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陌晁凤】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还君以明月》 作者:雪凤歌 ================ 楔子   如果给你一盏阿拉丁神灯,你会对它许下什么愿望?金钱、房屋、还是美貌?这些也许都太过平常了,没办法,我从来不是个爱做梦的人。不过就算是最无稽的幻想中,“穿成皇后”也绝对不是我的备选答案。      镜中之人有张精致而典雅的面孔,虽然美丽却陌生的让人心悸,只有眉眼依稀有过去的影子。比一般女子更为浓重的眉,倔强的飞扬;曾被好友戏称为我“正字标记”的杏眼,顾盼之间还有几分恣意的光彩。可是除此之外,皆是陌生。      我曾经有个名字叫庄明月,是一所著名高校的在读博士。法学学士,国学硕士,而博士则选择了历史专业。父亲军旅出身,母亲则是中文系教授。一路读下来马上就要毕业了的我,某天早上醒来,突然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也许是这个姓氏不好吧!      这人是谁?是庄周还是蝴蝶?我找不到答案,落到如今这般田地,我只能说,最强悍的是命运。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第一章   “皇后娘娘,淑妃娘娘来请安了!”疏影掀帘走了进来。她与暗香是这座皇后正宫凤仪宫的大宫女。本是江南一对官家姐妹,父亲犯了事,两姐妹受到牵累,被卖入了妓院。老鸨逼迫两人接客,两人誓死不从,准备跳楼保全清白。恰逢皇后父亲从楼下经过,感佩她们的坚贞,便将两人买回来,放在谢明月身边服侍。两人都不愿再提本名,所以还是用了莺歌、燕语这两个化名,三年前陪谢明月入了宫。我对莺莺燕燕实在头疼,而且一直用妓院所取的名字估计她们也不舒服。恰好有小宫女送梅花进来,我就为她们改了现在的名字。      今天是我变成“皇后”的第三天,好在我那位香魂已不知所终的寄主有记日记的习惯,再结合凤仪宫大小宫女们透露的只言片语,让我不至于茫然无措。      皇后谢明月,双十年华,三年之前成为这个碧落朝的皇后。而这也是最让我郁闷的一点。我穿到的竟是个架空朝代。这个空间与古代中国重合,只是在魏晋南北朝之后,统一国家的不再是杨氏之隋,而是云氏之碧落。      谢明月成为皇后的过程有够离奇。谢明月的母亲与太后文氏是堂姐妹,感情甚好,直到太后出嫁,皇后的母亲与一谢姓游侠私奔,两姐妹断了联系。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谢明月的父亲救了先帝——当今皇帝的爹,两姐妹终于再续前缘。两个男人颇为投契,先帝和太后对时年三岁的皇后非常喜爱,双方决定亲上加亲,在谢明月十七岁的时候就正式过门。没想到前前任皇帝户绝,本来没有继承权的先帝,被宗亲选中,继承大宝。谢父则带着谢母与一双儿女,逍遥江湖。谢明月及笄,先帝派人来贺,谢家也随即迁入京城;一年后,先帝病入膏肓,传位太子,同时册立谢明月为后,不久便驾崩;而在谢明月成为皇后的第二年,谢母病重不治,谢父带了谢母遗体飘然而去,从此再无音讯。谢明月还有一位兄长,叫做谢朝阳,是本朝有名的才子。科举状元出身,深得皇帝赏识,年纪轻轻便已成为吏部侍郎。这位置放在现代社会,那可是人事部副部长的肥缺。他也是最可能揭穿我身份的人,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谢朝阳二个月前就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前往各地考察吏治,要到年后才能入京。他和我虽名为兄妹,但是毕竟内外有别,只要我谨言慎行,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谢明月这个皇后的诞生,固然有先帝和太后感念旧情的缘故,更重要的是谢明月出现的恰到好处。谢明月之母与人私奔虽不光彩,但毕竟是前任兵部尚书文清的嫡女;而谢明月的父亲也大有来历。碧落朝对士庶观念非常看重,谢明月的父亲出身谢氏,在前朝就是江南望族。谢家繁花似锦之时,碧落朝的所谓显贵们还只是草莽。现在虽已没落,却不能掩盖这一门庭的光彩。何况谢明月还有一个好兄长。凭借士族高门之女加上文氏外孙的身份,朝野内外,虽也有人对这个皇后人选不满意,却也很难反对。谢明月就在这个后宫里待下了,然后我便来了。      说起来淑妃将是我见到的第一位“姐妹”,也是我要面临的第一个考验。我整了整衣装,深吸了一口气,已经没有办法逃避了。      “臣妾淑妃参见皇后娘娘。”      在暗香的扶持下,我在正中的位置坐定。其实也只有坐上去的人才知道,金丝楠木质地坚硬,纵使铺着锦垫也称不上舒服,雕琢着华丽繁复凤纹的椅背与扶手不过是装饰,不能依靠,只能端坐,让人分外疲惫,而这就是宫中女子争得头破血流的凤椅。如果可以,我宁愿现在是躺在二十一世纪家中那并不名贵的沙发上。      “淑妃免礼,坐吧!这几日本宫抱恙,多承你掂记着。”我没穿来之前,这位皇后就生病了,这也恰好给了我托辞闭门谢客,尽量多的了解这里的信息。      记得那皇后手记上说,淑妃吴嘉琳是出身世族吴氏,是大将军吴斌庶女,今上还不是太子时便已入潜邸,后册为良娣。因育有一女,顺利成为三夫人之一的淑妃,未入宫时,一直掌府中诸事,颇得圣宠。后宫从来不缺美人儿,淑妃有如今的地位,只怕也并不仅仅靠家世好。皇后的笔记中常提到她的名字,自然也成为我留心的重点人物,今日一见,果然有些道行。单说这一身华贵,就比自己多几分母仪天下的气势。      淑妃起身落座,示意身后的宫女将托盘盛上。      “娘娘凤体痊愈,乃是后宫之福。今日臣妾来,一为娘娘请安,二来前些日子为娘娘病着,皇上怕让娘娘烦心,便命臣妾代娘娘处理年下事宜。如今娘娘身体大好,臣妾不敢擅专,请娘娘过目。”      我只让暗香收下奏章:“偏劳淑妃了,既然皇上指定,你好好做便是。淑妃处事稳妥,本宫信得过。”      “娘娘,凤辇已经准备好了。”疏影从侧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银皮狐的披风,明黄色的里缎夺目刺眼。我瞥了一眼淑妃,她的眼中灼热的光芒一闪,表情却更为恭敬。      “娘娘要出门?”      “今日觉得身上大好了,正准备去太后那里给她老人家请安,淑妃便先到了。”我微笑的走下凤椅,说道:“淑妃可要同去?”      还未等她开口,毡帘一掀,一个小太监卷着冷气进了来。      “启禀娘娘,鱼尚宫求见!”      “淑妃且稍等,快宣!”      接过鱼姑姑双手奉上的《起居注》,我看了一眼,居然连御两女,这皇帝陛下真是功能强大,堪比“种马”。将《起居注》交给暗香核对用印,我亲自搀她起来:“这大冷天的,姑姑打发个人来就好,何必自己这么辛苦!”尚宫局主管宫内文簿,《起居注》里皇帝□这部分单独成编记录在案,要先用凤印再加尚书印方才有效。这是皇后的一项基本权利,也就是说如果皇后不承认皇帝曾经“临幸”某位宫女,这位宫女就没有办法晋升。      “奴婢每天要见到娘娘的面,方才心安。我听尚食局的司药说,娘娘已经大好了。”我的寄主皇后的娘是太后的头号“闺密”,因此帝后虽然感情平淡,皇后却深得太后喜爱,鱼姑姑也是这个皇宫里待皇后最好的人。      “昨日已经停了药,太医说今日就可出门走动。正要和淑妃去给太后请安。姑姑您要一起去吗?”      “奴婢今晨已经去过太后寝宫,她老人家一直念叨着娘娘呢!娘娘快去吧。”她接过疏影手中的银狐披风,为我围上:“外面天气冷,娘娘多加些衣物,保重身体。”      “知道了,姑姑,您比我娘还爱唠叨。”我忍住哽咽,她鬓角的银丝,和暖的眼神,有些风霜的手指,无不让我想起自己的母亲。冬天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在我耳边絮絮,当时的温暖,我只能追忆……      太后的居所长宁宫,太后午睡刚起还在梳妆,前厅里坐满了来向太后请安的前任和现任皇帝的嫔妃,见我们到来,纷纷站起行礼。还未待我坐下,便有宫女请我直入寝殿。      “好孩子,怎么又瘦了?”还未等我行礼,太后就一把拉住我的手,眼圈有些微红,看来是真的心疼这个媳妇儿了。      “病中掉些分量是难免的,瘦些反而好看,母后说呢!”我笑着宽慰她。      “月儿,你心里苦,母后是知道的,你放心,我饶不了她们。”她拍拍我的手,说道。      皇后得病是我来之前的事了。这两天我检点皇后的手稿书画以及太医的脉案,这病像是现代社会人常说的“忧郁症”。皇后个性柔弱,多愁善感,属于典型的“容易受伤的女人”,像这样的温室花朵被放到虎狼环视的宫廷,丈夫又是不冷不热,内心纠结可想而知。      “儿臣不孝,让母后忧心了。不过母后请放心,儿臣再也不会这样了。托了这场病的福,很多想不清楚的事,反倒想通了。现在的明月,已经是两世为人了!”      “真的想通了?”      “真的。儿臣最大的收获,就是想明白了儿臣的身份。所谓皇后,就是要将自己置于整个后宫之后,先为臣、后为妻。儿臣用这一病,想通了这个道理,值得!”深宫如海,就算是皇帝,也有许多的无可奈何。淹死了一个一心求爱的皇后,换来了一个以皇后为业的皇后,我与她,不过都是挣扎求存。      “好孩子,你想通了就好。”太后的眼中都是慈爱和心疼:“这后宫终于要有一位真正的皇后了,母后也为你高兴。这后宫我也可以放心交出去了!”      “母后如何这么说?这后宫,还有儿臣都需要您的指引。”可千万别,虽然我不曾有过身在权力中心的经验,但是史书上这种故事也没少读。后世的那些芝麻大的领导干部也不想退休,何况是万万人之上的太后!      陪太后出去接受诸妃嫔的朝见,我的病愈成为热门话题。说得正热闹着,皇帝来了。皇帝是皇后手记里全部话题的中心,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在她的眼中,皇帝陛下就是有如神祗,无处不完美,除了不爱她。也许,这也是满屋嫔妃们的心声吧,从淑妃以降,所有的嫔妃脸上都带着痴望和企盼的表情,眼神或炙热如火,或柔情似水,都死死的盯着门口。      后宫佳丽三千,皇帝只有一个,所有的罪孽都自此而始。      此刻,我的丈夫以及对手——碧落王朝皇帝云旭掀帘而入,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      绝对是华丽丽的出场!我跟着众人起身行礼,心里腹诽。这位皇帝陛下与其说是罪孽,不如说是祸水更为合适。这般人物,幸亏生在皇家,藏于宫廷,否则只怕也如卫玠,被人看杀!皇后手记上载,皇帝陛下出巡时万人空巷,万千女子投花掷果,估计所言非虚。      一只修长的手递到我的面前,我愣了一下,怎么忘了,在太后面前皇帝大人总是格外给皇后面子。仓惶的将手搭过去,顺势起身,收回手,动作一气呵成。      “平身!”悦耳的男中音,音色清冷中有微微的暖,若是被二十一世纪的那些声音控们听到了,只怕又要疯疯癫癫,惊为天人了。      “太医的脉案朕看过了,梓童身体已经痊愈,朕也就放心了。”不过几句场面话,他倒是一脸情深意重。我醒来这三日,他不过是托辞繁忙,每天例行公事派了一名小太监来问候,人是一步也没跨进凤仪宫。那么忙也没有忘记临幸嫔妃,雨露均沾,《起居注》上繁花似锦,难为他了。   “上有皇上鸿福庇佑,下有太医妙手回春,臣妾些许小恙,自然不在话下。只是皇上日理万机,还要为臣妾挂心,臣妾真是惭愧。”演戏谁不会,大家一起来好了。      “皇帝,如今皇后身体也好了,你们小两口什么时候让我抱上孙子才是正经。”太后微笑着拉起两人的手,搭在了一起。      我强忍住要将手抽回来的冲动,脸上堆出笑容,用半撒娇的语气说:“母后,太妃们还在,您好歹给儿臣留点面子。”      “皇后害羞了!”太后继续取笑,我也配合得做脸红状,说得尽量含蓄:      “母后,皇上春秋鼎盛,后宫又风调雨顺,不过是蓝田里种出几块玉,还不容易?”这几句话着实不够端庄,且敢如此当面调侃皇帝,只怕我也是后宫第一人了。      平心而论,这个笑话并无好笑之处。太后却握着我们的手,非常捧场的笑个不停,底下的人也就只好陪笑。      在笑声中,明黄色的身影走到我面前,将我一把抱起。      “谨遵母后教诲,儿子这就带媳妇去种玉了。”他也笑着,说话时胸膛起伏,九龙刺绣栩栩如生,那略微凸出的金线刺得我有些疼。      在众人变了味的笑声中,我故作娇羞的将脸藏进他的胸口,被他一路抱出了长宁宫。宫门口,龙凤双辇已经备好,他将我放下,疏影紧走了几步过来,将披风围到我身上。他的贴身太监,也是太监最大两位头目——内侍监之一李福海也走过去,为他披好大氅。凤仪宫本也应设一位内侍监,与龙泉宫内侍监共掌内侍省,可是皇后不能理事,上任凤仪宫内侍监现在仍挂着名在太后身边侍奉,据说也已不再涉足内侍监运作,只管理与后宫相关的事务。      “摆驾凤仪宫。”他吩咐完李福海,携起我的手:“梓童与朕同辇。”      “龙舆为皇帝御用,臣妾不敢僭越。”我退了一步。      “如此,朕就随梓童同乘凤辇,龙辇回龙泉宫。”不待我反对,就轻快的跳上凤辇,自己掀起了帘子坐了进去。      “娘娘请!”走到了凤辇前,没来得及为皇帝作人梯的小太监跪在地上,请我登辇。我皱眉,疏影赶紧挥退他,从车后抽出描金红木梯,扶我上车,放下帘子。      “梓童不喜人梯吗?”他问我。      “这种事可以假于物,又何必假于人!”人梯之事,绝对是陋习。只需随车带上一把梯子,上下车时更加稳妥,又何必将人物化?我是无论如何也踩不下去。人梯之事,我要在我的能力所及范围内将其废止。      “传朕旨意,御用及后宫所用车驾另配木梯,人梯之事,即日废止。”他静默了片刻,掀起侧帘,吩咐随行的李福海。凤辇之中,只剩下沉默,他审视的目光粘在我的侧脸上,让我焦躁不安。终于,在我忍不住跳车之前,凤仪宫终于到了。      凤仪宫内灯火通明,慢吞吞的吃了半个多时辰的晚膳也终于结束了。我越来越紧张,而我的紧张却好像取悦了他,唇边的笑越来越明显。      该死的,我知道自己已经处于下风,可是没有办法。虽然皇后曾经侍寝,可是我却从来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一个毫无经验,一个身经百战,而作为不利一方的我,却没有立场拒绝这场不公平的角力。这个世界赋予他绝对权力,而我则只有最后一把牌,而更糟糕得是吃不吃这把牌,却全凭对方决定。      “这次生病,臣妾想了很多事。”我决定冒险一试:“皇上,从前的臣妾只知道自己是皇后,却从来不曾想过该如何去做皇后,想必给皇上填了不少麻烦吧!”      他愣了一下,不过显然对我的开场白颇感兴趣,说道:“梓童何出此言?”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后宫就是皇上的屋宇,而打扫这座屋宇,让皇上无后顾之忧的‘扫天下’,则是臣妾的职责。”话说出口,我平静了许多。      “看来梓童颇多心得。那梓童打算如何整理朕的屋宇?”      “臣妾以为,后宫之术,最重要是平衡。而欲达到这种平衡,关键在于舍得二字。”我瞄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身为皇后,必须跳脱妻的身份,以仲裁者的身份管理后宫,协调纷争,舍弃私心,方得归心。”      “好一句舍弃私心,方得归心!”调笑表情虽还挂着,但是眼神已经变了:“梓童这番铺陈,后面的话,朕可是更期待了。”      “皇上圣明,接下来的话臣妾不用说,想必皇上也一清二楚。”现下是我有求于他,高帽多送几顶没什么坏处:“所谓知易行难,臣妾虽有体悟,然而真正做到公而忘私,却非朝夕可得。臣妾需要时间,请皇上成全。”      “梓童的意思是——”他挑眉。      “恕臣妾不能伺寝。”我拒绝陪他继续装糊涂,干脆的说:“皇上需要的是平和的后宫,臣妾需要的是平和的心境。臣妾不想重蹈覆辙。”      “如果朕不同意呢?”他步步紧逼。      “皇上与臣妾,合则两利,分则两害。”换言之,我不接受任何其他结果:“皇上给臣妾这个机会,与皇上也没有任何损失。”      我抬起头,迎上他审视的目光。他有一双美丽的凤眼,深邃如寒潭,仿佛倒映着全世界的星光。这双眼此时略眯着,犀利的光芒仿佛有实质似的,毫不放松向我刺来,仿佛要将我从里到外看个通透。我下意识的挺直身体,握紧双拳,处于劣势的我必须更坚决,不能犹豫,不能闪躲,不能回避,这场目光对峙,只要我后退一步,那个藏在这个身体里,叫做庄明月的自我,就永远被抹杀了。在我心底的防线崩溃之前,他率先调转了目光。起身说道: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皇后,不要让朕失望。”    第二章   这一晚,暂时放下了心事的我,睡得特别香甜。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各院的嫔妃都已经到了,我仍在梳妆。   这次是皇后病愈后首次接见后宫,也是我的第一次。暗香带了三个小宫女,围着我忙得不亦乐乎。在我的要求下,简单上了淡妆,簪环也减到只为一套玉制头饰。看着镜中那个云髻高盘的古典女子,这人是我吗?我有些恍惚。   “娘娘!”暗香轻声叫我,我转头,就见四五个宫女,每人手中捧着一套华贵的礼服,正等待我挑选。   我匆匆浏览了一下,铺天盖地都是红,我最不喜的颜色。难道从此之后我只能用这种颜色装点人生吗?我皱了皱眉:“不要红色!”   “娘娘,红色是正色——”暗香迟疑了一下。她的顾虑我明白。后宫的封号再冠冕堂皇,也不能掩盖其本质。皇后之外的三千粉黛都是皇帝的小老婆。在偌大的后宫,御用的明黄色以及民间妻室才能穿在身上的正红色,也只有皇后才能动用。我大病初愈,正是立威之时,红色正是最适合的颜色。   “你的意思本宫明白。本宫的皇后身份,宗碟里都记着呢,谁也不能忽视,这么表白反而落了痕迹。”我微笑着拍拍她的手。明月皇后爱穿红色,并不是因为喜爱这种颜色,而是红色代表着正妻的身分,也只有这正红色的特权,才能让她感觉到自己在皇帝的女人中,与众不同。而我要做的是皇后,身为皇后的价值,如果只靠衣服来呈现,岂不可悲!   宫女们又捧了七八件礼服来,我选了件黛紫色的外袍,曳地的长裾盘着精致华美的暗金色凤纹,行动间光芒闪现。浅黄色深衣,从白玉腰带以下颜色渐进,裙角渲染着明黄色的柔光。即符合身份,又没那么张扬,我全副武装,奔赴战场。   独自端坐在熙和殿——皇后与嫔妃聚会的专用场所——的凤椅上,接受众人的参拜。皇后病愈,众人少不得要来嘘寒问暖一番,所以人来得也齐全。碧落朝的后宫建制严格遵循礼制,为一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根据皇后手记,现在后宫有十四位妃嫔。淑妃之外,值得留心的有三人——昭容王珞,充容赵芳菲,华美人夏裳。其余都是宝林、彩女之流,甚少被提及。这就是后宫,繁华与冷寂并存,芳香与腐朽共生,天下最华丽的坟冢。后宫里的女儿,姿态各异的绽放,说穿了,也不过是代表家族的符号而已。   我流利的讲出准备好的开场白:“本宫病中不能理事,众姐妹每日都遣人前来关怀,大家的好意本宫都记下了。这些日子里,姐妹和睦,后宫安定,本宫非常欣慰。淑妃,辛苦你了!”虽然我极度不喜欢“姐妹”这个词,但是该用的时候还得用上。   淑妃马上站了起来:“承蒙皇上和娘娘的信任,臣妾不敢居功。”   淑妃果然是淑妃,她在皇帝身边时间最久,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她的谨慎小心,已经融入到了每个细胞之中。纵使心中有所图谋,没有探明情况,绝不会贸然出手。能够培养出这样妃子的皇帝,城府之深,只怕——   “不过寻常姐妹聊天,淑妃不用这么拘谨。”我摆摆手,示意她坐下。   “华美人到!”正打算找一个话题东拉西扯,门外小太监的通报之声响起。我坐直身体,今天的重头戏来了。身为妃嫔,在向皇后请安时迟到,分明是一种挑衅。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上昨日召臣妾侍寝,今日不觉就起晚了,还请娘娘恕罪。”她盈盈下拜,露出一段粉颈,袅袅婷婷,媚态天成。果然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分明恃宠而骄,华美人这番言语,只怕也把在座诸位都得罪了。我不出头,自然也有别人整治她,想到这里,便继续和淑妃说话:“小帝姬身体可好,有日子没见了,哪天带来给本宫瞧瞧!”   “华妹妹,皇后娘娘还没叫起呢!”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坐在我左手边的女子穿着金红色锦衣,姿容明艳,坐在这个位置,应该就是王昭容了。王昭容是刑部尚书王信的嫡女,与皇后同时入宫,颇得圣宠。在所有的嫔妃之中,她的出身最好,自然有骄傲的本钱。华美人的这番作为,正撞到她枪口上了。我掉转目光,看向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华美人,淡然开口:   “本宫倒是把你给忘了!”   “臣妾失仪,请娘娘恕罪!”她口中说着请罪,表情却不以为然。也难怪她忘乎所以,从一个宫女,晋升到美人也不过用了半年时间,皇帝一个月中倒有小半时候都召了她去,绝对称得上宠冠六宫。尤其是昨日那种情状,皇帝没有留宿在凤仪宫反而招了她侍寝,让她把我这个不受宠的皇后放在眼里,也难!   “娘娘——”淑妃看我不言语,便出声提点。   “华美人昨日受累,今日起晚情有可原。”我接过疏影递来的茶,喝了一口。她也抬起头,眼中露出一丝轻慢,作势起身。我笑了一下,直接转折:“掖庭已经把《起居注》送来了,按本朝宫律,与帝共枕一宿是只有妃以上才有的资格,华美人只当上半夕,为何《起居注》上没有你回自己处所时间的记录?”《起居注》上对于皇帝□的记录非常严密,华美人已经有很多次留宿的记录,这种行为已经违犯了宫规。   华美人惊讶地看着我,宫律上虽有此条,但是后宫之中几乎无人遵守。只怕她没想到我会因这种事找她麻烦。她愣了一下开口解释道:   “皇上一向不留宿甘露殿,臣妾以为并无妨碍,所以——”   “自作主张是吗?百姓之家,妻妾之序也断不可乱,后宫更要为天下表率。甘露、承乾两殿,专为临幸世妇、御妻而备,岂容擅自留宿?你也不是第一天侍寝,如何连这都不知?”我淡淡地接过她的话:“本宫查看了《起居注》,你留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本宫也只能按照宫规处置。今日众姐妹都在,妃坐论妇礼,嫔掌教四德。由淑妃、昭容、充容三位合议一下,小惩大诫也就是了。等下自己去淑妃处领罚,归座吧!”   淑妃、王昭仪以及赵充容同时起身应是。坐在淑妃下手边的就是充容赵芳菲,从一进房间我便已经注意到了。衣白如雪,美若天仙。眼角眉梢都是孤傲,让人想起“任是无情也动人”的诗句。   她是江南大儒赵敏之的女儿,据说皇帝还是太子时微服江南,与江南第一才女赵芳菲偶遇,两人一见钟情,英雄恩深,美人情重,舍弃名分,双宿双栖,成就了一段佳话。只是如果赵芳菲的父亲不是清流中坚,江南学林领袖,只怕——   传说只是传说,才貌双全的赵芳菲也只得了九嫔最末的充容之号。纵使是天仙下凡又如何?一入深宫不过等闲看待。这就是帝王之爱啊!不过也许是我不懂爱吧!   振作了精神,一群女人在一起,不过是东拉西扯。很快话题就转到了人人关心的礼选。   碧落朝的选秀制度分为采选和礼选两种。礼选以三年为期,备选女子都是来自碧落三品以上官员和门阀贵族家庭,入宫封为妃嫔。采选则是一年一度,从民间选拔出挑的女子,淘旧换新,充当宫女杂役。极少数被皇帝看上的,也有机会飞上枝头变凤凰。这次的选秀,是皇帝登基以来第一次礼选,还未大动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话题正进行,皇帝也恰恰在此刻驾临。   “凤仪宫的人都怎么伺候的,梓童的手这么凉,也不知道加衣,再冻病着可怎么得了!”参拜过后,他拉了我的手,一同在凤椅上落坐,满满的关怀就砸了过来。   “皇上可别错怪了他们,这是臣妾的老毛病了,其实身上并不觉得冷。”我堆起笑意,强忍着不把手抽回来,告诉自己是在演戏。在后宫之中,皇帝的宠爱就是风向标,我要生存,就不得不狐假虎威。   “梓童这里倒热闹,刚刚聊什么呢,这么开心?”他坐在我身边,轻快地问。   “回皇上,正说起过年和选秀的事呢!”淑妃绽开笑颜,看向皇帝的眼神无比温柔。   “原来如此,年下事多,又有选秀,你身体刚好,又要受累了。”他没有理会淑妃,只是一脸怜惜地看着我。   “臣妾职责所在,义不容辞。”我硬着头皮表态:“只是年下的事——”   前两天才说把年下诸事交给淑妃,现在又让我中途接手,淑妃脸上的表情如何,我不用看也猜得到。然而还不待我说完,他便打断了我:   “自然是能者多劳,这些事惟有交给梓童,朕才放心。”   这算是考验吗?他玩得也未免太大了。后宫关系着朝堂平衡,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处理好这件事已经是工程浩大了,还嫌不够地为我填上年下的事情。他也能放心!现在再把年下的事情推给淑妃,想必她也不会领情,搞不好还生出许多枝节来。年下的事年年如此,估计找太后应该会有办法,选秀的日子还远,现在左不过是必要准备,大部分工作过了年也来得及,看来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臣妾遵旨。淑妃跟着皇上最久,皇上向来也是放心的,少不得要她陪臣妾受累。”夺人差事的是他,做坏人的却是我,少不得也要亡羊补牢,希望未晚。   “皇后说的极是,嘉琳,你也要受累了。”他点点头,对淑妃说道。   淑妃起身应是,脸色也稍微好看了一些。   “臣妾和淑妃一定尽力,为皇上挑选才貌双全的佳人充盈后宫,为皇室开枝散叶。”我微笑着继续释放善意:“对了,臣妾和淑妃刚还说起小帝姬,臣妾也好久没去看过她了,皇上等下要不要同去?”   “就依梓童所言。”他点点头。底下的众妃嫔也都识相的起身告退,华美人却跪了下来,声泪俱下:“皇上,请降罪臣妾!”   “这是怎么回事?”话虽是顺着华美人说的,眼神却只看着我。我没有说话,华美人自然接了下去:   “臣妾今日请安来迟,又在皇后娘娘驾前失仪,请皇上降罪!”   “臣妾也向皇上请罪。”我马上接口,请罪谁不会,大家一起来。   “梓童何罪之有?”他故作惊讶,眼神里含着趣味。   “后正位宫闱,教导妃嫔是臣妾的责任。华美人身犯宫规,已经是一罪,无视宫律越过后宫体制直接向皇上请罪,二罪;此两罪都因臣妾教导不严而起,臣妾不请罪,何人应该请罪?”说完,便也作势要跪,被他挽住腰,拦了下来。   “皇上,妃坐论妇礼,华美人今日之行有悖妇礼,臣妾应与皇后娘娘同罪。”说完也跪了下来。昭容与充容自然也如法炮制。这华美人在后宫积怨已久,有这么个机会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谁肯放过?   “都起来吧,统共只为一人,哪闹出这么多罪来?”他一手仍放在我腰间,另一手虚扶淑妃:“后宫的事一切看皇后的意思,皇后打算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我简单的将事情的经过交待一遍,他点点头:“既然如此,华美人就直接在凤仪宫外跪等吧。传朕的旨意,华美人冲撞皇后,降为御女。”   跪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处罚通知,又是这样的天气。我皱眉,刚要开口他便拦住我的话:“我知道梓童大度,但是朕断不能委屈你。梓童不是要去看小帝姬吗,走吧!”   美人是他的,他肯舍了帮我立威,我领情,本来是想投桃报李替他体贴一下,看来他并不需要。说来也是,这个华美人,看似得宠,也不过是帝王的玩具罢了,不喜欢自然可以抛到一边去。罢了,以眼神示意疏影照顾好,我能做的也只是催淑妃她们早些做出处罚决定,让她少受些苦。    第三章   把皇帝留在淑妃处,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太后处领了一道“放手去做,一切有我”的“免死金牌”,并将鱼姑姑调来身边。鱼姑姑不仅熟悉宫中情况,选秀经验也丰富,正是最好的帮手。更何况皇后入宫三年,一直承她相助,如果我从家里带来的暗香、疏影之外,后宫里还有一个人我可以相信,应该就是她。我这凤仪宫也正缺这么一个靠得住的凤仪令。   碧落的后宫制度与隋唐大抵相类。女官为准尚书省设置,分为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和尚功六局二十四司,百多号女官,六尚为五品,归于皇后直接领导。除此之外,皇后的凤仪宫设有四品女官“凤仪令”一名,协助皇后处理后宫事务。从五品大宫女二名,为凤仪长史;从六品大宫女两名,为凤仪女史,主理本宫宫女事务,并协助凤仪令的工作。谢明月是个有些怕生的女孩,又偏喜欢清静,所以自己裁减了人员。只得两名女史——暗香和疏影,长史从缺,而凤仪令则在谢明月的奶娘死后,一直从缺。   鱼姑姑调任凤仪令之后,征询了她的意见,我将原任宫正调到尚宫局,宫正的职位交给了疏影。这两项重要的职位我控制住,后宫自然太平。暗香升为长史,实际负责凤仪宫事务。经验老到的鱼姑姑主管行政,性格沉稳的疏影主管司法,而体贴周到的暗香成为管家,这样的组合让我安心不少。其他的三个女官职位,我打算在秋天采选后挑可心的人来。   年下工作和选秀工作开始推进。那一世,我既是工作狂又是懒鬼,而且两项都做到极致。我的生活态度很简单,工作要做就做到完美,休息那就什么也不做。这项工作完成的好坏,直接关系到我的将来,绝对不能有失。   事实也证明,我没有选错人。对于选秀,我的全部认知都是来自电视台的那些红红火火的节目,至于这古代的选美,我是半点经验都没有。打开名册,一连串的名头看得人头昏眼花。还好有鱼姑姑详细的讲解,让我至少弄清了朝堂上现存的各个派系以及重要人物之间的关系,做到大体有数。待选秀女人还没到,已经分为了“过关”和“待定”两批。   选秀工作第二步,选定办公室地址,查看历年选秀文件,召开部门全体会议,制定流程。接着,我便宣布了将每日请安改为逢双请安,带着鱼姑姑和暗香、疏影进驻了长生殿“选秀工作办公室”。办公室里,大屏风将房间分为两侧,左面一侧是我的根据地,南北放置了一张睡榻,靠垫、引枕,布置得非常舒适。睡榻前放着一张条桌,摆放着笔墨纸砚。卧榻后的宫墙边立着一块“白板”,上部分是一张选秀工作流程表,记录了所需要完成的全部工作内容和期限。下部分贴满了五颜六色的纸张,不同的颜色代表不同的部门,是我的工作备忘录。里侧宫墙立着一个“文件柜”,上面都是历年选秀文档和各部门送来的文件。靠窗的角落里放着一个美人瓶,插着一红一白两枝梅花,让整个房间显得颇有生气。   “娘娘,这是尚仪局送过来的教习嬷嬷人选名单,奴婢已经看过了,改动了几个,删去了几个,请您过目。”   “鱼姑姑,和您说过多少次,不要自称奴婢,我听不惯。”我接过名单,再次强调。教习嬷嬷是秀女们入宫后最初的导师,这个人选非常重要。对于这些人的人品、家世、渊源都要详细考察,才能把最合适的人安排到最合适的地方去。鱼姑姑很是仔细,每个人的名下都有备注。我揉揉头,说道:“教习嬷嬷虽是肥缺,却也是烫手山芋。她们安排了这么许多人上来让我们挑选,就是因为这里头盘根错节。您看这样我这主意好不好,虽说是秀女,将来也都是主子。所以教习嬷嬷在教导秀女之前,也要进行先期教育。人数不妨多些,优胜劣汰,最后人数齐整了就成,我们也多些回旋余地。”   “娘娘的法子好,我这就让她们照娘娘的意思重拟名单。”鱼姑姑点点头:“暗香和疏影两个丫头怎么还不来?”   “我那个衣橱就修好了,暗香带着人整理衣服呢!”   “我看这小丫头疯魔了,从修的时候就等着这一天,说起来娘娘您也太宽纵她了。”   “小女孩哪有不喜欢衣服的,她最近也累了,就让她轻快一下。疏影出宫去了,昨日送来的秀女的衣料价目,我总觉得里面有问题,就让她拿着样子找几个店铺比价。咱们国库也不是无底洞,前面朝堂上花钱的事情还多着呢,总要紧着点。这是选秀里第一件花钱的事,我要不立个规矩,只怕后面就难办了。”我喘了口气,说道。   “娘娘这病一好,性子变多了。”停了半晌,鱼姑姑说道。   我心里暗惊,这是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一直担心的问题。单看手记的文字,我隐约也能猜到谢明月的问题所在。她爱皇帝,也渴望皇帝用专一的爱回报,可现实却要求她必须成为后宫三千的表率。皇后的身份要求她端庄自持,宠辱不惊;但是她却偏偏是个敏感的女人,很容易被外界影响。这样的落差,让她不抑郁都难。我的性子却恰恰与她相反,是个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的人。与其他人共事时那个我常被人称赞效率好、进度快,配合度佳、进退得体;而在私底下,则是迟钝、懒惰、固执、随心所欲,神经线比电线杆还粗。这样的我,却乔装淑女型的谢明月,迟早会漏底。不过也因此,我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略扬起头,做出在镜子前已经演练多时冷淡中略带凄楚的表情,我说道:   “姑姑也这么觉得吗?每天起来看着镜子里那个人,自己都觉得陌生。这么长时间的病,让我想清楚了一个道理。若要在这里活下去,只能变。姑姑,我已经回不去,也不想回去了!”   “娘娘心里的苦,我都明白,暗香和疏影也都明白。现在的您,比从前积极坚强,我们也都为您高兴。您虽病了一场,却能明白过来,我斗胆说句话,也是我们的福分。”鱼姑姑拍拍我的手,说道。   “姑姑,御膳房说今日会将新年家宴的菜单送来,这个时辰怎么还没有到,麻烦您找个人去催一下。”我转而吩咐道。   看鱼姑姑绕过屏风,我伸了个懒腰,长出一口气,能把这三个每天在我身边的主儿搞定,我的心理压力也减轻了不少。拉下挽着头发的白玉簪,整个人倒进温暖的被褥之中。这是我的习惯,比起伏案,更喜欢在温暖的被窝里工作。从前在家里赶项目,每天都只穿着睡衣卷在被子里。睁开眼睛就是笔记本电脑和资料,头发随便用抓子抓起,乱得媲美鸡窝;没灵感的时候就去刷牙,洗脸基本上要到睡觉之前才能想起,就连吃饭也要三催四请。如果思路被打断就会抓狂暴走,完全不知所谓。   “奴婢参见皇上!”鱼姑姑送来了一道晴天霹雳,皇帝他——他居然不声不响的到了凤仪宫,而且和我只有一屏之隔。我们刚才的谈话,他听了多少?更重要的是我现在的样子,怎么可以见人!   有一句话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的一定就是我这种人。开始的时候,我还矜持着不敢太放肆。可是工作状态一打开,不出三天我就原形毕露。更准确的说,应该是丑态毕露了。对于这样的我,鱼姑姑、暗香和疏影完全不能接受,然而我却坚决不改,最后她们也就只好妥协。所有来请示的人都只站在屏风外面,以保护我皇后的光辉形象。   可是我的光辉形象,此时却要毁在皇帝的手中了。   我跳下床,踩进昨日才做好的毛皮拖鞋之中,用盖在被子上的银狐披风裹住自己,一边急急开口:“皇上请于正殿宽坐,容臣妾梳妆后再行接驾。鱼姑姑!”   “鱼姑姑去办事吧!”   然而我的缓兵之计显然没有任何效果,鱼姑姑舍下我走了,而他已经绕过了屏风,侵入了我的小天地。   “臣妾参见皇上。”我无可奈何的向他行礼。   “免礼。”他将我扶起:“梓童穿得这么单薄,小心受凉。”   “臣妾不知陛下驾临,请恕臣妾失仪之罪。”最糟糕的一面已经见过了,我安慰着自己,心也定了不少,能补救多少就补救吧!弄成这般局面,他也有责任。这样悄无声息的潜进来,我又怎么有时间准备。   “是朕令他们不要声张,梓童何罪之有!不过也幸好朕下了这样的命令,否则如何能见到这样的梓童!”他的手插进我的头发,缓缓地摩挲,我不自在的往后退了一步,长发从他的指缝间滑落,争先恐后逃离。他抓住一缕发稍,突然施力,我头皮一麻,整个人跌进他的怀里。他的胳膊钳住我的腰,另一只手抬起我的脸,我看到自己小小的身影,就映在那星光璀璨的凤眸里,倔强的对峙。   “君无戏言!您与臣妾之间有协议。”我冷静下来,试图用文明人的方式解决问题。   “你是在拒绝朕?”他眯起眼,语气虽平静,却让人感到恐惧。这就是帝王之怒吗?   “臣妾还什么都没有做!”我做出无辜的表情,提醒他此时撕破脸对大家都没有好处。给对方留台阶,就是给自己留后路。   他冷哼了一声,松开了手。我再退一步,肃手而立。他好像对我的那套流程表产生了兴趣,站到木板前,转身问我:“这是梓童做的?”   “是!”我回答道。   “这个东西有些意思,只是这字写得太差。”他点点头。   “臣妾谨遵皇上教诲,有空一定多多练习。”我满口应承。我的字是小学时参加书法培训班时学赵体一点底子,加上读国学硕士时的再回炉,还能看得过眼。上了博士之后,便再也没弄过这个了。为了今后着想,我勉强捡起重来,墙上的这些成果,已经很不错了。这家伙——嘴巴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毒?   又是沉默,他走到榻前坐下,又让我同坐。我只好走过去,气氛好不容易缓和,这人掌握着我的生杀予夺之权,最好不要得罪他。   他的眼光扫过桌上的笔墨纸砚,然后低下头,落在了我的拖鞋之上。   “梓童的鞋子,很是别致。朕听说梓童这里弄了好多新奇的玩意,这可也是梓童的新作?”他好像对我的鞋子更有兴趣。   “谢皇上夸奖,臣妾惶恐。”年关将至,凤仪宫的人辛苦一年,我少不得要有所表示。便从自己的份例里拨了一笔钱,让人在宫外做了一批毛皮坎肩。剩下的边角料,我就烦劳暗香和疏影做了几双室内拖鞋,太后那里自然是选上好的送了一双,鱼姑姑那里送了一双,自己则留了两双。我不想让事情纠缠在这件事上,硬着头皮岔开话:“皇上今日来得正巧,臣妾正想着明日派人去请皇上。秀女册封的居所是不是也该早做打算,与储秀宫一同修缮?”   这届秀女中有几位都是忽视不得的人物,进了宫来该住在哪儿,可不是我这个皇后能定得下来的。   “这件事确实该早做决定。不过秀女册封前还有一月时间,修缮的事也不用那么急。梓童先想想,朕也会斟酌。”宫室的地点是门大学问,距离皇上居所的远近,宫室代表的意义,这里面的关节他自然清楚。   “启禀皇上,凤仪宫大宫女暗香来给皇上和娘娘送间食来了。”   古人冬天都是一日两餐,我有些过不管。好在凤仪宫有自己的小厨房,我也就干脆学起了英国人,玩起了下午茶那套东西。估计是鱼姑姑拿这件事派她来帮我解围。   “进来吧。”他看了我一眼,便召人进来。果不其然,跟着暗香一起来的,不仅仅是下午茶,还有一长溜手捧着衣裳簪环和盥洗用具的宫女。   “请皇上稍候,容臣妾整理仪容。”我亲自将茶水和点心在条案上摆好。留下暗香,不待他再说话,便绕出屏风去。宫女们呼啦啦的围过来,以最快的速度将我打点好。   当我赶回屏风后,皇帝已经宽了龙袍,卸下头冠,舒服的躺在我厚厚的褥子上,倚着我的大靠枕,盖着我温暖的被子,端着拿着我的紫砂杯,喝着我的下午茶,意态无限满足。如墨的长发披散下来,丝滑如水;明黄色的里衣光芒耀眼,隐隐露出性感的胸膛,他这副模样,足以从祸水上升到妖孽级别。可我不是腐女,我不流鼻血,我想杀人。   “极少见梓童做这种家常的打扮,比起正装竟更有风致。”他放下紫砂杯,毫不客气地眼神和语言对我的打扮表示“赞赏”。我素来偏爱清淡色调,原来那些大红色的衣饰全部束之高阁,能穿的衣服少得可怜。最后只好从皇后的陪嫁里找了合意的布匹出来,现做了几套出来,我身上穿的就是其中之一。丁香色雪狐毛滚边的织锦貂绒罩衣,轻软温暖;樱草色的高腰襦裙,绣着点点白梅,非常雅致,舒适度更是百分百。   “臣妾惶恐,身为皇后必须时时刻刻都做到端庄贞静,方能表率后宫。臣妾令皇上有此感观,必是修养不足之过。”我谦虚地说。一定要让他充分领教到我的刻板“本质”。   “梓童太过谨慎了。那双鞋的来历,暗香和朕说了。梓童宽俭有道,足为后宫表率。”   “臣妾愧不敢当,臣妾凤仪宫一草一木,一花一人,都来自圣上恩赐。臣妾今后必更加严于律己,不负皇上隆恩。这鞋子原是个玩意,皇上若是喜欢,臣妾马上让尚衣局照皇上的尺寸做了送去。”难道就不能忘了那双鞋子吗?脸上的微笑有多僵硬,已经不在我的考虑范围,索性今天就将谦虚进行到底。   “朕却比较喜欢梓童那双。”他还是不肯放过我。   “皇上太高看臣妾了,臣妾于针线一道,实在谈不上精通。凤仪宫的活计,自来都是这这丫头和疏影担着。”我微笑着:“皇上赏识她们的手艺,是她们的福气。暗香,少不得要劳烦你们了。”   “奴婢谢主隆恩!”暗香马上跪地,感谢皇帝大人的赏识。   “臣妾外面还有事要处理,不敢打扰皇上休息。若皇上没有别的吩咐,臣妾告退。”我惹不起还躲不起么!他老人家教育过我们的,敌进我退才是王道。   “朕占了梓童的地方,梓童一走,就是朕的不是了。不必再找地方了。”他看着我,笑容分明有些不怀好意:“朕也想看看梓童如何理事,不必拘束,还像平时那样才好。”   “是!”这么退让都没用?看来是要和我死磕到底了,WHO怕WHO!   虽然隔着屏风,我也感觉得到皇帝的视线,灼热而又冰冷的,让人如置身冰火两重天。Discovery节目里被猎豹锁定的猎物,应该也和我有一样的感觉吧。中国历朝历代的皇帝,但凡有所作为的,没有一个不是控制狂,而且比正常人多疑一百倍。对于皇帝而言,皇后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本来除了身份,自身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皇后,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事实上确实是换了一个人,向他要求恢复职权,他必定急于弄清楚原因和目的,再研判如何对应。虽然可以理解,但是逆来顺受绝不是我的风格。   我和他之间是一场持久战,抗击倭寇还要八年呢,何况他比倭寇还难缠。然而选秀和年关则是近在眼前,只争朝夕。想到这里,我也懒得再去理会他,一径投入到工作之中。   晚膳时分,终于可以“下班”了,我整个人瘫在座位上,闭目喘息。   “梓童!”一道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我吓了一跳,睁开眼睛正对上皇帝深邃的眼,灼热的气息在我唇边吹拂,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那阵似有若无的龙涎香味之中。天!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距离五公分!我的脑中警报声响成一片,身体自发侧身滑出,起身后退几步立定,脸上堆出笑容:“皇上睡得可好?”   “很好,朕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舒适了。李福海,传膳吧,朕今日在凤仪宫用。”   晚膳撤下之后,暗香和疏影将茶水端上。我把心中盘算了几日的事情说出来,征求他的意见。   “皇上,新年新气象,臣妾想要动用中宫表笺做一件事。”饭不着急吃,但是有件事情却着急做。中宫表笺是皇后的重要权力。表笺轻易不用,表笺一出,如同圣旨,虽说程序上还要经过皇帝加印,但是皇帝不能拒绝表笺,只能照准。   皇帝放下茶杯,看着我,问道:“中宫表笺,何事这么严重?”   “臣妾想改一条祖上的规矩,又不想皇上为难。想来想去,事关后宫,使用表笺应该是最好的办法。”我手上的权力,可以造福很多人,我想去做,只有他才能给我财政支持。我必须游说成功。“祖上的规矩,宫女要到二十五岁方能出宫。可二十五岁已经过了摽梅之年,宫女们为主子辛劳多年,到头来却误了自己的终身,臣妾觉得此事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臣妾想了五点。其一,宫女允许出宫的年纪提早到二十二岁,最迟为二十五岁。宫女可于每年的二月至三月间向尚仪局申请出宫,若宫女无所归,则由奚官局安排,务使其老有所养,老有所依;其二,尚仪局设立学校,为即将出宫的宫女们进行新妇教育;其三,出宫之时按品级给于一定的退职金作为嫁妆和补偿,家人不得虢夺,宫女户籍所在地县衙官媒提供免费服务,直至促成宫女婚姻。其四,凡六品以上女官至二十三岁准予出宫结婚,若婚后仍愿意入宫留任者,可以向凤仪令提交书面申请,由皇后裁定。其五,女官五十岁致仕,已婚女官薪资减半,按月发放;未婚女官进入养老所养老,按月供给所需,月钱为在职女官四分之一。”   虽然这是好事,但是改动祖制肯定会招来非议,朝堂后宫都有阻力,自然都会找皇帝申诉。我动用中宫表笺造成事实,他也就可以顺水推舟,省了好多口舌。   “朕明白你的意思。”他沉吟片刻,看着我的眼光包含复杂:“此事可否与母后说过?”   “尚未,臣妾认为还是应该先让皇上心中有数。母后仁慈,想来也不会反对。”我说道。我和他之间,必须建立一定程度的互信关系,而事先通气就是很重要的举措。   “今年是礼选之年,宫中添人进口,放出去的宫女却又多几倍,这其中的空白——”   “臣妾也想过了。新人初到宫廷,肯定需要适应,想家也在所难免。不如下一道恩旨,准许每人带两名丫鬟入宫充当宫女。秀女教育的同时,丫鬟也进行宫女教育,等到新人册封之后,就把丫鬟送到个人房里,这样岂不是两厢便宜。今秋采选的时候,按照人数再多招些采女进来,想来也就够了。”我自然想到了这点。这些贵人各个身家背景都不一般,家里少不得也要在深宫收买亲信,安插人手。直接送进来的自然都是亲信,这样反而化暗为明,省了不少调查功夫。   “看来皇后已经胸有成竹。这事也算是一件德政,朕哪有反对的道理?”他屈起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几下,最后终于同意了我的做法。   “谢皇上!”心愿达成,我如释重负,他看起来也就没那么讨厌了。   “你谢了朕这么多次,只有这次最真心,为的却是别人的事。”他摇摇头,笑了:“兴办养老所、设立学校和支付嫁金,每年都需要一笔银子,国库只怕又要埋怨了。”   “树小房新画不古,主人必是内府局。皇上随便整顿一下,这点银子还是有的。”我冷笑,在碧落朝,内府局是宫廷采买机构,每年都不少从皇室的口袋里污钱,最好他们都识相,否则——   “树小房新画不古?这话有些意思。”他的兴趣倒是起来了。   “想必内府局的帐目,更有意思。”有秀女衣服的事做基础,我对内府局的腐败程度已经大致可以想象,内府局既有后宫内务,也联系朝堂事务,需要皇帝的配合。   “这件事还需要梓童多费心了。”他看着我,目光坚定,想必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尘埃告定,我自然端茶送客。他心中有事,也没有留难,说是要回书房继续批阅奏折,便扬长而去。我回到昭阳殿,让人卸下簪环,换下衣裳,拿了本《碧落实录》钻进了暖榻。从凤仪宫私库里找到了不少宝贝,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我将凤仪宫的陈设重新安排。宫墙上装饰着六盏透明莲花琉璃壁灯,每朵花心里都放着一颗夜明珠,整个昭阳殿笼罩在一片如梦似幻的光泽中。重重帘幕之后,床头雕饰的凤凰文彩锦绣,高昂的凤头含着最大的那颗夜明珠,周围亮如白昼,比台灯还好用。   “娘娘,您今天上午用的白莲花玉簪找不见了。”暗香皱着眉走过来,说道。   “那个簪子应该还在长生殿书案上,取回来便是了。”那个白玉簪我随手就扔在哪儿了。   “整个长生殿都找过一遍,没有找到,请娘娘责罚!”   怎么会?我明明放在了那里。等等!我摆下午茶的时候,那簪子就已经不在书案上了,有作案时间的,只有我和他。这东西到了谁的手里,自然不用再问了。   “这簪子的去处我知道,你不必管了。”我放下书抬起头:“将长生殿里今日皇上用过的寝具,包括睡榻都收拾好了,明日送进龙泉宫交给李福海。就告诉他说难得皇上看得上眼,本宫自当奉上。明日我和疏影会去储秀宫实地考察,长生殿你按原样重新布置。”   汝本皇帝,奈何做贼?虽然不能明说,但是总要让他知道我的意思。何况他用过的被褥,我也不能用了。在一定层面上,皇帝和从事某种古老职业,人称“一双玉臂千人枕”的女人异曲同工。我并不是个有洁癖的人,但是我有心理障碍。    第四章   之后皇帝再也没有出现,我松了一口气,他不来自然天下太平。在忙碌之中,终于到了腊月二十一日下午,所有的新年准备全部double check,具体操作自然不用我操心,我的工作告一段落。我长出了一口气,吃完晚饭倒头便睡,人事不知。   所以当第二天睁眼,看到枕边多出一个脑袋,正兴致盎然地看着自己时,我的第一反应是卷起被子向后坐起,直抵到墙边。感觉身体没有异样,我略微放了心,瞪着眼前的人。之所以没有飞起一脚踹他下床,是我同时意识到在整个碧落朝,除了一个人,没人有胆量爬上我的床,而这个人偏偏我得罪不起。   他缓缓地坐起来,美丽的凤眼流光溢彩,似笑非笑地盯着我,明黄色的内衣领口略微敞开,露出性感的锁骨,墨色长发如流水般垂在身侧,无比的慵懒和——魅惑,就算非色女如我,也禁不住脸红耳热,心旌摇曳。我有些后悔,早知道当年多抱点佛脚,至少会念个清心咒什么的,现在也能派上用场。   “怎么又发呆?都这个时辰了还没有睡饱吗?”他开口,声音略微有些沙哑,眸色幽暗,隐隐有火光明灭,直勾勾的看着我,传过来的信号,嗯,有些危险。然而不知为何,我却突然想起了葛大爷那句著名的“母仪天下怎么还踢被子”,只好垂下头,咬住嘴唇,把这阵笑意忍过去方才抬头。   他眉头皱起,眼神一沉,看来对我的表现是很不满意。我索性放下被子,整个碧落朝他最大,我又是他名正言顺的老婆,如果他用强的,我也只能乖乖“献身”,总不能为这去死吧。何况我穿着保守型睡衣,也算全副武装,不怕被他看。我决定主动出击:   “皇上,臣妾失礼了,请允许臣妾起身,再行拜见。”先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再说。   他却不接我的话,斜倚着靠枕坐着,审视的目光犀利而直接,似乎要把我看个通透,修长的腿平展着,完全堵住了去路。我无奈,也只能安慰自己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了。   还好暗香和疏影及时出现,并带来了太后召见我共进午膳的消息。我利落地下床,套上暗香奉上的长袍,迅速走进我新规划出来的盥洗室。拥有自己的温泉浴室,是身为皇后的福利。在整个碧落朝皇宫,一共有四个这种浴室,皇帝的龙泉宫、皇后的凤仪宫、太后的长宁宫各有一间,另外一间设置在设置在甘露殿与承乾殿之间,专门供被皇上临幸妃嫔净身。凤仪宫的那间就设在昭阳殿暖阁后进,趁着在长生殿办公的时间,我让人在浴房角落弄出了一个盥洗台,陈设着大理石的流理台,雪花瓷的洗脸池,画着一枝墨莲,挑高的白玉凤首形龙头,温润的泉水汩汩流出。暗香帮我将头发挽起,每日早上例行的泡温泉与蜂蜜珍珠牛奶面膜都没有时间再做,匆忙洗了脸,从浴室直接进了衣橱,以最快的速度打理好自己。从心理和外表上同时做好了准备,出门迎战。   我出来的时候,他正坐在窗边我的书桌前,低头看着书桌上的碧落朝后宫建筑的立体模型,这是我命内府局找能工巧匠按照我的要求做出来的,按照上北下南以及1:800的比例尺完全复制,没想到这么快就送来了。阳光照在他的身上,那光晕柔和了他的表情,恍惚间,我竟有种温暖的错觉。   温暖?我也傻了吗?我对着心底那个自己冷笑。他突然抬起头,我匆忙收拾起眼角眉梢的冷意,放柔唇边的弧度,微笑着走上前行礼:   “臣妾恭请圣安!”   “梓童总能让朕惊讶。”他没顾得上我的无礼,有些兴奋地指点着模型:“这是后宫?”   “后宫里宫室甚多,新秀女该如何安置,有它,臣妾至少可以做到心理有数。”我点点头回答。中国传统的书画多是写意,空间感就成了大问题,工部那里的建筑图也是如此。我看着头大,索性要他们报了尺寸做一个出来,这样也比较直观。   “这个东西先借朕用用。李福海!召三省长官与兵部尚书午膳后御书房见驾。”他痛快地吩咐:“去母后那里说一声,朕带皇后去龙泉宫用午膳,之后再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是!”李福海拍拍手,两个手脚伶俐的小太监走了进来,抬着模型出去了。我再三推辞,他仍是铁了心要带我去龙泉宫。让大臣瞻仰我并不简单,我只好走进衣橱间,让暗香为我换上深衣高髻的正装打扮。这间衣橱间是我得意之作,取材电影《公主日记2》里安妮?海瑟薇的那间更衣室。衣冠鞋帽分门别类,春夏秋冬自成体系,在琉璃窗边放着金丝楠木雕花银镜的大梳妆台,檀香木的长躺椅,太阳照在银镜之上,光线充足,整个房间都非常明亮。   他跟着我一起进来,坐在长椅上,靠着柔软的靠垫,饶有兴致的环顾四周。我则被一群宫女摆布着,换上深衣,梳好头发,然后套上青莲色的华贵礼服长袍。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宫女们鱼贯而退,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只七彩琉璃镯套在了我胳膊上。我抬起手,那镯子恰似一朵盛开的莲花,每一朵纤透的花瓣都经过精雕细琢,姿态各异,在阳光下闪耀着不可思议的光芒,我被这种奇异的美丽震惊了。   “珠环约素腕,玉指何纤纤。”他执起我的手,在手腕印上一吻,轻轻地说。   我瞪大了眼睛,他这算什么,调情?使劲抽回被他钳制的手,他纹丝不动。我只好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皇上不是召见几位大臣吗?”   “梓童的巧思,朕今天见识了。朕的龙泉宫也要这么一个房间,梓童要多受累了。”说完便拖着我和他一起出去。   按照惯例,皇帝在御书房工作的时候,都会有一名嫔妃在身边照顾。而这名嫔妃,自然都是皇上的宠妃。而在本朝,通常都是由第一才女赵充仪来担任。所以,当发现皇帝身边坐着的人是我时,一众大臣都是一愣。我没有说话,对于帝国三长官,我实在是只知其名,不知其人,自然三缄其口,不说不错了。   碧落朝的官员设置与唐初相类,由帝国三长官——中书令、门下侍中以及尚书令共同承担宰相的工作。一般而言,中书令为右相、尚书令被称为左相,门下侍中则被称为纳言。而先帝留下来的朝堂,外戚党、保守党、改革派和清流交错,成份也异常复杂。皇帝大人这四年来励精图治,消除党争也只是初见成效。清流和改革派,都汇集到了皇帝这面大旗之下,但是外戚党和前朝之前留下的保守党,却始终不肯臣服。而在朝堂之外,尚有分封的藩王以及地方的世族豪强,也够他头疼了。   四位大臣中,我首先认出的是尚书令晏殊。最初看到这个名字我就记在了心里,因为他与我颇喜欢的北宋词人晏殊同名。晏家是第一批追随云家的家臣,碧落朝建立后,晏家先祖婉拒了高祖皇帝的封赏,选择了隐退。碧落朝百多年的历史上,共有三个晏家子弟出仕为官,全部出身科考,官至尚书令,君臣同心中兴一代,以至于碧落朝甚至有“有明君必有晏相”的说法。谢朝阳之所以参加科考,就是受到了晏殊的影响。而在后宫之中,我也曾听不少宫女以羞涩的少女情怀,提起这位本朝的CEO,说他是堪与皇帝大人为一时瑜亮的年轻美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身长玉立,剑眉斜飞入鬓,星眸光华内蕴,犹带着空山新雨后的清冷,透着一股超逸的味道。明明是官气十足的紫蟒,他却穿出了道骨仙风。   他并不像其他大臣一样,侧身垂眸以示对我的尊重。他平视着我,那目光柔和也淡漠,好像我并不是皇后,而是单纯的某个人,甚至某株植物。真的可以什么都无动于衷吗?难!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就连佛也未必做得到,否则也不会有《西游记》里最后的那一段“索要人事”的故事了。人是欲望的动物,所以终究难逃天罗地网。我迎着他的目光淡淡一笑,他愣了一下,目光变得幽深。   突然间手被抓紧,我转过头,身边的皇帝微笑的看着我,眼神却明显透出不爽的情绪。转过头,他也不客套,指指我那个模型,直奔主题:   “这东西是皇后命人做的,叫做模型。朕看到这个东西第一眼,就想起了孙子兵法上的那句‘知天知地,胜乃不穷’。诸位怎么看?陈卿,你是兵部尚书,你先说?”   有了某人垫底,兵部尚书陈显的年轻,并没有让我太过意外。这位帝国的“国防部长”,看来刚刚三十出头,棱角分明的脸,中规中矩的英俊,却在文人的儒雅中透出了几分豪迈,男子气概十足。他的妹妹陈潋滟也在应选之列,有这么一个哥哥,不知道妹妹会是如何。他绕着模型走了一圈,说道:“皇上圣明,这个模型比起平面地图,更有利于排兵布阵。有此图在手,当可决胜千里之外。皇上,臣想请教皇后娘娘这个模型的玄机。”   “本宫拿到了工部的后宫地图,有些看不懂,所以要求内务府用木片按照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方位,将后宫全部建筑按照1:800的尺寸所造。”看到皇帝对我点头允许,我解释道。   “皇后娘娘灵慧,老臣佩服。老臣以为,陛下可以下令边关各地照此方法制作,并将模型送往兵部收藏。”说话的人是中书令王捷,三朝元老,是个一丝不苟,严格维护等级尊严的倔强老头。他的族弟王信则是刑部尚书。魏晋以来,王谢一直是并称的两大世家,在碧落朝兴起之时,谢家选择了隐退而没落,王家却以更加进取的姿态进入了统治者的核心,一直兴盛到如今。然而王家这两个兄弟却是出了名的不和,王捷是保守党魁,王信却是改革派的中坚。王捷的小女儿王珉也列在应选秀女之列,将来进了宫,不知道这堂姐妹两个该如何相处。   皇帝的眼光看向门下侍中罗温,罗温不慌不忙地附和:“臣附议。只是以臣愚见,这些模型送往兵部,不如直接送入内库收藏更为妥当。”   这位罗大人是鼎鼎有名的不倒翁,不从属任何一个流派而能够在朝堂之上屹立不倒,自然有非常手段。这些年他掌管的门下省一直是三省中最为稳健的一个,没有惊天动地的建树,却能保证繁琐的日常事务中不出纰漏,新帝上台之后没有动他,也是看中他这一点。   “晏卿?”皇帝的眼光已经转向了晏殊。   “臣以为,制作模型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可以对边关地区的地理作彻底的调查,收集和记录全部与战争相关的情报编辑成地方志,一并收藏。”晏殊将眼光从模型地图上调开,开始详细的一一解说。地理形势、自然条件、经济因素、社会状况、交通运输、城镇要地、历史战例,我有些惊讶,因为他所提到的这些因素与我那时代的军事理论家的军事地理学理论不谋而合。看来古今的军事理论大抵相通。我听得有些恍神,就听到了皇帝大人的话。   “晏卿和朕想到一起去了。”皇帝点点头,转头问我:“这模型是梓童所造,你有什么建议?”   “臣妾不敢妄言朝政。”后宫干政是大忌,我不如沉默。   “无妨,朕想听皇后的意见。”他坚持说,其余几人也都看着我。   “臣妾不懂军事,皇上和诸位大臣已经达成共识,想来这件事情可行。臣妾只有一个小建议。晏大人刚刚所说,未免过于笼统,传达到边关只怕会造成理解失误。臣妾以为,不妨将所需调查的事项列出条目,让从事调查的人逐条填充,并留行备注,这样也不会造成遗漏。”我小心翼翼地打擦边球,这是那个时代常用的问卷调查的方法,应该有效。   “梓童可否说得详细些?”他们显然对我的提议很感兴趣,皇帝追着问。   “比如地方民生,可分为户籍、宗教、民风以及病例。病例之下,再分为时疫,地方病种以及医舍等等,时疫条目下再分流行季节,易患病者以及对战力有无影响。依次类推。制作地图并非一朝一夕,先广泛征求兵部官员以及将军的意见,设计好征询条目,务求完备。至于地方志,应该是将材料收集完毕,再寻找专人编写。原始资料与地方志同时入库,分开存放。”我搜肠刮肚,把自己那点可怜的军事知识全部都搬了出来,顺着晏殊的提议。   “梓童居然对军事也有研究,倒是出乎朕的意料之外。”他点点头。我心中暗叫糟糕,我并没有过耳不忘的才能,适才精力也不集中,是不是我的说法与他有什么出入?我马上谦虚起来:   “臣妾怎么又那等本事,不过是受了晏大人启发。”   “皇后过誉了,臣惭愧。臣适才并没有想到疫病与医舍,还是皇后娘娘高瞻远瞩。”晏殊微笑着给我致命一击。皇后手记上评价说谢朝阳评价这位晏大人其人温润如玉,如今看来,也是一块冷玉。越是慈悲的人,越是无情,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   “皇后不必过谦,你的功劳朕记下了。晏卿,这事情朕交给你,按照皇后的建议,先拟个东西呈给朕;陈卿,具体执行就叫给你。”   “臣遵旨。”两人双双出列,恭敬的应道。又七扯八扯说了些过年的事,这几个大臣方才告退。我们两个又赶场长宁宫。进了屋子才发现,这里也是宴无好宴,我还真得感谢皇帝把我拉走,现在又一同来。   这段时间的工作,最让我心烦的就是人情关系。自从得了选秀的差事,几位太妃都送了帖子来请我赴宴,各嫔妃处也都有命妇走动,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情景。好在有太后帮忙挡驾,免了我出席这些宴会的麻烦。然而还有一家人我是怎么也逃不过去,那就是太后和我母亲的娘家——外戚党魁文家。而现在正起身向我们见礼的,就是今天的主角,文家选送的下届秀女,“我”的表妹文雅宁。她的身边正在对我们善意微笑的,则是舅母文章氏。   我和皇帝对视了一眼,居然发现了他眼中与我相同的情绪——无奈。毕竟有血缘关系,文雅宁与谢明月倒有三分相似之处,比起谢明月更加漂亮。尤其是那双文家女子标准的杏眼,长在文雅宁的脸上,却平添了几分娇媚风情。   “舅母、表妹都请平身。”他虚伸出手,示意二人起身。   “舅母、表妹好久不见。家中一切可好?”我用笑容掩饰自己的紧张。   “回禀娘娘,家中一切都好。听说娘娘凤体安康,全家上下都很高兴。”文章氏得体的回答:“承蒙太后和皇后娘娘赐下桃符和礼物,明日又是小年,臣妾带着小女进宫来谢恩的。”   “是朕绊着皇后,倒累得两位久等了。”他看着我,一派夫妻情深。   “看到皇上与皇后伉俪情深,臣妾等高兴还来不及呢。”文章氏还笑得喜气洋洋,我的表妹的脸色就没有那么好看了。   太后见我们两个都是意兴阑珊的样子,只当是真的累着了,便打开话题东拉西扯一番,又催着皇帝送我回宫休息。结果我没用开口,就被他们联合保送过关了。   “这些人,还没有进来,就想着兴风作浪了吗?”皇帝不满的冷哼:“李福海,传我的旨意,命妇女眷朝觐皇后,凡本届应选秀女均可安心待选,不必入宫。”   我心中暗暗叫好。他这么做,我的负担可以减轻一半。    第五章   忙忙碌碌的小年之后,新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了。小除之夜我睡得并不好,早早起身,披着晨袍站在窗前,天阴沉沉的,雪的气息已经很近了。   “娘娘!您要的东西。”暗香疏影走了进来,把孔明灯和火折子放在我面前。   “辛苦你们了,帮我梳妆吧。”我点点头,转身走进了衣橱间。   “娘娘,这样真的可以吗?”暗香眼中都是担心。   “这样很好,把对牌给我吧。”镜中的女子脂粉未施,头发披散在身后,穿着现代款式剪裁的雪白连衣裙,除了眉宇间的抑郁,这个样子的我更像二十一世纪的那个庄明月。我从来没有这么感谢家中的那些漫画书,如果不是有这样的爱好,我也没有办法与自己这样接近。   “娘娘,还是让暗香和疏影陪您去吧。”疏影也说道。   “我知道你们的好意,真的不用,一个时辰内我便回来了,不必担心。”让她们两个退下,我执起毛笔,在素白的孔明灯上写下自己的愿望——“爸爸妈妈,身体健康,平安喜乐。”落款则是我的小名“弯弯”。   披上长斗篷,我左手提着小灯笼,右手拿着装着孔明灯等物的提篮,从凤仪宫的后门离开,向皇宫最高的建筑紫薇楼走去。天光从积压的云层缝隙透出来,我却透不过气来。点着孔明灯,我抬起头,看它飘飘然飞往天际。这里是整个皇城最靠近天的地方。我真心的祈祷,如果老天真的能看到,就让我在那个时代的父母幸福吧着!   孔明灯带着过去的那个自己越飞越远,我心痛的无以复加。这次是再也回不去了吧,我蹲下身,抱住自己,失声痛哭。   “你——叫弯弯?”干净好听的男声从高处传来,我惊骇于自己的毫无知觉,抬起头,就看着一个男子坐在紫薇楼的顶上,胳膊拐在酒坛上,拿着酒壶,定定的看着我。他意态潇洒,懒懒的依在那里,却闪耀着炙烈的光芒,就像是一轮初升的太阳。   见我抬头,他便起身,一跃而下,在这寒冷的清晨,我第一次感觉到了暖。他很年轻,五官有七分像皇帝,却组合出我一张所见过最英俊的脸。   “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他是皇帝的兄弟吗?怎么会不认识我。我的脑子高速运转,却始终难以决断。灵光一闪,他应该就是皇帝最小的弟弟洛王爷云逍。在皇帝所有的兄弟中,只有他不曾与皇后见过。   云逍是位传奇人物。在所有的皇子之中,他与当今皇帝的交情最好。据说先皇在世时,在所有的子嗣中,六皇子最受宠爱,其母妃出身王氏,身份显赫。许多大臣都以为,嫡子已逝,皇帝百年之后,必定是由这位六皇子继承大宝。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在准皇太子妃及笄后,被册封为太子的人,竟是除了容貌之外,在一众皇子中并无特别值得称道的皇四子云旭。太子册封不久,边关生变,西戎来犯。云逍随军历练,献奇策大破敌军,两个月便搬师还朝。有消息灵通人士认为太子之位必然不保,没想到云逍还朝后并未停留,直接下江南与太子会合,两人联手一举拿下了江南卖官案,至此江南清流归心。之后他又跑到了滇北,为先皇寻找隐居的名医。新皇登基封后,待他赶回祝贺,先皇已然驾崩,他请求为先皇守灵三年,然后就不知所终。这位小叔我从未见过,因为据皇后手记记载,皇后在先皇去世之后过于悲痛,哭晕过去,卧床不起,错过了全部的仪式。不过根据见过的宫女们议论,这位皇六子也是难得的帅哥,曾与皇帝并成为皇室双璧。   想到这里,我汗流浃背。我这个皇后,难道要在最不可能拆穿我的人面前露出马脚?不行,我得赶快撤。   然而还没有等我开拔,就觉得身子一轻,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钟楼顶上。晕死,没人告诉我这个时代还有轻功。他将酒壶递给我,说道:“既然你不想说,就喝酒吧。”说完竟唱了起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人生几何?人生几何?为何我的人生,偏偏就像老天爷的恶作剧?我冲动的接过酒,饮下才发现里面竟是蜂蜜水。我吃惊地看着他。   “呵呵,佛曰:是酒是水,全在于心。”他冲我眨眨眼,小孩子似的淘气。   我笑了,没想到这个云逍这么有趣。是了,他今天早上也要朝觐,一身酒气只怕不妥。精神一振,我豪迈的说:“没错,但使能醉,如何不是酒?今日我们不问对方身份,也不问对方缘由,只当是萍水相逢。醒时同□,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醒时同□,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好句,好句!为此当浮一大白。”从身后抱出一个酒坛,灌了一大口。我再喝了一口,仰天大叫,把这些日子以来郁结在心中的忧虑、恐惧、思念还有不甘全部都发泄出去,眼泪奔流不止。   “我陪你!”他非常豪迈的说,也是一阵狂吼。   “什么人?刺客!”这样的行为果然是危险的。人声沸沸扬扬向顶楼涌来,远处灯笼也朝这边汇集。   “麻烦来了,闭上眼睛。”他嘱咐我,然后挽起我的腰,跳下楼顶,几个起落之后,我们已经到了楼下,他带着我在楼宇间跳跃,侍卫们在我们身后穷追不舍。渐渐的,人声远了,他拉着我七拐八拐到了一僻静的地方,我认出来这里就在太妃们的居所附近。   “谢谢你的酒,我有对牌,你不必管我,自己去吧!”我转身,这么一闹,我再不回去,只怕那两个丫头非急死不可。   “你是哪个宫的?我要怎么找你?”他拉住我的衣袖,问道。   “不是说好相期邈云汉吗?”我拂开他的手。   “可是你也说了醉后各分散,我们都还没醉。”他说道。   “可是我的酒已经醒了。”我继续向前,现在的我,要带上皇后的面具。   “可是我还没有,初五的晚上,还在那里,我等你一起赏月,那时的月亮,一定像你的名字一样美!”他在我身后大声说。   我没有回答,心中苦笑。不用等到初五了,今天下午家宴,我的身份就会被拆穿,到时也就不会有什么初五的弯月了。      赶回凤仪宫已经有些晚了,在温泉里泡过澡,神清气爽。我第一次穿上传说中的皇后朝服,戴上假髻与凤冠,去未央殿接受命妇朝拜。好在有鱼姑姑在身边提点,我没有出什么纰漏,平安的混过去了。然后由命妇陪同,全副武装前往太后处朝见。   到了太后处,大家按照品级分批的拜了下去。老人家们都有座位,二品以上夫人,没有婆婆在的也都坐了,有婆婆的也只能乖乖站在身后。在所有的命妇中,晏殊大人的母亲因为形只影单,所以格外醒目。   “晏夫人,本宫怎么还没看到你的媳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个晏殊,实在该打!”平心而论,以晏殊的人品才华,绝对是岳母大人眼中的好女婿。本应肥水不流外人田,只是皇帝的姐妹中,有一位未及笄便已夭折,一位嫁去和藩,一位嫁给姓王,一位嫁给姓文,倒也齐全。而剩下的三位公主,福华公主已经定下要嫁给尚在戍边的皇帝心腹之师“岳家军”的下任主帅岳清辉,福雅公主因为母亲的关系素来不得太后喜欢,而福宁公主今年还未及笄,实在不是好人选。福华公主骄纵、福雅公主沉郁、福宁公主又太小,我又太忙,自然没时间应酬往来,顶多是在太后处遇到说几句话,点头之交。   晏夫人谦逊的笑笑,说道:“为这事,臣妾也没少说过他,可他总是推三阻四,不肯给臣妾准信儿!臣妾也拿他没办法,只好由着他去了。”   众人也跟着一笑。这下轮到我开口说话了,于是我说:   “晏大人这般的人物,只怕寻常女子也入不了眼。姻缘姻缘,总是要有缘才成姻,说不准晏大人明日就遇上有缘的,这姻也就成了。”   “借皇后吉言,希望这姻缘早日到了,也好了了臣妾这桩心事。”   “由来这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了大媒,这好姻缘来得自然就快了。”说话的人是中书令的王夫人:“就看太后娘娘肯不肯了。”   晕,这位王夫人只怕是想来个盲婚哑嫁了。我瞥了晏夫人一眼,她依旧微笑着,没有半点要接话的意思。   “本宫记得晏大人比皇上还大着两岁,这婚事也是该抓紧些了。只是过了年本宫要去东都庙里为先帝祈福,只怕误了晏大人的姻缘。皇后,这件事本宫就交给你,如何?”   “太后倒信得过儿臣,儿臣却怕自己乱点了这鸳鸯谱。虽则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婚姻之事,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总要两情相悦,晏夫人看着心里也舒坦。”我微笑着说:“不如这样,今年是大比之年,皇上召开曲江宴时,臣妾也在杏园办一场宴会,请全京城的闺秀前来参加。晏大人大可以挑个中意的,太后再为他作主也不迟。”   事情决定不了的,就先拖着再说。曲江宴还早着呢,再想办法也来得及。我收到了晏夫人感激的目光,看来没有做错。   “皇后这个意思好,就这么说定了。这个大媒,本宫作定了。”太后也满意的点点头。   众人说了半晌话,方才到未央殿用宴,天空应景的飘起了雪花,瑞雪兆丰年。   未央殿的命妇宴说是由皇后主办,但是皇后却并不进食,因为稍后还有长宁宫家宴。众人也只是应景混过去,我在暗香和疏影的协助下,又换了皇后参加家宴的专用礼服,一边吃着宫女巧手烹制的甜点,一边等皇帝到凤仪宫接我赶场。只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来到凤仪宫的,除了皇帝,还有他。我心中有些苦涩,却不得不做出笑容。   “臣弟参见皇后娘娘。”他愣了一下,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和受伤,然而只是一瞬间,他便收敛了一切,毕竟是皇家子,演戏的功夫出神入化。他躬身向我请安,好像这才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啊,他没有变,变的人是我,我不是父母手心里的弯弯,而是谢明月。   “洛王爷平身,请坐。”我略侧过身,一派端庄。我也不知道正常人家嫂子第一次见小叔子该说些什么,只好填了一句:“三年来王爷为父皇守灵,也替皇上与本宫全了孝道,本宫不胜感激。”   “臣弟不敢!”他欠身恭谨的回答。   “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拘束。”皇帝坐在我的身旁,接过暗香送来的茶,微笑着说。他根本不知道我们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我与他,并不仅仅是客气,更是无所适从。他拿起我的筷子挟了一块甜点,对云逍道:“皇后这里的点心比朕的御膳房好,家宴的时辰还早着呢,你也垫些,肚子可是自己的。”   话音将落,已经有两个宫女拿着托盘进来,上面赫然放着新出锅的点心和二双象牙筷。   “梓童真是朕的解语花!”   “皇上过奖了。这些小事倒不用臣妾想着,有了长生殿的前鉴,臣妾这宫里的人总要长点眼力。总不能臣妾吃着,让皇上看着。”我微笑着说,这解语花名头还是送给别人吧!   “不过吃了你几块点心,居然记恨到如今。”他放下筷子,摇摇头说道。这几日朝廷放假,他也难得闲了下来,早上晨读之后就跑到凤仪宫挖我起床陪他用膳。他前脚到,来请安的嫔妃们后脚到,总要午休时分才得清静。他占据了我的大床午睡,我就歪在软塌上读书。下午茶,晚膳他一个不拉,就差晚上住下。我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他又刻意惹我,忍无可忍之下,我索性拿话赌他。到最后不是他撩拨得我变脸,就是我刺激得他拂袖而去。他不以为意,照来不误。   “皇上和洛王爷已经去拜见过太后了?”   “尚未,等着和皇后一起去长宁宫参加家宴,让太后高兴一下。”皇帝将茶杯放下:“这四年你自顾自己逍遥快活,音讯皆无,看母后怎么整治你!”   “少不得要四哥为我求情。”云逍笑着说。   “朕倒是期待母后的雷霆手段呢!”   我们到时,太后还在寝殿梳妆。主殿两旁的配殿里,皇室的成员都已经到了。   太后见到云逍,喜出望外,不过也少不了一顿排头。云逍生母死于难产,那时他才五岁。太后的嫡子夭折,先皇就将云逍送进了凤仪宫,可以说,云逍是在太后身边长大。母子感情向来很好。   “小六也该找个媳妇帮他收收心了,月儿,这事本宫一并交给你,和着晏殊一起办了。一定要找个厉害点的看住他,看他还敢这样成年这样撒欢儿地跑在外面,连家不知道回。”太后笑也笑过,哭也哭过,骂也骂过了,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关心云逍的终身大事。   “晏殊?”皇帝大笑:“皇后可是揽了个好差事。”   “是母后不嫌儿臣愚笨,所以委以重任。”这哪是我想揽差事,而是差事砸到头上没有办法拒绝。那晏殊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现在又添了云逍。我这应该怎么说,虱子多了不怕咬?   “不过阿逍的事母后倒是不用担心了,他已经有心上人了。”皇帝忍住笑,摇摇头说。   “阿逍长进了,是看上了哪家闺秀,说给母后听,母后为你做主。”太后心急得说,一派要大包大揽的架势。   “儿臣哪有什么心上人?”云逍摇摇头。   “那今天早上——”皇帝还要争辩,云逍却马上打断了他的话:“还要皇嫂多费心了。”   皇帝皱眉,沉默了下来。今天早上,今天早上的那个人不就是——,想到这里我心一紧,马上接过他的话,说道:“洛王爷不用客气,这是本宫份内之事。”   太后说道:“不要想着别人,你们自己的事怎么样了?母后已经这把年纪了,再迟连孙子也抱不动了。”   “母后您春秋鼎盛,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被点名批评了的我和皇帝无奈的对视了一眼,由他先开口,然后我马上补充:“臣妾必督促后宫,尽心服侍,为皇上开枝散叶。”   “不要说别人。中宫无子,后宫必多事故,前朝也不安稳。月儿,你是聪明的孩子,不要让母后失望,也不要让天下人失望。”太后语重心长。我低头沉默,心情有些沉重,太后说的我何尝不懂,可是我实在不想走到那一步。皇室的孩子太苦,生男为皇位所累,生女为家国所累,我又怎么忍心让他们受这样的折磨。   “母后,这时辰也差不多了,儿臣先请告退。”云逍的声音传入耳中,我抬起头,他的眼光扫过我,我还未来得及分辨他眼中的情绪,他已垂下了眼。   “你先去吧,咱们也该动身了。误了时辰就不好了。”太后也站了起来,我和皇帝一人一边,赶赴前殿。    第六章   有多少人能有我的境遇,参加一场真正的皇家年宴?我敢打赌,我在二十一世纪的导师,肯定愿意用生命来交换这样的机会。古书中记载的一切在我面前缓缓上演,而我则是其中的主角。毕竟是历史专业博士出身,心情自然非常激动。然而更令我激动的是晚上的千人傩舞,这项从殷周就有的古朴的风俗,在现代已经很难看到。尤其是上千人在火光掩映下,纷飞的大雪中起舞,那种恢宏的气势,壮观的场面,不身临其境,真的是很难体会。所有人如众星拱月一般拱卫着皇帝,齐齐站在廊下,欣赏难得的表演。一场跳罢,众人入席,由皇帝举杯祝酒。年宴正式开始。太后、皇帝与皇后的主位在殿中心,面前是宗室和群臣,身后则排列着后妃和命妇。后妃、皇室、群臣、命妇分批向皇帝和我祝酒,我们也只好频频举杯。酒精真是很奇妙的东西,几杯下肚,所有人的情绪都放松了很多。美丽的教坊歌舞姬翩翩起舞,席间也开始了诗文唱和。诗歌如雪片一样传上来,我却不感兴趣,这个时候写得,也不过都是些应制诗,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太后指着一首诗说好,我只好凑趣地探过头去,正在这时,丝竹声起,殿外有人在唱歌。“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席间一下子静了下来,唱歌的人慢慢走进来。然而令我惊讶的,是那首歌的歌词,竟是李白的《把酒问月》。难道同是天涯穿越人?我有些坐不住了。好容易把这曲熬过去,身边的皇帝却发话了:   “诸卿以为这首《把酒问月》如何?”群臣轰然叫妙。   “这《把酒问月》已经问到了极致。”太后点点头,赞道:“只怕天上的明月听了,也哑口无言。”   “单这一个‘问’字,就已绝妙至极。有珠玉在前,臣要偃旗息鼓了。”晏殊叹了口气。   “皇上可否为臣解惑,这诗出自谁的手笔?”翰林承旨急切的问。   这种问题还要问,我这位皇后的大名就是“明月”,古人最重礼法,敢这么不避讳的人,除了太后、皇帝还有我本人,又能有谁?   “这诗的来历只怕还要问皇后,朕只是在皇后的案头拾得,便命教坊按词谱曲,”   原来肇事者果然是我本人。那天不过是和暗香疏影开玩笑,说起她们名字的典故。一时感慨写了这首诗出来,因为“庄明月”的“明月”,正是从这首诗截取。这首诗就随手夹在了书里,估计是那天他在长生殿屏风后翻我的书时找到的。   众臣们看着我的眼光转为复杂,只怕他们也不会相信这篇李诗仙的名作是我做出来的。但是我又没有办法说实话,我的脑中转过无数个念头,这种情况下,最好说得似是而非。   “这首诗也并非是臣妾所做。”我摇摇头:“这首诗来自于臣妾的一个梦。在那梦中,我遇到了一位白衣仙人,他自称姓李名太白,是玉帝座下的诗仙。他留下了这首诗,说臣妾的名字就是从这首诗里化来的。臣妾醒来,发现这首诗仍留在脑海之中,就立即把他默了出来。没想到被皇上看到了。”假作真时真亦假,至于信不信不由我。   “这么好的诗,果然不是出自凡间人物的手笔。”古人对于鬼神的敬畏还真是不得了,居然真的有人相信了!只见那位翰林大人摇头晃脑地说:“诗仙李太白,皇后竟然有如此奇遇,老臣真是羡慕。”   皇帝看着我,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也没想着这番鬼话能骗过他,只是这事情的真相,他更不可能猜到。想到这里,我回给他一个万分诚挚的笑容,换来他眉梢轻挑。   “皇帝陛下,蒙陛下圣恩,使我们这些使臣得以听到这样美妙的音乐。臣也带来了我国天皇敬献陛下的新年问候与礼物。在这些礼物中,也有一样乐器。”那人拍手,随行的侍从就从身上解下了一个包袱,使臣将乐器取出,交由太监呈上。使臣咧开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臣斗胆请天朝的乐师为我们献上一曲,以致今天的欢乐。”   怎么到了哪里都有小鬼子,而且还这么爱挑衅!我皱眉。太监已经将那乐器呈上,我看了一眼,心中叫糟。凤首箜篌!他们怎么会拿这个东西上来?箜篌分为三种,卧箜篌、竖箜篌这个年代都有了,而这种凤首箜篌却是在唐之后从印度传来的,这个时代的人哪里见过这种东西!这小鬼子分明要给我们好看。还好国学选修课开了传统乐器这一门,我们的那位任课老师就是从音乐学院弄来的民乐高手,上课的时候为我们展示过凤首箜篌的图片以及一些指法,否则我也只能干瞪眼了。就算输给天、输给地,也不能让小日本看不起!   太监将箜篌抱了下去,让乐工们传阅,每一个人都是面有难色。皇帝与坐在下首的云逍和晏殊交换了一下眼色,脸色也沉了下来。他正要开口,我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这乐器倒也别致精巧,可是你们倭国所造?”我微笑着问。   “皇后娘娘,这乐器正是我国所有。臣还在家乡的时候,常听人说天朝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原来竟连个乐器也不认识!堂堂天朝,也不过浪得虚名!”他一脸得意,嚣张至极。   “尊使未免太性急了,本宫也不曾说不认得这乐器。只是本宫所知,与使臣所言,倒是大有出入呢。”我继续笑,听到我的话,殿上群臣的脸色都转向平缓。我开始解释:   “这乐器名桑珂。据本宫所知,此物倒不是倭国所有,反而来自我朝西南骠国。家父有位朋友,是位从天竺求法归来的大师。他曾携此乐器到本宫家中拜访,说是路过骠国时购得,因其首有凤饰,与箜篌形状相近,故起了凤首箜篌这个名字。”我缓缓道出事实,那小鬼子的脸色开始难看了。我再加一把劲:“不过也许是我所知有误,尊使既然说这乐器是倭国所制,想必也会弹奏。不如请尊使弹奏一曲,如何?”   那使臣的脸憋得通红。果然不出我所料,对于这件乐器,这个使臣也不过是一知半解。皇帝握住了我的手,无声的传递着支持。云逍和晏殊也都看过来,眼中都是信任和鼓励。   “这凤首箜篌的指法,与一般的箜篌并无太大区别。”我深吸了一口气,将脑子里还记得的一点指法再加工了一番说出来。“尊使要不要试一试?”   “这——”那使臣顿时语塞,如果真的照我说的演奏,只怕非闹出笑话不可。我不待他有反应,便接着说:   “对了,本宫记起来了。家父听到了大师的箜篌之后,还写了一首《凤首箜篌引》。其中有几句本宫隐约还记得——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十四弦丝动紫皇。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不知道贵国有什么诗作歌咏?”李贺先生见谅,我心中默默祝祷。托我老妈的福,从小就逼着我背唐诗宋词,而这首诗留给了我深刻印象的主要原因则是那句“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高考古诗词的必备诗句。前面的“李凭中国弹箜篌”指名道姓是怎么也用不上了,不过我稍微改动过的“十四弦”已经足够说明此物是凤首箜篌了。   “使臣,你还有何话说?”皇帝用力捏了一下我的手,传达喜悦,脸色却更黑了。   “臣知罪。”那使臣知道大祸临头,连忙请罪。   “欺君罔上,蔑视天朝,你好大的胆子!”他一拍桌案,大声地说:“你的脑袋朕记下了,如果倭王不给朕一个满意的交待,朕就派兵踏平你们倭国。退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座上的群臣全部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狂欢的气氛被这个突发事件的解决推向了□,群臣开始一个个向皇帝和我敬酒。第一个敬酒的是云逍,他端起酒杯,道:“臣弟先敬皇兄!”   “好兄弟!”皇帝也端起酒杯站了起来。两人将杯中酒豪迈地一饮而尽,颇有些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味道。我想起今日在凤仪宫那两张笑脸,还有长宁宫里皇帝对云逍的回护,今天下午在太后的长宁宫皇室众兄弟姐妹演出了一个时辰的兄友弟恭,怎及这一杯情深?   “皇后娘娘博学多才,臣弟受教了。”我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他已经举杯向我,我忙起身,只听得他说:“帝后大婚,臣弟未能当面恭贺,终成憾事。这杯酒臣弟向皇嫂赔罪。并恭祝皇后凤体康泰,平安喜乐!”   我的心微痛,陪他饮尽此杯,不过是晨曦里的惊鸿一瞥,却终是伤了他。   他之后宗室诸人开始活跃,一一上来敬酒。以前的我酒量不错,可是这个身体就难说了。我有些为难,也只能跟着举杯。然而还没有举到唇边,一只修长的手就伸过来将杯子取走,皇帝大人竟在关键时刻救了我的命!   “皇后酒量不好,她的酒朕就代饮了。”他将我的酒也喝了。皇帝大人发话了,下面的人自然不能反对。我也就顺势推说不胜酒力,离席稍息。走出光明殿后门,雪花夹着寒意扑面而来,除夕的皇城灯火通明,我拉紧披风,沿着灯海信步而行。龙泉宫共有五进九殿,由南至北分别为朱雀殿、光明殿以及配殿、用作御书房的雍华殿、两仪殿以及青龙白虎两配殿、玄武殿,取九五之尊之数。上次坐着车来去匆匆,也没有来得及仔细观赏,今夜也算补上。   觉得有些倦了,我停下脚步。跟着我一同出来的是经过鱼姑姑严格挑选的两个小宫女,见我不走了,便马上将随身带着的软垫铺在长廊上,扶我坐下,又将手炉递给我。   长廊外种着几株白梅,冷香扑鼻,夜风送来光明殿里的欢声笑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丝竹之声。我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念道:“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你们在这里自得其乐,倒是我打搅了!”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好诗!”熟悉的男声传来,我心中郁闷,却也不得不站起身,躬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起来吧。”他伸手扶我起来,自己向软垫上坐了,笑道:“这句也是那位诗仙梦中做的?”这句话分明在取笑我,我说的什么诗仙托梦的故事,根本也没想着瞒过他。   “群臣还都在,皇上怎么出来了?”我肃手站在一边,也不和他较真,反问道。   “梓童不在,那酒喝着也无味。倒是梓童,不是说酒力不支去偏殿歇息,怎么又跑到这里来?”火光下,他的脸白如冠玉,只是两颊晕上了浅浅的绯色,那双倒影着全世界星光的双眸,缠绵着些许醉意。果然要灯下观美人,古人诚不欺吾。我垂下眼,他的美太有侵略性,我不敢沾染。   他一把拉住我,我踉跄了一下,被他抱坐在腿上,揽入怀中。我全身僵硬,他灼热的气息夹着酒味喷在我耳边,我的心跳和他的心跳连成一片。   我转过头寻求帮助,那两个小宫女早已回避,只看见两个身影消失在长廊的转角。欲哭无泪啊!他发现了我的不专心,不满地抱紧我。   “你宁愿一个人坐在这里对梅花说话,也不愿意陪朕说话吗?”他的声音很轻,有如梦呓一般,为何压在我的心头却重逾千斤,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放松了身体,突然觉得好累。在这个万家团圆的夜,他的寂寞,我的寂寞交织在一起。这样抱在一起,就能得到一点温暖吗?   “诗仙问月,朕也问月,为何不回答?”他将我抱得更紧了。   “臣妾——”我才开口,他的唇便压了过来,带着灼烈的气息,在我的唇上温柔缠绵。我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扭头闪躲。我的这个动作激怒了他,他在我唇上咬了一口,抬手抽走了我头上那两支固定头发用的发簪,头皮剧痛,假发连着凤冠与步摇全部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然而我已经顾不得那些了,他的手插进我的长发,钳制住我的头,本来缠绵的吻转为疯狂。灵活的舌顶开我的唇齿彻底的扫荡,避无可避,只能承受。他是皇帝而我是皇后,我不能反抗,也无力反抗。时间好像凝固了一般,我浑身颤抖着,像在火上烤,渐渐地,周围的一切开始在我眼前旋转,脑子昏沉沉的只是想吐,这该是缺氧反应吧?   他的唇从我的唇边离开,细碎的吻一路滑向耳侧,他含着我的耳垂,急促的喘息慢慢平复下来,喃喃地念着:“弯弯,弯弯,我的弯弯……”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心脏一瞬间停止了跳动,连躲避也忘记了。他怎么会叫我“弯弯”?就算云逍告诉了他这个名字,他又如何能猜到是我?   脑子里还在胡思乱想,就听到长廊的转角传出人清嗓的声音。我身子一震,挣扎着站起身,他没有阻止我,仍旧坐着,手松松地揽在我腰上,道:   “谁在哪里?”   “奴才李福海,皇上、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命奴才寻二位。”李福海熟悉的声音传来。   “朕知道了,叫他们过来吧。立刻派人去凤仪宫,命大宫女暗香带一套发饰到两仪殿。”两仪殿是皇帝的寝殿,难道他要我去那里梳妆?我欲张口反对,被他一个眼神打消了念头。   两个小宫女急忙忙过来,一个收拾地上的那片狼藉,一个为我整衣。李福海也带着小太监走了过来,围着皇帝忙前忙后。一行人转过长廊,一顶鸾轿就停在门口,太监侍卫们呼啦啦齐齐向我俩请安。   “朕走去光明殿就好,鸾轿还是梓童坐。李福海,仔细点陪着皇后,收拾好了再来。”   “时辰也没那么赶,皇上要不也先回两仪殿洗把脸?”李福海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说,用眼神示意我看皇帝的脸。他唇边赫然挂着一点胭脂,来源自不必说,我的脸“腾”得一下红了。   “你哪来那么多罗嗦!”皇帝有些不耐烦。我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掏出手帕,凑过去将那点犯罪证据销毁,鹅黄色手帕上染上一抹触目惊心的红。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扶我上轿的姿态有些僵硬。我们往各自的方向,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我只在两仪殿前厅匆匆妆扮好,再回到大殿时,皇帝刚开始第二轮的敬酒,正停在晏殊的桌前。众人都起身向我行礼,皇帝笑着说:“梓童回来的刚好,快过来。”   我自然得欣然从命,接过宫女托上来的酒杯,缓缓走向他们。   “晏卿这一年辛苦了,朕和皇后一起敬你。”   晏殊略侧过身,口称不敢,对我道:“微臣今夜先聆听了皇后的诗,又领教了皇后的博学和急智,不胜感佩。这杯酒该是微臣敬皇后才是。”   “能得晏大人的称赞,才是本宫的荣幸。这杯酒本宫随皇上一起敬你,为江山社稷,为天下苍生,为正在皇上与诸位大人手中缔造的碧落盛世。本宫先干为敬。”   “皇后倒是把朕要说的话都说完了。”皇帝也举杯:“只为皇后这段话,朕与众爱卿也应共饮一杯。”群臣轰然叫好,举杯共饮。身后的侍酒的太监走上前,为二人换了一杯。   “说起来晏卿是该向皇后敬酒,你的终身可都落在了皇后手中。晏卿先敬了这杯酒谢媒酒,绝对不会吃亏。”皇帝用只有我们三人能听到的声音打趣道,他还没有醉到忘记给这位左相大人留面子,当然也不想放过这么好的调侃机会。   晏殊瞥了他一眼,完美如玉雕的表情有些松动。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当年我清风明月享受一个人的生活,可周围的人却把我当成单身公害。尤其是爸妈和长辈,每次见到我第一句话都是“差不多该找一个了”,或者“男朋友的事情怎样了”,然后就是“那你要找个什么样的”,父母、亲戚、父母的同事、亲戚的朋友一起上阵,他们是长辈,又都是好意,我只能陪着笑脸虚心聆听。那种感觉实在是——尤其是这位晏大人,大臣不急急死皇太后,那位老人家可不是陪着笑脸就能混过去的主儿。我同情他。   “皇后娘娘日理万机,微臣这区区小事,不敢劳烦。”   口气有些不好啊,亏得我在皇太后面前可是很好心帮他拖时间,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有些过份吧!   “晏大人不必客气,大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情操,本宫无限感佩。只是大人一心为国,却误了自己的终身,太后和本宫,都深觉对不起晏老夫人和大人。母后既然将此事交给本宫,本宫一定会对大人负责到底。”我非常“真诚”地对他说。   晏殊看着我,一时说不出话来。皇上拍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过头,传出憋笑声。   “谢媒酒不敢当,这大媒,可是太后她老人家指定要做的。晏大人的谢意,待事成之后,本宫再领不迟。自来好事成双,这杯酒还是由本宫敬大人,愿大人早日觅得良缘。”我举杯饮尽,他也只好跟着我举杯。   “皇上,臣妾要去向诸位姐妹敬酒,先请告退。”玩够了,头疼的事就交给当事人自己解决,我也该撤了。也要提醒提醒这位皇帝陛下,在那边还有一群他的莺莺燕燕要处理。   我端着酒,走到淑妃桌前,众嫔妃全都站起来。她们心里怎么想我,我管不着。这杯酒我敬得敷衍,她们喝着也未必开心,没办法,天家便是如此,丢了什么也不能丢了面子。我开口祝酒,说得自然也是套话:   “一年来各位姐妹尽心服侍皇上,孝敬太后,襄助本宫也都辛苦了。本宫敬诸位姐妹,祈望来年仍是姐妹和睦,六宫安泰,早日为皇上绵延子嗣,为皇室开枝散叶。”众嫔妃齐齐应是。我又到命妇那边绕了一圈,少不得喝了几杯,回到位置上,皇帝也转回来了。殿外烟火大会也开始了。我们两人扶着太后,走到殿外,火树银花不夜天。   新年的钟声敲响,我双手合十,默默祝祷,希望那一世的父母一切都好。    第七章   新年的钟声代表着一连串庆祝活动的开始,祭祖之后,命妇再次朝贺,带领后妃向太后行家礼,凤仪宫家宴,一晃就到了天色将暮。我闭目泡在温泉里,放空一切情绪,让缓缓的水流带走我的疲惫。“弯弯”这个名字如何被他得知,我却终于想起来了。我在那首《把酒问月》诗的落款,习惯性地加上了“弯弯手书”这四个字。他应该是从字上猜出来的。   明日是初二,照理是回门的日子。可是后宫的嫔妃们自然没有这样的机会,只能由家人进宫来朝拜。我的兄长人在外地,父亲不知道去了哪里,文家的人自然都是先去太后那里,我盘算着把明天上午都用来睡觉。   然而我的盘算在看到站在窗前背对着我的那颀长身影时,全部化作了乌有。今天是不仅是初一,还是大年初一,法定帝后同寝的日子。从昨夜的那个吻开始,我就隐隐预料到了这一刻终会到来。我做了这么多,还是逃不过。或者说,作为一个封建帝王,他容忍我的肆意妄为一个月,已经够仁慈了吗?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到来,转过身看着我,表情平静,眼神却充满了灼热。空气有什么凝固了,又好像有什么一触即发。他开口,音线沙哑而沉暗:   “你对朕说过,你需要时间平复心境。回答朕,现在你的心平静了吗?”   我沉默了半晌,只能说道:“臣妾怎样回答又有何分别,皇上不是已经有决定了吗?”   他看着我的眼睛,一步步走过来,他走得很慢,脚步慎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我心上,引起一阵紧缩。他张开双臂,打横抱起我,放在床上,态度强硬,手上的动作却不可思议的温柔。俯身下来,在我的唇上印了一个轻柔的吻,头埋入我的长发,在我耳边喃喃:“弯弯,这是我们的命运……”   垂幔层层落下,汗水,喘息,情热,在他的诱哄下,身体里埋藏的□像花一般的绽放沉沦。然而在他进入的那一刻,我强忍的泪水还是终于决堤……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的发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我迷迷糊糊睡几次醒几次,一直折腾到第二天下午,李福海在门外叫起,他仍不愿意停。   “皇上,该起了,诸位主子和亲眷都到了,等着向皇后娘娘谢恩呢。”   我推了他一把,欲开口叫他起身,他却将我抱得更紧,舌头顺势钻进我的口中,他是风月老手,我却是新人上路,也只有喘气的份儿了。   意识渐渐迷失,李福海咳嗽了一声,开始第二遍叫起。   我无奈,只有照样在他唇上咬一口。他万料不到我有这样的举动,先是凤眼瞪大不敢置信地看着我,然后平躺回床上一阵大笑。我哪还理会他,不太利索地下床拾起被他扔在地上的睡袍,披在身上。   “李公公,有劳你着人请各位嫔妃和家眷稍候,让暗香和疏影进来。”我先对外面的李福海说,然后转向皇帝:“臣妾先去梳洗,先请告退。皇上请自便。”   五分钟的战斗澡,勉强洗去一身的黏腻,暗香超水平发挥,便是如此也用了小半个时辰才帮我收拾好。我撑着虚弱的双腿,出现在一众女士面前的时候,她们看着我的眼神,竭力端庄仍掩饰不住露骨的暧昧,让人毛骨悚然。这次接见本来就是一次简短的例行公事,可是仍被皇帝缩短了一半时间。还未到半刻钟,他便遣人过来请我回去陪他用午膳,生怕别人不知道因为纵欲过度,我错过了接见时间,又错过了饭点。众人自然识相地告退。   众人走后,我坐在高高的凤椅上,大殿空荡荡的,我的心却更空。回想刚刚嫔妃们离去时的感觉,她们恭敬的表象下散发的妒意与阴冷,我有些不寒而栗。冥冥之中到底是谁在安排,让我来到这里,又落到这个地步?   “娘娘,皇上还在等您——”鱼姑姑轻声提醒。   “让他等!”我不动,心中的郁结让我透不过气来,我已经受够了这一切的一切。   “娘娘,奴婢知道您心里苦,可是这宫里的女人,有谁的心里不苦?”鱼姑姑温柔的声音响起。   “姑姑,我没事。”我平静了一下自己:“您去回皇上,就说我要更衣,请他先用膳,不用等我。帮我把殿门关上,谁也不要进来。我一会儿就回去。”   鱼姑姑叹了口气,只能依言离开。殿门密密实实的掩上,也遮去了光线。空荡荡的未央殿,只有我一人蜷缩在凤椅上,静静地发呆。   终于,我武装好自己,推开未央殿的门准备迎接下一场战斗。抬头,那个熟悉的身影又映入了眼帘。他就站在庭院里,无声的与我对视。我默默地走向他。   “走吧,午膳已经摆好了。”他自然地牵起我的手,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臣妾不是请皇上先用?鱼姑姑——”我有些惊讶,他还没有吃饭吗?   “你不在,朕吃不下。”   午饭吃过,他回龙泉宫。晚上还有一场重臣参加的宴会,他要回去更衣准备。我让人将所有用过的被褥全部撤下,又换上新的,自己钻进了温泉里,直泡到皮肤起皱才出来。可是总有什么东西,再也洗不掉了……   鱼姑姑帮我梳理长发,轻声说:“娘娘,其实今天下午奴婢还没有回昭阳殿,皇上就已经出来接您了。奴婢照娘娘的原话回了,李总管也劝皇上要么先回去用膳,要么就命人请娘娘出来。皇上却说不用,要等娘娘自己出来。娘娘在里面坐了多久,皇上就在外面站了多久。娘娘是个灵透人儿,皇上对娘娘的心,不用奴婢们说,娘娘自然感觉得出来。娘娘何不退一步,非要这样自苦?”   我没有回答,鱼姑姑为我着想,我又如何不明白。只是这一步要如何退?虽然我从前也不曾对爱情和婚姻抱太大的期望,然而与诸多女子共事一夫,我还是很难面对。我与皇帝的关系,更像现代社会里在一起工作的Partner,就算这个男人再优秀,就算两人再亲密再默契,在明知道他有老婆,且不止一个老婆的情况下,我又如何能够接受?   晚上我早早便躺下了,他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带着一身湿意还有残留的酒气,从背后轻轻抱住了我,两人的身体密实的相贴,呼吸声渐渐转缓。我闭上眼睛,一滴眼泪滑入枕头中,连同我的心事,晕成一片。      从那日起,他一直在我这里留宿。时间晚了就抱着我一起睡,早了就少不了缠绵到天亮。初八早上,早朝恢复,他下了朝便到凤仪宫和我一起用膳。午休之后再抓我一起到御书房陪他办公,我取代了赵芳菲,成了他御书房里的常客。   他是个英明睿智的皇帝,眼光犀利独到,处事冷静果断,深谋远虑。虽然我对那些军国大事没有什么兴趣,但是他、云逍以及晏殊辩论,却很有意思。而我也时不时被他抓进讨论之中,威逼利诱,一定要我发表意见。他们三人说话本来就少有顾忌,再加上一个从小就受平等教育长大的我,到最后经常演变成四个人的混战。我对时事一知半解,为了弥补这方面的缺失,只好发挥我的全部所学,每次开口都先引经据典,经常被皇帝嘲笑纸上谈兵。   也许是上次的事情得罪了晏殊,他特别喜欢诘问我,大有不把我问倒誓不罢休的劲头,第一次见面那种冷冰冰的仙人脸早就不知道抛到哪里去了。难怪他找不到老婆,他这副架势,心脏功能差点的男人也怕了,何况那些娇滴滴养成的大家闺秀!   我和云逍的关系则客气了许多。初五那晚,我自然没有去赴约,望着天上的弯月,我想起他的笑脸。也许我不是我,而他不是他,抑或换一个时空,我们那次的相逢会演变成一场最浪漫的邂逅。而现在的我们,只能当作一切也没发生。我本来想问他关于那天早上的事他和皇帝说了多少,但是这些日子来,皇帝对我和他的态度始终如一,我也就放下了。   就这样一晃便到了上元节,早上被他挖起来,少不得一阵耳鬓厮磨。梳洗之后,他去接见群臣和外国使节,我则是接见命妇,晚宴重开。上元节是难得的皇帝与民同乐的日子,皇宫里特别在皇城里开辟了一块的地方,专门置灯,与城外灯会连成一片,百姓可以在指定的时间内进皇城赏玩。陪皇帝在百姓们面前作完秀,回到凤仪宫,却被暗香和疏影神秘兮兮地推到衣橱间。   “不是放了你们两人的假,要你们去赏灯,怎么还在这里?”   她们两人笑嘻嘻的不答话,围着我一阵折腾。长发被盘成了时下流行的盘桓髻,只插了二支芙蓉凤钗。眉心贴着芙蓉玉制的莲花钿,身上穿着月白色的襦裙和浅妃色长袍,我看着银镜中的自己,只能叹一句,这位谢明月谢皇后果真是个美人儿。我方有了点兴头想自恋一下,就被敲门声打断了。   “皇后娘娘,奴才李福海,陛下命奴才来问您收拾好了吗。”   暗香和疏影急忙忙引着我出门,李福海一身寻常服色,躬身向我请安。而皇帝陛下穿着一身月白色宽袍大袖的常服,头顶着白玉束发冠,正在来回踱步。如果我没有看错,他用来固定发冠的,正是我那支消失不见了的白玉莲花簪。   他见我出来,眼睛一亮,朝我走过来,有些埋怨地说:   “怎么这么慢?”   我眼中一热,心也有些暖,依稀我看到了父亲的影子。以前父母亲要一起出门,父亲也是这样在客厅里无聊地来回踱步,等待换衣梳妆的母亲。母亲收拾好了出来,他的第一句话也是“怎么这么慢?”嘴里说着埋怨的话,但是看向母亲的眼神却是惊艳而骄傲的。母亲只是不满的看他一眼,下次出门却不会变快一点。那时的我不懂得婚姻,只是觉得夫妻应该就是像他们的样子。现在的我仍不懂婚姻,难道夫妻也是像我和他现在的样子?   突然想到他的那些莺莺燕燕,心里有些难受。是啊,这个男人很优秀,可却不是我一个人的丈夫。我做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说道:   “但凡女人出门都需要时间的。”   “好了!”他清了清嗓,道:“夫人,今夜是上元佳节,随夫君我一起赏灯,如何?”   “欣然从命!”能够出宫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见到不同的人,我求之不得。随他一起乘上简朴的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往灯市去了。   -------------------------------------我爱分割线------------------------------   这个时辰灯市里人潮涌动,盛况空前。中央临时搭起的戏台上教坊子弟歌舞正酣,听那歌声,竟是那首《把酒问月》,看来李白先生无论到哪个朝代,都会受到教坊的欢迎。几座高高的灯楼把这里照得亮如白昼。来来去去的人们都穿着新衣,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小孩子手中拿着造型不同的花灯,开心的跑来跑去。我的心情也有几分飞扬。   他牵着我的手顺着人流的方向走,便衣的侍卫们不着痕迹地挡开人群,一直走出了宫门。又上了马车,一路往瓦肆的方向去。碧落朝城市建制更像宋代,市坊区隔仍在,但并不那么严格,繁华的夜市瓦肆也出现了。据李福海说,那里是民间的灯市最繁华处。我掀开帘子走马观花,倒也有趣。民间的花灯不如宫廷的精致,却胜在姿态各异,新颖活泼。无论飞禽走兽还是桃李芳菲皆能制成花灯,一路熙熙攘攘,绵延不绝。   在瓦肆两条街外,车就行不动了。我们步行走进瓦肆,只见长街两旁都搭着戏棚子,吹拉弹唱,说书,演百戏,变戏法,打把势卖艺应有尽有,热闹非常。最有趣的是,皇城里的灯会多半是寻常百姓家全家赏灯,而这里倒是看到了许多年轻男女,间或还有些衣着华贵的世家子弟与仕女结伴而行,笑闹在一起,倒有些传说中的盛唐风气。他牵着我的手,东看看西看看惬意无比,却不想多少眼睛都围着我们转。祸水就是祸水,我叹了口气,今夜不知道成了多少少女的春闺梦里人啊!   “你叹什么气!”他的耳朵还真灵,这里如此吵闹,这么小的声音竟也听到了。   “只是想起了几句话,倒还应景。”我抬高了声音:“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你这几句算是什么,又不是诗,又不是词!”他瞪了我一眼。   “实话,不信你看。”我往上面一指,他也抬起头,原来站在窗边往下窥视的一群女子见他抬头,都发出兴奋的尖叫。花啊,手绢啊,荷包啊如雪片一样飞下来,这样的气氛也带动了那些胆小的,我们周围的女孩子也都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饰物丢过来。甚至有女孩子视我如无物,跑到面前来,将手绢直接塞到他手中。   他好风度的向周围挥了挥手,换来更高分贝的惊叫。惊叫声稍些,就听见楼上有人“啊”的一声,我抬头看去,就见一个不知名的物体向这边飞快地袭来。他衣袖一卷,往地上一甩,竟滚出一只个头不小的木瓜。   “竟然有木瓜,你有没有琼瑶回敬给她?”我实在忍不住了,抱着肚子笑弯了腰。他先是不满地看着我,后来自己也撑不住笑了。   笑了半晌,他停下来,说道:“行了,你笑够了没?”   我笑得有些肚子发酸,他揽着我的腰,我才勉强站直了,可是一看地上那个“不明飞行物”,便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他没好气地看着我,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不怀好意。我停了笑,警惕地看着他,他却根本不给我逃跑的机会,唇齿间有暖融融的气息传递,那是他的唇带来的温存。唇分,探入,尖叫的声音传入耳膜。他居然当街表演!他不是古人吗?怎么比我这现代人还豪放?在众人的笑声和掌声中,我拉着他落荒而逃。   感觉离开那里一段距离,我才停下了脚步,。   “夫人还真了解为夫,你怎么知道我想来这里?”他环顾四周,突然开口,拉着我就往角落里的一家搭着棚子的元宵摊走去。   “老板、老板娘过年好,我又来吃元宵了。”他一进门就大声喊。小小的一个元宵摊,竟是人满为患,还有人站在一边等位的。   “哟!黄四公子来了。”老板娘停下擦桌子的动作,迎了过来。那是一位很普通的中年妇人,脸上有着岁月与辛苦劳作留下的风霜,眼神柔和而慈祥。她用温暖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然后问道:“这位夫人长得可真俊!可是公子的媳妇?”   “老板娘好眼力,弯弯,这位是老板娘,她家的元宵天下第一!老板娘,我可是特地带了我媳妇来捧场,可要老板好好煮两碗过来,别让我在我媳妇面前丢了面子。”   “老板娘过年好!”我微笑着点头。媳妇儿?他说得还真顺口,一幅志得意满的样子,好像我们两个真是寻常人家的一双甜甜蜜蜜的小夫妻。我心底五味陈杂,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家老头子的手艺,就擎好吧!四公子,你这媳妇不仅长得俊,也有礼貌,难怪你抛了六公子和晏先生,带了她来。夫人快跟我来,里面生了火盆留了座位,仔细冷着了!”   “老板娘不用招呼我们,给他们几个每人一碗。先舀两碗桂花甜汤送来,给我媳妇暖暖身子。”交待完就拉着我自动往里面走,对正煮元宵的老板点点头,便撩开他身后的帘子,融融暖意扑面而来,里面竟别有洞天。   “从我十二岁开始,每年上元都到他们家来吃元宵,比宫里的还好。你也尝尝!”他拉我坐在小板凳上,老板娘送了甜汤进来,我喝了一口,温度入口有些微烫,在冬天的夜晚再适宜不过。那沁人心脾的桂花香甜丝丝入扣,五脏六腑无不熨贴。皇家的宴席就不是正经的吃饭,我肚子正空空如也,这汤来得很是时候。一口气将汤喝完,然后微笑的递给老板娘:“麻烦老板娘,再来一碗。我的元宵要红豆馅的,多谢!”   我知道没有什么比食客这样的捧场更好的赞美了,老板娘果然眉开眼笑,道了声“好嘞”便端着空碗出去,很快又送了一碗进来。用调羹舀了一口,细细的品味,嗯!果然是极品!   抬起头,发现他正惊讶地看着我,我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喝法太过豪迈。有些凶恶地瞪了回去,他却笑了,先是无声地闷笑,而后声音越笑越高。我索性不理他,专心喝汤。他笑了一会儿,也开始喝汤。皇家的小孩果然家教好,他动作比我不知优雅多少倍。   门帘一挑,进来的正是晏殊和云逍,都是一身织锦常服打扮,晏殊白衣手持一管寒玉箫,云逍则是玄衣腰间挂着长剑,好一对浊世翩翩——黑白无常。我欲起身,他却压住了我的手,示意他们两个直接坐下。他们看到我倒没有惊讶,想是老板娘告诉他们黄四公子带了媳妇来吧!他们两个也叫了桂花甜汤和元宵,老板娘端汤进来,看着两人道:   “六公子几年没来过了,还有晏先生,你们什么时候也学四公子一样,把媳妇带来给老婆子看看?”   两人都是一脸黑线。皇帝笑着说:“老板娘别急,我们家里大人也容不下他们这样了。长辈已经把给他们找媳妇的事交给我媳妇管了,说不准明年的今天你就能见到了!”   “好,好,那我就等着了。”老板娘一出去,我就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   “说起来这元宵灯会也是个找媳妇的好机会。像你们这样的人品,说不准还能吃上免费的木瓜,千万别错过!”   “弯弯!”皇帝的声音饱含着警告,这木瓜的插曲,他肯定不想让人知道。但是那个名字——我呼吸一窒,不敢去看云逍的表情。   老板娘正好送汤圆进来,我们一人端了一碗。他们对皇家宴会肯定也有和我一样的感觉,不再说话,一顿埋头苦吃。    第八章   肚子饱了,底气自然足了。告别了热情的老板娘,我们四人结伴而行。   “要不要猜谜?”灯市里自然少不了猜灯谜的地方。看着不远处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我问他们三人。   “好!”皇帝点点头,其他人当然也就没有意见。我们就朝着人最多的那个灯谜台走去。这三个男人都是难得一见的美男,走在一起更是加倍闪亮。女孩子们看着他们窃窃私语,眉目含情,甚至连无意识的遇上他们的目光,都会退缩脸红。人群闪出一条路,让我们走过,明星效应真是好用啊!   走到猜谜台下,周围的人热情地向我们介绍,原来这个灯谜台是京城第一富商陶苏所设,灯谜够多,彩头上自然也下了血本。如果能连过射、谜、联、乐、诗五关者,就可以得到终极大奖。既可一人,亦可结伴,但是至今还没有人能完成这个不可能的任务。   那终极大奖就放在高台之上,是一盏七彩琉璃莲花灯,花心放着一颗夜明珠,柔和的光华透过重重的莲瓣映出来,如七彩霓虹,我被那不可思议的美丽迷住了。   “这灯和那镯子倒是一对,怎能让它流落到别处?”皇帝袖中射出了一道流星,台上一盏贴着灯谜的花灯刷得一声落下来,我只感觉到一阵风吹过,定睛一瞧,云逍已经拿着那花灯站在台上。而我再一眨眼,发现自己也到了台上。   “好!”群情激动,大家都鼓掌为我们叫好。   “公子,夫人,在下陶府总管陶安,给各位拜年了。几位怎么称呼?”   “原来是陶总管,在下姓黄行六,这两位是在下四哥伉俪,这位则是在下好友姓晏。在下几位不才,愿意闯关一试。”   “几位这手‘射’的功夫在下见识了,这关算通过。这灯迷按规则,是由几位先猜这灯上之谜,如果几位答对了,再由几位出谜,我方来回答。直到一方打错或打不出为止。”   “如此,在下便占先了。”云逍扯下花灯上贴的灯谜纸,说道:“海棠开后落残梅,谜底可是一个‘淌’字?”   “公子高才!”那陶安惊讶地看着云逍,然后说道:“请诸位稍候。”   “这个字谜很难吗?为什么云逍猜出来他那么吃惊?”我轻声问皇帝   “你不懂猜谜?”皇帝和晏殊同时惊讶地看着我,皇帝小声问道。   “我不懂猜谜很奇怪吗?”我反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谓‘海棠开后’就是把‘海’和‘棠’二字拆开,得四部分‘氵’、‘每’、‘尚’、‘木’,‘落残梅’,自然是‘梅’字不要,剩下的不就刚好是个‘淌’字。”皇帝边说,边在我手心写字解释,我方才点点头。   “这个字谜只怕是这上头所有字谜中最奇巧的一个,不愧是四公子,随随便便射下来一个,竟也能得了极品。”晏殊接着说。   我们说话间,陶安总管带着一个年轻男子一起出来。那男子穿着一身淡青色的儒生袍,风姿俊秀,飘然走到我们面前,向我们深施一礼,声线里有江南水乡的润泽与柔软:“在下江南孔潇,见过诸位。听说这位公子破了在下的灯谜,特别前来拜会。”   “江南孔潇?”那三人对视了一眼,云逍开口道:“可是南潇北笛,一曲朝阳之孔潇?”   “正是不才。”孔潇拱手道。“南潇北笛,一曲朝阳”我倒是知道。说得是晏殊之后著名的四大才子,分别是孔潇、韩笛、管曲、谢朝阳。只是没想到在这里竟能见到这种人物。   两边谦虚完了之后,开始了精彩的灯谜对攻战。底下人都乱糟糟的跟着叫好。久攻不下,我有些着急,忽然想到了从前读过的一个故事。便在云逍要出谜之际打断他。   “妾身想问一句,既然这灯迷是贵方先出,那对联可否由我方先出?妾身刚刚想到了一句,既是灯谜,又可做上联,不知可算规则之内?”   那陶安只看着孔潇,孔大才子洒然一笑,道:“愿领教夫人高明!”   “夫人不是不懂灯谜?”他们三个同时围过来,皇帝问道。   “我是不懂啊,不过这种小场面不闹大点,怎么配得上几位的身份才能?”我小声说完,便向前一步,微微一笑道:“妾身不过是个无才女子,哪敢当先生的一句领教。献丑了,妾身的上联是: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狼猫狗仿佛,既非家禽,又非野兽。”   全场倒吸了一口冷气,连他们三个人都是一脸震惊地看着我,何况其他人。使劲想吧,当年出谜者纪晓岚也是将上下联一块写出,众臣们一阵好猜也猜不到。何况这次我只给上联,让人对下联,还要是字谜,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此番江南孔潇对上清朝纪晓岚,强中更有强中手啊!   “夫人高才,潇甘拜下风。”孔潇想了半晌,很爽快的低头认输。   “妾身也不过是侥幸而已。总管,这对联一关,可算我们过了?”我微笑着问。   “自然是过了,不过还要恳请夫人赐下下联开解。”那陶安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说道。   “诗也有,词也有,论语上也有,对东西南北模糊,虽是小品,也是妙文。”   “这联对仗工整,只是——”孔潇将那对联在口中复述了一遍,话还没说完,就听得晏殊“啊”的一声。我笑道:   “想必晏先生已经想清楚了。”   “夫人这联绝了,可不就是‘猜谜’?”晏殊眼睛眯起来又睁大,神情愉悦。皇帝、云逍以及孔潇也都是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谜底正是‘猜谜’二字。”我看大部分人还是一头雾水,就好心的解释。然后喘了口气,道:“这下面的一关就是‘乐’了,这次我是真的不行,你们谁上吧!”   三人又是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也许是我那段“凤首箜篌”的言论太过唬人,以至于他们一直以为我在“乐”一道上颇有造诣。说句实话,才女们必备的琴棋书画诗酒花,琴我学过一年,勉强认谱指法平平,不过是应付考试用的;棋说来惭愧,我是硕士班里最大的臭棋篓子,更兼毫无棋品;书的话本来以为勉强过得去,可是也被那死皇帝嫌的一塌糊涂;至于画,漫画我懂他们不懂,国画他们会画我只会看;酒与花更别说了,我酒量尚可,品酒就一窍不通;花我只知道好看,它们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它们;说来说去只有诗词歌赋是我的强项,不过那也是五千年文明的结晶,和我没什么关系。   “拜夫人所赐,在下听到这么绝妙的灯谜,这关就由在下来吧!总管,可否借古琴一用?”这一关难得晏殊自告奋勇。我却有些惊讶,他随身带着玉箫,为何还要借琴?难道那箫只是充场面的?   从他坐在琴旁开始,全场便再无声响。他低下头,手指在琴弦上一拨,一串乐音滑落,恰似清泉石上流。轻栊慢捻抹复挑,梅花三弄的曲调从他的指尖流泻。一个个清冷的音符轻盈地盘旋,幻化出一株寒梅,在月下默默绽放。   一曲奏罢,全场静默半晌,然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整个气氛推向□。如果这都不算过关,只怕会群情激奋。一直隐藏在幕后的大老板陶苏也走出来,亲自向晏殊致意。晏殊也不过冷冷的“嗯”了一句算是打过招呼,便退回到我们身边。   最后一关是诗了。我瞄了皇帝一眼,我们这些人除了他以外,好歹都露过脸了,而他却只有把灯打掉的那一下,这次也该让他贡献一下了。   “夫人有诗仙相助,自然无往不利。”还没等我陷害他,晏殊就直接拱我上台。   “夫人的诗才,连晏兄都赞不绝口,自然夫人上场。”他推托得更快:“你我夫妻一体,为夫的也有荣于焉。”   “妾身的字丑,如何登得了大雅之堂?”我一本正经地说。   “无妨,夫人只管作诗,这字为夫就代劳了。”他快步走到刚书案前,云逍研磨,晏殊铺纸,只催着我作诗。我心中暗叫一句侥幸,这所有的诗词中,我背得最溜的,除了李白那几首,就数辛弃疾他老人家的《青玉案》了。我故作沉吟,然后举头望月,轻声将整首词念完。他走笔如飞,那字确实比我的好多了。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孔潇喃喃念道,竟是有些痴了。突然朝向我一躬扫地:“这世上竟有这么美妙的诗句,潇从前空读了这么多的书竟不能开悟,遇到夫人,始知何谓境界。潇受教了。”   我忙侧身还礼:“公子太客气了,妾身愧不敢当。”   皇帝将笔撂下,笑道:“陶先生,这花灯就多承相赠了!”   “这花灯能入得了您的青眼,是它的福气。陶安!”那陶苏大老板不愧是做大生意的,非常痛快地将价值连城的七彩琉璃灯送给了皇帝。   “多谢陶先生的慷慨。”皇帝也不客气接过来,将花灯递给我,小声问:“开心了?”   “当然开心,谢谢你们!”我接过花灯,着迷地看着它变幻莫测的光影。   “你呀!”他摇摇头,口气充满无奈,转过头面对孔潇时,却换上了郑重:“孔先生的大名,在下仰慕许久。公子愿否与我等结伴而行,共饮一杯?”   “这是潇的荣幸!”孔潇欣然应允:“这字与词相得益彰,贤伉俪可否将此幅相赠?”   “这笔墨纸砚都是老板的,若陶先生不介意——”皇帝转头看了一眼陶苏。   “这是自然,设这个灯台,原不过为抛砖引玉,广交天下朋友,结一段缘份。今日能使诸位相逢,也算功德圆满。”陶苏的话说得漂亮至极:“这灯只是彩头之一,在下宅中还备有彩头宴,特邀江南第一名妓万柳儿歌舞佐酒。几位要把酒言欢,一切却都是现成。若不嫌敝宅简陋,酒食粗鄙,不妨就给在下这个薄面,如何?”   难怪底下那么多人跃跃欲试,不仅仅是为了这个价值连城的琉璃灯,更是为了美人佐酒。可惜啊,如果今日没有带我来也许还可以顺水推舟,但是毕竟有女眷同行,如何能召妓?   “陶先生相请,本不应该推托,只是在下等人琐事缠身,喝完这酒便要返家,您的好意在下等心领了。告辞!”果然皇帝马上说道,然后揽着我的腰就要往下跳。   “四公子,妾身就这么不着人待见吗?”还没来得及开拔,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叹,我两世为人,也算得上阅声无数,却从没有听过这么优美的声音,只是颇有幽怨之意。   在我腰间的手一僵,看来这现在还只闻其声的美人与皇帝大人还有一段渊源。回头,视线却被他的身体挡个严严实实,看来本人和美人面没什么缘分了。然而下面几乎所有男子嫉妒的目光都射向了我身边的他,美人的风采可想而知。人和人真是比不得,我们其他三人努力了半晚,这最大的风头,竟是让他出了。   我小声地笑着说:“夫君大人,这美人恩深,不好辜负,小心众怒难犯!”   他看着我,眼神有些凶恶,头也没回,便揽着我的腰翩然飞下,在众人的头顶点了几点,落在了聚集人群的最外面,晏殊和带着孔潇的云逍也先后落下,他拉着我七拐八拐,穿过几条巷子,把人群甩在了身后。   ---------------------------------我分割,我快乐-------------------------------      我拉住他的袖子,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京城最好的酒,自然是老李的梨花雪。”晏殊在身后帮我解惑:“夫人仔细分辨一下。”   我使劲吸气,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清冽酒香。我笑了:“这酒家莫非在巷子深处?”   “夫人如何知道?”皇帝反问。   “不是有句老话叫‘酒香不怕巷子深’吗?想来好酒也如大隐,都是隐于市。别说这个,我们这样跑出来,李福海那些人怎么办?”太简单了,但凡武侠小说上买好酒的地方,都不是那种金碧辉煌的临街大酒楼,而是老巷深处简陋的小店里。被我这么一说,他们倒都笑了,皇帝说道:   “不用担心他们,他们已经先回马车等了,咱们天明再回。”   我这才放下心来,以他的任性,这种失踪的事估计李福海也习以为常了。他的武功在众侍卫之上还带了云逍晏殊两大保镖,倒也安全无虞。随着他们又拐了几次,走到巷子深处,酒香仍在,却没有看到酒铺,我正疑惑间,就见云逍走到一户民居门前,大声喊道:   “老李,开门!”   我有些惊讶,这样也可以吗?又停了半晌,那门终于开了,我们直接走进去。只见一个长相平凡的红脸男子拿着一个烛台,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   “老李,好久不见!”云逍笑着说:“我们来喝酒!”   “自便!”那老李定定地看着云逍,突然说了一句,便转身去了,把我们晾在那里。我愣在当场,这世上还有人这么做生意的吗?不过这些人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哪有人砸人家打烊的店,进来以后强要喝酒的?   那三人倒是不以为意,皇帝大人从我手上取走花灯,说道:“我们去找好酒!”   “等一下,谁来烧菜?”我拉住他的袖子。他们倒是兴致高,那一群侍卫宫女都不知身在何方,老板又要我们自便,最关键的民生问题该怎么解决?   他们三人都顿住了脚步,连同那位新认识的潇,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别看我,我不会!”在二十一世纪,我们家一向是老爸老妈轮流下厨,想必这位谢明月皇后的身份,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角色,我的理论知识丰富,可是我怕火烧厨房。   “这世上怎么会有不会下厨的女人?”皇帝大人咬牙切齿。   “这世上的酒家大厨不都是男子?”我反唇相讥,他这是什么理论?   “要不然我们烧烤?”云逍迟疑了一下,气氛更冷。虽说云逍有两年军旅生涯,可是毕竟身为皇子,这伙头军的事哪轮到他?见到的烤肉也是人家端在盘里送上来的。其他几人想必也如此,他们就算出门办事,吃饭的事也是有随行人员安排好的,我们几人中,唯一知道厨房长什么样子的估计也只有我。不过倒也亏了他,我倒有了点子。   “如果还想吃饭的,就听我吩咐!”我叫停:“去厨房!”   将夜明珠从灯底座小心的取出,整个厨房亮如白昼。我长出了一口气,听说那些百年老店都有一锅老汤,常年温热,炉火不灭,果然如此。   “谁会生火?”我问道,云逍自告奋勇,我便吩咐:“把炭烧热,放在烤肉的围炉里。”   “地窖在哪里?”我用火折子将油灯点燃,拎了个提篮,问道。他们倒是轻车熟路,将地窖门拉开,晏殊拿着夜明珠,引我下去。一阵翻箱倒柜。还好这里储备不少,煮火锅应该是够了。   “孔公子不如陪在下去选酒。”看我这架势,皇帝急忙邀了孔潇向地窖那头走去。我向他的背影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后问晏殊:“先生刀工如何?”   “尚可!”他应道。我将冻得硬梆梆的金华火腿和猪牛羊肉捡了半筐,又拾了些鸡蛋、土豆、红薯以及白菜等几样时令菜蔬,一股脑地交给他。皇帝抱了两坛酒,我们一行又回到上面。云逍又被我安排了洗菜的工作,孔潇自告奋勇。我倒没脸皮厚到要客人帮忙,可是他主动,也就由着他了。我翻出一个大小刚好的紫砂锅,舀了老汤放进去,又添了些清水,放在烧好的炉子上。提味儿的金华火腿才下去一会儿,香味就涌上来了。   “好香!”甩手大掌柜皇帝深吸一口气:“夫人果然出手不凡。”   我没搭理他,转身回了厨房,把所有的食材装盘,云逍他们帮手运了几次,终于大功告成。我调了五碗油碗,最后走出厨房。好料下锅,美酒入碗。皇帝大人刚举起杯子,就见孔潇跪倒在地,口称:   “江苏解元孔潇,拜见皇帝陛下、皇后娘娘。”   我们对视了一眼,皇帝一声长叹:“果然是江南孔潇,早知道瞒不过你。快起来吧,今夜这里没有什么皇上皇后,只有黄四公子和夫人。”   他倒也不拘泥于礼节,道谢之后起身落座。   “他们就罢了,你又如何想到我是皇后?”我问道。我大略猜到问题应该出在晏殊身上。孔潇是当世才子,至于水准,从他们对他所出灯谜的评价就可知一二。然而当时猜我那千古绝谜的时候,他尚在沉思,晏殊却一语道破,估计他已经有所怀疑。偏他又没有隐藏姓氏,以孔潇的聪明,猜不到才有鬼。能和当朝左相称兄道弟,一个行四,一个行六,敢姓“皇”的,又有这般风度与才智,只怕也没有别人。   “皇后娘娘的《把酒问月》以及《箜篌引》智退倭国来使的故事,早已传遍长安,百姓们津津乐道,潇又如何不知?今日又有这阙《青玉案》,足以与《问月》共绝唱千古。若还认不出娘娘身份,那可真就是鲁钝至极了。”晕死,原来我也早就暴露了。没想到这古代八卦传播的速度,竟比现代的网络效率还高。见我摇头,孔潇笑道:“娘娘可以亲往说书棚里听听,今夜说书人口中,都是娘娘的故事。”   “竟有这样的事,早知道就该去听一听。”皇帝来了兴致。今天一到这里就被木瓜砸到,然后我拉着他跑,吃元宵,猜灯谜,又是他拉着我跑,那些传统项目,还没来得及领略。   我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肉都快老了,夫君大人还不祝酒吗?”   五个人边吃边聊,可能是李白、纪晓岚与辛弃疾真的让他折服,孔潇倒也没像对平常女子那么忌讳。一阵阳春白雪的清谈之后,晏殊放下酒杯,问道:   “孔公子此次进京,所为何事?”   “实不相瞒,潇是为春闱应试而来。今日灯谜会的东主陶公,是潇的舅父。我到了京城,便投在了他府上。”还真坦白得令人激赏。江南孔潇,果然有点意思。   “春闱还未开,夫君大人倒先见到准门生了!这世上的缘分真是玄妙。”他是见才心喜,颇有些招揽的意思,孔潇也有青云之志,本来是两厢情愿的好事,反而因为两人的身份不对而麻烦了。如果孔潇没有科考的打算,他大可以礼贤下士的询问一番,如果相投,就大可拍拍对方肩膀,指引对方投考科举。可是孔潇偏偏是考生,又拆穿了他的身份,皇帝开了腔就是金口玉言,晏殊和云逍都是朝廷重臣,少不得要装装样子避嫌。在所有人中,也只有与朝堂相对较远的我开口搭台阶最合适。众人都附和了两句,我再接再厉:   “说起春闱,妾身倒想起一段旧事。家父行事素来有些林下之风,对臣妾极少拘束,是以家父与家兄论政时,也允我在一旁。我那时读了几本书,又受了家父几句称赞,以为自己有些见识,便也跃跃欲试。家兄参加乡试,我非常羡慕,也欲效法木兰去科场见见世面,结果被家母察觉。她没有告诉家父和家兄,只罚我每天默写《内则》与《女诫》,直到家兄高中的消息传来方才解禁。虽然我也为家兄高兴,可到底心气难平。家父为哄我开心,就在家里设了个‘科场’,让我当考官出题目考家兄。现在想来,还真是有趣。”骗人的精髓就是真假对半,我讲的开心,他们也听得入神。皇帝大人,我已经搭好台阶了,你也往下跳啊!   “夫人年少时竟如此淘气!”他笑着,一脸宠溺的表情。旁边的晏殊终于将话题导入了正轨:“在下却想听听夫人给朝阳出了什么样的题目。”   “我说了又有什么好处?”我故意拿乔。   “夫人还真是不肯吃亏。既然要听夫人的题目,少不得也要向国舅学习,做一次夫人的门生。皇后门生,却比天子门生听起来还更气派。”   我顺势发出提议:“夫君大人这样的门生,妾身可不敢收。妾身倒是有个提议,不如我们也学陶先生设个擂台。我说出题目,第一个作答的人就是擂主,其他人发问攻擂,由擂主作答。如果有问题擂主答不出,或其他人有更好的答案,此人就代替他成为擂主,众人敬他一杯权作恭贺,擂主则自罚一杯转为攻擂者一起提问。擂主也可利用自己的权利提问,答得出擂主问题的人成为擂主。如果再没有问题,擂主获胜。今日出来的匆忙,别无长物,就许获胜者一个心愿,只要于国于家于大义无妨,我必为他完成。”他们都还没有结婚,玉佩手镯什么的太暧昧也不能送,只能送这个了。看在我是皇后的份上,估计他们也不能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如此方有趣,请夫人发问。”皇帝大人一锤定音。   我仰头饮尽一杯梨花雪,说道:“那妾身就献丑了,题目是论晁错。”   既然要出题,就出个狠一点的。碧落朝现在最大的问题,应该就是这个——藩镇!这段时间常在书房里听他们论政,我已经不是对时事全无了解的白丁了。碧落朝到了前前任皇帝手中,其实已经出现了一些末期症状,而在这中间最厉害的便是藩镇和党争。先皇在位时期一致在致力解决的也是这两项问题,治标却并未治本。党争方面,清流逐渐向皇帝集团靠拢,可是以文氏为中心的外戚的势力却有所增加,科考为庶族进阶提供了途径,却始终被边缘化。现任皇帝即位后,表面上对文氏和王氏两大家族恩宠有加,实际上却不断加深两家矛盾,让他们相互牵制。罗温的门下省铁板一块水泼不进,晏殊则更是将尚书省的行政职权牢牢掌控。重要部门吏部、兵部以及户部已经被皇帝派的人牢牢掌握在手中。而在地方则多任用清流与庶族官员,尤其是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州县,都由皇帝的人马掌握。至于解决藩镇问题,却始终动不了。与我所知道的康熙时代的三藩不同,这四藩地处西北,置藩之初是为了抗击突厥,后来突厥没落,他们却成了皇朝大尾,割也割不掉了。终于在往前数四任皇帝时代,中央所派的节度使变成了世袭的藩王,经过四十年的经营,早已经枝繁叶茂,如果解决方法不当,且四藩驻地离帝都长安委实有些太近,纵深战线不足,搞不好就弄出一个碧落版的安史之乱,让人头疼。四个男人的脸上都出现了凝重之色,看来这题是出到关节处了。   “潇不才,愿抛砖引玉。”孔大才子果然上道,知道今天要上炉挨“烤”的就是他,第一个跳出来回答:“晁错此人少而有才,为政颇多建树,其文《言兵事疏》、《守边劝农疏》、《贵粟疏》和《举贤良对策》政论深刻,见解独到。其一生最大的败笔,并不在于献《削藩策》,而在于其不懂得审时度势又自识不清。”   晏殊淡然开口:“《汉书》中指晁错‘锐于为国远虑,而不见身害’,孔公子以为如何?”   “为国思虑,是臣子应尽之责;不见身害,未免过于迟钝。”孔潇应道:“班先生用曲笔,不全是赞许,于晁错却非常中肯。”   这孔潇果然有些道行,我点点头,只听云逍道:“那孔公子又如何评价汉初的削藩之策?”   “削藩一事,势在必行。晁错削藩策中所言‘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之,其反迟,祸大’确有道理。然而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明知削之必反仍贸然削之,其误一;七国反后,不知应对徒自慌乱,其误二也。”孔潇回答的也很快。   “孔公子所言有理,我却不能完全赞同。文帝有言‘言者不狂,而择者不明,国之大患,故在于此’。七国之乱,景帝应负最大责任。晁错身为谋臣提出《削藩策》,已尽其责,如何行事则要看君王的智慧。晁错预见到削藩的重要性,却并未提出任何可操作的方案,可见根本不是承担如此重任的人选。景帝身为帝王,一不能审时度势,二不能知人善任,巨变酿成不知反思,徒杀晁错以平七王之怒,简直是谬之千里。”皇帝大人倒是颇有器量,道理是没错了,可是这样的话,身为臣民者如何敢说?不过这招用来刁买人心却是再合适不过了,果然那位孔公子一脸感佩,说道:   “皇上圣明,潇认输!这杯罚酒自己领了。”说完便将酒一口饮尽。   “恭喜夫君大人。”我也举杯致意,众人也随我举杯共贺。皇帝也饮了这杯酒。争论继续,我只在旁边听着,适时为他们下菜添酒。虽然常和他们在一起论政,但是分寸我还是有的,每次也都是打擦边球而并不深入问题实质。我还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自古朝堂就是后宫的晴雨表,身为皇后说是完全不关心朝政迟早跨台,过于热心也绝不会有好下场,把握好“度”才是王道。   “夫人今日倒是特别安静,这题目是夫人出的,夫人的高论为夫倒是很想听听。”皇帝大人果然开始点名了。我想了一下,这个时候就得依托古人的智慧了。   “妾身不懂军国大事,然而天下间的道理都是相同的。无论是多棘手的事,只要‘前知其当然,事至不惧,而徐为之图’,终有解决的一天。”   四人都是一震,这句话是苏东坡《晁错论》里面的话,绝对是对症下药了。   “夫人这三句虽然简单,却是至理。”晏殊的眼中透出深思的光彩,似有所悟。   “能得晏先生称赞,倍感荣幸。诸位继续,我且听着。”说这种笼统的大道理最安全。政治的东西太丑陋,没心术就离远些,否则怎么死都不知道。   可能是我的这段话带来的启发,接下去争论更激烈了。我看桌上东西吃的差不多了,便离席走进厨房,从灶坑里扒拉出我埋在里面的土豆,小心地将灶灰拂去,装在大盘子里,再从煮水锅里舀了一壶已经晾凉了的水,一起端了出去。   “这是什么?”几人都是看着盘子里黑乎乎的东西,目瞪口呆。皇帝大人皱眉问道。   好吧,我承认这个东西是有些卖相不好。不理会他的问话,我用筷子插进土豆,双手使力将其剖开,一股香甜的味道扑面而来。他们的表情更加好奇,我笑着卖关子:   “这些都是寻常百姓家常吃的东西,大家尝尝再说,如何?”   皇帝大人表情有些犹豫,果然啊,皇家的小孩没乐趣。我正准备身先士卒,云逍和晏殊就同时伸出筷子,各从中心夹了一块,那表情可以用四个字形容——“义无反顾”。   “其实这味道最好的是外皮部分。”我用单只筷子插起一整块黑黄相间的土豆块,正准备送进口中,却被皇帝大人抓住手从中拦截,直接塞进口中。我那句“当心烫”才说了一个字,他就中招了,他瞪着我,眼神痛苦而哀怨,我只好报以无辜的眼神,倒了杯凉开水给他。   烤土豆的魅力我是知道的,我还是小鬼时第一次吃到,当时真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也吞下去。他们也不例外,将论战扔在了一边,大吃特吃起来。所有的土豆一扫而光,还有些意犹未尽。我为每人倒了一杯温水,然后问道:   “东西吃好了,你们不继续吗?”   “已经得出结论了,他胜出了。”皇帝指指晏殊。   “我这个出题人还没有听到最后,晏先生就胜出了?”我刚刚进厨房的时候,擂主还是皇帝,怎么突然就变天了?   “在下最后答出了四公子的问题,自然胜出。”晏殊笑着说:“夫人欠在下的许诺,先记在帐上,将来必向夫人讨回。”   我看了皇帝大人一眼,他只是好风度地微笑。我第一反应就是莫不是这家伙故意放水,好让晏殊有机会将婚姻自主权讨回去。可是事已至此,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了。   酒足饭饱,人才也试炼完毕,我们也该走人了。皇帝大人一摸口袋,动作僵住,看着我。我这才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打扮好了就被他直接拉出了宫门,我根本没机会,也没想着带钱。而他的钱估计也都在李福海身上,我们两个是货真价实的身无分文。没办法,谁让他说了要请客,皇帝大人金口玉言总不能说了不算,我只好摘下腰间的凤纹羊脂团佩,放在柜台上,这一餐好昂贵啊!其余几人就当没看见我的动作,毕竟帝后吃饭付不出账,绝对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孔潇在此地与我们作别,回陶家去了,皇帝大人兴致勃勃地带我们去听说书。看来他对孔潇说过的话还真上心了。   坐在人群之中,听其他人把自己吹到天上有、地上无,是件很别扭的事。他们三人倒是听得聚精会神,津津有味。我不用照镜子,也知道现在的自己脸有多红,他们可不可以少夸张一点,我根本听不出他们说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在皇帝大人似笑非笑的表情之中,我们结束了这个漫长的上元出行。然后在李福海等人如释重负的眼神之中,我们回到了皇宫。 第九章   新年最后的假期在我昏天黑地的补眠中度过,而选秀的工作在正月十八日正式恢复运作,这也给了我最好的理由再不去御书房。   也许是发现我的忙碌并不是装出来的,也许是心照不宣,他也没有勉强我。我们的关系就像现代社会的丁克夫妻。每日都是先被李福海三催五请起床洗漱,陪他简单垫过早餐,送他上朝,再睡一个回笼觉后起床,接见来请安的后宫嫔妃,东家长西家短闹一上午。午餐通常各自解决,我在凤仪宫,而他则是用来应酬后宫各位美女到龙泉宫午餐。下午他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我在长生殿理事,各上各的班。如果不用应酬大臣,那他一般都会回来和我一起用晚餐,听我做选秀工作简报。古代的娱乐少得可怜,我这个假冒才女很快就现了原形,他现在睡前最大的兴趣就是教我下棋,尽管每次都被我的昏招和悔棋的举动气得七窍生烟,却还是乐此不疲。当然还有一件事更让他乐此不疲,那件事,嗯,不提也罢……   “臣妾给娘娘请安。”王昭仪的采薇殿里,整齐的请安声响起。   我微笑着从请安的人中间穿过,走向主位上的斜倚着的男子,原本坐在他身前的王昭仪早已起身,垂手立在一侧。她穿着一身水红色的华贵曳地宫装,云鬓微松,意态柔婉,粉面含春,端得风情万种。我心中冷笑,这一出是演给谁看的?   面上不动声色,我在离他还有几步的地方屈膝行礼,口称:“臣妾给皇上请安。”   “梓童怎么来晚了?坐!”他仍旧是那副慵懒的样子,指指自己身前的位置。和小老婆调情被大老婆碰个正着却理所当然,这就是古代中国男人的逻辑。啊,忘记了,还有一群小老婆在参观。   我垂首谢恩,只当没看到他的指示,走到左手边离皇帝主位最近的位置坐下。   “回皇上,臣妾俗事缠身,故而来迟,开席后一定自罚一杯,向皇上和诸位姐妹告罪。”我转向王昭仪,微笑着说:“阿珞你也坐吧,像刚才一样才好。今日是你生辰,这座飞天玉雕是本宫的一点心意,权充芳辰之贺。”   我手一挥,疏影便捧着托盘走向主位,王昭仪向我跪下谢恩,双手接过托盘。没错,今日后宫众人济济一堂的原因就是王昭仪的生日。王昭仪是我和淑妃之后后宫第三号人物,又有个好父亲,她的生日当然不能忽视。   我到来后,生日宴正式开始。大家方要举杯祝酒,王昭仪便微笑着说:“皇上,臣妾有话要说。”见皇帝点头应允,她方微笑着说:“承蒙皇上眷顾,皇后娘娘与众位姐妹抬爱,为着阿珞的生日前来采薇殿共聚。阿珞无以为报,前日家母为阿珞生辰入宫,送来化外之地的一种陈年葡萄酿,特请皇上、皇后娘娘以及诸位姐妹品尝。”   葡萄酿?我接过白玉杯,一股葡萄酒特有的香气扑面而来。细细观察那酒的色泽,竟真有几分后世葡萄酒的感觉。   “这酒醇香甘厚,与西域的葡萄酒颇有不同。王大人真是有心了。”皇帝先饮了一口,赞道。我却有些疑惑,既然上头那个行家都说与西域葡萄酒不同,莫非这酒是从古代欧洲而来?我也喝了一口,葡萄的酸甜与酒的味道完美融合,入口柔滑,果然不错。众妃嫔也喝了,都随声称赞“好酒”。   王昭仪面有得色,笑着说:“这酒的来历,家父也语焉不详。不过因这酒香奇异,入口回甘,特别送进宫来,借臣妾之手孝敬皇上与皇后娘娘。臣妾一直仰慕皇后娘娘学识渊博,尤其对化外之地的民风所知甚深,不知娘娘可否为阿珞解惑?”   原来我真的已经变成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不过这王昭仪的智商也没高到哪里。   “来历不明的东西,王大人也敢送入宫中,可真是放心。”我淡然说道。王昭仪脸色一变,马上跪下告罪:   “皇上,家父只是猎奇心喜,又亲自尝过这酒,确认没有问题才敢送入宫中。请皇上明察。”将来历不明的物品送入宫中又给皇帝饮用,问题可大可小。这样头脑不清一心邀宠,只会害到自己和家族。   “阿珞不必慌张,将尚未查清来历的物品送进宫,确实有些失当。然而王大人的忠心,朕是知道的。”皇帝敷衍了一句。   “还好这酒也并非来历不明,这酒应是以希腊古方酿成。臣妾记得《史记》里曾记载过在西方有一国名唤大秦,而希腊便是大秦之前的朝代,传说希腊都城雅典有一名山名为奥林匹亚,山上有诸神。诸神之中有一酒神,这葡萄酿之方就是他传给希腊民众。希腊民众每遇年节,都会将此酒先供奉神明而后全家畅饮,传说可以带来祥瑞。此方代代相传,臣妾读过一本敦煌笔记,说以此方所酿之葡萄酒,酒味醇厚,入口香滑,色泽暗红,与西域葡萄酒琥珀之色大相径庭,种种特性,与杯中酒完全吻合。王大人为皇上寻得此酒,是为吉兆,皇上该好好赏赐才是。”   我本来想说“不知道”三个字,但是看到他摆明“坐山观虎斗”的看戏者姿态,突然有些替这后宫的所有女人悲哀。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尤其是为了这么个心里只有天下的男人,值得吗?我的好戏也不是那么好看的!我微笑着向王昭仪举杯:“这杯酒本宫敬王大人,谢他为皇上寻得吉祥美酒,也使本宫和众位姐妹有此口福,阿珞就代令尊饮了,如何?”   “谢娘娘,阿珞代家父拜领。”她起身举杯,我们二人皆是一饮而尽。   有怨气是正常反应。这段时间我太过扎眼了,除夕夜大大的露脸,年假时又与皇帝大人白天同进晚上同宿,形影不离,好容易开始上班,皇帝勤政爱民,白天的时候绝迹后宫,下了班就直接到凤仪宫报道。如果不是还有个午餐约会,恐怕她们连皇帝的面都见不着,更别说雨露均沾了。没有怨气反而更应警惕。会咬人的狗不叫,她们怎么说我无所谓,可是若因此成为阴谋诡计的目标就太划不来了。毕竟那个男人还不足以让我为之英勇就义。   “梓童见多识广,果然没有让朕失望。”他将酒杯放下,含笑看着我,眼中却殊无笑意。我也就随口应了,他不满的冷哼一声,我只当没听见。这生日宴的气氛也瞬间转冷。   淑妃忙笑着打圆场:“多亏了皇后娘娘为臣妾等解惑,臣妾也敬娘娘一杯。”我自然微笑着饮尽。还没动筷子就喝了三杯,我头有些晕,这个身体的酒量虽然尚可,但是毕竟与那个时代的我不能同日而语,灌了一口茶方觉得好些,教坊的歌舞便上来了。   有笑声不时从主位传出来,我只当没听见。平静地吃吃喝喝,欣赏这古代最高水平的宫廷歌舞。我感觉到他的目光如芒刺,频频向我的方向探过来,他在期待什么,我生气变脸吗?我又岂会如他所愿!   ------------------------------分割两端-----------------------------------------      歌舞结束,只听到有一个优柔的女声传来:   “启禀皇上,今日是昭仪娘娘的芳辰,臣妾无以为贺,也准备了一支歌舞,请皇上、皇后娘娘和昭仪娘娘观赏。”我偱声看去,竟是那位从前的美人,现在的御女夏裳。她居然还不受教吗?在生日宴上公然邀宠,无论成败,王昭仪可会放过她?   “准!”皇帝金口一开,她喜形于色。脱去外袍,里面是件蔷薇色舞衣,走到场中央,摆出一个柔美的起势,阳光透过鲛纱窗照在她的身上,折射出耀眼的光。她身后的宫女走到教坊乐者身边低声说了什么,音乐声起,广袖翻飞,彩蝶展翼;楚腰摆折,翩若游龙。我垂下眼,不忍心再看,这个女人将自己的全部都赌在这场绚烂之舞,以求打动那高高在上的君皇。太天真了,马上又有新人入宫,他现在忙着安抚后宫中的重要人物还来不及,又如何有时间为她停留?她就如同一朵娇艳的花朵,选错了绽放的时机,主人无暇一顾,那风刀霜剑又如何肯放过她,只怕花期未过就要先行凋零了。   音乐声歇,她伏在地上,身体轻轻颤动,好似还沉浸在舞蹈之中,没有回过神来。大厅里非常安静,众嫔妃的眼光都射向她,五味陈杂。我轻轻拍手:   “长袖拂面为君起,扬眉转袖若雪飞。夏御女一舞倾城,令人心旷神怡。”   “难得皇后喜欢,裳儿就再跳一曲吧。”高高在上的皇帝接口道:“皇后文思敏捷,这两句已见清丽出尘。再跳一曲这诗也就成了。”   “皇上过誉了,臣妾愧不敢当。臣妾才疏学浅,刚才那两句不过一时有感而发,若刻意为之,只怕真要在姐妹面前出丑了。真正的诗家就在座上,皇上还担心没有佳作?”有赵充容这位大才女在座,这个风头也不用我出了。   他冷淡地说:“皇后的好诗朕是无缘得听了,那舞也就罢了。你下去吧!”   “跳了这一曲,想必夏御女也累了,先歇歇。难得皇上兴致好,不如我们行个酒令。输了的人就捡自己的喜好,或歌或舞或诗或画,为大家助兴,如何?”有夏裳开头,其他人也别闲着了,有什么拿手的就都现出来,机会均等。   “梓童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办吧。阿珞,今日是你生日,该行什么令就由你来挑,如何?”皇帝笑着对怀中的佳人。   “谨尊圣意。”她笑得柔媚,然后转向我:“皇后娘娘,淑妃娘娘,诸位姐妹,阿珞僭越了。不如咱们就行个简单点的飞花令。如何?”所谓的飞花令,就是以带“花”字的本朝或前朝诗句为主题,数到“花”字的人继续,接不上来的人就算输了。   “那朕就依阿珞之意先来。”他喝了一杯,道:“东风夜放花千树。”   “皇上这句好是好的,但是臣妾却没听说过,芳菲妹妹,你饱读诗书,可知这句的来历?”淑妃微笑着问道。   赵芳菲正待说话,却被皇帝打断:“嘉琳问错人了,这句的来历问皇后最清楚。”   “若书本上找不到的,自然是本朝诗句。”我微笑着说:“这数下来该到哪位妹妹,还请接下去。”几轮下来,少不得有人故意输掉,如此好的表现机会,谁愿意放过。到最后连淑妃都受罚了,只有我、赵芳菲以及皇帝大人还留得金身不破。赵芳菲和皇帝都是有真材实料,可是我却也有一半儿是托了那些人太急于表现的福。   随着酒令的继续,皇帝大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嫔妃们的压力也越来越大。既然已经决定了,为何还犹豫?从一进门看到他与她的那个亮相开始,我就已经明白了。新人将至,旧人却也不想就这么下台一鞠躬。我这个不识趣的皇后独食这盘叫做“皇帝”的菜也太久了,是时候该让别人也分一杯羹了,否则这宫门里宫门外的男男女女,大概都会食不知味,寝不安枕。既然他不迟迟不肯开口,那我就好人做到底,推他一把。   我微笑着起身,身体一晃,道:“臣妾实在不胜酒力,要先行告退,姐妹们陪皇上多坐一会儿,千万别为本宫扫了兴致。”   转身,曳地的银蓝色长袍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我顺应民意隆重退场,将这让人窒息的一切暂时甩在身后。走出采薇殿,我深深呼吸,天很蓝,空气很新鲜。   回到凤仪宫,天时还早,我命人换过全套被褥,卸妆泡澡一切事毕,叫鱼姑姑锁了宫门,我躺在凤床上,抱紧特制的琉璃热水瓶,没有男人,还有暖宝宝。我摸着自己的心口,幸好幸好!   好吵!迷迷糊糊中,我转身将头埋进被子中,以隔绝外界的干扰,突然间冷风灌入,我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就腾空而起,被卷进了一个怀抱中。怀中的暖水瓶甩了出去,在冰凉的贴着金莲花的汉白玉地板上炸出一声脆响。我惊呼一声睁开眼睛,就看入一双因愤怒而□的凤眸,燃烧着灼烈的光芒。   “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敢置信,他不是应该在王昭仪那里,而我也锁了宫门。   “你倒睡得安稳。”他眼中火光更盛:“以为锁了宫门我就进不来了吗?”   锁这种东西只能防君子却防不了小人,不过问题的焦点不是他怎么进来,而是他怎么会在这里。可是我要问出口的话都被他的吻吞没了,他将我压在床上,疯狂地撕扯我的睡衣,一连串更加炙热的吻随着他的动作降下,他的手无限缠绵,他的唇无处不在,以最性感的姿态□着我的每寸神经,这种折磨让我几近崩溃。明明都是他的决定,我不过顺了他的意,凭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对待!我凝聚了全身的力量,一个翻身压住他,将他施加给我的一切返还。这是我的房间,我的床,我的战斗,赌上全部尊严,绝对不认输。   “弯弯,弯弯,以后不许气我……”他在我耳边细细碎碎的吻,清冷的声音带着魅惑的沙哑,那是他嘶吼了一夜的成果:“是你说的这后宫你会替朕打理好,所以我只要做我想做的,对吧?这是你选的……”   清冷的嗓音不停地在我耳边说着什么,但是我却分辨不清了,我已经累极,只好听任自己慢慢沉入梦乡……    第十章   接下来的日子更为忙碌,我已经有些顾不得皇帝要做什么的,一股脑又投入进繁忙的选秀前期工作,我的脾气是一定要自己做最后的检查,否则总是觉得不放心,所以每天拖着鱼姑姑四处晃悠。   元月二十五日,好容易倒开空儿了,我到太后宫请安。   “月儿,你来了,快坐!”太后娘娘还是老样子,见我来便高兴地拉我坐在她身边。   “母后,这段时间儿臣忙着选秀的事,请安也来得少了,疏忽之处,还请您恕罪。”好一段时间没来了,先认错总不会有错。   “傻孩子,你虽然没亲来,却命宫内各局却每天都来本宫这里关切起居衣食。这份孝心本宫如何不知道?”她笑着说:“倒是你,身体本来就弱,又见天的忙,也要多注意才是。”   “母后放心吧,鱼姑姑和暗香疏影都很仔细,儿臣一切都好。有劳母后每天惦记着,前几天还赐下的燕窝儿臣吃着很好。”太后对我不错,这段时间没少送补品过来。   “那就好,你也辛苦了。本宫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处事也没有你这么周到。”   “母后过奖了,这后宫的事儿臣可不敢居功,全赖母后将鱼姑姑留给儿臣,否则儿臣早就弄得人仰马翻了。儿臣有多少斤两母后还不知道吗?”我笑着谦虚,这后宫的事,我每天都让疏影写折子送进长宁宫请批以示尊重。   “你这丫头,后宫的事本宫是放心了,什么时候你的肚子也能让本宫放心?”她看着我,眼神暧昧,我脸上一红,低头不语。她越发语重心长:“母后都是为你好,你现在圣眷正隆,却也要居安思危。天家的事都是如此,只要有了嫡子,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还有谁能越过你去?皇上也是明白人,所以才有前日那道旨意,你要抓住才是。”   所谓前日那道旨意,就是王昭仪生日之后,皇帝命掖庭令在皇后有孕之前停进玉牌,这也就表示,在我的肚子大起来之前他不打算到别处过夜。他也是为我好吧,毕竟没有孩子的皇后总不是那么名正言顺,可是我还没有准备好,现在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凤仪宫呢,我连避孕的手脚也不能动,每天都是提心吊胆,就怕闹出人命来。不过除非我这个身体有问题,怀孕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您的意思,儿臣都明白。”我抬起头:“这种事要讲缘份,该有的时候自然就有了。”   “好了,你这鬼丫头从来都是心里有数的。”太后无奈地摇摇头:“看到你们现在这样,本宫也可以放心走了。离宫的时间我已经定了,司天监说下月初一日子好,就定那天。”   “怎么这么仓促?不如过了选秀再走,一来让儿臣有时间为您打点好一切,二来也让皇上安排好地方上接驾的事,三来选秀的事也近了,儿臣还需要您给儿臣做主心骨。更重要的是虽说现在也开春了,毕竟还是有些冷,您的身子要紧。”我有些惊讶。   “我知道你们孝顺,本宫还是想早些走,这样才好赶在先皇忌日前回来。好孩子,还有一事本宫要和你说,小安子这次也和我一起走,这凤仪宫内侍监的位置也该交还给你了。”凤仪宫内侍监,简称凤仪监,是对前朝和后宫而言都非常重要的位置。他不仅担负着管理凤仪宫所辖内侍官和凤仪宫太监的责任,还作为内侍省最高二长官之一,具有内侍省以及所辖掖庭等六局的领导权。虽然这种权力自来是排在龙泉监之后,但是也不可小觑。   “这——安公公要随侍母后,儿臣自然不敢阻拦。可是这凤仪宫内侍太监的继任人选,儿臣却还没有着落。这内侍监一职,能否还请安公公继续担任?”   “小安子,你怎么说?”太后转头看向凤仪宫内侍监安福泉。   “回娘娘,承蒙皇后娘娘看重,奴才本不应推辞,但是奴才跟着太后娘娘一去,数月之内都不能为娘娘效命,反耽误了皇后娘娘的事。”   “你说得也有道理。”太后点点头,看着我:“你看——”   “那少不得要母后赔给我一个内侍监。”这句话自然还是要我来说。一来我确实没有能够挑得起这个职务的人,二来这是太后的好意,我怎么也得开心接受。   “你这丫头鬼精灵似的,怎么也不吃亏是吧!本宫也不能小气了不是?小安子,把你那点家底都给你皇后娘娘晾晾吧!”   “奴才有一个徒弟,一向随着奴才做事,这几年看下来,觉得他还算妥当。奴才斗胆将他推荐给皇后娘娘,供娘娘驱策。”   “你这个徒弟的名字?”我问道。   “凌戈!”他说道。   “凌戈?那就有劳安公公请他明天上午到凤仪宫走一趟吧。”   安德泉虽然不怎么管事了,可是能和李福海那样的人精合作多年,□出来的想必也不是简单人物。然而这个凌戈还是让我很意外,应该说他颠覆了我对太监的全部印象。   高大而挺拔的身躯,如刀削般的轮廓,明明是俯下身向我请安,骨子里却透出一股桀骜不驯,像一把待出鞘的宝剑。什么样的经历会造就这样的一个人?我沉浸在思考中,只听他说:“奴才凌戈给皇后娘娘请安。”我几乎晕倒,他的声音居然颇有Vitas的感觉!华丽丽的Opera2,可是我的Favorite Song之一。   “凌公公请起。”我放下手中的尚仪局报告,微笑着说。   “谢皇后娘娘。”他利落地起身,垂手而立。   “安公公随侍太后娘娘去东都,这凤仪监的位置就空了下来。他向本宫举荐了你。”我直觉和他说话不需要转弯抹角:“想必你来之前他也跟你说过了。现在抬起头,让本宫看着你的眼睛,回答本宫:你认为自己有能力担下这个位置吗?。”   他愣了一下,可能也没猜到我会这么直接吧。他抬起头,目光炯炯看着我:“奴才跟着师傅学习,举凡凤仪宫内侍监管辖内之事,奴才全都经办过。这四年来师傅悉心栽培,也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奴才能以有用之身,在皇后娘娘驾前服侍。奴才正是为了能有回答您这个问题的机会,努力到现在。”   巧言令色,我要是照单全信可就离傻瓜不远了。我淡淡地说:“本宫并不需要口头上的忠诚,不过本宫还是愿意给你一个机会。在安公公随太后娘娘从东都回来之前,本宫暂不接受安公公的请辞。所以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你以内侍省少监的身份代理凤仪宫内侍监之职。如果本宫与你对彼此都满意,你就在安公公回来之后正式接任。若有一方不满,你就直接去龙泉宫报到,也算本宫对你这么多年所费心力的一种补偿。”鱼姑姑那里有这个凌戈的资料,他现在还是六品的内谒监,升为从四品的少监,也算是一种交代了。我还为了这,欠了皇帝一个人情。   “奴才谢皇后娘娘恩典。”他虽然表情如常,眼中却有震惊之色。他自然明白其中的分量,别说我不满意他,就算他不满意我,也可以升官,并且直接入皇帝麾下龙泉宫。虽然那里是李福海的地盘,但是以他继承自安德泉手上的资源,也有机会一搏。   “本宫要的是人才,不是奴才。以后在本宫这里,奴才两个字,可以省了。你就用自己的眼睛确认,本宫这个皇后值不值得你付出忠诚。”我一挥手:“你下去吧。先将凤仪宫的内侍名录整理好交给我,明日我会召见所有的内侍。”   -----------------------------分割线辛苦了!---------------------------------      随着太后的离开,所有的属于凤仪宫系统的侍官——内给事六人、内典引十八人、寺人六人以及他们的从人,全部回归。按照朝律规定,所有百官朝贺皇后以及命妇每逢节日和初一、十五日的入宫朝见;以及我向内外命妇的赏赐以及对外官的召见,都在他们的职权范围内。以后我再有差遣便可直接下达,不再像新年时一样通过我的手谕在长宁宫中转。   凤仪监的事情才告一段落,“我”的哥哥谢朝阳又在元月二十七日光荣回朝。对于皇帝而言,见到一位心腹臣子,又得到了地方的第一手消息,自然是件好事。而对我而言,却是如临大敌。皇帝体贴地给我们留下了单独说话的机会,于是在暗香和疏影的陪同下,我在凤仪宫接见了兄长。与皇帝、晏殊、云逍抑或孔潇都不同,皇后的兄长谢朝阳是个亦儒亦侠的俊美男子。据说无论容貌还是风度都酷似其父,那个当年让谢母这样一个大家闺秀为之抛弃一切的少年游侠。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和他来了次“亲密”对话,内容和曾经与鱼姑姑的谈话相仿。谢朝阳是个很好的兄长,他小心地避开了觉得会让我难过的话题,言语之中全是支持与鼓励。我小心翼翼的回应,还好谢明月嫁入宫后性情和在闺中大变样,我又借口大病“合理”的再变一回性情,还不至于漏底。当皇帝进门时我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见到他。晚上,由皇上作陪,我们来了次帝国最高水准的家宴,宾主都是有礼有节。那天起我们再也没有见面,虽然同情他失去了妹妹,但我也着实松了一口气。   在这样混乱的忙碌中,选秀终于在二月初二小花朝轰轰烈烈地展开了初选,托事先准备工作尚算周密的福,也没出什么乱子。第二天上午,我仿照二十一世纪的国家领导人,在淑妃的陪同下,到储秀宫亲切看望了中选佳丽。情况整理完毕,是时候和皇帝陛下讨论一下复选问题了。   我让暗香和疏影提好装着名册和秀女相关文件的盒子,晃到了龙泉宫后门。候在门上的居然是李福海。一见我来,便走过来向我请安,然后笑着说:   “皇上正等着娘娘,娘娘快请。”   “有劳公公久候了。”我对他微笑着点点头,一起走向御书房。   才一进门便感觉脚下一轻,待我反应过来已经坐入他怀中。他在我的唇边轻轻一吻,手指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说道:“你要来便来,弄什么鬼?”   暗香和疏影目不斜视,将手上的东西放在书案上,就和李福海一起带着人退出了御书房。   “臣妾依着祖宗的规矩先递奏表求见,怎么又成了弄鬼?”我有些无辜,皇帝的逻辑等于强盗逻辑!   “偏这个时候你又懂规矩了!”他对我的“规矩”显然不屑的很。   “难道皇上是要臣妾领‘太守规矩’这个罚?”我自然喊冤。这年头世道变了,守规矩反而算作错吗?   “你还是不守规矩的时候比较好,尤其是晚上——”我马上抬手堵住他的嘴。这男人知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言”?还好人都走光了,否则我的脸要往哪儿摆!   他在我的手上啄了一口,我飞快地抽回来。他瞪了我一眼,眼神突然一变,向我肋下一阵乱挠。OMG!前面是他无所不在的魔手,后退就会滚到地上,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而且最糟糕的是——这个身体居然比我的本尊还怕痒,我笑到头皮发麻,全身酸软,气也喘不过来,只能贴着他,无助的颤抖,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全。他的施虐终于告一段落,我瘫在他的臂弯里,动也动不了。   “皇上饶了臣妾吧!”我好容易喘匀了气,急忙投诚。我承认这辈子是做不了烈士了!   “平常请你来,你还推三阻四。好不容易等到你自投罗网,朕岂能放过?”他的声音有些黯哑;眸色转深,沉潜的□排山倒海向我袭来,体热透过层层衣料的阻隔,灼热了我的肌肤。早知道会这样,刚才还不如“视死如归”了!我急喘了一口气道:   “后日就是选秀之日,臣妾有些想法,还要请示皇上。”我到这里是谈正事的。   他的动作僵住了,手撑在我头的两侧,凤眼中星光明灭,好像还在犹豫该不该继续。片刻之后,他缓缓起身,神色也恢复如常。皇帝果然非人啊,明明刚刚还那么“激动”的说。我将被他撸掉的两根凤簪收入袖中,顺了顺披落满肩的长发,快步走到书案旁:   “皇上,这是臣妾让疏影重新做好的秀女名册。臣妾在初选第二日已经到过储秀宫,看过所有的入选的八十名秀女。这五名都是朝中重臣或藩王处选送来的,每人独立成册。这五名来自地方豪强家族,编为一册。其余则按照品貌划分为三等,每等一册。皇上可以先了解一下,为明日早作准备。”   他点点头,拿起一本名册翻开,一目十行,不过几分钟便看完了。指着那些资料问道:“这些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臣妾想出来的笨办法。只是想着对将要打交道的人,总要有个初步的了解才是。所以做了一份问卷。内容涉及到秀女的衣食住行,日常喜好等各个方面,叫暗香和疏影带领几个可靠的小太监秘密誊写的。初选那天,每位通过的秀女都填写了一份。臣妾总觉得出其不意之下,总能有些真话。而且也很容易判断哪些人不喜欢说真话。所有资料臣妾正让他们复录,完毕之后便会让他们将原稿送来给皇上过目。”我微笑着说。   “皇后果然用心了。”他将名册合上,看向我的眼光复杂难辨,有赞赏,有惊讶,似乎还有几分萧索。我不是看错了吧?我愈发恭谨地说:   “臣妾不敢有负皇上所托。”   “这些东西朕会慢慢看,父皇果然有眼光,没有选错你这位皇后。”他把好好的夸奖的话说得意味深长,让我莫明觉得哪里不对。   “谢皇上夸奖,臣妾不敢耽误皇上的国事,先请告退。”被他这么一弄,我也郁闷了。为谁辛苦为谁忙,辛苦费没见着一分,他倒还阴阳怪气的,行!你是皇帝,我惹不起走人总可以吧!有些不爽地退了几步,转身便打算走人。   “怎么就走,朕还没同意呢!”手还没碰到门边,就被人从身后紧紧拥住。   “正事说完了,不敢占用皇上的时间。”他抱得太紧没办法转身,不过也正和我意。我还真懒得对着他那张脸。   “生气了?”他的头靠在我的肩膀,声音里有些欢畅之意,似乎又高兴了。难道男人也有更年期?还是看我生气他就开心?   “臣妾岂敢?”你也知道自己可气!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反正他也看不见。   小心翼翼的将我的身子扳回来,好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一样,凤眼中的那片璀璨夜空,所有的星星都在偷笑。声音也带了诱哄的味道,慢慢倾过来:“弯弯,弯弯……”   “皇上——”我忍不住打断他的“呼唤”,这样还不如阴阳怪气,至少对我心脏无害。   “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叫我夫君大人。”他变本加厉贴向我,手指卷上我一绺长发,轻轻地摩挲。我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他不是已经不“激动”了吗?……    第十一章   装修一新的凤仪宫未央殿今日有女如云。皇帝和我一起坐在凤椅之上,我的右下方则设立了淑妃的座位,所有的待选秀女分为八人一排垂首侍立。偌大的殿中虽有百多号人,却是名副其实的鸦雀无声。   “开始吧!”皇帝对我点点头,我会意便小声凌戈说。这段磨合期我们还算合作愉快,我很快发现,他的能力比他的言语更锋利,也肯尽心尽力,很多事情让他去办我也放心。   他带着捧着金册的小太监出列,用他那媲美Vitas的声音淡淡道:   “奉皇后娘娘旨意,礼选复选正式开始。请被唱到名字的小姐留下,其余小姐跟随两位典引至右偏厅暂歇,等待内给事唱名再到正殿拜谒,请中选小姐入左偏厅,落选小姐则跟随引导太监至沁芳殿领取皇后娘娘的赏赐,各位的家人都会在那里等候。请各位小姐谨守闺仪,切莫向内给事探问,违者以失格论。可听清楚了?”   把人折腾到宫里,又让人空手回去可不像话。尤其是那些外地闺秀,舟车劳顿远道而来,很不容易,至少每人领一份“凤仪宫一游”的纪念品。反正也是慷他人之慨,我做好人,一点也不心疼。   “是!”回答的声音整齐划一,看来这段时间尚仪局的人真是恪尽职守。   “丁芸小姐上前、王珉小姐稍候。”内给事念出两个人的名字,其他人都在内典引的引导下回到了右偏厅。   开场的这位丁芸,身世普通,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艺,容貌在所有的秀女中也属平常,自然是来陪榜,放在第一位只是因为我按照姓氏笔画打乱了排序。重头戏是在她之后的王珉身上。这位王小姐与其堂姐容貌有几分相似之处,艳丽处虽稍减,却胜在灵秀。她款款走上前来,飘然下拜,声音婉转如黄莺出谷:“臣女王珉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王氏之女,年15,中书令王捷之女。”内给事详细介绍道。   “快起来吧。”我含笑道。瞥了一眼皇帝大人,他抿着嘴看来是没有开口的打算,我只好微笑地向淑妃道:“前两天还和她姐姐说起她,果然出挑得更好了,看看她们,咱们这些人都该服老了吧!”   “娘娘如何有这样的感叹?前日皇上还称赞娘娘龙章凤质冠绝六宫,臣妾等才应该无地自容。”淑妃也微笑着说道。   “娘娘过誉了,臣女不过蒲柳之姿,如何敢与珠玉争辉?”王珉也笑着谦虚。   “皇上您听听,珉丫头这嘴巴莫不是抹了蜜?”大哥,你也说句话呀,今天的主角是你啊!虽说女人都喜欢听夸奖,但是我对应付这种没事找事的夸奖实在不擅长。   “难得梓童这么中意这丫头,不如收了在身边做个女官。你那里不还少个长史?”皇帝大人靠在软垫上,笑着说。   晕倒!我瞪大眼睛,这人不是在开玩笑吧!中书令王家的女儿做凤仪宫长史?我这辈子也别想安生了。马上推辞道:“皇上莫不是唬臣妾吧,王家是何等高门,况且这么水晶般的人儿,别说皇上,臣妾也舍不得使唤!”   “皇后倒记得清楚,只是那些礼部的人却都忘记了!碧落朝经历九世,有四位皇后出自王氏,后族世家名符其实。王珉小姐贵为王家嫡女,又是本朝右相所出,朕若以媵妾之位荼毒,岂不寒了天下士族之心,百年之后又要如何面对列祖列宗?”皇帝正色道。   王珉小姐一脸哀婉地看着皇帝,表情泫然欲泣。   我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亏他想得出!这套把戏倒不新鲜了。晋武帝那位善妒的皇后为了不让她老公娶漂亮的卞姓小老婆,就用的这套说辞——“藩三世后族,其女不可枉以卑位。”意思就是她家门庭太好了,所以当不得小老婆,看《晋书》的时候我真是为这位皇后的奇思妙想叹为观止。不过有没有搞错,这不该是我的台词吗?怎么是我欢欣鼓舞,而皇帝将漂亮的小老婆往外推?四目相对,我从他眼睛里找不出答案,只好硬着头皮:   “皇上贵为天子——”   “说起来梓童家与王家前朝便有王谢之称,也算本色相当,国舅是谢家嫡子——”他的意思我明白了,谢朝阳待我极好,婚姻毕竟是两个人一辈子的事,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害了他!   “家兄为母亲守孝,孝期未满,怎能谈论婚姻之事?再者谢家与王家虽旧有王谢之称,毕竟没落已久,如何敢请贵女降于门庭?”我立即推辞。我是搞不清楚状况了,他自己看着办好了:“臣妾不能体察圣意,有愧皇上重托,这选秀之事——”   “引王小姐下去,梓童随朕来,淑卿继续。”   “是!”王珉被带了下去,而我则被皇帝拉到了中庭。   “皇上的意思臣妾不懂,王珉是——”   “等等,所有的人都退开,一个也不许留。”他扬声道,本来跟着我们的随人和在中庭当值的宫女太监全部走干净了。他才说道:   “朕是不想让你生气所以没有和你早说,阿珞生日那天,朕急着去找你,心里一燥顺口应了她这事,朕已经于她有所亏欠,总不能事后反悔。难道你还想后宫人越多越好吗?”   他骗鬼,这家伙什么时候会在意女人的感受?肯定有问题!我自然也得粉墨登场,冷然一笑,我说:   “皇上也不用哄臣妾,皇上永远也不可能和臣妾‘一生一世一双人’,多一人少一人又有何分别!皇上若有所决定,请事先知会一声,您这样瞒着,臣妾反而心里不舒服。”这段日子我们两个一直扮演恩爱夫妻,如果是个正常的皇后,现在的心情应该是这样吧!吃醋又不得不克制,总会有些情绪从缝隙中溢出来。   “朕知道了,是朕的错。”他温柔地抱着我,演绎完美的爱人。   “臣妾没事,臣妾一直都没忘记,臣妾不仅是您的妻子,还是一国的皇后。”我温顺地待在他怀中,轻声说道:“别让他们等久了。”   他捏了一下的我手,表示满意。我们两个人“恩恩爱爱”地回到现场,继续一唱一和。   接下来的选秀也不过是过场,皇帝将所有另册上的重要人物看完,只选了10个,便推说事忙溜之大吉。剩下的6人是我和淑妃联合挑选的。她们基本上不是“有用之身”,就是“才色双全”,各方势力分布倒也平均。不过最令我诧异的是,他竟将本次选秀中的第一美女的翰林承旨之女柳凤绯轻轻放过。而文雅宁也没有被选中,当场晕倒。还好我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特别叫了太医候命,救治及时已经没有大碍。   所有的入选者分做两排,盈盈向我行礼。她们宫廷生涯还不算正式开始,等到一个月的宫廷教育结束之后才见分晓。不知道会不会还有一番优胜劣汰。   “恭喜余下的各位小姐,你们已经是秀女了。在你们宫廷生活开始之前,本宫有几句话要说。本宫知道,你们中每一位都是或生于钟鼎世家,或者出自书香门第,是在家人的手心之中呵护长大。本宫之所以打破常规,以各位小姐的姓氏笔画为选秀排序,就是要你们记住:从这一刻起,到皇上正式册封之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你们身边的人,会是这一生都要朝夕相处的姐妹。而这后宫之中,最重要的就是这个。今天辛苦了,回到储秀宫好好休息吧。”   秀女们一撤,淑妃也跟着告辞了。这选美还真不是人干的活!古人说眼花缭乱,看多了繁花果然让人缭乱啊。塞了两块点心垫肚子,我连滚带爬地钻进浴池。长出了一口气坐在水中,我舒服地闭上眼睛,将黄瓜片覆满脸,缓解疲惫的神经。   “弯弯!你——”   我暗叫不妙,他来了怎么也没人通报一声?低头将满脸的黄瓜片抹掉,一旋身将放在池边的浴巾裹在身上,我微笑着向他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不过皇帝大人完全没有配合我粉饰太平的意思,先是呆滞地看着我和飘在水面上的黄瓜,然后便开始狂笑不止。我不停告诉自己“他是皇帝”,辛苦的控制自己要爆发的怨念。好在他还算识相,逐渐控制住了自己。不过控制了自己之后,他便宽衣解带下了水,凑到我身边来。说道:“今天辛苦了。”   “这是臣妾的职责所在。”我闭上眼睛不理他,随口应了一句。什么“这是臣妾职责所在”、“皇上过奖了,臣妾惭愧”、“这是臣妾的荣幸”之类的话,几乎成了我的口头禅。   “睁开眼睛,好好说话。”他勒住我的腰以示不满:“你没什么话要问我?”   “臣妾——”我吃痛,只好睁开眼睛。然而才说了两个字,肩膀就被他咬了一口。他凤眼一横,哼道:“从今天起,没外人在的时候别提这个词,否则我就当你在向朕索吻。”   “什么?”我瞪大眼睛看着他,这样也可以?   “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会给你奖励你——像这样……”最后的话音落在了我的唇舌之间,我只能被动的承受。皇帝逻辑就等于强盗逻辑,我再次确认了。   “臣——我很疑惑,皇上——”我身体微微后仰,拉开一点距离。   “这个词我也不要听,我叫你弯弯,你叫我旭。”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又被他打断,还过分的抽走了我的浴袍,一副我不从命就要就地正法的架势。此路不通,总可以绕行——   “您为什么不选——啊!”他明明没有说这个字也是禁语!不可原谅的是他,所以请原谅我,后面的事情,我只能……   他向我解释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他召我到龙泉宫两仪殿偏厅共进午膳。我吃饭的时候不喜欢别人在旁边站着,所以所有的菜都上齐了之后,众人都退下,屋子里也只剩下我们两人、鱼姑姑加上李福海。吃到一半儿,还是他首先提到了昨天那个“啊”之前我的问题。   “我确实是很疑惑,为什么不选柳凤绯?”我改口,从善如流。   说实话,当他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我几乎呆住了。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看到霸王龙吃草一样。我并不是说他好色,只是他的行为完全不合常理。柳大人是清流中人,与王、文两党没有牵扯,在百官之中人望也不错。柳大美人在内命妇圈中口碑极好,才貌不在赵芳菲之下,性情也温柔。怎么看留下她都是有百益而无一害,何况女人都评价极高的美女,这是每个生理正常的男人的梦想才是。曾经有一个举世无双的大美人摆在他面前,他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晕哪!   他放下筷子,瞪了我好半天,声音也变冷了:“你想问的就是这个吗?为何不问我为什么不留王珉?还有在中庭——”   “那些事情我都已经想明白了。这家不留,那家也不留,自然两家都没事。留下他们的后备,既足以搪塞,又方便将来转圜,这一手精妙无比。”我也是想了一上午才弄明白:“至于在中庭的话,自然是说给有心人听的,只是我怕有心人未必肯信。”   “你这颗心倒有七个窍,只是为何偏偏只通了六个?”他无奈地叹气。我见势不对就收声低头努力加餐饭。他也沉默。空气凝滞,突然听到碗盏落地的声音,然后便是“朕不吃了!”   “皇上息怒!”李福海和鱼姑姑都跪下,我也站起来。   “都给朕出去!”我也正要跟着走,他的声音轻得让人发毛:“你往哪儿去?”   我只得僵在原地,目送李福海和鱼姑姑离开。   “你想往哪去?”他的声音提高了一点:“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不要气我?”   “臣——”我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妾”字吞了回去,急急改口:“我怎么敢——”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是这副笑脸,这般声气,就是气我!我真恨不得剖开看看,这里有心吗?”他走到我面前,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指,在我的心脏的位置轻轻画圈,然后一把抓住我的左乳。力道好重,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却不敢叫出来。某部电影说过,如果他把你打痛了,你要装作一点也不痛的样子。他不是我男友,可是他野蛮!   “朕以皇帝的名义命令你,就算没有,你也得给朕长出一颗来!别想着像每次一样装傻就能混过去,你给我好好想清楚了,我要从你的口中听到的是什么话。”   我心里一颤,好像这次,真的没有那么容易蒙混过关……       第十二章   二月十五日,花朝节,这是女孩子们一年一度最重要的节日,后宫也不例外,嫔妃们在御花园召开斗花会。太后不在,后宫便是我最大,利用特权应了个景便回凤仪宫养精蓄锐,下午在御花园清宴阁的赏花宴才是重头戏。碧落朝民风开放,凡遇节令的宫廷宴会也有后妃参加,颇有些君臣无间的意思。一些重要的命妇如公主、郡主以及二品以上诰命及眷女,只要得到皇后的花帖也都可以参加。这种邀请一般视为天家给与的荣宠,也与朝堂的局势息息相关,少不得要打起精神仔细应对。   当皇帝大人来时,我坐在凤仪宫后花园内,斜倚着靠垫上,仔细研读秀女的调查问卷。这是我每天的重要工作,就是核对人名、画像、身份背景,至少在正式册封前要做足功课。上次午膳发飚事件来得快去得也快,我不免提心吊胆,他却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时间一长我也稍稍放心了,也许他只是一时气不顺吧!   “皇上怎么来了?”我起身行礼,然后问道。昨日他说过要过来接我一起去,不过看日影时辰还早,他不在御书房批阅奏折,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他从身后变出一枝绿牡丹,簪在我的发髻上,说道:“来陪皇后沐浴。”   我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今天是花朝,按理是要沐浴的,可是他也不用这么生猛吧!可是我还来不及反对,就被他拉着往昭阳殿浴池去了。   浴池里莲香扑鼻而来,我惊讶地看着他,他一脸得意的笑容:“就想着你肯定喜欢,这是过年时番邦进贡的,说是天竺的一种圣香。据说是佛祖大雷音寺所种青莲的花蜜和花上的朝露炼制而成,十斤花蜜也不过炼出一小瓶。剩下的我交给暗香替你收着了。”   洗澡当然也不会真的只是洗澡。所以不可避免的两人一起迟到。他身上和我身上的香味连成一片,从跪伏的人群上空扫过,我们刚刚一起做过什么,估计没人不知道吧!可是他非但没有半分的不好意思,倒颇有些洋洋得意。我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在主位上坐定,他抬手,轻快地说道:“众位爱卿平身,不要拘束才好。”今天的宴会并不像前几次那样设单座,而是围着一个长条方桌,按照男左女右的分类方法以及皇室、百官的顺序而坐,大家都没有穿官服,而是穿着具有春天气息的常服。我坐在皇帝右侧,下首便是淑妃。而他的下首则是他的兄长二王爷。   众人落座,还有人真的不拘束,只听坐在云逍下手的晏殊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皇上和娘娘来得有些迟啊!”   皇帝听了不过一笑置之,我可没有他那么好的气量。我大言不惭地盗用某位女王的名句:“晏大人此言差矣,皇上从不迟到,是其他的人早到了而已。”   “皇后言之有理,这么看来是晏卿失言了。”皇帝倒戈倒也快:“自罚一杯吧!”   就算晏殊和皇帝大人私交再好,也不能当着所有大臣的面说皇帝有错。所以这杯罚酒他也只能认了。这么莽撞的行为,以晏殊的性格不至于如此。难道他在家里又被晏夫人唠叨找媳妇儿的事,所以看到我这个相关责任人心里就有气?   笑声中这杯酒揭过,皇帝大人举杯宣布宴会开始。教坊的歌舞伎们粉墨登场,演出的正是“女夷鼓歌以司天和,以长百谷禽鸟草木”的故事。席上只有我看得津津有味,其他人都拿着酒杯,推杯换盏联络感情。一场演罢,她们下台一鞠躬,我轻轻鼓掌,还有些意犹未尽。皇帝正和兄弟们说话,见我喜欢,便回过头来以我的名头大方的赏赐教坊众人。   教坊众人齐齐谢恩,然后退下。   “有酒无诗,岂不空负花朝?”皇帝大人兴致大好,说道:“这诗该如何做,皇后可有什么建议?”   “今日座上多雅人,皇上倒是向臣妾讨点子!今日花朝,自然是以花为主角。臣妾有个下里巴人的点子,不若咱们从座上推几个行家来场花艺比赛,以教坊乐师一曲《花韵》为时限,众人公推意态最佳者为胜。然后再以此花为题作诗,如何?”   “妙极!”所有人都跟着皇帝赞不绝口。很快就推选了几位出来。我看过去,倒是熟人居多。晏殊、谢朝阳、赵芳菲、福华公主,还有一位男士看服色应该是翰林,而那位女士,请原谅我识人不清,应该是先皇御封的某位郡主。   宫女们送上花篮,里面装着从御花园采来的各种花卉。《花韵》的曲调响起,几位高手净过手便开始动作。我对插花的技艺一窍不通只觉得有趣,所以停留在外行看热闹的阶段。皇帝的性子也不是爱花草的,桌子下边,他正无聊地玩着我的手指,可见也只是看起来比较像那么回事。   好歹这花是插完了,众人有说这个好,有说那个好,评来评去总在晏殊、谢朝阳、赵芳菲三人之间。弄到最后,自然还是送到皇帝处公断。皇帝看了我一眼,我摇摇头,坚决不肯接下这个评审工作。明明不知道还要现眼,绝对不是我的性格。   “这三盆各有各的好处。谢卿取法自然,芳菲清雅绝伦,晏卿则是透着一股超脱灵逸。单以意境而论,晏卿为上,此盆可为今日花魁。来人,为晏卿簪花,众爱卿共贺一杯。”皇帝的审美情趣毕竟是正宗古人熏陶出来的,不像我只能做摆设而已。   宫女提着一篮花走到我们面前,里面林林总总盛满了各色花枝。眼光同时落在花篮里,他拾起一朵魏紫,花大如斗,转头看我,我冲他微微点头。这个选择正中我意,这么大一朵花上了头,晏殊脸上的精彩程度可以期待。他的笑容摆明不怀好意,想必我脸上的表情也可以以此类推了。晏殊看过来的眼光里写满控诉,但是也只能无奈就范。真是人美花娇,相映成趣,至于难看的脸色,嗯,可以忽略不计。   顶头上司一举夺魁,百官们如何能放过这样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少不得也要诗兴大发。笔墨纸砚摆上了桌,诗作不断涌现。皇帝大人龙颜大悦,琴棋书画类的高雅节目紧接着上演。   这种高昂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他起身去更衣才算告一段落。我对陪他一起去上厕所没有任何兴趣,他也没强迫我,自己去了。我松了口气,只要他在这里,我就不得不跟着他团团转,这满园的春花也来不及欣赏。起身四顾,入目处皆是花团锦簇,我懒得搭理那些想和我攀关系的人,便只带了疏影一人,和谢朝阳一起,边聊边往人最少的方向走去。   ------------------------------我割-----------------------------------------      “半年不见,是妹妹又进益了。”谢朝阳温和的笑着说,眼神中透出为我而生的骄傲。   “哥哥过誉了,前段日子时间多,便又将书本拾起来了,心情也开阔了不少。”谢明月本尊虽然性子柔弱,却毕竟也是书香门弟养出来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上也是学过的,尤其是诗词一道颇下过功夫。   “这样才好,深宫如海,太过执着只会伤了自己。后宫事务繁重,妹妹要多多珍惜自己。”他说的隐晦,意思却明白。   “哥哥就放心吧,妹妹虽然不是什么聪明人,却绝对不想重蹈覆辙。倒是哥哥你,本是个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却因为我的身份受了连累。”谢朝阳出任本届会试主考,这段时间朝堂之上最大的新闻应该就是这个了吧。春闱主考官是新科进士的老师,多少人盯着的肥缺,从二品官员担任在碧落朝的历史上十分少见。朝堂上眼红的人自然不在少数,外戚的身份已经够麻烦,而我偏偏又专宠在身,泼脏水的话有多难听可想而知。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淡然道,看向我的眼光却充满爱怜:“骨肉至亲,何谈连累?”   “我相信哥哥。”眼中一热,那一世我是独生子女没能体会,有哥哥的感觉真好。心被融融的暖意包围,有了这份温暖,我就不是独自一个人。   “这次回来,倒是听到了不少皇后娘娘的故事。诗仙、凤首箜篌,嗯?”   “哥哥还说,那还不是被倭人逼出来的。我为了不辱国体,只能胡说八道了。不仅是爹的名头,哥哥的名头我也抓来用过呢!”我心里打鼓,说了一个谎话,就要用一百个去圆它,我这脑子都糊了。我将上元夜的故事简略一讲,换来他摇头苦笑。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还是有人像我一样喜欢躲清静,我们才在抄手游廊的转角处落座,只见赵芳菲带着自己的女官款款走来,姿态优雅的向我请安,我敷衍了几句,她却没有识相走人的意思,谢朝阳向她行礼之后,便避嫌而去。   “芳菲的插花技艺,本宫看得叹为观止。”我也只能请她坐下,随便找了个话题。赵芳菲的才华被公认冠绝后宫,立场暂且不论,是非常接近我曾经设想过的那种标准的古典才女,更比我设想的多了倾城倾国的美貌。也许古代有才华的女子性格都有些不太健康,这位芳菲美人与谢明月两人,好像是红楼梦里林妹妹的一体两面。一个是敏感多情,一个则是孤傲清高,为何林妹妹的率真的闪光点却无人问津?   “皇后娘娘过誉了,娘娘的诗作才令人惊艳。难怪皇上会对娘娘如此宠爱。”她有双美丽的眼,没有遇见他之前,想来也是明澈清澄吧。可惜沉溺于情爱之中,难免沾上了人间烟火的气息。卡门的唱词真该由皇帝来唱才是——“你要是爱上了我你就自已找晦气”。   我只微微一笑,没有接话。其实像赵芳菲这样性格的女子反而好对付,“敬而远之”就好。只要你不主动找她说话,她也不会主动招惹你。这次是她主动找上门,自然是有话对我说。我该客套的已经客套完了,至于怎么继续,则要看她了。她将自己的女官遣走,然后看着我,我会意,也将疏影遣走为我取茶。   “皇后娘娘,您爱皇上吗?”没想到这位赵充容还真是单刀直入,我怎么也没想到看似冷冰冰的她竟会来个这么劲爆的开场白。难道我认识的古人都流行基因突变?这个该怎么回答?她还真把我问住了。   “芳菲如何有此问?”摸不清对方的想法时,以问制问也不失为好办法。这是导师大人教的,通常我也会用来对付手下的师弟师妹,用在赵美人身上,希望能有好效果。   她笑了,御花园里百花齐放,却也不及这一笑的风情。   “芳菲爱皇上。首先是女人对男人,其次才是作为臣子爱皇帝。”赵芳菲的表情柔和,好像陷入了美好的梦境:“现在我仍记得第一次见到陛下的情境。那日也是花朝,江南正是樱花吹雪。我和姐妹们在荡秋千,秋千扬起好高,我一眼便看到了他。他骑着骏马从墙外经过,雪白的织锦长袍还粘着几瓣落樱,正在和洛王爷聊天,唇边的笑容好似初雪,温柔也清冷,想去温暖却又怕融化。后来他就常来拜访父亲,我也与他熟识了。我们也曾月下谈诗,并肩春游,他胸怀天下,他文韬武略,我真的以为,上天赐予我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和他相遇,成为配得上他的女人。所以尽管知道他的身份绝不简单,尽管知道他已经订亲家中还有妾室,尽管知道他不是那种会将情爱放在心上的男人,我仍不顾父亲的反对,不求名份,追随他入京,情愿被锁进深宫,一直到今天。”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之间竟是这样一段故事,而这位赵芳菲竟是这样一个勇敢而执著的女子。而一颗心又要多冷硬,这样美好的女子,这样赤诚的心也打动不了吗?也许也被打动过吧,只是时间长了,也只作等闲看待而已。对于皇帝而言,除了江山社稷之外,其他的一切,也不过如此吧!不管今天她对我说这番话的目的是什么,至少因为曾经的她,我尊敬她!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她喃喃地复述着这两句词,竟似痴了,我才意识到我已经说出了口。正搜肠刮肚想再说两句什么,她突然抬起头目光猎猎地看着我:“可是你变了,他也变了,原来他也不是不懂儿女情长,只是我不是那个人。”   “这后宫之中有无数女子,让自己活得开心最好的方法,就是永远不要以为自己才是特别的。”我淡然地说。她说得我都知道,选秀那天他在浴池里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这段情并非无迹可寻,王昭仪生日那晚他的反常,我已经有所警觉。再联想起更早他带我夜游,以及日日相守的日子,都指向了同一个我不想面对的结论。他想从我这里要的,还有给我的,都已经偏离了我最初的设想。而对于这一切,我无能为力,只能装傻。   爱可以不对等,但是绝对不能不平等。而帝王之爱,不仅不平等,而且不持久。那句“你要是爱上了我你就自已找晦气”的唱词之后,就是“我要是爱上你你就死在我手里”!我承认我可能对帝王这个职业有偏见,但是不能给“唯一”的男人不值得女人飞蛾扑火。   “他那样待你,你的心竟不在他身上吗?”她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像他那样的男子——”   我微微一笑:“芳菲,我敬你的勇气,但是很多时候,人不能只朝着一个方向。”   “难怪,难怪,娘娘,臣妾告退!”她行了礼,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臣晏殊给皇后娘娘请安。”她的身影刚刚消失,晏殊就从扶疏的花木深处走出来,头上还簪着那朵魏紫。   -------------------------------我再割----------------------------------      我的嘴角忍不住上翘,心情也跟着上扬。他那有如玉雕谪仙的完美面具在那次年宴的唇舌交锋中破裂以后,我们每次碰到一起都忍不住要互相陷害一下,我性格中恶魔的一面,在他的面前暴露无遗。虽然称呼礼节上一个比一个规矩,实际上我不当他是丞相,他也没当我是皇后。这种相处方式,好像我还是庄明月,还生活在二十一世纪,正在和毒舌损友“联络感情”,默契又温馨。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这魏紫倒也勉强配得上晏大人这位花魁!”我忍俊不禁,示意他跟我一同往回走。看看时间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否则那位皇帝大人估计又要跑来了。   “能够取悦皇后娘娘,是臣的荣幸!‘云想衣裳花想容’这么美的诗句用在臣的身上,有些浪费了!娘娘的诗已臻绝妙,可否请您挥毫赐下?”   “能得晏大人垂青,本宫深感荣幸。这也容易,若大人不嫌简陋,本宫写好了命人送到大人府上。”我调侃道:“晏大人何必妄自菲薄,这花与人,人与诗正是相得益彰。只是不知有多少女子要羡慕这朵花,能与大人亲近呢!今天席上待字闺中的小姐为数不少,不拘哪个,只要晏大人中意,就同本宫说,本宫一定为你作主。”   “微臣谢过皇后娘娘好意。只是缘字玄妙,臣不想误己误人。”他的回答似乎大有深意。   “你都听见了?”我停住脚步。是啊,他就在这里,怎么可能没听到。晕死,明明我是要找个清净的地方却连连碰上人,而且一个比一个难搞定。   “你——还好吧?其实皇上他——”他的眼里写满担忧,表情有些犹豫,话也说得吞吞吐吐。他的关心我懂,以他的立场,这种事情避嫌还来不及,他当我是朋友,怕我钻牛角尖,所以才现身。   “你要说的我都明白。”我扯出一个笑容,尽量让它看上去没心没肺,脚步不停,换了话题:“大人的这管箫可否借本宫一观?”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将箫递给我,那箫入手冰冷,在阳光下闪耀着雪一般的晶莹光彩,和他倒是非常相配。我将箫在手上转了一圈,又递还给他。   “记得那日上元你也带了箫,却还是向主人家借琴。今日我看了这箫,却有些明白了。嬴女吹玉箫,吟弄天上春。青鸾不独去,更有携手人。如今空余箫史,弄玉安在,这箫便吹了,也是只是寂寥罢了!你也是个有坚持的人,何必又劝我?”   “我并没有想过劝你。”晏殊摇摇头:“无论他、我抑或阿逍,我们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所以无悔。可你不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已是身不由己,若再心不由己,茫茫深宫如何自处?这是他亏欠你的。”   我停下脚步,惊讶地转过头,正对上他温润的双眸。他是什么意思,公然支持我反抗皇帝大人吗?他居然比现代人还思想解放!      “晏殊,我谢你。”我错开目光,看着树梢间跳跃的鸟儿:“其实我也常想,若没有碰上他,我现在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还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可是想着想着,自己也会觉得好笑,如果没有入宫,这个年纪我也该嫁人了吧,那不过是另一种辛苦。这天地虽然大,可身为女子,却注定不自由。”   “你——”晏殊正要说话,被我笑着打断:“本宫还记得欠着晏大人一个承诺,若晏大人不想戴这花了,本宫可以——”   “皇后娘娘的承诺何等贵重,微臣怎舍得浪费这等微不足道的小事之上!还是先记在账上。”看来这家伙是打定主意玩把大的了,我当初怎么就把自己套进去了!   我们边走边聊,倒也热闹。才走出林子,就见皇帝大人正带人往林子里走。疏影和捧着茶盅的小宫女赫然在列,而最出奇的是皇帝的随员阵容里还有个从衣着判断既非嫔妃也非宫女的女子。   “臣妾(微臣)参见皇上。”我们两人同时向他行礼,然后走到他身边。仔细一看,那女子有几分眼熟,应该是新选出来的秀女。我记人脸的水准极差无比,经常被爸妈埋怨眼里没人。但是只要有人提示我她的名字,我就能把她的全部资料背出来。   “罪女白兰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左相大人请安。”发现我看她,立刻跪在地上向我行礼。   “皇上,这是怎么了?”这称呼,这阵仗是要做什么?   “疏影,你和你主子说!”皇帝连看都懒得看那个叫白兰的女子一眼,径直找晏殊说话去了。疏影应了句“是”,便一五一十地复述此事的来龙去脉。   她从林子里出来,倒好了水,本来就要回去找我,却被突然杀出来的小太监抓到了,说是皇帝召见。她跟着去了才发现,这个叫做白兰的秀女脱离了秀女们的花朝聚会指定范围,跑到清晏阁附近,和皇上“偶遇”。皇帝陛下没有上当,便让李福海问她。精心设计的“艳遇”没有效果反到招来审问,她害怕之下说辞更是漏洞百出。皇帝不想再听她噪罗,便让李福海派人去找宫正疏影前来处理。本来李福海满心以为我会和疏影在一起,听了解释就会一起过来,但我们却单独行动。所以一伙人就押着这个秀女前来寻我。   “白秀女,本宫且问你,教导嬷嬷可曾为你讲过,这一个月的礼仪教导是为了什么?秀女是未来的宫妃,侍奉御前,绵延皇嗣,职责重大,德容言工缺一不可。你今日所为,已令你失去秀女的资格。本宫依照宫规,必须遣你出宫。送白秀女回储秀宫整理,李公公,请您派妥当的人将白兰小姐好生送回汉中白家,千万别怠慢了。”我端起皇后的架势。   “白兰知罪,请皇后娘娘再给白兰一个机会!”她给我磕了个头,泣不成声。   “断送了你机会的人,正是你自己。本宫不能为了你乱了宫中法度,带她下去。”我这也算是救她,宫中法度森严,容不得小女孩式的任性,她这种性子迟早出事,还会带累身边的人。示意李福海着人将她拉走,我转向疏影:“宫正疏影听令,本宫命你先将牵涉人等押下,三日内查清此事来龙去脉。请鱼姑姑去趟储秀宫,传本宫的话,嬷嬷们都是宫里侍奉过两代的老人了,本宫信得过她们才将教导秀女的重任相托,让她们不要辜负。”   “慢着,梓童仁慈的也太过了。”皇帝打断我的话:“非经传召贸然觐见,违犯宫仪冲撞圣驾,说她是大不敬也不为过。就这样遣她出宫便算了?”   “皇上,这白秀女虽然行事唐突,却并非那种无人臣之礼的大不敬之徒。她是因为爱慕皇上才如此行事。女孩子家的芳心可贵,就算皇上不能接受,也请心存怜惜。”我看了他一眼,默契配合他的“双簧”。   “梓童心怀仁慈,可那位白小姐看起来却并不领情。”皇帝摇摇头。   “本来也不用领情。臣妾缘情依法决断,她只要领罚即可。”我故意说道。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办了件没脑子的事,本来也没有多严重。虽然客观方面严重违反了碧落律中有关“大不敬”的规定,然而主观上不具备“大不敬”的故意,也没造成多少社会危害,符合从轻或减轻处罚的条件。照章办事而已,不算什么仁慈。   我们三人带着长长的尾巴往回走,皇帝叹了口气,说道:   “那女子最可恶之处,是误了朕观赏好戏。梓童说说看,这次朕错过了什么典故?”我和晏殊的“表演”,一直是皇上喜欢看的好戏。   “典故没有,歪诗倒有一首。”我回答道。   “皇后的诗倒是先偏了晏卿了!”他瞥了一眼晏殊,眼神也含着笑谑:“朕想听这诗。”   晏殊倒是毫不动摇,将那首《清平调》完整念出。皇帝看了我一眼,又上下打量着晏殊,视线最后落在那朵魏紫上。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里都是笑意,说道:“不愧是皇后的手笔。云想衣裳花想容,绝妙至极!皇后从何处想来?”   “陛下不必给微臣面子,想笑就笑吧!”晏殊淡淡地说。皇帝再不掩饰,朗笑出声。   “这诗也并非是臣妾一人之功,若无晏大人相助——”我看了一眼晏殊,也忍不住笑。清晏阁已在眼前,我们都整肃了自己的表情,无论背后有多少故事,在所有人面前,我们仍是碧落王朝最顶端的那两个人。    第十三章   “娘娘,派去给白家送信的人回来了,白家的下任家主白齐也跟着来了。这是谢恩的奏章和礼单。”我正要出门赴淑妃宴,与从外面进来的凌戈撞了个正着。   汉中是长安的后花园,自古富庶,是碧落朝最重要的屯田兵备之地,也是贡赋的重要来源。白兰出身汉中世家,其父为世袭望乡伯,虽有爵而无职,累世盘踞的影响却不容小觑,这也是白兰选入的原因。只是这个白兰实在是——不说也罢!花朝之后,我回到凤仪宫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写信。在信中我先将白兰事件的始末交待清楚,而为了维持白兰的形象,在宫廷记档只写说是白秀女思乡疾笃,考虑到太医院的意见,特恩准家人接回。接着我做了诚恳的自我批评,并保证皇室对白家依旧信赖有加,并不会有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情况发生。在信的末尾,还嘱咐他们不要太过苛责,要多多安慰白兰。   “派个妥当人报给皇上知道。谢恩的折子收下,礼单上的礼物,除了这两匹绫罗,剩下的都退回去吧。”我让暗香取了一只金丝累珠凤凰步摇,递给凌戈,说道:“你亲自去一趟,传本宫的话,祖上规矩后宫不得结交外臣,本宫身为皇后更应带头遵守,有失礼之处,还望白少主见谅。这两匹绫罗织锦本也不该收,如今收下,只为他大老远从汉中过来的这份心意。而这步摇是本宫的一点心意,为白小姐添妆,祝她早日觅得良缘。就事论事,早去早回。”这种大家族养出来的公子都是人精,说不说都是一样的,而有些事不说比说了效果还好。   “是!”凌戈接了步摇,便转身而去。   带着暗香和疏影走进了琼华殿,淑妃接了门上通传,早带着一干妃嫔迎了出来,三位公主也在座上,难得这么齐整。请安问好的程序结束,我坐在主位上,小帝姬在乳娘的扶持下走到我座前,奶声奶气的向我请安:“颐馨给母后请安。”   她已经快三整岁了,长得颇肖其母淑妃,天真无邪,玉雪可爱。在那个时代我的孩子缘就特别好,这项特异功能到这里也没消失。淑妃负责选秀中的部分工作,与我多有合作。一来二去,和这个小公主也混熟了。   “真乖,快过来给母后看看!”我话音未落,她便扑进我怀里,亲昵地扳着我的脖子,快乐地讲起花园里看到的花儿鸟儿,像个小猫咪一样在我的怀里扭来扭去。我耐心地听她讲话,回答她提出的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自己也觉得快乐。   “馨儿,下来吧,别累着你母后。”淑妃笑着说道。她恋恋不舍地看着我,我微笑着俯下头在她耳边说了句悄悄话,她便粲然一笑,自己下地跑走了。   福宁公主笑着说:“还是皇嫂有办法。臣妹哄了这么久,小帝姬也不让姑姑抱一下。”   “本宫也是哄了好久,咱们小帝姬才肯给点面子。”我对淑妃道:“小公主下个月就满三岁了吧,老人家说三岁看老,可忽视不得。皇上事忙也顾不过来这些,你有什么主意,看中哪位先生,想要谁家的千金来伴读,也可以和本宫说,千万别耽误了馨儿进学。”   “臣妾代馨儿谢过娘娘关心。”淑妃点点头,然后笑着说:“说到底,还是宫里的孩子太少了些。臣妾们都盼着皇后娘娘的好消息呢!”   众人纷纷附和,我也只能笑着接受。皇帝的那道旨意悬在那里,虽然心里未必欢迎嫡子诞生,但更可怕的是红颜未老恩先断。对于她们而言,孩子可以不生,我必须得怀孕!   “不说这些了,淑妃请本宫和姐妹们来,可有什么好东西招待?”   “称不称得上好东西,还要看能不能入皇后娘娘的青眼。请皇后娘娘、公主和姐妹们随我来。”跟着淑妃的脚步,我们直入后花园。绕过造景假山,便是蔓生植物搭成的拱形凉棚,我对植物的认识不多,也叫不出名字来。在花棚里摆了一个长条桌,在棚外还放着几个条桌,上面放着笔墨纸砚,还架着几种古典乐器,宴席就是设在这里了。想来也是,冬天过去春天来了,宫廷的宴会也可以从室内向室外发展了。在宴席正对面的假山下围着八扇的美人矮屏风,估计应该就是今天的“主角”了。   ------------------------------------------------------------------------------      “山野之中的俗物,不过为博大家一笑罢了,请皇后娘娘和姐妹们品题!”淑妃玉手一拍,两个小太监将屏风撤掉,里面竟是一株植物,开着两朵碗口大的重瓣花,红似朝云,白如新雪,各有动人之处。   “本宫不擅花道,入宫之后事务繁琐,与这陶冶性情之物离的就更远了。芳菲是女中花魁,福华也是高手,还是让她们来认认吧!”   “臣妾遵旨。”赵芳菲走到我身边,看着那两株植物,眼中流光溢彩:“这株山茶果然奇妙,臣妾家中虽也养过,也不过石榴茶、正宫粉几种。这株白色的看似蕉萼白宝珠,开于九月;红色似晚山茶,开于五月;这园丁技艺了得,竟能让这脾性完全不同的两朵花于同时同株竞放,夺造化神秀之功。”   淑妃笑了,有种得意之色在她的眼角眉梢渗出来。能难住赵芳菲这样的才女,心中的成就感应该不小吧。她款款道来:   “这株山茶名叫“二乔”,是家兄在桂州乡里偶然发现的,出自一位老花匠之手。家兄一见大为惊艳,命人快马递进京城,可惜还是晚了一天,否则也能为花朝添彩。好容易养活了,臣妾就赶着下贴给诸位娘娘前来观赏。”   不是淑妃的父亲,反而是她的兄长?在赵芳菲“山茶”二字一出口,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天龙八部》曼陀山庄。这花偏偏也叫“二乔”?他兄长在桂州发现,而非她那戍边川滇之间的父亲送来,有鬼啊有鬼!   “桂州山茶,名下无虚啊!”赵芳菲点点头,可能是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道:“《魏王花木志》上载‘山茶似海石榴,出桂州。’臣妾家中所植的山茶,就有两种是来自桂州,虽然勉强成活,可花色却逊色许多。”原来如此,云南毕竟还是南诏政权,与中土又远,山茶还没有那么出名吧!也许这桂州真的也有二乔,果然是受了传染,我也变得这么多疑了!   “两芳竞艳,这‘二乔’倒也贴切。连芳菲都这么说,本宫就更好奇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培育出此等极品?能让这花在此地安居,想必这花匠也来了。有劳淑妃传上来吧!”这山茶可不一般,花进来了,这人自然也进来了。今日这赏花之意也不在山茶吧!   “宫中多女眷,臣妾不敢让他久待,这花植活他就回去了。还好他有个女儿,尽得其父真传,现就住在琼华殿中照顾这株茶花。娘娘可要见她一见?”淑妃问道。我点头应好。   不消半刻,就见小太监引着一个穿着民间服色的高挑女子走了过来。那女子低着头,在我们面前盈盈下拜,官话里带着地方口音,自称“民女傅春茶”,向我们请安。   “抬起头给本宫看看!”我不急着叫她起身,淡淡地说道。   她告了个罪,便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面容清秀,妆容简朴,看多了浓艳,却也让人觉得清新。她看上去就像个普通女子,只是太普通了,反而让人觉得——怪!我的眼睛快速地瞥了一眼她的手,那是一双黄褐色的手,看似有些风霜,只是指节纤细,不太像啊。后宫的主子们十指纤纤,身边的宫女们也都是不沾阳春水的主儿,这样的一双手——我还是多疑些好!   “倒也清秀,官话说得也好,平身吧!”我扬扬手,这段时间的训练,我的皇后架势越来越足了。她谢恩起身。我说道:“傅姑娘是吧?你父亲这盘花养得很好。仔细给本宫讲讲,这花怎么种出来的?本宫和各位娘娘都很好奇呢!”   那女子又向我行了个礼,然后一五一十地讲起来,原来他的父亲本是京城人氏,因爱茶成痴在她五岁那年举家迁往桂州。我侧头看了赵芳菲一眼,她的眼中都是认真,看来这女子有备而来。赵芳菲又问了几个问题,那女子也都详细作答。   “傅姑娘年纪轻轻,竟有这般技艺,难得!你为本宫解惑,又为淑妃养花有功,本宫也要有所表示。暗香,赏傅姑娘百合香包一对,宫缎一匹。傅姑娘回去休息吧!”   暗香应了一声,傅春兰向我谢过恩,便也退下了。   “臣妾宫里还有几盆,皇后娘娘若喜欢,臣妾命她们送两盆到凤仪宫。”淑妃说道。   “这山茶虽好,听芳菲妹妹的意思,却是择地而居最难将养,北方不若它的故土温润,本宫不通花艺,手下也没有能调理他的行家,只怕反误了它。”我拒绝道。   淑妃笑道:“这也容易,所有的茶花还是春兰照管着,娘娘只管赏花就好!”   “这位傅姑娘本人愿意留下吗?”   “臣妾私下里让人问过了,她十分愿意。不过臣妾还是要问过娘娘您的意思。”   “她愿意留下自然好,就放在你宫里。这茶花日日能见到她,想必也欢欣。”这种状况我也只能顺势留下她,摆在表面上的敌人总比暗处的敌人好对付,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反过来加以利用。   “臣妾就代她谢皇后娘娘恩典了。”淑妃微笑着说。   “淑妃宫里有几盆山茶?”   “本有四盆,一盆却被馨儿这丫头抓坏了,如今还余三盆。臣妾自留一盆,其余两盆就送给娘娘了。”   “今日座上嘉宾众多,本宫如何能两盆都拿了去。不如咱们也学前朝设个科场,本宫权充考官,就以这山茶为题,也不必限韵,以一炷香为限,每位姐妹各写一篇来。本宫捐一盆山茶当作彩头,送与今日诗魁。如何?”   众人纷纷附和。不一会诗就都有了。暗香将所有的诗词收上来给我,我一气看下去,微微一笑:“这诗都是好的,只是芳菲这首和福华这首不分轩轾,倒让本宫为难了。姐妹们也帮我看看如何?”   众人也凑过来,一个是公认的才女,一个是宫廷里最娇贵的公主,谁也不能得罪,众人夸了这个夸那个,就算再说一个时辰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还是本宫大方些吧,这山茶花就芳菲和福华一人一盆。本宫本也不是懂花之人,就让它们都投明主去吧!春茶姑娘这下也可专心照顾二乔了,这两位可都是养花的行家。”这里若有什么,也都是冲着我来的,不如先静观其变。   “这如何使得!”淑妃急道:“不如臣妾将自己的那盆——”   两方面还僵持着,就见一个小太监急冲冲地跑来,利落地行礼道:   “奴才富广给皇后娘娘和各位主子请安!皇上派奴才来请皇后娘娘速速移驾龙泉宫。”   “此事就依本宫的意思办吧。这花是淑妃家人的一片心意,本宫怎好夺去?淑妃的心意本宫明白,只当本宫已经收到了。”我心中大叫“哈利路亚”,表面还维持一派平静,站起身说:“皇上急召,本宫就先离席了,姐妹们多坐会儿。”   -----------------------------------------------------------------------------   到了龙泉宫御书房,皇帝三人组都在喝茶。见我进来就那两位便站起身,互相致意之后,皇帝拉我在他身边坐下。   “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么慢!”他抱怨道。   “昨晚还和皇上说过,今日淑妃设宴,臣妾花还没赏完饭也没吃上,就被皇上叫来了。”这家伙的记忆力退化这么严重吗?   “朕哪还记得这些事,大不了朕赔你一顿,看把你小气的。”他斜了我一眼。   “这饭倒平常,这花皇上可赔不出来。皇上没去看可真可惜了。淑妃的兄长送了一株桂州山茶进来,还附赠了一位养花女。”看来有什么事也别晚上告诉他,他只顾Happy,我说什么根本都没放心上。   “朕有你这朵解语花,其他的花不看也罢!”他不以为意地笑着说。皇帝大人,其他的花都长着“花心”,唯有这花长的是“祸心”。   “这花可是有什么不妥?”云逍轻声问道。我有些惊讶,他怎么知道,难道我的表情有什么不对?   “这花真有不妥吗?”皇帝大人的脸变得严肃起来,晏殊也关切地看着我。我心里有些发毛,这些男人怎么比女人还敏感?   这话该不该说呢!无论是花的来历还是养花女的手,只能算是疑点,我没有任何切实的证据。不过一想起那个傅春茶可能就来自南诏,那个盛产苗女和巫蛊之术的地方。我心里就有些没底。这个时空有轻功,就有巫蛊也说不定。我可不想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弯弯,不管你怀疑什么,都要告诉我。”皇帝握住了我的手,很用力。我的眼光扫过晏殊和云逍,他们也对我点头,示意我说出来。   我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把我的怀疑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最后我总结陈词:“这也都是我的揣测而已。也许桂州也有‘二乔’,也许那养花女并不是——”   “朕明白,你们都随朕来。”皇帝沉下了脸,带着我们直接向琼华殿去了。淑妃和众妃嫔都是喜出望外,皇帝轻松笑道:   “听梓童说,嘉琳宫中新来了二位绝色美人儿,朕特来凑趣的。”   “皇上又打趣臣妾。皇上若要寻芳,就跟臣妾来吧。”淑妃笑着引我们来到花前。   “果然绝妙,梓童所言不虚。晏卿精于花道,见多识广,可曾见过此花?”   “不仅是见所未见,亦闻所未闻。微臣谢皇后娘娘,若非皇后娘娘,微臣便要和此花失之交臂了。”晏殊向我施礼,我也忙还礼。他转向淑妃,很客气地说:“请问淑妃娘娘,这花是何处寻来?微臣也想派人去寻访一株。”   “这二乔是家兄寻来,本宫也未知详情。这种花人之女正在琼华殿,皇上可要宣召?”   “准!”皇帝点点头。傅春茶第二次被带到了我们面前,跪倒在地向我们请安。皇帝问了几句,便换了晏殊上前。晏殊问得比赵芳菲还要细致的多,那女子开始还略显紧张,过了一会儿便对答如流,丝毫不乱。   晏殊和云逍先行告退了,而我和皇帝则在淑妃的盛情之下留下来吃了饭,散席才离开。      晚上聚会地点又换在了凤仪宫。晏殊和云逍都是一身夜行打扮,偷偷潜进宫来。皇帝在这里留宿时,我们都很有默契地屏退各自的守夜太监宫女,我不知道他怎么想,我是实在不习惯表演给别人“听”。所以这次的聚会保密性没有问题。   晏殊一见我面第一件事就是为我诊脉,半晌才说道:“还好,她没有下手。”听了这句,我的心也放回了肚子里。   皇帝这才吐出一口气,凝滞的空气松动了,刚才在屋里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   “说吧,探出什么来了?”皇帝问道。   “那女子果然不一般,若非皇后娘娘先对她起疑,只怕就让她混过去了。”云逍说道:“那女子的官话里,确实带着桂州腔调,只是话说快了难免露出了马脚,我听的真切,有两个词分明是滇北和南诏汉人的用法。”   “作为一个养花女,她的态度未免太过镇定。我的问句半文半白,开始为了让她放松都说得比较简单。后来我们对谈时,我在长句子里夹了一两个稍显生僻的文言,但是她却没有丝毫疑惑,对答如流。”晏殊也说道。   “所以你们的结论是这个女子是南诏间谍,而且身份不低?”皇帝冷冷一哼:“好个吴大将军,好个吴淑妃!”   “这南诏女子,主要是冲着臣妾来的。”我叹了口气,都是为了他,我也被人盯上了。皇帝、晏殊和云逍都忧心冲冲地看着我,看来我们都想到一起去了。   “淑妃并无子嗣,若——”我将那几个不吉利的字直接省略:“对吴大将军并无任何好处,反而让淑妃成了一张废牌。他将人送进来,首要对付的是臣妾,至少先是臣妾的肚子,如果能一尸两命就更完美了。”吴大将军与南诏合作,倒并非要谋反,而是要谋后位。剩下的就不该我说,皇帝也应该想得到。他不下手,是因为现在皇帝还能提供他最大的利益,而若有别人能给他更好的条件,有傅春茶在可就方便多了。   “弯弯,你——”皇帝试图安慰我,我笑着打断他:   “你们并没有提到她有武功,那么她被送进来的原因,估计就是她拥有南诏女子最厉害的武器——蛊。否则晏大人也不会一进来就为臣妾把脉了。”   “苗女用蛊之术,让人防不胜防。这确实是个大问题。”晏殊声音低沉,像是自言自语。   “皇后娘娘可信得过臣弟?”云逍看着我的眼睛,轻声问道。   “我信你!”我很干脆地说。   “皇兄,臣弟向您和皇后娘娘举荐一个人。”云逍认真地说:“她就是当年我为父皇寻访的那位神医的女儿。她的母亲曾是苗寨的雅禁,所以她对蛊与医都非常精通。她现在就在京城,开了一间叫做洛风堂的医馆。”   “你是说女神医风青青?”晏殊的眼中透出几分深思,报出一个名号来。我心中一动,偏偏是“洛风”,可是洛王之“洛”?   “只是她的母亲也是南诏苗女,而且礼仪上——”云洛看着我,表情有些局促。   “这后宫之中有哪个女子不知礼的,可是知礼又如何?”皇帝恨声打断了他的话。   “她有洛王爷背书,本宫信得过。王爷也可放心,本宫必待她如上宾,除非必要不会约束。”我对礼仪的态度如何,他心里肯定清楚。一个端庄知礼的女子,怎么可能坐在房顶上喝酒?他所担心的,应该是那个即将被她送入宫的女子。用一个承诺换取一根救命稻草,终究是我赚了。让我担心的还有别的:“今日宴上淑妃以山茶相赠,被我转送给了福华和芳菲。虽说在害到我之前她也不会轻举妄动,但臣妾也不想有万一……”   “放心吧,她们不会有事。”皇帝说道:“女神医的事就由阿逍来安排。晏卿,你负责宫外;朕会让李福海负责宫内,把最近所有的人和事排查一遍,不能排除有人利用这个女人来转移视线的可能性。”   “女神医这件事也不用另找理由,通过朝阳就可以了。微臣探出皇后娘娘怀孕已经二十天多天了。恭喜皇上,恭喜娘娘!”   “什么?”晏殊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我和皇帝同时惊呼。   “我要当爹了?”   “我怀孕了?”   又是同时出口。我们两个面面相觑,他白皙的脸上渐渐晕开了红晕,星光闪耀的瞳仁之中映出两个小小的呆若木鸡的我,然后那两个小小的“我”一晃便不见了,而这个大小刚好合适的我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接着所有的一切都在飞转,有个声音不停地叫着“弯弯、弯弯”,我不安抱住他的脖子,直接告饶:“停,停,我头晕!”   “头晕,怎么会头晕?要不要紧?”他停下来,把我放在贵妃榻上,紧张兮兮地问。看着我的眼神,欣喜中带着小心翼翼甚至一点惶恐,仿佛我是什么一碰就碎的绝世珍宝。   “换了你这样也会头晕。”我白了他一眼,什么礼仪早被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手轻轻抚上肚子,一种幸福而甜蜜的感觉从心底迅速升腾,让我整个心都变得柔软起来。这种就是所谓的母亲的天性吧。虽然他并不是在我的期盼中到来的,但是爱上他却不用一秒钟。   “嗯,微臣(臣弟)告退。”那两个被彻底忽视的人向我们告辞,匆匆而去。   我扶着贵妃榻站起身,皇帝紧张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睡觉。”我拉下束发的银色丝带,理所当然地回答。   “你动作慢些,我看着也头晕。”他为我脱下衣裙,抱到凤床上坐下,再为我换上放在床边的雪白睡裙,躺下,拥我入怀,拉好被子,动作一起呵成。大手自动抚上我的肚子,开始呵呵傻笑。我有些傻眼了,这就是那个英明神武睿智无双的皇帝大人吗?跟二十一世纪第一次知道自己要当爹的男人有什么区别?他不是已经有经验了吗?还有更恐怖的是,他不会这么紧张兮兮一直到我真正要生的那一天吧!那我还不得孩子没生出来,自己先被他逼疯。我清清嗓子,正想开口跟他讲道理,就被他一句话给噎回去了。   “弯弯,我欢喜的睡不着,你说咱们儿子该叫什么名字好?”   “我听老一辈人说过,女人怀孕之后,最重要的就是睡眠。”我没什么好气地说。我晕,这孩子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他就先儿子儿子的叫上了。我偏喜欢女儿行不行!   “还有这样的说法吗?那你赶快睡吧,天都这么晚了,明日早朝会不会吵醒你?我看还是这样吧,明天早上我就不去早朝了,干脆你就晕在起身送我上朝的时候,如何?我上了朝也坐不住,他们看出来反而不好。那你今天先少睡一点,应该没太大关系吧,咱们明天再把时间补上。你陪我说话,好不好?”他轻声地说。   “好!”我还能说什么别的吗?这位准爸爸比我这个准妈妈还需要降压。我找了个话题希望能让他找回理智:“当年淑妃怀上颐馨的时候,你应该比现在还担心吧。”   才说完自己也后悔了,我提谁不好非要提这个人,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色,只有那星空般的双眼,在黑暗中光彩熠熠。   “当年她怀上颐馨的时候,朕刚刚登基;到生颐馨的时候又出了父皇的事,更是顾不上。弯弯你可知道,从你病好那天,在母后那里见到你,我就一直期盼着这个孩子。这是老天赐给我们的宁馨儿,我要把世界上最好的都给他,我要为了他,缔造一个碧落盛世。”   “若我肚子里这个是女儿,要怎么办?”   “不会的,我知道,为了你,为了我,为了碧落,他都一定是朕的小皇子。”他的声音在我的耳边,轻轻的,却带着无法撼动的坚定。    第十四章   第二天早上,我如期昏倒,皇上罢了早朝,全太医院的太医都涌到了凤仪宫,太医院的首席太医在诊脉后,向外公布了好消息。等在光明殿配殿的大臣欢声雷动,昭阳殿偏厅的后宫佳丽们也都笑逐颜开。古人对子嗣极为看重,连结婚的目的,也都不忘了“下以继后世”,何况皇帝本来就子息单薄,而此时怀孕的又是皇后。如果生下来的是个男孩就是嫡长子,这对朝堂、后宫乃至碧落天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为了我怀孕,皇帝大人宣布大赦天下以为我肚子里的宝宝积福,并决定斋戒三日后,带着我这个皇后告庙。向太后报喜讯的人马也派出去了,百官与嫔妃恭贺的奏表如同雪片一样飞入龙泉凤仪两宫。各种各样的礼物更是堆积如山,凌戈带人收拾了三间空房出来也没有全部装下。   告庙回来的同时,京城有名的女神医风青青被送进了凤仪宫。这位神医据说是谢朝阳以一朵三十年一开花的极品雪莲为见面礼,亲自登门求访来的。而女神医本就对皇后娘娘的文采与品行非常仰慕,又被谢才子与皇后娘娘之间的兄妹情深打动,所以愿意打破从来只坐堂而不出诊的原则入宫服侍。我得知此事之后自然也免不了惺惺作态地推辞两下,说什么不合后宫规矩不能接受之类的废话,而皇帝则以国舅爷一番好意以及女神医照顾比太医更方便为由,硬是将人塞了进来,终于皆大欢喜。   第一次见到风青青时,我正遵照皇帝的命令,乖乖躺在窗边堆满软垫的贵妃榻上,百无聊赖地晒太阳。根据皇帝大人的指示,看书不能太久,否则会伤神;后宫的大事小事都先放一边,表面上是皇后仍主理,淑妃以及两嫔协管;实际上就是负责传话的鱼姑姑挑大梁。   “民女风青青参见皇后娘娘。”她按照宫规向我请安,汉语说得字正腔圆,姿势并不似那些嫔妃们优雅,带着生疏,却反让我愉快。   “风姑娘请坐。”我坐正身体,笑着说道:“上茶。”   风青青径直坐了,并不如其他女子眼与地面成四十五度角,以示对皇后的尊重,而是平视着我,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疏影身子向我这边动了一下,我摆手示意她不必紧张,依旧笑着说:“这段时间要有劳姑娘了。”   人说苗女多情美丽,果不其然。眼前这位风青青姑娘,更兼得了汉与苗两种血统之长。肤色白皙似玉,五官有江南女子的秀美,又不乏少数民族少女的深邃,眉如远山,眼若横波,鼻峰挺直,虽不是樱桃小口却胜在不点而朱,别有一番风情。更为难得的是,她面对我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并没有半丝畏惧或局促,气势丝毫不减。虽然第一次碰到人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实在算不上礼貌,但武侠小说中不也说了嘛——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民女不敢当。这是娘娘您的兄长谢大人托民女转交的书信。”她从衣袖中掏出一封信,交给暗香。我从暗香手中接过信,说道:   “姑娘的住处已安排好了,这位是凤仪宫的一等宫女尺素,以后就由她照顾姑娘起居,姑娘一路赶入宫中辛苦了,不如先随她回房暂歇。这位暗香,这位是疏影,也是我的女官。暗香是我这宫里的漂亮管家婆,风姑娘有什么需要请不要客气,就直接和她说,就当是在家里一样。还有其他的人,你日子住长了,慢慢就都认得了。”   她尽责的帮我看了脉,这才跟着暗香和尺素走了。我展开书信,里面竟是两封,一封来自我兄长谢朝阳,都是一些鼓励和宽慰我的话;而另一封则来自云逍,里面则提到了几个名字,说都是可以为我办事的宫人,而作为信物的玉佩,则托给了风青青,会在四下无人时交给我。虽无半句关切之语,然而他没有宣之于口的一切,我又如何不知!若只是弟弟对嫂嫂,他又何必写信告诉我这些;既写了信,又何必一句关心的话也不说?不过是怕他的关心成为我心底的负担。这封信所承载的深情厚意,叫我如何不动容,又如何不愧疚?他这又是何苦,一开始便是擦肩而过,就不应该有以后啊!她身怀绝技,落落大方,又对他情深意重,是可以和他把酒言欢,五湖四海的女子,那才是他该珍惜的。而我不值得他如此。   我默默地将这些名字记下,然后将信烧掉。云逍,你看清楚了,我是个这般贪生怕死的女子,我什么也不能给与,却还是要依仗他的帮助渡过这个劫难。   “皇后娘娘,您是说真的吗?”风青青瞪大眼睛看着我。   “就要看风姑娘愿不愿意收我这个徒弟了。”我依旧笑着,屏退了众人,我们两个终于有时间单独聊聊,我就趁势提出了要求——我要向她学医。风青青可以救我一时,却不能护我一世,这个宫廷弥漫着阴谋,我不能只依靠别人的保护。   “洛郎说的没错,你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她看了我半晌,说道:“你知道我身上有一半南诏血统,却允我入宫,以性命相托,为什么?”   “我并非信任姑娘本人,我信任的是洛王。洛王对姑娘信任到肯提议我将性命交付你,我又怎么会不相信姑娘?”我照实回答。   “你喜欢洛郎?”她眼中闪过一道强光,表情倔强地问。   “姑娘莫忘了,我是皇后。”我没有直接回答。   “莫怪娘说,你们汉人就是喜欢转弯抹角,你根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喜欢他对吧,所以才因为他会信任我。”她肯定地说。   “我敬重姑娘,不仅因为姑娘妙手仁心,更为姑娘不畏世俗眼光。难道姑娘也认为男女之间,除了两情相悦,就不能有知己之情吗?”我反问。   “知己之情?”她的表情有些悲伤,轻轻地说:“我信你。可是他对你,却非知己之情。你不要说你不知道。我不怕你知道,我喜欢他。四年之前我就喜欢,但是他拒绝了我。我不死心,一路追着他到了长安,那时我才知道,他是皇帝的儿子。我还以为他拒绝我只是因为身份,所以我告诉他,我不介意名分,只要他的心,他却只摇头。我不肯放弃,所以在长安开了间医馆,固执地留在他身边。他却从此不再见我。直到前天,他上门找我,我本以为他回心转意了,没想到他却是为了你。他说,只要我愿意进宫助你,他可以答应我任何条件。他提起你的语气神态,都和提到别人时不一样……”   “风姑娘,我待洛王爷以知己,而他对我如何并非我能左右。而姑娘呢?姑娘待你的洛郎之心如何?”   “他是我这辈子认定的,唯一的男人。”她回答的毫不扭捏。   “这么说姑娘不是已经决定了吗?我曾经读过一本书,书上说‘我爱你,与你无关’。那么我如何,洛王爷如何,对姑娘而言有何区别?”我追问道。   “我爱你,与你无关。”她出神地念着这两句,眉宇之间逐渐开朗起来:“你说得对,难怪他会喜欢你,我也喜欢你了。你跟别的汉女都不一样。这是他给你的玉佩,我现在交给你。”   “谢谢你。”我接过玉佩。她来了三天,我一直没有向她提起玉佩的事,她也没和我说,看来是我通过了她的鉴定,她才肯给我。   “本来就是你的,这三天我一直等着你跟我要,你却没有。”她想通了之后就变得更加直爽:“你可以叫我青青,你要学医,我也愿意教你。”   “我也喜欢你。我虚长你几岁,你如果愿意,可以叫我姐姐。”   -----------------------------------------------------------------------------      从那一天起,我的凤仪宫里就多了个老师兼妹妹。我的学医之路也正式开始。皇帝听说了我的打算,并没有阻拦,只是让我小心身体。   被青青拖着,带着一串尾巴走在御花园里,因为怀孕,我这个懒惰的人现在也不得不稍微勤劳一些,她的观点和后世医生一样——适度运动对生育有好处。我看着留香榭外梨花开得正好,便驻足观赏,享受难得的悠闲。自从到了这里就大小事不断,还要额外应付皇帝大人各种突发奇想,我几乎是疲于奔命,这下借着肚子里的宝宝,可算能够歇段时间了。   “姐姐,听说昨日御驾又独宿龙泉宫了。”没想到刚站下,就听到留香榭里传来的声音,强迫我打破“非礼勿听”的原则。听着这说话的人,应该是后宫低等嫔妃或者秀女吧。我的怀孕带来的最大变化是皇帝开始在龙泉宫独宿了。我怀孕之后睡得早,而最近他的事情又特别多,若他还没来我便睡了,他就住在龙泉宫不过凤仪宫了。后宫又开始蠢蠢欲动,怀孕表示在一年时间内,我就算承宠,也不能让皇帝“尽兴”,皇帝大人精力旺盛又怎么可能满足,这对于她们而言,正是收复失地最好的机会。   “妹妹,非礼勿言,这岂是你我这样的身份的人随便说的!”   “姐姐太多虑了,这留香榭地处偏僻,哪有什么人来,不过咱们姐妹说说而已。难道姐姐就不想皇上——”   “妹妹!”那被称作姐姐的女子有些羞恼地打断了妹妹的话,然而那语调之中透出的情意却不言而谕。皇帝大人的妖孽指数,我是从来都不怀疑的。只听那姐姐开口:“就算想又能如何,这后宫里说起荣宠,谁又能越过皇后娘娘去?”   “也亏得皇后娘娘怀孕了,否则咱们入了后宫和入了冷宫有什么区别!咱们这些秀女之中,姐姐生得最美,嬷嬷昨日还夸赞姐姐灵慧,礼仪又学得最好,等宫规学完,皇上一定会招幸姐姐。姐姐荣宠之时,可别忘了提携妹妹!”   “妹妹谬赞了。若论娇媚可爱,姐姐怎及得上妹妹!想必更能博得皇上欢心,到时候还要妹妹多照拂。”   两人说得好像真事似的。在这种众多女人分享一个男人的地方,怎么可能真有姐妹情深?这样虚伪的互相吹捧,不觉得累吗?   旁边的风青青眉头已经皱起,我拉住她,摇摇头示意她别出声惊动。   “姐姐,你说皇后娘娘怎么就能独占帝宠?听人说腊月之前,皇上待皇后娘娘还平常得很,病重不省人事,都不曾亲自去凤仪宫看一眼。可病好之后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上了心。妹妹听人说,王昭仪生日那天使劲浑身解数也没能留住皇上。皇上巴巴地赶着去了凤仪宫,那边却早下了锁。皇上硬是砸了门进去的,从未迟过的早朝也迟了。跟着就下旨皇后娘娘没怀上之前不再招幸别的妃嫔。你说这宠爱,岂不大过天去了?”   “连御驾都敢拦,皇上竟没有恼过皇后娘娘?”那姐姐迟疑了一下。   “谁说不是呢!这就是皇后娘娘的厉害了。从那日起,皇上竟没踏足过嫔妃的宫室,就连笔墨上也是单点皇后娘娘伺候。”那妹妹咂舌:“有人说皇后娘娘自病好后性子变了许多,怕是被什么妖精附了身,要不怎么能把皇上的魂都勾去?她生出来的孩子——”   我原来都变成妖精了!我听得津津有味,不过这发布流言的人倒是有两下子,竟然能猜的八九不离十。虽不是精怪,但这身体里进驻的已经是别的灵魂。但是孩子,我摸上自己的肚子,敢诅咒我的孩子——我倒有些想看看这对“姐妹”是何等样人物了!   “妹妹快收声,这样的话也是混说的!皇后娘娘何等尊贵,要是让有心人听见了,你不想活了吗?”那姐姐声音转厉。   “娘娘,您说奴婢算不算有心人呢?”暗香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穿透力也是刚刚好。我晕,只顾着安抚青青,忘记了暗香也是个一点就着的炮筒了。   里面再没有动静,事到如今也不能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我只好带着她们走入留香榭。僵直状态的两人一见到我,左边那个红衣女子一脸比见到鬼还惊恐的表情,反应过来之后就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右边那个蓝衣女子则盈盈拜倒,脸色虽然苍白,但还算从容,只是向我请安的话说得有些颤。   那个蓝衣女子我自然认得,正是四藩王家送来的二个女子之一——定西王夏侯杰庶女,县主昙梦,在这次的秀女之中,算是个拔尖的。只是那红衣女子看着面熟而已,我瞥了一眼暗香,她便在我耳边轻轻提示——洛阳孟家之女孟瑶清。碰到谁不好,偏偏是夏侯昙梦,暗香,你可知道这下子给我弄了多大的麻烦。   “今日的事本宫‘非礼而听’,要对不住了,都带回凤仪宫。去储秀宫传孟氏的教引嬷嬷。”我转身,好歹要谋划一下才行。   回到凤仪宫,我让人将她们两人分开安置,然后把事情向鱼姑姑讲了一遍,然后问道:“疏影呢?”   “刚刚被龙泉宫传去了。”鱼姑姑回答,眉宇间凝出了一个“川”字:“娘娘,此事已经无法大事化小了,这样的流言显见是有人特意传播,不妨将各殿召来,当面说清,也算是敲山震虎。”   “也好,来人,去传淑妃、昭仪和充容来。”鱼姑姑久经后宫政治,显然比我高瞻远瞩。我自然是从善如流。转头,看到青青正在往外走,我叫住她:“青青,你要去哪里?”   “姐姐,你让我去教训那个长舌的女人。”青青看我一脸无所谓,更是生气。   “不过是说说罢了,我又不会少块肉。”我不在意地说:“这宫里的人都是两张皮,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都往心里去等于给自己找麻烦。”   “可她说你是——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   “《美女篇》开篇第一句不就是‘美女妖且闲’?她说我是妖精,某种程度而言也是赞我美丽。”我笑着安抚她:“别气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不过为这种事生气,等于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我没有姐姐想得开。”青青依旧气鼓鼓地说。   “好了,我不生气,并不代表她们就没事。”我一笑置之,并不是我想得开,而是为了这点闲言碎语便想不开,我这个皇后就不用干别的事,每天只想不开的时间都不够用。   很快所有人都到齐了,好戏正式开场,我先传上了夏侯昙梦。   “今日请各位姐妹来,是为了本宫和本宫肚子里的孩子。夏侯秀女,你先将今日事情的始末讲一遍。”我看了一眼夏侯昙梦,她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是我给她机会,将她从同案犯变为污点证人,好让她将自己择出去。   今天的事就要对不起孟瑶清了,夏侯昙梦现在还不能动,她也并没有说过一句涉及到我和我肚子里孩子的恶言,所以还有转圜的余地。夏侯昙梦果然乖觉,她将事情三下五除二讲了出来,自然淡化了前面关于皇帝与邀宠的部分,强调了流言的部分和她对我的尊崇。   “你先起来吧。”我点点头,示意她起身:“本宫事小,皇嗣最重,本宫会通令宫内各局谨言慎行,诸位妹妹都是一殿之主,也请约束各自宫人。本宫奉旨养胎,所以流言之事,本宫全权委托鱼姑姑,孟氏之事,就要请淑妃主审,三位合议一个处理意见,本宫自会斟酌,并呈报皇上。”   处理后宫人事,我还是很生疏,交给鱼姑姑反而放心。才回到寝殿,就看到了疏影。接过青青递上来的补药,我问道:“龙泉宫出了什么事找你去?”   “值夜的宫女御前失仪,皇上命疏影处理。疏影遵照皇上的意思,打了十大板,撵到尚寝局倒夜香了。当值女官、教引女官和带她的大宫女连坐,也都罚了半俸。”   御前失仪?疏影说得隐晦,我却明白她的意思,想必是有人觉得有机可乘,所以想爬上龙床了。我怀孕了,那道不用进牌子的圣旨也就完成历史使命了,后宫嫔妃只怕期盼皇帝大人垂怜,盼得脖子都长了。算算秀女教育也马上结束了,各位大臣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宫来可不仅仅是让皇帝当花瓶摆着好看的。如果再不雨露均沾,不说现在后宫的人马,就是那些有女儿做秀女的父亲,也不会答应。他也许爱我,也愿意给我三千宠爱,可是在那之前,他还是个皇帝,是个胸怀天下的明君,怎么可能为了儿女私情误了家国大事。   他不动,不过是在等,等我的主动。他的耐心,或者说朝堂后宫这么多人的耐心,只怕也快到头了。我不想主动,所以我能做的,只有等待。   很快地,鱼姑姑带来了她们三位的处理意见。这份意见以淑妃为主——将孟瑶清以“多言”从秀女名册除名,杖刑三十,然后发给刑部定罪。   “刑部,她想得倒远!”   “淑妃娘娘此举,倒让人起疑。娘娘的旨意明明是平息谣言,她却要将事情闹大。这其中定有问题。”鱼姑姑道:“不如直接发入冷宫吧。”   “不妥。毕竟没有册封之前,还未算嫔妃,自然也不算犯了‘七出’,这‘多言’已经不妥,更别说发入冷宫。由来只有有罪嫔妃发入冷宫,却没有秀女发入冷宫的先例。”不过是背后嚼舌头,也不是什么大罪,不需要这么血腥,何况还要赔进一个花季少女的后半生。   “不如这样,杖刑三十未免太重,若真有不测,反倒有伤天和,也会冲了宝宝。就算是为宝宝积福,把她从秀女中除名,以‘失言’杖责十下,禁闭到流言平息之后再转为女官,二十二岁再放出去吧。毕竟是世家出身的小姐,不能转作宫女,转作女官还是可以的。好姑姑,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就按照我的意思,拟一个折子,送进龙泉宫。”   晚上皇帝大人来陪我用晚膳,对龙泉宫御前失仪事件只字未提,我也只装着不知道,先把今天的流言事件尽量简要地说了一遍,他皱了皱眉,可能因为我打着“为宝宝积福”的幌子,他终究也没有驳回。但是另一件事却不得不提了,就是关于颐馨进学的问题。   “皇上,颐馨公主下个月十七就满三岁了,她进学的事也该安排了。”   “这件事就让淑妃自己处理吧,弯弯,我知道你喜欢颐馨,但是你还怀着孩子,不要离她太近。”皇帝大人放下手中的筷子,说道。   “淑妃是淑妃,颐馨是颐馨,何况不能混为一谈。教育皇家子女是我的责任。我如果不闻不问,反倒落了痕迹。”我说道:“宫中只有颐馨一个孩子,我想着这样不利于学习,所以已经和淑妃说过了,她会选两个世家女儿作为陪读。”   “这倒是个机会。”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公主的伴读,两个怎么能够!这件事我记下了。”   我也放下了筷子,他这句话说得大有深意。他看了我一眼,解释道:   “读书当然是人多些好。皇室里子孙也不少,三位兄长家里还有两位姐姐家中,应该也有需要进学的孩子,不妨都进宫来给颐馨做伴。还有各藩的子女——”皇帝大人的话戛然而止,我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颐馨进学,藩王子女陪读,这么好索要人质,试探各藩动向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妻子岂应关大计?可是所谓政治,从来都是以妻子儿女为牺牲品的。   “这件事就交给芳菲吧,你不要管。”他向碗中舀了一勺汤,放在我面前。我摸摸自己的肚子,这饭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了。    斜抱云和深见月,朦胧树色隐昭阳 第十五章   御前失仪事件发生后,他又开始每天都来凤仪宫安寝。而三月三日上已节,也在鱼姑姑的忙碌和我的悠闲中来到了。上已节最重要的安排——为今科士子举办的曲江宴和隔水另一边我为晏殊以及云逍举办的集体相亲大会——群芳宴同时隆重开场。当皇帝与我达到之时,杏园之内已经是游人如云,盛况空前。车驾一路行来,欢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突然记起从前曾经看过的某本书上记载:“曲江之宴,行市罗列,长安几于半空。公卿家率以其日拣选东床,车马填塞,莫可殚述。”如今看来,真是没有半点夸张。   科举出身的官吏在碧落朝前期并不受重用。然而自从先帝时代,科举士子在高级官吏中的比重逐渐上升。云旭成为皇帝之后,对于科举也非常重视,就算非科举之年也必有恩科,曲江宴更是一年比一年盛大,又有晏殊和谢朝阳这样的少年英才作为科举的代言人,是以各地学子参加科举的热情逐年提高,在世家子弟之中也成为一种时尚。今日的曲江宴参加人员,包括皇帝为中心的整个碧落领导班子——兼领兵部的洛王云逍以及碧落三长官,以及本届进士科的 “恩师”谢朝阳和全体新科进士。曲江宴是只有新科进士才有的荣誉,明经、明法、明书、明算诸科及第考生则在朝拜之后,在曲江下游的分会场参加由吏部尚书主持的宴席。   群芳宴上,作为碧落第一夫人的我自然落座上首,被我钦点一起出席的赵芳菲坐在侧下方。底下各位闺秀们各自落座。这二十名闺秀是我以才貌双全为最高标准精挑细选过的,才一一发放了群芳帖。从上面往下去,一片珠光宝气,花团锦簇,让人眼晕。这是看来都被家人叮嘱过今日群芳宴的重要性,所以都使尽了浑身解数精心打扮,在各位美人前面,满园的繁花也只能黯然失色了。群芳宴说白了就是个赛场,每一位闺秀都是选手,我和赵芳菲是评委,而那两位青年才俊就是奖品。   “启禀娘娘,两位探花使已经出发了。”曲江水上临时搭建的宽阔戏台之上,教坊歌舞正酣。凌戈手下的小太监匆忙跑来,向我通报。   “难怪这么热闹。这探花使选的是哪两位?”按照碧落惯例,探花使是由新科进士中年少貌美者充任,而非第一榜第三名专有名称。   “是孔状元和徐凯徐进士两位。”小太监口齿伶俐地回答,引得下面的闺秀们一阵惊呼。   “难得今日群芳宴群芳毕至,本宫有个主意,不如也学科考选出个女状元来,不能输给他们。芳菲,由你代本宫出任考官,这皇后门生也未必就不如天子门生叫得响亮!”   “臣妾遵旨。”赵芳菲起身,底下的闺秀也都跃跃欲试。她们心里很清楚,这是今日我抛出的第一个机会。所有闺秀的眼睛都巴巴地看着赵芳菲,只见她的眼光缓缓地扫过座上众人,然后道:“今日是上已,宴饮设于杏林,不若就以‘杏花’为题,诗词不拘,以三江或三肴为韵,一柱香为限,不成则为落地。请皇后娘娘钦点状元。请娘娘示下。”   “果然是芳菲,如此甚好。开始吧!”我歪在贵妃榻上,点点头。赵芳菲一声令下,清香点起,各家闺秀们都站在条案之前,卯足了劲要拔得头筹。一柱香之后,卷子都齐了上来,送到了我面前。   我接过诗作,一张一张看过去,不过是些小儿女的情致,间或有入得眼的,我就传给赵芳菲,她也认真地读的,时不时给些意见。很快我就都看完了,瞥了一眼下面的闺秀们,大部分都因为紧张而脸色红白不定,有些人的眼中甚至隐隐有泪光,只有少数人看上去还平静。如果我在卖回儿关子,只怕真的有人会晕倒吧。   “各位小姐的诗各有特色,不想我朝闺秀之中,竟有这么多饱学之士,本宫喜出望外,却也难以决断。经过本宫和主考官的合议,最终柳凤绯小姐的诗作胜出。‘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妆’灵动自然,本宫喜欢,凤绯小姐不愧是翰林之女,果然家学渊源。请上前!”   周围的人都纷纷向她道喜,柳凤绯自然谦逊了几句,跪在我面前口称谢恩。   我从手腕上褪下一只金镶玉镯,递给她说:“这两日我读蜀汉张栩的《花经》,上面说兰为一品九命之首,这镯子虽不算名贵,但是这嵌在镯首的白玉兰,却正寄托了本宫对你,对所有闺秀的期许。希望你们将这好学之风,发扬光大。”   “臣女柳凤绯,谨遵娘娘懿旨。”她双手高举,接过我的赏赐,然后深深地俯下身去,向我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众女也齐声应和。我又将准备好的纪念品每人发了一份,着实勉励了几句,然后便是一派皆大欢喜。   气氛正热烈,就见连接着两岸宴会场地的曲水灵犀桥上,有一个天青色的身影正向这边走来。闺秀们纷纷拿起团扇将娇艳的脸庞藏起来,姿态优雅娴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过来人。也不怪她们如此,因为来人正是皎如玉树临风前的状元公孔潇,他向我深施一礼,然后说道:   “臣孔潇奉命吾皇之命,将探得之花奉给娘娘凤览。”暗香将花转呈给我,我将那花在指间把玩,得到了两个结论,一是这花很美,二是我与此花素昧平生。   “这——这可是洛如花?”赵芳菲眼睛透亮,声音里全是惊喜。   “洛如花?可是那个‘惟国有文人,始能放花’的洛如花?”还好又另外一位博学的才女柳凤绯在,才让我好歹不至于出丑。国有文人吗?这位孔大状元可真是有心,想必现在那边正是龙颜大悦吧!   我将手中的花交给已经望眼欲穿的赵芳菲,然后微笑着说:“洛如开花,乃祥瑞之兆,孔状元探得此花,想必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倒酒,本宫要好好敬状元公一杯!”   从青青开始,身边所有的人都马上出言劝阻。孔潇连声“不敢”,自己喝了。然后又向我鞠一躬道:“除了送花之外,臣还身负另一重任务。列位臣工久仰皇后娘娘诗才绝世,推臣为代表,向娘娘求赐新词一阕。微臣斗胆,请娘娘成全。”   座上仕女发出窃窃私语之声,我笑道:“曲江宴上诗人无数,何必舍近求远?状元公无需隐瞒,想必此事和诸位大人没有关系,而是皇上想让臣妾献丑吧。”   “微臣岂敢欺瞒娘娘!臣等一直期待着今日曲江宴上娘娘能再展诗才。而皇上自然也期待着娘娘新作。”孔潇连忙解释道。   “本宫信你便是,只是本宫的诗也不能平白就给。皇上有天子门生,本宫也有中宫门生。本宫门下策问史论不懂,可这诗赋却也未必就输了天子门下。今日机会难得,本宫倒想试上一回,就比这诗赋与琴棋书画上的功夫,芳菲,这战帖本宫就交给你了。”   赵芳菲站起身,扬眉道:“臣妾遵旨!”   宫人们动作迅速地铺好纸张,我说着早已经计划好的规则事宜,赵芳菲走笔如飞。我不会看错,像她这样心性的女子,自然是巾帼不让须眉。   “凤绯,你是今日选出的女状元,就随状元公一起去他们那边。疏影,你陪着走一趟。”赵芳菲已经写完,我站起身,走到一树红杏之前,指挥青青折了一枝,亲自递给她:“就以此花为节,以所有闺秀诗作为礼,为本宫下战书!”   “臣女必不负娘娘所托。”柳凤绯盈盈下拜,双手接过花枝。   “娘娘,微臣在皇上面前已立下军令状,若不得娘娘的诗作,便不用回去了。还请娘娘成全微臣。”孔潇连忙道。   “你是皇上的使节,本宫也不难为你。”看了一眼凤绯手中的杏花,我灵机一动:“只有一句,让你先回去交差。‘女郎折得殷勤看,道是春风及第花。’”   ------------------------------------------------------------------------------      “谢娘娘,微臣告退。”他将那句诗念了两遍,然后行了个礼,便与柳凤绯一起往回走。他们才一上桥,不远处的百姓们就发出一阵欢呼声,看来是认出了这位状元郎。   柳凤绯一走,我就开始分配任务。众位佳丽自然都谦虚了一番,也有互相举荐的,但是到了最后,基本上与我心目中的人选都相去不远。   又是一阵欢呼之声,柳凤绯与晏殊、谢朝阳一起到了。众佳丽群情激昂,纷纷摆出最美的姿态,热切地看着今天的主角走到场中向我行礼。皇帝大人果然够配合!   “左相所来何事?”我挑眉,看着他。   “为皇上座前曲江使,应战而来。”晏殊朗声回答:“我方已公推谢侍郎为棋手,贵方何人应战,还请娘娘示下。”   “我方由柳家千金出战。”我看着柳凤绯,微笑着问:“久闻凤绯琴棋书画四艺之中最善手谈,可有信心为本宫赢下兄长?”   “凤绯愿勉力一试。”柳凤绯脸色有些红,不过还是答应了下来。   “皇上遣臣请皇后娘娘示下。普通的对弈又有何趣,既然要下,不若下盲棋。如何?”柳凤绯刚从那边回来,想必也知道这个情况,我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反对,便应下了。皇帝大人够狠,下盲棋我只在《棋魂》里看过一回,可是相当耗费脑子的活儿呀!我不禁对这二位猛士升起一股敬意。让我看着下棋尚且免不了糊涂,何况下盲棋!   嘱咐身负任务的几人在赵芳菲的组织下继续彩排,我带着身边的从人,慢慢走向碧波台,对面皇帝也带着一票人。一见到我,便杀了过来揽住我的腰,温和地说:“梓童慢些。”   他和我身后的一票人等自然都是请安不迭。我在他的扶持下,坐在已经安排好的座位上,他也挨着我坐下,对谢朝阳和柳凤绯点点头,道:“开始吧!”   我对棋道所知不过皮毛,他们走了十手之后,我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看着皇帝和晏殊、云逍几人凝重的脸色,大约猜到两人势均力敌。   我的心思慢慢转到晏殊和柳凤绯身上了,这个女孩子真的很不错,容貌性情才华都是一百分,与晏殊不仅外形登对,而且也不缺共同语言,这在盲婚哑嫁的时代多么难得!晏殊晏大侠,要不你就从了柳美人吧。   “梓童——”我正想着,就听到旁边某人开口唤我。   “皇上,恕臣妾失仪。”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神游若无人之境,真真危险。   “身体不舒服吗?是不是孩子——”他的无敌碎碎念又要发作了。我只好喊停:   “臣妾没事,皇上,观棋不语。”   他拉过我的手,指尖不轻不重搭在我腕上,可能是摸着我脉搏平稳,这才舒展了眉眼,笑道:“这局可听明白了?”   “臣妾选出来的女状元,自然不会比皇上门下状元差。”我小声说。   “几日不曾与你下棋,倒是长进不少。”   “臣妾倒不是听明白的,反而是看明白的。”我示意他看向晏殊和云逍,我的那点水平他还不清楚,如果能听懂也就不会无聊到发呆了。   官子结束,屏风撤下,我老哥微笑着说道:“不用数了,这局是平局。”   “凤绯?”我看向另一个主角。   “回禀娘娘,确是平局。”柳凤绯脸色绯红,盈盈一礼:“谢大人高才,凤绯多有不及,此局——凤绯受教了!”   “姑娘过谦了。姑娘的棋艺高超,在下已经许久不曾如此尽兴了。”谢朝阳也回了一礼。晕,我还想着给晏殊做媒,怎么反而是这两人有对眼的趋势。   “居然能下成平局,谢卿辛苦了!来人,为谢卿与柳小姐赐酒!”皇帝微笑着说,大有深意。看来是我那老哥怜香惜玉,放水了。   “谢皇上!”两人并肩向皇帝告谢,倒颇有些金童玉女的味道。这么好的女孩,如果老哥真有这份心,肥水不流外人田那是最好不过了。唉,像我这种意志不坚定的墙头草,果然不适合做月老。   “皇上,咱们这已经是一平局了,下面的琴、书、画就一并来,如何?”   “看来梓童是有备而来。”   “臣妾中宫门生岂能让人小窥了去!这比试之事,是臣妾先提议,为了表示公平,自然从臣妾这边开始。”我转头对暗香道:“去看看诸位小姐那边准备好了没有?”   暗香应了一声,匆忙去了。凌戈也上来指挥一帮小太监布置场地,很快地,赵芳菲就带着一票仕女走到我们面前请求开始。   “辛苦芳菲了。”我点点头,皇帝大人也配合地安排她坐在我的下首。众人也都安静下来,等着欣赏这出由我任制片人,赵芳菲执导,众家闺秀联袂出演的碧落年度大戏——《玉楼春》。   -----------------------------------------------------------------------------      曲水的长廊辟出一处空地,四位精装仕女一字排开,各持乐器,向我们行礼。我抬手发出信号,只听一串欢快的琴音滑落,檀板轻拍,短笛与琵琶也随后加入,甜糯的女声响起:“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   唱歌的人正是文雅宁,她那足可媲美林志玲的嗓音,唱起歌来别有一番味道。而伴随着琴音与歌声,原本静立在台上的王珉三人水袖一甩,当风而舞。纵不及夏裳那一舞的曼妙柔媚,然而婀娜之处却不遑多让。而福华与福雅两姐妹则是一人书、一人画,埋首于书案之后,一派专心致志。众人沉浸在歌舞之中,岸边的百姓越来越多,好在来之前侍卫安排的够多,否则发生什么踩踏事故之类的,岂不乐极生悲?   平衡是最重要的艺术。我并不希望晏殊或是云逍与文、王两家扯上关系,但是给活儿的时候却还是不得不让那两位挑大梁。不过我估计连柳大美人都没打动这二位的“芳心”,别人就差得更远了吧!我往那边瞄了瞄,果不其然,这二位一个是唇边含笑垂首玩杯,端的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个是面如止水举头望云,难道是立志效仿徐志摩先生,大练挥袖不带云神功?喂喂,好歹诸位美人也是精心准备了,怎么能这么浪费人家的劳动成果!   好像感觉到我的注视,两个人几乎同时转向我这边。目光交错,冰火两重天,算他们强!我只好把头转回去,抛却其他的人不说,福雅公主其实还挺不错的。选秀复选结束之后,我的担子轻了一半,与这三位待字闺中的小姑之间的交往也开始频繁起来。我一碗水端平,但是私下却心疼福雅公主多一些。因为上一代的恩怨,她在宫中步履艰难,甚至连一些有头有脸的女官都敢怠慢她,但是她却没有怨天尤人或自轻自弃,反而在书画之中找到了自己的天地。我怀孕的消息传出来后,曾收到过她送来的一幅送子观音图,宝相庄严,生动传神,连芳菲看了之后,也都说自愧不如。这样美好而温婉的女子,值得一个懂她的男人倾心相待。算了,反正满座青年才俊,像晏殊那种胸怀家国的腹黑型男人,未必真的能成为福雅的良人。我今天可安排了杀手锏,不怕福雅不惊艳四座。   歌舞罢,书画成,众位美人整队向我们行礼。皇帝陛下带头鼓掌,众人也都跟着捧场。皇帝勉力了几句,让所有的佳丽都面上有光。   “果然有新意,尤其‘红杏枝头春意闹’这句最佳,不用问必是梓童新作了。”皇帝大人笑着问道。   “皇上怎知一定是臣妾的作品?”我截断他的话,这人好没道理。   “除了朕的梓童,这世上又有哪个女子能做出这等佳篇?”皇帝大人言下大有“舍我其谁”之意。饶是我脸皮再厚,也禁不住他这么夸。宋祁大人,算我对不起你了!见我不作声,皇帝便对一干臣子们道:“皇后这阕新词,众卿可服了?”   “皇后娘娘单这一个‘闹’字,无声胜有声,气象尽出。一春之绮丽,便全在这绿与红之中,微臣敬服!”众臣也都纷纷附和。   “琴与诗,已经都听过了,这书画,臣妾就要卖个关子,等皇上这边的书画呈上之后,再一决高下,如何?”我谦虚了两句,便向皇帝叫板。   皇帝欣然答应,新进士们都是当仁不让,这可是在皇帝面前露脸最好的机会,谁愿意轻易放过。晏殊出列道:   “皇上,诸位新进士不乏琴棋书画兼备的人才,一时之间也难以抉择,臣以为,不如取曲水流觞之法,中与不中全凭天意,倒也有趣。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这个法子好,朕准了。”晏殊不愧是晏殊,这玩平衡的精髓,我倒要多向他学习才是。   在孔潇的带领下,一干新进士都绕到特地为今日整修的水渠旁,等待酒杯的到来。晏殊和云逍都没有半点要下场的意思,看来是打算负隅顽抗到底了。我看了一眼皇帝,皇帝大人则冲我一摊手,一脸无辜的表情,干脆就下去与民同乐。我轻咳了一声,二人都看过来,我信手抓过拿在青青手中,由柳凤绯缴回来的“使节”红杏,说道:“洛王爷、晏大人,两位可认得这枝花的颜色?”   他们二人疑惑地看着我,云逍先回答道:“自然是红色。”   “晏大人你说呢?”我问道。晏殊则迟疑了一下,才说道:“红色。”   “两位大人也知道啊,若更分红白,须垂青眼看。”我一语双关。   晏殊极快地瞥了我一眼,然后摇摇头。我皱眉,苏小小怎么了,她出身风尘不假,然而她不媚流俗,仗义疏财,怎么不比那些所谓的风流名士更令人景仰?我看着晏殊,心里有些堵。连他这样的人物,也都用世俗的眼光看人吗?许是感觉到了我的不愉快,他无奈地向女眷的方向微微扬了扬头,我这才领会了他的意思。身为皇后的我,和重臣说话,竟引用□之诗,显然不够端庄,万一也有人有我这样的爱好读过此诗,恐怕会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了。   我看了一眼坐得离我最近的赵芳菲,似乎没什么反应。无所谓,反正我这个皇后在后宫中罪名多了,也不在乎多加一条。   “本宫倒想这花是白的,可这不由本宫。”我将那枝红杏又塞回给青青,千万别怪我,我这也是身不由己,只要他们能摆平我头上那位老佛爷,就算一辈子打光棍,我也尊重他们的自由。可是云逍,我希望看到他幸福……   ------------------------------------------------------------------------------      琴、书、画、诗很快就被瓜分完毕。这票进士们果然都有两下子,他们的表演比起那些名门闺秀们,无论从深度、力度还是气度,都要高出一个层次。表演琴曲的是姓文的传胪,一曲《朝天阙》虽难免颂圣之嫌,却也荡气回肠,与那些小儿女的靡靡之音相比,高下立现;孔潇的狂草颇有张旭的味道,福华的簪花小楷虽也好,却终究失了境界;诗却是我那首盗版《玉楼春》风光无限,一时无两,最后的关键就落在了那幅画上。   “梓童,若福雅的这幅画不能赢,你可就要输给朕了。”皇帝看着我,笑道。   “臣妾却信得过福雅。”我扬眉,自信的笑。   “把画呈上来。”皇帝点点头,看向我的眼中,分明写了“你又捣了什么鬼”几个大字,我则回了他一个“拭目以待”的眼神。   除去画上的布帛,两幅画被平展开,呈现在我们的面前。皇帝大人一方出马的刚刚与孔潇一同去探花的那位徐凯进士,一副水墨百花图,虽没有重彩却疏密有致,热闹之处却丝毫不减,更见清雅;而福雅则画了一副美人图,高髻华服的美女手里拿着一枝红杏,眉眼盈盈,含笑而立,看起来有些眼熟,好吧,我承认那个人是我。   “难怪梓童如此自信!”皇帝笑了:“果然还是这幅画最得朕心。传朕的旨意,将朕前日得的那幅顾恺之的《荡舟图》赐给公主。福雅,能否把这幅画送给皇兄?”   “谢皇兄!”福雅眼睛一亮,开心地道谢。内侍正要将画卷起,就见几只蜜蜂蝴蝶飞了过来,落在了红杏和衣裳上,盘桓着不肯离去。全场惊叹!这才是我安排的伏笔,这两天求了青青,在颜料里动了手脚故意寻求的效果。可是明明我是要让福雅出这个风头,为什么到最后出风头的人却又加上了我?   “公主画艺高超,几可乱真,臣认输!”徐凯倒是个爽快人,还不待皇上发问,便直接投诚。福雅红了脸,谦逊地客气了两句。   今日的比试以平局收场,也算是皆大欢喜。我们又盘桓了一会儿,就让谢朝阳坐了曲江宴的首席,解散了一干闺秀,带着云逍和晏殊以及宫中人马撤离。我看着一片繁华,心中有些郁郁,好容易出来一趟,却没有办法像上元时那般尽兴,抚上还没有显出来的肚子,我暗自叹气,宝宝啊,你可知道妈妈我为你亏大了!   浩浩荡荡杀进了龙泉宫书房,屏退众人,各自落座。   “弯弯,你好巧的心思。”皇帝笑着看我,意有所指。   “那也要福雅的画好,否则臣妾就算有再多心思也没用。”我微笑道:“福雅过了及笄之年,难得这次的新进士中有几个年貌相当的,先订下来也是好的。”   “你看上哪个了?孔潇?”他问道。   “我看上谁没有用,关键是福雅看上哪个!”我强调。平心而论,比起孔潇我更属意徐凯。孔潇和他们是一种人,这种男人不会将身边女人的幸福放在心上,我不想福雅的结局是“悔教夫婿觅封侯”。   “你的道理总是最多,这件事就照你的意思吧。”皇帝不甚在意地说。   “臣妾遵旨。”我愉快地应道。福雅这么好的女孩子,值得最好的男人。今天的安排足够让人印象深刻吧,虽然说有公主的身份在,福雅无论嫁给谁,他都不敢怠慢,可是我还是希望她的婚姻可以两情相悦。总要有人幸福,就算不是自己也好,我想看着别人幸福。   “今日的群芳宴,你们都得出什么结论来了?”皇帝大人把话题转向另两位,晏殊和云逍对视了一眼,同时拿起茶杯,努力喝茶。   “皇上不用问了,他们两人一个举头望明月,一个低头思故乡,能看出什么好来?”我叹了口气,今天的好人,都让我家朝阳哥哥一个人做了。   话一出口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我怎么会犯这种错误!“望明月”这三字,无论如何都说不得。我瞥了一眼“举头望明月”的那人,恰恰四目相接,飞快地错开。我没敢再看皇帝的表情,端起茶杯,掩饰地喝了口茶,晏殊却似毫无所觉,说道:   “微臣尚无成家的打算,娘娘这番好意,臣只有辜负了。”   “皇嫂看上的女子,自然都是好的,臣弟听凭皇嫂做主。”云逍的表情那么冷淡,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被他如此反将一军,我反而语塞。他这个样子,我还能说什么?   又是冷场,皇帝大人终于开口了。   “你们两人这样的态度,谁敢把自己女儿嫁给你们?弯弯怀着孩子还帮你们操持这些事情,你们就不能让她少操心些!”   “婚姻之事也不能急于一时。”我也开口:“既然现在还看不好,就再等等吧,总要一个一个来,在母后回来之前,臣妾会先将福雅的事办好。出去这半日有些倦了,臣妾告退。”这个差事真是叫人郁闷,好在我现在有了宝宝护身,索性溜之大吉,他们爱娶谁不爱娶谁,本姑娘不管了!   在某人的千叮咛、万嘱咐之中,我被李福海以搀扶老佛爷的方式,亲自护送回了凤仪宫。当皇帝多辛苦,刚刚参加完宴会,回来就要投入到工作之中,连午休时间都没有,唉!   最近朝堂之上事情颇多,新进士的官衔授予,以及去年考课大考时得到最四善的地方大臣入京接受表彰大会以及升迁安排,东北方向的新罗、西南方向的吐蕃最近也不太平,还有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后宫眼看着新秀女就要出师分宫了,他却绝口不提此事,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他不说,我却不能不做,这些人又有哪个是好惹的主儿!   一觉醒来,浑身舒畅。坐在镜前让暗香帮我梳头,心里正盘算着应该怎么和皇帝提这件事,就有小太监来报,淑妃和颐馨已经来了很久,正在熙和殿侯见。我随便罩上宫女递过来的外袍,然后带着风青青这个护身符,走进熙和殿。       第十六章   一觉醒来,浑身舒畅。坐在镜前让暗香帮我梳头,心里正盘算着应该怎么和皇帝提这件事,就有小太监来报,淑妃和颐馨已经来了很久,正在熙和殿侯见。我随便罩上宫女递过来的外袍,然后带着风青青这个护身符,走进熙和殿。   淑妃起身向我请安,我也只是示意她平身,没有过去搀扶。我是孕妇,一举一动都得小心才是。我才坐下,颐馨快乐地向我扑过来,把我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还好扑到一半,她就意识到了不对,规规矩矩地在我的示意下坐在我的身边,好奇地看着我的肚子,问道:   “宝宝就在母后的肚子里吗?”   “是啊,要再过八个月,宝宝才能出来和颐馨见面。”我微笑着照惯例在她脸上香了一下,说道:“要不要先和他打声招呼?”   颐馨伸出了小手,摸上我的肚子,然后奶声奶气地说:“宝宝,我是姐姐。你一定要快点出来,我有好多好玩的玩意儿,到时候全都送给你。”   “嗯,宝宝告诉我,它知道了。”我也一本正经地回答她。   “颐馨,快下来吧,别闹皇后娘娘。”淑妃开口道。颐馨恋恋不舍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便听话地下去,规矩地坐在淑妃身边。   “暗香,去看看灶上的点心好了没,把颐馨最喜欢的栗子糕多捡两块送来。”我笑着对暗香吩咐,然后问淑妃:   “淑妃这次来,可是为了颐馨进学的事?”我接过青青递上来的茶,喝了一口,说道:“这件事我和皇上提过了,明日便会有旨意下来。不仅是颐馨,几位兄长和姐姐的子女,还有各藩王的子女,也会入宫读书。颐馨到时候就会有很多伙伴一起念书,开不开心?”   “开心!”颐馨用力点点头。我小时候是在父亲的部队大院中长大的,身边从来不缺小朋友,每天都嘻嘻哈哈,开开心心。而颐馨却是独自在这深宫之中,应该很寂寞吧,这对人格养成也不利。   “至于陪读人选,当然还是由你来圈定。把名字报上来就可以了,以你的名义直接宣召就可以了。”我看向淑妃说道。   “是!皇后娘娘为颐馨费心了,臣妾无以为报。这枝百年雪参是家父寻来的,特献给娘娘,不成敬意。”   “淑妃有心了,本宫谢过。”我示意暗香接过来。   淑妃正摆开架式准备长聊,就听见了李福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老奴李福海,求见皇后娘娘。”   “快请李公公进来。”我马上说道。李福海进来,先向我二人敬礼,然后说道:   “老奴是来替皇上传话的,皇后娘娘不用起身,皇上特许您坐着听。”说完,便不着痕迹地看了淑妃一眼,淑妃立刻识相地告退。李福海是皇上身边的心腹,淑妃也要敬他三分。   我让人将栗子糕包好,让颐馨带回去。淑妃的人没影了,青青立刻走过来,拉起我的胳膊为我诊脉,李福海,鱼姑姑,暗香疏影都紧张地看着她。   “没事。”青青话音将落,众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你们也不需要这样草木皆兵,那枝参青青你拿去吧,如果没有问题,就拿去配药吧。”我摇摇头,如果他们这样神经兮兮下去,孩子还没生,我先疯了。   “草木皆兵?姐姐,刚刚宝宝就在鬼门关上绕了一圈。”青青瞪大眼睛,道。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我已经很小心了。   “那个叫傅春茶的女子果然是个用蛊高手。她应该在小公主的洗脸水中下了降头。姐姐在亲小公主的脸时,就沾上了蛊。这样的蛊还算好解,你及时喝了我那杯茶,所以解了蛊毒。”青青解释道:“我身上带了一种蛊虫,只要有其他的蛊出现,就会有反应。”   居然利用颐馨,对付我肚子里的孩子,她自己也是个母亲啊!我心里发堵,捂住嘴俯下身,“哇”得一声,将能吐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娘娘(姐姐)!”众人慌了手脚,我接过李福海递来的水杯漱了口,平复了急促的呼吸,继续问道:   “告诉我,是什么样的蛊?宝宝和颐馨会不会有事?”   风青青将我喝过水的茶杯拿起来,闻闻味道,然后又拿出一根象牙针试了一下,说道:   “小公主那里应该不妨事,这种蛊主要针对孕妇,对小孩子没有什么危害。它会直接进入宝宝的体内,以母亲的精血为滋养,宝宝会比一般的宝宝更大,生产时就会发生危险。就算孩子生下来,母亲也会消耗殆尽,很难再次有孕。至于宝宝,则非疯即残——”   “不要说了。雪参本是滋补易发之物,何况百年老参!”我摆摆手,这段时间学习医理,这种最基础的常识,我还是知道的。宫廷斗争都是你死我活,我这个二十一世纪来的小女子,还是太天真了。居然利用自己的孩子来害人,吴嘉琳,你这样的女人也配为人母吗?   “娘娘先请移步寝宫,这地方先让奴才们清理一下。”李福海毕竟人老成精,说道:“让小厨房准备些吃食,再送一份补品来,娘娘先垫一下。”   “不用准备了,我胃里难受,吃不下。”我从袖中掏出手绢,抹去额上的冷汗。   鱼姑姑皱眉,也跟着劝道:“让厨房准备些开胃的东西。娘娘,您多少进些吃食,就算不考虑您自己,也为着肚子里的小主子。”   我沉默不语,宝宝,妈妈竟要把你带到这样一个世界,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吃了还是吐,我让人将所有的吃食撤下,随手抓了一本《韩非子》,靠在垫子上开读。当我还是庄明月时,每当有不开心的事,就会到漫画书店租上一大摞热血运动漫画,再买上一堆甜食,把所有的郁闷都狠狠地都发泄在物质食粮和精神食粮之上,漫画还掉甜食吃了,心情也就恢复了。这里没有漫画,也没有Kisses或者Tiramisu,没有我习惯的一切——   繁体、古文、还有最让人讨厌的竖排版,书上的字扭曲着,狰狞着涌入我的眼,脑中的弦终于绷断了,我将手中的书丢了出去,嚎啕大哭。   “弯弯——”门口传来惊恐的男声,接着我便被抱住了。是他——我身体一震,都是他,都是他,如果不是他,谢明月也不会生病我也不会被带到这里,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有孩子,不会成为众矢之的,不会面对这丑陋的一切,都是他!   我好恨,就算他是上帝,我也不愿再忍了。我挣扎着,对他拳脚相加,他仍不死心的拥着我,喃喃地说着什么,然而我已经打红了眼,完全听不见了。   力气用尽,我瘫在他怀里,意识也渐渐清明,只听他轻声说:“对不起,弯弯,不痛了,不痛……”   ------------------------------------------------------------------------------      朦胧中,脸颊传来一阵温暖,有什么东西柔软又有些粗糙,轻轻地摩挲。   “才四天,怎么会瘦这么多?”清朗的声音,有些熟悉,又好像那么遥远。   “吐得比吃得还多,怎么会不瘦?”这个女声应该是青青吧。   “连你没有办法吗?”那个声音有些焦急:“她这个样子怎么得了!”   “说什么也没有用,姐姐她是心病。”   “心病吗?”原本清亮的音色突然暗哑,手被包入一片温暖之中,有湿软的事物摩擦我的手背。有人模糊地唤着我的名字:“弯弯,弯弯……”   “任谁碰到这样的事也会难过,何况是她这样性子的人。”青青温柔地说:“你也瘦了,要好好照顾自己。”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我的耳中只有不断地“弯弯,弯弯”,声音寂寞而空旷。   “我爱你,与你无关。原来你和我一样,都是傻子。”半晌,青青叹了口气,幽幽地说。   “你说什么?”   “这是她说给我的——我爱你,与你无关。”   “我爱你,与你无关……”他反复地念了两遍,像是痴了。   “你该走了,暗香和疏影她们等下就要来了。”   那温暖的事物像是恋恋不舍似的,最后为我掖了掖被角,顺了顺我的头发,便离开了。   “姐姐,我知道你醒着。我给你下的药,让你看似昏睡,意识却还清醒。”她也坐到我身边,轻声说道。   我感觉到一阵凉风拂面,睁开眼睛,便看进了一双泪盈盈的眼。我用虚弱的胳膊支起身子,让自己靠在软垫上,伸手拂去她脸上的泪水。   “对不起,青青,对不起!”   “不,姐姐,这不是你的错。”青青摇摇头:“是他太苦了。他其实并不想让你知道,可是看着他那样子,我不忍心,我受过那种苦——”   “我都知道,你不用说了。”我微笑着,眼中酸热:“下次你见到他,再告诉他一句话,就说是我说的——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像青青这样纯净的女子,才值得他守护。我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姐姐,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你这样子,皇上、他、凤仪宫所有的人都跟着你疼。”   “嗯,我会努力好起来。”我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来。她说的没错,我是心病。经过那天的事,我真的有些茫然了。这后宫里夫妻不像夫妻,母子不似母子,在繁花似锦的背后是阴冷和腐败,笑脸背后是杀机,我真的要把自己的孩子,生在这样的地方吗?   可是我也忘了,有多少人的命运,已经和我,和我肚子里的宝宝绑在了一起。作为母亲,我已经没有资格软弱,迎战,是我唯一的选择。   “我肚子饿了,好妹妹,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吃?”   “好,我马上就去。”青青听到我主动要吃东西,惊喜非常,站起身兴冲冲地望外走去。我闭上眼睛,靠在软垫之上。我不会害人,但是也绝对不是那种打不还手的人。吴嘉琳,是你不仁在先,别怪我反击。   “皇上——”我心里正盘算着,就被拥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听他们说,你命小厨房进膳了,我就过来了。”   “衣服都湿了,赶快去换了沐浴吧,小心身体。”他的衣服被雨水晕过,正散发着侵人的湿冷之气。那一脸的疲惫,却是连惊喜都遮不住的。最近新罗与渤海国打得热火朝天,边关传书已至,渤海国已经派使臣请求碧落朝出面协调,御书房里已经忙到极点。我又吃什么都吐,他忙碌之余,还要照三餐亲自盯着我吃饭,每天疲于奔命,状态可想而知。   暗香和疏影都回来了,走过来为他宽衣。他让人取来放在我这里的常服换上,然后将我抱起,坐在他腿上,说道:   “我没关系,好容易你胃口好些,先陪你用膳吧。”随他一起来的宫人早已经在凤床前摆了个条案,把所有的吃食安排好。他不许我动手,笨拙地将碧玉粳熬成的稀饭吹凉了,伸到我嘴边,我也只能吞下。很快一碗粥全进了肚子里,我抚着胸口,强忍着那种要吐的感觉,不能再吐了,否则就要前功尽弃。   一颗梅子被塞进了口中,那种酸涩缓解了恶心的感觉,我长出了一口气。缓过神来,就看到青青将一个青瓷小罐放到了条案上。   “这里面是腌梅子,要是觉得恶心就含一颗,比什么都强。”她解释道,眼睛只看着我,我勉强一笑,这个东西,应该是他带进来的吧。这梅子真酸啊,那酸直渗入五脏六腑,连心都纠结了。   “这么管用吗?那就再多吃一颗。”他又用象牙签从罐子里插了一颗,送进我的口中,然后接过湿巾将手擦干净。紧紧地抱着我,他舒展了眉眼,说道:“弯弯,你一定要好好的,咱们的宝宝也要好好的。”   “可我不能原谅淑妃。”我直接地说。我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就已经失去了懦弱的资格。我亦非那种以德报怨的善良之辈,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朕也不打算放过她。”他沉吟了一下:“只是现在并非最好的时机。如今西南吐蕃不稳,我还不能动她的父兄。弯弯,这件事交给我,我不会负你,定护得你和孩子周全。只要过了这段时间,我便让吴家和淑妃,一起为曾经对你和宝宝做过的一切赎罪。”   川滇是淑妃父亲的地盘,若真有战事,皇帝和朝廷还要倚仗川滇军。这个时候,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动她的,也许这就是她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原因吧。这就是宫廷政治,明明恨入骨髓,却还要笑脸迎人。明知道对方是个杀人未遂犯,只要不是对的时候,也不能让她受到应有的制裁。   我躺在他的怀抱里,一阵发冷,那是再灼热的体温,也不能驱散的冷。   -----------------------------------------------------------------------------      虽然身体好了很多,但是我仍是一直称病没有出过凤仪宫门半步。鱼姑姑进来时,我正坐在榻上,一边看书顺便作眉批,一边吃着梅子。   “娘娘,已经查出来了,那流言是从王昭仪的采薇殿中传出来的。那个散布传言的二等宫女素娥只说是听王昭仪说的,太监宫女们没拦住,已经触柱自裁了。这是她的供述。”鱼姑姑递上一本折子。   “好端端地为何触柱?莫非——”我放下手中的叉子,最近我越来越离不开梅子了。每日上下午各有一小罐腌梅子送到,上午来自皇帝,由李福海带的小徒弟亲手送来;下午青青拿来,我退回了一次,第二天青青却照常拿来,看着她哀伤的眼,我也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收下。   “全怪我失职,看来娘娘和我忧虑的只怕是一件事——死无对证。”   “这事也不能全怪姑姑,若有人让她死,谁拦也没有用。这个素娥的底细查清楚了吗?”我问道。   “前年秋天,从江南采选而来,直入了采薇殿。”鱼姑姑对于宫内女官的身家背景了如指掌,介绍非常详细。然而从里面却寻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王昭仪虽不算聪颖过人,但做出这种事也未免太蠢了。姑姑怎么看?”   “会否与琼华殿那位有关?”鱼姑姑问道。   “你是说淑妃?”我沉默了一下,摇摇头:“应该不会是她。她可能会推波助澜或顺水推舟,但不太会是始作俑者。她是个聪明人,不会做让人抓到把柄的事。”   “剩下的就是蒹葭殿的那位了。”鱼姑姑想了一下,说道。   “您是说芳菲吗?应该不会,以她的脾性,断不会做出这种无聊之事,而且江南采选而来,也未必就都与她有关。那些秀女们,也未必就都干净。”我摇摇头:“此事就到此为止,别再追究了。再追究也不会真相大白,反而会有更多的人受伤害。派个人去王昭仪那里说一声,就说请她不必担心,本宫确信此事定与她无关。已查出散布流言者,每人扣三个月的月钱,将这笔银子交给奚官局,用于兴建养老所。从我的月例里拨出些银子来,寻访素娥的家人,将她的尸身运回家乡安葬吧。”   这后宫里人命是多么的轻贱,她不过是个被主人丢弃的棋子,我能为她做的,也不过是让她落叶归根。   鱼姑姑应了一声,便去办事了。我又埋首书中。这本名为《踏歌行》的山水游记来自晏殊,是他15岁到17岁之间游历天下的日志。夹带在兄长谢朝阳送来的一堆书本中送进来,我整理的时候发现的。   翻开书册的第一页,纸张上的浮水印影影绰绰,晕成一枝墨莲,在书的左侧写着藏书日期,算算日子是在七八年前了,而书页的正中央则留下了四个字“投桃报李”。那字迹颇有王羲之的韵味,翩若游龙,意态潇洒。书角上盖着晏殊的篆书私章。所谓的桃,就应该是指我上已节后给他送去的那幅《清平调》,除了“云想衣裳花想容”那首诗之外,我还在纸上画了一个水彩的,头戴牡丹花的Q版小人,主要的目的自然是取笑某人。而这个李,却是再合我心意不过了。   这本书中的文字是如此的愉悦与生动,几乎可以看到那个15岁,尚有着少年青涩的晏殊仗剑江湖的潇洒身影。我也随着他的文字,一起畅游五湖四海,饱览山川秀色。这对于在这深宫之中坐井观天的我来说,这种愉悦太珍贵了。   “娘娘,您坐得太久了,该出去转转了。”暗香提醒我道。我点点头,扶着腰站起身,为了宝宝,也该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了。   “奴才李福海,参见皇后娘娘。”我才扶着暗香的手走出门,就见李福海匆匆而来。   “李公公怎么有空来?”我有些惊讶,李福海很少离开皇帝的身边。   “老奴奉了皇上旨意,向娘娘送交新贵人们的受封名册,皇上说,若娘娘不合心,就照着您的意思改动。”   李福海双手将名册举过头顶,暗香接了过来递给我。秀女册封之事因为我身体不适而拖延了下来,如今我终于好转,这件事自然要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   “这名册本宫留下了,请公公回禀皇上,册封妃嫔之事,臣妾无权置喙,一切听凭皇上作主。”按照宫规,皇后负责管理后宫,对于嫔妃晋升,只有提名权,没有最终决定权。而册封,除非皇后动用中宫表笺,则完全由皇帝做主。自来妃嫔间就多是非,我可不想参合到这里面去。   李福海很快就离开了,我拿过那本册子打开,第一页写了六个字:“长相守,勿相疑”。我皱眉,平白无故为何写这个东西给我,他到底想做什么? 第十七章   我的疑惑很快在第二天得到了解答。鱼姑姑将《起居注》交给我,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我吸了一口气,将它翻开,承乾殿、才人夏侯氏几个字映入眼帘。   本来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然而瞬间,大脑还是一片空白。我闭上眼睛,怪不得他说长相守、勿相疑,怪不得昨晚我睡前他还没有回来,原来是在另一个温柔乡里留恋。那具已经抱过别的女人的身体,那双吻过别的女子的唇,好脏,真的好脏,他怎么还敢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后半夜再回到我的床上?一股酸水顶到了喉咙,我捂住嘴巴,对着白莲玉盂吐的天昏地暗。   “娘娘,娘娘!”鱼姑姑拍着我的背,着急地唤道。   “我没事。”我伏在榻上喘了口气,接过水漱口,然后说道:“姑姑,让人将凤床上所有的被褥铺盖全部都撤了,我再也不想看到那些东西。”   “娘娘,我知道娘娘心里不好受,为了您肚子里的小皇子,您也要多多保重才是。”   “我没事,姑姑,叫暗香来,帮我更衣。等一下新贵人们就都到了。”我摇摇头。册封第二天早上,所有的新受封的秀女都要到皇后宫中朝拜,这是规矩。   “娘娘,腌梅——”轮值的宫女许是怕我再吐,连忙把腌梅罐打开。   “拿下去,砸了!”我看一眼那白玉罐,冷冷地说。   敷粉、涂好胭脂,换上一身正装。化妆果然是女人最好的假面,憔悴不见了痕迹,苍白也为鲜艳所替代,只是眼睛里没有了那段神采飞扬,原来外遇竟是这么伤吗?错了,什么外遇啊,这是正常的雨露均沾!想到这里,我禁不住苦笑出来。   这个笑容,这种神情,看着镜中那个人,我有些呆愣。那个一向洒脱到没心没肺的弯弯呢,我把她藏到哪里了?就算是到了别人的躯体,难道心也要跟着同化吗?不可以,弯弯,我默默给自己打气,再抬起眼,镜中的我和现实的我,都已经整装待发。   “娘娘,各殿和新贵人都已经到了,请娘娘升座。”凌戈进来,向我通报。我扶着青青的手站起身,向未央殿走去。   一下子多了14个人,感觉热闹了许多。这次的册封,名头最高的是四藩之首的靖边王庶女,先皇御封的靖和郡主林雪如,被册为四品美人。其余的便是兵部陈尚书之妹陈潋滟,定西王女夏侯昙梦,太后嫡亲外甥女、礼部侍郎嫡女方绮歌被册封为五品才人。其余则不过宝林、彩女之类,这四人无疑最为引人注目。   林雪如有张绝艳的脸庞,虽仍差芳菲一线,可在后宫之中足可以列入三甲,只是眉宇间的傲慢总让人有些不舒服的感觉。陈潋滟与其兄并不相似,但是那种浓眉大眼英气勃勃的感觉,让她在主走柔美风的后宫之中,自有一种独树一帜的美;方绮歌则是典型的文家女子的美丽,修眉凤目,五官精致,与文雅宁倒像一对嫡亲姐妹。   而在这四人中最受到关注的,自然就是昨日第一个被点召了的夏侯昙梦。此刻她正跪在我面前,娇羞的脸庞染着幸福的红晕,眼角眉梢都散发着属于女人特有的妩媚,等待我的例行训话。   我握拳,任凭指甲刻入掌心,来抵抗在心底蔓延的痛。直到真的看到她,我才有了出轨从名词变成动词的真实感。也曾经设想过这样的场景,可笑的是再多的心理准备也没有用,事到临头还是不能做到无动于衷。就算这样严密的防护着自己的心,却还是会受伤吗?我毕竟还是个女人,而那出轨的男人还是我的丈夫。死命压下那种想吐的感觉,我命令自己笑出来,说出那套了无新意的说辞:   “夏侯才人辛苦了。望你从此之后与众姐妹一道,尽心服侍皇上,早日为皇室开枝散叶,这只翠玉梳代表本宫的一点心意,就算为才人添妆,起来归座吧。”   夏侯昙梦从宫女手中接过翠玉梳,口中称谢,起身归坐。偌大的未央殿接着便是一片沉默。我倒忘记了,她们今日来,除了见新人,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就是看我的笑话。看一度专擅椒房的我,该是如何的黯然□。   “如今诸位各有封号,也各得其所,可喜可贺,本宫为每位姐妹准备了一份薄礼,祈望从今之后,各位恪守宫规,谨尊仪礼,姐妹一心,不会辜负皇上的圣恩。”我示意暗香,让众宫女将按照品级事先准备好的礼物送上。众人都谢恩接过。我便说道:   “本宫身子重,有些累了,淑妃,有劳你代本宫设宴款待众位姐妹,务必让大家尽兴。”我是个孕妇,还没自虐到那种地步,和我肚子里宝宝父亲的一干小老婆大玩相见欢。   “是!”淑妃起身答应。我再次端起茶杯,众新人和御妻级别的自然乖觉,跟着淑妃去了,王珞和赵芳菲却都没有动。王珞看了一眼芳菲,显然是想私下里和我说话。   “芳菲,家兄前日送了几本金石拓本来,正想着找你看看呢。暗香,你先陪充仪去书房少坐。”赵芳菲点点头,便随着暗香而去。我转身看着王珞,扯出一抹笑容:“阿珞,本功坐着有些累了,你可愿陪我出去转转?”   王珞敛衽应是,随我往未央殿后走去。   “臣妾此来,是为向皇后娘娘请罪。”王珞也没有太多废话,干脆直奔主题。   “这事不要再提,本宫也已经不想追究。已经赔进去一条人命,她虽不算无辜,但也罪不致死。”我淡然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虽然没有什么高风亮节,但也不至于和那些流言蜚语较真!   “娘娘您是个胸怀宽大的人,臣妾惭愧。”王珞的眼中都是恨意,看来就算我不动手,她也不打算放过那个陷害她的人。   “昭仪,你心里不平本宫能理解,本宫还是要劝你一句,无论这件事的幕后是谁,她都没有得逞。本宫不想再有人因为这件事受到伤害。”我皱眉,站在我的立场上,我并不希望再起风波。如今她还是受害人,我不想她成为下一个某人的加害者。   我们又随便聊了几句,王珞便告辞而去,而我还要去赴第二个约会。然而还没进书房,就看到李福海的徒弟贾亮站在门廊下,捧着一个托盘向我请安。   “奴才参见皇后娘娘,奴才奉皇上之命,给您送茶来了。”   “贾公公请起吧。”我点点头,自有宫女接过托盘。青青掀开茶罐查验,却愣了一下。我走过去看那茶饼,原来是普洱。我的母亲受传统教育至深,也是位茶道高手,她的学生逢年过节都给她送茶,我耳濡目染之下茶也喝了不少,虽不敢说精通,也不算茶盲。普洱茶是云南特产,只是这种茶根本就不适宜孕妇饮用。他还送这茶来,难道和淑妃有关?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我却不想知道。   “公公辛苦了,请代本宫向皇上谢恩。”我淡淡地说。他见我收了茶,便告退离开了。我将茶全部送给了青青,这才进了书房。   ------------------------------------------------------------------------------      赵芳菲找我,是为了颐馨生日之后进学的事情,皇帝已经下了旨意,交给她负责。然而毕竟我才是后宫的主要领导,县官不如现管,她自然不能越过我去。   这件事可以说来的正是时候,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工作来转移注意力。二十一世纪时有位师兄深有感触地说,女人,特别是知识女性还是需要工作作为寄托,否则每天在家里,穷极无聊就会疑神疑鬼。我已经不用疑神疑鬼,但是我需要工作,绝对不能允许自己沦落成为后宫之中,每天与“老公”皇帝和众多“情敌”大玩“谍对谍”的女人。   “做得很好了,本宫还有二个建议,家在外地的没有办法,但是如果是京城中的闺秀,本宫倒觉得不妨每旬给与两日的假期放他们回去住。一来一张一弛方才是文武之道,二来孩子毕竟还小,难免会想家,家人也会惦记着,允许他们定期回家共叙天伦,也算合乎天理人情。”我一边听她的汇报,一边看她交给我的奏章,不愧是才女赵芳菲,果然妥帖。   “娘娘过奖了,此事并非臣妾一人之功,鱼姑姑给了臣妾很大助力。旬假之事就遵照娘娘的旨意,敢问娘娘的第二点建议是什么?”赵芳菲直接地说。   “这个课程时间和设置有些问题。不过是几岁的孩子,正是贪睡长身体的时候,每日寅时二刻便起床,只怕睡不够。不若将起床时辰改为卯时二刻,并且增加早餐,午餐可以晚些,在课中间增加一次休息。”这么大点的孩子,每天都要求他们5点钟起床,然后饿着肚子去读书,还不能休息,未免太过残忍了,连大人都做不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还有这些课程,都是那些儒学经典,这么小的孩子,到底能理解多少?   这部分我没有办法改,可惜我小时候启蒙背的东西,也只剩三字经了,其余的《幼学琼林》好些,可是也只能记得一半了。我在这段时间能想起来的《三字经》“及老庄”之前的那部分都默出来,前日零零碎碎地拼凑了一天,才最终全部对上,重新誊写一遍,就算是给颐馨的生日礼物。这段时间就开始吧,将从前自己学过的可以作为孩子启蒙的东西全部默出来,还好二十一世纪的时候也写过教材做过编辑,体例也算熟悉,等他三岁开蒙时候编辑成书,他就有一本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启蒙教材了。如果再有时间的话,也可以画点连环画出来,哄哄小孩绝对不成问题。   我心里正盘算着,就听芳菲道:   “娘娘,您可后悔过入宫?”   我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说今天在未央殿的那一幕吧。我摇摇头,道:   “从进了这座宫殿开始,我就从来没有回过头。我不想考虑这个问题,因为后悔也好,不悔也罢,都没有任何意义。日子还是要一天一天地过下去的。”   “我原以为躲在自己的天地里,就算不能得到,可以想着、看着、光明正大地爱着自己心仪之人,陪在他身边,也已经足够了。可是不是那样,今天我才知道,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是看着自己慢慢地变旧。”她站起身,一脸的萧索:“娘娘,我真的很羡慕您。您拥有我不可及的爱;您身体里,拥有属于他的一部分,而它将皇上和您永远地相连。”   我看着她,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被刺痛了。这深宫中有多少寂寞女子,如同芳菲,藏在宫墙一隅,一人开花,一人花落,心事无从诉。身为皇后的我,也许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吧。我真的是个自私的女人,所以只看到自己的伤,却忽略了别人的痛。      用过午膳之后,芳菲告辞离开。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来找些事情做。转移自己注意力最好的方式,就是让自己的生活忙碌起来。   “娘娘,那边传话来,今儿皇上留了国舅爷晚膳,请您过去一起用。”暗香将放着茶点的托盘放下,轻声说道。   “我知道了。”我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说道:“找个人,请鱼姑姑过来。”除了顾影自怜,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至少我要先在这场战役中,找一个有利的位置。站起身,从珍宝盒最底层找出那枚玉佩,我还是逃不开,要借用他的力量。   “鱼姑姑,你带上这枚玉佩和信,去找一个人,看着信烧掉之后,您再回来,不要让别人注意到——”   “如果是这个人自然是好的,只是——可靠吗?”鱼姑姑迟疑了一下。   “您可以放心。”我微笑着说,这次就算不能将她如何,也定让她手忙脚乱一段日子。只是云逍那里,我最终还是要欠下一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还清的债了。   ------------------------------------------------------------------------------   我到了龙泉宫,据说皇帝大人还在御书房和大臣商讨军情,李福海直接把我引到了偏殿,谢朝阳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脸色有些凝重,一见到我就舒展了眉眼,起身请安。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哥哥请起,不用如此多礼。”我走过去扶起他,看着他写满关切的俊颜,我眼睛一热,本来已经武装好的心还是一酸,差点滚下泪来。他是谢明月的哥哥,也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肚子里的宝宝,身边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李福海体贴地将我身边的随员都带了出去,把空间留给我们两个人。   “好妹妹,哥哥知道你委屈,想哭就哭吧!”他将我揽入怀中,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像安抚小孩子。我靠在他宽大而温暖的背弯里,闭上眼,把已经盈于眼眶的泪水逼了回去。   “哥哥,我没事。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委屈的,这种事情迟早会发生。”扯出一抹笑来,不想让他担心,我抚上自己的肚子,低头说道:“宝宝,这是舅舅,要记得啊。”   “傻丫头,宝宝他又看不见。”谢朝阳的眼中都是宠溺,笑着看我。   “哥哥又怎么知道宝宝心里不知道。”我瞥了他一眼。   “你最有道理。宝宝,我是舅舅。”他像模像样地和宝宝打招呼。   “哥哥,你将来一定会是个好父亲。眼见母亲服满了,你也该为我找个嫂子了。”我看着他那认真的表情,说道。   “丫头,你还管到我头上来了!”他扶我坐下,笑着说。   “父亲大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不管,难道由着你?为了天下间的未婚男子着想,哥哥你也该早些定下来了。”   “怎么又扯得这么远了?”   “哥哥你风华正茂,名动天下。你一天不肯定下来,世间的女儿就存了一天的心思,那些男子讨不到老婆,岂不要怨哥哥你——”   我话音还未落,就听到门外传来笑声,门推开,皇帝走了进来。我和谢朝阳都站起身。他紧走几步,想扶住对他进行参拜的我,看着他手伸过来,刚碰到我的衣袖,我便顺势而起,向后退了一小步,对他微笑,道:   “谢皇上。”   他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强势地拉住我的手腕,我一惊,下意识地收回胳膊,却动也动不了,他的手那么坚决地扣住我,痛楚一点点传来,这种力道,他该不会是想给我“带手镯”吧!拉我在上位坐定,他的手贴着我的皮肤划下来,与我十指紧扣,然后笑着说:   “你劝人结婚的说辞,倒也别致。”   “臣妾不过是实话实说。趁着皇上在,臣妾想向皇上讨一道旨意,无论家兄属意的女子出身背景如何,皇上届时都为他二人下旨赐婚。”   “你都开了口,我又怎会不答应!”皇帝笑着说。   谢朝阳深深看了我一眼,起身谢恩。在这茫茫人海,能碰到自己心仪的女子不容易,只要他喜欢就好,不应以士庶教条限制住他。   “饿了吧,咱们吃饭吧。”   这顿饭吃得波澜不惊,好像昨天晚上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我笑着和谢朝阳扯东扯西,推荐各种菜品,皇帝也照常为我布菜,然而空气里始终有一种压抑的气氛挥之不去。   这段晚膳吃得不算长,之后谢朝阳便告辞了。我送他到龙泉宫门口,他握着我的手,微笑着看我的眼睛:“妹妹,保重。哥哥虽不能常进宫来,却一直都在。”   我微笑着点点头,他看着我,后退了几步,便转身而去。我目送着他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宫墙转角,双手握拳,不去听心底那个疯狂的声音——“带我走,带我走”。   ------------------------------------------------------------------------------      温热的身躯从后面靠过来,一双臂膀从后面圈住我的腰,没有用力,只是细细密密地贴着,耳边传来他的低语:   “弯弯,弯弯……”   这样柔软的声调,这样温存的怀抱,也许昨晚那红绡帐底,对着如花美眷,他也是这般——酸冷的感觉漫过心底,胃里翻江倒海,推开他,俯下身,将所有能吐的东西吐了个干净。那明黄色的蟠龙靴上,也沾染了星星点点的污秽。   “弯弯!”他不顾脏污,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大声喊道:“李福海,快,快叫风青青过来!”   “你——”头晕目眩,我已经没有半点力气,剧烈的喘息让我说不出话来。而满嘴的酸涩,怎及心中酸涩与万一?他将我抱起来,飞快地跑进两仪殿,所有的宫人一阵手忙脚乱,他将我放在龙床上,抓着自己的衣袖,为我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将宫人递上的水杯凑到我唇边,让我就着漱口。我再次推开他的手,他却将神色紧张的抓住我:   “不是已经好了吗?弯弯,你的手怎么这么冷,别吓我……”   “娘娘只是急火攻心,母子平安,并无大碍。”青青急冲冲的进来,望闻问切之后下了诊断。我听到他长出了一口气,坐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不说话。   “皇上今日送来的茶,臣妾收到了,只是那茶并不适宜孕妇饮用,所以皇上的好意,臣妾只能心领了。”我抽了抽手,却被握得更紧。   “全都退下!”他站起身,对着众人说道:“我的苦衷难道你还不懂?”   “你到底要做什么?”我一惊,心里升起一个模糊的念头,急切地问。   “聪慧如你,又怎么会猜不到我要做什么?这宫里还需要一个孩子——”   我的脑中一阵电闪雷鸣。怪不得他选了住在蒹葭殿偏殿的夏侯昙梦,都是因为那盆茶花,他这是要引她动手。我抓住他的袖子,说道:“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如果有了也是你的骨血——”   “那又如何?为了我们的宝宝,又有什么不能舍?如果这次抓不住她,我就再弄一个给她,后宫从来不缺女人,我就不相信,她次次都能逃得过。”他抓着我的手,凝视着我的眼睛:“那些苗疆的蛊毒让人防不胜防,如果真的——我决不能忍受这种事情发生。”   “我们有过协议,这后宫是我的职责——”这个男人骨子里有多冷酷,我早该想到的。不行,这样不行。   “我曾经说过,‘这后宫你会替朕打理好,所以我只要做我想做的’,我那时是真的那么想。可是弯弯,你虽聪慧,却太过慈悲,这后宫之中杀人不见血,而我也不想脏了你的手。所以你只要作你自己,其余的事情,交给我。说起来她也不是什么无辜之人!那日留香榭的事,你虽没有提到她,风青青却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阿逍。”   “就算我不杀伯仁,伯仁终究因我而死,我又怎能安心?她便有错,这也不是她应得的,云旭,我们不能这样,我们不能让宝宝一出生就背着这样的罪——”我激动地说。   他打断了我的话:“后宫中属流言杀人最无形,她传这样的话,也没存什么好心。弯弯,这天底下哪个帝王不是满身罪孽的,我也不差这一宗。只要你和宝宝一切都好,什么样的代价都是值得!我们的宝宝,从他投胎的那刻起,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他将来要背负的,又岂知这些而已!”   我只觉得全身无力。他给的一切都来得太激烈太沉重,让人喘不过气来。我叹了口气,说:   “如果只是对付她,我还有别的办法。云旭,你就听我一句,哪个背后不说人,哪个又不被人说,如果真的那么较真,人活着岂不累死!你又是何必?”   他却抱住我,轻声说道:弯弯,你也要体谅我。这段日子我的心终日都是悬着,只要想到有人在谋害你和孩子,我就怎么也放心不下。   “可是你把她送到芳菲身边,芳菲岂不是要无辜受到牵连?都是我——”想起那个冰雪之姿的清冷女子,当初若不是我将“祸水东引”,她也就不会有这无妄之灾。   “她那里我自会处理,你不用担心。”他简短地说。   “云旭,算我求你,你就再给我,也再给她一次机会。反正我身边有青青在,她也伤不了我。如果经过这次的警告,她还不能觉悟,你再动手也不迟。就算为我,也为宝宝积福,如何?”我改抓住他的手,放软了语气。   “你有什么办法?”他问道。   “我的这个办法,不仅可以保过这一时,还可以为你解决现在你最想解决的问题……”我急忙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明月云海间   明知道她不可能会来,初五的那天晚上,我还是去赴约,坐在紫薇楼冰冷的琉璃瓦上,我面朝凤仪宫的方向,想着她的笑容,一个人举酒狂欢。酒是冷的,慢慢划入心底,调动全身的热,也无法温暖的冷,原来这就是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吗?   你问我是谁?喂喂,POSE已经摆的这么明显了,居然还要问?   本人洛王云逍,当今皇帝的六弟。据母后说,我出生在一个晚上,不过那时候,你的样子可是肥嘟嘟的。折磨了母妃将近六个时辰,我才终于呱呱坠地,哭声比宫廷里任何一个婴儿都洪亮。我是父皇的第六个儿子,为我取名逍,说是希望我一世逍遥。   其实身为皇家子,又哪里有什么逍遥?看着坐在那最高位置上,每日为国殚精竭虑的父皇,我无法想象如果换了自己在那个位置会怎样。宫廷太小了,外面的世界又太大,我的心,早已经飞出去了。好在我还有四哥,有个胸襟广大,怀抱家国的四哥。四哥知我懂我,所以他给了我三年时间,只说是为父皇守灵,任我逍遥。   你嫌我说的是废话?好吧,好吧,算我怕了你,看在现在的你和她的名字一样的份上,咱们言归正传。   酒真的是个好东西,我闭上眼,她的笑与泪,反而更加清晰,呼吸之间,仿佛仍有初见时,她身上传来的香气……   那天,我才回到京城便进了宫,见过皇兄之后,便偷溜到了紫薇楼。这里是宫里最高的地方,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长安城。父皇在世的时候,经常领我来这里登高望远,他说,每次站在这里,他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责任。而站在这里时的我,则更迷恋烟火人间,灯火阑珊处明灭的温暖。   其实我身上属于皇子的那部分,从来算不得合格。   然后她出现了。她背对着我站在围墙边,紫薇楼的角灯照亮她如同绸缎般的长发,以及近乎苍白的纤细身影,触目惊心的黑白分明,在晨风吹拂下,裙也翩翩,发也翩翩,传递着一种绝望的萧瑟。   她没有发现我,只是用火折点燃孔明灯,那灯慢慢升起,我看到了上面的字——   “爸爸妈妈,身体健康,平安喜乐。弯弯”   弯弯,她的名字吗?我正在思忖,只见她猛然转过身,我不觉心跳加速,有些期待,然而她并没有发现我,便蹲下身,蜷在墙边,失声痛哭。   我的心一恸,宫廷是个等级森严的地方,在这里欺下媚上是通行的规则,她可是受了什么委屈了?她的哭声并不大,然而每一声都像鞭子一样,抽在我的心上,等到我意识到时,我已经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你——叫弯弯?”   她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我,泪痕在她清丽动人的脸上闪闪发光,好似凝露的花朵。“灼若芙蕖出渌波”,曹植的诗句不期然浮现在脑海,心跳更快了。   我将她掳上屋顶,本以为她会受惊,然而她却表现得非常平静,好像很快接受了我这个我这个“意外”。 她没有问我的身份,好像我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人,喝酒的姿态实在算不得优雅,虽然酒壶里装的只是蜂蜜水,然而那种豪迈,却透出不同于凡俗之人的清新。   然后她笑着对我说:“醒时同□,醉后各分散。”   她的笑容那么美丽,绚花了我的眼,打动了我的心。我踏遍千山万水,不曾遇到的那个知我、懂我的人,就这样寂寞地,淹没在如海的深宫之中。   只是我不同。我想求的,不是短暂的欢乐,而是一生一世的一个开始。所以当她向我道谢说要离开时,我拉住了她的衣袖,不顾她的反对,定下了下一个约会。   还有很多话要对她说,可惜从今以后,永远也无法说出口。   嘿,你可知道,你的样子,就像我想像的一样美丽,可是她却更美丽。    第十八章   “只是这样吗?”他看着我,表情复杂。   “只是这样。”我解释道:“这也可以解决你现在的问题。云旭,无论我还是你,都不可能有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如果用这个办法,至少不会让无辜的人受到伤害。”   “答应我,弯弯,如果她还是执迷不悟,你就不要再插手这件事。”他沉吟了一下,最后强调。   “好!”我点点头,如果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我的范围,我也只能明哲保身,不再插手。毕竟我还有宝宝,必须为它着想。   “梓童,朕感谢你。”他与我十字交扣,轻声地说:“弯弯,我也要谢谢你。”   “这是身为一国之后的我,应该做的。”我摇摇头,让自己绽出一个笑容。   ------------------------------------------------------------------------------      颐馨生日很快就要到了。三岁的生日其实并没有很重要,但是却也不能少了庆祝。然而无论皇帝还是我,都实在不想踏足琼华殿的一亩三分地儿。皇帝大人一道旨下,说是为了表示对现在后宫唯一的子嗣的重视,生日宴直接摆在凤仪宫,赵充仪协办。   “娘娘,尚工局秦、方二位典会求见。”我正在和赵芳菲讨论生日宴事宜,当值宫女走了进来,向我说道。   “请她们进来吧!”我故作不在意的说道。心里却是一紧,终于来了。   “是!”那宫女躬身退下,片刻鱼姑姑便引着两人走了进来。她们向我和赵芳菲请安之后,迟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   “娘娘,事关重大,请您屏退左右,容奴婢们详禀。”   “何事如此故弄玄虚?”我装出不高兴的样子,只能对不起这两位了,戏既然开演就要演完,这是职业道德问题。那二人也是一脸为难之色,鱼姑姑俯下身,在我耳边低语了两句,我皱了皱眉,微笑着对赵芳菲道:   “芳菲,你且在此稍候片刻,本宫有事要去处理一下。”   赵芳菲溜了地上跪的那二人一眼,朝我欠了欠身,应了声“是!”   我扶着鱼姑姑的手站起身,带着两人出去了。   “娘娘,奴婢秦素娥,前日与同僚方碧英蒙恩得假出宫,在一布店,发现了这块料子,请您圣览!”秦典会从怀中掏出两块布头,由鱼姑姑呈给了我。   “这两块料子有什么问题吗?”我朝鱼姑姑手中装模作样地瞥了一眼。   “启禀娘娘,您左手的蜀锦是在织云布坊寻得,右手的则是礼选时尚服局所选布料。两块布料的印染与纺织别无二致,外用的刺绣工艺更为繁复华丽,可是价钱却只有宫中上用的一半。”   “你们可知道这个指控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吗?”我坐直身体,沉声问道:“会典在尚工局司掌财帛,并非司制,你们又如何敢断定这块布料与宫中所用蜀锦之间的关系?”   “启禀娘娘,奴婢在转为会典之前,曾充作司制属官,分司裁缝。”方碧英说道。   “这块布料本宫就留下了,你们都是宫中的老人了,滋事体大,不用本宫多说,两位也该知道若风声走露会有什么样的影响。礼选时的上用料子,我明日会派人前去封存,所以,在此之前,本宫肯请你们二位妥善存证,并谨言慎行。”我起身:“来人,送两位姑姑出去。”   欲取之,必先予之。选秀之前,本来想过要警告尚服局,但是和皇帝谈过关于内府局的问题后,我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在屠宰之前,把鸭子养肥是很必要的。我所要构建的养老所以及要给予退宫宫女的嫁妆和退休女官的养老费用的头期款,都要从这里面出。最荒谬的是,为了拯救我丈夫小妾以及他们可能会有的孩子的性命,我不得不把她们的利益让位给东北方面的军费。   “娘娘,赵充仪那边——”   “我们需要一个证人,没有人比她更适合了。让凌戈进来。”我对她说道。   “带上这两块蜀锦,去织云布坊。问清楚这块蜀锦的来历,将所有的此类蜀锦全部买下来,我还需要一份清楚标明成本与价格证明书。不要牵扯进官方势力,你可以雇用镖局,务必将相关人员全部保护起来,以便将来御审之用。至于证明书和蜀锦,我今晚上就要看到,你可明白?”   “是!”凌戈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去。我站起身,对鱼姑姑说:“姑姑,请您亲自去一趟龙泉宫,告诉皇上,说我们这边已经开始了,也请他作好准备。”   也许这会是碧落五百年来,最大的一场风暴。我走出长生殿门,让阳光荡涤心底的阴暗,二个月之前的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想到,我会在这个遗落在时间某一个角落的遥远王朝,使用自己的全部才智,激起权力的风浪。   从这一刻起,这场属于我和她的战役,正式拉开了大幕。   ------------------------------------------------------------------------------      三月十五日上午,奏章与证据准备OK,我将自己全副武装,带着全部人马,浩浩荡荡杀进龙泉宫。   “老奴给皇后娘娘请安,皇上和诸位大人正在讨论军情,可否请您在偏殿稍候?”李福海迎了出来,拦住我。   “无妨,李公公,本宫是来请罪的。”   我将头上皇后的凤冠取下,放在暗香正捧着的托盘里,然后端端正正地跪在锦垫之上。庭院中的空气一瞬间凝固了,不停的“扑通”之声传来,我这个皇后跪下了,这庭院中怎么还有人敢站着。   “皇后娘娘,您身怀龙裔,这怎么使得!”李福海也跪在我面前,一脸的震惊。   “李公公,有劳您为本宫通报。”我微笑着对他说。置于死地方能重生,必须先把自己的姿态放低,定下最严厉的调子,这样真正牵涉其中的人才能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   “梓童,你这是做什么?这样成何体统!”皇帝急冲冲地带着几位大臣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快步地走出来,把手伸向我。他的身后,以晏殊为首的一众大臣也跪了一地。   “皇上,臣妾在礼选之时失察,特来向您请罪。”我没有理会他伸出的手。   “无论是什么事都好,你先起来。”他干脆地将我抱起来,然后请众臣平身,然后问我:“有什么事都可以慢慢说。”   我将那日秦、方两位典会到凤仪宫之后所发生的所有事都说出来了。   “皇上,臣妾派人请来了织云坊以及京城最大的锦绣坊的两位掌柜,他们都可以证明,这两块蜀锦质地相同,却差价如此之多,臣妾以为其中必有玄机。臣妾身为皇后,对此毫无察觉,责无旁贷这批蜀锦由内府局指定织造商进贡,尚服局挑选,尚工局连署,此事已超过臣妾的职权范围。臣妾将所有的证据上呈,请您依法决断。”   “竟有此事!罗卿,你怎么说?”皇帝转头问罗温道。他领导的门下省,是内府局行政领导机关,虽然立国两百年后,这种领导就徒具虚名而已。   “臣惶恐。”罗温跪下道:“请皇上治臣失察之罪。”   “梓童何罪之有,便是有罪也是朕来领。朕竟在自己的田仓里养了这么多的硕鼠!”他冷冷地扫过地上跪着的众人,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云逍身上。   “有人假借为朕礼选之机,将自己的手伸向国库,朕断不能容。洛王,朕将此事交给你,务必查到水落石出。若有官员想搪塞了事或阻碍调查,不论其品级,朕准你不必回禀,从权处置,并在结案时一律以贪墨共谋连坐。”   洛王云逍无疑是最好的人选。此事的主要责任人不是在后宫就是在内廷,身份的特殊性让外臣不好介入。而洛王身为皇室中人,又是皇帝最心腹的弟弟,处理这件事,自然最为适宜,任何人都无法说出挑剔的话来。   “臣弟遵旨。”云逍深施一礼,接下了这份工作,然后转向我,正色道:“此案涉及宫内各局,恳请皇后娘娘予以方便。”   “洛王奉旨审案,若有需要本宫之处,但讲无妨,本宫必将全力配合。”我也慨然应道。   大戏演完,他将凤冠带回到我的头上,软语安慰了几句,并要求疏影配合云逍调查宫内各局,便让李福海送我们回去了。   “娘娘,您做得很好。”回到昭阳殿,鱼姑姑亲自上阵,帮我除去簪环,换上家常服色,轻声对我说道:“您的身体还受得住吗?要不要请风姑娘——”   “不用,总要做到这种程度的。那边可准备好了?”我从紫檀簪盒里拣了一支楠木簪,交给她。   “您放心,娘娘要的东西已经备齐了,那边也已经派人盯住了,只是若她动手处理——”鱼姑姑用木簪将我的头发挽好。   “那么多物件,便是要处理,也需要一些时间。不是已经派人盯住了吗?她处理也不怕,正好可以抓个现行,也省了我们的事。”我轻声道:“只是希望经过这一次,她能有所觉悟。我不想宝宝有事,也不想无辜的人有事。”   “娘娘,肚子里的龙裔要紧,您别想太多。”   “娘娘,您看——”暗香拿着一个盒子,冲了进来。   “看看把你开心的,到底什么事?”   “这是谢大人府上刚刚送来的,说是工匠们照您给的样子做了几个出来,总算赶在公主生日前制成了。”   “看把你开心的。”鱼姑姑笑着说:“不过这还真是个希奇物儿,也不知道娘娘从何处想来。”   “这算是我给颐馨的补偿吧,毕竟过了这个生日,她有一段时间会很难过。希望她不要恨我才好。”我叹了口气。   “娘娘,皇上和六王爷到了。”衣帽间外,当值宫女小声通传。   “本宫知道了,请他们稍候。”我起身,披上外袍,宝宝,你可知有多少人为了你,改变了生活的轨迹。   ------------------------------------------------------------------------------      “那个闵尚服,已经安排好她诈死了。按照你的意思,等颐馨过了生日,再让她活过来。”还未等我请安问好,皇帝大人一挥手,说道:“如今侍卫们应该到了宫内局,疏影会确认了方再回来。”   从我初步定下计策到现在,无论我还是皇帝、还有云逍、晏殊包括我的兄长谢朝阳,都一刻没有闲地完善着整个计划。本来打算在颐馨生日之后再提起此事,皇帝却怕迟则生变,我们两个只能互相妥协,我在颐馨生日前将这件事踢爆,而处置琼华殿则在颐馨生日后进行。不过让闵尚服诈死也有好处,可以把她弄出宫去慢慢调查。   尚服局只是一个突破口,其余诸局也未必就天下太平。谢明月入宫三年,几乎不理事,淑妃却是有份协办后宫,如果真的想找她把柄,也不是件难事,只是其中牵扯着太后,我们必须小心从事。然而选秀之时,她却是全权管理秀女衣食两个方面,对于自己监临之事失察,她肯定有直接责任,而这种责任全亏了那个人而更加强化了。   “希望一切都可以如皇上所愿。洛王爷也要辛苦了。”我对云逍点点头,继续问道:“外围的事情怎样了?”   “孔潇的密折已经上来了。陶家已经将与内府局之间的暗帐交出来了,他们会再联络一部分商家共举此事,并愿意拿出一笔罚金和军需物质,换取免责。谢兄也同白家联络了,他们昨日来信,已经在发动汉中商家聚集物资,他们只抽取收购价的半成,算来比现在的市价还要低些,只要我们这边款项到账,他们便送货上来,定不会让京城民生受到影响。”云逍说道:“皇后娘娘此计果然精妙,臣弟与晏兄粗略估计了一下,所有的钱物供给东北方面尚有富余,将来就算四藩有变,也可以支撑至少半年。”   “居然有这么多吗?”我吃了一惊,定下此计之时,我并没有想到影响会这么大。   “采买与商家相勾结,利润平分,这么大的一块饼,对之垂涎三尺的大有人在。能够如此瞒天过海,想来其中也少不了牵线搭桥,从中渔利之人。难得把他们养肥了,一次杀起来才痛快。”皇帝将密折交给我,冷冷地说:“看来朕的朝堂,也该换一批新血了。”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翻开了折子。按理说我并不应该看这个东西,只是现在我已经把自己和这件事捆绑在一起了。   折子上密密麻麻,都是内府局官员与采买的名字,以及中介渔利官员的名字,后面跟着的数目足以用触目惊心形容。我重重吐出一口气,这次只怕有很多人不仅仅是保不住乌纱,连脑袋也要跟着搬家。我开口:   “皇上,臣妾想向您求一道恩旨。这些贪墨的官员行为着实可恨,可是贪墨并非十恶之罪,能否只追究到其个人以及相关人,罪止一身,不及老幼妇孺?”   碧落朝的法律与我国封建时代并无差别,官员贪污受贿被划在“六赃”之内,其妻子少不得都跟着一起获罪。凡是参与的,减主犯两等,不知情的也要减主犯五等论罪。如果严格按照程序,又要有一大批无辜之人受到牵连。既然这件事因我而起,我就要负起责任来。   “碧落律典是开国先祖所制,祖训不得对其删改——”皇帝皱起眉头。   “时移势异,法令也应顺势而变,皇上若想成为千古一帝,又怎能墨守成规?”我先送一顶高帽给他,然后站起身:“何况若真要安心师法古人,臣妾尚记得《孟子》上记载有周一朝‘泽梁无禁,罪人不孥’。我朝既行仁政,自然应该敬老慈幼,矜恤鳏寡。便是先祖在九泉之下,也应知皇上仁爱的心意,对这种做法表示赞赏。”   看着皇帝的表情,是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由来女子嫁人,都是依父母之命。既嫁入夫家,上有公婆下有子女,一刻不敢有其身。夫君一入庙堂,行的都是大事,妻子岂应关大计?便是有心相夫,夫尊妻卑之下,也只是人微言轻。这个丈夫不是自己选的,所作之事亦与己无关,然而一旦违法,却要连坐。更可悲的是,若丈夫违法,妻子告入官府,就算所告属实,也要受卑幼告尊长之刑,反而比不告加重。无论世俗还是法律,都不曾给于女子选择的余地,却只给女子以负担,这未免太过苛刻。”我站起身,说道:“皇上,臣妾也知道后宫不得干政。所以臣妾不是以您的妻子的身份,而是以碧落子民谢明月之名向您进言。古有缇萦为父上书废除肉刑,传为千古佳话,明月不才,也想师法古人。臣妾明日会向您递交正式的奏章,提请皇上与众臣审议。”   “梓童的意见,朕会慎重考虑。”皇帝点点头,并没有太过惊讶。也许对于我时不时就爆一次惊人之言的举动,他已经基本接受了。   “皇后娘娘所言,虽然是件德政,可是却未必能够通过中书与门下两省。”云逍看我,双目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那些情绪太复杂,也许有惊讶,也许有赞赏,也许还有别的,在灼烈地燃烧,最后糊成一片。   只那一眼。   “若真的不行也不用为难,臣妾可以动用中宫表笺解决这件事情。”这是对的事,就算要付出代价,我也认了。   皇帝一脸震惊,而云逍的脸色则只能用苍白来形容了。也难怪他们吃惊,我从来了之后,就翻阅过关于皇后职权的各种记录。动用中宫表笺,一般都只是针对宫禁内的事情,而用来处理超出后宫范围的事,在碧落朝还是第一次。   “臣妾是一国之后,母仪天下,便应以母亲的慈爱,对待天下之人。臣妾的处置,也并非越权。”我解释道。法律解释的分类中,有一种分类就叫做扩充解释,我这样也不算违规。   “时间尚未过半年,便两次动用中宫表笺,无论朝堂还是后宫,都会有怨言。言官那边朕和你,都不好交待。”皇帝皱眉。   “我知道,大不了皇上可以下旨,再停用中宫表笺一端时间。皇上,臣妾希望自己手中的权力,是为了造福更多的人,而不是给别人带来灾难。臣妾坚持这么做——”   “贪墨的是他们,与你无关,你何必往自己身上揽?”   “不能说与臣妾无关,臣妾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事发生。臣妾是有责任的。”我也分毫不让。   “别急,风青青说过你的身子现在不宜激动。”皇帝马上说道,无奈地看着我:“朕会推进这件事的进行,你送奏章来吧!弯弯,你这性子也太拗了。”   “臣妾这是择善固执。”我放下心来,他肯同意就好。   ------------------------------------------------------------------------------   三月十七日,一早就被皇帝大人挖起来陪他吃饭,送他上工去之后,我便收拾好自己,等待各路人马光临凤仪宫。第一个到达之人,便是协办宴会的赵芳菲。   她向我行了礼,说了几句关于宴会准备的话,然后便将话题转向风花雪月,一派若无其事。我闹了一场之后又装病不见后宫,只派了鱼姑姑到相关各局宣旨,要求她们将所有的工作 记薄包括账目都交出来,一切私人用品封存,并积极配合六王爷审案。这种回避的态度,摆明了是后宫有事,聪明如她,怎么会看不出来,自然不会往里搅和。   不多时,其他的人也陆续到了。淑妃领着颐馨在宫人的簇拥下最后隆重出场。   “哟,咱们小寿星公主来了。”我微笑着张开手臂。   规规矩矩请了个安之后,颐馨一溜烟跑到我身边,微笑着对着我的肚子叫“宝宝”,然后抬起头,眼睛里都是喜悦:“母后,弟弟好像长大了。”   “是呀,才二个月,怎么就显怀了?”淑妃也状似担心地问:“有没有让太医来请过脉?”   “太医和青青都说我身体状况很好。可能是因为我虽一直病着,胃口却好了很多。以后节制些饮食,应该就会好些。”我微笑着,故意将自己的情况说得与中蛊的反应相似,而我异乎常人的肚子则更能说明状况。就让她认为我中蛊吧,反而让我更安全。   我看过医书,一般而言怀孕要到三个月之后才能出怀,我这种也算是异数了。我自己是有些担心,不过青青和太医院首座都一再向我保证,从脉象上看并无任何问题。   “那便好,臣妾怀颐馨的时候,孕吐严重,竟是什么也吃不下。娘娘胃口这么好,少受了不少折腾,也是一种福气。”淑妃点点头,然后开始对我进行体贴入微的嘘寒问暖,我也只好虚以委蛇。周围的嫔妃们也纷纷附和,有致一同地展现她们的关心。   不说别人,这个女人演技还真好,若不是知道她用心险恶,我几乎就要相信她是真的关心我和宝宝了。   “好了,今日的主角是咱们的小公主。”我对于这种表演不感兴趣,示意宫女将我备好的礼物送上:“来,颐馨,这是母后为你准备的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呀,好漂亮,儿臣喜欢,谢谢母后。”她拆开纸盒,看到里面的东西,迫不及待地取出来抱入怀中,开心地道谢。   “这个东西叫做不倒翁。”我将不倒翁从她怀里取出,放在椅子上,轻轻把它按倒,那不倒翁便摇摇晃晃自己立了起来。   “好玩!”颐馨双眼放光:“这个不倒翁样子好像颐馨。”   “这是母后画的,颐馨喜不喜欢?还有,这些衣服都是可以脱下来的,你也可以自己为她做衣服。”这个不倒翁是照着我画的Q版颐馨娃娃,用楠木制作的,三头身的比例,穿着丝织的衣裙,说穿了,就是一个古代版的芭比娃娃。   “太喜欢了!”颐馨在我的脸上印了一个吻。   “颐馨喜欢便好。”我摸摸她的头。   “母后,颐馨找了两个女孩子来,说是明天开始就要陪我读书。她们现在就在琼华殿,母后可不可以让她们一起来,陪颐馨庆生?”   “有什么不可以,淑妃——”   “本来早应该带来给您看看,可是您身上一直不好,臣妾便没敢惊动,只让她们先去芳菲妹妹那里拜了师傅。”淑妃连忙回答。   “此事是我疏忽了,请她们来吧。”我点点头。   “这两位一位是我娘家大哥的嫡女闺名绛云,一位是兵部陈尚书家的女儿,叫碧漪。”她倒下手快,先抓了陈家人一起。   “芳菲,你那边如何了?”   “都已经安排好了,除了诸位藩王的子女尚在路上的,其余今天下午便入宫,晚膳前会来凤仪宫朝拜娘娘。明日会在早膳前,去琼华殿向公主请安。”赵芳菲起身答道。   “那些孩子才进宫来,今天就让他们好好歇息吧。本宫明日会去送颐馨上学,并且亲自拜望老师,届时再见也不迟。淑妃,你是颐馨生母,也跟着本宫一起,尊师重道是美德,我们天家更是要为庶民做出表率。芳菲,此事你便多费心了。”我微笑着说。尊师重道是一个方面,明天琼华殿还要上演大戏,少不得要调虎离山。   正在说话间,那两个小女孩已经被带到了,都是四、五岁的样子,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给我请了个安。   “快免礼吧,抬起头,给本宫看看。”我笑着说。   两人依言抬头,左边的一身粉嫩,五官和淑妃有些相似,应该就是淑妃的侄女儿;右边的女孩一身浅碧,轮廓清秀,并不像她的姑姑。   “模样整齐,进退有据,果然不错。”我点点头,尽量让自己笑得慈祥,勉励了她们几句,然后转向颐馨:“母后还有第二份礼物,送给你。”   “这本《三字经》,是母后为你准备的启蒙教材,也包含母后对你的希望。我希望你永远记得,无论何时,你都是碧落朝的公主,是我们的骄傲。”   “儿臣遵旨!”颐馨用软软的童音,坚定地说。   “梓童果然用心了。”皇帝大人的声音从熙和殿外传来。门帘一挑,他在众人的请安声中,走了进来。   “你身子重,以后见到朕就不要行礼了。”他扶我起来,两人并肩坐下。   “是!”我应了一声,挺着大肚子向人跪拜是个技术活,能免自然最好。   “皇上何时来的?”我问道。   “就在梓童慷慨陈词之前。”他微笑着从颐馨手中要过教材翻看:“好!言语简约,琅琅上口,极易成颂,不可多得。梓童从何处想来!”   “自从臣妾怀孕之后,便已经着手此事了。老话说三岁看大,可见启蒙之重。我朝启蒙,主要用诗经或前朝诗句,虽然效果也不错,但是就最基本的德育而言,尚显不够。而若直接从《论语》入手,对于孩童而言又过难。”   “这么好的书,只在宫中上用,太过可惜。皇后还有吗?朕要亲自写序,然后刊行天下。”皇帝大人龙颜大悦:“只是咱们的宝宝启蒙还要等三、四年时间,也不急于一时。你身子弱,不宜太过操劳。”   “臣妾遵旨,皇上,是否现在就开宴?”   “好!”他一手牵住我,一手牵起颐馨:“走吧!”   我没有转头,不去想身后的众人都是什么样的脸色。   ------------------------------------------------------------------------------      后宫人数剧增,加上三位公主都到了,足足摆了三桌。我坐在皇帝身边,冷眼看着这天下太平的戏码。杂耍表演代替了歌舞,让颐馨开心不已。我用手捶捶腰,一个姿势坐太久,真的有些累了。我向皇帝告了声罪,便站起身,让福雅陪我转一圈,也可以顺便和她谈谈被乱七八糟的事情拖沓已久的婚姻大事。   “皇上跟我说,等东北方面局势定了,岳清辉就会来迎娶福华。福雅,你知道,皇上还有我,都是关心你的。”这种事情我也是第一次处理,轻轻嗓子,我用福华的事作为开场白,她应该听得懂吧!   福雅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低下头,我看到了她耳朵上的那抹娇羞的红,看来是有听懂。   “婚姻大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与那个人过一辈子的,却不是父母或者媒人。”我说道:“福雅,你是个明白的姑娘。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对于你而言,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皇嫂!”福雅抬头看着我,眼中有些仓皇。她应该也明白,如果太后一旦还朝,这件事就由不得皇上和我作主了。   “福雅,你是碧落的公主,不要用三从四德那些小家子气的话来搪塞我。”我正色说道:“在这个社会,女人嫁得如何,是关系到一辈子的事。我们现在给你这个机会,让你自己选择。我只希望你对自己负责,不要让自己后悔。那日在曲江上的,都是本朝的才俊,或者你自己心里有别的人选,都没有关系。只要你们两厢情愿——”   “皇嫂,我怕。我什么也不懂,只会画画。我知道皇兄和您都是为我好,可是这样的我,真的可以嫁为人妻吗?”   “你值得一个知你、懂你、怜惜你才华的丈夫。如果他和你一样,也热爱绘画,你们也可以琴瑟和鸣。”我微笑着说:“什么都不懂也可以学。我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会作皇后的。问题的关键在于,你要一个什么样的丈夫。曲江宴之后,晏大人便开始对朝廷中的未婚官吏进行调查,昨日已经收齐了全部的情况。我会命鱼姑姑稍后给你送去,这件事我需要你自己作决定。你可以先圈定几个人选,我会请洛王爷出面在曲江园内设曲水流觞之局。届时——主意还是要你自己拿。”   “好!”福雅低着头,从齿缝里露出这个字。我如释重负,这个媒人真的很难当。    第十九章   三月十八日,颐馨开蒙。   “娘娘,洛王那边已经传来消息,他们随时可以动手。”暗香将最后一支簪插好,鱼姑姑便走了进来。   “告诉凌戈,监督好侍卫,不要让任何人有机会靠近书房。”我点点头,又嘱咐一句。   “娘娘,淑妃娘娘到了。”疏影敲了敲衣橱的门,在外面说道。   “鱼姑姑,你和青青随我一起去。暗香,你看好门户。”我穿上外袍,然后起身向外走去,疏影就站在门边,我轻声道:“疏影,那边的事你就多辛苦了。等此事一了,我会给你一段假期,让你好好休息。”   “这是疏影该做的,请娘娘放心,疏影定不会让此事出纰漏。”   “遇到危机时候,要以自己为重。疏影,你为人谨慎仔细,却是认准了一条道就跑到黑的主儿。别的我都不怕,就怕你一根筋。不仅仅是疏影,姑姑和暗香你们也一样。记得我的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嘱咐道:“这件事成不了也没有关系,重要的是所有的人都安全。明白我的意思吗?”   “疏影明白。”她郑重地对我点点头。我看向鱼姑姑和暗香,她们也向我点头应是。   “书房那边我会拖住,告诉洛王他可以照他的想法慢慢来。”我对疏影最后交待,然后和鱼姑姑一起往外走去,青青已经到了门外与我们汇合。   “臣妾(儿臣)参见皇后娘娘。”淑妃见我出来,便带着颐馨向我行礼。我对她报以一笑,牵起了颐馨的手。只希望经过此事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不用对她笑了。   等我们一行人到达之时,赵芳菲已经带着一干师生站在书房门外迎接我们了,黑压压站了一地的人。   虽说封建社会一贯地重男轻女,然而在皇家,公主的教育却同皇子的教育课程设置却有一部份是重合的。礼、乐、射、御、书、数中,至少礼、乐、书是同时学习,御——骑马,也是贵族女子需要掌握的技能之一。尤其这次来学习的主要是皇室和藩王子女,年龄从三岁到十岁不等,情况也就更为复杂。来的和没来的,也有20来个孩子,他们离开的时间是男孩从十五岁到二十岁弱冠,而女孩则是从豆蔻到及笄之年。三到五岁的有八个学生属于启蒙班,主要内容就是背诵历代名篇和诗赋,现在又增加了学习《三字经》,六岁到七岁三个学生进入六书班,以书法学习为主,并学习和解读最基本的儒学经义——《论语》;八岁以上十多个孩子要进入六艺班进行系统学习六艺和《十三经》等儒家经义,也会逐渐在课程中增加史论和政论部分的内容,我还在这些之外,增加了不定期邀请一些朝廷重臣来讲座的内容。   “请起。”我的脸上挂着母仪天下的微笑,对众人点点头,然后率先走进书房。   “各位老师请坐吧,本宫有话要讲。”我站在主位前,对他们说道。   “娘娘尚未就座,为臣子者怎敢失礼?”那些老师们迟疑着互相看看,最后都把目光投向了站在离我最近位置的那位老者,他该就是芳菲所说的总师傅,曾任国子监祭酒,也是翰林院中最博学的当代大儒宋襄。他也是这次所请的四位老师中资历最高的一位,负责讲授儒学经义。   “宋师傅,请您和诸位师傅暂时不要把本宫当作皇后,而把我当成您学生的母亲。请坐吧。”我说道:“皇上本来是打算今日亲自来拜会各位师傅,然而国事繁忙实在抽不出身。夫妻一体,所以今日就由我代表父母双方,皇上和我非常郑重地将颐馨交给各位,我们的心愿和全天下的父母们没什么两样,请各位对她勤加督导,使她成材。我在此谢过了!”   我敛衽一礼,淑妃和赵芳菲也随我一起行礼。慌得所有才坐下的老师们口称“不敢”马上站起来回礼,只有宋襄坐在那里,略微侧了侧身子,算是受了我一礼。   “好了,颐馨,过来向至圣先师和你的授业老师行礼。都不必站起来,这个礼是各位该受的。”我对颐馨道。颐馨利落地应了一声,走到所有师傅的对面,早有人将锦垫摆在地上。由颐馨带头,所有的小朋友们都跪下,先向孔子像行礼,然后再向老师们行礼。我示意身边的宫人将早已经准备好的礼物,也就是束脩送给每位老师一份。   司仪喊了“礼成”之后,颐馨起身回到我身边,拉拉我的衣角,脸上似有所盼。我明白她的心思,也正中我的下怀。微微一笑,对宋师傅说道:“本宫看过课表,上午没有安排课,本宫想要先认识一下同窗,诸位老师们也该熟悉一下自己的学生。他们互相之间也该互相行礼致意,宋师傅,可以吗?”   宋襄欠了欠身,表示同意。鱼姑姑从赵芳菲手中接过名册,开始一个一个叫号。这些公子小姐们,有些可能在年宴的时候见过,有些根本没见过,不过对于我这个记不住人脸的人来讲都是一样的。至少现在可以把名字、家世、亲属称号和人都对上一遍。他们先向我和师长行礼,再和颐馨互相致意,最后和身后的其他同窗互相致意。   这样一拖二拖,多半个上午就过去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我最后清清嗓子,总结陈词:   “从今天起,各位就要在上书房开始一段很长时间的学习了。你们都是世家子女,无论是皇上还是本宫,都对于你们的未来有很高的期许。希望你们能在这个书房里,学到能让你们一生都受用无穷的东西。知识、友情、快乐还有你们安身立命的根本——德行和与他人相处之道。本宫——”当我正准备效仿二十一世纪的领导们,展开一段long到让人想从boring到的burning的演讲之时,龙泉宫的贾公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皇后娘娘,奴才贾亮给您请安。皇上有旨,请您和淑妃娘娘速到玄武殿见驾。”   我心里“咯噔”一声,我一直在等的终于来了。   ------------------------------------------------------------------------------      当我们来到玄武殿时,地上黑压压跪了一片人。皇帝坐在高位上,一脸高深莫测,看不出喜怒。在他的下首边,正坐着洛王云逍,见我们进来,便站起了身。   我们客客气气地将所有礼数行完,皇帝拉我与他共坐,并不理会半蹲在原地问安的淑妃。反而非常仔细地问了我的饮食起居之后,才转过头,淡淡地说:   “淑卿,朕倒没看出来,这些年你越发长进了,□得手下的人连收受贿赂都会了。”   淑妃一慌,跪在了地上,忙道:“臣妾有罪,不知皇上所说的是何事?”   “你不知道?就在你眼皮子底下的事,你居然说什么不知道!问问你的好手下的女史,她都做了什么?”皇帝沉声道。   “水灵?”淑妃认出了跪在最前排的女子,惊讶地叫出了她的名字:“你做了什么?”   “娘娘,请救奴婢一命吧。奴婢一时糊涂蒙了心——”   “不中用,疏影,你来说!”   “奴婢疏影启禀淑妃娘娘,琼华殿第二女史水灵,在本次礼选中,从尚服局与内府局处收受银票白银500两,金步摇、玉钗各十枝。前尚服闵氏将此事供出,今日洛王爷与奴婢到她房中,在暗格之中搜出全部赃物,皆与供词相吻合。参与此事的琼华殿执太监与二等宫女都已招供,全部供词在此。”疏影面无表情地说。   “你——你怎敢利用本宫的信任,作出如此悖逆之事?”淑妃一脸震惊。   “事到如今,你不是还要告诉朕你与此事并无关连吧?”   “皇上,臣妾从潜邸时便开始服侍皇上,如今已有6年,虽不敢说有功,却也每日殚精竭虑、不敢懈怠,臣妾是何样的人,最清楚的莫过于皇上。若臣妾果真知晓此事,断不容得她到今日,早将其送交宫正处罚。请皇上明鉴!”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吗?这又是何苦。水灵接受贿赂的事,淑妃自然是知道的。平时里这么亲近的一个人,说她在背后搞这么大动作,身为主子的她毫不知情,怎么也说不过去的。据回报,一接到我到龙泉宫,尚工局出事的消息,淑妃就开始盘问宫人,参与此事的二等宫女马上就招供了。淑妃气急之下,也曾要将犯事的人交出。只是马上就传出了尚服闵氏自裁的消息,因为此人是与水灵唯一接触过的人,死了便死无对证,淑妃权衡再三,可能是也怕自己摘不清,最后还是决定过了风头之后将参与此事的三人进行内部处理。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那个向她暴料的二等宫女是太后放在她身边的眼线,早已通过鱼姑姑和我搭上了线;而云逍在琼华殿埋下的最大一颗炸弹,则是她的心腹,也是向她进言“息事宁人”的琼华殿掌教陈姑姑。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个根据她的行事风格设下的,要拉她下马的圈套。   “淑卿,朕也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你,可朕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事到如今你仍不肯吐实吗?水灵如此行事,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你倒给朕说说清楚,为何本次礼选所用的衣料,都是蜀锦?”皇帝一上来便气势不善。   “皇上,臣妾——”淑妃伏在地上,身子不断地抖动。这次连我都惊讶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蜀锦,蜀锦,莫非此事从一开始,就同吴家有关?可是为何此时就摆明态度要和吴家翻脸?难道吐蕃那边情况有变?否则这话传出去,又要掀起多大的风波!   “皇上,此事非同小可,淑妃毕竟位列三夫人之一,您——”我握了一下他的手。   “梓童还怕朕冤枉了她不成!从一开始她就没有一句真话!”皇帝语气略显粗暴地打断我的话,转向淑妃的时候,结了冰的声音中已经带了一丝肃杀之气:“你是不愿说,还是不敢说?要不要朕告诉你?”   我心里发凉,身子微微一颤。他好像发现了我的异样,与我交缠的手轻轻施力,好似一种安抚。我抽了抽自己的手,他握得更紧,我偏过头皱眉,正看到云逍的眼从我们袖子交缠的地方移上来,猝不及防与我四目相接。他的眼中好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悄然无声,带着让人不忍再看一眼的痛楚与冷寂。   不要这样看着我,其实我除了难过,什么也给不了你!我心里一酸,咬紧下唇调转眼,吞掉心底无声的呐喊,让自己将全部注意力放在淑妃身上。   “臣妾对此事确实毫不知情。”淑妃撑起柔弱的身体,抬起头,露出已经是梨花带雨的脸,说道:“皇上,臣妾并非不想说或是不敢说,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若这蜀锦若真与臣妾有关,臣妾又怎会不知这贱婢的所作所为!”   “你还敢骗朕,疏影,把琼华殿一等宫女绿乔的供词拿给淑妃娘娘看仔细了!”   “皇上,臣妾知罪!可是对于蜀锦之事臣妾确不知情。”淑妃脸色变得更加灰白,不等疏影将东西奉上,便直接承认道。   “朕又怎知道你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皇帝丝毫不为她所动:“淑妃,你的所作所为太让朕失望了,治你欺君也不为过!”   “皇上,臣妾敢对天发誓,对于蜀锦之事,臣妾实不知情。”   “你当朕是三岁小孩吗?如今人证俱在,朕倒要看看你如何抵赖!洛王,你也让淑妃明白明白!”   洛王恭声回应,然后一拍手,只见一个宫人手中抱着一匹锦缎走上来。而另一个宫人走上前去,将锦缎拉开,正红色的华贵缎面,大幅的凤凰于飞图,这明显是皇后才能使用的布料。   “淑妃娘娘,这匹蜀锦是根据一等宫女绿乔的招供,从娘娘琼华殿搜出来的。搜出这匹锦缎之时,本王、宫正疏影以及琼华殿管事姑姑与大太监俱在,娘娘的第一女史也亲眼看到,均可为证。本王特别派人请来了陶家无双绣房的掌柜,他已经证实了此锦出自蜀地。如果娘娘有疑问,此人正在殿外,娘娘可与之当面对质。”   我愣在当场。我原本的想法是借着淑妃工作失察以及治下不严两条把她禁足半年,再按照皇帝的坚持,在这段时间内将颐馨养在凤仪宫或交给赵芳菲照看,等宝宝生下来之后再让她出来,并顺便解决现在碧落朝的军费危机问题,然而复数的人证,复数的物证。这一切都让我瞠目结舌,现在这唱的是哪一出儿?为何与我原来的剧本谬之千里?   淑妃脸色一白:“臣妾从未看过此锦,定是有人构陷。请皇上明鉴!”   “朕还不知道有谁有这样的本事,能弄到这样一匹蜀锦,在众目睽睽之下,藏到琼华殿中还能不为人所知。淑妃,你这样的话,要朕如何相信?”   “皇上,这蜀锦是皇后娘娘专用之物,若说宫中有人有此本事——”淑妃的目光像一把粹了毒的箭,直直朝我射来,显然是指着我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事到如今,你还想诬攀皇后?”皇帝的声音中都是怒气。洛王不慌不忙地接下去:   “内府局采买管事早已招供了。今年所进蜀锦,皆来自蜀中这五年新起来的织造大户眉县商家,就是淑妃娘娘二哥如夫人的娘家。送来上选布料原也有其他各地所上锦缎,可是到了尚服局,便只剩下蜀地三家绣房。而据回报,除了商家,其余两家皆是成立不到一年的后起之秀,而他们上贡的布料工艺,鉴定下来竟与商家如出一辙。此中的关节,淑妃娘娘可否为本王解惑?”   原来操弄内府局图谋国家财产,吴家也有一份,他们两个趁此机会把淑妃也拖下了水,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果然皇帝大人马上提到了重点:   “莫告诉朕,你家人连茶花都送进来了,这消息反而不让你知!”   看来那个傅春茶,皇帝也想一次解决了。看到这里,我扶着腰立起身,干脆地说:“皇上,此事已经脱离后宫范围,臣妾请求回避。”   “也好,劳动了这半日,你也累了,朕处理完这边的事再陪你回去。李福海,送皇后到两仪殿暂歇。”皇帝大人也爽快地放人。   “是!”我应了一声,最后看了一眼淑妃,转身离开。   ------------------------------------------------------------------------------      当我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便看到天棚上的蟠龙藻井。我明明是睡在外面的榻上,怎么会又挪到床上来了?   “你醒了。”我转过头,皇帝正躺在我身边,眼中盛满温柔的星光,轻轻抚开我脸上的长发:“回来的时候,见你睡得正熟,便陪你睡了一会儿。”   “什么时辰了?”   “方才未初,饿了吗?”皇帝看了一眼刻漏,坐起身,撩开明黄色的垂幔,屏风外影影绰绰立着几个人影:“李福海,着人传膳,你和暗香带人进来服侍。”   宫人们皆是训练有素,很快就将我们一切打点好了。皇帝先收拾好,走到我身后,从暗香手中拿过白田凤尾簪,为我簪好。在沉默之中用完这一餐,空气变得有些沉重,可能是我们的脸色都太过凝重,李福海和鱼姑姑很快便分别带着龙泉宫和凤仪宫的人马退了出去,把偌大的两仪殿交给我们俩人。   “要如何处置淑妃?”我也不和他绕弯,开门见山。   “已经削去其妃位,先在寒堂反省。等到此案全部结束后再行议处。”皇帝回答道:“至于那个傅春茶,六弟和风青青已经去处理了。”   “我不懂,为何临时改变主意?西南吐蕃那边军情有变吗?”   “我朝在吐蕃的探子有确切消息回报,吐蕃不稳是因为吐蕃政局异动,所以调动关防,并非要与我朝动武。前任赞普病重,两子相争,如今新任赞普弑兄继位,正是整顿内务之时,必然无暇东顾。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理由放过吴家?”   “淑妃的父兄久驻西南,必然树大根深,又怎会束手就擒?何况这宫中也未必干净,淑妃这边的事,他怎可能不知——”   “去宣召吴家回朝的大臣已经快到了。就算这边消息传递再快,也未必就能赶在前头,现在我们拼的是时间。”   “那宣召大臣岂不——”话还没说完,就发现他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我的脑子嗡地一声响,忽然发现自己这段时间遗漏的是什么,我的兄长谢朝阳!从议定此事开始,我便再也不曾见过他了。   我身子晃了一下,皇帝强过一步将我抱住:“弯弯,弯弯……”   我抓住他的衣袖,像抓着救命稻草:“告诉我,那个宣召大臣不是哥哥,你告诉我啊!”   “弯弯,你别急,听我说。”皇帝将我抱起,放坐在他的腿上,紧紧地揽住我:“这件事是谢卿他求朕无论如何也要交给他做的,他说你现在怀着孩子受不了,所以叮嘱朕千万不能主动告诉你。可是你太过聪明,朕也知道瞒不住的。”   “他走了几日了?”我努力压抑喉咙里想吐的冲动,嘶哑地问道。   “到今天已经有四日了。”皇帝回答道:“你兄长的性子你最清楚了,他做这件事就是为了保护你,如果你和孩子若有三长两短,岂不愧对他这番心意?”   “四日,才四日吗?”我有些慌乱,万一他有个什么意外,叫我如何对得起被我占据了躯壳的谢明月!   “之所以没有将计划的改动将你和盘托出,一个是怕你不忍心,一个是不想让你知道谢卿的事。在你为他向我求一道恩旨的第二日,他便递了牌子求见。向我请求将傅春茶赐他为妾。”皇帝缓和了一下口气:“我自然是不会应允他。正在我们争执时,晏殊便送了吐蕃的军情进来。我们都认为这是平了吴家的好时机,他便退而求其次,要求去吴家宣旨。”   “那块蜀锦——”我问道。   “吴家的确有在内府局埋下眼线并且参与此事,只是淑妃是否知情,都没有任何佐证。”看来我猜得不错,那块蜀锦果真与淑妃并无关系,她这次也算是被“莫须有”害到了。   见我还是沉默,皇帝说道:“弯弯,你哥哥不会有事。我派出了内卫中最精锐的一百名侍卫,还有四百名惊云骑,他们都是能以一当百的好手。谢卿的武艺高强自保有余。他答应过朕,以自身安危为重,无论如何一定会活着回来。”   “原来到了现在,我能做的也只有等待。”我拼命压抑自己心底的不安,品尝着我最讨厌的,这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也不再说话,轻轻抚着我的背,将我抱得更紧,像是安抚我,又像是在安抚他自己。   “皇上,娘娘,马上就是下学的时间,公主殿下要如何安置?”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李福海的声音。   “你心情不好,身子又重,还是不要太辛苦,如今上书房是芳菲管着,还是让芳菲教养吧!”他迟疑了一下,道。   “不,还是我来。”我摇摇头,芳菲性子较冷,颐馨又是个执拗的性子,两个人不一定处不来。而且如今淑妃获罪,宫里的风言风语背后肯定少不了。在凤仪宫,至少我还有办法管住宫人们的嘴。   看皇帝依旧皱眉,我道:“颐馨平日里就和我走得近,难道你还怕我虐待那孩子——”   皇帝吻住我,让我下面的话又吞回了肚子里。   “你又想着气我!”他惩罚似地咬了一口我的下唇,说道:“我岂会以为你是那样的人!”   “那就信我,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要将我蒙在鼓里。不要总觉得瞒着才是对我好,若真的相信我,就相信我能处理好。”我拉住他的袖子,让他承诺。   “我知道了。”皇帝点点头。   “和我一起去接颐馨吧,我们要和她讲一个很长的故事了。”我叹了口气,真的还有好多事情等我去处理。深宫里的日子,让人苍老了心。庄明月,你还是庄明月吗?    第二十章   然而无论我如何焦躁,时间还是毫不留情地流逝。朝堂上皇帝依旧忙碌,云逍这边的调查在逐渐进入收关阶段。每一天都有内府局的官员和相关官员下狱抄家。而参与此事的商家们,也都是该抄家的抄家,该罚钱的罚钱,国库日进斗金,而汉中的物资也不断地向京城补充,这一系列的异动,并没有给百姓的日常生活造成混乱。军用物资已经准备完全,已经开始分批打包送往东北。而对于我而言,这些都不关我的事,对于我而言,目前最大的事情除了等待谢朝阳平安的消息外,就是准备亲蚕礼,以及为四月中旬,各藩王适龄的儿女都会送来上书房读书的食宿安排以及接见随行家属事宜。   本来我有孕在身,此次的亲蚕礼派人代行亦无不可,只是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越是有事越是要装也装出天下太平的样子来,这就是后宫的生存法则。   亲蚕礼被安排在三月二十七日进行,据此,我必须提前五天开始斋戒。三月二十二日,我按照规矩起了大早,暗香带了四个宫女,围着我忙前忙后。我心里只想着还有几日才能有四川方面的消息。长安到锦官城,蜀道漫漫一千二百里,又特别难走。这次谢朝阳不啻于时间赛跑,若真的没能赶在前面——   “娘娘,内命妇都已在殿外,外命妇都到了未央殿候见,是否现在便起驾?”鱼姑姑的话打断了我满脑子不吉利的想法。站起身,我点点头,不能只是担心,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   宫室的门打开,在众人整齐划一的请安声中,我微笑着端正了自己的仪态,走向未央殿。   皇后亲蚕礼,按照碧落朝制,九嫔以上、在京皇室公主以及六尚以上女官,以及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都要参加。其他的嫔妃虽无资格随行,却也要来恭送我散斋,未央殿里又是满满当当。   我扫了一下人群,然后坐上凤椅,接受内外命妇分批朝拜。我一一接见了,再请她们按照品级就坐,方微笑着转向中书令王捷之母李氏:   “王老夫人,听说您家里前日添了位重孙,本宫还未来得及恭喜。”   “老身谢娘娘隆恩,娘娘身怀龙裔,还这样关心臣下,老身不胜感激。”王李氏起身,微微向我一礼。   “既然如此,本宫与诸位夫人也同沾沾您的喜气,就有劳您在蚕室内养蚕,以备亲蚕之日之用。”   散斋三日中,在蚕室内养蚕的,都要求是所有命妇中最吉者。不过这也只是书本上的教条而已。这么显要的位置,当然必须是一品诰命承担。晏殊的母亲本该是最好人选,只是她毕竟膝下无孙,不能算“最吉”。   “老身惶恐——”   “老夫人不必过谦,您可是众望所归。”我朝着站在老夫人身后的王捷之妻道:“令堂也是老封君了,本宫就允您到蚕室侍奉。”   王捷的妻子连忙应是。我看了一眼鱼姑姑,她会意,便示意尚仪,后者立刻向前一步,在我面前,道:   “请皇后降就斋室。”   众人起身,然后我再起身,向颐馨招招手。宫女引着颐馨走过来,我微笑着抓住她的小手,和她一起向殿外走去。   后宫与妓院,应该是汇集了最多女人的地方,也汇集了最多的恶意、势利与见风转舵。一度显赫后宫的淑妃倒台,难免殃及池鱼。在凤仪宫里没有人敢小瞧颐馨,我也要让后宫里其他的人清楚,即使颐馨失去了母亲的庇护,但是她却还是碧落朝的大公主,还有我这个皇后嫡母在。没有什么时机比现在还好。   我可以感觉到各种探寻的目光在我的身上扫描,这段时间在后宫发生的种种事情,应该早就成了内外命妇们议论的焦点。至于内容我几乎都可以想到。这是一场喜好散播流言者宁死也不愿错过的饕餮盛宴,基本食材就是我这个皇后手腕高超,斗倒了淑妃。不同的人加了不同的秘辛料,再经过煎炒烹炸之后,就成了美味的八卦大餐了。   我心底冷笑,无论到了什么年代,八卦性都是人的本性。也许在男人的嘴里,这些消息传得更加厉害。   才出了未央殿,一抹明黄色映入眼帘,皇帝正站在我的凤舆边,看着我出来,便三步并成两步走过来,还未等我行礼便叫我免礼。   “皇上几时来的,臣妾有失远迎——”   “朕来送梓童去斋室。”他先回答我的问题,然后对颐馨微微一笑,才转身示意众命妇起身,挽着我上了车。   “早朝这么快就结束了吗?”我有些惊讶,这个时辰就完了?   “结束了,所以我过来看看你。”皇帝的手抚过我的脸,有些微的颤抖:“弯弯,上次你说过要我信你,这次我也一样,你要信我。谢卿不会有事,你也要好好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里面写满了坚定,映着我的惶惶不安。   “不要让我失望,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将手覆在他的手上,我喃喃地念。不知是念给他听,还是要安抚自己的心。事到如今,我必须要相信这双一直牵着我的手,这双在朝堂上翻云覆雨,曾许我以“长相守”的手,可以把谢朝阳带回来。   ------------------------------------------------------------------------------      “其他人的斋饭都送到了吗?”看着暗香从食盒里将斋饭一一摆上桌子,我放下手中的笔,问道。青青毕竟不是宫里的正式成员,像亲蚕礼这样讲究身份的场合,她不能进出斋房,所以今天早上来这里扫过一圈之后,便只在外围权充我的膳食总管,和暗香在门□接,以确保我的饮食安全。   毕竟要在这个斋室里闭不出门三天,我当然要把打发时间的消遣——书多带上几本。只是心静不下来,这书也很难读下去,只好一遍一遍地临字平复心绪兼打发时间。   “回娘娘,御膳房把斋饭都送到了斋室这边,鱼姑姑已经亲自带人去送了。”暗香帮我卷起袖子,随行宫女将热水倒入盆中,端到我面前来。暗香用热毛巾帮我擦手,低着头,她拿开手巾,我却感觉到有一点水意在我的指间晕开。   水滴一滴一滴垂下,她也从无声到饮泣,哭开了。   “暗香,你这是怎么了?哪儿疼了,给我看看!”平白无故这是怎么了,我伸出手要抬起她的脸,她却往后退了一步,从袖子里掏出手绢,胡乱擦了一下,低着头说道:   “娘娘,奴婢没事。”她的声音依旧有些哽咽。   “好了。”我在她的身上扫视了一圈,看来没有任何外伤的痕迹,看来是心病。我道:“女儿有泪不轻弹,你要是再掉金豆豆,这里就要发大水了。”   没想到我这个没什么营养的笑话引来她更多的呜咽,我从袖子里掏出手绢递给她,这次不敢劝了,如果真的有委屈,就让她一次性都哭出来。她哭了一会儿,终于渐渐停住,说道:   “娘娘,您有多久没像现在这样真心笑一次了!”   我脸上的微笑凝住,到底多久了?自从到了这里,就是风波不断,每天在阴谋与情感里不停的挣扎,与周围所有的人斗争,与内心里的自己斗争,为了自己,为了宝宝,为了生存,我做了多少违心的事,说了多少违心的话,自己也不记得了。   皇后是我的面具,可是到现在,我已经摘不下来了。无论如何,我已经把自己和这个世界绑在了一起,回不去了。   “好暗香,我这不是笑着吗!是不是我刚才做了什么让你伤心了——”我柔化了自己的表情。   “没有,娘娘,刚刚我为您擦手,您的手腕比您之前又瘦了一圈。暗香没照顾好您!”暗香擦擦眼睛,猛地摇头,说道:“娘娘,您肚子里还有小主子,反而比之前还瘦,这样怎么行啊!这些日子大事小事出了多少,我虽不全知道,却也有感觉。我知道自己不像疏影,能在外面办事为您分忧,只能跟在您身边照顾饮食起居。可是就连这点琐事,我也做不好。等老爷回来了,我有什么面目去见他!所以,我才——”   我心里回暖,就算这份关切是为了谢明月,毕竟听到这句话的人是我。   “好了,暗香。这不是你的过错。你也听到青青说过,我怀孕了,饮食不正常也是有的。你把我照顾得很好,把凤仪宫上下也照顾得很好,这些都是你的功劳。好了,有你在,我还不很快就胖起来了。我现在就饿了,这斋饭已经够难吃了,若再冷了的话——”   “好!”暗香麻利地为我盛饭,然后又端出一个食盒来。   “这又是什么?”   “这是李公公交给我的,说是皇上也知道斋饭娘娘您未必吃得惯,特别交待准备的几样开胃小菜,还有这罐酸梅。”   我微微一笑,上元那天的表现来看,这位皇帝大人一向不是什么规规矩矩的人。估计是以前做皇子的时候出席各种仪式,都没少受过斋戒的苦,所以才会这般推己及人。   “娘娘,皇上对您真是有心。”   “好了,都端上来吧,鱼姑姑该就回来了,都坐下陪我一起吃。”我白了她一眼,刚刚还在哭,可是一提起这件事,她居然笑得比我还开心。   在暗香这个管家婆的严格监督下,这三天我只能遵照青青列出的时刻表,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按时在屋子里绕圈,像看书写字这样费脑筋的事情,都不能做了,值班的宫女轮班为我读书就成为了唯一的消遣。   三天之后,我终于在众人的簇拥下,又回到凤仪宫,在正寝——昭阳殿做一天的斋戒,之后再转进正殿——未央殿,再行一天斋戒。在我对于肉食的怀念到达临界点之前,三月二十七日终于到来。   一大早起来沐浴之后,我将常服换下,换上正式的亲蚕礼服。亲蚕礼服上青下缥,虽仍旧是袍袖深广,然而比起华丽丽的庙见礼服和宫中服色,质朴得多。头上也不用结假髻或是珠围翠绕,只简单的以两枝发钗固定。亲蚕礼的精髓在于表明国家最高统治者对于农业生产的重视以及亲民的姿态,所以举行仪式一定要高调,穿着却要低调。   “娘娘,诸事已备,可以启程了。”鱼姑姑最后检查了一遍,点点头说。   虽然是为了亲蚕,但是毕竟可以出宫,离开被尔虞我诈污浊了的空气,去郊外散散心,无论如何总是好的。   就算要在笼中做一辈子的金丝雀,可是鸟儿的本性,还是渴望自由的天空。   ------------------------------------------------------------------------------      太阳初升,天气晴好,正适宜郊外踏青。可是坐在车舆上的感觉却不是那么美妙,怀孕之后好像身体变得更加敏感,我只能靠着酸梅与呕吐的欲望作斗争。   大队人马出了宫一路向北,在夹道参观百姓的目光中,晃出了城门,来到郊外。下了车,入目就是满眼的绿,枝头栖息的小鸟被人群惊起,叽叽喳喳叫着,飞上了天空。我眯起眼目送它们远去,心神恍惚。   “娘娘,是否现在开始?”鱼姑姑的声音招回我的神智。   按照碧落朝传统,去往亲蚕坛行礼之前,要在亲蚕坛附近的桑林边,举行采桑仪式,与皇帝“躬耕”相对,号称“躬桑”,以展示皇家最高夫妇为天下人表率的姿态。采集好桑叶送往亲蚕坛祭祀供奉之后,才能变成蚕宝宝的盘中餐。   作为亲蚕重要组成部分,采桑仪式也不能马虎。我们没来之前,就已经有先头部队到此布置,祭台祭品都已经放好,只等我带头行礼之后便开始了。   我点点头,鱼姑姑示意尚仪,她便走过来,跪在我面前,说道:“恭请娘娘行采桑礼。”   我在她的引导下,扶着暗香的手走到祭台前,按照礼仪要求跪拜,将香插入装满谷物的小鼎之中,然后扶着肚子小心地站起来。在我身后一起跪成一地的女眷们也都随着站起身。然后她将放着采桑所有之钩的桑筐递给鱼姑姑,然后再引导我向桑林走去。说是“躬桑”,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照规矩,皇后采桑三叶之后,就便上观桑台升座,观看她人采桑。命妇采桑也是有定数的,按照规矩,公主、三夫人(一品)、九嫔(二品)皆可采桑,外命妇中,只能由一品二人、二品一人、三品一人取桑。一品以上取五片,二品九片,三品十二片,一分一毫也不能乱。我坐在座位上,百无聊赖。   出来了,反而更压抑不了内心的渴望。如果真的能像那只鸟一般——突然想到二十一世纪最流行的那一句,长翅膀的未必就是天使,也许是鸟人。其实鸟人也没那么糟糕,至少有翅膀,就不用困居一地。   “娘娘,都已经取好桑叶了,是否摆驾亲蚕坛?”鱼姑姑问道。我无言站起身,率先走向亲蚕坛的方向。   先蚕坛上已经支立起明黄色幕帐,帐内供有先蚕神嫘祖的神位和画像。那画像上的人物线条清秀,眉目安详,看技法好像魏晋时代的作品。供桌上摆放的祭品与采桑时所用的谷物不同,而是牛、羊、猪类的三牲祭品,旁边还放着稻谷酿出来的酒。   按照规矩跪拜上香,然后将我采的桑叶用托盘盛好,端着献在神位和画像之前,再拜一次,蚕母取走桑叶,切碎喂给金丝箩筐里蠕动着的蚕宝宝,仪式这才算完成。看着那些蚕宝宝,古代的女性还真坚强,至少比现代的城市女孩“抗虫害”的多。记得当年上小学的时候,坐在我前面的那个女孩子就被男生恶作剧放在她文具盒里的两条小蚕吓得“倾盆大雨”,老师怎么劝也停不了。   其他的人还在分批地行礼,我便在尚仪的指引下先退出幕帐,从跪拜到喂蚕还要闹上好长一阵子,皇后当然不用站在原地当摆设。亲蚕坛后面有临时搭建的行在,以供贵人们休息之用。我委实有些倦了,困意涌了上来,我靠在榻上不自不觉便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过了下午,垫了点间食,鱼姑姑就说时辰到了,紧接着便被架上了马车。   哎,好容易出来一趟,连放风的时间都没有便要回去了,真的有些郁闷。   车驾出了桑林戒严的范围上了官道,刚进了外城门,突然就停住了。我撩开纱帘向前看,只看到在内卫和惊云骑围着一个洞。这次亲蚕礼的安保问题,皇帝非常重视,派出了三千惊云骑护卫车队,而我的个人保镖则有三百名心腹内卫来担任。   喧哗之中,凄厉的女声非常明显——   “冤枉啊,皇后娘娘,冤枉!”   晕,这个难道就是书上记载的“邀车驾”?不过通常“邀车驾”的对象不应该是皇上吗?怎么我这个皇后也有份儿?我有些好奇。现在还有谁这么不要命,午门之前的“登闻鼓”好好的摆在那里不去擂了告御状,反而跑来玩这种高难度高风险,而且有“惊驾”之嫌的“拦路喊冤”?   “鱼姑姑,你上前面去看看,到底是谁拦驾喊冤?问明白了真有不平之事,就带她派人送她去擂‘登闻鼓’。”   “是!”鱼姑姑应了一声,下了车,在侍卫们的保护之下往前面去了。   这个喊冤的女人选择时机的本事还真不一般。在看热闹的百姓聚集最多的地方,插进最松懈的布防盲点——惊云骑与内卫相接的地方。没有高人指点,只怕做不到。这个浑水我是真的不想牵涉进去,可是如果放着不管,明天长安城的街头巷议不一定什么样呢!就当她是寻常百姓,未必就真知道午门之前那面大鼓的用途,难得碰到我这个好心的皇后,为她指点迷津。   “怎么还没送走?”等了一会儿,鱼姑姑回来了,但是那个圈儿还没消失。   “娘娘,咱们这么把她送走,可能会有不妥。”鱼姑姑迟疑地说:“这是状子,请您凤览。”   我展开那张状子,长出了一口气,此事果然棘手。若是真的——   “没有别的办法了,如果此事属实,我更应回避。这人我不能见。让内卫现在就带她进宫交给皇上,警告她,若要保住自己的命,在见到皇上之前,千万不要开口。”   “娘娘,这——妥当吗?”   “姑姑,这件事已经不妥当不了了!”   我看着窗外,天气依旧晴好,然而我的心底早已经是电闪雷鸣。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好,也许会变成更大的风暴。    第二十一章   车驾直接到了凤仪宫门口,就看到青青和疏影站在那里。突然之间,我有一种“回家了”的感觉。得安心处便是吾乡,这座华丽的宫室,还有这些关心我的人,已经慢慢可以使我安心了吗?   我下了车,她们两人便迎上来,见礼之后,青青拉着我,就要为我诊脉。   “不要急,随行的御医也没那么不济事,要诊脉也要让我进去之后再说啊。”我笑了,这丫头还真是心急。   换下身上的亲蚕礼服,梳洗之后,再穿上家常的襦裙,我终于可以舒舒服服的坐下来,伸出手放在引枕上,让青青诊脉,转过头看向疏影。疏影为女官之宫正,并不在六尚之列,又肩负我交给她的另一项职责,所以这次就没有随我出行。   “禀娘娘,这几日后宫并无异状。您交待的那件事,我已经按照您的旨意,让适龄出宫的女官与宫女填写表单,质询个人意愿,所有表单都已经回收,除我之外,还没有任何人看到这些东西,明日我整理好,便交给鱼姑姑确认。”   这便是我交给疏影处理的事情了——进行我与皇帝商议好的宫女提前出宫计划。之所以选择亲蚕礼这段时间,就是让她们有机会在本部门大BOSS们不在的情况下,可以表达自己的真实意愿。而为了保护有志愿提前出宫宫女不受直属上司或者她们背后主子的刁难,解除她们的后顾之忧,我特别确立了信息保密原则——所有的事情都是由疏影亲力亲为,再经由鱼姑姑核对,最后交给我,不假第四人之手。这份名单会一直保密到她们出宫到养老所,参加尚仪局准备的新娘培训之日。   “此事你做得很好,整理好交给鱼姑姑之后,你就休假十天,如果想出宫走走也行,就向鱼姑姑要对牌吧。”我点点头,疏影性格沉稳,她办事我很放心。   “宝宝还好,不过姐姐您太过清瘦了。现在虽还不妨,可是怀孕到四个月之前,您必须要增加体重才行。”青青站起身,一脸严肃地说:“暗香,你跟我过来,我要写一份新食谱,你每天在小厨房做给姐姐吃才行。”   “娘娘,奴才替皇上传话,您若休息好了,请起驾前往龙泉宫用晚膳。”贾亮又来了,这段日子以来,他几乎成了龙泉宫和凤仪宫之间的“速递员”,每天要跑两三次。   “本宫知道了,请公公代本宫回禀皇上,说本宫稍后便到。”   “姐姐,您别去。”青青突然抬起头,把笔一甩,说道。   “这是怎么了?”我有些惊讶,这皇帝又怎么惹到这个小丫头了。看着青青沉下来的脸,我转过头看疏影,她欲言又止,终是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心里百转千回,让青青这么反感皇帝,又让疏影不敢直说的事情,这世上能有多少件?我看向鱼姑姑,她的目光之中带着怜惜,看着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刚才我们进门之时,她是稍等了一会儿才进来的,看来她也知道了。而我进来这么长时间,有一样东西早该送到,却一直都没有送到。   “姑姑,把《起居注》拿给我吧。”我叹了口气,说道。   “娘娘!”鱼姑姑脸上写满了惊讶。   “就算你瞒过我今天,也瞒不过明天的。”我摇摇头,努力绽出一抹笑,虽然我知道,这笑容肯定比哭好不了哪里去。   “我受不了了,若这是在我们苗——”   “青青!”我厉声打断她的话:“你的话我不想听。”   “姐姐!”青青看着我,表情又是惊讶又是委屈。   “姑姑,起居注!”我直接道:“您自己也说过,这些都是难免的。姑姑,多少大事都过了,时至今日,您还以为本宫仍是从前那个人,脆弱到连真相都受不住了吗?”   我知道姑姑和疏影的好意,如今谢朝阳没有音讯,我又怀着宝宝,她们怕我知道了会受不了。可是身在后宫,身为皇后,就算是怀孕,荷尔蒙分泌也要受到理性的制约。   “公公,你先去吧!就照本宫的意思回皇上,别让皇上等。”我看了一眼鱼姑姑,她马上走到贾亮面前,递给他一张银票。我笑着继续道:“这段时间你为皇上与本宫传话,辛苦了。”   “娘娘,您就是借奴才个胆子,奴才也不敢接。能为娘娘办事是奴才几辈子休来的福分,师傅有交待——”   “这算本宫赏你的,你可以直接告诉李公公,若他有异议,就让他来找本宫。你回去之后,该怎么说便怎么说,本宫也不为难你。”我沉声道:“只是不用多说,可以吗?”   “是!”贾亮点点头,最终还是接下了银票,转身而去。   “青青,别生我的气。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但是在这里,也许只要说错一句话,就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损害。”我看着青青,无奈地说。青青这样的女子,从来不适合养在深宫。她这般待我以赤诚,我定不能让她受到伤害。何况,我也不能让这个爱着他的女孩,因为我的缘故,遭遇任何意外。   不待她回答,我便翻开《起居注》,熟悉的名字跃然纸上。五天,九个半夕,五个名字,他的速度倒也不慢,有了这样的苗头,估计现在应该是六宫粉黛俱欢颜了吧。   空气难堪地沉默着,我可以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我的身上,放下《起居注》,我淡淡地说了一句:“姑姑,用印吧。”   “娘娘,皇上的心里还是有您的,那空了的上半夕,就是因为皇上在您住的斋室对面的假山亭上,站了半个晚上。”疏影突然出声。   “疏影,我没事。”我愣了一下,那又如何?他为我宵立寒夜,可最终却还是免不了要在别人的锦帐中流连。这是我与他,永远也不能回避的命运。   ------------------------------------------------------------------------------      当我来到龙泉宫书房时,皇帝正站在窗前,他俊美的侧脸线条深邃而优雅,带着一种寞落与冷寂的表情。屋子的宫人在李福海的带领下离开,很快便只剩我们两人。   “臣妾参见皇上。”我站在原地,简单地福了福身,他说免了我的礼,但是我却不能真的失礼。   “你来了,弯弯。”他转过身走向我,表情复杂:“我——”   “皇上,臣妾——”   我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拥入了他的怀抱。他抱着我坐上睡榻,让我坐在他的膝上,头枕在我的肩膀,吐在我颈项间的呼吸激烈而灼热。我安静的坐着,好像我的心仍旧停留在初初得知看到那些名字的一瞬间,那种感觉,就如同被锋利的刀极快地割过,只觉得冷,却感觉不到疼。   四周一片寂静,寂静到我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他突然抬起头,眼中划过一抹受伤,声音被怒气拔高:   “够了!非要每次都这样吗?”   “皇上说的,是这样吗?”我转头面向他,绽开皇后的“职业笑容”,声音平静的连我自己都心惊。   “你——”他怒气更盛。   “木已成舟,何必回头?”他眼底充满了血丝,像一只即将暴走的困兽。我苦笑一下:“即使知道我迟早都会知道,你却还是做了,不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吗?你是皇帝,总有很多身不由己,我是你的皇后,她们是你的嫔妃,这些不过是天经地义,我又怎会因为这些怪你?”   他看着我,表情震惊。我却依旧平静,让理智牢牢地掌控我的情绪:   “下个月藩王就要进京了,才动了吴家,虽然已经尽力将损失控制在最小,然而西南毕竟还是伤筋动骨,如今皇家还不能和众藩翻脸。林美人进宫这么久,却仍是在室之身,皇上是无论如何也交待不过去的;何况夏侯才人承宠在先!再者,夏侯才人的家人也要进京,皇上总要有所表示。”   我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至于陈才人,最近兵部为东北方面的战事与补给,可谓事务繁忙,陈尚书指挥若定,当居首功,而安抚他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善待他的妹妹;同期的三个人都已经受宠,单是漏了方才人,未免厚此薄彼太过,文家又怎会甘心,所以皇上少不得要一视同仁。至于最后一位柴御女,她的父亲是前朝翰林,虽已经致仕,但是在川北人望颇高,正是得用之时。何况只取新欢不问旧雨,宫中肯定多怨。”   我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口气慢慢和缓:   “皇上,这些臣妾已经都想到了。臣妾是后宫之主,对于这一切,又怎会不懂?我也知道,如此揣摩圣意非常不智,不应该告诉你。可是你说过要我信你,所以我还是说了。你能给我多少信任,我便报之多少。此事我再不想提,可以吗?”   他圈在我腰上的胳膊已经僵住了,那双如星空般的眼,此刻正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我将他的胳膊拉下来,滑下他的膝头,淡然道:   “可以用膳了吗?我还可以等,宝宝却等不了了。”   他能解释的话,我都想得到。身为皇帝,不能有其身,他也有他的可怜之处。他能给这些后宫的女子最直接、最具说服力的东西,就是□的欢愉,因为这代表皇帝的“爱”,而这种“爱”,可以给她们带来子嗣,带来荣耀,带来家族的福泽绵延。而这种给予,也就成了皇帝控制后宫,并影响朝堂的最强武器。   所有的这些,我都能够理解,可是就算说了一千遍“我爱你”也依旧不能改变的事实是——他毕竟还是和别的女人,有了这样的关系。对于他来讲,也许不算什么,他也可以告诉我这不过是一场交易,他可以告诉我不要在意,他能轻易的说出口,不过因为他不是女人。   “弯弯,这就是你能给我的信任?”他坐在榻上,看着我的眼神已经没有一丝光亮,只是漫无边际的黑,那么的深邃与冷寂。他说:   “弯弯,你到底知不知道我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沉默,并没有回避和他对视。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抓住他的衣领,像他一样直接质问他,到底懂不懂得我要的是什么,可是我不能这么做,不过因为我是女人,是挣扎在后宫里的女人。   就算我们都懂得对方又如何,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曾发生过的一切,不过再次证明了一件事——我们能给对方的,都不是对方想要的。   我们都不懂得对方又如何,还是要相守着过完这一生。他是皇帝,我是皇后,这是我们改变不了的命运。这是真实,而那些过往的欢笑,才是错觉。   也许是看懂了我眼中的悲哀,他终是闭上了眼,一声长叹,再睁开眼,他已经恢复如常,热切地看着我,道:   “其实都没有关系,我们还有一辈子,对不对?”   看着他期盼的眼,我只能垂下眼,点点头。就在点头的那一刻,这颗心,好像终于恢复了知觉,血肉模糊的翻在空气中,那一波一波仿佛没有尽头的疼痛,让我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最痛不过的,竟是那份了悟——   他说的没错,无论如何,我们还有一辈子。   还要这样日复一日面对所有的一切,一辈子。   手抚在胸口,从掌心下传来的闷痛,心好像要跳出来一般,越是用力呼吸,越是喘不过气,我不由自主地弯下身子。   “弯弯,弯弯……”慌乱中被人抱住,飘渺的声音有如从云端来,所有的一切开始旋转,我终于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      梦境,光怪陆离的梦境。   古代的场景与现代的场景在脑中不停的回闪,头痛欲裂。那一张张开怀的、哭泣的、生气的、落寞的、冷酷的、怨恨的脸交替出现,我双手用力,想抓住什么,却软绵绵着不上力。终于,那张熟悉的脸浮现在眼前,我开心地伸出手,那是到了这个世界之后,任我如何祈祷都不曾出现在梦境之中的慈爱的笑脸。   “妈妈,妈妈……”我停止不了呼唤,泪水夺眶而出。   “弯弯,弯弯……”有一个声音穿过重重迷雾,突然化作了剪不断、理还乱的丝线,重重缠绕着我,将我捆绑在原地,让我怎样用力,也够不着那处温暖。   母亲的脸慢慢的后退,在迷雾中若隐若现。我奋力挣扎,大声地哭喊,声音却散落在空气里,得不到任何响应:“带我走,我不要留在这里……”   母亲的脸,再也看不到了,只有那个声音,还在不停地呼唤我的名字——   “弯弯,醒来,弯弯……”   都怪这个声音,都怪它,我愤然睁开眼,在夜明珠柔和的灯光下,皇帝那张疲惫而憔悴的脸映入眼帘,那双有些□的眼此刻盈满了喜悦,直愣愣地看着我。   就是他,就是他。如果不是他,也许妈妈还在我的身边,是他,粉碎了我梦境里最后一点温暖。抓起手边最近的东西甩出去,用尽全部力气喊了一声:   “出去!”   “娘娘醒了!”也许是我这一声惊动了外面的人,人声大动,最外层的厚重垂幔被挽起,一群人涌到床边。   “姐姐,让我先看看。”青青的声音最先传来,我转过头,皇帝让开位置,顺手将砸中他的靠垫——我“刺驾”的“凶器”——丢到一边,然后站在青青身后,一脸焦急地看着我。   我从暗香手中接过温水,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并没有把手交给青青,反而转头问道:“姑姑,什么时辰了?”   “已是丑时二刻。”鱼姑姑看看刻漏,说道。   “臣妾惶恐,竟扰了皇上半夜,若耽误了明日早朝,岂不是罪上加罪?臣妾恭请皇上回宫休息。”   屋内一片死寂,只听得到呼吸的声音。刚刚我的那声“出去”,估计所有的人都听到了,就算再迟钝的人也猜到了,我和皇帝之间有事发生。   “外面正在下雨,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皇上就要上朝了,不如请皇上就从凤仪宫起驾——”鱼姑姑小心翼翼地说。   “姑姑说得也是。”我抬头看了鱼姑姑一眼,便作势要起身下床:“皇上的身子何等尊贵,如今臣妾抱恙,若过了病气,臣妾罪莫大焉。不若皇上留下暂歇,臣妾移到偏殿——”   “弯弯,够了!”皇帝声音好像是从痛苦的缝隙中挤出来似的,沙哑而颤抖:“够了,我走,只要让我知道诊脉的结果,我就走。”   我默默地将手腕递给风青青,她号了一会儿脉,长出了一口气,说道:   “还好,脉象已趋平稳,暂时没有滑胎的危险了。姐姐,你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点点头。好歹看过《NANA》的,这种情况,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过度呼吸症吧。由于负面情绪累积到一定程度,突然爆发,导致呼吸过深过快,血液里二氧化碳和氧气不平衡。我这种呼吸过度症状,应该是情绪诱发的,难保下次不会出现,明天就让暗香糊一个纸袋子随身携带救急。   “您毕竟怀着身孕,这种情况对您和宝宝,都非常危险。”   “我知道,以后会小心。”我直视皇帝,用目光催促他离开,可是他只是看着我,双眸中的星光早已经灭绝,如今盛满了不甘心和祈求。我偏过头,抱歉地对众人一笑,说道:   “为了本宫,让凤仪宫上下都不得安宁了。既然我已经没事了,鱼姑姑和今天值夜的人留下,其他人回到各自处所休息吧。”   众人看看我,又看看皇帝,只好应了声是,慢慢地退了出去。   “我还有一句话要说,你们都退下。”皇帝看看鱼姑姑和值夜的宫女太监。他们都看着我,一脸为难。我点点头,他们这才敢退下。   他叹了一口气,颓然坐在我身边,将一张纸条交给我:   “谢卿已经有消息了。这是今天下午飞鸽传书而来,晏殊送进来的。事情很顺利,你哥哥她已经押解吴家父子往回赶了。详细的奏折还在路上。”   我的全部心神都被这个消息占据了,急切地打开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字:“事成,即归,勿念。”   长出了一口气,惶惶不安了几日的心,终于可以放回肚子里。这也许是这几日以来,唯一的好消息了。可是转念一想,事情到现在可以说才发展到最危险的阶段,每一步都更接近京城,也更接近危险,狗急跳墙,何况是人,一个不小心——   我看了他一眼,他站起身说道:   “朕已经派了心腹前去接应。不要担心,事情至少已经成功了一半。”他说道:“你好好休息吧,我这就走。”   虽然说了要走,但是他却还是坐在我床沿上,仿佛生了根,一动也不动。   “鱼姑姑,送皇上!”   这个样子算是什么!我躺下,闭上眼睛,转过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起床时,已经过了中午。因为我这一昏,原本该进行的请安仪式,也被皇帝下令安排到明天在进行。   “这种小事就交给她们做就好了,您快去休息吧。”我从鱼姑姑手中接过炖好的散发着药味的补品,只有在心中叹气的份儿。看来暗香真是铁了心严格执行食谱,从今天开始我就要受苦受难了。飞速倒进胃里,再含一棵酸梅,不行了,一定要让暗香改进一下味道。   “娘娘,昨日——”鱼姑姑迟疑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昨日之事不必再提,该知道的我已经知道了,其他的我也不想知道。”我打断她的话,直觉她想说的,必不是我想听的。   “那个拦轿喊冤的女子要怎么处置?”   “先这么放着吧。”我想了一下:“这人已经送到皇上那边了,还能由着别人处置吗?好容易回避了不用夹在中心,要是动错了,反而麻烦。姑姑放心,这事我们不急,急的人多着呢。无论是谁,只要有所图谋,逼到份上了,这尾巴自然就露出来了。那状子您也看到了,这是我们该插手进去的事吗?”   这估计是碧落朝有史以来最出人意料的官司了。所告之人是文家庶出子弟文征。那女子告他强抢其夫入府□淫乐,致使其夫不堪忍受愤而自杀。说实话,这个强抢男子致人死亡,古代历朝法律中都没有相关规定,只能适用类推原则。然而文氏子弟雅好龙阳,竟还因此闹出了人命,这对号称以诗礼传家的文家,绝对是不想外传的耻辱。而被政敌捏住这样的把柄再翻了出来,这把柄也就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以这女子的身份,能把事情闹到这份儿上,只是怕这后头的人,和里面的人脱不了干系。”鱼姑姑眉宇深锁。   “一边是想遮掩,一边是想翻案,却生生要将本宫扯进去。姑姑您猜猜看,这幕后的人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有人想借此动摇您在后宫的地位?”   我用手指敲敲头,沉吟了一下,说道:“姑姑您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这个后台,无论是谁,可能对我有几种考虑。其一,通过这件事向我示好,让我有机会将此事内部处理,大事化小。如果是这样的话,让人拦我的车驾,把小事化大,显然不是好办法;其二,通过这件事试探我的态度和深浅,这点是非常有可能的,一边是想打压外戚的皇帝丈夫,一边是文家最强后盾的太后婆婆兼姨妈。处理不好,就是里外不是人;其三,也是姑姑刚刚说的,我认为也是最可能的。这人将此事闹到我面前的目的,是借由此事陷我于两难,无论插手不插手,都是一身腥。如果不插手,我这个文家一手扶植起来的皇后,也许就会因为态度暧昧招致皇帝的厌恶,而文家也会因为我的“见死不救”对我心存芥蒂。而插了手,势必要选择一方,无论选谁,都会削弱我在后宫的位置。   这个案子到底有什么目的?着实让人想不明白。局倒是精妙,可是未免忘记了前提——皇帝对文家,是否已经到了必须除之而后快的地步。如果没有的话,那么把这件事情闹大,只会伤了文家、太后、皇帝以及整个碧落皇室的面子,而皇帝又怎么可能冒着一并得罪太后和文家的危险,去维护一个小小的村妇?   这件事关乎的是王权与平衡,那小小的正义,又有谁会去关心?   如果我是文家主事,现在就会让文征诈死随便发配到哪个角落,当然,如果要做彻底一点,干脆让他去死,然后风光下葬。被告的当事人都死了,自然就不会有什么案子了,如果还有谁抓着此事,皇帝也能摆平。文家的面子,太后的面子,乃至皇上的面子,就都保住了。面子保住,再去追查幕后的主使者,走到最后,可能是两面的人都想把那个苦主摆平,自然天下太平。   说到底,那些男人都是自诩“做大事”的人,未必会有人把这个女人的命运放在心上。这件事我若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又如何能昧着良心见死不救?可是我在宫中她在宫外,要如何动手才能天衣无缝?我脑中乱成一团,算了,还是先放一放,这个女人一时半刻还出不了问题,总要交给一个放心的人去办才行,若此时谢朝阳在便好了。   “娘娘,这事都到了跟前了,后面的事应该如何应对?”鱼姑姑的话打破我的迷思。   “为何要应对?姑姑,帮我传太医来,我就要从今日就开始生病,这件事什么时候明朗了,我这病什么时候才好。”无论谁有什么目的,都翻不出什么浪来,置身事外等着抓藏镜人才是王道。这么看来,昨天的昏倒,从某种意义而言,反而是件好事。   “那明天的接见——”   “自然是要见的,如果不见,岂不是要让你和凌戈为难!”我淡然道。我身边的最倚重的两位骨灰级人物,毕竟都是从太后那边过来的,如果文家人没有我想象的聪明,非要到我这里疏通,他们两人必然会直接面对各方面的压力。我虽不济,还不至于让手下的人为我堵枪眼。   “娘娘是想着通过方才人那里摆明态度?”   “姑姑也糊涂了,后宫岂可妄议政事?这件事上,我没有立场有任何态度。”我淡然道:“现在只希望我这位表出三千里之外的两姨妹妹,不是个糊涂人才好。”   ------------------------------------------------------------------------------      就算她糊涂也没关系,只要那些该听到我话的人不糊涂就好。例行的“开枝散叶”那套训话了无新意,只要照本宣科就好。我利索地说完,然后接过暗香递上来的补品,眼光扫过众人,微笑着说道:   “这药膳要热着喝才有效,本宫就失礼了。”   “娘娘身怀龙裔,自然该以凤体为重。”王昭仪连忙回答:“倒是那些御医,白白拿着皇家俸禄,竟一点办法也没有吗?依臣妾看,这太医院也该好好整治了!”   “依臣妾的浅见,许是这些日子,又是废妃的事,又要忙亲蚕礼,娘娘又不是一个人的身子,终是太过劳累了些。不过那些太医每日来请脉,竟也不知道调养吗?”夏侯昙梦微笑着接口。   “两位妹妹说笑了,太医院是殿中省属下,哪有本宫过问的余地?何况此事也不能全怪太医,照往常,风寒不过是小事,但有宝宝在,有好多药也不能下,调养起来也分外的困难,昨日太医来请脉,只说要本宫宽心静养。”   “这么看来,还是娘娘素日里操心太过了。”我那位表妹方才人马上接口道:“前日听说娘娘凤体违和,臣妾寝食难安。只盼娘娘能早日康复,平安诞下龙子,方是后宫之福,碧落之幸。”   “绮歌妹妹果然贴心。”陈潋滟笑道:“臣妾们要说的话,倒都被她说完了。”   “本宫这不争气的身体,倒是让各位姐妹们担心了。”我的眼光扫过一旁冷眼旁观的林美人,她倒是沉得住气。我决定结束这段油腻腻的对话:   “本宫从今日起,就要遵照医嘱静养,所以后宫诸事,阿珞,要劳烦你多拿主意了。这些姐妹里,你的品级最高,就暂代本宫管理吧。芳菲那里管着学里和颐馨那一摊子事情,也分不得身。”   “臣妾才疏学浅,只怕——”   “昭仪为诸嫔之首,这也算是份内之事。后宫诸事虽繁杂,然而只要照着前例处置即可。以你的聪明,定然无妨。何况琐碎小事,一向都有鱼姑姑和六尚们处置,只要在大事上拿拿主意便可。”   “臣妾领旨。”王昭仪起身,向我行礼。   我脸色一正,对所有的人道:   “不用本宫提醒,各位姐妹也该知道。如今前朝后宫都是多事之秋。越是此时,姐妹们更应节制宫人,恪守本分,尽心服侍,和睦相处。若有人做出什么举动,惹得皇上烦心,别说本宫执法无情。”   “是!”众人齐声应道。   “那就请各位都记住本宫今日说过的话。”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能听进去多少,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转向赵芳菲,我绽出一抹笑,换了话题:   “芳菲,如今学里怎样,这几日都没有抽考颐馨,她的书念得如何了?”      没事找话又杂七杂八聊了一气,众人都告辞而去。我回到昭阳殿,将挽着高髻的发簪一拉,任长发披泻,对鱼姑姑道:   “从今天起,咱们就开始养‘病’了。所有的请安帖子都接,人一个也不见。太医那边一切照常,传令凤仪宫上下谨言慎行,低调行事。”现在帮我看病的这位太医院首座大人,是皇帝的心腹,这些日子都还算合作愉快,脉案该怎么填,他还不心底有数。装病这件事,我本来也没打算瞒过皇帝,他也不会反对,我的“生病”只会给他带来好处,他又有什么理由反对?   既然决定了修养,就要彻底执行。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我肚子里的宝宝。严格意义上来讲,它才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努力回忆脑中的关于胎教的信息,却发现关于这方面的知识,我真是少得可怜。那句“书到用时方恨少”说得真是太对了,若早知道要生到这个信息闭塞的古代生孩子,当年就应该好好学习一下,现在想什么都晚了。   向风青青讨教古代的养胎方法,又读了一堆相关资料,整合我的现代知识,躺在床上想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起来,我便铺开纸张,执笔蘸墨,将养胎计划一一列出。   我正写到兴头上,鱼姑姑便走了进来,说道:“娘娘,方才人求见。”   “不是说了一律不见,让她回去。”我皱眉,怎么我昨天说得还不清楚吗?   “娘娘,她现在人就跪在咱们凤仪宫门前,说请您允许她入宫伺候您。如果您不允许,她就长跪不起。”   “她什么意思?”我有些惊讶,这唱得又是哪一出?就算真的要巴结我这个皇后,也不至于做到这一步吧!   “方才人说,嫔妃为妾,皇后为妻。自古妾事妻,应如妇事舅姑。如今皇后有恙,身为嫔妃者,正应躬身榻前,亲事汤药,以尽君臣妻妾之礼。所以请皇后娘娘成全她。”   她这套说辞,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除非她脑子进水,眼睛抛锚,被人下了蛊,让我相信一个娇滴滴的千金想做小妾之中的“模范标兵”,不可能。到底有什么原因,让她一个养在深闺里锦衣玉食的大小姐,作践自己到这种地步?难道会是为了家族?这么蠢的办法,不会有人教给她。若是为了她自己,用这样的方法展示她的贤良淑德,向皇帝大人邀宠的话,那她这番表演,也未免太拙劣。   若真的是想以我为跳板往上爬,也要有那个本事。既然她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了,那我何不索性成全了她!   “姑姑,就和她说我还在睡,请她先回去,晚些时候再来求见。如果她还是不肯走,就悄悄打发人去请皇上来。”我将手中的笔放下,转向一旁站着的暗香:“暗香,我记得我刚怀上宝宝时,哥哥送了一架古琴和琴谱来,收到哪里去了?”   ------------------------------------------------------------------------------      宫女们将琴放到我面前,净手焚香宽衣之后,我坐在琴床前,双手轻拨,琴声如金石玉振,松透合润,就算外行如我,也知道这是把好琴。只是送给我这样的半吊子,未免明珠暗投。这台鸣凤,是哥哥为我亲手所制,琴腹还有哥哥的题跋,承载了哥哥的深情厚谊,用它来为宝宝胎教,再合适不过了。   宫、商、角、徵、羽、少宫、少商,一路试下去,音准都在,看来哥哥是早有准备了。   刚刚试完音,疏影便走了进来。暗香一见她便道:   “娘娘,我和青青姑娘约了这就要去小厨房给您拿补品,先请告退。”   “你去吧。”我点点头,这段时间以来,凡我所有的饮食,入口之前全部要经青青检查一遍,暗香对于这些安保措施,竟比我还认真。   拿起一份琴谱,我看向疏影:“你去把你的琴也抱来,我也想听听你弹琴,你速去速回,也不用叫她们进来服侍了。”   疏影点头应是,转身去了。暗香和疏影都出身官家,琴棋书画也有学过。皇后手札上有记录,疏影在“琴”这方面,也是造诣颇深。   昭阳殿里一片安静,阳光穿过洞开的窗,投下一地明亮的影子,轻尘袅袅,在空气中翻舞,呼吸之间,都是令人宁静的檀香味道。   宝宝啊,如果不考虑身在何处,眼前的一切,是多么的美好!   发了一阵子的呆,我振作起精神,双手拨弦,琴声叮咚,有如碎玉,我轻声哼起那首童稚的歌谣:“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一曲弹罢,我抚上肚子,轻轻对宝宝说:“宝宝,这是妈妈还在外婆的肚子里时她唱给我的歌,如今我也唱给你听,你喜不喜欢?以后妈妈会每天给你弹琴讲故事,你要乖乖地、好好地长大。妈妈有好多话,要讲给你听……”   “娘娘(姐姐)。”我抬头,青青、鱼姑姑、暗香和疏影同时走了进来。   “约好的吗?怎么回来这么齐整?”我示意疏影将琴放在桌子上:“姑姑,方才人走了吗?”   “已经走了。皇上说,她这么有孝心,实在难得,便让她即刻收拾好了,去东都服侍太后娘娘。”鱼姑姑说道。看来皇帝果然也是不好这一口儿,演戏是一门学问,如果演得太离谱了,只会招致观众的反感。   “娘娘,刚刚皇上就在门外。”鱼姑姑顿了一下,接着说道:“皇上他听说您还没醒,就说要进来看看您。我怎么拦也拦不住——”   “什么时候来的?”这两日,皇帝和我避不见面,送来的起居注上都是“两仪殿”,好像突然又转食“素”了一般。不过这一切也都与我无关。这后宫里从来都是繁花似锦,任君采撷。我管不到别人,只管我自己。   “从娘娘弹琴开始,皇上就站在门口听着。”鱼姑姑说道:“后来暗香、疏影她们都来了,只是皇上不让我们出声,所以我们也只能等着。”   我问道:“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我们站得都远,娘娘琴声息了之后,皇上还站了好长一段时间,对着殿门像是痴了,后来便什么也没说,便径直走了。”暗香走过来,将补品递给我,说道。   “那就算了。”我装着没事似的,安抚心底的不安。那刚刚那首《小星星》还有我说的话,他岂不是都听见了。若他问起谢朝阳——算了,就算问了又如何,这具身体不折不扣地就是谢明月,做不得假。不过以后可要更加的小心才是。   伸出手给风青青,又是例行的诊脉。结果还是一切安好。我坐在榻上挥挥手:“你们该去忙就都去忙吧,疏影留下,弹琴给我听。”   所有的胎教之中,以音乐来胎教是比较常用的手段。据我已经有宝宝的师姐师妹们说,这样生出来的宝宝比较聪明。现在没有CD,不过现场版的演奏应该更有感觉吧。   看着低头用心抚琴的疏影,她们姐妹如今也快到出宫的年龄了吧。不知道她们是想嫁人还是留在我身边做职业妇女,或者嫁了人也可以转回我这里做职业妇女。她们一心为着我,我却似乎有些忽略她们了。心底涌上歉意,等到琴音稍歇,我便开口:   “疏影,算算年纪,你和暗香也到了出宫的岁数了。有没有什么打算?”   “娘娘,疏影不想出宫,只想留在您身边服侍您。”疏影挪开膝上的琴,跪在我的榻边,低着头说道。   “这么多年,你和暗香都一直在我身边服侍,从家里跟着我进宫,我又是这样的性子,你们也着实辛苦了。你不用着急回答我,这些年来,你们都是以我的想法为命令,我的利益为皈依,很少有机会考虑到自己。我给你和暗香两日时间,只要遵从你们内心的想法。你们是想出宫独立生活,还是想嫁人,或者想嫁人之后再回宫里工作,或者不想离开,我都会尊重你们的决定,并且真心为你们高兴。”   “娘娘,疏影已经不必想了。疏影是嫡出的女儿,我娘当年是姑苏城里有名的才女,十七岁上嫁给我爹,也曾有过一段琴瑟合鸣的日子,先后有了我和暗香。可是我那爹却是薄幸之人,不过三年便以‘无后’为由娶妾纳小,从此娘终日以泪洗面,只怪我和暗香不是男儿,在疏影七岁那年她便郁郁而终,我那位爹却只顾与小妾寻欢,连最后一面也不曾来见。疏影不想要那样的生活。”疏影抬起头,眼神都是坚定:“疏影能以自己的微薄之力为娘娘分担,真的觉得很满足,为何还要出宫嫁人,像娘那样过一生?”   “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对于女子而言,宫廷或是家庭,都是牢笼。但是家庭毕竟比后宫好些,至少不会动辄得咎,随时有可能被那个所谓的“主子”玩掉一条小命。   “疏影,你还年轻,如何便对人生失去信心?现在若真不想离开,我也不逼你,如果你将来改变主意也没关系。我有一句话放在这里,你也是,暗香也是,将来若不想再在宫廷里生活,随时可以离开。”   无论是暗香还是疏影,我都不想让她们困死在这后宫之中,若有机会飞走,那便飞吧。我愿意为她们的翼下之风,笑着目送她们离去。       第二十三章   接下的半个月,都是平静的日子,严格按照自己制定的养胎计划,每日早饭之后再喝牛奶,午膳之前听“胎教音乐”兼喝药膳,午睡起来之后到后花园里绕上两圈,顺便下午茶以及和宝宝“聊天”,晚饭吃完之后,稍微看点医书和哥哥送进来的诗词歌赋,睡觉。   其实方才人——不,现在已经是“淳美人”了——离开后,我的“病”已经变得不需要了。毕竟皇帝的“龙颜大怒”已经足够震慑文家上下。为了太后的面子和她的“义举”,我还是上了一封奏表,说是为表彰她的“恭孝贤淑”,“志愿”代表我这个皇后前往东都尽孝,上请皇帝为其晋升一级。皇帝大笔一挥,批了个“准”字,还特别赐其号为“淳”,至于是不是要谐音“蠢”,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我知道的是,这后宫里没有哪个嫔妃愿意用这种变相“发配”来换取一个晋升的机会。   然而没有皇帝,没有嫔妃,《起居注》也直接交给鱼姑姑去盖章,这种生活对我的吸引力超乎想象。如果不用为远方的谢朝阳悬心,这种悠闲的生活,几乎可以说接近完美。叫我怎么舍得不“病”下去?   我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杨花漫天飞舞,绿树成荫,我到古代的第一个春天眼看就要过去,夏天的脚步慢慢逼近了。   “娘娘,李内监求见。”暗香轻声道。   居然是他来了。我转过身,说道:“请李公公进来吧。”   没想到李福海没有向我请安,就跪在了我脚边:   “娘娘,老奴斗胆,请娘娘移驾龙泉宫。”   “李公公您先别急,起来慢慢说。”我侧过身子,示意暗香将他扶起来坐到脚凳上,自己则走到榻前坐下:“来人,给李公公上茶。”   “娘娘,皇上今日早朝晕倒了,好容易醒来,却不肯听医嘱休息,还在批阅奏章。王爷和左相都在劝,可是皇上却——娘娘,只怕现在只有您的劝,他才听的进去。”李福海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晕倒?出了什么事?”大惊之下,我冲口而出。这段时间的《起居注》都是鱼姑姑帮我处置的,我一个字没问,她也一个字没说。最近凤仪宫大门一关,不问世事,我的身边又除了暗香疏影之外,都不留人服侍。所以皇帝的病,我根本就不知道。   “娘娘不知道吗?皇上已经病了小半个月了。”李福海对我磕了个头:“皇上待娘娘如何,老奴都是看在眼里的。皇上原不许老奴多嘴,但是老奴实在忍不住了。皇上那日在您寝殿之外,淋了半个时辰的雨,回到龙泉宫便直接上朝了。回来便觉着不好,洛王和左相大人两人一起狠劝,才招了太医来。凤仪宫来人的那日,皇上本来是很高兴的,可是回来之后就再不肯休息了。每日只是上朝、奏折,任谁劝也不肯听。”   他抬起头看着我,“老奴跟了皇上二十年,他把江山社稷看得比自己还重,于情爱却是极淡的,可是皇上待您,却是不同的。这些日子,凤仪宫每日都递请安的折子,皇上虽不说,每日却都盼着,可是每一次皇上看过折子之后都更失望,老奴今日才知道因为那不是出自娘娘之手;明明身体不适又忙于国事,皇上还是夜夜站凤仪宫后门的那棵樱树旁,只是想着离娘娘近些。昨夜的雨大,皇上却还是站了半夕,任老奴怎么劝也不肯回宫,只说站在这里心却舒服些,皇上就算是铁打的人,这样折腾着也病倒了。娘娘,您是最慈悲的人,于不相干的宫女奴婢尚且体恤,为何却对陛下如此漠然——”   “您先起来吧,本宫会去。”我站起身,打断了他的话。   他这又是何苦?无论是他还是我,心里都很清楚,这样的事情以后还会发生。皇帝与皇后,注定是全天下最孤独的一对男女。不能有爱,不能有心。   “皇后娘娘驾到。”我等李福海走了一会儿,才出发前往龙泉宫。龙泉宫的人几乎把我当成救星,连通报的小太监高亢的声音都有些抖了。   小太监帮我推开房门,就有一股药香扑面而来。   “咳咳,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高丽人,居然敢跟朕谈条件……”粗砺如砂纸一般的声音传来,接着就是一阵近乎惨烈的咳嗽,好像要把整个肺咳出来一般。   “臣妾参见皇上。”怎么病得这么严重吗?我走到他的书案前,向他请安。云逍和晏殊也向我问安。   “弯弯,你——是不是李福海他们找你来的,这群大胆的奴才!”他看到我显然非常惊讶,他的眼中隐隐有红丝,两颊也染着不健康的红,不知道是因为高烧还是咳嗽的结果。人比上次见到时瘦了些,艳艳的红,非但没能调和脸色,反而更给人憔悴的感觉。   “皇上何必动怒。是臣妾自己想着过来看看您。”我替李福海打掩护:“暗香!”   暗香利落地将手中的食盒放在几上,从里面端出一碗冰糖鸭梨。我亲自端到了他手边,说道:“臣妾听说冰糖鸭梨有镇咳的功效,便命他们做了。里面还有些温良的药材,对风寒是极好的。皇上身系万民福祉,不能有失。还请以龙体为重,多多休养。”   他看着我,那目光极其复杂,破灭的惊喜,挣扎的希望。好像一个在沙漠跋涉的旅人,前方出现了绿洲,然而走到了最后,却发现那只是一片海市蜃楼。   皇帝从来不是个表情丰富的人,然而他的眼睛,却好像真的会说话。   半晌,他还是用绿玉叉叉起一块梨,送进口中。然后说道:   “朕会好好调养,你先回凤仪宫吧,别过了病气。李福海——”   “不必烦劳李公公,臣妾自己回去。皇上,臣妾可否借晏相一用?”我保持着微笑如一:“臣妾还想向他问问家兄的情况。”   ------------------------------------------------------------------------------   皇帝大人看了我一眼,最后还是大方地放行,所以现在我和晏殊就坐在凤仪宫后花园蔷薇花架下,享受暮春略带一丝湿润之气的风。   “前几日听说娘娘凤体染恙,可好些了吗?”晏殊喝了一口茶,问道。   “呵呵,所谓‘养病’,病都是‘养’出来的,不养了自然就没有了。”我抱着牛奶杯,开口自嘲:“这深宫如海,生了病日子反而比较舒服。兄长可有信来?”   “昨日才有飞鸽传书来,他们再要十日便可到京城了。”   “真的?”我惊喜交加,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不对,若真的无事,为何皇上不将传书给我看?晏殊,当我是朋友的话就说实话,无论什么样的结果都好,这样瞒着我,我反而觉得心里不安。”   如果真有如他所说,皇帝又怎会放过这样一个“和好”的机会,不叫人过来知会我一声。   “朝阳没有大事,只是右臂受了点轻伤。那传书是用左手写的,字体有所不同。”晏殊叹了口气:“皇上不让你知道,许是怕你看出来,索性就瞒着了。没有消息往往是最好的消息。”   “右臂受伤?严不严重?”我急切地问道。   “如果有事,信自然也就送不出来了。写信之时,他们已经到了川北,脱离了吴家的势力范围。吴家在西南,也可谓百足之虫,也不可能束手就擒。所以你哥哥手上应该是准备了三套方案。”晏殊详细的解释道:“第一套方案是自己人劫囚,其中的死伤当然都是假的。五日之前,曾接到过飞鸽传书,你哥哥留了四个字‘后发先至’,我就已经猜到了。这两日请罪的奏表就会通过驿传到我手里。若你哥哥说自己从权‘处置’了吴家父子,我也不会觉得诧异。”   “你是说哥哥找冒牌的劫匪,杀了冒牌的罪犯,然后再写一封子虚乌有的请罪表,好让那些真正想动手劫囚的人上当?那既然他受了伤,那就是真正想动手的人没有上当!上当是当然不可能的,既然有死伤的人,就有需要处置的尸体,如果已经‘死’了的人突然之间不见了,反而更惹人疑窦。哥哥怎么会如此兵行险招!”我皱眉。   “娘娘是关心则乱,汉中狱中有多少死囚,何况有白家在,这么点小事,行事之前自然会想到。”晏殊道:“这‘后发先至’也并非这么简单。如果我估计得不错,你哥哥和吴家父子,根本就不在一起,那些已经‘死’了的人,其实才是真正押送吴氏父子回来的人,后发先至,这些人应该在你哥哥之前,便回来京城了。”   “哥哥是想以自己为饵——”   “让那些人相信,也不是那么容易。既然已经有一次冒牌,自然可以设个圈套,冒牌第二次,这样也可以把吴氏的罪名坐实,贪墨事小,袭击钦差可是谋逆重罪,要诛九族连朋党,吴氏就可收尽了。朝阳挨这一刀,应该是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了。”晏殊说道。   这些居庙堂之高的男人们,血管里流淌的都是冰冷的火,只有权力与江山,才能让他们燃烧。既然是早有准备,应该就是没有大碍。我定了定神,感叹地道:   “你们这些男人,心都太高了。”   “朝阳也不全为了江山社稷,从那茶花送进来之日起,他便一直悬心。你是他唯一的妹妹,吴家人想谋害你,他又怎么能坐视不理?”   “我知道。”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半是为公,半是为私。若只是这任务落在他头上,他会做的一样彻底,但是绝对不会像为我一般,自告奋勇。   我们都沉默了,一阵微风吹过,他的长发和我的裙角,一起翩然飞舞。   “对了,谢谢你送来的那本游记,我很喜欢。”我转头对服侍在一边的疏影说:“你去昭阳殿,将桌上的右手边的那两本书拿来。”   疏影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那是为娘娘那幅精妙字画的回礼,娘娘若喜欢就留下吧。”他微微一笑。   “那怎么可以,我那个不过是游戏之作,可是晏大人15时岁的墨宝,可是价值千金呢!”我笑着说道:“你的心意我很感激。我也明白,无论快乐还是悲伤,都看自己怎么想,而不应该由别人来左右。那些文字带来的欢愉,我已经都收藏在这里了,至于这么珍贵的回忆,比较适合你留着做传家宝。”   “游戏之作吗?臣倒是觉得娘娘的笔法自成一派,不用白描工笔,然而微臣却形神皆似,前所未见。微臣本来只是求娘娘的书法却得此画,真是意外之喜。”   “晏大人太过奖了。”我装也要装出谦虚的样子:“本宫技法简陋,献丑了。”   比客气,谁不会,我挑眉,对上他的眼。那双初初相见时如寒玉般的眼,已不再是看淡世事之后的漠然,仿佛万物复苏,他身上所有的“人气”从冬眠中复苏,而那些依依惜别的春光,都吸入了那方波光潋滟。我局促地别过眼,不想被那光芒所摄。   这些花样美男,一个两个都是祸水,我心里暗暗腹诽。心里越想越觉得气,干脆又再转回眼瞪他,对上他饱含着笑意的眼,终于还是跟着他一起笑了出来。      ------------------------------------------------------------------------------   “好久没见你这样笑过。”他止了笑,看着我说。   “这宫里的事,有哪件是让人笑得出来的?”我的目光越过他,看着那树梢间跳跃的阳光:“能够不勉强自己的时候,我便不想再勉强。人家是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可是在这里,我却觉得世上一日,深宫千年。或许一觉醒来,也许就白发苍苍也未可知。说起来,我这个皇后也算当得贤德吧,难得出去一趟,居然还有人拦轿喊冤,这可是只有戏文上才听说的事。”   “能让皇后娘娘的贤德市井皆知,有人可是功不可没!”晏殊淡淡地说道。   我心中暗惊,不过转念便豁然了。干这种鸡鸣狗盗事情的,不过是人精,怎可能瞒得过神仙晏殊的慧眼?   “既然知道了,这件事你就该离得远远的,让该折腾的人自去折腾,那折腾得越欢的显形越快。”我看着杯中的牛奶,后宫的水够混的了,何苦弄脏他一身清白。   “你也太掉以轻心了。能够在数千守卫之中邀得车驾,有谁相信这是巧合?”晏殊却严肃了起来:“这种事情早知道方能早防范,便是要后发制人,也要准备完全直至胜券在握。现在它还是独木的时候,若无知无觉,就未可知了!”   还是独木?他是什么意思,莫非——我迅速抬起头,直视那张光华迫人的脸。独木成林,他的意思是告诉我后面的人就是林雪如。我想了许多人,却怎么也想不到是她。我皱眉,这件事是无论是孔潇告诉他,还是他私下查出来的,这样告诉了我,都不太合适。   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人又是一阵沉默。正在这里不上不下的尴尬着,疏影便回来了,我心中一宽,示意她将两本书交给晏殊。   “你划算了,送出去一本,却收回两本。”我笑着解释:“你这本书写得太有趣了,我禁不住想点评几句,可是又担心弄污了你的书。后边那本是我重抄的版本,里面有我的眉批还有疑问,还请你这位师傅指点。”   读大学的时候,我也是个信奉“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人,五一、十一还有暑假,我都是带着相机背着个大包,专拣有交情好的同学在的城市乱窜,无论天然美景还是名胜古迹,一个也不肯放过。晏殊提到的一些地方,我都有去过,虽然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但那种共鸣的感觉,还是没有消失。   晏殊笑着把他原来的那本书交回给我:   “既然是已经送出去的东西,断乎没有要回来的道理。这本《踏歌行》娘娘凤笔点过,自然身价百倍,臣回去以后一定仔细拜读,并且仔细收藏,让晏家子孙世代相传。”   “你倒会拿我的话堵我,既然这样,我便收下了。若我有落魄的一天,晏相的手迹至少可以换个黄金屋白玉床,也不吃亏。”我故意说道。   晏殊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干脆地端茶——应该是牛奶——送客,让疏影送他出宫。      “暗香,叫姑姑和凌戈进来。”目送他的背影离去,我转回昭阳殿。   “娘娘,奴婢向您请罪,皇上的病——”鱼姑姑和凌戈一前一后走进来,鱼姑姑双膝跪倒在我面前。   “凌戈,快扶姑姑起来。此事不能怪姑姑,您每次要提皇上那边的事,我都说让您全权处置。这是我的问题。以后‘奴婢’二字不要再提,否则我就要扣您俸禄了!”我示意凌戈扶她坐下,自己也坐在榻上,问道:   “凌戈,你告诉本宫,文家的案子如何了?”   凌戈手上有众多耳目,那些隐秘的事情,他未必全部清楚,但是这么大的事情,他不可能没有一点情报。   “回禀娘娘,此案的主审,皇上钦定了新任的雍州别驾孔潇。”   碧落朝的雍州,指包括长安在内的周边十二县。因为帝都连蚂蚁都比外地的腰粗,所以在雍州置牧,这个雍州牧,都是由亲王领衔,不过只是虚职而已。真正的“长安市长”正是雍州牧属官雍州别驾。碧落朝士庶之分还是非常明显的。云家老三和老五,母亲都是婕妤才人之流,先皇在世的时候,不过是光杆皇子,还是现任皇帝上了台,免费派送了郡王头衔。所以本朝的雍州牧云逍这个亲王也只能责无旁贷了。孔潇清查内府局案有功不假,却没想到皇上倒是爽快地把这么重要的职位交给了他。   不过此事倒有些意思,按理说京师流刑以上案件,都应该是大理寺的管辖范围。虽说如今的碧落首席大法官——大理寺卿赵鸿是文家的女婿,但是他手下的大理寺少卿却和文家并没有关系。皇上却以避嫌为借口,让大理寺全体回避,未免避得有些太过。看来对于此事,皇帝有自己的想法。   凌戈继续说道:   “不过此案却没有机会开审,孔大人亲自去文府要人,那位文公子却刚好外出打猎,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面目全非的尸体了。现在苦主一口咬定,那个尸体不是文公子。现在此案的焦点,已经转向文家是否窝藏人犯了。”   我不自觉地用指尖敲着睡榻扶手,在古代亲属相隐是天经地义的事,受到律法的保护。就算这个尸体是假的,文府也断乎不会有什么干系。若是要查清那尸体是否为本人,方法太多了。孔潇何等精明之人,我能想到的,我就不信他想不到。如今他迟迟不将此案审结上报皇帝,到底所为何事?皇帝也由着他慢慢来,到底在想些什么?而晏殊又从何处得知这里面搞鬼的人是林美人?   晏殊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是绝对不会和我说的。那林美人搞出这些事来,又为了什么?就这样把林家潜伏在京城的势力暴露出来,引起皇帝的警觉,对于林家,对于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扯上文家,是向皇帝叫板,还是向我这个皇后叫板?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这些人一个个都是神仙,算了,暂时放在一边,此事与我无干。现在主要是要看这个林美人的动向。还好当时配置人手的时候还有留心。   其他的事情我管不到,如果她要的是我这个位置,那就凭本事来拿吧。       第二十四章   “娘娘,这是陈典正送进来的。”晚上的时候,疏影趁着没人,塞给了我一封信。   陈典正?那应该就是云逍那边的陈姑姑了。淑妃出事,琼华殿的宫女们我都借口宽大为怀,只处置了首恶之人,其余人等不过是宫女罚俸并且迁往其他处所,女官则是罚俸一年并且降级发到她处。琼华殿掌教是正六品,我便做主降了她一品,现在转到疏影手下做七品典正。如今她传过信来,是云逍那边有消息吗?   我接过信封拆开,里面厚厚的一摞,粗粗扫了一眼,竟是那个案子的全部庭审记录。再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记录,却发现这份记录对那女子如何“邀得车驾”这一部分只字未提,甚至连这个案子一开始的缘由,也是轻轻带过,长篇累牍,竟都是关于尸体真假的争执与对话,还有模棱两可的勘验记录,一边是衣饰等物,可以判断其身份;另一边是尸体已经发生异变,从前的鞋子已经完全不合脚了,似乎还无法定论;而最妙的是,能够辨别身份的在某人耳后的那块胎记,刚好惨遭狼吻,完全看不出来了。这么天衣无缝的“刚好”,就不可能是真的刚好了。   仔细看这份记录,孔潇倒是一派不畏强权的势头,被讯问的人名囊括了文家上下——上到当家人御史中丞文朗、下到那天跟随文征出门的全部亲随,甚至接尸体的看家护院,一个都没有放过。估计当时来看堂审的老百姓们,一定是非常过瘾,并且大声叫好。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别说晏殊那个神仙,就连云逍都看出了端倪,所以才将这份东西交给我,提醒我其中必有缘故。仔细再读了一遍,将这些记录交给疏影,一页一页烧掉。   “此事你知道便罢了,不要再和任何人说了。”我低着头,看着那些纸张变成灰烬,轻声对疏影说道。   “是。娘娘还有什么话需要疏影带到吗?”疏影站起身,问道。   “就告诉她说,心事浩渺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我看着那些已经辨不出任何模样的纸灰,说道:“把这些东西处理了。”   疏影没有任何迟疑地点点头,端着火盆出去了。我则趟在床上,长出了一口气。皇帝大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看来不到最后,这个谜底是不会揭晓了。   闭上眼,放松自己的心情。脑海中想起他那句言之凿凿的“信我”,这件事情上,我该可以信他吧!至少他不会害我……      日子还要一天一天地过,就是又多一项任务,每日写一封请安折子,和暗香熬好的冰糖雪花梨,一起送到龙泉宫给皇帝大人,以示偶身为妻子的贤惠体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为了近距离观察林雪如这个对手,我的“病”自然也得好了,嫔妃们每日的请安也恢复了。   七日之后,皇帝大人的身体也好了七七八八,而更重要的是,吴家三父子秘密押抵到了京城,下到天牢之中。处置淑妃的事,也已经迫在眉睫。病愈后的皇帝大人亲自到了凤仪宫,为淑妃之事给我照会。   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半礼,他走过来扶我起身,却在我抬头时回避了与我对视。他的气色比病中时候好了很多,只是表情有些僵硬。我想我的表现应该也和他差不多吧。这是二十天来,我去龙泉宫五分钟探病之后两人的第二次见面,在心口划下的伤痕犹在,他的愧疚更提醒着我,过去种种犹未死。   我也垂下眼,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立即笼住了我,急切与贪婪。我淡然道:   “皇上的来意,臣妾已经清楚了。臣妾想问的是,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废淑妃?”   “谋害皇后与皇嗣,私藏禁物,御下不严,勾结父兄贪墨钱财。这样的罪行,她能选择的,只有三尺白绫抑或毒酒一杯。”   我的心中一片悲凉。不愧是帝王,果真够狠。淑妃虽然谋害我和宝宝,毕竟没有对我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放在二十一世纪,属于故意杀人未遂,不过是几年的有期徒刑,到了古代,我的身份和她的身份,还有她背后家族的行为,决定了她必须去死。   我们都仰同一个男人的鼻息,在这深宫之中挣扎求存,女人又何苦为难女人!   “弯弯,怎么了?”他问道。   “臣妾没事。只是皇上,可否算是给臣妾一个恩典,给淑妃第三条路——冷宫。”   “你要为淑妃求情?”他看着我,表情不悦。   “毕竟魏晋南北朝时代起便有明律,凡族刑需连坐,出嫁女子从夫族不从父族。若此时处死淑妃——”我还没说完想好的理由,便被他打断:   “你对她手下留情,她却未必以此心待你。”   “臣妾并不需要她以此心待臣妾,臣妾并非为谁求情,而是为了颐馨留她生母留一条命。而且那里是冷宫,皇上也不妨认为臣妾是恶毒到想让她生不如死!”   “弯弯,我们之间非要变成这样吗?”他站起身,星空般璀璨的双眼光芒猎猎,语调也变得激昂狂乱:“你以为我就不恨吗?不恨这个明知道不该,却偏偏要动心的自己;不恨这个明知道会伤到你,却仍然要做的自己;不恨这个即使是这样的恨,却仍是不甘心舍弃的自己?弯弯,你告诉我,为什么我明明告诉自己朕不过尽了身为皇帝该尽的责任,却不敢看你的眼睛,心还要这么疼?”   伴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他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向我袭来,我被钉在了原地,动也不能动。万般的滋味都化作酸楚,慢慢侵蚀着这颗早已不堪负荷的心。我强逼着自己做出一个微笑,说道:   “关于皇上的问题,臣妾这几日读佛经,倒似有所得。‘一切恩爱会,皆由因缘合。合会有别离,无常难得久。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世间的一切,不过梦幻泡影,若真的这般痛苦,为何不寻个解脱?”   “佛经,是哪本佛经?”他的脸色铁青,咆哮着狂暴而愤怒的情绪,一掌挥向睡榻的扶手,扶手“啪”的一声齐根而断,飞了出去,打在落地的碧玉花瓶上,清脆的声音响了一地。我心里瑟缩了一下,面上却还是处变不惊,倔强地与他眼神厮杀。   皇帝那双昏暗眸子里,血色淹没了最后一点星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双手撑在我身侧,俯下身,混乱的呼吸就我唇齿边吐纳。他的声音透过齿缝,轻得让人发毛:“你放心,既然佛这么喜欢度人解脱,那从今日起,再不会有一尊佛敢踏足我碧落。”   一个旋身,带我面对面坐在他的腿上。凶猛的吻同时如狂风暴雨一般席卷而来,舌头毫不犹豫地叩开我的牙关探入,舔吮、撕咬、吞噬、辗转纠缠,仿佛没有明天般的绝望而激烈。脑中所有的一切糊成一片,最后一个清醒的念头是——这个男人疯了……      ------------------------------------------------------------------------------      这个吻几乎变成了一场谋杀,还好最后皇帝“口下留情”,让我得以喘息,我的墓志铭才没变成“史上第一个死于接吻的皇后”。皇帝今天好像被我惹得有点走火入魔了,以后走路也要躲着他一点,如果不幸碰着了,那也只能顺着他一点,毕竟我还不想亲自感受一下何谓“帝王之怒”。   所以也就造成了现在的局面——被他霸道地抱回床上,化身陪睡,与他共进午觉。他倒是一会儿的功夫便睡着了,可我已经有二十多天不曾与他分享我的床,又被他搂得死紧,根本没办法睡着,只能睁着眼睛一只一只地数羊。   “娘娘,皇后娘娘!”   昭阳殿门外传来轻轻的呼唤声,听那声音好像贾亮。难道又出了什么事吗?我轻轻挪开皇帝大人搂在我腰上的胳膊,然后起身,突然头皮一麻,才发现我的长发有好几绺都被他押在胳膊和身体下,根本动不了。   “这也折腾什么?”   “您龙泉宫里的贾亮公公在外面求见。”我故意装作没看到他因为“您”这个尊称而皱起眉,拉扯自己的长发。   “滚进来。”皇帝大人不满地拉我重新躺下,我只能从命,只听皇帝问道:“何事?”   “启禀皇上,洛王爷带了东北的军情来,此刻正在书房候见。”贾亮立在垂幔之外,大气也不敢出。皇帝低咒了一声起身,贾亮机灵地唤了暗香进来,帮忙皇帝洗漱更衣。我转过身去装睡,感觉他在我床边立了一会儿,便默不作声地离开。   他一走我便坐起身,暗香神色严肃地对我说:“娘娘,废淑妃现在已经被带回琼华殿准备上路了,可是不成想颐馨公主中午逃了学,躲进了琼芳殿。现在两母女正在一块儿哭哪,李公公也是一筹莫展,眼看时辰就要过了,所以只好遣人来请您了。”   原来贾亮这小子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调走皇帝,方便我行事。不过带回琼华殿?这么说,她还是选择去死!我掀开凉被下床,“琼芳殿的守卫们都在想什么?让公主就这么潜进去了都不知道!帮我梳妆,告诉鱼姑姑和凌戈,今日之内就给我查清楚了,公主从今天起床到现在都做了些什么,去了哪些地方,跟哪些人说过哪些话,将公主身边所有人都扣下,连同琼芳殿所有的守卫,彻查他们的背景,一个别也不许放过。再叫疏影跟我走一趟。”   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怎么可能避过所有的守卫进入琼华殿!有人把手都伸到孩子身上,亏我还在日子躲在凤仪宫里高枕无忧。   赶到琼华殿时,李公公带着一干人等都站在寝殿门口,里面那对母女俩还在抱头痛哭。我皱眉,既然这么舍不得,又何必去死?   “颐馨!”我示意他们免礼,放柔声音,轻轻地唤道。   “母后!”颐馨听到我的声音,便转过头,脸上的委屈反而更胜了。她紧紧抓住淑妃的手,说道:“母后,您快让母妃别哭了。”   “颐馨乖,先别哭了,快到母后身边来。”   “母妃抓着我的手呢!”颐馨往我这边只走了一步,就再也不动了。   “没事,你亲亲母妃,然后乖乖跟疏影姑姑出去玩,让母后说说你母妃。这么大人了还哭鼻子,还不如咱们小颐馨勇敢呢!”   颐馨果然听话地在淑妃脸上亲了一口,淑妃紧紧抱着颐馨,在她的脸上印下密密实实的吻,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松了手。我转过头去,只觉得鼻子发酸,眼泪含在眼眶里,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来,也许这就是所谓鳄鱼的眼泪,毕竟对于淑妃而言,我才是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可是我也即将成为一个母亲,就算是淑妃对我做过错,但是这种母女永诀的场面,还是没有办法面对。   然而我不能在颐馨面前哭。   颐馨走到我面前,伸出小指认真地看着我,说道:“母后可要说话算数,一定要让母妃不哭了才行。”   “好!咱们盖章,快去吧。”我也伸出小指,和她勾在一起,用大拇指盖章。颐馨三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走了。小孩子虽然不懂事,神经线却比大人要敏感的多。等到她的身影消失,淑妃站起身,对我道:   “皇后娘娘也来送臣妾,臣妾真是万分荣幸。”   ------------------------------------------------------------------------------      “本宫来也不是为你,而是为了颐馨。”   “臣妾还以为,娘娘如果不看着臣妾死,心里放不下呢!”   “本宫没什么可不放心的,你本可以选择另外一条路,可是你没有,又与本宫有什么相干!”我淡淡地说。   “臣妾没有选择去冷宫,成就不了您贤德无双的美名,让您失望了吗?”   “你也不过是这种程度的人,不值得本宫为你觉得失望。李公公,帮淑妃收拾好,送她上路吧!”我转过身,如果死去了,人生就再没有可能性。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的人,我没有力气对她失望。   “你站住!”身后是淑妃略显歇斯底里的嘶叫声:“我有话要问你——”   我不理她,继续朝殿门走去。   “我要你一句实话,那匹凤锦,是不是你的手段?”   我停住脚步,回过头看她:“你有话要问我,我就给你这个让你瞑目的机会。”我转过头,对李公公说:“都退下,本宫要与淑妃娘娘单独谈谈。”   李福海站在原地,一脸为难,斟酌了半晌,才道:“皇后娘娘,请恕老奴不能从命,您何等尊贵,又身怀龙裔,就算是不小心碰到一下,老奴也是万死难赎。”   淑妃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本宫最得意之时,尚伤不到皇后娘娘一分一毫,如今落魄了,反而有这个本事了吗?公公这般谨慎,不愧是皇上身边第一心腹,你既然想听就留下,放心吧,本宫耽误不了你的差事。”   “让他们下去吧。”我对李福海点点头,他迟疑了一下,挥了挥手,那些人便都退出了殿门。找了个软塌坐了,李福海谨慎地站在我身边,我对着淑妃说:   “到今天这个局面,你还执迷不悟?若是本宫真要使手段,何必这般隔靴搔痒。若真想置你于死地,你以为本宫就找不到另一个可堪使用的傅春茶吗?要不要猜猜我肚子里的宝宝现在怎么样了?淑妃,还是你心里已经清楚了,却不想明白?”   淑妃的脸色顿时惨白,她瞪着眼看着我,捂着耳朵大声喊道:“你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   “是你要本宫说,本宫自然知无不言。这皇宫中不比外头,要一个人死好歹还要有个罪状。而要一个嫔妃去死,只要一杯毒酒,三尺白绫,风光大葬,之后便悄无声息了。你可以放心,本宫为了自己的名声,一定会向皇上讨个旨意,升你为贵妃,然后让你被埋葬的像一个皇后!虽然你在生前得不到你想要的,死后都给你。可是这与你又有什么意义?”   她心里也清楚的很,后宫里背后杀人不见血,却无论如何也要维持表面的祥和。尤其目前这个时候,谋害皇后与皇嗣事关南诏,现在吴家刚刚倒台,西南不宜动武,自然不能公诸天下。   “我不信,是你,都是你,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淑妃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放声哭喊。   “看来你是已经明白了。”我看着她,心里涌上怜悯。她也不过是个可怜女子。她跟着他比我要久,枕边人是什么样的心性,她又怎会不知!也许最初还会茫然,但是时间久了,以她的聪明,又如何看不出私藏禁物,还有明明是证据不足的“勾结父兄贪墨钱财”的罪名,都是来自于谁的手笔!   “从一开始,你便错了。”我看着伏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她,只觉得好累。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说道:“不过是为了那个位置,你这般机关算尽,弄到如今母女二人不得不天人永隔,值得吗?”   提起颐馨,淑妃好像突然醒过来了一样,坐直了身体跪下:“颐馨,皇后娘娘——”   “本宫不是你。”我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现在还有机会,你还可以再选择一次。如果你还坚持现在的选择,你将再也看不到你的女儿,你也会错过她及笄、嫁人、生子,错过她人生的每一个重要日子。但是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本宫可以向你保证,虽然你会错过颐馨的很多个生日,却有亲眼看到颐馨嫁人的那天。如何?”   从今天开始到颐馨嫁人,还有十余年的光阴,她如果选择进入冷宫里为她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那么终有再见天日的那一天。这已经是我能给她,最好的机会。   “臣妾明明——皇后娘娘为何要这么做?”淑妃看着我,眼中都是戒备和不解。   “你虽有罪,然而罪不致死。本宫只是做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冷宫也不是让人休养生息的地方,本宫会着人看着你,若你有什么不对,本宫也不会放过你。让冷宫里的人死,比让后宫里的人死,更加容易。”   “我明白了。”她站起身,看着我:“但是我拒绝。”   “为什么?”我皱眉,难道死比活着还重要?   “皇后娘娘的好意,臣妾心领了。臣妾还是要以妃子的身份死去。”看着我一脸的疑惑,她笑了,那因为这些日子的摧残而暗淡了的美丽,一下子全都绽放出来:“娘娘您说过的话,还算数吗?就是让我像皇后一样被埋葬?”   “本宫既然说了,自然算数。”我也站起身,既然她选择了去死,我也没有办法挽回了。   “那好,臣妾的身后事,就托付给娘娘了。”淑妃看着我,最后说道:“谢明月,我不怨你,我们之间成王败寇不可避免,这是我该付的代价。但是我恨你,你这个样子,让我更恨你。”   “李公公,叫宫人进来为淑妃娘娘梳妆。”我先对李公公说道,然后转过头看着淑妃:“我会给你时间,让你和颐馨好好道别。至于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便告诉李公公吧。你虽恨我,我却不恨你,我会为你祷告,如果你有下一世,不再做那王谢的堂前燕,不再入这不见天日的帝王家。”   走出这阴冷的琼华殿,我靠在宫墙上,眼泪夺眶而出。人死不能复生,便有再多的哀荣,又能如何?她本不用死,她的死,不过是为了一段从来不曾到达那人心底的爱……   原来爱情真的是这么的伤!      ------------------------------------------------------------------------------      我上的折子马上批了下来,晋升淑妃为贵妃的事情,皇帝没有答应,但是却准许了我的另一项奏请,我也终于没有食言,淑妃的一切丧葬,都比照皇后的规格,交给了王昭仪和鱼姑姑一体操办。我被绝对禁止参与这件事,理由是怕葬礼会冲撞到我肚子里的孩子。   我虽然对封建迷信的一套不以为然,也只能从善如流。我想淑妃也并不想见到我,所以我不去也罢。比起死去的人,留在世上的人更重要,我担心的人是颐馨。她还那么小,便失去了亲生母亲。   看着颐馨纯真的眼睛,真的不知道如何向她解释关于死亡。皇帝也沉默地坐在我身边,像是感觉到了我内心的沉郁,安抚似的轻轻握住了我的手。我若无其事的抽回,现在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借助他的力量。   我想将颐馨抱起来,他却快了我一步,将颐馨抱坐在他腿上,率先开口:   “颐馨,父皇有件事要告诉你。这件事朕知道你听了会难过,但是你是我们碧落朝的公主,是朕的孩子,朕相信你能承受的住。你的母妃昨天去世了。”   一个三岁的小孩,能够理解多少呢?   “什么叫去世了?”颐馨认真地问道。   “就是死去了。”皇帝看了我一眼,解释道。   “死去了?就像我去年养的那只小松鼠?”颐馨“哇”得一声哭了出来:“母妃,母妃,颐馨不要——”   我和皇帝都没有劝她,任由她趴在皇帝的怀里哭个痛快,将焦虑和悲伤宣泄出来。三岁多的孩子,对于死亡不过是一知半解,而天人永诀带来的钝痛,只有在往后的日子里,从时间的缝隙之中,一点一点渗出来,当珍贵的记忆都模糊了,才知道那种失去的分量。   虽然我不曾面对过亲人的死亡,上天却已经教我体会到了那种痛。颐馨的眼泪渐渐停息,只是哭得打嗝了还停不了。   我要抱过他,皇帝却不许,只能让暗香倒了温水端过来,亲自接了,就着皇帝的怀抱喂她喝下去。看她的情绪也稍微平复了,我轻声地道:   “颐馨,你晚上抬头看天上的时候,是不是可以看到很多星星?”   颐馨点点头,睫毛上仍挂着泪珠,像一个精致的大娃娃。   “母后小时候,我娘告诉我说,其实死去的人并没有离开我们,只是搬到星星上去生活,用另一种方式陪伴着我们。所以如果你想你的母妃了,晚上的时候就抬头看看星星,只要你笑,你母妃也会笑,满天的星星都会跟着笑。”   “真的吗?”颐馨追问道。   “母后什么时候骗过你吗?这是只有我们才知道的秘密,母后的娘亲也变成天上的星星了。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啊,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才拥有的会笑的星星。咱们拉钩盖章。”我伸出小指。   “可是父皇听到了,怎么办?”   “谁说的,你父皇什么也没听到。”我瞥了他一眼,他马上配合:   “颐馨和你母后说什么呢?可不可以告诉朕?”   颐馨这才信任地与我小指相勾,盖章,我也是一脸郑重的回应。皇帝炙热的目光就停在我的脸上,那么执着地不肯离去。       相思人似月 作者有话要说:雪后妈:皇帝同学,坚定的保皇党小鸟同学召唤你了,所以特别给你一个表露心迹的机会,要懂得珍惜知道不? 云旭:小鸟同学,感谢你的支持,感谢团结在朕的周围的坚定的保皇党的同学们,我们的口号是:pia飞无良后妈,帝后王道。 本来今天没打算贴番外,可是偶在群里碰到的第一号绿色水滴同学点了皇帝同学的番外,所以偶贴了写好的一小段,明天更新的话,还是两边都有。 皇帝同学的番外到这里,先暂时告一段落,否则偶就控制不住了,继续更正文了。  “姓名?”   “云旭。”   “职业?”   “皇帝。”   “籍贯?”   “……你有完没完?”   “好了好了,最爱的人?”   “弯弯。”   什么?你说不信,来人,把这个每行空格以骗取字数的无良女人拖下去,再一次强调一遍,弯弯,我爱你……      身为皇帝可以去爱一个女人吗?   在登基的前一夜,父皇指着光明殿那个座位对我说:“旭儿,在朕所有的子嗣中,惟有你的性子最耐得了寂寞,朕将这个座位交给你。”   他看着我的目光刻骨的复杂,有欣慰,有骄傲,还有一丝丝的——悲凉。那时的我,并不知道父亲的意思。而在第二日的晨曦之中,我在众人的簇拥下,坐在那个位置上,所有的人臣服于我的脚下,在山呼海啸般的“万岁”之声,我突然感到寒冷和孤独。那一刻我深切的感受到,身为帝王,就要与这些寒冷和孤独,终身为伍。   在这种寒冷和孤独之中,我迎来了自己的皇后——那个将与我结发,分享君临天下荣耀的女人。我身边从来不缺少女人,无论是身为云旭还是身为太子,而现在又有了帝王的后宫。女人,不过是为了江山在手而必要的点缀。我宠爱她们,更喜欢她们背后的家族,能够带给这个国家的利益。   人的感觉真的很奇怪,虽然我在潜邸中便有了嘉琳这个良娣,然而真正娶妻的时候,感觉还是分外的不同。这个女人将是记载于玉牒之上的,我的妻子。她将会在死后与我同穴,宗庙之中,她的画像会一直在我的身侧,与我共享后世的祭祀。   然而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初初见面的那点甜蜜过后,对着她让我更加疲倦。她好像一株纤细的蔓罗,依附在我身上,时时刻刻需要呵护,不知足厌地吸取我的全部精力和恩宠。可是她才是这个后宫的主人,又有谁能为她遮风挡雨?我毫不犹豫的转身,如果她学不会成长,那么没有人能够挽救她于毁灭。   日子一天一天的流过,当我几乎要忘记她的存在时,奇迹却出现了……   那天照例去给母后请安,却没想到会碰上她。她的病好了我是知道的,可是那些日子实在太忙,我也没有想见她的欲望,每天只是让李福海打发了人去问一声算是尽了夫妻之间的那点情分。只是一向都是躲在凤仪宫里足不出户的她,今天居然肯出来了。   毕竟她是皇后,又是在母后面前,这点面子我总是要给的,走到她面前,伸手扶她起来。她的手有些凉,握在手中,像一块冷玉。   我心中一动,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便撞入了一双不一样的眉眼。也许是病中无心收拾,那眉犹带着天生的骄傲,几乎飞入鬓里去。纤长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清澈明静的眼,那让人心惊的黑白分明,仿佛凝聚著全世界最无暇的光彩。   我就被那双眼镇在原地,猝不及防。然而手中冷玉般的触感瞬间消逝,我缓过神来,开口道:“太医的脉案朕看过了,梓童身体已经痊愈,朕也就放心了。”   “上有皇上鸿福庇佑,下有太医妙手回春,臣妾些许小恙,自然不在话下。只是皇上日理万机,还要为臣妾挂心,臣妾真是惭愧。”她说话的语气无比恭敬,垂下眼,她一定不知道,我捕捉到了她眼角一闪而逝的不以为然。   这人是谢明月?我看着她那假装出来的一脸娇羞,听着她略带嘲讽的调侃,竟有一点想笑的冲动。看她明明是急得如坐针毡,却要强装出平静,我的心情竟止不住上扬。然而更令我吃惊的是她的态度——   “身为皇后,必须跳脱妻的身份,以仲裁者的身份管理后宫,协调纷争,舍弃私心,方得归心。”   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个女人真的是那个入门见妒的谢明月吗?还是今天的这一切,只是她以退为进的手段。我不自觉地眯起眼,再次对上了那双流光溢彩的眼,记得晏殊说过,每当我做出这样的表情时,底下的大臣们都是噤若寒蝉,想来应该是有些可怕吧。   然而她却没有丝毫的躲避退让,径直迎上我的目光,一脸的坚持,盈盈的双眸中,燃烧着仿佛永远也不会熄灭的倔强。在那黛色的瞳仁里,只有我存在,仿佛这样就可以到永远——我调开眼,丢下一句狠话,转过身不让自己逃走的样子,显得狼狈。   与弯弯的第一战,失败。   弯弯,现在想起来,如果那一刻能永远该有多好,就让我栖息在你瞳中的岛屿,直到永远……      ------------------------------------------------------------------------------      在后宫之中,皇后与其他的嫔妃分量不同,我不能允许一个不在我掌控之中的皇后,掌控整个后宫。所以,她如今这种姿态,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必须要清楚才行。我可以姑且信她所说,是大彻大悟之后,想要承担起一个皇后的责任,那么她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也是个重要问题。如果没有那个器量与本事,莫不如还龟缩在凤仪宫中,至少不会给别人添麻烦。这个后宫无论如何也不能乱。按照惯例,她向皇太后请安的第二天,就应该接见嫔妃了。如今的她,要如何处理与嫔妃之间的关系,这是第一步考验。   下了早朝,我换了便装,直奔凤仪宫。当我到达时,她正宫装高髻坐在众人之上,一脸恬淡的笑容,在花团锦簇的妃嫔中,格外的沉静典雅。握在手心里的她的手,仍是一片冰冷。我皱眉,这个女人难道是冰做的吗?   既然她要主持后宫,那我也要试试她的本事。将年下和选秀所有的工作全部都丢给她,由不得她拒绝。看她眼睛传达的丰富表情——郁闷、气恼、无可奈何,心里无比舒坦。不过她好像真的变了,竟然主动向淑妃释放善意,不过我却觉得她更像是在逃避我。然而我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就被夏裳声泪俱的表演下打断了。看着周围的嫔妃们看向她不满的眼神,是不是我最近找她找多了?   后宫的女子们最擅长的便是演戏,那些真真假假的笑与泪,不过是为了让人垂怜。其实后宫的女人,只要他们的家族安分守己,至于她们自己等着雨露均沾便可以了。至于其他的,我没有任何兴趣。朝堂后宫都是一样,有它自己的法则。弱肉强食,天经地义,只要不越界,便由着她们折腾好了。   然而也许是演出人物的不同,今天这出戏我格外有兴趣。她的处置倒也算可圈可点,看来是真有些本事的,也罢,舍了一个美人帮她立威,也算卖了她个面子,还可以换来后宫一时风平浪静,也值得了。   而且也许就在不久以后的将来,她会带给我更大的回报也说不定。   与弯弯的第二战,互利,好吧,我承认占便宜比较多。   弯弯,现在想起来,若还能牵着你的手,沐浴在冬日的暖阳之中,一起走过宫中那条长长的巷子,我一定再也不放……   ------------------------------------------------------------------------------      据说她在凤仪宫中添了一个叫什么衣帽间的地方;据说她做了一种叫做“拖鞋”的鞋子,保暖舒适,让母后非常开心;据说最近凤仪宫门庭若市;据说她工作起来好像有三头六臂,雷厉风行;据说……   李福海每晚在我临睡前的宫中情况汇报之中,关于凤仪宫里的那个女人的部分好像越来越长了,而这种情况引起另一个更不好的现象是,这样我在入睡之前想她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不过若真的没有那个女人半点消息的话,我就会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我是皇帝,选秀也是为了我,所以我总要视察选秀工作的吧——   命令所有人留在外头不许出声,也不许打扰,我放轻脚步走进长生殿。左手边上放着一架雕花檀木框的水墨大屏风充当影墙,里面传来交谈的声音,听她以清亮的嗓音,有条不紊地处理各种事务,听她对于选秀的种种规划,听她倾吐关于蜕变的无可奈何,也听她对国库的担忧和精打细算。就在那一瞬间,我好像触摸到了她心底的孤独与茫然,还有那份忧国忧民的情怀。就好像站在镜子面前,我透过她的身体,看到了那个与我相似的灵魂。   在恍惚中,我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奴婢参见皇上!”   被发现了,我回过神来,就听到屏风里面传来她有些焦急的声音:“皇上请于正殿宽坐,容臣妾梳妆后再行接驾。鱼姑姑!”   我立刻打发了她的“救命稻草”,走到屏风另一面。只见她披散着黑亮的长发,裹在银狐披风里,眼中的惊惶来不及掩藏,就这样暴露在我面前。长发如墨,白衣胜雪,还有黑白分明的双眸,素淡中更见风华,我像受了蛊惑一般,伸出手挽住那如瀑的青丝,她退了一步,那发丝便像流水一样,顺着我的指尖滑落,那种感觉,好像用尽浑身的力气,却什么也留不住。我不甘心的抓住发尾,发狠一拉,她整个人扑进我的怀里。   这个女人真的永远也学不会安分吧,在我的怀里也不忘和我谈条件,我也居然被她惹出了真火。这实在不应该,“道在不可见,用在不可知君”所以为人君者,应“大不可量,深不可测”,怎可以如此喜怒形于色?都怪这个不知所谓的女人!   冷哼一声站起身,书案上的白玉簪不错,收了!绕了一圈,她这里倒是有些门道的。随便扯了几句话,觉得情绪没问题,我又坐了回去。眼睛一转,最后落到她的鞋子上,这个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那双什么“拖鞋”了,看着也不过如此。勉强夸了她一句,只换来她的敷衍,我正待爆发,还算她有眼力见,又把话题引回到选秀上了。   送间食的人很快来了,她好像松了一口气,然后就借口更衣溜之大吉,只留下宫女伺候。我觉得无聊,眼睛扫过书案,拿起一本书来打发时间。随手一番,便看到里面夹着一张纸,那么难看的字,是她没有错,“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足以绝艳千古,只是此明月与彼明月,又让人如何分得清楚?   诗的最后,是一行小字——“弯弯手书”。弯弯,弯弯,我心里默念这个名字,这可是她的小名?比之于明月的清冷,弯弯更似有千般滋味。   温暖的羽被与厚厚的褥子,软绵绵的垫子靠上去弧度无比熨贴,正适合人窝在这里,这个女人倒真是个会享受的。干脆地让人解了衣裳躺了进去,鼻尖萦绕着属于她的气息,喝了一口茶,我皱眉,这茶的火候泡得实在是——算了,原谅她的品味。   她很快就换好了衣裳回来,长发只用一根紫玉簪挽住,再无任何花钿纹饰,一身素淡的家常打扮,衬着她玉白的肤色,墨云般的青丝,还有那双盈盈的眉眼,恰似一朵初绽的青莲,犹带着昨夜清冷的寒露。   然而那双平静的眼,在看到我“鹊巢鸠占”的一瞬间,燃起了火光。又逗弄了她两句,看她强作自持,然而火光越烧越旺,我心中无比舒坦。这次终于换我坚持到了她忍不住落跑,哼,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也许是太过舒适了,也许是枕边衾里都是她香甜的味道,我竟忘记了下午所有的安排,投入了梦乡。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娶到的不仅是个有能力的皇后,也是个有想法的皇后。她竟试图用近乎天真的慈悲,改造这个充满了冷酷的后宫。然而正是这个天真的女子,一句话就指出了内府局的弊病,那份犀利让人激赏。   我有些迷惑了,这个与原先的谢明月完全不同的“弯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赶走在脑中盘桓的纤细身影,偷懒半日,那御书房里的奏折,只怕又要堆积如山了。身为皇帝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为一个已经得到的女人伤脑筋,纯属不必要的浪费。   然而我真的有得到吗?   第二天,看着我在她那里用过的东西一件不拉的出现在偏殿里,听着李福海说:“皇后娘娘说,难得是万岁爷您看上眼的东西,自当奉上”,不知为何,我的第一感觉竟是愤怒。   好,好个体贴入微的谢皇后,这算什么意思?要和朕划清界限吗?朕就如了你的愿!别以为你是皇后就有什么特别!   与弯弯的第三回合,我发现了与众不同的“弯弯”。   弯弯,现在想起来,指间还有你发丝滑过的感觉,最喜欢你的长发,每天清晨与我的长发纠缠在一起的感觉,其实结发真的是很美丽的词语……       第二十五章   接下来的日子,我都是情绪不高。淑妃的死像一个巨大的阴影,在皇帝与我的上空,盘旋着不肯离去。我冷淡以对,他也不太在意,每日还是照常在龙泉宫和凤仪宫之间穿梭往来。   “娘娘,尚服局和尚工局的人到偏殿了。”暗香端着托盘进来,我又要进补了。把味道终于有所改进的药膳迅速解决掉,然后去往偏殿。   今天她们来,就是为我量体裁衣。我的肚子渐渐大起来了,目前的衣服估计也很快就不能用了,重做夏装就成了当务之急。尚服与尚工两人亲自带队,各色布料摆了一殿,让人眼花缭乱。我坐在梨花木的雕花椅上,看着暗香兴奋的表情,我不觉莞尔:   “暗香,你先帮本宫挑挑看,颜色素淡一些便好。”   暗香欣喜地应了,直接扎进布料山中。我站起身,尚工走过来亲自帮我量身。我转头向尚服问道:   “这次带来的布料,可有白纨?”   “因为此次是为娘娘做夏装,所以所带的布料多为丝与纱,并无绢质。”   “无妨,你们回去之后,送过一匹来便是了。”目前我有个宏伟的计划,从今天开始,便向暗香学习女红,就是在小宝宝出生之前,我这个当妈的至少可以亲手做一件小衣服给他(她)。新生儿的皮肤娇嫩,染料自然是越少越好,比起那些五颜六色的布料,还是素色的料子更好些。可惜这个时代还没有纯棉织物,只能用质地柔软的细绢——纨。   暗香正挑的热火朝天的功夫,皇帝到了。所有的工作暂停,皇帝大步向我走来,挨着我坐下,看着眼前这阵仗,便问道:   “这是做什么?”   “回皇上,宫内省来帮臣妾添置夏装,臣妾正在选料子。”我欠了欠身,回答道。   “选了哪几样,给朕瞧瞧。”皇帝倒是颇有兴致,让宫人们将暗香选出的料子先展示给他看。宫女们将布料抱到近前展开,皇帝一一看过去,还时不时地动手摸一摸,还要往我身上比一下,对他来说,暗香挑出来的料子,不是“太厚”就是“太素”,要么还有“太硬”,到头来只有两三匹入了他的法眼。   这人纯是来没事找事的。不过还没等我开口,他便吩咐李福海道:“朕记得去年进贡的所有料子还在殿中省尚衣局,让他们赶快捡最好的都送过来。”   事实证明,皇宫里所有的一切还是要围着皇帝大人转。总算是让皇帝大人挑满意了,甚至剪裁的样式与款式一一都是尚服与尚工提议,他来最终决定,我则根本没机会对于我的夏装发表任何意见。可算让这些人退了场,皇帝大人喝了口茶,轻声道:   “已经得了消息,你哥哥今日下午就能到家了。朕已经下旨,让他先回府休息,至于复命的事情,明天早朝再说。你可要去看看他?”   终于回来了吗?这么些天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回原来的位置了。更让我高兴的是——“皇上,臣妾可以出宫去看兄长吗?”   “若不让你见他,你又如何安心的了?你先陪我吃过午饭,咱们微服去谢府等他。”   我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又可以出宫了且可以见到谢朝阳,忧的是谢府毕竟是谢明月的家,一不小心露出马脚,岂不是更说不清。还好这些日子心里也悬着这些事,皇后手记也烂熟于心,暗香和疏影照应着,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心里藏着事,这顿饭的滋味也没吃出来。不过皇帝也没说什么,估计是以为我心里想着谢朝阳的伤势,所以魂不守舍,只是一个劲地帮我夹菜。好容易吃完了,都换了家常衣裳,任他拉着我钻进马车里,带上暗香疏影还有我一定要拉去给谢朝阳看伤的风青青,一路往谢府去了。   才到了谢府便有人迎了出来,引着车驾进了府里去。到了正房前,才被皇帝非常丢脸地强着从车上抱下来,合府上下跪成一片,小声地向我们请安。皇帝示意众人平身,我才发现云逍也到了。互相致敬之后,皇帝笑着说:“你来得倒早。”   “本来想约了晏兄一起来,他有些不放心,所以出城去迎了。便让臣弟先来接驾。”云逍的眼神在我身上划过,然后微笑着说。   “我看他摆个摊都可以算卦了。”皇帝摇摇头,然后转头对一个穿着看起来像管家的男人问道:“兄长何时回来?”   “回禀万岁爷,刚才有人来报,说少爷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那管家又磕了一个头,神情有些激动。   “不必如此,既然是微服,又是皇后娘家,就按照家里规矩,称呼小姐、姑爷便是。”皇帝一脸和悦,看向我道:“累了吗?若累了,便回你闺房躺一会儿,等兄长回来了,我打发他们去找你。”   “哪有那么娇弱了,就算休息心也定不下来,还是就在这儿等吧。”我摇摇头,跟着他们一起走进正厅。暗香和疏影早布置好了一处舒服的位置,让我坐过去休息。   “前几日听说嫂嫂染恙,如今可大安了?”云逍看着我,眼神温柔如水,礼貌地问道。   “不过些许小恙,有青青调养,早已经无碍了。倒是有劳叔叔挂心。”我也更礼貌地欠身回应,一派淡然如水。   一时无以为继,皇帝大人找了个东北军情的话题,两个人又聊上了。我则一门心思看着门口,就等着谢朝阳回来了。      ------------------------------------------------------------------------------      “皇——姑爷,小姐,王爷,少爷回来了,马上就到门口了。”管家跑了进来回报。   我站起身,动作过猛,引来一阵晕眩。略微一晃,便落入了皇帝的臂弯之中。我定定神,站直身体,尽量小心地避开和他的身体接触,说道:   “我没事,只是起猛了。”   皇帝皱着眉,不容拒绝地扶我坐下,说道:“你还是给我坐着吧,就到门口了,这人还能飞了,若不放心的话,就让阿逍去迎一下。”   由于姿势的关系,他背对着云逍,我却与云逍正面相对。略偏过身子,从皇帝的身侧探出头,正对上一双怔怔的眼,见我看他方才回过神来,垂下眼睫不肯与我对视,被遗忘在空气中的手臂像闪电一样收回,在身侧紧握成拳。   皇帝侧过身,说道:“阿逍,替你嫂子跑一趟,再叫上风姑娘,让她也跟着去。”又转过头看我:“这样你可放心了。”   还好所有的宫人都被安排在偏厅侯命,否则这些双眼,以后要如何自处,又如何见他。我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微微一笑:“如此,便有劳王爷了。”   “是!”他应了一句,退了几步,才转过身,离去的脚步有些仓促。      单独相对的沉默更让人焦灼,我看着门口,只觉得时间好像走得特别慢。好容易才等到谢朝阳高大英挺的身影出现在正厅门口,我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臣谢朝阳参见皇上,皇后娘娘。”谢朝阳拜倒在地,晏殊也跟在他的身后,向我们行礼。皇帝道:   “你还有伤在身,快快免礼。这次算是朕陪皇后归省,又是微服在外,兄长不必如此拘束。”   我这次吸取了教训,慢慢地起身,不理他们男人之间的寒暄,直接走到谢朝阳面前,轻轻托起他看似完好的右臂。   “不过是皮外伤,如今已无大碍,不用担心。”谢朝阳任由我抬起他的胳膊,醇厚的嗓音和暖似春风。我不搭理他,这些男人一个个别的没学好,这粉饰太平的功夫,却是一个赛过一个,如果真的信了他的话,母猪也能飞上天了。转头对青青道:   “拆开,看看到底如何了。”   “这如何使得,妹妹身怀龙裔——”谢朝阳急忙阻止我。   “这伤既是为我,我又如何看不得?我还没有脆弱到那种程度。”我转头看向青青,语气坚决:“拆了!”   “拆吧,不让她看看,她是不会放心的。”皇帝叹了口气。   我亲自卷起他的袖口,露出里面的胳膊来。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整个小臂都是在白布的包裹之中,这样的伤,他还能面不改色的和我说“小伤”!青青拿起剪刀,小心地把白布剪开,一条长长的刀疤出现在眼前,看得出来由于草药的作用,已经慢慢在愈合,可是仍旧是触目惊心,那当时受伤的时候,岂不是更为严重。   泪水顶到眼眶,不受控制的扑簌簌落下,视线一片模糊。这是为我留下的伤口,我要永远记住,曾经有过怎样的痛。   “别哭,不过是小伤,真的没什么,只是有劳风姑娘了。”谢朝阳好风度地说。   “姐姐,谢大人的伤口虽长,却不曾伤到筋骨。”青青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伤口,后面的话已经转为了自言自语:“只是单用这种金疮药,伤口愈合应该不会如此迅速——”   “姑娘不愧是名医国手,朝阳原来所有的金疮药,是洛王所赠。只是伤情急迫,朝阳只用了一次,随行医师说此药比他所带的上用金疮药效果还要好些,朝阳便将其余赠予了更有需要的内卫弟兄,说起来,朝阳还没有感谢洛王赠药之情。”谢朝阳爽朗地一笑。   “这药是青青所配,逍不过是借花献佛,如何敢居功?”云逍谦逊地说。   风青青说了两遍“难怪”随后又拿出药箱,利索地将伤口又包扎好,问谢朝阳:“你和姐姐一样,都是好人。这种药丸内服,会有助伤口愈合。这是我配的金疮药,每天外敷。还有这个软玉膏,抹上之后就不会留疤了。”   “朝阳谢过姑娘。”谢朝阳向青青微微颔首,看向我时已经是一脸无奈:“好了,你也听到了,这个伤口连疤也不会留,还担心什么?”   “好了,你哥哥才到家,你也让他更衣洗漱,好好休息一下再说。”皇帝环住我的肩膀,拉我回到位置上坐下。然后对谢朝阳说道:“朝阳,你且去梳洗,我们在这里等着。夫人,你也是半个主人,别让客人看着笑话。”   我从袖子里摸出手绢,将脸上的泪痕抹去。深呼吸平静一下,才抬起头:   “倒是让大家见笑了。疏影,你去看看,让他们上茶上点心,暗香,你跟哥哥去看看,千万别让伤口碰着水了。”   “诸位稍坐,朝阳先行告退,去去便来。”谢朝阳最后看了我一眼,透露出宽慰,然后便离开了。   我微笑如仪,招呼所有人落座,等待谢朝阳回来说明一路上的情况。      ------------------------------------------------------------------------------      谢朝阳只是几句轻描淡写便打发了一路来的情况,然而他所汇报的伤亡数字以及他自己胳膊上的伤,足以说明此行的惊险程度。我仔细听他所言,竟和那日晏殊所预计的大体相同。   皇帝放下茶盅,问道:“此次扫荡吴党,朝阳立下大功。朕要谢谢你。只是你竟是带伤回来,让我对夫人失信,又当如何?”   我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虽是和谢朝阳讲话,眼睛却是看向我的,对上我的眼神他也不回避,反倒对我一笑。他当时对我承诺,定要护得兄长周全,如今人回来却受了伤,这金口玉言未免有了瑕疵。他倒是聪明,不等我提出来,便装出和我一起“同仇敌忾”的架势。   “此事都是我的错,让妹妹担心了。妹妹只看在宝宝的份上,原谅我这个舅舅吧。”谢朝阳接口,先把错处往自己身上揽。   “哥哥行的都是正事,哪有我这个妇道人家置喙的余地?何况嫁出去的女儿便是泼出去的水,更连知会一声也是不必要了。”我冷冷地道:“臣妾又怎敢对皇上和兄长有怨,若真是有个什么,肚子里的宝宝,也只能怪自己没有甥舅缘了。”   我看谢朝阳皱了一下眉,然后又舒展开,微笑着说道:“好了,这次是我不好,以后再不会如此行事。”   看他的脸上都是温煦的笑容,我脸色稍霁。其实心里也明白,这些古代男人已经药石惘医了,就算现在如何哄我,但是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他们的做法还是不会有任何改变。就当是我不识好歹,这种背着我为我做“好事”的行为,我绝对不会感激。我不是那种三从四德的女人,也不愿躲在安全的地带乖乖被人保护,我宁愿选择直接面对,并肩作战。这次就算给他们一个提醒,以后再有这种事,我绝对不会这样算了。   晏殊瞥了我一眼,笑着打圆场:“好了,朝阳怕您等着着急,紧着赶回府来。此时想必腹内空空如也——”   我瞪了他一眼,这桌上的点心都是做什么用的!他倒是来得快,居然用这套苦肉计来让我心软。   “朝阳倒是无所谓,只是累得老师午前便到郊外相候,实在惶恐。忠叔——”谢朝阳马上顺着下台阶,看这意思,是说晏殊也没吃午饭。   “少爷,酒菜已经得了。小姐来时便带了食盒来,色色都是齐的,刚刚燕——不,疏影姑娘已经照小姐的意思吩咐下来了,您一进门就摆上了。”   谢朝阳含笑看着我,我则没好气地回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说:   “忠叔,麻烦您开膳!”      毕竟还有其他人在场,我也没办法赌气太久,这顿饭吃下来还算平顺。谢朝阳遵医嘱没有喝酒,其他人也不好喝太多。至于关于如何处置吴家的事情,他们半句也没提,我也不打算问。   酒足饭饱之后,还不等皇帝提起回宫的事,我便说道:“皇上,臣妾有个不情之请。兄长才归来,又有伤在身,臣妾想在娘家住一宿再回宫。”   这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留下来,虽然有被拆穿的危险,但是说不准能够找到谢明月在入宫之前的那部分日记。为了以后的安稳,我必须更加了解这个她,今天的冒险还是值得的。   “妹妹还是回宫吧,这点小伤不要紧,今次你是微服出来,宫内宫外都无准备——”谢朝阳还不待皇帝回答,便不赞成地道。   “朝阳的话也有道理,你还是随我回宫吧,若想出来的话,明日带齐了皇后仪仗再来,后日是旬假,你若想住,朕可以陪你住一晚。朝阳今日才到,先让他好好休息一晚。明日早朝也不用来了,朕准你旬假后再入宫。”皇帝想了一下,想出了个折中的办法。   谢朝阳先是若有所思,然后便应了一声“是”。晏殊则是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和皇帝之间颇有些心照不宣的意思。云逍则皱了下眉,没有说话。   我也明白了。皇帝要谢朝阳后日再入朝,我这个皇后明日大张旗鼓的来“探病”,对那些吴党的人来讲,恐怕更震撼吧,估计要求对吴家严加处置的折子,过了旬假也会变成小山似的。皇帝的“雷霆震怒”,也会变得更加理所当然。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他们男人比女人还玩得转。林黛玉是心较比干多一窍,估计他们的心,至少也跟蜂窝煤似的,皇帝和晏殊那样的,只怕非筛子眼不足以形容。   我只管我自己的,明天如果真的让这个男人跟着回来,还有什么戏可以唱。我开口道:“皇上事忙,东北军情又紧急,还应以国事为重。明日臣妾还是自己回来便可。”   他看了我一眼,看不出喜怒,只是说道:“那便明日再说,咱们也在兄长这里讨扰了半日了,也该回宫了。”   晏殊和云逍也都起身,向谢朝阳告辞,护送着我们回宫去了。       第二十六章   回到宫里天时已经不早了,皇帝大人送我回了凤仪宫,便又回他的书房看折子去了。鱼姑姑接过我脱下的外袍,说道:   “五公主殿下下午来过,奴婢只说您在龙泉宫。她命奴婢在您回来后,派人知会她一声,此事该如何处置?”   “福雅?派个人告诉她吧。”对了,上次我给她那个名册她也该看完了,最近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倒把她给忘记了。   不消半刻钟,福雅便到了。我们互相致意之后,我便挽着她的手,让她坐下。   “这些日子我身体不好,你每日都遣人来问候,我还没来得及去登门谢你。那名册——”还不待我说完,就见她红了脸,打断了我的话:   “这是福雅应该做的。福雅本应每日前来凤仪宫探望,只是担心惊扰了嫂嫂,反而为您添病。福雅听说了,皇嫂的兄长谢大人今日回朝,大人被吴氏一党所伤,不知伤情如何,所以特来向嫂嫂致意。”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福雅,她脸色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却并没有退缩,以近乎勇敢的姿态,迎接着我的审视。我心下了然,福雅公主看中的人,竟是我那玉树临风的兄长。这也不难理解,我那位兄长才貌双全,又是青年得志,虽不像晏殊那般夸张,在一干朝臣之中,却也绝对是鹤立鸡群。这样的男人,绝对有资格成为众闺秀的梦里人。   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是否也有情呢?一边是兄长,一边是小姑,如果两方都有意,自然是好的,如果谢朝阳襄王无梦,我也只能对不起福雅了。   “福雅有心了,我先代家兄谢过你。人已经回来了,皇上也派了御医去守着,如今回报的人还没回来,希望不妨事。明日我要出宫去探兄长,福雅可要与我同去?”   “这——皇兄会允许吗?”福雅显然是动心了。   “若福雅有心,倒可以求求你皇帝哥哥。”      哥哥回来的事已经朝野震动,第二天凤仪宫的请安大会热闹非凡,福华、福雅都到了,小公主却是去了学堂作孩子王没有来。大家提到的话题也都是与谢朝阳的归来有关。所有嫔妃都对他的能力与勇气赞誉有加,对吴党的谋叛之行深恶痛绝,对他的受伤深表遗憾。王珞和陈潋滟,都隐讳地提到了他们家族想将女儿嫁给谢朝阳的想法。对此,我一概以母亲丧服未满三年,不适合谈婚论嫁为由,婉转拒绝。   早朝之后,皇帝又到了凤仪宫,摆开有话要单独对我说的架势,众妃嫔都识趣地告退。原来是东北方面传来了飞鸽传书,岳家军得到了补给之后,声势大震,干脆利落地对还在那里摆谱谈条件的高丽人直接宣战。如今传来消息,福华未来的夫婿岳清辉五日之前在一场关键的战役中以奇策大败新罗军,对方的大将,新罗王最喜欢的四王子也被俘虏于阵前,破掉新罗,已经指日可待。这个好消息还带来另外一个好消息,因为向东北方向的官道齐整,正式的驿传只比飞鸽传书晚上一天光景,三个臭皮匠要在下午开会商量应对之法,在正式接到兵部报告之前达成统一的意见,所以他不能与我一起回府,但是还是按照原来的约定,允许我在那边住一晚,明天上午他再接我回来。我几乎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强自镇定,把他送出了门。   等在外面的福雅红着脸提出了想与我一起去谢府的想法,却没有通过皇帝这一关,理由是未婚的公主在外臣家过夜,与礼不合。所以,下午的谢府之行我就可以单独前往了。我也可以了解一下谢朝阳的想法。      在皇后仪仗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地杀奔谢府。谢府中的众人除了谢朝阳之外,都在门口列队相迎,引来了百姓们的围观。车驾进了府,撩开车帘,便见到谢朝阳一脸笑容站在车旁,亲自扶我下车,然后一院子人都跪下了,口呼千岁。   问了几句他的身体情况,又有青青品质保证他的伤口愈合没有问题,我这才放下心来。屏退了众人,终于可以单独的说上几句话。   “昨日人多,也没顾得上多说。”谢朝阳说道:“这些日子,很累吧!”   “哥哥都听说了?”酸涩的感觉从心底直冲鼻翼,只好垂下眼睫,不让他看到泛红的眼和苦涩的表情。   “在路上的时候便知道了。我走之前,曾拜托过老师留心你的情况。深宫险恶,凡事不要太钻牛角尖。”谢朝阳语重心长地说。   “我没事。”我抬起头,努力微笑:“我这个妹妹好容易从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出来,你这个做哥哥的,有什么好招待的?”   “其实你又何必来,我这边还有吴党余孽,何况还有其他人。能在那种情况下邀得车驾,想必不简单。我这不过小伤,你的安全才最重要。”谢朝阳有些无奈地看着我。   “演戏也要演足,我若不跑这一趟,后日的朝堂之上的戏码,又怎么可能好看?”看着他不赞成的脸色,我马上改口:“若没有万全的准备,皇上也不会让我出来了。何况来都来了,哥哥想让我现在就回去吗?”   “你呀——”谢朝阳无奈地看着我,那些训人的话也就此作罢。      -----------------------------------------------------------------------------      午饭叫了青青来同坐。谢朝阳端起酒杯,正色对青青道:   “全赖姑娘的灵药,好多内卫兄弟得以保住性命身体,朝阳代他们敬姑娘一杯。”   “这药虽是出自我手,却是洛郎所赠,救得他们的性命身体,也是因为大人宅心仁厚,与青青并无关系。青青如何敢当得了大人一个‘谢’字。”青青笑着说:“大人敬的这杯酒,他还没喝之前,青青如何能喝?”   “此事倒是朝阳疏忽了,朝阳理当过洛王府亲自拜谢才是。”谢朝阳说道:“这杯酒,算是朝阳自罚。”   青青的意思很明白,她是在提醒谢朝阳,如今座上还少了一人——洛王云逍。可是皇帝不在皇后在,这样的场合,谢朝阳又如何能请云逍过府道谢。我喝了一口健康饮料——白水,说道:   “这个时候洛王应该还在宫里。倒是我疏忽了,进了宫之后,恐怕你们还没有机会正经地说说话吧,如今难得出来了,他却不在。不如这样,明日是旬假他也不用上朝,让疏影给你带个信进去,约他明日好好玩一天,我给你个令牌,宫门下钥之前回来就行。”   “谢谢姐姐。”青青脸色略红了一下,却依旧爽快地回答:“我吃好了,这就去写信。”她说完便离开了,只留下谢朝阳与我面面相觑。   “风姑娘落落大方,洛王爷有此红颜知己,真是难得。”谢朝阳轻咳了一声,眉眼含笑。   “哥哥也不须羡慕他人。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想成为哥哥红颜知己的女子,只怕已经排到天边了。”我接了一句,换来谢朝阳的瞪视。   也好,趁着这个机会,把福雅那边的事交待了。我接着说:“只是不知道这幸运的女子,是在天边,还是眼前。”   “天边又如何,眼前又如何?”谢朝阳一下子就看穿了我的小伎俩。   “若是眼前,便是五步之内也有芳草。如今东北报捷,想来今年秋天,岳少帅肯定会进京受赏,并与福华公主成婚。福雅公主也到了摽梅之年,为她遴选驸马之事已经迫在眉睫。如今朝臣之中,既有分量,又有人望的不过那么几个,哥哥自然名列其中。福雅也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妹妹忘了,母亲辞世尚未满三年——”谢朝阳果然比我高明,婉转地有水平。我心里叹气,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啊。   “兄长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母孝这个借口也用不了太长时间了。虽然皇上不会催你,但是以哥哥的身份,那些家有贵女的大臣们,又怎会放过哥哥。我来之前,已经有嫔妃向我暗示了联姻的意愿。其他可以不管,莫忘了咱们上头还有太后和文家。太后可不会一直住在东都不回,若她老人家要干预,无论是皇上还是我,都挽回不了。相比文雅宁或者王珉之流,福雅的人品性情,无疑是上上之选。哥哥这样的夫婿,想来她也是愿意的——”   “即使如你所说,娶福雅那人也绝对不应该是我。”谢朝阳正色道:“除了你的人品才能不论,如今妹妹在宫中之所以如此超然,固然是因为皇上的心在你这边,有是因为你虽不姓‘文’,却也有文氏的血统,对了太后的心思。福雅素来不为太后所喜,若我娶了她,等同与落了太后的面子,必然会为你招来太后的不悦。妹妹是后宫之主,然而人伦之礼上却也越不过太后去。深宫似海,身为兄长无法为你雪中送炭已是无能,又怎能为你雪上加霜?”   “若哥哥是因为顾忌我,大可不必。”我摇摇头:“如今我有孕在身,就算太后再不喜欢福雅,也不至于在此时与我为难。维持太后与我的情谊,不仅仅靠感情,太后是个聪明人,为了文家,她也断不会为此与我翻脸。哥哥只要问自己的心,可否愿意娶福雅做你的妻子?”   “若我有了心仪的女子,一定第一个禀告给皇后娘娘。此事我会留心,放心吧。”谢朝阳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地看着我:“你可是嫁出去了,居然回过头来操心我的婚事!”   “我也不想操心,只是若我不操心,怕就被别人惦记去了。哥哥虽然智计百出,可在这种事情上,男人总是比女人容易犯错误。”我最后提醒道。男人,就算是通情达理如谢朝阳,也还是男人,更要命的是,他还是个有事业心的古代男人。古代的男人对于男女之事总是不太留意。就算家里娶了七八个小妾,只要没有正妻,就还是“黄金单身汉”。然而一个好的婚姻对于男人的意义不可估量。就像苏格拉底所言:“结婚吧!结婚是一件好事情!因为如果你找到一个好妻子,你会活得婚姻带来的幸福人生,如果你找到的不是一个好妻子,那么你会成为一个哲学家。”      吃过饭,在暗香的引导下,我终于来到了谢明月未嫁之时的闺房。屏退服侍的众人,我站在这间充满了书香气息的素雅房间内,检索谢明月的过去。   将书架上的书一本本地取出翻阅,谢明月喜欢诗歌,那些书几乎囊括了我知道的所有隋唐以前诗人的作品。默读谢明月留下的眉批,透过这些眉批,我几乎可以描绘出一个典型的古代才女的形象——多情多愁多病,对美的感觉有多敏锐,就有多容易被丑恶所伤。   这样纯白的女子,放入染缸似的宫廷,不是毁灭自己,就是毁灭别人。可是谢明月毕竟做不到鱼玄机,她最终还是毁灭了自己。   打开雕花梨木的衣柜,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各色衣服,并无宫中所见的浓艳的红,而是一色的淡雅。在衣柜的最下面一层,放着一个箱子,上面挂着一把精致的铜锁。   会不会我要找的东西,就在里面?那这把钥匙又在谁的手里。我记忆中好像没有见过能够开这个锁的钥匙。看着这个书箱,我该怎么做?把它带回去让凌戈找人砸开,还是找暗香疏影问问钥匙的下落?   正犹豫不决,就听到了敲门声。我应了一声,推门进来的,正是我刚刚考虑要不要问问她的暗香,她将切好的水果盘放在桌上,然后走到我身旁,看着那个箱子说道:   “娘娘居然又把想起它来了!”   “想忘记又哪有那么容易。”我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我们回去的时候,也带它回去吧。”   “既然娘娘还这么想看,当初为何就把钥匙丢出窗外?”暗香微笑地说道:“幸亏我和疏影就担心您后悔,偷偷把它拣回来了。”   我喜出望外,这里面十有八九是那些日记了。她要进宫,所以才把这一切锁起来。强压住心里的波动,我故作感叹:   “如果心里有锁,这锁有没有,又能如何?若带了钥匙就打开吧。”   “钥匙还在疏影那里,估计也没带在身上,明日回宫之后,娘娘找她要吧!”      ------------------------------------------------------------------------------      下午醒来,谢朝阳喝茶,我继续喝水。主要的话题也不过是他离京这段日子我和他各自的情况,而最让他感兴趣的,还是那个拦轿喊冤事件。   关于此事,我掌握的资料重要部分都是来自云逍,无法和谢朝阳说太多,只能混杂在凌戈给的情报之中,语焉不详地混过去。看他依旧穷追猛问,我只好往别人身上推:   “这件事,是哥哥你的好学生孔状元的首尾。碧落祖训后宫不得干政,你来问我岂不是问道于盲?”   “这事从头到尾透着古怪,文家那边作何反应?”谢朝阳问道。   “事发之后,我便一直在宫中养病。尤其是皇上盛怒之下将纯美人送走之后,文家就没有在后宫下过功夫了。”   “太后那边呢?”   “这事我没有瞒着凌戈,他心里也很清楚,他的前途,现在是与我捆在一起了,自然不会乱说话。估计这件事传到洛阳比那位纯美人到得还早。文家之所以不曾找过我的麻烦,我想应该也与太后的态度有关。太后虽是文家的女儿,却也是碧落的太后。”   “太后还在,皇上自然也要给文家面子。这件事也差不多也闹到头了,孔潇要如何了结此事,倒是让人期待。”   “这就要看咱们状元公的器量了。不过这位文家公子还真是天纵奇才,竟做下强抢民男这般旷古绝今之事。文家列祖列宗九泉有知,只怕也能气活过来。孔潇的举动确实模糊了焦点,但是却也使这件事的影响扩大了。此时的文家太需要冲喜了。咱们的雅宁表妹礼选失败,如今待字闺中拟托良媒,无疑是最好的人选。放眼朝中,能配得上这位小姐的人选不过了了数人,我才怕太后抓你喜上加喜。”   “不要说我,更让人担心的是你的处境。你心里也清楚的很吧,这件事十有八九是冲着你而来,否则她也不用冒天下之大不韪选在你亲蚕归来的时候出现。”谢朝阳的意见也和我一致:“你只要留心宫里的情形便好,外面的事情交给我。”   正说着话,只见疏影走了进来,一脸的凝重,还不待我说,便迫不及待地开口:“娘娘,又出事了。”   “何事?你且慢慢说。”我示意她坐下。   “疏影奉命回宫送信,还进宫门,就听到了登闻鼓被擂响了。疏影以为此事非同小可,便先回了凤仪宫。”疏影说道:“之后凌公公去打听了,那来击鼓鸣冤之人,竟是文家死了的那位少爷房里的少夫人,状告孔大人玩忽职守。疏影刚好借口为娘娘送信,入龙泉宫查探,刚好看到太监们将据说哭晕在登闻鼓前的文少夫人抬到偏殿。后来李公公出来将我带入了御书房,我将信交给六王爷,转达青青姑娘的话。皇上下了道特旨,着六王爷代表皇上今晚前来谢府上探病,请娘娘您安心休息,并让便让我先回来了。此事应该如何应对?”   “文家是想用这种方式一口气解决尸体身份不明的问题吗?”我皱眉,居然连寡妇都出动了。   “稍安勿躁,洛王爷今晚来探病时,就会有更准确的消息了。”谢朝阳比我沉着。   “那就要烦劳哥哥了,还要好好装出病人的样子。”我也安定下来,就算天塌下来还有皇帝一干人等顶着,只要站对了边,其他的先观望吧。    第二十七章   皇帝旨意的执行速度果然了得,晚饭时分,云逍就带着皇帝的赏赐以及随员,浩浩荡荡地来到了谢府。   表面上的仪式很快Show完了,晚饭摆上,三人加上青青团团而坐,只留下暗香和疏影服侍,谢朝阳率先举杯说道:   “薄酒素菜,不成敬意。本应过府拜访洛王,只是现在的时局,朝阳也是身不由己,失礼之处,还请见谅。此次西南之行,承您以灵药相赠,朝阳感激在心,先干为敬。”   “谢兄不必如此,直呼逍的名字即可。”云逍也连忙将酒喝完。   “有必要这么客气吗?汉人有时候真让人看不懂了!”青青举起酒杯,说道:“谢大哥,中午你敬我的那杯酒,我现在可以喝了。”   不过说来也是。算算时间,谢朝阳在京科考之时,云逍正随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在江南行走。之后云逍又去了云南,直到先帝驾崩之时方归。国丧想来不是一般的繁琐,这两人自然也很难有机会交往,之后又是云逍离京守灵,甚至这次云逍回来之时,谢朝阳尚在外地“代天巡狩”。 这两人还真不算熟稔。   “青青这样才好。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可见人和人的交往,贵乎于心。”我也举杯:“我以水代酒,先敬青青的豁达。”   谢朝阳和云逍相视一笑。酒杯里的酒又满上,我皱眉,虽然第二日起,青青就为谢朝阳放开酒禁,但是喝太多也对伤口愈合不利。马上说道:   “既然贵乎于心,又何必执着于酒?洛王也不是介意这种凡俗礼数之人,哥哥还是要以身体为重。以茶代酒便好。”   “说的正是。”云逍也顺着我的意思说道:“放心,十年的清荷酿这般难得,我又怎么舍得放过痛饮的机会?”   谢朝阳的眼中,射出酒逢知己的光芒:“果然是方家!难得碰到同道之人,我在南边那几个月,搜罗了不少好酒,加上从前的珍藏,待我这伤好了,便请你和老师一起来品鉴。”然后转向我道:“我就知道你是话里有话,今日就听你的。”   “待你伤好了,自然由着你。只是品酒大会,你若不请我,我可是要生气的。”我心里松了一口气,说道。   之后的焦点,便放在了吃上。云逍喝酒,青青作陪。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看起来很侠女的她,酒量实在稀松平常,很快就晕了。我只好让暗香疏影送她回房休息。   她们三人离开,话题也转向了沉重。   “今天下午的事,大致情况已经由疏影转述,现在情况到底如何?”谢朝阳问出了我们共同的疑惑。   “疏影走后,太医便来了,已经断定文少夫人怀孕三个月了。”云逍叹了口气,将事情的始末一一讲出。   皇帝在得知这位少夫人怀孕之后,便将文家家主文明以及孔潇都召入宫中。文明倒是聪明,这段时间他一直“抱病”在家,此次面圣,只说低着头,先是家门不幸,教子无妨;然后便是声泪俱下,说是对不起先帝和文家的列祖列宗,要求辞职以示负责。毕竟是名义上的舅甥关系,皇帝也只能安抚一番。那位文少夫人更是不简单,见到皇帝就要撞墙,说要以死明志。好容易拉住了,她就开始毫不留情地指控孔潇在审理此案时玩忽职守,如此简单的身份确认问题,到了现在仍不能解决,致使死者一直无法入土。要求皇帝为孤儿寡妇做主,死者为大,早日了解此案,还死者一个安宁。孔潇则辩解,事关人命,又怎能如此草率。事发当天,仵作曾经提出要滴血认亲,却被文家拒绝,致使现在无法判断,据此完全有理由推断这具尸体极有可能并非文征本人,而之所以到现在他仍不做结论,正是为了小心求证。此事皇帝已经交给了晏殊处理,要求三日内审结。   我心里有些失望,云逍不是个很好的讲故事的人,把一个本来应该是波澜迭起的戏剧化的故事,就这么平淡的交待过去了。   “此事既然交给了老师,想必一切都会在掌握之中了。”谢朝阳认真听完,长出了一口气,做出结论。   “这个文征,祸害了男人还不够,还要祸害女人。文征的妻子,究竟是以何样的心情,抛头露面为这样的男人辩护?这个文征,他死了倒是天下人的造化了。”我皱眉,无论是真寻死还是假意为之,要为丈夫这样的行为埋单,心里该是如何的屈辱。   谢朝阳的指尖在餐桌上扣了两下,然后说道:“这尸体是真是假,其实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何况让死人再死一次也并不困难。”   我脑中划过一丝火星:“这些日子孔潇在那里大张旗鼓,难道他是确信这具尸体是假的,所以为找到真人争取时间?就算真的找到了又能如何?亲亲得相守匿,文府也并不会因此得罪,难道孔潇不惜对抗文府,真的是想替那女子伸冤?”   没想到我到了碧落朝还能碰上一位孔青天!若是哥哥我还信些,但是那个孔潇,曲江宴上采得传说中洛如花的孔潇,我还真是不太敢相信。若他的抱负真的是往这个方向,我倒是要诧异了。   并不是说他没有为国为民的想法,只是我总觉得孔潇的才智偏向于谋略,碰到这样的案件,他的脑中直觉想到的肯定不是为民做主,而是如何最大限度利用此事。皇帝会选择他的原因,应该也在此吧。   而云逍,我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沉重而黯淡。心下有些了然。皇帝在看人上自有他的一套。先不说性格的因素,相比起皇帝,由文氏太后抚养长大的云逍,和文家的感情无疑还是要深些,所以在处理此事上,皇帝直接点名了晏殊,而回避了他。   我掩饰地喝了一口水,又将话题转向川滇风物,他们两人也算配合,按下此事并不再提了。      ------------------------------------------------------------------------------      谢朝阳告罪去更衣,席面上就只剩了我与云逍两人,气氛又压抑了下来。我站起身,走向窗边,拔出消息,正要推窗,身后探出了另一只手,无言地推开。   风夹着湿润的雨气扑面而来,我深吸一口气,让那份沁凉荡涤心中的郁闷。这平行空间的长安,夏季多雨,虽不如江南梅雨季的缠绵,却也别有情致。   我没有回头,他也没有动,身后传来他的呼吸声,些许的零乱。我开口打破沉寂:“这雨下得好安静。若不是这风里的一点水意,几乎让人感觉不到。”   “下雨了,今晚就不会有月了吧?”他的声音有些空,轻的像梦呓。   我的心一震,是啊,下了雨,应该也看不到月亮了吧!就像那个寂寞的冬日之晨,那个有着温暖豪迈笑容的男子,那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月夜之约,还有没有以后的后来……   对于云逍,我亏欠了太多,却没有办法补偿。可是我和他之间,却只能如此——转过身,我微笑着说:“虽无月,却有风,也是难得的赏心乐事。”   他没有接话,只是定定的看着我,我别过眼,又走回桌边。执壶为他斟满一杯清荷酿,又为自己座前的空酒盅满上。   “有几句话,是弯弯一直想对云逍说的,不知云逍想不想听。若云逍想听,便喝了这杯,然后我不是皇后,他也非洛王。”   我端起酒杯,却被他抢去,一饮而尽,又喝了自己面前的酒。然后说道:“你要说的不必说了。我都知道。”   他看着我,无尽的伤痛从他的眼底溢出来,好像要把我吞没。我垂下眼,看着握在手中的水杯颤抖着泛起涟漪,混乱的,像我心里的情绪。开口,那声音已经沙哑的不像我自己:   “你不想听,我还是要说。云逍,我——不值得,真的不值得。我说这些,只是——你应该比我幸福,不,你必须比我幸福。”   我长出了一口气,说都说了,索性一次说完,我抬起眼,不再回避他:   “若是其他的大家闺秀,我也不会说什么。可是青青不同。她爱的不是碧落当朝洛王爷,而是洛郎。她不是因身份而爱你,而是因为你就是你。你只要给她一点点,她就会报以全部。这样的女子,好多人也许一生都碰不到一个,何况是青青这般的奇女子。为什么不给彼此一个开始,你会发现,去爱像青青这样的女子,并不是一件难事!”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他迎视着我包含期待的眼,声音很轻,却是坚定不移。   “你这又是何必?水滴石穿,愚公移山——”   “那你又为何对青青说那句我爱你,与你无关?”他打断我的话:“既然无关,你又何必劝我?”   我一时语塞,我也曾说过“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这句他又为何不当回事了呢?我沉吟一下,准备卷土重来之时,他却抬起手,止住我要出口的话。过了一会,只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暗香和疏影相携而入。暗香请了个安,便展开手上的披风为我披上。疏影则是皱着眉,报告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娘娘,文府舅夫人托了大少爷和少夫人派人来问候少爷的伤势,拜帖已经送进来了。”   文府上大少爷和夫人?文明膝下共有五子,其中二子文昂为嫡子,也就是三公主的驸马,官居洛州别驾,也是地方要员。文征是四子,而这位大少爷文彻,则是光禄少卿,从察举制度上来的一个不大不小的从四品官,如今正是年富力强的三十多岁。当初听到这个情报,分外让我想起康熙朝的那两位——大阿哥和太子。庶出的大哥和嫡出的弟弟,估计他们的关系,可能也好不到哪儿去。   只是来探伤就探伤,何必连夫人都送过来。这个举动,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哥哥怎么说?”   “少爷的意思是直接让暗香和疏影接见少夫人就好,娘娘就不必见了。”疏影说道:“少爷说,毕竟内外有别——”   虽然是出了宫,但是宫律却依然适用,按照法律规定,外命妇若要求见皇后,需先向尚仪局递名牌,侯旨召见。并无到外臣家里私下求见的前例。这个道理我自然是明白的,何况若真的开了口子,后患无穷。   “哥哥顾虑的是。不过毕竟还是亲戚,有几句冠冕堂皇的话还是少不了的。我等下写个帖子给你,照读就好。”我转向云逍,挂上歉意的微笑:“情况有变,本宫少不得要代家兄向洛王赔罪了——”   “臣弟不敢当。”云逍也跟着我站起身:“臣弟也去见谢兄,这样也好说些。”   “那此事就有劳洛王了,暗香随我走,疏影先去陪哥哥等人。”   “是!”暗香和疏影齐声应了。疏影说道:“雨虽不大,却也有些滑,门外廊下备了软轿,我先扶娘娘上轿。”   “还是由臣弟护送吧,娘娘身怀龙裔,不容有失。”他轻声道。   我正欲摇头,就对上他略带期盼的眼,终于还是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换成“那你们也要小心才好。”   暗香打起轿帘,我在疏影的搀扶之下坐进轿子里。轿帘垂下,将我和他隔成了两个世界。在这个安静的雨夜里,我和他都看不清前路,只能默默向前……   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共赏天边那一弯月。有那么一刻,我真的想让时间停止,停止在我们初初相逢之时,他就坐在紫微搂上,笑容那么清澈,仿佛永远不会受伤一般……   人生若只如初见……      ------------------------------------------------------------------------------      独自入睡,起床成双。这种情形对于我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了。可是明明是在娘家,睁开眼睛时枕边却多出一个男人,能不吓到,应该也算是我心理承受能力好吧。   只是通常那个被叫醒的人是我,而今天,那个叫醒我的人仍是睡着。他的一只胳膊揽在我的腰上,另一只则垫在我的脖子下——他惯常采取的姿势,以前还喜欢把我搂得死紧,有了宝宝后,已经收敛了许多。   伸出手,想推醒他,却在半空中停住,放了下来。血缘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这眉峰的弧度,下巴的轮廓,和昨夜云逍那张写满了伤痛的脸几多相似。若是醒着,那瞳仁里的黛色,更是别无二致吧。只是现在的他,枕在另半边枕上,表情是难得的放松,睡得像个孩子。略显消瘦的脸庞,苍白的脸色,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衬着染了些许青色的眼圈,更显触目惊心。   身为一个大国的皇帝,辛苦之处,比起后世的国家主席也不遑多让吧,何况是他这样心中有抱负的皇帝。最近这段时间,更是多事之秋,朝堂后宫的林林总总,都要他挂心。皇后怀孕,新嫔妃入宫,淑妃身故;东北战事,吐蕃易位;西南吴家,京城文家还有西北林家,一波接一波涌来,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帮不了忙,至少还可以让他有那么一次机会,睡觉睡到自然醒。安静的闭上眼睛,反正我也不赶时间,孕妇多睡觉才是王道。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迷迷糊糊地被他叫醒,洗漱之后连午膳也免了,直接拉上车浩浩荡荡回宫。只是车驾没有回凤仪宫,反而长驱直入到了龙泉宫。从龙泉宫御用温泉里出来之后,我已经是神清气爽了。鱼姑姑早就带着人等在那里,暗香带着两个宫女将我捯饬了一番,李福海来将我请进了御书房。   我进门时,皇帝正坐在去年我送过来的那个榻上,倚着靠枕翻奏折。见我进来,便将手中的奏折放在几上,说道:“坐吧!”   我谨慎地选了一把离皇帝不远也不近的椅子,然后慢慢坐下。他脸色有些不悦,挥挥手,当值的太监宫女都齐刷刷退出书房,这才对我开口道:“昨晚阿逍回来复命说了,昨晚上文彻带着妻子到了谢府,你没有见他们。”   “在外臣家接见未递牌侯召的命妇,与礼不合,此例一开,若人人照办,后宫法度岂不荡然无存。臣妾——”我给个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皱眉,脸色更显沉郁,声音里早不见了今晨的神清气爽,只有说不出的倦怠:“弯弯,我已经很累了。你打算一直都和我打这样的官样文章吗?”   “这如何是官样文章?臣妾这样说,自然是出于臣妾的本心。”我深吸一口气,别开眼,继续说道:“臣妾从前许过的会全力为皇上治理好后宫的承诺,臣妾一刻不敢忘。文氏虽为臣妾外家,但是毕竟内外有别,何况祖训早有明示后宫不得干政,所以臣妾自然是能回避便回避——”   “住口!”他一拍小几,那紫檀木的茶几又是应声而碎。桌上的奏折洒了一地,我坐在原地没有动,只静静地看着他怒发冲冠。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上天又何必这样搬弄人的命运?若是不曾相见有多好,我呼吸着二十一世纪自由的空气,毕业之后进高校误人子弟,然后遇到一个平凡的男子,结婚生子,简单一生;他主宰着这个平行空间的碧落皇朝,做一个千古明君,理所当然的徜徉在不同温柔乡中,也不用觉得心里有愧。   沉默了片刻,他终于开口:“你以为到了现在,我们还回得去吗?弯弯,你错了。我已经等得太久了,无法再满足于你的‘给’,现在,该是我从你那里‘要’的时候了。文家事件明日便会审结,今天下午,你就召见文明的夫人。后日起,让凤仪宫开始准备,本月20日,你的孕期也满三个月了,我问过太医,出门也不会有所妨碍。我们就启程去骊山行宫避暑。”   他停了一下,再开口已经换上了温和的语气:“饿了吗?叫人进来收拾,咱们先用膳吧。”   李福海带着一群宫人鱼贯而入,开始收拾地上的一团乱。看着我们道:“皇上,娘娘,午膳已经备下,请移驾两仪殿偏殿。”   我和他都没有说话,他走过来,霸道的牵起我的手,我挣了一下没有挣开,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和他翻脸,只好默默起跟着他,往御书房外走去。   两仪殿偏殿里充斥着低气压,我低头吃饭,他也不做声,由于李福海不在,鱼姑姑带着当值的龙泉宫女官随侍在侧,连呼吸的声音都特别轻。   正在埋头苦吃,只听得“啪啦”一声,我抬起头,那女官已经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声音发颤:“请皇上恕罪。”   那女官伏在地上,浑身颤抖,手里还握着一只银筷,估计那个女官在为皇帝夹菜时,不小心将筷子掉在了地上——御前失仪。   皇帝握紧了手中的筷子,本来就不太好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我皱眉,抢先说道:“真是不中用,还不下去”   皇帝对我“哼”了一声,却没有反对。那女官向我磕了个头,便爬起身离开了。   看来不说话不行了,我放下碗筷,示意鱼姑姑过去为皇帝布菜,然后抛出今天的主题:“今日下午召见文夫人,臣妾要如何应对?”    第二十八章   “娘娘,文夫人和文少夫人在宫外候见。”疏影轻声说道。   “那就带她们到书房来吧。”我放下手中的笔,站直身,暗香为我整理了一下头发衣裳,我便坐在窗前的贵妃榻上,等待客人的到来。   “臣妾文章氏(文方氏)参见皇后娘娘。”整齐划一的请安声响起,我让自己尽量笑得真诚:   “舅母,表嫂请坐。”我微笑着说。   “谢皇后娘娘。”那两人又行了个半礼,这才坐下。   “今日请二位来,特为昨日之事向表嫂致歉。”我微笑着说。文方氏自然站起,连声称“不敢”,我抬手示意她坐下,继续说道:   “表嫂不必拘礼,先坐下听本宫把话说完。本宫身为皇后,自然应带头维护律法,遵守宫规,否则何以服众?本宫虽循礼而行,然而表嫂奉舅母之命,亲赴谢府探看家兄病情,本宫却避而不见,于亲戚情分上确实有所亏欠。所以明月在此向舅母和表嫂陪个不是,还请表嫂体谅本宫的身不由己之处,不要往心里去才是!”   “娘娘太客气了,臣妾愧不敢当。”她们两人同时起身,文章氏开口道:“娘娘向臣妾等致歉,臣妾等如何担当得起。昨日也是臣妾太过心急——”   这些日子看碧落朝的历史实录,对文家的发家史也有了大体的了解。这文家虽然也是开国新贵家族,但是地位不高。别说是王谢这样的前朝遗族,就连那些开国豪门如林家、夏侯家等等,也都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若非先帝被推选登基,太后被立为皇后,只怕也成不了今天这样的气候。而这位文章氏夫人的娘家章家,是前前朝的四品中州刺史,只是有个开国的勋位,所以两家做了亲。至于这位章夫人的性情见识,几次接触下来,比之真正的贵族——王家的夫人们水准差远了。如果真是个有心术的,绝对不会做出派自己的儿媳妇,跑到异姓的男性亲属家探病这样的事来。   我并不是一个迷信血统身份的人,但是不得不承认,古代真正的贵族世家培养出来的人,举止言谈的确不同。这种差异在女子身上表现得更为明显。例如本朝第一贵族的王家女儿,王珞也好,王珉也好,资质是另一回事,琴棋书画诗酒花,又有哪一样不是要学的?又有哪一个信奉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教条?更不用说江南大儒家培养出来的才女赵芳菲,她的学问见识,胜过多少男子!   对付伪贵族,秘诀就是一定要让她把自己当成贵族看。我不等她说完,便抢先开口:“母后常对本宫说,舅母和表嫂都是宽宏知礼之人,今日果然印证了她老人家的话。舅母和表嫂,果然能够理解本宫的立场。本宫也知道,皇亲国戚,外人看着风光无限,其实有很多不自在,这一举一动,不知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不是里面的人,又如何知道里面的苦楚?本来是简单的事,到了天家就要避嫌,反而不得施展。本宫也没有办法,只能让舅舅和舅母多多体谅。谁让咱们都在这个位置上呢!”   “娘娘。”文章氏略欠身,一脸感同深受:“娘娘这么体恤臣下的难处,臣妾真是感激不尽。如今咱们文家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一档子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孔潇连死人也不放过,作践我文家,连太后娘娘和您都不放在眼里。如今太后娘娘还在东都,还请您为我文家上下做主。”   果然是讲话毫无逻辑,开口就是让我做主。想起吃饭时皇帝的断言,我在心里大摇其头,表明上还得一派平静,遵循皇帝的指示“多安抚,不要有任何表态”,再送一顶大帽子:“人都说舅母贤德,堪称诸诰命之表率,果然不假。本宫还要向您多多学习才是。”   文章氏面有得色,我喝了一口水,说道:“外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吗?一来者宫里的规矩,后宫不得干政;二来这件事又出在文家,于情于理,本宫都不得不回避。不过舅母也不必担心,皇上已经全权委托晏相处理此事,晏相明察秋毫举世皆知,真如舅母所言,轮不到本宫出面,皇上自然会为文家作主。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文章氏张了张嘴,看着我勉强笑着,挤出一句来:“娘娘说的是。”然后只把眼睛看向文方氏,催促她说话。   “娘娘圣明,只是依臣妾看,这孔潇敢如此肆无忌惮,分明是受人指使,娘娘不能掉以轻心啊。文家受些折辱,也就罢了。伤了太后娘娘的脸面——”   “皇上圣明,又有什么是他看不到的,表嫂多虑了。”我微微一笑,道:“太后娘娘的脸面,也不是说伤便伤得的。这句话原不该是本宫这样的晚辈说的,但舅母和表嫂也不是外人,本宫就直说了,舅舅一味的精忠报国,对子嗣的教育未免也太不上心了些。文家在这个位置上,这朝廷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这次平白无故让他们王家捡了个笑话。便是本宫想说,他这档子事,又让本宫如何开的了口?”   文明身居高位多年,早已人老成精,若真的是受人指使,到现在还不对指使之人动手吗?心里已然有数了吧。那孔潇的所作所为,也不是一般人指使的动的。忍到现在再动手,估计是那位真正的文征,已经够不成任何威胁了。这么一闹,表面上是冲着孔潇来,实际上是给背后捣鬼的人一个信号,文家也不是那么好惹的。不过这番举动能收到什么样的效果——还是先问皇帝大人吧!   “这——臣妾何尝没劝过,可是也要你舅舅肯听才是。”文章氏脸皮一红,看来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强抢民女还可以用人不风流枉少年搪塞一下,这强抢民男就算再多的遮羞布也不够用。   “算了,这不开心的事也不要提了,难得舅母和表嫂到我这凤仪宫来做客,咱们出去转转吧。”我微笑着起身,顺利结束这个话题。      ------------------------------------------------------------------------------      送走了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文家婆媳,我坐在昭阳殿里,手里攥着疏影交回来的钥匙,面前摆着那个从文家带回来的盒子,心里有些犹豫。这盒子里放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让谢明月又是怀抱着怎样的感情,将它锁了,又将钥匙丢弃?   我盯着那个盒子,真的要打开吗?这个又会不会是潘多拉的魔盒,打开后让我追悔莫及?算了,这个时候再装鸵鸟,没有一点意义,将钥匙送进锁眼,我义无反顾地掀开了盖子。   里面并没有我期待的日记,一支手工雕刻样式简朴的莲花木簪,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男装,还有一个信封。我捡起那信封,将信纸抽出来,里面是一首诗,那字迹有如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写着:   “流水阶除静,孤眠得自由。月生林欲晓,雨过夜如秋。远忆荷花浦,谁吟杜若洲?良宵恐无梦,有梦即俱游。”   没有抬头,亦无落款。我只能根据这字、这诗再对照这支簪,推测这发信人应该是个对谢明月有意的男人。谢明月在皇后手记中对此人只字未提,而且照着她对皇帝这股子痴情劲儿,难道是对方单相思?老天爷,你也玩得太狠了,突然之间弄出个没头没脑的男人来!急切地展开看那大小,好像比谢明月现在的身形还小一号,四个字劈进我的脑袋——“女扮男装”!   这件事怎么办,问疏影?不行,照暗香那天的说法,她似乎并不知道这个箱子里的东西是什么,那么谢明月又怎么能掩过暗香和疏影这两个近身侍女的耳目,跑到外面去惹祸?问谢朝阳,如果他不知道呢,岂不是自曝其短?何况跑到他这么精明的人面前玩这套把戏,两个字,找死。   我头大如斗,现在唯一的想法是毁尸灭迹,不好意思了谢明月,既然这些东西是你打算抛弃了的,我把它烧了,你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把那字迹牢牢记在心里,亲自点起火折子,将诗烧了,然后将那些东西再扔回盒子里,锁上交给疏影处理掉,我这才安心。      第二天一早起来,就被告知皇帝要求我在收拾好之后到御书房报道。我只好整装出发,才出了昭阳殿,便看到李福海站在廊下,已经到了多时了。话也不多说,便引着我一路向雍华殿偏殿而去。   “请皇后娘娘在此稍息,皇上吩咐,若皇上没召唤娘娘,且勿出声。”   什么事情非要搞得这么神秘,看李福海一脸严肃,我只好皱眉应了,然后准他离开。这间偏殿与书房只是一墙之隔,与书房直接相连,是皇帝的暂憩之所。柔软的架子床,靠枕边上放着两本书,矮几上摆着各色茶点,都是我素来喜欢吃的,旁边还温着一壶牛奶,看来早就布置好了,只等我来。我决定既来之则安之,上床吃点心喝牛奶看书。   书房的门被打开了,脚步声传来,看来是不只一个人。我放下书,只听皇帝说道:“晏卿果然神速,此案已经有结论了吗?”   “臣中途接手此案,才看过全部卷宗,若真的要在一日之内审清前因后果,微臣尚无此能。不过若要解决文少夫人的指控,却是不难。”晏殊清朗的声音传入耳膜。   “下官愿听晏相高见。”孔潇的声音,有江南水乡的润泽,很好分辨。   “下官也向晏相请教高明。”中年男子的声音,没什么特色,估计该是文明了。   “对于孔大人的结论,本官认同,由于双方的原因,如今已经失去了查证这具尸体身份的机会。孔大人当断不断,有失职之处;文大人拒不配合,也有不对的地方。这些稍后再行追究。但是正如文大人所说,死者为大,无论如何也该早日入土为安。其实此案说难不难,本官在这里,当着皇上的面,只要文大人一句话,这具尸体是否真为令公子?”   “大人这是何意?”文明的声音有些不悦。   “圣人有云:父为子隐,直在其中。”晏殊的声音不急不躁:“就算大人为子隐瞒,也是在情理之中,不能以为罪。但是身为主审官,查明案件真相是孔大人的责任,职责所在,也无可厚非。既然两造各执一词,本官也只有最简单的办法。文大人想清楚了,现在反口还来得及,若当着皇上的面,还有半句谎言,则以欺君论,这是抄家灭族之罪。文大人的人品本官是相信的,文大人,这具尸体是否真为令公子?”   晏殊的这番言论,掷地有声。皇帝又追问了一句:“文卿,回答晏相的问题。”   “皇上,这尸身确实是微臣那不争气的犬子无疑。”文明顿了一下,还是一口咬定。   “既然文大人如此说,那这具尸体,就定然是文征无疑了。请皇上准许文大人领回尸身安葬。”晏殊说道:“此案审结,臣交旨。”   果然是晏殊,三下五除二,便将文明这个老狐狸将死了。只是这次孔潇少不得要受些苦了。我心里盘算,不管怎样,那个死去了的民男,也算大仇得报了。   “很好。孔潇,文征一案到今天,已经是多少日子了?朕对卿的能力非常失望。看在你曾在内府局贪墨案中有功,即日起,格去孔潇雍州别驾之职,左迁为鸿胪寺少卿,并罚去一年俸禄,以示惩戒。文明,你养子不教,纵子逞凶,从即日起回府闭门思过三个月,同时罚去一年俸禄,以儆效尤。晏卿留下,你们下去吧!”皇帝的声音都是严肃。   “臣谢主隆恩。”那两人同时说道,然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关门的声音,估计这两人走了。皇帝说道:   “弯弯,过来吧。”   “是!”我站起身,整理下衣服,从偏殿出来。皇帝坐在书案之后,晏殊见到我,一脸笑容向我请安。互相致意后,我和皇帝并肩坐在榻上,我笑着开口:   “晏大人的智计百出,竟不费吹灰之力便审结此案,本宫佩服。”   “微臣不敢当。”   “梓童有什么心得?”   “虽然不是那女子想要的结果,如此一来,也算是为他的丈夫洗冤——”   皇帝和晏殊对看了一眼,脸上都是意味深长的笑。我皱眉,难道我说得不对?孔潇如此拉长阵线,自然是出自皇上的授意,恐怕也有拖延时间找到文征的意思。如今文家敢闹出来,自然是确定文征已经不会构成威胁——换言之,已经处置了。否则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又如何敢这般嚣张,还冒着欺君灭族的危险,拍着胸脯保证那尸体就是文征。   “你们为何笑?”   “文征之死前一天晚上,从文府走了七辆马车出城,分往六个方向。第二天一早,有三辆马车出城,分往三个方向——”晏殊还没说完,我便打断他:   “这么说,文征现在已经在你手里了?那文明他为何——”我瞪大眼睛,莫非他们早已经准备好了,在文明的亲信之中,就有皇帝的间谍。   “这世上还有一种秘术叫易容,文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掉包了一次的 儿子还可以掉包第二次。”皇帝说道:“看看那些奏折,有多么精彩,朕若不给他们机会,又怎么能看得到这么多好戏呢?”   我恍然,所以孔潇才会拖延时间,是迫得文明不得不杀掉“文征”;而晏殊逼着文明发誓,是早已经计算好了将来的棋局。文家从此之后,就都在皇帝掌心翻滚了。   “皇上已经对藩属国有什么打算了吗?”左迁,说是左迁,也不过是平调罢了,往后的日子,又是吐蕃,又是新罗,碧落朝外交部——鸿胪寺也正是用人之时。   “孔潇是孔氏后人,熟知礼仪,放在这个位置上,进可攻,退可守,也算不错。”皇帝的回答非常微妙,但是意思却是很清楚了。   想得真是周到,孔氏后人对蛮夷之邦展现华夏礼仪,对于天下士子而言,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满足虚荣心,更具权威性,更有煽动力吗?而且这一套,孔潇也该是驾轻就熟才是,很容易出彩,更加容易立功。真是好计谋啊!   党争,还是党争。然而无论文家、王家、林家怎么折腾,皇帝都只会把事件导向符合自己利益的方面。这就是所谓的帝王权术……    隐隐骊山云外耸,迢迢御帐日边开 第二十九章   文家的事情告一段落后,往骊山去的计划就提上了议事日程。皇帝旨意一下,大意是宫中有丧,恐冲撞皇后腹中龙裔,是以帝后将于二十日离宫,前往骊山避暑,归期不定。消息一出,凤仪宫再次成为八卦的中心。对着后宫的明枪暗箭,我只能效法“他老家人”,“ 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屹然不动”了。做都做了,被人骂骂也是难免的,反正也是无关痛痒。至少到现在为止,她们也只是背后牢骚两句,大体上就是我这个皇后,连怀孕了都霸着皇上,真是……想都想得出来。   我也没有多少时间听这些八卦当乐趣了,皇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我拖进了龙泉宫,他在御书房批奏折接见大臣,我在偏殿里看书。皇帝还专门派了贾亮在偏殿,专门负责帮我到藏书库里找书。到了规定时间,他就会陪我出去转一圈,活动一下筋骨。如果是晏殊、谢朝阳、云逍他们来时,我就会被请出去,聆听他们的国事讨论,有的时候还会强迫发表言论。谢朝阳的伤口好的很快,吴家三口却还在牢中,皇帝的意思,还是要等到淑妃的葬礼过去之后再说。林美人方面,也是静悄悄的,也许她是在积聚力量,等待合适的时机。   然而无论如何,皇帝的意志是不能动摇的。他开始全方位参与我的生活,以不容拒绝的姿态。除了早朝之外,基本上我们都是同进同出,同衾同息,生活上的琐事——从我早上吃的东西到暗香收拾的行李,他全部都要过问一遍。我的随行人员也都经过他的审查,鱼姑姑和疏影留下,青青和暗香随侍。明确宫内小事交给鱼姑姑处置,报告给王珞和赵芳菲;大事一律密折送往骊山行宫,由我处理。至于他自己的行李,他倒是很大方的全都交给我监工,概不过问了。   事情按照预定计划有条不紊的推进,然后便是最大的震惊到来——   四月十九日,我本应该坐在昭阳殿我的房间里将那本由碧落朝前辈学者整理出来的《竹林七贤集注》最后一部分看完,而不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枕在某人的腿上,入眼帘的不是昭阳殿的凤舞凿井,而是檀香木雕纹的马车顶棚。   他移开手中的书,低头看着我,轻抚我的长发,微笑着说:“醒了?”   我欲起身,他却按住我不让我动,将水杯凑到我唇边,说道:“渴了吧,先喝点水!”   我无奈,只得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润润嗓子,然后问道:“臣妾能否请问皇上,这是哪里?”   “往骊山去的官道上。”他回答道,脸上挂起邪魅的笑容,眸光渐渐沉黯,指腹的薄茧缓缓地摩挲着我的唇,有些痛有些痒。那原本清澈的声线,略显低哑,透着丝丝缕缕□诱惑的味道,让我的心一阵紧缩,只听他说:   “弯弯,你说我该怎么想?是你是忘了我们之间曾有过的承诺,还是隐晦的向我索吻?”   我汗毛乍起,脑中警铃大作。说起来在那次愤怒的,险些演变成擦枪走火的热吻之后,虽说这些日子同宿,他却规矩了不少,顶多是轻柔的拥抱,可能是也怕真闹出事伤到孩子。至于他日常没有再找嫔妃都是怎么解决的,我也不想知道。如今三个月已满,太医已经当面说了“解禁”,他再怎么着急,也不至于赶把时髦,做“车床族”吧!   我不敢看那个近在咫尺的“重点部位”,胡乱地抓住他的手,然后慢慢地坐起来,这次他倒是没有阻拦我,还故作绅士的扶了我一把。尽量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我微笑着说:“夫君大人,可否容妾身先行洗漱。”   反正出了门算是微服在外,比起叫他的名字,我还是更倾向于称呼他的“职位”。他唇畔的笑,以及眼中万丈星芒,都诉说着同一件事——他对这个称呼很满意。   “夫君大人,请问暗香何在?”我问道。   “娘子,如今你我二人是私奔,如何敢惊动他人。如今只有车夫一名,护卫一名。若夫人需要服侍,为夫乐于从命。”他伸手从暗格里捧出一套女装衣裙,与他身上的穿得常服,一看便是一块料子上裁下来的。情侣装,这样的创意都想得出来,他居然比我还“二十一世纪”!   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放在那些衣服最上面的,是我设计的抹胸型Bra。古代人的肚兜实在让我没有安全感,所以趁着做衣服的时候,让暗香帮我做了一批。此刻那件Bra正被他把玩在手中,难道这就是他今天“发情”的原因?我的脸霎时火烫,估计连小脚趾头都红了。一把抢过“内在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不以为意,唇边笑意更盛,这个男人完全不懂得什么叫非礼勿动!让他服侍?他别捣乱就好!匆匆洗漱过后,看着他膝上的那套衣服我犯了难,一脸“亢奋”,分明就是等着看这一出儿!现在他我要真的当他的面宽衣解带,还不被他就地“解决”?   一咬牙一狠心,外面毕竟还有两个人,他应该还不至于“开放”到那种地步,总比这样穿着睡衣安全系数高些。转过身,忽略背后那道热辣辣的目光,Bra是不能穿了,好歹还有肚兜,我就不信搞不定。可是这古代的衣服委实难穿,我虽然留意过穿衣方法,但是毕竟被暗香服侍惯了,再加上又着急,结果越忙越乱。   从身后伸过一双手臂将我纳入怀中,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我身侧裸露的皮肤,带来一阵战栗。那只手恋恋不舍的撤回,然后将我转过来,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低下头,动作不太灵光地陪我一起与罩纱,衣带和衣结做斗争。   好容易都整理好了,我将头发一半挑起,用皇上递给我的白玉凤羽钗将发髻固定住,剩下则披在身后——这是我唯一会的梳头发,完成。转过身,我微笑地看向皇帝,用我能发出的最温柔的声音说道:   “夫君大人,请问妾身明明在凤仪宫入睡,为何一觉醒来便置身车上?”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在我睡着之后,他做了手脚。   “爷,马上就要进临潼县城了,请问爷要在何处用膳,何处歇息?”还未等皇帝回答,就听到外面的车夫请示。   “去雅集。”皇帝发出指示。   ------------------------------------------------------------------------------      雅集,临潼城内的“五星级酒店”。并没有选择雅间,反而找了一个靠窗的小桌。我与他对面而坐,他也没看菜单,无比熟稔地报上了一串菜名:“天上月,一竿风,海棠破,凤归云。外加一只羊腿,一壶二十载星霜。”   好风雅!这群贤居果然有些意思。可能是看出了我的赞叹之意,他笑着说道:“此处的老板原是敦煌人,所以他店里的菜牌都是从佛窟的曲子词中化来的,夫人且听着吧!”   一只颇为硕大的羊腿迅速送上了桌,烤得火候刚刚好的,肉的味道混合着孜然以及芝麻的味道,焦香扑鼻,巧妙的掩去羊肉的腥膻,我居然没有惯常的妊娠反应,反而觉得腹中空空,口齿生津。   只是这么大一只羊腿,不是让我上手吧,我看了他一眼。他微微一笑,用湿布巾净了手,从袖中拔出一把匕首,削下一小片来,送到我嘴边,笑着说:“这东西尝着味儿更好,试试看,合不合胃口?”   我硬着头皮吃下那片肉,味道果然不错,如果他不喂我,可能会更好味道吧。   此刻的雅集正是高朋满座,不过在我看来,吃饭的人不如偷看我们这边的多。他是个“祸水”,我们又穿着这么招摇的“情侣装”,不引人注目才怪。碧落民风开放,座上不乏看似中产阶级家庭的女性食客,大方的进出。那些怀春少女,皆是秋波脉脉,若有若无的投过来,真是欲语还羞啊!如果不是我在,也许真的就上演掷果记了。   “夫人博学多才,可知这调味料是什么?”皇帝倒是不以为意, 毕竟他的职业就是被“万民敬仰”。   “孜然,产自西域,本朝的《新修本草》记载,孜然气味甘甜,辛温无毒,温中暖脾、开胃下气、可消食化积、醒脑通脉、祛寒除湿,是难得的良材。夫君大人,请问妾身过关否?”我吞下肉,微笑着回答。   看他惊讶的眼神,我心情有些飞扬。在碧落朝,孜然算是异域风情,可是在二十一世纪,早已经司空见惯。我吃过的烤肉,未必就比他少了。给他个教训,不要小瞧二十一世纪来的知识女性。   不愧是五星级水准,送上来其他饭菜也很可口。这段时间我已经过了妊娠反应期的食不下咽,胃口好极了。所以也不再搭理他,埋首努力加餐饭。填了八分饱,我抬起头,对上他含笑的脸庞。那双眼有如深邃的星海,涌动着名为“宠溺”的潮汐。   “怎么不吃?不都是你点的?”我板着脸,声音是刻意的凶狠,以克制欲蔓延的红晕。   “秀色可餐。”他不以为忤,反而伸出手抚摸我的脸,声音低哑沉黯。他还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我往后一靠,躲开他的手,说道:“快吃。”   他笑笑,拿起筷子,姿态无比优雅,果然是皇室,餐桌礼仪比我这个伪贵族不知好了多少倍。我抱着热水正喝着,就见店小二引着一个高大的混血男子走过来。云旭站起身相迎。只听那个男人朗然一笑道:“伙计说有人点二十载星霜,我便知是你来了。这位可是尊夫人?”   “眼力不错!容我介绍,我夫人谢氏,夫人,这位便是雅集的老板,大名鼎鼎的才子,“一曲朝阳”之管曲。”云旭爽快的在对方肩上擂了一拳,然后说道:“此时才来,还不自罚一杯!”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与兄长齐名的才子管曲,更没想到这位管曲竟是混血美男——脸型和五官轮廓都比东方人稍深,带着一种古典贵族气息,最为明显的是那眼,东方式的凤眼搭配着蔚蓝瞳孔,散发着一股“非我族类”的味道。我扶着桌子慢慢起身,对他报以微笑,开口道:“管公子,久仰大名。”   他挑起眉,有些惊讶的看着我:“夫人好胆色,竟不畏惧在下吗?”   “公子不过祖上有胡人血统,何惧之有?”我微笑着说。现在多少胡人长安城住着,虽然胡汉通婚还极少见,好多府上也有胡人姬妾,但是一般也都是中亚与西亚人,混血儿像他这样有欧洲血统的,一个字,少。不过小概率事件也是会发生的,根据史书所载,东汉时代便有罗马杂技团到中国来演出,生出他这样有异色眸子的孩子,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呵,黄兄好福气!”管曲的脸上惊讶之色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激赏:“为夫人这句‘何惧之有’,管某敬夫人一杯!”   “管兄请同坐。拙荆身怀有孕,不宜饮酒,在下便代饮了。”皇帝一脸得意的倒了一杯酒,也不等管曲反应过来,就先干为敬了。   “倒是管某疏忽了,自罚一杯。”管曲豪爽地一口气饮了两杯。两个人觥筹交错,喝将起来,聊的都是些别后重逢,故人安好的话题,我也不想插口,便转头看向窗外。   读书的时候,曾经来过临潼,瞻仰始皇帝长眠的陵寝与太真出浴的华清池,彼时相互陪伴的同学如今安在?此时陪在身边的,竟是史书中无处可寻朝代的皇帝夫君。小贩的叫卖声,人们脸上的笑容依旧,只是时过境迁,庄明月存在过的证据已经没有了,便是要缅怀,也无去处了。   “弯弯,弯弯——”皇帝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来,我转过头,只见他一脸担心的看着我:“哪里不舒服吗?你怎么哭了!是宝宝——”   经他提醒,我才发现脸上一片冰凉,原来我已经泪流满面了。我从怀里掏出手绢,擦去脸上的泪水,然后说道:“无事,只是一时感怀,倒让管公子见笑了。”   “既然夫人身体不适,便先到客房暂息吧。至于晚上,还是老规矩住到曲园,容在下再设家宴为黄兄和嫂夫人洗尘。”管曲干脆地站起身。   “自然是住在你那里!”云旭朗然一笑:“只是我夫妇二更便要启程——”   “又有何妨?秉烛夜谈,人生乐事。”管曲笑道:“请——”       第三十章   管曲真是个细心的人,我才被皇帝安顿躺下,他就带着大夫进来了。虽然我再三保证并无不适,但是皇帝还是非等着那大夫说了没事,才放下心来。   管曲随着大夫一起离去,将空间留给我们。皇帝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没事便好,不然……”他顿了一下,说道:“太医说过,女子怀孕时喜怒无常,终于领教了。”   我也只好笑笑掩饰掉内心的紧张,若他要追问,我还真不知如何回答。只听他继续说道:“难得自在一天,先睡一觉,等下唤你起来,咱们出去转转。”   流泪之事如此翻过一页,我自然是求之不得。闭上眼睛,转向床里侧躺着,他也躺了下来,从后面将我揽入怀中。他的体热从背后传来,暖洋洋的那么熨贴,于是已经是睡了多半天的我,又不争气的向周公举起白旗。在我沉入梦乡前一刻,我似乎听到了幽幽的叹息,那么近,又那么远。   下午仍是他把不争气的我叫起来的,梳洗之后,我们整装出发。雅集的所在,离镇中心远近适中,却颇有些闹中取静的味道。我们没有坐车,皇帝揽着我的腰,顺着熙熙攘攘的人流缓慢地沿着镇中心的街道走着。中国古代的城镇大抵相同,所谓衙前自古好景观,按照建筑礼制的要求,衙门都是位于城镇的最中心,而县衙所在的这条街,就是本城最繁华的的“商业街”,小城镇更是如此。县衙的对街上,店铺林立,商号鳞次枇比,街边的小摊儿上,各色商品琳琅满目,时不时传出长腔土调的吆喝叫卖和讨价还价之声,散发着乡土气息,分外亲切。   我也被这种亲切所感染,心情渐渐开朗。说起来到古代之后,还没正经逛过街呢!如今机会难得,又带着“人力ATM”,我自然不能放过。金银玉器宫内太多,已经审美疲劳,但是那些质朴的民间手工编制品,却颇有意趣。草编的蝈蝈,泥塑的大头娃娃,根雕鱼戏莲间的笔筒,还有各式各样的小玩意,我挑了些给颐馨和鱼姑姑、暗香疏影做礼物。皇帝倒也配合,只要我挑准了的,他都二话不说,掏钱付账。随我们一起来的护卫“咻”地一下不知从哪里出来,接过我买的东西,然后“咻”地一下又消失,让人叹为观止。   逛得有些累了,挑了临潼最大的茶楼歇脚。皇帝倒了一杯蜜枣茶给我,说道:“你先歇着,离这儿不远有一家点心铺,它家的桂花糕与众个别,颇有些江南的味道,错过可惜,我去买些来给你尝尝。”   还未等我同意,只见那护卫又是“咻”地一下出现了,皇帝站起身,交待了他一句便出去了。我只好叫小二加了个位置,示意护卫坐下,顺手捡了个杯子倒了杯茶给他,那护卫只是呆楞楞的看着我,仿佛我是个外星人。我觉得有些没趣,便不再要求他“违背礼法”,转头看向窗外,倒也不觉无聊。   只是吃到最后,也没觉得这个桂花糕有让他特别跑出去买的价值。只是看着他含笑的眼,我只能点头附和说好吃。   “他,你和他是如何认识的?”我随便找了个话题。如今四大才子我已经见了三个,个个都是极品。皇帝也是极品中的极品,这样的两个人相逢,总会有一段故事。   皇帝显然清楚我说的那个他是谁,喝了一口茶,缓缓道来。   他们的相逢,是古人最经典的不打不相识,那因缘是打酒上来。五年前,那位上元节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老李刚为过世的父亲守满三年孝,酒铺重新开张,当日便有拼酒大会,那彩头,便是老李父亲出生那日便埋在地下的一坛已经有七十年的梨花雪。彼时云逍随军西征,剩下这两位便想着弄了这坛酒来作为凯旋的贺礼。没想到这酒喝下来,倒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参加此会的人,只剩下晏殊和另一人清醒。那人便提出诗词决斗,一杯酒一首诗,多者为胜,只是撞倒晏殊手里,还有活路?晏殊一杯小胜,通报姓名之后,方知这个有着异色双眸的男子便是四大才子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管曲。皇帝假冒晏殊的远方亲戚,三人把臂同游,颇为投契。当年冬天,皇帝侍奉先帝到骊山行宫休养,特别到了雅集拜访管曲,一番畅谈,更是酣畅淋漓。皇帝自然是动了爱才之心,然而言谈之间,发现这位管曲虽然有老外血统,却更加有魏晋名士的风度,只想大隐隐于市,于官场并无兴趣,虽然遗憾,皇帝也并不强求,只以朋友论交。   听了故事,也歇了差不多,又到街上绕了一圈,收获了几个战利品,看着天色差不多了,我们便回了雅集,再乘马车去曲园。   门上显然是收到了消息,并未向内通报,便打开了门,让我们的车进了曲园。我被皇帝抱下车,管曲已经迎了出来,寒暄几句之后,便引着我们向后园去。从充满北方粗狂气息的街道,再到颇有江南味道的精致园林,走在竹林中的曲径,我有些错置时空的感觉。曲径的尽头豁然开朗,滟滟波光直入眼帘。我眯起眼睛,那是一个浅浅的小湖,清澈见底的湖水盛满夕辉,水面上还飘着几朵睡莲。竹舍依湖而建,半月的落地窗,枕水长廊,白色的垂幔随风轻舞,好一个风雅所在。而整个曲园里最为风雅的部分——他的主人管曲,微笑的看着我们,说道:   “此处是今年新建的,还无客人来居,嫂夫人若不嫌简陋,就下榻此处吧。”   “管公子太客气了。这一路行来,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已见清幽,曲径尽头,竟是以竹为舍,这般风雅,让妾身居此倒是委屈了这竹子,怕要沾染些俗气了。”我微笑着回应。读硕士宿舍里恋爱大神的秘籍——不管背后如何虐待,在外人面前,一定给自己男人争面子,这是与男人和平共处的不二法则。我瞥了某人一眼,他果然是一脸受用,十分满意。   管曲将那“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念了两遍,便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引我们向竹舍门口走去。竹舍外站着一个乖巧的小侍女,是管曲特别派来服侍我们的。我心里松了一口气,再次赞美管曲的心细如尘。其他的还好办,发型我实在搞不定。洗过澡有打扮停当,休整之后就是跟皇帝携手赴宴。皇上让“咻”得一下又出现了的护卫带上不知从那里变出来的梨花雪,带着我往管曲的居所去。      ------------------------------------------------------------------------------      寒暄之后宾主落座,护卫将酒放在桌边,便又“咻”地一下消失了。皇帝亲自动手拍去封泥,清冽的酒香霸道地冲进鼻子,让人精神一震。   “好香!”管曲脱口赞道:“四十年的梨花雪,老李都舍得让你带出店来,他对黄兄你还真是另眼相看。”   “不过是先开开胃,过几日,晏兄和舍弟会带着那坛七十年的梨花雪过来。到时候,再与管兄畅饮。”皇帝爽朗一笑,说道。   “那坛酒还在吗?”管曲惊讶之后便是欣喜:“黄兄果然是在下的知己,好啊,到时候在下也奉上二十年的红浪,与诸君共一醉!”   “如此,我们便一言为定!”皇帝伸出手,两人便来了个击掌为誓。两人相视而笑,侍女走进来,递上一把舀酒的玉勺,管曲便为他们二人满上。又有一个侍女托着喜鹊闹梅的玉壶和玉盏走进来,管曲为我满上一盏,说道:   “这是在下按照西域法酿制的葡萄酒,在下亦曾问过大夫,此酒与孕妇并无妨碍,葡萄驻颜色,适量少饮反而有滋补之用。嫂夫人请用!”   “那妾身就以此盏为限,还请管公子不要怪罪。”葡萄酒是养颜圣品啊,西域古法酿造的葡萄酒,我也不想错过。而且葡萄酒有保健作用,如果只是一杯不会有问题。   “那在下就以此杯敬贤伉俪,也敬今日欢聚。在下干了,嫂夫人请随意就好。”管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举起玉盏,酒液的红与玉盏的白相得益彰,滑入口中芳香浓郁,甜酸适中,一盏下去只觉唇齿留香,竟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站在我身后的侍女忙送上一杯蜜茶,将酒撤下。   “嫂夫人觉得这酒如何?”管曲挑眉问道。   “妾身并非方家,如何敢品题?不过喝了此盏,倒有一个感觉,管公子若宴客,是绝对不需要‘劝君更进一杯酒’,席上众人,自己便醉到‘不知何处是他乡’了。”   “只这两句,便比那些自谓是方家的人更懂酒。”管曲点点头,击掌而叹。   皇帝自鸣得意的笑着,有些合不拢嘴的趋势,插道:“倒让管兄见笑了,她就是有些太自谦了。不说别的,只这诗词上的功夫,便是晏殊也是甘拜下风的。”   “嫂夫人大才。这篇论酒,在下还想听下去,请夫人赐教。”   “管公子太过谦了,妾身哪有什么才华!不过是有所感悟,随便说说而已,依妾身看,管公子早已得此中三昧,还需问妾身?”我在心里痛骂那个退化到小男孩炫耀心态的男人,脸上还得挂着笑容撑场面。   “夫人此话怎讲?”管曲马上跟了一句。   “所谓‘美食不如美器’,妾身小时曾读过一首诗:‘金樽美酒斗十千,玉盘珍馐值万钱’,想来美酒珍馐,也要配以金尊玉盘,方能珠联璧合,交相辉映,否则岂不如明珠暗投,顿时失色?葡萄酒色泽旖旎,未免失之于轻。若盛以夜光杯,其艳如血,于男子足壮豪情;如今配上这白玉梅花盏,有如胭脂梅,反透出典雅之气,正适宜女子饮用,同样有画龙点睛之效。美食美器之外,若再有美名,更是锦上添花。雅集的菜肴,便足以说明管公子的巧思。一竿风,海棠破,无一不是形神皆备,这雅集之名,当之无愧。”   “痛快,痛快,为嫂夫人此言,管曲当浮一大白!”管曲喜形于色,自坐席上跳起来,举酒向我一拜,我只好侧身还礼。为免自己真的露了马脚,我就将话题引向敦煌风物。看来这个话题很合管曲的意,我们三人便聊将开来。从敦煌的战略地位、丝绸之路的屯兵政策到敦煌百姓民生,皇帝不愧是皇帝,三句话不离本行,但是这并不是我引起这个话题的本意。谈到敦煌,莫高窟——当时的正确称呼应该是漠高窟——便是最好的话题。在现代的时候,本来也打算计划去一次却未能成行,终成憾事。如今碰到一个地通,自然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让他解惑。   我努力将话题往这个方向带,从鸣沙山是否真的有“丝竹”、“蛙鸣”之声,顺利转向关于莫高窟各朝代的绘画与雕塑风格,我刚开口说了一个“佛”字,眼光一转,就发现皇帝沉下了脸。   忘记了,我们之间,“佛”已经成为了禁语。未免天下和尚真的遭殃,我只好硬生生地把话题转向飞天艺术,好在管曲正沉浸在这个话题之中,并未察觉,皇帝闷了一会儿,也就恢复如常了。我总觉得意兴索然,便借口身子沉重退席了。   回到那间竹舍,泡过温泉之后,我将头发包起来,披上一件斗篷,坐在枕水长廊的长椅上,波光之中融着漫漫星光,睡莲半掩娇容,莲叶田田,萤火虫穿梭其间翩翩起舞,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   这段时间,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仿佛没有止境似的混乱。我的身体和神经都是处于高度的紧张状态,就像一张被拉满了的弓,几乎到了折断的边缘。我倚着栏杆,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的吐出,让这种美好荡涤自己的心灵。 “弯弯,醒醒,咱们该走了。”   睡得正好,便被皇帝叫了起来。迷迷糊糊中,有人用湿布巾帮我擦了脸,又灌给我一口水,接着头皮一疼,这才清醒过来,便发现我坐在梳妆台前,某人正站在我身后,一手中握着我的长发,正用梳子小心地“刷”着。   “夫君大人,这种闺阁之事,怎敢劳夫君大人之手。”若再让他“刷”下去,三千青丝还不得就剩下两千!我连忙从他的手中抢救回头发,冲着呆立在一旁的小侍女说道:“还是有劳姑娘了。”   那侍女应了一声走过来,飞快地帮我将发梳好。本来还说要收拾一下东西,皇帝却说这里交给那个“咻”地一声护卫便好,牵着我的手,便往前面向管曲告辞。   “嫂夫人雅擅诗词,管曲十分钦佩,不知有否荣幸,向嫂夫人求诗一首。”管曲向我深施一礼,一脸诚恳地说。   我看了一眼皇帝,他对我笑笑,看来是由着我献丑了。我只好笑着说:“来到临潼,得管公子如此盛情款待,若公子不嫌妾身才疏学浅,妾身自当从命。夫君大人,老规矩,这字却要夫君大人上阵了。不知可否?”   “如此自然最好。早就听说黄兄的字有游龙惊鸿之态,管曲拜领。”   昏昏沉沉之间,脑子里就蹦出一首诗,东坡先生,请原谅我——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   管曲朗然一笑道:“好诗好诗,正中管曲下怀。是要靠着这竹子,洗洗在下身上的铜臭味才是。”   “管兄此言差矣。真名士自风流,若管兄不开这雅集,临潼再无这烤羊腿,这天下多少食客,要为之消瘦!”我接了一句。这次皇帝也笑了。   管曲正色道:“嫂夫人倒是在下的知己,承蒙不弃,这竹舍便为贤伉俪留着,从此之后不再迎客。”    第三十一章   一看到马车床上柔软的虎皮褥,上眼皮和下眼皮便自动开始打架,我也顾不得皇帝,拉下绾发的玉簪,脱下直接罩在睡衣外面的外袍,投奔床的怀抱。   皇帝也躺了上来,动作轻柔却坚定地将面向车壁的我转过来面向他,让我枕在他的手臂上,揽入怀中,又将织锦缎被展开盖住我们的身子。   我不管他,天大地大睡觉最大,可是他却不想放过我。迷迷糊糊中,有什么东西从我的睡衣后摆钻进去,贴着我的肌肤,轻轻地、无比眷恋地摩挲着。我一下睡意全消,抓住罪魁祸首——他的手,瞪大了眼睛,正对上一双亮得惊人的眸子。那片星星之海里,这些日子以来沉潜着的□,一股脑得都烧了起来,好像要焚尽这世间的一切。   “为什么要这个时辰赶路?”我全身都在战栗,然而吐出口的话,却是连自己都惊讶的沉着。他并没有回答,只是将我的头按压在他的胸口,头埋进我的发中,呼吸灼热而沉重,吐在我的头顶,引得头皮一阵发麻。他的心脏,就压在我的唇上,正疯狂的跳动,跳的我更是胆战心惊。过了好久,他的心脏渐趋平缓,终于开口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声音有些沙哑:   “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关心了呢!我们这是去行宫,直接去山顶看日出。”   “好。”我没有异议,其实这日出等我们安顿下来,后日再看也不迟,他为何这么急?   这么一折腾还能睡的是神仙!反正今日已经睡觉的时间长度也够了,看完日出再补也不晚。我也不敢再动,只好闭目数羊,假装没有感觉到他依然不能平复的粗重呼吸。   这段路程在我的数到第3897只羊的时候,终于到了终点。皇帝半挑车帘,就听到山呼万岁的声音。皇帝并没有叫他们起身,反而命令:“朕离开前,不许抬头。”   然后回身从暗格中拉了件大披风出来,将我裹住再打横抱起来,下了马车。看守行宫的内卫跪成一地,都是低头看地,银质帽盔折射着城楼上下的火光,耀眼夺目。   皇帝轻声对我说:“弯弯,抱紧了,咱们走!”   我环着他的脖子,他双足一点,便带着我,飞快的向那片灯火辉煌的行宫飘去。偌大的行宫悄然无声,宫灯高照,更显空旷冷寂。好似这世界上只剩下我与他两人,穿梭在雕梁画栋的殿阁之间,不知疲倦的向前。   出了后苑,便是郁郁苍苍的树林,在星月交辉的掩映之下,尤能看到前排几棵树的树梢上,泛着清冷的光彩。他脚步不停,抱我飞起踏上那片幽光,化身鲲鹏,翩然飞行。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他的侧脸好像嵌在星空之中,像一个深邃的剪影。风声在耳边呼啸,我本能的抱紧他,更贴近那片温暖,他似有所觉,低下头对我一笑。   也许是这样夜太静谧,也许是他的眼太亮,我的脸突然红了,只好闭上眼,将头埋入他的怀中,跟随着他御风而行。   他的脚步减缓,风也停了,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我们到了!”   我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大不大小的汉白玉莲花形露台,花心铺着一张长羊毛毯子,摆着两个抱枕,看那式样分明就是从凤仪宫拿来的。   皇帝抱着我,踏上汉白玉的石阶,将我轻轻的放在地毯上,为我脱去鞋子,自己也脱了鞋,坐到毯子上。虽然裹了披风,但是山风料峭,我还是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皇帝解了那件披风,盖到我的身前,他则从背后环住着我,将我整个人包进他的怀里。将一个小巧的水囊凑到我嘴边,说道:“我从管曲那里要了些葡萄酒,喝一口就暖了。”   我忙喝了一大口,入口还有些冷,不过一会儿便浑身回暖。   他轻声地说道:“我十岁的时候,第一次随父皇来骊山行宫。那次我带着阿逍偷跑下山,回来时候却被宫人发现,母后说我不尊礼法带坏弟弟,责备了我一顿,便让母妃带我回去禁足。母妃也数落我贪玩不知长进,罚我在后殿跪一晚。我心里觉得闷,半夜便又偷溜出来。说来好笑,那时我的轻功学只到半吊子,竟也一口气跑到了这里。然后就在这里,看到了最美的日出……”   听着他低柔的声音在耳边环绕,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副图画——少年带着满腹的委屈,奔驰在暗影憧憧的树林里,又是经过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才能最后张开双臂,笑着迎接人生里最美的日出。我的心也随着他的笑容,渐渐柔软。将手盖在他的手背上,透过现在的他,去安抚他记忆中,那个十岁的少年。   皇帝把我抱得更紧了,不过一瞬间,他的身体便炙热得吓人,紧紧地贴着我,而最火热那一处,就抵在我身下,清楚地告诉我,他已经不打算再忍耐。只是如此露天席地——我不安地挣扎了一下,却换来他更进一步的侵袭。   单手将我的长发拨到另一侧,滚烫的嘴唇就含住了我的耳垂,我几乎叫出声来,只觉从那一点开始,浑身窜过一阵酥麻,仿佛一下被抽尽了力气,只能靠进他怀里颤抖。他吐出我的耳垂,在我耳边轻轻一笑,那气喷进耳朵里,又是一阵颤抖。他开始慢条斯理的轻舔与吮吻,一寸一寸的向我的颈项转移,口中模糊地呼唤着我名字“弯弯,弯弯”。手也不规矩地拉开我的衣襟,长着一层薄茧的指头游走在皮肤上,跳着舞一路向上蜿蜒。我不知从哪儿生出了力气,最关键的时刻握住了他的手,喘息着阻止他:“云旭,别这样——”   脖子突然一痛,我后面的话,就变成了呼痛之声。他握住我的肩膀,让我侧过上半身,毫不犹豫的吻掉了我所有的拒绝,□,舔噬,那么急切,又那么的耐心,慢慢的诱哄我,一起加入这场唇舌之舞。他的吻,带着星空与海洋的气息,如黑洞,如漩涡,毫不客气将我卷入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披风落地,我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冷,浑身火热,身体里蛰伏已久的名为欲望的东西完全苏醒了,并在我的脉络中疯狂的成长。我双手缠上了他的颈项,辗转着回应他的吻。   感应到了我的屈服,他的喉咙深处发出愉悦的低吟,甩掉了自己的外袍,将我整个人抱起来,面对面坐在他腿上,双手拉扯着我的衣服,让它像折翼的蝶儿一般,垂落在腰间,疯狂的吻落在我的锁骨,一路蜿蜒向下,在我的身上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战栗狂潮。   我控制不住,开始呻吟,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每一寸神经,都随着他起伏波动,紧握的双手被他打开,引领着,撕扯着他的衣裳。我终于彻底的向欲望投降,双手颤抖地抚上他的皮肤,引发他的嘶吼与颤抖……   我们是男人和女人,造物主如此神奇,让我们如此不同,仿佛生下来,就是为了让对方心乱神迷而存在,然后在这种迷乱中,慢慢走向圆满。   当我们结合的那一刻,我在无法控制的呻吟中抬起头,就看到了他口中,最美的日出。鱼肚白的天空已经变成清爽的淡蓝,云海翻腾着,被朝霞镶上了金红,在它们之间,旭日一跃而出,散放出艳艳光芒,唤醒了整个世界,那一瞬间,我似乎也醒了,醒着审视自己,被□灭顶的样子。   皇帝抓住我的手,也抓回了我的注意力。我低头看着他,他的身体在晨曦之中舒展着,优雅又充满着力量。他的双眸染着朝霞的颜色,更显得情焰高炽,毫无保留的狂热,欲望在我的身体里蓄势待发,仿佛只等一个信号,就带着我一起去那个令人目眩神迷的地方。   他将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低喘着开口,说:“弯弯,我爱你!”   我沉默着别开眼,却逃不开自己的心,在这片晨光之中,我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防一角轰塌的声音……      ---------------------------------------------------------------------------      因为年轻,所以不知足厌。   天光大亮之时,我们相拥着躺在柔软的地毯上,沉浸在狂欢的余韵中,身体和意志一起颤抖。疲惫排山倒海而来,我才合上眼就被他摇醒,他看着我,目光灼灼若有所盼,语气却是一派漫不经心:   “弯弯,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讲?”   我心中一紧,睡意醒了一半儿,我知道他要听的是什么,这些日子以来,我与他几乎是朝夕相对,他待我的种种,已经到了一个帝王能做的极限,这些我都明白。我并非是草木之人,如何能不感动?可是那三个字太重,他既待我以诚,我又如何能以谎言相对?   我鼓起全部勇气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庞,手指像有自己的意志一般,缓慢而细致的勾勒着他的五官的轮廓,云旭,若你只是你,若只有这样的骄傲而英挺的眉,这样的璀璨如星空的眼……   手被猛地抓住了,我还未从恍惚中回神,就被排山倒海而来的热情所淹没……      周身被一股温热所包围,极舒服地,让人舍不得睁眼,只要忽略头皮与头发之间的那种万分不愿意分离的心情。可为了保证不会再一觉醒来之后就变成“地中海”,我还是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   “你还知道要醒!”一睁开眼,就看到蓝色天空的背景下,皇帝看起来极度郁闷乃至略有扭曲的祸水脸,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渗出来一样:“我看你是本事了——”   我装作没听见,开始解读自己的“坐标”—— 我们现在所在地是一处天然温泉,我的状态是躺在水中的暖玉床,头则枕在了某人的腿上,还可以看到观日出的莲花台的一角以及飘荡的鲛纱垂帘。之所以头皮会疼,是因为某人在“努力”为我洗头,至于他那个内伤的表情——回忆倒带,我脸一红,好像真的是我睡着的真的很不是时候,但是这件事的主要责任还是在他,也不能对孕妇要求太多不是吗?算了,欲求不满的男人不好惹,我轻咳一声,然后绽开一抹微笑,转了话题:“青青说过,为了宝宝,不宜多泡温泉——”   来到骊山,却不能泡温泉,也是人生一大憾事。但是为了宝宝,也只能暂时忍了。   “着凉了不是更麻烦?”他哼了一声,不让我起身:“若不是你醒来,已经好了!”   手上的动作未停,速度极快的将我头发洗干净了,抱我起身上岸,将我身上的水擦净了,然后便从地上放着的包袱里拎起衣服,格开我欲接衣服的手,从肚兜到外衣一件一件往我身上套,我没用办法,只得享受他的“服侍”,然后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远方的风景,满山郁郁葱葱的树林,沿着山势起伏而建的纯白色亭台楼阁隐约点缀期间,还有山脚下有如云蒸霞蔚的石榴花林,骊山行宫的初夏,分外美丽。   “轮到你了!”他将另外一个包袱递给我,后退了一步,将“天体”展现在我面前。   这个也要礼尚往来?我心里有些打鼓,可是他却毫不放松地用眼神催促我,我迅速研判了一下目前的形势,从昨晚到今天,行宫四下无人,但是皇帝“需要”的一切,从毯子到衣服,都准备的井井有条,如果不是有人未卜先知,便是有人蓄谋已久,与己方严重不利,若与他争执引发什么“意外”,吃亏的人肯定是我。别无他法,惟识时务者为俊杰。   第一次帮裸男穿衣,而且穿的还是古代的衣冠,结果可想而知。被他骂了几次“真笨”,险险变脸之前,我终于满头大汗将衣服给他穿好了。   皇帝扯扯衣袖,俯身用火折子点燃了一堆东西,白烟一道直上天空。接着从温泉里捞出一个水囊,拉着我走进鲛纱垂幕里中。这个“洞府”就在莲花台的正下方,洞壁表面坑坑洼洼,看得出是个天然洞穴,所有床榻家具一律都是矮型,适合“席地而坐”。   我只好遵循民俗,跪坐在矮几一侧,他则坐在了我的另一侧,将桌上扣着的水杯倒过来两个,从水囊里倒出水来涮涮,然后倒了一杯递给我,自己也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只见跟了我们两天的护卫“咻”地一下,又出现在洞外,两步走进来,将两个大盒子交给皇帝,便“咻”地一下又消失了。   一顿狼吞虎咽之后,困倦的感觉又袭来,我揉揉眼睛,接下来应该回去了吧!他却伸出手,顺顺我的头发,皱着眉说道:“若是困了就睡吧,睡醒咱们再回去。”   我如蒙大赦,直接投奔床的怀抱……      再次睁开眼睛,山洞凸凹不平的天顶,已经换成了五彩纹饰的龙凤呈祥屋顶。   “醒了?”他拿开手中的折子,低头看我。   “嗯,我们在哪里?”我怀疑皇帝是不是会那门叫做乾坤大挪移的功夫,否则为何我每次睁开眼都能换个地方。   “这里是我们的寝殿——飞霜殿。”   所谓飞霜殿,殿前九龙汤之中,整日雾气升腾。每当冬季大雪降临,宫内玉龙飞舞,银装素裹,唯独飞霜殿前化为白霜,故此得名。   “飞霜殿”,记得当年玄宗与贵妃的寝殿,也是这个名字吧,这也许就是历史的惊人巧合之处。那次来华清池旅行之时,还曾在海棠汤处洗手,憧憬历史中人的风姿,如今自己却变成了历史中人,不知会不会有后世之人憧憬呢?   坐在梳妆镜前,我浮想联翩,突然之间又是头皮一疼,我回过神来,从镜中看到,为我梳头的,不知何时竟换成了皇帝。他正抓着我的头发,左扭扭,右拧拧,专心致志地与我的头发斗争,好不容易弯住了,又掉了一绺出来,只好拆掉重来。看他满头大汗还是一脸兴致勃勃,看来是要和我的头发过意不去到底了。   “等一下,马上好了。”皇帝见我从镜中里看着他,露齿一笑,手上的动作加快,从袖子中抽出一条发带,又在我的头上倒腾半天,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后退了两步,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站在一旁一直忍着笑的暗香拿起一面铜镜走到我身后,却被他一把抢过,暗香只好低头笑着退下,他调整角度,让我看清后面的发髻形状——流苏髻结着五彩织锦同心结,两条长长的银色乱云飘带拖在身后。说实话,是有些丑,但是看他一脸期盼,我也只能点点头,他笑得更开心,像一个完成了重大任务得到了夸奖的孩子,撩起一根飘带放到我胸前,俯身在我的鬓边一吻,轻声说道:   “一带不结心,两股方安髻。弯弯,我一辈子都为你结发,好不好?”   同心结发,也许这是一个古代男子,能给爱人最高的浪漫。只是“初结合欢带,誓比日月炳”之后,又能有多少到白头?他给我越多,反而越让我不安,我转过头,看着他溢满柔情蜜意的眼,缓缓地展开笑容,云旭,这样的你,让我如何忍心开口告诉你,我害怕想到我们的结局……    碧落BBS上的某贴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亲: 新年好! 本人无良某雪,携《当时明月在》剧组全体人员向各位问诸位致以节日的问候和由衷的谢意,没有你们,也没有《当时明月在》的今天。所以特别作此搞笑番外,希望能在农历2007年尾,博您一笑,2008年快乐。 阅读指导: 1.本文灵感来自《汗青遗痕》,特向作者大大表示感谢。 2.里面一切流行元素都来自某著名论坛,只为搞笑,并无任何其他意义,如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3.请注意看个性签名的部分,对猜出马甲身份会有所帮助。 最后,鞠躬,再次感谢,并希望能在2008年和大家一起继续弯弯的穿越故事。 更新时间提前,以使大家不会空手而回。鼠年再见。  为了增加碧落皇室人气,树立朝廷亲民形象,皇帝大人突发奇想,决定在碧落官方论坛上开设BBS版块,并且要求各部长官发动下属,努力灌水。   话说蜜月中的某日,皇后闲来无事,抱着本本在网上闲晃就晃进了BBS,血液中文学青年因子蠢蠢欲动,十指大动,开始发帖。      楼主   ID: 谢明月   注册版块:第一家庭   职务:无   IP: 国家机密,屏蔽   个性签名: 不在无聊中爆发,就在无聊中灭亡   发言:   大家好:)   早听说咱们官方网站上开了个BBS专区,一直没机会来逛逛。到了行宫之后,因为某些原因有些着凉,现在我正被某人禁足在寝殿中休养,而且禁书禁网。今天趁着某人在隔壁开视频会议,偶终于可以偷偷爬上来,就跑来注册了。所以老天保佑,千万不要让某人看到这个贴子~~   言归正传,主要是想上来和大家分享一下这次旅行的见闻。   我们是在十九日上午达到了临潼,至于沿路的风景,很遗憾没有看到。不过这种遗憾到了雅集之后,就化为乌有了。雅集的老板居然就是咱们碧落朝四大才子中“一曲朝阳”的管曲,更让我意外的是他竟是个混血大帅哥,颇有些魏晋风流的味道,居家旅行,实用实惠。雅集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招牌名菜“烤羊腿”,据说黄金单身汉管曲的魅力都PK不过它。   未完待续……      最后发几张照片,我用手机拍下来的,不过效果还好。   [IMG]混血帅哥管曲.JPG[/IMG]   [IMG]魅力最高的烤羊腿.JPG[/IMG]   [IMG]管曲风景如画的家——曲园.JPG[/IMG]   --------------------------------------------------------------------------   2楼   ID: 马甲一号   注册版块:其他   职务:无   IP: 无法追踪   个性签名:他只是一个无名侠客,他无名到没有名字的地步。   发言:   已经黑掉原2楼,SF我坐!   刚好看到帖子,没想到你也来这儿了。平安到了就好,你上次说的那本书,我找到电子版了,明天email给你。要注意身体,有事msn我。   ---------------------------------------------------------------------------   3搂   ID: 云逍   注册版块:皇族   职务:副版主   IP:长安   个性签名:我爱你,与你无关   发言:   ORZ,居然被黑了贴,楼上的,SF是我的!兵部反黑客组,赶快把上面那个人给我揪出来丢进刑部大牢!   再发一遍:   怎么会突然就着凉了?身体还好吗?这么重要的事情,青青的每日Email里怎么都没提?唉,要好好照顾自己。等过几天我们就要组团去骊山两日游,希望到时能看到健康的你。   --------------------------------------------------------------------------      4楼   ID: 云旭   注册版块:第一家庭   职务: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皇帝版主   IP: 国家机密,屏蔽   个性签名:月亮代表我的心   发言:   开会ing,居然敢溜号,阿逍,你这个月的俸禄充公!上面两人IP都封了,居然敢坐到朕的头上。   亲爱的LP,限你五秒钟之内给我下网,觉得无聊了吗?等着我会开完的,我就………   (为了网络河蟹,系统自动屏蔽省略号以下1万字)   LP的贴一定要顶!   ---------------------------------------------------------------------   5搂   ID: 疏影   注册版块:女官   职务:无   IP:长安   个性签名:疏影横斜水清浅   发言:   顶!   ------------------------------------------------------------------------      6搂:   ID: 谢明月   注册版块:第一家庭   职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版主   IP: 国家机密,屏蔽   个性签名: 不在无聊中爆发,就在无聊中灭亡   发言:   谢谢三楼,对于二楼的黑帖行为表示愤慨。   疏影也来了,宫里都好吗?帮我向姑姑问好。本来还要给你发短信的,可是某人说有电磁波,不让我用。本来应该是昨天晚上快递到的后宫折子,现在还没到,你们找的哪家公司,该投诉它!   折子的具体内容,你等下发个email给我。   我这就下了,你们继续……   -------------------------------------------------------------------------   7搂   ID: 疏影   注册版块:女官   职务:无   IP:长安   个性签名:疏影横斜水清浅   发言:   已发,请娘娘注意查收。鱼姑姑也给娘娘请安。   再顶!   --------------------------------------------------------------------------   8搂   ID: 颐馨   注册版块:皇族   职务:无   IP:长安   个性签名:馨,香之远闻者也。   发言:   母后,我在这里。Email我收到了。上面那句话是老师今天教的,说是我的名字就是这个意思。我也要吃烤羊腿!   PS 母后,那个帅哥哥的眼睛为什么和我小猫的眼睛颜色一样?   ----------------------------------------------------------------------------   9搂   ID: 云旭   注册版块:第一家庭   职务: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皇帝版主   IP: 国家机密,屏蔽   个性签名:月亮代表我的心   发言:   LP,原来你已经不是初犯了,惩罚加倍~~   颐馨要乖乖听话,未成年人要在监护人的指导下上网,快关机下线。李福海,给雅集下单,让他们FedEx两只羊腿给宫里。   -------------------------------------------------------------------------   10楼   ID: 李福海   注册版块:宦官   职务:版主助理   IP: 国家机密,屏蔽   个性签名:精忠报国   发言:   是!   -----------------------------------------------------------------------   11楼   ID: 美人的马甲最美   注册版块:无   职务:无   IP: 长安   个性签名:无   发言:   就这文笔也敢出来见人?LZ,Anti你到死!淡定滴飘走~~   -------------------------------------------------------------------------   12楼   ID: 谢朝阳   注册版块:外戚   职务:无   IP: 长安   个性签名:人间有味是清欢   发言:   楼上连个性签名都没有,还敢Anti别人?BS之。   妹妹身体不舒服吗?要多喝水,少上网。支持妹妹,一定RE上十大。      -------------------------------------------------------------------------   13楼   ID: 云旭   注册版块:第一家庭   职务: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皇帝版主   IP: 国家机密,屏蔽   个性签名:月亮代表我的心   发言:   11楼,朕警告你,别以为穿了马甲朕就不认识你,你的IP可还在呢,小心朕把你怎么整过来的在怎么整回去!以后别让朕看见你,否则就别等着朕下旨,自己打包去冷宫该干嘛干嘛去!   楼上的大舅子好!现在她已经好多了,贴两张照片给你看看。   LP别气,偶已经封掉她IP了。   [IMG]沉睡中的弯弯.JPG[/IMG]   [IMG]我和弯弯在曲园.JPG[/IMG]   --------------------------------------------------------------------------   14楼   ID: 谢明月   注册版块:第一家庭   职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版主   IP: 国家机密,屏蔽   个性签名:罗带盘金缕,好把同心结   发言:   哥哥怎么也上来了?手好了吗?   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刚刚也托了李公公在雅集下单,请注意查收烤羊腿。   PS:以上的签名是皇帝改的,不是我~~   ---------------------------------------------------------------------------   15楼   ID: 马甲二号   注册版块:其他   职务:无   IP: 无法追踪   个性签名:悔倾连理枝,虚作同心结   发言:   Pia飞4楼,很黄很暴力!   我大笑三声,11楼还真是蛋定啊!还和她费什么话,直接从电脑里拉出来,扁成平面直角!   LZ别理她,我已经E了病毒给她,她那机子,就算系统重装了也用不了了。   14楼的个性签名很好,我喜欢~~   支持楼主,RE上十大!   --------------------------------------------------------------------------   16楼   ID: “咻”的一声出现的护卫   注册版块:内卫   职务:无   IP: 国家机密,屏蔽   个性签名:我很忙   发言:   路过,顶,“咻”滴一下消失~~   ---------------------------------------------------------------------------   17楼   ID: 谢朝阳   注册版块:外戚   职务:无   IP: 长安   个性签名:人间有味是清欢   发言:   同意楼上滴!这个签名是妹妹发给我的词里,我最喜欢的一句。   我的手已经好了,那个羊腿,我会注意查收,咱们家后园的墨兰开了,我已经FedEx给你,晚上应该就到了,照片附上,先睹为快。   皇上,照片看了,妹妹睡着的那张更好。   [IMG]刚刚开花的墨兰.JPG[/IMG]   --------------------------------------------------------------------------   18楼   ID: 谢朝阳   注册版块:外戚   职务:无   IP: 长安   个性签名:人间有味是清欢   发言:   是同意16楼,抱歉!   ------------------------------------------------------------------------   19楼   ID: 云旭   注册版块:第一家庭   职务: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皇帝版主   IP: 国家机密,屏蔽   个性签名:月亮代表我的心   发言:   兄长果然有眼光,朕已经把那张设为桌面了。   兵部反黑组都是一群废物,扣三个月工资,年终奖金都给上交国库。晏卿何在?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16楼翻出来,以谋逆罪下到天牢!   -----------------------------------------------------------------------   20楼   ID: 沧海遗珠   注册版块:外戚   职务:无   IP: 长安   个性签名:羞花闭月,沉鱼落雁,请CJ的45度角仰望   发言:   冷艳滴坐地板,看PK,越吵越好。   ---------------------------------------------------------------------------   21楼   ID: 马甲三号   注册版块:其他   职务:无   IP: 无法追踪   个性签名:楼上的果然天生丽质,令人哭泣;回眸一笑,众人滑到   发言:   好吧,我承认我被你CJ的签名狠狠滴“冷艳”了一下。   楼上的,以为你安了反IP追踪的软件就找不出来你了?就您这点智商,还敢在这个版上玩无间道?给你个良心的建议,找个地方自己跟自己YY去吧!现在电脑烧了吧?你最好不要到尚工局再申请一台~~   以后再干这种事情的时候,大姐,把你脸上的分辨率调低点好吗?   -------------------------------------------------------------------------   22楼   ID:风青青   注册版块:其他   职务:无   IP: 国家机密,屏蔽   个性签名:满目河山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发言:   洛郎,你还在吗?刚刚发了Email给你~~   BS11楼和20楼。   同意楼上的,估计是她们都是长得太不知所措了,所以心里不平衡。偶是医生,偶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们两个,就算天天泡在美容版上也没有用。我觉得买个铁锅罩在你们的脸上都没你们现在这个样子奇怪,而且还挺便宜的。   ---------------------------------------------------------------------   23楼   ID:晏殊   注册版块:百官   职务:副版主   IP: 长安   个性签名: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发言:   回禀皇上,刚刚打开破解了他的动态IP程序,此人就下线了,只来得及黑掉了他的电脑,无法追踪。   微臣给皇后娘娘请安,祈望娘娘凤体安康。   --------------------------------------------------------------------------   24楼   ID:鱼姑姑   注册版块:女官   职务:无   IP: 长安   个性签名:精忠报国   发言:   娘娘,已经遵旨投诉过了。那家公司说一个小时之内就送到了,这几日后宫一切安好,至于楼上的楼上举报的事情,我会认真核实。   娘娘要注意凤体,顶!   -------------------------------------------------------------------------   25楼   ID: 云逍   注册版块:皇族   职务:副版主   IP:长安   个性签名:我爱你,与你无关   发言:   换了个IP,重新登陆,这贴已经这么长了!   青青你好,Email已经收到,请勿以我为念!   --------------------------------------------------------------------------   26楼   ID:淑妃   注册版块:后宫   职务:无   IP:黄泉   个性签名:本人已死,有事烧纸   发言:   该用户发言已被屏蔽   -----------------------------------------------------------------------   27楼   ID: 沧海遗珠   注册版块:外戚   职务:无   IP: 长安   个性签名:一半明媚一半忧伤   发言:   鬼啊~~   ------------------------------------------------------------------------   28楼   ID: 赵芳菲   注册版块:后宫   职务:无   IP: 长安   个性签名: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阴阴正可人   发言:   娘娘快递来的葡萄酒已经收到,得诗一首:   数串明珠挂水清,醉来将墨写能成。当年何用相如壁,始换西秦十五城。自从初春到今朝,百事无心总弃抛。尚有旧时书秃笔,偶将蘸墨点葡萄。璞中美玉视盘看,画里明珠煞欲穿。世上模糊多少在,付之一笑向青天。   -------------------------------------------------------------------------   29楼   ID: 谢明月   注册版块:第一家庭   职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版主   IP: 国家机密,屏蔽   个性签名:幽兰花,为谁好,露冷风清香自老   发言:   哥哥,墨兰已经收到,大爱,谢谢!   一上来就看到芳菲的诗,真好。我也有一首诗:   手培兰蕊两三栽,日暖风和次第天。坐久不知香在室,推窗时有蝶飞来。   --------------------------------------------------------------------------   30楼   ID: 美人也疯狂   注册版块:其他   职务:无   IP:洛阳   个性签名:皇上头号Fan   发言:   巨烦楼上两人互相吹捧,此贴严重没营养。   看了照片,皇帝陛下果然是天下第一美男,鉴定完毕。   再发皇帝帅照数张。   [IMG]皇帝陛下官方照.JPG[/IMG]   [IMG]微笑的皇帝陛下,那邪魅的眼神(偷拍).JPG[/IMG]   -------------------------------------------------------------------------   31楼   ID: 蒙面   注册版块:其他   职务:无   IP:无法显示   个性签名: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发言:   LS别生气。   太油菜花了,我仰天大笑三声,这年头,会写几句梨花体就以为自己是诗人了?明明是FQ,还愣装什么JY。还有马甲一二三,你以为你穿上MJ,会黑人就NB了吗?有本事再出来呀,看本人扒了你的马甲让你裸奔~~   --------------------------------------------------------------------------   32楼   ID: 云旭   注册版块:第一家庭   职务: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皇帝版主   IP: 国家机密,屏蔽   个性签名:月亮代表我的心   发言:   好诗,朕也要和一首。   新妆才罢采兰时,忽见同心吐一枝。 珍重天公裁剪意,妆成敛拜喜盈眉。   楼上的楼上,我已经看到你 IP了,给朕自重,再有下次就发配你去安西。   还有楼上,你的签名已经暴露了你的谋反本质,以后再出来,记得穿衣服,别只记得蒙面,我也不想打击你了。你去动物园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适合你,你这样不穿衣服在街上乱跑,很容易被刑部捕快射杀的。   -------------------------------------------------------------------------   33楼   ID: 马甲四号   注册版块:其他   职务:无   IP: 无法追踪   个性签名:子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避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   发言:   LS的LS,本人对你无话可说,本人的个性签名能读懂不,读不懂就找个豆腐撞死,我看你是够JY滴。不知道本版上最脑残的就是JY吗?~~   ------------------------------------------------------------------------   34楼   ID:晏殊   注册版块:百官   职务:副版主   IP: 长安   个性签名: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发言:   同赞,和诗:   幽植众宁知,芬芳只暗持。自无君子佩,未是国香衰。白露沾长早,春风到每迟。不如当路草,芬馥欲何为。   -----------------------------------------------------------------------   35楼   ID:风青青   注册版块:其他   职务:无   IP: 国家机密,屏蔽   个性签名:满目河山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发言:   难道脑残也穿越?BS30和31楼,要发HC,就滚到娱乐版去。   而且咱们碧落第一美男,非偶家洛郎莫属。   帅照在此,洛郎一出,谁与争锋?   [IMG]忧郁版的洛郎.JPG[/IMG]   [IMG]洛郎练剑(偷拍).JPG[/IMG]   ---------------------------------------------------------------------   36楼   ID:太后   注册版块:第一家庭   职务:无   IP: 洛阳   个性签名: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   发言:   月儿啊,少上网,多休息,小心我的宝贝金孙。   皇帝,孝子之养老,以其饮食忠养之。偶的羊腿捏?   ----------------------------------------------------------------------   37楼   ID:丹青   注册版块:其他   职务:无   IP: 长安   个性签名:妾心结意丹青,何忧君心中倾   发言:   谢哥哥帅照一张。   [IMG]儒雅的谢哥哥.JPG[/IMG]   -------------------------------------------------------------------------   38楼   ID: 李福海   注册版块:宦官   职务:版主助理   IP: 国家机密,屏蔽   个性签名:精忠报国   发言:   太后娘娘,早已为您下过订单,奴才又帮您催过一次了。很快就能收到!   -------------------------------------------------------------------------   39楼   ID:芙蓉MM   注册版块:其他   职务:无   IP: 长安   个性签名: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发言:   35楼的太过分了,我都看不下去了。人家30楼怎么惹着你了,我偏要说,我家晏哥哥最帅。谁也不许反对。   谁要反对我就把她的IP地址都告诉我爹,让他通知刑部全国通缉,再闹就把你们爹娘都抓起来。我爹是高干,脾气很暴躁的!!!   [IMG]晏哥哥似魔似幻滴笑(偶滴小心肝啊!).JPG[/IMG]   ------------------------------------------------------------------------   40楼   ID:文征   注册版块:碧落论坛灵异版   职务:无   IP: 黄泉   个性签名:在放荡中变坏,在骄淫中变态   发言:   该用户发言已被屏蔽   -------------------------------------------------------------------------   41楼:   ID:风青青   注册版块:其他   职务:无   IP: 国家机密,屏蔽   个性签名:满目河山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发言:   饿的神啊!!   我好怕怕呀,关门,放你爹!   ------------------------------------------------------------------------   42楼   ID:暗香   注册版块:女官   职务:无   IP:国家机密,屏蔽   个性签名:暗香浮动月黄昏   发言:   回帖只为娘娘。   怎么一上来就碰到两BT,难道真是BT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引用:“ID:文征   好多帅哥啊,我的小宇宙都感觉到帅哥之间那伟大的电流了,让偶们HLL滴BL吧。偶们的口号是——攻德无量,万受无疆!”   就是有这种货色,才有人喝骂“同性恋是罪犯”,哪儿凉快哪儿去吧,别在这儿不招人DJ,妨碍我们同人女的伟大事业。   ------------------------------------------------------------------------   43楼   ID: 谢明月   注册版块:第一家庭   职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版主   IP: 国家机密,屏蔽   个性签名:幽兰花,为谁好,露冷风清香自老   发言:   OMG,这年头连FRJJ也玩穿越?就算KUSO也要有点水准,都哪儿冒出来的JP啊,晏殊,赶快领走,雷得人都风中凌乱了!   -------------------------------------------------------------------------   44楼   ID: 云旭   注册版块:第一家庭   职务: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皇帝版主   IP: 国家机密,屏蔽   个性签名:月亮代表我的心   发言:   终于有机会跟着LP发帖,不容易啊,都怪此贴水太疾。   写诗要注意措辞,朕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皇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小心朕把你文字狱了。   还有楼上的楼上那个从哪个圈里钻出来的Loli,你赶快给朕圈回去。   -------------------------------------------------------------------------   45楼   ID:狗仔队长   注册版块:碧落官方论坛娱乐版   职务:版主   IP:无法显示   个性签名:将八卦进行到底   发言:   皇后殿下,您好!小的是娱乐版主狗仔队长。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偶代表您的专属版块的Fans们,郑重滴向您提出一个大家最关心滴问题,请问您滴宝宝要什么时候才能生下来?   -----------------------------------------------------------------------   46楼   ID:晏殊   注册版块:百官   职务:副版主   IP: 长安   个性签名: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发言:   回禀皇上,此事恐有误会,据微臣超级计算机显示,此IP地址来自后宫,基本确定此人是伪装Loli的后宫嫔妃,意图不轨,微臣已将详细证据提交凤仪令鱼姑姑,并请她进一步调查。皇上您舍一人而救苍生,微臣代表世界人民感谢您。   皇后娘娘,您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楼上的这位女士,根据碧落律法,若要对皇室进行采访,请遵循程序向宗正大人递交申请,等待通知。   此楼已歪,皇后娘娘,当如何处置,请您示下。   ----------------------------------------------------------------------   47楼   ID: 谢明月   注册版块:第一家庭   职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版主   IP: 国家机密,屏蔽   个性签名:幽兰花,为谁好,露冷风清香自老   发言:   此事属于剧透范围,要不要回答,必须要征询亲妈的意见,等我上msn呼她。   鱼姑姑,查清此人之后也不用留着了,直接空投到棒子国让他们膜拜去,说不准比十万精兵还管用。   ----------------------------------------------------------------------   48楼   ID:狗仔队长   注册版块:碧落官方论坛娱乐版   职务:版主   IP:无法显示   个性签名:将八卦进行到底   发言:   啊啊啊啊啊,晏大人,扑倒!   晏大人,本狗仔对您的仰慕之情滔滔不觉如江水………(省略3000字)   晏大人,我们都知道您和皇后娘娘关系匪浅,您如何回应江湖上流传渐广的您和皇后娘娘的绯闻?你们俩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   49楼   ID: 谢朝阳   注册版块:外戚   职务:无   IP: 长安   个性签名:人间有味是清欢   发言:   妹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做人要HD,还是把这位FRMM送回火星吧!   -------------------------------------------------------------------------   50楼   ID: 云逍   注册版块:皇族   职务:副版主   IP:长安   个性签名:我爱你,与你无关   发言:   What?   -------------------------------------------------------------------------      51楼   ID: 云旭   注册版块:第一家庭   职务: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皇帝版主   IP: 国家机密,屏蔽   个性签名:月亮代表我的心   发言:   What?   -------------------------------------------------------------------------   52楼   ID:狗仔队长   注册版块:碧落官方论坛娱乐版   职务:版主   IP:无法显示   个性签名:将八卦进行到底   发言:   诸位大人都不看偶们著名的《壹周刊》吗?今天的独家头条~~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丞相大人的暗恋情事”   本条信息绝对属实,有我们线人的一组照片为证。   洛王,有人说目前在图书畅销榜上排名TOP One的《我心明月》,是影射您暗恋皇后娘娘的故事,您对此如何回应!   [IMG]老李酒铺,皇后放下玉佩.JPG[/IMG]   [IMG]老李酒铺,丞相放出银两.JPG[/IMG]   [IMG]老李酒铺,丞相拿走玉佩.JPG[/IMG]   [IMG]老李酒铺,丞相收起玉佩.JPG[/IMG]   --------------------------------------------------------------------------   53楼   ID: 云旭   注册版块:第一家庭   职务: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皇帝版主   IP: 国家机密,屏蔽   个性签名:月亮代表我的心   发言:   朕几乎被你骗过去了,到现在朕还以为那玉佩是小6换走滴!   李福海,把今天所有的《壹周刊》买下,派御林军,将该报社查封!   晏殊,你马上、立刻、现在 就给我滚到骊山来解释清楚。   ------------------------------------------------------------------------   54楼   ID:真?谢明月   注册版块:碧落官方论坛灵异版   职务:无   IP:无法显示   个性签名: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发言:   该用户发言被屏蔽   --------------------------------------------------------------------   55楼   ID:狗仔队长   注册版块:碧落官方论坛娱乐版   职务:版主   IP:无法显示   个性签名:将八卦进行到底   发言:   该用户发言已被屏蔽   -----------------------------------------------------------------------   56楼   ID: 谢明月   注册版块:第一家庭   职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版主   IP: 国家机密,屏蔽   个性签名:幽兰花,为谁好,露冷风清香自老   发言:   征询了亲妈的意见,她说这孩子怀到8个多月的时候就出来了,是龙凤胎。中间还有大段的情节,也会有其他人物出场,哥哥会遇到真命天女,盒子的故事也会讲出来,一切都在酝酿之中,敬请继续关注。   PS:此楼已严重偏离了初衷,并且出现灵异现象,为了维护碧落精神文明建设的喜人成果和建设河蟹社会的大好形势,本人运用版主的权力,锁帖,完结。谢谢!       第三十二章   “夫君大人,可以起床了吗?”我没好气推推他揽在我腰间的胳膊,他却连眼皮都没抬,把我抱得更紧。   自从到了行宫,皇帝就添了好多毛病,其中最大的毛病,非赖床莫属。他自己赖床也就罢了,还要求我必须同他一起。平常的时候我也就忍了,昨天收到驿传,晏殊和云逍今日要来行宫述职,他还这幅懒洋洋的调子,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心中累积的腹诽,今天一定要发泄一下。我冷哼一声,开口道:   “东方明矣,朝既昌矣。”   “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他还是闭着眼睛,口中却是念念有词。   还月出之光?太阳都照到床上了!我怒火更炽,正要开口,就听寝殿外传来李福海轻咳之声,然后说道:“启禀皇上娘娘,守宫卫士来报,洛王殿下和晏相已经在到行宫了。”   “还不快起来?”我有些急了,要是被这两人知道了——他无所谓,我还要面子呢!   皇帝陛下终于舍得分开他长到不用刷的眼睫毛,说道:“让他们等!”   “云旭!”我怒,却换来他的畅快的笑,然后非常不知羞耻的指指自己的唇,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这是□裸的勒索!我抵抗住了痛扁他一顿的诱惑,认命的凑过去,在他唇上沾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撤退,就被他反客为主,实实在在的得逞了。   好不容易脱身,就看到他渐渐转为沉黯的眼,就落在我的锁骨,好像随时准备扑过来。我心中暗叫不好,本能的向后缩了一下。他还算守信,终于还是下了床,我也跟着离开了危险的床,寝殿的门开了,李福海和暗香带着当值的宫人鱼贯而入。   身为男子就是比身为女子要省事的多,我还在梳妆,那个让我手忙脚乱的始作俑者已经整理已毕,带着一脸小人得志的笑容,絮絮叨叨地嘱咐了暗香一定要用那个同心结发带,这才离开。      “微臣(臣弟)参见皇后娘娘。”晏殊和云逍同时起身,向我躬身施礼。   “两位请起。”我笑着说:“一路劳顿,辛苦了。”   “快坐,我们正说起,东北岳将军又有捷报传来。”皇帝将兵报递给我,我接过来打开,岳家军又是大胜,看来征服新罗指日可待。   “高丽一族,生性反复无常,岳将军兵部密函上问,我碧落大军即将军临他们的王城下,若此时他们又要出使议和,我方该如何应处?”云逍皱眉,看来我进来之前,他们就在说这个话题了。   皇帝将目光转向我,笑道:“弯弯,你说该如何对应?”   “皇上英明盖世,后宫不得干政,皇上还要征询臣妾的意见吗?”我眼睛溜了一圈,晏殊的笑容高深莫测,皇帝则是一脸考官的样子,看来是早已经成竹在胸了。   “好好的偏要拿这话搪塞朕,说吧!”   “此事倒也不难,就看岳家军的战力了。新罗王若派使节,就让他来好了。至于岳将军,在没有得到朝廷议和的旨意之前,自然是按照原来的旨意,一攻到底,踏平新罗。那使者也许还没来得及见到皇上,就已经亡国之民,国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和’可议?”   皇帝一阵大笑,然后摇头道:“皇后与晏卿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   我看了晏殊一眼,晏殊也微笑的看着我,然后目光各自错开。我笑笑,说道:   “皇上的夸奖,臣妾不敢当。若论谋略,臣妾哪能及得上晏相,但是臣妾却知道皇上的性格——犯我碧落者,虽远必诛之。否则我天朝何以王天下?”   “说得好!”皇帝眼中光芒璀璨,折射出雄心万丈。男人,永远都会为权力而狂热。   “臣以为,朝廷此刻,应着手于战后问题。”晏殊说道。的确,得到新罗的领土只是一个开始,如何治理这块新土地才是要长远考虑的问题。   “晏卿说的有理,此事你拟个折子上来,朕也会仔细考虑。如今还有一事,淑妃安葬之后,吴家一案,就应该开始处置了。此事牵连甚广,该由谁来主审此案,倒是个问题。阿逍,此事从头到尾都是你盯着,你怎么看?”   “吴家党羽,都是谢大人一网成擒——”云逍看了我一眼,口气有些犹豫。   “因为有淑妃的关系,吴家也是外戚,宗正方面肯定也要过问。”晏殊说道:“其实百官犯罪,一向都是由大理寺负责,只是那位大理寺卿——微臣以为,此案还要防止文家借此打击异己。”   “晏卿所说,也是个问题。文明这个御史中丞虽然朕已经让他闭门思过,只是减少了主审官的压力,毕竟官员待罪,正在他们的权责之内——王家要保全自己,是绝对不会让步的!”皇帝说道。   “吴家是显赫外戚之家,若让一个品级不够的大理寺卿审理,岂不寒了天下士族之心。这审理官员,自然要多些,最好是能一字排开,才足见皇家对此的重视。”我沉吟了一下,说道。   “此计甚好,既然这么多人都想借此获利,那就让他们互相牵制好了。”皇帝点点头,说道:“阿逍你写个折子,朕批了,不必经过中书门下,直接发给尚书省。阿逍,你来主审,罗纳言为副贰,至于其他参与会审之人,就让刑部尚书、御史中丞以及宗正一起,谁要从中动手脚,朕倒是要仔细看看。”   度假不忘办公,皇帝难当,可见一斑啊!      ----------------------------------------------------------------------------      晏殊和云逍此行,还有另外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约管曲,消灭70年梨花雪。根据晏殊的意见,此次活动就直接改在了晏殊在骊山脚下的购置别院——朗园举行。本来不想出席的我,却始终没能逃掉。什么理由皇帝都当没听见,而晏殊更是大谈“若请得皇后娘娘莅临,蓬荜生辉”之类的废话,如此盛情“邀请”,我只得带了青青,随同前往。   晏家的朗园就在骊山行宫附近,是一处风格古朴轩阔的园林。趁着主客还没有来之前,皇帝越俎代庖,领着我参观了一圈,更让我对此园的好感度直线上升。朗园之美,与曲园那种幽静清玄完全不同。这个园子从房屋到取景,都是因地制宜,主人的用心体现在每一处细节上的天衣无缝,却没有半点人工雕琢的痕迹,情趣盎然又浑然天成,在最简约处反更见优雅大气,与其主人晏殊倒是非常相配。   很快,管曲便带了一车的酒,登门拜访。他与皇帝和晏殊相熟,但是与云逍还是初次见面,所以少不得一番寒暄。还好大家都不是那种拘泥于俗礼之人,相谈到也颇愉快,便齐齐往后园设宴之处去了。   这场宴会被安排在朗园后的怀湖旁的水阁里举行,如今正是绿荷红菡,卷舒开合之时,风吹过,送来淡淡的芙蓉香,让人倍觉心旷神怡。每人一榻一几,颇为随意,众人分宾主落座,侍女上茶之后,晏殊微笑道:“此阁是昨年修好,今日才开门迎客。还来不及题名槛联,让大家见笑了。”   管曲坐在主客位上,爽朗一笑,说道:“在下是竹下卧雨听阶前点滴,晏兄比在下风雅,看今天这天色将雨,在这里设宴,看荷衣翩舞,听雨打清圆,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晏殊微微一笑,拍拍手,肃手而立的侍女便走向临湖一侧,将中间的门扇拉开,让水光映入屋内,清香之气更是扑鼻而入。我倚在榻上,靠着软垫,深吸了一口气,身旁的青青问道:   “咱们是六人,座上如何多出一席来?”   “既然有酒,又如何少得了我?”青青的话音将落,门口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惊喜交加,转过头去,就看到谢朝阳含笑的脸。   “朝阳,就等你一个了,快入席!”   “赴会来迟,是我不对,等下自当自罚三杯,以儆效尤!”谢朝阳在晏殊身边落座。当然又是一阵寒暄,管曲和谢朝阳两人,并列在四大才子之列,初次见面,倒也是惺惺相惜。   这下乱了,我只好看向皇帝,谢朝阳突然出现,我应该怎么称呼他?装不认识?称呼“谢兄”?还是直呼“哥哥”?   皇帝给了我一个“少安毋躁”的眼神,微笑着对谢朝阳道:“兄长,几日未见,伤势可好些了吗?”   一片静默,他居然毫不犹豫直接认了亲,全天下人都知道,谢朝阳唯一的妹妹,就是皇帝的老婆,如今这么一叫,难道还要往远亲上拗吗?   算了,既然大家要装,便一起装吧!我跟着笑道:“兄长莫非是有意来迟,好多骗三碗极品的梨花雪?”   皇帝接了一句:“夫人果然明察秋毫,否则这三杯,岂不是要被朝阳骗过去了?”   “四哥说的极是。若是要罚,该罚朝阳少喝三杯才是!”云逍也笑道。   “哪有这样的好妹妹?其他人还未说,你就来便揭为兄的底了!”谢朝阳也笑了。晏殊则接了一句:“既然大家都到了,咱们就开宴吧!”   侍女们提着食盒鱼贯而入,将盒内的精致的餐点一一摆开。这段认亲风波,就在众人的心知肚明下翻过去了。   七十年的梨花雪开坛,浓冽的酒香四溢,没入口,便已经有几分醉意了。每人满了一杯,就连我这个孕妇也分到了一小盅应景。男人们自然是酒量豪迈,连青青这个女子也不逊色,推杯换盏,言笑晏晏,一坛酒很快就见了底。湿润的风来,雨也接踵而至。   我忍不住起身,走到洞开的门边,一阵微风吹来,将那湿意打在因为酒精而略有些燥热的脸上,分外的清爽,带着让人迷恋的温柔情致。   “夫人对这雨看了这许久,莫非是顿悟了?”晏殊走过来,与我并肩而立。如冠玉般的脸染上了两抹绯色,平日里深邃而宁静的眼荡起艳艳春波,衬着一袭白衣,竟有种让人目眩神迷的妖冶之美。   我看了他一眼,便走入细密的雨中,露台的两边,莲花已高,我伸出手掐下最近的一朵芙蓉,转身他已经走到了我身后,我将花递给他,笑着说:“拈花微笑,如何?”   “夫人既然顿悟,肯渡我否?”晏殊将花别在衣服上,在一片水泽之气中,他的眼格外晶亮,微笑着看着我。   他的注视里有一种力量,让我无法安之若素,别开眼,我撑起笑容,正待回话,就见皇帝飞快的走过来,用袖子遮在我的头上,将我拉回了屋内,从袖中掏出手帕,吸干我脸上的水,责备道:“才着了凉,怎么还淋雨!”   “这雨连衣裳也未打湿,不妨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倒是不怕拿着肉麻当有趣了。我侧过脸,晏殊也走进来,他身上升起一阵雾气,衣服居然就自动干了,让人叹为观止。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饮了一杯酒,笑道:   “若非淋了雨,怎么能有好句?”   我被皇帝拉到身边与他同座,暗香则将我的食器都端了过来。听到这话,愣了一下,什么好句?   “老师有何好句,可否也让学生瞻仰?”谢朝阳接了一句。   晏殊看了一眼门外的雨,说道:“千点荷声先报雨,一林竹影剩分凉。”   众人轰然叫妙,晏殊又转向我:“夫人的好句呢?”   这种时候,他也不忘拖我下水,还好句呢!我搜肠刮肚,眼睛落在了面前的酒杯上,脑中终于浮现出一首:   “妾身哪有晏大人的才情,看到这雨中芙蓉花,我却想起有一年的海棠。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好一句绿肥红瘦!刚刚谢兄还谈起各地佳酿,令在下茅塞顿开,嫂夫人就有‘浓睡不消残酒’之句,贤昆仲皆是我辈酒道中人,我也献丑了。”管曲托起身边的酒坛,将封泥排开:“这便是红浪,请诸位品题。”    第三十三章(本章完)   “好酒!馥郁芳冽,令人忘俗,此酒绝非中原葡萄酒焚琴煮鹤之法所酿。”谢朝阳这个酒狂,第一个拍案叫好。   “中原蒸馏之法,虽能使葡萄酒浓香酷烈,却始终有损天然,不如西域古方所酿之酒多矣!”管曲一脸知遇之情,就差拉着谢朝阳叫哥们了:“此葡萄酒是家父二十年前取大宛丰收之刺葡萄,按照古方取当地绿洲泉水就地酿制,过程分毫不差,一共得了酿了二十坛,酿造过程中,便被父亲砸了十坛,十年之时,又喝了五坛,唉,这酒已是越来越少了。”   “橘生江南则为橘,生江北则为枳,想来葡萄亦如此。中原葡萄酒采蒸馏之法,也是为所产葡萄全按西域之法酿造味道寡淡,迫不得已所致。”说完,晏殊便拍拍手,只见一个侍从抱着一坛酒走了进来,放在了晏殊身边,晏殊亲自将封泥拍开,道:“如向江北求女儿红,江南求烧刀子,岂不也是南辕北辙。此坛桂花清,是殊少年时游历江南所得,今日也请诸位品题。”   谢朝阳也一笑:“说起烧刀子,此次朝阳也带了一坛北地烧酒,是上次去北方巡狩之时,从一农户家中购得,此酒纯以高粱酿成,朝阳所饮烧酒之中,醇厚未有过者,请大家共赏。”   先是白酒,再是红酒,现在又换桂花酒、高粱酒。以我的经验而言,喝一种酒再多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三中全会”。只要交错杂喝,就算是酒仙,也都让你吐了去,何况现在不是“三中”而是“四中”。难道这些男人打算醉卧酒场?   我转头看着唯二的女同胞青青,她也是一脸跃跃欲试,居然接上了话:“我10岁那年,有一个黔中人来找我爹求医,医好之后,送了我爹一坛他们那里的酒。我爹只喝了三碗,便醉过去了,醒来之后直呼好酒,我一直想试一下,可惜那酒被爹看得紧,旁人连沾也沾不得。”   居然还有碧落版的三碗不过岗,看着一干酒鬼为之神往的表情,我满脸黑线。看来所有人中,我倒成了异类了。看他们喝的热闹,我百无聊赖把玩着手中的杯子,忽然之间屋中静了下来,从远处飘飘渺渺一阵琵琶声,隔着漫天雨帘穿过来,竟格外的清亮,好似也沾了水汽,直沁到人心底去,我慢慢的沉入由这乐声所带来的空灵境界之中……   一曲终了,我长出一口气,众人也都沉默不语。突然门上敲了三下,扇门一开,便见一个的“犹抱琵琶半遮面”女子跪坐在门外,向我们俯身一礼,垂着头道:   “教坊乐伎莫愁,参见诸位大人。贱妾技艺微末,适才献丑了。”   “姑娘这曲有些意思,只是指法上欠些火候罢了。”晏殊淡然道,丝毫没有留面子的意思。   我心一沉。晏殊的举止,一向是大有深意的。如今隆重介绍这位稍欠火候的乐伎,到底是为什么?关于文家案的事情,又浮上了心头。据凌戈后来的汇报,案中那个苦主原是青楼女子,后来脱了籍嫁人。这个邀车驾的主意,却是她当年一个姐妹出的,她那个姐妹现在教坊充作乐伎,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晏殊的意思,应该就是告诉我,这位莫愁姑娘,就是那个乐伎,而顺着这个乐伎,就能摸到她身后的那个瓜——林美人。   “人说 ‘曲有误,周郎顾’,如今难道也是‘曲有差,晏郎颦’?”管曲朗笑道:“平心而论,这曲《凤凰游》最考验技法,琵琶第一的李乐天,也是到了三十岁上,才能得此曲精髓,如此已属难得了。”   “我觉得也好,晏大人未免有些求全毁隙。”我微笑道:“不知还有否荣幸,再听一曲?”   “谢夫人赞赏,莫愁愧不敢当,听凭夫人吩咐。”   “如此,晏大人,我就不客气了。可否请姑娘奏一曲《塞上》?”我看向晏殊,四目相接马上又转开,但是那一眼已经足够了。   “是!”那女子将琵琶抱好,露出秀美的侧脸,手指一抹,一串流畅的音符便倾泻而出。我掩饰地抿了一口红浪,垂下眼,那琵琶声无论如何都不复最初的悦耳,晏殊啊,看看你又给我惹了什么麻烦来!   心境索然,我便托口有些累了,要求退席休息。在侍女的指引下,皇帝陪着我到了晏殊早已经收拾好了的一个精致小院休息。好说歹说,还是劝了皇帝回去喝酒,怀孕了之后好像对酒精也反应敏感了不少,混合酒液的后劲在脑中发酵,卸了多余的发饰,将发髻拆下来,只用皇帝大人规定“一定要用”的那个同心结发带,将前面的头发拢到身后,全部披在身后,这才好些。   天空渐渐明亮,本来是淅淅沥沥的雨,现在也只剩下零星几点。我扶着暗香的手,信步走出屋子,想让雨后清新的空气,洗去心底的烦闷。这几天宫外的生活太过放松了,如果不是晏殊的提醒,我几乎就忘记了,原来在不算太远的皇宫里,还有一处叫做后宫的战场,即使我远离,暗潮涌动,并没有一刻停止过。   满目苍翠,娇花带雨,鸟鸣与蛙声连成一片,初夏的一切,都渲染着让人愉悦的暖色调。我站在蔷薇花丛前,看着红霞灿烂,沐浴在淡淡的香气中,心情也开朗了起来。   “这园子里的蔷薇花开得比咱们行宫里头的好。”暗香也深吸了一口气,开心地说。   “傻丫头,咱们宫里头的花日日有人规矩着,哪有这里的花开心肆意?”我轻拂过晕湿的花瓣,笑着说。   “暗香没娘娘那么多想头,管它开不开心,这花要是拿来做胭脂,比石榴还好呢!”出了宫之后,暗香也比从前活泼了不少。打开了这个话题,她就开始从胭脂的制法,洋洋洒洒开讲,为了还自己一个清净,我自己借口口渴,让她去帮我端水,才把这位小姑奶奶请走。      看着眼前的蔷薇,我开始搜刮起从前读过的关于蔷薇的诗,可是想来相去,杜牧的那首《蔷薇花》,只记得两句,便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朵朵精神叶叶柔,雨晴香指醉人头。”我念了三遍,还想不起下文,只好敲敲自己不中用的头,然而还未等我放下手来,便被人从后面揽入怀抱,酒气扑鼻。   “喂,夫君大人,你闹够了没?”我一惊,旋即没好气地说道,这套偷袭的把戏他还玩上瘾了。   身后的胸膛一震,我听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嘶哑的,好像在巨大的感情浪潮中翻滚挣扎而出:“弯弯……”      --------------------------------------------------------------------------      是云逍!   我大惊失色,挣扎了一下,他却抱得更紧了,万千感受混合成了酸涩,和他的手臂一起,锁紧我的胸腔,让我几乎无法呼吸,只好拼命挣扎,只盼着他能恢复理智——光天化日之下,如此不管不顾,他是醉疯了吗?   他的手慢慢松开了,头却枕上我的肩膀,我感觉到点点滴滴温热,透过夏天的薄装,洒在我的肩膀,突然晕成一片炙热,燎烤着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那是——眼泪吗?   我僵住了,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听过的那首老歌。你知不知道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就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然后用很长很长的时间,一颗一颗流成热泪。而我,又在云逍的心里添了多少道伤口,却没有立场给一个安慰?   鼻子一酸,我站在原地,双手握拳,控制着不让自己颤抖,可眼泪却早已失控,肆意而出。   肩上猛然一轻,我被他转过来,猝不及防四目相对。他没有掩饰,那些痛苦、愤懑、绝望还有荒凉,都被酒精点着,□裸的燃烧。而我无能为力的泪水,也是来不及,躲不过,展览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先是一怔,然后微笑着抬起手,轻轻的抚上我的脸,好像要为我抹去眼泪,我侧过脸,向后撤了一步,躲开他的抚慰。我不配,真的不配,我与他之间,名分早定,我是他的嫂嫂,他是我的小叔,这段心事,从相逢的最初,就注定是一场寂寞的独舞,没有对手,亦没有观众,踩在伦理的刀锋之上,只能让深陷的人痛苦淋漓。   我鼓起勇气抬起头,却发现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色惨白的看着我,身体晃了晃,好像风中的叶子,摇摇欲坠。我不明所以,抢上前一步欲搀扶他,却被他反手拉住揉进怀里,汹涌的吻一股脑的倾泻下来,我毫无防备,被他一下子卷了过去,只能死命的推拒,然而他却好像毫无知觉,任由我如何抗拒挣扎,却始终不肯放弃,他的吻带着迷乱与绝望的气息,混合着浓重的酒味,在我的唇舌间辗转,仿佛永远也不会有尽头。   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我的错。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我闭上眼睛,停止挣扎,本来已经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流淌,密密实实贴合在一起的唇,也沾上了咸涩的味道。他好像触电了一般,突然停了所有的动作,踉跄的往后退了两步,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然后抬头看我,脸腾地一下红了。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个音节来。   我用袖子摸了一把脸,转过身背对他,用我能做出最冷漠的声音说道:   “你走吧,你是醉了——”   还未说完,就听到“哇”得一声,我急忙转过身,就看到云逍俯下身子站在那里,开始了醉酒后遗症——呕吐。      当暗香回来的时候,云逍正吐得一塌糊涂,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尴尬在当地,看到她来,我如释重负,说道:   “快看看洛王,他醉了。”   暗香应了一声,急忙跑过去,将水杯递给云逍漱口,然后扶起他。云逍挥退她,站直了身体,说道:“臣弟不妨事,只是唐突了娘娘——”   “不用说了,你——注意身体,喝酒伤身。”千言万语,我说不出口,也不能说出口。我看向暗香,说道:“暗香,不用管我,我自己回去就好,你好生照顾他。”   回去的路上刚好碰上送水的小丫头,我就这她们壶里的水,洗了把脸,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好了些。然而才一进那小院,就被在门口踱步的阴沉脸皇帝大人拉进屋里,抱着坐在他的腿上开始审问:“你去哪里了?脸怎么这个颜色?”   “酒喝得有些急了,我心里闷,出去转转。可能是被风吹到了,穿得又少,有些着凉了。”我转了个话题:“席散了吗?”   “我担心你身上不舒服,所以折回来看看你,没想到你却不在。”云旭拉过我脑后的一条飘带把玩,表情缓和多了,往门外看看,然后问道:“你自己也就罢了,暗香呢,怎么也这么粗心?”   “我能有什么事,只是怀孕,又不是生病。”我说道:“刚刚在园子里,碰到洛王。他喝得太多,所以吐了。我让暗香送他回席上,自己回来了。”   “吐了?以阿逍的酒量也会吐?”皇帝奇道。   “就你们那种喝法,就是刘伶也要醉死了。又是红酒又是白酒又是桂花又是高粱,一样都够了,别说参杂一起喝!”我摇摇头:“喝到晚上,都变成一堆醉鬼才好看呢!”   “我到底醉得怎样,今天晚上你试试就知道了。”皇帝闷笑了一声,在我的耳朵上咬了一口。我回过头瞪了他一眼,这些日子他还嫌闹得不够啊,居然给我毫不犹豫的往□狂的方向越走越远了。   他倒是不理会我的白眼,只伸出手在我的耳后和颈间交汇的地方摩挲,弄得我有些痒,只好一把打掉他的手。他将我抱起,面对面坐着,毫不犹豫的在另一边相同位置咬了一口。   “你又闹什么?”推开他埋在我颈间的头,我皱眉。   他坐直了身体,两边看看,伸出手抚过刚刚咬过的地方,露出了满意的笑,说出了一句让我吐血的话:   “总要两边都有才公平,省得它怪我厚此薄彼。”   我下意识的摸摸“长草莓”的地方,他失控的原因,就是看到这个了吗……       似曾相识燕归来   大家好,我是燕子,就是碧落朝左相晏——   啊啊啊啊,燕子~~   别激动,说你呢,不要扯偶华丽丽滴燕尾服,还有你~~偶滴鸟毛,偶不要做地中海,偶不是那个燕子,偶是晏左相书房檐下的那只燕!!   你们干嘛都走啊?偶爪上可有关于晏大人的第一手资料,没有人想听吗?   话说想当年,偶家妈妈过五关、斩六将,经过了八天抗战,才从众多鸟fans中脱颖而出,获得在晏相的书房屋檐下滴永久居住权,如今某燕飞到大街上,也可以抬头挺胸,在一干鸟妹妹面前,那才叫倍儿有面子!毕竟我们本家出了这么位大人物——   你说什么,人鸟殊途,你们不是一个姓?他不姓晏吗?偶不姓燕吗?真是没文化~~说起来偶和晏大人,还真是颇有渊源,想当年偶刚出生,狂风大作,暴雨倾盆,那是相当滴——那个什么呀,我们家也遭到了特大灾害,这个叫倾巢了。当时偶妈不在,年幼的我就在风雨中挣扎啊,挣扎,突然间,我就看到了一个仙人般的身影,出现在雨帘之中,晏相,是晏相,他温暖的手啊,偶一下子就幸福的晕过去了。醒来之后,我就成为了晏殊大人坚定的fan——每天翅膀放在胸口,宣读口号一百遍:“明月松间照,鼹鼠石上溜。”(感谢某位有创意的亲提供)   你问为什么是这个口号,还不是那位雪后妈,其实偶们的口号应该是“打到雪后妈”,不过只能是心里默念啊,谁让偶们惹不起她?   想听什么,偶知道,是不是偶们晏大人的生活细节。黎明早起,洗漱吃饭,早朝上班,晚上回家,从不外宿,眠花卧柳就没有,偶们晏大人,是碧落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洁身自好的钻石王老五——   不是这些?你们最关心的是咱们晏大人和某位名叫弯弯的女人之间的暧昧关系问题?晕!说,你们是不是都是晏黑?本鸟在这里正式声明,偶家大人和那个女人没有任何关系。你不相信,且听我娓娓道来——   咱们晏大人和那个女人第一次相见,是在帝后大婚的典礼上。帝后大婚,几乎百年难得一遇,偶和一干XDJMS,也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热闹。   偶发誓,偶亲眼看到那女人身穿着一身雍容华贵的十二行五彩翚翟纹的袆衣,从跪成一地的百官与命妇中间穿过,和碧落皇帝站在高台之上,接受百官的朝拜。她依在皇帝身边,脸上都是娇羞和幸福的光彩,那凤冠高髻华服几乎将她本人淹没,怎么看也没个皇后样,偶家大人更是连正眼都没扫过她,你说偶家大人会看上她?哈哈哈,我大笑三声,看着我牙没?你说偶没牙?我还以为你很傻很天真捏,你见过长牙滴鸟儿么?偶用的是高露洁知道吗,不长牙自然没有蛀牙!   什么什么什么,你说偶旧年老黄历?皇后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现在这个是穿来的?晕倒!什么世道啊,怎么哪儿哪儿都是穿越女,就算是穿越女怎么了,看到偶脑袋上的金叉牌避雷针没?偶天雷教的呢!   你说什么,还有证据,呈上来给本鸟过目。《壹周刊》?现在都INTERNET了,你还看这种CCTV滴传统媒体?网上有独家视频了?手机拍摄晏相以银两换玉佩全过程?左右,扶着本鸟,本鸟要晕倒了。   鹞子翻身,偶活过来了,让偶明白的告诉你,这个东西不足以采信。视频怎么了?之所以银两换玉佩,这里面有内幕滴。那是多少银两,给偶数清楚了,二十两;那玉佩得多少钱,皇后出手,自然是价值连城。像偶们大人介样有经济头脑滴人,怎么能错过这样滴机会?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这样的买卖还不做,还是偶们谪仙版的晏大人吗?什么,你说晏大人为了表示对皇后的爱,把这玉佩天天戴在身上?哪儿的消息,你马路社的吧,偶都看见了,晏大人明明把那块玉佩放在书房长榻扶手机关屏蔽下的玉盒里,和那个什么手记一块儿,藏的好好的,根本就没出书房,别造谣生事了!偶最不待见的,就是狗仔队和你们这样道听途说的人了,明明啥米都不知道,还要愣充八卦,你以为这世界就那么好8?   什么,据某探班记者说,晏大人经常站在窗前,对月怀想。探班记者,你们不是说那个某年某月某一天爬在晏家墙头的那个硬要说和偶棉同类的女人吧!totally造谣!偶们晏大人是堂堂碧落第一臣,工作辛苦压力大不说,皇帝Boss也不想着加工资,哪有那么多时间看月亮?偶敢发四,偶们家晏相,从来没在月光下吹风,超过半个时辰——   道歉,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嘛,你最一开始问偶不就全清楚了吗?什么叫第一手资料,什么叫目击证人?呆若木鸡的,还能做证人吗?   态度决定一切,你们哪儿男人蹴鞠的水平臭不可闻,但是这句话本鸟还是赞成滴。看你态度这么诚恳的份儿上,偶就再透露一点点资料给你,不许和别人说~~   其实皇后送来的那幅书画,根本就不是碧落中央路十字街倒数第三间的那个不老斋裱糊的,是咱们晏大人亲自出手,偶用偶这双视力2.5的鸟眼看到的,工作中的晏大人,就一个字,帅!那幅画现在就挂在晏大人卧室的密室里,你问偶怎么知道,看到偶HLL的翅膀没,不会飞的人类就是悲哀啊!   晏大人的箫吹得如何?那自然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什么,你问他拿手的是什么曲子,晕,都说人间哪得闻了,偶怎么可能听到过!你也别怪偶家大人,唉,谁让那个无良雪不给机会捏?如果你们想听,就给她留言,找她抗议,她那个人,最怕别人用长评来砸她了,一砸她就心软,hohoho~~   什么,你问偶是谁COS的?COS什么意思啊,啦啦啦,偶听不懂。偶是某雪的托儿?你这人也太不HD了,知道就知道呗,还要拆穿人家,完了,伤自尊了,偶泪飞~~       第三十四章   转眼便进了五月份,虽然古代的夏天没有二十一世纪热得那么“□裸”,可那艳阳高照的威力,也是不可小觑。尤其是怀着孕,不能采取直接的纳凉措施——喝冰水,睡凉席,肚子又是一日比一日大,就更辛苦了。而在这种情况下,我的荷尔蒙也开始捣起乱来,脾气像抽了风一样,有时就刁钻到自己回头想想都会脸红的地步。   还好是生在皇家,有本钱堕落腐化。皇帝大人一声令下,行宫全体动员,在我们的寝殿外“人工降雨”驱热,寝殿里放着冰块,还有几个宫人,轮流向冰块上扇风,好让我们俩能享受那点凉意。   “弯弯,醒醒!”皇帝推我。我闭着眼睛向里侧躺着,被他弄烦了,只好转过身,以眼杀人。   “我要回京一趟。”他也没理会我的态度,直接交待。我皱眉,怎么又是回京?这二十几天,他回了长安三次。来回奔波这么辛苦,还要带累得上下鸡飞狗跳,又是何苦?可是上次他回来,我劝他“不必管我,先行回銮”的忠言还没说一半,就被他以非常“粗暴”的方法打断,让我铩羽而归。我也只能作罢,他既然喜欢来回跑,那便由着他吧,反正我是尽力了。他对我的处罚方式几乎是百无禁忌,而且越来越“推陈出新”,我还没高尚到以“自我牺牲”的方式劝谏呢!   其实我也知道以他的性子,只怕永远也不可能摆脱国事,享受一个真正的假期。可是也不要因为他的勤勉,让我的度假生活也不得不充实起来吧——   四月二十五日,皇帝第一次回京接见“入京求学” 小学子的家长代表团,并安排吴家案审理;二十六日,赵芳菲便得到了他的旨意,带着颐馨为首的孩子军团,浩浩荡荡杀到了行宫来向我请安。   好容易打发走了这群玩打水仗玩疯了的小混世魔王,皇帝也回来了,可惜没安静两天,他便因为要接见吐蕃新任赞普派遣的朝贡团,又杀回长安,第二天便带着朝贡团回来了,我陪着他一起接受朝拜,欣赏了一出藏民祖先们的祖先精心准备的歌舞表演,喝了一次青稞酒,行宫整整闹腾了二天,才算翻过去。   紧接着又说是兵部来函,他急冲冲的去了,可是当晚就回来了,也不知道只这么几个时辰,他们能商量些什么出来,倒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什么意思,皇帝以实际行动让我“受教”了。消停还没三天,这第四次回京,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刚刚接到阿逍的消息,吴氏案审结了,我要回京去将此事了结。”皇帝似乎是读懂了我的疑惑,把我拉着坐起来,解释道:“这趟回去,三日也回不来,你一个人在行宫——”   云逍的名字入耳,我便一下子清醒了,心思也乱了。他——还好吗?自从上次后花园的不愉快之后,我便再也没见到他了。那日我推说身体不适,最后也没有再入席,连向晏殊等人道别,都是皇帝出面。而第二天晏殊、云逍和谢朝阳一起到行宫来辞行回京,我也找了个借口,卧床不见。这些日子,我都把自己的注意力,努力放在调查和推敲莫愁以及林美人的关系上,努力不再去想其他的事,可是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又哪有那么容易忘却?   可是当时当地,我与他之间发生的,只能归结于酒精的作用,但是无论是我还是他,心里都很清楚,这是一次危险的爆发。我和他名分已定,为了碧落王朝,也为了皇帝,我们必须将自己的位置,牢牢地钉在道德与伦理楚河汉界的两端,不能有丝毫逾矩。我什么也不能做,只能不想不听不看,直到让时间淹没这段故事,让我们面对面的时候,可以不用悸动,也不用觉得有愧。   心事重重,我勉强做出笑容,说道:   “怎么是我一个人,青青和暗香她们不都在吗?吴家之事,朝野之中颇多牵涉,你只管处置圆满了再回来,至于我这边,有这多么人侍候着,你还怕我不受用?”   皇帝伸手抚摸我的脸,颇有些温存的意思,那声音和哄小孩差不多:“怎么了?不开心就别这么笑,舍不得了?”   他会不会想太多了!忍住拿靠垫砸他的冲动,我瞪了他一眼,说道:“请皇上以国事为重,勿以臣妾为念——”   皇帝欺了过来,深吻之下,我彻底消音,眼看就一吻就要发展到滚床单,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声轻咳,李福海那富有特色的嗓音说道:   “皇上,该启程了——”   皇帝没有理会,我只好推他,李福海停了一会儿,又开始叫第二遍,皇帝低咒了一声,在我的肩窝靠了好一会儿,才喘息着坐起身,脸色微红,说道:“是为夫不好,难得夫人相邀枕席,回来后自当加倍补偿,以赎今日之罪。”   然后朗然一笑,转身去了,我终究还是没忍住,抽出靠垫,向他离开的方向砸了过去,结果想当然是——没砸到任何人。      ----------------------------------------------------------------------------      皇帝走了,我也自在了不少。进度已经有些拖延的为宝宝裁衣的计划,正式提上议事日程。换了一件从凤仪宫里带出来的清凉型软烟罗材质的吊带睡衣,外面罩上一件鲛绡纱袍,贴在身上,非常凉爽。还好碧落民风开放,虽然这件的尺度有些大,但是毕竟不出门也没有人看,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再将头发整个挽起来,我又摇身一变,回到长生殿里主持工作的那个邋遢皇后。   至于做衣服,我只能说,如果哪一日,我要是真的要以裁缝为生,肯定会活活饿死。在暗香的指导下,打版工作完成的还好,也按照要求裁成了布片,然而把这些布片组合在一起,就成了一项不可能的任务。努力了一天之后,看着一桌被我缝合过的半成品——弯弯曲曲的边线,疏密错落的针脚,我欲哭无泪,连看暗香脸的勇气都没有。我亲爱的妈妈,看你把我生成什么样了,对于古代女子必备的女红,居然完全没有半点天分。幸亏是穿到皇宫,要是穿到普通人家——后果不堪设想。   第二天,我再接再厉,直到把眼睛都瞪直了,终于将一条边缝弄成一条直线。   “暗香,你觉得怎样?”我将手上的半成品向暗香献宝,虽然有些血迹残留,但是至少“疏密有致”的问题,已经得到了很大的解决。   “娘娘,我还是觉得这个交给我就好了,您的手——”暗香欲言又止。   “这个没有关系了,我还是想亲手给宝宝缝制一件衣服。”我看着自己有些坑洞的指尖,与成为一个母亲的喜悦相比,这些疼痛,可以说是微不足道。   一双修长的手从身后伸出来,抓住了我的手。宫廷特有的龙涎香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他的声音带着惊怒和心疼:   “你的手——暗香,快去拿药来。”   暗香将早已经准备好的药膏向桌子上一放,向我们行了一礼,便飞快的退了下去了。他松开了我的手去拿药,我则转过身,将手背在身后,将我那个不太像样子的半成品塞到布料里面。然后笑着说道:   “不是说了要三天才回来?”   皇帝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将我的手拉回来,将那药膏小心的涂在上面,又吹了一下,然后伸手到我身后,非常精准地找出了目标——我的成果。他从里到外,仔细的审视那块东西,我伸手去抢,他却将那东西拿高,我没有办法,最后的一招也只能自我解嘲了:   “好久没动过针线——我都忘了,女红也要天分的。”   “我有些嫉妒宝宝了。”他将那个半成品交会给我,表情出奇的温柔,眼中的星光比钻石还璀璨:“弯弯,这一定会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衣服。”   “不用安慰我,事到如今,我只希望能做出一件正常的衣服——”我看着那个半成品,有些灰心,只希望在宝宝诞生之前,我能做出来一件合适的衣服就好。   皇帝的眼光也跟着垂下来,却落在我的胸口和没有任何遮蔽的小腿上,星辉瞬间被两簇欲望的火苗代替,声音也因为情动而平添了性感的味道:   “不过我更喜欢你身上这件,弯弯,还记得吧,我离开之前的约定——”   我向后退了一小步,却没能脱离他的掌控。发簪落地,长发如瀑般垂落,皇帝将我抱起来,长袖一挥,珍珠帘发出珠玉相碰的声音,如烟如梦的鲛绡纱飘落,挡不住春光旖旎,一室生香……      折腾了一个半个晚上,体力完全透支,睁眼时已经天光大亮,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皇帝那张美到“人神共愤”的脸便在我的上空放大,温软的唇印上我的额头,一脸明媚的笑意,说道:   “寿礼刚刚给了,拿什么来谢我?”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祝我生日快乐,生日?谢明月的生日。对了,算算日子,按照皇后手记记载,今天好像是谢明月的芳诞之日。难怪前日说“三天之内回不来时”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难怪他昨天就跑回来,不过按照玉牒的记载,她的生日还在三日后,皇帝怎么会知道今天的?   可能是我惊讶的表情取悦了他,皇帝起身,笑道:“今儿不是添寿的日子吗,你怎么越发的呆了?”   看他那一脸得意的表情,好像在说“嘿,你使劲猜也猜不到”,分明是想诱使我追问,不过我偏不问,你就憋着吧!   许是听到了里面的响动,寝殿门开,李福海和暗香带着一列宫女鱼贯而入。暗香和李福海带头跪下磕头,说道:   “恭贺娘娘芳辰,祝娘娘芳华永驻,千岁千岁千千岁。”   还不等我说话,皇帝便高兴的道:“好,每人寿面一碗,寿桃一只,再加一个月俸禄,李福海,此事就交给你了。龙泉、凤仪两宫,比照办理。”   “是!”李福海应了一声,我示意众人平身,大家这才都起来了。   我和皇帝各据一边,梳洗完毕,换上暗香准备好的新衣,转头一看,才发现居然又是情侣装。发现我转头看他,皇帝对我一笑,刚刚的“憋死他”战术,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   我坐在梳妆台前,暗香帮我梳头,我则是打开瓶瓶罐罐保养肌肤。皇帝已经整理完毕,走过来,对着镜子中的我一笑,然后接过暗香已经帮我通好的长发,帮我结那个估计也是他唯一会的女子发式——流苏髻。   一切OK,我正打算起身,却被他按住了肩膀,转到我身前,从梳妆台上拿起了画眉用的黛石,轻扫我的眉间。   “我们结发四年,我却从未为你画眉。那时是——”他看着我,如星空的双眼泛起温柔的光芒,停了一下,接着说道:“弯弯,生生世世,我只为你画眉。”       第三十五章   只为我画眉吗?先是一辈子,然后又是生生世世——   我的心漏跳了半拍。生生世世,多动情的字眼,我羡慕你,可以将誓言那么坚定的说出口。我真的愿意相信你的真诚,可是——云旭,还不够。此生此世此时此刻,那双只为我画眉的手,转身却不得不去握别人的手,我们都逃不开这狰狞的命运。若与子偕老之后,却是老使我怨,我宁愿永远不画眉。   压下满腹的心事,我微微一笑:“夫君大人是在教导妾身夫妻之道吗?那皇上偏爱的是什么类型?梁家妇,还是冀芮妻?”   皇帝眉头一皱,脸色沉了下来,没有说话。我心里苦笑,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这些都不能让他满意吗?皇帝大人,你会不会要求太高?   暗香端着两碗寿面走过来,放在桌子上,见我们这里情形不对,便看了我一眼,迅速的离开。我站起身,也罢,今日是我生日,难得他兴高采烈帮我筹备,我又何苦提那些让彼此都不开心的事?   我反握住他的手,说道:“人生难得真生日,你不是让我自斟生日酒,寿面自己吃吧!”   他的眼光垂下来,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脸色稍霁。抬起头已经换了欢颜,握紧我的手,说道:“前半句还像个样子,后半句什么寿面自己吃,不像话。”   我感觉到了指间传来的疼,却只能一笑而过。这次是我伤他在先,这是我应得的,不是吗?   到了饭桌边坐下,他已经恢复如常,兴高采烈地将象牙筷塞进我手中,说道:“这面是我让厨下做的,一根面条就是一碗,不能咬断的,凉了就不好了。”   我接过筷子,好歹这玉碗不大,否则这一口吃下去,还真有难度。拼了,将那号称“一根”的面条夹起来,往口中送去,低着头一阵大嚼。可算完成任务了,我用手帕擦擦嘴角,抬起头,就发现皇帝正楞楞的看着我,好像看着ET。   “夫君大人,请用。”我微微一笑,不为所动。皇帝看着我好一会儿,才拍着桌子大笑出声,说道:   “夫人豪爽,为夫佩服佩服——”   “夫君大人过奖了,妾身竟能如此取悦夫君大人,深感荣幸。”任谁一口气吃下一碗面条,样子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皇帝摇摇头,拿起筷子,也是一口气吃下。不过人家毕竟是受皇家教育长大的,姿态要比我优雅千倍,竟然没有可以取笑的部分,让人大感泄气。   寿面吃完了,我看着他。这些日子来,一点风声也没传出来,他肯定是像初到行宫之时,早有准备筹划,也省得我费心了。果然他用香片漱口之后,主题就来了。   他从袖中抽出一条丝帕,向我示意道:“既然吃了你的寿面,为夫也要有所表示才行。只是在这之前——”   “还这么神秘?”我闭上眼,说道:“悉听尊便。”   皇帝将那条白色的丝帕缚在我眼睛上,然后将我抱起,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弯弯,都交给我,你永远也不会后悔。”   我一僵,他一定也感觉到了,所以将我抱得更紧,然后又是与那一日般腾云驾雾的感觉。我揽住他的颈项,告诉自己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我害怕坠落。不是因为无奈,也不是因为心疼,不是因为无力面对这一切……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 可怜此地无车马,颠倒苍台落绛英。   当丝巾从眼前滑落,暴露在我眼前的,就是这样一番胜景。他带着我,来到了日出那日在山上看到的石榴林。如今石榴花期正盛,枝上红霞烂漫,林间落红成阵,那样的生动与鲜活,仿佛燃烧着的,是生命的火焰,让人目眩神迷。   皇帝牵着我的手,走上林中的小径,微风吹过,花瓣风中翩舞,带着清香扑满怀,正是乱花渐欲迷人眼。转了两转,终于达到了目的地。白色的长毛地毯,小小的床桌上,摆放着点心和酒壶,正面的琴案上放着一架瑶琴,那温润的洁白上,停驻着几片绯色的花瓣,更显清雅。   他伸手掐了一朵石榴花,簪在我鬓边,偏头欣赏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说道:“这里的百姓们都说,石榴是百子同包,金房玉隔,果皮绽开有6个子室。弯弯,我们就生6个孩子,好不好?”   汗流浃背,6个孩子?那不是一支篮球队外加一个第六人?就算是多子多福,也不用这样吧!我唇角抽搐,不知该对这位沉浸在“美好前景”中的皇帝大人说什么好。算了,他慢慢做梦好了,他以为这世上的事情都会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发展,当我是摆设吗?反正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好了。   顺着他的意思,脱了鞋倚坐在地毯上。他则跪坐在床桌的另一面。夹了一块点心放在我的玉碟之中,执壶倒了一杯酒出来,酒香扑鼻,是红浪。   皇帝举起酒杯,将酒淋在地上,然后说道:“这杯酒敬九泉之下的岳母大人,敬二十一年前,父忧母难之日。感激上苍,将你带来我身边。”   我心中五味陈杂,感激上苍吗?这上苍啊,我却只能无言以对。将酒淋在地上,我心里默默祝祷,既然上苍将我带来此地,就保佑我肚子里的孩子,一生遂心。   我执壶再斟一杯酒,与他一碰,两人相视而笑,同时一饮而尽。      ---------------------------------------------------------------------------      酒杯一抛,长袖一挥,那床桌便自动自觉的往一边飞去,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毯外,朝玉盆里净手之后,皇帝盘腿坐到琴案前,手指一拨,一串流畅的音符倾泻而出,连绵不绝,余韵袅袅,心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我手中握着酒杯,侧耳细听。那琴音时而轻灵清越,时而沉着浑厚,时而或舒缓或激越或凝重,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潇洒自若,然偏于最细微处,回旋婉转,缠缠绵绵,轻叩心扉。我渐渐的沉入琴音所勾勒出的那个如水墨丹青的世界中,一曲终了,此时无声胜有声,但愿长醉不愿醒。   我睁开眼,便看到皇帝正热切的看着我,眼中的星光像是被水洗过一样,光彩夺目,他的声音里有柔情,也有忐忑:   “这首《长生》,是为你今日芳辰所谱。从我登上那个位置起,此身已非我有,便动用一分一毫,也是官中的。只有这曲子,是云旭送给妻子弯弯的,你可喜欢?”   解语宫商,为谁奏、长生一曲?不是皇帝为皇后,而是云旭为弯弯,这曲子里有多少深□诉,有多少用心良苦,丝丝入扣,都进了心。可是“喜欢”两个字,就卡在喉咙里,任凭它如何翻滚,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我垂下眼,不想让他看到我的情绪,端起微笑点点头,脸上却感觉到一片冰凉。我伸出手去擦,他却比我更快一步,修长的指尖蹭过我的脸,滚烫的吻接踵而至,口中含糊不清的念着:“别哭,弯弯……”   好像自从怀孕之后,我就与泪水结下了不解之缘,我只能将这一切归咎于荷尔蒙作怪。我慢慢的止住了泪,他的吻却越来越狂放,越来越激越,辗转滑下我的脸颊,唇角,在锁骨上逗留,我抓着他的肩膀,身体渐渐瘫软——   突然,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肚子里往外顶了一下,我浑身一震,本能的收回手,抚向肚子。皇帝也察觉到我的不对劲,停下动作,改为正襟危坐,睁大眼睛一脸紧张地看向我,声音颤抖:“怎么了?”   “别吵!”我两个字叫他闭嘴。然后慢慢的抚摸肚子,估计过了有三分钟的时间,肚子又被顶了一下。胎动,我可以确定了,肚子里的宝宝在向我打招呼了。喜悦的气泡从心底升腾,我陷入了狂喜之中,完全忽视了眼前惶恐的男人。   “弯弯,怎么了,是不是宝宝——”他整个人扑过来,心急火燎的样子,完全失去了平常的冷静。   “宝宝刚刚踢我了。”我握住他的手,放在刚刚胎动的位置上。皇帝先是楞楞的看着我,那表情,好像我说的是什么外星语。   “踢你?宝宝踢你?”意识转过来,已经变成了狂喜,他小心的抚摸我的肚子,焦急的问:“踢哪里了,哪里?”   “这里。”肚子又被顶了一下,刚好是他抚摸着的位置,我按住他的手,开心的与他分享。皇帝表情凝重的把手放在那个位置上,好半晌才抬起头问我:   “还要多久才动啊?”   “已经动过了,没有感觉到吗?”就算是倒退一千年,普通人也罢,皇帝也罢,准爸爸们的傻傻兮兮的那股劲还是没有变。看着他的失望溢于言表,我只能转而安慰:“也许刚刚是宝宝的动作太轻了,不过你现在和它说话,弹琴给它听,它肯定能感觉到。”   皇帝的眼睛一亮,追问道:“真的吗?”   “太史公的书总是读过的吧?太任以胎教子,方得文王。”我提示道:“所谓外象内感,医书上有‘欲令子美好端正者,数观白璧美玉,看孔雀’,若咱们宝宝每日聆诗书、听雅乐,先天便是贤良盛德。”   “是极、是极!”皇帝点头附和,二话不说坐到琴案前,然后转头问我道:“宝宝想听什么曲子?”   我被他问得有些好笑,只好说道:“你想弹什么曲子给宝宝听,都好。”   皇帝郑重的点点头,琴音再度飘响,最先出来的,竟是那首我曾经弹过的《小星星》。我惊讶的看着他,他却一笑而过。这首曲子很快弹完,他又换了《酒狂》,那琴声里都是酣畅淋漓和肆无忌惮,这男人是铁了心想要培养个酒鬼儿子吗?   听着听着,我有些倦了,干脆拉过靠垫做枕头,斜躺在他身边,突然想起很久之前,母亲教给我的那首诗:“弹琴人似膝上琴,听琴人似匣中弦。二物各一处,音韵何由传。无风质气两相感,万般悲意方缠绵。初时天山之外飞白雪,渐渐万丈涧底生流泉。风梅花落轻扬扬,十指干净声涓涓……”   在这一片天山飞雪落红轻扬的琴音中,我闭上了眼睛,渐渐的沉入了梦乡。最后的记忆,定在他的叹息声中。他似乎说了一句:“弯弯,还不够……”   我来到碧落之后的第一个“生日”,压轴的惊喜,是一场“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的烟火表演。皇帝抱着我坐在看日出那日的莲花台上,行宫里发出一阵欢呼声,也在临潼城里,会有很多孩子穿梭在大街小巷,呼朋引伴,追逐着转瞬即逝的妖娆绚烂;会有很多爱侣,依偎在一起,就像现在的我们——   火树银花不夜天,那一刻,我们离彼此很近,离这个世界好远……    第三十六章   生日过后的第二天,暗香便呈上了两件礼物。一件是谢朝阳送的一尊白玉雕,细看那雕像的眉眼轮廓以及神态,竟与我“扮演”的谢明月有八分相似,显然是他自己动手雕刻,这份用心的礼物真是让我惊喜非常。另一份礼物是凤仪宫的人集资为我准备的礼物——不老斋的鱼脑冻“端石雕云砚”,还有二张百子千孙剪纸图,特别受到皇帝的亲睐,直说要给凤仪宫每人打赏一个月的俸禄。据说,其他人的礼物也都到了,现下还在凤仪宫,只有谢朝阳的礼物是皇帝那日亲自带回来的;而众人的礼物则是昨天由驿站随奏折一块送来的,才得以送到我面前。至于为何我现在才看到礼物,是因为此前皇帝大人有令,在他本人还未曾送礼之前,其他人的礼物一概押后送达。   我转头看向皇帝,他倒是没有办法不好意思,直接向我提出了他的建议。按照碧落朝仪,皇后的生日——法定的千秋节,皇后要在光明殿接受百官朝贺,并在凤仪宫接受内外命妇朝贺。但是我毕竟身怀有孕,不宜操劳,因为不妨就在行宫设宴,让所有的人都到临潼来朝贺,一切从简的原则我是赞成的,但是只是为了我一人的方便,就兴师动众让百官以及内外命妇集体转移,实在说不过去,所以只好拒绝他的提议——态度坚决,语言婉转。   皇帝有些郁闷,但是也没有特别反对,只是将李福海先派了回去,说是检查千秋节的筹备情况。我们则在第二日出发,赶在夕阳落山之前回去就好。   一路奔波回到皇宫,天阴沉沉的,正是晚膳时分。龙辇转过弯来,便看到花枝招展的人群,齐刷刷地跪倒在龙泉宫与凤仪宫之间的夹道上,恭候我们的到来。不用说,各殿嫔妃早已经接到消息,皆是按品大妆,倾巢出动,只为皇帝龙目一阅。心里泛上一阵腻歪,终究是逃不开,躲不过,行宫里的欢乐是虚幻,眼前的才是真实。   按下就此调头而去的冲动,起身搭上皇帝伸过来的手,却被他出力一带,抱下了车。耳边传来错落有致的莺声燕语:“臣妾恭迎陛下和皇后娘娘回宫。”   皇帝仍旧抱着我,表情淡淡,声音则更淡:“一路劳顿,朕与皇后也累了,诸卿跪安吧。”说完便抱着我往凤仪宫走去,我将头埋在他怀里,让他宽阔的肩膀,挡去所有嫉妒与恶意的刀光,这些人心心念念盼了许久,却换来这样的轻描淡写的打发,心中的什么滋味可想而知。这个男人啊——   “怎么了,弯弯?”他发现了我的不同寻常,轻声问道。我摇摇头没有回答,任由他将我抱入凤仪宫中,宫门在身后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闻到了风中湿润的味道,一场大雨就在眼前……      黎明早起,雨后清凉的空气让人心情开阔。焚香沐浴之后,再将肚子填饱,鱼姑姑带着疏影暗香带着一群宫女开始围着我忙前忙后。一大早就来跑来向我恭祝生辰的颐馨,也是好奇的跟着暗香转来转去,凤冠捧了上来,让我想起了除夕戴它去祭祀的惨痛经历,脑门上立即升起了小丸子式的三条黑线。我求助的看向正坐在窗前的榻上批奏章的皇帝,皇帝似有觉察,抬起头看着我,又看看那凤冠,说道:   “凤冠就免了吧,皇后如今不同平常,一切以皇嗣为重。”   我长出了一口气,暗香将皇帝送的那根云纹同心结发带又找了出来,将头发挽起。皇帝走过来,疏影递上一只锦盒,皇帝从里面取出一件首饰,小心的戴到我头上:“这枝凤凰累珠华胜,就权作为朕送给皇后的生日之仪,戴着它也是一样的。”   皇帝送给皇后的礼物么?我看向镜中,额前的明珠颗颗饱满,大小一致,这样的一件礼物,只怕也是费了不少心。   按照规矩道过谢,然后任凭她们在我的脸上涂涂抹抹,还好每年就几次,忍一忍就过去了。皇帝最后端详了一下,点点头表示满意,吩咐留守的人将颐馨送到上书房,这才扶我起身,一起上了龙辇,往宗庙的方向去了,完成千秋节的第一项任务——拜宗庙。怀着身孕,只能行半礼,其他的礼数,本应由王珞和赵芳菲如今这两位后宫品位较高的嫔妃代行,但是皇帝以冠冕堂皇的“夫妻一体”为由,自告奋勇。   从宗庙出来,第二件事就是到主人不在的太后寝宫行礼。从长宁宫出来,这才进入今日的主题——大朝贺。皇后于光明殿接受百官朝贺。   浩浩荡荡的仪仗左右护卫,才进了龙泉宫,就听到教坊和声郞们的黄钟大吕的《龙凤引》。在这颂圣的音乐声中,皇帝牵着我的手,一同在龙椅上落座。左宗室,右百官,晏殊和云逍站在最前面,晏殊还是那张仙人脸,在四目相接之时,对我风轻云淡的一笑,一如从前;云逍却明显的消瘦了,眉宇之间透出郁郁之色。见我看他,便垂下眼,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我来不及分辨心里的感觉,百官已经在他们的带领下向我下拜。然后《天香凤韶之曲》奏响,丞相晏殊代表百官上前致辞,他的声音配合着清越的曲调,更显动听:   “宝殿光辉晴天映,悬玉钩珍珠帘栊,瑶觞举时箫韶动。庆大筵,来仪凤,昭阳玉帛齐朝贡。赞孝慈贤助仁风,歌谣正在升平中,谨献上齐天颂。”   致辞完毕,乐声也停歇,我按照《碧落会典》上记载的话,向晏殊答谢,然后百官再向皇帝和我行礼,配合着《千秋岁》的曲调,是山呼千岁万岁之声。完成了这一切,我已经有些茫茫然了,最后终于在《龙凤欢》的乐曲之中,在百官的恭送之下,乘凤舆离开了龙泉宫的地盘,回到凤仪宫接受二次轰炸。      内外命妇的朝拜之礼与百官没有太大分别,不过多了一道飨宴之礼的程序,我要邀请今日所有来道贺的内外命妇,在未央殿举办大宴。这种宴会是纯粹的立规矩,没有人真的指望能把肚子填饱。象征性的过了七爵之后,颂圣的话也都说完了,每人分得寿桃一只,寿面一束拿回家自己用,众外命妇便都告辞而去。而再下面,才是真正的生日宴,一个时辰之后摆在清晏阁,参加人只有皇帝和后妃。   嫔妃们也很快离开,应该是回去加倍打扮了吧。我也回到昭阳殿,换掉一身繁琐。虽然皇帝已经帮我减过负,但是那皇后朝服怎么也不可能变成透气装,洗去一身黏腻,在鱼姑姑不太赞成的眼光中,换上了一套素白纱裙,那累珠凤也拿掉了,宗旨只有一个——轻便凉快。   看视过临幸一栏除了我的名字便是一片空白的《起居注》,我一言不发。倒是鱼姑姑说了一句:“皇上回来这几次,不曾有嫔妃侍寝。掖庭令也因为递牌子被皇上罚了半年的俸禄。说是按照内则:‘妻不在,妾御莫敢当夕’,身为掖庭,却不尊礼法,所以罚俸思过。”      ------------------------------------------------------------------------------      “鱼姑姑,关于莫愁——”我点点头,压住心里的翻江倒海,从梳妆台前起身,走到榻边坐下,接过暗香递过来的茶盏,然后问出我这次想回来的第二个原因。   “此事教坊方面已有回报。此女是教坊从江南选来。带她来的是前年已故的内教坊云韶院的田掌教。田掌教是旧朝的老人儿,与她同时代的教坊中人,大都故去了,追查起来需要些时日。”   “以稳妥为主,切勿打草惊蛇。”我皱了皱眉,是旧朝时代的事情吗?看来还真是要费些周折了。想了一下,我问道:“先清查与田掌教以及莫愁有过密切接触的所有人的背景,逐一排查其中所有与西北四藩有关系的人,凡有疑点皆不要放过,一并呈报。”   “皇上驾到!”我的话音刚落,皇帝已经进了昭阳殿。阳光从他的背后斜照下来,整个人被明黄色的柔光笼罩,更显得丰神如玉。我站起身,众人皆整衣跪拜。看着我一身白衣,他皱了一下眉,我先发制人:   “除非有比这件还轻便凉快的,否则不要提让我换裳!”   皇帝拍拍手,从外面快步走进来了一个手捧着盖着明黄色织锦缎托盘的小太监直接走到我面前,双膝跪倒,将托盘举到我面前。   皇帝示意我揭开那锦缎,一股莲香扑鼻,里面是一件银白色的衣裳,衬着明黄色的缎布,仿若截了一段月光织成,如梦似幻,浑然天成。我伸出手,那质料竟如一泓清泉,清凉且柔润,从手中流泻,几乎抓不住。暗香和疏影走过来,将衣服展开,流光溢彩,撩起一片香,那简约清雅的线条,我感觉到凤仪宫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都屏住了呼吸。   “这个料子——”我看着皇帝,皇帝笑而不答,只好转头求助暗香,暗香声音有些发颤,说道:   “回禀娘娘,这匹应该就是天衣锦,天山的冰蚕吐丝两年,再将丝在雪莲池中浸染一年,方能成一匹。三年前的那匹,做了皇上身上那件龙袍,这是去年进贡的——”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无论如何,这也太过了。而且这件衣服是照着我现在的身量裁出来的,等我恢复了身材,难道还要跟着再毁一遍?何况若穿着这件衣服出门——有必要这样刺激那些嫔妃吗?   “这件可比你身上的那件凉快轻便?”皇帝开口道,他倒是一派兴兴头头,要亲自为我换衣。我按住了他的手,说道:“云旭,这样不妥。”   “有何不妥,你不喜欢?”皇帝问道。   “这么美的衣服,我如何不喜欢?”我摇摇头:“若你喜欢看,回到行宫我在穿给你看,只是今日——”   “今日又如何?你是我碧落的皇后,除了你,这世上还有人配得上这件莲月吗?”   莲月吗?是怜月,还是恋月?我心里一软,然而就是这一刹的犹豫,皇帝已经把我抱进了衣帽间,不顾我的反对,硬是将这套莲月给我穿上了。   我承认我意志不坚,我也想看看这件衣服穿起来的样子。换好后,皇帝也不说话,只是握着我的手,定定看着我。他眼中的惊艳与赞美,足以满足全天下女人的虚荣心。   我转过头,看向镜子。真是三分长相七分打扮,谢明月本是个美人,只是被我这个懒人生生浪费了,这样捣扯一下,果然光彩照人。皇帝拉开门,唤了暗香进来,从袖中拿出一个新的同心结发带,说道:“给你们娘娘换上。”   暗香的手脚极快,只用同心结和白玉莲花簪将上面的头发绾成一个蝴蝶髻,其余部分则披散在腰间,其他的发饰一概不用,完全按照我的轻便宗旨,倒是颇有些出尘的味道。皇帝满意的在我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然后牵着我的手,向寝殿外走去。       第三十七章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离虐还有距离,偶总要把故事和气氛推进完,初步定在下下章开虐。倒计时,还有三天。希望到时候大家还保持着虐的热情。那个现在看出来了,到底是谁出事了??要不大家来个有奖竞猜,嫔妃们要对皇后做点什么??2.25 汗,真是巨浪滔天了,这个,鉴于大家对虐的事情这么关系,偶特别说一下,下一章是嫔妃的反击,不过力度不强,这只是浮在面上的,暗潮还写不到;再下一章就是虐了。请各位保皇党做好准备。本章有话说,特别置顶,谢谢!! 再更,昨天看到了wy的留言,然后在群里和清歌聊天,颇多感触啊。还是那句话:希望有更多的亲们可以帮忙献计献策,给偶提意见;有好的读者,文就成功了一半,偶不求完美,但求更好。 偶携《当时明月在》全体成员,鞠躬致谢!!2.26   皇帝拉着我的手,穿过跪成一片的嫔妃,走到上首。先扶我落座,方才转过身,示意所有的妃嫔们平身。一时间,香气漫涌,珠光摇动,想来也是,好不容易才见到皇帝一次,众人自然是加倍打点,极尽隆重,以展现自己最美的一面。在以云鬓高髻、盛装华服为时尚的宫廷,好像我一身素白,反而是异类了。无论如何,时隔一个月,我终于又要正式面对后宫了。   转过头,就看到颐馨大大的笑脸,我的心一松,对她笑笑,向她招招手。颐馨便飞快的跑过来,先摸摸肚子,说了声“弟弟好”,然后就黏在我身边。皇帝只好将她抱起来,放在我和他中间,这才算告一段落。   这次的宴席,皇帝与我共用一榻一几,其他人则是矮几和软垫,一人一席。由昭仪王珞开始,又要按照规矩敬酒安席,我皱眉,若要这些人一个一个敬酒入座,那就真是没完没了了。许皇帝也是觉得麻烦,直接免了,众人这才领旨谢恩,同时将安席酒饮尽,王珞在皇帝下首,赵芳菲在我的下首,依级别位份一一入座。宫人们鱼贯而入,每人捧着一个食盒,走到相应的位置,将酒菜一一布好后退下,皇帝这才宣布开席。而诸嫔妃的眼光也自然热切的探过来,在我的身上打了个转儿,便又看向皇帝。   我的视线在场上绕了一圈,说道:“今日为本宫的生辰,倒是惊动各位姐妹,实在惶恐。本宫不在后宫的日子,诸位姐妹和谐友爱,本宫很是欣慰。本宫先敬诸位一杯。”   暗香走过来要倒酒,皇帝却接过酒壶,亲自给我倒了杯酒,递到我手上,然后又为自己满上一杯,微笑道:“先别想着敬别人酒,今日是你芳诞之喜,应该是先喝敬酒才是,朕谨以此杯,敬朕的梓童,芳华永驻,芳龄永继。”我道了一句谢恩,然后将酒饮尽。皇帝也饮完此杯。   然后由王珞提议,众嫔妃联合敬酒,我才端起酒杯,就被皇帝接了过去,连着他自己的那杯,一块儿喝了。然后对着下面的嫔妃道:“诸卿也不要拘束了,皇后身怀龙裔,诸卿的敬酒,自然由朕来领。”   诸嫔妃应了声“是”。 皇帝大人想干什么?我皱眉,说道:“皇上,空腹饮酒最伤身体,你也让众姐妹先垫垫。”   “皇后说的是,倒是朕只顾高兴,有些疏忽了。”皇帝马上从善如流的更改。包含着各种意味的视线投了上来,我微笑着,不去想那些艳羡、妒忌抑或失意的目光。皇帝一直是个知道自己要什么,做什么的男人,我无法更改,也不能去更改。   皇帝对李福海点点头,李福海拍拍手,只见清晏阁的露天平台上,内教坊“吹拉弹唱组”已经各就各位,演奏起了《出水莲》,借着清亮的水音,特别动听。一队穿着荷衣的教坊舞伎翻着水袖入场,粉绿与粉白,与御花园内湖上的莲花,几乎融为一体。   在一片歌舞生平之中,最先过来敬酒的,自然是王珞。今日她戴着珊瑚石的金凤衔珠钗,穿着一身绛红色的纱裙,开阔的领口露出精致的锁骨,贴着薄金花钿,衬着雪白的肌肤,更显明艳照人。从前的那种倨傲的神情柔和了不少,倒平添了动人之态。她恭敬地举起酒杯,向我祝酒,皇帝也一饮而尽。王珞的眼底升起一抹幽怨,很快的掩去,然后退下。   我只有对她一笑,颐馨拉了一下我的衣服,我转过头,余光却扫上了陈潋滟那似有实质性的目光。我眼神一顿,明明是一样的盛装华服,一样的精心修饰,但是她给我的感觉,总有点不对劲。   陈潋滟见我看她,却也没有回避,反而笑道。“恕臣妾眼拙,娘娘身上的可是天衣锦?”   “潋滟真是好眼力。”我也回以一笑。今日陈潋滟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宫装,镂空的牙白梳,翠羽点金的孔雀步摇。我这才反应过来,记忆中,她素来喜欢的是比较浓烈的色彩,这种素色,平常好像都不碰的。她身上的那股子精气神,好像也随着颜色的转变被抽走了一般,整个人灌了一股子阴阳怪气进去,让人从心理觉得难受。我不在后宫的这段时间里——那些品级低的也就算了,从夏侯昙梦往上,可都是人精,我就不信她们全不知情。我的眼神顺着依然是那幅“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淡漠表情的芳菲下去,便是一袭樱草色夏裳的夏侯昙梦。她的脸上挂着笑容,可那眼神毕竟不似笑容甜美。   “这么雅致的颜色,也就皇后娘娘才配穿得。”与我的目光一碰,我来不及深究,那种违和感瞬间被掩过了,她道:“比起平常的宫装,更显得娘娘出尘脱俗,倒像曹子建笔下的洛神一般,流风回雪、翩若惊鸿。”   这些后宫女人们早已经修炼成精,伪装起来都是奥斯卡影后的水准。若真有事发生,鱼姑姑和疏影却没有告诉我的话,我转头看向皇帝——   “昙梦所言,正合朕意。”皇帝似好无所觉,笑道:“这件莲月,舍皇后其谁?”   “莲月,恋月,真是相得益彰。臣妾曾听说,民间相传,冰蚕丝亦即情丝。若有情人将之系在爱人身上,便只能——解丝仍须系丝人。”坐在王珞下手,一身玉色宫装的林雪如淡淡开口,听不出情绪来:“皇上和娘娘鹣鲽情深,正是后宫之福,万民之福。”   她这是什么意思,我心底嘀咕,脸上还要做出受用的笑容来,正要开口答话,鱼姑姑凑到我身边,俯下身,轻声道:   “娘娘,凌总管来报,说是淳美人奉太后旨意回来,为娘娘庆生。”   淳美人?方绮歌?这个时机还真好。我与皇帝对视一眼,这个面子无论如何也不能不给太后。我对皇帝点点头,他冷淡地道:   “既然是奉了母后的旨意,就让她进来吧。”      --------------------------------------------------------------------------      “臣妾方绮歌,给皇上和皇后娘娘请安。恭祝娘娘千秋。”方绮歌款款而入,盈盈拜倒。看她一身盛装,想来那旅途的风尘,早已经洗尽了吧。   皇帝“平身”的命令一下达,她便微笑着起身,又福了一福,说道:“绮歌给昭仪娘娘充仪娘娘请安,娘娘万福。诸位姐妹,绮歌有礼了。”   看来这乖也没有白教,经太后□之后,这方绮歌至少表面上懂事了。   “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母后她老家人身体可好?”我开始履行作为儿媳妇的职责。   “太后娘娘一切都好,特命臣妾叮嘱娘娘,请娘娘将养身体,万事以龙裔为念。这尊送子观音,是太后娘娘特别为您请的。”   我忙站起身,口称谢恩。跟着的太监便将托盘盛着的送子观音,交给了暗香。那太监接着说道:   “太后娘娘有旨,既然回宫了,淳美人便留下好好侍候皇上,不用回洛阳了。望后宫诸嫔妃恪守本分,好好侍奉皇上、皇后,争取早日为皇室开枝散叶。”   底下自然齐齐应是。刚刚关于天衣锦的插曲,也就此翻过了一页。赵芳菲端起酒杯,走到了我们的案前,她依旧是老样子,在繁华绚烂之中唯她一派清淡简约,却越发显得超逸。她举杯向我祝酒。口气虽然是淡的,但是里面的诚意,却比其他人加在一起还要多些吧!   繁琐的仪式过后,气氛也宽松了不少,嫔妃们纷纷离开自己的席面,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天说地。颐馨也早就坐不住了,让人陪着去找自己的小朋友玩乐去了。我也有些倦了,在疏影的扶持下站起身正准备出去透口气,明黄色的光影一动,皇帝已经握住了我的手,对疏影道:   “朕陪皇后出去走走。”   “难得回来,要不你陪她们坐坐?”我摇摇头,就算是聊天,但是所有人的眼睛都不曾稍离皇帝左右。我独霸皇帝已经一个月,若是连她们看皇帝的时间都剥夺,那还不民怨沸腾。皇帝皱眉,说道:   “朕和皇后去更衣,若一个时辰不曾回来,就请诸卿自便吧!”   “皇上!”我拉了一下他的袖子,他这样做,我的处境岂不是更难?我放软了口气,说道:“皇上若要更衣,就请去吧,臣妾不妨事,再陪诸位姐妹坐一会儿。”   “既如此,朕也和皇后一起,陪诸卿坐一坐吧!”皇帝二话不说,拉着我又坐回去了。手却不肯放,拇指在我的手背上轻轻摩挲,转过头去和王珞说话。诸嫔妃也慢慢的都拢了过来,我也只能靠在靠垫上,有一搭没一搭,和赵芳菲聊天。   又热闹了多半个时辰,也许是我脸上的疲惫之色真的是掩也掩不住了。皇帝宣布散席,拉着我上了龙辇,这才得以回到凤仪宫。      在昭阳殿的凤床上躺下,便有太医来请脉。此次回来,我做主让青青回去她的洛风堂打点一下,等我们后日回去的时候再接她走。   皇帝坐在床边,眉心深锁,太医也是战战兢兢。可算把“无恙”的意思表达清楚了,皇帝便让他下去了,又换了个太医,再号了一遍脉,也说是“无恙”,这才算成了。   皇帝握着我的手,说道:“不想在这宫里,咱们今晚便回去吧。”   “回去”这两个字,让我感觉到一阵温暖。我何尝不想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但是我们都很清楚,无论如何,还不能走。我们都没有选择,他不能做一个“昏君”,我也不能做一个“妖后”,如果只为了我的生日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那史官会怎么记叙他这个皇帝?言官又会如何弹劾他这个皇帝?生前身后名,我并不在乎,但是他不同。我不想他将来想起今天的一切,会觉得心里有悔。   我反手与他交握,说道:“既然回来了,就住一晚吧,若想回去,也要过了明日早朝,我也要将大小事情安排好了。等你下朝回来,咱们就走。”   “弯弯,我心里好恨……”皇帝握紧了我的手,各种我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在他眼中激烈的碰撞,云浪滚滚盖过了星光,终究沉寂。   我们毕竟是在红尘中翻滚着的人,总有这些或是那些,放不开,躲不过……      “你多睡一会儿,等下了朝,咱们就回去。”已经收拾妥当的皇帝走到我床边,俯下身顺了顺我的头发,再一次叮嘱。   “知道了。”我躺在床上,有些没好气,并非我矫情,而是这句话他已经絮絮叨叨过好几遍了,听到耳朵生茧任谁也受不了,我干脆补了一句:“不是还要让臣妾起来恭送皇上吧!”   “你的性子,也真是不让我省心!”皇帝摇摇头:“其他的准备让他们做就好,如今风青青不在,李福海,你留下服侍皇后娘娘。”   “好了,赶快去吧,别让臣子们等!”我只能点头应是,然后催促他上朝。   皇帝又说了一遍“等我回来”,这才走了,我又睡了半个时辰回笼觉,这才睡饱了起来。昨日皇帝有些激越,躺着还好,起来就有些酸疼。坐在梳妆台前,我从镜子里看了一眼正在为我检点行装的李福海,其实我们都是心知肚明,就算我不说,他也猜到我已经察觉了一些他不希望我知道的事,所以才把心腹留下,到底还是不放心。   其实这又是何必,发生的已然发生,何必讳莫如深!那些嫔妃们,有哪个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她们总有可以利用的人,将风吹到我耳中来,又如何瞒得住?退一万步讲,就是想搞清楚事情的始末,我也有很多种选择,断不会为难自己身边的人,把他们往死路上推。    第三十八章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正式进入虐文倒计时,请各位亲猜一猜,皇后同学接下来会如何用自己的回应摆平嫔妃捏?那个关于虐,其实大家也不用太担心,其实偶是很温柔滴!2.27 明天开虐,这是虐前最后的温柔了。hoho,嫔妃起义,偶也算是JJ第一人了。 先讲个群里的事,昨天晚上在群里和众位亲聊天。想起某y说过,是看人推荐来滴。偶就来了兴致,问她到底从哪里看了推荐,想要去好好感谢一下。然后某雪就到寻书推荐区去翻贴,没想到十分钟还是没翻倒推荐贴,反而看到有人推荐林爱达的《当时明月在》,莫非发生了JJ小概率事件,某y寻文的时候误中副车?尼加拉瓜瀑布汗! 不过经某y翻贴,还真发现了有人在寻书那边跟帖帮我荐文,还说了某雪的好话,看得偶的小心肝啊,心花怒放~~那个偶正式发布通缉令,晕,是正式呼吁,请帮某雪荐文的亲站出来,某雪让皇帝同学、小6同学和鼹鼠同学齐齐献上香吻,表示感谢。2.28 sorry,忘了解释一下,所谓的令先祖大人,是指谢明月的先祖谢安。这位老兄是咱们中国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妻管严。某人一次忽然动心,想弄个小老婆来,自己又不敢和老婆开口,就弄了一帮子侄辈做他老婆的思想工作,说什么你看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爱情是多么滴美好,连圣人也是赞成的,你咋不让你老公纳妾捏??谢夫人也是个牛人,直接说道,如果当年不是周公,而是周婆制礼,那么就不会有人赞成纳妾了~~谢安囧,老实了。好像这段故事在《世说新语》上面就有吧。还有什么《妒妇传》之类的。估计很多博学多才的JMS都知道了,偶只是觉得这个故事比较好玩,又和弯弯贴切~~  “娘娘,各殿嫔妃都到了熙和殿,来给您请安了。”当值的宫人向我回报。   我最后往镜中看了看,对镜中人露齿一笑,镜中人也回了我一个笑容,紧绷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许多。从今天起,我决定每天早上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一笑,不要让任何负面的情绪影响心情,这是为了自己,也为了宝宝,就像某位著名的足球解说员说的,我毕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转过头,我看向李福海,微笑着说:“本宫也不为难公公,就有劳您陪本宫走一遭了。”   “老奴万万当不起皇后娘娘一个‘您’字,还请娘娘直呼老奴名讳。”李福海向我深施一礼:“娘娘,请——”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我还是被惊了一下。我才进去,以夏裳为首的“御妻”品级的有十来个女人便跪成了一地,其他没有参与的,品级不高的“御妻”都是站着的。   我停下脚步,眼神快速扫了一圈。   王珞只是皱了一下眉,好像事先并不知情;她下手的方绮歌却是一脸震惊,可惜演技太假,眼中的满意却是怎么也掩不住,看来是跑不了了。不过以方绮歌的智商,未必能够成事,在她身后的人是谁?会是太后吗?如果是太后的话,为何鱼姑姑与凌戈处,都不曾有口信传来,即便太后对我专宠不满,也不至于连警告一声都没有吧!如果不是太后,那是方绮歌又该是谁的鸡毛令箭呢?我的眼光划过一脸“隔岸观火”的陈潋滟,鼻观口口观心的夏侯昙梦,以及带着“有点看出趣味”表情的林雪如。这三人与方绮歌是同一批入宫,至于姐妹情深——我看了一眼夏侯昙梦,她自然最是可疑,但是也不代表其他人就没有嫌疑了。   李福海也跟了进来,在座众人的表情皆是一僵,跪在地上的人更是脸色发青。我当作什么也没看见,直接走到凤椅前落座。事到临头,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配合的做出惊讶的表情:“诸位姐妹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皇后娘娘,臣妾与十二位姐妹,有本启奏。”木已成舟,自然是要背水一战了,夏裳一脸坚决的表情,将手中的奏折举过头顶。   我示意凌戈接过来,打开迅速看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居然碰到了前无古人,想必也后无来者的“嫔妃起义”。皇帝大人引用的《内则》,倒是给了她们灵感——“故妾虽老,年未满五十,必与五日之御。”既然皇帝大人以“妻不在”为借口,拒绝嫔妃侍寝,那就也该严格遵照礼法,对这些尚未年满五十的妾完成每月“五日之御”,也就是十个半夕的最低目标。这本奏章,看似在向我控诉皇帝在床第之间严重失职,其实还是暗指我这个皇后“专擅椒房之宠”吧。   我将那措辞一般,但是内含机锋的奏折放到一边,说道:“诸位姐妹的意思,本宫已经明白了,此事本宫自会向皇上转达,都请起吧。”   我这么一说,有六个人站了起来,剩下的人七个人还是屹然不动。   “还不起来,是想抗旨吗?”嫔妃之中,品级最高的王珞开口道。看来经过那次的流言风波,王珞也是吃一堑长一智啊。这句话本身没什么,只是时机刚刚好。给我,给下面跪着的嫔妃们,留了多少发挥的余地。   “臣妾等出此下策,并无对皇后娘娘不敬之意。自臣妾等入宫以来,勤修妇德妇仪,片刻不敢怠慢。只盼着有朝一日能沐浴天恩,为皇室开枝散叶,为碧落江山万代,尽一点微薄之力,方不负皇后娘娘的教导。然而臣妾等至今不曾——娘娘慈恩浩荡,臣妾等无不景仰,还请娘娘为臣妾等做主!”   口齿清楚,倒是个人才,我看了看这位跪在夏裳之后的这个女子,可惜记不得名字,转头看了一眼疏影,她马上会意,在我耳边低声说道:“这位是凌波殿的陆御女。”   陆御女?想起来了,徐州知府之女陆锦绣。只是住在凌波殿——林雪如,你倒是也会顺水推舟。既然这件事也有你一份儿,我也就不客气了。主意已定,我索性放开怀抱,让想跳出来的人都跳出来。   “皇后娘娘一向仁厚,又岂会怪罪?”赵芳菲还没有开口,方绮歌已经忍不住了,看来太后这样聪明的人,也没办法完全治好她的“淳”:“臣妾回来之前,太后娘娘还特意叮嘱臣妾,说娘娘身怀龙裔,不宜操劳,服侍皇上的时候也难免力不从心。所以她老人家的意思,也是让众姐妹都多多体谅,为皇后娘娘分忧——”   我将茶碗不轻不重的放在桌子上,发出一声脆响。方绮歌的话也是戛然而止。我淡然一笑,道:“让太后她老人家操心,是儿臣不孝了。你们的意思,本宫都已经知道了。芳菲,你是九嫔,掌妇学之法,可否给本宫讲讲,何谓妇德?”   “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赵芳菲应了一声“是”,便迅速回答道。   “何谓清闲贞静?何谓择辞而说,时然后言?”我淡然道:“这本折子本宫留下了,诸卿所请,本宫也知道了。本宫刚刚问的问题,诸卿先想清楚了,然后再来和本宫说话。”   “充仪娘娘说的,臣妾也知道。”夏裳急忙说道:“《女诫》有言,夫不御妇,则威仪废缺;妇不事夫,则义理堕阙。方斯二事,其用一也……”   居然用《女诫》来堵我的话!我倒是想给人留余地,别人却不肯给我留余地啊!我挑眉问道:“所以你们都和她存了一样的心思?”      -----------------------------------------------------------------------------      其他人都伏在地上,不敢动弹,夏裳着急的抬头,刚开口说了“臣妾”二字,我便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放肆!学来学去,这《女诫》也都白学了,你们要给本宫上课,好!本宫倒要请教你们,《女诫》说夫妇第二,何谓夫、何谓妇?你如此以‘妇’自居,是何居心?还是你们真的存了心思,要坐坐本宫的位置?”   “臣妾不敢!”这次连王珞和赵芳菲也都站了起来,所有嫔妃一起跪在地上,应道。   这段话的分量有多重,我自然晓得。古人是正经的一夫一妻多妾制度,而夫妇仅指夫妻,至于所谓的妾,不过是家奴而已,就算是春秋战国时代的高级妾——媵,也不敢再正妻面前自称为“妇”,何况引用这样的话? “妇德”我说得;但是“夫义”却并非她说得。如果我不追究也就算了,如果真要追究的话,当然犯了礼法大忌。   “朕都听到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皇帝从门外走了进来。他冷冷一哼,道:“朕还不知道,朕的后宫,个个都是饱读诗书的才女!朕也想随着皇后请教一下,妾事夫人,该当如何?淳美人,你一向最知礼,又在太后那里聆听了这许多日子的慈训,先说说听听。”   “妾事夫人,如事舅姑。”方绮歌浑身颤抖,说道。这个答案早在那次我装病的时候,她就曾经亲口说出,现在当然不能装傻。   “妇事舅姑,该当如何?如此饱读诗书,这‘妇顺’两个字,都学到哪里去了?”皇帝的声音不怒自威:“尚仪局教导了一个月,就教导你们如何悖礼犯上?”   皇上在每个人的脸上过了一遍,继续说道:“如此悖逆之人,如何能立于宫墙之内,为天下妇人之表率?又如何敢奢谈为朕诞下子嗣?”   “皇上,还请三思,此事——”既然他开始唱黑脸,这白脸自然由我来唱了。“御妻”阶层也有分类,如果是那些采选上来的,也就罢了。但是那些本次选秀精心挑选的女子,也有六人夹带其中,处置不好,也很麻烦。   “你也是素日里太过宽仁了些,才纵得她们如此。便是你容得下,朕也容不下她们。传朕的旨意,凡是参与奏折之事又不听劝阻的嫔妃,未曾有幸者,皆送至养老所,将今日之事,通传至其父族,择日领回。得幸者,一概送到陪都家庙之中,终身不得回宫。”   果然是皇帝,这一个“不听劝阻”,牢牢定住了分界,事情的性质也就完全变了。这样遣走的士族女子,也不过三个,总是要好得多。   我心里正盘算着怎么落幕,就听皇帝又开口了。   “淳美人?”皇帝的眼光转回到她身上:“你如此关心皇后的身体,朕非常感动。从今日起,你就再回东都,随皇太后修行,为皇后祈福吧!朕意已决,皇后不必再劝,众卿跪安吧!”   我为之一愣,这样对待方绮歌不是完全不给太后面子?我正要开口反对,就被他拉着急惊风一般走出熙和殿,看来连跪安都省了。马车早已经停在殿门口,皇帝直接将我抱上车,便催促那马车快些离去。      手被他握得好紧,有些疼,他却好像全然未觉。马车很快出了宫城,我轻轻扯了一下我们纠缠的手,皇帝猛地转过身,什么也没有说,将我拥进怀里。   他的拥抱太用力,我有些喘不过气来,肚子又被宝宝踢了一下,我没有防备,脱口惊呼。皇帝马上放开我,担心地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是宝宝,他在向你这个鲁爹爹表示抗议呢!”   被我一说,皇帝爽然一笑:“还在肚子里就敢和他爹作对,看出来我怎么收拾他!”   “你多大个人了,还跟宝宝较真!”这个男人真是够折腾的。   “有你这个做娘的撑腰,我还敢怎么样?”皇帝装出一派无辜看着我:“我今日方才知道夫人的厉害,从今之后,便要效法令先祖大人,谨遵周婆之礼,片刻不敢逾矩。”   居然拿我取笑!好,咱们也就都别客气了。我挑眉道:“夫君大人言重了,皇上学富五车,可知道何谓‘周婆制礼’都是何礼?”   “为夫不知,还请夫人赐教!”皇帝故意做出虚心求教的样子,还装模作样的向我一揖。我也不客气了,直接说道:   “周婆制礼之时,听闻周公令女子有‘三从四德’,便也欲效法,令男子亦有‘三从四德’:夫人出门要跟从,夫人命令要服从,夫人说错要盲从;夫人化妆要等得;夫人生辰要记得,夫人打骂要忍得,夫人花钱要舍得。”   皇帝看着我,俊美的脸上浮现出近乎痴呆的表情,看得我“扑哧”一笑,接着道:“依妾身看来,夫君大人于‘三从四德’一道,也算勉强过得去了。”   “你胆子不小,胆敢取笑为夫。”皇帝伸出手来,就要往我的肋下去。我只好捉住他的手,说道:“别闹了,当心孩子!”   “弯弯,真好!”他抽出手,摸向我的脸,像是在叹息:“你这样笑,真好!那时我就站在昭阳殿外,听你在里面那样说,这里一直在念着你的名字,弯弯,弯弯,真的好暖……”   他将我带入怀中,让我的脸靠在他的胸口,我闭上眼睛,他的心跳,我的心跳,慢慢的汇成同一个频率。云旭,你可知道,盘旋在我们上空的乌云,其实并没有消散……    第三十九章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满受打击的,群里有人新加入,说偶滴弯弯性格比较像《玉环记》那位“金叉娘娘”。orz~~ 难道偶被娘娘灵魂附体了?囧。 这几天有点忙,偶被导师点名了,更新完这一章,在3.10号之前更新可能要不固定了。不好意思,顶锅盖跑~~2.29 本章更完,特别感谢JESS的两篇长评,谢谢! 还有那个,从明天开始,更新不固定,希望能够达到2天一更,但是如果达不到,也请大家不要pia我,偶也不想滴,开学了就身不由己,如果不想受折磨,就等3月10号之后再来,泪奔~~  暗香和青青都是拖后部队,第二天才回到行宫。暗香将礼单带了回来,还有一部分比较贵重和稀罕的礼物,整整拉了一车。   我净了手,将那尊送子观音恭敬的放在了寝殿偏殿的架子上,然后吩咐宫人小心照看了,皇帝全程陪同,面沉如水,一言未发。我叹了口气,有些事情我不想问,但是总这样含糊着,也不是办法。   我双手握拳,然后松开,说道:“这里不需要服侍,你们先下去吧!”   宫人们齐刷刷的应是而去,最后离开的李福海,慎重的将殿门关上。我这才开口道:“那三个人,就这么放在养老所里,也不妥当。我毕竟是皇后,总不能什么事也不管,我需要见她们一面。”   “不是已经处置了吗?不见也罢!”皇帝一派不甚在意。   “皇上,这是臣妾责任所在,何况臣妾还曾和您有约,后宫之事,自然一力承担!在被真正放逐之前,她们还是后宫一员。”我沉吟了一下,加重了语气:“后宫必须天下太平,皇上,您是明白的——”   “明白什么,朕从来不明白!”皇帝皱眉,踱了几步,又转回来走到我身边,放软了语气:“弯弯,那日你不是已经选好了吗?”   “于公于私,我自然都是站在你这边,无论身为云旭的妻子,还是碧落的皇后,我都没有别的选择。”我挺直身体:“但这并不代表我就一定要装作自己眼盲心也盲,我不听不问,并不代表我可以被蒙蔽,云旭,我只是在等,可是我没有等到你坦白。”   我一把拉下头发上的同心结,伸出手摊在他眼前。皇帝一脸惊骇的看着我,嘴唇发白,眼中星芒大炽,语气是不容抗辩的绝对命令,只是尾音因痛苦而绝望的颤抖:   “收回去,谢明月,你给我收回去。”   我无视他的命令,手依然倔强的停在空中,用足以同他抗衡的坚决说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云旭,我一直信你,可是你若欺我,我留它何益?”   他颓然退了一步,脸色更加灰败,原本明亮的眼神也黯淡下来,颤抖地伸手来,好像要握住我的手,我连忙收回,同心结的飘带轻柔从他指前划过,交错而过。   他抓了一下,徒劳无功。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我,好像还不能消化我的拒绝,空洞的眼里,狂乱开始疯长蔓延。   他踉跄的走向我,在他的指尖碰触到我之前,我用我能发出的最冷淡的声音说道:“陈潋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扶着肚子站起身,我绕开僵在原地的他,走向窗口,深深呼吸一口带着莲花香的空气,让自己的心慢慢平复。铺天盖地的沉默,几乎让人窒息。他终于开口,声音里没有任何起伏击   “滑胎!”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滑胎”这两个字,在我的脑中不断的回旋。我还是完全没有办法将陈潋滟与滑胎划上等号。我猛地转过身,他的脸上无悲亦无喜,好像刚刚说的,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在他的身后,那尊送子观音无动于衷的高高在上,柔和的面目慢慢狰狞。呵呵,我真是个傻瓜,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送子观音,我早就该想到的,我怎么可能没想到?   “弯弯,你别这样笑!”皇帝无悲无喜的表情瞬间皲裂,他将我狠狠揉进怀里,亲吻着我的头发,有些语无伦次:“就是亲蚕那时候,我没有想到,她竟然悖旨妄行没有喝下事后汤,不过是那么一次,她就——此事我也是前些日子才知。弯弯,你信我,我会瞒你,但绝不会欺你——既然你问,我自然全盘告诉你,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   “不要说了!”我捂住自己的耳朵,拼命摇头,不想去听那个丑陋的事实。难怪陈潋滟的神色那么古怪,一个女人从狂喜到绝望,不过是转瞬,又有谁能平静以对?我无法想象,如果失去了肚子里的宝宝我会如何。而陈潋滟,她却要面对杀子凶手的丈夫,面对这个荒谬到了极致的世界。   “弯弯,这是你要求的,所以你必须听。它注定不能降临到人世——”皇帝镇静了下来,真相像一根巨大的冰锥,毫不犹豫的刺进我的耳膜,搅得脑中昏昏沉沉糊成一片。他的那些道理我都懂。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这个孩子都只有死路一条。只第一条,若让她生了这个孩子,皇帝的尊严与宫廷的法度何在?若其他人也纷纷效法,不说别人,如果林雪如生下男孩的话,必然会打破碧落朝廷与四藩现在的平衡,也打乱皇帝对于今后的计划部署,这是皇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允许发生的事。我和肚子里的宝宝,也应该是在皇帝的考虑范围内吧,让她肚子里的孩子平安长大,若她到时采取助产的方法,将儿子生在了我前头,作为长子之母,她的地位自然不同。届时一个嫡子一个长子,前朝后宫的格局也会随之而变,这对于皇帝,也同样不能接受。   只是权衡了再三,没有把人性的因素算进去吧。所以最是无情帝王家!这个可怜的孩子,被母亲强行带到了肚子里,却还来不及看一眼人世,便死于自己父亲之手。而这个世界,甚至不曾留下他一丝一毫,曾经存在过的证明。宝宝,比起那个永远不可能知道是弟弟或是妹妹的孩子,你有多么幸福!放心吧,妈妈一定会守护你,不惜一切代价,绝对不让任何人从我身边将你带走。      -------------------------------------------------------------------------      “够了,你要说的我都知道了。”我索性停止了挣扎,他顺势将我抱得更紧,可是心已经冷了,再宽厚的怀抱也温暖不了。我闭上眼睛,声音里是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萧索:“我累了,云旭,陪你笑了这么久,我累了。你说的理由我都懂,但是我不能接受。”   “弯弯,你这是妇人之仁——”   “呵呵,你说对了,我不就是个妇人吗?所以没有你坚强,云旭,我不想宝宝还未出生,就负担了原罪。”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掌心抚上了他心脏的位置:“你是个好皇帝,就是太好了我才更觉得难受。这里就算有再多的锦绣山河、宏图大业,可是午夜梦回之时,却仍旧是寂静而荒芜吧?”   “有了你就暖了。”他的目光渐渐变柔,却透着一点惊恐。   “那些不过是错觉,可笑我连自己都暖和不了,又怎能给你什么?”我手上微微使力推他,然后慢慢退出他的怀抱:“云旭,你要的太多了。从古至今,帝王路从来就是孤家寡人,踏上了就不能回头。你只是太孤单了,所以才想握住离你最近的一双手。”   我知道,这些日子你用尽心思,只为了让我安心,可是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子,终究没有办法一往无前的痴勇,陪你万水千山,风雨同行。而我们之间,又夹着太多太多,我无法变得很低很低,无法欢喜地,让自己的爱情在尘埃里开出花朵。   “哈哈哈。”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发出比哭还破碎的笑声:“原来你竟然是这么想的,谢明月,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若这不是你的手,我又何必去握?帝王之路又如何?我偏不相信,为什么我只是想成就千秋功绩,就一定失去最珍贵的?我能给的,已经都给了,好不容易等到你向我走过来,到现在你又说放手,我如何能甘心?”   我闭上眼睛,眼皮灼烧着眼球,却分泌不出一点水分来润泽。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好似有冰做的刀,在割着我心底最热的部分,那是种让人战栗的痛,让人不敢呼吸,连空气擦过那血淋淋的伤口,都忍不住一阵战栗。   睁开眼,我喘息着开口,声带震动,可那声音无论如何都不像我的,它说:“那我呢?凭什么我要甘心?为了你的千秋功绩,我就应该困在这方寸大的地方,每日捧着《起居注》,和一群与自己同样可悲的女子勾心斗角,互相陷害?你既想我做个贤后,又想我心里只装着你。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你错了,云旭,一直以来,你都看错了我,我从来不是什么聪明的女人,到了现在,我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做一个帝王的女人,要如何去爱,才能爱着,又不让爱情成为自己的罪。我也是个贪心的女人……”   我要的是什么,他如何不清楚。只是不能说出“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也不愿去想“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这不是他的错,也不是我的错,错在我们生在这个宫,所以身不由己,曲终云散,惟余凄冷——   “你是个贪心的女人,我也是个贪心的男人,这样的我们才是绝配!弯弯,我怕的是你的不贪。”他握住我的肩膀,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坚决:“你要的我都给,只要你给我时间,终有一天——”   “终有一天吗?可是哪一天到来之前,心里还要再划出多少伤口?又要用多少时间去抚平?”我抬头看他坚毅的眼,轻声问道。他一愣,嘴唇噏动,却没有说出口。   “放弃吧,云旭,你心里清楚,昨日虽罚了她们,但是奏折终是要批复,她们所请你我都没有办法驳回。就算你我都不说,还有太后……这些事终究还是会发生,我已经厌倦了一次次重复这样的痛,也许在‘终有一天’之前,你也会厌倦这样的周而复始。我已经认了,你说过的,这是我们的命运。这深宫就是我们的命运,你是皇帝我是皇后,我们都不得不妥协,都不得不接受这‘退而求其次’的命运。”   我不再看他,最后说道:“云旭,我是真的累了,你走吧!”   他静默了一下,好像在平复自己的情绪,再开口,那激烈的感情依旧像是岩浆一样,霸道的喷薄而出,那样浓稠而灼热:“我不甘心,弯弯,我也绝不肯相信——这颗心除了家国天下唯有你。那么想要,竟会得不到!”   身后传来衣物的悉悉索索的摩擦声,寝殿的门被轻轻地阖上。我听到了他叫退了所有的人,也听到了他从门缝里传进来的喘息声,一声一声,都是撕心裂肺的痛楚。我无助的捂住耳朵,那声音却好似转进了心里,但是偏偏不见了眼泪……    第四十章   “娘娘,您当真不理皇上了?”暗香在我身后,犹豫地问道。   “该说的已经都说明白了,若想不通,再见亦是无用。”我将抚摸着花瓶中青莲的手收回来,转过头对她一笑:“为了该不该问这话,犹豫了许久了吧?”   “娘娘也知道人家担心您!”暗香一扁嘴,话匣子一打开就是滔滔不绝:“娘娘别怪暗香多嘴,连着三个晚上了,皇上都在廊檐下弹琴,听得旁的人都心软了,只有您睡得着觉!守夜的人都说看到皇上在咱们门外边,一站就是一晚上,连劝驾也不许,说怕惊了您睡眠。白天又要批奏折,那天之后只怕都没沾过枕头,便是个铁打的人,也有撑不住的时候,我就怕您到时候心疼。皇上和您明明都惦记着对方,这样又是何必呢?”   这几天我们都有意的回避与对方见面,但是皇帝却并没有放弃。每天早上起来,打开寝殿的门,就看到地上放着一朵青莲,至于含义,不用我问,自动有人告诉我这是“皇帝大人到此一游”的记号。白天他的工作狂状态又开始恢复了,也不用我问,自动有人向我来禀报有今日又哪些大臣到了前殿报到。而只要天一黑,就会有琴声飘进寝殿来,一直弹到我熄灯。这就造成了眼前的形势——皇帝大人并不露面,但是又好像无处不在。   “你又知道我惦记了?”我摇摇头,   “娘娘若不惦记皇上,又为何对着这朵青莲发呆?”   “我只是在赏花,怎么又成了发呆!花也不过是花,我只但见其美,但闻其香便够了,是是非非与它何干?我又何必让它受累?”这暗香还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宫女。说起来这两个姐妹性格还是真是天差地别。   “娘娘,这是宫里刚刚送来的。”宫人捧着密匣走进来,送到我面前。我匆匆浏览下去,看来经过这些事,她们的行为也渐渐转地下了,所以表面看上去还真是一团和气。只是朝廷的异动表面化了,昨天,中书省左拾遗和门下省右补阙于皇后生日前曾先后上折,弹劾皇帝专宠失德。这一未经证实的消息,开始在后宫非正式流传。看来还是慢了一步。若我和他没有争执的话——也许就不会如此了。如果没有争执,如果我们还是在后宫,皇后答谢诸嫔妃生日贺仪以及帝后赏赐后宫的折子应该在前天就到了。只是那样也许也无用,只要有心人在,做什么都没有用。   只是经过此事,现在事后补救能达到的政治效果,也仅剩一半而已。如果下月仍是“慰安”不达标的话,估计如今冷眼旁观的御史系列少不得要触底反弹,来个犯颜直谏。毕竟文家的事情风头已过,也能喘口气,正好用这个把柄,给皇帝大人点颜色看看。何况皇帝针对方绮歌,再怎样都是伤了太后和文家的面子,一直风光无限的文家怎么会愿意忍气吞声?   此事看来没有那么容易善了,不知皇帝作何打算。无论如何,就算我与皇帝之间又再多的问题,但是他是碧落皇帝而我是皇后,我们从最初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是命运共同体了,就像那日“嫔妃起义”一样,除了和他同一条战线,我没有任何别的立场可以选择。这些情情爱爱恩恩怨怨必须搁置起来,我们要面对共同的问题。   我长出一口气,说道:   “暗香,你亲自去一趟,请李公公来见本宫。”   “是!”暗香应了一声,转身退下。我走到书桌旁,铺开纸张,斟酌了一下措辞,开始给太后写第二封信。   “老奴李福海,奉旨觐见。”门帘外李福海的声音传来,我放下手中的笔,应了一声。值班的宫人打起帘子,暗香和李福海一前一后走进来,其余的宫人都走出了帘外,将门扉合上。李福海向我请了个安,便垂首立在当地,等我发话。   “弹劾奏折的事情本宫知道了,本宫请公公来,便是想向您讨教一下,皇上需要本宫做什么?”面对这么个人精,我也不需要转弯抹角。   “老奴惶恐,临来之前,皇上交待老奴将这本奏章转致娘娘。”李公公向我一躬身,将奏章双手递上。看名头,奏折来自尚书右丞,主要内容就是弹劾左拾遗、右补阙纠弹失当。中心思想只有一个——“朝堂后宫,内外有别;皇室家务,干卿底事”。   是晏殊,他永远都会在最合适的时间,为皇帝提供最需要的支持。只是这种直接和强硬,不像他一贯的风格。我的脑中突然浮现起那日雨中他,双眸璀璨,意态慵懒,近乎妖艳的美。空气中隐隐有魅香浮动,好像这个男人灵魂深处深藏着的另一个自己,也像这一池莲花,因为薄醉而盛开。这个男人好像一直在变幻进化……   “娘娘!”李福海的声音唤回了我的神智:“皇上那边,娘娘有什么话要回?”   “这次有劳公公了。”我站起身,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暗香,你替本宫送公公。”   “不敢有劳暗香姑姑,老奴告退。”李福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无言而去。   “娘娘,您说前殿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暗香说道:“我出来的时候,影影绰绰看到好多大臣都在偏厅。”   好多大臣都在偏厅,偏在这时候,大臣们都到行宫来,皇帝到底有什么打算?我看看手上的奏折,皱起眉头。若是为了弹劾的事情,这个彻底解决的机会,皇帝不会放过吧。毕竟以他骄傲的性子,又怎会容得别人对他的“□”指手画脚?   “暗香,灶上点心还有吗?”   “才做好的,还热着呢!”   “装个食盒,为我整装吧!”想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专宠失德,虽不曾点名道姓,但是《起居注》上明明白白。自我“康复”以来,皇帝几乎“绝迹后宫”,这专宠之人,除了我还能有谁?这因是我和他一起种下,这果我又岂能让他一人承担。   “是,娘娘!”暗香满是惊喜,利索的应道。拿起了同心结发带就要往我的头发上系,我叫住她:   “不要用那个,从今以后,都不要用。”      --------------------------------------------------------------------------      出了飞霜殿,我踏上飞廊,往皇帝接待大臣的沉香殿去。一路上风景旖旎我无心欣赏,挥退了要通传的侍卫,直接走进沉香殿后殿。虽然还没到近处,已经听到里面说话的声音。   当值的宫人看到我都是一惊,却也遵照我的意思没有开口。暗香抱了锦垫放在地上,扶我席地而坐。这个位置是在皇座右侧,隔着珠帘,倒也能看个大概,颇有些垂帘听政的味道。皇帝俊美绝伦的侧脸就在眼前,他坐在御座上,并没有刻意摆出帝王的架势,但是那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气度,却是由内而外尽展无遗。这是我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角度,看他接见群臣,也许是这些日子的相处太过随性,让我几乎忘记了他是个帝王。   我坐下的一瞬,皇帝的脖子好像僵了一下,表情虽然未变,但却有一点紧绷的感觉。看来还是发现了我的到来。让自己坐的尽量舒服些,我的目光移向台下,在左侧第一排的晏殊便状似无意的往我这边瞟了一眼。四目短暂相交,便又错过。底下的大人们除了几位“高级主管”,我记得来的不多,只听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喋喋不休:   “微臣愚昧,然幼学论语,便知以道事君。皇上所行非礼,身为谏臣坐视不理则为失职。纵二女同居,仍志不相得,况后宫百女之数?故内则有按期侍夜之规以止干戈。还请皇上依礼而行,以安后宫之心,安臣下之心,安万民之心!”   “皇上,何大人所言,臣不能附议。皇上乃万乘之尊,何大人引经据典,竟欲皇上行内则‘诸侯之礼’,皇上,臣以为万万不可。礼既无定则,后宫宠眷,自然由皇上做主,干言官何事?况且皇上家事,身为臣子者如此轻易非议,难道是人臣之礼?”这个声音我认识,是孔潇。他倒是跳了出来,旗帜鲜明的站在皇帝一边。其实“诸侯之礼”用个不好就会造成更大的麻烦,诸侯对诸妾尚且公平,何况帝王?否则我也不用拿《女诫》去搪塞了。这句话由他这位孔氏嫡孙来讲分量就不同了。只是何大人,应该就是那个上书的左拾遗大人吧,不知他还要怎么辩驳。   “皇上,臣以为孔大人此言差矣。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视天下事为家事,皇上家事自然是天下事。臣等食君之禄,皇上有非礼之行而不谏,实为谏臣之耻。”又有一位知名不具的大臣开始唱起了反调。   两边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攻讦,吵得不亦乐乎。皇帝一言不发,百官之首的晏殊也是鼻观口口观心,一副置身事外的情态。   “皇兄,臣弟听不下去了!”一个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在一片嘈杂之中,清晰的传入我的耳膜,朝堂上霎时安静了下来。是云逍:“本王请问诸位大人,先帝与皇兄何时曾干预过诸位大人的家事?”   我心一酸,他——纵使这样,也还是站在皇帝与我一边吗?   “臣等的家事,自然不值一提,然而皇上家事却关乎天下——”那位曾经发过言的何大人,倒是锲而不舍。   “不值一提?”晏殊淡然开口:“诸位大人也不要妄自菲薄,诸位大人的一言一行,也关乎士大夫的脸面,为天下有志之人的表率。为官者,必须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上治而下乱者。皇上,微臣有事启奏,微臣今日才出府,便有人拦轿送上此书,臣知此事非同小可,已将此人转送至大理寺,此乃下臣誊录,请皇上御览。”晏殊拿出一个纸卷,递给当值太监。   “停妻再娶,二妻竞妒?”皇帝仅念出了几个关键字,足以让堂上堂下哗然了。无论那朝法律,重婚都是违法行为。尤其是在古代,安置外面的小老婆也就算了,但是搞成“妻”的规模,就实在是蠢了。   “何绰,可有此事?”皇帝的声音透出一股子不怒自威的味道来。   “臣——”那位何大人一脸见鬼的样子,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千秋朝贺,微臣倒曾见过何大人的仪仗从东边过来。”马上有大臣跳出来举报。长安城的格局,东富西贵,官员们的宅院都坐落在西北方向。早朝时分,却自东边过来——当然是有问题了。   “何绰,是否还要把证人传到行宫来当廷对峙?”皇帝的声音,好似在下达最后通牒。   “臣知罪!”那何绰面如死灰跪在地上,干脆五体投地。   “何绰,朕可记得你叔父何御史才过世未满半年,行如此悖逆,你好大的胆子!”皇帝怒道:“朕的家事,你倒是看得清楚,自己的家事,又有何话说?大理寺卿安在?你给何大人好好讲讲,他该当何罪?”   “回禀皇上,若居期亲之丧嫁娶,杖一百。有妻再娶者,处罪徒一年。何大人官居八品,可当徒一年之刑。”大理寺卿赵鸿声音洪亮:“按碧落律,应革去官职并予杖刑。”   “家孝之中,停妻再娶,如此不孝不义之人,居然还恬然立于庙堂,满口道德文章?”皇帝的声音坚硬似铁,并没有抬高,那种压迫感却让所有的臣子俯下了身子不敢与他对视:“内卫何在?”   说话间,竟是要廷杖何绰了!我看底下的一众大臣,都是噤若寒蝉不敢开口,唯恐帝王之怒烧到自己头上。只是如果真的廷杖,何绰还有勇气继续活下去吗?当着百官的面脱下大臣的裤子打屁股是□裸的折辱,若万一他一个想不开,好歹也是条人命。就算杀鸡儆猴也要注意分寸,所谓士可杀不可辱,用这样的手段惩治何绰,必然伤到全天下“知识分子” 尤其是清流的面子,而这些人正是皇帝令行禁止的基础,所以此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开。   我看向晏殊,他表情淡漠,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只是轻轻的向我这里瞟了一眼,但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也领会了皇帝的意思。我扶着暗香的手站起身,低声嘱咐了她两句,然后便拎起食盒,清咳一声,接着说道:   “皇上,请恕臣妾叨扰之罪。”       第四十一章   穿过珠帘,我现身朝堂之上,众臣见到我,都纷纷离席行礼。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我点点头,道了句“平身”,便转头看向皇帝行了个半礼:“臣妾参见皇上。臣妾有孕在身,失礼之处,请皇上见谅。”      皇帝离席走了过来,握住我的手扶我起来,顺手接过我手中的食盒交给李福海,然后温和地道:“快快平身,你身子重,怎么不在寝殿好好歇着?”      我直视着他的脸,他的脸色憔悴,眼睛也有些红,看得出来熬夜对他的身体还是产生了影响。与他温存的语气形成巨大反差的是他的目光,狂乱而饥渴,胶着在我的脸上,仿佛要将我拆解入腹才甘心。      时间仿佛静止了。朝堂上下都是沉默,皇帝的目光终于从我的脸上逡巡到发间,表情黯淡下来,眼中那片璀璨的星空乌云密布,再也没有一点光亮。腕间一痛,让我几乎叫出声。我挤出一个不太成功的笑容,呼出一口气,说道:      “哪就累着臣妾了?听膳房来报说您现在还没传午膳,臣妾担心您太过勤政误了膳时,所以便过来看看,只是您和诸位大臣一直议政,臣妾担心皇上久久不食伤了脾胃,是以出声。”      “若非皇后提醒,朕还真就忘了。”他脸上微笑如旧,手渐渐放松。我抽回手,看向李福海,李福海走到案边,将食盒打开,我摸了摸手腕,走过去亲自将点心摆上桌案,微笑着对堂下的大臣道:      “各位大人也辛苦了,膳房的点心即刻送到,请诸位大臣品尝。”      “谢皇后娘娘赏。”众人齐声应道,殿中紧绷的情绪被我的介入冲淡,估计应该有很多人都是长出一口气吧。我微笑未变,还未起身,便扶着桌案慢慢跪下:      “皇上,臣妾向皇上请罪。”      “皇后,这是做什么?”皇帝眉头一皱,显然是对我贸然下跪的举动有些不赞同。      “臣妾失德,请皇上责罚。”我一脸恳切地道:“臣妾未经传唤而来,已是逾矩,适才又在帘后,所犯非礼勿听。”      “皇后不过是为了朕,何罪之有?”皇帝坚决的伸出手,将我扶坐在他身侧,刚才在珠帘里,只看到了晏殊,并不曾看到云逍。四目相对,我突然发现,云逍好像也变了,如今这个表情坚毅而沉郁的男子,明明依旧是那样的眉,那样的眼,那样的轮廓,为何我记忆里那个骄阳般神采飞扬的男子,仿佛消失不见了一般。      我心中一恸,率先调转了目光,只听皇帝冷冷地道:“不过一点小事,皇后尚且以非礼勿听罪己,可笑朕的肱骨之臣,竟连非礼勿言,非礼勿行也都统统不顾了!朕之家事,干卿底事?绞圩摩上,君子不为,此谏臣之道也。还要和朕谈什么谏臣之耻,朕倒要问问看,你们身为谏臣的廉耻心都去了哪里?还是你们以为朕已经昏聩到分不清什么叫犯颜直谏,什么叫沽名钓誉?”      “皇上!”凡是曾经对皇帝的家事“指手画脚”过的大臣们都离席跪下:“臣等绝无此意,臣等对皇上一片忠心,苍天可鉴。”      “好一个一片忠心!”皇帝一拍桌案,众人皆惊。我眼角余光往珠帘的方向看去,暗香已经站在那里,正在对我点头。我心中一定,便轻轻开口道:“请皇上息怒!臣妾有一物先请皇上和众位大人品尝。”      暗香闻言便走了进来,我接过茶碗,递给皇帝。皇帝疑惑的看了我一眼,但是二话没说,便接过茶碗喝了一口,眉间轻轻一搐,但是还是没有说话,又喝了两口,眉头渐渐的舒展了。当值的宫人鱼贯而入,大臣们也都接过了茶盏,也都学着皇帝的样子喝了起来。      “此物是——”      “此物是橄榄,臣妾记得行宫的后园里种着几棵橄榄,便请宫人取了来。臣妾一介女流,不懂政事,只是曾从医书上读过,橄榄平肝开胃、润肺、滋阴,消痰理气,入口虽苦涩而酸,然回味却清甜生津,龈颊留香,实为良材。适才听了皇上和众位大人谈论谏臣之道,突然觉得橄榄苦尽甘来,正好像好的谏言一般。虽然逆耳,却可使皇上受益无穷。皇上以为如何?”      “皇后说的好!众卿以为如何?”皇帝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转向众臣时,已经换上了一脸骄傲的神情。晏殊和云逍仿佛约好了一般,同时开口:      “娘娘之言,有如醍醐灌顶,微臣受教了。”“娘娘真知灼见,臣弟惭愧!”      底下的大臣虽有人不太满意我站出来说话,但是也只能跟着附和。皇帝说道:“苦尽甘来,橄榄实堪为谏果!皇后端出这谏果来,想来还有未竟之言,便直说吧。”      “皇上是明君,素来是虚怀纳谏,不曾以言语罪人。既然皇上觉得臣妾所言,还不算悖谬。那臣妾就斗胆了。何大人在朝为官,自然该为百姓垂范。如今却做出如此丑事,皇上对他进行责罚,也是理所应当。只是依臣妾浅见,此事只依律交由大理寺和台院处置足矣,又何必动用内卫?皇上万乘之尊,这般动气,反倒让天下人觉得皇上您是怪罪何大人谏言无状而责罚于他。若谏官与言官因此该谏言时反而不敢开口,岂不是失了皇上广开言路的初衷?”我从暗香手中的托盘里将橄榄的碟子放在桌案上,然后扶着暗香的手站起身,说道:“直道堪嗟故不容,更持谏果欲谁从?恳请皇上三思,臣妾不敢耽误皇上的政事,先请告退。”      该做的事情也做完了,该说的话也都说过了,在一片“恭送皇后娘娘”的声浪中,我转身,割断所有纠缠的视线,云旭,我能给你的支持,都给了……      -----------------------------------------------------------------------------      “娘娘,皇上命老奴向您禀告,今晚洛王与晏相留宿行宫,今晚的酒宴请您一并出席。”我正在暗香的指导下练习针线技术,李福海走进飞霜殿,带来了皇帝的命令。      我抬起头看着一脸恭谨的李福海,皇帝之所以有这话传来,是看透了我不会不给晏殊和云逍面子,他的如意算盘打得还真是叮当响。所以我只能合他的意吗?云旭,你可知道何谓此一时,彼一时。      扯出一抹笑,我道:“皇上君臣兄弟难得一聚,本宫就不去打扰了。再说这几日青青去了秦岭采药也不在,万一我去了有个不适带累着扰了皇上的兴致,反而不好。就有劳李公公替本宫回话,本宫自会照顾好自己,请皇上勿以本宫为念。”      “娘娘,您——”李福海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接下去,只是应了一声“遵旨”,便倒退几步,转身离去。暗香看着我,嘴巴撅了起来,几乎可以挂油瓶了。      我摇摇头,道:“好暗香,你叫人把咱们小厨房灶火升起来。”      “娘娘要吃什么,一并吩咐了,暗香直接去。”暗香有些不大情愿的回答。      “谁说是我要吃,是我要下厨。”我笑道:“说起这厨房之事,我还要叫你一声师傅。”      “娘娘亲自动手,这怎么行,别说您现在是双身子,厨房那种地方,也不是您去得的。”暗香马上阻止道。      “厨房又如何了,若无人进厨房,咱们也都不用吃喝了。没关系,你去吧!”我干脆的说道。虽然不去参加宴会,但是晏殊与云逍待我以诚,我避而不见,未免有些不够朋友,洗手做汤羹也算是一种感谢方式了。      夏天进传统的厨房果然不是什么好提议,这里没有二十一世纪厨房那般现代化的设备,更要命的是热的像个蒸笼。这间小厨房尚且如此,那人满为患的大厨房,我简直不敢想象了,他们的工作条件也实在该提高一下,只是在古代,能做的改进也实在是有限。      我让暗香帮我将全部头发挽成一个髻,然后撸起袖子,投身我很少尝试的厨艺领域。虽然我不会做,但也曾被母亲大人冠以“吃货”之称,理论还是有的。再加上暗香这样的名师指点和二个顶级厨师打下手,就算是朽木也雕出来了。我想起我在现代下馆子常吃的几道菜,在这个年代没有人会做,我也就刚好拿出来和暗香他们切磋。      我实在不是个有厨艺天分的人,折腾了一个时辰有余,终于可以将看上去卖相一般但是味道还着实不错的几道成品装进食盒里,我深吸了一口气,菜香味让人食欲大动,还好材料有余,剩下的就当成是我的晚餐吧,毕竟是自己第一次正经的下厨房,如果自己都没分到一点,岂不是太亏了。   “暗香,将这些装入食盒,时候也差不多了,你亲自送去吧。”也许真是自己的劳动果实所以特别想吧,我有些迫不及待了。      “娘娘,如果皇上问起来这些菜,我该怎么回?”暗香问道。      “什么也不用说,只将这张花笺读给他们听。别耽搁了,这菜凉了便不好了。”今天动手做菜,主要还是为了晏殊和云逍。从我来到碧落,晏殊便一直是最洞察我内心世界的人。他虽然不说什么,但是在最关键时刻,他总是在我身后给我助力,让我不会在一片繁华的假象之中失去方向。而云逍,他待我的种种好,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是这样的两个人,我还是因为和皇帝的不愉快,不得不失礼于他们,也许是这个宫廷,也许是皇帝所谓的爱,还是改变了那个二十一世纪活得没心没肺的我。不用照镜子,我也能想象到自己现在脸上的笑容有多么苦涩,终究还是不得不变……      暗香收了花笺,一脸疑惑地拎着食盒走了,我让随行的宫人将剩下的食物也装了食盒,直接拎回飞霜殿。      才放下碗筷,暗香便拎着食盒走进来。笑容好像是中了五百万一般。      “你去了一趟,脸上的乌云也开了,得了什么好处了?”      “娘娘给菜肴起的名字,皇上、洛王爷和晏相都说好呢!”暗香说道:“这是晏相说让奴婢送回来的,说请您品题。”      说完,便从食盒里又端出一碟东西来,在碟子的中心盛开着一朵碧色的花朵,散发着淡淡的茶香,让我想起了二十一世纪的抹茶蛋糕。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花瓣,入口绵软,清香悠远,竟有点碧螺春的味道。我一下笑了出来,这个晏殊果然会兜圈子,这也要对上才行吗?      “他们可是最喜欢那盘红酥手?”我按照后世的方法,研究做出了改良版的东坡肘子,暗香问起那菜的名字,我便随口说了红酥手。      “可不是,皇上还问起既然是红酥手,那手在哪里?”暗香笑道:“我也照娘娘和我说的回了,那手娘娘还要留着做菜呢!皇上他们还等着呢,请娘娘为这道菜赐名。”      “你们倒是会拿我寻开心。”我摇摇头,道:“这道菜名晏殊大人不是已经心里有数了吗?还要问我?”      “皇上说晏大人起的不作数,要娘娘来起才好。”暗香眨着眼,看着我道。      “那就叫碧螺花吧!”我想了一下:“这点心倒不像宫里头御厨做出来的,居然想到要用散茶。”这个时代宫廷和贵族都用茶饼或者茶砖,只有民间才喝散茶。如果是御厨,绝对不会散茶做点心。      “娘娘说得真准,这位点心师傅,正是新从苏州来的!”暗香笑着说道。   这个时候,行宫又添人进口,希望只是我神经过敏吧。我笑着说:“名字也知道,还不去吗?”       第四十二章   放任男人毫无顾忌的喝酒的苦果,我终于在半夜时分尝到了。其实平常这个时辰,我早就睡了,只是手上的书就剩了几页,倒不如一气呵成看完了。马上就是最后一页了,我看着正入迷,就听到殿门轰然而动,在万籁俱寂之中,格外的响亮。我毫无防备,心猛然一跳,抬起头,不过一瞬间,酒气便将整个房间淹没。皇帝有些踉跄的走到床前,居高临下看着我,无尽的赤色从双眸向两颊晕开,染成满脸红霞。      对于喝醉的人,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用,这是我从军人老爸那里等到的经验。我皱眉,殿外人影浮动,皇帝大人来这么一出,自然是今夜无人入睡了。      “李福海!”我直接呼叫必然守在外面某人的名字。平常他要耍酒疯也就罢了,我现在是孕妇,无论如何也不能陪着他胡闹。      “都不许进来。”皇帝一声大喝,面容有些扭曲,愤懑与激狂如惊涛骇浪般从他瞳中的星海凶狠地向我倾来。      如此这般,又是何苦?我垂下眼,压抑心底泛滥的情绪,扯过长丝袍裹在身上,起身下床:“你醉了,还是让李福海进来服侍你歇下吧。”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踏出一步,就被他从身后抱住,他有些破碎的声音,带着含混的酒意,冲入了我的耳膜:“弯弯,你的心好狠,你从来都只对我狠心——”      酒气扑在我耳边唇边,熏得人欲醉。我皱眉,没有说话。是啊,对于他而言,我的确是个狠心之人吧。他的难处,他的无奈,我知道,却统统不顾。      “可笑到今天我才想明白了,你对我狠心,是你心里有我。”我心头猛地一跳,心里最隐秘的那根弦,被他生生拨动了,我挣扎着却被他揽得更紧:“想逃吗?弯弯,你跑不掉的,你这一世,下一世,生生世世都是我的……”      那晚,皇帝抱着我坐在床边,说了很久。      他说:“弯弯,我并非生而便是皇帝,你却生来便是皇后。如果不是这深宫,我们不会遇到,所以我不抱怨命运——”      他说:“弯弯,事在人为,只要你不放弃,你要的,我一定都给你——”      他说:“弯弯,等宝宝长大了,我们两个就离开这里,去浪迹天涯。谁也不许跟着,就我们俩——”      他说:“弯弯,你是我的,真好——”      他越说,声音越轻,最终消失在一声咕哝之中,头压在我的肩膀,沉甸甸的,就像我的心情。他的所精心描绘的属于我和他的未来,与我们所拥有的一切,是那么格格不入,越美好就越难以实现,我不敢往前再想,安置他睡下,然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娘娘,娘娘!”      我从深思中恍然回神,才发现乐声已经停了,陆锦绣正关切的看着我。我自嘲地一笑,说道:   “是我不好,走神了。害得锦绣你此番真个是对牛弹琴了。”      陆锦绣是皇帝醉酒后那日来的。虽然还在冷战期,但是他终究还是顺从了我的意思,将那三位士族之女秘密送来了行宫,李福海将她们带到了弦月阁,直送到我面前。其他的两个女子并未引起我的兴趣,但是陆锦绣则不同。我一直很疑惑,听她遣词用句,观她举手投足,也是个聪明人,为何偏偏卷入这么愚蠢的事情。所以,在打发走那两位之后,我将她单独留了下来。      对于聪明人,也不用绕弯子。所以我问的直接:“陆姑娘,本宫对姑娘虽然所知不深,但是听你那日在熙和殿上的言辞敏锐,必然是饱读诗书的女子。本宫就不明白,以你之明,怎么可能会看不到这样的结果?或者说,现在这样子,才是你想要的结果?”      陆锦绣抬头看着我,眼神平和,轻声说道:“臣女谢娘娘成全!”      已经自称臣女了,看来真的是别有用心。但我倒是没想到她居然回答的比我还直接,所以我也就接着说下去了:      “你并不需要谢本宫,无论皇帝还是本宫所为,都并非为你。陆姑娘,本宫敬你敢作敢为的勇气,但同样的,本宫不喜欢被人愚弄。”      “娘娘。”陆锦绣起身,“扑通”一声跪倒了我的面前,说道:“臣女岂敢愚弄娘娘!臣女不过是在赌,臣女得以离宫,都是仰赖皇上的英明与您的仁慈。”      “你得以离宫,靠的不过是你自己的算计。”我示意暗香扶她起来:“你不必如此紧张,本宫还未曾心胸狭窄到那等地步,若真要问罪于你,也不用等到今天。深宫如海,原本就是个见不得天日的地方,你既能有心海阔天空,本宫又何苦阻拦?”      陆锦绣挣脱暗香的搀扶,然后一头磕在地板上,说道:“臣女多谢娘娘!”      那时选上了她,不过是因为徐州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陆家在东北又颇有人望,而她的意愿从未在考虑之内。人的一生,又有几次能是自己做主?陆锦绣真是个勇敢的女子,只是被皇帝休弃的女人,这样的社会,怎能容她幸福——我心下有些黯然,在这样的社会,女子要选择自己想要的,就要付出代价。我与她都是女人,我希望可以动用手中的权力,能够帮她达成所愿。      我看着跪在当地,姿态却没有半丝卑微的她,叹了口气,说道:“陆姑娘,你已经为自己选了一条注定难走的路,我怎会再为难你?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你可以告诉我。我必定努力为你达成。”      她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眼中终于起了波澜。      我淡然一笑:“我相信,你之所以不愿终老宫廷,总是有原因的。你既赌了一次,不妨再赌一次,赌我如今对你许下的,是否是真心!”      ---------------------------------------------------------------------------      “娘娘——”她的眼中几番挣扎,终于开口:“臣女谢过娘娘恩典,但是臣女不能说。若娘娘怜悯臣女,请您准许臣女留在您的身边,做一个女官。还请娘娘成全。”      这次我是真的惊讶了,她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出宫。为何如今还要回到宫里?而且明明我已经给了她机会,她仍要讳言至斯。我脑子飞快的转动,到最后只得到了一个结论,我屏退左右,试探着问道:      “陆姑娘,你明白的告诉我,是否入宫之前,你已心有所属?”      陆锦绣看着我,脸色绯红,双眸中隐约有泪光浮动:“臣女并非不信娘娘,臣女自知所行有亏妇道,若皇上和娘娘要臣女一死,臣女也绝无二言。可是他,他比臣女的命更重。臣女无论如何,也不能害了他。”      “果然!”我继续问道:“我也不想问此人的姓名,只是陆姑娘作如此要求,想来是你那位心上人的身份,不能娶一个被皇室遗弃的女子。”      “请娘娘垂怜!”陆锦绣又磕了一个头:“娘娘明察秋毫,臣女不敢欺瞒,他的名字臣女不能说。但是臣女知道,他心怀大志,是个光明磊落的男子。臣女爱他敬他,断不能因为臣女弃妇的身份,让他蒙羞。”      “若他爱你敬你,也如你一般,又如何会介怀你的身份?”我说道:“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向皇上进言为你求情。只是你必须要抛弃你现在的姓氏身份。你可愿意?”      “娘娘的好意,臣女拜领。只是事关皇室尊严,若皇上降罪那是臣女应得的,但是若皇上为此迁怒娘娘,臣女万死不能赎罪。”陆锦绣摇头拒绝道:“与其冒此风险,臣女愿意等。臣女今年17,5年之后,便可依律出宫。到时臣女便可以光明正大,与他在一起。”      “5年的时间很漫长,你也已过梅信之期,若他——”      “君心如磐石,妾心如蒲草。磐石无转移,蒲草韧如丝。”陆锦绣看着我,眼中写满坚定,轻声地说:“臣女信他。”      我的心一震,在这千年之前的不知名的空间中,竟然真的有人将爱情当作信仰!眼前的女子,清丽的脸庞因为恋爱与自信而更加光彩照人,竟让人不敢逼视。我眼睛有些刺痛,掩饰地站起身,说道:“你起来吧。我的身边还有长史和女史的位置。如果你不觉得屈就——”      陆锦绣虽然是士族,但毕竟还不是大士族之家,也并无宠幸在身。虽士族之女不能处以卑位,但长史和女史之职,毕竟不同一般的宫女,原也有士族之女充任的先例。何况陆锦绣还在宫里犯了事。毕竟后宫还属皇帝的家事范畴,言官才被皇帝打击过,这件事估计也不会造成太大的反响。所以我干脆做了主。      “臣女谢娘娘,娘娘隆恩浩荡。”陆锦绣的声音透出满满的惊喜。      “你也别急着谢我,若你离开也就算了,我既收留你在身边,那么你就要向我付出你全部的忠诚。”我看着她,说道:“你抬起头,你应该很清楚本宫说的是什么!种种如昨日死,就此揭过。后宫里曾发生的事情,你若觉得为难,本宫也不会勉强你说。但是本宫生平最憎恶的,就是欺骗和背叛。你要想清楚,未来本宫没有第二次仁慈给你!你可想明白了?”      “奴婢记得了!”陆锦绣向我顿首,一字一句的说。      “本宫的规矩是,在凤仪宫当差之人,对着本宫,都不需以奴才或奴婢自称。其余的事情,我会让暗香帮你安排。从今以后,本宫笔墨上的伺候,就交给你了。”      我当日便上书皇帝,要求留下陆锦绣做女史,皇帝什么也没问,大笔一挥一个“准”字,陆锦绣摇身一变,就成了暗香麾下的第一号女官——凤仪女史。      说是笔墨伺候,但是工作环境还是非常轻松的。陆锦绣也是才女一枚,在诗词文章各方面,虽尚不能与赵芳菲相比,却也算难得了。最难得的是她对于刺绣缝纫一道,竟比暗香还精。再加上陆锦绣对暗香十分尊重,让本来有些不待见她的暗香态度转过来不少。      醉酒事件之后,皇帝与我都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我自请搬到了稍远的偏殿居住,把正殿的位置让给了他。他并没有说什么,每日的莲花以及琴声依旧,可是那种感觉却完全变了。琴声中的郁结与失落完全消失了,变得情意绵绵;而我却染上了他从前的焦躁,完全失了平常心。有好几次,我都想冲出去,让他就此罢手。      然而我清楚,这是他一直在等的,因为那个逃避的人,一直是我。      许是见我又晃神,陆锦绣离开琴桌,走到我对面,席地而坐,轻声说道:“娘娘如今正是应该放开怀抱的时候,如此郁郁,无论对您的凤体还是龙裔都不好。”      “谁说不是呢,也要姐姐她肯听。”风青青端着托盘走进来,接着说道。她将补药碗放到我面前,脸色有些难看:“喝!”      这些日子,已经被补到没有感觉了。待我喝完,陆锦绣道:“娘娘,恕锦绣直言,您也将自己逼得太紧了些。我冷眼旁观,皇上待您的心思,天下的男儿又有几人能做到?娘娘何不放开怀抱?”      “放开怀抱,又谈何容易?你我立足之地,是天下间最不能讲真心的地方。生而为人,夫妻君臣,哪怕处理好一样,都需要深切的智慧!何况皇上与我,我们永远没有办法那么单纯。”我摇摇头。这世间好多事情都是如此,求全就难免毁隙。她说的我又何尝不明白,在遇到他之前,我也从未曾想过,我的性格里竟还有这样顽固的一面。      “娘娘,您不仅是皇上的妻子,还是碧落的皇后,这您不早就知道了吗?”陆锦绣说道:“您再反过来想想,您之所以说这番话,不也正是因为您对皇上有期许?既然皇上和您都有心,何不放手一试?”      放手一试吗?我默然。陆锦绣微笑着,继续说道:“锦绣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您,皇上和您就坐在凤椅之上,皇上的手始终握着您的手,目光也始终在您的左右,一刻没有稍离。后宫有谁不知,有谁不晓。皇上弱水三千,独钟情娘娘一人。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对一段姻缘而言还重要?”    第四十三章   “谢谢你,锦绣。”我笑笑:“你的话我会仔细考虑,你们先下去吧,我想静一下。”      青青还要再说什么,陆锦绣却拉了她一下,向我行礼告退。他们一离开,我便躺回床上,陆锦绣的话,毫不留情地撕开了我心事的一角。      陆锦绣虽然聪慧,但她毕竟还是这个时代的女子,而我却是从现代而来。在这样一个时代,男人对女人的爱,都可以用一个可悲的“宠”字来替代,我不相信宫廷里,皇帝给予的那居高临下的爱情能圆满。      而从来到这陌生的碧落,皇帝所给与我的,已经超出了我对宫廷爱情的理解范围。他为我结发,为我画眉,为我操琴,为我折花;他带我看日出,拒绝后宫女子的献媚,他给了我,即使是现代女子也很难想象到的全部浪漫。可是正因为他给的一切太美好,而我又太惶恐,所以我们总是不停的伤害彼此。      从内心深处,我不是不愿相信他,我又何尝愿意如现在这般两处沉吟各自知,只是我不能相信宫廷所配给我与他的,属于帝后的宿命。      如今回想起来,兵部来函那日,他走的仓促当晚便归来,抱着我抵死缠绵,那么热切,竟有些悲凉的气息,这一切都指向同一个结论。应该就是那日,他亲手剥夺了自己孩子降生的机会,也许那个孩子不是他想要的,但毕竟还是他的骨血。他会打下那胎儿,除了他所说的那些理由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而这一点,他永远不会对我说,我却可以想到的。他深切的明白,如果我知道了他打下孩子,第一反应肯定是不会原谅他,但是天长日久,总有消散的机会;但如果这孩子生下了,我和他之间的一切,便再也无可挽回。      他不会对我说,是因为他不想让我心中有愧。他便是个这样的男人,他伤了自己,却不愿我为此受伤。这些我都清楚,却一直在逃避。逃避这样一个事实,这个男人给予我的爱,值得我用自己的爱去报答。      我是胆小鬼庄明月,我从现代而来,我所受的教育,使我始终不能像古代女子一般,把这后宫中的一切视为理所当然,不能把他给与的爱,当作自己的依归。在漫长的岁月之中,我已经失去了为爱奋不顾身的勇气。      可是到今天为止必须有个决定了,不能再任由这一切扰乱我的心。也许未来的我审视今天的心情,会后悔我今天的决定,但是如果现在不做的话,我一定会在将来后悔。      云旭,我愿意赌,只此一次。如果你给的爱,不会让我失望,也许到最后,你会得到我的心作为奖品。      我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将固定头发的发簪取下,再从抽屉中找出那条同心结,握在手中。拉开偏殿的门,陆锦绣、暗香和青青都坐在廊下,惊讶的看着我。      我微微一笑,说道:“锦绣,今天的事谢谢你。”      “娘娘,您已经决定了吗?”陆锦绣先是一愣,随即绽开了欣慰的笑容。      “嗯。”我点点头,迫不及待的迈开步伐,往飞霜殿走去。      远处的青山,近处掩映的红与翠,一切都那么和谐与美丽,我已经有多久没有感受到了?也许有一天,那包裹在茧中的我的心,终会重见天日。      李福海看到我来,也是一愣,随即挂上了笑容,殷勤的为我推开了殿门。我让所有的人都留下,自己走进去。      一身明黄色的帝王,就依坐在榻上。我双手握紧,静静地看着他。      我一进来,皇帝便放下手中的奏折,也是安静的看着我,眉宇渐渐舒展。我鼓足勇气,心跳如擂鼓,一步一步走过去,他挺直了身体,目光越来越热切。他的表情好像下一刻便要跳起来,不过终究没有动。      在离他还有一步的距离我停下,然后抬起手臂,同心结的带子垂落在两边,随着微风轻摆。   他依旧定定的看着我,双眸之中的星海熠熠生辉,光芒在最深处悄悄浮动,仿佛是狂欢前的鼓噪,兴奋而又期盼。      “云旭。”我唤他的名字,引发他一阵轻颤。我鼓起全部勇气竭力的微笑,说道:“从今之后,只为我一人画眉,只为我一人——”      还未等我说完,他已经欺了过来,用他的唇齿封住了我全部的言语。他的吻是那么热切与疯狂,彻底的侵略,无尽的辗转,带着焚尽一切的渴望,仿佛要把这些日子所有的失落都补齐。      在缠绵之中,衣裳落下,他一把将我抱起,走到床边,一同倒进瑰丽的梦境。欲望的浪潮排山倒海而来,几乎灭顶,我分唇:“云旭,我爱你——”      他顿了一下,接着便是更激越而密集的侵袭,他的身体在颤抖,仿佛克制不住那巨大的狂喜,看着我的星眸,倒映着全世界最美的焰火。我没有办法控制,泪飞顿作倾盆雨。      不是不可以爱,既然你要,我便给。只是云旭,我不能用你的方式,也不能用古代女子的方式爱你,我能给的,只是属于我庄明月的,也许永远也不能纯粹的爱情。也是这段爱的结局,就像某首歌中所唱的那般——没那么全心投入,所以会一败涂地。但是如果不去尝试,永远也不会有结局。      云旭,我想我只是不够爱你,所以我不能忘了自己。      ----------------------------------------------------------------------------      “弯弯,弯弯,弯弯……”   他的声音好柔软,在我的耳边轻轻的念,像是最性感的勾引。无奈地睁开眼,在他怀里翻身,面向他而卧。他的双眼盛着满满柔情,仿佛就要溢出来一般,带着深切的满足与甜蜜。俊美的脸庞因喜悦闪闪发光,真是妖孽啊妖孽。      “你叫够了吧?”我不想被甜蜜溺死,只好自力救济。      “不够,我还要听到你叫我的名字。”他在我的眉心印下一个吻,然后说道。      “云旭——”我白了他一眼,既然他想听,那我就从善如流。      他不满地瞪了我一眼,我还没来得及从他这风情万种的一眼中回过神来,就觉得肩膀上一痛,这个人居然咬我。      “叫我旭。”      “我不要。”云旭还好,直接叫“旭”太肉麻了,我叫不出口。      “不要?”他低下头,又往我裸露的肩膀上咬去,同时手也袭上我的腰侧——这是我最怕的一招。      我止不住笑,只好讨饶:“好了,我叫还不成——”      他的头已经转移到了我的胸前,抬起头看着我,邪魅的一笑,有欲望的火光涌动:“已经晚了,我发现了更好的……”      他的吻蜿蜒而下,越来越往□的方向发展。我也只剩下喘息的份儿,突然感觉与我交握的手一僵,皇帝从我的肚子处抬起头看着我,一脸震惊,结结巴巴道:      “他——宝宝——他踢我!”      我扑哧一笑,说道:“那是宝宝实在看不下了。”      皇帝长出了一口气,停了好一会儿,才将我揽入怀中,长叹一声:“还没生下来,就开始和他老子争宠了!”      “争宠,你羞不羞?宝宝在我肚子里,自然是和我亲,谁让你欺负他娘!”我偏过头,说道。      “如果我不‘欺负’你,哪里还有他在?”皇帝不服气,又叹了口气,说道:“弯弯,那日在梅林,你说宝宝动了,我回来便开始为宝宝想名字了,如今我已经想好了,就叫云晔。”      “云晔,哪个晔?”      “就是光华之晔,我的名字是日,你的名字是月,咱们儿子,不正好是日月生辉?”云旭解释道。      “云晔,云晔。”我的手抚上肚子,突然又被踢了一下,我笑了:“看来宝宝很喜欢呢!”      “不过若是女儿,又该如何?”      “谁说是女儿,一定是儿子。”皇帝不满地瞪了我一眼,缓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不过女儿的名字我也想过,等你养好了,咱们再生个女儿,就叫云煜,封号含章公主。晔煜,声之盛也。国嗣诞生,普天同庆。而宝宝就在百姓们最盛大的欢呼声之中来到我们的身旁,你觉得如何?”按照碧落的惯例,只有嫡女才能既有名字又有封号,其他的公主,都是以名字为封号。      “含章,有光华内蕴之意,这个不错。”我点点头,他倒是想的远,这个宝宝还没生下,就想着那一个了。      “宝宝好像安静了。”皇帝不怀好意的看着我:“孩子的娘,咱们……”      一带不结心,两股方安髻。      “好了。”皇帝将同心结为我绑上,经过一个多月的操练,他的手艺愈发的纯熟了。      我对着镜中的他微微一笑,他在我的鬓边印下一个吻,对自己的手艺颇为自喜。      初秋的风吹进飞霜殿,让人感觉分外舒爽,只是这样的风,也代表着归期。夏日已经过去,所谓的避暑,自然也到了尽头。只是我们都不想首先提到那件事——回宫。      在行宫的我们,是夫妻,是爱侣。可是回到那宫城之内,那沉甸甸的责任,就压上了身,我不仅是他的妻子,还是他的皇后。      “怎么了,为什么皱眉?”皇帝笑着揉揉我的眉心,轻声问道。      我笑着摇摇头,这件事情总要有一个人先开口。他不想说,那就由我来吧。我在他的搀扶下起身,说道:“已经是秋天了。”      皇帝眉头一皱,眼中涌上一丝怨怼,紧接着便是一种无力感。是啊,这一个月,是我和他一次彻彻底底的蜜月。      每天早上起来,我们为彼此结发,他批阅奏章,我则在他的身旁,或者默写幼学的教材,或者为宝宝裁衣,或者干脆坐在榻上,抚着肚子专心和宝宝说话。这些常惹得他愤愤不平,说我有了孩子,就忘了孩子的爹。      若他闲暇时候,便带着我偷偷跑出行宫,潜入临潼城中,就像天底下最普通的夫妻一样,携手漫步在烟火人间,感受人情的冷暖。茶楼饭馆,书斋店铺,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我就像回到了16岁那年,跟着他四处进行最新奇的探险。      晚上他便放下所有的工作,专心致志地陪在我身边。他曾在月下为我弹琴,曾抓着我陪他下棋,曾握着我的手陪我练字,也曾为我挥毫作画。他在琴棋书画一道上,造诣远在我之上。所以每每便笑我太笨,当我丢开手,他却又非要磨得我回心转意不可。      也许真的是如此,当放下心中的包袱,爱情就会成为最甜蜜,最让人难以抗拒的毒药。品味过爱情的人,都不想结束,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我与他,都不可能永远沉溺——      “旭,我们不能永远逃避。只要我们是在一起的,又有什么不可以?”我轻声说道,不知是为了他解套,还是为了自己。      “在一起吗?”他看着我,眼中暗潮汹涌,渐渐平息:“我们回宫!”       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向凤池头 第四十四章   秋雨初霁,晴空高远,满目红橙黄绿,扑鼻都是桂花清甜的味道。我站在窗边,看着一排大雁飞过,心情也为之舒展。      “娘娘,昭仪娘娘和充仪娘娘在前殿侯见。”新鲜出炉的凤仪女史锦绣轻声说道。      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锦绣已经完全融入到了凤仪宫的生活。开始的时候,我还担心她会因为昔日的“姐妹”变为今日的“主子”而不自在,却不想她倒是很坦然,直接回绝了我让她暂时“回避”的做法,她的态度真是令人激赏——“娘娘的体恤之情,锦绣铭感五内。只是既选了这条路,我便应坦然受之。”至于各殿嫔妃则反应各有不同,而我最在意的林美人却是一派安之若素,至于内里的想法,我便不得而知了。      “快请她们过来吧。”我点点头,走到贵妃榻边坐下。锦绣片刻便带了王珞和赵芳菲进来,二人行礼完毕,便都依言坐了。我先开口道:      “中秋夜宴事宜,两位妹妹处置得很妥帖,辛苦了。皇上的万寿节就在十月,也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到了那时,本宫身子就更沉了,到时候不给你们添麻烦便是好的。所以本宫想着这件事还要多劳两位妹妹。你们二位都是跟着废淑妃经历过去年寿宴的,里面的事情想来很清楚。好在不是整寿日,就参酌着旧年的规矩一一办了。”      “是!”王珞和赵芳菲一起应了。      门帘挑开,三个宫人端着托盘儿走进来,将水果碟摆好。我看着那四碟水果与点心,在那玛瑙缠丝碟中,装着一串碧油油的葡萄,看那形状竟好似我在二十一世纪吃过的新疆的马□。      按照二十一世纪的原理,孕妇多吃水果,生出来的孩子身体健康,皮肤也水灵。我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云旭见我喜食水果,自然心中欢喜,也让人每日都送。不过都是些当季当地的水果,每日换着样来。毕竟无论是我还是他,都不是那种为了自己的欲望而劳民伤财的人。这种花样,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皱了皱眉,然后抬眼对两人微笑道:“我这凤仪宫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你们也尝尝。”      事情都安排好了,气氛也轻松的多了。随便捡了个家常话题,大家聊将起来。正说着话,就听到殿外传来皇帝的急切的呼唤声,饱含着满满的喜悦:“弯弯,弯弯!”      我扶着暗香起身,还没走到门口,皇帝就像风一样卷了进来,将我一把抱起,转了二圈,在我的唇上啄了一下,这才将我放下来。      我闭上眼睛,让眩晕过去,还来不及说话,就听他大笑道:“岳清辉率部俘虏了在逃的高丽王,你那日的计策果然好,那使臣刚刚送到刑部大牢——”      皇帝所谓的我的计策,就是那日晏殊来报,说岳清辉尚未兵至,那新罗王族便弃城而逃,一路躲入了长白山,便不知所踪。那使臣已经乘船到了山东境内。我当时刚好在侧,便出了个不太光明正大的主意,由“咻地一声”侍卫去做一次妙手空空,将这位使臣的通关文牒偷走。在民众尚无迁徙自由的古代,失落了通关文牒,估计下场要比三无人员还惨。如果要补办的话,就让地方上拖。如果他不要补办急着赶路就更好了,让官府到他住宿的旅店去查,查到之后先送到牢里住上一段日子,反正查明情况也需要一段时间。      “皇上,阿珞和芳菲来看臣妾。”我急忙打断他的话。王珞和赵芳菲这才得过来向他行礼。皇帝改握着我的手,正了正脸色,一瞬间,那个笑容明朗的男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唇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姿态高高在上的帝王,我的心也为之一颤。      “都平身吧。”他拉着我的手,走到榻前坐下,直接拿起我喝过一口的琉璃杯,抿了一口,然后说道:“这次的中秋夜宴,辛苦二位卿了。”      王珞身子微微颤抖,似是有些难以自持。而赵芳菲则抬起了头,淡然道:“这是臣妾等应尽职责。”      她脸上的表情如常,然而眼角眉梢的悸动,却藏也藏不住,倾泻而出。      复杂的感觉涌上心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有沉默。皇帝则将话题扯到颐馨的教育上,赵芳菲一一答了,王珞仍旧是沉默。      皇帝握了一下我的手,突然换了话题:“皇后的身子一日比一日重,精力也不比往常。将来既要打理后宫,又要教育皇储,只怕更加照顾不来。所以朕想过了,颐馨还是指给他人教养,更加合适。芳菲,你如今管着上书□宜,颐馨就搬到蒹葭殿与你同住,也算两厢便宜,皇后的意思如何?”      我看了一眼芳菲,她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眼中涌上无穷的希冀,殷殷地看着我。      皇帝的意思我懂,我既然已经占了他的人,有了自己的孩子,又何必占着别人的孩子。而且如果是芳菲,她一定会善待颐馨吧。      “臣妾附议,如此这般,颐馨也不用每日奔走。”我微笑着说。      王珞抬起了头,看向皇帝的眼神幽怨入骨。我心里叹了口气,对于后宫而言,孩子是最大的保障,即使失去了君王的恩宠,但是有了孩子,就同他有了割舍不断的联系。皇帝将颐馨给了赵芳菲,而不是位阶在她之上的王珞,王珞心里的怨愤可想而知。      摆平了颐馨的事情,皇帝转过头,神色转为严肃,问我道:“这半日宝宝闹过了吗?”      “和昨日差不多,太医说不妨。”我抚着肚子,有种欢喜自然升腾,充实了我的全部细胞。自回宫之后,太医每日来会诊一趟,每日都说还好,只是尚叫不准男脉还是女脉。虽说是怀胎十月,但是说起来真正怀孕的时间,不过九个多月,眼看生产的日子一天一天接近了,皇帝已经爆发了孕父症候群,每日都是又喜又忧,坐卧不宁,还要故意装出成竹在胸的样子开解我,每每让我无语。说实话,不仅仅是他,我的心中也有些忐忑。毕竟在医疗条件相对简陋的古代,生育对女子来说也是一道生死门槛。但是想到宝宝,我的心里就会鼓起勇气。这种感觉,也许就是母性吧。      青青私下里却和我说过,据她看过的医书记载,我这样的脉象,综合肚子比旁人更大的症状,十成倒有九成是龙凤胎。儿女双全啊,只是他还不知道,他起的两个名字,居然一下子就都用上了。      --------------------------------------------------------------------------      王珞和赵芳菲又略坐了坐,见皇帝面上一直是淡淡的,便告辞而去。她们才出门,皇帝便换了一副脸孔,捡了一颗葡萄送进口中,笑着问道:“这是安西都护府今年的供奉。这味道我觉得不错,阿逍晏殊他们也都说好,我便让贾亮送了来给你,吃着可还惯?”      吐鲁番的马□葡萄在二十一世纪吃过不计其数,倒也不觉得新奇,但是看他兴致这么好,也只得随声附和。      他见我欢喜,就更开心了,说道:“还有这么大的甘瓜,其香碧落未有,我还未见这桌上有。暗香,你去切一个,给你们娘娘尝尝。”      暗香爽利的应了一声,轻快的出去了。我接着道:“若是多的话,不如每殿送点去,也给他们尝尝鲜。”      “也好。”皇帝笑容一敛,点点头说道:“李福海,你亲自去办,将今日安西送来的水果除龙泉、凤仪两宫,以及送到皇太后行在处之外,皆按照品秩分好,以朕和皇后娘娘的名义赐予后宫诸人以及京中二品以上之家。”      暗香端着一个水晶托盘走了进来,我看了看那所谓的甘瓜,竟就是哈密瓜。皇帝叉了一块喂到我口中,问道:“吃着还喜欢?”      我总不能告诉他,这东西我早吃过了,看着他有如小孩献宝的神情,只能随便夸两句。      这个年代的水果,虽然都是纯天然无污染,但是毕竟没有火车飞机,吃着倒不如大学同学从新疆带来的好。从哈密到此,就算是星夜兼程,也不能等到瓜熟蒂落才送过来。所以这瓜倒是清香悠远,只是甜份差了些。对皇帝这个不爱吃甜食的人,想来是很对胃口。      在皇帝的帮助下,这点瓜果倒是都进了肚子。他又说起外面天气好,便兴致勃勃拉着我出了凤仪宫。李福海和陆锦绣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跟在我们十丈开外,一起往御花园去。      白露滋园菊,秋风落槐南。秋日一到,一向繁花似锦的御花园也难免要“红衰翠减”,好在尚有菊花以凌霜之姿,傲然绽放。皇帝牵着我的手,穿过花丛,一路来到御花园深处的鼎湖。沁凉的秋风吹过,满池莲子已成荷叶老,再无一一风荷举的美丽。      “记得你说过喜欢听雨打残荷之声,我便吩咐了李福海,让他们今年留下一半。”他揽着我臃肿不堪的腰,走上虹桥,来到湖边的白玉石坊。他亲自拉开临湖的月亮扇门,滟滟波光映上汉白玉的墙,我整个人倚在矮榻上,他则隔着矮几,在我对面的貂皮垫上席地而坐。,一起看寒山苍翠,听万叶秋声,让人心情分外开阔。      皇帝将红泥小炉上的紫砂壶拎起,倒了一杯热水给我,说道:“今日难得落雨,本来处理好政事,再约你来听,可惜这雨竟不长。准备好了,总不能浪费,这次只得委屈你,当这雨还没停吧。等下次再有雨,我再陪你来。”      不过是有天晚上随口一说,他倒是记得清楚。我心中泛起一丝甜,举起水杯凑到唇边喝了一口,一下子暖到了心底。      “颐馨的事,我没和你商量便自行做主——”皇帝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我放下水杯,打断了他的话:      “你的意思我懂,我既有了身孕,再把颐馨带在身边的话,也太霸道了些。交给芳菲很妥当,我也可以放心。”若颐馨养母是王珞而非芳菲的话,我早就反对了。芳菲虽然为人有些冷淡,却是个至情至性的女子。难得她能在这深宫之中还保留了一份真,我相信这份真,会让她成为一个好母亲。这么想并非是王珞不好,只是王珞的背后尚有个王家,说不定在某个时候,就走上了一条分叉的路,我必须为颐馨的将来考虑。我想他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颐馨毕竟是他的女儿。      我考虑了一下,道:“既然是大公主的养母,充仪位份未免有些低了,不如晋到昭容吧。还有王家那里也要安抚。她自皇上登基以来,就是昭仪,这么多年也没有晋位。何况我们在行宫那段时间,她打理后宫,也算功劳一件。不如就晋为德妃吧。皇上不如先命礼部准备册宝以及金印,选个九月下半的日子,母后也回来了,就可以正式册封。”      既然是要安抚,就做得好点。即使我不提,他心里也该想到了,只是不好直接向我提此事。我又何必为难他?何况太后也要回来了,这也算我这个当儿媳的,向她老人家递出了橄榄枝。我能让步的事情有限,份位,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就依你的意思,只是明日晚上”皇帝握着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道:“我会翻王珞的牌子并到采薇殿用晚膳,酉时晏殊会紧急入宫找我回龙泉宫议事到子时,时间晚了,后宫已然下钥,我不想惊扰,所以就宿在龙泉宫。所以——咱们明日晚上就住两仪殿如何?”      金蝉脱壳之计已经安排好了,我还能说什么,只有点头:“既如此,就让暗香安排好宵夜。难得晏大人这么晚还要进宫配合皇上演戏,总不能让人家空腹而归。”      皇帝长身而起,两步便绕过矮几,将我捞起来抱到他腿上坐下,剑眉一挑,变本加厉地凑到离我的脸不过三寸的位置。呼吸言语之间,他的气息融入我的唇齿,分外缠绵。那张容光绝世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似笑非笑,让我心跳直奔120的表情:      “你倒是越来越会堵我的话——”      第一次,他后面的话是被我堵在唇齿之间,以自己的唇。还未待我叩他的齿关,他已经向我全境敞开,他以实际行动发出邀请,放肆的缠绵勾引,诱惑我进入。我能感觉到他腿上的肌肉一僵,有什么东西抵住了我,温度瞬间升高。我的脸几乎烧了起来,抵住他的胸膛,草率的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鸣旌收兵。      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我故意做出居高临下的表情看着他:“莫非你还有什么不满?”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只是主动权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长出了一口气,眼中的狂澜渐收,替代以让我更加脸红的深邃柔情,他的臂弯收得好紧,好像要把我揉进身体里。不过脸上却也配合地做出诚惶诚恐的表情:      “夫人教训的是,为夫竟一时糊涂,所犯在‘夫人说错要盲从’条,实在罪不可赦,还请夫人责罚。就罚——”      他的双眸渐渐转深,最后的言语,结束在甜蜜的吻中,我攀住他的颈项,热情排山倒海而来。到最后无论如何也要踩刹车,以我现在的身体,已经不能在经受欢爱的洗礼,他也不敢为所欲为。等下若要难受的话,我可管不了……    第四十五章  “臣妾(儿臣)参见皇上(父皇)、皇后娘娘(母后)。”      在一片请安之声中,皇帝牵着我的手,走到凤仪宫熙和殿的凤椅上坐下,开始例行的嫔妃朝会。自从我们回到京城,皇帝便借口我身子重需要静养,将原本每日例行的朝会,改成了一旬一次,日期就在旬假那日,他则全程陪同参与。对于几乎一个月也难见一次天颜的后宫嫔妃而言,这也算是一解相思之苦的办法。      让所有人平身之后,我向颐馨招招手,说道:“颐馨,来,到母后这里来。”      对于皇帝将自己交给赵芳菲抚养的决定,颐馨最开始有些不能接受。我也能够理解,对于颐馨而言,我的放手肯定是一种伤害吧。年少丧母,已经让她很没有安全感了。虽然我去行宫的那段时间,她都是在芳菲的殿中接受教育,芳菲待她也好。可是在她的眼中,可能仍然会觉得因为我有了自己的宝宝,就不再喜爱她了一样。      还好她只是善良而纯真的小孩子,所以还是被我的一番说辞打动了。体谅到“母后已经有了自己的宝宝,而芳菲母嫔只有一个人,更需要一个孩子”,所以愿意搬去和芳菲同住。我和芳菲也达成了协议,让颐馨隔两日来一次凤仪宫,一段时间转为三日,再慢慢减少,让她可以慢慢接受。即使如此,我还是哄了她五日,才让她在我面前再展露欢颜。      众嫔妃也开始一阵寒暄。王珞突然说道:“这几日宫中传言,说是咱们碧落朝这次东征新罗,倒出了位花木兰女将军呢!”      王珞和芳菲晋封的圣旨已经到了礼部,一向消息灵通的后宫自然早已经风闻。芳菲自是宠辱不惊,而据后宫回报,王珞这位还未晋位的德妃娘娘,三妃之一的范儿已然出来了。对于后宫事务,也更积极认真了。      皇帝看了她一眼,没有打理,转过头去,问起芳菲颐馨的饮食起居。我只好接话:“阿珞倒是消息灵通的很。本宫今日才收到礼部的折子,岳家军果然威武,连岳家女儿都不让须眉呢!”      “此事臣妾也有所听闻。”夏侯昙梦微笑道:“只是咱们身为女子,总是要以贞静守拙为要,和男子逞凶斗狠,终不是女儿本当。虽她立下赫赫军功,毕竟与礼制不合,也无法立于两班之中。臣妾听闻岳姑娘尚无良配,娘娘倒是可以为她寻门好亲,也算是封赏。”      在中国古代,从来不缺少侠义女子。南北朝有花木兰,宋朝便有梁红玉和传说中的杨门女将,碧落朝也不例外。而夏侯昙梦所说的,是岳家军岳元帅之女岳凭缨。这位岳姑娘经过此次东征,已经成为了碧落的传奇人物。据说她不顾父兄的反对,毅然易钗而弁投入军中,而她的辉煌战果,也绝对不逊色于传说中的花木兰——在攻打寿城郡的战役中斩下寿城守备的项上人头,并在决定性战役——新罗都城庆州之战中,第一个攻入庆州城,骁勇之处,连兄长岳清辉也要甘拜下风。      这个女人就是有本事,无论何时都能说出让人心发堵的话,让人难受。在这个女子困守闺阁的古代,能做出这样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必然不比寻常女子。我对这样的女子只有尊敬,又怎会成为那个剪断她的翅膀供他人圈养的帮凶!夏侯昙梦心里未必真的就把“三从四德”视为圭臬,说出这样一番话,是为了迎合皇帝的男性主导心理,还是要没事找事,我就无从得知了。      赵芳菲皱了皱眉,坐在夏侯昙梦身侧的林美人也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我开口道:“丁香结子芙蓉绦,不系明珠系宝刀,岳姑娘真不愧是将门虎女,对她的这份拳拳爱国之心,臣妾万份敬佩。若我碧落男子都有岳姑娘的血性,何愁河海不清,边关不宁?臣妾以为,皇上应该好好褒奖这位岳姑娘,强使她拘泥闺阁方寸之间,岂不可惜?”      皇帝笑道:“好一句‘不系明珠系宝刀’,皇后与这位岳姑娘,倒是有些惺惺相惜之意。此事朕会处理好,定然不叫皇后失望,叫天下人失望,如何?”      “皇上圣明,此事由您乾纲独断即可,臣妾又有何不放心?”我微微一笑,转了一个话题:“本宫看御花园的桂花开得正好,便一时兴起,让青青取了些好的,制成桂花茶,本宫尝着尚好,今日也请诸卿品题。”      我对茶艺不过一知半解,全来自我那个嗜茶如命的母亲。虽然对品茶并无多少慧根,但是身为历史爱好者的我,倒是关注过茶的历史与制作。其实碧落朝比之南北朝时代饮茶上已经多有进步。不再煮茶像煮菜汤一样,加入什么葱姜蒜之流调味耳后牛饮,而是像唐朝一样以煮七步法制成的团茶为时尚,细细品味,也如唐朝一般,宫廷与贵族之家都常有茶诗会。但是对于二十一世纪来的我而言,还是很不习惯。所以自从行宫来了用散茶制点心师傅之后,我对于茶叶有了新的兴趣。蒸青法制成的散茶虽然简陋,但是还是有可以改造的空间的。那位点心师傅,竟是个茶痴,听到我说的炒青法之后,竟喜不自禁,决定待冬天一过就回江南去依法炮制,然后再送进宫来给我品尝。这个桂花茶,便是我出点子他出力。      “香气悠远,令人心旷神怡,娘娘果然有大雅,臣妾佩服。”赵芳菲优雅地端起琉璃杯,纤指间仍可见杯中几朵桂花正开,尚未饮茶,便先开口:“臣妾有些好奇,这茶是如何得了?”      “这倒也不难。将新鲜的桂花兑入了云雾散茶之中,封上十日,直到花香与茶香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便得了。说来这茶难得能入芳菲的法眼,本宫那里还不少,回头便命人给你送去。阿珞,太后娘娘十五日便要回驾,洗尘宴还是以你为主,鱼姑姑一同协办,你还要多辛苦些。”      “臣妾遵旨!”      剩下的话题,不过就是太后与茶而已,时间差不多,便都散了。      --------------------------------------------------------------------------      九月十五日,去洛阳礼佛的太后,终于要回到了宫廷。皇帝特早朝之后便暂停政事,颐馨都停了学,连同所有嫔妃,都窝进了凤仪宫熙和殿,只等着太监来报信,我们这一群人就要跑到宫门前做足全套孝顺儿孙。皇帝本来很反对我去接驾,却对我的坚持无可奈何。我明白他是担心我身怀六甲吃不消,但是婆媳相处的难处,尤其是在这个时代婆媳相处的难处,他又如何清楚?现在这个形势是皇帝的强硬摆明已经得罪了太后,而作为儿媳妇的我又正是这个强硬的主因,只怕我现在已经被太后看成是入门见妒,调唆母子关系的妖妇。虽然我与太后尚有亲戚关系在,可若要不放低姿态,只怕也没有好日子过。      太后的车驾在午时之后,终于进入了我们的视线。皇帝扶着我迎上前去,身后呼啦啦跪成一片,皇帝行大礼,我则只能是半礼了,声音倒还整齐划一:“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帝行完礼便站起身,走到车边。随行的宫人挑起帘子,太后便扶着皇帝的手,慢慢走下车,我自然也迎上前去,扶住太后的另一只手。随侍安德泉公公这才高喊:“平身。”      所有的嫔妃都齐刷刷的起身,太后则转为双手扶着我,道:“你这孩子,你如今也是双身子,龙裔要紧,何必来回跑动?”      “这是儿臣身为媳妇儿应该做的,如何敢躲懒?”我的脑海中浮现起那尊送子观音,任何年代都是如此吧,最重要的永远不是媳妇,而是孙子,何况是一国皇嗣。无论如何皇帝为了我杀了那个可能的孙子,如果不是我肚子里还有一个,如果不是因为我是皇后,是文家外孙,我占据这个位置对碧落和文家都不可或缺,可能她早已经容不下我了。想到这里,我也只能笑:“母后一路上辛苦了,长宁宫早已经安排妥当,您好生休息,待有精神了,儿臣再将宫中之事一一向您禀明。”      “宫里的事情你处置就很妥帖,不必再向我回报。你快回凤仪宫养着,也不必到本宫那里立规矩了,莫要累坏了才是。诸嫔妃也不必往长宁宫去了,跪安吧。”      “母后,既如此就由儿子送您回宫。李福海,你送皇后娘娘回凤仪宫。”      “那儿臣就先告退了,今晚已经准备好了,在清晏阁设宴为您洗尘,倒时儿臣再去长宁宫请您同往。”看来皇帝的神色,这对“母子”,还有私密的事情商议,我留下这段话,便从善如流,爽快走人。我心里清楚,晚饭前的“单独见面”才是真正的战斗。太后要同我说的,绝对不会是我想听的,也是绝对不适合皇帝在场听到了。      “娘娘,您看用那个好?”暗香用梳子帮我通开长发,当值的宫人托着长托盘,上面放着7、8条颜色与材质各异的同心结发带。自从上次和好后,皇帝对同心结发带的兴趣空前高涨,回宫之后,便命尚衣局一口气做了二十条送过来备我选用。我一眼扫过去,随便选了一条和衣服的颜色相近的,正要交给暗香,却凭空伸出了一只熟悉的大手,接了过去。      暗香等人齐刷刷的行了礼,然后悄悄退下。他熟练的将我的长发结成髻,然后说道:“我同你一起去接太后。”      “云旭”我转过身,抬头看着他那张表情有些僵硬的脸。许是看我仰头的姿势有些难受,他配合的蹲下身,我们的呼吸近在咫尺。我伸出手,摸上他的脸颊,轻声道:“这是太后和我之间的事,无论如何是逃不掉的。是怕我应付不来,怕我会动摇,还是你不信我?”      皇帝的眉皱了一下,然后抚上我的手,不让我抽出来,沉默了片刻,还是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在清晏阁等你,她说你便只管听,若心里难受,一切有我。”      我点点头,道了句“放心”,便起身奔赴长宁宫。若朝堂是他的战场,那么这后宫便是我的战场。我从来不是菟丝花,不需要依偎在他的身上寻找养分,以卑微的姿态。我要与他并肩而立,共担风雨。      到达了长宁宫,却看到了一个情理之中,却意料之外的人物——云逍。回宫之后,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我以怀孕为借口,就躲在凤仪宫中,可以不与外界接触。他的心结太深,我也只能寄希望于时间与空间的阻隔,让那些不该有的情愫慢慢淡去。      互相厮见之后,各自落座之后,我便微笑的转向太后:“儿臣特意早些过来,想着和母后说说体己话,不想却打扰了太后和叔叔叙母子之情,实在罪过。”      “皇后娘娘言重了,臣弟如何甘当。其实娘娘来之前,臣弟正要告辞。”云逍垂下眼不看我,双手握拳,骨节处有些泛白,握得是那么紧,好像握紧了他最后的防线。      我心中有些难受,他虽不看我,但只怕心里却也没有好受些。本来应该礼貌的开口邀请他参加后宫为太后准备的家宴,此刻却哽在喉头,如何也说不出口。但是我并没有失去理智,我们现在还在太后的眼皮底下,哪怕一点点的疏忽,也会演变成不可挽回的错误。所以我也只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开口相邀:      “今晚在清晏阁准备了家宴,为母后洗尘,还请王爷赏光出席。”      云逍有些惊讶的抬头看着我,我这样的开口相邀,按照男女大防来讲是有些欠妥,但是这样做却也有别的好处。如果太后对云逍刚刚的异样看在眼里,那么现在我就必须打消她的怀疑。      我报以平静的笑容,继续道:“王爷切莫推辞,这也是皇上的意思。若被令皇兄知道本宫在母后这里遇到您,又不邀您赴宴,一定会埋怨本宫不懂礼数。只怕母后嘴上不说,只怕心里也怪我这个媳妇儿愚钝,不懂体察婆婆的心思。”      “这个月儿,连本宫都敢打趣!”太后一笑,然后对云逍说道:“不过是寻常家宴,皇后这般诚恳相邀,逍儿,你便和皇上一起来吧。你先去吧,让本宫和皇后娘娘说点体己话。”      云逍只得点头应了,向太后和我告辞。太后挽着我的手,直向寝殿中去。我微笑如仪,心里却很清楚,重头戏马上就要来了。    第四十六章   长宁宫寝殿——慈安殿之中,我和皇太后对面而坐,一人手中捧着一杯桂花茶,慢慢的啜饮。茶烟袅袅,茶香细细,可是那种紧张感,却是无处不在。      对于勾心斗角,我早已经不是新手了。只是不同与往日,我今天的对手——虽然我不想这么称呼,却是比我更懂得深宫生存法则的女人。敌强我弱,我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等候对方出招。何况做儿媳妇的,本就应恭谨以待,聆听婆婆教诲。历史和事实都告诉我,做古代的儿媳妇,和婆婆对抗,是绝不会有好结果的,《孔雀东南飞》的刘兰芝,《钗头凤》的唐婉,都是明证。      太后最关心的,自然还是我的肚子,所以最开始的一炷香时间,我几乎都是在向她汇报我怀孕之后的身体状况。她问的非常仔细,还交待了我许多怀孕的心得。终于前面的话都说完了,太后又抿了一口茶,笑道:      “这桂花茶清雅之处,更在御用的龙团凤饼之上,色香味都别具一格。月儿的心思就是和旁人不一样。本宫在宫里住了这么多年,就从没想着这桂花也能入茶。”      “母后过奖了。”我微微一笑,道:“能讨得母后喜欢,儿臣的心思就算没有白费。”      “也难为你了,不过你这丫头,哀家是该说你是太聪明所以看得破;还是说你太糊涂怎么凡事都不上心?”太后皱眉道:“哀家回来的路上听说了,升王珞的品秩之事,是你向皇上提出来的?”      “确是儿臣。”果然来了,我的全部神经高度戒备,只是太后从王珞入手,倒是我不曾想到的。不过无论从什么角度切进去,想来最后的落脚点都是关于专宠问题。我解释道:“王珞入宫以来便是昭仪,儿臣怀孕这些日子,宫中大小事宜都经她手,也算兢兢业业。此次皇上为大公主选养母选了芳菲,于她的确有所亏欠。如今三夫人的位置都是空的,于情于理,她也该晋晋了。”      “你顾虑的也有道理,只是如此这般,王家——”太后叹了口气,其后的话不言自明。我微笑着接过话头,说道:“便是晋了位又如何,九嫔也罢,三妃也罢,名称不同而已,不也都是妾室?”我故意装出不屑一顾的派头:“就像母后从前教导过儿臣的,后宫之中可以有无数个妃子,但是碧落只有一位皇后。”      “月儿,你坐到本宫的身边来。”太后向我招招手,我柔顺地起身,坐到她身边去,听她说道:“毕竟你现在还是年轻,若这后宫有你说的这般简单便好了……”太后停顿了一下,看向我,语重心长地说道:“如今你在后宫所享有的一切尊荣,皆因你出身名门和身后家族手中所掌握的权势。若有朝一日,失去了家族的庇佑,便什么都失去了……站得越高,跌得必然越重;得到越多,越不能承受失去。你素来是个心里有数的,这些原也不需要哀家提点。”      我垂下头,装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太后伸出了手,握住我放在腿上的手,一脸慈爱,继续说道:“好孩子,我也是从你这么大经历过来的,你的心事我怎么会不懂?”      我心里一动,太后的自称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估计是发现她前面的话没有得到我的回应,便转向了情感攻势,刻意摆出了推心置腹的架势继续耐心的劝解我:      “你们少年夫妻,如胶似漆也是难免。试想这天下又有哪个女子愿意将自己的丈夫推给别的女人?可是既然入了这个后宫,便要遵守后宫的规矩。一枝独秀,后宫必然不稳;后宫不稳,前朝必然震动。如今闹成这个样子,无论如何,都是你这个皇后失职了。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然而为皇上计,为碧落计,你都要先迈出这一步,来日方长,你也不该把自己这么急的送到火上烤着不是?”      感觉情绪酝酿差不多了,我反握住太后的手,抬起头,估计这个委屈中又带着点倔强的表情,应该做得还算比较到位:“母后说的,儿臣不敢反驳。儿臣也承认确有私心。与皇上结缡四载,儿臣对皇上的脾性也略知一二。他心中有大爱,天生便是做皇帝的料子。可大爱之人必然无情,对于他来说,后宫都是棋子,是成就家国天下的工具而已。正是儿臣懂皇上的心思,所以儿臣不能成为他的工具,就算为了腹中的宝宝也不能——”      “你何必钻这牛角尖,你是后宫唯一的主子,如何和那些嫔妃们一样?”可能是没想到我会直接坦白,太后愣了一下,马上接道:“你和皇上毕竟是夫妻,何况有哀家在——”      “母后您说的是,对后宫的女人而言,家族是存在的根本。往长远考虑,无论是儿臣这个位置,还是家族存续,都要依赖皇嗣。而说到底,儿臣和宝宝在这宫中究竟会如何结局,还是要看皇上的选择。”我说道:“儿臣必须首先为腹中宝宝考虑。就算儿臣独霸后宫又如何?就算后宫不满又如何?儿臣毕竟是碧落的皇后!儿臣是主子,她们是奴婢,什么时候身为主子还要去看奴婢的脸色?”      太后定定地看着我,没有说话。今日她有些轻敌,而我却已经将要说的话模拟过好多遍了,所以我的辩白是非常有针对性的。其实这等“主子奴婢”的说法,向来是我所排斥的,但是却最容易被太后这样的古代正统大老婆接受。何况我可不是真的贤良淑德的古代女子,想来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完全不把后宫的评价放在心上。我继续说道:      “碧落律有‘七出三不去’之条,与更三年丧不去。儿臣为父皇守孝三年,已在三不去之列,即便外臣弹劾,只要儿臣得到两个人的认可,这后位就不会动摇。皇上那里,儿臣自会处理;母后您会支持儿臣吗?”      其实我的话说的很明白了,我这个皇后,毕竟是经过国家程序正式册立的,要废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按照碧落的法律,我曾为先皇守了三年丧,除非我犯了通奸的罪行,或者将皇帝的直系尊亲属——现在只有太后——殴打至伤,否则大臣们没有任何理由要求皇帝废后,太后也不能要求皇帝休离我。只要我诞育了皇子,为了天下,为了文家她也不会动我。因为废了我这个皇后,继任者很可能就轮到文家的死敌王家的女儿,毕竟王家的嫡女王珉尚未出阁。退一步讲,如果王珞这个“德妃”直接晋级为皇后的话,对于文家也不是什么好事。      “好,好,好!”太后的目光锐利,紧紧的锁住了我,一连说出了三个“好”字:“竟是哀家小觑了你,你已然想得如此通透了。果然是我碧落的好皇后!”      “母后过奖了,儿臣也是在您的点拨之下,才渐渐想通了。儿臣既身为一国之后,便不能仅仅是顾自己的心情,还要对碧落的未来负起责任,断不会像之前那般懵懂无知。”      “你想通了便好,但是哀家还是要劝你一句。君王的宠爱便如朝露,总是不能持久的。与他人留有余地,便是为自己留条退路,万事不能做绝,方能进可攻,退可守。”      “母后说的,儿臣何尝不明白?只是皇上与儿臣走到今日,已经不能回头了。”我站起身,微微一笑:“母后,这后宫之中最常见的故事便是红颜未老恩先断。所以儿臣愿意赌一次,也许这次,会有一个很好的结局。”      ---------------------------------------------------------------------------      那日的宴会自然是宾主尽欢,天下太平。王族是天生的戏子,就算是心里有再多的不满,表面上还要一团和气。而太后和皇帝,更是个中翘楚。宫中的一切都这么让人窒息,我实在不想再演下去,便借口精神不济早早离席。皇帝借口更衣,一路将我送回了凤仪宫。看着他一脸的疑虑,我只能强装出笑脸来催他回去。太后回宫宴,帝后双双缺席,这对解决目前的状况没有一点好处。诚如太后所言,皇帝与我,如今就站在后宫汹涌的潮头。      我心里很清楚,这一回合不过是太后的先礼后兵罢了。对于太后而言,江山社稷和文家在朝的地位,都远远比我这个儿媳兼外甥女的个人感受重要的多。凡是入宫的贵女从小受到的就是这样的教育,何况她是太后,她虽然不好直接与我为难,却绝对不会对我与皇帝“大逆不道”的行为善罢甘休。      几日的沉寂之后,因为册封仪式的到来,后宫又开始热闹起来。此次晋升的王珞与赵芳菲都是九嫔以上,礼部为了表示重视,将册封仪式安排在了前后五天之中分别举行。芳菲在前王珞在后。而太后的第一波攻击,就在在册封芳菲为昭容的朝觐仪式之时到来。      按照碧落朝制,在册封之后的第二日,被册封的妃嫔要带着全副仪仗,穿戴全套花冠朝服至长宁宫向太后、皇帝以及皇后行礼,再回到自己居住的寝宫接受众嫔妃的恭贺或朝拜。      皇帝和我到达长宁宫时,几位平日里在佛堂念经的太妃们也都出现了。我跟着皇帝,一圈礼行了下来。这才安心坐下。今天的主角芳菲也很快也到了,按照规矩该拜的都拜了,该收的礼物都收了。按照程序,便是坐下聊上两句,便由太后端茶送客,让新贵人赶赴下一个场子。      太后微微一笑,向赵芳菲道:“芳菲,过来哀家这里。半年不见,你倒是越发水灵了。”      “承太后娘娘夸奖,臣妾愧不敢当。”芳菲落落大方的走到太后身边,垂首而立,那姿态绝可以写进完美礼仪教科书。      “你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哀家素来是知道的,不过哀家还是要唠叨几句。你晋了位,身上的责任就更重了。从今之后,你就更要加倍留心,好好伺候皇上、辅佐皇后、抚育公主,为我碧落绵延子嗣。”      我被他握着的手一痛,眼光略转,他仍是那副八风吹不动的样子,好像刚刚的痛楚只是我的错觉。芳菲行礼如仪,口中说道:“臣妾谨尊慈谕。”      一位我搞不清楚名字的太妃突然笑道:“皇后临盆在即,昭仪和充仪也都晋升,东边又打了胜仗,眼见着又是皇上的万寿节,这么算起来咱们皇家也是四喜临门了,难怪昨儿晚上的灯火就没停了爆,臣妾看着兆头,皇后娘娘肚子里的,定是小皇子无疑。”      “哀家也只盼着承你吉言,天佑碧落,让皇后诞下嫡子,哀家将来也有颜面去见咱们云家的列祖列宗。”皇太后转向一直没有发言的我和皇帝:“昨日哀家看了脉案,太医说皇后的产期便在下月下旬。算算日子,也该设下产房,让皇后移居偏殿了。”      果然来了。此间的风俗遵循《内则》古礼,孕妇怀孕到了最后一月,家中便要准备产房。妻子要从所居住的正房搬到偏房之中,夫妻俩要做足一个月的牛郎织女,互不见面,只能依靠家中的仆役传接信息。至于产房,男子的连稍微接近一点都是忌讳。太后这招还真管用,算算日子,皇帝大人的生辰,我都必须回避不能出席。      “母后说的是。儿臣什么都不懂,还要母后您多拿主意呢。”我反握住皇帝的手,微笑着回应。与太后硬碰硬不会有任何好处,这件事我们已经改变不了,不如再找对策。      “哀家回来便听说了,这些日子你统领上书□务,把内学打理的井井有条,哀家就知道,你是个能干的孩子!”太后示意宫人为赵芳菲在她身边设一个位置,并拉她坐下,继续说道:“祖宗的成例不可偏废,如今皇嗣诞育在即,皇后须安心养胎,自然无法服侍皇上,统御六宫。如今昭仪晋妃,九嫔惟你一人,你更要善尽职守,为皇后分忧。”      赵芳菲低着头站起身,说道:“娘娘的夸赞,臣妾不敢当,臣妾定将娘娘今日垂训谨记心中,严于律己,恪尽职守,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太后的眉一挑,定定地看着赵芳菲,赵芳菲看上去恭敬,其实已经婉转却坚决的表达了她的拒绝之意——她拒绝参合到太后与我的婆媳大战中去。我看了一眼赵芳菲,抢在太后之前插了一句:   “母后您这是关心则乱,您一直教导过儿臣,统御后宫最重要的是垂法而治,秉公而断。儿臣片刻不敢忘。儿臣也觉得作为后宫之主,只要总领其纲,慎选人才,令他们各司其职便足矣。臣妾相信,即使臣妾不能理事,但是有有母后坐镇,又有诸卿帮衬,后宫以及宫内六局自然祥和安泰。”      按照我掌握的可怜的现代管理学经验,事事亲力亲为的不是皇后,而是宫廷的奴隶。建全一套完整的后宫制度和体系,并在后宫管理与人事系统推行分权与制衡政策以及监督机制。作为最顶上的皇后,只要在大事上拿拿主意,将工作分配给相应的职能部门,并对工作成果进行审查。这样就算是我想偷懒或者遇到突发事件,底下也绝对不会乱。这项工作在我离宫这段时间,一直由鱼姑姑负责推行,并以王珞作为试验品,目前已经初见成效了。      太后举起茶杯抿了一口,转过来看着我,微微一笑,道:“皇后果真是进益了,既然如此,哀家也不说什么了,如今你是后宫之主,看着好便好。”      说完这句,放下茶杯,对着诸太妃感叹道:“哀家老了!”      “母后说笑了……”皇帝紧紧的握着我的手,笑着对太后说道。太妃们也都开始纷纷凑趣:“太后娘娘芳华正盛,何必作此感叹?”……      我和芳菲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交换了一个彼此都懂的眼神,然后错开……      我与太后的第一回合交锋,就此休止。而我与皇帝将要面对的,则是一个月的两地分居。    第四十七章   “娘娘,青鸟又飞来了,现在咱们殿门外面,还是让他现在开始?”暗香将手中的信笺呈给我,一边说道。      “嗯。”我将那信展开,与每日一样,还是一首情诗。自从两地分居开始,皇帝的“情书”每日此时必达,就没有断过。而奔走于龙泉凤仪之间,为我们鸿雁传情的贾亮也被陆锦绣戏称为“青鸟”,从此“青鸟”倒成了他在凤仪宫里的大号,本名“贾亮”二字,到没人提了。      暗香走到门边,轻咳了一声。就听到贾亮的声音传来:“奴才贾亮,给皇后娘娘请安。皇上命奴才向皇后娘娘问好,娘娘凤体安否?小主子安否?”      “贾公公好,暗香有礼了。”暗香开始絮絮叨叨的念起我从早上起来开始一直到现在的全部活动,可谓事无巨细,一一交代。贾亮不时的插上一句,这两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倒是足足聊了一炷香的时间。按照惯例,暗香在转而道:“皇后娘娘垂问,圣上可好?”      “圣躬安。”贾亮先回了一句,然后又开始交待皇上今日的行程。如此折腾了少半个时辰,才终于把程序上的事情结束掉。      本来接下来就应该是告退程序,贾亮却突然飞来一句:“皇后娘娘若有什么要上呈皇上,不如让奴才一并转回。”      “不必劳烦公公,本宫并无什么交待,请皇上勿以臣妾为念,保重龙体。”我冠冕堂皇地说道。   外面的贾亮没有马上答话,不过我完全能够想得出他现在的表情。其实他这么说,无非是在婉转地提醒我——今日是皇帝的“真生日”。其实不用他提点,昨日临睡前偷渡到凤仪宫与我“楼台会”的皇帝大人,早已经以实际行动“通知”我。      云旭从不是那种一味循规蹈矩之人,分居之后的第三个晚上,我正倚着靠垫,就着夜明珠的光读阮籍,突然觉得眼前的光线一暗,刚一抬头便被他吻了个正着。      两唇分开,我有些轻喘,他含笑看着我,看起来完全没有解释突然出现原因的意愿,我也懒得去问。只见他迅速脱去一身黑色长袍,掀开被子进来,从身后将我揽进怀里,托住我捧着书的手,我侧头瞪了他一眼,他朗然一笑,在我额头印下了一个吻,然后问道:      “看到哪里了?”      我转回来,指指我的进度,他则毫不客气地将头枕在我的肩膀,美其名曰:“陪你一起看书”,说是看书,更多是在耳鬓厮磨,也许是他见我没反对,从此之后,便将那条不许见面的成例,变成了一纸具文。每天快入睡的时候,他都会一身黑衣出现在昭阳殿,再赶在第二天在早朝前半个时辰返回龙泉宫。而为了让后宫人不起疑,每天白天的表面工作,皇帝还是玩的不亦乐乎——每天一首情诗,每隔两个时辰,遣人来问一次情况,可怜贾亮的腿都要跑断了。      昨夜他来得分外早,兴冲冲的进了门,贴着我坐下,伸出手拉过我披拂的长发和垂带,在上面印下了一个吻,然后说道:      “你还是带着这条最好看。”      “不都是你选的,今日你倒是有偏有向了。”我头上带着的,不就是他最初送我的那条生日礼物吗?我心里明白,他这是在变相提醒我,明日是他的生日,我也该准备礼物。但是我偏不遂他的意,心里偷笑,嘴上故意装傻。      皇帝有点气恼的看着我,然后俯身在我的颈项使劲吮了一口泄愤。我喊疼,推了他一把,他却越发的缠了上来,换了个角度,那吻也一发不可收拾。      可算结束了攻势,他又站起身,走到了琴案旁,双手拨弦,正要弹奏,我便打断了他道:      “你是不是怕全凤仪宫的人都不知道你半夜过来?”      皇帝看着我,脸色更闷了。我就是装傻,他也只能怏怏的走回来,一晚上围着我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说出口。今天早上他犹不死心,一反常态的将我挖起来服侍他穿衣,直到走之前,还问我有没有什么要交代。      我还是给他来个一言不发,他只好郁闷的离开。现在想起他的表情,我还想笑。      门外,贾亮在沉默了半晌之后,终于可怜兮兮地道:“娘娘就当是可怜可怜奴才,给个准信。”   “请李公公不要太刻意的提醒皇上一次,今日申时可能会下雨。”我放下手中的信,说道。      “下雨?”贾亮的声音里充满了疑惑,但是也没有再问,向我告退便离开了。      我转头看向暗香,问道:“你去看看疏影和锦绣,她们在揽月舫准备得如何了?”      这毕竟是我为他私下里过的第一个生日,怎么可能毫无准备。只是若早早的知道了,惊喜便没有了。      只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晚的惊喜,竟变成了惊吓。      --------------------------------------------------------------------------      如果要是刻意去见皇帝肯定是不行了,不过只是“巧遇”的话,那应该就是一场“意外”。暗香为我围上宽得看不出腰身的大披风,青青从后门闪了进来,说道:      “姐姐,都准备好了,那两个喜欢指手画脚的老婆子被拖在了前边。我也按照您的安排探了遍路,后门畅通无阻。”      所谓的两个老婆子,是皇太后派来的,据说是具有丰富照顾孕妇经验的嬷嬷,专门负责管理我的“孕事”。古代对于孕妇的要求极高,碧落朝讲究“妇人有妊,坐不跛倚,行不乱步,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不出乱言,不食邪味,常行忠孝、友爱慈善之事”,认为这样生出来的孩子才能“才智贤德过人”。不过她们的一些说法做法,和青青的医学理论背道而驰,所以常有冲突。所以青青对她们颇有不满。      对于她们之间的矛盾,我也只能尽力调解。对方毕竟是皇太后送来的人,年纪也在那里摆着,我对她们也是礼让三分。这两位嬷嬷也算知情趣,对凤仪宫的事情并不插手,只是对于我的一言一行要求十分严格,还好我本身就比较“宅”,这段时间下来还算相安无事。不过这次为了皇帝的生日,也只能先对不起她们两个了。      我点点头,由着她们两人扶着我,悄悄出了凤仪宫后门,乘上后宫配给疏影的“女官公务车”,一路向御花园方向行去。      深秋时节,天高云淡,几只大鸟姿态高傲,在天空盘旋。      车驾停在了御花园,我下了车,深吸一口气。一段时日不见,御花园已经染上了深秋的气息。原本开成一片灿烂的菊花,也惟余枝头残香在风中摇曳。      走在林荫路上,听着鞋底与落叶摩擦发出细碎的声音,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大学时代,最爱走的便是校园里那条高大的法国梧桐遮蔽下的林荫道,秋天一来,满地的黄叶层层叠叠,交织成一片厚实的金黄色 “地毯”,秋风吹过便扬起波浪,让人有躺上去滚上一滚的冲动。整个校园都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烟雾与焦味,落叶成灰啊,心却是鲜活的。      不似现在,毕竟不似现在……      “参见晏丞相!”暗香的声音拉回了我的神智,回过神来,是晏殊。他依旧保持着向我行礼的姿态,玉雕般的脸上笑容清浅。我忙道:      “晏大人平身。”      “谢娘娘。”晏殊潇洒的直起身,平视着我,说道:“娘娘这是往鼎湖去吗?”      “果然瞒不住晏相。”我有些惊讶,他如何知道我的目的地。不过既然被他知道,也没有必要隐瞒,索性承认了。      “刚刚吏部尚书与朝阳进了雍华殿,申时之前,皇上必然不能来赴约。所以特命臣在离宫之前,到此处知会娘娘。”晏殊微笑着说道。      皇帝不是笨人,我的暗示那么明显,他自然听得懂我是约他申时在“揽月舫”见面,只是会是晏殊来送信——      我微微一笑道:“皇上也是,这等小事,便让下面的人来绰绰有余。居然让晏大人充作驿传,未免大材小用。”      “能为皇上与娘娘权充鹊使,是臣的荣幸。”晏殊走过来,非常自然的与我并肩而行,朝揽月舫走去。暗香和青青都后撤两步,让我们走在前面。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走了几步便有些累了。一行人拐进仰芳亭,我坐了下来,倚在栏杆上,感叹道:      “上次在御花园见到晏相还是万紫千红,如今却是霜冷梧桐老了。时间过得真快。”      来到碧落快一年了,我的心也迅速的苍老。记得在二十一世纪,寝室里的大姐常说,婚姻带给一个人的成长,比单身十年还多。何况我和他的婚姻还是这般错综复杂——      “寒花开尽,菊蕊盈枝,不知不觉竟是深秋了。”晏殊站在我靠着的栏杆前,有如白玉雕成的手带着怜惜,拂过瑟缩在秋风之中的残菊,他的侧脸被夕阳镶上了金边,恍然如仙。他转过头刚好与我平视,脸上带着笑容,说道:      “娘娘赠微臣以莲,微臣一直记在心上,只是如今还未来得及回赠,花期便过了。”说完便从袖中掏出一本书来,递给我,说道:“微臣就先用此物,来抵那朵莲花的利息。听皇上说起,娘娘正为皇储撰写蒙书。这本书是晏家子弟启蒙所用,但愿能为娘娘略尽绵薄。”      我接过这本书,粗略地,里面的许多内容竟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我抬起头看着他含笑的脸庞,心里一阵感动,他竟想到了这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遇到晏殊并与他相交,也许是我来到碧落朝之后最幸运的事情之一。      他陪着我,穿过寥落的树林,鼎湖的波光已经映入了我们的眼。在树林边上,我们停下脚步,我看着他含笑的眼,郑重其事地道:      “晏殊,我在凤仪宫里藏了一坛梅子酒,待三个月之后我必折梅相邀,请你共饮。”      晏殊眼睛一亮,朗声道:“一言为定!”      我们击掌约誓,他转身而去。揽月舫已经在望,不知道她们准备的如何了。      我才走到鼎湖边,便听到了一声奇怪的唿哨,只见一团黑影俯冲而下我下意识的后退两步,在我右侧的青青则上前一步,大喊了一声“闭气”,便纤手轻扬,一阵烟尘之后,那黑影便“啪”得一声落到了地上。      然而情势并没有因此好转,更多的黑影朝我袭来。我本能的抱住肚子,脑子比任何一刻都清楚。衡量了一下距离和风向,我拉了一把暗香,往揽月舫跑去。虽然树林的距离较近,但是只要我能跑进画舫便彻底安全,何况这边的风向利于青青放毒,晏殊此刻还未走远,只要他听到了这边的异动,一定会赶回来。      我从来没有觉得这段咫尺之路这么长过,青青护在我的身后,不断的施放着毒粉,我们都笼罩烟雾之中,只能闭着气,扶着桥栏杆向前。我不断的祈祷着宝宝的安全,身体却一个踉跄,只觉下身一热,眼前一黑,向前跌去。我伸出手,已经作好准备以双手骨折换取宝宝的安危,突然却腰上一紧,被打横抱起来,耳边的风呼啸而过,身体像在云端飘着一般,一颗紧张的心也落了地。      晏殊,他终于还是赶到了。我握住他的胳膊,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说道:“救孩子!”      “弯弯,弯弯……”      是谁在我耳边呼喊我已经分辨不出来了,黑暗降临,夺去了我最后一点神智……    第四十八章   中国人将自己的生日称为母难日,是非常有道理的。比起生产时的锥心之痛,怀胎十月的不便之苦,真可谓小巫见大巫。      从黑暗中再次醒来,我发现我已经置身凤仪宫的产房,见我睁眼,青青便从我的身上拔出银针,关切的问道:“姐姐,你觉得怎样?”      下身一阵抽痛,我深吸一口气,抓住下身丝滑的褥子,依稀记得电视里有过孕妇生育的场面,都是要顺着疼痛的频率深呼吸,捡着一点相信,总比盲目的好。      “晏殊——”在呼吸的间歇,我问道。      “是晏大哥送你回来的,现在皇上、太后还有洛郎,他们都在外面——”青青马上回答道。      “我——是不是——要生了?”尖锐的疼如汹涌的波涛,试图席卷我的意识,我只能咬牙抵抗,等待这波阵痛过去。      其实也不需要有什么疑惑,在晕倒之前,我感觉到的那股暖流,应该就是羊水破了吧。我已经怀孕过了8个月,正是容易早产的时候,再加上这样一闹腾,只怕肚子里的那两个,等也等不得了。早产再加上惊吓,在古代这样的医疗条件下,我清楚的知道,我的未来只有4个字——凶多吉少。      在我的对面,接生婆婆已经在咋呼了:“娘娘,您先别说话,攒攒力气,离临盆还有些时辰,您先含着参片等等。”      我已经没有力气搭话,咬住下唇,我拼尽所有的力气,只求熬过这看不到尽头的痛。      “姐姐,若疼得慌,你就叫出来。”青青的脸色有些白,但是表情镇定。      我摇了摇头,便是喊叫,也是件浪费气力的事情,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气力可浪费,所以我只能积累,只求我的孩子能平安。      皇帝的声音在通向正殿的门外响起,他的嗓音干涩粗噶如松掉了的琴弦,有些忘形地呼唤:“弯弯,我在这里,你别忍着——”      “皇上——”宫人们的声音传来:“皇上请退后暂避。”      “我没事。”我实在提不起声音来,但是他却听到了。继续说道:      “弯弯,弯弯,你不会有事,咱们的晔儿也不会有事。”他的声音更哑了:“等明年的春天来了,咱们一家三口就去江南。你不是最喜欢江南的烟雨?我们还可以去西子湖畔寻月,可以去五湖泛舟,只要你欢喜……”      时间似乎已经凝固了,在一遍又一遍的疼痛煎熬中,在皇帝描绘的美丽蓝图之中,我几乎绝望了。密集的痛像潮水一般连绵不断的侵袭,像是要将我撕裂。      终于——      “娘娘,产道已开,您用力啊!”接生婆尖锐的声音刺入我耳膜,我长吐出一口气,咬紧牙关,使出积蓄的力量,用力向下。每一次使力,都像有刀子割着我的身体,我却不敢放弃,不知道煎熬了多久,产婆兴奋的呼喊和婴儿的哭泣声一同响起。那是我初为人母的声音,那是人世间最美的天籁,但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欣赏了,我已经太累了——      “哎呀,是个小皇子!”门外传来喧哗声,但是我已经听不清楚了,肚子还是有鼓胀的感觉,还有一个小生命没有出来。      “别急,还有一个……”青青的声音有些粗噶,唤回了产婆的注意力,新的一轮磨难又开始了。可是这次,无论我如何努力,孩子就是停在我腹中,不愿出来。接生婆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心里一沉,这种情况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难产!      如果是这样的话——灵台一片清明,我握住青青的手,用尽全身力气交待:“青青,答应我,如果有万一,保孩子。”      “姐姐,没事的,你和宝宝都不会有事。使力……”青青汗如雨下,不断的用银针刺激我的穴位,产婆也高喊着让我使力。      殿门外皇帝激愤的怒吼之声,异常清晰的传入我的耳膜:“一派胡言!会有什么万一,弯弯,朕绝对不允许,我云旭对着列祖列宗起誓,若你敢为了孩子离开我,朕就亲手送他上路,我们一起去陪你。你听见没有?”      我无暇回话,眼前一片发黑,我这么辛苦只为生下孩子,他竟敢这样威胁我!被他这么一激,怒气顿生,好像又添了几分力气,我配合着他们,继续——      殿门晃了两下,皇帝的发难还没有结束,声音也越来越高:“滚开,什么产房不吉,都是胡扯。阿逍,连你也要挡朕吗?”      “让他——别进来!”我一边使力,一边拉住青青的手,吩咐道。本来这里已经够忙了,就不用他进来添乱了。我也不想让他看到我这个样子。      青青照我的吩咐大喝一声,殿外一片静默。皇太后饱含着威严的声音传了进来:      “堂堂碧落皇帝竟不如皇后懂事,还不给哀家坐下!身为皇帝如此失态,祖宗家法你都忘了吗?你这般胡闹,月儿在里面如何能安心?”      “皇兄,她——皇嫂——她定然不会有事!”云逍的声音比平常大了许多,有些颤抖。      我的手指扣进掌心,心脏狂跳,已经超越了自己的极限,汗水打湿了我身下的被褥,我的意识好像脱离了自己的身体,只是机械的用力,用力……      不知过了多久,第二个孩子的啼哭声终于响起。      殿门发出轰然巨响,瞬间,我的手已经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掌心。可是我已经倦极,双眼无力的阖上,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我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宝宝一眼。      “天啊,这,血崩……”      “弯弯,不要——”      -------------------------------------------------------------------------      来到碧落之后发生的一切,幻灯片一样在脑海中飘浮,就像一个漫长而古怪的梦。下腹的疼痛以及蔓延于全身的脱力感,慢慢将我的意识扯回躯体。终究还是回来了。      依然是那莲花凿井和凤舞罗帐,依然是我熟悉的昭阳殿正殿。恍惚中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暖,一时之间,真实与虚幻模糊成一片,我分不出心底是悲是喜。      “弯弯!”耳畔传来暗哑的声音,我转过头,皇帝整个人几乎扑到我身上,他的脸色有些憔悴,如夜空般的双眸泛着红丝,被惊喜的光芒点亮:“你可醒了,都睡了一天一夜了。”      青青、暗香和李福海都转过屏风,冲到我床前来。暗香赶忙倒了一杯水,皇帝亲自接过来喂我喝了。青青认真地看了我的脸色,然后又切了脉,长出了一口气,说道:      “谢天谢地,姐姐的身体已然无碍。只要月里调养得法,很快就能补回来了。”      对于我而言,这杯“及时水”可谓杨枝甘露,平息了嗓子里那股干火。我回握了一下青青的手,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却依旧小得可怜:“宝宝呢?”      “宝宝在偏殿里,由乳娘看护。”谈到宝宝,皇帝整个人透出初为人父的骄傲光彩,刚刚的疲惫一扫而空,他将青青赶了起来,坐到我的身边,拉着我的手,吩咐道:“李福海,快去,将晔儿和煜儿抱来给皇后瞧瞧。”      李福海转身去了,暗香说是要帮我传膳,青青则要去看药,两个人也结伴而去。皇帝见他们走了,最后的一点矜持也不见了,眉飞色舞地开始了滔滔不绝。      “弯弯,辛苦你了,竟凑成了一个‘好’字。”他朗然大笑:“幸亏我有先见之明,那日起名字的时候就起了两个,如今他们兄妹俩一起来,竟是都用上了。”      说话间,暗香和青青同时走了进来,午膳和药膳全部端了上来,毕竟已经二夜一天不曾进食,肚子早饿了,我心里惦记孩子,也只是囫囵吃过了。皇帝也陪我用了些。李福海便引着奶娘抱着孩子走了进来,将两个宝宝并排放在我的床上,然后退下。两个孩子都安静的睡在厚厚的襁褓中,小脸皱皱的,就像两只小猴子。      看着他们,我整个人就像被神祝福了一般,所有的疲惫与疼痛一扫而空,混合着爱怜、骄傲、感动等等复杂而美好的感觉,像泉水一般从内心最深处源源不断涌出,滋润了我的心田,我整个人都要被这种温柔融化了。      上天待我不薄,竟赐给了我一对宝贝宁馨儿。我伸出有些颤抖的手,他们是那么的小,那么的柔软,却是我生命中最美丽的部分。      “轻些,不要吵到他们。”皇帝小声说道。我点点头,俯下身在他们的脸上轻轻印下一个吻,真的好暖啊!      “怎么哭了?那产婆说月子里不能哭的。到底那里不舒服了?要不要叫风姑娘——”皇帝的声音转大,手忙脚乱的找手帕没有找到,便抓起衣袖蹭上我的脸,金线刺在脸上,有些疼有些痒,只怕再让他努力下去,我的皮也蹭下一层来。我只好推开他,小声抱怨道:      “没见过喜极而泣吗?你也轻些。”      “娘娘可以抱抱小皇子和小公主。”奶娘在一旁说道。      “可以吗?”我心中一喜,转而有些担心:“这样会不会将他们吵醒?”      “不妨事的,娘娘。”另一位奶娘也说道。      在奶娘的指导下,我这个当娘的终于新手上路了。胆战心惊的将晔儿抱起来,看在我的臂弯中,甜甜地睡着,我的心也充实起来。虽然胳膊因为僵硬而发酸,可是我还是不想放手,我想让这种幸福的感觉停留得久些,再久些。      皇帝也将煜儿抱在怀中,紧张而笨拙的样子和我有的一拼。看着他那副小心翼翼的超级奶爸样,我一下笑了出来。然而这笑却惊动了我怀里的晔儿,我低下头的时候,他正好睁开了他那双黑珍珠般纯净无暇的双眸,安静的与我对视了三秒,然后便是“哇”得一声哭了出来。也许是双胞胎的心灵感应,几乎是同一时间,煜儿也加入了这场“大合唱”。      这要怎么处理?我和皇帝面面相觑,汗都流下来了。奶娘走过来,将孩子抱回去,说道:“皇上,娘娘,皇子和公主是饿了,请容奴婢将二位小主子带到偏殿哺育。”      “旭,我可否亲自喂养晔儿和煜儿?”我抓着煜儿的手,转头问皇帝道。记得曾看过一个资料,说母亲的初乳对于提高孩子的免疫力和身体素质很重要。在医疗水平如此低下的古代,对于宝宝而言,初乳就更重要了。      云旭愣了一下,表情先是感动后是为难,半晌才说道:“弯弯,我知道你是心疼宝宝,只是祖宗成法,尚无皇后亲自哺乳的先例。母后那里——”      “我也明白,只要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就好。旭,这三天,能否就让我只做晔儿和煜儿的母亲?”      “好。”云旭紧紧的握住我的手,对两位奶娘说道:“先将煜儿留下,你们且退到屏风之外,等待宣召。”      两位奶娘哄着晔儿,依言退到屏风之后。我瞪了皇帝一眼,斥道:“你还矗在这里做什么,出去!”      “又不是没看过,你快些,晔儿还等着呢!”皇帝懒洋洋地坐在我身边,星海泛起涟漪,饶有兴致的等着我宽衣解带。      怀里的煜儿嗷嗷待哺,我只好扭过身子当他不存在,专心给煜儿喂奶。他的喘息声有点粗,就吹在我的脖颈间,让我所有的鸡皮疙瘩“起立敬礼”。等呼吸终于平复了,他倒是半点不嫌害臊,隔着屏风询问哺乳的技巧和注意事项。被他这么一闹,等喂完了晔儿,我的脸热得几乎可以烫熟鸡蛋了。      掩好衣襟,我转过身,皇帝拍拍手,李福海应了一声,就听着殿门被推开,几个宫人抬着两个“落地摇篮”放到了床边。皇帝将两个孩子一一放入摇篮中。      “这是?”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意思莫不是——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千辛万苦才生下晔儿和煜儿,哪怕一刻看不到心里也是惦记的。”皇帝道:“我也是思前想后许久,两个孩子都与你一同作息,虽然辛苦,想来你心里是愿意的。我猜得可准?”      “旭,谢谢你。”难道作了母亲之后,人就回变得感情丰富,我的双眼竟又湿润了。      “只有这次,我才知道什么叫魂飞魄散。若非晏殊,若非风姑娘——弯弯,弯弯,以后就算为了我,你也不能有事。”皇帝将我揽入怀中,最后的话从齿缝中吐出来:“你放心,那些敢对你和宝宝下手的人,朕会让他们后悔出生在这人世……”       恶搞番外   头昏沉沉的,真的是好冷啊。那种冷从体表渗入骨子里,冰凉的手心传来熟悉的温暖。汗水交融,不知是我的还是他的。眼皮似有千斤重,任凭我如何努力,也始终睁不开。意识开始渐渐模糊,眼前闪过一道白光。      视野中的一切渐渐明朗起来,我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一寸一寸背叛了自己的身体,飘上精致的莲花藻井,居高临下看着眼前的情境。      “皇上,臣有本要奏。”太医院的首座跪在地上,声音因为局促而干涩。“皇上请恕罪,娘娘这是真阳暴脱,厥阴之症,已非人力所能及。就算用了回阳救逆之法,恐怕,恐怕也难以回天。”      “胡说,明明昨日还好好的,明明她还对我笑!”皇帝坐在床边,将我——谢明月的身体紧紧抱在怀中,从她的口鼻中留下的血液在他明黄色的衣袖染出点点红梅,他也似浑然未觉。俊美绝伦的脸上写满了焦躁与绝望,一声一声的呼唤撕心裂肺:      “弯弯,弯弯!”      “皇上,请您放手,姐姐她已经,她已经——”青青抿紧双唇上前一步,想要摸我的脉搏,却被皇帝一掌打飞,跌落在地。      “将这些太医给朕拉出去砍了,都是一群废物,留你们何用?滚,滚,你们都给朕滚出去,谁也不许留下!”皇帝将谢明月抱得更紧,大声咆哮,将脸贴上怀中的女子冰冷的脸庞,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也沾染了她的脸庞,低哑的声音里都是哽咽:“你忘记了吗?我说过的,若你舍我而去,我便杀了宝宝,带他们一起去找你!君无戏言,我言出必行。你若还惦记着宝宝,还惦记着我,便快点醒来。你快点睁开眼睛,我要生气了。弯弯……”      怀中的女子安静的躺着,无论怎么呼唤,都不可能醒来了。      云旭终于绝望了,他悲怆的一声长啸,浑身颤抖大声道:“老天,世人都说我是你的儿子,你让我空有四海,却连她也留不住?这宫里处处都是血腥,只有她,只有她——她每日小心翼翼,从未害过一个人,也从未做错一件事,为什么最后却是她!”      他这又是何苦?我心脏的位置一痛,从藻井飘落下来,走到了他的面前,伸出手,想要给他一点安慰,我的手却穿过了他的身体,消散在空气中。      为什么我们才开始,就要永诀?谁说这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明明相爱却不能相亲,明明近在咫尺,伸出手却只剩下空虚。云旭,云旭,无论何时我喊这个名字,都会见到他的笑脸,从今以后却再也传不到他的耳畔。      阴阳相隔,我这才真正明白了这四个字的份量。原来,再执著的牵手,却也逃不开命运那双翻云覆雨手的捉弄。      “弯弯!”昭阳殿的大门轰然而开,云逍步伐凌乱闯了进来,一眨眼冲到皇帝的面前。      他焦急盼望的脸在看到谢明月的那一刻,瞬间变成死灰,一口血喷了出来,洒在了洁白的大理石地面上,让人心惊肉跳的鲜艳。而他却好似浑然未觉,任凭嘴角拖着猩红,所有的话语只剩下了两句喃喃:“不可能,这不是她,不是她……”      有些忘情地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去触摸谢明月的脸,却被云旭一把架开,云旭看着他,就像看着仇人,恨声道:“不许碰她,她是我的……”      云逍仿佛眼光已经在谢明月的脸上生根了一般,直到云旭将谢明月的脸藏在自己怀里,云逍才抬起头,长发狂乱的飞舞,眸子□,都是愤怒的火光:      “你如何敢说她是你的,你如何敢!这些年她在你身边,你何尝珍惜过!冷遇、不堪、谋害,她在你面前强颜欢笑,看得人心都碎了,你就给她这样的结局!四哥,若早知如此,若你不是我的四哥,她便不愿意,我也要带她走。”      “住口,你想也别想,这一世,下一世,永生永世她都是我的。生我们一起,便是死,也不能分开!给朕出去,”皇帝的脸因为痛苦与狂怒而扭曲了,血顺着嘴角流下来,狰狞若罗刹。      两人僵持在原地,都不肯让步。白色身影飞速飘进昭阳殿,眨眼间从全神贯注的皇帝手中抢走了谢明月,竟是晏殊。他将谢明月平放在了床上,手指颤抖着探向腕间,倏地又收回,身体晃了晃,晶莹的眼泪顺着他不染世俗尘埃的脸滑落,声音里都是万念俱灰的清冷:      “她已经不在了,不过是一具皮囊,还有什么好争!”      云旭和云逍都转过头,仿佛没有听懂他的话,呆愣愣的看着他。晏殊转过头,一字一顿地说道:“她走了,你们听不懂吗?这世间再无明月,再无弯弯。”      “再无弯弯吗?那就去还有弯弯的地方吧。”云旭突然笑了,他不再理会云逍,缓缓走到床边,将谢明月抱入怀中,放下罗帐。      “你说的对,她本是天上的明月,都是我痴心妄想,想要结这一段缘。我把她拉到这凡尘,又带到这人世间最肮脏的宫。是我害她至此。可是弯弯,怎么办呢,我还是不想放了你……”      云旭的声音低的慢慢听不清了,手中的火折在凤舞罗帐的一角轻轻一晃,将谢明月紧紧锁在胸前,只听一阵“卡擦擦”的响声之后,云旭低下了他的头,悄无声息。      火光渐起,那温暖开始弥漫,瞬间变成了高热,吞噬着面前的一切,烟雾升腾,殿外喧嚷成一片。      云逍和晏殊都站在原地,我有些急了,伸手去推他们,却只能从他们身体里穿过。我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火焰之中,这又是何苦,他们这又是何苦!      “你为何还不走?”      “那你呢?”      “因为我也想去,去有明月的世界——”       第四十九章   “……献俘仪式一结束,皇上还在太庙祭坛上,李公公就让奴才告诉疏影姑姑抱着小皇子上前。咱们皇上一接过小皇子,那些将士们就激动的高喊‘天佑碧落’、‘天佑碧落’,那声音跟炸雷似的,奴才的这两条狗腿都软了,疏影姑姑还能面不改色……”      贾亮眉飞色舞的比划着,说得活灵活现。      “大老远就听你在说。”宫人打起帘子,暗香端着补品走进来,笑道:“娘娘,您看他伶俐了,做了青鸟之后,嘴巴都利索了!”      我坐在床上,接过补品,问一直都没有说话的疏影道:“这次你可看到那位‘花木兰’了?”古代女人坐月子,真的和坐牢没什么两样。我本来还想着隔两天便可以下地活动一下,可是就连青青都反对,出门更是想都不用想。皇帝万寿节那日的献俘大典和寿宴我无缘参加,传说中的花木兰自然也没有见到。      “于这位女岳将军,疏影也不过惊鸿一瞥,所以别的也不敢说,容貌倒在其次,只是气韵就与众个别。”疏影沉吟了一下,道:“当时我送皇子上去,转头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她站在岳老元帅的身边,一身猎猎红衣,就像野地里一树怒放的木棉,当时我便想,也是要她这样的人,才配得上这样的明艳!”      “被你说的我倒是有些坐不住了。”疏影虽说的模糊,但是却更让我神往。      “娘娘您不知道,那天姐姐一回来说起这事,鱼姑姑还念叨呢,说是若非她得了这风寒,怎么会偏了姐姐。”暗香笑道:“娘娘本来就躺不住了,你还拿这话来招她!”      “说起来平常的时候,让我在床上呆上一天着也无妨。可是被你们这么一管,我就特别想下地。”我长叹了口气:“罢了,我答应你们安静一个月,你们也别见天在这儿盯着我,该去做什么就做什么!”      “娘娘,我们才一刻不在眼前,您便偷偷看书。皇上知道了是舍不得怪您,可却要罚我们。娘娘您的保证,现在已经没人信了。”暗香冲我撅了撅嘴,不满地说道。      都忘记了,因为在月子里,所以青青还下达了禁书令,说是看书会对眼睛不好,我哪里忍得住,所以还是会偷偷的看书,被抓过几次现行之后,我可怜的信誉早就破产了。我笑了笑,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锦绣怎么还没过来,我还想着听她和疏影琴筝合奏呢!”      “回娘娘,今天轮到锦绣姐姐去龙泉宫向皇上报告您的情况。”贾亮马上插口道:“娘娘,您千万别说是我告诉您的,其实皇上他每日睡前都会来凤仪宫来,说是看小主子,其实也是想您能改变主意。您看……”      自从得知我一个月内不能洗头,不能洗澡之后,我便彻底的愤怒了。就算是美若天仙,蓬头垢面一个月,也没有办法见人。面子攸关,我只能将他地拒之门外,在我恢复“人形”之前,坚决不见他。      正说得热闹,锦绣便掀帘子走了进来。她身后的小宫女手中端着炖盅,放到了我面前。锦绣笑道:      “这是皇上让送来的,说是山东进贡的紫河车,最补气血,刚刚给青青姑娘看过了,说是极好的,您趁热喝吧。”      还是补药,这次生产差点血崩,吓坏了一干人等,从我醒来,这补药就没断过。好容易把这补药喝完了,锦绣从袖中拿出一个折子来,交给我,说道:      “皇上说,这是今日门下省就要昭告天下的,请您凤览。”      我有些疑惑地接过来,皇帝的诏书怎么又要让我读一遍?打开折子我却吓了一跳,这圣旨的大意是:蒙上天垂幸碧落,降我以麟儿。国有嫡子,太庙香火得继,举国欢欣。皇帝大人“此起彼伏”,突然想起最近读到《盐铁论》,古代“贤良人士”都认识到礼选制度的弊端。本朝的礼选制度,要求“凡士族之女年十五以上,采择未毕,权禁断婚姻,以备后宫”,可以说是仅为满足皇帝的□而导致“女或旷怨失时,男或放死无匹”的元凶。他深感不安,如今皇后已经诞育嫡子,完成“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的伟大任务,而后宫现在的规模已经完全能够满足所需,没有必要为了一己之私,劳民又伤财。所以他决定,无限期停止礼选活动。      他要停止礼选,于公于私,我都是赞成的。于公而论,礼选制度实在是“吃人的制度”,这后宫之中,多少美好的女子因为它而蜕变堕落,又有多少为之黯然□。当年读黄宗羲先生的《原君》,他说起“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时,其中一条重要理由,就是皇帝“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乐视为当然”。当我真的经历了一年的后宫生活之后,对这段话更是深以为然。我不想再看到还有后继的女子,在这深宫之中蹉跎一生。于私而言,皇帝与我之间的问题已经够多了,我也不希望再有“新问题”产生。      只是——我心中惊讶,像这样的旨意,门下省也不封驳吗?太后怎么可能听之任之?      我将折子阖上,放在桌子上,在上面敲了两下。好险,我几乎上了他的当了。他让锦绣拿这个东西来给我,只怕也是想逼我见他,他想得倒美!眼光一转,我将奏折退回给锦绣,微笑着道:   “既然是你接了,便还是你办。你去了龙泉宫,先代我向皇上请安,说这是我说的,皇上既有旨意便该直接交予门下,身为后宫不得干政,所以臣妾不当看,也不敢接。”      “娘娘!”贾亮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我。      “贾亮你也一起回去吧,若锦绣离开之后,皇上还是追问,你就将你看到的,一五一十告诉皇上。”      “是!”锦绣接过奏折,转身而去。      ------------------------------------------------------------------------      “娘娘,岳姑娘回话,说谢娘娘赏,等您凤体大安了,她再来凤仪宫来当面谢恩。”鱼姑姑撩起帘子,走进昭阳殿。      锦绣和暗香都站起来,我微笑着道:“辛苦姑姑了,坐吧。”      “今日去的时候可巧,文小姐和柳小姐也在长宁宫。”鱼姑姑笑道:“她们两位也托我代向您问安。”      我心中一动,放下手中的红枣茶,文雅宁和柳凤绯?这样的组合有点意思。文雅宁也就罢了,毕竟是太后的内侄女,宫里也是常来常往的,只是柳凤绯倒是有些稀奇了。翰林院是文人集团,柳凤绯的父亲柳承旨作为本朝首席文人,职位清要却并没有什么实权,倒是没有什么拉拢的必要,太后这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依我看,咱们宫里是要办喜事了!太后娘娘只怕是觉得咱们娘娘这个月老办事不理,所以她老人家坐不住了。”锦绣笑着说道。      喜事?我竟忘了这个!太后打的是云逍的主意。以文家嫡女的身份,天底下能够匹配的男人一个手就数得过来。皇帝这里不行了,晏殊和谢朝阳毕竟都是外人,太后也不好直接干涉,剩下尚未婚配的云逍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碧落亲王之制,可以娶一正两侧,皆为妃位。太后的安排倒也齐全,在文雅宁之外,还有柳凤绯这个京城闺秀中首屈一指的才女兼美女,看今天的意思,只怕这位岳姑娘也要为云逍收入囊中。文家的嫡女自然不能为侧,但是柳凤绯和岳凭缨,这两人的性子,只怕也不是那么好摆弄的。何况还有云逍——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眼前浮现起云逍一次比一次都黯然的双眼,而那晚在谢府他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酸涩在心底蔓延。其实文雅宁也好,柳凤绯也罢,若能让他变回初初见面那个灿如朝阳的男子,我都会深深感激。      “太后娘娘驾到!”老远就听见小太监的通传声,我将怀里的正拉着我头发格格笑着的晔儿交给暗香,他却不乐意地扁扁嘴,眼见就要啼哭抗议,我担心他吵醒还睡着的煜儿,只好把他抱回怀中。      出乎我意料之外,太后对于皇帝的那张诏书没有任何的反应,之后来看我时,竟是连提也没提,我自然也不会提。最近我们之间的对话,都是停留在浅表层面,我借口不懂坐月子的规矩尽量少说话,将主要问题交给鱼姑姑答复。      “儿臣给母后请安,礼数不周之处,还请母后见谅!”我只能抱着晔儿,微欠上半身,太后已经走了过来,扶住我的肩膀,说道:      “咱们娘俩还行什么虚礼,快别动弹!你这头发,可是洗过了?”      “谢母后!”我笑着说:“刚刚洗过了,风大夫说已经过了10天,而且只要不见风就不妨事,所以洗过了。”      “你这丫头!”太后不赞同的摇摇头,眼光很快转向了我怀里的晔儿,如春风化雨般的柔和与慈爱,伸手将晔儿抱入怀中:“这不是咱们小晔儿吗?快,给皇奶奶抱抱!”      晔儿还算给面子,没有哭闹,给了太后一个大大的笑脸,让太后更是开怀。转头对我说道:“晔儿也太招人了,怪道是母子,看这小模样,和你小时候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这眉眼,像足了皇上。”      这两个孩子过了十天便会笑了,他们的“初笑”让龙泉和凤仪两宫都沸腾了。皇帝在“惊喜”之下就要“闯”昭阳殿,不过这一图谋被我识破,让他铩羽而归。不过他也倒没有恼我,反而对宝宝展现出了更大的热情,变身超级奶爸,只要一有空便跑来和我抢宝宝,顺便隔门喊话。这两个孩子的性子也不太一样,哥哥晔儿是个爱笑的小魔星,醒了便要找人,黏在我怀里,一刻都不想离开;妹妹煜儿则是个安静乖巧的宝宝,很少折腾人,虽不像晔儿般逢人便笑,偶尔的微笑,却甜到人心底去了。皇帝现在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和我“争宠”,皇帝的威严丧失殆尽。      “他们也是说呢,晔儿像我,煜儿像皇上。”我微笑着说道。      太后又逗了晔儿一会儿,便将他交给了奶娘。仔细端详了我一会儿,这才说道:“嗯,脸色倒是养回来了些,怎么看着比前两日看着还瘦了?这管着调养的人也是太不上心了!”      “不怪他们,是我怕养的太过了,所以好多补品都退了回去。风大夫也说,产后调养要循序渐进,否则虚不受补,反而亏了身子。”我笑着说道。      “倒是哀家心急了。”太后喝了一口锦绣端过来的茶,然后开始向鱼姑姑询问这两日我调养的情况,鱼姑姑都一一回答了。我用茶碗盖慢慢撇去茶叶沫,最近太后都是隔两天来看我一次,正经日子应该是明天,今天她来又是为了什么?      “昨日掖庭局的人将《起居注》送到了哀家那里,上面记载皇上这个月除了召了淳美人侍寝两日之外,都是独宿两仪殿,自皇上登基以来,可是从来没有的。因你还在月中,所以就去了哀家那里。”太后握住了我的手,说道:“月儿,咱们天家与一般人家不同,这一后宫的人都等着你做主呢。皇上这样任性——”      果然来了。没想到太后竟然直捣黄龙,用这样的办法逼我表态。我低下头,装出虚心受教的样子,抬起头,尽量真诚的看着太后,说道:      “母后,毕竟非礼勿言,这种事臣妾又该如何开口?而且臣妾现在也见不到皇上。   ”   淳美人的两日侍寝我是知道的。皇帝心如明镜,后宫里的眼线也不比我少。那次“嫔妃起义”的内情,他稍微拼凑一下信息,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说是侍寝,不过是在李福海的监督下,在承乾殿研了一晚上的墨。皇帝本人写了一半字,就金蝉脱壳溜到我的寝殿。淳美人金枝玉叶,吹了两个晚上的冷风,回去便直接病倒了。宫中还有流言,说是因为皇帝过于“勇猛”,淳美人身骄肉贵,承恩不住,所以累病了。她自己自然不好意思张扬,只好打落牙齿混血吞了。      “此事哀家也听说了,宫里都传遍了,说是皇后给皇上立规矩。说起来你也太胡闹了些,哪有做皇后的将皇上拒之门外的道理?”太后摇摇头道。      “母后,您曾教导儿臣,为妇者德言容工缺一不可。儿臣身在月中,不免蓬头垢面,姿容浅陋。事夫是为不敬,面君是为不恭,儿臣岂敢行如此不恭不敬之事?”      太后皱了皱眉,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我。我也没有退却。正在此时,只听到门外通传之声响起:“皇上驾到!”       第五十章   锦绣不待我吩咐,便走过去亲自打起了帘子,毕竟太后还在,也轮不到我发号施令,说不见就不见,于是皇帝顺理成章走进了昭阳殿。      我只好亲自动手,拉下泛着柔和珠光的紫纱垂幔,人略往后挪挪,将将遮住上半身。      大家都将该尽的礼数尽了,皇帝说道:“儿子本来是要去长宁宫向您请安,才出门便听宫人说您到了皇后这里,所以儿子便赶快过来了。”      “皇上国事繁忙,也不用每日去哀家那里请安。你们的孝心,哀家心里清楚。”      “这也是儿子应该做的。如今皇后尚在月中,长宁宫的晨昏定省都不克前往,于人媳之礼难免有所疏漏。既然夫妻一体,儿子自然要加倍承担,将妻子的份儿补齐才是。”皇帝用恭敬的语气回答道。      “这大半年不见,皇上竟也学会体贴媳妇儿了。好,好,你们夫妻感情这么融洽,哀家心里也安。皇后,这也是你的功劳啊!”太后将手上的茶杯放在了桌子上,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声音,将话题都推到了我身上。      从皇帝进来,我就觉得有些不自在。隔着影影绰绰的垂幔,我能感觉到他炙热的目光,几乎要将一切阻碍燃尽,直看到我心里去。我也只能装出没有任何知觉的样子,打起一百万份精神来,应付太后。      “母后过奖了,皇上是圣明天子,一举一动都为百世垂范,儿臣不过一界后宫女流,如何敢居功?”      我的话音将落,睡在我床里面的煜儿发出了细小的声音,我急忙转头去看,她已经睁开了她那双大眼睛,歪着头与我对视,小手从被子底下伸了出来,明显是要抱抱。煜儿刚睡醒的时候,特别喜欢让身边的人抱她一会儿,然后才找奶娘“进食”。只是太后——我看了她一眼,她对我点点头,我便将煜儿抱起来。才转过身,皇帝已经撩开了垂幔,一撩袍角坐到了我身边,伸出手逗弄煜儿的面颊,整个人趁机靠了过来,我不好躲得太露痕迹,只能略扭过身,将煜儿隔在我们中间。皇帝却更积极的贴过来,与我并肩而坐。      他将手收回来,指尖状似不经意的划过我的颈间,那一带而过的力道与姿势,却是格外的煽情与缠绵。太后还在哪儿,他这是玩什么!我将煜儿往他怀里一送,说道:“皇上,您也不用跟臣妾争了,臣妾这就将煜儿交给您!”      皇帝将煜儿抱进怀里,哄了两句,就交给了等在一旁的奶娘,然后又抱着晔儿问了几句,便让他们都回偏殿去了。他自己却再不肯动,坐在我身侧,抬手顺了顺我头发,这才恋恋不舍的转向太后。      太后笑道:“你们有了晔儿,咱们碧落江山也是后继有人,哀家心病去了一块儿。现在悬心的,就是逍儿的事。这孩子性子也太忸了,皇上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有馨儿了。他房里却连个通房的都没有。若再由着他这么下去,哀家要哪年才能见到六儿媳妇。你们做兄嫂的,也该时常劝劝他才是。”      昨日才看了儿媳妇,今天便提到日程上来了。到底为什么这么赶,竟也是一刻都等不得了吗?      “儿子也没少劝他,只是阿逍的心气母后您也知道,这六王妃若不是他自己看上的,如何肯娶进府中?”皇帝握住了我的手,说道:“虽说娶妻当娶贤,也要能两情相悦才是,否则索然无味的一辈子,母后这么心疼阿逍,又如何忍心?”      “他若真的开了窍,哪怕有半点心思在这上面,哀家也就阿弥陀佛了。”太后摇摇头,说道:“哀家还想闭上眼之前,能看到他府里有个孩子,否则让哀家有什么脸面去见先皇?何况六王妃的人选,还是要选个有身份的闺秀才是。否则这天下的士族岂不是要耻笑咱们皇家无礼?至于两情相悦也不难,将来有他看重的,便选了做侧妃也好。哀家思来想去,想到了你们表妹雅宁,她也到了标梅之年,那孩子是哀家看着长大的,身份地位模样心性,配上逍儿也算勉强得过,终究是亲上加亲——”      皇上眉毛一挑:“雅宁表妹?说起来文家嫡小姐,也算配得过。只是朕一直听说她的身子骨不太好,皇后,是上次礼选吧,她还昏倒过一次。一旦入了府,又要主中馈,又要抚育子嗣,朕怕表妹受不来,这样阿逍也要受累。”      太后没有接话,眼光却转向了我,问道:“哀家记得走时将为逍儿选妻的事情交待给皇后了,皇后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      “上已那日的群芳宴,儿臣倒也有留心,中书令王大人家的珉小姐,翰林承旨柳大人家的女儿凤绯小姐,也都是出类拔萃的。只是那日群芳宴结束,臣妾问过洛王爷的意思,他却并不中意。洛王爷言谈举止豪迈而不拘小节,想必是要性格相投的。而女儿家毕竟有些矜持放不开,一时选不中意也是有的。并非儿臣有意推搪,只是婚姻毕竟是一生一世的大事,儿臣见识浅薄,也不敢深劝。”      “皇后说的也有理。哀家看不如这样,等你出了月能下地了,咱们再来办一次赏梅宴,这次凡京城四品以上的闺秀都下帖,再请上岳姑娘和安乐侯女一起。”      所谓安乐侯,就是前新罗王,如今已经被皇帝封侯,赐住京城。新罗则划为郡县分而治之,吏部正在挑选合适的官员。      “也好,岳家军尚有许多将士们为国耽误了成家,朕也再开一宴,请上他们来。如果有中意又合适的,也是两全齐美。”皇帝说道:“还有福华,朕想着过了开春就该让她嫁过去了。司天监已经在选日子了,等选出合适的,再让母后从中勾一个来。”      我长出了一口气,这还没有出月子,工作就已经安排到明年开春了……      ----------------------------------------------------------------------------      太后又坐了一坐,便要离开,皇帝起身相送。他前脚出去,贾亮后脚就带着御膳房的人将晚膳摆上了桌。      贾亮将一套餐具放在我面前,又溜了我一眼,然后飞快地将另一套餐具放在了我的对面,他身后的宫人则以更快的速度将椅子端到我的对面,然后便统统消失在我面前。      皇帝大摇大摆走了进来,锦绣端了清水过来,他净了手,得寸进尺地坐到了我的身边,好像根本没看到对面已经预留了地方。      我没有搭理他,陪太后说了那么长时间话,一直陪着小心,果然她一走我就饿了。暗香和锦绣忙将餐具移到皇帝的位置。我瞥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开始向饭菜进攻。      皇帝吃的不多,很快就放下了碗筷。我虽然不看他,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直勾勾的印在我脸上,让我半边身子发麻。空气的温度慢慢升高,我越来越觉得不自在。只好丢了汤匙,转头看向他,说道:      “你看够了没?”      “怎么能够?多少日子都没看到了,如今好容易看到了,还不让我补回来?”他从来不怕把肉麻当有趣,星光在他深邃的瞳中闪耀,让我想起小王子的那句“漫天会笑的小铃铛”。他的眼中,藏着最璀璨的夜空……      “怎么,又换你看我看呆了?也想我了?”他的声音拉回了我恍惚的神智,眼前突然放大的俊美脸庞吓了我一跳,还不待我后撤,他便直接袭上了我的唇。      居然看他看到发呆,我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赶忙推了他一把,说道:“谁想你了,我想别的事情呢!”      “还有更什么重要的事,让你对着我也这般晃神?”他拉了一下我披散的长发,半是亲昵,半是不满。      “三日之前凤仪宫的小宫女暖律不慎失足落水而亡,我是在想,她可与那日的事有关?”我皱了皱眉,问道。这件事情太巧合了。其实凤仪宫内有奸细的事情,我一早便猜到了。我会在申时左右去鼎湖与皇帝“偶遇”的事情,凤仪宫里参与布置的人,全都知晓,并非什么秘密。鱼姑姑曾三令五申,不得对外谈论凤仪宫内的事务。如果真的有人犯了禁,只怕就绝非是不小心,而是故意了。也正是因为这种故意,才有那天精心布置的杀人陷阱。      晏殊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虽然没有丝毫准备,但是还是在第一时间做出了正确的判断。他以焰火向内卫示警,让他们迅速包围了御花园,不让任何人走脱。让众女官中最冷静的疏影指挥着一部分内卫,在林间搜索。而凌戈则带上两个内卫,直奔鹰隼监处所,以防有人毁灭证据。然而这样周密的安排,还是没能起作用。在林间搜索到了当值鹰隼监,此人已经服毒身亡。在鹰隼监的处所,也只有几张烧焦了的纸,没有任何的线索,这个鹰隼监竟是一名死士。      皇帝对这样的结果很不满,将负责宫苑的上林署的全部职官下狱,并将御苑里豢养的鹰隼袭击事件全权交给了凌戈,并许之以“如朕亲临”的金牌,只要与此事牵扯,无论其职位高低,一律以谋逆罪处断。若出首者,可保全尸,不罪及家人;若被查出,则对本人处之以车裂之刑,并诛其三族。      凌戈在宫中许久,自然也不缺手段。鱼姑姑也开始不动声色地在凤仪宫中进行第二次排查。只是没想到眉目还没有查出,就有“失足落水”的事情发生了。      “这些事情,你就不要伤神了,现在只该好好将养才是。”皇帝舀了一勺汤放到我的碗中,然后说道:“弯弯,这次的事情就都听我的,你不要管。这些人既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无论是什么结局,都要担着。”      我默默将汤喝下去。我并不是个毫无原则一味良善的人,这次如果不是青青在,只怕我和宝宝已经一命归西了。我怎能让宝宝和这样的人呼吸一样的空气!      想起青青,便又想起了云逍的婚事。太后是个意志坚定的女人,她既然决定了,怎么可能会被我们这三言两语劝服。后宫怎么可能有不透风的墙,只怕她很快就会知道了。她心心念念都是她的洛郎,如此的结果,又怎么可能接受?这件事,我不能让她从别人口中得知。她为了我和宝宝做了这么多,我总要为她尽最后的努力。      好说歹说之后,皇帝终于还是离开了。我直接召来了青青。我与她之间,也不需要什么婉转,我索性开门见山:      “青青,我不想你听那些道听途说,所以我自己来告诉你,太后娘娘正在为云逍选妃。”   青青先是愣住,马上反应过来,她站起身声音颤抖地追问道:“姐姐的意思是——洛郎,洛郎他要娶妻?”      “青青,你坐下,听我把话说完。云逍他不仅仅是你的洛郎,还是碧落的洛王,皇上的弟弟。他和皇帝都是一样的,他的妻子不仅仅是洛郎的妻子,还是碧落最尊贵的王妃。我知道我们汉家这一套礼法规矩,你素来是不喜欢的。但是云逍他是汉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得已。”      “姐姐,你也是赞成洛郎娶妻的?你明明知道他心里的人是——”青青瞪大了眼睛,怒气烧红了她的脸颊,可是就算这样,她最先想到的,还是她的洛郎,这份爱,真的很贵重,我不希望云逍错过,只是——只是有些话,我不想听,也不能听,我强横地打断她的话:      “青青,你错了。不是洛郞娶妻,而是洛王迎妃。一旦洛郞变成了洛王,此后就不再有洛郎了。青青,我知道你心心念念想嫁给你的洛郎,但是你的洛郎在他踏进京城的那刻,已然死去了。现在只有洛王,只有洛王妃。青青,如果你不能爱这个洛王,爱这个身不由己的男人,那么你走吧,回到你的苗疆去,回到你的天地,再也不要回来。”      “姐姐,你说的我不懂,我是真的不懂!”青青缓缓坐到我面前的脚凳上,将头靠在我的膝头,环抱住了自己。      “傻青青,我真的希望你永远不懂。”我抚摸着她的头发,眼泪顺着脸颊滑下。这宫里有多少险恶,那王府里便有多少。像她这样心性的女子,我又如何忍心见她将自己投入那样的泥潭中去?可若没有这样的觉悟,又如何能换得一生厮守?      这眼泪,不仅是为了青青,也是为了我自己……       第五十一章   终于熬过了一个月非人的生活,过了子时,我便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投身温泉,好好的将这一个月所积累的郁闷统统洗光。      神清气爽之后,我用布将头发包起,套上浴衣回到昭阳殿,皇帝已经换好了睡衣斜倚在床上,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看着我道:      “总算过了一个月,我看你还有什么借口赶我走!”      “您是皇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妾怎么敢!”我将头发放下来,坐到床边。他迫不及待的撩起我的长发,放在嘴边亲吻了一下,唇慢慢蹭上了我的耳后,我推了他一下,转移话题道:      “你起来给我看看,这寝袍裁剪的可还合身?”      自从他发现我给宝宝们缝制衣服后,便开始对我的女红作品给予高度关注。虽然他嘴上不说,但是他的那些举动很明显,是想让我主动提出为他也做一件衣服。我一直跟他装傻,却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以我的手艺,外面的衣服是做不了了,我也不敢想象他穿着我做的衣服出门的样子。披风太繁琐,我又不会刺绣,所以不行。思前想后,我终于想到21世纪常见的那种睡袍。   设计图是我自己画的,剪裁全程都是暗香指导的,至于所需要的布料,我也没有惊动宫中两局,都是让疏影出宫买的。      “不必看了。”他从背后圈住我,调侃道:“幸亏你做的是寝袍,若是外衣,我可没胆让全天下的人瞻仰咱们碧落皇后娘娘的女红手艺。”      “不喜欢便脱下来,也没人逼着你穿!”我恼羞成怒,我的手艺是不怎么好,但也不用这么直白吧,谁的手艺好找谁去!我的手指刚拉上他的衣带,就觉得有些不对,抬起头,只见他正含笑看着我,眼中都是期待。被这家伙算计了!      我放下手,他却不容我离开。手一拉,我便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抱。      “夫人要为在下脱衣,在下自然不敢反抗,怎么不继续了?嗯?”他拉起我的一只手送到唇边,一寸一寸的亲吻,声线有些模糊:“但是我喜欢——这寝袍穿着好暖和……”      这天晚上我们都有些失眠,我躺在他的臂弯里,让他用体热为我遮去冬日的寒冷。明日,确切的说是天亮之后就是晔儿和煜儿的满月宴,我的禁足令也可以正式解除。心里有些激动,这一个月规规矩矩的月子,让人坐的真是很恼火。      可能是我的兴奋传染了他,他也睡不着,我们像两个傻子一样,轻声细语勾勒着属于我们的未来,那些梦呓一般的画面实在太美好,好像一碰就要碎掉一般,直说到心底生出凉意,终于在黎明时分朦胧睡去。      这一觉便睡到日上三竿,当皇帝陪着谢朝阳这位今天“身负重任”的娘舅来到凤仪宫看望自己的两个侄儿时,我还没有结束梳洗。      暗香只在我头上做工作,锦绣指挥着一干小宫女,将簪环衣饰统统摆成一长条,供我选择。从前还可以借口怀孕所以不用梳高髻,但是这次却是很正式的家宴,我必须要拿出皇后级的装备来才行。      按照碧落传统,满月酒是家人同贺,娘舅为主宾。晔儿和煜儿毕竟是嫡子嫡女,身份不同寻常,从我拿到的名单来看,上次年宴也没有到全的碧落皇室所有成员,这次是一次性到齐,晔儿这一辈的最年长的明郡王一家到嫁去藩镇的三公主夫妇都是远道而来,准驸马岳清辉也是座上之宾。只是这文雅宁,看来太后还是不肯死心。      凤髻高耸,整块田黄镂空的凤凰华胜,分叉的凤尾之上点缀着一颗颗的大小均匀的珍珠,已经足够贵重了,再加上一支简单的白玉梅花簪,分量尚在我能接受的范围内。打点好一切,我起身走进偏殿。厮见之后,还来不及详谈,时间便差不多了。谢朝阳先按规矩告辞去此次宴会的地点——含香殿。      满月酒最重要的仪式,是由舅舅为婴儿剪下胎发,然后才能让众人送礼物为孩子添福,父母答谢之后,才是正式的宴会。      我从暗香手中接过晔儿,皇帝接过煜儿,由中书令王大人的母亲王老夫人为晔儿和煜儿洗头。碧落风俗,为婴儿洗头的一定要是德高望重膝下双全的老人,以取吉祥之意。将头发擦干一些,谢朝阳就走了过来,从宫女的手中接过剪刀,象征性的为两个孩子各剪下一绺头发,就算礼成。      说是满月宴,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叫成相亲宴倒是更合适。太后、皇帝、我以及谢朝阳带着颐馨坐了主位,世妇以上的嫔妃们一桌,至于那些御妻级别的,都只在廊下坐着。皇亲本应“男女授受不亲”,这次倒都是夫妻双双,最微妙的是,云逍的座位和文雅宁的座位被排在了一起。      只可惜太后的如意算盘这次却没拨响。云逍从始至终目不斜视,而文雅宁那双含情脉脉的眼,频频向主位张望,显然这心还挂在皇帝陛下这边。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若不是因缘,也不能强求。      不停的有人来敬酒,皇帝自然是频频举杯来者不拒,我不过虚应了两杯。气氛慢慢热烈起来,我心里惦记宝宝,便站起来走到摇篮车旁。      “臣妾恭贺娘娘,看到娘娘凤体安康,臣妾这颗心才算放下了。”王珞走到我身边,和我一起看着两个宝宝,笑着道:“看这两个小人儿,就跟那玉雕出来的金童玉女似的,娘娘您真是有福的。”      “承德妃吉言。”我笑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对于那些嫔妃来说,我甚至不如宫怨里那抹“昭阳日影”,正是我的存在,让皇帝的光辉远离了深深庭院。皇帝若要走,我不会挽留,若真的有走不下去的那一天我也不会有怨;但是若要我劝皇帝雨露均沾绝无可能,我还没有“贤良淑德”到那种地步。      -------------------------------------------------------------------------      我们两个相对无言,这时本来已经睡着了的晔儿睁开了乌黑的大眼睛,扎巴扎巴向我伸出了手,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这是他撒娇要我抱的惯常表示。我将他抱起来,暗香凑过来说道:   “娘娘也累了半日了,要不还是让奴婢来抱小主子吧。”      晔儿人小鬼大,一看到暗香过来,便在我怀里不安的扭,小手也在空中抓了抓,我只好侧过身,无奈地说道:“你看看这孩子的样子,还是本宫来吧,你也辖制不住他。”      正热闹着,颐馨也拉着芳菲跑过来,扯扯我的衣裳道:“母后,可否让馨儿也抱抱弟弟?”      我对芳菲点了点头,便蹲下身,将晔儿的手送到颐馨面前,说道:“馨儿还太小了,抱不动弟弟,还是和弟弟握握手吧。晔儿乖,对姐姐笑一个。”      晔儿发挥了他超强的亲和力,对颐馨粲然一笑,引得颐馨瞪大了眼睛,说道:“母后,弟弟笑起来真好看,他的手也好软。”      芳菲也笑着摇摇头,说道:“娘娘,可否让臣妾抱抱晔儿?”      我将晔儿递给他,可能是看着这位阿姨漂亮,一向很有审美眼光的晔儿没有反对,很乖巧的躺在芳菲的臂弯,嘴边吹着泡泡,留下口水来,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我赶忙用丝巾帮他擦去。      芳菲说道:“臣妾刚刚看到了娘娘为晔儿和煜儿做的札记,娘娘的慧心,芳菲佩服。”      她说的札记,其实是我仿造现代的宝宝相册,将雪浪纸装订好,每十页为一日。记录宝宝一天以来的全部活动以及身体状态,拓印宝宝的手丫脚丫。因为没有照相机,只能用漫画的方式每日一图,或睡或醒,或哭或笑,也别有一番意趣。每日的最后一页,都是皇帝和我两个人的“宝宝寄语”,将每日最想说给他的话自己写下来,等着将来给他看。这个札记让皇帝很是得意,所以今日还特别拿了出来给大家欣赏。      “臣妾也看过了,那札记真是别致,臣妾竟从没见过,也不知娘娘是从何处想来!”王珞跟着赞美道。      “不过是一时游戏,只是想着将来晔儿和煜儿大了,还能留个念想。也是为了等他们懂事了,问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本宫不至于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微笑着说。      许是在芳菲怀里待得腻了,晔儿开始不安分起来,磨蹭着向我伸出了手臂,我正要将他接过来,就听太后在身后说道:      “这宫里还是要有孩子才热闹,昭容,快将晔儿给哀家抱抱。”      我转过头,便看到夏侯昙梦和方绮歌一左一右,随着太后一起走过来。稍远处主位上,那位林美人正在向皇帝敬酒。这次的宴会,陈潋滟托病未至,其他的要角倒是统统出现了。      夏侯昙梦向太后的怀中逗了逗晔儿,便转过头来对我道:      “常听老人们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臣妾驽钝还不能理解。如今听了皇后娘娘的话却有些明白了,想来世上父母对子女的心思都是一般无二,臣妾真是有些惭愧,当年闺中的时候,于孝道有亏,如今却没办法弥补了。”      “有这样的心便是好的,你们还年轻,将来要尽孝道也容易。”太后笑道:“有句老话说道的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只要你们一心一意侍奉皇上,还怕没机会尽孝道?”      “朕说席上的人怎么都不见了,原来都在这里呢!”皇帝的声音插了进来,身后跟着林雪如。所有的嫔妃都下意识的整理了一下仪容,转过身,齐刷刷地福身唤道:“皇上。”      皇帝甩甩袍袖,示意大家平身,然后直接走向我,毫不避讳的伸出手,与我十指紧扣,说道:“刚刚听这里说的热闹,怎么朕一来反而拘束了?”      “回皇上,太后娘娘正在给皇后娘娘和臣妾等讲孝道。”其他人还未见如何,方绮歌先站出来说道。      “母后讲孝道?定是朕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拂逆了母后的心意。”皇帝微笑着,煞有介事地向太后深施一礼,道:“朕先向母后陪个不是,还请母后海涵。”      “你们听听,哀家还没说话呢,皇上倒是来得快!”太后将手上的晔儿交给了暗香,半气半笑道。      “兄弟姊妹都离得远,这宫里也只有朕和皇后承欢膝下。皇后贤德孝顺天下皆知,如今又为我皇室诞下麟儿,哪里能有不孝之处?如此想来,自然都是朕的错了,还请母后看在晔儿和煜儿的面子上,原谅儿子。”      皇帝这话说的也算是在情在理,与太后的那套尽孝说恰好是针锋相对。按照古代的礼教,在封建大家庭中,能向母亲尽孝的,也只有儿子和媳妇以及仍在室的女儿,出嫁了的女儿和女婿都算外人,至于那些妾室,她们的身份不过是地位稍高点的下人,只要为夫主生孩子,为妻主服好务便可以了,还不具备尽孝的资格。      “话都被你说了,哀家还能说什么!”太后摇摇头,说道:“你若真有心尽孝,只要让哀家膝下孙儿环绕,哀家便满足了。”      “来日方长,儿子自当尽力。”皇帝扬眉应声道。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我握了一下皇帝的手,正要开口,只听到醒着的晔儿和本来睡着的煜儿同时“哇”得一声哭了出来。我也顾不得别的了,急忙从暗香手中抱过晔儿,皇帝则抱起煜儿,开始哄这两位小祖宗。      “皇上、娘娘,两位小主子许是饿了,请容奴婢和暗香将小主子带到奶娘处。”疏影沉稳地说道。      这两个宝宝,哭得真是时候……    第五十二章   满月酒宴一结束,太后拉了一票女人去她宫中,我正欲同行,就被皇帝拉住。只见贾亮一溜烟的跑过来,利索地跪下行礼,然后道:      “奴才给太后娘娘、皇上、皇后娘娘并诸位娘娘、王爷、王妃、公主、驸马请安。左相晏大人、中书令王大人、纳言罗大人并兰台文大人等百官联名上折恭祝皇子与公主足月之喜,此刻就在偏殿候驾。您看——”      皇帝点了点头,转身对太后道:“母后,百官心意拳拳却之不恭。朕和皇后带着晔儿和煜儿过去看看,国舅也一同来吧。”      “这是应该的,也该让百官们见见晔儿。”太后点头道:“你们去吧!”      皇帝握着我的手,我们一起向太后告退。在一片“恭送皇上、皇后娘娘”的声音中起身离开。隐约听着背后传来笑语:      “皇上和皇后娘娘还真是如胶似漆呢!这么恩爱的夫妻,据臣妾看,就是民间也少有!”      “月儿也是有福的,从前也没想到,皇上这么会疼人的,你们哪……”      后面的话被风吹散了,惟余轻轻的叹息,幽幽地在心底生凉。      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展览了一下晔儿和煜儿,收了一堆华丽的溢美之词,百官便留下礼物各自散了。皇帝沉下了脸,拉着我进了雍华殿书房,不消一会儿,晏殊和谢朝阳都到了,连云逍也过来了。      皇帝待众人都坐下,这才开口道:“一个月前的鹰隼案诸位都清楚,朕将此事交予了凌戈一查到底。这案子竟然大有玄机。这是到今日的所有卷宗。朕也没想到,朕的前朝后宫,竟养了这许多虎狼出来!你们都看看吧!”      说完,便先递了一本给晏殊。这些东西我已经不需要看了。毕竟我是他正经的主子,而且是案件的受害人,尤其是投湖事件后,凌戈每日都会对我进行书面和口头汇报,我对这些东西已经非常了解。      凌戈在皇帝的授意下开了口:“奴才自收到皇命之后,就开始逐一提审上林苑上下。上林苑有一名小太监叫李果儿的,曾经服侍过鹰隼监的起居在审问中向奴才交待,在本月初三日的夜里,他曾经见过鹰隼监与一名系着水色丝绦宫女打扮的女子在鼎湖旁边的林子里说话。他说人他认不清了,但是那宫女的声音还识得……”      按照碧落后宫的服饰,水色丝绦是在各殿中服侍的一等宫女所系。而能用得起一等宫女的妃嫔,必须是世妇以上,那么嫌疑人基本上就可以圈在几个人中间了。凌戈当机立断,请鱼姑姑将所有各殿一等侍女都传来盘问,期间也带了几个二等宫女和女官来,只让那李果儿在偏室听音。他指出的那个人竟是赵昭容娘娘身边的珠玑。一个是在上林苑当值,一个是在深宫之中,凌戈继续调查,珠玑是宫中的老人儿,李果儿却是入宫不过一年,两人之间也素无往来,便将珠玑交给了疏影收押在宫正所。      然而凌戈并不是一个轻信的人,他去了司天监,查找了观天记录。发现上月初三晚上是阴天。后来他又秘密在阴天值夜再现现场,结果发现在那种天气条件下,根本没有办法看到水色丝绦。如此一来,李果儿的立场就很值得玩味了。      “奴才还在继续追查,凤仪宫便出了事,宫女暖律投了湖。皇后娘娘亲自关切此案,点拨奴才,让奴才受益匪浅。”      皇帝握了一下我的手,转头看了我一眼,眉头一皱。他让我不要插手,我还是暗中介入此案。我不相信暖律的死是一场意外,凤仪宫里的探子不除,不仅是我,两个宝宝也有危险,我又如何敢安枕?      毕竟是凤仪宫的事情,我插手也算师出有名。      在我的授意下,凌戈先对李果儿进行了背景调查,然后从上林苑人的口述中,建立了一条从他入宫开始到现在所有活动的时间轴。而在我这边,则开始调查暖律的死因,并建立她在皇帝生日两日内活动的时间轴。最一开始调查非常不顺,暖律的死就像一个孤立的事件,事先没有任何征兆,事后自然也无迹可寻。我只好用最原始的办法将与暖律发生过接触的人叫来一个一个排查,依旧没有结果。就当我开始怀疑暖律之死是用来转移我视线的烟雾弹的时候,事情却急转直下。查笔录时发现,二等宫女莺儿的交待自己的行踪时与主管她的大宫女所说不相同。疏影叫莺儿来复合的时候,她却突然直奔着柱子撞了过去。好在同去的太监手疾眼快拉了她一把,留了她一命。常年生活在宫中的姑姑们,整治人的手法一向是让人求死不能的。莺儿熬不住,这才交待。她是陈潋滟放在凤仪宫中的眼线,那日她与陈潋滟宫中的晚晴传递消息,刚刚分手不久,就被暖律碰上。暖律随口问了一句,被她支应了过去,这也为暖律之死埋下了伏笔。陈潋滟得知之后,便指使她动手除去暖律。她只有照做,鬼使神差,给了暖律那致命的一推……      “奴才所列的凶嫌名单里,也是有她一个,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奴才不敢打草惊蛇,只是盘问了一次。晚晴与李果儿是湖州同乡,素日里也有些往来。所以奴才以莺儿为饵,将晚晴调了出来。在会面之中,晚晴欲趁莺儿不防,将其杀害灭口,被早已经埋伏好的内卫大人抓了个正着。据晚晴招供,因为李果儿办事爽利说话,遂结拜成了干姐弟。这几个月来,李果儿竟有了痴想,欲与晚晴结成对食。这李果儿也有一手驯鹰的绝活,常向晚晴吹嘘这鹰隼的种种厉害之处。陈才人平日里也喜欢这些游猎的事,对于鹰隼也颇感兴趣,便想出了这个大逆不道的主意,只说是让皇后娘娘也——”凌戈顿了一下,我自然知道他的意思。陈潋滟为了她失去孩子的事情迁怒于我,所以想置我和孩子于死地。我对他点点头,他便继续说道:“陈才人答应,若他办成此事,就将晚晴许给他。还有嫁祸的主意,也是陈才人想出来的,目的是陷害抚育公主的昭容娘娘。在扣住晚晴之后,奴才再次提审李果儿。他在听闻晚晴认罪之后,便将所有的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无论如何用刑,他却只是满口乱说。奴才怕他熬刑不过,便让人将他送回狱中。太医确认,此人受激过重,现在已成疯癫。”      “朕已经下令,将陈潋滟暂时软禁起来。诸卿如何看待此事?”皇帝问道。      -----------------------------------------------------------------------      大家的眼光都看向晏殊,等他先开口。晏殊沉吟了一下,道:“既然此事皇后娘娘亦有份参与,臣想知道娘娘的看法。”      “臣附议。”谢朝阳与云逍对视了一眼,说道。皇帝也转头看向我,以眼神催促我。      “也许只是臣妾多疑,但此事有些太过顺理成章,这李果儿疯得更是时候。目前来看,似乎所有的人证、物证以及旁证都可以相互印证,动机也还合理。只是臣妾与陈才人虽无私交,可她的性子我也略知一二。若说她有欲将置臣妾于死地之心,臣妾也信。但是若说她能设下如此毒计,那臣妾素日里真的是小看她了。”我喝了一口茶,继续道:“何况此案尚有几处疑点,臣妾解释不通,所以有些放心不下。自从发现李果儿对豢养鹰隼颇有心得,臣妾就有些疑惑。因为此前,臣妾一直以为鹰隼监是因事情败露而服毒自尽。如果李果儿自己便能驱使鹰隼,那么没有必要非要鹰隼监出手。那鹰隼监之死,便值得玩味了。凌总管,是你亲自确认鹰隼监已死吗?”      “奴才也知此事关系重大,所以奴才亲自验看,才让人传了内卫司的仵作来。仵作验看过,鹰隼监口中尚有余毒,确系中毒而死。李果儿也曾招认此事,上林苑中除鹰隼监外,尚无人知道他会驱策鹰隼。李果儿之所以对鹰隼监下毒,一是使其为自己做替罪羊,二是为杀人灭口。”      “既然你曾经亲自验看,本宫觉得这事便更蹊跷了。若你接触到鹰隼监尸身之时,他已经冰冷僵硬或出现斑块儿,想来仵作笔录以及你本人都会有疑惑。若真是鹰隼监所为,他的尸身不应如此。所以我推断,鹰隼监的尸身必定是尚有余温。那么李果儿如何能操纵完鹰隼之后,又回到处所将鹰隼监杀害?此事李果儿可有招认?”      “奴才失职,竟未想到此事!请皇上和娘娘降罪。”凌戈双膝跪地,道:“奴才曾问及如何投毒,那李果儿说,这毒是投在鹰隼监每日所用的汤药之中,是以——”      “李果儿没有亲自确认这汤药是否为鹰隼监饮下便去办自己的事了吗?他能想到找人代罪,竟想不到万一其中出了差错就再也无法补救?以李果儿这样的手段、这样的心智,断乎不会如此行事。如果是他看着鹰隼监喝下汤药,那么能如此精准的算计到这毒的发作时间,想来这也并非仵作勘验出来的死士惯用之毒这般简单了。”我顿了一下,接着道:“臣妾有一个推测,刺杀之事只怕不是陈潋滟一时兴起,李果儿的主子也肯定另有其人。而这个推测也解释了臣妾的另外两个疑惑:为何李果儿开始并没有,偏偏在陈才人滑胎之后,对晚晴相思欲狂;以及为何陈潋滟会突然想到这样绝妙的好主意置我于死地。”我话音才落,就觉得屋中的空气好像凝滞了一般。身边的皇帝握了一下我的手,晏殊则是垂下眼开始摩挲手中的玉箫,谢朝阳的表情带着深思,而云逍的眼神沉黯下来。      “皇后所说,晏卿以为如何?”皇帝沉吟了一下,转头看向晏卿。      “娘娘心细如尘,微臣佩服。微臣读完这个案卷,也觉得有些不足之感。”晏殊说道:“娘娘所言很有道理,臣还有些许疑惑。入宫不过一年,便能学会鹰隼之术,这李果儿固然是难得的可塑之才,想来鹰隼监也曾对他悉心□倾囊相授,师生之情不可谓不厚。对这样的良师竟能如此冷血地将其杀害,若说这样的人肯为私情做下滔天大罪,还肯将这些罪名都揽着身上只求为他人开脱,微臣实在难以置信。如果真是如此,李果儿的疯,想必也是装疯。如今无论是娘娘还是微臣,所做的都是推测。此案中尚有一个重要人物不曾聆讯,就是如今软禁在后宫的陈才人。”      “其实已非推测。臣妾不方便出门,便让疏影带着青青去了义庄,说是送暖律最后一程,其实也查验了鹰隼监的尸体。没想到竟真寻到了线索。那种毒叫红泪,其症状于一般的死士之毒并无太大差别,但是其毒毒性很烈,在服下两个时辰之内,还能保持尸温。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所出尸蜡呈红色,是以被称为红泪。”      此话一出口,所有的人都惊讶地看着我。其实我还有更震撼地没说。因为料想到过去这么久,尸身上的毒很难查验,我甚至授命青青,如果万不得已,也只有尸体解剖一途。不过还好我们的运气不错,长安这一个月来不曾下雪,气候干燥,那尸体竟出现了一点尸蜡,虽然稀少,但是也足够确认了。      “看来皇后娘娘早有准备。臣弟与兵部陈大人素有往来,这几日他并无异常,想来此事与他并无关系。”云逍皱了皱眉,开口道:“那此事的主谋到底是谁?”      “臣也附议晏大人,应该首先提审陈才人,再寻些蛛丝马迹来。”谢朝阳抬起头,说道。      “要推断这主谋是谁,倒也不难。”皇帝冷笑一声:“想来皇后怀孕,陈才人滑胎以来,主谋之人便在筹划此事。在朝中谁有这样的能耐做下如此大事,又是谁在事成之后获益最大,便是想也不用想!”      王家!我从晏殊和谢朝阳的眼中,得到了一样的答案。是啊,王珞晋了德妃,下一步便是皇后了。就算她不能封后,王家尚有一位嫡小姐王珉待字闺中,这位姑娘我见过几次,比之乃姐王珞,看起来有心数的多,领先了文家的雅宁小姐不知多少个身位。但是我们如今并无真凭实据,就算有了真凭实据,这王家又如何动得了!只怕动了王家朝廷伤筋动骨,那藩王就要趁势而起了。      “臣妾觉得,皇上此时断言还早。”我缓和了一下语气:“臣妾也附议晏大人,应该首先提审陈才人。至于那个李果儿,不如就让他装疯,秘密审问清楚了,再找个死囚李代桃僵。”      “皇后,是朕对不起你。如今趁着国舅也在,请诸卿作个见证。朕在这里立下誓言,有朝一日,必定让谋害我妻我子之人付出百倍,以雪朕当日之痛,今日之恨。”皇帝一掌拍下桌角,那老檀木应声而断。      这是政治,无所谓公正,但是我相信,这公正总有昭彰的一天。       第五十三章   由谁来审问陈潋滟?我能自己来当然是最好的,但是作为案件的相关人我必须要回避,而谢朝阳作为我的近亲属,也在“换推”之列。左推推,右推推,这项不受欢迎的任务,就落在了最初提出要提审她的晏殊身上。提审的地点,则是龙泉宫距后宫最近的玄武殿。      凌戈带人去提陈潋滟过来,而我们一行人则悉数前往玄武殿。晏殊在正殿亲切会见了奉命来此陪审的宗正寺卿,而我们四人则在偏殿里团团而坐,喝茶吃点心,只等着陈潋滟到来,这戏便开场。      凌戈的“vitas”腔又开:“晏大人,下官奉命将犯妇陈氏带到,向您交令。”      在凌戈离开前,皇帝已经下了一道旨意,废去了陈潋滟的才人头衔,并宣布对她进行调查,所以她的身份正式变成了犯妇。      “辛苦凌总管了,归座吧!”晏殊的声音透出一股冷峻的味道,他略微提高了一点声音,道:“传犯妇陈氏。”   “犯妇陈氏见过诸位大人!”陈潋滟的声音比平常尖锐,刺到耳中有些难受。我皱了皱眉,皇帝握住了我的手,谢朝阳则提起茶壶,为我倒了一杯茶。只听着那一边,凌戈开始介绍主审官,说一些走过场的话,晏殊很快就切入了正题。      “陈氏,你可知罪?”晏殊的声音透着一股威仪,沉声问道。现代刑事诉讼法的原则是无罪推定,一下子跨越到有罪推定的模式,我还有些不适应。      “犯妇知罪如何?不知罪又如何?”陈潋滟的声音更尖了:“既然皇上已经判定了我的罪,知罪与否,又有何区别?”      “你谋害皇后与皇嗣在前,杀人灭口于后,既敢做却不敢当了吗?本官遵皇命受理此案,便要让你这罪认得心服口服!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本官就一样一样对给你看!传莺儿——”晏殊倒也不恼,一派冷静。      “不用找人了,这事情是我做的。”陈潋滟干脆地打断了晏殊的话。      “陈氏,你将此事的始末,从头讲来。”晏殊干脆地说。古代的审案,遵循的是五听之法——辞听、色听、气听、耳听、目听。而五听第一“辞听”,就是让嫌犯自己陈述犯罪事实,“不直则烦”。在其陈述过程中,也可以观察嫌犯的面部表情与小动作,来判断其所言是否属实。      “统共不过这一个罪,我既然做了便认了,又何必再说一遍?”陈潋滟冷笑一声:“毒酒一杯,还是白绫三尺,取来便是。”      “痛快,本官倒是没想到,你竟也是女中豪杰!”晏殊口气中充满了嘲讽:“毒酒一杯,白绫三尺?杀人灭口致死人命先且不说,单是谋害皇后与皇嗣,已是罪在‘谋反’,位列十恶之首。按照碧落律法,谋反者皆斩,三族缘坐,父子年十六以上皆绞。陈氏,本官明白告诉你,这是皇上给你陈家满门的最后机会,你想清楚了!”      晏殊的话音将落,就听到陈潋滟发出了一阵凄厉的笑声,然后狠声道:“谋害皇嗣?那么这里曾经有过的皇嗣,又有谁为它洗冤!我就在这座宫里,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孩子化成一滩血水,甚至连他曾经存在过,都变成了一种禁忌。整个宫廷都当我是笑柄,就连最卑贱的仆役也敢在背后笑我,说我不自量力痴心妄想。当她在骊山行宫承宠之时,我却每日每夜都活在这样的煎熬里,永远没有尽头。当我的眼泪流干了的那一刻,我就想好了,就算赔上一切,也绝不会让那个住在凤仪宫里,永远高高在上、摆出一副贤良淑德面孔的女人好过。就算是我死了,也绝不会放过她!”      她停了一下,玄武殿一片静默,时间也仿佛凝固了,连呼吸都觉得累。陈潋滟的控诉像一把钝刀,从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拉扯着,一点点血肉模糊。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被人这样执着地恨着,执着到不惜一切代价,只要让我痛苦。这宫苑深深,又藏着多少陈潋滟!在她们用恭敬的外表与恰到好处的笑容,包裹着最恶毒的心思,狰狞地窥视着我,只要一个合适的机会,就会向我发起进攻。可是我不能逃,我站在这个位置上,选择了这样的路,就要背负着所有的恨意,一直走下去。      陈潋滟的声音慢慢转低,她并不是想对晏殊说些什么,而是在对自己的过去做一个交待:“为了她一人,整个碧落的后宫就成了一座华丽而精致的冷宫。晏大人,你可知道数着更漏辗转反侧睡不着,只想着天赶快亮的滋味吗?我进了宫里之后,每天都是如此——”      然而她还没说完,晏殊的声音插了进来:“大胆陈氏,事到如今你竟仍不思悔罪,还敢诅祝当朝皇后!”      “我倒是佩服咱们皇后娘娘了,她坐在皇后的宝座上,何尝在意过他人死活!偏偏有本事让不相干的人把她当悲天悯人的菩萨似地供着,又哄得皇上为她神魂颠倒,好像全天下只有她一个女人。”仿佛已经从过去的情绪里抽离出来,陈潋滟又变得肆无忌惮:“就连晏大人您,不也是甘为她的裙下之臣?”      --------------------------------------------------------------------------      此言一出,我清楚地听到我身后的暗香倒吸了一口冷气。皇帝握着我的手一紧,我抬头看着他,他对我微微一笑,平静如常,好像并没有被陈潋滟的话影响。我心中一定,也回了他一个笑容。眼光迅速滑过其余两人,云逍的脸色有些苍白,谢朝阳并没有看我,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又将注意力放回了陈潋滟身上。这女人真是疯了!她的兄长陈尚书看起来也不是个蠢人,如何敢送这样的不定时炸弹入宫?说起来陈家在京城中也算是一奇了。陈尚书的父亲本是一介布衣,借由科举进入了户部为官。这位陈大人能力一般,所以也没有得到升迁,以至于致仕那年,也不过做到了五品的工部员外郎。他与夫人结发于寒微之时,本着糟糠之妻不下堂的文人气节,在科举考中之后,将夫人接入了京城之中。这位夫人出身已不可考,只知道其行事颇有些河东狮的风范,尤其是在陈尚书成名之后,坊间出现了各种版本的传言,暗讽陈家乾纲不振,牝鸡司晨。陈潋滟的跋扈,据说也是遗自其母。我能想得到她从家中的“众星捧月”到宫中“泯然众人”的心理落差,再加上皇帝强行堕胎的打击,后宫中的冷嘲暗讽,她的视野越来越狭窄,我这个独占帝宠又身怀龙裔的皇后,自然就成为了她眼中的“罪魁祸首”,她心中发泄怨愤的目标。      而被这样憎恨的我也只能苦笑,皇后与权臣,这样的流言要传播出去,也该是天下第一丑闻了吧。只是我和晏殊——这样的组合她这又是从何处想来!不过仔细想想也就没什么奇怪了,为了她心里的那些恨连自己的家人她都一并拖下水,何况摆明是被皇帝派来处置她的晏殊!      只是这陈潋滟也未免太傻太天真,记得当年看《三个火枪手》的时候曾读过一句话——“王后可是圣洁的,要谈论她,应该谈论好的方面。”这个道理古今中外皆如此,皇帝若有点绯闻可以传为佳话,但是皇后的贞洁代表皇家的脸面,是绝对不能被质疑的。      “全后宫的人,又有谁不知道,那日正是晏大人你,抱着咱们冰清玉洁的皇后娘娘从御花园中狂奔而出!”陈潋滟越说越疾:“天底下如何有这么巧的事,偏偏是她到御花园那一日,素来谨守礼仪不轻易踏足后廷的晏大人您也到了御花园,还那么刚好救了她?”      晏殊还未说话,宗正寺卿却开了口:“一派胡言!陈氏,你死到临头竟还贼心不死,妄图诬攀皇后娘娘和晏大人,其心可诛,真是其心可诛!晏大人,据下官所见,既然犯妇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此案到此便算审结,可以向皇上复命了。”      “凌总管以为呢?”晏殊淡然问道。      “杂家附议。宗正大人和杂家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陈氏对皇后娘娘因妒成恨无所不用其极,即使阴谋败露仍不肯悔改,其执念之深、心思之毒已曝露无遗。本案至此动机已明,案情已清,可以封卷了。”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皇后娘娘品性高洁天下皆知,至于本官,本官行事只求俯仰不愧,又岂会被你这三言两语动摇?陈氏,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像你这样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人所言,又有谁会轻信!”晏殊的声音传来,依旧是那派淡漠冷静:“为了一己之私罔顾至亲死活,可怜令尊一生兢兢业业,乞骸骨不过一年,还未曾舒心几日,就要受爱若掌珠的女儿所累陪上性命。还有令堂、令兄、陈家亲族,他们都何其无辜,如今却都要与你陪葬!”      晏殊顿了一下,继续道:“本官如今还肯与你应对,不过看在与你兄长同殿为臣的情分上,想给你一个将他们洗清的机会。既然你心意已决,本官也不必与你再费口舌。疏影姑娘,请将所录并一干人犯等所供,交由她一一过目并画押,两位大人,请随本官一同向皇上复命。”      “是!”凌戈和宗正寺卿整齐的应道。      “我不画押,皇上,我要见皇上!”静默片刻,殿中回荡起更加尖厉的呼叫声:“谢明月,我陈潋滟发誓,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后面的声音不知被什么堵住了,偌大的玄武殿又归于沉寂,我将郁结在心底的那口气全部呼出,这才发现我的指甲一直抠着他的手背,掌心里都是汗水。我急忙松开,为时已晚,那里已经多出了三个半月形的淤痕,我心头一紧,还未来得及开口道歉,就被他反手握紧,我抬起头,他深邃的凤眼中溢满了温柔与担心,正热切地看着我。      我的心被酸涩填满,可是我已经没有眼泪,双眼异常干燥与灼热。如今的我,已经再没有为她们哭泣的资格。      我只能挺直身体,轻声道:“我没事。”      皇帝有些担心地看着我,我对他点点头,示意我是真的没事。他这才转过头对晏殊说道:“晏卿,坐。”      晏殊道了声谢,便坐下了。暗香赶忙倒了杯茶给他。我收敛了表情,认真地说道:“晏大人,刚刚让你受累了,我谢谢你!”      的确是受累了,不仅仅是审案的疲劳,还有因为我被陈潋滟平白拖下水,都是我欠了他的。我欠了他的太多了,他在我心思郁结的时候开导我,在我最危难的时候出手相救,人生难得一知己,遇见晏殊,是我的幸运。      “晏卿,你是主审,对陈氏如今的情状,你认为如何?”      “微臣以为,陈氏进宫尚不满一年,以她的心性,若不是有人推波助澜,断不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微臣注意到,陈氏的陈述之中,有一段不像她的语气,据臣看,倒像是别人说给她听的。”晏殊喝了一口茶,说道:“‘何尝在意过他人死活’,‘全天下只有她一个女人’,这两句有些突兀。在陈氏言谈之中,多说到自己如何,不曾想过别人。这样的说辞,恐出自另外一人之口。不过陈氏只怕至此仍未想通那人对她不怀好意,若想知道此人身份,只要私下查问晚晴以及陈氏左右服侍之人,便应能得知。”       第五十四章   皇帝他们还要商议如何处理陈家的后事,我有些倦了,便寻了个借口告退,顺便拉了谢朝阳送我。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不约而同走得飞快,直到凤仪宫才松了一口气。      拆下一头簪环,用玉钗挑了一个髻出来,又换上轻便的家常衣服,我走进偏殿,谢朝阳正站在摇篮边上逗煜儿玩儿。      “兄长!”我轻轻唤道。      谢朝阳转过身,对我微微一笑,道:“妹妹,辛苦了,也恭喜你!”      我也走到摇篮边,以笑容相应。这句话有许多人对我说过,皇帝、太后、群臣、后宫,在他说出来,却特别让人感到温暖和贴心。也许这种血缘关系真的很神奇,虽然我已非从前的谢明月,但是对于谢朝阳,我却没有半丝隔膜,反而觉得亲切。就连煜儿,好像也很喜欢这个舅舅,平常连她那个皇帝爹想要看,也要使出浑身解数好好贿赂的金贵笑容,对着谢朝阳却是免费放送。      看着小家伙“无齿”的笑着,我伸出手,轻触她的脸,换来她手舞足蹈的回应。挨着她的晔儿本来睡着,这下也醒来了,看到我便动了下小胳膊,脸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是在撒娇。难得他们都这么兴奋,我干脆朝她做了一个鬼脸,换来他们更大的笑容。      谢朝阳摇摇头,说道:“你当了娘,反而越来越活回去了。”      “哥,说出来你不要笑我。这两个小的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宝贝,哪怕什么也不做,看着他们我就觉得心好像都被幸福填满了。为人父母也许真的就是如此,如今我别无所求,只要他们能够平安快乐地长大,能够肆无忌惮的做他们自己,于我愿足矣。”我看着他们两个,心中都是感动和快乐。      “人都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妹妹,如今你真是长大了。”谢朝阳叹了口气,道。      “在这深宫之中,除了他们,又有谁能活得像个孩子?”我推了两下摇篮便停了手,和谢朝阳一起走出充满奶香气息的偏殿。      分宾主落座,暗香迅速上茶,然后带着所有人退下。我端起茶杯,撇去茶上的浮沫,桂花香沁人心脾,充满了这一方安静的空间。      “好茶!”谢朝阳饮了一口道,放下茶杯,他看着我的眼睛,说道:“我也知道你的性子,出了这样的事,你虽然不宣于口,心里定然觉得难受。”      “从我真的懂得了何谓皇后之时起,我便想到了会有今天。这后宫就是一座修罗场。只有弱肉强食,优胜劣汰。我自顾尚且不暇,何况如今又添了这两个小的!”我垂下眼,轻轻的摩挲着玉质的茶杯。那杯身上镌刻着花开并蒂图,那繁复的花瓣略微突出,就像这后宫里女人的心,被这永远见不到头的年年岁岁,打磨的凹凸不平。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去同情她们,我不过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又有什么资格去同情别人!      抬起眼,谢朝阳正担心的看着我,我放下了茶杯,笑道:“不用担心,兄长大人,我是真的没事。也不会去和一个疯了的人计较。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晏大人,那日他出手相救我还未及致谢,却让他因此被陈氏拖下了水。此事还要请兄长代小妹先行致歉。”      如果没有晏殊,也许我和宝宝早已不在人世。      谢朝阳叹了口气:“伉俪情深本是好事,可你们偏偏天家夫妻。妹妹,你可想清楚了,今日有陈氏,明日就有张氏、李氏,而皇上毕竟是皇上——为兄不想你将来后悔。”      “后宫佳丽三千,而皇后只有一个,只要我还在这个位置一天,那些勾心斗角,那些阴谋诡计都不会放过我。但是他不同,他以夫妻之情、知己之情待我,我也只能以至真至诚相应。”我站起身,走到窗前,说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们是帝后,只是为他妍媚远远不够,我不想死,但是也不能退缩。这是我欠他的,所以我不能先放手……”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理可知,不想当皇后的嫔妃也不是好嫔妃吧。人性大抵如此,总是向往着更高、更好的地方。      “终究还是苦了你了!”谢朝阳走到我身边,把我揽入怀中,给了我一个温暖的拥抱:“你既想好了,为兄定会一路陪你到底。只是无论何时,都不要委屈了自己。”      ------------------------------------------------------------------------      出了月子第二日,嫔妃朝觐仪式又恢复了。被人从床上挖起来,我任由暗香为我打扮,心里却在叹息。原来古代皇后的待遇还不如现代女性,至少现代女性还可以修上百日产假,而我才一个月,就要开工了。      刚收拾好,凌戈走了进来,先向我请安,然后说道:“启禀娘娘,李总管刚刚派了人来,皇上在前廷召我。娘娘您看——”      我这下彻底醒了,这个时间召见凌戈,除了陈家不可能有别的事。昨日他回来得晚,我早已经睡了,今早他上朝也没有叫我,以至于我竟错失了这么重要的情报。      “皇上也太急了些,竟来得这么快!这事我知道了,你去吧,皇上问什么,你便说什么就是。带上两个机灵的传递消息,此事的进展我都要知道。”      凌戈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何事该说,何事又不该说。      他垂首应了一声,便匆匆去了。我走到书案前,抽出一本空白奏章,提笔开写。这样也好,趁着嫔妃们都在,虽然有些仓促,但是该做的还是要做的。      坐在凤椅上,我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与众人闲话,心却早就飘到前朝去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臣妾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谋害娘娘和小皇子的人竟是陈氏。臣妾听说之后几乎吓死了,原来这天底下竟真的有这么大逆不道、心肠歹毒之人!”      夏侯的话将我的神智拉了回来。她正痛陈陈氏之恶。说起来若是要从后宫中选一个我最不待见的人,非夏侯美人莫属。她每一次开口,必然先是惺惺作态,然后把官腔打得理所当然,好像自己被正义天使附身了一般。像她这样的人,我在二十一世纪也遇见过几个,骨子里都散发着一种因“努力向上”而势利的味道,是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和功利主义者。一般而言,对付这样的人,只要敬而远之就好。      可是现在的我,却不能不理她,只好开口说道:“说起来也是本宫的错。你们入宫第一年,正赶上本宫身子沉重无暇他顾,所以素日对姐妹们关心不够。若能及时发现陈氏的异状,早日开解,也不会让她偏执至此。”      “皇后娘娘何必为了这等人自责!”王珞挑眉,扬声道:“她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作茧自缚不说,还带累了自家满门。陈氏罪在十恶,陈家教女不严,如今无论落得什么下场,也都是他们咎由自取,与您何干!”      “德妃娘娘说的正是,皇后娘娘您是菩萨心肠,若为担心陈氏反伤了凤体,那陈氏就更是万死难赎了。”淳美人堆起了一脸假笑,却是比那个夏侯才人的长篇大论更让我难受。      我强忍着皱眉的冲动,叹了口气道:      “本宫的身子哪有那般娇弱,只是总是觉得心里不安。陈家虽有教女不当之处,但是入了宫,便也是皇家之人。本宫身为六宫之主,正位宫闱,对她也有教导之责。如今她铸成大错,本宫又如何能够逃避!本宫已经写好了请罪的表章,打算这就前往光明殿面圣——”      “臣妾得蒙圣恩,忝列嫔位,又值娘娘龙裔在身,正应加倍勤力,对后宫诸世妇、御妻善尽督导之责。”赵芳菲起身道:“臣妾也有失职之处,比娘娘更甚。若娘娘要面圣请罪,臣妾怎敢不附骥同往?”      芳菲这番话说的王珞脸色有些难看,说起来若要认错,也少不了她一份儿。我怀孕期间,后宫里的大事小情都是从她手上一体操办,如今陈潋滟犯了事,这管理不善,教导不严之错,就算跑了谁也跑不了她。可以说赵芳菲的表态,把她推到了不得不表态的被动境地。她款款起身,跪倒在地,道:      “娘娘身怀龙裔之时,以后宫相托于臣妾,出了此等大事,是臣妾有亏职守。娘娘心胸博大,更让臣妾无地自容。若说请罪,自然应当先由臣妾先向娘娘请罪,请娘娘带了臣妾同去。”      最高的两位都表态了,所有嫔妃也自有跟从。大家跪成一片,表态要求同去。我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这种事,自然是人多才热闹。      “诸位妹妹心意拳拳,本宫不忍拂逆,如此诸位妹妹就随本宫一起去吧!”      上次是嫔妃起义反对皇后专宠,这次是众嫔妃跟着皇后去展现后宫团结。世间最不可思议的果然是宫廷。      虽然我在龙泉宫内一向是畅行无阻,但是这次是官方行动,所以我还是做足了规矩递了牌子进去。还不到半刻钟,就见贾亮小跑着出来,先是给我和众人请了安,然后说道:      “娘娘,皇上和大人们还在议事,您的牌子递了上去,皇上请您先回凤仪宫休息,等这边下了朝就过去看您。”      我撩起裙裾,跪了下去,身后也齐刷刷跪了下来,吓得贾亮和守宫侍卫也赶忙“扑通”一声跪下去了。      “贾公公,有劳您向皇上禀告,本宫和后宫诸卿今日来此,就是为了向皇上请罪。请罪便要有请罪的样子,本宫会恪守礼仪,等着皇上下朝。”      “我的娘娘啊,求求您了,您可千万甭跪了。这地上凉,您才出月中,这要是跪出个好歹来,呸!”贾亮自己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然后说道:“奴才说错话,您甭理奴才——皇上还不生扒了奴才的皮!您是活菩萨转世,就当着是可怜奴才吧!”      说得正热闹呢,就见李福海匆匆而至,看到我赶忙跪下,说道:      “娘娘,这可使不得,皇上有请。”      我将手递给暗香,然后小心的借力起身。我是个特别怕冷的人,所以出门都穿得很厚,刚刚跪的时候,也是直接跪在了披风之上,根本就没着地。      一干嫔妃浩浩荡荡的杀奔正殿。其他的嫔妃都跪在了光明殿廊下,我只带着王珞和赵芳菲走进了大殿。      行礼如仪之后,我将袖中的奏折取出,双手举过头顶,道:“皇上,臣妾有本启奏。”      李福海将奏折接过,皇帝亲自起身,走下台阶扶我,我避开了他的手,他皱眉道:“皇后快快请起,这是做什么?”      “臣妾今日之所以唐突入殿,打断廷议,正是为向皇上请罪而来,如何敢起身!皇上,陈氏所犯,罪不容诛。然而她一朝选入后宫,便是臣妾的责任。臣妾不能导其向善,反而使其恶行昭彰,正是臣妾失职之过。臣妾自请停进中宫表笺半年,请皇上恩准。”      我话还未说完,皇帝一甩袍袖,我只觉得一股柔和的力量从膝下传来,让我无法抗拒地站了起来。他居然用武功对付我!      我们正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只听王珞开口道:      “自皇后娘娘妊娠,皇上和娘娘便将后宫托付于臣妾。臣妾代行后宫权责,有亏职守,才使陈氏有机可乘。所幸天佑碧落,娘娘与皇嗣皆安然无恙,否则臣妾便是一死也难谢天下。皇上,臣妾自请降回嫔位以示惩戒,请皇上恩准。”      她这力气下得倒大,不过她这么一说,皇帝倒是不好真的降位了。到最后也不过是罚俸了事,身为王氏女,还缺那点银子吗!      “二位卿也请起吧。你们的心意,朕已经收到了。看到后宫如此心齐,朕也深感欣慰,皇后与诸卿都辛苦了。皇后因此事身受谋害险些丧命,何罪之有?若说有错,自皇后见喜以来,朕忙于国事,皇后忙于孕事,对后宫的确疏忽了,让皇后与晔儿煜儿受此劫难,朕也难辞其咎。”皇帝从靴子中拔出一把小刀,飞快的削下一绺头发扔在地上,换来群臣“使不得、使不得”的大声惊呼。      皇帝沉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今日朕效仿曹公削发代首,夫妻一体帝后一体,朕与皇后之错,一并偿了。对那些丧心病狂欲谋害皇后与龙裔之人,朕绝不姑息。诸卿也不必过于纠结,陈氏谋反,罪证昭昭,赐之以三尺白绫。陈氏之父前工部员外郎陈运之已界古稀之年,朕体念其年事已高,又尝为国尽忠三十载,贬为庶民,与其妻皆遣返原籍居住;兵部尚书陈显削去官职,三族之内满十一岁之男女皆流放新罗郡为军奴,遇赦不还。未满十一岁之男女,皆充作官奴,子子孙孙皆不得脱籍从良。”      我心头一颤,这就是古人。皇帝没有对陈氏赶尽杀绝,是否也算是一种仁慈?      “皇上,此事已毕,臣妾告退。”      “皇后留步,且先至两仪殿。德妃王氏,朕着你将所有嫔妃带回后宫,退下!”    第五十五章   除了凤仪宫,两仪殿是我在皇宫之中最熟悉的地方。这里是皇帝的寝殿,在后宫皇帝一干大小老婆之中,也只有我这个皇后有资格踏足。      坐在榻上,顺手捡起矮几上放着的那本书,竟是《孙子兵法》。书页正在“谋攻”一章,皇帝潇洒的字迹布满字里行间,眉批更是密密麻麻,而在“不战而屈人之兵”一句上,用朱笔画上了圈圈,看来似有所得。      《孙子兵法》在现代社会的知名度不逊于古代,但是我对战争并无好感,所以每次看到此书都是一眼扫过而已。横竖现在无事,倒不如把它看完。孙子果然是个奇人,他提出来的很多观点,若能用在整顿后宫上,应该也颇有成效。我一边看着,一边盘算着,正看得兴起,手上突然一空,抬起头便看到了皇帝。他挨着我坐下,调侃道:      “夫人越发进益了,竟看起了兵法!难不成夫人也要效仿那岳元帅之女做个女将军!”      “世事洞明皆学问,夫君大人如何忘了还有‘触类旁通’四个字!”我不搭理他,从他手上抢下书,翻回原页,放回了矮几上。      “为夫还以为夫人也要挂帅出征,那为夫第一愿做夫人的马前小卒,供夫人驱策。”皇帝的话语大有深意。我看了他一眼,也用调侃的语气道:      “像夫君大人这般尊贵的马前卒,臣妾如何敢用!自然是乖乖将大印双手奉上,听凭夫君大人作主。妾身看来,这马前卒,还是由妾身充任吧!”      我也是一语双关。既然是两个人的决定,自然该有两个人共担风险和责任。我不是那种小鸟依人型的女人,那种缩在他人身后的事,我做不来。      “弯弯!”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道:“今天你不该来!”      “既然大臣们都来得,皇后为何来不得?今日之事,最该到场的便是我。”我说道:“就算是停进中宫表笺也是值得的,有了这次的事,皇上迁怒德妃失职,收回她协理六宫之权也算顺理成章。”      无论这次的事王珞是否知情,但是让一个王家的女子如此接近后宫权利的核心,无论如何也不是件明智的事。这次我来请罪,逼得王珞在群臣面前表态,如此一来,既可以收回权力又不令王家起疑,已经最好的选择。既然皇帝连受害人皇后都给予了惩罚,处理妃子更是理所应当,也有利于塑造皇帝不废偏私的高大形象。      “陈家的事——”皇帝看着我,表情有几分歉疚。      “我明白,这样处置也我也觉得好。毕竟此事陈家并非主谋,而且上天有好生之德,咱们也算是为宝宝积福了。”我也不喜欢动辄株连九族。皇帝这次拿捏得不错,毕竟陈家父子对朝廷也算忠心耿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是养了一个不明事理的女儿,为她所累至此,若是全家处死,还是有些过了,毕竟还要顾忌大臣们的心理感受。      “留着陈家,此事才不算完。这件事总有水落石出的那天,陈显是个聪明人,此事的真相如何,想必他也不会放弃追查。”皇帝沉声道。      原来他还有这层用意,我倒是没想到。若是知道那幕后之人,陈显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如果控制得当,由陈家这个“苦主”提出,总比皇帝自己提出要好得多。      “我知道,咱们不说此事了。关于福华与岳大人的婚礼,我已经请鱼姑姑查了旧例,草拟了一份章程,昨日晚间太后送了回来,批复说很妥当。我今日特地带过来,给你看看。若你也觉得合适,也该请岳将军来商议。岳元帅夫人早殇无复再娶,岳将军不方便插手,岳元帅尚在归途,岳姑娘又是个女孩家如何方便出面?府中虽有管事,只怕到时也派不上用场。我想着是否要从宫中指个人过去处理相关之事。毕竟皇家婚仪非同小可。”      “你到底想得周到,此事不必再经过我,你全权处置便好。”皇帝大略翻了一下奏折,然后说道:“前几日工部上折,说是在岳府后进的改制已经完成,我派宗正卿去。建好之后仍称元帅府,后进改称‘华庭’。福华那边我会亲自去说,你也要费些心思开解她。”      我点点头,不称公主府而保留元帅府原有的称呼,算是天大的恩典。岳家战功赫赫,虽然委屈了福华,但也不为过。      “既然是太后嫁女,自然以太后为主,华庭之内,请太后指派一人为首,宫内六局各出一名管事,华庭之外,请太后再指派一人带领内侍省六局众人,一切都跟着太后的意思。宫内便全部交给鱼姑姑和凌总管,由我总领。”我顿了一下,最终还是问出了口:“洛王之事,母后昨日又在催促我办宴,选了本月二十日,说是请诸位夫人小姐到曲江凌园赏梅,命我这两日便下帖——”      “今日是初八,二十日倒也并无不可。岳元帅十五日返朝,十七日会同藩王论武,不如就二十日于曲江饮雪阁宴请藩王与群臣。”      ---------------------------------------------------------------------------      “娘娘,这份名单太后娘娘已经过目了,说很妥当。”鱼姑姑将拟邀请的闺秀名单交回给我,说道。      我放下手中的摇铃,在傻笑着的晔儿以及矜持着的煜儿脸上各印下一个吻,然后起身说道:“那就将名单交给尚仪局,让她们尽快下贴,至于文、王、柳、岳几位小姐的花贴,由我亲自写便好。”      “皇上驾到!”随着门口小太监的通传声,皇帝云旭神采飞扬地走进了昭阳殿。宫人们纷纷向他行礼,李福海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了桌子上,然后与众人一起鱼贯离开。      “这又是什么?”被他拉到了桌前。      “赶快换上让我瞧瞧。”他将托盘上的黄绫揭开,展开那里面的东西,竟是一件象牙白色的男装。我还来不及表示惊讶,就被他扯进了衣帽间,先在里面套了件他准备好的不知什么材质的衣服,□的曲线便被隐藏了起来,然后穿好外衣。接着梳了一个男子的发髻,扣上发冠,整装完毕。在银质的大穿衣镜里,映出的竟是一个略嫌清瘦,面容秀美的年轻公子。我自己也没想到,像谢明月这样的长相,扮起男人来,倒也还不算突兀。      皇帝围着我绕了一圈,然后满意地点点笑道:“好一个浊世翩翩佳公子,我倒是如何也没想到,你这样扮上还颇有几分英气。”      我扯扯身上的男装,感觉有些新奇,也有些不适应。身体的曲线改变了,喉结的部位也可以用衣服掩饰,只是这耳洞——算了,反正古代也有为了让孩子顺利长大,将儿子当成女儿养的先例,扎耳洞我也不会是独此一家,总能搪塞过去,搞不好反倒欲盖弥彰了。      “你这是弄什么鬼?”打扮成这样绝对是有原因的。      “上次在晏殊别院里品酒,你不是说不痛快,今日我命人在杏园外的第二楼单设一宴,还是那日的几位,再办一次品酒宴,这次务必让你尽兴而归。我看今日这雪停不了,咱们正好踏雪寻梅、围炉烤肉,明日又是旬假,难得不用上朝,还可以悄悄乐上一晚。”      悄悄乐一晚也不必穿成这个样子吗?我疑惑的看着他,他心领神会,解释道:“去第二楼之前,咱们先绕道若虚书院,江南名儒蒋传芳前来讲学,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原来如此,这就难怪了。碧落民风虽然开放,但是女子还是没有资格与男子接受平等的教育的,尤其以著名书院,女性都不能踏足。这间若虚书院在碧落朝四大书院排名第三位,在那里读书的,多半是没资格入太学的有钱的庶族子弟。书院的创办者黎若虚,是碧落史上第一个做到了六部尚书之位的庶族子弟,致仕之后便在此开坛讲学,他的面子够大,名气够响,所以不少名家都曾赏脸到此讲学,久而久之,便成了碧落朝帝都鼎鼎大名的雅集之所。蒋传芳此人则更了不得,据说此人十三岁便考中了明经,一举成名天下知,二十七岁上又中了榜眼,一时之间风头无两,可惜当时的皇帝对他的那套孔孟之学没有半点兴趣,反而嫌弃他迂阔,把他放在翰林之中便完事大吉了。这位蒋先生忍了三年,终于挂冠南下而去,并宣布再也不入仕途。      “今日便委屈你了。”皇帝帮我正正白玉冠,说道。      “蒋先生讲学,机会难得,何况夫君大人没有让妾身打扮成书童,妾身已经很知足了。”我笑着说道:“咱们快走吧,若惊了旁人,就该走不掉了。”      若虚书院并没有像我后世见到的许多书院一般,建在山水之间,而是隐藏在闹市中一条狭长的巷子之中。书院的巷子口几百米之外,我们的车便陷进车阵再也进不去了。皇帝便扶我下了车,李福海和“咻”的一声侍卫跟在我们的身后,雪在鞋底“咔吱吱”作响,分外有趣。      “出来的时候太急,竟忘了告诉暗香和锦绣,待明日雪停了,将梅花上的雪收到坛子里,等明年新茶下来了,正好可以用这水饮茶。”我伸手接着雪花,心里有些怅然。二十一世纪的雪都是脏兮兮的,不若古代的雪纯天然无污染。自看了《红楼梦》,我就想着什么时候也能用雪水泡茶,这次竟错过了。      “这主意真是风雅绝俗,若真有此水,来年待雨前春茶下来,殊定要叨扰一杯。”晏殊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有些惊讶的回头,正对上他含笑的脸庞。看来这个蒋传芳面子果然够大,连晏殊都特别来为他捧场。      不过今次他倒不是一个人,同行还有位精神矍铄老者,布衣木簪非常质朴,却自有一番儒雅气度。我对那老者微微颔首致意,然后笑道:      “多承晏兄夸赞,若晏兄不嫌舍下简陋,来年必下帖相邀。”      “江南一别四载有余,先生风采依旧,余心甚慰。先生近日可好?”我身边的皇帝大人突然开口,点明了来者的身份。能和晏殊同往,自然也不会是凡人。这位蒋先生,应该就是今日的主角了。但是我倒没想到,皇帝与他竟是认识的。      “黄四公子,久违了!”那位蒋先生也是一派故友重逢的架势。我稍微退了一步,他们寒暄完毕,皇帝转向我道:“快来见过蒋先生。”      “在下阳夏庄严,见过蒋先生。先生大名如雷贯耳,今日能亲聆先生授课,不胜荣幸。”我放低了声音,报上了自己的“化名”。这几次出门的经验告诉我,若我说姓谢,如果等下不巧——看来这个几率还不小——碰上谢朝阳,估计还是说不清楚。      终于结束了一整套“相见欢”的礼仪,我们走进了院子。听他们聊起我才知道,讲学上午已经结束了,下午是书院为自己的学生以及在文坛上已经颇有些名气的布衣才子们所设的“无遮大会”,也就是我在二十一世纪经常参加的“无差别”学术讨论会。大家不分师生身份,围绕一个话题畅所欲言,互相增长学问。这种无遮大会是小范围内进行的,皇帝大人手上的这张邀请函,还是通过晏殊的关系拿到的。      在院门口便同他们分了手,我和皇帝走到正堂的“贵宾席”坐下,没有看到谢朝阳,却见到了另外一个熟人——管曲。      他看到我们先是愣了一下,赶忙走了过来,笑道:“贤伉——昆仲怎么来了!”      看来我这身男装还真失败,先是被晏殊从身后便认了出来,然后又是管曲。我也只能苦笑着道:“庄严见过管兄,昨日还和黄兄谈及管兄的美酒,却不想今日便在此地相遇。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要美酒还不容易,今晚咱们在第二楼还是不醉不归!”      迟迟不见皇帝搭话,我转头看向他,却发现正对着右前方点头示意,脸上挂着他的“帝王笑容”。碰到熟人了吗?我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应该是那人吧!    第五十六章   世界上有一种人,就算在千万人中,你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他。      在我所认识的人中间,皇帝是这样的,晏殊是这样的人,站在那里的这个男子,也正是这样的人。不同与皇帝的稀世俊美,也不同于晏殊的仙人之姿,这男子生的剑眉朗目,棱角分明,然而与北地男子特有的豪迈大气长相鲜明对照的,是他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儒雅风度,交汇成一种奇异的魅力。      只是——皇帝大人看着这男子,而这男子目光的尽头,似乎是我。而皇帝大人的反映,也印证了我的猜测。      皇帝大人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在我耳边轻声问道:      “弯弯,那人——你认识吗?”      我背上的汗都出来了,这要怎么回答?若说不认识,万一真要是谢明月的熟人要怎么办?若说认识,皇帝要问我此人姓甚名谁,我又该怎样回答?      看着对面的男子,他的眼中透出万般复杂的情绪,似乎应该是包括了深切的怀念和别后重逢的惊喜,看得我头皮一阵发麻,谢明月啊谢明月,你留了什么烂摊子给我啊!早知道出门该看一眼黄历,那上面写的一定是不宜出行!      我镇定了一下情绪,然后抬头对皇帝说道:“刚刚看你向他示意,他不是黄兄的故交吗?”      皇帝脸上笑容未变,并没有回答我的问话,那人却径直朝我们走了过来,向皇帝深施一礼,口中道:      “小弟见过黄兄!”      “快快请起!说来还真是应了庄贤弟刚刚那句‘人生何处不相逢’,阿皓还是同小时那般好学,昨日才入京,今日便到若虚来听蒋先生讲学!”      昨日进京的阿皓,我脑子飞速运转,搜索此人的资料。阿皓,阿皓,应该就是靖边王世子,宫中那位林美人的兄长林皓了吧!      一个长在西北,一个生在江南,在古代这种交通不便的情况下,林皓和谢明月是旧交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莫非这位林世子真的是认错了人?      我正想着,那位林世子已经转向了我。正待说话时,屋中一片安静,我们都转过身,原来晏殊和蒋传芳隆重登场了。      “诸位方家学子,在下晏殊应蒋先生以及书院之邀,忝为今日主会之人。”那些激励与客套的话,我自动忽略不计,直接听重点:“今日之题为‘礼运’,还望诸位畅所欲言,各抒己见。”      居然是“礼运大同篇”,这样大而化之的题目,不像是晏殊的风格。不过也难怪。虽然碧落朝也有清谈的风俗,但是毕竟古代社会与现代社会不同,读书人结社聚会、妄议朝政必然触犯刑律,尤其是皇帝又要驾临,晏殊也不好知法犯法。所以他能选择的题目也是有限。虽然有些八股,不能正是这样基础的题目,才考验大家回答的水准。而且以晏殊之能,就算是这样的题目应该也能玩出新花样来吧!      礼运大同篇我也算熟,我小时候母亲曾经拿这篇帮我开蒙,读硕士之后,导师也特别讲解过。听着诸位才子辩论,虽没有什么创新之处,但也别有一番意趣。      -----------------------------------------------------------------------      不过这样跪坐姿态的压力渐渐上来了,而且这些人一个一个,也都只是在抒发对上三代的憧憬,或者赞美下当今碧落治世,没有什么建设性意见。我瞄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管曲,他早已经忍不住了,跪坐的姿态也转为了盘腿而坐,看来是不耐烦了,果然他一挑眉道:      “黄兄,庄兄,晏兄,蒋先生,诸位,在下敦煌管曲,今日得以赴会聆听诸位的高论,不胜荣幸,只是在下尚有一事不明,还请众位才子为在下开解。”      听到“管曲”这个名字,下面传来一阵“嗡嗡”的议论之声,显然四大才子的名头十分好用。我和皇帝对视了一眼,然后又看向晏殊,毫不意外的发现对方的眼中都是看好戏的神气。管曲PK书生,胜负的赔率,我已经不用计算了。      “夫子说,大道之行与三代之英,夫子又如何得知三代之事?若三代真如夫子所言,为何老子说,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既然两者大相径庭,到底是老子所言为真,还是孔子所言为真?”      看着下面的众人都为之一愣,我几乎要笑出来了。书院的老师有些挂不住面子了,说道:“尽信书不如无书,是他们拘泥,让管公子见笑了。”      管曲的意思很清楚,无论是道德经上的说法,还是孔夫子的礼运,其实都是通过对于圣人之治的描述,来传达自己的政治主张,当不得真。管曲当然明白这些,只是主要发言的书院学生们却一味的掉书袋,翻出来的都是一些陈腔滥调,又很明显是犯了他老人家说过的“本本主义”的错误,所以他才忍不住出声。      管曲微微一笑,没有说话,皇帝在我耳边道:“有好戏看了。”      他的话音才落,就听坐在首位的蒋先生沉下了脸,道:“管公子一番良苦用心,你们可领受到了?你们入学堂读书,只是为了将书本背下来,那又何必要来!”      众人一片静默,晏殊尔雅地笑笑,道:“想是看到先生在此,学生们有些拘谨了。在下的一位知交曾说过,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问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尔。此会专为教学相长,各位不妨直陈己见。”      真是剽窃者人恒剽之!上次辩论的时候,我剽窃了韩愈来印证自己的说法,晏殊至少比我有良心,还知道引用了!      “问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此言果然精当!不知是晏先生的哪位友人?”蒋先生问道。我心中大叫不妙,晏殊的眼光果不其然转了过来,看向了我,说道:      “说起来此人先生今日来时也见过了,便是这位庄公子。”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的射了过来,我还想装死,却被皇帝推了一把。只好装模作样的站起身,摆出后学晚进的礼貌,向蒋先生行了一礼。      “今日还不曾听到庄公子的高见,请!”蒋先生先是赞了我两句,然后便是直接相邀。      “先生过奖了,这句话也是晚生从书中看到随口说说,如今先生和晏兄如此郑重其事,倒让晚生汗颜了。”我先谦虚了两句,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只是刚刚听了管兄的问题,倒令晚生想起了一个关于‘礼运’的故事。晚生的父亲喜好金石器玩,友人投其所好,送了家父一个铜鼎,鼎上记载着鼎的主人用一匹马和一束丝,向另一个奴隶主买了五名奴隶。家父告诉晚生,说这鼎为西周器玩。      晚生便有些疑惑,便问家父,奴隶可是人?      家父回答晚生,这自然。      晚生接着问道,既然西周之人将其他人像货物一样买卖,且人价卑贱,尚不如马。那么圣人为何还说三代之时,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何况《周礼》也有上记载,三代之人以质买牛羊奴隶等粗重之物,以剂买金玉等精细之物,人命之贱,可见一斑。圣人为何又明知如此,还要说三代有大道?”      我的话音将落,就听到有人大呼道:“一派胡言!不过是个黄口孺子,居然敢妄议圣人之言!”      我循音看过去,便见到一个留着三绺胡须,穿着儒生袍的男子正怒视着我。我的发言用一种不太委婉的方式,表达的意思很明显——“孔子说谎”,那些正统的儒生自然听不下去了。微微一笑,今日不妨颠覆到底:      “既如此,晚生请教先生,乞丐何曾有二妻?邻家焉得许多鸡?当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      全场哗然,那人的脸憋得通红,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半晌才跺着脚哀声道:“巧言令色,巧言令色!”      “那令尊又如何回答?”蒋先生显然是很感兴趣,追问了一句。      “家父只是用书敲了敲在下的头,说道,先别问圣人之言如何,你是否想生于大道所行之时?晚生自然点头,家父便道:既然如此,那么三代究竟如何又有什么重要,只要想着如何让我碧落大同便可以了。”      “碧落大同吗?”皇帝吐出这四个字,目光炯炯的看着我,紧紧的握住了我的手。      “那庄公子认为,要如何才能碧落大同?”这次追问我的是那个林皓,他的眼光从我和皇帝交握的手上绕了一圈,然后定在我的脸上。      我赶忙甩了甩皇帝的手,以眼神示意他松开。他激动也要分场合,再这么握下去,人家还不当我们两人玩龙阳!      皇帝放开了我的手,我微笑着道:      “听了家父此言,在下想了一夜,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第二日去问家父,家父却说,若我有碧落大同之法,又何必寄怀江湖?从此在下也绝了功名之心,只想效法五柳先生,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意会,便欣欣然,足矣。”      全场哗然,我不去管众人的议论,只说道:“在下自知资质有限,所以也不敢求兼济天下,独善其身而已。但是今日座上诸位与在下不同,都是国家栋梁之材,如何碧落大同,在下还请诸位为在下解惑。”    第五十七章   在我的豪言壮语之后,辩论大会进入了波澜起伏的新□。我沉静下来,坐在皇帝的身边不再发言。虽然身着男装,虽然人在宫外,但是我还是没有忘记我们两人的身份,我是皇后,就算干政,必须要把握好尺度。皇帝不是个狭隘的男人,但毕竟是皇帝。我可以离经叛道,因为这些毕竟只是学术问题,但是政治则是关乎国家大计,指手画脚决不是我该做的事情。      乱哄哄的一个时辰之后,这次的辩论大会终于落下了帷幕。我们被主办方留了下来,说是蒋先生还要和我们单独“会晤”。待学生清场了之后,除了几位作陪的主办方老师之外也就只剩了几个人,蒋先生、管曲、晏殊自然是留下了,而还有一个留下的人,则是那位林世子了。      “若有机会,老夫倒想结识下令尊。”寒暄过后,蒋先生微笑着对我说道:      “家母过世之后,家父心灰意冷,飘然离京,如今晚生也不知家父身在何处。”就算能找到那位不知所踪的谢父,也没法真的引荐两人认识,毕竟一国皇后女扮男装在书院里大放厥词,不足与外人道。      “庄兄果然不负所望,总有惊人之句。”晏殊笑道:“今日那首‘孟子’真真别致,在下又受教了。”      “在下也不过拾人牙慧而已,这诗虽然有趣,却是通篇强词夺理,若认真以此来批孟,那真的是白读书了。晏兄以此来笑话在下,未免有失厚道。”我笑着说道。那首诗,是我当年读明清笔记时候看到的,后来又在射雕中看到了金老先生的引用,在母亲面前卖弄,号称水煮孟子,结果被她批评为歪门邪道,还被她说是误解了孟子的原意,好好的上了一个小时的儒家文化课,还交了一篇关于孟子思想的三千字论文算作惩罚,我自然印象深刻。今日情急,拿来对付书呆子,确实刚刚好。      “强词夺理又如何,在下倒觉得这诗投了在下的脾气。”管曲笑道:“林兄以为如何?”      我把目光转回到林皓身上,却发现他也正看着我,目光似有追思之意。他微笑道:“在下越看庄兄,越觉得庄兄像在下的一个故友,是以失礼了,请庄兄海涵。”      我心中一阵打鼓,一直觉得这个林皓的目光有古怪,那身男装以及那首诗,都在脑海里晃来晃去,让人无比忐忑。林皓和谢明月不会真的有什么吧!只是事到如今,就算真有过什么,我也不能承认——      “古时也有孔子阳货,长相相似再平常不过。林公子不过是思及故友,这也是人之常情。”我故意装出不在意的样子。      晏殊不落痕迹的把话题叉开,众人又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再三谢绝了书院殷勤留饭的好意,我们告辞而去。晏殊和管曲自不必说,连林皓也都跟了出来。      “阿皓,我们几人还有要事在身,下次再叙。”      皇帝果然是皇帝,非常权威的打发走了林皓,我们一行直接奔赴今日宴会的会场——第二楼。马车直接进了门,才一停下,就见到云逍和谢朝阳带着暗香和青青迎了过来。      他们还在寒暄,我被暗香请到了里间,将身上的男装又换回了女装,这才回到众人中间,就听到刚刚在书院的三人组宣扬我的英雄事迹。我心里一紧,他们在谢朝阳面前胡说八道个什么!      “说来此事都怪晏兄,若非他引了蒋先生来问我,我也不必情急之下,在众人面前胡说八道,还好我没有说自己姓谢,否则父亲大人也被我带累着出丑。”      “那嫂夫人今日在蒋先生面前振振有辞,还说那鼎——”管曲急急追问。      “君不见孔融《与曹公书》上,尚有‘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之言,又怎知这世上不存此鼎?所谓‘以今度之,想当然耳’。”我笑着说道,这鼎自然是在的,否则高中课本上也就没这条记载了,但是碧落朝这鼎在哪里,我又如何知道,只好随机应变,插科打诨过去。      还好众人很给面子,立即领会了精神,一阵大笑。      “惭愧,在下竟犯了曹公之错,出何经典!出何经典!”管曲也自嘲式的一笑:“嫂夫人大才,曲甘拜下风,等下该自罚一杯才是!”      我使用的典故,记载在《后汉书?孔融传》。孔融讽刺曹操为曹丕娶甄宓,便在写给曹操的信上说“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曹操不知其义,还追问孔融“出何经典”,倒合了我与管曲此时的情景。      “管大哥,这一招已经用老了。”青青笑道:“上次谢大哥以此骗酒,已经被姐姐识破了,依我看要罚,自然是罚少喝一杯才是。”      “依在下看,咱们还是赶快上酒为是。”皇帝笑道:“夫人心里肯定在怪咱们不识趣。”      大家愣了一下,晏殊马上反应了过来:“是极,否则夫人也不会搬出孔融来,倒是我们愚钝了,不能闻弦歌而知雅意。”      “贤伉俪果真是心心相印。”管曲哈哈一笑。      谢朝阳接口道:“极是极是,尧非千钟,无以建太平;孔非百觚,无以堪上圣。说起来孔融也是我们酒中的前辈。”      “如此说来,我们今日这第一杯酒,该敬他才是。”皇帝率先走到了桌边,李福海和暗香早将所有的酒杯都倒满,大家端起酒杯,纷纷一饮而尽。      我心中叫糟,看来今日真要“一醉方休”了!      -------------------------------------------------------------------------      我的预感果然成真,这群男人一上来便很high,再加上青青也是巾帼不让须眉,我几次劝她慢点,她都不听,和这票男人很豪爽的拼起了酒量。      我有些着急,她越是表现出毫不在意的样子,我心里越难受。这段日子凤仪宫中疑云重重,我也为此殚精竭虑,也没法顾及其他的事。她与云逍的事,几次都到了嘴边,都被杂七杂八的事情打断,再加上她又刻意避开这个话题,让我们的谈话根本无法进行。      爱情的伤教人成长,连那么直率而单纯的青青,如今也学会了逃避,学会了掩饰真实的自己。看着她频频举杯,我真的想拉下她的胳膊,让她不要再喝。醉了,也许有片刻的欢愉,可是那酒流进心底,那么冰冷,又要多少个煎熬的日日夜夜,才能温暖!      然而我什么也不能做,即使再痛也只能微笑。      “弯弯,累了吗?”耳边传来皇帝的呼唤,我抬起头,对上他关切的眼。      “我没事。”我摇摇头,问世间情是何物,若想醉便醉吧,我们都是如此,都有某一个时刻,只需要沉醉,不需要清醒。      “嫂夫人上次还说今日要一醉方休,如何又不见举杯,该罚该罚!”管曲爽朗的笑着,提着酒坛走到我面前,给我满上一杯。      “就是就是,姐姐也该喝一杯,这酒真是好东西!”青青的脸色酡红,衬着湖绿色的衣裳,像是一株盛开的樱花,那么兴高采烈的绽放。      “管兄,说起罚在下,便是要罚少喝一杯,为何罚起舍妹,却要多罚一杯?”谢朝阳也端着酒杯走过来,说道:“如此差别对待,不公啊不公!”      “如何不公,夫子也曾说过因材施教,自然要区别对待。”管曲笑道:“这杯夫人可要饮完!”      “既然区别对待,也该让夫人有选择才是,若不喝酒,就罚诗一首,如何?”晏殊也笑着说道。      “不让我喝酒,还要我赔上一首诗,晏兄,你的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太精了些,我偏不如你意。”我故意说道,然后将酒杯举起,一饮而尽,赢得管曲和青青一阵鼓噪。      “好酒!”一股清冽的香气在唇齿间荡漾,这酒竟是这么好喝:“这酒好似有股花香。”      “这是江南一花农的秘方,在下亲自酿成。这酒曲在制酒之前,曾在莲花苞里包裹数日,与一般的神曲所酿酒不同,所以格外有一种莲香。所以我将此酒取名沁芳。”管曲说道:“嫂夫人果然识货,还有这种酒,也是我从江南搜罗来的,嫂夫人再尝尝。”      “说起江南,我倒想起一段笑话,我也是随处听来了。”我将管曲给我倒好的酒饮尽,然后说道:“说是一个北方人到了江南访亲,有道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那亲戚自然是开心的,便请他到酒馆里吃饭。两人相谈甚欢,只是席间无酒,只有清茶,让他有些不惯。他便说道:‘兄长,在下与兄长相见,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啊!’,那兄长闻弦歌而知雅意,马上回道:‘是极是极,如此痛快,焉能无酒!’说完,便一拍桌子,接着道:‘小二,给我们上一壶女儿红,咱们今日不醉不归!’”      这故事是一位二十一世纪的友人讲给我的真实故事,只是原话是:“取一瓶啤酒来,我们今日不醉不归。”不过放在这里也算应景。      众人先是一怔,然后皆是哄堂大笑。      “夫人的形容,真是惟妙惟肖。”皇帝笑道:“痛快痛快!”      接着便是不停的推杯换盏,酒越喝越多,气氛也越来越热烈。虽然这酒的度数不高,可是这具属于谢明月的身体,还是不如本来的我酒量大。我也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一点酒醉的感觉了。      全身燥热,触目所及的一切都在旋转。感觉自己的面部表情都已经有些不受控制了。从来没喝醉过,自己的酒品究竟如何,我也没有底,在语言中枢超出自我掌控,说出什么露底的话之前,还是躲起来比较保险。      囫囵地向皇帝交待了去更衣,我便在暗香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向外面走去,想让清冷的空气,帮我恢复一下神智。东西南北早已经分不清楚,我由着暗香将我搀扶到不知什么地方,然后便靠在躺椅上,待这种飘飘然的感觉过去。      依稀听见暗香的声音说道:“小姐,您先歇歇,我去给您端一碗醒酒汤来。”   “姐姐!”      我的闭目养神很快就被打断了,这次是青青。我睁开眼,模模糊糊,看见她坐在我腿边的脚凳上,头靠在膝盖上,正看着我。      “青青!”连自己的声音都好遥远,遥远的好像在另一个世界:“你——你怎么也出来了?”      “姐姐,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回苗疆。”      “你——”被她的决定吓到酒醒了一半,我坐起身,天昏地暗之后,青青的眉眼也在我的视线里变得清晰,那眼中越来越盛的水光,在酒精的衬托下,更加闪亮。我叹了口气,道:“真的决定了吗?什么时候动身?”      “嗯!我想好了,后日,后日我便离京。”风青青道:“我已经看清楚了,洛郎——不——是六王爷,他是六王爷,已经不是我的洛郎了。”       第五十八章   “为什么要走的这么急?”我皱眉:“从京城到苗疆,万里迢迢,什么也都来不及准备,你这样回去,让我怎么放心得下?能不能缓一缓,马上就是年下了,冬天路也不好走,你就留下,先陪姐姐安安稳稳过了这个年,等来年春暖花开了,我一定调派人手一路送你回去,你看如何?”      “不用了,姐姐。行囊我自己已经打点好了,上次您准我出宫时,我就已经处理好所有的事。当初我是一个人来,如今便也一个人回去。”青青摇摇头,说道。      “青青……”      我看着她泛红的眼,颤抖的唇,像一个委屈而倔强的孩子,千言万语堵在胸口,说不出话来。是啊,我该说什么,我又能说什么?天若有情,为何要让爱情有这么多的身不由己?当青青爱上洛郎,这段故事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我没有办法欺骗青青,告诉她一切都会好的。碧落朝有它的规则,门当户对,士庶不婚,就算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子要娶庶民之女为妻,都会受到舆论的攻击,何况皇室子弟!而对他们的姻缘更为不利的是,青青的出身,犯了非我族类的大忌。不说对云逍的婚姻早有打算的太后,就是皇帝那里也很难通过。      一个是江湖侠女,一个是天潢贵胄,我读过的那么多小说里,这样的组合都能成为神仙眷侣。可是在我自己置身的这段故事里,为什么不能让他们有个完美的结局?现实就是一双翻云覆雨手,将两个人在一起的幻想,完全粉碎。      我只有做最后的努力,虽然这样的做法一定要委屈青青,但是毕竟我不是这段感情的当事人,只有青青才有权做出选择。      “青青,如果你不甘心这样结束,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只是——他不可能是你一个人的丈夫,这样你也能接受吗?”      青青有些惊讶的看着我,希望的光芒一闪而过。      我继续道:“我会说动兄长,请他代父亲收你为义女,让你成为谢家的女儿。不过就算你成了云逍的妻子,必须让云逍同时纳——”      太后是不可能允许云逍只娶青青一个的,身为亲王,按照碧落法律,是可以娶一正妃两侧妃的。青青虽然成为了谢家的女儿,毕竟是养女,而且也不能给云逍带来政治上的利益。如果占去了正妃的位置,那么两个侧妃的位置,太后一定不会放过的。虽然我也不想,但是既然是谈判,就不可能不做让步。      “不可以!”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随着“吱呀”的响声,屋门洞开,云逍走了进来。      青青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我甚至怀疑她下一秒就会晕过去。但是她毕竟没有。她看着云逍,问道:“为什么?”      “青青是我与晔儿、煜儿的救命恩人,我兄长朝阳为表感激,将青青认为义妹——”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他走到我面前,脸色涨红,本来醇厚的声音也尖锐起来:      “从昨年到今年,臣弟的婚事,真是让皇嫂费心了,臣弟无以为报,如何还敢让皇嫂为臣弟和青青之事这般操劳!臣弟明日自当向皇兄和母后表明心迹,谢兄哪里,就不敢有劳了。臣弟不才,却也不至于如此懦弱,让他人为自己承担!”      我皱眉,这样的说法,不是云逍一贯的风格。我看了一眼青青,她瞪大了眼睛,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反而更加悲伤。      我垂下眼,太后娘娘绝对是个挑剔的婆婆,青青的性子又太冲了,肯定还有的苦头吃。再加上云逍对抗太后的形式,那青青的未来只会更加悲惨。我斟酌了半晌,说:      “六弟既然已有决断,我本来不该插手。只是你这样直接,于母后处,却未必能如愿。即使母后勉强答应,青青在皇族之中,只怕也难以自处,不如——”      还未等我说完,就被云逍打断:“你还想如何?以你和谢家为筹码,来成全我和青青这段姻缘?如果你不付出让母后满意的代价,她老人家是不会同意的,而她现在要交换的是什么,你心里都很清楚。皇兄那里你又要如何交待?如果牺牲了你的幸福,那么我——我这辈子——”      他后面的话一下子哽住了,我正要开口,青青突然说道:“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了。姐姐,洛——他说的可是真的?”      云逍看了青青一眼,欲言又止。青青凄迷的一笑,说道:“姐姐,你怎么这么傻,如果是这样,就算我嫁了他,也不会开心。”      “这件事我从没有想过瞒着皇上去做。”我叹了口气,勉强道:“太后那里,自然是我们一体承担。虽则婚姻是父母之命,但咱们毕竟是皇家,你是他的弟弟,他又怎会不为你考虑?让青青做谢家的义女,只是给她一个让太后不好反对的身份罢了。”      “如今南诏的局势,青青的身份,皇兄他如何会同意?”云逍摇摇头:“若皇兄不同意,你又当如何?弯弯,你敢说你没有想过?”      我只能沉默,我不能欺骗他们。我和皇帝之间有太多的不可以、不可能,可是我们越是相守,就越不舍得转身结束,所以只能装着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深宫之中女子的命运早已注定,幸福那么短,而寂寞那么长,我也许能改变青青的命运,却改变不了我自己的。      我也不想这样,可是对青青,对着有着明朗笑容与直爽个性的青青,我无法不为她做些什么。      “姐姐,我已经决定了,我想嫁的男人是洛郎,我又不认识什么洛王,为什么要嫁他?”青青挺直了脊背,绽开了一抹笑:“咱们今日来此是喝酒的,既然说了不醉不归,怎能不算数!走,姐姐,陪我喝酒去!”      “好!”不忍心看她的表情,我只能匆匆应承。      谁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若真的有相守的机会,又有谁会舍得放弃?可是若能相忘于江湖,对于青青而言,也许还有幸福的可能,现在的我除了这样的自我安慰,不敢去想别的可能。   既然这样,不如就醉了吧,而明天,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      从现代到古代,从庄明月到谢明月,喝醉到茫茫然,我还是第一次尝试。就算紧闭双目,周围的一切还是在脑中盘旋,整个人仿佛飘在云端。      难怪那么多人都会但求一醉,原来不需要面对现实的感觉如此美妙。      感觉有一丝清凉从唇齿间流入,那种茫然的感觉慢慢消失,我睁开眼,幽暗的灯光下,青青脸庞更显得忧郁。醒了,总是还要回到现实的世界吧。      眼皮灼热,眼角周围的皮肤有些紧绷,我侧了一下脸,枕上冰凉而湿润,是我哭过了吗?我开始回想喝醉之前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双手撑着坐起来,接过青青递来茶盏。她说道:      “我调的解酒汤,姐姐快喝了吧,要不明天起来就难受了!”      “谢谢你,青青。”我点点头,将解酒汤慢慢喝完,然后问道:“什么时辰了?他们呢?都散了吗?”      “不要管他们了,姐姐,你和我一起走吧。”青青握着我的手,热切地说:“你和我一起去苗疆。我们两个人把这里的事情抛得远远的,管他什么皇帝,什么王爷,只我们两个人,多么快活!”      “傻丫头,说什么傻话!”我摇摇头。      “为什么是傻话,你明明就不想留在宫里。只要你点头,我这就去把他们都药倒,等到他们醒来,我们早已经离开京城百里之外,我还会易容术,他们一定找不到我们的。”青青越说越急。我只好喊停:      “青青,不要再说了,你知道的,我不能走。”我承认,当她说起一起走的时候,我的心动了一下。但是我也明白,我不可能离开。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也许我还不知道自己想做些什么,但是自己不能做什么,我却很清楚。每个人都不是独自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的,庄明月可以一走了之,但是谢明月不可以,碧落的皇后不可以。      “青青,我明白你的好意,但是我的位置是在这里。从我到了这里的那天起,我就已经失去了率性而为的资格。如果我和你离开,烨儿和煜儿怎么办?他们还那么小,就算有皇帝的庇护,他们该如何在宫廷立足?我的兄长、还有暗香、疏影、鱼姑姑,凤仪宫里的每个人,他们又该怎么办?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他们每个人都待我以诚,我怎能陷他们于那样的境地?人活于世,有比快乐更重要的事,那就是责任。有这份责任在,就算是走得再远,我的心依然不能离开,那走与不走,于我又有什么区别?”      青青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了,我微笑着拍拍她的手,继续说道:“青青,你和我不同,你只要再向前一步,就能海阔天空。”      “姐姐——”青青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了我们交握的手上。      “小的时候,我一直想有个姐妹,晚上可以头挨着头,聊着女孩儿的小秘密聊到睡着,可一直没能如愿。如今我有了你这个妹妹,总算能得偿所愿了。咱们躺下,不管你心里有什么委屈,都说出来吧。”      青青的睫毛上仍然挂着泪珠,她躺在我身边,用一种梦幻的近乎悲伤的语气,讲起那个属于他们的故事。我在她低低的叙述声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无责任小番外   “开会了,开会了,你们几个,都给我坐好了。”无良某雪的眼睛威严的扫过底下坐姿各异的四人:“咱《当时明月在》的收视率,最近这段时间一直都在下滑,你们几个说说该怎么办?”      “亲爱的岳母大人,《当时明月在》收视率之所以下滑,还不是你老人家老年痴呆,一穿穿了两个月闹到民怨沸腾!你往楼下看看,什么叫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什么叫——”云旭童鞋看着无良某雪,非常不客气的揭底。      “shut up!”某雪的脸皮早已经刀枪不入,清了清嗓,说道:“总之,读者就是上帝,既然有读者想看,我决定了,为了冲击七夕情人节档期的收视率,你们都给我NP!”      “NP?没问题!”云旭童鞋露出了“邪佞”的微笑,抬手,面前的桌子瞬间灰飞烟灭,N道人影在空中飞来飞去,气流从头顶划过,某雪按着自己怒发冲冠的发型,抱头蹲在了凳子后。      “我要的是NP,谁让你们打架?”      “N人PK,简称NP。”      =================情人节端庄的分割线=======================      “弯弯,弯弯……”      耳畔颊边传来温润的触感,不停的摩挲着。好痒,我无奈的睁开眼,推开在我身上腻着的皇帝大人,对上他含笑的眼。      “什么时辰了?”被他半拖半抱拉起来,我还有些晕。      “快酉时了,你倒有本事,睡到这个时辰还不愿起来。”皇帝大人装模作样的冷哼的一声,说道:“今日是七夕,你只管这么懒着,也不怕巧都被别人讨去了。”      “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终归也不是你的,反正我已经这么笨了,所以你呢,也只能后悔遇人不淑,本朝不幸了。”我瞥了他一眼,接着说道:“要不你看谁巧便找谁——”      那个最后的“去”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他堵住了——以吻封缄……      出得凤仪宫的大门,已经是繁星满天了。站在鼎湖边,皇帝握着我的手,一起将放着蜡捏牛郎织女像的“水上浮”,放入水中,目送它飘远,心思也跟着它越飘越远。      “想什么呢?”皇帝大人捏了一下我的手,然后将我整个人揽入怀中。      “我在想小的时候,母亲教我念的一首诗。牵牛出河西,织女出其东。万古永相望,七夕谁见同?”我将头枕在他的胸膛:“牛郎和织女,真的有相见的那日吗?”      虽说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但世间的有情人,又有哪个不是想着长相守?      腰间一紧,我整个人都腾空而起。耳边有风呼啸而过,当视野里所有的景物都静止下来,我已经被他安置在膝上,头顶的天空,换成了葡萄架。琐碎的星光从那枝叶的缝隙中散落,辉映在他俊美的脸上,宛若天人。      他也知道那个传说吗?所以带我来这里。七夕的晚上,若有情人在葡萄架下听到牛郎织女的情话,便会一生相守。      “弯弯。”他的双眼,比天上的星光更璀璨,温柔更炽热,定定的看着我:“牛郎和织女是否真的能相见,我也不知道。但是弯弯,若他们真的相逢,也会说我对你说的话,做我们现在在做的事——”      “弯弯,我爱你!”   ……    第五十九章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想着可以不动声色的离开。”看着前面和侍卫对峙的落寞身影,我苦笑了一下,用哈气温暖自己的手,出声道。      果然是养尊处优惯了,现在连用冷水洗脸洗手都有些受不了了。长此以往,庄明月还剩下些什么!      “姐姐。”青青转过身,清晨的阳光让一切无法遁形,她脸上的憔悴与黯然一览无遗。这傻丫头,怎么傻到真的相信,帝后出行,宫里会毫无准备。只是就像某本小说上说的,高级的仆人,是主人感到舒适却又不会察觉到他们的存在,无疑宫廷培养出来的仆人,是最高级别中的翘楚。      挥退一众侍卫,显然他们是“咻的一声”侍卫的好同僚,转眼便消失在了我面前。我转向青青,无奈的开口:      “不告而别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我不想留给他最后的记忆就是哭泣的脸。”青青的鼻头有些泛红:“你也是,姐姐,我只想让你们记着——”      “你呀,你想得太多了。无论是笑是泪,在我心里,风青青永远是天底下最勇敢,最洒脱的女子,是我最贴心的妹妹。”我将手上抱着的貂绒披风为她披上:“前路茫茫又天寒地冻,这件披风你穿着。孟副统领!”      “咻”的一声侍卫“咻”的一声出现在了我的身后,手上捧着一个精致的包裹。      “这是暗香帮你收拾的行装,昨日孟副统领取来的。这块令牌是我的手令,如果你遇到任何事,只要找到当地官府便可。马车已经在店外,你到了苗寨,一定要回信给我。”      “原来姐姐你早想到了。”青青泪眼婆娑的看着我。      “你昨日和我说了那些话,我若还猜不到,如何能做你的姐姐!以你的性子,有九成会这样偷跑。”我摇摇头,很多话却堵在心里。不做正面的了断而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开,真的能解脱吗?两个人中间总要有一个人先主动,可是他们现在的状况,也许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吧!      “姐姐,对不起。”青青的泪水流的更凶了。      我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我微笑着将她抱进怀中:“青青,原谅姐姐,再远的地方,我没有办法送你,你自己要保重,要快活,再也不要让自己有遗憾。我永远是你的姐姐,凤仪宫的门,也永远为你而开。”      “姐姐,你也千万要保重,不要苦着自己。如果这里让你不开心,就到苗疆来找我。”青青的怀抱单薄,却让我感觉到温暖,可惜这种温暖马上就要离开。      离开也好,宫廷是荒漠,温暖到了这里,也只会干涸。      慢慢松开她的手,看着马车载着她消失在街角,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青青会选择不告而别,因为告别的记忆,真的会被眼泪糊成一片,而在冬天流泪的滋味——      “她走了?”      我才转身,便看到云逍站在我面前。看来今天起得早的人,不只我们两个。      “如你所见。”我拉拢身上的银狐披风,除了这四个字,我真的很无力。原来这个男人,这个青青虽然嘴上说不想见到,却到最后还下意识往门里看着,想见一面的男人,就在这里。      “走了也好。”他也回了我四个字,目光越过我的头顶,看着街角,声音里有我说不出来的东西,让人心里发堵。      我咬住下唇,也锁住心里汹涌的情绪,尽量平静地说:“所以你就躲在这里,青青付出的一切,都不值得最后的道别?”      云逍沉默的看着我,那双曾经灿若朝阳的明亮眼睛,此刻布满了痛苦的红丝。      我只能苦笑,是啊,我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是我搞砸了所有的事情。如果不是为了我,青青不用承情入宫,他们之间就此断了联系;不是为了我,云逍早就娶了某家贵女,过着属于洛王的生活。面对这一切的一切,我又如何能拍着胸脯说一句“与我无关”。      “对不起,是我逾矩了。”我叹了口气:“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毕竟这是你们的问题。没有我置喙的余地。”      我越过他的身边,走向客栈的长廊。      “不,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云逍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道别,就永远没有结束。这是我该为她做的。”      我停住脚步,听他离开,长出了一口气。希望这次之后,云逍还是云逍,青青还是青青,不要再有未竟之事。      转过长廊的拐角,皇帝的身影映入眼帘。他定定的看着我,不知站了多久。      我笑笑,走到他身边,说道:“看来今天真是好天,大家都这么早起来!”      皇帝伸出手,顺了顺我披在身后的长发,然后抚上我的脸。      我将脸埋进他的掌心,模糊地说道:“不要看,我哭的很丑。青青,青青她离开了……”      头顶传来了轻轻的叹息声,然后我便被纳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      --------------------------------------------------------------------      “娘娘,皇上驾到。”喝了药更是昏昏沉沉,就听到凌戈的声音响起。      帘子掀开,皇帝走了进来,明黄色的礼服辉映着耀眼的冷光,犹带着冬日的凉气,让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下意识的将怀中的琉璃暖宝宝抱得更紧,那种头晕眼花的症状也更严重了。      那日在客栈送走的青青,回宫之后我便有些风寒的苗头了。服了太医开的药,勉强压下去了一点,昨日皇帝和大臣们半夜开工作会没回凤仪宫,我看书看上瘾睡晚了,早上起来又有些不好了。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正赶上云逍选美宴的大日子。      去还是不去,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我就在挣扎了。生病已经是很耗费精力的事情了,还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酬最近一直看我不顺眼的婆婆大人以及满座等待变成凤凰的贵族闺秀。这些也都算了,我为他辛苦为他忙的当事人也只会怨我更深,我又是为谁辛苦为谁忙?若是不去,这一时半刻是轻松了,只怕将来——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太后沉静典雅的面庞,那双眼永远带着高深莫测的神气,仿佛能把一切都看穿。何况还有他……      那日在客栈,他站在那里看了多久,他没有说,我也没有问。我无从解释,也无法解释。所谓解释,无非是另外一种掩饰,而且我该怎么对他说,嘿,亲爱的夫君大人,猜猜谁还对你的老婆大人我有情,宾果,你猜对了,就是你的弟弟我的小叔,不过请你放心,我们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兴趣“不伦”一下子?      云逍不是一个善于掩饰的人,皇帝大人却是个人精,他不可能对自己这么亲近的人毫无所觉,只是我们都明白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事情是只能做不能说的。皇帝是爱着我的,但也不会为了爱我而放弃云逍。我也绝对不要成为让他们兄弟反目的祸水。既然皇帝只能是皇帝,皇后只能是皇后,那么洛王也只能按着自己既定的命运,最终蜕变成洛王。      所以我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以实际行动让他安心。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负责的,也不能只差这临门一脚,为了云旭,为了云逍也为了我自己,硬撑也要撑过去。      皇帝的手轻轻的抚上了我的额头,我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只觉头皮一松,好容易梳好了一半的头发被他一拉,弄了个七零八落。接着便一把抱起我,将我送回了可爱的床上用被子包紧。手也探上了我的头。      我双手撑着床板想坐起来抗议,却被他按住,瞪了我一眼,怒气喷薄而出:“还不给我好好躺着,病了也要逞强,若我没来,你是不是就这样去?”      理亏的时候就要大女子能屈能伸,这是母亲大人的明训,我抚上他的手,绽开笑容说道:“哪有那么容易就病了,不过是昨天睡晚了,看起来有些没精神,刚还喝了药,早就不碍事了。”      算起来这也只是小巫而已,想当年读博士的时候,第二天deadline的任务,头一天晚上发烧38度还不是一样咬牙熬出来了。      “头这么烫,手却是凉的,正是风寒症候。你自己也学医如何不知,若被风邪所侵伤了心肾——”      在这种情况下,争辩也没有任何用处、既然有他加持,我也乐得窝在凤仪宫养病,请鱼姑姑去长宁宫推掉今天的应酬,宴会主持的事情也由他做主,一并交给与今次选美没有利害冲突的芳菲。太医院医正又被重新召来,再三确定了没有大碍他才离开。      看着被皇帝的态度吓得脸色有些发黄的医正大人,我将语气放缓:“这几日天气骤冷,正是易感风寒之时,后宫诸卿身娇体贵,尤其尚有几位是今年从地方选入,只怕一时还不能适应,还要多劳你们太医院关切。”      “微臣惶恐,为宫内贵人诊治,正是微臣职责所在。”      “娘娘,鱼姑姑遣人来报,凌波殿林美人身体不适,祈请娘娘宣召太医前往诊治。”陆锦绣走来报告。      林雪如病了?是真的病了还是别有用心?还真是个问题。      “本宫这里已经无事,医正大人,你是我朝杏林圣手,本宫信得过你,就劳烦你去凌波殿为林美人看诊。”盘算了一下探病人选,我放下手中的茶盏,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看向疏影,道:“只希望不是什么重病才好!疏影,你陪太医一起去一趟凌波殿看看,带上那条东北进贡的银狐披肩,就说本宫本欲前往,但如今也是抱病在身。请她好好保重身体,安心养病,她那么有什么需要,你都应承了,再替我好好安抚两句。”      “是。”疏影应了一声,带着太医一起走了。以她的聪明,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我长出了一口气,道:“凌戈,进来。”      林美人不同于别人,她生病这件事情无论是真是假,皇帝也需要知道才行。就算平常再怎么冷落她,生病了也没有任何表示还是太说不过去了,何况人家的兄长靖边王世子还在京城。就算是演的,也要表达下关心。      这种模棱两可的事情,让最懂得语言艺术的凌戈去办,最恰当不过了。处理完这些事情,整个人也轻松不少,我钻进轻软的蚕丝被子里,感受着帝王级的温暖——这暖玉席是皇帝令人从那龙床上撤下直送过来,让人舒服的想叹气。连绵不断的睡意排山倒海而来,正当我打算向周公投降的时候,便听到疏影不同寻常凝重的声音:      “娘娘,出事了!”    第六十章   头还有些昏,我强自睁开眼,便被疏影那苍白的脸色惊了一下。疏影和暗香不同,疏影性格沉稳自持,如果不是大事,断不会如此仓惶。      睡意退去,我找了个借口挥退左右,问道:“你先喝口茶定定神,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别慌,且慢慢说。”      “娘娘,我在凌波殿,看到了寒衣。”      寒衣,我在脑中搜索了一下,这个人——我认识吗?看她这样子,这个寒衣应该是对我,不,应该是对从前的谢明月很重要的人,但是问题是,我从来不曾听说过,也不曾在谢明月的手札上看到过这个名字,完全无从应对。我定了定神,说道:      “别急,先叫暗香进来。”      在八卦方面,口风严谨的疏影处能得到的情报,比起暗香要少得多。在能制定出应对之策之前,我至少要知道这个寒衣是谁,为何谢明月对这个人只字不提?否则就算今天对付过去了,以后也难免破绽百出。      “什么,寒衣,她怎么可能在凌波殿,她不是逃婚下落不明了吗?”暗香是端着药进来的,一激动几乎掀了药碗。      我和疏影都没有说话,暗香将药放在床边的小几上,接着便有些气愤地说道:“当年她偷了娘娘的东西出去典当,夫人和娘娘看在她自幼服侍娘娘的份上,宽宏大量没有追究,还为她脱了奴籍又配给了大管家的秀才儿子谢生,是她自己不要,如今她倒投到林美人那边去了!”      自幼服侍谢明月,偷盗被发现还能除了奴籍又寻了门好亲,更离奇的是逃婚而去,还真有些不可思议呢!      “暗香!”疏影厉声喝止,明显是瞄了一眼我的脸色,然后说道:“如今说这些也没用,现在最令人担忧的,是林美人的意图,若是让她对皇上进了什么污蔑之辞,只怕会对娘娘不利——”      暗香本来还想再说,却扁了扁嘴,终究没有继续。我却看明白了,在这个问题上,疏影似乎比暗香知道得更多些。不过看来她并不打算多说。没有办法,只好从暗香下手了。我吐出一口气:“如今情况危殆,我们多一份想法,就多一种应对之策,暗香,你还想到什么,说吧!”      “娘娘,疏影说得对,寒衣只怕还是记恨着娘娘反对夫人将她送去少爷那边做屋里人,娘娘,您也不得不防。”      “无论什么样的伎俩,也要在皇上面前能显出来才是。疏影,还是你去找李福海一趟,就说我喝的药都吐了。”将药折到地上,我看着疏影道。疏影从不说谎,既然她去了,这严重性李福海心里自然有数。在我能见到这位寒衣之前,只要皇帝不会见到她,我便有机会,我看着都是欲言又止的两人,吐出一口气,道:“我没事,都下去吧,让我静一静。”      脑子生疼,却不得不想,我将那本手札又重新找了出来。哎,按照她们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这个寒衣是谢明月从小一起长大的心腹丫头,曾经有机会做兄长朝阳的如夫人,却被谢明月从中阻拦,从此埋下仇恨的种子,到这为止我觉得倒还合理,兄长大人玉树临风,绝对有资格成为任何少女的春闺梦里人,明明是很多人求也求不来的机会,却因为一个人的反对而错过,恨也是理所应当。因为憎恨,所以偷了东西,可是偷了东西的人非但没有受到惩罚,反而脱了贱籍又可以嫁进世人眼光看算是高攀了的人家,更妙的是两次要嫁都嫁进了谢家里,这就有些不寻常了。      怎么想都觉得不对,我有些泄气。可惜没有找到闺中手札,否则我也不会被这个寒衣搞得一脑门子官司了。想起这个,我的脑中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可惜我还没有抓住,便是一片混沌了。      以我现在的状况是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了。我摇摇头,有些颓然的窝回床上,罢了,从到了碧落到现在,又有哪一次不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太多也没有用。      喉咙像火烧一样,对于水的渴望让我不得不睁开眼。床头留着起夜用的莲花琉璃明珠灯散发着幽幽的光,照亮垂幔后的方寸之地。身边没有人,看来皇帝昨夜不曾来过,八成又是工作缠身。      本来被安排为我夜间护理的锦绣也不知所踪,看来只有自己帮自己的忙了。我叹了口气坐起身,头重脚轻的感觉好了很多,但是喉咙和鼻子却是极端的不舒服。撩起如梦似幻的鲛绡垂帘,将小几上温着的水一饮而尽。未央殿里一片静悄悄,我瞥了一眼更漏,还未到寅时,看来昨日真的是有些睡多了。      这样也好,已经很久没呼吸到早上的新鲜空气了,此刻难得清净,正好去进行下光合作用。我在睡衣外加上披风,拂开厚厚的垂幔,一股冷风迎面吹来。我愣了一下,那个我以为没回来的男人,就站在敞开的窗前,安静的看着我。      我拉拢披风向他走去,这个时间他不是应该是在准备上朝吗?怎么还在这里吹风?许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他说道:      “听李福海说,你把喝的药又吐了,昨日过来看你的时候偏你又睡着,我不放心,就趁着早朝前再过来看看。”      来看我就看我,为什么又在这里吹风?我心里有些疑惑:“心里有些腻歪,可能是一时喝岔了,现在已经无碍了。倒是你,怎么是这般脸色?是不是又彻夜看奏章了?”      因为这件事,我也念过他几次,不过每次都反过来被他唠叨。说起这工作狂的习性,我和他是五十步与一百步的距离,谁也不好说谁。      他叹了口气,环抱着我,说道:“我没事,倒是你,喉咙哑成这样,其他可好些了吗?”      “已经好多了,这风寒虽然来势汹汹,但是过了第一日,便好了许多。”我说道:“你先去上朝,回来好好睡一觉,奏折那么多,永远也看不完的。”      “好,你也回床上躺好,等我回来。”他应道,又恋恋不舍的温存了一阵,直到李福海催了几遍,方才离开。      --------------------------------------------------------------------      回到床上?哪有那么容易!宴会是开完了,但是后续工作却还没完。昨日宴会诸位闺秀的诗文,早在昨日晚上就送到了我的案头。太后她老人家觉得文如其人,便下旨要让我把诸位闺秀分出个等级来,我也只好从命。本来还想找赵芳菲来商量,但是我又这么病着,把人家拉过来传染上了,反而不好,只有自己辛苦了。      唤了疏影进来帮我梳洗,她的脸色愈发沉郁,轻声说道:“娘娘,昨日皇上来探过娘娘之后,还是陪着世子去了凌波殿探望了林美人。”      “他们在凌波殿坐了多久?”我皱眉。      “不过小半个时辰,后来林世子出宫了,皇上还召见了六王爷、晏大人以及少爷等几位大人在龙泉宫用膳。”疏影说道。      “可曾查到寒衣缘何入宫?”我转了个话题。      “此事却是疏影的罪过。这寒衣如今已经改名蝶板,是凌波殿的二等侍女,是娘娘您和皇上夜宿宫外那日进来的。上秋的时候,林美人殿里从西北带来的丫头得急病过身了,所以补了她进来。那日您命我去元帅府巡视,所以是鱼姑姑见了她——”疏影的表情因为自责而更加黯然,   我只好出言安慰;      “此事也不能怨你,她若处心积虑,我们自然防不胜防。罢了,那林美人也未必真就有那份能耐,掀出什么大浪来!”      我示意疏影将那些诗词都拿过来,靠躺在美人榻上,一篇篇翻阅。平心而论,这些大家闺秀们的在作品遣词造句用典上面,倒不乏可圈可点之处,只是这千篇一律的“歌德体”看着让人愈加烦躁。我的心思也早就飞到别处去了,虽然和疏影说不要紧,但是我却明白其中的分量。暗香和疏影都是在寒衣之后从谢母那里到谢明月身边服侍的,许多事情也不了解。而我这个冒牌货就更别说了解了。这深宫之中,不能行差踏错半步。如今我连内情都拼凑不齐,又该如何应对?      而且更让我觉得不安的是皇帝今天早上的反常的样子,可是如果真的掌握了内情,他为何引而不发?或者真的还没来得及发生什么事,只是我杞人忧天?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为什么这个叫寒衣的丫鬟,会落到林美人的手上?谢明月啊谢明月,看看你留给我的是什么烂摊子!      我正想得入神,一双修长的手盖在了纸上。我心中一惊,放下手上的文章,勉强笑着说道:      “今日不用批折子吗?这么早就回来了。”      有胆跟我开这种玩笑的,普天下惟皇帝大人而已。      “过来看看你,就知道你一刻也闲不下来。这些诗文如何?昨日阿洛、晏殊和朝阳进宫也看过了,其中倒有几篇入了他们的法眼,你且猜猜是哪几篇?”      “这些颂圣诗看来看去也不过千篇一律,比起这些闺阁游戏终究差了一筹。据我看,他们中意的,应该就是这两篇吧!”我将淘了半个早晨的成果展现出来。      “你倒猜得准,不过还有一篇——”      “我不过看了一半,你说的是哪一首,许是我还未看到。”      “这首《春日》,昨日他们都说好,你觉得如何?”皇帝从剩下那些诗中选出了一张递给我。      “ 病起多情白日迟,强来庭下探花期。 雪消池馆初春后,人倚栏杆欲暮时。乱蝶狂蜂俱有意,兔葵燕麦自无知。 池边垂柳腰支活,折尽长条为寄谁?”我心中“咯噔”一声,果然是这首。      送来的这么多首诗里,这首《春日》是我最看好的。写景贴切,写情动人,在咏柳诗里也算上乘之作。只是——      我虽然愚钝,但也能闻弦歌而知雅意。这首诗很明显不是昨日宴席上的作品,而是某家闺秀的旧日习作。无论是谁,敢将这首诗送上来胆子也是不小了,毕竟这么直白的表明自己已经有了折柳相寄之人,也不怕惹恼了皇家吗?      而更让我心惊的,是这首诗选上来的时机。现在我不得不草木皆兵,多留个心眼。到底是哪家的小姐有这么大胆子,还是他给我的试探。      我抬起头,他的脸上虽然带着笑容,眼里却透出冷意,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我,仿佛已经洞察了我心底最神的秘密。我的手沁出了冷汗,他到底怎么了?就算是我们两个关系最恶劣的那段时间,他也不曾用这种标准的帝王——不,应该说是比标准帝王还让人不寒而栗的表情面对我。      “这诗可是写得太好,所以连当今举世无双的第一女诗家皇后娘娘都镇住了?”      真的好反常,我的手垂下,到底哪里出现了问题,脑子里迅速闪回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可是思绪乱七八糟搅成了浆糊,我怎样也想不明白。为今之计,也只有以沉默应万变了。      “谢明月,你在朕面前还要演到几时?”他的声音好似结了冰一般,让人不自觉发颤,用手抬起我的下巴让我与他对视:“或者在你心里,朕真的如此愚昧,由得你一骗再骗浑然不觉?”   我被动的对上他,心里默念了十遍镇静,这才开口:“皇上可否明示?”      “你从头到尾,对我竟没有一句实话。你这首大作应该还没忘记吧!那时朕与你还未结缡,那蒙你垂青折柳相寄的男子,到底是谁?”他将我的脸狠狠的甩向一边,收了手,冷笑一声道:“你可知最欣赏你这首大作的,正是你‘素未谋面’的林皓林世子,他可是将这首诗随身珍藏,一刻不曾离身!”      我的脑海中那箱子、男装还有那首诗如走马灯般转过,林皓、谢明月、寒衣还有那病的正是时候的林美人,所有的一切,终于以最危险的方式联系在一起。而在这漩涡中的我该怎样解释这一切,难道真的要将我的身世曝光,我陷进了我成为皇后历史上最严重的天人交战……       复更公告   《当时明月在》的各位读者:      大家好,本人无良雪终于要复更了。      《当时明月在》稿子我已经写完了,还有1w字的更新,因为本期申请了古言主题榜单,如果能通过的话,榜单完结也就成了《当时明月在》的一个happyending,虽然故事里的弯弯和云旭——默,我是后妈,一开始大家就知道了——不能说有一个完美结局。      那个啥,出版的事情已经没有希望了,我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白菜价卖给别人,所以开通了印刷功能,等完结修文之后,至少可以自己印一本来玩玩。线上印数委实价格不菲,现在又经济危机,世道不景气啊不景气,在这里就不推荐大家印了。      这是无良某雪在jj上的第一篇长文,好在有你们陪我一路。无良雪的下部文《凤归云》也要趁势出击了,虽然本人无良,但是新文还是很有爱的,所以请大家多多支持。在《当时明月在》完结的同时,我会再推新文。      凤归云的故事,是在云旭和弯弯的百年之后。云家是个倒霉的家庭,有吸引穿越女的体质(还不是都怪无良雪恶趣味),所以女法医凤君也隆重降临碧落朝。      在这本书里,我家大女儿弯弯和女婿云旭,都会有份客串演出,没办法,为了收视率,还要麻烦这两位。如果大家有兴趣,不妨去文里寻找《当时明月在》之后故事的蛛丝马迹。我想聪明的你们一定会找得到的。      某雪深深鞠躬,再次感谢。 瑶台月   将汽车倒上汽油付之一炬,也断了所有回去的念想。我憋着一口气扎进温泉水中,回忆如同潮汐一般,在脑海中涌现又退去,眼睛慢慢灼热起来,烧得心都痛起来,可为什么夺眶而出的眼泪,却是那么的凉,就算再多的温暖也无法解冻。      二十八年了,我的人生仿佛就应了那句话,活着,就是看着所爱的人死去。两世为人之后我终于领悟了,再怎么挣扎也么有用,命运总是给一些不给一些,对于我而言,千山独行,才是永远的宿命吧!      隐隐的听见小乖在低声咆哮,看来我越来越不长进了,连它都会为我担心。我赶忙破水而出,才直起身,就觉得背后有劲风裂空而过,之后便是“扑通”一声巨响,接着便是悄无声息。      小乖的吼声更大,有我再熟悉的血腥味道,随风扑鼻而入。我打了个激灵,虽说无论是活体还是死体,我早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是在我全身□时碰到,还是第一次。我没有回头,两步滑向岸边,也顾不得会沾湿直接将整个人裹住,这才转身向有血色漫开的地方潜去。虽然我不算正常类的医生,但毕竟医者父母心,如果有的救就不能袖手旁观。      水压迫着我的双眼,只能大约看到一个人形,肩头已经被羽箭贯穿。我伸出手去拉他。结果还未碰到他的人,便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刀吓了一跳,幸而我见机的快,否则只怕此刻已经成了独臂侠了。他挥空之后已是强弩之末,凶器也掉了,我迂回的游过去,拾起那匕首,将他拖上岸来。      小心的避开箭伤的位置,让他把吸进去的水控出来,他痛苦的咳了两声,呼吸平顺了许多,接下来便没有任何反应。小心的将人翻过来,我却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怎么也吐不出来。      倾城倾国一妖孽尔!这般容貌风姿,想来女娲娘娘果然是偏心的,用了全副的心思造就这个人出来,相较之下,芸芸众生不过是那位娘娘随手甩出的烂泥而已。      我拉回了心思,放在他的身上。触目可及的伤口有两处,一处是肩部的箭伤,一处则是腹部的刀伤。看看那中箭的位置以及流血量,应该没有伤到主动脉血管。只是刚刚的那匕首,却是他从腹间拔下来的,如今那里已经是血肉狼藉成一片了。他的运气也算好,如果拔匕首的时候角度再过差一些,只怕里面的脏器也跟着出来了。      而他运气更好的,还是遇到了我。将他靠着温泉边的大石坐好,匕首一下,衣服分开,一大两小三个白玉瓶还有一枚印章,从他的袖口滑落。我仔细分辨了一下,似乎是传说中的金创药以及大补丸。药剂的成分仅我所知的,就都是难得的圣品。      我也顾不得那乍泄的春光,事实上情况也不容我多想。看他这样子,也是遭人追杀跌下悬崖,如果那些人非得“死要见尸”,那我和他的小命,只怕都得断送在这儿了。从随身的针灸包里拿出长针,认准了穴道刺了下去,暂时止住了腹部和肩部的血流,麻烦的是箭伤的部分,在没有麻醉药的情况下拔箭和缝合,绝对是对病人意志力的考验。当机立断留下小乖警戒,我穿上白色的浴袍,跑回藏宝山洞,将跟我一起穿越了的“伙伴”——器械箱弄来,现在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和时间赛跑了。      将所有的东西准备齐备,我看着这位“睡美男”因为失血而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庞,长出了一口气。没有退路了,至此我也只能腹诽救人不淑。      虽然我对这个朝代的服饰制度并不了解,但是他头顶的白玉冠,身上的织锦袍,绝不可能出自寻常百姓家。这些也就罢了,如果我没有认错,他那枚印章,正是号称“石帝”的田黄制成。祖父在生时,曾将一块祖传的桂花田黄刻成印章送我,作为我硕士毕业的贺仪。而他所佩的更加高级,是天潢贵胄最爱的极品白田。像这样的人也会被人追杀,看来无论他的身份具体为何,都是麻烦至极。      将头发用木簪挽起,带上手术专用的白口罩。手起针落,片刻便听见他闷哼一声,猛地睁开双眼,我猝不及防,直接与他四目相交。时间一瞬间静止了,那是我平生仅见最锐利的双眸,里面正熊熊燃烧着的千年不化的寒冷光芒。      好漂亮的眼睛,好恐怖的眼神。那种奇异的违和感,比他那难以描画的绝世美貌更惊心动魄。与这样的人扯上关系,怎么死都不知道。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打发了,也好抽身离去。      还未待我行动,他便开口了,声音微弱却清晰,仿佛碎玉一般:“针,是你下的?”      此人涵养功夫和镇定功夫真是了得!被我弄到近乎□,他也可以安之若素。我点点头,将已经开了瓶的红酒递给他,示意他喝下去。酒可以保暖,也有镇定作用。当年关圣人刮骨疗毒,也要白酒以壮声色。      他微喘了一口气,说道:“我受得住。”      我拔下软木塞,送到他唇边,他仍是拒绝,反问道:“你,不会说话?”      我点点头,装哑巴也是逼不得已,碰到像他这种全身散发着“我很复杂”味道的人,我不指望他知恩图报,只出事不牵涉到我便好。      我继续比划个不亦乐乎,示意要为他清洗伤口并且缝合。他喘了口气,点点头。既然是他自己要求不要木塞,那就别怪我下手重了。毕竟平常多在尸体上动刀,对于拿捏下手轻重不可能与外科医生相比。鉴于我使用的工具与古人差异太多,我还是坚持要用布条蒙住他的双眼才肯动手。他与我僵持了一阵子,我只得拔下头上的木簪,在他的手心写道:      “你在水中刺我,我仍肯相救,便不会害你。”      他再不挣扎,遂了我的意。      将他的腹部用酒精棉球清理干净,飞快的用缝合线将伤口缝合,再将他提供的金创药撒在伤口上。这才转向肩头的箭伤。我瞥了他一眼,他竟是面不改色,连嘴角都没动一下。      此人之猛,绝对可以媲美关云长了。心里想着,手上的动作仍不停,从背后将箭头剪下来,然后中箭的部位微微划了一个口子,将箭抽出,缝合、敷药、绷带包扎一气呵成。整个过程中,他连吭都未吭一声,好似那中箭之人并非他本人一般。      将手上的血腥在温泉水中洗净,我拍了一下在旁边绕来绕去的小乖的脑袋,示意它去抓一只猎物来。再将所有的器具收拾好,这才解开了他眼睛上的布巾。      今天这么一折腾,很难保障他晚上睡觉的时候会不会因为伤口而发烧,毕竟这古代条件这么简陋,所有的器械也没有办法彻底消毒,只希望他命硬一点。正胡乱想着,便听他说道:“姑娘,可否递给我一颗红色丸药!”      我自然照办,他接过药丸在口中咀嚼了一会儿,方才咽下。那药虽然极补,但也是极苦,若是常人,直接吞下去都受不住,何况像他这般细嚼慢咽!从刚刚的疗伤到现在的服药,他能人所不能,可以想见平日里过的是何种日子!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沉默。而他也不说话,只是闭目养神。空气有几分凝滞,我站在温泉边,微风吹来,带来阵阵荷花的香气。蜜蜂和蝴蝶依旧穿梭在花叶之间,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可是终究有什么不同了。原本以为这里会是个世外桃源,如今看来,还是我自己想得太简单。      正在这时,只见小乖咬着一只倒霉的兔子,志得意满的回来了。我奖赏的摸摸它的头,看它一气狼吞虎咽,小乖还小,吃起活物来并不利索,兔子的血肉很快溅得四处都是,这也正是我想要的伪装。      一切就绪就不需要再耽搁了,我转过头看他,发现他已经睁开了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仿佛要将我看穿。      一只蝴蝶从我们中间幽幽飞过,打破了我们之间的对视。我这才回过神来,硬着头皮摆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对他做了一个“走”的手势。      他的目光又回复了那种高深莫测的深邃沉静。我走过去,将盖在他重点部位的我的那条浴巾打了个结以策安全,正打算扶他,他已经摸着石头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太强悍了,套句三国里华佗的感喟,真天神也!明明如白玉雕成,美得好似轻轻一碰就会碎掉一般,可是他的神经线,却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足以让无数“铁汉”相形见绌,肃然起敬。   只是这样的强悍,足以为他的危险系数再加个N次方……       第六十一章   他拂袖而去,殿门发出轰然巨响,将茫然的我留在原地。      到最后还是伤了吧!庄明月,你还真是个笨蛋。我闭上眼睛,眼泪夺眶而出。云旭啊,我怎么会不明白,其实我们都一样,明明早已知道了结果,但还是宁愿闭着眼睛佯作不知,不到最后仍不死心。      可是我又能如何?难道真的要走到他面前,直接告诉他:hey,皇帝大人,此明月非彼明月,所以那个和林皓谈恋爱的人真的不是我。如果真的有错的话,也是你先认错了老婆!你问我从哪里来,不好意思,等我先换算好时差我们再来探讨这个问题,如何?      “娘娘,娘娘!”有人在我耳边大声唤道,传入耳膜之中,都是破碎的回音。我想出言制止,却发不出声音来。只觉在脑子的深处藏着一只火炉,直烤得双眼发焦,脑浆沸腾成一片,可是为什么这样还是会觉得好冷?      事到如今,应该是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吧。那么不如就这样睡过去,也许一觉醒来,这一切就都只是一场梦而已。      不行,谢朝阳、鱼姑姑、暗香、疏影他们的身影一下子涌入我的脑海,如果让他就这样走了,那他们也会被皇帝的怒火殃及。我一定要做些什么,否则真的就会一切都来不及。      我回过神来,转头才发现暗香和锦绣都一脸焦急地看着我,暗香眼中泪光晶莹,已经哭出来了,有些哽咽地说道:      “娘娘,疏影——疏影她带着您的手记,追皇上去了。”      疏影,终究还是免不了让身边的人替自己担忧,若疏影有什么不测,那便都是我的错。      “皇上和疏影,前后差了多久出凤仪宫?”已经没有时间迟疑,我必须要马上心动,带上她俩人,我们直接向大门进发。      “皇上才出宫,疏影便追去了。”锦绣忙道。      应该是能追上吗?我心里想着,宫门已经近在眼前。我直接询问大门的守卫,守卫回答我,皇帝前进的路线,竟是径直往后宫去了。      “娘娘,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暗香急得泪流满面。      我略加思索,决定还是赌了,我赌疏影的出现,能够挽留他的脚步。他会急于问清真相,而将林美人那边的事情先放放。调查这种“丑闻”,自然是龙泉宫最为合适。      “去龙泉宫!”      龙泉宫看起来还没什么异样,随便抓了个小太监问话,便得知皇帝在御书房的消息,我加紧脚步走到御书房廊下,便看到李福海迎了出来,向我躬身施礼。      “李公公,本宫欲求见皇上,请公公代为通禀。”      “娘娘,皇上吩咐老奴,若娘娘到了,先请至两仪殿稍息。娘娘,请!”      “有劳李公公了,既然皇上有事,本宫也不敢贸然打断,本宫在这里等便可。”      “这——”李福海有些犹豫地看着我。      “公公不必为难,皇上若怪罪下来,本宫自然一力承担。”      如今疏影就在这门中,皇帝问话,若稍有差池,只怕小命难保。云旭虽不是嗜杀之人,但是气头之上,又有谁能保证他会有什么举动。万一疏影出了事,我又如何去面对暗香,如何面对内心深处的自己?      “外面天寒地冻,娘娘万金之躯——娘娘若信得过老奴,不如先至偏殿。”李福海轻轻说道。      “如此,这边之事我便安心托给公公了,请公公代为周旋,明月不胜感激。”我轻声说道。李福海久居宫中,自然知道轻重,只要他肯相助,至少就算出了事,也能等到我赶到的时候。而我也该好好酝酿下,见到了他到底该说些什么,才能平安化解这次的危机。      手中有书,却生平第一次无法用阅读来平复内心的焦躁,原来等待会让时间变得漫长。我担心疏影的安危,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皇帝,心情也就更急躁。可暗香那样殷殷地看着我,如果我将这股紧张宣泄出来,只怕她就要崩溃了,只好装出胸有成竹不动声色,静待那一刻的到来。      殿门开阖,光线将他的影子折在我的身上,我抬起头,背着光他脸上的神情看也看不清,慢慢站起身,无论是风暴还是苦雨,我都必须迎上去。      这是命运的捉弄,我又如何逃得掉。      他是独自一人,疏影并不在身后,我心中一沉。      “暗香,锦绣,你们退下吧。”      “娘娘——”暗香的声音有些压抑,锦绣的声音却更高,应了一声“是”,匆匆而去。      “疏影呢?”我先发制人,直接问道,已经不是绕弯子的时候了。      “她去了林雪如处。”云旭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可有话对我说?”      “云旭,你可信我?”我鼓足勇气抬起头,看着他的双眼。那双辉映着全世界星辰的双眸,深邃而冷寂,没有半分情绪。      “弯弯,你可信我?”他以疑问代替了回答。      面对他的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我与他相识至今,除了那个我无法说出口的穿越秘密,我不曾对他说过违心之语。他说过,结发为夫妻,恩爱不相疑;我也告诉自己任何时候两人都要真心以对。我们曾并肩站在高处,共同御敌;也对彼此许下承诺,牵着手永远不放。可是,在这所有之后的是“可是”——      无论我还是他,都不可能全心的相信,那是就算再多的相爱也填不满的空洞,那是心底的某处,不能被窥视的角落。      他为江山可以付出的种种,我永远不愿能诉之于口的过去。      “弯弯,我想看到的,不是这个!”他将手记放在桌子上,手指轻抚我的脸:“这不是我要的那个你!”      我的脑中轰然作响,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      “若这手记里的那人不是你,于我又有何用?”他的声音很平淡,把谢明月的过去一笔抹煞。      是啊,只怕从他有记忆开始,所认识的女子便都是这般一心只为君恩。若我不是知道谢明月的心事,只怕也会觉得她与这后宫里其他可悲的女子,并无多少分别吧。      可是我知道谢明月是怎样的女子,更可笑的是,我与皇帝之间的感情,需要这本她用来粉饰这一切的手记来挽回。      其实从看到那套男装和那首诗的时候,我就该想到的。为什么林皓会用那样的眼光看着我,为什么林雪如会将寒衣带入深宫,为什么谢明月会郁郁寡欢而终,为什么那手记里的谢明月,会是那样的敏感尖锐。      有着那样至真至性的双亲,又从小和朝阳那样的兄长一起受教育长大,她敢于穿着男装出门见世界,又如何会固步自封于后宫方寸之间?      既然已经有了林皓这个情人,也已经决定赴死,那么这本手记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能挂在谢明月心上的,也只有谢家的未来吧。她以为留下了这本手记,皇帝会看在结发之情的份上,就算将来文家有难,也不会牵拖谢家。      这本手记是我在这皇宫里最初的依靠,却不想只是一段永远无法见光的爱情最后的伏笔;因为它我误判了整个形势,也遇见了一段不可能爱情。如今当我来不及知晓的过去纷至沓来,又是它,最终成了我的救命稻草。      我的辗转反侧,他的孜孜以求,她的苦心孤诣,原来都是建立在这样一段海市蜃楼爱情的基础上,也许这才是上天最大的玩笑。      这一刻我已经不知该作何反应,强自镇定下来,无论如何不是我的身份被拆穿,想来也是,借尸还魂已经够惊悚,何况我是穿越而来,就算皇帝再精明,只怕也想不到,这身体已经换了主人。      “若疏影有不敬之处,也都是为我。你不要降罪于她。” 他已经肯相信我了吗?我心下还是有些忐忑,但是毕竟事关疏影的性命,我还是得先表明立场。      “果然如此,你虽然来了,却不是为我。”云旭长叹了一口气:“你说你心已死,所以我便是拼尽所有,也不能暖它半分,这便是天谴吗?”      我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他的声音中有一种悲凉,哽住了我的呼吸。      “弯弯,你问我是否信你,你呢,你又可曾有一刻,真的信过我?”他自嘲似的一笑,说道:“你可知道有多少次,我甚至盼着你干脆地质问我‘江山和你孰重孰轻’,可是你却一次都不曾问过。可这都是奢求,现在的你,如果我不问,你便永远也不会说吧!”      我只觉得两颊发冷,泪水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打湿了我的心,夺去了所有的力气,发不出声音来,我只能摇头当作回答。      “若我问你,你便会答我,你懂我。是啊,弯弯,全天下又有谁比你更懂我?可是你可知道,我最怕的就是你这句懂我!那次你被谋害几乎送了自己和孩子的性命,我明知是谁做下的,却不能动他。那时我多么希望你能哭着让我为你做主,可是你却反过来安抚我。那时我便知道了,你心里不曾有一刻忘记你皇后的身份,如果我只是云旭而你只是弯弯,你是否还会为了我这般委曲求全?”      他伸手帮我抹去脸上的泪痕,继续说道:      “如今这泪水,可是为我流的?弯弯,你可知道,父皇将皇位交予我那日曾说,我在他的子嗣之中,最能耐寂寞。可笑啊,人都是贪心的,如果不曾让我遇上这样的一个你——”       第六十二章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更新,倒计时最后一章,终于要完结了,乃们就要解脱了。 很有爱的新文封面欣赏,超感谢清歌吟屏童鞋,请点我点我点我点我!!!   “我信过你!”我终于找回了支离破碎的声音,冲口说道:“我信过你,云旭。行宫山顶那日,你说的,我到现在也相信。”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本来沉寂的双眸中,焰光隐隐跳动,殷殷看着我。      他说的都对,从开始到现在,每一次都是他主动说爱,而我所做每一次回应,也只是基于皇后谢明月的身份,为皇帝云旭,为碧落江山而迎合。      只是我从来不觉得这样是错,在他的心里,没有什么比这碧落江山更重,他可以为了我舍弃生命,却也可以为天下舍弃我。      我以为他爱我,是因为我们都是一样的人,都不会将爱情当作人生的全部。也许这样说有些狡猾,这样的爱情比较没有负担。可是他现在对我说,如果不曾遇到我——      那我曾经以为的了解,曾经以为的付出,又算什么!      可恶,为什么无论我怎样让自己平静,身体还是无助的抖动?为什么无论怎样告诉自己早知道结束的这天会到来,心还是这么痛?      “那你呢,你可曾想过,为何我将这皇后的身份看的这般重?若我哭喊着问你江山与我孰轻孰重,你会如何回答?你可能看着我的眼睛说出我更重?若你说江山更重,我又情何以堪?云旭,你问问自己的心,是我给得太少,还是你求得太多?你有碧落江山有三千粉黛,我又有什么?这皇后的虚名,还是时时刻刻担心着一旦荣宠不再的寂寥?”      “你说我把皇帝看得比云旭重,可你又何尝不是将天下看得比自己更重?以皇后的身份与你并肩,难道不是你最需要我做的?若你不是以江山为最重,我又何须选择这条路?你扪心自问,我所做的桩桩件件,哪个不是为了你?如果你不是皇帝,海阔天高自有我的容身之处,我又何须顶着整个后宫的怨恨,在这里苦苦挣扎?”      这些日子以来的压力与担忧,我早已经无法负荷。他说我是他的天谴,他又何尝不是我的?上天为何要这样捉弄我,让我穿越了千年的光阴,却碰到了这么无力的爱情。      胳膊被轻轻一拉,我整个人就被带入他的怀抱。他环抱的双臂小心翼翼,可就是这样一个轻轻的碰触,仿佛触碰到了我身体里的某个开关,我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只是这样哭着,是不是就能地老天荒?我忘记了一切,任凭泪水将自己淹没。      “皇上,娘娘,林才人到了。”在一片几近凝固的沉默之中,疏影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我擦去眼泪,他也站直了身体,就算有再多的不满与争执,可只要我们还是帝后一天,这些纷纷扰扰,都必须共同去面对。      “疏影,先去唤李福海和暗香进来。”皇帝扬声道。      是啊,我的眼睛像核桃,他的衣服像抹布,这样的情形又如何见人!      手忙脚乱的一阵整理,我看着疏影,她的眼神仍旧是很紧张。是啊,虽然皇帝愿意相信他才是我爱到愿意为他去死的那个男人,但是并不代表谢明月和林皓的事情就这样掀过去了,对于我而言,我仍然无法解释那首诗的由来。寒衣本来就是林雪如最大的王牌,如果她说出了什么,我也只能抵死不承认了。      只是到现在我也没有搞清楚林雪如这样做的动机。她想要对付我,我能够理解,但是林皓是她的兄长,如果被皇帝认定我与林皓有私情,那林家也一并遭殃,她这样将自己的家族陷于万劫之地,到底所求为何?      林雪如从来都是深思熟虑的,她这次却一反常态孤注一掷,到底有什么目的?而且就算揭发皇后的私情成功,对揭发人而言也不会有半分好处,以皇帝的脾气秉性,怎么可能会容忍知道他曾戴过“绿帽子”的人苟活于世!她手上又有怎样的王牌,能让皇帝不得不将她轻轻放过?      这段时间一直有在私下调查林雪如,只知道林雪如似乎与先皇之前那朝的宫廷势力有过来往,却追查不到她这种力量从何而来。毕竟那个王朝已经是17年之前的事情,新皇即位,一朝天子一朝臣,宫廷中的很多人都被“大赦”出宫,而老一辈的宫人也所剩无多,所以进展甚微。我看向正在整装的皇帝,以他对林雪如的态度判断,他一定已经知道了什么,却不曾与我说。      既然他已经知道,总有我会知道的那天,现在的关键问题,在于我要如何过关。      走进安静的御书房,便看到二个女子一前一后跪在地上。皇帝牵着我的手从她们身旁走过,扶我坐在椅子上,却没有半点让她们平身的表示。      尴尬的沉默,我看了皇帝一眼,他抿了一口暗香送上来的茶,然后说道:“你便是寒衣?抬起头来,朕有话问你。”      跪在林雪如后方的女子抬起了头,视线掠过了皇帝,直接与看向我。那女子面容秀雅出众,即使些憔悴的痕迹,即使头上缠着白布条,却半分未减那纯净的美丽。只是那双眼微微泛着泪光,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和孤勇,直直地看着我,仿佛在传达着什么,我却读不懂。      “真的是你——寒衣,你还有脸来!”还未等皇帝再说话,暗香已经跳了出来。      “暗香,退下!”我直接喝住她,抢在皇帝面前说话,暗香已经气昏了头,不要命了吗?这个时候只有我先下手,才能让伤害减少到最低:“皇上面前,岂容你出言无状?疏影,先记下了,回去将她这半年的俸禄缴了充公以儆效尤。”      “是!”疏影平淡地应了一声,似乎已经脱离了原本的紧张,我心里也略松了松。      “你可知这诗的来历?”皇帝将那张诗笺交给李福海,展示给了寒衣。      “回禀皇上,这诗笺是我家小姐所书所作,亦是由奴婢亲手交给世子。”寒衣毫不含糊地回答道。      “皇后,你如何说?”   无论如何不能承认,我的身后有朝阳,有两个宝宝,有鱼姑姑,有暗香疏影。就算有什么报应,都让我承担吧。      我酝酿好情绪正待回答,寒衣却突然说道:      “皇上不必问了,小姐她不说,全是为了奴婢。”      什么?我忍不住惊讶看向寒衣,她的回答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她到底想说什么?      “小姐与世子之间从无私情,是奴婢,奴婢一直私心恋慕世子。小姐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帮助奴婢。”寒衣说道:“皇上若不信,可以请世子来当面对质,他与我家小姐,不过是在诗会上有两面之缘,世子并不知小姐身份,奴婢却一见倾心。奴婢承夫人恩惠,自幼于小姐身边长大,小姐不嫌弃奴婢陋质,教奴婢读书习字,可奴婢却模仿了小姐的字迹,私下与世子书信往来。”      “林皓他也全不知情?”皇帝追问道。      “世子一直以为,与他书信往来之人便是小姐,奴婢只是为小姐书信传情,他们二人,皆被奴婢一人蒙在鼓中。小姐的诗,也是奴婢私下里拿了给世子,也因这首诗被小姐发觉,奴婢道出隐衷,小姐心慈,只得一并帮我隐瞒。也是我以命相逼,小姐才不得不助我私奔离家。这几年来,奴婢托小姐襄助,得以在世子身边服侍,已是向天偷来的福气。可笑的是林才人,她从太后娘娘处见了娘娘前年为太后寿诞所书的字幅,与她偷在世子府中看到的诗笺相符,便自以为得计,使人从世子府中将奴婢劫入宫中,强逼奴婢构陷小姐,不,是皇后娘娘,皇上请看——”      寒衣抬手扯下那布条,一道触目精心的血痂出现在我们的眼前,趁着那光洁如玉的面容,格外触目惊心。      “林雪如,你如何说!”皇帝愤怒的拍了下桌子,喝问道。      “呵呵,不过成王败寇,臣妾能说什么?只是这般花言巧语,皇上也愿相信?”她抬起头,美丽的脸上都是怨毒,冷笑道:“皇后娘娘真是好手段!”      “林雪如,机关算尽,自以为聪明的那个人,是你!”我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      寒衣轻轻一笑,看着我,那双充满了万语千言的眼睛,此刻因为泪水格外晶莹璀璨。      “小姐,是寒衣对不起您,您一心为我,我却被林才人所用,致使您清誉有损,谢家蒙羞。寒衣贱命不足为惜,不曾当面谢过您对寒衣的恩情,寒衣岂敢赴死!如今心愿已了——”      话音未落,她飞快地从头上拔下簪子刺入自己的咽喉,血一下喷溅出来,洒在镶着金丝云涡的汉白玉地板上,仿佛盛开的花朵。      我身边的暗香发出尖锐的叫喊声,扑过去抱起寒衣。我也赶忙过去,探向她腕间的脉搏,已经没有救了。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就在1分钟之前,寒衣还会哭会笑,不过转瞬之间,变成了一具尸体。我相信她心里对林皓的爱是真的,如果不是为了我,不是为了林雪如心里莫名其妙的盘算,她也许会一直盘桓在林皓的身边,怀抱着自己的小幸福,日复一日的走下去。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我看向一脸麻木的林雪如,愤怒冲破了理智的堤坝,皇后的这个位置就这么的好,从前的淑妃也好,如今的林雪如也好,可以想见的未来里的王珞也好,她们每天鬼迷心窍了般心心念念,不都是为了未央正殿的那凤椅!      我走到林雪如的面前,一巴掌打掉她脸上的不屑。      “你做的这一切,不就是为了这皇后之位,今天我便成全你!来人,把林才人架起来,去凤仪宫!”      “不需要,我自己走!”林雪如挣脱两边的钳制,高昂起头颅:“臣妾还没有被废的一日,便仍是皇上的嫔妃,臣妾的身子是皇上的,岂容下贱之人触碰!”    第六十三章(完结)   “不需要阻拦,让她坐!”我直视着林雪如。      繁复的凤纹,雕花的扶手,这金丝楠木散发的香气,曾让多少人迷失,宁愿用自己的血与别人的血去祭奠它的美丽。      凤仪宫,未央殿,全天下独一无人的,属于皇后的凤椅。      “照皇后的吩咐去做!”皇帝走到我身边,握住了我的手,与我十指交扣。不曾对视一眼,心里却莫明的安定。      林雪如冷冷地看着我,目光从我的脸上降到我们交握的手,停顿了一下,便整了整衣裳,缓缓走上台阶,站在凤椅旁边,轻抚那岁月打磨的纹路。      “便是坐了这个椅子又如何?天底下又有哪个位置,比它更可悲可叹?”看着她一脸端庄,好像真的变成了“皇后”的模样,我更是觉得可笑。      也许那句话真是对的,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如果能让我交换,我愿意用这众人艳羡的后位,交换平凡的生活。不需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浪漫,哪怕在市井之中孤独终老,我也心甘情愿。可惜啊,人世间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淑妃也好,林雪如也好,王珞也好,她们从出生开始,就在为这个后位而努力,无论哪一个人,都能做个比我,比谢明月更好的皇后。      谢明月与性命一同舍弃了的,我从来也不曾想过去做的皇后。      “可悲可叹?比它更可悲可叹的是这后宫之中多少个女人睡梦中也忘不了的位置,却被像你这样的女人占据。谢明月,你最让人憎恨的就是这个,你以你的优越,践踏了这后宫之中所有人的荣耀。”      我能感觉到她的憎恶,像淬了毒的箭刺向我的心脏。我不自觉的后退一步,后宫中所有女人的脸,仿佛都躲在那凤椅宽阔的靠背上,用恶毒的眼神看着我,那是让人承受不了的诅咒,只要我在这个位置一天,就永远也逃脱不了。      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要全心全意去“做”一个皇后,不正是因为我心底深处排斥“皇后”,排斥只有死亡才能解脱的,无法正常呼吸的日子?      这是皇帝与我的悲剧,何尝不是全后宫所有女子的悲剧!      “谢明月,你不必如此惺惺作态,我和你不同,为这个位置去死,我死得其所。我智谋不足,配不上这位置,怨不得别人。”      一种相似的无力感又涌上了心头,林雪如与淑妃的面容,在我的视野里渐渐重合。人和人之间是不同的,所追寻得到底不同,重要的是自己心甘情愿。      我抬起头看着她:“你死得其所也罢,心存怨恨也罢,都冲着我来,我亦无怨言。然而这一切的一切,与寒衣又有何相干?寒衣血泪未干,香魂不远,皇上,臣妾呈请您剥夺林雪如才人封诰,以威逼致死之罪处断。”      寒衣终究是成为她与我争斗的牺牲品。不管她的背后隐藏着什么,我今天都要让她付出应有的代价。      “代价?不过是一个贱婢罢了!”她发出一声冷笑:“皇上,你真要臣妾为此赴死吗?”      “事实俱在,不必再断。李福海、疏影,安排宫正所送林才人上路!不要脏了皇后的地方!”皇帝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一如他做出任何一个决定时的斩钉截铁。      “皇上——”林雪如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靖边王有女无数,却只有一个世子;朕有嫔妃无数,却只有一个皇后。”皇帝握着我的手一紧,说道:“朕容你在这宫中,不过是为了你那父亲。如今想必朕也无须顾忌了!”      “他不是我父亲!”林雪如好像被刺中了要害,发射性的大吼。      靖边王不是她的父亲?那她到底是谁的孩子?我惊讶地看着皇帝,却发现他依旧是不为所动的样子。难怪我派出那么多人打探林雪如的身世,都铩羽而归。原来是皇帝根本不想让我知道这其中的曲折。      我心中正想着,皇帝突然看了我一眼,对我微微点头,然后说道:“今日我便也让你瞑目。李福海,疏影,你们退下。”      如今这一切的真相都要揭开了吗?      “所以你以为,你真的是端平帝姬吗?”皇帝一开口,便让我吓了一跳。      端平帝?那不是先皇前任那位皇帝的庙号?林雪如是他的女儿!这怎么可能?若我没记错,过了年林雪如便17岁了,再往前推算10个月,端平帝应该还在世上,若说她是端平帝姬,倒也不无可能。只是她的母亲到底是谁?      “母亲不会骗我。”林雪如仿佛整个人都沉浸在另外一个世界:“若我是个男子,那么今日在这帝位之上的便是我!这宫廷本来就是我家的,若不能君临天下,我亦应母仪天下!”      “是你尊敬的母亲一直在骗你!”皇帝冷声道:“端平帝有后宫三千,为何多年来却无半个子嗣?其中关节你可曾想过?端平帝无子而终,先皇取而代之,便是全为端平帝无法令女子受孕所致。”      “不可能!”林雪如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我父皇他——”      “他不是你的父皇,恰恰相反,他与你母亲恋慕同一个男人!”端平帝竟也与文家三子一样有龙阳之癖吗?我心里一惊,皇帝的话就像一个炸弹,回荡在空荡荡的未央殿上,这样的秘辛他都毫不犹豫的讲了出来,看来是不打算让林雪如再活下去了。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事到如今,你亦将死,朕又何须骗你!端平帝将薨,国内无储,靖边王世子以勤王之名,率兵而来,不日便兵临城下。王家与文家联手逼宫,于端平帝病榻前杀死那个男子,令端平帝激愤而死。你母亲确为端平帝宫正,她趁乱出宫,向宿在城外的靖边王世子自荐枕席,方才有了你。”      “你骗我!为何那日我对你说起我的身世,你却不告诉我?”林雪如积极追问道。      “朕为何要告诉你?”皇帝说道:“靖边王以郡主身份将你送入宫廷,你在后宫一日,便一日是靖边王女的身份。朕只待你如此便可,至于你以为自己是谁的女儿,与朕又何干?你自己为何不扪心自问,若你不是靖边王之女,以他之能,为何容你在这世上十七年?事到如今,是你自毁长城,怨不得别人!”      “哈哈哈哈。”林雪如仰天大笑,无比的凄厉,再看向我们的时候,她早已经泪流满面:“所以那日你便已经知道,我的身份是一个玩笑?母亲和你,这世上我最看重的两人,竟联手欺我!皇上,为何不继续骗我下去,只要你继续骗我,我也会为你算计王家,林家,难道她比这江山社稷对你还重?”      “林雪如,你将自己看得太重了!你以为不借助你之手,朕便除不了他们了?”皇帝冷冷一笑:“无论是文家、林家抑或王家,在你心中也都是你之仇敌,何必说都是为了朕!”      难怪她设计文家,原来不仅仅是给我下马威,也是向皇帝示好。皇帝只怕早已经知道了,只是一味顺水推舟,利用能用的一切罢了。      只是林雪如却错误的以为,这是她立足后宫,乃至争取后位的资本。只要她手中握有这样的力量,皇帝总有一天会对她垂青。只要破除了我这个障碍——      而林皓与谢明月先前的牵扯,刚好成为了她的一个契机。如果能够弄倒我,又挑拨了皇帝与林家的关系,真是一箭双雕了。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谢明月已经换成了庄明月,皇后的手记,寒衣的执着,使得她的计划全部落空。      “母亲,母亲,你为何这样对我!”林雪如堆坐在地上,一脸恍惚的表情。      “你的母亲从来不曾将你视为女儿,你的身上流着一半林家的血液,那是她的仇敌。若不是林家带兵入京,想来文家和王家也不会对她的心上之人痛下杀手。如果能让仇人的女儿为自己报复——”   “云旭,不要!”我打断了他的话,也许我真的是妇人之仁,这真相也太过残忍,那毕竟是林雪如血脉相连的母亲,却让她的人生,成了一段最荒腔走板的笑柄!      上一代的恩怨情仇,却要林雪如一个人抗起来,将她的心扭曲成这个样子。      大殿一片寂静,我有些喘不过起来,压抑的沉默就像一件湿透了的衣服,蒙在我的心上。突然间,坐在放置凤椅台阶上的林雪如发出了嗤嗤地笑声,用一种轻得让人发毛的声音唱道: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皇帝握着我的手,拉着我走出了未央殿,殿门轰然关上,但是那夹着甜蜜与凄冷的歌声,却始终萦绕在我的身边,不肯离去。      “弯弯,你爱我吗?在你心里,我是皇帝,还是云旭?”他的眉心紧锁,表情严肃地看着我,眼神殷殷若有所盼。      此刻的我们,正并肩站在紫薇楼上,上次来这里时,我遇见了洛王,而今日则是他陪在我身边,观看这一年最后的日落。      “皇帝抑或云旭,不都是你吗?我不会骗你,无论爱着的是哪一个你,都是不容易的事情。我不想对你说慌,我真的怕了,我怕了这种周而复始的日子,怕了明天还有第二个淑妃,第二个林雪如。你不知道有多少次,我都想着放弃,可是我舍不得你!”我偏过头不看他,眯着眼,看着天边的夕阳。      不知过了多少年,我始终记得那日的夕阳,红得就像寒衣抛溅在御书房的血,像这后宫之中只有皇后能负担的红袍,那样令人作呕的燃烧。      “云旭,你不要开口,只听我说,可以吗?我也许这辈子都不会说第二次。我真的不想爱你,可是终究有很多事情,不能由着我自己。”我深吸一口气:“她们教给我一件事,那就是真正做好一个皇后,这是我能给你最好的爱情。所以从今以后,我会每天都练习,无论你在后宫里谁的身边,我都可以微笑地看着,不再觉得受伤,不觉得委屈。但是在凤仪宫内,请你只做我一个人的云旭,我也会只做你一个人的弯弯。”      “弯弯,弯弯……”他将我拥入怀中,将我的名字,化成一个个叹息,在我耳边轻吐,我分明感觉到有湿意在我的脖颈间蔓延。      “我就站在这里,哪里也不会去。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爱情,可你和我却要一辈子相互扶持。也许——也许某一天,你会觉得我面目可憎,或者我会觉得无法承受,到了那一天,我一定会坦白的告诉你,也请你坦白的告诉我。在那之前,请你相信我,我也会相信你。”      “云旭,如果上天真的眷顾我们,也许永远不会有结束的一天;但是如果真的不行——你可以愿意陪我赌上这一局?”      我从他的怀中抬起头,努力的微笑,假装不曾有泪水在我的脸颊结冰,假装从今而后的每一天,都只有我们,我们,我们……      “我爱你——” 《完》 ------------------------------------------------------------- 书香门第【陌晁凤】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