 眼前的小姑娘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当年是何等活泼开朗的小丫头,无论是苏家老爷夫人,还是自家的老爷夫人,哪个对她不是疼爱有加?偏老天不长眼,让她小小年纪便经历那么多的苦难。一想到此,石嬷嬷便不由得更为怜惜。 苏沁琬始终带着浅浅笑意,乖乖地将她夹到碗里的菜都吃得干干净净,不知不觉间,意是比往日多用了小半碗。 石嬷嬷是凌夫人身边的得力嬷嬷,凌夫人与她娘亲交好,凌苏两府常有往来,一来二往的,她对凌夫人身边那些侍候的人也渐渐地熟悉了起来,今日先后见到两名故人,让她怎不欢喜? 另一厢的赵弘佑与凌渊,亦将身边侍候的人摒退。 “如今马将军已经顺利接手西北军,燕国公在西北一带的势力算是得到极大的削弱,马夫人与几位公子小姐亦将择日回京,皇上对他们可有安排?”为赵弘佑斟满了一杯酒后,凌渊沉声问。 “马老将军当年曾于母后有恩,如今他的长子接任西北军,朕多多少少是放心得过的。至于马家的几位公子……朕还得瞧瞧他们本领如何,看是否是可造之材。”赵弘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这番话可谓正是在凌渊意料当中,当年老镇国公祖孙三代阵亡,文纯皇后后来能在军中闯出一片天地,全靠了马老将军一力支持,当今皇上侍母至孝,对马家更是向有优待,否则又怎可能将西北交由马将军。 只是,皇上信任是一回事,镇守西北非同小可,历代戍边大将的亲人,是要留在京城中,留在天子眼皮底下的,简单来说就是留下充当人质。 “燕敬云一死,整个国公府内再无人能劝得住燕尚江,如今燕尚江将次子之死全算到了徐良庆头上,正四处找徐良庆的麻烦,只怕再过不了多久,朝中又会生变。”凌渊再次为赵弘佑斟上酒。 “不妨事,不怕他们闹,就只怕他们不闹。况且,也到了差不多该清算的时候,再拖下去,无论于朝廷,还是于百姓都无半分好处!”赵弘佑语调平平,仿佛谈论的不过些寻常之事。 凌渊点点头表示赞同,也不再多说。 君臣二人同饮同食,赵弘佑因心中记挂着隔壁的苏沁琬,更清楚那娇里娇气的小狐狸受不住旁人身上有浓烈的酒味,是以也只是小酌了两杯便不再碰了。 凌渊见状也不多劝,虽然并不清楚他仅是小酌是因了何事,可他也记得宝珠妹妹自小的时候便不喜过于浓烈的味道,当年苏伯父在外饮了酒归来欲抱她,小丫头都满脸嫌弃地捏着小鼻子伸出小胖手可劲地推开他。 用过了膳,又与石嬷嬷说了会话,苏沁琬才依依不舍地告别了石嬷嬷与赵弘佑汇合。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朝凌渊眨了眨眼睛,一如当年两人一起干了淘气事时。 凌渊心中欢喜,唇边笑意盎然,因怕人发现,遂低下头去掩饰。 赵弘佑不经意侧头,捕捉到苏沁琬脸上来不及掩去的笑意,那笑容虽极是清浅,可却又是说不出的明妍,仿佛是从内心深处绽放出来的,衬得她愈发光彩夺目。 只是,那笑容一闪而逝,快得他甚至来不及细品。 他一时有些怔愣,待要细看,可苏沁琬脸上端着的浅笑却是与平日无甚区别,仿佛方才那一幕只是他的错觉。 错觉吗?他不自觉地轻蹙浓眉,那仿若昙花一现的惑人笑容,往日竟是从不曾在小狐狸脸上见过。 转过头来望了望恭敬有礼地跟在身后的凌渊,不见有异,他只能将心中突然生出的几分遗憾及不安之感压回心底,再次借助宽大袖口的遮掩牵上了苏沁琬的手。 苏沁琬这一回倒没有挣扎,乖乖地任由他牵着自己,许是得见故人让她心中欢喜,行走间话语也不知不觉地多了起来,便是对街上众物,仿 佛也是兴趣浓厚,兴起时还主动拉着赵弘佑上前摸摸看看问问。 赵弘佑虽喜她如此活泼,可心中那异样感却不知不觉间更强烈了,有了这样的异感,再看苏沁琬的一言一行便总觉有些不对劲。 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忍受有别的人或事,比自己更能让身边这娇娇俏俏的姑娘展颜,他恨不得她的一颦一笑皆为他绽放。 这浓烈的占有欲汹涌而来,让他也有些始料未及,可转念一想又不觉有半分不妥。 她是他的小狐狸,她的笑容、她的眼泪,甚至她的一根头发丝都是他的。她的这辈子是他的,无论是她的人,还是她的心! 对,心……他很确定自己是喜欢小狐狸的,可小狐狸对他呢? 赵弘佑不由自主便停了脚步,谦王夫妇默契恩爱的一幕幕又在他脑中闪现,只有情深到一定程度才能有那样的浓得化不开的默契吧? 他与小狐狸,若也能到那境界…… 仅是这一想像,他便觉有一股浓浓的满足感与幸福感在体内流淌,不自觉投到苏沁琬身上的眼神更是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陪着苏沁琬闲逛了一阵子,为她买了一堆不等用的小玩意,随手扔给了身后的禁卫抱着,直到见苏沁琬脸上浮现了几许疲倦,他才低头朝她柔声道,“若累了便先回去,改日有机会再与你出来,可好?” 苏沁琬难得出宫来透透气,哪怕已经觉得疲累,可一想到这是难得的一次机会,将来说不定再不能了,是以便强撑着身子,就是怕他提议离开。 如今听他说日后有机会还会与自己出来,眼睛顿时一亮,对赵弘佑的许诺,她还是相信的,至少到目前为止,他答应过自己的事,还不曾失信过。 赵弘佑见她眸光闪亮甚是喜人,心中更是爱怜万千,就看她方才买的那些小玩意,便可知这小狐狸平日在宫里被憋得狠了,这才一到外头无论见到什么都兴致勃勃。 “下一回,咱们换个地方可好?方才听卖胭脂的婶子说,荷花镇上有个千里湖,每到阳光灿烂时,湖上便会发出阵阵五彩金光,若有机会,咱们一起去瞧瞧可好?”苏沁琬抓着他的袖口,软声恳求道。 咱们……赵弘佑心中一动,被这简简单单两个字说得莫名欢喜,又听她娇声软语轻声恳求,软软糯糯的嗓音简直让他完全无法招架,糊里糊涂地便点头道,“好……” 话音刚落他便醒悟过来,自己出来一次尚且不易,更不必说还要带着人,可见苏沁琬笑得眉眼弯弯,乖乖巧巧地靠在身侧,他整个人一松,罢了罢了,堂堂一国之君,难道连喜欢的女子一个小小请求也做不到? *** “娘娘,您要的东西。”景和宫中,映春恭敬地将手上密函呈给燕贵妃。 燕贵妃接过细细翻阅,映春站于一旁不敢出声打扰,心中却是有些疑惑。 娘娘着人查愉昭仪,难道是要对她出手了?可如今的心腹大患不应该是徐淑妃么? “……竟是毫无破绽?”燕贵妃将密函翻阅完毕后,蛾眉紧皱,自言自语地道。 映春忍了又忍,终是按纳不住问出了心中疑问。 燕贵妃听罢有几分恍神,只片刻后便道,“本宫也不明白,只是,本宫有一种直觉,这苏沁琬已经偏离了本宫初时对她的定位,可若要问偏到了何处去,本宫却又说不清楚,这只是一种隐隐的感觉。” “你莫要忘了,夏馨雅如今的下场,降位禁足,实质算是将她打入了冷宫,而这一切,本宫虽未曾细查缘由,可却肯定与那苏沁琬脱不了干系。还有那余太妃,无缘无故的怎会自裁?她这些年在宫中生的事还少么?可不照样活得好好的,怎的这回就莫名奇妙地死了?” 燕贵妃脸上一片凝重,这些疑问压在心中多时,她却不敢着人打探,明知当中有皇上的身影,还不知死活地凑过去,她又不是嫌日子过得太舒适。 所以,哪怕她再好奇,也得将这些压在心底,假装什么也不知道,适时装聋作哑,才是后宫生存之道。 可是对苏沁琬,她却有了警觉,哪怕这警觉一时半刻寻不到缘由,但她潜意识里却知道不能再放任对方在宫中作大。 趁着她羽翼未丰,正是将她一举打压下来的最好时机!   ☆、107|106.105.104.103.21 苏沁琬是真的累了,上了马车没一会的功夫,便觉眼皮越来越沉,脑袋一点一点的。赵弘佑见状连忙搂她到怀中,在她脸蛋上亲了亲,柔声道,“先歇一会,待到了我再喊你。” 苏沁琬也不与他客气,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一脑袋砸进他的怀中,很快便睡了过去。 望着怀中沉睡的娇颜,赵弘佑微微一笑,出来的时候这小狐狸也是窝在自己怀中睡得天昏地暗,回来亦然。若论起来,他的怀抱,也算是这小狐狸专属的歇息之所了,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回她是在自己怀中睡了过去的。 手掌轻轻地抚着怀中女子的背,浅浅的馨香萦绕鼻端,不知怎的又想起在凌渊那处时,他偶尔捕捉到的那一抹动人心魄的笑容。 手上动作不知不觉便缓了下来,原以为这小狐狸往日的笑容已是够灿烂明妍的了,哪想到原来她还能笑得更让他心动。他努力回想平日苏沁琬在他面前的一颦一笑,或嗔或娇,或恼或羞,俱是动人,但与今日那一抹笑相比,总觉得少了一些什么。 少了什么…… *** 陈贵人手执团扇,百般无聊地在园里的青石小道上徐行,偶尔遇上了其他宫里的嫔妃,便停下来说笑一阵子,这才各自散去。 皇上宠爱愉昭仪,早些日子偶或还会到景和宫和储禧宫坐坐,又或是宣崔芳仪或方容华伴驾,可近来却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独宠愉昭仪的局面。 而她们这些至今未曾沐圣恩的女子,连争风吃醋的动力都没有了,大家都是一样的无宠,再怎么争也比不过怡祥宫那位,甚至连崔方二人也比不上,何苦来哉? 也因为此,后宫表面看来是难得的一团和气。 突然,一个有几分熟悉,又有几分陌生的高大挺拔身影从不远处的郁郁葱葱的树旁经过,她定睛细看,认出那时当今的皇上,心中正感疑惑为何皇上会作寻常百姓那般的打扮,又见他似是微微侧头与身边一个纤瘦的身影说着话,因隔得远,那人又被皇上挡了大半个身子,她一时也认不出来是何许人,只知道应是名女子。跟在两人身后的,还有几名年轻男子,瞧着一脸的严肃,倒像是宫里的禁卫。 她不禁为之一怔,待要细看,那几个身影却已不见了踪迹。 她皱着眉头努力回想方才所见那一幕,片刻之后灵光一闪,随即提着裙摆,迳自往了景和宫燕贵妃处。 “你是说皇上今日带着愉昭仪出宫去了?”燕贵妃蛾眉轻颦,脸上神色莫名,呷了一口茶后,将茶盏放到了桌上,这才拭拭嘴角问身前的陈贵人。 陈贵人一脸的肯定,“嫔妾亲眼所见,皇上那身寻常百姓的打扮,必是从宫外回来。” “你确定是亲眼见到皇上与愉昭仪一同回宫的?”燕贵妃淡淡地睨了她一眼。 陈贵人有些许迟疑,皇上的身影她倒是看得一清二楚,可他旁边的那个纤瘦的……她倒是没有看清对方容貌,只是凭直觉便认定是苏沁琬,当然,这其中也有向燕贵妃告苏沁琬一状之意。 “……嫔妾,嫔妾倒没有看清楚皇上身旁那人容貌,可是娘娘您想想,宫里这么多人,除了愉昭仪,又有何人能得皇上那般爱护?”见燕贵妃面露不悦,陈贵人急了,也不及细想便冲口而出。 话音刚落她又后悔不已,这话岂不是明确指贵妃娘娘在皇上跟前还不如那愉昭仪? 她心中愈发的不安,不禁偷偷打量起燕贵妃的神色,见她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似是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模样,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皇上今日在龙乾宫中处理政事,愉昭仪身子不适闭门静养,方才你那番话,本宫不希望有第二个知晓,你可知道?”片刻之后,燕贵妃扶了扶发髻上的银簪,嗓音不疾不徐,却饱含警告。 陈贵人心中一凛,暗暗后悔自己多管闲事,不但没有给苏沁琬上到眼药,反倒给自己惹了一身腥,今日她既能看见皇上的身影,难保没有其他人看到,万一她们四处乱说,那贵妃娘娘岂不是要怪她头上来? 虽然心中又悔又恼,可表面仍是诚惶诚恐地应道,“嫔妾绝不敢外传,娘娘明鉴!” 燕贵妃端过茶盏轻轻吹了吹,细细地抿了一口后,便让她退下了。 直到陈贵人离开后,她才若有似无地叹息一声,果然,她那股直觉是正确的,这个愉昭仪的威胁只怕是比当年的夏馨雅更甚。 而另一边,回到宫中后,赵弘佑并没有着人将苏沁琬送回怡祥宫,反而带着她直接去了龙乾宫中,苏沁琬嘴唇几度张阖,可终也没有表示异议,任由他牵着自己往龙乾宫去。 守候在宫门的郭富贵见二人归来,遂上前见礼。 赵弘佑也不理会他,迳自牵着苏沁琬从他身前经过,直接进了他平日歇息的暖阁里头。 “来,先把身上这套衣裳换掉。”命人将早已准备妥当的宫装捧了过来,再轻轻捏了捏苏沁琬柔若无骨的小手,他才柔声道。 苏沁琬意外他思虑如此周全,连忙朝他福了福,“谢皇上!” 赵弘佑一愣,浓眉不由自主便皱了起来,仿佛有些不习惯她这般毕恭毕敬的模样。半晌之后,他叹息一声,不得不接受现实,如今两人已回到了宫中,再不是在外头可以手牵手四处闲逛的‘公子’与‘夫人’。 苏沁琬自是不清楚他内心的惆怅,由着龙乾宫的大宫女引着她到了屏风后,侍候她换上桃粉色的宫装,再为她重新梳妆打扮妥当。 环佩撞击发出的细细响声从他身后传来,赵弘佑循声回望,便见已经换上妃嫔装扮的苏沁琬袅袅而来。 正要朝她伸出手去,郭富贵那独特的嗓音突然响起,“皇上,靖王求见!” 不待赵弘佑有所反应,苏沁琬极知趣地行礼请辞,“臣妾先行告退!” 赵弘佑浓眉拧得更紧,正想吩咐郭富贵请他回去,转念一想,那话在唇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既如此,你暂且回宫,晚上朕再到怡祥宫瞧你。” 苏沁琬低着头应了一声方离开了。 到了殿中,见赵弘瑾站得笔直地等候着,赵弘佑只瞄了他一眼便在宝座坐了下来,沉声问,“你有何事要见朕?” 自上回二人不欢而散后,兄弟二人还是头一回私下相处。而余太妃的下葬之处,赵弘佑终也是应了赵弘瑾的请求,允他私下将余太妃梓棺迁离妃陵。 赵弘瑾默不作声地先向他行了礼,对这位异母兄长,他的感觉很是复杂,有怨有恨,也有羡慕及愧疚。 “臣弟此番前来,是恳请皇上容许臣弟将母妃生前常用之物带走,皇上放心,臣弟只取母妃当年从余家陪进来之物。” 至于其他物件,他相信母妃也已经不稀罕了。 赵弘佑怔愣,很快便回转过来,皱着眉稍想了想便应允了,那些本就是余少芙的陪嫁体已,交到她唯一儿子的手上是最好不过了。 “还有一事,也请皇上准许。母妃生前臣弟不能侍奉她老人家,如今她仙去,更让臣弟痛不欲生。子欲养而亲不在的遗憾及悔痛,日夜纠缠于臣弟心中。臣弟欲守孝三年,以报母妃养育之恩。而迎纳徐府小姐一事,请皇上准臣弟延缓三年,当然,若徐丞相不愿耽搁女儿,臣弟亦不介意此门亲事就此作罢!”赵弘瑾声音沉缓,不卑不亢地道。 赵弘佑脸色难看,守孝三年倒也罢了,余少芙虽是他生母,但却并非嫡母,守孝三年于礼不合,但这些也不会有人与他较真,而他自己,自然也不会在意。 可是延缓亲事…… 他开始怀疑,赵弘瑾明目张胆地向自己提出守孝三年,根本就是为了推搪与徐府小姐的亲事! “此事不妥,你要守几年随你,朕无意干涉,可徐府小姐必定要在明年七月进门,若按早前定下的日子,她本该下个月进府的,如今推至明年,也是考虑到了你身处孝期一事。”赵弘佑毫不犹豫地拒绝。 君无戏言,他既下了旨,便是天塌下来,也得先把徐家那姑娘抬到靖王府再说! 赵弘瑾胸口一滞,对他这番话也是在意料当中,这个皇兄向来自持身份,对不有碍于他帝王威严之事并不会多作计较,可一旦涉及帝王颜面,那便绝无转圜之余地! 见他神色灰暗,赵弘佑抿了抿嘴,好一会才道,“不过一个侧妃,便是纳她进门又当如何?哪怕她是出身丞相府,可终究也不过皇家的一个妾,又能碍着你与王妃何处了?” 一语既了,他便是一怔,也是想不到自己会说出这番含着劝慰之语。 “你又怎会懂得,若是两情相悦,那断断是容不得第三人,哪怕她仅是顶着名份。”赵弘瑾低低地道。 赵弘佑一愣,不及细想又皱眉问,“莫非是靖王妃不满你纳侧妃?” “不满?”赵弘佑自嘲般一笑,随后落到赵弘佑身上的目光,似怜似同情,看得赵弘佑不由自主便生出几分恼意来,正想着斥责他一番,却听他道。 “皇兄坐拥六宫,哪会明白三千弱水只取一瓢的幸福与欢喜。若是有朝一日她对臣弟纳妾再不含半分不满,臣弟才该心伤头疼。都道妒乃妇人之大忌,可若一个女子待你无心无情,哪怕你拥尽天下绝色,她也不会有半分不豫!阿柔心中再不乐意,可也不会表现出来,是臣弟离不得她,不舍得她有半分委屈。”见赵弘佑愣在当场,他突然有些泄气。 “罢了罢了,是臣弟糊涂了,竟与皇兄说这些莫名奇妙之话,皇兄若无他事,臣弟便且告退了!” 赵弘佑脑中一片空白,也不知赵弘瑾是何时离开的。 ‘若一个女子待你无心,哪怕你拥尽天下绝色,她也不会有半分不豫’赵弘瑾临去前那番话不断地在他耳边回响,重重地冲击着他的心房。 他是当今天子,三宫六院是再理所当然不过了,便是寻常男子,三妻四妾亦属平常,哪怕待妻情深如谦王,也是曾有过侧妃的。 可如今,赵弘瑾这番话却为他开辟了夫妻相处的另一种情形。身为夫君的,只因不舍得妻子有半分委屈,所以不愿别的女子顶着名份到府中来。 他突然生出几分迷茫,赵弘瑾无疑是喜欢他的妻子的,而他自己,也是很确定是喜欢小狐狸的。可是,身为大齐亲王的赵弘瑾,却想方设法希望能许妻子一份独一无二;而他呢?除了那些表面宠爱之外,还能给小狐狸什么? 靖王妃会因夫君纳妾而心生不喜,可他与小狐狸之间,却是隔着许多女子,便是他在拥有小狐狸之后,也仍到过别的女子宫中去,可小狐狸…… 难道她待自己是无心无情的,所以才不会在意这些?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他便觉得有成千上万根针往他心上扎,一下又一下,密密实实的痛,痛得他脸色愈发的苍白。 他根本不敢去想像,假若他喜欢的女子心中无他,他会怎样……   ☆、108|26 当晚,赵弘佑本想着按原定计划到怡祥宫去陪苏沁琬用膳,可刚走出了龙乾殿大门,不知怎的又想起白日里赵弘瑾那番话,脚步一顿,片刻之后,便又折返殿中。 跟在他身后的郭富贵满脸疑惑地望了望他的背影,可却什么也不敢说,连忙又跟了上去。 赵弘佑回到了殿中,重又在宝座上坐下,将殿中众人摒退后,随手拿过手边一卷书册翻开铺在案上,微微低着头作认真阅读状,眼神却时不时往门口处望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渐渐开始有些忐忑,当郭富贵那有些发福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时,赵弘佑眼神顿时一亮,随即又低着头压下心中激动认真翻着终于再次被翻动的书页。 “……皇上,时候不早,该传膳了。”郭富贵斟酌着轻声提醒道。 赵弘佑呼吸一滞,一股说不出的失望卷席而来,陡然将手边的书册推开,重重地道,“如今这时辰传什么膳!” 郭富贵被他这突然的语气唬了一跳,连忙将腰弯得更低,更为恭敬谨慎地道,“是,奴才这便让御膳房再等等。” 言毕就要躬身离开,却又听到赵弘佑仿若不经意地问,“怡祥宫可有人过来?” 郭富贵不明所以,也不及多想,老实地回答,“回皇上,怡祥宫并无人前来。”偷偷地望了望赵弘佑立即便沉下来的脸色,又斟酌了片刻,这才试探着道,“不如,奴才让人去怡祥宫瞧瞧?” “去什么去,不许去!”赵弘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吓得他一个哆嗦,却是再不敢多话。 天边的晚霞终也只能依依不舍地与万物告别,被霞光浸染过的宫殿各处,很快便陆陆续续点起了灯。 龙乾殿内已是灯火通明,赵弘佑面无表情地端坐着,心中却像被东西捅了一个大窟窿,空落落得难受,甚至感觉有丝丝的凉气从那洞口吹进体内,卷向身体每一处角落。 他明明白日已经和小狐狸说过晚上会到怡祥宫去陪她,可如今天色已暗,他不曾出现,也不曾让人去告知她今晚会不会过去,可她为何却不会主动派人来问一句? 如今细想起,宫中其他嫔妃,无论品级高低,有宠无宠,总会隔三差五地送些滋补汤水或特色吃食往龙乾宫来,唯有怡祥宫,却是少之又少。 他努力在记忆里搜刮一通,发现竟是连三回都不曾有过。 只是头一回这般简单地试探便得到这样的结果,若是日后……丝丝缕缕的失望与难受像张开的大网,紧紧缠绕着他,躲不开,挣不脱…… 清高如当年的夏馨雅,都会放下身段主动向他靠近;精明如现今的燕碧如,纵是宠爱渐微,也时常过问他的衣食住行。可他在意的那个人,对此却丝毫不上心。 有些酸,有点痛,更多的却是失望与恐慌…… 郭富贵守在门外背着手不停地来回踱步,他已经进去催了三回,可皇上却依然没有传膳的迹象,天色已暗,早就已经过了用膳的时辰,皇上依旧不声不响地坐着,他也渐渐没了主意。 怡祥宫中,苏沁琬用过了晚膳,又到园子里走了一阵子消消食,仍是不见御辇前来,也不见有龙乾宫中人来禀,心中猜测着皇上许是另有要事抽不开身来,也不在意,心安理得地沐浴更衣准备就寝。 今日到外头走了大半日,虽来回的路上小憩了一会,可她仍是觉得累得慌,干脆早早便命人侍候梳洗,比往常早了一个时辰上床就寝。 身体虽然已经很疲累了,可不知为何偏是无法入睡,辗转反侧间,她一会想到凌渊,想到那些年他一个半大孩子陪着自己四处淘气,为自已背了无数次黑锅的点点滴滴;一会想到谦王妃,相由心生,年届中年的女子瞧起来比二十来岁的小媳妇也不差多少;一会又想到她的娘亲,曾经她怨她那般决绝地舍弃自己,如今她好像有些明白,明白当时她的绝望心死…… 她数度辗转,渐渐地困意袭来,眼皮连连抖动,终是抵不过来势汹汹的困倦,缓缓地就要完全阖上。 突然,眼前的光亮被陡然冒出的黑影挡住了,她一个激零便醒了过来,掀开纱帐一望,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燃烧得正旺的蜡烛,面朝自己站于床前。 她一时之间也看不清对方容貌,惊得心跳几乎要停止,勉强压下心中恐惧仔细一瞧,认出那人竟是皇上,心中顿时一松,可仍有几分惊魂未定,带着浓浓的哭腔指责道,“三更半夜的你不睡觉,跑来这里吓人,哪有这样的!” 赵弘佑本是阴沉着脸,心里更是难受得很,如今见她没大没小地怪责自己,那些难过竟不知不觉地消散了几分,脸色也多了些许缓和。 他定定地望着拍着胸口压惊的苏沁琬,良久之后哑声问,“你为何不来?朕明明与你说过晚上会到怡祥宫来瞧你,可过了时辰仍不来,你为何不问?为何不来?”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不由自主便加重了些,指责失望之意极其明显。 他其实想问她,是不是从不曾把他放在心上,从不在意他来或不来,可与生俱来的骄傲,以及对苏沁琬心思的无法把握让他问不出这样的话。 他是喜欢她,可若她对自己无意,他是绝不可能将自己的心思坦白于她的面前! 苏沁琬一愣,想不到他夜深人静之时过来,竟是为了问她这样一番话。 她一时语塞,论理,是他先许诺要来的,如今失信未至,难道不应该是她来质问的么?却怎么角色对调,反由他来怪自己不去? “你为何不来,为何、为何不来?”赵弘佑却不理会她,固执地一定要得到答案,至于得到答案后会怎样,他却没有多想。 他只知道,他今晚怀着满怀期盼空等了一晚,等她或亲自或派人来问一声‘今晚可会来看我’。 可是,从日落时分一直等到如今夜色迷离,他都未能等到那一幕出现。 他记得皇伯父只要稍稍迟归,皇伯母都会遣人来问一声,曾经他觉得皇伯父实在是夫纲不振,被女子管束太多,男儿心怀事业,在外辛苦打拼,又怎能婆婆妈妈束手束脚。 可如今,他方醒悟,那是他们夫妻情深的表现。皇伯母时时心系夫君,自然放心不下,那不是管束,而是图个彼此的心安。 这一晚,他在龙乾殿内坐了几个时辰,心中愈是失望,脑子便愈是清醒,清醒地回想苏沁琬往日待他的点点滴滴。 那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在他脑中闪现,让他猛然发现,在他与她的相处中,她总是处于被动,被动地接受他给予的一切,他不来寻她,她也极少会去找他,哪怕他曾经明白允过,许她往龙乾宫寻自己。 苏沁琬不明白他为何执着于此,嘴巴几度张合,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为什么不去?自然是因为从来便没有这样的念头。他若想来,哪怕她不闻不问也会来;他若不愿来,她便是亲自去请,他也未必会来。 主动权从来就不在她手上,她为何要多此一举? 可是,这番话她也只敢在心里念叨几句,对方身上散发的那股阴沉怨恼的气息那样明显,她便是想不明白原因,潜意识里也知道这样的话不能说,至少在他心情不畅的当下不能说。 肚子里打了几番腹稿,她才将音调放缓,轻柔地道,“国事繁忙,皇上日理万机,今日又累了一整日,正是疲惫之时,臣妾愚钝不能为君分忧,可也不能任性妄为,肆意扰了皇上……” 不着痕迹地偷偷打量了一番赵弘佑的脸色,见他仍是沉着脸,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臣妾想着,皇上忙完了事必是更加困倦了,想着也该早早歇下了才是。便是臣妾,今晚都比往常早了一个时辰睡下……” 赵弘佑嘲讽一笑,本想着再质问她几句,可却察觉她脸上确满是倦意,柔和的烛光映衬下,愈发显得她娇弱无比。心,极为不争气地软了下来,暗暗咬了咬唇瓣,一步上前紧紧抓着她纤细的手臂,恨恨地道,“你就是朕的魔障!!” 言毕,用力将她搂进怀中,低下头去狠狠地撷着那嫣红柔软的唇瓣,似是要发泄满心的不满与委屈…… 苏沁琬被他堵得几乎要透不过气来,可也清楚今晚这一出算是就这样扯过去了,虽不知这莫名奇妙的一出是怎样惹来的,但能将他安抚下来便可。 *** 心中存了疑,打这以后,赵弘佑便愈发留意起苏沁琬的一举一动。只是,他越是留意,心里的失望与难受便越是浓厚,皆因他发现,苏沁琬果如他所想的那般,极为被动。 哪怕他刻意让人传出他近来甚喜南方口味的糕点,各宫嫔妃均施展混身解数,千方百计将精心准备好的糕点送到龙乾宫中,可却等不来他心中那人。 不错,怡祥宫也是送了精美的糕点过来,可那却不是苏沁琬亲手所做,也不是她命人精心准备,而是柳霜等人主动提议后,她顺势应允。 哪怕他突然接连数日翻了方容华的牌子,她也悠然自得该做什么便做什么,丝毫不放在心上。 心越来越冷,越来越空落,靖王妃身怀六甲,连让夫君纳一名十之八.九会有名无份的侧妃都不愿意,可他连续数日‘宠幸’别的女子,他心上的那人却无知无觉。 他突然变得不知所措起来,这样的情形在他二十余载的人生里是从不曾遇到过的,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才能让心中的难过少一些,让那愈发空洞的心房充实一些。 “皇上,怡祥宫的淳芊姑娘奉了昭仪娘娘之命,特来求见皇上。”正茫然间,郭富贵尖细的声音殿内响起,一下便让他回过神来。 他无奈苦笑,怕是柳霜等人又劝她了。 “让她进来吧!” 郭富贵不敢耽搁,连忙应声退下去请淳芊。不一会的功夫,提着食盒的淳芊便走了进来。 她先是行了礼,待赵弘佑免了她的礼后,这才脆声道,“娘娘听闻皇上近日国事繁忙,心中忧虑,故亲自下厨做了些糕点,特命奴婢带来献给皇上。” 赵弘佑一怔,简直不敢相信所听到的。 小狐狸亲自下厨?他只记得去年他的生辰,小狐狸为他亲自下过厨,后来便一直再不曾有过。如今他刻意让人传出的那些话,其实等的便是她的‘亲手’。 在他已经开始绝望之后,却等来了这一缕曙光…… 脸上的阴沉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欢喜莫名的笑意,郭富贵察言观色,连忙上前接过淳芊手上的青瓷碟,亲自呈到了赵弘佑的面前。 嘴角越来越翘,赵弘佑努力压下那满怀的欢喜,佯咳一声问,“你家娘娘可好?” “回皇上,娘娘一切都好,就是如今天气渐热,娘娘有些嗜睡。”淳芊连忙福身回道。 赵弘佑点点头,难得好心情地笑道,“她自来便是如此,天气冷了嗜睡,天气热了也嗜睡,你们要用心侍候,莫要让她总呆在屋里,得时常劝着她。” “奴婢遵旨。” 淳芊离开后,赵弘佑眼中暖意融融地望着那碟仍冒着热气的糕点,片刻之后取过一块送到嘴边,轻轻一咬,笑意更浓,是小狐狸的手艺,只有她才会做得出这样的味道。 她的心中,必是也有自己的! 连日来的灰暗彻底一扫而空,唇边的笑意是掩也掩不住,不知怎的突然迫切希望能见到小狐狸,仿佛有一辈子之久,他不曾抱抱她,亲亲她了。 再也无法忍耐,命人收好那碟糕点后,他一撩袍角,大步流星地往怡祥宫而去…… *** 怡祥宫的宫人见有一段日子未来的皇上突然驾到,心中自是惊喜莫名,正要着人连忙前去通报,却被赵弘佑阻止住,众人对望一眼便静悄悄地退下了。 怡祥宫正殿越来越近,进了殿门,往右走几步便是苏沁琬的寝间,他正要伸手去拨门帘,却听里头传来一阵说话声,细听之下认出是苏沁琬及淳芊的声音。 “娘娘对皇上也该再上些心才行,总不能落于人后。”是淳芊的劝慰声。 “你放心,皇上可是我后半辈子唯一的依靠,荣辱所依,我又哪敢不上心?我还想风风光光在宫里终老,了此一生呢!” ‘轰’的一下响雷在他脑中炸响,脸色更是一下便变得惨白,心中那满满的欢喜一下便被愤怒所代替。 原来,她并不是心中有他,而是因为自己掌握着她后半辈子的荣辱,决定着她能否风风光光了此一生!   ☆、109|108.26 一时间,数不清的失望、道不尽的愤怒排山倒海般向他袭来,双手紧紧握成拳,死死控制着自己不要冲进去。 连连深呼吸几下,勉强将翻滚的情绪压下去,直到感觉脸上再无异样,这才伸手掀开门帘,大步迈了进去。 屋内的苏沁琬歪在湘妃榻上,淳芊则是站在榻边,正为她按捏着肩膀。 “嗯,再用力些,你这力度比半菱可差远了。”苏沁琬舒服得直哼哼,可嘴里说出的话却是充满着嫌弃。 淳芊的脸一下便垮了下来,双唇抿了又抿,终是结结巴巴地道,“待、待奴、奴婢练得多了,自、自然也就练出来了,虽、虽比不得半菱有力气,可、可奴婢会瞧着穴位啊!” 苏沁琬唇边浮现一丝狡黠的笑容,闲来无事打压戏弄一番这实心眼的丫头倒也有趣。 正想着再逗逗她,一阵掀门帘的响动声夹杂着脚步声从外间传了进来,她侧头一望,便见赵弘佑大步流星地朝自己走来。 她连忙起身行礼,“臣妾恭请皇上圣安!” 赵弘佑右手手掌动了动,微微朝前伸出,只一会的功夫便又硬生生地止住了,转而在袖中握成拳再松开,然后重又握上,如今反复,似是压制着自己不去扶她。 苏沁琬在他听不出喜怒的叫起声中直了身子,随即亲手接过淳芊手中的茶壶,倒了杯热茶呈到他身侧的方桌上,微微笑着道,“皇上可尝了臣妾亲手做的糕点,味道可还行?臣妾记得皇上不太喜欢过甜的,所以做的时候特意少放了些糖。” 赵弘佑深深地凝视着她,见她脸上漾着柔和秀美的笑容,举止细心体贴,嗓音清脆动听,这一切明明都是他喜欢的,可如今瞧来却是可恶得很。 这样娇,这样媚,可又这样的让他满心难受。 苏沁琬见他直直地望着自己,不禁有些不自在,扬着笑容问,“可是臣妾脸上有何不妥?皇上这般望着臣妾。” 赵弘佑垂眸,良久之后勾起一丝笑容道,“小狐狸愈发的标致,又是心灵手巧,连吃食都做的极好,朕一时有些难以置信,这才仔细瞧了瞧。” 苏沁琬抿嘴一笑,欢欢喜喜地道,“皇上喜欢就好。” 赵弘佑脸上笑容不改,可却是笑不及眼底,探出手去拉着她在身侧坐下,听着她一如往日那般叽叽咕咕地说着些闲话,心中却更感悲凉。 他连忙端过一旁放着的茶盏,借着饮茶的时候微微低下头掩饰眼中苦涩,以及嘲讽。 *** 如银盘般的明月悬挂夜空,清澈见底的怡祥宫翠月湖在夜风的轻拂下,泛起粼粼波光,远远望去,像是天上明月洒下的一层银星,岸边轻垂着的杨柳在月光中随风摇曳,发出一阵‘沙沙’的清响。 月色迷离惹人醉,不及人间*情…… 怡祥宫正殿的寝房内,苏沁琬如丝的长发洒了满枕,脸颊上那醉人的红晕如三月怒放的桃花,又似留恋日色的晚霞,一双美目上泛着点点水汽,沾湿了如蝶翼般浓长的眼睫。她紧紧攀附着身上的壮实躯体,任由他带领着自己起伏沉浮。 赵弘佑俊朗如玉的脸庞亦泛起了红潮,一层层的薄汗布遍身上,目光仅仅锁着身下的女子,那媚意天成的妩媚,诱惑至极,美得让他几乎忘了呼吸。 眼神愈发的暗沉幽深,他伏下身子,对准那红润亮泽的丹唇狠狠地亲下去,直堵得苏沁琬呼吸不继,在他身上扭动挣扎不止,以图夺回呼吸。 他突然松开了她,未等她透过气来,那一阵狂猛的浪潮汹涌袭来,让她脑中一片空白,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 不等她平息下来,赵弘佑伸出手去极尽温柔缠绵的拨开她的长发,看着她被春.色晕染的双颊,水气迷离的眼眸,浑身散发着迷朦诱人的风情,眼神复杂难辩,片刻之后又再回复清明,声音犹带着几分纵情后的沙哑。 “小狐狸进宫这般久,对将来的日子可有什么打算?” 正拼命喘着气的苏沁琬听他如此一问,不解地侧头看他,极为意外他在这样的情况下问自己这个问题。只是,仍未平复下来的她,根本无法思考对方这话的用意,只能轻.喘着老老实实地答道,“臣妾并无什么了不得的打算,唯愿今后能在宫中平安终老。” 赵弘佑蓦地轻笑出声,大手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暖暖滑滑的脸蛋,嗓音极轻极柔,“仅是平安终老?不用风风光光?嗯?毕竟,朕可是你此生唯一的依靠,是你荣辱所依。” 苏沁琬有几分迷茫地望向他,却在察觉对方眼中那股凉意后一个激零,张张嘴欲说些话来缓和渐渐僵起来的气氛,可一时半刻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赵弘佑却不理会她,依然温柔缠绵地在她脸上摩挲,那带着几分薄茧的大手,从她脸蛋上一直游移到她的脖颈,最后停在了那处,偶或来回轻抚,似是含着无限的爱怜,却让苏沁琬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寒意。 这股寒意来势汹汹,迅速将她身上的热度驱散,也让她的神智回复清明。 脑子飞速运转,不过一会便明白对方那‘风风光光’四个字从何而来,想是白日里听到了她与淳芊的对话。理智上她清楚应该寻个解释得过去的理由,将身旁这明显不对劲之人安抚下来。可是,她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因为,那番话是发自她内心深处,她根本无从辩驳。 眼前之人是她要不起,也不能要的,她已经在上面吃过了苦头,又怎会再允许自己欠缺‘自知之明’。可娘亲临终前的殷殷嘱咐犹在耳边,她无论如何得好好地活下去,不只是为了过世的娘亲,也是为了那些真正关心爱护她的人,更是为了她自己,她想好好地活着,活着感受每一日的日出日落。 生命如此美好,她想好好珍惜…… 所以,哪怕身边这人无心无情,将她那点情思爱恋打击得彻底,可她依然不会将他往外推,依然会以最好的自己去挽留住他的脚步,因为,她的未来系在他的身上。 见她一言不发,赵弘佑心中寒意更浓。 沉默代表着什么?代表着她那番话并不是戏言,而是真真切切的心中话。 他也知道,在宫中的女子,温柔小意也好,端庄大度也罢,绝不会是单纯想要讨他的欢心,总是会想着从他身上讨些好处,比如保家族荣耀,让自己一生尊荣。 这些他都明白,也从不在意。可是,他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容忍他放在心坎上的女子,也如旁人那般看待他! 他付出了真心,绝不会容许自己收获的是假意! “怎么不说话?嗯?小狐狸,告诉朕。”低柔的呢喃化在苏沁琬耳畔,让她不自觉地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这样的赵弘佑,实在让她打心底害怕。 哪怕他朝她发怒,她也不会有这样的惧意,可他以这种无限温柔的语气说着那样的话,却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赵弘佑自是感觉到她的异样,方才还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的女子,如今却颤抖着要从他身边逃离,就连眼神也不敢落到他的身上。 无尽的苦痛与失望铺天盖地而来,尖锐的刺刀一下又一下地往他心上插,直插得他忍不住收回了禁着苏沁琬的双臂,大掌按着胸口处,像是要将那股痛意压下去一般。 苏沁琬本想着趁机逃离他身侧,可不经意间看到他的异样——清俊的脸庞上再无血色,额上大滴大滴地滚着汗珠,身子微微地躬着,大掌按在胸口,似是忍受着剧烈的痛苦。 “皇上,你怎么……” “滚!” 她惊得更也顾不得害怕,顺手扯过一旁的外衫披到身上,就要伸手去扶他,却被他用力拂开,紧伴着的是一声怒吼,仿佛她是什么瘟疫一般。 苏沁琬一下便僵在当场,那包含嫌弃与愤怒的‘滚’像是一把重锤,重重地击在她心上。 她紧紧咬着唇瓣,脸上青红交加,双手死死地攥着,却是再不敢上前,眼睁睁地看着赵弘佑自顾自地清理自身,再穿好衣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芷婵轻细试探的声音,“……娘娘,奴婢让人准备了热水,可要抬进去?” 苏沁琬苦笑地重重叹了口气,揉了揉额角,将心中的异样压下去,扬声回道,“抬进来吧!” 温热的水将她整个人包围起来,身上的酸痛好像也缓了几分,她微仰着头靠在澡盆上,心里竟是一片平静,仿佛方才那番突变从不曾发生过一般。 其实,她也清楚,今晚这出只怕难善了,至于皇上发怒的原因她也不愿去想,努力将脑子放空,全身心地松懈下来。 反正主动权从来不在她手上,再多想也无用,她自问自己虽不如燕徐二妃那般能为皇上分忧,但也并不曾做过有违妇德,有违宫规之事。 应该没有吧? 另一边,赵弘佑面无表情地出了房门,大步直往怡祥宫门而去,守在外头的郭富贵见他居然要离开,心中甚为诧异,也来不及多想,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离宫门不到一丈远,赵弘佑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抬头望了望高挂的明月,凉凉的月光一如他的心境。良久,他阖着眼眸深深地吸了口气,身上的寒意也渐渐收敛,终是低低地道了句,“走吧!” 郭富贵应了一声,紧跟着他的步伐出了宫门,一路往龙乾宫而去。 月光洒了满地,凉风阵阵轻拂而过,赵弘佑目不斜视,步伐沉稳,脸上却极快地闪过一丝嘲讽。 在那样的境地,他居然还顾及着她,还要将怒气压下才出怡祥宫门,生怕旁人以为她触怒了自己,从而为她惹来不必要的闲言碎语。 不经意间,白日里听到的那番话又在脑中闪现,他神色一冷,死死地攥紧拳头。 这样热脸贴冷屁股之事,他只做这一回,从今往后再不管她,她不是要与宫中其他女子一样么?既然一样,那他自当一视同仁!   ☆、110|109.108.26 “此人在任期间中饱私囊,纵容子侄豪取强夺,残害百姓,官商勾结与民争利,分明是国之蠹虫,你竟然也敢评得一个‘优’?真当朕是那糊涂昏君,任由你们蒙骗不成?传朕旨意,即日起革除吏部尚书王培晋一切职务,交由大理寺审理!”赵弘佑愤怒地将手中的官员考评册子掷向跪在案前的吏部尚书头上。 身材臃肿的吏部尚书吓得直哆嗦,一听要被革职,也不顾额上那阵痛楚,连忙磕头求饶,可殿内那些侍卫又哪还会让他碍着皇上的眼,直接将他的顶戴夺去,用力将他拖了下去。 直到殿内又陷入了一片安静当中,赵弘佑才揉揉额角,疲累地靠在椅背上 始终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的凌渊见状,上前一步轻声道,“国之蠹虫需要除,可皇上也得保重龙体,臣听闻皇上已经接连数日歇息不到三个时辰,长此以往又怎吃得消!” 赵弘佑朝他微微一笑,摆摆手道,“不妨事,朕有分寸,如今便按早前的计划,让燕尚江心中属意的那人接任王培晋职位,你私下叮嘱吏部侍郎,若非极其要紧之事,让他莫要逆了新任的吏部尚书。” “臣明白。”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徐良庆的人被扯下了吏部尚书这一要紧职位,接任的又是燕国公府那边的人,以燕尚江的性子,定是会趁机往重要之处安插自己的人,而徐良庆那老狐狸又怎可能会让他得逞,两方人相争,得利的只会是皇上。 凌渊心中明了,见赵弘佑满脸的疲惫,再想着告辞离开,哪知却被他叫住了。 “晚膳时辰将至,不如留下来陪朕用顿膳?不论君臣,只当寻常朋友,如何?” 凌渊一愣,随即点点头,拱手道,“皇上隆恩,臣又怎有不依之理!” 赵弘佑微微笑了笑,扬声吩咐郭富贵准备一切,又与凌渊闲聊了一阵子,二人才一前一后往龙乾宫西侧殿方向而去。 将殿中侍候的宫人全部摒退后,赵弘佑亲自拿过酒壶,为自己及凌渊各倒了一杯酒,凌渊连忙起身双手接过,“怎敢劳烦公子,渊自己来便可。” ‘公子’二字落下的瞬间,赵弘佑身子顿有几分僵硬,不过片刻便又回复如初,端着酒杯朝他道,“赵弘佑活至如今二十有三,只结交了你一人,大齐万里江山,更需卿如此良才,此杯酒祝愿大齐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言毕也不待凌渊反应,便仰头一饮而尽。 凌渊见状亦高举酒杯,朗声道,“好,唯愿大齐国泰民安,四海升平!”话音刚落亦是一饮而尽。 “第二杯,愿除尽国之蠹虫,还天下百姓安定清明!” “第三杯,愿君臣同心,创太平盛世!” 接连三杯酒下肚,饶得是自认为酒量还不错的凌渊也有些受不住了,空腹豪饮实不是他所能的。可是见赵弘佑又倒了第四杯,这回干脆连祝愿之话也不说了,直接灌了进肚子里,一连又是三杯。 凌渊眉头紧紧地拧到一处,他怎么觉得皇上这是有些借酒消愁的意味?可是,如今前朝之事全按着他的计划进行,甚至比预料当中还要顺畅,又有何事能让他烦恼至此,竟要借酒消愁! 眼看着赵弘佑又倒了第七杯,他再也按捺不住,伸手过去掩着酒杯,低声劝道,“饮酒伤身,公子又是空腹豪饮,于身体更是无益,凡事得讲求适度,过犹不及实不可取。” 赵弘佑揉揉太阳穴,也不以为忤,拿过一边的筷子夹起凌渊为他布好的菜送到嘴边。 见他起了筷,凌渊也不由得稍安下心来,随即又为他夹了几筷子的菜肴。 “我记得上个月你长兄新添了名小公子,如今算来该是满月了。”赵弘佑顺手又灌了一杯酒,在凌渊开口又要劝时温声道。 听他提及新得的小侄儿,凌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公子记性可真好,前日便是小侄儿满月之时。” “你这位兄长是个有福的,喜得麟儿,后继有人,甚好甚好!”赵弘佑笑笑地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确是个有福的,至少比他来说是有福的,哪怕他富有四海,可后继无人,他最希望能为他诞下血脉的那人,却是…… 眼中有几分苦涩,本来按他的计划,这几个月应该是全心全意让小狐狸怀上他的孩儿的,能怀个小公主自然极好,可小皇子也无碍,只可惜…… 心中那股酸痛之感又再袭来,他垂眸掩饰,倒满了酒又再灌得干净。 怎么这酒突然变得这般苦,比黄莲还要苦,苦得他双目泛红…… 见他不要命地接连灌酒,凌渊终于确定他不对劲了,连忙夺过酒壶,低声道,“公子莫要如此,保重身子要紧。” 顿了顿,稍思量了一会,终是沉声道,“酒入愁肠愁更愁,于事情并无助益……” 赵弘佑已有几分醉意,听他这般说,下意识地摇头,“我无事,到我如今这般地位,又能有什么愁事?从来便只有旁人愁的,又岂有我愁之理!” 凌渊无奈苦笑,又劝了一阵,总算是将他劝住了。 直到天色渐暗,离宫门落锁的时辰将近,他不得已起身告辞,赵弘佑含含糊糊地点头应允。凌渊不放心,直到见郭富贵走了进来侍候,这才松了口气离开。 临出门时,他不由得停了脚步,回过头来望了一眼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的赵弘佑,心中一片狐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这一向冷静沉稳的年轻皇帝如此失态…… “行了,你退下吧!”厌烦地推开郭富贵伸过来欲搀扶他的手,赵弘佑步伐不稳地起身,歪歪扭扭地出了门,径自往他平日安歇的暖阁处走去。 将自己砸向软绵绵的床榻之上,他怔怔地凝望着帐顶,双眼渐渐变得迷朦,片刻之后,他低低地笑出声来,好一会才抬起手臂掩着眼眸。 真真是可笑,他竟然也会有这样的一日,当年被燕伯成及徐良庆,甚至后来的燕尚江压得几乎要透不过气来,他都未曾有过这般失态的时候,如今因了一名女子,一名待他无心、不知好歹的女子,他竟是落到要借酒消愁的地步! *** 苏沁琬拿着梳子,一下又一下地顺着满头如锦锻般顺滑的青丝,动作稍顿了顿,微微侧头向身后的淳芊道,“我摸着像是仍有些湿,你再拿棉巾来绞一绞。” 淳芊应了一声,取过一旁架子上搭着的棉巾,动作轻柔地为她绞着头发。 “可以了。”五指作梳状在发上抓了几把,确是感觉不到湿意后,苏沁琬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皇上已经好多日不曾来了……”淳芊见状,便往床榻连去,一面整理着床铺,一面道。 苏沁琬呼吸一顿,不甚在意地笑笑,“国事繁忙,皇上又哪有时间整日往这里来。况且,宫里的嫔妃那般多,又不是只有怡祥宫一处。” 淳芊停了手中动作,回过身来认认真真地盯着她,盯得苏沁琬浑身不自在,摸摸脸蛋不解地问,“怎么了?为何这般直愣愣地看着我?” “娘娘,您好像有些不一样了。”淳芊老老实实地将心中所想道出。 苏沁琬失笑,“我有哪处不一样了?” “嗯……奴婢一时也想不出,就是觉着您有些地方不一样。”淳芊苦恼地皱起了眉。 苏沁琬笑笑地也不追问。她约莫是知道自己有哪里不一样了,无非是更清醒,更明白自己的本份,更懂得守住自己的心罢了。 从绣墩上站了起来,将垂到胸前的长发拨到肩后,迈着轻盈的脚步往床榻而去。 ‘呯’的一下响声,伴着芷婵的惊呼声从外间处传来,也让苏沁琬的脚步一下便停了下来,吃惊地回过身去,却见赵弘佑脚步不稳地闯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满脸担忧的郭富贵、芷婵及秋棠几人。 “都给朕出去!”正感吃惊间,又听赵弘佑冷冷地吩咐。 淳芊担忧地在他及苏沁琬脸上飞快地望了一眼,随即又望向一脸无奈的郭富贵,见他老实地退了出去,只得轻咬着唇瓣,福了福也跟在他与芷婵等人身后离开了。 ‘吱呀’的一下关门声过后,屋内顿时便陷入了一片静谧。 苏沁琬神色不安地望了望散发着阴沉气息的赵弘佑,几经犹豫,终是上前几步向他行了礼,“臣妾恭请皇上圣安!” 顿了一会不见叫起,她缓缓抬头望去,却对上一双幽深复杂,犹泛着微红的眼眸,突然便想到那晚他的突然发作,不由自主便打了个寒颤。 脚步下意识便退了几步,手臂攸地被强而有用的大手锢住,退势顿时便给止住了。 “你在怕朕?”赵弘佑眼中卷起一阵风暴,脸色铁青,死死地盯着她。 苏沁琬被他这阴冷气息给吓了一跳,嘴唇抖了抖,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浓浓的酒味让她不适的轻蹙秀眉,可也只能任由他抓着自己,不敢有丝毫的反抗。 突然,一阵凶猛的力度将她扯往他的怀抱,紧接着腰肢便被对方死死地箍住,勒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疼,疼死了,你要勒死我了!”她用力挣扎了几下,又痛又恼地欲将他推开,哪知对方的力度却越来越强,像是恨不得将她给折断一般。 “疼?你也会疼?你要风风光光,你要尊享荣华,那这些疼便得受着。”咬牙切齿的怨恼之言伴着那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洒在她耳畔,却让她一下便停止了挣扎。 见她果然停止了挣扎,赵弘佑心中更是苦痛难忍,牙关紧紧咬着,好一会,才一字一顿,恨意深厚地道,“苏沁琬,你没有心!” 这话如同点燃了炮竹的火,将苏沁琬几度压抑的愤怒一下便引了出来。 “我就是要风风光光享尽荣华富贵终老一生又有什么错?我没有心?我要怎样才能有心?才能对一个将我视如箭靶,永远会为了别的事不顾我所受的委屈与不公的男人有心?” 顿了顿更觉不甘,红着眼愤怒地道,“你若不是皇帝,我怎可能到你身边来?你如此反复无常,另存心思,又怎有脸怪我无心?你只不过是觉得我身后无人,可欺可利用罢了!若我爹爹在,你敢如此待我,他定不会放过你!” 是的,若她爹爹在,见她如此受尽委屈,哪怕对方是一国之君,他也绝不会轻饶了他!可是,若她爹爹在,她是绝不会进到这后宫中来,绝不会有受委屈的机会! 赵弘佑面如白纸,踉跄地退后几步,翻江倒海般的绝望感朝他涌来,心脏更像是被钝刀慢慢地磨着,一下又一下,痛到极至,不欲生。 她知道,她都知道,所以她是绝不会待自己有心。 “苏沁琬,你好,你好!”咬着牙关挤出这一句后,他猛地转身,再不愿多看她一眼,跌跌撞撞地出了房门…… 足下步子越来越快,到后面竟是用上了轻功,疾驰而去。 渗着凉意的夜风迎面扑来,偶尔响起的几声虫鸣愈发衬得夜空淡凉如水,两旁景物飞快地从他身边掠过。正在巡逻着的禁卫,只觉眼前一花,一股凉风拂过,待要定睛细看时,却不见任何人。 赵弘佑一路疾驰,直至巍峨的凤坤宫出现眼前,他稍一提气,飞掠过墙头,眨眼的功夫便出现在文纯皇后生前寝间门前。 他用力推开了门,直奔向那张伴了他生母十余载的大床,一屁股坐了上去。 片刻之后,他倒在床上,扯过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覆到身上,深深地嗅着那一阵熟悉的馨香,那是他的母后生前最喜欢的梨花香。 极轻极淡,像一双温柔的慈母之手,抚平他内心的伤痛。 黑暗当中,男子满含痛苦的呜咽声低沉又沙哑——“母后,佑儿喜欢上一个姑娘,可是,那个姑娘她不会喜欢佑儿……”   ☆、111|28 “大人,凤坤宫似是有人闯入。”一身禁卫服饰的年轻男子紧张地向沉着脸的周源禀道。 周源薄唇抿成一道线,好一会才低声道,“不用理会,那不是什么刺客。” 年轻的禁卫有些狐疑地望了他一眼,统领大人看都没看就知道那不是刺客了?只不过,对方既然如此说,他也放下心来,拱了拱手便又继续巡逻所负责的区域去了。 周源背着手望向凤坤宫方向,久久不作声。 第三回,这是他第三回看到皇上如此失态地往凤坤宫去。一次是当年文纯皇后过世,一次是文昭皇帝驾崩,然后便是如今这一次。 “皇上今晚是从何处出来?”良久,他压低声音问气喘吁吁地赶来的郭富贵。 郭富贵喘了几口气,抬起袖子抹了一把汗水,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怡、怡祥宫!” 怡祥宫啊……周源轻叹一声,又是那愉昭仪! 此时的怡祥宫中,苏沁琬颓然跌坐在榻上,片刻之后掩面苦笑,她真是气晕了头,什么也顾不得,脑子里只管狠狠地驳斥,也不管对方是什么人,也不管自己到底是怎样想的! 利用与否其实她并不在意,是她心甘情愿地踏上这样的一条路,甘作他的箭靶,当初并没有任何人逼迫她,是她自己选择的路,为的不过是能在后宫中辟出一方天地,这本是互惠互利之事,她又有什么立场去怪他? 若她果真对此耿耿于怀,后来又哪会轻易便交付自己的爱恋?她只是被他那句‘无心’给气到了。 一句‘无心’,仿佛是将她曾经的那些感情,那些爱恋给全然否决了。 她也会难过,也会委屈,也会心伤,这样的她,又怎能说是无心! “……娘娘。”小心翼翼的呼唤在她耳边响起,她缓缓抬头,见淳芊满脸担忧不安地望着自己。 苏沁琬冲她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笑容,“淳芊,你家娘娘大概是要失宠了!” “啊?”淳芊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好一会才结结巴巴地道,“怎、怎么会呢?皇、皇上以、以往也、也试过这般、这般愤怒离开,可、可后来、后来不也没事了?” 苏沁琬叹了口气,喃喃地道,“这回不一样,他想是要动真格了!” 被她毫不留情地斥责,身为一国之君的他又怎会再容忍自己,失宠倒是小的,若他回去后气不过,降位份打入冷宫也不是不可能。 口不择言的下场,相信她很快便能体会到了。 跟在淳芊身后进来的芷婵等人听她如此说,均是一脸担忧,可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该如何劝说。 淳芊嘴巴几度张合,半晌,如同一只陀螺一般在屋里四处转动,口中嘀咕不止,“趁着如今还没失宠,得赶紧准备多些日常用度,娘娘怕热,冰得先准备多一些,最好能准备几年的,就是不知会不会融掉。还有炭,为免将来那些个墙头草再克扣好炭,现在就得让他们搬多一些过来。啊,还有还有,娘娘要用的胭脂水粉,要先存些上等的,就算是失宠,可也不能不梳妆打扮。再想想,还有什么呢……” 苏沁琬被她这突然的动作弄得一头雾水,待竖起耳朵细听,原来她已是在计划趁机储存将来或许再没机会用到的好东西,饶得是心里沉重,可也不禁轻笑出声。 这个傻丫头啊! 眼睛突然有几分朦胧,无论她是得宠还是失宠,陪在她身边的总是这样一个实心眼的丫头,当初她仍是苏贵人时,便已经体会过宫里的人情冷暖,淳芊身为她的贴身宫女,更是受了不少奚落与白眼。 如今一听她说会失宠,这丫头已经是熟门熟路地知道要事先准备什么东西,那些东西现在瞧来不值什么,可真真正正到落泊时,四处求都未必能求得来。 心情蓦地开朗了几分,嘴角扬着浅浅的笑容,脆声指挥道,“还有软绵绵暖呼呼的棉被,得多准备几床,否则到了冬日,还不得把我给冷死!” “对对对,棉被,这个很重要!”淳芊一拍脑门,如梦初醒,‘噔噔噔’几下便要冲出门去准备,惊得已经回过神的芷婵一把抓住她的臂膀,哭笑不得地道,“说你蠢,你倒还真的蠢了,你这般急燎燎地跑去内务府要这么多的东西,人家会怎么说?” 淳芊苦恼地皱紧了眉头,试探着问,“不如,我分开分开去要,今日要一部分,明日要一部分?” ‘噗嗤’芷婵未曾反应,苏沁琬已经笑出了声,见芷婵及秋棠、半菱等人无奈地向自己望来,她连忙直了直身子,一本正经地道,“我也觉得淳芊这法子甚好,分开去要,既能不引人注意,也能达到目的,极好!” “娘娘!”余光瞄到淳芊闪闪发亮的眼眸,芷婵恨恨地跺了跺脚,“您再这般逗她,这傻瓜真的要去内务府要炭要棉被了!” 苏沁琬掩嘴轻笑不止,直笑得几乎要岔气。 好不容易才缓过来,她靠在榻背,怔怔地出了一会神,许久之后轻叹一声。被淳芊这般一闹,她突然觉得哪怕真的就此失宠,也不算什么了。 见淳芊傻愣愣地站着,她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直到淳芊听话地走到她面前,她才笑笑地拉着她的手道,“你莫要担心,如今我已是一宫主位,再不是当初的苏贵人,哪怕就是再无恩宠,那些人也不敢明目张胆怠慢于我。” 当然,前提是她的一宫主位能保得住…… “夜深了,都回去歇息吧,我也觉着有些乏了。”疲惫不堪地揉了揉额角,苏沁琬再不想多说,也不会去看芷婵等人那欲言又止的神情,起身迳自往床榻走去,脱掉绣鞋躺在了床上,轻轻拉过一旁的薄被覆在身上,缓缓地阖上了眼睛。 她是真的觉得很累,一股从心底发出的累,明日会面对什么,她已经不愿意去想了。 再从凤坤宫出来时,赵弘佑已经神色如常,便连原本的那点醉意也像是消散了一般,安静地守候在宫门外的周源及郭富贵见他出来,连忙迎了上来。 见周源也在,赵弘佑脚步微顿。 “今晚之事,属下已经清扫得干净。”周源轻声道。 赵弘佑只‘嗯’了一声,随即抬脚往龙乾宫方向而去。 夜风带凉意,月色更渗凉,他木然地走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心中却是平静得很,仿佛方才那揪心的痛楚从不曾在他身上出现过一般。 郭富贵忧心忡忡地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他不知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皇上醉醺醺地到了怡祥宫,不过半刻的功夫,从屋里便传出愉昭仪犹带着怒意的声音,因隔着重重的帘子,又是紧闭着房门,是以他也听不清楚,只知道那怒声落下不久,皇上便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并且越走越快,让他根本追不上。 屋内发生的一切,只怕只有当事的二人才知晓。 他暗暗叹了口气,敢对着皇上发脾气的,普天之下唯愉昭仪一人也。只是,这一回闹得如此厉害,两人可还有和好如初的可能? 他突然生出几丝不确定来。 皇上平日便是再宠愉昭仪,可男儿面子何等重要,更何况还是一国之君,寻常人家妇人敢如此待夫君,只怕也会落不到好。皇上掌握生杀大权,从来便只有别人讨好奉承他的份,何曾有不怕死的敢如此放肆! *** 燃烧得起劲的蜡烛,突然发出‘噼啪’的一下响声,在静谧的屋内显得尤其清晰,赵弘佑躺在那张大龙床上,神色茫然,双目失神。 胸腔还是会有隐隐抽痛之感,可比早前却是好了许多,只是,那股失落感却是更浓了。 直到如今,他才发现,哪怕他坐拥天下,富有四海,可仍是会有些东西是他求而不得的。若是知道有朝一日他会对如此喜欢她,当初他便会一心一意地宠着她、疼着她,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感受一丝不公。 可是,千金哪买早知道,事已至此,哪怕他再后悔也是于事无补。 利用?原来在她的眼中,自己待她仅是利用…… 他承认,最初的那几回,他确是利用之心居多,可后来,哪怕他仍未察觉自己的心意,可行动上却已经再无法忍受她会受委屈。 曾经他不懂,为何每回见到她的泪水时,心中都会有些异样的难受感;不懂为什么一向冷静的自己,每每能被她气得心肝痛,却又硬是狠不下心教训她;不懂他为何会在听到孙家曾经薄待她时,会那样的愤怒;不懂为何他会丝毫不顾念夏远知忠心耿耿多年追随的份上,对并不曾造成无法挽回后果的夏馨雅网开一面;更不懂他已经容忍了余少芙那么多年,却又偏偏在那件事上发落了她…… 很多他不懂之事,如今他都找到了答案,无非是在与那人日夜相处间,不知不觉地遗失了心却又不自知,所以才会走到如今这般地步。 一时他又恨得咬牙切齿,恨她只记得自己的利用,却丝毫不记得他待她的好;一时又有些心灰意冷,她既然如此嫌弃自己,他又何必再自作多情,放弃尊严恳求女子的爱,他的骄傲不允许,也做不到! 既然苏沁琬不稀罕他,那他便去寻稀罕他的李沁琬、夏沁琬、陈沁琬,天底下的女子多的是,比苏沁琬更娇更媚更柔更乖巧的多的是,他何必吊死在她那棵树上! 恨恨地‘哼’了一声,赌气地翻了个身,拉过被子盖到身上,阖上眼睛强迫自己早些睡过去。   ☆、112|111.28 苏沁琬其实也有点分不清自己如今这般情况算不算是失宠了,自那晚之后,皇上是再不曾到过怡祥宫来,而她自然也不再见过他,可她的吃穿用度却是与以往并无不同,便是近来风头大盛、时不时伴驾的方容华,也是隔三差五往她宫里来。 她自问与方容华不过点头之交,并无过多接触,也想不明自己这怡祥宫有什么吸引她的地方,才能引得她这个‘后宫第一人’总往自己这里跑。 只是,她对方容华素无恶感,而她来寻自己也是将分寸拿捏得极好,让她着实难以拒之于门外,只能打起精神与她东拉西扯闲聊一阵。 对方容华的频繁造访,芷婵等人也是心存疑虑,本来以为她是刻意来炫耀的,毕竟如今她的风头已经盖过了自家娘娘,可回回见她的态度均是谦谨亲切,谈吐举止有礼又不失随和,确不是上门来找茬炫耀的,一来二往便渐渐习以为常,便是苏沁琬,对她时不时的上门也再不抗拒,反倒觉得有人时常来陪自己说说话也是挺不错的。 “嫔妾本也是不喜欢这花茶,可娘娘倒是喜欢,也不知娘娘宫里的丫头们都是怎么弄出来的,嫔妾吃着倒也不错,口齿留香,本也想着让嫔妾身边的丫头也试着来弄些,可偏是弄不出那个味儿来。”方容华一面执起黑子落到了棋盘上,一面笑盈盈地道。 见赵弘佑一如这段日子每一回那般,动作有片刻的停顿,她心中不禁好笑。 “你话太多了!”落下最后一粒棋子,胜负已分,赵弘佑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起身迳自在御案前坐下,再不去理会她。 方容华哑然失笑,动作轻缓地收拾着棋盘。 话太多?她暗自摇头,她又何曾想话太多,这段日子说过的话加起来,比她这大半年说的只怕还要多。皇上明明极是关注着愉昭仪的一言一行,每回听她言语间提到怡祥宫,脸上虽仍是无甚表情,可耳朵却是竖了起来,偏每回她一说完,他便要嫌弃她话太多。 将过河拆桥演绎得如此淋漓尽致的,只怕便是大齐这位年轻的帝王了! 将两色棋子各自放回瓮里,再用绢帕将棋盘擦了擦,再扶了扶发簪,遂起身行礼告退了。 直到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赵弘佑才提着毫笔怔怔出神。 花茶?她惯会做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不一会的功夫又垂了下来,冷哼一声,她果然将平安终老这四字贯彻得彻底,哪怕宫中早有她失宠的闲言闲语传出,她也浑不在意,照样过得有滋有味,还有心情弄什么花茶! 旁人会认为是宫女弄的这些,可他却是不信的,怡祥宫那些宫女,除了那个淳芊,还有那位茉雪外,其余均是他为她所挑,最是本份不过,又怎会弄这些莫名奇妙的东西,必是那小混蛋出的主意。 她没有自己,依然会过得很好,轻松自在…… 心口又是隐隐的一阵痛楚,这段日子以来,这样的痛时不时都会出现,他恼自己不争气,那样不稀罕自己的女子,再为她伤神难受做什么! 烦恼地将手中毫笔扔到一边,不经意低头间却看到案上铺着的宣纸,早已是满满的一整页‘苏沁琬’,他竟不知自己居然糊里糊涂地写了她的名字。 恼怒地抓过御笔,蘸了蘸另一边的混了朱砂的墨,恨恨地在那写满‘苏沁琬’几个字的纸上打了个大大的、鲜红的叉叉,最后仍是气不过,又在上面写下几乎占了整张纸的‘小混蛋’三字。 鲜红的‘小混蛋’刹时便盖住了大部分的‘苏沁琬’。 他恨恨地盯着那张纸,双眼似是带火,仿佛透过那可怜兮兮的‘苏沁琬’向那人发泄。只一会又觉得甚是无趣,随手将那纸抓成一团扔到一边,眼不见为净。 夜幕降临,屋内只燃着一枝蜡烛,赵弘佑在龙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不管白日里他如何愤恨发泄,每到夜深人静之时,那空落落的心都像被成千上万的蚂蚁啃咬着一般,着实难受得很。 他不是没有想过再找个人来填补那空洞,可却发现他名义上的那批女子,实在是差强人意。不是不够娇,就是不够媚,又或是娇柔过甚失了灵动,总而言之就是有这样那样让他无法接受的毛病。 一时又恼当日负责选秀事宜的燕徐二妃,恼她们眼光竟是如此的差,挑了这么些个歪瓜裂枣进来。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也不知有多久,困意终于袭来,他缓缓阖上了眼眸,任由那汹涌而至的困意将他带入梦乡…… ‘轰隆隆’的几下巨响,本是睡得迷迷糊糊的赵弘佑一面习惯性地探出手去,一面喃喃地安慰道,“小狐狸莫怕,朕……” 双臂却是搂了个空……而他,也彻底清醒了过来,那未尽的安慰之语亦是卡在了喉咙里头。 他怔怔地望了望空落落的怀抱,双手仍是保持着搂抱的姿势,片刻之后,苦笑地收回了手,手臂搭在额上,眼中隐隐可见水光。 窗外‘噼噼啪啪’地砸起了大雨,伴着时不时炸响的雷声,将他所有的心酸难过掩盖住。 他趿鞋下地,简单地披着外裳缓缓地步向窗边,出神地听着外头的雨声,雨滴砸到窗棂上,发出一阵阵‘嗒嗒嗒’的响声,突然,又是一声巨响,紧接着便见窗外闪起了一道白光。 赵弘佑心中一紧,下意识便要迈步冲出门去,这样的雷电交加,尽管小狐狸一直嘴硬不肯承认,可他却是知道她是害怕的,往常若是遇上这样的天气,他总是会陪在她的身边,如今他不在,她还不定得怕成什么样呢! 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死死地咬着唇瓣,那不甘及怨恼又再涌上心头,他恨恨地一拳头砸到墙上。 赵弘佑,你就这么一点出息?简直枉为一国之君!管她吓成什么样,也与你无半分关系,她都不稀罕你了,你还理她做甚! 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做好建设,他干脆拿过摆在长案上的史书,强迫自己认认真真地投入阅读当中,不会想别的事,更不要去做那些不讨好之事。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足足下了半宿,当雨声渐弱,雷声不再时,天色已经朦朦亮了。 到了早朝的时辰,郭富贵正要进去叫醒,门却‘吱呀’一声从屋内被打了开来,紧接着便见皇上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着人进来侍候!”淡然无温的语调,一下便让有几分怔忪的郭富贵回过神来。 “奴才这便让人准备。” “可有接到受损报告?”梳洗过后,赵弘佑迈开步子往正阳殿去,行走间随意问身后寸步不离的郭富贵。 “并不曾,昨夜虽是雷电齐加,也不知划了几回闪电,但瞧着比往年的还要弱些,想是无碍。”郭富贵躬着身回道。 “六回,昨夜一共闪了六回!”充满肯定的话语落到耳边,让郭富贵一下便愣住了。 六回?这般清楚,莫非皇上一夜未睡? 飞快地抬头瞄了一眼无甚表情的主子又低下头去,自那晚之后,皇上便愈发的奇怪了,也不让人回禀怡祥宫之事,也不再往怡祥宫去,倒是景和宫那位方容华,隔三差五便会传宣召一次。 宫里隐隐传着愉昭仪失宠之话他也清楚,可心里却始终存疑,皇上的心思他看不透,愉昭仪失宠与否他也不能确定,只方容华在皇上此处挂了名号这一点却是毋庸置疑。 雨后放晴,阳光明媚,经过一番雨水冲刷洗礼的后宫,处处可见迷人景致。 这美好风光却入不得赵弘佑的眼,他皱着眉头背着手行走于宫道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前方不远一个异常熟悉,害他这段日子夜不能寝的罪魁祸首的身影出现眼前。 他怨恼地用力瞪着那个纤细的身影,待细瞧清对方举动后,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只见池边的女子正一手抓着护拦缓缓踩着石阶往池中去,不一会,那原是抓着护拦的手便松了开来,身子缓缓朝前倾去…… 赵弘佑根本来不及多想,足下一点,整个人已经朝她疾驰而去…… 苏沁琬只觉腰间突然一紧,随即后背便贴着一个熟悉厚实的胸膛,人已经凌空,很快便落到远离池边的青石路上。 未等她反应过来,又听一个气急败坏的愤怒声音,“苏沁琬,你还有脑子不成?三岁孩童都晓得远离危险,你不是要平安终老?这般愚蠢无脑,还平安个屁!” 苏沁琬愣愣地望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赵弘佑,见他又气又急骂得起劲,想来真是气到了极至,居然连‘屁’这样不雅的字都蹦了出来。 “蠢到无药可救,纯靠着一身臭脾气混到如今,你不敛起尾巴老老实实缩在宫中,还四处乱跑张扬,生怕老天爷突然醒悟自己眼瞎了不成?昨夜打雷怎不把你劈死!”劈头盖脸的怒骂不但未见停止,反倒有越骂越起劲之意,苏沁琬的脸也渐渐变得青红交加,双唇抿得紧紧的,忍了又忍,终是忍耐不住地用力一推身前那个宽厚胸膛,气鼓鼓地瞪着他。 骂声顿止,赵弘佑回过神来,见眼前的女子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眸盈着丝丝不满与怒气。 他懊恼地低声咒骂一句,随即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苏沁琬见他骂完就走,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呆地望了望那越行越快的身影,好一会才转身问早就愣在原处微张着嘴满脸惊讶的淳芊,“我方才可是做了什么蠢事?” 被莫名奇妙地骂了一顿蠢,她也觉得很委屈啊! “没,没有啊!”淳芊讷讷地回答。 苏沁琬望望那方尚未引水进来的池子,挠了了挠后脑勺,快走几步下了池边的石级,将掉到池底的绢帕捡了起来。 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难道方才他是以为自己…… 她怔怔地望着刚筑好不久,根本未来得及引水进去的池子,一时之间感觉有些复杂。 他只是担心她的安危? “……娘娘。”见主子定定地站着不知在看些什么,绿衣小宫女上前轻唤。 华服女子低下头掩饰眼中情绪,半刻之后淡淡地道,“回去吧!” 小宫女应了一声,跟在她身后抬步离开,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却见怡祥宫的愉昭仪和她身边那位淳芊姑娘不知在说着什么话,她收回视线,加快几步跟上主子…… 另一边,赵弘佑疾步走了半晌,步伐渐渐缓了下来,到后面更是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慢慢抬起双臂,方才那柔软暖香的触感仿佛仍停留于手上,让他不禁有些出神。 片刻一后,他又恨恨地哼了一声,甩甩手似是要将那可恨的感觉甩掉一般,大步流星地回了龙乾宫。   ☆、113|112.111.28 “将这些事想个法子传给那人知道,也是时候了……”幽幽的女子声轻柔无比,更是含着无限的惆怅。 “……奴婢,明白了,这便着手去办。”有几分迟疑的回答,可最终仍是领命而去。 窗外艳阳高照,将昨夜那场雨留下的满地水渍吸得干干净净,一身华服的女子静立窗前,出神地目视前方。她 等不及了,也不愿再等了,总得在那一日到来前,将一切清算妥当…… *** “难得郡王妃还记挂着本宫,郡王妃请坐。”苏沁琬朝着又再进宫向自己请安的孟氏微笑颔首,顺带着赐了座。 “多谢娘娘,妾身此次进宫,除了向娘娘请安之外,还是小女再三恳求。”孟氏笑容满面地落了座。 “哦?小县主?上回本宫那些小玩意她可喜欢?”听她如此说,苏沁琬也不禁来了兴致,微微探着身子问。 “喜欢,简直喜欢得不得了,平日里谁也不许碰一下,自个儿玩够了,还是自己亲自动手小心翼翼地收好,往常妾身给她寻的那些,早就不知被她扔哪去了,真真是个小没良心,白生养了她!”孟氏满腹抱怨地道,可脸上却是笑意盎然。 苏沁琬一听便来了劝,“这些都是本宫凭着记忆命人寻来的,倒想不到小县主也如本宫一般,偏好这些个小玩意。哎,今日你怎的不把她带进宫来啊?本宫也好生瞧瞧小丫头。” 孟氏掩嘴直笑,“她倒是想来,已经缠着妾身闹了好些日,妾身本也定了今日带她一起进宫向娘娘请安,哪知小丫头片子昨夜闹了半宿,今日却是醒不来了,妾身怕误了时辰,所以只能自已来了。” 苏沁琬有些可惜,她还真的想见见那个小县主呢! 孟氏笑盈盈地又说了些女儿在家中的趣事,逗得苏沁琬愈发的开颜,两人兴致渐高,东拉西扯胡天海地说个不停。 “近日京城里有件有趣之事,不知娘娘可曾听说?”孟氏谢过了为她上茶的芷婵,一脸神秘地问。 “有趣之事?是何事?”苏沁琬顿时便被勾起了好奇心。 “光禄寺卿杜大人家的夫人,瞧中了状元郎凌大人,可凌大人又无家中长辈在京,杜夫人一个妇道人家又不好到凌府去,所以便让杜家两位公子想个法子请凌大人过府,本意呢估计是想先让他们结交一番,再瞅着机会把人给请来,哪里想到那两位公子直接在凌府门前截住了刚下朝回来的凌大人,把他扛着塞进了马车里,直接把人拉到了杜府。”孟氏越说越好笑,终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沁琬一怔,杜小姐与凌哥哥?只是转念一想也觉得有些好笑,她仔细在脑子里勾画出那个总是一本正经的凌渊被人扛着塞进马车,拉到杜府的画面,也‘噗嗤’一下笑了起来。 说起来凌哥哥年纪也已经不小了,却不知凌伯父凌伯母可曾为他订下亲事,估计是还未曾订,否则凌哥哥大可以明言,又怎会让那些夫人盯上自己。 唇边笑意渐浓,突然觉得其实凌杜两家能结亲也是件不错的事,杜家小姐聪慧大方,想来定会是个贤内助,凌哥哥既有意在官场上闯一番事业,像杜小姐那样的女子最是适合不过了。 只是,夫妻是要相伴一生的,还是要得当事人喜欢才行,旁人再多想法也是无用! 两人又说了一番京里的趣事,苏沁琬望了望笑容灿烂的孟氏,片刻之后轻叹一声,低声道,“郡王妃这个时候还能到本宫此处来,本宫也是欢喜的,只是,有些事本宫不想瞒你,宫里那些传言,不知郡王妃可曾听过?那是真的,本宫也不敢保证将来自己会如何,郡王妃若是来得频繁,只怕日后会被本宫牵连……” 如今她的日子表面看来是没有多大变化,可是将来之事她真的不敢保证,今日皇上若真的是担心她的安危,那短期内她约莫还能无事,但日子一长,那就不好说了,恩情也是会渐渐淡薄的,若她从此再无宠,仅凭着过往那点恩宠情谊,又能护得住她多久? 她能泰然自若,皆因她心无牵挂,正像是俗语说的‘光脚不怕穿鞋’的,她只是担心,有些人不能奈她何,就会发泄到与她亲近之人身上,若是有人因她而受连累,那她真真是万死不能辞其咎了。 孟氏一愣,竟是想不到她会向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脸上笑意渐渐敛起,脸色也慢慢变得凝重。 愉昭仪失宠这样的话她在宫外便曾听到了,只是想不到竟会是真的,当日在仁康宫初见,彼时还是婉仪的愉昭仪是何等光彩照人,意气风发,转眼间连一年都不到,依然明妍的女子便要失宠了? 一时之间,屋里便陷入了沉默当中。 良久,孟氏抬眸对上苏沁琬的视线,一脸认真地道,“娘娘与妾身说这样的话,可见并不将妾身当外人,妾身也不瞒娘娘,妾身亲近娘娘,确是有事相求。” 见苏沁琬嘴角笑意清浅,并不惊讶,她咽了咽口水继续道,“妾身膝下唯一女,仪郡王府的公子少爷却不少,大齐有规定,庶子便是记在嫡母名下充当嫡子,若要承爵,是必须得到皇上恩准的。可仪郡王府如今光景,又有什么拿得出的能求皇上这个恩典。” 说到此处,孟氏嘲讽地笑了笑。 “妾身虽名为郡王妃,可在京中名声却是不怎么好听,娘娘或也曾听说过诸如‘仪郡王妃满身铜臭’此类的话。不错,妾身是好黄白之物,亦是个惯会阿谀奉承之徒,这一点妾身无从否认,娘娘只要稍加打听便晓得。” “可是,妾身这么多年在京城中处处受排挤,娘娘是头一个不带鄙弃眼神看妾身,还待妾身真心实意……”孟氏喉咙有点哽,连忙低下头去拭拭眼角泪意。 试问世间上有哪个女子会不珍惜自己的名声?可是她没办法,夫君不争气,府里又败落,哪怕她不在意那些庶子,可她的女儿她总是要顾的,仪郡王府那般名声,女儿将来亲事只怕不会太顺畅,她只能在有生之年尽可能地为她凑一副丰厚嫁妆,让她将来多几分保障。 这一番话,她倒是不掺假,有一句她却未说,她能对苏沁琬推心置腹,并不仅仅因为对方不因她的名声而鄙视她,最重要的便是她对自己唯一的女儿那份心意,她其实可以循例赏些名贵之物便可,但她偏偏是挑了一些小孩子喜欢,却并不贵重的小玩意。 便是她的娘家人,每回给女儿的礼物,也不曾如此上心,她自问没有什么能让对方谋求的,所以对这一份心意额外的感激。 “至于娘娘所说的,妾身也明白,只是,妾身是京里有名的破落户,最是豁得出去的,嗯,便是常言说的‘小鬼难缠’中的小鬼!”孟氏不甚在意地摆摆手。 苏沁琬忍俊不禁,笑骂道,“哪有人这般说自己的,这样的德性,可千万莫要让小县主学了去!” 孟氏笑嘻嘻地望着她,也不恼。 苏沁琬笑了一会,又是一声叹息,“郡王妃的意思本宫明白,只是,若我果真到了那个境地,你再与我走得近,承爵一事只怕更难了!” 她当初盛宠时尚且避不过暗害,若是失宠…… 孟氏愣了片刻,很快又满不在乎地道,“以前是妾身想岔了,爵位之事本是由男子去头疼,妾身一个妇道人家,只管好自已与女儿便成,其他的想那么多做甚。世间上忘恩负义之徒多得是,谁能保证如今瞧得好的,将来就一定不会差?” 这个念头在看到娘家嫂子父母遭遇时便已经存有了,只是她一直为这爵位谋了这般久,一时放弃不作理会不甚习惯罢了,如今再回头细想,正正是这个理。 那些庶子为了记在她名下,现在自是对她百般讨好,可是这样的好又能持续到何时? 苏沁琬见她主意已定,也不再劝,孟氏见状遂转了话题,又说起了些新鲜事。 *** 从龙乾宫离开的凌渊,刚出了皇宫门,上了回府的马车,贴身侍从便递给他一封信函,“公子,方才在宫中,有人递给小的一封信,说是有重要之事,务必转交公子。” 凌渊眉头一皱,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严肃地道,“往日我是如何嘱咐你的?京中不比别处,行事务必小心谨慎,你连是何人给你的信都不清楚,便这般糊里糊涂地接了过来,万一有人包藏祸心……” “是小的错,公子教训得是。”少年一下便白了脸,嗫嗫嚅嚅地低头认错。 “此番话你务必紧记于心,尤其是在宫中,一言一行更要谨慎,切莫轻易收受旁人之物!”凌渊认真教训。 见他满脸羞愧后悔,凌渊才摆摆手饶过了他,“把信给我吧!” 侍从一听,连忙又将信函双手递过去。 凌渊接过打开,待那有些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内时,呼吸一顿,随即急切地将信中内容一览而尽。 见自家公子脸色凝重,侍从轻声问,“公子,是何人的信?” 凌渊却不回答,心中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是宫里宝珠妹妹的信,宝珠妹妹在信中邀他见面,有要事相求。 他也不是不清楚宫里宫外那些关于愉昭仪失宠的话,也察觉皇上近段日子心情不顺畅,可是他一个外臣,自是不适宜插足后宫之事,所以这段日子虽为苏沁琬担心,但到底不敢多话,只怕为她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如今宝珠妹妹相邀,莫非事情已经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 他整颗心急促跳动,又是害怕又是担忧,是宝珠的字迹,虽然瞧着比幼时成熟了不少,但他还是一眼便认得出来,皆因当年还是他半哄半劝陪着她练的字。 一时他又有些后悔,他应该早些打探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才会使得皇上及宝珠关系有变,明明前不久皇上还带着她出宫游玩,怎的一下子便又传出宝珠失宠的话来了? 果然伴君如伴虎,君恩难测,枉他还以为他是真心看顾宝珠,只想着苏伯父苏伯母见女儿后半生有所依靠,许是也能安息了,哪想到…… 他懊恼地拍了拍额头,是他想得太理所当然了! 另一边,苏沁琬送走了孟氏,正打算回屋里歇一会,便见秋棠走了进来,“娘娘,方才有位公公托奴婢给娘娘带封信。” 苏沁琬蹙眉,“是哪个宫里头的公公?” “奴婢看了他的腰牌,是龙乾宫的。” 龙乾宫的公公?苏沁琬满脸意外,“拿来我瞧瞧。” 秋棠连忙从袖中掏出那封信呈到了她面前。 苏沁琬接过后拆开一望,心中顿时一惊。 凌哥哥约她见面,有要事相告?再往后望去,眼睛猛然睁得老大。 与她爹爹之死有关?   ☆、114|113.112.111.28 爹爹的死?苏沁琬心乱如麻,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几乎不知身在何方。 她的爹爹是突发急病而逝的啊,是吧?是染病而逝的吧?她突然有些不确定,整颗心‘呯呯呯’地乱跳,她简直不敢想像,若是她的爹爹并非病逝,而是因了别的什么事而丢了性命,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疯掉。 那一年她甚至还不到十岁,被爹娘宠得不知天高地厚,天真不谙世事,难得见一向壮实如山的爹爹生病,她还跑到他跟前,学着以往爹爹哄她喝药的模样去哄他,哪想到没过几日,她的爹爹便去了。 一时间,她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整个人也都懵了,紧接着第二日,她的娘亲又抛下她跟随夫君而去,几乎是一夜之间,她便由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变成了无依无靠的小孤女。 这么多年,她也一直是认为爹爹是病逝的,如今瞧着手上的这封信,她的爹爹难道并不是一病而去? 秋棠见她神情几度变化,有些担心地问,“娘娘,可是这信有什么不妥?” 苏沁琬顿时便回过神来,勉强扯起一丝笑容道,“没什么不妥,这信之事莫要告诉第三人。” 秋棠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奴婢明白了。” *** 到了相约的那一日,苏沁琬使了个理由避开怡祥宫众宫人,一路小心翼翼地专挑些来往人较少的路走。她其实也怀疑凌渊一个外臣,到底有何办法可以避过宫中耳目与她相见,可她实在是太急于知道爹爹的事了,是以根本无暇深思。 她谨慎地行于弯弯曲曲的青石小道,提着裙摆的手已经泛出了一层薄汗,心跳更是加速,可脸上却是不敢露出半分异样。 只要出了这一片竹林,再绕过一座石拱桥,便是与凌渊相约的观霞阁。 ‘呯’的一下相撞之声,苏沁琬整个人被突然的力度撞得连连后退几步,最后还是她紧紧抓着一棵翠竹才稳住了身子。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眼见自己闯了祸的小宫女吓得脸都白了,跪在地上‘咚咚咚’地直叩头。 苏沁琬亦是被吓了好一大跳,她本就处于高度紧张当中,又被这突然冲出来的小宫女一撞,几乎吓出她一身冷汗。她轻轻拍了拍急促起伏的胸口,微喘着气望向那不停磕头请罪的小宫女,见她周围洒了不少浆洗干净的衣物,看样子是从浣衣局出来。 她揉了揉额角,正想出声让她起来,又听左侧不远传来有些熟悉的女子声音,“云秋,怎么动作这般慢?” 苏沁琬一怔,循声侧头望去,见简淑仪身边的大宫女绿双从竹林的另一边缓缓而来,一双弯弯的眉微微蹙着,嗓音中含着几分不悦。 苏沁琬不禁暗暗叫苦,这小宫女倒也好打发,可绿双心思细腻,却不是个容易打发的,今日此行只怕是难了! “娘娘?”绿双走过来一望,有些意外地看到苏沁琬的身影,又望了望跪地请罪的云秋及地上那些衣物,稍一想想便明白了。 “奴婢绿双给昭仪娘娘请安!”目光只是扫了一眼云秋,随即便依礼见过了苏沁琬。 “免礼。”苏沁琬只得收起所有情绪,含笑免了礼。 “云秋冲撞了娘娘,这全是奴婢往日管教不严之过,还请娘娘责罚!” “本宫也没出什么事,此处路多弯曲,她也并非为意,想是急着要去寻你,这才一时没留意。起来吧,日后需谨慎小心!”苏沁琬唇边含笑,最后一句却是冲着云秋道的。 “多谢娘娘不罚之恩,奴婢日后必当谨慎小心,再不敢大意。”云秋连连磕头道谢,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散落地上的衣裳捡起抱在怀中。 “娘娘宽宏大量不予计较,只是此事总归是奴婢们之错……娘娘,您的衣服……”绿双一脸的诚恳,不经意间察觉苏沁琬腰间一处被划出一道口子,质地轻盈的料子随着柔和的轻风飘动,愈发显得那处裂口更是明显。 苏沁琬顺着她的视线一望,果然如此,想来是方才被竹枝划破了的,一时又懊恼不已,早知今日要出来,便不要套这么一件轻纱罩裙,真真是失策。 “虽是裂得不多,但终究不雅,此处离芳华宫距离不远,娘娘不如随奴婢到芳华宫去小坐,奴婢再着人到怡祥宫请芷婵姑娘送换洗的衣裳来,不知娘娘意下如何?”绿双柔声建议。 苏沁琬沉默了一会,终是点点头应允,“如此便劳烦绿双姑娘了。” “不敢当,娘娘请!” 苏沁琬微微一笑,率先迈开步子往芳华宫方向而去。 事已至此,若她坚持独自一人离开,只怕会引得绿双怀疑,是以她虽心中焦急着赴约,可也只能将焦灼压下,总不能明知已不可行仍强行之,那样除了把自己陷进不必要的麻烦外,并无半分好处。 她是急于知道爹爹之事,可却未至于理智全失,况且凌哥哥如今在朝中,她总是会寻机会问一问他的。 她只能在心中冲凌渊道一句‘抱歉’了,希望他见自己过了时辰不出现,便会尽快离开。 另一边,凌渊已经按照信上约定的时辰,避过宫里的人,来到了观霞阁。 站在观霞阁前那空旷的平地上,背着手神色平静地等候苏沁琬的出现,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离约好的时辰已是过了一刻钟,他心中渐渐生出几分不安来。 宝珠妹妹虽自幼调皮捣蛋,可却是个极为守时之人,这也是苏伯父教导有方,可如今……他心跳加速,难道她被其他事绊住了,一时半刻抽不开身? 两道浓眉越拧越紧,他今日能出现在此处,已是花费了不少心思才能到来的,也亏得皇上对他信任有加,龙乾宫中那些人亦清楚这一层,是以他才能轻易避过他们。 可是,深宫内苑毕竟不同别处,并不是能久留之所。 他一咬牙,果断决定抽身走人。 正迈出几步,‘呼啦啦’几声,四面八方便被人给围了起来,他心中暗叫不好,皆因他发现围着自己的那些人,竟是宫中侍卫打扮。 脑子飞速运转,不过须臾便已冷静了下来,神色淡淡地先声夺人,冲着为首的那人道,“这位大人,带着这么多人将下官围起来,却是为何?” 那人冷笑一声道,“凌大人,在下奉淑妃娘娘之命,特为捉拿淫.乱后宫的无耻下作之徒,请大人跟在下走一遍。” 凌渊心中‘咯噔’一下,瞬间便明白自己中计了,那封信绝不会是宝珠所写。他不禁暗暗庆幸,庆幸宝珠不曾出现,否则两人当场被拿下,再多的嘴也说不清了。 想到此处,他心神一定,不疾不徐地道,“哦?那无耻下作之徒在何处?下官又为何要随大人去?” “凌大人,此时此刻便是你装聋作哑也是无用,娘娘收到消息,凌大人与后宫某位女子于观霞阁欲行不轨之事。” 凌渊微微一笑,“大人就如此肯定下官出现此处不是身怀差事之故?” 那人心中一惊,顿时也有几分不确定,这位凌大人颇得皇上器重,说不得还真有可能奉了皇命来此办差。心中的犹豫渐渐浮于脸上,凌渊见状心中更定,正想着再说几句动摇对方,却见那侍卫首领身边一名尖嘴瘦弱的男子凑到他耳畔也不知说了什么,那首领点点头,再望过来的目光便又冷硬非常。 “带走!”随着他一声呼喝,立即便有几名侍卫一拥而上,将凌渊扭送至漱勤殿。 徐淑妃高坐上首,目光落到衣裳有几分凌乱,可神色却是一派从容淡定的男子身上,见他生得丰神俊郎,哪怕如今大祸临头,依然不含半分惊慌惧意。 “凌大人果然一表人才,难怪被誉为京中第一佳婿人选。” 凌渊只瞄了她一眼便拱手行礼,“臣凌渊见过淑妃娘娘!”不用多想,他也知晓眼前这位便是那侍卫首领口中的‘淑妃娘娘’。 徐淑妃端过茶盏呷了口茶,才缓缓地道,“凌大人乃外臣,却不知因何会出现在观霞阁?” 凌渊不答反问,“娘娘既知臣乃外臣,如此不分清红皂白便将臣绑来,却是不知是哪条规矩?” 徐淑妃轻笑,倏地脸色一沉,冷冷地道,“本宫奉皇上之命理六宫事宜,凌大人虽是外臣,若犯了后宫规矩,本宫依然可以拿你治罪!” 凌渊面色不改,却也不再多说半句。 “凌大人今日为何会出现在观霞阁,去那处又是为了见谁?大人若是从实招来,本宫看在‘坦白从宽’的份上,还能对大人网开一面,大人寒窗十数载,如今前程正好,无谓为了些不相干之人白白毁了自己。” 见凌渊依然一声不吭,徐淑妃也有些恼了,今日仅抓到一人也是出乎她意料,但若是能从对方口中挖出那人的名字,那她今日这番动作才不算是白费了。 论理,凌渊是得赵弘佑器重的臣子,徐淑妃本不应与他撕破脸面,可是自她那位庶出兄长回京任职,其生母徐夫人在丞相府中愈发的艰难,她心中便愈发的急了。如今有机会摆在她面前,既能除去其中一枚眼中钉,又有人会为她承担大部分责任,她又何乐而不为?反正便是不能事成,她也能将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娘娘,龙乾宫郭公公求见。”她正想继续逼问,贴身宫女素桐走进来回禀。 徐淑妃眼皮一跳,心中更是诧异,来得好快! “请他进来!” 郭富贵迈进殿门,先是行过了礼,随后目光落到凌渊身上,笑道,“凌大人果在此处,让奴才好找,皇上如今正不高兴呢,只说明明让大人在观霞阁候着,大人却不知往了何处去。” 凌渊呼吸一顿,若有所思地望了郭富贵一眼,随即拱拱手道,“劳公公好找。”视线凉凉地从徐淑妃身上滑过,让她不禁有些不自在。 “不过有些小误会,下官才被淑妃娘娘请了过来,如今……相信误会已经澄清了,娘娘说是吗?” 徐淑妃脑子已经有些凌乱了,头一个反应就是自己被人给耍了,捉奸事假,让她惹了皇上厌弃是真,将奉了皇命的外臣强硬绑到漱勤殿,欲往他身上添加罪名,这样的事传到皇上耳中,只怕她是再讨不得半点好处。 一时恨得咬牙切齿,她活至如今这般年岁,头一回如此狼狈,可也只能尴尬地点点头,“确是误会,如今郭公公都寻来了,自然是澄清了。” 郭富贵不着痕迹地在二人身上扫了一眼,很快便低下头去,躬身朝徐淑妃道,“皇上还在龙乾宫中等着奴才复命,既然误会澄清,奴才便与凌大人先行告退了!” 徐淑妃哪还敢二话,恨不得二人快快消失在眼前,她也好去寻那个胆敢算计她的贱人算账! 凌渊默不作声地跟在郭富贵身后,心中却是暗暗猜测着皇上此举用意。今日他很肯定,皇上并不曾让他到观霞阁,可他为何会让郭公公来为他解围? 若是怕有不好的消息传出有损皇家威严,他多的是别的办法将此事封锁掩盖,根本无需让人说谎,没有皇上的首肯,郭公公是绝不敢自作主张说出那番话来! 皇上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巍峨的龙乾宫出现在眼前,他连忙收敛思绪,沿着早已渐渐熟悉的路进了正殿,正要向上首的赵弘佑行礼,‘啪’一下清脆响声,脚边已经被砸出数块瓷片。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耳边响起赵弘佑愤怒的质问,“凌渊,你与苏沁琬到底是何关系?”   ☆、115|114.113.112.111.28 凌渊缓缓抬头,平静地对上他的视线,见他那双漆黑的眼眸如今盛满了滔天的怒火,如锋利的刀锋向他刺来,脸上更是遍布肃杀之气。 他的心倒是奇异地平静了下来,想要解释的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心思几度辗转。 “臣与娘娘相识于孩童之时,家父当年被免职,带着臣回归原籍,臣祖宅与娘娘江闽故居相邻,家母与苏夫人一见如故,两家渐有往来,臣也因此认识了彼时未满四岁的娘娘。” “既是旧识,当日在镇上又为何故作不识?”说到此处,赵弘佑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平生头一回有被人当傻子耍的感觉,他甚至怀疑,那日苏沁琬被带到另一间屋子用膳的那段时间里,这两人便已有了联系。 不知怎的突然想到那一抹让他心动惊艳的笑容,排山倒海的妒火更是凶猛袭来,原来是他!她在自己身边这般久,从来未曾露出过如此发自内心深处的明妍笑容,可一到了凌渊庄上…… “彼时身份有别,早已不是年幼无知之时……” “啪”的又一下响声,将凌渊未尽之语生生打断,他下意识望向地上,见地上洒了不少御笔,木质笔架直直便砸在他脚边。 原是赵弘佑愤怒地随手抓过笔架向他砸来。 “彼时身份有别?这一辈子、下一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你与她都身份有别!她不是你所能觊觎的!!”赵弘佑一掌拍在御案上,双目喷火死死盯着他,身体里像是有无数燃烧着的火焰,叫嚣着四处乱窜。 饶得是凌渊再镇定,如今也有点头皮发麻,他甚至怀疑,要是皇上手边有把刀,他会毫不犹豫地拿起朝自己劈来。 这是一条处于盛怒中的暴龙,随时有扑过来将他撕裂的可能! 赵弘佑死死攥着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那妒火愈燃愈烈,根本无法压制。他只恨不得将眼前此人千刀万剐,剁成渣渣喂狗! 敢觊觎他的小狐狸?! 一时心中又酸又痛又怒,青梅竹马,好一对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难怪她不稀罕自己,难怪她永远记不得他待她的好,本就从不将自己放在心上,又哪会…… 又是愤怒地一掌拍在御案上,眼神似沾毒的羽箭,疾刺向下首那人。 凌渊心思转了几圈,皇上一再追问他与宝珠关系,却只字不提观霞阁之事,可见他也清楚自己与宝珠是被人陷害,如今盛怒,倒更像是……像是不满他与宝珠早已相识?或者是误会他与宝珠之间曾经有过什么? 只是,以他的身份地位,若是怀疑,大可派人去查,根本无需如此直白地动怒。如今他怒火中烧…… “皇上若是觉得臣有所隐瞒,又或是所言有假,为何不去问昭仪娘娘?”他抬头对上赵弘佑,满脸坦荡,眼神真挚地问。 赵弘佑心口一窒,那阵抽痛感又袭来,他死死握着拳头,可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是,他承认自己胆怯,胆怯到不敢去问她一个究竟,他怕会从她口中听到让他痛入心扉的话,那是个坏脾气的小混蛋,不管不顾起来什么都敢说。 万一她心中果真是另有他人,那他该怎么办? 凌渊见状心下大定,直言不讳地道,“皇上心悦娘娘,近情胆怯,唯揪住臣逼问不已!” 赵弘佑脸色青红交加十分精彩,对上他那双了然的眼睛,顿时恼羞成怒,“朕就是心悦她又怎样?朕就是近情胆怯又如何?!她如今已是朕的,只能是朕的,谁也别想夺走!” 说到后面,语气更是异常凶狠,大有谁敢多话便与谁拼命之势。 凌渊一愣,整个人却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待见他那恶狠狠的模样,一个忍耐不住朗笑出声。 爽朗的大笑声在殿内回旋,久久不止。 赵弘佑气得肺都要炸了,牙关‘咯咯’直响,额上青筋暴跳,“凌、渊!” 凌渊连忙忍下笑声,知道应该适而可止,要真把这暴龙刺激过度,他怒起来杀人灭口可怎办?他还是挺爱惜小命的。 只不过,皇上既然承认心悦宝珠,那失宠一事必有别的缘故。联想这段日子赵弘佑不经意间眼中闪过的失落,他突然灵光一闪,看来皇上定是在宝珠那里受了挫。 他简直无奈得想叹气,宝珠那性子,想来饶是吃过几年的苦头,也依旧改不掉,恼起来便如‘噼噼啪啪’的小炮仗,让人憋得难受。 稍深想一层,或许潜意识里她也清楚皇上不会拿她如何,否则那几年在孙府,她受的委屈更甚,若仍是如此恼起来便不管不顾,只怕难有如今光景。 心中稍慰,他迎着赵弘佑的视线,见他仍是气愤难当,唇边浅笑渐渐敛起,认认真真地道,“皇上待娘娘一片心意,是娘娘之福,若论起来,娘娘身份再是尊贵,本质上也不过皇家妾室,皇上又何需……” “混账!谁容许你如此说她?!她不是……”凌渊话未说完,便被赵弘佑怒声打断,可他也只是说了一半,余下之语再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不是什么?不是皇家妾室?他名正言顺的‘妻’只有皇后,所有的嫔妃,哪怕他给她再多的尊宠,她也没有与他并肩接受万民朝贺的资格。 凌渊呼吸微顿,继续道,“后位久虚,他日皇上必定会另立新后,到时得皇上心悦的娘娘又该如何自处?皇上乃九五至尊,天下万物尽握于手,而娘娘,孑然一身再无他物,唯一能把握的唯有自已的心。” “皇上的恩宠,是千万份当中分出的一份,娘娘的,却是唯一,是全部……”凌渊嗓音清洌,却是字字入骨。 凌渊的这番话,如同当头棒喝,活生生地在赵弘佑脑中炸响一个惊雷。 他一直怨苏沁琬辜负自己的一片心意,明明他已经在竭力对她好了,可她记得的却是他最初的那份利用之心,他此生唯一的一次喜欢都给了她,可她却半点也不稀罕。 可如今他方醒悟,对一个一无所有,唯有自己的心能把握的人来说,又怎敢轻易以自己的全部去交换别人的一小部分! 凌渊见他神色有异,稍顿了片刻便又低低地道,“皇上可知为何世间上儿女亲事需讲求门当户对?臣以为,门当户对,不过是为了能让自家女儿在夫家面前多一份底气,多一份能说‘不’的底气。妇人三从四德,以夫为天,可一样米能养百种人,万一所嫁非人,而娘家又是低夫家一等,又有何人能为她出头?女高嫁,男低娶,一个真正疼爱女儿的人家,是绝不会乐意让女儿高嫁……”譬如苏家伯父。 赵弘佑脸色更是苍白,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凌渊这番话,可谓是打破了他一贯的认知,也让他重新审视自己与苏沁琬之间的关系。 苏沁琬那番‘荣辱所依’的话,至今让他极为怨恼,只觉得自己给予了她真心,可她竟如此不知好歹,仅将他视作能‘风风光光’的倚仗,虚情假意以待,实在是可恨得很。 可他却忘了,他们的地位与身份,早已决定了苏沁琬必会将他视作荣耀一生的依靠。况且,他给的喜欢与宠爱,细细想起来,竟是如此的薄弱,百分之一,还是千分之一? 他拥有的太多,而她拥有的太少,寻常人家若知晓自家女儿在夫家过得不好,还可以上门理论,而他,天底下又有何人敢为自家宫里的女儿跑到皇帝跟前理论? “后宫当中,皇上的宠,是把双刃刀,如今后宫欠缺名正言顺之主,娘娘尚且不能太平,若是他日迎来新后,皇上的‘心悦’必会是娘娘最大的‘罪过’,到时皇上又该如何?” 燕徐二妃掌六宫事宜毕竟差了‘名正言顺’,有许多事她们根本无法作主,可假若将来新皇后同样视苏沁琬为眼中钉肉中刺,要处置起她来多的便是‘名正言顺’。 赵弘佑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脸上血色又褪了几分。 他好像忘了,并非所有的皇后,都如他的皇祖母、如他的母后,如曾经的夏馨惠那般心怀善意,他只想到会怕苏沁琬将来持宠而骄给新皇后添了堵,却忘了另一种可能,万一是新皇后主动挑事呢? 他乃元后嫡子,又有余太妃一事在前,对嫡枝正统的看重及维护本没错,错就错在他太过于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到为嫡枝未来所有人都给定了性。 龙生九子,难道能保证个个相同? 凌渊见他面无血色地怔忪着,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此时此刻,他已是能肯定,皇上绝对是在宝珠面前受了挫,他是何等骄傲之人,自来只有别人向他认罪求饶之份,又怎可能自己低头服软,而宝珠的性子,若无人开导,再多的委屈也只会憋在心里,亦不可能会主动示好,这样一来,关系又哪会不僵?又哪会不传出‘失宠’之话来? “身份地位有高低之分,可在感情上,若要求他人一心所系,这样的高低之分是断不能有的……”凌渊这一句话化在他耳畔,更是给他心灵上最重的一击。 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知道他再无心思追问自己,凌渊拱拱手便欲离开,“皇上若无他事,臣先行告退!”言毕不见赵弘佑反应,他干脆退后几步便要转身离开。 “慢着!”方踏出一步,却被身后的人出言阻止。 凌渊回过身来,“皇上有何吩咐?” “把你身上的污渍清理干净!”赵弘佑冷然吩咐。 凌渊一愣,低头望望身上衣裳,见袍角上沾有点点茶渍,细心一望甚至还有墨渍,他无暇细想,连忙动手清理,待这些异样不再明显,他才躬身告辞离开。 出了殿门突然停下了脚步,半晌之下微微一笑,回头望了望又再合上的殿门,眼中闪过欣慰笑意。 在刚刚才被当‘淫.乱后宫之徒’捉起来的敏感时候,若是又传出皇上冲他发怒这样的话来……从来此等隐晦阴私之事,都易引人胡乱猜测。皇上,是为了杜绝这样的情况出现? 他护的是自己,更是为了护着另一人! 皇上若是对有可能让他绿云罩顶的两人一如既往,那所有的丑恶惴测,所有潜在的流言蜚语都将会彻底杜绝。因为,世间上没有任何一位男子,会护着让他颜面及尊严受损的奸.夫淫.妇! 设局的幕后之人异常毒辣,若是将他与宝珠当场捉住自然极好,可只捉到他一人也无碍,稍稍散布一丝似是而非的流言,便足以将宝珠毁掉。 假的被说得多了,相信其真实度的人便也会多,人一多,假的便也成真。况且,这种事,哪怕明知不是真,也没有哪一个男子,会乐意听到自己的女人与别的男子扯到一起,长此而往,隔阂便埋下了。 所以,皇上若是存心护她,根本无需多做什么,只需要一如既往那般待她,便能许宫中那人一个平安无事。 落日的余晖渐渐从殿内散去,赵弘佑一动不动地坐着,他只觉得心里正如翻江倒海一般,曾经的认知,曾经的理所当然都被搅成一团乱。 没有人教过他要怎样去喜欢一个人,也没有人教过他要怎样才能让喜欢的那个人也喜欢他,他已经习惯了俯视众生,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别人感恩戴德的接受他的‘恩赐’。 可是如今他才发现,有些人,有些事却是不能如此对待的。 事到如今,他猛然发现,其实他一点儿也不乐意‘妾’这个字落到他的小狐狸身上,他一点儿也不希望,将来逝去,他的小狐狸再不能与他共躺一处! 可是,他貌似已经走出了错误的一步,可还来得及修正?一想到那晚苏沁琬的声声控诉,他突然有点不确定。   ☆、116|03 他不会忘记当得知凌渊与苏沁琬彼此早已相识,并且私下可能会有联系的消息时,心中是何等的愤怒,一个是他最信任的臣子,一个是他此生唯一喜欢的女子,那种被背叛的感觉如浪潮一般向他扑来,可他却依然鬼使神差地让郭富贵到漱勤殿去,将凌渊完好无缺地带了出来。 可对苏沁琬,他甚至连派人去看看她如今身在何处的勇气都没有,他相信这两人不会做出苟且之事,可却不敢肯定他们彼此心中没有对方。 “皇上,周大人求见!”正慌乱间,郭富贵已进殿来回禀。 赵弘佑深深呼吸一下,遂沉声吩咐,“请他进来!” 郭富贵领命而去,不一会的功夫,周源便已进得殿来,行过礼后,他方道,“属下已查探得知近来确有人在调查愉昭仪、凌大人,以及孙进荣一家之事。” “何人?”赵弘佑追问。 “燕国公府的人,月前孙家那位断了腿的大公子过世,燕国公府上有人从他身上追查到凌大人处,那位大公子的腿,是凌大人私下着人打断的!”周源如实回禀。 赵弘佑一怔,当初他本是想对那对父子出手,可没多久孙家那大公子便被人打断了腿,此生只能躺在床上,他也歇了再出手的心思。 原来,竟是凌渊在背后捣的鬼! 心中有股酸溜溜的感觉在发酵,又夹杂着忿忿的怨恼,他的小狐狸,他自然会护得好好的,何需凌渊来多事! 只是,燕国公府的人,或者说是燕碧如的人去查凌渊与小狐狸的关系,是代表着燕碧如要对小狐狸出手了?这一回的‘捉奸’便是她设计出来的? 她是如何才使得徐韵兰甘作出头鸟,带着人到观霞阁去捉人? 周源抬眸,见他陷入沉思当中,又想起方才在宫门外遇到的凌渊,不由得暗暗叹气,皇上对愉昭仪的纵容,已经是超出了寻常男子的底线,要有多大的另眼相看,才能在遇到这种事时仍放任她逍遥自在,甚至连传她问一问究竟都不必。 “按凌大人的说法,他是收到了宫中某人的信函,信上说有要事相求,约他今日到观霞阁一见,落款便是愉昭仪。”他顿了顿,缓缓地将从凌渊处得到的内情禀道。 赵弘佑脸色一沉,紧紧地抿着唇,心中又酸又恼。 单这一封似是而非的信函便能让凌渊甘冒着前途尽毁的风险,千方百计地潜入后宫与她见面,若是说凌渊对她只是寻常的旧识之情,他是断断不会相信的。 青梅竹马,好一个情深意重的竹马郎! 嘴巴张了张,想问问那苏沁琬得到的信上又写了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至于娘娘手上的信函上……”周源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浑然不知自己这半句话已经让赵弘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属下无能,却是查不出来。”周源无奈地拱了拱手。皇上又不许他打扰愉祥宫中人,写信的真正幕后之人又尚未确定,他确是无法得知那信上写了什么。 赵弘佑不觉有些失望,又觉松了一口气。 周源离开后,他疲累地靠在椅背上,双手揉了揉太阳穴以解乏意。直到细细的脚步声在殿中响起,随即便是郭富贵的禀报声,“皇上,淑妃娘娘求见。” 赵弘佑手上动作一顿,脸色立即便沉了下来,深深地吸了口气,将所有的情况都收敛后,这才吩咐,“让她进来。” 徐淑妃仍是早前那一身打扮,可神情却再无之前的得意嚣张,一进门来便‘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请罪,“臣妾鲁莽,听信奸人之言,险此酿成大错,特来向皇上请罪!” 赵弘佑寒着脸冷笑一声,“爱妃何罪之有?” 徐淑妃将身子伏得更低,万般悔恨地道,“臣妾大意,不该轻信谗言,将凌大人当、当贼人处置。” “大意?爱妃轻信了何人?”赵弘佑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沉声问。 “臣妾不知,臣妾也是收到了报信,说有宫中嫔妃私下与外臣在观霞阁相会,臣妾得蒙皇上恩典理六宫事宜,一直以来深感能力不足,是以勤勤恳恳不敢有丝毫大意,如今听闻竟有人敢做下如此丑事,一时气急之下便……” “报信?何人报信?信在何处?”赵弘佑连声追问。 “臣妾并不知是何人,是臣妾宫中守门的小太监在门缝处所捡到的……”徐淑妃一面说,一面将手中抓着的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张呈了上去。 赵弘佑接过打开,脸上顿时凝上一层寒冰,倏地将信抓作一团,冷冷地道,“此事朕心中有事,虽然事情并未闹大,但爱妃毕竟犯有失察之罪,虽好生反省一番,宫中诸事便暂且交由……燕贵妃管理。” 徐淑妃脸色一白,一下便僵在当场。 自知道自己这回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后,她便有大事不好之感,也千方百计地将自己的责任推得更多,可哪里想到皇上的处罚竟然如此之重! 剥夺她理六宫权,全权将由燕碧如,这岂非是彻底让燕碧如压在她头上? 她恨得差点咬碎满口银牙,可也知道皇上说出的话断没有收回之理,是以只能吞下愤恨恭恭敬敬地道,“臣妾谨遵皇上旨意。” 而另一边,苏沁琬压下满腹情绪谢过了简淑仪,便带着给她送衣裳到芳华宫的芷婵回到了怡祥宫中时,刚进了房门便得到徐淑妃在观霞阁捉走一名外臣的消息,她心中又惊又惧又担忧,立即便明白自己这一回是被人设计了,她运气好,逃过了此劫,可却连累了凌渊。 她急得在屋里走来走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想对策,可不到两刻钟,又听说此事不过一场误会,凌渊已经离宫回府去了。这一下,她更是彻底糊涂了。 误会?会有什么误会?若是她今日准时到了观霞阁,那被带到徐淑妃面前的不仅有凌渊,还有她,一男一女宫中私会,到时她便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 手指一下又一下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为什么凌哥哥被带走后又安然无恙地离开了?徐淑妃一向不喜欢自己,想来不会放过这个可以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的大好时机。 “是郭公公到漱勤殿带走了凌大人,凌大人到龙乾宫中见了皇上之后便出宫回府了。”淳芊小声地将打探到的消息回禀苏沁琬。 郭公公?苏沁琬一愣,郭公公出马,那便是代表着是皇上出面救下了凌哥哥,可是,徐淑妃是以那等罪名将凌哥哥带走的,皇上问也不问便将他保了下来…… 这是不是代表着凌哥哥在皇上心中极有份量,皇上对他极为信任? 好像除了这个缘由,她貌似再找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能让皇上毫不犹豫地保下凌哥哥。 苏沁琬百思不得其解,可凌渊的安然无恙也让她暗暗松了口气,不管是什么原因,总而言之凌哥哥无事便好。转念又想到那封信,脸上那庆幸的笑意一下又敛了回去。 此事既是设计陷害,那信中所言的关于她爹爹的死,想来也是幕后之人故意写下引她上钩的。那人想必对她的身世极之了解,知道父母在她心中的重要性,所以挑了这么一个理由,让她明知不可行而仍行之。 没有哪一个作女儿的,在得知生父的死可能另有缘故时会冷静得下来! 她恨得死死咬着牙关,双手渐渐攥紧,实在太可恶、太可恨了,为了对付她,竟不惜以她过世的爹爹作筏子。龙乾宫中的太监?既然信都有假,那送信之人向秋棠出示的腰牌想必也是假的。 *** “幸亏娘娘事前便要了这么一张纸条作证,否则今日还不定会怎样呢?”素桐有些庆幸地为徐淑妃继了茶。 “只可惜,本宫终究是意料错了,皇上竟因此夺了本宫理六宫事的权,不但如此,还全权交给了燕碧如!”徐淑妃心有不甘。 “娘娘何需如此?便是让景和宫那位得了理六宫事宜的权利又怎样?如今燕国公府早已不比当年,夫人上回信上不是说了么?相爷如今全力打压燕国公府,燕国公府早就只有招架之力无还手之力了,娘娘如今交出理六宫权,便正是趁机蛰伏的好时机,一旦燕国公府倒上,景和宫那位便是掌了六宫权又怎样?皇上难道还会……”素桐轻声劝慰。 徐淑妃沉思了片刻,这才点点头道,“你这话说得有理,前朝父亲已经锋芒渐盛,本宫在后宫中确是要韬光养晦。只是,这一口气,本宫确是难以下咽!”提到害了她的罪魁祸首,徐淑妃满脸的煞气。 “……奴婢觉着有些奇怪,若是她害的娘娘,为何当日她又会应了娘娘的话,给娘娘亲手写了那一张容易暴露身份的纸条?这岂不是将自己最大的把柄交到了娘娘手上?”素桐想了想,终是说出了心中疑问。 徐淑妃一怔,也不自觉地细细回想,好一会才喃喃地道,“你说的也对,为什么呢?难道她恨本宫犹深,恨到宁愿与本宫同归于尽?” 无论事成是否,那个人写下那张纸条,便是相当于将她的性命交到了自己的手上。若事成,倒霉的自然是苏沁琬,可她是好是歹还得看自己的意思;若不成,自己是肯定将纸条交出去,以减轻责任。 只不管哪一种结果,于她来说并无什么好处?她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恨蒙了心?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徐淑妃心中纳闷,可也知道如今这个时候着实不是去问个究竟的好时机,只能强压下这些疑问。 寂静的园子里偶尔可听虫鸣声,夜风拂面,还来丝丝凉意。一身素雅打扮的女子怔怔望着朦胧的月色出神,片刻之后轻笑出声。 失败了……呵,竟是失败了! 误会?他到底是有多护她?护到连男儿的尊严能摆到一边! “……皇、皇上万福!”身后贴身宫女惊喜犹带不安的请安声将她唤醒过来,她怔怔回头,对上一双冷漠无温的眼眸。   ☆、117|116.03 “你来了?”轻柔欣喜的招呼,仿佛多年未见的故友重逢,浅浅淡淡的一声问候,却含着无数道不出的复杂情感。 赵弘佑定定地望着她,脸上无甚表情,良久之后不疾不徐地道,“你不该再对她出手,你该知道,她不是你能碰的!” 夏馨雅轻轻地笑出声来,果然如此,她就知道会如此,她抛弃了一切才能接近的男子,其实从来不曾属于她,她更不懂,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如那个苏沁琬! “……你真的、真的就如此的爱她?爱到非她不可?爱到不容许旁人碰她哪怕分毫?”脸上笑意渐渐收敛,她迎上他的视线,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赵弘佑一怔,眼神顿时有几分迷茫。 爱?他爱小狐狸?这段日子以来的每一幕轮流在他脑海中闪现,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丝释然的笑意在他唇边浮现。 “若是非她不可便是爱,那朕,确是爱她的!爱到不容许任何人伤她分毫!”毫不迟疑的坚定之话掷地有声。这话一出,他顿时有一股豁然开朗之感,仿佛萦绕周遭许久的迷雾渐渐散去。 他不懂什么才是爱,可假若爱就是非她不可,那他肯定是爱她的。执手白头,非她不可;生同寝死同穴,更是非她不可。若这样都不算爱,那什么才是爱? 夏馨雅脸色白了又白,心中明白是一回事,可亲耳从他口中得到确认又是另一回事,心一点点往下沉,仅余的一点光亮彻底消失殆尽。 “没有将你身边的人撤走,是念在夏远知多年相扶的份上,可如今朕却觉得自己大错特错,将你困在蕴梅宫,你尚且有手段去对付他人,可见便是身边无人,你也能衣食无忧。”赵弘佑沉着脸,嗓音清冽。 从高处跌下来的失宠妃嫔会有什么样的待遇,他心中清楚,仅是将夏馨雅困在蕴梅宫,而没有将她的人撤走,只不过是让她不至于落泊到身边无人,连日常用度都无法保证。 夏远知这些年为了自己,违背了最器重疼爱他的夏博文之意无数次,他不是不感念的,所以哪怕是再痛恨眼前女子,他也依然为她保留了最基本的保障。 可是如今他却后悔了,后悔自己拖泥带水不够干脆。 夏馨雅怔怔地望着他出神,望着他嘴巴一张一合,那些无情的话仿佛全然听不进。 月光下的男子依然一如当年,翩翩佳公子,气质不凡,举手投足间贵不可言,仿佛一缕三月里的和煦春风,悄悄的吹进她的心房,激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又如天上一轮明月,在她心中洒满如水般的柔光。 不是她的终不会是她的,无论她做得再多,依旧不会是她的。 赵弘佑只望了她一眼,随即转身就要离开,方踏出一步便又停了下来,回过头问,“你在给愉昭仪的信上写了什么?” 夏馨雅缓缓地对上他的视线,绝望到深处却是无知无觉,只怕这才是他今晚到来的真正目的吧,否则他估计是再不愿见到自己的。 “一样,两封信上内容一模一样!”她一字一顿,认认真真地回道。 早就在她提笔那刻起,她便知道自己再无退路,她擅模仿笔迹此事,除了她的兄姐母亲,便只得眼前此人知道。她只是想知道,到底她当年一眼便看上的男子,是对所有女子都无情,还是仅是对她? 她仿佛用了一生之久都没能得到他的心,原来并不是他没有,而是他早就给了别人! 赵弘佑心口一痛,一模一样的内容?仅是‘有要事相求’这几个字便能让她不顾安危,甚至不去深思当中是否有诈,就这般急匆匆地要去见凌渊? 若非中途出了意外,她与凌渊被当场捉住,哪怕他再相信他们的清白,也断是救不得! 苏沁琬,你到底将我放到了何处? 心中那阵绞痛渐渐强烈,他再无法留在此处,转身大步离开……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夏馨雅勾起一丝笑容,她不知道苏沁琬日后会怎样,也不知他所谓的爱又是怎样?但她爱了一辈子而不可得之人,她实在是有些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轻轻松松地便被旁人得到。 外面隐隐传来呼喝及求饶声,她知道侍候自己的那些人要被带走了,主仆一场,终究是她连累了她们。 重重的宫门落锁声顺着夜风传到她耳中,她失神地仰着头,满天的繁星点点,像一双双调皮明亮的孩童眼睛,眨啊眨啊,那样子,就像她的姐姐当年一本正经地护着闯祸的她,偷偷回头向她眨眼示意的模样。 关在蕴梅宫的这段日子,她越来越多地想到了从前,想到从前姐妹一处时的欢乐时光。慈爱的娘亲,温柔的姐姐,沉稳的兄长…… 她本是无忧无虑,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太傅府小姐,如今却生生把自己熬成了冷宫里一名可笑的嫔妃。 爱令人狂,恨迷人心,她爱而不得,恨而无门,最终只是累了最疼爱她的亲人,累了她自己,落得个亲者痛,仇者快的下场…… 视线渐渐变得朦胧,两行泪水缓缓滑落,渗入脖颈处再寻不到踪迹。 “……嫦娥吃了灵药,身子越来越轻,渐渐飘出了窗外,直入云霄,最终落到了广寒宫,从此只能遥望下界,思念再无法相见的亲人……”如银盘的明月上,隐隐可见一棵树的模样,不知怎的又再忆起儿时姐姐笨拙地哄她入睡的故事。 眼泪如断落的珠子一般大滴大滴的滚下来,她猛地蹲在地上,双手掩面失声痛哭…… 嫦娥应悔偷灵药,她后悔了,后悔不该鬼迷心窍地恋上一个根本心中无她的男人;后悔犯下那滔天的罪孽,间接害了最疼爱她的姐姐;后悔不懂得珍惜,不懂得分辨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姐姐,大哥,娘,阿雅错了,阿雅真的错了,姐姐,阿雅后悔了,阿雅错了,姐姐……”嘤嘤的哭泣伴着一声又一声的泣血忏悔,在寂静的夜空下回旋,伴着清风飘出很远…… ‘当当当’的三下敲更声,隐隐可闻。 “啊!”简朴的床榻上,两鬓斑驳的中年女子从恶梦中惊醒,惊得在外间侍候的侍女连忙进来问,“夫人,您怎么了?” 中年女子惊魂未定,抬手拭了拭额上汗渍,却在脸颊上抹了满手的泪水。 那一股揪心裂肺般的痛楚又再袭来,她紧紧地揪紧胸口,眼中泪珠滚动几下,终是砸落被面上。 “……娘,女儿错了,女儿真的知错了。”梦中那一张泪颜,那声声忏悔,如一个无形的大手,死死拧着她的心。 “……阿、阿雅!”中年女子喉咙堵得厉害,翻江倒海般的痛苦揪得她几乎痛不欲生,那个数年不再呼唤的名字,终是冲破阻碍,沙哑地被唤起。 她的女儿,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女儿,让她午夜梦回都觉死后无颜见长女的小女儿!她明知她间接害死了长女,可她却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 在权势追逐当中,血脉亲情到底算什么?她痛恨夏府,痛恨那个只会把她的女儿当棋子般摆布的夏府,但她更痛恨自己,痛恨自己,如此的无能为力…… “夫人,大事不好,宫里的娘娘,薨了!”房门被人用力推开,紧接着便是凌乱焦急的脚步声,有人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痛哭回禀。 痴恋一场终成空,不如归去…… 贵人夏氏,太傅夏博文嫡孙女,贤敏皇后嫡亲妹妹,薨于启元七年夏,以妃礼葬。 *** “死了,死了……夏馨雅竟然死了!”燕贵妃双腿一软,跌坐在贵妃榻上,脸色苍白,口中喃喃道。 “想来是事情败露,皇上再饶不了她,她也觉得生无可恋,这才一时想不开。”映春柔声道。 燕贵妃胸口急促起伏,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她猛地紧紧抓着映春的手,有些慌乱地道,“映春,我总觉得,总觉得……” 总觉得什么,她重复了几回也说不出来,可心中那股沉重感却是赶也赶不掉。哪怕她如今压下徐淑妃,彻底掌了六宫事,可心里不但没有欢欣之感,反倒是……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哪里出了问题?”这个几乎耗了她半生心血的后宫,如今却给她一种抓不住的感觉,有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仿佛离她越来越远。 派出去查苏沁琬的人再也没有回来,传去国公府的消息也石沉大海,明明她离那个盼了多年的位置仅半步之遥,可为什么她却感觉不到半分喜悦? “有一事,上回淑妃娘娘着了侍卫从观霞阁捉走了凌大人,皇上龙颜大怒,让禁卫统领周源将宫中侍卫撤换,老国公爷当年在宫里布下的那些人,也遭了池鱼之殃,不知被换到了何处去。”想了又想,映春终是压低声音将刚得到的消息禀报燕贵妃。 燕贵妃心中一凛,“你说什么?全部被换走了?” “便是没有全部,只怕也差不了多少。”映春满脸凝重。 燕贵妃大骇,若非知道观霞阁一事与自己无关,又是各宫各处的侍卫都被撤换,她都要怀疑皇上是借机在清算她的势力了。 心里那个不安的念头越来越清晰,她紧紧咬着牙关,这一回,她几乎可以相信,相信自己那个隐隐的感觉是正确的。 苏沁琬,必将继徐韵兰后,成为她执掌凤印的威胁!哪怕这个威胁目前尚未破土,但只要她再放任不理,假以时日,定会生根发笌,长成参天大树!   ☆、118|117.116.03 “老臣谢过皇上恩典!”满头花白的当朝太傅夏博文,诚心恭敬地朝上首的赵弘佑行了大礼。 “太傅不必多礼。”赵弘佑明白他此举用意,不过是因为那‘妃礼’二字而心有感念罢了,说到底,其实不过是确信太傅府颜面得以保存,他也不至于晚节不保。 夏博文颤颤巍巍地起了身,缓缓抬眸望向上首那金碧辉煌的龙椅上,那个年轻的帝王。 沐浴在金光中的年轻男子,容貌虽瞧不太分明,可那身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却已让他明白,今时今日的天子,真的再不是当年那个任由他们三位顾命大臣摆布的懵懂少年。 曾经满满的雄心壮志,随着最后一位嫡孙女的死而消失殆尽。他唯一庆幸的便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嫡长孙,比他更早看得透,一直紧紧追随着眼前的帝王,所以到今日才能不受太傅府的牵连,依然能有一番前途。 夏博文离开后,赵弘佑斜睨了一眼从殿内另一边走出来的人影,语调淡淡地道,“你倒是宽容大度。” 凌渊脚步微顿,瞬间便明白他这话所指,微微笑笑行礼拱手道,“一个可有可无的‘妃礼’便能让夏博文老实下来,臣觉得,臣这个提议收效甚好。” 赵弘佑瞥了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一副‘看见你就烦’的模样。 凌渊摸摸鼻子,这几日皇上待他一直便是如此,不冷不热,阴晴不定。燕徐两府倒台是必定的了,可夏府,若不到不得已的地步,按他的意思,还是可以保留的,毕竟,三位顾命大臣全部倒台,难免不会让人觉得当今皇上刻薄寡恩。况且,夏博文当年总也算是皇上的授业之师,虽也不算干净,但这些年有夏远知看着,相比其他两人终究也算好些。 早前清妃被降为贵人,夏博文已经惴惴不安。清妃当年对贤敏皇后所做之事爆发出来,不提太傅府会面临怎样的风暴,单是在清流学子中素有威望的夏博文,名声定会跌至谷底。 一个可有可无的‘妃礼’,其实不过就是给夏博文一个定心丸,算是为太傅府保留了颜面,让他明白皇上隆恩,过往不究,同时又可起震慑作用,让他今后再不敢心存异念。 他是科举出身,自然清楚夏博文在学子当中的威望如何,能捏着他的死穴让他从此老老实实为皇上所用,这样稳赚不赔之事,又何乐而不为? *** 夜色迷离,原是灯火通明的宫殿,灯光也渐渐暗了不少。迎风而立的男子,背着手站于凉亭当中,衣服上的带子飘飘荡荡,发出一阵细碎的‘噗噗’响声。 他怔怔地望着不远处的那座宫殿,一如这段日子以来的每一晚,愣愣的出起神来。 这个时辰,她想也是睡下了……天气渐热,她又是那样的娇气,也不知夜里睡得可安稳?就怕她夜里贪凉……想到此处,他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有时他甚至觉得,若是不曾察觉自己的心思该有多好啊!不懂不明就不会难受,更不会胆怯,胆怯到进去问一个答案都不敢。 他知道夏馨雅的话未必可信,但听到的那一刻,他还是下意识地相信了。有凌渊庄上她那一抹笑容在前,又被她那般愤怒地指责过,他本就心存疑虑,而夏馨雅那句话简直就像是印证他的想法。 正如一个人处于极度的怀疑及不确定当中,突然有个人掷地有声地告诉你,‘你的怀疑是正确的’,那头一个在他脑海中闪现的便会是——果然如此! 郭富贵无奈地侍立一旁,他已经不记得这样是第几回了,每一晚皇上都会独自走到此处,静静地一站就是一个多时辰。 明明怡祥宫近在咫尺,可他就是一直守在外头,直到就寝时辰过去,他才肯离开。到底出了什么事,这才使得皇上行为如此古怪,若是想见愉昭仪,大可光明正大地去,相信这后宫当中没有哪个嫔妃会不乐意皇上驾临。 可他偏偏就是不肯进去,硬是站在外头吹凉风,这、这到底算什么回事啊? “……回去吧!”果然,到了这个时辰,又听到了赵弘佑低沉的声音。 郭富贵暗暗叹了口气,正要抬腿跟上去,突然间灵机一动,快走几步追上赵弘佑,躬身禀道,“奴才有事要禀报皇上,白日里曾听李太医说过,昭仪娘娘、娘娘身子抱恙。” 赵弘佑立即便止了脚步,恨恨地刮他,“如此要紧之事,为何不早报?” 郭富贵吓得抖了抖,心中却是一阵腹诽,也不知是哪个曾恨恨地吩咐日后再不许将愉昭仪之事报给他! 他嘴巴翕动几下,见主子早已像一阵风一般直往怡祥宫而去,想了想,便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跟上去。 “师、师父,您、您这样欺骗皇上,万、万一惹、惹得龙颜大怒可怎么办?”小步跑上来的小太监一脸担忧地小声问。 郭富贵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无妨无妨!”他也是想得好好的了,皇上夜深人静才肯离开,摆明是想见又拉不下脸,既如此,倒不如让他来推一把。 值夜的芷婵突然见一个身影闯了进来,吓得几乎要跳起来叫人,待定睛细看,认出是皇上,顿时大喜,福了福身子正要问安,却见赵弘佑朝她挥挥手,她心中明了,含笑放轻脚步退了出去。 赵弘佑本是因心中担忧才一股作气闯了进来,如今折磨得他夜不能寐的罪魁祸首就在纱帐里,透过那柔软清透的纱帐,他隐隐可见床榻上的女子一手搭在腹上,一手摊在床边,而那张薄被,早已被她踢到了一边。 心跳不自觉地加速了几分,便连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仿佛怕惊动好梦正酣的女子。 脚步缓缓地移向床边,大手探到帐上,顿了顿,终是轻轻地将纱帐一边撩起,挂到了金钩上。 洒了满枕的青丝,有几根调皮地贴在那挺俏的鼻子上,烛光下的女子,更显得晶莹剔透,莹润如玉,浓密绵长的眼睫在下方投出小小的阴影,阖着的眼皮,将那双明亮水润的眼眸遮了起来,轻轻浅浅的呼吸仿佛带着醉人的芬芳,让赵弘佑不知不觉地在床榻一边坐了下来,大掌无限轻柔地抚上那细滑柔嫩,透出浅浅红粉的脸颊。 喟叹般吁了口气,仿佛有半生之久,他不曾见到这只挑拨他的情丝,扰乱他心湖的小狐狸。 眼神越来越柔和,这样又香又软,又娇又媚的小狐狸,他喜欢她、爱她实在是再正常不过。只是,他喜欢她而得不到回应时,尚且那般难受,如今他爱她,她心中若有旁人…… 仅是这样一想,他便觉呼吸不畅,心腔更是拧拧的痛。 风风光光平安终老,她又怎会知道,若她能爱他,他愿意与她分享他的一切,那点风光平安又算得了什么?一时又感到绝望,万一她真的对凌渊……他不敢肯定有朝一日会不会因嫉妒而剁了那个人! 脸色渐渐有几分阴沉,手中动作不知不觉重了几分,直到那细细的一声‘嗯’响起,他方回过神来,甫一低头,却见本是安睡的女子,眼皮动了动,惊得他呼吸一窒,下意识便抽回了手。 “嗯?”苏沁琬迷迷糊糊地伸手揉了揉眼睛,声音仍带着几分困意的软糯,“芷婵,倒茶,我渴了……”话音未落,她认出眼前的身影,立即抱着一旁的薄被打了个滚,逃到了床的另一边,警觉地瞪着目瞪口呆的赵弘佑。 赵弘佑本是想在她醒过来之前离开,哪料到她醒得突然,那软软糯糯的娇音更像一根羽毛拂在他心尖上,让他止不住地颤抖,这娇声软语,他已经许久再不曾听到过了…… 可是,当苏沁琬灵活的一番动作呈现在他眼前,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之感,只当他对上那双充满警觉的清澈眼眸,心口一痛。 什么时候,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总爱向他撒娇耍赖的小狐狸,竟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苏沁琬却不管他心思如何,满身防备地盯着他,最近的几回,他都是大晚上的闯进来,然后冲她发一通好大的脾气,今晚难道又要来了?她最近可是一直安安份份地呆在怡祥宫内,自问可没有惹到他。 若是他再是那般喜怒无常,她宁愿他不要再来,一直如如今这般过下去也挺好的。 “我,我,我可什么也没做,也没四处乱跑张扬,你不许再吼我!”先声夺人,她可不想再蒙受不白之冤。 赵弘佑喉咙一堵,不过须臾便想起上一回见她,便是在池边冲她大吼了一通。他苦笑,是吧,这没良心的坏丫头总会记得他的不好。 “……嗯,不吼你,过来。”将满腹心酸压回去,他勉强扯起一个笑容,朝她伸出手去。 凌渊有句话却是说错了,在感情上其实是有高低之分的,谁先爱上了,谁便是那个‘低’,哪怕他身份无比尊贵,权势滔天。 而他,又比那个‘低’更要低一些,因为他爱的这个女子,她不爱他! 苏沁琬却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那一回也是如此,明明语气动作都很温柔,可突然便就爆发,还让她‘滚’,此人最近着实太过于喜怒无常,她惹不起。 “我、我,臣妾、臣妾真的什么也没做过,一直一直老老实实地呆在宫里,若、若皇上不喜欢、不喜欢臣妾,那臣妾、臣妾不要风风光光,就、就这样、就这样……”她结结巴巴地道。 风风光光这词本就是那日与淳芊闲聊时随意说出的,哪会想到会因此引来后面一系列的麻烦事,风光与平静不能共存时,她宁愿要平静。 像是有人重重地往他胸口处一击,痛得他脸色一白,他最近到底对他的小狐狸做了什么?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扬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哑声哄道,“小狐狸,我又怎……过来,不是口渴了吗?我给你倒茶。” 他又怎会不喜欢她,怎可能不喜欢她? 苏沁琬拧着眉歪着脑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脑子里飞速运转,虽然今晚他看起来是怪怪的,但好像没有会发怒的迹象。 想到此处,她一点点地向他挪过去,挪到一半又停下来细细观察,见他确无其他异样后,这才放心地挪到了他的身边,随即‘咚’的一下跳下了床,恭敬地向他请礼,“臣妾恭请皇上……” 话音未落,赵弘佑却一把拉住她,将她扯进了怀中,紧紧地箍着,满怀的馨香沁入心脾,将那空落落的心房彻底充实,力度也不由自主地渐渐加强。 苏沁琬却是全身僵直,又是这样,又是这样突然用力地抱她,前几回都是这样,箍得她很痛之后,又会朝她大发脾气。 饶得赵弘佑再迟钝,也发现了她的异样,像是有一盆冰水兜头淋下来,将他满满的热情激动浇熄得彻底。 她竟排斥他至此!   ☆、119|118.117.116.03 他缓缓松开了手,视线落到紧绷着的苏沁琬脸上,见她满脸紧张防备,心中一痛,手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用力握紧,直到那颤抖止住,才若无其事地勾勾嘴角哑声道,“听说你身子不适,如今可好了些?” 见他语调温和,苏沁琬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僵着的身子也渐渐的软了下来,细听他这话,不由得怔住了,好一会才满脸疑惑地道,“身子不适?没有啊,臣妾好好的,没病没痛!” 赵弘佑愣了愣,细细地打量了她的一番,又探出手去试她额上的温度,确是不像抱恙的模样,提着的心便也松了下来,很快便明白必是郭富贵说了谎。 牵着她在软榻上坐了下来,亲自为她倒了杯茶,试了试温度适中,这才递到她的手上。 苏沁琬连忙接过,垂着头低低地道,“臣妾自己来便可,怎能劳烦皇上。” “不妨事,温温的刚刚好,若是凉了倒不好,快喝吧。”赵弘佑柔声道。 “嗯。”苏沁琬捧着茶碗送到唇边,却在感觉到对方那灼热的视线时停了动作,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静悄悄地坐得离他远一些,这才小口小口地喝起了茶。 她的这点小动作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又如何瞒得了全神贯注地望着她的赵弘佑。 赵弘佑连忙低下头去掩饰眼里的那一片黯然,唇边是苦涩的笑意,连曾经的亲近都没有了,他们到底是如何走到如今这地步的? 将满满的一杯茶灌下去,苏沁琬才觉缓解了喉咙里的干渴,掏出帕子拭了拭嘴角,抬眸便又对上笑意浅浅地望着自己的赵弘佑,顿时有点手足无措起来了。 今晚的他,真的有点怪,可她如今最怕的就是他的怪,因为不知道对方又会变成怎样。 赵弘佑伸出手去想要牵她,可刚碰到那莹润的指甲,对方已飞快地将手缩了回去,他脸上笑意一僵,几乎要维持不下去。 苏沁琬也察觉自己的失态,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忐忑不安地偷偷打量身边人,却见他笑容不改,好像全然不觉方才自己的动作一般,这才轻轻地吁了口气。 “可够了?”柔和轻语在耳畔响起,苏沁琬怔了怔便明白,他是在问自己茶是否够了。 “够了够了。”她连忙点头回道。 “夜深了,小狐狸早些安歇,明日我再来陪你用膳可好?”似是怕惊动了她一般,赵弘佑的语气愈发的轻柔。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皇上这番话像有点小心翼翼之意,摇摇头将这奇怪的念头抛开。瞎想什么呢,他可是皇帝,从来只有旁人对他小心翼翼的,他又哪会这样。 见她摇头,赵弘佑满脸的黯然,脸上笑意却是再也撑不起来,一点一点地垮了下去,整个人感觉像是要窒息一般,竟是连呼吸都觉困难。 他勉强笑了笑,起身道,“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安歇。”言毕也不敢去看她,抬步就往门外走,在门口处却又不由自主地停了脚步,片刻之后迈出了房门。 苏沁琬不解地望着他忽匆匆离去的背影,挠挠头便抛到一边去,皇上的心思不要去猜,无论再怎么猜也是猜不明白,还是顾着自己的好。 迈着轻盈的脚步向大床走去,将鞋子踢掉,一弯身子再一滚,便滚到了大床的中央,顺手扯过一边的薄被覆在身上,心里却不自觉地想到了凌渊。 不知上一回那事可对凌哥哥有影响?嗯,还有杜家小姐,凌哥哥可对她有意?若是他要订下亲事,想来凌伯母便会上京了吧?不知有没有机会再见她一见? 还有夏贵人,好端端的怎就死了?难道上一回观霞阁之事是她的手笔?若是,只怕针对的人是自己,凌哥哥想必是被牵连了。 还有皇上,今晚这奇奇怪怪的举止却又是为何?照理上一回她那般愤怒地指责他,以他的骄傲,本不应再踏足怡祥宫才是,今晚怎的又来了? …… 凌乱的思绪并没有纠缠她很久,不多时,她便又陷入了梦乡当中…… 满室的冷清,却是比不过心中那股凉意与沉重,赵弘佑靠着椅背,出神地凝视着那跳动的烛火,火光当中恍恍惚惚可见一张娇俏的容颜,冲他笑得好不欢畅,好不得意。 嘴角不知不觉地勾了起来,转眼间,那娇颜上的笑容一敛,顿现满脸的冷淡疏离。 赵弘佑只觉整颗心都拧了起来,又沉又痛,直到感觉到胸腔那股窒息感,他才微微喘着喃喃,“朕的小狐狸,不是这样的……” 他的小狐狸,娇俏爱娇,狡黠灵动,最爱粘他赖他,时不时展露那灿如艳阳的笑容,偶尔的嘤嘤哭泣,也是撒娇之意的多,而不是现在这个谨慎疏离,连他的拥抱与触碰都不自在的。 “朕的小狐狸,不是这样的,不该这样的……” 自那晚之后,赵弘佑依然每晚都会到怡祥宫中来,挑的时间很好,都是在她沐浴更衣过后,初时苏沁琬仍是满身的戒备,就怕他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发作,可连续几晚,见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偶尔间问起几句她白日里所做之事,她也老老实实地回答,待她感觉该说的话都要说完了,他又会再提出新的问题, 就这样,两人一问一答,一个时辰便过去了,也就是到了苏沁琬往日就寝的时候。 本以为他在身边,她是无法那般容易入睡的,可当困倦袭来时,她仍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察觉身边人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赵弘佑才慢慢地探出手去,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入怀中,轻轻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你其实也不是那样排斥我的,对不对?”暗哑的嗓音中充满了苦涩,那暖暖香香的芬芳萦绕鼻端,使得他的视线渐渐变得朦胧。 “小狐狸,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也喜欢我好不好?不用很多,一点点就够了……” 他不想去计较她心中有没有别人,她的人此生也只能呆在他的身边,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将她心里装的其他人一点一点扫除,然后再努力地缓缓将自己摆进去。 翌日,当他醒来时,身边的女子依然睡得香甜,他定定地凝视了她一回,这才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亲,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梳洗完毕后便出了房门。 走出了正殿,迎面便见淳芊与秋棠蹲在地上捡着各种小物件,他皱了皱眉,正要走过去,却在听到二人的对话时止了脚步。 “咦?这不是娘娘上回为皇上做的荷包么?怎的在你手上?还被剪了一个口子?娘娘可是花了不少心血去做的,哪个这般不小心,我还奇怪着呢,怎的许久不见娘娘做荷包,也不曾听说把荷包送给皇上。” “娘娘上回生气给剪坏了,我就把它收起来,说不定哪日娘娘心情好了,便又要……”淳芊抢过那个被苏沁琬剪了一个口子的荷包,轻声解释道,哪想到话尚未说完,便被突然出现的声音给打断了。 “把它给朕!” 她抬头一望,见是皇上,连忙起身行礼,犹豫了一会,终是颤抖着将手中的荷包递了过去。 赵弘佑接过细细打量,待看清上面的图案后,脸上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净。 双手不停地颤抖,他强压下心中慌乱,颤声问,“这、这个荷包,是你家娘娘何时所做?又是何时所毁?” 淳芊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身子,结结巴巴地回道,“娘娘做了许久,具、具体哪一日开始的,奴、奴婢也记不清了,只知道娘娘、娘娘那时总是跟着、跟着柳霜姑姑学,还、还做坏了好几个,才、才有如今、如今这般模样。后来,后来有一日,就是上一回娘娘、娘娘从龙乾宫回来、回来不久,就、就剪了……” 赵弘佑身子晃了晃,上一回她从龙乾宫中回来,她最后一回在龙乾宫是什么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怎么他就愣是记不起来了? 他拼命回想,可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整个人更如坠入冰窖。 金龙含珠,金龙含珠……龙即天子,珠为宝珠,他死死地将手中那裂开好大一道口子的荷包抓紧,倏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往正殿去…… 正擦着手的苏沁琬,懒洋洋地问一旁的芷婵,“皇上什么时候离开的?” 芷婵尚未回答,门‘呯’的一下便被人从外头推了开来,紧接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 苏沁琬吓了一跳,循声回望,见原本应该离开的皇上去而复返,脸色更是不对劲,心顿时便揪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问,“皇、皇上怎、怎的又回来了?” 赵弘佑满是绝望地望着她,望得苏沁琬心中更是不安,见芷婵皱眉退了出来,那不安感愈发的浓了。 “臣、臣妾先、先更衣……”她揪了揪衣角,胡乱找了个理由转身就要往屏风后走去,哪料到只走了几步,腰便被一双健壮的手臂给圈住了,紧接着后背上便贴了一个温热的身躯。 “把我的小狐狸还给我,把我的小狐狸还给我,可好?把她还给我,把我的小狐狸还给我……”一声又一声无尽绝望的乞求化在她耳畔,让她僵了身子,也乱了心。 “把我的小狐狸还给我,把那个小狐狸还给我……”一遍又一遍,一声又一声,直到脖颈两边渗入两行滚烫的泪迹,苏沁琬才哆哆嗦嗦地道,“臣、臣妾不懂、不懂皇上在、在说什么?” “把我的小狐狸还给我……”腰间力度渐紧,背脊更像是贴到了一团火上,滚烫难耐。 来来回回的一句话,蕴着道不尽的绝望,本以为世间上最难受的莫过于他爱的人不爱他,可如今方发现,最绝望的其实是,他爱的人爱过他。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将那个爱他的小狐狸给弄丢了? “把我的小狐狸还给我,求求你了……” 把那个爱我的小狐狸还给我……   ☆、120|77 “你把我的小狐狸弄到哪儿去了?把她还给我,还给我,把我的小狐狸还给我,求求你……”赵弘佑心痛难抑,就像是行走在黑暗当中的孤独人,好不容易看到点点的光亮,却还来不及追逐,那光便已彻底消失。 他不知道应该怎样才能挽留,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时候,错过了那点盼望已久的光。 身后那一声声含着绝望与悲伤的恳求,像细细密密的网,将苏沁琬紧紧地包围住,逃不掉,避不开。 她又急又怕,想要挣脱这个让她感觉莫名惊慌的怀抱,可对方那强而有力的臂膀,紧紧地将她困住,丝毫动弹不得。 她明明好好的在这里,明明什么也没有做过……尤其是感觉脖子上的水渍越来越热,越来越多,像是要渗入她体内,滴落她的心湖。 终于,她忍不住哭出声来,一面哭,一面抽抽哒哒地道,“没有,我没有,我老老实实的,什么也没做过,什么也没做过,你不能冤枉我……” 委屈又害怕的嘤嘤哭声像锋利的刀刃,直插入赵弘佑心上,再缓缓地绞动,带出的那一股剧痛,痛得他几乎要直不起身子。 他用力将身前的女子搂紧,将脸贴在苏沁琬细细嫩嫩的脸蛋上,轻轻柔柔地磨,哽着喉咙,低沉沙哑地道,“小狐狸,莫要哭,是我不好,莫要哭,好不好……” 苏沁琬一听,反而哭得更厉害了,“不,不好,你冤枉我,还、还那般、那般……让人、让人瞧了就害怕……” 赵弘佑双目通红,那深切浓厚的绝望感翻江倒海一般袭来,将他彻底吞噬。 喉咙却是堵得更厉害,彼此贴着的脸颊间,不停有如缺堤般汹涌而下的泪水流淌而过,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 好一会,他才沙哑着声音呢喃,“小狐狸,不要怕我,永远都不要怕我,我再不那样了,莫要怕,好不好?” “不好,不好……” 每一声‘不好’,便如再往他心口上插一刀,可他却也只能承受。他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错过了那个爱他的小狐狸,如今这个,哪怕她给的是无边的绝望,无尽的痛楚,他也悉数接收。 脸色早已雪白如纸,可他却浑然不觉,不停地在苏沁琬那布满泪水的脸上亲,一面亲,一面无望地哽声唤,“小狐狸,小狐狸,你回来好不好?不要轻易放弃我好不好……” 不要轻易放弃对我的爱,好不好…… “呜呜呜,不、不好,不好……”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摇头的苏沁琬,根本听不进他的话,她只知道今日的他,又再次让她感到了莫名的害怕。 除了紧紧地抱着怀中哭泣不止的苏沁琬,赵弘佑根本不知道应该怎样做,此时此刻,脑中、心上除了这个哭泣着往他心口插刀的女子,什么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什么千秋功业,太平盛世,他却是再也想不起。 如今的他,只不过是一个,因为错失了唯一期待的爱而痛苦悲伤的寻常男子。 而此时的龙乾宫,一直守候在殿外的凌渊,久不见赵弘佑的身影出现,心中狐疑。今日一早进宫商议要事,是昨日便与皇上说好了的,这会时候也不算早了,皇上怎的…… “凌大人,皇上一时半刻想是抽不开身,您不如到屋里先坐坐?”殷勤的小太监涎笑着提议。 凌渊谢过了他,仿若不经意地问,“皇上如今在何处?” “想是在怡祥宫,大人请!”小太监躬着身引他到了一间屋里头,他定睛细看,认出这是上一回与赵弘佑一起用膳的那处。 怡祥宫啊……那便是在宝珠那处了,皇上既主动去了怡祥宫,是否代表着这二人关系已经缓和?噙笑谢过了奉茶的宫女,凌渊不由得沉思起来。 宝珠值得世间上最好的一切,包括那位九五至尊的真心爱护。当今皇上无疑是个明君,亦不是寡恩薄情之人,他看得出他应是对宝珠动了情丝,就是不清楚这样的情到底有多深,能否护宝珠一世安稳无忧。 凌渊这一等,便等了两个时辰,最终等来的却不是赵弘佑,而是大总管郭富贵那有几分发福的身影。 “郭公公,可是皇上要见我了?”见郭富贵走了进来,他连忙起身询问。 郭富贵向他行了礼,这才低声道,“凌大人,您还是先回去吧,今日皇上许是再没心情干别的事儿了。” 凌渊一怔,忍不住问,“可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郭富贵摇了摇头,而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也不清楚。”他确是不清楚,不明白皇上好端端的为何又折返怡祥宫正殿,不明白他与愉昭仪在殿里又说了些什么。 怡祥宫那几位侍候愉昭仪的宫女,除了与他一般忧心忡忡地站在门外等候吩咐外,什么也不能做,他只是隐隐约约听到有哭声传出来,却是真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后来皇上吩咐人送了温水进去,再隔得小半个时辰,他才见到了背对着自己,面朝窗外怔怔出神的赵弘佑,这才斟酌着向他提到今日召见凌渊之事。 凌渊沉默了半晌,这是头一回,皇上因了别的事而将国事抛下,幸而今日是朝延沐休日,若不是,只怕朝野上下还不定怎么编排宝珠。 从来坏事祸事,担责被骂的总会是女子,尤其是陪伴君王的后宫女子,君不见古往今来多少后宫佳丽承担了祸国殃民的罪名。 他轻轻地叹息一声,不管怎样也好,只要皇上心中有宝珠的地位,他总也会为她设想周全的吧! *** 陪着妻子回京的谦王,这日见谦王妃回了娘家,又想到许久未见侄儿,是以干脆便进了宫。 乍一看到久未见的赵弘佑,他被唬得不轻,忍不住皱眉教训道,“国家事虽重要,可自己的身体健康也丝毫不能掉以轻心,只有多保重,才能为天下百姓谋更多福祉。” 眼前的男子,整个人比之上一回所见,足足消瘦了一圈! 赵弘佑笑笑地向他行了晚辈礼,彼此落了座,他才温声问,“皇伯父近来身子可好?皇伯母呢?” “自己不保重,倒好意思问别人?”谦王瞪了他一眼,“左右比你要好,你皇伯母去了杨府,想是与杨夫人到靖王府瞧瞧侄儿媳妇去了!” 靖王妃杨汀柔临盆在即,谦王妃心中挂念,遂决定回京瞧瞧。 赵弘佑脸上笑意有片刻的凝结,若是他与小狐狸一直好好的,这个时候想必也会有个小小狐狸在她的肚子里头,只等十个月后落地与他相见。 只可惜…… 谦王见他突然满脸惆怅,稍想了想也只认为他在忧心子嗣,说起来,赵家男儿在子嗣上确是有些艰难,他如今已近知天命之年,可膝下至今无子。 微微叹了口气,他无声地拍了拍赵弘佑的肩膀以示安慰。 屋内好一阵沉默,良久,谦王才听到身旁响起含有迷茫无措的声音,“皇伯父,您说,要怎样,才能把不小心弄丢了的东西找回来?” 谦王一怔,细看后发现一向从容淡薄的侄儿,竟是一副迷失了方向的无措孩童模样,心中顿时一惊,“你这是丢失了什么东西?” “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是侄儿一直渴求却又糊里糊涂弄丢了的……”说到此处,赵弘佑不禁神色黯然。 “一直渴求又弄丢了的?”谦王有些糊涂了,会弄丢,那便是已拥有的,既拥有了又怎还会一直渴求?反之亦然。 定定地望了黯然神伤的赵弘佑片刻,不知怎的忆及上一回他带着愉昭仪到大明山时,与自己说过的那番话,顿时了然。 这分明是一副为情所困的模样! 浓眉微微挑了挑,他的预感果然成真了,这小子真的会在情之一字上栽个跟斗。 唇边不自觉地露出一个有几分幸灾乐祸的笑容,难得见他如此模样,不多看几眼实在太亏了! “嗯,皇伯父,您说,我到底应该怎样做?怎样才能把她找回来?”赵弘佑对上他的视线,轻声问。 “这值什么,你乃一国之君,什么东西没有?丢了便丢了,再找别的不就行了?”谦王扬眉故作不以为然地道。 “不,不行,别的无法代替,我、我只要她……”赵弘佑下意识便反对,说到后面,声音渐细,终是苦笑地微低下头去。 谦王愣了片刻,本想着再逗弄他几句,可见他如此颓然落寞的模样,心中一软,忍不住放柔语气问,“非她不可?” “非她不可!” “确定了?” “确定了!” “不再认为她不适宜当皇后了?”谦王微微一笑。 赵弘佑猛地抬头,吃惊地望着他,却见对方捊着胡须冲自己笑得意味深长。 脸,不自觉地红了红,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小小声地问,“您、您都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你这傻小子明明情根深种却不自知?知道你这傻小子迟早会因为这不自知吃苦头?”谦王一本正经地反问。 赵弘佑嘴巴张了张,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泄气地垮下肩膀。 “皇伯父知道你这几年吃了不少苦头,死了的燕伯成也好,活着的燕尚江、徐良庆,甚至夏博文也罢,哪一个又是简单的?你能有如今这般境况,必是耗费了不少心思。” “只是,世间万物并不是样样要凭其厉害得失才能确定要或不要,人的感情便是如此。喜欢便喜欢了,既然喜欢,那便是恨不得将最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不忍不能让她受半分委屈,让她堂堂正正地陪在身侧。高处不胜寒,难得有温暖,为何不抓牢,让这温暖一直为你驱赶寒意,嗯?” 谦王慈爱地拍拍他的手,柔声安慰。 赵弘佑怔怔地望着他,见他冲自己鼓励地微笑点头,心中一暖。 是啊,他就是习惯了做每一件事都细细分析利弊,分析得失,哪怕当初他明白自己对小狐狸的不同,可依然改不了这一点。 论身世,论手段,她确是不适宜母仪天下,宫中嫔妃个个出身官宦大家,身为他的皇后,在出身上若是被压一头,只怕行起事来难免束手束脚。后宫是非从来不断,阴谋陷害层出不穷,他的小狐狸纯真娇憨,又怎敌得过那些心狠手辣之辈! 他的小狐狸,只适宜被他疼着宠着,好好地呵护娇养着。 可是,对她的爱来势汹汹,他无力抵挡,也不愿抵挡,他为着这江山,为着这皇位精心算计,步步筹谋,以致于不知何时连她的爱都弄丢了。 他谨慎规矩压抑了二十余年,如今,却想着凭自己的心意任性一回,去争取挽留此生唯一的一抹温暖。 见他想明白,谦王捊须微笑点头,心中却也有几分唏嘘,若是他再早些想明白,当年与妻子便也能少走弯路,也不至于让她伤心难过那般久。 世人只道谦王待妻情深意重,却不知他也曾犯过混,也曾伤害过她。所幸一切尚来得及挽回,也不至于让他悔恨一生。 他望了望一脸坚定的赵弘佑,轻叹一声,拍拍他的肩膀道,“去吧,顺着你的心意去做,莫让自己留有遗憾,若能得一世的温暖,放下身段与骄傲又算得了什么!” “皇伯父……”赵弘佑感激地对上他的目光,可终是抵挡不住心中那股激动,磨了磨手掌,期期艾艾地道,“那、那我便去了?” “去吧,皇伯父也该去接你皇伯母了!”谦王朗声一笑,拍拍衣袍起身,望着冲自己胡乱行了礼便大步流星地出了门的侄儿,轻笑一声便也跟着出门离去……   ☆、121|120.77 离怡祥宫越近,赵弘佑的脚步反而越发的慢了,到后面干脆便停了下来,遥望着巍峨的宫殿出神。 那日他想必是吓坏她了,她哭得那么伤心,任他怎么哄也不理会,那一声声的‘不好’犹在耳畔,心也还是闷闷的痛。这段日子以来他冲她发了这么多回脾气,以致本在他面前最是没规没矩的小狐狸,如今倒规规矩矩起来,轻易不肯多说一句。 油然而生的沮丧感弥漫体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暗暗鼓励自己,他的小狐狸是那样心肠柔软的小姑娘,当初既然能喜欢上自己,虽不知因何原因断了这喜欢,但她心中必定还是会隐藏着或多或少的情意的,只要他好好待她,总有一日那个爱他的小狐狸会回来的。 抬手轻轻覆在心口处,感觉那处小小的物件,那是被他珍而重之地藏着的那个荷包,那个小狐狸为他所做的未完成又弃了的荷包。 他把它藏在心口的位置,时时提醒着自己曾经错过了什么…… 细细的脚步声伴着打帘的声音传进来,苏沁琬头也不抬地吩咐,“再研些墨,想是不够了。”话音落下没多久,身侧便已站了一个人,顺从地为她研起墨来。 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趁机溜进来的清风吹动屋里的纱帘子,带来一阵细细碎碎的响声。 屋内正中央的长书案上,苏沁琬正弯着腰提笔作画,落下最后一笔后,她满意地抿抿嘴,有些小得意地问身边人,“芷婵,可觉得我这画进步了……” 话音未落,却是对上一张带笑的清俊脸庞,唇边尚未来得及完全绽放的笑容一下便僵住了。 赵弘佑的心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可脸上笑意不改,凑过去在她唇边落下蜻蜓点水般的轻吻,一边手包着她仍提着笔的小手,感觉那本柔软的娇躯立即变得僵硬无比,他强压下心中苦涩,另一边手轻轻环住她的腰肢,若无其事地柔声道,“总体来说确是长进了不少,只是有些地方却是要再多练练!” 苏沁琬愣愣地望着他,眼前的男子笑容清浅,却又蕴着显而易见的温柔怜爱,有些熟悉,也有些陌生。 自那日之后,她便如小乌龟一般将自己缩进了龟壳里,不愿再去想他那番举动的缘由,只因这段日子以来,他带给自己太多的突然,太多的意想不到,她好像已经找不准与他相处的方式了。 都说女子善变,要她来说,男子善变起来,比女子可厉害多了! 见她傻乎乎地望着自己,赵弘佑心里又酸又难过,可却依旧扬着笑容,假装什么也没有察觉,认认真真地教她如何画她所不擅长的虫鸟。 被搂住的那一刻,她的身子仍是有些僵硬,可那轻柔的力度,以及耳边那低沉温柔的嗓音,让她不知不觉地放松了下来,偶尔间不经意地侧头,却发现对方脸上那掩不住的柔情怜惜,如水般倾泄而出……她眨巴眨巴眼睛,嫣红的唇瓣渐渐抿了起来。 这一回,又是怎么回事? 灼热的视线紧紧锁着脸宠,赵弘佑又哪会不察觉,可他也只能当无知无觉,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教学上去,只不过,紧紧包着苏沁琬那柔软小手的大掌,却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松开了笔,回过身来紧紧搂着身侧的女子,只一会又生怕会勒得她不舒服一般,力度渐又减弱了些许。 “小狐狸,小狐狸,小狐狸……”一声声缠绵入骨的轻唤,带着他最深切的爱怜。 在腰肢被力度紧紧箍上的那一瞬间,苏沁琬便又僵了身子,整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可随着那力度渐弱,她才不由自主地轻吁了口气,待那声声缠绵的呼唤化在耳畔,她的脑子里顿时一片的空白,整个人也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怔怔地任由他搂着自己。 那呼唤,像是要透过她的耳朵传入她心中一般,带来丝丝缕缕酸酸的感觉,她眨眨眼睛,便见赵弘佑松开了搂着自己的臂膀,微一弯腰,将自己打横抱了起来,凌空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地搂上他的脖颈,得来了对方一个极度欢喜的笑容。 几缕阳光从她身后照来,映到抱着她的人身上,愈发显得那笑容灿烂非常,恍得她有些失神。 她做了什么让他高兴的事了么?弯弯的柳叶眉微微蹙了起来,她有些不解地凝望着仿佛敛去了所有锋芒,变得温柔如水的男子。 赵弘佑心中欣喜,她会主动抱自己,可见是并不排斥自己的,这样就好,不排斥就好。 迈着沉稳的脚步抱着苏沁琬坐到了湘妃榻上,健实的臂膀依然松松地环住她的腰肢,若不是怕她会不自在,他是很希望一如曾经许多次一般,将她搂在身前,肆意怜爱。 见小姑娘仍是有些傻乎乎的不知反应,他趁机凑过去在她唇上亲了亲,还是没反应,再亲了亲,眼看着苏沁琬鼻子皱了皱,赵弘佑连忙起身倒了杯茶放在她手上,噙笑柔声叮嘱,“画了那般久,口也有些干了吧?快喝口茶润润嗓子。” “……好。”苏沁琬顺从地接着,却并不喝,只是歪着脑袋偷偷打量着他,待确信他脸上并不见异样,依然带着柔和的浅笑,这才将茶碗送到唇边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那日可是吓到你了?”接过已经空了的茶碗放到一边,他紧紧地包着那双柔软的小手,满眼真诚地凝视着她的眼睛,认认真真地问。 苏沁琬瞳孔缩了缩,很快便移开了视线,就连身子也僵了起来,被他那双大掌包着的小手抽了抽欲离开,可不得法。 赵弘佑心中又是一痛,暗自苦笑一声,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那日是我不好,我只是、只是有些难过,难过小狐狸再不愿与我亲近。”见苏沁琬那轻微的挣扎渐渐停了下来,赵弘佑压下心中苦涩,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亲着。 苏沁琬轻咬着唇瓣,眼前的男子,她实在无法将他与那个高高在上的当今皇上联系起来,心里有些酸,可更多的却是不知所措。 无论是父母在世时,还是后来投奔孙家,从来没有人对她这般反复无常,也从没有人冲她发过脾气,可眼前这位男子,却将这些‘没有’全部做了一遍。 若是按她早些年在家中的性子,她定是要从此再不与他往来的,可如今的她却早已没了任性的资本。况且,这个人,这个高高在上的人,如今低声软语地向她展示心中的难过,为的竟是觉得她再也不愿与他亲近。 “……不是的,我只是,臣妾、臣妾只是,只是有些害怕……”也许是他的语气太过于温柔,也许是他的表情太过于悲伤难过,也许是不习惯他突然变得如此、如此不像往日的他,苏沁琬忍不住轻声辩解。 的确,撇开身份地位,单是以他曾经待自己的那些好,她也不曾想过再不与他亲近。况且,这些事的主动权从来都不在她手上。 自进宫以来,他便是与她最亲近之人了,哪怕曾经他别有心思,哪怕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突然爆发不知名的脾气,可那些习惯性的亲近早已深入骨髓。 赵弘佑先是一怔,随后心口又是一阵钝痛,他轻轻地抚上那细滑白皙的脸颊,哑声道,“是我不好,这才吓到了小狐狸,日后再也不会了,你可信我?” 苏沁琬惊讶地微张着嘴,有些意外他竟会如此向自己保证,并且,将姿态摆得如此的低。他是皇帝啊,那个凛然不可侵犯,高高在上,总会板着脸说她没规没矩的皇上啊! 她连忙低下头去,掩饰脸上的复杂,心,不可抑制地开始乱了…… “我,臣妾,臣妾不知道……”她胡乱地应了句,不知道是相信还是不相信,不知道自己日后该如何与这样反常的他相处。 赵弘佑脸色白了白,薄唇紧紧抿着,心却感到一阵揪痛。 他的小狐狸不知该信不该信他,他已经让他的小狐狸开始无法信任了么? “不妨事,不妨事的,就这样便好,咱们时时一处……”轻轻搂着她靠在胸膛上,他亲了亲她的发顶后沙哑着声音道。 行动永远比言语更有说服力,曾经那样黏他的小狐狸都被他后来的反常吓到不敢亲近,如今,不如再让另一种‘反常’将她的心拉回来。 总归,他有一辈子的时间…… 苏沁琬静静地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里头一阵又一阵的心跳声,‘呯呯呯’的一下又一下,原本僵硬的身体渐渐软了下来。 她不懂他这般变化是为了什么,也不想深究,他若对自己好,那她自然乐于接受;若他哪一日不愿意对她好了,她也不会纠缠不休,自艾自怜。 想明白这点,她便心安理得地往那宽厚的怀抱钻了钻,脸蛋在那胸膛上蹭了蹭。 她这最是寻常不过的动作,却让赵弘佑一下便红了眼,他强压着心中激动,颤抖着将她搂得紧了些,又怕力度过重会让她不适,是以只能小心翼翼地掌握着。 *** 苏沁琬本以为他的异样最多不过几日,很快便会回复正常,可一连半个月过去了,对方依然如此。 她烦恼地挠挠头,觉得自己这半个多月快要被那个极度黏人的皇上逼疯了。 他多是在晚膳前过来的,陪着她用了膳,又牵着她在怡祥宫的园子里走了小半个时辰消食,期间一直牢牢地牵着她的手,那理所当然的态度,与当初那个一到了外头,便恨不得与她保持距离,以防有损帝王威严的男子判若两人。 她挣脱不得,便也随他去了。 晚上两人并肩躺在床上时,他也一定要紧紧握着她的手,她嫌一个动作保持久了不舒服,用力挣脱他的禁锢,可一转身,便对上那张黯然神伤的脸庞,于是,她居然便感到了小小的内疚,只能乖乖地又将手塞进那个大掌中,然后,看着那张黯然的脸瞬间展现欢喜的笑容。 好吧,她承认自己受软不受硬,她无法抵挡一个强势尊贵的男子,每被她小小地反抗时,冲她露出那种像要被抛弃的可怜兮兮的眼神,那一刻的负罪内疚感,简直是来势汹汹! 次日一早,必是他比她起得早,然后像念经一般在她耳边唤‘小狐狸小狐狸’,恼得她直接便背过身去,‘呼啦’一下扯过薄被将自己从头到脚掩了起来。 当她起来梳洗完毕,便看到郭富贵那个小徒弟笑眯眯地出现眼前,说是奉了皇上之命,接娘娘到龙乾宫用早膳。 她结结巴巴地表示要先到漱勤殿请安,可那小太监却明确表示皇上只让娘娘起后便往龙乾宫,并不曾提请安一事。 苏沁琬无奈,只得顺从地上了往龙乾宫的轿辇。 本以为只是用个早膳,用完便可以离开了,毕竟皇上接下来还有政事要处理,哪想到他居然在龙乾宫辟出一个小小的书房来,只说觉得她画工未够,虽得多练,日后用过了早膳便完成他布置的作业,期间他会不定时过来检查。 他真的是时不时过来检查! 这日,苏沁琬又被要求作画,忍了半个多月,她再多的耐性也被耗尽了,恼怒地瞪着他,“臣妾不过闲来无事画上一画,又不想当画匠!” 赵弘佑甚是欢喜,只觉得眼前姑娘一颦一笑,一嗔一恼都是那么勾人,可他好不容易才令她放下了拘束,偶尔也展露小性子,所以哪怕他恨不得搂她入怀肆意爱怜,可也怕又吓到她,只能愈发温柔地道,“便当在此陪陪我,可好?” “皇上也有事要忙,况且又不在同一处,怎样是陪?”苏沁琬撅着嘴,毫不客气地反问。 “我就在隔壁殿上,与此一墙之隔……”眼带宠溺地望着她,哪怕一墙之隔,只要知道她在身边,他便觉得身心愉悦。 “不好不好,就不好,我要回怡祥宫,我不要在此处!”苏沁琬说他不过,直接便耍起赖来。 赵弘佑脸上的笑意很快便又敛了下去,苦涩地勾勾嘴角。 苏沁琬自是察觉他的变化,可却狠下心只当不知,胡乱行了礼便飞快地离开了。 她最讨厌作画,最讨厌心软,最讨厌这样的皇上了! 望着她飞快离开的身影,赵弘佑神色黯然地跌坐在椅上,满是失落地喃喃,“还是不行么……” 他很喜欢她,所以想时时处处有她的陪伴,这半个多月来他便是这般做的,也明显地察觉原对他的过度触碰会不自然的小狐狸,如今已经又开始慢慢习惯他了。 他以为,只要再坚持一阵子,当初那个会在他怀中撒娇耍赖打滚的小狐狸便会回来了,他又可以肆意地抱她、亲她、爱她,可如今看来,还差得远啊!   ☆、122|121.120.77 苏沁琬一溜烟地出了房门,待确定身后无人追上,她才放缓脚步。 偶尔作画是兴致,可天天被人逼着学可就不美妙了。 “臣凌渊见过昭仪娘娘!”突然在她身后响起的声音将她唬了一跳,待听清楚对方的话,她又惊又喜地转过身去,果然见凌渊含笑站于几步之遥,正朝她拱手行礼。 “凌……大人免礼。”心中的激动欢喜很快便被理智压下,她左右望望,确定视线范围内没有他人,这才小小声地道,“凌哥哥,此处不便说话啊!” 凌渊失笑,若他与她想在宫中说说话,最安全的便是龙乾宫了。 “无妨,娘娘近来一切可好?”他恍然不觉苏沁琬的担心,笑意融融地问。 苏沁琬蹙着眉疑惑地望着他,只是转念一想便也放下心来,凌哥哥向来便是个小心谨慎之人,他既说无妨,那必定是无妨的,是以她也笑着回道,“都好,劳大人挂念!” “上回观霞阁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事,可对你有影响?”一本正经地回了一句后,她又飞快地压低声音问道。 凌渊诧异地望了她一眼,难道她竟是不知道?皇上难道不曾问过她? 皇上他到底是相信自己,还是相信她?竟然能不闻不问。 眼睛不经意地瞄到不远处有道明黄的身影,凌渊恍然,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欣慰。 他佯咳一声,同样压低声音回道,“放心,我没事,若有事,又怎会出现在此处?” 苏沁琬想了想,也觉有理,心中虽然有许多话想要问他,可也清楚此处并不是聚旧的好地方,是以笑了笑便打算离开,却听凌渊问,“娘娘为何会在此处?” 若他不曾记错,今日皇上可是宣了他进宫商议往避暑山庄之事。 一听他这般问,苏沁琬顿时便找着了发泄口,垮着脸苦哈哈地低声抱怨道,“你不知道,皇上偏让我学作画,都学了大半个月了,人家又不想当画匠,做什么要学这东西!” 凌渊一愣,也是想不到竟是这样的答案,心思转了几下,又望望那个一动不动,却又偏不过来的身影,顿时有些好笑。 他扬着意味深长的笑容,低声道,“宝珠,相信凌哥哥,皇上比你想象中更要在乎你,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要怎样才能过得自在舒心……” 苏沁琬一时怔住了,还来不及问个明白,凌渊却已经大步往大殿方向而去。 皇上比她想象中还要在乎她? 她有些不相信,可潜意识里却又想去相信,这段日子赵弘佑待她的种种又浮现脑海。心跳似是要失序,她紧紧咬着唇瓣,可当那句‘自知之明‘又从记忆里跳出来时,失序的心跳便又渐渐恢复了原有频率。 犯傻一次就够了,可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可是,凌哥哥是不会骗她的…… 信与不信交错地纠缠,苏沁琬苦恼地皱着小脸,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另一边,凌渊进了殿,若无其事地向上首的赵弘佑行了礼,等了一会不见对方叫起,他微微抬头望去,见赵弘佑冷冷地望着自己。 “凌渊,朕曾经说过,不要去妄想不属于你的,她,苏沁琬不是你能觊觎的!” 说到后面,那语气更是恶狠狠的,像是恨不得将眼前之人生吞活剥一般。 凌渊摸摸鼻子,一脸无辜地道,“臣不过是问候了娘娘几句,皇上若是不信,大可以问娘娘去,又或是问问四周的影卫。” 赵弘佑恨恨地刮了他一眼,却不去接他这话。 苏沁琬恍恍惚惚地回了怡祥宫,脑子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争论,一个说凌哥哥那样谨慎细致的人,既然这般说,肯定是有极大的可信度的;一个说皇上都说过了向帝王寻求真心是缺了自知之明,又怎会自打嘴巴? 她苦恼地托着腮帮子,一时不知该是相信哪一个。 “娘娘今日怎这般早便回来了?”捧着干净衣物走进来的淳芊见到她的身影,不禁意外地问。 “难道我早回来你不高兴?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可以偷懒?”苏沁琬故意板着脸,气哼哼地道。 淳芊才不怕她,将衣物放好后,冲她扮了个鬼脸,笑嘻嘻地道,“娘娘便是在宫里,也用不着奴婢们伺候,皇上可都在呢!” 这半个多月,皇上每日都来,他一来,苏沁琬身边这些宫女便无了用武之地。 苏沁琬愣了片刻,细细回想便也明白淳芊此话深意。 若淳芊不提,她自己也不曾注意,这段日子,她的一些琐碎事,竟全是皇上为她张罗妥当的! 眉头不自觉地紧紧拧到一处去,她可不可以试着相信凌哥哥的话,皇上心中也许真的是有些在意她的? 可是,万一凌哥哥这回看错了呢? *** 这晚,赵弘佑踏入怡祥宫正殿,一眼看到那个熟悉的纤细身影时,浓眉不自觉地皱了皱,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大步上前,搂过早已醉得东倒西歪的苏沁琬,眼角余光扫到桌上的酒壶,又好笑又好气地瞪了瞪她,“明知自己酒量浅,还敢喝这般多?” 桌上那壶酒,明明就是去年他赏给她的桂花酒,虽不是烈酒,可这只小狐狸自来酒量浅,只几杯下肚便能被放倒,更何况这足足一壶。 “谁、谁知道、知道有、有这、这么多啊!”苏沁琬被他瞪得委屈极了,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扁扁嘴结结巴巴地反驳。 她这般娇憨醉态,倒让赵弘佑一时看愣住了。 仿佛有半生之久,他再未见她在自己跟前这般恣意。如今这般突如其来,他竟生出几分受宠若惊之感来。 “是奴婢的错,忘了把酒收好,这才让娘娘喝了……”淳芊连忙请罪。 “罢了罢了,去准备些热水!”赵弘佑无暇追究谁的过错,手忙脚乱地搂着欲挣脱他的女子,沉声吩咐道。 “不、不许凶我,你、你答应过不、不凶我的……”苏沁琬伸出手指,一下又一下地往他脸上戳。 赵弘佑一个不察被她戳个正着,待她又要戳来时,连忙别过脸避了开来,“好好好,不凶,不凶!”他又哪再舍得凶她,哪敢凶她! 哪知他此番动作却惹恼了怀中的醉狐狸,她气哼哼地抗议,“不、不许躲,不许你躲!” 赵弘佑暗暗叹了口气,认命地凑过脸去任她搓圆捏扁,惹来对方一阵阵‘咯咯咯’的清脆笑声。 “小混蛋!醉了还要更混!”哭笑不得地在那作恶的纤指上咬了咬,他忍不住笑骂道。 苏沁琬冲他笑得好不得意,红扑扑的脸蛋上也不知是酒熏出来的晕红,还是笑出来的绯色。 赵弘佑心中爱极,可一时又觉得有些可悲,估计也就只有小狐狸喝醉时,才又会如当初那般对自己没个规矩。 “你、你会、会一直待我好么?”苏沁琬满脸醉人的酡红,醉眼朦胧地抚上他清俊的脸庞,打着酒嗝问。 赵弘佑怔了怔,竟是想不到她突然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微顿了一会便柔声哄道,“会,会一直待你好!乖,先醒酒,净过身后睡一觉……” “就、就算我不乖乖的,气着你了,你、你也会待、待我好吗?”苏沁琬不依不饶地追问。 赵弘佑又是一怔,只觉得这话有些熟悉,只是一时又想不起在何时何处,听何人说过。 他定定地望着仰着脸、固执地等着答案的苏沁琬,心中不禁一阵叹息。 他的心意,她还是不明白么?他如此在意她,在意到不能忍受她半分的难过,又岂会不待她好?怎舍得、怎忍心不待她好! “会,赵弘佑,会永远待苏沁琬好,并且,只待你一人好!”也不管她是否真的听得进去,不管她是否明日一觉醒来便忘得干干净净,他还是郑重地许诺。 苏沁琬缓缓地绽开了朦朦胧胧的笑颜,喟叹般抱着他的大手在脸蛋上摩挲,“真好……” 赵弘佑只觉得心都要化了,为了眼前这个让他放不下,恨不得日日牵在身边,时时刻刻不分离的小姑娘。 单手搂着她的腰肢,在她唇上亲了亲,怜爱地道,“换下衣物洗一洗,再喝碗醒酒汤,明日起来才不会头疼难受……”一面说一面欲伸手去解她衣裳。 哪知苏沁琬蓦地拍开他的手,指责道,“还、还有人在呢……” 赵弘佑一愣,回头一望,见芷婵忍笑福了福,“奴婢去换碗热些的汤来!” 俊脸不自觉地染上了几分绯色,赵弘佑也觉有些不自在,他全心全意放在小醉狐狸身上,根本没有留意周围还有别人。 好不容易安顿好醉醺醺的苏沁琬,赵弘佑已是被折腾得出了一身的汗,可他却丝毫不在意,今晚这只醉狐狸,又娇又憨,又香又软,会向他撒娇,会冲他发脾气,会朝他耍赖,一如曾经的那个她,他爱都来不及,又怎可能会嫌弃! 习惯了这段日子苏沁琬的小心谨慎,以及不经意的疏离,天知道他有多怀念那个无法无天的小狐狸。 大掌轻轻抚着沉睡中的苏沁琬的脸颊,满目温柔地注视着她,赵弘佑只觉无论怎样看也看不够,终忍不住凑过去在她额上亲了又亲。 想到今晚一番混乱,他不自觉勾起笑容,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笑意有片刻的凝结,不过半晌,他轻笑一声,随即叹息着在她唇上辗转轻吻,甜蜜摩挲间,是一声若有似无的——“果真是只狡猾的小狐狸……” 翌日苏沁琬醒来,宽大的床上便也只得她一人,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软绵绵地问听到声响进来侍候的芷婵,“什么时辰了?” “辰时三刻了!”芷婵含笑回禀。 “啊?这般晚了?”苏沁琬吃了一惊,倒是一下子便清醒了。 “皇上吩咐,莫要扰了娘娘就寢,只等娘娘歇够了便可。” 苏沁琬‘哦’了一声,神色淡定地起了身。哪知芷婵却不放过她,轻笑着将她昨夜闹了半宿,皇上也哄了半宿之事娓娓道来。 “不、不许说了!”苏沁琬越听越无地自容,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 芷婵见她急了,遂也不再说,可眼中的揶揄却是那样的明显,看得苏沁琬羞恼难当,“你、你出去,不要你了!” 芷婵果真听话地行礼离开,恼得苏沁琬撅长了嘴巴。 她昨夜,好像是闹得过火了呢…… 想到昨夜赵弘佑无尽的耐心温柔,她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123|122.121.120.77 从正阳殿回到龙乾宫的赵弘佑,视线习惯性地去寻那个熟悉的身影,可这一回却是寻了个空,诺大的屋里,除了他与身后的郭富贵,并无其他人在。 嘴角失望地垮了下来,也是想起了因昨夜小狐狸醉酒,今日他便没有着人带她过来,为的不过是想让她好好地歇息。 “娘娘辰时三刻方起,用了膳便带着淳芊姑娘到了园子里消食,还摘了不少鲜花,只说要亲自动手制些胭脂膏,这会想来便是在准备些物件。”郭富贵机灵地上前一步,细细地回禀道。 赵弘佑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只很快便又敛了回去,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小狐狸并不乐意每日到龙乾宫来,他也是清楚的,未曾认清自己心意时,十天半月不见她,他虽偶也会想念,但也并不如如今这般牵肠挂肚。 很明显的,那只小狐狸没有他在身边,日子过得更加多姿多彩。可是,他想她陪在身边,只要想见她了,出门拐个弯便能见到,他也清楚将她拘在龙乾宫学作画的做法并不可取,可一时半刻的,他又想不出什么法子,能让小狐狸心甘情愿地留在此处。 或许,从明日开始,让她到龙乾宫来学做胭脂膏? 他又再叹息一声,为着自已居然会有这般可笑的念头而无奈不已,不自禁又想到昨晚苏沁琬那番醉酒,整整半宿,那只醉狐狸折腾了他足足半宿,一会不肯这个,一会不愿那个,一会娇滴滴地控诉他凶她,一会又发脾气不要他抱。他又哄又劝,软硬兼施,才终于侍候她歇下。 那只狡猾的小狐狸,分明就是故意要捉弄他的!若非她露出小尾巴,他几乎要被她骗了过去,那个小骗子! 连清清醒醒的他都不曾发现屋里还有芷婵在,一个醉醺醺正耍赖着的人又怎可能会察觉,就算被她不经意地看见,可又怎可能还能反应迅速地指责他不顾旁人在便要解她的衣裳? 那小混蛋,必是不满他这段日子将她拘在身边,又硬要逼她学作画,这才装醉来折磨他! 他气恼地想着,可脸上却尽是无奈又欣喜的笑容,便连那双幽深不见底的眼眸,如今也盛满了显而易见的笑意。 而此时的苏沁琬,一面翻着不知从何处翻出来的陈旧书册,一面指挥着淳芊及秋棠等人将各类花瓣分开洗净,在茉雪提出疑问时还信誓旦旦地保证,“放心放心,必是能做得出来,书上都这般写着呢!” “娘娘说可以,那必定是可以的!”淳芊极给面子地用力点头附和,正捧着清理干净的瓮走进来的芷婵听到这话,‘噗嗤’一下便笑出声来。 就是因为有了这个‘娘娘都是对的’的淳芊在,主子才总会兴致勃勃地把那些奇奇怪怪的点子落到实处。将手上的瓮放下,她没好气地点了点淳芊的额头,“你这拍马溜须的小丫头,在你眼里,娘娘说的话有哪句是不可以的?” 淳芊憨憨地挠了挠头,一脸认真地道,“我没有拍马溜须,我说的都是真话!” 这一下,不只芷婵,连始终含笑站于一旁的柳霜也有些忍俊不禁,这傻丫头真的不是说好话哄主子高兴,她是的的确确如此想的! 见屋内众人笑作一团,苏沁琬不干了,轻哼一声后噘着嘴不高兴地道,“等胭脂膏做好之后,我与淳芊一人一半,一点点指甲缝都不给你们!” “阿弥陀佛,若真是如此,倒是奴婢的运气了!”秋棠毫不给面子地双手合什,一本正经地道。 “你这促狭鬼,话也不会说得委婉些,若是娘娘恼羞成怒了可怎么办?”柳霜故意板着脸教训她。 秋棠笑嘻嘻地求饶,“好姑姑,是我错了,下回定会记住说得委婉些,免得娘娘恼羞成怒……哎呀……真的恼羞成怒了!”话音未落,腰间便被人挠了挠,惊得她笑着跳着避到柳霜身后。 苏沁琬气呼呼地指着她,转过头去吩咐众人,“还不把这个胆敢编排主子的坏丫头绑起来撕了她的嘴?” 一时间,便有半菱及茉雪装模作样地要去捉人,淳芊笑着拍手站在一边看热闹,柳霜张着手护着躲在身后的秋棠,芷婵则笑着向主子求情。 赵弘佑进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闹作一团的局面。 在一片笑闹声中,他一眼便望见那只让他想念了几乎一整个上午的小狐狸,见她双手叉腰作凶恶妇人状,可偏偏却是霞飞双颊,笑意盈盈。 心情不由自主便跟着愉悦起来,他的小狐狸就该是这样的,神采飞扬,便是混入茫茫人海中,也如一颗璀璨的银星,瞬间便吸引住他所有的目光。 这样的小狐狸,叫他怎能不爱? “奴婢见过皇上!”本是打闹着的众人见赵弘佑进来,连忙行礼问安,苏沁琬脸上的灿烂笑容缓缓地敛了起来,亦福身见礼。 赵弘佑仿似不觉她的变化,含笑大步上前握着她的手,将她扶了起来,可她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依然被紧紧地包在他的掌中。 苏沁琬有些不自在地轻轻抽了抽,可对方那大掌却抓得更紧,她无法,只能任由他牵着自己在榻上坐下。 屋内众宫人早已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苏沁琬轻咬着唇瓣,暗暗思考着要怎样才能让他不怀疑自己昨夜其实是装醉耍酒疯? “小狐狸的胭脂膏做得怎样了?”扫了一眼桌上那些瓮瓮瓶瓶,花瓣汁叶,又望了一眼那本旧书,赵弘佑微微一笑,放柔嗓音蕴笑问。 苏沁琬扭了扭身子,含含糊糊地道,“不过是照着书学着玩玩,当不了真。” 赵弘佑会心一笑,果然如此! “朕那里也有几本书,记载着各种各样制造胭脂花粉的方子,小狐狸不如下午到龙乾宫去?所要的东西朕都让他们准备妥当齐全,可好?”语调愈发的轻柔,更是带着明显的诱哄。 苏沁琬歪着脑袋望了他许久,望得赵弘佑浑身不自在,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撑不起来了。 “不好!”掷地有声的拒绝落下,赵弘佑脸色一僵,眼神顿现黯然。 一直不着痕迹地观察他的神情的苏沁琬,见状心下大定,又是清清脆脆地扔下一句,“不好不好,就是不好!” 果不其然,她每拒绝一声,那张清俊的脸庞便增添一分苦涩。 唇边不自觉地勾起了得意洋洋的笑意,又生怕对方察觉,她连忙敛了下去,耍赖般连声叫唤,“不好不好,不去不去,就是不去,不去不去!” 这个糊涂皇帝,若是下一回她学着养猫养狗,他是不是也要在龙乾宫中为她准备一堆猫猫狗狗? 赵弘佑被她这叠声的‘不好不去’堵得心口苦闷,可依然极尽耐心地柔声哄,“那小狐狸要怎样才觉得好,怎样才想去?嗯?” 苏沁琬用力甩开他的手,‘噔噔噔’几下跑到另一旁的长椅上,嘟囔着抗议,“怎样都不好,怎样都不去,那里闷都闷死了,哪都不能去,我就要在自己宫里,就是不去!” 赵弘佑一愣,开始反省自己硬是将她拘在龙乾宫是不是做错了,他有事要忙,自然不会觉得闷,偶尔得了空,还可以到隔壁瞧瞧心上的小狐狸,可小狐狸却不同,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屋子里头,一个人闷头作画,这对好动的她来说,确是件苦事,难怪她不愿再去了! 想到此处,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中那股苦闷痛楚倒是消褪了不少,甚至还有一丝的庆幸,好在他及时发现,若是日子再久些,小狐狸被拘得更不愿近他的身,那他岂不是得不偿失? 想明白了这点,他重又蕴着笑意,起身大步来到苏沁琬身边坐下,在她又要跳着离开时一把搂着她的纤腰,控制着力度将她锁在怀中,既不会让她感到不舒服,又不能让她轻易地逃离。 苏沁琬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便随他了,可却是噘着嘴扭过脸去不看他。 赵弘佑丝毫不以为忤,反而觉得有一股名为‘欣喜’的暖流,缓缓地流向四肢百骸,抚慰他这段日子来的神伤难过。 满目柔情地注视着怀中娇颜,那白皙细腻的脸蛋上仍是泛着红霞,卷长的眼睫偶尔调皮地扑闪几下,琼鼻挺俏,丹唇嫣红。他再也忍不住地凑上去在嘟长的小嘴上亲了一口,结果引来对方一记气哼哼的瞪视,使得他心情大畅,可又怕惹恼了这坏脾气的小狐狸,他只能敛下笑意,将下颌搁到她的肩窝上,像是哄孩童一般搂着她轻轻地晃了晃。 “是我不好,没有考虑周全,如今天气渐热,下个月小狐狸陪我到避暑山庄住一阵子可好?” 苏沁琬习惯性地又要叫‘不好’,可细听之下连忙将那‘不好’咽了回去,猛地在他怀中转过身来,一脸期盼地望着他,本就明亮的双眸愈发的璀璨。 “当真?不哄我?” “当真,不哄你!”见她果如自己所料那般惊喜,赵弘佑笑容满满,趁她不留意又偷了个香。 往避暑山庄去,有一半原因是因了别的目的,而另一半原因,却是因了怀中这冬怕冷夏怕热的娇气狐狸。 见苏沁琬已经一脸兴奋地掰着手指头数着要带的东西,他更是欢喜,笑意盎然地望着她口里叽叽咕咕不停,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忐忑地清咳一声,不安地轻唤,“小狐狸……” 正在兴头上的苏沁琬浑不在意地扔给他一个‘嗯’字,小屁股挪了挪便要离开,哪料却被察觉她意图的赵弘佑抱得更紧,“小狐狸,我、我还有话要说。” 苏沁琬疑惑地回过头来,眨巴眨巴眼睛问,“是什么?” 赵弘佑又再佯咳一声,这才轻声道,“这一回往避暑山庄,除了部分文武大臣,还有他们的家眷,到时你也免不了与她们打交道……” 见苏沁琬果如他所料那般垮下了脸,他无奈摇了摇头,亲了亲她的嘴角,继续道,“小狐狸,朕知道你不耐烦这些,只是……” “要很久么?每日都要么?”话未说完便被苏沁琬可怜兮兮的话语给打断了,他不自觉地笑了笑,用力将她搂得更靠近自己,哑声道,“只此一回,日后你若不愿做之事,那便再不需去做!” 苏沁琬一怔,心跳有几分失序,她不愿做之事,再也不需要去做?这许诺般的话…… 脑子里一片混乱,心也开始乱了,她糊乱地摇头道,“让方容华一起去,让她应付那些人……”声音嘎然而止,她不安地望了望脸色已经沉了下来的赵弘佑,双手不停地绞着帕子。 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可当她回过神的时候,那话已经脱口而出了。 赵弘佑像是被人重重地一拳捶到胸口,又沉又痛,他阖上眼睛掩饰里面的痛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沙哑着问,“你这话可是真的?真的想让她也跟着咱们一起去?” 苏沁琬咬着唇瓣一言不发,那句‘不想’在喉咙里打了几个转,偏是说不出来。 赵弘佑见状更觉难受,勉强扯出一丝笑意道,“既如此,那便让她跟着去吧。”顿了顿又道,“顺便让崔芳仪也跟着去……” 方容华是燕国公府那边的人,再挑个丞相府这边的崔芳仪一起去,保持两边平衡,也不必让方容华一枝独秀。他的小狐狸不在意这些,那他便要为她在意起来,能有资格独受朝廷诰命之礼的,只有他的小狐狸! 苏沁琬嘴巴翕动几下,终是挤出一个‘哦’字。 赵弘佑叹息一声,将脸蛋贴着她的,温声解释道,“若是只得方容华与你去,你又是个懒狐狸,只怕露了个脸便要溜走了,那岂非留下她与那些诰命夫人一处?哪怕只得半分可能,朕也不愿看到她们只知容华,不知昭仪……” 心跳像是漏了一拍,苏沁琬讶然抬眸对上他的视线,那漆黑幽深的眼眸,蕴着显而易见的柔情,她慌乱地移开视线,一头砸进他的怀中,瓮声瓮气地道,“知、知道了……”   ☆、124|77 “皇上点了愉昭仪、方容华及崔芳仪三人伴驾,起程的日子定在下个月初八……”映春迟疑了一下,这才继续轻声禀道,“派出去的人仍是不曾有消息传回来。” 燕贵妃神色莫测,右手食指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左手上戴着的翡翠指环。她已经许久没能与宫外的国公府取得联系,送出去的消息、派出去的人也如石沉大海,再无音讯。 更有甚者,她发现自己可以用的人越来越少了,少得她轻易再不敢动用,就怕不知什么时候会连这些人都留不住。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或者说到底是谁在背后针对自己?徐韵兰?她虽有动机,可却未必有如此能力,可是放眼整个后宫,除了一个徐韵兰能有能力与自己争上一争外,那个仅凭着皇上的宠爱在宫中立足的苏沁琬,绝不可能有那般能力,能将自己的势力悄无声息地剪去一大半。 “皇上既点了方容华,那便是她的福气,只希望她会好好珍惜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尽早怀上龙嗣,也算是不辜负本宫的一番心意了。”垂眸掩饰眼中情绪,她淡淡地道了一句。 映春嘴巴动了动,却不再多话,虽遗憾自家娘娘不能伴驾,可皇上离宫,却将后宫诸事交给了娘娘,何尝不是对娘娘的看重与信任,这样一想,那点遗憾便烟消云散了。 *** “主子,东西都收拾好了,您可要瞧瞧有没有需要添置的?”芳菲一脸欢喜地走进来,向坐在窗边出神的方容华道。 见主子一动不动,仿佛根本没听到她的话,她忍不住又再重复了一遍。 方容华回过神来,只转过头望了她一眼便又移开了视线,继续望向窗外不知何处,“就这样吧,添或不添都无甚要紧。” 芳菲脸上笑意渐渐敛了起来,有些担忧地望着近来那愈发清瘦的身影,想了想,终是轻咬着唇瓣上前几步,走至方容华身边轻声劝道,“主子也得为自己打算才是,有些东西虽是心中不舍,可也只得放下,皇上如今虽宠爱愉昭仪,但待主子您也不薄,您又何苦再多想别的!” 方容华身子一僵,脸色有几分苍白,缓缓回过身来对上芳菲的目光,片刻之后垂下头低低地道,“我知道了,你放心,自己的身份,我还是不敢忘的。至于别的……” 她苦涩地笑了笑,微微叹了口气。 愉昭仪重获圣宠不过早晚之事,其实严格来说,她从不认为愉昭仪有失过宠,那可是皇上放到了心坎上的人啊!又怎是宫中其他女子所能比拟的。 她只是有些羡慕,无论皇上与愉昭仪之间发生过什么不愉快之事,这两人兜转一圈都能重又走到一处,如今愉昭仪这般独宠,想来皇上已经认清了自己的心意,而她,也能够为心中的那人留着清白,哪怕是不能相守,但她的人,她的心都仍是独属他一人的…… 她的希望不过如此,如今眼看着就能达成了,为何还会有唏嘘惆怅之感? *** “我不会!”苏沁琬嘟着嘴瞪着漾着一脸温柔笑意的赵弘佑,毫不迟疑地拒绝道。 赵弘佑眼神更显柔和,低沉的嗓音既轻且柔,丝毫不以为忤地哄道,“小狐狸聪明伶俐,又是个最细致周到不过的,不管什么,但凡想要去做,没有不成的,如今不过是帮我收拾行囊,根本难不到你。况且,我也是头一回出外那般久,总需带齐些体已之物,这宫中与我最亲近的便是小狐狸,除了你,又有哪个可以做得尽善尽美?嗯?” 头一回听他如此正经地夸自己,苏沁琬不禁露出个得意的笑容,眉梢轻扬,眼眸星亮,只差没将小尾巴摇到天上去。 “爹爹也是如此说过我……”她骄傲地仰着小脑袋,毫不客气地接收了他的赞许。 赵弘佑心中好笑,这是只最喜欢别人夸她的、没脸没皮的小狐狸! “既如此,那便劳烦小狐狸,帮我整理些必需之物,嗯?别人都不如小狐狸细致入微、思虑周全,除了你,我哪个也不放心。小狐狸,此事便交给你了,可好?”他趁机诱哄,一脸诚恳认真地道。 皇伯父每回外出,都是皇伯母亲自为他整理行囊,他也希望由他的小狐狸为他做这些事,就像是寻常妻子为夫君所做的一切事。 小狐狸没有这样的意识及自觉,不要紧,他会慢慢引诱着她往那边去,一点一点将她引到身边来,紧紧地禁在身边,不让旁人有半点觊觎的机会。 “好……”眉目弯弯好不得意的苏沁琬,早就被迷汤灌得云里雾里,娇娇糯糯地便应了下来。 赵弘佑心中一喜,脸上却丝毫不敢表现出来,双手执着她那柔若无骨的小手,一脸感激认真地道,“如此便要劳烦小狐狸了!” “不值什么,能者多劳嘛!”苏沁琬摆摆手,一副‘不必客气’的模样,说到‘能者多劳’时,粉颊几乎要笑出一朵花来。 赵弘佑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一把搂过她,狠狠地在她唇上亲了一口,见小姑娘呆呆的似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再次低下头去,含着那醉人的芬芳辗转吸吮,并且越来越深入,动作更是越来越凶狠。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有多久没有这般恣意爱怜她了。 身体越来越僵直,越来越火热,在濒临失控前,他强压下那来势汹汹的欲.望,颤抖着松开了早已软倒在怀中的苏沁琬。 怀中女子眼中水雾迷离,粉面含春,本就嫣红的唇瓣更添了水泽与艳丽,那浑然天成的媚意流转横生,看得他几乎要把持不住。 他喘.息着将她紧紧地按在怀中,那软棉棉的触感伴随着萦绕鼻端的那股熟悉的馨香,不但丝毫无法让他冷静下来,反而更如火上浇油。 “小狐狸,小狐狸……”他将脸颊贴着她的发顶,一声又一声地唤,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将那汹涌而至的欲.望压下去一般。 他很想她,很想很想,尤其是在她如此乖巧柔顺地伏在怀中,他更是恨不得将她揉入身体里。可是,他不确定,不确定她是否心甘情愿地与他共浴*。 他清楚,哪怕她不愿意,但也不会拒绝,曾经的他不明白,可如今他却不想,但凡她有半分不乐意,他都不会逼她…… 苏沁琬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吻吓了一跳,但也不过片刻的功夫便融在那温度当中,本以为又会如曾经许多次那般,又会经历那狂风暴雨,可最终的结果却让她意外不已。 她感觉得到他的身体早已起了变化,这变化甚至让她不由得心生几分畏惧,可对方却始终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将她搂得更紧,唤着她的嗓音,更是显得沙哑低沉。 她好像有点看不透他了……她印象中的皇上,是从来不会压抑自己的,尤其是在这件事上,不到满意都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直到感觉体内那阵火已经被压制住,赵弘佑才松了箍着怀中人的力度,一低头便对上一双清澈明亮,却又带着不解与疑惑的眼眸。 他勾勾嘴角,大掌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庞,柔声道,“小狐狸答应了的事便不能食言,明日一早便到龙乾宫去,嗯?” 见他转了话,而且这话更像是要怀疑她的信用一般,苏沁琬一巴掌便拍开他的手,灵活地从他的怀抱中逃了出来,鼓着腮帮子气哼哼地强调道,“我的信用可是很好的!” 赵弘佑失笑,自然也不会与她争论这点,只笑着点头表示赞同,“确是如此,小狐狸从来便是说一不二,说到做到!” “哼,可不是!”苏沁琬轻哼一声,得意洋洋地晃了晃脑袋。 赵弘佑带笑望着她,心中安慰着自己,虽然她未能似自己爱她那般爱自己,可是只怕连她也未曾察觉,她在自己的跟前,甚至比曾经的她更要无拘无束了,最明显的便是那‘臣妾’二字,她已经许久不曾在二人独处时说过了。 这是一个很好的转变,让他几乎要喜极而泣的转变! 这一年的夏季,是启元帝赵弘佑自登基以来首次前往避暑山庄,朝廷上下虽感意外,但也并无二话。更何况,随行的大臣还能带上家眷,在这样炎热的天气,能陪着圣驾到清凉怡人的避暑山庄去,既是皇恩浩荡,也是一番享受。 尽管皇上一早就下了旨意,让愉昭仪、方容华及崔芳仪三人伴驾,后宫事宜交由燕贵妃全权负责,可仍是有不少不死心的嫔妃想方设法希望亦能得到伴驾的机会,最明显的便是出现在宫中御道旁的女子明显增多了。 这种情形,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当初她们这批新进宫的嫔妃,刚得知皇上将会重翻绿头牌时,各处宫道上的争芳斗艳。 一转眼,她进宫已经一年有多了呢……苏沁琬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 “皇上刚下了口谕,从今往后后宫中谁再敢在御道附近闲逛阻路,一律杖责五十,禁足半年。”淳芊‘噔噔噔’地走了进来,将刚刚得来的消息告知苏沁琬。 苏沁琬先是一怔,随即‘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皇上这道谕旨,真是,真是,怎么就让她觉得这么、这么好笑呢? 进后宫次数少,更不许后宫女子踏足御书房等前朝之地,如今又不许她们在御道附近闲逛‘偶遇’,他岂不是活生生地断了人家出头的路? 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那张严肃俊朗的脸庞,又幻想了一下数名宫装女子从四面八方围上来,娇滴滴地向他行礼请安的情景,她更是觉得好笑,终是忍不桩咯咯咯’地笑起来。 香风阵阵,莺声细语,美人环绕,奈何郎君着实不解风情…… *** “此行非同小可,各位务必小心谨慎,保证皇上与几位娘娘安全,绝不容有失!”周源沉着脸严肃地望着几位得力手下。 “属下明白!”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几个人都是他精挑细选提拔上来的,对他们的能力,他一向极有信心。 摆摆手让他们下去,却叫住了最后的那人,“翼凡!” 袁翼凡停下脚步转身拱手行礼,“大人!” 周源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好好干!” 袁翼凡明白他的意思,对这位一心提拔自己的上峰,他一直是感激于心的,“多谢大人!” 启元帝赵弘佑本月初八离京赴避暑山庄,前朝之事交由丞相徐良庆暂理,太傅夏博文辅助,朝野上下再一次体会到当今皇上对徐丞相的看重,一时间,丞相徐良庆的声望如日中天。 便是后宫中被启元帝剥夺了理六宫事权,如今仍是闭门思过的徐淑妃,也无人敢轻易小瞧。   ☆、127|77 窗外是一阵又一阵的鸟叫虫鸣,偶尔一阵风吹过,吹动树叶沙沙作响,赵弘佑临窗而坐,双手捧着一本书,眼睛却是望着窗外出神。 那只没胆的小狐狸已经躲了他两日了,他头疼地揉揉额角,要不是怕逼得她太紧而适得其反,他是很想冲到那胆小鬼面前问个究竟的。 挫败地叹了口气,人生百味,他算是在那小狐狸身上品尝够了!那个人,是他命中注定的克星,是他一辈子逃不掉的魔障,他的至酸、至甜、至苦都是因为她,明明是那么娇娇弱弱的一个,却能轻易地拨乱他的心弦。 “小混蛋,胆小鬼!”他低低地骂了一句。 *** 苏沁琬心不在焉地走在园子里那鹅卵石小道上,一时想到赵弘佑那番‘只要你一个人’,一时又想到崔芳仪那‘各凭本事’,她苦恼地皱着脸,却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 远处一阵推揉喧闹声响起,让她一下便停了脚步,好奇地躲在假山后,循着声音望过去,发现前方被两名男子围在中间拉扯着的竟然是凌渊。 竖起耳朵细听,见那稍高的男子粗着嗓子道,“凌大人,是男子汉就干脆些,我家妹子你娶是不娶?!” 凌渊尚未答话,紧接着又听稍矮一些的那位又道,“就是,婆婆妈妈的可不是大丈夫所为,爽快些给句准话!” 苏沁琬乐了,忍不住掩嘴直笑,原来凌哥哥被逼婚啊!却不知对方是哪家的姑娘? 凌渊苦着脸,用不容易才将袍角从那兄弟俩手中夺回来,不住地作揖诚恳地道,“两位杜公子,婚姻大事非渊所能决断,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渊若私许,于杜小姐百害而无一利!” 那高个子正欲再说,却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喝止,“二弟三弟,你二人在此作甚?此处岂是你俩能来的!” 杜家那兄弟俩一回头,见自家大哥皱着眉头瞪着自己,吓得一个哆嗦,也不再理会凌渊了,只唤了一句‘大哥’便一溜烟跑掉了。 苏沁琬捂着嘴笑得几乎直不起腰,上一回孟姐姐说的把凌哥哥扛起来塞进马车拉到杜府的,想必也是这哥俩了,看来杜夫人与杜家小姐对凌哥哥甚是满意,这才使得这兄弟二人再次前来堵人。 “……宝珠。”无奈的叹息在她身侧响起,苏沁琬拭了拭笑出来的泪花,见不知什么时候走到面前的凌渊一脸无可奈何地望着自己,她再望望他身后,杜家那位大公子却早已离开了。 “凌哥哥,你怎的在此处?”她大大方方地拍拍衣裙,丝毫不因为自己偷听的行为而感到不好意思,只笑嘻嘻地问。 “刚与周大人议事,想着去求见皇上……”凌渊并不瞒她,老实地说道。 苏沁琬了然,想来杜家那兄弟二人便是一路跟着他而来,否则他二人也不可能能出现在此处。 “凌哥哥果然是京城第一佳婿人选,连人家姑娘的兄长都找上门来了!”苏沁琬冲他眨眨眼睛,取笑道。 “尽胡说!”凌渊笑骂,只一会又道,“此处时有人往来,多有不便,你还是赶紧回去。” 苏沁琬点点头,“我知道了!”她也是心神恍惚,糊里糊涂才走到此处的,自然也知道这不是她应该到来的地方,万一撞上外臣,那终究不妥当。 朝凌渊笑了笑,她才提着裙裾原路返回,身后的凌渊定定地望了她的背影一会,这才朝着相反方向离开。 沿着小路才走了小片刻的功夫,不经意抬头间,却见前方的凉亭上站着一个熟悉的挺拔身影,只一眼,她便认出那是皇上。 正犹豫着是该上前招呼行礼呢,还是该当看不见?不过眨眼间,赵弘佑已经站在她的面前,那双如墨般的眼眸紧紧地锁着她,盯得她竟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心虚来。 此处离方才她与凌哥哥谈话之处不过几丈远,皇上不会、不会看到了吧? “唉……”一声轻叹落到她耳畔,紧接着一边手便被对方牵了起来,“你到底还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嗯?” “谁、谁躲你了!”苏沁琬一双明亮的杏眸瞪得老大,鼓着腮帮子下意识便反驳道。 赵弘佑轻笑一声,这副心虚的模样,敢情以为他瞧不出来是吧? 伸出手去捏了捏那鼓鼓的脸蛋,在她又要撅着嘴巴抗议时连忙低声道,“既然不是在躲我,那便与我到处走走,可好?” “好、好吧!”苏沁琬硬着头皮点头应允,在看到他瞬间便绽放的笑容时有片刻的失神,只一会便连忙低下头去,任由他牵着自己往前走。 ‘噗通噗通’的心跳似是越来越急促,被他抓在手中的那边手,已经渐渐地渗出汗渍来。她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又不是不曾被他牵着手走过,做什么这般、这般紧张兮兮的!’ 身边的小姑娘安安静静的,倒让赵弘佑有些不习惯,大掌将那软绵小手握得再紧了些,想开口问她对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思,又怕她说出来的话万一不遂自己的意…… 可是不问问吧,又日夜记挂着不能安心。他平生头一回鼓起勇气向姑娘家表明心迹,若是糊里糊涂的也没个结果,总是有些不甘。 两人各怀心思,便一路沉默着,俱不曾留意走向了何处,还是苏沁琬突然的一声惊呼,才让他回过神来。 “啊?这是什么地方?”苏沁琬挣开他的手,欢快地走了几步,微微仰着头四处打量。 见她活泼娇俏,赵弘佑不禁微微一笑,环视一周,这才低声道,“此处应是山庄西南处的玉杨山,山的另一面便是庄外了。” 他也是意外自己不知不觉地带着她到了此处,正要招呼她一同离开,却见苏沁琬欢呼着朝前方那条河走去,“啊,这里的水真清,咦,还有鱼呢!” 眼看着苏沁琬弯下身子去撩河水,赵弘佑心中一惊,连忙快步上前阻止,“莫要淘气,万一摔下去可怎生是好!” “才不怕,你不是在么?”捧着清凉的河水笑得好不开心的苏沁琬,侧过脸来不以为然地回了一句。 赵弘佑呼吸一顿,唇边渐渐扬开了欢喜的笑容,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宠溺着望着她柔声道,“是,有我在!” 苏沁琬笑容微凝,缓缓地回过头来望向他。 沐浴在阳光下的男子,笑容温暖柔和,那俊雅的脸庞上,尽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爱怜,仿佛天地间只得他眼前的女子。 心跳开始失序,那晚他的那番话又在耳畔响起,她轻咬着唇,任由手上的水滴滑落,沾湿那身名贵的衣裙。 “不、不玩了,我、我要回去!”心慌意乱地移开视线,她低着头就要离开,经过他身侧时,手却又被对方抓住,随即被一块柔软的帕子覆上,却是赵弘佑温柔地为她拭去手上的手珠。 苏沁琬怔怔地望着全神贯注为她擦着手的男子,也不知多久,一丝释然的笑意浮现脸上,很快地又敛了下去。 “好了!”赵弘佑满意地捏捏被他拭干净了的小手,“那便回去,嗯?” “好……”苏沁琬拖长尾音应道,双脚却是一动也不动,眼睛直溜溜地盯着他,好半晌,才慢吞吞地道,“我走不动了……” 赵弘佑一愣,正想说要不要先歇一歇再离开,又听对方缓缓地道,“是你带我来这里的,如今我走不动了,你得背我!” 见他嘴巴动了动似是有话要说,她连忙耍赖道,“我腰酸背痛腿又麻,确是走不动了,谁让你带人家走这么远的路!” 赵弘佑恨恨地瞪了她一眼,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小混蛋!” 苏沁琬紧紧地盯着他,心却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她并不是真的走不动,只是想知道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子,能为她做到什么程度。 寻常家的男子,也未必愿意让女子压在他背脊上,可那样无比尊贵的他,既然都能许下那让人再怎么也想不到的诺言,那别的事应该也是可以为她做的吧? 纤手不自禁地攥紧,直到那高大的身影慢慢地背对着她,在她身前蹲了下去…… 视线有些许朦胧,她眨眨眼睛,正要说自己不过开玩笑,却听赵弘佑没好气地侧过头冲她道,“还不上来?” 定定地望了他好一会,蓦地展颜一笑,欢呼一声跳上他的背,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脖颈,娇娇地道,“来啦来啦!” 赵弘佑被她这突然的力度撞得几乎要倒下去,亏得他武艺不错,这才堪堪地稳住了身子,却又觉脖子被人勒得老紧,“你、你这小混蛋,可是要勒死我?” 苏沁琬‘噗嗤’一笑,松了松手上的力度,随即整个人便被他背到了背上,她‘吧唧’一口亲在他脸上,又用软软凉凉的脸蛋贴着他的摩了摩,娇滴滴地道,“对不住啦,不准恼!” 赵弘佑被她亲得有几分飘飘然,待听到那‘不准恼’时,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哪有人这么可恶的,便是道歉也还理直气壮地要求人家不准恼她,真是、真是、着实可恼! 将背上的小混蛋往上托了托,恨恨地侧头瞪了她一眼,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虽不知是怎么回事,可他的小狐狸愿意亲近他,却是他求之不得的。 搭在他腰间两侧的腿不停地晃啊晃,苏沁琬心情甚好地轻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娇娇脆脆的音调听入赵弘佑耳中,却如天籁一般。 “你那晚说的,可是真的?”哼唱嘎然而止,他正想问她为何不继续唱了,却听她那有些忐忑,有些不确定的闷闷嗓音响起。 他一下便停了脚步,片刻之后才一字一顿地沉声道,“苏沁琬,我不会以那种事来与你说笑,那些话我一辈子只说那么一次,也只对一个人说!” 感觉她那软滑细腻的脸蛋贴在他的后颈处,赵弘佑心生不安,正想着再说几句,又听对方瓮声瓮气地道,“只说一次么?可是、可是人家还想听,那可怎么办?” 他差点双腿一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好半晌,他才颤声道,“苏、苏沁琬,你、你若是敢、敢以此事说笑逗趣,倒不如、倒不如直接勒死我是正经!” 紧紧贴着的壮实躯体在不停地颤抖,这一刻,她突然便相信,相信这个背着她的男子,是喜欢她的…… 唇边荡开温柔的浅笑,丹唇贴在他耳畔,轻轻柔柔地道,“我还想听,你再说一次可好?” 酥麻的触感从耳朵快速向四肢扩散,赵弘佑抖得愈发厉害,许久之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无限坚定地沉声道,“苏沁琬,赵弘佑只想要你一个,除你以外,谁也不要!” 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灿烂,本就明亮的双眸更是灿若星辰,她将自己的脸蛋贴到他的脖颈处,娇娇柔柔地问,“方容华、崔芳仪她们也不要了?” “我从来未曾要过她们,又何来‘也’之一说。”赵弘佑轻声回道。 “骗人,这两日崔芳仪总往你那处去,打量着我不知道呢,哼!”她轻哼一声,想到崔芳仪那番话,不禁有些酸溜溜的感觉。 赵弘佑轻笑一声,这小混蛋原来还在意他啊! “不许笑,不许你笑!”苏沁琬气急败坏地在他身上拍了几下。 他连忙敛起笑声,即使知道她未必看得见,可脸上仍是一片认真,“她是来,可是我却从不曾见她!” 苏沁琬一听,不自禁地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只很快便又敛了下去,继续又问,“那你可会永远只对我一个人好?” “会!” “我不高兴了你要来哄我!” “好!” “你再怎么恼也不能凶我!” “不凶!” “我闯祸了,你得帮我兜着!” “你便是把天捅出个窟窿,我也帮你补回去!” 苏姑娘满意了,奖赏般在他的脸上亲了亲,不过片刻的功夫又道,“不许对别的姑娘笑!” “好!” “不许主动与别的姑娘说话!” “不说!” “不许碰不许摸别的姑娘!” “我只会碰只会摸我的小狐狸!”饱含深意的回答,一下便让苏沁琬红了脸。 她不依地在他肩上捶了一记,嗔道,“不许胡思乱想!” “……这个,可能有点儿困难。” “坏蛋!”娇嗔的斥骂响在耳畔,赵弘佑忍不住朗声大笑,清清亮亮的笑声在山涧回响,久久不绝……   ☆、126|125.124.77 “小狐狸喜欢仪郡王妃和她那个女儿?”这晚沐浴过后,两人歪在榻上,赵弘佑轻柔地抚着苏沁琬的长发,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闲话。 苏沁琬被他那抚得有几分昏昏欲睡,听他这样一问,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喜欢,平平很可爱,孟姐姐很爽直。” 孟姐姐?赵弘佑一愣,动作稍顿,都叫上姐姐了?看来这小狐狸真的对那对母女另眼相看。 突然又想到白日里仪郡王与那位‘李姨娘’的一幕,苏沁琬蓦地抬头,气呼呼地不平道,“那仪郡王真讨厌,都有了那么好那么能干的孟姐姐,做什么还要带着别的女子来?还要与别的女子一起伤孟姐姐的脸面!” 话音刚落,她猛地醒悟过来,想到了曾经那晚赵弘佑那番‘善妒’的责备之语,心中顿时不安起来。此话虽是为孟氏鸣不平,但听起来确又欠缺了为人.妻子的贤良大度。 “嗯,仪郡王此举确是极为不妥!”偷偷地打量赵弘佑的神色,见他脸上神情不变,并不以为忤,她总算是稍稍放下心来。 她的小动作赵弘佑又哪会不知,只要她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的所有注意力便会集中在她身上,她的一举一动,尽数落入他眼内。 心思几度辗转,他很快便明白她这番动作的缘由,更是忆及当初他尚未明白自己的心意时,曾经斥责她‘善妒’,那一回,也是他们的关系头一回降温。 如今想来,他真的是恨不得一巴掌抽向当时的自己。 轻轻将苏沁琬从怀中推开,双手却是握着她的肩膀,眼眸对上她的,脸上是一片认真诚恳,“小狐狸,我不会那般待你的!” 苏沁琬呼吸一顿,有些慌乱地避开他的视线,呐呐地道,“臣妾、臣妾不懂,不懂皇上在说什么。” 臣妾?赵弘佑苦笑,她这是将二人的身份摆了出来啊! 大掌伸出去捧着她的脸蛋,强迫她对上自己,先是凑过去在她唇上亲了亲,这才清咳一声,温柔地唤,“爱妃……” 苏沁琬心口一窒,怔怔地望着他,望着他那双幽深明亮的眼眸里,映出的两个小小的自己。 “……爱妃,朕只要你一人侍寝可好?”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的声音,飘缈恍惚,她眨巴眨巴眼睛,直愣愣地望着他。 赵弘佑轻叹一声,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庞,一字一顿,无比坚定地又道,“小狐狸,我只想要你一个人!” 前一句,他是以帝王身份向她许下的诺言;后一句,是一位名唤‘赵弘佑’的男子,向他心爱的姑娘立下的誓言! 弱水三千,他只想独取这一瓢! 他不会像他父皇那般,把宠爱给别人,把痛苦留给挚爱。 他要他的小狐狸,既有他母后的无上尊荣,也有皇伯母的无尽幸福! 苏沁琬心如擂鼓,脑子却是一片空白,片刻之后,她猛地用力推开他,‘咚’的一下跳下了榻,趿上鞋子飞快地冲出了房门,只余下被她这突然的力度推倒在榻上的赵弘佑,目瞪口呆地望着来回摆动的门帘子。 “苏、苏沁琬,不、不带这样的!”他结结巴巴地憋出一句。 怎么可以这样啊?无论怎样也得给个回应啊,这般逃之夭夭的算是怎么回事? 苏沁琬一口气地冲上了小楼,也不拘哪个房间,‘啪’的一下推开房门闯了进去,再用力地关上了门,背靠着房门不停地轻拍着急促跳动的心房。 她听错了,肯定是听错了,皇上怎么可能会说这样的话?肯定是听错了,那是皇上啊,那是名正言顺拥有三宫六院的皇上,每三年便会增添一批嫔妃的皇上啊! 听错了听错了,应该是听错了,都怪这热得要命的天气!是啊,太热了,热得她浑身难受。 双手捂着脸蛋,意图降下脸上那灼热的温度,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劝告自己,她听错了,皇上是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苏沁琬,你给我出来!”咬牙切齿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吓得苏沁琬小心肝直跳。 “不、不出,就不出!”好一会,她才期期艾艾地反驳。 赵弘佑气得满脸铁青,死死地盯着那房门,只恨不得将它盯出个窟窿来,也好让他将屋里那只没胆的小狐狸捉出来问个究竟。 可那弱弱娇娇的嗓音响起时,那满身怒火如同被水兜头淋下,一下便熄灭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揉揉额角放缓嗓音道,“夜深了,里头屋子东西准备不齐全,还是回寝间去吧。”顿了顿,又有些黯然地道,“你若是不愿见我,那我便先回去,听话,早些回去安寝……” 深深地望了望一门之隔的那道身影,他叹息一声,转身下了楼,直直便离开了。 直到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并且那脚步声越来越远,苏沁琬才颓然跌坐在地上,双手环膝愣愣地出起神来。 这段日子皇上对她的包容怜爱,让她确信他的心中确是在意自己的,若非如此,她又怎敢再在他面前放肆。可是,身份使然,她又并不能完全相信他,这个人并不是寻常的男子,更不是寻常的夫君,他掌握生杀大权,一喜一怒关乎着她未来的荣辱沉浮。 她愿意亲近他,可又不能放下心中的那层保护罩,不敢全然相信他,这种矛盾的念头一直纠结于心,导致她在他的面前,有时会如在至亲面前那般随意亲密,有时又会想要疏离冷淡。 这样反复的自己,其实她一点儿也不喜欢! 她知道自己最近总是爱与他唱反调,每每他说什么,她头一个浮现在脑海的便是‘不行不好不要’,下意识便是反驳他。 她相信他心中有自己,可曾经那句‘自知之明’又时时浮现心间,让她左右摇摆,抓不住心思。 他越是温柔体贴,她便越是要无理取闹,她在等,等他受不了的那一刻,到时她便可以告诉自己——看吧,这个男人始终是你不能去爱的,更是你爱不起的! 真的到了那个地步,她想,她应该可以知道日后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什么样的面目与他相处了。 如今细想,或许她的任性,只不过是想确定,确定他对自己容忍的底线在何处吧? 可是,如今这个人,这个让她踌躇不前的人,他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他只想要她一个人! ‘嘭嘭嘭’心跳又再加速,脸上热度又起,良久之后,一声细细的嘟囔在屋里响起,“什、什么嘛,明明已经有了那么多人,还、还说什么只要人家一个人!” *** 平生头一回向心悦的姑娘表明自己的心意,可却吓得对方掉头就走,这世间上还有比这更让人心酸的么?赵弘佑深信,大概是没有了! 可他又不敢逼她,不敢将像只小乌龟一样逃避的她,从那只龟壳里拎出来,只能垂头丧气地先行离开。 “胆小鬼,平日倒是大胆得很,什么话都敢说,一到了紧要关头,就像只小乌龟一般缩回去,这个胆小鬼!”从枕头下拿出一个雕了一半的玉石,长指点在玉石上方渐渐显出个形状的那处,又气又恨又酸地小声骂道。 玉石上依稀可见是一只狐狸的模样! 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弯下腰从床板底下抽出一把刻玉刀来,全神贯注地又开始雕刻。 烛光摇曳,映在男子身上,在地上拉出长长的一道的影子。低着头的男子,手上动作不断,伴随着他的动作的,还有时不时响起的低低咒骂声。 ‘啪’的一下响声,赵弘佑无奈地停了动作,将再次弄坏的玉石扔进床下那个木箱子里头,那个箱子里,已经放着数具不成形的同质玉石。 头疼地揉揉额角,再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想亲自动手做些东西送给小狐狸,怎么就那么难呢?难道他果真是没有雕刻的天赋?或者说,要不要换一样东西? 想了想又摇头否决,那块玉石质地极佳,冬暖夏凉,最是适合小狐狸不过了,玉乃贴身之物,他自是要亲手雕刻制成,让她时时刻刻带在身上,怎能经旁人之手! “或许寻个巧匠再教教?”他自言自语地道。 一个人捧着书本来学,想是不如让经验丰富的匠人传授的快,书上得来的终究浅薄些许。 心中虽有了定论,可他依然不死心地又拿出一块玉石,认认真真地刻起来。熟能生巧,再多练练,等正式用那块玉石雕刻时,也能多几分把握,以免毁了那玉。 翌日,因怕赵弘佑会来堵自己,苏沁琬连早膳也不用,起身梳洗过后便带着淳芊出了门,打着‘观赏’的名号在庄里四处游走。 此处的避暑山庄,严格来说应是皇家园林,苏沁琬等宫中女眷,自是被安排到宫廷区,与别的区域相隔开来。而苏沁琬所居住的院落,与赵弘佑的那处极近,步行不到一刻钟便能到了。 心中有事,满园的景致又怎能入得眼内,淳芊疑惑地挠挠头,也不敢多问,老老实实地跟着她四处走。 “原来是昭仪娘娘,娘娘倒是颇有闲情,一大早便来逛园子。”夹着轻笑的女子声音在身后响起,苏沁琬一下便回过神来,停下脚步回头一望,认出是崔芳仪。 “崔芳仪也不枉多让。”她扬着得体的笑容道。 “难得来这一回,自是要好生观赏,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手上绢帕轻轻拂了拂一旁的石凳,崔芳仪施施然地落了座。 苏沁琬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正要离开,却又听对方道,“娘娘不如赏脸与嫔妾坐会?” “有何不可!”苏沁琬大大方方地在她对面坐下,挥挥手让淳芊退到了一旁。 两人面对面静静地坐了一会,崔芳仪突然道,“我喜欢皇上,不是嫔妃对皇帝的喜欢,而是寻常女子对男子的爱慕!” 苏沁琬一愣,竟是想不到她会与自己说这样的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论容貌,我自问不比你逊色多少;论才智,你却未必及得上我。早前我不确定自己的心意,如今却是明白了,既是明白,那便要去争取。今日与你这般说,只是想告知你,从今往后咱们各凭本事!”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回家的希望也越来越微,况且她平生头一回的心动,就此放弃未免可惜,倒不如争取一回。既要争,那便坦坦荡荡地来,先把态度表明,日后鹿死谁手全凭本事! 苏沁琬张口结舌,头一回遇到这样的情况,对方这般摆明车马地要与自己争,这、这、这确是出乎她的意料。 宫中女子哪个不在争?可却没有一人如眼前这人一般,先明明白白地递上战书,表明态度。 她突然不知应该如何回应,可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冒出一股酸溜溜的感觉。还说只要她一个人呢,眼前便有一个要踢掉她往他身边去的! 崔芳仪却不等她答话,起身轻轻拂了拂衣裙,依礼朝她福了福便扬长而去了……   ☆、127|77 窗外是一阵又一阵的鸟叫虫鸣,偶尔一阵风吹过,吹动树叶沙沙作响,赵弘佑临窗而坐,双手捧着一本书,眼睛却是望着窗外出神。 那只没胆的小狐狸已经躲了他两日了,他头疼地揉揉额角,要不是怕逼得她太紧而适得其反,他是很想冲到那胆小鬼面前问个究竟的。 挫败地叹了口气,人生百味,他算是在那小狐狸身上品尝够了!那个人,是他命中注定的克星,是他一辈子逃不掉的魔障,他的至酸、至甜、至苦都是因为她,明明是那么娇娇弱弱的一个,却能轻易地拨乱他的心弦。 “小混蛋,胆小鬼!”他低低地骂了一句。 *** 苏沁琬心不在焉地走在园子里那鹅卵石小道上,一时想到赵弘佑那番‘只要你一个人’,一时又想到崔芳仪那‘各凭本事’,她苦恼地皱着脸,却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 远处一阵推揉喧闹声响起,让她一下便停了脚步,好奇地躲在假山后,循着声音望过去,发现前方被两名男子围在中间拉扯着的竟然是凌渊。 竖起耳朵细听,见那稍高的男子粗着嗓子道,“凌大人,是男子汉就干脆些,我家妹子你娶是不娶?!” 凌渊尚未答话,紧接着又听稍矮一些的那位又道,“就是,婆婆妈妈的可不是大丈夫所为,爽快些给句准话!” 苏沁琬乐了,忍不住掩嘴直笑,原来凌哥哥被逼婚啊!却不知对方是哪家的姑娘? 凌渊苦着脸,用不容易才将袍角从那兄弟俩手中夺回来,不住地作揖诚恳地道,“两位杜公子,婚姻大事非渊所能决断,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渊若私许,于杜小姐百害而无一利!” 那高个子正欲再说,却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喝止,“二弟三弟,你二人在此作甚?此处岂是你俩能来的!” 杜家那兄弟俩一回头,见自家大哥皱着眉头瞪着自己,吓得一个哆嗦,也不再理会凌渊了,只唤了一句‘大哥’便一溜烟跑掉了。 苏沁琬捂着嘴笑得几乎直不起腰,上一回孟姐姐说的把凌哥哥扛起来塞进马车拉到杜府的,想必也是这哥俩了,看来杜夫人与杜家小姐对凌哥哥甚是满意,这才使得这兄弟二人再次前来堵人。 “……宝珠。”无奈的叹息在她身侧响起,苏沁琬拭了拭笑出来的泪花,见不知什么时候走到面前的凌渊一脸无可奈何地望着自己,她再望望他身后,杜家那位大公子却早已离开了。 “凌哥哥,你怎的在此处?”她大大方方地拍拍衣裙,丝毫不因为自己偷听的行为而感到不好意思,只笑嘻嘻地问。 “刚与周大人议事,想着去求见皇上……”凌渊并不瞒她,老实地说道。 苏沁琬了然,想来杜家那兄弟二人便是一路跟着他而来,否则他二人也不可能能出现在此处。 “凌哥哥果然是京城第一佳婿人选,连人家姑娘的兄长都找上门来了!”苏沁琬冲他眨眨眼睛,取笑道。 “尽胡说!”凌渊笑骂,只一会又道,“此处时有人往来,多有不便,你还是赶紧回去。” 苏沁琬点点头,“我知道了!”她也是心神恍惚,糊里糊涂才走到此处的,自然也知道这不是她应该到来的地方,万一撞上外臣,那终究不妥当。 朝凌渊笑了笑,她才提着裙裾原路返回,身后的凌渊定定地望了她的背影一会,这才朝着相反方向离开。 沿着小路才走了小片刻的功夫,不经意抬头间,却见前方的凉亭上站着一个熟悉的挺拔身影,只一眼,她便认出那是皇上。 正犹豫着是该上前招呼行礼呢,还是该当看不见?不过眨眼间,赵弘佑已经站在她的面前,那双如墨般的眼眸紧紧地锁着她,盯得她竟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心虚来。 此处离方才她与凌哥哥谈话之处不过几丈远,皇上不会、不会看到了吧? “唉……”一声轻叹落到她耳畔,紧接着一边手便被对方牵了起来,“你到底还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嗯?” “谁、谁躲你了!”苏沁琬一双明亮的杏眸瞪得老大,鼓着腮帮子下意识便反驳道。 赵弘佑轻笑一声,这副心虚的模样,敢情以为他瞧不出来是吧? 伸出手去捏了捏那鼓鼓的脸蛋,在她又要撅着嘴巴抗议时连忙低声道,“既然不是在躲我,那便与我到处走走,可好?” “好、好吧!”苏沁琬硬着头皮点头应允,在看到他瞬间便绽放的笑容时有片刻的失神,只一会便连忙低下头去,任由他牵着自己往前走。 ‘噗通噗通’的心跳似是越来越急促,被他抓在手中的那边手,已经渐渐地渗出汗渍来。她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又不是不曾被他牵着手走过,做什么这般、这般紧张兮兮的!’ 身边的小姑娘安安静静的,倒让赵弘佑有些不习惯,大掌将那软绵小手握得再紧了些,想开口问她对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思,又怕她说出来的话万一不遂自己的意…… 可是不问问吧,又日夜记挂着不能安心。他平生头一回鼓起勇气向姑娘家表明心迹,若是糊里糊涂的也没个结果,总是有些不甘。 两人各怀心思,便一路沉默着,俱不曾留意走向了何处,还是苏沁琬突然的一声惊呼,才让他回过神来。 “啊?这是什么地方?”苏沁琬挣开他的手,欢快地走了几步,微微仰着头四处打量。 见她活泼娇俏,赵弘佑不禁微微一笑,环视一周,这才低声道,“此处应是山庄西南处的玉杨山,山的另一面便是庄外了。” 他也是意外自己不知不觉地带着她到了此处,正要招呼她一同离开,却见苏沁琬欢呼着朝前方那条河走去,“啊,这里的水真清,咦,还有鱼呢!” 眼看着苏沁琬弯下身子去撩河水,赵弘佑心中一惊,连忙快步上前阻止,“莫要淘气,万一摔下去可怎生是好!” “才不怕,你不是在么?”捧着清凉的河水笑得好不开心的苏沁琬,侧过脸来不以为然地回了一句。 赵弘佑呼吸一顿,唇边渐渐扬开了欢喜的笑容,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宠溺着望着她柔声道,“是,有我在!” 苏沁琬笑容微凝,缓缓地回过头来望向他。 沐浴在阳光下的男子,笑容温暖柔和,那俊雅的脸庞上,尽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爱怜,仿佛天地间只得他眼前的女子。 心跳开始失序,那晚他的那番话又在耳畔响起,她轻咬着唇,任由手上的水滴滑落,沾湿那身名贵的衣裙。 “不、不玩了,我、我要回去!”心慌意乱地移开视线,她低着头就要离开,经过他身侧时,手却又被对方抓住,随即被一块柔软的帕子覆上,却是赵弘佑温柔地为她拭去手上的手珠。 苏沁琬怔怔地望着全神贯注为她擦着手的男子,也不知多久,一丝释然的笑意浮现脸上,很快地又敛了下去。 “好了!”赵弘佑满意地捏捏被他拭干净了的小手,“那便回去,嗯?” “好……”苏沁琬拖长尾音应道,双脚却是一动也不动,眼睛直溜溜地盯着他,好半晌,才慢吞吞地道,“我走不动了……” 赵弘佑一愣,正想说要不要先歇一歇再离开,又听对方缓缓地道,“是你带我来这里的,如今我走不动了,你得背我!” 见他嘴巴动了动似是有话要说,她连忙耍赖道,“我腰酸背痛腿又麻,确是走不动了,谁让你带人家走这么远的路!” 赵弘佑恨恨地瞪了她一眼,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小混蛋!” 苏沁琬紧紧地盯着他,心却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她并不是真的走不动,只是想知道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子,能为她做到什么程度。 寻常家的男子,也未必愿意让女子压在他背脊上,可那样无比尊贵的他,既然都能许下那让人再怎么也想不到的诺言,那别的事应该也是可以为她做的吧? 纤手不自禁地攥紧,直到那高大的身影慢慢地背对着她,在她身前蹲了下去…… 视线有些许朦胧,她眨眨眼睛,正要说自己不过开玩笑,却听赵弘佑没好气地侧过头冲她道,“还不上来?” 定定地望了他好一会,蓦地展颜一笑,欢呼一声跳上他的背,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脖颈,娇娇地道,“来啦来啦!” 赵弘佑被她这突然的力度撞得几乎要倒下去,亏得他武艺不错,这才堪堪地稳住了身子,却又觉脖子被人勒得老紧,“你、你这小混蛋,可是要勒死我?” 苏沁琬‘噗嗤’一笑,松了松手上的力度,随即整个人便被他背到了背上,她‘吧唧’一口亲在他脸上,又用软软凉凉的脸蛋贴着他的摩了摩,娇滴滴地道,“对不住啦,不准恼!” 赵弘佑被她亲得有几分飘飘然,待听到那‘不准恼’时,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哪有人这么可恶的,便是道歉也还理直气壮地要求人家不准恼她,真是、真是、着实可恼! 将背上的小混蛋往上托了托,恨恨地侧头瞪了她一眼,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虽不知是怎么回事,可他的小狐狸愿意亲近他,却是他求之不得的。 搭在他腰间两侧的腿不停地晃啊晃,苏沁琬心情甚好地轻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娇娇脆脆的音调听入赵弘佑耳中,却如天籁一般。 “你那晚说的,可是真的?”哼唱嘎然而止,他正想问她为何不继续唱了,却听她那有些忐忑,有些不确定的闷闷嗓音响起。 他一下便停了脚步,片刻之后才一字一顿地沉声道,“苏沁琬,我不会以那种事来与你说笑,那些话我一辈子只说那么一次,也只对一个人说!” 感觉她那软滑细腻的脸蛋贴在他的后颈处,赵弘佑心生不安,正想着再说几句,又听对方瓮声瓮气地道,“只说一次么?可是、可是人家还想听,那可怎么办?” 他差点双腿一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好半晌,他才颤声道,“苏、苏沁琬,你、你若是敢、敢以此事说笑逗趣,倒不如、倒不如直接勒死我是正经!” 紧紧贴着的壮实躯体在不停地颤抖,这一刻,她突然便相信,相信这个背着她的男子,是喜欢她的…… 唇边荡开温柔的浅笑,丹唇贴在他耳畔,轻轻柔柔地道,“我还想听,你再说一次可好?” 酥麻的触感从耳朵快速向四肢扩散,赵弘佑抖得愈发厉害,许久之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无限坚定地沉声道,“苏沁琬,赵弘佑只想要你一个,除你以外,谁也不要!” 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灿烂,本就明亮的双眸更是灿若星辰,她将自己的脸蛋贴到他的脖颈处,娇娇柔柔地问,“方容华、崔芳仪她们也不要了?” “我从来未曾要过她们,又何来‘也’之一说。”赵弘佑轻声回道。 “骗人,这两日崔芳仪总往你那处去,打量着我不知道呢,哼!”她轻哼一声,想到崔芳仪那番话,不禁有些酸溜溜的感觉。 赵弘佑轻笑一声,这小混蛋原来还在意他啊! “不许笑,不许你笑!”苏沁琬气急败坏地在他身上拍了几下。 他连忙敛起笑声,即使知道她未必看得见,可脸上仍是一片认真,“她是来,可是我却从不曾见她!” 苏沁琬一听,不自禁地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只很快便又敛了下去,继续又问,“那你可会永远只对我一个人好?” “会!” “我不高兴了你要来哄我!” “好!” “你再怎么恼也不能凶我!” “不凶!” “我闯祸了,你得帮我兜着!” “你便是把天捅出个窟窿,我也帮你补回去!” 苏姑娘满意了,奖赏般在他的脸上亲了亲,不过片刻的功夫又道,“不许对别的姑娘笑!” “好!” “不许主动与别的姑娘说话!” “不说!” “不许碰不许摸别的姑娘!” “我只会碰只会摸我的小狐狸!”饱含深意的回答,一下便让苏沁琬红了脸。 她不依地在他肩上捶了一记,嗔道,“不许胡思乱想!” “……这个,可能有点儿困难。” “坏蛋!”娇嗔的斥骂响在耳畔,赵弘佑忍不住朗声大笑,清清亮亮的笑声在山涧回响,久久不绝……   ☆、128|127.77 背着他这辈子最甜蜜的负担,耳边是那阵娇娇柔柔清清脆脆的说笑声,这一刻,赵弘佑充满了无尽的感激,感激上苍将这么一个娇媚灵动,狡黠俏皮的小姑娘送到他的身边。 若是他前半生经受所有的挫折苦痛,都是为了如今可以拥有无穷尽庞大的力量,极致地宠爱他的小狐狸,让她无忧无虑地赖在他的身边,那他觉得,那曾经历过的一切心酸难受、绝望哀痛都是值得的! “哎,你的名字是谁取的?除了弘佑,你可还有别的名字?”惬意地趴在人肉轿辇上,享受着阵阵凉风拂面的舒畅,苏沁琬自得其乐地哼了一阵子曲子,一边手搭在他的肩上,探前身子问。 “我母后取的,她希望上天能佑我一生,我二十岁那年,小舅舅还给我取了字,叫子韧。”将微微有些下滑的小身子再托了托,赵弘佑气息平稳地回答。 脚步稍顿,他又带有几分期盼地问,“小狐狸,日后你唤我子韧可好?” “子韧?子韧子韧,除了镇国公,便只有我一个人能这般叫么?”苏沁琬调皮地揉捏他的耳垂,笑嘻嘻地问。 “对,这辈子,只有你二人这般唤我!”赵弘佑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那我日后便喊你子韧!”干脆利落的回答,直接便让他染上了欢喜的笑容。 片刻之后,苏沁琬不依地扭了扭身子,“哎,我问了你的名字来由,你怎的不问我?” 赵弘佑从善如流,“小狐狸,你的名字又是何人所取?” 苏沁琬得意地仰着小脑袋,“不告诉你!” 赵弘佑脚步一顿,气结地回过头来瞪她,这小混蛋! 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笑意不改,他完全可以想像,未来这只小狐狸必定会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偏他只是这般一想,便也觉得心甘情愿得要命。 见他不说话,苏沁琬搂着他的脖颈撅起小屁股将脑袋探到他脸蛋旁,笑眯眯地道,“你再问问啊,再问问我就告诉你了!” 赵弘佑被气乐了,没好气地道,“好,我再问,小狐狸,你的名字是何人取的?” 苏沁琬见他如此听话,忍不住‘咯咯咯’地笑出声来,欢快清脆的笑声洒了一路,也让赵弘佑眼中笑意更浓,神情更显柔和。 半晌之后,她才大发慈悲地道,“我爹爹取的,凌哥哥要上学堂,凌伯伯便给他取了学名,还特意跑来气爹爹,爹爹气不过,也给我取了个学名,便是沁琬。在此之前,家里人都叫我宝珠,只有爹爹和娘亲会喊我阿宝。” 欢欢快快的语调,再不是以前那般,只要提及双亲便总会有丝丝难过。或许,是因为知道从今往后,会有另一个人,接替她的父母来爱护她,珍惜她,分享她所有的喜怒哀乐…… “……凌哥哥?”她说得顺溜,可赵弘佑却抓住了她话里最让他冒酸气的三个字。 苏沁琬一愣,瞬间便醒悟过来自己说漏了嘴,又听对方酸溜溜地道,“凌哥哥凌哥哥,叫得可真亲热,怎的不听你喊我赵哥哥?” “噗嗤,咯咯咯……”头一回见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犯酸,苏沁琬毫不给面子地大笑起来,笑得赵弘佑又急又酸又难受,却拿她没有丝毫办法。 她笑得眼泪都要飙出来了,好一会才止了笑声,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甜蜜蜜的音调,说出的话却是气人得很,“凌哥哥可好了,他会陪我玩,又不会恼我凶我,有好吃的好玩的也都给我留着,无论我叫他做什么,他都乐意……” 见赵弘佑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掩嘴偷笑,安抚性地又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记,这一回,却得来对方一声轻哼。 她忍着笑意,搂了搂他的脖颈,故意气他,“谁让你不早些认识我,谁让你不打小就陪我玩……” 赵弘佑心口一堵,片刻之后才闷闷地道,“他就算比我认识你要早,你也不能喜欢他,你已经是我的了,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每一辈子都是我的了……” “你怎么这么贪心啊?连人家以后每一辈子都要霸占!”苏沁琬只觉心里像喝了蜜一般甜滋滋的,可却故意板着小脸嗔怪道。 “就要这么贪心!”赵弘佑掷地有声,心里却计划着日后想个什么理由,将那碍眼的‘凌哥哥’扔出京城去。 苏沁琬笑容灿烂,明亮杏眸如耀眼璀璨的明星,她娇嗔地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凌哥哥是哥哥啊,人家难得有这么一个好哥哥。” 赵弘佑一言不发地将她背得更牢,他自然相信小狐狸对凌渊并无男女之情,也相信凌渊的品行,可他就是无法忍受,无法忍受有别的男子来吸引她的目光。 “总之、总之你没必要因凌哥哥而不高兴!”她会不乐意他与别的姑娘一起,将心比心,她自然也不希望他会因了自己与别的男子而闷闷不乐。 嘴角弧度越来越上扬,心中那点闷闷的感觉彻底消散,赵弘佑心情大好,他的小狐狸会在意他高兴与否,这真是令人愉悦的发现。 苏沁琬自然察觉他的笑容,心里也觉得高兴,贴着他的脸颊又是吱吱喳喳地说个不停,赵弘佑始终含笑顺着她的意有问有答,虽然时常又会被她气上一通,可当她娇滴滴地搂紧他撒一会娇,天大的气也都消了。 这是他这辈子的克星,他早就有这个觉悟了! 远处弯弯的石拱桥映入眼帘,苏沁琬一怔,随即拍了拍他的肩膀,扭着身娇娇地道,“放我下来!” 赵弘佑止了脚步,回过头来疑惑地问,“怎么了?” 见他额上渗着薄薄的一圈汗渍,她抿了抿嘴,低头掏出帕子,轻柔地为他拭上汗水,这才低声道,“我想下来走走,放我下来。” 以为她是在心疼自己,赵弘佑心中一暖,展颜柔声道,“我不累。” “可、可我累了啊……”苏沁琬小声嘀咕。 赵弘佑无奈地叹口气,顺着她的意思将她放了下来,双脚落地那一瞬间,苏沁琬几乎要站立不稳,还是赵弘佑手快地扶住了她。 仰着脸冲他甜甜一笑,小手抓着他的袖口撒娇地摇了摇,瞬间便让赵弘佑心软作一团,大掌一翻,将那只柔软的小手包住,满脸柔情地低声道,“到我那处可好?我还有些事需要处理,处理完之后再陪你回去?” “好!”苏沁琬干脆地回应。 赵弘佑心中欢喜,只恨不得将这乖巧可人,勾得他心痒难耐的小姑娘搂住怀里肆意地亲个够,可眼角余光却扫到不远处有巡查的侍卫身影,是以只能惋惜地暗叹口气。 正想要说几句话,脑中灵光一闪,突然便冒出一个念头来,小狐狸方才执意不肯再让他背,莫非便是考虑到会遇到外人之故? 他望了望那道石拱桥,这念头愈发的清晰了,忍不住将那小手抓得再紧些许,满怀的爱意在体内四处流淌。 他想起了,想起这只小狐狸,她的无法无天不成规矩,仅在他的面前表现,并且还是在两人独处时,有外人时,她永远不会做出半点让他难为,让他折损威严颜面的举动。 他的小狐狸,娇蛮气人,却又乖巧懂事,这样的小狐狸,叫他怎能不爱! 一路牵着苏沁琬回了他的住处,刚进了院门,便见崔芳仪提着食盒一脸失望地从里头出来,察觉他的身影,那失望的脸色瞬间便被惊喜所取代,可再一看到他身边的苏沁琬,那惊喜便又渐渐地敛了下去。 自见到她后,苏沁琬便不由自主地往赵弘佑身上靠了靠,一脸警惕地盯着她,连对方向自己行礼问安也浑然不觉。 赵弘佑察觉到她的异样,纳闷地轻轻拉了拉她的手。 苏沁琬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崔芳仪免礼!” 崔芳仪垂眸掩饰眼中失落,不过片刻便抬眸对上赵弘佑,轻柔地道,“嫔妾新做了些解暑的吃食,特意拿来请皇上尝尝。” “有心了,只是朕最近颇多忌口,只怕要辜负你这一番心意,朕有事在身,便不留你了。”赵弘佑习惯性地正要勾勾嘴角,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那一贯扬着的笑意便敛了回去。 他差点忘了,他才答应过小狐狸,不对别的姑娘笑的! 崔芳仪又如何不知他这话是推搪,要果真有事在身,又怎会把苏沁琬给带回来?只是,对方既如此说,她自是不便留下,只能福了福身子便告辞出了院门。 苏沁琬乖巧地由着赵弘佑继续牵着她往屋里走,才走出几步便又停了下来,挣脱他的手说了句‘在此等等,我就回’便追着崔芳仪的身影而去。 情绪低落的崔芳仪,闷闷不乐地垂着头,这几日接连碰壁,她多少也有些心灰意冷了,平生头一回主动向一个男人示好,可对方瞧着却并不将她当一回事,反倒对那个明显的靶子宠爱有加。 “哎,你等等!”身后传来清脆的叫声,她应声停下了脚步,刚回过身去,便见苏沁琬喘着气站在了她的面前。 “有事?”心情本就低落,她自然没什么好语气,所幸苏沁琬也不在意,稍平复了气息后便冲她露出个得意的笑脸,堵得她胸口更是闷。 “上回是你说的,咱们各凭本事,如今我就是要告诉你,他是我的了,不许你再打他的主意!”苏沁琬双手叉腰作凶恶状,又是得意又是骄傲地道。 “你……”崔芳仪呼吸一窒,恼怒地瞪着她,“这不过开始,你又怎敢保证他一辈子都会对你好?花尚且无百日红,更何况于人!” 苏沁琬摇头晃脑,洋洋得意地又道,“他就是会一辈子对我好!”顿了顿又恶狠狠地道,“你再敢打他的主意,我、我不会放过你的!到时候、到时候要你好看!” 崔芳仪气得脸都青了,恨恨地刮了她一眼,随即一转身,气呼呼地走了。 苏沁琬抿嘴一笑,晃着脑袋瓜子好不得意,转身正要回去,却对上赵弘佑似笑非笑的神情。 脸上仍扬着的如小人得志一般的笑容,一下子便凝住了,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恶人先告状地瞪着他道,“你怎的不在里头等,我明明已经让你等着了!” 赵弘佑失笑,上前几步一手牵着她的手,一手伸出去捏住她的鼻子摇了摇,低声笑骂,“嚣张的小狐狸,居然还敢恶人先告状!” 她不会知道,当他见到她那般自信满满地宣誓对他的主权时,内心是怎样的激动难抑。 他的小狐狸,是肯相信他待她的心了么?   ☆、129|127.77 苏沁琬心虚地不敢看他,片刻之后又理直气壮地道,“怎的就是恶人先告状,人家明明先说过的嘛!” 赵弘佑失笑,捏捏她的小手压低声音笑意浓浓地道,“我是你的,嗯?” ‘腾’的一下,像是有一股热浪从脚底板直往脑袋冲上来,苏沁琬一下便闹了个大红脸,她用力地抽回被他握着的手,羞赧难当地双手捂脸,一副没脸见人的模样。 只是,那双灵动的眼眸,却偷偷地透过指缝去瞧他,见他眉梢眼角尽是戏谑之意,干脆便破罐破摔,松开了捂脸的手,强压下那股羞意,故作凶恶地瞪他,“就是我的了,你有意见?” 赵弘佑哈哈大笑,她肯定不会知道她这般模样有多勾人,红扑扑的脸蛋上泛着醉人的羞意,一双似嗔似恼的翦水明眸,更是带着天生的几缕柔媚,焉能呈之以凶恶! “不敢不敢,正正是求之不得,又岂会有意见!”低沉的男声有着几分沙哑,又似是含着丝丝暧.昧,惹得苏沁琬脸上红霞更盛,娇嗔地横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率先便进了屋。 赵弘佑轻笑着跟在她的身后,眼中全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与宠溺。 小狐狸是他的,他也是小狐狸的,真好…… *** 苏沁琬好奇地打量着这间装饰得雅致清新的屋子,一桌一椅均显别致,少了几分让人望而生畏的皇家气势,多了些寻常人家的温馨随和。 赵弘佑确是有事要处理,只将她带进这屋里,又细细地叮嘱了她一番,因怕她闷,又着人带了只红嘴鹦鹉让她逗乐。苏沁琬惊喜地望着笼子里正叽叽咕咕着的鹦鹉,对他的碎碎念不甚在意,小手挥了挥随意地附和几句‘知道了知道了’,注意力却全被那美丽的鸟儿吸引过去了。 赵弘佑心里一堵,有种自己被那畜生比下去了的荒谬感。他忿忿不平地搂过她的身子,低下头去狠狠地亲她,直亲得她软棉无力地偎在他的怀中,这才心满意足地轻琢着她那红润的唇瓣,低低地道,“乖乖的在这,我会尽快过来陪你!” 见怀中的姑娘眨巴着水润润的眼睛,一脸迷糊的模样,他心中爱极,又连连亲了几口,这才依依不舍地到隔壁间去见早已等候多时的周源。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苏沁琬才摸摸被亲得有些许红肿的唇瓣,又捂着滚烫的脸蛋降温,好一会才嘀咕道,“人家又不是小孩子,做什么要乖乖的,就不乖乖的!” 眼角余光扫到那只鹦鹉,她顿时又高兴起来,顺手拿过一块桌上摆放着的糕点,捏得碎碎的去逗那鹦鹉说话,逗了好一阵子,那只鹦鹉也只是叽叽咕咕地叫,别的话倒是一句也不曾说过。 没耐性的苏姑娘不乐意了,发泄般扔掉被捏得七零八落的糕点,哼哼唧唧地道,“还让人家乖乖的,自己养的鸟儿都不乖,哼!” 随手扯过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许是真的觉得累了,她微微打了个呵欠,又久不见赵弘佑归来,干脆便直接进了里间,踢掉鞋袜便要倒向那软棉棉的大床。 ‘啪’的一下像是撞击发出的异样响声让她停了动作,她低下头一望,地上只见她一只绣花鞋,另一只鞋却不知被她踢到了何处去。 她从床上跳了下来,光着脚丫站在地上四处张望,仍是不见另一只鞋,纳闷地挠挠头,突然间灵光一闪,猛地蹲在地上往床底下望去,果然见另一只鞋好端端地在里头,想是方才她一个不注意将它甩了进去。 伸手去探,却触及一个木箱子,心中一时好奇,顺手便将那箱子拉了出来,见是一只漆黑描金的寻常木箱,瞧着并无不妥,她顺手便开来,里头横七竖八扔着的玉石却一下让她愣在当场。 许久之后,她才缓缓地伸手进去拿起其中一块玉石,玉石上清晰可见雕刻的痕迹,乍一看瞧不出是刻的什么,她顺手又拿出另一具细看,这一下却依稀认出刻着的是一只狐狸的模样。 苏沁琬一怔,连忙再拿出第三块,仍是狐狸的模样,而且瞧着比方才那块更容易辩认。 她不死心,将手上的这几块放到一边,又去翻箱子里的其他玉石,却惊奇地发现,每一块上面刻的均是狐狸,有的刻的比较粗糙,得仔细看一阵子才能认得出;有的却渐渐能显出狐狸的大体轮廓;有几块则已经将狐狸的形态刻画得有几分传神了。 其中一块的狐狸,细看之下却发现竟像是在笑着的,并且这笑容没来由的甚为熟悉。 苏沁琬皱着眉想了一会,随即起身对着桌上的铜镜展了个笑容,然后再望望手上那个笑着的“狐狸”,终于恍然大悟。 这“狐狸”的笑容,竟与她的极为相像! 她轻咬着唇瓣,蓦地抿嘴一笑,低低地嗔道,“坏蛋,刻得一点都不像,哪有狐狸会笑的!” 唇畔漾着的笑意越来越甜,她轻轻地摩挲着那笑容可掬的‘狐狸’,良久,才轻轻地将它放了回去,再合上盖子,小心翼翼地将那箱子推回了原位。 *** 而另一间屋子里的赵弘佑,脸色却有几分凝重,下首的周源仍在低声回禀,“……所有一切确如皇上所料,徐良庆借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不遗余力地打压燕尚江,燕尚江本就不干净,被他打压得几乎无还手之力,又苦抓徐良庆辫子不得,终于动用了他于启元五年贪墨所得的那笔筑河银两。” “而这又正中徐良庆下怀,他兵分两路明里暗地派人去查,燕尚江……”说到此处,他耸了耸肩膀,一副无语又无奈的模样。 “燕尚江竟私下调动守军劫杀徐良庆明里派出的官员……” 赵弘佑一下又一下地轻敲御案,燕尚江从来便是个有勇无谋又暴躁的匹夫,早前还有个得力次子出谋划策,自那位死后,他行事便愈发无状,可也只有这种有资历有势力又不走常理的老流氓,才能让徐良庆那样的老狐狸屡屡受挫。 可以说,燕尚江与徐良庆,这二人恰恰便是彼此的最大的对手。双方势力相当,一个有勇无谋,一个有谋无勇;一个常会用拳头说话,一个惯会老谋深算,只是,再多的计策对上只会喊打喊杀的老匹夫也只是枉然。 徐良庆吃亏多了,再好的耐性只怕也被磨得差不多了,长期憋着的气一旦爆发出来,燕尚江难有招架之力。 而这一切,恰又是他所乐意见到的,让这两人对付对方,于他来说利大于弊! 他低头望了一眼徐良庆递来的折子,里头记载着燕国公府种种罪状,更重点提了应让刑部及大理寺联合审理云云。 眼神幽深,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容,徐良庆最聪明的便是这点,哪怕别人再怎么相信他不干净,可任你再怎么查,哪怕查出的人总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却无法查到他头上去,他永远是那个风光霁月般的大齐丞相! 这也是他始终无法动他的原因。 “准!”他提笔在那折子上落下一个字,然后将折子扔给一旁侍立着的郭富贵,起身拍了拍衣袍,再不理会周源,直直便出门去寻苏沁琬。 耗了这般久,也不知那只没耐心的小狐狸可有乖乖地等他…… 进了门,却不见熟悉的身影,他皱眉望了望身后的宫女,那宫女忙道,“娘娘确是不曾离开过……” 赵弘佑不耐听她再说,抬腿进了里间,果然在那张大床上寻着了睡得香甜的苏沁琬。 神情一下便柔和了下来,他轻轻地抚着她的脸蛋,温温软软的触感,一如她整个人。 也不知她在做着什么好梦,唇边始终漾着甜甜的笑容,让人见了便觉心情愉悦。 “小狐狸……”浅笑着低声唤了一句,他干脆也脱掉鞋袜,除去外袍躺在她身侧,小心翼翼地搂过她,低下头去亲亲她的额角,这才心满意足地阖上了眼,任身边那阵让他沉醉不已的芬芳将他萦绕。 赵弘佑是被脸上一阵阵避不开的酥.痒弄醒的,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便对上一张笑得贼兮兮的脸。 见他醒来,苏沁琬连忙将手上的长发松开,无辜地冲他眨眨眼睛,一副‘我什么也没做,我很乖’的模样。 嘴角弧度一下便扬了上去,他不由伸出手去捏了捏苏沁琬那泛着桃花的脸蛋,声音带着刚醒过来的低沉沙哑,“小坏蛋!” 苏沁琬‘吧唧’一口亲在他唇上,趴在他的胸膛上笑眯眯地道,“再不起来天便要全黑啦!” 脸上笑意更深,侧头望向窗外,果见天色已暗,他不禁有些诧异,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回睡得这般沉,仿佛整个人都放松了一般,什么事也不用去想,只搂着心爱的姑娘…… 手臂探过去环住她的腰肢,额头抵着她的,含笑道,“小狐狸醒了便要闹别人,嗯?”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听不懂,人家什么也没做!”苏沁琬笑嘻嘻地直摇头。 “坏狐狸!”一口咬在她脸蛋上,满意地见那白嫩的小脸瞬间便留了个浅浅的牙印,这才搂紧她翻身下床。 扯过一旁的衣裳穿好,回过头来却见苏沁琬仍在系着衣带子,他微微一笑,上前接过她的动作,轻柔地为她穿戴妥当。 低头那一刻见那双白白净净的脚丫踩在地上,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稍一用力将她抱到床边坐了下来,自己却半蹲着托起她的脚,小心地擦干净脚底的尘埃,再为她穿好鞋袜。 苏沁琬怔怔地望着他,望着这个至高无上的男子,如对待珍宝一般珍而重之地做着这些本不该由他所做之事。 “好了!”赵弘佑轻吁口气,笑着起身望向她,却见娇娇软软的小姑娘从床上跳了下来,踮着脚尖搂紧自己的脖子,柔柔地偎到他的怀中。 他不过一怔,随即抱着她的腰,侧过脸去在她脸上亲了亲,柔声笑道,“小狐狸要撒娇了?” 苏沁琬扭扭身子,在他怀里直哼哼,“就撒娇就撒娇……” 赵弘佑失笑,一个用力抱起她往外间去…… *** 烛光摇曳,纱帐轻扬,床榻上人儿成双,长发纠缠,呼吸相闻,正是情酣欲浓之时,满室春.光。 云收雨歇,他心满意足地拥着身边的娇娇姑娘,回味那一股沁人心脾的的甜美,大掌爱不惜手地在那汗湿的娇躯上游移。 “不、不要了……”苏沁琬全身酸软无力,娇.喘着拒绝。 她确实再无法承受更多,身边这人今晚简直是往狠里折腾她,仿佛要把曾经错过的每一晚补回来似的。 “好,改日你要补偿我!”赵弘佑大方地表示,趁机争取福利。 苏沁琬已经没有精力再与他争辩,软软糯糯地应道,“……好。” 赵弘佑愉悦地亲亲她,大掌却覆到她小腹处,满怀期待地道,“你说,小小狐狸会不会已经在里头了?” “哦……”答非所问的一声。 他低下头,见怀中女子早已睡得迷迷糊糊,心中一软,亲亲她的额角柔声道,“睡吧……” 至于小小狐狸,他再多努力,相信很快便可以来了……   ☆、130|127.77 明白了赵弘佑对自己的心意,苏沁琬的日子过得便更加的自在惬意了。若是说进宫伊始她在赵弘佑跟前的撒娇卖乖,固然有真实性情的原因在,但始终是怀着小心谨慎的心思,不敢轻易放肆。 但是如今,赵弘佑的爱给了她底气,让她可以无拘无束,尽情地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所有事,那个人给了她最大的包容,便是他,在她的面前也只有伏低作小的份。 于是,很快地怡祥宫那些人便发现自家主子越来越骄纵了,偏皇上却将她宠得没边,什么事都由着她,完全就是有求必应。 苏沁琬才不管她们的心思,每日里或是带着平平小县主四处玩耍,或是跑到赵弘佑处腻他一会,又或是带着淳芊等人赏花逗鸟。 能跟着皇上到避暑山庄上侍候的宫人都是人精,自然清楚这位愉昭仪在皇上心中份量不轻,再加上近几日皇上但凡得空都会亲自去寻她,便是偶尔忙起来,也会抽出功夫问问愉昭仪如今在何处,在做些什么,可有正常用膳云云,事无巨细均要问个清清楚楚。 这一日,苏沁琬趴在窗边,没精打采地望着挂在窗外装着那只红嘴鹦鹉的鸟笼,这几日时常有从京中来的官员出现,她便是一向对朝廷事不在意,也知道朝中想是出大事了,否则又哪会有朝臣隔三差五地过来。 而赵弘佑也果如她意料那般忙碌了起来,虽然每日还会抽时间与她一起用膳,夜里亦会回到她身边与她共眠,可她却感觉仿佛有许久不曾与他说说笑笑了。 便是她,这几日总借故到她这里来的诰命夫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亦总有人明里暗里地问她一些关乎前朝之事,就连方容华及崔芳仪那里,据闻上门请安之人也不少。 从这些稀稀拉拉得来的消息中,她大概可知是京中的燕国公府出了事,在前不久燕国公府二公子过世后,三公子也在西州那边出了意外,燕国公两名女婿则被刑部关了起来,是因了何事她便不得而知了。 这种种的一切,据闻是由徐丞相奉旨执行。 苏沁琬不知道这些到底是不是皇上的旨意,但燕国公府大祸临头却是很明显的了,哪怕至今未曾听到燕国公本人被抓的消息。 ‘咚咚咚’的一阵急促脚步声传进来,她懒洋洋地抬眸望去,见淳芊一脸惊慌地走了进来,不禁蹙眉问,“何事如此惊慌?” 淳芊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道,“娘娘,奴婢刚刚得到一个消息,宫里的淑妃娘娘出事了!” 苏沁琬一惊,一下便坐直了身子,“淑妃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据说是中了毒,如今正昏迷不醒。”淳芊小小声地回禀,好一会又四下望望,凑到苏沁琬耳畔轻声道,“奴婢还听说,是贵妃娘娘下的手。” 苏沁琬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燕贵妃给徐淑妃下了毒?会吗? 这两人素来不对盘,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燕贵妃行事一向谨慎,若真是她出的手,又怎会让这种话传得到处都是。 她绞着帕子陷入沉思当中。 如今燕国公府大祸临头,只怕与那徐丞相脱不了干系,莫非燕贵妃便是因此铤而走险,意欲毒害徐淑妃以泄心头之恨? 这样的原因乍听起来倒也合情合理,但细一想又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皆因这样的行事实在与燕贵妃平日为人处事大相径庭,实难以让她相信。 她百思不得其解,燕徐两府无论是在前朝,还是后宫,都已掀起了风浪,先不提燕贵妃是否下手,但至少在燕国公府出事的当下,她的嫌疑一时半刻去不掉。 她轻轻咬着唇瓣,突然起身径自往赵弘佑所在之处去。 正靠在椅背上揉着额角的赵弘佑见她进来,脸上不由自主便漾起了笑容,朝她伸出手去柔声道,“小狐狸过来!” 苏沁琬顺从地递过手去,任由他将自己扯落他的怀抱。 她紧紧地环住他的腰,在那宽厚的胸膛上爱娇地蹭了蹭,感觉下颌被对方轻轻地捏住,紧接着唇上便被覆上了一股柔软,只片刻的功夫,她便温柔地回应起来,惹得赵弘佑动作愈发的急切。 良久,赵弘佑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她,大掌摩挲着她的脸蛋,声音犹带着几分沙哑,“小狐狸想我了?” 苏沁琬嗔了他一眼,环着他的脖颈娇声道,“哪个想你了,厚脸皮!” 赵弘佑轻笑一声,轻轻在她唇上咬了一口,“口是心非的小狐狸!” 苏沁琬抿着嘴笑得甜甜蜜蜜,赵弘佑见状心中更是欢喜,搂紧她一下又一下地亲着。每回见到这又娇又甜的小狐狸,所有的烦心事便似烟消云散了一般,他只知道自己对她的喜欢,一日比一日要深要浓。 两人静静相拥了一阵子,苏沁琬才在他怀中抬眸担忧地道,“宫里的事……” 赵弘佑微怔,“你都知道了?” 见她点了点头,他不禁将她搂得更紧,在她唇上偷亲了一记,这才微微笑着道,“宫里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总是不会让你遭遇这些遭心事的,你只需每日欢欢喜喜地随心而过,别的都不必理会。” 他的小狐狸贪懒不爱理事,那他便为她将一切安排妥当。况且,他也不舍得她为那些杂事伤神,又懒又娇的小狐狸无忧无虑地在他身边就好。 轻柔地为她将贴着脸颊的发丝撩到耳后,又无尽怜爱地道,“徐淑妃确是中了毒昏迷不醒,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燕贵妃,如今我已经下了旨意,让简淑仪暂理六宫事宜,顺带着查明真相。” 简淑仪?苏沁琬有片刻的怔愣,转念一想便也明白。宫里如今除了燕徐二妃,便是简淑仪位份最高,而二妃当中,淑妃中毒昏迷,贵妃身有嫌疑,让简淑仪出来理事确是最适合不过了。 耳垂上一阵酥.麻触感让她顿时回神,双手撑在赵弘佑的胸膛上,将他推离自己,娇嗔地瞪了他一眼,“不许冒坏心思!” 此人最近实在过于凶狠,她着实有些吃不消。她就不懂了,明明这些日子他忙得很,可偏偏却总有时间来折腾她。那样激烈的程度,每每想起都让她不由得脸红心跳。 “小狐狸,你还欠着我好些日子,再不抓紧些,利滚利,你岂非永远也还不清?”大手在她腰肢上来回摩挲,赵弘佑笑盈盈地道,完全一副为她着想的模样。 苏沁琬用力推开他,灵活地逃离他的禁锢,待觉自己安全了,这才啐道,“想得美,还利滚利呢,你怎不去经商?坏蛋,我不理你了!” 言毕便冲他扮了个鬼脸,仰着小脑袋得意洋洋地迈着轻盈的脚步出了房门。 赵弘佑哑然失笑,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小混蛋,愈发的无法无天,愈发的不将他当回事了。 从赵弘佑处离开,苏沁琬心中那股忧虑又一下子消散了,她本质上就是个爱犯懒的,皇上既然让她无需理会,只需欢欢喜喜随心而过,那她便顺着他的意思,将这些烦忧事全扔给他。 有个会为她挡去一切麻烦与烦恼的人,这感觉着实是好! 脸上漾着的笑容越来越甜美,越来越欢喜,她喜欢这样的日子,喜欢这般将她时时放在心坎上宠爱,为她设想周全的他。 她感觉得到,如今他对自己的宠,与以前的宠不同,具体哪里不同,她也无法细说,若硬要说出个所以然,那大概便是现在的她,是真真切切可以恃宠而骄! 沿着花间小路徐行,因心情愉悦,这几日渐显闷热的天气也不觉难捱了,直到感觉眼前一花,似是不远处有个身影一闪而过。 她一下便停了脚步,竖起耳朵细听,四周除了虫鸣鸟叫,并无其他声音。 她微微蹙眉,虽然提着的心渐已落回了实处,可她却总觉得有丝丝异样的不安,这样的一幕,仿佛曾经也见过。 她努力回想,终于记起上一回与皇上往大明山前,在宫中的园子里也曾发现有身影极快地闪过,虽两回都瞧不清对方模样,但依稀觉得有些地方是相似的。 可到底是何处相似,她又想不起。 摇摇头将这些事抛开,无论是那时在宫中,还是如今她身处之处,都是重重护卫,不是寻常人等能进入的,更不是她该去多事理会的。 轻轻拂了拂身上不知何时沾染的几片叶子,脚步一拐转了方向,依旧边行边观赏周遭景致。 “这般闷热,不会要下雨了吧?”感觉那阵闷热,她自言自语道。话音刚落,却见前方一个纤细的身影站于凉亭边上怔怔出神。 她定睛细看,认出那是方容华,疑惑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见那处乃一方竹林。 竹林有什么好看的?她心中好奇,忍不住上前招呼,“方容华怎独自一人在此处?怎不到亭里坐会?” 方容华身子一僵,竟是想不到会有人出现,待认出是苏沁琬,脸上更是闪过几丝惊慌。 “娘、娘娘……”她结结巴巴地唤了一声,随即抿嘴深吸口气,再开口时已神色如常不见异样。 “天气闷热,嫔妾贪凉,此处比亭里更觉凉意,娘娘怎也独自一人?” 苏沁琬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很快便也若无其事地与她寒喧了几句。 两人心中均有事,只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告辞各自离开了。 苏沁琬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停了下来,回过身去望了望方容华渐行渐远的身影,两道弯弯细细的柳叶眉不由自主地轻颦。 方容华到底在怕什么? 是的,怕!她察觉,她出现的那一刻,方容华脸上是慌乱害怕的神情,哪怕她很快便收敛了,可她依然能捕捉到。 温柔娴静,与世无争的方容华,到底在隐瞒着什么? *** ‘轰隆隆’一阵雷声炸响,紧接着便是‘噼噼啪啪’的雨点砸落地上之声。 望出屋外,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天与地之间挂起了一道道水帘。 赵弘佑一把将好奇地探出去欲看雨的苏沁琬拉入怀中紧紧抱住,薄唇在她脸上亲了亲,语气柔和,“小狐狸不用怕,有我在身边。” 话音刚落,一道耀眼的光划破水帘,更是伴随着震天的响声,把毫无准备的苏沁琬吓了好一跳,整个人瞬间缩进了那厚实的怀抱。 “小狐狸不怕,我在呢……”赵弘佑一下又一下地安慰着她,大掌更是轻拍着她的背。 苏沁琬愣了愣,片刻之后眼珠子转了转,小手搂着他的脖子娇里娇气地道,“吓死了,人家快要吓死了……” “不怕,我一直在,不会离开的。”赵弘佑将她搂得更紧,语气愈发的轻柔,尤其是感觉怀中的娇躯在不住地颤抖,他更是心疼。 “咯咯咯……”一阵欢快的笑声从他怀中传出,让他不禁一愣,怔忪间,苏沁琬已经推开他笑倒在床上。 苏沁琬笑得几乎直不起腰,好半晌才拭拭泪花,腻进他怀中圈着他的脖颈笑嘻嘻地问,“你以为我怕打雷闪电?” 赵弘佑下意识地环住她,仍是有些反应不过来,“难、难道不是?” 苏沁琬又是一阵欢笑,直到笑够了才语带骄傲地道,“我才不怕,爹爹说了,只有做了亏心事的人才会怕天打雷劈,我堂堂正正的又有什么好怕!” “可是、可是……”赵弘佑有些糊涂了,以前她每到下雨天都是怕得直往他怀里钻的啊! 苏沁琬掩嘴直笑,眉目流转间尽是道不尽的娇媚,“你要当大英雄,我自然得当柔弱小女子啊!” 他都自动自觉地抱着她安慰了,她自然得捧场,况且,被他那般心疼怜爱地抱着的感觉甚好,让那时的她觉得,身边这人是一心一意不含杂质地宠她的。 赵弘佑又好气又好笑,敢情这全是他表错情,将这胆大的小狐狸当柔弱小白兔了!   ☆、131|130.127.77 这一场暴雨接连下了数日仍不见有停的迹象,虽然确是将早前的闷热一扫而清,可这般没完没了地下,总也让人愉悦不起来。 苏沁琬忧心忡忡地望着窗外,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瞧不清楚,赵弘佑已经连续三日不曾陪她一起用膳了,皆因离避暑山庄不远的村庄发生了泥石流,山上冲下来的浓浓的泥水足足淹了半条村子。 京城中燕国公府事仍未落幕,又遇上这连番暴雨,这段日子确是不太平,她已经能感觉得到皇上明显消瘦了不少。 每每都是夜里她睡下了,他才回来,次日她醒来时,他又没了踪迹,若非淳芊等人再三保证皇上夜里确有回来,她都要怀疑自己每晚均是一个人睡在那床上。 可她除了仔细打点他的吃食,叮嘱他身边的人小心侍候着外,也不能再多做些什么,甚至也不敢多去打扰他。 “前头来的消息,禁卫统领周大人前往受灾的村子时出了点意外,多亏了他身边一位姓袁的副手相救,只是,那位袁大人却失足掉下了山,如今不知所踪,皇上命人全力寻找,周大人更是带伤亲自去找人。”芷婵细细地将得来的消息回禀苏沁琬。 苏沁琬担心地咬紧了唇,难怪,难怪昨夜他没有回来,周源是贴身保护他的人,既出现在受灾的村里,那亦是代表着他必也在,周源武艺如此高强尚且会出意外,那他呢? ‘腾’一下从榻上跳起,随意趿好鞋子便要冲出门去,亏得芷婵手快地拿过一边的油纸伞跟上。 这两日雨势已经减弱了许多,再不是倾盆大雨,淅淅沥沥的小雨却反让人更添烦躁。 苏沁琬心急火燎地直往赵弘佑处去,守在外头的小太监见她过来,立即机灵地进去回禀,正在屋内换药的赵弘佑一听昭仪娘娘过来了,连忙三两下便让人将药瓶等包扎伤口之物收拾好,自已再将衣裳穿好,一切刚刚掩藏好,门帘便‘呼啦’一下便人拨了开来。 “你可是受伤了?”苏沁琬一口气冲到他跟前,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着他,也不敢伸手去碰,就怕自己不小心碰着了他的伤处。 赵弘佑笑笑地牵过她的手,环着她在腿上坐好,习惯性地在她脸上亲了亲,这才笑眯眯地道,“我好端端的在此,何曾受伤。” 苏沁琬怀疑地盯着他,黑白分明的一双翦水明眸内映出两个小小的他,却让赵弘佑心里渐渐发虚,视线不自觉地开始游移。 对着这么一双清灵透彻的眼眸说谎,赵弘佑觉得,这实在是有些难度! 苏沁琬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又急又怕,眼眶一红,立即便泛起了盈盈水光,很快地便凝成晶莹的泪珠顺着粉嫩的脸颊滑落了下来。 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呜咽着道,“你骗人,你明明说过要一辈子对我好的,可你现在却对我说谎,骗子,就不该相信你!” 见她不过转眼间便抹起了金豆豆,吓得赵弘佑连忙搂紧她又亲又哄,“小狐狸莫哭,莫要哭,是我不好,莫要哭了,你哭得我浑身难受……” “难道你骗我,我就不难受了?就要你难受,骗子!”她抽抽噎噎地反驳。 细细娇娇的抽泣像密密麻麻的针一般往他心口上扎,赵弘佑又是心疼又是着急,久劝不止之下灵机一动,‘哎呦’的一下呼痛声,立即便让苏沁琬的哭声停了下来。 “怎么了怎么了?可是、可是我碰到你的伤口了?让我瞧瞧可有大碍,可宣太医治过了?伤得多深?哎,到底伤在什么地方,你倒是说呀!” 见怀中抽泣着的小姑娘顿时便化身喋喋不休的婆子,赵弘佑心中又暖又甜又酸,用力拥着她的腰,薄唇一下又一下地在她脸上亲着,“小狐狸,小狐狸,我的小狐狸……” 生怕自己乱动又会碰到他的伤口,苏沁琬只能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搂着,听他缠缠绵绵地唤着自己,眼泪不自觉地又流了下来,“你告诉我,别让我担心,人家都快担心死了……” 心爱的姑娘娇娇柔柔地哭着叫他不要让她担心,他还能做什么?只能叹息一声松开了她,大手轻轻地为她拭去眼泪,随后缓缓地解开了外衣,露出了左肩上的伤。 “还说没受伤,你这大骗子!”苏沁琬轻轻柔柔地碰了碰包扎伤口的白布,又怕会弄疼他,飞快地缩回了手,眼睛红红地瞪着他怪责道。 赵弘佑心中欢喜,小狐狸这般关心他,哪怕再重的伤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了,更何况这一点擦伤。 “不严重,只是些擦伤,敷了两日药也好得差不多了,是我不好,让小狐狸担心了!” 细细地看了一阵子,确定伤得不重,苏沁琬才松了口气,不过一会又鼓着脸颊气哼哼地指责,长长的眼睫上仍挂着晶莹的泪珠。 “就是你不好,明知那里危险,你、你怎偏还要往那处去!” 赵弘佑叹息一声搂过她,温柔地含着她的唇瓣亲了一会,这才抵着她的额头道,“在其位,谋其政,小狐狸,身为大齐皇帝,明知臣民就在离身边不远的地方受苦,我又怎能袖手旁观?必是要亲自去看看方能安心!” 苏沁琬轻咬着唇泪眼朦朦地望着他,“那我呢,我在你心里又是什么样的位置?” 赵弘佑怜爱地摩挲着她的脸庞,柔声道,“小狐狸,我很爱你,但是,在我心中,你的份量却比不过社稷江山、黎民百姓。” 见苏沁琬有些难过地垂下了头,他轻叹着捧着她的脸蛋,强迫她对上自己的视线,“小狐狸,我永远不会对你说那些虚无的好听话,至少在我仍在位期间,必是要以江山百姓为重。可是,小狐狸,有一点我也是很确定,在我心目当中,你是比我性命更重要的存在!我答应你,今后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再让你担心!” “再说一次,再说一次可好?”苏沁琬迎着他的目光,突然轻声恳求道。 赵弘佑一愣,有些不明白地问,“再说什么?” “再说一次爱,好不好?你刚刚说过的,再说一次,我还想听,再说一次可好?”娇声软语不绝,却让他反应了过来,俊脸微红,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已经说过了,何必、何必再说……” 方才是情到深处脱口而出,如今却无论如何再也说不出那般肉麻的话来。 “再说一次,人家还想听,再说一次,就一次,好不好?”苏沁琬搂着他的臂膀,娇娇地恳求。 赵弘佑抵挡不住她的攻势,节节败退,只能竖白旗投降,“好……” 苏沁琬一听,立即便在他怀中坐直了身子,双眸闪闪亮地望着他,满脸的期待。 赵弘佑颇为不自在地挪了挪,片刻之后缓缓对上她的目光,灼灼的视线温暖了他的心,激起了他心底深处无尽的爱怜。 大手不由自主地抚上那细腻白皙的脸蛋,一点一点地描绘她的轮廓,弯弯的眉,明亮的眼,挺俏的鼻子,嫣红的樱唇,这些都是他的最爱。 “小狐狸,我爱你,很爱很爱……” 苏沁琬眼睛一亮,不过片刻又害羞地低下了头,脸蛋红扑扑地偷偷望了他一眼,随即又飞快地垂下头去,蚊蚋般低声道,“知、知道了……” 赵弘佑轻笑一声,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知道了?就这样?” “……对,就这样,就这样不行么?”苏沁琬强压下羞意,故作凶狠地瞪他。 赵弘佑朗声大笑,笑声过后才在她唇上咬了咬,“小混蛋!” 心中不是没有遗憾的,他多希望也能听到他的小姑娘娇娇地跟他说,她也爱他。可是,她若不愿说,他也不会逼她,他会加倍地待她好,总有一日,会让她心甘情愿地说出这些话来。 对她,他从来不缺耐心! 因赵弘佑受伤,苏沁琬每日便过来亲自盯着他按时用膳换药,也不准他再过于劳累,期间她也听闻了那位失踪的袁姓侍卫终于被找到了。 而持续下了十数日的雨,这日终于也完全停了下来,苏沁琬陪着赵弘佑用了晚膳,又与他坐了一阵子,因又有朝臣求见,她也只能轻叹一声为他整整衣裳,目送着他出了门。 独自坐了一会,她觉得闷,便决定到园子里走走。 雨后的园子里添了几丝泥土的芬芳,凉意阵阵令人舒畅,她一时兴起,提着裙摆小跑几步,却一不留神踩到了水洼里,溅湿了衣裳,也弄脏了鞋。 淳芊皱着眉望着她那脏兮兮的鞋,哪怕用帕子擦拭过,可上面的泥泥点点依然去不掉,她挠挠头道,“要不奴婢找人回去拿双新的来?” 苏沁琬摆摆手,“来来回回一趟倒又耗不少时辰,我走一阵子便也回去了,你到前面寻处地方把帕子弄湿,再擦擦便也可以了。” 淳芊想了想也觉得是个好主意,起身四下望望,果见身后不远处有个小小的池子,“娘娘在此等等,奴婢去去就回!” “去吧去吧!”苏沁琬点点头。 身后的脚步声渐远,她有些无聊地四处看看,察觉天色又渐渐暗沉了下来,瞧着似是又要下雨,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正想着招呼淳芊回去,突然间见前方有个身影掩在层层的假山亭台间快步前行,她定睛一望,认出那是方容华。 天色又暗,眼看着又要下雨了,她这般、这般避人耳目地意欲往何处去? 想了想,终是抵挡不住心中好奇,她提着裙裾,亦迈着轻盈的脚步小心翼翼地追了上去。 刚将帕子上的水拧干,打算回去寻主子的淳芊,回过身了却不见苏沁琬的身影,顿时便有些慌了,“娘娘,娘娘……” 好不容易打发掉娘家嫂子的崔芳仪,心情烦躁地随手折下路边一枝花枝。 回去想是不能了,而那个让她头一回心动的男人,如今除了苏沁琬,其他女子几乎近不了他的身,她的连番示好更是半点作用都没有。 心生迷茫,她不知道自己来这一回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是要来见证一下皇帝与宠妃的爱情故事? 一阵细细的枝叶摩擦发生的响声传来,她皱眉寻声望去,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飞快闪过,正怔愣间,又是一个眼熟的身影从她眼前经过。 方容华与苏沁琬? 她认得出,先过去的那个是方容华,后面的那位则是苏沁琬,这二人鬼鬼祟祟地要做什么? 心思几番转动,她咬咬牙,将手上的花枝扔掉,随即迈开步子跟在了苏沁琬身后。 三个人均是小心翼翼地避人耳目,不知不觉间已是走出了很长的一段距离。无论是方容华,还是苏沁琬,都没有察觉自己的身后有人,一个提心吊胆地专挑些人迹罕至之处走,一个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的身影,又哪会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俱落到了身后人的眼中。 ‘噼噼啪啪’一阵雨点砸落的声音,瞬间便打湿了苏沁琬身上的外裳,她苦恼皱了皱小脸,正想着还是回去吧,却听不远处突然传来低沉的男子声,“静岚……” 心一下便提了起来,她连忙躲到一棵高大的树后,小心地探出半边脸循声望去,却见一位灰衣男子拥着方容华,两人正低低地说着话,不过片刻的功夫,那男子从手上的包袱中翻出一件灰布衣套到方容华身上,二人手拉着手快步往前方走去。 苏沁琬心跳加速,四下打量所处之地,认出这是上一回赵弘佑牵着她糊里糊涂所至的玉扬山,如若她没有记错,山的另一边便是山庄外…… ‘轰隆’的一下巨响,天上炸了个响雷,将毫无思想准备的苏沁琬吓了一跳,一下便从树后蹦了出来。 “什么人?”沉声呼喝响起,苏沁琬暗叫不好,甚至还来不及说话,脖颈后一痛,眼前一黑,‘啪’的一下便倒在了地上……   ☆、132|131.130.127.77 “是、是愉昭仪……”方容华浑身颤抖,脸色雪白地望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苏沁琬,雨点打在她身上,瞬间便将她淋了个湿透。 袁翼凡也是想不到跟着他们的竟然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心中大惊,见方容华哆哆嗦嗦着欲去扶起地上的苏沁琬,他连忙伸手拉住她,制住了她的动作。 “这样大的雨,她这样倒在地上会伤身子的!”方容华挣扎着欲推开他。 “静岚,静岚,你听我说,她已经看见我们了,若是让她平安无事地离开,咱们的一番布置全都会白费,不单如此,只怕性命也难保,我们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绝不能毁于一旦!”一丝狠辣从他脸上闪过,他猛地松开了方容华,上前一步将无知无觉的苏沁琬抱起。 “你要做什么?你要对她做什么?她是无辜的,你不要伤害她,不要,她若有个三长两短,这辈子我都会良心不安的!你放开她,放开她!”方容华大惊失色,快步上前紧紧扯着袁翼凡的袖口,惊慌失措地叫道。 袁翼凡脚步一顿,红着眼咬着牙关道,“她不死,那就是咱们死,方家阖府上下死!” 方容华脸色又白了几分,双唇不停地抖动,片刻之后,紧紧抓着他袖口的手终于缓缓地松了开来…… 袁翼凡心中一定,压低声音又道,“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愿伤害她,事已至此,咱们便将她的生死交由老天决定!” 言毕径自抱起昏迷中的苏沁琬,大步流星朝不远处水流滚滚的玉杨河走去,‘啪’的一下细碎的响声,一枝芙蓉簪从苏沁琬发上掉到了地上,激起小小的水花。 方容华张着嘴还来不及出声阻止,只听‘扑通’的一下巨响,却是袁翼凡用力将抱着的苏沁琬抛进了河中…… “不要不要,她会死的,她真的会死的!快救救她,救救她!”方容华疯了一般扑过去,不理会死死抱着她的袁翼凡,拼命挣扎着欲下去救人。 “静岚静岚,想想咱们,想想咱们!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愉昭仪若是就此死了,那也是我害的,与你无关,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咱们便可以相守一生再不分离了,我不愿再过那些只能想着你度过漫长的日日夜夜的日子,你可明白?!”袁翼凡紧紧地抱着她,又痛又苦地沉声道。 在他怀中挣扎着的方容华的动作终于缓缓地停了下来,他一咬牙,大手一捞将她打横抱起,飞快地往玉杨山上走去。 山上有一条隐蔽的路可以直通庄外,这也是他上一回遭遇意外时偶尔寻到。 正走了不过半丈远,身后突然传来‘扑通’的一下物体落水声,一下便让他止了脚步,就连他怀中已经六神无主的方容华也回过神来,抖着声问,“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东西落到河里了?” 袁翼凡望了望犹泛着一圈圈涟漪的玉杨河,心中虽也震惊,可更知道此时已经没有让他可以去探个究竟的时间了,只能一咬牙,抱紧怀中的方容华,加快脚步往山上去。 哗啦啦的河水滚滚,卷着密密麻麻的雨水往下游直泄而去,河水奔流的响声,雨点砸落的响声,依稀夹杂着一声声绵绵不绝的低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娘娘,对不起……” 原谅我的自私,原谅我的不得已,他日九泉之下方静岚愿受油锅刀山之痛,以赎今日之罪…… *** “奴婢一转身便已不见了娘娘的踪迹,奴婢到处都找过了,可就是不见,如今下着大雨,娘娘也不知身在何方……”淳芊又惊又怕地跪在地上,颤抖着朝赵弘佑禀道。 她实在是怕得紧,四处久寻不见主子踪迹,又见大雨转眼便至,再顾不得其他,直直奔到赵弘佑处,惊慌失措地将苏沁琬失踪之事道出。 “立即着周源带着禁卫军找,一个角落也不能放过!”赵弘佑惊惧非常,简直不敢相信耳边所听到的,他的小狐狸明明方才还好好地在他的跟前,怎的一转身便不见了? 心中又慌又怕,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颤抖,他紧紧地咬着牙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的小狐狸是个小坏蛋,一定是躲起来与他逗乐,如今必是等着他去找她! 对,他要去找她,要是不去,万一她生气了可怎生才好?那坏脾气的小坏蛋…… 再也按捺不住,他猛地起身,在身后一声声惊呼当中冲入雨帘,急促地迈步朝苏沁琬可能去的每一处寻去…… “皇上,属下必定亲自将娘娘寻回来,您身上有伤,实不宜淋雨……”周源又急又慌地劝着早已失了冷静,状似疯狂的赵弘佑。 半个时辰已过,失踪的愉昭仪仍是毫无音讯,整个山庄均是被他的人所保护着,好端端的一个人怎可能突然便踪迹全无? “皇上,前头又有宫女来报,崔芳仪久未见归,亦是遍寻不着……” “皇上,方容华身边的宫女芳菲来报,方容华至今下落不明……” 周源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一个失踪了不止,如今却是后宫三名主子一起不见了?他自问自己布置周全,找不出半点疏漏之处,怎可能三名主子同时在这被重重保护着的避暑山庄失踪?! “大、大人,有一事属下不知当回不当回?”正震惊间,一名年轻的禁卫犹豫着上前小声冲周源道。 “如今是什么时候了?有话直说!”周源急火攻心,劈头盖脸地喷过去。 “袁大哥、袁大哥也不见了……”皮肤黝黑的年轻人不敢再耽搁,低低地道。 “你说谁也不见了?”周源尚且不及反应,赵弘佑猛地冲过来,抓着他的衣领铁青着脸逼问。 “袁、袁翼凡袁大哥……” 赵弘佑死死地咬着唇瓣,目光带火地射向周源,他相信周源的能力,这么多年来他办事从未有过疏漏,这一回,他也相信他会将此处的防护措施做得尽善尽美。可是,可是若是出了内鬼呢?尤其是那个内鬼还是他一手提拔、深信不疑的袁翼凡呢? 周源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在如今这个非常时刻,一点一丝的可能都不能错过,他不敢想像,假若三位主子的失踪真的是与袁翼凡有关…… “报!皇上、周大人,有人发现玉杨山上有人影,似是一男一女……” 玉杨山?周源一怔,还不及动作,却见赵弘佑施展轻功飞身往玉杨山方向疾驰而去…… 翼凡,袁翼凡,你可千万不要让我、让我后悔曾经付出的那些信任……他咬紧牙关,运气紧紧追着赵弘佑的身影而去。 “皇上,有根簪子!”奔驰着的赵弘佑,闻声立即便停了脚步,接过禁卫递过来的簪子,身体一晃,几乎把持不住要倒在地上。 这是今早他亲自为小狐狸插上的芙蓉簪…… 他的小狐狸呢?他的小狐狸在何处?为何会将簪子落到此处?他的小狐狸…… 雨水打在他头上,身上的衣裳早就已经湿透了,脸上肆意流淌着的,不知是雨水,还是从通红的双目中滑落的泪水。 “皇上,山上有人影……”年轻的禁卫话音未落,却见眼前一花,原还站在身前的赵弘佑已不见了踪影。 赵弘佑满腔怒火,身上萦绕着森冷的杀气,他使出毕身所学,如脱弦之箭一般朝那渐近的两道身影飞驰而去…… “拿箭来!”满脸肃杀之气紧盯着远处一高一低的两道身影,直到手上触到冰冷的弓箭,立即弯弓搭箭,对准高的那道身影…… ‘嗖’的一下凌厉破空之声,前方半抱半拉着方容华疾行的袁翼凡,左边腿上突然一阵剧痛,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啪’的一下便倒在了地上。 “翼凡,啊!是血,翼凡,你腿上……”方容华惊惧非常地弯下身子欲去搀扶,却被他腿上那枝穿透而过的羽箭吓得颤栗不止。 袁翼凡咬着牙,忍着剧痛用力将箭折断,根本不敢回头去望身后是何人追来,“快、快走……” “不、你的腿、你的腿……”方容华哭着颤栗着。 “翼凡,走不了了,咱们走不了了……”她绝望地失声痛哭,紧紧地抱着他的臂,早已没了离开的力气。 “不,静岚,可以的,只差一点,差一点咱们就可以永不分开了。”袁翼凡搂着她,强压下腿上的剧痛,极力撑着站了起来,彼此搀扶着艰难地迈出几步,脖子上已经搭上了冰冷的利剑。 “你把我的小狐狸弄到哪儿去了?说!你把愉昭仪弄到哪去了!”受伤了的左腿被人用力一踢,他再忍不住‘扑通’一下倒在了地上,回首一望,见一身杀气的赵弘佑双目沾毒地盯着自己。 “皇、皇上!”方容华身上的血仿佛一下便凝住了,只望着横空出现的赵弘佑哆嗦不止。 赵弘佑一脚踩在袁翼凡受伤的腿上,只听一阵骨头断裂的声音,袁翼凡额冒冷汗,脸上血色全无,紧紧咬着牙关抵挡那一阵剧痛。 方容华回过神来,扑到赵弘佑腿边哭求,“皇上,你饶过他吧,嫔妾愿承担所有罪名!娘娘,对了,娘娘,皇上快去救救娘娘……” “皇上,愉昭仪和崔芳仪找到了……”方容华话音未落,便有急匆匆地赶来的禁卫抢过了话头,只不过瞬间,‘哐当’的一下铁剑落地声,赵弘佑已经回身顺着那禁卫来时路飞奔而去。 周源眼神复杂地望着满身狼狈的袁方二人,他作梦也想不到看重的下属居然胆大包天敢拐宫中嫔妃。 “大、大人,对不住……”袁翼凡勉强扯起一丝苍白的笑容,迎上他的视线,颤声道。 他不会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唯一觉得无颜面对的,唯有眼前此人,眼前这个一直对他委以信任的上峰。 “你没有对不住我,你只是,只是……”周源阖上眼眸深深地吸了口气,事以至此,再多的抱歉与责怪已无益,如若愉昭仪无恙尚好,假若她出了事…… 赵弘佑一路飞奔,直到见前方岸边被禁卫撑着伞护着的纤弱身影出现在眼前,他只觉心神俱裂,惊惧万分地飞掠过去,一把将扶着禁卫的手站了起来,正咳嗽不止的苏沁琬抱入怀中。 “沁琬,沁琬……” 苏沁琬被水呛得正难受,突然便落到了熟悉的怀抱中,只稍怔了须臾,顿时便搂着他的脖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人家快吓死了,呜呜,你怎么才来!” 落水那一刻醒过来的恐惧至今萦绕心腔,她不敢回想在冰冷的河水中那股绝望之感,苦苦挣扎依然无法阻止下沉的身体。 她不想死,她答应过娘亲会好好的活着,她还没有给他生小小狐狸,还没有见证他一辈子对她好的诺言,她怎么舍得就此死在这冰冷的河水中…… 那一刻,她终于承认,哪怕曾经心生绝望痛苦,她依然是爱着他的,她就是这样没出息,再痛再难过也无法将付出的情丝彻底斩断。 “对不住,都是我不好,我来晚了,对不住,不要怕……”赵弘佑紧紧地抱着她,力度之紧像是恨不得将她揉入身体里,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全被这一声声的大哭打得七零八落。 “皇上……”打着伞的年轻禁卫犹豫着将手上干净的斗蓬递过去,赵弘佑一手仍是紧紧地抱着哭泣不止的苏沁琬,一手抓过斗蓬小心地将怀中人包入里头,稍一用力打横抱起她,将她的哭声全数收入怀中。 崔芳仪苦笑着望着抱着苏沁琬渐行渐远的高大身影,还能说什么?到如今这地步,她还会认为皇上对苏沁琬不是真心的么?他出现的那一刻,所有的目光全数落到苏沁琬身上,浑然不觉苏沁琬身边的自己。 仰着头叹了口气,她多希望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多希望自己可以心肠再狠一点,任由苏沁琬淹死在玉杨河里。 可是,她没有办法,她接受了十几年的教育,没有教过她怎样才能狠得下心见死不救,没有教过她怎样才能视人命如草芥…… “……娘娘。”一旁的禁卫眼带同情地唤了她一声,她抬头冲他微微一笑,哑声道,“麻烦给我寻一根棍子。” 没有心疼她的人抱着快要脱力的她离开,她的身份也使得眼前这些人不敢轻易地触碰她,她只能靠自己…… 感激地向为她寻来木棍的禁卫笑了笑,将身上一半的重量交由那根粗壮的木棍,拖着仿若千斤重的腿一点一点往前走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几乎要支撑不住倒下去,才有一名中年宫女急匆匆地朝她走来,将她背到了背上。 趴到温暖的背脊那一刻,她终于放心地晕了过去……   ☆、133|132.131.130.127.77 在即将堕入黑暗的那一刻,一张面孔从苏沁琬脑海中浮现,她挣扎着张开眼睛,紧紧地揪着赵弘佑的袖口,“崔、崔芳仪,还有崔芳仪,是她、是她救、救了我……” 她记得在濒临死亡的那一刻,一双明明纤瘦却又仿似含着无穷力量的手臂,托着她用力往上游,是崔芳仪,那个向她发出挑战书要与她各凭本事的崔芳仪。 赵弘佑脚步一顿,随即轻轻在她额上亲了亲,哑声道,“你放心,她也不会有事的!” 苏沁琬整个人一松,瞬间便晕了过去。 另一边的周源,久久望着地上相拥着的袁翼凡与方容华不语,直到属下轻声提醒他皇上已经带着愉昭仪离开了,这才垂眸沉声道,“封锁一切消息,对外只说三位娘娘被风雨困住,一时无法回去。” 年轻的属下犹豫了一下,终是点点头领命而去。 很快便有禁卫上来,将袁方二人带走了。 周源定定地站在原处,良久之下叹息一声,就这样吧,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封锁一切消息,一来这算是皇室丑闻,实不宜外道;二来也算是给袁翼凡争取几分活命的机会。 事到如今,除了愉昭仪,再没有人能救得了他们…… 他该庆幸的是,愉昭仪并无性命之忧,否则,他实在不敢想像后果会如何,仅是因为愉昭仪失踪,皇上已经陷入半疯狂的状态,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 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将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从脑子里拍出去,拂了拂身上的雨水,大步流星地也离开了。 *** “愉昭仪到底怎样?你这般皱眉到底是什么意思?!”见李太医拧着眉头一言不发,赵弘佑愈发的心急如焚,只又怕惊扰了昏睡中的苏沁琬,只能压低声音恼怒地问。 李太医收回诊脉的手,躬身行了礼才徐徐地回禀道,“娘娘落水有一段时间,身体受了些凉,本应无甚大碍,只是……” “只是如何?!”赵弘佑心中一突,连声追问。 “只是,娘娘身怀有孕,此番落水后似有动胎气迹象,需要好生调养……” “什么?!”赵弘佑倏地从椅上蹦了起来,失声惊呼,脸上全是惊喜交加的神情。 “娘娘怀有未满两个月身孕……”李太医含笑再次禀道。 赵弘佑狂喜地瞪大了眼睛,脸上笑容尚未完全绽放又敛了回去,紧张地问,“那、那她身子如何?她此番又是落水又是受惊,于、于身子可有大碍?” “皇上放心,娘娘身子一向康健,又经过一段时间精心调养,此番虽经了些波折,但总算是有惊无险,只需要好生调养着,母子当无碍。” 赵弘佑这才彻底放下了提着的心,想到苏沁琬肚子里正孕育着他的孩儿,再也掩饰不住的狂喜再度爬上脸庞。他努力抑着嘴角不住上扬的弧度,又细细地问了李太医一些需要注意之事,这才摆摆手让他退了出去。 绕过屏风在床边坐了下来,神情温柔地轻轻抚着昏睡着的苏沁琬的脸庞,片刻之后,大手移到她的小腹处来回轻抚,笑容越来越灿烂。 这里头,有着他与小狐狸的血脉,他盼了那么久的小小狐狸就在里面,只等着时候一到便出来与他见面。到时,他一定会将她捧在手心上呵护疼爱,将她宠到天上去。 “小狐狸,小狐狸,咱们有孩儿了……”无限爱恋地含着苏沁琬柔软的唇瓣辗转亲了又亲,轻轻细细的低喃化在两人胶着的唇畔。 他不知道应该怎样才能表达内心的激动与欢喜,论理,他并不是头一回为人父,可是,却没有一次像如今这般、这般让他生出几乎要落泪的感觉来。 仿佛盼了一生之久,才盼来这与他心心相印的女子,盼来他与深爱女子共同孕育的孩儿。 想到今日苏沁琬这一番遭难,他忍不住浑身颤抖,他不敢想像,若是崔芳仪没有跳下去救人,他的小狐狸与他的孩儿,能不能撑到他去救她们。 眼中渐渐凝聚风暴,手背上青筋跳动,他阖着眼眸深深地吸了口气,将身上的杀气敛下去,伏下身子在苏沁琬脸上亲了亲,又为她掖好被角,叮嘱了进得门来的芷婵及淳芊仔细侍候,他才一撩袍角,抬脚出了门径自往了崔芳仪处。 太医诊断过后已经醒了过来的崔芳仪听闻皇上过来,不自禁地轻叹一声,由着宫女扶着她背靠在床头上,目光落到赵弘佑身上。 “嫔妾身子抱恙无法见礼,请皇上恕罪!” 赵弘佑定定地望了她片刻,一扬手,屋内的宫人遂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多谢!”低沉诚恳的一声道谢,却让她心口一阵揪痛。 她明白,明白他是为了什么而道谢,他是多谢自己救了他心爱的女子,还能再说什么?还能再想什么?她平生头一回动心,却落得这样的一个结果,也是时候该死心了。 “不必客气,其实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跳下去救她,明明我是那样的讨厌她!”她扬着笑容故作轻松地道。 赵弘佑浓眉一皱,只片刻又道,“你救了她,朕很感激你,你有什么要求,朕会尽量满足你。” 崔芳仪心中苦笑,她这一番救人之举,收到的回报可真大啊!当今皇上愿许她一个条件,这样天大的恩典,多少人盼都盼不来。 “嫔妾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上可许?”她定定地望着他,缓缓地道。 “你想要后位?不可能!”赵弘佑眉头拧得更紧,斩钉截铁地拒绝。 崔芳仪轻笑一声,果然如此,看来这凤位花落谁家已经很明显了,可怜燕贵妃及徐淑妃争了大半辈子,到头来却被一个横空出现的苏沁琬抢了先,不知这二人得知这消息时会有何种表情。 “皇上放心,嫔妾也是有自知之明的,绝不敢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是,一时半刻的嫔妾也想不到自己想要些什么,皇上容许嫔妾考虑数日可好?”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是试探之语,她又怎可能会提这样的不可能的要求,既然皇上要许她好处,她便要好好地打算,为自己的未来好好地计划,她总不能将自己的后半生困在后宫当中,看着曾经心动的人与别的女子恩爱幸福一生。 赵弘佑点点头,“随你。”片刻之后又道,“你的父兄,虽无甚建树,但总算还称上得循规蹈矩,朕决定将他们的品阶提一提。” 崔芳仪一怔,很快便明白他此举的用意,笑着道,“那嫔妾便代父兄谢过皇上恩典了!” 赵弘佑可有可无地睨了她一眼,拍拍衣袍从椅上站了起来,“你好生歇息,朕还有事。” “等等!”身后的呼叫让他停了脚步,赵弘佑回过头来望着她,“想好了?” “不,嫔妾只是希望皇上莫要将,将愉昭仪被嫔妾所救此事传出去,嫔妾不希望崔家有人日后仗着这救命之恩横行无忌。”崔芳仪坦然地迎上他的视线。 苏沁琬是誓必会荣登后位的,她虽与崔家那些人没什么感情,但好歹也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体,总得为他们打算一番。一个人若是仗着恩情四处横行,总有一日会耗尽别人的感激与耐心,更何况,皇上待她本就无甚感情,更不必说她身后的崔家,若是崔家将来挟恩横行惹恼了他,从而引来大祸,那岂非是她之过? 倒不如一开始便安安份份,无论是皇上还是日后的皇后,看在她的份上,对崔家也能多几分看顾。 赵弘佑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你确是有几分聪明,放心,此事朕会遂了你的意思。” 崔芳仪嘴唇动了动,想再出声问问他会如何处置方容华与那名男子,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不是苏沁琬,在他的面前本就没什么地位可言,又有什么能耐能从他口中得到答案。 心里有些异样的沉重,她深深地叹了口气,颓然仰着头久久不语…… 从崔芳仪处离开,赵弘佑本想着亲自审问袁翼凡,可刚走了半晌,便见周源沉默地出现在眼前。 他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这才面无表情地道,“你是想来为他求情?” 周源仍是一言不发,良久才轻轻地点了点头,低声道,“他于属下有救命之恩,当日若不是他,属下早已性命不保,更不必说继续为皇上效命。” 赵弘佑胸口急促起伏,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愉昭仪如何落水的,朕相信以你的聪明只需稍一想想便能猜得出来,好端端的她的簪子为何会掉落?况且,簪子掉落之处离那玉杨河数丈之远,若无外力,朕不相信她会掉落河中!” 还有便是方容华见到他后让他救救娘娘的那番话,这一切,若是还不能说明小狐狸的落水并非意外,他实在无法相信! 正是因为心中已有答案,他才没有多此一举再去问崔芳仪。 顿了顿,他又愤怒地道,“你可知道,她的肚子里已有了我的骨肉?我盼了那般久才盼来的孩儿,若是……你该庆幸她福大命大,否则朕必将血洗袁方两族!” 森冷的杀意扑面而来,让周源不自禁的抖了抖,可这却比不得那句‘她的肚子里已有了我的骨肉’给他带来的震撼大! 愉昭仪竟然有孕?! 这一下子,袁翼凡要想活命更是悬了…… 就连他,也再说不出求情的话来,皇家血脉何等尊贵重要,更何况还是当今皇上久盼方得来的孩子! 赵弘佑强压下怒火,冷冷地道,“此事你不必再理会,朕自有打算!” 说完再不看他,迈着大步离开了。 *** 苏沁琬醒来时,便对上一张盛满柔情蜜意的脸庞,顿时眼眶一红,娇娇地伸出手去搂着赵弘佑的脖子,呜咽着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真的害怕,在河水里挣扎的时候,她很怕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个宠她爱她,也曾让她伤心难过的人。 “我的小狐狸是个福泽绵长之人,万事均会逢凶化吉,又怎会再见不着我,莫要害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会让你找不到,更不会让你见不着。”赵弘佑稍一用力将她拥入怀中,轻轻地亲着她的脸颊柔声道。 “嗯……”苏沁琬紧紧搂着他,那一阵熟悉的触感透过两人身上的衣物渗入她的体内,让她添了几分心安。 赵弘佑一下又一下地亲着她,直到感觉怀里的姑娘安定了下来,这才贴着她的脸蛋欢喜地道,“小狐狸,你有身孕了,你怀了咱们的孩子了!” 苏沁琬一愣,不敢置信地松开了搂着他脖颈的手,轻轻地覆在小腹处,恍然地轻声问,“我、我有身孕了?” “是,你有身孕了,咱们的小小狐狸来了!”赵弘佑漾着无限欢喜的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 一丝迷茫的浅笑在她唇边扬起,缓缓地,那笑容越来越明媚,如六月的艳阳,又如天上最璀璨的那颗星。 “我有身孕了?” “是,你有身孕了,你有了咱们的孩子了!” “……真好。” “是啊,真好,我的小小狐狸终于来了!”赵弘佑笑得几乎要合不拢嘴。 “……若不是女儿,是儿子呢?你就不喜欢了么?”甚少见他如此喜不自胜的模样,苏沁琬也觉得极为欢喜,手指在他脸上戳了戳,故作不高兴地问。 “儿子?嗯……也行!”赵弘佑皱着眉想了一会,颇有些勉强地道。 顿了顿又有些不甘心,“若是儿子,将来可以护着妹妹,这也挺好,但是,下一次,下一次一定要是个女儿,我喜欢女儿,一个和小狐狸一模一样的女儿,娇娇的,柔柔的,我会将你们宠到天上去!” 苏沁琬本想嗔怪他这胎还没生出来又要预定下一胎,可细听他这话,心里便像是喝了蜜一般甜滋滋的,他喜欢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儿,他要将她们母女宠到天上去,仅是这样一想,她也觉得幸福得很。 软软地偎入他的怀中,双手环在他的腰上,轻轻地在他脸上亲了亲,极轻极柔地道,“我有没有说过,其实我也是爱你的?” 赵弘佑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耳边所听到的。 他紧紧盯着怀中女子,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说什么?” 苏沁琬嗔了他一眼,飞快地在他唇上落下一吻,甜甜地道,“我也爱你,此话只说一遍……” 喜悦,无以言表的巨大喜悦,如缺了堤的河水一般朝他汹涌扑来,他以为她肯为自己孕育孩儿已经是此生最大的幸福了,却没想到原来幸福之后还可以更加圆满。 他哆哆嗦嗦地搂着笑得眉眼弯弯的女子,眼圈一红,一滴滚烫的泪水夺目而出,他紧紧地搂着她,将脸埋在她的脖颈处…… 苏沁琬甜笑着反手回抱着他,抱紧她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抱紧她此生唯一的、最大的依靠!   ☆、134|132.131.130.127.77 “她救了我,我总得亲自去表示一下感激,又怎能让她过来呢?你就依了我这回吧,我保证今后一定乖乖地听你的话,听太医的话,好生调养,把、把咱们的孩子照顾得好好的,可好?”苏沁琬撒娇地抱着赵弘佑的脖子,在他怀里直蹭,娇娇柔柔地恳求。 原还板着脸故作严肃的赵弘佑,被她这般又是撒娇又是耍赖地腻了不到一刻钟,便已经有些抵挡不住了,如今她竟然还在他怀里胡乱地蹭,若非知道她有孕在身,他都要怀疑这只勾人的小狐狸故意撩拨他了。 伸出手去牢牢地禁住她乱动的身子,重重地在她唇上亲了一记,这才叹口气道,“要老老实实走路,不能再蹦蹦跳跳没个正形,累了要及时歇一阵子,身边无论何时至少要有两人跟着侍候,若觉得有不适不能忍着不说……” “知道啦知道啦,这些话你已经念叨好多遍了,啰嗦!”见他又化身老嬷嬷不停地念叨,苏沁琬直接戳着他的脸嗔道。 “不许不当一回事!你如今可是双身子之人,半点也不能大意!”赵弘佑皱着眉,沉下脸严肃地道。 苏沁琬‘吧唧’一口亲在他唇上,抱着他撒娇道,“不许板着脸,人家都记在心上了……” 赵弘佑叹息一声,认命地摇摇头,他已经可以想像,在他的小小狐狸出来之前,怀中这只小狐狸会如何折腾他了,有些气不过地搂紧她狠狠地亲了一会,满意见着那白皙的脸蛋上瞬间便染上了红霞。 *** 听闻愉昭仪到来,崔芳仪有些意外,如今庄里有哪个不知愉昭仪怀有龙嗣,皇上更是下了旨意,旁人不得轻易打扰她静养,让那些想着趁机拉拉关系的命妇可惜不已。 毕竟,皇上如今膝下空虚,愉昭仪又是圣宠在身,这一胎无论是男是女,将来的前途必也是有的。 虽然两人曾经共同经历过生死,但彼此间素无好感,见过了礼后,两人都沉默了下来。最后,还是苏沁琬率先打破了沉默,真诚地道,“多谢,若当日不是你出手相救,世间上只怕再无苏沁琬此人!” 崔芳仪轻叹一声,无论是苏沁琬,还是皇上,见到她头一句话便是道谢。 “你不必谢我,虽然我救了你,可不代表着我不再讨厌你!” 苏沁琬被她噎了一下,气闷地瞪她,脸颊更是一鼓一鼓的,好一会才憋出一句,“我也不喜欢你,就算、就算你救过我!” “那你今日来做什么?故意来炫耀自己有了皇上的孩子的?”崔芳仪瞥了她一眼。 “我是来多谢你的救命之恩的!”苏沁琬气急地大声分辨。 崔芳仪定定地望了她片刻,突然凑到她跟前一脸认真地道,“那你打算怎样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不如,不如把皇上让给我,如何?” “不行,绝对不行!你想都不要想,他是我的了!”苏沁琬大声拒绝,更是一脸警惕地瞪着她,像是怕她真的会来抢一般。 “噗哈哈哈……”见她这护食的模样,崔芳仪再忍不住哈哈大笑,直笑得飙出眼泪来。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位宠冠后宫的昭仪娘娘原来这么不经逗,这样的小姑娘性子,那个沉稳冷静的皇帝到底看中她哪里了? 长长地吁了口气,迎着苏沁琬的视线好一会,一丝释然的笑容缓缓在她脸上荡开,她想,她知道应该向皇上提什么样的要求了。 “果然是夫妻同心啊!你也不必再放在心上,皇上已经代你谢过我了。” 苏沁琬一怔,皇上代她谢过了? “……苏沁琬,若是可以,还请宽恕方容华。那日,她也是拼命要阻止的,只是、只是有些时候,总是有点身不由已……”也不知过了多久,崔芳仪轻声道。 “世间上没有十全十美之人,但凡是人总会有私心,我也不知道方容华与那名男子之间有着怎样纠葛,可在那样的境地,她还能想着护你一命……”说到此处,她却是再说不出口了。 嫔妃与男子私奔这样的丑事,别说是习惯了高高在上的皇帝,就算是寻常的男子,也忍不下这奇耻大辱。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开口求情,也许是被那一对抛下所有也要争取幸福的有情人触动了吧!毕竟这世间上敢做出这样举动的人屈指可数。 苏沁琬垂眸沉默不语,这几日她一直没有去打听那日之后的事,也没有人向她提过方容华与那名男子如何了。那日带给她的惊惧至今仍萦绕心间,她不敢说自己不恨,尤其是自得知自己还怀有身孕,只差一点,她的孩儿便没了出世的机会。 哪怕当时她是昏迷着,可也感觉得到是有人将她抱起抛到了河中,在下着大雨,河水湍急的时候,将一个昏迷不醒动弹不得的弱女子抛下去,这与直接杀了她又有何区别? 如今听说方容华也曾极力阻止,哪怕最终她的阻止是徒劳的,可至少,至少让她心中的恨意稍消退了些许。 从崔芳仪处离开,苏沁琬仍是有些恍惚,凭心而论,她并不希望方容华死,宫中嫔妃那般多,她也只与方容华有过愉快的相处,那样一名温柔若水的女子,若就此被夺了性命,实让人不忍。 “娘娘,娘娘,求娘娘救救奴婢主子,救救她!”正失神间,突然从左侧冲出来了一名宫女打扮的女子,‘扑通’一下跪在她跟前哭求道。 芷婵及淳芊二人动作迅速地将苏沁琬护到了身后,芷婵踏前一步斥责道,“你是何人,若是惊扰了娘娘与小皇子,便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够!” 苏沁琬也被这一番变故吓了一跳,待细一打量,这才发现这个满脸泪水的狼狈女子,竟然是方容华身边的宫女芳菲。 “奴婢芳菲,给昭仪娘娘请安!”芳菲也知道自己冒失了,忍着慌乱悲痛起身依礼请安。 苏沁琬定定地望了她片刻,对她的来意也猜到了几分,叹息着道,“起吧!” *** “奴婢自知容华犯了大错,可奴婢自幼侍候她,焉能看着她……请娘娘念在、念在往日与容华的情分上,代为向皇上求情,饶她一命,奴婢来生做牛做马也必会报答娘娘大恩!”跟着苏沁琬到了一间僻静的屋里,芳菲跪地哀声恳求。 “你可有怨她?她那般做,可是弃你于不顾。”苏沁琬望着她轻声问。 主子失踪也好,意外身亡也罢,作为侍候她的奴婢,必是免不了责罚,若是运气不好,只怕连性命也不保。方容华的离开,哪怕她做了万全之策,可对芳菲等侍候她的宫人,总是顾及不到的。 芳菲身子一抖,良久,才轻轻地道,“怨的,奴婢也是怨的。只是,小姐她苦了这么多年,难得袁公子对她珍之爱之,奴婢、奴婢又怎忍心……” 不等苏沁琬再说,她深深地朝她一拜,哽声又道,“小姐虽为方家嫡女,可却并不是老爷原配夫人所出,上头有一位原配嫡出的大小姐,下头又有新夫人所出的三小姐、四小姐,小姐夹在中间,日子过得连下人都不如。” “袁公子为方府大管家远房侄儿,父母双亡家中无人,这才到了方府投靠远房堂叔,闲时也会到方府帮帮佣。随着小姐年纪渐长,那几位小姐便愈发的针对她起来,缺衣短食更是常事,所幸袁公子心善,总会偷偷将自己的吃食省下来给小姐,也总避过旁人帮着小姐做些粗重活。” 苏沁琬轻咬着唇瓣,大概这二人便是这般互生了情愫,后面的她约莫也能猜得到了,方容华容貌出众,年纪越长便越无法遮掩,方老爷又怎会舍得将这么一张好牌许给一个穷小子,必是趁机利用女儿谋一番前程。 她甚至觉得,或许那位‘袁公子’混到宫中侍卫这位置,不过是为了能站在与意中人最接近的地方。 若她猜测得不错,这位袁公子便是上回救了周源而失踪了一段日子的那位,而方容华什么时候生出的私逃心思,或许是他那番下落不明唤醒了她心底的浓烈爱意,让她豁出去争取一番。 “我都心中有数了,你先回去吧!”暗叹了口气,她抬起一边手搭在芷婵掌上,淳芊亦是体贴地扶着她另一边手,将她从椅子上扶了起来。 芳菲张张嘴想要再说,可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主仆三人渐渐远去的背影…… *** “小狐狸可是有话要与我说?”赵弘佑叹息着放下手中的书卷,将乖乖地靠坐在榻上的苏沁琬搂到怀中。 “你怎么知道我有话要说?”苏沁琬偎着他好奇地问。 “你已经偷偷望了我不亚于十次,每一次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样,打量着我不知道是不?”赵弘佑捏了捏她愈发软绵绵的脸蛋,心中却满意得很。 这小狐狸终于长了些肉了,也不枉他这段日子亲自盯着她用膳。 “……方容华与那位袁侍卫,你打算如何处置?”苏沁琬在他胸膛上蹭了蹭,终是轻声问。 赵弘佑眉头一拧,低下头对上她的视线,发觉她并不像是随意问问的模样,喉咙里那些应付的话一下子又咽了回去。 良久,他轻轻地抚着她的脸庞道,“袁翼凡胆敢伤你,就此一条,足以将他千刀万剐!至于方静岚……身为宫妃与外男私逃,自是赏三尺白绫!” 意料之中的答案…… 苏沁琬反身埋入他怀中闷闷地道,“可是,可是我不想他们死……那个袁翼凡害我落水差点性命不保,他那么狠,我讨厌他。可是,方容华喜欢他啊,他也喜欢方容华,易地而处,要是有人会有可能连累我与你不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我也可能会做出些疯狂的事来的。” 赵弘佑呼吸一窒,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 苏沁琬更深地往那温暖宽厚的怀抱钻去,双手搂着他的腰又道,“而且,早前你那样凶我,又不理我,还是人家方容华每日得空了往怡祥宫陪我说话……” 说到此处,她用力挣脱他的怀抱,丝丝缕缕幽怨的眼神直直朝他扫过去。 赵弘佑头皮发麻,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心虚来,只能佯咳一声,小小声地抗议,“小狐狸,不带这样翻旧帐的……” 苏沁琬撅着嘴伸出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戳在他脸上,“就翻就翻,谁让你那会凶我,还不只一回,好多好多回了。” 赵弘佑只想叫屈,哪有好多好多回?! 可他却知道绝不能与这只近来愈发会胡搅蛮缠的小狐狸分辨,她辩不过会耍赖,赖不过会哭,无论哪一样,都只会让他束手无策,是以只能抓着那作恶的手指,将扭着身子不要他抱的苏沁琬强行搂进怀中,低声下气地哄道,“是我不好,小狐狸不恼了可好?” 苏沁琬‘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看他。 赵弘佑暗叹口气,语气却是愈发的轻柔,更是连连许了许多好处,才使得苏姑娘重又露了笑脸,“那你可肯饶过方容华他们?” 赵弘佑笑意一凝,大掌摩挲着她的脸道,“小狐狸,我只答应你不会取他二人性命。” 苏沁琬只想了想,便钻进他怀中,娇娇地转移了话题。 她知道,他不肯轻饶过那二人,多半原因是心疼自己那一番遭难,这样的心意,她又岂能不懂,岂会为了别人而逆了他的意思。 保他们性命无忧,是她唯一能做的,也是唯一愿意去做的! 哄着骄纵的小狐狸睡下,赵弘佑才起身回了书房,见周源守候在门外,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进了门。 周源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 “只此一回!从今以后,朕不希望再看到闲杂人等用些闲杂事去打扰她!”冷冷地望了周源片刻,赵弘佑才沉声道。 那名宫女为何会知道方静岚私逃被抓,又为何恰好截住好不容易才出一回门的小狐狸,这些他稍一想便知道了。 这几日他沉浸在小狐狸有孕的巨大喜悦当中,一时半刻无瑕去理会袁方二人,只命人将他们关着,如今既然小狐狸开口求情,他也只得了结此事了。 *** “袁大……袁翼凡,皇上要见你!” 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袁翼凡听到此话,心中一紧。要来了么?对他的宣判终于要来了?事情既败,他早存了死意,只是心中担忧静岚,这才吊着一口气静待消息。 若是不能与她同生,那与她共死也是极好的…… 黄泉路上有她相伴,也当是了了此生不能相守的遗憾! “她……”任由昔日同僚将他扶起,他沙哑着声挤出一个字。 “皇上只说见你,并未提及她。她如今仍是被关在东室,衣食用度并不曾有所缺。”皮肤黝黑的年青男子明白他的意思,压低声音回道。 袁翼凡松了一口气,低低地道,“那就好,那就好……” 赵弘佑面无表情地望着下首半跪着的袁翼凡,说是半跪,皆因他那条中箭又被他踩断了的左腿,如今仍是动弹不得。 “你最不该的,便是妄图对愉昭仪出手,单此一条,便足够朕将你碎尸万断!” 皇上如何处置方静岚与那袁翼凡,苏沁琬并没刻意去打听,身边的人也没向她说,每日只吃吃睡睡,偶往园子里走走。 直到这日崔芳仪来见她,两人闲聊间,崔芳仪突然道,“方容华走了!” 苏沁琬一愣,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走?走去哪?” 崔芳仪见她愣愣傻傻的模样,趁机又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在苏沁琬反应前忙道,“容华方氏落水染病不治,这事你还不知道?” 苏沁琬又是一怔,“不、不知道啊!” “你就只会吃饱睡,睡饱吃,难怪越来越多肉,都成大胖墩了!”崔芳仪满脸的鄙视。 “你、你才是大胖墩!”苏沁琬气结,恨恨地瞪她,白嫩红润的小肉脸上全是愤怒。 太讨厌了,这人太讨厌了,这几日总往她这儿来,还时不时趁她不注意捏她的脸,又总说话气她,真是太讨厌了,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很明显,这里只有你是。”崔芳仪故作无奈地摊手。 眼见着主子气得脸蛋更红了,芷婵忙忍笑道,“好芳仪,饶了娘娘吧!” “谁要她饶,把她轰出去,下回不许她来,不,以后都不许她来!”苏沁琬手指抖啊抖,直指着崔芳仪大声道。 芷婵只笑着求情,几人打闹一阵,芷婵等宫人便退了出去。 “她跟着那位袁侍卫走了,她临走前我见过她一面,在皇上那里。她让我代为向你转告一句话——‘对不起,谢谢’。”崔芳仪轻声道。 苏沁琬沉默,心里却有些说不明的唏嘘难受。 “袁侍卫自断一臂,左腿上伤势未愈,终生不得回京,带着方容华驾着一辆青布马车离开了。” 苏沁琬一惊,“伤得这样重也不医治?若是丢了性命……” “这是皇上的意思,是生是死全看天意。”崔芳仪轻叹着道,见苏沁琬又是沉默不语,接着道,“我也要走了……” “什么?你也要走?去哪?”苏沁琬被这接二连三的消息炸得迷糊了。 “你有皇上,方容华有袁侍卫,我总也得找个一心一意待我的人,可不能将后半生虚度在后宫!”崔芳仪故作轻松地道。 “皇上允了会为我换个远离京城的高贵身份,还是有钱有地位那种,下半生我就可以随心所欲,谁让我有天底下最大的靠山呢!”说到此处,她脸上不自禁地浮现向往的神情。 有着这座靠山,只要她不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下半生真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你、你也要走了?”苏沁琬讷讷地道。 “怎么?舍不得我啊?放心,皇上说了要过阵子才能让我离开,总不能连续病死两个嫔妃,还是伴驾三人中的两个。”崔芳仪趁机再捏了她的脸蛋一把。 啧啧,肉肉的滑滑的,手感真好! ‘啪’的一下,却是苏沁琬一巴掌拍掉她作恶的手,气呼呼地道,“快走快走,别老在这碍眼!” “啧,真没良心!” *** 这晚躺在床上,整个人钻进赵弘佑怀中,苏沁琬才轻轻道,“既然肯放他们走,为何不让袁翼凡包扎好伤口?万一他伤重不治,方……一个弱女子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可怎么办?” 赵弘佑冷笑一声,也不意外她从何处得知此事,“当日他将你抛入河中,何尝不是有听天由命之意,如今朕也让他尝尝这种滋味!” 顿了顿又懊恼地一拍额头,“我错了,应该也让人把他抛下河,你那会是无知无觉,如今他就算断手伤腿,可好歹还有意识自救,亏了亏了,应该打晕他扔下河才算是以牙还牙!” 苏沁琬张口结舌地望着他,发觉他并不是说笑,甚至还一副打算推开她命人追上袁翼凡补救的模样,吓得一把搂住他的腰,“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如今我好好的,孩子也好好的,就让他们俩去吧!” 赵弘佑皱眉,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可落在苏沁琬眼中,却是觉得甜蜜得很。 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亲,柔柔地道,“你真好……” 这么呲牙必报为她出气的他,真好! 明明遭受了男儿最大的耻辱,却依然会因了她一句求情而网开一面,这样的他,真好! 夜深人静,京城西街道,正坐在回府轿上的徐良庆疲累地揉揉额角,心中却是欢喜得很。 这一下,算是彻底将燕尚江那厮打到地底上了! 他不屑地嗤笑一声,燕伯成在世时,他都未曾怕过他,如今这小小一个燕尚江也敢与他斗? 当年他跟着先帝出生入死时,这厮只怕还未断奶呢! “什么人胆敢拦丞相府的路?!”突然停下来的轿子,伴随着外头相府下人的呼喝,一下让他皱紧了眉。 正欲询问,外头却响起兵器交接的打斗声,他心中大惊,天子脚下,哪个如此大胆敢…… “相爷快走,有危险!”惊呼声落,却是‘轰’的一下巨响,徐良庆坐着的轿被人劈成两半。 …… 大齐丞相徐良庆遇袭重伤的消息,次日一早便传遍了京城,三日后,大理寺联合刑部将凶徒缉拿归案,凶手招认幕后指使乃燕国公燕尚江。 一时间,朝野震惊!   ☆、135|22 “如今形势已经朝着始料不及的方向发展了,皇上也是时候该回京主持一切。”凌渊脸色凝重,沉声建议道。 他也是想不到燕尚江居然会狗急跳墙,采取这样豁出去的剧烈方式来报复,莫怪于徐良庆那伙人私底下骂他老流氓老无赖。 赵弘佑点点头,“朕明白,如今也是时候了。” 当初离京本就有腾出空间让燕尚江与徐良庆放手争个你死我活之意,如今这局势虽与预料中有些不一样,但基本上可称得上是与希望相符。 只是……不知怎的想到了有孕的苏沁琬,如今的她娇气得很,可受得住长途跋涉?可若放她留在庄上,他又不放心,尽管他也分不清是她离不得自己,还是自己离不得她。 当晚苏沁琬听闻将要起程回京,心里顿时有些依依不舍,在庄子里可是自在许多,没有那些条条框框的束缚,也没有那些不想见的人来碍她的眼,原本会担心得时常与命妇们寒暄,可皇上最终却是还她一个耳根清净,除非她愿意,否则旁人轻易见不得她的面。 可是回到宫里便不一样了,哪怕皇上再宠她,她在他的面前再恣意,但有些规矩还是得遵守的。 赵弘佑见她那张原本还兴致勃勃的小脸一下子便皱了起来,心中怜惜,包着她的手柔声道,“小狐狸若是喜欢,明年咱们还到此处来可好?” 说完,一边大手轻轻地覆在她的小腹上,语气更加的柔和,“明年,咱们带着小小狐狸一起来,带着她到这孕育了她的地方来。” 苏沁琬软软地搂着他偎进他的怀中,糯糯地道,“你在哪,我与孩子自然是在哪的……” “是,咱们总是不会分开的。”赵弘佑爱极她的柔顺,在她脸上亲了又亲,一会又担心地叮嘱道,“若是途中感觉身子不适,一定要告诉我,千万莫要忍着,回京也不急于那一日两日的行程。” “好……”苏沁琬甜滋滋地拖长尾音应道。 *** “御驾估计明日才能抵达京城,此处风大,娘娘小心着凉。”绿双轻轻地将手上的披风披到简淑仪身上,低声劝道。 “本宫还是头一回见皇上为了别的事,而将朝廷大事摆在后头。绿双,你说,当年若是他对我们母子有如今待愉昭仪一半的上心,说不定,说不定皇儿也不会死于非命。”简淑仪怔怔地望着远方,片刻之后才喃喃地道。 绿双心口一痛,勉强压下心中悲苦哑声道,“当年皇上亲政未久,有许多事都离不得,自然无法将更多的心思置于后宫当中。愉昭仪,想必不过是赶着了好时候。” 简淑仪叹息着摇了摇头,“你放心,我并不是对皇上心怀怨忿,只是一时心有感触。或者说,我只是意外,意外愉昭仪竟然怀得上,燕碧如竟不曾对她出手?” “也许她是看走了眼,毕竟以愉昭仪的身世背景,对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估计她也是没料到,皇上对愉昭仪的宠爱竟是如此的盛。” 简淑仪轻叹一声,随即转了话题,“燕国公夫人今日进宫了?” “是,如今仍在景和宫。” 简淑仪没有接话,垂眸掩饰眼中冷意。 此时的景和宫中,燕国公夫人搂着女儿悲痛万分,“你父亲被带走后,家中便是乱作了一团,你大哥曾多次到刑部大牢欲见见你父亲,只是均未能如愿。听闻皇上不日将回宫,你可得千万代你父亲向皇上求情啊!” 燕贵妃亦是泪流满面,哪怕她再不愿相信,国公府此回确是大难临头了,她不明白,为何短短数月,家中便会遭遇这天翻地覆的变化。 或者应该说,自从二哥死后,家中境况便已一日不如一日,如今走到这般地步…… “娘,你告诉我,徐丞相到底是不是父亲派人打伤的?” 丞相徐良庆虽然捡回一条命,但已经形同废人,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躺在床上度过下半生。对于曾经风光无限的丞相府来说,这不亚于一记重创。 可以说,这一场国公府与丞相府的斗争当中,最终却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燕国公夫人哭声顿时便止住了,眼神游移不敢看她,吱吱唔唔地道,“你父亲在外头的事,是、是向来不与娘说的,娘又从何能得知。” 燕贵妃一见她这般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一回,刑部和大理寺果真是没有冤枉父亲。 她就知道,二哥一死,从此再无人能劝得住他。 “你让我向皇上求情,那女儿到底应该怎样求情?你教教我?父亲重伤的那个,不是寻常的官员,而是一国丞相,皇上怎会网开一面,还有朝中大臣……”燕贵妃绝望地阖着眼眸不愿再看她。 官员明争暗斗不算什么,可这般明晃晃地使人当街行凶,情节之恶劣前所未有,让人闻之胆寒。父亲,怎能这般鲁莽行事! “要不、要不你去求求愉昭仪?她如今身怀龙嗣,又颇得皇上宠爱,你求求她,她若是肯开口,皇上说不定会宽恕你父亲!”燕国公夫人六神无主地搓着手掌,突然间脑中灵光一闪,一脸期盼地望着燕贵妃道。 燕贵妃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你说什么?让我去求她?让我堂堂一位贵妃去求一个小小的昭仪?” “她如今虽只是昭仪,可肚子里怀着皇家血脉,无论生男生女,这位份必定是会升的。况且,如今也不再是计较身份不身份的时候,还是先把你父亲救出来要紧。”燕国公夫人越说越觉得这主意甚妙。 “此事绝无可能,要我去求苏沁琬?想都不要想!娘,父亲之事我都记在心上了,待皇上回宫,我会想办法的!”燕贵妃斩钉截铁地拒绝。 燕国公夫人还想再劝,可见女儿一脸的坚决,知道以她的脾气是断不可能听自己的,虽然心中有些许怨恼,但如今家中能使得上力的也只有这个女儿,是以只能压下不甘愿,生硬地转了话题。 母女俩各怀心事,哪还有心情闲聊,说不到几句,燕国公夫人便寻了个理由告辞离开了。 生母离开后,燕贵妃颓然地靠坐在太师椅上,心中一片悲苦。 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落到还不如一介孤女的地步了?身怀有孕?她怎可能会身怀有孕,明明、明明……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纤手紧紧地攥着,她自以为一向算无遗漏,可在苏沁琬身上却屡屡失策,若她初时不轻视她、不放任她独大,如今又怎会是这般光景? 燕国公府倒了,徐丞相府也即将倒下,无论是她,还是徐韵兰,要想登上后位却是难了,她们,早就失去了竞争的资格。 无子无势又无宠,她们又用什么去和别人争? 她不甘啊,半生谋算,终是要落得一场空…… 回到了熟悉的怡祥宫,见到秋棠、半菱及茉雪几人喜极而泣的模样,苏沁琬只觉一路上的疲累也被驱散了不少。 众人正高兴间,却见赵弘佑大步走了进来,也不理会在场别人,径自搂着苏沁琬的腰肢柔声道,“先梳洗梳洗再歇一歇,晚些我再过来陪你用膳,莫要累着了,嗯?” “你有事要忙便忙去,不用急着过来,她们都在呢,何需你急燎燎地过来陪我用膳。”苏沁琬哪会不知他政事缠身,一路上也时不时有官员求见,如今回了宫,只怕他会更加忙得抽不开身。 “无妨,再怎么忙,陪你用顿膳的时间总是有的。”赵弘佑不以为然,半抱半扶地将她抱到榻上坐好,自己则半蹲着身子掌握着力度为她揉捏着小腿以解疲累。 苏沁琬缩了缩脚,小小声道,“不要这样,她们都看着呢!” 在避暑山庄时他也总会为她按捏容易酸累的双腿,那会只得他们两个,她自是怎么腻他怎么来,可如今回了宫,还是得收敛一下较好。 赵弘佑抓着她的腿制止她的动作,“不妨事……”一面说,一面眼神凌厉地扫向身后目瞪口呆的秋棠等人。 几人打了个冷颤,连忙胡乱找了个理由退出去了。 苏沁琬甜甜地戳戳他的脸,娇嗔道,“你又吓唬人!” 赵弘佑一侧头,一口咬住那根调皮的手指轻轻地磨,酥酥麻麻的感觉,一下便让她红了脸,她用力将手抽了回来,嗔怪地横了他一眼。 眼波流转间,尽是别样的妩媚风情! 赵弘佑双目含情,唇畔带笑,手上按捏的动作却不停,直到察觉苏沁琬脸上的倦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舒服惬意的神情。 见她已有些昏昏欲睡之感,他才停了动作坐到她身边,搂着她靠在胸膛上,大掌轻轻地覆在那明显涨了起来的肚子上,眼神愈发的柔和。 轻柔地一圈又一圈抚着,突然间不知想到了什么,动作微顿。 如今才不过三个月,小狐狸的肚子会否大得太早了?她本就年纪小,又娇气得很,孩子过大将来生产说不得会多吃苦头。 不行,还是得再问问太医,他可不能冒那样的风险。 心中有了定论,他一用力将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苏沁琬抱起,直抱着她到了净室,亲自侍候她梳洗过,这才将她安置到床上。 苏沁琬是一身清爽地醒过来的,闻着身上浴后的清香,她便知道是赵弘佑帮她洗过了,心中渗出丝丝缕缕的甜意。 这些事他已经做得很熟练了,在避暑山庄,她的贴身事全是他亲自打理,便是寻常男子,对着有孕的妻子也未必能如此尽心,但凡能亲力亲为的绝不经旁人之手。 “皇上如今在何处?”由着芷婵侍候她更衣,她懒洋洋地问。 “在御书房召见大理寺和刑部的官员,皇上说让娘娘起后多往园子里走走,莫要整日闷在屋里,待晚膳时辰便会过来陪娘娘用膳。”芷婵流利地回禀。 苏沁琬漾着甜蜜的笑容,可却是苦恼地嗔道,“知道啦,说了好多回了……” 芷婵掩嘴轻笑,也不戳穿她,细细地为她理了理衣裳,扶着她在梳妆台前坐下,让淳芊熟练地为她梳发。 “娘娘,李太医到了!”插好最后一根簪子,便听秋棠进来禀。 苏沁琬有些意外,现在可不是往日把脉的时候,转念一想,便猜测大抵是皇上怕她经了一路疲累不放心,这才让李太医过来把脉。 李太医果然也是循例问了几句,又叮嘱了些要注意之事便离开了。 回宫后的日子说来与在避暑山庄也并没有多少差别,除了每回逛园子时遇上的嫔妃多了些外。 崔芳仪依然时不时过来闹她,每每气得她哇哇叫着直跺脚,只差没有亲自拎起扫帚将她扫地出门。 赵弘佑很忙,可再忙每日都会准时过来陪她用膳,夜里若是无法早些归来,也会差人传个口讯让她不必等。 宫中一切事已由简淑仪掌管,淑妃依旧昏迷,贵妃深居简出,别的嫔妃见她有孕,心中虽嫉妒,可亦生出丝丝缕缕的高兴。 愉昭仪有孕自是无法侍寝,皇上这下总会将目光落到她们身上了吧? *** 新月如钩,打更声已连敲响了三下。好不容易将屋子打扫干净的小宫女,擦了一把汗后直接便坐到了地上不断地喘着气。 ‘嘀嗒’的一下响声,像是水滴滴落地上,小宫女疑惑地四周望望,不见异样,挠挠头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我听错了?” 话音未落,又是‘嘀嗒’的一下,吓得她一把跳了起来,竖起耳朵细听,那‘嘀嗒’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是、是哪里漏水了吧?前段时间总下那般大的雨。”她一面强压下害怕自我安慰道,一面低下头欲从怀中掏出帕子…… 瞳孔猛地瞪大,她恐惧地望着脚边那一片鲜红,那红色一直延续到另一边墙根上,像是从隔壁渗过来的一般。 “啊!”她再也无法抑制惧意,大声尖叫起来。 *** “根本不是什么血迹,也不知是何人掉的朱砂,被长福宫那口破缸里的水浸了一段时候,才慢慢渗到隔壁的凝雨轩。那在凝雨轩打扫的小宫女,估计是过于疲劳,又受早些年的流言影响,加之夜色朦朦看不太清,这才吓到了。如今宫中又是流言四起,只说长福宫冤魂再次出现……”映春低声地将得来的消息告知燕贵妃。 “荒谬!先不提这些怪力乱神之语何等荒唐,单说长福宫那位,也称得上是冤魂?简萍玉呢?她就由着这些胡话传得到处都是?”燕贵妃一拍长桌,怒声道。 “简淑仪已经下令宫人禁止私下议论,但那小宫女受惊过度神智已经有些不清醒了……” “既然已经没用了,那便应该送到她该去的地方去,难道还留在宫里由着她疯言疯语乱说一通?我瞧着简萍玉这些年一直困在芳华宫里,把脑子也给困糊涂了!”燕贵妃冷笑。 映春沉默不语,如今宫里的事都由简淑仪理着,皇上政事繁忙,投到后宫的关注也全数落到有孕的愉昭仪身上,其余诸事均不理会。 燕贵妃头疼地揉揉额角,接连深呼吸几下,这才将心中那股烦躁压下去。 皇上回宫后,她也去求见了几回,可每回均被人挡了回来,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皇上这一回是绝不可能会轻饶了燕国公府。 换句话说,亦即是她的父亲,这回是逃不掉了…… 前所未有的绝望感向她袭来,国公府是她在宫中安身立命之本,如今倒下,那她日后又该如何打算?因着徐韵兰中毒一事,皇上已经对她心存不满了,否则也不会二话不说便直接夺了她的理事权交给简萍玉。 如今连唯一依靠的国公府都失去,那她该怎么办? 长福宫冤魂重现此事自然也传入了苏沁琬耳中,她皱着眉想了好一会,这才问身边的柳霜,“这长福宫最后住着的是什么人?” 柳霜迟疑了一下,低声劝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冤魂不冤魂的多半是胡说八道,娘娘如今身怀着小皇子,莫要为着不相干之事扰了心神。” “我只是想知道这长福宫最后的那位主位是何人,又怎会扰了心神,姑姑多虑了。”苏沁琬不以为然。 柳霜无奈,只得低声道,“是文贵嫔,启元二年进宫的文贵嫔。” “启元二年……那她岂非与简淑仪同一批进的宫?她生前在宫中与别的嫔妃相处如何?” “确是与淑仪娘娘同时进的宫,文贵嫔与简淑仪进宫前便已相识,据闻关系极好,进宫的那几年二人亦是情同姐妹。后来淑仪娘娘所出的大皇子夭折,还是文贵嫔每日到芳华宫去陪伴她、安慰她,此事一时在宫中传为佳话。” “那文贵嫔后来……”苏沁琬被挑起了兴趣,直了直腰又问。 “宫中只说文贵嫔染病而去,当中是否另有内情,奴婢却是不知。”柳霜摇了摇头。 “哦……”苏沁琬有些失望,细想了想宫里曾经的那些流言,流言里传的是长福宫最后一位主位娘娘暴毙,这一个‘暴毙’却是颇有些耐人寻味。 事隔多年,早已渐渐退出众人视线的长福宫又出了事,这当中,会不会有人刻意从中生事? 若果真是有人从中作祟,她的目标是谁?却是为了什么事?与当年文贵嫔的‘暴毙’有何关联?简淑仪多年来深居简出,是否也因了文贵嫔之死?   ☆、137|22 凌乱急促的脚步声不绝于耳,苏沁琬又痛又怕,身边的崔芳仪及芷婵淳芊一遍又一遍的安慰及鼓励都无法缓解她的恐慌。 “皇、皇上呢?皇、皇上……”她死死抓着崔芳仪的手,苍白的脸上不时有汗珠滚下,在如今这般无助的时候,她迫切希望那个人能陪在她的身边。 “快来了,已经让人去请了,如今正往此处赶来。”崔芳仪无暇理会手上的痛楚,勉强抽出另一边手为她擦拭脸上的汗水。 “娘娘,请伸出手让臣诊诊脉!”急匆匆赶来的李太医,连汗也来不及擦,喘着粗气道。 芷婵连忙握着她的手放在软垫上,淳芊及崔芳仪则一左一右禁着她乱动的身子。 “怎么、怎么还不来……”苏沁琬咬着牙抵挡那阵钝痛,心中又慌又怕,那个熟悉的、能给予她无限安全感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沁琬!”一声急切的呼唤像是透过白雾照进来的阳光,却是赵弘佑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一把推开崔芳仪及淳芊,将她牢牢地抱在怀中。 “别怕,我在这陪你……”赵弘佑压着恐慌与心痛,脸庞贴着她那汗湿黏腻的脸蛋,哑声安慰。 “疼,我疼……”像是迷航的船舶找到了港湾,苏沁琬只觉悬着的心慢慢回落,终忍不住委委屈屈地哭道。 “要是疼便抓住我的手,别怕,阿宝乖,别怕……”赵弘佑强压下心中慌乱,声音虽沙哑,却又无比的温柔。 “……孩子,孩子。”靠着宽厚的熟悉胸膛,仿佛那一股钝痛也消散了几分,她白着脸,想到这突然的腹痛,想到孩子,顿时又添惊惧。 “放心,咱们的孩儿是最最坚强的,他们还要在几个月后出来与咱们见面呢,必定不会有事!”赵弘佑亲着她的额角,低沉的嗓音似是含着一股稳定人心的力量,一下便让苏沁琬放下心来。 *** 直到感觉怀中的人呼吸渐渐平稳,赵弘佑才低下头在她犹带着几分苍白的小脸上亲了亲,小心翼翼地将她松开,低声嘱咐一旁侍立着的柳霜,“好生照顾着!” 柳霜点点头,“奴婢遵旨!” “娘娘应是惊吓过度触动胎气,加之怀着双胎又较之寻常孕妇更为敏感脆弱,这才产生腹痛之感,只需卧床静养数日当无大碍。”见赵弘佑从里间走了出来,李太医连忙上前几步细细禀道。 “应是?”赵弘佑并没有因他那‘当无大碍’而彻底放下心来,抓着他话中的迟疑追问道。 李太医又再迟疑了片刻,这才缓缓地道,“臣为娘娘把脉时,总觉着娘娘的脉搏有些许奇怪,像是沾染了什么无益之药物,可细一诊又不像,臣猜测着或许娘娘此番腹痛,除了受惊外,应还有别的原因。” “你确定愉昭仪及腹中孩儿均无碍?哪怕有一丝半点的不好的可能,你也得给朕全力仔细诊断!”赵弘佑脸色一沉。 “臣遵旨!”李太医自是不敢耽搁,连声应允。 赵弘佑敛敛内心的担心,皱着眉侧头问另一边为简淑仪诊治过的陈太医,“简淑仪如今怎样了?” “回皇上,淑仪娘娘是误食了含有夹柳叶汁的茶水,夹柳产自西氽国一带,无色无味,有美容润肤之功效,不少西氽女子将其添置平日所用胭脂水粉当中。只是,夹柳于寻常女子无甚害处,可于有孕妇人却是极大不利,一旦沾染,腹中胎儿十之八.九保不住,因其药性太霸道,西氽国已经下令禁止栽种。夹柳叶虽对寻常女子无碍,可淑仪娘娘平日所服之药当中,恰好有一味与其相冲,故才会突然吐血倒地。” 赵弘佑猛地坐直了身子,“什么?夹柳叶?也就是说,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哪怕亦误服此物,但除了平日服药不断的简淑仪,以及有孕在身的愉昭仪,其他人均不会有事,可是此意?” “确是如此!” 赵弘佑怒从中来,‘啪’的一下木头破裂的响声,却是宝座扶手一处被他生生捏碎了。 在场众人吓得连连哆嗦,气也不敢喘,低头再不敢说话。 “皇上,周大人求见!”屋里气氛正紧张间,却见郭富贵进来禀报。 “快传!”赵弘佑深深地吸了口气,沉声吩咐。 周源进来后行了礼,遂道明来意,“太医院判王大人在景和宫昭仪娘娘所坐的椅上扶手、淑仪娘娘茶碗均发现有异,王大人怀疑,那椅的扶手及茶碗均被夹柳汁浸泡过。属下带人查探,在景和宫宫女映春屋内搜出一整包的夹柳叶,只是映春只招认平日仅用此物制作胭脂水粉,而那茶碗,按掌管茶具的景和宫宫女的口供,本应是昭仪娘娘所用,却不知为何会到了淑仪娘娘手中,想来是新来的奉茶宫女忙中出了差错,将两位娘娘的茶碗倒换了过来。” 赵弘佑冷笑一声,“将景和宫一众人等全数关起来,逐一审问,必要时无拘任何手段,朕就不信她们的嘴巴就那么的严实!” 言毕又将视线落到一旁站着的芷婵及淳芊身上,“你二人今日可确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愉昭仪身边侍候?” “回皇上,奴婢确是寸步不离,并未曾离开过娘娘半步!”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那从怡祥宫往景和宫途中可有遇到什么人,或者发生什么事?” 二人对望一眼,均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好一会,芷婵才恭恭敬地道,“奴婢与淳芊两人跟着娘娘出了门,因娘娘嫌弃坐轿辇久了不舒服,加上此处离景和宫也不算远,故选择走路而去。中途遇见几位结伴同行的贵人主子,但娘娘也仅是受了她们的礼,并无过多接触,一直到了景和门前,遇上亦刚好到达的淑仪娘娘,两位娘娘也不过是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进去了。” 赵弘佑眉头不自觉地拧得更紧,如此看来,今日此番事故更像是针对的小狐狸,扶手、茶碗双管齐下,像是要保证万无一失。 只不过,不管此事到底是不是燕碧如所为,她也必定脱不了干系!他放任了她这么多年,也该是时候清算清算了,他总不能再让他的小狐狸,以及未来的孩儿身处在需时时提防的后宫当中。 若连小狐狸及孩儿的平安清静都保证不了,他又怎样成为她们最强有力的依靠? 继徐淑妃后,愉昭仪及简淑仪亦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事,这一回的嫌疑依旧是燕贵妃。与徐淑妃那回找不到证据不同,此次却是证据确凿。 景和宫大宫女映春本是坚决只肯承认用那包夹柳叶制些胭脂水粉,并不曾用来下毒陷害两位娘娘,可接连受了三日严刑拷打后,终于招认了一切,只道是奉了贵妃娘娘之命,提前数日用被夹柳叶汁浸泡过的布包,包在愉昭仪坐的那张椅子两边扶手上,再将为愉昭仪准备的茶碗浸在掺了夹柳叶汁的水中一整晚。 众嫔妃到景和宫中来,坐的位置是严格按照位份安排的,就连奉茶的茶碗上的图案亦各不相同,要从中做手脚根本不难。 只是新来的奉茶宫女办事粗心,将本应奉给愉昭仪的梅花图案茶碗送到了简淑仪手上,这才使得简淑仪突然吐血倒地。 这番说辞传到苏沁琬耳中,她虽从中挑不出什么破绽,但总觉得有些许不对劲,可若要细问她是何处不对劲,她又一时说不上来。 论理,映春是燕贵妃最信任之人,她这番供词又是受了三日严刑才供出的,应该可信。反而,若她从一开始便招认,那才未必可信。 “娘娘何必想那么多,总归一切有皇上作主,来,快把这汤喝了,太医说您得多补补。”淳芊一面劝说,一面舀了一勺熬得浓浓汤送到苏沁琬唇边。 苏沁琬脑袋一侧避过勺子,再挪挪屁股离得她远些,口中不停地嘀咕抗议,“不要不要,才不要喝,难喝死了,早也喝晚也喝,便是山珍海味也没了滋味,我不要,不要不要!” 也是她肚子里的一对孩子实在乖巧,自有孕后除了容易疲惫及嗜睡外,孕吐什么的却是再也没有了。 “娘娘听话,喝了会好得快些,便是肚子里的小皇子们也能长得更健康。”淳芊好声好气地哄道。 “我什么事儿都没有,孩子也好好的,再说,他们喝了这么久,必也是腻了,肯定不愿再喝!对,就是这样,我是他们的娘亲,我肯定比你们要了解他们!”苏沁琬振振有词。 淳芊张口结舌,好一会才结结巴巴地道,“可、可太医、太医……不,皇上、皇上说、说要再好好养养。” “孩子是在我肚子里,又不是在他肚子里。况且,他们都不喜欢喝了,我灌再多进去也是无用,你说这话对不对?淳芊听话,把它拿走。”见她如此模样,苏沁琬眼珠子转了转,放柔嗓音哄道。 “……嗯,也对。”淳芊皱着脸认认真真地想了片刻,才点点头表示赞同。 苏沁琬见之一喜,心中有些小得意,就知道这丫头容易糊弄,若换了芷婵来,她还未必能成事! “娘娘!”正得意间,秋棠有些兴奋的声音伴着她的脚步声传了进来。 苏沁琬疑惑地望向她,见她先是胡乱地行了礼,随后凑到她跟前一脸高兴地道,“娘娘,皇上刚下了旨意,将景和宫燕贵妃打入冷宫,如今郭公公已经带着人去宣旨。” 苏沁琬一愣,打入冷宫? *** 燕贵妃神色平淡地接了旨,早就映春将她供出去那一刻,她便已经知道这一日早晚会来,或者更早,早在她的父亲被刑部带走。 “皇上仁慈,许娘娘着人收拾收拾再行迁宫。”郭富贵态度依旧恭敬,行为亦是有礼,仿佛面前的这位仍是掌着六宫事宜的贵妃娘娘。 燕贵妃嘲讽地勾勾嘴角,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绕着景和宫中亭台假山徐行,一草一木,都是那样的熟悉,又是那样的陌生。这样的下场,她多少心中有数,家族已再不能给她依靠,仅凭她一个人又能走得了多远? 不时有急促凌乱的脚步声在周围响起,她知道,应是那些宫人在收拾,或是留下守宫,或是由内务府重新分配差事,又或是跟着她到冷宫去。 映春……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是映春?她是那样的信任她,可最终给她致命一击的却是她最信任的人。 ‘吱呀’的一下开门声,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的映春勉强睁眼望去,见一身华服的燕贵妃出现在眼前,哪怕明知大难临头,她依然保持着当朝贵妃应有的仪态威严,一如曾经的每一日。 那些侍卫从她口中得了供词后,便直接将她扔回了景和宫,并没有将她关到牢里去。 “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两人一站一躺,良久之后,燕贵妃才平静地问。 “呵,为什么?”映春轻笑一声,挣扎着坐了起来,目光对上她的视线,脸上却是怨忿之色。 “小姐,你还记不记得刘大哥?你曾要将我许给他的刘大哥?” 燕贵妃不自觉地蹙眉,许久,才恍然地轻叹一声,“原来如此,你知道?所以你恨我,恨到搭上自己的性命来报复我,那些夹柳叶本就一直由你藏着……我只是不明白,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又是在深宫当中,是何人将真相告诉的你?或者说,是何人,挑起了你对我的恨意?” “事到如今,是何人还重要吗?我只知道当年你佛口蛇心,明里应了我与刘大哥的亲事,暗地却派人杀了他,让我万念俱灰,从此死心塌地地留在国公府,再跟着你进宫!况且,我也不算是完全冤枉了你,你确也打算对愉昭仪下手,你怎么可能会不对她下手?” “你自己不能生,所以也不允许别人生,当年怀有身孕的贤敏皇后、生了大公主的彭婉仪、诞下大皇子的简淑仪,刚诊出有孕的文贵嫔,还有徐淑妃的不孕,有孕嫔妃的无端小产,凡此种种,哪处没有你的身影?呵,刘贵嫔唯你马首是瞻,若她知道自己进宫多年的无子也是你所为,你猜她会不会回来向你索命?!”映春满脸怨恨,恶狠狠地道。 她怎能忘记,她一心盼着与他白头偕老的刘大哥,明明上一刻还笑着问她应该如何布置他们的新房,下一刻却惨死路边。 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一场意外,谁也想不到奔走着的马会突然发起狂来,不但将马上的主人摔成了重伤,还飞蹄踢死了经过的刘大哥。 可万万想不到,她以为的意外竟不是意外,而是她的好小姐精心布置的一场谋杀! 燕贵妃定定地望了她片刻,终是冷笑道,“那刘兴柱不过一山野莽夫,跟着他,你只会一生为着温饱而劳累不止,本宫欣赏你的聪明才智,打算将你留为已用,这是你的荣幸!” 进宫在即,却不是以皇后之尊,亦非独一无二,她自然要选些得力之人带进宫去,而一直侍候着祖父那位老姨娘的映春便是她选定之人。 她聪明有手段,重情又忠心,这种人一旦认定了主子,必会是最为得力的助手,她花了不少心思取得她的信赖,亦得了她的忠诚,本以为日后将她带入宫中是水到渠成之事,哪想到她居然要赎身回家嫁人! “荣幸,娘娘如今可还觉得进宫来是荣幸?我却愿意与心爱之人粗茶淡饭一生,也不愿进入这华美的牢笼!你不会知道,自己满怀欢喜亲手缝制的嫁衣,却终此一生再无机会穿上是什么样的感觉!”说到此处,映春终忍不住泪如雨下。 嫁衣?燕贵妃脸色一白,一个久远的画面渐渐在她脑海中浮现,她紧紧揪着胸口上的衣裳,猛地转过身,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呯’的一下,她用力推开了寝间的门,疯了一般在屋内翻箱倒柜,最终在一个沉积着不少灰尘的漆黑木箱里,找到一身大红嫁衣。 她颤抖着手将那身嫁衣捧出来,怔怔地望着那熟悉又陌生的一针一线,良久,两行清泪在她脸上滑落,滴入那片夺目的红里面。 仿佛度过了漫长的一生,漫长到她已经想不起曾经最美好的愿望,更忘了正阳殿上那一眼的心动与欢喜。 那一年,燕徐夏三家嫡女择其一册立为皇后,虽明知只有三分之一的机会能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可她依然无法抑制内心的期待,怀着满满的情间偷偷缝制了这一身红嫁衣。 可是,一场期盼终成空,她当不了他的皇后,成不了他的妻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另一名女子,站在他的身侧,名正言顺地接受百官的恭贺。 一入宫门深似海,如海般深的后宫,一点一点将她最初的心愿与情意淹没,她去争、去夺、去抢,原以为只是为了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为了国公府的基业。 直到如今,她才猛然醒悟,其实她要的从来不过是,能有机会穿上这一身亲手缝制的大红嫁衣…… 烛光跳动,投到屋内那块大屏风上,映出屏风后的窈窕身影,一阵细细的衣物摩擦声不时响起,响声止后,一个披散着长发,穿着耀眼的红嫁衣的女子,缓缓走了出来,直来到梳妆台上,轻柔地梳着满头青丝,再慢慢地将它们绾成发髻。 像是做着最神圣的事,更衣、绾发、上妆,屋外凌乱的脚步声仿佛全然听不进耳中,她也不是一朝从高处落到尘埃的燕贵妃,而是国公府满怀柔情偷缝嫁衣的大小姐碧如。 镜中女子一身新嫁娘装扮,明眸皓齿,霞飞双颊,口若含朱丹,浅浅一笑间,似是闺中女子得见意中人,娇羞欢喜。 最后望了镜中人一眼,她才一步一步朝屋中那张华丽的大床走去,轻轻地躺在上面,怔怔地望着帐顶出了一会神,右手缓缓探向床边绣墩上,抓起那闪着银光的匕首,慢慢抬起另一边手。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嘴边渐又扬开浅笑,阖上眼睛右手一用力…… ‘哐当’一下响声,紧接着便是‘嘀滴答答’的细细水声,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清风从窗外吹进,吹动大床两侧卷起来的纱帐,拂经床上女子,再回到原处时,原本是清透浅蓝色的纱帐,下摆已染上了夺目的红,红得一如女子身上那鲜血的红嫁衣…… 大齐贵妃燕碧如,自绝于景和宫。   ☆、136|135.22 难得今日早早地将政事处理妥当,赵弘佑直接搂着近来愈发懒动的苏沁琬在园子里走动。 望着她那涨得更大的肚子,他不免得忧心忡忡,尽管李太医一再保证娘娘身子无碍,脉搏平稳,腹中孩儿健康,可他就是放心不下。 这么大的肚子,瞧着与别人四五个月的差不多,若说无碍,那就是腹中孩儿吃得太多长得太快? 乖女儿,你健健康康成长的同时,也得注意考虑你娘啊! 见他盯着自己的大肚子口中喃喃低语,苏沁琬不禁好奇地问,“你嘀咕什么呢?” “没,没什么,只是与我的小小狐狸说句悄悄话。”赵弘佑笑眯眯地逗她。 苏沁琬撅起了嘴纠正,“是儿子!” 这人真是够了,无论是她身边侍候的宫女太监,还是太医嫔妃、朝廷命妇,哪个不是唤‘小皇子小皇子’,偏他总是执着地要认定是公主。 其实她倒不曾在意是儿子还是女儿,可听身边的人‘小皇子小皇子’地唤得多了,不知不觉间也随了众。 赵弘佑笑盈盈地也不与她争辩,若是儿子,他后继有人自然是好;若是女儿,娇柔可爱的小姑娘亦是他心头宝。 这样就很好,他的小狐狸自自在在的养胎,不用耗神去担心怀的是男是女,孕中女子多思多虑于身体绝无益处,小狐狸就这般无忧无虑的好。 若凭心而论,这一胎是个儿子对缓解他肩上压力,以及未来达成目标更为有利。可是,这些她无需知道。 两人亲密细语的模样落到不远处的燕贵妃眼中,让她不知不觉间将手中的帕子绞成了一团。 “昭仪娘娘可真是有福之人,这么多年来,宫中总算是又有了一桩喜事,本宫瞧着她这肚子,倒像是怀的双胎,若果真如此,那真是件天大喜事!”轻轻柔柔又似是蕴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一下便让她收敛了所有情绪。 侧头一望,见是简淑仪,遂扬着笑意道,“确是有福的,就像当年淑仪妹妹一样有福。” 简淑仪笑容不改,“本宫又怎及得上昭仪娘娘有皇上真龙之气庇护,小人奸邪无法近身,说起来昭仪娘娘能有今日之福,也全靠贵妃娘娘心慈爱护,方能得中选侍君侧!” 她这话本也没错,苏沁琬这一批进宫的女子,确是燕贵妃及徐淑妃挑选的,可在如今说来,却是戳中了燕贵妃的心脏。 苏沁琬如今的坐大,何尝不是有她当初放任的原因在,她只顾着能有一个入了皇上眼的人来分一分夏馨雅的宠,给她添添堵也好,可又怎想得到最终…… “说起来愉昭仪也算是从芳华宫出来的,看来这芳华宫确是个福气云集之处,前有育有大皇子的淑仪妹妹,后有如今身怀龙嗣的昭仪妹妹。” 简淑仪叹息一声,“娘娘此话却是不对,真正福气云集的乃怡祥宫,娘娘许是忘了,那个意外落水而亡的魏良媛,也是出自我芳华宫……” 燕贵妃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只很快便又回复如初,“那位确是没福之人。” “要说没福的,这宫里又何止过世的魏良媛,说起来,薨了的贤敏皇后、文姐姐、彭姐姐,又何尝不是少了些福气,否则如今宫中又怎会没有孩童的稚嫩声音。”简淑仪轻叹一声,幽幽地道。 燕贵妃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不愿与她再装模作样,“淑仪妹妹多虑了,再过得数月,待愉昭仪腹中孩儿落地,还怕宫中无孩童声音?到时候愉昭仪一朝得子,却不知该称大皇子,还是二皇子?”言毕也不去看简淑仪的表情,一拂衣袖转身离开了。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简淑仪的笑容也渐渐地收了起来,她怔怔地目视前方,久久无言。 是啊,若愉昭仪产下的是个皇子,那该称大皇子,还是二皇子?若是大皇子,那她的孩儿呢?她那个福薄的孩儿呢?连在这世间上最后一丝痕迹也要被抹去了么? *** 长福宫闹鬼一事并没有因简淑仪一句禁令而得以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那番朱砂浸水的说辞不但没有抹平宫人的恐惧,反倒更加激起了她们心底的惧意,皆因数年前死去的文贵嫔,最爱用朱砂作画,以致长福宫中的朱砂用量总是比别的宫要多。 事隔多年,在长福宫中离奇出现的朱砂化入水中,红得如鲜血一般,从长福宫渗到隔壁的凝雨轩,惊吓了值夜的宫女,这难道不是死去的文贵嫔作祟? 慢慢地,当年文贵嫔暴毙的各种猜测又再在宫中传开,比如说暴毙的文贵嫔其实已有了身孕;比如说她是因了这身孕招了人妒恨;又比如说,她是从景和宫返回长福宫后,当晚便离奇暴毙的。 苏沁琬听到这些流言时不禁拧紧了眉,这些话真真假假无从分辨,可却丝丝缕缕地指向了燕贵妃,只差没有直接指出,当年的文贵嫔便是燕贵妃害死的。 朱砂浸水是否巧合她并不愿追究,只是觉得燕贵妃如今可谓是雪上加霜,哪怕她不关注朝廷之事,可每日与皇上腻到一处,或多或少也可得知,如今的燕国公府已是穷途末路,墙倒众人推,一封又一封弹赅的折子从四面八方如雪片一般飞到御案上。 燕贵妃先是因为徐淑妃中毒昏迷一事被夺了权,尽管至今没有强而有力的证据证明徐淑妃的中毒是她所为,可就是这种似是而非的才更要命,洗不清,辩不明,拖着拖着,久而久之假的也成了真。 死去多年的文贵嫔又被人重提了起来,偏偏她的死又指向了燕贵妃,此事与徐淑妃中毒一事极为类似,同样让她分辨不清。 这到底是她运气甚差,还是有人故意针对? “淑妃娘娘那里,太医院那边怎样说?”拭了拭嘴角沾染的茶水后,苏沁琬问身边的芷婵。 “太医院至今找不出淑妃娘娘所中是何种毒,如今还是用药好生养着。” “表面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般,无知无觉,若再找不到解药,只怕时间一长,她迟早会因为营养不足而丢掉性命。”熟悉的女子声音突然在屋内响起,苏沁琬不由得轻哼了一声。 不用看,她也知道来者何人,只有那个死皮赖脸赶也赶不走的崔芳仪! 崔芳仪笑眯眯的也不在意,自来熟地在她面前坐下,“你脾气这般坏,小心生出来的孩子也是个小坏脾气。” “对着你这种讨厌鬼,再好的脾气也都没了!”苏沁琬毫不客气地反驳。 崔芳仪轻笑一声,故意往她身边蹭,“我哪里讨厌了?明明一点都不讨厌。” “哪都讨厌,走开走开!”苏沁琬像赶苍蝇一般朝她挥着手,一脸的嫌弃。 崔芳仪却丝毫也不在意,也许是看开了,曾经极度看不顺眼的人,如今相处下来倒也颇有意思,像眼前这位宠冠后宫的昭仪娘娘,分明就是一个小丫头,一逗就跳脚,甚是有趣! “你不是想知道徐淑妃,还有那文贵嫔的事吗?问问我呀,我都知道。”她好整以瑕地接过芷婵递过来的茶盅喝了一口,这才对苏沁琬道。 “你都知道?你怎么会知道?”苏沁琬怀疑地望着她。 “你可别忘了,我如今仍是住在储禧宫,况且,有些事只要有心去打听,总也是打听得到的。” “那你快告诉我!”苏沁琬来了兴致,挪到她身边一脸的期待,却见崔芳仪微仰着头望向窗外,一副不愿看她的模样。 她咬着唇瓣纠结了一会,这才泄气地道,“好啦好啦,不讨厌,崔姐姐一点都不讨厌!” 崔芳仪‘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满意地看着她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这才觉得通体舒畅。 “徐淑妃是在漱勤殿中的毒,当着宫中众人的面一口鲜血吐出后倒地昏迷不醒,按她身边的宫女素桐所言,她往漱勤殿前曾到过景和宫,在景和宫与燕贵妃独处了小半个时辰,期间素桐等人似是听到有争执声响。从景和宫离开后,徐淑妃便直接往了漱勤殿,中途未并到过其他地方。” “贵妃可曾说了因何事与淑妃起争执?”苏沁琬追问。 “她说淑妃指责她故意克扣储禧宫用度,处事不公。” “……以淑妃往日性子,不像是会因些芝麻绿豆的小事便亲自上门找人对质的。”苏沁琬想了一会,这才缓缓地道。 “的确如此,不但你有如此想法,相信平日与淑妃相处过的人,都不会认为她会因了这些小事,而做出这种掉身份的事来。”崔芳仪赞同。 就算燕贵妃真的克扣了储禧宫的用度,那必也是经了手下人之手,徐淑妃心有不满,大可让下人出面找茬,根本无需她亲自上门去。 一向自持身份的徐淑妃,正常来说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的。 亦正因为如此,燕贵妃这番说法得不到旁人的相信,也导致她至今无法洗脱嫌疑。 “那文贵嫔呢?”苏沁琬又问。 “文贵嫔生前确是与简淑仪私交甚好,后来简淑仪所出大皇子夭折,简淑仪悲痛欲绝之下,身子渐差,也是文贵嫔常去看望照料。对了,也是这期间,文贵嫔才由最初的容华升至贵嫔,入主长福宫正殿,如此也可知,这位文贵嫔生前并不是无宠的。” “能居一宫主位,又怎可能一直无宠。”苏沁琬撇撇嘴,有些酸溜溜的感觉。 崔芳仪好笑地道,“醋了?谁让你那位是皇帝,谁又让你进宫得晚?” “哪个醋了?尽胡说,快走快走,不想见你了!”苏沁琬顿时便炸毛了,气哼哼地叉腰大声道。 “过河拆桥!”崔芳仪瞪了她一眼。 “就是过河拆桥,你又能怎样?”苏沁琬得意洋洋地仰着脑袋,反正皇上也常说她过河拆桥,如今再多一个人说说也没关系。 “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真真、我真真服了你!”崔芳仪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气不过地飞快往她脸上掐了一把,在她反应过来时提着裙摆三步并作两步地溜走了。 苏沁琬愣愣地摸着被她掐过的地方,好一会才气哼哼地道,“又掐人家脸,本来肉就已经够多了……” 说到此处,她也不由得轻轻掐了一把,软绵绵肉乎乎的触感,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她到底还是长了不少肉。 芳华宫中,简淑仪轻叹一声,“我早该知道的,皇上就算重罚了国公府,一时半刻也不会对燕碧如怎样……” “娘娘,如今燕国公府已不成气候,年轻一辈只剩一个与她不是同一个娘胎出来的长兄,就算她仍保留着贵妃位份,可却再翻不出风浪,对她来说,这大概是比死更难受的事。”绿双明白她的心事,忍不住低声劝道。 简淑仪正欲再说,突然喉咙一痒,连忙用手掩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吓得绿双急急忙忙上前为她顺气。 缓缓地松开捂嘴的帕子,待里头那触目惊心的红色映入眼帘时,她不禁苦笑一声,耳边是绿双带着哭腔的叫声——‘娘娘’。 “绿双,不是我不愿等,只是,我的时间不多了……” *** “此事本不应由本宫来提,只是如今淑妃妹妹昏迷不醒,在宫里头也只得本宫与她相处最久,如今她生辰,虽然不能亲自接受诸位妹妹祝贺,但咱们的心意总是要到的,诸位觉得本宫此话可有理?”燕贵妃含笑问,目光却是从简淑仪身上缓缓地移至另一边的苏沁琬处,最后在她隆着的肚子上停留了片刻,这才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愉昭仪怀的是双胎早已经在宫中传开了,皇上每日均是神采奕奕,便连燕徐两府那些头疼事也丝毫无损他的好心情,如今朝野上下,哪个不在议论着愉昭仪的好福气,一胎双生,生儿子的可能性又大了不少。 苏沁琬也极为意外自己居然一怀就是两个,难怪她觉得这肚子比当初靖王妃怀小世子时要大得多,原来竟是揣了两个。 赵弘佑喜得像个孩童一般,连在场的太医也不顾了,直搂着她又是亲又是笑,这浓浓的喜悦感染了她,让她心中那点被他当众亲吻的不自在瞬间消失了。 “贵妃娘娘说的极是,无论淑妃娘娘能否亲自接受咱们的祝贺,这心意总是要到的,却是不知娘娘打算如何……”屋内沉默了片刻,还是简淑仪含笑着问,哪想到她话尚未说完,突然间脸色一变,只听‘噗’的一下,一口鲜血从她嘴里喷出,紧接着‘啪’的一声,整个人便倒在了地上。 屋内顿时炸开了锅,一声又一声的尖叫此起彼伏,芷婵及淳芊大惊,连忙一左一右上前扶着苏沁琬避开混乱的众人。 “芷、芷婵,肚、肚子疼,好疼……”正扶着她往后避开的芷婵,突然察觉主子停了脚步,心中焦急正欲询问,便听苏沁琬含着痛苦的断断续续之语。 芷婵大惊失色,侧头一望,见她双手捂着肚子,脸色煞白,大滴大滴的冷汗从额上滴落,顿时吓得几乎要软倒在地。 “太医,立即着人去请太医!愉昭仪肚子里的孩子若有事,你们一个也别想全身而退!”刚好退到三人身边的崔芳仪一见,脸色大变,上前几步紧紧地抱着站立不稳的苏沁琬,面朝混乱的众人厉声大喝。 另一边的淳芊见状亦大喊,“还愣着干嘛,快去!” 两度呼喝一下便让在场的嫔妃清醒过来,先不说突然吐血倒地的简淑仪,若身怀六甲的愉昭仪在此出了事,以皇上对她肚子里的孩子的看重来看,她们真的有可能被牵连。 一时间,立即便有宫人拔腿便往太医院方向奔去……   ☆、138|137.22 “自绝?竟然就这般轻易的死了……”幽幽的一声轻叹,含着道不清的复杂情绪,似是惋惜,似是遗憾,又似是释然。 “是啊,她终于死了,娘娘更要好生保重才是。”绿双含泪将药送到她唇边。 “不必了,我的身子如何,想必你再清楚不过,如今也不过是在捱日子罢了,三个月寿命……竟然还能再活三个月,上天这算不算是顾念我一回了?”简淑仪轻轻推开盛着药的瓷勺,摇头低声道。 “小姐……”绿双再忍不住潸然泪下。 简淑仪轻叹一声,握着她的手柔声道,“我如今心愿得偿,是再没有什么遗憾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你一个。我若是去了,你一人留在宫中又该如何是好?愉昭仪是势必要上位的,若我不曾……或许还能去她跟前求个情,让她日后给你一个栖身之所,只可惜……” “小姐无需担心绿双,绿双心中自有主意。”绿双拭拭泪水,回握着她的手安慰道。 顿了顿又有些不确定地问,“昭仪娘娘,她、她猜到了?” 简淑仪摇摇头,“这回太急,并没有多作布置便匆忙行事,愉昭仪不是蠢人,如今她或许未曾怀疑到我身上来,但时间久了倒未必。” “那、那皇上、皇上可会……”绿双急了,结结巴巴地又问。 “我不知,谁知道呢,皇上或许也会知道,或许也不会知道,知与不知于我却是无甚不同……”良久之后,简淑仪幽幽地呢喃道。 *** 燕贵妃的死如砸落湖中的石块,激起后宫众人心中阵阵波浪,便是苏沁琬,也一时不敢相信,那个无论何时总是雍容华贵的燕贵妃,竟会就这般死去了。 待听说她是穿着一身大红嫁衣躺在床上割脉自尽时,她心中的震惊更添几分。 大红嫁衣,没有哪个女子不希望将来能穿着自己亲手缝制的大红嫁衣,嫁给一生良人,为他生儿育女,与他共赴白首。 燕贵妃,可也是忆起了闺中少女情怀? 她暗自叹了口气,突然间想到,不只是燕贵妃,便是她自己,这辈子也没机会穿上大红嫁衣,与那个人合卺结发,共许白首诺言。 收心中那些遗憾掩藏,她侧头问淳芊,“淑仪娘娘如今怎样了?可有好了些?” 淳芊摇摇头又点点头,见苏沁琬不解地望着自己,忙道,“淑仪娘娘比早前看起来要好了许多,已经能起身下地走一阵子。只是,太医却说如今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若好生养着,或能熬过三个月。” 苏沁琬一惊,“怎的就这般厉害了?” 她在芳华宫时,虽也听闻简淑仪体弱多病,可每回见了她,除了感觉她比寻常人要容易累到外,别的倒不曾察觉有何不妥。 这一回简淑仪遭遇重创,她还以为太医院全力救治,总也会好起来的,哪想到竟然最多只得三个月的寿命! 在这后宫当中,对这位曾经给予她帮助的淑仪娘娘,她总是心存有一些感激的,如今乍听闻她将命不久矣,心中难免有些难过。 “替我更衣,我到芳华宫瞧瞧她去。”搭着淳芊的手起来,她直接便吩咐道。 淳芊想要劝说,但也不过一想便放弃了,老老实实地侍候她更衣梳妆,又让人准备了轿辇。 披着披风靠在临窗软榻上的简淑仪听闻愉昭仪过来,心中不禁有几分诧异,吩咐着宫人去请,又让绿双为她整整发髻衣裳,便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抬头便见苏沁琬挺着大肚子搭着淳芊的手走了进来。 两人彼此客气问候,简淑仪率先含笑道,“娘娘身子可好了些?腹中小皇子可有碍?只怪本宫身子不中用,不能前去问候,反倒劳驾娘娘怀着龙胎还要过来。” “我已大好,只是听闻淑仪娘娘身子未见痊愈,心中挂念,故来瞧瞧。”苏沁琬望着她苍白不见血色的脸庞,整个人比起上一回在景和宫所见又要消减了不少,想起太医那番断语,心中不禁有些难受。 “如今精神倒是好了许多,劳你记挂着。”简淑仪只说了几句便忍不住轻咳了起来,直咳得屋内众人揪心不已。 “还不快去拿药!”绿双又急又怒,也顾不得在场的苏沁琬主仆,大声喝道。 一时间,原围着简淑仪的宫人顿时便醒悟过来,有几名宫女立即抬腿便去拿药,有一名年纪稍长的宫女,恭敬客气地请苏沁琬主仆二人先行回避,毕竟如今正乱,万一有人不小心冲撞到有孕的愉昭仪,那可没人能提得起责任。 苏沁琬也明白她们的担忧,也知道此时她并不适宜再逗留,只能担心地望了望正咳个不停的简淑仪,这才搭着淳芊的手起身往门外走去。 正走得几步,迎面便见一名抱着匣子的宫女忽匆匆地往这边走来,恰好另一边也有拿着药瓶的另一名宫女往同样方向而来,两人均是一脸的惊慌,步伐匆匆间‘呯’的一下便撞到了一处,那匣子‘啪’的一声掉落下来,里头的东西洒了满地,一个鼓鼓的香囊滚了几滚,便滚到了苏沁琬脚边。 她低下头去,望着脚边那只香囊,不知怎的竟觉得有些熟悉,似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站在她身边的淳芊察觉她的动作,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见一只绣着牡丹花样的香囊躺在她的脚边,连忙弯下身子将它捡起,递到苏沁琬跟前。 苏沁琬顺手接过细细翻看,一丝极淡的味道从那香囊中飘出,这是一股让她闻着便觉得不舒服的味道。这样的味道,好像早前在什么地方也闻到过,可是,是什么地方呢? “娘娘。”含着些许尴尬的轻唤让她回过神来,循声望去,见是那抱匣子的宫女,正望着她手上那个香囊,白净的脸上浮现几分求饶之色。 苏沁琬敛敛神思,微微笑了笑便将香囊递给她,“这香囊绣得果真不错。” “主子所用之物,奴婢们又哪敢不上心的,多谢娘娘!”那宫女连忙接过,感激地道。 “这是淑仪娘娘所用之物?” “是……娘娘,绿双姐姐还等着呢,奴婢先行告退!”宫女焦急地行礼告退。 苏沁琬自是不会为难她,只是回过头去望着屋里四处走动的混乱情景,水亮的眼眸中俱是若有所思。 见主子从芳华宫回来后便一言不发地将自己关在屋里,也不让人打扰,芷婵不禁担忧地问淳芊,“可是在芳华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淳芊挠挠头,仔细想了想才道,“娘娘许是担心淑仪娘娘,淑仪娘娘才说了不过几句话便发病了,屋里乱糟糟,我与娘娘便先回来了。” 芷婵叹口气,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才好,简淑仪命不久矣,宫中人尽皆知,说起来都怪死去的燕贵妃,若非她心思歹毒,又岂会连累简淑仪至此! “这都是命啊!”良久之后,她才惋惜地叹道。 落霞满天,给整个宫殿披上一层耀眼的霞衣,见主子一直没有唤人,淳芊也不禁有些急了,正要伸手敲门,门却‘吱呀’一声从里头打了开来。 “娘娘可是饿了?奴婢让御膳房准备上膳,这回听说是新做的菜式,娘娘尝着若喜欢,那便让他们多做几次可好?”见苏沁琬沉着脸一言不发,淳芊涎着笑脸道。 “随我到芳华宫去!”良久,苏沁琬才轻声道。 “娘娘……”淳芊正欲细问,可苏沁琬却已经抬脚离开,她无法,只得小跑着跟上,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手,缓缓往芳华宫方向而去。 *** “我早就知道你会再回来的,我已经等了你许久。”见她去而复返,简淑仪似是毫不意外,一扬手,便摒退了屋内众宫人,就连迟疑着欲留下的绿双,也被她唤了下去。 “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我必不会瞒你。”她扬着浅浅笑意,望着苏沁琬轻声道。 “那日我之所以会突然腹痛,并不是在景和宫之故,而是你的手段,是不是?”苏沁琬一脸平静,不疾不徐地问。 “是,是我做的。”简淑仪毫不迟疑地点头。 苏沁琬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又问,“我不懂,你这是为什么?若是想着将这一切嫁祸给燕贵妃,为何自己又要饮下那碗有毒的茶?从而……” “我与燕碧如有杀子之仇,她的命我是一定要取的。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她早些年犯下的那些罪孽,所有的证据早已经被掩得一干二净,我只是想保证万无一失,最好的便是能借皇上之手除去她,而你,便是皇上心中的那条底线。” “既如此,为何不直接让我喝下那碗茶,直接打下我腹中胎儿,她岂不是更必死无疑?”苏沁琬轻声追问。 简淑仪低低地叹了口气,许久,才幽幽地道,“我的孩儿,还未满周岁便死在了我的怀抱当中,眼睁睁看着嫡亲骨肉在怀中一点一点失去最后的气息,那样的绝望与痛苦……” 怨有头,债有主,为了复仇,她的手上已经沾了不少鲜血,实在是无法再狠得下心去,去重创一名无辜的母亲与她腹中尚未降生的孩儿。 她本就是将死之人,又何苦多做杀孽! “所以你只是对我动了一点手脚,自己则喝下让人准备好的那碗于孕妇有绝对杀伤力的茶,就是日后别人去查,也只会觉得你只是受了我的牵累,燕贵妃要对付的人是我。”苏沁琬满眼的复杂,不知该感激她的不忍,还是痛恨她让自己所受的那番痛楚。 没有人会想得到,有人居然会用自己的性命去作饵,明知那碗药喝下去对自己是怎样的损害,可她依然做了。哪怕那碗药,给了别人喝,一样能达到她的目的。 “是啊,我就是这样打算的,你如今是不是有些失望,失望表面看来与世无争的简淑仪,原来也会有如此疯狂的一面。”简淑仪轻笑一声道。 苏沁琬垂眸,许久后才低声道,“我从来不相信,不相信后宫当中会有真的与世无争之人,所以,这一次,心中虽是有意外,但也称不上失望。” 屋内一时陷入了沉默当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苏沁琬已打算离开,才听到她有些飘忽的话语,“你可曾想过,若是当日魏良媛不死,你与她走到今日,会是怎样的关系?” 苏沁琬一愣,竟是想不到她会问及早已过世了的魏娴。 若魏娴不死,她们走至今日会是怎样的关系?她也不禁有些许迷茫,这样的问题,她从来不曾想过。   ☆、139|138.137.22 “你应该知道,当日她避人耳目往临荷轩去,便是冲着皇上去的,彼时你二人才刚进宫,感情又正好,她尚且如此欺瞒于你,待日后你一朝选伴君侧,圣恩渐浓,及至身怀龙嗣,你说,她会否心有不平?”简淑仪轻轻柔柔地道。 苏沁琬被她这番话说得心中大乱,当日魏娴确是避着她瞒着她,就算是她察觉有异随口问起,她依然不愿实言相告,一直到后来她出事…… “贤敏皇后与夏馨雅乃嫡亲姐妹,可夏馨雅依然会了为一已私心,而妄顾身怀六甲的亲姐性命,宫中嫔妃往日虽是姐姐妹妹相称,可真正的姐妹之情又能有几分?你该庆幸魏良媛死得早,庆幸她运气不好听到不该听的话而惹来杀身之祸,否则今时今日你未必到安然无恙站于本宫跟前,更不必论怀有皇上骨肉!”简淑仪冷笑一声又道。 苏沁琬心中一惊,贤敏皇后的死竟有夏馨雅的原因在?她们可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妹啊! 待听简淑仪后面那番话,她又是一惊,随后却又沉默不语,良久之后才坦然地迎上她的目光,“我不会因为魏姐姐未来可能会背叛我而庆幸她的早死,纵是她活至如今,真如你所说那般待我,那也不能抹杀她曾经待我的好,无论日后彼此间会有怎样的变故,可存在过的终是存在过的。” 简淑仪有几分茫然,不过片刻又听对方道,“当初在芳华宫,多得娘娘多番照拂,苏沁琬至今感念于心,哪怕娘娘后来在观霞阁之事中……” 她不禁一怔,随即轻笑出声,微微叹息道,“你果真是个聪明人,不错,当日观霞阁一事,确是本宫所设计,本宫意外得知燕碧如派人查探你的事,不知怎的又查到了凌大人头上,本宫只不过是使了个人将你与凌大人的瓜葛传到夏馨雅处,她便动手想了那两封信,你许是不知,她可是临摹个中好手!”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那样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既然做了,为何中途又让人将我截住?”苏沁琬眼神复杂地望着她。 那日若非绿双截住她,她本应与凌渊一起被抓,当时瞧着绿双的出现是巧合,如今细想却未必,故她才有此一说,其实不过试探一下而已,哪料到对方却痛快承认了。 “没什么,只不过是让皇上对燕碧如多添几分不满罢了,是她查你与凌大人,皇上只要着人一查便知,无论徐淑妃也好,夏馨雅也罢,稍一想便可知不会是这事真正的幕后,尤其是彼时已经被关在蕴梅宫的夏馨雅,哪怕她身边还有可用之人,可你与凌大人之事又不是传到人尽皆知,她的人又怎可能会知道。所以,皇上最终会怀疑的,只会是曾派人去查你与凌大人的燕碧如!” “至于中途将你截住……”简淑仪轻咳一咳,掏出帕子拭了拭嘴角才道,“自是不希望那事闹大,若是闹大了,皇上全力彻查,本宫又哪会逃得脱干系!” 那日在空池旁见到皇上与愉昭仪的相处,她便知道皇上是对愉昭仪动了真心,又怎敢真的让愉昭仪陷入那样的境地。 见苏沁琬轻咬着唇瓣一言不发,她笑了笑,“本宫还做了许多你意想不到的事,包括徐淑妃的中毒昏迷、长福宫的冤魂重现、景和宫映春的背叛,凡此种种,都是本宫所策划。” “徐淑妃之事也是你?”苏沁琬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是啊,也是我,我只不过是将她久不见孕的真相告诉了她,又挑拨了几句,她便不要命地应了我的计策,真的自导自演了中毒一事,对,你不用吃惊,那毒是她自己事先便喝下去的,而本宫,不过是使计换了她的药,让她能睡得更稳一些罢了!”简淑仪拂了拂衣裙,坦然道。 “你……” “很意外是不?若本宫还告诉你,当年文贵嫔并不是死在燕碧如手上,而是我,我毒杀了她,你又会如何?是我,利用她假惺惺来安慰照顾我的时候下的毒,那种毒一点一点积聚在她的体内,自己并不会感觉到异样,可一旦毒发,那便是七孔流血,痛苦不堪!我就是在她毒发时赶过去,紧紧地抱着她,微笑着看那一丝一缕的鲜血从她的眼、耳、鼻、口中渗出,我至今仍记得她临死前的模样,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全是恐惧,脸上布满了鲜血,可是我不怕,我就是这样笑着看她一点一点挣扎着在我怀中死去……”很轻很柔的嗓音,却让苏沁琬感觉毛骨悚然。 “为、为什么?你与她、与她不是很要好的吗?”好半晌,她才哑声问。 “是啊,我与她曾经那样的要好,我们自幼相识,一处长大,一起进宫,我们曾发誓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可是,我的这位好姐姐,为何却要与别人一起,害死我的孩儿!”说到此处,简淑仪面上尽是怨恨与肃杀之气。 无穷无尽的怨恨在她内心积聚,她很想质问她一声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她?为什么要害死她的孩儿?她也终于明白,为何后来她再不曾在芳华宫中与自己同吃,只怕是心中有鬼,又或是怕别人如她那般,会对平日亲近的人下手。 可是,没关系,她不是要装姐妹情深每日过来安慰自己吗?那她便陪她一起归西! 简淑仪与文贵嫔姐妹情深,饱受失子之痛的简淑仪,只有在文贵嫔的安慰陪伴下才能进食,这在当时的后宫已经成了一段佳话,可惜,这样美好的佳话下,隐藏的是一位失子的母亲,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誓要与仇人同归于尽! 毒,就下在两人每日同食的膳食当中,而她的身体,便是这样毁掉的……哪怕她事前用了解药,可是依然抵不过长年累月的毒.药侵蚀,可是,她不怕,就算拼了这性命,她也要让她付出血的代价。 “你、你……”苏沁琬捂着嘴,极力睁大眼睛望着她,心中因她方才那番话带来的害怕却是渐渐散去。 她不敢去想,若是有朝一日她的孩儿被人害死,自己会不会也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来,没有任何一位母亲,可以承受得起失子之痛,更何况,那凶手之所以得逞,极可能是她的轻信,是她的毫无防范,这对母亲来说,是何等的残忍绝望! 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她紧紧咬着唇瓣,许久,才哽声道,“都过去了,你日后、日后好好的……” “日后?本宫早已没了日后,如今不过是熬时间罢了。”见她落泪,简淑仪心口一跳,连忙低下头去掩饰眼中酸涩,片刻后才低声道。 “有的、会有的……”苏沁琬呜咽着道。 简淑仪缓缓抬眸,良久,轻声问,“你不恨我?我曾经对你做过那样的事。” 苏沁琬哑然,沉默片刻后才道,“有怨,但称不上恨,况且,你也没有对我真的做出伤害……” 简淑仪怔怔地望了她许久,终是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过后才长叹一声,“苏沁琬,难得你在宫里这般久还能保持这样的心性,可见皇上将你护得极好。你放心,有他护着,曾经肮脏血腥的后宫必不会重现,自会焕然一新,只可惜,我却没有机会去体验了。回去吧,我这屋里尽是药味,闻多了对孩子不好……” 苏沁琬咬唇定定望了她一阵,终是轻轻点了点头,起身告辞离开了。 望着那已有几分臃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当中,简淑仪眼中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 她也想好好地活着,也想好好地抚养儿子长大成人,不求他日后荣登九鼎,只望他平安健康,可是,上天不许,燕碧如不许,文……也不许。 在那之前,她没有害过任何人,只是一心一意地做着嫔妃应该做的事,为什么厄运仍是会降落她的身上? 苏沁琬说,无论活着的魏娴日后会如何,都无法抹杀她曾经待她的好。可是,她却全然忘掉了,忘掉闺中那些和乐时光。 就算,就算她听到了,听到文……临死前那声极低极细的——‘对不起,萍玉妹妹’。 可是,来不及了,哪怕她曾有悔恨,可都来不及了,一切都已无法挽回,她的孩儿无法复生,她干净的双手无法洗净…… 闺中的美好时光,愿为一生好姐妹的誓言,早就随着她的孩儿的死而随风飘去,不见踪迹…… *** “娘娘去了芳华宫?”忙完了政事过来寻苏沁琬的赵弘佑,进得屋来不见熟悉的身影,一问方知她去了芳华宫,两道浓眉不由自主便拧了起来。 “可有人跟着?”他追问。 秋棠福身道,“回皇上,原是淳芊跟着一起去的,后来芷婵放心不下也跟在后头去了,如今想是快要回来了。” 赵弘佑仍是放心不下,景和宫那件事,他至今仍是有些许疑虑,除了自己的身边,小狐狸无论去何处他都放心不下。 正要转身去寻,却见不远处苏沁琬挺着愈发大了的肚子缓缓地归来,笑意不由自主地爬上了唇边,足下步子加快,直来到她的身边,一边手环着她的腰,一边手握着她的小手,柔声问,“可累了?怎也不让她们扶着?” 苏沁琬愣愣地望着他,心中那股沉重难受在见到他脸上的温柔怜爱后不自禁地消散了几分,她软软地偎入他的怀中,“你抱抱我,我不想再走了……” 赵弘佑轻笑着亲了亲她的脸蛋,手臂一捞将她整个人抱入怀中,故作无奈地摇头笑骂,“懒狐狸,这般懒,若是将来孩子们都像你可怎生是好!” 苏沁琬不理会他的取笑,将脸埋入他的怀中,汲取那股让她心安的气息,任由他抱着自己进了屋,安置在软榻上。 赵弘佑并没有松开她,吮着她的唇瓣极尽温柔地亲了一阵,这才叹息着轻抚她的脸,“为什么不开心?” 苏沁琬手臂环着他的脖颈,明亮的双眸对上他的,轻声问,“你会一直护着我,护着咱们的孩子吗?” “小狐狸,到如今你难道还不肯相信我,不肯相信我对你的心意么?”赵弘佑抵着她的额头,沉声反问。 “我想知道,你告诉我好不好?”娇娇柔柔的语调,亦是他完全无法拒绝得了的语调。 “会,会一直护着你,护着咱们的孩儿,直至我生命的尽头!”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看着她刹时便露出一个甜蜜安心的笑容,他只能再次叹气亲上她的唇。 “磨人的小狐狸……”   ☆、140|138.137.22 苏沁琬甜甜笑着钻进他怀中,娇滴滴地道,“就磨人,就要磨你,谁让你老忙来忙去的,也不多陪陪人家!” 赵弘佑心中欢喜,一手搂着她,一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取笑道,“都要当娘的人了,还这般爱撒娇,将来没的让孩子们瞧了笑话!” 苏沁琬笑嘻嘻地更是蹭他,蹭得他身躯僵直,心痒难耐,恨不得一口将这只越来越娇,越来越媚的小狐狸吞下去腹中去,说起来,他已经好久没有碰过她了。 低下头正要狠狠地教训这只胆敢火上浇油的小狐狸,却突然听怀中人‘啊’的一下惊叫出声,吓得他一下便将那些旖旎心思抛到了九霄云外,慌乱地问,“怎么了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苏沁琬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一脸的惊喜,结结巴巴地道,“他他他、他踢我了。” “什么?”赵弘佑一愣,连忙亦伸手抚上,等了好一阵子,不见有动静,不由得疑惑地问,“你确定他动了?” “真的,真的动了,不骗你!”苏沁琬用力点了点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流淌着欢喜幸福的光彩。 赵弘佑想了想,干脆伏低身子,双手搂着她的腰,将脸贴在那大肚子上,耐心地等待着里面的小家伙反应。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两人屏声静气等了许久,可肚子两个小家伙愣是不给当爹的面子,一动也不动。 赵弘佑失望地叹了口气,正想着移开脸,突然感觉脸上被小小地踢了一下,立即惊喜万分地叫道,“动了动了,他动了!” 苏沁琬甚少见他这般失态的模样,丝丝名为幸福的暖意溢满胸腔,却笑眯眯地道,“也不只是哪个淘气的,还没出来呢,就敢踢他父皇的脸了。” 赵弘佑不理她,依旧贴着那大肚子等待小家伙们的下一次动作,可等来等去,却是再没有反应。 他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这般懒,和你这只懒狐狸一般模样。” 苏沁琬不依地轻捶他一记,娇嗔道,“不许说人家懒,人家才不懒呢!” 赵弘佑笑盈盈地望着她,也不说话,直望得她心虚不已地对着手指头嗫嗫嚅嚅地道,“只、只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懒而已……” 赵弘佑失笑,凑过去先是在她那软软滑滑肉肉的脸蛋上咬了一口,而后伸出手去在她腰间痒痒肉处挠了挠,“一点点,嗯?” “就是一点点!”苏沁琬‘咯咯’笑着躲避他的动作,可口中却仍是坚持着。 赵弘佑愈发的闹她,专挑她怕痒的地方挠,挠得她笑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两人正笑闹间,门外传来郭富贵有些焦急的声音,“皇上,周大人有要事求见!” 赵弘佑动作一顿,不过一会便搂过笑得快要岔气的苏沁琬轻轻亲了亲,又为她整整衣裳发髻,这才抚着她笑得红彤彤的脸蛋柔声道,“我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 “你有事便去忙,不用担心我,我这里还有柳霜她们侍候着呢!”苏沁琬同样理理他的衣裳,轻声道。 “小狐狸乖乖的,我先去了。”爱怜地又在她唇上亲了一记,赵弘佑才抬腿离开。 *** “有何要事如此急急忙忙的要来见朕?”在宝座上坐下,赵弘佑这才问。 “若是寻常事,属下自不敢打扰皇上与昭仪娘娘,只是,属下查探出来的这些事关乎镇国公,这才不得不……”周源行过礼后,脸色凝重地道。 “关乎小舅舅?是什么事?”赵弘佑怔了怔,连忙追问道。 “重伤徐良庆的凶手,确是燕尚江手下之人,这一点已经是可以确定的了,只是,属下却发现,那凶徒行凶前曾与镇国公府中人有过接触。此外,早前燕国公府二公子的死,皇上已是得知乃其兄长所为,属下与凌大人一直以为是那位大公子长年的嫉妒发作,这才出手取了亲弟性命,可昨日属下方得知,原来这当中亦是有镇国公府的身影。” 赵弘佑心下大惊,镇国公府?可是小舅舅私下所为?徐良庆、燕家那位大公子,还有燕尚江是生是死他不在乎,若非等着各处收集的这些年燕国公府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的证据,他一早便处置燕尚江那帮人了,又岂会留着他至今。 他只是觉得心中有些不安,为了私下做了这么多事的的乔峥。 细想想,他好像许久不曾见过小舅舅了,自回京后,前朝后宫之事让他分.身乏术,加之小狐狸有孕更是让他片刻也无法放心,以致再抽不出空闲时间去看看他。 *** 月色迷离,不时响起的阵阵虫鸣,更显得这诺大的园子冷清安静。对月坐在轮椅上的男子,微仰着头,不知忆及了什么,怔怔地出起神来。 赵弘佑定定地站在原处,目光一直紧紧锁着轮椅上的乔峥,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低低的叹息响起,随即便是乔峥那低沉的嗓音。 “既然来了,怎不过来?” 赵弘佑敛敛心中烦乱思绪,迈开步子向他走去。 “小舅舅!” 柔和如水的月光洒到男子身上,为他再添几分清冷气息,他只是静静地凝望着眼前这位看着长大,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至如今的外甥。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良久,还是乔峥先开口,“恭喜子韧又将为人父,愉昭仪一胞双胎,也算是福泽深厚……” 听他提及心爱的姑娘,赵弘佑不由自主便扬着温柔的浅笑,“多谢小舅舅,如今她与孩子们都很好,孩子们健康又活泼,时常会动作一番,舅舅不知,小家伙们力气可大着呢,小手小脚在里头挥舞着,在她的肚子上击起小小的鼓鼓的一团。这般活泼倒是极好,就是有时累得她睡不安稳,有几回好不容易才睡过去,小家伙们又在里头练起了拳脚……” 说到自家的一大两小三只狐狸,他顿时便眉飞色舞,滔滔不绝起来。 乔峥始终含笑望着他,望着他这极少的神采飞扬模样,至如今他方知道,原来一向老成持重的外甥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看得出,对那个怀着他骨血的女子,他确是上了心,这样也好,有这么一个可心人陪着,日后的日子也能过得幸福些。 “……那两个孩子必是极坚强的,先后历经两次劫难,均……”说到此处,赵弘佑便不由得想到了景和宫那次的变故,继而又想到了燕国公府那些事,未尽之语一下便咽了回去,定定地迎上乔峥的视线。 乔峥唇畔笑意渐敛,良久之后轻叹一声,“你今晚来,可是有话想问我?” 赵弘佑沉默,良久,才摇摇头轻声道,“不,我这次来,是因为许久未曾见过舅舅,心中挂念,如今燕徐两党被清,再过几个月,久盼的孩儿亦将降世,多年心愿一朝达成,我只是觉得心中有些许不真实之感,又有些愧疚。舅舅多年扶助,悉心教导,才会有如今的赵弘佑,可我却一直未曾问过舅舅,您的心愿又是什么?” 罢了,他又何苦凡事求个明白清楚,小舅舅无论做什么,都只是为了他,这么多年来的风风雨雨,一直便是他在背后支持着自己,陪伴着自己,名为舅甥,实则情同父子,他又何必事事计较。 “我的心愿?”乔峥有些意外,只愣了愣便笑道,“子韧的心愿亦即舅舅的心愿,如今子韧心愿达成,舅舅心中欢喜,此生也再无他求。” 赵弘佑怔怔地望着他,许久,才轻叹一声道,“母后当年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可是我却知道她一直很内疚,内疚没有好好照顾你,从而使得骨肉分离十数载。我也知道,她很希望乔家人丁能逐渐兴旺起来,亦希望能有个贴心人照顾,陪伴你……” 乔峥有些失神,亦想到了早已逝去多年的长姐,片刻之后,他才低声道,“姐姐其实无需如此,乔峥……” 乔家乃武将之家,他一介废人,连正常行走尚且不能,更不用说上阵杀敌,自得知身世归来后,那些异样的目光时常萦绕着他,旁人便是与他说话亦是带着惋惜同情的语气。 镇国公府威名赫赫,父子尽是名将,好不容易存活下来的这个,却是个废人! 他学不来父兄的英勇善战,甚至学不来他们的光明磊落,他只会阴谋诡计,谋算人心,这样的他,又怎…… 缓缓地对上赵弘佑的眼神,那双幽深漆黑的眼眸中,尽是孺慕之情,他狼狈地移开视线,内心突然涌上一股冲动,想去打破这种孺慕的冲动。 “舅舅并不如你心中所想那般好,燕尚江那次子的死、徐良庆的重伤、这几年靖王办差时三番四次遇险,甚至当年……” “国公爷!” 突然乍响的浓厚男子声,瞬间将他的话打断,赵弘佑回身一望,见一名满头花白的男子从花丛后走出来,正觉此人好生面善,却听一直安静的侍立一边的周源失声惊呼,“爹,您老人家何时回来的?” 来人正是周源的父亲,亦是文纯皇后身边的侍卫统领周勇。 现今的禁卫,便是当年文纯皇后身边的侍卫改编而成,而护卫着文纯皇后,乃乔家军部分感念乔家的将士,统领这些人的,便是彼时的周勇。 文纯皇后病重时,便将手上的势力悉数交给了唯一的儿子赵弘佑,赵弘佑登基后,将这些人改头换面成了如今的禁卫军。 赵弘佑恍然,连忙扶起向他行礼的周勇,笑道,“老大人不必如此,今日我不过是过来看望舅舅的晚辈。” 周勇也不多作客气,只笑着道,“犬子鲁莽愚钝,这些年承蒙皇上不弃。” 周源一听,暗暗地撇了撇嘴,心中直犯嘀咕,却也不敢出言反驳。这老头子虽然一把年纪,可一身的蛮力,揍起人来可不手软。 “老大人言重了,这么多年来多亏有他,为我解决不少麻烦事。”赵弘佑含笑道。 周勇又与他客气了几句,眼神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自他出现后便不作声的乔峥,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赵弘佑虽有疑虑,但也无暇深究,见天色不早,担心自己回去得晚了,那只小狐狸还不知怎样耍赖腻他,是以又与两人说了几句便带着周源告辞离开了。 直到周围再不见第三人,周勇才叹口气问,“你可是想将先帝驾崩的真相告知他?” 乔峥沉默不语。 “你这又是何苦呢?皇上视你为至亲,你若将真相告知他,他日后又怎自处?哪怕他曾经对先帝有怨,可那毕竟是他生身父亲,嫡亲舅舅毒害了亲生父亲……你让得知真相的他……”周勇摇头叹息不已。 良久,乔峥才缓缓抬头,哑声道,“你放心,刚才我不过一时冲动,日后再不会了。” 姐姐与外甥是他这辈子最亲的人,他绝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他们,哪怕对方是皇帝! “先帝是知道的,他知道他的病是你的手段,他明知道一切,可却放任了,也许自皇后娘娘过世后,他也没了活着的念头,所以,你才能那般顺利地给他下毒。”也不知多久,周勇才轻声道。 “什么?!”乔峥大为震惊,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他都知道?” 周勇重重地点了点头,“他都知道,知道你在宫中的一番布置,可是……所以你不必再将此事放在心中,先帝并不是死于你的手上,而是他放任了自己的死亡。”说到此处,他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他早已心存死意,又知你痛恨他薄待亲姐,所以干脆……文昭皇帝与文纯皇后之间有着什么事,我不清楚,可是,小公子,乔老将军父子祖孙上阵杀敌是功,你扶助君主还朝政清明更是大功,你,是无愧身上流淌着的乔家血脉的!” 乔峥心口一震,喃喃地道,“我无愧身上的乔家血脉?” “是,你无愧身上的乔家血脉,你是当之无愧的乔家子孙!”铿锵有力的肯定如一阵清风,将他心中那股隐藏多年的阴霾彻底吹散。 他是乔家唯一的子孙,他无愧身上的乔家血脉,他是乔峥,大齐开国名将乔正林之子! *** 燕国公派人重伤徐丞相一案终也有了定论,各地官员弹赅国公府的种种罪状也一一得以证实,在人证物证俱在的前提下,无论燕国公再怎么不肯承认,皇上的处罚旨意已然下达。 剥夺国公府爵位,燕家父子秋后处斩,女眷发卖,其他追寻燕氏父子犯下罪状的,由刑部彻查过后,再根据情节严重性另行处置。 而遭受重创的徐丞相,皇上拨了宫中太医专门诊治,徐家兄弟本以为皇上会借机对他们兄弟几人作一定的补偿,哪料到最终只盼来这么一道旨意,一时间,心里的失望自是不必说。 隔得数日,皇上突然下旨,晋昭仪苏氏为皇贵妃,一时间,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愉昭仪有孕是势必要晋位份的,先不提如今孩子还未生下来,且说这皇贵妃,可是离皇后一半之遥……难道待孩儿落地,她还会往上升? 只是,当册封大典一切从简的旨意从宫中透出后,朝中大臣又是另一阵嘀咕,皇上对这位皇贵妃娘娘到底是何等心思? 封了皇贵妃却又对册封大典草草了事,这算是重视她呢,还是不重视她?会不会这皇贵妃便是苏氏位份的尽头了?若是如此,皇后之位…… 141、140.138.137.22 ...   皇贵妃?苏沁琬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封妃旨意惊住了,她与皇上日日一处,都未曾察觉他有这样的打算。      这一晚背靠着他的胸膛,任由赵弘佑从背后搂着她,大手搭在那大肚子上来回轻抚,她忍不住细细声问,“为什么这么突然想到要封妃啊?”      闻着沁人心脾的熟悉馨香,怀中又是一团娇软香甜,赵弘佑不禁有些心猿意马,原是规规矩矩抚着大肚子的手越来越往上,轻揉慢捏,对她的问话回答得漫不经心。      “没什么,随便封封,你经不得累,那些什么规矩不用理会,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      皇贵妃不过过渡,也让他看看朝臣的反应,一个本就呆不长久的位置,自然无需让她经历一系列繁琐的程序。      随便封封?苏沁琬被噎了一下,这皇贵妃可是仅次于皇后的,也能随便封封?      “哦,嗯……你的手?”见他不在意,她也不耗费心神多想,胸口处突然传来的一下痛楚让她忍不住轻.吟出声。      “小狐狸,这两处可是长大了不少……”赵弘佑在她耳后一下又一下轻轻地亲,手上力度却未见减。      苏沁琬被他亲得酥.软无力,只能断断续续地娇声道,“不,不要,孩子,孩子,会伤到孩子的……”      “放心,我问过了,轻轻的是可以的,不会伤到孩子,小狐狸,我很想你,你想不想我?”见她娇娇.喘着,已是有些迷迷糊糊,赵弘佑趁机诱哄,步步进逼,终使得苏姑娘节节败退,彻底在他身下软成一滩水。      如和风细雨般的温柔欢.爱虽只能解解馋,可赵弘佑已经很满足了,侍候着软绵绵的娇狐狸净过身,这才搂着她轻哄她入睡。      香甜的气息萦绕鼻端,心里是前有未有的平和安宁,再等几个月,等肚子里两只小小狐狸落地,他的人生便能达到最大的圆满了。      苏沁琬的晋升让她再度进入朝臣视线当中,可宫妃有孕晋升本是常事,虽然这位愉昭仪晋的级别大了些,但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况且,大齐可从未见嫔妃产子前后都晋位份的,这样一想,众人便觉得一个皇贵妃而已,算不得什么,上头还空着一个皇后呢!      “如今皇贵妃娘娘虽已怀有龙嗣,可皇室子嗣到底不丰,皇上应均洒雨露,恩泽后宫。”头发花白的礼部尚书率先便站出来道。      赵弘佑挑眉,神色不变地瞥了他一眼。      见他不像不悦的模样,其他朝臣心中过了一遍腹稿,亦纷纷站出来附和。      原本最有希望封后的燕徐二妃已成了过去式,有孕的那位只怕到了个皇贵妃便已是尽头了,明年又是新一轮的选秀,谁家没有个年龄合适的闺女?便是没有,拐着弯的亲戚家总也是有的,进得宫封个位份,一朝怀上龙嗣,问鼎后位也未必没有可能。      身后无人的苏氏都能靠着龙嗣跳到皇贵妃的位置,自家的闺女难道就不会有更好的前程?      一时间,大殿内均是此起彼伏的劝说声,众人只差没有直接说——‘皇上,您该换块地播种了’。      赵弘佑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正欲发声,却听一声含着浓浓不屑的冷笑,这样的一下笑声在一片的附和劝说声中显得异常另类,又异常的清晰。      他寻声望去,认出冷笑出声的正是光禄寺卿杜炳山,心中不禁有几分讶然。      “杜大人这是何意?莫非咱们说的不对?”太常寺卿率先发问。      杜炳山拍了拍身上官袍,又是‘呵呵’地笑了两声,这才瞥了他一眼道,“你家小妾的娘家人,会因为你不睡他家女儿,而上门要求你均洒雨露?”      “你!!”太常寺卿气得胡子一跳一跳,一张白胖胖的脸憋成了猪肝色,好一会才气急败坏地道,“俗不可耐,有辱斯文,朝堂之上竟然、竟然……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赵弘佑亦被他这番直白粗鲁的话说得一愣,只一会又觉好笑,颇有兴致地望着他,也不阻止。      杜炳山这人他也曾耳闻,言行举止与他进士出身的质历极为不符,加上他那位乡野出身的夫人、一双鲁莽憨直的儿子,便是他,也听了不少这一家人的笑闻。      有时他也奇怪,不明白小舅舅当初为何向他推荐此人,可见此人虽言行有些……嗯,不太一样,可做事倒是勤勤恳恳,认真负责,是以也不过短短一年,他便将他从光禄寺少卿提到了如今的光禄寺卿上。      刚才还齐心协力地劝说皇上均洒雨露之人,见素为清流不耻的鄙夫杜炳山发声,一时间都闭口不言,并非他们害怕此人,实则是比不得此人无赖粗鄙。      “下官则觉得,杜大人此番话是糙了些,可理却不糙,文字上乍一听确是俗了些许,可内含之道理却是最最实在不过。”静谧的大殿中,一个清清淡淡如和煦春风般,让人一听便不由心生好感的声音响起。      杜炳山望过去,见出声之人正是凌渊,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闺女看中的人,的的确确与众不同!      众人见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凌渊竟然也是站在杜炳山这边,一时不由得心中直敲鼓,凌渊这话,是不是有着皇上的示意?      正担心间,却听宝座上的赵弘佑清咳一声,继而凉凉地发话,“后宫诸妃不得干涉前朝之事,朕希望,前朝诸位亦不要干涉后宫事,众卿可明白?”      众人心中一凛,不由想到权倾朝野的燕徐两府的下场,瞬间便记起,今时今日的皇上,手段可不比当年的文昭皇帝柔软多少。      “臣明白!”众人连忙拱手行礼,齐齐回应。      再等等吧,如今皇贵妃怀有身孕,皇上正是对那对孩子兴趣最好的时候,忍不住多往怡祥宫去也算不得什么,待到孩子生下来,另一头新的秀女又进宫,还怕引不去皇上的目光?      苏沁琬可不知前朝发生的这些事,随着她的肚子长起来的,还有她的脾气。      这日快到了晚膳时间仍不见赵弘佑归来,她直接便拨开芷婵欲伸过来搀扶她的手,一个人临窗坐着生起闷气来,任由怡祥宫众人劝了又劝均不理会。      赵弘佑进得门来,便见一屋子的宫女轮流着地劝那只托着腮帮子谁都不理的小狐狸,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只也不敢耽搁,连忙上前坐到她身边,搂着她的腰柔声问,“怎的不先行用膳?你又经不得饿。”      苏沁琬嘟着嘴瞥了他一眼,随即轻哼一声别过脸去不看他,嘴里却嘀咕道,“就不吃,饿就饿,心疼死你算了,谁让你拖拖拉拉的也不早些过来,明明答应了今日要早些来的!”      赵弘佑心中好笑,这小狐狸倒也还知道他会心疼啊?淡淡地扫了一眼屋内众人,柳霜等人遂含笑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二人。      用力将闹着别扭的小狐狸抱到怀中,温声软语地哄,老实诚恳地认错,但凡想得到的好话说了一萝筐,可哼哼唧唧的苏沁琬愣是不理他。      赵弘佑终于没辙了,叹口气投降道,“那你要怎样才不气,嗯?”      “我想喝镇得冰冰的青梅酒!”苏沁琬眼神一亮,将心中的盘算道出。      “不行!如今天气渐凉,你又受不得寒,冰冰凉凉的东西绝不能吃!”赵弘佑想也不想一口拒绝,果然瞬间便见苏沁琬拉下脸了,生气地扯开他怀着自己腰肢的手,气哼哼地道,“不要你抱,不许你抱,太讨厌了!人家就是想吃,就想吃就想吃!”      赵弘佑连忙用力将她紧紧抱住不让她乱动,语调愈发的柔和,“换一样,换一样可好?”      “那我要吃炸得松松脆脆的饼子,就上回在离大明山不远的镇上那家酒楼对面,有位老奶奶在摆摊子卖的那种!”苏沁琬很快又道出第二样。      赵弘佑为难地皱了皱眉,柔声哄道,“再换一样,再换一样可好?”      “不好不好就不好,你就是骗人的,这个不行那个不许,讨厌讨厌!”苏姑娘这下彻底生气了,在他怀里不停地挣扎,双手用力去扯他禁住自己的手臂。      “好好好,是我讨厌,小狐狸不生气,气多了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赵弘佑怕她这番乱动会伤到自己,连忙松了力度,可又能让她挣脱不得。      “你就只记得孩子,他们还没出来呢,你就只记得他们了,若是他们出来了,你岂不是再也不要理我了?”苏沁琬更生气了,哼哼唧唧地指责。      赵弘佑头都要大了,近来这只小狐狸愈发会胡搅蛮缠,脾气也越来越坏,稍不如意便会大发脾气,何止怡祥宫这些人劝不止,便是他也只有认错求饶的份。      可是太医说过了,有着身孕的女子,脾气是会有些难以捉摸的,待过了那段时期便会回复如初了。      他叹息着凑上去欲亲她,可尚在气恼中的苏姑娘又哪会让他如愿,脑袋一转避开他的亲吻,右手手掌抵着他的唇,气呼呼地抗议,“人家还在生气呢!不许亲,不让你亲!”      嘴角不由自地便勾起了一丝笑容,他的小狐狸,便是在气恼当中,也是让他爱到不行。      怕她察觉会更生气,他连忙敛起笑容,将掩着唇瓣的小手扯下紧紧包在掌中,一脸柔情蜜意地道,“我喜欢他们,那是因为他们是你生的啊,他们身上流着你我的血,是我们生命的延续。孩子再好,可终有一日长成了也会离我而去,一辈子陪着我的只有小狐狸你啊,我又怎可能会为了孩子们而不理你!”      苏沁琬一听,原气鼓鼓的脸蛋缓缓便爬上了甜滋滋的笑容,赵弘佑见状,趁机又是一番糖衣炮弹,直说得怀中的坏脾气狐狸笑颜逐开,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好不容易哄着她用了晚膳,陪着她到园子里走了一阵消消食,又侍候她沐浴更衣过,中途从不曾借他人之手,每一样均是亲力亲为。      一身清爽地搂着她躺在床上,赵弘佑轻吁口气,亲亲那仍泛着浅浅粉色的脸蛋,低声道,“可累了?”      苏沁琬摇摇头,往他怀里钻了钻,闷闷地问,“我是不是脾气很坏,很让人讨厌啊?”      “不,小狐狸的脾气一点也不坏,更不可能会让人讨厌,我喜欢你尚且来不及,又怎会讨厌你?”赵弘佑微微一笑,低下头去含着她的唇瓣亲了一阵,这才道。      “可是、可是……”苏沁琬被他亲得脑袋有些晕乎乎,话也说不太利索。      赵弘佑贴着她的脸蛋,语气更是低柔,“小狐狸是我的小狐狸,随心所欲便可,不高兴了、恼了尽管发泄出来,万事有我在呢!”      苏沁琬唇边笑意愈发的甜蜜,侧了侧身娇娇地伸出手去欲抱他,可挺着的大肚子却活生生将两人隔了开来,急得她嘴巴一扁,泪眼汪汪委委屈屈地望着他。      赵弘佑失笑,一个用力抱着她侧躺在自己身上,轻轻捏捏她的脸蛋取笑道,“娇气的小狐狸,动不动便能抹金豆豆!”      “是你说的,我想怎样便怎样……”心满意足地在他胸膛上蹭了又蹭,苏沁琬打着呵欠糯糯地道。      “嗯,是我说的。”大手轻轻地抚着她的背脊哄她入睡,直至平稳的呼吸声响起,他才彻底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在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撒糖撒糖……   ☆、142|29 当苏沁琬那大肚子越来越成为她走路的负担时,她已经轻易不肯再走动了,奈何赵弘佑也不知听何人说的,孕妇多动动更有利于他日生产,于是每日得了空便往怡祥宫来,又哄又骗地半抱半扶着她到园里走动。 六个多月的大肚子,因揣着两个,比寻常孕妇看起来又要大一些,每每看得赵弘佑心惊胆颤,这么娇滴滴的一只小狐狸,将来又怎承受得住生产之痛! 离生产的日子越近,他便愈发的忧心忡忡,可对着苏沁琬又不敢表现出来,生怕会增加她的负担,也正因为此,他便尽量多抽时间过来陪她。 这日,好不容易送走了近来愈发的爱秥她的赵弘佑,苏沁琬长长地吁了口气,她是很喜欢他陪着自己没错,可一个随时随地会化身老嬷嬷,不断冲她念叨一些有的没的的人,日子一长她也是承受不住啊! “娘娘,芳华宫的绿双姑姑求见!”正由着半菱一下又一下地为她按捏有些酸痛之感的双腿,便听秋棠进来回禀。 苏沁琬愣了片刻,绿双?难道、难道是简淑仪? 她心中一凛,连忙坐直了身子,“快传!” 不一会的功夫,绿双便捧着个檀木雕花锦盒走了进来,“芳华宫宫女绿双,见过皇贵妃娘娘!” “不必多礼,你来,可是淑仪娘娘……”苏沁琬免了她的礼,忙问。 “淑仪娘娘今日精神不错,早膳比往日多用了半碗粥,也能与奴婢们说小半个时辰话。”绿双低着头轻声回禀。 苏沁琬张了张嘴巴,却也说不出什么话,简淑仪的情况是一日比一日差,太医那边说了,左右便是这几日之事。 “淑仪娘娘着奴婢来,一来是谢过娘娘这段日子的照拂;二来是奉上些许心意,愿娘娘与腹中皇子一世平安!”绿双一面说,一面双手将锦盒呈上。 虽太医院一早有了断言,可苏沁琬又怎忍心由着简淑仪自生自灭,可除了着太医院想尽一切办法用心诊治外,她也是束手无策。 如今她有孕在身,无论是赵弘佑还是怡祥宫的众宫人,也不放心她往芳华宫去,倒不是说担心简淑仪会对她做出些什么来,只是简淑仪如今重病在身,实不适宜常往。 一旁侍立着的芷婵见状连忙上前接过。 苏沁琬心情有些沉重,可也只能低声道,“若是宫里缺了些什么,不必怕麻烦,尽管找人来回我便是,淑仪娘娘……你好生照顾着。” “多谢娘娘,奴婢便且回去了!”绿双恭恭敬敬地朝她行了个大礼,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苏沁琬有些意外她如此郑重其事地行这般大的礼,可一时半刻也没有多想,直到三日后,芳华宫传来了简淑仪病逝的消息,紧接着又是宫女绿双殉主。 此时她猛然醒悟,原来那日绿双那个大礼,竟是道别之意! 简淑仪着绿双送来的锦盒里,放着两个质地极佳的平安锁,苏沁琬轻轻抚着那两个平安锁半晌,才着芷婵好生收起来。 宫中昏迷不醒的徐淑妃情况也是一日差似一日,简淑仪虽向她承认了是她换了徐淑妃的药,可始终没有告诉她,她下的是什么药。 *** 赵弘佑是在次年三月迎来了他的人生大圆满的,虽然他已是尽量将朝廷之事分派给得力朝臣去办,可总有些事是他推脱不得的。 这一年的阳春,宫中各处鲜花开得极为灿烂,花香萦绕宫廷,便是坐在正阳殿那张金碧辉煌的龙椅上,他仿佛仍能闻得到那些清浅的幽香,一如他的小狐狸身上那股让他迷恋不已的馨香。 下首朝臣们争论不休,他却是有些心不在焉,太医说双胎多难以足月生产,如今小狐狸怀的身孕已有九个月了,估计离发动也不远了,是以这些日子他是恨不得日日夜夜地守在她的身边。 ‘噗通噗通’不知为何胸口处一阵急跳,他愈发的心神不宁,朝臣们争来争去仍是争不出个结果,却让他心中一阵烦躁,正要发作,抬眸却见殿外一个畏畏缩缩的身影在探头探脑。 他定睛细看,认出那是怡祥宫的太监小安子,心中一突,难道是小狐狸…… “殿外之人,给朕滚进来!”他猛地冲殿门口处一声大叫,吓得正探头进来的小安子双腿一软,连滚带爬地‘滚’了进来。 “奴才小安子给皇上请安,皇上,皇贵妃娘娘发动了!”小安子身子虽是哆哆嗦嗦地直打颤,可话却说得利索得很,一口气将来意道出。 他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便觉身侧一阵风卷过,原本高高坐在宝座上的赵弘佑,却已不见了踪迹。 郭富贵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片刻之后精神一抖,清咳了咳嗓子,尖声叫道,“退朝……”不等朝臣反应,他也提起袍角,一溜烟追着赵弘佑的身影而去了…… 凌渊怔怔地站在原处,两道浓眉不由自地地拧了起来。 妇人生产可是半只脚踏进了死门关,宝珠妹妹年纪又小,又是一胎两个,可受得住此番痛楚? 赵弘佑抵达怡祥宫时,宫里正乱作一团,一个接着一个的宫女捧着盆子在产房进进出出,里头传出的那一阵阵呼痛声叫得他心神俱裂,若非恰好赶过来的郭富贵死死地拖着他,他都要冲进门去了。 “皇上皇上,万万不可,您若进去,于娘娘可是大大不吉利!”郭富贵很清楚,若是跟这个已经开始呈现疯狂状态的主子,说什么产房不吉利这样的话,必定是阻止不了他的,可若是说对娘娘不利,那效果可就是显著得很了。 果然,一听他这般说,赵弘佑的脚步便停了下来,他不能赌,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可能,他都不敢去赌,小狐狸为他生儿育女本就艰难,若是因为他的一时冲动而带来了什么不好之事,那他真真是万死不能辞其咎! 他又急又怕,屋内一声又一声的尖叫像是锋利的刀刃,一下又一下地往他心口上扎。 ‘哇哇哇’的一下响亮的婴孩啼哭声乍响,一下便让他彻底愣住了,直到听里头传来欢呼声,“是位皇子,是位皇子!” 狂喜,不可抑制的狂喜迅速爬满他的脸庞,他的儿子,他与小狐狸的儿子!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郭富贵机灵地大声恭贺,一时间,守在产房外的宫人亦回过神来,异口同声地恭喜着。 “哈哈哈哈,好、好、好,朕的儿子!哈哈哈哈哈……”他再忍不住仰天长笑,只片刻的功夫又止了笑声追问,“还有一个呢?是男是女?” ‘哇哇哇’的又一下婴孩落地哭声,这一下却是比方才的要弱一些,紧接着里头又是宫人的欢喜叫声,“是位公主,是位小公主!” “什么?公主?!”赵弘佑倏地瞪大了眼睛,脸上的笑意却是凝住了,屋外的宫人吓了一跳,心中不禁开始打起鼓来,虽说是位公主,可是前头已经有了一位皇子啊!龙凤双胎可是天大的祥兆! “哇噢!”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却听赵弘佑猛地欢呼一声,循声望去,一下子便惊得合不拢嘴来。 只见堂堂的一国之君,如同一只调皮的猴子一般,‘噔噔噔’地接连打了三个筋斗,一面打还一面叫着,“朕的公主,朕的小公主,哈哈哈!” 哈哈的笑声未止,他已经从诺大的院里这一边翻到了另一边,直吓得在场的宫人目瞪口呆,久久反应不过来…… 捧着银盆出来的秋棠,见屋外众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不禁好奇地顺着他们的目光望过去,见院里有个身影在不停地跳来闪去,她细细一望,认出竟然是皇上,吓得双手一软,‘嘭’的一声,手上的银盆已然掉到了地上。 紧跟在她身后出来的茉雪也被那身影吸引了目光,足下步子刹不住,直直便撞上了她,两人‘哎呀’的一声同时滚在了地上。 郭富贵张大嘴巴愣愣地望着欢喜得已经彻底找不着北的主子,良久之后,嘴角轻轻抽了抽。 皇上,一国之君的威严呢? 阳春三月,正正是万物复苏,生机勃勃之时,大齐迎来了一名皇子与一名公主。 苏沁琬辗转醒来时,便对上一张几乎要笑出一脸花的熟悉脸庞。 “小狐狸,你醒了?咱们有女儿了,你可瞧过咱们的女儿?又乖又可爱,我可从未曾见过这般可爱的小娃娃,那是我的女儿呢!小狐狸,你真好……”赵弘佑一面说,一面低下头去吮着她的唇瓣温柔地亲。 苏沁琬迷迷糊糊的也由着他,直到他将自己松开,才哑声问,“孩子呢?” 赵弘佑眼神一亮,飞快地在她脸上落下一吻,“你等等,我去抱她来!” 苏沁琬张张嘴本想叫住他,抱孩子过来又何需他亲自去。再说,他会抱孩子么? 心中正疑惑着,却见赵弘佑笑眯眯地抱着一个大红襁褓从隔间走了进来,那动作居然似模似样,他的身后则跟着一名紧张兮兮地盯着襁褓的奶嬷嬷。 抱着女儿一脸献宝般直往她身边凑,赵弘佑得意洋洋地道,“小狐狸,看看,咱们的女儿,是不是很乖很漂亮很可爱?人人都说咱们的孩子孝顺,在娘胎里便会心疼娘亲,很快便出来了!” 不但是头胎,而且还是两个,生得如此顺利确是不多,进了产房没多久,两个孩子便相继落地了。 苏沁琬眼睛一亮,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接过女儿,神色温柔地注视着她,嘴巴却不知不觉地撅了起来,“你骗人,红通通皱巴巴的,哪里很漂亮很可爱了?” “胡说!明明很漂亮很可爱!”赵弘佑生气地瞪她,探出手去将女儿抱了回来。 “小公主如今尚未长开,可依稀也能瞧得出与娘娘有几分相似,待日子久了长开了,那真真是不得了啊!”奶嬷嬷笑着解释道。 赵弘佑赞同地点点头,满脸柔情地低下头去,轻轻在宝贝女儿小脸上亲了亲,心中是溢满胸腔的浓浓幸福感。 他的女儿,他的小小狐狸,真好…… 见他如此宝贝女儿,苏沁琬也觉心里甜滋滋的,女儿有他的疼爱呵护,必会快乐平安一生,为人母亲最大希望莫过于此,她还什么好遗憾的? 四下望望不见另一个,她忍不住问,“还有一个呢?” “哦,那小子睡着了!”赵弘佑视线不离怀中女儿,心不在焉地应道。 见他这般敷衍的态度,苏沁琬不乐意了,伸指在他脸上戳了戳,“你是不是不喜欢他呀?” “怎会,咱们的孩子我又怎会不喜欢,只是,儿子与女儿可不同,不能惯着,否则将来他如何成器?” 苏沁琬娇嗔地横了他一眼,“他才多大呀!才刚出生不到两日!” “嗯,打小培养……”赵弘佑不理她,继续盯着怀中女儿。 朝野上下均知皇上对新得的一双儿女喜欢得不得了,每日早朝均是一脸止也止不住的笑容,便是摊上了烂事,也是笑意不改地训斥几句,让下首吓得心肝直跳的朝臣暗暗松了口气。 小皇子与小公主出生不久,靖王突然上折弹赅徐良庆纵容包庇子侄及徐氏族人为祸百姓,随折子呈上的,还有他收集的证据。 一时间,丞相府又再进入朝野上下视线当中。 赵弘佑只扫了一眼便将此事扔给了大理寺彻查,待查明事实后再行处理。 沉寂了一年之久靖王为什么会突然向徐家发难?苏沁琬有些不明白。 “估计是他不愿迎徐家小姐进府,你瞧着吧,这一回他弹赅成功,下一回便会上折请求退婚!”崔芳仪坐在两个小摇篮中间,左看看小皇子,右看看小公主的好不开心,随口便回了句。   ☆、143|142.29 苏沁琬恍然大悟,她几乎都要忘记了,徐淑妃那位妹妹与靖王还是有婚约在身的。如若崔芳仪这番推测没错,那便是靖王不愿意纳徐家四小姐。 靖王妃去年生下靖王的嫡长子,如今夫妻正是感情好时,突然横插一个侧妃进来到底不美,靖王不愿纳,王妃定然更不希望有这么一个人进门来。 “皇上为我重新安排的身份已经定下来了,等两个小家伙满了百日,我便要离开这儿了。”崔芳仪抱起小皇子逗弄了一阵,侧头道。 苏沁琬一愣,随即闷闷地问,“这么快么?” 在这宫中,她如今也就与崔芳仪能说上几句话,若她再一走,日后她岂不是连找个人解解闷说说话都不行了? 小心翼翼地将软绵绵的小家伙放回摇篮中,崔芳仪笑道,“怎么会快?你肚子里的孩子都生下来了,我也得去过些自由自在的生活。” 苏沁琬心中虽不舍,可也知道此事已成了定局,是以只能问,“是什么身份?” “昌毅王失散多年的妹妹,好歹也算是郡主,而且还不是空有名头的郡主,封地俸禄什么的也都有。昌毅王乃异性王,老王爷与老王妃均已过世,他生性淡泊,从不过问政事,家中又颇有些产业,在当地亦甚有威望。我过去不过是打着他们家的名头,其实还是各过各的,互不打扰。”知道她心中担忧自己,崔芳仪细细地将得来的消息告知她。 苏沁琬听后仍是有些许忧虑,还是崔芳仪捏捏她的手背笑道,“你便是不相信我,那总该相信皇上吧?看在你的面上,他必是不会亏待了我的。” 苏沁琬细一想,果是如此,遂放下心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盼了许久的孩儿一朝降生,一男一女更是两全其美,乐得赵弘佑只恨不得日日腻在怡祥宫中,抱着他的宝贝小小狐狸不撒手,尤其是小女儿一天一个样,越长便越能看得出与他的小狐狸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般,喜得他差点又再打起筋斗。 苏沁琬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人待儿子与女儿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她甚至怀疑,儿子降生后,他是否有抱过他? 当这日用过晚膳后,她便忍不住将心中疑问道出,赵弘佑不过一怔,随即控诉般瞪着她,“有,我有抱过他的,虽然、虽然大多数时候还是抱女儿……”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分明是心虚的表现,可不过一瞬间,他又理直气壮地道,“世人讲究抱孙不抱子,我可是抱过他的!” 苏沁琬朝他轻哼一声,歪在床头上也不看他。 赵弘佑也不恼,笑盈盈地坐到她的身边,搂着她就要凑过去亲,哪料到苏沁琬用力推开他,卷着锦被在床上打了个滚避到一边。 “不要抱,我浑身有股难闻的味道,没的熏坏了你,柳霜她们硬是不让我沐浴净身,都快难受死了!”她再忍不住苦着脸委屈地道。 赵弘佑微微一笑,伸出长臂一把抓住她的手,一个用力将她扯过来,随着苏沁琬一声惊呼,整个人瞬间便落到了温暖的怀抱中。 不等她反应过来,丹唇已被人狠狠地堵上,堵得她差点透不过气来,可身上那股禁锢着她的力度越来越强,似是带火的大掌在她身上四处游移,这里揉揉那里捏捏,揉捏得她浑身无力,彻底软在他怀中,任由他上下其手。 “嗯,一点儿也不难闻,还是香香软软能媚惑君王的小狐狸!”低沉的嗓音中犹带几丝沙哑,赵弘佑轻啄着她的唇柔声道。 苏沁琬气息不稳,脸蛋上尽是一片绯红,听他如此说,不由得嗔了他一眼。 赵弘佑眼神一暗,被那媚眼如丝的风情勾得心痒难耐,用力将她搂入怀中,大掌固定着她的后脑勺,再次带来狂风暴雨般的爱怜。 “小狐狸,小狐狸……”哪怕他再不舍,可也知道如今并不是时候,是以只能紧紧抱着她一声低似一声的轻唤。 这缠缠绵绵的叫声直唤得苏沁琬脸上又添红霞,轻轻捶了他一记,嗔怪道,“还不把人家放开!” 赵弘佑重重地叹了口气,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她,只一会又心有不甘地在她鼻端上轻咬了咬,“日后定要好好补偿我!” “谁理你!”苏沁琬‘咯咯’笑声翻了个身避开他,在他又要探手过来捉时‘呼啦’一下扯过锦被盖到身上,阖上眼眸娇娇地打了个呵欠,“我困了,不许再闹!” 这小混蛋! 赵弘佑气结地瞪她,尽管知道她未必真的是困,可也不敢再闹,太医说月子里的妇人最为娇弱,一定得好生调养,所以哪怕有一点可能,他都不会打扰她歇息。 轻轻为她掖了掖被角,大掌蹭蹭她那滑嫩嫩的脸蛋,这才在她额上落下轻吻,“早些睡吧……” 感觉床上的女子呼吸渐稳,一丝柔和幸福的笑容不由自主地爬上他的唇畔,将纱帐放下,他才轻手轻脚地出了门,直往了隔壁间一双儿女的住处。 屋内分别照顾小皇子与小公主的两名奶嬷嬷见他进来,连忙上前欲见礼,赵弘佑摆摆手示意她们退到一边,先是走到儿子的小床上,见小家伙睡得正香,眼神柔和地伸出手指在那小脸蛋上轻轻按了按,见小家伙只是皱了皱小鼻子,并无转醒的迹象,这才含笑走向另一边躺着小女儿的床边。 熟睡中的小公主早已不是刚出生那会的模样,虽只是小小的一团,但脸上的轮廓、小巧的鼻子、红红的小嘴仍是可以看得出苏沁琬的模样,若是她一天一天长大,这般的相似便愈发的明显。 赵弘佑轻吁了口气,他最大的心愿便是能有一个女儿,一个与小狐狸的女儿,最好容貌像她,性子像她,不,性子要比她更娇,他不会让他的女儿经受她娘亲曾经所经受过的磨难,他会护着她平安快乐地长大。 如今心愿得成,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此生再无所求的感慨来,他的小狐狸,与他们的小小狐狸,这一大两小的三只狐狸,便是他此生的幸福之源。 今上有后,朝廷上下自是一片欢喜,更让不少朝臣欢喜的便是又到了新一轮选秀开始的时候。 “三年一选乃□□皇帝定下的规矩,今年恰好便又是选秀之年,今后宫中唯皇贵妃一人诞有皇子,其他嫔妃至今未见有孕,为了皇嗣着想,皇上更应大选贤德女子充实后宫,以延绵大齐江山基业!”礼部尚书躬身回禀。 赵弘佑眉头皱了皱,他如今都嫌后宫妃嫔太多,又怎可能会再挑选官家女子进来,总归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碰别的女子,何苦选别人进来,一来碍他与小狐狸的眼;二来也白白耽误人家终身。 “选秀一事休要再提,朕心中有数!”不欲多说,他只淡淡地道了一句,便扬手示意他退下。 礼部尚书嘴巴几度翕动,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皇上如今行事比往些年要强硬得多,对早已有决断之事更是不喜旁人再三多话。 心中沉重地出了御书房的门,才走了片刻功夫,便听身后有起驾声响,停下脚步细一听,也只听到‘怡祥宫’三个字,想到后宫独宠的皇贵妃,他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摇摇头道,“皇贵妃媚主,独宠于上,非大齐之福!” 苏氏未进宫前,皇上勤于政事,后宫雨露均洒,前朝后宫素无怨言,对比如今……又怎不让人多想! 他本是一时心中感慨之言,哪料到被途经的有心人听到,此话一传十,十传百便传开了,传至最后便逐渐走了样。 坐满月子的那一日,苏沁琬痛痛快快地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净,像是将身上的尘垢彻底冲刷去了一般,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至少,不用再掖着掖着地避开旁人。 可当她看着赵弘佑那双如饿狼一般泛着幽光的眼眸时,突然便觉得,其实坐坐月子也是极好的,起码不用应付皇帝陛下那令人发指的需索!虽然在月子里很多时候,她被他搂搂亲亲的只差了最后一步。 烛光跳动,纱帐轻扬,金钩相撞,帐内肢体交缠,亲密无间,轻喘娇吟散到屋中每个角落。 苏沁琬只觉得整个人快要散架了,可身上之人依然没有放过她,娇娇地哭,柔柔地求,不但没起到丝毫作用,反惹得对方凶性大发,更是可劲地往狠里折腾她。 终于,当那健壮的身躯再次覆上她时,她吓得伸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强打起精神飞速运转脑子,“等、等等,我、我有话要说,很、很重要的话!” 赵弘佑在她脸庞不停地亲,含含糊糊地道,“好,你说,我听着。” “你、你这样,我、我还怎样、怎样说啊!”苏沁琬欲哭无泪。 “嗯,那就明日再说。”赵弘佑甚是好心地给出了建议。 “不不不,很重要的、非常重要的,不能明日说!”苏沁琬急了,在他身下不停地挣扎,突然间脑中灵光一闪,不由得惊喜地叫出声来,“有了!” 赵弘佑被她蹭得欲.火更盛,这只小狐狸生完孩子后更添了别样的妩媚风情,这一个多月来每每勾得他把持不住要将她拆骨入腹,如今好不容易禁令解除,他还不能吃顿饱的? 不管,他只当听不到,一口咬着那小巧的耳垂轻轻地磨,直磨得苏沁琬瞬间便软了半边身子。 “呜呜,人家、人家真的、真的有话要说,你、你一有了孩子,就、就不管人家了,连话、话也不想、不想听人家说!”苏沁琬抵挡不住他的攻势,只能委委屈屈地哭着指责。 这罪名貌似有点儿大……赵弘佑终于停了动作,叹口气地松开了她,一个翻身将二人的位置调转了过来,无奈地道,“好了好了,不许再哭,你这娇气的小狐狸,有什么话非要这会儿说?” 苏沁琬暗暗松了口气,心中有些小得意,就知道这招有用! “早前、早前我们头一回对弈,你输了的时候,曾许了我三个要求,你可还记得?”她努力平复了一下气息,这才扬眉得意地问。 赵弘佑眼皮一跳,突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来,慢吞吞地道,“……记得。” “当时我的第一个要求便是让你陪我踏雪寻梅,这你记得吧?后来我便一直不曾再用过另两个要求,如今我可是要提第二个要求了!”想到接下来的话,她笑得更开心了,眉眼弯弯真如一只狡黠的小狐狸,看得赵弘佑心火又起。 “嗯,你说!”伸出手去在她腰间来回轻抚,赵弘佑被她这撩人风情吸引了注意力,心中那点危机意识顿时便跑到了九霄云外。 “我的第二个要求是——在接下来三日,不,七日,不不不,一个月内你不许再缠我!”话音刚落,她一个翻身从他身上滚了下来,卷起锦被将自己包成粽子,只露出一双笑得弯弯如月牙般的大眼睛。 赵弘佑一愣,下意识便拒绝,“不行!” “你答应过了,君无戏言!”苏沁琬一听便急了,气鼓鼓地瞪他。 赵弘佑敛敛神色,放柔语调哄道,“小狐狸,朕许的要求可是千载难逢,你怎能将它浪费在这些小事上,不如再换一个?” “也对!”苏沁琬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赵弘佑心中一喜,正庆幸得逞,却见对方狡黠一笑,“那我的第三个要求是——你再许我三个要求!” 赵弘佑一怔之后,随即被气乐了,这小混蛋一肚子坏主意,若她的三个要求的最后一个,总是让他再许三个要求,三个三个永无止境,那他岂非永远被这小混蛋拿捏着? 次日一早,赵弘佑心情愉悦地穿戴妥当,又到隔壁看了看一双儿女,这才坐到床边捏捏苏沁琬的脸蛋,“小狐狸,该起了,再过一个时辰仪郡王妃便要进宫来了。”今日仪郡王妃进宫请安之事自然瞒不过他。 苏沁琬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茫茫然地望了他一会,昨晚的一幕幕渐在脑海中回放,终于,她轻哼一声拍开他的手,“快走快走,不用你管!” 此人实在可恶,昨晚便是抓住她话中漏洞一遍遍折腾她,她哀哀地求,可那人语气比她更哀切,“在接下来一个月不能缠你,今晚自然要缠个够本,否则接下来的一个月怎熬过去?”一面说的同时更是用力地折腾她,直折腾得她悔口撤了那两个要求,他才堪堪放过了她。 赵弘佑也不恼,狐高一尺帝高一丈,小狐狸再狡猾,对上他也只有认输的份! “好好好,我走我走!”他一面说,一面趁她不注意飞快在她唇上偷了记香,这才心满意足地出了门。 苏沁琬愣愣地抚着双唇,上面仿佛仍残留着那温软的触感,良久,一丝甜蜜欢喜的笑容漾上唇畔…… *** 见过了礼,又分别抱了小兄妹一阵子,仪郡王妃孟氏才笑道,“小皇子长得像皇上,小公主却是肖母。” 苏沁琬也笑道,“宫里但凡见过他们的也都这般说,子肖父,女肖母。” 子肖父,女肖母这话却是崔芳仪所说。 “哎,怎不把平平也带进来?”不见小县主那小小的身影,苏沁琬忍不住问。 “小丫头昨日到她外祖家去了,疯了大半日,今日可就起不来了。”孟氏无奈地道。 “小孩子又哪有不活泼好动的!”苏沁琬不以为然。 孟氏轻笑一声,“果然是当娘的人了!” 苏沁琬脸蛋一红,轻啐了她一口。 两人一番说笑后,孟氏才有些迟疑地道,“有一事,论理不该与娘娘说,只是,也许是心有感触……是关于徐夫人的,便是以前的丞相夫人,娘娘若是不愿听……” “徐夫人?她怎样了?”苏沁琬好奇追问。 孟氏在心中打了一遍腹稿,才轻声道,“徐夫人如今在京中四处托人,也托到了妾身处,她想进宫照看淑妃娘娘,奈何如今的徐府……” 顿了片刻,她叹口气道,“她如今在徐府日子可不好过,唯一的女儿淑妃娘娘又再护不了她,府中主事的几位公子俱是妾室高氏所出,换而言之,如今的徐府早已落到了高氏母子几人之手,可怜她一个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竟落得个要看妾室脸色的下场……” 徐夫人的遭遇让她忆及自身,同样膝下只得一女,如今徐夫人的凄凉下场,他日未必不会是她的,所以她才明知不该而仍在苏沁琬面前提及。 苏沁琬沉默不语,片刻之后才轻叹一声道,“我明白了,自明日始,每隔三日准徐夫人进宫一回,也让她母女二人得以相见。” 靖王一纸弹赅,彻底断了徐氏父子的官路,夫君官职既丢,徐夫人自然也不再是一品诰命,进宫的资格亦失去,早前淑妃中毒后,她也是时不时进宫亲自照顾女儿,如今想见见女儿却是难了,是以才会拉下脸四处托人。 孟氏低低地道,“多谢……” 多谢她体谅为人母亲的辛酸不易,多谢她不计前事施恩徐夫人,让她那兔死狐悲的异样情绪再不纠缠。 苏沁琬明白她的心思,只也不多话,突然问,“长福,你觉得长福这名字如何?” 孟氏一愣,随即问,“长福?可是给小公主取的名字?” “不,这是我给平平拟的封号,长福郡主!”苏沁琬微微一笑。 孟氏彻底惊住了,好半晌才大喜过望地起身向她行大礼,“妾身代长福县主谢娘娘隆恩!” “郡主,长福郡主!”苏沁琬拉起她,笑眯眯地纠正。 “什、什么?郡、郡主?”孟氏震惊地望着她,满脸的不可置信。 苏沁琬缓缓地道,“前几日皇上问及平平可有封号,待知道并未有时,便让我亲自拟一个,又说小县主聪明伶俐,提为郡主也不值什么……” 赵弘佑是想起在避暑山庄见到苏沁琬抱着小县主那一幕,那时他还心生向往,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他的小狐狸抱着他们的小小狐疑,如今心愿得成,又知苏沁琬甚喜孟氏母女,是以便干脆施恩小县主。 县主有封号无封号可是天差地别的,平平一旦成了郡主,那与她的父亲仪郡王可是同阶,而且她又是皇上亲封的,食邑只怕比她父亲要多。 孟氏如何不知这一切均是苏沁琬的功劳,若不是她,她的女儿又怎可能会有这样的福泽! 苏沁琬含笑望着她不语,会这般待孟氏母女,皆因她“失宠”那段日子,孟氏无惧他人异样目光,依旧隔三差五便进宫来陪她,不但如此,后来她还在她送进宫来的礼盒暗格找出一叠叠的银票,小的几十两,大的上千两。 钱算不上很多,难得的却是她这份心意! 送走了感激涕零的孟氏,她定定地坐了一会,正想着到隔壁看看儿女,却见秋棠‘噔噔噔’地闯了进来。 “娘娘,皇上在朝堂上突然降下封后旨意!” 144、143.142.29 ...   朝臣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封后旨意打了个措手不及,待听清旨意要册立之人为何人后,立即便有三名朝臣异口同声跪地请求‘皇上三思’!      有了带头之人,随后又陆陆续续有大臣跪在地上附和,一时间,殿内均是此起彼伏的‘皇上三思’。      赵弘佑冷冷地望着跪倒在地的众人,这些人出于什么心思反对他册立小狐狸为皇后,他最是清楚不过,后位久空,小狐狸身后又无强而有力的支持,谁不多想几分,盼着争取一把。      “皇贵妃孕育皇嗣有功,只是已晋了位份,且不过数月,如今这般突然封后,实在有欠考虑,请皇上收回成命!”      “自来妇人之本份便是为夫家开枝散叶,皇贵妃如今独宠于后宫,其他嫔妃难以陪侍君侧,是为善妒,乃德行有亏,实不足以母仪天下!”      “皇贵妃媚主独宠,排除异已,横行后宫,言行等同祸国妖妃,如此人物,又怎适宜入主中宫!”      ‘啪’的一下巨响,将口若悬河持反对意见的朝臣吓了一跳,循声望去,见龙椅上的赵弘佑一脸肃杀之气,右边的扶手却是被他重拳砸得粉碎。      “祸国妖妃?龙凤双生乃天降祥瑞,皇贵妃孕育双胎,根本就是福泽深厚得上天眷顾之人!况且,君主无道方滋生妖孽,若她是妖妃,那朕岂非无道昏君?!”冷冽的目光从方才滔滔不绝的朝臣身上一个一个扫过,目光经过之处,尽是吓得哆嗦不止的大臣。      殿内气氛一时便僵住了。      良久,礼部尚书出列躬身道,“皇贵妃于社稷有功,皇上早前已加以封赏,如今突然封后,不只朝臣,便是宫中其他娘娘也难免不服!皇贵妃自进宫后,深受皇恩,侍奉皇上尽心尽力,只是,一国之后职责何所巨,等闲人焉能承担?至于妖妃之说,纯属无稽之谈,市井粗语实不宜搬诸于朝堂之上,封后一事,还请皇上三思!”      见是这个老古板,赵弘佑脸色稍凝,还来不及说话,却又见下首左侧朝臣站立之处走出一人,他只望了一眼便认出那是凌渊。      “自古子嗣为大,皇贵妃既于社稷有功,为何不能入主中宫?宫中嫔妃有孕晋封是常例,可纵观历朝历代,可不曾明言只能封赏一回?至于一国之后职责……难道诸位大人家中有天生便适宜执掌后宫之人?”不疾不徐,甚至听不出情绪起伏的话,却鲜明的表示了自己的立场。      本还想着再趁机争取一番的朝臣,见年纪轻轻便晋了吏部侍郎的凌渊出来支持苏沁琬,心中均是一突,还未回神,又听一个浑厚的大嗓门直叫,“凌大人所言甚是,龙凤双生,大齐自立国后何曾见过如此福气之人?别的嫔妃生一个晋一回,皇贵妃一下生了两个,晋两回也极为公平!还有什么皇后职责,下官认为,上至一国之后,下至农家粗妇,最大的职责便是延绵夫家血脉!”      未来女婿的话,他自然得支持!      “臣认为两位大人所言甚是!”不过须臾,又有另一人站出附和,众人寻声望去,心中俱是意外,皆因此人并非哪个,乃是贤敏皇后亲弟夏远知。      连前国舅都支持,莫非……      很快地,众人齐唰唰的目光便落到始终不发一言的太傅夏博文身上,夏远知支持皇贵妃,到底是他个人的意思,还是整个太傅府的意思?      老神在在的夏博文察觉身上的视线,暗暗叹了口气,半晌之后缓缓地道,“老臣以为……”      见他终于发声,朝臣均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细听——“老臣以为,皇贵妃理应入主中宫!”      赵弘佑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夏博文,终是个识时务的!      见历经三朝的夏太傅都选择支持,原本还坚决表示反对的那帮人当中,已有不少开始动摇。      他们家又没有适龄姑娘,何苦跟着别人一起闹,皇上旨意都已经下了,他们再反对,若因此触怒了皇上,那……      “朕的皇后,亦即吾妻,她唯一的职责,便是陪朕共赴白首,封后旨意既下,那便绝无更改之可能!”见两派人马争论得差不多了,赵弘佑扬声坚决地表明态度。      “好、好、好,说得好,哈哈哈!”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声,众人回头一望,便见一身亲王服饰的谦王大笑着走了进来。      见皇室辈份最高的谦王到来,在场众人均精神一震,皇上向来尊敬谦王,若是他不许……      “皇伯父!”赵弘佑亦是意外他的出现。      谦王捊须含笑望向他,眼中有欣慰,有欢喜,也有赞同。      “皇贵妃品行贵重,贤惠纯良,又于我大齐有功,自当册立为后以正中宫!”也不知过了多久,谦王方迎着朝臣灼灼的目光,一字一顿无比郑重地道。      “臣弟附议!”始终默不作声的靖王缓缓地站了出来。      启元九年春,启元帝下旨册封皇贵妃苏氏为皇后,至此,久虚的凤坤宫终于要迎来它新的主人。      苏沁琬从来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入主中宫,成为大齐新一任的皇后娘娘。望着跪了满地向她道贺的宫人,她仍是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一个挺拔的熟悉身影出现在眼前。      见她果如自己所料那般傻愣愣地不知反应,赵弘佑不自觉地扬起了温柔的笑容,大掌伸出去将那只软若无骨的小手包住,也不惧周围之人,只低低地道,“与我到一个地方去,可好?”      苏沁琬机械地点了点头,任由他牵着自己出了殿门,一路沿着宫中御道徐行。      柔和的清风拂面,也让她稍稍回神,脚步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小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口,垂着头低声问,“为什么呀?为什么要、要册立我?”      赵弘佑停下脚步,定定地凝视她片刻,这才轻叹一声伸过手去抬起她的下颌柔声道,“为什么要册立你,你真的不知道么?”      苏沁琬垂眸不敢看他,良久,一丝甜蜜幸福的笑容跃上脸庞,她缓缓抬头,纤细的双臂慢慢环上他的腰,整个人偎进他的怀中,对着他的视线笑得得意又欢喜,“我知道,因为你很喜欢很喜欢我,所以要册立我为你的皇后!”      赵弘佑轻笑出声,心中溢满了欣喜,他的小狐狸,终于打心底处真真正正地正视了他的心意,并且,彻夜坚信了他对她的爱!      能大声说出这一番话,可见她心中极有底气,这样的底气,也是他致力给她的。      “对,因为我很喜欢很喜欢你,喜欢到除了你,绝不允许任何人站在身侧共享我之所有!”他紧紧锁着她的视线,缓慢又坚定地道。      苏沁琬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眉眼弯弯,芙飞双颊,艳胜桃花,娇若海棠。她整个人伏到他的怀抱中,甜蜜蜜的语调带着一丝狡黠的得意。      “本宫准了,准你很喜欢很喜欢我,准你永远陪在我身边!”      “谢皇后娘娘恩典!”赵弘佑轻笑着搂紧她,心情愉悦地陪着她闹。      两人情意绵绵地携手到了一座巍峨的宫殿前,苏沁琬抬头一望,认出是凤坤宫,不解地侧头问,“为何要带我来此处?”      赵弘佑笑而不语,牵着她进了宫门,迈入正殿,而后轻轻推开了寝间的门,“来,进来!”      苏沁琬跟着他进了门,见屋内一切摆设甚是雅致,却瞧着与整个沉寂了多年的宫殿不甚搭配。      “这是母后的寢间,当年母后便是歇在此处,我五岁前,也时常想理由腻在此,这儿,曾经是我最幸福的所在,如今,我打算着人重新布置,日后咱们便住进来可好?”赵弘佑充满感情地轻抚屋内一桌一椅。      “这既是文纯皇后……我又怎能……”苏沁琬有些犹豫。      赵弘佑轻叹一声,温柔地环着她道,“小狐狸,我希望前半生与后半生的幸福从此融合一处。况且,母后一生最疼爱的便是我,如今我得心中所爱,她只会无尽欢喜,当日此屋得以保留,皆因我心中执念,母后去后连身体都不愿留,又怎在意这些外物!”      苏沁琬吃惊地望着他,文纯皇后连身体都不愿留?难道?      “你没猜错,如今在定陵与父皇合葬的乃一座空棺……”想到文昭皇帝发现棺中不见妻子后疯狂逼问他的情景,他心口又是一痛。      既然如此深爱,当初又怎忍心伤她!      “小狐狸,来见见母后。”他深吸口气,牵着她进了里间,对着里头挂着的画像跪下。      “母后,她叫沁琬,乃前江闽总督苏铭韬苏大人之女,如今是佑儿的妻子,也是您的儿媳妇!”      苏沁琬失神地望着画中一身戎装的女子,心中惊奇不已,这便是那传奇般的文纯皇后?      听到身边人提及自己,她连忙回神,却被‘妻子’二字触到了心中最柔软之处。      妻子……她是他的妻子,名正言顺的妻子!      幸福的笑容浮于脸上,她恭恭敬敬地朝画中人行了大礼,声音清脆悦耳,“母后,我叫沁琬,苏沁琬……”      ***      封后大典进入如火如荼的筹备阶段,苏沁琬这个主角却是清闲得很,每日陪着一双儿女逗趣,待赵弘佑归来后,两人用了膳便会手牵手到园子里散心消食。      这日依然如此。      察觉身边的小狐狸又有点蹦蹦跳跳的迹象,赵弘佑暗暗叹气,都当娘的人了……嘴角弧度渐渐扬起,他已经可以想像,日后待另两只小小狐狸会走路会说话时,自己会有多忙碌。      苏沁琬自不会发现他的心思,见前方鲜花开得正艳,她挣扎着松开他的手,提着裙摆快步走过去,挑了几枝折下抱在手上,这才欢欢喜喜地回到他身边,一脸献宝地问,“怎样怎样,这花可好看?”      “人比花娇……”赵弘佑含笑低语。      苏沁琬有些羞涩,可更多的却是得意,红扑扑的脸蛋上,那一双明亮若星的翦水眼眸媚意流淌,她娇嗔地横了他一眼,“尽说好听话哄我!”      赵弘佑心中好笑,这小狐狸明明欢喜得意得只差没将小尾巴摇到天上去了。      正欢喜间,郭富贵小步上来禀道,“皇上,礼部尚书已到了!”      赵弘佑点点头,轻轻捏了捏苏沁琬的脸蛋,柔声道,“我还有事,这便先去了,你再逛片刻也回去,莫要把自己累着。”      “好,你放心!”      独自逛了片刻,也许是身边没有那个人陪她,本是美好的景致也觉失了色,苏沁琬渐觉无趣,便也打算离开。      方走了几步,迎面便见几名贵人结伴而行,当中的一位便是陈贵人,而陈贵人左侧那位脸色瞧着有点苍白,她细一看,认出竟是江常在!      早前燕徐二妃之争,便有江常在误服了御药房的药而中毒吐血,后来御医多番会诊才捡回她的性命,只是身体却已遭损,今日可算是她出事后苏沁琬头一回见她。      那几人也发现了她,对这位深受圣宠的准皇后娘娘,哪怕她们再不甘愿,也得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      苏沁琬无意为难她们,只点了点头便打算离开,却听江常在突然出声,“娘娘如今的美满,不过是踏着后宫众人的不幸所得,早死的常嫔、刘贵嫔、夏清妃,无缘无故死了的燕贵妃、方容华,突然一病没了的简淑仪,曾经种种会防碍娘娘之人,一个接一个让了路,娘娘难道还要踩着嫔妾等人成就幸福么?”      一时间,众人均震惊地望着她,那几位贵人心中却有丝兴奋,终于有人说出了她们想说而不敢说的话。      苏沁琬一怔,视线渐渐聚于她的脸上,那苍白的脸上有着无法忽视的怨恨。      曾经离去的面孔一个接一个在她脑海中浮现,良久,她冷笑一声,清脆响亮地道,“本宫自问走至今日,双手从不曾沾染鲜血,本宫问心无愧,亦不怕任何人诋毁,至于你说的踩着别人的不幸成就自己的幸福……”      说到此处,她猛地脸色一沉,“后宫自来如战场,上得了战场便要做好会落败的心理准备,难道从来只许你们自己胜,不许别人赢?!”      “宫中沉浮各凭手段,你们若心中不服不甘,那自去争,自去抢,本宫绝不干涉。只是,你们也得承受得住本宫的手段!”      幸福从来不会自动自觉地来到谁的身边,它来之不易,而她会仔细呵护珍藏,进宫的女子,难道会不清楚一旦无宠会面临怎样的结局?可她们依然进来了,不管因什么缘故,怀什么心思进来,那都是默认了宫中斗争的规则。      有争斗,便会有输有赢,自古成王败寇,后宫亦然!      冷冷地扫了一眼那几人,苏沁琬这才轻哼一声转身离去……      她不是软柿子,亦不是会为了所谓贤名而委屈自己的人,是她的,她就会牢牢抓在手中,任何人休想觊觎半分!      正翻阅着礼部呈上来的封后大典日程安排的赵弘佑,听到小太监回禀御花园那一幕,两道浓眉深深地拧了起来。      “传朕旨意,除皇贵妃及崔芳仪外,宫中其他嫔妃悉数移居长春宫!”      长春宫乃后宫最为偏远的一座宫殿,自上任入住的嫔妃过世后便一直空置,迁往长春宫,相当于断了她们争宠的可能。      迁宫旨意一下,那几位贵人满腹怨言,可圣意不可违,她们也只能将怨恨全数发作到江常在身上,而这一切,苏沁琬却无暇理会。      ***      五月二十八日,乃钦天监择定的黄道吉日,亦是封后大典举行之日。      一大早苏沁琬便被柳霜叫起,迷迷糊糊地由着宫人侍候她梳洗更衣,当一切装扮妥当后,她怔怔望着镜中着一身皇后礼服,装扮得有几分陌生的自己,久久无法回神。      “娘娘,该动身了!”柳霜含笑提醒。      坐在凤辇当中,她终于感觉到了紧张,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地攥着,心跳声‘扑通扑通’的越来越急促。      凤辇终于停了下来,随即传来太监那尖细的声音,“请娘娘下辇!”      苏沁琬阖着眼眸深深地吸了口气,稍平复紧张的情绪后,缓缓探出手去搭在柳霜手上,由着她扶着自己下了凤辇。      入目便是整齐有序的一列列侍卫朝臣,诺大的正阳殿外一片肃穆,只有偶尔清风拂动衣袂带来的细细响声。      本已逐渐平复的心绪又再翻起了波浪,袖中纤手握紧了松,松了再握。      “娘娘,莫要紧张,皇上在里头等着您!”看出她的异样,柳霜轻声安慰道。      苏沁琬眼神一亮,顺着长长的石阶往上望去,果见尽头高高站着一个人,那人身上的一袭明黄,就像一盏指引着她前行的明灯,亦让她奇迹般平静了下来。      缓缓地迈开步子,踏上第一级石阶,目光始终紧紧锁着那道身影。      一步又一步,每迈出一步便离他近了一些,往事一幕幕在她脑海中闪现,十载慈父严母的悉心疼爱,四载孙府的如履薄冰,初入宫廷的甘于平淡,魏娴身死给她最沉重的一击。      荷池旁的初遇,彼此各有心思;华恩殿的缠绵,她却是迎合讨好居多;晋升婉仪,妒恨暗箭防不胜防;仁康宫遇袭,真真假假只作利用;漱勤殿上孤立无援,明里盛宠暗有盘算,全不过惯用手段!      孙家逼迫,他强势相护;情不知所起,芳心未许先梦醒;纠葛半生,原不知爱为何物!      醉言逼真心,恣意妄为只为试探底线;世间最悦耳动听之话,莫过于‘只要你一人’!      两情相悦许白头,她是他的妻,只被允许共享他所有的妻!      视线渐渐有些模糊,她极力睁大眼睛,眼前除了那含笑向她伸出手来的男子,其他万物全为虚无。      手,慢慢地抬起,一点点向他伸去,直到感觉被对方紧紧握住,眼中蓄着的泪珠终于忍不住滴落。      “皇贵妃苏氏,秉教名宗,柔嘉表范,温恭素著……”郭富贵响亮的声音传透大殿中每个角落,苏沁琬跪在地上,眼中泪光点点,唇畔却漾着幸福的浅浅笑意。      他,就在她的身旁……      “以册宝册,立尔为皇后,缔……缔结白头之约,钦此!”      苏沁琬猛地抬头,吃惊地望向前方的赵弘佑,他、他竟将白头之约写入封后圣旨上!      赵弘佑神情柔和,笑意始终不改,几步上前亲自扶起她,紧紧握着她的手面朝百官。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正阳殿上,百官朝贺,他始终紧紧牵着她,并肩接受一声响似一声的朝贺。      封后大典礼成,新册立的苏皇后择日迁入凤坤宫。      望着焕然一新的宫殿,再看看殿内布置得温馨又不失皇家气派的每一处,苏沁琬再忍不住欢呼一声,纵身扑入噙笑不语的赵弘佑怀中,惊出毫无准备的他一身冷汗。      “都当娘的人了,还这般没大没小,万一伤到自己……难道你是要吓坏我不成?”赵弘佑惊魂未定,恨恨地教训道。      “你在啊,你在的话我就不可能会伤到的!”苏沁琬笑嘻嘻地在他唇上落下安抚性的一吻。      赵弘佑气结,可心中却渗出丝丝缕缕的甜。      他无奈地摇摇头,大手环着那纤细的柳腰,突然间脑中灵光一闪,大掌一下又一下地在她腰间来回轻抚,语气却含着暧昧的笑意,“皇后这一把纤腰,柔若无骨,不盈一握,朕心甚悦!”      苏沁琬一愣,只觉得这话甚是熟悉,细一想,那不是当日初次侍寝后,他对自己所说的么?      想到此,她嫣然一笑,纤臂搂着他的脖颈,缓缓地凑到他耳畔,吐气如兰。      “原来,吾皇爱细腰……”      “哈哈哈哈……”清朗的大笑声顺着吹进殿内的轻风,飘送到很远很远……       本书由(灰のAsada。)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