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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宇懒洋洋地抬起了头,朝着李教授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呈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一具造型异常奇特的棺木!尖尖的两头令这副棺木看起来倒更像是艘小船,而且“船”的四周还牢牢包裹了一层牛皮。之前他也听李教授说过,楼兰人下葬时的习俗就是将牛活杀,然后用刚剥下的牛皮包住棺木。这样牛皮就会随着血水的蒸发而收缩,紧密严实地包裹住棺木,从而保护棺木里的尸体不受侵蚀。   凌宇对这些古墓并没什么兴趣,唯一令他感到欣慰的就是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不过作为投资方代表,走上前说几句场面话还是需要的。      考古人员立即着手开启这具棺木,紧绷在棺木上的牛皮被割断时发出了沉闷的声音,听起来颇有几分诡魅之意。当胡杨木盖板被慢慢揭起来时,凌宇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仿佛停滞了几秒钟。   这是一具保存十分完好的女性干尸。   她的头上戴着一顶充满异域风情的尖顶毡帽,双目微合,就好像是刚刚入睡一般沉静。尽管辨别不出女子的年纪,但还是能看出她的五官极为秀气,鼻梁纤细挺直,唇型薄而精巧,那浓密的睫毛似乎还在微微晃动着,看得出曾经必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不过,最令大家感到吃惊的是--------美人的嘴角微微上挑,竟然若有若无地勾勒出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凌宇意识到内心的某个地方似乎被这抹笑容轻轻牵扯了一下,有一种连他也说不清的触动如湖水的波纹般徐徐扩散开来。所有的工作人员也都在此刻屏住了呼吸,生怕发出一丝轻微的声音都会惊扰这位沉睡中的美人。   “咦?这是什么?”凌宇目光一转,留意到美人的身上还放着一卷羊皮。正当他伸手拿起那卷羊皮时,一阵剧烈的刺痛突然从指尖传了过来!凌宇大惊之下忙扔了那卷羊皮,再看了看自己的手,并没发现有什么异样,于是也就没有在意。但随行的罗布向导奥克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只扫了一眼就神色大变,干脆利落地说道,   “凌宇,你必须跟我去见我的波瓦(爷爷)!”   “为什么?”他自然是一头的雾水,这和奥克的爷爷有什么关系?   “马上就去。带着这卷羊皮去,晚了你就没命了。”奥克接下来的话更是令大家吓了一跳。   凌宇先是愣了愣,随即就笑了起来,“奥克,我知道你一向喜欢开玩笑,不过……”   “凌宇,你最好还是听奥克的话。”李教授神色凝重地打断了他的话,“要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科学所不能解释的事情。”      将近黄昏时分,凌宇已经跟着奥克到了他的波瓦所居住的地方。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像竟然还有人能够生活在条件如此恶劣的罗布泊。   人类的生存能力总是令神也要为之惊叹。   奥克的波瓦就住在一间简陋的小平房里,老人那枯树般的皮肤险些让凌宇还以为又看到了一具干尸。奥克对着老人说了几句本地方言,就见老人的面色也是微微一变。他示意凌宇将手伸过去,细细查看了一番后也说了几句方言。   “奥克,到底是怎么回事?”凌宇忍不住发问。   奥克以一种高深莫测的神情注视着他,“我果然猜得没错。凌宇,你是中了古代西域的蛊术。”   “什么?”凌宇的大脑机能在停顿了几秒后又重新转动起来,忍不住哈哈一笑,“你是说,我中了蛊?而且还是三千多年前的蛊?这也太可笑了吧!”   “这种蛊是将自己的头发和蚰虫磨成粉,然后将粉末撒在下蛊的东西上。只要是第一个接触到那样东西的人,就会中招。”奥克并不理会他的取笑继续说道,“你别小看这种蛊,如果不能解蛊的话,你体内的血液就会逐渐被黑色的恶血所代替,至于后果我不说你也能猜得到。你看,你的食指指甲已经开始发黑了,等到全部指甲都发黑的时候你就会全身腐烂而死。”   “啊!”凌宇的目光刚落在自己的指甲上就发出了一声低呼。   这怎么可能!刚刚还没什么异样的食指指甲竟然真的变成了黑色!   他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安地问道,“奥克,这有解决的办法吗?你的波瓦见多识广,应该知道怎么可以破解吧?我可不想莫名其妙的死在这种蛊术下。”   奥克又和老人耳语了几句,转过头对他说道,“我不是让你带了那卷羊皮吗?只要将那卷羊皮上所记载的文字全部看完,然后烧毁。这个蛊就算是解除了。”   他的话音刚落,凌宇就急忙将那卷罪魁祸首展了开来,乍看之下顿时脑后一阵发凉,这羊皮卷上面竟然没有一个字!   “这叫我怎么看?而且就算是有文字,那也是我看不懂的楼兰文吧?”他有点急了,毕竟这可是关系到自己的身家性命。他凌少爷只有二十三岁,还有大把的似锦前程等着他呢。   奥克似乎并没听见他的问话,而是忽然捏住了凌宇的手,迅速地在他的指尖划了一小刀!   还没等凌宇反应过来,一股深黑色的血水就从他的指尖流了出来,正好滴落在了羊皮上。几乎是在同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被黑色血水浸染到的地方竟然缓缓出现了一排排字迹!      “怎么会这样!”凌宇忍不住惊叫起来,他相信此时自己的脸上必定血色皆无。   奥克手脚利索地在他指尖抹了一把土灰,立即就止住了血。接着他又平声静气道,“每隔三天,你都要用这个方法排除部分恶血,也只有这些恶血才能显现羊皮卷上的文字。等你的恶血排干净时,这卷羊皮上记载的东西也能看完了。不过记住,每天恶血所生成的量并不太多,所以只能循序渐进。明白了吗?”   凌宇点了点头,紧紧盯着那些浮现出来的文字,使劲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地喃喃道,“奇怪了,这怎么会是中文?”   奥克在一旁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想必你是这卷羊皮,不,或许是这位微笑公主的有缘人。”   “我不明白,下这种蛊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就是为了让别人看完这卷羊皮?这也太费周折了吧!而且还是这么恶毒的蛊!”凌宇又怒又惊。   奥克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略带诡密的神色,幽幽说了一句,“命运的安排从来就不会是偶然的。”   凌宇似懂非懂地低下头,重新将目光投在了那一排排俊秀的字迹上。      沙漠上的热风不停吹着,也吹开了那千年前的古老长卷……夜空里的繁星恍若化作了一道道明亮的光流,像流星般迅速地从身边掠过,仿佛正在穿过遥远的时空,历史的长河,将漫长的岁月都无情地抛弃在身后……   谜一样的文字,静静将他带入了三千年前的那个世界……         ===========   参考书籍:神秘消失的古国      皮埃斯一个:这个不是穿越哦:)   楼兰绘梦卷01 行刑   正值西域深秋,城中干燥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寒意。傍晚的夕阳斜照在泛黄的胡杨叶上,折射出一片连绵不断的金黄色。枝条细柔的柽柳在风中轻轻摆动,姿态婆娑。穿城而过的孔雀河旁葭苇丛生,碧波荡漾,不时还传来捕鱼人的阵阵欢声笑语。   这是公元前102年的楼兰国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但对于年仅七岁的那罗来说,这一天却是她人生中最为黑暗的日子。   因为……再过半个时辰,她的爹娘就要依照楼兰律法被当众施行斩刑了。      此刻的那罗,正赤足狂奔在城西南那片茂密的胡杨林里,这是她所知道的通往刑场唯一的路。   无法遏制的泪水模糊了眼前的景物,她不在乎。   柔嫩的双脚被尖砺的沙石磨得伤痕累累,她不在乎。   被婶婶用花瓶砸开的额头还在流着血,她不在乎。   饿了两天的身体几乎已经无法支撑起更多的负荷,她不在乎。   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不停地往前跑,就能见到爹娘最后一面了!   两旁的胡杨林飞快从身旁倒掠,呼呼的风声从耳边呼呼而过。她想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就在前方的不远处,她几乎能看到那条通往刑场的大路了!   再跑几十步,只要再跑几十步……      “砰!”或许是她太过着急的关系,刚跑出胡杨林却不偏不倚地撞在了一辆马车上。驾车的马夫猛的勒住了缰绳,立即神色慌张地转头探向车内。一旁随行的侍卫打扮的男人也急忙下了马,对着车内的人轻声询问了几句。   那罗也顾不得被撞伤的脚踝,从地上一骨碌起了身打算再继续跑。   “等一下,你撞了我的马车还想逃?”还没等她迈开脚步,从马车上轻巧的跳下了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男孩,只见他头带红色尖顶毡帽,脚踏鹿皮短靴,面目俊秀非常,一身贵气袭人,看起来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那罗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和他纠缠,理都没理他掉头就走。谁知就在她转过头的一瞬,她的脖子上就立刻挨了重重一鞭,突如其来的疼痛差点让她落下泪来。   “居然敢连我的话都不回?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小男孩手持着马鞭,气势汹汹地瞪大了他那双浅褐色的眼睛,又朝着那个侍卫喊道,“阿离,你把这个死小孩给我抓起来!”   阿离应了一声,二话不说就将小小的那罗拎到了男孩的面前。   “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错!”那罗急得就快要哭了出来,“我的爹娘就快要死了,我要去他们最后一面,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所以不要抓我好不好?随便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只要你肯让我走!”   男孩的眼珠一转,“这样啊,听起来还真可怜呢。那么你跪下来求我。”   那罗毫不犹豫地扑通一下跪在了他的面前,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苦苦哀求,“求求你,放我走!让我见我爹娘最后一面!求求你了!”   虽然爹娘教过她,人要活得有骨气,不能随便下跪。但现在形势紧迫,只要能放她见爹娘,她愿意做任何事情。      男孩得意地眯起了眼睛,“我只是说让你跪下来求我,我可没说一定会放你走。”   听到这句话,又想到爹娘那里已经要开始行刑,那罗只觉得一股悲伤夹杂着怒气涌上心头。再听到对方那刺耳的嘲笑声,她更加难以再抑制自己的情绪,从地上摸了一块石头不由分说地就对准男孩的鼻子狠狠砸了下去!   这一下动作其快无比,就连身旁的侍卫都没有反应过来,更别说是那个得意洋洋的男孩了。他先是呆在了那里,过了一会才捂着流血的鼻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抽抽噎噎道,“阿离,给我杀了她!马上杀了她!”   阿离手里的长剑已然出鞘,明晃晃的剑尖离那罗的喉咙只有一寸之远。      “阿离,住手。”从马车里忽然传来了一个少年的声音。这声音是如此优美动听,恍若春水漫过指尖般柔和,夏风吹拂面颊般舒畅,秋月倒映湖水般秀丽,冬阳洒落心头般温暖。   随着帘子被慢慢掀开,那罗只觉得眼前仿佛呈现出了彩虹般明媚斑斓的色彩。   帘子下露出的这张绝色面容,就像是月光下飞舞的花魂,透着一种妩媚,凝着一股魅惑。犹如天界中的摩柯曼殊悄然绽放,又似佛祖前的优昙婆罗千年一现,迷人眼目又妖娆极致到致命,那种脱俗的美几欲令尘世间凡人迷醉其中不知醒。   那罗愣愣地看着那张面容,若不是亲眼所见,她绝对不能相信世上竟然还有这么美丽的人。      “哥哥,为什么不杀了她!她害得我受伤了!”小男孩冲着那少年撒娇,“我一定要杀了这个死小孩!”   说是哥哥,其实这少年看起来比那个男孩也就大了三四岁而已。   “你呀,总是沉不住气。”少年微微一笑望向那罗,“你是不是想早点见到你的爹娘?”   他的笑容仿佛带着特殊的蛊惑力,令人情不自禁心生暖意。那罗回过神来重重点了点头,心里不由对这少年涌起了几分感激之情。   “既然想早点见爹娘,那我就送你一程。”他笑得更加动人,眼底却是寒光一敛。 “哥哥?”男孩摸了摸脑袋,有点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三弟,要是我们把这个讨厌的小孩绑在马车后,让她跟着跑,一直跑到断气,你说是不是更有趣呢?”   少年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柔,但那罗却好像在一瞬间见到了无间地狱里的阿修罗。   她----是不是听错了?   拥有那么美好容颜的人怎么可能说出如此残忍的话?   男孩顿时开心地拍起了手,“好啊好啊,果然还是哥哥最棒!”   “阿离,你还不动手?”少年说完这句话就放下了帘子。在他的绝色容颜隐没在帘子前,少年还不忘再给了那罗一个迷人的笑容。   男孩幸灾乐祸地瞅了瞅那罗,也急急忙忙跳上了马车,等待着好戏的上演。      “放开我!我要去见爹娘!”那罗拳打脚踢的拼命挣扎着,无奈小小年纪的她根本不是侍卫的对手,没几下就被对方绑住了手腕栓在了马车后。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走!”男孩迫不及待地催促着车夫。   车夫有些同情地朝车后一瞥,尽管这个这小女孩很可怜,但无奈自己也是个下人,实在身不由己,不得不听令于主人。   “驾!”他扬起了鞭子抽了下去。马儿一受惊,顿时就撒开四蹄飞奔出去。巨大的冲力一下子就将那罗拉倒在地,粗砺的石子顿时割破了她的皮肤,全身上下就好像在炼狱里一般疼痛难忍。   但比起身体上的痛苦,赶不上见爹娘最后一面的悲哀却更让她感到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同样都是人,那两个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就可以任意妄为?就可以将她毫无尊严的践踏在脚下吗?   她的生命就是那么轻贱吗?      “这个游戏好玩诶!”马车里的男孩兴奋地探出了头催促着车夫,“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先停下来。别拖死她了,让她跟着跑。“少年温柔的声音听起来却让人不寒而栗,“慢一些,太快死就没意思了。”   车夫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只得遵照他们的吩咐放慢了速度。那罗总算是有了缓口气的时间,强撑起身体跌跌撞撞地跟着马车跑了起来。   她不能死。   绝对不能死。      ------------      也不知跑了多少路流了多少血,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马车却忽然像是发了善心般停了下来。几乎是在马车停下来的一瞬间,那罗也浑身瘫软地倒在了车轮旁。   “怎么了?”少年先发出了声音。   阿离似乎有些紧张,“前面……前面好像是……”   那男孩早已按捺不住,探出脑袋一看,脸上竟露出了几分难得的怯色,“哥哥,是……却胡侯须车。”   “须车?怎么会这么凑巧。”少年微微蹙起了眉,只听帘子外已经传来了那个他不想听见的声音,“两位殿下,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宫了吧?”   少年优雅地掀开了帘子,宛尔一笑,“原来是却胡侯大人。不好意思,我们正打算回去呢。”   须车并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冷冷看了阿离一眼,“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带两位殿下私自溜出宫,要是出了什么事你的十条命都不够赔。”   阿离也早料到了这样的后果,紧抿着唇不出声。   须车的目光一转,突然发现了被拴在马车后的那罗。他不由脸色微变,沉声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死小孩打伤了我,所以给她一点教训而已。”男孩在却胡侯面前明显气焰低了几分。尽管自己贵为王子,但他和哥哥都是地位平平的侧妃之子。而眼前的须车不仅是楼兰王后最为宠爱的亲弟弟,而且在楼兰王国历代都是由却胡侯执掌兵权,所以此人是无论如何不能得罪的。   须车也没说什么,只是瞪了他一眼就径直走到了马车后。      那个小女孩全身上下都遍布着深深浅浅的伤痕,原本就破旧不堪的衣衫此刻已经衣不敝体,小小的身体缩成了一团不可抑制地轻轻颤抖着,那双鲜血淋淋的赤足更是惨不忍睹……   此情此景令他不禁心生怜意,不假思索地脱下了自己的外袍罩在了她的身上。   那罗的身体猛然一震,不敢相信地抬起头。阳光照射在她的眼睛里有些轻微的疼痛,逆着刺目的亮光她看到了那个年轻男子的身影-----垂落在腰间的浅褐色长发丝毫不显柔媚之态,高大修长的身姿带着无可挑剔的美感,俊俏的五官透出一股勃勃英气,耳垂上的绿松石耳环散发着柔和的光泽……被他明净温和的目光注视着,就像是被一层泛着暖意的阳光裹住了身子,就连本来冰冷的心脏都逐渐有了温度。      须车在看清这个小女孩的脸庞时也微微一愣,倒不是因为她的容貌,而是她眼中那股罕见的倔强劲儿。在这样的情形下,换作是普通女孩子早就泣不成声了。可这个小女孩的眼神却让他联想到了某种尖牙利齿的小动物。   “已经没事了。你快些回家去吧。”他边说边替她松了绑。   那罗死死盯着他,忽然扑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了下来,“这位大人,求求您现在带我去刑场!只要能见到我爹娘最后一面,就算是要我立即去死我也心甘情愿!”   听到这话,须车脸色微变,脱口道,“你爹娘难道就是-------”他没再说下去,伸手将那罗抱到了马背上,匆匆策马而去。      “哥哥,这个却胡侯真是该死!我都没玩尽兴!”男孩看着绝尘而去的两人忿忿道。   少年的半边侧脸不知何时隐入了阴影之中,温柔的语调在此时听来却是带着几分冷酷森然,“三弟,再忍耐一段时间。”      楼兰城的刑场已经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在木头搭起的刑台上,一对年纪大约三十多岁的男女被缚住了双手跪在那里。和平时常见的死囚有所不同,两人的脸上俱是泰然自若的平静之色,丝毫都看不出有什么惊恐表情。   须车带着那罗赶到这里的时候,行刑还没有开始。那罗一见自己的爹娘,眼睛顿时就红了,她的血液仿佛突然着火燃烧起来,焚灼着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呼吸变得艰难,全身僵硬却又不受控制地颤抖。她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一些,冷静一些,却是那么难以做到。当一个人必须直面亲人的死亡时,心底涌起的那种绝望完全超过人生中所经历过的所有痛苦。   更何况,她不过是一个年仅七岁的孩子。   但有时候,一个人的长大,也往往只是在一瞬间。      须车将那罗抱下了马,想让她尽快能和自己的爹娘做最后的告别。可出乎他的意料,这女孩朝前走了几步就停下来了。   “怎么了?”他也走到了她的身边。   “我怕我爹娘看到我。”她的回答令须车有些不解。   “为什么……不让你爹娘知道你在这里?难道你不想再对你爹你娘最后说些什么?”须车疑惑地看着她,“你该知道,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那罗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低声道,“若是爹娘知道我亲眼见到他们被杀,一定会心有不安。还是这样的好,这样他们就会以为我丝毫不知情。我说了是我去见爹娘最后一面,而不是让他们见我最后一面。”   须车略带诧异地看了看她,这个小女孩看上去也不过只有七八岁,但说起话来却怎么也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随着行刑官的一声令下,侩子手手起刀落------   纷飞的血花,照不出悲伤的瞳色,来自地狱的刀光,映不出来自心底的绝望。无边无际的血色犹如潮水从四周压抑地涌上来。   在那罗的世界里,这一刻,没有出口,没有光。   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须车有些担心地望向了那个女孩,却见她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居然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掉下来。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仿佛整个人置身于一片鸿蒙初辟的混沌虚幻中,眼前所发生的任何事都不再和她有关。   在沉默了几分钟后,她忽然转身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缓缓走去。   “小姑娘,你要去哪里?”他忍不住问道。   那罗停下脚步回过了头,竟然对他露出了一抹平静恬淡的微笑。那是个非常,非常温暖的笑容。   “谢谢你,我总算见到了爹娘的最后一面。现在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须车静静望着她,他忽然觉得自己被这个看起来温暖的笑容深深刺痛了。这个笑容就像是藏着一把锐利的刀刃,狠狠划过他的胸口,在心脏上留下了一道痕迹。   这痕迹,很深,很深。      --------------------   嘿嘿,这次是先虐女主,再虐男人们^^所以这个文的中心还是一个字:虐。。(顶锅盖遁之^^)   楼兰绘梦卷02少年   深秋的西域早晚温差极大,尽管夕阳还在天空中流连不去,吹来的风却早已冷得令人直打哆嗦了。那罗面无表情地走在回家的青石板路上,脚底的伤口还在不断渗出鲜血。每走一步,就带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   这疼痛,一点一点,融进她的骨,她的血,她的灵魂。   她的眼前仿佛垂下了重重纱帐,遮掩住了周围的事物,亦隔绝了她的世界。她听不到身旁嘈杂的喧闹,也看不到来来往往的过客。   回到城西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确切的说,这并不是她自己的家。自从父母被押入大牢之后,她就和叔叔婶婶一起被赶到了这个地方。城西这一片所居住的基本上都是穷苦人家,所有的房屋全是由木头建造,几乎就看不到一间砖瓦房,就连院墙也不过是由芦苇或柳条扎成束后再抹上粘土勉强筑成。   天上的月亮散发着淡淡的光,那光线是那么的微弱,像是怎样都穿不透这无边的黑暗。   那罗刚一踏进家门,就迎面被人抽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同时传入耳中的是她所熟悉的婶婶的责骂声,“你这死丫头怎么还有胆子回来!有本事逃走就别回来!你说你到底死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偷偷去看你爹娘行刑了?你说!”   那罗捂住了肿起半边高的左脸,待嗡嗡耳鸣声停下后才看了一眼气急败坏的婶婶,却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你这个死丫头居然还敢不回答!我叫你不说话!叫你不说话!”婶婶更是大怒,顺手拔下了头上的簪子就朝她熟练地戳了下去。殷红的血珠,立即就从那罗白皙的肌肤上涌了出来,就像是初冬雪地上绽放了一朵小小的血色之花。   一朵,接着一朵。   那罗忍着痛死死咬着嘴唇,任由她发了疯似的在自己的手臂上胡乱戳刺,偏偏就是不肯开口说一个字。   “阿娅,停手!”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材中等的男子匆匆进来拦在了那罗的面前,对着那女人一脸无奈道,“阿娅,你这又是在干什么?毕竟他们是她的亲生父母,那罗想见大哥大嫂最后一面也是人之常情。”   “你懂什么!我们已经被你大哥大嫂连累了到了这个地步,从昔日豪华的府第搬到了现在这个鬼地方,好不容易总算是留下了一条性命。这死丫头倒好,还要去看什么行刑,非得和他们扯上点关系。万一她再惹点什么事我们就连性命都不保了!我们死了倒也算了,可洛迦才只有五岁啊!”   “好了好了阿娅,你消消气。今天也累了一天,早些去休息吧。” 男子只得好言相劝,顺着她的话转移了方向,“你也不去看看洛迦睡了没?”   提及女儿,阿娅这才余怒未消地哼了一声,“行了,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不过该罚的还是要罚,今晚就让她睡院子后的羊圈,没我的允许不准进屋子!”   男子面露为难之色,“可是阿娅,这晚上寒气深重,万一……”   “要不然你也给我滚出去。”阿娅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进了里面的房间,顺手还重重关上了门。   半晌男子这才低低叹了一口气,哑声道,“对不起,那罗。你婶婶自从搬到这里之后就性情大变,将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到了你的身上。是叔叔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那罗动了动嘴唇,低声道,“叔叔婶婶没有赶我走,我该感激才对。”   “那罗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只可惜啊……”他顿了顿,又迟疑地问道,“他们……去得可安详?”   那罗自然明白他指的他们是谁,不禁眼圈一红,神色黯然地点了点头。   “喂喂阿善,你听说了吗?”门外忽然传来了邻居老三的声音。叫着那罗叔叔的名字时,老三的声音显然有些莫名的兴奋。   阿善连忙应了一声,“什么事?”   “听说今天有一支汉使队伍在附近被劫杀了,啧啧,好像是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阿善倒有些不以为然,“这也不是新鲜事了。我们楼兰人又不是第一次劫杀汉使和商队。丝绸之路的南北两道都要通过我们楼兰所控制的地方,有人频起谋财之心也不稀奇。况且我们现在有匈奴做靠山,楼兰国当前最受宠的王妃也是来自匈奴,杀几个汉使没什么大不了。就算是大汉的天子也鞭长莫及。”   “这次不是我们楼兰人干的,是匈奴骑兵。也活该这些汉人倒霉,碰到我们说不定还能留下性命,容貌清秀的多半会被卖身为奴。碰到匈奴人那是根本别想活下来了。”   阿善还想说什么,却听到里面的妻子不耐烦的叫他进去,只得赶紧收了声。在进房间前他又为难地看了看那罗,“那晚上……”   那罗垂下了眼睫,“以前又不是没睡过。叔叔请放心,我死不了。”   说完,她就转身出了屋子,径直走向了院子后面的羊圈。羊圈子里的几只羊,现在差不多就是叔叔家的全部财富。之前每次惹了婶婶生气,也必定是被赶到这里与羊共眠。   还没踏进羊圈前,那罗就惊讶地发现了地上有几点暗红色的血迹。起初她还以为是羊出了什么事,直到拔开了角落里的草垛,她才明白那些血迹的由来。   在浅黄色的干草上,竟然躺着一个大约十一二岁的少年。乌黑的长发散乱地落在两侧,犹如黑夜里最迷幻的梦境徐徐铺开,有几络细碎的发丝垂落于额前,将他那莹白的肌肤映照的更是如初雪暖玉。黛青色的双眉微微蹙起,仿佛轻风拂过的春日柳叶,纤细而清丽。而与这般美丽容颜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他满身的血迹斑斑。   看起来----这位少年是受不了不轻的伤。   从窗外透进来的冷冷月光,恍若深秋时节的湖水,在昏暗的羊圈内轻轻荡漾,反射着极其微弱的光亮。   ---------------   尽管那罗只是个年仅七岁的小姑娘,但幸好她从小就看惯了父亲替族人处理伤口的场面,所以也并不是太惊慌。当害怕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之后,她定了定神,急忙弯下腰查看那少年的伤势。只见他的右手臂和后背各被砍了一刀,其中手臂的那道伤口深至见骨,但所幸这两刀都没有伤及要害。最为严重的应该是他左肩上所中的那一箭,箭头看起来入肉极深,若是轻易拔出来他说不定就会命丧当场。   那罗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愣了几秒后决定先帮他止血再说。   她回忆起父亲以前常用的止血方法,于是就依样画葫芦,取了些柴草烧了灰加水调成糊状,小心翼翼地抹在了他的伤口上。   或许是由于触及痛处的关系,少年忽然低低发出了一丝呻吟,长睫紧敛,如同破蛹而出的蝴蝶受了惊般密密地颤动着,缓缓露出了蝶翼掩映下的狭长双眸,那深邃的瞳仁透出了一种平静中暗藏凌厉的漆黑。   从他睁开眼睛的那一瞬开始,那罗就没有再移开自己的目光。   这是一双多么美丽的黑眼睛。那一点生动的黑色就像是钻进了她的心里。即使过了很多很多年,纵然她已经忘却了他的容颜,也绝对不会忘记那双眼睛在暗夜中所闪耀的光芒。   “是你-----帮我止了血?”少年的目光落在了已被处理过的伤口上,眼眸深处迅速闪过了一丝讶色,显然并不能相信这一切是眼前的小姑娘所为。由于受了伤的关系,他的语气听起来极为虚弱乏力,但神思意识倒还算是清明。   “我的阿爹以前是族里的巫医,所以我也懂一些简单的止血方法。”那罗指了指他的肩膀,“可是这里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阿爹曾经说过,这个是不能随意拔出来的,否则可能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危及性命。”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小小年纪就……”少年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想要以深呼吸来稍稍缓解一下伤口的剧痛。再抬起头时他的脸上已露出了警惕之色,“那么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   “没有。”那罗答得干脆,“我也不会告诉其他人的。不过你的伤……如果不尽快处理的话是会死的。”   少年伸手握住了插在肩上的箭翎,沉吟片刻后提了个莫明其妙的问题,“对了,你有匕首之类的利器吗?我想借用一下。”   那罗想了想,二话不说就转身飞快跑出了羊圈。等她连奔带跑折回到了这里时,手上已经多了一把镶嵌着绿松石的匕首。   “这是我阿爹留给我的匕首……你看能用吗?”   少年微微抿了抿苍白的嘴角,强提了一口气再次发出了声音,“多谢了。那么接下来,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   少年正视着她的眼睛,漆黑的瞳仁中蕴含着奇特的暗光,“请你用这把匕首帮我将这支箭剜出来。我的右手受了重伤,没法用力,所以只能请你帮忙了。”   听到他的话,那罗不禁吓了一跳,第一个反应就是摇头,“你是说剜肉取箭?不行不行!我以前是见阿爹用过这个法子。可是那必须先用曼佗罗和莨菪子做的麻药镇痛才可以啊。不然你会活活疼死的!”   少年的眸光一暗,面无表情地侧过了脸,“我挨得住。”   “但是……”那罗露出了一脸的为难,“我从来没做过这个……”   “没关系,只要将箭剜出来就行。你是巫医的女儿,这对你来说并不是那么难的。”   “可是我只是看过阿爹行医,最多也就是和阿娘一起帮阿宝接过骨……”   “那就行了。“少年有点不耐地打断了她的话,“你就把我当成阿宝好了。”   那罗面色尴尬地小声回了一句,“可是……阿宝是我家的小狗……”   少年的神色有短暂的一滞,似有些无奈地问道,“那你帮你家阿宝接骨时用了麻药没?”   那罗摇了摇头,”阿爹说麻药提炼出来不容易,所以不让阿宝用。”   “那阿宝死了没?”少年捂住了胸口,只怕再说下去自己要吐血了。   “没……”   “那么我也不会死。”   那罗盯了他一阵子,“我真的没把握。而且,真的会很痛……你受得了吗?”   “放心。比这更痛的失去亲人之痛我都经历了。这些小疼痛又算得了什么?”他的眼角深处浮现出令人不易察觉的伤感。   他的话骤然触动了那罗内心深处最脆弱的部分,仿佛有一圈一圈水波荡漾开去,沉淀下了层层叠叠的悲哀。同样失去亲人的她,对眼前的少年难免就这样滋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怜惜之情。   她一咬牙道,“好,那我就帮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万一你死了千万别来找我。”   少年垂下了眼睑,似是要遮掩住一丝极淡的笑意,“放心。我做了鬼也不找你。”   那罗这才放心的点起了一支蜡烛,学着父亲的样子先将匕首搁在烛火上烧了烧,随即用它割开了少年肩膀上的衣衫。直到这时,她才算是看清了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尽管血已被暂时止住,但那皮肉外翻血肉模糊的样子还是令她的手微微一抖。匕首虽然握在手中,却怎么也刺不下去。那罗不禁抬眼望了少年一眼,但他看着她的眼神只表达出一个意思:快点动手。   深深吸了几口气,那罗举起了匕首,对准伤口缓缓扎了进去。当冰冷坚硬的刀身和滚烫柔软的皮肉刚甫一接触的刹那,她明显感到他的身体痉挛了一下。   “继续。”少年皱了皱眉,似是对她忽然停了下来有所不满。   那罗犹豫了一瞬,索性横下心来,将刀尖往旁边一拉------少年疼得全身发抖,却还是紧咬牙关,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仿佛正在压抑着剧痛。   “很痛吧?你忍忍啊……”那罗的心里又是一慌。   “看到箭头了吗?”待她捣鼓了一阵后,少年忍痛开了口。他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和本人年纪不仿的平静。   “看……看到了。”她只觉得自己的手直发软。   “很好。将旁边的皮肉剜开,然后待箭头就松动时将它轻轻取出来。”少年表现出来的镇定令那罗相当吃惊。看他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可这份从容冷静却是让很多大人都自叹不如吧。   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历?   她应了一声,小心地剜开了箭头旁边的肌肉。每剜一下,那疼痛就如同夏季阵雨,一阵连着一阵重重打在少年身上,痛得他气血翻涌,险些晕了过去。   “你若是太痛就喊出来,阿宝那时就叫得可大声了。”听她这么一劝,少年更是紧紧抿住了嘴唇,死活都不发出任何声音。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死寂之后,那罗好不容易终于将那支箭取了出来。在看到箭柄上的花纹时,她不禁一惊,脱口道,“是匈奴人的箭?”   楼兰绘梦卷 03 逃亡   那罗等了一会,却没听到对方的回答。她下意识地抬头一望,只见少年面白似纸,双眼紧闭,唇色惨淡,已然说不出话来。照他的伤势来看,能强撑这么久算是相当不容易了。此刻少年的身体和精神就像是到了一个双重极限,刚才的剜肉取箭终于令他耗尽了差不多最后一丝元气。   他那漆黑的长发如同一股幽幽冷泉流泻在地面上,被自己的鲜血染上了点点的暗红色,沉重的黑色与浓稠的红色交织在一起,显现出了某种极为残忍诡异的美感。月色如雪,映照出了他那雅致出尘的面容,如同漫长的夜里漫长的梦,令人不禁心生虚幻之感。      “你就先暂时在这里待两天养伤吧。反正我叔叔婶婶也从不进这羊圈,不会有人知道你在这里的。”那罗边说边把旁边的干草盖到了他的身上。   少年还是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那罗替他处理完伤口之后吹灭了蜡烛,熟门熟路地走到了羊圈的角落里,往干草堆里一靠就倒头睡了下去。   月亮不知何时隐入了云层中,她所能见到的只是一片漆黑----就像是望不到底的深渊。   今天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她又怎么可能入睡。   在短短一天里,她失去了最爱的至亲。   也是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   那种茫茫天地间仅剩下自己一人的孤独感和恐惧感,是用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的。      这一晚,那罗辗转反侧彻夜未眠,其间还起来探了两次少年的鼻息。幸好对方的呼吸还算平稳,才让她稍稍放下了心。   看样子,他的命算是保住了。   这多少缓解了一些她心中的悲伤郁卒之情。      天刚蒙蒙亮,那罗就像往常一样准备去孔雀河附近多水草的地方放羊。如果再晚点起来,婶婶多半会将她骂个狗血喷头。这些粗活她以前从没沾过手,但现在一切早已今非昔比。前不久因为走失了一只羊她还被婶婶狠狠毒打了一顿,到现在手臂上的疤痕还清晰在目。所以,尽管脚上的伤依旧疼痛难忍,但现实的残酷还是让她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临出发前,她还不忘用剩下的干草将少年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这样即使有人进了羊圈,也很难发现他的存在。   出了门,她抬起头,只见天空中弥漫着一种朦朦胧胧的浅灰色,云层的边缘已隐约呈现出了一片极淡极淡的明紫。   天,很快就要亮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告诉自己一定要继续撑下去。   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已经离开了。   所以,她更要好好爱自己。   比-------任何人都要爱自己。      放羊回来时,婶婶已经用完了晚饭,只给她留下了一把蚕豆和一堆鱼头鱼尾。那罗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残羹冷炙,反正吃了这么多天也没被饿死。寄人篱下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她往嘴里放了几颗豌豆,想了想又将剩下的先放到了旁边。   “姐姐,姐姐……”一个细细软软的声音忽然传入了她的耳中。那罗回过头,只见身后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小女孩正冲着她招着手。如果说在这个所谓的家里还能感受到那么一丝丝温暖的话,那就是来自她的这个小堂妹洛伽。洛伽的长相随叔叔,所以和她也有几分相像,尤其是那双琉璃色的漂亮眼睛,几乎就是一模一样,就像是黎明到来时天空所呈现出来的明暖色调。   “姐姐,这个给你。”洛伽将半块干巴巴的面饼递到了她的面前。   那罗有些无奈地将面饼推了开去,“洛伽,你又把自己的那一半留给我了?姐姐不是说过了吗?以后不许再这样做。”她的小堂妹虽然年纪尚小,很多事也懵懂不明,但对她却是非常友善,经常会留下自己食物的一部分,偷偷来拿给她。   “姐姐吃……洛伽吃不完……”妹妹才不管她说些什么,将面饼朝她面前一放就飞快跑了出去。   那罗愣愣地看着那半块面饼,一股触及心尖的感动霎时涌了上来。这小小的面饼仿佛拥有着温柔的令人动容的力量,从她的心底慢慢地渗透到眼睛里,惹得她的眼眶不禁一阵发酸。      当那罗再次走进羊圈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只打制粗糙的木碗和一罐清水,碗里装了一些蚕豆和半块干巴巴的面饼。令她感到欣慰的是,少年已经醒来了。而且经过一天一夜的休息,他的精神似乎也比之前好了那么一点。   “都一天了,你也饿了吧?我给你带了点吃的。”那罗边说边将碗端到了他的面前。   少年往碗里瞥了一眼,声音听起来也恢复了点元气,“你们平时吃得都是这些吗?”   那罗摇了摇头,“像我们这样住在这个角落里的平民,就连吃面饼也是很奢侈的。在我们楼兰,麦子是相当珍贵的食物,所以用麦子做成的食物,并不是经常可以吃到的。不过像鲜鱼什么的因为数量多,所以就比较常见了。”   少年似乎有些惊讶,于是没再说什么接过了那块面饼吃了起来。      那罗坐在对面看着他,也没出声打扰。房间里暂时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唯一能听见的只有少年轻轻咀嚼食物的声音。见他差不多已经吃完了这些食物,那罗忍不住问了一句,“对了,那支射中你的箭好像是匈奴人的,他们为什么要杀你呢?”   听到匈奴人这几个字,少年的身体忽然变得僵硬起来,尽管已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眼中的一丝悲愤还是泄露出了他真正的感受。他连喝了几口水,借此平缓了一下心情,缓缓开口道,“在下是大汉北地郡义渠人,自小就跟随叔父学习西域各地文化。这次叔父作为使者出使月氏国,特地带上了我,期盼我在旅途中有所收获,没想到经过此处时遇上了匈奴骑兵,”说到这里时,他停顿了一下,“整个使者团几乎都被杀,我……可能是唯一的幸存者。要不是叔父舍命相救,恐怕我也在劫难逃。”   那罗心里一惊,忽然回想起了之前邻居所说的话-----那么说来,这少年就是来自那支被劫杀的汉使队伍了?   怎么会这么巧!   怪不得她觉着对方的容貌打扮都有所不同,原来他是位汉家少年。      少年看了看她,神色缓和了一些,“这次多得你的相救,大恩不言谢。日后倘若有机会,定当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请问能告知在下你的名字吗?”   “我叫那罗,从小就在这里长大。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在下姓傅,单名一个昭字。我自幼丧父,幸得叔父收留在府上,才避免了我们母子的颠沛流离之苦。”   听他这么一说,那罗不由又抬眼打量了他几番。尽管这位少年说自己身世坎坷,自小就被亲戚收养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但奇怪的就是,他即使在此刻的落魄中却也丝毫不失汉家公子的贵气。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而绝非小门小户中能够培养出来的贵气。   “傅昭?”她目光澄静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好,我记住你的名字了。”   傅昭垂下了眼睑,像是有意无意避过了她的目光,“我也记住你的名字了。那罗。”   那罗微微抿了抿嘴角,“那么,为了你的母亲,你也要赶快好起来。这里我怕你是不能待得太久,万一被别人发现的话你就没活路了。”   傅昭了然地点了点头,“只要伤势略有好转,在下就会立刻离开这里。”他扶住了自己的伤口,似是泛起了一丝苦笑,“但现在……”      “现在你这样离开当然是送死了。”那罗立即摇头,对他的回答予以否决,“我今天打听过了,过两天会有一支汉人的商队从月氏国经由我们楼兰回长安,据说这支商队的老板和楼兰王颇有些交情,所以来去经商都相当顺利。我寻思着就请他们将你带回长安。这样的话,一路上你也能有个照应。”   傅昭的眼中明显表露出了颇为惊讶的神色,脱口道,“那罗,你真的是只有七岁吗?你的爹娘有没有说过你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比起他那个同样只有七岁的堂妹,这个女孩的心思细密程度着实令他感到吃惊。   那罗的睫毛轻轻往上一扬,掀起了一丝明媚的流光,“你怎么会知道?我以前是听爹对娘说我比其他的孩子想得多想得细。”   傅昭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一不小心扯动了伤口,面色微微一变就没有再出声。   “这两天你暂时还是先待在这里,叔叔今早去了匈奴,婶婶应该也没这么快发现你。一有消息的话我就想办法让你离开。”那罗说完就拿着空碗走了出去。      今晚的月光格外清亮,将世间万物映照得如同浸润在一片银白色的湖水之中。从远处吹来的一阵热风拂散了这片如水月光,恍然间,似有千万片碎裂的光华散落在了幽幽暗夜里。   那罗经过叔叔房间的时候,忽然看到婶婶笑着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赶紧过去。尽管对婶婶罕见的“友善”态度表示出了怀疑,但她只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进了对方的房间。房间里除了婶婶外,还有一个年纪大约在四十岁左右的女子。女子的衣着普通,面相五官也没有特别之处,但一双太过锐利精明的眼睛却是与她的整个打扮格格不入。   婶婶二话不说就将那罗拉到了那个女人面前,抬起了她的下巴以便让那个女人看个清楚。   那罗吃痛皱了皱眉,一时还没弄清婶婶到底要干什么。   那个中年女子仔细端详打量着那罗,眼底眸光一闪,幽幽道,“果然是个美人胚子,这眉眼和她父亲倒是有七八分相似。”   “那是自然。我大伯被誉为楼兰第一美男子,他的女儿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婶婶笑着附和道,迫不及待地又问道,“那么,你觉得-------”说到这里,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沉下脸对着那罗冷声道,“好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先出去吧。”   那罗应了一声就乖乖出了房间。但她走了没几步就折转了身,小心翼翼地附耳在窗边继续偷听她们的对话。      “你也看到了,这孩子长大将来必定是个绝色美人,相信一定会为你招来更多客人。提娜,这笔买卖绝对是合算的。难道你还要犹豫?”   “的确是美人。只是……我觉得这孩子看起来并不是容易顺服的性子。”   “哎呀这你就错了,这孩子着实听话的很。而且就算她性子不够顺服的话,你那里让姑娘们顺服的法子还不少吗?行了行了,你若是没兴趣的话那我就另找他人……”   “我又没说不买。好,那我就买下她了。这是订金,三天后我来带走这孩子。另外,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到时不要出什么岔子。”   “放心吧,一切都会安排好的。”      那罗在窗外听得冷汗泠泠,刚才她就是因为觉得不对劲才折转,可无论如何没想到婶婶居然是想要卖了她!而且听起来那绝对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毕竟那罗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在这一刻也不禁乱了心神,不知该怎么办好。她从不知道婶婶会那么憎恨她,平时毒打辱骂也就算了,她都能一一忍受,可……她实在无法相信婶婶竟然狠心到要将她卖掉才甘心……   偏偏事情又那么不凑巧,叔叔今天一早就去了匈奴,要半个月后才能回来。看来婶婶早已计划好了一切,就是想趁着叔叔不在的机会将她卖掉……   怎么办?这下她该怎么办?   楼兰绘梦卷 04 欺骗   天高云淡,晨光微曦。初升的阳光照耀着千百年来历经风雨的楼兰大地,也洒落在了一夜未眠的那罗身上,映得她的眼底隐约呈现出了某种金褐色的光芒。   在床上翻来覆去思索了一整夜,那罗终于做出了决定。   她要离开这里。   几天之后将会过境的那支汉人商队或许就是个带她离开的好机会。   这个仓促的决定有些对不住叔叔,但眼下却也是她唯一可以想到的办法了。   坐以待毙,绝对不是她那罗的性格。   第二天一早,那罗还是像往常那样出去放羊,并未在婶婶面前表露出半点异样情绪。到了傍晚时分,她将剩下的晚饭后又留下了一部分,趁着婶婶入睡后溜进了羊圈。今天不知是不是婶婶发了善心,为她准备的晚饭居然是几个热乎乎的面饼。   少年的精神似乎比起之前稍稍好了一些,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如纸。静静坐在草堆上的他,乌黑的长发如海藻般散落,看起来就像是一株在暗夜中含薰待清风的雅致墨兰,散发着淡定的令人吃惊的美丽。   “傅昭,今天你有没有觉得好些?”那罗将食物放在了他的前面,面带关切地问道。   傅昭面色温和地点了点头,“伤口好像没那么疼了。这两天全劳那罗你费心了。我看我应该很快就能离开这里。”   “那就好。因为,我们可能要提早离开这里。”那罗正在迟疑着要不要将那件事告诉他时,忽然抬眼发现他正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这里……怎么了?”他的目光似乎无意落在了她手背上-----那里有一长道刚刚愈合不久的伤痕。   那罗微微一愣,立即故作若无其事状,“没什么,是前些天婶婶不小心用热水烫伤了我的手而已。”   “那罗,你的爹娘呢?”他的目光迅速扫过了她想要掩饰的其它伤痕,幽黑的眸子敛起了一道意味不明的暗光。   “爹娘?”她垂下了眼睑,用浓密的浅茶色长睫遮住了自己的情绪,“遇到你的那一天,就是我的爹娘被当众处死的日子。我爹他是楼兰最好的巫医,可他们却说我爹胡乱用药害死了达娜王妃的孩子……”   说到这里,她突然收了声,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爹娘被砍头时那血色飞舞的那一幕,仿佛一个巨大沉重的梦魇压迫着她的胸口。   始终挥之不去。   傅昭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忽然缓缓伸出了手,一点一点,如时光轻轻蔓延,直到------触摸到了那道淡粉色的伤痕。   “你知道吗?在我们大汉,有一种相当特别的树木。它的叶子红如火,明艳如朝霞。经过了冬天的冰冻风霜,春天的繁华纷呈,夏天的酷热炎炎,到了秋天,那伤痕累累的叶子会全部伸展开来,就在那一瞬间,呈现出令人惊叹的美丽。它的名字----叫做枫树。”他的黑色眼眸渐渐变得如甘泉般温润,“那罗,人,也是一样的。”   那罗怔在了那里,一种说不清的柔软渐渐包裹住了她的心脏。尽管伤口因为他的触摸隐隐约约作痛,可随着疼痛而来的,却是阵阵令人伤怀的温柔。忽然,她感到一滴温热的液体沿着冰凉的脸颊轻轻滑落,又很快如同雪地里的脚印般消失在唇边……   “如果有一天,我也能看到这种枫树就好了……”她喃喃低语道。   “那你就跟我走。”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冲动地说出这句话,或许是因为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亦或是她的凄凉身世在某一刻触动了他的心。   听到这句话时,那罗似乎一下子回过了神,忙转移了话题,“对了,我差点给忘了。今天去放羊的时候我已经打听过了,那支汉人商队可能明晚就会经过这里,不知到时你的身体吃不吃得消?”   傅昭顿时面有喜色,极为干脆地答了三个字,“没问题。”   那罗刚刚离开羊圈,就凑巧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匆匆往外走。在暗夜里她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容,但大致上还能分辨出那个女人应该是婶婶。   真是奇怪了,这么晚婶婶要去哪里?难道婶婶还有什么瞒着叔叔的秘密不成?   怀着困惑不解的心情,她也悄悄跟了上去。   只见婶婶没走了多少路,就拐进了旁边一间简陋的房子里。那罗心里更是疑云陡生,那间房子常年无人居住,婶婶怎么会单独来到这里?她越想越不对劲,疾步上前,弯腰躲在了窗下仔细聆听着里面的动静。   “我已经照你所吩咐的做了。提娜付了定金,两天之后就会带走那罗。”婶婶的声音并不意外地从房内传出,“不过,这样真的可行吗?将她卖给提娜,将来的生活恐怕就是堕入了无间地狱……你真的忍心将自己的亲侄女推入火坑吗?”   那罗心里一惊,婶婶说什么?亲侄女?那么婶婶偷偷要见的人是-------   就在这时,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不然你还有更好的方法吗?”   轰隆隆!就在这时,天边忽然打了一个惊雷,原本还晴朗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没有丝毫征兆地哗哗下起了大雨。   那罗只觉得自己耳边嗡嗡作响,但还是竭力想要听清对方接下来说的话。   “大哥两脚一伸将这个烂摊子推给了我,我们受了他的连累失去了全部财产不说,居然还要帮他养这个孩子,简直就是莫名其妙。本想借你的刁难让她自己识趣离开。但看起来却是毫不奏效。我也是逼于无奈才出此下策。”   “在邻居们的眼里,我是个恶婶婶,你可是个心疼侄女的好叔叔呢。可实际上谁又知道,最希望她消失的人,其实就是她的好叔叔。”婶婶略带嘲讽地笑了起来,“这一次,大家也只会以为是我趁你不在使坏,对你的好名声可是并无任何影响。”   “阿娅,我知道委屈你了。但你也知道我一直想让阿三的爹介绍我去他大伯的商队,他素来同情我和那罗,所以这做恶人的事,只能交给你了。”   “谁叫我是你的妻子呢,我还等着将来再和你过上当初的好日子呢。”   两人低语了几句,又轻轻笑了起来。   血色从那罗的脸上迅速褪尽,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却发现自己的指尖早就凉如寒冰,那森森凉意肆无忌惮地遍布全身,直达她的心脏深处!她的整个身体仿佛被牢牢冻在了原地,就连奔流的血液也同时凝结成冰,好半天都无法动弹。雨水像鞭子一样打在了她的脸上,痛得她打了个哆嗦。那点点雨水如同碎石屑般扎进了她心脏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缝隙。   原来……原来一直最憎恨她的人,竟然是她的亲叔叔。   还有什么比这更可笑更可悲的吗?   仅仅只有七岁的她,如此真切如此心痛的体会到了被背叛的滋味。   这是她生命中的第一次,   但,绝对不是最后一次。   “那是当然。阿娅,我是绝对不会忘记你为我所受得委屈的。”叔叔的语调里带着某种讨好的意味,他顿了顿又吩咐道,“对了,你回去后要看紧点,提娜可不是好惹的女人。如果出了什么岔子,那麻烦就大了。这样吧,你回去之后干脆将那罗关起来,这样两天后就能确保万无一失地将她交给提娜。”   “我知道怎么做。那你再忍耐一段时间。到时你就说自己刚从匈奴回来,对此事一无所知。那罗这笨孩子也不会对你有半分憎恨之意。”婶婶的声音放低了几分,“作为小小的补偿,这几天我就对她稍微好点吧。”   听到叔叔的那些话,那罗的心里更是一个激灵,她不再多做停留,悄然起了身就朝着自家羊圈的方向拔足狂奔。   当她面色苍白浑身湿透地冲进羊圈时,自然是让不明所以的傅昭吃了一惊。   “那罗,发生什么事了?你这是怎么了?”   那罗也不回答,只是径直走到了他的身前哑声问道,“你现在可以行走吗?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傅昭立刻意识到了事情不妙,当即点了点头。那罗的异常反应告诉他,如果不马上离开这里,必定会遭遇到更多的危险。   “那好。”那罗边说边伸手扶起了他,“我知道城外有座驿站,我们先到那里去躲躲,等明天那支汉人商队经过那里时,我们再出去……对不起傅昭,我现在没时间和你解释那么多,但是请相信我是不会害你的。”   “那罗,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平静地看着她,清晰无比地一字一句道,“我相信你。”   那罗轻轻咬了咬嘴唇,没有再说什么,搀扶着他走出了羊圈。   在离开之时,她又回望了一眼叔叔婶婶的房子,在黑暗中已看不清楚那房子的轮廓,依稀只剩下一个朦朦胧胧的暗影,似乎已经和这混沌的世界融为了一体。   雷声从远处隆隆传来,雨势没有减小的趋势,反而愈是滂沱。那罗用自己小小的身躯奋力支撑着对方,一步一步拖着他艰难的行走。横冲直撞的雨点肆无忌惮地打在她的眼上,脸上,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几乎无法辨清前方的路,只能凭借着以往的记忆朝着驿站的方向挪动……原本就糟糕的路因为大雨而变得更加泥泞不平。在这段并不算太长的距离中,那罗已经狼狈地滑倒了两次。   也不知走了多久,雨势终于渐渐转弱。就在这个时候,傅昭忽然停下了脚步,像是发现了什么专注倾听了一会。   “怎么了?”她不解地问道。   “那罗,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他脸上露出了一丝奇异的神色。   “什么声音?”   “是马蹄声……应该有不少人……”   他的话音刚落,那罗果然隐约听到一阵阵的马蹄声,接着不远处就出现了一大片黑影,待那片黑影越来越近,她才看清了原来那是一群策马飞奔的过客……   因为不清楚这些人的身份,那罗想要拉傅昭到旁边避一避,可就在她转头的时候,却留意到为首的马匹上有什么正在闪着红色的光芒。   那罗忽然想起了之前别人告诉过她,那支汉人商队的老板不但和各国贵族皇亲素有交情,同时也能如鱼得水地周旋于三教九流之间。因此他的商队无论出入何地都是一路顺畅。据说此人拥有一块非常稀奇的红色宝石,在黑暗中还能闪闪发光。所以,凡是只要见到这支马首上闪着奇异红光的商队,各路人马都会给他们几分面子。   难道这就是她在等的那支汉人商队?奇怪?不是说明晚才到吗?怎么提前了……那罗此时也来不及多想,急忙冲上了前对那些人大叫着挥舞起了双手,希望他们能停下来……   “那罗!危险!”傅昭脸色一变,连忙伸手想要拉她回来,却被她重重甩开了。眼看着为首的那匹马就要撞在她的身上------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那骑马的人使劲勒住了缰绳,才迫使自己的马匹停了下来。   那罗抬起了头,却因为天色过暗而看不清对方的容颜。她只能借助宝石的部分光芒勉强辨认出对方雕塑般的面部轮廓,那紧紧抿住的薄唇似乎正在压抑着心头的怒火。   “不要命了吗?”他的声音相当年轻,也出奇的好听。声线醇厚的好似深埋在地下百年的美酒,仿佛只要微微启唇就会有馥郁酒香随风而来。凡是听到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迷醉在由这个声音构成的诱惑中。   那罗不禁一时愣在了那里,她只知道这个人就是传说中的老板,可她实在没想到这位老板居然会那么年轻!   “请问你们可是要返回长安的商队?”眼下情况紧迫,她也没时间再多感慨了。   “正是。”男子的回答相当干脆。   那罗心头一喜,指了指傅昭道,“我的这位朋友,是前不久被匈奴人袭击的汉朝使团里唯一活下来的人。他现在伤势严重,可是在我那里并不能久留,所以能不能冒昧求你们带他回长安?”   男子的声音里似乎夹杂着几分微讶,“难道就是前不久由傅齐大人带来的使团?想不到在匈奴人的刀下竟然还有幸存者。”   “那是在下的叔父。”傅昭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虚弱,“在下傅昭,这一次得保性命,全靠这位姑娘救了在下。”   男子思索了几秒道,“既然都是大汉子民,这个忙我帮定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你安全送回傅府。”说着,他就示意手下来扶起傅昭。   傅昭连忙道了谢,看了看那罗,又说道,“在下还有一事相求。这位姑娘身世凄惨,如今也没什么亲人了。我想将她一起带回长安,能否劳烦你们也将她带上?等到了长安,我必以重金答谢------”听到他这么说,那罗心中一暖,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了他刚才说的那句话,“那你就跟我走。”   谁知这年轻男子却给了他们一个颇为意外的回答,“不行。”   “为什么?她只是个小姑娘……”傅昭显然有些着急了。   “我的商队是绝对不会救任何楼兰女人的。这是我定下的规矩。”男子斩钉截铁地答道。   “这是什么鬼规矩?”傅昭皱了皱眉,“既然这样,那你们走吧。那罗不走,我也不会走。我绝不会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   男子似乎有些意外,“你想清楚了?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那也是我自己选的。你们走吧。” 傅昭索性坐了下来。   男子冷冷一笑,“好,你要求死我也不会拦着。”说完,他就回头朝着同伴喊了一声,“准备出发------”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见到原本坐在不远处的傅昭一下子就栽倒在了地上-----就像是毫无防备地遭受到了某种突然袭击。   “把他带走吧。我已经把他打晕了。”那罗平静的声音从傅昭身后传来,“等他醒来,请替我对他说声抱歉。”   男子微微一怔,似乎觉得这样的言行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太不可思议了。但这短暂的迟疑也只是稍纵即逝,他立刻冷声吩咐道,“带上那个少年,我们马上出发。”倒是他身边的人颇为不忍地说了一句,“流光,那么这个小姑娘……”   “你没听到我的话吗?我是绝不会救楼兰女人的。她的死活和我无关。”男子毫不犹豫地扬起了马鞭,带领着众人绝尘而去。   流光……   那罗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美好的名字,美好的声音,或许,还有美好的容貌。   --------却拥有一颗那么冷酷的心。   楼兰绘梦卷05 入宫   雨,渐渐止了。但是天空并没有放晴的迹象,仍然堆积着层层叠叠的乌云。暗淡的光线映照出模模糊糊的黑影,从房檐滑落的积水在地面上溅起了细碎的水花。周围的这一切让那罗觉得迷离又虚幻,仿佛自己身处一个短暂混乱的梦境之中。   接下来,她该怎么办?   回去是不可能了,可是继续往前走的话,又能走到哪里呢?   天地广阔,却没有了属于她的小小容身之所。   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人声。那罗茫然地抬眼望去,只见几个手执火把的人影匆匆忙忙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其中有男有女,而为首的那个女人-----正是她的婶婶阿娅。在隐隐绰绰的火光映照下,她清楚看到了对方脸上毫不掩饰的恼怒之色。   来得倒是挺快。那罗心中这么想着,嘴角边扯出了一个勉强可以称为苦笑的表情。那僵硬的笑容里,隐约夹杂了一点点嘲讽,一点点苦涩和一点点伤感。出于某种下意识的反应,她的双脚不由朝后挪动了两步,想要伺机逃走。   可还不等她转身,阿娅已经一个箭步就冲了过来,拦在了她的面前。在看到那罗的一瞬间,阿娅像是松了一口气,飞快隐藏起了眼中的不悦,脸上的恼意早已被虚假的担心所代替,“那罗,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这么晚了你还到处乱跑?要是万一你有个闪失,你让我怎么和你叔叔交代?”她的口吻中带着几分试探,似乎还并不确定那罗是否知道了真相。   那罗用余光打量了一眼其余几人,那几张面孔她也并不陌生,以前也见过,差不多都是婶婶的亲戚。   也就是说,就算她此时说出真相,眼下的形势对她也未必有利。   她伸手在地上摸了一把,缓缓站了起来,不慌不忙道,“婶婶,我只是出来走走。谁知道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那罗知道自己的谎话并不高明,但情急之下也只能顺着对方的话这么说了。   阿娅极为难得地挤出了一丝笑容,“找到了你就好。先别说这么多了,赶紧跟我回家吧。”   那罗嘴上虽是应着,脚下却没有挪动一步。回去后将会有什么遭遇,她是再清楚不过。可现在这个情形,想要脱身更是难上加难。   到底……该怎么办?   “你到底走不走?再这么不听话,也别怪婶婶不客气了。”阿娅显然也失去了耐心,示意自己的堂哥上前来捉住那罗。当那个身高马大的汉子弯腰来抓她的一瞬间,那罗突然用刚才捡来的石块狠狠砸在了他的眼睛上!趁着对方吃痛的机会,那罗不假思索地拔腿就往后跑!   反正回去必定是死路一条,那还不如搏上一搏!   阿娅气得直跺脚,咒骂了几声后立刻带着几人追赶了上去。   那罗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小女孩,再加上之前陪着傅昭逃跑已经透支了不少体力,所以没跑了多久就被对方给追上了。阿娅一捉到那罗,就不由分说地连着狠抽了她几个响亮的耳光,以泄心头之愤。那罗的小脸一下子就肿起了半边高,痛如火灼。   见到她这个样子,阿娅还是觉得不解恨,又抬脚重重踢了她几脚,这最后一脚的力气太大,竟将那罗踢出了好几米远,直到滚到一架正朝着这里行来的马车前才停了下来,倒是将赶车的马车夫吓了一大跳。   “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冲撞却胡侯大人的马车!”马车夫扬起鞭子,啪的一声抽在了那罗的身上。   阿娅等人本还想拥上前再抓住那罗,可一听那车夫的话顿时就蔫了半截,全都待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再动。   那罗本就痛得浑身像是散了架,这突如其来的一鞭子更是令她眼前一黑,险些就晕了过去。   “发生了什么事?”随着车内人的声音响起,马车的帘子被掀了起来,露出了一张似曾相识的男子面容-----那垂落在腰间的浅褐色长发被铜环随意束了起来,丝毫不显柔媚之态。俊俏的五官透出一股勃勃生气,耳垂上的绿松石耳环散发着柔和的光泽。在辨认出她是谁时,他的眼中似乎有惊讶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就溢满了和煦的日光,嘴角也勾起了好看的弧度,绽放出了淡淡的笑颜。   那罗愣愣注视着他的面容,脑中空白一片。   周围的黑暗绵延千里,而眼前出现的男子就像是唯一的光之所在。   仿佛……只要伸出自己的手,就能触摸到阳光。   “回……回大人……小的只是想带自己的侄女回家。您看,都这么晚了……”阿娅壮起了胆子低声说道。   须车看了看模样狼狈的的那罗,半信半疑问她道,“是这样吗?”   那罗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她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直直盯着对方张了张嘴,用唇形清晰地说了三个字,“带,我,走。”   须车显然微微吃了一惊,但他看到那罗红肿的面颊时似乎就明白了原因。   阿娅因为位置的关系,并没看见那罗的小动作,忍不住又讨好地催促了一声,“大人……那么……”   “这个女孩,我带走了。”须车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她的话。   阿娅大惊失色,不由提高了音量,“可是大人,她是小的侄女,您这样做……”   “有什么不满你可以直接来却胡侯府。”须车的语气中隐隐有威胁的意味,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如冬日暖阳,可眼神就像是山间最为陡峭的悬崖。   阿娅接下来想要说的话忽然被他的眼神逼了回去,惊恐之下不敢再多说半句,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将那罗抱上了马车。   那罗闭上了双眼,她感觉到对方的怀抱很温暖,也很有安全感。就像是寒冷冬日里落进房间的暖暖阳光。闭上双眼,她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声,“谢谢。”   车子继续往前行进,她忍不住又睁开眼往外望了一眼。   周围依旧是一片黑暗。   没有月色,没有星光。   沉寂压抑的黑色调仿佛洗净了一切糜烂的色彩。   ------------------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又淋了许多雨,那罗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在颠簸的马车中沉沉睡了过去。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自己又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她是一概不知。   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天空漂浮着朦胧的浅灰色,云层的边缘仿佛是被晕上了一片淡紫。那罗抬头打量了几眼周围,立即就意识到这里并不属于平常人家,房间的摆设雅洁精致,有不少是来自汉地的瓷器,一看就是价值不菲。房檐和柱子上都描绘着色彩优美的图案,尤其是天花板上雕刻的那种彩色弧线相连的四瓣花朵,更是透着一种高贵大气的西域风情。   窗外,瑟瑟轻风伴着胡杨树叶的摩擦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忽然,她留意到其中似乎夹杂了另外一种声音----好像有陌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朝这边走来……   不等她起身,房间的门就被轻轻推开了。站在门外的年轻男子仿佛挟带着一股春天的暖风,径直就来到了她的床前。他的浅褐色长发还没有束起,随意地散落在腰间,就像是一帘瀑布倾泄而下,涟猗着细碎闪亮的光泽,散发着说不出的美感。   看到她已经醒来,他不禁微微一笑,问道,“昨晚睡得可好?”   那罗动了动嘴唇,想要下床却被对方伸手拦住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如同他的人一般清朗,“你受了些风寒,就多休息一会吧。这里是我的却胡侯府。”   “谢谢你……却胡侯大人……”那罗抬头看着他,满怀感激道,“这已经是您第二次帮我了。”   或许是因为这么近的距离,才让她第一次看清对方的眼睛。   此时一轮红日正从云层后悄然跃出,瞬间将金色的光芒撒满了整个楼兰王国。却胡侯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在阳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了一种扑朔迷离的色彩,恍若楼兰城中倒映着淡淡光影的孔雀河。   宁静的诱惑,无可抗拒的美好,以及,宿命的起点。   “这几天你就暂时在这里住着。尽管放心吧,那些人是没有胆子上门的。”须车的目光掠过她的伤痕时微微闪动了一下,一抹复杂的神色如流星般稍纵即逝。   那罗似乎有点不大敢相信他的话,低声道,“可是……这样会不会打扰你……”   “这里是我的家。我愿意收留谁就收留谁。”他笑了笑,“你还只是个小孩子,怎么想得比大人还多?听我的话,什么也别想,先好好休息几天。”   那罗点了点头,原本紧张的心情的在他的笑容感染下释怀了不少。   “那你先休息,等会我会吩咐下人把食物送来。”须车说完就转身朝门外走去。   “却胡侯大人……”她忽然叫住了他。   须车的脚步略略一顿,回过头笑道,“还有什么事?”   “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她用清晰明澈的声音一字一句道,“我叫-----那罗。”   须车微微扬了扬眉毛,脸上掠过一丝温和的笑意。但很快,他的眼中似乎浮现出了某种意味不明的神色。   “我知道了,那罗。”   接下来的几天,身为平民的那罗总算是领略到了却胡侯府里的奢华生活。每天的饮食除了以小麦制成的主食之外,还有奶酪和酥油等只供达官贵人享用的高级食物,而蔬菜和水果的品种更是令人眼花缭乱,苜蓿,蚕豆,大葱,胡瓜,无花果,石榴……对于平时连饭都吃不饱的那罗来说,这无疑是太奢侈了。   每天黄昏时分,她也会在侍女的陪同下到庭院里转转。庭院的一侧墙面上爬满了暗青色的葡萄藤蔓,原本青翠欲滴的葡萄叶不知不觉被秋风晕染成了浅黄色。   说起来也是奇怪,自从那天之后,却胡侯就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   就像是捡了一只被人欺负的小猫之后又随意将它扔在了一边。   很快忘到了脑后。   也许对方仅仅是一时的善意,偶然的心血来潮。   但那罗永远都不会忘记那黑暗中的一缕阳光。   有时,她也觉得好像是做了一场虚幻的梦。一旦睁开眼睛,就会发现自己还是置身于那个又破又脏的羊圈内。   如果是这样,她宁愿沉迷梦中不再醒。   “大人,您回来了。”侍女的声音忽然打断了那罗的胡思乱想。她有些惊喜地回过头,看到了那个年轻俊秀的长发男子正笑吟吟地站在胡杨树下,耳垂上那绿松石的耳环在阳光下轻轻摇晃闪的人花了眼。   “那罗,这几天过得如何?”他是那么自然地叫出了她的名字,每说出的一个字就像是晶莹的雪花轻盈地飘落在透明的湖面上,在那个瞬间无声溶化……   那罗很是高兴再见到他,嘴角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大人,我很好。”   “那就好。”须车点了点头,又吩咐那位侍女,“今晚我和那罗就在这里用餐。”   侍女微微一愣,似乎对他的吩咐相当诧异。主人是什么身份,堂堂楼兰王国的却胡侯大人,怎么会和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同席用餐?   “还不下去准备?”须车的目光一敛。   那侍女不敢再迟疑,急忙应了之后就匆匆退下了。   那罗这次倒是没想那么多,纯粹只觉得能和眼前的这个人一起用餐是件愉快的事。此刻的空气里似乎带了一股秋日的味道。温柔的光线透过胡杨树叶的缝隙洒落在庭院之内,有种久违的淡淡暖意。   侍女们很快端上了丰盛的食物和自酿的葡萄酒。须车伸手将刚烤好的肉块挪到了她的面前,端起了自己面前的葡萄酒。   “那罗,你长得和你的父亲有几分相像。”喝了几口酒,他忽然莫明其妙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那罗的动作一滞,脱口道,“大人,你……也见过我的父亲?”   “提古是这么有名的巫医,又是楼兰的第一美男子。我当然是见过的。”他凝视着她的脸,似乎有微光在眼底轻轻一闪。夕阳的余晖恰好投入了女孩的眼眸之中,原本淡淡的木梨色竟然渐渐融化为微妙迷离的浅金色,流转着点点碎芒,恍若沁在画纸上的华美无双。   听到他提到父亲的名字,那罗的神色一下子就变得黯淡起来,低着头不再作声。   “那罗,其实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他顿了顿,“我姐姐,也就是当今楼兰王后。她的贴身侍女最近刚刚意外过世,所以,我想暂时将你送入宫陪伴我的姐姐。”   她大惊失色地抬起头,“入宫?可是……我对宫里规矩完全一窍不通,万一做错事在王后面前失礼,那……不行不行,我做不来的。”   “那罗,虽然你只有八岁,但我看得出,你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样。”他看着她的眼睛,“恐怕有的成人都未必具备你那样的聪明冷静。”   “可是,为什么选我?”她一脸的困惑。   “现在宫里最得宠的是来自匈奴的达娜王妃,她处处都与我的姐姐作对,用各种手段收买了许多姐姐宫中的人。我姐姐身边,实在需要一个忠心耿耿的贴身宫女。那罗,你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达娜王妃?”那罗的胸口蓦然一痛。这个名字她是再熟悉不过,如果不是这个女人说父亲医死了小王子,她的父母又怎么会落得那么惨的下场?   她绝对不相信父亲的医术会如此不济。那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病症而已。   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在指引着她的命运吗?   察觉到了她的犹豫不决,他又轻叹了一口气,“果然是我太莽撞了,想要把还是孩子的你卷入那样复杂的宫廷里。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那罗咬了咬嘴唇,一时也不知怎样答复。从心底来说,她是抗拒王宫这种地方的。可却胡侯救了她两次,如今有事相求,如果不答应的话她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现在对方越是这么说替她着想,她就觉得愧疚。   她缓缓抬起头,只见对方微蹙的眉间蕴含着一丝焦虑,被长发掩映下的俊秀脸上隐隐有股怅然之色。   那罗的心里仿佛被一块石头狠狠堵住了,入宫什么的担心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她此刻最在意的-------就是希望他重新露出那种阳光般温暖的笑容。   她想见到他笑,所以,她想做能让他感到愉快的事情。   “我去。”   楼兰绘梦卷06 王子   那罗以为却胡侯府已是自己见过最为奢华的地方,可直到来到楼兰王宫里的那一刻她才明白什么叫做天外有天。气势恢弘的高挑门柱,朱漆红木雕梁画栋,优雅美妙的葡萄藤蔓花纹,以及来自大宛的精致玻璃等罕见装饰品无不昭示着住在这里的主人的高贵身份。空气里弥漫着来自安息的香料的芬芳,宫道两边种满了火红色的石榴花,满树满树的,压弯了树梢,几乎要把路也映成火红色了,地面上落满了被风吹落的花瓣,看起来就像是撒了一地的碎玛瑙。   须车将那罗带到了王后的寝宫前,吩咐她在外面稍等后就先走了进去。   那罗略带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尽管答应了却胡侯的请求入了宫,可她并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毕竟,她也只有八岁而已。   冥冥之中的命运之轮,到底会怎样转动呢?   半盏茶时间过去,那罗等得有些无聊,就往前走了两步。这时,一个宫人打扮的高个子女孩径直冲了过来,突兀地抓起她的手急问道,“喂?你是刚来的小宫女吧?快点一起来帮忙!”不等那罗回答,那蓝衣宫女就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匆匆而去。那罗想要挣脱那只手,无奈对方手劲还大得很,她只得任由这莽撞无礼的宫女东绕西绕将自己拖到了花园的一角。   那里已经站了好几个神色惊慌的宫人,看上去她们似乎正东张西望地找寻着什么。   “到底要我来帮什么忙?”那罗索性也表现出了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其中一个宫人低喊了一声,“看!在那里!”   蓝衣宫女顺着那宫人所指的方向望去,顿时脸上一喜,转头对那罗道,“喂,你看到那只猴子了吗?刚才不小心让它挣断绳子逃走了,我们得赶紧捉住它。你人小,等下就由你上树去。现在你先绕到树的左边,还有小兰你们,绕到右边去,手脚轻一些。”   那罗疑惑的目光落在了那棵石榴树上,果真见到一只毛茸茸的猴子藏在树后对着她们呲牙咧嘴示威。   “一只猴子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用得着这么劳师动众?”她很是不解。   “那可是三王子尉屠耆殿下的宠物!若是有个闪失的话,我们都会受重罚的!”另外一个小宫女满脸惶恐地插嘴道。   显然,那位三王子并不是什么善类。   “好了,别怕了,咱们先捉住这该死的猴子再说。”蓝衣宫女打断了小宫女的话,示意大家一起悄悄上前。谁知她们刚刚挪到树下,那只猴子就手舞足蹈哇哇乱叫,居然还给了凑得最近的那个小宫女狠狠一爪!可怜的小宫女脸上蓦的多出了一道血淋淋的伤痕,但她又不敢对这猴子做什么,捂住伤口低低哭了起来。   蓝衣宫女自然是恼怒的很,只得让大家先退了下来。她颇有些泄气的抱怨道,“这猴子刁得很,根本就不让我们靠近。到底怎么才能抓住它?”   那罗冷眼看着那只趾高气扬嚣张无比的猴子,不禁转了转眼珠,一个好主意顿时就冒了出来。   小时候父亲曾经告诉过她,猴子生性喜欢模仿人。   或许可以利用它的这个天性试上一试。   想到这里,她就伸手拍了拍身边的石榴树,几片花瓣轻飘飘地落了下来。果然,猴子在愣了愣之后也做了同样的动作。她又加重拍了几下,猴子自是有样学样。   这下子,那罗心里有底了。她冲着猴子捏了捏自己的鼻子,还挑衅地吐了吐舌。周围的几人搞不懂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皆是一脸僵硬。猴子像是觉得好玩,继续模仿着她的动作。   一猴一人就这样你来我往了一阵子,蓝衣宫女正想阻止这种无聊的行为,却见那罗突然抽了疯般拿脑袋去撞了树干,一下不够,居然还连撞了好几下。这个古怪的变故将大家都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谁知那罗却顽皮地对她们眨了下眼睛-----再看那只猴子,果然也像中了邪般撞向了树干,只不过用力太大,撞了一下就头晕眼花地从树上栽了下来!   蓝衣宫女眼疾手快地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猴子,迅速地用绳子将它重新拴了起来。直到一系列动作完成,她才算是重重松了一口气。   “谢谢,小姑娘,这次多亏了你……”蓝衣宫女不忘向那罗道谢。   那罗用手指点了点猴子的脑门,笑道,“小傻猴,我是假撞,你可是真撞。想和我们人玩,你还得再投胎几次呢。”   蓝衣宫女扑哧笑出了声,“三王子就快回寝宫了,我得也回去交差了。殿下见不到阿宝会大发脾气的。对了,我叫莫离,这个人情我就先欠着,以后你在宫里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找我就是了。”   那罗心情愉快地点了点头,目送着一行人离开后才蓦然想起自己今天是来见王后的。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糟了糟了,却胡侯大人发现她不在那里一定会很生气吧。   她正打算尽快回去,可很快又发现了一件郁闷的事。刚才她是被莫离硬拖到这里来的,完全没有记路,所以现在已经压根就不记得回去的原路了。   就在那罗苦思冥想回去的路的时候,忽然听到从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她有些惊讶地转过头去,猝不及防地见到了令她屏住呼吸的一幕。   站在石榴树下的少年容颜昭秀,眉目如画,仅用一根简洁的青色丝带挽住了长发,有几缕细柔的栗色发丝随意垂在脸上,随风轻扬。那双优雅秀气的手上捧着一卷羊皮书,偶有几片火红的石榴花瓣飘来,落在他的手上,白肤红花,自是别有一番美丽风情。他那浅茶色的眸子里敛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轻柔如风的目光,就像是清澈的泉水,从他的眼底深处柔和地,缓慢地溢了出来。   安静的令人心疼。   仅仅打量了几眼他的穿着打扮,那罗就飞快判断出这个少年绝对不是什么普通宫人。可尽管明知对方身份不一般,眼下的窘况还是迫使她不得不向他开口求助。至少,这少年看起来还算面善。   “请问……你知道去王后的寝宫怎么走吗?”她抿了抿嘴唇,无意识地掩饰了一下内心的郁闷。   他微微一笑,“是新来的小宫女吗?这王宫这么大,迷路了也不稀奇。”和傅昭那种清冷又略带凌厉的纤细秀丽不同,少年的秀雅清明之中隐隐蕴含着某种奇特的祥和宁谧,飘渺轻灵的气质恍若误入红尘的月下仙,举手投足间更是多了一股与生俱来的王者贵气。   “从那条路一直往前走,记住快到了尽头时再往南面拐,很快就到。”少年笑着指向了其中一条岔路。   那罗感激地道了谢转身就走。   “等一下。”少年忽然喊住了她。   那罗不解地转过头来,只见他已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就在她微一怔神的瞬间,少年优雅地弯下了腰,很自然地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她的额头上轻轻抹了几下。   “王后可不喜欢脏脏的孩子。”他略带调侃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就像是一阵夏日夜风吹过。柔柔的,暖暖的。   等到少年走出几丈远,那罗才反应过来原来对方是在帮她擦拭额头上的污渍。啊!不用说,一定是刚才诱骗猴子以头撞树时蹭来的额外附属物。还好有他提醒,不然这样去见王后也太失礼了。想到这里,那罗不禁对他产生了某种说不清的好感。或许是因为爹娘出事后她就尝尽了人生的辛酸苦涩,所以任何人的一点温柔,哪怕只有一点点,都会触动她敏感的内心深处。   却胡侯是,这个少年,亦是。   走到半路的时候,那罗遇见了正一脸焦急寻至此处的却胡侯大人。一见到她,须车顿时像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忍不住沉着脸数落道,“我不是叫你在那里等着吗?你跑到哪里去了?这里是王宫,不是可以随便乱跑的地方。万一冲撞了一些特别的人,我看你到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罗面露愕然之色,这好像是却胡侯第一次对自己发怒。但不知为什么,她并不觉得难过,相反的,心里居然还有那么一丝小小的窃喜。   那是种知道有人在意自己,担心自己,为自己而着急的奇妙又美好的感觉。   “对不起,却胡侯大人,刚才有宫女硬将我拉去帮忙,结果帮完忙我又不记得回来的路了……所以就……”她连忙解释起来。   “好了,先别说了。”须车打断了那罗的话,“马上随我去见王后。”   王后的寝宫里虽说不是上金碧辉煌,但也具备应有的大气的王家风范。明媚的阳光从窗外洒进室内,映照在桌上的雕花玻璃花樽外层,折射出各种不同方向的光线,散发出晶莹剔透的幻彩光芒,犹如明珠环璧,瑞华生辉。   在这里,那罗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国家地位最高的女性-----楼兰王后。   王后身穿来自汉地的上等丝绸衣裳,那深蓝色的条纹极为美丽,宛如流水映射的光芒。白皙的脖颈上挂着蓝白相间的波斯玻璃和玛瑙串成的项链,手工相当精致,再配着肩上所围的白底银纹的沙图什,更显一国之后的华贵雍荣。   那罗只匆匆一瞥就飞快低下了头,也不敢多看。毕竟,那是高高在上的王后。   “姐姐,这就是我和您提起的那罗。”须车边说边将那罗拉到了自己的身前。   王后似乎是笑了笑,声音听起来并不那么难以亲近,“来,走近点抬起头让我看看。”   那罗依言走了过去,听话的将头抬了起来。这下她也近距离看清了对方的容貌。王后看起来似乎不像是位典型的西域美人,尽管有着楼兰人常见的高鼻深目,但气质上倒有几分汉家女子的秀雅。   那罗觉得她有几分面熟,可又说不出来是为什么。   王后也仔细端详了她几眼,微微额首,“果然是个水灵灵的美人胚子,尤其是……这双琉璃色眼睛真是像极了你爹。”   听她忽然提到自己的爹,那罗不禁心里一颤,像是要逃避某种急速上涌的伤感又重新垂下了头,所以并没看见王后和却胡侯交换了一个不明意味的眼色。   “姐姐,您觉得这孩子怎么样?”却胡侯有意无意地转移了话题。   王后似乎是颇有感触道,“这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瞧着倒是乖巧听话,暂时就先留在这里吧。将来等长大一些,想要再出宫也不迟。”   须车的脸上有一丝复杂的神色稍纵即逝,随即笑着对那罗道,“还不多谢王后?”   那罗应了一声,连忙点头道谢。再抬头看到须车的明朗笑容时,那种终于自己也为他做了些什么的满足感令她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   “你刚到这里,很多规矩也不明白。好在年纪小学得快,这样吧,我就先把你交给-----”   王后在思索人选时稍稍迟疑了一下,就在这时,只听一个声音从房间外传来,“母后,就将她交给我的贴身侍女曲池吧。”   这个声音……那罗疑惑地回过头去,惊讶地看到了之前见过的那个少年正抬脚迈入房内。   “舅舅,这个女孩是你特地带来的?年纪也未免小了些,再加上什么规矩也不懂,怕是一时之间也服侍不了我母后。”少年对着须车笑道。   须车还没回答,王后已经先开了口,“曲池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这样吧,伊斯达,先让她到你那里,让曲池多多指点她。”   “没问题,母后。”少年趁着别人没注意,朝那罗眨了眨眼。   那罗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她会觉得王后看起来面熟呢,原来竟然是那少年的母亲。   那么也就是说,这位少年就是当今的大王子了?   楼兰绘梦卷07 疑云   在前往伊斯达寝宫的路上,那罗始终低垂着头紧跟在他的身后,俨然一副乖巧老实的样子。从踏进这座王宫开始,她就刻意保持着这样唯唯诺诺的形象。宫中到底有多复杂她并不清楚,但直觉告诉她,这应该是最好的保护自己的方式。   伊斯达边走边随意问了几句,她一概以嗯嗯啊啊作为回答。   快到寝宫前的时候,伊斯达忽然停下了脚步,嘴角扬起了一弯略带揶揄的弧度,“小姑娘,怎么现在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了?刚才诱骗阿宝时的那股劲儿都去哪里了?”   听他提到那只猴子的名字,那罗不禁在心里哀叹了一声。说真的,之前的猴子事件完全就是个意外。她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去帮那个忙,完全就违背了自己入宫要低调的原则嘛。或许是因为那猴子太过嚣张,或许只是一时兴起头脑发热……谁能想到好巧不巧偏偏落入了这位殿下的眼中。   看来,在他面前是很难继续伪装下去了。   想到这里,她索性抬起了头,直视着那双浅茶色的眼睛不卑不亢地答道,“大王子,我有名字。我叫那罗。”   “那罗?”伊斯达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淡淡笑意,“不错的名字。”   她微微一愣,声音自然而然轻了几分,“谢谢。”      他们刚进入寝宫,一位姿容清秀的少女就笑吟吟迎面而来。看她年纪比伊斯达略长,大概也不过十五六岁而已。少女的肤色虽不像多数楼兰族人那般白皙,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美丽,富有光泽的小麦色反倒更显得她健康可爱。尤其是未语先笑时那双如小鹿般漂亮的眼睛几乎弯成了月牙,令人情不自禁心生亲近之意。   “大王子,您回来了?午膳已经为您准备好---------”话说到一半,少女突然止住了声,略带疑惑的目光落在了那罗的身上,“大王子,这位是----?”   “这是母后那里新来的小宫女,叫做那罗。因为年纪尚浅,我就将她先带到这里来了。“伊斯达说着转头对那罗道,“她就是我的贴身侍女曲池,从现在开始你就要听她的话了。曲池会教你这宫里的规矩。等你学得差不多了再回我母后那里。”   曲池似乎感到有些意外,但很快就应道,“请大王子放心,奴婢自会尽全力教好那罗。”说着她又对那罗笑了笑,“初来乍到或许会有些不习惯,不过很快就会适应的。”   “见过曲池姐姐。”那罗也露出了一个八岁女孩该有的纯真笑容。瞧着这位少女挺面善,她心里也甚感侥幸地松了口气。抛开其他不说,她也想快些学会宫里的规矩,那到时就可以报答却胡侯大人三番两次的相救之恩了。既然对方是位亲切之人,那自己的日子可能就会好过多了。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思,伊斯达微微一笑又道,“曲池在宫里是出了名的心软,所以就算你做错了事也不用担心受到什么重的责罚。”   曲池脸上簌的掠过一丝红云,略带羞涩地抿了抿唇,“大王子……”   伊斯达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曲池,那我就把这孩子交给你了。”   曲池点了点头,冲着那罗亲切的笑道,“来,那罗,我先带你到处看看。这宫里的规矩啊,你一定很快就能学会的。”      比起王后的寝宫,大王子的住处看起来似乎要低调得多。高高挑起的房顶上雕刻着楼兰族特有的祈福小木塔,灰红色的宫墙边缘攀爬着几道暗青色的藤蔓,上面零零落落地开着不知名的红色小花。庭院前后都种植着不少枝叶繁茂的核桃树,青翠可爱的核桃个个饱满结实,远远望去,像是垂挂了许多碧色小球般几乎压弯了树梢。   那罗几乎是第一眼就喜欢上这里。      跟着曲池走了一圈之后,她大致也对整个王宫有了个粗浅的了解。   当今楼兰王的后宫并不算庞大,除了王后以外,一共也不过只有五六位妃子。这些妃子大多是其他西域国家的贵族女子,如月氏,姑师等国。其中最为受宠的就要数来自匈奴的达娜王妃了。她是匈奴王乌师庐儿单于的表姐,出身相当高贵。再加上楼兰对匈奴素来颇为忌惮,几乎事事以匈奴马首是瞻,所以她的受宠也是必然的。但遗憾的是达娜王妃目前并无子嗣,唯一的那个孩子也因意外早早夭折。如今,楼兰王的膝下子嗣单薄,唯有三子两女。大王子伊斯达是王后所出的嫡长子,也是最具竞争力的王位继承人。二王子安归和三王子尉屠耆皆是早逝的月氏王妃所出,虽然母族无势但还是颇受父亲的疼爱。   那罗很认真地将曲池的话一点一点记在脑中。因为她知道,就算是不起眼的一点小小信息都会在适当时候发挥重要的作用。这其中,那罗自然对达娜王妃特别上了心。   “曲池姐姐,那你知不知道小王子是怎么夭折的?”她装出了一脸的好奇之色。   曲池的脸色微微一变,“小孩子问这些做什么,有些事还是少知道的好。”   那罗见她神色有异,索性睁大了眼睛故作天真继续问下去,“小王子好可怜哦,他是因为生病才夭折的吗?”   曲池的眼底突然飞快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又正了正色道,“你年纪尚小,所以并不清楚此事。小王子是因为巫医提古的疏忽而早夭的,那对惹了祸的巫医夫妻被判了斩首,他们的头颅还被悬挂在城门上示众了好几天。唉……”她慢慢放开了手,“真是可怜,据说他们还有个孩子也不知流落何方了。”   听到这里,那罗胸口蓦然一痛,只得轻咬了下嘴唇掩饰住了自己的失态。同时,不禁又暗暗心生疑惑。   刚才曲池眼中闪过的神色似乎带着一丝异常的恐惧。   那是发自肺腑的,深深的恐惧。   小王子之死和巫医有关,此事已不是秘密。   和她更是没什么关系。   那么,为什么她会有这样奇怪的反应?      那罗始终都无法相信,素来做事严谨的父亲会犯下那么严重的失误。   他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而且,这其中的细节她更是一无所知。   如果说当初完全是为了报恩才入了宫,那么以后……她想要做的事并不仅仅只有这件。      ----------------      一晃十几天过去,那罗已经对这里相当熟悉了。曲池也开始教习她一些宫里的规矩。正如伊斯达王子所言,曲池对任何人都很亲切,人缘也非常好,周围的宫人已经没有不喜欢她的。尽管宫里规矩多多,所幸那罗天姿聪颖,学得很快,基本上也没出过什么错。差不多过了一个多月,曲池就在某次大王子午膳的时候带上了那罗。   身为大王子,他的膳食水准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主食是楼兰人最为喜欢的粟米饭,油饼,燔肉,配上并不常见的蔓菁和葫芦等蔬菜,水果则是普通百姓根本不敢问津的蜜枣和甜瓜。曲池将四足的木俎放在了大王子面前,以便用来盛放和切割肉类,其他宫人们则纷纷上前布菜倒酒。   “那罗,你去替大王子倒些清水洗手。”曲池边收拾着木俎边指了指放在一旁的三耳陶罐。   那罗立即应了一声,弯下腰就去拿那只陶罐。可就在她一口气将罐子提上来的瞬间,忽然感到罐身像是被抹了油般滑溜溜的,根本就拿不住。也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陶罐已经从她的手中滑落,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精美的陶罐顿时碎成了好几片,有几滴水花还很不凑巧地溅到了伊斯达的脸上。   那罗心里一慌,下意识地就抬头去看对方的反应。还没等她看个清楚,曲池早就眼疾手快地上前用绵布擦拭起了王子脸上的水珠。      “曲池也教了你一个多月了,怎么连个陶罐都捧不住。”王子身边的年长女官皱了皱眉,冷冷开了口。   “阿帕女官,这都是我的错。您别怪那罗了,她还只是个小孩子。”曲池笑着想替那罗挡掉这个麻烦。   那罗偷偷瞄了一眼阿帕女官,对方微抬着尖尖的下颌,显得颇为倨傲,看起来就不是个容易相处的人。她记得曲池曾经说过,这位叫做阿帕的女官以前是王后的心腹侍女,差不多是看着大王子长大,所以在宫里还是有些地位的,有时甚至连大王子也要给她几分薄面。   “曲池,你总是这样心软。要知道这样对她并没有好处。”阿帕的语气倒是放软了几分,可脸色依旧沉郁肃穆,“她这样愚钝的资质不好好调教,将来如何伺候王后?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她倒是贱命一条无所谓……”   “阿帕女官,您就原谅她这一次。”曲池继续陪着笑,“这次就算了吧,我一定会好好教她,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就这么算了的话她根本长不了记性。”阿帕转头望向了伊斯达,“大王子,那么就按宫中规矩杖责二十。看在那罗是个孩子的份上就适量减半。您看这样可以吗?”   一听这话,曲池的脸上顿时失去了笑容,她急切地劝阻道,“大王子,那罗还只是个孩子,怎么能承受的起二十下杖责?既然是奴婢教的她,那么过错全都在奴婢。这十下就由奴婢替她承受好了。”   “曲池,你是什么身份!”阿帕面有恼色,音量也不禁提高了几分,“不要仗着大王子宠你就随意逾规越矩。”   “好了好了,你们还让不让本王子用午膳了?”一直默不作声的伊斯达终于慢条斯理地开了口,那平淡恬静的表情就像是刚才发生的事和他完全无关。   那罗用余光瞥了一眼曲池,只见对方脸上满溢着毫不掩饰的担心和焦急。一想到她刚才说的话,那罗的心里不禁微微一动,一股淡淡暖意就涌了上来。   不知怎么的,鼻子忽然感到有些酸涩。      “大王子,您说该怎么处置那罗?就算她年纪小,犯了过错也是要责罚的。”阿帕的语气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伊斯达的目光扫过低垂着头的那罗,眼底隐隐含有笑意,“我可舍不得让曲池挨二十下杖责。”听到这句话,曲池的脸蓦然一红,那双月牙般美丽的眼睛也更明亮了几分。伊斯达笑着又将话锋一转,“那罗,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呢?”   那罗苦恼地轻叹了一口气,为了免遭皮肉之苦,她也不能再继续保持沉默了。   “奴婢知道阿帕女官也是为了奴婢好,这样做无非是想让奴婢记住这次教训。”她用极为真挚诚恳的目光望向了阿帕,一脸的天真无辜。后者倒被她看得有些尴尬,没有底气地回道,“你知道就好。”   “奴婢不怕疼,奴婢最怕饿肚子了。大王子,你惩罚奴婢什么都可以,就是千万别饿着奴婢。”她咬了咬嘴唇,眼中已是泪光盈盈,看起来更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伊斯达心里实在有些想笑,轻咳了一声道,“阿帕女官说得对,最重要的就是要长记性。这次非得重重惩罚你才行。既然你最怕饿肚子,那今天一天就不许进食。”   诶?真的假的?难道王子也有心放她一马?那罗本来也是抱着试试看的侥幸心理,没想到王子还真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了。他不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穿了她的心思,甚至还能这样配合她……那罗有些惊讶地一抬眼,却看到对方迅速向自己眨了眨眼。   阿帕显然没见到王子的这个小动作,不服气反驳道,“可是大王子,这责罚也未免太轻了吧?”   “阿帕女官,其实想要一个人长记性,比疼痛更合适的方法就是打击她的弱点,这样才更有效果。既然她最怕饿肚子,那饿她两顿不就达到最想要的目的了?你说呢?”他的嘴角含着轻笑,眉宇间逸出几分不属于此间红尘的清涟优雅。   阿帕一时无言以对,只好郁闷回道,“那……一切就按大王子所说的办吧。”   楼兰绘梦卷 08 冤家   当晚月明星稀,庭院里的核桃树影与天边冷月相映,呈现出一种特别的宁静。宛若绸缎的深蓝天空,犹如黎明前微微波动的海水,隐约夹杂了些幽幽墨色。   那罗从中午开始就一直饿着肚子,滴水未沾。曲池倒是趁无人注意时偷偷塞给了她点食物,但为了不再连累对方,那罗死活都不肯收下。反正类似的情形以前她又不是没有经历过,饿上几顿而已,没关系,死不了。比起二十下杖责,这种程度的惩罚已经算是万幸了。   当那罗干完了活往自己的住处走时,忽然感到肚子里叽哩咕噜一阵抗议,饿得她眼前直冒金星。就在这个时候,从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悠扬动人的乐声,如飘渺仙音自天外而来……可她此刻饿得要命,也无心欣赏什么乐曲,更没兴趣知道是什么人在吹奏,只想着赶紧回去睡觉,在睡梦中忘却可恶的饥饿。谁知还没走几步她就双脚发软,只得就近靠在树旁稍稍休息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挨过饿的关系,她的抗饥饿能力好像大为减弱,今天才停了两顿饭居然就有点吃不消了。   那乐声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又再次响了起来……   似冷泉叮咚,似玉佩暗鸣,似丝帛轻裂。   舒缓悠长中夹带着清艳的华丽,清幽曼妙中隐藏着世俗的妖娆。   如峦壑连绵深沉而广阔;   如浮云漂浮却怅然无所驻……   这神秘的乐声犹如一只无形的手,若有若无拨动着听者的心弦,竟然令那罗暂时忘记了饥饿……当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空气中时,就像是挟杂着漫天飞舞的碎花细雪,明艳照人的扑面而来。   在这个瞬间,那罗突然有一种奇妙的幻觉,   -----仿佛隐隐约约看到了自己的宿命。   无法形容这种乐声给她带来的感受。   在宁静中想要流泪,在流泪中却能得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月色斜斜射过来,覆在了前方那个倚树而卧的少年身上。奇妙的明暗阴影,更衬出了他的飘逸灵动。他半阖着眼睛,修长优雅的手指轻按在乐器的音孔上,倒像是带着某种佛祖拈花般的禅思妙韵。冰雪般透明白净的肤色与皎洁月光相融,映出了浅浅光晕。   “那罗,你觉得本王子吹奏得如何?”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乐器,似乎早已发现了她的存在。   那罗只好拖着脚步走到了他的面前,露出一个略带讨好的笑容,“大王子您吹的曲子很好听……”她指了指他手中细长的乐器,又颇为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伊斯达微微一笑,颇有耐心地解释道,“这是来自龟兹的筚篥,多为羊骨牛角等制成。我的这个是由木头所制,所以音质也更醇厚一些。”   “这么个小小的东西居然能发出那么好听的声音……”那罗的眼中流露出几分惊叹。   “那也要看是谁在吹奏啊。” 伊斯达略扬了一下形状优美的眉毛,眼中轻逸出一丝略带促狭的笑意。   那罗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觉得周围的气氛似乎也变得轻松起来。   尽管眼前的这位少年是高高在上的大王子,可不知为何,和他在一起却并没有那种令人感到压迫的拘束感,相反,还能让人的内心得到某种奇特的安谧和宁静。   “你也来试试看?”伊斯达忽然将那支筚篥递到了她的面前。   那罗愣了愣,连忙摇头摆手,“奴婢一点也不会。”   “那么,”他的笑容如凝于碧叶上的露水,剔透明净,“那罗,你想学吗?”   她蓦的睁大了眼睛,显然是吃了一惊。   “怎么?难道本王子没有资格做你的师父?”他斜斜瞥了她一眼   “当……当然不是!”那罗急忙,“只是,您是身份高贵的大王子殿下,奴婢只是个小宫女……奴婢恐怕也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有没有天赋我现在还不知道,不过就冲着你饿了一天都要听完曲子的这股执着劲……”伊斯达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很有把握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应该算是个可造之才。”   那罗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扯出了一丝干巴巴的笑容。这,总不能告诉王子那是因为自己饿得快走不动了,才顺便听完这首乐曲的吧?这不是存心不给王子殿下面子嘛。   “难道还在怪我罚你不许吃东西?”他扬起了浓密的眼睫,嘴角勾起了轻浅的弧度。   “怎么会呢!”那罗急忙否认,“奴婢就算再愚笨,也知道大王子当时是有心帮忙,才令奴婢免受皮肉之苦。奴婢可不是不识好歹之人。”   伊斯达甚感安慰地点了点头,“也幸好你自己当时反应快。否则这十下杖责恐怕是免不了了。”   那罗托腮叹了一口气,“只可惜奴婢反应还不够快。如果奴婢说最害怕的就是一个人待在屋子里。那就既不用饿肚子,也不用干活了。”   伊斯达哑然失笑,“那还不如说你最害怕的就是吃得太饱好了。”   这本来不说还好,一说到这个话题,那罗更是感到饥肠辘辘,肚子里就像是翻江倒海般闹腾起来,再次提出了叽哩咕噜的抗议。   “对了,我那里好像还有些新鲜奶酪。嗯,如果新收了徒弟,那么请她吃些东西应该也无妨吧。”他面带微笑地冲她眨了眨眼。这个小小的诱惑果然准确无误地击中了那罗此刻的弱点。   “诶?”她顿时眼前一亮,心里立即哗啦哗啦打起了小算盘。大王子愿意做她的师父,听起来其实也不坏啊。得罪他又没好处,现在这样既能学筚篥又能解决肚子问题,怎么算都是自己占了便宜。   想到这里,她就没再表示反对。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见她默不作声,伊斯达一脸了然地笑了起来,“跟我来。”   在大王子那里连喝了三大碗奶酪之后,那罗才感到自己的肚子舒服了许多,心满意足地踱回了自己的住处。她刚走到门口,曲池就一脸担心地迎了上来,手里还拿着刚刚热好的羊奶,命令她无论如何也要喝下去。经历了之前的杖责事件,那罗对曲池已心存感激,此刻更是倍加感动,顺嘴就将大王子收她为徒的事告诉了对方。曲池也很是为她感到高兴,嘱咐了她几句就离开了。   望着曲池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前,那罗不禁轻吁了一口气。宫里的日子似乎比她想像的要好多了。王后温和亲切,王子平易近人,曲池和其他宫人们对她也很好。比起在叔叔婶婶那里的生活,简直就是天上地下。尽管也有像阿帕女官这样不容易应付的人存在,但只要她多加小心,应该就没有问题吧。   或许,那时答应那胡侯进宫------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接下来的日子,那罗便开始跟随伊斯达学习吹奏筚篥。身为大王子,伊斯达平时的课业也相当繁多,所以也只能偶尔抽空教她。那罗实在觉得自己是没什么音律方面的天赋,但伊斯达倒对她还是满怀信心。   在王子眼里,一个在饥饿中仍迷恋于音乐的人可是难得的可造之才哦。   这一天傍晚,曲池让那罗送些东西去王后的寝宫。最近于阗国送来了一批相当珍贵的金琉璃珠,王后特地吩咐曲池用上等金线将其中十颗珠子串成了手链,准备用来作为二公主出嫁的礼物。   那罗自然清楚这串手链的价值,因此一路上也是小心翼翼捧着,生怕给摔着碰着了。就在她经过御花园里的池子旁时,忽然听到从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男孩略带稚气的叫骂声,“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要是再找不到阿宝,本王子就将你们全砍了!”   为了避免惹麻烦上身,那罗立即加快了脚步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谁知怕什么就来什么,偏偏这时候身后有人蓦的高声叫了她的名字,“等等,那罗!”   那罗想假装没听见继续往前走。可那人却三步并作两步从后面追了上来,热情地拦在了她的面前,“那罗!你不记得我了?我是莫离啊!我们上次见过的!”   一看实在躲不了,那罗只得作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笑了笑道,“哦……原来是莫离姐姐……”   “你在这里就好了。”莫离的眼睛里闪动着激动的光芒,就像是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她正想说什么,突然眼睫一扬,朝着那罗身后欣喜地开口道,“三王子,上次就是这个小宫女帮奴婢哄回了阿宝。说不定这次她也能帮上忙!”   那罗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这个莫离也未免太狡猾了吧?一句话就轻轻松松将烦人的包袱扔到了她的头上。   “是吗?”三王子半信半疑地走上前来,足上所穿的精美的鹿皮短靴赫然映入了那罗的眼帘。她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但碍于宫里规矩又不敢贸然抬头细看。   “既然这样,你也一起去帮着找阿宝。”三王子俨然是一副命令的口吻。   那罗心里一紧,连忙为自己找借口,“回三王子,奴婢要将这金琉璃珠手链送去王后那里,如果去晚了恐怕王后会怪罪于奴婢……啊!”她的话还没说完,只觉得一阵冷风嗖的迎面而来,几乎是同时,脖子上已经挨了重重一鞭!   好痛!这是什么人呐!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那罗只觉有一股强烈的怨气直涌到胸口,忍不住抬眼瞪了过去-------可就在看清楚对方容貌的一瞬间,她完全傻了眼,随即就倒抽了一口冷气,震惊,愤怒,疑惑……各种五味陈杂的情绪犹如乱麻般纠结在了一起,紧握的双手也不自觉地轻微颤抖起来。   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那罗永远也不会忘记。   这副嚣张倨傲的神情,又让她想起了那个永远都不愿意再回忆起的日子。   那个时候,如果不是却胡侯大人的及时出现,她想必早已死在马车轮下了。   怎么……偏偏会在这里遇见最不想见到的人?   三王子显然也认出了她,惊讶万分地脱口道,“是你!你这死小孩怎么会在这里?”   他今日头戴着楼兰族人常见的尖顶毡帽,面目俊秀非凡,一身贵气袭人。那双浅褐色的大眼睛忽闪如夜空晨星,比那罗手上的金琉璃珠更为灵动美丽。   那罗在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后很快就冷静下来,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低声答道,“回三王子,奴婢现在是大王子宫里的人。”简单一句话,既表明了如今自己的身份,又能将大王子作为挡箭牌,借此希望能令对方有所收敛。   三王子冷哼了两声,底气明显有所不足但嘴上依旧强硬,“就算是大王兄的人又怎么样?本王子借来用用有什么关系!”他恶狠狠地飞了一个眼刀给她,“还不帮忙找阿宝!不然本王子连你一起打!”   他和那罗年纪相仿,不过比她高了半个头而已。当他趾高气扬地冲着她喊时,那罗留意到他的鼻梁正中隐隐有一道横向的淡淡疤痕。如果没有猜错,那应该就是上次她用石头砸他鼻子时留下的纪念。   “看!三王子!阿宝在那里!”莫离突然指着那罗头顶上方高声叫了起来。那罗抬起头,只见悉悉簌簌作响的枝叶间赫然露出了一个猴头,还呲牙裂嘴地冲着他们直做鬼脸。不等那罗反应过来,那只猴子也不知在玩什么花样,居然就这么一跃而下,张牙舞爪地撞进了她的怀里!那罗下意识地伸出手赶紧接住了阿宝,以免它摔到地上。可原本捧在手里的那串金琉璃手链也唰的一声飞了出去!系着珠子的金线一下子就断开了,金光闪闪的琉璃珠顿时滚落了一地,朝着不同的方向滴溜溜地滚了过去……那罗吓得面色惨白,将那惹祸的阿宝往莫离怀里一塞,手忙脚乱地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琉璃珠。   一颗,两颗,三颗……八颗,九颗……还差一颗?   那罗心急如焚地四下张望,眼尖地瞄到了最后一颗琉璃珠正朝着池子的方向缓缓滑行。她急忙想要追过去。谁知她才刚迈出一步,身后就被人重重推了一把,整个人顿时失去了平衡朝前倒去,重重地摔了个五体投地。就在鼻尖撞到地面上的那一刻,她听到了三王子放肆的大笑声。不用猜,刚才一定是他……这个心胸狭窄的家伙不会放过任何报仇的机会。那罗也顾不得疼痛,想要拼命支起身子却又被对方从背后踢了一脚……眼看着珠子就要滑落到池子里……说时迟,那时快,从斜地里忽然伸出了一双短腰暗花羊皮靴,适时地阻止了珠子的继续前行。人还未近,一股很特别的淡淡熏香味已悄然随风飘了过来。   接着,那人不慌不忙地弯下了腰,伸手捡起了那颗珠子。他的手长得相当好看,是西域男子中少见的精致骨架轮廓,修长白净的手指仿佛能工巧匠用汉白玉精心雕琢而成。   “是想要这个吗?”他的声音是如此优美动听,如春水夏风般柔和舒畅,如秋月冬阳般秀丽温暖,一字一句,就像是无数的珍珠滚落在碧玉盘中,发出悦耳的敲击声。可这天籁之音却令那罗的心脏骤然抽紧,仿佛有一股慑人的寒气顺着脊背直窜上来。身体也仿佛变得如尸体般僵硬,甚至连动一下手指都无法做到。她的耳边似乎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三弟,要是我们把这个讨厌的小孩绑在马车后,让她跟着跑,一直跑到断气,你说是不是更有趣呢?”   楼兰绘梦卷09 安归      “你要的是这个吗?”见她没有出声,那少年又笑着问了一遍。   “安归哥哥,她就是上次那个死小孩!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混进了宫!” 尉屠耆一个箭步冲上前,又狠狠踹了还没从地上起身的那罗两脚,大声呵斥道,“死小孩!装什么死,还不抬起头!”   那罗痛得倒抽了一口冷气,额上不禁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自从上次在马车轮下侥幸死里逃生之后,那个笑里藏刀的绝色少年就成为了她一直挥之不去的噩梦。或许是表象太过美好,而真相又太过残酷,比起性子暴躁的尉屠耆,这个微微笑着的少年-----更能让她感受到某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他就像是滋生于暗黑地界的一株黑色曼陀罗,用自身无与伦比的魅力构筑出华丽迷离的幻觉陷阱,再释放剧毒无情致猎物于死地。   “尉屠耆,她只不过是个小女孩。你也别太粗暴了。”他的话似乎充满善意,但听在那罗的耳中却是别有一番心惊肉跳。   “行了,你先起身再说。”他这话明显又是对那罗说的。   她咬了咬嘴唇,用双手支撑着地面坐了起来。上次被这位二王子的美貌晃花了眼,那罗只记得惊艳的那一瞬间,对他的五官反而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这一次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她倒是看了个清清楚楚。   他那暗金色头发上浮动着一层琥珀色的光泽,格外柔和旖旎。眼眸是颇为罕见的冰绿色,犹如早春破冰而出的溪流所流淌的浅浅绿意,又似是从丝绸之路远道而来的安息国巧匠手下的青色琉璃。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瞳孔深处的那抹绿色仿佛无尽黑暗中的幽长秘道,充满了未可预知的神秘和诱惑,永远也望不到底。   明艳华美与阴暗邪气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毫不突兀地融合在他的身上。   就像是世间万恶之源的最华丽的化身。      当她和他的命运再次交错的这一刻,时间也仿佛暂时停止了流动。   夕阳在他背后勾勒出浅金色的轮廓,衬得他光华眩目,姿容绝艳风流意蕴难描难绘。而她……却是满脸尘土,形象糟糕,鼻子还因为刚才的撞击而流血不止……   这样天上地下的对比,让那罗觉得是那样的自惭形秽。   就像是卑微的灰尘和珍贵的宝石,渺小的萤火虫和绚烂的朝阳。   看着这样狼狈不堪的自己,少年却对她施施然露出了一抹笑容。   那笑容晃得她有点眩晕。      那罗定了定神,大着胆子直视着他的眼底,惴惴不安地猜测他下一步打算怎么对付自己。可那里却是一片平静,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冰绿色的瞳仁中只隐隐约约倒映着她的身影。就在这时,她忽然看到他的薄唇微启,似乎说了句什么。几乎是同时,微风将他的声音带到了她的耳畔------“真是可怜,流了不少血呢。”说着,他居然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丝绸帛帕,轻轻帮她擦拭起脸上的血迹。那罗被他的举动吓了一大跳,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要往后躲,但又担心惹恼了他自己得吃不了兜着走,还是不得不迫于淫威勉强接受了他的“好意”。她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想到了这么多,还真是不容易。   “这样就干净多了。”他打量了几眼她的脸庞,笑了笑道,“原来长得也不丑。”   那罗的目光停留在他左手捏着的那颗琉璃珠上,试探地问道,“二王子,那这颗琉璃珠……”她可没有忘记,这东西对自己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这果然是上等的金琉璃。只是……好像弄脏了,沾了不少尘土呢。”他捏起了那颗琉璃珠,眼角挑起了几分不易为人察觉的讥笑,漫不经心道,“看来还需要再好好洗一洗,不然怎么向王后交代呢。”最后一个字说出口的同时,他的左手突然往池子那个方向一扬,只听扑通一声,那颗金琉璃珠以一个漂亮的弧线直接落入了水中,荡起了几圈淡淡的涟漪后就沉入了水底。   那罗整个人都呆掉了,所有思维一下子都停止了运转。等她反应过来之后,气得已然说不出话来。她早该想到的不是吗?这个笑里藏刀的家伙怎么会放过报复她的机会!      “哈哈!安归哥哥,这个法子极好!” 尉屠耆在一旁拍手大笑了起来,幸灾乐祸地对着那罗撇嘴道,“死小孩,去水里捞那颗珠子吧!”   池子里的水并不深,差不多是到那罗的大腿而已。但时已近初冬,天气严寒,池水触手冰凉,只轻轻一碰就让人冷得直哆嗦,更别说是下水捞一颗小小的珠子了。   莫离有些愕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切,面上隐隐浮现出同情之色,忍不住开口道,“三王子,这事奴婢也有过错,要不然奴婢帮她一起……”   “莫离你凑什么热闹!” 尉屠耆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还不带阿宝离开这里?要是饿着了它我拿你是问!”   莫离一脸歉疚地看了看那罗,如果不是自己刚才叫住了她,也就不会替她惹来这些莫明其妙的麻烦了。      “好了,尉屠耆,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还要去达娜王妃那里请安。”安归不慌不忙地站起了身,示意尉屠耆跟他走。   尉屠耆一听这话,似乎有些不乐意,“哥哥,为什么总是要去那里?那个女人又不待见我们,每次都对我们都不冷不热的。”   安归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朝我说的照做就行。有些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办到的。有点耐心,尉屠耆。”说完他就径直朝前走去,连眼角都没有再瞥那罗一下。    “哥哥,那死小孩跳下去会冻个半死吧?要是没捡到那颗珠子的话,她一定会被重重责罚的,说不定还会被打个半死……”   “那就看她的运气了。”   两人的对话声渐渐远去,四周很快又恢复了一片寂静,这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那罗先伸手试了试水温,一股凉意顿时顺着指尖迅速渗到了她的心脏。水比她想像的还要冷。可就算再冷,她也得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在入水的一瞬间,她实在是有些吃不消,连着倒抽了好几口冷气,小腿猛然抽搐了几下又僵在了水里无法动弹,甚至连心脏也仿佛被骤然冻结,几乎停止了跳动。   光是站在这里就让人受不了,更何况是还要在这样的环境下找东西?   那罗缓过了气后就弯下腰将手伸进水中,幸亏池水不深,她的手指勉强还能够到水底。但想要在这池子里找个小小的珠子简直无异于海底捞针,她别无它法,只能一寸一寸小心翼翼地沿着水底摸过去,以免错过了那颗珠子。   没过多久她的手指就冻得发麻,摸到任何东西都没有什么知觉了。那罗只好将手放在脸上,使劲搓搓热再伸入水中继续寻找。这样的动作不断重复着,但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      “那罗,这么冷的天你在水里做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听出是伊斯达的声音,那罗微微一闪神,手背就不小心被水底的锋利石块划了一下,一丝殷红的鲜血如同轻烟般在水中迅速漫延了开来。   “回大王子,奴……奴婢在找金琉璃珠,刚才有一颗不小心掉在水里了。”她将刚才发生的事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并没有说出实情。如果告诉他两位王子故意整自己,恐怕只会招惹来更多麻烦。   “是母后的那些金琉璃珠?”伊斯达边说边朝她的方向走来,“那我这就派人来找,你先上来再说。”   “不用了,大王子。奴婢很快就能找到。”她摇了摇头,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很快?我看这里没个一天半天是找不完的。你快些上来,这么冷的水非感染风寒不可。”伊斯达的语气中似乎隐约有一丝担心。   “奴婢一定要自己把它找回来。大王子,你放心好了,奴婢身体好得很。”她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可能是在水里泡久了,连嘴皮子都不利索了。   “要是感染了风寒可没人管你。”伊斯达的视线落在了她受伤的手背上,目光里似乎有什么微微闪动了一下。   那罗下意识地将手往背后一藏,又弯下腰继续找了起来……摸着摸着她发现了异样的东西……诶?圆圆硬硬还滑溜溜的,摸起来手感似乎不太像石头……难道是那颗琉璃珠?她的心里一阵雀跃激动,身子往前倾时用力太猛,结果一下子就头朝下栽到了水里!      “那罗!”伊斯达脸色微微一变,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池子边,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了她浮出水面的小辫子,不假思索地用力将她拉了起来!   “那罗,你没事吧?”伊斯达将捞起来的小女孩轻放在地上,看到她仍然紧紧闭着双眼,心里也不免有些担心。他正打算叫宫人过来,却突然看到那满脸是水珠的小女孩蓦的睁开了双眼,努力地将紧握的右手在他面前打开,唇边浮现出了一个露水般清澈的笑容,“看,我找到了!”   金琉璃珠在她的手心里闪动着淡淡光泽,衬得她的肌肤更加白皙透明。她的笑容明亮又轻盈,天真又纯粹,是他之前从来不曾看到过的。琉璃色的眼睛弯成了新月的形状,眼底深处闪耀着某种浅金色的光芒,若隐若现的酒窝可爱动人,好似一朵含苞的石榴花在微风中缓缓绽放。   他的心不由一软,再开口时声音里已带了一丝无奈,“你这孩子也真是固执。”   “啊嚏!”不等他说完接下来的话,她就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小巧的鼻子被她自己乱揉一阵之后变得红通通的。   “我说过,你要是感染了风寒可没人管你。”他斜斜瞥了她一眼,目光中略有几分责怪之意。   那罗冲着他露出了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可是,如果没人管我的话,那我还怎么做你的徒弟呢?师父……你说是不是?”在这句话脱口而出的同时,她也被自己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她居然不知不觉在大王子面前撒了娇。   这根本就不像是平常的自己啊。   伊斯达微微一愣,随即就轻轻笑了起来。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在他的茶眸里流连,漾开一弯美好的涟漪。那种宛如高天流云般明畅的笑意,仿佛能驱除世间所有的寒冷。如果说却胡侯的温暖像是耀眼的光之所在,如朝阳般绚烂无比,那么王子的温暖就像是煮到恰到好处的一杯清茶,既保持着适当的温度,又不会令人觉得太过灼烫。   伊斯达的确感到有些惊讶,在他的印象里,这孩子平时总是故作唯唯诺诺,完全隐藏起了初见时的那股灵气。有时候,简直就不像是个八岁的小孩子。就算是每次学筚篥时,她也不忘彼此的身份,彬彬有礼保持着疏离的态度。而此时,好像是她第一次以一个孩子的口吻对他撒娇,也没有以奴婢自称,纯粹是天性自然流露。这轻轻软软的一声师父,令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莫名惊喜。   那是一种好像……被这孩子信任了的……惊喜。      那罗见他面带笑容,紧绷的神经自然是松弛下来,挣扎着想要支起身子。可经过刚才的一番折腾,再加上双足在冷水里泡的太久,她用力使了一下劲愣是没能站起来。   “怎么,你这孩子还想逞能吗?”他的唇边泛起一丝略带促狭的笑意,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脸上的表情。   那罗连忙又毕恭毕敬道,“大王子,奴婢自己可以走回去的。只要稍稍休息一下就会没事的。您不必理会奴婢-----啊!”话还没说完,她的身子忽然一轻,嗖的腾空而起。等她反应过来,才发现伊斯达居然将自己拦腰抱了起来。这一下可是将她吓得非同小可,若是让阿帕女官看到这一出,那自己还不被棒子打得屁股开花啊!   “大王子!请快快放奴婢下来。奴婢就算像乌龟一样爬回去,也好过挨一顿棒子。”   这个比喻不禁令伊斯达哑然失笑,他非但没有放下她,反而指力还收得更紧,““咦?刚才不是还让为师父管管你吗?怎么一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   “可我没有让你抱我回去!就算你有心帮忙,那叫别的宫人,或是曲池姐姐都可以啊。”她也急了,“现在这样,要是让阿帕女官看到了,一定会怪我不懂规矩的!到头来受苦的还不是我!”   “放心吧,今天阿帕女官出宫去办事了,要明早才回来。”他忽然停下了脚步,用那双清柔似风的茶眸凝视着她,脸上的神情夹杂些一些复杂的意味,“那罗,你只是个八岁的小孩子。有时候,不必装得太辛苦了。”      她愣愣看著他长长垂落的发丝,突然感到了一阵轮回般的晕眩。某种类似冬日暖茶的柔软温暖的东西就渐渐包裹住心脏,令她不由自主地全身放松下来,先前那种紧张害怕的情绪也慢慢地,慢慢地消失了……   这个人,是可以信任的吗?   可以吗?   楼兰绘梦卷10 生病   那天被伊斯达送回去之后,从后半夜开始那罗就觉得身体忽冷忽热,喉咙又干又痛,几乎咳了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就基本就说不出话来。脑袋里更是昏昏沉沉的,整个人好像被抽去了所有的元气,全身软绵绵使不出一丝力道。   伊斯达一早就吩咐宫里的巫医来替她看了病,确诊是感染了风寒。曲池也叮嘱那罗这几天就好好躺在床上休息,并且拜托了另外一位叫曼亚的宫女照顾她。   那罗迷迷糊糊被灌了一大碗药后,意识整整一天都在混沌中游离,脑海里凌乱掠过断断续续不完整的画面,令她更是难以静下心休息。不过宫内巫医的方子倒是非常有效,到了黄昏时分她的咳嗽已经差不多止住了,原本火烧火燎的喉咙里似乎也没先前那么难受了。   当那罗渐渐开始恢复意识的同时,她的胃部也立即涌起了一阵阵强烈的饥饿感。这也难怪,从昨晚到现在,她可是一点东西都没入口呢。本来就因为生病浑身乏力,再加上肚子饿得慌,她躺在床上也不想动弹,只是稍微挪了挪身子,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曼亚姐姐?”   连喊了几声,门外却没有任何反应。那罗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暗暗腹诽了曼亚几句,看来眼下只能让自己的肚子继续再忍耐一会了。   大约过了将近半盏茶的功夫,房间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曼亚姐姐,你总算来啦。”那罗连眼睛也懒得睁开,低声道,“麻烦先帮我拿碗水好吗?还有啊,方便的话请再给我拿些吃的行吗,我都快饿得前胸贴背脊了。”说完了这些话她没有听到任何回音,正暗自纳闷着呢,却听到了一声熟悉的轻笑。   她微微一惊,立即就睁开了眼睛。   --------只见伊斯达正站在门口冲着自己微笑呢。他人还没进屋,身上那股淡淡的熏香味已随风幽幽飘了过来。茶色眼眸中折射出的光泽温润不失清明,静谧不乏灵动。   “大王子,您,您怎么在这里?”她心里一个激灵,赶紧支起了身子。一个下人在主子面前这么直挺挺躺着,实在是太不合乎宫里规矩了。   “看来你恢复得还不错。”他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自顾自抬脚走了进来,然后到桌子旁亲手倒了一碗水,朝她递了过去。   那罗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接道,诺诺道,“我……奴婢自己来……”   伊斯达略带促狭地扬起了嘴角,“自然是你自己来。难不成还要我来喂你?”   那罗面露窘色,“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以后没旁人的时候,你就叫我师父,也别奴婢奴婢自称的了,明白吗?”伊斯达打断了她的话。   那罗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道,“可是……这好像与礼不合……奴婢不敢……”   他似乎预料到了她的回答,不以为意地挑唇浅浅一笑,“对了,我已经吩咐厨子做了些羊肉粥,一会儿曼亚就会送过来。”他的这句话传入那罗的耳中无异于天籁之音。   “啊!多谢师父!”她情不自禁地表达了自己的激动之情。终归只是个孩子,一提到有好吃的,也就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了。   伊斯达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左额,故作郁闷之态,“唉,看来本王子的命令还比不上一碗羊肉粥管用。”   “大……”那罗刚要习惯地称呼他为大王子,又立即识相地改了过来,“师父,其实我一直都想这么叫你了。说实话,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觉得你特别亲切,特别善良,特别……”   伊斯达已经按捺不住涌到唇边的笑意,打断了她的奉承话,“行了,想给我灌迷魂汤还不够道行呢。”说着,他站起了身来,“我也该走了。一会儿喝完羊肉粥就早些休息。快些将病养好,为师还有很多好东西要教给你。”   那罗听到最后一句话,顿时感到头更加痛了。   忽然,他冷不防地弯下腰,将彼此的距离拉近到了一个令她感到有点不自然的范围,“那罗,别以为这样就能对学筚篥掉以轻心了。如果学得不好,到时那别说是羊肉粥了,就连羊骨头都没有了。明白吗?”说完,他笑着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记住了,我可是位很严厉的师父哦。”   目送着他离开房间的背影,那罗轻轻抿了抿嘴角,重新闭上了双眼。   小小年纪的她,已经有过很多常人难以想像的残酷经历。   有光明的地方总会有黑暗。   自己只是不走运而已。   可如果反过来想想,就算是再黑暗的地方,也总会有一丝光明。   更何况,她看到的还不止一丝。      大约过了五六天之后,那罗的病就基本上痊愈了。毕竟年纪尚小体质不错,恢复得也快,吃了几天药她就没事了。   这天傍晚那罗像往常那样送东西去王后的寝宫,在半路上碰巧遇到了莫离。对方像是正在等着她,一见到她出现就赶紧将她拉到了一棵大树后,鬼鬼祟祟地从衣袖里摸出了两个柑橘硬是塞进了她的手里。   那罗被她弄得莫明其妙,纳闷地问道,“怎么了?莫离姐姐?”   “你拿着,这给你。”莫离的脸上掠过一丝内疚之色,不好意思地说道,“上次真是对不起,没想到连累了你。不过我不是存心的,真的。”   “原来是这件事。这也不关你的事啊,的确是我自己不小心。”那罗一时也摸不透对方到底在想什么,所以只能用笑容来应付。   “那你收下这个好吗?算是我给你赔个礼,不然我这心里总是不舒服。”莫离一脸的恳切,看上去似乎确是出自真心诚意。   “可是……”那罗心里不免有些疑惑。西域本地不产柑橘,这柑橘应该是从汉地过来的,物以稀为贵,所以并不是一般宫人可以享用的。莫离不过是个普通的宫女,怎么会有这么珍贵的果品呢?   这不会给她带来什么麻烦吧?   一想到这里,那罗又赶紧将柑橘塞回了对方的手里,笑眯眯道,“莫离姐姐,你这样说可让我不好意思了,这柑橘可不是常见的东西,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不行不行,你这孩子真是的……”莫离敏捷地挡住了她的手。      就在那罗竭力推脱时,有宫内女子细软的交谈声由远及近传来。随着脚步声的接近,声音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哎,你知道了吗?匈奴王乌师庐儿单于好像在不久前过世了……”   “真的?!听说那儿单于年纪尚小,这么快就没了?怪不得达娜王妃这几天都没有步出寝宫。如果真是这样,那达娜王妃不就失去了一座大靠山吗?”   “这也不是坏事。你看达娜王妃平时多嚣张,连王后都不放在眼里,责罚我们这些宫人更是家常便饭。要是新继位的单于再送个王妃过来,那她可就要被打入冷宫喽。”   “呵呵,真要这样的话,也算是她自作自受。”   “可不是……”      “是谁允许你们在这里嚼舌头的!”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突然打断了那两人的交谈。只听那两宫女的声音顿时都吓得直发颤,结结巴巴地喊出了一个名字,“米玛女官……”   “宫里多的就是你们这帮喜欢搬弄是非的混帐东西。是不是太闲了?我看是你们的嘴皮子发痒了,不惩罚一下都不行。”她顿了顿,又厉声道,“你们两个,现在马上互相掌嘴,直到我说停才能停下来!”   四周立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随即很快就传来了互扇耳光的声音,啪啪作响,显然两人用的力气都不小,拼了命将对方往死里打。那罗心里暗暗吃惊,抬头望了望莫离,却只见她一脸的平静,似乎已经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了。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米玛女官叫停的声音。   “今天只是小惩大诫,下次长点记性。不然受伤的……就不仅仅是你们的嘴了。”米玛说完之后就不再理会她们了。而那两个宫女也顾不得擦去唇边的血迹,互相搀扶着连滚带爬地赶紧离开了这里。   当周围又恢复了原有的安静时,莫离先开了口,“米玛是达娜王妃身边最受宠的女官,对付宫人一向心狠手辣。你发现了没有刚才那两个宫女谁也没求情,而且彼此还打得特别狠?”不等那罗回答,她又接着解释道,“那是因为越是求情责罚越是严厉,只有下手越狠才越能早些停止责罚。”   那罗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神里已隐隐露出了一丝恐惧之色。   这么说,和这位米玛女官比起来,伊斯达身边的阿帕女官简直就是大善人了。幸好自己没在她的眼皮底下做事,不然的话可真是如坠地狱了。   “好了,我也该去做事了。这个,你还是拿着。”莫离还是硬将那两个柑橘塞到了她的怀里,又轻轻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之后转身就跑得没影了。   那罗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嘴角抽动了几下,还没从莫离刚才那句话里回过味来,“放心吃吧,这可是我从阿宝嘴里夺下来的!   诶?这叫她到底是吃好还是不吃好呢?         那罗将柑橘藏入了怀里,快步向着王后的寝宫走去。到达寝宫前的时候,她惊喜地发现那里正站着一个熟悉的男子身影-------他那平日里垂落在腰间的浅褐色长发今天编结成了无数小辫子披散肩后,但还是丝毫不显柔媚之态,倒透着几分迷人的西域风情。修长的身姿带着无可挑剔的美感,俊俏的五官透出一股勃勃英气,耳垂上的绿松石耳环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却胡侯大人!”她丝毫没有掩饰自己雀跃的心情。尽管却胡侯也时常进宫探望王后,但她却一次也没遇到过他。没想到今天会这么碰巧,难道就是那两个柑橘带来的好运气?   他微微侧过了身子,对着她笑了笑,“那罗,这么巧你也来这里?”   “是……我……奴婢给王后拿些东西过来。”她抿了抿唇,漾起了点点笑意。不知为什么只要见到却胡侯大人,心里无端端地就涌起了一种亲切感。或许是因为……他曾经在那样的情形下救过自己吧。   须车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她,关切地问道,“在宫里的日子还过得习惯吗?”   那罗点了点头,笑道,“大王子和王后对奴婢很好,这里的人对奴婢都很好。多谢却胡侯大人关心。”   “那就好。本来我还想如果你实在不习惯,就不再勉强你待在这里。”他显然乐于听到那罗的这个回答。   她连忙又摇头,“不不,这里很好。却胡侯大人您交待过的事,奴婢一直都不敢忘。等奴婢在大王子这里学会宫里规矩之后,就会尽心尽力服侍王后。”   “我果然没看错人。”他露出了赞许的笑容,又顿了顿,“对了,听说你前几日病了?”   那罗愣了愣,咬着唇垂下了眼睑,低声道,“是奴婢自己不小心,落水感染了风寒。”   须车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眼底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沉默了几秒后他忽然说了一句,“那个安归王子,尽量远离他。”   那罗心里陡然一惊,难道却胡侯知道自己的落水和安归王子有关?这么一点小事他居然都了如指掌?这么说来,这座王宫里岂不是有很多他的眼线?   怀着满腹狐疑,她跟着须车走进了王后的寝宫。      待那罗将东西交给了王后离开之后,却胡侯就摒开其他宫人,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一告诉了自己的姐姐。   “姐姐,新继任的那位匈奴王是乌师庐儿单于的季父右贤王呴犁湖,他膝下无子,只有一弟叫做且鞮侯。这个且鞮侯倒是有四个儿子,据说次子狐鹿姑姿质聪颖,异于常人。你说这且鞮侯会甘心眼看着自己的哥哥成为王庭的统治者吗?这下子,我们可有热闹看了。”   王后听了之后依旧双眉紧锁,“须车,陛下迟迟不立伊斯达为王储,我这心里总是很不安。他应该不会立那两孩子为继承人,但实在又有些担心万一达娜再有所出的话……”   “姐姐,那达娜王妃与先前的乌师庐儿单于关系亲密,所以陛下对她多有忍让。现在的这位右贤王呴犁湖,据说和王妃关系只是泛泛而已。就算现在她再有所出,也很难动摇伊斯达的地位。”须车安慰道。   王后轻叹了一口气,“希望如此了。”   “对了,听说安归尉屠耆和达娜王妃走得挺近?”须车忽然又问道。   “确实如此。听说他们每天都去达娜的寝宫请安,不过达娜似乎对他们始终不冷不热的。在这个步步陷阱的王宫里,他们想要找个靠山也是无可厚非。”   须车并没表现出异议,而是很快转移了话题,“姐姐,现在正是将陛下拉回到你身边的大好机会。你要随机应变,创造些机会让伊斯达在陛下面前多表现。同时我也会联合其他几位重臣,劝说陛下早日立王储。”      王后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她沉默了一会,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那么,那罗这孩子……”   须车的目光微微一动,“现在事情有变,还不是时候。至于她……就稍后再说吧。”   王后看了看他,美丽优雅的脸上掠过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似乎还夹杂着几丝未被他察觉的隐忧。   楼兰绘梦卷11 王妃   由于达娜王妃的寝宫和王后王子们的寝宫相隔甚远,所以那罗来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这位传说中的王妃。从王后那里出来之后,她也不知是动了什么心思,居然大着胆子偷偷摸到了达娜王妃的寝宫附近,想找个机会一睹真容。   直接从宫门进去是绝对不可能的,翻墙而入难度也不小。   那么-----该怎么办呢?   那罗转了转眼珠,目光落在了围墙旁一株高大挺拔的核桃树上,当下就有了好主意。一眨眼的功夫,一个小小的人影就趁着夜色灵活无比地窜上了树,攀着树枝探出脑袋朝着围墙里张望了几眼。   只见影影绰绰的树桠下,有一位身材高挑姿态曼妙的年轻女子正背对着她倚树而立,一头蓬松微卷的长发柔柔垂落腰间。那发色甚是罕见,在如水月光映照下竟隐隐浮动着一层暗蓝色光泽,透出了孔雀羽翎般神秘而幽暗的美丽。那罗看不到那女子的容貌,但直觉告诉她这必定是个绝色美人。   难道……这就是达娜王妃?   一想到这个女人和自己父亲的死有关,那罗的心情就无法平静下来。如果没有那件事,她还是那个世事无忧躲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女孩……只可惜……   “王妃,二王子安归又来向您请安了。还是和以前一样请他回去吗?”米玛女官的忽然出现证实了那罗的猜想。   “又是二王子吗?”王妃沉默了片刻,似有些感触地低声道,“如今还坚持每天来我这里请安的人……恐怕也只有他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疲倦。   “那……王妃您的意思是……”   王妃轻叹了一口气,“还是让他走吧。”   米玛女官领了命就退了出去,不多时就折了回来,手上还捧着一个精巧的食罐。   “王妃,这是二王子让奴婢交给您的。说是您看到这个或许心情会好一些。”她边说边打开了食罐。   达娜王妃随意地望了那东西一眼,原本黯淡的眼神突然一亮,似乎有些惊讶,又有些激动,脱口道,“这是我们匈奴的湩酪,记得小时候母亲经常亲手做给我们吃。”   米玛女官面露疑惑之色,低声道,“王妃,这二王子到底有何居心?以前他讨好您,是为了能在宫里找个靠山。但是现在……“   王妃抬头望了望高悬在天边的一轮冷月,微微勾了勾嘴角,“表弟过世的消息一传来,那些平日里阿谀逢迎的人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就连陛下也立即对我冷淡了许多。宫内宫外落井下石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拍手称快者有之,可雪中送炭的却只有他。无论他目的如何,此时能有这份心思就已属难得。”   “王妃……”   “下次他再来请安的话,就让他进来吧。”   “……遵命。”   那罗对她们之间的交谈倒听得不是太清楚,等了半天还是没有看到王妃的真容,不禁感到有些失望。再加上以这样的姿势攀附着树枝也实在有些费力气,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就手脚发麻了。就在她打算下树的时候,冷不防听到从下方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什么时候开始你也学阿宝了?”   一听到这个声音,那罗顿时吓得全身僵硬,差点就从树枝上直直摔下来。她下意识地紧抓住了手边的树枝,忐忑不安地从枝叶的间隙往下望去----   月色下的那个少年微仰着脸庞,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那绝丽的容颜比天界中的摩柯曼殊更明艳华美,比地狱间的曼佗罗花更阴暗邪魅,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却是如此和谐的融合在他的身上。   那罗不禁在心里连连哀叹,自己这是倒了什么楣了,好巧不巧怎么偏偏会撞见这位最难缠最阴险最恶毒的主?完了完了,若是二王子一口咬定她在这里偷窥王妃,那到时别说是挨一顿打了,可能连她的小命都会赔上!   怎么办?告诉大王子显然已经来不及,眼下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一个人鬼鬼祟祟的爬上树,莫非有什么不良企图?”对方果然产生了怀疑。   那罗的思绪飞快地转动着,想要在最短时间内找出一个相对恰当的理由。她心里很清楚,反正不管是什么理由,千万都不能扯上达娜王妃。   对了?刚才他不是提到了--------阿宝?   她深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的内心渐渐趋于冷静,表面上尽量装出了乖巧老实的样子,“回二王子,刚才奴婢经过这里,隐约看到有个影子在树上一闪。奴婢担心会不会是三王子的阿宝又跑了出来,所以才斗胆上树查看。恳请二王子恕罪!”   “哦?”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么,你找到阿宝了吗?”   “奴婢刚才急着上树查看,却没看见阿宝的踪影。”她连忙答道,“或许是奴婢把树影错看成了阿宝,也可能是阿宝太过机灵又逃走了。”说完,她有些紧张地盯着他的脸,想由此判断出对方究竟是信还是不信。   “阿宝这家伙的确是顽劣成性,晚上偷跑出来也不奇怪。”他说这话时神色依旧平和,嘴角还噙着淡淡笑意。   那罗已经在他手里栽过好几次,也算对他是有点了解。这个少年就像是一朵绽放在黑暗中的曼佗罗,盛开的愈美丽,毒性就愈烈。又像是闪烁在清冷月色下的剑光,舞动的愈耀眼,杀伤力就愈强。这叫她怎么敢放松警惕?   “看来是我多虑了。”出乎她的意料,他居然就转过身准备离开这里了。   难道这么轻松就过关了?这个恶魔少年竟然没找她的麻烦?那罗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她按捺住心头的喜悦,也顾不上想那么多,打算先从树上下来再说。就在她刚挪动身子的一瞬,忽然又见那原本要离开的人折转了身子,笑着抬起头,口齿清晰地吐出了三个字,“等一下。”   等一下!听到这几个字,那罗的心一阵哆嗦,就像是有一盆凉水兜头泼了上来……由外及内都变得冰冷冰冷的。   果然……还是不能过了这关吗?   她的脑中一片混乱,模模糊糊听到了他接下来的话,“阿宝的性格我也很了解,说实话那家伙还挺固执的。既然你在这棵树上见过它,那么说不定它一会儿又会回来的。”   她有些茫然地望了他一眼,一时还搞不清对方的目的。   “听说过守株待兔这个故事吗?”见那罗神情僵化地点了点头,他微微一笑,“这样吧,你就继续待在这棵树上等阿宝,万一它再跑回来的话,你可是为三王子定下了功劳一件呢。”   那罗这才恍然大悟,顿时就郁闷了,这算什么鬼理由!这不就是存心折腾她戏弄她吗?她气恼地瞪着那个笑吟吟的少年,忍不住反驳道,“二王子!万一阿宝不回来呢?难道要我永远待在树上吗?”   “等三王子找到了阿宝,你的任务自然也就完成了。”他转过头吩咐身边的年轻侍卫,“凌,好好守在树下看着这孩子。一旦阿宝出现,就把它带到我这里。如果没出现,就让这孩子多等一会。若是她提早下树,就按宫里规矩办。”他故意拖长了声音,“违抗命令,这责罚好像不轻吧。”   那个叫凌的侍卫也不失时机地附和道,“回二王子,前阵子有个宫人违抗了陛下的命令,好像是被乱棍打死了,听说死的时候全身都没有一块好皮肉了。”   那罗的身后嗖的冒起了一股寒气,不觉心慌地咽了几口唾沫。   “你也听到了?那罗。那就好好待在这里。对了,万一你没抓住树枝,或是打了个盹摔下树,一律是以抗命处置。明白了吗?”二王子轻轻巧巧地抛下了最后一句话,潇洒地转身离开了。   那罗心里又怒又怕,气得牙痒痒想骂人,可同时又不得不紧紧抓住树枝,生怕一不小心摔下来。喂!自己到底是不是上辈子杀了他全家挖了他祖坟啊,怎么每次遇见他都倒楣透顶!   刚开始那罗还能勉强支撑住,可过了两个时辰之后她的手脚就不听使唤了。半边身子又酸又痛,而紧靠着树干的另外半边身子几乎已经没了知觉。她也不敢乱挪动身体,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从树上掉下来了。那位凌侍卫却始终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就像钉在地上的木桩般纹丝不动。那罗疑惑地用眼角余光扫了他几眼,这个家伙的容貌也算得上清秀,神情如果再严肃一些还颇有几分冷面侍卫的风范。只是……一想起他刚才那些添油加醋的话,那罗不禁略带憎恶地撇了撇嘴。   装模作样的家伙,和那个二王子一样讨厌!   正兀自郁闷着,她的目光突然落在了树枝上的某个小东西上。原来在她的触手可及之处,一只毛茸茸的肥虫正软软趴在碧绿的核桃上,论长相的恶心程度绝对能在昆虫界排前三位。她转了转眼珠,脑袋里很快冒出了一个坏主意。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那罗轻轻活动了几下麻木的手指,摘了一片核桃树叶小心翼翼裹住了那条毛虫。她眯起眼睛看了看站在树下方的那个人,找准了位置就把毛虫扔了下去------   毛虫不偏不倚顺着凌侍卫的脖子滑了进去……他整个人就像是脚底踩到了锐利的刀尖般跳了起来!   那罗看着对方手忙脚乱往脖子后面瞎摸,不由幸灾乐祸地捂嘴直笑。到最后,他不得不脱下了外袍和中衣才算是甩掉了那只毛虫。借着朦胧的月光,她看到他的颈后已变得一大片红肿,几乎蔓延到了脸颊,似乎还鼓起了层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水泡。   那罗微微一愣,有点不敢相信这只毛毛虫居然会这么毒。她不过只是想捉弄他一下而已,没想到效果比她想像的更加厉害。当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好像有些过份时,她刚才的好心情顿时莫明其妙就消失了大半。其实再仔细想想,他和她一样不也都是供人差遣的奴婢吗?他附和主子也是人之常情,那么,迁怒于他又有什么用呢?   凌侍卫抬头冷冷看了她一眼,目光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动了动嘴唇却什么话也没说。   到了半夜时分,天空居然下起了稀稀落落的小雨。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身上,沁沁的凉。那罗从来都不喜欢下雨天。这样糟糕的天气往往会让她变得更加脆弱和敏感,看到自己内心深处最灰暗的一面,从而陷入某种伤感的情绪之中难以自拔。   到底----要在这树上待到什么时候?   那位拥有美丽容颜的二王子,为什么偏偏会有颗如此残忍的心?   从行刑那一天开始,他似乎就注定成为了她的命中之劫。   她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人,这样的惩罚还不够吗?还不够吗?   上天究竟要折磨她到什么时候?   她也不过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凭什么要她承受这么多痛苦?   那一刻,压抑在心底的悲伤和委屈汹涌而至,一股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顺着她的眼角就流了下来。自从爹娘双双过世之后,她就一直都告诉自己要坚强,告诉自己无论什么困难都能熬得过去。   适应黑暗,那也是成为大人的一种方式。只不过,成为大人真的是件很辛苦的事。努力强撑着做出大人的样子……真的好累,好累。她真希望什么也不用想,真希望之前发生的一切只是噩梦,真希望还能继续躺在母亲怀里撒娇,真希望……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索性……就趁着现在好好发泄一下吧。   有时候,就连哭泣也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就在她哭得最痛快的时候,忽然有一件黑乎乎的东西由下而上飞了上来,正好将她的身体罩在了里面。那罗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那天外飞物居然是凌侍卫的外袍!她大吃一惊,不明所以地低头望向凌侍卫,却见到对方迅速转开了脸,显然不愿和她有任何视线上的直接对视。   他是-----想让自己用这件外袍遮雨吗?   二王子身边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好心?   那罗微微发着愣,拽紧了那件外袍一时思绪纷乱,更加猜不透对方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止了。那罗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天边已泛起一点簌簌青白,原来不知不觉自己在树上已经待了一整夜了吗?看起来运气也不算太坏,打了个盹居然没从树上摔下来……她几乎都要佩服自己在瞌睡中还能保持身体平衡的本事了。   手触碰到披在身上的那件外袍时,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忙往树下一看,只见凌侍卫还直挺挺杵在那里。头发上,身上都是湿漉漉……此情此景令那罗心里不禁涌起几分愧疚,更是暗生悔意之前那样捉弄他。   这时,从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个略带焦急的声音,“那罗?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那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挪了挪身子,急忙探头望去--------枝叶参差之间,伊斯达王子那一袭绛紫色的衣衫格外显眼,更是衬得他容颜昭秀眉目如画,华贵气度浑然天成。他面色沉静地走了过来,每一步都是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看起来漫不经心却是瞬间而至。   那罗只觉得心跳得厉害,说不清是激动还是感动。见到大王子出现的那一瞬,紧绷的神经好像蓦的松弛下来了,那种突然想要流泪的心情差点又让她无法再次伪装坚强。她的眼前忽然模糊起来,眼前变得一片漆黑,直直朝着树下一头栽了下去,却出乎意料的落入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里。   伊斯达稳稳接住了她,俊秀的眉尖紧紧蹙起,像是在生气,口吻里隐隐有一丝责备的意味,“怎么跑到树上去了?”   她很想说话,可是喉咙里灼烧的难受,一开口就好像有一股锈味涌上来。   “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他的眼中似又含有几分怜爱,无奈道,“好了好了,先回去再说。”   “大王子,没有二王子的命令,恕在下不能让这个孩子离开。”一旁的凌侍卫却颇不识时务的拦住了他的去路。   伊斯达似乎这才留意到他的存在,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淡淡道,“原来二弟手下的人就这么没规矩吗?”   凌侍卫没有说话,还是固执的杵在那里。差不多是同时,大王子的贴身侍卫和宫人也匆匆赶到了此处。那罗半睁着眼,隐隐约约还辨认出了一脸担心的曲池。   伊斯达显然已不想和他多废话,“来人,将这个不懂规矩的东西拖下去杖责三十。二弟不管教,那么就让我这个做大哥的来帮他管教。”   宫人们显然有些惊讶,大王子素来温文尔雅,很少有这样生气的时候,更是几乎从不责罚手下的宫人们。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就是为了-------不少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大王子怀中的那个小女孩。   “师父……”那罗用只有伊斯达能听见的声音低低唤了一声,“别……为难他……他把……自己的衣服……借给我了……”   凌侍卫似乎听到了她的后半段话,不禁抬头朝着她的方向望了一眼。   伊斯达看了看她裹在身上的外袍,面色稍霁,低声道,“那这次姑且就先饶了他。”说完,他瞥了被按倒跪在地的凌侍卫一眼,“这三十杖责就暂且记下,若下次再敢这样没规矩,一并算上。”   “大王子,还是让奴婢来抱着那罗吧。”曲池上前关切地开口道。   “不用。我自己来。”伊斯达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径直朝前方走去。   那罗乖乖地待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脑海里掠过他刚才所流露出的充满担忧的眼神,不知为什么,先前那些委屈犹如风卷轻烟,倏尔就散尽了……   在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是有着在意她的人呢……   自己……并不是那么孤单的……   不是吗?   楼兰绘梦卷 12 成长   毫无意外地,那罗再次病倒了。   仿佛陷于某种虚幻的梦境,她的意识像是一缕似断非断的轻雾,感觉到头很晕,耳边隐约有人说话的声音,还夹带着一些其他的杂音。她试图睁开眼睛,却觉得眼皮沉重的抬不起来,直到听到了其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头脑才慢慢开始清醒过来。   睁开眼睛的一瞬,映入眼帘的是伊斯达那神色温和的面容。她很想给对方一个笑容,但唇边的肌肉却是僵硬的扯不开。   “师父……”努力了半天,她才挤出了这么两个字。   “总算是醒了。”他的脸上露出了释然之色,“还难受吗?要不要喝点水?”   那罗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迟缓地点了点头。   伊斯达起身拿了一罐水又折了回来,顺手轻轻将她扶了起来,“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二弟也不小了,居然还那么胡闹。”   “我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他了……”她喃喃应道,“可能他太讨厌我了吧。”   “他也只见过你几面而已,更何况你不过是个孩子,又能有什么地方得罪他?”伊斯达顿了顿,“今早曲池告诉我说你彻夜未归,又有其他宫人说曾在达娜王妃那里见过你,我这才找了过来。幸好还没出什么事。”   “师父,刚才看到你出现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以为是……神仙显灵了呢。要是没有你的话,我看我都要变成一颗核桃了。”虽然病得晕晕乎乎,那罗还不忘再奉上两句花言巧语。   伊斯达不禁哑然失笑,“看看,怎么会有人讨厌你这样懂事的孩子呢?”他的语调里带了某种揶揄的意味。谁知话音刚落,他就看到那罗的神色似乎变得黯淡下来。那双充满稚气的琉璃色眼眸内隐隐浮起几缕幽光,竟是-------那样的伤感。   一个只有八岁的小孩子,为什么会有这种令人心疼的眼神呢?   “话又说回来,你跑到那棵树上又是为了什么?阿宝不过只是个借口吧。”他感到心里有点不舒服,于是装做不经意地转移了话题。   “我……”她夸张的皱起了眉,低低哼哼了两声,“师父,我忽然觉得好难受……头好晕……我看我得再睡一会……”   这些小小的伎俩哪能瞒过他?伊斯达的眼中飘过一丝促狭的笑意,伸手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放进了她的手心里。   那罗只觉触手冰冷,低头一看,原来那是一枚纹理极为细腻的孔雀石。蓝绿色的表面上还有深绿色的云带状花纹,在光线照射下恍若流云飞舞,比最绚丽的孔雀尾羽还要迷人,美得毫无暇疵。一条同色丝绳穿过了衬着石头的黑玛瑙底座,将它串成了一条可以佩戴的项链。   “这条孔雀石项链是给你的。”他的神情一派云淡风轻。   “给我?”她一眨不眨地看着手里的石头,显然是相当喜欢。毕竟是个孩子,看到漂亮的东西还是难以抵挡诱惑。   “在我们楼兰,孔雀石素来有避邪和摆脱坏运气的能力,所以经常被用来做成护身符。”他眨了眨眼,“不觉得这很适合你吗?那罗。”   她的手指摩娑着那坚硬的石头表面,最深的心底却慢慢涌起了一层温柔。   “师父……为什么……要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   “傻孩子。” 他伸手拨开了她垂在额前的发丝,那修长的手指纤秀如骨瓷,精致的骨架轮廓看起来优雅无双。他的声音里蕴含着一丝轻浅笑意,“我都收你为关门弟子了,如果连个入门的礼物都没有,我这师父岂不是太吝啬了?”   她握紧了手中的孔雀石,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其实我爬到那棵树上,是想要看看达娜王妃到底长什么样子。”   他轻轻哦了一声,“是因为好奇?”   “师父,你知道巫医提古吗?”一说起这个名字,她的心就隐隐抽痛起来。   他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当然知道。提古巫医的名字在楼兰几乎人尽皆知,他的医术相当高明,只是可惜……要是没有达娜王妃的孩子那个意外……”   那罗咬了咬嘴唇,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提古巫医,就是我爹。”   他显然有一瞬间的怔忡,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你这么一说,我也发现你的这双眼睛的确和提古巫医有几分相似。”他顿了顿,神色复杂地问道,“那罗,难道这就是你进宫的原因?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会马上送你出宫。你根本就不了解这个王宫的险恶,一不小心就会丢了你的小命。”   “不,不是的,我进宫并不是为了这个。”那罗急忙矢口否认,“虽然我并不信我爹会出那样的差错,但这次进宫……完全是因为却胡侯大人和王后好心将我收留。”见他脸上仍有疑惑之色,她干脆将自己如何受叔叔婶婶欺凌,以及和却胡侯如何相遇的事都原原本本告诉了他。说着她还撩起了自己的衣袖,露出了还遗留着不少伤痕的半截手臂,无奈地笑了笑,“看,这都是婶婶的杰作……”她其实并不喜欢这样诉苦。但是为了打消伊斯达的疑惑,只能将自己放在最可怜最悲惨的一方。   他的目光缓缓掠过了那些伤痕,一丝心疼在眼底稍纵即逝,声音也柔软了许多,“那罗,原来你受了这么多苦……”   “以前爹曾经和我说过,孔雀石就是我们的灵魂之镜,我们能通过它看清楚自己的灵魂。它拥有着我们所未知的力量。”她努力扯出了一个笑容,“所以啊,以后我不用担心了,有小青保护我呢。”   “小青?”他微微挑了挑眉。   “我给这枚孔雀石起的名字啊。”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给它起了名字,它就会更听我的话。”   “不仅仅是小青。”他的眼睛变得温润,脸色柔和的像是要将她融化,“那罗,以后,还有我来保护你。”   那罗睁大眼睛,她望进了他的双眼,少年深邃的瞳孔中映着自己的身影,那里有的只是快要溢出来的温柔。   她的心里涌动着酸楚不已的冲动,只能咬紧嘴唇不让那脆弱的液体滚下来。   此时此刻,在她面前的这个少年并不是高高在上的王子,   而是可以值得信赖的人。   至少,现在可以。   这是否是佛祖给予她的最后安慰呢?   窗外又下起了雨,冰冷的雨丝随着凉风吹进了房间,飘落在她的脸上。   不知为何,却并不感到寒冷。   接下来没过多久,楼兰王很快就迎娶了两位新王妃。匈奴新任的呴犁湖单于生性并不好战,再加上天灾连连,匈奴暂时也无意与汉朝正面为敌。而汉朝自漠北大战后也是元气大伤,更是无力再战,所以这一段时期西域各国表面上看倒还算平静。王庭的国事家事已令呴犁湖单于焦头烂额,他根本就无暇来理会远嫁楼兰的达娜王妃了。   少了匈奴单于这个强有力的靠山,达娜王妃的势力顿时减弱了不少,楼兰王去她那里的次数明显少了起来,就连那些宫人们也不复之前的殷勤。往日热热闹闹的寝宫,如今变得门可罗雀。先前嚣张跋扈的达娜王妃一改往日的性情,终日深居简出,在宫里几乎都见不到她的身影。   时光过得飞快,转眼就过了大半年。今年楼兰国的春天,来得比往年任何时候都早。一碧如洗的天空中漂浮着朵朵白云,孔雀河边的胡桐白草郁郁葱葱,芦苇在春风中摇曳生姿,宛若风情万种的安息舞娘。大片大片的胡杨林枝繁叶茂,偶尔有几只小鹿穿过林间,惊起了一群在树上觅食的小鸟,扑腾着翅膀鸣叫着冲向天空。河面上波光粼粼,渔夫们披着金色的阳光,划着独木舟捕鱼。街道两旁华美的建筑比比皆是,人流熙熙攘攘,不同国家的语言此起彼伏,一拨一拨的驼队来来去去,各国商人们携带着大量钱币和货物寻觅着当天的落脚之处。   这是繁华的楼兰王国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此刻的楼兰王宫里也是一番春意盎然,青翠的幼芽纷纷探出头来,生气勃勃的绿意明润的就像是要滴出来。起风时有细小的草叶从空中飘过,在柔和的光线下漫天飞舞。   一位大约八九岁的女孩正坐在树下吹奏着筚篥。她的浅茶色头发宛如丝缎般闪闪发亮,配上她那双美丽的琉璃眼眸,看起来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而她身旁的少年更是容颜昭秀,姿态风流,沐浴在洁净的晨光中看起来就像是一幅如梦似幻的画卷。只是如果仔细看去,就能发现少年的嘴角却轻微抽搐着,甚为遗憾的破坏了这和谐的一幕。   女孩偷偷一瞥眼显然留意到了少年的表情,下意识地将筚篥从唇边拿开,鼓起了腮帮埋怨道,“师父,我早说过了,我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潜质嘛。你看我都学了大半年了,还是没什么长进。”   少年揉了揉自己的嘴角,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唉,想不到我伊斯达也有看走眼的时候。那罗啊,这样吧,我看接下来你就-----”   ----接下来你就不用学了?那罗心里顿时一阵激动,可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了对方的后半句话,“接下来你可更要多加练习,我会抽出更多时间来督促你的。”   “诶?”看到她的笑容僵在脸上,伊斯达的眼中飞快掠过了一丝笑意。   那罗随即转了转眼珠道,“师父,其实我学到这个程度也不是一无用处,至少将来你们去狩猎的时候带上我就有用武之地哦。”   “哦?”他好整以暇地弯了弯嘴角,等待着她的下文。   “到了那里我只要一吹筚篥,这树上的鸟儿还不像下雨一样掉下来?别说鸟儿了,就连狮子老虎都抵挡不住我的魔音贯耳呢。”   伊斯达不禁哑然失笑,伸手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前额,“那么下次有战况时,也只要带上你这个傻丫头就能所向披靡了。”   “那是当然,我就是师父你教出来的神秘武器呢。”那罗大言不惭地应道。经过了大半年的相处,她在大王子面前可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而对方也似乎很适应彼此之间的这种相处方式。   伊斯达再次被她逗得笑出了声,眉梢眼角俱是柔和的笑意,宛如高天流云般明畅,仿佛能驱除世间所有的寒冷。   那罗专注地看着他的笑容,不禁心生羡慕。倒并不是羡慕他的地位他的身份,而是羡慕-----无论何时何地,他都能笑得这样纯粹,这样真实,这样自然,这样温暖。   只要见到他的笑容,周围的人也会在不知不觉中感受到一种名为幸福的东西。   与此同时,前来探望王后的却胡侯也将刚刚得到的一个惊人消息告诉了自己的姐姐。   “匈奴那边又不太平了。我刚刚收到消息,呴犁湖单于因急病去世了。这个消息应该很快就会传到楼兰。”   “急病?”王后皱了皱眉,“听说呴犁湖单于素来身体强健,怎么会忽然得了急病,这其中必定有诈。”   “姐姐,其实这消息也是在我们的意料之中。呴犁湖的弟弟且鞮侯不会甘心一直居于他的兄长之下,而且一个生性温和的单于也是绝对不适合生存在这种环境中。匈奴动荡不安,一方面来说对楼兰也是有利。只是,”却胡侯顿了顿,“且鞮侯的性格和他兄长完全是南辕北辙,好战凶狠,假使真是由他继任单于之位,从另一方面来说恐怕……”   “你是说,他有可能会对我楼兰不利?”王后的脸色微变。   “暂时应该还不会。我倒不是担心他对我楼兰不利,而是一旦他对汉朝发动攻击,就不得不迫使我们楼兰也与汉朝为敌。目前西域各国这种暂时平静的局面就会很快被打破。”却胡侯的眼中露出担忧之色,“只怕我小小楼兰到时夹在汉匈中间左右为难,一个不小心就会引来灭顶之灾。”   王后轻叹了一口气,“可惜陛下居安不思危,认为只要依附匈奴就能换得安全。如今他又沉迷于女色,这样下去……”说着她像是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须达,现在匈奴换了新的单于,你说那达娜王妃是否会有翻身的机会?”   却胡侯脸色一敛,“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听说那达娜王妃如今最为信任的人就是二王子安归,若是她重新受宠,再和安归联手的话,恐怕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王后没有再说什么,微微侧过了脸。   窗外阳光明媚,早春的熏风吹进房里,却偏偏带着某种沁沁的凉意。   匈奴单于因急病暴毙的消息也很快传到了达娜王妃的寝宫。   达娜王妃看完了羊皮纸上所写的内容,顺手将它丢入了燃烧的炭盘之内,不动声色道,“看来,我们匈奴很快就要有位新单于了。”   坐在她对面的那个少年端茶轻笑,冰绿色的眼眸深处微光流转,“或许这对于王妃您来说不是一件坏事。信上有说谁可能成为新任单于吗?”   “是呴犁湖单于的亲弟弟且鞮侯。”在念到了这个名字的同时,她的脸上有一抹古怪的神情倏忽即逝。   少年敏锐的捕捉到了王妃的异常反应,试探的问道,“只是不知这新单于……”   “新单于是个怎么样的人这并不重要。”达娜王妃忽然笑了起来,“安归,这里很快又要热闹起来了。”   听到她的这句话,安归心中已是了然。   “日久见人心。什么人是真情,什么人是假意,我都看得清清楚楚。”王妃说完这些话不再出声,目光投向了遥远的某一个地方,似乎沉浸在了某段怅然回忆之中。   安归的眼中透出了和他年纪完全不相仿的复杂神色,令人看不真切,仿佛要拨开他眼底的重重烟雾才能一窥究竟。只不过-----他的唇边,却悄然扬起了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弧度。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寂静如晦的沉默之中,两人的思绪也好像那焦烬的灰屑,随着轻风不知飘到了何处。   楼兰绘梦卷 13 受罚   半个月后,匈奴易主的消息终于传遍了楼兰王国。新继任的且鞮侯单于特地派了使者前来探望达娜王妃,并送上了无数珍贵的礼物。这一举动无疑表明了新单于对于达娜王妃的重视,楼兰国王自然再不敢有所怠慢,当即就冷落了其他新欢,重拾旧爱。   这宫里的人是何等势力,一见转了风向,也纷纷前来大献殷勤。果然正如达娜王妃所预料,一时之间,她那原本门可罗雀的宫殿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而且比起以前还大有过之而无不及。   借着她的人气,以往并不受重视的二王子安归也摇身一变成为了宫里的红人。前往他宫中送礼的人自然是络绎不绝,无不希望他能在达娜王妃前美言几句。宫里的人几乎都知道,在过去的大半年里,安归王子已经完全取得了这位王妃的信任。      这一日天气晴好。四月阳光温暖和煦,透过交错的树枝在地面上投下一片淡淡晕色。那罗清扫完庭院回去时,恰巧看到曲池走进了她的房间。   “曲池姐姐,找我有什么事吗?”她赶紧后脚跟了进去。   曲池笑着将手里的盘子递到了她的面前,“你回来了正好,这是大王子赐给你的,赶紧趁热吃了吧。”   那罗见是自己最喜欢吃的点心牛肉毕罗,眼前不禁一亮,道了声谢就接了过来。   “你看,大王子对你多好。知道你喜欢吃毕罗,隔三差五就吩咐下人们做这个,每次还必定会多做一份给你。”曲池目光温和地看着看着她,“自我进宫以来,还是头一回见到大王子对一个宫人这么上心呢。”   那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可能是我年纪小的关系吧,大王子这是把我当作贪嘴的孩子呢。再说,他待下人一向亲厚。”   曲池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忽然,她的目光定定落在了那罗的脖颈处,对方弯腰的时候有一条孔雀石项链从胸口滑了出来,在半空中轻轻摇晃,闪耀着蓝绿色的光芒。   比最绚丽的孔雀尾羽还要迷人,美得毫无暇疵。   她的眼底有微光一闪而过,忍不住问道,“这不是大王子的孔雀石吗?”   那罗有些惊讶,脱口道,“你怎么知道是大王子的?”   “我当然记得。这是大王子出生时王后送给他的礼物,从小到大他从来就没离过身。没想到送给了你……”   “原来是这样!那……那也太贵重了……要不我现在还给他?”那罗顿时感到有些手足无措,她知道这颗孔雀石很贵重,可没想到还有那么重要的意义。   曲池似乎被她的表情给逗乐了,“傻孩子,既然送了你,那你就好好收着吧。怎么说也是大王子的一番好意。若是你还给他,那反倒要惹他生气了。”   这下子那罗就觉得脖颈上的这颗孔雀石有千斤重,下意识地将它往衣衫里藏了又藏。   曲池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吃完点心后你去趟西边的花园,去找个叫迦兰的宫女,就说我有事要找她。”   “西边的花园?”那罗自来了王宫之后基本上不是在大王子这里,就是在王后那里,对于其他地方还真是不怎么熟。   “对啊,从这里出去,一直往西走就能见到了。”曲池顿了顿,“你要是不认得,我就找其他人……”   “没问题的,曲池姐姐。我这就去。”那罗连点心都来不及吃就匆匆跑了出去。只是和煦她跑得太快,所以并没有看到曲池唇边浮现出的那抹古怪笑容。      那罗出了大王子的宫殿,就按曲池所说朝着西边一直往前走。穿过了一大片核桃树之后,她看到了一条不太显眼的通幽曲径,小径尽处还有两扇木门,显然可能通向另一个花园。难道----就是这里?那罗心头一喜,忙上前轻轻推开了木门。   木门的另一边果然别有动天。除了种植有不少奇花异草之外,在花园的一角沿着还支着一大排葡萄架。还不是葡萄成熟的季节,翠绿欲滴的葡萄叶子间开满了金灿灿的花朵,令人不禁憧憬起这里挂满葡萄的美景。   不过最为吸引人眼球的是在葡萄叶掩映之下,一个姿容绝丽的年轻女子正斜倚在卧榻上休憩,她那一头蓬松微卷的长发柔柔垂落腰间,在阳光下浮动着一层暗蓝色光泽,透出了孔雀羽翎般神秘而幽暗的美丽。眉目如画,一双眸子宛如阳光照射下清澈的孔雀河水。淡紫色的丝绸上衣包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身体,从长裙下露出的金丝绣鞋显然是来自汉地的不菲之物,一对赤金耳铛在她的耳边轻轻摇晃,散发着蛊惑人心的别样风情。   她的神情看似慵懒,却隐隐透出一份无法掩饰的矜贵气质。   那罗的心里顿时涌起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尽管之前只在黑夜里见过那个人的一次背影,但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的就是同一个人……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背后传来了一声大喝,“大胆奴婢,居然敢私闯达娜王妃的私苑!简直不知死活了!”   那罗惊惧的回过头,就见到一个面容严肃的女子正冷冷瞅着她,那目光如刀剑般锐利,令她的背脊后顿时冒出了一层冷汗。   这里怎么会是达娜王妃的私苑?这是怎么回事?但眼下的情形那罗也想不了这么多,不管怎么说先保住小命再说。她只得朝着那达娜王妃扑通一声跪下,连忙解释道,“达娜王妃,奴婢实在不知道这里是您的私苑,奴婢只是奉命来找一个叫做迦兰的宫女,请王妃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打扰了王妃休息就是死罪!来人,马上将这不知死活的东西拿下!”那女子厉声道。      “等一下。”王妃刚才似乎对此完全置身事外,直到这时才懒洋洋地开了口,“米玛,这孩子是怎么进来的?外面的那两个守卫呢?”   守卫?那罗有些疑惑,刚才进来时并没有看到任何守卫啊。不过听到米玛这个名字的时候,那罗更是心里一沉。糟糕!好死不死怎么偏偏还撞上了这个人?米玛女官的狠辣手段,她不是没有见过。完了完了,这次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回王妃,门口那两位守卫说是听到附近有异响,所以前去查看。”   “一派胡言。”达娜王妃皱了皱眉,“明明就是失职还找借口。吩咐下去,立即将那两人拉去杖毙,尸首也不许安葬。”   那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冒到了头顶,没有看好门就被杖毙,那么擅闯这里的人岂不是要……   “王妃,那这个贱婢该怎么处置?不如也一同杖毙?”米玛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还不等王妃回答,只听一个恍若天籁般的少年声音从门外传来,“米玛女官,除了杖毙以外你就想不出其他惩罚方式了吗?”   一听到这个声音,王妃的脸上似乎略有动容,眼神也不由柔和了几分。而那罗却更是心惊胆战,全身战栗如秋风中的一片落叶。什么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什么叫做死路一条死到临头……此时此刻,她算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      --------      “安归,你来得正好。”王妃轻挑起眉毛瞥了他一眼,“这小丫头擅闯我的私苑,你说我到底该怎么惩罚她呢?”   ”王妃,二王子,奴婢以为应该立即杖毙这个贱婢,以儆效尤。”米玛女官的态度依然强硬。如今王妃再次得势,她对待宫人的手段也就更加变本加厉。   “据我所知,这丫头深受我王兄的疼爱,若是就此将她杖毙的话,王妃,您以为呢?”他微微一笑,走到了那罗的面前。   “难道就这么算了?如果就这么放了她,那以后王妃在宫里还有威信吗?将来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擅闯这里?”米玛女官不服气地反驳道,“就算是大王子的人,也要知道什么是规矩。”   “米玛,惩罚一个人的方法有许多种。并不一定要杀死她才算是惩罚。”安归笑着弯下腰伸手捏住那罗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抬起了脸。就在看到她面容的一瞬间,达娜王妃的眼中似乎掠过了一丝讶色,但很快就消逝在了平静无澜的眼波之中。   那罗浑身颤抖着对上了那个人的视线,映入她眼帘的还是那张绝色的容颜,暗金色的长发,冰绿色的眼眸,迷人眼目又妖娆极致到致命。二王子,达娜王妃……他们明明都拥有那么美丽的面容,可是为什么,偏偏又都有颗比阿修罗更残忍的心呢?   他忽然嗤笑了一声,唇角勾起了讥俏的弧度,那双冰绿色眼眸深处无尽的黑暗仿佛能将她瞬间吞没。   “在害怕吗?可怜的小东西。今天你遇上了我,算是你的运气。”说着他转头对王妃道,“那就饶这小丫头一命,罚她在这里跪上一夜吧。”   “王妃,这未免也罚得太轻了吧!”米玛显然并不满意这个建议。   达娜王妃看了看那罗,又将目光慢慢收了回来,懒洋洋地开了口,“就听二王子的。”   “可是……”   “米玛,扶我起来。我该去陛下的寝宫了。”她打断了对方的话,伸出了一条如白玉般莹润的手臂。米玛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终究没说出来,只得悻悻上前去扶起了王妃。      虽说是捡了一条小命,可那罗的心里丝毫没有轻松的感觉。相反,那种未知的恐惧感却是越来越强烈,几乎压迫着她的胸口令自己无法呼吸了。难道这个恶魔王子就这么轻易放过了她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一定还会有更恶毒的招数对付她。   安归微含笑意的眼睛凝视着她,透明的冰绿色中带着春风般的温柔,就连声音听起来也是那么亲切,“今天可是我救了你一命哦,怎么你的样子看起来好像还很怕我呢?难不成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若是从未见过这个人,那罗一定会被他的表象所迷惑,说不定还会感激涕零。可是吃过几次亏之后她非常清楚,这件事绝不会到此为止。正因为不知对方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举动,她才更加感到胆颤心惊。   想到这里,那罗咬了咬嘴唇,索性说了实话,“你才不会那么好心。”   安归微微一怔,不禁轻笑出声,手下却是用了狠劲,将她的下巴捏得生疼生疼,“看来你这丫头倒是越来越了解我了。”   “安归,别和这丫头闹了,你不是也要去陛下那里请安吗?”王妃侧过了脸又吩咐道,“米玛,你让那丫头跪到角落里去。”   米玛女官领了命,立刻气势汹汹地将那罗拖到了角落里,死劲按住了她的身体打算让她跪在那块坚硬冰冷的石板上。      “等一下。”安归忽然出声制止了她。   米玛忍不住抱怨道,“二王子,您三番两次帮着这贱婢到底是什么意思?杖毙使不得,难道罚跪也不行吗?”   安归也不理她,径直走到了卧榻旁,拿起了一个琉璃花瓶又折回到那罗身边。正当众人对王子的这个举动一头雾水时,只见他将扬手将那花瓶摔在了地上,完好的花瓶顿时就裂成了无数碎片。   “就跪在这上面吧。”他那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是令在场的人都心生寒意,就连以手段残酷出名的米玛都微微动容。只有王妃一个人无谓地抿了抿嘴,甚至,还露出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笑意。   那罗看着那些尖锐的碎片在阳光下闪着森森的光芒,不知为什么,心里倒是踏实了。这才像是那个恶魔王子的所作所为,不是吗?还不等她跪下去,米玛就迫不及待地硬将她的身体按了下去。当碎片透过薄薄布料刺入肌肤中的一刹那,刺骨的剧痛让她几乎打了个哆嗦。很快,殷红的鲜血就从伤口处渗了出来……   那位优雅迷人的二王子再没看她一眼,转身跟着王妃就离开了私苑。眨眼之间,一行人就走得无影无踪,若大一个私苑内,就只剩下了那罗一个人孤零零地跪在那堆碎片上。      出了私苑的时候,安归的眼中飞快扫过了一抹阴翳,低声道,“米玛,等入了夜你去告诉大王子,就说这丫头在这里被责罚了。”   米玛显然有些不解,“二王子,这是……”   “你就别问为什么了,照二王子的话做就是。”王妃再次打断了她的话,“你,还有那些宫人们都先下去吧。”   米玛也不敢再问什么,应了一声就匆匆带着宫人们离开了。   两人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还是安归先开了口,“母妃,您就不问问儿臣为什么这么做吗?”   达娜王妃施施然笑了起来,“安归,你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有计划的,那么我又何必问你理由呢。”   “既然这样,难道您就没有怀疑过儿臣在您身边是别有用心的吗?”他问得倒也大胆。   “无论是不是别有用心,至少那些日子里你对我的照顾和安慰,我是不会忘记的。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不过,我这么器重你信任你的原因并不仅仅是这个,”她顿了顿,“安归,我们……是同一类人。”   安归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唇边笑容悄然浮现,“据说伊斯达相当疼爱这个孩子,若是听到她被责罚,必定会前来相救。身为大王子,夜闯母妃的私苑,若是万一被父王撞上了,您说会怎样呢?”   “怪不得你要米玛入夜了再去告诉他。这夜闯和白天可是不一样的。”王妃会意地笑了笑,“到时我和你的父王或许会凑巧的见到这一幕。”她在凑巧两个字上特地加了重音。   他低低笑了起来,“母妃,您果然是聪慧过人。”   王妃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那女人一直想让陛下立她的儿子为继承人,若是真如她所愿,那你我将来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了。”她的思绪仿佛有一瞬间的恍惚,“若是我那孩子还活着的话……”   “母妃,如今您又重获圣宠,相信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出的。”安归不失时机地安慰了她。   王妃勾了勾嘴角,像是不经意地转移了话题,“对了安归,这丫头的背景你去帮我查查。”   安归的眼底有一丝轻微的波动,稍纵即逝。他什么多余的话也没问,只是应了一声,“儿臣立刻就去办。”      王妃微微眯起眼,远处有一群雀鸟从房檐上掠过,扑腾间带起一片揉碎的光与影,细细碎碎消失在天际之中。   楼兰绘梦卷14打击   天色愈来愈暗,那罗始终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未动。一阵连着一阵的刺痛,一寸寸凌迟着她的膝盖和小腿,迫使她只能大口大口深呼吸,希望以此来缓解一点疼痛。干涩的喉咙里像是被堵上了什么东西,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被碎片割破的伤口不断渗出鲜血,濡湿了她的衣裙。   她握紧了胸口的那块孔雀石,紧紧地,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有力量支撑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下半身已痛得麻木,意识在混沌中游离,眼睛也仿佛模糊起来,出现在视线里的只有茫然无边的黑暗。   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会不会……就这样死掉呢?   是不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会比较幸福一点呢?   至少,那个世界还有疼爱她的爹娘……而这里,她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就在身体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依稀间她忽然听到从门口传来了守卫惊慌失措的声音,“这是达娜王妃的私苑,就算是您,没有王妃的允许,也是不能进去的,请不要为难在下了……啊!您真的不能进去!大王子!”   听到大王子这几个字,那罗心里猛的一个激灵,原本迷离的意识顿时清醒了几分。她很自然地抬起了头-----   在如水的月色下,一袭白衣的少年看起来犹如天仙般凌微出尘,那秀美无双的脸上毫不掩饰的流露出他的担忧,紧紧抿住的薄唇泛出淡淡的苍白色,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在暗处闪着光,无声流转着复杂难辨的神色-------是心痛,愤怒,忧虑,亦有自责。   不知为什么,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她的心里就不由自主的安定下来。   怎么可能会是他呢?这里可是王妃的私苑。   呵,一定是自己跪了太久……所以产生幻觉了吧?   他走上前来什么话也没有说,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身子抱了起来。在膝盖离开那些琉璃碎片的时候,她痛得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因为跪得很久的关系,有的碎片已经扎得很深,牢牢嵌进了她的皮肉里。   “没事了,那罗,没事了。”他的声音低低响起在她的耳边,“有师父在这里呢,别怕。”   其实从他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开始,她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此时确确实实听到了他熟悉的声音,感觉到了他温暖的体温,那罗才明白这真的不仅仅是幻觉。她的胸口突然一痛,忍了许久许久的眼泪就像是决了堤般涌了出来……   “傻孩子,哭什么啊。我们这就回去。”伊斯达笑了笑,抱着她就朝门外走去。这时,只听门外传了守卫更加惊慌失措的声音,“啊……小的参见陛下和王妃。”守卫的话音刚落,伊斯达就看到父王和达娜王妃正迎面而来,想要避开已是来不及。   “快把我放下……”她挣扎着小声说道,生怕给他带来更多麻烦。这达娜王妃可不是好惹的,若是大王子因为她而受到责罚,那让她怎么担待的起呢。见她动来动去,他那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像是有点生气了,“乖乖的别动,已经受伤了还想怎么折腾?你真当你自己死不了吗?”   他说完这些,楼兰王和达娜王妃也差不多到了他的面前。      “儿臣见过父王和王妃。”伊斯达不慌不忙地开了口。   “伊斯达,这是怎么回事?这么晚你怎么会在这里?”看到大王子在深夜出现在这个地方,楼兰王果然大为不悦,不禁恼怒地瞪了那守卫一眼,似乎在责怪他的守护不力。那守卫吓得面无人色,立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全身战栗磕头如捣蒜,“陛下,王妃,请恕罪啊!刚才大王子他非要进来,小的实在是拦不住……”   “陛下,您别为这些小事生气了。”达娜王妃的脸上露出了委屈的表情,但声音却还是柔柔的没有半点脾气,“反正臣妾在宫里的确是没什么地位,什么人都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大王子身份尊贵,这宫里又是哪里他去不了的呢?”   “爱妃,在这宫里谁胆敢轻慢你?”楼兰王忙安慰道,“这是你的私苑。没有你的允许,谁都不能擅闯,就算是伊斯达也不行。”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落在了那罗的身上,似乎有些惊讶,随即又脸色一敛沉声道,“伊斯达,说出你擅闯的理由。”   伊斯达微微一笑,“回禀父王,这孩子是我那里的宫女,刚刚听到她擅闯了王妃的私苑,所以儿臣才特地过来好将她带回去严厉管教。”   “陛下,大王子真是宅心仁厚体恤下人,一个小小宫女居然还劳烦大王子特地亲自前来。”达娜王妃的话表面似有褒义,其实还透出了另外一个意思:为了一个小宫女大王子就能随便擅闯这里,这不就是没把她放在眼里吗?接着她又用衣袖轻轻拭泪,“陛下,是臣妾不好。臣妾若是知道她是大王子宫里的人……”自从经历过失宠再得宠之后,达娜听从了安归的建议,将原本嚣张的性子收了不少,在楼兰王前多了几分温柔可人。   楼兰王原本宠爱她是由于忌惮匈奴,但她这么一改变,国王倒是开始真心喜欢她了。此时见王妃受了委屈,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打断了她的话,“爱妃,只要是擅闯这里的人就要受责罚。你身为宫中的主人,管教下人是天经地义。”   伊斯达还是面含笑意地看着达娜王妃,“王妃,如果只是我宫里的人,那么无论您怎么处置我也绝不会在意。但这小丫头深得母后的欢心,是母后让她这阵子在我这里学习宫廷规矩的。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儿臣只怕母后生气。身为子女,孝意理应为先。父王和母后在儿臣心中始终是最为重的。不过儿臣作出这种鲁莽的行为,理应受责罚。“他顿了顿,“也请王妃体谅儿臣的一片孝意,在责罚之后原谅儿臣这次的无礼之罪。”   楼兰王听他这么一说,似乎颇为受用,原本沉着的脸色也缓和了几分。   达娜的眼中微光一闪,但还是按捺住心里的不悦笑道,“原来是这样,那本王妃也无话可说了。算了,罚也罚过了,就到此为止吧。”   “虽是情有可原,但责罚还是不能免除。”楼兰王顿了顿,“伊斯达,你这个月就在自己宫里禁足闭门思过,不得外出。”   “多谢父王和王妃体恤儿臣。那儿臣先行告退了。”说完,他就转身出了私苑。      回去的路上,他一言不发。那罗感觉到他走的极快,步履平稳但气息似乎变得有些急促。她有点怕自己掉下来,下意识地双手将他环得更紧了一些。她看到他的视线平静地注视着前方,那双深褐色的眼眸在月色下闪着动人的波光。很快,他就留意到了她看着他的目光,低头对她露出了一抹清浅笑容。   从不曾……见过这么美的笑容。   美的让她想要落泪。   这一瞬,这一刻,这个笑容。   她要用她的心去记住,牢牢地记住。   再也,再也忘不掉。         -------------   一踏进寝宫的门,早就等在那里的众位宫人就急忙围了上来。   那罗在那些宫人中看到了曲池的身影,可就在彼此眼神对视的那一瞬间,她却意外地捕捉到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和……不安。随即,对方就飞快移开了目光。   “这是怎么了?那罗,你怎么受伤了?你流了好多血!”和那罗平常关系较好的曼亚顿时惊叫了起来。   曲池也上前开口道,“大王子,就把那罗就交给奴婢们吧。”   伊斯达并没有回答,而是淡淡吩咐了一句,“立刻将软巾热水还有药膏拿进来。”说完这句话他就抱着那罗径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宫人们面面相觑,但又不敢说什么,很快就散了开去。      进了房间,伊斯达将她小心翼翼轻放在了床榻上。一想到这里是大王子的房间,那罗不禁感到有些拘谨,颇为心虚地小声道,“师父,我的血会弄脏你这里的。还是让我回自己房间吧,曼亚她们会照顾我的。”   “你也记得我是你师父,那你听不听师父的话?”他的语气温和却又让人无法反驳,“等上完药,我就把你送回去。”   “可是曼亚她们……”   “她们……我不放心。”伊斯达边说边低下头认真察看她的伤口。只见她的膝盖连同小腿处已是一片血肉模糊,伤口看起来虽然细小,却是又多又密,犹如爬虫般蜿蜒出了可怖的伤痕。很多破裂处还残留着琉璃碎渣,有些尖锐的碎片已深入骨肉,看得他心里一抽,似乎仅仅看着这些伤口就能想像她当时所承受的疼痛。   她……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他擦净双手,用娴熟的动作将扎进她腿部的碎片一一点一点先挑了出来。尽管他已经非常小心,但那罗还是一时没忍住痛,轻轻呻吟了几声。   “忍着点,那罗,很快就没事了。”他的声音似晨风吹过海棠初绽的枝头,仿佛带着某种可以治愈伤口的神效。   那罗咬着牙点点头,还勉强挽了挽嘴角,“其实……也没那么痛的。”   这时,曲池将所需东西拿了进来,她极快地往床上瞥了一眼,又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那罗心底深处有些隐隐约约的猜测,却又不敢再继续往下想。就好像如果不停止猜测的话,就会出现比身体更疼痛的伤口。      好不容易挑干净了所有伤口里的碎片,伊斯达又拿起软巾沾着温水,轻柔替她擦去表面的血污,最后将药膏均匀抹在了她的伤口上。那药膏刚涂了一丁点在肌肤上,那罗就感到异常清凉,那恰到好处的舒爽凉意仿佛能深入骨髓,迅速地缓解了她的疼痛。   “师父,这是什么?”她好奇的问道,“擦上去好像没那么疼了呢。”   伊斯达微微一笑,“这是由西域红莲所制成的药膏。我们楼兰本地并不产这个,所以每年我都会派人去波斯国采办一些,只是数量也不多。这红莲对于伤口愈合最为有效,而且还不会留下任何伤疤。”   “原来是西域红莲!听说在有些国家被称为是最高贵的花呢。”那罗不禁又多看了那药膏几眼,“听我爹说过,这红莲也叫钵头摩华,可是稀罕之物呢,若能入药更是绝品。爹曾经为了它想去波斯却没有成行。没想到没想到……”她似乎有点兴奋,“居然这么好运气让我见识到了。”   “伤成这样还好运气?真是个傻孩子。”他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我可不希望你再有用到它的机会。”   她并不以为意,还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之中,“要是有一天能见到真正的红莲就好了,不过,这么美好的东西一定不是轻易能见到的。”   “说是美好那也不尽然。”他那幽深的眼眸轻眨了一下,“虽说红莲常为佛之宝座或是佛祖手执之物,但佛教中亦有红莲地狱之说。可见,即使是同一件东西,或者同一个人,也自有不同的两面,所谓善与恶,往往也只是在一线之间。”   她那双琉璃色的眼睛里弥漫着雾蔼般的迷离,显然对他的话有些不明所以。   他暗暗笑了笑,像是自嘲般低语道,“我怎么会和一个小孩子说这些呢?那罗你根本就不明白,对不对?”   那罗点了点头,“现在我是不太明白……可是师父,我会长大啊。你等我好不好?等我长大不就懂了?”   他的薄唇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那眼神比孔雀河的潋潋水波更柔和,“好啊,那罗。我就等你长大。”   “嗯,师父,说好了哦。你一定要等我长大!!她的目光清透明澈,仿佛在一瞬敛起了最明亮的光华。      他微微一愣,顿了顿又道,“现在伤口还疼吗?”   “已经好多了。伤口也不疼了,明天起来我就能蹦蹦跳跳了呢。”那罗逞强的想要动动腿,结果牵动了伤口,痛的她直呲牙裂嘴。   他无奈地皱眉,“就不能让我省心点吗?叫你乖乖躺着别动了。”   “好吧好吧我听话就是。”她眨了眨眼,“不过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哦。师父你身为大王子,为什么处理伤口这么熟练呢?”   伊斯达弯了弯嘴角,笑容宛如夜色中的莲花般诱人,“我以前经常替小香处理伤口,所以自然就熟练了。”   “小香?”她愣了愣。   “小香是母亲最喜欢的宠物,它----是只狐狸。”说完这句话,他果然不出意外地见到了对方轻微抽筋的表情。   窗外月华流光熠熠,映得群星黯然失色。一缕凉风吹得窗口的树影摇个不停,也吹得她的小小身子往床里缩了缩。   他的心里微微一动,忽然问道,“那罗,刚才……你害怕吗?”   “我不怕啊,因为我有这个。”她不假思索地答道,接着从胸口摸出了那颗孔雀石,“小青会保护我的,不是吗?”   伊斯达静静地看着她,她惊讶的在他的眼底看到了一种名为心疼的柔软物质。下一秒,她就被他揽进了怀里,一阵温暖的氛围紧紧将她包裹其中,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发闷,“我不是说过吗?不仅仅是小青,我也会保护你。”   “嗯……”她软软应了一声,放心地靠在了那个怀抱里。   或许,在这个世上她并不是那么孤独。   因为,至少……还有他。   那一缕只属于她的,   暖暖的阳光。         两天后,安归就将所查到的和那罗相关的消息告诉了达娜王妃。   当晚,王妃的寝宫里一片春意旖旎。楼兰王最近这段时间夜夜宿在这里,纵是其他妃子嫉恨交加,却也是无可奈何。达娜王妃再度宠冠后宫,比起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暖意融融的房间,活色生香的美人,浓淡适宜的熏香……楼兰王看着身边依然微微娇喘的王妃,不由心生爱怜,将她又搂入怀中轻声细语哄了一番。激情过后,两人也如老夫老妻般拉起了家常。   王妃笑得妖媚无比,像是不经意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陛下,您还记得那天那个罚跪的女孩子吗?”   “嗯?哪个?”王好像对此已无印象。   “就是那天被大王子带走的那个女孩子啊。”   “哦……怎么了?”或许是想起了那天大王子犯下的过失,楼兰王似乎显得有些不悦。   “其实仔细想想,那小女孩也怪可人的。臣妾这里正好也缺人,不如陛下就让大王子将那孩子送给臣妾如何?”   “本来一个奴婢倒也无妨……不过伊斯达他……”   “陛下,您也看到了,大王子太过宠爱这孩子了。他这次对臣妾无礼也就算了,可万一下次做出更加逾矩的事授人于话柄呢。臣妾也是为了大王子好,您说呢陛下?”   “既然这样,就按爱妃所说的办吧。反正也不过是个奴婢而已。”   “多谢陛下。”王妃的嘴角浮起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楼兰绘梦卷15易主   一大早醒来,那罗就觉得自己的右眼皮直跳个不停,一下紧接着一下跳得她心神莫名不安。直至伸手摸到戴在胸前的那块孔雀石,她那紊乱的心情才稍稍安定了一些。这两天因为有曼亚的精心照顾,再加上敷用了具有神效的西域红莲,她腿上的伤口已大有好转。要不是伊斯达下了好几天的禁足令,她早就想出去透透气了。尽管知道对方是担心自己才这么做,可整天闷在屋子里的滋味也实在不好受。   窗外是淡淡晨曦,一缕弥漫着暖意的金色光晕投射在屋内,令那罗更是坐不安稳。她刚挪动了下身子,就看到曼亚像往常一样捧着食器推门而进。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曼亚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眼睛有些红肿,像是刚哭过一般。   她忍不住问道,“曼亚姐姐,这是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曼亚摇了摇头,语气显得有些冷淡,“没什么,你先吃些东西吧。不然大王子怪罪下来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可但当不起。”   那罗听出她话中隐约有怨气,心里更是不解。   曼亚将食器放下转身就走,走了几步之后她又停下脚步,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开口道,“曲池姐姐……”曼亚想再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没将全部话说完就跨出了门口。也几乎是同一时刻,从门外忽然传来了她略带惊讶的声音,“却胡侯大人……您……您怎么来这里了?”   听到这句话,那罗蓦的从床上跳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盯住了缓缓被推开的门------那熟悉的身影正踏门而入,在阳光的反射下他的脸上似乎覆上了一层浅浅阴影,唯有耳垂上的绿松石耳环依然闪耀着美丽的光泽。那罗刚要起身行礼却被对方轻轻按住了肩膀,耳中传入他温和的声音,“那罗,和我就不必行那些虚礼了。我今天正好来探望王后,从宫人那里听说了你受伤的事,就顺便来看看你。怎么样?好些了吗?”   纵然平时是伶牙俐齿,此刻她却说不出一句话。以却胡侯这样的身份竟然屈尊降贵亲自来看她,简直令自己受宠若惊……不知不觉,对他又多了几分感激敬慕。如果不是眼前的这个男子,她的命运恐怕又是另一番悲惨景象吧。   须车弯唇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银盒,“对了,这是王后特意赐给你的玉芝丸,以西域天山灵芝提炼而成,疗伤效果也是极好。”   那罗连忙摇头摆手,“却胡侯,这……这太贵重了。那罗受不起……”   须车并未理会她的婉拒,还是将那银盒放进了她的手里,温言道,“好好收着,别让我们担心。”   他进来之后就始终以“我”自称,完全没摆出侯爷的架子,此时这个“我们”令那罗心里微微一动,也就没有再推辞,“那罗就多谢王后和却胡侯大人体恤。那罗实在无以为报,唯有尽心尽力伺候王后。”   “如果王后身边能有个像你这样机灵的孩子,那我也能少操些心。只可惜……”须车的眸色一暗,“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   那罗大惊,也顾不得什么礼法称呼,失声问道,“你说什么!?”   须车敛了唇边笑意,用某种意味不明的目光注视着她,缓缓道,“达娜王妃今早派人来向王后要一个人。那罗,就是你。”   那罗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仿佛有股郁结之气从心底渐渐膨胀升起,令她的胸腔几乎都快要承受不住而炸开。   “如果只是达娜王妃的意思,那王后或许还能找借口把你留下。只可惜这件事没那么简单,陛下已经先应允了达娜王妃。王后身为后宫之主,如果连这点小事都无法妥善解决,只怕是会让陛下有所不满,那就正中了达娜王妃的下怀。”他顿了顿,目光中已然多了几分怜惜,“那罗,你年纪虽小,却是聪颖过人,比起同龄人更是稳妥。我知道你一定能体谅王后的难处。”   尽管入宫时间还不算太长,那罗对宫中的人情冷暖也颇为了解。王后当然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奴婢而得罪陛下,除了做个顺水人情王后没有其他的选择。而她自己,亦是如此,这件事本就不是她低微的身份所能决定的。   只是……一想到要和大王子分开……那罗就觉得心里仿佛被什么扯住了。右手的纤纤细指握紧了胸口的孔雀石,似乎这样才能让自己稍微好受一些。她垂下视线望着自己发白的指尖,低声道,“既然王妃要我去,那我去就是了。却胡侯大人,你们对我有恩,我也不想王后因为我而为难。”   却胡侯的眉毛顿时舒展开来,似是松了口气,接着口风一转又问道,   “那罗,你觉得大王子对你如何?”   那罗不假思索地点头,答得也干脆利落,“除了爹娘,从未有人对我这般好。”   “那万一有一天大王子被别人欺负了,那罗你会怎么做呢?”   那罗抬头看去,只见他的唇边含有笑意,似是带有戏谑之意。可那双浅褐色的眼瞳却是前所未有的深邃,隐隐闪动着让人无法读懂的微芒。   “这个宫里……谁敢欺负大王子?”她诺诺回了一句。   “怎么会没有呢?前不久因为达娜王妃的几句挑拨,陛下还斥责了伊斯达一番。”须车的笑容还是那么明朗温暖,但眼中还是泄露出了一丝担忧和失落,“王妃一直都在想尽办法排挤伊斯达,时间长了,陛下对大王子也偶有微词。如今安归和王妃关系甚好,若是让那安归成为继承人,那么伊斯达的命运着实堪忧。那罗,如果你在王妃身边留点心的话……”他顿了顿,“唉,还是算了。那罗你也不过个孩子,是我太过心急和自私了。”   那罗心里起了一个激灵。正如却胡侯所说,如果安归当了楼兰王,以他那种狠毒的作风,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想到这里,她再没有任何犹豫,“却胡侯要那罗做什么请尽管吩咐。为了大王子,那罗什么都愿意做。”   “那罗……你比我想像的还要懂事。只是……”他轻叹了口气,眼中有不忍之色。“达娜王妃手下的日子并不好过。委屈你了,那罗。”   那罗摇了摇头,将胸口那块孔雀石握得更紧,嘴唇翕动了两下却是没有发出声音。但她已经听见了自己心底深处的那句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承诺-----大王子,我也会好好保护你。   须车踏出房门后静静驻立了一会,他那浅褐色的眼眸就像是深不见底的峡谷,有冷风阵阵吹过,不留下任何痕迹。在沙沙的树叶声中隐约响起了他低低的几不可闻的自言自语,“姐姐,我们的计划……还是开始了吗……”   与此同时,前去给王后请安的伊斯达也很快得知了这个消息。他在吃惊之余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绝了这件事。   “母后,您也知道达娜王妃的为人,她素来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您怎么忍心将一个孩子交给她呢?反正儿臣是绝不会同意的。”一向处事冷静的伊斯达罕见地表露出了焦虑之色。   王后抬眸淡淡瞥了他一眼,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儿子的这个反应。她也没有答话,而是忽然问了一个看似莫名奇妙的问题。   “伊斯达,你还记得金莲吗?”   听到金莲这个名字,伊斯达像是蓦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也随之微微一变。   王后温软的声音继续娓娓道来,“当初达娜王妃想讨要金莲到身边伺候,也同样被二公主婉拒。当时她是没说什么,可过了两天,金莲就莫名溺毙在池子中。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恐怕大家都心知肚明。你想想,二公主当时多受陛下宠爱,金莲更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感情审笃,但最后还是逃脱不了那样悲惨的命运。”   伊斯达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母后,我和二妹妹不一样。我会保护好那罗,绝不会让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保护?”王后的笑容里夹杂着几分无奈,“你防得了一次,能防得了每一次吗?所谓百密一疏,达娜的报复心如此之重,总会被她找到机会的。依母后看,倒不如索性遂了她的愿,将那罗给她。虽说这孩子要受些苦,但毕竟还能保住一条命。”   伊斯达微蹙着眉,显然并不愿意接受母亲的这个建议,“可她在达娜王妃那里万一有个闪失,不也一样是性命难保?那罗毕竟只是个孩子,若是受不了达娜的折磨……”   “那就在这之前将她重新夺回来。”王后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目光沉沉凝视着他,“伊斯达,当你将来成为一国之主的时候,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伊斯达微微一愣,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母亲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凌厉之色,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坚定和果决。   “伊斯达,我知道你一直对权势不感兴趣,对太子之位更是全无野心,所以在你父王面前也从无表现。但是,你的身份已经决定了你不可能置身事外。在这漫长的一生中,我们都要做出无数个选择。人有选择的自由,却没有不选择的自由。成为这个王国唯一的统治者,这就是你的选择。”她顿了顿,深邃的目光仿佛要看入他的内心深处,“记住了,我的儿子。只有当你手中的权力足够大的时候,才能够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不然的话,一切都只是空谈。”   “母后……”他的心底恍然间就像是闪过了一道混沌的暗光。借着这光他好像看清了什么,可那暗淡的光线却又让他有某种窒息的不适感。因为即使有选择的自由,但对于他来说,选择还是只有一个。   “伊斯达,你还好吧……”王后见他脸色不停变幻,不免也有些担心起来。   “我明白了,母后。明天……我就将她送过去。”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般抬起头来,双眸恢复了以往的纯澈深远,“然后,我会尽快再让她回到我身边。”   是夜,月明星稀。   那罗在辗转反侧中迟迟难以入眠。一想到那吉凶未卜的将来,她的心情自然是惴惴不安。可再一想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大王子,她的身上又不知从哪里涌上来一股勇气,觉得自己的选择也不算太糟糕。   在恍恍惚惚的半梦半醒之间,那罗隐约听到了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她揉了揉眼睛,依稀看到一个修长的人影斜倚在门边,长发被泠泠月光晕染上了一层冷银色,和着他单薄的衣衫,在夜色中看起来就像是一卷清雅的水墨画。   “师父……”她像是有点不敢相信,犹如梦呓般低低唤了一声。   那人挟着一阵夜风走进了房间,在她面前静静站定。他的神色静谧如同从天际撒落的无双月华。   “那罗,你也没睡着吗?”他的声音在微凉的空气中融化开来,听起来是那么温柔,温柔得------甚至让人感到有些难过。   那罗这才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连忙坐直了身子,结结巴巴道,“师……师父,你怎么会在这个时辰来找我?”   伊斯达没有回答,只是用饱含歉意的眼神凝视着她,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房间里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气氛也有些微微的压抑沉闷。   想起之前却胡侯对自己说过的话,那罗忽然明白了伊斯达的来意。为了不想让他感到为难,她干脆自己先说出了那件事,“师父,我愿意去达娜王妃那里。”   伊斯达愕然看着她,“那罗,你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是谁告诉你的?”   她并不想将却胡侯来过的事告诉他,只是支吾着答了一句,“我,我也是听别的宫人说的。”   他倒也并未深究,仍斟酌着婉转的言语来解释这件事,“那罗,我自然是不愿意让你去那里的。只不过……”他轻轻叹了口气,“那罗,你怪我也好,怨我也好,我只希望你知道,无论你在什么地方,我都会尽我所力保护你。   “师父,我怎么会怪你怨你?王妃她又不会吃了我。”她扑闪着长长的睫毛,琉璃色的眼中仿佛揉碎了一片星子,均匀地沁开在了眼底深处。   “那罗,难为你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只是……日后要你受委屈了。”他面带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不知是否夜露太深重,她的面颊触手冰冷,带着微微的寒意。   “师父,你不必担心我的。我一定会很小心很小心,让那王妃抓不到我的把柄。”她这句孩子气的话终于令伊斯达稍展笑颜。   “我的小徒弟一向聪明伶俐,这我再清楚不过了。”他笑了笑,示意她重新躺在床上,“时候也不早了,你也快些睡吧,不然明天就没精神去应付那么多事。”   她乖巧的点了点头,睡下时又小声问道,“那以后私底下我还可以叫你师父吗?”   “当然可以。”他轻轻拍了拍她的额头,薄唇边勾起一抹浅浅弯弧,“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不要以为你去了达娜王妃那里就能疏于练习了。你依旧还是要抽出时间到我这里学吹筚篥。这件事------达娜王妃已经同意了。”他今天特地去找达娜提出这个要求时对方倒也爽快同意了。他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因为知道王妃绝不会在明面上和他过不去。这样一来,就算那罗犯了大错王妃也会手下留情,至少看在他的面上留下她的一条小命。   事到如今,他所能做的也仅此而已了。   那罗不禁莞尔一笑,拿起那块孔雀石朝他晃了晃,语气笃定地说道,“师父,别担心。有小青保护我呢,我到哪里都不害怕。”   望着她一脸纯真的笑容,他竭力压抑住酸楚的心情笑道,“还不闭上眼?”   她吐了吐舌,赶紧乖乖闭上了眼睛。   或许是因为有他在身边的关系,那罗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她睡得很香,似乎是梦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嘴角还带着一丝淡淡笑意。茸茸睫毛随着她的呼吸忽闪忽闪,仿佛下一秒,她那双比星子更闪亮的眼睛就会睁开来。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卸去了所有的包袱和防备,完完全全就是个纯粹的孩子。   他喜欢这个天真的她,他亦怜惜那个懂事的她。   她的长发如丝帛般滑过他的手心,触感仿若灵雀的羽毛,幽微的清香弥漫在周遭,一时有一时无,就像是他此刻波动起伏又略带不安的心情。   窗外的石榴花开得艳丽无双,犹如虚幻的梦境般漂浮在夜色中,仿佛包裹了无数的黑暗和秘密,竭尽全力地绽放开来。   楼兰绘梦 16 敌意   第二天,那罗就被送到了达娜王妃的住处。   出乎那罗的意料,那位冷酷的米玛女官只是吩咐她在寝宫里做些简单的内务即可。来这里之前,那罗已经做好了受苦受难的准备,没想到对方不但没有为难她,还将较为轻松的活指派给了她。达娜王妃不是应该讨厌自己才对吗?为什么会这样大相径庭呢?说实话,这种没来由的善待反倒令她感到惴惴不安。   眼下,她所能做的也唯有小心行事了。   傍晚时分,达娜王妃游园归来,宫人们各司其职很快准备起了当晚的膳食。那罗也只需帮着她们做些端菜递酒的活儿。相比较大王子的清淡口味,身为匈奴人的达娜王妃更喜食肉类。不多时,滋滋作响的烤羊腿,新鲜醇美的乳浆,油汪汪的粟米饼都被端了上来,散发着无比诱人的香味。   那罗咽了一大口口水,乖乖垂手站到了一旁。就在她那么略一分神的功夫,达娜王妃在宫女簇拥下已入了席。沐浴之后的达娜王妃换上了一袭蓝色长袍,价值不菲的丝绸料子更是衬得她肌肤胜雪姿容绝丽。   一位高个黑肤的女官跪在案几前用小刀将羊肉切了开来,小心翼翼地装在陶盘里。她刚将那盘羊肉放在王妃面前,一旁的米玛女官已手起掌落,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这“啪”的一声脆响,在安静的屋子里听来显得格外突兀。   “处月,你也不是第一次服侍王妃了。怎么连起码的规矩都忘了?”米玛的音调虽不高,听起来却令人心底发寒。   那个叫处月的女官顿时脸色一变,也顾不上疼痛,连忙磕头求饶。   那罗在一旁颇为不解,刚才处月女官好像并没有坏了宫里规矩啊。难道达娜王妃用膳时有什么特殊的规矩吗?如果是这样,那她可要多加小心了。   王妃任由处月磕破头也不置可否,她将目光一转,面色温和地问道,“那罗,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那罗冷不防地被她点到名,愣了愣后才点头答道,“回王妃,婢子住得很习惯。谢王妃关心。”她的心里愈加纳闷,上次私闯私苑她可是见识到了这位王妃的无情,怎么一转眼就变得如此和颜悦色?   “那就好。”达娜王妃慢条斯理地喝起了来自乌孙的葡萄酒,连眼皮都没扫一下那个将额头磕出血的女官。那罗同情地望了处月几眼,心里更是惶惶不安。王妃的和颜悦色……好像仅仅是对她而言……   放下了琉璃杯,达娜王妃朝米玛使了个眼色。米玛女官立即会意地冷声开口道,“行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处月,还不多谢王妃格外开恩?”   处月如释重负地抬起头来,战战兢兢连连谢恩。殷红的鲜血正从她的额头伤口处渗出来,显得格外触目惊心。王妃没有允许她离开,她只好捂住了额头默默站在一旁。在场的宫人们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生怕一不小心又触怒了主子。   王妃的晚膳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中结束了。那罗在米玛女官的示意下送上了装有净手水的银盆。清澈的水面上还漂浮着几片粉色花瓣,溢着一股淡淡清香。在王妃净手前,那罗还很小心地舀了一勺出来试了试水温。   王妃见此微微一笑,“米玛,你看这孩子倒是机灵。”米玛女官冷冷瞥了一眼垂首低眉的处月,沉声道,“你也伺候了王妃好几年了,我看还不如一个小姑娘。”   处月用力咬了咬嘴唇,用余光扫了那罗一眼,又迅速地收回了目光。   达娜王妃的眼底闪过一丝幽幽浮光,似是随意笑道,“米玛,那罗还是个孩子,又曾是大王子跟前的人。平日里你就多照顾她点,她可和那些贱命的宫人们不一样。”   王妃的话音刚落,有几位宫人就下意识地望了望那罗,神色各有不同。   那罗觉得王妃这样说有些古怪,但一时又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古怪。反正……总感到哪里有点不对劲。   待王妃歇下之后,那罗也和几位宫人一起先回去休息了。服侍王妃的宫人住所就是紧邻西侧的一排房子。根据等级不同,有两位或是四位宫女合住一间房的,也有七八位宫女共挤一室的。那罗的屋子里就只有她和另外一位少女。那少女也不过十四五岁,圆脸圆眼圆嘴巴,眉眼看着颇为亲切可爱。   “那罗,你是叫那罗吧?我叫乌斯玛,从今天开始我们俩就住在一起了!”少女热络地和她扯起了家常,俨然一副老熟人的样子。   那罗不知不觉也被她的热情所感染了。从对方滔滔不绝的自我介绍中,那罗了解到原来这位少女也是来自匈奴,当初是随着达娜王妃一起陪嫁过来的。   “我啊,可从没见过王妃对一个下人这么好。按说你这初来乍到的,多半是去挤那七八人一间的屋子,哪能住在这里?”乌斯玛笑着躺倒在了床榻上。   “也许……是我年纪还小吧。”那罗自己也很是疑惑。   “年纪小?我看不像。”乌斯玛转了转眼睛,将脑袋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道,“前不久刚刚被达娜王妃处死的那个小丫头和你差不多年纪,可也没见王妃手下留情。”她顿了顿,又更加小声道,“我看啊,多半是大王子的关系吧。”   那罗心里微微一惊,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连忙转移了话题,“对了乌斯玛,今天那位处月女官,她到底是触犯了什么规矩?”   “哦,我也正要提醒你呢。宫女上菜之前必须自己先尝一口,是王妃这里当差的规矩。处月女官忘记这点就是犯了王妃的大忌。”乌斯玛眨了眨眼,“如果她不是米玛女官的心腹,恐怕早就丢了半条命了。怎么可能只挨了一个耳光。”   “处月女官……她很不好相处吗?”那罗从乌斯玛的口吻中听出了几分不满。   乌斯玛轻哼了一声,满脸不屑道,“她呀,仗着自己是米玛女官的心腹,气焰一向嚣张。这个女人又贪财又势利,偏偏还有那些没骨气的人就为了点轻松的活去讨好她。对了,那罗你也要小心点,这个女人还特别记仇,今天王妃在她面前夸过你,她铁定会找机会报复你的。”   “嗯,我会小心的……”那罗也朝她挨得更近了一些,“那,好姐姐,王妃这里还有什么规矩你也一并告诉我吧。”   乌斯玛抿唇一笑,伸手弹了下她的脑门,“小丫头,嘴巴倒挺甜。放心放心,姐姐我都会告诉你的。”   当晚,那罗从乌斯玛口中得知了不少事情,也算是小有收获。两人聊到了半夜时分才沉沉睡去。将近凌晨时分她一觉醒来,发现对方睡着了还是不安分,继续喃喃说着谁也听不懂的梦话。   那罗翻了个身,唇角泛起了一丝清浅笑意。   身边有个这么喜欢说话的姑娘,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转眼间一连过去了几天,那罗也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伊斯达曾让曼亚来探望过两次,见她并未受什么委屈才算是稍稍放下心来。   达娜王妃对她依然相当和善,还经常赏赐些小东西给她。只不过有时王妃望向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仿佛-----是想要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什么别的东西。那样意味不明的眼神让那罗觉得心里有点发毛。而她自己对王妃也是怀着相当复杂的心情,每次一想到父母的惨死,她就遏制不住想要弄清楚真相的冲动……但是,她明白现在还不是时候,更何况,她还牢牢记得答应过却胡侯的事。   这几天过得总算都是风平浪静,处月女官虽然没给她好脸子看,但碍于王妃的关系也没能将她怎么样。倒是那些宫人们最善于察言观色,一见处月这么讨厌她,自然谁也不敢和她多说一句话了。在这里唯一和那罗说得上话的就只有乌斯玛了。   过了两天趁着王妃和米玛女官不在寝宫,处月终于抓住了一个下手的机会,将她赶到后院去扫地了。若是平时扫地也没什么,可今天偏偏起了大风,扫什么吹走什么,而且看那乌云密布的天气似乎随时都会有一阵大雨倾盆而下。   乌斯玛见状急忙拉住了旁边的一个宫女道,“我们去帮帮那罗吧,这么多东西她哪里清扫的过来?”   “她和我们可不一样,我们都是贱命,她哪用得着我们帮忙。”宫女一撇嘴,转过身子就离开了。   “乌斯玛,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快点进来,那几个琉璃花瓶还没擦过呢。”处月没好气地冲着她叫道,“别忘了米玛女官说过你今天要把这几个琉璃花瓶清洗干净!”   “你别拿米玛女官来压我。”乌斯玛抬头瞪了处月一眼,又抱歉地看了看那罗,“对不起啊,那罗,我擦完花瓶就过来帮你!”   “谁说你可以帮她?米玛女官不在,这里就暂时由我作主了。”处月沉着脸道。   乌斯玛显然被她惹恼了,“你!我看你是------”   “你快去吧,我一个人也能扫完。”那罗忙打断了她的话,生怕她说出什么冲动的话。   “记住,要在王妃回来之前扫干净。不然的话就别怪我按规矩来处罚你了。”处月冷哼了一声正要进去,目光突然落在了那罗的身后,迅速堆出了一脸谄媚的笑容,连声音都不自觉往上扬,“二王子,三王子……”   听到这句话,那罗的背脊顿时就绷直了,连手上的动作都停滞了一下。仿佛是一只刺猬意识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立即就将背上的刺都竖了起来。   就算不回头,她也能感觉到从背后传过来两道刺目的视线。   “两位王子,今天王妃正好去了陛下那里,恐怕到晌午时分才能回来。”处月满脸堆笑地想要迎上前去。   “哦?母妃不在?那也无妨,我今日也只是给母妃送些点心来。”安归淡淡道。   “那罗,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见到两位王子居然也不行礼!”处月这下总算逮到了机会,趁机甩了那罗一个重重的耳光。这一记耳光力道不小,直打得那罗眼冒金星,耳膜嗡嗡作响。   她忍住疼痛和晕旋,只得转过身飞快行了礼,“见过两位王子。”   “安归哥哥,这不是那个死小孩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尉屠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啊!她还在流鼻血!恶心死了!”   那罗慌忙用袖子擦拭鼻血,就在她觉得难堪之极的时候,一只略带凉意的手忽然托起了她的脸。她在受惊之下抬眼看去,映入眼帘的却是那双宛如冷玉的冰绿色眼眸,在阳光的映照下,那头暗金色的头发更是几乎要幻化成一道眩目的金色光芒。   每一次相见,他总是这般明艳华美风姿绝丽。可每一次相见,却往往总是她最为窘迫的时候。这个人,一定是她的天生煞星吧。   “我看你在这里过得还不错。”他的气息淡淡拂过了她的耳畔,唇角挑起了一个讥讽的弧度。很显然,他无视了刚才的那一个耳光。   那罗垂下眼睑,语气平淡的答道,“多谢二王子体恤。婢子惶恐。请二王子让婢子继续干活吧。”   安归放开了她,低低笑了起来,“这么勤快,怪不得母妃是格外喜欢你。既然你这么喜欢干活,那么……”他的眼中眸光一暗,转头对处月道,“还不让宫人们把不用的东西都清理出来扔在这里让她打扫?扔得越多本王子赏得越多。”   处月立即会意,掩嘴嘻笑着向其他宫人们告知了二王子的命令。   为了讨二王子欢心,宫人们纷纷将自己没用的东西搜罗出来扔在了后院里,更有甚者,连新买的东西都扔了出来。就连三王子也凑热闹将两个陶罐砸在了地上。不多时,原本还算干净的地上就变得一片狼藉。那罗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每次遇上这个煞星一定会倒楣……   仿佛是为了更加证实她的想法,就在这时只听天边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闷雷声,紧接着就下起了豆子般大的雨点。   处月急忙躲在了屋檐下,大声道,“那罗,你不清扫完就不许进来,听到了吗!”   那罗也不理她,继续默默清扫着地上的杂物。雨水很快浇透了她的身体,不间断的雨点在她的面前连成了一道水帘,模糊了她的视线,夹杂着尚未干涸的鼻血流了下来……因为看不真切,她被地上的杂物绊倒了好几次,但每一次她都挣扎着起身,将杂物一件一件搬到旁边的大篓里。   “哥哥,还是你的主意好,这下可有得她受了。” 尉屠幸灾乐祸地笑道,“看她要扫到什么时候!这场雨来得还真是时候。”   安归挑了挑眉,没有说话,不明意味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小小身影在湿泞庭院里忙碌着,时而站立,时而蹲下,时而摔倒,时而起身,尽管狼狈不堪,却还是努力将背脊挺得笔直笔直,仿佛在维护着她最后的一点点尊严。   “处月女官,这样下去那罗会得病的!还不赶快让她进来?”乌斯玛在那里焦急地喊了起来,“要是她有个好歹,你怎么和王妃交待!”   处月似乎也有些犹豫,她看了一眼正转过头来的安归,想要征询他的意思。   还没等他开口,就只听尉屠惊叫道,“哥哥你看,这死小孩晕过去了!”   他朝那个方向望去,那个小小的身体果然倒在了地上,湿漉漉的长发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楚楚可怜。不知为何,突然之间他觉得有点索然无味,淡淡说了一句,“行了,就让她进来吧。”   “这死丫头真是太没用了!” 尉屠转了转眼珠,好奇地问道,“哥哥,今天你怎么心软了?”   他弯了弯嘴角,伸手拍了拍尉屠的前额,“傻弟弟,如果她就这么死了,岂不是无趣的很?下次你觉得无聊的时候又找谁去呢?”   尉屠毕竟也是个孩子,自然觉得哥哥的话非常有道理。   安归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看似漫不经心的神色。他没有再多看那罗一眼,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庭院更远的地方。   越过高高的宫墙,远方的景致犹如迤逦梦境在雨中若隐若现。   一时间,竟无法移开目光。   楼兰绘梦卷 17 嫉恨   淋了一场大雨之后,那罗在床榻上足足昏睡了两天才缓过劲来。幸好她这次没有染上风寒,所以身体也没什么大碍。听乌斯玛说,达娜王妃不仅请了宫里最好的巫医来看她,还严厉责罚了处月女官。如今,那处月被一顿板子打得都起不了身了。处月女官挨板子,这在宫里还是破天荒头一糟呢。   乌斯玛说得兴致勃勃,那罗听得却是忧心忡忡。   达娜王妃这么做,虽说是替她出了一口气,可同时也加剧了对方的敌意。这样下去,双方的关系只会变得越来越恶劣,等处月伤愈之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报复自己呢。   “对了那罗,你先吃点东西。都睡了那么久,现在一定饿坏了吧?”乌斯玛说着将一个棕褐色的陶碗端到了她的面前。   那罗探头一看,只见碗里装的是她最喜欢的酸乳酪,不禁格外惊喜,脱口问道,“好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刚才曼亚来过了,这是她拿来的.说是你以前最喜欢吃的呢。”乌斯玛笑眯眯道,“我都不知道原来你喜欢吃这个。如果你去我们匈奴,一定会觉得那里的酸乳酪才最好吃!”   “曼亚做得很好吃。不信你尝尝?”那罗舀了一勺送到了她的嘴边。乌斯玛倒也不客气一口吞下,连连摇头,“太淡了太淡了,这要够甜才好吃啊。”   那罗微微一笑,“可是,我就喜欢这个味道啊。太甜了反而觉得有点腻。”   色泽雪白的酸乳酪吃在嘴里,甜香适中,滑入心口有股微甜醇香的回味。淡淡的,凉凉的,说不出的怡口舒爽。一碗酸乳酪吃完,仿佛心里都变得软绵绵的。   一定是大王子听到了她生病的消息,才特意让曼亚来探望她的。这个世界上,最关心她的人始终……还是他。攥紧了挂在胸口的孔雀石,那罗再一次告诉自己------有小青和他在身边,她什么也不怕。   休息了几日后,那罗就完全恢复了元气。可接下来的事情却朝着她最担心的方向发展了。那些宫人们明显对她越来越冷淡,时不时地还要使绊子为难她。无庸置疑,这多半都是处月的指使。   幸好身边还有乌斯玛为她说话,不然她在这里可真是孤立无援了。   这天晌午时分,安归独自一人来给达娜王妃请安。正好膳房呈上了来自汉朝的茶叶,王妃就顺便让他留下来一同品茗。对于喝惯了乳类饮料的西域人来说,茶并不是常见的饮料。即使是在汉朝本土,喝茶的也多是些上流阶层,何况从汉朝到楼兰千里迢迢,茶的价格更是令平民百姓难以消受。因此当时在西域各国,就连王公贵族们也只能偶尔为之。   房间里燃起了幽幽的茵樨香,胡杨木案几上摆放着青色琉璃花瓶,卧榻的衾枕上裹了一层做工精细的上等丝绸,闪耀着高贵内敛的光泽。窗外,一枝青绿色的树梢在碧蓝的天空下轻轻摇曳着,洒下了深深浅浅阳光的影子。   达娜王妃的长发披散下来,黑的几乎发蓝的发丝比锦缎更显光华烁烁,重重叠叠地铺在了卧榻之上,衬得她更显风情万种。而与她邻案而坐的安归则手执一卷羊皮地图,正对她小声说着什么。他那双冰绿色的眼底深处仿佛有魔魅寄宿,妖娆的犹如纷飞的蝴蝶轻盈划过水面,荡起点点涟漪美不胜收。   那罗将茶端进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赏心悦目的场景,和她一起进去的那个小宫女更是偷偷瞅了安归好几眼。   “我倒是不明白,这茶味苦涩,哪有我们的奶酪好喝?怎么那些汉朝人还把这当成宝贝?”达娜王妃看着安归,唇边逸出一抹笑意。   安归面带不屑地挑了挑眉,“这种东西,也只有那些汉朝人才会视若珍宝吧。”   “既然拿来了,就随便喝点吧。不过这些奶糕都是从匈奴快马加鞭送过来的,安归你倒是可以尝尝。”王妃示意下人们将茶和奶糕都端上来。   那罗赶紧和那个小宫女一起走上前去,她此刻只想将茶碗放下快点离开这个房间。有二王子所在的地方,总是处处充满着令人防不胜防的危险。可偏偏就在她迈出脚步的那一瞬,意外发生了!她的脚后跟好像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身体顿时就失去了平衡,直直往前摔了下去……眼看着连人带茶就要砸到二王子的身上!   那罗心里大惊,她太清楚摔下去会有什么严重后果,可又根本收不住去势,只得竭力在摔倒前将茶碗挪向自己的方向……只听咣当一声,茶碗顺着安归的衣袖滴溜溜滚落到了地上,那滚烫的茶水大半都倒在了那罗的手腕上,可还是有一些溅到了安归的手背上……   那罗吓得脸色都惨白了,根本顾不上自己被烫伤的地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她很想为自己说些求情的话,可由于受惊过度,嘴唇直打颤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重复着,完了,这次完了。得罪了他,一定会生不如死吧?   “那罗,你也太不小心了。”达娜王妃蹙了蹙眉,语气微嗔,“这好端端的怎么会摔倒?”   那罗咬唇不语,她用余光飞快扫了那个小宫女一眼。对方的表情有些古怪又有些害怕,还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那罗见此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刚才绊了自己一脚的人就是那个小宫女!尽管如此,那罗还是忍住没有说出真相。且不论这个小宫女为人如何,如果她将事实说出来,那小宫女一定是凶多吉少。   “安归,你没事吧?烫伤了没有?”王妃关心地询问着二王子的情况,他的手背虎口处被烫起了几个红点,但看起来应该没什么大碍。   “母妃,我若是有事,那这丫头是不是该拖出去活活打死?”他的眉毛斜斜往上一挑,似乎带了几分促狭的意味,但语气中却隐隐有一股令人胆战心惊的狠毒。   那罗的身子打了个冷颤,脸色更加苍白。那小宫女的脸色也是微变,右手将衣角捏得紧紧的,像是完全没料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安归的眸光一沉,突然伸手将那罗的手腕往自己方向一扯,只见她的小臂已被烫得一片红肿,靠近手腕一侧还起了几个小泡,衬着她雪白的肌肤显得更是触目惊心。冷不防被他这么用力一抓,那罗忍不住吃痛皱了皱眉。   “我看有事的应该是这丫头。”他宛然一笑,又放下了她的手。   “既然这样,就别再吓这丫头了。”达娜王妃转过头和颜悦色地对那罗说道,“好了,这里也没你的事了,你就先回去歇着吧。古丽,你去巫医那里去取点药膏。这可怜的孩子,要是留下什么疤痕就不好看了。”   出乎那罗的意料,安归居然也没有难为她。直到走出了那个房间,她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这么轻松逃过一劫。庆幸之余,她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气,双脚软得差点打了个趔趄。刚才安归说要活活打死她的时候,她真以为自己这次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那个叫古丽的小宫女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突然莫明其妙地说了句,“你以为王妃没有责罚你很幸运吗?今天要是她责罚了你,那对你来说才是幸运的。”   说完这句话,她就转过身快步离开了。   那罗愣在了那里,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而此时在房间里,安归轻拂了几下身上的几片茶叶,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有什么事这么好笑?”王妃瞥了他一眼。她不得不承认,这位继子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佛祖身前超凡脱俗的优昙婆罗的化身,那种极致的美几欲令世间凡人迷醉其中不知醒。但……那一切其实不过都是地狱修罗的幻像。   安归笑道,“儿臣是笑母后这一招使得高明。您越是宠那丫头,其他的宫人们就越是嫉恨她。这样一来,您根本不用自己出手,就能让她吃尽苦头。”   王妃用某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盯了他几秒,也抿唇浅笑,“果然还是瞒不过你。”她略微一顿,又道,“我从伊斯达那里将她要过来,伊斯达就已经对我有所不满。若是再做出什么太明显的举动,他恐怕就会记恨于我。目前我们大局还未定,我不希望有别的事情横生枝节。”   安归那冰绿色的眼眸微光一转,“母妃,既然您还顾忌伊斯达,那么为何不等等再要人呢?   她的神色瞬间变得黯淡起来,仿佛陷入了某种纠结痛苦的回忆之中,喃喃低语道,“当你告诉我她的身世时,我就已经无法等待了。因为,她是-----那个人的女儿。”   “所以您就利用别人的嫉妒心,假借他人之手来折磨那丫头。既让自己置身事外,又让一切在您的控制下进行。”他的唇角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母妃,儿臣实在佩服。”   “折磨吗……或许吧。”她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有气无力,“要怪也只能怪她是那个人的女儿。每次我看到那双和那个人相似的眼睛,我就想起我那早夭的孩子……如果不是他的过错,我又怎么会失去我的孩子。他是已经死了没错,可他的罪孽哪能还得清?我就是要让他的女儿替他慢慢赎罪。”   安归的神情在一瞬间有轻微的变化,但很快又恢复了常色。   “母妃,别气坏了身子。现在我不就是您的儿子吗?我一定会代那未出生的弟弟来孝敬您。更何况,说不定您很快就又有自己的子嗣了。”   王妃苦笑了一下,“你就别安慰我了。我自己的情况我最清楚。安归,我们是同一类人,我清楚你想要什么。你放心,我会帮你得到你最想要的东西。这不仅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安归倒也不客气,大大方方道,“那就有劳母妃费心了。”   “只可惜陛下如今根本没有立嗣的打算,我们也只能见机行事了。”王妃伸手拈起了一块奶糕递给安归,“你尝尝这个吧。难为狐鹿姑这孩子有心,特地派人快马加鞭送了过来。看,居然还新鲜的很。”   安归接过来尝了一口,笑道,“果然还很新鲜。母妃,您也许久未见狐鹿姑了吧?”   “这孩子比你也大不了几岁。记得我刚离开匈奴的时候,他还直叫着姑姑死活不让我走。”她脸上的神情也柔和了几分,“虽说他不是我的亲侄子,可我看着他从小长大,也和我的亲侄子差不多了。”   “那么母妃,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下一任的匈奴单于就有可能是他了?”安归显然对这个问题更有兴趣。   王妃思索了一下道,“如今且鞮侯单于膝下能担当大业的继承人只有两个,一个就是任左贤王的狐鹿姑,另一个则是任左大将的乌留。两人各有千秋,狐鹿姑天资聪颖出类拔萃,但人缘方面就不及他的异母哥哥乌留了。”   “所以看这情形也不知到底谁才是最后赢家?”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未必。”王妃又拈起一块奶糕放入自己嘴中,“狐姑鹿深得他的母亲母阏氏的欢心。母阏氏可不是个普通角色,这就为他增加了最大的赢面。况且狐鹿姑六岁就勇于搏狼的传奇事迹在匈奴流转甚广,所以单于本人对这个儿子一直是疼爱非凡。”   “六岁就敢和狼搏斗?这倒是个传奇。”安归挑了挑眉,好像对这件事的真实性表示怀疑。   王妃凝眸望着他,神色变得认真起来,“安归,若是说这世上还有男子的容貌能够和你媲美,那就只有狐鹿姑了。他就像是草原上最为凶狠的一头苍狼,只要被他盯上,不咬断猎物的喉咙他是绝不会罢休的。”   安归只是笑笑,似乎并没未把那位匈奴王子放在眼里。   窗外的风吹拂而过,微微的暖意挟带着绿叶的清香。   屋内,茵樨香的幽香在空气中如丝线般穿绕,令人一时恍惚,忘却红尘往事。   楼兰绘梦18 刁难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那罗去见了一次大王子。之前王妃答应过她可以继续跟大王子学习吹筚篥,所以一到约定的时候,那罗就迫不及待地想去见面了。   这也是她离开大王子之后第一次回来。   重新踏进那个熟悉的地方,她的心情就如扑腾的鸟儿般雀跃,以致于并未留意到其他宫人不寻常的神色。她轻车熟路地走向了后庭,一抬头就看到了那伫立在核桃树下的白色身影,犹如一支浸润在月色下的青莲,带着泊云出尘般的清雅俊逸。那人似是察觉到身后有动静,回首望来,眼中的清冷渐渐隐去,盈满了似水温柔,亦隐藏了遮也遮不住的担忧和关心。   “师父……”她低低叫了一声,就没有再说话。来之前明明有满腹话语想要倾诉,可真见到他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忽然皱了皱眉,上前轻轻拂开她额前的发丝,一脸心疼道,“怎么瘦了这么多?你看你的下巴都尖成什么样了?还有,这面颊也没以前丰润了。快告诉师父,达娜王妃到底有没有欺负你?”   那罗心里一暖,忙摇了摇头,“师父,你放心吧,达娜王妃对我很好,从未有什么责罚。前阵子我病了她还让最好的巫医来给我看病呢。”   伊斯达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这事我也听曼亚说了。王妃她能善待你那是最好,不过仔细想来,这事情还是有点蹊跷。”他顿了顿,面带不悦道,“若是她对你不好,我还能再去求父王将你要回来。可偏偏她对你好的很,我也找不到借口再把你要回来。”   ”师父,我在那里真的很好。我还认识了新的朋友,她叫乌斯玛,她告诉了我很多事呢。大家都对我很好,你就放心吧。“她竭力露出轻松愉快的笑容,“而且,我也没那么瘦嘛。师父你难道希望看到一个大肉丸子滚进来?”   伊斯达被她逗得展颜一笑,“只要你好好的,就算是变成大肉丸子我也心里欢喜。”   她吐了吐舌,“师父你就喜欢取笑我。如若我真成了肉丸子,师父一定会大呼妖怪来了,赶紧让人把我轰出去了。”   “行了,别贫嘴了。”他笑着拍了拍她的额头,“还不赶快加紧练习曲子?这么久了都不知你退步成什么样了。说实话,我还真没什么信心。”   “那……师父,你要不要先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   “准备拿点东西先塞住你的耳朵啊!不然如果师父你听得想要揍人怎么办嘛。”   伊斯达终于哈哈笑出了声。这些天来他一直为她的处境担忧。就算是让曼亚打听到她的情况,他还是不放心。直到此刻,他那悬在半空的心才算是慢慢放了下来。   当然,也仅仅是放下一半而已。   那罗从怀里取出了筚篥,放到唇边想先调调音。   “等一下那罗,你看你连拿筚篥的姿势都忘记了吗?”他说着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腕,想帮她调整一下姿势。谁知这一下正好捏到了她被烫伤的地方,那罗一时没忍住吃痛低低叫了一声哎哟。   伊斯达脸色唰的就沉了下来,立刻拉起了她的袖子,映入他眼帘的赫然是一片被烫伤过的痕迹!他的瞳孔蓦然一缩,连声音都变得暗哑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那罗连忙解释,“师父你别误会了。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了,没有人欺负我。王妃还让巫医给了我很好的药膏,我看再擦几次就没事了。”   “那罗,有什么事你可不能瞒着我。我平生最不喜欢别人撒谎了。”他的脸上掠过一丝恼意,语气也比平时重了很多。一见到她的伤,他就无法再继续保持一贯的冷静。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关心则乱吧。   “没有人欺负我,真的,没人欺负我……”她委屈的扁了扁嘴,“师父,真的,我没有瞒着你……我也没有撒谎……”   “那么你在那里到底好不好?那罗,我要听真话。”他那刚刚放下一半的心又迅速提了上去。   她的眼圈渐渐泛红,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口齿不清地低喊道,“不好不好不好不好!其实我在那里一点也不好!”   伊斯达脸上的神情更是紧张,“怎么不好?到底怎么不好了?快点告诉我!”   她抽泣着用袖子抹眼泪,口中还碎碎念,“师父,我没有撒谎,王妃是对我很好。可是我……我还是很想你,真的很想你……没有师父再多的好也变成不好了……我怕你担心所以不想说,可是我要是不说,你一定会胡思乱想,一定会更担心……”   “那罗,你……这个傻孩子啊。”他伸手将她紧紧搂入怀中,只觉得仿佛有一把钝钝的刀在自己的心脏上来回磨着,微微地疼痛起来,却是深入骨髓。   那罗在他的怀里一动未动,乖巧的像是只受伤的兔子。他的胸膛并不算宽阔,他所能给予的温暖也很有限。但只要有那么一点点温暖,就已足够抵挡世界上所有的寒冷。   在他面前,她不想再隐藏什么。她想做最真实的自己,做一个真正的孩子。一心一意笑,一心一意哭。   只不过-----今夜哭过之后,她要变得更加坚强。   离开伊斯达的寝宫时,那罗看到曼亚和其余几位宫女一起走过来,就上前和她们去道别,谁想那几个宫女理也不理她,冷哼一声居然齐齐转身就走。那罗感到有点莫明其妙,一脸不解地望向了曼亚,“这是怎么回事?这几位姐姐以前不是对我很好吗?”   曼亚犹豫了一下才吞吞吐吐说道,“那罗,上次你受伤之后,大王子彻查了这件事,结果就查到了曲池身上。曲池那么善良的人,又怎么会故意来害你呢?换了你你也不信吧。可是大王子还是怪罪于她,前阵子将她送出了宫……我本来也不想说的,可是这事看来也瞒不了你。”   “什么?曲池出宫了?”那罗大吃一惊,虽然她之前隐隐怀疑过那件事可能和曲池有关,可曲池一直以来对她照顾有加,对所有人都那么好,她始终无法相信曲池会故意害自己。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呢?   “你也知道,大家都很喜欢曲池。所以曲池一走,她们就迁怒到你身上了。”曼亚安慰着她,“没关系的,你不用介意。这件事是大王子决定的,说到底和你也没有关系。”   那罗的脑中有几分混乱,也没有再详细询问,匆匆和曼亚道了别就离开了那里。   大王子怎么会认定就是曲池所为呢?居然还那么快将她送出了宫,这个责罚未免也太严厉点了吧?可是大王子绝不是做事没分寸的人,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原因。   难道,曲池真是故意这么做的?曲池……真的那么讨厌她吗?为什么?   她那小小的脑袋里似乎紧紧绷了一根弦,拉扯着所有敏感脆弱的神经。不知为何,她觉得今夜的风,比以往都要寒凉。   周围的一片黑暗--------更是令人压抑窒息。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迎来了楼兰国的又一年夏天。   那罗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达娜王妃对她依然亲切和善,宫人们继续隔三差五的给她找点麻烦,但总的来说一切还算平静。对付麻烦她并不害怕,她最怕的还是惹到那位二王子。也不知这人的脑袋到底和别人有什么不同,不然怎能想出那么多狠毒的招儿呢。拜他所赐,自己这段日子来也吃了不少苦头。   大王子开始频频参与政事。他在政事上精辟的见解令国王和其他大臣们都颇为欣赏。不过忙归忙,他还是会尽量抽出时间教那罗吹筚篥。尽管见面次数并不多,那罗已经非常满足了,她珍惜着每一次和他的见面机会。平日里她也偶遇过却胡侯大人几次,但对方并没有要求她做什么,只是让她暂时安心待在达娜王妃那里就好。   初夏季节正是石榴花盛开的时候,远远望去,如火如荼,似朝霞浓重艳丽,几乎映红了大半个王宫。在一片火红中,有几枝罕见的胭脂色石榴花格外特别美丽。那罗忍不住伸手折了两支,心想等下交给曼亚,让她找个漂亮花瓶放在大王子的窗前。   “阿宝!阿宝!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子声音忽然将那罗从沉思中扯了回来。还不等她转头,那女子已经快步奔到了她的面前,一脸惊喜道,“那罗,原来是你!太好了!三王子的那只猴子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你快点帮我找找吧!”   那罗无奈地看了看她,“莫离姐姐,那只阿闹又惹事了?”   “阿闹?”莫离愣了愣。   “经常惹是生非,闹得大家都不安生,可不是阿闹嘛。”那罗撇了撇嘴,拂去了石榴花瓣上的露珠。   莫离正想笑,但余光留意到那罗身后的人影后又脸色微微一变,忙给那罗挤眉弄眼,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那罗压根没注意到她的眼色,还是继续碎碎念道,“我有说错吗?你也知道那只猴子在宫里惹了多少事,多少人因为那只混帐猴子挨过打了?你就别提了,上次的伤都没好吧。我听说小云的腿都被打断了,还有奇利,甚至被它弄瞎了一只眼睛!”若是换作平时,她也知道少说多做的宫内做人准则,可奇利是是她上个月才认识的新伙伴,为人很善良还经常从膳房拿东西给她吃,没想到却遭到了这样的意外。所以一提到这猴子,她一时没忍住就多了几句嘴。   这只猴子近年来变本加厉的扰人,俨然成了一只令众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恶猴子。   “好了,那罗,就别说了。你就先帮我找阿宝吧。”眼看着那罗越说越火大,莫离急得想要阻止她,可又不敢挑明。   那罗点了点头,又余怒未消地加了一句,“我说啊,什么样的主人才会养出什么样的动物呢。”   “二哥,你都听见这死小孩说什么了!这次你一定要狠狠处罚她!”她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尖锐响亮的男孩子声音。   “嗯,我都听见了。”答话那人的声音如细雨滑落花瓣,春风吹过竹林。可这声音入耳的瞬间,那罗的双脚就好像不听使唤似的微微发颤,大脑中更是空白一片,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顿时将她由头到脚罩入其中。   莫离也是脸色发白地唤了一声,“婢子见过二王子,三王子……”   那罗也只好僵硬地转过身来,只见三王子正冲着自己横眉冷对,一副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样子。而安归的脸上则带着似笑非笑嘲弄的神情,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怎么不说下去了?到底是怎样的主人养出怎样的动物呢?”   那罗这才缓过神来,忙露出了一个纯真无邪的笑容,“婢子见过两位王子。婢子的意思自然是像三王子那般聪明英武的人才能养出那么可爱的阿宝啊。”   这丫头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不差。安归微微眯了眯眼睛,嘴角的弧度渐渐往上扬……   “二哥,你说该怎么处罚她!掌嘴杖责还是用鞭子抽啊!”三王子的一连串建议招招狠毒。   那罗在心里痛骂了好几遍这没人性的三王子。   “你这孩子,哪能这样责罚一个小姑娘呢。”安归含笑注视着她,“你说对不对,那罗?”   那罗只感到背后冒出一股凉气,对方这么一笑,她反而觉得或许还是掌嘴杖责用鞭子抽更仁慈一些。   “看!阿宝在树上!”三王子的眼风一扫,突然指着不远处的树上叫了一声。   安归思索了几秒,立时就有了刁难她的好主意,“这样吧,如果你让阿宝下了树,而且还乖乖听你话,那之前的大不敬就算一笔勾销。不然,”他还故意顿了顿,“就只能任由我弟弟处置你了。”   那罗顿时犯了愁,这只恶猴子聪明的很,上次成功骗过它一次后,它就再也不会上同样的当了。而且就算是将它骗下来,让它听话更是难上加难。偏偏那三王子还拍手直乐,“二哥二哥,我想到了!那我要让人用针线把这死孩子的嘴缝起来!看她下次还敢这么说本王子不!”   安归用宠溺的眼神看着他,似乎对弟弟的这个新创意颇为赞许。   联想到他们之前的种种所作所为,那罗心底腾的升起了一股怒意,这两个家伙到底把别人当什么了?即便他们是高高在上的王子,难道就可以随便践踏别人的尊严和性命了吗?   想到这里,她一时冲动的大声应道,“好!这可是你说的!”   楼兰绘梦19真相   那罗冷静下来后突然回忆起了父亲在世的时候,有次带她去街上观看来自安息国的杂耍。她记得当时就有只相当听话又聪明的猴子,还表演了不少精彩的节目。那个时候父亲曾和杂耍人聊了一会儿,好像就提到了猴子最怕什么……对了!确实有提到过!她心中兀自一喜,连忙问道,“莫离姐姐,请问宫中可有黑芝麻?”   莫离点点头,“不久前倒是刚从大宛送来了一批黑芝麻。”大宛因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当地所产的芝麻是西域各国里最为上等的。   “那就好。”那罗笑了笑,侧头又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莫离听完之后看了看两位王子,似是在小心征求他们的同意。安归不以为然挑了挑唇角,“她想要什么,你去拿来就是。我倒是要看看这丫头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莫离应了一声去准备了。不多时,她就拿了一碗黑芝麻过来,手上还提了个笼子,笼子里装着一只精神抖擞的野雉。见莫离拿了这些奇怪的东西,安归依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正在等着她的下一步荒唐举动。而三王子则一脸莫名地看着那罗,不知她到底想怎么样。   那罗向莫离道了谢,接过碗抓起了一把芝麻就朝着那只猴子撒去!趁着猴子发懵的功夫,她又使劲抛出了一大把芝麻!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只猴子居然真被这些芝麻吓到了,慌乱地伸出爪子乱挠一气。当第三把芝麻落到它身上时,猴子终于尖叫一声从树上窜了下来!   就在猴子落到地面上的一瞬,那罗迅速将那只野雉从笼子里提了出来,随即接过莫离递过来的刀,唰的一下手起刀落砍下了野雉的脑袋!只见一股鲜血顿时从野雉的断颈处喷了出来,有一部分劈头盖脸溅到了猴子的身上,而那野雉的脑袋也正好滴溜溜滚到了猴子的面前!   那罗的手法迅捷又干脆,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那只猴子傻傻愣在了原地,双目无神,浑身颤抖如筛糠,显然是给吓坏了。那罗弯下腰,不费吹灰之力伸手将它整个提了起来,拍了拍它的脑袋。那猴子颤抖得更加厉害,一改平常的嚣张气焰,完全就任由她摆布了。   她转头冲着两位王子展颜一笑,“看到了吗?我做到了!”   因为用力而散落下来的浅茶色头发衬得她的脸庞更加俏丽,琉璃色的眼珠在阳光下闪着浅浅金色光芒,美得耀眼眩目。而那抹笑容就像是春天里新叶萌芽,充满了女孩子家少见的勃勃英气,一瞬间令世上阴霾消失无踪,天地之间豁然开朗。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悄然成长……   安归略略眯起眼睛,脸上露出了令人捉摸不定的神情。   “三王子,你还要不要用针线缝上婢子的嘴?”她微扬起了小脸,眼中闪过一丝孩子气的得意,那是她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展露出这样的神情。平常嚣张霸道的尉屠愣愣看着她,居然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回应。   “怎么会想到用芝麻?”在沉默了一会后,还是安归先开了口。   那罗抿了抿嘴角,不慌不忙答道,“回二王子,因为黑芝麻和虱子很像啊,猴子是很怕虱子的,那么多黑芝麻落到身上,它还以为是虱子就先慌里慌张跑下树了。不过比起这个,猴子最怕的还是新鲜的血。所以婢子就让莫离挑了一只野雉,故意在猴子面前放血,强烈浓重的血腥气就会吓到猴子,让它乖乖听话。你看,阿宝现在不是乖多了吗?”说着,她将猴子交给了莫离,果然那猴子还是老老实实一动不动,就像是个被揍皮实的孩子。   “你小小年纪,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安归似乎有些好奇。   那罗垂下了眼眸,低声道,“是婢子过世的父亲说过的。”   安归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神色,他自然知道她口中的父亲是何许人。   就在这个时候,只见乌斯玛从不远处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她也没留意周围的情况,冲上前一把就将那罗拉住道,“快!那罗你快回去!你洗好的那些衣服全都被人故意弄脏了!赶快去重新洗吧!不然米玛女官怪罪下来你又要受罚了!”   那罗气得直跺脚,也管不了那么多,和两位王子行了个礼就跟着乌斯玛飞奔回去了。   莫离抱着阿宝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两位殿下,想要离开却又不敢挪动脚步。安归侧过头瞥了一眼三王子,淡淡问道,“你打算饶了她这一回吗?”   安归连问了两遍,三王子才蓦的回过神来,重重哼了一声道,“我尉屠也是说到就做到的人。这次……就饶了这死小孩算了,算她走运!”   “王妃那里自然有人整治这丫头,她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安归用略带宠溺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的弟弟,那是这个世上唯一让他怜惜和在乎的人。除了弟弟以外的其他人,他根本就不会在乎他们的死活。   “我看那死小孩越被整治还越有精神,就跟那沙漠上的红柳似的,无论在怎么恶劣的环境下都能死皮赖脸地茁壮成长……”三王子的比喻似乎有点那么……与众不同。   听到他用了死皮赖脸这个词,安归不禁哑然失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了,别再管那些不相干的人了。王妃还等着我们去请安呢。”   三王子点点头,朝前走了几步又嘟嘟囔囔道,“不过也亏这死小孩想出这种古怪的法子,你看现在阿宝好像是听话多了。”   安归笑了笑,若有所思望着尉屠的身影,一抹暗色的阴翳飞快扫过他的眼底。   那罗赶回去一看到现场惨状,气得直头疼。她清晨洗好晾起来的那些衣裳全被扔得乱七八糟,天女散花般落了一地。更可恶的是,上面还被踩了无数个黑色的脚印,映在浅色的布料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这根本就是有人存心找麻烦。不用说,一定又是处月女官指使的,这女人干这种下三滥的事情又不是头一遭了。   乌斯玛忙帮着她将衣裳捡了起来,忿忿然道,“那罗,我看你还是告诉王妃吧。王妃她平时对你这么好,一定会为你作主的。这些人真是越来越过份了!”   那罗摇了摇头,“不行不行。你忘记了吗,上次你告诉王妃我连着几天没吃饱饭的事,王妃不是将那些管事的宫女重重责打了一番吗?”   “难道不对吗?她们这样欺负你,吃点苦头也是应该。”乌斯玛忍不住为她打抱不平。   “反正……就别再多事了。她们又何尝不是为奴为婢,受人指使。况且,你不觉得每次王妃责罚她们之后,她们就越是变本加厉欺负我吗?”那罗说着将衣服一件一件捞进了大盆里,准备重新再洗一遍。   “那罗你……有时候可真不像个孩子。”乌斯玛叹了口气,也就没再说下去,低头默默继续帮她捡衣裳。   “我知道你的好意,乌斯玛。我也很感谢你,只是,有些事情或许并不是你我想像的那么简单。”那罗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和年纪不符的成熟,唇角的浅笑似乎有些无奈,“一个孩子,是无法在这里生存下去的吧。”   “这是怎么回事?这些衣服不是早该洗好的吗!这里可不是你们能偷懒的地方!”就在两人说话间,米玛女官忽然幽灵般出现在了她们面前。那罗抬头一看站在米玛身后的居然是达娜王妃,连忙就将乌斯玛拉了起来行了礼。   面对米玛女官的指责,乌斯玛想要辩解什么但还是被那罗阻止了。   “米玛女官,婢子本来早已将这些衣服洗好晾出,只是刚才到这里就看到了这副情形。奴婢也是不明白的很,或许是风吹落的吧。”那罗并没有将这件事挑明,但也不想将全部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正在这时,其他几位宫女也过来行了礼,其中一位矮个子宫女迫不及待开口道,“王妃,米玛女官,婢子可以作证。婢子亲眼看到她自己刚才故意将衣服弄脏的,一定是她偷懒忘了干活,于是才编些谎话妄图逃脱责罚。那罗她根本就是诚心偷懒,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姆塔,你别胡说!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乌斯玛气愤地打断了她的话,“那罗早就洗好了衣服,这些衣服也不知是谁给扔在地上,害得她现在又要重洗!我看就是你们在捣乱吧!”   达娜王妃看了看那罗,眼底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光天化日在这里吵闹成何体统?衣服既然脏了,那么再洗一遍不就行了。那罗,你说是吗?”   那罗赶紧点头称是,她心里清楚王妃这么说明显是在庇护自己。   “王妃,您这不是偏袒她吗?婢子记得上次玛拉尔不小心将王妃的衣服掉到地上,就沾了一点点污渍,您就责罚她整整跪了一天一夜,还将她的右手都打废了。这次怎么就轻易饶过那罗了?婢子实在是如梗在喉不吐不快。”姆塔一反常态地反驳道,完全不像她平时唯唯诺诺的性格。   那罗不禁感到非常惊讶,在这里谁不知道得罪王妃的后果?她怎么会这么大胆?难道是豁出去不要命了吗?可是……这犯的着吗?   果然,达娜王妃皱了皱眉,眼神瞬间变得冷若冰霜,“米玛,本王妃这里什么时候有这么不懂事的东西了?”   米玛女官立即会意,脸色铁青地厉声吩咐道,“来人,马上将这贱婢带下去!掌嘴掌到她懂事为止,再饿上她四五天!看她还有没有那胆子!”说完这些话她就转头去看王妃的脸色,想要知道是否揣测准了主子真正的心思。   王妃的脸上一片漠然,不动声色地道,“这样的人也没有说话的必要了。”   米玛女官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还是说轻了,忙连声附和道,“是,是。王妃,婢子明白您的意思了,婢子这就去办。”   眼看着姆塔被侍从粗鲁的拖了下去,其他宫女都乖乖噤声了,但对于那罗的那股怨气无形中又增加了几分。   那罗嗫嚅着说道,“王妃,您还是责罚婢子吧。这件事……”   “不关你的事。那是她咎由自取。”王妃适时打断了她的话,“再说,这些宫人的贱命又怎么和你比。你若是有个闪失,我如何和大王子交代。”   “王妃……”那罗越发感到尴尬不安,这番话似乎更加深了其他人的误解。   “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等会两位王子就过来请安了,米玛,扶我回去。”达娜王妃说完这话就转身离开了。那罗抬头环视周围,只见那些宫人们无不都用嫌恶的目光注视着她,仿佛只要靠近她就会招来噩运。   当达娜王妃走远之后,宫人们渐渐散去各司其职了。其中一个宫女或许是气愤难耐,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经过那罗身边时她一脚将木桶踢翻了。这一脚用力也不小,只见水花四溅,桶里的那些衣服又有不少掉在了地上。   乌斯玛气得要和她理论,可对方冷哼了一声就飞快跑开了。   那罗蹲下身将衣服捡了起来,什么话也没有说。系在一起的茶色长发不知何时散开,落下来正好掩映住了她的半边面颊,令人无法看清她此时的神情。   待那罗将全部衣服洗完晾出时,天色已经暗了。她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正想回去休息,却看到米玛女官扶着姆塔往前走去。只见姆塔面色惨白,满嘴是血,显然是受了一番非人的酷刑折磨。   那罗心里一紧,下意识地迈开脚步偷偷跟了上去。   米玛女官将姆塔扶进屋躺下之后,幽幽开口说了句莫明其妙的话,“姆塔,我知道,这次是难为你了。”   姆塔低低呜咽着,口中不停冒着鲜血,像是要表达什么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你在宫外的母亲,我一定会派人去好好医治她。”米玛女官顿了顿,拿出了一方巾子帮她擦拭冒出来的鲜血,“你今天做得很好。这么一来,大家会更加讨厌那丫头,她在这里的日子也就更不好过了。”   那罗在窗外听得心头一惊,那丫头?米玛口中的那丫头难道指的是……   这时,从门的那一侧涌进来了好几个归来的宫女,她们看到姆塔的这个样子顿时都吓了一跳,有两个胆小的还被吓得哭了起来。   “米玛女官,这是怎么回事?”为首的处月女官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米玛轻叹了一口气,“你们也看到了,之前她顶撞了王妃,所以……她……现在不能说话了。或者应该说,她一辈子都不能说话了。”   处月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她上前捏住姆塔的下巴迫使对方张开嘴,这一看顿时吓得她连声音都走了调,“老天!她的舌头……被割了!”   这句话传入耳中,那罗只觉得一股寒气蓦的就从背脊后冒了上来。尽管见识过王妃的心狠手辣,但这几个字听起来还是那么心惊胆战。   房间里顿时变得一片死寂。宫女们垂首各怀心事,俨然有种兔死狐悲的伤感。突然之间,一阵抽泣声打破了这份异样的寂静……原来是那位之前踢翻木桶的宫女,她压抑着声音哭了几声,忽然拖长了音调愤慨地哀声道,“这一切都是那个丫头的缘故!都是她害的!你们还记得吗?上次也是因为她的缘故,我们都被重重责打了一番!我看再这样下去我们一定都会没命的!”   她的话仿佛引起了大家的共鸣,这个矛盾立即被转嫁到了那罗的身上。众人在为姆塔感到悲愤的时候,也对那罗滋生了更多的仇视。   “是啊,王妃这么偏袒那罗,以后我们的日子不是更难过了吗?”   “我们一样都是奴婢,为什么我们的命就这么贱?”   “我看她就是故意报复我们……”   “她一个小孩子就有这么多心眼……再这样下去还怎么得了……”   米玛女官叹了一口气,“唉,其实王妃也知道你们委屈,只不过……她毕竟曾是大王子那里的人,王妃也不愿意卷入这些是非之中,只求平静度日。而且这次你们做得也太明显了,王妃她没法不管啊……”   处月立即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心里微微一动,脱口道,“难道王妃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做得不明显……那么……”   米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可没说过这话。”   处月弯了弯嘴唇,和米玛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又沉声对着其他宫女道,“你们也都听见了?那么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   那罗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对话,脑海里突然回想起古丽曾说过的话,你以为王妃没有责罚你很幸运吗?今天要是她责罚了你,那对你来说才是幸运的。”恍惚之间她只觉得突然醍醐灌顶,所有的不解和疑问在一瞬间豁然开朗。为什么王妃一直对她格外亲善?为什么总是不合清理不分场合的偏袒她?这一切,此刻终于有了答案-------好一招借刀杀人的厉害招数。   厉害的-----让大王子抓不到任何把柄。   果然,王妃还是一直讨厌着她吧。   那罗有些无力地倚靠在窗下,用力握紧了胸口的那颗孔雀石。此时,天际的星辰已经渐渐升起,而她的周围却被浓浓黑暗所笼罩着。干燥的空气中带着一层森森凉意,让人觉得格外寒冷。   -----由内而外的冷。   或许是因为寒冷的关系,头脑却是异常的清醒。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她无比清楚的知道-----   以后的路,会更加坎坷,更加难走。   可就算再难走,她也要继续往前走。   绝不后退。   绝不。   与此同时,在遥远两千年后的某幢高级公寓中,一个年轻的男子正放下手中的羊皮卷,用消毒过的手帕擦拭去指尖的一滴黑血。他微皱着眉看着羊皮上显现出来的最后一个字,自言自语地抱怨了一句,“这个狠毒的女人!”   就在这时,公寓里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他随手摁下了通话键,从话筒里传来了好友兴奋的声音,“凌宇,今晚老地方老时间欢乐时光,你赶紧过来,我约了一批很棒的模特,上等货色,个个魔鬼身材风骚性感,都是你喜欢的型!”   凌宇的声音带着一丝乏意,“哦,我就不去了。今天有点累了,我想早点休息。”   对方的音量顿时提高了几个分贝,“不是吧,凌大少爷!你以前可是最喜欢凑这热闹的!我说你是不是在罗布泊撞了邪?自从回来后你就好像变了个人,每天窝在家里想做宅男吗?”   “只是觉得厌倦了而已。你们玩的开心点,没事的话我挂了。”还不等对方再说话,他已经飞快挂上了电话。   再一次仔细端详起这卷羊皮书,他试图从中找出更多的信息。可除了之前显现出来的那些字,其余地方还是一片空白。除了每三天一放的毒血,没有任何东西能让剩下的文字显形。   那罗……他低低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不知为什么,这个名字听起来总有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说真的,刚开始看这卷羊皮书时,他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可随着故事的逐步展开,他如同中了邪般渐渐地被内容吸引了,心也仿佛跟着这个女孩的命运而起伏不定。   难道------这个叫做那罗的女孩就是当时在墓穴中发现的微笑公主?   可是微笑公主去世时的年纪应该很轻,难道这个女孩也同样是红颜薄命吗?   无数个谜团和疑惑在凌宇的心里纠结缠绕,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结局,更想知道等他看完全部故事会发生什么……   闭上眼睛,他仿佛能听见穿过楼兰上空的风,波光粼粼的孔雀河上渔人的歌声,筚篥的乐声穿透千古的余音在沙漠中悠扬……   两千年的距离,弹指一瞬间。   楼兰绘梦20成长   这是个云淡风轻的初夏天气,午后的楼兰王宫里一片安谧宁静,只是偶尔有几声鸟雀的啾鸣,仿佛沉淀了俗世间所有的浮尘烦扰。浅浅阳光洒落,微风穿梭于枝叶间,树色翻作几层稠绿波浪,沁出一丝丝凉意。   此时,在大王子的宫里,一位身着绿罗衫的少女正歪着脑袋托着下颚,半眯着眼睛懒洋洋地看着面前摊开的一卷羊皮书,她的目光时不时扫向窗外,显得很是心不在焉。这少女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穿着的衣饰也很简单。除了脖子上挂着的那枚孔雀石外,手腕上就只戴了一串做工普通的胡桃木手链。但这身简单的衣饰却丝毫无损少女姣好的容颜。她的肌肤细白如瓷,双颊红润,犹如沙漠尽头珍贵清澈的一眼甘泉,又似酷暑盛夏迎面吹来的一阵清风。浅茶色的长发结成了十几条辫子,晃晃悠悠垂落在腰间,琉璃色的眼波如阳光下水波微澜的孔雀河水,闪着潋滟光芒,笑容更是如同娇嫩的花骨朵般迷人……令人看得移不开目光。   伊斯达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自己的眉心,望着她的眼神温柔而包容。转眼间已经五年过去了,那个小小的女孩也长大成人了。他知道她自小就是个漂亮的女孩,却还是不曾料到她能蜕变得这般美丽绝伦。      这五年来,楼兰国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平静。不过从前年开始,匈奴和汉朝的关系又渐渐恶化,楼兰国有时听从匈奴,有时归附于汉,竭力做到两面都不得罪,介于汉和匈奴两大势力之间,巧妙地维持着自身的安宁。由于楼兰地处汉朝与西域诸国交通要冲,汉朝很难越过楼兰攻打匈奴,而匈奴不借助楼兰的力量也难以威胁汉朝,所以汉朝和匈奴对楼兰都尽力实行怀柔政策。在这种微妙的形势下,楼兰国小心翼翼地生存着在两个强国的夹缝之中。   这么长时间以来,楼兰国王一直未定下储君的人选。大臣们虽是焦急,但见国王身体强健且毫无立储之心,也就暂且按下不提。但去年年底国王生了一场重病,身体状况大不如前,立储君这件事又重新被大臣们提了出来。令人不解的是,楼兰王还是迟迟不做决定,似乎还想再看看几个儿子的表现。   伊斯达以前对王位并不热衷,但如今已经不同了。没有权势,他就无法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所以对于楼兰王的王位,他不会再袖手旁观。这几年来达娜王妃倒没有为难那罗,每回曼亚的禀告也并无异常。而他每次询问那罗,她都说自己过得很好,没有人敢欺负她。见她每次精神和情绪都非常好,受伤更是从未有过,他也就不再有怀疑了。但达娜王妃此人喜怒无常,只有将那罗放在自己身边,他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师父,这个故事我都看完了。可不可以喝酸奶酪了呀?”那罗略带撒娇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看完这个《执师子传说》吗?那你倒是和我说说,这个故事说了些什么?”从前几年开始,他也教习她看书识字,但这看起来好像比吹筚篥更让她头痛。要不是有酸奶酪作诱饵,怕是她早就扔下书卷逃跑了。   “啊?这个故事嘛,就是说在僧伽罗国的山里有头狮子,这头狮子呢,抢走了……抢走了……”她支支吾吾,一个劲地往羊皮卷上乱瞄。   “抢走了什么啊?”他将羊皮卷反转放在了地上。   “师父你猜猜狮子抢走了什么?要是你猜对我就服了你。”她促狭的眨了眨眼,将这个任务转交到了他身上。   伊斯达像是早预料到了她的这一招,无奈地笑道,“狮子抢走了南印度一位国王嫁出去的公主,并且和她一起生下了儿女。儿子成年后带着母亲和妹妹离开了狮子。狮子失去妻儿后就变得狂性大发,四处杀人。于是国王就悬赏杀狮。儿子为赏所动,只身前往杀狮,狮父见到他并无反抗,死在他的刀下时“尚怀慈爱,犹无忿毒”,儿子虽然立了功,但因为出身兽类还是被赶走,最后就漂流到一个地方建立了执师子国。”   “还是师父说得好,师父猜得对!比自己看可好听多了。”那罗不失时机地送上了奉承话,随即又话锋一转,”不过这个故事我不喜欢,我讨厌那个儿子。”   “哦?为什么?”他嘴角含着笑。   “他不该杀了他的父亲。你看狮子都“尚怀慈爱,犹无忿毒”,那儿子这么做不是人不如畜牲吗?就算那是畜牲,怎么说也是自己的父亲啊。”她说了一堆感言,又露出了一抹讨好的笑容,“那,师父,可以喝酸奶酪了吧?”   伊斯达忍着笑,不慌不忙道,“今天还没吹过筚篥,难道你想偷懒?”   那罗哀叹了一声,十分不情愿地撇了撇嘴,连身子都没挪动一下。   他微微一笑,“要不就再看一篇故事……”   “救命啦师父!我吹我吹!”她飞快打断了他的话,迅速地拿出了那支筚篥,放在唇边试了试音后就吹奏起来。经过这几年的调教,那罗的技艺大有长进。虽说还未到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地步,但胜在有自己独特的演绎风格。筚篥的乐声悠扬婉转,低缓时如涓涓清流,安静时如明月沉璧,带着一点伤感,一点悠远……   伊斯达微阖双目静静聆听,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平和宁静。除了这悠远绵长的乐声,他仿佛还听到了枝叶间鸟儿的鸣唱,风吹过水面的簌簌声,以及露珠滑过叶片,蝴蝶展开翅膀,花瓣缓缓绽放的……充满生命之美的声音。   能将伤感悲哀的筚篥演绎的这样具有生命力,那也只能是那罗。   不自觉地,他的唇渐渐往上弯成了一抹清浅笑弧。   阳光照射在两人身上,闪耀着珍珠般细腻的光晕,勾勒出两人年轻而美丽的轮廓,如画笔般细细描绘,眉目亦如画,千般好。      那罗回到王妃宫里的时候,正好是吃晚饭的时间。当闻到自己的那碗燕麦汤有股子明显的馊味时,她似乎并不意外,放下碗转身就走。一旁的乌斯玛立刻追了出来,将手里的麦饼撕了一半递给她。   “那罗,她们又欺负你了?你吃我的吧。”   那罗摇摇头,“没关系,我不饿。你自己留着吃吧。”自从五年前姆塔被割舌那件事之后,那些宫女表面上是收敛了一些,但暗地里的小动作却是变本加厉。这馊饭只是小意思,还有更多的阴招她又不是没见识过。为了不让大王子担心,就算受再多的委屈她也绝不在他面前吐露半分,每次到他那里她只说自己过得很好。   进了自己的房间后,那罗动作娴熟的捏起毯子的一角往上扯了扯,只听“啪答!”一声,一只通体赤黑的大蝎子掉了出来,看样子着实吓人的很。   紧跟进来的乌斯玛吓得低呼了一声,怒道,“这些人,越来越过份了!这可是毒蝎子!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算!”   “不碍事。她们只是想吓吓我。这不过是只死蝎子而已。”那罗面不改色地用木棍挑起了那只毒蝎子,将它扔到了窗外。记得有一次她们不知放了种什么虫子,她一时没有察觉,结果身上足足痛痒了十几天。   “这些人安得都是什么心!要不是王妃护着你,我看她们还要更放肆呢。”乌斯玛自然不知这其中的乾坤。   那罗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所谓王妃的庇护,她可是无福消受呢。   就在这时,处月女官推门而入,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眼房间内的情况,目光落在了那罗身上,冷声道,“那罗,王妃新养的那只兔子不见了,你快些出去帮着找。”   “我正好没事,我也一起帮着找吧。”乌斯玛赶紧说道。   处月女官一口予以否决,“不用了。太多人吓到王妃的兔子怎么办?这后果你担当的起吗?”   那罗放下了毯子,站起身来,“我这就去。”   处月点了点头,“快些去吧。今晚可一定要找到那只兔子。王妃这几天贵体抱恙,找到了兔子可能心情会好些。”      夜色沉静如水。四周的一切都被笼罩在黑暗之中,稀稀落落的星辰在天幕散发着寂寥的光芒。西域的夜晚,总是令人感到格外寂寞。   那罗在花园里找了很久,也没见到兔子的一丝踪影。兔子没见着,倒是身上被毒蚊咬了十几口,痛痒难当,再加上又困又乏,她还不小心摔了几下。幸好在大王子那里吃了些东西垫底,不然她怕是找不到一半就要饿晕过去了。正如她所猜想的那样,所谓的找兔子不过是个借口,让她整夜无法睡觉才是处月她们真正的目的。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泛白了。折腾了整夜的那罗终于支撑不住,靠在树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就在她睡得昏昏沉沉的时候,突然之间一盆冷水从天而降,将她淋得浑身湿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那罗睁开眼,只见负责打理花园的那个宫女正冲着自己不怀好意的笑,“啊?怎么么还有个人在这里啊……我可没看到那罗你居然在这里,真是抱歉了。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莫非是夜游症发作?”   尽管是初夏季节,但清晨时分依然有几丝凉意。本来就睡眠不足,再加上兜头这么一盆冷水,那罗的身上也禁不住打了几个冷战。她也不屑搭理那宫女,自顾自站起身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就想离开。   那宫女被她的无视态度给激怒了,喋喋不休道,“你别以为仗着王妃护着你就能为所欲为,我们这里根本就没人喜欢你。喂?你怎么不说话,不说话了不起吗?没有一点家教,根本就是个有娘生没爹教的东西。”   那罗脸色微变,冷冷瞅着她,“你再说一遍?”   宫女愣了愣,仍然不服气地嘴硬道,“再说几遍都可以,你就是个有娘生没爹-----”   她的声音说到一半嘎然而止,因为那罗已经迅速从地上抓起一样东西塞进了她的嘴里,并且迫使她吞了下去。   她惊恐的捂住了嘴,脸色大变,“你,你把什么塞到我的嘴里去了?!要是我没命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罗转了转眼珠,纤巧的嘴角牵出一抹讥笑,“我是看你太辛苦,给你补充点营养。那不过是我们楼兰常见的蝼蛄而已,不但毒不死你,还主治恶疮,好的很。”   宫女一听就急忙跑到了角落,捧着肚子干呕起来。   这一次反击的效果不错。那罗一时忘记了自身的窘境,抿着嘴笑了起来。   “死丫头,你又在惹事生非了。”从那罗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少年的声音。这声音听起来介于少女和少年之间,清朗中夹杂了几分尖锐。   那罗略微放松的神经又立即紧绷起来,待她转过身的时候脸上已换成了标准笑容,细声细语道,“婢子见过两位王子。”   二王子安归依然还是那么迷人,三王子也俨然长成了俊秀少年,不过气质却是和哥哥截然不同。就像开在同一枝头上的两生花,一朵是明媚浓烈的石榴花,一朵是华美魅惑的曼陀罗。站在那里的两位王子就像是自然界两种截然不同的美丽意象的具体化。如同正午和夜晚,晴朗的天空和迷离的晨雾,沙漠中炽热的沙,和吹过高山山巅的风。   随着她年纪的增长,三王子对她的称呼也从死孩子也随之变成了死丫头。这几年来,三王子倒是没怎么再欺负她,但嘴上的刻薄劲却还是有增无减。至于安归,那罗听到他的声音就紧张,因为一不小心总会落入他设下的套,平白无故被他取笑嘲讽一番,运气不好时还会吃点皮肉之苦。碍于他的身份,每次她也只能暗暗吃下哑巴亏。   三王子看着全身湿透的她,没好气道,“真是个蠢蛋,人家泼你你不会躲吗?”   你睡着的时候会躲吗?问出这样问题的你才是蠢蛋呢!那罗在心里暗自腹诽,脸上却还保持着谦恭的笑容,“婢子下次一定躲。”   “你这个蠢蛋睡着的时候会躲吗?你在心里一定是这样骂着我三弟吧。”安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总是令她心惊肉跳。这什么人啊,居然这样都能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简直太可怕了!   “二王子说笑了。婢子怎么敢呢。”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婢子还要去换身衣裳,先退下了。”      望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三王子忽然莫名奇妙说了句,“二哥,这死丫头……还真是死皮赖脸的长大了呢。”   安归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有什么可奇怪的,你不也长成了翩翩少年吗?”他注视着弟弟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看你的眉眼,倒是越来越像母亲了。”   “我看王妃宫里的那些宫女总是在欺负她,能这样长大也算是不容易。”三王子似是有些感慨。平时他们两兄弟经常去王妃那里,所以对于那罗受欺负的情况也略知一二,甚至还撞上过好多次,但他却从未见她掉过一次眼泪。   “怎么?心软了?这可不像我的弟弟啊。”安归笑着挑了挑眉。   “我才不会心软呢!”三王子立即予以否认,晃了晃手里的陶罐,“我们去见王妃吧,这东西等会冷了就不好吃了。” 楼兰绘梦下卷01 逃跑   残阳西落。   天空被映照的仿若一块晶莹的琥珀,玲珑剔透。浓淡不匀的晚霞,在天边如繁花般层层盛开,弥漫于遥远的天幕,恍如流动着一层层旖丽的华幔。   苍茫无际的大草原上,一队看起来疲惫不堪的人马正缓缓前行,“得得”的马蹄声和马车轱辘所发出的咯吱声在空旷的天地之间显得格外清晰,满载着几分萧瑟之意。这正是前往匈奴充当质子的楼兰二王子安归的车队,经过十几天的长途跋涉,他们距离匈奴的王庭是越来越近了。   夕阳的余晖从马车卷帘的缝隙穿过,将暖暖的浅金色洒落于坐在车内的少女身上。她无精打采地靠在一旁,浅茶色长发因为没有及时打理而显得有些纷乱,犹如湖边垂柳般随意披散着。苍白憔悴的脸上有遮掩不住的倦意,可精致的眉目间却偏偏漾着一种清水莲开的绝色风华。   安归打量了她几眼,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到了她的手腕上,似是漫不经心开了口道,“手上的伤势似乎好点了。”   她连眼皮都没有抬,脸上的表情只是一片茫然。   安归微微笑了笑,就像是一片花瓣飘落在宁静的水面上划开微澜点点,“怎么?还在生我的气吗?那罗,你这个傻丫头,我怎么会舍得真的对你下重手呢?不过是吓吓那个人而已。”   傻丫头-----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充满了怜爱宠溺,却听得那罗身上蓦然打了个冷战。她绝对相信,那天伊斯达若是不让步,眼前的这个男人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挑断自己的手筋。   他最擅长的不就是利用其他人的弱点达到目的吗?      一想到和伊斯达从此相隔千里,再见亦不知是何时,那罗不禁心里一酸,更是对安归多了几分恨意和怨气。但她还是硬生生按捺住了这股怒气,没有在脸上表露出来,继续保持着之前的茫然发呆状。   “这样子的你看着还真是让人担心啊。”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居然曲起手指暧昧地轻弹了一下她的耳垂。若是换作以前她必定会有小小反抗,但现在她只是身体略微一僵,并没有做出过度的反应。自从那天和伊斯达分离之后,她就没有再开口说过一个字。无论安归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表现出的始终都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像是--------对以后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希望。   安归见她还是不说话,倒也没有计较,伸手掀起了卷帘,吩咐着行在车旁的骑马男子,“凌,今晚就在这里歇脚吧。赶了一天路大家也累了。”      等侍卫们搭完帐篷准备好食物之后,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空中繁星点点,光线似乎有点黯淡,衬得深蓝天幕中的一轮弯月更是皎洁如玉。   那罗像往常一样吃了些东西就回帐篷休息了,夜间和她同帐而眠的是一个叫做绮丝的随行女官。这次安归去匈奴也带了十几位宫里的女官,个个年轻貌美。这个举动自然也招惹了不少非议,有些臣子认为二王子去充当质子居然还不忘享受女色,比起大王子实在是太过份了。   那罗虽然厌恶安归,但对于这些非议却也是并不以为然。她所了解的安归,从来就不是个会沉迷女色的男人。他之所以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用意和目的。   那罗走进帐篷时见到绮丝正半蹲在地上铺毯子,对方抬头冷冷扫了她一眼就移开了目光,还捂住嘴咳嗽了几声。绮丝所睡的位置恰好挡住了帐口,这个位置漏风,到了半夜更是冷得要命,最易感染风寒。   “绮丝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那罗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关切之色。   “你就别在这里假惺惺了。若不是二王子怕你逃跑让我看紧你,我又何必受这种罪。”绮丝没好气地答道。   “逃跑?”那罗的眼中流露出怯意,嗫嚅着小声道,“这里周围是茫茫草原,听说草原上还有好多吃人的狼呢。别说我根本没动过这个心思,就算是真的逃走了,又能逃到哪里去?姐姐你也知道,晚上我都不敢一个人出帐篷的……”   绮丝想到这几晚这女孩就连要方便都硬拖着她一起去,心里也觉得二王子有些多虑了。这女孩怎么看都是个胆小怯懦的家伙,而且要跑早跑了,还用等到现在快到了匈奴才跑吗?她真不明白那大王子喜欢这女孩什么,居然还那么冲动地追了过来,简直是匪夷所思。   “绮丝姐姐,今晚就让我和你换和位置睡吧,若是你真感染了风寒那就麻烦了。你看前几天那个生病的宫女就……”那罗似乎有些畏惧,说了一半就急急收了声。   绮丝心里蓦然一惊,那罗口中的那个宫女离开楼兰后就染了病,前两日更是病情加重。二王子自然是觉得多了个累赘,就没有带那个宫女一起走,任由她在草原中自生自灭了。想到这里,绮丝心里不禁也感到有些害怕,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受了那罗的提议。   没过多久,那罗见绮丝已放心睡去,嘴角边悄然挽起了一个狡诘的笑容。   她的胆小怯懦,是为了让绮丝低估她的决心,从而放松对她的戒备。而她整日里做出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无非也是为了要让安归认为她已经放弃希望而已。   她所做的这一切,只为了一个目的-----从这里逃离。   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前途未卜生死未知,她甚至已经想到了最坏的后果,但她从来不曾放弃心中尚存的一丝希望。如果她幸运地没有死在草原,如果她能有走出草原的那一天,那么她就一定会朝着长安的方向往前走。不停往前走,直到追上那个人的脚步,直到再见到令她魂牵梦萦的笑容……   是那个人,给了她无限的勇气,和这份无所畏惧的决心。   那罗伸手探入怀中,摸到了藏在那里的一包干粮。那是她每天吃饭时省下的一点面饼,这面饼放上个几十天都不会坏。至于这些面饼吃完之后怎么办,她暂时也还没考虑到这么远。      再次确认绮丝睡着之后,那罗掀起了幔帐的一角,留意到周围没有人后才小心翼翼地钻出了帐篷,很快就躲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营帐之间有巡逻的侍卫来回走动,此刻他们正朝另一侧走去,正好留出了个空隙给她。趁这个机会,那罗蹑手蹑脚地溜到了拴马的地方。偷了马再离开,这也是她早就计划好的。在这一片茫茫草原里,光靠双脚可不知要走到何时,有匹马代步就会好多了。   那罗悄悄靠近了其中一匹棕色的马,准备上前解开它的缰绳趁着夜色逃走。眼看着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下顺利进行时,她忽然听到从身后传来了一个鬼魅般的声音,“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个声音对那罗来说无异于魔音贯耳,她吓了一大跳,解缰绳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心里又惊又惧,一时定定站在原地不知做何反应。   “睡不着出来看风景吗?还是白吃白喝了这么多天不好意思,专门半夜起来喂马做为补偿?”对方的口吻明显带了几分促狭之意。   那罗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处境,心思转动下已然有了主意。再转过身时她又换上了那副茫然的表情,睡眼惺松地望着面前的二王子。   银色月光映照一地清霜,在安归的脸上投下了朦朦胧胧的阴影。唯有他嘴角的那抹笑容,犹如微微绽开在枝头的花苞,幽幽吐露芳华,美得令人心惊胆战。      “我……我只是有些内急,今晚没有绮丝陪我去那里,所以不小心……走错了地方。”她知道这个借口有些牵强,但眼下也实在没有更好的理由了。   “原来是这样。”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朝着某个方向一指,“夜深露重,小心感染风寒。你别在外面待久了,快些去吧。”   他的关切之语那罗当然并不会信以为真,但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可以这么轻松过关。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她不得不暂时中断了逃跑的计划,方便完毕后就回转了身。   刚走到自己的帐前,那罗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原本正在熟睡中的绮丝被几个侍卫从帐中拖了出来,头发散乱满面泪痕,样子狼狈之极。她一眼见到那罗就尖声喊叫起来,“那罗,你为什么要逃跑!你花言巧语哄着我,就是为了要逃跑吗!你这回可害死我了!”   那罗还不来不及回应,就见凌侍卫手持尖刀已走到了绮丝的面前。她心下惊慌,连忙帮绮丝辩解道,“凌大人,这是怎么回事?我根本没有逃跑啊!我刚才只是去方便而已。这只不过个误会吧?”   绮丝听到她的话,顿时像捡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忙低低哀求凌侍卫,“凌大人,你也听见了,她没有逃跑,她没有逃跑!我不该受责罚的对不对?”   凌侍卫冷冷看着她,不发一言扬起了尖刀,对准她的手腕就干脆地划了下去!绮丝一声惨叫,只见一道银光飞快闪过,她的左手就软绵绵垂了下来,接下来殷红的鲜血才急速从伤口处涌了出来----她的脸色变得惨白,眼睛直勾勾盯着那罗,嘴里只重复着那一句话,“那罗你害死我了,那罗你害死我了……”   那罗紧咬着嘴唇,纤小的牙齿在嘴唇上留下了一排深深的印痕。尽管她对绮丝并无好感,但对方却是因为受了她的牵连才受此责罚,难免让她的良心过意不去。   “二王子要你看好那罗,半夜你怎能让她一个人出去?这次只是挑断你左手手筋以儆效尤。若是再不安分,”凌的目光落到了那罗的身上,似是另有所指,又像是在警告她,“下次可不会这么仁慈了。”   那罗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分明就是安归让人警告她,如果下次她再敢逃跑的话,不但身边的人会遭殃,她自己的下场更是不会好到哪里去。她还以为他真的这么轻易放过了她,没想到他却将这份责罚转嫁到了旁人身上,用一种更加恶毒的方式来威胁她,折磨她。原来他还是一直防备着她吗?即使她花费了那么的心思,在他的眼里却还是那么不堪一击。   整整一晚,绮丝一直痛得不停呻吟,翻来覆去难以成眠。那罗在一旁自然也无法入睡,内心纠结不已,虽有心想要对她表示歉意,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一夜,漫漫到天明。      第二天并不是个好天气,草原的天空布满了阴霾,暗色的云层阴晦而沉重,低低一大片仿佛随时都会倾轧下来。有几缕像是被撕裂的棉絮的浮云在天边缓缓流动,天地之间弥漫着一种颇为压抑的气氛。   那罗懒洋洋地靠在车厢里,继续保持着自己发呆的状态。逃跑不成还连累了无辜,她的情绪本来已经够低落了,偏偏还要继续和那个二王子共处一车,一抬头就能看到那张令人恼火的脸,这无疑让她觉得心情更加糟糕了。   “昨晚没睡好吗?脸色好像很差呢。”安归轻轻弯了弯嘴角,“以后可别一个人半夜出去了,不然像昨晚那么迷路可是会让人担心的。不过你放心,若是再发生这样的事,我一定会好好惩罚那些没有看管好你的人。”   昨晚能睡好才怪呢!那罗看到他那副假惺惺的样子就来气,忍不住开口道,“好了,我答应你,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有第二次,也请你也放过绮丝吧!”   安归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毛,“其实你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开始倒也蒙蔽了我,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她迫切想知道自己是在哪里露出了马脚。   他的唇边漾出了一丝讥笑,“只不过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实在不该吃那么多。”   那罗顿时就没了声音,为了保存自己的体力加上囤粮她每餐确实都吃得不少,没想到这就是个最大的破绽。她实在是太疏忽了……   安归见到她纠结不已的表情不觉又笑了笑,侧过了脸若有所思地望向了窗外。当他的目光落在了远处的一些小黑点上时,脸色突然微微一变。只见那些小黑点很快就连成了一线,似乎是一片黑沉沉的影子开始靠近。而与此同时,那接踵而来的马蹄声也是越来越响亮,气势迫人,仿佛就连脚底下的土地也被震得抖动起来,草原上的一草一花都随之而瑟瑟颤抖。   安归刚撩起了一半卷帘想看个究竟,只听“嗖”一声,一支箭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了卷帘!要不是卷帘起到了缓冲作用,这支箭多半会射到他的身上!紧接着,周围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中箭声和惊叫声……      “二王子!我们遇袭了!请您待在车里先不要出来!”凌侍卫大声喊着,急切地护在了马车前。而其余侍从护卫也都纷纷剑拔弩张,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那罗被刚才那一箭吓得惊魂未定,听凌侍卫这么一说更是心里直打鼓。安归微微蹙起了眉,脸上倒并无惊慌之色。他这次是去匈奴充当质子,所以随行的侍卫并不算多,和对方的人数比起来,显然是落于了下风。   那支人马倏忽间已经旋风般直逼眼前,将二王子的车队团团围了起来。为首的那个蒙面男子看起来像是他们的首领,紧握弯刀,眼神沉静。琥珀一样澄澈透明的颜色,却又带着某种神秘低调的感觉。   “将所有的财物和女人都留下!不然你们一个也活不了!”首领旁边的黑肤男人厉声高声喝着,挥舞着手中的弯刀作威胁状。   那罗心里暗叫不好,以前她是听说过草原上偶有流寇出没,但具有这样规模和气势的实属罕见。而且一般那些流寇也只敢打劫来往的商人车队,从来不敢打官家车队的主意。二王子的车队看起来明显就不是商旅,这些劫匪还真是吃了豹子胆。   凌侍卫冷笑一声,斥道,“你们这些贼匪好大的狗胆,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的车队!你可知道这是-----”      “老子才不管这是谁的车队!”那黑肤男人一口打断了凌的话,策马逼近了几步,将手中的弯刀对准了他,吼道,“还有,马车上的人也给老子下来!”   眼见此人如此嚣张,同时又担心车内主人的安全,凌侍卫心下也没有多思虑,抽出了佩刀就迎面砍了过去,想要来个先下手为强。对方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刻敏捷地架住了他的进攻。只听“铛!”一声响,两把弯刀重重撞在了一起,一时火光四溅!这一下子两人都用了足力,巨大的冲击力量令两人跨下的马匹也收不住势倒退了好几步。   两队人马在片刻的沉寂后很快就混战成了一团,双方的身影不停晃动着,刀剑敲击鞍背的声响,刺入身体内的沉闷声,弓箭射到车盖上的钝响,吼叫声,高呼声……之前还是一片安宁静谧的草原顿时就上演了一场腥风血雨。   尽管二王子所带的侍卫个个英勇善斗,但好虎难敌群狼,由于人数不多,过了一阵子他们就渐渐落于了下风。围在马车四周的侍卫好几个被砍下了马,原本几乎密不透风的守护“屏障”很快就出现了突破口……   凌侍卫将那黑肤男人暂时逼退之后,迅速回撤到了马车旁低呼道,“二王子!照这情形下去太危险了!我看您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他的话音刚落,又有几支羽箭嗖的从天而降扎入了马车的车盖上!   楼兰绘梦下卷 02 遇袭   马车外混战一片,坐在车内的安归却依然镇定自若。听了凌侍卫的话之后他点了点头,一弯腰探出了身子,敏捷无比地跳下了车,又迅速地跃上了马背,在几位侍卫的掩护下趁着混乱准备从另一个方向强行突围。在离开前,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望了一眼还留在车内的那罗。   “二王子,那这个女孩……”凌侍卫留意到主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和迟疑,虽然怀疑可能是自己看错了,但还是试探地问了一句。   “我们走。”安归已经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淡淡答道,“接下来是生是死就看她自己的命了。”   那罗的心里蓦然一凉,其实这话从二王子口中说出来并不意外吧。本来嘛,这种时候带上她无疑就是带了个累赘,再说自始至终她在他眼里不过是草芥而已,既然已经达到了激怒大王子的目的,那么现在自然也是弃之如敝屣的时候了。   安归策马准备突围,再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倒是凌侍卫看了看她,似是欲言又止,最后解下了身上的匕首扔给了她才紧跟着安归而去。   那罗接过了那把匕首,心里微微一动,对这位凌侍卫不禁萌生了几分感激之意。她默默将匕首藏入了自己的怀里,下定决心要从这里逃离。她绝对不是乖乖认命的人。她才不要死在这里,才不要就此结束人生,她要保全自己的这条命去长安见那个人。   一定要。   即使,她的生命是那么微不足道。   这是她和他之间的约定。      那罗也趁着周围乱作一团悄然爬下了马车,在车轱辘旁躲避片刻后就偷偷拽过一匹马,一跃而上打算逃走。但也该是那罗倒楣,她还没跑出几步就听到了后面有人大喊,“快抓住那个穿绿色衣服的女人,她就是从马车上下来的!”   那罗心里一惊,直后悔自己的衣服颜色太过显眼。她也不敢回头看,只好双脚勒紧马肚子加快了速度,死命地拽着缰绳策马往前面跑。   追在后面的壮汉凭借着娴熟精湛的骑术渐渐逼近那罗,就在相隔只有几丈远的时候,他忽然拿出了一个套索,对准那罗的脖子就大力套了过去!   那罗在疾驰中猝不及防被套中了脖子,身体一下子失去平衡就重重摔下了马。在背脊和草地接触到的一刹那,一阵剧痛令她差点失去意识,她甚至怀疑自己的骨头和五脏六腑可能都被震碎了……   那壮汉见她落马,嘿嘿一笑,扯动套索的绳子蛮横地将她拉了过来。那罗只觉得自己的脖子被勒得透不过气,不得不张嘴竭力呼吸,双手使劲想要掰开那套索却是毫无作用,只能任由对方将自己在地上拖来拽去……此刻的她就像是一只失去了抵抗力的猎物,徒劳地做着最后的挣扎。   就在几乎要停止呼吸的那一刻,那罗蓦的想起了之前凌侍卫交给她的那把匕首,她挣扎着腾出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了那把匕首,费力地割起了套索的绳子。绳子又硬又粗,一时半会儿根本割不断,再加上对方还骑着马,她的身体也随之颠簸的厉害,有几次她差点割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可是这一切都无法阻止她那股渴望生存的决心。短短的一瞬间,她的脑中恍若吉光飞羽般闪过一些片段,想起了那个人的眉眼那个人的笑,想起了那些话语,想起了那个温柔的吻……想起了那句誓言----此生……不弃。她的眼角仿佛有什么涌了出来,回忆越来越模糊,心底的信念却是越是来越坚定---不能死,不许死,不可以死,一定要活下去。      那壮汉回过头发现了她的小动作,顿时就恼了,跳下马径直走到了她的面前,一脚踢飞了她手中的匕首。   “我说大哥,你可要手下留情,这姑娘长得不错,就算卖到那种地方也能有个好价钱。”另一个飞驰而来的劫匪高声调笑着。   壮汉收紧了手中的套索,瞧着那罗露出痛苦的表情咧嘴而笑,“老子又不是傻子。不过是和她玩玩而已,这女人的性子倒烈,看来出货前要好好调教一番。”   那劫匪笑得更加猥琐,“那大哥不如现在就验验货如何?”   壮汉哈哈一笑,伸出手拽住了那罗裳子的衣襟用力往外一扯,顿时就露出了她肩膀大片莹白色的肌肤。   那罗又羞又怒,一抬眼看到对方腰间也佩戴着一些羽箭,顿时心念一转,硬是压住了怒火,低下了头不发一言。壮汉心里有些疑惑,若是寻常女子不是哭喊就是反抗,可这女人的反应也未免太镇定了。他弯下了腰,捏住了她的下巴想要看个究竟----说时迟那时快,那罗就是趁着他一弯腰的瞬间,以最迅捷的速度抽出了一支羽箭,对准他的胯下要害就狠狠扎了进去!   那壮汉顿时惨叫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要害处浑身抽搐不已。旁边的那个劫匪一见自己大哥突受重创顿时大惊,下了马一把拽过了套索的绳子将已经跑了几步的那罗硬是给拽了回来!急怒攻心之下他高举起了还沾着血迹的弯刀,对着那罗就兜头兜脑砍了下去!   那罗此时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刀挟带着凌厉的刀风呼啸而至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忽然只见那刀在半空中突然一滞,像是失去了方向般垂落下来,那劫匪的身形在马上晃了晃就一头栽了下来。他的后背有一大片血迹正在逐渐蔓延开来……而在他身后的那个策马而立的人影看起来有些模糊不清,唯有那把冷冷的弯刀还在不停滴着鲜血……   那罗努力睁大空洞迷蒙的双眼,有些困惑地看着面前的人影,眼底缓缓凝聚起了一丝亮光。在不断晃动的影子中,她似乎依稀看到了那双熟悉的冰绿色眼眸----一定是自己太怕死了吧,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幻觉,怎么可能会是他呢?   虽然很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可身体却无法再支持下去了……模模糊糊地,她用余光看到了那重伤的壮汉挣扎着张弓引箭,对着那个人影就拉开了弓弦----   她竭力喊出了一句“小心!”无奈那箭来势迅疾,那人虽是反应极快,避过了要害处但还是被射中了右肩!但即便如此,那人还是带着伤纵马冲到了她的身旁,弯腰将她一下子捞上了马背疾驰而去!   那罗的身体被颠簸的几乎散了架,在即将要失去意识之前,她的耳边仿佛隐约传来了凌侍卫的声音,“二王子!他们的人追来了!就让属下带人去引开他们吧!”   二王子?!真的是他吗?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那罗不敢相信地闭上了眼睛,只觉得风声在耳边呼呼而过,身体仿佛在云层穿行飘荡无所依,那个人好像带着她穿过了喧闹,穿过了暗夜,穿过了天际……从而到达那遥远的未知之地。      太阳穴一阵阵疼痛,意识飘飘渺渺,也不知这样难受了多久,那罗才逐渐恢复了知觉。她感觉到自己躺在了土地上,那种背脊和地面紧贴带来的踏实感让她的心情稍稍安定了一些。这时,她蓦的像是想起了什么,挣扎着支起了身子朝着四周张望起来。   就在不远处,一个年轻男子正蹙着眉靠在树下休息,他的右臂上赫然插着一支羽箭,血不算流得很多但伤势看起来也不轻。他似乎察觉到了她这边的动静,缓缓抬起头来。他的面色因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薄薄的唇上也失去了颜色,但仍然不减半分美丽。那双冰绿色眼眸好像晶莹剔透的琉璃般,闪烁着星光般的细碎光泽,在密密翘翘的长睫下,散发着别样迷离光华。   那罗怔怔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心里实在是震惊不已。原来刚才救了她的人竟然真的是-------他!这居然不是她的幻觉!可是他不是已经走了吗?他不是明明已经把她扔下了吗?为什么……还会折回来救她?   “对你的救命恩人连句谢谢也不说吗?难道不相信是我救了你?”他挑眉轻笑,原本动听的声音听起来低沉了几分,隐隐有些嘶哑。   那罗动了动嘴唇,谢谢两个字在喉咙里滚了几遍始终还是没说出口。他救了她是没错,可如果不是他,她根本不会遇上这样倒楣的事情。如果不是他,她就更不会和喜欢的人分离。   “凌侍卫……他们人呢?”她小声转移了话题。   “他带人引开了那些劫匪,和我们走散了。”他顿了顿,又吩咐道,“那罗,你过来。”   那罗吃不准对方想要做什么,稍稍迟疑了一下,只听他似乎有些无奈地说道,“你的戒心也太强了,我是让你过来帮我包扎下伤口。我的右手受了伤,没法固定这些东西。”   那罗这才赶紧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查看起他的伤势。如果现在拨出扎在他手臂上的羽箭,可能会造成大出血。看来他自己也很清楚这点,所以没有冒失地擅自拔箭。但这伤口外沿又红又肿,如果不及时消肿恐怕会引起伤口溃烂,一旦扩散开来也是件麻烦事。   “还愣着做什么?”他似乎有些小小的不耐了。   那罗也不理他,而是站起了身在周围的草丛里寻找起了什么。   安归微眯起眼睛看着她,脸上掠过一丝疑惑。忽然,她面有喜色地轻呼出声,低声嘟哝了一句,“太好了,这里真的有这个!”接着只见她弯腰不知捡了什么东西,很快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你在找什么?”他隐约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她抿了抿嘴,倒也没有隐瞒,“我找到了一样好东西,只要把它抹在你的伤口上,你的伤口就不会溃烂。这可是以前我阿爹告诉我的。”   安归想起她的父亲曾经是有名的巫医,猜测或许是她找到了某种药草,也就没有再怀疑。那罗先擦拭干净他伤口的污渍,然后将那找到的东西均匀涂抹在了伤口上,又从自己的衣裙上撕下了新的布条,简单地帮他包扎了一下,也暂时止了血。   安归闻着那股味道,还是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这到底是什么药草,怎么闻起来有些……”   “闻起来是不是有些像粪便?”那罗先将那不雅的词说了出来,见对方点了点头,她不禁扑哧一笑,“因为,这就是兔子的粪便啊……”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安归的脸一下子就发青了,饶是平时他再镇定自若善于伪装,此时此刻也按捺不住发了飙,“你这个死丫头是故意的吧!居然敢这样捉弄本王子!”   “唉呀!你别乱动!”那罗忙按住了他的手,“我才没那功夫捉弄你,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你可别小看这野兔子的粪便,它有杀虫解毒消肿的功效,用于伤口红肿是再好不过了。其实不止是野兔子的粪便,就连蝙蝠的粪便猫的粪便甚至老鼠的粪便都各有不同的功效呢。”   安归见她是一番好意,稍稍消了气,但心里总归还是存有芥蒂,不禁恶声恶气道,“若是我的伤口没好转,我就把同样多的兔子粪便都抹在你脸上。”   听到一贯老成稳重的二王子突然说出这么孩子气的话,那罗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点了点头道,“那好吧,就这么一言为定。”   天边不知何时挂起了一弯上弦月,朦胧月色洒落在草原上,将世间万物都染了一层清辉。少女偶然出现的笑颜在银色月华下更显清婉,宛如一朵小小的花朵,仿佛只要一阵轻风吹拂过,就会抖落花瓣上的露珠,明媚动人的令他的心在一瞬间摒去了清冷阴郁,无端端地柔软了一下。   即使,这柔软短暂得犹如昙花一现。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是留在这里还是继续往前走?咦?对了,你的马呢?”那罗这才发现他的坐骑早已不知所踪了。   “刚才休息时我一时疏忽让它跑了。”他已从短暂的恍惚中回过神来,冰绿色的眼睛复又隐藏在阴影之下,“眼下天色已黑,草原上方向难辨,我们最好还是待在原地等天亮了再走。这里离匈奴王庭已经不远,我估计很快就能到那里了。”   那罗的心里微微一动,现在他受了伤,又没有其他人,如果趁这个时候逃走的话……   “不要再想逃走的事情了。别说你现在根本辨不清长安的方向,单靠你的双脚,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所以逃跑的结果不过是草原上多了具无名尸而已。”他一下子看穿了她的心事,言辞犀利地打消了她想逃跑的念头。   那罗不大自然地抽动了下脸颊,轻咳了一声道,“谁想要逃走了?怎么说你刚才也救了我一命,我是不会将你扔在这里不管的。”   看着她略显尴尬的表情,他也不觉笑了起来,“对啊,我可是因为救你才受伤的,你若是就此逃走也必定会一辈子良心不安吧。”   如果彼此互换一下位置,他是不是就会毫不犹豫离开呢?那罗心里这样想着,口中却还是问出了那个不解的问题,“其实……之前你不是已经离开了吗?为什么后来还要回来救我呢?”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轻扫而过,唇边的笑容在月色下流动着靡丽的色泽,那线条优美的薄唇轻启,说出来的却是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话语,“我只是有一个预感,以后你对我可能还有用。毕竟,你是他那么重视的人,不是吗?”   “有用?用来再一次威胁伊斯达吗?”那罗的脸上恼意顿现,尽管早已明白他救她绝对不是善心大发,但亲耳听到他这么说还是令她感到无比失望。   他还是他,就像是一朵淬满了剧毒的黑色曼陀罗,以最美好的姿态引诱着俗世之人坠入地狱。如果一不小心放松警惕和戒备,就会步入致命的圈套。   “入夜后天气会更冷,我先烧个火堆。”那罗不想再和他多说什么,弯腰在树下找了一些树枝点燃了火堆。树枝被烧得辟里扒啪啦作响,燃烧跳跃的火焰为寒凉的空气中平添了几分暖意。   高悬的明月被一片浮动的云层挡住了大半,原本皎洁的月光隐约透出了几分诡异。那罗靠在了树的那一边,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衣衫早就和背部被磨破的皮肤紧紧粘连在一起,轻轻一扯就痛得厉害。如果再用力一些,一定会把皮肉也一起扯下来。   就在这时,她的余光留意到原本斜倚在树旁的安归突然坐直了身子,双眼一眨不眨直视着前方,神情也变得罕见的严峻。她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往那个方向望去,待看清那里有什么顿时头皮直发麻,不觉倒抽了一大口冷气。   就在火堆的后面,不知何时悄然出现了三头野狼,正呲牙裂嘴地盯着他们,深凹的眼睛里闪动着绿幽幽的光泽,显得格外骇人,仿佛随时都会扑上来将他们啃得连皮肉渣滓也不剩。   楼兰绘梦下卷03 遇狼   “那罗,接住这个。”安归将一把随身携带的匕首扔给了她,接着用未受伤的左手握紧了自己的弯刀。那罗伸手想去捡,可因为手指不受控制地发着抖,抓了好几下才将匕首捡了起来。这位二王子绝对肯定就是她天生的灾星,只要是和他扯在一起不管到哪里都躲不过倒楣的事!   “看到了吧,就算你想逃走,草原上的野狼也未必能让你如愿。”安归又恢复了惯有的冷静,还带上了略带戏谑的口吻。   “难道我们……真的要和它们……”那罗一眼瞥到了野狼的牙在月色下闪着森森惨白的光芒,心里一哆嗦,就没有把话说完。他们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主力还受了伤,这样糟糕的状态能对付三头虎视眈眈的恶狼吗?就算是两个健康的大男人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吧。可是如果就这样坐以待毙她也无法甘心……假如拼上性命搏一搏,可能还会有一线生机。   “看来今天是躲不过了。”安归仔细留意了那几只狼后又说道,“不用担心,按我所说的去做一定会没事。我们人类之所以优于其他一切动物,那是因为我们有足够的------这个。”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唇边勾起了一个清浅的弯弧。   看到他如此镇静的样子,那罗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一些,低声道,“那你有对付它们的办法了吗?”   “看到中间那只头顶有白毛的狼了吗?那应该是这三只狼中的头狼。”安归指着其中一头狼道,“到时我对这只头狼发动突袭时你就对付左边那头狼,或许对你来说有点勉强,但目前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你不需要正面和它起冲突,只需用点燃的树枝驱赶它,阻扰它来攻击我。狼都很怕火,它暂时是伤害不到你的。这把匕首给你防身用。”      野狼和他们在火堆两侧对峙着,随着时光的流逝,火光渐渐变得黯淡,那只头狼开始失去了耐心,嗥叫着不停走动起来。   安归握紧了手里的弯刀,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跨过了火堆举刀朝着右边那只狼虚晃了一下,迫使这只狼倒退了几步。几乎是同时,他的攻势突然转向了中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弯刀插入了头狼的脖子里,登时将它的喉咙刺了个对穿!他下手又快又狠,正中要害!那只头狼的咽喉顿时飙出了一股血箭,沉重的身躯晃了几下就歪倒在了地上。出奇顺利的解决了头狼之后,安归又扬起弯刀向右边那只狼发动了攻击,而那罗也照他的吩咐拿出了燃烧着的树枝,冲着左边那只狼用力挥动着。   左边的狼忌讳火光,左躲右闪,果真暂时不敢去攻击安归。安归虽是受着伤,但身为王子毕竟从小也受过训练,所以对付右边的一只狼勉强还能周旋。只是由于动作幅度过大,他右臂上凝结的伤口又裂了开来,有鲜血开始慢慢渗了出来。   这时,那罗手上燃烧的树枝忽然被草原上的一阵风吹熄了。她心里一紧张,连忙转身想去火堆里续火。可就在她移动脚步的一瞬,左边那只狼见没了火的阻扰,立即飞窜到了安归的身边,一口咬住了他脚上的靴子。   安归握紧弯刀,反应极快地将刀直直插入了狼头,这一下甚是用力,几乎没入了半个刀柄,他一下子往回抽居然没抽出来。说时迟,那时快,原本和他纠缠的右边那只狼也瞅准了机会,趁他不备扑上来咬住了他的右臂!   形势瞬间逆转,安归的右手已受了重伤,如今又被它发狠咬住,而空置的左手上又没有任何武器,再这样下去别说右臂保不住,恐怕是连性命都难保。   “那罗!匕首!”他冲着她喊了一声。此时此刻,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也只有这个看起来并不怎么靠谱的少女了。   他的本意是想让那罗将匕首交到他左手,但那罗一时情急会错了意,没多想拔出了那把匕首冲了过去,直接对准狼的后脖子就狠狠扎了下去,喷出的狼血立时就溅了她一头一脸!但那恶狼却还是牢牢咬着安归的手死不松嘴,见这一刀下去没什么效果那罗也急了眼,挥动起匕首对着它的脑袋又是一刀!一刀,一刀,又是一刀,也不知到底砍了多少刀,那狼全身早已被砍得血肉模糊不成样子,到最后终于松开了嘴软绵绵地滑到了地上。      那罗的手上,脸上,身上全是狼血,之前因为太过用力手还在轻微抽搐着,发颤的刀尖也在不断淌着血……忽然,她像是泄了气般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试图平复狂乱不已的心跳。   银白色的月光从枝叶间筛筛落下,在她苍白秀美的脸上画下了半边暗色的阴影,浅茶色长发凌乱如细柳乱舞,殷红如石榴花的鲜血在她身上绽放,仿佛弥漫开了一片带有死亡气息的艳丽,勾勒出了一幅动人心魄的画面。      安归不禁多看了她几眼,只觉得仿佛有阵轻柔的风吹拂过他的心口。草原上的风同时轻轻吹起了他暗金色的发丝,他那沉默的表情后似乎流动着深不可测的暗流。   那罗缓过神来之后想帮安归重新包扎伤口,只见他那右臂被狼咬住的地方几乎能看到白森森的臂骨,令人胆颤心惊。尽管是暂时包扎住了伤口,但这次的伤口实在太过惨烈,所以还是有鲜血不停地渗出来,很快就将布条浸透了……   “二王子,你还能撑得住吗……是不是快不行了?你可千万别死在这里啊。”她看着对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不由有些担心起来。   “这点伤我还撑得住。”安归答得有点郁闷,这丫头看起来是在关心他吧,可这话听起来怎么就是那么不爽呢。   “可如果一直这么流血,我看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啊。”她没留意到对方的神色越来越难看,继续说着自己的推测。   安归翻了翻眼皮,忍痛蹙眉道,“够了啊,你这是在咒本王子吗?”   “可是-----”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嘴角一弯安慰他道,“对对!是我说错了,你应该会没事的。人家不是说好人不长命,坏----”说到这里,她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讪讪一笑没有说下去。   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安归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这丫头是故意的吧故意的吧?若是承受心理差点,恐怕在失血而亡前就要被她气得吐血而死了。      就在这个时候,从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凌乱的马蹄声。安归脸色微微一变,立刻对那罗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扶起他到树后暂避。那罗心里也是紧张的很,因为不知来者是敌是友,万一是那些劫匪的话那他们就只能乖乖束手就擒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暗影绰绰却还是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人。直到为首的那个人勒住了马立定时,那罗才借着月光辨认出那人竟然是----凌侍卫!她顿时惊喜万分,刚迈出脚步脚下却好像突然没了重心,犹如站在软绵绵的棉花上般,晃了几晃身子一歪跌倒在了地上,再想爬起来却怎么也使不出劲来了。   安归也缓缓从树后走了出来,虽是受了伤却并无半分狼狈。凌侍卫见到自己的主人,顿时激动不已地上前跪倒在了他的面前,诚心诚意地伏于地上叹道,“感谢上苍!二王子,太好了,您果然是吉人天相!”   “起来吧。”安归点了点头,“好在你也安然脱险了。”   “属下在找您的路中正好遇上了前来迎接您的左贤王胡鹿姑殿下,多亏他属下才能找到了这里!”      听他这么一说,安归的目光微微一闪,落在了凌侍卫身后那个骑马的男子身上。   楼兰绘梦下卷04 重逢   在一袭匈奴传统长袍的衬托下,那年轻男子就像是一株迎风而立的胡杨般挺拔,他那双细长冷峻的灰蓝色眼睛,仿佛深冬的天空,透出了淡淡的寒气,清冷不染尘埃。眼角往上微挑时,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威仪。线条优美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带着残酷冷血的气息。   “这次多谢左贤王了。”安归彬彬有礼地向他表达了谢意,客气中带着某种难以亲近的疏离。   胡鹿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姑姑已经和我打过了招呼,这次二王子你虽然是来匈奴当质子,但我们仍会对你以礼相待,没人敢为难你的。”   安归再次礼貌地道了谢。刚才因为太过激动,凌侍卫未想到安归受了伤,直到此刻才看清旧伤又添新伤。他赶紧将随身携带的止血药粉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洒在了安归的伤口上。这药倒是有奇效,原来还流血不止的伤口很快就止住了血。   胡鹿姑看了看地上的三具狼尸上,目光微微一动,“二王子身受重伤还能对付三只恶狼,几乎全身而退,实在是令人佩服。”   安归笑了笑,“据说殿下六岁就能和恶狼搏斗,这份勇气安归也是佩服不已。”   胡鹿姑听了此话脸色稍霁,似乎也颇为受用,“二王子你受的伤不轻,我们先尽快赶回单于王庭。”   凌侍卫忙搀扶起了安归,安排他和自己共乘一骑。安归上马的时候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朝着那罗的方向扫了一眼,开口道,“也带这个女人一起走吧。”   胡鹿姑似乎有些惊讶,“你要带个死人一起走?”   那罗默默在心里流着泪,好吧,她现在全身是血,又以这样难看的姿势倒在地上,看起来确实和个死人也没什么区别。”   “应该还有一口气。”安归倒没将这次的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这次她的表现也不错,那只被砍了无数刀的狼就是她杀的。”   听了他的话,胡鹿姑似乎产生了一点好奇,这才将目光又重新放在了那罗的身上。由于之前的死里逃生,那罗根本无瑕梳妆,再加上满身满脸都是血,所以他根本就没认出这个少女是谁,甚至还有几分嫌恶之意。   “那么就随你的便了。”他不想再多看一眼那满是血污的脸,勒住缰绳掉转身策马而去。其他人赶紧都跟了上去,那罗只觉得自己也被人粗暴地拎上了马背,接着随之而来的就是没完没了的颠簸。   这算是----得救了吗?她迷迷糊糊地想着,思绪随着颠簸似乎也变得浮浮沉沉。这个家伙这次总算没有丢下她……不过……他这样做也只是为了以后能继续利用自己吧……   草原的风,吹得发丝乱舞迷住了她的视线,心里的不安渐渐减少,而意识好像也越来越模糊了……      再次恢复意识时,那罗是被背部一阵剧烈的疼痛折腾醒的。她的身体抽搐了一下,蓦的睁开眼睛,发现了自己脸朝下正躺在柔软的毡毯上。头顶上方依稀有人在小声谈论着什么,她费力地辨认出其中一个声音,“二王子,您也看到了。她背部的血肉和衣物已经粘连在一起,只是轻轻扯了一下她就受不了。若是硬扯,会揭去一大片皮肉,这疼痛不是常人能忍受的。但如果不及时处理伤口的话,恐怕……如今她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   那罗听到这里想起身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谁知刚挪动了一下就被人从后面按住了肩膀,“那罗,别乱动!”接着,说话的那人就走到她面前弯下了腰。   那罗一抬眼,映入她眼帘的果然是那双冰绿色的眼睛,幽远的眼底深处一片平静,那不是普通的平静,而是情绪隐瞒得太深太沉令人难以窥视的平静。他的脸色略有好转,右手的两处伤口也经过了精心处理,显然已无性命之攸。      “二王子,我……再过几日或许自己会好起来也说不定……”她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说不害怕是假的,毕竟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一般的疼痛她也忍了,就算是和恶狼搏斗她也敢一试,可生生揭去一片皮肉的恐惧感还是令她感到头皮直发麻。   安归的唇边漾出了一丝揄揶的笑意,点了点头道,“我看也是。其实根本没巫师说得那么严重,你一定会没事的,不是俗话说命越贱活得越长吗?”   那罗无语地抽动了一下嘴角,这算是他给予她的特别安慰吗?   “不过别以为这样就没事了。等你好转之后该罚的还是要罚你。”他的眼角微微往上一挑,勾勒出几分旖丽的风情。   那罗一愣,不解地看着他,“你说什么?为什么要罚我?”   “当然要惩罚你啊。”他笑得宛如夜色中的曼陀罗一般迷人,“你不但把粪便涂抹在我手上污辱我,还诅咒我早点死,你说该不该罚?哪一条不是犯了重罪?”   这下那罗可真的愤怒了,她一时也忘记了身上的疼痛,恼道,“喂!你这分明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把好心当作驴肝肺-------”   就在她说到“肺”字的时候,忽然只见他脸上笑意一敛,左手迅速往她的背上伸去---在一阵衣物被撕裂的轻响过后,她顿时觉得一阵血肉被撕开的剧痛从背部漫延开来,痛到仿佛连自己的灵魂也被一同被分成了两半,令她控制不住地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惨叫,眼前一黑活生生痛晕了过去。   安归用右手按住了她血流如注的背,冲着身旁膛目结舌的巫医高喝一声,“还愣着做什么,上药!”   巫医急忙动手医治那罗,边上药边忐忑地问道,“二王子,这样没关系吧?”   “疼痛只是一时,总比她死了好。”安归不明意味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起身往帐外走去。      帐篷外燃着一堆烧得正旺的篝火,那变幻无常的火光染了他一身深浅迷离,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透出了一种诱惑红尘的靡丽。      那罗差不多又昏迷了两天才醒过来。这两天来她一直觉得自己好像在无边无际的冰水中沉浮,身体仿佛被疼痛撕裂成了很多小碎片,随着水波起起落落。意识时而虚幻,时而清晰,时而消失……   “那罗,你醒了?”传入她耳畔的是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那罗睁开眼惊讶的发现那竟然是之前同居一帐的绮丝女官。    “绮丝,你没死?这真是太好了!”那罗真心真意为她感到高兴。   或许是因为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绮丝似乎看开了很多事,对那罗的态度也变得温和了许多,“是啊,还好是匈奴的左贤王及时救了我。不过随行的女官只有我和尼莎活下来,其余的不是被掳走就是被杀了。”   那罗轻叹了一声,看到对方的左手不免有些内疚,“对不起绮丝,都怪我才害得你这个样子……”   绮丝的脸上呈现出了和以往不同的神色,似乎多了几分澄静温和,“之前我确实是很恨你。可自从经历了那场生死之后,我觉得能活下来就是万幸了。虽然左手的手筋断了,但一般事情还是可以做的。再说我又不是练功之人,所以也没什么大碍。现在我只觉得很庆幸自己可以活下来。”   听她这么一说,那罗心里总算觉得好受了一点。   “你背上的伤口已经好些了,医师说只要每天坚持换药,这伤口就会慢慢愈合的。”绮丝顿了顿,“身上的衣衫也要及时更换,反正我会留意的。”   “我也希望早点好转啊,每天以这样的姿势趴着还真是难受。”那罗感激地答道,“真是谢谢你了,绮丝。”   “我看你昏迷了好几天,现在也饿了吧?我这就去给你做碗暖胃的羊肉汤。”绮丝说着走到了帐门边,又停下了脚步,“你不用谢我,是二王子吩咐让我照顾你的。”   那罗微微一愣,低声问了一句,”那……他好些了没有?”   “二王子的身体底子好,这几天已经好多了。你先休息一会儿,千万别乱动。”绮丝回答完就匆匆出去准备羊肉汤了。   那罗想换下姿势,但一挪动身子背部就疼得无法忍受。她不得不继续保持着这个趴着的姿势,脑中开始了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她想到了许多人,许多事,但最多的还是那个他。也不知道他到了长安没有,能不能适应长安的生活?那些汉人会不会欺负他呢?   她想到了他温柔的声音,想到了他的笑容,想到了他对她说的那句-----此生……不弃。心底仿佛漫过轻微的疼痛,她握紧了自己脖子上的那颗孔雀石,暗暗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   师父,等着她。她会去长安的,她一定会和他再见面的。      那罗正沉浸于那种惆怅的情绪中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她连忙敛了敛心神,换上了一种轻快的语气,“绮丝,这么快羊肉汤就好了吗?我可是饿得肚子咕咕直叫呢。”   “是吗?既然有胃口,那说明确实是好转了。”那个秋水冬阳般秀丽的声音显然并不是来自于绮丝。   那罗微微一惊,脱口道,“二王子……”   安归走到了她的面前弯下了腰,正视着她的眼睛,嘴角挑着一丝笑意,“还在怪我吗?那天我也是为了让你转移注意力才出此良策。你看,及时疗伤之后是不是好了很多?这么说起来我也算是救了你两次了。”   他已入乡随俗换上了一袭匈奴长袍,上等的料子在烛火下浮动着淡淡光泽,衬得他姿容更是绝色无双,那双冰绿色眼睛仿若夜色下华美的琉璃灯,流光溢彩。   那罗忍不住反驳道,“什么良策,根本就是下下策。好歹也该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还有力气顶嘴,看来精神恢复的也不错。嗯,让我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说着,他就很自然地伸手撩起了她的衣衫。   那罗当然是不愿意,顾不得疼痛慌忙起身想要阻止他。谁想才刚费力地支起身子,就被他略带强硬地摁了回去。她的半边脸贴在了毡毯上,身体却是动弹不得,只得任由他放肆地查看自己的伤势。一想到自己寸缕无遮的背部就这样展露在他的眼前,那罗感到一股莫名的屈辱,整张脸涨得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看样子可能会留下疤痕了。”他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遗憾,“还好不是在脸上,不然,也没有救你的必要了。”   那罗听见这话不禁更是郁闷,她知道他就是这种人,但话说得这么直接还是令她感到有点暴躁,尤其说这话时还配合这么温柔美好的表相。   “二王子,看完了吧?可以放开我了吗?”她轻微挣扎了一下,表现出了自己的不满情绪。可对方不但没搭理她,反而还更变本加厉,用指腹若有若无划过了她的伤痕,带着某种戏谑的意味。    “我好像说过……我最讨厌倔强的孩子了。”他微微眯起眼睛,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语,温热暧昧的吐纳之气直往她脖子里钻, “别忘记你的身份,那罗。你只是我的奴婢而已。别说是看个伤口了,就算要你立刻除尽衣衫你也要照做。如果违抗我的话,说不定我会把你当作礼物送给他人哦。”   那罗心里蓦的一个激灵,想着好女不吃眼前亏就没有再作挣扎。她可是相信他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二王子……”绮丝不知何时捧着碗回到了帐中,见到安归出现在这里不免也有些惊慌。   安归若无其事地起身,对绮丝和颜悦色吩咐几句就出了帐门。   绮丝将那碗羊肉汤端了过来,又小心翼翼扶了她起身,“没什么事吧?那罗?”   那罗摇了摇头,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容。   “其实在你昏迷的这两天里,二王子已经来看过你好几次了。” 绮丝顿了顿,倒是浮现出几分羡慕之色,“我也听说在草原上你为了救二王子而杀死了一头恶狼,最近这事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说因为这个事二王子也对你刮目相看了呢。”   那罗苦笑了一下,支吾着应了过去。如果绮丝听见二王子刚才说的话,就一定不会这么说了吧。   二王子,那就是一朵淬了毒液的黑色曼陀罗。远远的躲开他才是明智之举,如果非要靠近他,那就要随时准备好付出一切包括生命的代价。   楼兰绘梦下卷05 匈奴   转眼过去了大半月,在绮丝精心的照料下,那罗背上的伤势渐渐好转,偶尔也能到帐外走动走动了。   匈奴人和楼兰人不同,身为游牧民族的他们更喜欢逐水草而居。以牲畜皮毛为毡帐,毛毡为墙盖顶而成的帐篷就是他们平时的居住之所。整个匈奴帝国的政权分为单于王庭,左贤王庭和右贤王庭三部分,单于总揽了军政大权,国家大事都是在位于匈奴中部的单于王庭商议,左贤王和右贤王则分别掌管匈奴的东部和西部。目前那罗所在的地方就是左贤王胡鹿姑的王庭。匈奴人尚左,以左为尊贵,所以左贤王可以称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由此也可见胡鹿姑王子在匈奴显赫非凡的地位。      这天黄昏时分,那罗在绮丝的陪同下像往常那样出了帐篷去周围走走看看,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自从那天以后她就没再看到过二王子,听说他前阵子去了单于王庭拜见匈奴单于及各位重臣,和他们相处得相当融洽,更不知用什么方法得到了单于的青睐。   那罗对于这个消息一点也不觉得意外,这才像极了安归的作风。   夕阳缓缓西沉,将一望无际的天幕逐渐染成了红里透金的美妙颜色,由远及近冉冉地氤氲开来。草原上的人们正在忙碌着,男人们卖力的磨着刀,女人们有的坐在帐篷外缝制着皮衣说着家常,有的在烤肉准备晚饭,孩子们骑着羊在绿色大草原上欢快地玩耍,一串串如铃铛般的笑声随风传了过来……   附近的匈奴人都知道那罗是随楼兰质子一起过来的宫女,但因为听说了她勇敢杀狼的事迹,对她也就格外客气一些。一位上了年纪的匈奴大妈热情地将正在烤的肉切了一块递给她,那罗也不再客气,道谢了之后就接过来大口大口吃了起来。见她大方自然毫不扭捏作态,大家心里更是对她平添了几分好感。   “这姑娘,长得还真是俊俏。”大妈笑眯眯地看着她,“反正将来也要在这里住上很久,我看倒不如嫁给我的儿子算了。”围观的众人顿时都哄笑起来,那罗刚吃下去的那口肉差点卡在了喉咙里,咽得她说不出话来。这副尴尬的窘样更是令大家乐不可支。   “赫伦大妈,你的儿子好像才十岁吧,现在说媳妇未免也太早了吧。”   “十岁怎么了,我可不介意我的媳妇大几岁,大几岁更懂疼人!”   “赫伦大妈,那你就干脆让你儿子讨个老婆子吧,那不是更疼人吗?”   “呸!你儿子才讨个老婆子呢!”   女人们笑得前赴后仰,那罗连忙趁着混乱抽身而出,拉着绮丝赶紧逃离了这些彪悍的大妈大婶们。   “匈奴女子真是太粗鲁了。你听听她们说的这些话,我听着都觉得害臊……”绮丝摇了摇头,眉宇间隐隐含有一丝不屑。   那罗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如果从好的方面来看,那就是她们爽朗大方不拘小节。毕竟,像绮丝你这样优雅又美丽的姑娘可是不多哦。”   绮丝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面上微微一红,“你呀,什么时候嘴变得这么甜了?”   “看到美人嘴自然就会变得甜。”那罗俏皮地眨了眨眼,这些天来她和绮丝相处得倒是不错,而且对方好像也真将之前的不快抛诸脑后了。   绮丝漂亮的栗色眼睛闪过了一丝笑意,提醒道,“我们今天走得有点远了,也是时候该回去了。不然到时二王子怪罪下来,我可是担待不起。”   那罗点了点头,目光忽然落到了远处的帐群上,不禁好奇地问道,“绮丝,你看那是什么地方?那些帐子看起来大小不一好像特别漂亮呢。”   绮丝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古怪,她迟疑了一下解释道,“那些帐子里住得都是左贤王的妻妾们。在匈奴,一般的平民家庭通常都住在一个大帐里,一家子共睡一帐。不过王公贵族们就不一样了,像左贤王的妻妾们各自居住的帐子更是有严格的等级之分呢。”   “哦,就和我们楼兰的后宫一样!”那罗立刻就明白了。   “对,你看那最大最正中的一顶大帐,就是正室大阏氏的,也叫正帐。东西侧那几顶叫偏帐,是左贤王的其他几位阏氏住的。还有那七八顶更小一些的帐子,也叫做待诏帐,是更低一级的待诏侍妾住的。至于服侍妻妾们的奴婢就都住在最后面的窝帐里,这些女人都是左贤王的财产,有时也会作为奖赏赏赐给立功的臣子们。“   那罗不禁咋舌,“这可真是不少,一个左贤王的妻妾居然比我们楼兰的国王还多。”   “这都不算多呢,听说单于的妻妾数量更是左贤王的好几倍呢。”绮丝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将来等匈奴单于归了天,那些妻妾就都归新单于所有了。”   那罗瞪大了眼睛,“这样的话新单于岂不是有好多妻妾了?这怎么忙得过来啊?”   “这有什么稀奇的……”绮丝将嘴凑到了她的耳边小声道,“据说那汉朝皇帝的妃子更是多得像天上的星星那样数不清呢。”   那罗正想说什么,却隐约听到从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了一阵孩子的哭泣声。她循声找去,发现一个小男孩正蹲在那里伤心地抹着眼泪。这小男孩看起来也不过四五岁的样子,一头微卷的浅褐色头发,雪白柔嫩的面颊让人忍不住想捏他几把。   “小弟弟,你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吗?”那罗探下身子想问个究竟。   小男孩依然低着头抽抽搭搭道,“哥哥他……哥哥他抢走了我最喜欢的那匹小红马,还把我推倒了……”   “原来是这么点小事啊。”那罗弯起了眼睛,“小红马有什么好玩的,我给你变匹小绿马出来好不好?”   “真的吗?”小男孩有些不太相信地抬起了头,他有着一双相当漂亮的灰蓝色眼睛,骨碌碌转动起来时更显灵动可爱。    “当然是真的。你先闭上眼睛,我叫你睁开你再睁开。”那罗见他乖乖闭上眼后就拔了一些草叶迅速编了起来。很快,她就让那小男孩睁开了眼,笑吟吟地递给他一匹活灵活现的草编马。   小男孩顿时笑逐颜开,接过了草编马爱不释手的把玩着,“太好了!我的小绿马!我的小绿马!”   “原来你还有这个本事啊。”绮丝低声笑道,“这马编得还真像。”   那罗的笑容中掠过了一丝淡淡惆怅,这用草叶编小动物的本事还是以前母亲教她的呢,用来哄孩子是再好不过了。   小男孩正兴致勃勃地玩着草编马,忽然一抬头像是看到了什么,开心地一跃而起,飞快朝着那罗的身后跑了过去,一边还大叫着,“父王,你看你看!这只小马像不像?”   男孩的话音刚落,就听到绮丝略带惊慌的声音响了起来,“左……左贤王……”      左贤王?不是吧!那罗心里暗叫倒楣,怎么偏偏在这种地方撞到那位咕噜咕噜王子?算了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想躲也躲不掉了。她定了定心神,低垂眉目僵硬地转过身去,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对方所戴的青铜鱼耳环在夕阳余晖下闪动着浅浅光泽。   当看清她的容貌时,他那双细长冷峻的灰蓝色眼中明显闪过一丝诧色,脱口道,“是你?!”   那罗见他认出了自己,只能硬着头皮行了个礼,“那罗见过左贤王。”不知是不是之前留下的阴影,每回见到他那罗总觉得自己的舌头有些隐隐作痛。   “你怎么会在匈奴?”胡鹿姑神色复杂地注视着她。   那罗无奈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回左贤王,我就是上次和二王子在一起的死人。”她特地加重了死人这个词的语气。      他的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个满身血污半死不活的身影,不禁更是惊讶,“原来那个人是你?”   “正是。”她苦笑着点了点头。   “那么那只狼也是你杀的了?”他用某种意味不明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下手倒是狠辣,一心护主衷心可嘉。”   “承蒙左贤王夸奖。”她继续苦笑着,并不想领下这份功劳,“说实话这也只是求生本能而已。假如当时我不趁那个机会杀了那只狼,等它咬死二王子后自然就会对付我。唇亡齿寒,这个道理我也是懂的。”   这换了是其他人多半会表一番忠心,然后说些浮于表面的空话。所以听她说得这么坦率直白,胡鹿姑倒是觉得有点意外。   “你还是和初次见面时一样,总有你的歪理。不过,”他的目光微微一动,“小心终有一天这条舌头会给你惹来麻烦。”   那罗下意识地缩了缩自己的舌头,不再言语。   胡鹿姑又转向了自己的儿子,“提多,下次不要为这些小事闹脾气了。身为匈奴男子,更是不能轻易哭泣。你啊,要多向你哥哥学学。”   那个叫提多的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那罗,“父王,这个女人会编小马!干脆把她送给我陪我玩好不好?”   “哦?”胡鹿姑沉吟了一下,似乎正在考虑儿子的要求。   那罗的脸色蓦的就变了,这不就等于自己也要进入那个“后宫”吗?她可不想和那个麻烦的地方扯上关系。还没等她开口推辞,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突然从旁侧传来,“那罗,你不好好待着养病,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这个平时让人崩溃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却是入耳似清波,那罗循声望去,只见安归就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半眯着眼睛,嘴角噙笑,犹如水面飞过的轻燕,掠起优雅美姿,令人惊艳不已。   “二王子…… ”她连忙拉着绮丝闪到了安归身后。不知为何,左贤王所带来的压迫感,令她觉得还是在安归身边更加好受一些,尽管,后者也绝非明智之选。这就好比当她只能在斩首和绞刑中选择一样时,那么绞刑好歹还能落个全尸。这样的比喻或许不是很恰当,但她当时的感觉就是如此。   安归朝胡鹿姑微微一笑,慢条斯理道,“左贤王,小王子要这丫头陪他玩,那是她的荣幸。只不过这丫头不争气还带着伤,要是让小王子觉得不够尽兴就太失礼了。我看呢不如这样,”他略略弯下腰,对着提多露出了温柔美好的笑容,“提多王子,干脆让她将草编动物的本事也教给你的侍女们。这样的话,人人都学会了,你就可以比比谁的小马编得最像最好看,那是不是会更好玩呢?”   提多毕竟是个小孩子,被他这么一说立即赞同地拍起手来,“好啊好啊!我要她们编好多小马!”   胡鹿姑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面无表情道,“这孩子被我宠坏了,让二王子笑话了。既然这样,那就让那罗多跑几趟吧。”   安归又客气了几句,笑着目送他们离开。绮丝猜测二王子可能还有话和那罗说,就十分识趣地先告退了。      草原上的凉风吹拂而来,挟带着淡淡的草叶清香,凋零的野花披着夕阳的余晖在风中微微颤动。安归眼中的笑意渐渐敛去,从树枝间交错落下的阴影投射在他脸上,令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喜怒难测。那罗很清楚刚才是他帮她解了围,犹豫了一下还是讪讪道了声谢。   安归挑了挑眉,朝“后宫”的方向望了一眼,“你倒也知道那里去不得。如果住进了那里,你就是属于左贤王的财产了。他自然是看不上你,不过到时多半会把你当作礼物赏给臣子们。”他顿了顿,“尽快把那些侍女教会,早点抽身。”   “我知道了。”尽管他说的话并不中听,但那罗这次还是挺感激他的,对他似乎也稍微改观了那么一点点。   他看了看她,又问道,“背上的伤势好些了吗?”   “多亏绮丝的细心照顾,我已经好多了。”那罗答得是实话,不然她哪能随意出来走动呢。   “过些天我会宴请左大都尉和其他一些臣子,你就继续好好养你的伤吧。”他若有所思地望向了遥远的天边。夜幕已经降临,有几粒不太明亮的星星在天边闪烁,挣扎着发出了黯淡的光芒。   那罗感觉到对方好像怀有心事,但她不愿意自讨没趣,只有保持着沉默。   “时候不早了,回去吧。”他说着就转身离开了,蓝色长袍在夜色中渐渐隐没,融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楼兰绘梦下卷 06 阏氏   两天之后,那罗第一次走进了那片略带神秘的“后宫”帐区。在侍女的带领下,她先去偏帐见了提多小王子的母亲安胡阏氏,一位来自乌孙国的贵族之女。安胡阏氏长相甜美,脾气也极好,只是交待了几句就让其他侍女跟她学编草马了。   偏妃的侍女们也都出乎意料的容易相处,去了几次后,那罗很快就和那群匈奴姑娘混熟了。从她们的口中得知,原来这位左贤王年纪轻轻膝下已有两女两子。正室大阏氏生了两女一子,最小的儿子就是由这位安胡阏氏所出。大王子是嫡长子,生性霸道强势,小王子就比较娇弱任性。可偏偏左贤王却是特别宠爱这个小儿子,所以母子俩一直以来都是大阏氏的眼中钉。每隔一段时间,大阏氏就会来找麻烦,也亏得安胡阏氏次次都忍了下来。   为了不让小王子感到厌烦,那罗索性就将其他几种动物的编法也都教给了她们。每回见面这些姑娘们都有问不完的问题,除了对楼兰国感到好奇以外,她们最有兴趣的就是关于安归的话题了。    “那罗,你们的二王子在楼兰娶亲了没有?”   “二王子长得这么美,在楼兰一定也有很多姑娘喜欢吧?”   “二王子有心上人了吗?他会不会喜欢我们匈奴的姑娘呢?”      那罗自然也不敢乱嚼主人的舌根,只能将此类问题支支吾吾地一带而过。她有些头痛地揉着太阳穴,对此感到疲于应付。看来二王子在匈奴还真是有人气呐!真是搞不懂,除了漂亮外,这种男人有什么可喜欢的?他就是一朵有毒的花啊,谁沾上谁倒楣,不死也要掉半条命。   “喂喂,你们听说了没有?前两天阿克娜公主还派人送了礼物给二王子呢。”其中一个侍女兴奋地小声传播着王庭里的八卦。   “阿克娜公主是谁?”那罗好奇地开口问道。如果喜欢上了二王子这样的男人,起码需要一颗异常强大的心脏吧。   “阿克娜公主是左贤王的堂妹,也就是单于最为疼爱的侄女。她不但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而且性子也烈得很。之前左大都尉向单于提出想要娶她,结果被她用马鞭都抽得好些天都起不了身呢。”侍女捂嘴直笑,撇了撇嘴,“那左大都尉是出了名的好色,公主自然是看不上他的。不过,这里也只有公主敢这样拒绝他了。”   阿克娜公主……或许和二王子会是绝配也说不定。这是那罗在听完之后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   “那罗,这块孔雀石真是漂亮,一定是你心上人送的吧?”有侍女眼尖瞅到了她滑出胸口的孔雀石。   那罗的脸微微一红,连忙将孔雀石塞了回去。   众姑娘顿时哄笑起来,有几个性子热的就问她的心上人是否还在楼兰。那罗随意应付了几句,心情却是变得有点不平静了。一想到伊斯达,她心里对安归的那一点感激又消失殆尽了。如果不是安归的阻挠,她现在应该已经和伊斯达到长安了吧。前方的路不管有多坎坷,不管有多辛苦,她都想陪那个人一起走下去,无论以什么身份。可是如今,谁又能在他身边共同经历这一切呢?他失意的时候,他难过的时候,他生气的时候,又是谁在安慰他呢……      教完今日的编草技艺后,那罗怀着异常低落的情绪离开了侍女们的窝帐。   “那罗,你快过来!”在回去的路上,提多小王子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急匆匆喊住了她,然后悉悉索索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略带得意地摊在了她的眼前,“你看看!我自己编的这匹小马像不像?”   那罗一看之下顿时笑出了声,这编得哪里是匹马呀,根本就是个长出了四个腿的鸡蛋嘛!   “怎么,不像吗?”见了她的这个反应,提多立刻鼓起了腮帮子,看起来倒更像只气恼的小动物。   “马儿要是长这样,你说它还能跑得快吗?不如我帮你改成别的小动物吧?”她在征得了他的同意后就飞快地动起手来。没过多久,一个新的小动物就诞生在了她的掌心里。   “是乌龟!”提多瞪大了眼睛,仰起脸佩服地看着她,“那罗你好厉害哦,连这个都能编出来!”   被他这么一夸,那罗的心情也变得愉快起来。她将草编乌龟往他手里一放,笑道,“送给你。乌龟的编法我也会教给那些侍女,以后你喜欢的话可以让她们给你编好多。”   “可是乌龟跑得太慢,我不是很喜欢这种动物诶。”提多转动了一下眼珠,“慢吞吞的笨死了。”   那罗正想说什么,忽然看到提多的目光望向了远处的某一点,脸上的神情似乎变得有点落寞。她朝那个方向望去,只见众侍从正簇拥着一个趾高气扬的男孩策马前行,那男孩大约有八九岁,容貌相当漂亮,手执弓箭,一脸的意气风发。   “快去禀告左贤王和大阏氏,就说图克王子今日打猎大有收获!”他身边的侍从得意地喊道。   那罗并不觉得奇怪,匈奴人尚武,男子从小就要练习搏击箭术等各项技能。所以图克王子年纪小小就能打到猎物也是极有可能的。只不过比较起来,她身边的这位提多小王子好像就只知道吃喝玩乐了。   “哥哥好厉害,他都可以打到猎物了,我还什么都不会呢。”提多很是羡慕的看着那个方向,又黯然收回了目光。   “那你为什么不学呢?”她忍不住问道。   “因为……我比较笨吧……又那么爱哭……”他扁了扁嘴,眼圈一红泫然欲泣,“母亲也说我学不会这些,哥哥和大阏氏都不喜欢我。你看,我连小马都编不好……”   那罗心里一软,安慰他道,“可是你父母很疼你啊,其他人喜不喜欢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也想变得像哥哥那么厉害……可是我就是那么笨……”他边说边蹲了下来,拔了根草在地面上胡乱画着圈圈。   那罗注视着眼前的小男孩,心里泛起了一丝微澜。她一直都以为这孩子没心没肺就知道玩,没想到年纪小小的他也有着自己的烦恼呢。不过身为王室子弟,又是在这样复杂的环境下成长,谁又能真正的轻松快乐呢?   “对了,刚才你说乌龟慢吞吞的笨死了,”那罗眨了眨眼睛,将话题又转了回去,“你信不信,我说有时乌龟也会跑得比马快哦。”   提多显然不信,反驳道,“怎么可能?乌龟爬得那么慢!”   那罗微微一笑,将他拉到了旁边的一个小斜坡上,慢悠悠开口道,“在平地上乌龟当然不可能比马跑得快,但是我们试试换一个地方,结果可能就会完全不同哦。”说着,她将一颗圆石子放在斜坡上一推,那石子就骨碌碌滚了下去。   “看到了吗?如果换一条倾斜的下山路,马是跑得快,可乌龟根本不用跑,它有自己的长处啊,它背上的壳够硬对不对,所以只要缩起身子骨碌骨碌往下滚就可以了啊。你说是谁会比较快到山底呢?”   提多看着那颗圆石子,似懂非懂答道,“滚应该比跑更快吧。”   “没错!”那罗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所以啊,就算是先天条件再差的人,只要用对了方法,以自己长处对付他人的短处,一样可以胜出,一样能让人刮目相看。更何况是小王子你这样根本一点都不笨的孩子呢?”   提多显然是受到了她的鼓励,双手握拳道,“那罗你说得对,我也要做乌龟!”   那罗扑哧笑出了声,“我可没说要你做乌龟,你记得可千万别乱说啊,不然让你父王知道了又得要割我的舌头了。”她弯下了腰,轻轻帮他掸去了肩上的碎草,“好了,时候也不早,我也该回去了。下次想找人玩的话就派人来叫我好吧。”   提多重重应了一声,脸上绽放出了属于孩子才有的纯真笑容。他心情甚好的看着那罗走远,回转身却看到自己的父亲正从一棵树后走了出来。   “父王!”提多欢天喜地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胡鹿姑长臂一揽将他抱了起来,眼中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温和,“刚才一直都和那个小婢女在一起吗?”   “嗯!父王你说是马跑得快还是乌龟跑得快?“提多兴奋地想现学现卖,不过才开了口就像想起了什么,吐了吐舌道,“我还是不说了,不然父王会割她的舌头的!”   胡鹿姑心里不禁有点好笑,刚才那丫头的一堆歪理他又不是没有听见。   “单于刚才派人送来了不少大宛的贡品,提多,你想不想去看看有什么想要的?”    “父王,我也想学射箭!”提多的回答让他感到有些意外。一直以来这孩子从来没提过主动要学什么,这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胡鹿姑面露赞许之色,轻轻拍了拍提多的脑门,“我先送你回你母妃那里,从明天开始派人教你学射箭好不好?”   提多高兴地将脑袋直往父亲怀里钻,“好!我以后也要猎好多动物送给父王!”   “好孩子。”胡鹿姑的唇角略略上挑,目光望向了那罗所走的那个方向,眼眸里仿佛掠起了一丝波动。就像是凝结的冰层之下,那不为人所知的暗涌正在苏醒。      而在这对父子的不远处,也有一对主仆幽怨地注视了他们许久。年纪稍长的女子姿容雍丽,衣饰华美,头上装饰着用狼牙打磨后串起来的长链子,簪在鬓角的玳瑁在夕阳下闪耀着温润的光泽,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贵气。   “大阏氏,左贤王是越来越宠那乌孙来的贱人了。您看看,他是多么宠那个小孩子啊。要是这样下去,说不定连未来的继承人也------”身边的侍女一见主人脸色不善,立刻就识趣地收了声。   那个女子冷笑一声,从唇瓣溢出清晰的一字一句,“那贱人若是想要让自己儿子取而代之,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可是大阏氏,俗话说得好,防人之心不可以无啊。”侍女小声又劝了一句。   “那贱人除了左贤王外无所倚靠,而我娘家是匈奴地位尊贵的名门兰氏,一直以来都和单于家族联姻,父亲又官至左骨都侯,是受单于重用的辅弼大臣,在国事上更是举足轻重,谅左贤王也不会存废长立幼之心。” 大阏氏顿了顿,“不过,他性子素来冷酷,就算对两个女儿也很少露笑脸,这样宠那个孩子总归也是个隐患。”   “那么大阏氏……您打算怎么做呢?”   大阏氏的眼中却闪过了一丝异常凌厉的神色。   “那个贱人,我会让她知难而退的。”   那罗回到住所时,发现帐内多了个熟悉的不速之客。他那在摇曳的火光映照下的优雅身姿,犹如被云层所遮挡住的隔空之月,透着几分疏离与阴暗。   “听绮丝说你的伤已经好多了?”火光淡淡的映在他脸上,更加衬得他面容皎皎莹华,唯有那冰绿色眼瞳依然深邃的令人无法看清。   “多谢二王子关心,我已经能走能跳能吃能喝了。”她现在心情尚好,所以说话时也少了一些拘谨。   安归注视着她低下的脸,只见有几丝浅茶色头发垂了下来,半明半昧的小脸上带着黄昏时分的莲花迟迟敛起的美丽光采,曲曲折折折入他眼,竟惹得他心里莫名一动。   “今天又去那里教那些侍女们编草了?”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那罗点了点头,“嗯,再去几次应该就差不多了。一切都挺顺利,安胡阏氏也很亲切,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难道有人难为你?”他皱了皱眉,似乎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意这些事。   她瞥了他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些侍女都挺好相处的,只不过她们总是喜欢问关于你的事,什么你有没有成亲啦,有没有心上人,中意怎样的女子啦……我都快招架不住了。”她顿了顿,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当然当然,你放心,我是不会乱说话的。”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又能乱说什么。”他的嘴角弯起了一抹讥笑的弧度,“我的要求可是很高的。一般的女子根本就不入我的法眼。”   那罗倒也有几分好奇,忍不住问道,“我也想知道,不知道怎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二王子您呢?”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不知怎样倒楣的女子才能被你看上呢?   “想知道吗?”安归的眼中多了几分促狭的笑意,“至少嘛……出身不能像你那么低贱,脾气不能像你那么倔强,做人不能像你这么装模作样……”   那罗听得不由也有些郁闷,“二王子,不要把我拿来做比较好不好?我只是个下人而已!”   “这样你不是了解的更清楚一些吗?”他半眯着那双弯长流韵的冰绿色眼睛,“下次和她们扯起来也更有话题啊。”   那罗微微侧过了身子,忽然问了一句,“那阿克娜公主如何?”   他似乎微微一愣,随即就轻轻笑了起来,“看来你知道的也不少啊。真是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关心我,还特意去打听这种消息。”   “我……我才不是呢。根本都是那些侍女说的好不好,我只是顺便听来的。”她的额上出现了几道竖线,只觉得越描越黑。   “做我的妻子,是美是丑都不重要,也不需要太聪明。”他笑了笑,“但是她必须要具有让我娶她的价值。”   他的话听起来没有一丝温情,那罗不禁有点同情他将来的那位妻子。若是换了伊斯达,根本就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听说,伊斯达已经到了长安。”他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一听到伊斯达的名字,那罗的心仿佛瞬间暂停跳动了几秒,她强忍着按下了想要揪住他问更多的冲动,将所有想问的话硬是都给吞回了肚子里。   在摇曳的火光下,安归的面容若隐若现,或是清晰,或是模糊。深不可测的眼神,像是要从她的表情变化里看出更多的东西。      “二王子是不是还在怀疑我想要逃走?”她抬起头迎向他的眼神,索性将话挑明了。   “难道你不会吗?”他也坦然承认了她的猜测。   她想了想,答了一句,“暂时不会。”   安归微微一怔,忍不住笑出了声,“这话我倒是信,你要是说压根就没再逃跑的念头,我反而还不信了。行,那就等到时候我再想治你的法子。”   说完,他转身踏出了帐子,走了两步又转头道,“对了,负责接待伊斯达的人你应该见过,就是上次来参加父王寿宴的汉使傅介子。”   楼兰绘梦下卷07 礼物   又过了几天,很快就到了二王子宴请左大都尉的日子。安归只唤了绮丝和另外两个女官去随伺,那罗也乐得轻松,索性偷偷研究起了将来逃跑的路线。她可从来都没放弃过这个念头,只不过上次对安归说的也都是实话,暂时她是不会逃跑的。因为想要成功逃跑,就得作好相当充分的准备,仅仅凭着一股冲动贸然逃走的话,一不小心是会把自己的小命也陪上的。   如今伊斯达已在长安住了下来,接待他的傅介子又是个做事周全的人,想来也不会太难为他。那晚安归的话让那罗的心里觉得安定了许多,接下来她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来慢慢计划逃跑的事情。   趁着平时和那些匈奴人聊天的机会,她也打探到了不少零零碎碎的信息。原来从匈奴到长安的路上要经过一个叫做白龙堆的沙漠。听说这沙漠和寻常沙漠不同,它是一片灰白色的沙漠,颜色相当特别,在阳光映照下会反射点点银色光芒。远远看起来,就像是一群群在沙海中游弋的白龙,所以被称为白龙堆。但如果不幸遇上沙暴被困住的话,那就很难找到出路,除非是很有经验的当地人作向导。听说死在白龙堆里的商队和使者也不是少数了,更玄乎的还有说在这白龙堆里有鬼怪出没的。到底是真是假,也许只有去过那里才知道了。   眼下已经快要入冬,真想逃跑的话,也要等挨过了这个严冬再说了。      就在那罗躺在毡毯上认真研究逃跑计划的时候,帐篷的厚帘突然被掀了开来。只见绮丝面色苍白地走进了帐内,一言不发就躺了下来。   “绮丝,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那罗见她的样子很是反常,赶紧过来问个究竟。   绮丝像是失了神般充耳不闻问话,等那罗又问了好几遍她才像是缓了过来,僵硬地摇了摇头,“没……没什么。我只是身体有点不舒服。”   “不对,你一定有事。绮丝你别瞒我,是不是晚宴上发生什么事了?”那罗倒了碗水给她压惊,递碗的时候发现她的手冰凉冰凉的。   “我真的没事,有事的是尼莎……” 绮丝喝了几口水后定了定心神,“你也知道今天二王子宴请左大都尉,让我们几个都过去伺候。这左大都尉一眼就看上了尼莎,当时就对她动手动脚极不规矩。谁曾想到,等到宴会结束的时候,二王子……二王子竟然派人直接就将尼莎送到左大都尉的帐里去了。”   那罗微微一惊,“尼莎怎么说也是楼兰宫里的女官啊,怎么说送人就送人?”   绮丝摇了摇头,一脸无可奈何,“什么女官,说到底我们也不过是奴婢而已。就连二王子自己也沦为质子,在这里处处受挟制看人眼色。他又怎么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奴婢而得罪左大都尉呢?只不过……如果知道是这样的话,我们……我们还不如那时被那些劫匪们杀了。”   那罗心里顿时涌起一阵兔死狐悲的悲凉,一时也不知怎么安慰她。    “那左大都尉,听说性子相当残虐好色,尤其是对待女子,那些手法更是可怕……”绮丝似是有些羞于启齿,迟疑了一下才又说道,“死在他折磨下的女子都不知有多少了。”   “那尼莎岂不是……”听她这么一说,那罗不禁担心起尼沙的命运。   “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绮丝神色黯淡地垂下眼睑,不再说话。      因着重重心事,那罗在毡毯上翻来覆去了许久才勉强入眠。半夜时分,她突然被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吵醒了。那罗蓦的坐起身来,发现绮丝也醒了过来,正一脸惊惧地看着自己。   “这……好像是尼莎的声音……”绮丝的声音微微发颤。   没过多久,就听到有什么重物撞到了她们的帐子上的声音。那罗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去掀开了帐子,只见一个披头散发裹着毯子的年轻女子正摔倒在她们的帐前,裸露出的肩头沾染着点点血迹,如海藻般的黑色长发凌乱铺陈了一地。   “救……救我……”那女子挣扎着抬起了头低声哀求道。   那罗定睛一看顿时大惊,这女子果然就是尼莎!她也来不及多想,急忙将对方连拖带拽拉扯了进来,这才发现毯子下的尼莎竟一丝不挂,纤细苗条的胴体上一片青紫,纵横遍布着一道道狰狞的鞭伤和灼伤,左胸上有几排极深极深的鲜红牙印,下身也在流着血,衬着她雪白的肌肤更是触目惊心……   那罗和绮丝对视了一眼,彼此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名为恐惧的东西。   “尼莎你先躺下来,我帮你清理下伤口。”那罗稳了稳心神,很快就冷静下来。尽管平时和尼莎接触并不多,但这样的惨状任谁看到都是不好受的。   尼莎像是完全没有听见她的话,神情呆滞地望着前方,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流下来,口中只喃喃重复着一句话,“他是个畜牲,他是个畜牲……”   绮丝同情地看着她,又有些担心地说道,“那罗,这可如何是好?若她是左大都尉那里逃出来的……”   一听到左大都尉这几个字,尼莎又吓得惨叫了一声,裹紧了毯子浑身瑟瑟发抖,就像是只任人宰割的孱弱的绵羊,令人看了不禁心生怜意。   “别怕,尼莎,别怕。”那罗心中酸涩,将她搂在怀里软言安慰了几句。等她情绪稍稍稳定下来后,便起身想先去取些干净的水替她擦拭身体。就在这时,帐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接着凌侍卫的声音响起,“那罗,这么晚抱歉打扰了,尼莎是在你这里吧?我们奉命要将她带走。”   不等那罗回答,他就掀开了帐子,一脚踏进了帐内。他那冷洌的目光落在了尼莎身上裸露出的部分伤痕时似乎微微一闪,但立刻恢复了常色。   “尼莎,跟我出去。”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发抖的女孩。      尼莎听了他的话显然是惊慌失措,拼命摇着头语无伦次地说着,“我不去,我不去!他是个畜牲!他是个畜牲!”   那罗上前一步,拦在了尼莎的面前,“凌侍卫,你这是要将尼莎带到哪里去?”   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她刚才是从左大都尉那里偷跑出来的,左大都尉现在很是气恼。二王子吩咐了,要将她立刻送回左大都尉那里。”   “你说什么?还要把她送回那个男人那里?凌侍卫,你也看到她受到什么样的折磨了,要是再回去她一定会没命的!”那罗又惊又怒。   “二王子既然将她送给了左大都尉,那么她就是左大都尉的人了,自然是要回去。不然二王子颜面何存?”他轻蹙起眉,“那罗,你我都是下人,别让我为难。要是再阻碍我办事,就别怪我不客气。”   “凌侍卫!”那罗只觉得一股悲呛涌上心头,不自觉提高了音量,“难道你忘了吗!她也是楼兰人,是和我们一样喝孔雀河水长大的楼兰人!”   凌侍卫的身形微微一顿,还是冷声道,“让开。”   那罗不甘心地还想做最后的努力,却被绮丝一把拉了过去。凌侍卫上前利索地将尼莎连同毯子一并抱了起来,不顾尼莎的挣扎哭喊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帐子。   “难道真的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尼莎去送死吗?”那罗感到了一种强烈的无力感,令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然又有什么办法?你能阻止他吗?你有这个本事吗?你自己也不过是个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的卑微奴婢而已。那罗,我们自身都难保了。今天是尼莎,明天就可能是我,也可能是你!”绮丝的神情变得激动,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那罗的脸上一下子没了血色,绮丝说的话一点也没错。尼莎的现在就是她们的将来。甚至,她们的命运会更悲惨也说不定。      发生了这样的事,那罗根本再也无法入眠,差不多是在辗转反侧中度过了难熬的一夜。第二天一大早那罗起身刚出了帐门,就看到不远处有两个侍从正抬着一个女人朝前走去。女人的身体上盖了一层薄薄的毯子,却仍然遮不住伤痕累累的小腿。女人的脸被毯子挡住大半,那宛如海藻般的黑色长发一荡一荡垂落在地面上,了无生气,仿佛要将人拉入地狱的最深处,最绝望的边缘。   “真是可惜了,这女人美得很呢。”其中一个侍卫惋惜地说道。   “谁叫她被左大都尉看上了呢,就算不死也要赔上半条命。好了好了,咱们也别多嘴了,赶紧把这尸体埋了,也算是交差了。”   听了他们的话,那罗只觉得自己双脚一软,幸好扶住了帐子才没有摔下去。   尼莎……还是死了……   居然,就这么死了……   在这里,一条生命是多么的卑贱渺小,昨天还笑语晏晏,今天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她们的性命全都被别人掌握操纵着,一不小心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不行,她绝对不能坐以待毙。她的命,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看起来,逃跑的日程得要提前了。      就在那罗苦思冥想怎样提早逃脱的时候,有侍从来告知她二王子有事找她。   怀着烦躁压抑的心情,那罗走进了安归的寝帐。他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垂下眼睑,面容平静无澜,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指骨,半明半昧的光线投下的阴影映在他绝色的脸庞上,使他此刻的神情看上去颇为高深莫测。   “请问二王子有何吩咐?”她冷淡地开口问道。   安归抬头看了她一眼,明显感觉到了她身上的怨气,不觉语气缓和了几分,“怎么了?昨夜没睡好?”   “尼莎死了。”她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知道。”他回答的是那么冷漠,就好像死的不过是一只蚂蚁而已。   他的这个反应在她的意料之中,但惹得她心里却是愈加气恼,忍不住脱口道,“是你送她去死的。”   “那也是她的命。谁叫左大都尉正好看上她了呢。”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是她自己无福消受。”   “正好?这个巧合还不是二王子你安排的吗?”她皱着眉,“你带这些漂亮的女官来匈奴就是有目的的。别人还以为是你纵情声色,其实她们只不过是你用来结交匈奴权贵的工具。”   听她这么一说,他反倒笑了起来,“想不到那罗你倒是比那些古板的臣子们更了解我。”说着,他眯起了那双冰绿色的眼睛,“左大都尉是匈奴单于的母亲母阏式最疼爱的侄子,在王庭中人脉甚广,就连单于和左贤王也要忌惮他几分。所以这个人我一定要拉拢。之前他一直不肯给我结交的机会,成了我在匈奴站稳脚的一块绊脚石。但是,他的好色就是个致命的缺点。所以我特地举办了这场宴会。如我所料,他果然看上了我的其中一名女官。只是,没想到尼莎这么命薄……”   听他这么轻描淡写地说来,那罗更是觉得胸口发闷,冷笑了一声,“无论是死是活,二王子,你这笔买卖可是只赚不赔。你看,若是尼莎活下来,那个男人就能继续折磨她,自然是愉快过瘾的。就冲着这份识情识趣,他也免不了要和你结交。而如果尼莎死了,那男人面对你必然是有些心虚,反而更容易和你拉近距离。”   他的嘴角弯起了一丝媚人的笑意,就像是月光流溢于透明的花瓣尖上,“那罗,有时候你就是太聪明了。不过太聪明的人,往往都不会有太好的结果。”    “二王子,我也没想过自己会有什么好结果。自你从那些劫匪手中救下我时,你就一直在想怎么利用我吧。平时看起来你对我是不错,但其实不过是在计算怎样利用我换取最多的利益。我早就有这个觉悟了。”她今天的胆子格外大,索性将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那罗,我最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安归那表情淡然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愠色,沉声道,“给我滚出去。”   “那罗告退。”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帐子。   几乎是同时,凌侍卫也刚刚走进了帐子,和她差不多是擦肩而过。因为还为昨晚的事情记着恨,那罗自然也没有好脸色给他看。    “二王子,这是大王子从长安送来给那罗的信简。”凌侍卫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羊皮,“您要不要再亲自过目一下?”   安归连看都没看一眼,就冷冷说了一句,“立即拿去烧了。以后若是再有他的信简,一律都给我烧了。”   楼兰绘梦下卷08 巧计   几天后,左贤王胡鹿姑特地来找了安归,开门见山地向他提出了一个要求。   “二王子,过两天我父王要设宴款待来自龟兹国的贵客,那位贵客尤为喜欢音律,所以我想问你借一个人。”他顿了顿,“就是那个叫做那罗的婢女,我想让她在宴会中为宾客们吹上一曲。”   安归的目光微微一闪,笑了笑,“左贤王客气了。这个当然是没问题。只是那罗经验尚浅,像这么重大的场合,若是到时有什么失礼之处就不好了。”   “在你父王楼兰王的生辰宴会上,我也曾听她吹奏过一曲,当时技惊四座。我看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胡鹿姑将对方的借口又挡了回去,他的眼底看起来深不可测,透着某种洞悉人心的穿透力。   见实在无法推脱,安归也只好点了点头,“既然这样,承蒙左贤王厚爱,就让那罗她献次丑吧。”   “那就好。”胡鹿姑用意味不明的眼神地看了看他后满意地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安归的眼底仿佛有什么极快地一闪而过。   “二王子,看起来左贤王对那姑娘好像挺上心的。”一名近身侍卫小声地说道,“他可是未来的匈奴单于,如果他真的有兴趣,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干脆把那姑娘送给左贤王……”   ”左贤王怎会对那种奴婢动心。”安归有些不悦地打断了他的话,“暂时留着那丫头,以后会有用的。”   自从那天的顶撞之后,这几天他都没见过那罗。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莫名的有些烦躁。他早就听说了左大都尉的恶名,所以才特地没有让她去伺候,而是将她留在了帐中。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这种善心,或许也正是因为是这样,听她说出那些不知好歹的话才会格外恼怒吧。   既然如此,下次他也懒得再管她的死活了。      当天晚上,安归就将那罗叫来了帐中。   那罗进去的时候,看到他正优雅地斜倚在羊毛毡毯上,左手持着一个做工精致的羊皮酒袋。暗金色的长发如上等丝缎披了一肩,在烛火下闪着碎金般的光泽,衬着他那魅惑的眉眼,似笑非笑的唇,略带醉意的神态,说不出的风情万种颠倒众生。   可惜了这个好皮囊-----那罗忍不住在心里暗暗腹诽了一句。   安归不慌不忙地将这件事告诉了她。不出他的所料,听完之后她的脸色唰的一下就变白了。这个诚实的反应让他的心里顿时舒坦了很多。   “你不是已经有觉悟了吗?那么这次就好好表现。”他的嘴角挽起一抹略带讥讽的笑容,伸手轻轻捏住了那罗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来。她的眼睛也愕然地回望着他,那双琉璃色眼珠宛若晶莹剔透的玛瑙石,在飘忽的烛光下若隐若现着莹润光泽,美丽的暖沁人心。在某一瞬间,竟让他看得一时无法移开眼睛。   这丫头,出落得越发招人怜爱了。如果将这样美好而又不设防的她推到那些男人面前,就等于是羊入狼群般有去无回吧。   想到这里,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神色,微笑着松开了手,“到时用心打扮一下,对了,听说左大都尉当天也会去陪同贵客,相信你是不会让他失望的。”   那罗的面色愈加苍白,可她还是竭力保持着表面的平静,低声应道,“既然是二王子安排的,到时我自会好好表现。”   “很好。”他挥了挥手,“退下去吧,过两天我会派人将新衣服送过来的。”   待那罗出去之后,静静站在一旁的凌侍卫忍不住开口道,“二王子,如果这左大都尉真的看上那罗的话,岂不是……”他没有将话说完,但那素来冷漠的眼眸中却掠过一丝不忍。   “那也是她的福气。”安归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大口酒,将再次涌到心头的烦躁压了下去。她说得没错,她们都不过是他手上的工具而已,那么他又何必对她另眼相待?既然他能牺牲尼莎,又为何不能牺牲她呢?说到底,她也是大王兄的人,和他有什么关系。   带着凉意的微风拂入帐内,蜡烛燃如萤火,暖黄色的烛光微微跳动着,摇曳得格外凌乱,令他似乎也感到有些莫名的心绪不宁。      那罗回去之后并未将这事告诉绮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而是像平时那样躺下就休息了。   夜深人静之时,绮丝恍然间从梦中醒过来,睁开眼惊讶地发现那罗不知何时起了身,正对着那面青铜镜一下一下梳着自己的头发。她的浅茶色长发垂落在地,在烛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仿佛敛尽了天上绚丽的霞光。她那秀美的小脸半遮半掩在发丝间,浅浅淡淡宛若画卷。   绮丝注视着眼前的这副画卷,不禁发自肺腑地开口赞叹道,“那罗,若是你再年长几岁,必定会是个绝色倾城的美人。到那时,不知会有多少男子为你而折腰。”   那罗听了这话,眼中掠过一丝无奈,苦笑着抿了抿嘴角,“若是我们身在权势之家,或许这样的容貌是锦上添花。但如今这种任人鱼肉的身份,稍好的容貌只会让我们的处境更加危险,更容易沦为别人的玩物。”   听她这么一说,绮丝也不禁黯然垂首,“也是,或许我们都会布上尼莎的后尘。到时连死都不知道死的。”她沉默了一会,才忽然意识到有点不对劲,“那罗,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怎么三更半夜起来梳头了?”   那罗放下了梳子,语气平静地说道,“二王子要我去单于王庭的晚宴上献技。他似乎有意想用我去取悦那个左大都尉。”   “啊?怎么会------”绮丝的脸色也是一变,似乎是欲言又止。   “怎么不会。不过……或许情况还不至于那么糟。”那罗再抬起头的时候嘴角已有了一丝笑意,“我才不会让他如愿以偿。”   “那罗,难道你有什么好办法?”绮丝惊喜地问道。   “只要那左大都尉看不上我,不就没事了吗。”她眨了眨眼,“等着瞧吧,绮丝。”   在举行晚宴的前一天晚上,安归果然派人送来了新的衣裳。是一套浅柳色的楼兰女装,手工精致衣料上乘,还连带着一副同色的面纱。   那罗也不知对方送面纱是有心还是无意。不过,她可不认为这是安归的好心,在那个人的眼中,戴上面纱欲擒故纵或许更具有效果吧。既然这样,她就落落大方地接受了他的这份“好心”。      第二天夜晚,盛大的宴会在单于王庭的草原上举行。在当时的西域三十六国中,与汉朝结亲的龟兹国的实力也是不容轻视的,这次的贵客又是龟兹国王最为信任的亲弟,所以单于对于今晚举办的夜宴也颇为重视。   当晚天气晴朗,月明星稀。单于和众位王子大臣,以及来自龟兹的贵客一同围坐在篝火旁,尽情地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在篝火上翻转烧烤的全牛全羊吱吱往下滴着黄油,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为了为客人助兴,匈奴的美人们已经表演了好几段热情奔放的舞蹈,更是令众人的情绪高涨,也跟着举杯豪饮放声高歌。匈奴人的歌谣曲调优美嘹亮,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野性张扬。虽然天气已经转凉,但现场的气氛却是炽热如火。   龟兹国王的弟弟白莫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容貌普通但气度不凡。来自以音律和舞蹈等艺术见长的龟兹国的他,在这方面的素养极高,匈奴的舞蹈音乐显然并不太合他的意。胡鹿姑敏锐地留意到了他的不以为然,站起了身来朗声道,“白莫大人,为了欢迎您的远道而来,我们今晚还特地准备了一个节目。”   “哦?是吗?有心了。”白莫客气地应了一声,显然并不寄予什么希望。   胡鹿姑将他的表情收入眼底,不动声色道,“白莫大人,您还记得楼兰王生辰上的那支筚篥乐曲吗?”   听到这句话,白莫的眼睛明显一亮,饶有兴趣地答道,“听我的王兄说那筚篥曲子只应天上有,可惜我上次有事未去成楼兰,错过了鉴赏此曲的大好机会,实在遗憾遗憾。”   “那么现在大人不必遗憾了。因为那个演奏的乐者就在这里。”胡鹿姑略扬起嘴角,轻轻拍了拍双手。   悠远绵长的乐声随即响了起来,在座众人一瞬间仿佛听到了枝叶间鸟儿的鸣唱,风吹过水面的簌簌声,以及露珠滑过叶片,蝴蝶展开翅膀,花瓣缓缓绽放的……充满生命之美的声音……这乐声听起来是那么具有生命力和蛊惑力,以致让大家几乎忽略了那个蒙着面纱吹奏的绿衣少女。   安归垂眸喝下了一杯酒水,目光一转瞥向了坐在左侧的胡鹿姑。对方正目不转睛注视着那抹绿色身影,那眼神令他联想到了草原上的某种动物。对,就像是野狼盯住自己猎物时的那种眼神。   他忽然觉得心里非常不舒服。   一曲终了,众人还沉浸于这美妙的乐曲之中。白莫听得连连捻须点头,情不自禁称赞道,“王兄说得不错,果然是妙音只应天上有。”单于虽然对音律不太感兴趣,但是见到白莫表示满意,也面带赞许地多看了那罗几眼。   那罗见任务圆满完成,不觉也松了一口气,朝众人行了个礼就准备告退。可偏偏就在这时,那个左大都尉醉醺醺地持着酒杯走上前来,直勾勾地看着那罗,嘻笑道,“能弹出这般美妙曲子的姑娘,想必也是个绝色美人吧。来,让我们都看看到底是个怎样的美人儿!”不等那罗作出反应,他已经轻佻地扯下了她蒙在脸上的面纱!   那罗自从来到匈奴之后一直以来都待在左贤王的王庭,从没来过单于王庭,所以很多人也从未见过她。此时见她的面纱被揭,也有不少人好奇地想知道这少女到底长什么样子。一瞬间,无数道目光同时齐唰唰地投向了她。      左大都尉定睛看着她的脸,忽然面露嫌恶之色,往后连退了几步,像是避瘟疫般唯恐避之不及,口中还连声道,“啧啧,怎么是个丑八怪!”   见到她面纱被揭起的那一刻,安归居然感到了一丝紧张,而当听到左大都尉的那句话后,他的身体略微前倾,待看清那罗的面容后不觉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意。   原本那清丽绝色的脸蛋上居然布满了红色斑点,有几处甚至还呈现出溃烂的症状,看上去着实恐怖。只见她惊慌失措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婢子的脸让大人受惊了!请大人恕罪!”   “这般美妙的乐曲居然是由你这丑八怪吹出来的,简直就是污辱!以后你再也不许吹筚篥了!”左大都尉失望之余将怒气发泄在了她的身上。   在座席上淡定旁观的白莫笑了笑,倒是开口帮那罗说了几句话,“左大都尉这么说岂不是以貌取人了?在我看来,容貌不过是锦上添花的附加之物。这姑娘小小年纪就能吹奏出这等妙音,还是很令人佩服的。”其实他自己也有些疑惑,那时王兄回来时曾说过吹奏筚篥的少女可是个难得一见的绝色佳人。不过比起容貌,他更珍惜她的才华。所以这乐者到底是美是丑也不重要了。   “白莫大人说得没错,左大都尉,你就少说几句吧。”单于制止了他更多的恶语。   左大都尉只得应了一声,又狠狠瞪了那罗一眼。   那罗似乎怕得快要哭了出来,楚楚可怜哀声道,“是婢子污了大人的眼睛,婢子自知丑陋,所以才以面纱遮脸,就是为了不让众位大人受惊……可是……婢子这就退下……这就退下……”   “那还不快滚!别污了单于和白莫大人的眼!”左大都尉气得连他那张尚算英俊的脸都快扭曲了。   那罗应了一声,慌忙退了下去。在她低下头的一刹那,安归见到了她眼中稍纵即逝的一抹狡诘笑容。说真的,如果不是在这种场合,他只怕自己也要笑出声来。没想到她还有这么大胆的一招,扮得还挺像。如果不是认识她的人,还真就这样被她给糊弄过去了。这孩子,即使是在这样的处境下,还是在努力地想要保护自己啊。   不过,这里见过她真面目的人,好像不止他一个。想到这里,安归下意识地扫了胡鹿姑一眼,果不期然,对方的嘴角也微微扬起,眼中的神色更是深不可测。      那罗安全回到了帐子里后,一直等在那里的绮丝也松了一口气。   “这些画上去的东西还真把他们都骗过了?”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会这么顺利。   “当然啦。这些小圆点我可是画了大半夜。为了求更逼真,我还特地画了几个地方像是溃烂一样恶心。”那罗躺在毡毯上捂着肚子直乐,“你都没见到左大都尉刚才那个脸色,就像是见到了瘟神一样呢。”   “反正能骗过他们一时就行了。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回左贤王的王庭了。那左大都尉也该待在单于王庭了吧,没有这个魔星至少我们会更安全一些。”绮丝伸手试探着擦了擦那罗的脸,果然有几个红点很快就被擦没了,而她的手上却沾上了一抹带着脂粉香气的红色颜料。   “幸好有你送的这盒胭脂,画上去效果特别好。”那罗面露感激之色,“这次可真要谢谢你了,绮丝。”   “我们都是同病相怜,哪还用的着说什么谢谢呢。”绮丝顿了顿,“而且这个主意也是你自己想到的啊。”   “我也是想着赌上一把,其实也不是那么有把握的。如果二王子当众揭穿我的话,那我所做的功夫也就白费了,再糟一些恐怕还要被拉出去砍了呢。没想到他……还有那个左贤王,他也是见过我的真容的,可能是因为我教过他的儿子编玩具吧。不管怎么说,这次算我走运。”   “二王子他……自然是不会的。”绮丝忽然说了句莫明其妙的话。   那罗也没在意这句话,话锋一转又笑道,“幸好我今天做了双重准备。就是防着万一有人掀开面纱,没想到还真用上了。当时大家那个表情啊,想起来都想笑呢。那可不是惊艳,而是惊骇。”   “这不仔细看还真够吓人的。”绮丝抿嘴直笑,“行了,快去把脸洗干净早点睡吧。明天一大早我们就要出发了。”   这夜,那罗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楼兰绘梦下卷 09 险境   第二天一早,胡鹿姑就带着安归等人启程回他的王庭了。本来一切是非常顺利,但不知为何那左大都尉这次偏偏要跟着他们一起走,说是想去左贤王的王庭再住上几天。   这对那罗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之前那左大都尉并未留意到她倒还好,如今他对她已经有了印象,要是稍有不慎就会被拆穿。一旦被他发现自己是在骗人,这后果……简直不敢想像。接下来的这些天,从现在开始直到左大都尉离开,她都不得不每天蒙着面纱带着这一脸红斑见人了。      大约赶了几个时辰的路,在经过草原里最美的巴尔湖时,胡鹿姑示意一行人停下来稍作休息再上路。那罗打算老老实实待在马车上,但在这小空间里被困了大半天,腿脚实在是酸痛,只好下来稍微走上几步。那左大都尉远远地看到了她,立刻露出了厌恶的神色,掉转头不再看她一眼。   那罗心里顿时一喜,好啊,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么一来,那罗原本紧张的心情也松弛下来。她抬头远眺,头顶上方是一望无际的碧蓝天空,与纯净的湖水浑然连为一体,远处的山峰在雾霭中若隐若现,如海市蜃楼般神秘迷人。从脚下开始连绵不断的草地犹如巨大的毛毯,几乎一直延伸到了无边的天际。金色的阳光照耀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晃动着一湖潋滟。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两个匈奴孩子正在湖边和一只小猎犬嘻戏玩耍,时不时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那罗正看得出神,忽听耳边幽幽传来一句,“那罗,这脸上……还没好么?”   她被吓了一跳,转过头恰好对上了那双带着促狭笑意的冰绿色眼眸。   “二王子,我……”她的身体微微一僵,脑中急速思索着该如何应答他。   “是谁之前说已经有觉悟了?这样瞒天过海就是有觉悟了?我可是随时都能在左大都尉面前拆穿你的谎言哦。”他半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那罗眼底的慌乱一闪而过,很快就平静下来,迎向了他的目光道,“二王子,如果你真要拆穿我,也不必等到现在了。”   “哦?你就这么肯定?”他的笑容下似乎隐藏着某种恶质的东西。   “那天是我口不择言以下犯上,请二王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放在心上。”她换上了一副谦恭乖巧的表情,低眉顺眼地答道。尽管觉得他不拆穿自己绝对不会是出于好心,但眼下情况不妙还是先服个软躲过这一劫再说吧。   安归的口中发出一声嗤笑,侧过脸望向了湖面。临水而立的他,身上的丝缎在阳光下闪烁莹亮的光泽,散发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只听那两个孩子惊叫起来,“小蒙!小蒙!”   那罗循声望去,只见原先和孩子一起玩耍的那只小猎犬像是抽了筋,在水中胡乱扑腾,眼看着就要沉了下去……   “姐姐,哥哥!求求你们,能不能帮我们救救小蒙!它就要淹死了!”其中一个小男孩哭着向他们求救。   安归示意附近的侍卫不必上前,淡淡问了他们一句,“你们自己为什么不救?”   “我……我们不会游泳啊……”小男孩带着哭腔答了一句。   “既然自己没有本事救它,那也没必要求助他人。因为你们可以倚靠的,只有自己。这次也算是给你们一个教训。”安归冷酷的话语显然吓到了孩子,小男孩不知所措地抽泣道,“救救小蒙……救救它好不好……好不好……”   安归冷眼看了看缓缓沉入湖中的小狗,正打算离开时,却只见一道纤巧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投入了湖中!   “那罗!”一声低呼逸出他的唇,他下意识地疾步走上前,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在湖中一飘一荡的身影。短短一瞬间,湖水中忽然一下了没了她的身影。   “来人!”他正想叫侍从下水救人,却见那个身影又从湖水中簌的冒了出来,一甩头发洒落满身的水珠,笑容满面地将一只小猎犬举过了头顶,兴奋地高声道,“看!看!它还活着!”   如美玉般无瑕的少女笑容明媚,浅茶色头发被湖水浸湿成了一缕缕垂挂在面颊旁,柔和的面部线条在阳光下美好的如梦如幻,那双琉璃色的眼睛更是清亮澄丽,如水色潋滟的孔雀河,全身的水珠不停滑落,恍若是月夜下莲花瓣上浸润的晶莹露珠。   安归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像是有一团小小的火焰钻入了自己的胸口,灼烧着他的心脏,充斥着令人窒息的热度。   “你?你!”就在这时,一个震惊的声音在安归身后响了起来。   那罗的目光朝那个方向一望,惊讶地发现胡鹿姑和左大都尉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胡鹿姑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冰冷,线条优美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带着残酷冷血的气息。或许只有仔细看,才能见到他眼底闪动的一丝幽光。发出惊讶喊声的显然是还张着嘴的左大都尉,他瞪大了眼睛,那眼神中不是嫌弃,不是厌恶,而是些许恼怒,些许惊愕,还有无法掩饰的----惊艳。   惊艳?那罗忽然只觉得浑身冰冷,下意识地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脸。糟了,她忘记自己的脸上还画着那些红斑点了……一定是……刚才被水洗掉了……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不知为何却望向了安归,只见他蹙起了眉,似乎带上了微微的恼意。   左大都尉回过神来正要说什么,却被胡鹿姑一个眼神制止了。这个眼神并不凌厉,却是充满了压迫感,竟然连左大都尉这般嚣张的人都不再出声了。   “没事的话,我们要继续赶路了。”胡鹿姑扫了一眼那罗,“还不让她快上来?”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左大都尉的目光在那罗身上停留了几眼后也赶紧跟了上去。   安归走到了湖岸边,伸手将她拉了上来,冰绿色的眼中寒光一闪,“那罗,这次是你自己惹来的祸。”   坐在马车里换了一身干衣裳后,那罗还是觉得全身冰冷。一想起刚才左大都尉看她的那个眼神,她的背后就直冒寒气。安归说得没错,这次是她自己招来的祸,如果不去救那只小猎犬……可是当时见到那孩子的眼泪,她也不知怎么头脑一热就跳下去了,如果她记得自己脸上的伪装,或许就不会那么冲动了。唉……   不过,这么一来,她倒是不必再装下去了。      到了左贤王的王庭之后,那罗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两天,居然倒也没有发生什么。   第三天,安归将她叫到了自己的帐中。那罗一到那里,就看到那左大都尉也坐在帐内,整颗心咚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左大都尉一见她出现,那双色迷迷的眼睛就一直腻在她身上没离开过。那种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神令她感到一阵阵反胃。   安归不动声色地瞥了左大都尉一眼,眼底极快闪过一丝不悦,平心静气开口道,“那罗,左大都尉大人大量,就不计较那天晚宴上的事了。这样,你给大人敬一杯酒,就当是赔罪了。还不快多谢大人?”   那罗只得照做,倒了一杯酒走到了左大都尉的面前,略带僵硬地行了一礼,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多谢大人不计较婢子的无礼行为,就请大人喝了这杯酒吧。”   左大都尉笑着顺势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暧昧地说道,“我是不会和美人计较的,好,今天我就给美人你一个面子,将这杯酒喝下去。不过美人你也要给我个面子,不如亲手喂给我喝怎样?”   那罗真想将手里的酒全泼到他的脸上,但一考虑到后果她还是忍了下来,只得继续保持着那个勉强的笑容,“那婢子恭敬不如从命。”说着,她举起那杯酒送到了他的唇边。   他哈哈一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好!好!美人亲手喂的酒果然就是不同!若是每天都有美人你给我斟茶递酒……”   听到这句话,那罗紧绷的神经噌的跳了一下,手里的杯子啪一声摔在了地上。   “美人你这是在怕我吗?”左大都尉笑得更是厉害,借机拉过了她的手摸了几下,“来来,让我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安归蹙起了眉,走过来站起身一脚将那罗踢倒在地,冷声道,“大人您就别惯着她了。这笨手笨脚的东西,看着也让人心烦,还不快滚!”   那罗倒是感谢他这一脚,连忙赔着不是起了身匆匆出了帐子。   没走了几步她又折了回来,悄悄躲在帐门外想要偷听他们到底会说些什么。出于某种直觉,她觉得这件事还不算完,那个左大都尉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自己。   果然,她听到左大都尉的声音响了起来,“二王子,那么我也直说了。这个丫头我是中意的很。不如今晚就送到我的帐子里来吧?”   见安归并没回答,他又嘻笑着加了一句,“这次这个我会下手轻一些,不会像上次那样……我也不舍得这么快就让她没命。”   安归似乎是沉默了片刻,才以平静的语调答道,“要是把人送给了你,那就是你的人了。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她的死活根本就不关我的事了。”   左大都尉显然大喜,“二王子果然爽快!我就知道二王子不会因为一个女人拒绝我的要求。放心吧,以后在匈奴如果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那么就先谢过大人了。今晚大人----定会如愿以偿。”      听到这里,那罗的眼前一黑,脚下忽然没了重心,就像是站在软软的棉花上,身子连着晃了几下。她踉跄着离开了帐子,急忙在不远处坐了下来,身体抑制不住地发着抖,一股森森的凉意直冲头顶。一想到尼莎的凄惨死状,饶是她平时再冷静此时也难以继续保持镇定,内心所有的感觉都消失,只剩下从未有过的恐惧。甚至,连脑中一时也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   其实这个结果她并不应该感到意外的。   在安归的眼中,她就是个可以利用的工具而已。现在,工具也该发挥它的作用了。   可是,她不想死。不想坐以待毙。她还要留着自己的命去见那个人。   绝对,不可以这样认命。   眼下对她来说,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逃!   也许会在草原上迷路,也许会被野狼当作食物,但至少还有一线生机,都好过被那个变态男人折磨至死!      待那左大都尉离开之后,凌侍卫不禁望了自己的主子一眼。只见他不知何时已敛起了脸上的笑容,正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摔落在地上的杯子。   “二王子,您真要把那罗送给那个人吗?”刚才的一切凌侍卫也都看在眼里,心里亦明白那个少女这一去必然是凶多吉少。   安归收回了目光,沉声道,“左大都尉这人心胸狭窄,如果就这样毫无理由的拒绝,将来他肯定会给我制造很多麻烦。”   “可是……”之前他也留意到,当左大都尉逼着那罗亲手喂酒时,自己主子的眼中可是闪过了一丝薄怒。   “我自有主意。接下来你就按我所说的去做。” 安归的眼底闪动着刻意压抑的波动,侧过头对凌侍卫低低吩咐了几句,说完之后就起身走出了帐外。         那罗回到帐中时也冷静了下来,她决定就趁着今晚连夜逃走。因为时间太匆忙,她也来不及准备别的东西,只是胡乱整了几件衣服,又拿了一些吃的东西,打了一个小包袱,偷偷拿到了马厩那里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藏了起来。   为免对方担心,她也没告诉绮丝自己的逃跑计划。好不容易等到了入夜,当她溜出了帐子时,却见凌侍卫正站在自己的面前,面无表情地开口道,“那罗,奉了二王子之命,今晚我要将你送到左大都尉那里去。”   那罗知道他会来,只是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见她迟疑着站在原地,他又催促道,“别让左大都尉久等了。”   ”知道了。“她只得作出了一副认命的表情,顺从地跟在了他的身后。同时,她的脑袋里飞快思索着对策,该怎么摆脱他顺利从这里逃走呢?   经过马厩旁时,她留意到周围没有人,顿时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哎哟叫了一声就假装被绊倒在了地上。凌侍卫果然回转身来,问道,“你没事吧?”   “我……我的脚好像扭到了。这里……你看……这里是不是扭伤了?”她坐在地上,一脸委屈地指着自己的脚踝。凌侍卫走到了她面前,弯下腰去查看她脚上的伤-------就趁着这个时候,那罗用刚刚捡起的那块石头砰一下砸在了他的后脑上!   尽管没用太大力,但凌侍卫还是如她所愿地倒了下去。   “对不起啊对不起,我也是没办法。”那罗一边道着歉,一边将之前藏在角落的包袱找了出来,很快又牵出来一匹棕色的骏马。她看了一眼还倒在地上的凌侍卫,面露内疚之色,随即麻溜地上了马,一扯缰绳就飞驰而去。   前路漫漫,不知何处是尽头。可她的心中只有一个方向。   马儿啊,朝着长安,朝着有那个人的方向快些跑吧!   楼兰绘梦下卷 10 惩罚   浓浓夜色将策马独行的纤细身影紧紧包围。黑暗为一望无际的草原戴上了狰狞的面具,萧瑟的冷风吹过草丛,形成了一阵阵令人心惊胆战的怪声。   那罗疾驰了一阵子后见没人追来,就渐渐放慢了速度。此刻她也是两眼一摸黑,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往哪个方向走。她抬头望向夜空,想依靠星辰的位置辨别去长安的方向,只可惜今晚半空中只悬着一轮弯月,完全看不到半颗星星的影子。   看样子,接下来只能靠运气走一步算一步了。   就在那罗犹豫着该往哪个方向走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从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心里一惊,暗叫不好,一定是安归的人追上来了吧!当下也来不及多想,她急忙挟紧马腹一声叱喝,挥鞭疾驰而去。谁知从那追来的方向蓦的传来了一声清透嘹亮的口哨声!那罗骑着的马儿硬生生停了下来不算,居然还掉转马头朝着那个方向飞奔而去……   那罗急得不行,拼命勒住缰绳想要让它停下来,可那马儿根本甩都不甩她,继续欢快地撒开蹄子奔跑……随着彼此的距离越来越接近,那罗惊讶地看到了原来追她的只有一人一骑。此时,对方已下了马,正稳稳当当站在一棵大树下,一派神定气闲地等着她自投罗网。接着,又听此人吹了一声口哨,那罗所骑的马儿立刻就乖乖地停了下来,再也不肯挪动一步。   “再继续往前走,可就要进白龙堆了。到时恐怕没人就救得了你。”那人的声音低低响起,如春水漫过指尖般柔和,隐隐还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   一听到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那罗顿时身体一僵,睁大了眼睛,想要借着月色看清楚树底下那个人的面容-------在月色的映照下,他的笑容如夜光下的曼陀罗一样魅惑妖娆,暗金色的发丝拂过他的脸,更将那笑容衬的颠倒众生。   “二王子……是你……”她咬了咬嘴唇,心里一片乱糟糟的。   “对了,忘记告诉你了,这些马都很听我的话。”他挑了挑眉,“既然找到了你,那就跟我回去吧。”   那罗握紧了缰绳,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回去。我宁可死在白龙堆也不想死在那个变态手里。”   “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他的唇边逸出一丝讥笑。   她正想要反驳几句,忽然感到额头上蓦的一凉,不知从哪里落下了一滴水珠。紧接着,又是一滴……原来是天空下起了雨。草原上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前一秒还阳光明媚,后一秒或许就会大雨倾盆。所以,这样的情况也是见怪不怪。      “我们要尽快赶回去。”安归的话音刚落,那罗又觉得额头上被什么冰冷的东西重重砸了一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肩膀上又挨了一下。她惊讶地抬头一看,顿时脸色微变,这可不仅仅是下雨了,雨水中竟然夹杂着冰雹铺天盖地砸了下来!   “那罗,快下马!”安归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她拽下了马,顺手将她推到了树旁。目前周围没有可隐藏的地方,只能暂时待在树下躲避这场冰雹的袭击了。   尽管这棵树的树冠不小,但还是有一些小块的冰雹透过枝叶砸了下来。那罗的脑袋被砸了好几下,她痛得直揉脑门,抬眼一看安归居然还眼带笑意,心底那憋了许久的怒气终于忍不住发泄出来!她伸手捡起了一个冰雹,对准他的头就砸了过去!   冰雹不偏不倚正巧砸在了他的左脸上,顿时留下了一个明显的红印子。   “安归!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从小到大你就想方设法欺负我折磨我!好几次都差点被你害得没命了!这也就算了,你又使诡计把我和伊斯达分开,还要拿我威胁他,现在又要把我送给那么变态的畜牲,你简直太可恶了你!你简直就不是人!你根本就是这个世上心肠最歹毒的男人!你这个恶魔!你!”她气得都不知骂什么词了,不过辟里啪啦爆了这么一堆,她的心里总算是稍微舒服了一些。   他居然没有生气,只是静静看着她,眼中似乎有股浓得化不开的暗流在急速旋转。慢慢地,那纤薄的嘴角边却浮现出一抹柔和的笑容。接下来这个男人作出了一个让她惊掉下巴的举动------他脱下了身上的羊皮外袍盖在了她的身上,小心翼翼地将她由头到脚裹了起来。   那罗顿时就愣在了那里,任由他将自己裹起来抱入了怀中……他的这个举动实在令她太过震惊,以致脑中瞬间一片空白……耳边只听见那些冰雹啪嗒啪嗒打下来的声音…那件外袍上有股淡淡的草叶清香,还带着他温暖的气息和温度。她恍然好像有种错觉,竟隐约听到从他的口中发出了魔咒般的靡靡之音,“傻丫头,我怎么……会把你送给别人……”   她真的听到他说话了吗?这是他说出来的话吗?怎么可能?   这是她的幻觉吧?一定是的。      过了许久,那罗从半梦半醒中渐渐恢复了意识。她拉起了盖在头上的外袍一角,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雨过天晴,那场忽如其来的冰雹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晨光微曦,经过一夜肆虐的草叶上还残留着晶莹的雨水,仿佛还带着清新爽洁的潮湿气息。安归似乎还没有醒过来。初升的晨光从他的侧面落下,勾勒出了他精致美好的轮廓,面庞上笼着一层淡淡的金色,优雅又柔美。他的脸上,额头上,有几处明显的淤青,显然是被冰雹砸出来的。想到了昨夜他那反常的举动,那罗的心里微微一动,又是困惑又是不解。她简直无法相信那是他做出来的举动。   是因为被她骂了几句而受到刺激了吗?还是一时的良心发现?一直以来,她已经习惯了以最大恶意来揣测他的目的。   那罗忽然发现自己还被他抱在怀里,不觉脸上一热,赶紧挣脱了他的怀抱。他一下子就惊醒过来,缓缓张开了眼睛。似乎是一时没有习惯明亮的光线,他的瞳仁在阳光的照射下轻微收缩,冰绿色的眼睛仿佛被染上了一层金橙色,美得令人转不开目光。   “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不如让我来猜猜。”他挑眉一笑,故意用尖细的声音说道,“昨晚他为什么这么做呢?是因为被我骂了几句受了刺激,还是一时良心发现了呢?总之一定是没安好心!”   那罗的嘴角一阵剧烈抽搐,这个家伙,未免也太可怕了吧!   “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他站起了身,顺便将那件长袍搭在了马背上。   “我……”那罗心里直后悔昨夜自己就这么睡着了,居然没趁这个大好机会逃走。   他看了看她,忽然收起了玩笑的口吻,低声说了一句,“放心吧,我不会把你送给他的。”   她一愣,这句话……难道不是她的幻觉,昨晚他真的说过这句话?   “你是……说真的?”她还是无法相信他,但现在似乎也没第二条路可走了。   “上马!”他双手一揽,将她轻轻松松抱上了马背,自己也一跃而上,又换上了那种惯用的口吻,“当然是真的。我怎么舍得把你送给别人呢?不过,私自逃跑,这还是要受惩罚的。”说到惩罚两个字的时候,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捉摸不定的神色。      回到王庭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安归将那罗送到帐中之后就先离开了。绮丝立刻一脸焦急地来问个究竟,她看上去脸色憔悴眼圈泛青,显然是一整晚都没睡好。   那罗见无法再隐瞒,只好将整件事简单说了一遍。   “你知不知道。昨夜一听到你逃走,二王子就急匆匆追出去了,居然连一个侍卫都没带。”她担心地看着那罗,“他没对你怎么样吧?是不是很生你的气?”   那罗微微一愣,随即摇了摇头,“我没事。不过受惩罚是一定的,我也有心理准备了。”若是告诉绮丝二王子昨夜的举动,她绝对是不会相信的吧。   “你说你这胆子也太大了,这么大的草原你能逃到哪里去?还好二王子及时找到了你。”绮丝的声音有些哽咽,“而且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和我说,我可是担心了你一夜。你就这么跑了,我一个人怎么办?” 经过了这些日子的相处,两人因为同病相怜而产生了一种特别的友情。在这个远离家乡而充满危险的陌生地方,她们也是彼此唯一的慰藉。   “对不起绮丝,没来得及和你说是我不对。但我昨天也是非跑不可,不然二王子就把我送到那个变态男人的帐子里去了。”那罗忙解释道。   “我也没怪你逃跑,只是担心你,又不希望你瞒着我。我们现在也是朋友了,不是吗?”绮丝顿了顿,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出口。   “让你担心了,真的对不起。”那罗抱歉地低下了头。   “和我就别说什么对不起了。折腾了一夜也够累了,你就先好好休息吧。我忙完了就给你去做点吃的。”绮丝安慰她道,“先别想这么多了。”   那罗应了一声,和衣躺倒在了软绵绵的毡毯上。此刻她的心情放松了很多,再加上确实又累又困,所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相当漫长,那罗在模模糊糊中做了好几个不同的梦,虚实难辨,到最后还是被肚子里的叽哩咕噜声给吵醒的。她刚刚睁开了眼睛,就听到面前有个声音幽幽传来,“你总算醒了,那罗。”   那罗的整个身子倏的就绷紧了,耳边仿佛有雷声轰隆作响,几乎是下意识地跳起身来往后退了几步,万分警惕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左大都尉,这样闯进来未免也太不符合你的身份了。你要是找我有事,大可派人把我叫过去。”她在受惊之余还是很快冷静了下来,飞快地思索着对策。      “我这不是等不及想来看你了吗?”他笑着上前了几步,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我的美人,听说你昨晚逃走了?这可真是让我伤心,难道你就这么不愿意来伺候我吗?跟了我你可就不用再为奴为婢了。”   那罗索性也不否认了,用谦恭的口吻推脱道,“婢子生性愚笨,实在伺候不了大人,无法令大人满意。万望大人见谅。”   他冷笑了一声,语带威胁道,“愚笨吗?没关系。经过我的亲手调教,再愚笨的女人都会变得聪明听话。不如,现在就让我来好好教你该怎么听话!”   那罗大惊失色,慌忙往后躲。可左大都尉却步步紧逼,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襟狞笑道,“反正你的主子早就答应把你送给我了,你还是乖乖从了我的好。不然,我可是有很多有趣的东西等着你去尝试呢。你也不想自己的下场变得和那个女人一样吧?”   那罗挣扎着想去掰开他的手,谁想他一用力,反倒撕开了她的半片衣襟,赫然露出了一片白瓷般的肌肤。视觉上的冲击更是令他情欲大动,难以控制地就扑了上去。那罗只觉眼前一阵金星乱冒,慌乱抵挡着他的进攻,大骇之下顺手操起了旁边的烛台就朝他的头砸了下去!   “砰!”他没料到她会反击,一时疏忽被砸到了左额,痛得低呼了一声。   “不知好歹的东西!今天我还非在这里要了你不可!”他彻底是被惹恼了,将她狠狠推倒在了毡毯上,自己的身体也重重压了上去-----   “大白天的,这是在做什么?”就在这时,帐门忽然被人一掀,走进来的居然是左贤王。而跟在他身后的那个人……不知为何,那罗看到那个人是安归时,居然还稍稍松了一口气。趁着左大都尉愣住的一刹那,她赶紧用力将他推开,狼狈不堪地从他的魔掌下挣扎了出来。   安归的目光从她裸露的肌肤上掠过,眼底顿时弥漫开了一片重重阴霾。   “原来是左贤王,二王子之前就答应将这姑娘送给我,我就算在这里要了她那也没什么。”左大都尉回过神来,悻悻地说道。   胡鹿姑扫了那罗一眼,冷然道,“二王子,是这样吗?你答应了要将这姑娘送给左大都尉吗?”   安归不慌不忙地朝左大都尉笑了笑,“大人,本来我是打算将这姑娘送还给你,谁知道她居然敢私自逃跑。无规矩不成方圆,我作为她的主子,必须要好好惩戒她一番,给她一点教训。不然就算大人你不计较,我也没面子将她送出去。”   他说得是那么冠冕堂皇,左大都尉则讪讪一笑,“那是,那是,该惩戒的还是要惩戒。我看,不如就小惩大戒好了。”说着他又的眼中露出了几分淫邪之色,“或者,让我把她带回帐中好好惩戒一番也行。”   “小惩大戒?那怎么行。”安归那双狭长流魅的眼睛依然带着笑意,可接下来的话中却透着冷绝狠厉,“来人,将她拖出去,打断她的一条腿以示惩戒!”   那罗仓惶抬头,难以置信地盯着他,无法抑制地浑身颤抖着,伴随而来的,只有彻骨的心寒。之前在草原上发生的一切果然都只是她的幻觉吗?那罗啊那罗,难道从小到大在他那里摔的跟头还不够多吗?一想到在某一刻,她居然被他蛊惑而几乎相信了他的话,简直后悔的想要扇自己耳光。   他是怎样的人,她应该最清楚才是,这个男人------根本就是个恶魔啊……      连左大都尉听了脸色也为之一变,“二王子,这惩戒会不会太重了?”真是的,这活色生香的美人要是被打断了腿,那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不重怎么能长记性?”安归侧过头有意无意地避开了那罗的目光,一脸冷然地吩咐手下将她拖出了帐外。   胡鹿姑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了看安归,没有说什么。   那罗神思恍惚地被摁倒在了地上,当那结实的木棍狠狠击打下来时,她的左小腿顿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疼痛,刺激的她眼前一片模糊,倒抽了好几口冷气。   行刑的人丝毫不手软,紧接着又是一闷棍!她紧闭着双眼,疼得仿佛眼里都能流出血,可就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周围的一切包括时间好像都静止了,安静的令人窒息,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腿骨被生生打断的声音……   这就是……不小心信了他一次的代价吗?   在行刑结束之后,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仿佛身体和灵魂已被分离。左大都尉经过她身边时,她听到了从他口中发出的惋惜声,“可惜,可惜了这么个美人。二王子,你可真是太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了。”   安归不以为然地一笑,“不过是个不识趣的奴婢而已。我自会派人回楼兰为左大都尉再选上几个乖巧又懂事的美人。”   “哈哈,二王子有心了。”左大都尉的心情又变得愉快起来。   “一个奴婢如果不听话,忘记了自己的本份,那就算是有再漂亮的容貌再出色的才华也是多余的。”胡鹿姑对安归点了点头,“二王子这件事解决的很好。你们两人也千万不要因为一个卑贱的奴婢而心生间隙,伤了和气。”   那罗的身体虽然不能动,意识却是清醒的很,这些话直听得她心里暗暗冷笑。卑贱的奴婢……然后她就会被无情地丢弃掉,任由她自生自灭吧。也是,一个奴婢的命,在他们眼中根本就不算什么。   那两人离开之后,那罗隐约感觉到似乎有只手轻轻抚摸过她的脸,那熟悉的如春水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罗,你忍着点。我马上让人来为你疗伤。”说着,那声音又提高了几分音量,隐约竟带着一丝焦急, “来人,马上去叫巫医!马上去!”   安归……这家伙又在玩什么把戏了?那罗无力地动了动眼皮,一直死撑着的意识终于慢慢涣散,眼前仿佛一片黑暗,连最后一点小小的光也从她的眼前消失---   意识,坠入了黑暗之中。   楼兰绘梦下卷 11 避祸   “来人,将她拖出去,打断她的腿以示惩戒!”   “不过是个不识趣的奴婢而已。”   “来人,马上去叫巫医!马上去!”   纵然是在昏迷状态中,这几句话还是不断在那罗的耳边回响着。她是越来越看不懂眼前的这个男人了……既然放弃了她,又何必要救她……   当那罗再次恢复意识之时,她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帐子之内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隐约传入了她的耳中,“二王子,她的左腿骨折,现在暂时是无法行动。在下已经帮她包扎妥当,只要记得按时换药,静养三四个月就能下地走动了。”   “三四个月吗?那差不多要到来年开春了。”安归的声音好像带着一丝释然,“很好,你先退下去吧。”   那罗知道他还待在帐内,因为不想和他说话,于是依然闭着眼睛装昏迷。   “那罗,我知道你一定会觉得我很无情。但是如果我不这么狠心,就没法断了左大都尉的念头。是受些皮肉之苦,还是到他那里被折磨的连命都赔上,我想假如你不是太笨的话,必定也会和我选的一样。”他顿了顿,“这几个月,他是不会再来打你的主意了。至于几个月后,恐怕他也早就该忘记你了。”   那罗心里一震,随即百般情绪迅速涌上心头。听他这么说,难道把她的腿打断了还是为了她好?这样煞费苦心只是为了让她躲过左大都尉的魔掌?他这样做完全是出自一片好意?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偷偷半睁开了眼睛,只见他似乎正凝视着她被打伤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她看花了眼,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心疼怜惜,在那个安静的瞬间,从他的冰绿色眼眸里极快地一闪而过。   那罗赶紧又闭上了眼睛,心里却是再也无法平静。她飞快地把昨天发生的一切在脑袋里过了一遍,隐隐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昨晚的逃跑出奇的顺利,不,或者应该说,一切都出奇的顺利。包括,他也是同样顺利的找到了自己。就像是……所有的事都在在他的掌控之中。   难道-----      “二王子……”她终于难以继续保持平静,睁开眼低低喊了他一声。   见她醒了过来,他的脸上掠过一丝欣喜,但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懒洋洋无所谓的样子,挑了挑眉道,“看起来你好像已经没什么事了。其实折了一条腿没什么,反正你命贱也死不了。”   她没有理会他的嘲讽,而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早就策划好了一切对不对?我的逃跑,还有……打断我的腿。”   “你总算也不太笨。”他敛起了唇边的笑意,“没错,一切都是我策划好的。不然你以为就凭你那一下能打晕凌吗?只有你逃跑,才能给我一个严惩你的机会,才能让你留下一条命。”他顿了顿,“那行刑的人我也早就收买了,所以只是打折了你的脚,没打断,静养几个月就会恢复原状。你说这小小的皮肉之苦的代价是不是值得付出?”   那罗沉默了几秒,“那刚才左贤王到这里也不是巧合?甚至那左大都尉想要侵犯我也不是巧合吧?”   “胡鹿姑和我不是来得很及时吗?”他笑了笑,没有否定这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而且,你砸在左大都尉额头上的那一下好像也不轻哦。”   从他的这个方向望去,少女正微蹙着秀眉思索着什么,纤细白皙的脖颈露出了长长一截,优雅美丽,惹人怜爱。不过他清楚,这少女表面看似无害,其实却是不好惹的。让他不禁想起了在别处所见过的野蔷薇,美丽的花瓣下,却隐藏着尖锐坚硬的刺,如果因为它的美丽而想要采摘它,往往会被它刺得鲜血淋淋。   当然,只有培育它的主人,才会深知这一点。   “二王子你为什么……”她蓦的又抬起头来,似乎还有什么想不明白。   他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反正我不是人,我就是这个世上心肠最歹毒的人,我是个恶魔。所以你有所怀疑我也不觉得意外。”他将她之前骂的那番话几乎一字不差复述了一遍,不出所料地看到了对方轻微抽搐的嘴角。   “草原上也很快就要入冬了,这几个月你就好好休息。”说完,他没有再多做停留,起身离开了帐子。      正如安归所说,草原的冬天很快就来临了。   那罗因为腿伤,每天只能乖乖躺在帐子里,要不是绮丝日日夜夜细心照顾着她,恐怕她早就给闷坏了。不过这段时间以来日子过得还算太平,那位左大都尉果然已将她抛诸了脑后,没有再出现过。倒是小王子提多来探望了她好几次,那罗怜他稚子年幼,对待他时也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虽然外面天冻地寒,帐子里却因为点燃着火盆而温暖如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熏香,耳边隐约传来了绮丝走进来的声音,那罗半眯着眼似睡非睡,恍惚中竟有种时光如水在身畔缓缓流淌的错觉。   长安,此时是不是也在下着雪呢?   伊斯达他现在到底怎样了?为什么这么长的时间,他也没有派人送来只字片语?   他到底在长安过得好不好?   伸手轻轻抚摸着从不离身的那颗孔雀石,那罗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念头,等来年开春时一定要找机会从这里逃跑。只要能到了长安,就能再次见到她心心念念挂着的那个人。   来年冬天,在长安,看同一场雪。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优美动听的声音在帐外响起,“今天可真是冷啊。绮丝,快给我拿碗热羊奶来。”话音刚落,一个年轻男子挟裹着刺骨的寒风和碎碎雪花已快步走进了帐子。   “二王子……您怎么来了?”绮丝放下了手中的药碗,“婢子正打算给那罗喂药呢,请您稍等,婢子这就去拿。”   “等一下,这药……”安归的目光在那药碗上稍作停留,神色一敛,“怎么比平常喝的那种颜色浅显了一些?是换药了吗?”   “回二王子,这药是左贤王前几日派人送来的,说是对伤口愈合有奇效。那罗她已经喝了两天了,效果确实是比以前的更好一些。”绮丝似乎又有些为难,“这药最好是趁热喝下去,不然让婢子先喂完药……   “左贤王……”安归若有所思地又看了看那碗药,挥了挥手,“那你先下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绮丝的脸上立即闪过一丝微妙的神情,应了一声就退了下去。      空荡荡的帐子只剩下了他和她两个人。那罗听到他似乎坐在了自己的身边,一股熟悉的草叶清香也随之袭来,令她感到有些莫名的紧张。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在那两道灼灼目光的注视下,那罗觉得自己好像已无所遁形,不得不睁开了眼睛,扯出一丝干巴巴的笑容,“二王子您百忙之中还来探望一个下人,那罗真是受宠若惊。”   “你以为一个质子有什么可忙的吗?”安归挑了挑眉,伸手将她扶起了身,又端起那碗药用木勺搅了搅,“趁热先喝药吧。”   那罗一愣,拘谨地往后一缩,讪讪道,“我自己来。”   “难道你以为我会喂你不成?”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好笑的神色,“你是腿折了,手可没折。不过如果你真是那么想要我喂的话,求求我吧,或许我也会考虑一下。”   那罗神色一僵,像是赌气似的将那碗药夺了过来,也不管苦不苦大口大口地喝了个精光。   “看来还是这个办法好。不然一勺一勺要喂到什么时候。”他笑得很是愉悦。   她瞪了他一眼,也懒得再装出那种虚假的笑容,“二王子也该探望完了吧?请慢走,那罗就不送你了。”   “这算是下逐客令吗?”安归也不恼,反倒好像很乐意见到她此刻流露出的真性情,“正好,我今天一天也没什么事,就在你这里打发时间算了。”   “诶?”那罗的脸色更僵了。   他站起了身,在帐子里打量了一圈又调侃道,“那罗,这些天你可算是因祸得福了,什么活也不用干。是不是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二王子你就别取笑我了。”那罗皱着眉,“这种比猪还郁闷的生活真不知有什么好。猪都还能看看蓝天呢,我啊,连想要出去透个气都不行,再躺下去我都快变成干尸了。”   听到她如此形象的比喻,安归不禁轻笑出声,“这样啊……”他边说着边弯下腰,将那罗连同毡毯像是卷烙饼般裹在一起抱了起来,抬脚就往帐外走去。   “喂!安归你要做什么!”一急之下,那罗也乱了称呼。   安归挑唇一笑,“别乱动,不然骨头长歪了腿瘸了可别怨我。”   这句话比任何威胁都有用,那罗立刻乖乖地待在了他的怀里,一动也不敢再动。   刚走出帐外,她就感觉到了一股沁入心扉的寒意,下意识地往安归怀里钻了钻。雪已经停了,天空还笼着一层浅浅的青色。放眼望去,四周尽是白茫茫,冰雪砌成的天地之间,一片银妆素裹。偶尔还有几只小鸟扑腾着翅膀来回乱窜,四处地找寻食物。   安归抱着她又朝前走了几步才停下来。那罗悄悄抬起头,他的脸上平静如水,冰绿色的眼中似乎满盈着一阵看不见尽头的风,远远地不知飘向了哪里。   “能不能把我先放下来?”她不大自然地动弹了一下身子。   安归小心翼翼将她连毡毯一起轻放在了松软的雪地上,嘴角扬起了掩饰不住的揶揄笑意,“我这不是想让你看看蓝天吗?好歹也要享受一下猪的待遇。”   那罗一时语塞,于是扭过了头去不再理他。   就在扭头的一瞬间,她忽然惊讶的发现,原来秋天曾见过的风景,到了冬天却是如此的不同。远处,是一片连绵起伏的雪山,有着几乎要夺天地之色的气势。天空就像是被清洗过一样,冰冷却澄净透彻,当风吹过雪地时,扬起了无数细碎的雪花,如同万千蝴蝶翩翩飞舞在天地之间,美的仿佛就像一副动态的画卷。      看到这么心旷神怡的景致,那罗心里似乎也没那么郁闷了。她又转过头看了看安归,只见他正出神地望着远方,神色淡漠,眼底仿佛还有未融化的冷雪,修长纤瘦的身影在广阔的天地之间显得格外孤寂。   似乎被这样的氛围所感染,又想到他质子的身份,她忽然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二王子,离开家乡故国这么远,有时你也会感到寂寞吧?”话刚问出口她立刻就感到后悔了,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莫明其妙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当然。”他微微一愕,随即恢复了常色,“人皆生来寂寞,只是每个人的承受力有所不同。有人难以适应,有人不以为然,有人感怀悲叹,有人不知所措。有人害怕寂寞,有人逃避寂寞。所谓的寂寞,并不是身边没有人,而是这个世上没有人能真正的了解自己,没有人能到达自己内心的最深处。”   那罗惊讶地看着他,显然是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或许你也未必明白我在说什么。”他微微扬了扬嘴角。   那罗的脑海中蓦的闪现过了那个人的身影,忍不住反驳道,“如果像你所说,人往往因为不被别人了解而感到寂寞,可是到最后,唯一的解药不是还在“人”身上吗?也只有“人”才能最理解什么是寂寞。我相信这个世上一定有能感受到自己的那个人。一定有能和自己分享快乐悲伤,能让自己不再寂寞的那个人。我们不知那个人会在何时出现,或许要等待很久时间,或许一辈子也等不到,但是当我们找到彼此的那一刻,就永远也不会再寂寞了。”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愕然,那双冰绿色的眼中,似乎有一种柔暖的情感正在缓缓地流淌过来。被那样的眼神所注视,那罗忽然觉得有些无力,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看着他。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复杂,难以描述。他就站在她几步之外,似近又似远。像是隔了千百年时光的遥不可及,又像是没有任何隔离的近在咫尺。   “也该回去了,不然若是感染伤寒又要拖累我了。”他先敛了眼神,笑着弯下腰又将她抱在了怀里。   不知何时,细碎的雪花又洋洋洒洒从天上飘落,落在了他的睫毛上,变为了晶莹透明的小水滴后滑落到了她的身上。   “你说得没错。这世上或许真的会有一个人,不再让我觉得寂寞。”他忽然低低说道,似是感慨般地轻叹了口气。   那罗的心头猛地一紧,再也没说什么。   雪,似乎下得更急了。   从那枝头簌簌而落的,似乎并不是雪,而是-----无边无际的寂寞。   楼兰绘梦下卷 12 奇遇   经过了一个漫长寒冷的冬季,匈奴人终于又迎来了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春天。   一个冬天休养下来,那罗的腿伤也差不多痊愈,已经能够下地行走了。这天小王子提多又像往常那样来探望她,还给她带了点好吃的点心。一大一小两人喝着暖暖的奶茶,吃着点心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倒也是一派温馨。那罗给他讲了好几个楼兰国流传下来的鬼怪故事,直听得他眉开眼笑。听完故事提多感到有点犯困,看时间还早就躺在毡毯上呼呼大睡起来。那罗闲着无聊,索性也闭上眼睛打了个盹儿。      此时,左贤王胡鹿姑正面带愠色地走进了安胡阏氏的偏帐。安胡阏氏欣喜地迎了上去,见他面色不善,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您从单于王庭回来了?您的脸色看上去不怎么好,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在众多的妻妾中,胡鹿姑最为宠爱的就是这位善解人意的安胡阏氏,所以对她有时也并不避忌,“没什么,只是在王庭上和父王争执了几句。你也知道,今年我们草原上连遭暴雪袭击,冻死的牲畜不计其数,来年的生产可能都无法进行。各个部落纷纷上书,希望王庭能拨给些畜产人力。我对父王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还是要从汉人那里拿回损失。但父王和王兄暂时都不愿意再和汉朝起干戈,说是这事要容后再议。”   “原来是这样。” 安胡阏氏笑了笑,“王爷稍安勿躁。匈奴和汉朝两国,一直以来都是矛盾不断,相生相克。就算不起干戈,那也是暂时的平静。王爷请再等等,机会一定会出现的。”   胡鹿姑微微点头,环视了一圈帐内又问道,“提多呢?我也好几天没见着他了。”    “提多这孩子,一定又是去找那罗了。” 安胡阏氏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之色,“自从认识了那罗,提多就变得勤勉上进的多了,如今他的骑术箭术都大有长进呢。”   胡鹿姑不动声色地听着,面上的神情似乎缓和了一些。   “王爷,我看不如就将那罗长期留在我们匈奴,我们提多难得这么喜欢信赖一个人,如果由她做提多的婢女照顾他的生活起居那就再合适不过了。” 安胡阏氏对那罗颇有好感,言语中的意思是想让左贤王将那罗要过来。   胡鹿姑挑了挑眉,“恐怕安归不会轻易将她送人。”   “她只不过是一个婢女而已,如果王爷您开口,二王子又怎会不同意?我记得那个时候她从这里逃跑,二王子不也照样打断了她的腿吗?如果二王子真的在意她,又怎么会这么狠心?”   胡鹿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正因为如此,安归才不会轻易将她送人。”   安胡阏氏似乎有点困惑了。   “好了,我先去找提多,你让婢子们去准备一下,今晚我就留在你这里。”胡鹿姑站起身吩咐了几句后就往帐外走去。      时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洒落大地,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红里透金的颜色。一顶顶乳白色的帐篷有序地分布在草原之上,就像是点缀着悠远天空的朵朵云彩,又像是神女手中断了线的白色珍珠。   左贤王踏进那罗的帐篷时,一眼就见到了睡得正香的小提多,嘴角不禁微微弯了弯。他的目光一转,又落在了同样还在睡梦中的那罗身上。夕阳的颜色映在少女的脸上,晕成了一片温润光泽。她那小小的脑袋埋在软绵绵的毡毯中,浅茶色的头发铺陈了一地,凌乱中偏偏带着某种诱人的慵懒迷离。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睡着的神情,恬静温柔,仿佛一朵含苞欲放的睡莲,在一池碧水中静静等待着晨光沐浴下的绽开。   一种难以描述的情绪在他心中悄然蔓延开,心底竟泛起一丝细微的波动。从初次见到她开始,他就对她产生了兴趣不是吗?若不是那个叫傅昭的汉使的阻拦,说不定他早已将她抢了回去。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是那样,他一定会很快失去兴趣,等新鲜劲过了之后随意将她转赠他人,那么也就发现不了她身上那些与众不同的地方。   至少现在,他觉得当初留下了她的舌头实在是个正确的决定。      留意到她的发丝间夹着片草叶,他伸手将那片草叶轻巧地挑了开来,指尖触及之处,是柔滑如缎的发丝。他的心里莫名一动,指尖像是受了什么蛊惑般滑上了她柔嫩的脸颊。那罗的睫毛重重忽闪了几下,却没有睁开,像是觉得有点痒痒,迷迷糊糊伸手挠了挠自己的脸,右脚无意识地踢开了盖着的毯子一角,整个身体像个小虾米似地往里蜷了起来……   狐鹿姑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笑意,按捺住了从心底升腾而起的某种异样感觉,想去帮她拉一下毯子,忽听帐外传来了安归的声音,“那罗,今天还闷的慌吗?我特地来告诉你一件事,你听了一定会-----”话还没说完,他已掀起了帐子,大步踏入了帐内。当他看到胡鹿姑时似乎愣了愣,面带惊讶地问道,“左贤王,你怎么也在这里?是来找小王子的吗?”   狐鹿姑的目光微微闪动,转身将提多抱了起来,冷淡地回答了一句,“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在这里?”说完,他也没再看那罗一眼,抱着提多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帐子。   安归见他离去,这才敛去了脸上的惊讶之色,望向那罗的眼神里更多了一些复杂的意味。刚刚走到帐门前,他无意中正好看到了那一幕。为了阻止那个人做出更加出格的举动,他几乎是连想都没想就闯了进来。那罗这个死丫头,也不知怎么搞的,尽招惹到别的男人。才摆脱了一个左大都尉,现在又来了个更难对付的左贤王。若是左贤王开口讨要那罗,那他又该怎么做呢?是双手将她奉上以稳固和匈奴的关系,还是……他蓦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因为她而有了困惑,有了犹豫,有了难以抉择的时刻,有了恼怒,郁闷,无奈……那些种种他以前从未体会过的情绪……这种认知让他感到有些莫名的不安和烦躁,他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似乎想要甩去这种奇怪的感觉。   就在这时,那罗在睡梦中咂了咂嘴,翻了个身。   “你倒好,睡得这么死。睡相还这么难看。”他看着那罗无奈地低语了一句,伸手想将被踢到一边的毯子重新盖在她的身上。那罗一只手仍然捂在胸口,紧紧握着那颗孔雀石,似乎在半梦半醒之间又说了几句细若蚊虫的梦话。      依稀辨出她所说梦话中的那个人名时,安归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阵无名火,当下就没好气地将那毯子重重扔在了她的身上!只听“啪”一声响,那罗也被这一下震得惊醒过来。面对那双略带愠色的眼睛,她显得有点不知所措莫明其妙。自己这又是在哪里得罪他了?莫非睡个觉也能惹到他?   她正纳闷着,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连忙问道,“二王子,你见到提多小王子了吗?他人去哪里了?”   “他已经回去了。”他皱了皱眉,“你也是,居然就这么睡着了。要是万一小王子出点事,你贱命一条死了也就算了,还要连累本王子知不知道?”   那罗明白这次是自己理亏,只能低垂着头乖乖挨骂。   “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吧?”他瞥了一眼她的腿,面色看起来稍稍缓和了一些。   那罗见他转移了话题,不禁松了口气,点了点头答道,“已经痊愈了。现在我能跑能走能跳,一点问题也没有。”   “很好。既然没事了,那么也该尽尽做奴婢的本分了。我这里可不养闲人。”他的目光显得异常无情,“这样吧,从明天开始你就去湖边的草甸子那里放羊。”   “诶?放羊?”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怎么?听不懂我的话?还是不乐意?”他对这句话带来的效果感到很满意。   “身为奴婢有什么不乐意的。以前我也不是没放过羊。”那罗回过神后露出了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既然是二王子吩咐的,那我明天就去放羊好了。”   安归的心情似乎变得好转,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不过这羊牛之类的牲畜是匈奴人最宝贵的财产,所以放养它们的时候千万不能出任何岔子。要是万一走丢一只的话……你该知道后果会是什么……到时我可也保不了你。”   “我会尽力而为,绝不连累二王子你。人在羊在,人要是没了,那我也没辄了。“话音刚落她就听到了他发出的一声轻笑。虽然这个放羊的活儿让她感到有点意外,但再仔细一想其实也未必是坏事,这样一来她逃跑起来不是就更方便了吗?   “还有,别想着逃跑。“他笑得是那么迷人,似乎对她的小心思都了如指掌,“你也知道,我是最喜欢迁怒于别人的。”   “二王子你这是威胁我吗?这关其他人什么事?”她也有点恼了。   “你说呢?”他的笑容下隐隐有股狠厉之色,”“如果不信,尽管可以试上一试。”   那罗神色僵硬地盯着他的眼睛,忽然扬起了一抹明媚的笑容,“我根本也没逃跑的打算,所以这个威胁对我来说是完全没用的。”   他扬了扬嘴角,“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      走出她的帐子后,安归静静在帐前伫立了一会,脸上的神色看起来有些复杂难辨。让她独自一人去放羊,这也只能算是个不得已的权宜之计。如果想要让她少在这边引起其他人的注意,那个偏远的草甸子是最适合不过了。      初春的草原碧草如茵,各种各样的野花在风中摇曳着曼妙的身姿,空气中处处漂浮着沁人肺腑的花香,就连吹拂过身边的轻风都显得格外清冽。   在湖边的草甸子里,一大群羊正老老实实地在固定位置上吃着青草,不时发出满足的咩咩声。而在不远处,身着一袭匈奴短袍的那罗正安静地倚坐在树下,嘴里还嚼着一根甜草,似是在闭目养神,看起来倒是有几分惬意。   这早出晚归放羊的日子已经持续好几天了。第一天她刚赶着羊群到这里时,着实也感到有点郁闷。安归指定的这个草甸子离居住区比较远,所以很少有牧民会将羊群放养到这里来。远目眺望,四周围是一点人烟也没有,冷冷清清,伴随她的只有偶尔响起的鸟鸣声。   幸好她小时候经常放羊,所以这份工作对她来说也算是驾轻就熟。尽管刚开始那只脾气最坏的头羊总和她捣乱,但她只用了几招就连打带哄地搞定了它。和羊群磨合了几天之后,它们就服服贴贴地以她羊首是瞻了。   “这只头羊以前可是一直都喜欢捣乱,没想到现在倒是听话的很。”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沉稳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传来。   那罗很是惊讶这里居然会有同类出现,回过头一看,只见说话的人是个年约三十多岁的男子。他的容貌清秀,乌黑的长发并未像匈奴人那样披着,而是束成了一个干净利朗的发髻。虽然身穿着一袭匈奴袍子,但他的五官气质却带着几分西域人少见的儒雅。只不过,那秀气的眉宇间分明凝结着一股抑郁颓废。   “大叔,你怎么知道这只头羊喜欢捣乱?”那罗冲他笑了笑,好奇的问了一句。这荒凉的地儿好不容易出现个人了,而且还是个清秀的大叔,让她感到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那男子看到她的笑容似乎微微一愣,脱口喊出了一个名字,“婉儿?”话音刚落,他又像是自嘲般摇了摇头,脸上飞快闪过来一丝怅色。   “因为我的好友之前也放过这群羊。他啊,每天都被这只头羊折腾的够呛。”他的神色变得有些黯淡,“不过,他现在被放逐到北海去放羊了。”   “北海,听说那里可是几乎没有人烟的荒芜之地啊。”那罗瞧他的神色略带伤感,又连忙转移了话题,“那大叔,你想不想知道怎样让这只头羊变得听话呢?”   果然那男子似乎也来了兴趣,“那你倒说说。”   那罗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当头羊不听话时,就要用木棍抽打它。不过这抽打可是要有技巧的,如果甩得高,打在它身上,羊毛那么厚,根本就伤不了它,也起不到威慑的作用。如果甩得低,羊腿那么细,一不小心就会被打折了。所以要掌握好力度,既要让它害怕,又不能伤害到它。”   “原来牧羊也有这么多讲究。看似容易,其实并不简单。”男子感慨地叹了口气,“就连个小羊倌都不是那么好当的,何况是那些手握千军万马的人呢。”   那罗听他说这话,忍不住又打量了他好几眼。这位大叔,看起来似乎不像是个普通平民呢。她正想说什么,忽然听见离羊群不远的草丛里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紧接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鬼鬼祟祟地钻了出来……   那罗看清那是只豺狗脸色一变,心里暗暗后悔没带上防身的武器。这豺狗虽然没狼那么可怕,但怎么说也是生性凶残的动物,看来今天丢羊是无可避免了。人在羊在,这可是她在安归面前夸下海口的哦。   可是,就凭她,就算冲了过去也是无济于事吧?弄不好还会伤到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羊被它夺走吗?      那豺狗很快选定了离它最近的那只羊作为目标,呲了呲牙就扑了上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样细长的东西挟带着凌厉的风声直冲那豺狼面门而去,扑一声迅速扎进了豺狗的右眼,接着居然又从它的脑后穿了出来!豺狗哀叫了一声,身体打着颤摇晃了几下就咣当倒在了地上。   那罗直看得膛目结舌,转过头看了看那位大叔--------对方的手还没有缩回去,这暗器显然是出自他的手。她又向前走了几步,再定睛一看那暗器,瞳孔顿时猛烈地收缩了一下,脸上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恐表情。   那件所谓的暗器竟然只是-------一根树枝!   用一根树枝居然就能将这只豺狗的脑袋射个对穿,这是一种怎样恐怖的力量!那罗再回头看那位大叔时,觉得对方的整个气场好像都不同了。   “大叔……多……多谢你了。这真是太……太厉害了。”她结结巴巴地开了口,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表达自己的震惊和佩服。   “好久没动手了,速度已经慢了不少。”他转了转自己的手腕,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那罗赶紧扶住了差点掉下来的下巴,扯出了一个崇拜的笑容,“大叔,这还算慢呐,我要是能有你一半的身手,那简直是走遍天下都不怕了!”   他的目光掠过她的笑容,忽然开口问道,“那么你想学吗?”   “我?”那罗愣了愣,有点怀疑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我……我可以吗?”   他点了点头,“不过一个女子学我刚才那招并不是很适合。这样吧,我教你射弩如何?小型弩弓便于携带又具有足够的杀伤力,用来自保是绰绰有余了。”   那罗张了张嘴,还是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会掉到自己头上。   “如果你想学的话,那我就每天过来教你两个时辰,怎么样?”他的提议让那罗感到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可是我俩素不相识,为什么……为什么你愿意教我?”她忍不住将心里的疑惑问出了口。在她的认知里,这天底下可没有平白无故的好事……   他的目光温和地停留在她的脸上,似乎正透过她看到了另外一个人,“因为,你笑起来的样子和我的女儿婉儿很像。她和你的年纪也差不多。”他顿了顿,又收回了目光,“那么,你学还是不学呢?”   “我学!我当然学!”      是夜。安归王子的帐内。   听完了凌侍卫今日的禀告,安归将手里的羊皮卷放了下来,微微一笑,“哦,这么说她还真答应学了?”   凌侍卫试探着问了一句,“那二王子您觉得如何呢?”   “一个女孩子,学些防身的本领也好。如果万一哪天你正好不在,又出现了今天的这种状况,那确实也不容易对付。”他似乎并不以为意。   “只是那个男子……不知道他是什么背景?属下看他的长相并不像是西域人。让那罗跟那个陌生人学,真的没关系吗?”凌侍卫还是不大放心。   “在匈奴,能有这样好本事的人屈指算可数。既然不像西域人,那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那罗能得到那个人的指点,也是她的运气。”安归垂下了眼眸,“你继续看着她,有什么情况就及时向我禀告。”   凌侍卫应了一声,“二王子,属下一定奉您的命令保护好那罗。其实今天若不是那男子动作快,属下也已经出手……”   安归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抬起头略带不自然地打断了他的话,“保护她?她一个小小的奴婢要什么保护?我让你守在那里,是让你盯着那群羊,关她什么事。”   盯着羊?凌侍卫的嘴角一抽,眼底却掠过一丝淡淡笑意。   在二王子的身上,似乎……有什么正在慢慢改变呢……   楼兰绘梦下卷 13 阏氏    第二天那罗放羊的时候,那位大叔果然如约而至,还带了一副他自己亲手制作的弩弓和弩箭。因为考虑到那罗的身体条件,他特意将这副弩弓做的小巧便携,也更适合她上手练习。   那罗兴奋地道了谢,接过弩弓爱不释手地摆弄起来。   “这只是给你自卫用的。平时打仗时那弩弓可要大的多,射出去比弓箭的威力都要强。”大叔解释了两句,“其实这学起来并不难,主要还是要靠平时多加练习。”   那罗点了点头,急切地保证道,“大叔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在练习之前,首先你要知道这弩弓每一个部分的作用。只有完全了解它们的作用,才能发挥出最强的力量。你好好看着,”他指着弩弓一一道来,“这个是弩臂,那个是钩牙,还有别小看这悬刀,它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那罗很认真的听着,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脑海里。任何可以保护自己的本领,她都会用心去学。因为,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等到见到伊斯达的那一天。   今天的这两个时辰,那罗只是学了一些弩弓的原理和基础知识,并没有上手练习。不过她也明白,对于初学者来说,冒然急进是大忌,一切都要循序渐进。反正她平时放羊有的是时间,那就慢慢学好了。等她有了一技傍身后,从这里逃到长安的机会自然也就大多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那位大叔每天都按时到来,耐心地指导她练习射弩。那罗生性聪颖,再加上学的又认真努力,十几天下来这射弩的本事可谓是突飞猛进。   这天,等完成了当天全部的练习量之后,那罗拿出了准备好的点心递给他。   “大叔,你尝尝,这是提多小王子昨晚给我拿来的点心,说是和匈奴的点心不一样。我可是特地拿了孝敬您啦。”   他的目光落在那点心上时,眼底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话语中夹杂了一丝几不可闻的颤音,“是-----炸蜜糕?这里居然也有长安的炸蜜糕?”   那罗抿嘴一笑,“大叔你怎么知道这是长安的点心?提多说这的确是新来的侍女从汉朝商人那里学来的呢。”   他似乎沉浸在了某种回忆中,神色显得有几分怅然,“这是长安城里最出名的点心。我打小就喜欢吃这个,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罗愣了愣,顿时恍然大悟,“大叔,原来你是汉人?怪不得我一直觉得你长得不像当地人呢。”   “没错。”他点头承认,“我是汉人。还有我那位被放逐到北海的朋友,他也是。”   “那大叔,为什么你们不回去呢?在这里又没什么亲人,岂不是冷清的很?”那罗不解地问道。   他沉默了片刻,才又开口道,“我的那位朋友,他叫苏武。前些年出使西域时被匈奴单于扣了下来,单于说是要等到公羊生出小羊的那一天,他就可以回汉朝。”   “公羊生出小羊?那不是根本没可能的吗?”那罗瞪大了眼睛。   “单于根本就没有放人的打算,但是苏武一刻都没有放弃过离开这里的念头。因为他知道长安还有家人在盼望着他回去。” 他的脸上缓缓地浮现一个笑,只是那笑容太过酸涩沉痛,“不像我,永远都回不去了。”   “可是大叔你不是有女儿吗?你的女儿不是和我差不多大吗?你的家人一定也盼着你回去吧。”那罗有些不解地问道。   “确实,我的女儿和你差不多大。”他的眼中露出了异常伤感的神色,仿佛能让旁人的心也之为之微微疼痛,“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那罗似乎明白了什么,她识趣地闭上了嘴,再也没有追问下去。   这位大叔的身后,一定有一个悲伤的故事吧。      当晚那罗被凌侍卫叫到安归的帐内时,她忍不住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下这位大叔。安归也装做对她偷学射弩一事并不知情,还借机卖了个不大不小的关子。   “你说的这位大叔啊……我好像不是很清楚。不过,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呢?”   她干笑了两声,“我怎么会认识他呢?只是偶尔听其他侍女提起来,说是他的武艺高强,所以我觉得有点好奇嘛。二王子你如果没什么事的话,那罗就告退了。”   他斜倚在貂皮缝制的软榻旁,在烛火映照下显得光浮迷离,若有若无的慵懒之色流水般漫过他无可挑剔的眉眼,靡丽的好似月下华美无双的琉璃樽。   “哦?”他抿嘴轻笑,“可是,我好像又忽然想起来那个大叔是什么人了呢。”   那罗刚想起身,听到这句话又坐了下来。   “你听说过汉朝的飞将军李广吗?”他的手里把玩着一只相当漂亮的青金石手镯。   那罗点了点头,这位飞将军的威名在整个西域也是如雷贯耳,几乎就没人不知道他的。只是,那大叔和飞将军又有什么关系?   “李广去世了之后,他的孙子李陵少年得志,为汉朝皇帝所重用,年纪轻轻就被封为了骑都尉。之后汉军出征匈奴,李陵也向皇帝保证,他愿意助一臂之力,以自己的五千步兵抗衡匈奴的十万骑兵。”他顿了顿,“结果,在那场惨烈的战争中,李陵的五千兵力杀死上万匈奴骑兵,他的战术和指挥无疑是正确的。但可能是时运不济,没有及时的接应和支援,最终几乎是全军覆没。李陵血战到最后一刻,走投无路之下也只能投降了。”   李陵?投降?那罗的脑中灵光一现,脱口道,“难道那位大叔就是……”   安归不置可否地一笑,“多半应该就是他了。”   那罗心里震惊不已,她就知道大叔不是普通人,可没想到竟然是那么厉害的人物!   “他归降之后,单于很是欣赏他,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为妻,并且封他为右校王,有权力统辖整个黠嘎斯部落。只可惜他似乎并不想接受这份好意,而且至今还没有到黠嘎斯部落述职。听说他初降匈奴时,忽忽如狂,自痛负汉。”安归好像是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口气,“以前的飞将军之孙,早已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了。”   那罗嗫嚅道,“可是他在长安也有妻女家人吧,不想另娶也是人之常情。”   安归的唇边漾起了一丝讥笑,“他在长安早已没有家人了。汉朝皇帝知道他归降匈奴,又误会他为匈奴教练士卒,一怒之下夷了他的三族。”   “啊!”那罗不禁低呼了一声,心里涌起了几分酸涩。怪不得他说永远也回不了家了。   因为,那里已经没有他所在乎的人了。   “那罗,你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再次将她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没什么,只是觉得他很可怜。”她垂下了眼眸。   “可怜吗?听说当时因为步兵们死伤惨重,士气大跌,李陵就将过错都算到了将士们偷偷随军的家眷身上,将她们全部斩杀。”他目光深邃地盯着她的脸。“一旦进入了这个你死我活的战场,就算是再仁慈再温柔的人,对着陌生人,也要锻炼出一颗比玄铁更坚硬更冷酷的心。”   那罗越听情绪越低落,“可我还是觉得他很可怜。如果我们这辈子都无法再回到自己的故国,那恐怕就是上天最大的惩罚了吧。”   听到她用我们两字,安归的面容顿时柔和了几分,“拿我们和他比什么,你不用担心,我总是会带你回楼兰的。”   那罗察觉了他语气中不同寻常的温和,不觉微微一愣。   “那时间也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二王子了。”她今天累了一整天,再加上因李陵的遭遇而情绪低落,觉得没了精神很想快点回去休息。   “急什么?“他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悦,“这些天来觉得还适应吗?”   “那个地方虽然远点,不过……空气好得很。”她不愿在他面前示弱,好歹总算想出了一条优点。   他忍住了笑意,“哦?既然这样,那么下次就去更远一点的地方好了,空气不是更好?”话刚说完,他就见到她郁闷地皱了皱眉,不觉心情大好。      “过来。”他朝她招了招手。等那罗近身,他就将手中把玩的那只青金石手镯迅速戴在了她的手上。   那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拒绝,没想到这手镯大小一分不差,居然怎么也取不下来了。   “二王子,这个……我不能要。”   “这是本王子赏你的。”他漫不经心地带着一种施舍的口吻,“好歹你也是我这里的人,整天光戴着那颗破石头也不嫌丢人。”说着,他还很鄙视地瞥了那罗脖子上的那颗孔雀石一眼。   “那不是破石头。”那罗一听也有点不乐意了,忍不住反驳了一句。   他冷哼了一声,“总之这个手镯你每天都得戴着,要是让我发现你取下来,那就把你放逐到北海去牧羊。”   “二王子你……又在威胁我吗?”   “行了,这么晚我也要休息了。你就别在这里打扰我了。老杵在这里害得我都没法睡觉。”他一挥手,侧过身子就不再搭理她。   那罗更是觉得郁闷,明明是他自己把她叫过来的好不好?怎么说得好像她死皮赖脸地待在这里不肯走?她没好气地告了退,气呼呼地转身走出了帐子。   听到她离开了帐子,安归翻身坐了起来,注视着帐门的方向久久没有动。他的眼中似乎有什么闪烁着,但,仅仅一瞬间,那闪烁的眸光便又重新收敛于冰绿色眼瞳之下,渐渐消失不见。         第二天,当那罗再次见到李陵时,心中不由产生了一种同情混合着感伤的复杂情绪。身为降敌的汉朝将军,即便他在这里受到单于厚待,但那种孤独和寂寞,以及被摧毁的骄傲是无法用任何东西补偿的吧。   当天她学得格外认真,似乎觉得错过一点就对不起他的用心教习。   “大叔,你看!我能射中那条树枝了!”那罗兴奋地跳了起来,冲着他直笑。她想用和他女儿相似的笑容来感染他。   他果然显得有点高兴,神色也开朗的多了,“你先别得意太早,哪天你能射中顶端的那一小片绿叶,才算是出师。”   “诶!这么高的难度?我又不需要打仗……”   “这就算难度高了?我都已经降低难度了,原本的话要射中正在飘落的绿叶叶柄才算是过关。”   “什么!”她又差点掉了下巴。   见到她这副目瞪口呆的表情,李陵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眉宇间的沉郁之气似乎也在瞬间一扫而尽了。   傍晚时分,那罗像往常那样赶着一群羊,踏着夕阳的余晖回到了热闹的帐区。等她将全部羊群赶进羊圈收拾妥当后,夜幕已经悄然降临了。   她刚走进自己的帐内,就见到绮丝已经提早将晚餐准备好了。面饼,蔬菜,以及一些烤肉。菜色虽简单,但那罗已经很满足了。要不是身边还有一个绮丝,她在这里必定更寂寞一些吧。思及至此,她又不免暗暗自责,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那时的冲动,绮丝也不会被……   “发什么愣?怎么不吃?”绮丝的声音将她从回忆状态中拉了回来。   “绮丝你真是太好了。我感动的都想要流眼泪了。”她赶紧坐了下来,迫不及待地拿起面饼咬了一大口-----什么是幸福?原来在劳累了一天后能有口吃的就是种幸福。   绮丝笑了笑,“别吃太急,我再去给你拿点水喝。”当她端了一碗水再次走进帐子里时,神情似乎变的有些奇怪。不等那罗相问,她就凑了过去低声道,“我刚刚听说啊,提多小王子好像闯了什么祸,大阏氏正准备要责罚他呢。”   “什么?提多?他闯什么祸了?”那罗的心里一紧,忙不迭地问道。   “好像是说提多打死了图克王子最喜欢的那匹小红马,图克王子闹得不行呢。”   “怎么会有这种事?不可能,提多绝对不会这么做。”她又想到了什么,“那左贤王怎么会舍得罚他呢?平时左贤王不是最宠爱这个小儿子吗?”   “左贤王这几天正好去了单于王庭。我看啊,”绮丝压低了声音,“说不定这大阏氏就是趁着王爷不在才故意找碴的。反正啊,我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那这样的话提多不就是被罚定了吗?这可不行!我得过去一趟。”那罗将碗一搁就想起身。   绮丝忙按住了她的肩膀,“那罗,你就别管闲事了,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你也是宫里出来的,这种后宫争斗平时看得还不多吗?而且你一个小小的婢女身份,过去了又能帮什么忙?假如真是提多打死了图克王子的马,就算是左贤王也不能太偏袒他吧。”   那罗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我管不了那么多,我还是得再去看看。”   到了事发地点时,那罗见到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左贤王的众多妻妾,也有很多下人侍女,地上还躺着一匹显然已经死去多时的小红马。大阏氏正盛气凌人地责骂着安胡阏氏,指责她没有看管好儿子。图克王子也对着提多怒目而视,眼中充满了轻视和不屑。而安胡阏氏则一边搂着正在委屈哭泣的提多,一边忧心忡忡地恳请大阏氏明察这件事。   “姐姐,这……擅自鞭打图克王子的爱马确实是提多不懂事。可他毕竟是个孩子,又怎么可能几鞭子就能打死一匹马呢?”   “这里有多少人亲眼看到那匹马在被他抽打后就一命呜呼了?”大阏氏冷哼一声,“难不成还是我冤枉了他?”   “可是……就算是提多的无心之失,”安胡阏氏的脸上布满了忧色,“那也不过只是一匹马啊。还请姐姐大人有大量,我一定会好好管教他的。”   “妹妹,我说你是糊涂了吗?这可不是一匹马的事。提多他年纪小小就如此狠毒,连兄长喜欢的马都要打死,日后说不定会因为王位而残害王兄呢!”大阏氏的神色一凛,“如果不给他一点惩戒,以后说不定会做出更加出格的事。今天王爷不在这里,我作为大阏氏就替王爷正正家风。”   安胡阏氏顿时脸色大变,“姐姐,这样的罪名我们可担待不起。这么多年以来我们母子从未敢有逾越之举。提多对兄长一直也是敬爱有加,这次的事情一定有误会,还请姐姐您明察。”   “若是真的对我敬爱有加,提多就更该接受母后的惩戒。安胡阏氏现在您还替提多开脱,不就是不满我母后的决定吗?这难道不就是逾越之举?”图克王子的话令安胡阏氏微微一愣。如果她还继续护着儿子,她们母子俩就会被冠上一个目无尊长的罪名,那么势必也会对提多的将来有影响……   大阏氏趁着她犹豫的一瞬,便示意侍从将提多带走。   提多被吓得大哭起来,死活也不肯被带走。他正在挣扎的时候,忽然从人群中见到了那罗的身影,就像是见到了救星般大叫道,“那罗,那罗!”      那罗本来也是着急得不行,可考虑到自己的身份又不知该怎么帮他。现在听他这么一叫她更是心乱如麻,当下也顾不了那么多,拔开人群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他的面前。   大阏氏皱了皱眉,低斥道,“哪来的不懂规矩的婢子!来人,给我拉下去!”   那罗趁这个机会定睛看了看那匹马,忽然眼前一亮,连忙开口道,“大阏氏!请听婢子说一句!这匹马绝对不是提多小王子打死的!”   “不是他打死的还会是谁?” 大阏氏不耐烦地挥手,“还不给我拉下去!”   “大阏氏,这匹马是被毒死的!”她的这句话无异于一石落水,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你说什么?” 大阏氏似乎也相当惊讶,“它是被毒死的?”   那罗点了点头,弯下腰又翻了翻马的眼皮,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回大阏氏,这匹马的身上虽然有鞭伤,但它的嘴边流出的口沫是暗红色的,周围还遗留着呕吐物。而且请看,它的臀部位置还有血迹,显然是便了血。呕吐,便血,再加面目扭曲,这是马匹中毒的一个典型症状。”   听她说得有几分道理,众人低声窃窃私语起来。   “如果大阏氏不信,是否能让婢子看一下这匹马今天所吃剩下的马饲料?”   大阏氏思索了一下,朝身边的侍女点了点头。不多时,被吃剩下的马饲料就那位侍女被拿了上来。那罗蹲下身子,忍着一股怪味仔细地用手翻找起来。   “果然如此!”她欣然一喜,将手里的一片叶子举了起来,“大阏氏请看,原来这马饲料里被混入了马桑叶。这种叶子如果外敷的话有化瘀散结,消肿止痛的功效,但若是不慎内服,无论人畜都有死亡的可能。而且马桑中毒最明显的特征就是瞳孔缩小,眼皮青紫。这种马桑叶我们这里并不多见,所以才会被不小心地混了进来吧。看来应该是准备马饲料的人疏忽了。”   大阏氏显然对这个结果很是惊讶,她心里也清楚如果是中毒就绝对和提多无关了,但又不甘心错失这么一个整治对方的好机会。这一股郁结之气卡在胸口好一阵子她才讪讪开了口,“原来只是一场误会。是姐姐不好,吓到妹妹和小王子。不过误会解释清楚不就好了。来人啊,即刻送点补品到妹妹那里让她们母子好好养身子压压惊。   安胡阏氏连忙道了谢,又面带感激地看了看那罗,没再说什么带着自己的儿子就匆匆离开了那里。   这时,聚集起来的人群逐渐散去,那罗也想抽身离开。大阏氏神色阴郁地给了自己的贴身侍女一个眼色,那侍女立刻会意,上前拦住了那罗,笑吟吟道,“别急着走啊,你是叫那罗吗?我叫昔雅。大阏氏觉得这次你做得很好,正想要奖赏你呢。这样吧,你就跟我来一趟。”   那罗可不认为对方会怀有什么好意,可一时又找不出推脱的理由。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一个如春水漫过湖面般动听的声音,“那罗,你这死丫头怎么还在这里丢人现眼?还不快跟我回去!”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那罗原本提起的心又回到了原位,竟然还有那么一丝庆幸。她回过头对那人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二王子!”   安归也没看她,只是笑对着大阏氏道,“实在是抱歉了,大阏氏。这丫头一定又给您添乱了吧。我看她也根本没资格领什么奖赏,不惹事就不错了。我这就把她带回去好好教训一番。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他这一番话滴水不漏,大阏氏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将人带走了。   “这安归王子倒是爱护自己的奴婢,”昔雅讥讽了一句,又压低了声音,“不过大阏氏,婢子听说王爷对这个丫头也挺上心的。她生病时王爷好像也派人送了不少药给她。其中很多还是相当珍贵的药材呢。”   “还不是因为长得有几分姿色?”大阏氏冷哼了一声,“这种惑主的小妖精,要是以后让我抓到什么把柄的话,可别怪我不客气。得罪过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昔雅露出了一个别有用意的笑容,“就算抓不到把柄,我们也可以制造把柄。”   大阏氏微微一怔,随即也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那罗正老老实实地跟在安归身后,默默看着他往前走。这一路上,他一句话都没和她说,这种奇怪又沉闷的气场让她很不舒服,甚至,还让她感到了那么一点点莫名的心虚。   “那个……今天……谢谢你了,二王子。”她还是先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   他停了下脚步,那挺直的背影在黑暗中看起来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谢我什么?”他的声音里也听不出任何情绪。   “谢谢你明明知道是我多管闲事,还帮我脱身。”那罗扯动了一下嘴角,等待着接下来从他口中传来的嘲笑讥讽责骂。反正她早已经习惯了,不是吗?   他转过了身,静静地注视着她,眼中竟有一丝罕见的无奈,“要是你不去管那闲事,也就不是那罗了。”   听到他说这样的话,那罗有些不敢相信地抬起头,只见他唇边突然浮现的笑容如同艳丽的花,瞬间耀眼地绽放开来。她怔怔看着那张完美无瑕的脸,脑中蓦的一片空白。   “想不到你对那些药草也这么有研究。今天要不是你,那小王子就免不了受罚了。”他挑了挑眉。   那罗的神色一黯,“那都是我阿爹教我的。”   她刚说完这句话,忽然发现他的眼神变了,似乎有点怜悯,有点同情,还有一些她怎么也看不明白的东西。   “不过你得罪了大阏氏,以后行事要更加小心。”他很快转移了话题。   “知道了。”她定了定心神,忙点了点头。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似是抱怨般低语了一句,“怎么尽不让我省心。”   “对不起,二王子,下次一定不会了。”   “我怎么有种预感,这个下次说不定很快就会到来。” 他唇边的笑容又多了几分促狭之意,低垂的浓密眼睫恍若蝶翅轻颤。深深阴影下,那双冰绿色的眼睛,如翡翠般蕴着最富有天地灵气的颜色。   她的嘴角一僵,随即又无奈地笑了笑。要是他不出言讽刺取笑她,那就也不是安归二王子了。      过了几日,当左贤王回来之后,安胡阏氏就无意地将此事告诉了他,并请左贤王不要责怪大阏氏。一听小儿子差点受冤被罚,胡鹿姑自然是有些恼怒,但又听安胡阏氏说了那罗帮忙解围的事,他又恢复了原有的冷静,眼睛里也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东西。   “王爷,那罗这孩子要是留在我们身边就好了。”安胡阏氏再一次提出了这个建议。   他不置可否地望向了远处,并没有说什么。   留下她吗?未尝也不是件坏事。   楼兰绘梦下卷 14 流光   初春的天空如蓝色水晶般清透明亮,缕缕云丝轻盈荡漾,恍若在天边化为了若有若无的淡淡轻烟。广阔无垠的大草原,就像是披着深层层叠叠的绿衣,洋溢着盎然强大的生命力。当风吹过的时候,连绵起伏的草浪就像是湖面激起的一片片涟漪,美不胜收。   趁着放羊的空闲时间,那罗像往常那样在李陵的指点下练习射弩。虽然这段时间以来她的射弩技艺大有长进,但唯一的缺点是有时重心会不太稳。为了提高她的稳定性,李陵就让她每天用手托石块,谁知这么一托就托了好些天。当她托得就快要暴躁变身的时候,他还更加变本加厉,在她的弩前端加挂重物,让她用立姿持弩站定,每次都要一动不动站上许久。   “想要学好射弩,勤加练习是最有效的方法。那罗,你回家也要继续练习这个姿势,这样才能提高你的臂力和忍耐力,而且帮你稳住重心。”李陵语重心长地劝道。   “我明白啦……”那罗甩了甩又酸又痛的手腕,“大叔,我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吗?”   还不等李陵回答,从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我说你什么时候又收了个新徒弟?”   这声线醇厚的好似深埋在地下百年的美酒,仿佛只要微微启唇就会有馥郁酒香随风而来。凡是听到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迷醉在由这个声音构成的诱惑之中。   那罗不禁微微一愣。这个声音,好像曾经在哪里听到过……是在哪里呢?   李陵似乎和此人关系并不生疏,他连头都没回就开口道,“这趟生意做完了?这次去的时间好像特别长。”   “怎么?难不成是想我了?”对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对了,你还没回答我怎么收了个丫头做徒弟了?我记得你可是说过不会将本领教给任何人的。”   “也不算徒弟,只是随便教几招罢了。”李陵顿了顿,“那罗,你就先休息一会吧。”   那罗回过头来,只见那个拥有美妙声音的男子年纪和李陵相仿,五官俊美硬朗,只是右脸上一道从额角直到唇边的狰狞疤痕显然破坏了这份俊朗,为他平添了几分骇人的煞气。如果没有这道疤痕,这应该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她明明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可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却让她有种奇特的熟悉感。   那男子见到她的容貌时立即沉下了脸,很明显地表露出了自己的嫌恶,朝着李陵不悦道,“你的品味什么时候变这么差了?这样的丑八怪也教?”   那罗的嘴角一僵,这男人也太无礼了。就算她不是绝色佳人,丑八怪这个词怎么都形容不到她身上吧?   “不用理他,那罗。”李陵似乎对他的这个反应已经习以为常,神色淡定地转移了话题,“这次你从龟兹国回来,有没有给我带礼物?”   尽管李陵对那人冷冷淡淡,但那罗还是感觉到当那个男人出现时,李陵的精神似乎为之一振。这或许也是他在异国他乡为数不多的朋友吧。   男子的心情仿佛一下子好转了,迫不及待从怀里拿出了几样东西,“当然啊,我怎么会忘记!这是龟兹国的葡萄酒和葡萄水晶糕,咦?水晶糕怎么发霉了?”   “你来回这么长时间,不发霉才怪。这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吧?”李陵有些啼笑皆非地看着他,“发霉的糕饼,长绿毛的饴糖,白色斑点的……”   “好了好了,下次我注意点好了。这次嘛……”他面色发窘地打断了李陵的话,不假思索地将发霉的糕点扔到了那罗的面前,冷声道,“这次就送给你吃吧,算是便宜你了。”   那罗的嘴角再次抽搐了,喂,她是收垃圾的吗?侮辱人也有个下限好不好!   终于就连李陵终于也看不过去了,“你也别太过份了啊,流光。”   流-----光!当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传入耳中时,那罗浑身一震,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很久以前的那个夜晚,以及,那段记忆犹新的对话。   “流光,那么这个小姑娘……”   “你没听到我的话吗?我是绝不会救楼兰人的。她的死活和我无关。”   怪不得……她好像在哪里听过他的声音……这个世界真的太小了,过了这么多年居然能在这里再次看到他!难道自己对他的眼睛感到有点熟悉,是因为这个缘由?不对不对,那个时候她根本就没有看到流光的容貌,更不知道他的眼睛长什么样子。   那,这种奇特的熟悉感又是从何而来呢?   她忍不住又打量了他几眼,对方留意到她的目光,冷哼一声侧过了头。   很显然,他完全没有印象,无论是对她的容貌还是她的名字。在那个黑暗的夜晚,他们彼此都不曾看清过对方的容貌,再加上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不记得有那么一个人的存在也是很正常的。   那个夜晚,他留给了她多少绝望和恐惧。如果不是却胡侯的出现,她都不知自己的命运会变得有多悲惨。   流光……她可是一直记着这个名字。      这之后的一些日子,流光隔三差五地就来找李陵,每次看到她还是一样的横眉冷对。只是不知为何,那样冷酷无情的人,在李陵面前就像是变了个人,任性,随意,丝毫不设防,有时甚至就像个孩子。   这一天,那罗很早就赶着羊群到了草甸子里,将它们安排妥当后就等着李陵的到来。不知是否光照的不同,草甸子的湖今天蓝得特别有层次感。淡色的蓝,深色的蓝,灰色的蓝,深邃如墨般的蓝,由浅而深的蓝色,仿佛融入了天地间所有的蓝色,美得让人有种置身于蓝色幻境中的错觉。   “扑!”就在这时,一坨“黄金”忽然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她的袖子上。那罗闻到了一股臭味,顿时气结。她看了看袖子上的鸟粪,略略迟疑了一下就快步往湖边走了过去。   最好能在李陵大叔来到之前搞定,不然她今天可糗死了。   这湖水近看更是蓝得如梦似幻,那罗小心翼翼将手伸了过去,就像是生怕打破了这个美丽的梦。初春的湖水还是冰冷彻骨,那罗的指尖刚碰到水面就打了个小小的寒颤。她轻轻掬水,专注地清洗起袖子上的污渍。洗着洗着她的目光无意中往湖中一瞥,蓦的看到湖面上倒映着一个模糊的影子。还不等她回头,一股突如其来的大力就将她推到了湖中!   那罗只觉得身体在一瞬间失重,眼前仿佛有无数画面快速掠过,还来不及想些什么就沉了下来。冰冷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往她的眼睛鼻子耳朵里猛灌……她想要游动起来,可右脚却偏偏抽了筋……突然之间,那罗只觉得自己的头发被人一把揪住,接着她的脑袋就被人粗暴地拉出了湖面,同时有一双有力的手托住了她的身体慢慢往岸边移动……直到被拖到了岸上,那罗才目瞪口呆地发现救自己的人居然是……   她忍不住结结巴巴开了口,“流……流光!怎么是你救了我!”   对方理了理湿漉漉的头发,没好气地答道,“要不是因为你是李陵的徒弟,谁管你死活啊。今天你真是走了狗屎运,我正好早来了。”   狗屎运?那罗忽然有点想哭,恐怕是鸟屎运吧?   “话又说回来,你也太蠢了吧,这样都能掉下去!”他一皱起眉,脸上的那道疤痕就更显得触目惊心。   “我是被人推下去的!”她委屈地反驳道。   “那就更蠢了,这样都能被人推下去!”   和他才说了两句话,那罗心里就感到有些莫名的暴躁。她不甘心就这样落于下风,眼珠一转,很快想到了一个绝对能刺激他的方法。   “这也没办法,谁叫我们都是陪同楼兰质子前来匈奴的侍女呢?我们楼兰人,在这里难免不受别人欺负。”说完这些话那罗眨巴着眼望向了他,淡定地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果然,他的脸一下子就僵住了,随即就是一脸的懊恼和后悔不迭,“什么!你是楼兰人!要知道就让你淹死好了,我发过誓,我是绝不会救楼兰人的!”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翻了个白眼,“那怎么办?要不然你再把我抛入水中?不过大叔可是一定会责怪你的哦,你也不想惹他生气吧。”   “你!”他忿忿地甩了下湿透的衣袖,抬脚就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恼道,“这次算你走运!下次我要是再救你我就是臭狗屎!”   望着他气冲冲的背影,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位流光大人似乎特别喜欢那两个字呢。   “啊嚏!”那罗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喷嚏,被冷风一吹,她这才感觉到冷得要命。如果不及时换上干衣服的话,她可是会感染风寒的。只是这里还有那么一大群羊,她的身上又全部湿透了,该怎么回去呢?   这样总坐在草地上也不是个办法。那罗刚一起身,就觉得左腿关节痛得要命。或许是上次打折腿的后遗症,每次刮风下雨她的左脚关节都疼痛难忍,现在再被冰冷的湖水一泡,情况自然就更糟糕了。   就在她不知所措之时,忽见一道轻盈的身影从树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了她的面前,一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就用轻功疾步往回赶。   那罗此时的惊讶并不亚于刚才见到流光的那一刻。奇怪了!怎么连凌侍卫都在这里出现了?   “那罗,我现在带你回帐区,你赶紧换身干的衣服。”他边施展轻功边说话,气息居然也调整的依旧平静如水。   “可是我的那些羊呢?”这时候她倒是还挺有责任心的。   他似乎有点想笑,“羊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二王子会派人办妥的。”   那罗应了一声,心里困惑不已。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大家怎么全都凑一块了?刚才是流光救了她,现在又是凌侍卫救了她。莫非,她真是走了那个所谓的狗屎运?   切!这种鬼运气还是离她远点吧!      流光将她送回帐内后就去见了安归,将今早发生的事大概禀告了一遍。   当听到那罗被推到水中时,安归的脸上似乎略有动容,但很快还是恢复了常色。   听完之后,他无意识地用指关节轻轻敲打桌面,“你看到了,确实是大阏氏的侍女?”   凌侍卫肯定地点了点头,“应该没看错。属下亲眼见到那个叫昔雅的侍女将那罗推入湖中。不过当我正想下去救她的时候,那个叫流光的男人就已经跳下去了。”   “流光这个人可不简单,他不但和各国贵族皇亲素有交情,同时也能如鱼得水地周旋于三教九流之间。因此他的商队无论出入何地都是一路顺畅。想不到他和李陵的交情会这么好。”   “二王子,这次也是我疏忽,没想到大阏氏这么快就动手了。”凌侍卫忍不住自责道。   “这也不怪你。不过以后你要更加留心。这次一计不成,她们应该不会善罢甘休。这丫头总是不让人省心。”安归顿了顿,将放在手边的羊皮卷拿了起来,“对了,达娜王妃那里派人送来了一个消息。父王他染了重病……可能撑不到半年了。”   凌侍卫低头琢磨着主人的心思,试探着开口道,“那陛下他打算立谁为楼兰的继承人?”   安归冷笑一声,“父王倒是问了好几次王兄的近况。”   凌侍卫脸色微微一变,“难道陛下他想将王位传给大王子?”   “目前还未有定论,父王他也提到过我。不过以后就难说了。”安归半眯起了眼睛,“就算他立大王兄为继承人,也要看大王兄有没有这本事回来继承王位。”   “二王子,您的意思是-----”凌侍卫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只要二王子您吩咐,属下愿意做任何事。”   “起来吧,凌。这件事还不着急。”安归笑了笑,“等过阵子有更确切的消息再说。如果父王选了我,那么也就无须多此一举了。”   凌侍卫抬头望向了自己的主人,他唇边犹自带着充满自信的笑容。那双冰绿色的眼睛熠亮如星辰,隐隐透着几分狠毒。就像是在地狱绽放的曼陀罗,明明带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剧毒,却又偏偏有着让人不顾一切想要靠近的靡丽华美。   虽然致命,却诱惑人间。      自从落水以后,那罗的左腿关节一直都很疼痛。虽然有绮丝的贴心照顾,但这几天来还是未见好转。   “你呀,一定是膝盖受了凉,所以才好得慢。”绮丝边说边忙着手里的活,“等我给你缝好这两个羊皮膝套,保证你会很快好起来。”   那罗感动地看着她,“谢谢你,绮丝。幸好还有你陪着我,不然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我们之间还客气什么。”绮丝嗔笑道,放下了手中的活,“你的药也该差不多熬好了,我先去给你拿来。二王子可是嘱咐过好几次了。”   听到她提到安归,那罗心里的困惑不禁再次浮了上来。为何上次凌侍卫会这么及时出现?只是凑巧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难道-----是安归怕她逃走而派凌侍卫留意着她的动静?   如果是这样,那自己的一举一动他不都了如指掌?包括自己和李陵学射弩的事?   那罗正兀自发着呆,忽然听到有人走进了帐内,连头也没抬就抱怨道,“糟了糟了绮丝!我怀疑安归那家伙派人监视着我,那家伙实在是太多心眼了,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可怕的男人了!”   她说了一大串,发现对方没反应时才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居然是左贤王那双灰蓝色眼睛。此刻,那双眼睛在光照下恍若半透明的水晶,隐约竟有抹罕见的笑意一闪而过。只是依然掩饰不住他身上所带着残酷冷血的气息,以及那种与生俱来的威仪。   那罗大吃一惊,盯着他的眼睛一时居然说不话来。   胡鹿姑又恢复了那冷冷的模样,目光扫过她的左脚时神色显得有些复杂难辨,接着用没有情绪的声音问了一句,“听巫医说你的腿还有些湿寒未除?”   那罗听他这么问,心里更是吃惊。一定是她幻听了吧?这位杀人不眨眼的左贤王居然在关心她的病情?这怎么可能?   “多……多谢左贤王关心。婢子的脚已经好多了。”她敷衍地答了一句。   “好多了?”他微挑起眉,目光一凛,“那你倒是起来出去跑个几圈让我看看?”   “我……”那罗的眼皮一跳,只得老老实实道,“婢子跑不了,婢子的左腿疼得厉害。”   他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留着你的舌头,不是为了让你撒谎用的。”   见他忽然重提旧事,那罗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倒是舌头感到了一丝麻意。她忍不住说道,“回王爷,婢子对自己的这条舌头,可是喜欢得紧呢。为了不让它惹事生非,还是留在婢子这里最安全了。”   听她这么一说,又看到她略带僵硬的表情,胡鹿姑不觉扬了扬嘴角。不知为何,这姑娘总会让他发现一些有意思的地方。他将手里拿的东西递给了她,“拿去,把这雪豹皮用在腿上,比吃药更有效。”   那罗的身体往后一缩,下意识地摇头拒绝,“诶?不行不行,我不能要这么贵重的东西……”   他皱了皱眉,眼神凛凛透着微寒,令那罗也不敢与他直视。正巧这时绮丝端着药走了进来,一见到他在这里显然也是吓了一跳,忙恭恭敬敬喊了一声。   “上次你怎么说也是帮了提多一次,这只是回礼。”他将雪豹皮扔在了她的面前,也没看绮丝一眼就转身走出了帐子。         等胡鹿姑离开了好一会儿,绮丝才猛拍自己的胸口,“吓死我了,这位大人怎么会在这里!刚刚进来时看到他我差点连药都打翻了。”   那罗翻了翻眼皮,呼出了一口气,“我又何尝不是,连大气都不敢喘呢。”   “还好还好,他只是来送回礼的。”绮丝笑着在回礼两字上咬了重音,“看来左贤王还真是格外关心你呢。”   “只不过,这雪豹皮……”那罗的脸上闪过一丝忧色。   绮丝见她欲言又止,立即猜到了她的心思,“那罗,你是在意这雪豹皮是左贤王派人送来的吗?可是之前你受伤,左贤王不是也派人送了很多珍贵的药材吗?”   那罗的表情似乎有点为难,“可是这雪豹皮实在是太贵重了。听说雪豹只生活在天山几千米高处的悬崖陡壁,那里终年都是白雪皑皑,寒冷彻骨。而雪豹又是生性灵敏凶残,是很难捕捉到的。若是穿着雪豹皮做的衣服,那就算是在冰天雪地中待上三天三夜,也是安然无恙的。”   “既然这么神奇,那你就更要试试了。反正这是左贤王送的,我们又不偷又不抢。他不是也说了吗,只是为了感谢你上次帮了提多小王子。”绮丝倒是不以为然。   那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希望只是因为这样吧。”      当晚,在大阏氏的帐内。   “什么,王爷居然将雪豹皮送给了那个小妖精!”大阏氏听到这个消息后勃然大怒,抬手就狠狠抽了昔雅一个耳光,“你这个蠢货!上次这么好的机会居然没有除掉她!”   “大阏氏恕罪,婢子也没想到居然会有人救她。这个机会婢子还是等了好久呢。”昔雅顾不上揉揉被打肿的脸颊,惶恐万分地跪在了地上。   大阏氏余怒未息地看着她,“现在倒好,王爷对那个小妖精反而更上心了。如今比起安胡那个贱人,我看那小妖精更不顺眼。”   “大阏氏,婢子刚才还听到一个秘密。”昔雅连忙爬上前来,“王爷送的这块雪豹皮还不是普通的雪豹皮,据说是-----”她压低了声音,轻轻说了一句话。   大阏氏先是一怔,脸色变得愈加难看,手上的青筋更显狰狞,“我倒是听说过有这么一块雪豹皮,没想到他居然舍得送给那小妖精!昔雅,我恨不能明天就杀了这小妖精!”   “大阏氏,请别着急。王爷不是送了那块雪豹皮给那小妖精吗?”昔雅转了转眼珠,讨好的说道,“奴婢有一个绝妙的好主意,正好借这个机会,绝对能名正言顺地置这小妖精于死地。”   “哦?”大阏氏迫不及待地问道,“是什么好主意?”   昔雅凑了过去俯身在她耳边如此这般低语了几句,又道,“不过,如果能有巫师大人的配合,那就功半事倍了。”   听着听着,大阏氏的嘴角缓缓扬起,眼中闪过了一丝凌厉的杀意,“巫师这里没有问题。再过一个月,王爷和二王子会去单于的王庭议事,趁那个时候再动手吧。”   昔雅连忙附和道,“您是大阏氏,而且王爷以后想要顺利继承单于之位也需要您父亲的支持。所以就算他回来后再生气,也不敢把您怎么样。至于那楼兰王子,不过是个质子,更掀不起什么风浪。”   大阏氏哼了一声,“不过,你是否知道那救了她的人是谁?”   “婢子在那里待了很久,发现一共有两人救了那小妖精。前一个看起来像是偶然为之,婢子以前也没见过。而另一个却是楼兰二王子的侍卫。婢子猜想可能就是二王子派去保护她的。”   “这该死的小妖精,倒是连自己的主子也迷住了。”大阏氏冷冷一笑,“那么,到时这个人应该不会给我们造成麻烦吧?”   “婢子明白大阏氏的意思。婢子自有办法。”昔雅胸有成竹地抿了抿嘴,“请大阏氏放心就是。很快,那个小妖精就会在您面前消失。”   楼兰绘梦下卷 15 恶计   左贤王送来的雪豹皮果然不同凡响,那罗用上这雪豹皮做成的膝套,没几天膝盖就不再痛了。再过了十来天,她又照常能跑能跳能蹦哒了。不过就在她康复的同时,大阏氏却是忽然生起了怪病,而且连换了几位巫医都不见好。   一见那罗没事了,安归毫不怜香惜玉地又将放羊的重任交还给了她。对于左贤王送了雪豹皮这件事,他好像表现得不太高兴,一连好些天没给她好脸色看。   尽管在心里暗暗腹诽这位二王子的莫明其妙,那罗还是挺乐意重新开始放羊这份有前途的工作。因为这场意外,她都已经好些天没有练习射弩了,到时她可得加倍练习,把落下的份都补回来。   李陵也早从流光口中知道了她落水的事情,所以并未责怪她。在他尽心尽力的教导下,她很快就超过了原有的水准。   这天那罗像往常那样等待着李陵的到来,可直到了黄昏时分都未见他的踪影。她不免有些担心起来,从认识他到现在,好像从没出现过这样的状况。不会是他出事了吧?好歹他还是她的半个师父呢?   就在她坐立不安胡思乱想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不远处有两个人影正朝这边走来。那罗隐约辨清左边的人是流光,而他所搀扶着的那个身形不稳的男子正是李陵。   待他们走近,那罗闻到了一股冲鼻的酒味,这才发现两人手中还都拿着装酒的皮囊。流光倒还好,眼神还算清明,李陵就显然已经喝醉了,一见到那罗还扬起了那皮囊,笑道,“那……那罗,来陪师父喝……喝几口……”   那罗可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李陵,忙将流光拉到一边问道,“大叔他怎么了?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流光轻咳了一声,声音听起来比平时低沉,“他今天心情不好,我们就都顺着他的心意吧。你,能不能再稍微晚点回去?”   那罗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又小声道,“大叔他为什么心情不好?是想念故国和去世的家人了吗??”   流光的目光微微闪动,“原来你早已知道他的身份了。”   “那罗,流光!来,来陪我喝酒!”李陵跌跌撞撞走了过来,将皮囊递给了他们。   那罗接了过来喝了两口,将嘴一抹又将皮囊交给了流光。流光也一仰头,连灌了好几口。   “好!好!”李陵大笑起来,“今天我们就不醉不归!”说着他又站起了身来,折下一根树枝,“难得兴致这么好,我……我就为你们舞上一段剑!”   夜幕开始笼罩大地,一轮弯月从云层中探出了半边身子,草原上弥漫起朦朦胧胧的月色,就像是笼上一层银色的淡雾。   “今天,是他母亲的忌日。所以也难怪他会失态。”流光幽幽开口道,“这世上又有几人能承受他那样的痛苦?欲尽忠而不可,欲尽孝而不可,欲为侠亦不可。死,不甘心。活着,却又注定是永远的纠结。”   那罗的心里也无端端涌起了几分惆怅,抓起皮囊又灌了几口。   在月色下舞剑的将军,恍若与这天地融在了一起。他的黑发飞扬在草原的风中,在半空中划过了完美的弧线,仿佛一只欲展翅高飞却被折断双翼的鹰。招招式式中有不甘,有悲愤,有无奈,有怀念……就好像一尾鱼在命运的长河中沉沉浮浮,不知归处是何方。又像是一夜昙花,刹那灿烂之后便散落红尘,残酷却又美丽。   “陇西成纪李氏,世代将门。从他出生就注定背负着光复荣耀的沉重梦想。可如今,降将李陵,这个名字会跟他一生一世。”流光叹了一口气,望着李陵的眼神多了几分同情之色,“汉朝那些所谓的忠臣纷纷责骂他当时为何不自尽报国,谁说面对失败一定要以自尽来表明忠心?只有留住生命,才有再次报效国家的机会。只可惜,汉朝那个皇帝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李陵他根本就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我理解他的痛苦。”那罗回头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句道,“死有时并不难,最难的是忍着心里的痛而活下来。”   流光似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不觉愣在了那里。   这时,只听李陵边舞边低声吟唱了起来,那声音在空旷的草原中听起来有种难言的悲伤,“ 径万里兮度沙幕,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催,士众灭兮名已溃……”      将军百战声名裂,荣辱成败一念间, 拔剑四顾心茫然,不知归期是何年。         聚会结束,那罗带着几分醉意将羊群赶回了帐区。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关系,她的脑袋有些晕晕乎乎的,但还不是太严重。所幸一路上平平安安,羊也一只没少。等她将羊群都关进了羊圈后,转过身才发现有个人影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身后。饶是脑子还有些迷糊,她也被狠狠吓了一大跳。   “下次你能不能出个声啊!把我吓死了可没人干这苦力活了!”俗话说酒壮人胆,所以那罗的语气也比往常更放肆,就差没拿手指指着对方的鼻子说话了。   “好像喝了不少酒啊。”安归说着冷冷朝暗处瞥了一眼。正静静待在那个角落的凌侍卫很明白这是二王子在责备自己的失职,不该让她喝酒。可是刚才那个情形,他也没法阻拦啊。他这不是一路护送她回来,然后又飞奔到王子这里及时禀告了嘛。   “那……那又怎样……不过……你可别告诉安归那个家伙。”这酒喝起来不呛人,可后劲极大,那罗赶羊回来的时候还有几分清醒,但此刻她的意识就逐渐开始变得混乱了。   “哦,为什么不告诉他?”他的眼睛里闪动着危险的光芒。   “那个家伙,是世上最可怕的男人了。你千万别得罪他,不然他会笑着捅死你。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扑嗤----”一向不苟言笑的凌侍卫居然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凌,你先退下。”安归的脸色看起来相当古怪。   “那你得罪他了没有?”他继续问道,   “应该有吧……他从小就看我不顺眼,一直和他那个弟弟一起欺负我。反正一碰到他我就倒楣。都是他,害我见不到伊斯达------哎哟!”她委屈地叫了一声,“你干吗掐我?”   “你这没良心的死丫头!”他被气得七窍生烟,“以前我是欺负你,现在呢?你就一点也没感觉到吗?没有我你都不知死几次了!”   她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又显得那样楚楚可怜,“我……好困……让我睡觉好不好……”   安归还是头一次被这样郁闷的心情所困扰,甩了甩袖子打算就此离开眼不见为净。   “他真的好可怜……”就在他转身的时候,那罗忽然拉住了他的衣袖,那双琉璃色的眼中竟然蓄满了泪水,又重复了一句,“他真的好可怜……”   安归自然知道她口中的那个他是谁,生硬地回了一句,“要是当初他自我了结,也就没这么多烦恼和痛苦了。”   “可是,死有时并不难,最难的是忍着心里的痛而活下来。”她喃喃低语着,“活着其实也不难,可难的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不是吗?”   “那罗……”他的心蓦的一软,伸手摸了摸她的面颊,“谁都想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   那罗迷茫地看着他,似乎已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弯腰将她抱在了自己的怀里,“行了,你不是要睡觉吗?我送你回去。好好睡一觉,别胡思乱想了。”      又过了半个来月,很快就到了左贤王和安归启程前往单于王庭的日子。这次一去也是好几天,所以安归就将保护那罗的任务全权交给了凌侍卫。   自他们离开之后,大阏氏的病却是更加严重起来,甚至还有人听见在夜深人静之时,从大阏氏的帐内传出她的哀求之声。于是,大阏氏到底得了何种怪病的流言是越传越广,不过大家最多的猜测就是和鬼怪神灵有关。   “绮丝,你说这大阏氏到底是得了什么怪病?”一大清早,那罗也在帐内谈论起了最近这个被传得沸沸扬扬的话题。   绮丝倒是对此毫无兴趣,“谁知道呢,反正也不关我们的事。”   “你说得也是。说实话其实我也不喜欢这个大阏氏。”那罗点了点头,将自己的外袍穿好,笑道,“我要去放羊了,咱们晚上再见。”   她的话音刚落,忽然只见一队匈奴士兵气势汹汹地冲进了帐子里,不由分说地就胡乱翻找起了东西。为首带队的那个秃顶男人更是长得一副凶神恶煞,抱着双手目光凌厉地盯着她们两人,身上隐隐透着一股杀气。   “喂,你们也太不讲理了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绮丝有些恼怒地开口责问他们,可那些人压根都不理她,还是继续翻找着什么。   “千户长,找到了!”其中一个侍卫高喊着,手里正举着那块左贤王送来的雪豹皮。因为一半已经裁剪下来做了那罗的膝套,所以现在只剩下了另外半张。   那罗心里蓦的一惊,隐约感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这块雪豹皮,是不是会给她什么可怕的灾难?可那是左贤王送给她的,几乎人人皆知,就连后宫里的人也知道。她没偷没抢,又能安什么罪名给她?   秃顶男人将雪豹皮拿在手里一看,顿时冷笑一声,“果然正如巫师所言,来人,立刻将这两人抓起来带走!”   “千户长,这雪豹皮可是左贤王送来的!”绮丝忙开口辩解道。   “我当然知道是左贤王送过来的。”千户长斜睨了她一眼,“想知道为什么抓你们,等会见到巫师就明白了。”   那罗的心顿时就沉了下去,额上的冷汗一滴一滴沁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既然知道是左贤王送的,为什么还要抓她们走?而且,这又和巫师扯上什么关系?   “还愣着做什么,抓人!”千户长不耐烦地一甩手,一个侍卫冲过去拖绮丝,将她吓得大叫起来。   “等等!”那罗上前了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个男人,“千户长,这张雪豹皮是我的,跟她无关。”   “那罗!你---”绮丝急忙喊了她一声。   “住嘴!到这时你还想和我争吗?这块雪豹皮就是我的!是王爷送给我一个人的!”那罗的言辞虽严厉,但望向她的眼神却是带了一丝恳求----恳求她乖乖闭嘴。   绮丝的眼圈一红,咬了咬嘴唇没再开口说话。   “好,你这女娃倒也爽气。”千户长倒也没为难她,“那就只抓她一个人吧。”      那罗被捆住双手蒙住双眼,在不能看不能动弹的状态下被带了一个偏僻的帐子里。随着那些人脚步的远去,四周只剩下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这难道是大阏氏的报复吗?大阏氏不是正生着病,又怎么有精力搞出这么多事?可是,今天这一出又实在蹊跷,为什么早不抓,晚不抓,偏偏趁着左贤王和安归都不在这里的时候……到底这块雪豹皮犯了什么忌讳?尽管百思不得其解,但直觉告诉自己,大阏氏很有可能和这件事有关。   不知为何,她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这种恐惧,明显已经超过了她的认知范围。      与此同时,凌侍卫也刚刚起了身,还没得到这个消息。正当他准备像往常那样去草甸子时,帐子里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你---是大阏氏身边的人?”凌侍卫对这个女人还有几分印象。   “原来凌侍卫也记得婢子昔雅,真是万分荣幸。”昔雅妩媚地一笑,欺上身来,“这是大阏氏让婢子送来的糕点,请您尝尝。”   “多谢大阏氏好意。”凌侍卫哪有什么心情吃什么糕点,顺手将她一拦,谁知后者就借着这股力量摔到了地上,接着就迅速地脱掉了自己的衣服,凄厉地大叫了起来,“救命啊!来人啊!”   凌侍卫饶是见多识广,但这样的栽赃嫁祸却还是头次遇上,即便是如此拙劣,也让他一时有点发懵。还不等他回过神,就从帐外冲进了好些匈奴士兵,团团将他围了起来。   “是他……他将我……将我……可怜我还是未嫁之身……”昔雅指着凌侍卫痛哭失声,又冲着一位长官模样的男子磕起头来,“将军,您要给我做主……我可是大阏氏的贴身侍女……”   “简直是胡扯,我根本没做过。”凌侍卫面无表情地看了那位匈奴将军一眼,冷冷说道,“让开。”   “对不起了,凌侍卫。请别让我为难。如果真不是你做的,也请到我们那里去说个明白。自然会还你一个清白。”这位匈奴将军倒还算彬彬有礼,“不过如果凌侍卫要反抗的话,这帐外也都是我的士兵,就算你功夫再高,也得乖乖束手就擒。而且你若一反抗,那就更证明是你做的了。”   “好,我跟你去就是。另外,”凌侍卫嫌恶地瞥了还在哭泣的昔雅,“别让这恶心的东西再留在我的帐内。”   他抬脚跟着那将军走出了帐子,却没有看见昔雅嘴角所扬起的,一丝邪恶狡诈的笑意。   凌侍卫,接下来,就等着看一场好戏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罗才听到有人走进帐内的脚步声。还不等她发出声音,一团带着异味的东西就麻利地塞进了她的嘴里,杜绝了她开口说话的可能。接着,她就被来人粗暴地拖了出去。   她心里知道这次是凶多吉少,但眼下这种情形她也是无计可施,只能听天由命了。   那罗被推搡着踉踉跄跄地往前走,直到有人解开了蒙在眼睛上的黑布,她才发现自己是被带到了王庭前的空地上。而四周竟早已黑压压地围了一大群匈奴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贵族也有平民。他们神情各异,有的木纳,有的兴奋,有的惊讶,更多的是茫然和困惑。现场似乎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感,颇有几分山雨欲来的沉重气氛。在她的面前,不知何时搭起了一座由黄土和木头推砌而成的高台,高台上竖着一根解释的木头柱子,柱子前摆放着一些上等的酒水食物。   一瞧这不同寻常的阵势,那罗更觉得心惊胆战,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她惴惴不安地抬起头,正好看到大阏氏在侍女的陪同下缓步行来,身后还跟着一群同样不明所以的阏氏们,这其中自然也有安胡阏氏。后者留意到那罗在这里时显然是吃了一惊。   “姐姐,您还生着病,怎么就亲自过来了?这等事情就让我们做臣子的办就是了。”说话的人是大阏氏最小的弟弟兰格尔,他年纪轻轻就担任了王庭里的要职,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大阏氏和颜悦色地摇了摇头:“这怎么行?事关重大,我当然是要亲自过来的。”   “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罗她犯了什么事?”安胡阏氏一见这情形忍不住问道。 大阏氏淡淡地赔了她一眼:“妹妹想要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就要听听大巫师怎么说了。”   听大阏氏这么一说,那罗的目光落在了离她不远的那位男子身上。只见他身穿裘皮袄子,头上戴着羊皮帽子,额上配着象征财富的贝壳饰物,右耳上有一枚硕大的铜耳环,脖子上还挂着一大串绿松石和石榴石镶嵌的项链。   这正是大巫师在举行某些仪式前的传统装扮。   “安胡阏氏,我自会将缘由告诉大家。”大巫师朝她行了行礼,随机面朝着围观的众人高声道,“大阏氏这些天一直都在生病,就算是服药也没有任何起色,如今,我已经帮她找到了病因。”   “大巫师,那么我姐姐的病因到底是什么?”兰格尔好像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   “大阏氏生病时是因为先单于发了怒。”他的话音刚落,众人顿时一片哗然。眼看收到了意料之后的效果,大巫师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大阏氏这些天每晚做梦都梦到先单于,而每次先单于只是看着她愤怒不语,手里却拿着一张破烂不堪的雪貂皮。”   雪貂皮!听到这几个字,那罗顿时心里一凛,似乎明白什么了。   “雪貂皮?”兰格尔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听父亲说过,先单于曾经猎得一只雪貂。这雪貂实属人间罕物,几十年几百年也不见得能遇到一次,所以那只雪貂的皮毛可是相当珍贵的。先单于将它赐给了单于,单于之后好像又将它转赐给了左贤王。”   “确实如此。据说我们整个王庭也只有这么一块雪貂皮。”大阏氏飞快地和弟弟交换了一个眼色,又对巫师道,“请您继续说下去。”   大巫师点了点头:“前几日,大阏氏告诉我先单于终于在梦中开了口,说是因为这块雪貂皮被异族人毁掉而倍感震怒。他还告诉大阏氏,如果继续留这个异族人在这里,来年冬天就会给我们匈奴带来更大的雪灾。只有将这个异族人祭神,才能平息先单于的怒气,避过这次劫难。”   大巫师的话引起了大家的一阵骚动,轻而易举就煽动了他们的不满情绪。四周很快就传来了窃窃私语,打破了原来平静沉闷的氛围。   兰格尔的目光落在了那罗身上:“那么这个异族人难道就是......”   “我听说王爷将这块雪貂皮赐给了这个楼兰女人,先单于图口中的异族人应该就是她吧。”不等大巫师回答,以为身形高大的阏氏忽然将手指向了那罗。   一瞬间,那罗只觉得无数道凌厉嫌恶的目光如利剑般射向自己,这其中也包括之前想要让她嫁给自己儿子的大娘吧。她这样想着,心里不禁暗暗苦笑。大巫师仅仅说了这么几句,在匈奴人的眼中她就立刻成为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灾星。   “大阏氏,这是在她帐内搜出的雪貂皮,已被用了一半。”那个之前搜帐的千户长也将半块雪貂皮拿了出来。   大阏氏轻咳了几声,捂住胸口摇头道:”看来王爷也是一时被这异族人所惑,竟然连先单于留下的雪貂皮都送给了她,唉,我别无所求,只求匈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但大巫师你之前所说的办法,我又实在是不忍......”   “大阏氏,我知道您宅心仁厚,但如今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平息先单于的怒气,减轻来年的灾难。”大巫师刀子般锋利的眼神落在了那罗身上,“就是用这个异族女人来祭神!”   那罗的头顶犹如打了一个惊雷,耳边只有一片嗡嗡声。身体不可遏止的颤抖起来,额上的冷汗也顺着面颊流了下来——这一次,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大阏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来也只能这样办了。”   “姐姐,这......还是等王爷回来再说吧!”安胡阏氏急切地想要阻止,“如今这样匆忙处置那罗是不是太草率了?她毕竟是楼兰王子带来的人......”   “安胡阏氏,难道你想让我们匈奴遭受更严重的灾难吗?祭神仪式必须举行。而且我已经算过,今天的夕阳西下之时,也即为此刻,就是最合适的时候。”大巫师一脸严肃地望向众人,“你们说呢?是不是应该现在就举行祭神仪式?”   在西域各国,大巫师的地位本来就非常之高,再加上和自身利益有关,他这么一说,周围的人更是群情激昂。有些冲动的以高声喊了起来:“大巫师,请快些将这个异族女人祭神!快些将这个异族女人祭神!”一时之间,要求将那罗祭神的呼声此起彼伏,似乎已经无可阻挡。   安胡阏氏动了动嘴唇,却是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同情地看了那罗一眼。   大巫师的嘴角微微一杨:“来人,将这个异族女子绑到柱子上,立刻举行祭神仪式!”   他的话音刚落,几个凶神恶煞的侍从就将那罗拽上高台,用粗麻神就爱那个她结结实实地绑在了那根木柱上。在这种情形下,那罗知道挣扎无用,就算是辩解也根本没有人会听,更别提有人会救她了。可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好像在隐隐期待着什么。   期待着或许永远也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大巫师先是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谁也听不懂的语言,接着就跳起了请神的舞蹈。随着身体大幅度地摇摆,他的脚和脖子上的一串小铃铛也不断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声音平时听来是无比悦耳,可此刻听在那罗的耳中,却是声声如催命。   跳完了请神舞,大巫师的手下就递上来一个胡杨木制成的罐子和一把雪亮的短弯刀。   大巫师满意地点了点头,将那把短弯刀高高举了起来,大声道:“尊敬的日月天地,作为您的子民,您的神旨,我们愿意尊崇。请容许我们为你献上这灼热的鲜血作为祭品,保佑我匈奴。。。。后面的话那罗都没听清,只觉得心里的恐惧在瞬间一蔓延全身,犹如暴风骤雨般席卷身体的每一处,冷得仿佛连颤抖的力量都失去了。   当对方将那把短弯刀伸到了自己的喉咙旁时,她叹了口气,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住手!”突然起来的一声大喊令大巫师微微一惊,持刀的手不自觉地往上一划,那锋利的刀刃正好在那罗的左侧眉角划开了一个口子,殷虹的鲜血顿时就顺着她的眼睛留了下来,样子甚是骇人。   那罗也顾不上这些,急忙睁开了眼睛,才发现这位如英雄般从天而降的救星竟然是——凌侍卫!   可不知为什么,凌侍卫的样子却是极为狼狈。他的头发凌乱,身上还带着不少伤,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只见他一个箭步冲到了高台,拦在了那罗的面前,用手中的剑指着大巫师,一字一句道:“我看哪个敢动她!”   “凌......侍卫......”那罗只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眼泪。   他没有转头,只是语气平静地说了一句:“对不起那罗,我来晚了。”   “你。。。你好大的胆子!”大巫师被气得浑身发抖,气急败坏地高声道,“来人,将这个打断祭神仪式的罪人给我拖下去!”   兰格尔立即带着士兵冲上了高台,将那罗和凌侍卫团团围了起来。   凌侍卫面不改色地抖了抖剑尖,进入了应战的状态。   眼看双方力量太过悬殊,那罗忍不住小声道:“凌侍卫。。。我知道你是想救我,可是。。。。我不想连累你。。。。”   “属下答应二王子,一定会保护好你。”凌侍卫打断了她的话,“就算是拼到只剩最后一口气,属下也不能让二王子失望。”   “凌侍卫,既然是你先无礼,那也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兰格尔冷冷一挥手,那些士兵顿时一拥而上。凌侍卫之前受的伤就不轻,如今又遭围攻,身上很快就增添了不少新伤。但他此时已是使出了伤敌一万自损八千豁出命的打法,招招狠辣,充满了杀气,那些匈奴士兵倒也开始招架不住。就连兰格尔也一不留神被他刺伤了左肩。   双方打得难解难分,现场更是一片混乱,民众们恼恨凌侍卫破坏祭神仪式的同时,却又不得不打心眼里佩服他的勇气和武艺。   “这是怎么了?!都给我住手!”一个充满威仪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像是被这等迫人的气势所震慑,双方居然还真都同时停了手。   那罗看清来者何人时,顿时就怔在那里,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出现在这里的男人居然是左贤王胡鹿姑。。。。而当见到左贤王身边那抹熟悉身影的一瞬间,她竟然激动得连心脏都要从胸口跳出来,内心更是百感交集,好像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告诉自己,你就要得救了!你得救了!有他在你一定会得救的!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男人竟然给了她这样一种奇特的安全感?要是在以前,根本就是匪夷所思无法想象的。。。。安归神色淡然地看着她,但当目光掠过她流血的脸颊时,他的眼底深处有一丝恼怒和心疼飞快地一闪而过。   大阏氏依然惨白了脸,结结巴巴道:“王。。。。王爷。。。您不是要过几天才回来吗?”   胡鹿姑冷哼一声,眼中仿佛凝结了寒冰:“我若是再不早点回来,只怕这里有人要造反了。。。。”   他还没说完,兰格尔等一众人纷纷扔了兵器跪了下来,除了恳求恕罪外不敢再多言语,周围的民众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有安胡阏氏壮起了胆子,简略地告知了胡鹿姑这件事的缘由。胡鹿姑听完后神色更是冷峻,似乎被他多看一眼也会被瞬间冻僵。   “这么说来,你的病是和我送的雪貂皮有关了?”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大阏氏。   大阏氏低头避开了他的眼睛,硬着头皮答道:“王爷,此事是千真万确。先单于却是托梦给我,对王爷就爱那个他所猎的雪貂皮送给一个异族女人之事很是震怒,所以才让我患了病以为警示。而我之所以同意举行祭神仪式,也全都是为了匈奴的百姓着想,为了大局着想。”   “王爷,大阏氏此举虽是着急了点,但今天却是就是最合适的时机,并非有意如此。以我所见,这祭神仪式最好还是举行下去吧,不然来年上天将灾的话就。。。。”大巫师适时地住了嘴,这番话果然又引起了民众们的不安和骚动。   “大巫师的话听起来倒有几分道理。”胡鹿姑的嘴边浮起了一丝讥笑,“不过,本王只是觉得有点好奇,这块雪貂皮并不是先单于的那块,为何先单于会为此而震怒呢?”   大巫师闻言一愣,正当他还在琢磨左贤王这句话的意思时,只间以为侍从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子走上前来。打开盒子,那里面赫然放着一块完整的雪貂皮。   胡鹿姑将那块雪貂皮抖了开来,沉声道;“看到了吗?这才是先单于的雪貂皮。”   大巫师不禁和大阏氏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这种雪貂皮极难捕捉,所以从先单于那会儿到现在,据说就只猎到过那么一只雪貂。   “怎么会。。。这雪貂皮不是只有一块吗?”大阏氏不甘心地喃喃自语,而大巫师则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了,忙不迭地为自己辩解:“请王爷恕罪,这一切我只是听大阏氏所言,是我太相信大阏氏了,所以一时才会被蒙蔽。”   “大巫师,你!”大阏氏对他将一切过时推到自己身上很是愤怒,当她看到胡鹿姑眼中闪过的一丝厌恶时更是惊慌失措,急忙哀哀切切地抽泣道,“王爷,我。。。。我。。。您可要相信我。。。”   “王爷,这梦里的东西有谁能说清除呢?或许姐姐只是记错了吧。”安胡阏氏倒是为她说起了豪华,“王爷,您就原谅姐姐这一次吧。”   大阏氏赶紧顺着这个台阶下;“是,是,安胡说的没错,一定是我记错了,是我病糊涂了。。。。”   胡鹿姑冷冷瞅着她,似是将恼意暂时按捺了下去:“你身为大阏氏,不但没有为子民做表率,反而趁我们不在的时候惹这么多事,还假借先单于之名。。。。。实在是令你兰氏家族蒙羞。”他又转向了大巫师,“还有你,若是因为你而真的得罪了日月天地之神,那么下次就要用你来祭神了。”   与此同时,安归早已走到了高台上替那罗解开了绳子。她的双手背勒得又红又肿,头发披散唇色发白,脸上血迹斑斑,模样瞧起来极为狼狈。   “幸好还赶得及。”确认她并无大碍后他像是松了一口气。   “你。。。。总算来了。”她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见到他仿佛见到了亲人那般欢喜。也是,她都差一点要被放血了,现在突然得救自然是要感动得落泪了。   “总算。。。来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罗,难道你知道我回来?”   那罗一时语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样说,听起来就好像自己一直在等待她的解救。难道,她心里隐隐所期待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不,不会的。怎么可能。。。。她内心最期待的应该是哪个远在长安的人才对。   “好了,已经没事了。我这就带你回去。”他的心情似乎莫名变好,弯腰将她小心翼翼地抱入了怀里。那双冰绿色的眼睛,带着一种深深的执著凝望着她,“那罗,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   那罗只觉得眼睛有些湿润,所有的一切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水雾般虚幻起来。怎么。。。。怎么能被她所说的花感动。。。。一定是。。。因为刚刚得救的关系。。。。   她用力摇了摇自己的脑袋,仿佛想要回去这种奇怪的心情。随机她忽然想起了受伤的凌侍卫,忙问道:“凌侍卫呢?她怎么样?”   “放心,我没事。”凌侍卫强撑着站了起来,朝着安归道,“二王子,属下。。。”   安归看了看浑身上下都是伤的她,神色有些复杂,低语道:“凌,你也尽力了。等会儿让巫医来看看你的伤势。”   凌侍卫顿时脸上一喜,就像是得到了莫大的夸奖。   “王爷!这楼兰的侍卫打伤了我们这么多人,您难道就不管吗?”兰格尔忽然愤愤地开口道,“而且,她还侮辱了大阏氏的贴身侍女昔雅!简直就是色胆包天,根本就不把我们匈奴人放在眼里!”   “王爷,我没有!”凌侍卫斩钉截铁地予以否认,又看着安归一字一句道,“二王子,你信我,我绝对没有做过那种事!”   安归微微点头,望向了胡鹿姑:“左贤王,凌侍卫打伤了人确实是该受罚。但她的为人我很了解,她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的。这其中可有什么误会?”   “误会?那么多亲眼所见,你还敢说是误会!”兰格尔怒视着安归,大声道,“王爷,难道您就任由我们匈奴人被楼兰人所侮辱吗?”   他的话音刚落,在场众多匈奴人的脸上也不禁多了几分怒意和不甘。   胡鹿姑略微思索了一下,冷声道:“既然你们各执一词,没有定论,那就先一并带回去查个清楚。凌侍卫,在没有查清这简直之前,我会派人先将你关押起来。如果查清确实和你无关,那么我自然会放了你,这也算是给我的子民一个交代。如果你真的做过,那也要接手相应的惩罚。”   凌侍卫当即表示同意:“王爷,清者自清。我既然没做过,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一切就按您所说的办好了。望您早日查清真相,还我一个清白。”   胡鹿姑点了点头:“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就这么办吧。”   楼兰绘梦下卷 16 扎刑    安归将那罗抱到自己的帐子后,立刻就派人传来了巫医。巫医前来查看了一番,确认她受的仅是一些皮肉轻伤,留下了一些治伤的药后就离开了。   “二王子,既然没什么大碍我就会自己那里去了,绮丝一定很担心我。”那罗待在他的帐内,觉得浑身不大自在。   “我已经让人告诉绮丝你没事了。”安归脸上似乎闪过一丝不悦,“怎么?就这么不愿意待在我这里吗?难道怕我吃了你不成?”   “不。。。不是的。。。。我只是怕打扰了二王子休息。。。”她讪讪地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被人救了性命那就更是没了底气。   “那就先把这药涂上,不然留下疤痕看谁还要你。”安归用指尖沾了药膏,小心翼翼地抹在了她眉角的伤痕上。见她因为疼痛皱了皱眉,他的心居然也跟着轻颤了一下,一种说不出的怜惜随之涌了上来。。。。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如同人心,无法固定,无可捉摸,亦无法控制。在日复一日看似平淡的相处中,不知不觉地增加,或深或浅,因为某一个瞬间、某一件小事,或是某一种奇特的触动。。。。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可是二王子,这个时候你们不是应该还在单于王庭吗?为什么会及时赶到这里?”那罗忍不住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我,。。。本来就打算提前回来。说来也是巧,昨晚左贤王收到了一封匿名密函,说是大阏氏会有所行动,想要利用那张雪貂皮置你于死地。他倒是宁可信其有,干脆就和我一起连夜出发。”他轻抚着她的眉角,眼中流转着意味不明的神色,“幸好赶上了。”   那罗将头一偏,又问道:“那雪貂皮呢?不是说整个王庭只有一张吗?”   “今天你所见的确实是先单于所猎的那张雪貂皮。胡鹿姑送你的,是他自己以前所猎的。”安归顿了顿,“其实她早已猎到了几张雪貂皮,只是为了不影响先单于的威名,所以从未对人说过此事。”   “原来是这样。。。”那罗对于自己的获救还是心有余悸。如果他们没有提前回来,如果只有一张雪貂皮,如果。。。任何一环出了差错,自己都是难逃一死。不过,她心里又很快有了新的疑问,那匿名密函又是谁写的呢?如果是昨夜送出,不就是说这个人早就洞悉这个阴谋了吗?   不过,比起到底是什么人送的密函,她现在更关心的是凌侍卫的安危。   “二王子,凌侍卫他不会有事吧?”她担心地问道。一想到她刚才拼死保护自己的情形,她的心里就恍若有暖意轻轻荡漾。   “凌没有做过,自然就不会有事。”安归倒并不担心,“我已经派人打听过了,那昔雅至今还是处子之身,到时让女官一验便知是谁在说谎。”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那罗似乎稍稍松了口气,“实际那不早了,我真的该回去了。今天谢谢你了,二王子。”   他也不说话,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那如霓彩般绚美的眼神居然令她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二王子你早点休息吧。”她略带慌乱地起身时不小心将蜡烛打翻,那烛火一下子就熄灭了,整个帐子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那罗心里更是慌张,偏偏迈了两步又被什么东西绊倒在了地上。她刚想摸索着站起来,却被一只有力的收按在了原地,随之袭来的,是他身上那熟悉的草叶清香。   那罗的身体一僵,每一根神经仿佛都紧绷起来。接着她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他用手掬住,轻轻缠绕了几下又放了下来。这么近的距离,她几乎能听到她略微加快的呼吸声,感觉到他的睫毛轻轻拂过她的面颊,看到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奇异的光芒。。。。明明知道这样继续下去很危险,明明想要挣扎着起来,可她的身体犹如中了某种致命的魔咒,动弹不得。直到他的手从她的面颊慢慢往下滑,沿着她纤细的脖颈温柔地游走,就快要碰到她的胸口时,她才一下子缓过神来。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将她推了开去,她连滚带爬狼狈地逃离了她的帐子。   安归静静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在黑暗中依旧有一种孤漠阴沉的气质,他忽然轻笑出声,这几不可闻的一声轻笑,却能令人心甘情愿地投入这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在大阏氏的帐中,昔雅正面带惊慌地想自己的主人求救:“大阏氏,您知道奴婢还是处子之身,明天女官就要来替奴婢验身了,到时不是要露陷了吗?”   大阏氏沉着脸:“若是当真露了馅,只怕王爷以后对我就更加心存芥蒂。所以绝对不能让她们验出来。”   “可是。。。。奴婢该怎么办?到时一定瞒不过那些女官的眼睛,王爷他一定会治奴婢的罪。”昔雅的脸上露出惊恐之色。   “不但要治你的罪,按王爷的脾气,恐怕连你一家都难以幸免。”大阏氏冷冷地瞅着她惨白的脸,“可惜我自身难保,恐怕也帮不了你了。”   “大阏氏,请一定要救救奴婢家人啊!”昔雅流着泪苦苦哀求,“奴婢也是一心为了您。。。。随意才出此下策。。。”   “唉——”大阏氏忽然幽幽叹了一口气,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昔雅,若你不是处子之身就好了。既能令你一家平安,又顺便能除去那个碍眼的侍卫。。。。只可惜啊。。。”   昔雅身子一颤,像是明白了对方话里暗示的意思。她沉默了片刻,咬了咬牙道:‘其实奴婢仔细想想。。。。不再成为出资的办法有很多。奴婢听说过妇刑中也有转门破处子之身的特制刑具。。。。”   “哦?”大阏氏挑了挑眉,似乎在等待着她的下文。   她普通医生跪了下来,像是做了一个无比痛苦的抉择:“请大阏氏放心,等明日女官前来验身时,奴婢必定已经不是处子之身了。。。。”   “昔雅,我就知道你是聪明人。放心吧,将来我绝对不会亏待你。”大阏氏的脸上总算出现了一丝笑容,“那么你也早点去准备准备。记住,要谨慎行事,知道了吗?”   到了第二天响午,那罗刚趁着空闲打了个盹就被人摇醒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她揉着惺忪的双眼,迷迷糊糊问道。   “糟了糟了,那罗,凌侍卫已经被定了罪,这次他恐怕是凶多吉少了!”绮丝着急地在她耳边低声喊道。   那罗一个激灵,立刻就清醒过来,坐起身抓住她就问:“你说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左贤王不是还没查明实情吗?”   绮丝叹气道:“唉,今早女官查明了那昔雅果然已非完璧之身。再加上事发时又有匈奴的士兵等人亲眼所见作证,可谓是证据确凿。左贤王一案匈奴刑法罚判了凌侍卫扎刑,听说明天就要行刑了。”   “扎刑?!那是什么?”那罗的心里涌起了一阵强烈的不安。   “那是匈奴常见的刑罚,就是用车辐压碎他的脚踝。这已经算是较轻的刑罚了。”绮丝顿了顿,面露不忍之色,“只是,这双脚就此要废了。”   “什么?!”那罗只觉得自己背后冷汗直冒,连声音都走了调,“这也太残忍了!凌侍卫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二王子呢?二王子有没有帮他求情?”   “二王子当然想救他。但这里毕竟是匈奴,二王子自己也不过是个质子而已。你又让他怎么救呢?”   那罗腾地就起了身,抓了衣袍就往自己身上套:“不行,我要去找左贤王!”   “那罗,你别乱来!”绮丝忙拉住了她,生怕她一时冲动惹出什么乱子。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昨天要是没有凌侍卫帮忙拖延时间,我恐怕早就成祭品了。做人要知恩图报,这件事我管定了!”那罗去意坚决,用力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那罗出了帐子就急匆匆地直奔胡鹿姑的大帐而去,到了那里却被告知左贤王并不在帐内。正当她在帐外焦急徘徊时,恰巧遇上了安胡阏氏。   “那罗,你是来找王爷吗?真是不巧,他一早就出去了。之前二王子好像也一直在找他呢。”安胡阏氏略带同情地看着她,“是不是为了那位侍卫的事?”   那罗也没有隐瞒她,点了点头:“没错,我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这样啊。。。。”安胡阏氏看了看四周,“你在这里等也不是办法,不如先去我的帐子。王爷回来一般也是先去我哪里,到时你在和他说不是更方便?”   那罗想了想,欣然接受了她的提议:“那就麻烦安胡阏氏了。”   安胡阏氏的帐子布置得简洁又不失贵气。正中间摆放着水貂皮缝制的床榻。来自汉地的红木条案长几上,则有一面手工精致的铜镜,铜镜的一旁是安息国的琉璃花瓶,瓶子里还插着几只色彩缤纷的娇艳野花,为这帐内平添了几分勃勃生机。   “那侍卫的事我也听说了。”安胡阏氏示意她坐下来,“看他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下作之事的奸佞之徒。”   “凌侍卫当然不是这种人。一定是昔雅嫁祸给他的。”那罗愤愤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大阏氏,她一心要置于我死地,还连累了凌侍卫。”   “唉,大阏氏她的性子确实是。。。。我希望凌侍卫能平安无事。”安胡阏氏柔声安慰她道,“我也会再劝劝王爷的。”   “那我就先谢谢安胡阏氏了。”那罗感激地看着她,“您也要多加小心,像您这样性子淡泊与世无争的女子,在这里生存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已经很小心了。”安胡阏氏笑了笑,“我现在什么也不像,只希望能看着提多平平安安长大成人,将来娶妻生子,过上幸福的生活,那就足够了。”      两人又聊了一阵子,不知不觉中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安胡阏氏,王爷怎么还没回来?”那罗心不在焉地和她聊着天,心里却是越来越着急。过了今晚,明天凌侍卫就要受刑了。也就是说,今晚是唯一的机会了。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见到胡鹿姑。      “你别太着急了。王爷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安胡阏氏微微一笑,“天气也有些冷了,先喝碗奶茶暖暖身子吧。”      不多时,以为大眼睛的侍女就送上了热腾腾的奶茶。那罗的肚子确实有些饿了,于是也没客气,接过来就喝了个精光。不知是不是身子变暖的关系,那罗觉得一阵乏意袭来,接着眼皮也不听候使唤地渐渐合了起来。      “安胡阏氏,我怎么觉得这么困。。。。”她喃喃地说道。      “很困吗?”对方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那就干脆说一会儿好了,等网页回来我会叫醒你。”      “安胡阏氏,谢谢,你。。。。你真是个好。。。。好人。。。。”      安胡阏氏看着已失去了意识的那罗,顺手将一条毡毯盖在了她的身上,眼底却是有异样的光芒一闪而过。   “安胡阏氏,看来药效发生作用了。奴婢放的药量并不少,应该能支持到天亮。”之前送奶茶的大眼睛侍女不知何时又走进了帐内,压低了声音开口说道。      “那也差不多了。”安胡阏氏一改之前那柔弱的样子,低声吩咐道,“等下就将她送去王爷的帐内。”      “奴婢明白了。”侍女笑了笑,“她倒是一点防备之心也没有。”      “性子淡泊与世无争?”安胡阏氏默默重复着她刚才的话,嘴边浮现出了一丝苦涩的讥笑,“如果真的这样,恐怕我早就被大阏氏害死无数次了。”      “这次安胡阏氏您真是神机妙算,要不是您的那封匿名密函,恐怕王爷也不会提前赶回来。这么一来,王爷就更加讨厌大阏氏,连带着对兰氏一族也心存芥蒂,难保以后不会秋后算账。一旦但研制娘家势力削弱,安胡阏氏您就有了更多取而代之的机会,小王子也就有了机会成为将来的单于。”      安胡阏氏轻叹了一口气:“我做这些,也都是为了我的儿子。以前的我或许真的与世无争,但即便是不争,她也总不放过我。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继续忍让下去。为了我的儿子,就算是争个头破血流我也心甘情愿。”      “不过奴婢还是有一点不明白,为何阏氏您要将这女孩送到王爷哪里去?万一她得了宠,不就又多了一个威胁吗?”      “目前大阏氏的势力还是很强,我需要一个盟友。再说,她是真心对提多好,提多也喜欢她。最重要的是,王爷对她也有心。不然,那封密函也无法让王爷提前赶回来。所以,她是最适合的人选。”      “可是,如果她知道是您将她送到王爷那里去的话。。。。”   “一旦她成了王爷的人,大阏氏头一个就不会放过她,我会适时出手相助。这姑娘本性纯良,为了提多最后还是会站在我这边的。”安胡阏氏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看了看市区意识的那罗,“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将她送过去吧。”      而此时,安归也打通关节见到了被扣押的凌侍卫。   “二王子。。。。”凌侍卫看到安归的那一瞬间,脸上闪过了一丝激动的神情。      安归的眼中隐隐有关切之色:“他们没为难你吧?”      “为难倒是没有。”凌侍卫心头一暖,“二王子,属下确实没有做过,但不知为何那昔雅已非完璧之身。。。。这其中必有蹊跷。”      “蹊跷一定是有的。但现在诸多证据都指向了你,让你很难撇清与此事的关系。而且这件事越闹越大,有越来越多的匈奴人被煽动,更是施加了不少压力。想来胡鹿姑也是半信半疑,但他毕竟是想要成为单于的人,考虑得更多更多更深远,将来也离不了妻子一族的支持,所以就想进尽快给他们一个交代。我今天找了他一整天,他一直都避而不见。”      “二王子。。。。受刑属下并不怕。”凌侍卫顿了顿,“只是,有些不甘心,被这样的女人所陷害。。。。”      安归挑了挑眉:“这女人倒也厉害,对自己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凌侍卫有些愕然:“二王子您的意思是。。。。是她自己。。。。”      “不然你以为呢?一旦被女官查出她仍是处子之身,不但重罪难逃,连带着大阏氏也要受牵连。如果我没猜错,必然是大阏氏威胁了她什么。”      两人忽然沉默下来,空气中弥漫开来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氛。      一弯上玄月仿佛从遥远的天空冉冉升起,银色光华洒落整个草原,带来了几分如梦似幻的朦胧之美。      夜已深沉。   胡鹿姑回到自己的大帐时,颇为惊讶地发现了那罗的存在。不设防的少女就像只出生的羔羊般安静地蜷在毡毯上,浅茶色的头发散乱铺开,纤长的眼睫微微抖动,像是在夜色中轻舞双翼的茶色蝴蝶。从半开的衣襟处露出的白皙肌肤,恍若明珠美玉般透着温润的光泽。小乔的嘴唇如染了胭脂般灵秀迷人,柔软的呼吸仿佛是湖水的叹息。      烛火跳跃,就连帐内的空气好像也炽热得沉闷起来。      他那原本凝着淡淡冰霜的眼神似乎发生了变化,烛光映在他的眼底,仿佛也有一簇小小的火焰在哪里跳动着。      “王爷,这。。。属下这就将她带出去。”跟在胡鹿姑身后进来的侍从显然也是吃了一惊,首先想到的就是不要让任何人打扰到王爷。      “等等。”胡鹿姑出生制止了他,“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出去吧。”      “可是这个女孩。。。。”      胡鹿姑的视线还停留在那罗的身上,淡淡地道:“既然已经来了,那么今晚就让她留下吧。”      侍从的眼中闪过一丝暧昧的神色,立刻识趣地退了出去。      胡鹿姑缓缓脱下了自己的外袍,解开了自己的头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看着那张沉睡的容颜,他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些遥远却又记忆犹新的片段。从第一次楼兰的初见,到楼兰王宴会上令人惊艳的再见。。。。从满身血污肮脏不堪的杀狼少女,到用一脸红斑骗过左大都蔚的丑八怪。。。。还有,她从湖中救出小猎狗时所绽放出的灿烂笑容。。。。这个少女有着他所见过的最明亮的微笑。那笑容仿佛带着光的温暖、光的明媚,将晦暗残酷的现实世界照耀得不再有一丝阴影。他那紧紧包裹在心脏外层的硬壳,也在一瞬间被这笑容击开了细微的裂缝,仿佛有一阵温柔的风,就这样顺着裂缝钻进了他的心里。。。。   胡鹿姑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面颊,那光滑绵软的肌肤触感更是令他心里一乱,忽然就有种想要彻底放纵自己一回的冲动。于是,他不再有任何犹豫,抱起了她柔若无骨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榻上。      他不像知道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不想知道她为何看起来好像失去了意识,不想知道这里面到底牵扯到了什么诡计。。。。      他只知道,他不想辜负。。。。这个有她的夜晚。      与此同时,安归也收到了胡鹿姑已经回来的消息。报信的人前脚刚走,他就听见绮丝略带慌乱的声音从帐外传来:“二王子,二王子!不好了,您快去救救那罗吧!”      一听到那罗的名字,安归只觉得心中蓦地一跳,忙让人将绮丝放了进来。      绮丝已经来就气喘吁吁地说道:“二王子,那罗她。。。她去找了左贤王,说是要替凌侍卫求情。。。。可是我等了好久也不见她回来,刚才。。。。刚才我去左贤王哪里找她,却听到。。。。听到。。。”      “听到什么?”安归皱了皱眉,心里涌动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绮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听到他们说左贤王今晚将那罗留在帐内了!”      “什么!”凌侍卫大吃一惊,一改往日的冷静镇定,“那罗她为了我。。。。不。。。不行。。。绝对不可以!二王子,请您快些去救她!”      “二王子?”绮丝抬起头,见到安归那仿佛能挤出水来的阴沉脸色,不禁吓了一跳。   在绮丝的那句话传入耳中的一刹那,安归听见自己的身体里,好像传出了暴风吹过巨大空洞时,产生的空旷悠长的回声,从胸口到耳朵背某种内在的压力胀满。他开始感到轻微的眩晕,甚至还夹杂着意思说不清的恐惧。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少女已经可以这样轻易左右他的情绪了?      “绮丝,我已经和守卫打过招呼,你等会儿给凌做点吃的送过来。”安归也不等对方回答,吩咐完就快步走出了帐外。      “放心吧,二王子一定是去救那罗了。”凌侍卫反倒先安慰起了焦急万分的绮丝。      “我知道二王子一定会去的。他有多在意那罗,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绮丝迟疑了一下,又小声地问道,“凌侍卫,我们都相信你是被冤枉的。只是。。。如果那罗今晚求不成情,明天年纪就要受刑了。凌侍卫,你。。。。难道一点也不害怕吗?”      凌侍卫沉默着没有说话,他的表情平静得令人有种难言的伤感。      “不过,就算输那样,总归还是能留下一条命,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只是你这脚。。。。以后可能就没法行走了。”绮丝又发过来安慰他,“我只是说可能,或许会有奇迹出现也说不定。而且二王子一直都很器重你,就算你没发行走了他也绝不会置之不理。。。。”      “绮丝,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她忽然打断了她的话,“请你帮帮我准备一些东西,等会儿给送饭菜时一并拿过来。”      他的要求似乎有些出格,单绮丝还是点了点头:“那你需要我准备什么?”      草原的夜,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沉沉黑暗所笼罩着,微微带着春寒的空气中凝着夜露,令人觉得凉意格外深重。   安归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短短的时间里,他的思绪意识千回百转,设想了无数个一定要见到胡鹿姑的理由,也考虑到了不顾一切硬闯的后果。这么晚了实难找出非见不可的理由,他自己倒是更愿意就这么闯进去将那罗带出来。但别人眼中素来冷静镇定的楼兰二王子,在神思清明的情况下做出这样的举动,自是会惹人猜疑。若她素来是个不讲理的任性之人,这样硬来倒还是顺利成章了。等等,不讲理?他的脑中突然灵光一现,折转身子先到了自己帐中,连灌了几口马奶酒。然后顺手抄起了一个牛皮酒袋,跌跌撞撞就来到了胡鹿姑的帐前。   帐外的侍卫见他这个样子,紧张得赶紧将他拦了下来:“二王子,您怎么喝得这么醉?这么晚左贤王已经休息了,有什么事明天一早再来求见吧。”      他将眼睛一瞪,扯着嗓子喊道:“谁。。。。谁喝醉了。。。本。。。。本王子来找网页喝酒,你快点滚开,别。。。别。。。拦着本王子!”      “二王子。。。这。。。这可不行。。。”侍卫的脸都吓白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外面怎么了?”帐内传出胡鹿姑不耐烦的声音,听起来显然带着几分压抑的恼意。      还不等那侍卫回答,安归已经一把将其推开,抬脚就迈了进去,因为步履不稳,他的身体还在旁边的柜子上磕了一下。      胡鹿姑先是微微一愣,但很快恢复了惯有的神情,冷声道:“二王子,你也太不懂规矩了吧?”      安归飞快地用余光扫了一下帐内,果然见到还处于昏迷状态的那罗,看到她身上衣物还算完整,他不禁心下释然,稍稍松了口气。      “王爷。。。你。。。你今晚要是不和我喝,那就是看不起我。。。”他像是压根儿没留意到那罗的存在,笑得更加放肆,索性将酒袋举到了胡鹿姑的面前。      胡鹿姑略垂下眼,敛住了眼底凌厉的锋芒:“二王子,你该回去休息了。”      “王爷你难道是怕酒量不如我?这才不敢。。。。不敢和我喝。。。好。。。若是你人数的话我就回去休息。。。。”安归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反而更加大胆地抬起醉意迷蒙的双眼与他对望,纤巧的唇略带挑衅地往上扬,那罕见的孩子般人性明媚的神态竟令胡鹿姑微微愣了愣。      “好,那我就陪你喝。”胡鹿姑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捉摸的神色,“不过,这一点酒太不过瘾了。我让人多拿些酒来,今晚索性和二王子你喝个尽兴。”      安归笑着拍手称好:“好极好极,王爷果然是性情中人,那我们就干脆喝到天亮!”      侍从们很快就抬来了十坛马奶酒,两人你一碗我一碗地豪饮了起来,彼此的酒量倒是不分伯仲。这一番畅饮下来,十坛马奶酒全不见了底。而天边也是晨光出现,天色泛白,这两人还真是喝到了大天亮。      “二王子的酒量原来是这么好,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碰到旗鼓相当的对手。”胡鹿姑将最后的一碗酒喝了个精光,话语中倒也有几分佩服之意。      安归依然笑得轻狂:“我也从未如此痛快过!看起来下次还要再找王爷一起喝酒!”      胡鹿姑似是无意中朝着那罗的方向瞥了一眼,只见她的身体好像微微动了几下,接着就慢慢睁开了眼睛。经过了一夜的时间,之前的药效也基本都消散了。      “咦?”那罗一脸懵懂地看着两人,完全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她甚至还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生怕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这事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大早这两人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咦?这丫头怎么会在这里?”安归好像直到此刻才发现那罗的存在,起身走了过去将她一把揪了起来,口齿不清地说道,“醒。。。醒了正好,还不扶本王子回去休息!”      那罗的脑袋还浑浑噩噩的,听了他的话几乎是下意识地扶住了他。他将自己的半边身子靠了上去,又笑眯眯地回头对胡鹿姑摆了摆手,看起来是醉得不轻:“王。。。王爷,我。。。我得回去睡一觉了,下次还要和你一起喝。。。”      目送两人出了帐子,胡鹿姑的侍从走了进来,不禁感叹道:“王爷,真是想不到,安归王子也有醉成这样的时候。。。。。”      胡鹿姑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是真醉还是假醉,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不过,无论是真醉还是假醉,能在不得罪我的情形下顺利带走那个女孩,确实是个聪明人。”   “王爷,您的意思是他在这里喝了一夜的酒,就是为了带那个女孩走?”侍从显然大为惊讶,觉得这完全就不像是传说中的楼兰二王子。      胡鹿姑那冷若冰霜的脸上掠过一丝高深莫测的神色,他没有再说什么。      那罗默默地跟着安归往前走,同时拼命回忆着昨夜的情形。她只记得自己昨天在安胡阏氏那里等左贤王,然后等着等着好像就睡着了,谁知醒来就看到了那几乎让她掉下巴的一幕。这真是太诡异了,她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到了胡鹿姑的帐中?      安归一路上也没和她说话,径直走到了附近的树下就开始大吐特吐起来,那罗这才发现他的脸色如死人般惨淡,嘴唇更是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灰白色。      “你。。。没事吧?”她闻到了他身上那股强烈的酒味,忍不住埋怨道,“知道自己不能喝那么多酒,为什么还不节制一点呢?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通宵达旦地喝酒。”      他蓦地转过头来看着她,那带着恼意的眼神分明在告诉她——他在生气。      “我只是看你这么难受有些担心而已。”她的语气不由得软了几分,“你素来不是那种没有自制力的人,这次怎么会。。。”      “我要是没有喝上一夜的酒,你以为自己还能安然站在这里吗?”他真的被她的话惹恼了,沉下脸瞪了她一眼,“懒得和你说!”      “你喝一夜的酒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还想问你为什么我会在胡鹿姑的帐里呢。我明明记得自己是在安胡阏氏那里的啊。”她颇为不解地问道。      “死开,蠢女人。”安归被气得都快内伤了。这么多酒下肚,他的胃本来就很不舒服,被她这么一气更是疼痛难忍。   “你自己喝了那么多酒还骂人。。。。”她有些委屈地反抗道。      “骂你?如果你不是女人,我早就揍你了。在安胡阏氏那里你有没有吃过东西?任何东西。”      “我是喝了一碗奶茶。不过喝了之后就昏昏欲睡,在等我醒来的时候,就是刚才。。。可是这安胡阏氏应该没有关系吧?”      “安胡阏氏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他冷哼了一声,“你真以为一碗普通的奶茶能让你睡得这么死吗?”      那罗愣了愣,飞快地在脑中就爱那个昨晚的事由头至尾梳理了一遍,这才感到有点不对劲。当真想呼之欲出时,她的心里顿时一个激灵,难道说——是安胡阏氏在奶茶里下了药,然后又将她送到了胡鹿姑的帐中?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忍不住脱口而出。      “这样她不就可以多一个同盟一起对付大阏氏了?”他答得也飞快。      那罗越想越后怕,对安归自然是多了几分感激之情,忙小声道:“对不起,二王子,是我误会你了。为了帮我,你陪酒配了一个晚上,连美人计都用上了。。。。”   啥?美人计?安归郁闷地皱起了眉,刚才被气到内伤,现在是直接吐血。这丫头是想活活气死自己吧?      “只不过凌侍卫他。。。我就然都么有机会求情。。。。”那罗蓦地想起了这件事,神色不由得一暗,“怎么办呢?傍晚就要行刑了。”      安归敛了脸色:“我会想办法让胡鹿姑再宽限几天的。你就先安心回去吧。”      那罗回到自己的帐子时,几乎一夜未眠的绮丝这才放下心来,她接下来所说的话也更证实了那罗之前的猜想。      “那罗你没事就好了。你知道吗?我告诉二王子那个左贤王将你留在帐中时,二王子的脸色都变了,我从没见过他那么紧张过。不过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去救你的。”绮丝心有余悸地说道,“我也听说他和左贤王喝了一夜的酒。。。这次你可是全靠了他才安然无恙啊。要知道二王子的胃向来不好。。。。”      听绮丝这么一说,那罗更是对之前还埋怨他没节制后悔不已,她的心里也有些说不出的感动,二王子。。。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帮她了。。。。      “对了,凌侍卫那里。。。”      绮丝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奇怪,几乎是抢这打断了她的haunted:“凌侍卫他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那罗见她说得这么斩钉截铁,以为她担心凌侍卫,所以也没有在意。      这一整天,那罗是在坐立不安中度过的。好不容易挨到了傍晚时分,她就忙不迭地拉着绮丝赶到了行刑的地点。等她到了那里发现点在场的人已有不少,除了匈奴的一些贵族官员外,胡鹿姑和大阏氏正坐在大帐中央,旁边则是那位受害者昔雅。      见到那罗的一瞬间,胡鹿姑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而那罗则有些尴尬地侧头避过了他的目光。安归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胡鹿姑,似乎在揣测这什么时候开口最为适合。      不过时,凌侍卫就被带了上来。那罗见到他的时候不禁心里一酸,他那尖尖的下巴上尽是青色的胡渣,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张脸更是苍白得吓人,一点血色也没有。安归的眼中也掠过了几分不忍,正想要说什么时,却听凌侍卫自己先开了口:“左贤王,在行刑之前,在下有一事想要向您私下禀告。”      胡鹿姑似乎有些微讶,大阏氏则立即予与阻止:“大胆贼人,你现在已是戴罪之身,哪里还有资格要求什么!”      “王爷,此事至关重要,在下有让自己洗脱嫌疑的证据。”凌侍卫的话显然令众人大吃一惊,就连安归也没料到他还有这么一招。      “既然有证据,那你就拿出来。”大阏氏恼怒地盯着他。      凌侍卫连眼角都没扫一下她,只是用恳求的目光注视着胡鹿姑。      “也罢,你随我来。”胡鹿姑示意他跟自己进了内帐。安归和那罗不禁面面相觑,不知凌侍卫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没一会儿工夫,胡鹿姑就满面怒容地从内帐走了出来。他径直走到了昔雅面前,狠狠抬起脚将她踹翻在地。这一脚用力相当大,踢得她立即口吐鲜血,滚了好几滚。   “王爷!这是怎么了?”大阏氏吓了一跳,不知为何他有这么大的转变,忙辩解道,“王爷,你可别轻信那人的谎话啊,昔雅她已经够可怜。。。。”      胡鹿姑根本不理她,而是上前又给了昔雅一脚,怒道:“你这个贱妇,居然连本王也想骗,险些令本王和楼兰王子失和,实在罪该当诛。”      事情忽然峰回路转,昔雅的奸计被识破,到底是什么证据这么厉害?既然他有这么确凿的证据之前又为何不拿出来?那罗疑惑地望了随后出来的凌侍卫一眼,却就爱你他脸上丝毫没有释然喜悦之色,反倒有点淡淡的伤感。      “王爷!您上次也挺女官说了,昔雅她已不是处子之身,证据确凿,您怎么能单凭一面之词就。。。”      “够了!”胡鹿姑喝止了她,“你就别给本王丢脸了。他是不可能欺负这个贱妇的,因为。。。。”      “大阏氏,王爷说的没错,在下是不可能欺负这个女人的。”凌侍卫见胡鹿姑没有说下去,干脆自己讲答案揭晓,“因为——在下根本就不能人道。”      他这话刚一出口,众人顿时一片哗然。那罗难以置信地转头去看安归,只见他面色铁青,脸上神情变幻不定,显然也是十分惊愕。      “这。。。这怎么可能!他一定是在说谎!”大阏氏在震惊之后又喊了起来。      胡鹿姑冷冷地看着她:“刚才是我亲自证实的,难道我也是在说谎?”      大阏氏的身子畏缩了一下,但还是不甘心地又问道:“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不早说?这里面一定有古怪!”      “凌,你终归还是说出来了。。。”安归居然面露怅然之色,相当配合地转头叹气道,“大阏氏,你也改知道,这种事对男子来说可算得上是奇耻大辱。如果不是到了最危急的关头,他又怎么会说出来?我也是顾念到他的脸面,所以才一直没有说破。现在,连命都快没有了,留下脸面还有什么用呢?”      大阏氏见他一番话答得滴水不漏,心里更是郁闷,可有不知该拿什么话来反驳。      “将这个贱妇拉下去,过几天就当众处死。”胡鹿姑顿了顿,面色稍有缓和,“二王子,这次让你的手下收委屈了,你带他回去好好养养身体吧。”      安归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似乎还沉浸于某种感伤之中。      回到了帐中之后,还不等安归发问,绮丝已经普通一声跪了下来,满脸惶恐道:“二王子,这件事奴婢也有责任,您要罚就罚奴婢吧。”      “二王子。。。不关她的事。。。”凌侍卫想要坐起身子,又被那罗按了下去。      安归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答应你不责罚她。那么绮丝,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      “是,二王子。昨晚凌侍卫让奴婢带点东西给他,是一把短刀、一些酒和一些上等创伤药。”绮丝顿了顿,似乎对昨晚的事还是心有余悸,“当时奴婢只是想帮忙,也没想到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奴婢真的没想到凌侍卫会这样做。。。”她涨红了脸,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凌,是你自己。。。”安归显然已猜到了什么。      “属下就当是断根手指了。所幸那些创伤药还不错,当晚就止了血,总算是没有性命之忧。那些东西用完之后属下就让绮丝带了回去。”凌侍卫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一个无法进人道的男人,又怎么会欺负女人?这事属下还自己清白的最有效的方法。不过为了不让胡鹿姑看出新伤口的破绽,属下刚才只是让他。。。摸了一下,并未让他查看伤口。”      “凌。。。你怎么这么傻?就算你不这样做,我也一定会想办法救你。我本来已经有把握让胡鹿姑再宽限几天,就算找不到对你有利的证据,我也打算好了用昔雅的家人威胁她就范,总之还没到用这么极端方法的时候。你。。。。你是要断了你们家的香火吗?!”安归十分罕见地发了怒,“凌,这次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二王子,我不后悔自己所做的。”凌有些固执地看着他。      安归一愣,怒极反笑:“好!好!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说完他就气冲冲地佛袖而去。      那罗呆呆地站在一旁,也不知带说些什么。她只知道凌侍卫以后再也无法成家立业,再也无法娶妻生子,终其一生,终将孤单度过。      “绮丝,我记得昨天你问过我,就快要行刑了怕不怕。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我很怕,我真的很怕。”他忽然幽幽地开了口,“比起失去双脚,我更害怕的是无法再守护殿下,失去了双脚的我再也无法追随他。所以,我宁可是去其他的东西。”      “凌,你怎么这么傻。。。。”那罗说出和安归同样的话。比起安归之前的怒意满满,却是更多了几分心疼和怜惜。      她的心空空一片,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反倒是凌侍卫对她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个算是安慰的笑容。风轻轻带起他的发丝,那英俊的面容上写着明明白白的——心甘情愿。   楼兰绘梦下卷 17 长安   那罗再次见到李陵时,已经是十天之后。李陵素来独来独往,住得偏远又不愿意与别人多来王红,所以对她险些被当做祭品一事竟是毫不知情。      虽然好些天没练习了,那罗的射弩技艺倒是没有生疏,在这方面她确实有些天赋。李陵大感欣慰,直夸她孺子可教。那罗之前因为凌侍卫的事一直闷闷不乐,如今经过这么一通发泄,心情倒是舒畅了一些。      李陵忽然之间来了兴致,想要提高练习的难度,于是示意她将装水的皮囊挂在了树上,随即拿起弩弓反手迅速地射出一箭。只见那弩箭仿佛长了眼睛般不偏不倚穿过了皮囊上细小的结扣,稳稳扎入了树干之中。      那罗佩服得五体投地,正想要夸上几句,却见李陵转过身就爱那个弩箭交给她:“接下来看你的了,那罗。”她微微一愣,只得硬着头皮接了过去。尽管近来射弩技艺大有长进,但这样的要求对她来说难度还是不低。      “箭一旦离弦,就无折无返。随意在射出去的一刹那,要集中所有精神,切勿受任何外力干扰。”李陵顿了顿,显然对她很有信心,“那罗,你做得到的。”      那罗点点头,摒弃了心中杂念,集中精神将弩箭瞄准了那个细小的结扣。说来也是奇怪,全神贯注之下那细小的结扣在她眼中竟是变得越来越清晰。她眯起了眼睛将弓弦往后一拉,眼看就要将弓箭射了出去。。。。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高挑的人影突然从树后冒了出来。      那罗一惊,想要收势也来不及,那支弩一惊嗖一下飞了出去。因为受了惊她稍微偏了点准头,那箭刺的一声射穿了皮囊,只见乳白色的液体从破裂处流了下来,还正巧溅到了那个人的眼睛里。      “流光,你今天怎么来了?”李陵的声音里隐隐有一丝喜悦。      流光也不回答,却是弯下身子捂住了自己的右眼。      那罗以为他的眼睛受了伤,赶紧跑了过去想要查看是怎么回事。谁知当他抬起头睁开那只右眼时,那罗不觉愣了一下。他拿浅灰色的眼睛竟然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种特别的琥珀色,神秘而低调,深邃而悠远。。。。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李陵的目光掠过皮囊里残留的乳白色液体,不禁脸色微变,脱口问道:“那罗,你这皮囊装的不是水?”      “是羊奶。”那罗答道。这是绮丝今早特地给她装上的新鲜羊奶。      听到羊奶这两个字,李陵的脸色更是难看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眼睛会变成这个颜色?是不是哪里受伤了?”那罗焦急地指着流光的右眼问道。      流光冷哼一声,似乎不屑搭理她。      “难不成是妖变了?”那罗只好更大胆地猜测着,倒惹来了李陵的一声轻笑。      “你才妖变呢!”流光终于了反应,恶狠狠地蹬了她一眼。      “没关系,他的眼睛没受伤。”李陵似乎是用征询的目光看了看他,直到对方点了点头他才又开始说道,“流光的双眼一直异于常人,平时是浅灰色,但只要沾到羊奶或者是牛奶之类的奶液就会变成琥珀色。大约要一个时辰左右才会慢慢恢复原状。”      “竟然还有这种事?”那罗暗自腹诽了一句,这不是妖怪是什么啊!      流光僵硬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少见多怪。”      那罗觉得这实在有点匪夷所思,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不知为什么,这双琥珀色的眼睛是越看越熟悉。。。。她的脑中好像突然闪过了什么画面,不禁蓦地一惊。对了!来匈奴时遇上的那群劫匪的头子,不是也有一双这样的琥珀色眼睛吗!      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那罗心中惊惧不已,但又不敢在脸上表露出来。难怪她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觉得有点眼熟,他为什么要乔装城匪首攻击安归的车队?还是说那才是他真实的身份?是因为讨厌楼兰人吗?还是想制造两族误会挑拨离间?      到底。。。。。他是身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那罗回去后没有直接到自己的帐子里去,而是先去探望了一下凌侍卫。凌侍卫恢复得不错,只是话比以前更少了。那罗从他那里出来,想到他今后的一生,心情还是有点郁闷。就在她朝着帐外更开阔的地方走去时,她看到不远处有火光闪动,走近一看,原来是有人在烧东西。      那罗认得,那是安归身边的一个小侍卫。      那小侍卫一见她生涩似乎有点慌张,手下加紧煽火,倒是希望快些把这些东西烧掉。那罗本来倒没有留意,被他这么一遮掩反倒好奇起来。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愣是从火堆中抢出了剩下的羊皮卷。那羊皮卷已被烧得仅剩一角,上面只有模糊的几个字依然可辨——伊斯达。      那罗的眼前一下子模糊了,身体里的血仿佛一瞬间都回流到了头顶。她回过头猛摇着那个小侍卫的肩膀,一迭声吼道:“为什么?为什么烧掉他给我的信?!”      “是。。。。是二王子命令我们烧的。。。。”那小侍卫被她摇得头昏眼花,只好将主人抬出来转移目标。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她已经一溜烟朝着安归的帐子飞奔而去。      那罗几乎像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安归的帐子里,外边的侍卫想拦都没能拦得住。      “这是怎么了?总是冒冒失失的。。。。”安归见她忽然出现在这里,显然有些吃惊,甚至还有一丝莫名的惊喜,他的心情本来就相当不错,在这之前,他刚刚收到了来自楼兰的一个好消息。      那罗将羊皮书的一角扔到了他的面前,只问了一句:“为什么?”      安归只是扫了一眼,脸色立即一沉,在跳跃的烛光中用锐利的眼神盯着她。      “告诉我为什么!他的每一封信是不是都被你命人烧了?你。。。。你阵的太过分了!这是他给我的信,是给我一个人的!我一直盼着他的只言片语,这么多日子没有他的任何音讯,我真是好担心。。。。”      “就算你收到他的信又如何?你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他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面色越来越阴沉。      “谁说我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他和我发过誓,此生不弃!就算我的身份卑微,只要他不嫌弃,我就有勇气追随他一辈子!虽然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很难,可不管有多难,我也不会违背自己的心意。”她今天也是气坏了,索性将心里的念头坦白说了出来。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冰绿色的眼眸中所流淌的寒意,就像是初春未融尽的碎冰般冷冽。      “你以为你有资格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      “如果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活下去,那么生命还有什么意义?我只想和我最喜欢的人在一起,在悠然而过的短短一生中,留下彼此温暖。这才是我想要的人生。”她边说边用说轻轻摸着脖颈间的那颗孔雀石,神色倒是缓和了一些。      安归的瞳仁微微一缩,只觉得那颗石头格外刺眼,心中不禁酸意翻涌,伸手就扯下了她的那颗孔雀石扔了出去。      那罗大惊失色,急忙冲过去捡起了那颗石头。可因为收不住力,自己的嘴角重重地磕在了旁边的花瓶上,立即就渗出了血。   “那罗!”安归的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心疼,急忙过去看她的伤势。谁知一眼见到她还紧紧攥着那颗孔雀石,就像是攥着此生最为珍贵的东西。      他的怒意一下子又涌了上来,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曼陀罗般妖冶的笑容。      “那么,我也要按照我的心意而活。”      “什么?”那罗还没反应过来,却见面前的那个身影,缓缓覆了下来,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面颊。那眼眸邪魅挑逗,笑意中隐隐又好像有一丝受伤的疼痛。当那滚烫的唇印在她的唇上时,那罗的脑中顿时哄得一声响,她又惊又怒,竭力反抗着他的掠夺。他用双手牢牢扣住她的身体,让她不能动弹半分,同时用力亲吻噬咬这她唇上的伤口,似是在宣泄这某种怒意,血腥的气息弥漫在彼此的口中。。。。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个充满疼痛的惩罚。      突然,他又放开了她,掏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唇,冷冷地说了句:“出去。”      那罗捂住了自己的嘴唇,狠狠盯了他几眼,立刻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这到底算什么?这好歹也算是她的初吻好不好!      帐内笼罩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烛光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倒是显得有几分寂寥落寞。许久,他才平静地开口说了句:“来人。”      门外的贴身侍卫立刻走了进来,等待着他的最新指示。      “立即将密函传给长安的人,那个计划照常进行。”      侍卫似是有些惊讶:“可是二王子,达娜王妃不是刚才来了信,说是陛下更想选择您作为继承人吗?这样的话计划还是要照常进行吗?”      “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如果再没听清你的脑袋也不需要存在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违抗的冷酷。      “是!是!属下这就去!”   看着手下侍卫略带惊慌地走了出去,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心里莫名地滋生出了一丝淡淡的懊恼。那是她的第一次亲吻吧?或许,应该可以温柔一些,让她更享受更难忘一些。。。。      可是。。。这种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感觉真的。。。。非常讨厌。。。。      很多时候,人总是很难做出自己最想要的选择。做决定的人是自己,可理由却总是会指向别人。这一次,他不再乱七八糟的理由和借口,只想做最忠于自己心意的选择,这样,人生的憾事或许也会少一些。      因为,自己才是决定人生的关键。      他的人生里,已经决定选择了——她。      无法在改变。      那罗为自己的初吻哀吊了一阵子后,更加坚定了提早逃跑的念头。如果继续在这里待下去的话,逃跑的成功性无疑就大打折扣,万一陷在那个白龙堆里无疑也是死路一条。要是有个经验丰富的人做向导就好了——想到这里,那罗的脑中突然灵光一现,顿时就有了主意。怎么把那个人给忘了,他可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过来了十来天,那罗又一次见到了流光。趁着李陵练剑的空当,她将流光拉到了一个偏僻处,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对方想也没想就一口拒绝:“笑话,我凭什么帮你逃跑?”      “流光你不是会带商队去长安吗?那带我一起去好不好?我保证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的。”她好声好气地恳求着。   他冷哼一声;“我可不帮楼兰人。”      “那么,”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流光大人你是不是更喜欢杀楼兰人呢?比如说。。。。楼兰的而王子。”      流光显然有些吃惊,瞳孔微缩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似乎在等待着她的下文。      她索性又大胆地上前了两步,继续说道:“要不是上次的巧合,我也是绝不会想到那里去的,因为之前你带人拦路劫杀我们时明明是浅灰色的眼睛,如果我没猜错,每次行动时你都会用羊奶将眼睛变成琥珀色把?”      他盯了她几秒,言语之中并无否认之意:“我到时没留意,当时你也在场。”      “那时你当然不会留意到我。不过你的那双眼睛我一直都没忘记。”她尽量让自己保持着平静的神色,“若是让人知道鼎鼎大名的流光和匪首是同一人,不知会引起怎样的轰动呢?”      他的眼底仿佛有幽光一闪而过:“你威胁我?难道就不怕我杀了你?”      “我怕。可是我更想按自己的心意活下去。我想要去长安,因为那里有我即使赔上性命也想见到的人。流光,其实我所想要的不过是离开这里,这个请求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你也不会因为这个小小的请求而背负上一条人命吧?”说着她又放软了语气,“况且,怎么说我也是李将军的半个徒弟了,你更是还救过我一次,咱们也算是有一点点交情了对不对?”      他轻轻钩了钩嘴角:“听你这么说,我是非帮你不可了?”      “流光你既然救过了我一次,也不差第二次了。”她眨了眨眼睛,“你放心,我的嘴巴是很严的。只要帮了我这一次,我保证什么也不会说出去。可是如果流光你现在真的杀了我,那我就不能及时回去销毁之前写下的密函了。万一被别人看到的话。。。。那可是大大不妙。如果你吓到了我,我可是会忘记密函放在哪里的哦。而且,如果李将军知道你杀了他可爱的小徒儿,一定也会不开心吧。”      “哦?”他颇有意味地挑了挑眉,“看来你很笃定我是不会杀你了?不如我们来赌一赌,看看如果杀了你,那密函究竟会不会出现。”      见到她面色稍稍一变又很快恢复如常,他就更加证实了自己想法。毕竟还是个孩子,这么一试就试出虚实了。什么写下的密函,看来只是她胡诌而已。不过,这份敢于威胁他的胆量也算是难得了。      “那流光你就试试看吧。”她笑吟吟地看着他,用笑容掩饰着内心的不安,“若是决定不杀我就请带我去长安好吗?”      这少女明显是打着威胁的幌子,若是换做其他人这么做,他恐怕早就动了杀意。可面对着那毫无杂质的笑容,不知为何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妥协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再过半个月左右,我正好要带商队去长安,就那个时候吧。”      “谢谢你,流光大人!”      “把大人两个字去了,听得我浑身不舒服!”      “遵命,流光!”   一晃就过了半月。这段时间以来那罗几乎都没见过安归,既然对放不主动来找自己的麻烦,那是再好不过了。他看起来似乎还没消气,可是她也对那个吻一直耿耿于怀呢。如果能维持这样冷淡的状况直到她离开,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到了约定逃走的那天,流光果然按照约定来接她了。在临走前,那罗悄悄留下了一封信给凌侍卫,希望他能劝劝安归不要迁怒于绮丝。她知道,只要凌侍卫肯出言相劝,绮丝就一定会没事。      一切都进行很顺利。流光并没费什么事,就将经过一番乔装打扮的那罗带出了营帐。      不远处的大树下,此时站立着两个修长的身影。其中一位华贵男子正注视着那逐渐远去的身影,并绿色眼眸中的冷冽宛如冰雪寒彻入骨,又似万丈深渊般令人看不真切。      “二王子,就这么让她走了吗?”打破沉寂的是凌侍卫的声音。      安归沉默不语,过了半响才开口说了一句:“凌,看来过阵子我也该动身了。”      “而王子,您真的决定要这么做吗?”      “你就去准备把。”   白龙堆虽然凶险万分,但流光曾带领商队来往多次,显然对这里一世相当熟悉。对他来说,穿过这个令人闻之色变的地方并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从白龙堆走出来的那一瞬间,那罗只觉得惊魂未定心有余悸。这一次她总算见识到了传说中的白龙堆,若是她一个人上路的话,不要说那恶劣多变的天气,仅仅是那些错综复杂的险路也足以置她于死地了。如果有当地的向导还好些,但以前听人说就算是带着向导死在白龙堆的商人也不是没有。      幸好,这回找上了流光。   这一路上,流光都对她爱答不理,也没有一听为她是女孩而给于丝毫额外的照顾,反而还将喂马等琐事都一股脑交给了她。而商队的其他让人见到流光对她的态度,平时里也是对她随意差遣。      那罗才不在乎这些,只要能让她顺利到达长安,干一些杂活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一天夜晚,那罗像往常那样去给马喂食时,突然闻到了一股呛鼻的酒气,接着她就被身后的一股大力重重扑倒在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已迅速压在了她的身上,同时一双大手开始在她身上不规矩地游走起来。那罗心下大骇,忙腾出右手胡乱在地上摸到了一块石头。正当她打算用这石头砸向对方时,却又感到身上蓦地一轻,那个无礼的男子似乎被人一下子拽了起来,狠狠扔到了一旁。      那罗微喘着气抬起头,只见流光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个男子,令人无从揣测他此时的情绪。但从那还未收回的手势来看,刚才将那男子扔出去的人无疑就是他。      “大。。。。大哥。。。”那男子醉醺醺地喊了一声。      流光的眼底闪动了一下,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开了口:“小七,这第二条不得淫辱商队中随行女子的规矩你已经忘了吗?”      听到这句话,那个叫小七的男子显然清醒了几分,顿时面露骇色。      这时,另外几个和流光称兄道弟的男子也匆匆赶来,为首的那人瞥了那罗一眼,笑嘻嘻地上前打圆场道:“大哥,我卡你平时也不喜欢这个女子,就算是送给小七又怎么样?二弟我到了长安挑几个更加招人的送给你。”      小七也忙应和道:“大。。。大哥。。。。我也是见你讨厌她,所以才。。。。这次是小七酒后糊涂,请大哥饶了我这一回吧。”      流光冷冷地看着他:“小七,你追随了我这么多年,应该清楚我定下的这些规矩。如今你坏了规矩,就算是我的亲人,我也一样不会徇私。”      “大哥!”小七的脸色变了。      “要不你就留在这里,从此和我们恩断义绝。要不你就照规矩来。你自己选一个。”流光的声音里带着不容反抗的威严,“谁要是替他就请就和他一起走。”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显然是极为了解流光的性格。      小七犹豫了一下,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最后还是一咬牙,从腰间拔出了一柄匕首,朝着自己的左腕用了砍下。      一时血光飞溅,他的一截手掌竟生生被自己切了下来。      几人赶紧上前替他止血。流光掏出怀里的药瓶放在了他的面前,面色变得柔和了一些:“这时止血的圣药,涂了会快得好些。小七,你不怪我吧?”      小七忍痛道:“大哥,我怎么敢。这次是我坏了规矩,是我自作自受。”      流光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那罗和他一起先离开这里。      那罗默不作声地跟着流光走到了他的帐中,他还破天荒的地让人送来了现煮的奶茶然她压压惊。那罗不客气地捧着热乎乎的奶茶连喝了几口,心情似乎也稍微平静了一些。      “那个人。。。真的不要紧吗?”她小声问了一句。      “应该死不了。”他顿了顿,“小七是我的表弟,他已经追随了我这么多年,犯这样的错还是头一次。”      “那。。。为什么不饶了他这一次?他或许只是喝醉了酒一时发昏。。。。”她不知道为何反倒为那人说起了情。      “既然知道自己喝醉酒会发昏,那就更要有控制力。不然的话,将来死在谁手里都不知道。”他的神色一凛,“无以规矩,不成方圆。若是我饶了他这一次,以后坏了规矩的人也就不再有所忌惮,由此就可能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破坏规矩。”      那罗第一次看到露出这样认真表情的他,不禁有点微讶。      帐内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变冷了,两人默然相坐,谁没有再说话。      “上次你说,去长安是想见一个赔上性命都要见的人,”他又再次开了口,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莫非是那个姓傅的小子?”      她微微一愣,脱口道:“你还记得他?”      “那次可是我将他护送到长安的,怎么会不记得?你那时年纪虽小,倒也已有几分胆色,难怪这次敢威胁我。”他看了她一眼。      那罗犹豫了一下,心想如果说是找楼兰大王子,必定又会引起他的不快,于是就干脆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他的笑容中似乎有几分讥诮之意:“想不到你对他到是一片痴心。不过据说傅介子现在已是大汉的平乐监丞,恐怕早将你忘了个干净。”      那罗从他的话里飞快捕捉到了一个有用的信息,傅介子现在已是平乐监丞了吗?那就是说,只要找到平乐监所在,就能找到他,也就能见到伊斯达了?      见她忽然面有喜色,他又冷哼一声:“等到了长安城,你可别再缠着我了。我对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将来如何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家下来的一路上,基本上也还算顺利。即使是遇到了一些小小的突发情况,流光也能镇定应对,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带着整支商队到达了长安城。      以前在楼兰时,那罗也曾听人描绘过汉地长安的繁华。可当她亲眼看到这一切时,才发现所有的词语都无法形容出这座都成的大气盒美丽。      正直初夏时节,浓浓淡淡的绿色将长安笼在了一片碧莹青翠之中,路边盛开的鲜花掩映在浓绿叶簇中更显旖旎,层层叠叠交织成了赏心悦目的丽锦。远远地,可眺望到蜿蜒曲折的红色高墙,巍然屹立的重檐殿顶。饰有各种瑞兽的斗拱飞檐,宏伟之中又不乏精巧奢丽。长安城的繁华犹如画卷一般在天眼前展开,每一个人、每一件事物都引起她无比的好奇。贵族们的马车,伴随着叮叮咚咚的挂铃声,优雅随风而来。      “我已经按照约定将你带到了长安,接下来你就好自为之吧。”流光抛下了这句话就带着商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罗一想到快要见到伊斯达就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身穿不同服饰的人不停地与她擦身而过,有不少是和她一样来自西域的旅人。久居西域的那罗何曾见过这么多的人、这么繁华的都成,她满心震撼,索性先停住脚步平复一下自己澎湃起伏的心情。就在这时,那罗听到了自己肚子里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这才觉得有些饿了。可她身上是分文没有,只能看着那些热腾腾的食物只咽口水。      在街上站了一会儿,那罗决定还是先去平乐监找傅介子。      长安城非常之大,整个都成坐北朝南,纵横交错,分为内城盒外城都是普通居民。那罗问了半天,才知道自己此刻所在的地方是商贸集市,若是到官府那个区域还要走上好几个时辰。这期间她还迷了路,幸好在宵禁前辈一位好心的阿婆收留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辗转找到了傅介子任职的平乐监。      出现在那罗眼前的平乐监府虽不算奢华,但也是工整大气,隐隐还透着一股威严的官家气势。她见门口左右两侧各站着一位神情肃穆的守卫,就上前问了左边那位:“这位大哥,请问傅介子傅大人是在这里吗?”      那守卫瞥了一眼那罗,见她是个异族女子,心中已有几分轻视之意。再看她的身上还带着不少灰沙,样子甚是潦倒,更加断定了这人没什么来头。想到这里,他立刻脸色一沉,极不耐烦地说道:“快点走快点走!傅大人怎么会认识你这种小叫花子!”      那罗一时气结,就算是她穿得差些,稍微脏了点,也不至于像个小叫花子吧!她按捺住心头的恼意,有好声好气地说道:“这位大哥,我是从很远的楼兰而来的,我真的认识你们傅大人。麻烦您帮我通传一下号码?”      那守卫一瞪眼,恶声恶气道:“你这女人怎么这么啰嗦?再不走我可不客气了!”他说完就扭头不再理她。倒是右边的守卫好心地提醒道:“今天一大早傅大人就出去了,你还是改日再来吧。”      那罗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她在心里暗自腹诽几句后,索性在不远处的石阶上坐了下来。现在天色尚早,傅大人既然不在这里,那总会回来吧?她就在这里硬等,不信等不到他。经过这么多天的长途跋涉,她本就已累得精疲力尽,再加上此刻饥肠辘辘,身上更是没有半分多余的力气。更不是想见到那个人的念头支撑着她,恐怕她早就无法坚持下去了。      大约到了黄昏时分,一辆马车缓缓行至平乐监府前。卷帘一掀,从车上下来了一位身材颀长的翩翩公子。      “大人,您回来了。”守卫们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那男子面色有些疲惫,但还是回应地点了点头。左边那守卫又说道:“今天也不知从哪儿来的一个小叫花子,说是认识大人您,到现在还死赖在那里不走。虽说不是在我们府前,可还是有碍观瞻,您说要不要赶她走?”他便说还边朝那罗的方向怒了努嘴。      男子似乎怀有心事,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正要抬腿进去,却又听到那守卫对自己的同伴说道:“我就说嘛,傅大人哪会认识这种人。。。。对了,她好像还说自己是从楼兰来的吧。。。。”      男子的身体好像是突然被定住了,他蓦地转过头,脸上已不复往日的平静,甚至连音调也微微上扬:“你说什么?她是从楼兰来的?”      看到对方点了点头,他再无半点犹豫,立即拔腿朝着那个方向飞奔了过去。      两位守卫从未见过自家大人有这样失态的时候,不禁惊得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这一幕。   夕阳似胭脂,长安尽渲染。那纤小的女孩瑟缩在石阶的一角微闭着眼,时不时又睁开一下,似乎已是勉强支撑着。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她的身上,为她染上了一层暖暖的光晕。尽管她的脸上满是灰尘,可他几乎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罗,真的是你。。。。”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那罗又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正是哪个她在苦苦等待是身影。他依然如一株暗夜中含熏待清风的雅致墨兰,举手投足更显清贵之气。深邃的眼中透出一种平静中暗藏玄机的漆黑,纤细秀丽却又不乏清冷凌厉。而此时,那双眼中却是一片柔软,如同冬天的雪花在湖面上慢慢融化。      那罗心中顿时一阵惊喜,或许是因为见到他才安下心的缘故,那股支持者她的力量终于到了极限。。。。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感觉到自己被人抱了起来,耳边似乎还有急促的声音传来:“那罗,我这就带你回我的府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罗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躺在一张绵软的床上。她撑起身子大量了一下周围,只见这里的家具摆设和西域是完全不同的风格。紫檀案几上,雅致的香炉上方飘渺着袅袅的白色青烟,温润如玉的白瓷瓶里插着几只兰花,舒爽的清风从窗外徐徐吹进房内,夹带着一股庭院里草叶特有的清香。      “那罗,你醒了?”门外忽然传来了傅介子略带惊喜的声音。紧接着,那个修长的身影就快步走到了她的床榻前。      他不知何时已换了一件玄色衣衫,更显得他发黑如墨,眉目如画。      “傅。。。傅昭。。。”那罗的脸上绽开了一抹笑靥,又像是不确定般问了一句,“这里。。。是哪里?”      “这是我的府上。”傅介子轻轻扬起嘴角,眼中柔暖,“那罗,一定是饿坏了吧?先吃些东西再说。”说着,他就示意侍女送上了一些豆粥和面饼。      那罗正饿着呢,心下一喜,道了声谢就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她狼吞虎咽地吃了两碗豆粥、三张面饼后才恢复了些元气,开口说话时的语气里不知不觉带了几分亲昵:“找到你真是太不容易了,我都等了一天一夜呢。要是你再不来,我怕我是要变成干尸了。”      听她用这种熟悉的语气和自己说话,傅介子心里不觉松了一口气,倒是隐隐有几分喜悦。他略带心疼地望着她,低声道:“你也真是傻,为什么不拿出我送你的墨玉戒指?见到那个他们就一定会放你进来。”      那罗一愣,想起那墨玉戒指好像很久以前就给了伊斯达,不免回答有些支支吾吾。她下意识地低着头,突然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身上的衣服居然被换过了!      像是觉察到她的尴尬,傅介子忙解释道:“之前已经让侍女替你梳洗了一番,并给你换了身衣裳。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她露出了感激的笑容:“怎么会呢,我还要谢谢你才对。。。。”      “咱们之间还说什么客气的花。”他笑了起来,“这间房是刚收拾号的,你这阵子就先在这里住着,有空了我就带你逛逛,尽一下地主之谊。”      那罗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一直想问的话说出了口:“大王子。。。。。他还好吗?我能不能见见他?”      傅介子的眼中似乎有奇怪的神色一闪而过:“你放心吧,大王子在这里很好。过几日我会安排你见他的。”      她粲然一笑,难掩心中的喜悦,握住了胸口的孔雀石:“谢谢你,小昭。”      听到她对自己用上那不合乎规矩却又略带亲密的称呼,傅介子心里一喜,笑道:“那就再多吃点东西,不然病倒了可什么事都办不成了。”      那罗欢喜地应了一声,又拿起了一张面饼往嘴里塞。      她那浅茶色长发如流水般蜿蜒而下,犹如闪闪发光的瀑布。琉璃色的眼波如阳光下水色微澜的孔雀河,闪着潋滟的光芒。。。。就像是沙漠尽头珍贵清澈的一眼甘泉,又似酷暑盛夏迎面吹来的一阵清风。      傅介子用某种不明意味的目光凝视着她,那双幽黑的眼睛沉沉如子夜,深邃不见底,似乎隐藏了许多不为人知晓的秘密。      转眼之间,那罗在傅介子的府中已住了好些天,府中的下人们将她服侍得妥妥帖帖,每天更是变换不同的菜色博她欢心。但大王子哪里却是迟迟没有回音,儿她也不被允许随意出府。虽说这是傅介子的一番好意,但总让她有种被看管住的不适感。大王子的态度也令她心生疑惑。若是他知道她来了,应该迫不及待很想见到她才对啊,难道是有什么别的苦衷?她免不了为此胡思乱想,又按耐不住问了傅介子几次,可对方的回答总是千篇一律,让她耐心静等大王子的回音。      约莫又过了半个月,大王子的质子府终于来了信,说是请那罗过府一见。   去见大王子的那一天,那罗特地梳洗打扮了一番,还入乡随俗地换上了一身汉家女子的服饰。身着绿衣的她犹如风中细柳,纤巧柔美,姿态可爱。浅茶色的头发也被梳成了汉家女子常见的发式,一双迷人的琉璃色眼睛昭显出她和汉人截然不同的血统,更多了一种神秘低调的异域风情。微微晃动的碧色翡翠耳坠衬得她肤色莹白细润,竟是犹胜那白瓷花瓶几分。      傅介子在后院见到她时,似乎有一瞬间的失神。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常色,伸手折下了一朵浅蓝色的兰花,轻轻插入了她的鬓发中,笑道:“这样就更合适了。”      “谢谢小昭。”那罗此时心情大好,那雀跃兴奋又略带紧张的神色在她脸上表露无遗。      傅介子微微一笑:“收拾好了我们就出发吧。质子府离这里也不算太远,一会儿就能到了。”      正如他所说,大约半个时辰后,马车就打了质子府的门前。府中出来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侍女,对傅介子行了个礼就将那罗领了进去。      小侍女让那罗在花园中稍作等待就转身离开了。那罗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直跳,连忙深吸了几口气才让心情平静了一些。      趁着无人之际,她悄然打量了一番四周。只见园中海棠盛开,美丽如织锦,更有亭台楼阁,精巧又不失大气。看起来,这质子府竟是比傅介子的府上还要奢华几分。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了一个在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声音:“那罗。。。。”      她的身体微微一震,像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脑里空白了好几秒才缓缓转过头去。      出现在她面前的年轻男子依然眉目如画,优雅秀气,只是面上多了些沉重疲惫之色。往日那如泉水般清澈的眼眸不知为何布满了血丝,更显得憔悴了几分,似乎是这几日都没有睡安稳。但即便如此,也丝毫不损他那皎月清辉般的高贵气质。此时,他的浅茶色眸子敛着谁也无法看懂的复杂神色。当他的目光在她的孔雀石上略作停留时,眼中恍然闪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伤感。      他好像对这次重逢并不是那么激动,甚至连客气都算得上勉强,只是淡淡道:“那罗,你怎么来了?”      听到这句话,那罗的身体蓦地一僵,不自觉愣在那里。不对啊,她想象过无数次的重逢不该是这个样子。。。。伊斯达见到她不该是这么疏离冷淡的表情啊。。。。      伊。。。大王子。。。。我想见见你,所以才离开匈奴。。。。“她本想像以前那样直呼他的名字,但见他毫无笑靥就下意识地改了口。几乎是同时,她感到仿佛有一面无形的巨大屏障横在了彼此之间。有些珍贵的东西,好像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既然探视过了,那就早些回去吧。长安毕竟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她只觉好似被泼了一盆冷水,高涨的情绪一下子变得低落万分,原先想好的千言万语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她想问问他过得好不好,习不习惯,她想告诉他自己在匈奴遇上的那些事那些人,她想告诉他这一路上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过来的,她想要抱紧他,听他在耳边倾诉是如何想念自己,她想告诉他。。。。她从来不曾忘记他说过的那句话。。。。此生不弃。。。。      可是。。。。      她有些发蒙,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强忍住想要流泪的冲动,茫然地问了一句:“大王子,你在这过里过得还习惯吗?”      “这里很好。”他的面色胡斯缓和了一些,顿了顿,“那罗,就算以后我不再是质子的身份,我也不会回楼兰了。”      她心头大震,脱口道:“为什么?楼兰才是我们的故土,为什么不回去?”      他侧过头,避开了她追问的眼神:“你不会懂的,那罗。”      那罗咬了咬下唇道:“我不知道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以往的种种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抹掉的。就算你有苦衷也好,难言之隐也好,如果你不想回楼兰,那么我也会在这里陪着你。”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目光变得更加暗沉,转过身道;“我一会儿还要见客,你先请回吧。”      那罗点点头:“好,我先回去。不过,我一定还会再来的。”      他的脚步似乎略微一顿,很开还是继续往前去了。   那罗出了府就上了还等在门口的马车,接着沉默地坐在了一旁。      傅介子见她眼圈泛红,却又强装出没事的样子,心里涌起些许怜惜,展颜一笑道:“那罗,我们回去吧。”      她有些无力地点了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马车缓缓行进在长安的街道上,车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奇怪,异样的安静下似乎涌动着某种淡淡的伤感。      “小昭,长安真的这么好吗?”她突然幽幽开了口。不等他回答,她又抱住自己的双膝,将头埋了下去,闷闷道,“他说他不想回楼兰了。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你知道这段时间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吗?”      傅介子的目光闪烁,隐约竟还有几分怜悯之色:“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或许他只是怕隔墙有耳,才故意说这番话吧。”      “他再哪里,我就在哪里,我再也不想和他分开了。”那罗抬起了头,眼神执著地看着他,“小昭,我要按自己的心意活下去。”      傅介子感到胸口有点微堵,但还是笑着伸手扶正了她鬓边歪了的兰花:“好啊,你愿意在这里待多久就待多久。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汉地的枫树吗?叶子红如火,明艳如朝霞。我在府中也种了不少,虽然现在还是一片翠绿,但到了秋天就能见到漫天红叶飞舞,那情景你可一定要见见。”      她的眼中透出了一丝笑意:“那到时我就摘上满满一匣子放起来,再替他串一个漂亮的枫叶帘子。到时风一吹,帘子轻轻摇,一定会很有情趣吧?”      傅介子孜然牛肉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眼眸低垂敛去了捉摸不定的情绪,嘴边的笑容略显几分僵硬。      回到傅介子的府中,那罗特地留意了一下他所提过的那些枫树。此时那些呈手掌状的叶子还是如碧玉般翠绿晶莹,尚未变成浓艳的红色,但已可想象出红叶连绵如火般燃烧的美丽情景。      “经过了冬天的冰冻风霜、春天的繁华纷呈、夏天的酷热炎炎,到了秋天,那伤痕累累的叶子会全部舒展开来,就在那一瞬间,呈现出令人惊叹的美丽。”傅介子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的身后,“那罗,在我心中,你一直就是那样的女子。无论是遇到怎样困难的事,你都能坚强以对,深植于你心底的那些骄傲,一直都不曾失去过。”      那罗没有出声,半响才低低道:“小昭,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坚强。。。。”      “我不会看错的,那罗。”他的右手轻柔地放在了她的肩上,“所以,答应我,即使将来遇到了无法接收到打击,也不可以失去这份坚强和骄傲。”      那罗心里顿觉不安,对方的话似乎在暗示着什么,让她有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再想到之前那个人的冷淡态度,她更是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心底隐约还有阵阵细微的痛楚。。。。她微蹙着眉抬头望向那些枫树,每一片叶子都朝着阳光的方向尽情舒展着自己单薄的身体,竭尽全力吸收着生长需要的一切养分,等到了萧条的秋天时绽放自己最为绚丽的瞬间。      不知为何,她忽然感到内心好像有一股热流在涌动着,让她有种重新振奋起精神的冲动。对!她不应该这么轻易地退缩,她和他之间的深厚情谊,还有那沉甸甸的约定和誓言,不是用冷淡的态度就可以一笔勾销的。      她不是告诉过他自己还会再去吗?      既然怎么想也想不明白,那么就再去见见他吧。   楼兰绘梦下卷 18 打击   过了几天,那罗以出去买东西为借口,好不容易甩掉了跟着她的下人,又偷偷溜去了大王子的质子府。这次她索性来个突然拜访,说不定还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虽说现在长成大姑娘了,但那罗爬树的本领是一点也没退步。凭借着围墙外的一颗参天大树,她不费吹灰之力攀着枝干翻墙而过,稳稳地落在了那个庭院之中。      院子里的海棠依然开得热烈奔放,在夕阳的斜照下浮现出一种艳丽的、几近妖冶的色泽。就在这时,从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那罗身形一晃,连忙躲到了一块假山石后。只听伊斯达的声音蓦地传入耳中:“今日天气有些热,你也该歇一下了。口渴不渴?要不要喝些水?”      这语调是如何温和,满怀怜爱,充满柔情。。。和上次那个冷淡的他截然不同。      可这个温柔如云絮的他,才是她所认识,她所想念,她即使陪上了性命也想见到的那个他啊。      那罗心中一酸低下头去,只听窸窸窣窣一阵声响,一角女子的裙摆赫然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那是汉人女子平常穿的裙子款式,裙摆宛如花朵微微展开,每一处都绣上了精致的海棠花,让人忍不住想象穿这条裙子的女子该是有多美丽。   那罗的身体猛地僵在了原地,一股贯穿心脏的疼痛,压迫住了她的呼吸,喉咙深处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灼热无比。可有一股森森凉意是直蹿向了头顶。      “大王子,妾不渴。只要您陪着妾就好。”女子轻轻柔柔开了口。那声音好像有些耳熟,但听在那罗耳中一变成了一阵隆隆作响的惊雷,连她的大脑也成了空白一片。那女子裙摆上的海棠花纹在她眼中纠缠交织,渐渐蔓延到她的全身,如绳索般用力地束缚着她的心脏,无法在跳动,无法在呼吸。。。。她的身体依旧僵硬,可双脚不由自主地往前移动起来。。。。。      “你现在可不同以往了,事事都要小心些。。。。”伊斯达正嘱咐着,忽听身边女子轻轻惊呼了一声。他抬头望去,只见假山石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浅茶色头发的异域少女。夕阳的余晖从枝叶缝隙间落下,仿佛在她脸上笼下了一层哀伤的阴影。      “那罗。。。。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似乎吃了一惊,但并没有惊喜,浮现在脸上的事难以掩饰的尴尬。      那罗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只是静静望着那张令她魂牵梦绕的面容。他比上次相见时气色好多了,栗色的头发如汉人般束起,合体的汉服将他衬得如同那天边的月华星辉,真正是芙蓉难比 的绝色姿容,眼底眉梢俱是温润迷人的折春风姿。只是,此刻那浅茶色的眸子里只有 相距千里的疏远冷寂,甚至还有一些不便流露出来的不耐。      “原来是那罗。怎么,你不认得我了吗?”那个女子倒笑着在一旁开了口。      那罗一愣,再仔细端详了那女子几眼,不禁万分震惊地喊出了她的名字:“曲。。。。曲池!”      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是曲池!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曲池染了重病吗?她怎么又会在长安?还出现在了伊斯达的身旁?而且,看起来还是如此亲密。。。。      曲池笑得更加令人捉摸不定:“那罗,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你,还真是难得呢。”      那罗用充满疑惑的目光望向了伊斯达,后者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她的视线,开口吩咐道:“来人,先扶夫人去休息。”他的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两名侍女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了曲池。      “殿下,那妾先告退了。”曲池一脸娇羞地行了礼,还不忘朝那罗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看着那绣满海棠花的裙摆渐渐远去,那罗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听到那个妾的称呼时,她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可还在安慰自己那不过是自己听错而已。直到那声夫人传入耳中,她才感觉到心里仿佛有什么在慢慢地扭曲紧绷,紧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伊斯达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许久都没有说话。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瞒着你了。曲池她。。。。病好了就只身来了长安找我。”在沉默了片刻后,他终于缓缓开了口,“她一个弱女子,为了我长途跋涉不顾危险来到了这里,我无法不收留她。”他叹了一口气,似是在斟酌着合适的措辞,“在长安当质子的这些日子比我想象中要难熬。那罗,你无法想象在这里的生活,孤单、寂寞,还有那种无法逃避的恐惧和不安。幸好这段时间里。。。。一直有她陪在我身边,和我一起分担所有的这一切,所以我和她。。。。”      那罗静静地听着,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可她知道,有什么东,正在心里一点一点、一片一片地碎去。或许是伤到极致反倒有点麻木了,她的嘴边忽然浮起了一丝无力的笑容:“伊斯达,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他的神色一暗:“对不起。”      对,不,起。这轻轻的三个字却像是最残酷的刀刃,将她这片勉强装出的镇定平静切割得支离破碎。那罗只觉得自己被这三个字打击得体无完肤。可她的身子还是站得笔直笔直。      不要!师傅不要!你真的不要我了吗?不要娶别人!你怎么能忘记那个誓言!她很想不顾一切地大喊些什么,可喉咙深处闪烁着灼灼光华,“她。。。。已经怀了身孕。那罗,在这个远离故土的地方,我就要有自己的亲人了。你能体谅我这种即将为人父的心情吗?”      他的眼底闪烁着的光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因为,那样的光华也曾为她闪耀过。可此时此刻,同样美好的光华却是为了别的女人而闪耀。      那罗无法抑制地浑身颤抖,彻骨的心寒仿佛将她身体的力气一点点抽离。她紧紧握住了胸口的孔雀石,想要从中得到力量来让自己不至于被击垮,想要维持自己最后的一点自尊。她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伤痛隐藏在眼帘后,从心底深处不断弥漫出来的哀伤,在睫尖微微颤抖着。      “那就恭喜大王子了。对了,这个也还给你,把它送给你真正想要守护的人吧。我。。。。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她飞快地扯下了那颗孔雀石,将它扔在了他的面前。孔雀石在地上转了几转,撞到石壁上停了下来。   那罗跌跌撞撞跑出了质子府,她觉得自己的胸口那里好像空了一大块,空荡荡的,用任何东西都无法再填满。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远离这里,离开这个有他的地方。      远处的天边忽然劈下了一记惊雷,天空毫无预兆地就下起了倾盆大雨。路上的行人纷纷找地方避雨或是加快脚步归家,只有她还一脸茫然地在大雨中步履不稳地往前走,任由冰冷的雨水不停地打落在她的脸上、身上。。。。直到一个踉跄摔倒了地上。。。。她似乎已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索性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雨水之中,浑然不觉周围的一切,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只是往昔时光的一幕幕。。。。。      生病时他送上羊肉粥的一瞬间,她一位看到了黑暗中的一线光明。      被困在树上跌落下来,是他用温暖的双手牢牢接住了她。      当她被别人欺负时,是他让那颗孔雀石代替他保护她。那一刻,少年深邃的瞳孔中映着自己的身影,那里有的只是快要溢出来的温柔。         当他将她从碎琉璃中抱起来时,那一瞬,那个笑容,她发誓要用她的心去记住,牢牢地记住。再也,再也忘不掉。      是他用比孔雀河的潋滟水波更柔和的眼神看着她,告诉他:“好啊,那罗,我就等你长大。”      是他缓缓低下了头,无比认真地在她的手心里落下了轻柔如绒花的一吻——就像是无声的誓言,宣告着他一辈子的答案。      还有那一句——此生,不弃。      此生。。。。不弃。。。   她一动也不想动,就想躺在这大雨中自生自灭。如果不用醒过来那就更好了。。。。就这样吧,就这样算了吧。。。。就在意识渐渐模糊时,她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了雨水交织的空间,从她的头顶传来:“那罗,出来了这么久,也该回家了。”      她缓缓抬起头,隔着雨水看到了那个人宛如踏月而来的神祗,静静地站在她的面前。那俊美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可那双凝视着她的冰绿色眼睛,带着掩饰不住的怜惜心疼。眼底分外柔和的点点亮光,就像是霞光夕照一池碧水。      在这样无助的时候忽然见到他,她来不及考虑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找到她。她只知道,自己满腹无尽的委屈终于有了一个发泄的地方。不假思索地,她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突然就大声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毫无形象可言,哭得无比脆弱,哭腔里还带着呛人的血气。      “安归,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他轻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她揽入了自己的怀里,低低又坚定地说道:“他不要你,我要你。”      她似乎并没有听清他的话,只是继续哭个不停,已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      安归用自己湿透的衣袖为她勉强遮挡着部分雨水,平心静气道;“你想哭就哭吧,等哭完了,我们就回去。”      过了一阵子,雨势终于渐渐小了,但还是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那罗!”从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焦急的低呼,只见傅介子手持一顶油纸伞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匆匆朝这个方向走来。      安归的眸光一沉,下意识地揽紧了怀里的那罗,用戒备的眼神望着来者。而傅介子同样用某种以为不明的目光打量着他。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撞在了一起,顿时渲染出了某种令人压抑的奇怪气氛。      “这不是楼兰的安归王子吗?听说你尚在匈奴为质子,怎么跑到长安来了?”傅介子微微一笑先开了口,他的手朝前一移,正好用伞替那罗挡住了雨。      安归也不慌不忙地笑了笑:“原来是傅大人。说来也巧,匈奴的左贤王正好让我来长安办点事,所以才有机会一见这座都成的风采。”      “那二王子可办成了事?是否要我帮忙?”傅介子一脸诚恳地问道。      “怎么能劳烦傅大人帮忙,这件事已经办成了。”安归也相当客气地予以回答。      “既然办成了,也该要启程回匈奴了吧?那么我就不打扰二王子了。”傅介子望向了他怀里的女孩,眼底似有暗芒闪动,却扬起了优雅的笑容,“那罗,我来接你回府了。”      不等那罗回答,安归就嗤笑起来:“跟你回府?笑话,她自然是要跟我回去的。”      傅介子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又柔声重复了一遍:“那罗,别哭了,有什么事先跟我回去再慢慢说好吗?”      那罗抽噎着抬起了头,眼泪模糊中隐约看到了对方的身影。她挣脱了安归的怀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那。。。。小昭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傅介子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是,我早就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还要看着我象个笨蛋似的去找他?看着我做傻事是不是很好笑?小昭,我一直都把你当做很好的朋友。。。。可是,你有没有把我当朋友?到底有没有?”她的脸因为情绪激动而涨得通红,身体也微微颤抖着。      “那罗,我自然是把你当朋友的!要知道我这条命也是你救的。。。。可是,我是在不忍心。。。。”他的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似是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算了,现在再说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了。”那罗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又对着安归一字一句道,“二王子,带我离开这里。我想要离开这里!永远地离开这里!”      安归微微扬起了唇,朝她做出了一个过来的动作。      “那罗,等等!”傅介子情急之下有些失礼地要去拉她,手还没触及她的衣袖却被从斜里刺过来的一柄弯刀挑了开去。傅介子抬头一看,只见安归正手持弯刀对自己以为不明地笑着。年轻王子持刀的动作是那么优雅,却又隐隐透着某种能将万物燃烧殆尽的华美。      “小昭,我走了。。。。”那罗顿了顿,转过了身,“或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了。相会。。。。再无期。”      望着少女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傅介子惆怅地叹了一口气,那顶伞,也不知何时从他的手中颓然滑落。。。。纵有百般纠结千般不甘,他也清楚地知道现在的自己根本无法留住她。      相逢。。。。再无期吗?      不,不会的。      在命运的牵引下,他和她,一定还会再次相逢。   悠长的梦,没有尽头。无法形容的痛,深入骨髓,如锋利的刀刃般切割着每一寸血肉。沉浸在这样无边无际的痛苦之中,那罗觉得自己似乎永远无法苏醒过来,胸口跳动的那颗心,仿佛已被疼痛撕裂成了无数细小的碎片。      当她从黑暗的梦境中蓦地惊醒时,下意识地伸手一模脸颊,那里早已是一片润湿。原来,在梦中也是会流泪的吗?      她微微一愣神,身下车轱辘的颠簸很快就将她拉回了现实之中。      对了,她已经离开长安很远很远了。。。。离那个人也越来越远了,远得今生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再也看不到他的笑容。。。。远得终有一天他会从她的记忆力渐渐消失。。。。。      “那罗,怎么了?不舒服吗?”安归的声音从她的身侧传来,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听起来特别性感低沉。      “没有,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她故作无所谓地答了一句,又低下了头。      “看起来真是累坏了,这样都能睡得着。”他笑了笑,“再过半个时辰就改到驿站了,到时你再好好休息。”      她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借着从缝隙里漏进来的月光,他看到那娇小的面容显得格外苍白脆弱,却依然有种令人怦然心动的美丽。她那紧抿的嘴唇泄露着内心的倔犟,整个人在黑暗里散发出一种奇特的气质,恍若一颗夜明珠闪动着清润淡雅的光泽。      明明对前方未知的路忐忑不安,明明灵魂被伤得痛苦卷曲,她那份来自心底的倔犟和骄傲,却是从来不曾减少过一丝一毫。      或许,这也是她最吸引人的地方吧。      “二王子,你。。。。不生我的气吧?”她忽然扭过头问了他一句。      “怎么会不生气?所以我才特地来长安将你抓回去再好好惩戒一番。”他沉下了脸,斜睨了她一眼,“还想跟我回去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她先是一愣,随机看到他嘴边若隐若现的邪恶笑意,不禁有点恼又有点想笑,可嘴角是僵硬的。      “不过,如果再有下次,我可真要狠狠惩罚你了。”他语调轻松地揶揄着,笑容更显光华流转。可眼中是寒冷若冰,隐隐透着一股狠厉之色。就像是长了毒刺的花朵,在绽放美丽的同时又隐藏着致命的危险。      不知为何,那罗反倒是放下心来。这样具有恶魔气息的安归才是自己所熟悉的。只不过现在静下心来细细一想,这次的街头相遇似乎是太过凑巧了,凑巧得让她不得不起了疑心。      “二王子,那你这次来长安。。。。”      “难不成你以为我真是为了你才特意来的吗?”他挑了挑眉毛,下意识地予以否认,“之前不是说了吗?我确实是来长安帮左贤王办点事。只是正巧遇上了你而已。”      “二王子,那。。。。你能放我会楼兰吗?”她犹豫着说出了这句话后又有些忐忑。      “想回楼兰了吗?”他那垂着的冰绿色眼眸骤然一暗,再抬眼时似乎多了点温柔浮光,“放心吧,再过不久,我就会带你会楼兰。”      那罗动了动嘴唇,硬是将那句“我不是要你带”压了下去。她想了想又问道:“那凌侍卫呢?他还好吗?”      安归的神色变得有些黯然,淡淡答道:“还好。只是每次见到他,我都会觉得。。。。”说道这里,他的眼底霍然浮起一层狠毒杀意,“这都要怪那个贱人。。。。”      “她。。。。死了吗?”那罗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死?”他冷笑一声,“岂不是太便宜她了?左贤王既然将她交给我处治,我便令人挖去她的双眼,割去她的舌头,挑断了她的手筋脚筋,将她充入了军妓之中,让她日日夜夜被那些粗人蹂躏欺辱却无法寻死。”      那罗心里一个激灵,背后嗖地冒起了一股森森寒意。她也知道依着安归的性子不会轻易绕过昔雅,只是听到这些还是忍不住感到恐惧。      “怎么,害怕了吗?”他笑着俯身过来,温热又带着草叶清香的气息懒散地拂过她的耳畔,激起了她肌肤的一阵细微的战栗,“不过,那罗是个乖孩子,一定不会惹我生气的,对不对?”      那罗僵硬地吞了口口水,从齿缝里挤出了一个字:“对。”      他满意地弯了弯嘴角,伸手轻轻拨弄着她垂在脸颊边的柔软发丝,低声道:“我就知道,我的那罗乖得很。”      那罗对他刚才的那发话仍然心有余悸,一时也不敢太过抗拒。她忽然发现,让这个男人带自己离开似乎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但眼下已经上了这贼船,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安归行事素来谨慎周全,在出发前早就做好了充分细致的准备。所带的食物和水分量充足,马匹健壮有力,再加上几位武艺高强的贴身侍卫和经验丰富的当地向导,无论是来还是去,这一路上都是顺顺利利,没出什么乱子。就连那传说中凶险万分的白龙堆沙漠,之前也没挡住安归一行人的去路。所以当他们在回程中再一次经过白龙堆时,大家的心情倒不像第一次那么紧张了。      那罗咬了一口发硬的面饼,嚼了几下也吃不出什么滋味。以前她心心念念想要逃到长安,想见那个人。可是。。。。如今她就好像失去了人生的目标,心中一片茫然,仿佛失去了所有思绪般只余空空落落。      “那罗,过了白龙堆我们就能到达匈奴境内了。”安归边说边将装水的皮囊递了过去,顺便打量了她几眼。经过这些天的长途跋涉,她那圆润的小脸不复往日的光泽,神情憔悴,嘴唇发干,就像是一朵娇艳的花朵失去了水分和阳光,正在日益萎顿,令人不禁心生怜意。      那罗结果皮囊喝了几口水,有些疲惫地将头靠在了一侧。她习惯性地想去抚摸胸口的那颗孔雀石,却不想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她早已将那颗石头仍还给了那个人,心中自是一阵绞痛。      安归留意到了她神情的细微变化,目光划过她胸口时却是微微一闪。就在他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马车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随行的当地向导略带惊慌的声音随即传了进来;“公子!不好了!”      安归心里一沉,不动神色地问道,“怎么了?”      “公子,看着天气。。。。今天恐怕我们会遇上。。。。沙尘暴!”说道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向导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白龙堆素来以多变的地形和险恶的自然环境闻名遐迩,常年来令无数来往商客魂断于此。这里的沙尘暴比普通尘暴来势更凶猛,所以也被众人成为:“魔鬼出没的地方”,就连经验丰富的当地向导也是心有余悸。之前安归和那罗都没有遇上沙尘暴,但是这一次,幸运之神显然没有再站在他们的一边。      安归跳下了马车,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天空已被铺天盖地的黑影所覆盖,给人一种沉沉的压迫感。而这层层黑影,如同怪兽般正在迅速吞噬着天空和大地。。。。      “公子,先找个地方避避!不然我们都会葬身于此!”向导指着不远处高声喊道。      安归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沙漠上那些高达的土山丘在亿万年风力的侵蚀下,形成了千奇百怪的样子。沙尘暴来临的时候,这里倒是暂时躲避风沙的最佳位置。      “那罗,快下来!”安归拉住了那罗的衣袖,顺手一揽将她抱下车来。      那片黑影移动的速度极快,如同海浪般的滚滚沙尘前一秒还在天边,而下一秒已迫不及待笼罩下来。。。。在来势汹汹的沙尘暴袭击下,一行人都被冲得七凌八落,各自分散开来。那罗在沙地上滚了几滚,想看看眼前的情形,眼睛却几乎睁不开来,就算勉强张眼看到看到的也是茫茫一片。粗粝的沙子无情刮过她的脸,犹如锋利的小刀刺割着她的皮肉。此刻她也顾不上疼痛,只管闭着眼睛摸索着那些土山丘的方向疾奔。忽然,她感到脚下的沙子仿佛旋转起来,整个人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直往下拖。在另一端的尽头,仿佛地狱入口正张开了嘴等着吞噬她。。。。。      “那罗,抓紧我!”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一直温暖的手突然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传入耳畔的是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的眼眶骤然一热,原本快要放弃的,心中又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只是风沙越来越大,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趋势,而他看起来也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安归。。。。别管我了。。。。放手。。。。”她挣扎着开了口,才说了几个字就被扑面而来的沙尘堵住了嘴。      “闭嘴!我决不会放手!”安归略带暴躁地吼了一声。他握得那么紧那么用力,握得她那么疼,就好像即使全世界毁灭他也绝不会放开她的手。不知为何,在这样命悬一线的生死关头,那些情爱,那些欢喜忧伤,那些曾经的伤害似乎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此时此刻,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活下去。      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当他拼尽全力终于将她从流沙中拽出来时,那罗眼中涌出的泪水混着沙尘迷住了她的视线。。。。安归丝毫不敢松懈,带着她跌跌撞撞跑到了土丘后才松松了一口气。他将她推到了角落里,又下意识地挡在了她的身前,沉声道:“在忍耐一阵子,那罗,等这阵风沙过了就没事了。”      那罗卷曲在他身后,默默地点了点头,又动了动嘴唇,很轻很轻地说了声谢谢。      他面色柔和地看了她一眼,又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似是在安慰:“那罗,有我在,不用怕。。。。”   从他身上传来的草叶清香让那罗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甚至也不反感他此刻过于亲昵的举动。。。。这个狭小黑暗的空间爱你仿佛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危险,她似乎只听到了彼此沉稳有节奏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罗感觉到外面的风沙声似乎小了很多。她小心翼翼探出头,惊喜地发现这阵风沙暴已经过去了。她正想告诉安归这个消息,却看到他正闭着眼守在她身前,一脸疲惫不堪,面色像是睡着了般宁静柔和。俊美无双的容颜上覆了一层沙尘,光滑的左额上还有个血迹凝结不久的伤痕,像是被飞石所伤。      想到刚才他不顾一切抓紧自己手的情景,她的心里不禁涌起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有感动,有疑惑,还有不敢相信。      就在她靠近他想查看一下那个伤口时,他突然睁开了眼睛,借着一伸手就将她揽到了自己的怀里。那罗崔不及防被他一拽,脚下顿时失去了平衡,顺着他的力道就直直地将他扑倒在了沙地上,构成了一个颇为暧昧的姿势。      “安归,你。。。。放手。。。”她涨红着脸想要挣扎起身,这样亲密的距离让她几乎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呼吸。      他的手牢牢地按在她的腰上,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嘴边漾起了一抹戏虐的弧度。      “明明是你把握扑倒的啊,我才是受害者。”他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你。。。你。。。”那罗无处着力,只好双手按在了他的胸口,以免自己和他的距离太过亲近,更是引来了对方一阵轻笑。她心里一紧张,手下不自觉稍稍用了点力。      “哎呦。。。。”他略带夸张地皱了皱眉,“你可别乱动啊,一定是之前拉你太用力,我怀疑我都手内伤了。”      那罗本来就心怀内疚,听他这么一说在既然不敢乱动了。她一脸绯红地垂下了眼眸,却没有留意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低下头时视线所及之处,他的暗金色长发,她的浅茶色发丝,缠绵地交织在了一起。就像是白色的沙漠里明亮的阳光。      惊人的光亮,隐隐刺痛了她的眼。      回到匈奴左贤王的领地时,已是半个月之后了。那罗在休息了一段时候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平时除了放羊,就是继续和李陵学习射弩。或许是摒弃了以往的种种杂念,她的射弩水平倒是突飞猛进,几乎闭着眼睛都可以轻易百步穿杨。      小王子提多有时还会来找她玩,但那罗因为上次的事情对安胡阏氏已有了几分戒心,所以连带着对他也冷淡了许多。至于那位让人害怕的左贤王,平日里她也是能躲则躲,以免生出不必要的是非。      回匈奴之后,安归似乎也很忙碌,经常和左贤王密谈着什么,自然也没时间来对付她。在绮思的陪伴相爱,她的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一直到冬天,从楼兰传来了国王驾崩的消息。      在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刻,那罗首先想到的是远在长安的那个人。身为王后的嫡长子,楼兰国王之位应该是由他来继承的吧。这么说来,他就要回楼兰了吗?      想到这里,那罗的心又是一阵刺痛。他,一定会带着曲池和他们的孩子一起回去吧。      “那罗!那罗!”就在这时,绮思撩开了帐帘快步走了进来,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兴奋。      那罗很加快从胡思乱想中抽身而出,对着她笑了笑:“怎么了?什么事这么高兴?”      “那罗,我们。。。我们很快就能回楼兰了!”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你知道吗?原来下一任的楼兰国王是我们二王子!”      那罗一惊:“你说什么?这王位不是应该由大王子继承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听说楼兰的确是先派人去了长安,可大王子不知为何给拒绝了。而且汉朝的皇帝好像也不同意放人。所以这才请了二王子回去继位。”绮思似乎有些疑惑,但很快又释然地笑了气啦,“不管怎么说,我们能跟着二王子回楼兰了。这一天我都不知道盼了多久了!那罗,我真的太开心!”      那罗的心中一片混乱,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也想不通伊斯达为何要拒绝继承王位。如果是为了曲池和孩子,那么成为权利在握的国王不是更能保护他们吗?而且楼兰还有他的母亲和其他亲人,他真的愿意舍弃一切,放弃这大好机会?      难道他之前所说的不想回楼兰是真心话?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那罗,是不是高兴得发愣了?难不成你还愿意继续留在这个鬼地方?”绮思满脸喜色地在一旁打趣道。      那罗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能回去当然再好不过了。对了,好象肚子有些饿了呢,我出去拿一晚奶茶。”      “好,那罗,顺便帮我也拿一碗吧。”绮思还沉浸在莫大的喜悦之中。      那罗点了点头,抬脚走出了帐子,扑面而来的就是一阵凉爽清新的夜风。她深吸了一口气,快不走到了马厩旁牵了匹马一跃而上,甩了甩鞭子就策马飞驰而去。   风,从她的耳边忽忽而过,浅茶色的发丝在半空中纷乱地舞动着。她索性闭上了眼睛,就像是在黑暗中一无所知地驰骋,即使前方有悬崖深渊,她也不想退缩。一切都在改变,时间没有停止,而她却被抛在了原地。周围的景物在身后迅速倒退,她的眼睛却只出现了初次相见时那个站在石榴花下浅笑的少年。      如果时间能停留在初见的那一刻该有多好。。。该有多好。。。。      也不知这样纵情奔驰了多久,那罗停了下来将马匹栓在一旁。她随意找了一个大树躺下来,伸手摸出了一直藏在身边的筚篥,放在唇边轻轻吹了起来。可能是太久没吹奏了,一开始音调略显生涩。但很快 就恢复了原有的水准。婉转不绝的乐声在夜晚听起来更是如泣如诉,仿佛落在湖面上的秋雨,又好似从柳叶尖滑下的夜露,淡淡的悲伤中不乏明镜,挥之不去的惆怅令人闻之落泪。      一曲终了,她像是吐出了心中的郁结之气,感觉轻松了很多。正待要起身,却听到从树后传来了几声清脆有力的掌声。      那罗吃了一惊,转过头去。      秋夜的星空格外澄澈,淡紫色的云朵在明月边静静流淌,透出一抹迷幻的光芒。在月色的笼罩下,那正走上前来的年轻男子身姿挺拔而容色卓绝,一头长发随着他的动作而流转,令人不敢直视。此时,他那双细长冷峻的灰蓝色眼睛正意味不明地注视着她,微挑的眼角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威仪。      “王爷。。。。你怎么在这里?”那罗的心里一阵紧张,不自觉地站了起来,迅速往后退了两步。      “见到我至于这么害怕吗?话说从长安回来后,你好像一直在避着我。”他淡淡地说着,深沉的眼神令她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她讪讪地笑了笑:“怎么会呢?只是王爷您贵人事多,没有留意到奴婢罢了。”      他倒是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目光落在了她的觱篥上:“这次的乐声似乎和之前的大不相同。少了些生气,多了些伤感,就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还是无可挽回的错过,遗憾、眷恋、难以忘怀。。。。”      那罗愣住了,没想到狐鹿姑竟然准确无误地听出了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因着这层缘由,她看向他的眼神也缓和了几分。      “既然是已经失去了的东西,那就索性忘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失去的东西自有更好的来弥补。”他的声音在黑夜里听起来格外低沉。      从狐鹿姑的口中说出这样的话,令那罗极为吃惊。她想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些许端倪,但月色下他的脸上依然是一片冷漠之色。      “不,我不想忘记。”她琉璃色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当我已经无法在拥有的时候,那么唯一能做的,就是永远不要忘记。不管是悲伤还是喜悦,那都是值得我珍藏的回忆。”      他微微一愣,那灰蓝色的眸子里似有清风拂过,闪现出淡淡的光泽。      四周仿佛一下子变得静默起来,直到他低沉的声音再一次打破了这份寂静。      “如果愿意,你可以一直留在匈奴。”      她愕然地瞪大眼睛,毫不犹豫地摇头:“不,我要回楼兰。”      “你以为你回得去吗?”他的眸光一闪,又恢复了往常的阴沉冷冽。      她大吃一惊:“王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再过不久二王子就要回楼兰继位,我们是二王子带来的人,自然要跟他回去。”      他冷冷一笑:“如果我想留下你,自然是易如反掌。”      “王爷,我好像没得罪你把?”她一急之下也顾不上再继续伪装,“我只是个小小的奴婢,和你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根本就入不了王爷你的法眼,就请王爷不要戏弄我了。”      他的眼神深邃如海,仿佛能将她整个卷入其中:“那罗,你听过各花入各眼这句话吗?有时反差越大,才反而越会被吸引。年老的被年少的吸引,老练的被天真的吸引,世故的被单纯的吸引,未得到的——被已失去的吸引。”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他在说些什么?他的意思是——他被她吸引了?这怎么可能!      “王爷,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她只能当做不明白,飞快转移了这个话题。      “也好。”他只是挑了挑眉,回转身上了自己的马,又朝她伸出了手,“上来,我送你回去。”      她哪里肯上他的马,立刻拒绝:“王爷,我可以骑自己的马回去。”      “哦?自己的马?”狐鹿姑那素来冷峻的脸上竟也浮现出一丝罕见的揶揄的笑意,他将指尖放在唇间吹了声响哨,只见她带来的那匹马登时扬起蹄子挣脱绳子,一溜烟就跑没了踪影。   “那么现在你自己的马呢?”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那罗一时气结,嘴角抽动了几下愣是没说出话来。她实在是没想到这个冷面男人竟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是和我共骑回去,还是慢慢自己走回去,你自己选吧。”他顿了顿,“不过,我要提醒你,现在正是狼群最易出没的季节,而且夜晚也会变得非常冷。你要还没想好,我可先走了。”      “等等!我跟你走。”那罗无奈地做出了选择。      他的嘴角略略上扬,那冰冷的脸上似乎多了一份柔和之色:“那还不上来?”      这一路上,对于那罗来说无疑是变相的折磨。她竭力避免这不要太贴近他,可马背上几乎没有让她躲避的空间。他那炽热的体温和呼吸冷她颇不自在,犹如酷刑般煎熬着她。好不容易总算是到了帐区,那罗还没等马停稳,就迫不及待连滚带爬地下了马。      他眸色一冷,甩了甩马鞭将她缠绕住,轻而易举地将她车到了自己的身旁。      那罗脸上已有几分生气:“王爷,你还要做什么?”      他的目光微微一动,忽然俯下身在她的额上迅速一吻,声音还是那么冰冷:“那罗,记住我说的话——我要留下你,易如反掌。”      待他一松开,那罗就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帐子跑去。她一边猛擦着额头一边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那么冲动行事了。      看着她如兔子版慌忙逃窜的身影,狐鹿姑的脸上极快掠过了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而就在不远处,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冷冷瞅着这一幕,暗金色的长发遮住了他的半边脸,冰绿色的眼眸中闪动着不可捉摸的光。      无法遏制的森森寒意,正渐渐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楼兰绘梦下卷 19 巧计   在安归离开匈奴的前夕,狐鹿姑特地为安归举行了践行的晚宴。在王帐前,热情的匈奴人燃起了熊熊篝火,端上了大碗美酒,被烤成金黄色的牛羊在架子上翻转着,散发出浓郁的香气。酒香、肉香混合交织在一起,在夜色中弥漫开来,令人不禁食欲大振。      随侍的奴仆们动作娴熟地将烤肉切成块,小心翼翼地送到各位主子的盘中。身姿曼妙的匈奴女子则殷勤地将一坛坛美酒送上前,还不时偷瞄着那位坐在左贤王下首的楼兰二王子,对他的归国惆怅不已。      左贤王已是匈奴无可争议的美男子,但这位作为人质的楼兰二王子却是更胜一筹。他那暗金色的长发在月色下犹如华缎闪闪发亮,姿容绝色绚烂妖冶,华贵气度浑然天成。可如果想要亲近,就会被他嘴角若有若无的邪气生生逼住,不敢再上前。不敢看他又忍不住要看,看了之后就再也无法挪开眼。      狐鹿姑在左右两边分别是大阏氏和安胡阏氏。大阏氏的目光落在安胡阏氏身上,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怒意。而安胡阏氏似乎留意到对方的目光,抬起头对大阏氏恭恭敬敬地笑了笑,俨然一派与世无争的淡然和温柔。      人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载歌载舞,将晚宴的气氛推到了一个高潮。      被安排在安归身后伺候的那罗却无法融入这样的氛围中,想到那夜狐鹿姑所说的话,她的心里难免有些不安。当她悄悄抬头望向狐鹿姑的方向时,发现对方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吓得她又立即低下头来,再不敢看那个方向。可对方的两道目光,好像始终在她身上流连不去。      此刻,她也只能暗暗祈祷这个晚宴快点结束。就在这时,她听到大阏氏的声音传入耳中:“对了,二王子身边不是有个吹觱篥吹得很好的奴婢吗?今天不如让她也来吹上一曲,王爷,您说好不好?”      狐鹿姑点了点头:“她的觱篥却是吹得不错。”      那罗心急之下竟偷偷扯了扯安归的袖子。明知这么做很是失礼,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竟然对他有了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信任感。      “能得到王爷和大阏氏的赏识,那是她的荣幸。那罗,你还不快去?”安归对她的求助置若盲闻,反倒好像急着要把她推出去。      那罗的心里一凉,只好慢吞吞地从他身后走了出去。      众人本来对王爷开口夸一个奴婢有些惊讶,但当看到那罗的面容时,很多人认出了这就是上次差点被当做祭品的异族少女。那时左贤王可是亲自把她救下来的。      难不成左贤王看上了这奴婢?一想到这里,众人心中多了几分了然,看那罗的目光里也不觉带上了一丝暧昧。   那罗暂时压下了烦躁的心情,吹了一曲自龟兹国的《婆迦儿》。虽然没有发挥出往日的十分灵气,却也堪比迦陵频迦之妙音。      一曲终了,大阏氏称赞了几句,又转过头对狐鹿姑笑道:“王爷,既然你也喜欢,我看不如就向二王子讨要了这奴婢,将这奴婢留下来做您的侍妾,您看如何?”      那罗的心中大惊,手一抖,握着的觱篥差点滑落到地上。她抬头一望,正好对上狐鹿姑的视线。对方的眼中一片平静无澜,但在看到她那苍白惊慌的脸色时,他的嘴角似乎弯了弯。      “那就不知道二王子舍不舍得割爱了。”他对大阏氏的提议似乎很乐于接受。      那罗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好像被冻结了,耳中只回响着他曾说过的那句话——我要留下你,自然是易如反掌。      “二王子,我今天就向你讨个人情。”大阏氏拍了拍手,立刻有六位身材曼妙的匈奴少女被带了上来,个个都是性感迷人,姿容美艳。      大阏氏笑看了一眼那几个美人道:“二王子,既然我向你要了那奴婢,自然也不会让你吃亏。这些匈奴美人就算是我送给你的回礼。”      安归薇薇一笑,倒也没拒绝,更没看那罗一眼:“多谢王爷和大阏氏的美意。”      听他这么一说,那罗更是面色惨淡,双脚直发软,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阵阵酸涩,双手不禁握成拳。      她不该对他抱有幻想的。      她竟然天真地以为他会保护她,就像上次在白龙堆里那样保护她。      之前的种种,也不过只是因为他想留着她,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吧。眼下,利用她来讨好匈奴未来的单于,这对他和楼兰都是再有利不过的。他又怎么会放过一个这么好的时机,明明知道他对自己只是利用而已,可心里为什么还是那样难受。      为什么那天他将她的手握得那么紧那么用力,握得她那么痛,就好像即使全世界毁灭他也绝不会放开她的手一样。      她不该被他一时迷惑,她不该忘记——表面越是华美,其背后的阴影就越加阴暗沉郁。      “只不过,这份美意恐怕安归无福消受。因为,我不能将这个奴婢送给王爷当侍妾。”留意到那罗刚才失望的神情,安归的嘴角挑起了一抹促狭的笑意。      那罗像是不敢相信似的蓦地抬眼。而狐鹿姑好似已经料到他的这个回答,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哦?那又是为何?”      一旁的安胡阏氏掩嘴轻轻笑了起来:“王爷,忘记和您说了,前几日我已经收了那罗为干女儿,这可让我为难了。”      不等狐鹿姑有所反应,安归上前了一步:“王爷,是我请安胡阏氏收她为干女儿的。这样一来,那罗的身份也能有所提高,我回楼兰后就能顺利立她为妃。”他的话音一落,众人脸上神色各异,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左贤王。那罗更是愣在了那里,脑中一片空白。      虽说匈奴有“父死,妻其母后;兄弟死,皆取其妻”之传统,于男女伦理上也并无太多讲究,但染指妻子的小辈这种事还是不曾发生过。况且,楼兰的二王子还当众表明了自己的心意,无疑令这件事变得更加棘手。      原本喧闹的宴会现场瞬间变得安静无比,四下里放佛充斥着一种压抑的气氛。      就在这时,小王子提多稚嫩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份沉寂:“我要那罗做姐姐,父王,我要那罗做姐姐!”      狐鹿姑眼神一敛,嘴边却缓缓展开了捉摸不定的笑意:“二王子啊二王子,为了这个女人你果然是用心良苦。既然这样,我也不夺兄弟所爱了。”      “多谢大哥成全,安归铭记在心。”他还是微微笑着,“待我登上楼兰国王之位后,还有很多事要请教大哥。”他这一声大哥顿时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楼兰和匈奴素来是同盟之国,情谊深厚,你也不必这么客气。”狐鹿姑的目光在那罗身上停留了一瞬,“今日大哥索性就成了你的好事。安归,今晚就让这丫头来服侍你吧。”匈奴人没那么多礼法,所以狐鹿姑一提出来,起哄看热闹的顿时不少。      安归也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道了谢就上前将那罗扛到了肩头,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的帐中走去。见二王子这般迫不及待,人们更是哄笑成一片。此时此刻,只有安胡阏氏留意到左贤王眼中一闪而过的暗芒。      这样粗鲁有太过亲密的姿势令那罗涨红了脸,她挣扎了几下,听到他低低的声音传来:“想要会楼兰就乖乖别动。”      听到这句话他立刻就不再挣扎了。   一走进帐子,安归就将那罗放了下来,随即亲昵暧昧地俯下身来。眼看着他的唇就要碰触到她的面颊,那罗吓得一个激灵,用力将他一把推开,怒道:“二王子,你要做什么?”      他的眼中闪过揶揄的笑意:“你刚才没听见吗?狐鹿姑让你今晚服侍我。我想,你应该懂得服侍的意思吧?      见到他一脸忍笑的表情,那罗立刻意识到他是在捉弄自己。她不客气地起身给自己倒了一碗水,喝了几口水后也慢慢冷静下来。她迅速将前因后果在脑中思索了一遍,顿时茅塞顿开:“二王子。。。。这。。。。你早就知道狐鹿姑对我起了心思,所以故意用这个办法救了我对不对?”      “你还是不太笨。”他也自斟了一碗马奶酒,“当然,如果你后悔的话,我也可以。。。。”      “我可不想成为狐鹿姑的人!逃都来不及呢。这次真要谢谢你,二王子!”她毫不犹豫地摇头,一脸的厌弃,似乎那名字就是个甩不掉的大麻烦。      安归忽然觉得心情舒畅了一些,脸色也变得缓和了许多。      “只是我不明白,大阏氏不是一直很讨厌我,甚至还想置我于死地吗?为什么这次她要这么做?我留下来的话,不是多一个女人和她分享丈夫吗?”她似乎还有些疑惑。      他慢悠悠地放下了酒碗:“这有什么奇怪的。那时安胡阏氏不是也想让你成为狐鹿姑的人吗?她想利用你讨好狐鹿姑,而大阏氏想利用你夺去狐鹿姑对安胡阏氏的宠爱,这只是女人之间的斗争罢了,都想利用你来制衡对方。至于你,当你没有利用价值时,大阏氏可以用很多方法让你消失。”      那罗顿时觉得背后起了一层凉意,放低了声音:“那为什么安胡阏氏要帮你?她凭什么帮你?”      安归挑眉轻笑:“因为我告诉爱她,只要她这次帮了我,将来我楼兰国还能助她一臂之力,令她心愿达成。”      “我们是同一类人。就算她掩饰得再好,也逃不过我的眼睛。我知道她想要什么。”      “那你就这么肯定用这个方法能让狐鹿姑放弃?万一他不在乎呢?你也知道他们连继母都敢娶。”她想起刚才的事还是心有余悸。      “他确实对你有些兴趣,但也还没到那种非要你不可的地步。”安归的话倒是毫不客气,“更不会为一个女人破坏两国之间的关系。我这么一闹开,他只有顺水推舟将你让给我。一方面表明了对楼兰的重视,一方面也让我承了个人情,又能博得个宽厚待客、以大局为重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冬夜的风吹进了帐子里,带着一股冰雪的冷冽气息。      空气中,一股马奶酒的芬芳渐渐弥漫开来。无论是清风、明月,或是帐内的人都带上了淡淡酒意,显出了几分微醺。安归不知何时已解开了外袍,在烛光的映照下,他那幢俊美无双的脸妖惑迷人,暗金如绸缎的长发慵懒地披散在他肩后。半敞的单衣里,若有似无地露出了一截性感的锁骨。明艳华美与阴暗邪气毫不突兀地融合在他的身上,就像是时间万恶之源最华丽的化身。      她感到自己的心脏骤然跳快,忙侧过头掩饰住内心的波动,低声问道:“那,为什么要帮我?这次不就是利用我的好机会吗?”      他轻轻笑出了声:“之前你不是也听到了吗?我说了要立你为妃。所以,又怎会讲自己的女人送给别的男人?”      她瞪大了眼睛,僵硬地扯出了一个笑容:“二王子,你又在戏弄我吧?”      “我既然说出了口,就不会收回。”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脸上明显有几分调侃之色。      “二王子,你。。。。”她的脸上已带了一丝恼意,“时候不早了,奴婢也该退下了,请二王子早些休息吧。”      就在她起身的瞬间,一双有力的手突然将她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随之袭来的是一股浓浓的酒香。她惊诧地睁开眼,却见那双冰绿色的眼底染上了不同与往日的暧昧情欲。他缓缓低下了头,柔软的发丝轻佛过她的脸。在她微颤又震惊的眸色里,他毫不犹豫地吻上了她的唇。那罗心里一个激灵,慌乱地想要抵制住他的掠夺。他收下用力,令她的身体无法动弹,唇舌是更加肆无忌惮地攻城略地。她惊怒地咬向了那带着些许轻狂的唇舌,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顿时冲淡了酒香。可对方并未因此有意思退让,依然不管不顾地长驱直入,直至餍足方才渐渐松开了她。   那罗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努力不让自己愤怒的眼泪流出来。她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这下你戏弄够了吧!这下奴婢总可以退下了吧!”      “那罗。。。。。你还觉得我这是在戏弄你吗?”他的语调犹如叹息,他的声音无可逃避地一直传入她的心底。      “我爱你,那罗。”      她大惊失色,结结巴巴道:“安规!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爱上你了,那罗。”他的神情是那么认真,让人无法怀疑他此刻所说的一切,“所以,我要把你留在身边,不会让任何人来伤害你。我——要定你了。”      她整个人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呆呆地望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她认为那不过是戏耍和捉弄而已,可是他对他说,我爱你。      眼前的这个男人这样坦然地承认,我爱你。      在这残酷纷乱的世界里,我爱你。      回到楼兰的时候,已是初春季节。那罗一行人的马车经过那条熟悉的孔雀河时,湖面和天空已融入到一片浅蓝之中。西边的晚霞倒映在波光潋滟的河面上,将层层水波染成了迷人的金红色。造型简洁的独木舟在湖面上打碎了倒映的霞光,流动着一道道化不开的旖旎靡丽。      当看到这些熟悉又亲切的故国风景时,绮丝难掩心中的喜悦。可同车的那罗脸上没有丝毫笑靥,看起来倒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自从那晚安规说了那些话之后,那罗成日里忧心忡忡,几乎都没睡过一个好觉。虽然这一路上对方没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可一想起那天他的眼神、他的语气、他的表情。。。。她就无法把他的话仅仅是当成一句戏言来听。      只是,他那样的人,说出来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呢?或许,这只是他又一个诡计。      那罗甩了甩头,低叹了一口气,不愿再继续想下去。这时,只听绮丝兴奋的声音提高了几分:“那罗!我们到王宫了!我们终于回到楼兰了!”      那罗随着众人下了马车,映入她眼帘的事气势恢宏的高大门柱,朱漆红木雕梁画栋,优雅美妙的葡萄藤蔓花纹。。。。和匈奴完全不同的风格,粗犷却又不失优雅,大气又不乏精致。      王宫两边早已整整齐齐站满了恭候二王子到来的宫人。令那罗意想不到的事,就连达娜王妃也亲自出宫前来迎接。几年时光匆匆而过,王妃依旧是那么美艳动人,岁月放佛并没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安归向王妃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抬起头时两人飞快地相视一笑,似乎有同样的光芒在他们眼底一闪而过。依照宫里的规矩礼节,安归还要前往王后的寝宫请安。而那罗等人就先行回到宫人所住的地方,等待接下来的安排。      当达娜王妃准备回自己的寝宫时,恍然间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容。她微微一惊,神色也变得复杂起来,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对方好几眼才转身离开。      那罗一走进原来的住处,就见一个圆脸眼睛的少女亲热地迎上前来,不有分说地将她抱住,无比雀跃地喊着:“那罗,真的是你!他们说你回来了,我都不相信!太好了!我可想死你了!”      那罗也是眼眶一阵湿润,哽咽道:“乌斯玛。。。我也想你。。。。”      两人抱了好一阵子才分开。乌斯玛帮她擦着眼角的泪花,又忍不住问道:“对了那罗,那时你不是说大王子带你去长安了吗?现在怎么会跟着二王子回来了?”      那罗神色一暗:“这事说来话长,等有时间我再和你解释吧。对了,这是绮丝,我在匈奴的好朋友。”说着,她又侧过头对绮丝说道,“不知你以前有没有见过乌斯玛,她也是我的好朋友。”      绮丝笑了笑:“以前我在宫里走动时好像见过这位姑娘,没想到是你的好朋友。”      被她这么一说,乌斯玛也似乎想到了什么,笑道:“我也认识这位姐姐的。”      几个女孩子毕竟年龄相仿,很快就熟络起来。      没过多久,绮丝也被故友唤了出去叙旧,房间里就剩下了那罗和乌斯玛两人。      趁着这个机会,那罗才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乌斯玛。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隐瞒了那件事可能是出于王后的授意,只说是曼亚自己的注意。      “什么?是曼亚动了手脚?”乌斯玛听完之后神色变得相当古怪,“你说她这么做事因为曲池?我倒是听说曲池出宫后就奉父母之命嫁了人,想不到遇人不淑,更想不到原来曼亚和曲池的关系这么亲密。。。。。”      那罗不免徒生疑惑。上次安规不是也提过曲池嫁人不淑,又患了重病,所以曼亚才对他怀恨在心吗?既然她已经嫁过人,怎么又会成为伊斯达的妾侍?      “那大王子没有找过你吗?他一定放心不下你啊。”乌斯玛一脸遗憾和焦急,“那个时候,大王子可是像护着自己的眼珠子那样护着你呢。”      那罗闻言心里一痛,牵强地扯着嘴角摇了摇头:“那都已经过去了。如今他久居长安,我想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见面了。”她顿了顿,又问道:“对了,曼亚如今还在王后身边吗?”      乌斯玛的面色微微一变,压低了声音:“你去了匈奴不久,曼亚就死了。”      那罗大吃一惊:“你说什么?曼亚死了?”   “是啊。她的水性一向很好,却偏偏在池子里溺死了。我当时就觉得事有蹊跷,如今听你这么一说,说不定其中有什么秘密。”乌斯玛挑了挑眉,“这王宫的事,谁又能说得清。”      那罗心中一个激灵,耳边突然回响起曼亚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那罗,你还记得曲池吗?”      “她知道你要去长安了,想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想知道那个秘密吗?关于你父亲被害的秘密。”      那罗全身发冷,指节僵硬得几乎端不起茶碗,脑中已转了白转,最后出现一个可怕的设想——难道曼亚的死和那个秘密有关?      如果是这样,那上次曼亚说的就不是谎话。她可能真的知道父亲被害的秘密。。。。也就是说,最清楚这件事的人就是——曲池。      想到这里,那罗差点连肠子都悔青了。那次在长安遇见曲池时为什么不问清楚这件事?      那时的她,完全被男女之情冲昏了头脑,竟然完全没想起这么重要的事。      她在心里暗恨自己,那罗啊那罗,你真是个愚蠢的女人。      “世事真是难料。那罗,我一直以为你会和大王子。。。。。”乌斯玛那单纯的神情里也夹杂了几分罕见 的惆怅,“我也一直以为继承王位的是大王子,没想到会是二王子。王后也病了很久了,如今宫里大多数都是达娜王妃的人。”      王后病了很久吗?那罗想到之前她对自己的好,又像想安归所说的话,一时心里也有些矛盾。      到底——那件事是否和王后有关呢?      此时,姿容绝丽的达娜王妃正斜倚在寝宫的卧榻上,笑看着面亲那对重逢的兄弟。她那一头蓬松微卷的长发柔柔地垂落腰间,在月色下浮动着一层暗蓝色的光泽,透出了孔雀翎般神秘而幽暗的美丽。      安归已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那个俊秀的少年,神色是罕见的温柔。没想到几年不见,弟弟已经长这么高了,容貌也越来越像母亲。尉屠则笑着比画着自己的身高,口吻中隐隐有几分撒娇的意味:“母妃,您看我和哥哥快一般高了吧。”      达娜掩嘴直笑:“再过个几年,你可要比你哥哥高了。”      安归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语气温和地开口道:“这几年多谢母妃照顾弟弟了。”      “哥哥,母妃对我可好了。就连上次我想偷偷跑去长安,母妃也没舍得责罚我。。。。。”      “什么?你居然想偷偷跑去长安?”安归的脸色一变,打断了他的话,“你都胆子也太大了。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万一在路上出了事,你让我如何向逝去的母亲交代?”      尉屠瑟缩了一下,小声道:“我这不是没去成吗。可是我已经这么大了,也想出去见识见识,有番作为。”      安归似有些无奈:“若是真想去长安游历一番,我就多派些人跟着你,另外要选几个出色的向导。这样我才能放心。”      “真的吗?多谢二哥!”尉屠兴奋得差点跳了起来,“过些日子我就叫人准备!”      “好了,今天你们兄弟好不容易见面,就先别说这个了。”达娜王妃笑着打了个圆场,“安归你就先休息几日,十天之后举行登基典礼。”      尉屠低下了头,没人留意到刚才还浮现在他嘴边的笑容有些僵硬。      安归敛了敛眉:“那王后还有那些大臣们。。。。”      “这些你都不必担心。王后一直抱病在床,将后宫的事务都交给了我。至于那些大臣,还有那时反应最激烈的却胡侯如今也都没了动静。毕竟是大王子自己不愿回来。”达娜王妃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安归,你这步棋实在是走得秒,既不落任何口舌之实,也没人会怀疑到我们头上,你这个王位势必做的稳稳当当。”      安归也笑了起来:“这也要多谢母妃的协助。不过我刚才去见了王后,她可是憔悴了许多,看来这场病倒不像是假的。”      “她听到儿子不愿意回来继位,不得病才怪。我帮你也等于帮自己,只要你将来能答应亲匈奴远汉朝,那么我所做的也算没白费。”达娜挑起了眉,眼中闪过精光,“安归,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吧?”      安归自然是应了下来:“母妃请放心,对那汉朝,我也是心存芥蒂。日后我也不会像父亲那样当墙头草,想要两边不得罪,结果两边都得罪。我们可以对汉朝阳奉阴违、暗度陈仓。”      达娜王妃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像是不经意地又问了一句:“对了,那个丫头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安归微一凝神,立刻明白她指的是谁。他随即答道:“母妃,是我将那罗带到匈奴去的,这其中的缘由也是阴错阳差,请容我日后再禀。如今,她已是匈奴安胡阏氏的义女,等我登上王位后我就会纳他为妃,万望母妃成全。”      “那罗?是哪个经常被宫人欺负的那罗吗?”尉屠突然插了一句话。他的脑海里不觉浮现出那个少女的身影,浅茶色的长发,琉璃色的双眸,倔犟的神情。。。。不知她是不是长高了变美了呢?      “就是那个经常被欺负的那罗。”安归的眼底飘过了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      达娜垂下眼眸,轻轻喝了一口茶:“安归,你现在长大了,我也管不了你这么多。既然那是你喜欢的女孩,我又何必做那让人讨厌的事。不过,再喜欢一个人,也要时时掌握好分寸,切忌沉迷于温柔乡中。你正妃的位置,一定要留着。记住,你可以不把正妃看成你的妻子,但完全可以把她当成是最有利的工具。”      “儿臣明白了。”安归脸上的神情令人难以捉摸。      “那就退下吧。”她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疲倦之色。      两兄弟出了门之后,亲亲热热地说起话来。此时没王妃在一边,他们自然放开多了。      “哥哥,你真要娶那罗为妃吗?”尉屠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那时我可是记得欺负她最多的就是哥哥你了。”      安归微微一愣,似乎沉浸在了某种遥远的回忆之中,嘴角不自觉地弯起,自言自语道:“娶了她,这个世上就只有我能欺负她了。”      “哥哥,难道你是为了欺负她才娶她吗?”尉屠的脸抽动了一下。      安归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冷哼道:“你然我娶她做什么?”      尉屠心里更是纳闷,哥哥这不纯粹是折磨自己吗?太奇怪了。。。。      第二天,那罗特地去了一趟王后的寝宫请安,却被女官告知王后抱恙期间不见任何外人,昨晚见了安归王子已是破例。既然对方下了逐客令,那罗也只能悻悻地离开那里。      不知是否是怀有心事的关系,那罗走着走着,蓦地惊觉自己居然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大王子原来的寝宫。      宫里的石榴树和核桃树已抽出新绿,一片生机盎然。让她不禁想起了很久以前满树火红色的石榴花,就像是落了一地的碎玛瑙,是那个人最喜欢的花朵。在这里发生的点点滴滴还历历在目,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下意识地,她又习惯性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脖颈,待摸了个空时不觉苦涩地笑了起来。   失去了一个人,最难过的是什么?不是挥之不去的思念,不是从此诀别的悲伤,而是最习以为常的习惯。      习惯,才是最难以痊愈的伤口。      她在庭院里静静站了一阵子,转过身打算回去时,瞳孔骤然一缩,像是被阳光灼到了眼睛——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位男子,他那垂落在腰间的浅褐色长发丝毫不显柔媚之态,修长的身姿带着无可挑剔的美感,俊俏的五官透出一股勃勃英气。      那罗的心里一阵激动,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男子缓步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在郁郁葱葱的青翠树木背景之下,他看起来是那么明镜温和。      “我刚从姐姐那里出来,听说你来过了,所以就猜着你可能会爱这里。”他脸上的笑容温润依旧,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憔悴之色。      “却胡侯大人。。。。”她这才赶紧行了礼,“不知王后她染了什么病?”      “与其说是身体上的病,倒不如说是心痛。”须车叹了一口气,倒也没有避讳她,“我们都没想到,大王子他会如此执著。。。。姐姐她。。。真的很不甘心。。。”      “却胡侯大人,其实。。。我见过大王子一次。”那罗并不打算隐瞒那件事,“那时他也曾和我说过不想再回楼兰了。”      “你见过大王子?这是怎么回事?”须车显然很是惊讶。      她沉默了几秒,答道:“是我偷偷从匈奴跑到长安去的。”      “原来是这样。”须车点了点头,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只是,你怎么会去了匈奴?我一直以为你会和大王子一起去长安。”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二王子的马车上了。”她含糊不清地搪塞了过去。      须车的眼中闪过一抹奇怪的神色,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那么你去长安的时候,是否发现大王子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大王子好像。。。很喜欢长安的生活。或许,他觉得长安更适合自己吧。”她尽量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胸口的某个地方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却胡侯脸上的表情更是疑惑:“我看这里面多半有蹊跷。记得以前派人去长安时,大王子一直都说想早日回楼兰。可是从半年前开始,他就像是完全变一个人,不再见任何我们派去的人,几乎就不和我们来往了,甚至就连姐姐的亲笔信函也置之不理。这次对继承王位的事更是一口拒绝。”他叹息着摇了摇头,“我们之前做了那么多事,就是为了让他。。。。谁知却那么轻易被一笔勾销了。也难怪姐姐一病不起了。”      听须车这么一说,那罗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她之前去长安不也正是半年前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大王子的转变如此之大?难道和曲池有关?      是夜,达娜王妃又与安归密谈了好些时候。待让人送走了安归之后,她面带乏色,顺手取下了自己的黄金耳环。华贵的铜镜里隐隐约约映出她的脸,依然美艳,依然年轻,只是多了几分黯然神伤。      再年轻再美艳又如何,她这一生还不是要与寂寞为伴了。      “王妃,真是想不到,二王子以前对那丫头可是一点都不客气,还让她吃了不少皮肉之苦,没想到现在居然要纳她为妃了。您真要由着他胡来吗?”米玛女官帮她梳理着长发,口中愤愤地说道。      达娜王妃不以为然地弯了弯嘴角:“既然他已经提出来了,我这做母妃的又何必做恶人。”      “您说他这是一时兴起还是真上了心?”米玛女官想到那罗和安归一起在匈奴待了那么久,倒也有点不敢确定了。      “若是一时兴起,那时最好不过。待他的新鲜感过了,宫里再添些千娇百媚的新人,那丫头那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达娜收起了眼中的轻蔑之色,顿了顿,“如果真的上了心,那倒是有些麻烦了。”      “王妃,我看不管有没有上心,不如就找个机会将她除掉。。。。”米玛女官悄悄做了个砍杀的动作。      “万万不可。”达娜王妃瞥了她一眼,冷声道,“我们若是做得太明显,只会令安归生疑。他要只是一时新鲜还好说,如果真对那丫头上了心,岂不从此对我心存芥蒂,还如何能如我所愿亲匈奴远汉朝?”      “可是王妃,您就打算这么轻易放过那丫头吗?”米玛女官恨恨地撇了撇嘴。      “你说我会让她舒舒服服坐上妃子这个位置吗?”达娜王妃的目光一闪,“想要知道安归是一时新鲜还是真上了心,其实很简单,试试不就知道了?如果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我们以后对付那个贱丫头就能拿捏好分寸。”      米玛女官满脸堆笑:“还是王妃英明。奴婢这就去准备。”      达娜王妃应了一声,又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起了呆。忽然,她伸手将铜镜整个推到了地上,镜子落地时发出了沉沉的声音。      在这如金丝雀笼般的王宫里所失去的一切,她要用另一种方式一一拿回来。   十日之后,安归登基为王,尊王后为王太后,尊达娜王妃为王太妃,并在半个月后册封了那罗为妃,还将绮丝和乌斯玛两人赠予了那罗。那罗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感到十分震惊。这算什么?她就真么莫名其妙成了他的人?      乌斯玛是一路看着她和大王子过来的,对这个结局也颇感遗憾。所以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并未表现出太多的兴奋,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恭喜未来王妃。”      而绮丝则只看到了这些年她和安归之间的情感互动,自然是为她高兴的。      之后的一段时间,那罗想找安归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对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避开她,忙碌得连见她一面的时间都没哟。      那罗在册封当天就被强制搬进了新寝宫。这座宫殿最然看起来不算是最华美的,却是原来安归做王子时的寝宫。这样一来,这位王妃备受新王宠爱的传闻更是得到了证实。至于两人之间的故事,更是被传得沸沸扬扬。      寝宫已经被重新翻修了一遍,原本没种什么花草的庭院如今到移植了不少新品种。来自西域其他国家的珍贵鲜花开得如霓虹般五彩缤纷,浅粉、雪白、浓紫、朱红等各种颜色层层交叠,如朝霞般浓艳动人,似薄雾般清丽淡雅,远远望去,枚不胜后。      “娘娘,夜深露重,您就别再庭院待着了。”绮丝担心地看着她略带苍白的面色,“这些天您好像都没怎么睡好过。”      听到娘娘二字,那罗只觉得好像心被刺了一下。她勉强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了。绮丝,你忽然用这个个态度对我,我还真是不习惯。”      “不管怎么说您也是娘娘了,礼法还是要遵守的,不然就会招人口舌。”绮丝的余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几个宫女身上。那些都是达娜太妃送来的人,这里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很快会传到达娜耳中。      那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正在房中整理的乌斯玛迎上前来,帮她脱去了披在身上的外套。      “对了,娘娘,我今天特意热了些羊奶,您喝下去说不定能睡得安稳些。我这就去拿来。”绮丝说着先退了出去。      “娘娘,今晚你也早些就寝吧。”自从被册封之后,乌斯玛似乎对她也生疏了几分。      “乌斯玛,”那罗忽然拉住了她的衣角,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我想离开这里。”      乌斯玛微微一愣,眼神变得柔然起来:“那罗,我不知道在匈奴发生了什么事,陛下的为人我们都很清楚,他如今这么做一定是另有目的。你是我的好朋友,你若是决定了什么事,我一定会帮你。”      “乌斯玛。。。”那罗有些不知该怎么说。若是在去匈奴之前,她一定会认同乌斯玛的看法,觉得安归十恶不赦。可如今。。。。      乌斯玛眨了眨眼:“不如我们一起去长安找大王子。。。。”      “乌斯玛,你住口!”一声清脆又带着压抑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只见绮丝满目怒容地端着羊奶走了进来,顺手重重的将房门关上。      “绮丝,你怎么了?”那罗从没见过绮丝这般生气的模样,心里很是惊诧。      “既然已经成了陛下的王妃,就别总想要逃离他的身边了。那罗,在匈奴这些年,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他只是质子的身份,在那里生存已是不易,却还要竭力保护你。被恶狼咬伤后,是谁不顾自己的重伤一天来探望你好几次?当你差点被做大都为欺凌时,是谁千方百计让你避过了灾祸?当大阏氏嫁祸于你时,是谁马不停蹄赶回来救了你?当你被到左贤王的帐中,是谁拼了一夜的酒让你毫发无损?当你自作主张逃到长安时,是谁不畏白龙对的险恶亲自去把你接回来?”绮丝说得太急,微喘了几口气又道,“那罗,你都忘记了吗?纵然他以前伤害过你,难道这些还不能让你觉得稍微好受一些吗?那罗,难道你还体会不到陛下对你的心吗?”      乌斯玛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喃喃道:“绮丝,你说的那个人真是陛下吗?”   那罗咬紧嘴唇一言不发,心乱如麻。她忽然记起了差点被当做祭品的那次,见到他出现自己是那么欢喜那么激动。。。。是不是从那时起,有什么已经悄然改变了呢?      绮丝说得没错,如果没有安归的保护,她在匈奴都不知死了几回了。      可是,这并不等于她要用自己的一生来报答啊。      “况且你又想逃去哪里?楼兰时你的故乡,你为什么要离开?去匈奴吗?那里可是有对你虎视眈眈的左贤王啊。去长安?大王子已经不是原来的大王子了,不是吗?”      那罗吃惊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大王子。。。。”      绮丝的神色变得柔和了些:“你回来的那晚,整夜都在流泪,唤着大王子的名字,我自然能猜出几分。若是大王子没有变心,你也不会和陛下一起回来,不是吗?”      那罗的脑中更是纷乱一片,不知该如何应答。就在这时,只听外面传来了宫女的声音:“陛下驾临!”      绮丝连忙扯了起了还没回神的乌斯玛,飞快地推开了房门。自从那罗搬到这里后,新王好像还是第一次驾临。在阵阵恭迎陛下的请安声中,安归面带微笑地走了进来,并示意所有人都退下。乌斯玛担心地看了那罗一眼,很快就被绮丝拽了出去。      安归已换上一身便服,原本就俊美的容颜上更是隐隐透出了几分王者之气。      那罗紧张地看着他,脱口道:“你怎么来了?”      他好笑地挑了挑眉:“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我怎么不能来?”说着他暧昧地握住了她的手腕,调笑道:“怎么?爱妃是怪我这些天冷落你了吗?”      那罗用力将手抽了回来,恼道:“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道我根本不愿意嫁给你的!”      他的眼神暗了一下,却还是弯了弯嘴:“君无戏言,我说过要册封你为妃的。”      “你以前不是说过吗?做你的妻子,是美是丑都不重要,也不需要太聪明。但必须要具有让你娶她的价值。可你明明比谁都明白,我根本帮不了你什么。娶个异国的公主或是贵族大臣的女儿,对你来说才是有价值的婚姻。不是吗?”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耳边不只有为何回响起那句——我爱你。那罗甩了甩头,默默告诉自己那是不可信的。      他露出了极为愉悦的笑容:“那罗,我很高兴。原来你一直都记得我说过的话。”      “不是,你别曲解了我的意思。。。。”她有些烦躁起来。      “那罗,我也清楚地记得你说过的话。”他神色温柔地看着她,“这个世上一定有能感受到自己的那个人,一定有能和自己分享快乐悲伤、能让自己不再寂寞的那个人。我们不知那个人会在何时出现,或许要等待很长时间,或许一辈子也等不到,但是当我们找到彼此的那一刻,就永远也不会在寂寞了。”他顿了顿,用左手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用异常认真的语气一字一句道,“那罗,原来我想要的妻子就是这样的人。我想我已经不用等下去了。”      那罗被迫望向了他的眼睛,那双冰绿色的艳丽荡漾着浅浅的涟漪,因这一刻的对视而变得无比柔和。      她蓦地怔住了。他那修长柔美的手指朝她的脸颊试探着伸了过来。她有些不知所措,呼吸加速,想要将脸转开却被他的另一只手牢牢禁锢着。他的手指碰到了她的面颊,又抚摩过她的眼睛,最后停留在了她的额间。他离得那么近,那炙热的呼吸一下一下喷在她的脸上,她几乎能数的清他密而长的睫羽。      “陛。。。陛下。。。。时间已经不早了。。。。”她生怕他做出更加出格的举动,只好结结巴巴转移了话题。      他轻轻一笑,这才放开了她:“也对,时间不早了,我们该歇息了。”      她的瞳孔一阵紧缩:“什么。。。。我们?”      “你是我的妻子,丈夫留在妻子这里就寝,不是不是天经地义吗?”他一脸无辜地答道。   她的脸涨得通红,霍然起身:“那陛下你就在这里就寝吧,我去隔壁的房间睡!”      他笑着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难道夫人您要让为夫独守空房吗?还真是狠心啊!”      “安归你。。。。君子不强人所难,你快点放开我!”      “君子?我怎么记得好像有人说过我是这个世上最歹毒的人呢?做君子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做个真小人。”      “你、你。。。你还真记仇!你要是强迫我,我。。。。我就。。。。”她一时也想不到威胁他的方法,尴尬地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他终于哈哈笑出声来,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等了那么就=久,我也不在乎再多等一阵子。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要我留下来的。”      听他这么说,那罗顿时心里一松,脸色也缓和了几分。不管怎么说,先解除了眼前的危机再说。      “那我就不送陛下了。”她扯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容。      “等一下。”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盒子,只见里面放着一串蓝色的绿松石项链,颗颗石头显然精心打磨,色泽柔和而均匀。绿松石以蓝色为长乘,这种像是来自于天空的纯粹蓝色就更是珍稀罕见。      “听说你这些天睡得不好?”他拿起了那串项链,似是漫不经心道,“在安息国这绿松石被当做辟邪之物,也有助于睡眠,你戴上它。”      “我不要。”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他也不恼,只是微微一笑;“你不戴上我今晚可就留下来了。”      这句话果然有用,她立刻一把将项链抢了过去,连忙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好了,这下陛下总可以回去休息了吧?”她此刻生气的样子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可爱,惹得他更想逗上她几句。      “我等你睡着了再走。”他的声音里待着不容置疑,“要不然我怎么知道这绿松石到底有没有效果呢?对了,你可不许摘下这项链,不然我让你身边的两个丫头吃顿板子。”      “你!你别拿他们威胁我!我不摘下来就是!人在项链在,行了吧!”那罗为了不吃眼前亏强忍下这口气,索性翻身上了床榻,用毯子将自己整个裹住,面壁而眠。      或许是因为太累的关系,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梦里,又隐约出现了那熟悉的情景——少年的眼睛变得温润无比,脸色柔和得像是要将她融化:“不只是小青。那罗,以后,还有我来保护你。”      温柔纯净的双眸,清雅秀美的身姿,最温暖人心的笑容,伴随着最残酷伤人的话语,都萦绕在她的周围。在梦中,他就在她的身边,好像不曾离开过。她几乎能感觉到他的手指绕过她的发丝,他炽热的唇轻落在了她的唇上。。。。如此真实的触感。。。。。      这一定是梦的恩赐。。。。      只是,那颗孔雀石一眨眼却变成了绿松石,耳边传来了那个让人生气的声音——对了,你可不许摘下这项链,不然我让你身边的两个丫头吃顿板子。。。。。      她像是要摆脱什么东西,喃喃地发出梦呓:“我不会爱上你的,不会。。。。”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听到了梦里似真似幻的回音——那罗,请你试着爱我。你一定会爱上我的。。。。因为,我是那么爱你。。。。      这个世上一定有能感受到自己的那个人,一定有能和自己分享快乐悲伤、能让自己不再寂寞的那个人。我们不知那个人会在何时出现,或许要等待很长时间,或许一辈子也等不到,但是当我们找到彼此的那一刻,就永远也不会在寂寞了。      那罗,原来我想要的妻子就是这样的人。我想我已经不用等下去了。      第二天一早,那罗醒来是觉得精神好了很多,看来昨晚睡得真不错。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难道真的是因为这个的关系?      “娘娘,你醒了?”绮丝端着洗脸的琉璃水盆走了进来,眉梢间带着几分喜色。      那罗揉了揉双眼,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问道:“对了,昨晚陛下什么时候走的?”      绮丝将拧好的巾子递给了她:“陛下等你睡着了又在你身边坐了好些时候才走。”      那罗将巾子放在脸上是,蓦地回想起昨夜梦中那些真实的触感,脸上不觉微微一热。      “娘娘,陛下昨晚离开前还吩咐过,今天他会带你去一个地方。”绮丝又提醒道。      “带我去一个地方?去哪里?”那罗一愣。      “去哪里我也不知道。”绮丝笑了笑,“可能是想带你去外面散散心吧。”      那罗用完早餐不久,安归果然派人来接她了。当看到来人居然是凌侍卫时,那罗很是惊喜地问道:“怎么是你?凌侍卫,自从回了楼兰,好久没见到你了。”      凌侍卫依然还是冷口冷面,语调倒是柔和些了:“属下还没恭喜娘娘呢。属下这就带娘娘过去。”      凌侍卫将那罗带到了宫门的一角,指着不远处一辆很不起眼的马车道:“娘娘请先上去吧。”      那罗心里暗自琢磨,这是要去哪里?难道是要出宫一日游?      她刚刚上了马车,立刻就被一双有力的手给拉了过去,不偏不倚地落在那个温暖结实的怀抱里。与此同时,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也随之袭来,令她心里微微一动。      “安归!”她像是坐到了针毡上班从他怀里跳了起来,飞快地找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缓和了下心情后才淡淡地问道,“陛下,您想带我去哪里?”      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项链上,眼中闪过了满意的神色,这才慢吞吞开口道:“去了就知道了。话说回来,我还是更好喜欢你喊我的名字。”      “那怎么行,陛下,这不合礼法。”她虽然也觉得喊他名字够利落,但是。。。。尽管在他的威严下生活,偶尔唱下对台戏应该没关系吧。      他似乎并没有在意,只是开口吩咐驾车的凌侍卫:“凌,我们走吧。”      马车不疾不徐地穿过了楼兰都成,沿着孔雀河朝城外的方向而去。那罗在车里被晃得昏昏欲睡,差不多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听到凌侍卫的声音传了进来:“陛下、娘娘,已经到了,请下来吧。”      安归小心翼翼地将那罗扶下了马车,用手指着某个方向道:“你看,那罗,这就是我今天要带你来的地方。”      那罗有些好奇地抬起眼,出现在她面前的居然是一个墓地。按照楼兰墓葬传统,围在墓地周围的上百根胡杨树木桩以当中的船行棺木为中心,像外呈太阳放射光芒状围城了几个环。木桩上有精心描绘的彩绘,扁平的平面被抹成了黑色和红色,看起来绝非是安葬普通人的墓地。      “陛下,为什么带我看这个?”那罗十分疑惑地问道。      安归用某种怜爱的神色看着她:“那罗,你去磕几个头吧。那里藏着你的爹娘。”      那罗十分吃惊,她瞪大了眼睛,声音也发着颤:“你。。。。你说什么?我的爹娘就葬在这里?”      “这种事我又怎么会骗你?”安归目露温柔之色,“我知道当时你的父母被草草安葬,所以这半年来我一直派人查探,终于找到了你父母的遗骨。会楼兰后就派人重新将你父母按照楼兰风俗入葬,并放入不少随葬物品,让他们去那个世界的路上也能安心。”      那罗这下再无任何怀疑,跛足飞奔到墓地前,抱住了木桩忍不住哭了起来。   哭了好一阵子她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缓缓站起了身,对身后的男人说了一句:“谢谢你,安归。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他温柔地将她的身姿扳了过来,低下头凝视着她的眼睛:“你我现在已经是夫妻了,你的父母也就是我的父母。”说着,他的嘴角又勾起了一抹靡丽的笑意,“不过,如果想要报答我的话,我倒是不会拒绝。”      “我。。。”她的视线下垂,几乎无法承受住对方灼热的眼神。      他微微一笑,又握住了她的手。那罗的睫毛一阵轻颤,下意识地想要将手抽回来。但他没有给她抽回手的机会,反而顺手将她拉入了自己的怀里。她的头发一麻,想要推开,但无奈对方抱得很紧,用力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刚才自己说的话忘记了吗?想要报答我就乖乖别动。”他的口吻中国带了几分促狭的笑意,又似乎有一丝孩子气的威胁。      她的身体一下子就僵住了,只好在心里默念了一边,无赖!      他的嘴边露出了得逞的笑容,将她抱得更紧,还用下吧轻轻蹭了蹭她的头顶,意料中地引来了对方又一阵小小的反抗。      那罗给禁锢在他的怀里,被一阵熟悉的草木清香笼罩。她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心跳得很快,自己的心也一样跳得很快。到了最后,都几乎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得更快了。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吧,就当是报答他一次就好了。      就一次。   安归继位不久,匈奴就派使者送了厚礼前来恭贺。新任的楼兰国王以上宾之礼接待了匈奴使者,并表示将永远铭记两国之间的友谊。在这之后,新王又罢免了一些老臣,重新任用了一批年轻且才高的臣子,大力发展农业经济,并且鼓励国民和西域其他各国通婚。一时之间,楼兰国呈现出了一派生气勃勃的新景象。      这段时间以来,那罗在宫里的生活也算是平静无澜。只是安归几乎每晚都会到她这里坐坐,让她感到了莫大的压力。尽管他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但每次见面时那种若有似无的暧昧感觉更是让她坐立不安。达娜太妃也没有找那罗的麻烦,倒是见安归的后宫一直空置着,就送了两个千娇百媚的绝色美人给他。安归当时就笑着收下了,并将她们安置在了离王太妃不远的两座华丽的寝宫里。尽管还没传召她们侍寝,但宫里人都认为这两个美人飞上枝头的日子不远了。      那罗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没什么感觉,身为一国之君有多少妃子都不奇怪,只是疑惑为何有美人相伴,安归还是天天有时间到她这里来聊天喝茶。      这一天当那罗和绮丝经过庭院时,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她一时好奇,探首从茂密的枝叶间望去,只见年轻的楼兰王正坐在青翠欲滴的葡萄藤架下,微笑着和身边的美人清谈细语。在夕阳余晖的斜照下,他那绝丽的容颜比天界中的摩柯曼殊更明艳华美,比地域间的曼陀罗花更阴暗邪魅。      “娘娘,她们好像就是王太妃送的两个美人。”绮丝小声地在她耳边说道。      那罗这才留意到那两位美人国人眉目如画,艳丽非凡。      “陛下,就让奴婢为您献舞吧。”其中一位高个子没人站起了身,仪态风流地伸出了白皙如玉的手臂,在曲乐的伴奏下翩翩起舞。而另一位美人则娇滴滴地拿起了一颗剥好的葡萄,殷勤地想要送入他的口中。      那罗下意识的皱了皱眉,不知为何觉得这样的画面有些扎眼。想要离开,脚下却不小心踩到了树枝发出了很轻的声响。她生怕被对方发现,赶紧闪到了树后。      安归似乎留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抬起头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就着那美人的玉手吃下了那颗葡萄。      “真是无耻!绮丝,我们走。”那罗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厌恶,转身就走。      她心里也是满腹困惑,自己这是怎么了?之前听说两个美人时也没什么感觉,为何今天见到这暧昧的一幕却如此不舒服?真是的,无论他做什么都和她无关啊,为什么自己的心情要被他影响?      一定是她太讨厌他了,一定是这样的。      当晚安归又像往常那样来她寝宫,却被她以身体不适为由拒之门外。安归倒也不恼,没说什么就回自己寝宫了。      这样差不多又过了半个多月,两位美人虽然还是没被传召侍寝,但在宫里的地位显然已是水涨船高。宫人们知道这两位美人近日来不但经常陪在国王身边,更有执掌后宫大权的达娜太妃撑腰,所以也不敢有丝毫怠慢。两位美人恃宠而骄,随意责打下人成了家常便饭,偏偏这国王也纵容着她们,更是令她们变本加厉。      那罗还是和往常一样过着平静的日子。那天以后安归就再没来过,她自然乐得落个轻松,每晚还可以早些休息,精神反倒比之前更好了。只不过。。。。那个人天天在她眼前晃一下似乎也成了一种习惯,所以有时她居然也会不自觉地想起他。但只要再想到那天葡萄藤架下的情景,她就立刻将那个身影提到了九霄云外。      为了避免惹到不必要的麻烦,那罗平日里都待在自己的寝宫里。有绮丝和乌斯玛陪着她,这宫里的日子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那罗,过些天就是陛下的生辰了,你准备好送什么礼物了吗?”绮丝笑着打趣道。      尽管还有两个月才是安归的生辰,但宫里各司早就着手准备起来。楼兰的达官贵人们更是绞尽脑汁互相攀比,想要送出最能讨好国王的礼物。      那罗双手托腮,显得很是为难:“我也不知道。他贵为国王又有什么没见过呢?贵重的我送不起,可若是送个普通的,又好像有些拿不出手。怎么说他也帮我安置了父母。。。。。”      绮丝眨了眨眼,笑道:“无论你送什么,陛下都会欢喜得很。”      那罗正想说什么,忽见一位小宫女慌里慌张闯了进来:“娘。。。。娘娘!不好了!乌斯玛她不小心冲撞了那两位美人,现在正跪在庭院里。听说两位美人还不解气,说是要罚她一顿板子呢!”      那罗一听脸都气白了,立刻就让那小宫女带路,怒气冲冲地朝那里快步走去。她只想安安静静混日子,也根本不想争什么宠,偏偏还不安生的事要来招惹她。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当那罗到了庭院的时候,正好看到那高美人抬手给了乌斯玛一耳光。“啪i!”这一生脆响简直就像是打在了那罗的胸口上,令她立时气血上涌,恼怒不已。那罗铁青着脸什么话也没说,快步上前一手揪过那美人的头发往下拽,一手干脆利落地左右开弓,啪啪给了美人两个大耳光。她下手又快又狠,对方的脸颊一下子就高高肿了起来,嘴角直流血,竟然被打掉了半颗牙。      绮丝和乌斯玛心里暗笑,用无比崇拜的目光望着那罗。而另一个美人则尖叫起来:“你。。。。居然敢打我姐姐!你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妃子而已!这些天陛下可是连看都没看你一眼!”      “先撩者贱。不是你们先招惹我的侍女,我也懒得理你们,是不是要我也给你几个耳光啊?”那罗冷冷地瞅着她,还威胁似的扬了扬手。      美人吓得倒退了几步,声音却是更加尖厉:“你等着!你这贱人!小心我叫陛下治你的罪,将你的手剁下来喂狗!      “是谁敢将爱妃的手剁下来啊?”这时,一个恍若春水东阳的男子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周围的宫人们纷纷跪下,那罗不抬头也知道来者何人。两位美人一间国王驾到,对视一眼后同时凄凄惨惨地哭了起来,柔弱娇美的样子万分惹人垂怜:”陛下,您要给我们做主啊。。。。”      安归连正眼都没瞧她们一眼,径直走到那罗面前,小心翼翼捧起她的手:“爱妃,你的手还好吗?刚才那么用力一定很痛吧?”      听他这么问,周围的人俱都是一愣。两位美人也是面面相觑,又立即哭喊起来:“陛下,陛下,是她打了我们。。。。”      “闭嘴。”他的声音低柔得不可思议,甚至还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但那隐藏其中的阴暗狠历的杀意令人不寒而栗,“明明就是你的脸打痛了爱妃的手。”      两位美人这下也哭不出来了,只是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反应。      “对了,我刚才好像还听到有人辱骂爱妃。”他又笑着望了美人们一眼。被他那温柔的眼波一扫,那两位美人只觉得浑身冰凉,如坠寒窖。这下她们也不敢再告状,只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请陛下恕罪。      那罗太了解他的性格了,她似乎已经预感到对方会说出什么话,连忙打岔道:“陛下。。。。我打也打过了,不如就。。。。。”      “那罗,不必担心。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从轻发落的。”他打断了她的话,眼底冷冷闪了一下,“来人,将这两个贱妇拖下去,一个剁去右手,一个拔去舌头。然后送她们回原来的寝宫。”      周围的人都同时哆嗦了一下,谁也不敢抬头看那两个哭天抢地被拖走的美人。      “乌斯玛、绮丝,还不送爱妃回寝宫?”安归若无其事地摆了摆手,就在众人毕恭毕敬的恭送声中离开了。      绮丝伸手扶住了安罗,发现她的双肩已经僵硬如石了。      是夜,天空下起了雨,安归如往常一样来到了那罗的寝宫。他身穿一袭简单的米色袍子,暗金色的长发由于淋了雨的关系,有几缕垂落在光洁的面颊旁。密密的睫毛液沾上了几滴小水珠,随着眨眼的瞬间而闪耀着银色的光芒。他那线条优美的唇也因为侵润了湿意而呈现出一种晶莹剔透的感觉。      “今天爱妃总算不让我吃闭门羹了。”他笑嘻嘻地走了过来,亲昵地在她身边坐下。那罗习惯性的往旁边移了移,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陛下,您今天这么做,不是让我在宫里结怨吗?我都已经尽量避免招惹麻烦了。这真是好比人在家中坐,石头砸下来。”      安归不禁轻笑出声:“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      “难道不是吗?我明明自己可以解决的,你还偏偏要用那么毒辣的法子。。。。”      他的眼底仿佛有什么一闪而过:“这两个女人只是太妃的一次试探而已。”      “试探?试探什么?”那罗讶然地看着他。      “试探我对你的底线到底在哪里。”他顿了顿,“既然如此,我索性要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有人惹到你,我就不会放过他。今天也算是杀鸡儆猴,让那些心怀鬼胎的让你以后再不敢怠慢于你。”      那罗心里有些感动,但脸上还是保持着原来的表情:“可是这两位美人是王太妃送你的,你这样做就不怕她责怪你吗?”      他不以为然地扬了扬嘴角:“不管是谁送的人,宫里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她们以下犯上,我惩罚她们王太妃也无法可说。再说我又没把她们送出宫,不是照样让她们住在原来的宫殿,享用同样的食物吗?况且,今天也是在你的面子,已算是轻饶了她们。”      那罗的脸部顿时一阵抽筋,原来绞舌剁手也算是轻饶了。      “那罗。。。。”他忽然低低地喊出她的名字,原本略带凉意的空气似乎也因为这个声音而变得暧昧起来。      那罗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幸好就在这时,绮丝将一盆热水喝巾子送了进来。      “放在这里吧。”安归淡淡地吩咐道,“就让那罗来伺候我。”      绮丝应了一声,在离开前还不忘朝那罗眨了眨眼。      那罗的脑子还有点转不过弯来:“伺候?”      他冷哼一声:“你想让我就这样一直湿发湿面吗?若是我感染了风寒你可担待不起。”      那罗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拧干了巾子,小心翼翼地帮他擦拭着脸颊上残留的水珠。他也难得乖乖地仰着脸闭着眼睛,任由她擦来抹去。她身上有股淡淡的甜香,偶尔她温暖的指尖会触摸到他的皮肤。。。。在这一刻,他的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安宁,口中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罗,前些天我没来,你有没有想过我?”      她愣了愣,倒是诚实地点了点头:“偶尔想起,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      听到一闪而过这个词,安归的身体稍微晃了晃,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奇怪。他怎么觉得这小姑娘有时比自己更狠呢。      “我可每晚都在想你呢。”他的嘴边漾出意思笑意。   “是吗?”她挑了挑眉,口气明显不善,“陛下你不是每晚有美人相伴吗?”      他蓦地睁开了眼睛:“自从上次在庭院里偷窥我之后,你好像就变得爱发脾气了。”      “上次你看到我了?”她先是一愣,随即就瞪起了眼睛,恼道,“谁偷窥了?!你和谁在一起才不关我的事!”      “鬼鬼祟祟在哪里,不是偷窥又是什么?”他笑得越发灿烂,“咦?怎么这么激动?难不成。。。。。真是吃醋了?好了好了,那么下次就由你亲手喂我吃葡萄好吗?”      “我才不会吃你的醋呢,懒得和你说。”她哼了一声,将那块巾子扔在了他的脸上。他伸手拉下了巾子,眉梢眼角俨然浮动着几分笑意。      这双冰绿色的眼睛,平时总是呈现出近乎无情的透明。唯独在凝视她的时候,才会凝聚起点缱绻和爱怜,带着温柔神秘的蛊惑力,令她心头蓦地一荡。当彼此的视线相交时,她隐约感到了某种存在于他们之间的微妙的牵制。      新王为了爱妃而惩罚两位美人一事,立刻就在后宫传开了。      “瞧瞧,陛下还是最重视王妃,骂过王妃的人都要绞舌头,就连打过她身边侍女的美人都被剁了手呢。”      “谁叫这两个美人平时这么嚣张,我看啊。是她自作自受。”      “以后还有谁敢惹王妃?我看我们得多巴结王妃才对。”      “没错没错。。。。”      同样,这个消息也很快传到了达娜王太妃的耳中。      “王太妃,您看陛下竟然这么宠爱那个奴婢。奴婢还以为他对那两个美人有了兴趣,想不到转眼就被剁手绞舌了。”米玛女官听到这个消息后脸色一直不大好看。      “安归是什么性子的人,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吗?他做事一向狠毒。不过,这也是我欣赏他的地方。”达娜的神色倒依然平静,“看来他真对那奴婢上了心。”      “王太妃,要不要奴婢将陛下请来?毕竟这两个美人是您送的,他这样做也太不给您面子了。”米玛女官难掩愤恨之色。      达娜突然笑了起来:“他不是将那两位美人送回原来的寝宫了吗?吃穿用度也一切照旧。即为他的心上人在后宫立了威,又顾全到了我的面子。这个安归啊。。。。有时还真是让人头疼呢。”      米玛见她面上并无怒色,有些不甘心地说道:“王太妃,难道我们什么也不做,眼睁睁看着那奴婢受宠吗?”      “你也看到他的底线了,他对那奴婢上了心,现在并不是一个好时机。”达娜冷冷一笑,“不过,男人的爱又能维持多久?君王的爱更是变幻莫测,抓不着也守不住。等过些时候陛下失去了对她的兴趣,我们再将她拉下来也不迟。”      “还是王太妃英明。”米玛女官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只是如果陛下对她的兴趣一直不减的话。。。。”      达娜淡定地笑了笑,手指轻磕了一下杯沿:“过些日子,我会修书给单于,希望他将阿克娜嫁于楼兰国王为后,以加固盟国之间的关系。”      “这太好了!王太妃,阿克娜公主性格乖张暴躁,这下有那奴婢的苦头吃了。”米玛女官顿时喜形于色,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只是若陛下到时不愿娶又怎么办呢?”      “我了解他,他可不是那种为饿了儿女私情置国事于不顾的人。他最爱的不是那个奴婢,也不是自己,而是至高无上的权势。而且,就算他有所犹豫,”达娜的眼中闪过一丝幽光,“我也会有办法让那奴婢自动消失。”      米玛的脸色微变:“王太妃,难道你想将那件事。。。。”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也不想这么做。我知道这是下下之策,不过一旦她知道这件事,必定会离开安归。”   楼兰绘梦下卷 20 美人   在安归生辰的前夕,那罗终于逮到一次机会偷偷溜出了宫。      楼兰城的西面就是商业区和民居,来自各国的商人都集中在那里开设店铺。除了西域国家的特产外,更有来自埃及的香料、汉朝的瓷器、印度的宝石。。。。应有尽有,令人目不暇接。      那罗一时也挑花了眼,不知该选什么当礼物。      “娘娘,我就知道你对比下也是有心的。”陪同她偷跑出来的绮丝笑嘻嘻地说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那罗停下了脚步,神情有些复杂,“要不是你提醒了我,我都没发现他为我做了这么多事。趁着这个机会送件礼物也算是报答他。但是,我和他之间也只是仅此而已。”      “娘娘,你还忘不了。。。。大王子吗?”      “他再我心中的地位无人能取代。”那罗说完又朝前走去。那时她黑暗人生中的一束光,即使那束光已不再属于自己,她也无法忘记他曾给予她的温暖。      绮丝轻叹了一口气,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绮丝,你看,这个东西很特别呢。”那罗在前方一家商铺前驻足,好奇地拿起了其中一样东西仔细端详。      绮丝凑上前一看,不禁“咦”了一声。只见一块莹润透明的湖泊里居然包裹着两只昆虫,分别是一只小蜘蛛和一条小蜈蚣。小蜈蚣正恶狠狠地要咬向小蜘蛛,蜘蛛也不甘示弱地准备发动进攻,而它们的动作定格在了这个瞬间。      “这位姑娘您真有眼光。这块琥珀来自安息国,可是稀奇得很呢。”一个胖胖的男子笑眯眯地走到了她们的面前。      “既然如此,那老板你就开个价。”那罗用手摸了摸鼓鼓的钱袋,心中顿感踏实万分。      老板倒也实在,报出了一个她能接受的价格。那罗正要付钱,旁边忽然也有人抢着要买这块琥珀,那罗自然不肯,于是双方不断加价。偏偏那人势在必行,加起价来毫不心软,到了最后,那罗几乎掏空了钱袋还是不够对方所出的价。眼看着琥珀要被人买走,她心里一急,索性将自己所戴的黄金耳环摘了下来。      封妃时安归赏赐了她一大堆首饰,这幅黄金耳环也是其中之一。      老板一看这副耳环,立即眉开眼笑地宣告了这块琥珀的最后归属权。那罗这才松了一口气,将琥珀放好后又和绮丝偷偷溜回了宫。   到了国王生辰的那天,宫里的石榴花开得极为夺目,层层叠叠的红色如火焰般灼热地燃烧着,放佛容不下其他任何植物的存在。西域各国的使臣来了不少,匈奴单于和汉朝皇帝也分别派使臣送上了厚礼。      那罗是第一次以王妃的身份出席这样的场合。她穿上了传统的楼兰服饰,浅茶色头发结成多支发辫,并以晶莹剔透的玉珠缀之。胸前挂着一串色泽柔和的绿松石项链,细白如瓷的手腕上戴着精致的青金石手镯,在脸侧轻轻摇晃的金蓝琉璃衬得她发高贵典雅。她本就姿容绝色,再这么一打扮,让安归更是转不开眼了。他虽然欣喜于那罗今日的精心打扮,但对于投向那罗的其他目光很是不满,恨不能此刻替那罗蒙上一条面纱。他的女人自然只能让他一个人欣赏。      宫女们毕恭毕敬地为各位客人斟了酒,那罗身边的宫女也用鸟嘴罐为她斟满了一杯葡萄酒。      那罗很不习惯这样的场合,只好以饮酒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和局促。喝了几杯后,她微微有些走神,脑海浮现出很久以前楼兰国王生辰的情景。那时,有伊斯达,有傅昭,甚至,还有胡鹿姑。。。。她还记得那日大王子是如何意气风发,她也记得那日二王子是如何失意低落。。。。可如今,完全不一样了。      “那罗,你还好吧?时不时哪里不舒服了?”安归温柔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那罗摇了摇头,低声道:“只是有点不习惯。”      他微微一笑,侧过头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也烦得很,你在忍耐一会儿。”      在这种场合上她总不能扫了他的面子,只好点了点头,继续坐在那里受煎熬。      “陛下,您的王妃美丽非凡,比这里盛开的石榴花更光彩夺目。但是陛下您可知道我们月氏国的小公主也是有倾国之貌,比月色下初绽的蔷薇更加羞涩动人。向您这样如雄鹰般的男子,又怎能只专注于一朵鲜花?”一位面目秀气的使臣站起了身,不卑不亢地将自己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他的言语既没有贬低王妃,又夸赞了本国公主,顺便还给安归戴了顶高帽子。他这么一带头,其余带着联姻目的的西域各国使臣们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毕竟,楼兰王虽然宠爱王妃,但王后的位置还是一直空置着。若是能和楼兰联姻,那么势必能为强大的匈奴所庇护。      达娜王太妃看着那个月氏国使臣,脸上闪过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那罗拿起杯子又喝了几口酒,那酒一入喉咙就有种火辣辣的感觉,她这才发现错拿了安归的酒杯。奇怪,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听到使臣说的那些话,心里又隐约有种奇怪的不适感?那糟糕的感觉,似乎之前也有过。对了。。。。就像上次见到他和那两个美人在一起寻欢作乐。。。心里闷闷的、胀胀的,放佛有一股浊气在胸口涌动,却又不知该把这股气往哪里撒。。。。      为了让自己尽量恢复到原先的状态,她又接连喝了好几倍葡萄酒。      安归的余光扫到她的神情,眼底不禁闪过了一丝笑意。他优雅地抿了抿嘴,开口道:“身为男子,又怎能长久流连于花丛?世上的鲜花千娇百媚,却也是最容易湮灭人的心智。”他顿了顿,“月氏国的心意我领了。不过本王一心只为社稷着想,不愿浪费太多时间在花丛中。所以身边的鲜花不用多,一朵点缀足矣。”      他这么一说,倒是堵住了那帮人得嘴。其他使臣也是惯于看风向的,一看今日这风向不对也就没人再继续提关于联姻的事了。      一朵点缀足矣。。。。那罗的耳边还在回响着这句话,心里有些无奈,也有些怅然。是了,他封她为妃,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让她当他的挡箭牌吧。真是的,关她什么事啊,她本来就不愿意嫁给他,是他硬要她坐在这个位置上的。。。。。。      宴席持续至子夜终于到了尾声。那罗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场,谁知刚站起身,眼前一黑整个身子就往后倒去。在失去意识前,她感觉自己已落入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耳边传来了那个人略带笑意的声音:“那罗,你醉了,我这就送你回去。”   当那罗在迷迷糊糊中睁开双眼时,发现有个人影坐在她面前,视线有些轻微的摇晃,想要看个仔细却又看不清那人到底是谁,脑袋里晕得要命,喉咙也是又干又涩,隐约听到那个人问她想要什么,她喃喃地答了一句:“我想喝水。。。。”      很快,那人就端了水过来,小心翼翼地喂了她几口。她恍惚间感到嗓子得到了清流舒缓,于是又拉住了他的手再喝了好几口水。那人似乎轻笑了一声,轻轻扶她睡下,顺便用毯子将她裹得紧紧的。      “嗯。。。”感到身体被束缚住,她有些不满地挣扎了几下。      “别动,不盖紧毯子会生病的。你这傻丫头,今晚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他的动作是那么轻柔,他的声音充满怜惜,这样的感觉让她感到好熟悉,熟悉得忍不住想要流泪。就像是很久以前的那些感动、那些瞬间、那些黑暗中的光、冬夜里的暖。。。。突如其来的心痛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她喉咙一哽,几乎喘不上气来,接着听到了自己颤抖的声音低低地想起。      “师傅。。。。你快回来了。。。。我还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她不敢说出那个字,只因那个名字早已在心中某处烙下了印记,不触则已,触之则痛。今生今世,抹不去的伤。      她突然感到那正在整理她发丝的手停滞了一下,温柔的声音瞬间变得冷冽:“那罗,我是谁?”      “师。。。”她有些不解,刚说了一个字手臂上就传来了一阵火辣辣的疼。她还么反应过来,忽然就感到有两片滚汤如火的唇贴了过来,堵住了她后面的话语。略带怒气的舌强硬地在她的口中掠夺着,放佛要席卷她的所有意识,只剩下唇与齿的纠缠。      不。。。。不是师傅。。。。这个男人不是师傅。。。那罗下意识地想要逃开那个人的攻击,可身体被他用毯子困住,手脚无法动弹,只能任凭他予求予取。两人的身体已经失去了距离,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草木清香却是如此熟悉,一波一波,潮水般唤醒着她的意识。。。。      他忽然放开了她,微微喘着气,又不屈不饶地问道:“那罗,我是谁?”      那罗定定地看着他,双目含着水雾,红唇微张,似是还没从刚才激烈的亲吻中回过神来。他收敛了怒意,声音因某种涌起的欲望而变得低沉,又像是在故意蛊惑着她:“那罗,告诉我,我是谁?”      这声音令她无端地心头一荡,视线中隐约浮现出了那双冰绿色的眼睛。她的眼皮跳动了一下,终于说出了两个字:“安归。。。。”      他弯了弯嘴,再一次吻了下去。这次他却是极尽温柔,宛如蜻蜓点水般碰了碰她的唇,细细地用自己的唇摩挲着她的唇,犹如对待最珍贵的宝物。      “那罗,你所要记住的男人只有我一个。”他的声音仿佛要传到她内心最深处,“而我想要记住的女人,也只有你一个。”      她竭力想啊哟听清他说的话,无奈醉意越来越浓,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你是我的,那罗。我不许你在想那个男人。不许。。。。”他脱去了外衣,躺在了她的身边,将她搂在了自己怀里,喃喃道,“就算做梦也不许梦到他。。。。”|      那些在半梦半醒之间感到身边很是温暖,不由得朝那个温暖源又靠近了些。熟悉的草木清香让她感到了莫名的安心,自己,并不讨厌这种温暖呢,那罗模糊地想着,垂着的手不知不觉地环上了他的腰。      他的身体微微一抖,手臂突然强力收紧,将她搂得更牢了。      窗外,花枝上的花苞在夜风里缓缓地膨胀,慢慢地展开,就像是一个害羞的少女,将凝聚了一生的冰冷寂寞和温柔痴情,孤注一掷地全部绽放。   那罗再次恢复意识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她缓缓睁开了惺忪的双眼,竟发现有人正坐在窗边。那人微侧着头看着窗外,晨曦透过窗棂在他的面颊上染上了一层淡金色,微风吹佛起他暗金色的发丝,这情景美得无法用语言形容。      “那罗,你醒了?”他回眸一笑,一瞬间竟让她有种春暖花开的错觉。      “安。。。。安归,你怎么在我的房间里?”她因为紧张说话变得有点结巴。      安归不慌不忙地起身走到她的身边:“昨晚你喝醉了酒,是我把你送回来的。然后。。。”      “然后什么?”她想回忆起昨晚的事情,可头痛得要命,一时之间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那含着笑意的眼睛深深凝视着她,美到极致的冰绿色眼睛带着令人沉溺的蛊惑气息。那罗的瞳孔错愕地睁大,看着那冰绿色越来越逼近,近到她的视线一片模糊。      “然后,我就在这里过了夜。”      “过。。。过夜?这。。。。这里是哪里?”她感到自己更结巴了。      “自然是和我妻子共睡一床。难道还要我堂堂一国之君睡地下不成?”他的笑容带了几分促狭之意,身体却挨得她更近。      那罗面上一红,立刻低头看去,发现自己身上的衣物完好又稍稍放了心。但转念一想和他同床共枕了一夜,神色间难掩恼意和尴尬。      “你。。。你。。。”她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该以什么理由指责他。名义上,她确实是他的妻子,丈夫在妻子房中过夜在外人看来自然是天经地义的。正恼着,她隐隐又闻到那股熟悉的草木清香,蓦地回忆起昨夜恍恍惚惚见似乎被人亲吻了。。。。这一想,她的脸上更是如同火烧般炙热,慌忙伸手将他推了开去。      看到她忽红忽白的脸色,他嘴角的弧度更加上扬了。      “对了,你都还没给我礼物呢。难不成是忘了?”他轻笑着转移了话题,其实心里对她是否准备了礼物也是没抱希望。没想到她愣了愣,还真从床边的匣子里摸出了一样的东西,没好气地说了句:“送给你的!”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仔细看了看那块琥珀,笑道:“原来上次偷跑出宫就是为了给我买礼物。。。。”      她垂下了头:“我只是看这块琥珀有趣才买下的,顺便。。。。就送你做生日礼物了。”她特意在顺便两字上加了重音。      “确实是有点意思。这对天帝在相互争斗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一滴松脂正好在这个时候将它包裹住。它们明明彼此,可天意让它们经过了千万年还是要继续在一起。世事有时就是这么巧妙又讽刺。”他露出了真心的笑容,“我很喜欢这份礼物。”      “你喜欢就好了。不枉我搭上了一对黄金耳环。”她的神情也缓和了几分,略显得瑟地将当天抬价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他已经笑得不行:“你这傻丫头,这种抬价方式很常见的。那个抬价的一定是店主的人,这么容易就让你上当了。光是那副黄金耳环就已是价值不菲了。”      那罗被他这么一说,仔细想来倒也觉得有些蹊跷,不禁恼道:“这该死的的店主,下次我一定找他算账!”说着,她又愧疚地望了安归一眼,“你不会生气吧?我拿那么昂贵的东西换了这块石头。”      他如获至宝地将那块琥珀放入了怀里:“只要是那罗送的,在我眼中就是价值连城。”      那罗心中一暖,忍不住轻轻回了一句:“你还叫我傻丫头,其实你才傻呢。”      “我这般聪慧过人的男子因为你变傻了,那你是不是更应该补偿我呢?”他笑着挑眉,用毫不掩饰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      她读懂了他目光中的含义,不禁面色一变:“陛下,你。。。。你还有早朝呢。”   他并不回答,而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那罗,有些人、有些事,终归是要遗忘的。在乎过的人,流过的眼泪,都会随着时间被慢慢淡忘。当走过的路越来越多,当时间在岁月里一点点流逝,无论你曾经多么在乎那个人就,他的一切都会在你的记忆力渐渐模糊。也许你会因此而自责,但始终都无法阻挡遗忘的发生。”他顿了顿,眼中充满了期待,“那罗,给我一个机会。”      那罗的心中一震,看着他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他眼中的效益加深:“你不必现在回答我。我会再给你一些时间。不过,那罗,我的耐性可不多了。”      她的耳边蓦地回响起了昨晚他再宴席上说过的话,心里有些微微不悦,忍不住反驳道:‘我只是一朵点缀的话而已,哪能值得你这么费心。”      他一愣,忙解释道:“当时那种场合,我也只能这么说。不然那些人就要把乱七八糟的花花草草塞给我了。”      “那其他也是应付之词了?什么不愿浪费太多时间在花丛中。”说出这话的同时,那罗也惊讶自己对他的话为何记得这么清楚。      他的眼睛一亮,抿了抿嘴似是在忍笑:“你这个样子真是可爱。放心吧,我的身边只有你这一朵花就足够了。”      “我才不是什么花花草草。。。。。”      “好吧那罗,其实我从来没把你当成一朵花。”他用异乎认真的眼神望着她,仿佛凝聚了能给予她的全部情意。      她已经打定主意不搭理这个人,但听他这么说还是好奇的瞥了他一眼。      “在我眼里你就是。。。。”他的眼中闪过促狭的笑意,“一个浑身长刺的仙人球。”      “啪!”一个软垫不偏不倚砸中了他的额头,他抓住了软垫,看着对方涨红的面颊,笑得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那罗,过些日子我会带人去西边的王家树林狩猎,你也随我一起去。”他笑了一阵给自己倒了一碗水,喝了几口后又扯出了新的话题。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陛下,一个仙人球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他刚刚喝下去的一口水立马喷了出来,连笑几声:“那罗,我的那罗,我怎么越来越喜欢你了。”      那罗侧过脸,也不接他的话。这时,只听他又说道:“你在李陵那里学了那么久,我倒是也想见识一下。”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罗就震惊地转过头:“你。。。你知道?”      “你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他弯了弯嘴角,迅速地在她面颊上吻了一下,起身离开了房间。      那罗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面颊,他的温度似乎还遗留在那里。      她只觉得放佛有什么东西无形地从身体某处涌了出来,一点一点渗入心中,像是要填满心中的迷茫和惘然,令整颗心涨得沉闷难受。迫使她不得不抓紧了衣襟,深深地呼吸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抵御住这种不受控制的情绪。   楼兰绘梦下卷 21 遇刺   很快就到了王家出行狩猎的日子。      恒亘在楼兰城外的库鲁克山紧邻湖水,植被相当茂盛,有成片成片的梭梭和红柳覆盖其上,更有茂密高大的冷杉和胡杨木树林。密密匝匝,遮天蔽日,看起来十分壮观。在这一望无际的树林里,栖息着无数的珍禽异兽,天上飞的大鸨、猎隼、金雕,地上跑的有野马、白鹿、棕熊、鹅喉羚。。。所以一直以来,这里都是楼兰王家的固定狩猎场所。      安归这次带了不少臣子随行,众人见到王妃也在其中时都有点惊讶。尽管王家狩猎有妃子同行还是头一回,但陛下对这位妃子的宠爱几乎是尽人皆知,所以也无人表示任何异议。      那罗原本并不情愿跟来,但当她看到山中美丽的自然风光时,倒有些感谢安归的决定了。此时的季节山上开满了五彩缤纷的野花,碧绿的湖水清澈透明,湖面水波浮动,不时还有飞鸟从水面上掠过。此情此景,令她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就连人生的苦恼悲伤也放佛一扫而空。      “陛下,您看,那是什么?”她指着天空中如乌云般的一群鸟问道。      “那是沙鸡。”安归说完飞快地搭弓引箭,之间嗖地一箭飞去,转眼之间就有鸟儿坠下。不多时,侍从拎着一双被射穿喉咙的沙鸡乐颠颠地前来回复:“陛下,您真是厉害!”      众臣子自然也是一片奉承,大赞国王箭术高超。安归转头看向那罗,笑道:“爱妃,你也来试试?”      那罗摸了摸佩带在腰间的弓弩,也有些跃跃欲试。离开匈奴钱,李陵禽兽做了一把弩弓送给她,样子更精巧,威力却更加强大。回到楼兰后,她还一直都没有机会用呢。      “陛下,那里好像有白鹿出没!”一位臣子突然惊喜地指着某个方向喊道。安归眼角一扫,果然见到一点皮毛在密林中若隐若现,又渐渐远去。他面露喜色,低低地说了声:“那罗,要不要我捉只白鹿送给你?”在所有的猎物之中,白鹿的数量最少,而且行踪飘忽,很少被人捕捉到,所以能够见到白鹿也算是相当幸运了。      那罗难耐好奇之心,也随着安归朝着那个方向策马而去。同行的人大多都被抛在了后面,只有凌侍卫等十几个人跟着他们。      一行人追入密林之后,发现那白鹿已不见踪影。那罗在枝头发现了一小撮白色的毛,顺手就拿给了安归:“陛下,这是那白鹿留下的吗?”      安归拿过来细细一闻,脸色微变,迅速说了三个字:“马上撤!”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从树上传来了一阵冷笑。一个黑衣蒙面男子不知何时坐在树梢上,用微微变调的声音开口道:“陛下,虽然你识破了这个局,只可惜还是晚了点。”他说完吹了声口哨,只间四周的树丛中若隐若现出现了十多位手持弓箭的黑衣男子。      凌侍卫倒还算镇定,立刻指挥那些侍卫们守在了安归和那罗周围。而他自己则站在了最前面,随时准备以命相护。      安归丝毫没有显露惊慌之色,反倒微微一笑:“这次确实是我太过大意。若不是闻出这皮毛有股陈味,我也想不到是有人披着白鹿皮引我上当。若不是见到你衣服上还有残留的白毛,更想不到扮鹿的人会是你。”      那罗从那男人出现的那一刻就神色大变,尽管他的声调有些改变,但那熟悉的身形,以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立刻就让她想到了一个故人。对方似乎也留意到了她,眼中有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      她几乎是相当肯定了,是流光!一定是他!      上次在去匈奴的路上袭击他们的人也是他,他到底和安归有着怎样的仇恨,三番五次要置安归于死地?      时间不容她多想,流光已冷冷地下了命令:“放箭!”      一时之间,尖厉的利箭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至,只听一篇凄厉的马嘶声四下响起,几乎所有的马都在一瞬间被射中。安归这办的人显然没料到对方先射马,只得纷纷下马,继续抵挡。接着又是一阵放箭声,顿时响起几声惨呼,有几名侍卫已中箭倒下。凌侍卫努力抵挡着那些来势汹汹的箭,让自己的人有机会射箭反击。尽管对方占据了自上而下的位置优势,但同样也被射下来好几人。   萱色如画    “那罗,别怕!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安归说着将她护在身后,手里的剑舞得密不透风,将袭来的箭——打落于地。流光见用箭攻无法伤到安归,示意手下停止了射箭。      就在这时,一个中箭的侍卫跌倒过来,恰好将那罗撞到了一旁。安归发现她脱离了自己的保护范围,忙低呼了一声:“那罗,快来到我身后!”      那罗正想移动身子,可偏偏就在她抬头的一刹那,看到流光眯起那双琥珀色的双眼,动作敏捷地拉弓搭箭。      “嗖!”那支闪着银光的利箭竟然是冲她而来。箭的来势太快,那罗知道已经躲无可躲,只得闭上了眼睛。      “那罗!”安归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形一动不顾一切地扑了上来。      “噗!”她的耳边传来了箭插入皮肉的声音,可自己的身上并没有痛感。那罗惊诧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安归惨白的脸,而那支箭正插在他的后背上。      面前的这个男人奋力保护着她,放佛要用一切甚至生命来实践他的许诺。。。。。这还是她所认识的那个狠毒的二王子吗?她的眼眶不知不觉湿润了,原来在不知不觉这种,他再改变,她也在改变。。。。。      “陛下!”凌侍卫面色铁青,连忙扶住了安归。      那罗抬头看了一眼流光,对方的第二只箭已随时待发。她心中主意已定,飞快地取出了弩弓和箭,搭箭、举弓、引弦、瞄准、松弦,一只利箭如流星般直飞流光的面门。她这套动作是一气呵成,快得不可思议,让所有人都没有反应的时间——包括流光。      这只箭准确无误地插入了流光的左眼之中,顿时鲜血四溅,他险些从树上跌了下来。      “大哥!”几个黑衣人显然有些惊慌起来。      流光捂住了流血的左眼,用意味不明的右眼看了那罗一眼,低声道:“撤!”几乎是同时,这些人就一下没了踪影。      其余的侍卫和臣子也总算在这时找了过来。那罗一见到危机解除,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再也强撑不下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那罗醒来的时候,已是在自己的房中。见她睁开了眼睛,绮丝连忙给她端来了安神的汤药。      “娘娘,你没事就好了。我和乌斯玛都担心的要命。”      那罗的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忙问道:“陛下呢?陛下怎么样了?”      绮丝的面色似乎有些奇怪,回避了她的这个问题:“娘娘,你先喝药?”      那罗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绮丝,你告诉我陛下他到底怎么样了?”      绮丝神色黯然地看着她,眼中似含泪水:“娘娘,陛下他。。。。陛下他。。。。”      那罗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不等绮丝说完,连靴子都未穿就拔腿跑了出去。到了安归的寝宫钱,她几乎是粗鲁地将那些侍卫推开,不顾一切的闯了进去。      放佛某些奇特的情感,正从她内心的某个角落里迟疑地涌了出来。虽然缓慢,却依然强而有力地碾压着她的心脏,甚至来连灵魂都感到了一丝疼痛。这种奇怪的情感到底是何时驻进她的心底深处,在不知不觉间悄悄吞噬着她的理智和自制力。。。。。。。。      在宫女的低呼声中,她一把推开了他的房门——那位年轻的君王,此时正斜倚在床榻上闭目养神。他的上身赤裸,在烛火下散发出淡淡的银色光华。他的面色虽然苍白,但精神还算不错,至少看起来没有生命危险。      “陛下!娘娘她非要闯进来。。。。。”宫女惊慌失措地跪了下来。      “出去。”他话音刚落,那宫女就吓得连滚带爬地出去。      那罗呆呆地瞧着他,脱口道:“你没死。。。。。”      他叹了一口气:“那罗,难道你盼着你夫君一命呜呼?”      “不。。。。不是的。是绮丝告诉我。。。。”说到这里她蓦地愣住了,好啊!绮丝这家伙一定是故意让她误会的!      “不过你总算还有点良心。”他的目光掠到了她的赤足,神色顿时变得柔和起来,“替你档上一箭算是值得了。”      她看到他身上的伤处,心里一软,嗫嚅着问道:“你的伤真的没大碍了吗?”      他皱了皱眉,并不想掩饰什么:“是没什么大碍了,可伤口痛得紧。”      那罗第一次见到他示弱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这就对了,痛就要说出来。所以你更要好好休息,这样身体才能更快复原。你现在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我给你去拿。”      他倒也不客气,点了点头:“我想喝水。”      那罗立刻乖巧地给他倒了水,略带讨好意味地送到了他的面前。      他接过水往旁边一放,忽然从身后轻轻环住了她的腰,像是贪恋她身上的温暖一般,把下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      “这样就没那么痛了。”他情不可闻的声音听起来像无奈的叹息。      那罗的身子微微一颤,他细长的发丝带着柔软的触感,垂落在了她的脖颈间,引起了肌肤一阵小小的战栗。她垂下了眼眸,任由他抱住了自己,一反常态地没有将他推开。心里却有种温柔奇特的感触,犹如从屋檐淌下的细细水帘,慢慢地、缓缓地,流了出来。      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      谢谢你,这样不顾一切保护我。      谢谢你。   感觉自己有很多话想说,可动了动唇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      “那罗,什么也不用说了。我只想这样抱你一会儿。”他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更紧地抱住了她,像是要牢牢记住这一刻的温暖,深深地镌刻在他的双臂之间。。。。她蓦地有些怔忡,此时此刻的安宁静谧,让她觉得之前经历的种种,竟似漂浮在虚幻的梦境般不真实。      窗外,天空中弥漫着渐变的霞光,从红色到橘红色到金色,加错相叠铺陈,渲染出了一个灿烂而美丽的远方。      这天之后,那罗和安归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微妙了。在她的悉心照料下,安归的伤势也好转得非常快。过了不久,从匈奴传来了消息,匈奴单于去世,由左贤王胡鹿姑继位。秋风吹起的时候,这位新单于派人送来了有意联姻的文书。      “陛下,假如您娶了阿克娜公主为王后,那楼兰和匈奴两国的关系就更加牢固了。有匈奴当靠山,害怕西域其他国家不臣服吗?”达娜王太妃相信安归很明白其中的利弊。      安归将文书放在了一旁,笑了笑道:“我知道王太妃是为了我好。不过这两国联姻也不能草率行事,请容许我再仔细考虑一下。”      “听说阿克娜公主以前就很喜欢陛下,如果能娶到公主,相信她也会为我们楼兰着想的。”达娜按捺住心头的不悦,继续温言相劝。      “那公主长什么样子我已经不记得了。”安归的目光一转,“不过我倒是记得她的性格乖张暴躁,手段很辣,若是当了一国之后。。。。我这里倒是无所谓,只怕折损了单于的面子。”      达娜略带尴尬地笑了起来:“这孩子的脾气确实是不怎好,不过也算是率真可爱。而且据说单于也请了老师专门指导她的礼仪。”      “是吗?那就请公主先好好学一阵子吧。”安归弯了弯嘴角,“等公主的礼仪合乎一国之后时,我自然会派人去匈奴提亲。王太妃,您也不希望楼兰未来的王后是个不懂礼仪之人吧?倒是岂不让宫里人都小看从匈奴而来的女子?若是连累了您的名声就不好了。”      “既然这样,那就让公主先学礼仪吧。”达娜站起了身,保持着优雅的笑容,“陛下早些休息,我先告辞了。”      一踏出安归的寝宫,达娜就敛起了笑容:”米玛,你也看出来了吧,他就是不想娶公主。”      “王太妃,陛下不是说等公主学好礼仪就去提亲吗?”米玛女官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达娜冷笑一声:“因为他再清楚不过吗,公主永远都学不好那些礼仪。”      “看来陛下对王妃还真是情有独钟。这次拒婚也是因为顾忌到王妃吧?”米玛脸上的表情不知是羡慕还是感叹。      “他变了。”达娜叹了一口气,“他已不是那个心狠手辣如恶魔般的二王子了。若是在以前,只要是对他有用的人,就算是丑如无盐他也会照娶不误。”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阿克娜公主一定要成为楼兰王后。”达娜瞥了她一眼,缓缓道,“该是让王妃知道那件事的时候了。”      过了几日,那罗像往常那样从安归那里回来,刚踏进寝宫就见绮丝神色不安地上前说道:“娘娘,在您离开之后王太妃就将乌斯玛叫了过去,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多时辰了。我实在是。。。。有点担心。”      那罗心里暗惊:“王太妃?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我也不清楚,所以才有点担心。万一乌斯玛得罪了王太妃,岂不是要手表皮肉之苦?”      “我现在就去王太妃那里把乌斯玛带回来。”那罗转身就走。      到了达娜的宫前,守在门外的宫女恭敬地将她带到了宫里的一个房间,请她稍作等待。那罗坐了一会儿不见乌斯玛进来,按耐不住走出了房间。就在这时,她突然看到有个宫女疾步往右边走去,那发式、身形和衣服样式几乎和乌斯玛一模一样。      “乌斯玛!”那罗喊了一声,急忙快步追了上去。没想到那宫女走得飞快,那罗追着她到了一个庭院后就不见了她的踪影。      那罗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闯入王太妃的内院,想要退出去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她迅速思索了一下,虽然自己现在的身份也不低,但闯入这里始终是失仪之举,若是让人发现,平白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不如她先暂时避一避,等无人注意时再回到原来的房间。      想到这里,她急忙朝四周张望了一下,目光所及之处,正好看到两颗高大的核桃树,于是立即闪身躲到了树后。      几乎是同时,她就听到了米玛女官的声音传来:“王太妃,您说着该怎么办呢?”      那罗的心里咯噔一下,暗道真是倒霉,没想到来人居然是达娜王太妃和米玛女官。      达娜的声音也随即响起:“你看着吧,陛下慎重考虑之后一定会答应娶阿克娜公主。楼兰和匈奴的联姻势在必行。”      阿克娜公主?联姻?那罗愣了一下,心里突然有些空空的。她之前从未听安归说起这件事,他就要娶匈奴公主了吗?      “王太妃,你就这么确定?”      “当初他对亲哥哥下狠手才得了这个王位,又怎么会甘心让楼兰和那些西域小国沦为一谈?但若是要有所建树,必须依靠强大的匈奴的支持。”      米玛女官嘿嘿一笑:“说起来,陛下这招确实是即高明又狠毒。一个男人若是成了阉人,还如何能继承王位?”      达娜的声音里也带了一丝笑意:“安归那时派人去了长安,设计让伊斯达中了圈套,令别人误以为他和王府千金有染,被施行了宫刑。可谓是计划缜密,毫无破绽。让伊斯达被迫放弃了王位,以后也只能老四长安。”      “只有陛下这样的人才配得上这个王位。。。。”      她们后来说了些什么那罗都没听清,她攥紧了拳头,发现指尖冰冷得连自己都心惊。      伊斯达?阉人?宫刑?计划?这几个词放佛在她脑中轰地炸开,似有什么东西塌了下来,粉尘碎屑到处乱飞,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她竭尽全力才勉强站住。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楼兰绘梦下卷 22 真相      那罗强忍住没有冲出去问个清楚,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那个房间,又见到了说是被请来帮忙缝制东西的2乌斯玛,接着又浑浑噩噩地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整整一夜,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达娜和米玛的话不停地在她的脑海中回响着,以往那些和伊斯达有关的种种记忆又再次浮现眼前,如同溢出了河道的水流,肆无忌惮地侵袭着她的身心,折磨着她的思绪。      她们说的话是真的吗?真的事安归害了伊斯达?不,怎么会这样呢?安归确实一向毒辣,可是上次她在长安见到伊斯达时,曲池不是有了他的孩子吗?      如果被施以了宫刑,又如何让曲池怀孕?      那罗几乎一夜未眠,第二天连早餐也没吃就独自离开了寝宫。她本来只想到处走走,缓和一下郁结的心情,谁知不知不觉中又走到了伊斯达原来的寝宫。时值金秋,满院的核桃树已褪去青翠之色,枝叶间硕果累累,将柔软的枝条压弯了腰。风吹拂过树叶,那沙沙声中放佛夹杂着少女的笑声还有男子温柔的话语:“好啊,那罗,我就等你长大。”      她心头顿时一阵绞痛,烦躁地闭上了眼。      “娘娘,你果然在这里。”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子的声音。那罗一愣,转过头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禁惊讶地脱口道:“却胡侯大人,怎么是您?”      须车束起了那头披散的浅褐色长发,俊俏的面容看起来有几分憔悴之色,双眼中隐有血丝,显然精神不佳。      “我之前找娘娘有些事,不想那些宫女告知你出去了。所以我就猜你可能回来这里。”却胡侯笑了笑,“我看娘娘好像有心事。”      “只是想起些前尘往事罢了。”那罗神色怅然地看着前方,“您也知道,之前大王子待我不薄。”说完这句,她像是收回了心神,对他笑了笑道,“不知却胡侯大人找我有什么事?据说您之前是去为王后四处寻访名医了,是不是有什么收获呢?”      须车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一眼,沉声道:“其实我这次并不是为王后寻访名医,而是去了一趟长安。”      那罗蓦地抬眼,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您。。。。见到了他?”      须车点了点头:“其实这次我对于能不能见到他也没有把握。之前我们派去的亲信都被汉帝的人挡在质子府外,无法得知他的确切情况。没想到这次倒能顺利地见到他。”      “那。。。。他还好吗?有没有说为何不想回楼兰?”那罗难掩心底的阵阵波动。      须车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他的回答还是和原来一样,说了是只想留在长安。”      那罗转过头,幽幽地道:“他现在有了孩子,也算是在那里安了家吧。”      “孩子?”须车显然有些吃惊,“什么孩子?伊斯达并无任何孩子啊。”      那罗心里一惊,脱口道:“怎么会?上次我见到他的时候,曲池已经有了他的孩子了,算起来现在早该生下了吧。”      须车更是一脸的莫名:“曲池?那就更不可能了。伊斯达说曲池之前大病了一场,还是去了生育的能力。他就是因为见她可怜,才破例收留了她。况且我在那里也根本没见到孩子什么的。”      曲池根本不能生育?那么说上次伊斯达时故意骗她的?那罗震惊之余,耳边放佛又响起了米玛的声音:“陛下这招确实是即高明又狠毒。一个男人若是长了阉人,还如何能继承王位?”      阉人这个词如铁锤般重击着那罗的心脏,她就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冰水,以往的种种疑问和猜测终于找到了最有可能的解答。      就是因为这个理由,他才故意将她远远推开,让她能彻底死心?      就是因为这个理由,他才不愿意回楼兰,宁可孤独地在异国度过一生?      就是因为这个理由,他才抹去了他们经历的点点滴滴,从此永诀?   一想到这些可能,那罗只觉得身体与心脏像是被生生撤离撕开,痛得几乎无法呼吸。脚下一个踉跄,幸好须车即使伸手扶住了她。      “对了,娘娘。”须车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这是伊斯达叫我带来给你的。他说这个能保你平安,所以还是不要扔掉为好。”      那时一颗文理极为细腻的孔雀石。蓝绿色的表面上还有深绿色的云带状花纹,在光线照射下恍若流云飞舞,比最绚丽的孔雀尾羽还要迷人,美得毫无瑕疵。她的瞳孔骤然收紧,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苍白的嘴唇微微抖动着,那些不曾消去的记忆又清晰地在脑海中浮现。      “那就多谢大王子了。”她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接过了那枚孔雀石揣入了怀中,“却胡侯大人,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回到自己的寝宫后,那罗一直魂不守舍,她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在心底深处,她依然希望那只是达娜的一个阴谋,一个用来挑拨她与安归之间关系的阴谋。可却胡侯在长安所见到的又让她不免生疑,甚至在某一方面更加证实了达娜的话。      这一切,难道都是安归的计划吗?如果真是安归所为,她怎么能原谅他?      伊斯达。。。。若是真的遭此酷刑,他的内心该是多么绝望无助。在他最痛苦的日子里,她居然没有陪在他身边安慰他,分担所有的悲伤难过。只要一想到这些,她就心如刀割,无法自制。      那个曾经保护她、疼爱她的少年,是她黑暗人生中的一束光。      她无法舍弃这束光。那一缕只属于她的,暖暖的光。      某种越来越清晰的冲动,正在她内心急速翻涌着——她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她要去长安,她一定要去见他。      不管他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不会再离开他的身边。      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在耳边轻轻回响着:“那罗,在我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好吗?”她将胸口那块孔雀石握得更紧,再次听见了自己心底深处的那句承诺——师傅,我也会好好保护你。      做出了再去长安找他的决定之后,那罗感觉心里轻松了一些,接下来就是该如何离开这里了。她打听到了一个月后有支楼兰商队将会出发去长安,于是小心翼翼地进行起了她的逃跑计划。那罗心里十分清楚,如果被安归知道她的计划,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一切比她想象的要更顺利。自从上次她出宫买过礼物之后,安归就特别允许她一个月能出宫散心三次,不过每次必须有侍卫守护在旁。她利用了前两次机会,在乌斯玛的掩护下,假借去购物,实则女扮男装从后门而出,去和那支商队的领头人谈妥了价格。到时只要她准时在某个地方等待,就能混在他们的队伍里去长安了。      乌斯玛和绮丝两人并不知道她的计划,就连给她打掩护的乌斯玛,也只是以为她另有新鲜注意而已。而她之所以瞒着两人也是为了尽可能地保护她们,不知之罪总比明知故犯要轻得多。      在这一点时间里,她见到安归时还是待他如往常一样。安归素来敏感,若是她表现出一点异常必定会生疑。为了自己的计划,她只得强忍住想要责问他的冲动。      很快就到了那罗逃走的那一天。或许是老天也帮忙,遮天安归正要宴请来自大宛的使者,所以当晚必定不回来找她这里喝茶聊天。她早就掌握了侍卫巡逻的时间,知道子夜时分侍卫交接时会有短暂的空当,只要抓住这个机会,就能蒙混过关。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望着沙漏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原本平静的心中竟也不免有些焦躁起来。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了乌斯玛惊讶的声音:“陛下,这么晚您怎么过来了?”      那罗心里一个激灵,忙披了件衣服下了床。      安归已经抬脚走了进来。他身上还穿着正式的过往着装,显然是从宴会上直接过来的。被湿润的暗金色长发半掩他的脸,纤长的睫毛在眼脸下画下了一抹暗色,形状漂亮的嘴唇抿出了一个蛊惑人心的弧度,完美得无可挑剔。      “您的胃不是不好吗?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就算是陪使臣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啊!”那罗刚扶住他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蓦地感到有些不悦。   “那罗。。。。你这是在关心我吗?”他的眼睛一亮,身子又有些不稳,一下子收力不住将她一起带到了床上。      那罗猝不及防被他压在了身下,心中一慌:“我叫人进来伺候你吧。来。。。。”那个“人”字还没说出口,他已经用右手掩住了她的嘴,醉眼朦胧地看着她道:“别让那些不相干的人进来。      那罗想到时间已经不早,心里更是着急,只得耐心性子轻轻拿开他的手,顺着他的话道:“好,不让那些不相干的人进来。”      他似乎很享受这个姿势,伸手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那罗挣扎了一下,却听他喃喃道:“我很难受,这样才稍微舒服一些。好那罗,就让我这样抱一会儿。”      那罗见他醉了酒,瞬间动了一下向他问出真相的念头,但很快又被她自己否决了。      “那罗,你好香。。。。”他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脖颈间,令她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      她听见了自己加快的心跳声,连忙冷静下来,用较为温和的语调低声道:“安归你醉了哦,现在回你自己的寝宫去休息好不好?”      “不。。。。我觉得这里才舒服。。。。”他一脸不情愿的表情,“自己的寝宫里没有那罗,我不想去。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那罗你让我亲一下。”      这一刻,那罗还有点怀疑他是真醉还是假醉,但是见他目光迷离,又确实不像是清醒的。      “好,那你亲完就乖乖回自己的寝宫啊。”她无奈地闭上了眼睛。为了能让他早点离开,她也只能牺牲一次了。      “那罗真好。”他笑了笑,轻轻吻上了她的唇,彼此之间交错的呼吸里竟弥漫开了一股淡淡的甜味。那罗睁开眼,看到对方挑起眉朝她露出一抹坏笑时,顿时恍然大悟,这家伙根本就是装醉。      她一时也有些恼火,本想将他推开,可转念一想,索性抓住了他的衣襟,又主动吻了上去。在这一瞬间,她见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激动和惊喜。      这个吻在渐渐加深,那丝微甜的气息也在彼此的唇齿间加重,轻缓蔓延。      “那罗。。。。”他慢慢放开了她,欣喜地凝望着她的眼睛,“你终于。。。。愿意接受我了吗?那今晚。。。。可不可以。。。。”他眼中充满了期盼和渴望,以及,无法掩饰的情欲。      那罗心里一滞,一种说不清的滋味涌了上来。她垂下了眼眸,似是略带羞涩道:“人非早木,孰能无情。只是,我可不想你今夜醉醺醺的。。。。”      “我明白!我明白!”他支起了身子,脸上弥漫着令人难以直视的华彩,宛若绚丽晚霞,耀眼靡靡,极尽以璀璨之光,“那么明晚——可不可以?”      那罗涨红了脸,双目紧闭,声音细若蚊吟:“只要不是今晚。。。。”      “我等了这么九,自然不会唐突最心爱的人。明晚。。。。我会给你一个最难忘的洞房夜。”他支起了身,难掩一脸欣喜,“今晚你就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那罗没有说话,正想睁眼,却感到他柔软温暖的唇又轻触了一下她的额,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般欢喜:“那罗,我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听到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那罗愣了一会儿才起身换了男装。一切正如计划的那样,她先偷偷溜出了自己的寝宫,然后趁着侍卫交接的空当,有惊无险地出了宫门。一出宫门,她就来到了和商队领头人约好的地点,对方果然派人按时等在那里,并未她准备了一匹上等的马一同赶到了驿站。这支商队人数不少,所以也没什么人留意到那罗。那罗跟在队伍的末尾,心里依然忐忑不安,生怕后面有人追上来。      破晓时分,商队差不多已经离开了楼兰国的领地。那罗这才有些放下心来。就算安归发现她逃走了,也未必能猜到她会去往哪里吧。      到了晌午光景,商队停了下来稍稍休息整顿,众人顺便吃些东西补充体力。那罗选了一个角落坐下,从对方给她准备的包袱里拿了一袋子水喝了几口。      “这位小哥,吃个苹果吧,保准能消除你的疲乏。”一个少年笑吟吟地站在她的面前,递过来一个又红又圆的新鲜苹果。      那罗心里一暖,接过苹果道了声谢。      “这苹果是我们家自己种的,今年还是第一次结果呢。这次我随我爹去长安做生意,我娘就让我都带着了。”少年眨着明亮的眼睛,忽然伸出手擦拭了一下她脸上的灰尘,“这里很脏呢,是不是。。。。。啊!”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惨呼。   那罗只感到有一股凌厉的杀气袭来,下一秒,她就愕然见到一支箭羽竟然已经洞穿了少年的手掌。少年的手掌鲜血淋漓,他痛得说不出话来,惊惧的目光直望她的身后。那罗虽没回头,但身体已经变得僵硬如石,由内而外更是被无边的恐惧笼罩着。这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她是再熟悉不过了。      是他。。。。是他追来了。。。      商队的人顿时一片哗然。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马蹄声此起彼伏响起,原本被甩在后面的大批士兵们也跟了上来,为首的凌侍卫这么一说,整个商队的人都脸色大变,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拐带本王的妃子。”他的声音冷冷地响了起来,“来人,将这支商队的人都抓起来严刑拷问。”      “不关他们的事!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的身份。”那罗站起了身,缓缓地转过了头。      骑在马上的年轻君王面色铁青地看着她,暗金色的长发随风飞扬,衬得那张绝色的脸更宛如天人。那双看似美丽无双的眼睛里,却闪动着比刀锋更锐利的光芒,薄薄的唇紧抿着,更多了几分冷酷无情。      “就算他们不知情,同样也要为你的愚蠢付出代价。”他的目光微微闪动,嘴角浮现出的笑容妖异动人,“还不立刻将这些人都抓起来押入大牢。为首的主犯立即——处死。”      就在这一瞬间,那罗好像又看到了以前的那个少年,那个能让她感受到某种深入骨髓的恐惧的少年。他就像是滋生于黑暗地界的一株黑色曼陀罗,用自身无与伦比的魅力构筑出华丽迷离的幻觉陷阱,在释放剧毒无情地至猎物于死地。      安归将她带回了自己的寝宫后,怒不可遏地想要知道答案。他全然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只是恶狠狠地追问着她:“为什么?为什么要逃跑?难道我待你还不够好吗?”      那罗之前极是害怕,此时倒也慢慢冷静下来。她垂下了眼眸,淡淡道:“我一直都想要离开这里,你也不是不知道。”      “那么你承认是计划了很久了?”你每一天对我只是虚情假意地应付,什么关心担忧全都是欺骗我而已!以前是,昨夜也是,那般温顺,那般柔情,都只是为了逃跑?“他又是愤怒又是悲伤,连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着,”全都是假的!你竟敢欺骗我,那罗!”      “你又何尝没有欺骗过我?”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他似乎楞了一下:“我何尝骗过你?我对你的好不曾有一分是假的。可是你呢?你居然是往擦汗甘南的方向逃跑,莫非你还要再去见伊斯达?你忘记了当初他是怎样抛弃你的吗?”      “不管他是否抛弃我,我都要回到他的身边去!这辈子我都不想再和他分开!”那罗索性将心底的郁结都发泄了出来。      “你!”他的面部有轻微扭曲,似被她的话激得险些失去了理智,“好啊,你要回到他身边,那个阉人能给你些什么?!”      话刚说出口,他忽然有些清醒了,再看那罗已是满脸泪水。      “真的是你。。。是你设计让伊斯达中了圈套被施以宫刑,是你为了权利和王位残害了他,是你,这一切都是你害的!”她悲哀地看着他,“你太卑鄙了!安归,他是你的亲哥哥啊!你毁了他的一生,也毁了我的一生!”      “没错!是我!”他冷冷地笑起来,也不想再找什么借口,“王家又哪有亲情可言?我想要的东西,若上天不给于我,那么就只能用我自己的双手去抢。王位是这样,女人也是这样。你若是要恨我,我也没办法。”      他承认了。。。果然是他做的。。。。果然是他。。。。      那么。。。在长安的雨中相遇也不是偶然了?那也都在他的算计之内了?      那罗的身形一晃,幸好用手撑在了墙上才没有摔倒。没有语言能形容她此刻的失望和痛心。若是真的可以恨眼前的这个人,那该是多么痛快,又怎会有此刻的痛彻心扉。      他的付出她不是没有看到,他的柔情她不是没有感觉到,曾经相处的点点滴滴,都是深深镌刻在心底的。可是。。。。才想要握紧他的温暖,才感觉到手心的暖意,就已经被冰冷的事实无情地摧毁。是命运的嘲弄吗?是上天的玩笑吗?冥冥之中,到底是谁在蹂躏践踏她的心,将她的人生这样残酷地翻转?如此无情,到底要把她戏耍到什么地步!   “那罗。。。”他见她面色惨白,不由得心里一软,想要伸手扶住她。      “别碰我!”她蓦地跳了起来,像是避什么脏东西似的躲开了他的手。往后退的时候,一样东西从她的怀里掉了出来,碰得一声砸到了地上。      那罗正想弯腰去捡,却不想安归已先她一步将那样东西捡了起来。当发现那竟是伊斯达以前送给她的孔雀石时,他双手一颤,忽然怒极反笑:“原来。。。你一直都把他放在心里。。。。那么,我又算什么?我又算什么?!”      那罗感觉到他内心涌动的震怒如同暴戾的猛兽,正待破笼而出,那森森的杀气几乎能瞬间刺破她的心脏。她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了即将来临的危险,只得继续往后退,直到咚一下撞在了床榻边。      “安归,你冷静一些。。。。”她的后背冒起一股凉意,但还是想尽可能地缓和彼此之间紧张的气氛。      “那罗,你这个没有心肝的女人。既然对你再好也得不到你的心,那么我也不必浪费力气了。”他冷冷地笑着,就势将她重重压倒在了床上,随即用力地吻在了她的唇上,毫无怜惜之意地碾压着她的唇,像是发泄着倾尽一切的疯狂。她心里大骇,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却被他轻易扣住双腕无法动弹。她拼命扭过头想躲避他强势的攻击,他用另一只手恶狠狠地捏住她的脸,硬生生地将她的唇置于任他采撷的范围。      好不容易等这个施虐意味的吻结束,那罗才有机会发出生意:“安归,你疯了!你放开我,不要让我恨你一辈子!”      “那罗,我可是说过,今晚会给你一个难忘的洞房夜的。别忘了,昨晚可是你勾引我的。”他唇边扬起的笑容比曼陀罗花更迷人,可他的眼中只有执著和冷冽,那种森冷的决然,让她不寒而栗。      “安归,不要——”她的话语又一次被他的唇封住,他肆无忌惮地用舌尖撬开她的唇,猛烈而熟练地在她的唇中纠缠,近乎霸道地侵占着她唇舌的每一处。      随着亲吻的加深,他的身体也越来越炙热,呼吸短促而沉重。而他柔软的唇,已经越过她的颈际向她的胸口下滑,每一次短暂的停留,肌肤放佛都要燃烧起来。。。。他的一只手仍扣着她的双手,另一只手则开始粗暴地脱去她的衣衫。      “不要这样,安归。。。。求求你了。。。。”她知道在体力上斗不过他,唯有希望他能冷静下来,不要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别装出那么无辜的样子。那罗,勾引男人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冷酷的声音传入她的耳内,令她的心也在瞬间冻结起来。      他似乎想要温柔一些,但又因为压抑不住的情欲而激烈起来,他那修长的身体紧紧贴着她纤细的身体,像是要将她整个揉进他的身体里去。他热烈地吻着她的锁骨、胸口、细腰。。。。一寸一寸往下滑。。。。她绞尽了双手,眼中却是无泪。而他略带嘲讽的声音又飘到了耳边:“那罗,你看,你的身体并不像你的心一样恨我呢。”      这句话,就像黄蜂的毒刺般蜇中了她的心脏。然后就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刺穿了她的身体,那刺心的疼痛几乎生生将她撕裂。。。。刹那间,屈辱、悲伤、恐惧和无法形容的疼痛一起涌上了心头,她死死地咬住了嘴唇,不让自己流下眼泪。      疼痛还在持续着,她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他留意到了她眼角的泪痕,他不想看到她这样,但是理智已经停止了运作。汹涌而来的感情和愤怒不甘冲毁堤防流过每一根神经,处在失控之中的一切让他无法自控。他听到她在他身下因为疼痛而抽动的呼吸声,听到她喉咙里发出的哽咽的颤音,他知道他让她承受着巨大的痛楚,但他不想停止。      今夜,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让她完完全全成为自己的人。      那罗终于再也承受不住这没有终止的疼痛,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令她的眼前一片模糊,所有的意识放佛也在一瞬间消失了。      浅茶色的发丝散落在床榻之上,线条柔美的五官,却像是被梦魇追逐而微微扭曲着。      那双紧闭的琉璃色眼眸轻抖了一阵,缓缓地睁开来。她的身边已经没有了那个人,头顶上方是熟悉的天花板全身的疼痛在提醒着她,昨晚的一切并不是一场噩梦。      “娘娘,你总算醒了。。。。”绮丝略带哭腔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她费力地扭过了头,映入眼帘的是绮丝那张青肿不堪的面容。      “绮丝,你的脸。。。”她刚问了半句,就立刻猜到了其中原委,“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娘娘,你就被为我担心了。你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我真的不明白,陛下待你这么好,为什么你还要逃走?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呢?”绮丝一脸急切地看着她。      那罗沉默着,她不知该如何跟绮丝解释。      绮丝也没有勉强,起身端了一盆热水过来,用巾子小心翼翼地帮她擦拭身子。当看到她身上遍布的青紫色伤痕时,绮丝不禁眼圈一红:“陛下也真够狠心的,就算你有什么不对也不该这样是不是很痛?娘娘?”      那罗神情麻木地转过了头,身体的疼痛又怎么比得上她心里的疼痛?      “等会儿娘娘再泡个热水澡吧,这样可能会舒服一些。”绮丝叹了一口气,“你和陛下。唉,一夜之间怎么会变成这样。”      “绮丝,乌斯玛人呢?”她打断了对方的话。      绮丝的脸色微变,很快又恢复了常色:“乌斯玛她正在忙别的呢。”      那罗敏锐地留意到了对方神色的细微变化,正色道:“绮丝,你别瞒我。乌斯玛她是不是。。。。是不是出事了?”      绮丝忍不住垂泪:“那夜你离开之后,陛下清晨就发现了这件事,于是将我们宫里的人全抓去拷问。我还算好只是被掌了嘴,乌斯玛因为陪你出过两次宫,所以就被打断双腿赶出了宫。”      那罗脸色发青,嘴唇颤抖着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陛下已是手下留情,绕了我和乌斯玛的性命。其余侍奉过你的那些宫人,当天都被活活杖毙了。”绮丝仍心有余悸。      “他可真好啊,真好啊”那罗也森森地笑了起来,眼角却不停地流眼泪,“都是我害了你们,都是我,我怎么忘了呢,他本来就是恶魔,就算再怎么伪装,都改变不了他恶魔的本性。”      “娘娘!”绮丝见她情绪激动,忙扶住了她劝道,“你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吧。”      “不,我要去找乌斯玛!”她强撑起身,哽咽道,“她现在断了双腿,又怎么能生存下去?我要尽快找到她!”      “娘娘”绮丝望了一下四周,压低了声音,“我已经让一个朋友帮她找了个栖身之所,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您别太担心了。”      “真的吗?”她先是一喜,随即眉宇间伤感弥漫,“可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那罗,”绮丝神情凝重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你先别操心这个,还是想想怎么和陛下和好如初吧。不然,吃亏的人始终是你。”      和好如初?那罗在心里苦笑了一下。从她知道那件事开始,她和他,就永远回不到从前了。   是夜,月色朦胧。      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缓缓步入了王妃的寝宫。他无声地摒弃去了那些随伺的宫女,将门关上后快步走到了王妃的床榻前。      或许是太累的关系,少女似乎已经沉浸于睡梦之中。半开的衣襟露出了一片白净如瓷的肌肤,上面遍布着少少变淡的青紫色和浅粉色於痕,脑海里有很长时间的凝滞。      少女突然皱起了眉,浓密的眼睫不停地颤动着,就像是在梦中遇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忍不住伸出手沿着她的脸颊轻柔地抚摩,一点一点,她的眼睛、她的嘴唇、她的下巴。然后他低下了头温柔而爱怜地亲吻她,感受着她身上美好的气息。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却发现她已经睁开了双眼,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那双琉璃色的眼眸里没有憎恶,没有怨恨,只有一片空洞和麻木,就好像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这种冷淡的琉璃让他感到有点恐慌,他扯动一下了嘴角,低声问道:“是不是很疼?”      那罗木然地看着他,下意识地咬紧了嘴唇。      “我不想要伤害你,那罗告诉我,你还有哪里不舒服?”他发现自己竟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对着心爱的人不知所措,更不知该怎样才能挽回自己的过错。      她将嘴唇咬得更紧,以沉默应对。口中蓦地溢出了一股血腥味,一定是她太用力将嘴唇咬破了。      他突然叹了一口气,紧紧地拥住了那罗,就好像受到伤害的不是她而是自己。那罗心中越发冰冷,是他害了伊斯达,侮辱了自己,又连累了这么多宫人。忽然还摆出一副受害人的样子,简直就是可笑。      “不要再想着离开我了,如果还有下一次,会有更多人因为你而没命的。”他仿佛察觉到了她身上散发出的敌意,像是要掩饰心中不安般将她搂得更紧了些,“那罗,不要逼我再伤害你。”      “你伤害不了我。”她忽然冷冷地说了一句。      他的双臂似乎一僵,脱口道:“什么?”      她抬眼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因为我不在乎你,所以,你伤害不了我。”      因为我不在乎你,所以,你伤害不了我。      整个房间的空气在那罗话音落下的一刹那凝固起来,他的怀抱仿佛结了冰似的寒凉彻骨,几乎冻结了她全身的血液,令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那同样冰冷的眼神如利刃般刺向她,浑身蓦地燃起的怒火仿佛能燃烧整个世界。那罗和他近在咫尺,能清楚听到他激烈的心跳,以及看到他因怒气而绷紧的胸膛,那里面股东着惊涛骇浪般的怒意。      下一秒,他已经将她按在了身下,舌尖轻易蹿入那因恐慌而微张的口中,发狠地噬咬着她那柔软的唇,不给她一点喘息的空间。      她用力挣扎起来,指甲狠狠掐入了他的皮肉之中,细小的牙齿也不甘地反咬着他的舌,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顿时充斥在彼此的唇齿之间。若不是被他紧紧你捏住了下颚,她或许已将两人的舌一并咬断。      只是,她的挣扎只能引来对方更深更放肆的侵入,喉中痛苦悲伤的呻吟,也被一并吞没。      他用比昨夜更粗暴的方式占有着她,他甚至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这难道就不是爱吗?谁说爱情一定就是优雅从容、伟大美好的?谁说爱情就是在阳光下交换誓言,在月光下述说衷肠粉,不惜为爱人牺牲一切的?难道爱情就不能愚蠢自私、阴暗偏执?难道爱情就不能付出比砒霜更狠毒的亲吻,比枷锁更残酷的拥抱?与其被痛恨被欺骗,不如完完全全展露出爱情丑恶的一面。      如果温柔善意不能让人得到所爱,为何不能用卑鄙的手段占有再囚禁在身边?面对自己最心爱的人,为何不能自私?为何假装宽容?为何要勉强自己忍耐?为何要自己一个人生生忍受折磨?既然这样,那就彼此折磨吧!   楼兰绘梦下卷 23 滑胎   那罗醒来时天还是灰蒙蒙的,她茫然地睁开了双眼望向窗外,那无尽的灰色仿佛填满了她的视线。窗外被风吹动的树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她愣了许久,下意识地抬起了手臂,肌肤上的青紫色於痕已退得几乎看不见了,只留下几处若有似无的淡青色。      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吧。。。。自从那的疯狂之后,安归就再也没有踏进过她的寝宫。绮丝告诉她,安归第二天就同意了和匈奴的联姻。算算时间,这几日匈奴的阿克娜公主差不多就会到达楼兰,成为他最尊贵的王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那罗的心里没有一丝涟漪。侮辱了她,又将她视若敝覆,这就是他的报复吧。      既然她说了不在乎他,那么,他也不必再在乎她。      绮丝将热水拿进来的时候,面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娘娘,你醒了?先洗把脸吧。”      她扫了绮丝几眼,抿了抿唇:“怎么了?谁一大早就给你气受了?”      “娘娘。。。。”绮丝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那匈奴公主昨天就到楼兰了,陛下说了,十天后。。。。举行大婚典礼。”      “是吗?”那罗面色平静如水,似乎根本就不关心这件事。      “娘娘,我真是搞不懂了。当初陛下对你。。。。并不是虚情假意,可为何转眼就翻脸不认人?这一个多月来他根本就没来看过你,就连我们宫里的吃穿用度也大幅消减,娘娘你的那些钱之前又托我给了乌斯玛。。。。”绮丝心疼地看着她,“每天只是吃些简单的素食,你看看你这些日子瘦了多少。。。。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别回楼兰了。。。。”      那罗拉住了她的手,笑了笑:“绮丝,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过这样被遗忘的生活也挺好的,至少我的心里还能得到一些安宁。”      “娘娘。。。。”绮丝的声音有些哽咽,“我知道你从小受了不少苦,还以为你遇见陛下总算是苦尽甘来,谁知。。。。谁知。。。。。”      “其实我也那么苦,只少这一路上遇到了不少贵人。却胡侯大人、王后、大王子。。。。还有你和乌斯玛,也算是我的幸运了。”那罗反倒还安慰起她来。      那罗提到却胡侯的时候,绮丝脸上的神情微微一僵。      就在这时,宫里的女官匆匆前来传达陛下的旨意,说是十天后国王王后的大婚典礼,王妃身体虚弱就不必出席了。      那罗自嘲地笑了起来:“这次倒是要感谢他的英明决定了。”      “娘娘,等用完早餐我陪你出去走走吧,总是待在房里我怕你闷出病来。”绮丝忙转移了话题,“看这天气,再过阵子可能就要下雪了。”      “好啊。”那罗莞尔一笑,“感受一下这最后的秋意也好。”      晚秋的天空,一碧如洗。浅金的光芒自天际均匀地倾洒下来,从日渐稀疏的枝叶间落到地上,映出了一地的凌乱柔暖。在蓝天中飘动的洁白的云朵,不停地变换着形状,别有一翻奇特的情趣,不知不觉将那罗心底的郁结也抹去了些许。      正行到庭院中时,忽见迎面走来一群衣着华贵的宫人们。为首的那个女子身材高挑,一身匈奴贵族的打扮。      “大胆!见到我们公主居然也不下跪!”女子身边的宫人大声呵斥道。      公主?那罗见她的打扮也猜到了几分。以前这位阿克娜公主一直住在单于王庭,所以她不曾见过,这次倒是看了个清清楚楚。公主果然是个美人,小麦色的肌肤带着草原民族特有的野性美,眉目间写满了与生俱来的傲气。最美的应该是她的嘴唇,颜色鲜亮唇形性感,仿若初绽的花朵。      绮丝生怕那罗吃亏,忙挡在了她面前行了礼:“奴婢见过公主。王妃她不知是公主,还请您见谅。”      阿克娜公主挑了挑眉,面色微沉:“王妃?”一个女人会对同她分享丈夫的女人产生无缘由的敌意,就算是公主也不例外。      “公主,这就是陛下那位宠爱万分的王妃。曾经有两个美人打了她的侍女,说了她的坏话,就被陛下剁手拔舌。啧啧,公主,我们还是别得罪她了。”随行的米玛女官故意面露恐慌之色。她在心里暗暗佩服自己的主子,只是略施小计就让陛下冷落了这个小贱人。      阿克娜听米玛这么一说倒是被撩起了心火:“是吗?那本公主倒要看看,若是我得罪了她是否也会被剁手拔舌!”      “哎呀,公主,您可千万不要啊!”米玛更是往后退了几步,“我们还是改道走吧。”      “你让本公主改道?今天我还要教训这个叼奴了!”阿克娜闻言大怒,立即挥舞起手上的皮鞭,刷一下抽在了绮丝的身上。抽了一下她还不解恨,居然又朝着绮丝的脸上抽去。      那罗见势不妙,情急之下忙伸手挡了一下。      “啪!”这一鞭正好抽在了那罗的手臂上。衣衫破裂处,一道殷红的鞭痕看起来是那么触目惊心。      “公主,我的奴婢若是有什么过错,自由我来教训。”那罗冷冷地瞅着公主,“您是未来的王后,切勿因为某些奴婢的挑拨就失了仪态。”说这话时,她凌厉的眼神扫了一下米玛女官,后者立即面色尴尬地低下了头。      “你!”阿克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既然知道我是王后,那么王后教训妃子也是天经地义的!”她捏紧了鞭子,“让开!信不信我连你一起打!”      就在阿克娜扬起鞭子时,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男声喝止了她的行为:“阿克娜,快住手!”      这个声音。。。。那罗抬起了头,只见不远处正站着两位男子。说话的这位身着匈奴单于服饰,瘦削的脸上有一双细长冷峻的灰蓝色眼睛,眼角往上微挑时,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威仪。      她心里大惊,竟然是。。。。胡鹿姑。。。。      而他身边的那位男子则一如初见时,姿容绝艳风流意蕴难描难绘。只是,此时他的眼中一片冷漠,面色坦然平静。      “哥哥,是她欺负我嘛。”阿克娜立刻冲着胡鹿姑撒娇,又一下子跑到了安归面前,嘻笑着拉住了他的手,“陛下,你看哥哥他凶我。”      “安归兄,真是不好意思。这个妹妹被我父亲宠坏了。”胡鹿姑的目光落在那罗身上时,明显露出了惊愕之色。      安归任阿克娜拉着手,宠溺地笑了起来:“单于,公主生性单纯,直率可爱。再说,只是奴婢而已,打就打了。”   阿克娜得意地斜视了那罗一眼,撇了撇嘴:“可是,我不小心打到了王妃。。。。。”      安归连眼角都没扫那罗一下,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那罗的心中一痛,又暗暗苦笑,这些不都是自己自找的吗?      “行了,别为这些无谓大人浪费时间了。公主、单于,我带你们去看看举行大婚的场所吧。这次可惜我三弟正好去了长安还没回来,不然你一能见见他。”安归微微一笑,牵着阿克娜的手就往前去。      胡鹿姑眼神复杂地望了望那罗,也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见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绮丝忙查看那罗手臂上的伤势,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娘娘,你怎么样?我这就去叫巫医来给你看看。你也真是的,何必为我这个奴婢挡一鞭!”      那罗摇了摇头:“不用费事了,回去自己上点药就行了。你挨得那两鞭也不轻,若是脸上再挨一下,那还不破了相?”      “这公主也太嚣张了!娘娘,以后你可要越发小心了。”绮丝一脸的担忧,想起刚才安归的冷漠,她也不禁心中冰凉。      楼兰网婚礼的当夜,月光如水。      那罗不必参加什么宴席,所以早早就睡下了。在睡意朦胧中,她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惊慌,蓦地睁开眼,竟发现窗前坐着一位男子。      “那罗,是我。”那个男子伸手按住了她的双肩,“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那罗更是震惊:“胡。。。胡鹿姑,你怎么会来这里?你快些出去!怎么说我现在也是楼兰王的妃子,你根本不该私闯这里。”      “那罗,你在怎么会变得这么憔悴?我看得出,安归他对你一点也不好。”银色月光下,他灰蓝色的眼眸里隐隐蕴含着一丝痛惜和恼怒,“若是早知会这样,我还不如在那时强行将你留在身边。”      “多谢单于关心。”她往床里缩了缩,“你最好快点出去,不然被人发现的话,恐怕还会连累到你的妹妹。”      “阿克娜前几日伤了你,是不是还很疼?”他不由分手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将衣袖往上一撸,待看清那依然殷红的鞭伤时,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怎么也不叫巫医好好看看?”      那罗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语调更是焦急:“请单于快些离开这里吧。”      “那罗。。。。”他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卡尼瘦了这么多,憔悴了这么多,你在这里一点也不快乐,对不对?”      那罗扭过脸,将脸隐入了黑暗之中:“那又怎样?”      他轻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将她单薄的身子拥入怀中:“那罗,我带你离开这里。”      那罗并没有挣扎,而是用异乎冷静的声音道:“单于大人,如果你对我还有一丝爱护之心,就请马上离开我的房间。我就算在不快乐,也是不会跟你走的。我不认为跟着你就会更好一些。”      胡鹿姑闻言一愣,倒是渐渐放开了她,眼中飘过一丝笑意:“那罗,你还是没变。好,我也不勉强你。我这次亲自送阿克娜前来联姻,其实也是为了再见你。婚礼结束后我还会待上几天,如果你改变了注意就把把拿盆开着花的盆景放在窗外,我的人见到了就会告诉我。就算安归知道是我带走了你,他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说完,他站起身来,又似是想起了什么:“不过我倒是没看错安归。这次他用却胡侯谋反之事肃清了所有支持大王子的人,算是真正坐稳了这个位置。”      那罗大惊,一下子直起了身子:“你说什么?却胡侯谋反?”      “你还不知道吗?却胡侯已经被押入了大牢,婚礼结束后就会初四他,他的其余同党也一并被处死。至于王太后,倒是没什么改变,还是和以前一样。这就是安归聪明的地方了,这样一来,楼兰国上下只会称赞他的一片孝心。”胡鹿姑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在临走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好好考虑一下,想离开这里还来得及。”      那罗此时一点想离开的念头也没有,满脑子都是却胡侯的消息。怎么会这样?却胡侯又怎么可能做出谋反之事?一定是安归故意以这个借口拔除自己的眼中钉。      一想到却胡侯即将被处死,她再也无法镇定,披上一件衣服就匆忙跑了出去。      她要去求安归,就算是多卑屈她都要求他。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她不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没命。   刚到了安归的寝宫前,她就被守在门外的侍卫拦了下来。      “娘娘,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为首的凌侍卫走了过来,一脸讶然。      “凌侍卫,我要见陛下,现在就要见陛下!”她因为慌乱而有些语无伦次。      凌侍卫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可是,今晚是陛下和王后的洞房夜。。。。如果有什么事,娘娘您还是明天再说吧。”      那罗的眼圈泛红,语调微颤:“那么凌侍卫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明天却胡侯是不是会被处死?”      他目光一闪,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没错。却胡侯有心谋反,证据确凿。明日午时就会执行绞刑。”      她心中犹如被重击,踉跄着退了两步,忍不住抓住了他的衣袖:“求你了,凌侍卫,让我见陛下一面!求求你进去通报一声!”      凌侍卫测过了头,冷声道:“娘娘,您还是请回吧。”      见苦苦哀求也无用,那罗忽然双膝一屈,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凌侍卫吓得面色发青,急忙伸手去扶她起来。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是要折了属下的寿吗?”      她推开了他的手,只是固执地重复着自己的话:“求求你进去通报一声好吗?”      凌侍卫叹了一口气,只得走进了寝宫。      此时的国王寝宫里,满殿香薰,铺着虎皮的紫檀木案几上摆放着来自大宛的葡萄酒,半透明的红色液体在烛光下闪动着玛瑙般的光泽。出去了外衣的年轻帝王斜倚在案几旁翻看着一卷羊皮书,暗金色长发如绸缎般铺陈一地,说不出的风华绝代。      坐在床榻上的阿克娜公主等了许久迟迟不见夫君过来,忍不住略带娇羞地昵了他一眼:“陛下,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吗?”      安归头也未抬,只是微微一笑:“你先休息吧,我把这些看完就过来。”      阿克娜愣愣地望着他疏离冷淡的笑容,仿若雪花飞舞,飘忽悠远,让人看得见却无法触摸到。      就在这时,只听凌侍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陛下,王妃她跪在门外相求见您。”      听到这句话,阿克娜的脸色微变,抬头望去,只间安归的眼中竟闪过一抹亮色:“她说了有什么事要求见我吗?”他的声音里似乎隐隐带着期望。阿克娜从未见过他眼中会有这样的神采,她甚至不怀疑如果王妃现在要从她身边将国王带走,国王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离开她。      “王妃她。。。。是为了却胡侯之事而来。”      凌侍卫的话音刚落,阿克娜看到国王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迅速被另一种阴沉的暗色替代。      “今晚是我和王后的良宵,王妃也真是不成体统,你去回了她。”他的声音冷得仿佛凝成冰霜。      “但是,王妃她还跪在宫外。。。。”      “她喜欢跪就让她跪!”      “是!请陛下恕罪,是属下打扰了。”      听到凌侍卫的脚步声远去,安归忽然将案几上的东西都扫在了地上,站起身走到床榻前。      “陛下。。。”不等阿克娜说完话,他不发一语将她重重按在了床上,略带粗暴地吻了上去。阿克娜满脸欣喜,双手环绕他的脖子,热切地回应着他的吻,唇齿交缠间,她感到仿佛有团火要从胸口喷薄而出,烧得她几乎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这就是——被心爱的男人亲吻的滋味吗?      正当她迷醉于这亲吻中无法自拔时,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忽然又起了身,面色冷淡地回到了案几旁。      “陛下?”她一时有些困惑,不知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王后你先休息,我等会儿再睡。”他的声音缓和了一些,却依旧充满着疏离。   阿克娜这下可不依了,之前辛苦忍耐着的暴躁脾气终于开始爆发了:“是因为那个王妃吗?既然你娶了我,就要和我行夫妻之礼,这样冷落我又算是什么?”      他冷冷扫了她一眼:“如果你想生事,那我就立刻离开这里。”      阿克娜被他的目光一扫,稍稍也有些忌惮。再听他这么一说,一想若是他离开的话自己面子往哪里搁?无奈只好先忍下这口气,用毯子裹住了翻过身闷闷地睡去。      安归重新换了烛火,那点点破碎的光亮,好似也灼烧着他的心。点点密密的痛,就像是被什么在烧,烧断了他的那一丝期望。      宫外,那罗听了凌侍卫的回话后还是跪在那里。凌侍卫劝她她也不听,只得退到一边不再阻止她。      那罗的双腿跪得几乎麻木了,坚硬石板上森森凉气也从膝盖钻入了她的骨髓,令她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很久以前,安归让她跪在碎琉璃片上的情景。。。。随即又是伊斯达温柔地为她挑去腿上琉璃碎片的情景。。。。。。他已经让她失去了最为珍视的那个人,失去了相濡以沫的好朋友,如今难道连她最感激的人也不放过吗?      为什么,他总是亲手毁去那些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      想着想着,她的脸上忽然一凉,抬头望去,天空居然在这个时候下起雪来,洁白无瑕,飘飘扬扬,带着一种脱离红尘俗世之外的清冷。      这应该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吧?      “娘娘,下雪了,你还是回去吧。陛下今晚是不会见你的。”凌侍卫心下不忍,顺手将一件斗篷披在了她的身上。      “谢谢你的好意,凌侍卫。我会等下去,等到陛下愿意见我为止。”她依然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      雪,还在不停地下着,四周的温度骤然下降,更是寒气袭人。      那罗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肩膀和腰都痛得好像要断了一般。她不得不用双手撑了一下地面,眼前变得模糊起来。。。。突然之间,有一股剧痛从小腹处袭来,令她立时头晕目眩,身子一下子往后栽去。      在失去所有意识前,她隐约听到了凌侍卫焦急万分的声音:“娘娘!娘娘!来人!快,快去禀告陛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罗缓缓睁开了眼,涣散的视线许久才集中。首先映入眼帘的事寝宫的隔梁天花板,一室的朦胧模糊,烛光微晃,室内器皿的影子随之摇曳,弥漫在空气中的只有一片死寂。      “你醒了。”那个听起来像是来自远方的声音令她心里一惊。那罗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间他正坐在床前定定地看着自己,面色苍白得如死人一般,嘴唇紧抿,颓然的冰绿色眼底似有什么在燃烧着,锐利嗜血的光芒喷薄欲出。      看到这个样子的他,那罗的心猛地收紧,就连肩膀也微微颤了一下。尽管心里有些害怕,但既然见到了他,她自然不会放弃之前想说的事。      “陛下。。。你终于肯见我了。却胡侯他。。。”这个名字刚从她口中说出,一阵剧痛顿时从她的手臂处传来,令她痛得呑回了后半句话。      他像是要杀人般恨恨捏住她的右手臂,一字一句道:“刚才宫医替你检查过了,你已经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不过,你却为了却胡侯亲手杀死了我们的孩子。”他强抑悲痛的声音就像是一把尖锐的铁锥,一下一下重重钉在她的身上,锥心刺骨的痛渐渐弥漫整个身体。      “你说。。。。什么?”听到自己怀了身孕,她竟然有一丝说不出的感觉,那并不是厌恶和恐惧,还么等她整理出真实的心情,他后面接踵而来的话却是将她直接打入了地狱之后。      “我说什么难道你没听清吗?也罢,你不在乎我,自然也不会在乎这个孩子。”他冷冷地瞅着她,“你本就是个没心肝的女人。”      “安归,我。。。我。。。”她差一点就想说她并没有不在乎这个,哪怕这孩子是来自那样不堪的情形下。。。。      “对了,你不是想知道却胡侯的情况吗?”他语调一变,反常地又提起了这个话题。      那罗有些惊讶地望向他,只见他的眼中已敛起了之前的戾气,所有的怒火似乎已被冰封在那片冰绿色之下。在淡黄色的烛光映照中,他那俊美无双的脸看起来丝毫表情也无,平静得让她感到不安。   “是。请你停止明天的行刑,饶了却胡侯吧。他当初救过我,这也是我唯一能帮他做的事了。”她一咬牙,忍住了失子的伤痛,将自己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他的唇边浮起了一丝嘲讽的笑:“明天?那罗,如果你早些求我,说必定我还会饶了他一命。不过现在。。。。恐怕有点晚了。”      “安归,我求求你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他我可能早就死了。你要我留下是不是?我答应你,我再也不会逃跑,我会一辈子乖乖待在你的身边。我发誓!”她心慌意乱地许着承诺。      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冷冽,嘴边的嘲笑却是更深:“那罗,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了吗?从昨夜到现在,已经是一天一夜了。我就算是要赦免却胡侯,却也是晚了。今日无事是,他已经被执行了绞刑。”      那罗的瞳孔骤然缩紧,声音已然发抖:“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又怎么舍得骗你。”他笑得如惑人的叶海棠,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好了,既然也帮不上忙了,不如就好好养身子,我还等着你给我生好多孩子呢。”      那罗还来不及悲伤,此时弥漫在她胸口的除了愤怒还是愤怒。那如烈火般燃烧的愤怒,如同沙漠里汹涌的沙尘暴,一瞬间席卷并摧毁了她残存的理智。      “我不会给你生孩子的。”在他的脚就要迈过门槛时,她幽幽地出声,“你说得对。我不在乎孩子。别说这次是意外,若是下次真的再被你侮辱怀上孩子,我也一定会亲手杀死他。”      他的脚步停顿一下,那罗冷如冰窖的声音低低响起:“我会有很多方法让你给我生下孩子。我的孩子若是再出事,我会让很多人陪葬。”      说完之后,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那罗茫然地望着窗外,那些树枝的黑色影子如同噩梦中死人的手,在风雪中狂乱扭动着,仿佛随时要将她拖入地狱之中。在一片茫茫的黑暗中,她好像又隐约看到了那个年轻男子的身影——垂落在腰间的浅褐色长发丝毫不显柔美之态,修长的身姿带着无可挑剔的美感,俊俏的五官透出勃勃的英气。。。。      周围的黑暗绵延千里,而眼前男子的幻象就像是唯一的光之所在。      仿佛。。。只要身处自己的手,就能触摸到阳光。      “却胡侯大人。。。”她喃喃低喊着,“你救了我那么多次,我却一次也救不了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用双手抱住了双腿,眼眶涨涩到发痛,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她缓缓闭上眼,让无边无际的黑暗将自己包围。      若是早知道上次的相见竟是永诀,她实在应该多看他几眼,多和他说几句话,多珍惜一点和他相处的时间。。。。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几天后的黄昏时分,那罗的寝宫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贵客。      乍一见到这位久病之中的王太后,那罗险些没有认出来。她印象中的那位王后,应是如初见时那般华贵雍容,优雅无双。可眼前这位女子面色憔悴,身形干瘦,双目无神,额头上竟布满了与年纪不符的皱纹。      那罗慌忙下床行礼,却被王太后拦住了:“我知道你刚刚没了孩子,你躺在那里无需行礼。”      那罗也有些无措,只好请王太后先坐下:“您生着病怎么还过来了?”      王太后摒去了周围的宫人,才慢慢开口道:“之前我一直都没有见你,确实是对你有成见。可听说你为了替却胡侯求情而没了孩子,我怎么还能无动于衷呢?”      “可我。。。。没能救得了大人。”那罗心中一痛,垂眸含泪。      “至少你还想救他。而那些平时喝他称兄道弟的人呢,恨不能落井下石才好。自从伊斯达回不来之后,一切都大势已去。”王太后叹了一口气。      那罗又抬眼看了看对方,心里也不胜欷歔。身为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失去了儿子后又失去了亲弟弟,这样的打击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也难怪她会重病如此了。      “王太后这次来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事?”那罗的直觉告诉自己,王太后这次前来或许并不仅仅是为了探视。   “那罗,你一向都是那么聪明伶俐。其实这次,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些事。因为,我只怕以后没机会说了。”王太后的眼神仿佛飘向了很远的地方,“那时须车第一次就下你就告诉了我,你是提古的女儿。他第二次之所以又能救下你,并不是凑巧,而是因为我决定让你进宫。”      那罗的眼神闪过一丝讶色,还是继续认真地倾听下去。      “因为我知道一旦达娜查到你的身份,一定会将你要过去。”王太后看了看一脸不解的那罗,“你在达娜身边,就能帮我打探她和安归的消息。只可惜须车他总是不忍利用你,听说你在达娜那里受了委屈,更是求我别让你再卷进来,生怕你一个不小心就丢了性命。所以后来我并没有指使你做什么事,你几乎是变成了一枚废棋。直到先王生辰那次,须车才无奈找了你帮忙。”      那罗心里想到却胡侯的好,鼻子又是一酸。在达娜那里时,她确实也疑惑过为何王后迟迟未让她打探消息什么的,原来还是因为他的关系。      “那罗,其实我心里很是后悔的。让你入宫并未帮到我社么么,反倒让我的儿子陷了进去,这一步棋,我实在是走错了。”她怅然地摇了摇头。      “王太后,那么之前大王子说带我去长安,是不是您。。。。”那罗听她这么说,不禁试探地问了出来。      “没错,是我让曼亚将你送出宫去的。我不能再让你跟着伊斯达了。我有种强烈的预感,你一定会害死他的。”她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凌厉,“只是我没想到,曼亚竟然将你送到了安归那里。而我的儿子,至今我不明白为何他宁愿留在长安也不回来。”      那罗自然不敢说出真想刺激她,想起了她之前说的某句话不禁有些奇怪,忍不住又小声问道:“王太后,为何一旦达娜查到我的身份,就一定会将我要过去?”      王太后垂眸,用纤长的手指轻轻磨挲着右手腕上的手镯:“因为,你的父亲是巫医提古。”      那罗瞪大了眼睛,神情不由得变得紧张起来。不知为什么,她有种预感,对方或许会说出令她想不到的事实。      “其实那次用错药确实事有蹊跷。我后来看了,是在原有的药方上多加了一味药,正好抵消了药性,加重小王子的病情。若是别的巫医也就罢了,但提古是绝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的。但达娜不许宫里彻查此事,硬是逼先王判处了提古斩形。”      那罗咬了咬唇:“多谢王太后相告。父亲素来仔细谨慎,我也是一直想不明白。我更是不解为何达娜不让人彻查此事,这样一来她的儿子岂不是死得不明不白了吗?”      王太后的声音听起来凉凉的:“因为比起她的儿子,她更想你父亲死。”      那罗愕然,情急之下也忘了用敬语:“您说什么!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达娜对你的父亲心怀爱慕。”王太后的嘴角扬起一丝讥笑,“我也是在偶然的机会下才发现这个秘密的。有天晚上我想去探望她生病的儿子,结果让我听到了这个秘密。她爱恋你的父亲,甚至想让你父亲带她离开,只可惜你父亲拒绝了她,并且告诉她他爱的人只有你的母亲。”      “您的意思是达娜因爱生恨,所以无论如何都要置我父亲于死地?”听了这个天大的秘密后,那罗倒是冷静得出奇。      王太后眼睫微敛:“不然她为何同样也要置你母亲于死地呢?”      那罗神吸了一口气,攥紧了冰凉的手:“王太后为何要卖个这么大的人情给我?”      她抬起了头,眼底深处似乎燃着细细的火焰:“那罗,你想不想为你父母报仇?”      那罗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莫非王太后有什么好办法?”      王太后压低了声音:“前些日子我得到了一个西域巫师的独门毒蛊。此蛊极其难练,须不停用八字纯阴的人血滋养五十年,所以直到两个月前才养成。此蛊也名为双子蛊,施蛊人在把子蛊重在其他人身上钱,必须先把母蛊重在自己身上。到时那被种子蛊的人就会天天生活在锥心之痛中,夜夜被噩梦惊醒,每逢子夜时全身犹如被千万只虫蚁噬咬,真正生不如死。不过所谓双子连心,此蛊极为毒辣,所以种了母蛊的施蛊人也会折寿二十年。”   那罗神色淡淡地看着她:“您是说如果我对达娜种了蛊,她固然是生不如死,我也要折寿二十年?”      王太后露出了然的神情:“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再问,为何我自己不做施蛊人?如果可以,我也不会前来拜托你。两天月前得到这个蛊虫后,我一直没有机会接近达娜,只能以自己的八字纯阴之血继续供养,这样一来,作为供养人的我体内就种不上母蛊。至于其他人,我也无法信任。只有比我更憎恨达娜的人,才能做到这一点。”      说着,她伸手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精巧的银盒子:“那罗,你可以认为这是我最后一次利用你。要不要接受你自己决定,我不勉强你。”      “我接受。”那罗毫不犹豫地接过了那个银盒子,“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王太后点了点头:“那么你要尽快,这蛊虫离开纯阴人血供养,只有十日可活。你若是改变主意,就将它提早交换给我。”      那罗略略思索了一下:“三天后,达娜会在她的宫殿里召见我和王后,商量新年庆祝仪式。那时就是个好时机。”      王太后离开之后,那罗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银盒子,只见里面有两只如蚂蚁般细小的虫子,长相并不出奇,但还是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娘娘,时间不早了,你该用晚餐了。我这就给你拿进来。”门外绮丝的声音令那罗心里一个激灵,她连忙啪地将盒子盖上,顺手往案几上一方,还用丝帕遮掩了一下。才刚刚放好盒子,绮丝就和其他宫人一起端着饭菜走了进来。她失去了孩子后,膳食一如既往的糟糕,看得绮丝连连摇头。      “娘娘,王太后好不容易来看你一次,你可有提这膳食的事?”绮丝给她盛上了一碗几乎能映出影子的清粥,“你看看,这算是什么事!你可是刚失去了孩子,光吃这些不是伤身子吗?”      “绮丝,你也别生气了,反正我也吃不下。”那罗笑了笑,“王太后她自己处境艰难,又如何能顾到我?”      绮丝愤愤道:“我本想去求陛下,可还没到门口就被王后拦住,她还说这就是陛下的命令。我到时不信了,过两日我还要去见陛下,若是在见不到陛下我就找王太妃。她管理者后宫,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过我哪里这么脆弱。”那罗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接着就让其余所有的宫人退了下去。      待房内只剩下了她们两人后,那罗敛起了笑容,神色凝重地看着她:“绮丝,对不起。之前我总是不告而别,但是这次,我不想再瞒你了。”      “那罗,你有什么瞒着我?”      “我想离开这里。”那罗将安归如何害了伊斯达之事告之后,又道,“所以,我根本无法在面对他。胡鹿姑前几日问我愿不愿意离开这里,只要我点头,他就会带我走。所以我不能错失这个机会,我决定跟他走。”      “那罗。。。。你的命也太苦了。。。。”绮丝心疼地握紧了那罗的手。“可是,那胡鹿姑也不是善良之辈,你跟着他也不是长久之计。”      “这个我也清楚得很。所以我打算先利用他带我们出去,到时再找机会溜走。”      “我们?”      “是,我们。绮丝,我不能再丢下你了。若是安归知道我又逃走了,这次一定不会放过你。所以我一定要带你走。等我们出了宫就寻机会去长安,我们可以去找伊斯达,还有小昭,他一定会帮我们的。”      绮丝含泪点了点头:“好,我跟你走。你去哪里,我就去那里。”      那罗欣慰地笑了笑:“那好,你去把那盆还开着花的盆景放在窗外。这是我和胡鹿姑约好的暗语,他的手下看到这个就会告诉他。”绮丝应了一声,立刻将那盆花搬到了窗外。她抬头往屋里一望,只见那罗正从案几下拿出了什么放到了床底下。她的眼底放佛有什么一闪而过,又很快低下了头。   楼兰绘梦下卷 24 出逃   子夜时分,王宫之内一片寂静,大多数人已进入了梦乡之中。月光清浅如水,映照得世间一片光华,点点微弱的星光在这样的夜里似乎显得多余。正如那罗所预料的,胡鹿姑果然轻易避过了侍卫,踏着月色悄然而至。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就连那不苟言笑的脸上也微微有了一丝笑意。      “那罗,你总算是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他瞥了一眼那盆正开好的花,“两天后我就会离开这里。到时我会安排好一切。”      “两天后?”那罗迟疑了一下,“能不能在延迟一天?我还有些事要准备。”      “当然没问题。对了,这里是怎么了?”胡鹿姑伸手想擦去她脸颊上沾的什么东西,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亲近。      他的眼底冷冷地闪了一下,伸手往前一伸,还是触碰到了她的面颊。      这一次,她只是面色有些发僵,到没有再躲开。      他的免色缓和了几分:“这几天你就哪里也不要去,免得横生枝节。”      那罗点了点头,又试探着问道:“还有,这次我想把绮丝带走,可以吗?”      胡鹿姑也不回答,只是用一种以为不明的眼神凝视着她,这让那罗感到了有些莫名的不安。她只好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我知道两个人确实难度大一点,但是你一定会有办法的,对不对?”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本来轻抚她面颊的手突然改变了方向,往下一压,将她迅速扣入自己的怀里,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那罗吃了一惊,身体徒然僵住。为了能顺利从这里离开,她强忍住了推开他的冲动,被动地承受了这个吻。      幸好他吻得不算深入,所以她还能忍耐到他将她放开为止。      胡鹿姑瞧着怀里满面通红的女子,满意地弯了弯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我答应你,我会尽量想办法。”      那罗很快冷静了下来,抬起头问道:“但是如今安归加强了宫门的防守,恐怕带我们出去不是那么容易吧?”      “安归他怎么也想不到我会带你走,谅他也不敢查我的车队。”胡鹿姑倒是胸有成竹。      “那就全拜托单于大人了。”那罗垂下眼眸,“时间不早了,我就不送大人了。”      “三天后,我来接你。”胡鹿姑说完从窗口一跃而出,转眼就没了踪影。      接下来的漫漫长夜,那罗又是一夜无眠。她半卷在床上,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只看到有月光从窗口透进来。微微闪烁的月光,将屋里器皿的影子忽而拉长,忽而扭曲,显得异常诡异。      清晨起来的时候,窗外的雪已经停了。若隐若现躲在云层后的太阳,点缀这铅灰色的天空,透着初冬的冷清。一眼望去,满目银白。偶尔有小雀鸟在枝条间跳跃,为这寂寥的世界平添了几分生气。      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在匈奴时,安归抱着她出去赏雪的情景。那个时候,他为了不让她落入左大都侯的魔掌,亲自下令大折了她的腿。她深吸了几口清冷的空气,微微叹了口气。那个男人,从来都是个冷酷残忍的人呢。      想到再过两天自己就要永远地离开这里了,心里倒涌起了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      若不是他害了伊斯达,若不是他杀了却胡后。。。。或许。。。结局就会有所不同。。。。      那罗就这样望着窗外差不多呆坐了一整天,脑中都是纷纷乱乱的记忆碎片。不知为什么,出现最多的竟不是伊斯达相处的光景,而是和那个人在匈奴经历的点点滴滴。。。。      夕阳西下的时候,绮丝如往常那样端来了晚饭。那罗正准备用餐时,忽听外面传来了宫人们毕恭毕敬的声音:“参见陛下。”      她心里一慌,手里拿着木勺一下就掉到了地上。几乎是同时,安归已迈步进来,二话不说弯腰将那把木勺捡了起来,沉声道:“还不给王妃换一个?”   一旁的绮丝心里突突直跳,赶紧将另外一把新的木勺递到了那罗的手边。      那罗下意识地抬头望进那双冰绿色的眼底。那里深不可测,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令她心里更是不安。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那碗稀粥上时不觉皱了皱眉:“怎么就吃这些东西?”      “陛下,奴婢去问了王后,王后说这是您下令的。”绮丝忍不住插嘴道。      “王后?”他的面色一沉,“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去。”      绮丝有些电信地看着看那罗,只好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吃这些怎么能养好身子,我让他们再送些别的饭菜来。”他的语气平淡如水,但依然难掩深藏其中的一丝担心。      那罗摇了摇头:“多谢陛下关心。其他的我也吃不下,这个挺好。”      安归也没再说什么,而是她对面坐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喝粥。那罗只觉额对面那两道视线灼人,尴尬之余只得闷头喝粥。在某种沉闷又古怪的气氛中,她终于将整碗粥都喝完了。      “陛下,您也该早点休息了吧?”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勉强。      他也不答她,而是起身走到了床榻边,脱下了外衣:“今晚我就歇在这里。”      那罗显然被惊吓到了,吞吞吐吐道:“陛下,我。。。。我的身体还不能伺候你。。。。”      他冷哼了一声:“我也不是那种急性的人,还没兴趣占个刚没了孩子的女人的便宜。你给我过来,我数三下你要是还没动,我就派人将绮丝拉下去罚跪。”      那罗心里顿时涌起了一丝恼意,快步走到了他的面前,没好气地道:“别再伤害那些我在乎的人好吗?这样做你不觉得很幼稚吗?”      他冷漠地看着她:“只要你听话,我就不会伤害他们。”      因为隔得很近,那罗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酒气,脱口道:“你喝了很多酒?”      安归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我酒量一直很好。”说着,他攸的捉住了她的右手,将她的衣袖往上卷去,将手心放在了她那道还未完全号的鞭伤上。      那罗感觉到他的手心在轻揉那个伤痕,若有似无地微疼。      她的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到了,她没有反抗,也没有拒绝。      寂静无比的房间里,他们仿佛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一样的频率。      恍然之间,他蓦地朝着那个伤痕吻了下来,温柔地、柔和地,如绒羽般轻轻吻了下来,细细密密地辗转。每一次辗转都让她觉得伤口更痛,仿佛整颗心都连带着抽痛起来。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耳边却回响起他抱着她赏雪那天曾说过的话——你说的没错。这世上或许真的会有一个人,不在让我觉得寂寞。      即使现在已身为一国的君王,他也还是寂寞的吧。      “那罗。。。。我是多么期待这个孩子。。。。多么期待。。。。”一丝带着压抑的悲伤呜咽从他喉咙里断断续续地溢出,沉重地飘荡在房间里。      相处了这么多年,她见过很多种面孔的他。温柔的他、狠毒的他、伪善的他、腹黑的他,却从不曾见过这么脆弱的他。心中好像有把锯齿来回磨着,钝钝地疼起来,却几乎深入骨髓,令她快要无法呼吸。      “安归。。。我不是故意的。。。”她喃喃地回应着他,一想到那个这么快就离开自己的孩子,她的眼角也变得湿润起来。      “那罗,再给我生个孩子好吗?”他抬头凝视着她,眼神似乎因为醉意上来而有些迷离,但眼底的冰绿色似乎沉淀成为更深的颜色,像是要吸走所有的光。      那罗忍住心里泛起的苦楚和酸涩,点了点头。      窗外雪花飘飘,弯月如钩。一阵凉风吹进屋子里,带来了一股寒意。待那罗起身关上窗回来时,发现安归居然已经睡着了。      她没有吹熄烛火,而是将它拿到了床榻钱,凝神注视着那张面容。在烛光的映照下,他那光洁美丽的脸就像是最完美的雕塑,令人忍不住想要触摸。而此时展现在他脸上那孩子般的平和表情,也是极为少见的。他的暗金色长发散乱地覆在了额上,有几缕正好遮住了他的眼。      她缓缓伸出手,轻柔地将那些头发一点一点拨开。      忽然,她的眼角一热,视线一下子变得模糊,灼热的液体顺着脸颊就滑了下来。      何以相对,痴心人。      这一夜所爱的人。      这一世所恨的人。      这一生所牵挂的人。   到了约定离开的前一晚,那罗一直心绪不宁。一想到那个装着毒蛊的银盒子,她的心里也有些莫名的悲凉。尽管现在知道了害死父母的仇人是谁,可她丝毫没有轻松的感觉。明天趁着觐见时将蛊下在达娜身上,然后等到晚上胡鹿姑就会将她和绮丝带出宫,他们则在路上再找机会逃走。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或许就能再一次见到伊斯达了。      只是。。。。和那个人就是永诀了吧。他将玩稳稳坐上这王座上,那些来自各国的新妃子,会为他生下无数个孩子。到时,他恐怕也早就忘了她。。。。      “娘娘,为了不引起怀疑,我只备了几件换洗的衣衫。其余的,我想单于也是个思虑周到的人。”绮丝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低声禀告。      那罗点了点头:“绮丝,你也一向办事周到。在我身边伺候真是委屈了你。”      绮丝笑了笑:“说来我们主仆也是有缘。那时我第一次见到你,可以一点也不喜欢你。”      那罗神色有些黯然:“都怪我连累了你。如今你也不能入常人一般奔跑,连稍重一些的东西都没法拿。”      “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你平时是如何维护我的,我都记在心里。”绮丝将手轻放在她的肩上,“对了,娘娘,上次我见到的那个银盒子是什么?”      那罗身子一颤,正想说什么,后颈出突然传来一阵疼痛。她只感到眼前一黑,整个人无力地向后倒去,所有的光迅速从她视线里抽离。。。。      那罗再次回复意识的时候,只觉得身子酸麻不已,尤其是后颈那里,更是隐隐作痛。她回想起失去意识前的情形,顿时惊得直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身处马车之中。      “绮丝!”她茫然地喊了一声。话音刚落,马车就停了下来。随即厚重的帘子被掀了起来,一个男子夹带着朝阳的光芒和清冷的空气钻进了车厢。      “胡鹿姑!”她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我已经把你带出宫了。怎么,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他撩起袍子坐在了她的身边。      她仍然是一头雾水:“不对不对!时间还没到,不是说还有一天吗?绮丝人呢?我有事要问她!”      一缕阳光透过缝隙在车厢内斑驳成影,空气里漂浮的尘埃分布在角落里,恍若结成了一张错综细密的网。胡鹿姑微挑着眉看她,只将她看得浑身发凉。      “绮丝吗?她说她就不跟你走了。”他轻描淡写地答道。      那罗蓦地愣住,随即有些失控地抓住了他的衣襟:“不可能!是你不愿意带她一起走对不对?你送我回去!马上送我回去!”      他神色冷峻地反握住她的手:“我胡鹿姑并不是任由你摆布的人。既然我已应你的要求将你带出来了,你也要知情识趣,乖乖做我的人。”他的手似乎太过用力,直到见到她面色异常才连忙放开了她的手。      “你就是这单倔脾气。”他似也有些无奈,“确实是绮丝自己要求留下的。昨晚我的人见到窗外摆了那盆花,就立刻禀告了我。我赶到时就见到你已经晕过去了。然后绮丝恳求说务必带你连夜出宫,不然你会有性命危险。而她愿意继续留在宫里,只求我好好照顾你。”      那罗还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明明说好的,她会跟我一起走,为什么?为什么?”她的脑中突然电光时候般闪过一个念头,顿时脸色大变,急切地开口问道,“你带我出来的时候,可曾见到我身边有什么东西吗?”      胡鹿姑指了指角落里的软包袱:“绮丝说这是替你准备好的几件换洗衣衫。”      那罗立刻扑了上去,手忙脚乱地在包袱里找寻起那个银盒子来,可翻了个底朝天,除了那几件换洗衣衫什么也没有。      胡鹿姑也不知她在找些什么,神色变得缓和起来:“如果还有什么缺的,我都会让人给你补齐。”      就在这个时候,有急促的马蹄声朝这里疾驰而来,同时还伴着侍从拖长微颤的声音:“单于!单于!宫里传来了急报!”      那罗身子一僵,一种不祥的预感蓦地袭上心头。      胡鹿姑脸色一凝,钻出了马车。那侍从翻身下马,在他耳边急急忙忙耳语了几句。      不多时,胡鹿姑又回到了车厢里。他的面色微微发青,灰蓝色的眼底犹如结了冰的海面,涌动着冷冽的暗光。那线条优美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带着残酷冷血的气息。      这样的他,又让她感觉好像回到了初次相见的那个场景。      “绮丝设计给达娜王太妃下了毒蛊,已经被押入了大牢。”      他没哟情绪的一句话,将那罗最后的一点侥幸心理打得粉碎。她的胸口仿佛被什么狠狠捶了一下,忽然之间痛彻入骨。      从刚才开始,她就有这个可怕的预感。只是她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   “绮丝。。。她死了吗?”她的语气平静得连自己都无法想象。      “她给王太妃下的是双子蛊,母蛊下在了她自己身上。杀了她,王太妃也没法活。所以她暂时是没事。不过,王太妃也不会让她活得太舒坦。”他目光一转,“那罗,你是知情是吧?刚才你在找的是否就是那个毒蛊?”      那罗也没有否认:“我本来是想自己来的。”      “想不到绮丝倒还是个忠仆,为你牺牲也不小。”他冷笑起来,“你到底和王太妃有什么深仇大恨?那罗,这可不像你的性格。”      那罗垂下了眼:“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胡鹿姑微微一怔,倒没再逼问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毒蛊是别人给你的吧?”      那罗心里一惊,脸上还是没有显露出任何异常的神色。      “若是你以为给你毒蛊的人是存了好心就大错特错了。”胡鹿姑冷冷地看着她,“这个子蛊下到王太妃身上时,王太妃当场就发作了,所以绮丝才这么快就被抓了起来。”      那罗心里一紧,随即又涌起苦涩难言的滋味。原来王太后也并不想放过她,这真是个一石二鸟的好方法。      “那单于现在打算怎么做?把我交给王太妃吗?还是要多我严刑拷问?”      胡鹿姑伸手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既然我把你带走了,就不会再让你回去。至于言行拷问,有必要吗?在这个宫里最憎恨王太妃的人只有一个,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她的目光微微一闪:“但是你和王太妃感情甚好,难道就不想杀了我给她报仇吗?”      “再好的亲情,也会在时光中消磨干净。自从我登上单于之位,她就对我诸多要求,在某些事情上甚至还希望我迁就楼兰。就像这次公主嫁来楼兰,我本想将公主送于别国和亲,可她偏以小时候的恩情相逼,才迫使我答应了这门亲事。这样的事情数不胜数,我早已觉得她是个麻烦了。如今这样,也是她咎由自取。”胡鹿姑将外衣披在了她身上,“恐怕安归现在已经知道你离开,或许会派人追上来也说不定。我们要继续赶路了,你就在这里好好睡一会儿。”      说完,他就轻轻跃下了马车。      那罗拽紧了身上的外衣,低低喊了一声绮丝的名字,泪水就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掉了下来。此时,她就像是恍恍惚惚站在了悬崖边,只剩下空荡荡的孤独和惶恐,以及数不清的愧疚和心痛。   胡鹿姑命人加快速度前行,到了黄昏时分已经进入了楼兰国邻国车师国的领域。就在进入一片白杨木林的时候,忽然前方出现了一群衣衫褴褛的平民,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跌跌撞撞地走来。      “单于,小心有诈。”胡鹿姑身边的侍卫小声提醒道。      胡鹿姑半眯起了眼:“这些人看起来确实是平民,只是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有些古怪。”   那些平民看到他们的车队,顿时就齐刷刷跪在了前面,恳求他们施舍一些吃的。      “快些闪开!不然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了!”侍卫大声喝骂着,但对平民他们也无法下手,倒也有点无计可施。有几个脾气大的侍卫忍不住用刀鞘敲击了他们几个,这些平民顿时哀号起来,大叫着“杀人了,杀人了”四下乱窜。      场面变得一片混乱,胡鹿姑担心有人乘机偷袭,全神贯注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这时,只听其中两匹马凄厉地嘶鸣起来,撒开了蹄子如中了邪般横冲直撞往前跑去。      胡鹿姑看清那正式那罗所在的马车,顿时脸色微变,立即带人策马追了上去。但那两匹就像是发了狂般超前跑。      无奈之下,胡鹿姑当机立断,在马背上拉弓引箭,果断射死了两匹马。马车终于倒了下来,哗啦啦掉出一堆东西。胡鹿姑急忙上前查看,惊讶地发现马车里并没有那罗。      他的瞳孔微微紧缩,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中计了。      车队停下时,那罗还在马车里发着呆,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几乎是一刹那的工夫,她糊里糊涂地被人扯下了马车,同时就被罩上了一件臭得熏人的衣裳。还没等她明白过来,就见那马儿发狂般地冲了出去,然后就见胡鹿姑带着一大票人急急忙忙追了上去。差不多是同时,她只觉身子一轻,像是被人连带那件臭衣服一起抱了起来,接着又好像被横搁在了马背上。那人长鞭一扬,顿时如疾风般策马飞驰而去。   她的投正好被那件衣服裹住,所以看不见到底是谁带走了她。但直觉告诉她,这人也绝非善类。就在她全身的骨头都要被颠断的时候,马终于停了下来。那人将她抱下了马,随意往地上一扔。      那罗只觉得背上痛楚难忍,掀开了那件罩头的衣衫,怒容相向:“你到底是。。。。”待看清那个人的面容,以及那颇为吓人的独眼时,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苍白。      “还记得我吗?王妃娘娘?我这只眼睛可是 拜你所赐。”流光的嘴边扬起了一抹讥笑。      她倒是很快冷静下来,认命般地闭上眼:“要你这么大费周章,我还真是荣幸。是要我陪你一只眼睛,还是我的命?尽管开口好了。”、      他有些好笑地扫了她一眼:“你倒是不怕死。不过这次我不是要你的命,而是受人所托。有人要我将你带到这里来。”      那罗一愣,这才发现原来马停在了一栋并不起眼的房屋前。房子面积不小,不过看起来只是一般富户所住。      “这里是哪里?是谁要见我?”      “这里是车师国境内。你进去就知道是谁要见你了?”他似乎并不愿和她多说话,径直走了进去。      那罗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这房子倒是别有洞天,中有天井,其他三面土墙上开凿出好几个房间,每个房间都不小。这确实是典型的车师国房子的风格。那罗跟着他走进了正中的那个房间,只见靠窗的地方正站着一位身形挺拔的男子。他的背影看起来有几分熟悉,就像是一株在暗夜中含熏待清风的雅致墨兰。      “傅大人,人带到了。”流光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      那人微笑着转过身来,一身浑然天成的优雅风度,恍若朦胧月色淡淡星光,纤细秀丽却又不乏清冷凌厉,令人看得几乎移不开目光。      “啊!小昭!是你!居然是你!”她的心里一瞬间充满了欣喜,之前被悲伤压抑的心情终于得到了一些舒缓。      他定定地看着她,就像是在确认某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墨玉般的眼眸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眼睛,然后慢慢滑过她的面颊、鼻尖、嘴唇,最后又回到了原位。      “那罗,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      这么轻轻的一句话,险些击溃了她好不容易才筑起的坚强屏障,差点就流下泪来。      “快坐下来吃点东西,我再和你慢慢说。”傅介子令人即可送上了热汤热水。      她也不客气地喝了几口热汤暖身,然后迫不及待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这次来西域是秘密出使,所以并没有人知道。”傅介子略带怜惜地看着她,“几个月前我就到了这里,也打探了一些你的事情,知道你过得并不如意。那个人也没好好珍惜你。流光有亲信在宫内当耳目,所以我就拜托他时刻留意你的举动,了你和胡鹿姑之间的计划。”      那罗一惊:“流光在宫里有亲信。”      “要不然上次安归狩猎,他怎么能提前埋伏?不过安归也是聪明人,他已经拔出了好几个流光的亲信,所幸还有一个未被发现。”      “所以你就设下了这个计策,趁混乱用调虎离山之计将我带出走?”那罗这下子算是明白过来了。      “你不会怪我擅自做决定吧?那罗。”他似乎有些担心。      那罗连忙摇了摇头:“怎么会呢,我只是利用胡鹿姑带我出宫,正想找机会逃走呢。你可算是帮了我的大忙。”      “你本来是怎么打算的?”      “我想去长安找伊斯达和你。”提到伊斯达的名字时,那罗留意到了他的目光闪了一下。      傅介子面色温柔地看着她:“但如今已是冬季,下雪行走并不方便,看来只有等明面开春了。如果你信得过我,就现在这里住下,怎么样?”      “我自然是信你的。”那罗点了点头,觉得这也是好建议。就算不是冬天,光靠她一个人,恐怕也很难活着到长安。      “那我带你去左边的厢房看看,就先委屈你住在那里了。”傅介子说着就往门口走去。      “小昭。。。。”她忽然喊住了他,低低地在他背后说道,“伊斯达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他的脚步一滞,在转过脸时面色似乎有些僵硬:“你已经知道了?是怎么知道的?”      她咬了咬嘴唇,避开了他的问题:“伊斯达那时对我那么冷淡,是故意的对不对?”      他叹了一口气:“他想要瞒你一辈子的,就怕你知道了会受不了。没错,是他拜托我一起瞒着你,并且故意装出冷淡你的样子。但你一开始并不放弃,所以只好设计让你以为曲池有孕,这才死心离开。”他似是犹豫了一下,“其实你离开之后,伊斯达就生了一场大病。”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那罗恨不能立刻飞到长安。      “已经好多了。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也想告诉你。”傅介子顿了顿,“其实我们也知道了是安归害了伊斯达。因为前阵子安归的弟弟尉屠找上了门,在大王子面前痛哭流涕,说是知道了自己哥哥做出那样的事,心怀愧疚,所以要亲自来照顾他以赎罪。”      “竟然有这样的事?”那罗回想起那个嚣张跋扈的尉屠,实在无法将他和傅介子所说的联系起来。      “我也是心存疑惑,但是伊斯达和他相处甚是融洽。而他确实什么都愿意做,这几个月来我也是看不出一点端倪。”傅介子的面色微微一敛,“伊斯达长久远离故土,又长期处于孤独痛苦的折磨中,难免对自己的亲弟弟失去了防备。这一点点不知是真是假的亲情,也能给他带来极大的安慰。”      那罗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但心里始终有隐隐的不安。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那罗已在车师国待了一个月了。在傅介子的细心照料下,她的身体也渐渐好转起来。平时她除了和傅介子闲聊,其余时间就是在掰着手指算开春的日子,希望能早点回长安,早些见到伊斯达。只是偶尔在不经意间,她也会想起那个还不曾见过人世的孩子,以及孩子的亲生父亲。      她也曾恳求傅介子府打探绮丝的情况,传来的消息时绮丝仍被关在牢中,不过倒没受皮肉之苦。因为母蛊和子蛊细细相关,若是绮丝被刑罚,同样的痛楚就会十倍传到王太妃身上,反之却是毫无影响。消息里有时也提到了安归,说他一场大病后手段变得更加狠毒,并且在后宫广纳美人,夜夜笙歌。对外则比以前的楼兰王更变本加厉,肆无忌惮地拦截杀害汉使,彻底成为匈奴的盟友。      这一天,下了数日的大学终于停了。西域的天空澄澈得就像清洗过一般,令人的心情也不觉变得舒畅了许多。      那罗在天井里透气时,看到了流光匆匆从傅介子的房间里出来。若是往常,流光脸正眼都不会瞧她一眼,可这次反常地走到了她身边,轻轻嗤笑道:“王妃娘娘,听说你的夫君最宠爱的妃子有身孕了。只不过,你的夫君实在是太过狠心,居然亲自下令处死了这位爱妃。连亲生儿子都不要。莫非这妃子怀的孩子不是他的?”      那罗捏着雪球的手收紧了力,那些碎雪顿时从她的手心簌簌而下。她的耳边突然浮现出那个晚上,那句令人心碎又心痛的话语——那罗。。。。我是多么期待这个孩子。。。。      “流光,为何你非要置他于死地?”她抑制住了心里的波动,淡淡地开了口。      流光的那只独眼里闪过一丝戾色:“我的家人是因他而死,我又怎能不恨他?而整件事的缘由就是因为我母亲好心救了一个忘恩负义的楼兰人,所以我痛恨所有的楼兰人。”      “为何在匈奴的那些年,你一直没有动手?那时的机会应该更多。”那罗抬起头盯住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中似乎浮起了一层柔光:“因为李陵他。。。。不希望我在匈奴的地域上惹事,所以我一直忍着。”说着他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上次若不是你,我可能已经报仇了。”      那罗见他提起了那件事,心里对伤了他的眼睛也确实有歉意,小声道:“对不起。我当时也是一时情急,所以。。。。如果你咽不下这口气,那我就还你一只眼睛。”      “我岂是那种和女人一般见识的男人?不过那罗,”他这次倒是加了她的名字,“当时为什么会一时情急,你有想过吗?这个男人在你心里的地位,或许已经重要到胜过任何一个人了吧?”      那罗愕然地望着他,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不过这个仇,我是不会放弃的。终有一天,他会死在我的手里。”他冷冷地抛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了。      那罗手中的雪已经融尽,她想着刚才对方所说的话,不禁将自己冰冷的手攥得更紧。和那个人相处时,仿佛有一种细如雨般的东西渐渐钻入心扉,随着时日复加,就算是离开了那个人,就算是再憎恨那个人,可那被细雨沾染的心,是无论如何也擦不干了。         好不容易到了开村的时候,傅介子却始终未在提起回长安的事,反倒陆陆续续从长安运了不少东西过来。那罗猜测他可能还有事要办,于是也不好意思过问太多,只能继续等待。      这天,从长安又新运来了一车货物,对于以汉朝商人名义暂留此地的傅介子来说,这样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押送货物的是侍从们将东西抬进来后就向傅介子复命了。只剩下一个身材瘦弱的是从正在给马匹补充粮草。      那罗看到那是从的背影,觉得有点眼熟。正好那侍从也转过了头来,两人打了一个照面。在看清对方的容貌时,那罗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才难以置信地脱口道:“曲。。。。曲池?”      对方冲着她莞尔一笑,摘下了头上的皮帽,一头青丝如瀑布般飞泻而下。      “好久不见了,那罗。”   “曲池,你怎么会在这里?伊斯达。。。。。他。。。。他还好吗?”      曲池笑得有几分惆怅:“现在有尉屠陪他,一切都好。”她顿了顿,“听傅大人说,你已经知道了真相。对不起,那时我也不是存心骗你,是大王子要求我演这场戏,以便让你死了心。”      那罗神色一暗:“算了,这也不怪你。”      “是,若不是那安归狼子野心,也不会害得大王子到这般田地。”曲池严重掠过浓浓的恨意 ,“其实那罗,我这次特意来这里,是有件事一定要亲口告诉你。”      那罗心里一紧,正想说什么,却听见付介子出了屋子笑道:“都站在那里做什么?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曲池应了一声,又低声对那罗道;“傅大人在长安一直很照顾我们。”      那罗看向傅介子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感激。      进了屋子后,傅介子示意她们坐下后就准备走出去,只听曲池开口道:“这件事傅大人也可以一听,毕竟是您让我从长安过来对那罗说出真相的。”说着她转头对那罗道,“你不会介意吧,那罗?”      那罗摇了摇头:“你尽管说就是了,我信得过小昭。”      傅介子的面上闪过一丝欣喜,也就不再推辞,在那罗对面坐了下来。      曲池垂下了眼眸:“那罗,这件事是关于你父亲的。”      那罗蓦地一震:“难道。。。。难道。。。你知道些什么?”      “你的父亲进宫诊治小王子时,我还在大王子宫中做事。说来也是巧,有一次我被三王子的那只猴子追得没处去,只得趁人不注意躲进了药房里。可没有料到,让我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幕。。。。。”她停顿了一下,“我居然见到了二王子正往你父亲配好的药里加东西。。。。当时我真是怕得要死,屏住了呼吸一直等到他离开。没想到当晚就传出小王子吃错药致死的消息。。。。。”      那罗脸色惨败,声音微微颤抖着:“你是说,是安归故意毒死了小王子,又嫁祸给了我的父亲?安归他。。。。是害死我父亲的凶手之一?”      “我亲眼见到宫人拿这些药去煎,随即就拿去给小王子喝了。”曲池的脸色也是一片灰白,“我一直不敢说出这件事,只记得有一次稍微透了点风给曼亚,结果她就稀里糊涂地死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那罗实在没法接受这个事实,那个人确实害了很多人,可最后竟然连自己的父亲也是给他所害。。。。      “我说的句句是实话,若有半句虚言,就让我万箭穿心而死,死后灵魂也无法回来。”曲池面不改色地发了毒誓,这在楼兰是相当严重的誓言。      “曲池,那罗并不是不信,而是需要时间接受这个事实。”傅介子在一旁淡淡地开了口,“那时达娜如此受宠,小王子很有可能成为王位的继承人。安归想要除掉小王子也是可以理解的,而利用那罗的父亲则是最安全的方法,完全让自己置身事外,没有人会怀疑到他身上来。”      那罗忽然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飞快,每一下跳动都撕扯出碎裂似的剧痛,整颗心仿佛即将要爆开,又像是被用力绞着,要把里面的每一滴血都榨挤出来。      “我。。。我想静一静。。。。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吗?”她的声音里带着脆弱的恳求。      傅介子的眼中闪动着怜惜的神色,柔声道:“好,好,那罗,我们不说这个了。”      “这算是什么?是逃避吗?”曲池幽幽道,“那罗,其实我一直都讨厌你。从第一眼看到你开始就讨厌你。”      那罗愣了愣,僵硬地抬起头来:“我知道达娜那次是你设计了我。可是,最初你对我是那么亲切,有段时间里,我真的把你当成姐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讨厌你,是因为我见到你就有种预感,你一定会夺走大王子,甚至还会害了他。”曲池冷冷地看着她,“所以我暗地里用了不少方法,想让大王子讨厌你,让达娜王妃教训你,甚至是将你赶出去。没想到最后打我拿工资却是将我赶了出去。你知道那时我有多憎恨你吗?”      那罗沉默地看着她,什么话也没说。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被父母逼迫嫁了人,又生了病。待病好之后我就去长安找大王子。。。。上天怜我,竟让我还有机会伺候大王子。”曲池的语气一变,似乎多了几分凌厉,“而你呢?那罗,大王子时时刻刻对你以命相护,对你百般怜惜,而你却成了安归的王妃,甚至还怀了他的孩子!你知道大王子设计将你骗走后是多么痛苦吗?我也不多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究竟谁才是最值得你付出的人!”      “我也想帮助大王子!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除了用余生陪伴他,我还能怎么做?”那罗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你能帮他 将王位夺回来。”      那罗的身子徒然一僵,万分震惊地望着一旁的傅介子,不敢相信刚才那句话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      “你说什么,小昭?”她的声音不觉变了调。      “你能帮他把王位夺回来。”傅介子神色肃然地看着她,“那罗,其实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安归继承王位以来,一直和匈奴交好,也杀害了不少汉使,给我们汉朝制造了很多麻烦。所以我想霍光大将军建议,这次来西域势必要除掉安归,以新的人选取而代之,削弱匈奴的力量,震慑西域其余各国。伊斯达尽管受了宫刑,但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且他性情平和,宽容大量,正式最适合的楼兰王人选。”   “你说。。。。除掉安归?你们是想杀死他吗?”那罗只觉得心脏收缩得更紧,像是要把里面最后一滴血都挤出来,但她还是努力让自己尽快冷静来下。      “杀了他自然是下下之策。最好是能将他活捉,逼他退位。我们只要伊斯达登上王位即可。至于他,我想到时匈奴会收留他吧。”傅介子显然早已想好了全盘计划。      “那。。。。你们打算怎么做?”她咬紧了嘴唇。      傅介子留意着她的神情,小心地答道:“我们不能在宫里动手,所以最好是在宫外行动。而这个计划,最关键就是需要你的相助。”      “我?”那罗苦笑了起来,“我又能帮什么忙?我。。。。”      “你还在推托什么!”曲池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你不是一直要报答大王子吗?现在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把握?大王子对你的好你都忘记了吗?别王了那个人还是你的杀父仇人!”      杀父仇人。。。。这四个字如尖锐的毒刺再一次扎进了她的心里。她一阵眩晕,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幸好傅介子及时扶住了她。      “曲池,你别逼她了。”他的目光一转落在那罗身上,眼中墨玉色微微荡漾着,“那罗,你不愿意也没关系的。我自然还会想到别的办法。”      是夜。那罗不停地被噩梦惊醒,她额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却还是紧紧抱着被子发抖。好不容易再次入睡,梦里一片漆黑,她努力穿过了漫长又深邃的甬道,出现在眼前的却是父母受刑时的那一幕——纷飞的血花,照不出悲伤的瞳色,来自地狱的刀光,映不出来自心底的绝望。无边无际的血色犹如潮水从四周压抑地涌上来。      她难受地呻吟了一声,翻了个身,梦里的她又退回到了那条甬道。可四处没有其他出路,就在她没头没脑找出口时,这次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被绞死的却胡侯。他的尸身被高高地掉在城楼上,双眼怒睁,却是死不瞑目,仿佛在大声责问着:“那罗!为什么不帮我报仇!”      她惨叫了一声,摔倒在地上。身边的人将她温柔地扶起来,她刚想道谢,可那人瞬间变成伊斯达。他悲伤万飞地看着她,眼中留下了血泪:“那罗,此生不弃。。。。我多想做到。。。。只可惜。。。。”      看着他转身远去,她不禁心急如焚,哭喊着:“不要走!师傅不要走!”      当那罗再次从梦中惊醒时,已是满脸泪水。仇恨太过刺眼,一切都似乎偏离了原本的轨道,她的心似乎变得什么也看不清了。她搂紧了被子,呆呆地坐了差不多半宿。直到天色将明时,她才突然披上了一件外衣,连靴子也未穿,推开门就跑了出去。      与此同时,刚刚起床的傅介子正穿上中衣,忽然见那罗披头散发地冲了进来,满面泪痕犹如雨中梨花般惹人垂怜,甚至还赤着双足,像是浑然不觉寒冷。      “那罗,你怎么了?”      她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在你的计划里,需要我做什么?”   楼兰绘梦下卷 25 重逢   楼兰国今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年都显得生机勃勃。宫里绿影层层叠叠,万紫千红,远观近看,都是一卷如画春景。楼兰王安归这几天收到了汉朝使者傅介子即将来拜访的消息。他不以为然地将文书扔在了一旁,眼波微微流转,原本腻在他身边的两个美人立即争先恐后地将美酒送上。      “陛下,如今我们和匈奴关系密切,这汉使来访您倒底见是不见?”凌侍卫试探地问道。      安归喝下美人递过来的美酒,姿态优雅地扬起了眼睫:“渐渐也无妨,我倒想看看他们能玩什么花样。”      “不过文书里说这次他们是送礼来的,不知会有什么猫腻。”凌侍卫一脸不放心。      安归笑了笑,轻佻地捏了捏他的脸:“别总是一天到晚板着脸,既然他们要送上门,那就由他们送好了。在我的王宫里,谅他们也不敢造次。”      “陛下,上次您亲自喂妹妹喝酒,人家真是羡慕。。。。”其中一个美人娇滴滴地插嘴道,“人家也要嘛。。。。”      “你这只小狐狸精。”安归哈哈一笑,含了一口酒就对着那美人的嘴喂了下去。      凌侍卫心里暗叹了一口气,自从那天国王带人追上胡鹿姑并没有发现那罗的踪影后,就好像是换了一个人,广纳美人,肆意纵情声色,可又不让任何一个妃子甚至王后怀上他的骨肉。      或许在国王的眼里,能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只有那个人吧。      傅介子前来觐见的那一天,天空少见的没有一丝阳光,阴沉沉的天气令人心情压抑。      宾主双方一番客套之后,傅介子将部分从长安运来的金银珠宝呈上,说这是汉帝的一些赏赐。      安归自然将财物笑纳,接着就吩咐宫人摆酒席招待使者。一时间,气氛友好融洽,丝毫就看不出两国之间的暗潮涌动。      酒过三巡,傅介子忽然站起了身,拱了拱手道:“陛下,其实这次我们还准备了另一份特别的礼物。不知陛下有无兴趣欣赏?”      安归半眯起了眼睛,似笑非笑:“哦?那本王自然不能拂了使臣大人的一番好意。”      傅介子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手,立即有四位宫人抬着一样东西走了进来。只见那是一个装饰华贵的台子,台子四周被半透明的白色帷幔所遮,金黄色的流苏在风中漫舞飞扬。透过帷幔,隐约可见其中有一妙龄女子玉体横陈,裹在她身上的魅紫色长袍一角从台子边漏了下来,在光线下流转着异样华彩。虽然帐中女子若隐若现,但在场所有人都坚信,这必定是个倾城倾国的绝色美人。      凌侍卫留意到安归的身姿微微前倾,如鹰的目光牢牢锁在了那帐中女子身上,眼中竟燃起了一丝久违的光亮。但这丝光亮几乎是一闪而逝,他很快就恢复了常色,嘴角似是扬起了一抹自嘲的讥笑。      “陛下,这份礼物您认为如何?”傅介子示意宫人又将台子抬了下去,笑眯眯地问道。      还不等安归回答,他身边的美人已撒娇叮咛道;“陛下,您若是纳了这个新美人,岂不是要把我们都抛在脑后了?”      安归笑着将她搂在怀里:“那依你说本王该如何做?”      “自然是陛下决定了。只是,妾担心以后陛下连看也不会看我们一眼了。”那美人确实也是角色,虽是闹着小脾气却不会让人生厌,倒更让人想哄着宠着。      安归似是有些无奈,宠溺地看了看怀里的人,又望向傅介子:“本王虽是有心,可美人生气我更是心疼。看起来这位汉朝美人本王是无福消受了。”      傅介子倒也不勉强,只是优雅地弯了弯嘴:“只能说这位美人和陛下是有缘无分了,是她没有伺候贵人的福气。”      终于到了宴席结束之时,傅介子向安归行礼告别:“陛下,我们离开王宫后就直接启程回长安了。”      安归也说了几句客套话,派人将他们送了出去。      刚才还热闹万分的场面,转眼之间就冷冷清清。安归不知何时敛起而来笑容,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   “陛下,今晚还是到妾这里吗?”美人用柔软的身子靠在他身上,如往常那样问道。      “出去。”他冷冷地回了两个字。      “陛下?”美人一时有些发蒙。      “我说出去。”他此刻的神情沾染了地狱的阴森,吓得那美人面色惨白,几乎是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安归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只是不断喝着酒。酒很烈,每一滴入口就化了开来,带着一半刺痛一半麻木,从口齿间,一直烧到四肢百骸。凌侍卫也不说话,静静地站在他身边。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忍不住开口道:“陛下,您还好吧?要不要早点回去休息?”      “凌,今天傅介子呈上的那个汉朝美人,竟让我觉得有点像她。”安归幽幽道,“不过傅介子诡计多端,也知道我和她太多事,很有可能是故意找个相似的人。。。。我若是一时心软收下那个美人,只怕是后患无穷。”      “陛下英明。人有相似,怎么可能是娘娘呢。”凌侍卫劝慰道。话音刚落,他低头见到华丽的地毯上掉落着一样东西,于是弯腰将它捡了起来——那是一串相当美丽的绿松石项链。      凌侍卫觉得有些眼熟,将那串项链递到了安归的面前:“陛下您看,这是不是那些汉使掉下的?”      安归微眯的眼睛徒然睁开,瞳孔一阵紧缩,伸手就将那串项链抢了过来,仔仔细细来回端详。忽然,他用力攥紧了项链,直把自己的手都攥出了血。      “凌,那个女人。。。。是那罗,一定是那罗!”      “陛下。。。”      “凌,给我备马!我要带人去把她带回来!这一次,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让她离开我了!”      此时,傅介子等人已经到了楼兰城外的胡杨木树林里。那罗换上了普通侍从的衣裳,头上还戴了一顶大大的毡帽,将她的容颜遮住了大半。      “那罗,你就这么确定他一定会追来?”傅介子扬眉问道。      那罗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若是看到了我留下的那串项链,他就一定会追来。”      “安归这人生来疑性大,多半是不会收下我们送上的美人的。但是有你的东西效果就不一样了。就算是不完全确定,他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傅介子赞赏地点了点头,“那罗,幸好你想出了留下项链这一招。”      那罗心里泛起了苦涩的滋味,她之所以这么确定,不过是因为她知道——他爱着她。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突然想起了嗒嗒作响的马蹄声,不多时,那只人马就如旋风般到了他们的面前,为首的年轻男子身穿楼兰王袍,逆风吹起了满头暗金色发丝,充满令人不敢正视的王者之气。他就那样策马而立,犹如一柄等待破鞘而出的利刃,冷艳而凛冽。      傅介子的嘴边露出不易为人察觉的笑容:“不知陛下这么急赶来有何事?”      安归居高临下地望向他:“刚才的那个汉朝美人呢?本王改变主意了,本王要留下她。”      傅介子露出一脸了然的笑容:“那是她的福气。”他的话音刚落,忽从周围的树林里嗖嗖飞出利箭无数,随即就有上百人钻出树林,挥舞着手里的武器砍杀过来。      “不好,不下,这里有埋伏!”凌侍卫脸色微变,挥刀冲向了安归的前面。其余人马虽说是受了惊,但毕竟是训练有素的侍卫,立刻就开始了反攻。      安归不慌不忙抵挡住了第一轮的利箭偷袭,接着取出弓箭,眯起了眼睛对着傅介子的方向就是一箭射去。这一箭来势汹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中了傅介子的左肩。傅介子被这巨大的冲力撞下了马,从树上跳下的流光忙扶住了他,顺便替他招架住了对方士兵的一刀。      安归嗤笑一声,扬起手中的弯刀轻而易举地解决了靠近他的敌人。他是那样所向披靡,几乎无人抵挡得住他旋风般的杀戮。      人的一生或许很漫长,但是在此时此刻,生命凋零却是快得令人心惊胆战。双方已经混战成了一片,手起刀落,血色妖娆。看到那鲜艳的颜色如浓烈的石榴花般蔓延开来,那罗的脑海中居然有片刻的空白。      “那罗,射他的右臂。能射中他的人只有你。”流光用那只独眼阴森森地瞅着她,“不然我们全都要死在这里。”      傅介子口中也喷出一口鲜血;“那罗,快!不然就来不及了。”      那罗沉重地点了点头,动作僵硬地去下了腰间的弩弓和箭,一咬牙策马朝着那个人的方向疾驰而去。      这样想要正面射中他根本是绝无可能,所以只能用别的方法。   周围似乎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      安归在吹过树林的风声中听到了某种细微的声音,就像是柔软的发丝掠过肌肤,冰凉的露珠滑过叶尖。      那声音,还有那迎面而来的气息是那样熟悉,它早已深深铭刻于他的记忆最深处。      熟悉的气息和他交错而过,他甚至还听到了那个同样熟悉的声音;“安归。。。。”      这不是幻觉。他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衣角掠过了他的面颊。      很自然地,他没有丝毫犹豫地回过头去。如果他不回头,或许就能将这些偷袭的人全部消灭,并且以汉使企图行刺的借口令汉皇无言以对。      但是,他不能不回头。      因为,那是他的那罗。      就在回头的一瞬间,他看到她几乎是在同时蓦地转身。      拉弓,引箭。      她头上的毡帽不知何时已经掉落,但飞扬的浅茶色发丝遮住了她的脸,他无法看清她的面容,无法看到她此时的神情。      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刻掉头避开,但是他太想看到她的面容。这日日夜夜的相思煎熬,领他有一种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要见到她的脸的冲动。      那罗稳稳地拉开了弓弦,瞄准了对方的右臂。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突然有个人影冲了上来,微微撞偏她瞄准的方向。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同时高亢凄厉地响起:“不许你伤害我二哥!”      她心里大惊,慌忙想收手但箭已经脱弦而发。      那只弩箭仿佛夹带着穿天破日的威力,呼啸而去,最终落入了命定之处。在中箭坠落地面的一瞬间,安归忽然明白了,这命运之箭,就在初见之时,它早已从那个少女手中射出,如今,它终于到达终点,落在了他最脆弱之处。      国王中箭落马。      在楼兰士兵们惊骇恐慌的目光之中,他犹如被折断了的胡杨林,直直地倒了下去。      那罗心中一片苍凉,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立即策马朝着他疾驰而去。她这么做非常危险,傅介子只得让其他门掩护跟上。      这一箭相当致命,准确无误地插入在他的心脏上。但他的目光却是那样平静,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翻身下马跑到他面前的那罗。他知道她会回来,一直都这么认为。他们谁也逃不开谁,谁也躲不开谁,这辈子、下辈子,注定就是如此。      “我不怪你,那罗。这是我欠你的。”      看着殷红的鲜血从他的伤口如泉水涌出,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安归,我不想杀你的,我不想杀你的。”      “我知道。”他微笑着,多少无悔和爱恋都融在这笑容里,“能在死前再见到你,我已经知足了。”      视线开始涣散,但他感到有灼热的液体掉落在脸上,那一定是她的眼泪。这一次,她的眼泪终于是为他而流。他多么想再拥抱她一次,多么想再亲吻她一次,多么想和她一起拥有未来。可是死神已降临在他的上空,他就要失守若言离她而去。      他费力地举起手,想要拭去她的泪水:“那罗,这个世界上,我想要珍惜的人只有你,你的心里可否也有我的位置。”      想要珍惜的人,只有你。      他的手刚触摸到她的面颊,就无力地滑了下来。她紧握住那悠然滑落的手,让他的余温能在脸上多停留一秒。闭上双眼潸然泪下。      “安归,我的心里也有你。一直。。。都有你。”她终于可以说出那句一直藏在心里的话了,因为那句话是那么沉重,它背负了纠缠的恩怨、锥心的疼痛、深深的爱恨情仇,以及她所在乎的人的鲜血。      像是告别般,她低下了头,在那尚有余温的唇上印下了一吻。      傅介子和流光等人都挡在她的外围保护她,而凌侍卫也带人以最快速度过来救援,两批人又很快混战成一片。世界在这一刻仿佛狭小得只容纳她和他,四周兵戎相见,血色飞舞,都不过是虚幻又遥远的背景。      没人知道这一刻是生死之吻。   楼兰绘梦下卷 26 香消   痛。      非常痛。      痛得她五脏六腑似乎都焚烧起来。      没法睁开眼睛,身体也无法动弹,她所有的意识仿佛被禁锢于无边的悔恨之中。在几乎接近死亡的馄饨中,许多片段如浮光掠影般在她脑海中飘过。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有痛苦和焦灼纠缠的苦楚,失望和渴望共存的悲怆。。。。。      恍然间,她在那些记忆的碎片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如初见之时,像天界中的摩可曼殊悄然绽放,又似佛祖钱的。。。千年一现。他对着她微微一笑,却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原来,他的背影也可以如此冷酷。      她想叫他的名字,想要留住他的身影,想要告诉他那些从未说过的话语。      她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每一寸肌肤都紧绷着,突然,她听到一声悲泣的呐喊,却无法相信那时出自自己的喉咙。      “安归——别走!”      “那罗!别再睡了!你醒醒!”一声突如其来的低喊犹如一把利剑,一下子将这个幻境劈得粉碎。      她费力地睁开了眼睛,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映入眼帘的事傅介子那焦急万分的脸庞。      “太好了,那罗,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昏迷七天七夜了!”他失去了往日的冷静,脸上俱是喜色。      她动了动唇,却发现自己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傅介子忙让下人端来了热汤,小心翼翼说道:“那天你在胡树林里突然晕倒,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发了热还说胡话,我只好让巫医给你灌了些药。幸好上天怜悯,你总算是醒过来了。”   她倒没有拒绝,连喝了几口热汤让自己有了力气,立即开了口:“他呢?”      傅介子自然知道她指的是谁,低声道:“已经按楼兰国君的仪式安葬了。那罗,这次只是一个意外,你不要太自责了。只是。。。。。”      “只是什么?”听到安葬二字,她的睫毛急速颤了几下。那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再也不会出现了,再也无法对她微笑,再也无法对她生气,再无无法对她说“这个世上。。。。唯一想要珍惜的人。。。。只有你”。。。。窗外玫瑰色的晚霞如火焰般燃烧着,心底最痛最深的秘密,被无情地撕开,就像是在太阳底下的冰块,被晒得无所遁形。      “只是现在外面的人都认为是王妃亲手杀死了国王,所以你暂时就先住在这个地方,等风头一过我就带你回长安。”      “凌侍卫呢?”她垂下了眼眸。      他的神情凝了一下:“就在那天,他当场自尽殉主了。”      凌侍卫也死了吗。。。。是啊,他那样忠心的人,自然是要去下面继续追随他的主人。她忽然无声地笑了起来:“傅介子,你本来就是要他死对不对?不然那天尉屠怎么那么及时出现了?他不是想要救安归,而是想要借我的手杀死安归。”      傅介子听到她连名带姓地喊自己,心里不禁一疼:“那罗,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没错,我和尉屠早已定下了这个计中计,就是要借你的手杀死安归。这个撞击角度和力度,尉屠已经在长安密练了半年之久,所以把握得分毫不差。而我哄他同意和我合作的诱饵就是,等安归死了之后由他继承王位。”      “所以,说什么让伊斯达继位也只是骗我的了。。。。”她笑得更加苦涩。      “我确实是有让伊斯达继承王位之意,但很早之前他就拒绝了。但这次若不以他为借口,你断然是下不了这个决心的。”傅介子突然扑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下,“对不起,那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若是恨我,我也无怨。只求你能让我照顾你一辈子,让我能亲自赎这份罪。”      她垂下了眼脸,所有情绪隐没在密密的睫毛下:“我很累,你先出去吧。”      他缓缓起了身,朝门外走去。就在走到门口时,他又停了下来:“再过些日子,我就带你回长安见伊斯达。也许见到他你的心情会好一些。”      那罗冷笑了一下:“我可以选择和他在一起吗?”      傅介子一愣,迟疑道:“那罗,你知道,他如今这个样子。。。。无法给你幸福的。这个世上,可以照顾你的人,只有我。你我已经错过了很多次,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她再次笑了起来,笑得连肩膀都颤抖起来,就好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傅大人,你太高估自己了。”      傅介子心里一凉,微微叹了口气抬脚出了门。   一眨眼工夫,过去了半个月光景。这些日子来,傅介子每天都会来探望她,并告诉她已经将绮丝妥善安置在了个安全的地方。最初那罗也总是以讥讽冷漠相对,但时间一长,或许是想起了以前的患难时光,或许是想到了他对大王子的照顾,那罗对他的态度也明显好转起来。但她眼底的那抹忧伤始终挥之不去。      傅介子见她有所改变已觉得是万幸,至少他看到了一希望,如若持之以恒,总有一天她会忘记这些忧伤。他再欣喜之余对她更是殷勤照顾,花在她身上的时间也更多了。那罗情绪好一些的时候,有时也会去屋子附近的树林走走,或是在院子里煮些茶水打发时光。褥子过得平淡又宁静。      这天傅介子拿着新买的首饰匆匆赶回来时,看到她正在喂不知从何而来的野兔子。她的半边侧脸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无限温柔,瀑布般的浅茶色长发从单薄的双肩滑落,白皙的脸上散发着明珠美玉般的光泽,美得无法用言语形容。当她留意到他的到来时,那双透明深邃的琉璃色眼睛流转着清浅的忧伤,却隐隐又带着一丝期待。      “啊——”那罗突然轻呼了一声,原来是那兔子咬了她一口。      傅介子急忙上前握住她的手,查看她的伤口:“怎么样?那罗,疼不疼?我这就让巫医来看看。”      她似乎是瑟缩了一下,却还是让他握着自己的手,低低道:“只是咬一口而已。小昭你别太担心了。”      “我怎么会不担心。伤在你身,痛在我心。”他深深地望着她,漆黑的瞳人中蕴含着奇特的光芒,“那罗,从你救了我,帮我剜肉取箭那一刻起,我的心里就无法再放下其他女子了。真没想到兜兜转转到最后,你还是回到我身边了。这恐怕也是我和你的缘分。”      那罗测过了头,似是有些羞涩,有些尴尬。      “小昭,请给我一段适应的时间好吗?现在的我,实在无法这么快就。。。。”      “我明白。”他的眼中闪动着喜悦之色,“最近新王登基,这里还有很多琐事要处理,等一忙完我就带你回长安。我要带你看看那红如火的枫树,那是我一直想你看到的景色。”      那罗点了点头:“一定很美吧。”      “很美。只是,再美也美不过你。”他突然低头轻吻了一下她的那个小伤口。当嘴唇接触到她肌肤的那一瞬,他竟然有种死也甘愿的冲动。出乎他的意料,这个试探性的吻竟然没有惹来她的不快,她只是飞快地缩回了头,脸颊上迅速浮起了一层红云。      “下次你再这样,我就要生气了。”她的声音里却听不出生气的情绪。      傅介子简直有些不敢相信她的反应,直觉心中柔柔暖暖宛如孔雀河边飘扬的芦絮。而与此同时,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愧疚更是让他想好好珍惜她、保护她,再不让她受一点伤害。      “那罗,此生只要是我办得到的事,我都会满足你。”      她的眼皮微微一跳,叹了口气道:“只是我还放心不下伊斯达,若是由他继承了王位,我也会安心很多。”      傅介子此时被突如其来的喜悦所笼罩,脱口道:“尉屠只是我们汉朝的一个傀儡而已,就算是将尉屠换掉也未尝不可。只是做傀儡的滋味并不好受,不但事事受制于汉帝,我们汉朝的军队很快就会进驻楼兰。甚至,连楼兰这个国名也要改成鄯善。”      “原来是这样。”那罗也没再多说什么,伸手又摸了摸那只兔子,嘴边扬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过了几日,那罗的小院子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株已经开始结花苞的石榴树下,独立着以为年轻贵公子。他的眉眼俊秀,衣诀飞舞,举手投足间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只是,那眼眸中的冷冽却是比冬日的寒潭还要冰冷。      屋内,夕阳的余晖穿过窗子投射在地面上,留下了光明与黑暗交错的阴影。案几上的香炉冒着袅袅青烟,青瓷花瓶里插了几枝初开的野花。那罗在屋里将烧好的茶放下,不慌不忙开口道:“三王子,不,陛下,你打算站到几时?”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尉屠已抬脚走了进来,冷面相对道:“我这次来只是想警告你几句话,说完了我就走。”      那罗弯了弯嘴:“你我也算是相识一场,何不坐下喝一碗茶再走?不管怎么说,我都依然是你嫂子。这么急着走,莫非是心中有愧?”      尉屠的嘴角一阵抽动,当即坐了下来:“心里有愧的应该是你吧!现在几乎有人有都知道是你亲手杀死了先王!你谋害夫君罪不可恕,若不是傅介子将你藏身于此,恐怕你早就被千刀万剐了。”      那罗的脸上一片平静之色,慢条斯理地搅动着碗中的茶:“这是小昭从长安带来的茶,要不要尝尝?”      尉屠冷哼一声:“我哪敢尝你的东西,只怕是要死于非命。”      那罗也不反驳,拿起茶轻抿了一口,赞道:“果然是好茶。”      “那罗,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了。你以为能哄得傅介子改变主意吗?楼兰王这个位置我坐定了。伊斯达不用过是个阉人,有什么资格和我争?不过还算他有自知之明,主动提出将这个位置让给我,也不枉我低三下四照顾他那么久。”      那罗的手指微微捏紧了碗壁,脸上却还是云淡风轻的笑。她抬起头,直直望入他的眼底:“我哪有这个本事改变他的注意。倒是你,为了王位连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二哥都不放过,又有谁能争得过你呢?”      他脸色一僵,避开了她的目光:“你胡说什么,人人都看到是你射死了二哥,我是想救他。”      那罗的眉毛微挑,将一碗茶全都灌了下去:“这辈子我欠安归的太多了,所以这次我想还他一个情。”她看了看旁边的沙漏,笑道,“时间差不多了。”话音刚落,她忽然捂住了胸口,狂喷出好几口暗黑色的鲜血。      尉屠吓了一跳,惊慌失措道:“你。。。。你怎么了?我。。。。。我告辞了!”      她露出了带血的笑容:“想走吗?恐怕来不及了。”      就在尉屠往外冲的时候,从门外走进来的傅介子正好将他堵在了屋子里。他一看这情形面色顿时变得惨白,几乎是跌跌撞撞扶起了那罗,手上立即沾了她的血。      “那罗!你。。。。中毒了。。。”他感到自己的心在一瞬间碎裂了。      那罗微喘着气,用手指向一脸惶恐的尉屠:“是。。。。是他。。。他说只要亲手杀了害死先王的人,他。。。。他的王位就会做得更稳。。。。。”      傅介子的身体一震,眼中赫然闪过一丝杀气:“是吗?我看他的王位是坐不稳了。我汉朝的傀儡,要多少有多少!来人,把陛下给我请出去。。。。”      “傅大人!傅大人!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尉屠被人带下去时大声辩解着,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对不起,小昭,我也无法陪着你了。”她又吐了几口血,“只是,我不甘心。。。。我还想和你一起去长安。。。。看那些枫树。。。。。”      “那罗,你不会有事的,我保证你一定不会有事的!我带你回长安,我这就带你回长安。。。。”傅介子平时冷静的面具早已被打破,泪水滑落脸庞,他感觉整个人好似被冻僵,又一片片地碎裂,旋即又被狂风卷走,越吹越远,甚至连灵魂也要为之湮灭。      “至于这个人,我会让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受尽屈辱生不如死,做我们汉朝一条没有尊严的狗。”傅介子的眼底暗藏凌厉的漆黑。      那罗闭上眼,尉屠一定也会派人打探傅介子的举动。利用了傅介子对她的爱慕之情,她就打了一次赌,这是她人生中的唯一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赌。堵住就是她的命。      傅介子渐渐相信她改变了心意,,再聪明的男人都有糊涂的时候。她就适时提出了对王位继承人的不满,果然傅介子并没有拒绝她的建议。她知道,这个消息或许很快会传到尉屠耳中,而她所要做的就是等待尉屠的到来,实施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平时在院子外散步时,她早就发现了一种西域特有的毒草,所以每回都采了少许,将其晾干磨粉备用。      一切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尉屠沉不住气来警告她。而她则算好傅介子回来的时间,拖住尉屠,正好让傅介子见证她是如何“被毒死”的。      傅介子必然不会放过他,杀了他自然是不可能。生不如死,才是最好的结局。   死神的阴影渐渐将她全部笼罩,空气似乎变得稀薄,令她越来越难以呼吸。在神思清明的最后一瞬,她仿佛看到了满院的石榴花瓣如细雪飞舞飘落,在花雪的深处,那个人正如月下优昙般静静站在那里。他那暗金色的头发上浮动着一层琥珀色的光泽,格外柔和旖旎。眼眸是颇为罕见的冰绿色,犹如早春破冰而出的溪流所流淌的浅浅绿意,又似是从丝绸之路远道而来的安息国巧匠手下的青色琉璃。明艳华美于阴暗邪气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毫不突兀地融合在他的身上,就像是世间万恶之源的最华丽的化身。      终于又见到他了。那些微笑,那些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光芒,那些触手可及的温暖和暧昧,那些曾留在她身上的深情和伤害,那些被掩饰的心跳和悸动,那些感动的、伤心的记忆,全都回来了。      安归,你应该知道,我永远都不可能再忘记你。      时间依然前行,被留下的人已经等待了许久。她已经没什么可在乎的,唯有记得他在她梦中不断出现的背影。。。。。请不要在离开了。。。。。安归。。。。请不要。。。。      上天,仿佛听见了她心底的祈求。这次,他没有像在梦中那样留下冷酷的背影,而是缓缓走到了她的面前,含笑将她拥入了怀中。      “那罗,我来接你了。”      这一世虽然多有遗憾,到底也等到了这幸福到心痛的一幕。      这犹如梦幻般的短暂人生,总算,没有白过。      带着淡淡的微笑闭上双眸,她——终于要回到另一场梦去了。      就仿佛艰难万分拔山过了千山万水,终于明白自己想要寻找的幸福在永不可能到达的远方,然而忽然一个抬头,却看到原来梦想中的地方就在咫尺之距。      再艰苦再难走的人生之路,也会有到达的时候吧。      这即将结束的一段残生,这上天送来的一份纠缠,终于能做个了断。      花开花落,刹那凋零。      缘起缘灭,一梦如斯。      有情是空,无情——也是空。      尾声      看完了羊皮卷上的最后一个字,凌宇的手里一松,那羊皮卷砰地掉落在地,在短短几秒钟内竟然就化为了一缕轻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忽然感到一阵异常剧烈的头痛,不由得低呼一声,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某些深藏在大脑最深处的记忆,放佛被解了咒般慢慢苏醒,一些从不曾见过的画面就这样神奇地撞入他的脑海里。。。。。      长安院子里的海棠依然开得热烈奔放,在夕阳的斜照下浮现出一种艳丽的、几尽妖冶的色泽。伊斯达在那里收到了那罗临死前托人带给他的书信和筚篥、。。。羊皮上的文字他只清晰地记得最后几句——此生亏欠安归太多,只求下一世能与那个人再续前缘。即使,那依然是一段孽缘。      伊斯达那张哀伤的脸忽然在凌宇眼前逐渐放大,最后竟然和他自己的脸重合在了一起。      在这一刻,他终于都记起来了,包括——前世的那些记忆。      原来,他的前世就是——伊斯达!他居然就是伊斯达!      他几乎还能感觉到收到那书信时悲痛欲绝的心情。。。。若不是为了完成她的遗愿,他恐怕也会追随她而去。按楼阿拉尼的传统,只有死后合葬,两人才有可能在下一世再续前缘。      只是,那一世,那罗是杀害安归的凶手,想要将他们合葬何其困难,甚至连被封为义阳候的傅介子对此也是一口拒绝。所以直到他双鬓染白时,依然是无计可施。无奈之下,他只能在自己临死前求助于西域巫蛊,将蛊下在了记载了那罗一声的羊皮卷上,放置在了那罗的坟墓中。只要是他的转世,但凡有机会接触到这羊皮卷就会立即中蛊,待看完全部羊皮卷后他被封存的前世记忆也会苏醒。      这个蛊,原来就是他自己下的。      “那罗,我终于记得你了。。。。我没有忘记你的愿望。。。。。”他喃喃低语着,拿起了手里的电话,迅速拨了一个号码,“喂?李教授吗?请您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楼兰历代国王的埋骨安息之地。。。。。”      一年之后。      新发现的楼兰历代国王墓穴里,某位国王的干尸诡异地不翼而飞,而之前被做研究之用的微笑公主的干尸,几乎也是在同时不见了。警方出动大量警力寻找了多日仍是未果。当地人纷纷猜测,最后只能讲这事和鬼怪灵异联系在一起。而财大气粗的KHS集团的继承人凌宇,也宣布永远不再参与楼兰古墓的开发,但会继续做相应的维护工作。      几千年前令人闻之色变的白龙堆,如今已经成为了罗布泊的著名景观。但由于其地势险要,气候恶劣,还是鲜有人会专程去观看。经历了几千年的风雨侵蚀,依然可以看得出,这片雅丹群如同在沙海中游弋的白龙群,绵延近百公里。      凌宇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放置了一束鲜花,静静站了许久才低声道:“那罗,让你等了几千年真对不起。下一世轮回投胎,你和他必定会再相见了。”      明媚的阳光温柔地落下,将这里均匀地染上了一层浅金色。      从此,生死也好,轮回也好,永不分开。      凌宇像是放下一桩大心事般松了一口气,转身朝着自己的路虎大步走去。      可不知不觉就这么呆立在车门前。      山有木兮木有枝,为什么他的眼泪还是落下来了?      (全文完)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