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本书由新鲜中文网TXT论坛为您整理制作 =================================== 掌家娘子 作者:云霓 内容介绍: 生母被父休逐,继母设计陷害,人生就要这样了结? 对姚婉宁来说这却只是个开始,她要告诉他们,对待衣食父母要报恩,而不是算计,否则就会一无所有。 娘子要掌家,谁能阻挡? 还有那个他,任你运筹帷幄,却要一招败落,只因为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 楔子 更新时间2014-6-20 10:12:52 字数:2207  姚家的宅院,午后的阳光照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上,新发的叶子如同水洗过般发着灿绿的光。   “啪啦,啪啦,”一双手飞快地在算盘上跳跃着,算盘珠撞击的响声清脆悦耳,足足打了半个时辰,沈氏才停下来笑着看卧榻上的女儿,“算出来没有?是多少?”   旁边的妈妈有些不忍,“加一笔减一笔,奶奶打的也太快了,奴婢都看不过来,七小姐才六岁。”   沈氏仍旧耐心地看着女儿。   “出入之后结余九百八十三两。”稚嫩的声音从婉宁嘴里传出来。   “好婉宁,”沈氏脸上露出欣慰又欢快的笑容,用手去抚摸女儿的小脸,“只要有这个本事,就算母亲不在身边也能在这个家里安身立命。”   婉宁怯生生地看着算盘,“可是爹爹不喜欢,爹爹说我们家是书香门第,婉宁该学琴棋书画。”   沈氏的笑容顿时冻结住,怔愣了片刻,眼角落下来,目光中带着愤恨,“什么书香门第,十年前他是卖掉了祖产去赶考却名落孙山,若不是我父亲喜欢他满腹学问,他早就饿死街头,我一百多抬嫁妆,几年的悉心照料,才让他考取了功名,如今他倒嫌我一身铜臭?商贾家是算计在先,可凭的是买卖利益,我们是称斤论两,至少心里还有杆秤,他呢?良心都让狗吃了,若是还记得我们家从前的恩惠,就不会做出今天的事……”   “奶奶千万不能这样说,要是被三爷听到了可如何是好。”旁边的管事妈妈吓得面无血色,连婉宁也缩起了脚。   “婉宁别怕,”沈氏蹲下身一脸的歉意,“娘亲不说了,娘亲给婉宁做好吃的桂花糕。”   婉宁脸上刚要露出笑容,下人匆匆忙忙进屋,哆嗦着开口,“奶奶,不好了,沈家来领奶奶回去了,说是二爷已经写了休书……”   婉宁只觉得母亲的手紧紧地将她攥住,半晌屋子里静寂无声,婉宁抬起脸只看到母亲脸上的泪水滚滚而下。   “他下了休书。”   “他要休了我。”   沈氏瞪圆了眼睛,看着身边同样惊诧的管事妈妈,“十几年的夫妻,我毕竟辛苦持家又生下了婉宁,他就这样将我休了……”   沈氏浑身颤抖着,厉声嘶喊,“说我善妒,就是因为我出自商贾之家,阻碍他的前程,什么正人君子,连畜生也不如。”   屋子里的人都呆愣在那里,沈氏几步上前将墙上的剑摘下来,“我不能就这样走,我要和他了结个清楚……”   “奶奶,”管事妈妈吓得面无血色,忙抱住沈氏的腿跪下来苦苦哀求,“如今长辈已经拿着休书上门,已经万难挽回了啊!奶奶要为七小姐想一想,闹出事来以后七小姐要怎么办?”   婉宁怔怔地看着沈氏。   “娘亲,”婉宁战战兢兢地走过去拉扯沈氏的手,“娘亲怎么了?娘亲别生气……”   “娘要走了,”沈氏半晌擦掉眼泪,蹲下身露出凄然的笑容,“婉宁要照顾好自己,”说着将手落在婉宁小小的肩膀上,剩下的话也要哽在喉咙里,“婉宁还这么小,她还这么小……”   沈氏一把将婉宁搂在怀里。   听着沈氏哭泣的声音,婉宁愈发害怕,拼命地摇头,“娘亲要去哪里?”   “回扬州。”   “娘亲要去看外祖母?也带婉宁一起去。”   沈氏摇头,“这次不行。”   婉宁眼睛里泛起泪花,“我不,我不让娘亲走,我要跟娘亲一起走。”   婉宁开始扭动身子。   “婉宁,”沈氏皱起眉头,声音也大起来,“以后不能这样不懂事。”   从来没有严厉过的母亲一下子变成这样的模样,吓得婉宁不敢再说话。   沈氏的声音仍旧生硬,“婉宁要听乳母的话。”   婉宁不肯松开沈氏的手,“听乳母的话就能见到娘亲了吗?”   沈氏摇摇头而后又点点头,声音也柔和起来,“等婉宁长大了,就能见到娘了。”   “真的吗?”   “真的,”沈氏满眼哀伤,松开婉宁,又舍不得将婉宁抱在怀里,“若是爹爹对你不好,就去找你五叔,你五叔……一定会护着你。”   为什么爹爹会对她不好,娘亲为什么一定要走?   ……   “婉宁……”   “婉宁……”   娘亲的声音越来越远,   别走,别走,呜呜咽咽的声音在她心里回荡。   “娘亲别走,娘亲别走,娘走了之后他们会像对付娘亲一样对我。”   滚热的眼泪沿着她的眼角流进鬓间,姚婉宁想要大喊却豁然惊醒,映入眼帘的是葱绿色半旧不新的帐子。   她这是在哪里?在什么地方?八仙桌上放着一只药壶,热气蒸腾中,浓烈的药味跟着传出来。   周围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姚婉宁茫然眨着眼睛,她开始仔细地梳理着自己的记忆,努力回想到底是怎么从家里来到族中又睡在这个床上。   父亲休了娘亲不久就新娶了张氏,有一日她去张氏屋里问安就看到张氏坐在地上,裙角满是鲜血,她还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下人就奔跑着大喊,说她推倒了张氏。   张氏虽然顺利临盆,她却仍旧被送来族里受教。   前几日族中姐妹一起去采莲,她欠身看湖里的锦鲤,不知被谁从背后推了一把落入湖水中。   被人从湖中救上来,她就发起了高烧,姚家里里外外都觉得她要死了,没想到她却这样挺了过来。   这几天她一直梦见小时候的事,那些情景清清楚楚就在眼前,每一次看到母亲的背影她都想要撕心裂肺的大喊。   这样反反复复几次后,她脑子里竟然还多了许多别的记忆,她来自几百年后,是个小有名气的临床心理学家。   姚婉宁抬起手,阳光从五指间透过来,想起前世,这算是老天给她最好的补偿。   多了一份前世的心智,就像给她的人生推开一扇窗,从前看不透的事顿时豁然开朗,回想起从前的事,记忆中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在她眼前,那么的清晰,多年的工作经验让她一眼就能看透别人的所想。   她不再是那个柔弱的小姐。   多么庆幸她还活着……    第一章 心虚 更新时间2014-6-21 10:49:34 字数:2916  “那痨病鬼躺多久了?”   “有个三五日了,粒米不进。”   “莫不是要死了?”   “要死就快点死,这样拖着让我们也不得安生,死了我们也好各自回去,免得在这里跟着沾晦气。”   下人们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   “你们还有没有良心?”悲愤的声音传来。   姚婉宁认出是童妈妈,童妈妈伺候过母亲,母亲走了之后童妈妈被调去庄子上,她舍不得童妈妈因此大哭了一场,没想到张氏这时候肯让童妈妈过来她身边。   婆子抬起眼睛,“是七小姐自己犯了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这么多娇贵的少爷、小姐出去采莲,怎么就七小姐掉进湖里,福薄命短谁也不能怪,主子走了没关系,你还是想想自己日后该怎么办?我见过的忠仆殉主可多着呢……”   婆子话刚说到这里,转头随意一瞄吓得差点坐在地上,门口站着一个人影,仿佛是从屋子里飘出来,乌黑的长发,雪白的脸,一双眼睛发着幽幽的光,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瞧着她。   这是……   婆子张大了嘴。   七小姐……   谁都知道七小姐要死了,寿衣装殓的物件都准备好了,只等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要死的人,怎么可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周围诡异地安静下来,悉悉索索的树枝摇摆声显得格外的清晰,太阳也藏进云朵里,整个小院说不出的渗人。   眼前这个到底是人还是鬼。   那张惨白的脸上除了阴森没有别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人。   婆子开始打哆嗦。   大白天的,见鬼了。   鬼啊。   鬼……   “啊……”终于有人压不住心头的恐惧,大声尖叫。   “闹鬼了。”下人惊呼着四散逃跑,那婆子也想要逃,却脚一软瘫坐在地上。   婆子眼看着七小姐向她飘过来,衣服悉悉索索的声音让她浑身的汗毛竖起。   婆子打了个冷战,半晌才想起救命的法子,跪着磕起头来,“七小姐,是奴婢错了,奴婢不该说闲话,七小姐大人大量饶了奴婢吧,奴婢给您磕头,”婆子双手合十作揖,“饶了奴婢吧,饶了奴婢吧!”   婆子哆嗦成一团,就怕那双绣花鞋来到她面前。   不要来索她的命,不要来……   面前的绣花鞋动了动,婆子全身的血液顿时冲到头顶,她伸出手开始不停地掴脸,“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额头叩的满是青紫,看起来狼狈不堪,边喊边躲,连滚带爬地冲出院子。   院子里只剩下童妈妈怔怔地看着姚婉宁。   “七小姐……七小姐……”童妈妈也带了颤音,不由自主地也向后退一步。   心里有愧疚的人才会怕鬼。   太阳从云朵里钻出来,姚婉宁迎着阳光舒服地喘了一口气,不过是站在这里就能看到所有人真实的表情,和她从前坐在心理诊室里一点点地开导病患相比太容易了。   为别人着想不易,为自己着想却是最最简单的事。   姚婉宁将目光落在童妈妈身上。   童妈妈眼睛泛出泪水来,“七小姐,您的病好了,您还活着……”   她当然还活着,“只有活着才会让人害怕。”   童妈妈将姚婉宁搀扶回床上,连忙将桌子上的粥拿来,眼看着姚婉宁张开嘴一口口将粥吃掉,童妈妈这才相信七小姐真的好起来了。   童妈妈从袖子擦着眼睛,“太太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要,只是想要老爷好好待小姐,没想这才几年……姚家有今日都是因为沈家,冲这一点老爷也该护着小姐,”童妈妈越说越伤心,“我的小姐,从今往后我们该怎么办?”   “把给的东西……都拿回来。”   童妈妈听不明白。   姚婉宁宛然一笑,“连本带利的……收回来,让她们……看看什么才是沈家人。”   父亲嫌弃的没错,她说到底还是沈家人,她就用商贾的法子跟姚家算这笔账,给姚家的她要收回来,姚家现在有的她也要拿来。   ……   姚六爷房里,六太太寿氏快打着算盘。   “寿衣要四时衣裳,各色绸缎被褥一样也不能少,毕竟是官家的小姐,就算不能出殡,葬的时候也不能寒酸,”寿氏摆弄着手里的辣椒粉,“等沈家人来看的时候,我就用辣椒粉揉红了眼睛,替七小姐可怜几句,让沈家人再出一份银子给七小姐装殓。”   寿氏得意地翘起嘴唇,她的眼泪也是要花钱买的,就让沈家出这笔银子。   姚六爷差点将嘴里的茶水喷出来,惊诧地看着妻子,“你真是疯了,这种银子也要赚。”   寿氏顿时一脸愤然,“今年大旱,本来我想拿着这丫头和沈家一起做米粮的买卖,谁知道她偏偏这时候要死了,如今光靠发丧能赚几个钱?”   寿氏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跌跌撞撞地进门。   “不好了,”管事妈妈领着伺候姚婉宁的婆子进屋禀告,那婆子吓得魂飞魄散,手心里攥着一汪冷汗急匆匆地开口,“六太太您快去看看,那个京里来的七小姐诈尸了。”   诈尸?   那婆子目光直愣,姚六爷也跟着脊背发凉,刚要开口问清楚,寿氏已经按捺不住,“腾”地一下站起身,一巴掌扇过去,将那婆子打的原地转了个圈,“人还没死哪里来的诈尸?”   寿氏怒气冲冲的表情让婆子清醒了大半,哆哆嗦嗦地禀告,“我们都看到了,七小姐自己站在门口……”   寿氏冷笑,“我去看看一个要死的人还能闹出什么花样。”   ……   姚婉宁喝两口水,忍不住咳嗽几声。   童妈妈抹着眼睛,“这可怎么好,小姐的身子太弱了,郎中不给请好的,药也不给吃好的,身子就算好了也是要落下病根的啊。”   “慢慢来,”姚婉宁缓缓吸口气,“大病一场,哪会那么容易好。”   童妈妈擦擦眼角,“那也得能将养才行。”   话音刚落,只听有丫鬟试探着喊道:“七小姐怎么样了?六太太来了。”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淡蓝色木槿花的帘子被快速地掀起,露出寿氏尖尖的瓜子脸。   姚婉宁抬起头打量寿氏的脸。   多年工作的习惯让她从一个人的举止看起,寿氏眼睛过于灵活,目光闪烁,这样的人机敏却欠沉着,虽然攻于算计,也有个弱点喜欢贪小便宜,只要抓住寿氏就能攥住她的命脉,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是这个道理。   “婉宁。”   听到姚婉宁应了一声,寿氏才走进来,“你这孩子,可吓坏婶娘了。”   寿氏抹着眼泪进屋拉起婉宁的手,仔仔细细地将婉宁看了一遍,“我已经让人去请郎中,这时候要多吃几副药……”   七丫头的手是热的,什么闹鬼,还是那个柔弱的丫头,什么都没变。   寿氏边说边看婉宁的神情,一双眼睛看着清澈却没有什么思量,只是任由她拉着说话,一副任她揉捏的模样。   七丫头活过来,这是老天要让她发笔大财,寿氏心里想着,却叹口气,温和地用手梳理着姚婉宁的鬓发,“我已经让人捎信去京里,你父亲知道你身子弱定然会让人来接你回去,这段日子你好好将养,回到京里不要再惹你父亲生气。”   姚家人都知道她想要回京,寿氏这样说,好让她乖乖地听话,不过寿氏这次打错了主意,新生的姚婉宁早已不依靠那个狠心的父亲。   姚婉宁摇头,“爹爹不会接我回去了。”   寿氏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睛里不禁显出惊讶的神情。   七丫头不是见到她就可怜巴巴地问,“爹爹什么时候接我回京。”   今天这是怎么了?   “别胡思乱想,”寿氏立即打断姚婉宁的话,“终究是父女,总是惦记着你的,送你来族里是为了让人知道你在长辈面前受过教,更懂得礼数,将来和陈阁老议好了亲事,你风风光光嫁进陈家,谁还能看不起你?”   “婶娘骗我,”姚婉宁目光忽然锐利起来,“婶娘一直都在骗我。”   接二连三的变化让寿氏惊诧,看着姚婉宁半晌才道:“这话怎么说?我怎么会骗你。”   “婶娘将我关在绣楼里,就是要我乖乖听话,多少天都不来看我,任由那些恶仆在旁边说我闲话,婶娘是不是就想让我死在这里?”   童妈妈不禁惊诧,七小姐可真敢说,这样的话也能径直说出口。   寿氏瞪大眼睛,“婉宁……”   姚婉宁看向寿氏身后的下人,“婶娘如果不愿意我留在这里,就将我交给族里长辈,也免得麻烦。”   第二章 骗你 更新时间2014-6-22 12:16:11 字数:2705  无利不起早,就像寿氏这样的人,没有十足的好处是不会养一个没人要的小姐,养到现在就要得到回报她怎么可能松手。   姚家自诩是有家谱的人家,子孙后代定要读书出仕,可姚氏子弟大多考中的是秀才,中举的寥寥无几,姚家族里本就不算殷实,这样过了几十年家产也被折腾的七七八八,祖父是个倔脾气,认准了科举不回头,父亲落榜几次心灰意冷,祖父却将家中唯一的田产卖了供父亲去赶考,结果父亲又是名落孙山。   外祖父就是看准了姚家这股倔劲儿才想要和姚家结亲,继续供父亲科举。   与姚家相反沈家祖上本也是普通的读书人家,却因几次科举不成,改开了豆腐坊,沈家的生意就从卖豆腐做起。   祖父常挂在嘴边的话,沈家巨富到头来不过是个卖豆腐的。   母亲听了气得脸色发白。   如果不是沈家,祖父和父亲早就饿死了,哪里还有父亲考中进士,入翰林轮外放,又调回京进吏部,仕途这条路走的再顺当不过。   这些年姚氏族中也将暗地里跟着沈家赚的银子拿出来放利,真正摸到了达官显贵的边,族里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红火,如果能在族里管些事务不知能赚多少银钱,寿氏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将她接来。   寿氏一边攀着父亲和张氏,一边在族里替长辈分忧,她死了或者活着寿氏都是有戏可唱的,不死不活地闹起来,寿氏就算白忙了一场。   寿氏算得清楚,她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想到这里她站起身,“说,你们都说了些什么?”这七丫头死活本来是没人管,错就错在她以为七丫头逃不过一死,为了免得日后和沈家撕破脸皮,她早早就将消息送去沈家。   现在沈家人赶来看七丫头,七丫头却又活了。   七丫头死活没关系,但是不能这时候死,死了就阻了她的财路,沈家人已经到了泰兴,这时候七丫头不能出事。   寿氏狠狠地瞪一眼身后的下人,一掌将小案子上的茶杯摔在地上,厉声道:“是谁在七小姐屋里嚼舌头?不说出来就让牙嫂进来将你们一个个都领出去。”   寿氏这样训斥下人,几乎让屋子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今天这是吹的什么风,一个要死的七小姐,活过来之后仿佛就得宠了,嚼舌的婆子急忙跪下来。   后面一干下人都哆嗦着跪倒在地。   望着俯首帖耳的下人,童妈妈诧异地看了一眼姚婉宁。   没想到七小姐这样一闹六太太就变了模样,这是为什么?   姚婉宁抿着嘴不说话。   寿氏发落一干下人,“谁也别想领分例,内宅容不得你们都到外面庄子上去。”   听说要去庄子上,管事婆子顿时哭起来。   寿氏道:“谁也不用求情,都是自作自受,也就是七小姐好性儿,现在才与我说,我只当你们尽心竭力地侍奉,哪知道你们这般怠慢。”   寿氏让婆子们将下人领出去,这才和颜悦色地看婉宁,“我再找两个得力的过来伺候。”   姚婉宁摇头,“我不要她们,我只要童妈妈。”   “童妈妈哪里能做得那么多事?”寿氏将声音放轻一些。   “奴婢能做,”童妈妈急忙道,“小姐是被吓到了,若不然太太叫几个人在屋外侍奉。”   寿氏半信半疑地看姚婉宁。   姚婉宁靠在床边不声不响地让寿氏打量,阳光照进屋子,婉宁的脸格外的清晰,尤其是一双眼睛,大大地睁着,不管寿氏怎么看,婉宁的目光不挪动分毫。   人对眼睛能看清楚的东西总会格外的放心。   她就是要让寿氏放心。   寿氏收敛了目光低声试探,“沈家要来看你。”   提起沈家,姚婉宁慌忙摇头,“我不见,我不见沈家人。”   “不见,不见,”寿氏小声哄着,眼睛里是藏也藏不住的得意,“这样也好,免得让你父亲知道了又要伤心。”   姚婉宁重重地颌首。   寿氏这次格外有耐心,吩咐下人整理婉宁的东西,“身体好一些了就出去走走,我让你五姐姐带你去园子里。”   姚婉宁看向窗外露出欢喜的神情,开口说话前咳嗽了一阵,“五姐姐……好久……没来看我。”   寿氏仿佛仍旧惊魂未定,“你落水将你五姐姐吓坏了,每日里在佛堂为你祈福,如今你好了,就让她过来陪你。”   她是忘不了姚婉如的,她落水时看到的就是姚婉如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姚婉宁顺着寿氏的意思颌首,很快却又摇头,“我……不出去……”   寿氏不禁一怔,方才还说的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变卦了,要让沈家人看到婉宁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就不能有半点的强迫,寿氏只得柔声道:“怎么?”   姚婉宁垂下头,用十分软弱的声音,“身上没有力气……”   寿氏恍然大悟,脸上又堆满了笑容,“郎中开了药,吃两日就好了。”   姚婉宁又摇头,“那我也……不去……”   寿氏不禁皱起眉头,“呆在床上闷也要闷出病来。”   “上次……采莲,族里……的姐妹……都笑话我,”姚婉宁态度坚决,“没有新衣裙和首饰,我……不出去……”   寿氏不禁气血涌上额头,竟然当着她的面要起衣裙、首饰来。   这可不像是七丫头的性子。   七丫头就是受了委屈也没胆子说出口。   寿氏心里觉得奇怪,可婉宁眉宇间那藏不住的稚气和软弱,顿时又让她有一种能将婉宁牢牢握在手里的感觉。   毕竟是个十二岁的丫头,无非是使使性子,要些好吃好穿,能闹出什么幺蛾子,反正这些东西买了也逃不出她的手心,寿氏拿定主意,“好,我就让人去买漂亮的衣裙,再置办一套新头面。”   姚婉宁抬起头向寿氏露出一个欢快的笑容,“我要一件……和五姐姐一样的……银红色褙子……”   寿氏也笑着点头,“好,就要银红色的褙子。”   童妈妈不禁瞪大了眼睛,小姐这么容易就让六太太答应置办衣衫和首饰,这可是六太太,精明算计的六太太啊。   六太太现在的模样,好像小姐说出什么要求六太太都会答应。   小姐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本事。   可既然是这样,小姐为什么不见沈家人。   等到寿氏带人离开,童妈妈上前,“七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沈家来人了怎么能不见?”   姚婉宁摇摇头,“我要见,他们是不会让我见到的,我不见,他们却会想方设法让我去见。”   童妈妈听不明白,“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寿氏最清楚。   ……   寿氏从婉宁的院子里出来径直回到房里,吩咐管事妈妈,“将县医署的蒋大夫请来,抓两副好药给七小姐补身子,换两床稍厚点的被褥,让人用熏炉去去湿气,让成衣铺的娘子过来照四小姐那件银红色蔷薇褙子给七小姐做一件。”   寿氏一连串吩咐下去,管事妈妈听得愣在那里,太太怎么会突然照顾起七小姐来了。   “快去。”   寿氏催促,管事妈妈才应一声退下去。   姚六爷诧异地看着妻子,“你这是做什么?方才还算计赚装殓的银子,如今怎么倒搭钱看病做衣裳?”   寿氏扭身坐在椅子上,“要想赚大钱自然要用些本钱,”说着抿口茶,“都怪那些碎嘴的婆子口无遮拦,让我又要费些周折,好在那丫头听话,送来我这里的时候就不声不响地整日坐着,现在更是没有了主意。”   姚六爷凑过来,“这么说这件事就要成了?”   寿氏掩嘴笑,“那是自然,等银子入了手,踢开沈家,我再摆弄七丫头,不怕京里那边不满意。”   gt; 第三章 折腾 更新时间2014-6-23 7:02:03 字数:2973  新换的被褥都用香熏过,有一股淡淡的桂花味儿,婆子边换边夸寿氏,“太太疼七小姐,五小姐缠着太太要这新被褥,太太一直没答应。”   姚婉宁躺在床上,身体一下子陷入软软的床铺内,新被褥果然舒服。   县医署的蒋大夫来诊了脉,姚婉宁特意将方子要来看。   蒋大夫奇怪地道:“七小姐也懂看方子?”   姚婉宁摇摇头将方子递给童妈妈,“只是少许药理。”心理医生是要有医学基础的,她这样说也没错,起码她知道这些药对不对她的症。   童妈妈亲手将药煎来,姚婉宁一口口喝下去,这样被寿氏精心调养了一日,姚婉宁已经觉得身上有了力气,心里也畅快起来。   童妈妈满怀心事地走过来,看着姚婉宁脸上的笑容不忍开口,只是轻声道:“七小姐今天怎么这样高兴?”   姚婉宁转过头来,“我们就要从这里走出去了。”   听得这话,童妈妈想要露出笑容,却又飞快地沉下眼睛。   童妈妈从进了屋就一直低着头不敢和她对视,寻常人都能看出童妈妈心事重重,姚婉宁道:“可是有人说了什么?”   童妈妈点点头,“七小姐,六太太说,过几日就让我回去庄子上。”她害怕到时候小姐又要任人摆弄,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事来维护小姐。   童妈妈是她的帮手,寿氏当然不可能留童妈妈在这里,利用完她之后就会再像从前一样将她锁在绣楼里。   “童妈妈可愿意留在我身边?”姚婉宁推开窗子。   姚婉宁话音刚落,童妈妈抬起满是期望的眼睛,“奴婢想要一辈子侍奉小姐。”   姚婉宁含笑,“那就谁也不能带你走,我身边的事,从此之后只有我说了算。”   七小姐被限制在这里,一切都由六太太做主,怎么能将她留在身边?可不知怎么的她心里一阵欣喜,就完完全全地相信了,她这是怎么了?七小姐才十二岁,本是该由她照应,她心里却开始依赖起七小姐。   她这是老糊涂了吗?   ……   婉宁一直坐在窗边向外看,童妈妈凑过去看了一眼,小院子里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窗口风硬,小姐还是小心点。”童妈妈将披风盖上姚婉宁肩膀。   “今天怎么没有听到锣声?”   姚氏的族学开课的时候总要敲声锣,中间下课也要敲锣提醒,好让族人知晓不要打扰了族中子弟进学,从心理学上来说这也是一种暗示效应,是要让族人记住只有科举出仕一条路才是正途。   往常都能听到锣声,今天却没有。   童妈妈怔愣片刻,恍然大悟,“奴婢还真没发现,小姐这样一说,可不是……要不然奴婢出去向人打听打听。”   族学是姚家一等大事,今天却换了章程,这里定然有什么原因。   不一会儿功夫童妈妈从外面进来,“也没打听出什么,就说族里今天开正门迎客,可能是怕惊扰了客人,还提醒我不要到处乱走,免得六太太不高兴。”   童妈妈刚说完话,就听七小姐道:“什么客人,连半点声音都听不得?”   小姐怎么说半点声音都听不得,童妈妈道:“只是不敲锣啊!”   姚婉宁道:“旁边的东寺也只响了晨钟。”   连寺里的钟也不响了?童妈妈下意识地向窗外看去。   是啊,她都没注意这些,七小姐可真是仔细。   “小姐那咱们今天还出不出去?”   “出去,”姚婉宁转过头来,指着下人刚刚送过来的衣物,“不过,妈妈跟人说一声,这身衣裙我不喜欢,我就喜欢五姐姐从二祖母那里得来的那件缠枝西番纹褙子,正好配六婶给我做的簪子。”   童妈妈愣在那里,“都是五小姐从您这里抢东西,奴婢拦都拦不住,现在您要五小姐的东西……五小姐怎么会给。”   姚婉宁扬起眉毛,“她怎么能不给。”   这么重要的客人来到姚家,寿氏不想出半点的差错,哪怕是让姚婉如受些委屈。   ……   姚婉如在寿氏面前转了一圈。   “五小姐真漂亮。”   旁边的赖妈妈笑着夸赞。   缠枝西番莲的褙子,头上是沈家送来的如意梅花顶簪,从铜镜里看了看自己,姚婉如撅起嘴,撒娇地喊,“母亲,我还想将纱花换成镶了碧玺的石榴花。”   寿氏摇摇头,“那是沈家送给婉宁的,今天沈家人在,你可不能戴。”   姚婉如大大的眼睛微垂,眉毛也轻轻蹙起,嗔怒中还带着几分的娇柔,让寿氏顿时心疼。   姚婉如也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发呆,真是美,她怎么长了这样一张娇美的脸,比母亲和父亲都要漂亮,连祖母都说,姚家的男子要看五叔,女眷要看她。   寿氏上前整理女儿的鬓角,“好了,好了,这样已经很抢眼了。”   “我戴又怎么样?沈家还能炸了不成?”姚婉如说着扬起声音,“七丫头还要求着母亲给她碗饭吃,母亲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不懂。”寿氏不能将整件事讲给女儿听,现在正是她管家,她一眼就看中了族里的几个粮仓,是去年存下的粮食,她就想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将这些粮食高价卖给沈家,她娘家弟弟能向漕帮收来便宜的粮食,到时候一充补,来来去去就是几百两银子。   想到这个寿氏都眉开眼笑,“你不是喜欢蜀锦?今年冬天给你做两件蜀锦的小袄。”   姚婉如刚要答应,崔妈妈从外面进来行了礼,“六太太。”   寿氏头也不抬,“婉宁呢?婉宁来了没有?”   崔妈妈神情有些为难,“七小姐不肯来。”   寿氏诧异地转过头。   崔妈妈用余光瞄着姚婉如身上的褙子,“七小姐说,想要五小姐这件缠枝西番莲的褙子,这样才配太太送去的首饰。”   “什么?”姚婉如瞪圆了眼睛,“她竟然跟我争衣服?真是笑话。”   见寿氏不说话,姚婉如愤愤地转头,“母亲你就是对她太好,才让她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伸出手拉住寿氏,“母亲,快给她点颜色瞧瞧,不然我这心里就不舒服。”   寿氏皱起眉头问崔妈妈,“这是婉宁亲口说的?”   崔妈妈点头,“奴婢也怕听错了,问了又问,七小姐说没有那件褙子,她不出门。”   姚婉如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冲到额头上。   “她算什么东西,也拿起乔来,”姚婉如一把拿起笸箩里的剪子,“母亲不去我去,她不喜欢母亲做的衣服,我全都豁碎了,臊死她。我若是她,落得这般谁也不要的地步,不是死了,也剪了头发做姑子去,呸,还敢这样不要脸的作威作福。”   “婉如,”听到女儿骂出这样的话,寿氏沉下脸,“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能这样说话,也不怕别人笑话。”   “这是我家。”姚婉如气的脸颊发红,眼睛里仿佛要冒出火花来,一直被她取笑的人,竟然也敢开口跟她要东西。   真是无法无天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从来都是她去拿七丫头的东西,七丫头只是缩在一旁捧着看书,什么话都不敢说。   什么时候轮到七丫头对她开口。   只要想到这些,她胸口就如同压了块大石在上面,憋闷的难受。   姚婉如将剪刀握得紧紧的,“母亲还要向着她不成?”   寿氏顾不得安抚女儿,吩咐赖妈妈,“你去跟七小姐说,五小姐今天穿了这一件,她若是喜欢改日请人再做一件给她。”   赖妈妈应了一声带着崔妈妈出去,寿氏拿着姚婉如坐下,“你就不能忍一忍?等沈家人走了,随你怎么闹。”   姚婉如跺脚,“我看她是故意和我作对。”   母女两个说了会儿话,赖妈妈急匆匆地赶回来,“太太、五小姐,七小姐闹着要那件衣服,说什么也不肯出门,奴婢好话坏话都说尽,七小姐只说太太向着五小姐,不愿意照应她。”   寿氏转头去看沙漏,再这样下去沈家人就要来了。   姚婉如听着赖妈妈的话,紧紧地看着母亲,这一次母亲定会生气。   寿氏迎上女儿的目光,“婉如将衣服换下来……”   姚婉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撕心裂肺地大喊,“我不,我不将衣服给她,我不……”   喊了两句见寿氏神色没有动摇,姚婉如似是被抢了最心爱的东西,顿时伤心地大哭起来,“她怎么不死了,她怎么不死了……”   ……   童妈妈满脸担忧,“小姐这样折腾五小姐,将来五小姐定然会来闹,奴婢是怕今天痛快,只怕日后不好过。”   姚婉宁一口气将药喝光,“从前我顺着婶娘和五姐又怎么样?”   再说,她就是要让她们生气,越气越好。”    第四章 败露 求推荐票 更新时间2014-6-24 11:28:46 字数:3022  寿氏身下就姚婉如一个女儿,长得花容月貌,出了名的娇惯。   从前寿氏将姚婉如带去京里,张氏安排姚婉如和她住在一起,值夜的丫鬟跟她说,晚上看到姚婉如悄悄下床翻看母亲留给她的首饰。   她来到族里,姚婉如第一件事就是将母亲那只镶宝石的掐丝蝴蝶发栉抢走了,被寿氏看到了,姚婉如还找了借口,“是七妹妹借给我戴的。”   寿氏皱着眉头训斥婉如,“你七妹妹屋里的东西贵重,你可不要弄坏了。”   那时她还以为寿氏是在帮她说话,其实是纵容姚婉如。   姚婉宁带着童妈妈一起去了寿氏屋里,姚婉如望过来顿时变了脸色。   姚婉宁穿的是藕色的妆花褙子,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这样一衬显得说不出的素净。   根本不是从她身上抢走的那件西番莲,姚婉如紧紧地攥住了帕子。   “六婶,我这件衣服好看吗?”姚婉宁微微一笑,   屋子里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姚婉宁身上。   大动干戈闹了一早晨,结果这个七小姐根本没穿那件衣裳,五小姐岂不是白哭了一场。   寿氏眉头皱起却立即又松开,只能哄着,“好看,比你五姐姐那件衣服好看。”   “我也是选了半天,”姚婉宁盯着手指颤抖的姚婉如,“五姐姐头上那只玉兰簪子真好看。”   听到姚婉宁的话,姚婉如紧张地挺直了脊背,姚婉宁该不会是想要她头上的发簪吧?她刚为了褙子哭一场,现在还要重新梳头不成?   姚婉如急忙拉起姚婉宁的手,“小厨房将糕点都准备好了,我们快走吧!”   “五姐姐怎么这样着急,不就是去园子里坐坐,”姚婉宁说着看向寿氏,“婶娘还有别的事?”   寿氏也忙笑着,“哪有什么事,只是让你们姐妹说说话。”   姚婉宁热络地叫了姚婉如一声,“五姐姐走吧,我们去园子里。”   姚婉如一动不动,不知怎么的看到姚婉宁的笑容,她心里就会升起一股寒意,从前她故意欺负姚婉宁的事立即就浮现在眼前。   眼前这个人不就是姚婉宁,她又不是才认识,有什么可怕。   寿氏不禁在一旁催促,“你这孩子还愣着做什么?”。   这是她家,姚婉宁还能掀起什么风浪不成?族里的兄弟姐妹哪个不是帮着她的,等沈家人走了,她就要跟姚婉宁算账,让姚婉宁尝尝她的厉害。   三个人边走边说话,姚婉宁看着寿氏,“婶娘,我身子好些了,想去给祖父、祖母请安。”   听得姚婉宁的话,姚婉如几乎笑出声,真是痴人说梦,祖父、祖母会见她才怪,对待沈家这件事上,族里的长辈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又有姚婉宁犯错在先,让三伯母小产,欢哥差点成了没娘的孩子。   寿氏轻声道:“等过几日你的病好利索了再去。”   说着话走进小园的亭子里,下人已经摆好了点心、水果,三个人落座下人端上茶然后站在旁边伺候。   姚婉宁向西看去,那就是她住的小楼,距这里不过几十米,这几年她就被限制在这样的范围内活动。   “婉宁,你五姐姐让你尝点心呢。”   寿氏亲昵地喊着。   石桌上的点心很精致,酥八样,和果子蜜饯放了满满一吃盒,姚婉宁挑了一样最爱吃的菊花酥放进嘴里,比不得小时候母亲让厨娘做给她,她咬着菊花酥母亲在一旁笑着看她,生像她是个什么宝贝。   如今眼前只有姚婉如僵硬的脸。   东西她照吃,只不过这份人情她是如何也不会搭的,不去看寿氏和姚婉如免得影响了她的心情。   寿氏听身边的妈妈低声说话,半晌转过脸笑对婉宁,“你们姐妹坐着,我去前面看看。”   寿氏眉眼上扬、眼角露出细细的皱纹,是真正的高兴的表情。   应该是沈家人来了。   眼见利益到手,寿氏才会欣喜。   寿氏带着下人离开,在小院子里留下赖妈妈和一干婆子。   姚婉如不想和婉宁搭话,就用帕子蹭着额头。   这样很好,如果姚婉如装模作样和她热络,她还不知道怎么打发她。   旁边的婆子咳嗽一声,姚婉如才不情愿地笑着去拉姚婉宁的手,“七妹妹,今儿天气好……”话说到一半却停住了,脸色顿时变得铁青起来。   婉宁将手挪开,让姚婉如扑了个空。   姚婉如空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还没有寿氏的小心机,就这样的人也能帮寿氏骗沈家的银钱?   她从前懦弱才让这些人钻了空子。   “你,”姚婉如不知不觉抬高了音调,“你这是……”   赖妈妈连忙咳嗽,“两位小姐想不想喝冰了的酸梅汤,奴婢让人送来两碗,里面放了今年新做的桂花。”   赖妈妈站在婉宁面前,结结实实地挡住了月亮门,婉宁没有理会赖妈妈而是提着裙子站起身来,赖妈妈没反应过来,顿时让婉宁看到了月亮门后露出的裙角和鞋尖。   这是沈家人?是姨娘还是舅母?   那只鞋很快缩了回去。   旁边的童妈妈笨手笨脚地来给婉宁奉茶,不小心将茶碗摔在地上,院子里传来姚婉宁的惊叫的声音。   ……   月亮门那边,沈四太太听到声音要回头看,却被寿氏拉出了院子,走上长廊,寿氏才道:“四太太都看到了,婉宁的病已经好了大半。”   沈四太太眼前浮现着婉宁那张苍白又憔悴的脸,辰娘被休回沈家之后,他们就尽量打听婉宁的消息,姚家这边却摆明了要和沈家断绝往来,老爷几次想要找姚家理论,还是被她压下来,与其闹翻了不如慢慢疏通,这条路终于让她走通了,姚家还是不舍得放下沈家这条赚钱的路。   就像辰娘说的,什么书香门第,比谁算的都精细。   “刚才是不是婉宁在叫?”沈四太太皱起眉头。   沈四太太话音刚落,就有下人过来禀告,“是七小姐身边的童妈妈打翻了茶碗。”   “怎么这样不小心,”寿氏忙道,“七小姐可伤到了?”   下人摇摇头。   沈四太太这才松口气,“总算是没事。”听说婉宁落水,老爷在屋子里急的团团转,就要带着人来姚家族里,他们从扬州上船,老爷在船头站了一夜,到了晚上说梦话也是对不起辰娘。   辰娘托他们照应好婉宁,他们这些年连甥女见都见不到,如何照应?   两个人相携向前走了几步,寿氏才道:“我请了县医署的大夫来给七丫头调养,不管多精贵的药,我都找来给七丫头吃,这才算有了起色。”   沈四太太点头,却悄悄地松开了拉着儿子昆哥的手。   昆哥趁着大人不注意,一溜烟在姚家大宅里跑起来。   沈四太太似是没有想到儿子会这般,怔愣地站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追六爷。”   眼见沈家人离开,赖妈妈松了口气向姚婉如点点头。   这场戏总算是唱完了,现在的姚婉宁已经没什么可怕,她现在只想挥手将姚婉宁那张脸打烂,出了她这口恶气,想到这里,姚婉如登时冷笑起来,“七妹妹该回去绣楼里了。”   婉宁端端地坐在杌子上,似是没有听到姚婉如说话。   这分明是故意不理睬她。   姚婉如胸口的怒火一下子烧起来。   该唱的戏已经唱完了,她不用再给婉宁颜面,“我说话,七妹妹没听到吗?”   “五小姐,”童妈妈忙挡过去,“我们小姐的病还没好呢,五小姐要照应着点。”   “我看她比谁都好。”姚婉如拽住了婉宁的袖子。   赖妈妈忙上前,“五小姐,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   “不给她点教训,她就不知道怎么该乖乖听话……不过是没人认的东西,也敢在我面前撒野,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姚婉如话音刚落,只听到震天的哭声忽然响起来。   哭声将园子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大家顺着声音看过去。   一个六岁的少爷满脸惊骇哭的十分伤心。   紧接着婉宁看到了舅母陈氏。   舅母匆匆忙忙赶过来,只是扫了一眼痛哭的弟弟,立即就将视线落在婉宁身上。   婉宁看到了舅母关切的目光。   那目光真真切切没有半点的虚假。   寿氏也赶过来,看着哭个不停的昆哥,还有相见的沈四太太和姚婉宁,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昆哥,这是怎么了?”舅母虽然说着话,目光却没有从她身上挪开。   昆哥指向姚婉如,“她为什么欺负我姐姐?”说着又指向园子里的下人,“她们都眼睁睁地看着,她欺负我姐姐。”说着不停地抽噎,“母亲,我姐姐到底做错什么了?为什么她说我姐姐是没人认的东西?”   ** 第五章 求医 更新时间2014-6-25 19:57:03 字数:3111  嚎啕大哭。   姚婉如从来不知道一个孩子的哭声这样可怕。   震耳欲聋。   让人藏无处藏,躲无处躲。   沈家人边安抚孩子边看她,让她有一种想要逃开的冲动。   不,她不能走,她有什么错?她就该教训姚婉宁,只不过是让那孩子不小心听到了而已。   姚婉如看向母亲,母亲目光里满是怒气。   姚婉如心里顿时委屈,这不怪她,谁会料到这个沈家的孩子突然跑回来。   “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寿氏忙开口解释,说着看了一眼姚婉如。   姚婉如早没了方才的气势,在寿氏的几次三番的暗示下开了口,“我没这样说,我只是说七妹妹身体没好,该回去歇着。”   “她骗人,她骗人。”昆哥边哭边喊。   所有人的目光这下子落在姚婉宁身上。   寿氏期望姚婉宁能替婉如说话,沈家人这时候最相信姚婉宁。   姚婉如瞪大了眼睛。   所有人都在等着姚婉宁说话,寿氏柔声喊,“婉宁,婉宁……”   婉宁,婉宁……   寿氏眼看着姚婉宁张开了嘴,她憋着气听过去。这些年跟着沈家她没少赚银子,也是吃到了甜头,才想要赚把大的,有了本金也能像二嫂她们一样在外放利,谁知道一而再再而三的生事。   “不给她点教训,她就不知道怎么该乖乖听话……不过是没人认的东西,也敢在我面前撒野,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婉宁重复着姚婉如的话,然后转过头看姚婉如,“五姐姐,这里是什么地方?”   姚婉如哆嗦着嘴唇,沈家人虎视眈眈地看着她,她想硬着头皮接着骂七丫头,却又不敢,她空张着嘴唇。   “五姐姐,当着我舅母的面,你就不敢说了?”   “若是我,方才怎么说的,人在的时候我还敢怎么说。”   眼看着婉宁嘴角浮起的讥笑,姚婉如脸皮顿时发烫起来,这是在嘲笑她。   这次连寿氏都惊在那里,这是怎么回事,婉宁怎么敢这样说话。   舅母。   婉宁叫她舅母。   沈四太太眼泪差点流下来,上次婉宁喊她舅母,还是她上京去看辰娘,婉宁趴在辰娘背上,扭得像一只肥肥的大青虫。   当时她想,这孩子真有福气。   后来辰娘被休,她依旧买了点心去看婉宁,点心却被退回来。   好不容易打通了寿氏来到姚家,怎么也想不到婉宁会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要不是看到婉宁裙角下那双洗的已经掉色的绣鞋和摇头皱眉的童妈妈,她就会信了寿氏,以为婉宁被寿氏照顾的周到。   听得姚婉宁的话,本来哭声小了的昆哥又大哭起来。   沈四太太将昆哥搂在怀里,抬起头看寿氏,“六太太这是怎么回事?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婉宁?”   老太太那边还有客人,按理说这个时辰她该带着沈四太太去花厅里,就这样耽搁下来,老太太一定会问起来。   沈四太太攥紧了昆哥的手,向亭子走过去,寿氏忙上前阻拦。   从前是以为婉宁不愿意见他们,毕竟沈家是商贾之家,说不定会因此连累婉宁,现在婉宁叫她舅母。   就这两个字,她就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不伸手。   沈四太太一把推开寿氏,寿氏猝不及防差点被推摔在地。   几步路到婉宁身边,沈四太太觉得走的十分的顺畅,仿佛将多年压在心底的郁气一下子挥发干净。   到底是有沈家的血脉,不会任人欺负。   婉宁都不怕,她怕什么。   沈四太太几步到了婉宁身边。   婉宁也在打量沈四太太,一晃几年不见,舅母两鬓已经生了白发。   舅母不爱说话,她记得每次来姚家舅母都抱着食盒子放在她面前。   她和母亲回去沈家看外祖母,才知道舅母家里有个傻哥哥,外祖母寿辰上,她捧着点心给傻哥哥吃,沈家人都以为她丢了,所有人满大院里找她,后来她拉着傻哥哥走出屋子,他们两个光着脚笑的开心,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晚上母亲和乳母说,“看到婉宁那个样子,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婉宁也变傻了。”   母亲说完这话就后悔,抚着她的头发,“你舅舅、舅母过的苦,我还说这样的话。你啊,既然不怕你三哥哥,就多跟三哥哥说说话,没有人和他说话,他多孤单啊。”   可能是因为她在现代经常遇到这样的病患,那时候她虽然没有恢复从前的记忆,却不害怕这样的人。   “舅母,我们到一旁说说话。”姚婉宁拉住沈四太太的手。   沈四太太使劲忍着眼泪,“好,好,我们到一旁说话。”   寿氏却急得跺脚,“我们之前说好的,现在你是给我找麻烦,等你走了,长辈不止要责备我,婉宁也会被连累,你怎么不知道这个道理。”   沈四太太被说的动摇,抬起头却看到姚婉宁目光坚定。   这孩子,怎么比从前还要坚强似的。   “婉宁,你这身子怎么样了?”   婉宁没有回沈四太太而是看着凑过耳朵的赖妈妈。   赖妈妈讪讪地缩回头。   婉宁这才仔细地看沈四太太带着的昆哥,昆哥那双眼睛看起来熟悉又亲切,她仿佛在哪里见过,却一时又说不清楚。   昆哥也在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脸上还有尚未干涸的泪痕,“你是我姐姐吗?”   婉宁点点头,“你是昆哥,舅舅的孩子?家中行几?”   昆哥很乖顺,“是,家中行六,我母亲说,你是我最亲的姐姐。”   听得这话沈四太太有些不自在,轻轻用手抹了抹眼角,然后柔声道:“昆哥乖,母亲和你七姐姐先说话。”   昆哥让乳母带到一旁。   婉宁才道:“舅母怎么会过来?”   姚家是不会随便请沈家人的,这么多年一向如此。   “有位夫人病了,听说我给你三哥哥请的郎中很好,”沈四太太顿了顿,“就叫我过来问问。”   婉宁低声问:“跟三哥哥一样的病?”   沈四太太道:“一样又不一样,他们只是……让我将郎中找来,听说还请了会治病的庙祝。”   这一次姚家真是大费周章。   沈四太太不明白,“婉宁,你为什么会问这件事。”   因为,姚家也该尝尝被利用的滋味。   婉宁凑到沈四太太耳边说了几句话,沈四太太顿时一脸惊诧,“这可……能不能行?”   婉宁颌首,“舅母安心。”   沈四太太半信半疑地点头,“这样也好。”不管怎么样,也要外面人知道知道,他姚宜闻姚大人还有个长女。   ……   主院的花厅里,姚老太太看向管事,“都准备好了?”   管事颌首,“老太太放心都妥妥当当的了。”   “你们做事,我不放心,”老太太讲究地抚平腿上的衣衫,“上次陈家老三和表兄来家中做客,才跟老太爷说了几句话,就听说七丫头落水了,还是陈家的下人将七丫头救上来,幸好,陈家和我们家是世交,这若是让外人知晓了,不知如何说法。”   钱妈妈低下头,“小姐们都在喂鱼,下人们一时照顾不周,也不知道怎么的,七小姐就……”   “知道她不顶用,家里来客人的时候就别将她叫出来。”老太太意味深长,“闹出笑话,谁能担待的起?我们家和陈家是要结亲的。”   钱妈妈应了一声,“老太太说的是。”   话音刚落四太太姜氏进了门。   不等姜氏禀告,老太太便问,“李大太太呢?还没进门?”   姜氏点点头,“李大太太就走到门口,无论如何不想进园子里。”   这是怎么回事,姚老太太忙站起身,“有没有和大太太说,我们家里上下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人弄出什么响动。”   “说了,”姜氏顿了顿,“李大太太说歇一歇就来。”   老太太要起身,姜氏忙去搀扶,“看来李大太太病的不轻。”   老太太瞪一眼姜氏,“若是病容易治,还会找到我们家?”   姜氏忙低下头不敢说话,其实哪里是找到了姚家,李御史被冤枉外放,这次朝廷翻案将他召回来,一路上李家遇见了沈家的商队,听沈家的伙计说了沈四太太家三爷的事,李家就打听了哪家的郎中这样厉害,这种病都会治。   不知道京里的三哥怎么听说了这些,写了封信给老太太,让老太太找沈家人给李大太太治病。   姜氏也奇怪老太太为了一个御史太太为何这样大费周章。   老太太有些不耐烦,“这沈家真是,用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不顶事,商贾之家没规矩,到底是靠不住。”   “来了,来了。”   管事妈妈进院送信。   看到老太太皱起眉头,姜氏忙问,“哪个来了?”   ******   改一下,以后女主的亲祖母亲祖父就叫老太爷,老太太   第六章 别停啊 更新时间2014-6-26 11:50:00 字数:3337  “李大太太和沈四太太都来了,正往这边走呢。”   老太太这才松口气,看向愣在旁边的姜氏,“快出去迎啊。”   姜氏这才“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带着人匆匆忙忙出了门。   李大太太穿了一件酱色褙子,规规矩矩梳着圆髻,四十几岁的人看起来十分的苍老,让人搀扶着向前走。   沈四太太跟在旁边,两个人低声说着话。   老太太看到李大太太立即起身,“盼了几日可算是来了。”   李大太太一脸歉意,有气无力地回应,“让老太太惦记了。”   下人搬好了椅子,李大太太欠身坐上去,却立即又站起身来。   老太太忙招手吩咐下人,“快,快,再加块软垫来,李太太坐着不舒服。”   李大太太摇摇手,抬起憔悴的眼睛,“就是这个病,坐不得。”   寿氏盯着李大太太看,真奇怪,还有人得这样的病,吃了东西会吐,椅子也坐不得,听说晚上也不怎么睡觉,人瘦得一阵风就要吹散,前阵子已经病得连门都不能出。   寿氏正想着,李大太太已经转头恳切地看向沈四太太,“听老太太说,四太太认识好郎中,不知有没有请来。”   屋子里所有人都看向沈四太太。   今天最要紧的事是给李大太太看病。   老太太看向沈四太太,按理说都安排好了,请个郎中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这个沈家的态度好像不温不火。   其实能不能治好李大太太的病是小事,只要表面上尽心尽力就能让李家感激。   李大太太的娘家在泰兴,这是多好的机会,别看李大人获罪之前只是个御史,现在翻了案必然前途无量,否则儿子也不会写信回家,让多多照应李大太太。   李大太太一脸的期盼,老太太板着脸仿佛沈四太太说出让她不满意的话她就会大发雷霆,姜氏面露不忍,寿氏则是目光闪烁,就连哭红眼睛的姚婉如也是好奇地打量着李大太太和沈四太太。   沈四太太停顿了半晌才叹口气,“不是我不请来,只是……”   李大太太目光顿时黯淡下去。   老太太皱起眉头,“有什么难处?”   沈四太太刻意看了眼寿氏,寿氏觉得奇怪,沈四太太的模样像是她知道些什么。   老太太早就吩咐沈家将郎中请来,可是确然不见郎中的影子,她以为等李大太太到了,沈四太太就会让下人去请,谁知道沈四太太会有这样一番说辞。   沈四太太道:“也不是难处,只是,那不是寻常的郎中或是太医,不轻易给人治病,而且治病的法子也和寻常人不同。”   李大太太顿时看到了希望。   “我这病看了多少御医和郎中,从京城到扬州又来泰兴,能请的都请了,也不见有起色,”李大太太眼睛里满是血丝,“我早知道,我这样的病,定然要找这样的人才能治好,说不得这次真的找对了人。”   老太太欠起身子吩咐沈四太太,“既然大太太都这样说,你还有什么为难,只管让人过来诊治就好。”   辰娘被休事关两个家族,按理说从此之后沈家和姚家就是形同陌路,是他们放不下婉宁,老爷和她始终没有和姚家人撕破脸皮,他们是压着一口气,姚家倒是像没事人一样依旧对他们呼来换去。   沈四太太道:“若是这样简单就不叫不寻常了。”   听沈四太太这样说,屋子里的人一下子都来了兴致,想要知道这个郎中到底会怎样治病。   所有人都在静静地听着沈四太太说话。   沈四太太道:“怎么治大太太的病,那人倒是跟我说过一些,让我先做了,看看有没有效用。”   老太太眉头锁的更紧,“这也能教?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还有这样多的规矩,你可说我是我们姚家要请。”   老太太觉得只要是姚家请就会不一样。   这次可不会遂了她们的意。   沈四太太看了一眼老太太直言,“我早就说了,不是寻常郎中看病,可不分是哪家来请。”   没想到沈四太太会这样卖关子。   寿氏抿起嘴,听这话倒是比请什么达官显贵都难。   沈四太太看了看花厅,“这里不行,要去花园里。”   哪有这种事,治病还要选地方。   沈四太太这是在玩什么花样。   老太太看向寿氏,寿氏也是一脸茫然向老太太摇头。   寿氏顺着老太太的意思开口,“是不是该将郎中请来再说?总不能就这样治病,大太太身子本来就虚,如何能四处走动。”   沈四太太半点不肯退让,“所以我说,就是这样的规矩。”   一下子僵持在这里,这病到底是治还是不治。   寿氏也没有了主意就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也开始觉得这次沈四太太有些不一样,沈四太太娘家也是商贾出身,家中做的是草药生意,家道中落时得了沈家帮忙,两家才做成了亲事,每次来姚家都是沈四太太出面,在人前还算是规矩,一切都听从姚家安排,这次却好像不一样了。   沈四太太是听说了什么?还是什么人在背后出了主意?   不管怎么样,既然已经将李大太太请了过来,就不能不顺着沈四太太的意思。   否则不是阻碍了李大太太治病。   老太太眼角都不抬一下,很慈祥地询问李大太太,“我倒是没想到会这样麻烦,大太太觉得如何?若是不喜欢,就先将华清的庙祝请来。”   李大太太长喘两口气,“只要能治病,别说在园子里走一走,我还不是千里迢迢从云南回京,从京中到泰兴。”   既然李大太太都应承,她们还能说什么。   老太太挥挥手,姜氏立即上前搀扶,大家不知道沈四太太说的是哪个园子,只好让沈四太太先行。   让姚家一大串人跟在身后,沈四太太的脚步走的格外的轻盈,辰娘被休的时候,姚家这样决绝,连句好听的话都不曾讲,她还想着一口气就要永远咽下去。   断断没想到还有争气的婉宁。   沈四太太快要笑出声。   在姚家,她还从来没有觉得这样畅快过。   大家聚在八角亭子里,姚家下人开始忙碌着搬椅子端茶果,寿氏不慌不忙地看了一圈,“家里哪位小姐琴弹的好?”   “还要有人弹琴?”寿氏忍不住,“治病怎么还要弹琴?”   沈四太太没有理会寿氏,“听说五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如就劳烦五小姐。”   姚婉如扬起眉毛,凭什么沈家人让她弹琴,自从姚婉宁好起来之后,她就没过过一天顺畅的日子,衣服被抢,园子里训斥婉宁被沈家人撞见,如今沈家人还让她来弹琴。   “祖母。”姚婉如软着声音向老太太求助。   难不成当着李大太太的面她还能不让五丫头弹琴?这成了什么?就算她不想听沈四太太的,也不能在这件事上含糊。   “去吧,去给五小姐拿琴。”老太太淡淡的吩咐。   姚婉如的眼泪几乎要淌出来。   她努力练琴,不是让沈四太太这样的人驱使的。   姚婉如尴尬地站着,祖母没有替她说话,母亲也像是看不懂她的眼色,丫鬟捧来结着大红穗子的瑶琴。   “弹什么?”姚婉如坐下来抬起头看寿氏。   话说出去之后姚婉如咬紧了嘴唇,弹什么她竟然都要问,她是完全被沈四太太制住了。   怎么会这样。   “就谈五小姐擅长的,咱们泰州闺阁里的小姐都喜欢谈的曲子,李大太太是泰州人,一定会喜欢。”   这下人人都会知道,这么简单的曲子她还要问人,姚婉更加觉得很委屈。   老太太催促一句,“快弹吧!”   祖母也这样说,姚婉如只得坐在锦杌上,含着眼泪抬起了手。   李大太太抬起头看亭子,八角亭,外面是一棵泡桐树,她小时候家里也有这样一棵,她出嫁的时候,父亲将泡桐树砍了做成箱子放了她的嫁妆,她知道她要嫁给一个有功名的男子,她的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欣喜,女孩子从很小就知道自己要嫁人,只是不到嫁人的那天不知道会嫁给个什么样的人。   下人端来一碗茶送到她嘴边,她喝下去。   真甜,就像出嫁那天的喜茶一样。   那天阳光也是这样暖洋洋地落在她肩膀上,她翘首望着窗外,不知道走出去之后会什么样。   “太太,坐下吧!”   听到轻声呼喊,李大太太回过神来,眼前都是惊诧的目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坐在了椅子上。   李大太太手握住扶手,想要坐起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见到陌生人,在不熟悉的地方她就会胆战心惊,即便是回到娘家,住在她出嫁前的房间,她也是疑神疑鬼的,更别说在这里,方才是听琴声入了迷,现在意识到,她又觉得浑身不舒服起来。   “大太太,这是泰州,您的娘家,您好好坐着什么都不用怕。”   沈四太太的声音传过来,“大太太只要坐一盏茶的功夫,那人就肯答应给大太太治病了。”   只要一盏茶的功夫。   不知怎么的,李大太太心里浮起了希望。   她要坚持,就算再害怕也要坚持下去,好不容易活着回来,看到了亲人和孩子,她不能就这样走了,她要好好的过日子。   不求富贵荣华,只求好好的过日子。   沈四太太有些紧张,她会做的事就到此为止,若是不顶用,她也没有了主意。   姚婉如也看得发呆。   沈四太太转过头,“五小姐别停下来啊。”   ********************   来点留言给我冲冲电吧~每天都刷不到几个留言,所以说我不太喜欢新书期哇~   gt; 第七章 惊讶 更新时间2014-6-27 11:15:47 字数:2472  姚老太爷在书房里仔细地写着一副字“名节重泰山,利欲轻鸿毛”,他身边穿着宝蓝色长袍的少年低头仔细地看着,迎着光,他的眉毛浓黑,眼睛清亮,脸上带着宁静的笑容。   老太爷放下笔捋了捋胡子,“季然看看这副如何?”   “几个月不见,老太爷的字更好了,怪不得家父总是念念不忘欠老太爷一贯铜钱。”   当年陈阁老赶考时落难,遇到了老太爷,老太爷和陈阁老一起卖字画赚了散碎银子,两个人靠着这些钱才到了京城,那次老太爷落第,陈阁老考中进士,发榜那日陈阁老说,永远不会忘记老太爷帮他赚的那一贯铜钱。   一贯银钱换来陈家和姚家两代的交情。   这是谁也求不来的,老太爷酒足饭饱的时候总会说他这辈子做错一件事,做对一件事,谁都知道姚老太爷做对的事是结交了陈阁老。   做错的事,自然就是和沈家这样的商贾结亲。   ……   两个人正说着话,管事来禀告,“六太太说李大太太的病还没看上。”   陈阁老诧异地看着管事,“不是已经准备好了?怎么这样慢?”   管事的回话,“治病的人都没到,一直都是沈四太太在安排。”   老太爷觉得奇怪,“什么时候沈四太太会治病了?”   管事的刚走到门口,就有下人过来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管事的怔愣片刻又回到屋子里。   “怎么了?”老太爷看了一眼管事,管事的脸色古怪,看了看陈家三爷欲言又止。   陈季然起身告辞,“改日再来陪老太爷说话。”   “你留下,”老太爷向管事招招手到身边,“青天白日的大好天气,还能出什么事不成?说吧,什么事?陈家老三也不是外人。”   陈家三爷将来是要跟姚家结亲的,不管是哪个小姐嫁过去,老太爷是认准了陈三爷这个准孙女婿。   管事的低声道:“沈家找来了给李大太太治病的人。”   老太爷露出笑容,“这是好事啊,能帮上忙是最好的。”   管事的脸色有些发白,“可是看病的人……看病的人是……我们家的人?”   这下连陈季然也抬起头望过去。   “什么?”老太爷扬起声音,“我们哪有会治病的人?”   ……   姚家内院里。   “人还有多久才能请到?”   眼看着一盏茶的功夫已经过去,老太太放下茶开口询问。   “就来了,”沈四太太说着顿了顿,“别的倒不用了,就是要用肩舆将人抬来。”   老太太收回探出去的身子重新端坐在椅子上,不声不响地看了一眼寿氏。   寿氏顿时焦躁起来,好好一个宴席,就被沈家这样搅合了,现在又要用肩舆,什么样的人还要用肩舆抬来。   若是开始说,请人看病这样麻烦,她定然会让人仔细打听,哪里会让沈四太太这样装神弄鬼。   到底是熬累了,老太太不想再节外生枝,吩咐寿氏,“去吧,准备个肩舆,让沈家下人引着去接人。”将人接过来,看沈四太太还有什么戏法能变,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不能再任着沈四太太胡闹下去。   老太太看向李大太太,“大太太可觉得哪里不舒坦?”   李大太太摇摇头,从前请来的郎中都是把脉下药,要么就是用金针艾灸,没有一个顶事的,沈四太太用的法子,虽然没有药,却让她觉得心里畅快,她现在一心想要见见那个能治病的人。   所有人都盯着宝瓶门,就等着下人抬肩舆过来。   不过是片刻功夫,却好像过了很久。   终于有脚步声传来。   寿氏直接从椅子上站起身。   肩舆上抬着一个女子,穿着淡粉色蔷薇褙子,鹅黄色的长裙垂在脚边,鹅蛋脸,黑亮的长眉入鬓,一双清亮透彻的眼睛仿佛沁着水,微微抬着头,嘴角微微上扬着,笑容如同桃李般倩丽。   李大太太乍看过去怔愣在那里,这是哪家的闺秀,怎么会这时候过来……   姚婉如一眨不眨地看了半晌,忽然慌乱起来,用手向前指着,“祖母,母亲,她是……她是……”心里明明着急,嘴里却又不能说出话来。   老太太眯起眼睛。   寿氏忽然面色一变,刚要开口,却已经听得老太太道:“这是?谁?”   这是谁?   这是谁啊?   谁家的女儿长得这般漂亮,还让人用肩舆抬过来。   这到底是哪家的小姐?   所有人都在打量肩舆上的小姐。   只有寿氏渐渐瞪大了眼睛,如同见鬼了般张开了嘴。   寿氏想说这是谁,可是现在她却不敢说。   她不敢说,不敢说,老太太连自己的亲孙女都不认识。   姚婉如浑身颤抖,这,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抬过来的是婉宁,怎么是婉宁,沈家在搞什么鬼,婉宁在做什么?   肩舆停下来,婉宁慢慢下了肩舆,走上前几步向老太太行礼,嘴轻轻开启,清清楚楚吐出两个字,“祖母。”   祖母。   这是……   姜氏已经忍不住,“啊”了一声,立即用帕子掩住嘴。   “七丫头。”   “这不是七丫头吗?”   “七丫头,”老太太惊诧地开口,“是七丫头?”这怎么可能,七丫头落水不是病倒在床?前几日老六媳妇还说要准备丧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姚婉如站起身几步跑到老太太身边,“祖母,怎么可能是七妹妹,七妹妹怎么会治病。”   寿氏上前走一步,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在地,多亏旁边的赖妈妈一把将她扶住。   七丫头过来,却没有下人来禀告,寿氏向周围看去,看到本来应该守在七丫头院子里的下人,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发抖。   谁也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转念之间寿氏就想了清楚,这是早就算计好了,沈四太太和婉宁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商量好,她们都还被蒙在鼓里。   “七丫头,”老太太很快恢复了神色,“你怎么会过来?你这身子还没好,怎么能四处走动。”   “祖母,孙女已经好了,今儿一早五姐姐还带我去园子里坐了坐,孙女原本是想来给祖母请安……六婶说……现在还不能见祖母……”婉宁转过头看着寿氏。   当着李家人的面,寿氏脸色顿时讪然,“我是让婉宁再养一养。”方才让沈四太太和七丫头说了几句话,她以为也就这样过去了,她哪知道会有这样一出戏在等着她。   否则就算吃了雄心豹子胆,她也不敢向沈家贪图那些银钱。   李大太太打量着婉宁,这是姚家七小姐,哪个小姐?   见到姚七小姐姚家人都一脸吃惊。   李大太太虚弱地开口,“沈四太太,你说能治我病的人……在哪里?”   沈四太太站起身,“可不就在这里,这就是我们婉宁,姚三老爷的长女,姚家的七小姐。”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第八章 解气 更新时间2014-6-27 20:05:34 字数:2508  姚三老爷,姚宜闻出妻的事李大太太也有所耳闻,更何况这次求助于沈家,沈家就是姚宜闻出妻的娘家,这个姚七小姐,就是出妻所生的长女。   姚宜闻在京为官,为何长女会养在泰州?   姚宜闻出妻之后娶的是张翰林家的女儿,总不能是嫌弃长女是商贾之妻所生,就扔在族里不闻不问?   姚家老太爷虽然没能在科举上成名,用老爷的话说姚家也算是有几分书香门第之风,尤其是姚老太爷仁义周到,在泰州素有名声,泰州县里的童生都会来姚家拜见,姚家总不能是这样的心肠,连亲生孙女都这般对待。   李大太太本来心里烦乱,现在更是想不明白,她现在心里最想知道的是,姚七小姐会不会治她的病?   姚老太太还未说话,李大太太忍不住开口,“是七小姐告诉沈四太太要带我来亭子里治病?七小姐会治我的病?”   李大太太紧紧地看着婉宁。   婉宁向李大太太点点头,“我会治。”她让舅母做的事其实是心理疾病的一个诊断过程,如果不是心理疾病,这样心里暗示的方法就不会奏效,李大太太也不会觉得舒适,见到神情微有些混乱的李大太太,她就更证实了心中所想。   所以,她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我会治。”   我会治。   就这三个字,李大太太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心里一阵欣喜。   就这三个字,她等了多长时间,她做梦都想找到一个会治她病的人,满怀期望地找到那些名声在外的御医和郎中,他们诊了脉之后却都是推三阻四,药一副副的吃,病还是像从前一样,越来越觉得没有盼头。   让她觉得她的命已经到了尽头,随时随地都会咽气。   现在终于有人肯说这三个字。   婉宁坐下来直视李大太太,“大太太的病不是一日两日,需要慢慢休养,但是这病能治好。”   李大太太坐起身子,“那要怎么治?七小姐可有方子?”   婉宁摇摇头,“大太太已经吃了太多的药,我治病的法子不需要开药方,大太太只需要每日见我一个时辰。”   李大太太惊诧地睁大眼睛,“就这样?”   婉宁笑,“就这样,”说着婉宁看向旁边的沙漏,“大太太,您已经在这里坐了快三刻,平日里您可能这样?”分散注意力就能减少病患对不愉快经历的回想,这里的环境也能勾起李大太太从前愉快的记忆,让病患处于一个放松状态,就是心理治疗的第一步。   第二步。   婉宁走上前几步,伸出手来,轻轻一拨将桌子上的茶碗拨落在地。   清脆的碎瓷声顿时传来。   李大太太惊颤着站起身,连同寿氏也吓了一跳,老太太的眼皮一跳,姜氏已经忍不住又捂住了嘴。   “婉宁,你这是要做什么?”老太太恢复常态,声音微微扬起带了些许严厉。   婉宁上前走几步,压低声音,“大太太可是想到了什么事,才会这样害怕。”   李大太太脸色铁青,不知怎么的在姚七小姐的目光下,她觉得什么都可以说,李大太太嘴唇嗡动着,被发配的那些日子,是她和老爷一起熬过来的,忍饥挨饿,做粗工都不可怕,可怕的是,被发配的犯人可以随随便便就死了,只要到了晚上所有人都会战战兢兢地缩在屋子里,到处都是黑黢黢的一片,不知道哪里会有什么声响,第二天就是条人命,“那边时常有盗匪杀人,有天晚上他们抢了和我们相邻家的东西,还杀了人,然后将整间屋子都烧了,老爷将我藏在桌子下……要不是官兵赶来,我们就……和他们一样。”就是从那开始,她害怕黑,然后是声音。   这就是了解病情。   只有了解病情才能进一步诊治。   婉宁轻声道:“大太太没有病,只是吓坏了,任何人经过了那些事都会害怕。大太太若是信我,从明日开始,让家中来车接我过去。”   李大太太嘴唇哆嗦了两下,脱力地靠在身边的下人怀里。   竟然说不吃药,姚婉如忍不住要冷笑,鬼才会信姚婉宁的话,什么病能不药而愈?难不成县医署的大夫都不如一个姚婉宁。   李大太太只要不相信姚婉宁,沈四太太说破了嘴皮又有什么用?   等到李大太太走了,就等着祖母和母亲罚婉宁,沈家也别想再进姚家大门。   所有人都在等着李大太太说话。   老太太仔细端详着自己的七孙女,七丫头被送来时她见过,一脸的愁容整日里哭哭啼啼,她是打心底里不喜欢沈家,只有些银钱,没有规矩,沈家的事她也不想管,老六媳妇自己揽下了这个差事,将婉宁带回她的院子里教养。   一晃就是几年。   时间长了,她都快忘记还有这么个丫头在身边。   怎么也没想到,七丫头今天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脸上没有了愁容,眉眼飞扬,神采秀澈,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她还在想,哪家的小姐这样漂亮。   当着李家人的面,她竟然连自己的孙女都没有认出来。   再怎么样,今日的事传出去也会被人诟病。   老太太皱起眉头,看向寿氏。   寿氏在老太太身边久了,立即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婉宁,到底行不行?可别耽搁了大太太的病,若不然还是让华清的庙祝过来……”   婉宁不说话,只是看着李大太太。   “听到没有?”李大太太吩咐身边的管事,“从明天开始每日巳时初来接七小姐。”姚七小姐的声音亲和,不像别的郎中在她面前总是一脸愁容,仿佛她已经病入膏肓,她相信,她更相信姚七小姐,姚七小姐脸上的笑容让她莫名就有了希望。   李大太太就这样信了,寿氏弄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姚婉如攥紧了帕子。   信了,竟然会有人相信。   真是疯了。   多可笑,婉宁顺嘴胡说的事,还会有人相信。   婉宁抬起头来,“祖母,每天巳时初我可能去李家?”   寿氏没想到婉宁会当着李大太太的面这样询问老太太。   七丫头的笑容如此直率,甚至带着些许天真,就像和她要衣服和首饰时一样,仿佛心里毫无思量,寿氏觉得惊骇,直到现在她还觉得七丫头和这些事无关,也许一切只是个巧合,真的是七丫头治好了沈四太太家的孩子。   李大太太眼睛中含着泪水,“老太太,七小姐能治好我的病,就是我们家的恩人,您就答应了吧!”   您就答应了吧。   第九章 提醒 更新时间2014-6-28 18:52:43 字数:2984  别答应,别答应,姚婉如几乎都要喊出声,祖母千万别答应。   姚老太太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因为这种小事斟酌。   在她心里不管是七丫头还是沈家,都早就在姚家的掌握之内,可就在今天,好像全都变了,七丫头突然出现在这里,李大太太轻易就信了七丫头的话。   七丫头若是再治好李大太太的病,李家人一定会感激七丫头。   李家是什么人家?书香门第,李御史是有名的直臣,说话从来不会给任何人留颜面,她有半分的疏漏,李家人都会看在眼里。   精心准备了这样的宴席,甚至连族学都不准敲锣,和旁边的寺庙也商量好只响一遍晨钟,这样大费周章,却敌不过七丫头随便几句话。   这是在打她的脸,她都已经忘在脑后的孙女,却做出这样让她惊讶的事。   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能面对这么多人,说出一番让李大太太相信的话,可真让人不能小看。   寿氏顿时觉得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让她忍不住想要打个哆嗦,小心翼翼偏过头去看,老太太不动声色,微微一笑还是副慈祥的面容。   老太太点点头道:“既然七丫头说能治,也不用李家来人接,每日巳时我让马车将七丫头送过去,”说着嘱咐婉宁,“李大太太信了你,就要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事关人命,可要仔细。”   这是在吓唬她,还是告诫她,让她动摇反过来依靠姚家?   “祖母放心,”婉宁轻声道,“我会将大太太的病治好。”   真是好样的。   沈四太太满眼欣喜,眼看着婉宁让人相信,她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算落了地。   听得姚老太太的这话姚婉如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   “五小姐,五小姐。”   姚婉如半晌才打了个冷战回过神来。   姚二爷身边的桂枝凑过来,“五小姐,二爷让我来跟您说,您别忘了,今天还有别的事。”   姚婉如坐直了身子,对啊,她不是来看姚婉宁唱戏的,她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要做,姚婉如伸出手来扶了扶头上的步摇,又理了理鬓角。   女为悦己者容,想要去见重要的人,第一时间想起来的事定是整理自己的衣衫和妆容。   姚婉如生怕自己穿的不得体,不停地用手去抚平衣角,婉宁转头看了一眼童妈妈。   ……   姚老太爷在听管事说话,然后抬起头来询问,“你说的是老三的那个七小姐?”   提起姚家的七小姐,陈季然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   小时候来姚家时候,他见过姚七小姐,他记得那个长着圆嘟嘟小脸的七小姐喜欢吃桃子,坐在大大的椅子上,一会儿工夫就将挖好的一碗桃子吃了精光。   大家正为她吃掉那么多桃子发愁,姚七小姐却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他觉得很好笑,回去和母亲说,那个七小姐圆圆的脸也像桃子。   这话被父亲听到了,将他一通责骂,罚他在屋子里抄了一遍《礼记》,所以在他印象里,七小姐的模样好像就离不开桃子。   这次他来姚家刚好遇见七小姐落水,七小姐被人救起来的时候湿漉漉的,看起来很可怜。   这么个人,怎么突然就会治病了?   还治别人都治不好的病。   李大太太的病他是有耳闻的,李老爷回京之后四处求医,父亲还帮忙请了太医院的老院使,老院使大人都束手无策,这个七小姐能有什么法子?   陈季然忽然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又很新鲜。   “去仔细问问。”姚老太爷说了句话,才将陈季然从思绪中拉出来。   不一会儿功夫下人来禀告,“李大太太说让七小姐诊治,老太太已经安排了车马,每天送七小姐去李家。”   这是怎么回事?   无论是谁都会想要弄个明白。   陈季然抬起头来想要接着听几句关于七小姐的话。   老太爷却仿佛不太在意,“男人不问内宅事,这些就任他们去安排吧!”   紧接着又有下人禀道:“茶点都安排好了。”   老太爷向陈季然挥挥手,“去吧,去吧,你们年轻人去亭子里说话,明年就要秋闱考了,你父亲只怕是难将你放出来。”   ……   姚家的祖宅陈季然还不是很熟悉,往常都是陈家的子弟和他一起进出,今天是下人在前引路。   姚家下人恭谨地禀告,“今天家中有女眷,就换了地方,您在亭子里稍等。”   陈季然点点头,刚才亭子里坐下,就有下人端上茶水,陈季然刚要去端茶,下人手一抖,那碗茶就撒在他衣袍上。   下人吓了一跳立即笨手笨脚地擦拭。   “好了,好了,”陈季然起身,“跟你家二爷说,家中有女客我不好多坐,明日再过来。”   “要不然您去换了我们家二爷的袍子,”下人带着哭腔,“二爷都安排好了,您现在走了,我们可要担待不起啊。”   陈季然抖了抖靴子,“在哪里换衣服?”   下人低头道:“就在前面的书房,一转弯就到了。”   陈季然只好颌首,“你去书房里安排安排,我让人去取我的衣服,一会儿去书房里换。”   不一会儿功夫陈家下人气喘吁吁地取了衣服回来,“三爷,小的回来的时候遇到一个姚家下人,说想要跟您说句话。”   姚家的下人有话怎么不出来说,却要躲在旁边?   陈季然抬眼看向小石桥后面的穿堂。   陈季然有些迟疑,“还有没有旁人?”   “没有了,只是个下人,说是想问问,是不是那日三爷救了姚家七小姐。”   原来是问这件事。   陈季然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想了想,又转身走向小石桥,他也想知道是谁打听那天的事。   ……   听到脚步声童妈妈忙站出来向陈季然行礼。   “陈三爷,是我们家小姐让奴婢来问问,那日小姐落水,是三爷帮了忙?”童妈妈小声说着话,那天府里的小姐去采莲,六太太派了她活计没有让她跟着,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不清楚,偏偏小姐也记不得许多,她向人打听,才知道是陈家三爷家的丫鬟跳进湖里去救人。   说到这个,陈季然直言道:“也是凑巧了,我表兄正好想沿着湖去东边看看,我们走过来就瞧见了七小姐落水,刚好我表兄带了两个会水的丫头,两个丫头先下了水,姚家的下人也跟着下水将七小姐救上了岸。”   童妈妈打听到的是,陈家三爷喊了一声,姚家下人才反应过来去救人,姚家是有意将这件事半遮半掩……实际上如果不是陈三爷和他表兄,小姐真的会淹死在湖里。   童妈妈想到这里后怕地打了个哆嗦。   “三爷的表兄是?”小姐交代她问个仔细。   陈季然道:“是京里的崔家,从前没来过,七小姐应该不知晓。”   童妈妈蹲下身子向陈季然行礼,“我们家小姐让老奴谢谢三爷救命之恩。”   陈季然神情坦然,“不过是路过,算不得是什么恩情,”说着顿了顿,“七小姐怎么样?可好了?”   “已经好多了。”童妈妈嘴边浮起一丝笑容。   陈季然是很少在下人嘴边看到那种与有荣焉的神情,不是害怕也不是恭敬,是真的感觉到荣耀,服侍七小姐,让她感觉到荣耀。   “三爷,”童妈妈看了看四周,“我们家小姐说,您帮了她,她也提醒您一句,不要四处走动,免得会遇到什么不凑巧的事。”   小姐的原话是这样。   提醒陈三爷,不要四处走动,免得遇到什么不凑巧的事。童妈妈本来也不太明白里面的意思,话已经说清楚,童妈妈行了礼慢慢退了下去。   因为他救了她,所以就提醒他一句。   姚七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季然站着半晌不动,身边的小厮低声道:“三爷,我们还去换衣裳吗?”   撒了半杯水,衣袍已经半干。   陈季然向书房方向看了看,“既然已经通报了,就过去吧!”   ……   “人来了吗?”书房的门虚掩着,两扇窗子开了一半,取书的梯子已经搭好,姚婉如向门外张望着。   桐香跨进屋子,忙将门掩上,“看到了两个影子。”   “快点扶我上去。”姚婉如抬起脚向梯子上爬去。   *******************   推荐票,推荐票。   大家投些票,帮教主冲新书榜,拜托了。   感谢chlorine同学的平安符,另外缺很多群众演员,大家去龙套帖下面报名哦~   《吉时医到》的男主化名还是大家客串的呢,大家表错过机会,哈哈   gt; 第十章 尖叫 更新时间2014-6-29 11:32:45 字数:2843  姚家的小书房,在二进院东边的角落里,高高堆起的太湖石越过了院墙,两棵梧桐树长得郁郁葱葱,树下是大大的石砚台,砚台旁有一口洗笔井,是姚老太爷亲自指挥工匠修建的,天气好的时候姚老太爷会带着姚家子孙在这里作诗、练字,已成众人津津乐道之事。   小院子里很安静,只有微风吹过翠竹的沙沙声。   有人拾阶而上,轻轻敲了敲门。   屋子里没有半点声音。   那人伸出手推开了门,抬脚走了进去。   屋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前音有些惊讶,有些娇媚,有些埋怨,后调就高高地昂起,带着些许意外和惊恐。   书房外的穿堂里,姚承章握着小巧的紫砂壶,吃了口茶抬起头,“这声音有些不对吧?”   桂枝忙道:“都安排好了,该不会出什么差错,二爷就放心吧,五小姐那边还有桐香跟着呢。”   不过五小姐喊的声音的确大了些,千万别让别人听到。   桂枝刚想到这里,就有小厮来道:“二爷,陈三爷说就在亭子里等您,不过来换衣服了。”   姚承章刚含在嘴里的茶顿时喷出来。   陈季然不过来了,那在书房里的人是谁?   姚承章站起身不停地咳嗽,话还没说出来一句,就听到隐约传来姚婉如惊恐的声音,“你是谁?你怎么在这里?”   “桐香,桐香……”   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呆愣地站在门口,看着摔在地上的姚婉如,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是三少爷让他来和姚家少爷说一声,三少爷不用换衣服了,就在亭子里等姚家少爷,谁知道进了门,他就看到小姐打扮的人站在梯子上。   他还没开口,梯子上的人就如同球一般滚下来。   天哪,这是他这辈子见到最惊奇的事,花枝般打扮的女子娇喊一声落在他脚边,眉目含烟地看着他,他正瞧得心口抽筋,那女子的眼睛立即就圆圆地瞪起,如同铜铃,他也不由自主地喊起来,“啊!”   然后那女子像是学他也在,“啊!”   “啊!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少爷!   姚承章几步跨进屋子,姚婉如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立即喊起来,“呜呜呜,二哥,二哥,快……啊,二哥……”   姚婉如面色苍白地跪坐在地上。   怎么会是一个小厮,不是陈家三郎,二哥帮着一起安排好的事,怎么会就出了差错?   从亭子到书房明明是几步的距离,陈家三郎都已经答应要过来,就这片刻功夫,怎么人就换成了小厮。   呜呜呜,姚婉如忍不住哭,这若是让人知道了,她要如何见人。   “我找几本书,谁知道他会闯进来。”   本来她该顺理成章,当着陈家三郎的面说出这句话,可是现在她如同被逼着,又是惊恐又是无奈地说着这些。   “愣着做什么?还不出去。”姚承章瞪着那小厮。   小厮这才从地上弹起,慌慌张张地窜出门。   ……   婉宁让寿氏准备了一间屋子,下人端上茶,屋子里只有李大太太和婉宁两个人。   李大太太好久没有这样轻松地和别人说话,她心里想什么,姚七小姐仿佛都知道,她皱皱眉头,姚七小姐就不再接着追问。   这样贴心的孩子。   姚七小姐目光温和,仿佛知晓她在云南都遇见了什么事。   像是神仙一样,什么都知晓。   李大太太忽然觉得很安心,在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面前那样的安心,很多不能对外人说的话,都能跟她说。   “我的病要什么时候才能好?”李大太太有些担忧,“不怕七小姐笑话……我放不下老爷和孩子……回到京里……我却又怕见人……怕别人知晓……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怎么了?”她闭上眼睛就会做梦,梦到那些人闯进来,抓住她,大大的刀砍下她的耳朵,她疼的喘不过气来。   “大太太,那些事都过去了。”婉宁轻声道。   李大太太忽然捂住脸哭起来,“我害怕,我怕老爷做官,我怕他回到朝廷里,从前他上奏折在朝堂上直言不讳,我从来没觉得不好,现在我怕,我怕会再回到那个地方,再回去我们可能就会死在那里,从那里回来我就发誓,再也不要回去了。”   人在掌握不了自己命运的时候,总会害怕。   “大太太有没有和李老爷说?”   李大太太摇摇头,“我不该说,老爷是御史,他……总归要说实话……就算我不愿意……我更不能让他退缩……我宁愿这样……”   就像这次,她明明知道老爷在做一件危险的事,可能还没能在京城里坐稳,他们就会又受到责罚,所以她才会坐立难安,想要回娘家看看,看看她的亲人,因为很有可能她就又会离开。   婉宁又轻声诱导,“大太太既然已经拿定了注意,就一定要相信李老爷。”   李大太太摇头,“我心里这样想,只是……还一样的害怕……听到声音我就会吓得躲起来。”只要看到她这个模样,所有人眼睛里都会冒出奇怪的神情,仿佛她是个胆小怕事的人。   李大太太说到李老爷的时候脸上不是排斥而是羞愧。   婉宁抓住机会,“大太太不是不愿意李老爷再做直臣,而是怕你的害怕会拖累李老爷是吗?”   李大太太愣在那里,她一直没想过,她到底在怕什么,听姚七小姐这样一说,对,她不是想要老爷做个趋炎附势,自保平安的人,如果是那样,她心里会更难受。   李大太太慌乱地摇头,“我不是要让老爷顺从我的意思,我是想治好我的病和从前一样和老爷夫妻同心,至少让他知晓,我在家中不会拖累他,现在我病了,他心中更牵挂我,说不得因此束手束脚。”   她猜对了。   如果是嫌弃李老爷,李大太太会大吵大闹,不会这样自我厌恶地封闭自己。   她要帮李大太太从心理阴影中走出来。   婉宁心里油然一暖,“大太太,您要知道,没有您相伴,老爷也难成直臣之名。我会帮你,我会帮你,让你什么都不怕,回到从前的模样。”   李大太太紧紧地看着婉宁。   不会再害怕?不会听到声音一下子站起来,让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她?不会动不动就神情慌张,让人好奇,想要将她心里的恐惧挖出来瞻观?不会整日躺在床上仿佛就是一个要死的人,每日看着那些怜悯的目光?   她还能回到从前?   她的人生还有盼头?她还能堂堂正正站在人前。   天哪。   李大太太用手捂住了脸。   “大太太,您还能回到从前一样,好好生活。”   李大太太几乎一哆嗦,抬起头来,七小姐看透了她心里所想,她忍不住想要重复七小姐的话,她还能回到从前一样,好好生活。   婉宁笑着颌首,现代医学已经很发达,有很多心理疗法,她用的就是系统脱敏法来治李大太太的病,看起来好像很简单,其实是通过了很多试验,才让心理医生掌握好的心理疗法。   能运用好这种疗法,会一两次心理咨询就让病患有很大的改善。   所以她的很多同学都已经帮商业机构去捞金,她还依旧做一个临床心理医生。   ……   不过是半个时辰,李大太太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连脚步都轻快了些。   寿氏更是惊愕。   这么短的时间,七丫头到底做了些什么?怎么能让一个面目死灰的人脸上重新有了笑容。   寿氏看向旁边的赖妈妈。   赖妈妈带着人在窗口听了婉宁和李大太太说话,却没有听到半点特别的东西。   “没有什么?七小姐只是说李大太太能回到从前一样,”这不算是惊奇,惊奇的在后面,赖妈妈接着道,“李大太太好像就相信了。”   就像一个垂死的人得到了神药。   婉宁将李大太太送到垂花门,李大太太忽然回过头拿起婉宁的手,“姚七小姐,明天你可一定要来。”   婉宁点头,“大太太放心,明天我一定会去。”   李家人走远,沈四太太看向寿氏,“六太太,我想去七小姐房里和她说说话。”   让沈家人和七丫头单独说话?   寿氏正迟疑着,赖妈妈听了一旁下人说了两句话,忙走到寿氏身边低声道:“六太太,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   盼着大家留言和推荐票啊~   大家一定要多多支持教主的新书期~   感谢幽非芽同学的平安符,感谢ddcatzlx同学的平安符。    第十一章 有了本钱 更新时间2014-6-30 17:52:54 字数:2413  赖妈妈说两句,寿氏顿时脸色苍白,“你说是谁?陈家三爷?这么说,整件事陈家三爷已经知道了?”   那还能不知道,二爷和五小姐做得那么明显,除非现在好好善后,才能遮掩过去。   寿氏攥住帕子,脸上一片阴郁,婉如的心思她知道,章哥竟然也跟着胡闹,现在她唯一期盼的是,这件事不要闹大,“老太太呢?老太太知道了吗?”   “闹出这么大动静,”赖妈妈声音更低,“恐怕已经知晓了。”   寿氏抿起嘴唇,勉强转头向婉宁和沈四太太笑了笑,“沈四太太先坐,我先去老太太那边看看。”   寿氏不在旁边,她和婉宁正好说话,眼看着寿氏带着下人离开,沈四太太拉住婉宁,“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我有些事还要跟你说。”   婉宁颌首,“就去我住的绣楼,前些日子刚换了人手,很安静。”   沈四太太道:“最好不过。”   两个人到了绣楼,沈四太太拉着昆哥坐下来。   婉宁看向昆哥,昆哥立即向她笑了笑,看到昆哥的笑容,婉宁才想起来为什么她之前会觉得昆哥眼熟,那是因为昆哥的眉眼和她很像,而她的相貌像母亲多一些,“昆哥很像我母亲。”   沈四太太不自觉地僵了一瞬,趁着没有人在意,立即低头遮掩过去,“都说男孩子像姑母的多。”   婉宁将桌上的点心递给昆哥,这是寿氏为了她今天能乖乖听话,特意送来的。   昆哥伸手去拿了菊花酥。   真是,连喜欢的点心都和她一样。   婉宁顿时觉得有一股暖暖的气息在她身体里流淌,她很喜欢昆哥,特别喜欢,昆哥就像她亲弟弟一样,让她有一种十分想亲近的感觉,“昆哥为什么会哭?”   沈四太太向周围看看,发现屋子里果然安静,这才放心地说话,“我和昆哥之前说好,只要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就会放开他的手,昆哥会按原路回去找你,到时候我借口找昆哥,再过去和你见面,我吩咐昆哥的乳娘跟着昆哥,免得昆哥年纪小不能将事办好,谁知我不过才指了一次给昆哥,昆哥就记住了你,看到五小姐欺负你,就真的哭起来。”   昆哥轻声道:“是乳娘教我,让我哭,大声哭。”   昆哥的乳娘圆圆的脸,看起来三十岁上下,模样亲和但是手脚灵活,举止也合体,看起来十分的聪明。   婉宁笑着看昆哥,“那我要谢谢昆哥,否则和舅母相见还没这样容易。”   昆哥很认真地看着婉宁,眉眼舒展,用力握了一下婉宁的手,“姐姐不要再被欺负。”   “好,”婉宁不自觉就露出笑容来,“姐姐答应你,以后再也不被人欺负。”   昆哥小小的脸上露出欢快的表情。   乳母将昆哥带去院子里。   沈四太太才低声道:“听到你落水了,你舅舅急得团团转,我们也不敢将这个消息告诉你母……”沈四太太立即闭上嘴,如今婉宁的母亲只有一个,那就是京城里的张氏。   婉宁接口,“我母亲可还好?如今可在扬州?”只要想起母亲,她就会想起儿时快乐的时光,她恨不得回到小时候,和母亲一起离开姚家。   沈四太太红着眼睛颌首,“在扬州,只是不在族里住了,另寻了一处院落就在家庵附近。”   母亲被休,过的一定很苦,否则也不会去家庵。   沈四太太面上浮起愧疚,“我们平日也想过去照应,只是你母亲不肯。”   婉宁知道母亲为什么这样做,都是为了她的名声,让她在姚家过上好日子。   沈四太太道:“如今看你都安好,回去我也可以告诉你母亲,”说着顿了顿,“还有件事,你外祖母嘱咐我办好。”   沈四太太看向旁边的妈妈,妈妈立即将手里的点心匣子递过来,打开上面是各色点心,再轻轻地拉开里面装着一个布袋,里面是厚厚的纸张,“这是你母亲从姚家出来时带回来的一部分嫁妆,你年纪小,这些年就由你舅舅保管,你外祖母的意思是,不管沈家如何总不能亏着你,就添了些她老人家自己的体己,从山西盘了两家商铺,做的是茶叶生意,将来你嫁去夫家,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管起来,现在那边的掌柜是你舅舅选的,从前受过我们家恩惠,十分可靠,你可以安心,来往的账目和银钱都是上了册子的。”   母亲这是让她有些私钱傍身。   婉宁看着桌子上的房契和商铺的账目,“舅母能不能帮我做件事。”   沈四太太忙颌首,从前他们是有心无力帮不上忙,“想要我们做什么你就直说,不管到什么时候,沈家永远都是你的依靠。”   婉宁点点头,“请舅母帮我购置处院子,挑几个可靠的下人住进去,再将茶铺的掌柜叫来和我见面。”   婉宁这是要做什么?沈四太太有些惊异。   婉宁向舅母解释,“母亲既然是将铺子给了我,就不用等到将来我嫁到夫家再管上,从现在开始就该让铺子转起来。”   “你现在就要管那铺子?你不怕被姚家人知晓?”老太太的意思,那是婉宁的陪嫁,将来万一在夫家没有了靠山,手里总还有些能流动的银钱,可是现在婉宁还在姚家,谁都知道婉宁的父亲,那位姚宜闻大人最讨厌和商贾扯上干系。   婉宁拿起银票,“既然有银钱,何必担惊受怕地放在手边,万一哪日被姚家知晓,舅母觉得姚家可会给我留下一分?银钱留着有什么用,花出去的钱才算钱。”   花出去的钱才算钱。   婉宁竟然懂得这样的道理。   沈四太太不禁问,“你想要做什么?”   婉宁想起寿氏焦急的模样,“六太太可要和舅舅谈生意?”   沈四太太点点头,“今年边关要米粮数目多,又赶上湖广干旱,六太太想要将姚家的屯米高出市价三倍卖给我们,姚家囤的米都是和泰州官员一起贪来的漕米,成色不好,哪里能卖上这样的价钱,我们家是行商赚的是脚头钱,盐引是辛辛苦苦换来的,姚家看不起商贾,却比商贾算的都精。”   遇到灾年,姚家这样的人就会想要靠着米粮发家。   “那我就跟姚家做笔米粮生意,我们买了多少米,将来还让六太太求着买回去。”   从来都是姚家吩咐沈家办事,什么时候姚家会反过来求沈家,更何况卖出去的粮食,怎么会再买回来。   “婉宁,这……怎么可能……姚家向来……”   “我知道,”婉宁笑着看沈四太太,“舅母放心,任谁都有算不到的时候。”   沈四太太一愣,姚家那种虎狼的嘴脸,婉宁什么时候看得这样透彻。   姚家那些恶性她不想去说,想必舅母也早就明白,婉宁只是抬起头笑着看沈四太太,“我想见母亲,活着去见母亲,奉养母亲终老,和母亲共享天伦。”   沈四太太听得这话,泪水顿时从眼睛里涌出来。   *******************   感谢penelope312同学的平安符。   在评论区看到了许多熟悉的同学,看到你们就亲切哈,大家多多留言,教主也努力码字。    第十二章 陈季然 更新时间2014-7-1 19:28:34 字数:2506  姚老太太换了衣服和身边的丁妈妈说话,丁妈妈说了半晌,姚老太太几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居然不认识自己的亲孙女。   在李大太太面前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出去真是成了笑话。   “七丫头怎么说?”   “七小姐还是说李大太太的病能治好,”丁妈妈说着抬起头和姚老太太对视,老太太看着香炉上喷出的青烟,“七丫头有出息了,懂得什么时候站出来借别人的势,靠着李大太太,我必然就会待她好一些,我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能看不明白她们这些手段。”   丁妈妈道:“您的意思是七小姐不会治病?”   “太医院的御医都开过药方,李大人回到京里,都察院都御使出面请了一屋子的郎中来给李大太太诊治。”   “李家老太太还请了人来做法事,李大太太连符水都喝了,这病若是能治早就治好了,不会等到今日,我们家请沈家来帮忙,不过就是应个景儿。”   老太太端起茶来喝,“不着急,等一等,真的还是假的慢慢就会见分晓。”   老太太说完话,就有管事妈妈来禀告,“老太爷来了。”   老太太将茶放下,就听外面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就听到老太爷在外面道:“季然怎么没吃饭就走了?没有备上宴席?”   老太太看了一眼丁妈妈,丁妈妈立即道:“六太太一早就准备好了,还让二爷和四爷作陪。”   既然是这样,怎么人会突然走了。   老太太迎出去,看到老太爷微皱着眉头坐在椅子上。   “许是家中有事。”老太太声音很安稳。   陈家三爷和承章、承显相处的很好,尤其是最近,经常在一起说话,老太太道:“小孩子顽性大,兴许是想到了什么就走了,天天拘在这里,也没有意思,再说季然不是还有一个表兄……”   说到那个表兄,老太爷脸上就露出奇怪的表情,“到底也没打听出来是陈家的哪个亲戚,说是崔家的子弟,我瞧着又不像。”   老太太道:“这次过来承章不是也请过他?结果他说什么不相熟推脱掉了。”   就算是不相熟,也不能这样说。   不但不懂事,说话也是太难听了点。   这成什么样子?   “不是什么正统的子弟,”老太爷皱起眉头,“没有礼数、教养,可见是难成事,我见过的这些孩子,能超过季然不多……”   老太爷说到这里,忽然想起婉宁,“你说老三家的七丫头会治病?”   “还不知道,”老太太的声音平和,“那孩子……有些古怪。”   之前还病得厉害,忽然之间就一身光鲜出现在客人面前。   不会治病,还说的头头是道,一点不害臊,在李大太太面前提要求,还要天天上李家去。   今天的事,她还没从头理个清楚,怎么和老太爷说。   老太爷不太满意,“老三将七丫头送过来不就是让你管教?怎么还闹出这样的事?”   这也是她觉得诧异的地方。   本来一切都是很好的,京里很安宁,族里也很好,老六媳妇偶尔耍些小聪明,不过都在她的掌控之内。   就是这个七丫头,本来应该被所有人都忘记的人。   不该被提起来,更不该被李大太太认识。   老太太刚想要顺着老太爷的话茬说下去,脸色不由地有些僵硬,跟在她身边打理日常起居的赵妈妈就在门口鬼鬼祟祟的张望。   这是出事了。   赵妈妈刚要缩头,就听到老太爷道:“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赵妈妈吓了一跳刚要走出来,就看到外院的管事躬身立在门外,“老太爷,没什么事,就是陈家三爷让我跟老太爷告个罪。”   老太太松口气,“我就说没事,走的时候还让人说一声,是个有礼貌的孩子。”   有礼貌又周全,真是个好孩子,老太太对陈季然越来越喜欢。   这样的孩子谁不喜欢?从来没听过他说别人不好,从来都是那样彬彬有礼,更有一个好家世,陈姚两家联姻,当然要将姚家最好的孩子嫁过去,否则她心里都觉得配不让陈家三爷。   将来有这样的孙女婿,她都会觉得脸上有光。   老太太因婉宁有些皱起的眉头,又悄悄地松开了。   老太爷道:“季然可是有事?”   屋子里一片祥和,老太爷边问边不经意地喝茶。   乔管事的几乎不太愿意开口,可是偏偏堂上的人不太在意他的话,老太爷更没将他一高一低的眉毛看在眼里。   唉,没办法,只能这样禀告,他就装作没听出陈三爷的话外弦音。   当回傻子。   反正这件事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陈三爷说,”乔管事一板一眼地复述,“对下人管束不严,还请老太爷赎罪,改日他再上门赔罪。”   管束不严是什么意思?   上门赔罪又是从何而来?   怎么听起来也不像是正常的话。   老太爷有些坐不住了,从椅子上探起身子,指着乔管事问老太太,“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出了什么事?”   ……   这一整天到底闹出了多大的笑话,寿氏只要想想就头疼。   姚婉如看着皱起眉头的母亲,又用帕子蒙住脸,呜呜地哭起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停下来,停下来之后所有人都会诧异地看着她,生像看一个坏了的东西。   她坏了。   她的名声,在长辈面前的骄傲,在陈三爷心里的位置全都变了。   该怎么办,怎么办?   “别哭了,跟我从头到尾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寿氏说着看向一旁的儿子,“你们两个到底在做些什么?谁让你们这样做的?有没有什么东西落在别人手里?”   现在她最害怕的是有什么把柄落到别人手里,那婉如这辈子都要完了。   姚承章摇头,“没有。”   姚婉如就像一个被吓坏了的孩子,立即停住了哭泣开始在身上翻看。   玉佩、步摇、手帕,什么都在。   “没有,没有。”   寿氏松口气,还好,不是最坏的情况,也许陈家三爷那边还能弥补,“都谁看到了?谁在屋子里看到了你?”   “他看见了,他看到了,他都看到了。”   婉如只会慌乱地摇头,寿氏顿时有一种怒其不争的感觉,“谁?我问你是谁?”   “陈三爷的小厮,陈家的下人,”姚婉如说着眼泪又淌下来,她摔在地上,含着眼泪去看陈季然,谁知道陈季然会变成一个呆愣的小厮。   那小厮看她的目光。   让她觉得恶心。   恶心。   她被那种人呆呆地看着。   而且,还些还都是她亲手安排的。   她该怎么办?这些事会不会被陈家长辈知道?万一她将来嫁进陈家……姚婉如不敢想下去。   “六太太。”   寿氏正压制着自己的怒气,身边的妈妈叫一声,差点惊得她跳起来。   “做什么?”   “太太,老爷那边让您过去,好像是沈家的事。”   沈家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寿氏忽然想到粮食,对了,她怎么忘了,她还要沈家买她的粮食。   *****************    第十三章 教训 更新时间2014-7-2 12:02:53 字数:2176  寿氏正准备要走,姚承章也要跟着出门。   “章哥,”寿氏瞪起眼睛,“你留在屋子里,等我一会儿回来再和你们算账。”   姚承章头微抬眼睛里带着恳切,想要蒙混过关,“母亲,这件事跟我没什么关系啊,都是……不小心撞在一起……”   “什么不小心?这时候还嘴硬,一会儿让你祖父、祖母知道了,看你怎么说。”   姚承章还欲接着分辩。   寿氏转过头看向屋子里的婆子,“看着三爷,等我回来。”   寿氏急着出了门,一直到了二进院已经看到六老爷姚宜春等在那里。   姚宜春背着手,嘴唇紧紧地抿着,脸色十分难看。   寿氏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怎么了?”寿氏忙问过去。   姚宜春顿时抬起眼睛,“你都跟沈四太太说了些什么?可让她见到了七丫头?”   “见到了,”寿氏目光闪烁,老爷一早就出了门还不知道家里都发生了什么事,“老爷,你说沈家的事?你见到了沈家人?”   “我在外面见到了沈敬元。”   沈四老爷竟然也跟着四太太来了泰州。   寿氏急着问,“沈四老爷怎么说?”   “本来说的好好的,我还说七丫头都是你仔细照应病才好了,那个沈敬元对我们还很感激,”姚宜春说到这里脸色一变,“谁知道回来之后,在院子里见到沈四太太,沈敬元就不一样了。”   寿氏等得着急,“沈四老爷到底怎么说啊?”   姚宜春的眉毛几乎竖起来,十分的生气,“沈敬元说,要在泰州多收些米粮,不过价钱只比市面上多一点,我们要的数目,他们不但不肯给,还说差的太远。”   一点不留情面。   “还要看我们家米粮的成色,”姚宜春“呸”了一声,“以为我们家是什么?还跟他们坐地论价,我说了少一分都不能卖,就不能给他们脸面。”   寿氏盯着姚宜春,等着听姚宜春的后话。   姚宜春半晌发现寿氏期盼的目光,“看着我做什么?”   “然后呢?”寿氏道,“老爷撂下这话,沈家害怕没有?”   通常沈家都会害怕,顺着她们的意思,别忘了七丫头还在他们这里。   姚宜春本来扬起的声调又降下来,“没有了,沈家什么都没说,那个沈敬元就带着沈家人走了。”   寿氏全身的血液几乎一下子凝固,冻成冰,让她全身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一路响到她额头。   她几百上千两银子,就这样没了?   要知道漕米市价不过每石七八钱,卖给沈家要二两,要足足赚够一番多,她忙了这么久还不就是为了这些钱?   现在就这样没了?   寿氏感觉到头顶烧起火来,声音都在颤抖,“老爷没留下沈四老爷?”   姚宜春挺直了脊背,“过几日他们会自己求上来,沈家根本不缺这点银钱,别说卖粮食,实在应该直接将钱给我们,也免得我们折腾,我说沈敬元就是个二百五,连这点世故都不通,整日里让人来看七丫头有什么用?年年给我们些孝敬比什么都强,依我看,他这样做早晚将沈家也败进去。”   寿氏一脸的晦暗。   姚宜春眼看着寿氏的表情,生像是丢了多少细软,他忽然之间变得焦躁起来,“急什么?给七丫头点颜色看看,沈家就要着急了,有些人就是这样贱骨头。”   沈家不可能不在意七丫头,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来姚家。   寿氏点点头,既然沈家这样,她也没什么可怕的,借着今天的事就要七丫头好看,让七丫头知道她的厉害。   敲山震虎,沈家很快就会发现自己错了。   她连这点事都做不了,将来还如何掌家?   寿氏转过头吩咐赖妈妈,“走,去七小姐那里。”   姚宜春觉得心都放进肚子里,笑着拿起寿氏的手。   寿氏没想到姚宜春脸变得这样快,吓了一跳忙将手抽回来,“做什么?青天白日的,别弄个没脸。”   “我是觉得你辛苦,”姚宜春笑着,“等这件事办好了,我好好谢谢你。”   寿氏又羞又气,忽然想起姚婉如和姚承章的事,“章哥惹祸了,恐怕老太爷要问起来,你快去想个办法。”   姚宜春怔愣在那里,怎么一件事跟着一件事,“这又怎么了?”   ……   寿氏觉得有一簇火苗从心底烧起来,让她火烧火燎的难受。   到处都是一团乱。   粮食没卖成,婉如和承章一起惹了祸,老太太那边还少个解释,她要怎么说七丫头的事。   总归这大部分的烦恼是因为七丫头。   她是该以长辈的身份好好教训教训七丫头。   寿氏刚进了院子,迎面看到童妈妈,童妈妈上前行礼。   寿氏正要开口问婉宁。   童妈妈已经道:“我们小姐让我在这等六太太。”   婉宁怎么知道她这时候会来,是有人通报,寿氏看向赖妈妈,赖妈妈也是一脸的错愕。   真是怪了,难不成这个七丫头未卜先知?   不过是个丫头,看她还能有多大的本事。   寿氏不声不响地从童妈妈眼前走过,几个人上了楼梯。   木质的楼梯发出“咚咚咚”得响动,就像一把鼓槌敲打在童妈妈心上,童妈妈不禁攥起了帕子。   六太太这个模样就像是来兴师问罪的,从前六太太对七小姐再不好,好歹脸皮上还装模作样,现在就要将这层假善撕去,不知道会如何,她看到都害怕,七小姐更别说了。   寿氏站在门口,赖妈妈上前掀开帘子。   绣楼里十分的安静。   赖妈妈四处找着七小姐,大约七小姐也知道自己犯了错,现在正到处躲藏,不需要片刻功夫,七小姐就会冲出来跪在六太太脚下。   青色的幔帐飘荡着。   这是这几日七小姐要求换的新帐子,六太太准备了那么多,就是为了今天,今天沈家却这样不留情面的拒绝,七小姐也别怨恨谁,谁叫她不懂得和沈家人要钱。   赖妈妈跟着寿氏一步步向前走。   紧接着一只手将帐子挽起。   杏黄色的袖子先露出来,然后是一个绰约的人影,她微微抬着头,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嘴唇弯着生像是在嘲笑谁,另一只手拿着红漆的攒盒,“六婶来了刚好,这果饵太难吃……”   说着又指向屏风旁,那里跪着两个婆子。   “下人不尽心,都换了吧!”   **   第十四章 砸你  什么果饵?   什么下人?   七丫头还要换下人?   真是痴人说梦。   这几日她对七丫头好是因为要和沈家做生意,现在沈家的事谈不成她也没必要再迁就这个丫头。   只要想到这个寿氏就生气,尤其是七丫头脸上的神情,扬着脸,仿佛高高在上,不知怎么的寿氏忽然想起在屋子里痛哭的女儿。   云泥之别。   沈氏没被休前,她带着婉如去京城,见到端坐在椅子上的婉宁,她就想到这几个字。   婉如和婉宁玩了一会儿,回来就问她,为什么七妹妹的衣服那么软,她只说京城的布料好,婉如吵着闹着要一件,她只好厚着脸皮和沈氏要,沈氏给了几匹布让她带回去,每次看到那些布料,她都觉得沈氏就是在施舍。   沈氏摆宴席,大家都夸婉宁命好,右手是走仕途的爹爹,左手是会赚钱的母亲,她就想起自己,没有娘家可靠,六老爷又不会读书。   看着沈氏和婉宁的笑脸,她总觉得刺眼。   说起姚家和陈家结亲,沈氏眉眼里都是喜悦,见到陈季然,一表人才的孩子,长得也是眉清目秀,往那里一站,就知道将来长大了是如何的俊朗。   有这样的姑爷真是几百年修来的福气。   她羡慕又心酸。   幸而三哥的仕途越走越好,沈家成了累赘,姚氏族里觉得沈氏那里都不好,沈氏被休,她在姚家又一次看到陈季然,想起姚陈两家的亲事。   她要陈姚两家这门亲事落在婉如身上,陈季然聪明又文雅,将来一定会有个好仕途,谁嫁给她都会夫贵妻荣,所以沈氏一早看准了这门亲,现在她要牢牢握在手里。   她知道他们能不能翻身就要看这次机会。   婉宁被罚来族里,她将婉宁接回来,放在绣楼上。   接着婉如让老太太越来越喜欢,婉宁成了被人遗忘,无人问津的丫头。   她有多欢喜。   要说命,这才是命。   她一直觉得自己将七丫头牢牢攥在手里,只要随便动动指头七丫头就会乖乖听话。   可是现在,她断没有想到,一切好像又变了。   七丫头站在那里,不是沈氏身边的小丫头,却比那时候更加光彩照人,好像随时随地都会变回那个令人羡慕的贵女。   她明明用足了力气恫吓,七丫头却一点不见怯意,还是这样笑着看她。   到底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还是不明白她的用意。   寿氏一下子迷糊起来,心里说不出的焦躁,她想要使出浑身解数挣脱出来,寿氏伸出手向那张光彩照人的脸上挥过去。   她要让七丫头知道,一切都变了。   她要让七丫头尝尝苦头。   看到寿氏的动作,门口的童妈妈不禁惊呼出声。   寿氏禁不住笑着,真痛快,将从沈家身上受得气都还给七丫头。   看七丫头再不听话,沈家再不老实,现在这里可是由她做主。   一巴掌会有多响谁都知道,再怎么样也不会像是木盒掉落地上的声音。   婉宁手里的攒盒落下来砸在寿氏脚面上,里面的果饵更是散落寿氏一身,寿氏不禁哀叫了一声,气势一软,高高扬起的手也被婉宁攥住。   婉宁那双眼睛很亮,映着寿氏气急败坏的表情,“六婶你做什么?为什么要打我?我做错了什么事?”   寿氏向外扯着手,赖妈妈也上来帮忙,“哎呦这是怎么了?六太太的脚。”   寿氏脚疼得缩起来。   “不给你点教训,你就不知道什么是姚家的规矩,”寿氏扬高了声音,“谁叫你见沈家人?你母亲已经被休,沈家对姚家就是形同陌路,你给李大太太看病,谁答应了?”   婉宁顿时诧异,“不是六婶将沈家人请来的吗?不是六婶让我去亭子里和沈家人见面?不是六婶让我给李大太太看病?”   寿氏的脸忽然涨红起来,这些话说的都没错,是她将沈四太太带去亭子里。   给李大太太治病也确实是姚家安排的……   “你再顶嘴。”寿氏用力甩婉宁的手,没想到婉宁却奇怪地将手松开,寿氏差点摔一个趔趄,婉宁还好端端地站在那里,从方才到现在一步也没挪动过。   “六婶,”婉宁乌黑的双螺髻上是白玉的荷花簪,她向前走了走,站在阳光下,面容是那样淡雅而矜贵,“六婶这样冤枉我,二话不说就要打我,祖父、祖母知道吗?”   这时候还觉得老太爷和老太太会宠着她。   寿氏轻笑出声,“老太太早就……”老太太早就巴不得她死了,一个沈家的遗祸,留着坏了姚家的名声。   寿氏话没说完,就听到丁妈妈高声喊,“六太太,您……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太太身边的丁妈妈和赵妈妈一起站在门口。   丁妈妈一脸诧异,赵妈妈面色难看。   本来吵闹的小楼一下子安静下来。   丁妈妈匆匆忙忙走上前,“六太太……您怎么动这么大的气。”   寿氏听得丁妈妈的声音这才回过神,她这是怎么了?听了沈家不肯买粮食,进了绣楼,看到跪着的下人和婉宁的话,她就头脑发热一心想着要发落婉宁,就将所有事都抛诸脑后。   “六太太,老太太那边喊七小姐过去呢。”   这时候喊婉宁。   这是要做什么?是要亲自发落婉宁?寿氏期待地在丁妈妈脸上寻找答案。   丁妈妈看向婉宁,眼睛里满是安慰,“七小姐,这里定然是有什么误会,六太太也消消气,都是一家人……”   丁妈妈这样劝说,难不成这是老太太的意思?   寿氏忽然觉得背后一阵冷风,她豁然想起那句要脱口而出的话,她几乎能看到老太太脸上的怒气。   老太太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宠起七丫头来?从前她怎么对七丫头老太太都是不管的啊!   丁妈妈上前去安抚婉宁,寿氏后退几步看向赵妈妈。   赵妈妈走过来低声在寿氏耳边道:“李家来送礼了,都是给七小姐的,”说着顿了顿,“送的都是那些东西……老太太……您还是有些准备……五小姐的事老太爷也知道了。”   寿氏脑子“轰”地一下,几乎要摔在地上。   赵妈妈忙伸手搀扶,“六太太当心啊。”   李家怎么会这时候来送礼,到底都送了些什么?那些东西……可和她有关系?寿氏脑子里乱成一团。   *********************   求票啊,各种票票。   感谢akanechiba同学的平安符,感谢小小眼manman同学的平安符,感谢penelope312同学的平安符,感谢penelope312同学的平安符,感谢chlorine同学的平安符。    第十五章 礼物 更新时间2014-7-3 19:29:35 字数:2794  丁妈妈、赵妈妈和寿氏一干人离开绣楼,童妈妈服侍婉宁去换衣服。   “我的小姐以后万万不可再这样,真是吓死我了,您才这么大,六太太毕竟是大人,真要动起手来,您可是要吃亏的啊。”   “不怕,”婉宁指了指童妈妈捡起来的攒盒,“我知道打不过她,一早就拎了东西。”寿氏来之前她正在吃果饵,听到寿氏的声音,她顺手将攒盒拿起来,寿氏又没想到她会这样做,一定会措手不及,她个子矮,力气小,但是可以顺带武器。   童妈妈想起六太太上楼来,七小姐撩开幔帐时的模样,那样毫不在意地拿着一只攒盒,谁会想到那攒盒是这样用的,童妈妈忍不住顿时笑起来。小姐,还真是,竟然会有这样的主意。   整理好婉宁身上的衣衫,主仆两个才去老太太的院子。   此时寿氏正惊呆地看着桌子上的东西。   这都是些什么呀。   后面进屋的姚婉如都目瞪口呆。   东西摆满了桌子,看得人眼花缭乱。   奇怪,太奇怪了,姚婉如伸出葱葱玉指,一脸惊诧,颤声问,“谁啊,谁会送衣服和吃的来啊。”   桌子一边放着的是十二三岁小姐穿的衣裙,从里到外**、襦裙、褙子,另一边堆着一盒盒点心和果脯,泰州各色点心恐怕都被买了过来。   除了吃的就是穿的没有任何别的东西。   “这都是李家让人送来的?”寿氏半晌才僵硬地挪动视线,“老太太,这,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啊?   要说送衣衫也是有的,互相来往的时候也会给各家的少爷、小姐做身衣服,可是,眼看着桌子上的那些东西。   李家送这样的东西,自从婉宁来族里,寿氏给婉宁置办的衣物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   寿氏觉得好像脸上被人打了一巴掌。   这是在说七丫头在姚家缺吃少穿吗?   堂堂一个姚家七小姐。   没吃的,没穿的,还要别人送来。   这成什么样子?   寿氏看向老太太,“娘,这该怎么办啊?”   李家是不会随便送出这样东西的,定然是婉宁开口向李大太太要来的。   要这样的东西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婉宁在族里的日子不好过向外面求助,另外一种就是小女孩心性,十二岁的孩子,喜欢的就是漂亮的衣服和可口的糕点。   偏偏李大太太在姚家见到婉宁时,老太太连婉宁都没认出来,李家肯定会起疑心。   总之,姚家做错在先。   所有事都撞在一起,已经不能用几句话就能掩饰的过去。   老太爷素来在意名声,若是有个什么闲言碎语传出去,她可是担不起这个罪名。   寿氏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老太太不说话,寿氏忙向赵妈妈递了个眼色。   让外面人怎么想,都要看姚家的做法。   姚家做的好,捧着七小姐,里里外外照顾的妥当,外面人就不会再起疑心,六太太怎么不明白这个道理,就算发落七小姐,不能在这个时候,要等到七小姐出了大错。   “六太太,”赵妈妈低声道,“老太太心里也是疼七小姐的,李家送这些东西是高看我们小姐,那是好事。”   寿氏被说的一愣。   姚婉如听得这话如同见了鬼一般,婉宁做出这种事,赵妈妈还替婉宁说话,姚婉如焦急地看向老太太,“祖母,祖母,这都是婉宁的错,婉宁怎么能这样做,不是让您丢了脸面吗?”   让谁丢了脸面?   老太太皱起眉头,脸上现出怒容。   姚婉如不由地打了个冷战,再也不敢说半个字。   姚老太太看了看寿氏,最终将目光落在姚婉如身上,“五丫头越来越不懂事,那是你七妹妹,你平日里不好好照应,现在怎么还说这样的话?”   不光是她,明明族里所有人都不喜欢婉宁,姚婉如张开嘴,怎么能所有错事都推在她身上。   她冤枉,姚婉如眼睛里含满了泪水。   祖母这是怎么了?为了婉宁训斥她。   老太太眼睛微阖,“章哥呢?章哥去哪里了?”   训斥了婉如又问章哥,这是要提陈季然的事。   寿氏心里更加慌乱起来,忙打断老太太的话,“章哥在老爷那里。”说完她哀求地看着老太太,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问起来,日后婉如要怎么做人。   “祖母。”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是婉宁。   寿氏觉得一颗心如同沉在了水低,又闷又冷,让她喘不过气来。   “七丫头,”老太太嘴边泛起一丝笑容,“过来坐,你看看这些都是李大太太让人送给你的礼物。”   满桌子都是她的礼物。   李家竟然送了这么多东西来,屋子里所有人都看着她,她一步步走过去看那些东西。   沉闷的气氛中,唯有她能莞尔一笑。   “这衣裙可真好看,”婉宁笑着看向姚婉如,“从今往后我再也不用和五姐姐借衣服穿了。”   寿氏张开嘴,七丫头还嫌不够,还在这里落井下石。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让她愤恨却又无可奈何,说出去谁能相信?   老太太伸出手,婉宁握上去。   婉宁的小手暖暖的,带着一些力气,没有躲躲藏藏,而是坦然地任她拉着,老太太笑着道:“你六婶对你照应不周,方才我已经说她了,从今往后若是觉得哪里不好,就径直跟我说,我给你做主。”   看着眼睛红肿的婉如,明明满肚子怒火却要苦苦忍耐的寿氏,婉宁欢快地笑,“好。”   好啊,为什么不好呢?   ……   沈敬元有些焦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沈四太太将昆哥哄睡了,这才从内室里出来。   “你说是婉宁不让我们高价买沈家的粮食?”沈敬元诧异地抬起头看妻子。   沈四太太看了一眼下人,下人忙退下去,屋子里没有了旁人,沈四太太才将婉宁想要买米的事说了一遍。   沈敬元半晌坐下来,反反复复地想沈四太太的话,“你的意思是,婉宁不但肯认我们,将来还要去看辰娘?”   沈四太太道:“婉宁说还要奉养辰娘终老。”   这孩子这样说,沈敬元看起来十分镇定,手指却有些微微颤抖。   “昆哥,”沈四太太提起昆哥,“和婉宁很亲近,婉宁也很喜欢昆哥,两个人坐在一起,如果让辰娘看了不知道会如何欢喜。”   沈敬元谨慎地向周围看去,“不要乱说。”   沈四太太这才发现自己失言,“是,不说了,我就是觉得没有辰娘,就没有我们今日,我们该感谢她。”   沈敬元的目光柔软起来,这些年不用他提醒妻子,妻子就会一直惦记着妹妹和婉宁,他常年在外无暇照应家中,真是亏欠妻子太多。   沈敬元想了想,“这次我们在泰州多留些日子,你让管事的捎封信回扬州,告诉母亲婉宁的情形,让母亲也好安心。”   沈四太太点点头,报喜的事老爷从来都交给她。   “姚家那边不会轻易了事,”沈敬元想起姚宜春的脸色,“婉宁有个不小心说不得就会吃亏,我们平日里都要受姚家的气,更别说婉宁这样大的孩子。”   见到了婉宁虽然高兴,可是坐下来想想又担惊受怕。   十二岁的孩子啊,指望她能做出什么事来。   恐怕连自己都照应不好。   姚家那种虎狼窝,辰娘才嫁进去几年都被吃的骨头不剩。   沈敬元越想越焦心。   “这件事我们也是欠考虑,姚六太太的弟弟一定收了不少的粮食,不赚上一大笔,她们怎么肯善罢甘休。”   说到这个,沈四太太也焦急起来,可是想到婉宁让她安排给李大太太治病,她就又有了信心,“老爷,现在婉宁和从前不一样了。”   沈敬元诧异地看着妻子,不过是才去姚家见了婉宁一面,怎么就这样笃定,这样相信婉宁。   沈四太太道:“我们就顺着婉宁的意思,将何长贵叫过来,再不声不响地买处宅子,配上信得过的下人。”   这样到底行不行?被姚家知道了,婉宁可怎么办?沈敬元明知道这是在胡闹,可是只要想想婉宁的处境,他还真盼着姚家好好待婉宁不成?   沈敬元颌首,“让管事悄悄地去买宅子。”   ****\ 第十六章 上门 更新时间2014-7-4 20:33:26 字数:2333  沈家的管事立即被叫来,想要瞒着姚氏族里置办屋子不是那么简单。   “不如就用山西那两家店铺的名义来买,”沈敬元看向张管事,“托一个走船的介绍来买,这样更可信些。”   张管事退下去,沈四太太看着沈敬元,“接下来怎么办?”   “我要在这里看着,婉宁没做过买卖,如果发现她做的不对,我要阻止,免得生出什么乱子。”   开铺子,收米粮,不会像婉宁想的那么简单,在泰州这样的地方,达官显贵家不会将米粮卖给不认识的商家。   姚家的米粮不卖给沈家,也不会卖给婉宁,婉宁想得太容易了些。   ……   寿氏屋子里一片灯火通明,寿氏打发赖妈妈,“再去问问,怎么老爷和承章还没有回来。”   老爷和承章被老太爷叫去书房里说话,现在还没有动静。   连晚饭都没吃。   寿氏没想到这件事会闹这么大,老太爷定然是大发雷霆。   赖妈妈过了一会儿脸色难看地赶回来。   “二爷在跪着呢,老太爷发了脾气,说二爷不好好读书,让二爷将这些日子先生教的都背下来,现在二爷还没背完一半呢?”   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能背的完?   寿氏搓着手,“六老爷呢?六老爷怎么说?”   “老太爷说六老爷教子不严,还说六老爷毁了自己的仕途,将来也会将儿孙的仕途葬送。”   老太爷还说六老爷半点比不上三老爷,这话赖妈妈可不敢和六太太说,这是六房最忌讳的话,每次老太爷提起来,六老爷和六太太都会恨得咬牙切齿。   六老爷脸色难看,屋子里伺候的下人大气不敢出。   “老太太让人来劝了一次,老太爷说,若是谁干涉他教子教孙,就别留在这个家里。”   寿氏脱力地坐在椅子上,怔怔地发呆,半晌想起一件事来,“五小姐呢?”   内室的姚婉如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方才她趴在炕上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桐香听了声音忙机灵地将姚婉如叫起来。   姚婉如揉了揉眼睛,渡着步走出门,“怎么了母亲?”   赖妈妈看了一眼五小姐,刚出事的时候五小姐还很害怕,听说陈家三爷向老太爷赔礼,她整个人就轻松起来,如果五小姐还一心想要嫁给陈三爷,就真的该担心,照这样下去真的会闹出事来,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说不定哪天就让陈家知道了。   寿氏板着脸看女儿,“回去抄三遍女诫,没抄完不许出门。”   这是要禁足?   姚婉如彻底清醒了,嘴唇一抿十分的委屈,“母亲,这是为什么啊?我和哥哥被人陷害了,母亲不帮着我们说话,还要罚我。”   寿氏看向不争气的女儿,“我只是罚你抄女诫,你二哥因为你的事,现在还留在你祖父书房里。”   姚婉如诧异地捂住嘴,“祖父这是要做什么啊?祖父这样罚二哥万一被陈家知道了那可怎么办?”   所以老太爷对外才说考章哥功课,看不得女儿不懂事的模样,寿氏吩咐桐香,“好好看着五小姐。”   桐香忙应了。   姚婉如不情愿地走出院子,寿氏一脸颓败,想起今天一桩桩的事,她就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老太太没头没脸地骂了她一顿,多亏姜氏不在,否则可要看她的笑话,“怎么一个丫头我就拿她没有办法?早知道她还剩一口气的时候就给她装板发出去。”   谁也没料到这个七小姐就活过来。   活过来也罢了,活脱脱变了个人。   “该不会是鬼上身了吧?”赖妈妈小声嘟囔一句。   寿氏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厉眼看过去,“你也跟着乱叫舌根,鬼上身还能给人看病?还能说出那些话?见到沈四太太还那般亲切?这是鬼上身?我看是有人唆使她。”   赖妈妈轻声道:“您说的是七小姐身边的童妈妈?”   准是那个老东西,寿氏抿起嘴唇,“找个机会将那老货送去庄子上。”   赖妈妈低声道:“您忘了,方才七小姐院子里换人,七小姐跟老太太说,换谁都可以定要留着童妈妈,若不是童妈妈撬着她的嘴喂她米汤,她早死了。”   童妈妈立了大功,怎么能随便就送走。   寿氏咬紧牙,有一种什么都被人算计在前的感觉。   童妈妈劝着寿氏,“太太别生气,我们等着,等李家这件事过去,七小姐还不是任您发落。”   寿氏站起身,“这口气我怎么也咽不下去,沈家不是来泰州收米吗?我就让他们收不到米,我将米粮都卖给别人,让沈家两手空空。”   ……   祖母做主让她重新挑选了身边的下人,屋子里熏香打扫,下人服侍她洗了个澡,躺在软软的床上,从到族里来之后,婉宁第一次睡得这样安稳。   婉宁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还梦见小时候乳母趁着她睡着了,在夜里偷偷哼歌。   一个女儿坐在船头上,她顺流而下,要找她的家乡。   一个女儿坐在船头上,她托腮思量,要回到她的家乡。   一个女儿坐在船头上,她不是回家乡,她擦着眼泪,在找她的夫郎。   一个女儿坐在船头上,她要找到她的夫郎,他们一起回家乡。   这首歌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她偷偷学会了,那些无忧无虑,满心欢喜的日子很快就会回来她身边。   ……   第二天吃过饭,婉宁带着童妈妈和新来的丫鬟落雨、落英一起去李家。   李家人早就站在门口接应。   李大太太的娘家虽在泰安,李家还是隔街置办了处院子,一是为了李大太太能清静养病,二是怕住娘家时间长了徒增口舌。   李大太太的嫂子禇氏来迎婉宁,婉宁从马车上下来,禇氏的目光就迫不及待地落在婉宁身上。   真的是十二、三岁的小姐,看起来还没有婠姐个子高,身上瘦弱,脸色也不太好,听说生了一场大病,这样的人真的能治病?   禇氏笑着走上前,“姚七小姐。”   禇氏笑起来嘴两边露出圆圆的酒窝,目光有些怀疑,但是没有恶意。   婉宁上前行礼,禇氏立即将婉宁扶起来,嘴唇一动有些欲言又止。   两个人进了院子。   李家是规规矩矩的二进院,青砖刚刚被水洗过还有些潮湿,到处打扫的很干净,下人站在两旁低着头行礼。   李大太太定然是特别吩咐下来这样迎她。   二进院就更加安静,禇氏刚要说话,只听屋子里传来一阵声响,紧接着是一个妇人的声音,“这是怎么了?都怪我不该说这些事。”   然后是李大太太慌乱的声音,“不是,不是,不怪你,都是我……都是我……”   *****    第十七章 惊吓 更新时间2014-7-5 21:13:41 字数:2397  禇氏看向旁边的丫鬟,丫鬟上前打帘,从里面走出个穿着沉香色褙子的妇人,那妇人梳着圆髻,头上戴着两只赤金镶宝的蝴蝶,走出来的时候微微提着裙角,一双粉色软缎的绣鞋先出现在婉宁眼前。   绣鞋上缀满了珍珠,在阳光下发着柔和的光。   妇人刚站稳,看到禇氏立即惊慌地道:“我是不是说错了话,大太太就怕起来,躲进了内室里。”   禇氏倒吸了一口冷气,“朱太太先在亭子里坐一坐,我去看看姑奶奶。”   朱太太攥紧了帕子,“别管我,你快去。”   禇氏进了门,朱太太的目光就自然而然地落在婉宁身上,婉宁上前给朱太太行了礼,朱太太立即道:“这是谁家的女儿?”   婉宁对朱太太的打量不躲不避,“是泰兴姚氏,父亲行三。”   朱太太眼睛一转惊讶地道:“你是姚宜闻大人的女儿?”   童妈妈也行礼过去,“太太,这是我们家七小姐。”   这就是姚七小姐。   她和老爷来泰兴县上任已经两年了,有姚三太太这层关系,她经常会去姚家,却从来没见过这位姚七小姐。   朱太太仔细地打量婉宁。   姚七小姐生得一副好容貌,皮肤雪白,墨般的眉毛,眼睛清透,模样精致似块玉一样。   外面人都知道,姚七小姐差点害得张氏小产,即便是这样张氏还是早了一个多月生下欢哥,多亏欢哥胎里长得好和足月的孩子差不了多少,这才活下来。   欢哥还没满月,姚七小姐就被送**里。   姚老太太出去宴席从来没提过姚七小姐,按理说这位七小姐在姚家过的不好,应该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今天看来虽然身子娇弱些,却更比旁人来得有气质,她像多看几眼,姚七小姐就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她只能礼貌地挪开目光。   “从前我也没少去姚家怎么第一次才见到七小姐,”朱太太就好像想起了什么,诧异地看着婉宁,“你就是李大太太说的能治病的姚七小姐?”   婉宁点点头,等着朱太太后面的话。   朱太太压着鼻音,“这么小的孩子……”顿了顿又关切地问,“大太太的病能治好吗?”   “能治好。”婉宁不加停顿,声音清晰而干脆。   朱太太抬起头,姚七小姐正看着她,脸上是淡然的神情,嘴唇弯着,好像无时无刻都带着笑意。   能治好。   真简单。   朱太太扬起了眉毛,这个姚七小姐好像没有思量随随便便就说能治好。   怪不得连姚家人都觉得奇怪。   就算从小学医理也不过才学几年,怎么就能这样大言不惭地说话。   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根本就在骗人。   昨天听说姚七小姐会治李大太太的病,她吓了一跳,今天一早就到李家来。   李家人都说李大太太从姚家回来之后好多了,结果她只说了几句话李大太太就吓得不敢见人。   真是害得她白白担心。   万一李大太太好了,李老爷再重操旧业查起漕粮来,老爷可是首当其冲,姚家也是怕这个才会和李家攀关系。   朱太太松口气,现在看来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朱太太正思量。   禇氏将门打开,一脸温和地看向婉宁,“姚七小姐,我们家姑奶奶请您进去呢。”   朱太太不禁诧异,李大太太的病没有好转,为何还信这个姚七小姐。   就算不会治病,这个姚七小姐定然也是伶牙俐齿。   ……   婉宁走进内室,禇氏向管事妈妈使使眼色,屋子里的下人都走了出去。   姚七小姐治病,是不让别人在场的。   不用药不用针,只是这样空手而来,就能治病。   禇氏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子,轻轻地摇摇头。   怪不得老太太心里没底,她也想不通。   禇氏还没关上门,就听到李大太太的声音,“七小姐,你来了。”   禇氏不禁一怔,姑奶奶的声音又急切又激动,仿佛找到了救星,从来不向人诉苦的姑奶奶,竟然会这样。   这个七小姐真的有几分本事。   李大太太扶着椅子站起身将婉宁迎到临窗的大炕上坐下。   禇氏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屋子里安静下来。   李大太太喘了几口气,看向婉宁,“七小姐,我照你说的,是要听到让我害怕的话,我就躲开。”   听到了朱太太的话,她只解释了一句站起身直奔内室,将朱太太一个人扔在了前面。   这是姚七小姐教她的。   李大太太紧张地抿起嘴唇,顿了顿才道,“七小姐,你怎么知道会有人说起那些会让我害怕的话?”   李大太太的心结在云南,免不了会有人提起云南的事,所以她才会嘱咐李大太太。   看着李大太太颤抖不停的身子。   婉宁站起身拿过迎枕让李大太太靠在上面,“这样还好了,至少大太太也知道自己到底怕什么。”   李大太太瞪大了眼睛。   心理疾病最重要的就是要掌握病患的心结在哪里。   “大太太,方才朱太太说了些什么?”   想起这个李大太太就忍不住颤抖,求救地看着婉宁。   婉宁柔声道:“我在这里陪着大太太,大太太只管说。”   李大太太这才点头,“是……是说我们一起流放的钱大人夫妻,死在了云南,再也回不来了,钱大人从前也在都察院,钱太太平日里还和我一起做活,老爷平反了,钱大人也很高兴,我们还约好了定要为钱大人伸冤,将来两家人在京里见面。谁知道……京里来的消息,听说钱大人夫妻被匪盗砍成了肉泥,血流了一地……”   李大太太说到这里放声哭起来,“我只要想起死在那地方,我就……忍不住……”   怪不得朱太太的神情有些微妙,她就是要李大太太听了害怕,也就是说朱太太是有意说的。   “我要怎么办才好?”李大太太不知所措。   婉宁十分轻松的微笑,“先要远离说那些话的人,然后……大太太跟我讲讲云南的事吧!”   ……   “太太呢?”   风尘仆仆的几个人叩响了李家的大门,李家人探出头怔愣片刻才认出来,这是自家老爷。   老爷从京城到了泰兴。   李家下人结结巴巴,“太太在……太太在主屋里。”   谁也没想到老爷会一声不响地过来。   李家立即就要乱起来,李老爷看向管事,“别出声,免得吓到太太。”   李老爷一路进了内院,禇氏带着下人正等在院子里,看到李老爷也是惊呆了一会儿才上前行礼。   “荣珍怎么样了?”   禇氏立即道:“昨天晚上吃了一碗粥,两块点心,睡了三个时辰,病已经好多了,现在姚七小姐正在屋子里给姑奶奶治病呢。”   姚七小姐?   怎么回事?   哪个姚七小姐?   李老爷刚要开口询问,忽然听到屋子清脆的声响,仿佛是镇纸落在桌子上的响动。   “啪……啪……”   声音在安静的院子里尤其刺耳。   “啪……啪……”   声音就是从李大太太的内室里传来。   “这是做什么?”李老爷指向李大太太的屋子,“荣珍不是怕声音,这是在做什么?”   *** 第十八章 相见 更新时间2014-7-6 21:00:31 字数:2722  “是……是……在看病。”禇氏也说不上来,她们只是将姚七小姐要的东西送进去,然后就出来,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都不知道。   荒唐,真是荒唐。   李子年脸色铁青,妻子怕声音,这样做不是火上浇油?   再说好好的郎中不请,怎么……里面治病的倒变成了哪家的小姐。   李子年看向禇氏,“是县医署荐的人?”   禇氏听得这话,才发觉自己只顾得听里面的动静,没有将话说清楚,“是姚大人的女儿,就是泰兴姚氏……”   李子年惊讶地眼睛一跳。   泰兴姚氏。   吏部侍郎姚宜闻。   姚家的小姐,那是正经的大家闺秀,怎么会给人看病?   李子年看向旁边的管事妈妈,“愣着做什么,还不进去看看。”   他日夜兼程从京城到泰兴县,只因为他总是梦见妻子奄奄一息地病在床上。   从京城到云南,妻子始终在身边安慰他,否则他也不能熬过来等到翻案,他不能就这样不管不顾只想着自己的仕途。   所以他才上了奏折一路回到泰兴。   没想到回来之后见到这样的情形。   管事妈妈刚要挪动脚步,似是想到什么又停下来。   李子年皱起眉头。   管事妈妈道:“老爷,太太吩咐,不准任何人进去打扰。”   治个病怎么还不让人进屋?   李子年诧异地看向禇氏。   姚七小姐已经进去那么长时间,现在进去打扰会不会前功尽弃,禇氏不知道该怎么说,忽然想起一件事,“妹夫还想看我们姑奶奶笑吗?”   李子年一怔,去了云南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妻子笑,差役说他的案子被平反,可能会回京,他笑的不能说话,妻子也只是看着他发呆。   好久好久不曾笑过。   禇氏脸上没有半点笑容,绷着脸十分的严肃,“姚七小姐能让我们姑奶奶笑。”这是她亲眼所见。   ……   李大太太害怕声音,是因为受了刺激产生了恐惧,婉宁诱导李大太太放松,然后渐渐地让李大太太适应突发的声音,逐渐地增加强度,就可以让李大太太脱离恐惧,再也不会因为一点点响声怕的瑟瑟发抖。   几次敲击声过后,李大太太的神情已经不再像开始一样激动。   李大太太睁大眼睛,响声过后,周围什么都没变,没有让她恐惧的事发生,一切都还是那么的好。   “大太太冷吗?”   婉宁轻声道。   李大太太轻轻颌首。   婉宁将薄被盖在李大太太身上,“大太太别睁眼睛。”   不知怎么的,姚七小姐的声音让她十分的心安,李大太太眼睛嗡动了两下没有睁开。   “我将窗子打开,光晒进来,会很暖和。”   李大太太颌首,她好久没有这样休闲地晒晒太阳,更不会这样长时间地闭上眼睛缓慢地呼吸,她总觉得只要她闭上眼睛就会有人冲进她的屋子,凶狠地站在她床边。   过了这么久,只有姚七小姐的声音传来,她渐渐地习惯了那声音,觉得只要姚七小姐在,她真的没什么好怕。   好久,好久,就算她不睁开眼睛看,也没有盗匪闯进来杀人,什么都没有。   窗子打开了,光洒在她身上,好暖和。   “大太太,我将薄被拿起来行不行?”   姚七小姐的声音又传来。   李大太太点点头。   她已经不觉得冷,只要晒着太阳就好。   耳边又传来姚七小姐的声音,是那么的温和,流淌进她的心里,让她觉得异常的踏实。   李大太太不自觉地脸上露出舒适的表情。   “大太太,走过的路不要去看,要一直向前,不要回头,李老爷和婠姐在前面等着你。”   要一直向前,不要回头。   ……   李大太太睁开眼睛,屋子里是淡淡的清香,窗子关着,外面是“沙沙”的声音,下雨了,什么时候竟然下雨了。   方才明明还有阳光照进来,她明明觉得身上很暖和,外面却在下雨。   李大太太想要起身,一抬头就看到了李子年。   “老爷,”李大太太惊讶地张开嘴,“老爷……怎么会在这里?”   李子年道:“京里没事,我就回泰兴来看看你。”   李大太太又惊又喜,她怎么也想不到老爷会突然出现在她床边。   下人端茶上来,李大太太喝了一口,突然觉得少了些什么,忙向周围看去,“姚七小姐呢?姚七小姐去哪里了?”   屋子里有些暗,下人怕她害怕已经点了灯。   李大太太看向旁边的沙漏,“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是申时末,”李子年看着妻子,“姚七小姐早就回姚家了,你已经安睡了快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   她已经睡了三个时辰。   天哪,她能一觉睡这么久,没有惊恐地半途醒来,也没有害怕地汗透衣襟,而是十分舒服、愉快地睡着了。   “什么时候下的雨?”李大太太看着窗外的雨发呆。   李子年轻声道:“早就下了,巳时末就掉了雨滴。”   李大太太十分诧异,“那我怎么半点不知晓?”   李子年试探着握住李大太太的手,“你睡着的时候还没下,只是阴了天,姚七小姐走的时候说,让谁也别打扰你,你睡好了就会自己醒过来。”   那时候已经阴了天,她却还觉得阳光照在她身上,姚七小姐,姚七小姐真是个神人。   姚七小姐怎么做到的,怎么能让她感觉到那样的暖和,那样的舒服。   李大太太看向李子年,“老爷,老爷,姚七小姐真的能治好妾身的病,真的,姚七小姐……能治好我的病啊。”   她现在真的相信,只有姚七小姐能让她活下去。   李子年本来不相信,直到他走进屋看到妻子安然地睡在炕上。   睡的那么熟。   外面下了雨,雨水沿着屋檐落下来叮咚作响,妻子也没有醒过来。   他越来越觉得惊奇。   姚七小姐看起来和婠姐差不多大,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   真是上天垂爱他们夫妻。   李子年轻声道:“我们一定要好好谢谢姚七小姐。”   李子年说到这里,李大太太似是才意识到李子年就在眼前,忽然之间就哭出来,“老爷,妾身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李大太太的哭声越来越大。   李子年将李大太太揽在怀里,“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将你受的委屈都哭出来。”   半晌李大太太的哭声止住,喝了些茶水重新躺在炕上,将朱太太说的话和李子年说了,“听到那些事,吓了我一跳,多亏姚七小姐之前就告诉我,听到害怕的事就躲开。”   李子年皱起眉头,“你安心养病,我吩咐下去,从今往后,李家闭门谢客,除了姚七小姐,你谁也不用见,特别是那个朱太太。”   李大太太惊讶,“可那是泰兴知县的太太。”   李子年轻柔地将被子盖在李大太太身上,“不光你不用见,从此之后我也闭门谢客。”   ……   李子年和李大太太说了会儿话,让小厮备了车一路到东城的小院。   下人将李子年迎进门。   李子年大步走进书房,屋子里的人边看书边下棋,仿佛自己和自己玩的很兴起。   李子年迫不及待地道:“我想好了。”   那人听到声音抬起头,英挺的眉毛扬起,脸颊在灯光下勾起一个清晰的轮廓,“李大人不是担忧大太太的病?”   李子年眼睛里透出几分的喜气,“内人的病有救了。”   清脆的棋子落在棋盘上。   “是找到了良方?”那人站起身将李子年迎到一旁坐下。   “不是,是姚七小姐,姚七小姐会治内人的病。”   “姚七小姐?”   李子年忙点头,“就是姚宜闻的长女,姚家七小姐。”   那人眼睛微闪,半晌才“哦”了一声,表情透出几分的冷淡,“那个姚七小姐。”那个连自己都救不了的姚七小姐。   ***    第十九章 还我 求推荐票 更新时间2014-7-7 20:59:26 字数:2757  落雨将李家送来的衣服收拾好,这才进屋伺候。   她来姚家伺候的时间不长,之前就听说过姚七小姐,这个家里都没有将姚七小姐放在心上,可是突然有一天,姚七小姐就这样走出来了。   不但让六太太受了老太太责骂,还将这楼里的下人都换了个遍,那些怠慢过七小姐的人现在都被发去外院或是庄子上,她和落英被选过来的时候,她还害怕,这个七小姐会不会不好伺候。   来了之后才知道,在七小姐这里只要干好自己的活儿,不像五小姐那里,虽然月例给的多些,每天却要换三套衣服,不间断地吃小食,闲下来就让人捏腿、捶背,不顺心的时候就拿下人撒气。   尤其是跟着七小姐去李家,七小姐给李大太太治病,李家就给她们端来各种点心和茶,她们是受宠若惊,听院子里的妈妈说,只有跟着老太太和太太出去宴席才会这样,李家的下人对她们毕恭毕敬,好像她们也成了宾客。   落雨从来没觉得来这里日子会过得这般舒坦,那些笑话她们被分来七小姐这里的人,定然会羡慕她们。   婉宁吃着点心托着腮听童妈妈讲笑话,嘴边不时地浮起笑容。   落雨提起小茶吊要下楼去换水,刚走了两级台阶就返回来扬声道:“五小姐来了。”   提着裙子准备上楼的姚婉如不由地皱起眉头,这些不长眼的丫头,才分来几天就和婉宁一条藤儿似的,不给她行礼径直就去给婉宁报信。   等收拾了婉宁,再来收拾她们。   看到姚婉如大摇大摆地走上来,婉宁没有起身。   姚婉如显然有些生气,“七妹妹也不起来迎我,不愿意我过来是不是?”   婉宁抬起眼睛,俏丽的脸上露出笑容,“是啊。”   是啊。   谁给她的胆子。   姚婉如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   姚婉宁竟然连这样的话都敢说。   婉宁放下手里的点心,水灵灵的眼睛眨了眨,露出笑容来,“五姐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只要到这里来,从来不走空。”   旁边的童妈妈听了这话就觉得痛快。   她知道六太太和五小姐来这里一定不安好心,却每次她们过来都要陪着笑脸,生像是被她们欺负还要感激似的。   七小姐现在像是在耍小性子,却让五小姐不痛快起来。   真好。   就这样最好。   姚婉如攥起帕子想要发火,却想到被罚抄写的女诫,母亲千叮万嘱让她先忍下这口气,办成了正经事,将来在发落婉宁。   姚婉如吞咽一口,硬生生地将火气咽下去,“七妹妹怎么这样说,上次是我不对,我给你赔礼。”   她这样赔礼道歉,姚婉宁仿佛并不放在心上,而是轻轻用手敲着茶碗,一下,一下仿佛都戳进了她胸口。   姚婉如只能咬咬嘴唇,“我是想七妹妹每天都一个人去李家,不免没有意思,今日我就陪着七妹妹一起去。”   原来是为了这个。   姚婉如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生怕她说出个不字。   婉宁摇摇头,“不行,我是去给李大太太治病,没什么好玩的,五姐姐去了不免觉得没意思。”   “不会,不会,”姚婉如忙着道,“有七妹妹在,怎么会……”   婉宁站起身来,“我可顾不上五姐姐,五姐姐心是好的,别落个吃力不讨好。”   姚婉如笑的眼睛都眯起来,“我知道你忙着,用不着顾及我。”只要婉宁肯带她一起去李家,这口气她就先忍下来。   “五姐姐。”   听到婉宁喊了一声,婉如忙抬起头。   婉宁伸出手指向旁边的联三橱,上面放着一只妆奁,“我那里有许多小时候长辈送给我的首饰,五姐姐可瞧见了?”   婉宁显得十分高兴,“五姐姐将东西给我找回来,我就带五姐姐去。”   童妈妈知道那妆奁里面的东西,七小姐小时候太太经常拿出来给七小姐玩,七小姐喜欢那对玛瑙的耳坠,太太怕坠子挂伤了七小姐,就将玛瑙摘下来给七小姐在桌子上滚着玩。   七小姐高兴的拍手笑。   太太说,戴出去漂亮有什么好,不如我的婉宁笑一笑。   “五姐姐去吧,晚了,一会儿我可要走了。”   婉宁说完话打了个哈欠。   姚婉如心跳如鼓,只觉得手脚发麻,气血都要从头顶涌出来。   原来姚婉宁是这个意思。   姚婉宁要趁着现在要回她那妆奁里的东西。   她不给,不给,拿走的东西凭什么还回来,早知道这条路走不通她就不来试,白白忍了一口气。   姚婉如带着人从绣楼里出来,刚出了门口,就看见赖妈妈迎过来。   “五小姐,朱太太来了,太太让您过去说话。”   朱太太来了?这么快?   朱老爷是进士出身,在泰兴县已经任了两年知县,母亲说,朱老爷和三伯父一样走的也是正经是仕途路,明年就会升职回京,朱老爷是三伯母的远亲,在泰兴这两年和家里走的很近,母亲的意思,想要朱太太在三伯母面前说些好话,让京里人都知晓她在泰兴有个好名声。   在朱太太面前她不但要举止得体,还要能帮上忙。   姚婉如长吸了一口气,吩咐桐香,“去和七小姐说,从前是我不对,祖母和母亲已经责罚了我,我也知道错了,就将那些借她的首饰都还给她。”   桐香睁大了眼睛,“小姐,真的……要还……”   五小姐很喜欢那些东西,经常会拿出来看。   京城里打的首饰,都是很精细的,尤其是从七小姐那里拿来的,五小姐看到就觉得高兴,就好像时时刻刻将七小姐踩在了脚下。   姚婉如道:“给她。”她能还给她就能再要回来,下次拿回来就不止这些东西。   ……   朱太太在老太太屋子里坐着,说起李大太太的事。   “我已经去了两次,李家下人都说大太太不见客,”朱太太试探地问,“从前还能一起说说话,现在怎么就躲起来,也不知这病算是好了,还是更严重了?”   姚七小姐总是姚家的女儿,姚家对李大太太的病应该是了如指掌,去了几次李家没有听到什么消息,她豁然就想起来,真是舍近求远,这样的事应该来姚家问。   寿氏忙看向老太太,婉宁每日都去李家,可是李大太太到底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就算婉宁说了,那丫头的话能相信?   她怎么也不信那丫头会治病。   老太太道:“也不知道,婉宁倒是每天都去李家。”   这是将她的话又踢回来,奇怪姚家这是在做什么?突然让一个不受宠的七小姐出门,对这七小姐做的事仿佛还是一副不太明白的样子。   “老太太。”朱太太向左右看看,欲言又止。   寿氏忙看向管事妈妈,管事妈妈忙将屋子里的下人带出了花厅,又将隔扇紧紧地关上。   屋子里霎时安静下来。   “我不瞒您,老太太可知我为何那么在意李大太太?”说着朱太太脸上露出奇异的表情,“也不知道姚大人有没有提过……”   “听说朝廷派了巡漕御史,现在莫说泰兴,就是整个南直隶都人心惶惶,想要提前打听些消息,偏偏谁也不知道这次的巡漕御史是哪位。”   听到巡漕御史,姚老太太眼皮轻轻一抬,“李御史蒙冤是因为漕运?”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容易很多。   寿氏还没想出个道理,老太太和朱太太已经打起了机锋。   朱太太道:“说的就是这个,李大太太回到泰兴,就是这两日李老爷也回来了,按理说李老爷才回到京里,如何也不能这么快来这里,更何况朝廷也没有明文说李老爷要任何职。”   寿氏这次听了清楚,“朱太太的意思,李老爷就是巡漕御史?”   朱太太轻轻点头,“李老爷回来之后,李家就闭门谢客,连泰州知府派来的师爷都挡在门外,”说着朱太太的眼睛发亮,“老太太,现在唯一能进李家门的,就是您的孙女。”   “您说这件事,是不是就落在您的肩上?”   “现在您还看不出来,过几日不知道多少人要羡慕您呢。”   ***    第二十章 蠢货 更新时间2014-7-8 20:42:44 字数:3042  巡漕御史下来,谁不想巴结,首先要甩掉自己屁股上的泥,然后才能求个好名声,升官发财都要看巡漕御史的奏折上怎么说。   怪不得老太太会那么在意李大太太。   寿氏现在算是弄了清楚。   可是错就错在让沈家人找郎中,本来她们应该利用沈家得利,谁知道却引出了七丫头。   现在七丫头随便出入李家,李大太太仿佛对七丫头也十分信任。   “七丫头还不知道能不能治好李大太太的病。”姚老太太沉着眼睛,神情十分的淡然。   朱太太的目光从老太太脸上到旁边的寿氏,在李家遇到姚七小姐她就觉得奇怪,姚老太太怎么用起这个不受宠的孙女。   提起姚七小姐,看到寿氏脸上有苦难言的神情她就更加疑惑,按理说姚家小姐能进李家,是件好事,姚家女眷上怎么看不到半点的喜气。   朱太太试探着道:“要不然将七小姐叫出来问问?”   叫婉宁?   寿氏转过头发现朱太太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让她去叫婉宁?   只要想到她兴冲冲地带着人去婉宁的绣楼要罚婉宁,她的脸上就如同被甩了个巴掌。   一个她从来没睁眼瞧过的丫头,现在让她去巴结,还要哄着那丫头高兴,让那丫头说话。   那怎么可能?寿氏心里不停地摇头。   粮食的事她还窝着一口气,等着要跟沈家算账,只要眼前浮起婉宁那张素净的脸,她就觉得这些事都和婉宁脱不开干系。   朱太太目光闪烁地又开口,“如果换了别人那还糟了,多亏是您家的小姐。”总不能姚家人,连一个小姐都管束不了,那也太可笑了些,姚七小姐就算是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小孩子,能兴起多大的风浪。   寿氏看着朱太太投来的目光,她张了张嘴又合上,要怎么说朱太太才能明白,婉宁一个快死的人,活过来之后就会治病了,不但在人前说的天花乱坠还有人相信。   要说李大太太是病急乱投医,这李大人也跟着糊涂了不成,婉宁天天去李家,她是天天盼着李家人能找上门说,姚婉宁根本不会治病。   那时候她就可以笑着收拾婉宁。   可一天天过去了,李家是对婉宁越来越恭敬,每日另派车马护着婉宁回来,泰兴县里都开始传姚家七小姐医术高明。   县医署的人上门诊治都偷偷打听婉宁的事,如今连朱太太居然也跟着信了,到这里来起哄,生像是婉宁能做成什么大事。   她就不信这个邪,她可是斗败了四嫂才将这个家管起来,一个小孩子她还不能收拾的服服帖帖?   寿氏婉转地道:“七丫头终究年纪太小,不像我们如姐儿好多事不用嘱咐就知道。”   寿氏忐忑地看了一眼老太太,老太太没有阻止她的意思。   寿氏索性放开了说,“婉宁这孩子只说看病的事,其余一概不知,问也问不出什么。”   朱太太顿时一脸失望,刚想要再开口,就看到下人进门在寿氏耳边说了几句。   寿氏眉毛扬起又惊又喜,一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模样。   “怎么了?”老太太看着寿氏忍不住的笑,轻轻皱起眉头,寿氏忙将笑容压了下去。   “是婉如,”寿氏道,“婉如说要跟婉宁一起去李老爷家里。”   她早就想到了法子,哪里用求着婉宁打听消息。   只要婉如能去,婉如一定能将李家的情形说的清清楚楚,如果再得了李家的信任,就算李老爷是巡漕御史,还能不给姚家几分薄面?   婉如这孩子,关键时刻真是不含糊。   姚老太太抬起眼睛,仿佛也十分惊讶,“怎么五丫头也要去?”   寿氏嘴边含着笑,她才和朱太太说到婉如,婉如就说要去李家,真是时间拿捏的恰到好处。   老太太有些意外,眉头微微皱起,深深地看了寿氏一眼。   寿氏大胆地回望了老太太,嘴唇微动想要解释,她是应该先和老太太说,可她实在忍不下这口气。   朱太太已经忍不住,“那五小姐呢?六太太别忘了叮嘱几句。”   寿氏点点头吩咐管事妈妈,“快将五小姐请进来。”   姚婉如特意换了一身湛青色褙子,看起来十分的清丽,上前给朱太太行了礼,朱太太笑着将姚婉如让到身边坐下。   老太太看了一眼身边的丁妈妈,丁妈妈快步走出了屋子。   屋子里一片欢快的气氛。   朱太太问了姚婉如最近都在做什么。   姚婉如一件件地说着,朱太太笑着道:“真是不容易。”   话匣子一打开,老太太表情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寿氏笑得无忧无虑,“怎么想起来陪着你七妹妹一起去李家?”   姚婉如道:“七妹妹年纪小,自己去又孤单,我过去好有个照应。”   姚婉如说完匆忙地看了一眼寿氏。   寿氏显得十分高兴,那个婉宁还在她的手心里。   现在姚家可是她管家。   婉宁再厉害能怎么样,还不是她手心里的蚂蚁。   “婉如,”朱太太低声道,“你妹妹年纪小,好多事不懂得,李大太太的病怎么样了,你要心里有个数,虽说是你妹妹给人治病,可是都要靠着你,你是个好孩子,怪不得你祖母和母亲都疼你。”   姚婉如水灵灵的眼睛看着朱太太,“让太太笑话了。”一颦一笑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要说她,那是在长辈面前教养出来的,不像那个姚婉宁,虽然有沈家做依靠,沈家是什么人?父亲和母亲偷偷说过,沈家就是没用的蠢材在路上捡到了钱,换了一身光鲜的衣服,归根到底,还是蠢材。   寿氏轻声道:“太太嘱咐你的都要听着。”   姚婉如轻轻点头,“母亲放心,我都记下了,李家那边有我在,我都会打理个清清楚楚。”归根到底给李大太太看病的功劳都要落在她头上才行。   寿氏很满意,这件事她是先斩后奏,为的就是在老太太面前讨个巧,挽回上次丢掉的脸面。   朱太太这边满意,老太太那边她也光鲜。   “什么时候去李家?”朱太太不在意这些,她只想知道什么时候能打听出消息。   “这就过去。”姚婉如理着自己的鬓角。   太好了,朱太太眼底闪过一丝精光,看向姚老太太,“三太太不是总说让六太太和五小姐去京里玩些时日,我们老爷可能要回京任职了,到时候我们不如结伴同行。”   老太太没有接话,而是笑着恭喜朱太太,“这么说朱老爷要高升了。”   朱太太一脸欣喜。   话说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了,老太太催促寿氏,“快去安排车马吧,早点过去别误了事。”   朱太太起身,“我和五小姐一起出去,改日再来看老太太。”   几个人一路向垂花门走。   姚婉如身后是跟着三个丫头,两个婆子,整个姚家仿佛都兴师动众起来。   下人捧着点心盒子,各种五小姐用的物件。   真是大小姐要出行的架势。   寿氏心满意足地翘起嘴唇。   这才对。   几个人还没走到垂花门,赖妈妈匆匆忙忙走过来。   寿氏忙问,“车马都准备好了没有?有没有去喊七小姐?”   朱太太也停下脚步,她也想再看看那个七小姐,上次在李家她还没看清楚,脑海里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   这次来姚家,她就想要侧面探听一下这个姚七小姐,谁知道五小姐也会跟着去李家,这样一来这个七小姐也就不重要了。   “七小姐……”赖妈妈恨不得自己的嘴被夹住,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样她就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丑。   七小姐……   赖妈妈又是递眼色又是摇头,成了锯嘴的葫芦。   寿氏脸上的笑容如同被冰冻住一般,僵在那里,却很快又化成水付诸东流。   姚婉宁又做了什么事?   朱太太向身后看看,又望向前面的垂花门。   “七妹妹怎么了?”姚婉如眨着眼睛,想要弄清楚。   朱太太眼睛转了转,从赖妈妈看到寿氏,再看看有些焦躁的姚婉如,“该不会是已经走了吧?”   赖妈妈顿时喘了口气。   看到赖妈妈的脸色,寿氏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   走了?婉宁已经走了?   “怎么可能,她说要带我一起去的。”姚婉如慌张起来,她把那些东西都还给了姚婉宁,姚婉宁说好了会带她去李家。   姚婉如水漉漉的眼睛看着寿氏,说好了的去李家,她的东西,她的脸面啊……这可都怎么办?怎么才能拿回来。   *** 第二十一章 气你 更新时间2014-7-9 20:59:08 字数:2963  寿氏将赖妈妈叫到一旁。   “什么时候走的?”寿氏瞪大眼睛,眉毛几乎竖立着。   “听说是才走不久,因为……是……是李家的马车,所以都听七小姐的。”   这些日子婉宁连家里的马车都不用了,一直都是李家来人接送,所以婉宁才敢有这样的依仗。   寿氏几乎能听到自己咬牙的声音。   “五小姐不是已经说好了,一起去李家?”   赖妈妈颌首,“奴婢也是听五小姐这样说的,谁知道……谁知道……七小姐就会……自己走,奴婢已经让人去追马车了。”   婉宁是故意的,寿氏攥起手,现在她能肯定婉宁是故意这样作为。   婉宁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她?   向她要好看的衣裙和首饰,非说只有这样才会出门,还大大方方地见了沈四太太。   通过了沈四太太认识李大太太。   这所有的事都是在她眼皮底下发生的。   今天她居然又上了当,让朱太太看了一个大大的笑话,姚婉宁,寿氏胸口忽然之间疼起来。   寿氏捂着胸口想要喘两口气,那边传来姚婉如的叫声,“来人,将婉宁给我叫回来,听到没有?”   寿氏不由地眼前一黑。   婉如这是气急败坏的声音,让人听了更会笑话。   ……   “四太太。”   姜氏正坐在临窗的大炕做针线,看到袁妈妈急匆匆的进门。   “怎么了?”   姜氏转头从窗口看看安静的书房,老爷应该还在读书,谦哥去了族学,家里不会有什么事。   “那边闹起来了。”   看着眉飞色舞的袁妈妈,姜氏怔住,袁妈妈眉眼里是看笑话的神情。   谁出了笑话?   “是七小姐,”袁妈妈低声将婉宁的事说了,“六太太气得胸口疼,五小姐去了老太太面前告状,听说在朱太太面前闹了个没脸。”   姜氏停下手里的针线,不禁诧异,“婉宁胆子可真大。”   “可不是,”袁妈妈道,“从前怎么没看出来七小姐那么有本事。”   姜氏怔愣了片刻才道:“那孩子那么小却比我强多了,我也只能避开六弟妹,求着能在这个家里安身就好。”   说的也是,这个七小姐真是厉害,短短几天就将家里搅合的翻天覆地。   私下里大家都在议论,七小姐是不是因祸得福,掉进池塘之后,整个人也灵光起来。   袁妈妈有些怀疑,“七小姐真的会给人看病?”别说老太太、六太太不信,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相信。   “但愿她是真的会看病,”姜氏叹口气,“若不然日后可怎么办?七丫头在姚家可是无依无靠的啊。”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都敢这样,还能让寿氏无可奈何,真是不一般。   姜氏想着李大太太来姚家那天老太太和寿氏看婉宁的神情,她心里真是又痛快又舒坦。   十二岁的孩子没有任何依仗就站在那里面对老太太和寿氏。   她心里真是敬佩。   因为她最清楚在这个家里安生过日子有多难。   她都忘记,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做一个不说话的媳妇。   是老爷没有考上功名,老太爷嫌弃她耽误了老爷的前程,主张给老爷纳妾。是她生谦哥时难产,老爷冲进房里去看她,却老太爷罚跪在书房外一天一夜。是老太太病了她衣不解带的侍奉却换来不周到的名声。还是她管家时家里办宴席,宾客第二日就病了大半。   她已经弄不清楚了,她原想替自己争出一块容身之地,可是却因为这一件件的事消磨掉了意气,只盼着能在这个家里不声不响地过日子。   老太太面前做个应声虫,和寿氏井水不犯河水,她要照顾老爷,还要护着两个孩子。   她的生活,早就面目全非,才嫁进姚家时,那种喜悦和期盼早就不见了。   老爷也是一样,明明不想科举,不想读书,却要日日夜夜在书房里煎熬。   他们一家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姜氏平静的心湖一下子起了万丈波澜。   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这样忍着,连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都不如?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还懂得为自己抗争,她却就这样认命了。   姜氏忽然按捺不住想要将这件事说给老爷听,“袁妈妈,你去准备一杯茶,我给老爷送去。”   袁妈妈飞快地看了一眼外面,书房里静悄悄的,老太太那边给过来的婆子肯定在里面,“您这时候过去,那些人定要向老太太禀告,又要说您耽搁了老爷的前程。”   姜氏的手不禁一抖,她现在竟然连几个下人都会害怕,将来老太爷若是做主让老爷休了她,她是不是也只能认命不敢反驳半句。   她不过是和老爷情投意合,多在一起些时间,老爷落榜时她在老太太面前替老爷说了几句话,就落得这样的下场。   姜氏茫然地坐在炕上,也许她不该这样。   ……   童妈妈轻轻撩开车厢的帘子看向外面,马车像每天一样出了胡同,过了西街,今天去李家,小姐只带了她一个,没有耳目探听,童妈妈心里。   “奴婢还以为五小姐会等七小姐。”童妈妈低声道。   毕竟五小姐将那些首饰还了回来。   “我为什么要等她?”婉宁翻着手里的书,静静地道,“那些东西本来就是我的,她还回来我还要感谢她?东西我要拿回来,人我照样要利用,这一直都是她们的手段。”   马车拐进一个胡同停下来,婉宁看向外面,“到了吗?”   外面就传来婆子的声音,“七小姐,太太让我来接您了。”   车厢帘子被掀开,婉宁弯身走出去,站在旁边的沈四太太见到婉宁忙伸手拉着她上了沈家的马车。   婉宁刚坐下来,李家跟车的婆子就隔着车厢低声道:“姚小姐您放心,我们太太都安排好了,谁也不会知道您半路换了车,一会儿您过来李家的时候就吩咐车夫走后门,会有下人在那里接应。”   婉宁道:“和太太说一声,我过一会儿就到。”   她想要见舅舅和舅母,李大太太愿意帮忙,这样一来有人替她遮掩,她省了许多事。   马车到了一处宅子前停下。   沈四太太和婉宁一起走下车,刚进了门口,沈敬元迫不及待地迎了出来。   婉宁抬起头看到了舅舅。   舅舅穿着一身青色的直缀,严肃的脸上有几分动容,眼睛周围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比她记忆中的老了不少。   记忆里,舅舅像是一个不拘言笑的贵公子,母亲常说,舅舅投错了胎,应该是书香门第家的少爷,身上不沾一点商贾之气,可是自从母亲出了事,外祖父身子愈发不好,沈家的重担就落在了舅舅肩上。   婉宁忽然觉得,沈家这些年也许并不像她得知的那样光鲜富贵,否则舅舅也不会老成这个样子。   舅舅看了看她,先急着问舅母,“怎么样?一路可顺利?”   舅母连连点头,舅舅才放下心。   婉宁心里如同淌过一股热流,暖暖的又酸酸的,让她欢喜又难过,隔了这么多年终于见到了关切她的人。   沈敬元嘴唇动了两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还是沈四太太道:“别在这里站着了,快进屋说话吧!”   沈敬元才回过神来,看向婉宁,“快,先进去。”   这是一处三进院的宅子,里面布置的很简单,一处小小的假山石,旁边种着琼花树。   沈四太太道:“你舅舅说,你要用,不要买太大了。”   婉宁点头,这样看起来更像是行商人落脚的地方,很好,简单不张扬。   院里院外都有下人在伺候。   舅舅和舅母安排的比她想的要快。   沈四太太道:“这里离扬州近,调人也容易,你放心,都是信得过的。”   几个人在屋子里坐下,沈敬元上上下下看了婉宁几遍,“个子小了些,身上是不是还不舒服?我请了郎中,一会儿给你看看脉。”   婉宁摇摇头,“舅舅放心,我已经好多了。”   还叫他舅舅,沈敬元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忙别开了眼睛,谁知道转头就看到沈四太太在偷偷抹泪,沈敬元咳嗽一声,岔开话题,“你说要在泰兴收米?你准备要怎么做?”   说起这个,婉宁笑着道:“我托人让舅母帮我准备的东西可准备好了?”   那些东西?   沈四太太点头,准备那些东西倒是容易,只是她想不明白,婉宁到底要用那些东西来做什么。   *** 第二十二章 弟弟 更新时间2014-7-10 20:06:21 字数:2887  猪骨牛骨熬成的胶、炒熟的面、饴糖、糖霜、鸡蛋清、丹曲。   光是看着这些东西,谁也弄不清楚婉宁到底要做什么。   婉宁站起身和沈四太太一起去了厨房。   沈四太太看着婉宁伸手去拿鸡蛋,“要做什么让厨娘去做。”   婉宁摇摇头,“这东西,厨娘还真的不会做。”   不过却是她最拿手的,谁叫她最喜欢吃糖,各种味道的糖,每天兜里都要放几块,送走了病患她就剥开一块放进嘴里。   又酸又甜。   现在做的这个也是她最爱中的之一。   看着婉宁熟练地忙碌起来,沈四太太忍不住又问,“到底要做什么?”   “做糖。”婉宁打破鸡蛋,将蛋清留出来。   做糖?这孩子怎么想起来做糖,大街上有的是的东西,各种各样的糖,想吃就去买来,何必这样大费周章,再说,做糖为什么要用骨头熬成的东西。   “舅母别急,一会儿就会做好。”   婉宁看向旁边的厨娘,“你来帮我的忙,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厨娘安静地点头。   ……   沈四太太眼看着婉宁和厨娘在屋子里忙碌,屋子里不时传来交谈声。   “七小姐,是这样吗?”   “要接着打。”   两个人说话就像在打哑谜,沈四太太是半点也听不清楚。   婉宁卷起袖子满脸笑容地走来走去,让沈四太太看愣了,不过是进厨房做点东西,婉宁怎么那么高兴。   天忽然阴下来,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沈四太太刚要让人去撑伞,就在角落里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身影显然也看到了她,正准备转身逃跑。   “昆哥,”沈四太太将昆哥叫住,昆哥低着头从穿堂里跑出来,后面是脸色难看的乳娘。   “四太太,都是我不好,我没看住六爷。”   昆哥不等乳娘将话说完,就很大胆地摇头,“母亲,我想来看看七姐姐。”   昆哥是来看婉宁的。   雨下得更大起来,木叶的清香在庭院里飘荡,昆哥头发上沾了雨水,还不停地向厨房里张望。   沈四太太忽然心软起来,“想来就说一声,躲躲藏藏的做什么?你姐姐和厨娘一起做东西,等一会儿做好了……”   沈四太太还没说完话,婉宁已经看到了昆哥,笑着向昆哥招手,“昆哥过来,我给你看好东西。”   昆哥撇开沈四太太欢快地跑进厨房。   沈四太太直起腰,看到婉宁蹲下身让昆哥往碗里瞧,“一会儿就做好了,到时候第一个给你吃。”   昆哥点头,乖顺地站在旁边,和婉宁不生疏,张嘴就说起话来。   “我方才和先生一起读书了,母亲说我读的好,要给我做只荷包。”昆哥说着看向沈四太太,好像是让沈四太太印证。   沈四太太笑着点头,“先生说昆哥读的好,还答应我们一起回扬州教昆哥。”   昆哥才六岁,请先生教是不是有点小,难不成舅舅想要昆哥走科举这条路?   “昆哥爱读书。”昆哥仰起头十分认真地说。   “是啊,”沈四太太立即接口,“昆哥就喜欢读书……可惜找不到好西席……”如果是姚家请西席一定不难,听说来的是商贾,只要有名气的西席都摇头拒绝。   想到这个,沈四太太就觉得亏欠了昆哥。   舅母的神态有些奇怪,每次提起昆哥都是一副意味深长的神情,竭力地在隐瞒着什么。   昆哥。   婉宁将昆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昆哥的长相越看越不像舅母,勉强说算是有些像舅舅。   昆哥扬起脸,“昆哥长大了,要和先生一样去考童生。”   沈四太太笑着,“好啊,说不定我们昆哥也能金榜题名。”   婉宁想起小时候跟着父亲在任上,有一次她跑进了晒书场,低着头去闻晒着的书,她喜欢闻那种淡淡的纸墨香气,她还想将书拿起来闻,要不是乳娘发现的早,她就将书扯坏了。   母亲心有余悸地说起这件事,父亲并没有害怕,而是将手放在她头顶,“将来我们家要出个才女。”   那时候父亲和母亲还是很好的。   婉宁将思绪拽回来。   大周朝没有商籍,沈家从前就靠着族亲入了附籍,表面上看就是乡绅,大周律规定娼、优、隶、卒及其子孙不得入考、捐监,并没有说入附籍的乡绅不行,只不过商贾之家,总被书香门第排挤,谁也没有心思去考科举。   舅母虽然笑着,眼睛里却是不情愿的神情。   是怕昆哥在这条路上栽跟头,还是有别的原因?   婉宁很想知道。   “七小姐,这样算是做好了吧?”   厨娘的声音传来,婉宁抬起头去看。   “好了,等晾凉我们再看看。”   沈四太太也被吸引过去,看到厨娘端来的东西,模样古怪她从来没见过,“这是什么糖啊?看着像猫的爪子。”   莹白色的圆球上面,像是被小猫踩了一脚,脚印还是粉红色的,就像猫儿柔软的肉垫。   昆哥仰着头等。   “昆哥,你有没有见过这样的糖?”   昆哥摇头,“不过我知道二姑母喜欢吃糖,每次母亲带我去看二姑母都送不少糖果去。”   舅母带着昆哥去看母亲?   婉宁抬起头看向沈四太太。   沈四太太手不由地一抖,忙错开了目光,将视线落在那些糖上,“这些东西可真好看,这是要拿出去卖?”   婉宁摇头,“不是,只是拜访泰兴县里有名人家送去的茶点心。”   “拜访泰兴县里的人家?”   婉宁点点头,“我们的商铺不是做茶叶买卖吗?我们就选上好的龙井送给士绅富商,茶要送,茶点也要送。”   昆哥的目光还落在可爱的猫爪糖上,“现在能吃吗?”   “还不能,”婉宁看向厨娘,“上面也要盖一层我们炒好的面,现在这种天气大约半个时辰就可以拿出来吃了。”   从厨房里出来,婉宁看了看时辰,“不能让李大太太等太长时间。”   沈四太太颌首,“我让人去准备车马。”   沈敬元还是不放心,“在姚家要处处小心,若是过的不舒坦……就让人捎信给我,我和你舅母要在泰兴住上一阵子。”   舅舅是因为担心她所以才不走的吧?   “舅舅今年不去边塞?”   沈敬元摇摇头,“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换盐引用的粮食越来越多,有人用杂糙米上仓,还有人用白条兑盐引,这次回来我是真要买些粮食。”   原来舅舅是真的要买粮。   这件事寿氏一定知晓,要不然怎么会那么有底气的卖粮。   沈敬元不想多说,“你那茶铺上的掌柜刚好在常州府,这几日就能过来。”   婉宁道:“我已经想好要怎么办,就要辛苦舅舅等那掌柜进了泰兴就开始操办。”   准备东西,到那掌柜来办事,不过是几天的功夫。   婉宁将提前写好的东西递给沈敬元。   “等掌柜来了,舅舅交给他,我不一定有机会一直来这边,想要见面还有别的法子。”   不能逗留的时间过长,免得李家那边不好做,婉宁起身告辞。   沈四太太和昆哥将婉宁送出门,临上马车之前,婉宁转过头来看舅母,“还不知道昆哥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是三月初五,”沈四太太笑着道,“三月初五那天是昆哥的生辰。”   婉宁慢慢思量,“母亲还没回扬州的时候舅母就怀了昆哥?那时候我们都还不知晓。”母亲是六月被休,这样推算舅母那时候已经有孕。   沈四太太神情微微一僵,手紧紧地拉着昆哥,“你年纪小不知道这里的道理,那时候……谁也不知道,连我也不清楚,后来你母亲……出了事,我们就没有往来消息。”   舅母生下三哥哥之后小产过一次,多少年一直用药补着身子。母亲还从京里捎药给舅母,后来舅母好像不太吃药了,要给舅舅纳妾,因此还跟母亲哭了一场。   婉宁蹲下身来看着昆哥,“昆哥,你想不想找个好的先生来教你。”   昆哥点点头,“想。”   “那就好好读书,”婉宁伸出手来整理昆哥的衣襟,“你好好读书,我们一定会请到好先生。”   婉宁看着昆哥那双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闪烁着恳切、坚定的目光,伸出手臂将昆哥抱在怀里。   旁边的沈四太太差点惊呼出声。   ***    第二十三章 怀疑 更新时间2014-7-11 21:38:12 字数:2720  婉宁已经十二岁,昆哥六岁,这样的举动未免太亲密了些,除非是亲生姐弟在家中才会这般。   沈四太太没有料到婉宁会这样。   婉宁在昆哥背后微微笑着。   真好。   若是她有半分的软弱,就会病死过去,不可能会见到昆哥,日后更不会将母亲接到身边。   她喜欢昆哥,那种血亲般的亲昵,她想要伸出手来抱抱他。   人生就是应该这样,欢喜的时候就该欢喜。   难过的时候就该难过,不要遮掩着,更不要躲藏。   这是活着最大的快乐。   怪不得舅母会和昆哥说,她是昆哥最亲的姐姐。   最亲的姐姐。   也许就应该从字面上来了解这句话的意思。   昆哥和她这样的相像,舅母每次提起母亲都是又感激又愧疚的神情,见到她时想让昆哥和她亲近却又不由自主地攥紧昆哥的手。   舅母总是忐忑又害怕,好像怕谁会将昆哥从她身边带走。   这样的情绪,不会出现在一个生母身上,舅母的表现像是一个过度担忧的养母。   按照昆哥的生辰和舅母方才的话,如果是母亲离开姚家时才发现有了昆哥,大有可能会将昆哥留在沈家。   一来昆哥是男孩,回到姚家继母能不能容得下这个嫡长子。   二来舅舅唯一的子嗣先天不足,如果有了昆哥在沈家,沈家不但有人承继,母亲日后也会有人奉养。   这是两全其美的事。   说不定昆哥就是她的亲弟弟。   她可以张开嘴问舅母,只要问问舅母就能知道答案。   但是在现在,她不能问。   舅舅和舅母这样小心翼翼,她不愿意再给他们徒增负担,无论如何,她都会将昆哥当亲弟弟一样。   ……   送婉宁上了马车,沈四太太直接去了堂屋。   沈敬元正看手里的账目,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看到的是妻子脸上的泪痕。   “怎么了?”沈敬元皱起眉头。   下人陆续走出屋子,沈敬元和神情恍惚的沈四太太一起进了侧室。   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沈四太太忍不住哭出声,“老爷,我觉得,婉宁都知道了。”   一句话没头没尾,本来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就伤心起来。   “怎么回事?婉宁知道什么了?”   沈四太太抬起脸,眼睛已经通红,“知道了昆哥的事。”   这下轮到沈敬元惊讶,半晌才道:“婉宁问你了?”问出这句话,他仔细地看着沈四太太,生怕听到什么他不想听到的回答。   至少现在他不想听到。   “没有,”沈四太太摇头,“可是……婉宁临走的时候抱了昆哥。”   “然后呢?”   沈四太太摇摇头。   沈敬元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怎么了,不就是喜欢昆哥所以抱一抱,姑舅姐弟也不是就不行,你就是想的太多了才疑神疑鬼,婉宁才十二岁,你没说我没说,怎么可能就看出来。”   听着老爷的劝说,沈四太太也冷静下来,用帕子去擦脸上的眼泪,“真是我想太多了?”   “想想也知道,婉宁在姚家过的不好,抱一下昆哥,是因为把我们当最亲近的人,”沈敬元说着坐在椅子上,“你还要照应两个孩子,关键时刻可不能乱了方寸。”   真的是她想太多了?   沈四太太刚要再说话,外面就传来昆哥清脆的声音,“我要把七姐姐做的糖给父亲、母亲,七姐姐做的真好吃。”   听到昆哥的声音,沈四太太脸上立即露出笑容。   “让昆哥进来吧!”   昆哥快步跑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盘子,乳娘跟在后面喊着,“六爷,六爷慢着些。”   “别追他,让他自己走,这么大了怎么捧不住一个盘子。”   沈敬元板着的脸,却遮不住慈爱的神情。   乳娘忙停下来,眼看着昆哥将盘子递到老爷、太太面前。   “父亲、母亲,你们瞧。”   沈四太太低头看过去,不禁惊讶,“这是什么啊?”   这是什么啊?看起来这么精巧这么好玩,让人忍不住要去拿一个。   “我喂母亲怎么吃。”昆哥欢叫伸出小手来将软软的糖拿起来送进沈四太太嘴里。   一咬软软的。   从来没吃过这样的糖。   带着一些糯糯的味道,不似平常糖果那般甜,而是一种淡淡的甜味儿,让人咬又不舍得咬。   这是什么呀。   这是什么糖啊。   ……   李老爷打发人去问李大太太的情况,“大太太怎么样?”   下人来道:“还在等姚七小姐呢。”   还在等。   每天只要到了姚七小姐要来的时辰,荣珍都说不出的高兴,昨日还破天荒的下厨和厨娘一起给他做了盘桂花糕。   两夫妻坐在屋子里,一盘桂花糕吃了一晚上,细细的嚼,细细的咽,看着头顶的月亮,多少年了没这样,这样的生活失去了再得到,恍如重活了一次。   吃完了,荣珍和他说了一句话,我还以为再这样和老爷坐在一起,是下辈子的事了。   这样的生活是下辈子的事了。   真是恍如隔世。   听了那话他的眼泪不由地涌出来。   “姚氏的药到底有没有用?”声音从旁边的谢严纪嘴里传出来。   李老爷几乎不假思索,“有用,现在内人只要一日不见姚七小姐,就会坐不安稳。”   谢严纪道:“我从扬州找了一位大夫,让他看看姚七小姐的方子,多个人参详总好一些。”   李老爷摇头,“姚七小姐不开药。”   不开药?   居然和外面传言一样不开药。   这李子年脑子糊涂了不成,这样也敢让姚七小姐乱来。   “真是胡闹,”谢严纪忍不住道,“哪有这样的事,你可别忘了这次来泰兴是为了什么。”   李子年忍不住去看坐在旁边的男子。   穿着青色的长袍,低顺着眉眼听他们说话,阳光映着斑驳的影子进来又出去,他却静如一幅山水。   谢严纪向来脾气不好,现在更是暴跳如雷。   李子年皱起眉头道:“内人不会乱说。”   “一个十二岁的女子,就让你这样相信,你也不想想,她背后是谁?”谢严纪从椅子上站起来。   刚晴了的天又开始如掉豆子般下起雨来。   不知是谁撑了一把黄色的油伞走进门,雨点打在伞上面的声音正好淹没了谢严纪的话。   屋子里的人抬起头向院子里看去。   只瞧见一把伞和半片飘在空中的青色衣裙。   雨点急匆匆的下。   她却走得很慢,很自然,不慌不忙一路提起裙子让人簇拥着向前。   两边的下人已经将她娇弱的身影淹没。   “姚七小姐来了。”   下人进屋禀告。   这就是姚七小姐。   这个姚七小姐。   谢严纪冷笑一声,等着李老爷,“你还是不是那个不怕死的李子年?竟然被一个女子糊弄。”   “奕廷,你倒是说句话啊。”谢严纪急得跺脚。   “这是李大人的家事,”崔奕廷端起茶来喝,“不过李大人别忘了,姚七小姐和沈家的关系。”   “沈家是商贾,”说到沈家,崔奕廷眉宇中闪过一丝嘲讽,“沈家最近在泰州府收粮,商贾不做赔本的买卖。”   商贾只懂得讲利益,靠米盐兴家的沈家,尤其擅算计。   姚七小姐,从一个柔弱的小姐到有这样的本事,身后必定是有沈家。   谢严纪的话没错,李子年确实应该小心。   别被那些利益熏心的人利用。   商贾就擅长做这些事,尤其是沈家。   谢严纪冷声道:“你别忘了,他们贪的那些漕粮要谁运出去,到时候真查到沈家头上,沈家反咬一口,姚七小姐求你帮忙,你帮是不帮?”   李子年从来没想过这个。   “我千里迢迢给你找良医来,你看也不看,要我说你什么好。”谢严纪瞪圆了眼睛。   那个女子就这般厉害?   让李子年这样的硬骨头都俯首帖耳。   “既然会治病,还怕别的大夫诊脉?”谢严纪道,“还不是怕人戳破她的把戏。”   谢严纪话音刚落。   就有下人碎步走到廊下,来不及收起手里的伞只是抹了抹额头上的雨水就禀告,“老爷,姚七小姐说,既然家里来了有名的大夫,不如就请进去给太太诊脉。”   就这样送上门来。   胆子可真不小。   ************************   改了一下。 第二十四章 看错 更新时间2014-7-12 19:44:43 字数:2612  “劳烦先生。”李子年向大夫行礼。   被请来的大夫让李家下人带着去了二进院。   从李家前院到后院不过是几步路的距离,这几步秦伍却想了不少事,他七岁跟着父亲学医,到现在已经小有名声,治病开方剂,在他看来无论哪个派系都是一样的治法,用药大同小异,开方子辩脉,没有前人没遇见过的病症,所有的方剂都能追本溯源,他知道有他治不了的病,但是不相信他会连怎么治病都看不懂。   若是姚七小姐在治病,他就能看个明白。   穿着青色半臂襦裙的丫鬟撩开帘子,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笑声,“我好久没染指甲了,抹在上面凉凉的。”   秦伍正想着里面的人是谁,就听下人道:“太太,大夫来了。”   然后是一个清脆的声音,“那我先避一避。”   看着要起身的婉宁,李大太太皱起眉头,“还是别看了,我……有什么不好,”声音有些埋怨,“怎么非要来看。”   秦伍顿时觉得脸上滚热,从来都病患请他来看病,还没有他进了门却被人这样埋怨的。   都怪他听说了李大太太的病症,突然就好奇起来,与他相熟的丁泉来给李大太太诊过脉,说李家人都哭成一片,李大太太就像得了癔症,怎么也好不起来。   这样的病,不可能不药而愈。   “大夫,您跟我进来吧!”   秦伍这才回过神,抬脚进了门。   屋子里有股淡淡的花香,闻起来沁人心脾,窗子都开着,不时又有泥土的香气飘进来,浅蓝色的纱帐,花架上摆着一盆盆兰草。   不知怎么的,看到这些就让人心中开阔起来。   这哪里像是病患住的地方。   下人挽起幔帐,秦伍坐下来,好半天幔帐那边的李太太才不情愿地将手伸出来。   秦伍仔细诊治。   屋子里十分的安静,院子外却有下人谈笑的声音,“再摘些凤仙花,明天拿出来我们也染指甲。”   到处都是欢快的声音。   只有他垂着头在诊脉。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秦伍皱起眉头,额头上慢慢渗出汗来。   李大太太的脉象……   怎么会这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伍不由地抬起头,幔帐后隐约有个身影,像是一位太太。   这就该是李大太太没错。   “大夫,我的病怎么样了?”   从脉象上来看……   脉象从容和缓,不迟不数……   硬说有什么病症,就是脉象微浮,秋季就算是常人也会这般。   这哪里是病人。   就算是之前得了重病,那么现在这病不但有了起色,而且是……真的要好了。   病好了。   他没想过会这样。   真的如同李大人所说,李大太太的病好多了。   不是骗人,也不是故弄玄虚,是真的好了。   李大太太的病泰州府远近皆知,不可能有假,那么这样的脉象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太太从前的脉象在下没见过,如今的脉象……真是和常人无异,若是让在下说,大太太如今……没病……”   李大太太攥紧了帕子,嘴边露出笑容来,没病,真的像姚七小姐说的那样,她没病了,她害怕不敢见郎中,今日是被逼无奈,要替姚七小姐说句话才会让大夫进来诊治,她心里没有太多期望,以为这次还是像从前一样,谁知道这位大夫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真的没病了。   李大太太豁然站起身,伸手掀开帘子径直走向侧室。   秦伍没想到李大太太会突然走出来,他吓了一跳还来不及躲避,李大太太已经一阵风似得进了侧室。   然后就是李大太太惊喜的声音,“七小姐,我真的好了,七小姐,我真的好了。”   李大太太脸上挂着眼泪。   “我好了。”   好了。   秦伍听到李大太太喜极而泣的声音。   然后是一个清澈的声音在轻声安慰,“大太太以后就再也不用害怕。”   秦伍傻站在那里。   听着屋子里说话的声音。   他有生之年还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形,千里迢迢来给一个没病的人诊治。   他应该转身离开,可是这件事实在是蹊跷,他忍不住要开口问,“敢问姚七小姐,李大太太的病真的没有用药?”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没有。”   没有。   真的没有。   秦伍委实想不通,“那姚七小姐用的是什么法子治病?”   “大夫还不相信姚七小姐会治病?”李大太太忍不住皱眉。   他怎么会轻易相信,行医这么多年,也听说过许多奇怪的传言,也见过多少“奇人”真的去探究,那些人不过是故弄玄虚。   “并不是所有的病都要用药石才能治好,一定说用药,”婉宁微微笑着,“我用的是心药。”   ……   谢严纪不时地看向李子年。   被流放了几年,脑子就不清不楚了,连沈家的话也相信,竟然让沈家人找了姚七小姐来治病。   “子年兄,你也不用着急,我请这位大夫说不得就能治好嫂夫人的病。”   李子年欲言又止,看到崔奕廷,他才叹口气,“是内人不想看大夫,并不是姚七小姐,内人是被大夫吓怕了,只要提到大夫就会害怕。”   “我让人去问姚七小姐怎么办才好,姚七小姐说,会有大夫找上门来,到时候内人的病才能真正好起来。”   真是什么话?   这话是什么意思?早就说会有大夫找上门?   谢严纪皱起眉头。   崔奕廷却抬起了眼睛,一个十二岁的小姐说出这样一番话,是早就料到会有人不信服她的医术,带着大夫找上门,若是这样他还真是小看了这位姚七小姐。   “老爷,大夫诊脉回来了。”   下人掀开帘子,秦伍带着徒弟进了门。   秦伍脸上是略带惊奇的神情。   李子年忍不住询问,“太太的病如何?”   谢严纪看着秦伍。   秦伍缓缓道:“大太太现在已经没病了。”   谢严纪惊诧地瞪圆了眼睛,“怎么?真的好了?”   李子年站起身,半晌才想起来高兴,大大的笑容浮现在脸上,“真的像姚七小姐说的那样,等大夫自己找上门,内人的病就好了。”   谢严纪“真是姚七小姐治的病?”   十二岁的小姐,姚家的七小姐,从来没听说过会医术的姚七小姐。   真是……   怎么可能。   “用了什么药?”   李子年摇摇头,“没用药。”   真的没用药。   看着谢严纪惊呆的神情,李子年有些好笑,谢严纪这个铁面御史,凡事都要查个究竟,这次却栽在姚七小姐手里。   秦伍望着一脸不可置信的谢大人,“姚七小姐说,若是再有人不信,就拿面镜子来。”   拿镜子做什么?   谢严纪突然之间好奇,“那就拿镜子来。”   李家下人捧了镜子进门。   谢严纪站起身,他想知道这个姚七小姐到底在弄什么玄虚。   一面镜子而已,普普通通的镜子,谢严纪抬起头向镜子里望去,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不屑、轻蔑的神情。   因为一个十二岁的小姐,他的表情竟然这样狰狞。   仿佛是恼羞成怒。   真是……   谢严纪忽然笑起来,看向椅子里的崔奕廷,“奕廷,我今天真是输给了一个小丫头,子年兄多有得罪,”谢严纪向李子年躬身,“嫂夫人病愈是件莫大的喜事,实当庆贺。   他也小看了姚七小姐,崔奕廷笑道:“不止是谢大人,我也不相信。”没想到姚、沈两家结亲会生出这样的小姐。   姚七小姐就算是有些聪明,却也没什么用。   因为,沈家是里通外国的败类,姚家是假仁假义的小人,现在都一副光鲜,只不过别人尚不知晓罢了。   崔奕廷望向窗外,如同看到了烽烟弥漫。   崔奕廷神色安详,薄薄的嘴唇微微勾起,不会有那一天了。   **********************   求留言,求留言啊啊。每天都刷评论区,大家支持一下吧。    第二十五章 烧饼 更新时间2014-7-13 23:03:36 字数:2249  第二十五章   婉宁坐在马车里,片刻功夫童妈妈也气喘吁吁地上了车。   婉宁看着额头上起了一层汗珠的童妈妈,“将来我身边可信的人多了,也免了妈妈这样辛苦。”   “奴婢不怕辛苦,只怕帮不上小姐的忙,”童妈妈说着,“舅太太那边都问清楚了。”   婉宁点点头,童妈妈还要说话,婉宁伸出手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掀开了马车的帘子。   从李家走出几个人,李老爷身后跟着一个身材挺拔,相貌英俊的男子,虽然离得远还是能看到他那双清亮的眼睛,他身边是个年逾四旬穿着常服不拘言笑的中年人。   “童妈妈有没有看着眼熟的人?”   童妈妈摇摇头,“奴婢没有见过陈家少爷那位表兄,见到也是不识得。”   婉宁让舅母帮忙打听陈季然的表兄,没想到陈季然的表兄刚好今天来李家。   婉宁放下帘子,“就是那个人了。”   那个年轻的就是陈季然的表兄。   童妈妈咳嗽一声,马车开始向前行。   “小姐为什么要弄清楚哪个人是救过您的崔家少爷?”   任谁都会想知道谁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心里感谢这个崔家少爷,也有些好奇,为什么那么巧崔家少爷就带了两个会水的丫头来姚家。   “舅母怎么说?”   之前见到昆哥,只顾得和昆哥说话,将崔家少爷这件事忘记了,她以为要打听一个人不是个简单的事,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消息。   “舅太太说,这位崔家少爷,大约我们家也识得,可能从前我们家对他还有救命之恩,若是这样,崔家少爷救了您,也算是报了恩。”   竟然还有这么一说,现在听这话,怎么感觉这个崔少爷是专门来还沈家恩情的。   婉宁越来越觉得哪里不对,却又一时想不通透。   ……   沈敬元那边在想崔家的事。   提起崔家就应该想到一阁臣双尚书,先皇后的娘家,崔家。   商贾之家也要清楚朝中事,对朝中的显贵如数家珍,可是这个崔奕廷他从前还真的没听说过。   先皇后娘家姓崔,皇后娘娘的弟弟崔实图是户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崔实图致仕之后崔实图的弟弟崔实荣从县令做起,如今也任户部尚书,崔实荣家的公子崔奕诚上个月生辰的时候,堂兄提醒他送份大礼给崔尚书,他没听,现在盐引愈发难做,堂兄因此埋怨他不通事理,应该将当年和崔家的一件事说出来,崔大人说不定会帮忙。   沈家和崔家的确有些交情,兄长还在世的时候,有一次从强人手里救过一个孩子,就是崔大学士家的少爷。   他就从崔奕诚想到崔奕廷。   既然都是奕字,应该是一家,可是崔实荣家中只有一位公子。   再说若是崔实荣的公子来了泰兴,整个泰兴早就沸腾起来,哪里用得着他去打听。   还是妻子提醒他,莫不是同宗。   崔实荣大人的同宗,他就想起早早致仕的崔大学士。   崔奕廷该不会就是崔大学士的儿子,兄长当年救的孩子。   如果是这样,还真是巧。   这样一来就是一还一报。   沈敬元正想着,前院管事来禀告,“老爷,有崔家人来送礼物了。”   刚想到崔家,崔家人就来送礼……   沈敬元看向管事,“什么人来送的?”   管事道:“是崔家的下人,拿了崔家的帖子。”   管事将帖子送到沈敬元手上,沈敬元打开看到了两个名字,父崔实图,子崔奕廷。   真的是崔大学士家的公子。   “快请进来。”沈敬元松开眉头,脸上带了些笑容,婉宁的事他还要好好谢谢崔奕廷。   管事应一声出去,不多一会儿带来了崔家的下人。   崔家下人向沈敬元行了礼。   “沈老爷,我家公子让我来送东西,谢谢沈家当年搭救之恩,东西我让人放在院子里,请沈老爷过目。”   东西不重要。   沈敬元道:“该我道谢才是……”   沈敬元正要说婉宁的事,崔家下人已经打断他的话。   “我家公子说,算是以恩报恩,从此之后两不相欠。”   沈敬元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   整个屋子变得十分安静,沈敬元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崔奕廷是什么意思?   什么是以恩报恩两不相欠?   既然两不相欠,还让人送礼物来做什么?是有意来说这些话?   诧异、惊奇让沈敬元说不出话来。   崔家下人倒是早有预料,恭恭敬敬行了礼,“我家少爷说,小时候曾吃过沈家的饭食,如今也要还来。”   还饭。   沈敬元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居然会有人郑重其事地来还饭。   崔家下人不动声色,规规矩矩地说完这些话,“沈老爷,小的将东西送到就告退了。”   沈敬元挥挥手,让人将崔家下人送出去。   脚步声过后,整个院子只能听到不时传来的鸟鸣,沈敬元看着几只蒙着红布的箱子,他快走几步到了箱子前,弯下腰一下子将箱子打开。   一股芝麻的香气顿时飘出来。   整整一箱子的烧饼,仿佛还冒着热气。   热腾腾的烧饼。   真的是来还饭的。   沈敬元的脸完完全全地沉下来。   ……   马车还没到姚家就停下来,车厢外传来婆子的声音,“奴婢想跟姚七小姐说句话。”   童妈妈撩开帘子,婉宁看到了舅母身边的苏妈妈。   左右没人,苏妈妈立即上前,“七小姐,我家太太让我来跟您说一声,您不是打听那个崔……”   婉宁点点头,“妈妈上车来说。”   童妈妈将帘子撩开,苏妈妈两步就登上马车。   来不及喘口气,苏妈妈就道:“七小姐问那个崔家,崔家刚刚送礼物去我们家。”   那个崔奕廷才从李家离开就送了礼物给舅舅?   苏妈妈脸色有些奇怪,婉宁抬起眼睛问过去,“可是有什么不对?”   苏妈妈吞咽一口,“那个崔家少爷,送了满满三箱的烧饼,说是要换我们家的饭食。”   童妈妈差点惊呼出声。   三箱子烧饼。   这还的是什么饭食?   婉宁稳着心神,“舅舅怎么说?”   “我家老爷气的不得了,不知道崔家少爷是什么意思……”   婉宁慢慢道:“还债,从此两清。”从救她到去舅舅家送礼,崔奕廷都是一个意思。   苏妈妈忙颌首,“崔家下人来,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太太说,从里也没得罪崔家,怎么就有了这样的事,那些东西摆在院子里,还不知道要怎么办,”说着顿了顿,“让七小姐小心些,再听说那个崔少爷,远远的避开。”   “好办,”婉宁抬起头来,“我有一个法子,妈妈可以回去告诉舅舅。”   **** 第二十六章 欠我的 更新时间2014-7-14 20:33:23 字数:2543  苏妈妈回到沈家,径直向主屋里赶。   沈敬元坐在椅子里,一脸的冷笑,“真是墙倒众人推,都知道这两年沈家年景不好,有人上门要债,还有人急着跟我们撇清关系。”   “老爷别生气,”沈四太太轻声道,“本来我们家也没记着崔家这笔恩情,崔家要还就还了,好歹他算是救了婉宁。”   沈敬元沉着脸,“若是他不送这些东西来,我还念着他的情,如今他这么做,分明是来羞辱沈家。”   崔家这样确实有些过分,两家之前有恩情没有仇恨,怎么也走不到这一步。   沈四太太正不知道怎么劝说才好,苏妈妈进了门。   “婉宁那边可说了?”沈四太太开口询问。   苏妈妈点点头。   沈敬元却眉头紧锁,“你将这些事告诉婉宁做什么?她一个小孩子知道又怎么样?”   沈四太太转头看向沈敬元,“还是婉宁让我们打听崔家,从前我们都觉得崔家是好心肠,谁知道却这样……我是想提醒婉宁一声,免得哪天遇到了要吃亏……”   “崔家少爷是外男,就算跟着陈季然进姚家也是遇不到,你真是白操这份心。”沈敬元拿起茶来喝,到了嘴边却又觉得嘴里没了味道,将茶重重地放回去。   真是步步艰难。   也不知道当年父亲如何经营这份家业。   他也用尽了心血,到头来事倍功半,哥哥没了,身下也没有子嗣,他这边又是这个模样,要不是辰娘大义,恐怕将来沈家的家业就要交给族亲,现在没有人帮忙撑着沈家,却人人惦记着这份家财,他是管了这边顾不着那边。   将来,还不知道要如何,他能不能撑到昆哥长大帮他,这都是他盼也不敢盼的事。   唉。   沈敬元想要叹口气。   “我看婉宁比谁都聪明,以后沈家的事说不定能帮老爷出个主意。”沈四太太的声音传来。   婉宁吗?   沈敬元立即摇头。   婉宁毕竟是身在姚家啊,而且是个女子,将来要嫁人的。   靠着姚家嫁人能嫁个好人家,靠着沈家能做什么?他真不知道是该让婉宁和他们多亲近些,还是有些距离。   他整天奔波在外,就是怕连妻儿都护不住。   辰娘的事就是个例子,任他怎么闹,姚家还是一样将辰娘休了。   沈家没有官身可依靠,到头来就是被人欺负。   多少商贾之家起起伏伏,他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苏妈妈道:“七小姐说,这件事也不难办,我们家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不是任人欺负的?   这句话说的真痛快,沈敬元抬起头看向苏妈妈,眼睛里如同要冒出火来。   “这话是七小姐说出来的?”   婉宁这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   沈四太太点点头,苏妈妈才敢接着说,“七小姐还说,当年我们家救了崔家少爷,这份情,崔家不想承也得承,崔家少爷送这些东西来,是从心里想图个舒坦,就不能让他舒坦。”   沈敬元和沈四太太面面相觑。   可是怎么才能让崔家不舒坦?   让他知道沈家也是有骨气的,不会任人踩压。   “七小姐有没有说要怎么办?”   苏妈妈点点头。   ……   崔奕廷和谢严纪在屋子里说话。   一封封公文看过去,谢严纪神情越来越激动,“南直隶归六部直管,这边出了事,看那个老狐狸怎么脱身,从来都自诩门风清白,有一身正气,将清廉二字挂在嘴边,这次定要打他的老脸,让他这个名利兼收的户部尚书,也知道御史的厉害。”   说到这里,谢严纪看向崔奕廷,“只是你家中要如何交代?大学士那边可说了一声?毕竟事关你叔父,闹出来崔家的名声也要跟着受损。”   提起家中崔奕廷脸色有些动容,很快他却微微一笑,“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是长盛不衰的,当年有从龙之功的显贵还不是个个落马,水满则溢,我父亲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用不着我去说。”   谢严纪没有做声,只是将用盖子轻轻地撇着茶碗里的茶叶沫,“你是嫡长子,这次离家大学士也是一时之气,将来总会好的,父子之间哪有长久的仇恨,这个结还是要解开。”   谢严纪也不明白这崔家父子到底是怎么了,崔大学士想要将年纪小的二子送上仕途,本来大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谁都知道崔家长子崔奕廷从小就不太说话,没打算走这条路,可是崔家二子刚刚中了举,崔家的情况突然之间就变了,不知什么原因崔奕廷和崔大学士父子俩闹翻了。   长子要入仕,还不是靠正经的科举,而是托人递了一份奏折,皇上看过之后,就将他叫到武英殿,要查漕运。   他本来也觉得崔奕廷太过年轻,跟着崔奕廷来南直隶不见得能查出什么结果,几个月过去了,他才发现,崔奕廷做事条理清楚又有耐心,到现在为止从南直隶到京官都还摸不清这次的巡漕御史到底是谁。   这件事说不定真的能不声不响地办成。   他若是有这样的儿子睡觉都会笑醒,崔家父子俩却互相拧着劲……   两个人刚说完话,等在廊下的管事就进了门,低声禀告,“沈家人来了。”   崔奕廷抬起头,“来做什么?”   管事看着一旁的谢严纪吞吞吐吐,“说是来还东西。”   还他让人送的那些饼,沈家这样长袖善舞的商贾,一定会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和他通融一下,将来见面双方脸面上都好看。   他就是看不得沈家这样的嘴脸,想方设法来攀关系,就算拒绝也会捧着大把金银找上门来,这些不要脸面的人,为了银钱什么都能卖。   崔奕廷道:“你就说那是我们还的东西,不要就扔了不用再送过来。”   管事点点头,“爷之前都吩咐了,我也是这样说的,可是沈家另有一番说辞,我就不知道该怎么说……”   崔奕廷不在意地淡淡道:“什么说辞?”   管事上前几步在崔奕廷耳边低声道:“沈家说了,我们家还的东西不够,能凑齐了一起送过来,否则欠就还是欠……”   沈家会这样说?   崔奕廷不由地觉得惊讶。   这不太像是沈家的做派。   崔奕廷眼睛微抬,“我欠了什么东西?”   管事道:“沈家说,少爷吃了几个饼知道还三箱,几年前欠了的人命,现在应该还多少?少爷当沈家是商贾,那么商贾就不做赔本的买卖。”   沈家人知道,他将沈家当做好利的商贾而已。   “沈家人还让我问少爷,当年少爷是不是吃了沈家二个半饼。”   问的这样清楚,好像真的是有些骨气,要跟他较较真。   崔奕廷抬起眼睛,“还回来的东西在哪里?送进来让我瞧瞧。”   三只箱子仿佛是原封不动地拿回来。   崔奕廷走过去掀开第一只箱子。   热腾腾的烧饼已经有些凉了,看起来和拿出去的时候仿佛没什么两样。   只是放在最上面中间的那只烧饼少了一半,上面还有啃咬时留下的牙印。   大大的牙印。   咧着嘴仿佛在对着他笑。   那笑容很大,很快却又变成含蓄的微笑,带着抹淡淡的青色,很快那抹青色变成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撑着一把伞慢慢地向前走。   姚七小姐。   ***    第二十七章 没用的东西 更新时间2014-7-15 22:05:22 字数:2423  崔奕廷就这样想起了姚七小姐。   他吃了沈家两个半烧饼,现在沈家将也留下两个半,不多不少。   剩下的那半个饼带着牙印还了回来。   不但告诉他,他没有将沈家当年的情分还回来,还教训了他小看了沈家。   沈家救了他的命,给他吃了饼,如今他救了姚七小姐,也还给了沈家两个半饼。   沈家人说他没有还清这笔债,是因为他只还了沈家本金,没有给红利。   人情债也是要红利的。   既然他当沈家是商贾,沈家就用商贾的法子跟他算人情。   这样的做法太不符合沈家的家风,沈家做的事他见识太多,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崔奕廷仔细思量,姚七小姐模糊的身影就跃入他脑海。   姚七小姐。   姚七小姐就是这样在李家让谢御史受挫。   一样的聪明,一样轻轻巧巧地就将事情化解,还给人一个难堪。   所以本来一脸怒气的谢御史在李家看到镜子后才会哈哈大笑,笑他败给了一个十二岁的女子。   崔奕廷微微一笑,挥挥手,“拿下去让大家分吃了吧!”不要浪费,这可是粮食,争那点脸面,不及这些粮食。   崔奕廷话音刚落,外院传来声音,“二老爷来信了。”   普普通通的信封,上面有崔家的漆封和伯父的私印。   谢严纪看了大吃一惊,“那老狐狸不会是警觉了吧?”他怕的就是这个,万一崔实荣对崔奕廷动之以情,崔奕廷说不定会放他叔父一把,当朝最大的贪官就会成了漏网之鱼。   “没有,”崔奕廷看过信,“只是问我和父亲的事,还送了两张银票,恐怕我在外不舒坦。”   这时候关心,要么是想插手崔家家事,要么是听说他和李御史为伍。   谢严纪目光闪烁,“那可怎么办?”   崔奕廷不假思索,“钱照拿,人照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谢大人不是想见见泰州府的龙蛇,有了这些钱,我们想见多少就能见多少。”   谢严纪正要点头,就看到陈季然带着小厮进门。   陈季然见到崔奕廷,急着开口,“表哥,姚家的马车怎么在外面?”说着看到地上的几个箱子,箱子里是慢慢的烧饼,“这是做什么?”   姚家的马车?   姚家的马车怎么会来?   谢严纪也弄不清楚。   先是院子里这几口箱子,然后是姚家的马车。   眼看着崔奕廷不说话,陈季然咳嗽一声,“我去问问看。”   陈季然刚要转身,就有小厮过来向谢严纪禀告,“那位秦伍大夫今天不回扬州了,说是承姚七小姐的情,有事要办……”   “什么事?”   小厮摇摇头,“说是要去姚家,姚家马车已经来接了。”   原来姚家的马车是来接大夫。   谢严纪不禁惊讶,“我求了半个月才请来的大夫,又是雇车又是给诊金才带来泰兴,这个姚七小姐怎么简简单单就将人留下帮忙?”   承情。   承的是什么情?   谢严纪的目光落在崔奕廷身上。   遇到奇怪的事,他都已经习惯地向崔奕廷找答案。   崔奕廷将信装回信封里,淡淡地道:“让秦伍这样的大夫动心的,无非是治好李大太太的医术。”   崔奕廷说着看向门外。   他记忆里的事仿佛开始有了偏差,如果姚七小姐这样厉害,之前她怎么没有留下半点的痕迹,一个小小的池塘,就淹死了这样的人。   ……   雨时下时停,婉宁回到姚家,落雨已经等在垂花门。   “七小姐,”落雨将婉宁迎进院子,“五小姐在老太太那边哭了一整天,六太太也气得不行,您可要小心……怕是老太太会将您叫去问清楚。”   姚婉如还在老太太屋里等着要她一个说法?   婉宁点点头,吩咐童妈妈,“将妆奁给落雨拿着。”   落雨捧着妆奁一路跟着婉宁,“您说怕五小姐将还回来的首饰再拿走,您走了之后五小姐就没去绣楼里。”   姚婉如蠢到这个地步真是不易,寿氏一定也被气坏了,才没想到这一层,她是高看了她们,才将妆奁拿去了李家。   婉宁带着落雨和童妈妈去老太太房里。   刚踏进房门,姚婉如就又哭起来,“祖母,祖母,你可要问问婉宁,我怎么也是她姐姐,她怎么能这样待我。”   寿氏沉着脸坐在一旁。   屋子里的气氛十分压抑,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婉宁身上。   看到姚婉宁,姚婉如的眼睛要立起来。   寿氏看着婉如,“好了,好了,别哭了,好好问问你七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要带你去李家,怎么自己又不声不响地走了。”   “她就是有意要我在朱太太面前丢人……”婉如眼睛揉的红肿。   婉宁的脸上没有半点的惧怕,而是诧异地看着婉如和寿氏,最后将目光落在老太太脸上,“祖母,这是怎么回事啊?”   做了这样的事,转脸就装作什么都不知晓,姚婉如忍不住站起身,“祖母、母亲,你们瞧瞧她的样子……”   真是沉不住气。   老太太打断婉如的话,“好了,你闹什么,听你七妹妹怎么说,”说着看向婉宁,“七丫头,五丫头说要陪你一起去李家,你怎么倒先走了。”   听得这话,婉宁似是恍然大悟,看向姚婉如,“我想起来了,五姐姐说要陪着我去李家。”   姚婉如攥起帕子,眼泪又要涌出来,祖母问起来,她就不信姚婉宁还能装傻。   “祖母,母亲,她都知道,她就是有意这样做。”   婉宁不去看哭闹的婉如,顿了顿接着道:“我是答应了五姐姐,我说只要五姐姐将从我屋里拿走的首饰都还回来,我就带五姐姐一起去李家。”   清清楚楚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婉宁转过头,“五姐姐,是不是这样?”   姚婉如几乎僵立在那里。   她只顾得生气,竟然忘记了婉宁还能反咬一口。   姚婉如嘴唇哆嗦着,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要怎么说?   “五姐姐喜欢添香,还给我的那些首饰还沾着青桂香,”婉宁看向落雨,“拿给祖母看看,我有没有说谎。”   婉如看着捧着妆奁的落雨,心脏忽然慌跳起来。   落雨将妆奁打开,里面放着姚婉如换来的所有首饰。   淡淡的青桂香很快飘出来。   谁都知道五小姐喜欢添香,七小姐房里就没有那些东西,整个姚家所有的青桂香都在五小姐那里。   再说这些首饰,大家都见五小姐戴过。   现在这些东西躺在七小姐的妆奁里。   五小姐空张着嘴,哑口无言。   “将心比心,”婉宁一步步向前走,走到老太太跟前,“祖母您说,五姐姐从前都是在我屋里拿东西,现在突然对我好,我……能不能相信,我擅自将五姐姐带出去,万一被责骂又该怎么办?”   “再说,我去治病,五姐姐去做什么啊?”   一张嘴说的头头是道,别说婉如就算是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寿氏看向缩在椅子上的婉如,婉如之前哭的梨花带雨,现在却脸色煞白地愣在那里,连辩都没辩一句。   看着不争气的婉如,寿氏几乎气得跺脚。   没用的东西。   真是没用。   ***    第二十八章 闹腾 更新时间2014-7-16 20:30:15 字数:3169  姚婉如眼睛望向母亲,希望母亲能帮她拦一拦婉宁。   婉宁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祖母目光闪烁。   屋子里的下人都安安静静的,其中几个在看内室里的姜黄色布帘,寿氏正襟而坐,表情略有些拘谨,想必是有人在屋子里听着。   母亲在姚家的时候就说,寿氏不过就是个摆设,真正管家的不是寿氏。   不是寿氏又是谁?   祖母?   自从她病好起来,见多的就是寿氏母子,祖母虽然对她有怀疑,却轻易不会开口,祖父喜欢读书、写字从来不管内宅里的事,所以他的声望在泰兴才会很高。   婉宁看看婉如。   婉如一副有苦说不出的表情。   既然婉如能将她当做小孩子一样哄,她就能用小孩子的法子解决问题。   “我是帮七妹妹打理那些首饰,没有要拿走的意思,七妹妹从前也知晓,现在怎么倒冤起我来了。”婉如声音发颤,想要换取老太太的怜爱。   祖母一定会站在她这边。   不等寿氏说话,婉宁笑着道:“这么说是我冤枉了五姐姐,那好,五姐姐将你的首饰拿来,我帮你打理,就算还你的人情。”   “你……”婉如只觉得胸口被人打了一拳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也敢在祖母前面这样说话。   一句句地顶撞她。   只要想到从前她欺负婉宁的日子,她身上就像爬满了小虫子,她站起来跳脚,将那些虫子捏死,却被人绑着手脚动不得。   不是说等到李大太太被治好了,她就可以折腾婉宁。   她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好想念从前,她想要回到从前做她八面威风的姚五小姐,而不是处处吃瘪,丢尽脸面。   姚婉如睁大了眼睛。   婉宁笑得很开心,“五姐姐,我这样说不对?”   对还是不对,婉宁故意这样笑着问她,那双眼睛仔细地盯着她,看她的笑话。   她要闹,她要怒,她要收拾婉宁。   “祖母……”姚婉如才说了两个字,内室的帘子被撩开,赵妈妈端了茶出来。   老太太脸色有些难看,一眼看向寿氏,“好了,不过就是一件小事,闹起来不怕被人笑话。”   这哪里是小事。   姚婉如震惊地看着祖母。   祖母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饶过婉宁。   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啊。   “祖母……”姚婉如哀婉地叫着。   寿氏看到老太太凌厉的目光有些头皮发麻,张了两次嘴都不敢说话。   老太太温和地看向婉宁,“婉宁,你去了李家这么多次,李大太太的病究竟怎么样了?”   婉宁露出粲然的笑容,“祖母,李大太太的病已经好了。”   已经好了。   寿氏坐直了身子,好了?一开始七丫头就说李大太太的病能治好,现在真的让七丫头治好了?   “那,还用不用每日去李家?”老太太欠着身子轻声问。   婉宁摇摇头,“已经不用日日去了,李大太太若是觉得不舒服就会来求医,我隔几日去一次直到李大太太痊愈。”   屋子里霎时安静。   老太太半晌才笑着看向婉宁,“你父亲来信了,说过些时日要让你回京。”   父亲让她回京?   婉宁看一眼寿氏,寿氏一脸惊讶。   连寿氏都不知道的事,会是真的?   老太太道:“我让人给你父亲回信,说你在这里一切都好,你年纪不小了也该去他们身边。”   婉宁睁着大大的眼睛,又是欢喜又有些怀疑,转头看向寿氏。   不知怎么的,寿氏看到那双眼睛就忍不住心里颤抖。   婉宁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果然,那张嘴轻轻开启,略带埋怨,“六婶常常跟我说,过阵子父亲就要来接我回去,我听了六婶的话,可是父亲一直都没有消息。”   被人当众揭穿谎言。   就算是屋子里没有旁人,寿氏也觉得脸颊一片火辣。   “我屋里的下人也说,我没有了母亲,没有了父亲,没有了亲人,就是一个没人要的,早晚要烂死在绣楼里。”   内室里传来“咚”的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拍在了桌上。   寿氏顿时浑身抖了抖,不敢去看那姜黄色的帘子,仿佛里面有一只老虎,只要她看过去,就会张大嘴巴,“啊呜”一口吞她下肚。   “那是你六婶管教下人不严,那些人已经被送去庄子上。”老太太皱起眉头埋怨地看着寿氏一眼。   转眼看婉宁时已经是满脸慈爱,“以后不会再有人乱嚼舌头。”   婉宁抬起头,“那我从此之后还会被人欺负吗?”   “你是姚家的小姐,谁敢欺负你,若是再有人对你不好,祖母给你做主。”老太太笑着长吸一口气仿佛舒展了身体,却耸了耸右肩。   撒谎的微表情。   人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就会不自觉的耸肩。   祖母连自己说出的话都不信,怎么妄想她会相信。   婉宁翘了翘嘴唇,真好笑。   老太太道:“好孩子,你也累了快去歇着吧,明日再来祖母屋里说话。”   婉宁点点头,向祖母和寿氏行了礼,丢下还在冤哭的婉如,带着童妈妈和落雨走出屋子。   老太太站起身,“我也累了,都散了吧!”   就这样散了?   寿氏哪里肯走,“娘,这李家的病也治完了,婉宁就这样?”   老太太脸色阴沉,“你觉得该怎么样?”   婉宁是小事,李家可是泰兴里有头有脸的人家,让李家说出去,老太爷的脸往哪里摆?现在是什么时候?老六媳妇就是眼皮子浅,只顾得自己那点私利,才将婉如也教成这样,她就生了老三这个聪明的孩子,却也有一股子拧脾气,当年的事要是让他自己处理,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形。   真是,老了,老了没儿可依靠。   老四一家更别提,就是坏了的面,瘫成一坨在那里,拿不上手。   所以她才会让老六媳妇掌家,老六媳妇没太多思量,又听话,好摆布,平日里小错不断大错不犯,谁承想会在婉宁这件事上跌了大跟头。   她让身边的妈妈提点了寿氏几次,不要争一时之气,寿氏就是不明白,真是孺子不可教。   老太太不冷不热地道:“二房老太太病重几日了,你若是有心就多过去看看,别整日里为小孩子的事闹个没完。”   听到二房,寿氏眼睛都亮起来,心里的怒气仿佛也消减不少。   二房长辈点头,老太爷就能管整个姚氏一族。   将来老太爷年纪大了,谁来接替这个一族之长?   当然是老爷。   也只有老爷。   家里的账比起族里不值一提。   所以老太太才会忍着婉宁,等老太爷将族长的位置拿回来,她就亲自将婉宁送去家庵。   寿氏想通这一点站起身来,“媳妇记住了,明日里就带人去看二老太太。”   姚婉如抽噎着看祖母和母亲,难道婉宁这件事就过去了?   她坐在那里觉得脊背越来越凉,“祖母,婉宁哪里会治病,她屋子里连一本医书都没有,会不会是和李大太太串通好了在骗人。”   “我就不信了,既然人都好了,怎么还躲起来不让人看。”   “祖母,这件事定然有蹊跷,您可不能不管啊。”   可不能婉宁说什么就信什么。   姚婉如想着,眼泪怎么也止不住,顺着下巴掉下来。   “越来越没规矩,”婉如的哭声让她耳朵生茧,老太太喝斥一声,“亏你说得出来,这样没有礼数还怎么出门?回去闭门思过,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为什么是她闭门思过。   姚婉如面色苍白,张大了嘴,她要被婉宁折腾死了,难道祖母都和母亲都看不到吗?   姚婉如用帕子捂住脸,第一次伤心欲绝地哭起来。   再这样下去,她不能活了。   ……   寿氏将婉如带出了屋子,老太太才进了内室。   内室里,姚老太爷脸色铁黑,“说什么七丫头有问题和从前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的?还是一个为几件首饰闹气的孩子。”   “十二岁的孩子,也值得你们这样大动干戈。”   “将我叫过来听,有什么可听的?”   “真不怕人笑话。”   老太爷几句话冲的老太太哑口无言,半晌才道:“七丫头是有些不一样,敢说话了……”   老太爷顿时皱起眉头,“什么叫敢说话了,她又不是哑巴,”说着话锋一转,“这个时候别坏了我的事。”   老太太忙看向老太爷,老太爷瞧着还是平日里儒雅的模样,目光平稳不急不躁,看不出太多情绪,揣摩不出老太爷的心思,这样一来她到不知道怎么接口了。   老太爷淡淡地道:“将这个家管好,我才能忙外面的事,你要是养几个好儿子,也就不用我这样操心。”   “老三在京当官,娶了那么好的妻室,就摆在屋子里,不懂得和妻族多走动,熬到六部里就行了?将来的仕途路要怎么走?老四连科举也考不上,整日里和妻子吟诗作对,老六倒是在外跑,他都跑出了什么名堂?”   “多教教媳妇,别学着那些村妇目光短浅……”   老太爷才说到这里,就听到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老太爷,六老爷回来了,正满院子里找老太爷呢。”   “什么事值得他这样着急?”老太爷目光烁烁,“他说了多少遍,他就是不明白。”这些孩子怎么没有一个像他,能静下心来安然处事。   **** 第二十九章 糟了 更新时间2014-7-17 20:35:11 字数:3219  “父亲糟了。”姚宜春进门就喊起来。   什么叫父亲糟了。   屋子里的下人被喊的一惊。   老太太皱起眉头,“着什么急,有话慢慢说。”说着将目光引向内室。   姚宜春吞咽一口,脸上看起来沉稳了些,却脚步仍旧匆忙,撩开帘子看到姚老太爷就开口道:“父亲,糟了,您猜陈家三爷之前带来的表兄是谁?”   那个崔家少爷?   老太爷慢慢地抬起眼睛,“是谁?”   “是崔大学士家的公子。”   本来毫不在意的老太爷一下子抬起眼睛,目光锐利起来,“你说的是崔大学士?崔实图?”   姚宜春点点头,“就是崔大学士。”   陈季然将崔二爷领进门的时候,他们只是简单招待了一番,他好像连话也没跟崔二爷说,这个崔二爷也是奇怪,姚宜春哭丧着脸,“这个崔二也太奇怪了,自己有那么好的家事怎么不报出来,还有那个陈季然,多说几句话我们就知晓了,还藏着掖着说什么表兄。”   “早知道,我就将人留下来多住几日。”   崔家啊……那可是崔家,姚宜春几乎是嚎出来,真是气死他了,在酒楼里吃酒,听别人说起崔大学士,他只能在一旁羡慕地听着,当听到崔家二爷,他几乎直了眼睛,来过他们家做客的人,却要从别人嘴里知道他的身份,这不是打他的脸吗?他还觍着脸说,整个泰兴没有谁能比得上他。   老太爷嫌恶地看了姚宜春一眼,“每日都带身酒气回家,连话也说不清楚,崔大学士家的公子来泰兴做什么事?你可打听了?”   这件事,还真的没有,不过他倒是听说崔家父子闹翻了,姚宜春将听来的事讲给老太爷听。   “崔大学士气的不得了,当着族人的面就说要将崔奕廷逐出家门,本来这个崔奕廷小时候就不聪明,比不上他两个弟弟,崔大学士平日里也是疼小不疼大,这次崔奕廷再一闹,崔大学士更不喜欢这个儿子。当时崔奕廷就从崔家出来搬去了庄子上,过了几天崔大学士气消了些,打发人去接崔奕廷,却发现哪里也找不到崔奕廷,再听到消息崔奕廷已经在京城了。”   姚老太爷听得这话慢慢思量。   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不知道做起事来会怎么样?   崔奕廷来姚家的时候,他觉得除了金玉在外,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原来,他是小瞧了这个崔家少爷。   姚宜春没想那么多,只是又惊奇又羡慕,崔家是正经的读书人家,崔奕廷竟然敢这样和父亲争起来。   “然后呢?”老太爷抬了抬眼皮。   “后面的事就不怎么清楚了,只知道崔奕廷从京城来到泰兴找了个宅子住下,除了和陈季然往来,好像还经常去李御史家中。”   姚老太爷站起身来慢慢在屋子里踱步。   姚宜春的目光随着父亲来回转动,他不知道父亲在想什么,所有事都摆在明面上,就是一个公子哥和家里吵翻了找个地方散散心。   老太爷道:“我看崔奕廷身边带着的下人不少,按理说既然匆匆忙忙从崔家走了,哪里来的那么多下人伺候?”   “也是,崔奕廷也没功名在身,他从哪里弄银钱?”姚宜春想想自己,这要是他,没有银钱走不出泰州府。   “所以他去京城,京城里有他叔父在,崔尚书管着户部,李御史来道泰兴可能是查漕运,崔奕廷从京城到泰兴经常出入李家,你说这里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姚宜春一时回答不上来,只是看着姚老太爷。   姚老太爷顿时头上冒火,他怎么生了这样蠢笨的儿子。   要是老三、老四在这里,还用得着他这样费口舌。   老太爷不情愿地开口,“漕运。”   “只要漕运不出事,户部上下就过的舒坦,最高兴的当然是户部尚书崔实荣。”   “这个崔奕廷是替他叔父办事,要将漕运的案子抹平。只要将这件事办好,靠着他叔父,将来还怕没有个仕途?”   “崔大学士看错了,崔奕廷比谁都聪明。”   崔奕廷这小子不一般,能找得到最快入仕的路,将老子都蒙在鼓里。   陈季然一样的年纪,不过是在家里安安分分读书罢了。   听到父亲的话,姚宜春的嘴唇咧开,“那我们,我们就不用担心了?李御史肯定是巡漕御史,有崔家人看着肯定查不出什么来,南直隶没事,泰州就太平,我们家也不用愁了。”   不等老太爷接口。   姚宜春又想起来,“这么说,崔尚书肯定能给崔奕廷谋个缺儿,”姚宜春脑子这时候转得飞快,“正好崔奕廷在泰兴,身边又没什么亲戚,不如我让人请他到姚家住两日,父亲也看看他,若是能找个机会结个亲那不是更好……”崔奕廷长得十分俊秀,堂堂一表人才,比泰州的才俊可好多了。   姚老太爷不禁气结,这上面他倒是想的通透,总想着结门亲就富贵荣华,“你不是看上了陈季然,想要陈家这门亲事?”   看到父亲不悦的目光,姚宜春仍旧硬着头皮,“好女千家求,婉如年纪刚刚好,也不怕再仔细挑选。”   姚宜春讪笑,“我看崔奕廷也挺看重我们家,否则也不会登门,父亲的名声在泰州人尽皆知,三哥好歹也身在六部,崔奕廷有亲近我们家的意思,只要父亲开口,我们家和崔家就能交好。儿子也是为家里着想,三嫂的父亲拿到了爵位就是勋贵,崔家是权臣,我们家若是两边靠,不是更稳当些……”   “再说,崔家还算是皇亲国戚……”   他做了皇亲国戚的老丈人,想想就觉得威风。   姚宜春端起茶水来喝,今天这水可真甜啊。   这段日子被沈家拿捏住,又沾了婉宁的晦气,现在总算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终于又让他透气了。   姚老太爷冷笑,没出息的东西,除了盘算自己的好处,什么都不会打算,“回去梳洗梳洗,让人多打听崔奕廷那边的情况,天底下没有白白得来的东西,就算送到你嘴边的肉,也要你自己咬着吃。”   姚宜春心里掂量着,崔奕廷这块肉,应该不难咬。   崔家是块大肥肉,咬到一点就会汩汩冒油。   姚宜春不自主地抿抿嘴唇,崔奕廷一个人流落在外谁也不看好,这时候伸出手来,还怕他不感激?   冲着父亲德高望重的名声,崔奕廷也会愿意。   姚家比不上崔家,但也是德行兼备的人家。   到时候陈家、崔家都愿意结亲,他还要好好选选到底做哪家的丈人好。   父亲总是训斥他,要不是他在外面跑,哪里知道崔奕廷。   “儿子也没闲着,”姚宜春忍不住道,“今天还去了二房问情形,好像是谁请了大夫去给二伯母诊病,二伯母不想治呢。”   听得这话老太爷抬起眼睛,“是哪里的大夫?”   “不太认识,反正不是名医,儿子之前都料理过,只要有人去治病,就会来知会。”   不是名医。   县医署的药都吃过,还能怎么样。   姚宜春低声道,“再说二伯母都不想治了,大哥也没办法,我瞧着办丧事就这几日了,如今家里没有人张罗,治丧的时候定然要母亲过去支持大局。”   姚老太爷点点头,“让你媳妇勤跑着二房。”这时候不孝敬要等到什么时候?   ……   不用去李家,婉宁吃过饭在屋子里看书。   这几天姚家还算清静,不知道舅舅那边怎么样了,婉宁正思量着。   “童妈妈。”外面传来小丫鬟的声音。   童妈妈向婉宁点点头快步走出去。   老太太身边的丫鬟荃儿行了礼,“老太太请七小姐过去一趟。”   童妈妈目光微深,笑着道:“是有什么事?”   荃儿摇摇头,脸色十分平常,“二房的大老爷来了,老太太让我来叫七小姐过去说说话……”   童妈妈脸上露出笑容来,原来是见长辈,这是好事,从前小姐都被关在绣楼里不让出门。   荃儿话音刚落,就听有人赶过来道:“荃儿姑娘,弄错了,六太太说,不是喊七小姐,是要叫五小姐过去说话。”   荃儿不由地脸色一变,这是怎么回事?方才在老太太房里,是说要叫五小姐和七小姐,现在怎么落下了七小姐。   赶过来的钱婆子一脸歉意,眼睛里却笑容很盛,仿佛是在看笑话,“我也不知道,只是老太太和六太太这样说,我来传话。”   童妈妈不禁攥紧了帕子,这是故意来气小姐。   送走了荃儿和钱婆子,童妈妈快步进了门,看到婉宁还在安静的翻书,“七小姐别生气,都是些眼皮子浅的……”   婉宁“噗嗤”一声笑出来,抬起头脸上神情明媚,“我为什么要生气,我准备好的事来了,该她们生气才对。”    第三十章 求助 更新时间2014-7-18 22:47:02 字数:2504  姚婉如穿了一件湖兰色褙子,看起来十分的素净,头上也没戴太多头饰,带着桐香往花厅里去。   “祖母那边来人怎么说?二祖母是不是不好了?”婉如边走边问。   桐香道:“也没说什么,六太太只是吩咐让奴婢给小姐找件衣服换上。”   那就是了。   大伯母和大哥死了之后二祖母的病就愈发重了,算起来已经在炕上熬了一年,也该差不多到了时候。   姚婉如想到这里,走的更快些。   “五小姐,慢一点。”桐香小跑两步才能跟上。   进了花厅,姚婉如向老太太和寿氏行了礼,寿氏招手,“到这边来坐。”   话音刚落,老太爷和二房的大老爷走进院子。   寿氏凑到姚婉如耳边,“别乱说话,听着就是了。”   姚婉如点点头,“母亲放心,我知道了。”   帘子撩开,老太爷先进了门,然后是姚宜州,姚宜州看起来很憔悴,一双眼睛满是红血丝,开口说话声音也嘶哑,“三婶。”   “这孩子,”老太太上上下下地打量姚宜州,“怎么累成这样,我早说你若是忙不过来就来知会,我让老四媳妇和老五媳妇带人过去帮衬。”   看样子二老太太是不行了,寿氏目光闪烁,二房的人平日里最不愿意登他们家的门,现在老太太要死了,大伯还不是过来求助。   从前他们三房在姚家是算不得什么,可是这几年不同了,族里想不承认也不行。   族学早早就在三房办了,二房捏着宗长的位置不松手,等到二老太太一归西,大伯势单力薄,争不过老太爷。   老太太忙看向姚宜州,“二老太太怎么样了?”   姚宜州脸色沉重,摇了摇头,“母亲不太好,好几日不怎么进食。”   老太太一脸愁容,“这可怎么办啊?要不然再托人找个大夫来看看?”   “看了,”姚宜州道,“这次请了个好大夫。”   请了好大夫?会是什么大夫,寿氏不动声色地看了姚宜州一眼,县医署的人也是冲着老太爷的面子才上门诊治,也用了不少好药,都不见起色,再找大夫又能好到哪里去。   “大夫怎么样?方子可有用?”老太爷一脸关切。   姚宜州不知在想什么,顿了顿才说,“母亲不肯吃药,大夫天天上门劝说,母亲总算是吃了些。”   老太太最想知道下文,二老太太到底怎么样了,那个大夫的药到底有没有用,姚宜州和平日里不太一样,往常来三房有事说完就走,饭都不肯留下来吃,今天却磨磨蹭蹭,眼睛里有许多化不开的难处。   现在真是遇到难题了。   她早就说,二房的长子没什么能耐,别看这时候端着架子,早晚要求上门来,她吃的盐比他们吃的米都多,一眼就能将这些看透。   现在果不其然被她言中。   二老太太不行了,姚宜州这个大孝子却不肯说出口,明明是来请她过去主持治丧,就是不知道怎么求她。   既然如此,她也不提起来就让姚宜州憋着,憋憋他的性子,让他日后也懂得尊崇三房,到时候老太爷的宗长之位也就顺手拈来。   老太爷叹口气,“你啊,家里没有个女眷主持中馈,你一个男子到底有想不到的地方,这时候应该找个人帮你才是,你父亲走的时候我就说过,从今往后你就如同我亲生,不管是家里外面我都替你做主,二房、三房用不着分的那么清楚,当年我们兄弟虽是分了家,到底还是一家人,我当年赶考你父亲还帮我操办,我早说姚家子弟只要有一人出息就是全族人的功劳,不论将来如何,你只要安心读书叔父就供你一直科举,将来你也会像你三弟一样。”   寿氏不禁赞叹,老太爷说话真是滴水不漏,让人信服,如果她是大伯,一定很感激老太爷。   现在是二房最困难的时候,真的需要一个人去帮着管家。   姚宜州想了想,好像终于想明白了,“父亲也说过姚氏一族上下一体,家里有了困难不要羞于开口。”   老太太不由地欣喜。   老太爷赞赏地看了姚宜州一眼,“这就对了。”   寿氏露出笑容,大伯这个牛脾气终于想通了。   老太太看向寿氏,“你带着老四媳妇去趟二房,上下打点一下,劝着二老太太吃饭吃药。”   寿氏点点头,她早就安排好了,选了她信得过的下人,到时候一起带去二房,不出几日就能将二房上上下下摸个清楚。   掌家。   说到底就是要她这样的人才行。   整个族里的女眷谁能及得上她,给长辈治丧,脸面上好看不说,将来谁也别想跟她呲牙,都要信服她。   寿氏越想越得意,看向婉如,“你也跟我一起去看二老太太,跟二老太太说说话。”   婉如点头,硬睁大眼睛显出几分难过来,“我也想二祖母。”   寿氏说完话就站起身要安排。   “等等。”   姚宜州却站起身来。   “现在家中都好,还不用劳烦六弟妹。”   寿氏慈善、温和的表情僵在脸上。   这是……怎么回事?   方才不是已经答应了,现在怎么又反悔。   老太太也有几分惊讶,既然姚宜州今天上门,就是来恳求帮衬的,姚宜州羞于开口的表情她看得清清楚楚,老太爷一番劝说,姚宜州才一鼓作气地说出来。   突然之间她弄不清楚,姚宜州到底要做什么。   “三叔、三婶,”姚宜州抬起眼睛表情十分庄重,“侄儿今天来,是有事要求两位长辈。”   老太爷颌首,“在家中,你只管开口。”   姚宜州停顿片刻。   花厅里十分的安静,不知怎么的寿氏有些紧张,一股熟悉的感觉从心底浮起来,她却又弄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我想请婉宁去家里照应母亲。”   婉宁。   这两个字,让寿氏头皮一下子炸起来,胸口憋闷喘不过气,手脚也跟着发麻。   婉宁,怎么是婉宁,姚宜州怎么会突然想起婉宁来。   二老太太的病还没这样重的时候也打发人来给婉宁送东西,但是这半年二老太太自顾不暇,也没再来问婉宁的事。   怎么在这时候突然来找婉宁。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寿氏求救地看向老太太,不能是婉宁,绝对不能是婉宁,让婉宁去二房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事,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上次婉宁只是和沈四太太见了一面,就让她处处受挫。   不行,不能是婉宁。   老太爷目光落在姚宜州脸上,不知在思量什么。   老太太先挪了挪身子,“怎么想起婉宁了?婉宁年纪小能帮衬什么,恐怕过去要添乱,还是等二老太太身子好些了,再叫婉宁过去说话。”   寿氏跟着点头,这里是三房,三房是老太太做主,老太太一句话胜过别人十句,说什么也不能让婉宁这个祸害去二房搅合。   姚宜州低沉的声音响起来,“这次侄儿说什么都要将婉宁带回去。”   老太太脸皮有些僵硬,“这是为什么?”   花厅里所有的人都是面色古怪。   “因为,那位有名的大夫,就是婉宁找来给母亲治病的,大夫说,母亲身边最好有婉宁在,这样才更方便诊治。”   大夫说,什么大夫,怎么是婉宁请来的大夫,寿氏脸色越来越难看。   婉如已经忍不住喊出声,“哪里来的大夫,一定是婉宁骗人的。”   ****    第三十一章 知道 更新时间2014-7-19 22:05:03 字数:2381  姚婉如左右看着,明明所有人都不相信,却谁也没有帮着她说话,大伯父也没有理会她,而是径直看向祖父。   “三叔可能不知道,”姚宜州直言,“母亲之前不肯吃药已经有些时日,这几天要不是这位大夫每天上门,母亲的病怎么可能会有转机。”   寿氏哆嗦着嘴唇,依旧不肯相信,“大夫和婉宁有什么关系?”   姚宜州这才将目光落在寿氏身上,“六弟妹,说来让人汗颜,婉宁不过十二岁的孩子,却能求了扬州名医秦大夫上门医治,”说着又向老太爷行礼,“侄儿以为三叔、三婶一起帮着婉宁,特来道谢,原来只是婉宁一人作为。”   寿氏“啊”地长大了嘴。   原来姚宜州是来道谢的,他们根本不知晓。   什么时候婉宁去扬州请了名医?   什么时候又送去二房?   婉宁这段日子到底做了多少事?   老太太朝老太爷看去,姚宜州上门她是猜到和二房老太太有关,怎么能承想是因为婉宁。   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些僵硬。   老太爷半晌才悠长地叹了口气,口气十分平稳,惊讶中又有些安慰,“没想到婉宁这孩子倒是有这份心。”   寿氏只觉得脊背上有冷汗流下来,心里却如同被泼了滚油,她咬紧牙关却忍不住浑身发抖,她明知道老太爷这时候不会当着姚宜州的面斥骂婉宁,她却还怀抱着一丝侥幸,这时候没有人会埋怨婉宁,婉宁求大夫给二老太太治病有什么错?   谁还盼着二老太太死不成?   当着姚宜州的面,老太爷只能赞赏婉宁,让二房知道,三房都是盼着二老太太病好。   寿氏整个身子忍不住晃了晃,一口闷气噎在喉咙里,让她眼睛里差点涌出泪来,这要怎么办?她要被婉宁牵制到什么时候。   盼着婉宁受罚,却一日日过去,从老太太到老太爷只是一味安抚婉宁。   婉宁不但走出了绣楼,走出了家门,现在还要走到二房去。   她就被一个孩子束住了手脚,辛辛苦苦安排好的事眼见就要付诸东流。   “六太太,”赖妈妈忙上前扶住寿氏,“您可要小心点。”   赖妈妈的话传进寿氏的耳朵,寿氏吞咽一口,勉强稳住心神。   在姚宜州面前她不能失态,她还是一个处处周到的六弟妹。   “老六媳妇。”老太太的声音传来。   寿氏的心砰砰乱跳,抬起头来,半晌才听清楚老太太的话。   “快让人去喊婉宁过来。”   寿氏只觉得这几个字如同针一样扎进她耳朵,她眼前忽然出现婉宁的笑容,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她,目光中毫无惧意,仰着下颌,轻蔑地笑着。   “是。”寿氏勉强吐出一个字,转头看向赖妈妈。   赖妈妈忙道:“奴婢这就去喊七小姐。”   ……   荃儿领着几个小丫头在茶水房,听到赖妈妈的声音迎出来。   “快去请七小姐。”赖妈妈脸色铁青低声吩咐。   “这是……怎么回事?”荃儿抬起眼睛向花厅看去,“一会儿喊七小姐,一会儿又不喊,现在到底是个什么主意?”   赖妈妈暗自咬牙,是个什么主意?   之前六太太这样安排是为了让七小姐知道,在这个家里凡事还轮不到她做主,小惩大诫,就是这个道理。   可是现在……   谁能知道二房家的大老爷登三房门就是为了七小姐。   早知如此,六太太一定不会这样自己打自己的脸啊。   “荃儿姑娘快去喊吧,大老爷想要见七小姐呢。”赖妈妈不想说太多,只是略微扬起声音。   大老爷要见七小姐。   真是奇怪,谁都知道六太太是个笑面虎,赖妈妈平日里也是虚虚假假,难得今天会将怒气摆在脸上。   到底出了什么事?   ……   姚宜州将话说了清楚,花厅忽然之间就冷清下来。   老太爷问了姚宜州的功课,“这次乡试可准备好了?”   姚宜州摇摇头,“母亲身子不好,家里没有人照应,我也不放心,不想去赶考了。”   “那怎么行,”老太爷皱起眉头,“让族里的女眷去侍奉,该去科举还是要去……”   父亲去世的时候,他就在外赶考没能赶回来床前尽孝,这次他说什么也不能丢下母亲一个人离开。   科举是小事,尽孝才是大事,再说如今身边……再也没有人可托付。姚宜州边想着边看向门外。   婉宁,他没想到转眼功夫会出落成这样。   秦大夫上门治病,他还以为是三房安排的,谁知道竟然是婉宁。   婉宁今年才十二岁。   十二岁的孩子被送**里,他没能照应,却反过来让婉宁想着母亲……   想起来他就觉得羞愧。   最让他没想到的事,秦大夫是因为婉宁给李大太太治病才会来到泰兴,婉宁还将给李大太太治病的方法教给秦大夫。   沈氏在姚家的时候经常带婉宁过去说话,他印象里婉宁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   转眼的功夫就变成了这样。   要不是在族里过的不好,哪家的小姐会这样辛苦地去给一个陌生人治病,如果他不见见婉宁,他会日夜难安。   再说秦大夫说的清清楚楚,婉宁懂医理,如果在母亲身边说不定母亲的病会有更大的起色。   姚宜州正想着,琉璃帘子掀开,走进来一个娇小的身影。   十二岁。   婉宁。   不是只比婉如小不到两岁,怎么会差这么多,不但个头比婉如矮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也很单薄。   婉如脸色红润,身边跟着三五个丫鬟,穿着打扮十分的精致,婉宁和她比起来,只能勉强说是穿着还算得体。   根本不像出自同一家的小姐。   婉宁上前给老太爷、老太太和姚宜州行礼。   姚宜州沉着眼睛仔细打量着婉宁。   沈氏在姚家的时候,婉宁可不是这个模样,再说这几年每逢过节母亲都会送一份礼物给婉宁,怎么婉宁连身上戴的小荷包都是很旧的。   他想到提起婉宁的时候,婉如失态的喊声。   屋子里的大人都能装样子,只有小孩子才会不经意间将真实的情绪暴露出来。   婉宁在三房过的不好。   姚宜州从椅子上站起身,“婉宁,跟我去二房住一阵子,过几日我再将你送回来。”   婉宁记忆里大伯是个宽厚的人,小时候母亲常带着她去二祖母家,二祖母会将庄子上新鲜的水果端到她面前,大伯母还让人买点心给她。   相比较而言,祖母和祖父从来都是板着脸,总是训诫母亲要好好持家。   母亲被休的时候,二祖母还找人劝说父亲。   这些她全都记在心里。   二祖母病了,她想要去探望二祖母,祖母和寿氏肯定不会答应,在李家遇到秦大夫,她立即想到请秦大夫上门为二祖母诊脉。   婉宁转头看向老太太,“祖母,我……能和大伯去吗?”   婉宁这样说,好像她会不同意,老太太点点头,“去吧,不要给二房添乱,你二祖母还病着。”   “那我们走吧。”姚宜州垂下头温和地看向婉宁。   *** 第三十二章 来客 更新时间2014-7-20 22:13:49 字数:2396  怎么就那样放婉宁去二祖母那里。   姚婉如慌乱地看着屋子里所有人。   “祖父,祖母,母亲……”姚婉如要哭出来。   老太爷抬起头看了寿氏一眼,“婉宁去二房,恐怕会多有不便,你也要时常过去打理,毕竟婉宁是我们三房的小姐。”   寿氏就像是受了惊吓,只能连连点头,现在这种情形只有听老太爷的,寿氏正准备听下文。   姚老太爷却不欲多说,站起身出了屋,老太太忙让人搀扶着跟过去。   花厅里剩下寿氏和姚婉如母女俩面面相觑。   姚婉如盯着脸色难看的寿氏,寿氏从椅子上站起来,却没有站稳直接跌了回去,姚婉如“呀”了一声,急忙上前搀扶寿氏。   寿氏仿佛一瞬间憔悴了不少,脸上再也看不到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   “母亲,”姚婉如眼睛又红起来,“你可千万不能病啊,咱们可还要去看二祖母啊。”   赖妈妈不禁看了一眼姚婉如,这五小姐也太不会说话,这时候不劝着太太,反而提起让太太生气的事,怪不得要栽在七小姐手里。   ……   老太爷坐在软榻上,一眼看向老太太,“七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太太面色不虞,“应该是在李家的时候安排的大夫。”   怎么就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做成这样的事,“老六媳妇每日都做些什么?”老太爷阴沉着脸。   连个家都管不好,闹出这种事,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多亏只是个十二岁的丫头,要是换成一个男子还不闹个天翻地覆。   姚老太爷看向桌子上的药瓶。   老太太低声道:“那这药我还送不送去?”   当年他变卖田产送老三去科举,二哥看着不忍心将二房分来祖产也买了一些给老三做盘缠,他怕老三路上生病,就从一个名医那里买了张救命的秘方,不管病大病小都能有些效用,将死之人还可以用来续气,延个几日性命。   今年就做了这样一瓶,本来想着去二房给二嫂用上,二房宜州来求一回,他也不能让宜州空手而归,不过……姚老太爷微微翘起眼角,既然宜州求的是婉宁,他这药不给也罢。   二嫂病入膏肓,七丫头早晚要回来,一切还是要回到他手里。   老太爷眼睛微闪,义正言辞,“七丫头跟着宜州去了二房,我们就在家里听听消息再说,我就是怕没有教养好七丫头,让七丫头惹出祸事来。”   万一惹出事,婉宁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   沈家,沈四太太急的团团转,“婉宁怎么敢请大夫给姚家二房老太太,给长辈治病那不是小事,万一没有治好,姚家指不定要给婉宁安个什么罪名。”   沈敬元将手里的账本放下,神情也有些复杂,半晌叹口气,“二房老太太对辰娘不错,婉宁来到族里又让人多有照应,要不是不能插手三房的事,婉宁也不会落得这样的地步,婉宁也是想报这份恩情……”   “报恩是报恩,婉宁现在处境不好,自身难保,”沈四太太紧张地攥着帕子,“眼见这才好一点,要是姚家真的要置办婉宁,我们又有什么法子?”   “将来还是想个办法让婉宁搬出姚家。”   沈四太太本来是负气,忽然觉得这个法子很好。   对了,让婉宁搬出姚家。   沈四太太眼睛一亮,抬起头来,“老爷,你说这样行不行?”   “什么?”沈敬元没弄清楚沈四太太的意思。   “妾身说,让婉宁搬到沈家来住,将来再……”   不等沈四太太说完,沈敬元已经皱起眉头,“胡说,从姚家出来算什么?逐出家门?将来婉宁的名声还要不要?我能护着她,不能给她说一门好亲事有什么用?万一沈家将来不在我手上,谁又照应她们母女?”   “还有昆哥,”沈四太太道,“老爷忘了,还有昆哥啊。”   “昆哥年纪还小,还有那么多年……”沈敬元喃喃地道。   “等老爷老了,昆哥早就长大了,”沈四太太不在意,“再说名声,姚家会给婉宁个好名声?将来会为她谋划一门亲事?”   沈敬元站起身,看着窗外被风吹得晃动的树枝,以后的事谁知道?   “这样的话不要再提,别因此误了婉宁。”   沈敬元话音刚落,外面的妈妈进来道:“老爷,族里的大爷来了。”   沈敬元紧张地看了沈四太太一眼。   沈四太太的心也提起来,难道是扬州出了什么事?   沈四太太带着下人去张罗茶水,在门口就看到风尘仆仆的沈敬贺。   “大哥,”沈敬元上前去迎沈敬贺,“怎么也不让人说一声就过来了,家里可都好?”   “老太太惦念着你,别的都还好,”说着向屋子里看了看,没有旁人就低声道,“老太太看到你捎的信,婉宁的病好了?”   沈敬元忙点头,“好了。”就要说婉宁的事。   沈敬贺却一把拉住沈敬元,两个人到椅子上坐下,沈敬贺道:“一会儿我们再说家里的事,你可将盐课凑齐了?这期限眼见就到了,两个月内部起运粮食,就拿不到盐引。”   沈敬元摇摇头,“还在收粮,今年和往年不一样,盐课突然多了不少,我们家哪里有准备。”   他最近愁的就是这个,不止是今年运去边疆的粮食不够,很多地方他都觉得捉襟见肘。   沈敬贺压低声音,“我听说泰州有批粮食,这才赶过来。”   泰州的粮食在哪里?他怎么没见到?除了姚家想要高价卖给他的粮,他能收到的都是农户那里收来的散粮。   沈敬元道:“大哥怎么会知道?”   沈敬贺笑道:“我是认识了泰兴父母官朱大人身边的师爷,听那师爷说泰兴有大户人家屯粮……”   大户人家……   泰兴的大户人家,屈指可数。   姚家就是其中之一。   沈敬元面色微紧,“是哪家?总不能就是姚家。”   沈敬贺端起茶来喝,“那倒不知晓,不如明日去拜访那位朱大人,也听听朱大人的口风。”   跟地方父母官问粮,那朱大人仿佛和姚家关系很好。   沈敬元有些迟疑,半晌目光重新稳定下来,“大哥是说,要跟官府买粮食?父亲从前可是有规矩,无论到什么时候,一不能强人卖粮,二不能低价掺劣米,三决不碰漕粮。”   沈敬贺放下茶碗,目光炯炯地看着沈敬元,“你知不知道讨债的已经上门,多少人用条子换盐引,你连试也不试,难不成要看着沈氏一族败落?你来泰兴有些日子,可想到了法子?”   沈敬元摇摇头,“这两日我准备亲自下去看看,到底能收来多少米。”   “连着几日下雨,路难走,别出什么差错,”沈敬贺叹了口气,“若不然我陪着你下去看看。”   沈敬贺说完话,随意瞥了一眼桌子上的盒子,里面放着几块奇怪的点心,“这是什么?”   紧接着门口就有人咳嗽了一声,沈敬贺抬起头,看到了笑脸相迎的沈四太太。   沈四太太上前行了礼才道:“这是从新开的茶楼里买来的点心,大哥尝一尝。”   *****    第三十三章 治病还是治丧  沈敬贺拿起一块点心放在嘴里,不禁愕然,这是什么?他真没吃过。   沈四太太笑道:“新开的茶楼,从行船的人听说我们家,就来拜会,送来一盒点心。”说着看了沈敬贺一眼。   沈敬元不由地心生感激,若是妻子不说,他就要向大哥撒谎,婉宁说过开茶楼的事除了他们不能让别人知道。   沈四太太十分理解地露出笑容。   精致的茶点放在描金的漆盒里让人看着就想尝一尝,沈敬贺摇了摇头,“现在的商贾是越来越会做生意,不止是东边买西边卖,连个茶点也做的这样精细,也不知是哪家来开的茶楼,将来定会生意兴隆。”   沈四太太高兴地笑了,她就说婉宁的茶楼一定能开起来。   这样新奇的东西,谁见了不想尝一尝。   东西好吃,很快就会传开。   现在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有个从山西来的商贾,在泰兴城里开茶楼,买茶叶和茶点。   沈敬贺还在端详,茶点做成猫爪子样,怎么想的,泰州又来了什么样的商贾,“既然人家来拜会,我们家没还礼过去见见东家?”   撒个谎就不知道要用多少话去圆谎,沈敬贺不精通此道,只是咳嗽一声,“还没来得及。”   沈四太太见到丈夫的黑脸,忍不住想笑起来。   如果不是要瞒着。   她真想告诉大伯。   这哪里是什么新商贾,这是婉宁做的,辰娘的小婉宁。   要不是她亲眼所见,她也想不出婉宁出落成这样。   沈四太太才想到这里,就有管事进来禀告,“姚家二房的老太太不好了,姚家正准备操办丧事呢。”   沈四太太不禁“啊”了一声,婉宁才去二房,二房老太太怎么就不好了,这可怎么办啊?   沈敬元也是一惊,立即站起身,“快准备准备,我们去二房看看老太太。”   沈四太太应一声就要去安排。   沈敬贺目光从沈敬元脸上扫过,然后惊奇的开口,“咱们家不是不和姚家二房来往吗?姚家二房向来看不起商贾,当年的事你忘了?被兴冲冲地上门却讨个没趣儿。”   沈敬元还没说话,沈四太太已经道:“这个节骨眼上,姚家二房该是不会。”   沈敬贺将视线挪到沈敬元脸上。   四弟仿佛对弟妹的话颇为赞同。   哪里不对劲,沈敬贺看向走出门的弟妹。   这次他过来明显觉得哪里有些不同,姚家、米粮、还有四弟夫妻俩的神情,都有了些变化。   四弟对米粮上的事少了些急躁,四弟妹脸上有了欢喜的神情,就连一直不来往的姚家二房也顺理成章地走动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   四弟寄回家的家书只是提了婉宁啊。   ……   婉宁坐锦杌上看二祖母。   旁边是诊完脉的秦伍。   婉宁还记得二祖父在世时,二祖母脸挂着的笑容,别人家的老太太见到晚辈都是坐在椅子上说话,二祖母却下地忙活着给她们做好吃的。   大伯没能考上功名,二房的家境也不如祖父母那里,母亲却很羡慕二祖母,她那时候还觉得奇怪,二祖母都生了白发,母亲到底羡慕什么?现在她知道,人不管活到多大只要身边有相伴相依的人,就会觉得幸福。   二祖父死了之后二祖母家里就不太宴客,一年前大伯母带着二房的弟弟回娘家,坐船遇到了水匪,一船的人都被水匪杀了。   婉宁听下人说过,水匪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大伯母带了许多金银细软,才动了要打劫的心思,其实大伯母只是带了些土仪,水匪杀了人,将东西翻的到处都是,然后放火烧了船,那个情景想想就可怕。   二祖母和大伯一起办了大伯母的丧事,协同官府一起抓到了水匪,将所有的事都打理好二祖母就病了,大伯也是闭门不出,整个二房好像一下子被打垮了。   床上的二祖母很瘦,已经没有了婉宁记忆中的模样。   看到她微微睁开眼睛,想露出些笑容却只能点点头,“这是婉宁?”   婉宁点头,“二祖母,我是婉宁。”   二老太太眼睛里露出赞赏的目光,“好孩子……还请……大夫……来给……二祖母看病……”   “二祖母可好些了?”婉宁轻声问。   二老太太点头,“好些了。”眼睛里没有半点情绪,好像这句话跟她无关。   婉宁看向秦大夫,秦大夫摇摇头。   姚宜州轻声道:“母亲,您可知道李御史的妻室?在云南生了重病,四处访医,是婉宁将她治好了。”   二老太太点点头,“婉宁出息了,”说着将视线落在婉宁脸上,“你自己在族里,要照应好自己。”   二祖母这样不加遮掩,说出了她的处境。   姚家还没有人和她这样说过话。   二老太太喘口气,“你们……都不用为我奔波了,生死有命,活了这么大岁数……我也够了……”   “母亲……”姚宜州不禁眼睛发红,“您听秦大夫和婉宁的,好好吃药,就算不能旧病取根,也能好转。”   二老太太坚定地摇头,“那些苦的我都吃够了……你媳妇要不是为了给我求药……也不会回娘家……”媳妇和孙儿就这样死了,早知道如此,她就应该早早跟着老太爷去了,这样在路上还有个照应,如今剩下宜州自己,到了九泉之下她不知道怎么向老太爷交代。   她没照应好这个家,老大媳妇太年轻了,若是活着该多好。   “母亲别说了,都是水匪做的,关母亲什么事,如今儿子就盼着母亲能康健,我们母子两个相依为命。”   二老太太闭紧了眼睛不再说话。   姚宜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得求助地看向秦伍,秦伍想了想长出一口气,“我再开张方子给老太太。”然后在姚宜州注视下轻轻摇头。   姚宜州脸色煞白,忙看向婉宁。   “婉宁,你还有没有法子?”   婉宁治好了李大太太的病。   说不定会有法子将母亲的病也治好,这是他最后一丝希望。   婉宁在姚宜州注视下摇头,“我不会治二祖母的病。”   秦伍不禁惊讶,这怎么可能。   李大太太的病分明就是姚七小姐治好的。   为什么姚七小姐说她不会治病。   这是为什么?   秦伍忍不住想要询问,张开嘴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连姚七小姐自己都说不会治病,难道他还能反驳不成?   姚七小姐将治心病的法子都教给了他,却在姚大老爷面前这样说。   姚宜州也惊讶地僵在那里。   秦伍大夫跟他说婉宁有法子治病,将婉宁请来说不定母亲的病会有转机,他原本还觉得奇怪,婉宁这么大年纪怎么可能比得上秦伍这样有名的大夫,怎么能让秦大夫这样交口称赞,秦大夫将李大太太的病说了,他又让人去打听,才知道这件事都已经传遍了泰兴。   “婉宁……”姚宜州只喊了婉宁的名字,就难以继续。是他昏了头,将所有希望都放在婉宁身上,婉宁才多大的孩子,就要担着这样的担子,他实在不该如此。   “我母亲被休的时候,二祖母替母亲说了话,说母亲是个贤淑的妻子,再说先贫贱后富贵者不去……孙女被送到族里,二祖母也时常让人来送东西,这些孙女都记在心里。”   “听说二祖母病了,我托秦大夫上门诊治,若是大伯不来家里接我,我也会过来,”婉宁说完顿了顿,注视着二老太太,“二祖母,我知道我治不好您的病,这次我来是想请二祖母将治丧的事交给我,由我操办。”   秦大夫倒吸了一口凉气。   姚宜州惊讶地张开嘴。   床上的二老太太也睁开了眼睛。   婉宁竟然是想要操办她的丧事才会来二房,不是给她治病。   “婉宁……”姚宜州打断婉宁的话,“这是什么话,老太太还好端端的,怎么就提治丧。”   婉宁静静地和二老太太对视,“二祖母辛苦了一辈子,后事草草办了未免脸上不好看,就算大伯想要孝顺,到时候也没有说话的分,孙女虽然年纪小,留在二房,还能保住二祖母一份颜面,不至于大伯被人笑话,这是孙女唯一能做的。”   旁边的妈妈不禁变了脸色。   七小姐这是什么话啊。   当着老太太说丧事。   还一连串说出这些,好像二房连个丧事都办不了了,这是要二老太太脸上无光,让大老爷难看啊。   “七小姐。”妈妈轻声叫喊。   七小姐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只是端坐在锦杌上和二老太太对视,二老太太有些惊诧,七小姐一双眼睛平静无波。   七小姐这是在做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第三十四章 安排 更新时间2014-7-22 21:40:55 字数:3153  二老太太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一个十二岁的孙女来到她床前说要帮她治丧。   不为别的只怕她死了之后后事被草草操办,脸面上不好看。   二房在她手里这么多年,到了这个地步?   不可能,她也不相信。   婉宁的模样却又不像乱说。   或者是想要激她好好吃药,才有这番话?她活了这样一把岁数,谁还能骗得了她。   这些日子她好话、坏话都已经听尽,她累了,只想好好歇着。   二老太太抬眼看向身边的桂妈妈。   桂妈妈忙低下头来,“老太太您别在意,七小姐年纪小,还不懂事。”   二老太太摇摇头,不管怎么样,是该安排她的后事,这家里上上下下谁都不愿意提起这档子事,只因为这两年家中丧事实在太多了。   她本想求助于族里,正盘算着交给谁才好,三房是六太太掌家,只要她开口,六太太一定会过来,她也不太能看惯三房的作风,现在既然婉宁过来,她想知道,交给一个十二岁大的孩子会怎么样。   “让……婉宁……去办吧!选几个……人帮衬着……”   听得老太太这话,桂妈妈眼睛不由地红了。   姚宜州看向婉宁,婉宁若是想要这样激得母亲去吃药,显然是无用了。   可是婉宁却好像并没有失望,而是顺理成章地答应下来,仿佛她真的是要治丧才来的二房。   姚宜州忽然觉得他摸不透婉宁的心思。   从二老太太屋子里出来,童妈妈忍不住询问,“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啊?真的要给二老太太办丧事?”   婉宁毫不犹豫,“是办丧事。”   是办丧事。   旁边的秦伍也疑惑地皱起眉头。   婉宁转过身,“劳烦秦先生还照常开方子给二祖母治病。”   “婉宁,”姚宜州不明白,“你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大伯要相信我,”婉宁抬起头,“我看家里的红灯笼旧了该还新的,大伯都没安排人替换,大伯已经准备操办二祖母的身后事,既然如此,为何不交给我。”   姚宜州不禁怔愣,婉宁好像看透了他的心事。   “大伯将家里的事教给我安排,二祖母的病就会有转机。”   婉宁那双清澈的眼睛,含着笃定的神情。   让他不得不信。   既然母亲的病会有转机,为什么又要治丧,这怎么能解释得通,他的心里乱成一团,如今能依靠的也只是婉宁这句话。   他从心底里找不出反驳婉宁的理由。   只能孤注一掷。   妻儿遇到水匪那天晚上,他没能在她们身边,他不能想象出她们有多么的害怕,多少次梦中他都会回到那条船上,一手拉起妻子一手抱起儿子,他们一家人同生共死……   无论他多么努力,睁开眼睛终究是场空,伸出手摸索着身边,空荡荡的,一片冰冷。   那些事他还没能遗忘,现在轮到了母亲……   母亲就在他身边,他想尽办法,能不能救母亲一命?姚宜州仰起头来看向天空,让泪水倒流回嗓子里,然后吞进肚子。   望上天垂帘。   可怜可怜他含辛茹苦的老母。   ……   姚婉如哭得伤心,眼泪一串串地掉下来,“母亲,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寿氏靠在软榻上慢慢地顺着气,正要打发人去听听二房的消息。   就听到门口有丫鬟喊了声,“六老爷。”   姚宜春一阵风似的进了屋。   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   寿氏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起来,“老爷去哪里了?”老爷好喝酒,因此时常被老太爷教训,前一刻口口声声要改,后一刻闻到酒香就什么都忘了。   姚宜春脸上本是一片喜气,见到满脸泪痕的姚婉如,“这又是怎么了?”   不等寿氏说话,姚婉如急着道:“父亲,婉宁让二房的大伯接走了,要去二房照应二祖母。”   去二房?   二房怎么想起来接婉宁?   “反了她了,”姚宜春扬起声音,“找几个人将她接回来,三哥来信说得清清楚楚让你管教婉宁,你怎么任着她胡来?”   寿氏埋怨地看了姚宜春一眼,“老爷以为妾身没想到?只是大哥说,没有婉宁二老太太的病就不能好转,老太爷都无话可说。”只要想起这件事,寿氏胸口就隐隐作痛。   “三哥怎么生出这样一个女儿,”姚宜春红涨的脸看起来虎虎生威,“等我抽出时间写封信给三哥,将这丫头赶去家庵,让她一辈子青灯古佛日日为姚家跪拜求福。”   姚婉如张开了嘴,虽然一双眼睛仍旧濡湿,却已经饱含欢喜,差点忍不住拍手。   对就是要让婉宁做尼姑,让她做一辈子的尼姑。   没料到老爷底气那么足,寿氏让人搀扶着站起身来,亲手端了茶给姚宜春,“老爷快想想法子,可不能让七丫头这样在里面搅和。”   姚宜春冷笑一声,“她也闹不出大天来,现在你就跟着我一起去二房,若是二老太太没有好转,你就将婉宁带回来,就说三哥有话在先,不能让婉宁在外过夜,大哥这边我来顶着,我就不信了,在姚氏一族里,我还没有说话的份。”   大哥整天闭门不出,他却已经今非昔比,在泰兴呼风唤雨不说,将来就要在朝中有了靠山,攀上了崔家,三哥都要对他另眼相看。   姚宜春越想嘴边的笑容越重。   寿氏看着不以为然的姚宜春,不知怎么的,老爷仿佛比往日高大了许多,这样想着,她胸口的大石仿佛也挪开了,喘息终于通畅起来。   “六老爷,六太太。”在外守着的段妈妈快步进门来。   见到段妈妈有些慌张的神情,寿氏的心不禁一阵狂跳,“怎么了?”   段妈妈忙道:“听说二房的老太太不行了,二房要筹备治丧呢。”   二老太太不行了。   寿氏顿时挺直了腰。   治丧,她的机会来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寿氏忍不住要笑出声,整个姚氏族里谁还能接办这个差事。   婉宁去了二房又怎么样?   二老太太不行了,还是要她出面。   寿氏感觉她就像扔在热水里的茶叶,整个人伸展着,说不出的舒坦。   “有没有禀告老太爷和老太太?”寿氏转头询问。   段妈妈吞咽了一口,硬着头皮将后面的话说完,“奴婢也是听老太太那边传过来的消息,二房要治丧……二老太太亲自吩咐要……要七小姐一手操办。”   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   寿氏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姚婉如脸上还挂着一抹惊喜,姚宜春瞪着血红的眼睛。   段妈妈恨不得立即缩到地底下去。   “让谁治丧?”寿氏几乎咬着牙问。   段妈妈不敢回话,空张着嘴,半晌才道:“七……七小姐……”   寿氏转身将桌子上的茶碗拿起来“啪”地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将来等她再落到我手里,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走,去老太太那里。”她现在是一刻也不能等了,否则她的打算真的完全会落空。   寿氏带着人去了老太太房里,见到老太太急着道:“老太太,这时候了您可不能不管啊,让婉宁这样搅合下去可如何得了。”   现在比她更着急的应该是老太爷和老太太。   二老太太已经不好了,这时候不下手要等到何时。   老太太抬起头看了眼寿氏,“打听来的消息做不得准,你先去二房看看二太太,再让人捎信回来。”这些事还是弄清楚为好。   ……   姚宜州眼看着婉宁吩咐下人准备办丧事的一应物件。   他心里沉甸甸的,鼻端仿佛闻到了香烛的味道,浓浓的冲进他心里。   “大老爷,陈家三爷带着表兄过来了,要给老太太请安。”   姚家和陈家有几分交情,陈家的老三是个好孩子,姚宜州点点头,吩咐下人,“准备茶点……”   下人忙道:“七小姐说这两天会有客人上门,都让小厨房准备好了。”   连这些都备好了。   姚宜州点点头,自从母亲病了,家里已经好久没有人主事,他只是吩咐几个母亲身边的管事妈妈,随便应付,哪里会提前准备妥当。   姚宜州伸手整理一下衣袍,抬脚去堂屋里。   陈季然有些坐立难安,他实在应该早几日来探望。   “既然之前没来,现在就安心等着,白灯笼没挂出来,人现在应该没事。”崔奕廷抬起头,看向周围,堂屋布置的很简单,中间一副山水,两边是治家的对联,长案上摆着小块寿山石,两只前朝古瓶,看起来就是很普通的人家,不像三房那样富丽堂皇。   姚家二房从前是泰兴的粮长,姚家因此成了泰兴人人知晓的大户,姚家宗长的位置就落在二房,他之前不太熟悉姚家二房,到了泰兴听到的消息,姚宜州虽然守旧是个正直敦厚的人。   不过等到二房长辈过世,姚宜州压不住三房的势头,姚家宗长之位顺理成章就落在三房老太爷身上。   姚三老太爷没有教好自己的几个儿女,马上就又要去祸害姚氏族中的子孙了。   ***    第三十五章 拜会 更新时间2014-7-23 21:01:11 字数:3262  姚宜州踏进屋门,陈季然立即起身,三个人见了礼。   姚宜州的目光落在崔奕廷身上,“这是……”   陈季然忙道:“这是我家的表兄,崔家行二。”   姚宜州点了点头,他们家和陈家来往不多,陈季然他倒是见过几次,这个表兄他倒是不知晓。   “听说老太太病得厉害,我和表兄过来给老太太磕头问个安。”陈季然看向姚宜州,姚宜州眉宇中是掩不住的忧愁。   姚宜州叹口气,“母亲病得重,大夫说不能让旁人探看。”   已经到了不能探看的地步。   陈季然想起笑容可掬的姚二老太太心里不禁有些难过。   “听说是秦大夫来给看得症,不知方子是否有用?”一个醇厚又从容不迫的声音传来。   姚宜州抬起头看过去,是崔家二爷,“崔二爷知道秦大夫?”   崔奕廷不躲不避地对上姚宜州的视线,“正好在李御史家里见过一面。”   姚宜州摇摇头,“时好时坏,秦大夫的方子比从前的几位郎中都要好用些。”   崔奕廷眼睛中有一丝超越他年纪的端凝,听得姚宜州的话,目光从姚宜州脸上一扫而过,脸上顿时浮起心照不宣的神情。   那表情很淡几乎让人难以察觉,又恰到好处的让他知晓。   姚宜州颇为意外,崔奕廷好像听出了他的话里隐藏的意思,这个崔二爷到底是谁?年纪和陈季然差不多,却比陈季然看起来沉稳很多。   他不由地又去打量崔奕廷,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崔家,是哪个崔家。   陈家的表亲,是陈家姑奶奶的夫家,还是陈季然母亲娘家的亲戚。   姚宜州还没想清楚。   崔奕廷又不慌不忙地询问,“大老爷可知道何家?”   何家……   “何明安。”   听到这个名字,姚宜州忽然之间心惊肉跳,崔家少爷怎么会知道何明安。   怎么会在他面前问起何明安,这是连三房也不知晓的事。   崔奕廷凝望着他,表情十分认真。   姚宜州不由地吞咽一口看向旁边的陈季然,“我让下人在花厅里备了点心,你先过去,我和崔家少爷说几句话。”   姚大老爷要和表兄说什么话?表兄可是第一次来姚家二房。   陈季然有些费解,不禁询问地看向崔奕廷。   崔奕廷点点头,“我在京里听说一件事要和姚大老爷说。”   表兄从前是有名的魔王,他去崔家看姑母的时候,表兄拉着他去树上捉鸟,他差点从树上掉下来,第二天他再也不敢爬树,表兄笑他是个胆小鬼,晚上趁着他睡着还在他脸上画了一个大花脸。   他的模样将下人吓得目瞪口呆,表兄还拍着手说:“我这是为你好,将来你长大发达了不要忘记我。”   这件事被姑父知道了,表兄因此被罚跪了半天。   不过好像姑父的严厉没让表兄收敛,第二天表兄就站在房顶上向他脚下扔瓦片,他吓了一跳被乳母搂在怀里。   表兄笑他,“就是个胆小鬼。”   他记得姑母训斥表兄,“就是个愚顽的魔王,崔家的房子早晚要被你踩塌了。看你老子知道了不修理你,还不快下来。”   姑母话音刚落,表兄就顺着房脊跑掉了。   整个崔家被表兄闹腾的鸡飞狗跳。   家里长辈都说,没想到姑父这样稳重的人却生了表兄这样一个顽劣的孩子,不知道表兄什么时候能收收心。   谁能让他收心将来做些正经事。   他从来没想过表兄能安下心来读书或是像姑父一样做事。   可是突然之间,表兄就像变了个人,不但不胡闹了,还每日读书,看得书比他这个将要应试的人还多。   人虽然稳重了,不过脾气好像还像从前,让人捉摸不透。   陈季然站起身随着下人一起出了门。   屋子里没了旁人,姚宜州才道:“崔二爷怎么知道何明安。”   “何家接替了姚家是泰兴的粮长,这两年的漕粮就是何明安催缴上来的,”崔奕廷目光闪烁地抬起眼睛,“大老爷可知道何明安在哪里?”   何明安,泰兴谁都知道何明安在催粮的时候遇到涨水,人被冲走了,现在还寻不到尸骨。   姚宜州踌躇起来,“崔二爷,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何明安想要和大老爷一起上京,大老爷答应了,现在还做不做数?这两年收缴漕粮的账目大老爷可收好了?”   姚宜州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冲到头顶,他顿时从椅子上站起来,脸色变得煞白,“你怎么知道这些?”   姚宜州的手不住颤抖。   这是他和何明安商量好的事,这些年泰州超额征收漕粮,数目一年比一年多,作为粮长他看过太多被逼的家破人亡乡民,何家做了粮长之后,为了保证漕粮,将家里所有的财物都用来办粮交仓,何家已经不堪重负,托人告到知府那里,知府不但不理不睬还将何明安的父亲打了半死。   何家想卸了粮长之职,官府却不肯答应。   没有何家这样有良心的粮长顶着,不知道要死多少乡民,父亲是做过粮长的人,他深知里面的门道,私下里就帮这何明安做账目收证据,想要悄悄上京告状。   他也想过走三房老三的路子,正想让人去打听,谁知道这时候何明安就出了事。   他是知道何明安为什么出事。   八成是和漕粮有关。   官府说人被水冲走了,谁又能真的去查?他悄悄让人去找过,都是没有任何消息。   现在谁也不敢和何家牵扯干系。   何家准备交了今年的漕粮就从泰兴搬走。   至于他手里的账目,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常安。”崔奕廷喊了一声。   等在外面的崔家下人立即快步走进来。   那下人低头弯着腰,在屋子里站稳了就抬起头来,他脸色黝黑,胡子从鬓角一直长到下颌,单眼皮,直直的鼻梁。   姚宜州差点喊出来,这是,何明安。   何明安没死,居然还留在泰兴。   “宜州。”何明安眼睛里满是激动的目光,喊了一声愣在原地的姚宜州。   姚宜州半晌才张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明安在椅子上坐下,将去向说了,“朱应年……那狗贼让官兵假扮成贼匪杀我,多亏了崔二爷相救我才能活着。”   姚宜州瞪大了眼睛,崔二爷有这样的胆子竟然和南直隶的官员作对。   姚宜州道:“你怎么还敢留在泰兴。”   何明安冷笑一声,“这叫灯下黑,崔二爷敢收留我,我又怕什么。”   姚宜州道:“接下来你们准备怎么办?”既然南直隶的官员上下坑瀣一气,他们留在南直隶又能闹出个什么结果。   何明安的目光就落在崔奕廷身上。   崔奕廷声音平缓,不高不低,脸上并没有半点的紧张,“不用去京城告状,姚大老爷可知道朝廷的巡漕御史已经来到南直隶。”   姚宜州忍不住的道:“谁是巡漕御史?”   他将话问出来才发现,他和何明安一样,满心期盼地看着崔奕廷,等着崔奕廷出主意。   崔奕廷的年纪做他儿子绰绰有余,他心里却不觉得这样问有什么不妥。   崔奕廷道:“只要将账目准备好,找到南直隶官员贪墨的漕粮,巡漕御史就能将弹劾南直隶的奏折递给皇上。”   这么简单?可是仔细想起来,谈何容易。   “家里说话不便,有空大老爷可以到我家中商谈,”崔奕廷说完看看何明安,“出来时间长了,你先回去!”   何明安站起身来告辞。   屋子里只剩下崔奕廷和姚宜州两个人。   将手里的茶碗放在桌上,崔奕廷道:“有件事我想请问大老爷。”   姚宜州点了点头,“崔二爷请说。”   大约是说漕粮的事,他现在脑子里是一团乱,崔奕廷问起来他还不知道要怎么说。   “我打听一个人。”   崔奕廷的话让姚宜州有些诧异。   “姚家二房可有亲戚或是朋交姓蒋?也在扬州、泰州一带居住,家中有一位小姐,”崔奕廷顿了顿,“现在该是十二三岁。”   姓蒋的亲友?家中还有十二三岁的小姐,又是扬州、泰州这边住。   崔奕廷说的是他们二房,可是他们结交的人并不多,在扬州、泰州的亲戚算一算,就是姚家人居多,也没有姓蒋的啊。   要说十二三岁的小姐,姚家倒是有不少,现在家里的婉宁就是十二岁。   崔奕廷波澜不惊的眼睛里带了一丝期盼。   姚宜州还是摇了摇头,“家父有个好友姓蒋,只不过在一家人祖籍就是京城,如今也在京中居住,至于家里有几个小姐我也不知晓。”   崔奕廷接着询问,“这位姓蒋的人家可在泰州附近住过?”   “不曾。”   姚宜州抬起头,不知怎么的,仿佛从崔奕廷脸上看到了淡淡的失落。   奇怪,这个崔二爷,真是奇怪的很。   崔奕廷站起身向姚宜州行礼,“等我去京中劳烦大老爷写张帖子,我去蒋家拜会……”   结结实实受了崔奕廷的礼,姚宜州忙道:“这怎么说……不过是写张帖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崔奕廷之前还喜怒不形于色,怎么提起蒋家就整个人恭谦起来。   姚宜州话音刚落,就有下人来禀告,“大老爷,三房的六老爷、太太和小姐来了。”   真被婉宁料准,这一家人劳师动众的都到了。   ** 第三十六章 床前尽孝 更新时间2014-7-24 20:22:38 字数:2903  “死了没有?”马车刚停在二房门口,寿氏就让人去打听。   寿氏紧紧地握着车厢扶栏,掌心出着汗,仿佛要将扶栏捏碎。   只要二老太太一死,老太爷来到二房,这里就是她的天下,她一句话就可以置办了婉宁。   姚婉如不敢出半点声音,歪着头仔细听着。   段妈妈摇了摇头,“没有,只是白灯笼都已经准备上了。”   寿氏眼睛里几乎冒出光来。   那就是快了。   “快下车,”寿氏吩咐婉如,“我们去见二老太太。”   两个人下了车,姚宜春径直去找姚宜州。   寿氏和婉如进了垂花门。   “要不要等等父亲那边的消息。”父亲去想大伯打听二祖母的情形,应该很快就能让人传信。   寿氏皱起眉头,“都进了家门,我们就自己去见老太太,哪里还用得着等,你父亲有你父亲的事。”   “母亲……”婉如欲言又止。   等到二房的下人走开了些,寿氏看着磨磨蹭蹭的婉如,“又怎么了?”   “我害怕,”姚婉如咬住嘴唇半晌才道,“万一二祖母要死了……我……我害怕……”   害怕……   寿氏只觉得一团火涌上心头。   婉如还比婉宁大两岁,怎么心智上像是比婉宁小了许多。   婉宁都敢一个人过来二房,婉如有她在身边竟然还会害怕。   “嬷嬷说,人要死的时候,魂都没了……”婉如说着脸色煞白地向身后看,“万一二祖母的鬼魂跟着我们怎么办?”   人还没死,她就怕上鬼了。   她怎么养了这样一个没用的东西。   “怕什么怕,”寿氏压着火气低声喝斥,“现在你还有心思听嬷嬷嚼舌头?我教你的话你都记住了没有?要哄得你二祖母高兴,不能让婉宁抢在前面。”   看到母亲的怒容,姚婉如不敢再说别的,勉强点了点头。   二老太太在西院里养病,听到下人禀告桂妈妈迎出来,见到寿氏和婉如,桂妈妈上前行礼。   寿氏忙道:“二老太太怎么样了?”   桂妈妈垂头丧气的摇摇头,仿佛不忍说透。   “怎么不早点捎信,我也好安排安排。”寿氏说着用帕子去擦眼角。   桂妈妈这才道:“谁说不是,我们老太太就是要强的性子,谁也不愿意拖累。”   “怎么算是拖累,我们一家人没少受了二老太太的恩惠,这时候还不上前成了没心肝的,”寿氏拉起桂妈妈,“快,带着我去看看老太太。”   桂妈妈没有动。   寿氏不禁怔愣在那里。   桂妈妈一脸为难的神情,看向身边的下人,“奴婢先服侍六太太去堂屋里歇着,我们老太太才吃了药,不让人打扰,我们进出都要小心翼翼……”   不让她去看二老太太。   寿氏眼皮连着跳两下,她还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形,就这样被挡在门外。   眼见着下人来来往往,寿氏强压怒火,抿了抿嘴唇,“现在家里是谁在打点?”   桂妈妈道:“是七小姐,老太太将屋里的事都交给了七小姐。”   真的是婉宁做主。   寿氏胸口顿时一下抽痛,这个婉宁。   该死的婉宁。   寿氏正要再说话,身边的段妈妈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寿氏下意识地抬起头来,见到一个人影飞快地躲到月亮门后。   是童妈妈那个老东西,现在张望是在看她的笑话。   她见不到二老太太定是婉宁从中作梗。   好个婉宁,竟然跟她耍这样的手段。   寿氏正胡乱想着,桂妈妈低声道:“奴婢还要去厨房给二老太太煎药,先走一步。”   寿氏下意识地点点头。   桂妈妈带着几个小丫鬟快步走出了园子。   “六太太、五小姐过去坐吧,七小姐吩咐人准备好了茶点就放在亭子里。”十几岁的小丫鬟垂着头轻声道。   笑话。   这就打发她去亭子里。   寿氏看向段妈妈,段妈妈会意退下去。   寿氏冷笑一声,在二房她早就安排了人手,还怕找不到婉宁一点错处。   姚婉如早就没了主意,“母亲,我们过去坐一会儿吧!”   寿氏眼睛里几乎冒出光来,没用的东西,这样就被人支配了,寿氏忽然捂住胸口,“我今天这是怎么了,心惊肉跳的……”   姚婉如忙上前搀扶寿氏。   寿氏握住姚婉如的手,轻轻地摇了摇,然后用了眼色。   寿氏喘两口气,“不行,你跟我去二老太太院子里等,我怎么也放心不下。”   姚婉如豁然明白过来,母亲并不是身体难受而是在找借口。   六太太执意要去西院子,没有桂妈妈在这里,小丫鬟刚想要说话,就被六太太狠厉的目光吓得低下头来。   西院子已经不像寿氏之前来的模样,没有多少下人等在院子里,只有两个烧水的婆子,听到声音急匆匆地从角落里走出来。   二老太太病重了,怎么伺候的人只见少不见多,才短短几个时辰二房已经被婉宁打点成这样。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懂得什么。   难不成婉宁这是故意将老太太身边的人都支走,好任她作为?   寿氏直奔主屋,没想到帘子一掀童妈妈从里面走出来,“六太太,”童妈妈急忙行礼,“您这是……来这里做什么?”   来这里做什么?   笑话,婉宁真是好大的胆子,现在就敢让童妈妈这样和她说话。   “您别进去……”   童妈妈一面看着内室,一面压低了声音,“六太太……”   寿氏看了一眼婉如,婉如会意喊起来,“二祖母,二祖母,婉如来看您了,您现在怎么样了?”   童妈妈不禁焦急,“五小姐,快别喊了,老太太不在这里……”   寿氏挑起眉毛,老太太不在这里?当她没来过二房,屋子里飘来浓浓的药味儿,屋子里的摆设都是老太太喜欢的东西。   自从大嫂死了之后,老太太就嫌弃东院子太吵,特意搬了过来。   她们都知道,东边三进院是大伯和大嫂住的,老太太这是怕睹物思人。   婉宁是不想让她见到老太太,所以用这样的手段,内宅里妇人用的招数她什么没见过,这样就能骗她,当她是傻子吗。   “六弟妹你这是做什么?”四太太姜氏的声音传来,寿氏转过头。   看到匆匆赶过来的姜氏,姜氏这个平日里连话也不敢说的人,今天竟然也到了二房。   好啊,都闻到了鱼腥味,来跟她争抢了。   寿氏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童妈妈,大步走向内室,内室里的丫鬟吓得立即站在两边。   姜黄色的幔帐垂着,幔帐里隐隐约约能看到有人躺在里面。   二老太太真的在睡觉。   她就这样闯进来,总是对长辈不恭敬,还好她早有准备。   “二老太太,”寿氏立即跪下来,“您身子怎么样了?听说要治丧,可吓坏媳妇了。大嫂才没了,这家里里里外外都还要您撑着,您可千万不能有事。”   幔帐里的人不为所动。   寿氏看了一眼婉如,婉如也跪下来,“二祖母,您可要养好身子啊,”说着将桐香手里的木盒捧出来,“孙女做了您爱吃的点心,您尝一尝。”   床上的人仍旧没有转过身来。   这可怎么办?   寿氏吞咽一口,“二老太太,您可要在意自己啊,媳妇还想为您筹办寿宴,媳妇还没好好尽孝。”说着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姚婉如也不敢怠慢哀求着,“二祖母,让孙女侍奉您,也算全了孙女的心思。”说着躬身端端正正地给二老太太叩了头。   床上的人听到姚婉如磕头行礼的声音,仿佛有所触动,长长地出了口气。   寿氏咬着槽牙,哀求有用了,立即偏头看向婉如,“快,将桌上的茶端来,我服侍二老太太润润嘴。”   婉如忙起身捧来茶碗跪在床边的脚踏上,寿氏接过去刚要起身去掀开幔帐,却见床上的人坐起来。   姚婉如登时吓的魂飞魄散,手上的茶碗不停地颤抖,茶水差点就洒出来。   这是二祖母?二祖母怎么能坐起来,该不是闹鬼了……   寿氏瞪大了眼睛,心跳几乎停滞。   一只手拉开了幔帐。   芊芊玉手上染着淡淡的蔻丹,然后是淡青色的褙子,接着露出一个俏丽的脸,钗嚲鬓松,眼睛略带惺忪和慵懒,粉色的嘴唇俏皮地上扬着,眉头微微蹙起,不解地看着跪在地上寿氏和婉如。   “六婶、五姐姐,你们这是做什么啊?”   婉宁。   床上的人怎么是婉宁。   寿氏张开了嘴,她和婉如方才苦苦哀求、劝说的人竟然是婉宁。   姚婉如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啊”地一声,手里茶碗落在地上,茶水顿时泼了她一身。   ****   婉宁:该让寿氏尽尽孝了。       第三十七章 好转 更新时间2014-7-25 20:44:56 字数:3615  寿氏一口气没上来,就觉得喉咙恶心难受。   她做出孝子贤孙的样,是要打动二老太太,谁知道二老太太竟然变成了婉宁。   婉宁是故意的,明明可以在她进门的时候就撩开幔帐下地,却非要等到婉如磕了头才起身。   听到婉如惊叫,姜氏吓了一跳,怕是二老太太有什么变故,连忙快步进了门,谁知道见到的是这样的景象。   寿氏和婉如还没起身,婉宁端坐在床上。   姜氏半天才缓过神来。   这可……   闹出笑话了。   寿氏方才那些话,连她这个外人听着都觉得脸红,寿氏却说得跟真得一样,她还想着,二老太太说不得会信了寿氏。   谁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寿氏的一片孝心都说给了婉宁。   真是可笑。   寿氏向来能言善道,一张嘴不知道给她换来多少好处,她还想着不知什么时候寿氏要受些教训,没想到真让她看到这一天。   短暂的静寂过后,寿氏仿佛缓过神来,目光凶狠地站起身就要向床边走去。   婉如则傻了眼,一直坐在地上纹丝不动。   “六弟妹你这是要做什么?”姜氏快走几步进了内室。   “婉宁,”寿氏顾不得去管姜氏,声音尖厉,仿佛是要索命的女鬼,“你父亲将你遣**里,你还不肯好好思过,如今做出不敬尊长的事来,姚氏一族容不得你。”   婉宁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清澈的眼睛里满是轻视,“六婶说的姚氏一族是谁?是六婶容不下我,还是姚家容不下我?不敬尊长又是从何而来?”   不等寿氏说话,婉宁接着道:“就算是我做了罪大恶极的事,也要交由姚氏族长处置,更何况我还不知道错在哪里,既然六婶说了这话,不如说个清楚。”   姚氏族长。   以为在二房就有了依仗。   婉宁到现在还敢这样和她说话,眼睛里满是嘲笑她的神情。   寿氏不屑地冷笑,“你以为做了这样的事谁还能护着你?你想等着族长来处置,你可知道将来族长是谁?”   将来族长是谁?是老太爷,将来就是老爷,她是族长的妻子,老爷主外,她管着全族的内宅。   可是现在她却跪在婉宁床前。   这样的事传出去,她可还有脸面在?定要被人笑话,无论如何她也要惩办婉宁,让人看看她的威风。   寿氏咬着牙,额头上的青筋时隐时现,“不惩办你,姚氏一族百年的声望都要毁于一旦,枉我看你孤单,照应你这么久,你却恩将仇报,真是伤透了我的心,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能庇护你。”   婉宁仿佛被吓到了,半天才抬起头和寿氏对视,“六婶说,姚氏一族里的族长是谁?现在是祖父帮忙二房管着族中事务,难不成将来……会将族长的位置给六叔?”   寿氏脸上浮起奇怪的笑容。   婉宁现在才知道。   晚了,都晚了。   她一定不会让婉宁好过。   “六太太,奴婢早就跟您说二老太太不在这里,您不听非要往里面闯,七小姐在屋子里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您怎么能怪在七小姐头上,您可不能这样啊。”童妈妈突然大喊大叫起来。   “六弟妹,”姜氏也忙上前阻拦,“婉宁还是个孩子,你别吓坏了她。”   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那脸上的神情分明是笑话她。   她就不信,还真的不能发落婉宁。   寿氏看向姜氏,“别这时候来充好人,方才的情形你又不是没见到,哪家的小姐像她这样张狂,若是我不教训她,三哥和三嫂要怨我……”   姜氏看着寿氏阴狠的目光不禁心里发抖。   婉宁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容,仿佛寿氏并不值得她害怕,“六婶是不是早就恨我了?沈家没有高价买六婶的米粮,六婶就要打我,我没带婉如一起去李家,六婶就在祖母面前告状,想要祖母罚我,今天……又将罪名安在我头上,等到六叔做了族长,我是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寿氏亲眼看着婉宁扬起的眉毛落下去,她胸口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快感,婉宁句句说到她心里。   这时候她不会反驳,就是吓也要将婉宁吓死。   也让门口的姜氏听听,和她作对的下场。   婉宁的眉毛忽然又抬起来,脸上的神情如同忽然绽放的花朵,“六婶想让我死,我偏不能死,我要好好的活着,六婶,你生气吗?那也没法子啊。”   你生气吗?那也没法子啊。   寿氏的手顿时颤抖起来,死到临头了还这样自以为是,她凭什么要受婉宁的气,今天婉宁错在先,她无论如何也不能饶了她,不用等到老爷做族长,现在她就教训婉宁。   寿氏想着提步向前,她怎么没法子,她有的是法子。   她就要让婉宁尝尝滋味儿……   寿氏这口气还没提上来,就听背后响起一个声音。   “四太太、六太太,你们怎么会到七小姐这里来。”   是二老太太身边的桂妈妈。   寿氏如同被人浇了一盆冷水,浑身透凉,桂妈妈在这里多久了?都听到了些什么?   “六太太,”桂妈妈不等寿氏说话,“奴婢请您在亭子里宽坐,本想着抓完药就跟您一起去看老太太……您这是……”不等人通报,就径直闯到这里来,肯定是一位老太太还在这里养病,七小姐说的没错,若是老太太没了,这个家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   看着桂妈妈不动声色的表情,寿氏眼睛一红,“这孩子是我没教好,太不像话了,桂妈妈跟二老太太说说,让我将婉宁带回去。”   桂妈妈惊讶,“七小姐做了什么?”   寿氏看向床上的婉宁,婉宁做了什么?在床上睡了一觉?   ……   “六太太是气坏了,否则也不能说出这样的话。”桂妈妈在二老太太耳边低声道,“您是没看到,六太太不有分说就带着五小姐闯了进去,两个人进了屋一下子就跪在地上……等发现床上的是七小姐,六太太那样子……恨不得要吃了人。”   “就在屋子里教训起七小姐来。”   本来已经很虚弱的二老太太听得这话睁开眼睛。   “还有更可气的,”桂妈妈看看左右没人,“王贵家的投了六太太,七小姐让奴婢跟着六太太身边的段妈妈,奴婢亲眼看到王贵家的和段妈妈说话。”   王贵家的,是老太太最信任的人之一,在老太太身边二十多年,老太太许多事都要交由她去办,桂妈妈也没想到,王贵家的竟然会给三房的六太太送消息,真是心肠让狗给吃了。   “当年选她的时候奴婢还记得,进来那么多家生子,她身上穿的最差,她老子从前也在家里做事,被老太爷发现偷了东西才送去庄子上,她娘倒是个老实人,却是葫芦的脑子,空心儿的。她生的伶俐,老太太一眼就看上了,问奴婢她老子娘的情形,奴婢一五一十地交代,老太太还说,用人就不追究过往的事,这才将她留在屋里伺候。”   “老太太对她不薄,将屋里的事交给她管,又给她备了嫁妆,让她嫁给王贵,她的孙儿还能读书……那天,老太太将她叫到身边,说身后事还要她和奴婢几个操办,还没等到那一天,她就串通了六太太。”   如果今天不发现,可想而知将来会怎么样。   桂妈妈说到这里,二老太太突然咳嗽起来。   桂妈妈不敢再往下说,急忙用手去拍抚二老太太的胸口。   “扶……我……起来。”二老太太向桂妈妈招招手。   桂妈妈急忙抱住二老太太腰身将二老太太抱起来安置在引枕上。   半天二老太太才将气平顺过来,“她们真……当我……是个死人……七丫头说的一点没错……等我咽了气……这个家……就要听别人的了……”   桂妈妈眼睛一红,眼泪不停地掉下来。   “药呢?”老太太费力说着话,“将药拿来……我吃……”   桂妈妈惊喜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是老太太病以来,第一次自己要吃药。   她之前还怀疑七小姐的法子行不通。   没想到老太太真的有了起色。   ……   寿氏进来看二老太太时,二老太太已经静静地躺在床上。   寿氏说得嗓子也干了,二老太太却没说一句话,寿氏向周围看看,屋子里伺候的下人不多,可是她却依旧不敢将话说的重些。   二老太太不是一般人,训起人来,让人臊死,要不是二老太太快死了,她可不敢造次。   “二老太太,婉宁年纪还小,不能担这样的事,我看不如请族里的女眷来帮衬,我将婉宁带回去。”   二老太太不说话,她就可以当做二老太太默认了。   没有动静。   寿氏刚要欢喜。   二老太太却忽然摇了摇头,桂妈妈代为传话,“二老太太喜欢七小姐,想要七小姐在跟前伺候。”   寿氏攥紧了手,婉宁到底给二老太太吃了什么迷魂汤。   她好话坏话说尽,却没有半点用处。   这可怎么办?   难道要在二老太太床前闹起来?不行,她不能让族里的女眷看热闹。   她也只能再去想别的法子。   陆续又有几个族里的女眷过来探看,二老太太也是没说一句话。   寿氏心里越发肯定,二老太太多要强的一个人,从前可是口吐莲花的主,现在却连话也不能说了。   是时候了。   否则婉宁也不会将二老太太挪回二进院子。   长辈要死在正房。   她要早些想到这个,也不会着了婉宁的道。   婉宁这个兔崽子,早晚她要扒了她的皮。   “王贵家的怎么说?”出了二老太太的院子寿氏低声问段妈妈。   段妈妈低声道,“王贵家的方才去向二老太太身边的桂妈妈打听,说是二老太太是精神愈发不行了。”   王贵家的是二老太太身边得力的妈妈,她都这样说,这件事就是坐实了,寿氏看向段妈妈,“快去跟六爷说一声,再让人捎信回禀老太爷和老太太。”   二老太太一死,老太太不必在顾及这个寡嫂,老太爷也不用再想着二房昔日的恩情,三房不用再受二房的气。   ……   消息传到姚宜春那里,姚宜春的笑容要咧到耳朵上。   要是二老太太还好好的,他可不敢在二房闹起来,他打心底里有点害怕二老太太。   姚氏一族都知道,二房老太太是只母老虎,说起事来混不吝,谁也不敢得罪这位瘟神。   现在这瘟神要死了,老虎也变成了纸老虎。   哈哈,实在是太好了。   姚宜春回到屋里,对着姚宜州皱起眉头,“大哥,这样下去不行啊,二老太太的丧事不是小事,可不能交给十二岁的婉宁,我看不如向族里求助。”   ****    第三十八章 做梦 更新时间2014-7-26 22:27:00 字数:2467  姚宜州想也没想坚定地摇头,“母亲已经交代了,将家里的事交给婉宁。”   “大哥,你糊涂了,”姚宜春豁然站起身,“二老太太病成这样,怎么能将内宅都交给一个还没及笄的孩子。”   姚宜州面色疲惫,不想和姚宜春争执这件事,“就依着母亲吧。”   “我让人将婉宁带回去,请族里的女眷过来帮忙。”   听到姚宜春的话,姚宜州不禁惊讶,“六弟,我母亲安排的事,你还不答应?”   “不是不答应,”姚宜春尽量将话说的好听些,“我是怕婉宁闹出事来,毕竟三哥将婉宁交给我们。”   姚宜州脸色难看起来,“三老太爷已经答应我带婉宁来二房,六弟想要带人走,要回去问问三老太爷。”   三老太爷明事理,看起来威严些却向来仁义又公平,定然不会在这件事上纠缠不休,明明是在三房说好的事,怎么到这里却变卦。   “这不过是小事一桩,不用知会长辈。”姚宜春看向屋子里的下人,“去内宅跟六太太说一声,时辰不早了带上婉宁回去。”   姚宜州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当着他的面发号施令,这里是二房,姚宜春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哥哥。   “我的话六弟没听明白?我说要将婉宁留下住几日……”   姚宜春意外地看着姚宜州,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大哥,你该不是和沈家有来往,才让婉宁过来吧?从前你就帮着沈家说话,说什么既然结了亲,就不该轻易闹得两家结怨,现在沈家到了泰兴,大哥莫不是想要和沈家做生意。”   姚宜州只觉得怒火一下子冲上额头,“你说什么?”   “婉宁在京城就害得三嫂差点小产,来到族里也是不安分,要不是仗着有沈家撑腰,怎么会如此不受教,我也是为了大哥好,二老太太的丧事办不好,有辱大哥孝子的名声,将来怎么在族里立足,二房可是姚氏族中的大宗,不能失了礼数。”   这样顶撞他。   只因为他要留婉宁在母亲身边照应。   什么时候六弟变成了这样。   姚宜州沉下脸来,“用不着你教训我,顶撞长兄你又有什么礼数,”说着转头吩咐管事,“送六老爷和六太太回去。”   姚宜春扬高了声音,“大哥,你可真是糊涂。”   小小的院子里回荡着姚宜春、姚宜州兄弟两个争吵的声音。   本要向姚宜州告辞的陈季然不禁退回来,重新坐在八角亭里。   崔奕廷端坐着喝茶。   陈季然咳嗽一声,“我们还是一会儿再过去。”他奇怪地看了崔奕廷一眼,崔奕廷好像并不意外。   身边没有外人,陈季然才低声道:“我在堂屋里看到了姚六老爷,姚六老爷和大老爷吵了起来,好像是因为大老爷将内宅的事交给姚七小姐打理。”   “怎么会是姚七小姐?姚七小姐才多大。”陈季然也觉得诧异,十二岁的小姐,怎么能主事,他的两个妹妹每日不过是做做女红,开个诗会或是在院子里扑蝴蝶。   “为什么不能?”崔奕廷眉宇间波澜不惊,“秦伍不就是姚七小姐请来给二老太太看病的。”   想想姚七小姐做的那些事。   给李大太太治病,又帮着沈家还了他的饼,简简单单地将秦伍请来给二老太太医症。   如今眼见姚家要起风波,姚七小姐会在场,没什么可奇怪的,有人总是能敏锐的察觉到身边的变化。   崔奕廷将茶杯放在桌子上,从前他和姚家并不熟,过来泰兴这几日也看了清楚,姚家大宗里,姚家二房门风清白,姚宜州有些浩然之气,跟姚家三房大相径庭。   姚家三房有了姚宜闻在六部里做官,姚宜闻休了沈氏之后娶了勋贵之后的张氏,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相反的姚家二房人丁稀少,又遭了大难,在姚家势单力薄,现在二房老太太又病重,家里只剩下姚宜州一人支撑。   强弱相差明显。   到了姚家三房和二房摊开了争权的时候。   崔奕廷忽然好奇,姚七小姐到底站在哪一边。   是要帮自己祖父和父亲一把,将来好以此邀功。   还是真的一心为姚家二房着想。   “陈三爷、崔二爷,”丫鬟的声音传来,“七小姐让我来说一声,二老太太吃了药,身子乏了,就不见外男了。”   “走吧,我们不是姚氏族人,将心意送到就行了。”崔奕廷站起身来。   ……   姚宜春走了半天,姚宜州才将气息理平顺,他虽然为长兄还从来没有和哪个弟弟红过脸,他年长几个弟弟不多,小时候到了年节,大家就聚在一起比吃饭、比跑步、比着谁抓的蛐蛐叫得响。   几个弟弟总是围着他叫,“大哥,大哥……”   他听说过为了争族产,几房兄弟甚至还闹出人命来,他觉得他不会这样,他能一碗水端平,所有族人都照应到,不会仗着自己是大宗的长兄就欺负弟弟和族人,几个弟弟也不会做出那种事。   财帛动人心。   终于也到了这个时候。   “大老爷,陈三爷和崔二爷来告辞了。”   姚宜州这才看到门口的陈季然和崔奕廷。   “快进来,”姚宜州将两个人迎进屋。   陈季然看了姚宜州一眼,姚宜州气得脸色煞白。   崔奕廷坐下来,抬起眼睛正好和姚宜州四目相对,崔奕廷没挪开目光,“姚大老爷可知道朝廷要嘉奖粮长?泰兴一直按时交粮,如今何明安‘死了’何家恐怕要卸了粮长之职,若是嘉奖,自然是新任的粮长。”   姚宜州不禁一愣,这样露骨的提醒他怎么可能听不明白,崔奕廷这是在提醒他,泰兴有人要争粮长。   朝廷嘉奖粮长不会随便给些表彰,会选出一些人来加官进爵。   不用靠科举就能做官。   这样的好事来了,定然会争破头。   于是何明安不止是因为得罪了南直隶的官员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还有人想从中谋得粮长的好处。   姚宜州站起身,忽然弯腰向崔奕廷一揖,“崔二爷,姚某多谢你提点。”   ……   送走了陈季然和崔奕廷,姚宜州去了老太太房里,将崔奕廷的话说了。   “母亲,在泰兴做过粮长的人家不多,就是从前的丁家,我们姚家和何家,丁家早已经搬迁出泰州府,何家也三番两次辞掉粮长之职,如今……能数得上的只有我们家。”   “您说,到底谁会来争粮长之职?”这样的好事到底会落在谁头上。   床上的二老太太看向坐在锦杌上的婉宁。   “七丫头,你心里可有个思量。”   姚宜州不禁惊奇,母亲竟然会问婉宁。   这样复杂的事,婉宁怎么能弄清楚。   婉宁想起寿氏贪婪的目光和急切的神情,祖母老神在在却莫测高深的模样,听说大伯要接她来二房,寿氏恨不得立即将她掐死,嘉奖粮长的消息,会从官府传下来。   泰兴县令的女眷朱太太不是经常去和祖母说话。   婉宁抬起头,“不管是谁,都要上门来了。”实在是已经不用猜了。   二老太太忽而冷笑,张嘴吐出两个字,“想要踩着……我们……换富贵荣华……做……梦……”   ******    第三十九章 怒喝 更新时间2014-7-27 22:12:38 字数:3485  “好了,好了,别哭了,”姚宜春安慰寿氏,“你没听父亲说,明日就叫上族人去二房,你想一想,以后谁还敢欺负你。”   说到这里寿氏哭的更厉害,“老爷不知道,妾身丢尽了脸面,这若是在三房,我让人直接将婉宁绑了送去家庵……”   寿氏攥紧了手。   呜呜呜,只要想想那一幕,就好像吃了屎,满嘴的臭气,让她作呕。   “好了,”姚宜春又道,“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就忍一忍。”   寿氏红着眼睛,“那丫头猖狂的模样老爷不知道?不信哪日老爷试试,看看能不能忍下这口气。”   “呸呸呸……”姚宜春脸色顿时变了,瞪起了眼睛,“你这是什么话?”   寿氏这才发现自己失言。   都是被婉宁气的,她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样的气。   “她有什么本事?”寿氏瞪圆了眼睛,“这么多年就在绣楼里,到底练出了什么能耐?难道木头也能成精?”   姚宜春觉得寿氏的眼神让他通身不舒坦,“你问我做什么?管她的人是你。”   管教婉宁的人是她。   她从来没将婉宁放在眼里,都是想着要怎么借着婉宁捞些好处,让三嫂舒坦了,老爷和她将来总少不了好处。   寿氏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冷战。   三嫂还不知道族里的事,还不清楚婉宁已经从绣楼离开,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这若是收不了场,她要怎么办?怎么向三嫂交代,张家不可能再给她好处,她的舒坦日子也会一去不复返。   寿氏惊骇地汗毛都根根竖立,伸出手来突然抓住身边的姚宜春,将姚宜春也吓了一跳。   姚宜春刚要张嘴训斥寿氏,寿氏睁着大大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他,“老爷,我的老爷,这次你一定要帮老太爷当上族长,否则我们夫妻就要活不下去了啊。”   中邪了,不过是被婉宁吓了一下,寿氏就中邪了,姚宜春将寿氏的手甩掉,恶狠狠地喊了一声,“有病。”   ……   京城姚家。   清晨的阳光还没将整个院子照亮,张氏早早起来吩咐管事将宅子里的红灯笼都换成新的,不一会儿工夫整个姚家廊前都布置的红红火火,如同过年一般。   张氏心情很好,喝一口茶到嘴里都像沾了蜜,她蔷薇般的脸颊更像是一块透亮的璞玉。   家里所有一切都如了她的心意。   沈氏被休了好几年,家里内外都换成了她的人,她想去东,没有人会背着她想西。   老爷眼看就又要升迁,父亲要拿到爵位。   万事如意,也不过如此。   张氏觉得,自己就是那轮太阳,正高高地升起来。   张氏陪着姚宜闻吃了饭,将姚宜闻送出家门,然后回到主屋里将管事孙妈妈叫来说话。   孙妈妈来主屋里行了礼便道:“都备好了。”   张氏点点头,欢快的脸上稍稍紧绷,正色起来,“父亲好不容易来一次,可不能大意了。”老爷迎娶她的时候,父亲多少有些不愿意,所以她刚成亲那两年父亲没登过门,好在老爷这些年还算争气,她将内宅打理的妥妥当当,整个姚家上下一体,父亲才算放下了心结。   孙妈妈笑容可掬,“您放心吧,哪里都是妥妥当当。”   张氏“嗯”了一声,“将厨房的菜单子再瞧一遍。”   孙妈妈立即道:“有亲家老太爷爱吃的也有五老爷爱吃的,今天一早厨房就出去采办齐全了,现在四个厨娘都在收拾了。”   张氏将目光重新落在床上,床上四岁欢哥睡得正香。   孙妈妈笑着道:“八爷长得越来越漂亮,眉清目秀,取了老爷和太太的优点。”   张氏用手轻轻地摸着欢哥的眉毛,每次看到欢哥,她就觉得她这辈子没有白活,能生下欢哥是她的福气,心底那些烦郁和不如意顿时就去的干干净净,眼见着欢哥越来越长大,眉眼越来越漂亮,她总会在深夜里感谢佛祖,谢谢佛祖让欢哥生成这样。   “不太像我,”张氏笑道,“比我漂亮。”   孙妈妈就掩嘴笑,“哪里有太太这样的,看到孩子不像您,您还高兴成这样。依奴婢看,老爷的五官不如您透亮,八爷不像您像谁呢。”   张氏抿着嘴,一双眼睛微微闪烁。   看了一会儿欢哥,张氏和孙妈妈去外屋里说话。   “怎么样,泰兴可有消息?”   孙妈妈摇头,“还没有呢,泰兴毕竟离京城远,就算捎信也要好久才能到。”   张氏端起茶来喝,“也不知道事情办的怎么样?”   “您就放心吧,”孙妈妈从张氏手里将茶碗接过来,“表老爷在泰兴做父母官,二房老太太已经病了那么久,早晚族长都是老太爷的。”   “老爷说,朝廷要查漕米,我就是担心……不过想一想父亲和崔尚书交好,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早就知道了,”张氏舒了一口气,“不知为什么,这几天我就是心惊肉跳的。”   “要不然请太医来开张安神的方子?”孙妈妈拿了把团扇轻轻地扇着。   张氏摇了摇头。   孙妈妈忙道:“您不用担心,都好着呢,上次六太太的信里也说了,老太爷声望日重,七小姐……也听话乖乖锁在绣楼里,如今的姚家,谁还能在您面前掀起风浪。”   张氏靠在软榻上,慵懒地看着窗外桂花。   是啊,谁还能在她面前掀起风浪。   ……   泰兴,姚家二房,二老太太一口口吃着药,婉宁手里的药碗很快就空了。   “三房的老太爷和老太太来了。”桂妈妈低声禀告。   姚宜州站起身来,“母亲,我出去迎迎。”   “不急,”二老太太抬起眼睛,“等族里的人都到齐了,你再出去不迟。”   姚宜州道:“毕竟是长辈。”   “长辈?”二老太太冷笑一声,“千万百计想要算计你的人不算是长辈,不过就是龌蹉的小人。”   姚宜州到现在还不敢相信,三老太爷会这样做。   二房的堂屋里很快就坐满了人。   寿氏抬起头张望,族里的女眷来了不少,半天也不见婉宁。   族里的媳妇压不住好奇,“六太太,听说婉宁会治病?”   寿氏叹口气,“我也不知晓婉宁会治病。”   连三房人都不知道,七小姐会治病的消息只怕是以讹传讹。   旁边的姚婉如忍不住接着寿氏的话道:“我们都不信,就婉宁自己说……会治病,可是来到二房,也不见她治好了二老太太。”   这是明摆着的事,再怎么说都没用。   二老太太不会好起来,婉宁就再也不能猖狂。   看到族里的女眷不住地点头,姚婉如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一个族里的媳妇快步走出来,“不知是谁管着厨房,怎了连茶水也不上,家里乱成这样,哪里像是办丧事的样子。”   “都是婉宁打理的,”姚婉如抢先开口,“二祖母将这些事都交给了婉宁,母亲昨日来就想帮衬,婉宁说什么都不让母亲插手。”   “十二岁的孩子,能做什么事?族里这么多人在,都不作安排,点心没有就算了,水也没有一口,伺候的下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女眷们互相看看,一个接一个的道,“从前二房可不是这样。”   堂屋里,姚老太爷几次想要拿起茶杯,却发现桌子上依旧是空的。   好像是故意什么都不摆。   姚老太爷皱起眉头。   “大老爷来了。”   听到下人传报的声音,姚老太爷清了清嗓子抬起头,看到了姚宜州,“宜州,家里怎么乱成这样?你母亲怎么样了?”   姚宜州向族里长辈行了礼,“叔父安心,都在安排着。”   “这都什么时候了,”姚五老太爷从椅子里坐起来些,“家里没有女眷来打理,就让族里人帮忙,做事没有个轻重缓急是要出大错的。”   说完五老太爷顿了顿,“家里还没交代好,族里的事你也该安排安排,到时候你在家中守孝,族里有事要怎么办?”   连珠炮似的询问,让姚宜州不知道该回哪一句,如果母亲真的没了,他定然会满心悲伤,族里的事也不能顾及,八成会请长辈代为主理。   “依我看,族里的事还是要由长辈主持,”五老太爷看向姚老太爷,“姚氏族里,如今三哥年纪最长辈分最高,自从二哥没了,宜州年纪小担当不起来,就是三哥在帮衬,一事不烦二主,也不算乱了人伦。”   五老太爷一句话,简简单单的就将宗长的位置推到三房老太爷跟前,姚宜州看向三老太爷。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他该怎么回话?他是同意还是不同意?这样的变故在眼前,八成他会像现在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自从妻儿死了之后,他的心就已经死了,母亲再离他而去,他身边再也没有亲近之人,如果是这样,他就算将全身的刺都竖起来,又能去保护谁?八成他会放任自流。   姚老太爷看着失魂落魄的姚宜州,二房接二连三的出事,换成谁都会难以支撑,“宜州,你就安心操办你母亲的事,族里有我看着,不会出什么差错。”   温和的话,熨烫着他的心。   仿佛是关心他,三叔父却就这样简简单单将族里的大权握在了手里。   还是母亲说得对,这一切都是三房早就计划好的。   “虽说族长之位在二房承继,如今宜州的情形,不适宜再做族长,将族长之位交给长辈,待过些年后再承继回来也是有的,不如就这样安排……祭祖之后将族约拿出来,让三哥接替了族长之位。”   姚宜州张开嘴想要说话,却见姚老太爷已经点头,“只好这样。”   就这样应允下来。   平日里威严却明事理,仁义又公平的三叔父到哪里去了?   怎么在利益面前就变了脸?   姚老太爷话音刚落,就听侧室里传来怒骂声,“不给你们喝水吃东西就对了,我姚家二房不拿好东西喂忘恩负义的东西。没有姚家二房,你们一个个早就死了,还能光鲜地坐在这里,想想死去的二老太爷,你们就不嫌臊的慌,一个个跪下来求我们给粮的时候是什么模样,我还记得清清楚楚,要不要我将那些事都说一遍,大家都好好回想回想。”   屋子里所有人顿时闻声色变。   *****    第四十章 丢人 更新时间2014-7-28 20:50:49 字数:2988  帘子掀开,一架肩舆抬进来,二老太太梳着圆髻,头戴如意簪,穿着酱色妆花褙子,抿着嘴唇,靠在大红引枕上。   看到肩舆上的人,屋子如同被雷劈开了房顶,所有人都张大嘴巴怔愣在这里。   天哪,这是谁啊,这是谁。   除了下人的脚步声,屋子里说不出的安静。   肩舆旁边跟着一个十二岁的小姐,鹅黄色的褙子,淡粉色罗裙,脸颊上轻轻晕着胭脂,手里握着一只雀头拐杖,目光清澈,神采奕然。   婉宁看向屋子里的人。   屋子里的目光也纷纷落在二老太太和她脸上。   二老太太不是要死了吗?怎么会好端端地坐在肩舆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姚宜春只觉得眼睛被刺的生疼,眼珠子仿佛要骨碌碌地从眼眶里掉出来,二老太太还好端端的在呢。   二老太太不是该躺在板子上等着咽下最后一口气。   怎么能这样坐在肩舆上说话。   如果是这样,他们现在跟二房争什么啊?他们跑过来做什么?   奔丧,奔的是什么丧。   姚宜春开始牙齿打颤,母老虎还在,活生生的,好端端的母老虎。   “老身年纪大了,身子不适,就不起身向大家问好了,各位族弟在说什么?轻易地就想糊弄我儿,让我儿将族长的位置双手奉出来,凭什么?”   五老太爷脸色铁青,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二嫂,你的病……”   二老太太道:“老身躺进棺材里本来都要咽了气,就听到老太爷在耳边说,快起来吧,有人要从二房夺了族长之位,要欺负你儿了。”   “老身……这才活了过来,到底来瞧瞧……是不是有人要夺权,”二老太太冷笑一声,“真是吹牛,我们姚家是百年大族,诗书传家……出过多少秀才、举人,泰州府的童生都要来泰兴拜见,我们家还有六部里的大官,怎么能和乡野村夫一样,连脸都不要了来争权,若是这样……”   二老太太抬起头来,看向堂屋里挂着的牌匾,将牌匾上的字读出来,“什么‘谨守礼法,以光先德’,岂不是笑话?”   二老太太的声音不大,却仿佛能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二老太太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整个人有些虚弱,靠在引枕上慢慢呼吸,抬眼环顾一下四周,一字字地道:“是谁要做族长?”   屋子里众人将目光落在姚老太爷身上。   姚老太爷脸色铁青,二老太太装疯卖傻地将他骂了一通,然后这样茫然地问起来,好像她真的没听清楚刚才五老太爷的话。   二老太太惊讶地看着姚老太爷。   惊讶。   震惊。   那种神情在二老太太脸上轮番上演。   而后痛心疾首,怎么也没想到似的,差点就要激动的催泪。   “怎么会是你三叔?”   “我们老太爷的亲胞弟啊,老太爷剩下粮食也要供你科举,供宜闻上京,老太爷死的时候只将三叔叫来床边,让三叔照应我们孤儿寡母不要被人欺负。”   “老太爷说,三叔是最有良心的人。”   “老身是怎么也没想到啊,三叔。”   “三叔,你可是君子。”   “也是咱们姚家,德行最高的人,谁家失德都要找你公论,让我想想,小宗的媳妇顶撞长辈,你差点主持将她休了,还有谁的小姐……现在还在家庵里苦熬,前些日子差点上了吊,我们姚家女子多少以死明志啊。”   “就连你自己的儿媳妇,握着三不去,还不是因为她是商贾出身,将她休回了娘家,老三才娶了如今官家小姐。”   “三叔可是以德治家。”   二老太太说的模模糊糊,没有指名道姓,但是下面听着的族人却心里明白,家庵里的女子,大多数都是被三房老太爷送进去的。   三房老太爷德行高,大家也心服口服。   可是这样一想,今天夺权这件事……三房老太爷怎么顶着君子的名声安排的。   如果不能以身作则,凭什么插手别人家的事。   难不成三房老太爷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伪君子,怪道三房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姚宜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   之前的豪情壮志,一下子被冷水浇灭了。   姚老太爷沉着脸坐在椅子上,身躯还算端正,只是一言不发。二房老太太曾将自己的嫁妆买了救助族人,这些年族人对二老太太都是心存感激,二老太太又是个不受委屈的,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他一旦话说不好,就会授之以柄。   所以他多少次想要族长的位置,都在耐心等着。   等着二老太太一命呜呼。   他以为他已经等到了,才将五弟叫来一起安排。   却没想到会生这样的变故。   族中的女眷已经见到二老太太奄奄一息,二房又是请和尚又是找道士,连板子都抬出来了,怎么看都是要做丧事的样子。   他以为已经万无一失。   谁知道却着了二老太太的圈套。   这种受制于人,被人算计的感觉,如同一步不慎掉进深潭,想挣扎着走出来却越挣扎死的越厉害。   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是谁?   是谁坏了他的好事。   还要让他搭上多年的名声,他辛辛苦苦才有今时今日的地位。   这件事闹出去,他要怎么板着脸教谕那些上门拜会的童生,怎么在他们面前端着架子。   姚老太爷想着眯起了眼睛,感觉有些东西正在离他远去,他想伸手抓住,却抓不住。   心里沉甸甸的好像做了个噩梦。   真是噩梦。   二老太太却没想这样简简单单揭过去,“三叔,你可是受礼法的人,你说说我们家做错什么事?连族长之位也要被夺了?大老太爷夭折的早,我们家难道不是大宗的嫡长?我家宜州难道不是长子?”   一句句地重新逼问,那双眼睛诧异地瞧着,无论谁看了都会觉得——羞臊。   是羞臊。   欺负一个妇孺,难道不羞臊。   姚老太爷板起脸,“二嫂别挤兑我,这事和我没关系,也是各房房长提起来,我勉为其难地答应,我还不是为了姚氏一族……”   “用不着将话说的那么好听,”二老太太冷笑一声,“当年泰兴饥荒,到处都是饿死的人,我们老太爷差点病死了,将各位找过来,请大家代为打理族中事务,那时候怎么不见谁勉为其难地帮忙。”   “谁也不愿意帮几百人找吃喝,是我们老太爷撑着病重的身子,带族人闯过饥荒,姚氏一族没有一个饿死的族人。那时候姚氏还有什么族产?上京赶考的子弟哪个不是我们二房拿银子,如今已经高屋大宅地住着,你们抬起头看看二房的宅子,多少年都没变过。”   “好吧,谁来说说我们宜州为什么不能做族长,说通了我,我立即就撞死在这里,将姚氏将二房被逐出大宗的消息捎给姚氏的列祖列宗,好让列祖列宗保佑你们日后子孙昌盛、富贵荣华。”   五老太爷不禁吞咽了一口,他是来帮三哥来谋族长之位,可是却没想落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声,宜州不能顶撞长辈,二房老太太持家已久,在这里说话,谁还能堵住她的嘴。   只要他再开口,从前在族中做的那些事,保不齐就会被二房老太太拿出来说。   他的脸面还要不要?   二老太太真狠,什么话都敢说,还能以性命要挟。   谁敢再逼迫二房,万一二房老太太真死在这里,谁身上就背了人命,官府不会治罪,族亲们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就是吐沫星子都能将他淹死。   而且,二老太太恶毒的诅咒,让人听起来浑身冰凉。   说什么子孙昌盛,不就是断子绝孙,什么富贵荣华不就是要家徒四壁。   五老太爷想到这里道:“二嫂言重了,怎么能将二房逐出大宗,这是哪里的话,”说着眼珠一转,“我们也都是好心,怕宜州顾不过来……”   “我们孤儿寡母领了大家的心意,宜州没本事……我还得活着……我怕二房的家产也被人管了去……将来我们二房落得连烧香的后代子孙也没有……”   二老太太说到这里,旁边的姚宜州顿时跪下来,一头磕在地上,“是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忧。”   “你起来,”二老太太竖起眉毛,“将来我还要给你说一门亲事……让你妻生个大胖小子,谁敢惦记着二房的财产,就撒泡尿让他们照照自己的德性……”   寿氏瞪圆了眼睛。   二老太太说出这样的话。   不知怎么的寿氏的目光顺理成章落在婉宁身上。   婉宁一直站在那里,好像屋子里的事和她无关,可是寿氏却看到婉宁眼睛里仿佛含着一汪笑容。   是婉宁。   是婉宁安排的,是婉宁……婉宁救活了二老太太专门和他们作对。   是婉宁。   一定就是婉宁。   ***** 第四十一章 变脸 更新时间2014-7-29 21:54:17 字数:2934  寿氏恶狠狠地看着婉宁。   丝毫没有发觉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脸上。   “老六媳妇。”   刺耳的声音响起来。   寿氏半点没有察觉,她只是紧紧地盯着婉宁,想要从婉宁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如果这都是婉宁安排的,婉宁怎么知道老太爷要做族长……   是谁告诉婉宁的?   想到这里寿氏的心“咯噔”一下,就好像一脚踩破了桥面,她整个人从桥上掉了下去。   是她,是她告诉婉宁的。   她在二房气急了,将心里话说出来,本来想吓吓婉宁……   谁知道二老太太没死,这样一来她岂不是被婉宁捉住了小辫子。   “老六媳妇……”   声音微微扬高,寿氏这才抬起头,发现屋子里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脸上。   二老太太皱着眉头,怒气十足地盯着她。   二老太太在喊她。   这把火烧到她身上来了。   寿氏的心跳停住了,浑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被抽走,除了哆嗦发不出半点声音来,二老太太要跟她算账了,当着这么多人面要惩治她了。   “你恶狠狠地盯着婉宁做什么?”二老太太冷笑一声,“我知道,你们都怪婉宁将我救活了……心里一定想着,等死老太婆入土了,要扒了婉宁的皮,是不是?”   二老太太是在问她,寿氏张开嘴,“没……没……二老太太……媳妇……没这样想……”   二老太太一拍肩舆,瞪圆了眼睛,好像一只发怒的老虎,“我还活着,还没到你们放肆的时候,”盯着寿氏哼了一声,“到底还是嫩啊,若是我,就有点耐心,等到老太婆死透了,烂在地里再动手。”   “我就是要试试你们的真心,你不是想帮我操办丧事……我就看看你心里到底有多少孝顺。”   二老太太挥了挥手,几个人高马大的婆子立即拎了王贵和王贵家的几个上来,王贵家的鼻涕眼泪都挂在脸上,眼睛里满是惊恐,哀求地看着寿氏。   完了,完了,她完了,见到王贵家的,寿氏再也站立不住。   看到寿氏如同见鬼了般的模样,再瞧瞧愤怒的二老太太和被五花大绑的下人们,还能有谁不明白。   三房八成是玩漏了,被二老太太抓住把柄。   什么要吊丧,根本就是开宗族大会,三房还得意洋洋地要夺权。   五老太爷想到这里埋怨地看了三房老太爷一眼。   夺权这么重要的事,居然不事先安排好了,这下将他也拖下了水。   不说别的,二房是正经的大宗,宜州是二房长子,光凭这一点,说到哪里三房夺权都是理亏,更别提二老太太握住把柄不放……   “老六媳妇,你现在就想在二房掌权、管家,将我身边人都拉拢过去,下一步就等着谋得我二房的财物是不是?你不是把我当长辈,将我当猴儿耍!”   “二老太太,您饶了奴婢吧,奴婢是一时昏了头才会跟着六太太。”王贵家的苦苦哀求。   一干婆子也跟着嚎哭求饶。   寿氏听了这些话,脚一软顿时跪在地上。   “都是哑巴不成?”二老太太让婉宁和桂妈妈扶着站起身,“眼看着我这个老太婆被欺负……一个字也不说……”   所有人都打了个寒噤。   女眷们脸上都是恐惧的神情。   这一声吼。   谁还敢不说话。   “老太太您可别生气。”族里女眷纷纷上前劝慰。   五老太爷咳嗽着,这些年他在族里也做过没有脸面的事,被二老太太一说,如鲠在喉啊。   婉宁就想起二老太太的话,“不怕他们造次,没事,二祖母手里握着他们的把柄呢。当了这么多年的族长,还能不知道族人些许肮脏事,大不了撕破脸皮,一件件事都给他们捅出来,他们不仁我们也不义。”   婉宁就想笑,还真是。   五老太爷终于忍不住,“六媳妇,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二老太太眯起眼睛,“这些人,老三你领回去,既然跟了你们家,我也不能留他们,是卖了还是打发走,随你们的便。”   只要带着这些人走,三房这污点就算是坐定了。   寿氏已经成了一滩泥,他们想咬牙不认也不行。   三老太爷咬紧了牙。   女眷们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三老太爷身上,平日里三老太爷讲仁义道德,对女眷那么苛刻,如今轮到自己的儿媳妇,看他要如何处置。   寿氏抖成一团。   这个蠢货,平日里能言善道,这时候就不会为自己辩驳几句,这样忍着还想被族人从轻发落不成?   “平日里照应家中事也不见你这样,你这是吃了荤油蒙了心,”三老太爷满脸怒气,说着看向身边的管事,“将六太太关起来,一年不准出门。”   寿氏一头冷汗,整个人如同虚脱了般。   女眷们都一脸的失望,有些人眼睛里露出冷笑。   原来不是送去家庵啊。   原来不用以死明志。   三老太爷治家不过如此。   “老三你可要一碗水端平,”二老太太挑起眉毛,“我早就说过,治家严不一定非要赶尽杀绝,咱们家庵里的女眷,哪个也不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错,既然六太太都能这样处置,那些女眷就不必留在家庵……”   二老太太的话掷地有声,如同蒲扇般的手直接打在三老太爷脸上。   寿氏哀求地看向姚宜春,姚宜春想要说话却张开嘴又吓得将舌头缩回去,谁知道二老太太话锋一转会不会转到他这里。   三房老太爷还没说话,屋子里已经又不少人面面相觑。   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二老太太在说什么?要重新估量送进家庵的女眷?   是真的吗?   为了姚家的名声,不知有多少女眷遭了秧,尤其是小宗家的女子,有个还没及笄的小姐因为在庙里上香遇到个登徒子被说了两句就进了家庵,从前这些礼仪道德的事都是三房老太爷说了算。   谁也没想到二房老太太有一天抓住三房老太爷的把柄,提起家庵的事。   堂屋外的人群开始涌动,有人拨开挡在面前的女眷走进屋子,“噗通”跪下来向二老太太磕头,“二老太太,媳妇替我们姐儿谢谢您了。”   紧接着又有女眷陆续跪下。   开族会从来都是有人遭殃,还从来没有过这等好事。   自从姚氏名声大了,她们就过得战战兢兢,姚氏三房的名声好,她们却做了垫脚的石头,多少人敢怒不敢言,今天终于有人替她们说话。   二老太太吩咐下人将族里的女眷搀扶起来,“老身也是七丫头救活的,有恩情你们要记在七丫头身上,有仇,只管向我老太婆来报,谁要是还像寿氏一样欺负七丫头,你看我老太婆饶得了她。”   是啊,都是七小姐救了二老太太,否则姚氏族长落在三房老太爷身上,还不知道她们将来会怎么样。   这真是好事。   说不出的好事。   姚家的女眷也该抬抬头,不用被这样一直欺压。   堂屋里开始嘈杂的声音,站起身的女眷向婉宁郑重地行了礼,“多谢七小姐,谢谢七小姐。”   姚老太爷觉得脸上火辣辣一片。   族中女眷这样谢婉宁。   好像他这个长辈连婉宁也不如。   在族人们众目睽睽之下,他无法挽回颜面,只能靠打压寿氏,抬高婉宁,才能维护他的名声,“是我不查才出了这样的差错,我这么大年纪了,是不想为族中事操心,也是没法子想替宜州撑几年,没想到会被二嫂这样误会,”姚老太爷说着宽宏大量的挥手,“也罢,多亏了我们家的婉宁救活了二嫂,否则我真没有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姚老太爷尽量做出慈善的模样看着婉宁,“你是我们三房的好孩子,你六婶待你不周,你祖母之前也因此罚过她,我以为她会改过自新,谁知道她会这般,你放心,从今往后谁再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答应,以后有祖父护着你。”   姚老太爷面色自若,仍旧是谦谦君子的模样,好像他真的是行的端做得正。   姚老太爷目光落在寿氏身上,整个人就严厉起来,“你连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都不如,怎么还能管家,将家中的账目都交给你四嫂,你日后就好好修心养性,否则就进去家庵,不要怪我不通情理。”    第四十二章 坑你 更新时间2014-7-30 21:18:40 字数:3458  二老太太挥挥手,“要训斥你自家的孩子不用在我们面前,”说着定定地看着寿氏,“六媳妇,你娘家那边怎么样?”   屋子里的熙攘声因为二老太太这句话安静下来。   寿氏的娘家在京城,祖上曾经做过官,寿氏的二哥考上了举人和武兴侯是连襟,所以姚老太爷才会高看寿氏一眼。   婉宁从前被关在绣楼里,对这些事一无所知,昨天从二祖母嘴里才听得详细。   祖父用寿氏掌家不是因为寿氏会听话,而是因为寿氏娘家有利用价值,就像当年的沈家,所以现在寿氏被罚,祖父也不能不开口护着寿氏。   其实寿氏坏事,祖父恨不得将寿氏逐出家门。   寿氏张大嘴不知道二老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半晌才道:“家里都……安好……”   是谁忍不住笑了一声。   “噗嗤……”   寿氏真是被吓坏了,连这样的问话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是二老太太在嘲笑三房。   难得的是姚老太爷坐如磐石,纹丝不动,远远望去神气清健,有几分的修养。   半晌,姚老太爷站起身来,“以后族中的事我也不再插手,不过有件事要当着族人的面说,朝廷征粮长,我们姚家是泰兴大户,粮长的事自然落在我们姚家头上,朝廷已经找了我,想让宜春做粮长……”   婉宁看向旁边坐着的姚宜春。   姚宜春仿佛不敢相信的模样。   祖父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将粮长的事说出来。   二老太太扯了扯嘴唇,幸而崔二爷早就提醒了宜州,否则她还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应对三老太爷。   “我们二房做了几十年的粮长,宜州要管理族中事务,自然不会再接粮长之职。”   听得二老太太的话,姚宜春神情舒缓了些。   “不过。”二老太太话音一转,姚宜春又不由自主跟着紧张起来。   “丑话说在前头,从前最难的时候,粮食恐怕征不上来,我们老太爷在族里立了份文书,若是在征粮上出了差错,跟姚氏一族无关。”   “跟姚氏一族无关?”旁边的五老太爷不禁皱起眉头。   怎么能无关?   那不就是逐出姚氏一族。   “五叔要将文书拿出来看吗?”   不等五老太爷说话,二老太太让人将文书请了出来。   二老太太面色不虞,“若是姚氏族人再做粮长,就照着这份文书来写,别的不说,犯了朝廷王法,自然交由官府惩办,我们族里也不藏污纳垢。我们二房写文书在先,族人也就照此行事,不偏不倚。”   哪里来的文书?   从前也没听说过二房立了什么字据。   五老太爷吞咽一口,想要说话。   二老太太横了一眼过来,“五叔,这里可有你的签字,你不记得了?那年下大雪,你过来和老太爷喝酒,你们哥俩儿定了这件事。”   那年下大雪。   他确实来过族里,不过不是因为定这件事,而是……他想要纳东街寡1妇为妾,用了些见不得光的手段,那寡1妇的叔叔是公门中人,故意扮成女子的模样等着他,将他抓了个正着,他连裤子都没穿上,就被带进了二房。   这件事闹出来,不要说在族里,在整个泰兴他都没脸见人,他记得他还立了字据,赔了寡1妇二百两银子。   满屋子的晚辈都在这里,说出这件事,如同让他在人前脱了裤子光屁股。   五老太爷顿时觉得屁股上凉飕飕的,好像自己那点东西皱皱巴巴,脏了吧唧地都摆在大家面前,他不禁觉得羞臊。   姚老太爷难掩惊讶,“我如何不知道此事。”   “那时候三叔忙着科举,三叔该有印象,那年我们老爷将过冬粮食卖了一半给三叔筹了赶考用的盘缠,让三叔早些去京里,在京中的那年冬天,我们族人摆宴,吃的都是清汤寡水,后来我们老爷实在看不过,向何家赊了三头大肥猪。”   “那年的猪肉真好吃。”   “五叔你还记得吗?”   几句话就将人带到了那一年。   大家互相看看,鸦雀无声。   五老太爷擦擦汗道:“二嫂这样一说,我还真的想起来了,当年二哥是怕连累族里,才定了这样的规矩。”   二老太太微微一笑,“有了规矩,事就好办……”   姚老太爷不禁多看了两眼二老太太,二房这两年外强中干,已经支撑不下去,为什么二老太太今天能这样咄咄逼人。   居然还想出文书的法子。   族人都不反对,他这个儿子要做粮长的人如何说话?质疑这东西是假的?   不知怎么的,姚老太爷就将目光落在婉宁身上。   婉宁安静地站在那里,好像什么都没说,却又像什么都说了。   “三叔,这个粮长你到底做还是不做?”   这个粮长你到底是做还是不做?   童妈妈站在一旁,手心攥着一汪冷汗,二老太太和小姐仿佛一点都不紧张,她一颗心却要跳出来了。   小姐帮二老太太出了主意,说这样写份文书。   大老爷还怀疑老太爷会因此跳脚,不去做这个粮长了。   小姐却只说了两个字,“会的。”   会的。   婉宁将二老太太扶坐在椅子上。   虽然南直隶漕粮的风声紧,但是何家卸了粮长之职,祖父这时候不谋粮长将来恐怕就难有机会。   粮长的诱1惑力很大,可是在文书面前又像烫手的山芋,到底要怎么选择,那就是祖父该着急的,不论他选了哪个,结果都不会让他很如意。   “既然如此,”姚老太爷看向姚宜春,“你就回去写份文书,交到族里。”   真让他写啊?   姚宜春有点害怕,万一出事了族里不管他怎么办?   姚老太爷横了姚宜春一眼,“拿得起就要放得下,磨蹭什么?”   姚宜春这才将屁股离开椅子去拿文书。   二老太太挥挥手,旁边的妈妈将文书收了起来。   “我让宜州誊抄一份送去三房。”   姚老太爷皱起眉毛,“二嫂连二哥写的都不然我们瞧一眼?”   “瞧什么瞧,不怕你笑话,经过了多年,原来那张纸都被虫蛀了,前些日子翻看族谱才想起来,重新写了一张,好在五弟和八弟都记得,有人证在我还能胡说不成?”   姚老太爷就看向五老太爷。   五老太爷不情愿地颌首,远处始终没有说话的八老太爷清清嗓子,“二嫂说的确有其事。”   有人证还怎么说?   姚老太爷缓缓地喘息着,尽量让呼吸平顺下来,这次来二房,有一种让他折了翅膀的感觉。   ……   崔奕廷在喝茶。   泰兴知县朱应年没想到能将这位爷留这么长时间。   自从知道这位爷是崔大学士家的公子,又有崔尚书照应,泰兴县就像烧开了的水,人人都想宴请这位爷和这位爷拉拢关系。   崔家有位贵人还在宫中,很受皇上宠幸,中宫空缺多年,谁知道将来会不会成为一国之母。   再说光是“一阁臣双尚书”就已经听起来让人耳热。   宴请这位崔爷倒是容易,不过他是使劲了浑身解数,就不知道这位少爷喜欢什么。   本以为崔奕廷喝些茶就会走,谁知道崔奕廷端详了这茶水半天。   “这是什么茶点?”崔奕廷转着茶杯。   “是泰兴新开的一家茶楼送来的。”   软软的点心,吃起来很甜,像糖又不太像,说是点心又不是。   “朱大人家中可还有?”   跟他要茶点?就这东西?   朱应年忙看向管事,管事一溜烟地跑去内宅,不一会儿工夫回来道:“太太说……没有了……不然让人去买。”   “哪家茶楼?”不等朱应年吩咐,崔奕廷已经询问。   “是……泰兴楼。”   泰兴楼。   “那家茶楼,现在……不卖这些茶点,只是……上门拜会的时候送一盒。”管事的低声道。   “二爷喜欢我让人想办法买来送去。”朱应年笑脸相迎。   一个大男人竟然喜欢吃甜食。   崔奕廷眼前浮起一个模糊的身影,随身总是带着只荷包,里面放着几块糖块,每天掏出来摸摸,却又舍不得去吃。   趁着崔奕廷没走,朱应年低声道:“崔二爷有没有觉得泰兴最近气氛有些不对。”   崔奕廷不说话。   朱应年只好接着道:“崔二爷去李御史家中,有没有听说巡漕御史的事?李御史沉冤得雪,朝廷定然委以重任……”   崔奕廷抬起头来,仿佛不经意,“那你准备要怎么办?”   “瞒着李御史,将这尊瘟神送出南直隶。”   崔奕廷道:“若是瞒不住呢?”   朱应年压低声音,“那就想方设法,让他说不出话来。”   崔奕廷面色自若,“朝廷的巡漕御史,只怕没那么简单吧?”   “但凡是个人,就有弱点,”朱应年道,“别说李御史,就算哪位显贵来了,也有应对的法子。”   不知怎么的,崔奕廷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容。   朱应年怔愣在那里,他看不懂那笑容的意思,只是觉得有些可怕。   崔奕廷道:“既然如此,朱大人就没什么可怕的,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就是。”   朝廷公文下来了,七日后准备迎接巡漕御史,李御史八成是为了查案先行一步,想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本来朱应年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觉得,也许这件事没有他们想象的好办。   “崔二爷,”朱应年迟疑着,“您能不能将这里的情形跟您叔父说说,我现在真是心里没底啊。”   崔奕廷似是没听明白,“怎么说?”   都说崔奕廷不学无术,还真是。   只要崔奕廷态度有松动,就是有戏,朱应年趁热打铁,“要不然,我让师爷写封信,二爷誊抄一份。”   崔奕廷神色间有几分不以为然,“让我誊抄一份送给叔父?”   朱应年道:“我们尽量将漕运的事做得周全,瞒过巡漕御史,京里那边的情形还要拜托崔大人。”   崔奕廷忽然正色起来,“朱大人就不怕我泄露出去,万一我是巡漕御史又该怎么办?”   “不会,不会,”朱应年笑着摆手,“哪里能连崔二爷也信不过。”    第四十三章 真黑 更新时间2014-7-31 19:52:55 字数:2454  如果崔大学士的儿子入仕,早就传满京城了,他哪里能不知道。   再说,南直隶的官员也都在猜测,如果御史就是崔奕廷,崔尚书那边早就捎信过来,还用得着他们这样大动干戈地四处寻找。   要不是崔家在前面顶着,朱应年还真不敢随便相信谁,毕竟御史没有现身,随便就将自己的事交代了,那不是送死的架势么?他可不想脑袋搬家,他还要换顶上好的乌纱帽戴戴呢。   朱应年挥挥手,“快去将闵先生叫来。”   闵先生是他的幕僚,再可信不过,简单几笔就能将泰兴的困难说得清清楚楚,现在把持住崔奕廷这位小爷,就能拉拢崔家,真是上天眷顾他,给他送来这么个贵人,别说将他奉为上宾,就算日日让他供着,他也愿意。   闵先生规整地写了封信,朱应年拿给崔奕廷看,崔奕廷就将信折好送进袖子里。   朱应年不禁错愕,“这……二爷不誊抄一份?”   崔奕廷淡淡地道:“用不着。”   朱应年看看闵先生,很快又恍然大悟起来,浪荡公子,连提笔都忘了怎么提吧,要不然怎么会将崔大学士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朱应年连连点头,“那您就直接将这封信函寄回京。”只要崔奕廷听他的,抄不抄一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上面的内容。   崔奕廷道:“这封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送到……”   朱应年连忙迎合,“这个二爷安心,水路加急,到了南京,自然有驿丞接应,我们南直隶传递消息都是如此。”   崔奕廷站起身来,“那就等着吧,等我收拾好东西,一并送给叔父。”   朱应年的满脸都是笑容,“哪里用得着您准备东西,我就备好了。”   “既然如此,”崔奕廷脸上露出些笑容来,“朱大人也写封信给叔父一同带去,这样免得不清不楚,泰兴的事不能落下朱大人。”   听得这话朱应年忽然觉得,崔奕廷是个好人。   大大的好人。   就是来帮他的。   不但了解他的心思,还愿意做这个人情。   一下子,他心花怒放。   ……   崔奕廷从朱家出来一路回到落脚的小院。   李御史和谢严纪早已经等在那里。   谢严纪先垂头丧气,“明面上的账目根本无从查起,一笔笔账目做的干干净净,分明是等着我们来查,南直隶的官员直属六部,一个个比猴儿还精。”   “参奏六部那是要有铁证的,现在根本就是没有证据,光靠何家和姚家的账目,顶多牵连小官小吏,怎么也钓不到大鱼。”   “京里传来消息,说是要升崔实荣为大学士,看来皇上对他还是多有信任。”谢严纪说完和李御史对望一眼,他们现在是弄不清楚皇上的意思,让他们来南直隶,到底要一个什么结果。   谢严纪不得不担心,好不容易瞅准一个机会,抓不到南直隶的把柄,以后谁也不敢碰这些贪官污吏。   南直隶的官员就会更加肆无忌惮。   崔奕廷神色平静,“皇上有意偏袒,我和各位大人就不会在泰兴,大人们只要安心查案。”说着将两封书信放在桌子上。   李御史和谢严纪一人拿一封来看。   “这是……”   “这是朱应年向崔实荣谄媚、邀功的信函,”李御史瞪大了眼睛,“有了这封信,崔实荣就脱不开干系。”   李御史顿了顿,忽然又想到,“可是朱应年也不傻了,缓过劲来,到时候反口不认这封信要怎么办?毕竟这信是出自师爷之手。”   崔奕廷眼角微翘,淡淡地道,“朱大人眼见就要升职进京,心里焦急的很,让人火速走水路到南京,再让驿丞安排送信,正正经经走的官路,这封信到了京城就会被都察院连人带物截下。”   “朱应年反不反口,又有什么关系,他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他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真黑啊,真黑。   狠得不能再狠。   怪不得崔奕廷频频去朱家赴宴。   他们还怕那边摆的是鸿门宴。   结果却让朱应年上了套。   不动声色的利用朱应年,让朱应年自己花人力物力将罪证送上京,这样朱应年百口莫辩。   十面埋伏,没有一条生路。   还有什么比这更稳妥的。   朱应年现在一定满心欢喜,以为攀上了崔家。   其实不知道,好大一柄鬼头刀就架在他脖子上。   李御史顿时向崔奕廷拜下来,“大人,漕运弊案全靠你了。”   三个人说了会儿话,李御史和谢严纪高高兴兴地告辞,走到门口,李御史不禁停下来向宅院里看了一眼。   他们来的时候满面愁容,哪成想走的时候会这样。   真是……   这个崔二爷真是厉害。   ……   李御史和谢严纪才走,就有吏员来送消息,“姚宜春接替了泰兴县的粮长,泰州府知府都派人来庆贺。”   崔奕廷毫不意外。   姚家是有大利益可图,想方设法也要拿到粮长。   “姚家三房老太爷没有拿到族长之位。”   崔奕廷神情微微有些诧异。   没有拿到族长之位。   这和他知道的事没有重合在一起。   是因为谁?   “听说二房老太太的病让姚七小姐治好了。”   真是姚七小姐,姚七小姐帮着二房保住了族长之位,是为什么呢?为了沈家还是为了她自己?   他对姚七小姐没什么印象,只要想起沈家算计的嘴脸,也就差不多了。   为国为民的富商转眼就投靠了敌国。   这次呢?沈家会怎么做?只要沈家漏出马脚,他就会一把攥住,不给沈家再翻身的机会。   崔奕廷去主屋换了衣服就要出院子。   廊下的陈宝立即迎出来,“二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不用你跟着了。”崔奕廷淡淡的吩咐。   很快陈宝庞大的身躯就挪过来挡住崔奕廷的路,“那可不行,太夫人交代了,无论二爷去哪儿我都要跟着,”说着英武的眉毛落下来,就像摆在地上的八字靴,俏生生地立在那里,“二爷丢了,我可怎么办。”   崔奕廷闭上眼睛。   这声音多清脆,若是不见人,还当是个**倜傥的俏公子,当年祖母就是因为这样才将陈宝选到他身边。   谁知道眉清目秀的小厮被他活生生地养成了黑脸大汉。   陈宝特别的能吃,一顿吃十碗不饱,他是看不得陈宝那湿哒哒饥寒交迫的眼神,就吩咐厨房多做十个人的饭菜。   结果,第一年他俩一般高,第二年他就到了陈宝耳根,第三年是下颌,第四年是肩膀,他也努力长了不少,现在勉强追到下颌。   “丢不了。”   当他还是十来岁。   就算他是个瞎子也走不丢。   “那不行,我得跟着……前年少爷自己出去,在街上遇到族里的长辈,因为不认识回来被老爷责骂……去年在京里见到谢大人……今年李御史……还有表少爷……”   絮絮叨叨。   絮絮叨叨。   好吧,由他去吧!   “二爷我们去哪儿啊?”到了街面上陈宝才想起来问。   崔奕廷道,“泰兴楼。”   泰兴楼是什么地方?   ******   泰兴楼是什么地方?   教主:婉宁开的茶楼呀。   第四十四章 自立 婉宁服侍二老太太躺下。 二老太太顺了口气,觉得舒坦了许多。 要是她就这样闭上眼睛,不知道二房会怎么样。 多亏有婉宁在。 刚才那样痛快淋漓地发放了一顿,好像身体轻松不少,笼罩在心头的阴郁也散了。 扶着二老太太靠在引枕上,又请秦伍给二老太太诊了脉,姚宜州才问到:“秦大夫,我母亲的病怎么样?” 秦伍边诊脉边看二老太太的神情。 二老太太脸上已经有了血色,眉眼舒畅,嘴边含了一丝笑容,哪里像前些日子那般面如死灰的模样。 短短两日,就有这样的变化。 秦伍惊诧地转头看向婉宁,“二老太太气色和脉象都已经好多了。” “七小姐的法子管用了。”姚七小姐真不一般,就这样让二老太太的病有了起色。 上次姚七小姐给李大太太治病他只是耳闻,这次是亲眼所见。 秦伍怎么也想不到,姚七小姐会这样厉害。 听得秦伍的话,屋子里的气氛更加欢快起来。 秦伍不自觉地道:“从前也听说过用这种刺激病患的方法,只是……并不见有多少见效。” 婉宁点点头,“知道治疗方法容易,怎么用才是最关键的。”要想真的治这种病,就要将治病的方法用于无形之中,这样才能真正的起作用。 如果让病患知道大夫用的就是激将法,治病也就不会有什么效用。 很多人看心理医生都是被家人强迫来的,一开始都是不合作的态度,怎么能让他们不自觉地接受治疗,这才是心理医生最先要做到的。 二祖母将悲伤变成了怒气,三房做了出气筒,本来三房要等着二祖母死了争权,她却让三房做了二祖母的药引。 如今三房受挫,二祖母的病情好转。 这是多好的事。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句话没错,就看要怎么理解,不能求老天开眼惩罚坏人,而是要亲手让坏人尝到苦头。让他们不敢再为恶。 秦伍不禁心里赞叹。 如果治病的是白发苍苍的老大夫,他不觉得奇怪,医术总要有脉案积累才能越发厉害。 可是眼前这个小姐…… 她是从何得知治病方法,又怎么能这样运用。 若非亲眼所见,他真是想都不敢想。 这次来泰兴,真是不虚此行。 他算是见识到了,开了眼界,以后再也不会为了他那点祖传的医术沾沾自喜。 “姚七小姐有没有想过要收弟子?” 收弟子? 还不是时候,至少现在她没想过,婉宁摇摇头。 秦伍有些失望。“不怕姚七小姐笑话,若是姚七小姐肯收弟子,秦伍年纪大了不敢腆着脸拜师,家中有两个不争气的弟子,想要跟着七小姐。” 婉宁笑着。“秦大夫言重了,看脉开方就不是我之所长,我会的不过是这一点点。” “开方辨脉的大夫多得是,没见过七小姐这样治病的。” 秦伍是知道这一点,这几日他在姚家看症,泰兴县的大夫都来跟她打听姚二老太太的病情,所有人都想知道。姚七小姐到底能不能治好姚二老太太的病。 姚七小姐治好了李大太太已经让泰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这次再医好姚二老太太定然会声名远扬。 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上门拜师。 让弟子拜师这件事,他不能轻易放弃,哪怕在泰兴多留些时日。 秦伍道:“老太太还是要按时吃药,这段日子身体毁损太多,总要慢慢调养才能见好。” 二老太太颌首。“毕竟是一把老骨头了,又在阎王面前走一遭,哪能就和从前一样,秦大夫开方吧,老婆子按时服药就是。” 秦伍带着徒弟下去开方。 二老太太看向姚宜州。“宜州,有件事你要答应娘。” 二老太太忽然正色起来,姚宜州不禁心里一颤,忙道:“母亲说就是,孩儿一定照办。” “我的身子不行了,勉强能撑几年,”二老太太说着看向婉宁,“我在的时候必然护着婉宁,我死了你就要想方设法保婉宁周全,你可知为什么?” 姚宜州心里大约知晓母亲的意思,只是没有明说,静静地听着。 “今天没有婉宁,别说族长的位置,二房迟早也会成了别人的,这一点你我知晓,三房更加知道,婉宁为了救我才落得这样的险境,你不护着婉宁,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三房害了婉宁?” “母亲放心吧,”姚宜州看向婉宁,目光里都是笃定,“儿子一定护着婉宁,等到婉宁长大了,帮着婉宁找一门好亲事,儿会亲手筹备婉宁的嫁妆,让婉宁风风光光嫁人。” 二老太太颌首,“这样我就安心了。” “二祖母不用为我太过担忧。”婉宁整理好二老太太的袖子,攥住二老太太的手。 祖父的性子她太了解,将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三房出了寿氏的事,正是要挽回颜面的时候,祖父不会冒着危险对付她。 所以她并不担心眼前。 婉宁顿了顿低声道:“二祖母,婉宁倒是有件事想请您答应,在二房的时候能否让我时不时出去一趟。” 二老太太不解,“这是为什么?” 婉宁脸上露出笑容来,“二祖母方才已经说了我在三房的处境,这次落水孙女差点死了,很多事也就想通了,孙女毕竟是姚家三房的人,依靠谁都名不正言不顺,与其这样不如凭着自己的本事在三房立足,将来不但不会任人宰割,还能当家作主,就如同二祖母在族中一样。”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说出当家作主这样的话。 二老太太不禁惊诧。 婉宁竟然这样想。 没想着依附任何人,而是要靠着自己…… 二老太太看向姚宜州。 姚宜州顿时脸颊通红,他真是臊得慌,身为二房嫡长子居然连十二岁的婉宁也不如,一直沉浸在过去的伤悲中不能自拔。害得母亲无依无靠。 二老太太赞赏地点头,“好孩子,有骨气。我年轻的时候也不曾被人左右,就算是再难她也陪着老太爷闯了过来。没有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 婉宁能想得这样通透,必然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不过毕竟是个女子,她还是想要问,“七丫头,你到底要做什么?” 婉宁低下头在二老太太耳边,“做茶点。” 做茶点?这是为什么? 婉宁道:“日后孙女再慢慢跟您说。” 二老太太颌首,“好,二祖母答应你,不过出去的时候要多带些人手。免得出什么差错。” 婉宁应下来。 …… 侍奉二祖母歇下,婉宁坐车到了泰兴楼。 焦无应等着新东家上门,从前他也是一个小货郎,着了人算计赔尽了家财,那年村中瘟疫。祖父、妻儿都病死了,他投去沈家做了个小伙计,沈老太爷赏识他,提拔他一直做了二掌柜。 他心里感激沈家,却没想到有一天四老爷一张嘴,让他做了姚七小姐的掌柜。 他的东家一下子变成了十二岁的小姐。 十二岁的小姐不插手店铺里的事也就罢了,这位姚七小姐偏要自己将店铺管起来。 他是知道大户人家的小姐。脾气大的很,不管不顾就是任性妄为,到时候店铺出了差错,他不知道怎么向四老爷交代,来到泰兴,他本是想找机会和四老爷说说。哪怕是让他去边疆,也不能让他做这个差事。 谁知道才来了几天,就听到许多姚七小姐的传言。 姚七小姐会治病,救活了两条人命。 十二岁的小姐,真的有这样厉害? “焦掌柜。七小姐来了。”焦无应的思绪被伙计打断。 焦无应急忙迎了出去。 马车停下来,婉宁让童妈妈扶着下了车。 刚进了院子,就看到等在那里的婆子。 “乳母。”婉宁惊讶地张开嘴,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乳母。 乳母应该在杭州,却怎么来到这里。 白发苍苍的贺氏忙迎上来,上上下下看着婉宁的脸,眼睛不由自主地红起来,声音也发颤,“我的好小姐……你怎么瘦了……”肚子里有许多话,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空张着嘴。 七小姐看起来和从前不一样了。 虽然瘦了些,可是整个人却……很精神…… 让人说不出的感觉,好像站在那里就有种迫人的气势。 “乳娘。”看到贺氏想起从前在母亲身边的日子,婉宁也眼睛发烫,她想和贺氏好好说说话。 只是现在身边人太多,婉宁眼睛一扫,目光落在焦无应身上。 焦无应忙上前给婉宁见礼,“七小姐,我是茶庄的掌柜,焦无应。” 婉宁点点头,“焦掌柜一路过来辛苦了,”说着看向茶楼,“茶楼可都筹备好了?” 焦掌柜颌首。 “要多备茶点,只是记得我教厨娘做的茶点是不卖的。” 不卖,焦掌柜一怔,这些日子还有人上门问,那点心什么时候能卖,现在七小姐居然说不卖。 婉宁道:“越是不卖,越是有人好奇。东西越少就越精贵,尤其是那些别的地方买不到的东西。” 如此一来,她送出去的那些点心才有用。 焦掌柜不禁怔愣,半晌才明白过来,真是个好主意。 泰兴楼有买不到的茶点。 这样的消息足够大家谈论,这样一来不用他们吆喝,就会更多人知晓泰兴楼。 收到茶点的人家,也就知道那些茶点有多难得。 第四十五章 救弟 求粉红票 婉宁一边和焦无应说着话,一边去看茶楼里的布置。 焦无应到底是老掌柜,收拾的精细,一切都安排妥当。 终究忍不住要和乳母说几句话,婉宁和贺氏坐下来,焦掌柜就带着人退下去。 “母亲怎么样?”婉宁低声道。 贺氏摇摇头立即又红着眼睛点头,“听说七小姐这边的事,娘子高兴的不得了。” 婉宁道:“为什么母亲不来泰兴?”既然乳母能来,舅舅也能将母亲接来。 贺氏叹口气,“娘子是担心给七小姐找麻烦,七小姐在姚家处境不好,娘子都知道。” 母亲还是顾虑姚家。 贺氏说着话向外面看去,“七小姐自己出来,姚家那边怎么能答应。” 如今姚家已经困不住她了。 婉宁笑道:“只要我想,日后就能出门……乳母回去之后就跟母亲说,就算她现在不想来泰兴,也要从家庵里搬出来,我们母女两个很快就能见面。” 见面? 娘子想都不敢想的事,娘子真的能再见到七小姐? 贺氏将手里的包袱打开,里面是各式各样的荷包、腰带和几套亵衣,“这都是娘子亲手给七小姐做的。” 不知道母亲一针一线缝了多久,婉宁拿起一只荷包,暖暖的感觉从她的手指一直传到她心里。 自从母亲走了之后,她没有一日不想念母亲。 婉宁想起一件事笑着看向乳母,“乳母还记不记得你在我睡觉的时候常哼一首歌。” 贺氏点点头,“记得,被娘子听到了,还说我……别教坏了小姐。” 婉宁就笑起来,重复起贺氏唱的歌: “一个女儿坐在船头上,她顺流而下,要找她的家乡。 一个女儿坐在船头上。她托腮思量,要回到她的家乡。 一个女儿……” 这歌好像能将她带到从前…… “我们泰兴楼还没开门。”焦掌柜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将婉宁打断了。 紧接着有人惊呼。 这是怎么了? 是有人来泰兴楼买东西? 婉宁看向童妈妈,童妈妈来没来得及去看个究竟。 门一下子被人急着推开了。 有个人站在门口。 阳光被他挡在身后,婉宁开始看不清楚。等他向前走了两步,婉宁不禁一愣,他怎么会来这里。 穿着青衫的少年,循着声音而来,踏进了屋门,正好和她对视。 婉宁没想到会在这时候遇到崔奕廷。 她将一切都安排的妥当,保证不会有人知道泰兴楼是她开的,也许是刚才见到乳母,心里高兴就放松了警惕。 可她还是让焦掌柜在外看着……刚才她明明听到焦掌柜阻拦的声音。 怎么崔奕廷还是不管不顾地闯进来。 崔奕廷的目光径直落在她脸上,仿佛要在她脸上看出什么。 “你是谁?你方才唱的是什么歌?” 崔奕廷眼睛微深。仿佛急于从中得到答案。 婉宁不禁皱起眉头,崔奕廷明明看到有女眷在这里,却还不避开,转念她又觉得奇怪,这个崔奕廷好像不认识她似的。 从姚家将她救起来。在李家也有过匆匆一瞥,连她都认出了他,怎么可能他看了她半晌还是那种神情。 婉宁不说话,而是静静地和崔奕廷对视,她的职业让她善于从别人神情中读出情绪,可是这个崔奕廷……却让她有些看不明白。 迷惑、质疑、一闪而逝的急切,如微风吹过湖面。然后隐藏在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中,他有许多让她难以发掘出的秘密,无论她怎么探看,他都没有表露半分。 两个人对视片刻,崔奕廷的情绪似是平稳下来,“请问。这里的东家姓什么?” 他这样没有礼数。 她也不必在这里回答他。 本来就是不请自来,还妄想从她嘴里听到什么答案。 没弄清楚他的意图之前,她不会轻易开口。 眼看着崔奕廷的随从也进了门,婉宁转过头去,童妈妈和贺氏忙上前护着婉宁走出茶楼。 离开了崔奕廷的视线。 婉宁看向童妈妈低声道:“你和焦掌柜说一声。就说茶楼的主人姓赵。” 这是开始他们就定好的,只要别人问起来,就说茶楼是姓赵的人开的。 焦掌柜这边已经皱起眉头,“我们早就说了,客官不应该硬闯,惊到了我们家的女眷该怎么办?看客官一表人才,不该是做出这种事的人。”来的人看起来是一表人才,穿着打扮都像是大家公子,所以他才没有很在意。 没想到却会像无赖一样闯进门。 焦掌柜想着脸色就更加不客气起来,吩咐小厮,“将客官请出去吧!” 崔奕廷仿佛并不在意他语气的生硬,要不是听到让他熟悉的扬州小调,他也不会不由自主地闯进来。 一进门就看到屋子里的女眷。 女眷没有惊慌而是静静地和他对视,然后施施然地带着下人转头走了出去。 虽然没有让下人斥责他的无礼,还很明显地将不悦表现出来。 “是我唐突,”崔奕廷道,转头看向焦掌柜,“请问,东家是扬州人?” 焦掌柜摇头,“我们东家是从山西来的。” 从山西来的,怎么会操着一口地道的扬州口音,尤其是那位小姐刚才唱的歌,是他一直在寻找的。 他是来买糕点,却在门口听到那歌声。 不管是什么地方,他都要来看个究竟,看看里面是不是他要找的人。 只可惜记忆中的影子太模糊,无法对证。 …… 童妈妈打发小厮上前,小厮在焦掌柜耳边说了两句话。 焦掌柜看向崔奕廷,“客官买茶点要等到我们泰兴楼开张,至于客官问起我们东家,我只能说,我们是山西开茶铺的赵家。” 赵家。 “方才的女眷不姓蒋?”崔奕廷不动声色。 焦掌柜十分肯定摇头。“不姓蒋,客官您是不是问错地方了?” 不是问错地方,就是找错了人,要不然问的问题怎么没有一个能对得上。焦无应松口气。开始他还以为这位公子是冲着东家来的,现在看来应该是误会。 婉宁透过帘子看向崔奕廷,崔奕廷为什么会觉得她姓蒋?他突然闯进来是因为在门外听到了什么。 那时候她在唱乳母教的小调,崔奕廷是因为听到这个所以闯进来? 这个崔奕廷处处透着古怪。 “打扰了,”崔奕廷看向陈宝,“那些银子给掌柜,你家的茶点做出来我让人来取,这个就算定钱。” 以为买东西就能随便进门,说不得这位爷就是官家子弟,焦无应见过太多这样的情形。为官的有功名在身都看不起商贾。 幸亏东家有话在先,让他这时候能扬眉吐气。 “对不住,”焦无应道,“我们家的茶点是不卖的,将来酒楼开张。随着茶叶送出去的数目也有限,您想要,就早点来买茶。” “不卖?” 焦无应笑容可掬,“不卖,多少银子都不卖。” 掌柜笑着说不卖。 无论谁在这里好像都没有办法。 来到泰兴楼为了买盒点心,只因为这点心很别致,没想到却这么难买。 崔奕廷从来没听说过这样做生意的法子。 茶点明明别致却又不卖。 这家茶楼也开的奇怪。崔奕廷深深地看向方才女眷离开的方向,东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 听着崔奕廷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婉宁重新回到茶楼里。 “这里人杂,小姐还是回去吧!”贺氏吓得脸色苍白。 婉宁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插曲。 在李家她还在门口等着见了崔奕廷一面,这次他却找上门来。 “乳母,你教我的是什么歌?” 贺氏怔愣片刻道:“就是扬州女子私下里唱的歌。只不过我嗓子不好,就学了别人不爱学的这首。” 崔奕廷是因为这首歌。 婉宁才想到这里,就听外面传来下人的声音,“舅太太来了。” 舅母怎么来了。 “母亲,我去看姐姐。” 昆哥边说边挣脱乳母跑进门。 看到婉宁。一下子就扑过来。 “六爷您可慢点。”乳母连连喊着。 “姐姐,姐姐,你看母亲给我们两个人买的玉佩,你一半我一半。”昆哥手里扬着一只羊脂玉,另一手拍着自己脖领,领子下露出半截红线结的如意扣。 “舅母没遇到别人吧?” 崔奕廷刚刚出去。 “没有,没有,本来要接你过去坐坐,听说来了个人,我就带昆哥来看看,”沈四太太说着向周围看看,“人呢?” 婉宁道:“已经走了。” “有没有事?吓得我出了一身汗。” 连她都弄不清楚崔奕廷来做什么,自然无法向舅母解释,只能道:“没事,没事。” 旁边的贺氏很惊讶。 就算娘子在这里也会惊奇,为什么六爷会和七小姐这样好,难不成就是因为亲姐弟。贺氏心里默默念着,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娘子的苦没有白吃。 婉宁在看贺氏的表情,贺氏眼睛通红,又是激动又是欢喜,好像看着他们姐弟亲近很高兴。 这下婉宁可以肯定,昆哥就是她的亲弟弟,如今精心来仔细端详,昆哥脸上有父亲眉眼的痕迹。 婉宁和昆哥说了会儿话,贺氏将昆哥叫过去挑荷包,沈四太太趁机和婉宁道:“你族里的大舅舅来了。” 沈四太太欲言又止,童妈妈退后了两步,沈四太太才接着道:“你大舅舅说,泰兴县知县的师爷给我们找了些粮食……” “舅母说的是朱大人?” 那个和姚家三房走动很近的朱氏一家? 沈四太太点点头。 婉宁忽然正色起来,拿起沈四太太的手,“舅母,你回去和舅舅说,无论如何也不能和朱家扯上干系。” 婉宁的声音很低,沈四太太勉强能听清楚。 “舅母知不知道巡漕御史到了泰兴。要查漕粮,万一朱大人的师爷要卖的是漕粮,我们家岂不是和官府勾结……” 婉宁尽量让沈四太太听个明白,“我六叔做了粮长。六婶早就想卖粮食给沈家,和粮长牵扯上的粮食,不是漕粮又是什么?” 沈四太太这下子弄了清楚,“我回去和你舅舅说,就算得罪族里,也决计不能买粮食。” 这就对了。 如果是姚家和朱家串通起来,绝对不会是光卖粮食那么简单,说不定被御史逼的走投无路的时候,还会将沈家抓做替罪羊。 这是官府一贯的手段。 想要在她眼皮底下对付沈家,可没那么容易。 如果朱太太和寿氏敢这样做。她就让她们赔了夫人又折兵。 婉宁和沈四太太说了会儿话,时辰不早了准备各自回去。 昆哥拿着婉宁衣角不肯走,婉宁将从姚家二房带出来的书递给昆哥,“不要将书弄坏了,等你学完了。姐姐再换几本给你。” 昆哥很认真的点头。 昆哥拉着沈四太太出了门,下人已经备好了两辆马车。 “母亲,我们先走,昆哥要从窗户看姐姐。” 婉宁笑道:“我们一起走,等过了这条街,我再换车。”这样能和昆哥再说几句话。 昆哥乖巧地上了马车,很快撩开车厢的帘子向婉宁招手。 马车过了大街在小胡同里停下。婉宁换了车,然后两辆马车一先一后地驰了出去。 婉宁坐在软垫上想泰兴楼,如今茶楼做好了,可以让焦掌柜开始收米。 才想到这里,只听得外面一阵嘈杂声。 慌乱的马蹄声传来,紧接着有人惊呼。 婉宁撩开帘子向外看去。 街面已经开始混乱不堪。顺着声音有几个人骑着马向这边冲撞过来。 骑在最前面的人,到了沈家马车旁,被掷来的刀扎中后心,鲜血喷溅中,顿时摔下来。 沈家的马不安地抬动着四蹄。赶车的下人怎么也按不住惊慌的马匹。 跟车的下人忙将车厢里的舅母和昆哥接下来。 童妈妈紧紧地攥住手,“小姐我们也下车……快……” 马车挡在路中央,定然会遇到冲过来的人,马不免要受到惊吓。 婉宁刚刚撩开帘子,后面的几个人就骑马到了跟前。 人群里又是呼喊一声,“我的孩子。” 跑在最前面的人忽然弯腰从人群中拎出一个孩子,在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他顺手一抛,抛向后面的人。 孩子连惊呼声都没发出来就径直掉下去,幸亏后面的人伸出手拉住了孩子的衣衫一把提到马背上。 孩子这才发出震天的哭声。 扔孩子的人显然不准备罢手,又向人群里扫去。 那人骑马已经到了沈家马车前。 童妈妈吓得闭起了眼睛,一手拉住婉宁,“小姐快别看了,别看了。” 火石电光中。 婉宁顺着那人的目光看到路边的昆哥。 昆哥已经吓得怔愣在那里,眼睛紧紧地看着哭闹的孩子。 若是那人再伸手抓住了昆哥向后扔去,后面的人还能不能像抓住那孩子一样将昆哥救下。 “昆哥……”婉宁喊一声,眼见人就到了跟前。 来不及了,来不及再等。 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心中一股热血一下子冲进脑子,婉宁拉开车帘,从怔愣的车夫手里抢过缰绳,“赶车……” …… 裴明诏按住啼哭不止的孩子,前面的死士又弯起腰,准备再从人群里掳人,忽然前面的马车冲过来,马匹长嘶。 马车不偏不倚地拦在死士跟前,死士没能勒住马,顿时从马背上掉下来。 裴明诏上前一剑刺过去,剑尖从死士胸口透出,血顿时一滴滴地落在地上。 所有人看着这一幕,连马上的孩子也停止了啼哭。 等到死士软软地倒下,裴明诏抬起头,挡在他面前的马车上立着一个女子,穿着鹅黄色的褙子,淡青色衣裙,紧紧地拉着缰绳,看着面前的一切。 五官尚未脱稚气,一双眼睛乌黑清亮,目光中没有半点的惧怕,拎起裙角从车上跳下来,将街边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拉进了怀里。 十几岁的女子,竟然一点都不惧怕。 “侯爷……” 听到喊声,婉宁抬起头,不远处立着一人一马,那人身姿挺拔,傲然跨于马上。 第四十六章 惊艳 “那孩子怎么了?” “哎呀是不是被压在马上捂死了。” 裴明诏低下头看被他放在马背上的孩子,孩子使劲地喘息着,瘦小的身子开始不停地抽搐,仿佛就要断气。 “这是被小鬼压住了,一会儿就要被索命。” 人群中不知是谁叫喊了一声。 本来要奔去抱孩子的妇人听得这话一下子摔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喊起来,“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小小的身躯在众人眼前抽动。 “快去请大夫。”裴明诏吩咐随从。 紧跟着他身后的随从压着一个死士,另一个随从被刀割伤鲜血直流,他带的人手不多,在路上遇袭折了两个,现在剩下的都不堪用,裴明诏四处看去,长长一条街,仿佛到街尾才有药铺,与其去请大夫来,不如他骑马将孩子送过去来得快。 裴明诏正要前行,跌倒的妇人重新爬起来扑到了马前,伸出手死死地攥着孩子不肯放松。 妇人放声啼哭。 单枪匹马突出重围他不怕,面对一个孩子和妇人,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明知道孩子该救治,妇人却像疯了般握住孩子不松手,他总不能一把将人推开。 “将孩子给我,我来治。” 清澈的声音响起来。 裴明诏抬起头,是那个用马车拦住死士的女子。 女子梳着单螺髻,身高只到他的马腿处,一张脸还不如他的手掌大。 这么小的女子能治病? 明明心里怀疑,却又不由自主地打量她的神情,看到她当真的模样,不由自主地在心里估量…… 喧闹的四周没有因为婉宁的一句话安静下来。 那妇人听得这话欣喜地转过头,却发现是个小姐脸上难掩失望。 “这是吓出来的小病,不用大动干戈,好治。”婉宁说着转过头,不偏不挪坚定地看向那妇人的眼睛。 这是最让人信任的目光。 那妇人从开始的质疑到不由自主地相信,伸手去抱孩子。 婉宁扬起手臂,周围忽然安静下来。 裴明诏看过去。那女子的肩膀看起啦那么瘦小,他心中一动托着孩子弯下身来。 婉宁将书卷成纸筒拢住孩子的口鼻。 孩子的呼吸渐渐缓慢,单薄的胸廓起伏的不再那么吓人,手脚也不再抖动。 “好了,”婉宁将书从孩子脸上拿开,看向妇人,“抱着孩子回去,买副安神的药,今天多跟他在一起,给他唱些他平日里爱听的歌……” 妇人瞪大了眼睛。“那……小鬼……小鬼……压……” 婉宁宛然一笑,“这世上哪有什么鬼。” 这世上哪有什么鬼。 阳光照着她的侧脸,仿佛将她整个五官都照亮了,裴明诏忽然觉得这个女子的眉眼是那么清明。 妇人抱着孩子厉害,四周的人群也要散开。童妈妈忙上来要护着杨茉上马车。 出于医生的本能,杨茉看了眼那侯爷身边受伤的下属,只是被伤了肩膀,看起来没有大碍,眼睛一转,婉宁立即被一道目光吸引。 被侍卫压着的人,眼睛死板。目光漠然,仿佛是一具行尸走肉。 她在现代见过那样的人,种种情况下做了自杀式训练,没有正常人的思维和感情,一心只是完成任务,这样的人就算被抓了。想从他嘴里也很难审问出什么。 尤其是古代,审讯的手段不太高明,更不了解这样人的心思。 想到这里婉宁不禁摇了摇头。 “小姐见过这样的人?”裴明诏英武的眉毛微微扬起,微微有些吃惊,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姐仿佛知道不少东西。 婉宁道:“没见过。但是……知道……” 知道。 为什么知道。 裴明诏想问,婉宁接着说,“失了人性的人都差不多,生死与他无关。” 仿佛听懂了婉宁的话,那死士张开血洞般的嘴,吓得看热闹的人也不禁躲开几步。 遇到这样的人,一般的女眷应该早就避开了,她却丝毫不害怕,反而很仔细地盯着那死士看。 不是看热闹,反而是很了解的模样。 这位小姐很明白别人的心思,所以……才会驱车拦截那死士,为的就是救那个六岁的少爷。 他身边少的就是这样的人,因为他太想知道这些人是谁派来的,为什么要杀他。 现在他所有的手段都用过了,却怎么也不能让这些人开口。 在军中他也遇到过骨头硬的,吊起来几天,鞭子抽下去也就说了话,这次他是用尽了方法,都没有问出半个字。 童妈妈低声道:“小姐,车都备好了,我们走吧!” 婉宁点点头,将手里的书递给昆哥,昆哥忙接了过去。 “别害怕。”婉宁道。 昆哥摇摇头,“姐姐不怕,昆哥也不怕。” “昆哥是好样的。”婉宁露出笑容来。 …… 姚家三房,寿氏哭得眼睛红肿,像两只桃子。 “不是我说你,这有什么好难过的,不过是十二岁的孩子,能闹出多大风浪来,”朱太太在一旁劝慰,“现在六老爷拿了粮长之职,你这家里眼见就有好日子过了。” 粮长之职固然好,可是现在四嫂管家了,她被关在屋里听管事妈妈哭诉四嫂查大厨房的账,要连买菜的人都换了。 什么时候连四嫂也坐在她头上。 再想想从前,可是她将婉宁关在绣楼里,如今婉宁四处乱走,她却出不得屋门。 寿氏想到这里,外面的管事婆子进来禀告,“六太太,听说七小姐出门遇到了强匪,马车也惊了……” 遇到强匪?寿氏眼睛都亮起来,“怎么样了?受伤没有?” 最好是遇到什么事忽然死了。 管事婆子道:“听说没事,还救了个人。” 寿氏瞪圆了眼睛大吼一声,“滚出去。这是气我来了。” 管事婆子吓了一跳,话也不敢再说慌慌张张地跑出门,是六太太说的,七小姐那边事无巨细只要打听到了都要禀告。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了脸。 寿氏额头上青筋直跳,又是愤怒又是忧愁地看向朱太太,“你听听,这可怎么办?我看我要死在这屋里了。” “你怎么就这点出息,”朱太太捋了捋帕子,“总不能在这里等着她出事,要亲自动手才有意思。” 寿氏一下子机灵起来,“好太太,你是有什么办法?现在别说我,就算我们老太爷也拿她束手无策。你不知道……二房老太太将她供起来,二房内宅都交给她打理,我们姚家的女眷哪个比她厉害……” “嘘……”朱太太在嘴唇上比了一下,“我跟你说,也是给你解解心烦。”说着谨慎地看了看四周,“沈家上套了。” 寿氏抬高了眉毛。 “上套了?” 朱太太点头,“巡漕御史要来了,老爷说要抓个替罪羊,知府的幕僚想到了法子,说是丢了两船漕粮,其实我们将这两船漕粮卖给了沈家……” 寿氏明白过来。“到时候就说是沈家和强盗联手偷了漕粮。” 顶多牵连几个压船的,那些都是贱命,不值一提。 朱太太道:“从古到今就没有看到哪家商贾能压得过官,本朝那些商贾虽不是贱民,怎么比得上我们这些人家。” “她姚婉宁说白了就是个弃妇的女儿,名不正言不顺。”朱太太皱起眉头,“她又没有三只眼睛,我就不明白你怕什么啊?” 听得朱太太这样说,寿氏一下子笑起来,平日里朱太太话不多。关键时刻还是能替她解忧,她就喜欢这样的人。 怪不得三嫂也喜欢朱太太。 “你真好。”寿氏眉眼都笑起来。 朱太太忍俊不禁,“婉宁不过是个小豆芽,知道什么,连个子都没长高,能有多少心眼儿,扔在庙里都没人捡去,就把你气成这样,二房那边是二老太太在撑着也不是她,你们老太爷早晚能争回来,你仔细想想可是这个道理?” 寿氏眉毛也飞起来,“是,真是的。” 碧纱橱里的姚婉如边听边笑,伸出手去拿食盒里的茶点,却发现不知不觉中已经吃剩一个,婉如转头看向朱四小姐,“这茶点可还有没有?” 朱四小姐摇摇头,“没了,早就给你送来,谁知道你现在才吃。” “我哪里知道这样好吃。”姚婉如舔舔嘴唇,这几天被婉宁折腾的连喘气的空闲都没有,哪里像今天,能边偷听大人说话边吃。 “这叫什么?” “说是棉花糖。” 棉花糖?姚婉如没听说过,“在哪里买的?” “是泰兴楼。” 两个女孩子说话的声音被寿氏和朱太太听到,朱太太扬声道,“你们两个在偷偷的说什么?” 姚婉如和朱四小姐相视一笑,挽手从碧纱橱里走出来,姚婉如将最后一块茶点送到寿氏跟前,“母亲尝尝,真好吃,是一家泰兴楼做的。” “泰兴楼?”寿氏将软软的茶点送进嘴里。 “六太太还不知道这家泰兴楼吧,”朱太太笑容可掬,“说起来,这家东家可比沈家强多了,会做生意,是八面玲珑的人物,你看看这点心做得多精致,让你看了就想吃,这只是开一家茶楼,将来陆续还要开几家。这两年盐引开始占窝,沈家那种光靠运粮换盐引的商贾已经不行了。” 朱太太道:“而且这家酒楼也在收粮,你不是恨着婉宁,要看沈家的笑话吗?不如你就将手里的粮食卖给这家。” 寿氏讶异地张开嘴,一把拉住朱太太,“你早些来我何必这样难受,沈家忘恩负义,我就将粮食卖给这家泰兴楼,将沈家挤出泰兴,到时候让婉宁哭都来不及。” 第四十七章 黑吃黑 秋天,沈敬贺只做了一件事,为沈家张罗米粮,现在漕运已经起运,不管是大户人家还是百姓、佃户都会在这时候卖余粮,这是收粮食的最好时机。 来到泰兴忙碌了几天,终于有了眉目,沈敬元却无论如何也不肯买粮。 “就因为一个黄口小儿的话,”沈敬贺竖起眉毛,“婉宁整日在内宅,知道些什么?” 沈敬元摇摇头,“大哥,我们还是小心些。” 沈敬贺很诧异,“姚宜闻休妻沈家也据理力争,虽然辰娘被休后深居寡出,但是你也竭力庇护,婉宁在沈家日子过得不好,将来她成亲时我们可以添一份嫁妆,这都是沈家该做的,就算是将来婉宁在夫家受气,姚家不出面,你也可以想办法帮忙……” “但是不能因为亏欠,就什么都听婉宁的。” “婉宁毕竟是姚家女,不是我们沈家女,就算她是出自沈家,沈家也没有一个十二岁女子说话的份。” 沈敬贺说完话,屋子里静寂无声。 半晌沈敬元才道:“姚家一直拿捏着我们,只因为婉宁在姚家。现在却不同了,我们家可以不去看姚家脸色,都是因为婉宁争气,要去给李大太太治病还是婉宁和你弟妹说的,婉宁不是治好了李大太太的病?” 十二岁的孩子说的话,让他相信。 明明可以一下子买笔粮食,那些米粮可以解沈家燃眉之急。 他已经看了米样,根本就不是漕粮,他就不信,一个十二岁的小姐比他办事更稳妥。 一个整天连绣楼也不出,没有任何见识的小姐,却在这里指挥沈家的生意。 沈家可以因为她可怜,多照应她,却不能骄纵她。 应该让她知道什么叫做适可而止。 如果他当家。决计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沈敬元皱起眉头,“大哥你怎么就不信呢,朱大人和姚家勾结,他们就没安好心。” “这就是利益。与姚家结亲这么多年,难道我们不知道?姚家不过就是贪些小财,这时候不能舍不得这点小钱,”沈敬贺沉着脸,“我经商这么多年会不知道这个?” “婉宁可卖过东西?她可做过东家?” 沈敬元真是脑袋坏了才会这样想,就算到了哪一天他也不会信任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更何况还没有任何真凭实据。 沈敬贺板起脸,“买粮,如果我错了,我向婉宁认错。如果婉宁错了,要怎么办?向我们整个沈家认错?就算认了错能挽回沈家的损失?能让沈家渡过难关?若不然,这粮食和你无关,是我买来的……” 沈敬贺头顶的头发都要竖立起来。 两个人正在说话,下人进来禀告。“大老爷、四老爷,七小姐让人捎信过来了。” 让人捎信,还真是什么事都要插手。 他没想到姚七小姐会被四弟夫妻娇惯成这样。 “七小姐说什么?”沈敬元道。 “七小姐说,”下人清清楚楚地道,“如果大爷不信也可以去买粮,但是……要带她一起去。” 沈敬贺冷笑起来,“笑话。一个女子要去买粮。” 沈敬元也有些奇怪,“七小姐真是这样说的?” 下人点头,“是,七小姐说,明天一早她就过来。” 沈敬贺看向沈敬元,“这件事让姚家知道了怎么办?毕竟是姚家人。我们带着四处走……让外面怎么说?” “如果姚家真当婉宁是姚家人,我也不会插手婉宁的事,”沈敬元沉下脸来,“当年我们沈家被拿住了把柄,辰娘怎么做的?点头答应和离。姚家这才出手帮忙,我们什么事都不帮辰娘,我怎么有脸在站在这里。” 沈敬贺半晌没有说话。 比起沈敬元的竭力阻拦,带上婉宁仿佛更容易些。 这笔粮食他不可能不去看,沈敬贺站起身,“那我就带上婉宁,看她能说出些什么来。” …… “小姐,”童妈妈快步走过来,“四老爷那边捎信了,说大老爷答应带上小姐。” 婉宁点头。 童妈妈不明白,“奴婢从前听奶奶说过,沈家大老爷脾气很倔,奴婢还想呢,大老爷肯定不会答应,谁知道这么容易就点了头。” “因为比起舅舅阻拦买粮,带上我去显得更容易,”婉宁吩咐童妈妈,“去将东西打点好,我们明天一早就走。” …… 朱大人和幕僚商量了几个时辰,照着知府大人的意思,找一个替死鬼。 他甚至连抓到沈家的经过都写得清清楚楚。 所有一切做的天衣无缝。 压粮吏员的名单改了又改,他才到泰兴时,多少人看不起他这个生手,不服他管束,一个差役还敢跟他摆脸色。 这些人甚至私底下议论,他们这些京中下放来的,不过捞些银子就走,什么都不懂,尤其是他这个读书人,就是个糊涂蛋。 这一笔笔他表面上不说,都给他们记在心里。 不过都是贱民,早早晚晚都要落在他手里,什么是睚眦必报,这就是了。 将他们抓起来,看他们怎么求他。 到时候想给他做牛做马他都嫌弃。 还有那个沈家也是一样,沈敬元到了泰州一次也没来拜会他,简直就是不将他这个知县放在眼里,要知道过山头还要拜大王,再就是那个何明安。 这些人都该死。 “定好了吗?”见到朱应年,朱太太忙迎上来。 “好了。”朱应年觉得说话都轻快许多。 朱太太笑道:“姚六老爷都等你好久了,快换了衣服去吃些东西。” 换好了衣服,朱应年在堂屋里见到姚宜春。 姚宜春笑道:“我在得月楼准备好了十桌宴席,让人送来了几十坛好酒,明晚等应年兄办好了事,我在得月楼给应年兄庆贺。” “同喜同喜,”朱应年拱手,“打压了沈家,你也少了一块心病。将来这泰兴县谁也不敢与你为难。” 想起沈家,就顺理成章地想起婉宁。 婉宁害得他被父亲责骂,连妻子也会关起来,如今整个家交给了老四那个书呆子。此仇不报将来他都不好意思在姚家抬头。 …… “怎么样?”崔奕廷骑马回来,脱掉被猎物鲜血染红的衣服。 丫鬟忙端盆过来,“少爷,洗洗吧?” 崔奕廷挽起亵衣袖子露出古铜色紧实的小臂,接过帕子,一把捂在下颌上,他惬意地眯起眼睛,真舒服。 帕子上的水珠也调皮似的,沿着他的下颌滴下来,往颈窝里去了。 脸上干净了。就觉得身上不舒服,好像从散开的领口“嗞嗞”往外冒着热气。 小丫鬟不敢抬头。 “出去吧,我自己洗一洗。” 小丫鬟松口气,脸颊已经绯红,“要不然……让人多烧些水。二爷洗个澡。” “一会儿还要出去说话,不那么麻烦。”崔奕廷淡淡地说着。 小丫鬟蹲了蹲身退下去。 解开束腰,脱掉亵服,露出晒得古铜色的背腰,伸开双臂舒展一下,说不出的畅快,崔奕廷将腰间的墨玉解下来。走进隔扇,一盆水“哗”地从后背浇下来。 换过衣服,崔奕廷躺在院子里,闭上眼睛听着鸟叫,阳光一寸寸地爬上来,天空像是染了的缎子一点点的上色。直到蓝得透亮。 “二爷,”陈玖进来道,“都看好了,那些漕粮跑不了。” 崔奕廷道:“沈家人可去了?” 陈玖点头,“一早就去了。大约是问搬粮的地方,我看了雇了许多车船,看样子东西不少。” 陈玖接着道:“本来以为还会慢些,谁知道这么快就要脱手。” “巡漕御史要来了,南直隶这是要给个交代。” 陈玖目光闪烁,那要看是谁。 “等他们买卖的时候,一起按在那里谁也逃不了干系。” 崔奕廷颌首,“去吧,办的利索点。”他胃口大的很,不管朱应年玩什么花样,他都照单全收。 陈玖带着人赶去泰兴县外不远的庄子附近。 只要跟着朱应年的人和沈家就能找到一船的漕粮。 陈玖将一根叶子送进嘴里嚼了嚼,然后“呸”地吐出来,下户辛辛苦苦种的粮食就是被这些人贪掉了。 “都看住了一个也别跑。” 陈玖吩咐。 下面人应了一声,等到换船的时候,就有人摇了小船过来,陈玖几个跳上去远远地跟在沈家大船的后面。 河面上静悄悄的,陈玖看着远方的船影,吩咐人,“应该开始买卖了,快去看看。” 陈玖话音刚落。 就觉得船身突然一晃,陈玖站立不住差点掉下来,刚扶住了船上栏杆,整个船身又剧烈摇晃,船上许多人,包括他顿时落在水里。 陈玖呛了几口水。 刚才还在吐口水,现在就成了落汤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应该是他们设埋伏抓人,怎么……还有人想捉他们不成? 谁这么胆大。 “是谁?出来。”陈玖大喊起来。 陈玖话音刚落就听得一片芦苇后有人道:“大人,我们家小姐说的没错,是有人想要陷害沈家。” 芦苇一动,一艘小船走出来。 李御史站在船头,向水面上看来。 李御史和陈玖一见面,不禁面面相觑,半晌李御史惊讶,“陈玖,这是怎么回事?” 不远处的沈家大船停下来。 李御史身边的管事低声道:“李大人,我们家小姐说,我们只能停在这里,等见到了粮食谁也说不清,毕竟我们是商贾,要明哲保身。” 整件事怎么会变成这样,陈玖一头雾水,怔愣了片刻,他还没忘记身上的差事,“李大人,咱们先去前面看看,别让那些人跑了。” 沈家怎么请来了李御史,谁也不知道朱家人有没有被惊扰,粮食还在不在。 本来安静的河道忽然就忙乱起来,沈家的大船停在哪里,就像一个看客,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陈玖吞咽一口,二爷的意思要将买、卖的人都抓了,可是这个本来应该是和朱家勾结的商贾,怎么倒成了被陷害的人,还将李御史请了过来。 这样算起来沈家不但没有嫌疑,反而……还有功…… 二爷,这次我可办砸了。 第四十八章 有意思 加更求粉红票 沈敬贺眼看着沈家的船停下来,朱应年的钱师爷有些着急,“怎么不走了?” 沈敬元端坐在门口,琉璃帘子轻轻地动着,里面就是婉宁,沈敬元跟过来不是为了买粮,而是为了护着婉宁。 沈敬贺就不明白,沈敬元这个舅舅竟然会围着甥女团团转。 “钱师爷,有声音。”河边上传来划水声夹杂着混乱的脚步声,钱师爷身边的人低声提醒。 钱师爷向船下看去,不少劲装打扮的人向这边靠来。 “沈大老爷、沈四老爷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是要买粮还是要抢粮?” 沈敬贺不禁一惊,从椅子上站起身。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人,这些人要做什么? “这不是我们沈家人。” 钱师爷看着沈敬贺茫然的目光,仿佛真是一无所知。 不是沈家人,那会是谁? 想到这里,钱师爷不禁心跳加快,老爷的意思是将沈家领去庄子上,当面收了银钱之后,让沈家来搬运粮食,那时候他再趁机带着人离开,朝廷带人马来的时候,这里只有沈家人和漕粮,和他完全无关。 老爷已经打通了关节,任沈家再喊冤,也是没用。 可是现在是什么情况。 “靠岸,靠岸,我们下船。”钱师爷开始呼喊,不管怎么样他要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船却一动不动。 钱师爷的眼睛开始红起来。 放粮食的庄子就在眼前,万一被别人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快啊,快啊……”钱师爷催促着沈家,一切本来应该由他掌控,他不该受人牵制,尤其是沈家,可是他就在沈家的大船上,沈家不开船,难道他能跳河不成。 “沈大老爷。快靠岸啊。”钱师爷再说话时候,声音已经带了恳切,他可不想为了引沈家上钩折了自己。 沈敬贺不禁诧异,“钱师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朱大人的人手?我们还没看到粮食,怎么就……” 钱师爷欲哭无泪,你问我,我问谁,“那些都好说,先靠岸,要不然将船开回去。” 琉璃帘子后传来清脆的咳嗽声。 门口的沈敬元听的清清楚楚,紧接着下人撩开帘子走出来。 下人伏在沈敬元耳边,轻声道:“四老爷,七小姐让您问这位师爷那粮食有没有问题。” “钱师爷。”沈敬元抬起头来,声音扬高了许多,“你要卖的粮食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没有……”钱师爷声音尖锐,神情慌张,一双眼睛咕噜噜地转着。 有问题。 现在就连沈敬贺也皱起眉头。这个钱师爷有问题。 “钱师爷,你不能走,万一这些人是因为那些粮食来的,你可要说个清楚,这些粮食跟我们沈家无关。” 沈家连粮食边都没摸着,他怎么赖也赖不到沈家身上,相反的。现在看粮食的人都是他布置的人手,真是粮食出了问题,他怎么也洗不清自己,钱师爷顿时遍体生寒,惊骇之下就要向船外冲去…… “拉住他,别让他走了。” 突然一个女声传过来。钱师爷不禁怔愣,等他再回过神来,已经被人扭住了胳膊。 钱师爷顿时杀猪般叫起来,“哎呦,别抓着我。沈大老爷、四老爷,有什么话好好说……” 沈敬贺望着眼前的一切,半晌才将目光挪到沈敬元脸上。 难道真的是他错了? 难道这粮食真的不该买? 应该早早就听婉宁的话? 沈敬贺突然想起他和沈敬元说的那些话,“如果婉宁是对的,我就向婉宁赔礼。”想到这里他脸上不禁羞臊。 他一个舅舅怎么向甥女赔礼,他也是昏了头要激沈敬元才这样说。 现在回过味儿来,就像咬了舌头。 人永远不要将话说的太满,否则真的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对这些米粮,他也曾有怀疑,只是他太着急,太想要这批粮食翻身,沈家需要的就是粮食,所以他才想要冒险。 他向来不赞成沈敬元经商的法子,他觉得要不是沈敬元一本正经地掌家,沈家也不会落得这个地步。 富贵险中求,经商就是要冒险。 可是这次……尚离险境一步之遥,他已经汗透衣襟。 话说起来容易,真到这个时候,他后悔,后悔不该太一意孤行,多亏了婉宁,要不是婉宁要跟着,他已经买了粮食。 “老四,”沈敬贺有些不知所措,“我们要怎么办?” “等,等一会儿就有人来了。” 到底是谁会来?沈敬贺看看船内又向船外张望,直到现在他也没完全弄清楚,这个钱师爷为什么要骗他,现在外面那些人又要做什么。 …… 米啊。 这么多漕粮,戳开一袋是漕粮,再戳开一袋还是漕粮。 有多少漕粮在这里? 不管是谁查到这些漕粮都可以在圣前有了交代。 李御史站在粮堆里有一种恍然的感觉,早晨醒来他还不知道有这样一件大事在等着他,要不是姚七小姐登门,他怎么能在这里。 “有多少粮食?”李御史下意识地问旁边人。 “要清点一阵子才能知道。” 是啊,这么多粮食,光是清点就要几日。 李御史心里突突狂跳,看向陈玖。 “陈玖,你可立了大功,可以去跟你家二爷报喜了。”李御史话音刚落,就看到沈家下人跑过来。 “李大人,那个要卖给我们沈家粮食的人,已经被我们四老爷绑了,四老爷说,您坐我们的船回县里更快些。” 李御史呵呵一笑,“走吧陈玖,回去报喜去!这是人赃并获。” 报喜?陈玖哭笑不得,他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大功告成,算不算是喜是一件。 …… “二爷。”陈玖身上的衣服已经半干。头发却一缕缕地在阳光下发光。 “奕廷,这是怎么回事?”李御史风尘仆仆地进门询问,“你怎么知道朱应年要卖漕粮,怎么也不先说一声。”沈家抓起来的人是朱应年的师爷。一个小小的师爷没有能耐弄这些粮食。 崔奕廷看看脸色发黑的陈玖,和一脸诧异的李御史,“李大人怎么会去城外的庄子上?” 李御史道:“是姚七小姐……” “姚七小姐一早来我家里,让太太跟我说,怕是有人要陷害沈家,泰兴突然冒出一大批粮食可买,又是知县大人的一个师爷牵头,恐怕其中有蹊跷,问我知不知晓。” “我哪里知道你已经盯上了朱应年,”李御史有些着急。“你让陈玖在那里是准备抓朱应年?” 崔奕廷扫向陈玖,怪不得陈玖满裤子泥沙狼狈不堪,原来这里出了些差错。 崔奕廷道:“我想朱应年贪墨了漕粮一定会找人送出泰兴,既然抓人,不如就将买卖双方一起抓了。” 这话说的没错。可是…… 李御史急着道:“沈家事先不知道,若是知道了姚七小姐就不会去找我。沈家要是想要买漕粮,一定会静悄悄的买,怎么会这样大动干戈。” 崔奕廷想了想,“这次沈家有没有见到粮食?大人如何知道这是漕粮?” 李御史摇头,“我本是不知道,是见到了陈玖……因此沈家的船也没有靠近放粮的庄子。要不是陈玖,说不定我们还要去查看。” 用不着去查看,崔奕廷看了一眼院子里狼狈的属下。 这个姚七小姐早就知道这粮食有问题,所以去请李御史。 他原本想沈家买之前定然知道那是漕粮,如今看来兴许沈家也被蒙在鼓里……又或者沈家人里唯一看出问题的是姚七小姐。 以姚七小姐的年纪,想要说服沈家长辈不去买粮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既然不能说服。就想办法让沈家人看清事实。 不得不说,姚七小姐这样做事很聪明。 甚至连他也绕了进去。 奇怪,自从来到泰兴之后,许多事都和他记忆里的不太相同,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崔奕廷正想着。 “二爷。”管事进门禀告,“沈家让人送了一件东西,请二爷过目。” 姚七小姐上次还了他的饼,这次要做什么? 这样的女子他没见过,不妨听听她要说什么。 “请进来吧!” 下人应了一声,将沈家人叫进门。 沈家人手里是一只盒子,礼数周到地呈上去。 明知道他要抓沈家的错处,这时候却送礼物过来。 官场还是内宅,向来有人喜欢见到利益就痛下本钱,这个姚七小姐真是聪明,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崔奕廷从下人手中接过盒子。 盒子比他预想到的要轻很多。 轻轻地掀开盒盖,崔奕廷不禁挑起眉毛,盒子里躺着一只用草编成的虫子。 崔奕廷将虫子拿在手里,放在阳光下查看。 仔细看过去,是一只螳螂。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 崔奕廷看向沈家的下人。 沈家下人躬身道:“我们家小姐说,想要和崔二爷做笔生意,做笔螳螂的生意。” 姚七小姐的意思是,她来做螳螂,而他就可以做以逸待劳的黄雀。 如果是这样,崔奕廷道:“她要什么酬谢?”这笔生意他没觉得有什么好做,他好奇的是,姚七小姐想要什么。 沈家下人低声道:“盒子里有字条,崔二爷不妨看看。” 原来已经准备好了字条。 字条安安静静地躺在盒子底部,他方才只去看那只螳螂,并没有注意。 崔奕廷将盒子放在桌上,打开纸条,上面只写了几个字。 送我回家。 送我回家,姚七小姐的父亲是六部官员,姚七小姐的意思是要回京城? 有意思。 姚七小姐不会做生意。 因为这件事并不难,只要姚七小姐不顾自己的名声,他倒是举手之劳。 第四十九章 不作不死 崔奕廷将螳螂放在盒子里,准备递给沈家下人,“回去和你家小姐说,我也要看看这螳螂够不够肥。” 不能随便谁的一句话,他就点头答应,就将这个礼物收下。 特别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姐。 沈家的下人对崔奕廷的反应好像并不意外,仿佛还有话要说。 崔奕廷挑起眉毛,“还有什么事?” 沈家下人忽然笑起来,笑得很开心,“我们家小姐说,崔二爷看了螳螂我们家小姐就知道了。” 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 看着沈家人的笑容,崔奕廷一时有些怔忡,转念他立即想明白,姚七小姐不止是来跟他谈什么买卖的,而是用这东西来试探他,如果他心里没有漕运,没有漕粮,也就不会问沈家人这么多话。 陈玖找到了漕粮,抓到了钱师爷,李御史也径直来他这里,说明了什么? 李御史、陈玖都要听他的,真正查漕粮的人是他。 这个姚七小姐。 他不知不觉中就着了她的道。 如果是沈家人径直来问,或者试探他什么都不会说,而姚七小姐却送来一只盒子,让他先好奇盒子里装的是什么,然后自然而然地顺着沈家人的话说了下去。 承认了他就是那只黄雀,等着捉南直隶所有官员把柄的黄雀。 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将实情倒了个干净。 从前他是没将她放在眼里。 如今她就要让他看看她的厉害。 崔奕廷看向陈玖,陈玖低着头,仿佛在数地上的蚂蚁。 本想骂陈玖,笨蛋,让人围了都不知道,现在他又有什么立场,到头来他也是个笨蛋。 崔奕廷忽然觉得很丢面子。 方才提起买卖,他还得意洋洋。如果姚七小姐在场,那时候就该笑他,笑他自作聪明,其实早就进了她的圈套。 姚七小姐这么聪明的人。让他不得不觉得这个盒子留在身边也许有用。 崔奕廷将盒子放下。 沈家下人眼看着崔奕廷收下了盒子,脸上露出更欢快的笑容,七小姐跟他说,让他一定笑着将话说出来,等到崔二爷将盒子收下他要笑得更厉害。 因为……算计人就一定要笑。 虽然他不知道,到底谁算计了谁。 李御史站在旁边半天没看明白,“你们到底在打什么机锋?” …… 沈家的小厮祝来文从崔家出来,将消息告诉婉宁,“崔二爷收下了盒子。” 婉宁点点头,“崔二爷是什么表情?” 祝来文道:“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说,他收下了。”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婉宁低声说了一句,看向沈敬元。“舅舅,我也该回去姚家。” 沈敬元忙嘱咐,“一路小心。” 旁边的沈敬贺有些不自在,每次沈敬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总觉得自己亏欠了婉宁什么。 可是他又拉不下这个脸来。 眼见着姚家的马车就要前行,沈敬贺才匆匆忙忙开口,“婉宁。是我错怪你了……” 车厢里安静了片刻,传来婉宁清脆的声音,“大舅舅言重了,我们是一家人。” 我们是一家人。 这话,听到沈敬贺耳朵里,让他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他要买粮沈敬元不肯的时候。他说,“婉宁毕竟是姚家人,不是沈家的小姐。” 他还不如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心胸开阔。 这一刻,沈敬贺觉得张嘴真的很难,只能遮遮掩掩。“是……我们都是一家人……” 马车开始前行。 沈敬元站在原地眼看着马车越走越远,婉宁如果是沈家人该多好,到时候哪怕让他将整个家都交到婉宁手上,他也心甘情愿。 “唉,”沈敬元不禁叹气,“我们沈家没有好儿郎啊。” 听得沈敬元这句话,沈敬贺不禁怔愣,“老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好儿郎?半晌沈敬贺才明白过来,“你不是想要让沈家的孩子去娶婉宁吧?” 沈敬元仿佛自言自语,“那有什么不可,只是委屈了婉宁。” …… 婉宁的马车路过姚家三房,三房门口停着好几辆马车。 “这是家里在办宴席,”童妈妈道,“小姐看门房都在偷酒喝呢。” 婉宁点点头,豁然笑起来,“六叔说今天要庆贺做粮长,早晨的时候来将消息送来二房。”是想要气气二祖母。 “六叔选的真是好时候,”大约是想连陷害沈家的喜事一起办了,婉宁眨眨眼睛,“这么好的日子,我们也来锦上添花,打发人去泰兴县里最好的酒家,让店家挑二十坛上好的老酒送去姚家三房,跟店家说,不要急着要钱,明日姚家三房会将酒钱送去。” 小姐怎么反而要给三房送酒了。 婉宁道:“妈妈快去吧,晚了就来不及喝了。” 童妈妈应了一声,立即找人吩咐下去。 婉宁下了马车,径直去二老太太房里,二老太太还没有用饭,婉宁将身上的披风解下,净了手端茶给二老太太,“二祖母,今天身上可觉得好些。” 二老太太看着婉宁露出慈祥的笑容,“真是只小猴儿,出去了就不肯回来,可耍够了?” 婉宁点点头。 二老太太吩咐桂妈妈,“让厨房将饭菜摆上来,我们祖孙两个要吃饭了。” 等到桂妈妈带着人出去,二老太太担忧地看向婉宁,“可是你想得那样?” 婉宁点点头,“是漕粮。” 二老太太不禁吸了一口冷气,目光也犀利起来,“是谁这么黑的心,那现在怎么办?” “沈家没有买粮,自然就和这件事无关,那卖粮的已经被抓起来。” 现在该担忧的人,不是沈家,而是朱应年。 …… “不好了。” 下人匆匆忙忙进了朱家内院。朱太太难得今天心情好,正躺在软榻上让丫鬟用京城买来的香露揉头发。 手指揉在她的头皮上,力道不大不小真舒坦,朱太太有些昏昏欲睡。 “不好了。” 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声音。朱太太心脏骤然一跳,突然起身,正好被丫鬟抓住了头发,朱太太惨叫一声,扬起手就打了丫鬟一嘴巴。 “什么东西,连头发都揉不好,明儿让伢子进门领了出去,卖去勾栏院里,到时候你就知道日子过的多么舒坦……” 朱太太阴狠的样子将丫鬟吓得瘫软下来,不住地在地上磕头。“太太饶命,太太饶命。” “什么东西,要不是来到泰兴,会让你们这些贱人伺候,”朱太太说着看向门口的下人。“还不滚进来,到底有什么事?” 下人飞快地扫了一眼被打得眼窝青紫的丫鬟,吞咽了一口才道:“太太,去城外的人回来了,说是出大事了,米粮被人按住了,钱师爷也……也被人抓了……” 朱太太半晌没反应过来。“你说,钱师爷被谁抓了?” 下人拼命地摇头,“也不知道……” 不知道?这可是泰兴县,老爷是泰兴的父母官,谁敢在他们头上动土,插手管他们的事。 “去查。去查个清清楚楚,”朱太太说着站起身,“老爷呢?老爷去了哪里?有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老爷?” 下人忙道:“老爷在姚家喝酒还没有回来,已经让人去了姚家知会老爷。” 朱太太招招手,下人如蒙大赦般匆匆忙忙地退下去。 “还愣着做什么?”朱太太皱起眉头。“快给我换衣服,我要去姚家。” …… 酒是越喝越高兴。 尤其是喜酒,喝到嘴里甜丝丝的,姚宜春从来没有喝的这样痛快过。 请来的宾客不算多,可都是泰兴县有头有脸的人物,尤其是还有朱应年作陪,姚宜春觉得太阳直接照在了他的脸上。 “老爷,又有人送来二十坛好酒。”下人笑着禀告。 姚宜春立即笑得眼睛眯起来,一把拉起朱应年,“应年兄,往后我们兄弟俩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说到这里,姚宜春也觉得煽情起来,“今天吃一顿,明天还不知道在哪里,兄弟,兄弟,今天我们要喝痛快。” 姚宜春一字一字地道:“我说的是,我们有今天没明日,知不知道兄弟?兄弟,你是要高升的人啊,以后,我们泰兴县这样的地方,可就容不下你了。” 说完话姚宜春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 真舒服,从今往后他就是粮长,到了收漕粮的时候,谁敢在他面前造次。 哈哈哈哈,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真是大快人心。 酒又满上,朱应年也端起碗来,一连和姚宜春喝了七碗。 不知道谁在人群里伸出手指,“朱大人好气魄。” 朱应年的嘴唇咧在耳根上。 “大人,大人……” 朱管家伏在朱应年耳边说了半天,朱应年仍旧眯着眼睛,“大人,大人……不好了,钱师爷被抓了,漕粮被……被扣起来了……” 什么? 姚宜春努力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 “钱师爷怎么了?漕粮怎么了?” 姚宜春的声音很大,一下子让周围安静下来。 面对两个酒鬼,朱管家只觉得欲哭无泪,可是十万火急的事又不能耽搁,“大人,您喝些醒酒汤先跟小的回去吧,家里……有事等着您呢,钱师爷被抓了,家里乱成一团,都等着您拿主意……” 这下朱应年听了清楚,瞪圆了眼睛,“你说谁?谁抓了钱师爷,谁连我的师爷也敢抓?知不知道回京之后我是多大的官?谁敢抓我的师爷……” 事到如今也遮掩不住,朱管家哭丧着脸,“是……李御史……李大人……” 第五十章 耍酒疯 李御史怎么会知道漕粮的下落。 朱应年吞咽一口,这是怎么回事?他想要站起身,却脚下拌蒜。 朱管事忙上前,“老爷,老爷您慢点,您别急。” 不急,不急,不急,他不急。 不过是两船的漕粮,不过是装了满满一庄子的粮食,不过是陷害沈家不成却被李御史握在手里。 不过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过是,折在别人手里罢了。 朱应年想着眼睛发直,头一下子歪了过去,醉得不省人事。 姚宜春仍旧在原地晃,两条腿弯着如同两根面条,前后左右,前后左右地走着,边走边笑,觉得自己比得月楼的舞娘还喜庆,然后惟妙惟肖地学着舞娘的样子,掐着手指,媚眼如波,“我兄弟醉了,我兄弟醉了,哈哈哈,快,我们接着喝。”说完又去下人怀里抢酒坛子。 朱管事愣在那里。 这两位老爷知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是心急如焚,他们还在插诨打科。 这件事可怎么办? “老爷,老爷。”朱管事大声喊,却喊不过疯癫的姚宜春。 姚宜春拿起筷子开始在碗上敲击。 有些尚未喝醉的宾客互相望着,那些也喝的醉醺醺的人见到姚宜春的模样,也跟着唱起来。 乱哄哄的场面,推杯换盏,就是没有人在意他说的事,朱管事去拉姚宜春,“姚老爷,姚老爷……” 姚宜春喝大发了,红彤彤的脸看着朱管事,“给老爷……倒酒……来……” “闭嘴……” 朱管事终于忍无可忍,张嘴向姚宜春大吼,“我让你闭嘴……”趁着姚宜春呆愣在那里,一把将姚宜春手里的酒杯抢过来扔在地上。 “啪嚓……”酒杯碎了一地。 整个姚家终于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脸色煞白的朱管事。 姚宜春呆愣着,好像这次终于明白过来。 大家都望着姚宜春。 这是出事了? 真的出事了。 姚宜春站在那里,一张嘴,忽然咯咯咯地笑起来。怎么也停不住似得。 “咯咯咯,咯咯咯……”笑得天昏地暗,手舞足蹈,不知道从哪里伸出一只大手,狠狠地甩在他脸上。 “啪,”地一声,姚宜春顿时头晕目眩整个人站不住摔在地上。 姚老太爷穿着蓝色的直缀站在院子里,身上仿佛还带着淡淡的墨香,如同隐居的贤士,文气中又带着十足的威严。院子里所有人都不敢再说话。 姚老太爷板着脸,“成什么样子,来人,将六老爷和朱老爷抬下去醒酒,天色不早了。宴席都散了吧!” 朱管事差点跌坐在地上,救星来了,救星来了。 …… 寿氏趁着外面摆宴席,偷偷地从屋子里走出来,站在院子里寿氏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太太,”段妈妈进了小院,“太太。七小姐回来了。” 婉宁竟然这时候回来了,这丫头真是胆大的很。 寿氏冷哼一声,“我去瞧瞧她要做什么。” 寿氏带着人出了院子一直往婉宁绣楼里走去,刚过了月亮门,就在翠竹夹道上婉宁正和落英在说话。 寿氏立即道:“这是谁?七小姐今天怎么舍得回来。” 婉宁抬起眼睛来,脸上是淡淡的笑容。好像是遇到了什么喜事,“六叔在家里摆宴席,我也过来看看热闹。” 看热闹。 她也知道热闹。 比起死气沉沉的二房,三房现在就是热闹。 寿氏不禁笑一声,整个人的脊背都挺直了。她就是要让婉宁知道,虽然她在二老太太面前吃了亏,但是早晚有一天她要连本带利地将损失拿回来,别以为使了小小的手段就能将她压住。 婉宁想要抬头还早着呢。 沈家出了事,婉宁哭都来不及,寿氏想到这里刚要高兴,却连忙将笑容收起来。 每次都是这样,只要她觉得压上婉宁一头,后面准有一件事等着她。 这次她可要小心别再被这丫头算计,谁知道这丫头心里在想些什么。 寿氏向周围看看,“二老太太也来了?” “没有……”婉宁道,“二祖母在家里歇着,不能过来。” 二老太太没来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这下子寿氏痛快地笑出来,转脸正好瞧见管事带着丫鬟搬宾客送来的礼物,寿氏眼尖看到了熟悉的糕点盒子。 正好有件好事她要告诉婉宁。 寿氏看向段妈妈,“将泰兴楼的点心拿来。” 段妈妈立即明白过来,六太太这是想要七小姐知道,姚家的米粮不卖给沈家了,要卖给泰兴楼,沈家苦苦收粮却收不到,都是因为沈家没有好好求六太太。 知道粮食是死的,人是活的,沈家应该知道这个道理。 寿氏道:“婉宁,你可知你舅舅在泰兴有没有收到米粮?” 婉宁摇摇头,“不知道。” 段妈妈将点心盒子捧来,打开盒子寿氏颇有些得意,“婉宁,你看看这点心做的好不好?你可知道泰兴县来了不少收粮的商贾,今年这样的情形,恐怕你舅舅家很难收到好粮食。” 她说这些话,就是要让婉宁知道,将来沈家出了差错,很快就会被别的商贾顶替。 婉宁仔细地端详着那些点心,焦无应做的很仔细,这猫爪棉花糖比她在沈家做的又漂亮许多,厨娘手艺真是好,上面还撒了桂花霜,现代的东西来到古代改头换面一番,好像更精致了,“做得好。” 眼看着婉宁眉眼舒展着,仿佛想要伸手拿起来好好看看。 没心没肺的东西,竟然看到点心还高兴,天塌下来都不知道。 寿氏不禁心中冷笑,婉宁根本不知道沈家已经出了事,沈四老爷说不定很快要锒铛入狱,紧接着四太太和昆哥就要变成孤儿寡母。沈家败落,谁还会护着一个被休逐女子留下的孩子。 寿氏豁然将点心盒子合上,“婉宁,这家泰兴楼也在收米。现在这个年景,收米的商贾多,可是买米的大户却不多,从前我将米粮留给沈家,也是看在沈家从前是姚家的姻亲,谁知道你们不但不领情还处处针对我,你自从到了泰兴……” 寿氏的声音离婉宁越来越远,婉宁忽然想吃那些糖,她想知道撒了糖霜和桂花霜的猫爪棉花糖是什么味道,她最爱吃糖。如今身上的荷包又多了一个用处,就是放各种糖块。 晚上可以让人去泰兴楼拿一份过来。 “婉宁……” 寿氏皱起眉头,火气顿时上涨,婉宁的模样好像根本没有将她的听进去。 “婉宁,我跟你说话你有没有听到?” 婉宁这才抬起头。“六婶,你家要家里的粮食卖去泰兴楼?你可知道泰兴楼是谁开的吗?东家是什么底细,你可别因此吃了亏,将来后悔都来不及。” 泰兴楼是谁开的?东家是谁?寿氏听了就想笑,别以为姚家只有靠着沈家才能做生意,“你放心,我早已经打听的清清楚楚。” “卖了可就不能后悔了。”婉宁淡淡地道。 后悔。后悔个头,这么好的事,这样大快人心的事她怎么会后悔,她就是喜欢泰兴楼,就是喜欢这个将所有东西都做得精致的商贾,只要她伸手帮帮忙。泰兴楼的东家必然感谢她,将来她还怕没有买卖来做。 寿氏出了气正要摔袖子离开,转脸就听到有人道:“朱太太,奴婢去禀告一声……” 下人的话还没说完,寿氏就看到朱太太提着裙子跑了过来。 朱太太平日里总是打扮的细致。穿着妆花褙子,朱颜粉面地笑脸迎人,可如今却脸色蜡黄,眼窝青紫声像是受了多大的惊吓。 寿氏不知不觉地开口,“你这是……怎么了?” 朱太太睁大眼睛,顾不得别的,“我家老爷呢?我家老爷在哪里?” 寿氏看向段妈妈,这是闹得哪一出,“朱老爷还在和我们老爷喝酒啊!” 还喝酒,都什么时候了还喝酒。 “李御史……李御史……” “什么?”寿氏没听明白,什么李御史。 “李御史,将粮食扣了……”朱太太说到这里突然看到旁边的婉宁,顿时好像是噎住了般,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你……你怎么在这里……”朱太太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伸出手指着婉宁。 “这是我家,”婉宁淡淡地提醒朱太太,“朱太太知道漕粮的事?” 朱太太跟见了鬼一样。 刚才她只提了粮食,姚七小姐怎么知道是漕粮,她是怎么知道的,还有谁知道?李御史……李御史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朱太太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这太让她惊奇了,她几乎控制不住狂跳的心脏。 谁能帮帮她,现在可怎么办才好,朱太太忽然想起来,姚老太爷,姚老太爷是远近闻名的人物,这时候一定能想到好法子。 “老太爷……老太爷在哪里……” “我们老爷,你们老太爷都在那里……” 朱太太差点没晕过去,连婉宁都知道漕粮,整件事不是败露了吗? 朱太太正慌张着,前院的下人来禀告,“朱太太、六太太,前面宴席散了,老太爷让人将朱老爷和六老爷安顿好,现在正在喂醒酒汤呢。” 还是姚老太爷有法子,朱太太感激地要哭出来,“快……带我去见老太爷,我有话要跟老太爷说。” 第五十一章 完蛋了 和氏璧加更 寿氏早就僵在那里,脑袋里不停地重复着朱太太的话。 朱太太抬高了声音,“六太太,你还愣着做什么?” 还愣着做什么?她还愣着做什么?寿氏也不知道,而是慢慢将视线落在婉宁身上,婉宁是妖魔鬼怪不成? 每次面对婉宁,只要她刚要欣喜若狂,立即就会被当头浇一桶冷水。 婉宁好像专程来看她笑话的。 来看三房的热闹。 如果漕粮被扣了,那朱家和姚家可真就热闹了。 “婉宁,”朱太太不肯死心,“婉宁,你怎么知道漕粮的事?”十二岁的小姐怎么知道漕粮。 不等婉宁说话。 寿氏忽然大喊起来,“别跟她说话,别问她,谁问她谁倒霉,不要听她说话,不要问她。” 听着寿氏尖利的喊叫声,朱太太有些茫然,翠竹林旁站着的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姐,模样不算顶尖的漂亮,也看不出来有多少的聪慧。 怎么就那么可怕? 怎么连话都不能跟她说了。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姚七小姐知道漕粮一定有原因。 “姚七小姐你……你快说说……”朱太太一步步走过去。 婉宁神情很自然,摇摇头,“朱太太,你不该问我,你应该去问巡漕御史。” 朱太太的头顿时炸了。 巡漕御史,姚七小姐还知道巡漕御史。 寿氏脸上一片我就知道的神情。她在婉宁身上已经吃了太多次亏,在婉宁面前她已经束手无策,如今她能想到的就是去找老太太和老太爷,婉宁这个烫手的山芋,她可再也不想去抓了。 …… 朱太太和寿氏一路去了二进院的书房。 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儿,朱太太顾不得捂鼻子,而是焦急地向里面张望,“怎么样了?有没有醒过来?” 朱管事道:“还没有。” 朱太太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怎么喝那么多。” 寿氏也在问话,姚家下人知道的更多些,“本来就醉了,酒楼又送来了二十坛好酒。老爷一高兴就和朱老爷两个,一人一坛地喝起来,谁知道那酒是烈的,不过片刻的功夫,两个人就都醉了。” 朱太太看了寿氏一眼,心里说不出的生气,姚家怎么能这样安排,在满桌宾客面前拿这么多酒上来,两个老爷喝醉了,脸面也都丢光了。 寿氏哪里料到会有这样的事。如今她被关在屋子里,寻常时候不敢露面,今天家里来了几个女眷,她让人去央求老太太,不要让她太丢人。这样才暂时从屋子里走出来。 姜氏管起中馈,老爷心里不痛快,不愿意姜氏过多插手宴席的事,一定要亲力亲为,她就吩咐身边几个信得过的妈妈跟着去办,谁知道老爷没有了拘束会突然放浪形骸,这下可遭了。误了大事。 寿氏忙问,“醒酒汤送去了?” 下人点头,“送去了。” 紧接着屋子里传来呕吐的声音,朱太太想要进门,朱管事低声道:“太太还是一会儿过去,姚老太爷吩咐人正抠两位老爷的嗓子呢。” 抠嗓子?朱太太忍不住吞咽一口。 真是丢人啊。堂堂一个知县竟然沦落到这样的境地,可是有什么办法?不将醉死的老爷弄醒,谁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眼看着姚家下人端了不少污秽下去,朱太太再也等不及,“我进去看看。” 下人进去通报之后。帘子掀开,朱太太和寿氏一前一后地进了屋。 屋子里一片狼藉。 地面仿佛被水洗过,下人不停地在递送东西。 姚老太爷站在一旁,“灌水,灌了水再抠……” 朱太太听得这话打了个寒噤,顺着声音看过去。 两个人几乎躺在地上,头发散乱,脸也被揉的变了形,衣服上全是呕吐的秽物,躺在那里就像死了一样,任人折腾。 乍眼看过去根本就看不出来地上的这个人就是老爷。 这是喝酒吗?什么时候喝酒就像下了大牢受刑一样? 小厮将朱应年拉起来,一碗水顺着嘴边灌下去,朱应年伸出手挣扎着,不停地抗拒。 天哪,朱太太几乎不忍看,这简直就是酷刑,老爷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 朱太太的眼泪都顺着眼角淌下来。 风流倜傥的老爷哪里去了。 呜呜呜,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真的是在享受吗?怎么看都像是被人害了一样。 “抠……”姚老太爷几乎咬着牙吩咐。 小厮将手伸进朱应年的嘴里。 喝进去的水,立即就被吐出来,这一次红红绿绿什么都有,朱应年的五官痛苦地皱在一起。 姚老太爷吸一口气,脸上也有为难的神情,“应年,我这也是没办法,你要是争气就快点醒过来,衙门里出了大事,还要你去打点。” 姚老太爷说完看向门口的朱太太,“朱氏来了。” 朱太太忙向姚老太爷行礼。 “朱氏,你说这件事怎么办?你来安排吧……” 朱太太早就吓得手脚冰凉,拼命地摇头,“老太爷,老太爷您快想想办法,妾身都听老太爷的。” 屋子里短暂的安静过后。 朱应年又像死猪一样将头低下去。 “那就再抠……” 朱太太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 寿氏道:“老太爷,要不然我将老爷先扶回去……” “都是宜春惹下的祸,你扶着他回去,让朱大人一个人在这里受罪?”姚老太爷转过头看向扶着姚宜春的小厮,“你停下做什么?灌水,抠……” 下人端着水盆进门收拾。 朱太太和寿氏再也看不下去,两个人逃命似的去旁边屋子里等着。 虽然隔着隔扇,朱应年和姚宜春痛苦的呕吐声仍旧清清楚楚地传过来。 …… 灌了解酒的汤水,让朱应年和姚宜春暂时休息,姚老太爷来到侧室里。 朱太太断断续续地将她听到的事都说了。 “万万没想到漕粮的事会被李御史知道,”朱太太道。“按理说李御史到泰兴来,也没去官府里报备,大家也不知道他是来查案,还是来探亲。更不知道如今朝廷任了他什么官职,他怎么就能扣下漕粮……” 为什么。 姚老太爷仔细琢磨,李御史有恃无恐才敢这样做,八成李御史就是巡漕御史了。 朱太太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老太爷啊,您家的婉宁知道这件事,”说着看向寿氏,“六太太,你说是不是。婉宁都知道,婉宁还说漕粮,还说巡漕御史……” 姚老太爷不禁惊讶,婉宁?婉宁知道漕粮和巡漕御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姚老太爷站起身来。 朱太太的目光随着老太爷晃动。 半晌姚老太爷才道:“这漕粮到底是怎么回事?哪里得来的?还要等朱大人醒了之后才知道,我们谁也不敢轻易下结论。” 可是老爷到底什么时候会醒。谁也不知道啊,朱太太只觉得一颗心不断地向下沉。 …… 到了夜里,朱应年终于醒过来,他立即觉得整个人如同被磨盘碾压过,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疼。 尤其是嗓子,火辣辣的,连吞咽都困难。他这是怎么了? “应年,应年……” 妻子的声音传来。 朱应年下意识地伸出手臂去抱,想要抱个香玉满怀,谁知道却扑了个空,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瞪大眼睛。一脸恐惧的朱太太。 朱应年立即被吓出一身冷汗。 朱太太看到熟悉的目光,立即就哭哭啼啼起来,“应年,出事了,出大事了。你快起来啊!” …… 李御史扣下了他的粮食。 沈家无过反而有功。 要怎么办?怎么办? 朱应年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人,杀人,要把知道的人都杀了,将粮食付之一炬。 可是到底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李御史有没有将消息送出去,这些他都不知道。 如果他是得到消息就动手也许还来得及,现在已经过了几个时辰…… 晚了,晚了,再也来不及。 都是因为喝酒,喝酒误了大事。 这些酒是真正的断头酒,他就要死在这上面。 看着朱应年万念俱灰的模样,姚老太爷已经猜出朱应年在想什么,“朱大人,你可不能胡思乱想,这些事到底怎么样你也不清楚,你身下的师爷胆子也太大了点,居然会藏匿漕粮,这是你怎么也想不到的。” 朱应年被酒淹了的脑子一下子透亮起来。 对了。 对了。 被抓起来的人不是他,只是钱师爷,他可以将所有一切罪责都推到钱师爷的身上,只要查漕粮的官员肯放他一马,一切就都好办了。 可是要怎么办? 李御史连见都不见他,他怎么上门去打听消息?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沈家为什么没去买粮食,钱师爷又是怎么落到李御史手里,去庄子上办事的人几乎都被抓了起来,这些事他要怎么去打听? “沈家……沈家肯定知道,”朱太太忽然叫喊起来,“姚七小姐都知道,沈家怎么会不知道,说不定就是姚七小姐告诉沈家……不……是沈家告诉姚七小姐……反正他们就是全知道。” 朱太太恳切地看着姚老太爷,“老太爷,您就将姚七小姐叫来问问吧。” 第五十二章 下套 “七小姐在不在?”赵妈妈敲了门,落英、落雨两个丫头立即迎出来。 这么晚了,小姐不在屋里能去哪儿。 落雨点点头,“在呢。” 赵妈妈松口气。 虽然天已经黑了,可是二进院那边闹成一团,朱太太求着老太爷让老太太问七小姐几句话。 好像只要七小姐说了话,朱太太的心就会落在肚子里。 一路走过来赵妈妈心里有些恍惚,还是一样的路,一样的人,好像什么都没变,可是怎么转眼之间就……大不相同了。 以前她们下人都不会放在心上的七小姐,突然之间让六太太吃亏,让老太太、老太爷都不敢小看,现在还引得知县的太太在屋子里叫喊,说什么都要听七小姐说话。 真是奇怪了。 七小姐哪里来的本事,细算下来,不就是给李大太太治了病,去了趟二房,正好被二老太太喜欢,再就没什么了啊。 “老太太让七小姐过去说两句话,说完就将七小姐送回来。”赵妈妈边想着边向屋子里张望。 屋子里亮着灯,七小姐应该是没有睡。 落雨有些惊讶,“现在?” 赵妈妈点点头。 落雨为难地道:“七小姐正在洗澡、洗头发。” 怎么偏赶在这时候洗澡洗头发。 一个小姐洗澡要用大功夫赵妈妈心里很清楚。 头发要洗很多遍,用桂花胰子清洗,还要用笢子梳透,洗完头发还要清洗身上,等到头发干了再上妆,就算手脚麻利的下人,伺候下来也要一个时辰。 一屋子人怎么可能这样干坐着等下去。 眼看着屋子里的妈妈撩开帘子吩咐小丫鬟添水,赵妈妈才死心,“那我回去和老太太说说。”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老太太好不容易答应了朱太太。七小姐却在洗澡。 朱太太今天的运气可真不怎么好。 落雨点点头。 赵妈妈一路回到老太太房里。 朱太太听到脚步声立即看过来。 “怎么样?”老太太开口询问。 赵妈妈摇摇头,“正好巧了,七小姐在洗澡呢,恐怕一时半刻来不了。” 怎么偏在这时候洗澡。朱太太瞪圆了眼睛,怎么办?总不能让她在姚家等一晚上,立即她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顿时瘪了下去。 “明天一早吧!”老太太看看旁边的沙漏,“等明天一早我再问婉宁。” 朱太太哭丧着脸,姚七小姐在自己屋里洗澡,她一个外人能说什么?能揪着七小姐问,你为什么现在洗澡? 这么多人等着她,她还慢条斯理地洗澡。 这丫头怎么敢这样托大。 …… 将朱应年和朱太太送走,姚老太爷回到主屋。 寿氏扶着如一滩泥般的姚宜春坐在椅子上。 姚老太爷气得胡子翘起来。“谁让你喝那么多的酒啊?” “你是将泰兴县里有头有脸的人都请来了,请来做什么?看你丢脸,”姚老太爷拿起桌子上的茶碗一下子丢掷向姚宜春,“畜生,没用的东西。早晚姚家要毁到你手里。” 姚宜春吓得脸色苍白,立即跪下来,“父亲……孩儿错了……孩儿也没想……谁知道喝着喝着就……” “早就让你严于律己,勤于修身,你就是不长进,早知道小时候我就打死你,免得让你现在来祸害。” 姚宜春被吓得汗也落下来。从朱应年来到泰兴,两家一直走的很近,本来是双喜临门,他们在得月楼喝了一顿觉得不痛快,就又回来家里宴席,他也是想扫扫前两日在二房触的霉头。没想到来了这么多宾客,又有人送酒,才到了这个地步。 “父亲,儿子错了,儿子再也不敢了。”姚宜春不停地在地上磕头,“朱大人的事这可怎么办?万一御史顺着钱师爷查到朱大人,我们家和朱大人这样交好,每年漕粮……我们又……又……” 这些年他们没少靠着朱应年,尤其是寿氏的娘家干脆就和漕帮一起倒腾漕粮,朱应年每年各种名目给姚家的银子也没少过,说是两家交好,其实还不是因为三哥和三嫂娘家的关系。 真的要牵连下来,事情有大有小,闹大了,谁知道有没有他们的份儿。 除了害怕,他还能做什么。姚老太爷皱起眉头,“滚……” 滚。 他怎么生了这样没用的儿子。 滚,滚,滚。 姚宜春吞咽一口。 姚老太爷眼睛竖起来,大声怒喝,“还不给我滚。” 地上的姚宜春再也不敢说话,站起身慌慌张张地跑出门。 寿氏就要跟着一起出去,还是强忍着心底的害怕,“老太爷,还有婉宁……媳妇总觉得很蹊跷,朱太太担心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会不会整件事都是婉宁做的……” 整件事都是婉宁做的? 婉宁请的李御史去找漕粮? 姚老太爷心里冷笑,六媳妇是白活了这么大年纪,不过是在一件事上受了挫,就疑神疑鬼,婉宁有多大的本事能让李御史将两船的漕粮扣下,不声不响地抓起钱师爷?衙门里的人不是吃闲饭的,不会到现在还什么都打听不出来。 一双蠢货。 姚老太爷厉眼看过来,寿氏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再也不敢说话也忙退出去。 回到自己房里,伺候姚宜春躺在床上,寿氏草草梳洗后将下人都遣了下去。 姚宜春还是想不明白,一件大好的事,突然怎么就变成这样。 “老爷,你说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寿氏的声音传来,姚宜春下意识地摇头。 似是想到了什么寿氏撑着起身,“老爷,不然我给三嫂写封信,让三嫂的娘家帮帮忙。”现在最担心的人是她,她弟弟没少和朱应年走动,连累到她弟弟可如何是好。 “三嫂不会不管我们。当年要不是我帮忙,三嫂怎么能顺顺利利嫁给三哥……” 寿氏话音刚落。 本来昏昏欲睡的姚宜春一下子清醒,“你疯了,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寿氏立即住了嘴。“屋子里也没有别人。” 姚宜春瞪圆了眼睛,“别乱说,三嫂是什么人?对我们不薄,我们不能对不起她。” “是,是,”寿氏脸颊绯红,“都是我一时失言。” 姚宜春道:“你别忘了承章和承显。” 寿氏立即点头,“妾身再也不说就是了,妾身只是觉得,沈氏也不见得有多厉害。几下子就被赶了出去,婉宁现在就这样,将来等她长大了,还了得?” 姚宜春咬着牙,“那就不让她长大。” 不让她长大。有什么法子? …… 朱太太一晚上都没阖眼,老爷带着人去庄子上看,庄子上守着的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人,硬着是不行了,来软的……又不知道该去求谁。 天还没大亮,朱太太就赶到姚家,她还从来没有为谁这样奔波过。现在就为了一个丫头。 姚家人陆续起来,朱太太在堂屋里坐如针毡。 要等到什么时候? 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朱太太。”赵妈妈从外面走进来。 “说了吗?”朱太太吞咽一口,“到底有没有说?” 赵妈妈摇摇头,“七小姐才收拾好去老太太房里。” 朱太太几乎气晕过去。 …… 婉宁走进屋子,祖母满面笑容,祖父坐在椅子上喝茶。四婶姜氏带着下人一旁伺候,婉宁来到族中这么多年,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到四叔。 四叔被关在书房里读书已经很多年了,脸色看起来比寻常人都要白一些,眼睛少了些神采多的是几分古板和拘谨。婉宁不禁诧异,一个才子怎么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她小时候就听母亲说,四叔是远近驰名的神童,祖父对四叔寄予很高的期望,希望四叔能连中三元,至少在仕途上不能输给父亲,所以特意求娶了出身书香门第的四婶,四叔和四婶成亲之后感情甚笃,四婶生了孩子之后,四叔经常离开书房回到院子里一家团聚,四叔两次科举落榜,祖父就骂四叔宠妻抱子,四嫂耽搁了四叔的前程,如果四叔再这样不思进取,就将四嫂休弃回家。 本来好好的一家人,活活地在彼此眼皮底下被拆开。 四叔从此就住在书房,四嫂就越来越谨小慎微…… 婉宁看了姜氏一眼,姜氏这两日好像有些不一样起来,十分胆大地向婉宁点了点头,吩咐丫鬟给婉宁端茶。 “婉宁,”老太太先开口,“听朱太太说,你从哪里知道了漕粮和巡漕御史?”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在等着婉宁说话。 婉宁点了点头,“孙女是知道漕粮和巡漕御史。” 老太太直起身子,“你知道谁是巡漕御史?” 婉宁很大方地点头,“知道。” 老太太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的老太爷。 老太太道:“那你说说,是从哪里听说的,谁是巡漕御史?” “我不能说,”婉宁微微一笑,“祖母,我不能说。” 等了半天,却听到这样一句话。 这样耐心地问她,她却不肯说,老太太的脸顿时沉下来,“怎么不能说?” 婉宁看向姚老太爷,“是祖父不让我说。” “祖父不是常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答应人的事,我就不能说,”婉宁将目光落在姚老太爷脸上,“祖父,孙女说的对不对?” 第五十三章 别后悔 屋子里顿时安静。 还没有谁敢在老太爷面前这样说话。 姚宜春在门口听到婉宁的话,顿时火冒三丈,掀开帘子就冲进来。 “婉宁,你这话什么意思?在长辈面前你也该出言顶撞。” 姚宜春话音刚落,旁边的姜氏不小心打翻了茶杯,茶水顿时洒在婉宁衣裙上。 婉宁站起身来,姜氏用帕子胡乱地擦着,“你看我,笨手笨脚的,快快,婉宁,跟着四婶去换衣服。” 姜氏飞快地瞥了婉宁一眼,屋子里这么多人,恐怕婉宁要吃亏,不管怎么样先找借口让婉宁离开。 婉宁看得出来,四叔四婶这是在帮她。 姚家三房的气氛终于变了一些,不再整日看寿氏演戏,看祖父、祖母假仁假义。 婉宁对着姜氏摇了摇头。 今天不是她难受的日子,她为什么要走,她还要留下来看好戏上演。 婉宁抬起头来,看向姚宜春,“六叔你这样着急,是不是手里有漕粮?” 这下就连老太太也惊讶地抬起眉毛。 婉宁怎么敢这样直接的说话。 姜氏害怕的手脚冰凉,姜氏伸手去扯婉宁的衣袖,婉宁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婉宁不为所动,“若不然,你为什么要替朱家说话,又要打听漕粮和巡漕御史。” 婉宁不准备给姚宜春喘息的机会。 “六叔,”婉宁抬起眼睛,目光中噙着笑意,“侄女劝你还是和朱家扯开关系,否则有一日朱家落水,六叔也难独善其身,要知道六叔还是泰兴县的粮长,又在族里立下文书,将来出事要逐出家门……” 将他逐出家门。 多狂妄的丫头。 竟然敢在长辈面前这样说话。 姚宜春气得脸色铁青。伸出手来指向婉宁,“你说什么?我看要将你逐出家门。” 婉宁沉下眼睛,“六叔不信吗?侄女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他将来还要做族长,还要管整个姚氏一族。 逐出家门。姚宜春露出狰狞的表情,看向姚老太爷,“父亲这样大逆不道的贱人,现在不送去家庵更待何时?” 姚老太爷仿佛在思量,整个人变成了一尊泥胎。 “别以为你仗着李御史就敢这样无法无天,”姚宜春冷笑,“你到底还是姚家三房的女子,要任三房处置。” 婉宁仰起头,“六婶说要处置我,六叔也这样说。不如说清楚是怎么个处置法?侄女又做错了什么?” 姚宜春暴跳如雷,“早就该将你送去家庵,你不是看不上姚家,干脆就逐出姚家……”姚宜春额头青筋浮动,他早就等着这一天。“我告诉你,你到头来还是要靠姚家,姚家不要你,你就什么也不是,将来不知道流落去哪里,你以为二房能护着你?你以为沈家能庇护你?” 姚宜春怪笑一声,“你犯了错。二老太太照样没法子。” 他就是看不惯婉宁的样子。 她也不想想,她生母是个什么东西,休妻之女,还不向人俯首服软,还不听人摆布,将来就是死路一条。 姚宜春话音刚落。门口有人轻轻喊了一声,“六老爷。” 姚宜春快步走出去。 “六老爷,”下人低声道,“朱大人那边说,已经办好了。” 姚宜春顿时欣喜若狂。 得知李子年可能是巡漕御史。他和朱应年一直在想法子,终于让朱应年抓住了李子年的把柄,李子年在云南的时候杀过人。 抓住了李子年的把柄,就等于剁掉李子年的手,看他还敢猖狂。 姚宜春吩咐下人,“快去告诉朱太太。” …… 屋子里的朱太太听了消息,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可是将这件事办好了。”短短一瞬间她顿时精神焕发起来。 姚七小姐那边怎么样? 下人道:“听说正在审呢。” 朱太太冷笑。 让她猖狂,这小蹄子早就该收拾,也就是寿氏手软,若是她早就让小蹄子服服帖帖。 朱太太顿时有扬眉吐气的感觉,“若不是折腾了一晚,我怎么也要添柴加火,”说到这里朱太太忽然想起来,“你说七小姐怎么知道漕粮?是不是一直在和沈家人串通?去跟六老爷说,别忘了沈家,沈家也不是好东西,差点就害了朱家和姚家……” …… 姚宜春满脸红光,仿佛换了个人一般,笑着就将李御史的事说了。 姚老太爷拿起茶润了润喉咙,慢慢地抬起眼睛,脸上一片威严之色,“婉宁,沈氏已经被休,姚沈两家不再是姻亲,莫说沈四老爷来到泰兴,就算是沈家有人死了,你都不得询问,这是礼数,你和沈家人互相走动,思量沈氏,于理不合,应以此为耻。” “凡为女子,先学立身,你擅自去李家给李大太太治病,抛头露面不免失贞,做我们姚氏女子,不懂得这些要连累我们姚家的名声,你六叔告诫你学礼、守洁也并不是错,明日你就去家庵学姚家家规,家中长辈也是为了你好……” 婉宁抬起头,看向姚老太爷,目光清亮,“祖父,你觉得败坏姚家名声的人是我?祖父今日之话可敢在族人面前说?若是敢?孙女就去家庵。” 姚老太爷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晚辈,敢在他说了这些话后仍旧挺着腰板和他说话。 有本事。 不过就是嫩了点,不知道什么家法。 他一个胡子花白的人,怎么会怕一只雏鸟,在他面前就算说出天花来,他也不会皱一皱眉毛,更不要说害怕。 婉宁做出这么多事,他却并不放在心上,他知道婉宁看起来聪明、伶俐,根本不堪一击。 让她再多吃几十年的盐,她就不敢这样和他说话。 姚老太爷道:“明日我就去族里,让你也知道什么是族规。” 婉宁蹲身。“那孙女,就等着了。” 她就等着…… 姜氏已经汗透衣襟,怎么办?她眼看着老太爷将婉宁送去家庵,却没有半点办法。这该如何是好。 姜氏皱着眉头看姚宜进,姚宜进脸色苍白,吞咽了好几口,才顶着一头的冷汗道:“父亲息怒,婉宁还小,看在婉宁救了二老太太的份上,您就……别这样安排……罚什么都好……要不然罚抄书……儿子……儿子看着婉宁……” 姚老太爷厉眼看过去,“回去做你的课业,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说着扫了一眼姜氏。 姚宜进吓得不敢再开口。 姚老太爷站起身来,乜了一眼婉宁。“二房你就不要再去了。” 是怕她向二祖母求救,婉宁并不在意,“我留在三房,哪里也不去。” 姚宜春冷笑,婉宁到现在还不知道死到临头。还以为李御史能救她,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姚老太爷摆摆手,让屋子里的人都散了。 婉宁带着童妈妈从姚宜春身边走过,姚宜春顿时得意地笑出声,婉宁抬起头看看天,太阳已经升起,到了该将大地照亮的时候。 姚宜春正准备再教训婉宁两句。门口的管事匆匆忙忙进了院子,“六老爷,不好了,李大人带着人进门了,说是要将老爷带去问话。” 姚宜春一颗心顿时沉下去,“什么?” 什么? 李子年怎么会带他去问话? 姚宜春正怔忡着。听到身边传来一声轻笑,“呵……” 笑声清晰,好像等了好久,又好像在意料之中,笑的那么自然畅快。 姚宜春半天才想起来呼吸。转过头,婉宁已经带着童妈妈离开了院子,他只来得及看到一抹淡青色的衣裙。 “快让人去找朱大人,就说……李御史找到姚家了,快……让朱大人来帮忙……”姚宜春深深地吸两口气。 没事,没事,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只要朱大人过来,什么都会迎刃而解。 弹劾李御史的奏折已经写好了,李御史见到一定会害怕,一定会害怕…… …… 姚家人送来消息,朱应年急匆匆地去找崔奕廷。 日上三竿,崔奕廷还懒在床上睡觉,半晌才起身,身上只着了一件青色的直缀,敞着一颗扣子,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慵懒。 顾不得羡慕崔奕廷的闲散、舒适,朱应年哭丧着脸,一揖拜下去,“崔二爷,出事了,朱某想来想去,还是要崔大人帮忙。” 崔奕廷有些弄不清楚,“朱大人快起来,这话从何说起。” “崔二爷,”朱应年眼睛通红,“我们都被蒙在鼓里,李御史真的就是巡漕御史。” 崔奕廷有些诧异,“有这种事?巡漕御史已经到了泰兴县?朱大人已经看了公文?” 朱应年不停地摇头,“没有,不过,您可能不知道,李大太太的病是姚七小姐治好的,姚七小姐什么都知道,一个十二岁的小姐能说出漕粮来……一定是在李家听说的,这就是铁证。” 崔奕廷英俊的脸上露出个清晰的笑容,他还在想朱应年不该是个蠢货,为何从昨天到现在都等不到朱应年动手,而是让他十分悠闲地在泰兴县抓了那么多人,定死了朱应年的贪墨罪。 朱应年正诧异崔奕廷为何会发笑。 崔奕廷轻轻松松地端起茶来喝,神情十分不以为然,“朱大人是太过紧张,那姚七小姐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姐,她能懂得什么?” 这位崔爷真不知道什么叫火烧眉头。 朱应年咬了咬牙,干脆说个清楚,“崔二爷,我们泰兴县要拿出来孝敬的漕粮被李御史查到了。” 这下崔奕廷总算是正色起来,“那……朱大人准备要怎么办?” “幸好我已经握住了李御史的把柄,”朱应年低声道,“不怕他不就范,就算是巡漕御史也照样栽在我手里。” 第五十四章 吓傻了 朱应年脸上浮现出狠厉的神情,“谁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他好过,巡漕御史怎么样,我照样让他家破人亡。” “呸,跟我斗,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朱应年说完话发现崔奕廷在看他,将他上上下下看一遍,看得他有些害怕。 朱应年道:“崔二爷,您这是看什么?” 崔奕廷笑一声,眯起眼睛仿佛在享受阳光,“朱大人豪气,我是在掂量掂量,朱大人有几斤几两。” “让崔二爷笑话了。”京城里那些纨绔子弟,都喜欢调笑人,朱应年不在乎,只要崔二爷高兴,他怎么被捉弄都行。 崔奕廷道:“朱大人已经拿住了巡漕御史的把柄,那就去将他办了,怎么倒来我这里?” 朱应年立即赔笑,“我毕竟是个小小的知县,怎么能跟崔二爷比,再说崔二爷和李御史有几分的交情……” 崔奕廷摇头,“我和他没交情。” 这种人,恐怕别人和他攀交情,仿佛所有人都会求着他一般,朱应年压着心里的不快,依旧赔笑,“崔二爷总是能和李御史说上话的,我也不想将事情弄大,怎么说都是同朝为官,若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落个皆大欢喜岂不是更好?” “漕粮你准备怎么办?”崔奕廷忽然问,“查到了漕粮,总没办法遮掩。” 朱应年得意洋洋,“这个好说,就让运军和贼匪背了黑锅。” 崔奕廷皱起眉头,“泰兴县还有贼匪?” 这个崔二爷怎么就不开窍,一点都不懂为官之道,将来混仕途也是个废材,怪不得不被崔大学士看重。 “没有,但是可以抓人装扮,每年处置贼匪……哪里来的那么多。抗漕的人就有,这些人死不足惜。” 崔奕廷乌黑的眼睛看了朱应年一眼,“朱大人,真是难得的人才。这些都能想得到。” 朱应年一脸谄媚,“没有崔二爷也不能成事,下官也是怕将事办砸了,连累南直隶事小,波及到尚书大人就事大了。” 先将崔尚书搬出来,不怕崔奕廷不答应,崔奕廷被撵出家门,现在全靠着崔尚书才能过他纨绔子弟的日子。 谁也不能丢了自己的饭碗,他是这样,崔奕廷也是这样。 所以他们毕竟是有相同之处。谁也不见得比谁好到哪里去,崔奕廷现在绷着,一会儿还不是要高高兴兴地去趟姚家,平息了这件事他在崔尚书面前也脸上有光。 崔奕廷想了想,“朱大人一定请我去。那我就过去看看。” 朱应年脸上显出欣喜的神情,“崔二爷的恩情,朱某一辈子铭记在心。” “朱大人客气了,”崔奕廷站起身,淡淡地道,“朱大人要高升,我就送朱大人一程。” 朱应年欢欢喜喜地从崔奕廷院子里出来。吩咐下人,“去姚家。”他就踏踏实实,等着崔奕廷上门。 朱应年觉得就像是过年一样,抑制不住的喜气,由内而外地发出来。 …… 李子年坐在姚家的堂屋里一言不发。 姚老太爷吩咐人端了茶点,“大人突然造访。可是姚家有什么事做的不妥?” 李子年沉着脸,“姚六老爷是新任的粮长,下官是找姚六老爷问几句话,请老太爷让姚六老爷出来跟下官走一趟。” 姚老太爷顿了顿,“宜春不在家。已经吩咐家人去寻,李大人稍等片刻。”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李子年不说话。 姚老太爷笑着开口,“说起来我们两家也算是世交,李大人有什么事,不妨透露一二,毕竟多少年都没有官府上门,突然这样一说,家里人不免胆战心惊,李大人提点几句,也好让我们听了安心。” 李子年不为所动。 姚老太爷又想起一件事,“家里大太太的病可好些了。”只要李子年肯说话,他不在乎是用什么方法。 婉宁再怎么说都是三房的人,她做的事多数要归功于三房,何况是三房先帮李太太求到了沈家,这才引出婉宁看诊的事。 虽然他要发落婉宁,到了利用的时候,他也不含糊。 李子年仿佛被说动了,抬起头来,“姚七小姐可安好?贱内一直感激姚七小姐,想要请姚七小姐家里说话。” 姚老太爷道:“婉宁都好,有她六婶一直在身边照应。” 提起姚七小姐,李子年仿佛被说动了。 李子年用茶润了润嗓子,“老太爷应该有所耳闻,朱大人身边的钱师爷准备将漕粮卖给沈家,幸亏沈家发现及时,事先告诉了我,如今人我粮食也扣了,人也抓了不少,府里的六老爷向来和朱应年走动的近,我手里有一份名单,六老爷算是榜上有名,自然要跟我回去问话,若是六老爷不肯,也别怕难看,只能让人绑着一起走……” 他说了这么多话,李子年却一点颜面也不给,仍旧是公事公办的模样, 姚老太爷眉头微皱,既然遮遮掩掩没用,不如就将话说透了,“这里面恐怕是有什么误会。” 李子年不屑和姚老太爷做纠缠,站起身来,“六老爷呢?该跟我走了。” “这话怎么说的,在这里遇到了李大人。” 朱应年的声音传来。 下人立即撩开帘子,紧接着露出满脸书生气的朱应年。 姚宜春嘴边带着笑意,站在朱应年身后探头探脑。 看到了姚宜春,李子年看向身边下属,“带上姚六爷。” “别啊,李大人……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同朝为官,总要给几分薄面……”朱应年忙上前。 “李大人,”朱应年忽然压低声音,“我有个同乡是从云南来的,从前见过李大人……李大人回京之前,遇到了盗匪,盗匪将李家旁边的人家杀了又放了火……” 朱应年的表情意味深长。 李子年目光变得深谙起来。 “李大人,那些人真的是盗匪杀的吗?” 李子年的眼睛忽然红起来。 “盗匪杀人。李大人怎么也满手都是血呢?李大人就没有杀人?” 李子年的汗濡湿了鬓角,他豁然一笑,“那是盗匪逼着我杀的,若是我不杀。他们就会杀我的妻儿,既然来这里查案,我也不怕人家揭我的老底,来之前我已经发誓就算是死,也要将案子查个清清楚楚。” “恐怕是不行吧李大人,您杀的可是皇上小时候的伴当,皇上不过是一时气恼将人发配去云南,可很快就后悔了……让人去云南将人接回来,人却已经被李大人杀了……您说这件事让皇上知晓……您这个巡漕御史还能做吗?” 他这个巡漕御史…… “李大人您仔细想想,下官知道李大人并不将下官的话当真。正好崔二爷在泰兴,我已经去请了崔二爷过来,李大人不妨和崔二爷说几句话。” 李子年坐在椅子里,如同被定住一般。 朱应年和姚宜春对视一笑。 这样多愉快,就是要抓住人的弱点。一击致命,没有比这个再爽的了。 “六爷,崔家下人来说,崔二爷立即就到了。” 崔奕廷来了。 哈哈,一切都在预想之中,李御史很快就会被制住,这次总算是有惊无险。朱应年看向姚宜春,“走,我们去接崔二爷。” …… 姚宜春觉得虽然受了些惊吓,但是却有了不少的收获。 惩办了婉宁,压制了李御史,这件事后更是真正结识了崔奕廷。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交情,不在于说了多少面子上的话,而是一起干了多少的坏事。 至少姚宜春觉得,这件坏事做的很好,心里这样想着。脚步也轻快起来,认识了崔奕廷,接下来就是攀上崔家。 想要靠着粮长换来一官半职在崔尚书眼里就是件小事。 “来了,来了。” 听到门口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 朱应年和姚宜春向外面看去。 门口的姚家人都站在两旁。 清脆的马蹄声停下后,是缓缓的脚步声。 朱应年只看到一个笔挺的身影映入眼帘,湛青色的官服如同一汪清澈的池水,将他那双眼睛也衬得如同蓝墨色,腰上束着洁白的大带,赤罗蔽膝,外加银色革带,手上拿着盘龙宝剑,海棠色的剑穗在空中微微颤动,仿佛是能摄人心魂,他伸手撩开下裳三幅色罗边,一步跨进来。 朱应年和姚宜春都怔愣在那里,笑容也僵在脸上。 这是,巡漕御史的官服。 巡漕御史的官服为何会在眼前,为什么会在崔奕廷身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大人,可要挟巡漕御史就范了?”微微有些拉长的声音,听起来清澈而悠远。 朱应年吞咽一口。 崔奕廷脸上没有半点的笑意,“朱大人想要本官家破人亡,只怕不那么容易,不过本官说的没错,本官来泰兴,就是来送朱大人一程。” 崔奕廷说的,送他一程,不是送他升官发财,是要送他上黄泉路。 朱应年的心脏被紧紧地攥在一起,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一定是老天跟他开了个玩笑,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噩梦,否则他请来的救兵怎么会一下子变成要他性命的巡漕御史。 朱应年眼前一阵发黑,腿脚顿时酥软,他几乎听到自己脖子断裂的声音,脑袋咕噜噜地落在地上,满是红血丝的眼睛惊恐地睁大,里面映着崔奕廷清冷的笑容。 完了,一切都完了。 姚宜春张开了嘴,巡漕御史不是李子年吗?他们不是将李子年攥在手里?崔奕廷不是来做说客的吗? 为什么摇身一变却成了抓他们的巡漕御史。 如果崔奕廷是巡漕御史。 那……威胁李御史又有什么用? 姚宜春只觉得浑身冰凉,牙齿开始不听使唤,上下抖动起来。 第五十五章 抓走 朱应年吞咽了几口,强忍住恐惧,颤声道:“崔二爷,这是怎么回事?”这玩笑有些开大了,他做梦都想不到崔奕廷会是巡漕御史。 巡漕御史查的是南直隶的漕粮,出了事直对户部,再怎么样,朝廷也不会让一家人查一家人吧? 崔奕廷目光深沉,方才那慵懒的模样一扫殆尽,“将泰兴知县朱应年、泰兴县粮长姚宜春拿下。” 姚宜春想跑,眼看着皂隶走过来,他的胸口仿佛一下子炸开,他再也顾不得别的,转身就向内宅里跑去。 “去哪儿……” 一只手用力地扳住姚宜春的肩膀,姚宜春顿时摔在地上,断裂的牙齿和着咸咸的鲜血顿时充满了他的嘴。 姚宜春惨叫起来。 …… 寿氏正在屋子里强忍笑容。 姚婉如拿着青黛认认真真地给寿氏画着眉毛,半晌直起身子,拿起妆镜给寿氏看,“母亲真好看。” 姚婉如声音甜软,看着寿氏满意地点头,姚婉如笑着开口,“母亲,什么时候将婉宁送去家庵?” 她真是一刻都等不及了。 寿氏道:“哪有那么快,总要和二房那边说一声,你大伯才是族长。” 姚婉如笑起来,伸出手臂圈住寿氏的脖子,“爹爹这件事做的真好,朱大人肯定也会心里感激爹爹,还有那个崔二爷……” 她偷偷听到母亲和父亲谈话,说起崔大学士家的公子,她悄悄让人去打听,那个崔二爷似是一表人才。 陈家不错,崔家也不错,不知道父亲、母亲怎么定她的婚事。 母女俩正说着话,外面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寿氏皱起眉头,“都在做什么?这么没规矩。我才在屋里几日,她们就无法无天起来。” 段妈妈道:“奴婢去看看。” 撩开帘子,段妈妈刚要喝斥聚在一起的下人。 就有丫鬟苍白着脸过来,“妈妈。前院来人了……” “不过是来人,有什么好惊慌的。”那个李御史来家里,她本来也吓了一跳,后来听太太说,朱老爷和老爷已经有了对策,她也就将心放在肚子里。 丫鬟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摇头,“不是……不是……是来抓朱老爷和六老爷的。” “啊……”这下段妈妈害怕起来。 …… 寿氏几乎是跑着去了老太太院子,院子里一片诡异般的安静。 老太太和老太爷坐在椅子上。 “老太爷、老太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寿氏进门就慌乱地问起来。 不是已经安排好了。不是已经请了崔二爷来帮忙,不是抓住了李御史的把柄吗?怎么还会牵连到老爷。 老太太看向寿氏,“崔奕廷才是巡漕御史。” 寿氏瞪大了眼睛。 什么? 崔二爷才是巡漕御史……那李御史是什么?抓不住巡漕御史的把柄,朱应年要怎么脱身?朱应年若是被抓起来,他们会不会受牵连。 寿氏整颗心被提起来。“老太爷,您快想个办法,救救老爷啊。” 寿氏说到这里又想起了什么,“那个崔奕廷的叔父不是户部尚书吗?三哥也在六部,我们两家总能攀上交情,崔奕廷又是陈季然的表哥,以我们和陈家的关系。崔奕廷也要帮帮忙……老太爷……” 寿氏正如丧考妣地哭着,禀告的下人进了门,“老太爷,那个崔……崔大人不肯过来说话,已经将朱老爷和老爷锁走了。” 寿氏转头看过去,下人身上满是鲜血。看起来好不骇人,“你……这是谁的血?啊……这是谁的……” 下人狼狈地嗡动着嘴唇,“是……是……六老爷……六老爷……” 老爷,老爷……寿氏张开嘴却没能喊出声,一下子晕死过去。 …… “这可怎么办啊?”老太太跟着老太爷进了屋。 老太爷端坐在椅子上。 “老太爷……” 不等老太爷说话。赵妈妈进来道,“二老太太来了,说要接上七小姐一起去家庵将……族里的女眷接回来。” 去家庵。 如今嚼起这两个字心里说不清是什么味道,如果巡漕御史不上门,就能和二老太太说,婉宁坏了礼数要小惩大诫,可如今被抓起来的是老六,婉宁刚才说的那些话……不但没有错,还是句句为了姚家的好话。 老太太咬住牙,看向老太爷,“怎么办?” 姚老太爷耳边重复着婉宁对老六说的那句话。 “侄女劝你还是和朱家扯开关系,否则有一日朱家落水,六叔也难独善其身,要知道六叔还是泰兴县的粮长,又在族里立下文书,将来出事要逐出家门……” 那时候听起来狂妄。 现在句句成真。 就像心脏被人抓起来,使劲往外拉扯。 扯得他说不出话来。 二房来接婉宁,他有什么借口不让婉宁走? 他伸手阻拦,到时候二老太太闯进来,他要怎么说婉宁的错处? 自从老三有了出息,他已经在族里立威多年,惩办过多少族人,从来没觉得哪件事会如此棘手。 棘手。 不但扎他的手,还扎他的心,让所有人看着他鲜血直流。 让他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站在全族人面前,他怎么说败坏姚家名声的是婉宁而不是老六。 姚老太爷只觉得越来越喘不过气,他当着全家的人面说,会在族人面前数落婉宁的错处,亲手将婉宁送去家庵。 现在他却做不到。 他这个一家之主做不到。 算了那么多年,却最终没有算过一个十二岁的丫头。 他觉得牢牢握在手心里的事,待到张开手掌,里面却什么都没有。 都哪里去了?都去哪儿了? “老太爷,您可不能动气……”老太太惊诧地看向赵妈妈,“快,快去请郎中来。” 老太爷脸色铁青,冷汗顺着额头淌下来,他却好像浑然不知。 “二老太太……二老太太……”院子里传来下人呼喊的声音。 “堵着门做什么?还不让老身进去了?有什么事怕人知道?” 清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姚老太太皱起眉头。二老太太是故意的,故意在三房乱成一团的时候上门,她是要看三房的笑话。 “怎么办?”赵妈妈顿时慌了神,“要不然奴婢就说。老太爷身子不适,让二老太太改日再过来。” “人都已经来了,还能躲去哪里?”姚老太太脸色阴沉,“你去说,她也不会相信。” 那可怎么办? 姚老太爷张开嘴,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迎进来。” 啊?迎进来?现在这个情形,谁都知道二老太太说不出什么好话,就迎进来? 姚老太爷话音刚落,外面就是姚宜州的声音。“三叔、三婶可在吗?都说六弟被抓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妈妈只得从屋子里走出来。 二老太太让人用肩舆抬着进了院子,旁边跟着的是大老爷。 赵妈妈上前行礼,脸上有几分尴尬的神情,“二老太太。大老爷,我们老爷、老太太请您去堂屋说话。” 二老太太眯着眼睛看天空。 万里无云,还真是个好天气。 “走吧老大,去堂屋里等你三叔三婶,这些年姚氏族里,不管是哪家出了事,你三叔没少出面。”二老太太慢吞吞地说着,“如今三房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可不能袖手旁观,族人也不能不理不睬。” 三房热闹起来,他们怎么能不管。 “赵妈妈,你去安排安排。让门外的族人也别干等着,都进来坐吧。” 还有族里的人?赵妈妈瞪圆了眼睛。 二老太太说完话,屋子里的姚老太爷顿时喘息急促起来。 …… “二老太太来了。”童妈妈低声在婉宁耳边道。 婉宁点了点头。 童妈妈笑道:“这下可好了,看老太爷还能不能当着族人面说出将七小姐送去家庵的话。” 婉宁看向沙漏,“这时候。泰兴楼该开张了吧?” 童妈妈笑道:都筹备好了,定然能准时开张,可惜就是离的远,要不然能听到鞭炮声。” 婉宁道:“让焦无应将收米的价格再降一成,如果有人嫌价格低,就说泰兴现在没有别的商贾收米,我们商号的船三日内回程,卖就卖,不卖就算了。” 童妈妈不明就里,“那……能收来米吗?” 婉宁在心里算了算,“能收到米,还能收到不少,而且稳赚不赔。” “二爷、四爷,奴婢去向七小姐禀报。”外面传来落雨的声音。 “你算是什么东西……” 紧接着落雨“哎呦”一声。 童妈妈脸色顿时变了,“七小姐先去内室里,奴婢去看看。” 楼梯的木板被踩的“蹬蹬蹬”直响,婉宁站起身。 帘子一掀开,漏出姚承章气急败坏的脸,姚承章向屋子里一望,目光顿时落在婉宁脸上,“是不是你说我父亲会被官府抓起来?” 姚承章说着挽起袖子,“自从落水醒过来之后,你就开始神神鬼鬼的害人,我就不信了……看你在屋子里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紧接着姚承显也进了屋,急忙去拉扯姚承章,“二哥,二哥,父亲已经被带走了,你可别再惹事。” 姚承章不听,径直向内室里走去。 姚承章这是昏了头。 婉宁淡淡地道:“女子的闺房,二哥也要进,就不怕丢了东西,要赔给我?”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传来一个让婉宁觉得很熟悉的声音,“二爷在哪里?” 落英回道:“已经上楼了。” 那人接着道:“快……快拦下来。” 第五十六章 熟人 婉宁对这个声音很好奇,明明在她记忆里不深刻,甚至不能勾勒出一个轮廓来,却让她听起来很舒服。 至于姚承章,她根本不放在眼里,也不必和他争什么。 姚承章火冒三丈,以为板着脸就能让婉宁害怕,谁知道她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眼睛里都是轻慢的神情。 这个婉宁。 姚承章拿起旁边的茶壶。 “那是二祖母送给我的,砸了,二哥去二祖母那里给我要一个来。” 好,长辈所赠,不能砸,更何况是二老太太这个母老虎的。 姚承章扫向旁边的花斛。 “砸吧,那是六婶库里的,砸了让六婶再拿一个给我。” 他忘了,婉宁是借住在这里,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是自家的,砸还是不砸? 姚承章伸手去扯幔帐。 那清脆的声音又传来。 “扯吧,秋天了,我想换套淡色的帐子,劳烦二哥帮忙了。” 扯……他是来找她的麻烦,不是来帮她的忙。 “二哥看绣楼不顺眼,将楼烧了……我刚好换个院子……” 她以为她是谁,还想着要换院子。 姚承章看过去,婉宁坐在椅子上支着下颌,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好像是在看和自己不相关的事,姚承章气急,一脚踹在八仙桌上。 八仙桌轻微动了动,他的脚趾却疼起来,姚承章强忍着装作若无其事。 婉宁吩咐童妈妈,“将二爷损坏的东西都记下来,我要去请祖父、祖母、二祖母、大伯做主,二哥读了那么多书,连礼数也不懂吗?” 姚承显如同傻了般站在一旁,也忘记用手去拉姚承章的胳膊,他见过五妹妹的脾气,爱撒娇爱耍耍小性子。四姐姐到了要说亲的年纪,在绣楼里很少出来,出来也是一副温婉的大家闺秀模样。 这个七妹妹,他从前没有在意。都说七妹妹身子不好,在绣楼里养病,前些日子又掉进水里,差点连命都没了,反正是三伯家的女儿,不关他们的事,他们也是随便听听就罢了。 怎么也没想到七妹妹突然就厉害起来…… 说着话婉宁看向门口,那里站着一个人,正看着姚承章、姚承显兄弟和她,她穿着蓝色褙子。梳着圆髻,虽然年事已高却仍旧眼睛明亮,云鬟雾鬓,风姿绰约。 方才她和姚承章说话,这个人已经上了楼梯。却惊讶地在那里听着。 婉宁仔细地看了看才辨认清楚,这是祖父的妾室,五叔的生母,蒋姨奶奶。 蒋姨奶奶不在家里住,祖父在庄子上安置了她,倒不是因为她年纪大了不受祖父待见,恰恰是因为祖父宠着她。才将她的楼台高筑,不受外人侵扰。 所以家里的事她不太知道,只是守着自己的田庄过日子,也算是和祖母井水不犯河水。 婉宁见过蒋姨奶奶几次,小时候父母带她来祖宅,母亲挑选了文房四宝来送给祖父。顺便置办了一套上好的笔给父亲,她对那些笔墨感兴趣爬过去抓着玩,母亲就以为她是想要写字,特意拿了笔给她,看她能写出什么来。正好被蒋姨奶奶看到,蒋姨奶奶笑着说,“现在哪里能写得了字呢,将来就算开始练字,也不能用狼毫,要从羊毫用起。” 这些都是母亲和她说的,那时候太年幼,她是记不得的。 母亲总说蒋姨奶奶,“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家里落了难被你祖父救了才委屈做妾室。” 蒋姨奶奶看向姚承章,“二爷、四爷,六太太正找你们呢。” 婉宁看向姚承章,意外的是姚承章脸上并没有反感的神情,反而很顺从地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姚承显愣了一下,忙赶上姚承章一起下了楼。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除了八仙桌挪了地方,一切都一如从前。 婉宁转过头迎上蒋姨奶奶的目光,那双眼睛很清澈,透露出的情绪很温和,对她没有半点的试探和打量,神态自然,甚至有些随波逐流的意味。 “七小姐的病好了,”蒋姨奶奶走过来,“上次我来的时候,七小姐还病着,这次过来我还从庄子上拿了几包自己种的药。” 蒋姨奶奶身边的丫鬟手里果然提着两提药包。 婉宁上前行礼,蒋姨奶奶忙让开,“七小姐脸色很好。” 眉眼笑开,是真的为她欣喜。 婉宁现在看来,蒋姨奶奶并不像是言不由衷的人。 “姨奶奶……”丫鬟上前行礼,“老太太让你过去呢。” 蒋姨奶奶脸上顿时露出失望的神情,笑着看婉宁,“每次来都是放下东西就要走,本以为今天能多坐会儿,”说着顿了顿,“还是这样好,你年纪还小和你四姐姐不一样,不用躲在绣楼里不见人,是你祖父不好,定下这些规矩……我说过,可是也没办法,你祖父性子倔,不撞南墙不回头……”说着深深地叹了口气。 蒋姨奶奶当着这么多人数落祖父,一个姨娘胆子这么大,可见祖父确实宠她。 “好了,走吧,我看看老太太那边有什么事。”蒋姨奶奶说着站起身,吩咐下人将药留下。 “都是补气养血的药,我亲手种的,比外面买来的好些,七小姐吃一些对身子有好处。” 婉宁点了点头,跟着蒋姨奶奶站起身,“我落水之后,姨奶奶来看过我?” 蒋姨奶奶道:“我也不会别的,就是庄子上的婆子知道救落水人的土法子,”说着顿了顿,“也不怎么奏效,到底还是你福大命大,自己才能活过来,日后可要小心,离那些地方远着些。” 怪不得她觉得蒋姨奶奶的声音熟悉,大约是她昏昏沉沉中听到过蒋姨奶奶说话。 “姨奶奶,”旁边的丫头又催促,“你快去看看吧,好像是老太爷那边不太好。” 蒋姨奶奶这次着了急,“那快走吧。”蒋姨奶奶说着话带着人离开了绣楼。 绣楼里重新安静下来。 婉宁看向落雨。“方才是怎么回事?” 落雨急忙道:“奴婢也要拦着二爷,可是没拦住。” “有没有伤到?”婉宁听到落雨惨叫了一声。 落雨摇头,“没有,没有。还好有落英拉着我,我就是吓了一跳。” 落雨、落英是没有防备,姚承章在寿氏惯养下长大,除了会用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也就会欺负下人。 寿氏一心钻营小利,将儿女都养歪了。 倒是这个蒋姨奶奶和三房里的人都不一样,婉宁想起母亲被休离姚家时说的话,“若是爹爹对你不好,就去找你五叔,你五叔……一定会护着你。” 是不是就因为这样。母亲才觉得姚家只有五叔能靠得住。 …… “还有什么可说的,”二老太太在堂屋里大发雷霆,“老六要接下粮长的时候,我就有言在先,犯了朝廷王法。自然交由官府惩办,我们族里也不藏污纳垢。我们二房写文书在先,族人也就照此行事,不偏不倚。” 二老太太厉眼看向姚老太爷,“老六到底有没有做错事我是不清楚,三叔心里有数,如果真的牵连下来。连累姚氏子孙的仕途,这要怎么算?” 姚老太爷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 二老太太微微一笑,只不过笑是从鼻孔里发出来的,听到所有人耳朵里就是“哼”,如同寒冬腊月刮脸的风,飕飕的吹着让人遍体生寒。 “那些年很多族人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我还记着。老太爷跟我说过,我们举族搬迁到泰兴的路上,死了不少的族人,就是因为前朝族中有人为官获罪,我们全族受了牵连。” 二老太太的声音很响。“当官得势是给族里挣了颜面,也别觉得光宗耀祖就能一手遮天,要知道平日里享福的还是你们,受罪的时候,不管大宗、小宗族人一个都跑不了。” 姚老太爷只觉得火气将脸憋得滚烫,二老太太说的是前朝的事,却在敲打他们三房。 “谁再让族人忍饥挨饿,我就跟谁过不去,拼着我这条老命不要了,我也得对得起族人。” 这几句话说的铿锵有力,姚老太爷站起身,“二嫂放心,老六出不了事,我们三房的事,有我这条老命顶着。” 二老太太点点头,“有三叔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也相信三叔能不偏不倚。” 在窗外偷听的寿氏差点就晕过去,如果老爷出了事,二房肯定会将他们逐出族里,免得牵连族人。 老太爷怎么能顺了二老太太的意思,如果被逐出门,他们的日子要怎么过啊? 寿氏整个人颤抖起来,怎么办?现在可怎么办? “六太太,”段妈妈低声道,“您娘家来人了……” 寿氏喘口气,“是我三弟?” 段妈妈点头,“是三老爷。” 寿氏慌张地道:“不要声张,等二老太太走了,悄悄地将我弟弟带进来,我们去西院说话。” 寿氏话音刚落,屋子里的二老太太道:“已经说好了要将家庵的女眷放出来,”看向老太太,“三弟妹让人将婉宁叫出来,做这么大的事,我可离不开七丫头。” 不等姚老太太说话,二老太太接着道:“现在整个族里,没有谁比七丫头更伶俐,要说七丫头生在三房是你们的福气,沈氏被休了之后,老三不将婉宁护在身边也就罢了,你们还将她关在绣楼里这么多年,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们怎么舍得……” 第五十七章 家事 二老太太将老太爷和老太太说得哑口无言。 二老太太心里舒坦了,挥挥手,“走。”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出堂屋。 坐上马车,二老太太露出笑容,“这可比什么药都好用。”从看清楚了三房的嘴脸,到现在扬眉吐气,真是太痛快了。 …… 婉宁穿好衣服带着童妈妈、落雨、落英几个出了院子,刚走到翠竹夹道,旁边人影一闪,一个十四岁的姚承显走出来,停到婉宁身前行了个礼,一板一眼地道:“七妹妹,我……我来替二哥向你赔礼……你不要生气,都是二哥不好。” 几句话讲出来,姚承显鼻尖都出了汗。 婉宁没想到姚承显会过来。 姚承显浓眉大眼,嘴唇稍厚,看起来没有姚承章伶俐多了几分的厚道,尤其是现在站在她跟前一脸的愧疚,好像刚才来闹事的人不是姚承章而是他。 这样的人,婉宁不会对付,反而觉得以六叔、六婶的性子能养出这样的儿子很难得。 婉宁蹲身还礼过去,“四哥不用多礼,这件事和四哥无关。”然后向姚承显点点头,带着下人离开。 姚承显看着婉宁的背影,这个七妹妹和别人真是不一样,没有冲着他撒气,还对他很有礼数,这真是被父亲、母亲恨得咬牙切齿的人? 他怎么有点拎不清了。 旁边的丫鬟吓得四处看去,“四爷,四爷我们快回去吧,让太太知道可不得了,您可不像二爷那么受宠。” 罚抄写字,罚不吃饭,罚关在屋里。 还能罚什么?罚着罚着他也就习惯了。 …… 姚家乱成一团,姜氏将二老太太送上马车就立即来迎婉宁。 婉宁看向童妈妈,童妈妈和落雨几个就走到了后面。 “婉宁。”姜氏一脸的感激,“都是因为有你帮忙,你四叔才敢在老太爷面前说话。” 上次婉宁治好了李大太太,姜氏就偷着找到婉宁将姚宜进的事说了。“从去年开始话就越来越少,屋子也不出,我怕是不等考上科举,人就要完了。” 之前她也没盼着什么,觉得这样凑合着 四叔是因为被祖父管教太严,觉得只要踏出书房就会挨骂,久而久之书房成了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不管什么时候都缩在里面。 婉宁点点头,“四婶还是照我说的,每天都让四姐和五弟过去陪四叔说话。四叔不想离开书房,就在书房外间吃饭。”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可以让姚宜进喜欢上做一个丈夫和父亲,从而摆脱祖父对他的束缚和控制。 这几日,她就是在教四叔怎么反抗道貌岸然的祖父。 今天。四叔敢和祖父说话。 明日,四叔就敢不听祖父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 姜氏点点头,“我都记下了,每天都要去书房陪着老爷吃饭,让你四姐姐也跟着一起过去,我们在的时候让书房里热热闹闹的。我们走的时候就让书房重新冷清下来。” 这样做了两日,每次她走的时候,都觉得老爷的目光好可怜,就像一个被遗弃的猫儿、狗儿,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们,她咬咬牙一口气地走开。回到屋子里她就想,她是不是太狠心了。 不狠没办法,她不能看着老爷被关一辈子还不自知。 老爷是该醒醒了。 …… 婉宁上了马车,祖孙两个拉着手在马车里说话。 二老太太笑道:“你没看到你祖父的样子,半句话都说不上来。脸色难看的很,从前可是只有他训斥别人的份儿。” 二老太太看向婉宁,“现在还拿你在家中犯错说事,都说你推了张氏,可是她冤枉了你?” 婉宁点点头,“我被叫去主屋,就看到母亲倒在地上,紧接着就有丫鬟大喊,将全家都惊动起来,父亲刚好回到家,进了门就看到这些……” 二老太太仔细地听着,“你有没有跟你父亲说?” “说了,只是父亲不信我的话。”婉宁不愿意去想父亲,她在家中美好的日子就在母亲被休之后戛然而止。 母亲走了的那半年,父亲倒是时常来看她,还手把手教她写字,可等到张氏进门,一切都变了,张氏在她身边的时间开始比父亲长,父亲格外喜欢张氏的温婉,有意将她养得和张氏一样。 再下来……就是张氏小产,父亲不听她说话,将她送来族里。 二老太太皱起眉头,“我是看错了人,我从前以为你父亲也算是有几分良心的,你祖父做主要休你母亲,你父亲还不肯答应,在外面跪了一日……” 婉宁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话,更不知道父亲还为此跟祖父抗争过。 “然后呢?”婉宁急于听后面的结果。 二老太太摇摇头,“谁知道为什么你父亲又改了主意,非要将你母亲休回家。” “祖父到底为什么休母亲?”这是婉宁一直没有打听清楚的事,二祖母身子刚好些,她就没有询问,现在二祖母说起来,她也想弄个明明白白。 “你看看,你六叔有几个孩子?你二哥、四哥、五姐,你四叔家里有你四姐、五弟,你五叔那是例外,好不容易娶了个媳妇,却在怀孕八个月的时候掉进湖里死了,这么算下来,你爹爹这个三房长子,不免膝下单薄,成亲那么多年才生了你,你五六岁了也没再添个弟弟,你祖父因此着急,给你父亲纳了两房妾室,一个是府里的家生子,一个是一直在你父亲身边伺候的大丫鬟沉香。” “沉香有了身孕,眼见就要生产,却被一个粗使的婆子撞下了台阶,孩子都摔了出来。这件事查来查去就查到你母亲身上,你祖父大发雷霆,骂你母亲善妒说什么也容不下她。” 二老太太眯起眼睛,“后宅的事我是司空见惯,大户人家一年不闹出几条人命都觉得寒碜,再说沉香到底怎么回事。既然没有查清楚,就不要言之凿凿地怪在谁身上。” “谁知道你祖父不依不饶,找着你二祖父说了好几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你二祖父后来也改了主意,跟我说三房的事我们管不了,终究有你祖父在,处理家事隔房如隔山,别人插不得手。” “我也就不好再问,只是遣人去劝了你父亲几句。” 到底是因为什么? 很多事仿佛一下子就变了。 如今二祖父没了,知道这件事的就是祖父和父亲,祖父到底说了什么话让所有人答应休母亲。 她总有一天要弄个清清楚楚。 二老太太沉下脸,“你父亲这个耳根软的,当年听了你祖父的话休了你母亲。如今听了张氏的话将你送来族里,”说着似是拉起婉宁的手,将暖暖的体温传给婉宁,“等有一天见到你,他们定然会后悔。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 二老太太叹口气,“说到底都是为了子嗣……张氏生下了欢哥,如今不过四岁,你父亲就到处找西席,你祖父更是要将整个泰州府翻过来,都盼着张氏的孩子能子承父业,一辈比一辈强。” “老来得子。你父亲将欢哥快宠上了天,你祖父提起这个孙儿也是满怀期望,说什么书香门第家里出来的后辈定然和旁人不同。” 婉宁听出来祖父这话的意思,从祖父心里,根本就没有将她认作姚家的女儿。 二老太太说出这话,婉宁心里忽然浮起一丝痛快。祖父和父亲还不知道,母亲被休的时候已经怀了昆哥,祖父和父亲想要子嗣,却亲手将嫡长子逐出了家门。 他们做了那么多的恶事,不能只是让他们后悔那么简单。 …… 马车开始前行。紧接着一辆马车,一辆马车地跟上,家中女眷在家庵的族人都跟着姚家二房一起去家庵。 姚家的马车多,走在路上有些引人瞩目。 路边骑马的裴明诏停下来,听着路人议论。 “姚家的马车,听说去家庵将关起来的女子放回来。” 旁边的人问道:“还有这样的事?” “泰兴巴掌大的地方有什么事我不知道,姚宜先在我家买的香烛、供奉,要将他那苦命的女儿接回来,要说他那女儿可是冤枉的很,就因为不嫁周兴那泼皮,就被送去了家庵。姚家那个不用药给人治病的七小姐,救活了姚家二老太太,这不,二老太太也做了这样一件善事。” 裴明诏看向身边的下属,“上次你说当街救人的女子是哪家的?” 下属道:“就是侯爷让打听的人,姚七小姐。” 那个姚七小姐,还能不用药给人治病? 裴明诏驱马上前,他要去城外的普陀寺,好像和姚家人是同路。 …… 出城就是普陀寺,眼见着姚家浩浩荡荡一行人去了旁边的慈慧庵,裴明诏在普陀寺前下了马。 “将马鞭扔给小厮,”裴明诏上前看向迎过来的小沙弥,“怎么样,主持可在?” 小沙弥道:“师祖在等侯爷。” 裴明诏跟着小沙弥一路到了禅房,小沙弥打开门让裴明诏低头走进去。 “侯爷。” 屋子里的惠忍站起身来。 裴明诏单手竖于胸前行了个礼。 “怎么样,他可开口了?” 惠忍摇摇头,“这些人和寻常凶徒不同,侯爷还是另想别的办法。” 没想到连惠忍主持都没办法。 也许这条线就此断了。 “侯爷为何一定要让人这些人开口?”惠忍道,“杀人不眨眼的凶徒,心中满是恶念,就算是说,也未必是真。” 第五十八章 意外 听惠忍说完话,裴明诏道:“此时牵扯到家中一位世交,定要问个清楚。” 惠忍试探着,“可是要救人?” 裴明诏身后的随从面色一紧,互相看看,很是谨慎。 不等裴明诏说话,惠忍伸出手来,“侯爷这样着急,贫僧猜想必然是人命关天。” 裴明诏并不着急,惠忍是有名的法师,在大周朝能称上法师的出家人并不多,德行上自然不会有问题,否则他也不会来小普陀寺。 他是来找忠义侯世子的,忠义侯被冤枉通敌,如今沉冤得雪,忠义侯爵位要有人承继,逃在外面的世子若是找不到,就会从赵家族内选一人出来,裴家受赵家所托,定要竭力将世子爷带回京城,半路上却遇到这些死士。 惠忍将裴明诏请去禅室,路过旁院,就听到里面传来声音,“拜帖我是不收了,让他们不要再来求师。” “我这辈子做了两个人的师傅,一个早死,一个明明三年科举能拔得头筹,现在却……”说到这里传来一阵咳嗽声。 裴明诏看向惠忍。 小普陀寺不会让来路不明的人安住,里面说话的人不知是谁。 “是与惠忍常往来的一位施主,侯爷既然来到这里,惠忍也不隐瞒,侯爷可知……” 惠忍还没说完话,院子的门打开了,裴明诏抬起头目光正好和出来的人撞在一起。 “杨先生。” 杨敬仔细看向裴明诏,“这是永安侯世子?” 惠忍道:“已经是永安侯了。” 杨敬皱起眉头,“老侯爷……” 裴明诏道:“家父伤势过重,今年春天就病故了。” 杨敬叹口气,“自从和也先那一战,大周朝的勋贵十去七八,可惜了老侯爷,三年前我还和老侯爷一起下棋,”说着顿了顿。“一晃故人已去……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侯爷。” 惠忍看向旁边的小和尚,“让徒弟去端些茶水,侯爷和杨先生过去说话吧!” …… 禅房打扫的干干净净,小和尚在一旁倒了淡茶。 惠忍坐在一旁。裴明诏和杨敬坐在另一边。 “也就得片刻清静,”惠忍道,“泰州府若是知道杨先生来了,左近的州府的学子也要纷纷来拜师。” 杨家门风清白,杨先生一身才华又为人洒脱,是故去的前詹士府詹士曹變的师傅,曹變教太子的时候就说过,可惜没有学全师傅杨敬的学问。 爱徒曹變去世之后,杨敬有一阵子不曾收徒,后来听说他在扬州一带闲居。京里的达官显贵没少带着弟子求师,却都无功而返。 杨敬挥挥袖子,“老夫还想多活几年,不再收徒了。” 裴明诏看过去,桌子上已经放了厚厚的拜帖。为了家中子弟的前程,长辈也算是大费苦心。 “主持,”小和尚进来道,“姚家送来香火钱和素斋请主持一定要收下。” 惠忍道:“是姚家哪位施主?” 小和尚道:“是姚宜先施主,听说是来慈慧庵接走家中女眷。” 惠忍连连点头,“我佛慈悲,姚施主也算是得偿心愿。可怜那位女施主在庵中苦熬了六年。” “姚施主可在外面?” 小和尚道:“在外面,请见主持呢。” 惠忍看向裴明诏和杨敬,“惠忍去去就来。” 惠忍起身走到院子里。 姚宜先快步走过去,顿时跪下来,“主持慈悲,每日诵经终于请来了大慈大悲的菩萨。渡了小女出苦海。” 惠忍将姚宜先扶起来,“施主已经将女施主接回家中?” 姚宜先摇摇头,“还没有,不过,家中长辈已经去了家庵。我们族里的七小姐愿意听小女的那件冤枉事,还说只要女眷错处不大,就不必再在家庵里,”说到这里,姚宜先几欲掉泪,勉强忍回去,“我女儿进家庵的时候,我哪里想过还有今日,多亏了我们族里的七小姐……” “之前说出来我还不肯相信,一个十二岁的小姐,能将我们族中的老太太救活不说,还劝得长辈开恩将家庵里苦修的女眷放回家,没想到老太太真的带着七小姐去了家庵。” 一个大男人终于忍不住痛哭流涕,惠忍也不禁动容。 “我们家不是大宗,不过是旁支小宗,平日里也只能听从大宗发落,大宗长辈定了的罪名,谁敢喊冤,有苦只能肚子里吞……”姚宜先越说越激动起来。 惠忍点点头,“施主一家仁心,必然会有善报。” 姚宜先忙伸出手来行佛礼。 送走了姚宜先,惠忍回到禅房。 禅房十分安静,杨敬和裴明诏都听得外面的话。 惠忍道:“那姚宜先施主几次要剃度出家,都被贫僧拦住,这些年施主一直来听贫僧讲禅,心中苦闷放下不少,如今一家将要团圆,才来答谢贫僧。” 家庵谁都知道是什么地方,宗族里惩办女眷送进家庵的不在少数,裴家的家庵,裴明诏也有所耳闻。 一个小姐真的敢替家庵里的女子说话? “姚家,可是吏部侍郎姚宜闻家?”杨敬忽然问。 惠忍道:“泰兴县,只有一个姚家。” 杨敬道:“那就是了,姚老太爷和老太爷都来过拜帖,请我为姚宜闻的儿子做启蒙。” 做了启蒙才能读书写字,不敢托大请杨先生做师傅才说要启蒙,想要凭着孩子天分好,让杨先生一高兴就收了徒弟,毕竟杨先生和普通的西席不同。 裴明诏想到这里,外面的随从进来道:“找到人了,就在旁边的庄子里,庄子上来来往往人不少,要怎么抓……” 裴明诏立即看向惠忍,“主持,旁边的庄子是哪家的?” “慈慧庵周围都是姚家的庄子。” 姚家…… 正好慈慧庵里都是女眷,那些凶徒杀人不眨眼,总要和姚家人知会一声。免得到时候慌乱中伤及无辜。 裴明诏道:“随我去一趟慈慧庵。” …… 婉宁站在二老太太身后听女眷们说话。 沉闷的家庵里,难得有了一丝生机。 二老太太不停地点头,“我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姚宜先和邓氏跪下来谢二老太太。 “不要谢我,”二老太太微微一笑。“都是婉宁的功劳。” 姚婉慧呆呆地看着婉宁,这是三房的七妹妹,看起来比她小很多,却跟着二老太太来将她们放出去。 她就不怕吗?不怕自己的祖父?不怕自己的长辈责怪? 姚婉慧想到被送进家庵时的情形,就忍不住浑身颤抖,她也曾想过,若是答应嫁给了那泼皮,会不会比现在过的要好些,这样也就不会连累到父母,可是她又不甘心。明明知道是火坑,为何一定要跳,只要是好女儿都会想着要抗争,只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姚婉慧走上前向婉宁行礼,“多谢七妹妹。这份恩情,我……我……永远记在心上……” 邓氏看着自己的女儿,眼泪不停地掉下来,三房长辈说她女儿行为不检才送进家庵,她好好的女儿就在这里被关了六年。 “二老太太,”姚婉慧又跪下来,“二老太太。原本能从这里出去,有些话我就该烂在心里,只是被冤枉了这么多年,不能不吐不快,当年珠云那丫头说看到我带进去绣给男子的鸳鸯荷包,就说我不愿意依长辈之言成亲是因为与人私通。” “是有人将脏水泼到我身上。让我顶罪,三叔的姨娘秦沉香曾跟我娘说,知晓那荷包是谁的,谁知道秦姨娘死了,我的罪就此坐实。虽然已经过了六七年,珠云不知去了哪里,但是我在这里对天发誓,我姚婉慧是清清白白。” 婉宁看着姚婉慧,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悲愤,族姐说的都是真话。 发现荷包到父亲的姨娘惨死,族姐被送来家庵,母亲也因此被休,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 二老太太叹口气,“起来吧,我会让人去仔细查问。” 姚婉慧看向二祖母,却被旁边一双眼睛吸引,那目光中没有半点的怀疑,满是思量,是在仔细琢磨她的话。 有人相信她,至少这个七妹妹肯信她的话。 婉宁站起身,要将姚婉慧拉到一旁坐下,桂妈妈进屋在二老太太耳边低声道:“外面有位公子,想要见二老太太,有话要和二老太太说。” 这是姚家家庵,怎么能在这里见外男。 二老太太皱起眉,“你就说,若是世交改日去家里说话,这里总是不便。” 桂妈妈点点头,很快去而复返,“老太太,那位公子说了……我们庄子上恐怕进了歹人,现在女眷们都有危险,不如快些回城……他还想带着收下去庄子里将歹人抓了……” “歹人?”二老太太惊奇地问过去。 桂妈妈脸上也满是诧异,“那公子是这样说。” 二老太太看向婉宁,婉宁忙走过来,“天色不早了,安排族中女眷回城吧!” 二祖母目光闪烁,眼睛里不知藏着什么事,婉宁看向旁边的桂妈妈,桂妈妈表情僵硬,也在竭力遮掩。 婉宁吩咐下人准备车马,才叫了桂妈妈到一旁说话。 桂妈妈将外面的事说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婉宁看向门外,“那公子还在门外?” 桂妈妈点头,“还在呢。” 婉宁带着桂妈妈走到门口,透过缝隙向外看去。 那人穿着件蓝色直缀,身形看起来高大挺拔,眉宇间透着股英武之气,身边的随从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地站着。 是他。 在闹市上遇见的那个侯爷。 第五十九章 厉害 看到这个侯爷,婉宁想起那些死士。 侯爷说的庄子上进了歹人,难不成就是那些人? 婉宁低头吩咐童妈妈,“妈妈再去问问清楚……”侯爷见过童妈妈,会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意思。 …… 听到脚步声,裴明诏抬起头看到了童妈妈。 姚七小姐还真是聪明,这样就让人来问,不用遮遮掩掩地来回禀告,也不能他再费心思向里面传话。 童妈妈上前行了礼,“这位公子,我家老太太想知晓公子说的歹人,可是从前在街面上见过的。” 七小姐托了老太太的名号来问,想得很周到。 裴明诏颌首。 真的是。 童妈妈想起那些人还心惊胆寒,这些人怎么偏进了姚家的庄子。 裴明诏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庄子,再一次询问,“那庄子上平日里来往的人可多?” 童妈妈道:“应该不少,不说伺候的人,白天也有来来往往忙碌的下人、长工和佃户……” 裴明诏显得十分谨慎,“你和老太太说,那些人留在庄子上,定是祸患,我们会等到姚家将庄子里面安排好了再进去。” 这位公子说的挺好,可是要怎么安排? 童妈妈应了一声,回到屋子将裴明诏的话说了。 二老太太仔细想了想,看向旁边的桂妈妈,“我记得三老太爷的姨娘住在那个庄子上。” 桂妈妈道:“老太太这样一说奴婢也想起来了,是蒋姨娘住的地方。” 原来蒋姨奶奶住在这里,离城不远,又在家庵的旁边,跟前有小普陀寺,这个地方清静又安全。 婉宁道:“蒋姨奶奶刚好在家中。” 二老太太点头,“那还好一些。” 那些人躲进去了,现在一时半刻虽然看着没事,到了晚上又不知道会怎么样。 童妈妈道:“要不然奴婢去知会一声。让庄子上的人都小心地撤出来。” “一传十,十传百,只要谁不小心吆喝了,就会惊动歹人。”婉宁还记得那些人为了逃跑将路边的孩子当做沙包丢给侯爷的情形。 桂妈妈也有些着急。“那要怎么办?” 婉宁坐着没有动,半晌才抬起头看向童妈妈,“妈妈去跟那公子说一声,我有法子,不用他们进庄子。” 童妈妈弄不明白,不用进庄子?那怎么抓人啊? 婉宁看向二老太太,“事急从权,二祖母,孙女去和那公子说一声。” …… 婉宁上了马车,童妈妈将车帘拉开一条缝。 隐隐约约能看到外面的人。 姚家车马已经走了不少。姚七小姐的那辆车就等在那里。 这个小姐胆子大裴明诏已经见识过了,只是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好主意对付那些死士。 裴明诏走到车窗外。 帘子上影影绰绰映着个人影,梳着双螺髻,五官轮廓十分的清秀,微微抬着下颌。 “有件事我想问公子。”清晰的声音从车厢里传来。 裴明诏道:“请说。” 婉宁道:“那些人是不是行踪诡秘。在公子四周伺机而动?光明正大之下可曾主动和公子交手?” 那些死士都是趁他不备偷袭,上次也是互相追赶才到了街面上,姚七小姐只见了那些人一面,怎么知道这么多。 裴明诏目光微敛,“没有。” 马不时地轻嘶着。 比起他那些剑拔弩张的随从,姚七小姐就显得十分从容。 “他们做的是隐蔽事,不会引人注目。习惯了昼伏夜出,因此不到关键时刻更不会大动干戈,他们会逃到姚家的庄子上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暂时栖身,这里是城外,如果姚家的庄子不适合停留。最好的办法不是闹出动静,而是悄悄地换另一个地方躲避,所以只要姚家的庄子不再适合他们躲藏,他们就会从庄子里出来。庄子的西门,直通小路。我让下人将西门让出来,公子带着人在那里等候,不过,请一定要等到那些人都从姚家庄子里出来才能动手,免得乱起来伤及无辜。” 根据那些人的性格、心里、本能、需要和在一起就形成了行为学。 她见过那些人,能推断出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些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婉宁顿了顿,“如果这样做不成,公子再去庄子里抓人。” 这是推算出庄子里藏身的死士会怎么做。 一口气说出来如数家珍般熟悉。 裴明诏不禁惊讶,这个七小姐言之凿凿,仿佛肯定这些人一定会从西门出来。 若是平时,裴明诏不会相信。 在街面上见过这个七小姐,在小普陀寺听了姚家人说起姚七小姐,现在又听姚七小姐说出这样一番话。 裴明诏细长的眼睛微闪,他觉得可以试一试,他想知道姚七小姐要怎么安排。 “我让人去庄子的西门。” 婉宁点点头,吩咐童妈妈,“去庄子上知会一声,就说二老太太来了,让庄子上的人都到前门来迎接。” 婉宁顿了顿,“聚的人越多,那些死士越不会过来。” 裴明诏很好奇,他是个男子,经常在外办事,姚七小姐这样年纪的小姐,应该只懂得内宅的事,怎么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小姐怎么知道人多死士就不会过来?” 婉宁道:“那些人习惯了黑暗、冷清的地方,嘈杂的地方对他们来说,不是舒适环境。” 不是舒适环境。 这话不难理解,只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 婉宁接着道:“庄子上多少存了些炮仗,秋天收粮的时候应该不会用完,一会儿在前门放炮仗,做出大动静。” 有了动静,人就会慌张,尤其是那些逃命躲避的人。 如果他们心思缜密,就会出来查看。如果他们做事小心,就会知道庄子上已经不适合躲避。 他们会选一条小路,通往离城更远,人烟稀少方便消失的小路。 而那里。有人等着他们。 都安排妥当,留几辆马车来摆摆样子,婉宁隔着窗子道:“公子,我们留在这里也是碍事,就先行一步。” 婉宁话音刚落,马车开始前行。 …… 裴明诏看着消失在路上的青顶马车。 姚七小姐不用等结果,好像知道必然会这样。 又说留在这里碍事…… 不但将情势看得很清楚,做事干净利落,人也很直率。 从前他怎么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女子。 裴明诏转头看向随从,目光中露出冷冽来。“这次不能再失手。” 随从道:“侯爷放心吧。” …… 一阵炮仗声响,安静的庄子忽然热闹起来。 庄子上的下人都皱起眉头捂住耳朵,欠着身子笑着,不知道有什么喜事,突然之间放起炮仗。 炮仗好像一时半刻放不完似的。空气里传来一股特有的硝石味道。 黑暗里的几条身影仿佛忍耐不住,悄悄地走出来。 大户人家的庄子,遇到重要的事才会放炮仗,一丁点的风吹草动,对他们来说都不利,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向僻静的地方走去。 城外几个庄子连着。走出这里,不远处就又有藏身之地,十分顺利地出了庄子,几个人沿着小路向前走,一阵脚步声传来,本来平静的草丛里。忽然钻出了人影。 中了埋伏,有人在这里等着他们。 黑衣人想要择路逃跑,已经来不及了…… 裴明诏眯起眼睛,从前他吃亏是因为毫无准备,现在他事先布置好。这些死士已经没有任何的机会。 等在庄子的西门。 裴明诏耳边传来那清澈的声音。 果然如她所言。 将族人带回城,又布置好庄子上的事,才不慌不忙地离开,这个姚七小姐还真不一般,这次来泰兴,让他最意想不到的是,遇到姚七小姐。 …… 二房老太太离开之后,姚家忽然之间比平日里要安静了许多。 老太爷关在屋子里连饭也没吃,还是蒋姨奶奶亲手将饭菜端进去,六老爷被抓走之后,六太太顿时慌乱起来。 就连二爷和四爷也无精打采地坐在书房里,族学也不去了。 寿氏在房里哭,“我可怎么办啊。” 寿远堂皱起眉头,“二姐哭什么,这世上就没有用钱做不成的事,更何况姚家有官名在身,姐夫定然会被放出来。” “你不知道,这次不一样了,朱大人都被抓了,我们还能去求谁,那个巡漕御史是陈家的表亲,老太爷让人去请说话,他却脸面也不给,抓了人就去衙门……” “这样查下来,我们可都要完了。” 寿远堂本来轻松的神情也阴沉下来,“二姐说抓人之前,家里已经有人知晓?” 是有人知道。 提起这个,寿氏多添了怒气,神情也狰狞起来,“就是那个婉宁,三老爷家的婉宁,早知道我就治死那丫头,现在好了,让她来祸害我。” 寿远堂鼻翼一跳,脸上立即露出不满,“早就让你跟你家老太爷提,将那丫头许给你娘家侄儿,到时候进了寿家门,还不是我们说了算,你想怎么折腾她就怎么折腾,你偏说只怕是你侄儿人太愚钝娶不得……现在可好了,落得这样的结果。” “别说这些,”寿氏抬起头来谨慎地看看周围,“今年你可拿了漕粮?” 寿远堂点点头,“拿了,今年大旱,赚得比每年都多,不拿便宜了那些粮长……” “那可怎么办?老爷被抓现在还没有什么证据,将你的漕粮查出来,我们真就完了,”现在的漕粮就是烫手的山芋,寿氏道,“好弟弟,快想想法子将漕粮卖出去。” 寿氏话到这里。 段妈妈进了门。 寿氏道:“怎么这样慢。” 段妈妈无可奈何,“那泰兴楼才开张,买茶点的人排了一条街,下人好不容易才见到掌柜……” 第六十章 提亲 寿远堂听得段妈妈的话,“是不是东市的那家茶楼?” 段妈妈点头,“对,就是那家泰兴楼。” 寿远堂不禁好奇,“这是哪家来开的茶楼,怎么刚开张就那么多人排队等着买茶点。” 要不是今天出了事,寿氏也准备让人去买盒茶点。 段妈妈道:“就算是排队,也买不上,泰兴楼的点心每天就卖几十份……” 寿氏皱起眉头看了段妈妈一眼,段妈妈才发觉自己说的远了,忙道:“泰兴楼的掌柜说了,他家的东家最近收了不少米粮,米价不比从前了。” 米价不比从前是什么意思? 寿氏瞪大了眼睛仔细地听着。 “那边说,要少一些。” 少一些是少多少。 寿氏有一种毛发竖立的感觉,她刚盘算着卖米,为什么米价就……不如从前了……现在好像连老天也在跟她作对。 段妈妈吞咽一口,不忍去看寿氏的连,伸出一根手指,“要……要少一成,还说……他们家的船三天内就要回程,到时候收米可能要停一停……” 寿氏的脸色顿时变了,“不但价格要降一成……三天后还不收米了?” 段妈妈点头,“泰兴楼的掌柜是这样说的。” 怪不得,怪不得泰兴楼开张连茶点也不送来一盒,之前是要收米,现在米粮收够了,不准备再要,所以连拜会也省了…… 寿氏脱力地靠在椅子上,她手里有些漕粮,本想着混在一起卖出去。 如果泰兴楼不买了,她真是要欲哭无泪。 寿远堂道:“着什么急,泰州买米的商家有的是,死了张屠户,得吃带毛猪不成?我已经找人去问价。就算是泰兴找不到商贾,泰州那么大还怕找不到合适的商贾来卖。” “爹,”拉长的声音传来,有人掀开帘子。先伸进来一个大头,接着是油光的鼻头和翻开的厚厚嘴唇,“爹,姑姑,妹妹不跟我玩,妹妹也不喜欢我拿来的玉佩。” 看着日益长歪的侄儿,寿氏脸上都摆不出喜爱的神情,叹口气道:“你六叔有事,你五妹妹没有心思,你让丫鬟带着你去园子里玩吧!”这样的侄儿。她怎么能开口请老太爷将婉宁嫁过去。 寿文兴眼睛一转,“姑姑,那个……那个七妹妹去哪里了?” 去年在姚家看到婉宁之后,兴哥对婉宁就一直念念不忘,寿氏铁青着脸。“去二房老太太那里呢,今天你恐怕是见不到。” 家里出了事,二老太太却带着婉宁在外面风光。 去家庵,从前是多么丢人的一件事,现在却被她们大张旗鼓地办起来,将老太爷立即就气病了。 听得寿氏的话,寿文兴顿时一脸的失望。用牙咬一咬厚厚的嘴唇,唇肉顿时被挤进大大的牙缝里,哎呦,寿氏胃里顿时一阵翻腾,她弟弟和弟媳妇怎么生出这样一个蠢孩子。 寿文兴跑过来坐在寿氏旁边。 寿氏顿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忙将鼻孔转向弟弟才得以喘气。相比之下弟弟本来平凡的五官顿时变得英俊起来,寿氏吞咽了一口,将让她反胃的寿文兴扔在后脑勺,“你这段日子没来,不知道都出了什么事。” 寿远堂觉得这件事很好办。“二姐别慌,不就是卖米吗?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能办得妥妥当当。” 寿氏眼睛里有了许期盼,“三天之内能有消息?” “哪里用得着三天,”寿远堂看着姐姐,姐夫被抓,姐姐也是慌了神,才这样急躁,“一天就能有消息。” 但愿如此,寿氏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但愿一切顺利。” “别谢菩萨,”寿远堂道,“二姐不如谢谢我,过会儿将我和你侄儿带去给老太爷请个安,我得了确切消息,你那三嫂的父亲说不定已经承爵了,京里过来的消息就在路上,你就等着借光享福吧!” 寿氏瞪圆了眼睛,“真的?真的承爵了?”从前虽然也听过这样的传闻,现在这些做了实,她心里顿时高兴起来,“那日后……日后……” “勋贵的亲戚,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能将姐夫怎么样,定然好端端地给送回来。” 勋贵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寿氏点点头,“三嫂定然会帮忙。” …… 姚老太爷躺在蒋氏腿上,蒋氏用手慢慢地捋着老太爷的头发,“您都是多大岁数的人了,怎么能跟孙女置气,也不怕说出去让人笑话。” “我看婉宁那孩子挺好的,年纪虽然不大,但是……” “好了,好了,”姚老太爷松开的眉毛重新皱起来,“能不能说点别的?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也是来气我的不成?” “我不气你,我不气你。”蒋氏顿时不再说话。 老太爷叹口气,急躁的心情随着梳理他头发的两只手慢慢平复下来,老太爷顿时握住蒋氏的手指,“我想要将他们教养成你这样,到头来哪个也不成器,老四连书房也不敢出,老六只知道张扬,老三和老五倒是好,只是……也及不上你半分……” “老太爷快别这样说,”蒋氏紧张地向外面看去,“让人听到……” “你总怕被人听到。”老太爷皱起眉毛。 蒋氏低下头,“家里的事我也不知道,老太爷是不是想三老爷和五老爷了?若是想了不如就去京里住些日子……” 族里现在一团乱,二房处处和他作对,姚老太爷闭上眼睛,他本想将族中大权握在手里,现在看来只要二嫂一天不死,他就没有这个机会。 “族里还有事……” 蒋氏试着劝说,“日后在慢慢做也是一样,老太爷这样的年纪,委实不该太操心。” “搬回家里住吧!”老太爷将脸埋在蒋氏怀里,头发已经花白却像年轻人一样呢哝着商量蒋氏。 “不好吧,我还是习惯在庄子上。”蒋氏靠在引枕上,柔软的手仍旧在老太爷头上穿来穿去。 老太爷仿佛睡着了一样,“我这辈子最亏欠的人就是你。我盼着老五能有个好前程,将来若是我先走一步,你去老五身边颐养天年。” 蒋氏轻轻摇头,“老太爷快别这样说。我哪里有这样的福气,只要家里都安好,我在哪里都一样。” 老太爷忽然伸出手握紧蒋氏,“我就听不得你这样说。” “姨娘,”葛妈妈进来道,“六太太来了,说是寿家来人,想来给老太爷行礼。” 蒋氏忙将老太爷扶起来,吩咐葛妈妈,“端水进来。我服侍老太爷洗脸。” 老太爷坐在床上不动,平日里在晚辈面前的威严顿时去的干干净净。 蒋氏拉扯着老太爷的衣袖,“洗个脸,换件衣服,晚辈总不好不见。” “不去了。”老太爷挥挥手。 蒋氏道:“那怎么行。老六出了事,六太太正心神不宁,寿家来了人你再不见,那边不知道要怎么想。” “你就是对谁心都软。”老太爷挪动了身子,蒋氏忙上前服侍穿鞋。 老太爷伸出手来整理蒋氏头上的发钗,“今天别回庄子上了,就留在家里。” 蒋氏点头。“今天不走了。” 老太爷如同要了糖果的孩子,忽而笑了。 …… 走出屋子,老太爷立即板起脸来。 见到老太爷,寿远堂带着寿文兴忙上前行礼。 “这些日子可好?”老太爷开口询问。 寿远堂忙站起身回话,“都好,家中长辈让我给老太爷、老太太问安。请您二老有空去京里住住。” 老太爷点点头,转头看到寿文兴正四处看着,仿佛在找什么。 “兴哥。” 老太爷喊了一声,寿文兴却仿佛没有听到,仍旧伸着脖子向窗外看。 寿远堂不禁咳嗽。 寿文兴这才回过神来。 “兴哥。你找什么呢?”姚老太爷忽然问起。 兴哥眨了眨眼睛,一脸的呆滞,“老太爷,我找七妹妹,七妹妹也没在这里吗?” 老太爷眉头微蹙,“你找婉宁做什么?” 寿远堂目光闪烁,没有喝住寿文兴。 寿文兴就自然而然地说出来,“兴哥喜欢七妹妹,想跟七妹妹一起玩。” 顺着寿文兴的话,姚老太爷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顿时一深,很快却又恢复寻常,嘴边却露出笑容来,看寿文兴也亲切了些,“几个月不见,兴哥愈发出息了。” 看着姚老太爷的笑容,寿远堂心里豁然一亮,顿时站起身,“老太爷说起这个,兴儿也不小了,小子想要替兴儿求门亲事。” 老太爷似是有些诧异地看过去,“求亲?这么早就要说亲?想要娶哪家的女儿?” 寿远堂腆着脸笑,“老太爷,家中的长辈都说,想要姚、寿两家再结亲,三老爷在京里,小子就一直想要上门提起,家中长辈说,让小子先和老太爷说一声,请老太爷做主……” “老三?”老太爷怔愣住,“老三家的女儿婉宁还不到十三岁。” 寿远堂高深莫测,“好女百家求,议亲、定亲下来也要几年,不提前说怎么好……” 老太爷捋着胡子,“这事我还没想过……”目光落在寿文兴身上。 寿文兴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傻傻地愣在那里。 老太爷忽然道:“这孩子倒是很朴实。” 寿远堂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来,“还请老太爷做主。” 第六十一章 昏招 老太爷摆摆手,“老六被人带去问话,家里乱成一团……”说着顿了顿,“再说老三很疼婉宁,婉宁的婚事我也做不得主。” 寿远堂眼睛一转立即道:“姐夫能有什么错,不过就是问问话罢了,小子在泰州还有不少的熟人,这就去活动一下,明日里说不定就能让姐夫回家,三老爷向来孝顺,老太爷说话比谁都有用。” 寿远堂看向寿文兴,“我们兴哥也是好孩子。” 老太爷点点头站起身,“去看看你姐姐,我也累了。” 寿远堂应了一声,站起身将老太爷送走,这才带着儿子出了屋子。 姚家这是怎么了? 不过是一点点小波折就弄得全家上下人心惶惶。 他就不信了,一个小小的泰兴谁还能翻出大天了,他是从京城来的,什么阵仗没见过,还能怕这些。 …… 寿远堂一刻也不耽搁,吩咐下人去找收米的商贾,自己带着寿文兴一路赶到陈家的院子。 陈季然正吩咐下人收拾行装。 见到寿远堂,陈季然有些惊讶,很快就想起了寿远堂,上前行礼。 寿远堂笑着将陈季然扶起来,“怎么到这里来读书?” 陈季然道:“京里应酬多,母亲怕我分心,就让我过来几个月。”说着话,陈季然去看寿文兴。 寿文兴报以一个憨笑,手里攥着一只小巧的荷包。 “你表兄的事你可知晓了?”寿远堂径直询问。 陈季然点点头,他也没料到,崔奕廷会一下子成了巡漕御史,抓了泰兴知县和姚六老爷。 姚老太爷请他过去说话,他对巡漕御史查漕粮的事也是一无所知,来到泰兴这么久,表兄一个字也没向他透露。 “我也是才知道,之前表兄没和我说起。” 寿远堂更有了几分的把握。崔奕廷不过是个浪荡公子,从小就名声在外,这是谁都知道的,不可能不声不响地做成这样的大事。巡漕御史看起来官职不大,却是“内差”,只有皇上信任的人才能任此职,崔奕廷一没功业,二没名声,怎么可能不声不响地做了皇上的心腹,唯有一种可能,就是崔家走了门路。 泰兴出了事,泰州府衙内也是一片慌乱,人人都在议论。唯有知府大人定坐在堂中,因为崔奕廷是崔尚书的侄儿,一个家族能发迹都是因为族中子弟互相扶持,崔奕廷如果针对叔父,在崔氏一族中就是大逆不道。这样不讲情分的人,不但会一下子声名狼藉,而且族中子弟无帮,早晚难以立足。 崔奕廷再怎么傻也不会傻到这个地步。 抓一个朱应年也就罢了,小官小职,用来邀邀功,崔奕廷还真的能公正严明。不讲情面不成? 他就不信,崔奕廷会这样做,整个泰州府都不信崔奕廷敢这样做。 弄清楚崔奕廷的意图,就会觉得这个人没什么可怕。 寿远堂正思量着,陈季然问寿文兴,“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寿文兴抬起头来。擦了把汗喘着粗气,“是我送给七妹妹的荷包。” “七妹妹?”陈季然道,“是你家里的七妹妹?” 寿文兴摇头,忽然咧嘴一笑,口水从牙缝中间嗞出来。“是姚家七妹妹。” 姚家七妹妹? 是姚婉宁? 陈季然怔愣在那里,寿文兴怎么会惦记着送姚七小姐荷包?寿文兴厚厚的手掌揉搓着,忽然低下头在陈季然耳边低声道:“父亲和姚家长辈说了,要将七妹妹许配给我……” 寿文兴脸上是得意的神情。 谁都知道寿文兴先天有些愚钝,相貌也丑陋,陈季然听母亲说过,寿家早就放下大话,不是好人家的小姐不娶,要给寿文兴娶个漂亮、聪明又能持家的好媳妇,母亲就笑,寿家人说大话真不怕脸红。 难不成姚家长辈真的要将姚七小姐嫁给寿文兴。 不知怎么的,陈季然心里如同有一块石头坠着,让他觉得不舒服起来。 寿远堂显然隐约听到了儿子说话的声音,并没有反驳。 陈季然眼前浮起姚七小姐清新秀丽的面容,姚家怎么也不可能答应会将这样的小姐下嫁给一个连平常人都算不上的寿文兴。 陈季然半晌没有说话,寿远堂开口道:“怎么样?崔二爷可会来吗?” 陈季然这才回过神来,“我让人再去问问。” …… 没想到崔奕廷架子这样大,等了两个时辰,寿远堂终于坐不下去了,明知道崔奕廷是个初生牛犊,现在他却又不敢得罪。 寿远堂写了张帖子,“三爷让人帮我送去。” 帖子上写得清清楚楚,他又不是没见过崔尚书,拿长辈压下来,再提起寿家和武兴侯的关系,到时候崔奕廷应该会见他。 送走了寿远堂父子,陈季然骑马到了崔家。 崔奕廷正忙着和幕僚说话,陈季然就坐在堂屋里喝茶。 “你这是怎么了?” 看着眼睛发直的陈季然,崔奕廷进门坐在一旁。 陈季然这才回过神,将手里的帖子递给崔奕廷,“是京城的寿家三老爷。” 寿家…… 是姚六老爷的妻族,这样送帖子来,是觉得他作为崔家子弟,会给崔家京中的旧识一个面子。 “你还记不记得寿家有个少爷,”陈季然说出这话,立即就摇头,“我们只是小时候见过一面,你不认人,肯定不记得……” 崔奕廷朝陈季然看过去,语气淡然,“你说的是寿文兴。” 陈季然有些诧异,没想到崔奕廷还能记得寿文兴,“就是他……他……要娶姚七小姐。” 崔奕廷端着茶碗的手顿时停在半空中,目光微深,“你说什么?” 陈季然道:“我听寿文兴说,寿远堂要为他求娶姚七小姐……” 一个女子年少时靠长辈,嫁人靠夫婿。 姚家很懂得什么叫做釜底抽薪,怎么让一个十二岁的小姐乖乖听话。 姚家和寿家做出这种卑鄙、下贱的事,还真是和从前一模一样。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只是因为沈家和姚七小姐没听话,姚家就想出这种招数。 姚老太爷一身浩然之风,让人崇敬就做出这样的事来。寿家也算是有眼光。找了这样一个亲家,如今还想着亲上加亲。 寿家看上姚七小姐,恐怕还因为姚七小姐会有丰厚的嫁妆。 他虽然知道沈家会通敌卖国,但至少现在沈家没有露出这样的端倪,姚七小姐这次反而还在漕粮上帮了忙。 倒是姚家,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从前的认知。 姚家、寿家想要做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就将他们拴在一起。 崔奕廷眼前浮起姚七小姐模糊的面容。 他让人盯着沈家一举一动,却不会欺负一个十二岁的小姐。 崔奕廷脸色顿时沉静下来,吩咐身边下人,“将帖子送还给寿三老爷。跟寿三老爷说,姚六老爷关在泰兴县大牢,他可以带人去探看。” …… 寿远堂接到帖子,收拾好东西直接就奔泰兴县大牢。 寿氏如同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子里团团转。 段妈妈快步进了屋。“回来了,回来了。” 寿氏眼睛一亮看过去,“都谁回来了?” 段妈妈道:“寿三老爷……没有……没有别人了……” 老爷没跟着回来,弟弟也没能将老爷从大牢里救出来,寿氏整个身子又瘫软下来。 “太太别急,还是听听舅老爷怎么说。”段妈妈低声劝着。 寿氏勉强点头,坐在椅子上等着寿远堂。 一炷香的功夫。寿远堂进了门。 “怎么样?”寿氏的眼睛深凹进去,一眨眼的功夫整个人如同被吸瘪的柿子,干巴巴地垂着厚厚的皮。 寿远堂的神情没有走的时候那样意气风发,反而眼睛里带着些许的惊吓,姚宜春刺耳的喊声还在耳边,大牢的尽头是刑室。有人在不停地喊叫着。 姚宜春一把拉住他的手,告诉他,“朱应年,朱应年,朱应年什么都招了。朝廷会查姚家……会查姚家……” “将米粮烧了,快……将米粮烧了……”姚宜春紧紧地箍着他的手腕,又疯疯癫癫地喊,“完了,都完了。” 朱应年惨叫的声音不绝于耳。 大牢里有一股烧坏肉皮的味道,姚宜春满脸的血污,满身的尿臭。 一眨眼的功夫,人就被折腾成这个模样。 这个崔奕廷真敢下手。 他走的时候,狱卒还在议论,“崔大人说了,将轻犯放了,牢房要腾出来,这些日子会有不少人下大狱。” 放轻犯,腾牢房。 这个崔奕廷不准备只用朱应年来邀功。 “三老爷……” 下人的声音传来,寿远堂转过头去。 “三老爷,从前收米粮的那些商贾,如今都不敢收了,说朝廷这两日就要上门查检,已经有文书下来,先被查检的就是泰兴县里几个大商贾。” 寿氏瞪圆了眼睛,不受控制地道:“我就说,我就说会这样……一定会这样……”她真是没想到,没想到有一天还会愁卖米,前些日子要将米粮卖给沈家时,她还准备好好拿捏沈家一把。 谁知道不过是转眼的功夫,她就要求着人来买她的粮食。 难道真的要将米粮都烧了?烧也会留下痕迹,万一烧到半截引来官府又要怎么办?如果能悄无声息地运出泰兴,至少还能卖出一些银钱…… 寿氏忙看向段妈妈,“让人去找泰兴楼的掌柜,说我家要卖粮食……” 段妈妈道:“价格……” 现在她哪里还顾得上价格,“就按他们说的办……好在泰兴楼的东家有船在不怕运不出去,泰兴楼就是她的救星。” 她的大救星。 “好弟弟,你也将手里的漕粮卖出去吧,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你有事可让我怎么活,”寿氏看着寿远堂,“那泰兴楼是山西过来的商家,朝廷一时半刻不会想到那里,他们的船几日内就离开泰兴,这是老天要放我们一马,千万不能错失良机,等我们闯过这一关,以后的事都好说。” “赔了银钱没关系,只要人在……将来我帮你一起求娶婉宁,婉宁带着厚厚的一笔嫁妆,你放心,定然不会亏了你。” 第六十二章 求你了 将二老太太送回姚家,婉宁去了沈家。 沈敬元脸上满是笑容,“如今泰州府的商贾,只要手里有米粮的都是人人自危,生怕查到他们头上,多少家都开始不收米粮。” “就我们家还像从前一样,”沈敬元说着看向婉宁,“这件事多亏了婉宁,要不然只怕要掉进朱应年的圈套。” “泰兴楼怎么样?”婉宁一路过来,只看到有人在排队。 沈四太太笑道:“你那法子管用了,现在人人都知道泰兴楼,今天才第一天开张不知道就要卖出去多少茶。” 光凭品质好的茶和别人没见过的茶点,泰兴楼的生意定然会红火,何况她还用了些营销手段。 婉宁道:“崔奕廷有没有再来查看我们家的米粮?” 沈敬元摇摇头,“上次差点买了漕粮,我就吩咐人多安排了人手,不见有人来查看。” 崔奕廷是巡漕御史,是想要抓一个朱应年了事,还是真的会像李御史一样刚正不阿地将漕粮查个清清楚楚。 说着话,焦无应进了门,“七小姐,寿家人来卖粮了。” 寿氏上当了。 焦无应道:“我们要怎么办?就将粮都收来?” 婉宁摇摇头,“你去跟着看粮,若是漕粮,我们不能买。他们一定要卖漕粮也不是不行,就还要卖给我们一些去年存下的旧粮。” 每年存粮是要等到漕粮都上缴之后再收购,今年南直隶都没有上缴足够的漕粮,哪里来的这么多粮食,所以寿氏才急着将手里的新粮脱手,否则她是怎么也说不清楚。 焦无应道:“那,能行吗?” “而且陈粮作价,再低两成。” 焦无应一怔。 婉宁道:“带着寿家人去看看我们的船,弄好了立即就搬上船运走。” 现在姚宜春在大牢里,寿氏急着要将手里的粮食脱手。一定会答应。 沈四太太听着怔愣在那里。 她才到姚家时,婉宁就跟她说,要跟寿氏做一笔米粮买卖。 现在果然就做成了。 焦无应道:“若是……寿家人不答应……” 婉宁微微一笑,“焦掌柜就说。我们家在山西有几间酒铺,寿家就明白了。” “为什么要说酒铺?”沈四太太不明白。 既然要买寿氏手里的粮食,她怎么也要在这上面下功夫,她不太懂生意,更不知道那些人贪墨了漕粮要怎么销赃,特意让舅舅去查问。 婉宁看向沈敬元,“舅舅说,倒卖漕粮是掉脑袋的事,所以……要洗粮……将漕粮送进酒铺酿酒,酒铺另收一些正当的米粮。这样一来,谁也不知道酒铺用来酿酒的是什么粮食。” 所以她要去年的陈米,寿氏也不会惊奇,反而会觉得泰兴楼的东家深谙此道。 将米粮交给一个懂行的人,会更加妥当。 姚宜春被抓。寿氏虽然在姚家,也像身处大牢之中,恨不得立即找到一扇窗子从里面爬出来。 现在她就来做这扇窗子。 …… 陈季然心里乱成一团麻。 “三爷,咱们要将这些东西都带走?” 陈季然仿佛没有听到下人说话的声音。 姚家到底会不会将姚七小姐嫁给寿文兴。 如今姚三老爷仿佛不管这个嫡长女,姚老太爷也不太喜欢这个孙女,姚七小姐还逆着三房,帮姚家二房握紧了姚氏族长之位。 怎么看。姚老太爷也不会为姚七小姐的终身好好考虑。 就算姚七小姐现在有沈家依仗,可生母被休之后,沈四老爷不算正经的舅舅,有点嫁妆傍身又能怎么样?反而徒增算计。 他来泰兴的时候,母亲提起和姚家的婚事,还说可惜了姚家没有好女儿。这门亲还不知道怎么做。 姚七小姐虽然是嫡长女却生母被休,姚三老爷身下的姚六小姐名声不错,也得姚三老爷欢心,却毕竟是个庶女,姚三老爷的继室这些年又没能生下一个女儿。 母亲为此发愁。悄悄地跟父亲说,都怪祖父和姚老太爷定下什么婚约,如今儿子辈没有做成亲家,还要孙子辈来偿还,母亲劝说父亲,反正他年纪不大,不如等求了功名再说。 他听了松口气很感激母亲。 可是现在…… 现在他怎么会想起这件事。 是因为替姚七小姐不平…… 陈季然忽然站起身,旁边的崔奕廷正在擦手里的剑,“做什么去?” 陈季然道:“不如让人告诉姚七小姐一声,让她想想办法……” “她能想什么办法?”崔奕廷抬起头问过去。 陈季然顿时僵在那里,是啊,她一个小姐能想什么办法?陈季然吞咽一口,“可以去求二老太太。” “二老太太管得了三房孙女的婚事?” 陈季然深深地吸了口气,“那你说怎么办?” 崔奕廷站起身,脸上是淡然的神情,“寿远堂能放纵儿子在你面前提起这些,就能让消息传开,不用你送信,姚七小姐也会知道,姚七小姐的性子又不是逆来顺受的人,想要帮忙用不着急匆匆地赶去,等到恰当时候,推波助澜。” 崔奕廷说着将剑回鞘,顿时撞出一个清脆的声音。 “二爷,”陈宝庞大的身子晃进门立即让整间屋子都狭小起来,“从姚七小姐那边传过话来,事情办妥了,姚七小姐说,漕粮和人归您,陈米归她,”说着顿了顿,“还要二爷答应,将她垫出去买米粮的银钱还给她。” 到底还是让她将事做成了。 不用他大费周章直接将米粮送到眼前,让他腾出手来做别的事。 从崔家到京城,从京城到泰州府,从泰州府到泰兴,他从来没有觉得这样的轻松。 崔奕廷看向廊下的鸟,“将东西送给姚七小姐,银钱我会还给她,既然是买卖,就不会让她蚀本。” 陈宝觉得奇怪。送什么不好,为什么要送只鸟。 姚七小姐之前送来一只蚂蚱,现在少爷回一只笨鸟,陈宝向鸟儿努了努嘴。这东西送走了好,免得在廊下叽叽喳喳。 …… 寿氏想要见泰兴楼的东家一面,让人将焦掌柜请了过来。 “能不能和东家说一声,粮价高一些,明年我们家有粮还卖过去。” 焦掌柜摇摇头,“不是东家不肯,如今……真的是冒着风险,不要说泰兴,泰州府也没有几家在收粮,现在官府没有查到我们头上。所以三天之内才要运出去,太太应该明白,这和寻常时候不同。” 寿氏从来没觉得见一个东家这样难。 “若不然,太太还是想一想再说。” 眼见焦掌柜要告辞,寿氏吞咽一口。“卖,我卖了,要跟东家说好,这粮食要立即送出泰兴。” 焦掌柜立即躬身,“别说您急,我们也急着呢。” 寿氏想想米价,就如同剜心一样的疼。要将屯的米都卖出去……还要低两成的价格,泰兴楼是一点点在磨她的血肉啊。 寿氏将牙紧紧地咬住,她让人买些东西去拜会泰兴楼的东家,结果人没见到,还带回来了买陈米的消息。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她现在偏偏又没有别的法子。也不知道该去求谁,谁能帮帮她。 寿氏觉得自己如今正躺在磨盘上,血肉模糊。 不知怎么的她就想起婉宁的话,“卖了就不能后悔。” 卖了就不能后悔,这丫头好像一早就看到了今天的结果。 这个死丫头。 等她缓过气来。一定要好好收拾她。 寿氏仍旧不甘心隔着屏风站起身,看向旁边的段妈妈。 段妈妈立即道:“焦掌柜,真的一点余地都没有了?” 姚家人一点都不知道,泰兴楼的东家就是七小姐。 平日里若是对七小姐好一些,哪里会现在走投无路。 这个姚六太太还想要见东家,东家就算站在她眼前,她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没有了。”平日里不给七小姐留余地,现在还想要余地,哪里会有…… 寿氏顿时坐回椅子上。 泰兴楼竟然这样不好说话,连一点颜面也不给她留,这里毕竟是泰兴,他们姚家是大族,泰兴楼就不怕得罪他们,将来在泰兴难以立足…… 她不想卖粮食。 可是她却又不能不卖。 被人握住的感觉,是这样喘不过气来。 “那就这样吧,”屏风后传来寿氏虚弱的声音,“事不宜迟,早些来搬运米粮。” …… “老太爷真要将婉宁嫁去寿家?”老太太诧异地看向老太爷。 姚老太爷道骨仙风的脸上,如同古井水般不起半点的波澜,“光是这样怎么能将沈家拿捏住,再说,还要和老三说一声,等事情办好了已经个把月以后,太慢……” 太慢,他要的是立竿见影。 再说光明正大地将孙女许配给一个傻子,他脸面上也不会好看。 他不是老六媳妇不是寿家,不会愚蠢到这个地步。 那老太爷要怎么做?老太太一时也想不明白。 “要将这件事让沈家知道。”老太爷淡淡地道。 老太太颌首,“已经打发人去传消息。” 老太爷垂下眼睛,“慢慢等着吧,沈氏早就被休,婉宁靠着沈家做出这些不合时宜的事,总觉得有二老太太撑腰,我奈何不了她……可礼法在那里,她若是还想靠着沈家就要离开姚家,若是还想留在姚家,就要彻底和沈家断绝往来。” “自古都这样断家务事,我毕竟是读书人,也要学学先贤。” 第六十三章 愤怒 沈四太太带着下人去看昆哥。 “可歇下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 春桃摇摇头,“没有呢,六爷还在看先生讲的书。” 可惜就是没有好西席,请来的先生都是拉着长腔的“之乎者也”,她在窗外听了几句,只觉得头昏脑涨,难为昆哥还能听进去。 沈四太太看一眼春桃,“别让六爷太乏了……” 春桃点点头,“一会儿奴婢进去服侍就劝一劝。” 六岁的孩子应该是玩心大的时候,昆哥什么都不喜欢,一门心思扎在书堆了,这是像谁啊。 难不成是像那狠心的姚宜闻。 “呸呸”沈四太太在心里吐了两口,昆哥才不像那只说一套做一套的中山狼,辰娘要不是被他骗了,还不至于如此,婉宁也不会过得这样辛苦。 沈四太太带着人回到主屋,刚换了衣服,沈敬元就进了门,沈四太太忙上前服侍。 沈四太太看着满脸喜气的沈敬元,“老爷怎么这样高兴?” 沈敬元强忍着笑意,“这几天家里来来往往的人你没瞧见?” 沈四太太埋怨,“都是来找老爷的,妾身怎么知道。” “我们家终究是有名的商贾,虽然盐业不如从前,架子还在那里,泰州的商贾听说我们家差点被诬陷倒卖了漕粮,都来打听消息,”沈敬元道,“朱应年给我们下了套,如今他的朋党也找不到商贾来卖粮,还不得乖乖地去求泰兴楼。” 平日里看不起商贾,最后还是要求到商贾,他们从前倒卖漕粮,用得都是自己人,如今朝廷查下来,他们哪里还敢动弹,就想将一盆脏水泼到别人身上顶罪。 和姚家结亲这么多年。沈敬元对这些人的做法早已经司空见惯,所以才有许多商贾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扬州府、泰州府,我们的生意最多,消息这才传得快。让姚家知道,我们沈家不止是有几个闲钱。” 痛快。 沈敬元看姚家像落水狗一样,就觉得扬眉吐气。 “辰娘被休的时候,我有一次去姚家被挡在门外,我回来没跟你说,你知道姚家下人怎么说我?”那时候他憋着一口气,谁都没说,他怕气坏了母亲,伤了辰娘,毕竟还有婉宁在姚家。他也不能让沈家人和姚家断绝了往来。 沈四太太一怔,没想到老爷还有这样一件事瞒着她。 沈敬元目光沉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姚家的下人说,不认识我是谁,不能放我进去。” 沈四太太抽了一口冷气。 沈敬元眼睛睁大。仿佛在重复当时的愤怒和错愕,“怎么说也结亲十几年,居然说不认识我是谁,每年节庆我给姚老太爷送孝敬的东西,那时候他们怎么高高兴兴地给我开门,那时候怎么不说,不认识我是谁?” 沈四太太看着老爷脸上浮起自嘲的笑容。眼泪忽然之间落下来,原来老爷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他姚家看不上我们沈家,当年就不应该娶辰娘,”沈敬元咬着牙,“我想给辰娘讨个公道,但是我没本事。姚家说,若是再纠缠起来,就要去见官。” “有个官就了不起,我不就是没有考上功名……” 说完这些话,沈敬元坐在椅子上。“我想过会有这一天,只是在心里想,想姚家多行不义必自毙,我等着看姚家落难那天,到时候我们家就远远地站在旁边,看着姚家受报应。” 沈四太太擦擦眼泪,“现在好了,总算和从前不一样了,姚六老爷也被朝廷去问话……” “他们要多歹毒的心,”沈敬元眉头紧锁,“我没想到他们真会串通朱应年陷害我们沈家,如果当时被抓个正着,大哥和我都要入狱,沈家要怎么办?” 沈敬元话音刚落,谭妈妈进来道:“四老爷、四太太,咱们家买菜的婆子出去遇到姚家三房的下人,听说了一件事。” 谭妈妈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沈敬元皱起眉头,“到底是什么事?” 谭妈妈道:“说三老太爷要将七小姐配给寿家的那个傻子。” 沈敬元只觉得五雷轰顶,头发丝都竖立起来,“什么叫配给那个傻子?什么傻子?”沈敬元忽然想起,“是寿氏弟弟家的那个孩子。” 沈四太太脑子里隐隐约约勾勒出寿文兴的样子,她身上的鸡皮疙瘩顿时凸起来,脸色也变得铁青,“沈家怎么敢这样?他们还有没有良心。” 要将婉宁嫁给一个傻子。 就在他们眼皮底下,将婉宁嫁给寿家的傻子。 这是要做什么? 让他亲眼看着将甥女放在砧板上,现在任由姚家宰割,将来落到寿家手里…… 沈敬元只觉得胸口一团热气,有股腥甜腥甜的东西直往上涌,一双眼睛里满是红血丝,“他敢,他敢这样,我就跟他拼命,我沈敬元豁出一条命来,也不能让他这样害婉宁。” 沈敬元说着就要向前走。 “老爷,老爷,”沈四太太一把拉住沈敬元的衣袖,沈敬元不肯停下,拉拉扯扯间沈四太太摔在地上,“老爷,妾身不是不让你去,我们要仔细思量,才能帮婉宁脱身,现在都已经什么时辰了?天快黑了,定亲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达成的,我们想一晚,明天再去也是一样。” 听着沈四太太的话,沈敬元有些犹豫,拳头仍旧紧紧地攥起来,浑身颤抖。 “婉宁毕竟是姚宜闻亲生女儿,是姚三老太爷的亲孙女,他们怎么能这样……做出这种事来。” 沈四太太含着眼泪,“老爷忘记婉宁说的话,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逞一时之气。” 沈敬元的脊背慢慢地松懈下来,“那就等到明日,明日我去姚家跟姚老太爷讨个公道,我看他要怎么说?他当着我的面,敢不敢说将婉宁嫁给那个傻子。” …… 婉宁和二老太太说了会儿话,二老太太高兴地笑了一下午,终究是年纪大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桂妈妈道:“七小姐就是厉害。平日里老太太哪里能睡得这样安稳。” 看着二老太太安详地睡着,婉宁心里也很舒坦。 “七小姐也去躺一会儿吧!” 婉宁点点头,带着童妈妈到碧纱橱里躺了一会儿。 窗子半开着,婉宁握着扇子轻轻地摇。幔帐随着清风飘动,不一会儿工夫她就睡着了。 “七小姐。” 童妈妈的声音传来,婉宁睁开眼睛天色已经暗下来。 外面是二老太太的声音。 “二祖母起身了?”婉宁问过去。 童妈妈点头,“也是刚刚起身,”说着顿了顿,“这些日子忙坏了小姐。” 婉宁听到“永安侯”三个字,抬头问童妈妈,“外面有什么事?是不是歹人抓到了?” 童妈妈道:“抓到了,侯爷来拜见,正跟二老太太说话。” 婉宁换好衣服。桂妈妈进来道:“七小姐,老太太请您过去说话呢。” 是因为那位侯爷? 婉宁走出碧纱橱,过了内室到主屋里,二老太太坐在主位上,下面坐着一个穿着蓝色直缀的少年。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两道英挺如刀镌刻的眉毛,虽有几分的风尘仆仆,目光依旧清亮沉稳。 婉宁上前见礼。 姚宜州脸上惊讶的神情还没有褪去。 “侯爷说,照婉宁的话将人都抓到了?” 裴明诏简短地说了一遍,“在庄子的西门抓到了人。” 姚宜州松了口气,“三房那边应该也知道了。” 婉宁在二老太太身边站好。 裴明诏看过去。姚七小姐脸上还没有完全褪去稚气,长长的眉毛如远山,一双眼睛盈盈如秋水,微抿着嘴唇,安静从容地看着她。 在马车里姚七小姐将那些死士的事说的那般清楚,一字一句没有半点的偏差。 想想那些话。再近处看姚七小姐,让他有一种眼前豁然明亮的感觉。 姚七小姐不止是个姿容秀丽的小姑娘。 “人抓到了,有件事我想问姚七小姐,”裴明诏顿了顿道,“姚七小姐可知道怎么才能让那些人开口说话。” 这些日子他们一边抓人一边问话。就不知道他们将世子的乳母抓去哪里了,乳母有没有说出世子的行踪。 今天抓到这几个,他让人也像从前一样审问,却没有问出一句话。 他想到姚七小姐说过的那句话,“那些人习惯了黑暗、冷清的地方,嘈杂的地方对他们来说,不是舒适环境。” 一个才见过这些人一次的小姐,却能说出这样的话。 让他不得不相信,姚七小姐有别人没有的法子。 他这才直奔姚家二房来询问。 了解这些人,才能从这些人嘴里掏出话来。 裴明诏简单地将整件事说了,“现在要知道那些死士将人藏在哪里。”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侯爷抓到了死士怕他们自杀就将嘴里的牙都打掉了。 婉宁想了想,抬起眼睛,目光流转让她更加光彩照人,“可以试一试。” 裴明诏不由地侧耳聆听。 普通的审讯方法没用,就要用用别的法子,婉宁抬起头,“侯爷有没有试过让人将他们的眼睛蒙起来。” 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人的眼睛被蒙起来,他们就会有个心里错觉,以为他们看不到东西,别人也看不到他们的神情,这样就容易疏忽而出纰漏。 要从这些人里找到心理意志相对薄弱的人,然后想方设法撬开他的嘴。 、 第六十四章 很温暖 裴明诏没听说过这样审问的方法。 婉宁道:“侯爷已经将衙门里用的法子都用了,不妨换种试试,”说着看向二老太太,“如果能保证这些人不会逃脱、伤人,倒是有个地方适合审问。” 裴明诏正在思量姚七小姐的话。 “侯爷在泰兴县可有庄子?” 虽然他觉得姚七小姐问的话有些奇怪,和他要审问那些死士关系不大,尤其是每次看到那稚嫩的脸,心中总有几分疑惑,可既然他带人过来问起,就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愿意听个仔细。 裴明诏道,“在泰兴县里没有。” “那就只能用我们家的庄子,”婉宁道,“庄子上人多,老幼妇孺人来人往,是那些人适应不了的嘈杂,要不是因此,那些人也不会从庄子上逃出来,不舒适的环境会让他们如芒在背,他们越想逃越要将他们放在那里。” 那些人没有人性,不怕死,更不怕受皮肉之苦,婉宁想起在街面上那些人张开嘴,露出血盆大口的模样,审讯时对他们进行心理攻击就要找他们的弱点。 这些被驯养出来的杀人利器,在放出来杀人之前,就已经学会了要怎么对抗审讯,要让他们放松警惕,增加他们的心理抵抗,才能掌握主动权。 …… 程疗将手里的鞭子放下,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施刑的人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这些死士却毫不在乎,他们就像是在抽木桩子。 “再沾辣水试试。”旁边的下属提议。 程疗冷哼一声,“你见过用盐水抽都不眨眼的人吗?” 下属摇摇头。 没有。 没有,用辣椒水又有什么用。 “将烙铁烧得红红的,给我烙,我就不信……” 被绑着的死士,皮开肉绽却依旧一脸的凶狠,程疗“呸”了一口。“埋伏了我们多少人,差点就伤了侯爷,要不是救世子爷,我就将他们都开膛破肚。” 程疗撸起袖子刚要接着审。就听脚步声传来。 程疗转过头看到裴明诏,立即上前行礼,“侯爷,您来了。” 裴明诏看了看死士,“有没有人开口?” 程疗道:“邪了门儿了,抓了四个,一个比一个嘴硬,侯爷,怎么办?” 裴明诏英挺的眉毛微皱,“世子爷年纪小。这样拖延下去,只怕会有个闪失。” 就算乳母将他藏的再好一样会受惊吓。 再不找到恐怕生变。 程疗道:“我再审……” “别审了,”裴明诏道,“将人都绑着,我们要换个地方。” 换个地方?侯爷从来就不是会中途放弃的人。尤其是已经答应了忠义侯府…… 裴明诏吩咐,“天色不早了,吩咐人动作快点。” …… 一路到了处庄子,庄子上的人正在做晚饭,饭菜的香气随着风飘过来。 “咕噜噜”的声响从绑着的死士肚子里传来。 程疗骂了一句,“还以为都是些死物,不知道饿咧。” 大家轰然一笑。 程疗向车里瞟一眼。那些人仍旧板着脸,没有半点的表情,活见鬼了,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 裴明诏下了马,立即有人迎上来,“可是一位裴公子?二老太太吩咐我们都准备好了。” 裴明诏点点头。“叨扰了。” 在姚家抓人,如今又来姚家审人,他们一路上乔装打扮,不愿意泄露行踪,没想到来了泰兴县。会被姚七小姐帮忙。 虽然在姚家已经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姚家老太太还是仔细安排,只是告诉下人他是一位裴公子。 程疗几个将死士带进一间屋子。 屋子里很干净,周围摆满了蜡烛。 程疗觉得奇怪,为什么要将死士的眼睛层层蒙住,屋子里还要放蜡烛。 “我们家老太太吩咐的椅子……”姚家下人将几把椅子搬来。 裴明诏看过去,是少了一条腿的椅子。 这是要做什么? 姚七小姐说要将这些人绑在椅子上。 他原以为是寻常的椅子。 程疗也很惊讶,这到底要做什么?椅子能坐又不能坐,很快他却笑起来,谁想得这个法子,真是妙啊,折腾人这样最好,让你明明坐在椅子上,却又不敢松懈,因为只要一放松就会摔倒,这一摔可不轻,再怎么不将自己当人,也不会故意摔下来。 程疗带着下属将死士绑在椅子上,两个死士不管不顾地倒下来,另外两个撑着身体端坐在椅子上。 裴明诏看着那些死士,这就是姚七小姐说的,只要撑着身体坐在椅子上,就是在心底里还将他自己当做一个人。 裴明诏脸上露出些笑容来,这些死士没有那么可怕,到底还是个人。 姚家下人将屋子里的蜡烛点起来,将屋子里死士的表情照得清清楚楚。 …… “吃饭了,吃饭了……” 庄子里传来呼喊声。 虽然在庄子上住着的都是粗人,不讲太多礼数,但是他们说话简单又直接,立即能勾起人的遐思。 “做什么饭菜,这么香……”辛苦了一天的人,喃喃地说着。 然后是孩童吵闹的声音,“爹……爹……” “别缠着你爹,快让你爹先吃饭。” 女人的声音很高,训斥的孩子不敢再胡闹。 有人想起程疗的娘子,是远近有名的霸道,别看程疗在外威风凛凛,只要回到家,整个人立即柔顺起来。 感觉到下属的目光,程疗板起脸,“看什么看?” 大家笑得声音更大。 裴明诏背着手站在屋子里,不知道是不是出来时间太长了,突然听到一家三口的笑闹声,眼前就勾勒出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的情形。 屋门再次被打开,饭香味顿时传过来。 一个憨厚的汉子端着食盒,“庄子上的饭菜不怎么好,各位爷就凑合吃一些吧。” 程疗起身去道谢。 食盒里面放着简单的两个菜和煮好的米饭。 下属将饭递过来。“侯爷,吃一点。” 裴明诏看向冒着热气的饭菜,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难得在这时候还能平稳地吃上一顿饭。 程疗已经迫不及待地动了筷子,饭噙在嘴里,程疗就烫得喊一声,“嗬,好热……热饭……” 平日里吃肉喝酒的人,吃上一碗热饭就这样高兴。 “程头儿,想媳妇了吧?” 又是欢笑声。 裴明诏也拿起筷子,不慌不忙地将饭送进嘴里,真是挺好吃,比御赐下来的粳米更香似的。 程疗几个仍旧嬉笑。明明是在审问死士,气氛却一下子温暖起来。 裴明诏看着屋子里的几个死士。 屋子里是程疗几个的谈笑声,外面是孩童和妇人、汉子在说话,只有几个死士很安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外面的变化和他们无关似的。 这个法子到底有没有用? 裴明诏微微皱起眉头。伸出手来。 程疗几个顿时不再说话,屋子里重新安静,外面的孩童的笑声就格外的清楚,原来是在唱童谣:“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儿死,踢毽子;杨柳发芽。打拔儿。” 程疗几个是寻常人家出身,小时候都唱过这样的歌,现在听到有人唱,心里觉得格外的亲切。 程疗刚要说话,却看到裴明诏摇了摇头,他顺着裴明诏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其中一个死士微微扬起了下颌,侧着耳朵也在仔细地听着。 有门儿了。 程疗心里豁然一亮,他审犯人不是一次两次了,只要找到犯人关切的东西,顺着这个往下审。就能抓住犯人的弱点,错不了。 这到底是谁想出的法子,真是个神人。 程疗挥挥手,立即个下属将那死士提起来扔进旁边的屋子。 裴明诏紧跟着进了门。 程疗已经在审,“将你知道的说出来,爷们儿帮你照应家里人。”听到小孩子说话感兴趣,定然是有关切的亲人。 那死士立即又恢复从前阴狠的模样,任程疗怎么说话都不开口。 门外传来叩击声响,裴明诏看过去。 是姚七小姐身边的那个妈妈。 裴明诏快走几步出门,童妈妈上前行礼,“侯爷,可有用了?” 裴明诏摇摇头,“还没开口。” 童妈妈道:“我家小姐说,这些人未必是关切身边人,侯爷换个法子问问他自己。” 姚七小姐在这个庄子上? 外面的事一直都是姚七小姐在亲手安排? 那就怪不得了,这么快就让死士露出了破绽。 姚七小姐,真是个让人想要仔细思量的女孩子。 在人不知不觉中施展着她的聪慧,从头到尾,这些事都是她想出来的,她吩咐人做的,现在又让下人来提醒他。 姚七小姐是让他从死士自身生死、利益下手来审问。 裴明诏点点头,重新回到屋子里,低头吩咐程疗。 程疗有些诧异很快就恢复寻常,自然而然地道:“你说出来,我们就悄悄放了你,你再也不用做死士,重新做回平常人,不会有人知道,所有人都会以为你已经死了。” 死士的嘴唇轻微地动了动。 管用了,管用了,方才听到童谣,死士定然是想起自己小时候,所以才会仔细地听,脸上露出贪婪、不舍的神情。 程疗欣喜地向裴明诏点头。 …… 让程疗来审死士裴明诏很放心,尤其是已经抓住了死士的弱点,只要程疗点头,死士开口就是一时半刻的事。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死士就张开嘴,“你们会让我走?” 程疗道:“你从此隐姓埋名,不再做那些事,否则就算我们不找你,你也知道谁会找到你头上,你会有什么结果。” 死士吞咽了一口,“在离泰兴不远的山林里,有两个人看守……逼问世子的下落。” 裴明诏吩咐程疗,“事不宜迟,带上人去找。” 程疗应了一声,立即去喊下属,裴明诏从屋子里走出来。 童妈妈等在一旁。 “代我谢谢姚七小姐,”裴明诏道,“若是姚七小姐将来有用到我们永安侯府,就写张帖子让人送给我。” 童妈妈不禁惊讶,没想到永安侯会说出这样的话,好像不论什么事只要小姐开口,侯爷就会帮忙。 走出姚家庄子,裴明诏翻身上马,策马之前他又转过头看去,姚家庄子一片安宁。 如果找到了世子爷,他会马不停蹄地进京,他鼻端还留着姚家饭菜的余香,吃了几口热饭,就觉得很舒坦,不知怎么的,突然有种想要停留的感觉。 裴明诏抬起眉眼向程疗点了点头。 姚七小姐是姚宜闻大人的长女,将来定然会回京的吧! …… 婉宁回到二房,二老太太不禁松了口气,“你胆子可真大,回来就好,我就安心了。” 忙了一天终于能安稳地睡个好觉。 婉宁服侍二老太太喝了药就回到房里歇下。 天刚亮,婉宁刚要去给二老太太请安,童妈妈进来道:“七小姐,沈四太太来了。” 舅母怎么会这么早赶过来。 婉宁带着人将沈四太太迎进屋子里。 “婉宁。”沈四太太眼睛通红,眼窝乌青,显然是没得休息。 婉宁心里不禁一沉,“舅母,怎么了?”她现在最怕的是扬州那边会有什么不好的消息,祖母和母亲都在扬州。 沈四太太看着婉宁,只要想到婉宁会嫁给寿家的傻子,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涌出来,“婉宁,你知不知道寿氏弟弟家的孩子。” 寿氏弟弟的孩子? 婉宁仔细思量,“寿文兴?”是每年都要来姚家的兴哥? 沈四太太点点头,用帕子擦了擦鼻子,“就是他,我们听到消息……你祖父要将你许配给他。” 祖父要将她许配给兴哥? 婉宁听得这话不禁一怔,立即她又摇头,如果说这是寿氏的主意她相信,祖父不会这样做。 祖父向来自诩是个君子,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样让人诟病的事,就算想要设下陷阱将她嫁去寿家,也不会在一切没有定下来之前让舅舅和舅母知道。 唯一能解释的是,这一切都是个圈套,就是要引舅舅和舅母上当。 沈四太太道:“你舅舅已经准备去姚家质问老太爷,凭什么要将你嫁给一个傻子。” 也许祖父想要的就是这个,婉宁看向沈四太太,“舅母,舅舅现在去姚家了?” 沈四太太摇摇头,“我们说好了,我先来二房告诉你,我们再做打算,我出来的时候,你舅舅答应我,听我的消息……” 沈四太太话音刚落,谭妈妈进来道:“四太太,咱们家的车夫在外面看到老爷……老爷去了三房……” 第六十五章 挨打 “快……”沈四太太本想说拦着老爷,却想到沈敬元已经去了三房,怎么能拦得住。 “这可怎么办,”沈四太太不知怎么办才好,“我真怕你舅舅会惹祸,当年你母亲被休,你舅舅在外走盐,听到消息之后赶到泰兴县,那时候姚家的休书已经送到沈家,你舅舅心里懊悔,若是能早几日回来,说不定还能让你母亲少受委屈。” 所以才迫不及待地去姚家。 沈四太太知道老爷不该轻举妄动,可是她从心底又能理解,老爷实在是太气了,婉宁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能嫁给一个傻子。 婉宁拉起沈四太太的手,“舅舅是为了我。” 舅舅既然进了三房就不可能追回来,现在她该想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舅母别急,”婉宁顿了顿道,“这一天我也不是没想到过。” 以祖父的性子,一定会睚眦必报,不可能看着她在族里过得安安稳稳。祖父控制了沈家和她那么多年,眼见一切要脱离他的掌控,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抹黑沈家和她。 沈四太太道:“那……我们现在就去三房?” 婉宁道:“我们现在去不免还要让人通报,总是晚了,不如打发人去跟舅舅说一声,既然上门讨要说法,不如就说的明白些。” 看着婉宁脸上没有半点焦急的神情,沈四太太慌跳不停的心也渐渐平稳下来。 …… 寿氏正和寿远堂说话,“怎么样?粮食什么时候上船?” 寿远堂皱起眉头,一脸的不悦,这样就将粮食卖了,他本就不痛快,泰兴楼还摆着一幅高高在上的姿态,好像不情愿做这笔买卖。 寿氏知道弟弟心里所想,“只要能过了这一关,钱慢慢赚回来。” 不这样做也不行了。不知道是谁散出去的消息,现在泰州府、扬州府都没有人敢收米,崔奕廷也不肯见他,姐夫在大牢里又被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 朱应年是彻底栽了。泰州府不知道多少人要倒霉,姐姐怕被牵连也没有错,如果有人顺着他查到泰州知府王征如大人…… 王大人特意让师爷来泰兴县问他手里有多少漕粮。 现在是人人自保,王大人急着核对往年漕粮的账目,根本顾不得他,泰州府所有沾了漕粮的人都动用自己的关系想方设法将粮食脱手,有人甚至想到了烧粮的法子,可不知道崔奕廷怎么得知的消息,闻着味儿就让人查了过去。 可不能再出错了,他现在可不想做崔奕廷的垫脚石。 寿远堂道:“我去看了。泰兴楼的船不少,里面放了不少的茶叶,一个山西的茶商能将茶楼开在泰兴也有他的手段,又懂得如何利用酒铺洗米,应该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寿氏连连点头。 寿远堂道:“将你这里的米粮装好。将我手里的漕粮也转出去一些,等泰兴楼吃到了甜头,我再将剩下的卖给他们。” 寿氏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你这样想就好。” 寿远堂道:“外面的事你放心,我让管家一起去办,办好了就将卖了米的银钱拿回来。” 寿氏看向旁边的段妈妈,“庄子上的粮食都备好了没有?” 段妈妈点点头。“准备好了,这样一来,咱们手里就没有米粮了。” 谁叫泰兴楼非要漕米一半,普通的米粮一半才会买。 这样算起来她可是亏大了。 寿氏每次想起来心就被揪一下。 好在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再忍两天就能过去。 寿氏眼泪汪汪地看寿远堂,“我昨晚好不容易睡了一会儿。梦见你姐夫满脸是血,身上被打的血肉模糊。” 寿远堂道:“姐姐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 寿远堂话音刚落,外面的妈妈进来禀告,“六太太。沈家四老爷过来了,在书房里和老太爷闹起来,说是为了七小姐的婚事。” “反了他,”寿远堂站起身来,“他以为他是谁?敢来姚家闹事,什么东西,被休了之妇的娘家,哪有他们说话的份,我们家肯要婉宁已经是看在姚家的颜面上,名声不好的小姐能嫁去我们寿家是休了八辈子的福气,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有我们家不答应的,还有他们挑三拣四。” 寿氏有些心神不宁,眼睛里自然而然就流露出惧怕,“婉宁有没有在家里?二老太太那边知道吗?” 管事妈妈道:“七小姐还在二房,二房那边现在也没什么动静。” “姐姐怕什么?”寿远堂道,“三房的婚事三老太爷说了算,婉宁还能违逆长辈?” 寿氏抑制不住的惊慌,“我早说怎么也要等到这件事过去,你偏不肯听。” 寿远堂道,“如今米粮都已经装上泰兴楼的大船,眨眼功夫就离开泰兴,只要出了泰州府,船上没有了我们的人,就算被抓,又跟我们何干?二姐在怕什么?怕沈家?笑话,沈家还能将我们怎么样?” “这泰兴县,泰州府,还没有谁能动得了我们寿家,”说着,寿远堂站起身,“我去前面看看,看沈家能有多大的能耐。” …… 沈敬元满脸怒容,一双眼睛盯着椅子上的姚老太爷,“婉宁年纪还小,怎么现在就能定亲,家里的四小姐、五小姐都没出嫁,哪有这样的道理?” 姚老太爷仙风道骨的脸上顿时有了几分的阴沉,“你是在哪里听到这样的话?” 沈敬元冷哼一声,“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寿文兴逢人便说,老太爷若是没有这样的心思,为何不阻止寿文兴。” 沈敬元顿时惹怒了姚老太爷,“沈氏被休,我们两家就不再是亲家,你每次来姚家,我是看在两家人的脸面见你,如今婉宁在我身边好端端的你又来搅合。你这样胡闹就不怕婉宁背上恶名?” “当年要不是沈氏仗着沈家撑腰,就不会做出那些事来。” 沈敬元攥起拳头,“我妹妹做什么了?” 姚老太爷扶着椅子扶手站起身,“做了什么。你们难道不清楚?除了善妒,沈氏差点败坏了我姚家的门风,害了我儿一辈子。” 沈敬元第一次听到姚老太爷说这样的话,他一时怔愣住,半晌才瞪大眼睛,“你们红口白牙地诬赖我妹妹,我早就应该为她讨个公道,你倒是给我说个清楚。” 姚老太爷面容冷峻,“我不愿意跟你撕破脸,沈家和我们姚家也有过恩情。我不说,好让你们沈家还能立足。婉宁是我们姚家的骨肉早就与你们无关,这里没有你们说话的份儿,早在六年前,我们两家就已经断绝清楚。日后不要再上门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老太爷还要怎么不客气?” 沈敬元脸色铁青,“不管不顾休了我妹妹,站在这里要挟沈家,将亲孙女嫁给一个傻子,还要我们记着姚家的恩情,还要怎么不客气?” 今天上门。他本想着好好和姚老太爷说话,等姚老太爷的时候,他在院子里遇到寿家的傻子。 寿家傻子握着只碟戏花的荷包,光明正大地坐在那里说婉宁。 姚家上上下下百号人都瞎了眼睛不成?就让寿家傻子这样败坏婉宁的名声。 姚老太爷口口声声正人君子,凡事都讲究礼数,如今礼数在哪里?一身的浩然正气在哪里? 任姚家再说出什么天花来。事实就摆在眼前,他不是个傻子,不那么好糊弄。 沈敬元气得浑身颤抖。 他这辈子还没见过比姚老太爷更不要脸的老东西,如果不是因为姚老太爷是长辈,他一拳早就挥过去。 他已经压制了太久太久。就换来姚家的得寸进尺,现在他不能再后退,不能再忍让半步。 “婉宁是不是还和你有往来?”姚老太爷目光深邃看向沈敬元,“婉宁和你们沈家不清不楚,不但让她名声有亏,还连累我们面上无光,你是撺掇着她一门心思走沈氏的老路。” 沈敬元已经控制悲怆的情绪,“这才六年,六年你们毁了辰娘,现在又来毁婉宁,婉宁才十二岁,你们连她长大都等不得了,你们的心怎么那么黑。” 沈敬元浑身颤抖着,“如果老太爷说,会给婉宁找一门好亲事,会维护婉宁的名声,不会将婉宁嫁给一个傻子,我就跪下来给老太爷磕头,向老太爷赔礼。” “你算是什么人?婉宁的舅舅?”寿远堂轻蔑的声音传来。 沈敬元转过头去。 寿远堂一脸的猥琐龌龊的笑容,“姚家长辈定婚事还轮到你指手画脚?如果是这样我们还要掂量掂量,婉宁有没有四德。这可不是市集,别以为有些银钱就能办事,既然站在这里,就要讲规矩、礼数……” 在这里说婉宁的四德,分明就是在蓄意诋毁婉宁。 婉宁嫁去寿家,面对这样的公爹会有什么下场?会比辰娘还不如。 沈敬元再也忍不住,两步上前一把握住寿远堂的肩膀,紧接着一拳挥过去。 寿远堂只觉得鼻子一疼,然后温热的液体充满了鼻腔,他顿时呛咳起来。 “混账东西,我看你还敢乱说话。”沈敬元如同一头疯了的狮子,张大了嘴怒吼着。 屋子里的姚老太爷顿时吓了一跳,沈家上门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怎么敢这样动手? “来人,”姚老太爷叫喊着,“将他们拉开,拉开……” 沈敬元和寿远堂已经扭搭在一起,下人想要上前,却谁也近不了身。 “老太爷,沈四太太和七小姐来了。”管事妈妈进屋禀告。 外面就传来沈四太太的声音,“我们老爷怎么了?是你们在打我们老爷?这还有没有天理?姚家就这样欺负一个人。” 这样闹下去,姚家也难以避免地被卷入其中,姚老太爷皱起眉头,“快,抱住他们的腰,将他们扯开。” 六七个下人上前,这才将沈敬元和寿远堂分开。 沈四太太的哭声从外面传来,“你们这是……做什么啊……” 姚老太爷只觉得那声音刺耳,仿佛姚家真做了什么事,再去看沈敬元,衣服被扯开了,头发散乱,身上还沾着寿远堂的血。 “我要进去,让我进去,你们不能这样……仗着人多就欺负我们老爷……” 沈四太太放开了声音,哭声震天动地。 姚老太爷只得挥手,“让沈四太太进来吧。” 帘子掀开,沈四太太立即几步冲进门,拉着沈敬元哭起来,“怎么被打成这样,是谁打的老爷,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妇人这样一哭,明摆着的事却说不清楚了。 寿远堂就要说话,姚老太爷看向婉宁,“七丫头既然你也在这里,现在就当着我和沈四老爷的面,说个清楚,沈氏被休之后,我们家已经和沈家断绝往来。” “如今沈四老爷却突然找上门,质问我将你许给寿家,”姚老太爷一脸的威严,“我何曾说过要给你定下婚事?” 婉宁看着祖父,她想的没错,祖父是挖了个坑让疼爱她的舅舅跳进去。 明明是算计舅舅,祖父却说得义正言辞。 这样的祖父,这样的姚家…… 姚老太爷道:“我早就训诫你不可和沈家私下走动,你却不听,才闹出今天的事,你怎么说?” 将所有罪责都要推到她身上吗?之前是家庵现在是什么?逐出家门? 婉宁不着急,等着老太爷将话说完。 姚老太爷沉下脸,“如果你再和沈家来往,姚家必然容不得你,想要留在姚家,就要遵守姚家的规矩……” “祖父,我要回家,”婉宁抬起头来,“我要见父亲,我要回家。” 婉宁突然之间说出这样的话。 姚老太爷顿时怔愣在那里。 婉宁道:“祖父要将我逐出姚家,总要父亲也点头。” 这时候搬出老三,姚老太爷皱起眉头。 “祖父休了母亲还要将休书送给父亲看,我是父亲的骨肉,将我逐出姚家,总要让我见父亲一面。” 这时候还想要上京,以为她上京之后,老三能站在她这边说话,姚老太爷道,“就算你父亲在这里,也要听我的话,我没有要将你逐出姚家,我是问你,日后要怎么办,肯不肯听我训诫?” 婉宁摇摇头,“六婶让我劝说沈家买她的粮食,说只要沈家买了她的粮食,她就会给父亲写信,让父亲接我回京。” “见沈家人都是六婶安排的,怎么六婶不受责罚,反而受罚的人是我?”婉宁费解地看向姚老太爷,“父亲说,只要我有什么事不懂就可以问他,现在我有太多事不明白,我一定要见了父亲,才能回答祖父的问话。” 第六十六章 自重啊 不等姚老太爷说话,婉宁的声音又响起来,“祖父说父亲是不认我了?还是不管我了?” 姚老太爷皱起眉头,七丫头揪着一个问题不放,“你父亲让你来族中受教。” “六年……” 婉宁清清楚楚地提醒姚老太爷,“六年,不闻不问,祖父是要让我们父女永不相见断绝往来吗?” 姚老太爷皱起眉头。 “那是祖父不愿意送我回去?” 婉宁这话,仿佛是他硬要压着婉宁,不肯让婉宁见老三。 本来是简单的两句话,到了婉宁嘴里就变了味道。 姚老太爷略微迟疑就被婉宁又占了先机。 婉宁接着道:“我的族姐又为什么被关进家庵?因为一个来路不明的荷包,族姐就被关了六年,寿家的少爷拿着荷包在翠竹夹道等我,为什么没有人阻拦他?沈家都听到祖父要将孙女许给寿家,外面人恐怕也早就知晓,祖父就不怕姚家的女子声名有损,将来都不好去说亲。” “祖父有偏疼,孙女不敢说,只想去见父亲,祖父不肯答应,孙女只能自己想法子,孙女要离开三房,去族里请族长做主,让孙女回京去。” 什么? 姚老太爷就算沉着,眼睛里也露出诧异来。 婉宁要离开三房? 从前去二房只是为了服侍二老太太,现在却说:不让她回京,她就离开三房。 笑话,以为在这里说一通他就会让她回京,这是什么道理,一个内宅的小姐怎么从泰兴去京城,沈家送她去?那么从此之后她就别想再进姚家门。 放屁。 这样的事,他是闻所未闻。 姚老太爷抬起眼睛,不其然地迎上婉宁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满是坚定、从容,无论如何也不会退缩。 婉宁道:“我来族里时拿的东西不多。可大多数都在六婶的库里,那些东西我也想给二婶,可都是父亲给我置办的,我要问问父亲再说。” 寿远堂顿时脸色难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二姐会贪了你的东西不成?” 婉宁伸手从袖子里拿出单子放在桌子上,“东西找全了,就不算贪。” 东西找全了,就不算贪。 寿远堂动气,鼻血顿时又淌出来。 …… “婉宁,有没有收拾好东西?我们快走吧。”二老太太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姚老太爷抬起头,眼看着姚宜州扶着二老太太进了门。 前几日二老太太来三房是被肩舆抬来的,现在却是自己走进来,转眼不见,母老虎的身子怎么愈发强健了。 “我们三房的事二嫂也要插手?”姚老太爷翘着花白的胡子。威风凛凛地开口。 “我不能不插手,闹得满城风雨的事,族长不管谁来管?三叔如今自顾不暇,我不能眼看着不伸手,”二老太太说着嫌恶地看了一眼寿远堂。“当年沈氏的事,三叔还怨我不给帮衬,不管是你三儿媳娘家还是六儿媳娘家,在我老太太眼里啊,那都是一样的,那时候疏漏这时候补救,你说是也不是?” 这老东西又来装聋作哑。 “婉宁我带走了。三叔这家事要管,里里外外要理个清楚,别污了我们好女儿的名声,如果不是三叔应允婚事,就要查查家里有谁在嚼舌根,不弄清楚婉宁是不能留在这里。” “我们婉宁是好女儿。虽然不想走,可发生了这种事,我老太太劝说了她一句……”二老太太说着看向婉宁,“是什么来着?” 婉宁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二老太太脸上露出笑容来,“对了。就是这样,三叔你学问好,不用寡嫂来解释吧!” 姚老太爷阴沉着脸看婉宁,婉宁是早就算计好了,要等他一个错漏,借此离开三房。 不但不和沈家扯开关系,还大大方方地从三房离开。 婉宁真的不怕名声有损? 毕竟是三房的小姐,没有三房长辈做主将来怎么能找一门好亲事。 二房老太太年纪大了,此一时彼一时,不可能依靠一辈子,现在能为她撑腰,将来二老太太归西,婉宁要怎么办?灰溜溜地回到三房?那时候三房可不会要她。 女子不能过继,婉宁又不能名正言顺地养在姚宜州身下,更不可能以沈家女子的身份嫁人。 这所有的一切他都想过,才利用寿家来胁迫婉宁。 可是如今看来婉宁不但不害怕,还很欣然地要走。 想要离开三房和被逼离开三房是两回事。 现在是他理亏,婉宁离开是因为他治家不严,只要二老太太不死,他在这件事上就抬不起头。 姚老太爷眼睛要冒出火光来,他还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气。 “走吧,沈家老爷和太太也一起走,”二老太太说着看向沈敬元,“我们都走,让三叔自己处理家事。” 二老太太转过身去,忽然之间又回头看狼狈的寿远堂,“有我老太婆在,姚氏族里的事我就说了算,我们姚家的好女儿绝不会嫁给一个不懂礼数,没有规矩的人家,再敢出去败坏我们姚氏女子的名声,我老太婆别的本事没有,只要泰兴姚家还在,就让他不敢再踏进泰兴县。” 眼看着二老太太带着婉宁和一干下人扬长而去。 寿远堂阴狠地看向沈敬元,“你别走,跟我一起去见官,我真不信了泰兴县还没有王法了,能让人这样为所欲为。” “去见官?”沈敬元淡淡地询问。 寿远堂捂住被打的鲜血直流的鼻子,转头要吩咐小厮,却看到姚家下人急匆匆地往进走。 “老太爷,六老爷回来了。” 寿远堂顾不得鼻子疼,裂开嘴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就说……姐夫一定不会有事,这不就放回来了。” “六老爷……”院子里的下人纷纷行了礼,忍不住抬起头来看。 天哪,不过是几天的功夫。好端端的人竟然变成了这样,仿佛是从土堆里爬出来的,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脸上一片灰败,嘴唇没有半点的颜色,只有一双眼睛满是愤恨。 屋子里的人都很意外,没想到姚宜春这时候会回来姚家。 姚老太爷站起身,寿远堂捂着鼻子迎上去,“姐夫,姐夫,你可算是回来了……” 寿远堂话音刚落,只看到姚宜春咬牙切齿,一拳就向他挥过来。 鼻子刚要凝结的鲜血又热乎乎地向外喷。寿远堂整个人弯下腰,姚宜春不偏不倚打在他刚才被沈敬元打的地方。 所有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怎么了? 寿家老爷刚被沈四老爷打过,又挨了六老爷一拳。 姚老太爷喝住姚宜春,“老六你做什么?” “我打死你,”姚宜春嘶吼着。脖子上满是青筋,“竟然将罪过都推到我头上,说所有的漕粮都是姚家的,想要我做你的替罪羊,没那么容易。” 寿远堂睁大了眼睛,吐着嘴里的血,声音呜呜咽咽。“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什么时候……说漕粮都是姚家的……” “你卖漕粮,压船的管事都被捉了,泰州府的漕粮也被找到了,你反咬一口,让我顶罪,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 压船的管事被捉了?寿远堂只觉得眼前发黑。 压船的管事…… 是卖给泰兴楼的漕粮出事了。 寿远堂如同被人当头灌下了一盆冰水。出事了,可怎么办?他抬起头来,看到了千方百计想要见到的人。 一身官服的崔奕廷,他神清气爽,站在那里不卑不亢。眉宇间淡淡的威严让他显得更加沉稳,少了年轻人的浮躁。 “本官崔奕廷奉旨巡漕,刚查得姚家、寿家卖出的漕粮。押送漕粮的姚家、寿家下人已经拿下,本官依大周律法查检姚家,不相关亲友各散,姚家三房上下人等不得乱走,不得擅动任何财物、文书,各门番役仔细把手,尽心查抄,但有禁用、违例之物拿呈本官查看。” 姚老太爷脸上顿时没了血色,“崔大人,这……怎么就要查检……我们……” 崔奕廷抬起眼睛,眉梢都带着冷淡,好像寒冷腊月的冰雪,“本官查的是漕粮,姚家是泰兴县大户,姚三老爷在六部为官,姚家和朱应年勾结贩卖漕粮,有负圣恩,有忝祖德,姚老太爷也是远近有名的读书人,却如此纵容子弟,已经失了德行,”说着翘起眼角,“还有什么想要和本官说?” 姚老太爷看着崔奕廷那双威严的眼睛。 沈敬元撩起袍子出了屋门,番役想要来查看。 崔奕廷道:“沈四老爷于本官查漕有功,不必搜查可以放行。” 姚老太爷眼看着沈敬元带着下人施施然地离开。 “老太爷,是你让人带路查检,还是本官吩咐番役一间间摸过去,这里倒还好,去了内宅,女眷恐怕要被惊扰。” 姚老太爷手心满是冷汗,没想到崔奕廷半点也不肯通融,查检还是不查检还不是崔奕廷一句话的事,现在他却铁面无私地办起来,这可怎么办? 家里可还有重利的借票…… “崔二爷,”姚老太爷舔着脸,走过来低声开口,“陈阁老和我们家素有交情,陈家和崔家有亲,算起来我们两家也是沾亲带故,宜春做出这种事来,是我一时不查,却和全家无关,我们还没分家,不好连累了他哥哥们。” 姚老太爷看着崔奕廷那双漂亮的眼睛微起波澜。 “老太爷”崔奕廷道,“本官到了泰兴县先来的姚家,因是听说老太爷是泰兴有名的君子特来拜会,见到之后,老太爷果然仪表堂堂。碍着这个,有些话本官不便说,可老太爷这样说辞,本官也只得替朝廷训诫……” “老太爷年纪不小了,将来还要教导子孙,应该顾及脸面自重自持。” 第六十七章 好买卖 被个晚辈这样说,姚老太爷额头一阵酥麻,眼前跟着发黑,身边的下人急忙将姚老太爷搀扶住。 崔奕廷下令番役开始查检,一张脸虽然没有紧紧地绷着,却看也不看姚老太爷,姚老太爷活了这么大岁数,已经见过不少人,上次崔奕廷登门他却看走了眼,没想到崔奕廷是这样不好说话。 上次在书房里他写字,陈季然在身边仔细看着,崔奕廷蹙眉用肘支着靠在椅子上闲适地都看窗外,他还以为这个崔家子弟不学无术,如今被他板着脸一训斥,他才读懂那眉眼里的意思。 崔奕廷不是不学无术,而是半点瞧不上他。 姚老太爷心底又拱了一把火,这几天他还得意洋洋,觉得一切尽在掌握,现在想起来,真是贻笑大方。 原来早有一张网在他头顶,他尚不自知。 姚宜春仍旧在喋喋不休地骂寿远堂,寿远堂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用眼色想要小厮出去报信。 小厮刚跑了两步就被皂隶压在地上绑了起来。 院子里再也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片刻功夫,姚老太爷已经汗湿了衣襟。 堂屋、书房里都传来翻找的声音。 他的家业,他在泰兴县的名声,全完了,姚老太爷觉得他头顶的那片天轰然塌下来。 老太太从内宅里赶出来,问身边的妈妈,“怎么样了?是谁带人过来查检?” 妈妈立即道:“是……是……崔大人。” 崔大人?老太太下意识地道:“那个崔二爷?” 管事妈妈点点头,“就是那个……崔二爷。” 老太太心脏被狠狠地攥在一起,他们是惹了瘟神了不成?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事,这个崔奕廷怎么就握住姚家不放。 老太太道:“老太爷有没有和崔大人说一声,我们和陈家是有交情的,查检的事可大可小……” “说了,”管事妈妈欲言又止,“听说那崔大人不肯论交情。还训斥了老太爷。” 老太太顿时一阵头晕目眩,一个晚辈训斥了老太爷。 当着姚家那么多人的面? 老太爷的脸面要往哪里放,老太太刚要向前院走,又想起什么转过头来。“六太太呢?六太太在哪里?” “在……在院子里……”赵妈妈上前来服侍,“六太太听说舅老爷被抓,晕倒了,下人正找通窍的药……” 正是要想法子的时候,她却晕倒了。 老太太气得咬牙切齿,“走,跟我过去看看,打也要给她打醒。” …… 寿氏晕晕沉沉地听到耳边有人喊她。 “六太太,六太太……” 她呼呼地喘着粗气,想要抬起手却浑身软麻。老爷被抓了,如今弟弟也被抓,那些漕粮不脱手还好,现在落到了官府手里,攥紧了她的把柄。她要怎么办? 寿氏正浑浑噩噩地不知所措,整个身体突然被人扶起来,紧接着脸颊上一阵*辣的疼痛。 赵妈妈咬着牙,伸出手噼里啪啦地打过去,顿时将寿氏打的一机灵回过神来。 寿氏还没弄清楚眼前的情势,老太太推开赵妈妈,“老六媳妇我问你。你让谁去卖的漕粮?” 寿氏嘴唇嗡动,“是……前院的邱管家,昨晚上就去清点了粮食,我说趁着夜里都让泰兴楼搬走,一夜静悄悄的什么都没发生,”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睛里的神色也从震惊变成了不肯相信,“不可能啊,不可能会这样,都是安排的好好的,已经出了泰兴县。晚上……到了晚上……邱管家就会将卖粮的银钱带回来,到时候一切就都和姚家无关了,我都是按照泰兴楼东家说的那样做的,怎么会出事?泰兴楼都是用的自家的船运货,不可能会有问题,到底是哪里错了,娘,媳妇真不知道是哪里错了。” 她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啊。 老太太打断寿氏的话,一连串地问过去,“如今你弟弟和寿家的下人被抓你知不知道?” 寿氏点点头。 老太太盯着寿氏,“你弟弟是跑不了了,定然要找人想办法疏通,我们家就看你怎么说法。” 寿氏一把拉住老太太,“娘,娘,你要救救老爷和媳妇……” 老太太叹口气,“是你一时糊涂,我自然要护着你。” 寿氏瞪大了眼睛,漕粮的事是老爷和她一起办的,但是老太爷和老太太都知晓,寿氏吞咽一口。 “照二房说的,如果宜春出了事,就要将你们一起逐出姚家。” 听得老太太这话,寿氏差点又晕死过去,旁边的妈妈忙上前掰开寿氏的嘴,送了一颗药丸。 麝香的味道顿时充满了寿氏的口鼻,寿氏不禁打了个冷战,“娘,您救救我们,我们不能被逐出家门,不能啊……”寿氏抓紧了老太太的袖子。 “你想想承章、承显,如果你们被逐出去,这两个孩子将来怎么办?你京里的娘家可会伸手帮衬?”老太太接着道,“宜春是我的孩子,承章、承显是我的亲孙儿,我怎么舍得你们,可若是我们在族里不能说话,就没了法子,老太爷和我一起小心翼翼没有在族人面前出错,就是为了将来到了关键时刻能帮你们说话。” 老太太的意思是,不论到了什么时候,她都不能说老太爷和老太太知道漕粮的事。 寿氏慌忙点头,“娘,媳妇明白,媳妇都知道了,是老爷和媳妇一念之差……” 老太太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你兄弟被抓,将来你见到娘家人……” 寿氏连连点头,“媳妇什么也不会说。” 老太太静静地不说话。 寿氏从床上下来跪在地上,“娘,媳妇错了,不该瞒着你。” 老太太将寿氏搀扶起来,“我和老太爷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会想办法……” 寿氏连连点头。 …… 崔奕廷站在院子里。翻看从姚家找出来的一箱子借票,姚家从前和何家一样不过是泰兴县的米粮大户,自从姚三老爷考上了功名,仕途一路平坦。姚家三房也跟着富贵光鲜,在他记忆里姚三老爷也算是一路青云。 陈宝进来道:“方才我们看到的马车是姚家二房的,听姚家门房说,走的是二老太太和姚七小姐,后面那辆马车拉的都是姚七小姐的东西。” 姚七小姐从姚家三房走了出去。 那么她说的回家,就是要回京。 这一步步她都走的这样精准,没有任人宰割,而是想方设法的脱困。 这件事上他们既是混成了一伙,她算计了他,他也痛快地认了。双方自由买卖,索性送她上京也不是为难的事,这样一想他也不算亏。 崔奕廷从姚家出来,走过胡同,祝来文就迎上来。“崔二爷,我们家小姐说,她回京的东西多了些,不知道崔二爷能不能多腾些地方出来。” 姚七小姐能有多少东西,不是只从三房装了一马车。 再说既然他答应的事,就没有反悔的道理,崔奕廷道:“让你家小姐安心。” 祝来文弯腰道:“那就谢崔二爷了。” 他向来记不住人脸的脑子里忽然勾勒出一个女子俏皮的神情。姚七小姐长什么模样他没记住,脑子里倒是画出来一个,救姚七小姐的两个丫鬟说:两条细细的眉毛,杏核般的眼睛,鸭蛋脸,嘴巴很小像樱桃。他在心里想了想。 将这些东西凑在一起,崔奕廷微微蹙起眉头,这样的脸可不怎么好看,再和身边的丫头一对比,也看不出什么来。 他记不住脸。见得女子也不多,他也懒得去看,记住一个人的脸,不如记住一个人的声音、衣着来的容易。 崔奕廷道,“既然是买卖,没什么好谢的。” 祝来文仍旧行了礼,“我家小姐说,这是一定要谢,崔二爷只管收下。” 崔奕廷抬起眉眼,他总觉得这个礼数背后还有一桩大利益。 这样,才算是姚七小姐一贯作风。 …… 二老太太听下人说三房的事,点了点头,“跟族里人说,这段日子谁也不要去三房,”说着冷笑一声,“我们二房做了那么多年的粮长,只有添补漕粮的份儿,从来不曾贪一米一粟,这几年何家征粮愈发难起来,泰兴县死了多少粮户,三叔还大义凛然地要替粮户说话……他的脸皮怎么那么厚,明明他们家也在贪墨漕粮,他却像个没事人似的,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如今算是来了崔奕廷,三房才跟着栽了。” 这个跟头摔的不轻,自从父亲做官,祖父就开始经营他的名声,如今跟漕粮扯上了关系,泰兴县祖父是呆不下去了。 二老太太看向婉宁,“你祖父想不到你会回京去,更不知道你大伯和何明安一起上京为了漕粮作证,到时候听说了定然会吓了一跳。” 婉宁摇摇头,脸上露出笑容,“祖父也会去京里,六叔出了这样的事,祖父一定会去京中找父亲商量。” 二老太太撑起身子,“那不是会在京里遇到。” 肯定会遇到。 想想见面时的情形,二老太太忍不住笑起来,“可惜我年纪大了,不能跟你们一起去,否则我定然要看看你祖父和父亲的表情。” 说着二老太太看向沈敬元,“沈四老爷呢?泰兴这边忙完了准备回扬州?” 沈敬元正要说话。 桂妈妈进屋快步走到老太太身边,“老太太,那位侯爷,又回来了。” 第六十八章 帮忙 裴明诏在姚家二房门口下了马,程疗几个也陆续跟上来。 “姚家三房那边怎么了?”裴明诏低声问。 路过姚家三房,他看到有番役和衙役守在门口,除非是上门抓人或查检、查抄,否则不会这样大动干戈。 程疗道:“是巡漕御史在查漕粮,泰兴县从知县到县丞、主簿都已经下了大狱,御史一路查到了泰州府,这边姚家也受了牵连。” 裴明诏京中听说了巡漕御史的事,文官口袋里的事,谁也说不清,尤其是在南直隶这样的地方,随便动一动就牵扯京城,所以京中对这次皇上派下来的御史,谁都不太看好,闹小了就是无声无息白白走一趟,闹大了,顶多牵扯出一两个官员,算是在皇上面前有了交代。 却没想到这个巡漕御史,将泰兴县整个翻了过来。 说话的功夫,姚家下人出来道:“我们老太太请侯爷进去。” 裴明诏伸手将放在马上的布袋抱下来,大步向院子里走去。 下人将堂屋的帘子撩起来,裴明诏手里的布袋才松了松,端端正正地放在椅子里,婉宁这才看出来,那不是布袋,里面裹着的是一个孩子。 *岁大的孩子。 二老太太不禁惊讶,“这是怎么回事?” 那孩子仿佛被吓傻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是我们救下来的孩子,”裴明诏目光谨慎地从屋子里众人眼前掠过,然后落在二老太太身上,“人是找到了,却不说话也不肯喝水、吃东西,从泰州到京城还有很远的路程,我怕他撑不到京城。”当着姚家这么多人,他没有直言是忠义侯世子。 婉宁仔细看那孩子,垂着头。后颈的骨头高高地隆起,头发凌乱,身上的衣服早被揉搓的不成样子,双手握住膝盖。瑟瑟发抖,汗不停地从他额头淌下去。 裴明诏找到忠义侯世子的时候,就心里冰凉,世子虽然没死,但是在躲躲藏藏的日子里,也被折磨的面目全非。 二老太太站起身,让婉宁扶着上前走两步,将地上的孩子看个清楚,“侯爷一身风尘,带着的下属也都是男子。如何能照应了孩子。” 姚家老太太说的有道理,他们这些男人对一个*岁的孩子束手无策。 婉宁道:“可有人跟这孩子在一起?” 裴明诏道:“他的乳娘。” 婉宁迎上裴明诏的目光,裴明诏缓缓摇摇头。 这孩子的乳娘想必已经死了。 婉宁看向二老太太,“二祖母,我们家里有没有细心麻利的妈妈。”找一个和这孩子乳娘相近的人来照应。会让孩子觉得不那么陌生。 桂妈妈忙道:“奴婢去叫两个信得过的,老太太和小姐选一选。” 桂妈妈很快带了三个媳妇子过来,几个人看起来都很亲和,突然被叫来,其中一个显得有些慌张,另一个瞧瞧的东张西望,只有最后面那个梳着圆髻既没有手足无措。也没有过于伶俐。 “就是她吧。”婉宁指了指后面的媳妇子。 那媳妇子忙上前,“奴婢乔贵家的。” 二老太太道:“让厨房送些点心、蒸一碗酥酪过来。” 桂妈妈立即吩咐下去。 婉宁看看乔贵家的,乔贵家的忙端了水上前,“少爷,您喝点水。” 乔贵家的声音绵软,让人觉得很亲和。椅子上的孩子抬起头来,看了两眼乔贵家的。 乔贵家的心里一喜,忙将手里的水送过去,看到水杯,孩子却又低下头缩在那里。 不管用。 这可怎么办? 乔贵家的忙向婉宁求助。 相比较侯爷和随从那种高大的男人。乔贵家的这样温和的女人容易让人亲近,女人的目光也比男人柔和很多,*岁的孩子才离开乳母,应该会很相信和蔼可亲的女子。 可是那孩子方才听到乔贵家的话明明抬起头来,怎么见到水又低下头。 乔贵家的怎么劝说有没用。 二老太太也皱起眉头。 和屋子里的女人相比,裴明诏几个男人更显得无计可施。 裴明诏看向旁边的姚七小姐。 也许他太为难这个女子了。 “平日里乳娘怎么叫这位公子?” 裴明诏道:“在家中行五,叫五爷。” 婉宁走到孩子身边,“五爷。” 耳边自己清脆的声音忽然提醒婉宁,她差点忘了,她现在还算是个成年人,她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姐,她这个年龄还不会让人戒备。 椅子上的孩子果然抬起头来。 乔贵家的十分欣喜,忙将水递给婉宁,婉宁向前送去,那孩子却又闪躲。 她也给受过惊吓的孩子做过心理疏导,只要看到善意的表情孩子不会这样抗拒,激烈的抗拒、吵闹比安静着不说话反而更容易接近。 下人端来点心。 新做出的点心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乔贵家的用筷子夹了一个,就着粉彩的碟子送过来,孩子根本不肯抬头。 多香的点心啊,上面还撒了一层炒熟的芝麻。 大人饿了也会忍不住吞口水。 孩子怎么不想吃呢。 她小时候最喜欢吃点心,喜欢奶香甜甜的味道。 饿的时候她连冷饭都吃得香,怎么会有小孩子连点心和零食都不去看一眼,只是低下头默默地吞咽。 他到底怕什么。 婉宁伸出手来碰触孩子,那孩子却打了个哆嗦。 “五爷,你看……” 孩子抬起头来,屋子里所有人也都看向婉宁,婉宁向乔贵家的转过头然后张开嘴。 乔贵家不禁愣了片刻,然后迟疑着将点心送过去。 婉宁咬了一口,在孩子的注视下一点点将点心吃掉了半块。 婉宁又伸出手在盘子里取了点心,掰开一半送进嘴里咬一口,另一半递给孩子。 孩子瞪着眼睛,肚子里咕噜噜作响。 金黄色的点心一半在他眼前。 另外一半在她手里,她小口小口地吃着。 那只脏兮兮的手终于抬起来。飞快地从婉宁手里抢过点心,然后飞快地塞进嘴里。 香甜的点心进肚之后就让他更加饿起来,他吃了半块就去拿另外一块。 婉宁小心翼翼地退后,乔贵家的忙端水过去伺候。 只要开了头。后面的就容易很多。 裴明诏眼睛里终于露出轻松的神情。 婉宁道:“侯爷想要将孩子带回京,就不能这样走,起码要带上一个妇人在身边伺候。” 现在看来也只有如此。 裴明诏道:“不知道家里的下人,能否跟我走一路。” 二老太太点点头,看向乔贵家的,“你家中的老二可离手了?这趟路虽然远,我亏不了你。” 乔贵家的放下手里的酥酪,忙道:“奴婢一定尽心办事。” 二老太太道:“你到了京里就等着,过些时日我们家人也会上京。” 婉宁道:“侯爷还需要什么?我让人准备些干粮和水,一定要记住。只有乔贵家吃过的东西,五爷才会吃,晚上五爷要睡觉,将他放在靠着墙角的地方,就算回到京里。也要让他慢慢来,不要想着他会立即适应从前安稳的生活。” 五爷戒备心很大,她虽然不知道乳娘带着他都遇到过什么事,可是她能透过那双眼睛,看到些端倪。 也许这段日子乳娘出于小心都会将买来的东西试着吃一口才会给五爷,姚七小姐这么做,是想要五爷知道那些东西不会吃了也不会有事。 婉宁接着道:“五爷现在好些了。离开这里说不定又会发作,可能会出汗、潮热或寒战,甚至大声喊叫,侯爷要让乔贵家去劝解,最好找一辆马车来将五爷送回京城,车里比起马背上要让五爷更安心。” 裴明诏看着婉宁。姚七小姐怎么会懂得这么多,甚至将他在路上会遇到什么情形都想到了。 他这个在军营中摸爬滚打过的人,面对这样一个娴静嘴边随时都带着笑容的小姐,轻易之间他就改变了立场。 本来觉得快马送世子回京最稳妥,现在他觉得最牢靠的法子是找辆马车。 …… 不用再去一趟街面买路上用的东西。程疗几个都觉得轻松了许多,转身去旁边一个小轿旁边,“杨先生,侯爷传话出来让您放心,世子爷已经吃了东西,我们现在去找辆马车,侯爷说等世子换身衣服,我们就要走了。” 杨敬很诧异,侯爷带着世子去寺里的时候是因为要在泰兴县里找个郎中给世子看病,他从前见过世子,就过去和世子说话,谁知道世子根本谁也不理。 请来的郎中用了针,世子也不见好转,侯爷忽然想起姚家有位七小姐。 “请禀告一声,看姚家方不方便,我想去瞧瞧世子爷。”杨敬敲了敲轿门,立即有人上前撩开帘子,杨敬从轿子里走出来。 与其在这里一直等着,还不如进去瞧瞧。 下人进去禀告,二老太太看向裴明诏,“侯爷,您说的杨先生,是哪位?” 裴明诏道:“是故去的前詹士府詹士曹變的师傅,教出了两位状元,几位进士。” 沈敬元惊讶地和沈四太太对视,“您说的是杨敬先生?” 二老太太看向沈敬元,“沈四老爷也知道杨敬先生?” “知道,”沈敬元脸上通红,“前两年跟着沈家的一位世交去拜见杨敬先生,拿了许多的礼物,结果连人都没见到。” 商贾子弟就是这样,递上去帖子,立即就会被退回来。 每次看到昆哥认真的读书,他就在想,好的书院进不去,更难找个好师傅,西席也是托人一请再请,听到的回话都是,昆哥太小,还不用着急。 姚宜州也是一脸的紧张,忙站起身,用手抚平衣袍,“杨敬先生到了泰兴县,我们居然都不知晓。”杨敬先生在扬州闲居过一阵子,南直隶的学子哪有不知道杨敬先生的道理。 “我去迎杨先生。”姚宜州说着向裴明诏行了礼,连忙出门去。 姚宜州出去的功夫,乔贵家的已经将换好衣服的世子爷带出来。 世子爷的脸洗了干净,露出清秀的五官,有些大户人家公子的模样,只是一双眼睛深深地凹进去,里面充满了恐惧和不安,好像随时随地都会被吓到。 二老太太不禁叹气,一个好好的孩子竟被折腾成这模样,多亏了有七丫头在,才能哄着孩子吃些饭喝点水。 裴明诏略微惊讶地扬起眉毛,不过是换了衣服擦了脸,世子爷看起来就和之前大不一样。 至少现在从那张脸上能找到从前的轮廓。 姚宜州撩开帘子请杨敬进门。 杨敬踏进屋子第一眼就望见了忠义侯世子,世子爷躲在一个妇人身后,不再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不过一个时辰而已,真的就好转了。 姚家人真的就想到了办法,怪不得侯爷会在这时候来姚家。 二老太太吩咐下人端上茶点,笑着看杨敬,“老身是个村妇,家中突然来了贵人未免招待不周,还请侯爷和杨先生不要见怪。” 杨敬道:“您这是哪里的话,是我们上门叨扰。” 姚宜州站在一旁紧张的说不出话来,长吸了一口气才上前,“学生泰州县姚宜州。” 杨敬点点头,只道:“姚家是大户人家。”并不予评论姚家如何。 杨敬先生年纪比二祖母小不了多少,又有名声在外,却还礼数周到,这才是真正的有识之士,不像祖父明明科举屡屡落榜,却还要装模作样故作风雅。 说着杨敬看向裴明诏,“侯爷准备在泰兴县留一晚?” 裴明诏道:“趁着天还没黑,能赶一段路,出了泰兴不远就有落脚地。” 程疗牵了马车等在门口。 裴明诏也不能久留,站起身告辞,杨敬也跟出去。 …… 送走了裴明诏和杨先生,婉宁服侍二老太太进屋歇息。 二老太太松口气,看向婉宁,“也算是救了一条性命,有你的功德。” 婉宁挽起二老太太,“没有孙女的事。” 二老太太握着婉宁的手,缓缓道:“那位永安侯,第一次来还不肯透露太多,第二次就递了帖子,帖子上盖着永安侯府的大印,都是因为你帮了忙,他才对我们这样信任,否则他轻装简行,出京办事,怎么能随意泄露行踪。” 婉宁颌首。 “你回京,我也不放心,你那父亲还有张氏,都不是好相与的人,所以方才我问你舅舅,他们如何打算。” 沈家在京里的生意不好,她早就听舅母说,舅舅在泰州收了粮食就要上京,沈家要将京城的几家店铺都关掉。 她这才下定决心要回到京里。 不止是要帮舅舅,她手里的好生意,只有在京里才能散的更广,不能因为父亲和继母张氏在京,她就怕了。 第六十九章 符咒 “漕米已经找到了,泰州知府王征如的师爷也一同扣下。”谢严纪高高兴兴将下属的禀告传给崔奕廷。 崔奕廷站起身,“你们连夜审寿远堂,京中的子弟,外面上好看,只要遇到什么事就吓得惶惶不可终日。如果他提起崔家,你们就说,既然知道是崔家在查就说个清楚,别想着进京找人疏通关系,到时候他就会和朱应年一样。” 谢严纪道:“万一他不肯相信。” “他不会不信,在外面时想着如何攀关系,只要被抓住了把柄,就会想着怎么甩脱罪责,生怕自己做了替罪羊,”崔奕廷声音里带着几分的讥讽,“没有了靠山就怕死,什么都会说出来。” “寿远堂想攀上崔家,替我们崔家立功,将来靠着这功劳保住他的小命,说到底,人人都盯着我头顶上这个‘崔’字,觉得有我叔父在户部罩着,万事都好说。” 崔奕廷淡淡地道:“既然如此,我们也用用这好处。” 谢严纪站起身来,“都听大人的。” 皂隶将从姚家查出来东西搬过来,崔奕廷眼睛飘过去,将一堆借票放在一旁,拎出来两张符咒。 符咒上的颜色很新,像是才请来的。 “这是什么?”崔奕廷拿起来看。 谢严纪端详了半晌,“好像是道士写的符咒。” “姚家果然是书香门第,还喜欢弄这些东西,”崔奕廷递给旁边的谢严纪,“巧了,这符咒上面有本官的名字。” 谢严纪也看过来,顿时皱起眉头,“荒唐,居然用这样的法子诅咒朝廷命官,姚广胜自愈正派的读书人。” 至于另一张符咒。 崔奕廷拎起来。眼角轻翘,这该不会是姚家七小姐吧! 名讳写的清清楚楚,姚婉宁。 写着他和姚七小姐两个人名字的符纸贴在一起。 姚七小姐,总是三房的小姐。却落得被人诅咒的地步。 姚家对付自己的亲孙女,也要借力鬼神。 真是愚蠢。 崔奕廷微微一笑,“眼见要过节了,姚老太爷这是要送本官平安保命符吗?” “这哪里是什么平安保命符……”谢严纪一脸怒气,也就崔奕廷才会笑得这样轻巧。 崔奕廷淡淡道:“正好本官要放告示,就将这张从姚家找到的本官符咒和告示一起贴出去,”将写着姚婉宁的符纸折好,“看来走之前,本官还要见见姚老太爷。” …… 姚家被翻看的一片狼藉,老太太坐在椅子上。姜氏正吩咐下人小心地将东西都收拾起来。 整整一天,就像是噩梦般,她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老太太,那个……崔大人去见老太爷了。” 老太太本来沉下的心顿时欢欣起来,这件事可能还有转机。要不然东西已经查走了,为何崔奕廷会去而复返。 “快,让人准备茶点送上去,可不能怠慢了贵客。” 赵妈妈忙吩咐下去。 明明是崔二爷带着人来查检姚家,现在却还要小心翼翼地奉承,这是什么道理。 老太太看向姜氏,“还愣着做什么。快扶着我过去看看。” 这次家里能不能渡过难关,就要看崔大人的了。 千万,千万要放过姚家一马啊。 老太太急匆匆地向堂屋里去。 寿氏抱着瑟瑟发抖的姚婉如,母女两个已经哭成一团。 姚婉如呜呜咽咽,“母亲,”用力晃动着寿氏。“母亲怎么不找人去跟崔大人说说,父亲之前不是说崔、姚两家可能会结亲,如果结了亲,崔家是不是就会放过姚家,父亲也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寿氏不知道怎么说。红着眼睛,“你这个傻孩子,崔二爷如果愿意结亲,怎么会对你父亲下手。” 姚婉如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前几日她还在为是选陈季然还是崔奕廷发愁,怎么转眼之间一切都变了。 寿氏嗓子沙哑,“你父亲若是被定了罪,你们可怎么办啊。” 姚婉如抓着寿氏的胳膊,“母亲快给外祖父写封信,快让外祖父帮帮忙。” 为今之计除了向三嫂和娘家求助,没有别的法子。 寿氏整人萎顿下来。 “六太太,不好了,”段妈妈匆匆忙忙跑进门,“六太太,老太太院子里搜出了道士写的符咒,说是咒念崔大人和七小姐的。” 寿氏睁大了眼睛,怎么会有符咒。 …… 怎么会有符咒。 姚老太爷看着面前那张符纸。 “本官的那张和告示贴在一起,老太爷想要看,只要去县衙门口就能瞧见,姚七小姐的这张……”崔奕廷刻意停顿了片刻。 七丫头是姚家人,这张纸一定会交到他手中。 姚老太爷抬起头,不知怎么的,看到崔奕廷的目光微深下来,眼睛上挑带着讥诮的笑容,“我让人送去给姚家族长过目。” 崔奕廷挥挥手,立即有番役上来将符纸毕恭毕敬地接过去。 姚老太爷瞪大了眼睛,胸口如同被压了一块石头,让他喘不过气来,明明张开了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崔奕廷站在那里,眉宇间有丝凉意,明明没有板着脸,却让人觉得惊骇,“从姚家搜出了借票、每年卖粮的账目,我们要一一核查……” 崔奕廷不给他留半点的情面。 不但抄出了东西,讥讽他的好不容易得来的名声,现在还将符纸贴在外面让泰兴县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将婉宁这张送去族里。 日后他在泰兴县怎么见人。 姚老太爷忍不住瑟瑟发抖。 崔奕廷略驻足片刻看着姚老太爷,他记忆里姚老太爷养了四个儿子,三个做了官,姚家从此兴旺,现在姚宜春进了大牢,姚老太爷名声一落千丈,姚家将来能走到哪一步。 崔奕廷在姚老太爷眼前转过身去,大步离开了姚家。 出了姚家门,崔奕廷翻身上马。陈宝递来马鞭,“二爷,多带几个人一起去泰州……” 泰州知府王征如,大敌当前只会抱头鼠窜。没有什么可怕的。 崔奕廷略低下头,姿态从容,“你去告诉姚七小姐,从泰州府回来,我们就要启程回京,我们的船可不等人……” …… “老太爷。” 老太太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姚老太爷抬起头,眼睛里满是血丝,紧紧地咬着牙齿,平日里的儒雅去的干干净净。 “快,快将药拿来。” 姚家顿时又乱成一团。有人捏嘴有人拿药。 “老太爷可别吓我。”老太太声音颤抖。 蒋氏用手掐住老太爷的人中,老太爷半晌才缓过气,转过头看了看蒋氏,脸色仿佛有所好转,再看到老太太却鼻翼扇动伸出手指。 “在你院子里搜出了符咒。” 符咒? 老太太愣在那里。怎么会在她院子里搜到。 “老太爷这话从何而来,我可没见过什么符咒。”老太太皱起眉头看向身边的赵妈妈。 赵妈妈也是一无所知,“奴婢也不知晓,什么符咒,怎么会在老太太院子里。” “番役搜出来的,你还狡辩,”老太爷口沫横飞。胡子翘起来,一脸的凶狠,额头上的青筋爆出,“有你这样的母亲……才生下那样的儿子,我姚家有今日都是因为你。” 老太太被老太爷的模样吓了一跳,几乎忘记了反驳。 “我怎么娶了你这样愚蠢的妇人。生了那个败家的儿子。” 老太爷的声音震耳欲聋。 老太太眼前发黑,差点站立不住,“这些日子家里没来那些三姑六婆,哪里来的符纸,老太爷也不问仔细。就怪在妾身身上……” 老太爷冷笑一声,“用不着我说,符纸已经贴在府衙门口,你让人去瞧瞧,兴许就记起来了。” 有没有让人写符咒她心里清楚,怎么会在她院子里搜出这些东西,是谁放在那里的,老太太将屋子里的人看了一遍。 一无所知的蒋氏,懦弱胆小的姜氏,躲在屋子里的寿氏。 到底是谁。 “老太爷……”老太太上前走两步。 老太爷忽然大叫起来,“出去……离我远远的,出去……” 老太太愣在那里。 老太爷接着大吼,“我让你出去……” 当着屋子里的晚辈就这样喝斥她,她怎么也是儿孙满堂的人,却不给她留半点的颜面,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年轻时辱骂她也就罢了,如今她可是一条腿迈进棺材的人,难道老太爷还想着这时候休了她。 老太太只觉得眼前的人影越来越模糊,耳边传来赵妈妈惊呼的声音。 …… 姚宜州看过符纸递给二老太太。 二老太太气得发抖,“他们这样黑的心肠,连亲孙女也要诅咒。” “这是从哪里搜出来的?” 婉宁想将符咒看清楚,二老太太却折起来,“这些不好的东西,你不要看。” 姚宜州道:“听说是从老太太的院子里。” 二老太太皱起眉头,“多大年纪的人了,竟然还做这种事,已经被朝廷查出来,看他们怎么狡辩。” 从祖母院子里找到的……这件事有些蹊跷,若说这是婉如做的她还相信,祖母……怎么可能亲手做这种能轻易让人诟病的事。 不是祖母又会是谁?谁在这时候算计了祖母,还是祖母院子里的下人,想要讨好祖母却弄巧成拙。 婉宁向来不太相信过于巧合的事。 二老太太吩咐姚宜州,“让族里长辈看一看就拿去寺里烧了吧!” 这东西只要拿给族里的长辈看了,就等于抓住了祖父、祖母的痛脚,日后祖父再也不能在族里呼风唤雨,即便是仗着父亲的官声,族中子弟也不会对他信服。 等着姚宜州拿着符纸出了屋子,婉宁将头靠在二老太太床边,“二祖母,孙女有件事要跟二祖母说。” “说吧。”二老太太伸出手梳理着婉宁的头发,她就奇怪,婉宁这样的孙女,三弟妹怎么会不疼。 “孙女想请舅父送我去扬州,我想看看外祖母和母亲。” 二老太太的手停下来,叹口气,“趁着你祖父手上一堆烂摊子无暇顾及你,去扬州看看也好。从二房多带些人手一起手,免得被人说三道四,你毕竟是未出阁的小姐,千万要早去早回。” 婉宁点点头,她和祖父抗争,就是为了有一日能回去扬州看望外祖母和母亲,如今这件事做成了,她恨不得立即走到母亲跟前。 婉宁陪着二老太太话家常一直到很晚才去碧纱橱里睡了。 第二天一早,二老太太就起身,挑了七八个家仆让婉宁带着,“就算有沈家人跟着也要小心。” 婉宁本不想带这么多人,却拗不过二老太太,只好将人都带着。 二老太太拉着婉宁慈祥地道:“见到你外祖母帮我带好。” 很快沈家的马车来接婉宁。 二老太太让人扶着走到垂花门,眼看着婉宁上车。 马车缓慢地前行,不知怎么的,离开二老太太让婉宁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 “七姐姐,”昆哥抬起头,“母亲说,七姐姐也见到了那位有名的杨敬先生。” 沈四太太笑着道:“你舅舅和我回去说杨敬先生的事,正好被昆哥听到了,你舅舅说既然知道了杨敬先生来泰兴,我们家也要备一份礼物送去,请杨先生给昆哥启蒙我们不敢想,杨敬先生能帮忙推荐个西席,我们就千恩万谢了。” 昆哥一双眼睛很亮,仔细地看着沈四太太,“母亲不是说,泰兴周围不少的学生都去求见杨先生,想要拜杨先生为师傅,昆哥为什么不能去?” 沈四太太面对昆哥认真的神情,不知道怎么说。 难道要说沈家是商贾,普通的先生都请不来,更何况杨敬这样达官显贵都求不到的先生。 “昆哥想要杨敬先生教你?”婉宁轻声道。 昆哥点了点头。 “为什么?昆哥也没见过杨敬先生,为什么想要杨先生教你……” 昆哥道:“因为父亲、母亲说杨先生很有名……” 婉宁看着昆哥,“那是舅舅、舅母和别人这样说,可是要跟先生学习的是昆哥,如果昆哥想要求杨敬先生,昆哥自己就要想法子、下苦功,弄清楚杨敬先生是什么人,要想成为杨敬先生的弟子要怎么用功,不能依赖舅舅和舅母送礼物,对于真正的有识之士,礼物是打动不了他们的。” 人在这个世上最终是要依靠自己,就像她明明从来没用过销售心理学,现在却要将他们从脑子里挖出来,试着应用。 有些事,别人再帮忙也没用,始终要自己想明白了才能做好,这就是她要教昆哥的。 沈四太太怔怔地看着婉宁。 都说辰娘命不好,可是她却觉得辰娘好福气,有婉宁这样的女儿,辰娘将来定然会跟着享福。 也不知道辰娘到底想明白没有,愿不愿意见婉宁。 第七十章 母亲 京城,姚家。 姚三太太张氏正清点送去娘家的礼物。 孙妈妈进来道:“三太太,姨夫人来了。” “姐姐?”张氏低声问。 孙妈妈颌首,“是二姨夫人。” 张氏忙迎了出去。 张氏的二姐嫁去了忠义侯的弟弟家中行四,平日里都被喊赵四太太。 赵四太太张瑜贞这些日子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忐忑,见到张氏忙拉住妹妹的手,“族里长辈聚在一起商议,我们女眷就在旁边伺候着,说到爵位的时候,所有女眷都在看我,我是强作镇定,仿佛爵位的事和我无关,其实谁不知道,我们老爷最后可能承爵位,上次来的道士不是说了,我们张家会双喜临门,我想这双喜说的会不会是父亲承爵,我们老爷也承爵。” 张瑜贞用手拍拍胸口,“可紧张死我了。” 张氏脸面笑容,用帕子给张瑜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父亲不是说了这些事不用着急,你福气好,姐夫又有军功在身,赵家最有前程的就是姐夫,爵位不给姐夫给谁呢。” 张瑜贞松口气,“说的是,论起这个谁也不如老爷,”说着向四周看了看,“就是害怕世子爷被找回来。” 皇上让人去找忠义侯世子,一直都没有消息,说是还要等等消息,其实大家都知道,世子爷是不可能回来了。 忠义侯夫人每天以泪洗面,她们这些女眷就要进忠义侯府相陪。 都是为了什么,大家心照不宣。 忠义侯府那么大,谁不想搬进去做侯爷夫人。 张瑜贞道:“我们家是勋贵出身,爵位这些事我们从小就知道,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能心平气和,那些人就不一样了。” “妹妹没看到,族里的女眷去忠义侯府说是陪二嫂,其实一个个都在我身边晃。”张瑜贞打开扇子,摇晃了几下,抿嘴笑,“嫁到赵家这么多年。终于让我盼来了这一天。” 张瑜贞喋喋不休地说着,孙妈妈带着下人端来茶水和果盘。 吃了块点心,张瑜贞道:“欢哥哪里去了?我带着好东西给欢哥。” 说起欢哥,张氏一脸的笑容,“在后花园里和他五叔一起喂鱼呢。” 张瑜贞笑起来,“欢哥有福气,有你这样的娘亲,还有疼他的爹爹和五叔,只可惜妹夫命不好,若是没有娶沈氏一早就娶了你。家业比现在可要丰厚的多。” 张氏没有跟着张瑜贞一起得意洋洋的笑,长眉扬起明媚中透着几分的温婉,“别这样说,沈氏的嫁妆比我可不少。” 张瑜贞说起来愤愤不平,“毕竟是商贾家的女子。虽然被休,名分仍旧在你头上,想到这个我就生气,你是我们姐妹中出了名的漂亮、贤淑,父亲怎么会将你嫁到姚家,”说到这里顿了顿,“沈氏的女儿多大了?是不是快要议亲了?你准备怎么办?依我看就让长辈在泰兴找一个人家嫁过去。永远也别让她回到京里来。” “免得糟蹋你的名声,让你看着也生气。” 一个休妇的女儿,谁愿意摆在眼皮底下。 不如远远地支开,死活跟这个家无关。 正说着话。 外面传来欢哥的声音,“母亲,母亲。看欢哥给你采来的花,多漂亮。” 张瑜贞抬起头来,看到外面一大一小的人影。 长身玉立的男子站在欢哥身边,淡青色的直缀、墨般的长发,眉眼明亮却又犹如水中的月亮。轻轻地在上面笼了层薄雾,宽带束着腰身,显得身姿尤其的修长,被风一吹,长袖飞舞如同要翩跹的蝴蝶,整个人如同画上走出来,让人想要接近,却又不敢伸手,生怕一碰丹墨就化了。 张瑜贞也不禁看愣了。 男子显然没有料到家里还有客人,低头吩咐了两句,转身走了出去。 张瑜贞这才回过神来。 那是姚五老爷。 京里有名的美男子,不但人生的漂亮,为人又亲和,京里的妇人都小声议论,也不知道谁能嫁给他做继室。 欢哥抓着一大捧花,蹦蹦跳跳地进了门,然后一头扑进张氏怀里,“母亲,母亲,看五叔帮我一起摘的花,母亲喜欢吗?” 张氏眼睛笑成一条缝,“喜欢,母亲最喜欢,”从欢哥手里接过花,然后凑近鼻端,脸上笑容就像糕点上的糖霜,甜滋滋地化开。 欢哥从张氏身上爬下来,“我还要五叔,我要五叔……” 张氏忙道:“你五叔还有事。” 欢哥在张氏怀里扭动起来,“不要,我要找五叔。” 张氏顿时没了办法,外面的妈妈听了声音进门,“五老爷在前院呢,要不然奴婢将八爷带过去。” 张氏也没法子,只得顺着欢哥,“带去吧,让欢哥别捣乱。” 乳母立即上前将欢哥领了下去。 看到欢哥小小的身影离开院子,张瑜贞才想起来,“对了,有件事要跟你说,你家六太太的娘家,打听那个休妇的女儿,大约是想要结亲。” 张氏一脸的茫然。 “你瞧瞧你,这个都不知道,还要我这个外人提醒,”张瑜贞拉起妹妹的手,“多亏妹夫对你好,否则以你的性子,家里有个宠妾,还不逼死你。” “你就是太宽厚。” 张氏看向张瑜贞,“寿家有年纪相合的?” 张瑜贞笑道:“怎么没有,寿远堂的儿子。” 张氏脸色顿时变了,“那可不行,那是……那是……”忙摇头,“谁家的好女儿愿意嫁过去。” 还替那个休妇的女儿说话。 “你啊,”张瑜贞皱起眉头,“你这样心善,我看还是别让那休妇的女儿回京来,否则又要将你吃的死死的,要不是她,你生产时也不会那般惊险,多亏我让爹爹出面训斥了妹夫,妹夫才狠下心将她送去泰兴。依着你,你肯定将她留下来……” 张氏抬起头,“是二姐心疼我。” 张瑜贞笑道:“你知道就好。” 张瑜贞坐了一会儿就离开。 张氏回到内室里坐在锦杌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外面传来清脆的鸟鸣声。风吹过来树叶哗哗作响,她忽然很期盼下场大雨。 这场雨下得透透的,让院子里积满了水,院子里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这样她就能安心地躺在贵妃榻上休息,没有人打扰她享受这一刻的安宁。 张氏脸上露出笑容来。 “太太今天这样高兴,是不是因为亲家老爷承了爵?”孙妈妈轻声道。 就当她是因为父亲吧。 张氏点点头,轻轻地拢了拢衣襟儿,衣襟上有桃花的香气。就像帐子里熏的香。 “老爷回来了。” 小丫鬟香叶进来禀告。 张氏有些诧异,“这么早。” 整整衣衫要迎出去,却又回头道,“将我的那件葱绿色的褙子拿来。” 丫鬟急忙服侍张氏换衣服,桃红色的褙子换下来。张氏道:“叠好了,不用清洗。”衣服才穿了半日,不用洗。 “帐子也换了吧,老爷不喜欢桃红色,换成青色的纱帐,”张氏拢了拢头发,对着镜子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然后那表情就定在了她脸上。 说着话,姚宜闻大步进了门,张氏忙迎过去,一脸的喜气,“老爷今天怎么这样早,五叔还在前面等老爷。” 姚宜闻看着一脸娇羞笑容的张氏。本来绷着的心一下子松懈下来,看到丫鬟抱了桃花色的帐子,“怎么又要换帐子了?” “拿出来挂一挂,老爷不喜欢鲜艳的颜色,妾身就让人换成青色的。” 知道妻子挂念着自己。姚宜闻叹口气,“不用那么麻烦。” “看着顺眼,老爷也觉得心里舒坦。” 张氏就是这样对人柔顺,心里也没有太多的思量,进了姚家之后处处都顺着他,不像沈氏那么好强,凡事都要跟他讲个礼出来,小事也要记在心上,他出去应酬晚一些,在她耳边说个不停。 夫妻之间就应该像他和张氏这样。 不知怎么的,每次看到张氏,姚宜闻脑海里都会出现和他争辩的沈氏,沈氏就是性情不好,才结婚的那几年,他们之间的感情也不错,有了婉宁,家里的欢笑就更多了,就是从纳妾之后,沈氏不管大事、小事总是不依不饶,在他面前还经常说父亲的不是,没有父亲他怎么可能一直科举。 父亲是有才学的,只是不适合科举罢了。 在泰兴县谁不知道父亲的名声,没有父亲就没有姚家的今天,沈氏连这个都不明白,就因为这个他才闹气去书房,让沉香来服侍。 沉香有了身孕,沈氏就一脸不快,父亲怕沉香有个闪失,特意让沉香在祖宅养胎,一切都好端端的,沉香眼见就要生产,却滚下了楼梯…… 姚宜闻将这些往事赶出脑子,享受这张氏的服侍,张氏的手很轻巧,很快就将他的衣服脱下来。 张氏道:“老爷今晚该去杨姨娘那里了,妾身已经让杨姨娘留了门。” 张氏自从上次小产之后,身子就不好,很少服侍他,“晚上我留在你这里。” 张氏脸上一红,却低头笑了,“哪里行,老爷好久没去杨姨娘那里了,既然定了规矩,老爷多少也要依照妾身的安排,别让妾身不好做。” “我哪有这个心情,”姚宜闻道,“听说南直隶那边查出了些事……” 张氏没有抢话而是听着姚宜闻说。 “偏偏南直隶离京城又远,到底怎么回事谁也说不清楚,只能等着,我们这边还好,户部和刑部恐怕要麻烦。” “不知道泰兴有没有事,”张氏道,“早知道那边不太平,应该将父亲、母亲接进京来。” 姚宜闻很肯定,“这些事牵扯不到父亲。” 张氏坐下来,姚宜闻伸出手来想拂一拂张氏黑亮的头发,张氏却躲过去,“大白天的,都有人看着。” 张氏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在他面前总是很矜持。无论是平日里还是床1笫间,总是压制着。 姚宜闻忽然皱起眉头,“也不知道父亲将婉宁教的如何了,婉宁的脾气千万不要像沈氏。将来再闹出什么事,可是要伤了名声。” “好了,老爷快去见五叔吧,五叔陪着欢哥玩了大半天。” 在张氏的催促下,姚宜闻站起身,“我过去看看。” 张氏将姚宜闻送出门。 转眼的功夫,就下了雨,一滴雨落在张氏的衣领里,张氏皱起眉头,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 …… 大雨滂沱而下。 泰州府一整天都在下雨。 二老太太闭着眼睛仿佛昏昏欲睡。屋子里的姚氏族人互相看看,姚宜州低声道:“母亲,族里长辈都在问您,这件事怎么办?” 二老太太这才醒过来,看着大眼瞪小眼的族人。“这还不好办,欠债的还钱,欠米粮的去要米粮,你们和三房的事自己去解决。” 三房如今是丢了借票,米粮也被朝廷查抄,这些平日里跟着三房赚黑钱的族人现在好意思找到族里。 “我们去找三老太爷。” 二老太太从心里颌首,这就对了。 要的就是这句话。 送走了族人。姚宜先一家跪下来,“多亏了二老太太,要不是二老太太哪有我们一家抬头之日,如今大家都知道了三房的事,议论我们慧姐儿的人也少了许多。” “不要谢我,”二老太太道。“该谢婉宁。” 该谢婉宁,没有婉宁,姚家一族照这样下去还不知道要怎么样。 桂妈妈欢欢喜喜地进门,“老太太,厨房里问呢。是不是该下饺子了。” 该吃饺子了。 姚婉慧上前服侍二老太太坐起身。 二老太太觉得心里十分的舒畅,“今天都留下陪着我吃饺子,这些年也委屈你们了。” 姚宜先和族兄们互相看着,“老太太这是哪里的话。” 姚家堂屋里顿时欢声笑语。 二老太太道:“我让人从泰兴楼拿了点心,将孩子叫出来吃点心。” 桂妈妈带着人将点心摆出来,族里的孩子们顿时在堂屋里跑来跑去。 二老太太看向屋外。 大雨不停地落下来,也不知道婉宁在哪里。 …… 雨点不停地掉下来。 婉宁站在马车前,看着眼前这所小小的院子。 母亲回到沈家之后就住在这里。 不一会儿工夫,院子里的妈妈出来道:“七小姐,娘子请您回去,七小姐好不容易才在姚家立足,万万不能在这时候落人口实,娘子一切都好,收下您送来的东西,这就行了。” 沈四太太看向婉宁,“已经下雨了,我们先回去,明日我来跟你母亲说说。” 辰娘还不知道婉宁已经长大了,不是小时候那个任人摆布的孩子,所以才会这样害怕。 沈四太太不由地叹口气,凡是母亲都一样,小时候怕照应不好子女,等子女长大了,又怕连累他们。 辰娘现在处境不好,若是连累了婉宁的名声,婉宁要怎么嫁人。 女人不能有门好亲事,这辈子就完了。 辰娘还想婉宁能嫁进陈家,陈家是书香门第,要娶的媳妇绝不能在礼数、德行上被人诟病。 “你母亲已经知道了你的心思,这就行了,”沈四太太劝说婉宁,“来日方长,等过几年你安稳下来,你母亲也就能见你。” 婉宁知道古代的礼数,要对被休了的母亲不闻不问。 骨肉亲情抵不上一封休书。 这是她永远不能苟同的地方。 她并不怕被人议论。 如果她怕这些就不会反抗祖父,也不会一路到扬州来见母亲。 雨越来越大。 沈氏在屋子里团团转。 “娘子,要不然就见见七小姐,这里是扬州不是泰兴,不会有人知道。”周妈妈轻声劝说着。 穿着半旧酱色褙子的沈氏慌张地坐在椅子上,她每日都会想起婉宁小时候的模样,最喜欢靠在怀里听她哼歌,她唱的不好听,婉宁却喜欢,肉肉的小手在她胳膊上拍着,说不出的高兴。 那时候她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见不到女儿长大。 女儿…… 她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再见女儿一面,她日夜祈求能有这样的机会。 可是现在她却怨恨自己。 不该这样。 不该这样奢求。 “你不是说,姚家族里有人跟着……她们都会知道,纸里包不住火……”沈氏脸上如同蒙了一层黑色,说不出的颓败。 “姚老太爷不会饶了婉宁。”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姚老太爷睚眦必报的性情。 她已经是个废人,不能拖累婉宁。 周妈妈不禁眼睛一红,娘子早就将这些想的清清楚楚。 “只要婉宁都好,我就知足了,这样就很好……”沈氏望着外面喃喃地道。 …… “小姐,要不然我们先回沈家……”童妈妈也忍不住小声劝说,风很大,七小姐的衣服都已经湿了。 所有人都小声劝着。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婉宁看向紧紧管着的大门,是啊,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婉宁提起裙角,慢慢跪了下去。 青色的衣裙浸在了泥水里,小小的女孩子就这样端端正正地跪着,好像无论怎么样她都不会起身,她那双清澈的眼睛紧紧地看着黑色的大门,目光是那般的专注。 “小姐……” “婉宁,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无论是谁都不能让她动摇。 她要见到母亲,只有她这个女儿知道,怎么才能见到母亲。 第七十一章 感动 小时候不懂事,会因为没有吃点一块点心而难受,还会因为见到一只虫子受惊吓,自己尿了床也会哭个不停,就连睡一觉醒过来,发现还困着也要热热烈烈地大闹一场,吵个天翻地覆。 这就是小孩子。 那些毫不起眼,小到看不见的理由总是让她很难过。 她难过起来,很多人会来劝说。 乳母、下人、大家拿着各种玩具逗她开心,都没用,她依旧吵闹着。 只有母亲真正在乎她在想什么。 只有母亲将这些不起眼的小事,当做大事放在心上。 母亲会第一时间拿来点心,让人抓走虫子,将她抱过来放在肩膀轻轻地拍着,哄着,让她歪着头再安睡一会儿。 只有母亲,真正在意她在想些什么。 人这辈子能得到的东西不多,最先有的是母亲,最害怕失去的也是母亲。 如果有母亲在,她就可以肯定一件事,只要她过的不好,就会有人心疼,只要她身处困境,就会有人担忧。 她让自己不快活,总有一个人会比她更加不快活。 她让自己难受,总有一个人在她更难受之前会伸出手来。 这就是母亲。 所以,她就算什么事也不会做,也笃定怎么才能见到母亲。 天下的儿女,都知道怎么才能让母亲心疼。 她不是一个好女儿,却是一个懂得在母亲身边撒娇的孩子。 于是她跪下来,就在雨幕之中,让大雨淋在她身上,她的眼睛被雨水打的有些疼,两腿被凉水浸得有些刺骨的麻木,但是她不在乎,只要有个人知道她冷的瑟瑟发抖,在雨水中跪的笔挺。她就心满意足。 总会有人心疼她。 所以爱儿女的父母永远都斗不过儿女。 婉宁从来没觉得被大雨淋着,她心里还能这样畅快,这样高兴。 童妈妈不停地去敲门,大门总算又打开一条缝。里面的下人看到跪在地上的婉宁,顿时吓得又合上,慌慌张张地向内宅里跑去。 沈氏正打开衣橱,衣橱里只有一个用漂亮的碎花布包了好几层的包袱,沈氏将包袱打开,里面全都是她给婉宁做的衣服。 沈氏慌手慌脚地整理衣服,仿佛这样才能让她安静下来。 “娘子,”周妈妈进来道,“您快去看看吧,七小姐在门外跪着呢。这雨下得多大啊,这样下去可是要落下病。” 沈氏一惊心就想被扯了一下,转头看向窗外。 大雨滂沱,树叶都被雨水打落了一地,婉宁那么小的孩子。怎么能在雨水里……还跪在地上。 沈氏的眼睛霎时红了。 顾不得周妈妈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大雨冰凉地落在沈氏身上,沈氏却浑然不觉,她几乎在雨中跑起来,到了门前,伸手拉开了门。 四目相对。 女儿那张让她日夜思念的脸就在她眼前。 雨水将婉宁浇得不成样子,她却还能看出来。那五官长得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那么亲切,让她整颗心都热起来。 婉宁小时候怕黑,到了晚上就拉扯着她的衣角,她走到哪里婉宁就跟到哪里。 现在婉宁不怕黑了,怕的反而是她。 她的女儿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沈氏已经分不清楚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滚烫的泪水。 “婉宁……”沈氏颤抖着张口。 …… 沈氏和婉宁回到屋里。下人顿时忙碌起来。 厨房里煮了姜汤,烧了热水,婉宁笑呵呵地洗过澡裹着被子喝姜汤。 看着相聚的母女,沈四太太眼睛红了又红,擦了擦眼角才道:“娘那边婉宁已经去过了。娘说,今晚就让婉宁在这边住,从祖宅那边已经拨了人手,你们放心,我都会安排的妥妥当当。” 沈氏点了点头,问起沈老太太,“母亲怎么样?” 沈四太太就笑起来,“见到婉宁别提多高兴了,本来前阵子感了风寒,这样一来仿佛也好了不少。” 沈氏轻手轻脚地帮婉宁擦着头发,“哥哥没跟着一起回来?” 沈四太太道:“没有,跟昆哥留在泰兴,是大伯送我们回来的。” 婉宁听着母亲和舅母说话,依稀回到了多年以前。 “昆哥在泰兴?”沈氏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问。 沈四太太点点头,“本来也要跟着回来,泰兴县里来了一位好先生,我和老爷想着送份礼物去请那位先生帮忙给昆哥找个西席,结果昆哥听了婉宁的话,就要留在泰兴,说什么也想去见见那位先生……” 婉宁能感觉到母亲看她的目光中带了些许欣慰,“这孩子,倒会教弟弟了。” “可不是……”沈四太太生怕说漏了嘴,忙转开话题,“你们母女俩见面多说说话,我就先回去了。” 外面雨小了很多,沈氏就没有留沈四太太,“趁亮回去,免得路不好走。” 母亲没有再撵她和舅母一起走。 将舅母送出门,沈氏从周妈妈手里接过汤,“快来将这碗汤喝了。” 婉宁接过汤碗,将甜滋滋的汤喝了躺在沈氏腿上,沈氏开始安排下人熏帐子,等到屋子里都收拾好了,沈氏看着婉宁尖尖的下颌,细瘦的肩膀,就掉下眼泪来,“我从姚家出来的时候,你爹答应我会好好照顾你,我是万万没想到,才几年的功夫,他就将你送去了族里。” 母亲是信了父亲的话。 “说你推了张氏,怎么可能,他这个做爹的竟然不信自己的女儿,就凭着那女人乱说。” 过了这么多年,被冤枉时的难过早已经在婉宁心里去的干干净净,婉宁转过身,将下颌抵在沈氏的腿上,“母亲跟我去京城吧!我们分开那么久,早就应该团聚了。” 沈氏怔愣在那里,“那怎么行。我……现在……” “只有母亲是一心为我思量,”婉宁拿起沈氏的手,沈氏的手很暖和,“在族里这几年。我就被关在绣楼里,好不容易去园子里,却被人推进了池塘,要不是有客人在,我早已经被淹死了,父亲对我不闻不问,母亲还指望姚家能给我说门好亲事,陈家……那门亲事,祖父心里自有思量,绝不会落在我头上。难道母亲还没看清楚,现在只有我们自己才靠的住。” 婉宁怎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眼看着沈氏在思量,婉宁接着道:“母亲在这里,我也担忧,倒不如我们母女在一起。互相依靠。” 沈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让我想想。”婉宁的话有道理,可是究竟还有些孩子气,她已经被休,怎么能光明正大地和女儿一起生活。 “母亲不知道,前些日子祖父说要将我送去家庵,还要将我逐出姚家。” 这些事不让母亲知道。母亲永远会觉得她留在姚家听话才会有好日子。 沈氏睁大了眼睛,“他们怎么能这样……” 要让母亲彻底会姚家死心。 几年不见母亲的头上已经有了白发,她能借此想到母亲度日如年的生活。 “母亲相信我。” 沈氏听得婉宁的声音转过头来,婉宁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满是坚定。 “从此之后,我们只会越来越好。” 沈氏流着眼泪,终于点了点头。 …… 婉宁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醒来的时候鼻端是香喷喷的点心味道。 沈氏撩开帘子进门,看到婉宁露出笑容来,“再睡一会儿,不着急起身,吃过饭我们去祖宅给你外祖母请安。” 沈氏换了件青色的褙子。头上戴着只玉簪,脸上也施了薄粉,看起来比昨日精神焕发了许多。 在婉宁的记忆里,母亲是个很要强的人,虽然祖父一起看不起沈家,母亲还是将手里的沈家产业打理的很好,后来父亲一直以书香门第的规矩来约束,母亲才将手里的铺子卖掉了两间,一心一意地相夫教子。 母亲心里是想好好做个姚三太太,只是祖父、父亲不这样想。 父亲纳妾之后,母亲心情不好,每日也荒了打扮,只是常常和她在一起。 这样一直委曲求全,换来的是父亲的休书。 其实母亲很漂亮,有江南女子的婉约,眉目中又不乏绮丽,这两年虽然憔悴、苍老了很多,打扮起来还是很好看。 婉宁坐起身让落雨伺候着换了衣服和沈氏一起吃过饭,沈家的马车也准备好了。 母女两个坐了车到祖宅。 外祖母早就在屋子里等着她们,见到了母亲和她,外祖母的眼睛也红了,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一把拉住了母亲和她,“我的儿,你总算愿意出门了。” 母亲不知道怎么说才好,靠在祖母肩膀上哭起来。 祖母不停地劝说,“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也该放下,那黑心肠的人你还想他做什么。” 屋子里的女眷都跟着又是哭又是擦眼泪。 沈氏哭了一会儿,只觉得喉头发甜,转头不停地咳嗽起来。 外祖母道:“快,请郎中过来看看,这病已经断断续续一年了,这样拖下去还怎么能好。” 昨天只顾得相聚,婉宁没发现母亲还生着病。 沈氏忙摇头,“没事,没事……” 外祖母却不依,“从那边搬过来到我身边住,我要看着你将身子养好了。” 外祖母说着话,帘子掀开,有管事妈妈进了屋,管事妈妈手里拿着一摞账目,见到屋子里的情形就将账目放在一旁…… 婉宁看过去,这应该就是外祖母说的京城里沈家铺子的账本。 外面忽然传来声音。 “让开,我要去问问老太太,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沈家的事难道要听一个外人的。” 第七十二章 质疑 沈老太太看向婉宁,“快去屏风后躲一躲,免得被人看到。” 婉宁从泰兴到扬州,沈老太太都做了仔细的安排,沈氏一族里知道的人并不多,沈敬贺也在沈老太太面前说过,绝不会说出去。怎么转眼的功夫就让沈氏族人都知晓了,这样一来,姚家听到风言风语要怎么办? 沈老太太想到这里皱起了眉头,担忧地看了婉宁一眼,却发现旁边的婉宁脸上并没有半点的慌张,而是施施然起身向沈老太太行了礼,才带着童妈妈去了屏风后。 沈家下人将外面的沈敬琦请进来。 沈敬琦显得有些激动,进门向沈老太太行了礼,下人搬了椅子,沈敬琦也不坐,就站在屋子里。 沈老太太神情自然,“老二今天怎么会过来,你父亲怎么样了?前日里我请了药王符,又点了一盏灯,盼着你父亲的病早些好。” 沈敬琦一脸的感激,“父亲已经好多了,我和哥哥不常在家,多亏了老太太照应。” 沈敬琦是族里二老太爷家的二子,族中行二,是沈敬贺的弟弟,平日里押送米粮去边疆换盐引,常年在外奔波和妻儿也是聚少离多。 就因为辛苦,在沈家族中颇有些声望。 沈老太太缓缓道:“你们哥俩辛苦我老太太怎么能不知晓,我们这一房人丁稀少,要不是整个沈氏一族上下一体,也没有如今的家业。” 见到沈老太太,沈敬琦的眉头松了些,赔礼道:“不是我要打扰老祖宗,只是有桩事,想问问老祖宗,京里的店铺是不是不准备兑出去了,要留下来?” 沈家是靠着走盐发家,和姚家结亲之后陆续在京中开了*间铺子。有的卖胭脂水粉,有的卖些米粮,还有的卖锦缎,前些年也有兴隆之状。这两年却慢慢地衰败下去,如今沈家的盐业生意不好,更被这几个铺子拖的泥足深陷。 “我们族里没有人手过去打理,那些铺子留着真是拖累,将几个掌柜调回来,这边的生意就轻松不少,”沈敬琦说着顿了顿,“老太太不知道,今年盐引换得有多难,拿着卖了铺子的银钱多在边疆开些地雇些佃户。免得明年没粮换引……” 这些事是早就说好的,怎么说变就变了。 哥哥从泰兴县回来说京里的铺子不卖了,他追问为什么,哥哥却一脸的讳忌莫深。 他不肯罢休,一直问。哥哥才说起了辰娘的女儿。 姚七小姐。 姚七小姐说,铺子不要卖。 凭什么,不过就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连沈家人都不算,竟然替沈家做起主来。 想到这里,沈敬琦就一头怒火。 哥哥劝说不让他来找老太太,他怎么能忍得住。趁着哥哥出门,他就带着人到长房来。 虽然说沈家家业是长房打下的,沈氏族人却也没少跟着辛劳。 他就不信了,他还不如一个外姓的小姐。 沈老太太叹口气,“这些事我都知道,所以才让人将往年的账目都拿出来。” 沈老太太说着看向八仙桌上的账本。 厚厚的账本摞在那里。 这账目要给谁看?那个十二岁的孩子? 他是知道姚七小姐帮忙。让哥哥少了牢狱之灾,但是不能因为帮了一件事,就插手管上整个沈家。 他吃的盐比那孩子吃的米都多,他还不敢下决定,那孩子怎么敢。 不行。绝对不行。 如果他不站在这里说清楚,他就不姓沈。 沈老太太道:“到底行不行,还要请人算算再说。” “老太太,我们已经算了两三年,还有什么好算的。” 沈敬琦的反应很大,这让沈老太太没有意料到。 沈敬琦道:“现在不做决定要等到什么时候?卖铺子要有个时日才能做好,春天就要开地,银子从哪里来?” 姚七小姐分明是什么都不懂,在这里乱搅和,自从老太爷去世之后,长房就算衰落了,四弟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将这个家管的乱七八糟,要不是他和哥哥支撑,沈家在就败下去。 说什么总会有转机,除非长房老太爷复生,才能救沈家。 沈老太太看着沈敬琦,“平日里也是个稳当的人,怎么今天毛躁起来,关几家铺子哪里是小事,要仔细思量。” 沈敬琦看了一眼旁边的辰娘,“老太太这么说是不是为了辰娘?” “怕辰娘将来无依无靠,所以才笼络着姚七小姐。” 沈敬琦不等沈老太太说话,伸出手来,“我沈敬琦这里发誓,虽然辰娘出自长房,我们二房后代也会供奉辰娘,不会让辰娘孤苦无依。” 沈老太太皱起眉头,“你这是听了谁乱说话?辰娘用不着你们二房操心,我活着我照应,我死了还有你大哥,还有昆哥……” 沈老太太的神情多了些威严,沈敬琦表情不禁讪然,“老太太,我不是这个意思,”说着顿了顿,“老太太就算将京里的铺子都交给姚七小姐,以姚家人的作风,将来也不一定会被姚七小姐所用。” “老太太和妹妹是身在其中浑然不觉,难道不明白姚七小姐为什么会这样说?” “她一个孩子,做成了一件事就自诩聪明,想要插手沈家的事,这些不过都是小孩子心性,她没在沈家长大,对经商也半点不通,要了店铺能做什么?说不得是上了姚家人的当,当年辰娘将店铺开到京城,还不是落得那样的结果,有些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千难万难。” 沈氏皱起眉头,沈敬琦的话说得太重了,现在站在那里一脸急躁,别人说什么他都会反驳过来。 她印象来二伯父家的两个哥哥都很好,才几年不见怎么变成了这样,难道沈家这几年的情势真的非常不好? 沈氏对上沈敬琦的眼睛,“京里的店铺一下子都关了,京中来往的账目都要清理干净,二哥算一算银子还能剩下多少?够边关开荒的不假。若是扬州府听说我们家在京中关了铺子来倒钱,都要将钱庄里存的银子拿回去要怎么办?” “我们家在泰州府遇到漕米的事,绝不是偶然,有人已经盯上了沈家。只要沈家有个风吹草动,就会有言语传出来,这一点我们也不能不防,所以婉宁才会说服老太太将账目再清算一遍,不能直接眼前之急。” 沈敬琦听着沈氏说的这些话。 这些都是婉宁说的? 还是辰娘为婉宁遮掩? 如果这是姚家设下的套,沈家不是赶着往进钻。 沈敬琦正想着,只看到屏风后有人影一闪,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 穿着黄色的罗裙,粉色兰花褙子,梳双髻。一双眼睛如星辰般明亮,微抬着下颌,大大方方地和他对视。 沈敬琦还没反应过来。 婉宁已经行礼,“婉宁见过二舅舅。” 声音清脆,眉眼中的神色明丽迫人。并不像养在闺中娇弱的女子。 婉宁,这是姚七小姐? 既然是姚七小姐,定然在屏风后已经听到他方才的话,脸上却没有半点的气愤和急躁,而是淡淡的从容,放佛早已经料定一切。 姚家的小姐,竟然这样来到沈家。沈敬琦不由地有些错愕。 婉宁不等沈敬琦说话,“二舅舅为什么要卖掉京城里的铺子?” 他方才已经说了,“自然是为了保下盐引,我们沈家是靠盐引起家。” 这样简单的事,还用他说吗?很多商贾都是兴家之后买卖就做的杂起来,最后算来算去。那些生意都是中看不中用,真正赚钱的还是本来的买卖。 婉宁点点头,这话听起来好像没错。 人人都说沈家是做盐引起家,无论沈家做什么,都被归为盐商。 婉宁摇摇头。“我们沈家不是靠盐引起家,我们沈家买过豆腐,做过货郎,就算没有盐引生意也能兴家,因为沈家靠的是审时度势,靠的是精准的眼光,别人没有用米粮换盐引时,沈家千里迢迢送粮食,那时候祖父还不是被人笑话。” “本来能开铺子赚钱,为什么要长途跋涉送米粮。” “二舅舅我说的对不对?” 沈敬琦顿时想起那些运送米粮风餐露宿的日子。 无论风雨,沈家的商队都会准时将米粮送到,他们也有饥肠辘辘在路上行走的时候,也有为了赶时间连吃喝拉撒的时间都没有。 一支商队,那么多的人都靠着这个来吃饭,不止他有妻儿老小,所有的人都有一大家子要养活。 每年都有死在路上的人,他们图的是什么?图的是沈家的名声。 所以他才会着急,他们不是那些在家等着擎祖业的子弟,如果是那样,他不必在意一个小孩子的话。 不必据理力争。 他会站在这里,是不想内宅那些火烧到沈家商队上来。 婉宁走到沈老太太身边,抬起头,“二舅舅,喝杯茶吧!” 让他喝茶慢慢说吗? 童妈妈端了一杯茶上来送到沈敬琦眼前。 一杯茶。 沈敬琦随意地看了一眼,本没放在心上,却很快他又将目光重新落在那杯茶上。 有一股陌生的清香。 沈敬琦不禁看过去,有些发红的茶汤,这是什么? 童妈妈向前递了递,沈敬琦接手过去,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吃起来比闻着更好。 从来没有过的味道,和任何一种茶都不同。 沈敬琦忍不住多吃了一口,半晌才抬起头,“这是什么茶?” 婉宁道:“二舅舅喝过吗?” 沈敬琦摇摇头,“像是黑茶却又不是。”这茶到嘴里有一股的清香,很好喝。 婉宁道:“这是别人都没有的茶。” 真的是别人都没有的茶。 沈敬琦不禁道:“这茶要……卖出去?” 婉宁笑道:“自然是要卖的,” 所以才会盘算京城里的铺子,才会将账本拿出来看,看那些铺子还有没有留下的必要。 不是随便说说……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十二岁的婉宁,说出这些话之前是经过仔细思量的。 不,不光是仔细思量,她甚至手里已经有了要卖出去的茶叶。 沈敬琦不禁觉得脸上有些发紧,早和婉宁说几句话,他就不会这样冒失。就不会觉得,是有人指使婉宁操纵沈家。 沈敬琦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看着一眼沈老太太和婉宁。 他真是没想到。 姚家会将婉宁养成这样,不但懂得商贾买卖之术,还比寻常人要胆大,如果老太爷在世看到这样的孙女心里一定会高兴。 沈敬琦耳朵里又一次响起婉宁方才说的话,“我们沈家不是靠盐引起家,我们沈家买过豆腐,做过货郎,就算没有盐引生意也能兴家,因为沈家靠的是审时度势,靠的是精准的眼光。” 精准的眼光,说的就是这茶? “老二,怎么不说话了?”沈老太太的声音传来,“你觉得这茶不可卖?” 沈敬琦看着童妈妈煮茶,这一次是打开茶盒子,里面放着如同石头般的东西。 婉宁接着道:“这是二舅舅说的黑茶……” 黑茶做成这个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很多茶叶压制成了一整块。 “这样的黑茶更好喝。” 婉宁的声音传来。 沈敬琦想要将那盒子里的东西看仔细,童妈妈却伸手将盒子盖上。 在外行商的时候,但凡有个肚子疼都会嚼黑茶来吃,他对黑茶再熟悉不过,在边疆他也喝过朝廷卖的官茶。 沈敬琦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朝廷的官茶比这个要差很多,香气没有这个纯正。 喝过这样的茶,就不会再想要喝官茶。 同样都是黑茶,怎么有这样的差别。 沈敬琦眼睛不由地亮起来,这茶别人不懂,他却知道的啊。 真是不简单,婉宁在内宅里却能找到这样的茶。 沈敬琦觉得奇怪,“这茶是在哪里找到的?为什么从前没有看别人卖过。” 童妈妈将茶端给沈老太太和沈氏。 沈老太太抿了一口,看向婉宁,“七丫头,你说说,这样的茶是从哪里得来的?” “不会有人卖这样的茶,”婉宁在这之前已经和焦无应确定过了,“这茶,是我让茶工做出来的。” 沈敬琦瞪大了眼睛。 让茶工做出来的。 一个孩子能让茶工做出这样的茶。 沈敬琦本来已经坐在椅子上,听得这话豁然站起身,“我……我去找个人来……” 第七十三章 脸红 “找个人?”沈老太太看向沈敬琦,“找人来做什么?” 沈敬琦道:“有些东西看着花哨,不一定能卖好价钱,京城里那么多铺子,不可能一下子都去卖茶叶……” 婉宁道:“舅舅是想找行家来尝我这茶?” 沈敬琦点点头。 “不行,”婉宁道,“没有正式卖的东西,怎么能随便传出去。” 这下轮到沈敬琦愣住,婉宁这话是什么意思。 “二舅不想买我的茶,怎么能让人来查看,”婉宁抬起眼睛,径直看向沈敬琦,“二舅别以为我是小孩子,手里没经过几次买卖,就好敷衍,若是卖茶的人是二舅,二舅会怎么做?” 如果卖茶的是他,他要怎么做。 自然是将茶放起来,给真正的买家看,到时候一鸣惊人。 生意也要卖关子,不提前做好声势,东西也不会很快卖出去,就像这碗茶,越不想让他喝,他却抓耳挠腮地想喝起来。 这是经商人的毛病,只要遇到好东西,就忍不住要探个究竟,从心里估量这东西的价值,转念之间将东西怎么卖,如何卖,会卖成什么样已经在脑子里盘算个够。 所以婉宁才大大方方让人倒了茶给他,然后就将茶都收起来不肯再给他喝。 “我知道二舅舅从前想向官府卖过黑茶。” 提起这件事,沈敬琦重新坐下来,“所以我说,茶叶不是那么好卖的。”官府贴出通告,他想要去做官茶,用了一年时间收茶,疏通了不少的关系,他觉得势在必得,提前收了几千斤的茶叶,结果。沈家落选,他每天蹲着看那些茶叶从新茶变成了陈茶,让老父亲向族里人借钱,每天在族人面前赔着笑脸…… 婉宁会比他还强? 但是这茶是他从前没喝过的。婉宁让茶工做的也不一般。 沈敬琦看向沈老太太,“老太太,现在和从前可不一样,从前沈家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这种情形,光是杭州就有三家拿到了今年的盐引。朝廷的新盐法,达官显贵可以开条子取盐,我们家的银钱都在米粮和耕种上压着,哪里能拿出那么多银钱来买盐引,本来没有足够的本钱。再拿来做别的……” “就说眼前,连粮食都收不起来。” 沈老太太听到这里脸上露出笑容,“谁说粮食收不起来?” 沈敬琦道:“泰州、扬州府都在查漕粮,卖粮的小心翼翼,收粮的胆战心惊。我们家是不收漕粮,就怕会有人趁机陷害……” 都将话说的容易,谁来收粮食? 眼前的难关谁来解决? 如果有办法,他还能站出来做这个恶人。 沈敬琦沉着脸。 “老太太,”管事妈妈进来禀告,“从泰州过来的船到了。” 沈老太太脸上有些惊讶,很快被欣喜掩盖。赞赏地看着婉宁,“看来一切都很顺利。”她都没想到婉宁会将事情办得这样周详。 不是她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好,只是真应了那句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婉宁在姚家养得这样聪明。 婉宁笑着和沈老太太对视。 沈氏不知道母亲和女儿在打什么机锋。 “也不用再去惊动别人,”姚老太太说着抬眼看沈敬琦。“店铺的事先搁下,你去接船吧!让你哥哥也好歇歇。” 让他去接船,去接什么船? 沈老太太道:“多带些人手,是婉宁从泰兴收来的米粮。” 是米粮?从泰兴收来的?能有多少?哥哥和四弟都去了泰兴,婉宁能收到多少粮食。 他倒要去看看。 沈敬琦道:“用不着很多人。我让人去家中喊几个家人跟着去就是了。” 沈老太太眯起眼睛,“那就去吧,搬完了米粮再过来说话。” 沈敬琦站起身来向沈老太太行礼,带着人走出了长房。 等沈敬琦走了,沈老太太端起茶来喝了口,然后看向婉宁,“这茶真的是你让茶工做的?这黑茶做出来可不简单。” 婉宁道:“要是从头做黑茶,这么短的时间定然做不好,孙女就是收了黑茶,只是最后加了些改动,现在只是在口感上有些小变化,算不得什么,真正的不同还在后面。” 沈老太太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不同。” “时间……”婉宁笑着,“这样做的茶,能够长久保存不失原味儿。” 这是青砖茶,她也没料到这时候还没有青砖茶,青砖茶是重要的边销茶,做成这样方便商队长途跋涉的运输,只要在边疆喝过官茶的人,都应该能尝出这青砖茶和从前的黑茶有什么不同。 她会知道这些,因为她收集普洱茶,朋友们都说她是个品茶、收藏上瘾者,因为喜欢茶她经常会看各种茶经、茶传、地方风物志,让她对茶叶有很深的了解。 作为心理医生,每日都要读书,对什么都要懂一些,因为心理疏导需要和病患交谈,她就是靠对茶叶的了解,治好了一个病患,从此之后在业内才有了些名声,没想到前世的积累,到了后世也有了用处。 老天算是对她不薄。 沈氏眉眼展开着,婉宁说出这些话,拿出这茶,让她觉得与有荣焉,一转眼的功夫婉宁长大了,再也不是她心里那个小小的孩子。 沈老太太拉起婉宁的手,“那些粮食你都是怎么收来的。” “那要谢我六婶,六婶卖了粮食,带动了泰兴县的大户,而且我给其他人家的价格都是市价,大家自然愿意卖。” 再说从前在泰州收米的粮商都不敢再动,她有崔奕廷这顶帽子在头上,收米就更容易了,舅舅推荐的焦无应又很能干,很快就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总之,一切比她想的还要顺利, …… 沈敬琦从内院里走出来,一眼就看到坐在廊下的青年。 青年站起身,一双微有些褐色的眼睛里闪动着清澈的光芒。看着沈敬琦微微一笑,“怎么样?” 旁边偷看那青年的丫鬟顿时红了脸颊,忙低下头去。 “魏疏,叫上几个人跟我去卸船。” 不是要来长房和老太太商议卖铺子的事。怎么突然之间要卸船。 魏疏道:“哪里来的船?” “泰兴,泰兴运过来的米粮。” 魏疏跟着沈敬琦一起出门,“大老爷不是已经运回了米粮,这些粮食是从何而来?” 沈敬琦道:“是姚家七小姐送来的。” 姚七小姐,就是让二老爷怒气冲冲的七小姐。 沈敬琦深深地看了魏疏一眼,又将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魏疏看出端倪,“二老爷有什么话不能说?” 沈敬琦叹了口气,“你在边疆的时候说黑茶不如这边的好喝。” 魏疏点点头,“官卖的茶叶,哪里有新茶。运到边疆已经没有了新茶的清香,就算是黑茶也少了醇厚。” “边疆哪里能喝到好茶。” 沈敬琦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你对黑茶颇有些心得,我本是想要你帮忙尝尝茶……” 什么茶让他来尝。 魏疏还没说话,沈敬琦已经挥手。“走,让人搬了粮食再说。” …… 沈敬琦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一个人的看法一变再变。 今天出门之前他觉得姚婉宁不过是个孩子,从长房走出来,他觉得姚婉宁有些商贾的眼光,见到这些粮食,他自问沈家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在这个时候。收了这么多粮。 “这是哪里收来的粮食?”沈敬琦问旁边忙碌的下人,这都是四弟带去泰兴的人啊。 “二老爷,小的们也是不知晓,都是接了粮就送过来。” 不知道。 不知道是怎么收来的粮。 风吹过,雨后的天气,让人觉得十分的凉爽。压船的下人都满脸笑容。 沈敬琦看着水面和一艘艘粮船发呆。 “二老爷,您怎么就带了这些人来,这要搬到什么时候,我们的船今天还要回去。”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话,好不容易回到了扬州。早些卸掉粮食,大家也好各自回家。 沈敬琦查看着粮食,从初见的又惊又喜,逐渐变得有些不安,他本来以为是姚家怂恿婉宁算计沈家,现在看来真是他完全弄错了。 “这姚家七小姐不简单,大老爷说在泰兴时就是姚七小姐帮忙,才没有被诬赖倒卖漕粮。” 耳边传来魏疏的声音。 沈敬琦脸上涨得通红。 是他错了。 他这样揣测婉宁,真是有些太轻佻,经过了这样的事,他哪里还有脸在老太太面前据理力争。 沈敬琦低声吩咐,“再找些人来卸粮。” …… 沈老太太挥挥手,“老二今天是不会来了,我们娘儿几个在一起说说话热闹热闹。” 婉宁点点头,她在扬州逗留的时间不多,她不能错过崔奕廷上京的船,她可是好不容易才买的船票。 …… 泰兴,姚家。 姚老太太戴着抹额靠在迎枕上,赵妈妈端来了药服侍姚老太太喝下。 “老太爷要去京里找老三。”姚老太太的目光有些僵硬。 赵妈妈忙道:“那老太太也要跟着一起去?要什么时候走,咱们屋里还没收拾。” 姚老太太一脸的讥诮,“老太爷说,我身子不好,去京中要舟车劳顿,让我留在泰兴,”说到这里,声音微高,“什么身子不好,要留下来调养,就是不想带我走,我都这样一把年纪了,难道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如今族人都有意避开我们三房,他带着蒋氏躲去京里,却将我留下受人指点。” “这个罪过,是一定要让我扛了。”姚老太太说着咳嗽起来。 赵妈妈忙上前拍抚姚老太太后背,“老太太别急,三老爷是老太太所出,去不去京里还不是老太太一句话,不如让人写封信,让三老爷来泰兴接。” “那他还不动手教训我,”姚老太太神情有些激动,“那符咒的事都不肯听我辩解,几十年的夫妻,我就落得这样的结果,在外面我处处维护他,他呢?有了脏水就泼在我身上。” 这件事老太爷是做的不对。 但是蒋姨奶奶却白白受了牵连。 赵妈妈劝说道:“老太爷可能也是一时心急,六老爷被抓,家里被查检,老太爷慌了神也是有的,要不然也不会急着上京找三老爷疏通。” 姚老太太眉毛扬起,眼睛里是一片愤恨,“说我教子无方,老三也是我生养,怎么还要去京里找老三,我自己儿子家里,我还不能去了,这是什么道理?好事他都想着蒋氏,蒋氏常年在庄子上住,依旧是他心头上的,我就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他。” 说到这里姚老太太的眼睛一片湿润。 将心底里不满的情绪发泄出来,姚老太太心里倒平复了一些,“二房那边有什么动静?婉宁怎么样?” 赵妈妈摇摇头,“没动静,奴婢也没打听出什么。”这次二房的消息尤其难打听,找了几个人,都说七小姐天天陪着二老太太在屋里说话。 赵妈妈道:“老太太病了,七小姐都不肯过来请安,好像二房那边才是她的亲祖母。” 姚老太太摇摇头,“二老太太护不了多长时间了,等老太爷到了京里和老三将泰兴的事说了,要么要将婉宁教训一顿,要么给她配一门亲事,老太爷的话婉宁可以不听,宜闻的话她不能不听。” 也就是说,等老太爷到了京城,一切都会好转。 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三老爷也能找到关系救下六老爷。 赵妈妈道:“这样一来,老太太也能松口气。” 姚老太太沉下眼睛,“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忍一时之气,让蒋氏跟着老太爷上京。” 赵妈妈点点头。 正说着话,寿氏来请安。 赵妈妈将寿氏请进门。 寿氏显得十分憔悴,“娘不跟着我们一起上京?” 姚老太太摇摇头,“我身子不好,就不去了。” 寿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也不知道老爷那边怎么样,漕粮的案子要到京里才能审,这一路上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提起姚宜春,姚老太太顿时觉得心窝如同被剜了般疼痛,看向寿氏,“给你娘家送信没有?让你娘家早些打点。” 寿氏颌首,“已经将消息送出去。” 姚老太太挥挥手,“下去收拾箱笼吧,要带些什么东西都带齐全,这一两日就要启程了。” 眼看着寿氏退下去,姚老太太又想起一件事,“老太爷从小普陀寺里回来没有?” 赵妈妈摇摇头,“还没有。” “也不知道能不能请动杨先生。” 赵妈妈道:“一定能,三老爷的官位在,姚老太爷又这样诚心去请,咱们八爷又聪慧,老太爷不是说,应该能给八爷启蒙。”老太爷准备回京之前办好这件事,到了京城也好让三老爷高兴高兴。 ************** 立即就要启程了。 第七十四章 打动 姚老太爷在普陀寺厢房等了半天也不见杨家人来喊他过去,转过头来吩咐小厮,“再去看看,跟杨家的下人说清楚,我们是泰兴姚家,家里三老爷在吏部做当家侍郎。” 这样应该说的够清楚了。 老三托吏部尚书大人给杨敬递过帖子,三儿媳张氏托娘家向杨敬说过,京里的达官显贵是不少,要么是勋贵家的子弟无心读书,要么是那些苦兮兮、两袖清风的翰林院家中子弟,要论朝廷重臣,扳扳手指都能算的清楚。 将杨敬先生请回家像西席一样每个月奉上束脩,这样的事姚家不敢想,但是在杨敬先生跟前学些时日权当启蒙,姚家可是做足了功课,吏部尚书和杨敬爱徒曹變家素有交情,吏部尚书的儿子就在杨敬跟前学过一阵子,虽然算不上正经的师徒,也是获益匪浅,他们欢哥能和吏部尚书儿子一样,有了杨敬的名声相托,就算走出去了。 别看杨敬南京、京都的国子监他都不去任职,他图的还是名声。 去了国子监不过任个官职,国子监请不动他,他才被人高高供起来,读书人就是这样的心思。 姚老太爷觉得自己十拿九稳能说服杨敬。 姚老太爷坐下来喝一口茶,很快小厮快步走进门,“老太爷,杨家人说了,杨先生已经歇下了,请老太爷回去吧。” 已经歇下了? 姚老太爷看向外面,太阳还没下山,大白天就歇下? “是不是杨先生哪里不舒服,我认识县医署的大夫,”说到这里,姚老太爷站起身,“我自己去看看。” 从辰时开始,小普陀寺就开始有拜访杨敬先生的,杨敬先生不收礼物。大家就千方百计投其所好,送些笔、墨和上好的砚台,杨家人不肯接,就都堆在门外。递帖子的人更不计其数,可是到现在为止恐怕还没有人见到杨敬先生。 姚老太爷带着人走到杨敬的院子外。 刚要让人去喊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孩童稚嫩的声音,是有人在背千字文,“节义廉退,颠沛匪亏。性静情逸,心动神疲。守真志满,逐物意移。” 姚老太爷的心如同被狠狠地扯了一下,杨家人不是说杨敬先生已经休息了,为什么会有人在背千字文。 分明是在骗他。 杨敬先生在屋子里。而且在听孩子背书。 那孩子是谁? 难不成杨敬先生已经收了徒儿。 姚老太爷顿时觉得十分的焦躁,看向下人,下人急忙叫门,立即就有小厮前来,看到来的还是姚家下人。那小厮微微皱了皱眉,耐着性子,“这位是……” 姚家小厮忙道:“是我们老太爷。” “姚老太爷,”杨家小厮上前行礼,“真是不巧,我们家先生今天觉得乏了,已经睡下。” 还是这样的说辞。 姚老太爷顺着门缝向里面张望。隐约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穿着青色的直缀,一丝不苟地在背书。 杨家下人来和他说话,都没有让那孩子分神。 姚老太爷不禁觉得诧异,这才多大的孩子,竟然能将千字文背得这般熟练。 “那不是有人在。”姚老太爷道,“是谁家的公子在背书?可是杨敬先生新收的徒儿?” 杨家小厮摇摇头,“并不是,这孩子这几天一直在先生院子前背书,今天先生让我将他叫到院子里。” 姚老太爷扬起眉毛。“先生已经见了这孩子?” 杨家小厮笑道:“还没有。” 姚老太爷松了口气,还没收徒就好,想着又好奇地看了几眼那孩子的背影。 他在泰兴县这么长时间,还没听说谁家六七岁的公子这样的出息,照这样下去将来定然前程无量。 不知怎么的,他心里油然生出几分羡慕来。 如果欢哥能这般,他不知要多高兴。 姚家若是出一个这样的子弟,天天在他身前背书,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姚老太爷站着听了一会儿,他想知道这孩子到底能将千字文背到哪里。 越听下去他越心惊。 真是难得的好材料,定然是出身书香门第,泰兴县里没有这样的人家,那就是千里迢迢慕名而来的子弟。 姚老太爷想着向四周望望,并不见什么伺候的人,孩子的穿戴也不太好,显然这孩子的家境应该不太殷实。 光靠孩子聪明大约能打动普通的先生,杨敬是见过场面的人,不一定就会动心。 “姚老太爷,若是无事小的就要关门了。”杨家小厮的声音又传来。 姚老太爷这才回过神,“能否和先生说一声,明日一早我再来拜见。” 杨敬是一定要端着架子,让他三请五请才能出山,他明日再来也是无妨。 杨家小厮点点头,“不过我们先生说了,谁也不见。” 话是这样说,若是他收徒也是这般,姚老太爷笑着点头,“明日我来,杨先生不见也没关系。” 杨敬早晚是要见他的,老三有官位在身,老三媳妇又出自勋贵之家,姚家有这样的身份做依仗,他们怕什么。 只要欢哥能拜师他多跑两趟也是值得的。 杨家的大门关上,里面仍旧隐隐约约传来背书的声音,姚老太爷站着听了一会儿。 “老爷,马车都备好了。” 姚老太爷伸出手来挥了挥,小厮忙闭上嘴。 这孩子真是不错。 终于那声音停顿下来,显然后面的千字文他还不会背。 姚老太爷脸上自然而然露出一丝惋惜,再努努力就能将千字文都背诵下来。 院子里没有了声音,姚老太爷也觉得站着没了意思,带着下人向外面走去,上了马车,姚老太爷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那孩子的声音。 可惜了,这么好的人才却生在寻常人家。 若是在他手里调教将来定然会出类拔萃。 老三就是个例子,若是没有他老三岂能官禄亨通,所以他会说欢哥将来定会有个好前程。有他为子孙铺好路,仔细谋算,姚家将来只会越来越兴旺。 …… 站在杨敬院子里的昆哥皱起眉头来,屋子里像往常一样静寂无声。 他没能将千字文都背出来。昆哥抿起嘴唇。 “这位少爷,您也该回去了,”杨家下人上前,“一会儿太阳就要下山了。” 昆哥点了点头,“明日我还来。” 杨家下人不禁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孩子,这段日子来先生院子里求教的孩子也不是没有,能天天来在门前背书的却少之又少。 一开始这位少爷站在门前背千字文,大家还投以怪异的目光。这位少爷最开始背诵的时候,有些紧张,背诵的也不甚流畅。可是几天下来,凡是听到这少爷背书的人,再也没有嬉笑,而是觉得惊讶,这么小的孩子竟然能背这么多。 最难能可贵的是。这位少爷每日都会过来,早晨过来一次,下午会再过来,上午背诵译文,下午背诵原文,就算刮风下雨也不间断,连寺里的主持看了也觉得心疼。亲自给这少爷送水来,还收拾出禅房让这少爷去歇着。 这位少爷的家人甚至连礼物也不曾送来。 少爷身边也只带了一个小厮而已。 今天风有些大,少爷的声音断断续续,老爷就吩咐他,让他将那少爷进到院子里来,听得老爷的话。他心里都十分高兴。 真是奇怪,本来不认不识,他为这位少爷着什么急。 “明天若是下雨就不要来了吧。”杨家下人低声道。 昆哥摇了摇头,七姐姐说,想要拜个好先生就要自己努力。遇到了困难也不要间断,没有做不成的事,只有不够努力没做成的事。 他一定会好好努力,争取明日能背诵译文到太阳下山。 “家里的西席都说我进益了,”昆哥道,“杨先生已经教了我不少。”为了能跟杨先生求学,他比平日里要多看许多书,怪不得七姐姐说,只要下苦功就一定能做杨先生的徒弟,只要他努力,获益不过是多多少少的区别而已。 杨家下人很奇怪,“我们家先生一句话都没说啊。”不说话怎么教他,这位少爷该不会是昏头了。 看着昆哥被风吹红了的脸,杨家下人道:“少爷快回去吧,别着了凉。” 昆哥应了一声,向杨敬所在的屋子端端正正地行了礼,这才带着人离开。 杨家下人也不禁摇头,这位少爷真是一心求教,实在是难得。 “老爷,”杨家下人端了茶水进门,只见杨敬靠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人已经走了,明天要是再过来,要不要将他带进门。” 杨敬不说话,而是专心致志地翻书。 没有说话,那就是答应了,下人奉上了茶水。 “有没有说,他是哪家的孩子?”杨敬忽然开口。 杨家下人摇头,“没有,没有,最早送了一张帖子,我们也没仔细留意。” 杨敬淡淡地道:“找出来我瞧瞧。” 老爷这是动心了? 杨家下人忙道:“小的这就去找。” …… 沈家的马车停下来,沈敬元撩开帘子,看到靠在乳母身上睡着的昆哥。 乳母小心翼翼地将昆哥抱起来走到车厢门口,沈敬元伸手接过去,“可见了杨先生?” 跟着的小厮摇摇头,“没有……” 连着几日了,都没见到先生,乳母也心疼起来,“老爷,明日还是别让少爷去了,这样下去可什么时候是个头。” 沈敬元心里叹了口气,该做的他们都做了,不应该再让昆哥去受苦。 第七十五章 等你来求 远在扬州,沈四太太还是很担忧昆哥,“也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乳母能不能照应好昆哥。” 沈氏听得这话也微微抬起头来,眼前浮现起昆哥的模样,捏着针的手不经意地颤了颤。 “到底能不能求到杨先生。”沈氏轻轻地道。 沈四太太看向婉宁。 婉宁摇了摇头,“这件事不能问我,还是要看昆哥的。”她能揣摩到杨敬先生的心思,也可以用心理暗示的方法让杨敬先生喜欢上昆哥,不过说到底运用这些法子都不太光明正大,昆哥是要求师,不是要算计杨敬先生,她怎么能教昆哥这样的法子,她能做的就是指引昆哥一个方向。 既然学了《礼仪》就应该知道应该怎么尊师重教。 想要拜人为师,首先要将自己看做是一个学生。 沈氏咳嗽了两声,脸颊有些发红,婉宁急忙去拍抚沈氏的后背。 “你真要去京城?”沈氏将气息喘匀看向婉宁。 婉宁点点头。 “京里……”只要想到提起京城,沈氏就想到姚宜闻和张氏,“万一你父亲和张氏要对付你,你要怎么办?” 婉宁道:“我不去京里,张氏就能放过我吗?如果是这样我就不会被关在绣楼四年,”说着顿了顿,“母亲养好身子,能经得起舟马劳顿,我就让人来接母亲过去。”婉宁轻轻地揉着沈氏的后背。 她如今的身子若是跟婉宁一起去京城恐怕要拖累婉宁,沈氏伸出手拉住婉宁十分紧张,“这京里不比泰兴,我们沈家的族人在扬州总是离得近些,京城……那是张氏娘家的地方……”只要想一想,沈氏就皱起眉头。 “有大伯跟着,二祖母还安排了下人跟我一起去京里,沈家还有舅舅和舅母,母亲就放心吧!” 婉宁话说的轻巧。她怎么能放心,她在京城处处小心最后都落得这样的结果,婉宁才十二岁啊。 沈氏抬起头,“你还是别去了。” 婉宁转过身来看向沈氏。“母亲要我在这里等着,等父亲和张氏给我定一门好亲事吗?” 沈氏摇摇头。 张氏会有什么好心肠。 “母亲不知道,祖父还想让我嫁给寿家的傻子,若不是有二祖母为我撑腰,恐怕这门亲事会不声不响地定下。” “我不能让他们一直欺负我们母女……” 看着婉宁明亮的眼睛,沈氏心里有了一丝动摇。 想要说服母亲,就得慢慢来,婉宁道:“现在是辛苦一些,将来做好了,我们母女还有沈家都会过上安稳的日子。” 婉宁靠在沈氏脸颊旁轻轻地摇晃着。沈氏拉住婉宁的手,心里一酸差点落下眼泪。 “好了,好了,看着你们这样我都忍不住想哭,”沈四太太擦着眼角。“婉宁回来是喜事,我们应该欢欢喜喜的才对。” 沈氏这才破涕而笑,“对,是喜事。” 婉宁这边和母亲、舅母说话,那边沈敬琦忙碌了一天回到家中。 妻子肇氏刚哄着孩子睡着,就来服侍沈敬琦梳洗。 “老爷不是说一会儿就回来,怎么都天黑了才进门。” 肇氏不经意的一句话就像根针般扎进沈敬琦的脑子里。让沈敬琦不由地浑身僵硬。 发现了沈敬琦的异样,肇氏道:“老爷这是怎么了?” 沈敬琦任着肇氏将盘扣扣好,这才坐在椅子上,将白天找上长房的事说了。 肇氏惊讶地看向沈敬琦,“你疯了不成?大哥叮嘱你不要去长房,你怎么就不听。” 肇氏不大不小的声音就像一只锣般在他耳边敲起。让他整个脑子里“嗡嗡”地作响。 “我是觉得大哥在漕粮上栽了跟头,所以不好意思去长房商量京里铺子的事,我还不是为了沈家着想,怕将来米粮不济,拿不到盐引就衰败下去。” 肇氏道:“那你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乱说一通。” “我没乱说。”沈敬琦道,“那都是过年的时候掌柜们算过的,怎么能怨我胡乱说。” 肇氏本来温顺的眉毛顿时竖起来,“此一时彼一时,老爷平日里还这样说我,怎么今日倒自己犯了混。” “谁知道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做这样的大事。”沈敬琦沉声道。 “老爷不知道?大哥怎么说的?老爷就是不信罢了,”肇氏声音高了些,“老爷这样有什么好处?如今是不是栽到十二岁的孩子手里?明日老爷准备怎么见长房老太太?怎么和辰娘、婉宁说话?依我看,明天一早老爷快去长房告罪,将自己的不是说个清楚,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跟长房老太太再算算那些铺子。” “老爷就是性子急,心里总是想着那条商路,生怕有个闪失,老爷的心思妾身还不了解,因为四弟治家不善,老爷心底不服长房。” 妻子一语说中他的心思。 沈敬琦听得面红耳赤,他是不服长房,才会这样不管不顾地闹起来。 说到底沈家这些年都是大哥和他撑着。 虽说是长房的生意,他们兄弟俩出力最多,沈家族中上下都是这样说,长房老太太年纪大了,四弟做事瞻前顾后,沈家总要有个真正说话的人。 那个人不是大哥就是他。 沈家族里有什么事,他都挺身而出,放眼看去,沈氏一族谁能跟他争。 可是今天,他一个舅舅,竟然和甥女争起来了。 吩咐人搬运粮食的时候,他不停地查看那些粮,半点没有漕米的样子,到现在他还不敢相信,这些米粮都是婉宁收来的。 这么多粮食,一下子堵住他的嘴。 沈敬琦坐下又站起身,现在想想,那种情况下,他怎么能去喝茶,又问婉宁那么多茶叶的事,还忙着要找人去尝茶,这不是对婉宁茶叶的一种认同吗? 要不是他从前办过茶叶买卖,要不是那茶有些新奇,他也不会追问下去。 婉宁就是抓住了他的心思,才拿出茶叶来。 他怎么感觉从头到尾都被人牵着鼻子走。 说到底,铺子的事还是老太太做主,若是老太太相信婉宁,他也无计可施。 “说不定就行呢!”肇氏低声劝解。 “胡闹,”沈敬琦竖起眉毛,“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就算今年沈家能过去难关,明年也要被京城的铺子拖垮,我据理力争长房老太太不肯相信,将来闹出事来,看谁来收场。” 即便是老太太现在信了婉宁,将来还是要靠他们二房。 “这是在给我们兄弟找麻烦,我就看婉宁能不能将她手里的茶叶都卖出去。” 肇氏叹口气,“老爷也别这样,到底都是一家人。” 沈敬琦板着脸,“真的做出什么事来,让我心服口服我什么都听她的,就这样用几句话将我打发了,没那么容易,我做不成的事,就不信她能做成,若是她能让手里的茶变成官茶,”说着冷哼一声,“我这张脸送去让她打,日后她说话,我绝不反驳。” 肇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妾身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你懂什么,她让我尝茶是要我出面送茶上京,”沈敬琦道,“我和长房意见不合,京里的铺子再留一年也就罢了,却别想我出这份力,现在人手我都安排的满满的,长房要用人,也得费些时候,就算婉宁已经置办好了茶叶,也要运去京里,否则京里的铺子要如何卖茶?现在正值漕运,上京的水道都塞得满满的,有船也是走不了,走陆路那就要靠商队,我知道长房老太太的意思,就是要我点头,好让我选人来送茶。” “不图三分利,谁起早五更,这些手段我早看透了。” 沈敬琦冷哼一声,“这路我走不了,我要保盐路,不能陪着十二岁的孩子胡闹,我就不说话,我等着长房老太太请我过去。” 只要长房求他,他就能站在那里反驳他们,好让长房知道,这些年这条商路是谁带出来的。 这一天也不远了。 …… 杨敬一早就梳洗好,吃过了饭坐在椅子上看书。 杨家下人来来回回地跑着,不停地送帖子上来。 帖子在桌面上高高地摞起来,杨敬看也没看一眼。 院子里静悄悄的,院子外也听不到有什么声音。 杨敬身边的小厮婴墨扬起脖子向外张望着,也是奇怪了那个背书的少爷今天没来,该不会是因为一直见不到先生,所以就心灰意冷了吧。 不过这么小的孩子能坚持好几天也是不容易了。 婴墨心里叹口气,突然这样安静,还真的不习惯,他偷偷地看了一眼老爷,老爷好像还和平常一样。 杨敬摇着手里的扇子,手上的书半天也不曾翻一篇,再看看沙漏,那孩子应该是不会来了。 这样年纪的孩子,家里一定捧在手里看不得受苦。 那孩子背了几天,大约也没有了兴致。 他教的学生不多,看的却不少,这样的事司空见惯。 看了一上午书,杨敬躺在榻上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婴墨的声音,“老爷,那少爷来了。” 杨敬立即睁开了眼睛,冷着脸,“什么时辰了,让他回去吧!” 第七十六章 收徒 平日里老爷都对外面的事不闻不问,现在却板起脸来,好像从前教学生时的模样。 婴墨赔笑道:“不肯回去呢,要不然还是打开门,让他进到院子里来,今天的风也不小,说不得一会儿还要下去。” “多嘴。”杨敬皱起眉头却没有再说什么。 婴墨缩了缩头忙退下去,不多时候院子里传来朗朗的背书声。 杨敬听着又将旁边的书捡起来看。 昆哥的声音很小,断断续续,杨家的小厮在廊下烧水,水咕噜噜地开着,丫鬟轻手轻脚地沏好茶,给杨敬端进去一杯,然后将上好的茶汤又端给昆哥。 昆哥一口气将茶喝了,抿了抿小嘴,“这茶好甜……” 小丫鬟道:“是我们老爷最爱喝的。” 多了一个人,小院子顿时热闹起来,杨敬的正室夫人死了之后,就没有再娶,从京城到扬州,从扬州到泰兴东西不多,身边带的人也少,如今住在普陀寺外的院子里,平日除了去寺里听主持说禅,大多数时间都独自一个人。 从前在扬州的时候,有学生在身边,老爷虽然有时候生气,有时候板着脸训斥,气氛都还算热闹,这两年就剩下老爷自己,别说老爷不习惯,他们都觉得太冷清。 转眼又到了用饭的时候,丫鬟搬了桌子将饭菜送进去。 正好是用饭的时候。 这可怎么办,总不能让这小少爷看着。 外面是背书的声音,屋子里是冒着香气的饭菜,杨敬仿佛回到了从前,他收的徒弟虽然都能有一身的好学问,可是小时候却不算特别拔尖,身上就是有一股的拧劲儿,不论外面什么压力,都能好好用功。所以他一直觉得学生不在于是否聪慧而是努不努力。 至于送拜帖和礼物,他早已经司空见惯,他教的是读书,送那些礼物顶什么用。 杨敬想到往事。忽然觉得眼前的饭菜格外的香。 外面的小人儿还在一丝不苟地背诵着译文。 他小时候好像也曾这样,母亲端来点心,他明明馋的淌口水,却看也不敢看一眼,生怕因此完不成师傅布置的课业,别看人小,内心里也有一份坚持,这样的孩子才能成才。 时光如流水,转眼之间他就老了,身边连个人都没有。这朗朗的背书,让他想起有学生陪在身边的日子。 小丫鬟正在向屋子里张望。 杨敬点了点桌面上的饭菜,“送出去点。” 送出去,送哪里? 丫鬟看向门外,立即就明白过来。 桌子摆出来。昆哥看着饭菜吞咽了一口,小心翼翼地向屋子里张望了一眼。 丫鬟催促着,“快吃啊,快吃,累了半天了……” 昆哥不知道该不该动手,他从来没在外面吃过饭,不过就这样拿起筷子吃了。好像总是落下点什么。 小小的昆哥站起身,郑重其事地走到门口向里面的杨敬行礼。 一大一小刚吃过了饭。 婴墨进门低声道,“老爷,姚老太爷来了。” 杨敬挥挥手。 到了泰兴县,本来是要见姚老太爷,却在禅房里遇到了姚家旁支的族人。从姚家族人的嘴里听说姚老太爷的作为,他就打消了见面的念头,对旁支族人这般苛刻,就算名声在外也是不实。 姚老太爷等在外面,听到婴墨会的话。顿时皱起眉头。 院子里的昆哥准备接着背书,沈家下人忙上前整理昆哥的衣衫。 透过门缝,看到昆哥的侧脸,昨天背书的孩子,今天竟然又来了。 姚老太爷盯着看了几眼,不由地觉得这孩子有几分的眼熟,仿佛是在哪里见过,他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这样的眉眼,这样的动作,怎么看都似曾相识。 “四老爷,少爷就在里面。” 背后传来声音,姚老太爷转过头去,不期然撞上沈敬元。 沈敬元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也是来拜访杨敬先生? 姚老太爷心底里油然生出一股的不屑,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个商贾,也想学着别人读书,读书有什么用?最后还是要拿出算盘拨弄他那点铜臭。 沈敬元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姚老太爷,怔愣片刻之后,简简单单行了礼就问身边的小厮,“少爷怎么样?可还觉得不舒服?” 小厮道:“没有了,少爷没再说……” 沈敬元点了点头。 院子里传来昆哥背书的声音。 小厮立即道:“老爷听,少爷在背书呢。” 听得这话姚老太爷瞪圆了眼睛,什么?里面背书的人是沈家子弟?那个他昨天从心底里赞赏的孩子竟然是沈家人? 不可能。 这不可能。 一个商贾的儿子竟然会背千字文。 姚老太爷等着沈敬元反驳,沈敬元却一脸舒心的模样。 “里面的人是谁?”姚老太爷本不欲和沈敬元说话,抬起眼睛询问。 看到姚老太爷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沈敬元心里轻哼一声,现在知道问了,辰娘被赶出家门的时候他怎么不高抬贵手,辰娘在沈家奄奄一息想要看看婉宁,沈家是怎么说的? 沈家一个好端端的小姐,姚老太爷说休就休了,姚家就是一头狼,一头杀人不眨眼的中山狼。 现在听到昆哥在背书惊诧的询问,沈敬元看着姚老太爷的表情,心里忽然很痛快。 想知道吗?实话永远不会告诉他。 老东西。 沈敬元道:“那是犬子。”说着得意地扬起下颌。 那是他的儿子,他的儿子昆哥。 他亲眼看着长大的昆哥,沈敬元觉得头顶的阳光照得他浑身暖洋洋的,从来都是他在姚家人去吞声,今天终于能挺直脊背笑着回姚老太爷的话。 在昆哥的背书声中,他高高地扬起了脸。 姚老太爷忽然觉得胸口一滞,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姚家的子弟从小读书,却都还不如一个商贾家的孩子。 他昨天羡慕的竟然是沈家的孩子。 别人都没进去的院子。沈家的孩子进去了,沈敬元脸上有得意洋洋的神情,就好像当年他站在那里将沈氏赶出家门。 他敢这样做,只因为姚家是读书人。沈家是商贾之家。 现在商贾家却有人会读书。 沈敬元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吩咐小厮,“照顾好六爷。”说完话看也没看沈老太爷一眼,昂首阔步地走了。 门外来送礼的人都纷纷停下来听里面昆哥背书的声音。 “呦,可是千字文啊,背的是释义,多大的孩子啊,会这么多。” 说着众人小心议论,“是不是杨先生新收的徒儿?” “怪不得杨先生不收礼,咱们家的孩子可没有这样聪明,这礼也是白送了。” 那人话音刚落看到旁边的姚老太爷。忙上前行礼,“这不是姚老太爷吗?” 姚老太爷抬起头。 那人立即脸上堆满了笑容,看了看院子里,是心领神会的表情,“里面的是姚氏子孙吧?咱们泰兴县。姚家是书香门第,怪不得会有这样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就能养出什么样的后辈。” “是姚家的后辈?” 周围人听到这话,纷纷来问。 如果是姚家的孩子,那就没什么可争的了。 “姚三老爷就是进士出身,现在做了六部里的堂官。” 姚老太爷被堵的说不出话来。往常听到这样的话他一定会高兴,可是现在……那里面的不但不是姚家人,是沈敬元的儿子。 姚老太爷板起脸,“谁说是我们姚家子弟,那是商贾家的后辈。”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方才说话的人先是怔愣,然后赔笑。“姚老太爷说的是真的?是哪家商贾的孩子?” 沈家。 沈家两个字如今在他嘴里这样难说出来。 姚老太爷皱起眉头,一眼看到走到门前的杨家小厮,姚老太爷看过去,“杨先生可在屋子里?” 婴墨道:“在呢,只是先生今天仍不见客。诸位都拿上东西回去吧!” 婴墨刚要离开,姚老太爷看向身边的管事,管事立即明白过来,迎上前去,“小哥,院子里的可是扬州商贾沈敬元的二子?” 婴墨没能找到拜帖,听得这话不禁愕然。 姚老太爷看了个清楚,不禁心中冷笑,怪不得让沈家人进了院子,原来是不知道。 沈家是什么人?大名鼎鼎的盐商,杨敬怎么可能教一个盐商的儿子读书,那还不被天下的读书人笑死,杨敬活到这一把年纪总不能自毁名声。 外面的人都看出不对劲,纷纷离开。 再也没有人夸奖里面的孩子聪明。 姚老太爷扬起嘴角来,脸上露出儒雅的神情,看向身边的管事,“我们去禅房里等吧!” …… “先生,”婴墨快走几步进门,低头伏在杨敬耳边,“先生,姚家人说,院子里的少爷是扬州商贾沈家的孩子。” 扬州商贾沈家。 他们在扬州住过几年,知道盐商沈家。 原来是沈家的孩子。 杨敬放下手里的书,沈老太爷特意提起这孩子的来历,是料定他会嫌弃商贾,杨敬忽然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不是因为沈家而是姚老太爷。 姚老太爷知道他看上了沈家的孩子,特意赶在他面前泼了他冷水,等着他慌张地将沈家孩子推出去。 杨敬抬起头来,“姚老太爷呢?” 婴墨道:“好像是去了禅房里等。” 是在等着看他的笑话,姚老太爷一定觉得送走了沈家的子弟,他就会让人去禅房里请姚老太爷过来。 姚宜闻如今是势头正好,请了勋贵和朝中重臣给他递了帖子,难道就算准了他会为那几张帖子而折腰。 自以为是,他收不收徒与姚家何关? 怪不得会冤枉沈氏族人,怪不得会连姚家一个小姐都不如。 “六爷。” 院子里传来惊呼声,紧接着小丫鬟进来禀告,“老爷,那位少爷晕过去了。” 方才还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晕了过去。 杨敬皱起眉头,看向丫鬟,“快,将人抬进屋子里。” …… 小小的昆哥被小厮抱进来放在软榻上。 脸颊一片通红。 “怎么这么烫。”杨敬伸出手摸向昆哥的额头。 旁边的乳母立即道:“我们六爷昨晚就咳嗽,所以才来得晚了。” 原来是病了,他还以为是怕辛苦所以不来了,可怜这孩子皱着眉头,模样看着很难受。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郎中过来,”杨敬吩咐婴墨,婴墨急忙跑出去。 丫鬟绞干了帕子敷在昆哥额头上。 昆哥恍恍惚惚睁开眼睛,面前站着几个人。 其中一个开口询问,“病了怎么还过来?” 昆哥揉了揉眼睛。 “六爷,这是杨先生。” 杨先生,他见到杨先生了,这就是杨先生。 昆哥张开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先生,学生方才背诵的释义对不对?” 还顾着自己被的书,杨敬皱起眉头,“不对,七零八落,不成样子,也没个重点。” 那都是照书里背的,昆哥攥起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学生会更努力……姐姐说勤能补拙。” 从开始背千字文都磕磕巴巴,到背书里的释义,就因为一句勤能补拙? 昆哥道:“姐姐说让我一定坚持下去,就算做个最笨的学生,也不能做一个聪明的少爷,”顿了顿接着道:“我姐姐见过先生,说先生是个好先生,让我来见先生之前读读先生的书,自己弄清楚先生都做过什么,为什么是个好先生。” 这话是内宅中的小姐说的?杨敬有些惊讶,可是他什么时候见过沈家的小姐。 “你姐姐在哪里见过我?” “姚家,”昆哥仔细地说着,“我姐姐是姚家的小姐。” 姚家的小姐,见过他的,杨敬顿时想起姚七小姐,“姚七小姐?” 昆哥用力的点头。 就是救了忠义侯世子的姚七小姐,十几岁的小姐竟然有这样的见识。 “老爷,郎中来了。” 郎中被请进门,杨敬让开让郎中上前诊治,不一会儿工夫将药方开出来,杨敬吩咐人去抓药。 “吃了药早些回去养病,明日就不要来了。”杨敬坐下来看榻上的昆哥。 昆哥裹着被子像是一个蚕蛹,大大的眼睛不停地眨动着,像是在想什么主意,可孩子就是孩子,半晌他脸上露出沮丧的神情。 杨敬心里油然生出几分不忍,声音也轻柔了许多,“不养好病怎么跟着我读书。” 昆哥猛然抬起眼睛,小小的脸上都是惊讶。 杨敬站起身来就要离开,昆哥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拽住了杨敬的衣角,“先生,您说的是真的,昆哥能跟先生读书了。” 小心翼翼,仿佛是怕自己听错了一般。 杨敬点点头,“跟你父亲说,改日过来行拜师礼。” 昆哥脸上顿时浮起了笑容,“师傅,学生定然会好好学,不给师傅丢脸。” 等到沈敬元将昆哥接走,杨敬看向婴墨,“去禅房跟姚老太爷说一声,就说我杨敬,收徒弟了。” 第七十七章 启程 看到杨家的小厮婴墨,朱管事立即笑起来,还是老太爷厉害,算准了杨家人会来禅房相请。 “是不是杨先生要见我们家老太爷?”朱管事低声道。 婴墨摇摇头,“我家老爷只是让我来见姚老太爷。” 朱管事一副明白的神情,读书人就是端着架子。 朱管事将婴墨领进禅房,姚老太爷正靠在椅子上看书,仿佛看得太入神,并没有发现有人进来。 婴墨觉得这一幕看起来很熟悉,自家的老爷不就是经常这样专心致志地读书。 只不过老爷绝不会在人家的禅房里读书罢了。 老爷喜欢关起门来,安安静静地做学问,姚老太爷将学问做到了普陀寺里。 “老太爷。”朱管事低声禀告。 姚老太爷这才回过神来,将书本放下,一眼看到了门口的婴墨,脸上立即露出儒雅的神情。 婴墨上前行礼。 朱管事笑道:“小的让人去倒茶。” “不用,不用,”婴墨立即推辞,“我家老爷还等着我回去呢,我将话说完就走了。” 杨敬是答应要看看欢哥吧。 就算现在拿不定主意收欢哥,也会点头看一眼。 姚老太爷满面春风,等着婴墨说话。 “姚老太爷,我们家老爷让我说一声,老爷要收徒了。”婴墨学着姚老太爷脸上的笑容,温文尔雅又彬彬有礼。 这算得上是以礼还礼。 收徒了,姚老太爷并不觉得意外,杨敬若不是要收徒,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人来拜见。 看着姚老太爷没有太大的反应,婴墨将后半句吐出来,“收的徒儿您老也认识,就是您老说的扬州商贾沈敬元的二子。” 姚老太爷的笑容僵在脸上。 沈敬元的儿子,杨敬要收商贾的儿子。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冷下来。婴墨仍旧善始善终地笑着,“我们老爷说了,不准备再收别人,老太爷另请高明吧!” 姚老太爷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脑子半晌才反应出婴墨这话的意思,他等来等去却等到杨敬这样一句话。 杨敬收徒了,却收的不是欢哥,而是他看不起的沈家子弟。 眼看着姚老太爷脸色变得铁青,婴墨觉得心情大好,让他算计老爷,老爷是多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透这一点。 “姚老太爷歇着,”婴墨压制着心中的欢乐,“小的还要回去侍奉老爷和沈六爷。” 侍奉沈六爷。将话说得这样顺畅。 杨敬收什么徒弟不好,达官显贵,朝中重臣,为什么偏偏是沈家,沈家。他看不上的沈家。 姚老太爷立在原地,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落落大方的张氏和小家子气的沈氏,张氏来到姚家拜访的时候,他就一眼看中了,张氏气质沉稳,接人待物礼貌周全,长得虽然没有沈氏那样的俏丽。却十分的文雅,一看就是自小读过书的。 那个沈氏喜怒都在脸上,好不粗俗。 看到张氏时他就惋惜,老三前程是不错,可惜没有一个好妻房,若是将沈氏换做张氏。老三定然要平步青云,他们姚家将来定然富贵。 他正这样想着,就看到沈氏在后院跟沈四太太哭诉,说老三的妾室怀了身孕。 商贾之家出来的女子,没有半点的气度。竟然还会和妾室争宠,这是他最讨厌的,从此他心里愈发的厌烦沈氏。 终于休掉了沈氏,他帮着老三再三求娶了张氏,老三在京里终于有了靠山,张氏又争气生下了欢哥,应该是他们春风得意高坐在那里看沈家笑话的时候。 偏偏在这时候,沈家的后辈抢走了欢哥的师傅。 姚老太爷咬牙切齿,沈家为什么总跟他作对。 杨敬的眼睛瞎了不成? 老天不长眼,气死他了,真是气死他了。 姚老太爷一拳捶向自己的胸口,然后脚底虚空,一下子摔在地上。 …… 昆哥吃了药发了一身的汗,天亮的时候身上不热了,精神也好了许多。 沈敬元忙吩咐乳娘端水来,亲手喂给昆哥喝。 昆哥喝了两口,看了看父亲,“父亲,杨敬先生说要教我读书。” 沈敬元点点头。 昆哥脸上终于展开笑容,眉眼里满是欣喜,“杨先生真的这样说?” 沈敬元道:“多亏我没硬拦着你,不然哪有今日。” 昆哥又吞了两口水,“有没有和姐姐说,父亲有没有将消息送给母亲和姐姐?” 沈敬元笑着,“还没有,你母亲和姐姐就要回来了,到时候你再告诉她们。” 昆哥小小的手抓着被子身体慢慢滑进去,脸上是稚嫩的神情,“那我再多睡一会儿,杨先生说,等我养好了病,就教我读书,我要快点好,快点去找杨先生。” 昆哥觉得睡了觉病就会好得快,那样就能读书。 哪有这样容易的事。 沈敬元觉得昆哥的话又好笑又让他感动。 “昆哥说的对,昆哥好好睡,爹爹就在你身边。” 大手和小手握在一起。 …… 婉宁也握紧了沈氏的手。 没想到眨眼就到了要分开的日子。 沈氏眼睛里满是泪水,“好好照应自己。”一说话,眼泪就掉下来。 姚宜州亲自来接婉宁,可见姚家二房是真的将婉宁放在了心上,沈氏将给沈老太太做的抹额拿出来送到婉宁手里,“我也没准备礼物,这个总是亲手做的就给二老太太带去,二老太太不嫌弃才好。” 二祖母不会嫌弃。 “母亲不要回家庵那边住了,就住在外祖母身边,这样也好互相照应。”婉宁将头靠在沈氏肩膀上,沈氏伸出手来抚摸婉宁的发鬓。 “母亲还这样年轻,为什么要过那样的日子,我小时候母亲明知道父亲不喜欢我打算盘,母亲还顺着我的心思让我学。” “我现在还记得母亲说:只要有这个本事,就算母亲不在身边也能在这个家里安身立命。” “被人从池塘里救上来,我想了许多。只要努力,就能改变很多事,不能自暴自弃束手待毙。”婉宁说到这里,听到沈氏抽噎的声音。 婉宁抬起头。伸出手指将沈氏的眼泪擦掉,“母亲,咱们一家人会有好日子。” 一定会有好日子。 “在此之前,母亲要好好保重身子。” 沈氏脸上挂着泪水,嘴边却是笑容,点头应允,“好,母亲都听你的,等母亲病好了,就去你身边照应你。” 来扬州的那一天。头顶乌云密布,空气里充满了潮湿的味道,她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即见到久别多年的母亲,跟祖母说了两句话。她就径直去了母亲住的院子。 她跪在雨水里,雨水冰冷刺骨,见到母亲那一刻却什么都忘记了,睡在母亲暖暖的被窝里,让母亲梳理着她的头发,她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抗争。 如今就要离开扬州,虽然头顶是艳阳天。她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身边少了母亲的照顾,没有了最关切自己的人,心里就好像硬生生被挖走了什么。 婉宁跪下来向外祖母和母亲磕头行礼。 母亲忙着上前将她拉起来。 “也不多待几日,就这样慌慌张张的……”连外祖母的声音中都带了哽咽。 沈四太太忙在一旁劝说,“等您身子好了。我和老爷就来接您去京中住几日,您不是最喜欢京里的糕点。” “都容易的很,咱们沈家在京里有宅子,还不是说去就去得的。” 沈老太太摇摇头,“年轻的时候身边有你们绊着脱不开身。老了没用了,又哪里都去不得了。” “您还不老呢。”沈四太太笑道。 童妈妈带着下人将婉宁的东西都收拾妥当,姚宜州也来跟沈老太太辞行。 沈老太太看着姚宜州不禁叹口气,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年姚家二房一脸的高傲不和沈家来往,姚家三房倒是为人亲和,好像不在意他们商贾的身份,谁知道姚沈两家结亲之后,一切都反了过来,关切沈家的反而是姚家二房,看不起沈家的是三房。 看着外祖母的笑脸,婉宁一时失神。 外祖母年纪大了,不知道将来她还能见几次,年纪这样大的长辈张罗着给她做点心,陪着她说话,跟着她又哭又笑。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幸福,得到一次,就仿佛让人尝到一丝将来要失去的恐惧。 婉宁又跪下来向沈老太太磕头,“外祖母,您一定要长命百岁,等着外孙女接您去京里。” 沈老太太伸出手来,“快起来,快起来,外祖母等着你。” …… 沈敬琦坐着慢慢地喝茶,看看沙漏,他心里开始有些不安。 论理说,婉宁都快走了,长房老太太应该打发人来叫他过去说运茶的事,怎么却没有半点的动静。 沈敬琦觉得自己想的没错,长房一定会求到他。 肇氏撩开帘子进门,沈敬琦立即抬起头来。 “大嫂问我们到底去不去长房?”肇氏道。 长房没来叫他们,他们怎么去。 “老爷,”外面的管事妈妈上前道,“长房那边传信过来,请老爷太太过去呢。” 沈敬琦眼睛顿时发亮,“来了,他就知道,婉宁走之前定然会将这件事说出来。” “走,”沈敬琦得意地看向肇氏,“收拾收拾,我们去长房。” 刚到沈家长房门前,沈敬琦就看到一辆辆马车向前走去,婉宁准备要走了。 第七十八章 诺言 肇氏忙让人扶着下了车,快步走进垂花门。 沈氏拉着婉宁走出来。 婉宁向肇氏行了礼,肇氏忙道:“早知道这样着急,我应该早些过来,差点就要送不上。” 沈敬琦一脸的讳莫如深,不时地去看沈老太太和婉宁。 “好了,好了,快走吧。”沈四太太催促。 沈氏点点头,“免得让姚家的车马等着,”说完将手里的镯子退给婉宁,“这是你外祖母给我的,你戴着。” 母亲身无长物,能给她的只有这个随身戴的镯子。 婉宁上前一步抱住了沈氏,“母亲一定要听女儿的话,好好养病,外祖母也要母亲照应。” 婉宁和沈氏分开,童妈妈带着几个丫头来服侍婉宁上车。 坐进马车里,车开始缓缓前行,婉宁撩开帘子向后张望,马车转了方向,再也看不到外祖母和母亲。 将婉宁和沈四太太送走,沈老太太让沈氏扶着进了堂屋,沈敬琦也在屋子里坐下。 沈老太太安慰了沈氏几句,看看屋子里的人,“都留下来陪我老太婆吃饭吧,老二过几日就要押送米粮去边疆换盐引,我们一家子也没有多少日子团聚。” 老太太说起他去边疆的事,也就是说,不会用他上京。 沈敬琦有些惊讶。 沈老太太正好看出了端倪,一脸的笑容,“老二你看着我做什么?” 沈老太太话音刚落,管事进门禀告,“老太太,祝三过来回话了。” 管事将祝来武带进屋。 祝来武道:“老太太,东西都准备好了,等四太太和姚七小姐回到泰兴,我们也能搬运,不会误了事。” 沈老太太听了颌首。“要仔细着,你素来办事妥当,四老爷才将这件事交给你,千万不能出差错。” 祝来武低着头。“您就放心吧。” 沈敬琦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开口询问,“老太太说的是什么?要搬运什么去泰兴?” 沈老太太看向祝来武,祝来武笑着道:“是城砖,从仪真搬运城砖去泰兴。” 搬运城砖? 怎么会突然搬运城砖。 沈敬琦怔愣住,这是要做什么?婉宁要城砖做什么? 沈敬琦道:“我们家今年捐过城砖了,为何还要买来。” 祝来武一脸笑容,沈老太太也掩嘴笑,“都说你鬼的很,怎么今儿倒不明白了。好端端的捐什么城砖,我们是分船带运城砖,既然我们跟着朝廷的船去京城,就要照朝廷的规矩办事,带运朝廷吩咐下来的东西。” 跟着朝廷的船只去京里。这话从何说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能带运城砖,那么船上带些自己的货物那就稀松平常。 也就是说,婉宁的茶叶可以光明正大的用船运送,他还以为婉宁会来求他。 什么时候,婉宁打通了这个关节。 这个孩子怎么会懂得这样多,不但定好了船只。还在仪真买了城砖,将整件事想的这样周详。 肇氏也隐隐约约将整件事听了清楚,不禁埋怨地看了沈敬琦一眼。 看到妻子的目光,沈敬琦的脸豁然红了,整个屋子里看似只有妻子知道他心里所想,其实老太太不会不明白。所以才会那样笑他。 他一心认为婉宁会来求他,谁知道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一转眼孩子都大了,”沈老太太说着站起身,“我还记得你们兄弟小时候经常过来玩,兄弟三个因为抓个蛐蛐打起来。晚上都被罚了跪,小厮偷了饭菜给你们,我和老太爷过去的时候,你们哥仨高高兴兴地边说边吃,没菜了就用馒头沾菜汤,那时候老太爷就说,你们虽然不是同房出来的,就像是亲兄弟一样,日后就算再打架也不用跪祠堂了。” 沈老太太接着道:“老太爷去世之后,沈家的生意一落千丈,现在正是兄弟齐心的时候,千万不能因为什么闲言碎语就闹起来……” 沈老太太和蔼地看着沈敬琦,“我知道你们辛苦,这次京城铺子的事我也不是向着婉宁,我是让掌柜算过,将铺子都盘出去会让我们喘口气,可日后要怎么办?老太爷是好不容易才将铺子带进京,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都不应该放弃,都说守业艰难,我们现在岂止是要守业,更要让沈家兴旺起来,这样整个沈氏一族的族人才有饭吃。” 沈敬琦的头深深地垂下去,他是这两年肩膀上担了重担,身边人都说他比四弟强,他表面训斥,心里还是觉得自己确实冤屈,这才张狂起来。 如果他好好想想,来跟老太太商量,就不会这样。 是他错了。 “老太太,是我错了。”沈敬琦站起身来。 沈老太太道:“知道错就好,以后兄弟之间也要多商量,如今沈家这样艰难,你们自己再闹起来,这个家就要败了。” “你说婉宁是个外人,姚三老爷有官位在身,休了辰娘之后,姚家更是处处为难沈家,婉宁能从姚家到沈家里看我和你妹妹,这若是传出去定然会被姚家长辈责罚,一个内宅中的小姐,连这个都不怕,你却不肯想想她说的话到底有没有道理,而是针锋相对。” 老太太的话句句戳中他,沈敬琦愈发觉得自己没脸站在这里。 “你仔细想想,婉宁若是心里不挂念沈家,为什么要帮沈家脱困,在泰兴因为沈家的事被姚老太爷责骂,差点就被送去家庵,这样的孩子你若是还要冤她,我第一个不答应。” 沈敬琦赧然,“是我不对。” “就算是她自己要赚钱卖茶,你这个做舅舅的都该帮着她,更何况婉宁是为了沈家,再说她又不是在胡闹,还有你四弟弟跟着,你连你四弟都不信?” 这就是症结所在,他是连沈敬元都不信。 老太太直接说出了他心中所想。 沈敬琦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想及自己在家中得意洋洋等着婉宁上门来求的情形。他就觉得羞臊,就像是将自己心底里最丑陋的一面,摆出来给所有人看了个够。 他真不应该这样,看轻了婉宁。最终被看轻的是他自己。 真的一心关切沈家的生意,这几天他就应该跟着掌柜一起核算账目,而不是较着劲等着看长房的笑话。 就因为这样,他才站在这里说不出话来。 孰是孰非明眼人一看就明白。 沈敬琦只觉得口干舌燥。 沈老太太道:“回去好好想想,我的话到底有没有道理。” 沈敬琦抿起嘴唇,他一直看不起姚家,明明利用了沈家却到头来一脚将沈家踹开,自从和姚家结亲,沈家是没少吃亏,休了辰娘两家就不该再来往。姚家却抓住婉宁这张牌,处处为难沈家。 他是气四弟心慈面软,不该就这样被姚家攥住,所以只要是姚家人,他都将他们归于奸佞小人。他一直觉得婉宁来沈家是受姚家指使。 婉宁提起京城的铺子,也是姚家一直想要的,所以听说这件事他顿时火冒三丈。 兴冲冲地来长房想要给婉宁一个教训。 结果受到教训的人是他,他站在这里,除了认错,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他错了,他真是没脸见人。 …… 崔奕廷站着看漕粮陆续装船。 陈宝不停地去看自家二爷。太阳当头照着,二爷那冰渣子脸上化开了,浮现出些笑容,说来也是奇怪,二爷的性子突然变了,不再做一个富贵闲公子。突然对粮食感兴趣起来,特别是来到泰兴,只要看到漕粮就两眼放光,就像他每次饿肚子时一样,他有时候心里有些担忧。是不是他伺候的多了,将饿病传给了二爷一些。 “有没有和姚七小姐说,我们就要启程了?”崔奕廷淡淡地吩咐。 “说了,”陈宝话音刚落转眼就看到了沈家那个常来常往的小厮,用手指过去,“这不,已经来了。” 祝来文快走几步给崔奕廷行了礼。 崔奕廷道:“姚七小姐的东西都备好了?” 祝来文笑容可掬,“准备好了,我们小姐吩咐要将单子给崔二爷看。”这单子准备出来可不容易啊,他是好几天都没睡好,不知道崔二爷看了又会如何。 祝来文笑眯眯地将单子递过去。 崔奕廷顺手将单子打开。 除了要带去京里的杂物,还有茶叶。 “茶叶?” “是啊,”祝来文笑得很欢畅,“我们家七小姐说了,还有这些茶叶。” 鸟儿叽叽喳喳在枝头上叫,扑扑楞楞扇动着翅膀,陈宝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二爷站在那里,好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的鸟儿,虽然看起来仍旧容光焕发,气度雄远,风采翩翩,却还是有一丝失算的惊讶,抬起眼睛看笼子外的人。 “你家小姐在哪里?”崔奕廷抬起头忽然道。 这下该和小姐好好商量了吧。 这位崔大人一表人才,总不能失信于人。 这是七小姐的原话。 祝来文觉得心情很好,“我家小姐就要回来了。” 崔奕廷将单子收起来,“明日我去沈家拜访。” …… 风尘仆仆的赶回来,又跟二祖母说了会儿话,婉宁才躺在床上。 屋外传来鸟叫声。 婉宁咳嗽一声,外面的落雨忙端灯进来。 “小姐是不是想喝茶……” 婉宁摇了摇头,“外面是不是有些凉?将鸟儿拿回来吧!” 落雨应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屋子里的温度更舒适,鸟儿发出轻轻的两声叫,就安静下来。 婉宁不禁笑,没想到这鸟儿还挺娇气。 才见到这鸟的时候,笼子里的鸟儿歪着头用黑豆般的眼睛看她,那种神气像极了崔奕廷,当时她就想真是什么主人养什么鸟儿。 崔奕廷很聪明,不过就是眼高于顶,过于骄傲,这样也好,对从自己嘴里说出去的话不会不认。 只有抓住他的弱点,才能让她如愿以偿。 一还一报,这算是她和崔奕廷做的最后一笔生意,等到了京城,就各走各路不必再礼尚往来。 …… 崔奕廷闭上眼睛就能算出他用的船只运载的数目。 “二爷,平日里一条船运载漕粮四百多的石,平日里运载的船本来就十有*都不够,现在大批漕粮已经北上,我们要运的只是从南直隶查到的这几船,没有了平日里运粮的船,我们都是征用的民船,民船不如官船,能运的粮食本就不多,现在我们还缺船,更别提要加,东西,这可走不了啊。” “您怎么也要和沈家商量,要不然少带东西,要不然就不能搭船。” 就算是这里的幕僚,也还没有人知道他要送的是姚七小姐。 姚七小姐提的要求,他是一早就答应的,怎么可能反悔。 水道浅深不一,船重则转不快,迟了时日,证据运不回去,等到河道冻结就会停滞在半路。 这些不用幕僚说,他也心里有数。 崔奕廷想到这里忽然脸上露出笑容来,他还真是被姚七小姐摆了一道。 “何必那么麻烦。” 另一个幕僚道,“不带也就是了。” 屋子里满是反对的声音。 “东西照带。”他说出去的话,别想让他收回来,更没有反悔的道理。 “二爷,您还是想一想。” 崔奕廷站起身径直从书房里走出来,陈宝忙跟过去。 既然是他答应的事,就要有个解决办法。 “明天一早,你跟我去沈家。” …… 沈四老爷准备上京,沈家院子里都是忙乱的下人,一箱箱东西都准备好放在屋子里。 沈敬元将崔奕廷请进屋,他是没想过这位巡漕御史有一天会登沈家的门。 沈敬元向崔奕廷行了礼。 崔奕廷这才坐下来,屋子顿时变得十分安静,沈敬元不太会说话,也不知道怎么打官腔,若是往常有长辈那层关系在,他也能迎合着说几句,可是想起那一箱子的烧饼,他就觉得不自在,谁知道这个崔大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种见面的机会,日后还是少来得好。 两个人枯坐了一会儿,外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崔奕廷抬起头看到一个身影,穿着淡青色的裙子,手里提着鸟笼,聘聘婷婷地走过来。 第七十九章 认错人 崔奕廷当然认识这个人是谁,在李家看到姚七小姐时,姚七小姐就穿了一条差不多的裙子。 他是照着习惯记人的。 家里的长辈和身边的人不必说了,他自然都分得清,到了外面,也不算难,他自有他的一番道理,就像姚七小姐,他记了几次,认起来也就十分容易,再说姚七小姐还提了一只鸟笼过来。 崔奕廷想着抬起头向前看去,姚七小姐这时候也知道要为自己造势,穿着打扮上都是精心准备,让所有人等在这里,就为了告诉别人,这里面做主的人是她。 人都爱做表面功夫,表面上做的花哨,是为了故弄玄虚,好让人探听不出虚实。 崔奕廷正等着姚七小姐进门说话,姚七小姐却停住脚步,将鸟笼挂在屋檐下,然后才撩开帘子走进屋。 崔奕廷放下手里的茶,目光只是在姚七小姐脸上扫了一眼,“今日我过来就是为了姚七小姐要运进京的那些茶叶,这次漕运官船已经没有了,我们征来的民船不多,现在只能腾出一艘来给姚七小姐和沈家的女眷,再也没有船运那些茶叶,要么找个镖局将这些货物押送走陆路,要么就等船只装运完漕粮,能带多少带多少,若是沈家不愿意托给镖局,等我进京之后,再安排人手来泰兴将剩余的货物送进京。” 沈敬元听了清楚,崔二爷是因为婉宁要带的茶叶太多所以来商议,这人珍惜脸面到什么地步,是宁愿回到京中再遣人手陆路将货物运进京,也不认输。 屋子里十分的安静,崔奕廷等不及看向姚七小姐,“姚七小姐意下如何?” 他的话刚说出来,气氛从刚才的安静变成了莫名的诧异。 崔奕廷皱起眉头,他说错了什么? 姚七小姐脸上有一丝怪异的神情,甚至有些惊慌。张开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转头看向沈敬元。 崔奕廷这才去仔细看眼前这个姚七小姐的五官,瓜子脸,一双大大的眼睛。好像算得上是清秀,硬要琢磨和他从前见到的有什么不同,好像眼睛里少了些灵气似的。 “姚七小姐”蹲身想崔奕廷行礼,“大人,我们家小姐还在商量船只的事,过一会儿让管事的过来回话。” 他认错人了,来的这个不是姚七小姐,他觉得女子都长得差不多,从来没有想要费心记过哪个,没想到会在同一个人身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弄错,在泰兴楼见而不识,要不是泰兴楼出面收米,他还不知道泰兴楼的东家就是姚七小姐,这茬刚过。在这里他又全然认错了。 因为不记脸这个毛病,他从来没想过要入仕,这次入京之前,他特意弄了一套自己的记人法子,至少在外面没有人能看出他的短处。 官场、查案他都能安排的妥妥当当,而今突然发现,在认女子上。他的那套有些不太管用。 崔奕廷抿起了嘴,脸上的神情忽然让人看不懂起来。 旁边的落雨心突突跳个不停,崔大人突然看向她,她差点以为崔大人是在问她,现在看来崔大人只是凑巧将视线落在她身上,真正问的是四老爷。 崔奕廷抬起头看外面的鸟笼。这鸟是他送出去的,现在却来混淆视听,崔奕廷正想着,鸟笼被陈宝摘走了,陈宝和沈家的小厮两个脑袋撞在一起。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沈敬元道:“崔大人宽坐,我再去看看。” “崔大人,四老爷,”沈敬元话音刚落,管事快走几步进门,“小姐那边都算好了。” 沈敬元看向崔奕廷,“崔大人已经来到沈家,不如听听我们的法子。” 本是想要撂下两条路就离开,现在他却想知道这个姚七小姐到底在想什么,越是捉摸不透的人,越想去猜她的心思。 崔奕廷点点头。 沈敬元吩咐管事去安排,很快走进来几个穿着青色长袍的管事,管事手里拿着算盘和账目。 其中一个将手里的账目递给崔奕廷。 “我们找到了十艘民船,虽然比不上朝廷的浅船,除了拉运茶叶还可以按照朝廷的规矩每只船运三十块城砖,多带一百石粮食,这样算下来十艘民船能帮朝廷分担不少的重量,朝廷的船少了载重就能行的快些,早日到京城。” 沈家没有不管不顾地让他将茶叶带去京城,而是送来十艘民船,不但能分担粮食还照朝廷规定带城砖,船多了,自然多运送些茶叶也不在话下。 崔奕廷看着账目,“这些民船是从哪里来的?” 沈敬元道:“朝廷向来征用民船,一趟漕运下来,经常将阻塞河道的过错冤在民船身上,所以每次到了漕运的时候,大家都宁愿将船藏起来,人也远远躲开不走朝廷的差事,如今沈家出面,又是帮崔大人运粮,才征到了能走远途的民船。” 怪不得他用朝廷的名义征不到太多的民船,沈家这样的商贾和走船的人来往不少,更清楚其中的门道。 这就是姚七小姐为什么会请他来沈家商议,不是要得意洋洋地将他一军,而是找了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法。 利人利己。 也是在告诉他,沈家是知礼守法的商贾。 这次算是没有互相算计,而是真的坐下来好好商议,从泰兴到京城长路漫漫,若是能出入相友,和睦相处,也是一件好事。 崔奕廷道:“船只在哪里?” 沈敬元立即道:“我带崔大人去看。” 崔奕廷走出门,陈宝在廊下逗鸟儿正兴起,崔奕廷咳嗽一声,陈宝才跟过来,走出沈家,崔奕廷皱起眉头看陈宝,“你方才在做什么?” 陈宝一脸奇怪的神情,“沈家下人来问,那鸟儿是怎么回事,怎么光吃食不动弹,肚子眼见越来越大。问我从前在这边是不是这样。” 听得这话,崔奕廷不自觉地笑出来,原来是因为这事。 陈宝将鸟买回来每日都欢欢喜喜地喂食,那鸟儿除了吃东西就是歪着眼睛瞧人。高兴的时候叫一叫,不高兴闭着眼睛打瞌睡,只有等到该喂食的时辰,那鸟才扑棱几下翅膀。 “二爷,那沈家只是送只草螳螂,咱们不应该回只活鸟儿。”陈宝好阵子没看到那肉球,今天看到了好不亲切。 “哦。”崔奕廷并不太说话。 陈宝觉得奇怪,为什么二爷每次看到那鸟儿吃饱了站在笼子里大睡,都会淡淡地看他一眼。 陈宝嘟囔着,“二爷。你说到底是因为什么?” …… 崔奕廷和舅舅一起离开,婉宁看向舅母,“办妥了,我们坐自己的船也更方便些,舅母就可以多带几个人手。” 昆哥靠在引枕上一边喝母亲递来的药。一边听姐姐说话。 沈四太太叹口气,“还不知道昆哥要怎么办。” 婉宁拿起帕子给昆哥擦嘴角,“昆哥给杨敬先生做学生那是好事,舅母怎么倒愁起来了。” 沈四太太皱起眉头,“我是怕杨敬先生要回扬州,这样一来我就不能在京中久留,要早些回来照应昆哥。你那边……我不放心……” 婉宁看向沈四太太,“舅母不用担心,昆哥还小,照应昆哥要紧。” 昆哥看着婉宁,张开嘴想说什么,又将嘴闭上。 “怎么了昆哥?” 昆哥小巧的五官快要皱在一起。“我想和父亲、母亲、姐姐一起去京城,又想留下来和杨先生读书。” 沈四太太看了一眼婉宁。 拜师是好事,可是这姐弟俩就要分开了。 昆哥喝了药,沈四太太开始吩咐下人接着收拾东西,婉宁在一旁帮忙。 沈四太太道:“你的东西呢?可都带好了?” 婉宁点点头。“收拾好了。”她的东西不多,要不是二祖母和外祖母给她添补了四时衣裳和首饰,她只要带十几只箱子就能走了。 正说着话,管事妈妈匆忙进来道:“四太太,杨先生那边传话过来,杨先生要去京城,起码等到明年才能教六爷,六爷拜师的事不用着急。” 沈四太太听得这话看向婉宁,“怎么就巧了,都是这时候去京里,”说到这里一时慌了神,“那现在怎么办?” 婉宁抿了嘴笑,“舅母将我们去京里的事告诉杨敬先生,我们一起走,昆哥能跟着杨先生读书,我们又不用分开了。” 昆哥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姐,我们都要去京城吗?” 婉宁点点头。 昆哥顿时欢叫起来。 …… 米粮都已经上船,九月初三,准备启程。 九月初二,沈家做了安排,让昆哥在临去京城之前向杨敬先生行了拜师礼。 婉宁带着人在门外听消息,沈四太太紧握着婉宁的手,“应该四拜了吧?” 婉宁点点头,“看时辰差不多。” 沈四太太恐怕会有失礼数,毕竟沈家不是书香门第,虽然已经将礼数打听的清清楚楚,仍旧怕中间出什么纰漏,“一会儿会叫我们进去吧?” “应该会,”婉宁安慰沈四太太,“舅母安心,杨先生不同寻常,若是他在意沈家商贾的身份,就不会收昆哥。” 话是这样说,可她还是忍不住紧张。 “礼成了,”杨家的丫鬟过来道,“沈太太去月亮门等六爷吧!” 听了这话,沈四太太拉着婉宁上前,才到月亮门,正好与一个人迎头撞在一起。 第八十章 受罪 沈四太太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到沈敬元,沈敬元两颊通红,有一丝激动的神情,差点伸手就去抓妻子,看到了旁边的婉宁才忍住了。 沈四太太好久没看到老爷这么高兴。 “老爷这是怎么了?”沈四太太不禁问。 “姚家又来人了,正好被我堵在了门口,你没瞧见姚家人的模样。” 一脸的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杨先生没有见姚家人?”沈四太太低声道。 沈敬元摇摇头,“姚家人不肯走,杨先生无可奈何,让人送了点东西出去。” “送了什么?”沈四太太道。 沈敬元想要卖个关子却忍不住,看着妻子和甥女,“官府贴出来的那张在姚家搜到的符纸,杨先生让小厮照着画了一张送去了姚家,现在姚广胜那老东西应该已经收到了。”总算是扬眉吐气。 说来也是老天有眼,今天让他觉得痛快的是辰娘这一双儿女。 婉宁这样聪明,昆哥这样好学,姚家是瞎了眼睛才会不要他们,等着,等着将来婉宁出嫁,昆哥有了前程,让姚广胜和姚宜闻悔死。 …… 姚老太爷比沈敬元想的要难受,哆嗦着手将符纸撕了个稀烂站起身丢在姚老太太的脸上,“混账东西。” 病了几天,姚老太爷清瘦了许多,一把老骨头如同风中的树枝,两只眼睛通红没有了往日的儒雅。 “杨敬早晚有一天要后悔,放着好孩子不收却偏爱那商贾之子,真是分不清什么是鱼目什么是珍珠。” 姚老太太满脸通红有种当众被侮辱的感觉,看着姚老太爷满脸怒气,她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睁大了眼睛,哆嗦着嘴唇。 姚老太爷冷冷地看向姚老太太,“泰兴我是一日也呆不下去了。” 姚老太爷拂袖而去。 姚老太太看向赵妈妈。眼泪不停地掉下来,“杀人不过头点地,别说这件事不是我做的,就算是我。他也该发放够了,他是将所有的火气都发在我身上,什么是泰兴他呆不下去了,他是不想再在这个家里,不想再看到我。” “沈氏在的时候,他骂沈氏,沈氏被休了,他现在就看不上我了,”姚老太太站起身,“有能耐。他就连我也休了。” 姜氏端着茶进屋,听得姚老太太的话,眼前油然浮起沈氏被休时老太太脸上的神情,她是亲眼看到老太太转过脸去,嘴边浮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那时候沈氏就跪在院子里苦苦哀求。 沈氏那样要强的女子。为了想要照应年幼的婉宁,求老太爷、老太太将她留在姚家。 那时候老太太心里怎么想?是不是觉得老太爷是个杀伐果断,颇有远虑的人?而今这杀伐果断却落在老太太身上。 姜氏忽然觉得有些痛快,她多少次做恶梦,梦见自己和沈氏一样被休,老太太得意的笑,如今这梦终于也该烟消云散了。 姚老太爷径直去了蒋氏屋里。 蒋氏正在吩咐下人好好照应庄子。“千万不要惹出麻烦来,老太太这边已经够辛苦的了,年底我回不来,就将孝敬都送进府,不能比别的庄子送的东西少。” 下人点点头。 姚老太爷听得心头一热,从主屋里翻到那些符咒。立即就有人怀疑到蒋氏身上,蒋氏甚至平日里连家门都不进,竟然被人这样冤枉,他以为蒋氏会向他诉冤屈,蒋氏却什么也没说。如果当年他娶的是蒋氏,现在姚家定然会家宅安宁。 他千不该万不该委屈了蒋氏。 “别忙了,放着让下人去做,你也歇歇,还要跟着我路上颠簸。” 蒋氏这才看到姚老太爷,忙起身向姚老太爷行礼,“老太爷歇着,我不累。” 不累才怪,每次看到蒋氏,蒋氏都在忙碌,人又不是铁打的怎么能这样辛苦。 姚老太爷心里愈发心疼起蒋氏来,将下人遣下去,姚老太爷拉起蒋氏的手,“这次我们多带些银子去京里,给你置办处院子,以后你和我就留在京里。” 蒋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老太爷,那可使不得,如今家里被查检,正是短银钱的时候,怎么还能置办院子,京里的二进院也是很贵的。” “那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你不是一直念着要回去……” 听着姚老太爷体贴的话,蒋氏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却强忍着笑,“那都是年轻时的孩子话。” 姚老太爷一把将蒋氏拉过来,让蒋氏坐在他腿上,“我就喜欢你的孩子话,我就喜欢你和老五,你们两个才是我的心头肉。” 蒋氏忙摇头,“老太爷别这样说,三老爷才是最出息的……老五是庶子,妾身只是个妾室。” 老太爷听到妾室和庶子的字眼,手顿时收拢了,将蒋氏攥的生疼。 “哼,”老太爷冷哼一声,“就是个榆木疙瘩,换成老五用不着我操心他的前程,沈家那么简单的事他都做不好,也就是能听我的话,否则……一无是处……” 蒋氏没有接着老太爷的话说下去,只是转个身用手仔细揉捏着姚老太爷的肩膀。 “我就不信了,”姚老太爷脸色铁青,“等我上了京,一定会让一切都变回原状。” …… 婉宁依依不舍地给二祖母磕了头跟着大伯一起上了马车,坐在车里,想起二祖母婉宁不禁又掉了眼泪。 她和二祖母相处时间不长,却因为真心相待就这样互相牵挂起来。 可见人的感情是最真切的东西。 马车换成船,舅母已经等在船上,下人服侍婉宁上了船。 舅母立即道:“船舱都收拾好了。” 舅母拉着婉宁进去瞧,桌子上已经摆了点心和蜜饯、糖块,舅母知道她喜欢吃零嘴。 “昆哥和杨先生坐旁边的船,等船停的时候,昆哥就过会过来。” “崔大人也安排的妥当,这条船上没有米粮和货物,这样会更安全。” 婉宁倒没想到崔奕廷会这样交代下去。 船外传来嘻闹的声音。还有半个时辰船就要离开泰兴了,四年,她靠着自己走出了那绣楼,走出了姚家。就要走进京去。 …… 河岸上站满了看热闹的人,姚宜春被关了几日,突然见到大天不禁眯起眼睛,还没等他看清楚周围都是什么情形,就有脏臭的东西砸过来。 烂布头裹着的臭烘烘的粪土一坨一坨糊在他脸上。 扔掷这些东西砸犯人,是平头百姓唯一的乐趣,姚宜春发出几声惨叫,粪水从他的脸颊上滑下来,正好落入他张着的嘴里。 恶心,姚宜春想要呕却又呕不出来。 什么时候自己回落得如今的境地。这一切就像是噩梦,前一刻还花天酒地,后一刻就沦落到如此的境地。 他多么想,有一个人能伸出手来救救他,哪怕是将他脸上的屎尿擦干净。让他少受些折磨。 他已经不敢奢望回到从前锦衣玉食的生活。 谁啊,谁能救救他,父亲到底都在做什么? 姚宜春勉强睁开眼睛,看着嬉笑的人群,这条路怎么那么长…… 马车终于停下来,有衙役将他从车上扯下来。 姚宜春腿脚酸软顿时摔在地上,紧接着屁股上就是一疼。不知是哪个衙役一脚踹过来。 崔奕廷竟然让他受这样的折磨,开始他还愤怒、暴躁想要大喊大叫,现在却只能哀求地哼着。 “六老爷,六老爷。” 听到喊声,姚宜春忙向周围看去,姚宜春张着嘴。顾不得嘴唇上的咸臭,“快……快……快……” 他向周围看去。 快拿出些银子,快救救他。 姚家人空挥着手,却不能向前一步,这位崔大人是软硬不吃。姚家上下已经用尽了手段,却没有一点的用处,寿氏躲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的吆喝声不禁抹眼泪,“再去试试,就算给押解的衙役也行啊。” “衙役不肯收,”下人低声道,“送了几次都没办法,寿老爷看着还好些,六老爷……已经被折磨的没有了样子。” 听得这话寿氏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难过。 “六太太,”跟车的婆子惊呼出声,“六太太,奴婢看到沈家下人了。” 沈家下人是来凑热闹的吧,寿氏恨得紧紧咬住牙,“这时候提沈家做什么?” 寿氏气得手直发抖。 “沈家下人上了船,上了那个……朝廷的船……” 寿氏睁大了眼睛,什么?沈家人怎么能上朝廷的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真的,六太太,您瞧……” 寿氏听得这话一把撩开帘子向外张望,人群里却什么也没看到。 “进船里了,进船里了。”姚家下人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不停地跳着脚。 寿氏恨不得一巴掌挥过去,将下人打个清醒,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那小厮我认识,就是从前跟着沈四老爷上过我们家的,我家那口子还和他说过话……”婆子喋喋不休地说着。 寿氏眼看着从船上下来一个人,拨开人群走过来,那人脸上满是喜气。 “就是他,”婆子一脸的笃定,“就是他。” 寿氏整个人软坐在马车里,为什么沈家人会在这里,到底还有什么事是他们不知道的。 …… 姚宜闻坐下来和张氏商量,“今年过年,我们应该将父亲、母亲接进京。” 张氏垂着头,在灯下做着针线,抬起脸来神情娴静,“那老爷要快些做决定,从泰兴到京城要走好久。” 姚宜闻点点头,张氏就是这点好,识大体,这么多兄弟姐妹中,父亲最偏着他,他应该加倍孝敬父亲才是,“婉宁已经快十三岁了,再有两三年也该嫁人了,我想着……是不是该给她说门亲事。”80 第八十一章 好消息 想到婉宁小时候,姚宜闻心软了几分,总归是他的女儿,就算是像沈氏,也该有一门差不多的亲事。 “老爷,你瞧瞧,欢哥笑了。” 炕上的欢哥仰着两只小手睡的正香,姚宜闻低下头来,看到儿子的笑脸,心里的其他事顿时被冲的烟消云散。 “这两年我们求个好先生,将来欢哥入了门,再求一个儒学教授……” 张氏笑起来,“老爷现在就想的这般长远,咱们欢哥还小呢。” 姚宜闻去摸欢哥软软的小手,“我姚宜闻的儿子,生下来就带着几分的聪慧,差不了,将来见了杨敬先生,杨敬先生说不得一眼就相中了。” 张氏想起了父亲也一直将杨敬挂在嘴边。 张氏抬起头来,“老爷怎么和父亲一样都看中了杨敬先生。” 姚宜闻脸上立即浮现出高深莫测的神情,“杨敬先生年轻时被陷害丢了官职之后就不肯入仕,但是谁都知道,杨敬不进国子监,却才气无人能及。如今我得到消息,詹事府看中了杨敬,詹事府召的可是四方名儒、端重之士,若是能做了这样人的徒弟,光是有名声在,将来也是事半功倍。” 张氏这才明白过来。 姚宜闻道:“等到欢哥将来出了仕,我们家才算得上是正经的书香门第。”欢哥出生的时候他不知道多高兴。 沈氏进门那么久也没能生个子嗣,家中长辈都是望眼欲穿,欢哥到了姚家真是给他增添了许多的欢乐。 姚宜闻正和张氏说话,春香进来道:“三太太娘家的二姨夫人来了。” 张氏忙站起身,姚宜闻就看向旁边的沙漏,“怎么会这个时辰过来。” 张氏扶了扶鬓角,吩咐丫鬟拿来褙子给她换上,“可能是有急事。” 姚宜闻去书房里,张氏将张瑜贞迎进屋子里说话。刚将下人遣下去,张瑜贞眼圈就红起来,张氏吓了一跳,“二姐这是怎么了?” 见到亲妹妹张瑜贞再也忍不住。一下子哭出声,“遭了,忠义侯府那边传出消息,说是世子爷没死。” 张氏惊讶地睁大眼睛,“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别是道听途说,人呢?人已经回来了吗?” 张瑜贞摇摇头,“还没有,说是路途遥远走的慢些,但是已经有人日夜兼程将消息送到了京里。” 这消息太突然了。 人人都以为忠义侯世子已经死了,甚至赵家族里已经开始推选子弟接任忠义侯爵。礼部好像也在筹办,就怕到时候确切消息传进京,皇上下令抚恤,弄个措手不及。 可现在,世子爷没死…… 任谁听了一时半刻都缓不过神来。 张瑜贞紧紧地拉住张氏的手。“你说这可怎么办啊?我的命怎么那么苦,眼见爵位就要到手,怎么会有这样的变故,往后我可怎么活。”以前嫁到赵家时,知道爵位和她无关,那也就罢了,她只想着老爷能有个差不多的前程。现在一件大好事就落在她头上,她整个人如同被送到云端,可是突然有一天,她却掉下来。 一下子掉下来。 张瑜贞摇摇头,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她已经过不了从前那样的日子了。 “别急。别急,”张氏轻声道,“人不是还没回来,也许消息有误,你若是急坏了那可是得不偿失。” 张氏越劝张瑜贞越止不住哭声。“朝廷派人都找不到……谁有这样的能耐……要找一个孩子那不是大海捞针,快帮我想想办法。” 当年父亲征战在外断了消息,家里乱成一团,族人提议要将她们接到族里让族里大伯照应,妹妹连夜和母亲商量,变卖了一些家财打通关节,让母亲托人去打听父亲下落,后来在安乐堂里找到了父亲,这才将父亲接回了京里养伤,当时太医院的御医说,若是晚上十天半个月,边关药饵阙少,别说父亲的病不会痊愈,就连性命也是难保。 从那件事开始,她才知道不爱说话的四妹妹做事这样的稳妥。 父亲常将四妹妹挂在嘴边,说张家今时今日多亏了四妹妹。 张氏柔美的脸颊上显出平和的神情,轻声道:“二姐现在要稳住,世子爷回来是好事……” 听得张氏这话,张瑜贞诧异地抬起头,却看到张氏满是深意的目光。 “世子爷是侯爷的独子,对忠义侯府自然是好事,二姐听了这样的消息心神不宁,让忠义侯夫人看到了会怎么想?二姐这段日子帮衬忠义侯府,大家都知道二姐贤淑,千万不能在这时候为一个不做准的消息功亏一篑,二姐该怎么样还要怎么样,忠义侯夫人信任二姐,二姐也要待忠义侯夫人好,这样才算礼数周全。” 妹妹这是教她不能在忠义侯夫人面前露出马脚,更不能让人攥住短处。 “世子爷在外到底怎么样,不是二姐能左右的,现在一切尚未成定数,二姐能做的就是不要出错,只要不出错,就还有机会,毕竟世子爷还小,没有哪位世子是*岁就承爵的。” 这话一下子让张瑜贞看到了希望,妹妹说的对,没有*岁就承爵的世子,再说经过了长途跋涉,世子爷就算活着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她现在万万不能慌。 “好妹妹,你救了姐姐,”张瑜贞提起帕子来擦眼角,“我们张氏女子的名声都是因为妹妹才有的。” 张氏的肌肤赛雪,发鬓又如老墨般漆黑,一双眼睛晶莹透彻,就像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一般,张瑜贞觉得妹妹愈发的明艳动人,“怪不得连郡主都说,他若是个男子定要娶了你,四妹夫真是讨到了宝。” “亲姐妹还这样打趣我。”张氏笑着道。 张瑜贞的情绪慢慢好转起来,“我听人说沈家在京里的几个铺子要卖,那都是上好的地界,平日里就算遇也遇不到,我正托人买下两个,将来我们用来做锦缎生意。” 沈家的店铺。张氏知道,“我们家老爷不喜欢女眷做生意。” “那不同,”张瑜贞看了看沙漏,时辰差不多了。两姐妹边向外走边说话,“从前的沈氏是一身的铜臭,你做生意那是锦上添花,你做起来,妹夫绝不会说半句。” 两个人刚走到垂花门,管事妈妈正向这边走过来,看到了张氏和张瑜贞立即上前行礼,然后禀告道:“忠义侯夫人来了。” 忠义侯夫人? 张氏诧异地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张瑜贞显得十分惊讶,忠义侯夫人怎么会来这里。 姚家和忠义侯府来往并不多。就算是有些礼节那都是透过张瑜贞,现在张瑜贞在这里,忠义侯夫人怎么会突然登门。 “快,将忠义侯夫人请进门。” 张氏立即吩咐下人,整个姚家都沸腾起来。 张氏和张瑜贞迎出去。在垂花门见到了一脸憔悴的忠义侯夫人。 忠义侯夫人年纪不算大,眼睛四周却起了深深的皱纹,让旁边一个面容秀丽的小姐搀扶着才能前行。 那小姐先上前行礼。 忠义侯夫人道:“这是我家茵姐儿,”说着看向张瑜贞,“没想到弟妹也在这里。” 张氏将忠义侯夫人和赵三小姐茹茵迎进花厅。 忠义侯夫人喝了一口茶,看向张氏,“不知道姚三太太听说了没有?” 张氏对上忠义侯夫人的目光。眼睛里露出茫然的神情,看到张氏的模样,忠义侯夫人眼睛里的期盼顿时变成了失望。 张氏不明所以,“夫人这是怎么了?话怎么就说了半句。” 忠义侯夫人思量了片刻才道:“姚家族里是不是在泰州府泰兴县?” 张氏点了点头,不知忠义侯夫人为什么会提起姚家族里。 张氏站起身从丫鬟手里接过攒盒,亲手送到忠义侯夫人跟前。 忠义侯夫人下意识地点头。“那就没错了,我听到消息,我们家世子爷是在泰兴县姚家的庄子上被救下来的。” 泰兴县,姚家的庄子上。 张氏惊诧地望着忠义侯夫人,“夫人说的是真的?” 张瑜贞一颗心都揪起来。手脚一阵冰凉。 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仿佛凝结住了。 这是谁也没听过的消息。 世子爷找到了,而且是在姚家的庄子上,这和姚家有什么关系? 看到张氏脸上紧张的神情,忠义侯夫人忙道:“姚三太太别急,是我没将话说清楚,是姚家帮着找到了我们世子爷,我这次来是想打听打听,姚大人有没有从族里听到这样的消息。” 张氏将帕子捂在嘴边重重地喘口气,“夫人可是吓死我了。” 忠义侯夫人一脸的感激和期盼,片刻之间眼睛已经被泪水润湿了,“若真是这样,我们忠义侯府真是欠了姚家天大的恩情。”说着忠义侯夫人已经挽住了张氏的手。 张瑜贞在一旁呆呆地坐着说不出话来,怎么会是这样,姚家还帮忙救了世子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几个人坐在一起寒暄了几句。 家里乱成一团,忠义侯夫人也无心留下来话家常,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临走之前还请张氏去忠义侯府。 将忠义侯夫人送出门,张氏和张瑜贞面面相觑。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张瑜贞几乎带着哭腔,“快让人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姚家还救了世子爷。” 张氏抓住了忠义侯夫人说的话,“不是说姚家帮衬着,那定然是有别人救了世子爷,救人的有姚家,总好过别人,将来无论怎么样,还有这一层关系,我们在忠义侯夫人面前还能说上话。” 张瑜贞的眼睛里仍旧有愤恨和不甘。 张氏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等着张瑜贞的马车离开,张氏径直去了书房,姚宜闻正在看公文。 “老爷,”张氏将忠义侯夫人的话说了,“我们也没收到家书……” 姚宜闻思量片刻,“专程让人送信必然是马不停蹄地走官路,就算父亲写了家书,怎么可能会这样快。” 如果是姚家救了世子爷,那一定是父亲帮了忙。 在泰兴县,姚家,做主的就是父亲,能主持大局的也是父亲。 姚宜闻一掌拍在桌子上,眉宇也扬起来,“这是好事啊,皇上冤枉了忠义侯,心里一直不舒坦,这才下令无论如何要找到忠义侯世子,现在世子找到了,不管是谁立了大功,都少不了姚家一份,说不定还能帮你娘家一把。” 无论怎么看都是好事。 姚宜闻脸上浮起笑容,“我明日就让人回泰兴去看看,将父亲、母亲接到京城里来。” …… 婉宁将下颌放在床铺上,这几天船行的快些,她就头昏脑涨起来,今日总算是还适应了些,勉强吃了一碗饭。 生龙活虎的就是昆哥,两条船之间走来走去一点不觉得难受,将杨敬先生那边学来的课业一点点地背给她听。 婉宁歇了一会儿就开始翻看手里的书。 “一个女孩子家,学这些做什么,你又不用去考科举。”沈四太太端了茶过来。 婉宁忙坐起身。 “快躺下,我是怕你一会儿又要难过,这书就别看了吧!” 那怎么行。母亲被休了之后,她在姚家只学了一阵子的书,到了族里之后,就再也没碰过书本,就算前世她大部分时间都在读书,现代和古代的课本毕竟不一样,所以她下定决心要多学一些,现在没有请到合适的先生,她就跟着昆哥蹭杨敬先生的课,权当是帮昆哥巩固每日所学。 婉宁喝了些水。 沈四太太道:“天气越来越凉了,明日开始我让丫头拨个手炉给你暖暖手。” 正说着话,船停下来,每日走的路程够了。 不一会儿工夫昆哥从另一只船上过来。 “姐姐,”昆哥将手里的书递给婉宁,“我背书,姐姐看着。” 船舱里传来昆哥带着些稚嫩的背书声。 …… 崔奕廷站在船头,他的耳朵是格外的灵,哪怕是轻轻的声音他也能听得真切,昆哥背书的声音开始响起,这样的读书声让他觉得很舒服。 读书声过后,船舱里传来一阵阵欢笑。 寻常人家的姐弟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笑吧! 听着这笑声,他嘴边却也不知不觉浮起了笑容,很快,那笑容却僵在了脸上。 第八十二章 同心协力 “二爷,那边唱的什么歌?”陈宝支棱着耳朵在听。 崔奕廷觉得本是阳春三月的景儿,一下子变成了寒冬腊月,不过唱了一句就歪了几个调儿,他长这么大,还没听过这样的唱法,他听过姚七小姐说话,可惜了那一把的好嗓子,怎么唱出歌来就歪歪了调儿,崔奕廷踌躇着想要回到船舱里。 和幕僚商议了一天好不容易出来透口气,赶上两岸风景也不错,他着实舍不得回去,只能坐下来忍着。 陈宝是不会听歌儿,也不知道那歌儿唱的怎么样,不过转头看着二爷一脸享受的神情,那定然是不错。 姚七小姐真不错,他远远地看过一眼,人长得漂亮,歌又唱得好,陈宝也跟着坐下来托腮听。 崔奕廷淡淡地看了陈宝一眼,陈宝笑了笑,“二爷,你听,真好听,可惜只唱两句,还听不清楚。” 崔奕廷扯了扯嘴唇,他今天遇到的人还真不错,一个不会唱,一个不会听,崔奕廷闭上眼睛,还好这歌没有让他心烦意乱,微风从他脸边吹过,留有几分淡淡的清爽。 …… 京城里,崔实荣听着下属唐侍郎仔细地禀告。 “南直隶那边都问尚书大人知不知道。” 崔实荣掀开了眼皮,“你们说我知不知道?” 唐侍郎急忙赔笑,“崔奕廷是崔家的子弟,做了巡漕御史怎么能不让尚书大人知晓,只是,崔奕廷大人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别人唆使,这次案子查的狠了点,不但抓了泰兴知县,还握住了寿家的把柄,已经牵连了泰州知府王征如大人,王大人肯定是急了,路上跑死了几匹马。差点累死了差役才将消息送回京。” 从南直隶查起,这件事本来可大可小,牵连太大了,所有人都在一口锅里吃饭。谁也不敢说下一个进大牢的是不是自己。 “尚书大人可要给属下个定心丸吃,”唐侍郎声音忐忑,“等到崔大人真的进了京,我们可要怎么办?” 崔实荣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案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年年清点漕米,米粮都送进了朝廷的大库,没有装进自己口袋半粒,”说着看向唐侍郎,“就算谁着急。唐侍郎也不该急。” 这么说,尚书大人是有思量,唐侍郎提起来的心终于落地。 崔家下人将唐侍郎送走,从后面的屏风里走出一个人。 “二哥,”崔实昌方正的脸上满是怒气。“这是真的?奕廷没有跟你说他是皇上委派的巡漕御史?” 崔实荣摇摇头。 “反了他了,”崔实昌竖起眉毛,“就算他将来成了皇上信任的朝廷重臣,也是我们崔家人,更何况不过是个巡漕御史,就这样猖狂起来,我让人送信给大哥。看大哥饶不饶的这个逆子。” 崔实荣脸上没有怒气,坐下来端起茶来喝一口,“他年纪小,没有经过科举入仕,靠的是祖荫,我怕他不懂得怎么办事。将来吃亏就来不及了,我在大哥面前也没法交代。” 崔实昌冷笑一声,“二哥不用急,闹出事来,没脸的人是他。大哥也不会说二话,连个进士都不是,就想着做官,我都替他臊得慌……”更何况谁都知道,大哥对这个儿子不上心,真正喜欢的是小儿子。 崔实昌将气息喘匀,“王征如那边怎么办?” 崔实荣并不在意,王征如不是省油的灯,他要做什么,那是他的事,无论做成不做成,这个尾巴他都能来收。 崔奕廷能做什么?真的要对付他这个叔父不成,若是他能活着回到京里,他就教教这个侄儿,什么叫做,见好就收。 “奕廷现在离京里越来越近了吧?” 崔实昌道:“算算日子,应该走了一小半。” 那么,王征如的耐性也该磨尽了。 …… 江面上起了雾,薄薄的雾气扑面而来,潮潮的打在脸上有些冰凉。 “慢点行船。”崔奕廷交代下去。 一艘艘的船慢慢前行,突然之间前船停下来。 崔奕廷皱起眉头。 “大人,”谢严纪大步走过来,“没事,正好遇到救生寺,停下来说两句话,我已经交代下去,捐些香油钱,天气越来越冷了,江面上又总有遇险的船只,那些和尚也不容易。” 救生寺是朝廷和寺庙一起办的,主要是施救来往的官船和民船。 “小心着些。”崔奕廷低声吩咐。 谢严纪道:“到了前面就可以休息了,今天起雾总是要少走些路程。” 崔奕廷抬起头,天渐渐黑起来。 …… 婉宁拿着一根玉簪正在逗笼子里的翠鸟儿,这只鸟懒得很,吃饱了就打瞌睡,她让落雨将窗子打开,让它透透气,它连着打了两个喷嚏,然后一脸责怪地看着她,叽叽喳喳叫起来,等她将窗子关上,它立即就住了嘴,缩起一只爪儿,又闭上了眼睛低下头。 眼看着这鸟儿肚子越来越大,她想出了一个法子,用玉簪子遛鸟儿,这段日子被关在船舱里无聊,正好帮这懒鸟儿减减肥。 “起来,起来,睡了一天了……” 笼子里的鸟儿不情愿地扑棱着翅膀。 婉宁边逗着鸟儿边笑。 船忽然重重地一晃,婉宁手里的玉簪差点掉在地上。 “这是怎么了?”这段日子婉宁已经适应了江面上的颠簸,这重重地一晃不太像是因为风浪。 “奴婢去看看。”落雨说着向船舱外走去,还没等踏出舱门,外面的婆子就匆匆忙忙走进来。 婆子上前给婉宁行了礼,“七小姐,前面的官船停下来,说让我们先走呢。” 怎么会突然让她们先走。 这几天无论遇到什么事,所有船只都是按照顺序停放,从来没有大乱过顺序,民船比官船小,他们的船就走在后面,前面就是崔奕廷乘坐的官船。 这不太符合常理。 婉宁想着站起身向船舱外走去。 天色已经暗下来。江面上起了一层雾气,官船都点起了灯笼,不远处崔奕廷那条船上,有人正来来往往。 这是平常不会有的事。 婉宁向周围看去。 四周很安静。并没有什么异样。 “七小姐,回去吧。”落雨将披风拿来盖上婉宁的肩膀。 沈四太太也跟着赶出来,“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出来做什么?” “船要停了,”婉宁看向沈四太太,“昆哥该过来了吧?要不然让舅舅和杨先生都到这条船上。” “我们在下层,让舅舅带着昆哥、杨先生住上一层。” “那怎么行,”沈四太太一脸的惊诧,“我们都是女眷,总是不方便。” “杨先生是昆哥的师傅,我又还没及笄。这船也不小,”四周太安静了,每次到了晚上,官船上都会有笑闹声传来,有人打水冲洗。要闹腾一会儿,婉宁总觉得有些不妥当,她了解崔奕廷,以崔奕廷的性格,不会随便改变一件事,现在却将船停下来,让她们这些民船先行。 “雷虎呢?” 婉宁刚刚开口询问。只听旁边传来低沉的声音,“姚七小姐,我在这里。” 沈四太太吓了一跳,一个家人打扮的人走过来。 “如今的情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婉宁话音刚落,就听到有重物落水的声音。 雷虎皱起眉头,“太太和小姐先回去。”说着看向身边的人,“防着是吃飘子钱的老合。” 婉宁听不明白这些暗语,忙和沈四太太一起弯腰进了船舱。 只听得外面有人道:“快,快,先让沈家的船走。” 本来停下来的船又动起来。船身摇晃着,有些慌乱。 沈四太太顿时手脚冰凉,扬声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到底是怎么了?” 婆子跌跌撞撞地过来道:“太太、小姐,朝廷的官船催我们先走。” 婆子的话刚落,船又晃动了两下,婆子差点就摔倒在船舱里,船里的下人顿时发出惊呼声。 沈四太太紧紧握住婉宁的手,“总不是遇到了水贼?这么多的官船,水贼也敢过来?” 如果是普通的水贼朝廷定然有办法,就怕这件事不简单,到了这时候总要做最坏的打算。 …… 崔奕廷眼看着沈家的船行过来。 “几艘船?” “有四五艘,”下属垂头丧气,“今天江面起了雾,我们才没发现,大人让人去查看,我们这才看到那几艘船鬼鬼祟祟地跟了上来。” 崔奕廷摇摇头,“不一定之前就跟着我们,可能是在救生寺停留的时候才上来的。” 下属额头顿时起了一层细细的汗,“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水匪。” 水匪不会有那么多船,那么多人。 “八成是冲着漕粮来的,”谢严纪向外面张望着,“南直隶的官员是狗急跳墙才会想出这样的法子。” “大人不如先行。”等民船都走了,那些人也就跟了上来,到时候难免会有死伤。 崔奕廷从船舱里走出来,望着远处的骚乱,忽然火光一闪,一艘船着起火来。 火点燃了粮船,浓烟渐渐冲天而起,带着火星的箭又射过来。 …… 外面是一片火光。 沈家的船走过来,官船就压了上去,沈四太太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却颤抖着声音安慰婉宁,“有朝廷的人在,一定不会有事。” 第八十三章 相顾 现在婉宁担心的是昆哥,因为昆哥和舅舅他们不在这里。 “看没看到舅老爷的船过去?”婉宁看向童妈妈。 童妈妈忙出去问跟船的婆子,不一会儿回转,“有雾气看不清楚,不过舅老爷的船本来就在咱们前头,方才官船让开了一条路,舅老爷应该到前面去了。” 婉宁点点头,崔奕廷让官船落在他们身后,是要护着他们先离开,这样算起来,越是走在前面就越是安全。 沈四太太将下人叫过来吩咐,“将七小姐带去里面的屋子,无论外面出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里面有个暗仓,如果不是仔细搜查不会找到,沈四太太慌张地看着婉宁,“一定要听舅母的话。” 婉宁摇摇头,“舅母,如果是水匪一定知道我们这种船里有暗仓,到时候就算躲也躲不过去。” 婉宁说的有道理,沈四太太睁大了眼睛,“那要怎么办才好?” “四太太,七小姐,”在窗边的童妈妈似是受了惊吓,“前面也有火光啊。” 窗外,隐隐约约有火光亮起,紧接着前面也出现了嘈杂的声音。 雷虎快步从外面进来,如今他们一行人已经换成了一身黑衣,沈四太太看到雷虎几个这般打扮一时怔住。 雷虎道:“沈四太太、姚七小姐放心,既然我们镖行接了这趟镖,就一定会拼了性命来保全,如今官兵那边已经交了手,若是有人摸过来,我们的趟子手深谙水性,也不会随随便便吃亏。” 这次去京里她特意请了镖局护送,就怕路上出什么差错,当时的举动仿佛是多此一举,而今看来,多亏了这样。否则万一那些人摸过来,他们这一船的女眷真是束手待毙。 大雾里,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谁死谁活还尚未可知,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乱了方寸,沈家的船小容易出差错,万一拥堵的水道对官船也是不利。 婉宁看向沈四太太,“当今之际,沈家的船都要听镖局的安排。” 雷虎是退下来的捕头,抓过江洋大盗,无论是水运还是路行都很有经验,行船、使帆这些船家的功夫,他们都懂得。临变也不会生乱。 “谁将船上的灯灭了?”婉宁看到一盏盏灯被取下来。 外面的管事立即来回话道:“小姐,我们周围的船都在灭灯,那边在喊,灭了灯我们才好躲避。” 后面都是官船,灭了灯。万一官船没有看到撞上来,不等到贼人找上门,他们就已经自己乱起来。 婉宁静下心来,果然隐隐约约听到喊声,那声音听着十分的急切,却字正腔圆熟练而有把握。 这样的声音和情绪是明显的语言、情绪不一致。 这表明说话的人在撒谎,他明知道不应该灭灯。却在喊让所有人灭灯。 婉宁看向雷虎。 雷虎明白婉宁的意思,“夜里、雾里行船一定不能灭灯。” 所有行船的人都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这个人在这个关头喊出这样的话来,是要让他们自己乱了阵脚,这些人八成就是那些“水匪”的眼线。 婉宁吩咐过去,“将灯都点起来,凡是沈家的船都不准灭灯。” 眼看着下人吩咐下去。 婉宁顿了顿。“我们沈家每艘船上都有镖局的人在,方才我听到雷镖头在和人说暗语,雷镖头能不能用暗语告诉镖局的人,谁不肯点灯,就直接将人绑了堵住嘴。等着日后审问,刚才喊话的人,也要一并捉起来。”现在就要利落地控制场面。 雷虎点了点头,“我立即去安排。” …… “两面攻过去,打他们一个首尾不相顾,自己乱起来,我们就有机会了。”王征如一身黑衣向江面上看去。 快,快,快,现在最重要的是快,早些将崔奕廷的船队大乱,他们越能顺利得手。 崔奕廷,就算他是崔家人,也别想在他头上动土,死了一个崔奕廷护住了他们整个南直隶,到时候崔尚书面前,他只要说两个字“失手”,就能搪塞过去。 不过是叔侄又不是父子,还能找他报仇不成? 再怎么样,先坏了规矩的是崔奕廷。 …… 一支箭落在脚下,陈宝忙来护着崔奕廷,“二爷先进船舱去吧!” 崔奕廷望着远处熊熊烧起来的粮船。 “两边放火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谢严纪皱起眉头,“这是要将我们围起来不成?” “我们的队伍不小,他们没那个本事,”崔奕廷淡淡地道,“他们是想让我们惊慌。” 谢严纪道:“可现在也不知道,到底哪边是真的,是后面追上来的几艘船,还是前面围上来的几艘。” 如果没有大雾,一眼看过去就能看出些端倪,现在…… 崔奕廷皱起眉头,“先试探后面追过来的,若是不对,立即就将人手派去前面。”如果他判断的没错,那些“水匪”的目标还是他这艘官船,所以他才会让沈家的民船先行,现在只希望沈家的船不会出差错。 崔奕廷忽然想起姚七小姐。 他从来没有这样从心底里满怀希望,希望姚七小姐能看透局势,帮着整个船队渡过难关。 如果沈家能有人在这时候站出来,一定就是姚七小姐。 他突然发现,几次你来我往的争斗,让他开始相信那个十二岁的小姐。 …… 连续数只火箭,将整个天空划亮,周围都是厮杀和落水的声音。 有人想要悄悄登船,在踏上船板的一瞬间,一柄刀无声无息地贴上来轻轻一划,一股热流顿时从他脖子里冲出来。 鲜血、死尸和焦糊的味道顿时弥漫开来。 “抓个活的,”婉宁眼看着雷虎的刀就要落下。 趟子手扔过绳子,雷虎将人绑了个结实。 “七小姐,”管事的声音传来,“我们还要不要向前走。” 被火点燃的船就在不远处,如果向前走必然会遇到那些船,到底是走还是不走。 “抓起来的那个喊话的内贼怎么说?” 她不能随便冒险,至少要有个依据才能下决定,她手里的是沈家的十几艘船,上面有不少条人命。 旁边的趟子手道:“一口咬定是为了船的安全才让灭灯。” “将刚才抓到的人和内贼放在一起,肯说的就活着,不肯说的就杀了,只问前面到底有多少‘贼匪’。” 镖局的趟子手询问地看向雷虎,雷虎点点头。 …… 不知过了多久。 婉宁只觉得时间从来没有过得这样慢。 鲜血的腥臭味儿含在雾里,怎么也散不开似的。 “说……”趟子手擦干了头上的鲜血,让手里的人丢掷在地上,那人顿时哀求起来,“只是让我喊话,让船队乱起来,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话,趟子手将人提走。 船里的管事都在看婉宁。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如果水匪人手足够,不会烧了一只船之后,就没有了大动静,而是只让一些水性好的人想方设法登船。 可是对船和水路她毕竟不太了解,婉宁道:“雷镖头觉得我们该怎么办?” 雷虎想了想,“这段水域不太开阔,如果我们留下那些官船就过不来,如果我们走过这一段分到两边,官船就能跟过来,等到官船过来,水匪就算被冲散了,我们也就安全了。” 崔奕廷让她先行,那是因为顾着沈家人的安危,这样一来,她更不能让民船阻塞官船,牵制了崔奕廷,这样一来也正中水匪下怀。 要困就会一起困死,走,才能有一条生路。 “向前走,一直走到水域开阔的地方,我们再停下来等官船。” 她已经别无选择,此时不冒险,等到官船大败,这些水匪腾出手来不会放过他们,无论怎么样,她都不能因为害怕就束手待毙。 …… “船,船过来了。” 只能依稀看到一盏盏灯在闪烁着在大雾里穿行。 官船明明都被牵制在后面,前面这些是什么船?难不成是雇来的民船? 王征如吩咐下属,“快,快去查看,拦住一定要将这些船都拦住。” 两艘烧起来的粮船,他觉得足以阻挡崔奕廷,却没想到船队仍旧向前走着,他早就得到消息,除了那些官船,还有十几二十艘的民船,这些民船大部分没有走过漕运,船上的船工大多没有经验。 他当时听了就笑崔奕廷,终究是太年轻,不懂得漕运里面的奥秘,用民船必然会出乱子。 可是现在一切好像并不如他想的那么简单。他安插了人手先将整个船队打乱,再让深谙水性的人登船放火杀人,船多烧起来几艘,所有人都会乱成一团。 他等在这里,却没听到半点的动静。 船照行,船上的灯都亮着,只有一艘被火点燃的船在江面上漂浮。 他一心关切的是能不能杀死崔奕廷,所有的人手几乎都在对付官船,如今发现前面有了异样,却一时半刻调派不出人来。 只能眼看着船队如同落在水里的墨滴般,一下子散开。 “王大人,别来无恙吧。”冰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来。 ***** 第八十四章 记住 王征如只觉得脖子一下子硬起来,他此刻站在岸边,就是因为不论输赢,他都有十足的把握全身而退,漕粮被查之后他和幕僚商议了几日才有了周详的布置,每年这里的江面都会起雾,今天一早他见到了大雾,真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他让人扮成江洋大盗的模样去截杀崔奕廷,最坏的打算是崔奕廷有所准备,带着弓弩武器,他们人手毕竟不多,恐怕一时难以搅乱整个船队,于是他就分出一小部分人手去扰乱前进的船队。 船不能前行,就会让江面堵塞,崔奕廷也就不能施展手脚,这已经是万无一失的法子。 谁承想,崔奕廷有所准备不说,他也没能阻止船队前行。 那些民船居然不害怕烧起来的漕船,没有乱成一团,一艘艘船就这样冲了出来,让崔奕廷整个船队畅通无阻。 这怎么可能,面对这样大的船队,崔奕廷必然会顾首不顾尾。 只要一面被攻破,他就会大获全胜。 他断无两面都失手的可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鬼了不成? 他到底失算在哪里?他错在哪里?王征如只觉得一颗心顿时沉下去,仿佛有根冰锥径直插进他的心窝里。 看着眼前的局势,王征如正在发怔,却没想到耳边听到崔奕廷的声音。 “王大人,别来无恙吧!” 别来无恙吧…… 这个声音,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声音。 此时此刻,这几个字多么的讽刺。 他在泰州府本来是一手遮天,过着神仙般的日子,都是因为这个人,这个人让他担惊受怕,生怕丢了官职,丢了身上所有的荣华富贵,他食不知味睡不安寝。才想出这样的主意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现在功亏一篑,这个人却来问他——别来无恙吧! 这装模作样,假惺惺的混蛋。 王征如转过头。看到崔奕廷。 崔奕廷立在那里,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却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装得喜怒不形于色,公事公办,却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王大人,月黑风高的,您怎么会在这里。” 崔奕廷身后的人提着的就是他的得力下属。 他怎么会在这里,崔奕廷会不知道? 他妈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巡按御史,竟然将他当成玩物耍戏,王征如心里发狠,用手去摸身边的佩剑,手指才摸到剑柄。眼前一道寒光,冰凉的东西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张牙舞爪的龙纹剑鞘就提在他眼前。 皇上赐给巡按御史的剑,可斩总兵以下官员,凌厉的剑锋随时随地都可以割开他的喉咙,王征如只觉得浑身顿时被冻住,他梗着脖子,却忍不住牙齿颤抖咯咯作响。 崔奕廷沉着眼睛。用眼皮底下一条细细地缝看着他,好整以暇地拉了拉衣袖,并不将他放在眼里。 “崔大人,”王征如吞咽一口,叫的阴阳怪气,声音里带着要挟。“崔大人才入仕途,年纪尚轻,将来进了京,还要听长辈和上方的话,才能保前程无忧。”他就是要用朝廷和崔尚书来压崔奕廷。 崔奕廷眉毛舒展。嘴角上扬仿佛露出几分笑容来,“本官的事不劳王大人牵挂。” 黑色的衣袖一扬,王征如只觉得剑锋快速地在他脖子上滑动,绷紧的皮肤终于被划开,憋在里面的血肉登时争先恐后地翻露出来。 王征如睁大了眼睛。 一阵风从他的耳朵和嘴巴灌进去,让他什么都听不见,只能感觉到血涌出来的感觉,疼痛已经不重要,最恐惧的居然是热。 热滚滚的血淌出来,沿着他的脖子一直往下流,他顿时有一种失去的空虚和恐怖。 恐惧原来是这样的,无声无息,让人喊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自己,想哭痛哭出声,想要求救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就像是有人捂住了他的口鼻,控制住他的性命,就让他静悄悄地看着自己死。 死。 王征如紧紧地捂住脖子,整个人如山般倒下去,王征如身边的人也乱作一团。 很快所有人都被制住。 “呸,我当是什么英雄好汉,竟然这般胆小。”陈宝上前,看着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王征如。 剑锋只是割开了细细的伤口,让他流些血而已,竟然就吓成了这般模样,怪不得二爷总说,贪官最怕死。 …… 江面上重新恢复了安静,水拍打着船只,来来往往的衙役清点人和货物,将没有死的“贼匪”捆绑起来。 血腥味已经散去,太阳慢慢升起,雾被压在了江面上,被风一吹舔着船底,船乘风破浪地前行,将雾气也冲散到两旁,崔奕廷站在船头,看着前方。 他耳边响起一个微微嘶哑的声音唱的一首歌: 一个女儿坐在船头上,她顺流而下,要找她的家乡。 一个女儿坐在船头上,她托腮思量,要回到她的家乡。 一个女儿坐在船头上,她不是回家乡,她擦着眼泪,在找她的夫郎。 一个女儿坐在船头上,她要找到她的夫郎,他们一起回家乡。 那时她托着腮轻轻地唱,那时候战火纷飞,她为了救她的弟弟,被火舔了脸颊和嗓子,她戴着幂离在安乐堂里帮忙照应伤患。 他受了重伤九死一生,他们就是这样认识了。 瓦剌打过来,他将她送出了城,他希望她远远离开永远不要回来,可是她却去而复返,回来的时候她唱着歌。 她说:“你不知道市价,你给我的钱不够,不够我走到扬州去找我的亲人。” 那时候风沙几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他却觉得天真蓝啊。 他那时候希望早些平复战乱,他脱下一身戎装和她一起去她的家乡。 江面上一片安静,微风吹开崔奕廷的衣袍。 宁静。 官船一路畅通无阻,心情是从来没有的畅快,他却有些担心,担心沈家的民船。仿佛在江面的尽头,小小的民船慢慢的出现在他眼前。 整整齐齐列在两边的民船,就在阳光之下,船帆被映照成金黄的颜色。仿佛有笑声从船上传来。 那是分开之后又团聚在一起的笑声。 不光是他一个人在听那笑声,另一条船的船头上站着的杨敬也在静静地看着那条船。 金色的阳光就落在那条船上,将那条船照的格外的暖和。 他想的没错,只有姚七小姐才能帮沈家的民船走出困境,才能将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 能识破王征如的计谋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在那样的情形下,不但要思维清晰还要迅速作出抉择。 …… “崔大人的船来了。” 听到童妈妈的声音,婉宁抬起头来,“让雷镖头将抓到的人都送去崔大人的船上。” 这一晚上,他们也收获不少。想必崔奕廷也是一样。 雷镖头将绑着的人提起来送去官船。 崔奕廷踏上了沈家的民船。 “可有损伤?” “两个船工受了伤,”沈敬元道,“已经处理好了伤口,没什么大碍,从烧着的官船上救下来的人都在前面的船上。” 崔奕廷点点头。 “昨天灯一灭我们都吓了一跳。多亏了姐姐让人将灯都点亮。” 沈四太太看到了站在船头的杨敬先生。 “昆哥,先生还在等你呢。” 昆哥却不肯走,“我再和母亲、姐姐说些话。” 几个人边说话边向外走,帘子掀开,崔奕廷看过去,里面的人也抬起头来。 两双眼睛不其然地撞在一起。 崔奕廷看着眼前的人,她满脸笑容。眉毛格外的黑,一双眼睛里光华流转,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该是那个他见过几面,却记不住的姚七小姐,这次看到,不知道还会不会转脸就忘记。 王征如也一定想知道。他那些布局到底还被谁看破。 就是这个十二岁的小姐。 崔奕廷穿着青色的长衫,虽然衣衫上沾了泥垢,他整个人看起来却没有半点的狼狈,他不发出半点的声音,就这样看着她。 这是什么意思? 哪里有打量人打量这么长时间的。难不成还要从她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崔大人,”婉宁上前行礼,“我们的民船还是跟在官船之后。” 崔奕廷声音清澈,“还有一段路,路上若是再有半点风吹草动,就让人传递消息。” 这算是他们之间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的谈话。 他没有将她当做是狡诈的商贾,她也没将他当做是眼高于顶的官公子,谁也不用算计谁。 往后的路想必会更加顺畅。 她会平平安安到京城。 …… “来了,来了,”姚家管家跑的气喘吁吁,将家书送到姚宜闻手里,“三老爷,老太爷来京里了,这是让人送来的信函。” 姚宜闻有些惊讶,父亲要到京里来怎么没提前说起,将家书打开,姚宜闻本来舒展的眉毛紧紧地皱起来,“家书是谁送来的?” “寿家,是六太太的娘家寿家……” 管事的深深地喘了几口气。 姚宜闻脸色变得铁青,旁边的张氏吓了一跳,“老爷这是怎么了?家书里说了些什么?” “出事了,六弟出事了,还有婉宁……婉宁也惹祸了。” **************** 第八十五章 回家 张氏一时怔愣,“到底是怎么说的,老爷仔细和妾身说说。” 姚宜闻道:“六弟可能被寿家牵连,在漕粮上出了差错,要跟着巡漕御史一起进京审案,父亲吩咐我上下打点,去户部和刑部听听消息。” 姚宜闻不禁头皮发麻,他怎么也想不到六弟会和漕粮扯上关系。 巡漕御史查的是南直隶的官员,六弟又不在朝廷任职,更不是泰兴县的粮长,什么事会查到六弟身上。 张氏放下手里的针线,“那婉宁呢?婉宁惹什么祸了?” 姚宜闻将信函递给张氏,“信里只是说不服管教,寿家的事多少和婉宁、沈家有些牵连。” “啊,”张氏惊讶地差点喊出声,“婉宁怎么会和沈家扯上干系,怎么会这样?之前不是一直说婉宁都很好。” 好好的心情一下子被搅乱了,姚宜闻脸色铁青,“将她送去族里,就是为了让她在父亲面前好好受教,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早知道如此……还不如留在京城。” 当时他想,父亲教了那么多子女,一定也会好好教婉宁,让婉宁举止得体,不要像沈氏一样,不顾礼义廉耻,让姚家蒙羞,结果婉宁还是惹出祸来。 如果寿家和六弟是因为沈家和婉宁被牵连,他要怎么向他们交代。 以后京里提起他姚宜闻都会想到那个不争气的女儿。 丢脸。 姚宜闻只要想起沈氏和沈家,脸上立即火烧火燎起来,怪不得父亲会生气,父亲一辈子都是洁身自好的人。 他再也坐不住,一下子站起身。 张氏道:“老太爷向来周全,在泰州府也有相熟的人,朱大人在泰兴对姚家也多有照拂,六弟和弟妹办事也很稳妥,妾身实在想不出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张氏不说还好。张氏说到这里,姚宜闻的火气一下子窜起来,“肯定是因为沈家,当年就是沈家差点害了我们全家。沈家那点把戏我知道的清清楚楚,婉宁到底还是和沈家人牵扯在一起,她怎么就不知道和姚家学学做个正经的节妇。”他这辈子坏就坏在沈家和沈氏身上。 又有这样一个女儿。 要被送进家庵的女儿。 姚宜闻觉得头疼欲裂。 跟沈家扯上关系会有什么好事,不过是那种蝇营狗苟的勾当,只要想起沈氏和沈敬元联手做的那件事,姚宜闻就觉得恶心。 张氏忙轻声劝慰,“泰兴离京很远,家书上写得又不清楚,老爷先别急,还是去寿家打听打听。” 寿家应该更清楚泰兴到底出了什么事。 “老爷。太太,”管事妈妈进来道,“赵家那边送信过来,说是忠义侯府那边世子爷回来了,姨夫人请太太过去呢。” 忠义侯世子回到京里了。 张氏看向姚宜闻。“老爷这边有事,要不然我就让人回姐姐一声,改日再过去。” 张氏眼睛里透出几分的为难,却还转身吩咐下人,姚宜闻抿着嘴,半晌道:“你先去赵家,好好问问世子爷在泰兴县是怎么回事。” 既然姚宜闻答应了。张氏就又吩咐下人,“准备好礼物,我们带去忠义侯府。” 张氏话音刚落,管事妈妈又进来道:“老爷,永安侯递帖子来了,说明日会过来。” 永安侯裴明诏? 他们家和永安侯没有交清。永安侯怎么会登门。 最近这些事总是出乎他意料。 …… 张氏和张瑜贞一起去了忠义侯府。 两个人过了垂花门,就看到迎出来的忠义侯夫人。 “三太太来了,”忠义侯夫人眼睛通红,脸上却满是笑容,“我还想。要让人去请太太。” 张氏上前想忠义侯夫人行了礼,“世子爷怎么样?” “还好,”忠义侯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回来了。” 几个人到了花厅里,张氏向四周望去,在座的大多数是勋贵的家眷,屋子里的女眷围着一个穿着沉香色妆花褙子的夫人说话。 那夫人年纪不小,却依旧皮肤白皙,拇指上带着一只翡翠扳指,远远看去晶莹剔透,张氏正思量着这是哪家的夫人,那夫人正好转过头,微尖的下颌,有一双明亮又温和的眼睛。 张氏跟着母亲去过永安侯府,认出这位夫人是永安侯太夫人。 “太夫人。” 张氏和张瑜贞上前行礼。 永安侯太夫人笑着对上张氏的眼睛,“这位可是姚太太?” 张瑜贞点头笑道:“太夫人好记性,这是我妹妹,出嫁前去过太夫人家里。” 永安侯太夫人看着张氏,“我知道姚家,这次能救回世子爷多亏了姚家,跟着世子爷回到京里的还有姚家的下人。” 姚家下人跟着忠义侯世子回到京里? 张氏倒没听说过这件事,老太爷的书信里也没有提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张氏不动声色。 忠义侯夫人已经等不及道:“说到这个,我就想请姚三太太帮帮忙,如今世子爷一日也离不开乔贵家的,我是想跟您商量商量,将乔贵家的留下来。” “您说的是我们姚氏族里的下人?”张氏有些惊讶。 忠义侯夫人点点头,“是从泰兴一路照应世子爷回来的。” 张氏看向永安侯太夫人,永安侯太夫人脸上满是笑容,“我们侯爷说,世子爷受了惊吓,多亏了有姚家的下人在身边,那下人可是立了大功。” 张氏惊讶,张瑜贞心里一阵高兴。 原来姚家做了这样一件大事,就像妹妹说的,只要姚家对忠义侯府有恩什么事都好商量,更何况现在姚家的下人还在照应世子爷。 忠义侯夫人为了要一个下人,一脸的急切,当着这么多人向妹妹开口。 可见这个下人有多重要。 只要妹妹稍稍拿捏,万事都有转圜的可能。 所有人都看着张氏,目光中多少露出些许羡慕。找到世子爷的永安侯是大功一件自不用说,姚家也会跟着脸面有光。 张氏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口,“是世子爷福大命大,若是夫人还用帮忙自然不用说。我回禀了长辈就是。” 张氏这几句话说的人心里十分的舒坦。 张氏不愧是有贤良的名声在外。 “本来是送我们世子回家,我们还要霸着人不放……”忠义侯夫人有些不好意思。 “您这是哪里的话,我们老太爷向来仁善,定然会答应。” 女眷们听得张氏的话互相看看,大家还不知道姚家是怎么帮衬着救了世子爷,听到张氏这样一说,定然是姚老太爷帮了忙。 张氏看向永安侯太夫人。 永安侯太夫人正好低下头,嘴边浮起一丝让人难以捉摸的神情,仿佛是本来有什么话要说,却因为她那句话一下子压住了。 张氏心中顿时一凛。是她说错了什么,否则太夫人不该是这个模样。 到底是哪里错了?是因为她痛快地答应了忠义侯夫人? 张氏心里油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永安侯太夫人要说的是什么? 忠义侯夫人倒是一脸的感激,“那就劳烦姚三太太,”说着又去看永安侯夫人,“朝廷那么多人去找。却一直都没有世子爷的消息,连我都死了心,没想到侯爷真的将世子爷带回了京。” 看到儿子那一刻,她都怀疑是不是在做梦,直到将儿子抱在怀里,才有几分相信,她们母子能相聚。她要谢裴家也要谢姚家。 忠义侯夫人正想着,赵家的长辈被人扶着进了院子,张瑜贞过去相迎,撩开帘子就看到脸色难看的赵家长辈。 赵家长辈在花厅里坐下,赵家女眷仿佛是有话想说,却碍着花厅里有别人说也没开口。 管事妈妈快步走到忠义侯夫人身边低声道。“夫人快去看看世子爷吧,世子爷说什么都要出府,谁也拦不住。” 屋子里的女眷都看出了端倪,一位年纪稍长的夫人站起身告辞,紧接着大家都起身。 忠义侯夫人无心挽留。起身将大家送出去。 张氏故意慢下脚步和永安侯太夫人走到一起。 永安侯太夫人像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记得三老爷身下有个女儿。” 永安侯虽然年轻,在勋贵中却有几分的名声,尤其是年纪轻轻就上过战场,将来必定前程无量。 张瑜贞也有意和裴家攀些交情,不等张氏说话,张瑜贞笑着道:“您说的是八小姐?” 永安侯太夫人思量片刻,“三老爷家中只有一位小姐?” 姚八小姐虽然是庶出,却性情柔顺,很听张氏这个嫡母的话。 张瑜贞颌首,“三老爷身边如今只有这一位小姐。”至于被敢去族里的那个休妇之女,怎么能在永安侯太夫人面前提起。 永安侯太夫人没有再接话。 下人安排车马,女眷们刚走出月亮门,就看到一群下人慌张地在院子里跑着。 叫喊的声音也传来,“世子爷,世子爷。”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内院里跑出来,那孩子满面惊慌,生像是遇到了什么万分可怕的事。 “世子爷,世子爷。” 听到下人的叫喊,赵琦跑得更快了些。 “琦哥。”忠义侯夫人喊一声却没能让赵琦停下脚步。 忠义侯夫人吓了一跳上前伸出手去拢赵琦,赵琦收势不住恨恨地撞进忠义侯夫人怀里,母子两个差点仰面摔倒,多亏了旁边的下人上前搀扶。 忠义侯夫人刚想要安慰儿子,怀里的赵琦却尖声喊起来,“放开我,放开我……” 撕心裂肺的喊声,从一个小小的身体里发出来。 第八十六章 哪个七小姐 赵琦的声音那样尖利,仿佛能将人的耳朵刺破。 忠义侯夫人只觉得儿子整个身子都在震颤着,随时都要爆开似的,让她不由地松开了手,赵琦趁机跑了出去。 所有人怔愣在那里。 谁也没预料到忠义侯世子会变成这个模样。 “世子爷。”有个人气喘吁吁地赶过来。 听到了这个声音,赵琦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躲过身边所有人,径直钻到那人身后。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圆脸的妇人身上。 那妇人生的很寻常,眉眼更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只是看起来十分的亲和,穿着浅色的褙子,头上只插了一根圆簪,打扮的很简单。 忠义侯夫人看向那妇人,“世子爷这是怎么了?” “夫人别急,”那妇人声音轻柔,“就像奴婢方才跟夫人说的,世子爷受了些惊吓,要慢慢调养,不是进府里这样,在路上也是这样,开始还不肯吃饭喝水,现在也好起来了,我家小姐说,到了京里可能会这般,到时候万万不能惊慌。” 世子爷紧紧地攥着那妇人的衣服,指节都攥的发白。 张氏目光落在那妇人身上,这个人是不是忠义侯夫人说的姚家的下人。 “夫人,”张氏道,“您说的姚家下人在哪里?” 忠义侯夫人这才反应过来,指着那妇人,“这就是乔贵家的。” 乔贵家的向张氏行了礼,并没有别的话,忠义侯夫人又解释,“乔贵家的,这就是你们姚三太太。” 女眷们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妇人就是姚家的下人,怪不得忠义侯府对姚家人礼遇有加,世子爷显然将乔贵家的当做了依靠。 “乔贵家的。”既然是姚家的下人,张氏就更自然起来,“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谁交代下来的?” 乔贵家的说的支支吾吾。张氏并没有听明白。 如果是老太爷一手安排的,乔贵家的说的小姐又是谁? “三太太,”乔贵家的又蹲了蹲身,“奴婢说的是七小姐啊。” 七小姐? 哪个七小姐? 张氏不由地一怔,姚家的七小姐,那是婉宁,婉宁怎么可能和这件事有关,不是婉宁那又会是谁? 乔贵家的见张氏没有反应,想了想用自己的方式将话说的更清楚一些,“三太太。奴婢没见过您,不知道您是不是三房的三太太。” 没想到姚家主仆相见是这样的情形。 院子里异常的安静。 乔贵家的这样注视着张氏,就连旁边的女眷也替张氏生出几分尴尬来。 姚三太太刚才还笑着和忠义侯夫人安排这下人的事,却没想到这下人不但不认识姚三太太,还当着所有人的面问要姚三太太:您是不是三房的三太太。 这话是怎么说的? 连姚三太太的身份都不相信了? 不论张氏怎么回答都已经是丢了脸面。 张氏点点头。 乔贵家的道:“三太太。奴婢说的七小姐,还不就是三老爷身下的七小姐吗?” 张氏心里顿时一震,真的是婉宁。 “是你在泰兴的时候,七小姐交代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能惊慌失措,瞬间张氏的情绪平复下来。 乔贵家的颌首,“是七小姐让我一路照应世子爷回京。” 原来这一切不是姚家长辈安排的而是姚七小姐。 姚三老爷身下的姚七小姐。 张瑜贞怔愣在那里,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怎么可能?这么好的事怎么会落在姚七小姐身上。姚家的下人怎么会是姚七小姐安排的。 救了世子爷的人不是姚老太爷吗? 妹妹来到忠义侯府都是因为和姚老太爷沾了光,这里面为什么会有姚婉宁的事,定然是弄错了。 “如果没有七小姐,奴婢也不知道该怎么照应世子爷。” “不是姚老太爷?”张瑜贞仍旧不死心地追问。 “您说三房老太爷?”乔贵家的摇摇头,“三房老太爷不知道这件事。” 一口一个三房,好像她不是姚家三房的下人。这个乔贵家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在七小姐身边侍奉?”张瑜贞眉头紧锁。 “不是,”乔贵家的声音十分清晰,“奴婢是二房老太太身边的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又跟二房扯上了关系。张氏想起二房老太太,是个极精明的人,他嫁到姚家之后。有一次去族里请安,二房老太太也热络地和她说了几句话,却没有留她在家中吃饭。 有些人做事,表面上看起来都一样,到最后却分得清清楚楚。可是张氏明明记得二房老太太病重,人已经快不行了,怎么还能主事? 想到这里,张氏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永安侯太夫人会问她老爷身下有几位小姐。 永安侯从泰兴县回来,这件事他最清楚。 所以当她说起老太爷的时候,太夫人是那样一副奇怪的表情。 张氏脸上顿时觉得火辣辣的,就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偷了东西,已经被人发现,她却尚不自知。 最重要的是,她是从婉宁手里偷东西。 “太夫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忠义侯夫人向永安侯太夫人求救。 永安侯太夫人这才叹口气,“我也是一知半解,我们家侯爷还没将话说完就被召进宫去了,我急着过来看世子爷……”说到这里顿了顿,“不过我倒是听说,多亏了姚七小姐安排,世子爷才能顺利找到回来。” 永安侯太夫人眼睛明亮,“姚七小姐好像才十二岁,真是难得的聪慧。” 当着所有人的面夸赞一个休妇之女。 张瑜贞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转头去看张氏。 张氏从来没想过会在这么多女眷面前夸赞婉宁,才来到姚家时,老爷对沈氏心存愧疚,总是时常去探望婉宁,四年前她好不容易才将婉宁送去族里,从那以后老爷每次提起婉宁都要皱起眉头。 对她来说,沈氏和婉宁已经快要从她的身边消失了,却没想到今时今日婉宁却被人提起来,不止是被提起来,而且被人交口称赞。 “姚七小姐好像才十二岁,真是难得的聪慧。”永安侯太夫人就这样笑着看她,正在等着她说出认同的话。 若是往常她一定会很容易就说出得体的话。 可是如今,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张嘴…… 第八十七章 在这里 众目睽睽之下,张氏莞尔一笑,脸上带着几分的羞涩,“都是我们老太爷教的好。” 张氏觉得有两种情况,要么是婉宁误打误撞帮了忙,要么是沾了二房老太太的光,婉宁年纪还小,做对了事定然是长辈教的没错。 婉宁总不能违背长辈的意思。 一个小姐,还要依靠姚氏一族才能安身立命,出不了大格,只要将这一点想清楚,这件事就好办。 永安侯太夫人笑着颌首。 马车备好了,女眷们陆续离开忠义侯府。 张氏刚刚坐上马车,就听到外面的婆子道:“夫人,我们要停下来避让,安怡郡主的马车过来了。” 安怡郡主是忠义侯的甥女,这次忠义侯平反多亏了安怡郡主。 安怡郡主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庄王,皇上登基之后一直信任庄王,庄王爷身子不好,去年薨了,长子承继了庄王爵,虽然庄王府不比从前,年轻的庄王爷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当年父亲将姐姐嫁进赵家,也是想要和庄王府结交,这些年却一直没能打通这些关节。 安怡郡主过来定然是为了世子爷。 如果将救世子爷的功劳落在老太爷身上…… 张氏吩咐婆子,“让车快些走。” …… 忠义侯夫人正要回去,就听下人来道:“夫人,安怡郡主来了。” 说话间,一个穿着鹅黄色褙子,梳着高髻的安怡郡主让人簇拥着进了门。 “琦哥儿。”安怡郡主一眼看到躲在乔贵家的身后的赵琦。 赵琦却向后缩着身子。 安怡郡主蹲下神来看赵琦,赵琦将脸也埋在乔贵家的裙子里。 忠义侯夫人赵氏擦着眼泪,“郡主,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 安怡郡主和赵氏去屋子里说话,赵氏将乔贵家的话都说了,说话的功夫,太医院的吴太医来诊脉。 赵氏让人带着太医去看琦哥儿。 谁知道片刻间便听到赵琦大喊大叫的声音。一盏茶的功夫,吴太医忙得满头大汗,“不能给世子爷把脉,也不敢随便开方子。” 安怡郡主道:“要是等世子爷睡着以后呢?” 吴太医摇摇头。“若是能顺利诊脉也好了,万一半途惊吓了世子爷,恐怕病症更难治。” 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是,这要怎么办。 送走了吴太医,安怡郡主看向忠义候夫人赵氏,“有没有去请姚七小姐过来?” 赵氏微微一怔,“郡主说的是……” 安怡郡主皱起眉头,“治病要趁早,琦哥儿年纪还小。不能落下病根,你要早些想办法,我们要找更好的郎中,也要想方设法将姚七小姐请来。” 请姚七小姐,赵氏从来没想过这一点。 “你这个愚人。”安怡郡主叹口气,“你好好想想,乔贵家的是谁安排的?” 赵氏道:“是……姚七小姐。” “没有乔贵家的之前,琦哥儿连水都不肯喝,如果就这样送回京,你定然见不到琦哥儿了。” 想到这一点赵氏浑身冰凉。 “乔贵家的也说了,她说的话都是姚七小姐之前吩咐好的。能安排合适的人照应琦哥儿,还能预见到京里之后琦哥儿会怎么样,这样的人定然有办法让琦哥儿好起来。” 赵氏这下子完全明白过来。 “可是姚七小姐在泰兴啊,泰兴到京城要走那么远的路。” 安怡郡主道:“既然如此,就要快点去办,京里的姚家你也不必去了,隔着这么远,泰兴的事姚家也未必清楚,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赵家的人去打听清楚。” 没有什么比自己亲眼所见更加稳妥的了。 毕竟琦哥儿是忠义侯府最后的希望。 “舅舅”惨死,她要保住舅舅最后的骨血。 …… 张氏进了垂花门,管事妈妈匆匆忙忙赶过来。“太太快进去吧,寿家人方才过来了,老爷气得不行,在书房里发了好大的脾气,多亏了五老爷来劝说。” 张氏抬起眼睛,声音很轻,“五叔来了?” 管事妈妈点点头。 张氏没来得及换衣服,就带着人去了书房,吩咐下人准备茶点。 屋子里隐隐约约传来姚五老爷姚宜之的声音,“三哥别急,我打发人去迎父亲,刑部那边我认识当家的侍郎……” 五叔不过是个举人却交游广阔,认识的人比老爷还多,张氏想到这里抿起了嘴唇,轻轻地扶了扶发髻。 清朗的声音下,姚宜闻的怒火渐渐压下来,“我让人去崔尚书家里递了帖子,崔家那边却说,崔尚书病了。” 姚宜闻喋喋不休地说起来,屋子里再也没有了姚宜之的声音,张氏转身进了门。 不知过了多久,丫鬟道:“五老爷要走了。” 张氏才从屋子里出来,一眼看见走到院子里的姚宜之。 姚宜之的脚步略微停顿,向张氏行了礼,“三嫂。” 张氏点点头,“五叔不留下吃饭?” “和几个朋友约好了去宴席。” 张氏抿起嘴唇。 姚宜之道:“也是推辞不掉,就不留下来陪三哥了,三哥心里不舒坦,三嫂劝几句。” 张氏听得这话松开了眉角。 姚宜之离开了院子,张氏才带着下人进了书房,姚宜闻仍旧在生气,桌子上放着一封信函。 张氏没去看信函,而是轻手轻脚地收拾着地上的书本。 “婉宁来京里了。” 姚宜闻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张氏吓了一跳,松开手让手里的书都落在地上。 书本落地的声音如同一块石头重重地打在姚宜闻头上,姚宜闻只觉得头像裂开了般疼痛。 张氏道:“是老太爷带婉宁进京?” “不是,”这两个字如同是从姚宜闻牙缝里挤出来,“是婉宁自己托镖局来的,如今写了封信让我去通州接应。” 去接应?都快到通州了?也就是说,老太爷才走,婉宁就也从泰兴县走了。张氏脸色苍白,“她一个小姐,万一半路上遇到什么事可怎么好,老爷快找几个家人妥妥当当将婉宁接回来。在外面也不要声张,免得让人看了笑话,婉宁毕竟是个闺阁中的小姐,不能失了闺名,否则将来要怎么嫁人。” 张氏每一句话都是为婉宁着想。 出了这种事,张氏还这样细心的安排,没有半点责怪婉宁的意思。自从嫁到姚家来,张氏都是这样照应婉宁,他就不明白,面对这样的继母。婉宁怎么还不知足,狠心地推到张氏,若是张氏出了事,那可就是一尸两命。 “都到了这时候,你还替她说话。”姚宜闻扬声道,“谁家的女子敢这样?托镖局?亏她想的出来,谁给她的胆子?还不是沈家,有几个钱就胡作非为,如今连镖局都懂得请了,来到京里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父亲说的对。我就是对她疏于管教,我姚宜闻没有这样的女儿,我也断然不会去接她回来。” 张氏看向孙妈妈,孙妈妈将屋子里的下人带出去。 张氏这才道:“老爷别说气话。” “不是气话,”姚宜闻道,“她不是让我去接她吗?我就让人过去。只不过不是将她接来京城,而是直接将她赶回泰州送进家庵。” 张氏惊呼一声,“那可怎么好,老爷还不知道忠义侯世子能救回来还有婉宁的功劳。”张氏将乔贵家的那些话原原本本说给姚宜闻听。 “婉宁想回到京里说不得也是因为这件事。” “总是件好事,裴太夫人还跟我夸赞婉宁。” 姚宜闻负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等婉宁进了京。我看会有不少夫人将婉宁请过去做客,老爷先帮忙遮掩镖局的事,婉宁将来会有个好前程。” 姚宜闻最痛恨的就是沈家那般钻营的本事,婉宁别的没学会,倒学会了怎么攀龙附凤,“真是个沈家人。” 姚宜闻甩甩袖子,“我这样做了在父亲面前怎么交代?” 张氏张开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老太爷……” “连父亲都敢忤逆,我还要将她供起来不成?”姚宜闻扬声将管事叫进屋,“就照我说的办,多带几个家人去,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将七小姐送去家庵,见到老太爷,让老太爷消消气,算好日子,老太爷到京时,我去城外接应。” 管事的应下来。 姚宜闻冷笑一声,“我姚宜闻可不是为了攀附权贵就折腰的人,沈家这样撺掇婉宁,就是以为用忠义侯府就能压住我,我就让沈家看看,我姚宜闻的为人。” …… 一行马车仿佛一眼看去望不到边。 昆哥掀开帘子向外面望去,“姐姐,我们还有几天才能到京城?” “快了。” 昆哥说不出的欣喜,“我要将姐姐说的好吃的都吃个遍。” 马车到了一处茶寮停下来,崔奕廷上前看了茶水,这才吩咐下人给婉宁送一壶。 婉宁和昆哥没有下车就喝到了茶,自从上次抓了王征如,崔奕廷就对她和商队多加照拂,连雷镖头都说,一路上真是太轻松了。 婉宁正想着能不能下去伸伸腰,外面传来崔奕廷的声音,“七小姐。” 婉宁“嗯”了一声。 “七小姐可知道忠义侯府?” 她见过忠义侯世子。 婉宁道:“知道。” 崔奕廷看着远处等在那里的赵家人,赵家人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第八十八章 在哪里 姚老太爷怒气冲冲地看着从京里来的管事。 “你说什么?婉宁已经到京城来了?” 管事点点头,“七小姐信上是这样说的,七小姐请了镖局护送,算起来也应该是这几日就到京里。” 姚老太爷的胡子几乎竖立起来,将手里的书重重地丢在车厢里,想要说话,顿时咳嗽起来,这一路上的颠簸本来就让他满身疲惫,现在再听到这样的话,只觉得一口气被生生地压住,让他喘息不得。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才动身,七丫头就已经从泰兴过来。 不可能,婉宁一个未出阁小姐,手里没有多少的银钱,怎么能走这么远的路,更何况他们这次是赶上了漕运,他靠的是不停的递送老三的名帖才能顺利到这里,婉宁怎么走?走陆路?陆路不可能这样快。 听到姚老太爷咳嗽的声音,寿氏慌忙赶过来,姚老太爷看到寿氏立即道:“让人看看,我们身后是不是跟着人?七丫头若是来京里定然是跟在我们身后。” “没人啊,”寿氏道,“如果有人,跟车的家人不会看不到。” 那婉宁会在哪里,如果没到京城,怎么会让人到通州接应。 这件事实在太蹊跷。 “会不会……是跟着崔奕廷……一起进京的?”寿氏想起穿梭在船里的沈家人,路上的时候她就将沈家下人的事跟老太爷说,老太爷却不肯相信。 沈家是商贾,怎么可能跟着朝廷的船一起进京。 姚婉如也探出头来,旁边的婆子低声道:“五小姐,路上有人来往,您还是小心着点。” “他们是谁?跟祖父和母亲在说什么?”姚婉如问向跟车的婆子。 婆子上前两步,“在说七小姐,七小姐可能也跟着我们来京里了。” 来京里了?姚婉宁? 姚婉如睁大了眼睛,声音尖起来。“她怎么会跟着我们?快,打发人去后面看看,她凭什么跟着,祖父又没有带她过来。” “五小姐安心。已经让人去找了。” 比起这个,姚婉如更想知道,“三伯父要接婉宁回京里住?” 那岂不是,她又要见到婉宁了。 为什么,从泰兴到京城来都丢不开这个姚婉宁。 姚婉如紧紧地攥着帕子,“三伯父不是不让婉宁回京吗?怎么还要来接她,”说着看向婆子,“你快去仔细听听,是真的来接婉宁的?三伯母有没有说什么。” 婆子应一声,不一会儿过来道:“老太爷气坏了。说是让跟着的家人也去找,只要找到就照三老爷的意思,直接将七小姐送去家庵。” 听得这话,姚婉如脸上难掩笑容,“祖父真是这样说的?” 婆子道:“奴婢亲耳听见的。” 姚婉如笑着。“你去吧,有消息再告诉我。” 真是太好了,多亏了姚婉宁到京城里来,否则三伯父还不会下这样的决心。自从父亲被抓她第一次脸上有这样的笑容,很快她却又想着父亲忧心忡仲起来,也不知道这次进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父亲,什么时候才能将父亲救出来。 …… 姚家下人一直追到通州并没有看到姚七小姐的人影。也没有看到什么镖师打扮的人,只有一支商队在搬运东西。 姚家下人钱同上前打听,“最近有多少人从这里下船。” “那可多了,”吩咐人押送货物的贺大年抬起头来,“我们东家才从这里下船。” 钱同看过去,眼前都是一条条大船。分不清哪些是官船,哪些是民船。 这家的东家定然是有钱有势之人,钱同一脸的羡慕,“自然不可能是你们家东家。” 贺大年呵呵笑着,“装好了车就快些走。早点赶上东家,我们说不定能跟东家一起进京。” 钱同几个找了半天也不见七小姐的人影,眼见天色要黑下来,他们也不便久留,急忙跟上了贺大年的商队。 这商队的脚程很快,钱同几个追的气喘吁吁。 贺大年看着笑道:“兄弟在哪里高就?” 钱同红着脸,“在一处大户人家做杂事。” “怪不得,”贺大年呵呵笑着,“不常出门吧?走起路来慢得很,若不是骑着马可能跟上我们商队。” 钱同不禁汗颜,真的赶不上,商队徒步走和他遛马的速度差不多,这个贺大年骑着马一圈圈地巡视着,几圈转下来都能追上他,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商队竟然这般厉害,不但如此,商队旁边还跟着差役,什么样的人家会这样气派。 一天时间已经追上了姚老太爷的车马。 钱同驱马上前向姚老太爷禀告,“小的没有见到七小姐的车马。” 说不定是骗人的或是路上出了事。 最好是出了事,被人抢了东西,人不明不白的死了,若是这样只要报病亡,旁边的寿氏听了心里暗暗思量。 “老太爷,路上不宜久留,快些走吧别错过了宿头。” 姚老太爷皱起眉头,“车坏了,东西带不走,留下人来看车,人手又不够,若是天黑下来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客栈住下。” 钱同忽然想到贺大年带着的商队,上前将商队只给姚老太爷看,“一路去京里的,管事的人正好和我是同乡,我想着能不能求他们帮忙。” 求别人的商队帮忙。 一阵风吹来,天空中开始落下雨点,在通州换车的时候,车马就不够多,如今再坏一辆车,是真的不能走了。 姚老太爷道:“可靠吗?” 钱同急忙点头,“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商队,旁边……还有朝廷的差役跟着……” 能有差役跟着,就证明家里定然有官在身,这几年京官做铺子生意的不在少数,说不得就遇见了。 “应该打听打听清楚。”姚老太爷道。 “小的也想,只是问了几次,都没能问出来。”贺大年虽然喜欢开玩笑,但是嘴闭得很严。 大雨眼见就要落下来。 姚老太爷一时没有了办法只能吩咐钱同。“快去问问。” 商队大能够互相照应,不像他们只是一家人前行,特别是在这样的天气,下着大雨。天黑的快,还没找到客栈,大家一起走最安全,姚老太爷现在也只能舍着脸皮去询问。 京里和泰兴不一样,有人说的好,天子脚下,随便一跺脚说不得就能跺出个五品官来,他就算委屈着多些礼数,也是应该,总没有什么错处。 姚老太爷看到了在商队旁边的差役。 这样的阵势。至少这商队认识达官显贵错不了。 贺大年很痛快地答应下来,“我们东家乐善好施,一定会答应。” 姚老太爷吩咐钱同,“你去说一声,到了京城。我去向东家道谢还车。” 京里的人就是不一样,姚老太爷觉得心情很好。 姚老太爷重新上了车。 大雨倾盆落下来。 外面传来贺大年吆喝护着货物的声音。 一条商队井然有序地向前,寿氏撩开帘子向外看去,不禁心生羡慕,京里的达官显贵就是不一样,她是日夜盼着能有这样的日子,谁知道转眼之间老爷却被陷害进了大牢。寿氏深深地叹了口气。 姚婉如忙拉起寿氏的手,“母亲别急,等咱们到了京城一定会救回父亲,您看着兆头多好啊,还没到京里已经听到三伯父要将婉宁送去家庵的消息。” 但愿是个好兆头。 姚家的马车紧紧地跟在商队的后面。 “我家东家就在前面了。”贺大年笑着道。 前面……钱同看过去,仿佛是……朝廷的车马…… …… 姚老太爷吩咐人去打听前面都是些什么人。就听外面道:“三老爷来了。” 穿着青色披风,身材高挑微瘦,五官带着几分的文雅和朴实的中年男子快步走过来,一把撩开帘子,看向姚老太爷。“父亲。” 看到了姚宜闻,姚老太爷沉着的脸有了几分笑容,“老三,你怎么来了。” “我和几个同僚一起来接父亲。” 姚老太爷顿时眼睛一亮微歪着头向外面望去,真的有几个人站在那里。 “辛苦你们了。” “父亲这是哪里的话,”姚宜闻吩咐下人,“慢慢赶车,我和父亲说几句话。” 姚宜闻牵着马低着头跟在车外听姚老太爷说话。 “儿子正想着要去接父亲到京里来过年,没想到父亲已经启程了。” 姚老太爷道:“家里一切都安好吗?” “都好。”姚宜闻恭敬地回话。 “欢哥呢?” “欢哥也很好。” 不知怎么的姚老太爷忽然想起沈敬元的儿子,背书那般的流畅已经被杨敬收了徒弟,“欢哥要开始读书了。” 欢哥要开始读书了,现在就开始读书,一定会比沈敬元的儿子强。 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会提起这件事。 欢哥年纪那么小,按理说要过几年才开始读书。 姚宜闻刚想要说话,管事过来道:“老爷,忠义侯府的人来接应了。” 姚宜闻诧异地扬起眉毛,忠义侯府来接应?这话是从何而来?他从来没听说过忠义侯府派人来接应父亲。 他只是将消息告诉了几个要好的同僚,根本没有和旁人说父亲今日会到京啊。 “快去说一声,”姚老太爷吩咐姚宜闻,“不能失了礼数。”到底是京城,所以才会这样的风光。 他这样辛辛苦苦为老三谋算也没白费力气。 勋贵都在城外来接应他,只因为他今天要入京。 让他颜面有光。 若不是休了沈氏,哪里会有今天的光景。 他每个决策都是对的,没有他就没有姚家的今天。姚老太爷看向旁边的蒋氏,蒋氏也跟着露出笑容来。 身边有娇妻美眷,外面有达官显贵相迎,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啊。 说话间,忠义侯府赵家的人匆匆忙忙赶过来,见到姚宜闻那下人行礼,“可是姚三老爷?” 姚宜闻点点头。 赵家人松了口气,“三老爷是来接泰兴过来的马车?” 是啊,他是来接应父亲,忠义侯府的人到底是如何得知。 “我们夫人不好出城就等待里面,夫人说了,多谢姚家帮忙,这份恩情我们忠义侯府一定记在心里。” 这话让姚宜闻越来越糊涂,马车里的姚老太爷也掀开了帘子,赵家的人顺着帘子向里面望去,看到了姚老太爷忙上前行礼,却又诧异地向周围张望。 仿佛是弄错了什么似的。 姚老太爷脸上的笑容得不到回应,顿时僵在那里。 赵家人仍旧在慌张地寻找着,半晌才询问姚宜闻,“三老爷,七小姐的车马可到了?” 七小姐的车马可到了? 怎么会提起婉宁,在这时候提起婉宁。 姚宜闻瞬间头皮发麻,紧张地皱起了眉头,难不成婉宁私自回京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我们家七小姐没过来。” 旁边马车里的寿氏急忙吩咐婆子回话。 没过来? 这怎么可能?明明都问了清楚,姚七小姐和姚家长辈的车马今天会到,姚家下人怎么会说姚七小姐没有来京中。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是来接应姚七小姐的啊,”姚七小姐来到京里不能少了礼数,这是夫人亲口说的,让他将忠义侯府的帖子今天就送到姚七小姐的手里,赵家下人吞咽了一口,“我这帖子也是送给姚七小姐的。” “我们夫人请姚七小姐去府上做客。” 赵家人回过头看向周围,几个下人都捧着用大红绸缎绑好的礼物。 那些东西都是送给姚七小姐的。 他们一路到城外,本来是准备在旁边相等,却跟来的人认出了姚三老爷,他们这才上前来,却怎么也没想到……这里面没有姚七小姐。 没有姚七小姐,他们在这里做什么。 赵家人面面相觑,这可如何是好啊。 姚老太爷几乎忘记了喘息,这些人在等婉宁?为什么在等婉宁。 到底是什么时候婉宁和忠义侯府拉上关系。 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能让忠义侯府等在京外递帖子请婉宁过去,婉宁就是个未出阁的小姐,一个小姐能做什么事? 不知怎么的姚老太爷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那目光中充满了嘲笑。 婉宁在哪里? 婉宁若是回到了京里,她现在在哪里? “跟你家主子说,该还马车了。”贺大年的声音忽然传来…… 第八十九章 女儿 “我们东家就要进城了。” 贺大年声音刚落,钱同才想起来,忙躬身上前,“老爷,我们的车马坏了,小的向同行商队借来了一辆车,如今到了京城,车也该还了。” 姚宜闻顾不得去思量赵家人的话,吩咐下人,“将东西搬到我们带来的车上。” 姚老太爷的车马向路边靠过去。 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也向两边避让,马蹄声由远而近地传来,然后是车轮压在路上的声音,一眼看不到边际的车队从不远处向这边走过来。 “这是谁啊?” 周围开始议论纷纷。 “拉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一行车马上。 “是米粮,呦,是朝廷押运的。” 看着威武的隶卒,人群又向后让了让。 “是巡漕御史进京了。” 姚宜闻听到身边同僚的声音。 姚老太爷顿时激动起来一把握住姚宜闻的胳膊,“快,就是……就是这个崔奕廷,你六弟还在……还在那里。” 六弟跟着巡漕御史被押送进京。 姚宜闻上下活动了这么长时间,却没有摸清楚这位新上任的巡漕御史崔奕廷的脾气,这个人从前就是个赋闲在家的纨绔子弟,不上书院,不养名声,这次突然之间就冒出来,连崔家上下都觉得蹊跷,户部尚书崔大人那边也打听不出消息来,谁也不知道崔奕廷在耍什么手段。 今天在这里遇到崔奕廷,说什么也要上前说话,否则将来要如何拜见,怎么提起六弟的事。 姚宜闻向前看去,崔大学士他还是认识的,现在已经不是才入仕那会儿,官职不高,家境也不算殷实。虽然娶了沈氏,还不能将岳家的身份摆出来,人前人后都要弯腰,比自己官职高的就不说了。不如自己的也要客客气气,不管应付什么都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些年之后,他开始觉得没有什么事是办不成的,没有什么交情一定攀不上,凡是人做的事,都能想方设法地办到,即使见到御史言官也没什么好怕,反正他不是奸佞这些年还算得上洁身自好。 姚宜闻脸上开始摆出熟络的神情。 等到马车过来,他一眼就看到了跨在马上的崔奕廷。 姚宜闻迎过去。 崔奕廷高高地坐在马上。显得身姿更加的笔挺,高头大马不停地打着响鼻,崔奕廷一动不动,垂着眼睛看姚宜闻。 姚宜闻在京里这么多年,面对达官显贵也是司空见惯的事。如今看到崔奕廷却说不出话来,寻常的人都能从眼神儿里攀出交情,这崔奕廷看不出端着架子,眼睛里却完全是冷冰冰的疏离,一下子就将他提起的几分官架子压了下去。 姚宜闻脸上熟络的神情顿时僵硬下来。 “可是崔大人?”姚宜闻停顿了片刻张开嘴。 崔奕廷颌首,眼睛垂下来,整个人挡住了阳光。抿起嘴唇。 巡漕御史官职不高却办的是内差,谁都知道得罪不得,他这个侍郎也要在崔奕廷面前称他是大人,一是多了些礼数,二是给足了面子。 可崔奕廷脸上还是没有半点的动容。 姚宜闻微微皱起眉头道:“本官吏部侍郎姚宜闻。” 他早就猜出来,人他是不认识。但是假惺惺地摆着官架子,陈宝告诉了他前面的人是姚家老太爷,能接姚老太爷的人自然就是姚宜闻。 不过尔尔。 才几句话就想要用官名来压他,崔奕廷扬起眉角,看也不看姚宜闻一眼。 “京里的行势本官不懂。姚大人等在这里是要贿赂本官,帮你弟弟脱罪?” 冷冰冰地问下来。 姚宜闻几乎打了个哆嗦。 崔奕廷怎么会这样…… 不但不肯卖面子,还冷冰冰地问下来,让他哑口无言地站在那里,什么话都不敢再说。 如果这案子是崔奕廷办,他要怎么帮弟弟。 怎么和崔家攀上关系。 本来以为很简单的事,突然之间难起来。 姚宜闻怔怔地站在那里,眼看着崔奕廷吩咐马车前行。 那么多的粮食入京,好像永远都运不完似的,无论是谁贪墨了这么多的漕粮都必死无疑,崔奕廷将东西送进京,就是不给任何人退路。 好狠的手段,再怎么说崔奕廷的叔父也是户部尚书,这样一来户部尚书岂不是也要受牵连。 在一层层护卫下,四辆车缓缓驰过来,不似旁边拉货的马车,青绸的车厢,柔顺的骡马,每辆车旁都有跟车的婆子和下人,所有人都向这边看过来。 看着这四辆不同寻常的马车。 周围忽然之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猜测着。 马车两边的下人低着头走着,穿戴十分的齐整,看起来都很懂规矩。 谁会跟崔奕廷一起进京?难不成是崔家的女眷? 看到车,贺大年迎上来低声说话,“东家……货物都运来了。” 贺大年的声音格外的响亮,让姚宜闻也回过神来。 东家。 是商贾?那定然不是崔家人。 姚宜闻下意识地看向姚老太爷,这就是借给姚家马车的人?这个人跟着崔奕廷一起进京,就算不是崔家的女眷一定是与崔奕廷相识说不定交情不浅。 会是谁? 马车慢慢停下来,一个婆子撩开从马车上下来,看到这个人的侧脸,姚宜闻忽然觉得那么的熟悉,这个人的影子就在他的脑海里,他却一时又想不起来。 这个人到底是谁? 这种奇怪的感觉不知道是让他欢喜还是困惑,如果是真的见过,那不是就遇到了熟人,说不定就能走通了崔奕廷的关系。 是谁呢?到底是谁? 钱同看到了贺大年急忙上前道:“车已经腾出来了……” 话还没说完,只看到姚老太爷向这边走来。 因为不知道马车里面的是女眷还是男子,姚老太爷不好开口,正不知道要怎么说话,姚老太爷的目光落在车外婆子身上。 本来是不经意的一撇,却如同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姚老太爷顿时面色大变僵立在那里。 说话间旁边的下人已经撩开了帘子。露出车厢里面的女子,那女子戴着幂离,穿着水青色的褙子,头微微扬起向他这边看过来。 就算看不清女子的长相姚老太爷也能猜到她此时的神情。微微仰着头,脸上是淡淡的笑容,有几分的倨傲。 从前见到这副神情他还心中冷笑,不过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今天再见到,他整张脸不由自主地抽动起来。 是她。 怪不得到处找不到她的人,原来她就在他身边,她就在这里。 一路上他风餐露宿,羡慕前面长长的车队,就是那车队每日按时起炊。押车的人热热闹闹地说话,他们这边冷冷清清,他心里又挂念着老六,觉都睡不好,听说那车队走的是水路。不慌不忙就到了通州,而他们水路换陆路折腾的他这把老骨头都要散了。 他让人打听那些人到底是个什么达官显贵,那些人却守口如瓶,当时他还夸赞,到底是大户人家的人,就是有规矩。 他因此教训寿氏不懂得治家,才会出了老六的事。 看到崔奕廷他已经十分惊讶。崔奕廷是巡漕御史能这般他也没法子,可是再往后看,被人层层护卫的人竟然是婉宁。 他想要豁出老脸去感谢的人竟然是婉宁。 是婉宁。 借他马车的人是婉宁,看他狼狈不堪的人是婉宁。 见到老三的时候,他还想着这下婉宁就算哭着喊着也没用,一定会被送去家庵。他就要看着婉宁哭起来,他要狠狠地教训婉宁。 可是现在…… 终于看到了婉宁,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姚老太爷只觉得浑身打了个哆嗦,先是从头到脚的冰凉,然后就火烧火燎地热起来。一口热血也冲到了喉咙里,他张开嘴血就要喷出来。 姚老太爷摇晃了两下整个人就向后倒去,幸亏下人伸手将姚老太爷扶住。 姚宜闻吓了一跳忙上前来探看,只见父亲嗡动着青紫的嘴唇,手哆哆嗦嗦地指着撩开帘子准备下车的女眷。 到底是谁,父亲怎么看到之后就变成了这个模样。 姚宜闻不知该如何是好,一声声叫着姚老太爷。 “祖父,这是怎么了?” 清脆的声音传来,姚宜闻整个身体僵直起来,连姚老太爷也顾不得照看抬起了眼睛和那女子对视在一起。 姚宜闻一动不动。 眼看着那女子下了车一步步走过来。 姚老太爷挣扎着,嘴唇动得更加厉害,却只能发出“呜呜呀呀”的声音。 姚宜闻只觉得父亲用尽了力气来握他的手,仿佛要将他的骨头捏碎。 那女子个子不高,身形也很娇弱,在他身前停下脚步,然后向他行礼,“父亲……” 父亲。 姚宜闻的心脏如同被人攥住。 父亲。 她是,她是…… 婉宁。 被他送回族里的婉宁,他想要人直接送去家庵的婉宁。姚宜闻耳边“噼里啪啦”地作响,如同烧起来的爆竹。 叫他父亲。 安静的四周顿时议论起来。 到底是什么情形,姚老太爷倒在地上,从马车上下来的女子向姚大人行了礼,清清楚楚地喊了一声父亲。 姚大人有女儿在外? 还是赵家人先反应过来,“那是不是姚七小姐?” *********************** 第九十章 好孝顺 是不是姚七小姐。 赵家人的话传到姚宜闻的耳朵里。 连外人都知晓的事,他却不知道,他让家人悄悄地将婉宁送回家庵,却没想到会闹出这样的动静。 姚宜闻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女儿,他怎么也想不到女儿是这个模样,从京城走的时候还哭哭啼啼,让丫环、婆子搀扶着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而今却自己坐了马车回来,独自一个人施施然地走到他面前。 站在他面前良久,他竟然都没看出来,这就是他的长女婉宁。 他竟然都不认识,不认识自己的女儿。 “宁儿?”姚宜闻犹自不肯相信,真的是婉宁吗?是那个哭哭啼啼离开家的婉宁?如今就好像换了个人,亭亭玉立地站在他眼前,让他如何能想象的到,汗从姚宜闻额头上淌下来。 姚老太爷喘着粗气,胡子一颤一颤,脸上的皱纹几乎挤在一起,用尽了力气才挤出几个字,“你……谁叫你……来京里……”说着咳嗽起来。 婉宁看向童妈妈,“快去请跟车队的郎中来看祖父。” 姚老太爷听着婉宁略带焦急的声音,如同一个孝顺的晚辈,众目睽睽之下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失任何的礼数。 假的,根本就是假的。在族里撺掇二房老太太来对付他,他族长之位没握到手里不说,他好不容易在泰兴县养成的名声也一落千丈,家里出事的时候,她在祖宅里站在那里和他顶罪,明明知道老六的事却没有提前示警,倒是和沈家人坑瀣一气。 好一个孝顺的孙女。 姚老太爷看向姚宜闻,姚宜闻脸上却没有愤慨的神情,反而有些犹豫。 婉宁假模假式的样子,居然没有人发现? 姚老太爷眼睛也冒出火来。 婉宁不慌不忙接着道:“祖父因为六叔的事生气,我一直让人跟着祖父。路上小心地照应,祖父的马车坏了,我让人将车送了过去……” 姚老太爷的眼珠子要掉下来,胡说。真是张嘴胡说,他再也顾不得温文尔雅的君子,“你何时吩咐人照应我?” 婉宁看向那空空的马车。 马车明明在那里。 七丫头当着众人的面故意这样说,这马车分明也是他们求来的。 马摇头晃脑地打着响鼻,仿佛也在嘲笑他。 “老太爷,”蒋氏不得已从马车上下来,低声劝说姚老太爷,“有什么事还是回家说。” 官路上来来往往都是人,他还找来了同僚过来接应,让所有人都看了笑话。父亲也是一时急怒攻心。 等回到姚家,他再好好问问婉宁。 婉宁没有要走的意思,都说家事要关起门来说话,姚家的家事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才好办,从前她一直盼着见到父亲。尤其是母亲离家之后,她还不懂得被休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以后就只有父亲。 现在她明白过来,父亲不是照在她肩膀上的那道光,如今在父亲面前,她心里再也没有那种暖洋洋的感觉。 婉宁看向身后,姚宜州牵着马走过来。 “大哥。”姚宜闻有些诧异。二房的大哥怎么会在这里。 大哥居然和婉宁一起进京,父亲的书信里没有提及,婉宁让人送来的信上也没有透露一个字,他完全被蒙在鼓里。 诧异,惊讶的情绪一而再再而三地浮在他心头。 姚宜州板着脸走过来,“婉宁是我带回来的。你不要责怪她,六弟的事也和婉宁无关,我们家的事不能迁怒一个孩子。” 这话说得清清楚楚。 大哥接了族长之位,族人都要听大哥的话,大哥将婉宁带来京里还有什么好说。 姚宜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让人在京里备了院子。母亲说了,这件事没说清楚之前,怕你责怪婉宁,婉宁先住在我安排的院子里,族里的弟妹帮忙照应。” 突然听到这些话,姚宜闻惊讶地愣在那里,他之前想着将婉宁送回族里,没想到现在见到了婉宁,婉宁反而不回家。 进了京城却不回家,这是什么道理?传出去了要被人怎么说?说他连骨肉都不顾? 姚宜闻顿时觉得焦躁起来,还有同僚在旁边,不是让人就看了笑话,在族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父亲信里没说清楚,现在他也被打个措手不及。 “大哥……” 姚宜州仿佛十分生气,不由他分说,就看向婆子,“服侍七小姐上车,我们还要走一段路才能歇下。” 下人搀扶婉宁上了马车。 将父亲交给蒋氏,姚宜闻快走几步赶了过去。 姚宜闻还要说话,姚宜州转过头道:“我问你,你是不是要让人将婉宁送去家庵?婉宁做错了什么事你要这样?要不是你家中的下人说漏了嘴,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四年没见你亲生骨肉,就算是要责罚也要见一面,若是在泰兴也就罢了,都到了京城,你还这般作为,可像是一个父亲?” “从泰兴出来母亲就嘱咐我,既然我送婉宁进京,一定要将婉宁安顿好,按理说你房里的事我不该插手,三老太爷要将婉宁逐出家门,我母亲气不过才将婉宁带回了二房,既然二房已经揽下这件事,我就要表明二房的立场负责到底。” 这都是怎么回事。 父亲气得倒在地上,大哥又说出这样一番话,如果他就和大哥说起来,难免别人会听到,真的将事闹大了,不管谁对谁错他都面上无光。 “婉宁忤逆长辈,”姚宜闻皱起眉头,“万事孝为先……” 姚宜州冷笑一声,“那我就看看,你这个孝子要怎么做,是先要忠君还是要行孝。” 没说两句话就这样不欢而散。 几辆马车又开始前行,等马车从眼前走过去,赵家的下人才想起来,他们还有事没办。忙一路追了过去。 望着离开的车队,和追出去的赵家人,姚宜闻有一种入坠梦中的感觉,这样的事他是如何也想不到的。 婉宁不但进了京。还跟着姚氏族里的长辈另择住处,这是在做什么?忠义侯家这样的勋贵,为什么又让人来请婉宁。 这一件件的事他如何也理不清楚。 …… 姚宜州没想到姚宜闻会这样做,要不是贺大年听到钱同提起来,他还以为姚宜闻这个做父亲的会为婉宁撑腰。 他真是想错了,姚宜闻但凡有半点慈父之情也不会将女儿扔在族里四年不闻不问。婉宁写信给姚宜闻,他做了最坏的打算,他以为姚宜闻这个父亲就算再差劲,也会让人来询问清楚,没想到姚宜闻话没问一句就要将婉宁送去家庵。 方才他说了那么多。姚宜闻更是一句“忤逆长辈”就将责任全都推脱掉。 自己的亲生骨肉,十二岁的孩子,还是尚在闺阁中的女儿,作为生父应该维护女儿的名声,他却随随便便就将忤逆的罪责扣在婉宁头上。 姚老太爷这样。姚宜闻也这样,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马车里,童妈妈低声道,“三老爷那边也不知会怎么样。” 父亲在大伯面前吃了亏,就不好再出面,一定会假手张氏,她就在家里等着张氏上门。 …… 姚宜闻将姚老太爷接回家中。姚家顿时乱成一团,上上下下忙碌着给姚老太爷喂药,张氏听着姚宜闻说话,一时愣在那里。 “老爷说婉宁已经到京里了?是二房大哥送来的?” 姚宜闻点点头。 那怎么可能,张氏觉得整件事都透着蹊跷,“既然人回来了。老爷怎么不将大哥和婉宁带回来,二房在京里也没有宅院……” 姚宜闻黑着脸,“他们不肯来。” 不肯来?这是什么道理,张氏道:“婉宁是老爷的女儿,怎么能不回家。” 他气的就是这个。回来的时候他都不敢抬起头看那些同僚,恐怕用不了多长时间,京城里就会人尽皆知。 “还是你去一趟,”姚宜闻看向张氏,张氏事事周到,说不得能弄个清清楚楚,“族里有女眷跟着,你们之间总好说话。” 张氏柔顺地点了点头,却没有看姚宜闻的眼睛,“妾身明日就动身过去。” 姚宜闻去屋里看姚老太爷。 吴妈妈凑过来道:“要不然奴婢先去打听打听。”她是想不通那个柔弱的七小姐到底有什么能耐,才进京就闹得整个姚家鸡飞狗跳。 张氏颌首,吴妈妈慢慢退下去,寿氏正好带着姚婉如赶过来差点和吴妈妈撞在一起。 顾不得别的,寿氏红着眼睛看向张氏,“三嫂这次一定要帮帮我,我娘家那边也是乱作一团,这可让我怎么活啊?” 张氏将寿氏带进屋坐下。 寿氏哭哭啼啼将泰兴的事说了,说到了婉宁,寿氏道:“三嫂可别小看婉宁,婉宁现在可不一样了。” 张氏看着寿氏,“怎么会闹成这样,一切不是都好端端的……” “那是落水之前,后来沈家人正好上门,婉宁就借了沈家去给李大太太治病,从那开始我可就管不了她了,不光是我,连老太太、老太爷也拿她没办法,三嫂是没看到方才的情形,婉宁硬是将老太爷气得说不出话来。” “三嫂,您可不能不管啊。” 第九十一章 欢哥 寿氏将话说的不清不楚,一会儿漕粮,一会儿婉宁,张氏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老太爷被气成这样,寿氏也大失方寸。 只因为看到了婉宁?老太爷向来对婉宁不闻不问怎么会突然动这样大的气。 寿氏道:“老太爷想做族长也不是一日半日的事了,硬生生就被婉宁搅合了。”老太爷在泰兴就憋着一口气,否则也不会这样快就动身来京里,来到京里以为一切都能顺风顺水,谁知道偏遇到了婉宁。 从泰兴到京城一路上他们吃了不少的苦,婉宁却跟着崔奕廷回京沿路有官府开路,不必风餐露宿,没有任何阻碍就到了京中,就这样,婉宁还敢大言不惭地站在三哥面前说跟在老太爷身后为了照应。 寿氏道:“入了秋之后老太爷身子本就不好,好不容易支撑着到了京里,被一气就病倒了,”说着顿了顿,“我们老爷的事也和婉宁脱不开干系,婉宁怎么能跟着巡漕御史进京?” 张氏仔细想寿氏的话,寿氏的意思,漕粮的事和婉宁脱不开干系,这怎么可能,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还能做出多大的事来,寿氏是故意夸大其词,还是没弄个清楚。 张氏才想到这里,就听到下人来禀告,“三太太,公爵爷来了。” 父亲来了? 张氏立即站起身,带着人迎了出去。 张戚成将手里的鞭子扔给小厮,大步走进了姚家大门。 姚宜闻匆匆忙忙迎出来,到了门口立即向张戚成行礼,“岳父。” 张戚成沉着脸看向姚宜闻,“你父亲来京里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岳父向来和父亲说的来,两个人遇到一起总要喝上几杯,这次父亲来京他本是想等到安稳下来再去张家跟岳父说明,却没想到岳父提前知晓了。 张戚成眼睛里露出埋怨的神情,“应该早让我知晓。我遇到了太医院的御医才知道姚老太爷来了,真是胡闹,这种事怎么能瞒着,我早些让人去接应。也能少了些舟马劳顿。” 姚宜闻恭恭敬敬将张戚成迎进屋子里。 “老太爷,广恩公来了。” 听得这话姚老太爷抬起头向屋外看去。 张戚成走进屋。 姚老太爷挣扎着起身。 寿氏忙避去内室里。 姚老太爷和张戚成简单地问候几句,两个人就坐下来说话。 “我家老六的事……还要……请公爵……爷帮忙。”姚老太爷喘着气说得断断续续,脸颊还不受控制的抽动。 张戚成有些惊讶,“转眼不见,广胜兄怎么病成这样。” 姚老太爷摇摇头,“老了,身子不中用了,已经……是半个身子迈进黄土……的人,不像公爵爷……身子康健。将……来还能建功立业。” 张戚成道:“你可知道这次的巡漕御史?” 姚老太爷点点头,“是崔大学士……的公子,崔奕廷。” 说起崔奕廷,张戚成也微微蹙起眉头,“按理说。只要走通了崔尚书的关系,就能将这件事摸清楚,可怪就怪在,崔奕廷都进京了,京里还是一盘散沙,谁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皇上又是什么意思。巡漕御史查了漕粮到底要做什么?这案子要怎么定,定大定小。” 姚老太爷撑起身子,“崔奕廷只是……抓了泰兴知县……和犬子、寿家的公子,并……没有牵扯他人。” 张戚成抬起眼睛,“广胜兄还不知道,崔奕廷路上连泰州知府王征如都抓了。” 姚老太爷惊诧地张大了嘴。“怎么……怎么会……这样。” 这就是他为什么听了消息就来到姚家,与其去打听泰兴的事还不如来问姚广胜。 “我听说姚家二房的人跟着崔奕廷一起进了京。” 说起这个姚老太爷的头发都要竖立起来,想要张嘴说话却又咳嗽不止,“一起进京的还有……宜闻的长女……之前我也没听到半点消息……到了城外才遇到……” 连姚广胜都不知晓,张戚成觉得这件事越来越蹊跷。不知道这个崔奕廷到底要做什么。 …… 从姚老太爷屋子里出来,张戚成去了张氏屋子里说话。 张氏吩咐乳母将欢哥带出来。 张戚成将欢哥抱在膝头说了一会儿话,欢哥高兴的又闹又跳,差点就从张戚成怀里栽下来,张戚成顿时吓得脸色苍白,乳母将欢哥带走,张戚成还没有缓过神来。 张戚成道:“欢哥身边有几个乳母跟着?” “就是母亲帮忙选的那个……” 张戚成听得这话皱起眉头,“就一个乳母?” 张氏点点头,“还有两个婆子也在一旁伺候。” “那怎么行,”张戚成道,“明日我再多选一个乳母过来,欢哥可不比旁人,不能出半点的闪失。” 张氏点点头。 “不要光点头,要放在心上。”张戚成板起脸来。 张氏道:“女儿知道了,父亲放心,女儿会安排妥当,欢哥是女儿的骨肉,女儿疼还来不及,绝不会疏忽。” 听得张氏的话,张戚成脸上微微动容,“在这里委屈你了,将来……欢哥有个好前程,你也脸上有光,要知道,我们一家将来都要靠欢哥。” 这是最重要的,欢哥不能有半点的闪失,所以每隔一段日子他都要来看看欢哥,看到欢哥又笑又跳,他的一颗心才算落地。 张氏低下头,眉眼柔顺,“只要父亲好好的,家中一切安好,欢哥能平平安安长大,女儿就知足了。” 毕竟是个女人,求的就是这些东西,张戚成不欲多说,“忠义侯府的事都传开了你知不知道?听说是宜闻的长女帮了忙。” 张氏道:“我也是听老爷说起来,”说着目光闪烁,“老爷听说那孩子进了京就让家人将她送去家庵,谁知道人没找到却在城外遇见了。如今人已经跟着姚家二房的长辈进了城,就住在租来的院子里。” “现在想想父亲说的这些,姚家二房进京可能不光是要送婉宁那么简单,既然是在泰兴找到的漕粮,说不定姚家二房过来和漕粮有关。” 张戚成赞赏地看着张氏,“只要刑部审不出什么来,我就能想法子保下朱应年,到时候姚家老六和寿远堂,”说完顿了顿,目光微深,“姚家那边你要摸透了,尤其不能让他们坏事。” 张氏道:“打听出消息,我就让人去跟父亲说。”婉宁才十二岁,她怎么也能从婉宁嘴里听出实情。 那个被她牵着去花园里扑蝴蝶的孩子,她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那孩子一举一动都逃不出她的眼睛。 再怎么样,始终都是个孩子。 是个她轻易就能牵在手里的孩子。 和张氏说完话,张戚成从屋子里走出来,姚宜闻正抱着欢哥在院子里。 张戚成顿时皱起了眉头,“君子抱孙不抱子。”伸出手从姚宜闻手里接过了欢哥。 姚宜闻脸上顿时一红,他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每次看到欢哥,想到这是他唯一的子嗣,他就忍不住要将欢哥抱起来好好宠一宠,他喜欢欢哥清脆的声音喊,“爹爹,爹爹……”奶声奶气却十分的悦耳。 “跟我过来。”张戚成看了姚宜闻一眼,姚宜闻不敢怠慢立即跟了上去。 …… 婉宁吩咐贺大年将货物送进沈家的商铺,“要仔细清点,将账目早些递上来。” 贺大年应了一声,带着伙计出了门。 姚宜州租的院子不大,一共就三进院,婉宁住在第三进院子,刚在床铺上坐下,婉宁舒畅地喘了口气。 童妈妈快步走进屋,“七小姐,三太太让管事妈妈过来了,说是要接小姐回家里住。” 她还以为张氏会等到明日,没想到这么快就动了手。 张氏真是心急。 “就说我不舒服已经睡下了。”婉宁脱了鞋躺在床铺上,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睛。 童妈妈迎出来,外面的孙妈妈等在院子里。 “我们小姐一路辛劳,进了屋就睡着了。”童妈妈边说边和孙妈妈见了礼。 孙妈妈向屋子里看了看,里面十分的安静,听不到一丁点的声音。 “我们太太说,虽然老爷正在气头上,小姐这时候回去将族里的那些事说一说,这心结也就解开了,”孙妈妈的声音略微高一些,“您可能不知道,七小姐从前住的地方都已经收拾出来,老爷、太太已经吩咐了人今年定要将小姐接回京。” 不大不小的声音正好能传进屋子里。 婉宁躺在床上慢慢地摇着扇子,张氏的意思是让她借着家中人来接就回去,免得将来不好收场。 婉宁转了个身,闭上眼睛。 连院子里都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落树叶的声音,半晌童妈妈道:“妈妈的话我会跟小姐说,只是小姐今天着实已经睡下了。” 真的睡下了?鬼才相信,不过这个七小姐也真有本事,敢这样搬出来住,难道就不怕三老爷一气之下不要她? 第九十二章 不可能 孙妈妈拉着童妈妈去一旁说话,“七小姐还小,你却糊涂了不成?二房大老爷是族长没错,却毕竟不是七小姐的父亲,七小姐不可能永远都在二房,你不想想再过两年七小姐什么年纪了,难道要大老爷出面给七小姐说亲?” 孙妈妈苦口婆心却不见童妈妈回话,抬起头来看到童妈妈正向旁边的小丫鬟递眼色。 孙妈妈还从来没有这样受挫过,好像童妈妈对她说的话完全不在意。 七小姐从泰兴县到京城来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回到老爷身边吗? “小姐是吓怕了,”童妈妈总算吞吞吐吐说出句话来,“从前在族里六太太就时常说,三老爷已经让人来接小姐回京,可是小姐等来等去都没有消息……” 言下之意是怕她在哄骗七小姐。 孙妈妈皱起眉头,七小姐什么意思?要三老爷亲自来接不成? 孙妈妈正想着,旁边的小丫鬟已经等不及,上前走到童妈妈身边,“妈妈,忠义侯府来人了,乔贵家的也跟着回来了。” 听到乔贵家的,童妈妈立即道:“人在哪里?” “都在前院见大老爷呢。” 童妈妈吩咐小丫鬟,“进去和小姐说一声。” 小丫鬟进了门,很快屋子里传来响动,接着就有下人端着水进进出出。 半晌童妈妈仿佛才想起身边的孙妈妈,转过头来道:“您看,家里来了客人,我也顾不得您,您还是先回去。” 就这样随随便便将她打发了?她可是替三太太来传话的。 院子里的下人开始各司其职,再也没有人和孙妈妈来说话,孙妈妈顿时被晾在那里,好半天一个圆脸的妇人被人领进院子。 蔷薇花的帘子被撩开,妇人轻轻地喊了一声。“七小姐,奴婢来了。” “乔贵家的。” 孙妈妈只听得一个清澈的声音,让她熟悉又觉得有些陌生,这是七小姐的声音。 …… 孙妈妈回到姚家。径直去了张氏房里。 “怎么样?”张氏随意地问过去,手还放在欢哥的肩膀上,欢哥正在和乳母玩翻绳。 孙妈妈摇摇头,“奴婢没见到七小姐。” 孙妈妈是有名的会说话,从前婉宁在家里的时候她经常让孙妈妈去婉宁屋里,张氏皱起眉头。 “七小姐身边的童妈妈说,七小姐已经歇下了,奴婢就没了法子。” “奴婢听童妈妈的意思,七小姐非要老爷去接才肯回来。” 老爷最孝顺,看到老太爷被七小姐气成这样。怎么可能再去将七小姐接回来。 婉宁要将回来的路堵死了不成?张氏想到这里,孙妈妈道:“三太太,您还记不记得在忠义侯府遇到的那个乔贵家的。” 服侍忠义侯世子进京的那个下人,张氏点点头。 “乔贵家的去给七小姐磕头了。” 虽然在忠义侯府听到乔贵家的说起婉宁,可她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如今忠义侯府的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提起,所有人都指向婉宁,难不成婉宁真的成了忠义侯府的恩人? 如果攀上勋贵,婉宁就不再是府里无人问津的小姐。 不论老爷怎么处置婉宁都会被人知道。 “太太,寿家人来了在书房里和老爷闹了起来。” 张氏不禁一惊,“好端端的怎么会闹起来。” 吴妈妈将屋外的紫鹃领进来,紫鹃刚去书房伺候了茶水。将里面的事听了清清楚楚,“寿家去了刑部打听消息,说是我们家六老爷将罪过一股脑都推给了寿家老爷。” 人才送到京里来,刑部这么快就有了消息? 张氏觉得诧异,就算是打听出来消息,寿家也不应该这么快就跟姚家翻脸。总是姻亲,凡事都该有个商量。 “老爷怎么说?” 紫鹃道:“老爷就说,打听来的事也不能当真,他明日会托人再去问,姚、寿两家是姻亲。姚家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这话听着在理啊。 “可是寿家不依不饶,说姚家一路上已经想好了对策,否则怎么姚家二房也跟着来到京里。” “还要老爷带着他们去问二房的大老爷。” “老爷不肯,寿家人就要去跟老太爷说话。” “老爷说老太爷病着,寿家人说别想将他们蒙在鼓里,等这件事捅破了,谁也别想落了好处,这些年姚家跟着寿家没少得利,六老爷在外胡作非为的银钱都是从哪里来的,姚家就是靠姻亲才起家的,开始的沈家,现在的寿家还有张家,否则光靠一个姚家能做出多大的事来,三老爷气得当时就让下人送客。” “寿家非要将这些年的事说清楚,还带来了账本,跟三老爷说,姚家别想撇下寿家,更别想将所有罪责都落在寿家的头上,六太太听了消息赶过来,没想到却被寿家的长辈骂了,说三太太嫁了人连娘家都卖了。” 张氏怔愣在那里,寿家从哪里听到的这些闲言碎语。 “老爷呢?”张氏起身就要出去找姚宜闻。 紫鹃急匆匆地跟过去,“奴婢过来的时候,老爷和寿家人还在书房里,奴婢想着来跟太太说一声。” 张氏出了院子就向书房走去,半路上遇到了哭哭啼啼的寿氏。 看到了张氏,寿氏顿时迎过去,“三嫂,我娘家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 张氏皱起眉头安慰寿氏,这里定然是有人挑拨,到底是谁她一时还弄不清楚,现在情况还没弄清楚,如果两家就这样乱起来,肯定会出差错。 好不容易将寿氏劝住,张氏才去了书房。 姚宜闻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 寿家的话如同锥子般扎进他心里。 居然说他靠着姻亲才有今天,开始是沈家,现在是寿家,而今又是张家。 还说从前沈家的下场就是寿家的今日。 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寿家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 姚宜闻觉得胸口如同有一盆沸腾的油,溅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坐立难安。 “老爷,”张氏刚进了门还没开口,就听到前面的管事来回话,“崔大人吩咐人给老爷送东西过来。” 看起来像是一封信函,也不知道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看到这个,姚宜闻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这是什么东西?会不会和六弟有关? 张氏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感觉,她不想姚宜闻打开那封信函,她的一颗心不由自主地被提起来。 将婉宁送去族里,她想要的不过就是耳边清静,家里所有人都能听她的安排,这样她就能好好的养育欢哥。老太爷来到京里,家里一切已经乱了套,现在不能再出差错。 姚宜闻将信函打开,不由地有些惊诧,里面不是一封信而是官府的告示,将告示打开,一张符纸飘飘荡荡地掉出来。 符纸上清清楚楚写着婉宁的名字和生辰。 姚宜闻睁大了眼睛,不由地脱口而出,“这是怎么回事。” 在姚宜闻记忆里父亲总是板着脸教谕他和兄弟姐妹,父亲治家很严,他们不能犯一点的错,要读书好又要有礼数,他因为字写的不好被父亲训斥,从那以后他就没日没夜的练字,直到父亲满意的点头。 父亲从来不招惹是非,最喜欢的就是在书房里看书,每次他贺寿都会送笔墨纸砚过去,他向来觉得父亲高洁,朝廷里的御史言官也不过如此,父亲没有功名都是因他拖累,听说泰兴出了事,他还觉得父亲定然不会受牵连。 没想到,不但六弟被朝廷抓了,寿家也深陷其中,姚家还被抄检出了违禁的借票和一张害人的符纸。 姚宜闻觉得不可能会有这种事发生。 每次沈氏说起父亲,他都会生气,皱起眉头训斥沈氏一番,在他心里父亲从来没有过错,沈氏是太过斤斤计较。 他最讨厌的是,每次说起父亲,沈氏脸上那种不服气的表情。 姚宜闻想着站起身来。 “老爷要去哪里?”张氏忙上前阻拦。 姚宜闻道:“我去问问父亲。” “老太爷还病着,”张氏道,“有什么事稳稳再说,寿家听到的事做不得真。”说着将目光落在姚宜闻手里的告示上。 崔奕廷在泰兴县已经贴了告示,这些事父亲却一个字也没有跟他说。 姚宜闻看了看张氏,抬脚向书房外走去。 张氏顿时皱起眉头。 …… 崔奕廷看向陈宝,“东西可送到了姚家。” 陈宝点点头。 看到那些东西姚宜闻会怎么样? 在城外姚宜闻连女儿也不认,一脸惊诧地看着姚宜州,一副什么都不知晓的模样,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姚七小姐进京会是这样的情形,要面对这样的生父。 想起那样的姚宜闻,他忍不住送了封信函去姚家…… “寿家还在打听消息?” 谢严纪道:“刑部那边已经炸开了锅,都不知道下一步要让谁来审案。” 所有人都在等皇上的旨意。 崔奕廷坐下来,“慢慢来,我们不着急。”第一步就是先要将这锅水搅浑。 第九十三章 温柔乡 姚家,姚老太爷看着蒋氏。 蒋氏只戴着支玉蝴蝶簪子,展翅欲飞的蝴蝶停在乌黑的秀发上,说不出的漂亮,灯光下蒋氏也显得尤其的温柔。 姚老太爷握住了蒋氏的手,“这一路……辛苦你了……” 蒋氏坐在锦杌上擦眼泪,“老太爷要顾着身子,这才到京里,您就病倒了,以后可如何是好。” “放心,”姚老太爷吞咽一口,眼睛里露出柔和的光,“我会好好地活着……就算是将来有那一天……也会安顿好你们母子……” 蒋氏眼泪掉在姚老太爷手背上,“老太爷怎么这样说……若是老太爷不在了,妾身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姚老太爷喘着气柔声道:“别哭……别哭……” 正说着话,下人进来道:“五老爷回来了。” 蒋氏慌张地站起身,“妾身还是去后面,老太爷和五老爷说话。” “你生养的……躲什么,”姚老太爷皱起眉头,“到京里来……就是为了你能看看老五。” 下人撩开帘子,一个面容俊秀,身材颀长的男子脱掉黑色的披风走了进来。 姚老太爷的脸色仿佛立即好了许多,不由自主地浮起笑容,盯着姚宜之看。 “父亲。”姚宜之几步上前在姚老太爷床边跪下。 “快起来,快起来,”姚老太爷竭力去拉扯,“长高了,也瘦了,在京里怎么样?别顾着读书忘了照应身子,你身边也没个人……”老太爷说着咳嗽起来。 姚宜之忙上前给老太爷揉胸口,旁边的蒋氏在抹眼泪。 姚老太爷向蒋氏招手,蒋氏忙走过去。 “蒋姨娘也惦念着你。” 姚宜之忙要向蒋姨娘行礼,蒋姨娘吓了一跳要躲开,“五老爷别这样。这是要折煞了我。” 看着蒋姨娘惶恐的模样,姚老太爷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蒋氏总是这样守着规矩,生怕他会为难。 蒋姨娘搬来锦杌。姚宜之端坐在上面,姚老太爷笑着和姚宜之说话,姚宜之俊秀的脸上透出几分君子的高雅,眼睛里又有从容、沉稳的风采,一举一动都像极了蒋氏,姚老太爷看着顿时觉得心里豁然开朗,之前憋闷的气仿佛也散了大半。 几个人正说着话。 下人进来道:“三老爷来了。” 姚老太爷的脸顿时沉下来,“和老三说我累了,让他……也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下人去传话,门口却还是传来脚步声。姚宜闻进了屋。 姚老太爷捂住嘴咳嗽起来,蒋氏忙在一旁伺候,姚宜之亲手端了水和痰盂过去。 走到房门前姚宜闻还听到欢笑的声音,等到下人来禀告,里面顿时安静下来。如今他撩开帘子进门,看着忙碌的蒋姨娘和五弟,忽然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 蒋氏伺候完了老太爷,忙去给姚宜闻端凳子倒茶水,不停地在屋子里穿梭。 姚老太爷抿起了嘴,不等姚宜闻开口看向蒋姨娘,“你下去吧。一会儿再过来。”免得在这里伺候。 蒋氏站在那里仿佛不知所措,看向姚宜闻低声道:“三老爷,老太爷才缓过气来,您……跟老太爷少说几句,免得老太爷伤神……” 姚宜闻胡乱应付了一下。 等到蒋氏带着人出去,姚宜闻急着开口。“父亲,在泰兴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朝廷还要抄检我们家里。” 听到姚宜闻的话,姚宜之俊秀的脸上顿时显出惊讶的神情。 不等姚老太爷说话,姚宜闻就道:“六弟到底是怎么罪过?儿子去打听了消息。说六弟私卖漕粮,因又是泰兴县的粮长才被押解进京。” 提起这个,姚老太爷顿时脸色铁青。 “儿子不是写信回去说过,儿子才在六部站稳脚,家里不能出事,还让父亲照应李御史的家眷……” “你这是在质问我?”姚老太爷顿时显出几分的怒意,“我……若是知晓……这些事,怎么会让你六弟去做……再说……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朝廷还没定罪……你倒问起我来了……我写家书让你托些关系……查查清楚……你却一概不知……” 看着父亲额头上浮起青筋,姚宜闻顿时觉得自己说话欠妥当,太急躁太直接了些,“不是儿子不去查,这次的事京里真的没有人知道,就连任命巡漕御史都是用的密旨,还是朱应年被抓之后,朱应年的亲信在京里被扣下,才传出了些消息,京里也是因此乱了套,可是到底怎么回事,大家都在四处打听,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是崔尚书要抬举自己的侄儿特意谋了这门亲事,有说是皇上对崔尚书起了疑心,这才让崔家自己人查起来。” “这个崔奕廷又和别人不一样,在崔家就是个不服管束的,崔家人都不知道的事,我们外人怎么能打听出来。” 里里外外让这个崔奕廷摆了一道,不但将老六抓起来,还将婉宁带进京。 “崔奕廷还让下人给我送来了泰兴县的告示,还有,一张符纸上面写着婉宁的名字和生辰。” 姚老太爷看着姚宜闻手里的纸张,原来是因为这个,姚老太爷冷笑一声,“这件事你不要……问我,要问……问你母亲,这个家……她是怎么管的……若不是……出了这样的事……我怎么会将她留在泰兴……” 是母亲? 姚宜闻惊讶地看着姚老太爷。 姚老太爷一脸的怒气。 姚宜闻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那寿家的事父亲知不知道?”姚宜闻忍不住又再询问。 姚老太爷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瞪着眼睛看姚宜闻,“我若是……知道,还用得着……你去打听……” 也就是说父亲都不知道。 姚老太爷道:“堂堂一个六部里的侍郎,连这点是都打听不清楚。” 姚宜闻顿时垂下脸。 “女儿,女儿管不住,家也管不好,让你问些事,你也一概……不知。反而……来挤兑我……官做大了……脾气也见长……敢来质问你父亲……”姚老太爷看着姚宜闻越来越低下去的头,顿时冷冷地哼了一声。 “婉宁……” “别提她,”姚老太爷瞪起眼睛,“提起她我就……生气。既然她不愿意回来,你也不要接她,明日就写个……文书和她断绝关系,以后她在外面……做什么都和我们姚家无关。” “顶撞长辈,还能留着……她在家中,你不怕丢脸,我还怕坏……了我们姚家的名声。” 顶撞长辈确实是婉宁不对,他想要将婉宁叫过来严加管教,却没想着要立即将婉宁逐出姚家。 “儿子还是想要管束婉宁,让婉宁来给您认错。” 姚老太爷不说话。 姚宜闻站起身来。“儿子明日就去刑部一趟,看看能不能见六弟一面。” 姚老太爷不耐烦地挥挥手,姚宜闻从屋子里退出来。 张氏等在院子里,看到姚宜闻立即迎上来,“老爷。老太爷怎么说?” 姚宜闻摇摇头,一言不发地去了书房。 张氏回到房里,孙妈妈端了茶上来,“太太,您说,老爷会将七小姐接回家吗?” 这要看婉宁会不会认错。 如果婉宁不认错,老太爷这边交代不过去。就像当年沈氏那样,老爷会照老太爷的意思将婉宁逐出姚家。 不管是哪家的小姐,只要被逐出家门都没了活路。 孙妈妈有些明白过来,所以太太才会让她去请七小姐,七小姐不肯回来才最好。 “准备些东西,明日我亲自去请。”张氏低头吩咐孙妈妈,“礼数要周到。” 孙妈妈应了一声。 “太太,要不要落栓?”紫鹃端了水服侍张氏梳洗。 “老爷今天不痛快,你去书房跟老爷说一声,今天请老爷来我这里歇下。”张氏穿了藕色的小袄靠在床边拿起书来。屋子里熏了淡淡的兰花香气。 果然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姚宜闻进了院子。 张氏上前接应姚宜闻,低头吩咐婆子,“落栓吧,告诉杨姨娘,老爷在我这歇下了。” 张氏服侍姚宜闻换了衣服。 躺在床上姚宜闻闭目安神,张氏坐过去轻轻地揉捏着姚宜闻的额头,“老爷别着急,明天妾身就去看婉宁,族里的女眷一起跟着来京里,我再仔细打听打听。” 听得这话,姚宜闻睁开眼睛,“你不是已经让孙妈妈去了一趟……” “那不一样,下人毕竟是下人,婉宁心里闹着别扭才不肯见,我总是婉宁的母亲,婉宁不能不见我。” 姚宜闻叹了口气,伸出手来将张氏揽在怀里,“毕竟是我的女儿……” 张氏声音轻柔,“老爷不用说,妾身都知道,妾身劝说婉宁回来向老太爷认错。” 姚宜闻点点头,鼻端都是张氏身上的香气,姚宜闻手慢慢地向张氏腰上摸去。 张氏身子顿时僵硬起来,伸出手来推姚宜闻,将脸埋在姚宜闻怀里,“老爷……妾身还吃着药呢,等养好了身子,妾身还想为老爷多生养几个儿女。” “药怎么要吃这么久?欢哥都已经四岁了,你这病断断续续治了四年一点不见好,若不然,就换个郎中看看。” 姚宜闻说着话手就停下来。 张氏松了口气,“总算是好多了,妾身生产之后都卧床不起,多亏了老爷又请大师来做法事又请郎中来诊治,这才有了些效用,现在再换郎中……不一定能怎么样,还是照郎中说的仔细用药,”说着顿了顿,“老爷是不是嫌弃妾身……” “你这说的什么话,”姚宜闻道,“你还不是为了将来,天天那么苦的药吃着,我怎么还会怨你。” * 第九十四章 疑心 听到姚宜闻呼噜声,张氏向外别开了脸,慢慢地脱开姚宜闻的怀抱,转了个身,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张氏看了会儿月亮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张氏不知怎么的就梦到了自己穿了大红嫁衣坐在花轿上,张家一片喜气洋洋,到处都是来恭贺的人,张家大门敞开,她正觉得慌张,母亲在她耳边道:“别害怕,钦天监算的日子,将来你过门之后必定富贵荣华。” 张氏点点头,心里的恐惧在一片热闹中烟消云散。 她捏着大红喜服,喜服上用金线绣着她喜欢的图案,场面是那么的热闹、隆重,她看到族里的女眷们羡慕的神情,自从她懂得什么叫成亲之后,她一直盼着这一天,盼着一步迈入她想要的生活,让所有人都对她另眼相看。 从此之后,身边所有的姐妹都不如她。 所有人都要仰望着她,她再也不用为将来的前程担忧,从此之后她只要好好养着她的美貌,过着心满意足的日子。 张氏这样想着,不知从哪里来着一双手将她牢牢地握住,耳边传来喜娘的声音,她抬起头来却看到姚宜闻的脸。 姚宜闻的脸。 方方正正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抿着嘴唇看她,等她抬起头来,那双眼睛上上下下将她看了个遍,眼睛里透出满意的神情,握着她的手就攥得更紧了。 张氏顿时觉得姚宜闻的手又湿又凉,张氏慌张地将姚宜闻的手甩开,张开嘴顿时大喊大叫起来。 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 她大声喊大声地哭,哭得不能自己。 “瑜珺。” 张氏顿时醒过来,听到姚宜闻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脸边是冰冷的眼泪,张氏吞咽一口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就是做了一个梦……” 丫鬟急忙端灯进来,又有人服侍张氏喝了些茶才退下去。 看着张氏梨花带雨的模样,姚宜闻皱起眉头,“梦到了什么?怎么又哭又喊。” 张氏攥着帕子。仰起头来,“妾身梦到了生欢哥……妾身想去看看欢哥……”只有看到欢哥才能让她的情绪平复下来。 张氏生欢哥的时候受了不少的苦,姚宜闻想到那凶险的情形就心有余悸,张氏拼着一死将欢哥生下来,生产的时候,张氏甚至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将岳母、岳父都请了过来,还哀求他,如果她死了,就再娶个张家的女儿进门抚养欢哥。 他哪里肯答应。请来岳母劝说张氏,没想到岳母也是一样的话,让他许下诺言,若是张氏遇到不测,就让张氏的妹妹进门将欢哥养大。 听着张氏惨叫的声音。他那时心里冰凉,埋怨岳母这样对张氏,又心疼张氏为了他的子嗣连命都不要,那一刻开始他决定只要张氏母子平安,他以后会更加善待张氏。 幸好张氏和欢哥都安然无恙,为了让张氏好好休养,又能给张家一个交代。他将婉宁送去了族里。 会不会是因为婉宁回到了京里,才让张氏想起了生欢哥时的情形。 姚宜闻皱起眉头。 张氏道:“老爷歇着,妾身去看看欢哥。” 姚宜闻看向窗外,“过几个时辰天就亮了,到时候才让下人伺候你过去。” 张氏没有再坚持点点头吩咐下人将灯端了下去。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姚宜闻轻轻地拍着张氏的肩膀,“别怕。别怕,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受苦。” …… 婉宁早早起床让落雨伺候着梳洗干净,然后听童妈妈打听来的消息。 “这四年来,三太太身子一直不好。每个月初一十五都要去庙里烧香拜佛,每天都要吃药,有时候一病就是十天半个月,所以也很少出门,一直在家中照顾八爷。” 在婉宁的记忆里,张氏身子没有那么弱不禁风,当时生欢哥的时候确实惊险,后来却也是母子平安,父亲请了太医院的郎中来给张氏调养,张氏的身子大有起色,她临去族里之前看过张氏和欢哥一眼,张氏母子两个养得白白胖胖,若不是张氏故意不施粉黛显得有几分的羸弱,哪里有半点病人的模样。 没想到她走了之后,张氏一病就是四年。 婉宁道:“有没有说张氏是什么病?” 童妈妈道:“说是怕日后不能有孕,所以三太太不敢怠慢一直在吃药,这几年还给三老爷纳了几房妾室。” 怪不得父亲觉得张氏好。 母亲是个很执拗的人,一心一意跟着父亲过日子,她记得母亲生下她之后,也是一直在请郎中看症,不过……母亲虽然吃药却不肯给父亲纳妾,只想着自己生下嫡长子。 一个想要为丈夫传宗接代的女子,怎么会在看病吃药的时候那么殷勤地给丈夫纳妾。 童妈妈接着说,“听说连周围的名医都已经请遍了。” 张氏身体不好的消息也隐约传到了族里,寿氏总是将这件事挂在嘴边,是想让她知晓张氏有今日全是因为当年她的作为。 父亲这样说,族里人这样说,所有人都这般议论,在婉宁心里也逐渐将自己和张氏的病绑在了一起,所以才会更加小心翼翼,仿佛自己是真的犯了错。 后来她知道这些不过是张氏的手段,却没想过张氏真的有病。 仔细分析这件事,婉宁觉得有几处不合情理。 张氏才生下欢哥,母亲的天性会想方设法保护自己的孩子,如果欢哥是嫡长子也是父亲唯一的子嗣,父亲会小心翼翼的宠爱,将所有的目光都放在张氏和欢哥身上,张氏不应该会想要别的女人再为父亲生下子嗣。 更何况,张氏千辛万苦为姚家生下子嗣,就算是身子受损一时半刻不能有孕,以父亲的性子也不会立即嫌弃张氏,张氏根本不用给父亲送去别的女子。 按照人性来分析,怎么也说不通。 张氏定然是另有所图。 婉宁仔细地回想,“我记得张氏进了姚家的门就有了身孕。” 童妈妈道:“是。当时奴婢听说了还为娘子哭了一场,老天也是不开眼,娘子虔心求子,却没能再怀上身孕。倒是老爷新娶的张氏才进了姚家一个月就传来有孕的消息。” 母亲被休之后祖父就为父亲说亲,很快张氏就嫁进姚家,前前后后不过一年的时间,紧接着张氏怀孕,没有到日子就早产,生下了健健康康的欢哥。 这也太巧合了。 婉宁突然想起张氏生产前几日的事,父亲在衙门里当值,她心里想母亲就去母亲曾经住的院子里看看,从母亲院子回来的时候,路过了翠竹林仿佛看到了人影一闪。她吓了一跳让身边的丫鬟去看看,结果什么也没看到,第二天就有人说家里飞来了只雉鸡。 会不会是和这件事有关。 如果那不是雉鸡就是个人影呢? 婉宁顺着这个想下去。 她不过是个嫡女,对张氏来说算不上什么威胁,只要筹备一份嫁妆将来嫁出去就了事。张氏却明目张胆地陷害她。 她知道,就算她不推张氏,张氏也会在那天生产,张氏之前没有小产的迹象,为什么会突然生产。 欢哥生下来的时候就如同足月儿般大小。 父亲还庆幸欢哥福大命大。 如果欢哥就是个足月儿呢? 那么推算一下日期,张氏岂不是在嫁进姚家之前就有了身孕。 假设这都是真的。 张氏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是父亲的,父亲就会帮着张氏遮掩。张氏也就不用那般大动干戈,父亲紧张欢哥,生怕欢哥因为早产先天不足,显然对这些事都不知情。 婉宁扬起了眉毛。 所以,有可能张氏的欢哥不是父亲的孩子。 这样的话……祖父和父亲宠爱的其实是别人的子嗣。 而被休回沈家的母亲却怀着昆哥。 果真如此的话,婉宁想到这里不禁失笑。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童妈妈不明就里,“小姐,您这是在笑什么?” 婉宁摇摇头,一切没弄清楚之前,她会小心翼翼地求证。没有什么事是做的天衣无缝的,定然会露出什么端倪。 祖父和父亲还期盼着欢哥将来能有个好前程。 如果欢哥真的有个好前程,长大之后张氏会不会怂恿欢哥认祖归宗。 那可真是要贻笑大方了。 婉宁正想到这里,落雨来道:“赵家来人了,说是马车已经备好,就等着小姐一起过去。” 婉宁点点头,看来赵家肯按照她说的方法来安置世子爷。 婉宁带着落雨去换衣服,出来的时候童妈妈迎上去,“莲花街那边传来消息,说三太太要过来看小姐,小姐……要不要让人回个信?” 婉宁摇摇头,“不用了。”张氏不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吗?她就磨磨张氏。 …… 婉宁上了赵家的马车,马车径直去了忠义侯府的一处庄子上。 马车进了庄子才停下来,童妈妈将婉宁扶下来,婉宁抬起眼睛顿时看到迎过来的忠义侯夫人。 “夫人。”婉宁上前行礼。 忠义侯夫人立即道:“七小姐,总算将你盼来了。” 第九十五章 可怜 婉宁走到忠义候夫人身边,听忠义侯夫人说赵琦的情形。 赵夫人道:“就照小姐说的将琦哥儿送到了庄子上。”赵夫人说着紧紧地攥住了帕子,好不容易将琦哥儿盼回来却听姚七小姐说,要暂时将琦哥儿送去庄子,琦哥儿在她眼皮底下她还不放心,如今送到这么远,她只要想起来就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她本是想让人说说,将姚七小姐再想个别的法子,谁知道姚七小姐不肯改主意。 赵夫人想到这里眼睛湿润,昨天晚上她试探着去跟琦哥儿说话,琦哥儿缩在床角瑟瑟发抖,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姚七小姐既然能帮忙让乔贵家的照顾琦哥儿,她去找安怡郡主商量,郡主也说现在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照姚七小姐说的试试。 所以她就下了狠心让乔贵家的将琦哥儿领来了庄子,又将庄子上的人手减少了一半,免得庄子上有人吵闹惊了琦哥儿。 她这样战战兢兢地等了一会儿,虽然琦哥儿还是一样地躲着人,却也没有比在府里严重,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好消息。 什么时候那个活泼好动的琦哥儿才能回来。 “我让人将琦哥儿平日里喜欢的东西都拿来了。”赵夫人说着看向婉宁,姚七小姐看起来比寻常的内宅小姐要清丽些,皮肤很白,眼睛里像含着露水似的,说不出的透彻。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内宅中的小姐能帮忙救了琦哥儿。 婉宁和赵夫人一起去看赵琦平日里用的物件儿,有弓箭和大小不一的木剑,笔墨纸砚也都有,还有一些书本,看赵琦的东西就知道忠义侯想将儿子养育成和自己一样驰骋沙场的武将。 那些弓箭和木剑用的格外多,弓身和剑柄都十分光滑,可见赵琦很喜欢这些东西。尚武的男孩子,胆子不会很小,赵琦会这样定然是受了很大的刺激。 家门生变。身边人又因保护他而死,一个金贵的世子爷从此过上逃亡的日子,可想而知这一路上赵琦遇到了多少事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也怪不得赵夫人会着急,赵琦从前是个天资聪颖的孩子。 赵夫人道:“要不然将庄子里的房间布置成府里那个样子。琦哥儿看着说不定会想起从前的事,病也就会好了。” 这些东西虽然会勾起赵琦从前的回忆,也会让他想到后来的境遇,这些东西现在拿出来让赵琦看,恐怕是弊大于利。 婉宁看向赵夫人,“府里是不是给世子爷请过西席?”赵琦有不少的书,打开看里面还有注解和昆哥看的书差不多。 赵夫人点点头,“我们侯爷在的时候,请了两个先生来教琦哥儿读书写字,还亲自跟琦哥儿讲些古往今来有名的大将军的故事。” 从赵夫人的话中能听出来赵琦和侯爷的感情很好。婉宁也想起小时候父亲给她讲故事的事来,那时候她大约只有四五岁,父亲还很喜欢她,父亲对她这般她尚且想起从前的点点滴滴,父母对子女的影响是很大的。她倒可以从这里入手来帮赵琦。 婉宁道:“夫人不如多找些书给世子爷看。” 读书能让人安静、放松下来。 赵夫人道:“要找什么书看?琦哥儿现在也不肯看书啊。” 婉宁道:“那不一定,要找世子爷感兴趣的书,世子爷能看懂又愿意去看的。” “夫人,我有个弟弟年纪比世子爷小一些,如果夫人愿意可以让我弟弟过来陪着世子爷一起读书,我弟弟那里恰好也有些书,是他平日里能看得懂的。我去找些送过来。” 说到这里,婉宁看向赵夫人,“您还要让乔贵家的每日去我那里,我教她一些故事讲给世子爷听。” 让乔贵家的去见姚七小姐,那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赵夫人急忙道:“乔贵家的本来就是姚家的下人,要不是我们琦哥儿我怎么还能霸着人不放。” 找些书来。让乔贵家的去见姚七小姐,这些都是很简单的事,她安排起来并不难,她只是觉得琦哥儿现在连别人的话都听不进去,怎么才能读书。 …… 和赵夫人说完话。婉宁在屋子里见到乔贵家的。 乔贵家的上前行了礼道:“世子爷到了庄子上仿佛也没好转,就是整日里蜷在床上。” 才搬到庄子上,想要适应还要过几日才行。 婉宁吩咐乔贵家的,“你还像从前一样侍奉世子,没事的时候多跟世子说说话。” 乔贵家的说话,赵琦不是很排斥,毕竟现在赵琦能信任的只有乔贵家的,将这份信任感培养起来,以后不论她要做什么都可以让乔贵家的来帮忙。 乔贵家的点点头,低声道,“世子爷还能好吗?” 婉宁道:“世子爷年纪尚小,只要快些好起来,还能和从前一样。” 乔贵家的和婉宁说了会儿话,就有赵家的下人来道:“世子爷醒了要找乔贵家的。” 婉宁看着乔贵家的,“你去吧,我和赵夫人说好了,每日让赵家马车将你送来我院子里,你将世子爷每日的情形都告诉我。” 乔贵家的忙颌首。 乔贵家的从花厅里出来径直去了赵琦屋里。 “世子爷。” 听到乔贵家的话,赵琦才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被子一角,乔贵家的顺势将被子慢慢拿开,赵琦眼睛里是恐惧又迷茫的神情。 “世子爷,奴婢回来了,您放心,这屋里没有旁人了。” 赵琦的手紧紧地攥着被子不肯松开,厚厚的被子将他的额头捂出了热汗,乔贵家的忙用帕子将赵琦的汗擦掉。 “世子爷,没事了。”乔贵家的低声劝着,半晌赵琦才慢慢地将手松开了。 “世子爷,奴婢带了好吃的给您。”乔贵家的打开手里的盒子,顿时有一股烤豆子的香气传出来。 赵琦看过去。 乔贵家的笑着道:“奴婢给您烤了豆子吃。” 烤豆子。 他不记得多久之前吃过烤豆子,每逢年节,他就和族里的兄弟们一起偷来豆子来烤。豆子噼啪的声音好听,还有一股股香气传出来,他们会争着抢着将滚热的豆子拿起来放在嘴里,豆子又酥又甜说不出的好吃。 下人发现了追着他们喊。生怕他们烫伤了手。 母亲沉下脸来训斥他,父亲就站在旁边笑,“没事,吃吧,有什么,我们小时候还不是这样顽。” 赵琦将豆子捏在手里,觉得豆子很热,从指间一直热到他心里。 “奴婢让人端来炭火,世子爷自己烤着吃?” 赵琦没有说话,乔贵家的笑着道:“奴婢这就去吩咐。” 很快炭火被抬上来。赵琦却捏着豆子不肯下地。 乔贵家的试着抓了把豆子放上去,很快就传来“噼啪”的声音。 赵琦有些害怕地缩着肩膀,紧紧地攥起了被子,随着豆子的香气传来,赵琦的手又慢慢地松开。 没事。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这么多的声音过后只有热腾腾的豆子。 滚烫的豆子拿出来,放进嘴里,还是一样的酥脆。 “世子爷,奴婢给您讲故事听行不行?” 豆子的声音让屋子里不那么安静,热热的火盆仿佛也将冷清驱赶走了,赵琦睁大眼睛看着乔贵家的。 乔贵家的道:“奴婢讲一个小将军的故事。奴婢讲的不好,世子爷不要笑话。” 赵琦没有说话,乔贵家的就说起来,“从前有个小孩子最爱听人家讲上战场打仗的故事,长到七八岁的时候,他就求着长辈给他请个武功师傅。” 乔贵家的讲的很慢。“可是他生来身子羸弱别说骑马射箭,连走路都气喘吁吁,长辈都说他不适合学武,让他就在家里读些书,写些字。他却不肯听。每天早早起床练筋骨,长辈见他这样用功,拗不过他只好请了师傅回家。” “从此之后不管刮风下雨,他都会跟师傅练武,即便是这样,他却仍旧不如族里的兄弟,连师傅都说他除了有几分的耐力没有什么长处……” 乔贵家的说着,赵琦没有做声在一旁静静地听。 门外的赵夫人却忍不住用帕子捂住了嘴,眼泪也从眼睛里落下来,乔贵家的讲的是侯爷的事,侯爷小时候资质平平,谁也没想到侯爷能继承老侯爷的衣钵带兵打仗,后来侯爷去了军营立了军功回来,让所有人都为之惊讶。 就是那时候她对这个将要成亲的夫婿心生好感。 侯爷带兵打仗这么多年,没想到最终会落得通敌叛国的罪名,开始听到这样的消息她差点要晕厥过去,她还是咬牙挺过来,直到侯爷的罪名被平反。 跟着侯爷一起打仗的下属回到京里将侯爷的事原原本本地和她说了,她这才知道侯爷在边疆粮草不济才会吃了败仗,侯爷死了之后,那些人将侯爷的头颅挑在长枪上庆贺。 在家中,侯爷掉了几根头发她都会心疼,从来没想到会有人这样对待侯爷。 将头颅挑在长枪上,这是什么样的侮辱。 侯爷死得这样惨,京里的那些人却还诬陷他…… 他们怎么能这样。 想到这里,赵夫人的心一抽抽地疼痛,不止是琦哥儿,就是她现在也不敢想侯爷,不敢去想发生在赵家的事。 赵夫人从院子里出来,一直向前走,下人向她行礼说了些话,她却浑然不知,直到一个人站在她跟前,她这才放声痛哭起来。 ****** 第九十六章 找茬 “这是怎么了?”安怡郡主忙上前拿出帕子给赵夫人擦眼泪,“是琦哥儿?” 赵夫人摇头,声音仍旧呜呜咽咽地从喉咙深处传出来,仿佛已经不受她的控制,“我是想……我是想……侯爷已经死了啊!侯爷已经死了。” 她依靠的丈夫,想要照顾一辈子的丈夫,已经死了。 那个让她想起来心里暖和的人,那个她觉得无论何时都能依靠的人,那个总是风尘仆仆回到府里,让她心生埋怨的人,已经没了,再也没有人让她怨怼,再也没有人让她牵肠挂肚,再也没有人让她从夜里醒过来轻手轻脚地掖好被角。 从前只要提起来侯爷来她就会抬起下颌,无论什么时候都颜面有光,现在他没有了。 从此之后她就是太夫人,因为那个人没有了,她突然就老了,她的年华,她的一切都老去了。 最可怕的是她没有觉得自己悲哀,只是心疼,心疼侯爷,想起侯爷在他身边的一举一动,她从来没想过侯爷会突然离开她身边,再也不回来。 安怡郡主的眼泪也跟着顿时涌出来。 舅舅一直待她很好,母亲在世的时候说父亲,是赵家最好的人,就算不承祖业也照样建功立业。 安怡郡主轻声地劝着。 “郡主你说,他怎么就死了。”死这个字多难听,怎么能这么快就落在他身上,赵夫人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气,“我还没好好伺候他,他就死了,之前我还埋怨他,还气他,我不该做那些事,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因为他已经死了。我应该待他再好些。” 舅母这样哭舅舅,安怡郡主也忍不住掉了眼泪。 “哭一下好,哭了就痛快了,以后就我们互相照应。我们要好好活着,将来就算要去了,也不能像舅舅一样,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将来要是轮到了我们,我们一定要聚在一起说说话,谁先走就送谁一程。” 赵夫人摇头,“安怡郡主福大命大,千万别这样说。” 安怡郡主道:“要是谁能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也是个福气。” 好半天两个人才止住了哭。 “琦哥儿怎么样?”安怡郡主问道。 赵夫人看向身后的院子。“姚七小姐想了办法,让姚家那个跟在琦哥儿身边的下人,给琦哥讲故事。” 安怡郡主微微怔愣,讲故事?讲什么故事? “讲的是侯爷小时候的事,又怕琦哥儿认出来做了一些改动。等到琦哥儿能接受了,再将侯爷在边关打仗的事说出来。” 安怡郡主觉得惊讶,“这是为什么?” 赵夫人道:“姚七小姐说,琦哥儿的性子随侯爷,侯爷从小就勤勉好学,坚韧不拔,琦哥儿这个时候。正需要这样的品性做榜样,听听侯爷的事,琦哥儿就会觉得眼前的困难算不得什么。” 这是要用舅舅来激励琦哥儿。 “姚七小姐还让乔贵家的断断续续地讲,琦哥儿听不到故事,就会想自己看书,只要琦哥儿能看书。这病也就治好了大半。” 姚七小姐是用这种法子。 “姚七小姐说,琦哥儿心里难过多是因为侯爷叛国的罪名,如今虽然侯爷的罪名被洗脱,琦哥儿却没有缓过神来,我们想法子将侯爷在边疆的事用故事说出来。等到真相揭开之后,琦哥儿就会知道,侯爷……根本就没有通敌,而是……为了大周朝战死沙场,琦哥儿的心结也就解开了。” 赵夫人说着,似是看到侯爷临走前摸着琦哥儿的头说,“等将来你长大了,父亲带着你上阵杀敌。” 安怡郡主想了想,“姚七小姐可还在庄子上?” 赵夫人点点,“我让茹茵陪着去了前面。” “舅母放心,”安怡郡主拉起赵夫人的手,“琦哥儿将来定然会好的。” 赵夫人听着安怡郡主的安慰,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安怡郡主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十二岁的小姐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这个姚七小姐,她定然要见见。 能想到这个法子来帮琦哥儿,可见姚七小姐的品性。 赵夫人和安怡郡主去花厅里坐下。 喝了口茶,安怡郡主道:“我来晚了是因为在路上遇到赵家的长辈,赵家长辈想来庄子上看琦哥儿。” 赵夫人惊讶,她刚刚将琦哥儿送来庄子上,没想到就被人知晓了,消息怎么会传得这样快。 “她们都怎么说?” 安怡郡主道:“让我劝说舅母,不要信姚七小姐的,姚七小姐是个连亲生父亲都不愿意相认的人,说话能有几分的可信。” 安怡郡主话音刚落,赵家下人进门道:“夫人,四太太和西府的老太太来了。” 赵家分了两支,一支是忠义侯府,另一支被族人称作西府,西府老太太和儿媳妇来做什么。 赵夫人道:“既然人都来了,就请进来吧。”总不能将人挡在门外,更何况侯爷出事这段日子,西府一直在府里帮衬。 不一会儿工夫张瑜贞扶着婆婆进了门。 “听说琦哥儿在庄子上。”大家见了礼,西府老太太立即道。 赵夫人颌首。 “怎么将琦哥儿送到这么远,请的是什么郎中,在府中治病不行吗?”赵老太太显得很着急,“我去府里看琦哥儿,才知道你们娘俩都不在府里,急忙就赶了过来,请的什么郎中要这样遮遮掩掩的看病。” 赵夫人忙道:“不是遮遮掩掩,而是这里清静,琦哥儿住着舒坦些。” 赵老太太叹口气,眼睛里露出不可信的神情,显然对赵夫人嘴里的郎中十分的怀疑,“我们想要帮忙却不知道怎么伸手,不是请了太医院的御医来看了琦哥儿,太医院都没有好药吗?” 赵夫人摇摇头。 旁边的安怡郡主放下手里的茶,看向旁边一脸焦急的张氏,“不是没有好药,是琦哥儿还小,要慢慢调养才能好起来。” 赵夫人听得这话看向安怡郡主,安怡郡主面容舒展仿佛很坦然,好像琦哥儿的病真的没有大碍。 旁边的张氏目光闪烁,她今天来是要将赵琦病重的消息传出去,忠义侯府的世子爷就像疯了一样在府里大喊大叫,太医院束手无策,赵家也请了名医来诊治还是没有法子。 现在忠义侯夫人竟然听了一个十二岁丫头的话,将世子爷挪来庄子上。 是赵琦已经病入膏肓,忠义侯夫人才会死马当作活马医。 怎么才能将一件事传的沸沸扬扬,她再清楚不过,现在因为漕粮进京没有太多人关心忠义侯府。 可是她将一件件事串起来,姚家七小姐气病了祖父又不肯回家居住,这样的事在京里还从来没有过,就是这样一个被人诟病的女子,忠义候夫人竟然奉为座上宾,不管是谁听了都会觉得这件事蹊跷的很。 这是一石二鸟之计,不但帮了妹妹出气,还能将赵琦的事捅出去。 病成这样的赵琦怎么能承继忠义侯的爵位? 就算是皇上因忠义侯的事有意赐恩忠义侯府,听到消息也会打消这个念头,倒是极有可能换一种法子补偿赵氏一族,让夫君承袭爵位,赵家族人就能好好照应赵琦母子。 听说忠义侯夫人将姚婉宁请来给赵琦治病,她有两夜没有合眼,现在终于将所有的棋子都摆了个清楚。 姚婉宁有多少本事妹妹再清楚不过,忠义侯夫人也是昏了头才会相信姚婉宁。 既然她已经将整件事看透,也不用再客气,现在就是该下手的时候。 “听说二嫂是听了姚家小姐的话,”张氏说着为难地看向赵老太太,“有些话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赵夫人有些紧张地挪了挪身子,“弟妹有什么不能说的?” 张氏喘了口气这才抬起目光闪烁的眼睛,“那个姚家小姐不可信,夫人千万要想清楚,姚家小姐从前在京里就不本分,这才被送去了泰兴族里,如今又是私自进京,不但将姚老太爷气病了,还不肯跟三老爷回姚家居住……姚家上下正为了这个小姐发愁,我……我那妹妹已经苦口婆心地劝了几次,都是没用……这样名声的小姐恐怕将来不会有个好结果。” 赵夫人诧异地看向安怡郡主,这件事她不是没有耳闻,她让人去请姚七小姐时正好遇到姚老太爷和姚七小姐进京,姚老太爷是晕了过去,姚三老爷也没将姚七小姐接回姚家。 当时她也觉得奇怪,不过这是姚家的家事,她也就没有细细打听。 更何况琦哥儿之前受了姚七小姐恩惠,乔贵家的又将姚七小姐挂在嘴边,她一直觉得这里定然是有什么误会,现在听弟妹说起来,好像并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 赵夫人皱起眉头,“弟妹不要乱说,一个小姐的名声岂是能随便议论的。”不论是什么情况,张氏都不该在赵家说道姚七小姐。 张氏顿时觉得惊讶,这个平日里没有主见的二嫂竟然会帮姚七小姐说起话来。 “夫人,”管事妈妈走到赵夫人耳边低声道,“二小姐和姚七小姐过来了。” 张氏眼睛一转看向门外,晃动的琉璃帘子后,一个穿着青色褙子的女孩子站在赵茹茵身边,个子还没有赵茹茵高,她就不明白这样一个柔弱的小姐,怎么能将姚老太爷气得昏倒。 *********************** 下一章又是爽章了。 第九十七章 被弹劾了 看着帘子外的影子,张瑜贞翘起了眼角,故意扬起声音,“真是巧了,我刚说到姚七小姐,姚七小姐就来了。” 这个连家都不回的小姐,到底有什么脸面走出门来勋贵府上做客,她在京中这么多年,就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张瑜贞向外看着,按理说这时候姚七小姐就算是硬着头皮也该进门,屋子里可是有安怡郡主在呢,就这样走了岂不是在安怡郡主面前丢了脸面。 张瑜贞等了一会儿外面的姚七小姐却动也不动,这是什么道理。 张瑜贞皱起眉头看向旁边的下人,“刚过了晌午,太阳正毒,快将两位小姐请进屋,别晒着了。” 下人应了一声,忙去撩帘子。 屋子里的人能听到下人清晰的声音,“太太们请两位小姐进去呢。” 张瑜贞装作不在意去拿旁边的茶喝,半晌只有下人进门。 姚婉宁也太不识好歹,她让下人去请还请不进来。 赵老太太脸上有几分的怒容,“一点规矩都不懂。” 站在屋子里的下人脸上一片讪然。 “怎么了这是?”张瑜贞扬声问过去。 下人吞吞吐吐,“姚七小姐说……”说着就要向张瑜贞走过去。 姚婉宁在外面说的话都已经让茹茵知晓,赵茹茵都知道的事,赵家人早晚都知晓,现在这样遮遮掩掩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将话敞开了说。 “都是家里人,有什么好避讳的。”张瑜贞说着看向安怡郡主。 安怡郡主脸上没有特别的神情。 “姚七小姐说,屋子里有人在说姚家的家事,她不好意思进来叨扰。” 不好意思进来叨扰。 张瑜贞顿时觉得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辣的视线顿时让她浑身的汗毛竖起。 将姚家的事拿到赵家来说,本来就是嚼舌说闲话,如今被姚七小姐直接揭开。 安怡郡主喝在嘴里的水差点吐出来,姚七小姐还真是直率,一句话就将张瑜贞说的面红耳赤。 “姚七小姐还说。她的面子是小,恐怕牵连到了忠义侯府,传到外面去还当世子爷生了什么重病,非要找她这样还未及笄的女子医治。” 张瑜贞怔愣在那里。 姚……姚婉宁怎么会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琉璃帘子犹自在风中摇摆。门外的女子抬着头脸上带着笑容,仿佛将所有事都看透了一般。 屋子里一下子静谧无声,张瑜贞脸色难看,还是赵老太太咳嗽一声,张瑜贞才回过神来。 张瑜贞片刻的失态已经让所有人看了清楚。 刚刚才施展的计谋,却在眨眼的功夫被人揭穿。 张瑜贞脸上一片火辣,“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方才的确是她在说姚家闲话,屋子里的人都听了清清楚楚,现在让她反驳,如同是在掩耳盗铃。她的脸面顿时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张瑜贞说着向屋子里看过去。 赵夫人神情复杂,安怡郡主目光明亮地在看着她。 张瑜贞顿时有了些慌张,她不由地扬起声音掩饰,“她怎么敢这样没有礼数,说出这种话。” 因为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如今没有长辈庇护张瑜贞就这样无所顾忌。看到一脸焦急的赵夫人,安怡郡主淡淡地开口,“赵四太太别这样说,是我们赵家将姚七小姐请上门,不是姚七小姐自己要来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姐能冒着这些闲言碎语到赵家来给琦哥儿治病,我们赵家该感谢姚七小姐。” 张氏从进门到现在就一直在搬弄是非。说什么关切琦哥儿,每句话都在说琦哥儿的病,生怕琦哥儿病的不够厉害似的。 就像姚七小姐说的,张氏和西府老太太赶过来恐怕是另有目的。 安怡郡主这是在帮姚七小姐说话。 张瑜贞一脸的诧异。 安怡郡主淡淡地道:“别说传出去,就算是赵家有人去说,也要说姚七小姐在泰兴县就救了琦哥儿。现在觉得诧异……那也太晚了些。” 张瑜贞顿时脸上一红,安怡郡主是出了名的直脾气,平日里她不敢去招惹,今天是说姚婉宁,却没想到却让安怡郡主张了嘴。 …… “姚七小姐。” 院子里传来惊讶的声音。 所有人向屋外看去。一个太太带着下人进了庄子。 赵夫人这才想起,她请了李御史的太太,就是李大太太将姚七小姐会治病的事说了个仔细,她才下定决心将姚七小姐请过来。 “大太太,”婉宁没想到会在赵家遇到李大太太,“您也进京了。” 李大太太点点头,“总不能一直在泰兴,让老爷自己回京我也不放心,比你们走得晚了几日,前日才到京里,还没来得及去看你。”到了京中就是打理家里的事,知道姚七小姐会来赵家,她就赶过来相见。 赵夫人笑着迎出来,“大太太来的正好,能陪着姚七小姐说说话。” 几个人边说话边进了门。 看到姚婉宁,张瑜贞心中又怒又气,顿时坐如针毡。 “这才几天没见,七小姐出落的更漂亮了。从泰兴到京里一路可好?我来的时候姚老太太嘱咐我多多照应七小姐,哪里轮得着我照应七小姐,都是七小姐在照应我,没有七小姐,哪有我的今日。” 听着李大太太的话,张瑜贞觉得说不出的刺耳。 李大太太竟然这样捧着姚婉宁。 真是气死她了。 这次来赵家,本是该她来劝说二嫂,顺便看看忠义侯府的笑话,却没想到她要坐在这里听人夸赞姚婉宁。 “二祖母的身子可好?” 李大太太点头,“好着呢,就是想你,你才走的那几天听说老太太都睡不着觉,还是桂妈妈劝说着,让老太太保重身子,将来才能到京中来看你。” 提起二祖母,婉宁顿时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想念。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二祖母,什么时候才能再和母亲团聚。 婉宁道:“祖母说要来京城?” 李大太太道:“老太太提了好几次,我看不像是随便说说,明年开春说不得老太太真的会动身来京城,到时候可就好了。” 长途跋涉,二祖母的身子只怕是受不得,但愿那时候她能回去泰兴看二祖母。 张瑜贞第三次将茶杯放在桌上。 安怡郡主和赵夫人听李大太太说泰兴的事,姚七小姐在一旁抿嘴笑,二嫂还不时地照应着老太太,唯有她……被冷冰冰地扔在一旁。 张瑜贞看向赵老太太。 赵老太太咳嗽两声让张瑜贞扶着站起身来,“既然琦哥儿没事我也就安心了,改日我再来看琦哥儿。” 张瑜贞也勉强露出笑容,“我陪着娘回去。” 赵夫人也不多留赵老太太,吩咐下人去备车,不一会儿工夫下人来禀告车马已经准备好,赵夫人亲自将赵老太太送出了门。 才走出屋子,身后传来安怡郡主爽朗的笑声。 …… 趁着安怡郡主去更衣,李大太太看向婉宁,“七小姐知不知道,皇上下了旨意让崔大人主审南直隶贪墨漕粮的案子。” 婉宁摇摇头,虽然没听说,她心里早已经知晓,以崔奕廷的脾气一定会想方设法将这桩案子握在手里。 方才老爷跟我说,“七小姐的父亲上下疏通关系见到了姚六老爷,按理说,这样的案子没有刑部主审的点头谁也不能见人贩。” “更何况这段日子寿家人上下活动花了不少的银子在里面,刑部主事已经下令谁也不能收受财物……你父亲赶在这时候……有藐视朝廷的嫌疑,御史言官弹劾了寿家和刑部侍郎等人,连你父亲也在其中。” 父亲因为六叔被弹劾了? 李大太太道:“老爷让我跟小姐说一声,小姐心里也好有个数。” 婉宁眼前忽然浮现起母亲被休时的情形。 不论是祖父还是父亲都是一身正气,无不在数落母亲的不是,说沈家的过错,如今终于轮到了他们,让他们也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是副什么模样。 …… 李家,李子年看着在一旁听消息的姚宜闻。 想想来李家帮忙的姚七小姐,这父女两个长相倒是有几分的相似,性子却大不相同。 “姚大人,”李子年声音微微上扬,“御史言官的折子就在那里,我也没法子,要听圣上如何裁断。” “按理说,姚六老爷虽然贩卖漕粮,姚家却在泰兴帮了巡漕御史找到了被贪墨的漕粮,若是上奏折功过相抵也并非难事。” 听得李御史的话,姚宜闻不禁有些意外。 李子年道:“只不过,听说因为漕粮之事,姚家两房水火不容……姚家二房为了泰兴县的漕粮作证,姚大人却买通刑部官员去大牢里见姚六老爷,”李子年诧异地看着姚宜闻,“姚大人到底要做什么?是帮姚家还是害姚家,下官怎么弄不明白了。” 姚宜闻不由地吞咽一口,“泰兴县的事我不太知晓,去刑部不是为了给六弟洗脱罪名,而是想要问清楚这漕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算是姚大人和族中多有不合,为何不去问姚七小姐?” 姚宜闻惊讶地抬起眉眼,什么时候他们和族中多有不合,这话是从何说起。 ********************** 第九十八章 父子相见 同为六部侍郎,相互说句话那是常有的事,他为官这么多年了,在六部里做什么事都要互相给些颜面。 别说去看六弟,就算是想方设法查问刑部的卷宗也不难,这次去刑部他托的是和他有同年之谊的周宗儒,对刑部侍郎周宗儒来说,这是件很容易的事,谁会承想在这件小事上就栽了跟头,就会有言官弹劾。 自从夏大学士进了内阁之后颇受皇上信任,夏大学士为官清廉,为人又谦和,官员私下里都称他为贤相,夏大学士曾兼过都察院佥都御使,这在内阁首辅中还是头一份,夏大学士领着内阁又让言官敬服,谏官和监官的台谏已经算少了很多,就算是有弹劾,那也是对勋贵和武将。 几年下来,他们这些人都快忘记了动不动就被御史弹劾的滋味。 突然之间,奏折就像雪片一样落在皇上面前,好像要将几年积压的台谏一下子都补齐,听到自己被言官弹劾他怔愣了半晌,再去找周宗儒,周宗儒也被责罚。 谁也没料到,局势一下子变成这个模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户部被弹劾十几人之多,南直隶的官员更是上了大大小小的奏折。若是朝廷认真办此案,他说不得就会被拖进去。 想到这个,他才来找李御史。 南直隶的漕粮查之前,皇上先赦免的李子年,并且让李子年跟着崔奕廷去了南直隶,崔奕廷那里他已经碰了钉子,李子年和他有些交情,两家的女眷在泰兴也有往来,李子年总不能半点颜面也不给,没想到来到李家,李子年劈头盖脸就是这样一番话。 姚宜闻觉得最近的事都出乎他的意料。 不光是朝局的变动,就连家里的事也是一乱糟。父亲病倒在床,六弟下了大狱,族兄见他满脸的怒容,婉宁……更是不服管教。连家门都不进,这到底是怎么了? 姚宜闻道:“子年兄,我们同是泰州府人,有些事也就不遮遮掩掩,子年兄怎么会提起我家七丫头。” 李子年抬起眼睛,“姚大人有没有见到姚七小姐?” 自从上次在城外遇到,他还没有和婉宁说话。 姚宜闻不便将家事仔细和李子年说。 看到姚宜闻一脸的为难,李子年嘴边露出一丝轻笑,摇了摇手,“姚家的家事和我们这些外人无关。我只能告诉姚大人,姚七小姐治好了拙荆的病,姚家二房帮着朝廷查案,倒是姚大人家的六老爷,在这时候私卖漕粮被巡漕御史抓个正着。六老爷岳家将泰州府贪墨的漕粮运出南直隶,也是人赃并获,巡漕御史顺藤摸瓜这才抓到了泰州知府,这只是一年的漕粮……再往后仔细查……姚大人以为要如何?” 姚宜闻额头上顿时冒出了冷汗。 真的要查? 他在衙门里打听出的消息只是“小定案”。 小定案的意思就是只要皇上面前能交代的过去就行了,南直隶的案子真的要查下去不知道要涉及多少官员,总不能将那么多官员牵扯过去。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这在官话里的意思就是,所有人贪墨就相当于没有人贪墨,你不追究我也不追究,大家心领神会。 漕粮的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之前谁都不来查,怎么冒出个崔奕廷就要查到底。 就凭崔奕廷头顶这个“崔”字就不能让人信服。 谁知道“小定案”突然就变成了“大定案”。不留情面的崔奕廷竟然摇身一变去了刑部当成了主审。 这是什么道理? 这样下去真的要人人自危。 他不过是找人帮忙去了一趟大狱看了六弟,如今刑部上下从周宗儒开始都被停职查办,甚至连这几日来往的公文都一并被封存。 去南直隶的所有公文半路都被拦了回来,其中户部、刑部的公文更是直接拿到了崔奕廷手里。 崔奕廷要做什么?要怎么做?姚宜闻想想就觉得胆寒,说不定谁是崔奕廷拿来立威的人。 六弟已经招认还咬住了寿家。这案子如果崔奕廷一定要握住,他是不可能疏通的了。 李御史看向姚宜闻,“按理说,我李家该感谢姚家的帮忙,只不过,听说治好拙荆病的恩人,如今要被逐出姚家……” 李御史刻意在这里停顿了片刻。 这是李御史再一次提起了婉宁,姚宜闻抬起头来。 “多事之秋,姚大人好自为之吧!”李御史说完站起身来送客。 姚宜闻的表情僵在脸上,只好顺势起身和李御史客套。 走出了李家,小厮忙上前伺候,“老爷,我们是不是该回家了?” 姚宜闻点点头,转身上了轿子,刚坐下来他却又改了主意,“你先去大老爷暂住的院子知会一声,我随后就到。” 老爷要去见大老爷? 小厮有些怔愣,这几天老太爷不就是因为这个生气,这是家里人都知晓的事,大老爷带着七小姐进京却住在外面,明摆着就是在和老太爷打擂台。 老太爷说了,谁也不准去见大老爷,他们下人还在一起议论,七小姐从族里过来却不回家,都是因为二房撑腰,大老爷大约觉得以族长的颜面能让老太爷低头,如今却落得留在外面无人问津的下场。 没想到才说过的事却突然有了这样的变化,老爷要去见大老爷。 他没听错吧?小厮怔愣了半晌才又上前询问,“老爷说……要去族中大老爷院子里?” 姚宜闻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等了一会儿不见轿子动,才抬起头看小厮,“你怎么还不去?” “老爷,您说要去大老爷暂住的院子,小的还不知道……那地方在哪里,还要让人回去问问才清楚,咱们家里人也不是个个都知道。” 大哥和婉宁进京已经好几日了,家里下人竟然还不知道大哥暂住的地方在哪里。 姚宜闻眼前忽然浮起李子年轻笑时的神情。他顿时觉得脸上一片火热。 “快去问。” 姚宜闻声音落下,小厮立即飞快地跑起来。 …… 轿子终于停到一处三进院子门前。 小厮已经等在门口接应姚宜闻。 “老爷,大老爷那边已经禀告过了,只是说……家里有客……请老爷在这边等一等。” 家里有客不让他进门?什么时候竟然生分到如此地步。 姚宜闻刚刚走出轿子。一眼看到不远处停的马车。 “有没有问问是哪个客人?” 大哥是从泰兴来的,京城里认识的人应该不多,就算有几个能来往的,说出来他也会熟悉。 “问了,”小厮道,“就是老爷刚刚去的李家的马车。” 李家? 李子年? 李子年会比他来的还快? 可是看马车的样子和跟车的婆子,应该是女眷乘坐的车。 难道是李大太太。 “客人是来找谁的?” 小厮道:“小的问了,那不是大老爷这边的客人,大老爷将旁边的院子买了下来,如今是七小姐……住着……那边还有族里的女眷……李家的马车停在那边……是找七小姐的。” 李大太太是来找婉宁的。 说话间又有一辆马车过来。 是一驾装饰精巧的华盖车。跟车的婆子穿着酱色的半臂褙子,下人规规矩矩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等到车停下来几个人围过去接应,就算他离得这样近连从车上下了几个人都看不清楚。 一般人家不会规矩这样大。 这些人都是来找婉宁的? 姚宜闻正想着,突然听到稚嫩的声音。“父亲的书都买齐全了?杨先生说明日开始就要学《增广贤文》。” 姚宜闻转过头去看到了走到门口的一大一小。 虽然有几年没见,姚宜闻一眼就认出了沈敬元,沈氏被休的时候,沈敬元红了眼睛,他也不认输,两个人就当着许多人的面打了一架。 本来他觉得日后两家还能走动,就因为那次再见面就形同仇人。 什么时候沈敬元有了子嗣? 姚宜闻将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身影上。不知怎么的他的心仿佛被人狠狠地一扯,有种难描难述的滋味从心里发出来,这孩子长得有几分难得的伶俐,小小的年纪身上就有了几分书卷的气息。 那孩子正在和沈敬元说《增广贤文》,发现沈敬元停住脚步,就抬起头来正好和他对视了个正着。 姚宜闻顿时有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知怎么的。那孩子的五官和神态瞬间就让他想起他小时候来,姚宜闻不由自主地将目光都落在那孩子身上,连从前面过来的沈家马车都没看到。 这孩子的长相…… 姚宜闻想要看得更清楚,沈敬元却伸手将孩子抱起来一下子送进车厢里。 不知怎么的,姚宜闻有种失落的感觉。 那孩子眉清目秀。有几分像沈敬元,却……眉眼很像沈氏…… 沈氏……真是奇怪了,难不成他还惦记着沈氏,所以才要多看那孩子几眼。 沈敬元低声道:“坐稳了。” 昆哥点了点头。 姚宜闻走过来,还没有开口,沈敬元却冷笑一声,抬脚上了马车。 很快车厢里又传来那稚嫩的声音,“那是谁?” “姚家三老爷。”沈敬元冷冰冰地说着姚宜闻。 “哦,是那个坏人。” 站在车外的姚宜闻听了个仔细。 那个坏人。 在一个小孩子心里,他都已经变成了坏人。 *** 第九十九章 数落 沈家的马车走远了,门房才来传话,姚宜闻的小厮急忙走上前去。 不多一会儿小厮回来道:“老爷,大老爷让我们进去呢。” 原来家里的客人就是沈家人。 什么时候他也要等着沈家人走才能进姚家的门,之前他休沈氏的时候二老太太是找人来劝说,可是整个二房却和沈家没有什么来往,怎么才一年不见大哥,大哥就和沈敬元走的这样近。 姚宜闻想着带着下人进了堂屋。 姚宜州正和管事说话,看到姚宜闻就挥了挥手,管事急忙退了下去。 “大哥,”姚宜闻先开口,“这几日在京中可还习惯?” 二伯父在的时候,他们两家走得很近,逢年过节都在一起,在一起说笑、打闹,大哥是二伯父的独子,就真的将他们当做亲弟弟般看待,一转眼的功夫大家都长大了,各自成家立业,可他也想过彼此会这样生分。 姚宜州道:“都还好。” 不冷不热的一句话,让姚宜闻后面的话不知道从何说起,哥俩坐了一会儿,姚宜闻才提起姚宜春,“六弟生了病,瘦得不成样子,我让人带了些药进去,也不知道这案子要审到什么时候。” 下人上来端上茶点然后又陆续地退下去。 姚宜州抬起眼睛,“老六出事之前,我就跟他说过,不能做出有违法度的事,他却不听非要去倒卖漕粮,我们姚家做了多少年的粮长你们不是不知道,如今名声却功亏一篑,泰兴县的粮长本是何家,三叔父和朱应年一起将粮长之位换成了六弟。” 姚宜州说着将身边的文书拿起来拍在桌子上,“这是六弟做粮长时立下的文书,无论将来出了什么差错都和姚氏一族无关。” 姚宜闻沉默了半晌,“李御史家是怎么回事。李御史的病怎么是婉宁治好的?” 姚宜州冷笑一声,“那你要问问三叔父,当时笼络李御史是不是因为六弟贪墨了漕粮?想要李御史抬抬手不要为难姚家,婉宁治好了李大太太。三叔父和六弟就想通过婉宁打听出李家的消息,你说这应不应该?” “因为这样的事要将婉宁逐出姚家,别说我这个做族长的不答应,族里的长辈都不会点头,”姚宜州皱起眉头,“至于六弟的事,你别想在我面前说什么大道理,我无官位在身也知道,这些事要等着朝廷论断,孰对孰错不是你我能说了算。” 姚宜闻没想到大哥会这样封死了他的嘴。 姚宜州说完看看姚宜闻。“难不成六弟倒卖漕粮,朱应年贪墨漕粮的事都与你有关?” 姚宜闻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为官这么多年还从来没做过贪墨的事,更别说去贪墨漕粮。” “那就好。”姚宜州淡淡地道,“我可不想看着整个姚家都被拉下水,我们姚家毕竟是泰兴县的大户,又做过粮长,漕粮的事我是管定了,你不用来劝说……” 这话摆出来,好像他是因为要庇护六弟才和族里闹翻。 姚宜州道:“我们姚家在泰兴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六部堂官,你还记得你高中进士的时候泰兴县是怎么个热闹,人人都说你给泰兴县挣了脸面,这些年但凡有泰兴应考的考生有几个不来你家中拜会?” “我们家没在泰兴做什么善事,却倒卖漕粮,漕粮是什么?百姓送上来的税粮。我们姚家何德何能,竟然和贪官相互勾结盘剥百姓。” “我问你,你进京任职的时候跟我说了什么?”姚宜州板起了脸,“说将来定然要做一个清官,就算不会名垂青史也不能让人唾骂。” “我父亲在世的时候为何就算让族人饿肚子也要拿出盘缠让三叔和你去赶考?” “那是因为父亲说。你虽然从小就话不多,但是为人本分,将来做了官定然也是个好官,”姚宜州道,“你说说,我爹有没有说错。” 当时伯父说这样的话,他听了只觉得面上有光,姚宜闻想到这里,脸上一红,却没想到多年过去了,再听到这样的话,却让他觉得难堪。 被御史弹劾,被李御史看不起,如今大哥句句责骂…… “我还以为进了京,你能分辨孰对孰错,立即作出个决断,姚家对是对,错是错,绝不偏袒任何人,这样一来才对得起姚家在泰兴的名声,谁知道你就是和糊涂虫。” 姚宜州瞪圆了眼睛,“亏你当年在我面前说下那样的大话。” …… 姚宜州越说声音越大,“当年你休沈氏说是为了姚家的脸面,说沈氏和沈敬元勾结丢了你的官声,现在我就问你,沈氏让你丢了什么脸面?可让你受了御史的弹劾?” 说到这个,姚宜闻顿时怔愣起来。 没想到大哥会在这时候提起沈氏,是不是方才沈敬元说了什么。 姚宜闻皱起眉头负气道:“大哥,沈氏那件事不说也罢,沈氏做出那样的事,不能怪我容不下她……”开始他也在父亲面前替沈氏求过情,如果单单是因为沉香母子他不可能会点头,实在是沈家太胆大妄为,要不是父亲发现的早,整个姚家早就受了牵连。 他也因此欠下了如今左春坊的何明道的人情,还好何明道和张家素有渊源,他这才没有因为那件事提心吊胆。 姚宜闻正想着。 “如果倒卖漕粮的事是沈家做的呢?” 清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六叔的事放在沈家身上,我生母现在若是还没被休,父亲还会觉得沈家也情有可原,即便受了御史的弹劾父亲也要替沈家说话吗?” “父亲觉得倒卖漕粮的罪名微不足道,”说到这里婉宁刻意顿了顿,“还是朝廷律法根本无所谓,父亲心中自有一杆秤。” 下人撩开帘子,婉宁一步踏进来。 姚宜闻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好久不见的长女站在那里,一双清澈的眼睛和他对视,目光中已经没有从前对他的依赖,而是深深的质疑。 这些年,他也时常会想起婉宁小时候的模样,却从来没想过婉宁有一天这样站在他跟前,四年里婉宁长大了,容貌有了些许的变化,这在他意料之内,他没想到的是,改变最多的却是婉宁的神情。 小时候经常腻在他身边,小小的手拉着他喊“爹爹”,而今却满眼的疏离。 “父亲没有见到我,就让人将我送去家庵,就像四年前,父亲将母亲早产的罪过就丢在我身上,父亲亲眼看到了我推母亲?父亲有没有仔细盘问过下人,那天亲眼见到我推母亲的那些人,如今在哪里?是不是早已经被打发出了姚家?” 婉宁看着父亲,“父亲以为我不想回家?不能将这件事弄清楚,我不能回去,回去也是落下偌大的罪名,早晚会被送去家庵了事,真的到了那时候,谁能庇护我?” “是父亲?还是母亲?谁会替我说一句好话?” 父亲脸上是复杂的神情。 她就是要将从前的事弄个清清楚楚,让父亲看个明白。 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永远不知道真相的痛。 父亲不是一直在学祖父道貌岸然、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态,而今怎么会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而今祖父和父亲还有什么立场说自己一身清白。 自从她去了泰兴之后,张氏一定过得十分舒坦,听说她来京里父亲还想着将她送去家庵一了百了。 现在他们应该知道,不能诸事顺遂的日子到了。 **** 第一百章 过继 “要不是有大伯和二祖母庇护,我现在又在哪里?父亲多久才会想起我这个女儿,就连庶女父亲都带在身边,父亲在京里的宅子那么大,连我也容不下吗?” 姚宜闻想起婉宁小时候第一次给他沏茶时的情形,沈氏笑着站在一旁,婉宁的小手端着小小的茶杯,他生怕溅出来的热水烫了婉宁的手。 等到婉宁将茶杯举起来他急忙接过去。 婉宁小时候,他很羡慕同僚养出了一位女公子,他兴致勃勃地让人去做小桌子小椅子准备带着婉宁读书,谁知道却看到婉宁在拨弄算盘。 那天晚上他就和沈氏大吵一架,这样的女儿应该怎么教养? 这些事仿佛都发生在昨天。 那时他还怀疑婉宁将来会落得一个贪图富贵,满身铜臭的名声,转眼之间婉宁站在他面前用清亮的眼睛在质疑他。 身为族长的大哥也是一样。 他上门来问六弟的事,大哥却一句重要的话都不说,将所有的消息死死地按住,像防贼一样防着他,好像是他指使六弟去买卖漕粮。 连家里人都这样想,外面人会怎么议论? 言官又一再地上奏折,这把火已经烧到了他身上。 婉宁看着父亲张开嘴做出了倒吸冷气。 这是恐惧的微表情。 自己的利益没有收到威胁,他就永远不会知道什么叫害怕,所以母亲那样苦口婆心地劝说父亲不要一味听祖父的话,父亲只是觉得母亲在生事。 婉宁道:“父亲要想想这么多年得来的官声,做李御史那样的言官不容易,也不能因此获罪,在族里的时候祖父问我在李家都听到了什么,女儿不说也都是为了父亲。” 无论说什么话,都要戳中人的心思,父亲会找上门来。毕竟还不想做一个贪官,父亲一辈子爱名声,喜欢面子,现在眼看要被撕破脸皮。到底会怎么做?是不是还要继续听祖父的话,提起祖父还能不能露出与有荣焉的神情。 话说到这里,管事进来道:“老爷、三老爷,五老爷过来了。” 婉宁有些意外。 今天倒将所有人都聚齐了,到底是姚家出了事,还是朝廷上有什么动静,婉宁立即想到崔奕廷审案的消息。 母亲被休的时候,仿佛十分信任五叔,告诉她若是父亲对她不好就去找五叔,去扬州的时候她忘记了问母亲到底是因为什么。 她记忆中五叔就是容貌俊秀。为人谦和的长辈,每次见到她总是要给她一些小玩意儿,因为是祖父的庶子,在人前很少说话,但是不论是祖父还是父亲都很维护他。这次醒过来之后,让她重新看清了身边的人,现在也来看看五叔。 婉宁抬起眼睛,看到一个风姿特秀的身影走进来。 和四年前相比,五叔几乎没有什么变化,随随便便地一件青色的长袍穿在他身上,看起来也十分光彩照人。脸上那谦和的神情让人觉得十分容易亲近,父亲的长相不差,五官端正,眉眼中有几分儒雅的气质,和五叔站在一起,却豁然平凡下来。 婉宁向姚宜之行礼。 “婉宁长大了。”见到婉宁。姚宜之眼睛里有明显的喜悦。 姚宜之说着别开眼睛向姚宜州和姚宜闻行礼。 姚宜闻看着姚宜之,“你怎么会过来。” 姚宜之道:“大哥已经来到京里几天,我今天就和教授请了假,来看看大哥。” 姚宜之的话说得很轻松,让屋子里的气氛有了些缓和。姚宜闻也松了口气,五弟向来会说话,站在这里已经成了他的帮手。 姚宜之道:“我们兄弟好久没见面了,我就让人从天香楼里买了大哥爱吃的肘子和烧鸡,又准备了两坛酒。” 小厮将食盒递进来。 姚宜之笑着说,“天香楼里的东西好吃,还是大哥告诉我的,那时候我第一次来京里什么都不懂,大哥就买了肘子和烧鸡,我们兄弟三个就着这两个菜喝了个酩酊大醉,大哥还说京城好啊,将来要将姚氏一族都迁到京里来,三哥就说要买处大宅子,以后都不分家,大家高高兴兴地住在一起。” 天香楼的饭菜发着淡淡的香气。 好像将三个人带到了那个时候。 姚宜州板着的脸也松开了一些,那时候说的虽然是醉话,却是从心底里高兴。 老三做了官之后整个三房越来越红火,很多事也跟着变了,好像就老五还是从前的模样,若是没有看清楚三叔父的真面目,他说不定会和弟弟们坐下来说说实情。 姚宜州抬起眼睛,“我今晚还有事就不留你们了,改日我们再说话。” 婉宁看向父亲,父亲垂着脸不说话,屋子里短暂地安静了之后,五叔道:“那就改日,改日我和三哥再过来,大哥……京里有些事……做不得准的,从泰兴到京城要走那么远的路,很多话传也传不真,都是自家的兄弟,我们都想姚家好,六弟进了大牢,父亲和三哥着急也是情有可原,三哥这几天在家里团团转。如今一看大哥脸色也不好,等有机会,我们还是坐下来好好说说,没有什么话是说不清楚的。” 姚宜之说着看向姚宜闻,“三哥也将婉宁接回去,才十二岁的小姐,总在外面不免被人说道,虽说有族里女眷照应,毕竟有不周到的地方,在泰兴县也就罢了,在京城和三哥家里不过隔了两条街,不清楚实情的人还不知怎么议论。” 婉宁感觉到父亲的视线落在她脸上,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不自觉的点头,“婉宁还是跟着我回去,在家里有你母亲照应,我也能安心。”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五叔是温和的笑容,父亲目光复杂有几分的真心,大伯皱着眉头很是担忧。 婉宁听了父亲的话脸上浮起掩饰不住的笑容,“我想回家,我住的院子还空着吗?” 姚宜闻点点头,“还在呢。我让人收拾出来。” “父亲教我读书写字的桌椅还在吗?那个三层的青色幔帐,窗边还种着蔷薇花,我自己撒的花种,父亲还在我院子里种了梧桐。那些都在吗?” 这话问得姚宜闻一愣,很快又点头,“你母亲都让人打理着,还跟从前一样。” “父亲去看过吗?” 婉宁像是个执拗的孩子一定要问个仔细。 姚宜闻不知怎么的,在女儿期盼的目光下他不能随便地点头,自从有了欢哥,他下衙之后就陪着欢哥,婉宁又不在家里,他就没去过那个院子。 姚宜闻摇摇头,“我没去过。不过……” “父亲没去过却还说好好的……”婉宁说着顿了顿,“父亲知不知道在泰兴的时候,六婶已经帮我置办入殓穿的衣裳。” 听到入殓的衣裳几个字,姚宜闻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婉宁又不像是在说笑。“这样的话怎么能乱说。” 婉宁转脸看向姚宜州,“不是我乱说,大伯也是知道的。” “多亏了崔二爷去姚家做客带的两个丫头都会水,将我从池塘里捞起来,童妈妈又尽心尽力地服侍,我骗了六婶才骗到了好郎中来诊治,吃到了调理身子的药。要是没有这些,我早就死了。” “我差点冤死在泰兴,就是因为那天去给母亲请安,进了屋就看到母亲坐在地上,”婉宁摇摇头,“我明明什么都没做。所有人都说我推了母亲,欢哥好端端地生下来,不比足月的孩子小,即便是这样父亲也没少了怨恨我,将我送去族里。我在六婶的看护下被关在绣楼里,一下子就是四年,四年里,我最喜欢夏天,因为到了夏天我就能去数窗外的那棵桃树会长多少叶子。” “父亲,”婉宁抬起头来,“若是换做你遇到了这样的事,你还敢不敢回去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还是我的家吗?” “我是想回家,但是我的家在哪儿?在父亲心里,还是在父亲四年都没去过的那个院子里?” 姚宜闻一下子愣在那里。 姚宜州站起身来,“老三,你身下已经有了子嗣,身边又有庶女,若是你愿意就将婉宁过继到二房来,我二弟走的早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婉宁虽然是女子却也能做嗣女,我二弟应分的那份家产都在我母亲手里,我来京城的时候我母亲说了,你若是点头,就立下字据,婉宁承继了我二弟的家产,从此之后就是我们二房的女儿。”这些话他本不想在这里说,母亲和他提过这件事,他一直在心里思量,毕竟姚宜闻有官位在身,婉宁可以借此找一个好婆家,相反二弟毕竟已经不在世,将婉宁接来二房他总觉得有些委屈婉宁,今天听到婉宁这番话,他才动容,不能再有那样的事发生,索性今天当着姚宜闻他就一口气说出来。 “那怎么行,”姚宜闻吸了一口冷气,“婉宁是我的长女。” “是吗?”姚宜州淡淡地道,“我怎么听说,你只有庶长女没有长女,你这个父亲做的好,在城外见到女儿,却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识得,既然几年里你都不闻不问,不如成全了我们二房,这样一来也算是皆大欢喜,我替你二哥也好好谢谢你,从此之后,你也干干净净再和沈家没有半点关系。” 看着站在跟前的婉宁,他从来没想过将女儿过继给二房。 那是不可能的事。 那是他的长女。 怪不得大哥会让族里的女眷照应婉宁,不让婉宁回家。 姚宜闻瞪大了眼睛,“大哥,这件事我不能答应。” 姚宜州冷着声音,“你回去好好想想再说,这件事我们也不着急,只是从今往后你不用动辄将婉宁送去家庵或是逐出家门,有人等着要护得她周全。” 大哥这话的意思是,他不能护着女儿,姚宜闻顿时觉得面皮上一阵发紧,他转脸看向婉宁,婉宁正看着大哥一脸的感激。 送走婉宁的时候他想,送到族里难,想接回来却很容易,也是心里气急,没有将婉宁放在心里。 这些年,张氏将一双儿女都教的很好,他也就慢慢地淡忘了长女,想要等到长女要及笄时再接回京。 没想到婉宁突然从泰兴来到京城,不但成了李大太太的救命恩人,还成了忠义侯府的座上客,他不禁惊诧,他心里觉得那个没有出息像沈氏一样的女儿竟然做了这么多事,他还没将一切弄的太清楚。 二房要将婉宁作为嗣女。 嗣子常见,嗣女是很少才会有的,二房老太太和大哥竟然为了婉宁,想要做成这样的事。 …… 从姚宜州院子里出来,姚宜之要去国子监走之前劝说姚宜闻,“三哥别急,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 姚宜闻心事重重地坐上了轿子。 轿子停在姚家门口半天,姚宜闻一动不动地坐着。 “老爷,”下人第二次低声道,“到家了,您下轿吧!” 姚宜闻“嗯”了一声却没有动。 下人道:“今天永安侯爷不是要来吗?家里都准备好了?” 姚宜闻这才想起来,永安侯裴明诏早就送了帖子,之前是因为侯爷有事耽搁了,今天定然会来。 姚宜闻弯腰走出轿子,大步走进家门,没有去张氏的院子而是径直去了书房。 张氏听到消息很诧异,往常只要回到家里,老爷都会先来她这里,问问今天家里有什么事,怎么今天就直接去了书房,还打发人来拿衣服去换。 “老爷今天怎么样?”张氏问过去。 紫鹃摇了摇头,“外面的陈管事让人传话过来,”说着看向四周,压低了声音,“老爷去见了大老爷。” 张氏将手里的针线放下,“去了大老爷那里?” 老爷怎么都没跟她说一声,老太爷不准老爷去大老爷那里,更不准老爷去接婉宁,所以这件事才会落在她头上,她今日去了一趟那边的院子,谁知道门房却将她挡在外面,说婉宁不在家中。 她正准备晚上将这件事跟老爷说,谁知道老爷却见到了大老爷。 也不知道大老爷说了些什么。 “要不然奴婢让婆子去打听打听?”紫鹃试着道。 “也许是因为衙门里的事,”张氏进内室换了衣服,“先不要着急。” 家里有老太爷在,老爷很听老太爷的话。 张氏正想着,下人来禀告,“太太,永安侯来了。” 张氏点点头看向紫鹃,“让人送茶点去书房,不要怠慢了。” 紫鹃明白太太的意思,“您放心,那边都交代好了。” 不论小书房说了什么话,她们都会原原本本地禀告太太。 ***** 第一百零一章 面子 姚宜闻在门口迎裴明诏。 永安侯是先皇做太子时在潜邸带起来的武将,先皇继位之后,在西北又立下战功,先皇随即封了爵位,先皇去世之后,裴家一度不太受宠,后来因为瓦剌侵扰永安侯挺身而出,与也先周旋了四五年,大大小小的战打了几十场之多,裴家也就成了皇上依仗的武将,老侯爷对战瓦剌时受伤,而后不治身亡,裴明诏承继永安侯爵,承爵的公文还是由他交予礼部的。 裴明诏年纪轻轻就做了侯爷,以皇上对裴家的信任,将来定然会前程无量。 看到门房上的下人匆匆进院子来,姚宜闻上前走几步,走出门就看到裴明诏下马来。 裴明诏二十岁才出头,眉毛浓黑而长,一双丹凤眼十分的明亮,下颌有明晰的棱角多了几分的英武之气,抿着嘴唇,透出几分的沉稳和内敛。 姚宜闻上前见礼,两个人一路去了书房。 在屋子里坐下,下人立即端水上来,裴明诏一言不发端起茶来喝水,姚宜闻在一旁等着裴明诏说话。 裴明诏眉毛微扬,“姚大人可收到了忠义侯府的谢礼?” 姚宜闻立即想起来忠义侯府在城外接婉宁的事,永安侯是为这件事而来?他心里那份担忧终于发生了。 “京中最近传出不少闲话,我来跟姚大人澄清,在泰兴县我为了救忠义侯世子到了姚家庄子上,幸好有姚家人相助,后来才知道帮忙的是姚七小姐。” 提起女儿在泰兴做的事,他应该有一种骄傲和自豪,自己的长女不声不响地救下了忠义侯世子。 可是对于这件事,他只有初听时的惊讶和质疑,如今的迷惑和羞愧。 这是怎么了。 看着姚宜闻的表情,裴明诏想起这几天听到的传闻,姚三老爷不认养在泰兴的长女。听说姚七小姐来到了京里他心里有几分高兴。这么快就要见到那个聪慧的姚家小姐,没想到却听到了这样的话,姚七小姐没有被接进家门。 他脑海里顿时浮起姚七小姐从容不迫的神情,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害怕。那时候他还想,一个十二岁的小姐怎么能这样,现在真相昭然若揭,没有长辈的关怀这照顾,就那样被扔在族里,所以才会和姚家二房的长辈互相照应。 如果不伶俐不坚强,不自己照顾自己恐怕都不能好端端地到今日。 那样的从容不迫中到底有多少的坎坷,受了多少的责难才能练就。 想到这里,裴明诏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十二岁的女孩子应该被父母护在身边,姚宜闻却这样养自己的长女。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是不敢相信。 姚宜闻的官声还算不错,虽然本朝的吏部侍郎和其他几部不同,只是个摆设,可姚宜闻也是进士出身,学问做的好。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是吏部的典册如数家珍,怎么也不能到连亲生骨肉都不闻不问的地步。 这样也就罢了,却还将帮忠义侯府的功劳揽在自己身上。 听母亲回去说姚三太太的作为,好像并不将姚七小姐当做自家的女儿,提起姚家的长女甚至还颇有微词。 他还不知道这些事的时候让人送名帖到姚家,后来知晓了他本不想登门。转念一想不如来说得清楚些。 裴明诏瞥了一眼姚宜闻,站起身来,“我从泰兴走的匆促,没有见过姚老太爷。” 姚宜闻顿时觉得像是被淋了一盆冷水。 这是个误会,他早就知道了。 是因为开始忠义侯府没有说得很清楚,只是提了泰兴。他们就自然而然就想到了父亲身上。 那阵子只要提起忠义侯世子,他们都十分的荣光。 很快外面都传是父亲帮了忙,在衙门里他遇到了不少的同僚大家拱手道贺。 再后来,他虽然知道了真正帮忙的是婉宁,他也没好意思解释清楚。帮忙的不是父亲而是女儿。 怎么能随随便便在人前提起未出阁的女儿。 现在裴明诏却说起来,不禁让他脸红,仿佛他刻意占了女儿的功劳。 永安侯到姚家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就是为了将话说个清清楚楚? 明明是自己生养的女儿,现在有了出息,他却没有跟着脸上有光。 婉宁小小年纪,做事周到又稳妥,这样的话他最近屡屡听到。 可是提起这个,他却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难道说,四年里,那个在他心里不争气的女儿,突然之间就像变了个人,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并不看好的女儿却被人人夸赞。 裴明诏没有留下来和姚宜闻寒暄,而是径直告辞出了姚家,姚家下人甚至连点心都没来得及送上来。 姚宜闻看着裴明诏的背影,恍恍惚惚地回到内宅里。 下人来禀告,“老爷,老太爷请您过去呢。” 姚宜闻点点头,看向下人,“不用你们跟着了,我去屋里换了衣服就过去。” 小厮和丫鬟都退下去。 姚宜闻在园子里走着,不知不觉走到的婉宁曾住的院子。 这是沈氏选的地方,离他们原来住的主屋不远,沈氏特意将院子的外墙刷成了粉色,粉色的小院子,里面种了许多花树,沈氏说小姐住的院子要多几分婉约,还提起沈家在扬州的绣楼,感叹,“如果有绣楼住就好了。” 结果院子里种了葡萄,有一次婉宁爬上了葡萄架子,将乳母和下人都吓坏了,一个小姐竟然胆子这样的大。 姚宜闻想起婉宁说的话,“四年里,父亲有没有进那院子里去看一看?” 姚宜闻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院子仿佛很安静,石阶被打扫的很干净,一切都像从前一样,只是少了热闹。 从前婉宁在院子里的时候,身边跟着四个丫鬟,六个婆子,无论什么时候下人都是来来往往的穿梭。 正好院子的门敞开着。姚宜闻跨了进去。 小院子里再也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几棵花树都不死不活地立在那里,四周都长满了草,只有旁边的翠竹还在风中摇摆。这样却更增添了几分萧索。 这几年家里经过了几次修葺,沈氏住过的院子已经被翻新改成了他在后院的书房,婉宁这里却没有动,屋子从外面看很多地方都已经破旧不堪。 那个葡萄架早就不见了。 他当着大哥的面跟婉宁说,她住的地方还一如从前,都有下人仔细地打扫,其实这里根本不能再住人…… 姚宜闻想要进屋看看,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从主屋传出来。 “自从七小姐走了之后,跟着七小姐的人都被发去了庄子上,只有我能留下来多亏了您照应。” 然后是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你知道就好。” 姚宜闻皱起眉头来听,那声音是张氏院子里管杂事的许大媳妇。 “所以这些饭菜,是我孝敬您的。” 许大媳妇很得意,“七小姐走了,你们一个个都丢了差事。院子里的大丫鬟嫁的嫁,送走的送走……那些人我是不知道,就和你走的近些,这才托了管事将你留下,家里的活计总要有人做,你们当时吃点亏去杂役房里,现在还不是去了门上。活儿不累,每个月比那些中等的丫鬟拿的也不少,也该知足了。” 那人连忙道:“是,是,是,只不过还给我派了别的差事。让我打扫这个院子……我这一看,委实不知怎么下手,家里又不停地派活儿下来,您说,我只有一双手做什么的是。万一两边都没做好,岂不是要有责难下来,这才找您商量。” 许大媳妇笑一声,“平日里看你也是伶俐的人,现在怎么犯起傻来,太太房里的翠夏月底就要出嫁了,才给你差事让你去口子胡同那边帮忙布置院子,这差事你做不好,得罪了翠夏,将来你就别想再有什么好差事落到头上。” “我自然知晓这个,绝不敢怠慢,”说着顿了顿,“可是七小姐回来之后看到这里的模样,我也是一样被责罚,请您过来就是想让您跟太太说一声,我或是收拾七小姐的院子,或是去口子胡同那边,只做一样行不行。” “还有你这样将差事向外推的,”许大媳妇冷笑,“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怎么就不长眼睛。” “翠夏的亲事是老爷指的,配给了家里的管事儿子。” “你说孰轻孰重?” “再说那个七小姐是能回来的吗?” “不说清楚你就不明白,这个家里就你一个浑人。” “如果能回来早就回来了还能等到今天。” “别看是个嫡女连庶女都不如,老爷记恨沈氏,将七小姐也当沈家人一样,丢开她都来不及怎么能接回来,六太太带着小姐来京里,我们还上下忙碌了一阵,如果七小姐真的能回家,还能将这件事交给你一个人来做?” “不过就是走走样子,等到老爷下衙的时候,你让人拿着东西从老爷跟前走过去,是那个意思就完了,老爷要的不过是个脸面罢了,不光是做给外面人看,在咱们下人面前也不能说亏待了女儿,否则传到外面去成了什么?我们做下人的时候要知道,什么时候帮主子撑脸面,什么时候尽心尽力的办事,什么时候应付敷衍,谁也没将外面那位当做正经的主子,你那么认真做什么?” “整个内宅就你一个人不知道,这个破院子,就是猫儿、狗儿没事屙屎的地界儿,前些日子青鸢的老子死了,她没空回家,就在这里烧的纸,我都瞧见了,你收拾做什么?不是白费力气?” 许大媳妇话刚说到这里,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许大媳妇和裘婆子顿时怔愣在那里。 “老爷。”许大媳妇半晌才反应过来,忙带着裘婆子上前行礼。 “来人,”姚宜闻忽然怒吼一声,“来人……” 声音在小小的院子里回响,却没有一个人走过来。 整个院子仿佛是被人遗忘的地方。 外面一阵风吹过,竹子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是在嘲笑他。 家里人人都知道,他不会将婉宁接回来。 人人都知道,他没有将长女放在眼里,他对待骨肉连对一个丫鬟都不如。 人人都知道他提起婉宁不过是为了撑个脸面罢了,他心里根本早就没有了这个长女,早就觉得婉宁和沈氏没什么两样。 李御史、忠义侯府、永安侯、大哥、婉宁和家里的下人。 谁都知道。 他却还板着脸教妻训子。 都在骗他,将他当个傻子一样耍的团团转。 等了好久,也不见一个人出来。 姚宜闻转身走出院子,走了好一段路才遇到下人,他瞪圆了眼睛,“让人将许大媳妇绑起来。” 看着老爷满眼的红血丝,表情狰狞可怕,下人顿时打了个哆嗦。 这是怎么了,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老爷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老爷,您说……是太太院子里的那个许大媳妇?太太……” “太太院子里的人我就不能管?”姚宜闻觉得热血冲上了额头。 下人已经吓得嘴唇颤抖,哆哆嗦嗦地道:“不是,不是,奴婢这就去办,奴婢这就去……” 看着慌慌张张跑动的下人,姚宜闻只觉得有一口气在他身体里乱蹿着,急于找到一个出口。 不等整个家被闹腾起来,姚宜闻已经大步走进张氏的院子里。 张氏正在教欢哥拍手唱歌。 看到慌慌张张进门的下人,脸上的笑容顿时收起来,下意识地将地上的欢哥抱在怀里,“怎么了?” 话音刚落,张氏就看到姚宜闻沉了脸进门,书房里的事她已经知道了,老爷恐怕是在永安侯面前丢了脸面才会这样,没想到永安侯说话不加遮掩,这样也好让老爷彻底对婉宁死了心。 “老爷这是怎么了?”张氏装作一无所知。 欢哥见到姚宜闻想要上前,却被张氏一把拉住,生怕姚宜闻不小心将怒气撒到欢哥身上。 乳母上前接过了欢哥。 张氏倒了茶端给姚宜闻,软声软气地道:“老爷气坏了身子,有什么事慢慢办,总会有法子解决。” 张氏话音刚落,手腕顿时被姚宜闻攥住,“你说今天去见婉宁,去没去?” 怎么问她这件事。 **** 第一百零二章 意外 张氏道:“妾身一早就吩咐人去那边知会,婉宁却不在家中。” 也就是说没有去,怪不得院子里所有人都知道婉宁是不会被接回来。 姚宜闻看了张氏一眼,张氏不由地身上发凉。 自从嫁进姚家,老爷还从来没有这样看过她,那双眼睛里带着浓浓的怒气和疑惑,眉毛紧紧地皱起来。 “老爷,”在这时候她尤其不能退缩,而是要进一步弄清楚,张氏想透这点立即道,“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听说了什么?您也不要怨婉宁,说不得真的是遇到了什么事,明日妾身再过去也就是了。” 姚宜闻板着脸,“你还要去?” 听得姚宜闻的话,张氏心里一颤,老爷今天和往常大不一样。 张氏稳下心神,轻轻颌首,一双大大杏眼和姚宜闻对视,“父亲气着,老爷心里又为难,妾身出面是最好。” 在没有出嫁之前父亲已经将老爷的脾气摸透了,老爷尤其喜欢知书达理、温和柔顺的女子,沈氏就是太过要强才闹得不能夫妻和顺,出嫁前父亲就和她说,女子最厉害的两样东西,一样是会说,一样就是要会哭。 说要吴侬软语,哭的时候更要惹人怜爱,只要会这两样,就能将夫君哄的团团转。 姚宜闻脸上神情复杂,“你真的想要婉宁回来?” 往常老爷不会这样问她,今天真的很不寻常,张氏道:“婉宁没进京之前妾身不就和老爷商量要将婉宁接回来。” 接婉宁的话,四年里被提起了几次,若是往常姚宜闻觉得张氏没做错什么,可是今天却不一样。 温婉的话没有让姚宜闻脸上的怒气散开,张氏不由地有些紧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算老爷在永安侯那里吃了亏,也不该对她发什么脾气。 姚宜闻沉着脸,“婉宁的院子可收拾了出来?” 张氏一愣。今天老爷怎么就围着接婉宁的事说个不停。 老太爷的态度老爷也不是不知道,就算要将婉宁接回来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难不成老爷觉得她早就该将一切都准备好。 张氏还没有说话,旁边的孙妈妈忙道:“老爷。太太吩咐奴婢下去安排了,要将七小姐的房子收拾的和从前一样。” 收拾的和从前一样。 到底是真心要收拾,还是在愚弄他。 看着孙妈妈的笑容,姚宜闻没有压下去的怒气就像是又被浇了油般“噌”地一下烧起来,“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在这里插嘴,这个家到底还有没有规矩。” 姚宜闻狠戾的表情顿时将孙妈妈吓得一抖。 孙妈妈是张氏的陪房,在姚宜闻面前也有几分脸面,从来没有被这样训斥,不由地慌了神。立即跪下来,“老爷,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不该这样。”说着伸出手来掌嘴。 清脆的巴掌声顿时在屋子里响起来。 院子里所有的下人都慌慌张张地跑出来。 紫鹃向屋子里看了一眼顿时吓得脸色苍白。 孙妈妈竟然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 旁边是一脸怒气的老爷。 “哎呀……” 院子里的小丫鬟叫了一声,紫鹃转过头去。看到了被压在院子里的人。 紫鹃仗着胆子向前走了几步才算看清楚。 被绑了手,压跪在一旁的人是许大媳妇。 这是怎么了? 孙妈妈跪在屋子里,许大媳妇跪在外面,这可都是太太身边得力的人,却在这时候都受了责罚。 出了什么事? 老爷到底是怎么了? 紫鹃想要上前问个清楚,地上的许大媳妇看到紫鹃顿时挣扎起来。 …… 一下、两下、三下,张氏眼看着孙妈妈的脸颊被掴的红肿。老爷到底是怎么了?进屋之后质问她不说,还动了这样大的脾气。 如今孙妈妈跪在地上掴脸,老爷脸上的怒气也没不曾消散,好像无论如何也不肯罢休。 老爷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怒气,她嫁到姚家之后,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形。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她站在这里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出个道理。 “老爷。”张氏攥紧了帕子,“孙妈妈是妾身的陪房,看在她平日里做事也算是尽心尽力,妾身就替孙妈妈求个情,让她下次谨守本分。绝不能再少了礼数。” “翠夏也是你的陪房,伺候你真是天大的福气,”姚宜闻冷冷地道,“连许大媳妇都知道,婉宁还不如你一个陪房。” 张氏的心顿时一沉,这话老爷是从哪里听来的? 许大媳妇? 许大媳妇在哪里?她还跟老爷说了些什么? 张氏半晌才张开嘴,“老爷,您这是从哪里听说的?妾身的陪房怎么会不如婉宁?婉宁是您的长女,是姚家正经的小姐,这是谁在嚼舌根?” “不用谁嚼舌根,”姚宜闻冷笑道,“是我亲耳听到的,就在婉宁的院子里,许大媳妇亲口说的。” 四年来他没去过那个院子,没想到再去是那样的情形。 姚宜闻看着跪下地上的孙妈妈,“连你院子里的下人都知道婉宁再也不会回到姚家,这个家里被蒙在鼓里的只有我一个。” 这个家里,上上下下都在敷衍他。 张氏睁大了眼睛,她心里期望婉宁不会被接回来,眼下的情形老太爷不肯松口,老爷也不敢忤逆老太爷的意思,她去看婉宁不过就是走走样子,若是婉宁真的想回来,还有老太爷这关要过,而且,她从心底里觉得,婉宁惹了这么大的祸,不敢再踏进三房的门,进了这个门,不论是老太爷还是老爷都能责罚婉宁。 她不是傻子,心里这样想,却没有向下人透露一言半语,就算是下人知道也是揣摩出她的意思,她用许大媳妇也是因为许大媳妇在这方面很伶俐。 她从来没想过,许大媳妇的这份伶俐还会惹出祸事。 张氏向门外看去,看到了一脸焦急的紫鹃。 真的是出事了。 她将一切都安排的妥当,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地方出事。 老爷怎么会到婉宁的院子里,那么巧就遇到许大媳妇,听到许大媳妇说那样的话。 “老爷,”张氏皱起眉头一脸的惊讶,“您这是觉得妾身言不由衷不想要婉宁回家?” 姚宜闻看向张氏,张氏脸色难看,眼睛里又是惊讶又是委屈。 “妾身到底做了什么事让老爷这样猜忌?” “妾身若是不愿意让婉宁回来,就不会劝说老爷去大哥那里,和大哥好好说说话,免得弄出什么误会。” “妾身若是不愿意让婉宁回来,又怎么会去接婉宁,老爷觉得妾身一直在说谎吗?妾身嫁进姚家之后,有什么事瞒着老爷?” 张氏流着眼泪,姚宜闻不禁有些心软,张氏一直尽心尽力地操持这个家,如今说起来他真不能将这些罪名都压在张氏身上。 只是有些事就是让他气愤难平。 “将许大媳妇带进来,让太太亲口问问。” 姚宜闻扬声吩咐下去。 短暂的安静过后,外面一阵骚乱,许大媳妇被粗使的婆子提着进了屋。 看到张氏,许大媳妇顿时呼喊起来,“老爷、太太,奴婢错了,奴婢不该随便嚼舌,奴婢都是乱说的,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问,”姚宜闻看向张氏,“好好问问是谁给她的胆子,让她这样说话。” 张氏看向姚宜闻。 姚宜闻竖起眉毛,“问啊?当着我的面,让她将刚才的话说个清清楚楚,”说到这里顿了顿,“你院子里的人,我问不出话来,你总能问个仔细。” 张氏从来都觉得让老爷消气是很简单的事,无论什么时候老爷都没有真的和她置过气,就算是夫妻之间有些小小的摩擦也是她说几句软话,老爷就云开雾散,最终还是会依着她的意思。 内宅里也没有过这样的动荡,她亲自给老爷纳妾,那些妾室都要听她的安排,都是她能信得过的人,身边办事的人也都是她从张家带来的,姚家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眼皮底下,她也想过有一天会被人攥住把柄。 无论她怎么说,老爷的怒气也不能消散,不依不饶地让她盘问许大媳妇。 张氏顿时有一种被人压制住的感觉,她想要轻轻巧巧地将眼前的事化解,却有人死死地攥住她不放。 张氏咬紧牙关,半晌才看许大媳妇,“你怎么说的?当着老爷和我面前再将那些话说一遍?” 许大媳妇听了这话顿时浑身冰凉,“老爷、太太,奴婢再也不敢说了,奴婢再也不敢说了啊……” 许大媳妇哀求的声音顿时在整个院子里传开。 张氏看向旁边的紫鹃,紫鹃悄悄地走出门,叫来小丫鬟,“你去将这里的事传到老太爷那里,让老太爷知道。” …… “怎么回事?”姚老太爷听到下人禀告。 “不知道,”下人摇头,“好像是有人在背地里说了七小姐,正好被三老爷听到了,三老爷就让婆子将人绑了去了三太太房里。” 就因为说了婉宁? 反了他了。 ***** 第一百零三章 笨蛋 “老爷。” 许大媳妇将额头磕的血肉模糊,地上的孙妈妈也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恐慌,老爷何时在太太面前发过这样的脾气。 她唯一一次见到老爷震怒还是在太太生八爷的时候,老爷气得脸色铁青,站在那里训斥七小姐。 从前只在外面听过老爷很有学问,这次是亲耳听到老爷用文绉绉的话教女。 什么不闻妇礼,惧失容他门,取辱宗族,大篇大篇的《女诫》、《闺范》、《女论语》老爷张口就说出来。 她是张家人,张家是勋贵之家,出的都是武将,家中的男子都是以习武见长,姚家虽然不算是正经的书香门第,老爷却能出口成章,每日更是早早起床就去书房里读书,那时候她觉得姚家这池水不是那么好混的,于是她提醒着太太,沈氏虽然被休,姚家定然还有沈氏的眼线,他们才进姚家,一步都不能走错,别看七小姐年纪还小,毕竟是嫡长女,太太身下没有子嗣傍身,很容易被人钻了空子。 好在老爷真心对太太好,喜欢太太的性子,家中凡事都依着太太,七小姐也被远远地送走,这些年无波无澜地过来,如今在姚家上下都听太太的,她也就没有开始那样小心翼翼,这才为了太太在老爷面前抢话。 谁知道却撞在了钉子上。 “老爷,”来传话的人已经吓得脸色铁青,“老太爷请您过去一趟。” 下人鼓足了劲儿说了出来。 姚宜闻看过去,“老太爷?” 父亲叫他去做什么?难不成父亲已经知道这里的事? 姚宜闻抬起头看了张氏一眼,张氏仿佛一无所知。 许大媳妇还在哭着,屋子里其他下人吓得头也不敢抬起来。 姚宜闻坐了一会儿,终于站起身大步走出了屋。 脚步声过后,张氏抬起头看着眼前晃动的琉璃帘子,半晌紫鹃过来道:“太太,老爷已经走了。” 张氏这才看向地上的许大媳妇。 许大媳妇已经瘫在那里。 张氏冷静的声音传来。“知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许大媳妇急忙点头,“奴婢知道,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不小心。” 紫鹃将门关上。张氏坐在椅子上舒口气,“你怎么会在哪里?” 许大媳妇痛哭流涕,“奴婢给童婆子找了份差事,童婆子为了答谢奴婢就请奴婢去吃酒,童婆子带着人收拾七小姐从前的院子,干脆就在那边摆了桌,我们两个就说起七小姐回家的事,奴婢就多了嘴……谁知道老爷会在外面听着……奴婢是怎么也没想到啊。” 张氏看向紫鹃,紫鹃立即道:“奴婢也去问了,是老爷。老爷不准人跟着想要在院子里走走,还说立即就要回院子里,正好到了摆饭的时候,太太这边要摆箸,大家也就没在意。” 就在这个时候。老爷不经意走到婉宁那里,听到许大媳妇说话。 孙妈妈已经站起身来,“太太,也许正好是巧了。”说着看了一眼许大媳妇。 许大媳妇向来贪嘴不管是谁请去吃饭她都会去,这次也该受了教训。 张氏道:“童婆子是谁?平日里怎么样?” 孙妈妈思量片刻,“是从前七小姐院子里的粗使婆子,平日里不怎么说话。也没什么心思。” 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氏总觉得这里有蹊跷,是谁在捣鬼?一下子让家里起了这么大的波澜。 …… 姚宜闻进了姚老太爷房里。 屋子里还有淡淡的酒香。 姚宜闻立即想起来,父亲今天才和岳父喝了酒回来。 姚宜闻上前行礼,姚老太爷面色不虞地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蒋氏正吩咐丫鬟伺候父子俩茶水,然后将人带了下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姚老太爷和姚宜闻。 姚老太爷皱起眉头。“到底有什么事让你将家里闹个翻天覆地?” 将父亲生了气,姚宜闻道:“是儿子的错,扰了父亲歇息。” 姚老太爷挥挥手,“和这个无关,我只问你。在外面听说了什么就回来发放?” “是婉宁,婉宁从前住的院子乱成一团,还有下人在里面嚼舌说我不会将婉宁接回来。” 原来是为了这个,姚老太爷脸上露出一丝的轻笑,“我当是为了什么。” 这样的事在父亲嘴里忽然云淡风轻起来。 “我早就说了,她就和沈家人一样,既然不愿意回来你就当没有这个女儿,明日里写个文书,将来无论她做出什么事都和姚家无关。” 不知怎么的听着这些,他的耳边就响起婉宁的那些话。 “父亲以为我不想回家?不能将这件事弄清楚,我不能回去,回去也是落下偌大的罪名,早晚会被送去家庵了事,真的到了那时候,谁能庇护我?” “是父亲?还是母亲?谁会替我说一句好话?” 谁能替她说话。 姚宜闻顿时觉得嗓子里火辣辣的,他吞咽了一口忽然抬起头来,“父亲,婉宁也没做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我不能随随便便就将她逐出姚家,毕竟婉宁是我的长女。” 姚老太爷不禁微微惊讶,老三很少反驳他,今天竟然为了婉宁说出这样的话来。 婉宁到底给老三灌了什么*汤。 姚老太爷竖起眉毛,“你是什么意思?忤逆长辈还不算过错?” “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姚宜闻道。 “我说的话你都不听了,”姚老太爷瞪圆了眼睛,“让你出去活动活动也好救你六弟,你做了没有?怎么反而去了姚宜州那里还见了婉宁。” “你在那边都听说了什么?” “我告诉你,沈家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跟沈家牵连上的人你也能相信?当年要不是我早些发现沈氏帮沈敬元买通学政要得个秀才的功名,现在你我父子早就身陷囹圄,明明是沈氏做的事,何明道以为是我遣小厮去找他,要送给他五百两银子为你六弟买功名。这都是沈氏吩咐小厮将罪过诬在我头上,差点害得我进了大狱,我带着你冒着风雨去赶考,岂是作弊买功名的人?” “你还说这里面说不定有什么蹊跷。要不是你如今的岳家帮忙,我们就要家破人亡了,你还能将官做到京里来?你这是读书都读傻了,竟然好坏不分,还替沈家说起话来了,你是不是还觉得当年我不该休了沈氏,帮你求娶张氏?” 姚宜闻看向盛怒的父亲,“这里面只怕有误会,李御史是有名的言官,他说的话不能不信。婉宁不但没有做错事,还帮了大忙,南直隶的案子里面说不定有蹊跷。” “是刑部结了案?” 姚宜闻摇头,“哪有这么快结案。” 姚老太爷道:“是户部那边传出了消息?” 姚宜闻道:“六弟已经认罪了。” “你六弟是认罪了,”姚老太爷突然扬声。“你还想着要落井下石不成?若不然就用你弟弟的性命去换功名。” 姚宜闻睁大了眼睛,“父亲……您这是……” “我是知道你弟弟做错了事,这件事和他岳家脱不开干系,可他终究是我的儿子,你的弟弟,你要眼看着他获罪,你弟媳妇还有两个侄儿日后要如何生活?” “你岳丈还为了我们家的事上下活动。你却这时候替沈家说起话来,”姚老太爷板着脸训斥姚宜闻,“我怎么养出你这样不知轻重的儿子。” 姚宜闻道:“儿子是想着帮大哥一起弄清楚漕粮的事,将来也能上个折子为六弟求情,说不得能将功补过。” 姚老太爷鼻翼煽动,“弄清楚漕粮的事?就你能弄清楚。整个京城这么多的达官显贵,南直隶那么多的官员,谁也没你清楚,没有无官无职的姚宜州清楚。” “若是这件案子不定下来要如何?定你一个诬告罪?你知道漕粮是怎么回事就要跟着起哄?多少人要摔在这个坑里你都不知道,还要跟着前仆后继。” “李御史是什么人?被撤职流放的罪官。李御史会办这件案子是因为他没有了退路,要么死在流放地,要么竭力搏出一个功名,在朝为官谁不是为了自己头上的帽子着想?你还以为他是一心为了朝廷。一个还没有及冠的崔奕廷,一个被流放的御史,还想要扳动南直隶,真是做梦。” “别看崔奕廷、李御史口口声声是为了查案,他们不是为了利,就是想要借此出名,崔奕廷没有功名在身凭什么要仕途?皇上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将来必定是要明白。” “连崔尚书都躲着崔奕廷这个侄子,多少人等着看笑话,你却要扑上去,我早说过婉宁不听话早晚惹出事来,你不听我的就会被那孽障连累,”姚老太爷胡须一动,“我的话放在这里,你就等着,等着看他们会有什么好结果。” 姚宜闻没想到父亲将这件事想得如此清楚,却在今天之前不曾向他透露半句。 知子莫若父,姚老太爷看着姚宜闻,“我之前不说是怕你乱了方寸,没想到你被蒙骗住了,如果不是我在这里,将来姚家就要栽在你手里。” 听着父亲的话,想想大哥在他面前说起的那些,姚宜闻的心忽然乱起来,他也知道崔奕廷这次不会弄出什么结果,皇上要查案,不能什么都查不出,崔奕廷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内阁和六部还静悄悄的是因为大家多少要给皇上一些颜面,等到崔奕廷闹出了格,自然就会有人收拾残局,一切会在一夜之间翻转。 这样的案子他不是没见过。 就说忠义侯通敌的事,开始是阵亡后来变成了通敌,再往后跟随忠义侯打仗的将领都成了叛党,京城里四处抓人,弄得人心惶惶。 姚宜闻想想这件事还心有余悸。 李御史领着言官参奏漕粮弊端,一开始不少的官员被牵连入狱,谁知道最后审案的时候,诬告的人成了李御史。 没有在官场走过的人不会知道这里面的凶险,只要一步走错就是万丈深渊。 “我年纪大了不说,欢哥还小,你总要为欢哥想想。一个做父亲的人,怎么能跟着别人胡闹。” “夏大学士、陈阁老都没动静,你还要插手?君子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也该想想你的老师夏大学士的意思。” 听到夏大学士几个字。姚宜闻如遭雷击般怔愣在那里。 父亲才进京没多久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 广恩公张戚程大步走进书房。 幕僚立即上前来说话。 “那边怎么样?”张戚程低声问道。 “都准备好了……” 张戚程沉下脸,“别像上次一样,闹出忠义侯世子爷的事。” “不会,不会,”幕僚道,“这次是在京里,属下仔细安排,绝不会出什么差错。” 张戚程点了点头,撩开袍子坐下来,自从在战场上死里逃生之后。他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凡事更加小心翼翼,每件事做之前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姚家要怎么办?”幕僚仔细地看着张戚程的脸色。 姚六老爷就是个蠢货,但是好歹有寿家垫底,幕僚说的是姚氏一族的族长。 “有人来传消息,姚三老爷今天去了姚大老爷的院子……” 姚宜闻真是看不清形势。在这时候左右摇摆起来。 张戚程从鼻孔里嗤笑一声,若不是为了大局着想,他怎么会找这样一个姑爷,满腹的学问却优柔寡断,看起来很精明,其实很容易被人拿捏。 他看中的就是姚宜闻能随便摆弄,好在瑜珺顺利生下的孩子。他手里的这颗棋子顺利地养起来。 将来就算他失算满盘皆输,还有姚宜闻挡在前面,整个张家也不会乱。 若果他能顺利立下不世之功,轻易地就能将姚宜闻踢开。 “所以我今天才会请姚广胜来宴席。”他早就看清了这一点。 幕僚道:“还是公爵爷想得周到。” “可惜了忠义侯的爵位,不免还要周旋。” 说到这个,张戚程想起姚宜闻的长女。出了一个崔奕廷也就罢了,京里女眷们还将姚七小姐挂在嘴边。 一个没有及冠,一个没有及笄。 分明是两个孩子在胡闹,就算是这样朝中竟然还有御史言官动了心思,纷纷上奏折弹劾南直隶的官员。 张戚程冷笑一声。“有没有查清楚,姚七小姐可拜过什么师傅?” “没有,泰兴县虽然离京城很远,姚老太爷毕竟带了下人进京,只要稍稍打听,那个姚七小姐在族里四年都做了些什么就再清楚不过……” 张戚程拿起手里的公文一边看一边不在意地问道:“都做了些什么?” “就是被关在绣楼里,做一些针线,听说也不曾看过什么书,很多字都不识得,不可能会跟人学医理,更别提不用把脉开方子就能医治顽疾,不过是随便乱说罢了。” 幕僚觉得那些传言都很可笑,一个小孩子的话,也有人相信,李御史的太太将姚七小姐挂在嘴边,说不定是另有所图。 现在都是浑水摸鱼的时候,谁也不能相信谁。 张戚程点点头,“从前我见过那个七小姐,没什么特别。” 有的时候有些事,传着传着就变了模样,只有亲眼所见才是真的。 …… 婉宁也在听童妈妈说话。 几个孩子在胡闹。 婉宁觉得外面的传言很有意思。 崔奕廷年纪是小了些,身上也没有功名,至少旁边还有李御史和谢严纪,怎么会被传成几个孩子在胡闹。 崔奕廷是崔大学士的长子,小时候在京中只留下了些调皮捣蛋的传言,之后跟着崔大学士回乡居住顶多有些异于常人的举动被人传来传去,但是很快随着崔大学士退出官场被人遗忘,崔奕廷也就没有被太多人关注,突然之间崔奕廷就从人群中冒出来,接了内差,运送大量的漕粮进京,抓了泰州府的府尊,成了一个青年才俊,皇上的心腹之臣。 任谁都不会信服,顿时各种闲言碎语四起,崔奕廷却好像一点都不着急,没有及冠的男子,心智却这样的沉稳。 想想崔奕廷的成长之路,不太像是一个顺顺利利成长起来的官宦子弟,倒像是曾受过挫折已经磨砺出了霜刃的剑。 “舅太太来了。”落雨进屋禀告。 婉宁立即站起身去迎沈四太太。 沈四太太带着昆哥一起进门,见到婉宁昆哥立即露出关切的神情,“姐姐怎么样?” 婉宁道:“挺好的。” 昆哥将信将疑。 婉宁忙看向舅母。 沈四太太压低了声音,“昆哥从大老爷那里出来的时候,见到了你父亲……” 原来是这样。 她还想着昆哥什么时候会遇到父亲。 “我没事,”婉宁笑着看昆哥,“你呢,你在杨先生那里学的如何?” 昆哥翘起脸很认真地道:“明日开始课业更紧了,恐怕就没时间到姐姐这里来。” 听着昆哥说话,婉宁将舅母迎进内室里,婉宁还没来得及话家常,沈四太太已经收起了笑容,“婉宁你有没有听说一件事。” 不知道舅母说的事是和什么有关。 婉宁静静地听着。 “有传言说大牢里的人贩翻供了,你舅舅这才匆匆忙忙赶过来。” 翻供了? 是怎么回事?就算翻供也不会将消息传出来,这么重要的案子在审结之前应该捂的严严实实的。 ******** 第一百零四章 卖铺子 “崔大人来了。”童妈妈端了茶进来道。 婉宁看向沈四太太,如果崔奕廷来了,一定是案子有了什么消息,大伯父和泰兴从前的粮长何明安手里握着泰兴这些年税粮的证据。 沈四太太顿时紧张起来。 “舅母别急,等着听消息,不一定是坏事。” 沈四太太拍着胸口,“我只要听到一些风声就害怕,你怎么倒不着急。” 两个人正说着话,落雨道:“舅老爷。” 婉宁站起来和昆哥先迎了出去,沈四太太也忙跟在身后。 几个人到屋子里坐下,不等沈四太太和婉宁开口,沈敬元道:“崔大人说大牢里出事了,”沈敬元说着顿了顿,“让我们心里有个准备。” 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四太太是半点也听不懂,旁边的昆哥睁大了眼睛仿佛听得入迷,目光不时地从父亲脸上又落到姐姐脸上。 婉宁点点头,脸上露出明了的神情。 沈敬元有些诧异,“你懂得是什么意思?” 婉宁道:“舅舅不要太担心,我们只要听崔奕廷怎么说,等到晚一些就会有消息。” 沈敬元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不一会儿工夫,前面的管事来请沈敬元过去说话。 “何老爷几个人走了,让舅老爷过去呢。” 沈敬元看了一眼婉宁,婉宁点了点头。 …… “出事了。” 姚老太爷听得这话放下手里的茶碗,抬起头来看管事,“慢慢说,说的仔细些。” 管事慌忙不迭地点头,“老爷说刑部大牢那边传出来消息,泰州知府王征如死在大牢里了。” 王征如死了。 姚老太爷听得心惊肉跳,“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 “说是昨天晚上,熬不过审问,买通了狱卒送了毒药。昨天晚上刑部大牢去了不少的郎中连御医都惊动了,却还是没有将人救活。” 一夜之间,最重要的一个人犯死了。 是有人动手了。 不管这个人是谁,崔奕廷这个案子注定要审不下去。 没有王征如就不可能再牵连到京城里的官员。更何况王征如一死,是黑是白就再也说不清楚。 姚老太爷揪紧了心一下子松开,他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崔奕廷年纪小,果然是办不成大事。 “老爷还说,有御史参奏崔奕廷和沈家相勾结,逼死了泰州府的府尊。” 姚老太爷的笑容从脸上溢出来,哈哈,他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本来在泰兴的时候朱应年就要将漕粮的事嫁祸给沈家,却被沈家翻了天。现在看来到了京城,这天还是要翻回去。 只要崔奕廷和沈家被抓起来,姚家、寿家和朱应年都可以鸣鼓喊冤。 死的好。 死的太好了。 死了一个王征如,整个局势顿时都变了。 姚老太爷咬牙切齿,就要让崔奕廷和沈敬元一起进大牢。让他们尝尝牢狱之苦的滋味…… 想到这里,姚老太爷转头看向管事,“你说的作准吗?” 管事颌首,“老爷是这样说。” 姚老太爷吩咐下人,“快,快准备帖子送去广恩公府。”这么大的事,只有亲家老爷才能打听清楚。 …… 刑部大牢里。弥漫着一股的腐臭味道。 来来往往的人散去了一些,狱卒打开了间小门,这是平日里审问犯人时官员们暂作休息的地方。 崔奕廷弯腰走进去。 “怎么样?” 床铺上蜷缩着一个面皮浮肿,脸色蜡黄的人,那人不时地发出闷哼声。 “郎中说已经没有大碍,就照郎中写的方子灌了药。” 臭气熏天的屋里。谁能想到床上躺着的是泰州府知府。 谢严纪道:“幸亏一早就让人看着,否则再晚一步让他多吞些毒药,就算是神仙也救不回来。” 现在人不但没死,也没少受罪,想来他也不敢再自尽。 崔奕廷点了点头。“刑部的人手有没有再仔细查一遍。” 听到这话,谢严纪额头上顿时冒出了冷汗,“查是查了,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漏网之鱼,我们之前毕竟没有来过刑部,不知道谁在这里安插过什么人,一时之间也辨别不清。” 短时间在这里安插他的人不算难,但是偌大一个刑部大牢,不可能每个人都让他信得过,只要稍稍不注意就会被人钻了空子。 崔奕廷忽然想起王征如半路截杀他时,在民船和官船上也安插了人手,当时是谁帮他将这些人抓了出来。 是姚七小姐。 姚七小姐认出了那些人,等到他赶到的时候,那些人已经被绑缚在那里等着他来处置。 到了京城他才知道,在泰兴县也是姚七小姐敲开了那些死士的嘴,将忠义侯世子救了出来。 很是奇怪,每次以为和她两不相欠的时候,却又因为一些事需要她帮忙,更何况沈家那边还需要她来安排。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让外面人知道,王征如已经死了。 不会有人相信他,但是一定会有人去沈家和姚大老爷那里打听消息,至于那边怎么安排,就要看姚七小姐的手段。 “沈家会不会弄出差错。”谢严纪有些担心,沈敬元看起来不像是个聪明伶俐的,别在这个时候被人看出端倪来,胜败在此一举,皇上那边还等着看结果。 崔奕廷道:“不会,只要管好你这里的事。” 为什么崔大人会对沈家那么放心。谢严纪脑海里忽然出现一个人,虽然极少出现在人前,却每件事上都能看到她的影子。 …… 焦无应马不停蹄地将京里所有的沈家铺子都走了一遍,然后才来到姚大老爷的院子里去见姚七小姐。 婉宁正在和京城里几家店铺的掌柜在算账目。 清脆的算盘珠碰撞声响让焦无应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算盘声对商贾来说再吉利不过,有进有出代表着买卖兴隆。 焦无应一直等到下面人通禀才走进去。 “七小姐,都安排好了,等到明天都开始收拾店铺。” 婉宁点点头,“外面人问起,让他们怎么说?” “只说东家要换货。不是准备盘铺子。” 这就对了,她要的就是这句话。 焦无应不太明白,“小姐为什么赶在这时候打理铺面,小姐不是说最重要的茶还没有做好。我们还有货要盘,等个十天半个月都是少的。” 婉宁抬起头看向焦无应,“库里有些存货,这时候都拿出来卖最好,生意讲究时机,现在不需要多大的动作,我们沈家要换货买卖的消息很快就会传满京城。” 沈家在京城不算是大商贾,铺子虽然多但是并不红火,比起那些达官显贵家的铺子不免有几分的逊色,他之前还想怎么才能顺利地打出名头来。这可比在泰兴县做泰兴楼难多了,他正愁的夜不能寐,带着徒弟仔细地打算,没想到东家会选在这时候修整铺面,准备换货……这如何能来得及。 来之前他还想着要怎么说服东家。却没想到东家信心十足,他根本就插不上嘴。 东家到底在想些什么,他怎么就糊涂了。 婉宁微微笑着,“焦掌柜照我说的办,只要让所有的沈家铺子都清卖陈货就是了。”到时候大家就会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 姚宜闻从衙门里出来,家里的小厮立即上前。“老爷,老太爷让我们打听到了消息,沈家在清理陈货,准备卖铺面呢。” 沈家准备卖铺面? 有这样的事? 姚宜闻忙上了轿子一路回到家中。 姚老太爷正和寿家人说话,听到是姚宜闻回来,立即抬起头。“老三回来的正好,朝廷那边可有了准确的消息?” 姚宜闻摇摇头,“刑部还在捂着,一会儿说王征如已经死了,一会儿又不能作准。听说今天一早崔奕廷已经请了仵作悄悄过去刑部大牢。” 那就是死了,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寿家人顿时站起身,一脸的激动,“有没有说起远堂?” 姚宜闻道:“消息没有传的这样快,现在御史言官追的紧,所有人都盯着刑部,刑部的官员在衙门里进进出出都不敢说话。” 死了王征如,崔奕廷这个案子已经不可能审下来。 几个人说着话,门房道:“亲家公爵爷来了。” 姚宜闻忙将张戚程迎去了书房。 张戚程坐下来,姚老太爷也进了门。 姚老太爷将姚宜闻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这么说崔奕廷还在死撑着。” 张戚程面色不虞,“人是在刑部出的事,崔奕廷不说话谁也不知道这件事的真假,不过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样糊里糊涂地审案御史是不会答应,这出戏唱不了多久。” “再说,崔奕廷和沈家人一起进京是众所周知,和扬州一个大商贾有了干系,崔奕廷想要将自己洗干净也不那么容易。” 正是这个道理。 姚老太爷眼睛也亮起来,就是因为这个他才让老三休掉沈氏,他就知道沈家早晚要出这样的大事。 张戚程顿了顿,“万一王征如真的没有死……” “不可能,”姚老太爷拼命地摆手,“那个崔奕廷在衙门里不出来,沈家人却在我的眼皮底下,我对沈家人再了解不过,商贾鼻子最灵,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沈家已经在盘点京中的铺面,沈敬元拿到卖铺子的钱要么是想回扬州避祸,要么是准备四下打点,否则沈家绝不会有这样的动作。”104 第一百零五章 方法 沈家以为避开就能了事,没那么容易。 姚老太爷有一种将要扬眉吐气的感觉,他千里迢迢来到京城等的就是这一天。 张戚程看着满脸喜色的姚老太爷,他第一次见到姚老太爷,就知道姚老太爷是利益为先,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好掌控,有他在这里撑着不怕瑜珺在姚家受委屈,果然姚家父子没有让他失望。 王征如的事是他吩咐下属安排的,狱卒眼看着王征如吃下了毒药,这件事本就是十拿九稳,现在崔奕廷为了浑水摸鱼在不动声色地审问南直隶的其他官员,想一想如果换做他主审,他也会这么做,不能因为一个王征如就轻易认输,可见崔奕廷还不是一个胸无点墨的愣头青。 大局已经扭转过来。 谨慎起见,他让人盯着姚家和沈家。 姚家倒是没有什么动作,沈家却有些坐不住了。 沈家在京里的十几个铺子都在清理多年积压的陈货,说是为了重新布置铺面卖新货,却让活计给京中有名的商贾送了从扬州带来的土仪。 这样拜见是因为什么?沈家在为卖铺子做打算,张戚程在多年前就已经打听过沈敬元的为人,沈敬元虽然不太聪明凡事不懂得转圜却是一个有承担有责任的人,这样安排是怕万一出了事,妻儿没有依靠,这才提前做准备。 从沈家身上就能看出崔奕廷的慌张。 张戚程觉得已经是再稳妥不过,这样的天气,王征如的尸身放不了几天,加之南直隶官员弹劾的奏折做逼迫,崔奕廷迟早要承受不住。 从姚家出来,张戚程回到府里立即叫来下属询问。 下属道:“崔奕廷已经起了疑心,将刑部大牢里的官吏都叫去询问。” 遇到这种事,崔奕廷不可能不疑心。 “只是询问?” 下属道:“在刑部设一间屋子,就是让官吏进去问几句话。” 他还以为崔奕廷有什么好法子。不过如此,这样看来没什么可怕的,单凭几句话不可能将他安插的眼线找出来。 从姚家出来,张戚程上了马。下属立即跟过来,马行到僻静处,一个挺秀身影从角落里走出来。 张戚程道:“我现在就是不放心崔实荣,崔奕廷是崔家人,崔实荣说不定碍着崔大学士不肯对崔奕廷下手。” 天已经暗下来,月光落在那人肩膀上,映的他的长袍一尘不染,如同入画的一枝玉兰花般姿态优雅,他微微抬起头,“公爵爷不必担忧。” 张戚程点了点头。 …… 崔实荣将给大哥的家书递给下人。“明日一早送走。”等这书信到了大哥手里,京城里的事也已经是尘埃落定,大哥就算是想救崔奕廷也已经来不及。 下人出了屋,崔夫人段氏立即上前,“老爷。这能不能行?” 崔实荣道:“他不仁我不义,他若是将我当做叔父早就上门来将南直隶的事和我说清楚,我等了他这么多日,他却连家门也没登一步。抓了王征如之后还这样审案想要做什么?牵连多少人?一口气查到我头上。” 真没想到崔奕廷能做出这种事,段氏这几天都跟着心惊肉跳,都是一家人怎么就能闹到这个地步。 段氏皱着眉头,“亏得咱们家老太太那么疼他。他竟然连一点情面都不顾,今天老太太让人将他叫过去说话,谁知道他说两句连饭都没吃就走了,这样忘恩负义,就算是大哥来了也不会饶了他。” “老爷这些年也没少为崔家做事,大哥致仕之后能过的衣食无忧还不是因为老爷。崔奕廷怎么能这样……”段氏越说越觉得生气,“崔奕廷小时候不得大哥喜欢,见到人都不知道行礼,还是老爷劝大哥儿孙自有儿孙福,崔家不一定都要科举成事。如果喜欢做文章将来考个进士,如果不喜欢不论做什么都好,只要自己喜欢的,牛不喝水强按头也不能教出好子孙来,大哥打他,老爷还在旁边拦着,早知道就看着大哥将他打死。” 崔实荣听着段氏的话静静地坐着。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崔实荣目光忽然锐利起来,“不管他姓什么,既然没有和我站在一起,就没什么好说的。” 段氏颌首,“也怪不得老爷了。” 这个崔奕廷,真是奇怪,在崔家算不上是聪明人,从小最讨厌朝堂上的那些事,不肯学时文,后来因为“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这话就和大哥犟起来,被大哥打的一个月没有下床,从那开始大哥不管是对内还是对外都说这个儿子必然不能成大器,崔家谁都知道崔奕廷不可能考科举也不可能入仕,却没想到崔家后代子侄,最早走了祖荫有了官职的人却是崔奕廷。 段氏服侍崔实荣去内室里歇着,“老爷,妾身听说那些事还心惊肉跳,那个王征如真的已经死了?那些南直隶的官员该不会将老爷供出来吧?” 他就是要杀鸡儆猴,让那些人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否则就会和王征如一个下场。 南直隶的官员都听王征如几个府尊的,不会直接牵扯到他,所以王征如死了他就等于脱身一半。 没有把柄,没有证据,无论谁也别想将这把火烧到他身上。 崔奕廷这个主审屁股还没坐稳,就会被户部和御史拉下来,皇上总不能为了崔奕廷力排众议。 话说明白了,皇上是听信了崔奕廷和李御史等人的话才会查南直隶,贪墨漕粮的事是真是假皇上也不清楚,崔奕廷算什么心腹之臣,不过就是个探路石,等到崔奕廷这边出了纰漏,整个案子不攻自破,皇上也不会护着他。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官,难道还不清楚这一点。 段氏道:“妾身就不明白,给老爷定了罪名对他有什么好处。” 崔实荣躺在床上,等着段氏吹了灯,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孽障,我就替大哥先惩治了他。” “这次就不是动动家法这么简单,而是要动国法。” …… 崔奕廷看着窗外,天黑又亮,他脸上始终没有疲倦之色。 谢严纪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角落里是呼呼大睡的陈宝。 陈宝不知道梦见了什么,不停地咂着嘴,好像意犹未尽,突然之间又不知道为什么一下站起身,睁着惺忪的眼睛看崔奕廷,“二爷……二爷……” 将谢严纪也吓得醒过来。 “这是怎么了?” 谢严纪不解地看着陈宝。 陈宝半晌才缓过神,“我梦见,梦见二爷走丢了。”二爷小时候丢过一次,后来是沈家将二爷找了回来,从此之后他就和二爷寸步不离。 谢严纪不禁摇头失笑,“就是个梦罢了,”说着看了一眼沙漏,“也不知道刑部那边怎么样了。” 谢严纪话音刚落,就有下人来道:“田大人来了。” 田允兴是刑部提牢厅主事,有名的刚正不阿,审讯犯人惯有一套,折腾了一夜应该有了些收获。 田允兴进了屋,脸上神采奕奕,向崔奕廷和谢严纪行了礼,就急着开口,“有了些眉目。” 不是用刑部那些老套的法子,而是用姚七小姐说的新方法,他顿时觉得豁然开朗起来,姚七小姐教他人在露出什么表情的时候是在撒谎。 然后他用刑部盘问的方法一问,果然就有人漏洞百出。 姚七小姐透过屏风向外开,然后将想法让女先生写出来交给他看,他忽然觉得从前在他心里模糊的东西一下子就清清楚楚地在眼前。 一个小姐竟然知道什么是“以五声听狱讼”,辞听、色听、气听、耳听、目听,从一个人的表情里来判断他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姚七小姐简简单单就能看出端倪来。 这样的人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除非阅人无数才能有这样的才能。 可偏偏,会这些的人是个未出阁的小姐。 他想不信,姚七小姐却能仔仔细细地说出其中的道理。 谢严纪道:“已经知道谁是安插下来的眼线?” 田允兴摇了摇头,“做不得准。”怕打草惊蛇,没有真的审问那人,刑部审问没有这样的儿戏,他从来不会随随便便下结论。 谢严纪顿时有些失望,既然说不准接下来要怎么做才好,岂不是白白等了这一夜,“那就抓起来审问,一定能审出个结果。” “未必。” “未必。” 崔奕廷和田允兴几乎异口同声,田允兴不禁看向崔奕廷,“姚七小姐说,审问不见得是最好的办法。”没想到崔大人也这样想。 谢严纪不明白,“不审问要怎么办?” 不审问还有不审问的法子。 “准备出些东西来,我要拿来赏人。” 赏给被安插在刑部的眼线。 赏罚不同就会有亲疏。拿了赏赐的人就是他的亲信,眼看着放在刑部的眼线却成了他的亲信,不论是谁都会着急,他做了第一步,就等人来做第二步。 姚七小姐也是这样想? 崔奕廷忽然很好奇,看向田允兴,“你将姚七小姐说的方法告诉我。” 难得崔大人对这个感兴趣,田允兴看向旁边的下人,“快去取镜子,我要用镜子才能说。” 第一百零六章 想不到 田允兴拿着一面镜子挤出不同的表情,然后用手指指点点。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这样也行? 崔奕廷觉得好笑,在镜子里做各种表情,是他小时候惯用的法子,从镜子里看自己的表情,想学着长辈的样子将长辈记住,谁知道就抱着镜子睡着了,等再醒过来发现床边又站了一个陌生的妇人。 他是记不住人,但是他也没觉得有多可怕,父亲好不容易回趟家,母亲拼命将他向前推,教他,“叫父亲,叫父亲。” 晚上他就用沾了染料的手抹了父亲一脸。 父亲勃然大怒。 不过从此以后的几天之内,他远远地一看,就知道那个怒发冲冠的人这是他爹。 他就是有他的法子将身边的人记住,这个姚七小姐将人的神情研究的这样清楚,不知道又是为什么。 姚七小姐,从泰兴到京城,她让姚老太爷恨得晕倒在地,让姚宜闻这个做父亲的左右摇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让沈家这个身处劣势的商贾一次次脱离险境。 姚七小姐也是有办法的人。 上辈子少了这么个人。 …… 吴千从崔奕廷那里出来,手上多了一只扳指。 “呦,吴头儿,您手里的是什么东西啊。” 吴千笑着道:“就你眼尖,去去去,干活去,再出什么差错你们脑袋都要搬家。” “到底是什么啊,”衙役不依不饶地靠上来。“什么时候得的扳指,吴头儿谁都知道您擅射能百步穿杨,这扳指就是给您拉弓射箭的啊。” “谁这么了解吴头儿。吴头儿快去试试弓。” 衙役说话间,又有人过来手里捧着一张弓,“吴头儿,恭喜您了,这是崔大人给您的弓,您快去试试吧,”说着脸上浮起一丝颇有深意的笑容。“您将来发达了可别忘了我们这些兄弟。” 吴千本要说些谦逊的话,他也没做什么,突然就得了崔大人的信任。不但送了他一张弓还有拉弓用的扳指。 崔大人这是煞费苦心。 吴千目光闪烁,接近了崔奕廷也不是件坏事,就能传递更多的消息。 方才他在屋子里听到了崔奕廷和下属说话,仿佛提到了王征如。他现在担心的是。王征如根本就没有死。 吴千接过弓在众人的羡慕下走出了刑部。 每日到了申时,吴千都会准时等在和月楼外的小巷子里,将刑部和崔奕廷的一举一动传出去。 “大人还是再等等,王征如那边可能还有差池,属下再去查个清楚。” 已经坐实的消息现在反口。 这是什么情况。 …… 崔实荣没有下衙就听到这样的消息。 “有没有弄清楚?” 下属摇摇头,欲言又止。 崔实荣皱起眉头,“到底怎么了?” “除了吴千这样说,别的人一概不知晓。” 吴千是最早被他安排进刑部的。他在六部要做的事就是广布眼线。 “崔大人一早就上次了吴千一把好弓和拉弓用的扳指,紧接着吴千就说王大人没有死……” 崔实荣的心顿时被一扯。 是巧合? 不可能。怎么就在这时候崔奕廷看上了吴千,吴千在刑部并没有立下什么功劳,既然不是立功赏赐,那就是出于私心。 吴千是被收买了? 崔实荣皱起眉头,崔奕廷这时候收买人心,是想抓住他的把柄。 “让人好好看着吴千,不能出半点的差错。” 关键时刻,棋错一着满盘皆输。 …… 崔奕廷带着人在刑部商议案子,到了下衙的时辰,吴千却留下来,等到左右没有了人,他悄悄地向崔奕廷所在的屋子靠过去。 走到屋檐下,就听到里面隐隐约约传来声音。 “王征如怎么说?” “让南直隶的官员都去看看王征如,不招认他们也不会有活路。” 崔奕廷果然是在说王征如的事。 吴千将耳朵贴过去。 可能说到隐秘之处,屋子里的声音越来越轻,吴千顺着声音向前走去,刚停下脚步,屋门忽然之间打开了。 吴千到刑部来的时候就想过万一被人发现了会怎么样。 他就算咬紧牙关也不能将崔尚书招出来,最多他就是好奇心太重所以四处偷听,没有人知道他会将消息送去哪里。 想到这里吴千整个身子都绷起来,可是奇怪的是他却闻到一股酒菜的香气。 那味道从屋子里传出来,一直飘到他鼻端。 崔奕廷坐在屋子里,脸上没有半点的肃杀之气,旁边的谢严纪看到他时脸上露出笑容。 吴千怀疑自己看错了。 崔奕廷若是发现有人偷听,脸上应该有肃杀之威,他却不在意仿佛就在这里等着他,迎接他的到来。 这是为什么? “吴千,”谢严纪开口,“等你半天了,你怎么才来,”说着吩咐下人,“快,将热好的酒拿来,我们今天要为吴司狱庆贺。” 吴千惊诧地站在那里。 什么时候他升了司狱,崔大人和谢大人又怎么会在这里等着他,仿佛知道他定然会来。 他突然之间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怔愣间,他已经被拉进了屋子,身后的门紧接着被关上。 屋子里都是欢笑的声音。 吴千想要说话,张开嘴却脖子一痛立即被打倒在地。 脸贴在冰冷的地上,吴千才明白过来,这是陷害。 他们在陷害他,他们故意在这里等着他。见到他过来却又不说破,反而摆上一桌丰盛的宴席,崔尚书知道了这件事。就会以为他被崔奕廷收买,将所有的秘密全盘托出,否则他怎么会得到崔奕廷的重用。 明明不是这样,吴千想要张开嘴大声喊叫,旁边的人却早有准别,将又湿又臭的东西塞进他嘴里,他顿时难以喘息。 欢笑的声音传来。 真像是为某人升迁做庆贺的声音。 甚至还有人喊着。“吴头儿,以后就要叫您吴司狱了。” 大家杯盏交错,饮酒欢笑。 吴千瞪大了眼睛。他怎么也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形,他用尽全力挣扎着就像一条离开水的鱼。 冷汗很快湿透了他的衣服,崔尚书不会相信他了,不会有人再信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时候?崔奕廷撒了这样一张大网。是什么时候崔奕廷怀疑到他。 今天收到那张弓,他就该想到,他还以为崔奕廷错信他,他因此沾沾自喜。 吴千转头看向崔奕廷,崔奕廷坐在椅子上轻扯着袖口,看也没有看他一眼,仿佛他和面前的杯子、碗筷没有什么区别。 吴千瞪大了眼睛,刚刚抬起一点的身子。因衙役一脚踏过来又落在地上。 …… 一场秋雨一场凉,雨丝打在窗户上。落雨忙将手炉拿过来放进婉宁手里。 “现在还不用。”婉宁要将手炉放下。 “那不行,童妈妈说了,小姐落水之后有了病根,千万不能贪凉。” 婉宁没法子只好将手炉抱在怀里。 说着话,童妈妈进了门,到了婉宁身边低声道:“大老爷让四老爷过来住些日子。” 大伯父是觉得大家在一起好照应。 婉宁点点头。 “舅老爷说不过来了,”童妈妈说着顿了顿,“大老爷说,崔大人已经在两边院子里都加了人手,看着是普通的家人,其实是朝廷的差役。” 加派人手过来,只能证明崔奕廷那边成事了。 从前是崔奕廷四处找证据,现在只要等着那些人送上门。 “小姐。” 婉宁正准备让童妈妈去问问忠义侯府那边怎么样了。 落英进来道:“小姐,忠义侯府来人了。” 忠义候府那边每天都将赵琦的情形告诉她,赵琦除了每天吃喝、睡觉,还能听乔贵家的讲故事,偶尔会拿起书来看。 婉宁让乔贵家的故意将前一日的故事讲错,赵琦从开始的沉默到现在总会提醒乔贵家的,哪些地方讲错了。 忠义侯府搜罗不少故事来教乔贵家的,很多故事来回穿插总是多多少少带出忠义侯年轻时的事,赵琦听得很仔细,每次听到这些关于忠义侯的事都显得更加的安静。 赵琦比她想的还要聪明。 这样一个聪明的孩子,什么时候才能慢慢地恢复。 这几天不光是给赵琦治病,婉宁也和赵夫人在一起说话,对忠义侯府如今的情形她已经十分的了解。 忠义侯府的马车等在外面,婉宁换了衣服带着落雨、童妈妈一起上了车。 马车到了忠义侯府的庄子,赵茹茵已经等在垂花门。 婉宁下了车和赵茹茵一起走进庄子里。 赵茹茵脸上带着几分的歉意,“今天下雨,我知道你落水之后有了寒症,还和母亲说,不如明日去请你,可是家里……昨天来了人,今天就要见弟弟,母亲实在不放心只好打发人过去。” 也不怪赵夫人,这是她早就和赵夫人说好的,无论赵琦有什么事,都要尽可能的告诉她。 赵琦的病有了好转,她也要抓住时机才能进一步帮赵琦渡过难关。 赵茹茵是个爽快人,说话从来不遮遮掩掩,几次下来婉宁就和赵茹茵相谈甚欢。 赵夫人只生了两个孩子,长女赵茹茵,次子就是赵琦,如今忠义侯没了,侯府里就是赵夫人和两个孩子相依为命。 赵茹茵长婉宁几岁,见到婉宁总少不了照应。 两个人说着话进了堂屋,赵夫人早就等在那里,看到婉宁赵夫人松了口气。 三个人去内室里坐下,下人送了茶果之后退下去,赵夫人才道:“这么着急将七小姐请过来……是因为,”说到这里将声音放轻,生怕吓到婉宁,“宫里内侍今天要来。” 显然赵家没料到内侍这时候上门。 如果单单是来探看赵琦的病赵夫人不会这样紧张。 婉宁想起张氏的姐姐张瑜贞,上次在忠义侯府遇到张瑜贞,张瑜贞字字句句都提着赵琦的病,想要让所有人知道赵琦的病已经让御医束手无策。 如果赵琦病得这样厉害,忠义侯府的爵位就要旁落,张瑜贞说不定摇身一变成了新任的忠义侯夫人。 赵夫人显然不想瞒着婉宁,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不瞒姚七小姐,琦哥儿的病已经传去宫里,我怕是有人要从中作梗,让我们孤儿寡母少了依靠。” 赵夫人的话说的再清楚不过。 赵夫人抬起头一脸期盼地看着婉宁,“论理说,琦哥儿回来了我就应该知足,可是想到侯爷,我总是不甘心。” 这是人之常情。 本来忠义侯的爵位就应该传给赵琦。 换做是她,她也不会让人将爵位抢走。 赵夫人抿了抿嘴唇,“姚七小姐帮琦哥儿治病,我们赵家都应该感激姚七小姐,可是如今我们家这样的情形,压不住外面的闲言碎语,姚七小姐放心,不论在什么时候,至少在我这里不会让姚七小姐受委屈。”提起这个她就觉得对姚七小姐有了亏欠,本来是为了救琦哥儿,谁承想就这样将姚七小姐拖进他们赵家的家事中。 就算赵夫人不说,婉宁也能料到外面都有些什么传言,张瑜贞不是省油的灯,张家不论是看继母还是张瑜贞都不会少了抹黑她。 这和赵家无关。 婉宁笑着看赵夫人,“夫人不用思量太多,就算我不来赵家,外面那些话不过换个说法,还是一个意思。” 现在不过是将她和赵家一起打击罢了。 赵夫人有些惊讶,姚七小姐小小年纪却这样豁达。 婉宁道:“只要世子爷好起来,外面的那些话也就不攻自破,夫人也就不用再发愁。” 赵夫人点点头,可是做到这一点何其难,这些日子她是觉得琦哥儿越来越好了,可是旁人却不相信,连赵家的长辈都说她在胡闹。 内侍来赵家看了琦哥儿的样子,怎么才能确定琦哥儿就是好些了…… 这件事她想破了头都没想到好法子。 婉宁抬起头和赵夫人对视,“内侍这时候来也不是坏事,世子爷已经好转不是我们乱说,不论谁来看我们都没什么好怕。” “夫人安心,将给世子爷治病的事都交给我来安排。” 第一百零七章 明白真相 婉宁和乔贵家的说了几句话,“一会儿人进去的时候,你不要惊慌,只要顾着世子爷,若是发现有什么不对头,我就让人退出来。” 乔贵家的点点头,“在庄子这几天世子爷还没有见过外人。”既然小姐说行,就肯定能行得通。 忙乎了这么久,今天就要看看到底有没有成效。 乔贵家的端了饭食进屋,赵琦正拿着手里的书皱着眉头看上面的字,父亲早就给他请了个先生,学了《千字文》,《增广贤文》,现在这两本书拿在手里,就让他想起那些时候的日子,学读书、写字,有时候还跟着父亲去学骑射,他虽然还拉不动弓,父亲却早就教了他拉弓的姿势。 赵琦翻着书本,突然发现里面有小小的字做注解。 他的视线立即被那些字吸引。 字写的不算好,一看就是出自小孩子之手,大约是像他这般年纪的孩子,那些字写的规整,注上的内容很多,密密麻麻地排在那里,能看出写这些的孩子是多么的认真。 这两本书已经有了些年头,不知道这些字是谁写的。 门帘被人掀开,赵琦抬起头,目光落在乔贵家的身上,没有发觉窗子被人掀开了一条缝隙。 婉宁顺着窗子看到了赵琦。 听到脚步声,赵琦的手自然而然地放在椅子把手上,整个人身体前倾,这是一个标准的要逃跑的动作。 可见赵琦还满是惊恐和害怕,如果这时候见了内侍,定然会缩在乔贵家的身后。 这样一来,内侍会像外面人一样以为赵琦的病没有半点的好转。 其实做出保护自己的动作,已经是脑子清醒的表现。 婉宁将窗子放下,旁边的赵茹茵不敢说话,和婉宁一起走出院子才道:“婉宁,我弟弟的病怎么样?可好转了?” 婉宁点点头。赵茹茵顿时惊喜,“那现在能不能见外人。” 婉宁道:“恐怕是不行。” 不能见外人,可总不能将内侍挡回去。 …… 张瑜贞不时地去看沙漏,只要想到内侍要去忠义侯府看赵琦。她就心跳加快手脚冰凉。 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有消息传回来。 这几天忠义侯府那边仿佛没有了动静,她不由地等得心慌,赵琦的病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好转,听说在泰兴姚七小姐治好了李御史的太太,她还真怕姚七小姐真的有什么神技,后来让人去打听,赵琦根本没有要搬回忠义侯府的意思。 也就是说赵琦的病没有好。 否则忠义侯夫人怎么舍得将亲生骨肉扔在庄子上。 老爷上下活动着,将赵琦的事让圣上知晓,圣上这才吩咐内侍去忠义候府。 听说了这个消息,张瑜贞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一定要让内侍看到赵琦惊恐的模样。像一个被打折了腿的落水狗,夹着尾巴东躲西藏,哪里有半点勋贵的模样,怎么能将爵位传给了他。 快些,快些。再快些。 张瑜贞双手合十。 快让她心想事成,只要赵琦的事被人知道,姚婉宁那丫头也会被人嘲笑,免得忠义侯夫人时时刻刻将姚婉宁的好处挂在嘴边。 …… 雨越下越大,赵夫人聚精会神地听婉宁说话,突然打了个响雷,赵夫人吓得浑身一抖。这样的天气内侍还会不会来? 她希望内侍不要来,哪怕明日来也好,能拖一日是一日。 正想着丫鬟跑进来,“夫人,内侍来了。” 赵夫人“忽”地一下站起身。 “母亲别急,”赵茹茵忙站起身走过去。“我陪着母亲一起过去。” 赵夫人点了点头。 赵夫人在出了院子,在二门上接了内侍。 脸色微黑,长得高高瘦瘦的贺太监迎过来很客气地向赵夫人行礼,“夫人。” 赵夫人觉得这个贺太监脸熟,仔细看了看就想起来。这位贺公公在侯爷打了胜仗之后来府里送过赏赐。 转眼的功夫,如今家里已经没有了侯爷,贺公公脸上的神情从那时候的一脸喜气变成了如今的怜悯。 怎么一切变得这样快,都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公公,”赵夫人道,“委屈公公到这里来。” “夫人是折煞了咱家,世子爷可好些了?今日咱家是奉命探病,”说着顿了顿,“夫人之前交代要一并请过来的人,咱家也带了过来。” 内侍话音一落,就有小内侍快步跑出去,再过来时身边已经多了个人。 这人穿着甲胄,一瘸一拐地向赵夫人走过来。 赵夫人看着这人不禁眼睛一红,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夫人,”贺公公低声道,“我们还是先过去看世子爷吧!” 赵夫人颌首,“那就劳烦公公移步。” 贺公公带着身边的小内侍走在赵夫人身后,大家一起向内院里走去。 …… 婉宁听着屋子里乔贵家的声音。 “世子爷,奴婢这故事就要讲完了。” 赵琦抬起头,他没想到这么快故事就到了结尾,不知怎么的,他总觉的乔贵家的并没有讲完。 “还有。”赵琦吞咽了一口。 乔贵家的摇摇头很快却又点点头,“往后的故事不好讲,奴婢知道的也不多。” 外面打起了响雷,赵琦紧紧地攥起了手指。 “然后呢?” 他想知道后面的事,不是所有故事都在圆满的时候结束,小时候母亲和父亲跟他讲的那些皆大欢喜都是骗人的。 “打雷了,”乔贵家的忙将手炉压在赵琦手里,“现在不说了,怪吓人的。” 吓人?为什么会吓人? 赵琦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风雨的声音就像有人在惨叫,他想躲起来却不知道去哪里躲藏,如果父亲知道了一定会笑话他。 父亲不喜欢胆小的孩子。 为什么在时候他会想起父亲,父亲在哪里? “世子爷,奴婢说的那个从小不聪明的孩子。那个说什么也要去军营上战场的孩子,其实是世子爷认识的啊。” “世子爷好好想想,那个人是谁。” 好好想想。赵琦摇着头,可是眼前已经浮现起一个模糊的身影。 是谁。到底是谁? “世子爷,这个将军又上了战场,然后……”乔贵家看着赵琦大大的眼睛,赵琦已经知道结果,目光中都是悲恸和凝重。 就像七小姐说的,世子爷都知道,只是不肯相信。 “世子爷……”乔贵家的有些不忍,可是这时候她要咬紧牙关,“那位将军在战场上阵亡了。” 阵亡了。 雨滴淅淅沥沥地落下来,落在地上。撞击出水花,将所有一切都变得那样的潮湿。 阵亡了,乔贵家的不知不觉就掉下眼泪来,她本不认识忠义侯,为了给世子爷讲故事。她将忠义侯从小到大的发生的事不但听了一遍而且记得清清楚楚。 这样一个人。 一心想着要为国征战的人,小时候勤练武艺长大之后驰骋沙场,这样好的人,怎么就战死了。 这么快她就讲完了忠义侯的一生,她多想这个故事不要这样结局,多想还能接着讲下去。 “战死了?真的是战死了吗?”赵琦将脸埋在大腿上,“他没有变成坏人吗?”没有变成让人厌恶的坏人吗?没有成为叛贼让人诛杀。还是那个……高高大大的将军。 “没有,没有,”乔贵家的道。 风吹开了窗子,赵琦不禁打了哆嗦,乔贵家的忙端了火盆上来。 暖暖的火盆放在屋子里中央,赵琦觉得整个屋子好像暖和起来。 赵琦的腿在发抖。他明明害怕,却能将“死”这个字,那么冷静地说出来。 “世子爷,您知道阵亡那是怎么回事吗?” 乔贵家的道。 赵琦摇了摇头,而后却又点了点头。 “世子爷。奴婢也不知道,可是有人知道,世子爷想不想听?” 赵琦头上已经沁出了汗,他虽然害怕,可是他从心底里想知道,他想要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想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 脚步声传来,有人撩开了帘子。 乔贵家的坐在赵琦身边,赵琦整个身子都缩过来。 穿着甲胄的人进了屋。 赵夫人不由地紧张,转头看向婉宁。 屋子里没有传来赵琦的尖叫声,从前只要见到陌生人赵琦都会大喊大叫。 外面的内侍看向屋子里,赵夫人到底想要做什么?世子爷明明是受了惊吓,却为什么要听忠义侯在战场上的事。 内侍有些不明白,他正要转头询问赵夫人。 屋子里已经传出了声音,“本来说粮草三日内抵达,我们整整等了十天却没有见到粮草的影子,没有粮草也不见援军,又被团团围住,将军说战死沙场就是今日了。” 说到这里,那人微微吸了吸鼻子,“将军让我带人突围送信,临走之前将军将军营里剩下的粮食给了我们,让我们吃了好有力气,我不肯,将军说,他不会走,粮食留给他也是浪费……我们能早些将消息送出去,说不定他们还有救。” “将军说征战了一辈子,不眼馋这些军粮,就是想吃一碗家里做的面条,放许多辣椒,吃的满头大汗,可惜他儿子一直不敢吃,将军说,若是有一天,我能回去,看到他儿子,就跟他儿子说,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将来若是遇到这样的事,不要伤心,不要难过,也不要惧怕。” 那人话音刚落,就有下人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还有火红的辣椒。 赵琦仿佛看到父亲坐在那里,夹起面条,将辣椒放在嘴里,他在一旁看得咧嘴,父亲夹起辣椒送到他跟前,他立即捂着嘴躲开。 父亲喜欢吃面条,喜欢吃红红的辣椒。 这个人说的是父亲。 那将军是父亲。 父亲阵亡了。 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 他再也见不到父亲了。 赵琦的眼泪顿时涌出来。 第一百零八章 感谢 哭泣声。 屋子里回荡着哭泣的声音。 一个小小的身体里,却迸发出那样的声音。 贺公公不禁也觉得眼睛潮湿,谁都知道忠义侯因为断绝了粮草才战死,可是谁也没听说过这里面的细节,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听到。 旁边的小太监跟着赵家家人一起在抹眼泪。 贺公公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忠义侯真是个忠臣良将。 雨丝随风飘进来,打在人身上,贺公公的肩膀已经被雨淋湿了,小太监忙要撑伞,贺公公摇了摇头,伞撑起来雨滴落在上面就会有声音,难免惊扰屋子里的赵琦,这么小的孩子就没有了父亲依靠,真是可怜。 贺公公向屋子里看过去。 看到赵琦站起身走到摆着面条和辣椒的桌子前,伸出稚嫩的手拿起了筷子。 面条和辣椒,忠义侯临死前想要吃的东西,现在忠义侯世子却要吃。 小小的手将碗拿起来,红红的辣椒都倒在了面条上。 赵夫人不禁一怔,琦哥儿这是在做什么。 屋子里哭泣成变成了压制的哽咽声。 赵琦夹起了面条,周围是那么的安静,仿佛连雨也停下了似的,都在看他,看他静静地将面条送进嘴里。 好辣。 好辣。 他几乎听到了父亲的笑声,温和的大手会落在他头顶,“我们琦哥儿长大了。” 辣椒还是那样的辣,父亲却不见了。 眼泪从溢出来,流淌着掉到他的手背上,桌子上,他的面碗。 爹爹想吃面条,琦哥儿替你吃,一定要最辣的,辣的太畅快,辛辣的味道冲进他的喉咙。让他觉得如同烧起了一把火,他的额头淌下汗来。 一边淌汗,一边流泪,所有的委屈和惧怕都一并发出来。 赵琦用手抹着眼泪和汗。他已经分不清什么是汗什么是泪。 爹爹说的没错,这样才畅快。 高兴、痛苦,笑或者流泪,都要畅快。 “琦哥儿。” 一碗面条被吃了精光,一双眼睛也被揉的红肿。 赵琦抬起头来看到了母亲。 “琦哥儿。” 母亲温柔的声音,将他从黑暗中拉出来。 还有母亲,母亲。 “琦哥儿,将你送出去,母亲也是没有法子。” 母亲的眼泪掉在他的额头上。 在黑夜里拼命赶路,在白天里躲躲藏藏。他多想回到家里,回到母亲身边,可是他又害怕,害怕母亲脸上那惊恐、悲伤的眼神,害怕那些慌张的下人。他害怕,只要看到他们,他就知道这不是个噩梦,这是真的。 赵琦扑进赵夫人的怀抱。 母子两个紧紧地抱在一起,哭声顿时又响起来。 “琦哥儿,我们回家吧,你要给你父亲守孝。你父亲……” 贺公公看到换好孝服的赵家小姐走过来。 门被打开,赵茹茵径直走向赵琦。 “二弟,将衣服穿上……”赵茹茵哽咽着拿出衣服。 赵琦站在那里,鼻端是生麻布的味道。 父亲变成了这样的味道,哭泣、难过、自卑,是父亲走了的味道。赵琦摇着头,他不想要…… 雨下个不停。 赵琦穿着那让他无比陌生的衣服,站在屋子中央。 不知怎么的,他仿佛依稀能看到父亲站在那里向他笑。 父亲说。 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不要伤心。不要难过,也不要惧怕。 赵琦抹干了脸上的泪。 父亲在向他微笑,然后点点头转身越走越远。 院子里只剩下了瓢泼大雨,什么都不见了。 …… 贺公公在拿出帕子擦了擦眼睛,躬身和赵夫人说话,“杂家看来,世子爷是悲伤过度才会如此,没有什么难治的病症。” 赵夫人点点头。 “夫人要多保重身子,忠义侯府上下还要靠夫人撑着。” 贺公公带着内侍离开,上了轿子,小内侍立即上来道:“赵家人都说,世子爷的病是姚宜闻大人的小姐治好的。” 那些传言是真的了? 贺公公清了清嗓子,“走吧,回去复命。” 轿子慢慢地消失在大雨中。 …… 赵夫人去了侧室里见婉宁。 婉宁穿好了斗篷也准备让下人去备车。 “七小姐,”赵夫人看到婉宁心里涌出一股的亲切敢,若不是婉宁琦哥儿的病怎么会好的这样快,要不是七小姐内侍一定会将琦哥儿的模样说给皇上听,忠义侯的爵位他们母子都守不住,这段日子她食不安寝夜不能寐,闭上眼睛就想起侯爷,不能将忠义侯府打理好,将来她怎么去见侯爷,赵夫人拉起婉宁的手,“你是我们赵家的大恩人。” 婉宁道:“夫人别这样说,是夫人肯信我。” 赵夫人是个不善言谈的人,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就是拉着婉宁不放,给琦哥儿治病,好几次她都觉得没希望了,看到姚七小姐脸上的笑容她才放下心来,现在只要一天不见姚七小姐,她就觉得少了些什么。 若是姚七小姐一直能在忠义侯府该多好。 “七小姐说内侍见到琦哥儿的样子,回去会怎么说?” 应该会原原本本的禀告,世子爷的病好了,这是遮掩不住的,听赵家下人说那位贺公公还掉了眼泪,人被触动了情绪,回去之后多多少少会表露出来,如果是事无巨细都要说清楚,必定会讲到忠义侯阵亡的细节,皇上听到这些话,再想想赵琦母子,就算赵琦年纪小,也会将忠义侯的爵位传给赵琦。 这是安抚忠臣最好的法子。 “趁着现在世子爷想要回忠义侯府,夫人快些让人准备,回到府里夫人要一直陪着世子爷。” 赵夫人点点头。 婉宁道:“我也回去了。” 下人撑开了伞等在门口,婉宁向赵夫人告辞慢慢地走了出去。 望着姚七小姐的身影,赵夫人一时怔愣在那里。 姚七小姐治好了琦哥儿的病。还从容地安排了车马回家,她真没想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姐能将一切做的这样周到。 …… 姚宜闻听着外面大雨的声音,不由地皱起眉头。 他应该和大哥说一声,让大哥退出这个案子。不要在跟着崔奕廷折腾,婉宁怎么说也是他女儿。 不但不要搅合漕粮的事,也该和沈家分个清清楚楚,沈家眼见就要没落了,大哥和沈敬元交往不免要殃及池鱼。 终于到了下衙的时辰,姚宜闻弯腰进了轿子。 雨已经停了,姚宜闻觉得他应该去看看沈家铺子到底成了什么模样。 那些铺子都是因为沈氏嫁给他才能来到京里。 现在沈氏被休,沈家也要败落。 姚宜闻吩咐下去,轿子被抬起来,很快就到了街面上。 “老爷。到了。”跟轿的下人低声道。 姚宜闻掀开了帘子。 隐隐约约从沈家铺子里走出几个人,很快这些人又走了进去,显然是在收拾铺面,沈家真是完了。 “去问问。”姚宜闻吩咐下人。 下人立即明白过来,忙跑去打听。片刻功夫下人回道:“说是修整铺面,要卖新货。” 沈家还是这样言不由衷。 姚宜闻心里泛起的那一丝对沈家的可怜顿时烟消云散,沈家有今日也算得上是咎由自取。 “老爷,我们现在去哪里?” 姚宜闻吩咐,“去大老爷的院子里。” 轿子一路到了姚宜州暂住的院子,小厮去通禀,很快姚家管事出来说了几句话。小厮垂着脸走过来,“老爷,大老爷说若是为了沈家或者漕粮的事就不见老爷了。” 姚宜闻扬起了眉毛,大哥怎么知道他要说什么。 小厮不禁骂一声,“狗仗人势,这般没有眼色……” “他们这是不知好歹。”小厮“呸”了一声,“我们老爷上门他们还不肯见,将来有他们哭的时候。” 小厮故意扬起了声音。 方才来应门的下人向这边看过来。 小厮冷笑一声挺起了身子,姚氏一族没有老爷哪有今天,大老爷仗着是族长就这样拂老爷的脸面。若不是老爷敬着他们,他们算什么。 给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 姚宜州家的小人挪开了眼睛,干脆将大门关上。 大门“砰”的一声合起来。 小厮吓了一跳,后退一步顿时踩进水坑里,小厮忙抖着鞋,真是晦气,光是站在这门口都染上了晦气,大老爷一家定然是要倒大霉了。 姚宜闻看着那扇门。 下列不相见,以闭门羹待之。 大哥什么时候这样倔,他是好心来相劝,大哥却是这般模样,早知如此,他就不该过来。 “回去吧!”姚宜闻沉声吩咐。 轿子再一次被抬起来。 …… 姚宜闻回到房里让张氏服侍着换了衣服,张氏笑着道:“欢哥吵着要学字呢,妾身就让人从老爷书房里找了一本书,妾身先教欢哥。” 自从上次出了许大媳妇的事,张氏总觉得和老爷之间就像有了些许隔阂似的。 “老爷,妾身已经罚了许大媳妇,以后府里不再用她,老爷还跟妾身置气……”张氏垂下头来。 第一百零九章 另有安排 张氏的眼睛红红的,“妾身知道妾身做的不好,出了这样的事,老爷和妾身生气,妾身也不冤。” “可是那些话毕竟不是妾身说的……” 张氏的声音越来越小。 想想张氏的辛劳,又将欢哥养的那么好,姚宜闻一时心软,绷了几天的气势顿时泄下来。 “跟你无关,”姚宜闻道,“我去了大哥那里,大哥不肯见我。” 张氏瞪大了眼睛,“老爷,是想去劝大老爷?” 姚宜闻点点头。 张氏脸上露出心疼的表情,“大哥怎么不明白老爷的心思,老爷这是为了姚家着想。” 这话说进了姚宜闻心里。 “沈家要败了,大哥却还一无所知,我是想劝大哥,离沈家远一些,京城这种地方关系复杂,他应该早早回去泰兴。” 这样免得被崔奕廷利用。 崔奕廷输了,大哥说不定会被牵连。 张氏端了杯茶给姚宜闻,“真的出了事,将来还不是要求老爷帮忙。” 姚宜闻端起茶又放下,到时候他是帮还是不帮,帮觉得心里气愤难平,不帮他也不忍心。 “将来等到大老爷求上来,老爷就不要痛痛快快答应,否则大老爷始终不知道老爷的辛苦……” 张氏说的也有道理。 等到那时候,他一定要将今天的事跟大哥好好说说,一个下人当着他的面将大门紧闭,大哥跟他置一时之气,能有什么用处?最后提起来是大哥丢脸。 姚宜闻站起身,“我去看看父亲。” 张氏道:“妾身换了衣服和老爷一起过去。” …… 姚老太爷正和丘管家说话,“沈家买的那些东西已经有人要买了?” 丘管家道:“虽说沈家是清陈货,可是货都是好的,京里的商贾很多,免不了就有看上的。眼见就到了年底,这些货也能搭着卖出去,京里几个绸缎庄都准备下手了。” 姚老太爷冷笑一声,“商贾目光短浅。只看到眼前一丁点的利益。” 丘管家道:“我们要怎么出去说?” “何必这时候买沈家的货,等到沈家卖不出去还要降价,到时候再下手岂不是更好,”沈老太爷顿了顿,“我们从前和沈家有过亲,这是谁都知道的,所以才有人向你打听,你这样说他们也会相信。” 沈家有这么大的动作,谁都想打听个消息出来,他们是从泰州来的。那些人会信他们的话,“沈家在边疆的粮食欠收,连盐引都不一定能办下来,这才着急要卖铺子,沈家这是要败了。墙倒众人推,这时候还要给沈家留颜面不成?” 京里的商贾都不去买沈家的陈货才好。 沈家不能将货换银钱又要盘铺子,姚老太爷能想到沈家的模样,定然会像热锅上的蚂蚁。 丘管家应了一声退下去。 等到姚宜闻过来,姚老太爷正准备写字。 “你看看桌子上的文书,”姚老太爷拿着笔眼睛也不抬一下,“是姚宜州让人送来的。” 姚宜闻伸手去拿书信。将里面的信函抽出来,才看了两行顿时脸色大变,“这是要过继婉宁的文书。” “嗯,”姚老太爷哼一声,“你就签了吧,签了送过去。你们还年轻,以后多生几个子女也就是了。” 姚宜闻愣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 “她都没将你这个父亲放在眼里,你还留着她做什么?现在有二房要她,你就给出去,依我看。百利而无一害。” 姚宜闻摇头,“这不是儿戏,还要好好想想。” 姚老太爷顿时将手里的笔扔在桌子上,“不行是什么意思?你还要去请她回来不成?我倒看看,你能不能豁出脸去请她。” 张氏站在那里不说话。 让父亲去请女儿回来,这样的事她还没听说过,老爷早晚要下定决心不认婉宁这个长女。 姚老太爷翘起嘴角,“好,既然你不答应过继,就去跟二房说清楚,让二房将婉宁早些送回来,否则我就要动家法,我们不认婉宁,也没有过继的文书,看二房如何收场。”就算婉宁去了二房,名声已经受损,婉宁落得那个地步都是姚家二房之过,姚宜州这个族长也有过错。 婉宁在京城是呆不下去,只能回去泰兴,到时候他自然会让人去泰兴说婉宁的不是,总之他不会让这个忤逆他的孙女落得什么好下场,连同二房在内,全都要受牵连。 姚老太爷瞪圆了眼睛看姚宜闻,“怎么?走也不行,留也不行,你这个父亲怎么当的?”他就是要让老三只要听到婉宁的名字就坐立难安,当年他就是这样对付沈氏。 姚宜闻果然脸色难看起来。 从姚老太爷院子里出来,姚宜闻径直回到房里,张氏伺候姚宜闻换了衣服,柔声劝慰,“老爷别着急,慢慢来。” 姚宜闻愣了半天看向张氏,“你说该怎么办?” 如果她这时候在老太爷那里点把火,让父子两个因此大闹一场,她在从中调和,婉宁也不一定过继不成。 可是过继了,婉宁还是在姚家,还要承继二房的财物,这样对她来说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好结果。 她要的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张氏柔声道,“要不然还是等一等,妾身再找人去说一说。”等到沈家和姚宜州都受了牵连,自然就没有人护着婉宁,崔奕廷的案子审不成,姚宜州和沈家会是什么结果想想就知道,那时候姚宜州恐怕都自身难保。 到时候老太爷再站出来说话,姚宜州有错在身,要怎么反驳? 婉宁或是落在她手里,或是被逐出姚家这才是正经的结果。 张氏觉得自己想得再周全不过。 婉宁就握在她手心里。 …… 一条黑影跳进院子里,紧接着后面的人也跟了过来,几个人小心翼翼地向前走,都在屋檐下停住脚步。 安静下来,隐隐约约能听到屋子里的鼾声。 吴千投了崔奕廷,现在只有杀了吴千,才能永绝后患。 主子交代下来的事不能再有闪失。 几个人互相看看,前面的一个先推开了屋门。 吴千没有锁门,倒让他们省了不少的事。 一个,两个,三个都进了屋子,几个人顺着鼾声向床边摸去,不知是谁动了一下,紧接着传来火折子的声音。 屋子里亮起一个火苗,然后是两个,三个。 灯也被点起来。 屋子顿时被照得通亮。 几个穿着黑衣的人想要夺路逃出去,却一下子被踹在地上。 奉命协助崔奕廷审案的锦衣卫曹佥事站起身,“连夜审问,审出结果就跟着我去抓人,不管是谁,只要牵扯进来,就别想逃脱。” 第一百一十章 该求谁 谢严纪有些撑不住了,连着几天没合眼,现在尘埃落定好像一转眼就能睡着,他转脸看向崔奕廷。 崔奕廷却显得精神奕奕。 到底是他老了,还是现在的年轻人太能干,崔奕廷真是个俊才,就凭在皇上面前上的那道奏折,就让皇上下定决心查漕粮,朱应年写给崔尚书的信函本就让皇上勃然大怒,如今又来了一招请君入瓮,他们坐在刑部不动声色,崔尚书一党已经惊的乱了阵脚。 一个个大大的口袋敞开着,等着收口的人是锦衣卫的佥事,皇上最信任锦衣卫,锦衣卫今日所见一定会传到皇上面前,这样一来不必经过内阁更不会惊动六部主官。 崔奕廷刚从书房里出来,管事立即上来道:“二爷,姑太太来了,已经去二院了。” 崔奕廷去了二进院,一眼就看到了风尘仆仆的崔映容,不等崔奕廷行礼,崔映容道:“我们去主屋里说话。” 两个人在主屋里坐下,下人端了茶就将门关起来。 屋子里没有了旁人,崔映容皱起眉头道:“你这是要做什么?疯了不成?要进京就算不告诉你父亲,也要捎封信给我,就算在京里不给我消息,前些日子我正好在应天府,你既然在泰兴也该打发人去说一声,你这不声不响的从京里到泰兴,又从泰兴回到京城,家里都炸开了锅,你母亲哭得不行,生怕你父亲打死你,我一刻也不敢耽搁赶回京里……”说着上上下下又盯了几眼崔奕廷,“你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 崔映容说完深深地喘了口气,“我知道这件事涉及到崔家,可是孰对孰错我心里清楚,这些年……你叔父在京里确实做的离谱,我试着劝过几次他都不肯听。” 姑母是族里二房的长女,嫁给了献王爷的孙儿周端裕。周端裕成亲之后封了镇国将军,姑母就成了正经的宗室夫人,叔父还没有升为户部尚书的时候找过姑母,想请姑母走走宗室的关系。姑母没有答应,从此之后姑母和叔父两家就走动的少了。 崔奕廷道:“母亲信里怎么说?会来京里吗?” “这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个,”崔映容道,“你叔父是户部尚书,你才入仕是什么官职?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就算你赢了,将你亲叔父送进大牢,日后又要怎么办?” “姑母,”崔奕廷看向崔映容,“我审的是案子,不管到时候会牵连到谁。如果叔父为官清廉,和贪墨案没有牵连,不管谁来都不会害怕。” 崔奕廷的话让崔映容一时语塞,“你说的没错,只是崔家长辈不一定都像我这样想。” 崔奕廷道:“父亲为官清廉。崔氏子弟县试时,因为名声好才不愁廪生具保,如果崔家长辈觉得我做的不对,那崔家子弟都不用寒窗苦读,只要学那些没落家族的子弟卖祖田买官职入仕,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 崔映容又叹了口气,“真是拿你没办法。你母亲也知道劝不了你,干脆连书信也没给你写。”她这个侄儿,从小就有自己的思量,就算被长辈打罚也从来不肯低头,她就知道来这里不出几句话一定会被顶回来。 只是她不明白,奕廷怎么会突然进京来查案。之前居然没有跟家人提起半句。 这孩子,平日里都在想些什么。 崔映容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才接着说:“我才回来,安怡郡主的信就到了,向我问起你。” 说到这里崔映容目光闪烁。 “你是和沈家一起进京的?” 崔奕廷点点头。 崔映容道:“那你要小心,御史既然弹劾你和商贾勾结。就一定会咬住不放,你姑父已经去帮你打听,有消息我就让人知会。” 崔映容话音刚落,陈宝进了门,“二爷,曹佥事那边有消息了,请二爷过去。” 曹佥事,崔映容一怔。 是锦衣卫? 这一路上她还在想,崔奕廷不一定能对付她那个族兄,现在看来既然锦衣卫都已经出动,皇上是真的想要将南直隶的案子查个清清楚楚。 怪不得连将军都说,你族兄看走了眼,你崔家的子弟将来有出息的就是奕廷。 她和崔实荣不过是族亲,平日里不太走动也就罢了,奕廷和崔实荣是亲叔侄,奕廷竟然真的有胆量要将案子查到亲叔叔头上。 …… “抓人了。” “抓人了。” 姚老太爷这些日子心情很好,让张氏置办了一桌宴席,将广恩公夫妻请到姚家来看戏,京城正红的戏班子,几个人落座,姚老太爷就点了出热热闹闹的戏《张甫查案》,台上正演到张甫将儿子绑了送去衙门过审。 台上的张甫不怒自威,斥骂儿子,儿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张甫却不为所动。 姚宜闻有些坐不住了,看到这出戏就让他想起婉宁。 “抓人了,抓人了。”台上接着喊着。 姚宜闻准备出去更衣。 张家的下人匆匆忙忙跑过来,伏在张戚程耳边说了几句话,张戚程豁然站起身。 姚老太爷先回过神来,忙也让下人搀扶起来,就要向张戚程询问,却正好迎上张戚程惊诧的目光。 姚老太爷顿时心里一紧。 这是怎么了? 出了什么事? 姚宜闻也停住了脚步。 台上仍旧在唱着。 张戚程皱起眉头,“别唱了。” 台上正唱的兴起,张甫拖着儿子向前走,儿子一路跪着前行,一个老管家哆嗦着手唱词劝说。 一场戏演的淋漓尽致,一时半刻谁也没注意这句话。 “都退下去。”张戚程声音豁然大起来。 所有人被吓得愣在那里,整个院子顿时安静下来。 正和乳母玩的欢哥也扑进了乳母的怀里。 戏班子的班主正不知如何是好,看到张戚程凌厉的目光,顿时不敢再耽搁急忙吩咐下人退场。 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张甫”也落荒而逃。 张戚程的眼睛要冒出火来。 姚老太爷忙吩咐下人,“快,快将书房收拾出来。” 几个人去了书房说话。 姚老太爷刚坐在椅子上,只听得张戚程道:“户部尚书崔实荣被锦衣卫抓走了。” 姚老太爷“腾”地跳起来,嘴唇顿时变得青紫,“公爵爷说的是……崔尚书?” 崔尚书为什么被抓,是因为南直隶的案子? 不是说崔奕廷的案子不能查了吗?怎么会有锦衣卫抓人。 姚老太爷只觉得额头仿佛被人重重地打了一下,耳边是“嗡嗡”的声音作响,崔奕廷的案子查下来了?户部尚书都被抓了,下一个轮到谁? 如果要查个清清楚楚,谁还会被牵连? 将来定案的时候怎么办?老六还能不能被放出来。 姚老太爷几乎都不能喘息,木然地看向姚宜闻。 姚宜闻也睁大了眼睛。 谁能想得到,昨天还好端端的,今天户部尚书就被锦衣卫扣押。 既然出动了锦衣卫,也就是说……这是皇上示意的。 崔奕廷身后的人是皇上,只要想到这一点,就足以让他胆战心惊,如果崔奕廷赢了,也就是说,二房的大哥立了大功,不止是姚宜州,沈家……沈家帮忙找到了漕粮,岂不是也…… 姚宜闻愣在那里半晌不能说话,他还等着大哥受挫来求他帮忙,可是现在惧怕的人是他,说不定他要去求大哥,请大哥帮忙在崔奕廷面前说情。 姚宜闻觉得空气一下子变得火热起来,他每吸一口气从鼻子到喉咙都是辣得难受。 “王征如没有死。”张戚程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王征如没死,他就能供出崔尚书和所有染指漕粮的官员,姚老太爷已经想不出个办法,寿家要完蛋了,老六也要跟着完了。 姚老太爷的手拼命地抖着。 老六啊,老六啊,现在还能去求谁帮老六。 “公爵爷,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家宜春……”姚老太爷的声音嘶哑,额头上青筋爆出,仿佛已经歇斯底里。 张戚程没有做声。 姚老太爷顿时觉得胸口似是被人死死的攥住,他不要这种感觉,这种感觉他已经在泰兴经过一次,来京里他就是为了将天翻过来,而不是再一次重重地跌倒,摔的面目全非。 姚老太爷眼泪都要流下来,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感觉这样痛苦过,之前的那些得意、高兴就像一只手狠狠地甩在他脸上。 “老太爷,”寿氏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老太爷,您出面去见大老爷吧,现在只有大老爷才能救老爷了啊。” 寿家人将听到的消息告诉寿氏,寿氏几乎昏厥过去,惊慌失措地来到书房。 听着寿氏呼喊的声音,姚老太爷头上的火顿时冒起来,“谁敢,谁敢去见姚宜州,我打断他的腿。” 院子里的下人没有拦住如同癫狂般的寿氏,寿氏冲进屋子径直跪下来,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看着姚宜闻,“三哥,三哥,您去问问婉宁,婉宁毕竟是您的长女,您只要说句话婉宁就会求大老爷,就会请崔奕廷帮忙疏通关系,那……那宜春就有救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烫手 问问婉宁? 张戚程转头看向张氏,张氏点了点头。 婉宁,姚宜闻的长女,姚六太太冲进屋子里,像是攥了救命稻草大声喊婉宁救命。 张戚程皱起眉头看向跪着的寿氏。 姚六太太急疯了?这个时候却提起那个十二岁的孩子。 姚宜州做过粮长,自诩有几分正气,崔奕廷定是借着这个说动了姚宜州来作证,跟姚七小姐有什么关系? 这么大的漕粮案,怎么也扯不上一个女子。 寿家是没有了办法,寿氏也跟着癫狂起来。 本来高高兴兴的宴席,一下子如同哭丧考妣,只要出了事姚家就靠不住,张戚程不想再继续留在姚家,吩咐下人,“去准备车马我要回府里。” 下人退出去,张戚程进了内室,姚老太爷忙让姚宜闻搀扶着跟进去。 姚老太爷哆嗦着嘴唇,“公爵爷,这事……难道就……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张戚程道:“在泰兴是崔奕廷查到了你们家屯着的漕粮?” 到了这个时候,大家都要将话说清楚了,才能知道最坏的情况。 姚老太爷摇头,“是,是我们老六和寿家将漕粮卖给了一个商贾,商贾运粮的时候被朝廷抓了个正着。” 有了漕粮,崔奕廷又扣押了姚家办事的下人,这案子如何能抵赖。 姚老太爷道:“老六要怎么被论罪啊……”宜春被抓他心里着急,可是还没想过真的到了要被定罪的地步。 现在听说连崔尚书都被抓,他心里一下子破了个洞,整个人就掉了进去。 怎么办?姚老太爷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张戚程抓住这句话的重点,“买卖的商贾有没有一起被抓?” 姚老太爷摇摇头,“不……不知道……也没听说……” “不是泰兴的商贾?” “是从山西过来开铺子的,就在泰兴开了间茶楼。” 山西的商贾,姚家怎么能放心将漕粮卖给一个不知底细的商贾,要将整个案子弄清楚。想好每一个环节,找到最薄弱的一点下手才可能有转机。 姚家却对商贾这件事一无所知。 “寿家恐怕要折进去了。” 不光是寿家还有朱应年,无论崔实荣会不会被定罪,这两个人定然会被牺牲。张戚程道:“这时候别着急,将家里的事都安排好才是最要紧。” 姚老太爷还要询问,张戚程看向姚宜闻,“你也小心点,姚宜州那边该问还要去问,不能什么都不清楚。” 到了这个关头要懂得用手段,最重要的是达到自己的目的。 姚宜闻想了想才点头,“我也去问过两次,大哥是看好了崔奕廷。” 所以这件事最重要的还是崔奕廷。 张戚程要出去,姚宜闻跟上来。张戚程却道:“将瑜珺叫过来,我有话嘱咐她。” 不多时候张氏穿了斗篷匆忙赶过来。 父女两个走到旁边的屋子里,孙妈妈出去守着。 “寿氏定要来求你,”张戚程道,“这个时候你要稳住寿氏。姚宜春不在府里,尤其是寿氏的两个儿子你要亲自照应。” 张氏连连点头。 “你要让寿氏知道,就算姚宜春被定了罪,她和儿子都要靠着你才能渡过难关,稳住寿氏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张氏仔细地听着。 “至于宜闻的那个长女……” 张氏抬起头来。 张戚程道:“也没什么可怕的,不过才十二三岁做不出什么事来,等这件事过了再慢慢处置……” 张氏目光闪烁。 张戚程觉得张氏的神情有些异样。“怎么了?” “父亲还记不记得我生欢哥前那晚,”张氏顿了顿,“我总觉得婉宁看到了,我这才……” 张戚程不由地面色一变,“你说……” 张氏点点头,“所以我才不得不防。”那时候天已经黑了。她又将要临盆,没想到会遇到婉宁,从那时候她就下定决心不管婉宁看到没看到,她都不能让婉宁有机会坏了她的事。 在她心里,婉宁是个孩子没那么聪明。 现在情形却有了变化。 “父亲。崔尚书真的就要这样获罪了?那可怎么办?” 张戚程没有说话,紫鹃轻轻敲了敲门,“公爵爷、太太,双枝姐姐来了。” 双枝是母亲身边的丫鬟。 是母亲那边有了事? 帘子掀开,双枝快步走进来,“爵爷,夫人让我过来说一声,忠义侯世子回到侯府为忠义侯服丧。” 张戚程惊讶地挑起眉毛,忠义侯世子的病好转了?否则怎么能回去忠义侯府。 如果忠义侯世子承了爵位,他的算计就落空了。 怎么所有的事都赶在这时候闹出来。 双枝禀告之后就离开,张戚程看向张氏,“蒋氏跟着老太爷来了京里,内宅里的事你若是忙不过来不妨问问蒋氏。” 张氏点点头,家里如今这个情形,里里外外都要她张罗,有些事她还真的照顾不周。 …… 姚老太爷胸口噎了一口气,怎么也顺不过来,肩膀一耸一耸,随着长时间的抽动,脸色也变得铁青。 被请过来施针的大夫,忙得满头大汗。 一个时辰过后,姚老太爷才算好了一些。 寿氏仍旧在院子里哭着,蒋氏让人去叫了承章、承显两个孩子过来,劝说寿氏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要顾及身子,这才算将寿氏劝住了。 姚老太爷看着忙碌的蒋氏,如果今天没有蒋氏,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姚宜闻垂着头坐在一旁,凝眉思量的模样像极了丁氏。 姚老太爷想到这里顿时咳嗽起来。 “父亲。”姚宜闻忙上前侍奉。 越不喜欢的人越在身边,姚老太爷不由自主地推着姚宜闻,“躲开,躲开……忙……什么?我还没死呢……” 姚宜闻一怔。 旁边的蒋氏忙上前,“老太爷,三老爷是担心您的身子。” 蒋氏一句软软的话。让怒发冲冠的姚老太爷情绪稍稍平复了些。 姚老太爷看向姚宜闻,“科举前每天在屋子里读书也就罢了,如今做了官还是这样,外面的事你知道多少?” 姚宜闻皱起眉头。在泰兴时父亲不是这样。 每次见到他虽然要训斥几句,但是更多时候都是和他一起评诗论画,他们父子两个在这上面颇说的来,父亲就算提起朝廷上的事也不多问,现在这是怎么了?好像随时随地都带着怒气。 崔尚书被抓,岳父也是才知道的,就算他手眼通天,也不能所有事都能打听清楚。 “我就不信,”姚老太爷突然站起身,“沈家和姚宜州还立下大功了。” 谁能相信。 胳膊拧不过大腿。这是谁都知道的,可这次偏偏看走了眼。 一个堂堂的户部尚书就这样下了锦衣卫大牢。 “老太爷。” 姚老太爷还没回过神来,管事的进门吞吞吐吐地禀告,“老太爷,那个西边卖锦缎的余家来了。” 卖锦缎的余家?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姚老太爷显然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什么余家?家里买什么锦缎了?”怎么眨眼的功夫,连门房都要捣乱。 “老太爷,就是那个要买沈家锦缎的余家……” 买沈家的锦缎。 沈家…… 是沈家的陈货。 姚老太爷回过神,“要买沈家的锦缎到我们家来做什么?让他们去找沈家……”提起沈家他就火冒三丈,他是要看沈家的笑话,等着沈家破落。等来等去却是这样的消息。 管事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老太爷,那个余家……是我们家散出消息,让余家不要买沈家的锦缎,等一两日沈家的货就会更便宜下来。” 老太爷当时是这样交代的,现在怎么却不清楚起来。 管事急得满头大汗。 好端端的谁想和这些商贾扯上关系,为了将事办好。他跟余家说沈家定然会降价。 余家就这样信了,没有去买沈家的货物。 可是眨眼之间……眨眼之间…… 姚老太爷望着管事,突然之间想起来,他是吩咐管事这样安排,为的是落井下石。让沈敬元没有任何的退路。 “那又怎么样?”姚老太爷冷冷地问管事。 管事道:“余家说,沈家那边突然不卖货了,说沈家的东家吩咐,要将货都留起来。” 闹哄哄的卖陈货,突然之间又不卖了,这是怎么回事? “沈家说,那些上好的绸缎,要用来做盒子,一等一的绸缎,不能糟践了身价,要物尽其用才行。” 姚老太爷听着管事的话,什么盒子要用上好的绸缎来做?这样的盒子要装什么东西? 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沈家却扔下这一句话收口。 沈家要做什么? 难道不是卖货盘铺子? 说到底,这和他们姚家有什么关系。 “老太爷,余家说,我们要用他们压价自己去买沈家的货,如今被沈家看透,他们才没吃上这笔买卖,现在他们铺子里缺了锦缎,一时半刻就要用处,问我们来想法子。” 姚老太爷瞪圆了眼睛。 余家是觉得被愚弄了才找上门。 “岂有此理,”姚老太爷的胡子翘起来,一股热血向胸口撞去,“他和沈家的买卖没成,还赖上我们姚家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见到 婉宁仔仔细细地看手里的账目。 两盆银霜炭让屋子里暖烘烘的。 婉宁盘腿坐在炕上觉得很惬意。 几个店铺都已经将账目整理好,铺子开始修葺,他们虽然到京里晚,可是动作也不算慢。 “小姐为什么要选上余家?”童妈妈在一旁端了茶。 听到童妈妈的问话,婉宁笑着道:“在京里开商铺,仔细问起来大多数都有些来头,这个余家跟江西布政使有些关系,并不会被父亲这样的京官镇住,余家当家的掌柜又是个急脾气,不会吃闷亏,不管怎么样都不会白白了事。” 换了别人可能会不声不响地过去,余家却早就懂得了和达官显贵来往,用不着像泼皮无赖大吵大闹,懂得怎么就能轻易地让祖父丢脸。 祖父一直盯着沈家的铺子,沈家铺子总算有了些动静,怎么能忍得住不动手,她就是要让余家觉得被姚家耍戏,余家才会找上门。 父亲会怎么样?还会觉得祖父为人高洁,做事光明磊落?从前怕沈家让他被人闲话,如今祖父做出这样的事,父亲总不能休了祖父。 “小姐,我们的锦缎还卖不卖?” 婉宁点点头,“为什么不卖,找个出价最高的卖,剩下的零碎缎子跟雕木的工匠说好了,将锦缎做盒子的衬底,积压了那么多年,那些样式都不时兴了,将来我们就算再做锦缎生意,也要购置新样式。”不卖的话只是说给余家听的,如果有人出价合适她为什么不卖。 这些年舅舅没有将太多精力放在京里的铺子上,否则这些铺子的生意也不会这样惨淡。 可能对于舅舅来说,京城已经是伤心地,看到京城就会想到在受苦的母亲。 就像母亲只要提起来京,脸上就有淡淡的怯意。 没关系,从前的事到此为止。往后抬不起头的是祖父和父亲。 她希望余家能从祖父手里拿出些银钱,到时候街头巷尾津津乐道。 提起这件事,大家就会说起沈家。 等到沈家的铺面重新开张的时候,很多人都会好奇来看。 想要闹出动静。没有什么比这更快的了。 婉宁的账目还没看完,沈四太太带着人过来了。 进了屋子,沈四太太脱掉身上的斗篷亲自将窗子开了一条缝儿,又将婉宁旁边的窗子关上。 “怕中了炭气也不能开旁边的窗子,闪了汗可怎么得了。” 舅母就像母亲一样,总是能发现她身边不妥当的地方。 婉宁将沈四太太迎过来坐下。 沈四太太满面笑容,“余家的事我都听说了,从前姚家靠着我们沈家赚钱,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而今也该栽在我们沈家手里一回。” 可以想得到姚老太爷会气成什么模样。余家也不是好惹的,京里不知要怎么议论姚家。 让大家都知道姚老太爷是怎么对待这个从前的亲家。 看姚老太爷还有没有脸在外人面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婉宁向外面看了看,“舅舅呢?怎么没跟舅母一起过来?” “你舅舅还有些事,今天咱们做盐引的时候,有个人写了封信给你舅舅。说朝廷今年可能会有空条批的盐引下来,这样一来就多了竞争,让你舅舅有些准备,开始你舅舅还半信半疑,后来才知道那个人说的话是真的,要不是那封信,今年我们家备粮更要匆忙。” 京里有人写了封信给舅舅。让沈家有些准备,这个人是谁? 婉宁觉得有些奇怪,“给舅舅写信却没有说自己是谁?” 沈四太太摇摇头,“没有。” 婉宁望着沈四太太,“既然那时候没有,舅舅现在怎么能见到他?” 沈四太太道:“是又给你父亲写了封信。介绍了一个商贾,那家买锦缎给的价钱高,只是要货好,来送信的下人虽然变了,你舅舅却也不是白丁。还认识那字,就跟着那送信的去寻人了。” 婉宁仔细思量,舅舅面冷心软,别人给他一分好处他都会记在心里,之前收到了那封信函,心里一定十分惦记,现在总算再遇到那个人哪里会放过。 不管那个人是谁。 婉宁道:“但愿这次能见到。” 见到了心里才算踏实。 账本看了半天,婉宁也觉得累了,就想起自己才学的女红,“想要给母亲做护套,绞了块貂皮,中间想要绣花样子,舅母若是不嫌弃我的手艺,也给舅母做一只。” 沈四太太看向旁边的笸箩,“花样子呢?我给你瞧瞧。” 婉宁脸一红,“还没开始做呢。” 沈四太太失笑,“有什么好臊的,你母亲手最笨,她绣的花样子我都给改过。” 婉宁看向落雨,落雨将笸箩递给了沈四太太,沈四太太拿起上面的花样顿时“噗嗤”一声,“我就说,你母亲的手艺不知道要传给谁,可不是就都给你了,画的这么好看,怎么绣上去就变样了,咦,就朵牡丹花绣的好看。” 婉宁道:“那是赵茹茵帮忙绣的。” 她这些日子和赵茹茵走的近,要不是赵茹茵要服丧,她们可能天天都会通书信。 沈四太太拿起针线,“过几年就要及笄准备出嫁了,不学女红将来怎么做嫁妆。” 出嫁?现在听起来对她来说好像是很遥远的事。 不过,看着舅母的笑容,屋子里仿佛更暖和起来。 …… 沈敬元带着人在旁边等着,还好那送信的人没有刻意的躲闪,他们这才跟着走过一条街又一条街。 “前面是哪里?” 沈敬元觉得有些熟悉。 小厮道:“这边也没什么,都是卖文房四宝的铺子。” 他认识的人当中有没有在附近开铺子的。沈敬元向四周看去,没有想出什么来。 送信的人进了一家店铺。 沈敬元正迟疑要不要进去,片刻功夫那人拿了包裹好的纸、笔出来接着向前走去。 来来往往的人都是文质彬彬的书生。 沈敬元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一心想要读书科举,后来被家里的杂事羁绊,也就断了这个心思,可是每次看到比自己年纪大的人还在埋头苦读。心里就升起几分的不甘。 “老爷,”小厮轻声道,“您看看去前面了。” 红漆柱子,高大的牌楼。上面写着几个朱红字“国子监”。 来来往往不少的人,却只能听到脚步声响。 国子监外等着不少家人。 送信的人远远地停下来,走入人堆中悄声打着招呼。 一阵冷风吹过,大家都缩着脖子跺着脚,脸上却还带着笑意,眼睛里更有着与有荣焉的骄傲。 能进国子监的人,将来都会有个好前程,怪不得连家人也能高高地抬起头。 沈敬元的目光在“国子监”几个字上流连忘返。 给他写信的人在国子监? 看着周围的红墙、铺得整齐的青石路,他去过很多地方,看到这里他仍旧忍不住神往。原来压在心里的情绪顿时争先恐后地迸发出来。 他真喜欢这个地方,若是能进这里,他这辈子就再也没有别的心愿。 可惜,这对他来说偏偏遥不可及。 沈敬元摇头苦笑,每次听到昆哥背书他都羡慕。真像回到昆哥这样大的年纪,说什么都要求父亲给他请个西席。 人这辈子总是有一两件心底里渴望去做的事。 到了散学的时辰,不少人从国子监里走出来。 沈敬元仔细地看着。 熙攘的人群散去之后,又有几个人相携着走出来。 送信的人立即站直了身子迎上去。 那几个人停下来,其中一个向旁边的人行礼笑着告辞,等到旁边的人走后,他才抬起头。 他的长袍一尘不染。如同入画的一枝玉兰花般姿态优雅,俊逸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本来是带着下人向前走,却不料看到了迎上来的沈敬元。 他的脸上顿时浮起一丝惊讶的神情。 这个人沈敬元确实认得。 这个人是他痛恨的姚家人。 “姚宜之。”沈敬元怎么也没想到给他写信的人是姚宜之。 姚宜之上前向沈敬元行了礼,声音十分的温和,“四老爷。我们找个地方说话。” 沈敬元点了点头,妹妹被休的时候就跟他说过,但愿姚宜闻续弦之后婉宁不会受委屈,若是受了委屈,希望姚宜之能帮忙。 妹妹的意思。在姚家这些人中,心软的也就是姚宜之。 没想到姚宜之还真的帮了沈家。 …… “舅太太、小姐,”童妈妈进了门,“舅老爷打发人说,他不过来吃饭了。” 婉宁放下手里的针线。 沈四太太也有些惊讶,“怎么不回来了?崔大人那边有事了?” 思来想去也就是崔奕廷那边需要老爷。 童妈妈摇摇头,“说是找到了那个写信帮忙的人。” 这种情况没有让婉宁惊讶,这个时辰舅舅不回来就是找到了人,既然找到了人定会坐下来说话。 “有没有说,是不是熟人?”她更关心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童妈妈脸色有些古怪,仿佛有些诧异又有些不能相信,连说话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轻了许多,“说是姚五老爷。” 婉宁和沈四太太都一怔,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只能听到风吹过竹子的响动。 沈四太太道:“是和姚五老爷一起吃饭,还是帮忙的人是姚五老爷?” 童妈妈顿了顿,看了看沈四太太然后和婉宁对视,“说是,帮忙的人是姚五老爷。” 姚家人会帮沈家? 沈四太太诧异地看着婉宁,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本事 姚宜之将沈敬元请到主位上。 沈敬元看向姚宜之,在姚家这么多人中,他印象最好的还是姚宜之。 辰娘嫁去姚家之后,他去探望辰娘,等他从姚家出来,姚宜之就追了上来,提议和姚家几个兄弟一起去外面喝酒。 姚宜之做东,没有吃太好的菜却喝得很畅快,那时候他就觉得姚宜之是个好相处的人。 沈敬元道:“既然写信过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是谁。” 姚宜之温润的脸上一闪尴尬,很快又温文尔雅地笑起来,“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也是在京里听说了些消息就让人捎信过去,这次家里做出了对不住沈家的事,我怎么好意思再张嘴。” 姚宜之说的隐晦,沈敬元却明白是什么意思。 沈家陈货卖的本来很顺利,都是因为姚老太爷在里面搅合才闹出差错来,多亏了婉宁早就料到会这样,才来了个将计就计,让姚老太爷自食恶果。 姚家并不知道实情,所以姚宜之才会不好意思。 “婉宁在泰兴我也照应不了,就让姨娘的下人时常去打听消息,然后给沈家捎信过去,”姚宜之说着有些黯然,“姨娘捎信过来我才知道婉宁落了水,幸好婉宁没事,我想劝说父亲将婉宁接回家,谁知道,唉……” 沈敬元不由地惊讶。 原来姚家经常送消息出来的荆大是姚宜之安排的。 姚五太太没了,姚宜之一个男子不能照应内宅的事,更何况又在京城这么远地方,能做到这样也算是有心。 沈敬元的敌意明显少了许多,姚宜之道:“我们也好久不曾在一起吃饭了,我一直想请您过来。” 饭菜陆续摆上来,姚宜之亲手斟酒敬沈敬元,“是我有错,我先自罚三杯。” …… “怎么还不回来?”沈四太太催促沈家下人。“你跟老爷说一声,我和昆哥都在婉宁这里等他,让他早着些。” 下人应了一声又去催促。 沈四太太觉得奇怪,跟姚宜之喝酒。怎么还喝这么久,“又不是自家的兄弟。” 老爷向来讨厌姚家人。 这到底是怎么了。 沈四太太吩咐完进了屋,内室里,婉宁看着昆哥拿来的书,姐弟两个边说边笑。 昆哥道:“先生说过两年我就可以考童生了。” 沈四太太听得这话有些惊讶,“别乱说,你才多大就能考童生。” 昆哥和杨先生学的时间不长,却增益了不少,这也是说不定的事,婉宁笑着看弟弟。“只要好好学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 昆哥很认真地点头。 “舅太太,”童妈妈从外面进来,“舅老爷过来了,”说着一顿,“还有姚五老爷。” 舅舅将姚宜之带过来了? 婉宁站起身。 沈四太太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回来就回来吧,怎么还将姚宜之也带过来。” 童妈妈和婉宁对视一眼,“舅老爷喝多了。” 舅舅和五叔在一起喝多了?只有相谈甚欢的人才会不知不觉喝醉酒,五叔和舅舅都说了些什么? 婉宁吩咐童妈妈,“快让厨房准备醒酒汤,跟大伯说一声,在前面收拾出一间房。好让舅舅住过去。” 沈四太太带着人迎了出去。 姚宜州听到消息也赶过来。 “怎么让敬元喝了这么多。”姚宜州埋怨地看着姚宜之。 姚宜之忙道:“因为高兴就多喝了两杯,没想到就将四老爷喝醉了。” 沈四太太吩咐下人将沈敬元扶去侧室里躺着。 沈敬元躺在床上却一下子又坐起来,“宜之来,宜之我们再喝。” 外面的姚宜之听得不好意思,旁边的两个捧书的小厮却有些支持不住了,姚宜州见状忙道:“这是做什么?哪里来的这么多书?” “才买来的。”小厮苦着脸道,“是沈四老爷和我们老爷一起去买的。” 买了这么多书? 姚宜之笑着,“我和四老爷一起买的,都是好书,我一套四老爷一套。” 谁能一下子买这么多书。 看到姚宜之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姚宜州皱起眉头来,“你也喝了不少吧?” 话音刚落,旁边的小厮手一软,将书都掉在地上。 姚宜之一怔,站起身来就要去捡书,谁知道脚一软差点栽在地上,多亏旁边的下人眼睛尖拉了姚宜之一把,姚宜之这才平稳地躺在地上。 姚宜州吓了一跳,“快,将五老爷扶去我屋里歇着。” “大哥,我没事,我就是……要把书……捡起来……”姚宜之还不服气地要起身却怎么也坐不起来。 姚宜州拿起兄长的威势,“还闹什么闹,不怕人笑话,快让人搀着去歇息……” 大家又七手八脚地将姚宜之送去厢房里躺下。 厨房送来醒酒汤,沈敬元和姚宜之分别喝了。 看着卷着被子缩在角落里的姚宜之,姚宜州直摇头,“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弄成这样。” …… 沈敬元睡着了,沈四太太将小厮钱芮叫过来问,“老爷和姚五老爷都说了些什么?” 钱芮道:“只说从前的事,再后来就是说书……”说到这里钱芮挠了挠头,“都是些什么内容,我也记不清楚了。” 开始他还听着,后来实在听不明白就跟姚五老爷的小厮一起到旁边说话。 沈四太太摇了摇头,转身去了婉宁屋子里。 昆哥已经去屋子里歇下,婉宁正等着沈四太太。 沈四太太和婉宁去内室坐下,“没问出什么,说是在一起吟诗作赋那些,还一起买了几十本的书,笔墨纸砚也购置了不少,两个人不但将身上的银钱花了精光,还欠下了钱,那边大老爷看的直皱眉头。” 只是在一起论文,后来又去买了书。小厮说的这些话和她们看到的也能对得上。 沈四太太道:“兴许,真的没什么。” 整件事透着一股的蹊跷。 五叔是为人亲和,但是除了提醒舅舅盐引的事之外,也没有什么实质的帮助。而且五叔这种八面玲珑的性格,舅舅定然是招架不住,就算五叔有别的意图,舅舅也察觉不到。 舅舅这样的人面冷心热,可以依靠,五叔这样的人,太过圆滑,为人不够踏实,舅舅可以为了她和姚家交恶,就算在沈氏族人面前也维护着她。大伯因为她的事和祖父争得面红耳赤,又冒着危险为何家出头到京里来作证。 五叔呢?五叔这些年都做了什么事? 只是左右迎合,身边所有人都觉得五叔良善,祖父喜欢他,父亲喜欢他。母亲也觉得他好,之前舅舅对五叔还没什么感觉,却出去一趟就一起喝醉了。 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轻易相信五叔和蒋姨奶奶。 “等舅舅醒过来,舅母再去问问,看看五叔有没有提起崔奕廷。” 这个时候过来,说不定就是为了打听消息。 御史已经弹劾崔奕廷和商贾勾结。想要击垮崔奕廷,就要找出一些实质的证据来才行。 …… 第二天张戚程才起床就接到了一封信函。 到了巳时张氏匆匆忙忙赶过来。 张氏进了主屋,父女两个坐下说话。 “父亲,有没有查出什么?” 张戚程道:“沈家曾救过崔奕廷,崔奕廷到了泰兴遇到了沈敬元,就送了两箱烧饼过去。想要借此还了沈家的人情。” 张氏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消息,送了两箱烧饼。 “沈敬元气得不行,后来又将两箱烧饼还了回去。” 这样看来,崔奕廷并不像要和沈家交好,可是为什么沈家会帮着崔奕廷查案。不但如此沈家还跟着崔奕廷一起上京来。 张戚程道:“沈家是真的不准备卖京里的铺子。” 张氏一怔,原本她以为只是沈家用的手段,没想到沈家是真的不准备卖铺子,“沈家不是应该卖铺子在边疆恳田吗?” 盐引越来越不好拿,征用的粮食数额增加,沈家应该保住盐引这条路才是,怎么可能不卖铺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又太多书出乎意料。 这两天家里乱成一团。 余家虽然没有明说要老太爷赔上一笔银子,却每日都上门来说锦缎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她昨日去黄夫人家宴席,不少女眷都背着她窃窃私语,也有一两句传到她耳朵里,老太爷为了赚钱骗余家,余家却不是好惹的,如今沈家的那些锦缎余家和姚家都没有买成,姚家是两手空空又惹了满身腥。 老爷去衙门里也被人指指点点。 余家故意散消息出去,为的就是让他们脸上难看。 这笔银子赔了让人笑话,不赔也让人笑话。 老太爷怎么惹出这样的事来。 家里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到底是谁在捣鬼。 姚宜州、沈敬元、姚婉宁,这些都是他们没放在心上的人,现在啊一个个都跳了出来。 “是婉宁,”张戚程抬起头看着张氏,“给沈敬元出主意的人是婉宁,不让沈家卖铺子的人也是婉宁。” 张氏倒抽了一口凉气,半晌才道:“这……怎么可能……婉宁哪有这样的本事。” 第一百一十四章 传言 张氏忽然想起一件事,“老太爷进京的时候,确实有个商队跟着婉宁。” 当时她听说了没放在心上。 沈家有商队也不奇怪,说是婉宁的,不过是在帮婉宁罢了。 说起这个商队,老太爷嗤之以鼻,还说:“婉宁能卖什么东西,跟着船过来的不过就是扬州的土仪,卖给京里的商铺。” 沈家也确实卖给京里的商铺不少扬州的土仪。 谁也没想到沈家会在店铺里卖什么新货。 这件事就在他们眼皮底下。 想到这一点张氏就握紧了帕子,眼睁睁地上了沈家的当。 沈敬元什么时候这样聪明。 难道背后的人真的是婉宁? 时隔四年,张氏还没见到婉宁,可是她依旧不相信,婉宁是在她眼皮底下长大的,她对婉宁的脾气太清楚了。 表面上都没有沈氏泼辣,内心里比沈氏还有柔软。 七八岁的孩子被她哄得团团转,那天还欢欢喜喜地来给她请安,见到她倒在血泊里,还要上前搀扶。 没有半点怀疑她。 让她将那出戏演得说不出的顺利。 这样的孩子,就算在她眼前,还能做出什么反抗来?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父亲,”张氏道,“您只管顾着朝廷上的事,内宅里还是交给女儿。大周朝以孝治天下,我就不信婉宁不肯回家这件事真的闹出来,还能有谁护着她不成?” 她就不信,在礼义廉耻面前,婉宁还能那般有恃无恐。 张氏道:“真的是婉宁在作怪那倒好了。” 之前她还以为寿氏是怕她责怪没有好好“照顾”好婉宁,才将婉宁说的那般可怕,现在她要回去好好问问寿氏。 “二姐那边怎么样了?”张氏问起张瑜贞,“听说内侍去忠义侯府,亲耳听忠义侯的下属说了忠义侯临终前说的话。礼部尚书黄棠的夫人说起的时候,去黄家做客的女眷都掉了眼泪。”皇上若是知道了会不会因此也被触动,就将忠义侯爵位给了赵琦这个世子。 说到这个,张戚程冷笑一声。“忠义侯母子想用忠义侯的死来保住爵位,若是这样大周朝不知多了多少勋贵,武将战死那是天经地义的,没听说过谁的命这样精贵。” 张戚程道:“皇上已经问了夏大学士,夏大学士说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忠义侯世子毕竟还年少。” 爵位。 那是朝廷赐给功臣的。 忠义侯世子算什么功臣。 反过来说,世子还是世子,等到世子长大了再承爵是天经地义,在那之前将爵位给赵家老四,赵家更会感恩戴德。皇上还多了一个能依仗的勋贵。 这笔账,任谁都能算得清楚。 张氏颌首,“还是父亲想得周到。” 很多事不是妇孺从眼睛里看到的那么简单,只要涉及到朝政就不会讲什么情理。 …… 忠义侯府里,赵夫人在等赵琦。 “还没出来?”赵夫人看向下人。“世子爷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管事妈妈忙道:“奴婢再去催催。” 论理说服丧期间不能见客,可是侯爷去世已经有一段日子,更何况永安侯是琦哥儿的救命恩人,裴明诏来赵家看望琦哥儿,怎么也要让琦哥儿过来说两句话。 裴夫人笑着道:“别催世子爷,左右我们也没事,我和夫人说说话也好。” 裴夫人话音刚落。就看到门口的丫鬟挽起了帘子,紧接着赵琦跨进门来。 白色的衣袍衬得赵琦的脸色有些苍白,一双眼睛里还有些胆怯,却已经没了之前的恐惧,身姿笔挺地走进来向裴明诏和裴夫人行了礼。 裴夫人不由地惊讶。 这还是那个躲在下人身后,大喊大叫的世子爷吗? 怎么会眨眼之间就和正常人无异。 天底下真有这样神奇的事。 要不是亲眼所见。她真的不相信。 裴明诏也觉得诧异,赵琦的情形他再清楚不过,从泰兴到京城他一直想要和赵琦说话,却都没能打开赵琦的心房。 面对这样的孩子,他真是束手无策。 每次大喊大叫的赵琦被姚家下人安抚着平静下来的时候。他眼前都会浮现出那个目光清澈,面容清丽的姚七小姐。 现在就是姚七小姐治好了赵琦的病。 虽然当时听起来惊讶,可是想想却在情理之中,他一直觉得只有姚七小姐才能将赵琦的病治好。 现在他愈发觉得,姚七小姐和寻常的闺阁小姐不同。 “世子爷现在都学些什么?”裴夫人收起打量的目光,这样看着赵琦,会让赵琦觉得不舒服。 她是来探病的,不是那些好奇的人拼命地想要打听出什么秘密。 赵夫人让下人服侍赵琦坐下来,才道:“如今就是看些书。” 裴夫人颌首,“我记得世子爷也喜欢骑射,如果世子爷愿意就让我们侯爷时常过来教教世子爷。” 赵夫人不由地惊讶,“这可怎么是好,侯爷已经帮我们太多。” “我们老侯爷时常说起忠义侯,让侯爷定要记住赵家的恩情,教教骑射算不上什么……” 赵琦眼睛已经亮起来,抬起头看向裴明诏。 赵夫人说不出的高兴,“琦哥儿,你还不谢谢侯爷。” 赵琦就要向裴明诏行礼。 裴明诏也跟着站起身,“我们去外面说话?” 赵琦点了点头。 看着两个人走出去,赵夫人松口气,“您看看,我们琦哥儿是不是好多了?” 裴夫人笑盈盈地道,“就是比从前不爱说话,别的已经看不出来什么,夫人这是好福气,世子爷才能这么快好起来。” “都是姚七小姐,没有姚七小姐我们琦哥儿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真的是姚七小姐治好的。 裴夫人到现在也难掩脸上的惊讶,“别人都这样说,我还不信,我想一个小姐还能比得上太医院的御医?更别说向外面传的那么吓人,说什么连药也没用,只是用一碗面条和一碗辣椒就将世子爷的病治好了。” 传言多是以讹传讹,不过要说琦哥儿那时候吃了什么,可不就是一碗面和一碗辣椒。 赵夫人才想到这里,下人进来禀告,“夫人,姚七小姐来了。” 裴夫人抬起眼睛,这么巧,正好赶上姚七小姐过来,这一次她要好好看看这位姚七小姐。 ********************** 第一百一十五章 印象 裴明诏挑了一把适合赵琦的弓拿到忠义侯府。 没想到赵琦非常喜欢,拿到手里就用起来。 他才找到赵琦的时候,没想到赵琦还会有今天。 赵琦才回京几天,外面都在议论忠义侯世子受了惊吓,多半已经不能再像正常人一样,可惜这个忠臣之后,就这样废了。 真难得,赵琦会这么快好起来。 不但能和寻常人一样,说不定将来也能和忠义侯一样在马背上建功立业。 经过了这件事,赵琦看起来不太像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裴明诏想起了自己。 他比赵琦大十多岁,又都是勋贵子弟,同样当过世子,赵琦此时的心境想想他也能理解。 没有了遮风挡雨的父亲,爵位眼看也要旁落,自己却年纪尚小,日后的路不知要怎么走。 这样想着,他心里就多了几分兄长般的关切。 “赵琦,”裴明诏道,“将手臂伸直,不要急着去拉弓,先要练好姿势。” 赵琦点了点头,慢慢地沉着下来。 只是一刻钟的时间,赵琦就满头大汗,不停地甩着细弱的手臂。 裴明诏笑道:“练一练长筋骨,时间长了就不会觉得累了。” 赵琦放下手里的弓,看着裴明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很轻的声音说了一声,“侯爷,谢谢你。” 谢谢你。 侯爷这一路多少惊险才能找到他,又要千里迢迢将他送回京城,他却对侯爷又踢又打,大喊大叫,现在想想就会觉得不好意思,要不是侯爷,他哪里能和母亲相见。 “不用谢我,”裴明诏道,“你父亲宽怀大度。从前对我们裴家也有恩,在我眼里你父亲就像我的长辈,以后无论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永安侯脸上有几分的威势,这时候说话却难得的温和。真的像兄长一般,赵琦顿时眼睛模糊起来。 在裴明诏面前,赵琦点了点头。 …… “世子爷,姚七小姐来了。” 听到这句话,赵琦忙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一双眼睛如同雨后的星空,显得格外明亮。 赵琦转头喊了一句,“碧竹,快将我看好的书拿来,我要去跟七小姐去换书。” “换书?”裴明诏听着奇怪。忍不住问。 赵琦点点头,“我看的书都是姚七小姐拿来的,书上都加着注解,先是注解了二十页,然后是三十页。四十页一点点地加上去,我看完注解的部分,就跟姚七小姐换书,姚七小姐会将另一本带注解的书拿来,过两天再来跟我换。” “如果没看完怎么办?” 赵琦道:“没看完就不能换。” 裴明诏想起裴家的兄弟们,裴家长辈请了西席进门,虽然勋贵走的是武将的路子。长辈的意思是也不让他们撒欢的玩,免得将来文不成武不就,父亲总说读书能让人心静,可是族里的兄弟不以为然,将西席气走了一个又一个,还说堂堂的勋贵之家。将来学老子上阵打仗去,不必和那些穷酸的书生一样咬文嚼字。 现在想想,那些挺起胸膛,吵吵着将来建功立业的兄弟,现在都过着花天酒地的日子。他三叔家的儿子跟着父亲一起去了战场,见到敌军就吓得屁滚尿流,再也不敢提“战场杀敌”几个字。 可见姚七小姐的法子是对的,让赵琦看书,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样换书,而不是问下人每日赵琦用了多少时间看书,是负责的做法。 因为就算是捧着书本,有没有真正看进去谁也不知道。 换书的法子,姚七小姐不用问旁人就能知晓,赵琦到底有没有静下心来读书,赵琦大部分时间都在做什么。 那些书又都是姚七小姐送过来的,内容想必都是利于赵琦的…… 就像姚七小姐吩咐下人讲古往今来那些有名的将军不惧危险、英勇抗敌的故事给赵琦。 真是聪明。 怪不得姚七小姐那双眼睛总是那么的澄清。 赵琦有福气,在泰兴遇到了姚七小姐。 他也因此抓到那些死士,如今正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不知道将来会查到谁的头上。 赵琦带着人去花厅,裴明诏不好过去,就留在亭子里。 …… 婉宁进了花厅,看到花厅里的赵夫人,赵夫人旁边是一个笑容可掬的夫人。 “这是裴太夫人。”赵夫人拉着婉宁的手介绍。 婉宁向裴太夫人行礼。 裴太夫人忙道:“快起来,怪不得能治好世子爷的病,看着就是个伶俐的孩子。” 下人将茶端上来,赵琦也正好赶到了。 婉宁让落雨将手里的书拿给赵琦,赵琦看过的书也递还给婉宁。 赵琦迫不及待地将书打开来看,看到里面密密麻麻的注解,不由地惊叹,“这要写多久才能将字写成这个样子。” “也不久,”婉宁笑道,“这两年多些。” “才两年?”赵琦惊呆在那里,“写这字的人多大?” 婉宁微微笑着,“比世子爷小一两岁。” 比他还小。 看着赵琦惊呆的样子,赵夫人也好奇起来,“姚七小姐这是在哪里找到的书?是姚家哪位公子写的?” “不是,”婉宁摇摇头,“是我的一个弟弟,世子爷还学了骑射,我那弟弟从小就爱读书写字,一年前就请了西席,我那弟弟和世子爷年纪相当,正好学的都想通,我就将他的书拿来给世子爷看。” 裴太夫人也很好奇,问婉宁,“能不能拿给我瞧瞧,我还不知道六七岁的孩子能写出什么样的字来。” 婉宁点头看向落雨。 裴太夫人将书拿在手里,翻开来一点点的看,她虽然不是出自书香门第,但是也从小识字,字好不好她看一眼就知晓。 字好不好看,重要的是看结构和间架。 难得小小的孩子能将结构写的这样圆润。间架也明整,当今圣上喜欢书画,如今的夏大学士就因为写了一手的好字,圣上要代笔就会找夏大学士。 姚宜闻也是有名的字好。是夏大学士的得意门生。 这位写字的少爷不是姚家人又是谁家的子弟。 裴太夫人忽然好奇起来,手指一拨将书翻过来,意外地在书页下角看到一个“沈”字。 沈家。 沈家,顺着姚七小姐往下想,那不是姚七小姐生母的娘家? 姚七小姐说的弟弟,就是沈家的少爷? 那还真是让人意外。 生母被休,按理说就跟母亲的娘家断绝了往来,尤其是沈家为商贾,姚七小姐不怕和沈家走的过近而丢了名声? 更何况沈氏被休是因德行有失。 裴太夫人正想到这里。 赵夫人温和地看向赵琦,“琦哥儿。你还记不记得从前到我们家里来的杨先生?那位少爷如今正和杨先生学习。” 杨先生? 裴太夫人有些惊讶,“夫人说的是哪位杨先生?” 杨夫人笑道:“就是杨敬先生。” 杨敬?那个很有名望的杨敬? 一个商贾的后人能跟脾气古怪的杨敬学习? 沈家怎么求请到的杨敬?京里的达官显贵很多想要还不能得,却没想到杨敬先生不声不响地已经收了徒,她记得诏儿回京来的时候说过,在泰兴遇到了杨敬先生。却没提起杨敬先生收徒的事。 这才过了多久? 有几个月时间?杨敬先生不但收了徒,说不定还跟着沈家人一起来到了京城。 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裴太夫人自然而然地又将目光落在婉宁脸上。 这样的事和姚七小姐有关吗? 姚七小姐怎么会这样厉害? 谁都知道杨敬先生的为人,杨敬先生肯收沈家的子弟,是不是代表沈家并不像传言中的那样嚣张跋扈。 反观姚家,姚老太爷纵容姚六老爷买卖漕粮,张氏在女眷面前甚至不肯提起姚五老爷还有个长女。 这些做法倒是不太得当。 裴太夫人正想着,下人来禀告:“夫人。安怡郡主来了。” 安怡郡主没有让下人先送帖子。 赵夫人显得有些茫然,郡主怎么会这时候赶过来。 安怡郡主带着人进了花厅。 一眼看到了座位上的裴太夫人,裴太夫人站起身准备告辞,“我府上还有事,就不叨扰夫人了。” 安怡郡主却不肯答应,“裴太夫人来的正好。”说着向门外看去,“听说侯爷也跟着太夫人一起来了?” 裴太夫人颌首,“我们侯爷来看看世子。” 安怡郡主就看看裴太夫人又看看婉宁和赵夫人,“能不能将侯爷也请过来说话。” 如果这样的话。 屋子里的女眷都还算长辈,唯有她不该在这里。婉宁站起身刚要告辞。 安怡郡主显得有些着急,“姚七小姐能不能也留下来?” 将他们都留下来,这是要商议什么事? 婉宁隐隐觉得这件事和她、赵琦有关。 婉宁点点头留了下来。 赵家下人很快将裴明诏请了过来。 挺拔的身影进了门,穿了宝蓝色暗花长袍,十分的庄重,又加上抿着的嘴唇,侧脸看起来就有些肃穆,这样的人应该心性坚韧,又很有责任感,所以赵夫人才能求他去找赵琦。 不知怎么的看到裴明诏婉宁就想起崔奕廷来。 崔奕廷这个人五官明朗,却有时候又让人捉摸不透,能正襟危坐的冷静自持,也能随随便便靠在船头上不时地露出几分懒散,这个人能窝能伸,尤其是在茶楼里不经意遇到崔奕廷时,崔奕廷的目光总有那么一点的青涩、紧张和茫然。 按理说这样复杂的性格不该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 “大家都在这里,我就直说了,”安怡郡主道,“宫里那边可能会传召姚七小姐,为的是世子爷的事。” ********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怕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婉宁身上。 赵夫人先反应过来,“郡主说的宫里是……” 安怡郡主道:“这些日子赵家二房一直托人在内阁里活动,想要让皇上将忠义侯的爵位落给赵璠,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对外要向瓦剌用兵,皇上很有可能会因为赵璠的战功让赵璠袭爵。” 赵夫人忍不住手指一颤,她原本以为之前内侍来看过,琦哥儿病也好了,爵位的事就不用再着急,没想到赵氏族亲却不肯放过爵位,明里暗里还跟他们孤儿寡母在争…… 安怡郡主道:“而今宫里的惠妃娘娘听说了琦哥儿的事,说你们都尚在孝中,不能传你们进宫,就有宫人提起姚七小姐,既然是姚七小姐将琦哥儿的病治好,可以让姚七小姐进宫说话。” 裴太夫人看向裴明诏,“不会是只问问病情那么简单吧?”如果是那么简单的话,何必这样大动干戈要姚七小姐进宫,只要让宫人来忠义侯府问赵夫人就行了。 裴明诏看了姚七小姐一眼。 姚七小姐表情平和,没有惊讶也没有慌张,在很仔细地听安怡郡主和母亲说话。 现在不是着急的时候,而是要想方设法将事情解决。 裴明诏道:“礼部已经有人上了奏折,虽然世子爷年幼,却因忠义侯为国捐躯,应该承爵,我朝虽然少有年幼就承爵的例子,却也并不是没有,太祖时的武平侯就是八岁承爵。” 裴明诏的声音平缓,“爵位只要一日没有下来,世子爷就还有机会,要说立战功,勋贵族中立战功的不少,难道将来承爵都要看战功而不是论嫡长,”裴明诏说着顿了顿。“只是现在有传言说世子爷的病是假,想要以此邀爵是真,上次给世子爷治病用的那些手段,其实是要提醒皇上。忠义侯的死都是因为朝廷之过,朝廷有过就该补偿,让世子爷承爵才能堵住天底下悠悠众口,才能让勋贵和武将安心为国效命。” 这是说赵家请勋贵帮忙说话,其实是在威胁皇上。 是在指责朝廷,不但在军粮上有失,还让忠义侯蒙受了冤屈。 赵夫人听得这话一股火气顿时冲上额头,伤心、气愤又苦又涩地在她心里乱撞,再也忍不住大声道:“我们家遭此大变,侯爷没了。琦哥儿成了这个模样,都是因为有人陷害,现在说我们以此邀爵,还有没有天理,琦哥儿的病好也不对。不好也不对,他们怎么说都有理,就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重孝在家不能出门申辩。” 赵夫人眼泪也流下来,“他们的良心哪里去了,就为了一个爵位,不顾长辈亲情,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想要从我们娘俩手里夺东西。如果没有这一层身份护着,将来家产都要被他们拿个精光,说是还要琦哥儿做世子,爵位都能旁落,更别提一个世子之位,早晚也会进了他们的口袋。老天怎么那么不长眼,这些事怎么不轮到他们头上,到时候我看他们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别人家办丧事,他们却在谋财物。 真是连畜生都不如。 赵夫人忍不住用帕子捂住了鼻口,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提起这些事,怎么能让她不伤心,让她不难过,亏她之前还将二房当做好人,赵四太太还每日进府里劝她,原来都是在打听消息。 她还将所有的实情都和赵四太太说,当她因为琦哥儿可能回不来而伤心哭的时候,她们那些等着爵位的人心里都在哈哈大笑。 赵夫人忽然有一种屈辱的感觉,她们母子就这样被人耍的团团转,她眼前浮现起侯爷高大的身影。 如果侯爷还在,家中怎么能是这样的情景。 如果侯爷还在,只要站在那里,赵家的人都要笑脸相迎,谁也不敢打他们家的主意。 真是委屈,本来应该帮忙的赵氏族人,却在这时候算计她们,平日里侯爷对族人的那些恩情,族人难道就不想一想?在她们母子为难的时候伸出双手,她们母子会感激族人一辈子。 “我觉得宫里问世子爷的病情,反而是好事。” 一个清晰悦耳的声音响起来。 赵夫人下意识地止住了哭泣转头看过去。 婉宁抬起眼睛,“侯爷是不是想说,现在问话说不定也是好事。” 裴明诏没有来得及将话说完,赵夫人就哭起来,其实裴明诏话里的意思,如今朝廷上两个声音,真正要决定的还是皇上,如果皇上早已经下定决心要将爵位赵璠,宫里用不着再让她进宫。 所以一切都还有机会。 裴太夫人有些吃惊地看着婉宁,“让你进宫,你不害怕吗?” 安怡郡主也抿起嘴唇静静地听婉宁说话。 婉宁摇了摇头,事情到了眼前,害怕已经没什么用处,安怡郡主已经提前将消息送过来,她应该牢牢把握这个优势,让自己占据最有利的位置。 婉宁道:“还请郡主和夫人们,教教我进宫时的规矩。” 裴太夫人看着婉宁的模样,就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嫁进裴家什么都不知晓,有时候怕的不得了,却一关一关地闯了过来。 姚七小姐还比她多了几分的聪慧和坚强,想到这里他看了眼旁边的裴明诏,怪不得诏儿从泰兴回来之后和她说了那么长时间的姚七小姐。 可惜啊,姚七小姐年纪太小了些,姚家又是这样不阴不阳的态度,外面对姚七小姐褒贬不一,姚七小姐想要闯过这一关不容易,若是能有个好名声,以姚三老爷的官位,将来也能有门好亲事。 安怡郡主站起身,“宫里的规矩我来教你,没有谁比我更懂得那些,用不着等到要进宫前那些教人的嬷嬷来吓唬你,你能用的不过就是那几个礼节,我保你不会出差错。” 婉宁点点头,嘴边却又浮起笑容,“也请郡主教教我,在一些小事上显得笨拙些,犯些无伤大雅的错。” 安怡郡主不由地吃惊,她只想着要尽善尽美,却忘记了第一次被传召进宫多少都会慌张,谁都因此犯过错。 安怡郡主笑起来,“有一次我去给先太后请安,起来的时候踩到了自己的裙摆差点就摔在地上,多亏旁边的崔映容帮忙,结果我就没事了,反而是崔映容忘记了行礼。” “先太后看着我们俩就笑起来,宫里就是那样,经常进宫的人尚会如此,婉宁年纪小又是头一回怎么可能不出岔子,关键是出什么岔子。” 满屋子的人都没有姚七小姐想的周到。 裴明诏环顾屋子里,坐在这里的只有姚七小姐年纪小,安怡郡主进屋来留下姚七小姐说话,开始恐怕也只是想告诉姚七小姐进宫的消息,现在却是认认真真和姚七小姐盘算进宫之后要怎么做才好。 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姚七小姐就让安怡郡主欢喜和信任。 跟刚刚赵夫人哭泣不同,姚七小姐几句话,就让屋子里的气氛轻松起来,仿佛给人一线希望。 虽然是个十二岁的小姐进宫,却不会出什么大差错。 姚七小姐是一个很容易让人信任的人。 裴太夫人道:“我听说这次查漕粮的崔奕廷是镇国将军夫人崔映容的侄儿?” 安怡郡主颌首,“正是,映容本来在应天府,因此赶了回来。” 都说崔奕廷为了做官,六亲不认,现在人人提起崔奕廷这个名字都有些胆战心惊。 不过姚七小姐却跟着崔奕廷一起进京,姚家二房还在查泰兴漕粮上面立了功,这样想起来,姚七小姐不像姚宜闻的长女,倒像是姚家二房的小姐。 裴太夫人就觉得奇怪,姚家这笔账到底是怎么算的。 …… 姚老太爷觉得这笔账怎么算都不对。 凭什么他要张罗着帮余家一起买锦缎,余家也是挑三拣四,这家的锦缎成色不好,那家的嫌贵。 又要好的还要便宜的,哪有这种的好事。 可是余家却笑脸相迎,说什么姚家在泰兴那样的地方,锦缎定然见了不少,既然开始帮了忙,现在就要帮到底。 要坑他却不明说。 他又不好将这层脸皮撕破,如果和余家闹翻了,人人都要说他为了贪沈家的财物害了余家,余家这才不依不饶。 姚老太爷想要说话,一张嘴嘴边的肿起的大泡火烧火燎地疼起来。 要让余家拿下那批锦缎他就要从中垫钱,银子看起来不多,不过就是五百两,可是……这口气他咽不下。 他居然会在沈家这件事上跌个跟头。 余家不怨沈家,反而将这些一股脑地算在他头上。 什么叫开始帮忙了就要帮到底,话说的冠冕堂皇,不知道内情的人还真当他是老好人,在想方设法地帮余家。 他用了精神也就算了,余家也不会念他半点的好处。 “父亲。” 姚宜闻的声音传来,姚老太爷更是皱起了眉头,转头看向姚宜闻。 姚宜闻脸色有些奇怪,又是惊奇又是无所适从,“父亲,岳父那边让人送信,说是宫里可能会传婉宁……” 什么? 姚老太爷耳边一阵嗡鸣声,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中风 姚宜闻又说了一遍,“岳父那边传消息来说宫中要传婉宁。” 这不可能,姚老太爷道:“传婉宁做什么?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进宫做什么去?”怎么想也不可能有这样的事。 宫里那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姚老太爷盯着姚宜闻,“是不是弄错了?你有没有听明白?” 父亲的第一反应是他弄错了,他没听明白,姚宜闻眉头微蹙,“这种事儿子怎么会弄错。” 进宫的事非同小可,如今他还惊的手脚发凉,怎么可能弄错,他从衙门里出来走了一路到家,他来来回回仔细的思量,到底为什么会传婉宁。 现在只有一种可能,朝廷在热议忠义侯爵的事。 姚宜闻道:“有可能是婉宁治好了忠义侯世子的病,宫中传她去询问。” 姚老太爷的胡须一颤一颤,听说忠义侯世子的病好了,他就火冒三丈,那丫头到底有什么本事能给人治病,在泰兴他养了她那么多年,从来没听说她看什么药石之类的书籍,一个才学过几个字的女子,也敢跟别人学着治病。 可是婉宁治好了李御史的太太又治好了二房的老太太和忠义侯世子。 姚宜闻心里五味杂陈。 女儿治好了忠义侯世子,做父亲的应该跟着高兴,他却在人前尴尬起来,生怕有人提及此事,没想到现在宫里又要传婉宁。 京里十二三岁的小姐能进宫说话的没有几个,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女儿有一天也会被叫去。 就这样踹着心事坐在轿子里,一路回姚家的时候,姚宜闻忽然想起婉宁小时候,沈氏还未被休,他们一家人也是其乐融融,如果在那时候发生这些事,他不知道有多高兴。 可是现在,他想要送去家庵的女儿不但就在京里。而且做出这种多让人惊讶的事来。 他真不知道是喜是忧。 “父亲,要不然儿子将婉宁接回来吧,不然入宫要怎么办?宫里的嬷嬷会下来教礼数……总不能让嬷嬷去大哥的院子里……” 到时候他要怎么说?外面人还不笑死姚家。 宫里的态度是阴是阳还不知晓,这时候万万不能怠慢。 姚老太爷竖起眉毛。“管她作甚,她不是我们姚家的女儿……” 姚老太爷气得浑身颤抖,脸颊又青变红,额头青筋爆出。 “父亲,”姚宜闻道,“婉宁怎么不是姚家的女儿,他是您的亲孙女,如果婉宁有了事,姚家一样被牵连,我一样要被责罚。如果进宫礼数不周,外面不会说别人,只会说我疏于教导,真的是这样,不光是要斥责婉宁。到头来是要斥责姚家的啊。” 毕竟是姚家的女儿,到了外面犯了错都要算在姚家头上,姚家的女眷都要被牵连。 姚宜闻试着劝说,“如果婉宁被宫中贵人赞赏,都是您教导有方,给您脸上添光。” 姚老太爷竖起眉毛,“我用不着沾她的光。” 父亲的余音震的房梁颤动。 屋子里的下人都吓得缩着肩膀。 只要提起婉宁。父亲就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 “父亲,眼下不是置气的时候。” 不是置气的时候? 姚老太爷几乎听到了骨头崩裂的声响,整个脑袋如同被人打了一拳,“不是置气的时候?在泰兴她和外人合起来算计我,让我丢了族长的位置,眼看着老六入狱却是得意洋洋的模样。仗着有姚宜州和沈家撑腰,就敢跟着来京里,到了京城还这样拿捏着不回家,这些事都算了?” “沈家撺掇余家来我们家闹事,让我们颜面尽丢。这也算了?” “你还要将她请回家来?” 他要送进家庵,逐出家门的人,却要哄着她回家来,若是随随便便就让她踏进这个家门,让他的颜面摆在哪里? “不行,”姚老太爷大声呼喝,“谁敢……” 姚家还是他说了算,他的话没有人敢不听,就像当年他做主休掉沈氏,即便沈氏有三不去,他还是将沈氏逐出了姚家。 而今轮到婉宁。 婉宁这个还没有及笄的丫头。 这里他做主,他说了算,他说不行,谁来求都没用,都没用。 姚老太爷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心跳从胸腔里一直蹦到他脸上,他的额头上,紧接着他整个人都仿佛在跟着跳动。 姚宜闻道:“父亲,这已经不是家事。” 已经不是家事,而是涉及到宫里,现在还不知道是哪位贵人,万一有人要给婉宁撑腰,就像是在泰兴李御史一家,在京城忠义侯一家,还有崔奕廷…… 如果这次婉宁还像从前一样,那姚家成了什么? 姚老太爷觉得自己火烧火燎的难受,难受的他喘气都觉得困难。 他伸出手来,下人忙上前搀扶,姚老太爷的手指死死地抠进下人的皮肉里,眼睛盯着姚宜闻不放。 现在已经不是他说了算,姚家,他辛辛苦苦撑起来的姚家,却不是他说了算。 姚老太爷眼前浮起那个抿着一丝微笑的婉宁。 下人都说,婉宁在等着老三将她接回来。 当时他冷冷一笑,休想,只要他在姚家一天就绝不会有这样的事。 可是现在…… 老六要被定罪,寿家找上门来,寿氏整日里哭的如丧考妣,他食不下咽睡不安稳,只要想起姚宜州还帮着崔奕廷给宜春定罪他就火冒三丈,他正想着要怎么才能让整件事平息,却传来这样的消息。 婉宁要去宫里了,不但要去宫里,老三还要将婉宁接回来。 姚老太爷感觉到一股热流淌下来,一滴,两滴,三滴,落在地上,他的鞋尖上,然后是他的嘴唇上。 他哆嗦着嘴唇。喉咙一阵腥甜,他勉强咽下去却整个人如同山般向后倒去。 姚宜闻顿时惊呼一声。 …… 整个姚家乱成一团。 蒋氏握着姚老太爷的手,姚老太爷不时发出“哼哼”的声音。 郎中诊完脉禀告,“老太爷是情志郁怒。气火俱浮,痰热壅结恐有中风之兆。” 蒋氏擦着眼泪,“这可怎么办才好,”说着看向姚老太爷,“老太爷,您可要宽心啊。” 郎中去外间向姚宜闻禀告。 姚宜闻听着皱起眉头,忙吩咐下人,“快去煎药。” 下人刚出了门,姚宜闻又看向旁边的管事,“再去催催太太。让太太快回来。” 张氏今天带着换个回了娘家。 管事忙道:“已经让人去了。” “再去。”姚宜闻一刻也等不得。 如果婉宁进宫的事坐实了,就算父亲生气也一定要将婉宁接回来。 岳父不知道有没有嘱咐瑜珺。 …… 张氏听着父亲说话,一时也惊讶地愣在那里,“什么时候会传婉宁?那不是要有宫里的嬷嬷来教规矩?可是婉宁现在不在家中啊。” 婉宁是老爷的长女,于情于理都不该不在家中居住。宫里不可能仔细问起姚家的家事,这要让她怎么去解释整件事。 张氏一时想不出个方法来。 这可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将婉宁接回家? 张氏急着道:“父亲能不能让人打听打听,是哪位主子要接婉宁。” 没想到这件事会到这个地步,一时半刻他也没能打听清楚。 张戚程皱起眉头,“皇上很喜欢采用夏大学士的见解,夏大学士已经说了话,又有武将推举。再说赵璠又是拿了功牌的人,之前颇受皇上重用,无论怎么看都比年幼的赵琦胜算大,我原本以为皇上会定下来就让赵璠承爵,谁知道会有这样的波折,还要询问赵琦的病情。” 内侍去忠义侯府之前。夏大学士特意让人跟他说“圣意已决”让他放心。 怎么内侍从忠义侯府出来,皇上就改了主意。 就是因为皇上听说了忠义侯死之前说的那些话?在他看来那不过就是赵家人的手段而已,说姚七小姐用这样的法子给赵琦治病,谁能相信。 “宜闻毕竟和赵璠是连襟,这时候就算是避嫌。也不能再闹出什么事来,”张戚程道,“物极必反,这时候压的太过,做的太多反而容易让人生疑。赵琦母子不能去宫中,连给赵琦治病的姚婉宁都见不到,皇上知晓了这件事,定然会觉得我们是为了争爵位在耍手段。” 让皇上起了猜疑之心就完了。 张氏听着父亲的话,“父亲是说,要让婉宁顺利进宫?那我们……” 张戚程摇摇手,“你别急,进宫是进宫,是好事还是坏事却不一定,你毕竟是婉宁的嫡母,没有让她独自进宫的道理,到了宫中自然有你说话的时候,到时候你就将婉宁进京却不回家,不敬长辈的事透露出去,这样不贤不孝的女子,谁能庇护她?” 张氏仔细地听着。 “要让宫里的主子们都觉得婉宁是耍心机的女子,自然忠义侯那些感人的故事也是赵家人有意为之,婉宁的名声完了,赵家也会跟着受牵连,这是一举两得的事。” 张戚程道:“你是她的嫡母,这时候先受点委屈没什么,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 张氏抬起头,“父亲的意思,我要和老爷先将婉宁接回家?” 这盘棋他们下了这么久,决不能在一件小事上出什么差错。 他们委曲求全那么久,还差这一时半刻。 张戚程道:“都是为了将来。” 这段日子,婉宁虽然没有回家,一样将家里搅合的天翻地覆,她还没见到婉宁的人影,身边的人却已经因为婉宁受了责罚。 她心里是憋了一口气,连姚家二房想要过继婉宁,她都没有劝说老爷将这件事促成,可是没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事,早知如此还不如让老爷将文书签了,现在就没有许多的麻烦。 张氏想着攥起了手帕。 不过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 免得婉宁仗着有姚家族长和那些达官显贵的庇护,宫里一旦定了婉宁的罪过,谁还会为婉宁说话。 她这个委屈也不算白受。 张氏想到这里,管事进来道:“爵爷,姚家那边来人了。” 张氏不等父亲说话,径直问道,“什么事?” 管事毕恭毕敬,“说是老太爷病倒了,来看症的郎中说,恐有中风之兆,三老爷请您回去。” 老太爷的病已经好转了,怎么突然又……张氏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向张戚程。 张戚程点点头吩咐管事,“你跟姚家人说,这就让人备马车送太太回去。” 管事退出去,张戚程道:“恐怕也是为了婉宁的事。” 张氏点点头,老太爷气这个不孝的孙女已经不是一日两日,老太爷在泰兴的名声就是因为婉宁毁于一旦,现在眼看着婉宁要进宫去,自然是急怒攻心。 张戚程失笑,“也是好事,姚老太爷都气病了,婉宁的作为说出去更能让人信服。”最好老太爷因此一命呜呼,姚婉宁就会背上气死长辈的名声。 张氏立即明白过来。 张戚程点点头,在他下的这盘棋上,姚老太爷早已经是用过的废子,现在欢哥已经能攥住姚宜闻,姚老太爷是死是活都无所谓。 张氏站起身来,“那我回去准备准备。” 想起张氏这些年委曲求全的事,张戚程叹了口气,“你放心,将来我们张家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张氏忙蹲身行礼,“父亲这是要折煞女儿了。” 从张家出来,张氏匆匆忙忙地赶回了姚家。 没有回屋换衣服,张氏就去了姚老太爷的主屋。 刚进门就听到姚老太爷“哼哼”的声音。 姚宜闻脸色蜡黄,显然是受了一场惊吓。 张氏进屋去看姚老太爷,姚老太爷虽然脸色不好,喘气却还算匀称,并没有病入膏肓的迹象。 张氏抿起嘴唇,跟着姚宜闻去侧室里说话。 不等姚宜闻开口,张氏就道:“老爷,婉宁的事怎么办?” 闻着从外面飘进来那苦涩的药味儿。 姚宜闻道:“我是想要将婉宁接回家。”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条件 姚宜闻望着妻子。 父亲不肯答应,张氏先有些惊讶,很快却平静下来,“去宫中要有嬷嬷来教礼数,婉宁是老爷的长女,不在我们姚家会被人诟病,老爷在衙门里就抬不起头来。” 张氏像往常一样理解他。 姚宜闻道:“那我……去大哥那里接婉宁。” 张氏点点头,“老爷出面,婉宁定然会回家。” 婉宁也该借着这件事住回来。 “只是父亲那边……” 张氏轻声道:“不然请蒋姨奶奶劝劝,眼下总要先将朝廷的事应付过去,我们自家的事慢慢解决,婉宁毕竟是小辈,只要回到家中先给老太爷认个错,老太爷心里也能舒坦些。” 姚宜闻点点头,“那你去跟姨娘说。” …… 婉宁坐在桌子旁写字。 在现代她不怎么会写毛笔字,在古代姚婉宁碰笔墨的时候也不多,以至于她写出的字十分难看。 童妈妈进来轻声道:“小姐,三老爷来了,怎么办?您是见还是不见?” 父亲一定是知道了她要去宫里的消息,否则不会急匆匆地赶过来。 现在到了她要回家的时候,她怎么能不见父亲。 婉宁点点头,“妈妈拿那件青色的褙子给我,我过去和父亲说话。” 父亲好面子。 不会让人看他的笑话。 一个读书人,怎么能让长女流落在外,之前父亲没有将她逐出家门,没有将她过继出去,现在如同握着烫手的山芋。 到了她,谈理由,谈条件的时候了。 …… “我不回家。” 婉宁看起来很坚持。 姚宜闻皱起眉头,“一直在外面成什么样子?名声还要不要,将来要被人怎么谈论?” 婉宁看向姚宜闻。“父亲说我推倒了嫡母,差点害出两条性命来,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已经被人谈论。” 一句话堵住他的嘴。 姚宜闻不禁扬起声音。“那怎么一样,那时候你年纪还小。” 淡淡的声音在反过来问他,“年纪还小就懂得害人,那岂不是更可怕。” 这是他将婉宁送去族里之前说的话,如今她全部送还。 姚宜闻站起身来,“别不懂事,你祖父都被气倒了。” 从前他若是这样说,女儿都会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现在坐在椅子上的女儿却不为所动,抬起头用清亮的眼睛看着他。“父亲要将祖父病倒这笔账也算在女儿头上?” 姚宜闻顿时目瞪口呆。 “父亲,”婉宁静静地道,“不是女儿不想回去,您要护着我,我才会回去。” 竟然这样坚持。 “从进屋到现在。父亲句句都是责备女儿的口气。” 姚宜闻看着婉宁。 婉宁道:“父亲真的做不了一个慈父?对欢哥如何?对八妹妹如何?女儿说了,若是父亲还当我推倒了母亲,我就不能回家。” “父亲难道不清楚,我是不敢回家吗?” …… 掌灯时分,姚宜闻才回到姚家。 张氏忙上来道:“老爷准备什么时候去接婉宁,妾身也好让下人收拾好。” 姚宜闻一言不发进了门,乳母正将暖炕上欢哥的东西拿下来。 还没过冬欢哥的衣服就都准备好了。紫貂皮的斗篷,青缎的鹿皮暖靴,宝蓝色的撒花小袄和裤子,一件件地摆在那里。 “都在准备冬衣了?” 姚宜闻心不在焉地问。 张氏道:“今年冷的早,我就给家里的孩子们先将冬衣做好了。” 姚宜闻道:“有没有八姐儿的?” 张氏颌首,“早就备下了。”不光是庶女。连姚宜春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她都让人去做了几套。 “连婉宁的也准备出来!”姚宜闻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张氏一怔。 “婉宁不想住原来的院子了,你将我们旁边的院子腾出来给婉宁。” 张氏睁大了眼睛,“那是给欢哥准备的院子,里面的东西都是按照男孩子喜好布置的。” 姚宜闻不太在意,“欢哥还小。先将院子给婉宁住……” 眼见着宫里就要来人,无论如何他也要将家事处理好,京里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他。 张氏惊呼,“那怎么行,”让婉宁住欢哥的屋子,那是她亲手给欢哥准备的,别的她都能商量,这件事不行,谁也不能动欢哥的东西,“家里那么多院子,怎么非要住欢哥的地方,老爷将婉宁接回来,可不能事事都顺着她的意思。” 姚宜闻皱起眉头,那边总算是商量好,他以为张氏会一口答应,“不就是个院子,有什么不能住的,在大哥那里我已经答应了。” 他答应要让婉宁住的离主屋近些。 张氏眉毛高高的扬起来,脸上少了平日里的温婉,“老爷忘记了,春天的时候钦天监来算过的,欢哥住在那里最好,怎么能随便让别人进去。” 姚宜闻道:“婉宁想要住的离我们近些,再说欢哥现在不是还没有搬进去吗?”婉宁一句句地问他,好像他这个做父亲的什么都做不到,看着婉宁,他就答应下来,只有等婉宁回来,有些事他才能慢慢地问婉宁。 张氏摇头。 什么想要住的近些,她才不相信,根本就是婉宁打听好那院子是给欢哥住的,才会要那院子。 婉宁是故意要跟她为难。 欺负别人也就罢了,现在竟然算计到欢哥头上。 人还没回到家里呢,就开始谋算这些,真的住过来指不定还会发生什么事。 张氏心里忽然生出一股的怒气。 角落里传来妈妈咳嗽的声音,是提醒她这时候不要跟老爷争,可那是欢哥的院子,张氏忍不住道:“老爷,您想想,婉宁定然是知晓了宫里要传她,才故意来要欢哥的院子。” 听起来是要和父母亲近。其实就是别有用心。 张氏一眼就看穿了这样的手段,也就是老爷这样死读书的人才对内宅的事一窍不通。 平日里张氏都很好说话,今天这是怎么了? 姚宜闻皱起眉头,“那你说。离我们最近的地方还有哪里?是因为家里出了事,婉宁怕被父亲责骂,才不敢踏进家门。” 这是姚婉宁说的? 怕被责骂? 谁会相信,如果怕责骂就不会在泰州跟老太爷顶嘴,就不会不跟老爷说一声就跑来京里,单独一个人去忠义侯府给世子爷治病,要知道那时候连太医院的御医都不敢随便给忠义侯世子开方子。 这是多大的胆子? 居然说是因为怕责骂。 张氏不禁心里冷笑,这分明就是装给老爷看的,老爷怎么能相信。 张氏的眸子里已经带了怒气,“老爷。这怎么可能?就算是泥人还有几分的土性,当年婉宁推我的事我都可以不在意,可是她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这个母亲难做。”只要想想要将欢哥的屋子给出去,她就气得打哆嗦。 那可是连回都不该回来的人,却要住在那里。 “老太爷是她的祖父。老爷是她的父亲,哪家的小姐敢做出这种事,如果……如果就这样……反正老爷不能依了她的意思,否则有一就有二……” 姚宜闻看向张氏,“那你说,不将婉宁接回家了?” 张氏合上了嘴,她想点头却想起父亲的话。为了赵璠能拿到爵位,让她先忍忍,可是这件事她如何能忍得了。 张氏看向角落里的范妈妈,那是服侍欢哥的妈妈。 范妈妈轻轻摇了摇头。 从父亲那里听到婉宁要入宫的消息,她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却没想到一切已经超过她预想的那般。 张氏觉得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大石。沉甸甸地让她喘不过气。 她要因为婉宁而忍气吞声。 忍,忍,忍。 张氏脱力地坐在椅子上,“老爷怎么能纵着她……欢哥才是您的嫡子。” 父亲不同意,张氏也不答应。婉宁不肯回家。 家里怎么会一下子乱成这个模样。 姚宜闻看着张氏脸上激动的神情,心里忽然升起一股的烦躁,“等到宫里来人,你去解释为什么婉宁不在家。” 说完话,姚宜闻站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范妈妈立即快步走过来,“太太,这时候您可要撑住不能和老爷闹啊,您不是不知道,老爷好面子,要不然当年也不会休了沈氏,这次朝廷那边若是应付不过去,将来要怎么走仕途,在衙门里也会被人耻笑,如今是六老爷下了大狱,我们家里可不能再乱起来。” 这些话她怎么不懂?在父亲面前她也早就答应下来。可是事情到了眼前,她却吞不下这口气。 “太太先忍一步,七小姐早晚还会落在您的手心里。” 这如同从她手里夺东西一样。 张氏觉得心刀割般的疼痛。 “先应付应付,再说都是家里的院子,从前太太没嫁过来之前,沈氏说不定也带着七小姐过去住过,大不了将来再修葺,您想想七小姐能占多大的便宜。” 张氏听着范妈妈的话,渐渐冷静下来,姚婉宁到底还是个孩子,如果换做是她,她不会纠缠在这一件小事上,会好好盘算怎么才能脱掉不孝的帽子,怎么才能真的在这个家中站稳脚。 到底是个孩子,只顾眼前,没什么可怕的。 张氏点点头,闭上眼睛,长吸一口气,“你去跟老爷说一声,就说我答应了,明日就让人去收拾……” 第一百一十九章 回来了 进宫的宫牌提前三天送下来,进宫的日子都写得清清楚楚,接下来就是宫里的嬷嬷出来教规矩。 张氏早早就起床张罗着收拾院子,又在后院见了内侍,收了宫牌之后,让人毕恭毕敬地呈上了银子。 内侍笑着恭贺,“家里的小姐才十二岁,就能被召进宫,太太好福气。” 张氏满脸笑容却握紧了手帕,轻声道:“承您吉言。” 真是她的福气,人还没有进宫却将她折腾成这个模样,又是向内侍弯腰又是赔笑,又是去老太爷那里劝说老太爷,还要将辛辛苦苦给欢哥准备出来的院子重新布置给婉宁。 她忙的觉睡不好,吃没有胃口,面无血色,就算是父亲做寿,她也没有辛苦成这个模样。 她真是又恨又累,只盼着这几天早些过去,婉宁好像要将不在京里这四年,一股脑地还给她,让她尝到度日如年的滋味。 张氏礼数周到地将内侍送出家门。 内侍还不住地嘱咐,“太太千万要记得入宫的时辰,切莫耽搁了。” 张氏回到屋子里,坐在椅子上。 孙妈妈忙上前道:“这么说教规矩的嬷嬷明天就要来了。” 张氏点点头。 “这可怎么得了,”孙妈妈擦着汗,“院子都还没收拾出来了,老爷要将七小姐的衣服都准备好,奴婢让人去大老爷院子里拿,结果……七小姐说,没什么衣服。” 哪家的小姐不是几大箱笼的衣服。 尤其是住在那么大的屋子里,没有东西让人看着寒酸。 那些嬷嬷要在家里住上两日,万一看出些什么,岂不是让太太脸上难看。 又不能去买成衣铺现做好的衣服。 张氏抬起眼睛看孙妈妈,“婉宁没有衣服?” 孙妈妈颌首,“奴婢去看了,真的没有。冬天的小袄和褙子只准备了两套,什么都没有。童妈妈说,七小姐不知道京城哪家的针线好,也不会选料子。还没让人去做呢。”童妈妈那个老东西,见到她还直说,不着急,不着急,冷还早着呢。 冷还早着呢,可是这边等不及啊,当时她就想向童妈妈那含笑的脸上打一巴掌,可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要陪着小心,让童妈妈帮着一起服侍好那位七小姐。 张氏想着婉宁的话。 不知道哪家的针线好。也不会选料子。 好像是料到会有今天,都给她准备着,好让她去张罗,张氏顿时觉得胸口一片*,做下去不行。不做下去更不行。 怪不得寿氏会怕婉宁,婉宁这个丫头真是会折腾人,沈氏如果有婉宁一半的手段,也不会被姚家休弃,早知道她就让寿氏在族中下手,将婉宁弄死,也免了今天的麻烦。 “将家里的衣料拿出来。多请几个针线好的,快去给七小姐做衣衫,总不能没有进宫穿的衣服。” 张氏几乎是咬着牙将话说出来。 孙妈妈吞咽一口,“还有头面呢,那边也是什么都没有,好像只有沈氏那时候置办的几件。早已经不时兴了。” 怎么能让婉宁不体面,张氏看向孙妈妈,“上账房去支钱,找个好的首饰师傅……” 孙妈妈低声道:“哪里来得及呢。” 好首饰要打好一阵子,现在要的这样急…… 张氏觉得要喘不过气来。外面的风呼呼的吹,将她的心都吹乱了,“将我的首饰拿出来,挑几件给她。” 孙妈妈没底气地应了一声。 为了应付这件事,太太可是下了本钱,看着太太蜡黄的脸色,她都不知道劝什么好。 “快去收拾吧!” 孙妈妈忙弯腰低头下去。 整个姚家都为七小姐忙碌着,谁能想得到,会这样将七小姐接回来。 …… 沈四太太服侍沈敬元吃了一小碗的梗米粥,吩咐下人将桌子端下去才道:“明明不会喝酒,却还跟人抢着喝,也不知道老爷心里怎么想的。” 沈敬元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抬起头来,发现妻子正盯着他看,只好将那天的情形说了,“姚宜之说起婉宁落水的事,我就想起我们听到消息时的情形。” 那时候他想好了,姚家若是待婉宁不好,他就想方设法将婉宁接出来。 如果不是婉宁能给李大太太看病,说不定最后帮他的还真的是姚宜之。 他这才和姚宜之多说了几句。 一起说话才知道,姚宜之居然知晓沈家去边关送米的辛苦,还说将来有了盐引的消息还会让人告诉他。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提起婉宁。 “老爷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吧?”沈四太太有些担忧。 沈敬元摇摇头,“应该没有,好像是提了从泰兴到京城的路上遇到了冒充贼匪的那些人,多亏了婉宁当机立断,才让船队顺顺利利地脱困,因此崔大人对我们家也是多有照拂。” 在灯下沈敬元的脸色有些赧然,“以后我不出去喝酒也就是了。” 他是和姚宜之太亲近了些,可是事后想想,也没有什么不对。 婉宁让她私底下提醒老爷,不要太容易相信别人,沈四太太道:“老爷心里有分寸,到底还是怕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沈敬元想了想抬起头,“姚宜之跟我提了一笔生意,他认识的一个朋友,家里从前也在边关屯田,现在家里人手不足不想再走盐引的生意,就要卖手里的田地,姚宜之要将人介绍给我,我们家屯田不够,如果有垦好的田,那是再好不过。” 沈四太太听得这话不禁讶然,“老爷要买那些田?要不要和婉宁商量商量?” 沈敬元道:“哪有那么快,就是让人打听打听,不能随随便便就谈好一笔生意,这个我还是知晓的,就算是要买我也要亲自去边关看看那些田地,问问每年能出多少粮食,这可不是小事。” 沈四太太松口气,老爷做事还算周全。 “我又不是毛头小子。不会轻易就信别人的话。” 沈四太太颌首,“妾身是觉得,有些事还是大家一起商议……要不然老爷问问婉宁……”” 婉宁是个孩子。 压在她身上的担子也太多了,再说去边关这种事本来就不是女孩子能做的。说了又能怎么样,还是要因地制宜。 姚家的事就已经够婉宁操心了,他怎么能将沈家的担子也压在婉宁肩膀上,论起来他还是担忧婉宁多一些,沈敬元摇摇头,“我会找大哥、二哥商量。” 沈敬元喝了口茶接着道:“婉宁那边你多操操心,婉宁马上就要回姚家了,也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形,总是在别人眼皮底下,稍稍一个疏忽就会着了别人的圈套。” 张氏早产的事他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婉宁说没事。进宫之前姚家都会好好照应,”沈四太太亲手剪了灯花,“真让人担心的是后面……不过大老爷那边已经准备好,如果有事大老爷会找上门。” 沈敬元皱起眉头,“婉宁为什么非要回去。” 沈四太太道:“婉宁要怎么做。必然有她的道理,再说,在外面也确然是名不正言不顺,再怎么样也少不了这一趟。” 沈敬元看着跳动的灯火,现在他只期望婉宁在姚家能一切顺利。 …… 一大早姚家就来了马车要将婉宁接回家。 结果是姚宜州先拦了一道。 姚宜闻只好去书房里和姚宜州说话。 姚宜州坐下来,“如果你不愿意,还可以签文书。将婉宁过继给我们二房,”不等姚宜闻接口,姚宜州又道,“你不想过继也行,就要拿出一个父亲的样子,别再慢待婉宁。也别轻易说出什么去家庵、逐出家门的话。” 这件事上姚宜闻毕竟理亏,低头答应,“大哥说的对,这件事是我太轻率。” “你要记在心里,有婉宁这样的女儿是你的福气。”姚宜州道,“你不好好待她,将来后悔都来不及,今天我将话放在这里……有件事你要应了,我才答应你将婉宁接走。” 没想到大哥还有这样的话,姚宜闻不禁一怔,“大哥要我应什么?” “不准让张家插手婉宁的婚事,虽说婚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冲着三叔父要将婉宁配给寿家的傻子这件事,我就不得不提醒你,长女是你的脸面,不能将她随随便便婚配。” “将婉宁配给寿家的傻子?”姚宜闻惊讶地道。 姚宜州沉下眼睛,“你以为我是乱说的?泰兴谁不知道这件事?” 听着姚宜州说起寿远堂的事,姚宜闻不禁耳朵微红,“婉宁……我会寻一门好亲事。” …… 张氏在家里等消息,马车去了一个时辰还没有回来。 孙妈妈抿起嘴,接个女儿比娶媳妇还要难,老爷为人也太软弱了些。 外面的管事进了门。 张氏立即问过去,“怎么样,可是来了?” 管事忙道:“不是,是宫里的嬷嬷来了,在门口等着呢。” 张氏不禁攥起了帕子,婉宁是故意拖延时间,要她脸面上难看。 现在她又要迎宫里的嬷嬷,还要让人再三去请婉宁,张氏皱起眉头,看向孙妈妈,“跟我去将宫里的嬷嬷请进来。” ********** 婉宁回家就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所以铺垫什么的是必要的,不可能随随便便写显得太突兀,不过前期铺垫好了,下面情节就好走了。 第一百二十章 进宫 从宫里来了两个圆脸的嬷嬷,看起来笑容可掬,眼睛里却透着一股的精明。 张氏将人迎进屋里说话。 下人刚将茶水摆上来,年纪稍小的邱嬷嬷就开口,“怎么不见七小姐?” 张氏咬着牙,“劳烦两位嬷嬷坐一会儿,我已经让人去叫婉宁。”婉宁真的不怕被人议论不孝? 到现在她也不明白,婉宁到底仗着什么敢这样光明正大地闹起来。 “太太,老爷和七小姐回来了。” 回来的还真是时候。 张氏站起身在嬷嬷面前露出笑容,“快去接七小姐过来,别让嬷嬷们等着急了。” 下人应了一声急忙下去,不多一会儿婉宁带着童妈妈、落英、落雨几个人进了院子。 孙妈妈忙上前撩开帘子。 时隔四年,张氏第一次见到婉宁。 婉宁离家的时候憔悴的仿佛一阵风就会吹走,现在个子长高了不少,更没有了从前的懦弱和无助。 四年时间,竟然好像换了个人一般。 穿着一件墨绿色锦缎斗篷,慢慢地走过来,长眉入鬓,一双眼睛闪动着迫人的光彩,嘴唇微勾,漾着欢快的笑容,仿佛十分地高兴。 走到院子里停下来,向周围看过去,就像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地方。 屋子里的嬷嬷们不说话,定然看出了端倪。 张氏皱起眉头,却又不能发作。 孙妈妈已经热络地道:“七小姐,太太和宫里的嬷嬷都在等小姐呢。” “是母亲身边的孙妈妈?” 清脆的询问声传来。 这话说的好像不认识她一样,孙妈妈被问的一怔,没想到七小姐在宫里的人面前会这样不加遮掩,“七小姐,正是奴婢。” 婉宁向屋子里看去,“屋子里除了母亲可有别人在?” 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孙妈妈的笑容也僵在脸上,“有。有宫里来的两个嬷嬷。” 张氏几乎坐不住,她冤枉婉宁时的情景顿时浮现在眼前,她忙看向屋子里的两个宫人,两个人始终沉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不能再让婉宁接着说下去,张氏站起身走到门口,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婉宁,快进来。” “母亲。”怯生生的声音传来。 张氏攥起了帕子。 “母亲还好吗?” 婉宁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颤音和惧意,脸上却没有半点害怕的神情,若不是离得这样近,谁也不知道婉宁是在作假。 这时候又不能拆穿她,张氏只好忍下来,“好。好……” “那就好。”婉宁说着提起裙子走过去。 张氏不停地笑着,像一个慈母般,“这是成嬷嬷、邱嬷嬷。” 两个嬷嬷忙站起身,婉宁笑着见礼。 “七小姐,这两天奴婢们就来教小姐礼数。”邱嬷嬷笑着开口。仿佛对方才的事一无所觉。 接下来就是安排两个嬷嬷和婉宁住在一起。 张氏松了口气。 将婉宁送去收拾出来的院子里,张氏吩咐孙妈妈,“一定要打点好两个宫里的嬷嬷。”宫人眼睛毒,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这两天一定要平平安安地过去。 孙妈妈应了一声,“您放心,都准备好了。” 话音刚落。下人来禀告,“太太,七小姐要去给老太爷请安,还要去看八爷。” 张氏顿时警觉起来。 婉宁还要做什么。 “老太爷病着,让她不要去了,先学规矩要紧。至于欢哥,”张氏目光顿时凌厉起来,“不要让她看欢哥。” 孙妈妈被张氏的视线看得打了个冷战,只是要看看自己的弟弟,太太是不是太过紧张了。 …… 整个屋子让张氏布置的很漂亮。三层新换的幔帐,窗边还摆了梨花木的书桌,桌子上笔墨纸砚应有尽有。 “这是老爷特意吩咐的。” 下人低声禀告。 小时候父亲就说等她长大了,要在屋子里摆上一张书桌,而今桌子虽然摆上了却已经是物是人非。 两个嬷嬷留下来给她讲规矩。 宫里的规矩确实不少,乍听过去不太容易记,多亏了安怡郡主先跟她说过,否则她还真是要多花不少的辛苦。 等到那位成嬷嬷出去,邱嬷嬷低声道:“七小姐放心,安怡郡主已经嘱咐过,七小姐进宫穿的衣服奴婢会仔细服侍。” 礼数再其次,最重要的是,宫里主子的喜好。 安怡郡主想得周到,这样一来好像就没有什么让她担心的了。 …… 到了进宫那天,张氏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这几天总算是让她熬了过去,见到婉宁她却又笑不出来。 桃红色金丝线的锦缎褙子,鹅黄的宫裙,连鞋都缀满了米粒般大小的珍珠。 一套碧玺的头面衬得婉宁皮肤仿佛能透出光来。 就这样亭亭玉立地站在她面前她几乎要认不出,这就是沈氏生的孩子。 张氏转头看向姚宜闻,姚宜闻伸手捋着胡子,眼睛里不由自主地露出与有荣焉的神情。 张氏攥起拳头,这都是她亲手准备的。 姚宜闻看向张氏,“婉宁第一次进宫不免紧张,你要好好照应她。” 这句话发自肺腑,老爷好像忘记了他曾要将这个长女送去家庵。 张氏硬撑着应了一声。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向宫门口驰去。 车停下来,童妈妈立即上前去扶婉宁。 宫外已经停了几辆马车,显然今日进宫的不止是她和张氏。 进了宫门,内侍立即迎上来,婉宁和张氏分别上了轿子。 等到轿子又停下来,又走了一段路在内宫门外等,张氏才询问旁边的内侍,“是不是去惠妃娘娘的翊坤宫?” 内侍笑道:“还要听里面的消息,姚太太耐心候着吧!” 自从万太妃和端王以先皇手谕立储获罪,皇后娘娘就因为未生下皇嗣内疚重病,除非重大的节日才会接见命妇,宫里很多事都交给了惠妃娘娘和郑贵妃打理。 父亲交待进宫之后要小心谨慎,将从前那些事忘掉,莫要说错什么话,可是看到穿梭的宫人,她又忍不住回想。 张氏深深地吸了口气。 第一百二十一章 回答 站在翊坤宫的院子里,隐隐地从大殿里传来说话的声音,张氏低下头屏气凝神,她忍不住转头去看婉宁,婉宁面色从容,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有半点的紧张。 宫里的嬷嬷将规矩教的很好。 张氏不由地有些失望。 大约一刻钟的功夫,内侍道:“惠妃娘娘那边传太太和小姐过去。” 一切算是按部就班。 张氏看向婉宁,婉宁向她投过来柔顺的目光,在内侍的眼皮底下显得很敬重她。 张氏心里不禁冷笑。 宫人撩开织锦芙蓉妆的帘子,婉宁跟在张氏身后走进去。 大殿里的地砖光可鉴人,鞋子落在上面发出些许清脆的声音,屋子里很安静,婉宁听到张氏的声音。 “妾身姚张氏带长女给惠妃娘娘、各位娘娘、夫人请安。” 跟着张氏进宫的好处就是,张氏先要开口说话,她只要跟在后面行礼。 礼数过后,婉宁抬起头来,看到了主座上惠妃娘娘。 惠妃娘娘穿着靛青色如意妆花褙子,头发梳的光亮,螺子黛画了长长的眉毛,下面是一双闪烁着光彩的眼睛,抿嘴一笑,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起来吧,方才本宫还和安怡郡主、淇国侯夫人提起你们。” 婉宁抬起头来,看到笑着颌首的安怡郡主,旁边的淇国侯夫人正在看张氏。 想来淇国侯府和张家相熟。 惠妃娘娘将她们传进宫,并没有偏着张家,也没有偏着忠义侯赵家,是一碗水端平的态度。 “这是姚七小姐?本宫听说你治好了忠义侯世子的病,难得你这么小的年纪,就能做出这样的大事来,”惠妃娘娘说着顿了顿,仔细地看了看婉宁,笑容又深了些。“看着就是个好孩子。” 婉宁忙站起身来行礼。 惠妃娘娘看着婉宁笑,“快坐下,我们坐下说话,若是都将工夫放在礼数上。这一整日下来也说不得几句话。” 婉宁应了一声,顺着惠妃娘娘的意思重新坐在锦杌上。 “姚七小姐多大了?” 张氏忙回过去,“再有一个月余就十三岁了。” 惠妃娘娘颌首,“小小年纪就长得这般周正,将来定然是个有福气的人。” 张氏目光闪烁。 还没有让婉宁说话就已经夸赞起来,旁边的安怡郡主还不住地点头,显然是在她们没来之前安怡郡主说了婉宁的好话。 惠妃娘娘是听了安怡郡主的话,要偏袒忠义侯府和婉宁。 张氏不由地看向旁边的淇国侯夫人。 淇国侯夫人轻轻地颌首。 不着急。 张氏舒了口气。 忠义侯夫人定然会疏通关系,就算求到了惠妃娘娘,也没有那么容易就蒙混过关。 张氏正想着。 “顺妃娘娘来了。” 宫人在门外禀告。 婉宁和张氏站起身。安怡郡主也忙放下手里拿起的茶碗和淇国侯夫人一起站起来行礼。 顺妃娘娘带着人进了屋。 “听说给忠义侯世子治病的姚七小姐进宫了。” 年轻的顺妃抿着嘴看向屋子里,高高的发髻让她显得十分的雍容。 顺妃娘娘怎么会在这时候过来,安怡郡主忙看向旁边的婉宁,婉宁没有惊慌,十分规矩地行礼过去。 安怡郡主松了口气。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张氏身上。 为了这个爵位张家是煞费苦心,如今在朝堂上闹出动静来,在后宫里还要对付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张氏看似一副慈母面孔,心里不知道在盘算什么,怪不得姚七小姐进京那么多天却不回姚家。 有一味要责怪的祖父和时时刻刻看着她的继母,那哪里是个家。 安怡郡主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惠妃将顺妃请到旁边坐下,顺妃开始大量起婉宁来。“姚七小姐多大的年纪,已经会读医书了?从前可和先生学过?” 这样的话问出来,正对了张氏的心思,张氏当着顺妃的面怔愣起来,张开嘴一时回答不出。 大殿里忽然就安静下来,方才十分欢快的气氛顿时变得有几分的肃然。 “本宫问的有何不对?”顺妃顿时诧异。 “是妾身……妾身一时糊涂不知怎么回禀……”张氏说着顿了顿。慌张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婉宁,“我们家七小姐,没跟先生学过,也没看过什么医书。” “没看过医书?”顺妃手里的茶碗顿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旁边服侍的姑姑见状忙上前将茶碗接过去。 顺妃看向惠妃,“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七小姐是自己会的医术?本宫听说来请脉的御医说。七小姐治病不用药石,这也是真的?” 不用药石来治病,这样的事更古未闻。 如果是这样,就正应了那些传言,忠义侯世子的病根本就是有蹊跷。 这次张氏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为难地看向婉宁,一下子将所有的问题推到了婉宁身上。 顺妃静静地等着婉宁回答。 安怡郡主不由地有几分的紧张,一个没有学过医理的小姐,不懂得什么是药石之术,就算是在顺妃娘娘面前张嘴说忠义侯世子的病症,谁又能相信? 要不是她从头到尾看在眼里,她也会和别人一样觉得诧异。 一个孩子能有多大的本事。 惠妃、顺妃、安怡郡主、淇国侯夫人、张氏和所有的宫人都在等婉宁说话。 顺妃身边的下人将手里的汤婆子递给了顺妃娘娘。 “臣女不敢说,还请娘娘赎罪。”婉宁低下头。 张氏心中顿时一阵窃喜,伶牙俐齿的丫头,也懂得什么叫做害怕,也会在这里说不出话来,现在就让婉宁知道,宫里的贵人们可不像老爷那样随随便便就能骗过去。 “你只管说,无论说出什么,本宫都赎你无罪。”顺妃说着轻挑起眉毛,“本宫也是随口问起,你不用惊慌,只要照实说就是。” 婉宁又再行礼。然后抬起头,“请娘娘准臣女上前。” 顺妃颌首,“准了。” 婉宁看向旁边的宫人,“能否劳烦姑姑将炭盆摆过来些。” 宫人惊讶地抬起头看向了顺妃。 “姑姑不能动炭盆,是不是因为顺妃娘娘不喜炭火?” 听得这话,顺妃登时坐直了身子。 宫人诧异地张开嘴,半晌才道:“娘娘……” 看着红红的炭火,顺妃忍不住捂嘴咳嗽起来,半晌才算止住,用帕子遮掩了口鼻。诧异地看婉宁,“你怎么知晓本宫不喜炭火?” 婉宁道:“娘娘进屋之后看到炭火就皱起眉头,坐下来时,身体向左倾,因为右边是炭盆。还用帕子遮掩了口鼻,皱起眉头。” “惠妃娘娘用的是手炉,顺妃娘娘拿在手里的却是汤婆子,汤婆子比手炉要大,拿在手里不免笨拙,顺妃娘娘弃用手炉,是因为手炉里面要放炭火。顺妃娘娘鼻子微红,脸上有红斑,声音稍稍沙哑,不时要清清嗓子,是否到了用炭时,便会有如此的病症?” 婉宁安然地站在那里。目光微垂,说话有条有理,没有半点的慌乱。 顺妃本来是问忠义侯世子的病症,没想到婉宁却说出这些话来。 顺妃娘娘没有说话,却不知怎么的张氏整颗心紧张地揪在一起。 顺妃诧异地和惠妃对视。然后将目光落在婉宁身上,“是,本宫……就是因此不喜欢炭火。” 安怡郡主的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你知道本宫的病症?”顺妃不禁询问。 婉宁摇头,“臣女不懂,臣女虽不懂多少医理,却也能看出来,要说臣女如何知晓忠义侯世子和娘娘的病症,只是臣女比别人看得更仔细些。” 不一定非要懂得医理才能看出来。 顺妃看看自己微微倾斜的身子,她都没有注意的事,却让姚七小姐看了出来,她不过是让下人递了个汤婆子,姚七小姐却能和她的举动联系在一起。 不得不说,姚七小姐真是看得仔细。 “忠义侯世子在泰兴时不肯吃东西,那是因为亲眼看着身边的人因吃东西中毒而死,到了京城,忠义侯世子不敢回家,那是因为心里还有惧怕,没有哪个子女不愿意回到父母身边,臣女深有此感……”婉宁说着顿了顿,眼睛里浮现出几分的哀戚。 哪个子女不愿意回到父母身边。 张氏心里几乎打了个冷战。 婉宁之前是借着顺妃娘娘的事在说忠义侯世子,现在借着忠义侯世子在说她自己。 婉宁到京之后,也没有回姚家住下,这本是她我在手里的把柄,现在却被婉宁暗喻出来。 婉宁黯然地道:“虽然心中惧怕,可真正能依仗的还是父母,所以臣女才和忠义侯夫人说,能治好忠义侯世子病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忠义侯。” “天下儿女,最仰仗、敬重的父亲。” 安怡郡主忽然想起忠义侯府上上下下一片肃穆,小小的赵琦跪在火盆前一言不发地烧着纸,忠义侯没了,整个忠义侯府落在那个小小的肩膀上。 人真是很奇怪,肩膀上压了重担,不会因此垮掉,反而会强壮起来。 想到这里,安怡郡主的眼前一片湿润。 第一百二十二章 逆子 淇国侯夫人忙看向顺妃娘娘,顺妃娘娘还没说话,惠妃娘娘已经诧异地道:“姚七小姐怎么会深有同感?” 张氏攥起手来,“请娘娘赎罪,婉宁初次进宫,不懂得规矩,”说着看向婉宁,“婉宁,娘娘们面前不能乱说话。” 张氏的目光中带着些许威胁,让她顿时想起自己的种种“劣迹”。 婉宁微微一笑。 就算是她不说出口,张氏一样会将她推继母小产,不顾祖父反对私自进京,回到京中却不肯回家的事说出来。 任她再怎么巧舌如簧在礼义廉耻上面都要低下头来,所以在来宫里之前张氏才忍气吞声,算计好了要在惠妃和顺妃两位娘娘面前数落她的不是,让她日后再也抬不起头来。 张氏的胜利就在眼前,她却要让张氏空欢喜一场。 婉宁提起裙子跪在地上,抬起头看向惠妃娘娘,“娘娘应该有所耳闻,臣女四年前被罚去族中,在泰兴四年,臣女被关在绣楼里不得见人,那四年,臣女没有学会什么,只是看些书,听听下人讲故事,臣女最喜欢听的,就是当今圣上在西北打瓦剌的故事。” 人人都知晓那些事,他们在宫中也尝尝将这些挂在嘴边,就因为圣上在西北立下战功,先皇才会下定决心将皇位传给圣上。 惠妃和顺妃转头对视。 “大约民间传的故事和娘娘们听到的不同,臣女就将臣女听到的说给娘娘们听。” 风吹的草木瑟瑟声响。 太阳光从大殿里退下去,让屋子里添了几分的寒冷,顺妃不禁握紧了手里的汤婆子。 “听说当时瓦剌围了朝廷的兵马,就连京城里的官员们都人心惶惶,在西北打仗的圣上安稳地坐在中军账内听消息,大风也吹了三天三夜,战场上分不清敌我,武将想要护着圣上离开。圣上却不肯,一直等到了大获全胜的忠义侯归来。” 惠妃娘娘想起皇上和她说起的那件事,那时候圣上脸上是自傲的神情,这件事可见皇上信任忠义侯。 “臣女一直奇怪。为什么圣上这样信任忠义侯,若最后等来的是瓦剌军队,圣上岂非性命堪忧。后来到了忠义侯府听说忠义侯断了粮草战死在西北,臣女才明白,忠义侯那样的人才值得让人信任,让圣上信任,让所有人敬佩。” “若不是因为忠义侯的事,臣女还不敢在这里说话,如今想想忠义侯,臣女又算得上什么。有些话臣女就不怕说出口。” 婉宁说着顿了顿,转头看向张氏。 张氏不知道婉宁要说什么,心脏仿佛要跳出喉咙,婉宁眼睛里有淡淡的笑容,张氏整个人如同被长长的针穿透了一般。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婉宁到底要说什么? 在两位娘娘面前要说出什么话? 张氏几乎不敢喘气,下意识地阻止,“婉宁……” 大殿中所有人仿佛都没有听到张氏说话,而是看着跪在地上的婉宁。 婉宁微微抬起下颌,十分清晰地道:“臣女的祖父说的没错,臣女就是个逆子。也怪不得父亲要将臣女送去家庵、逐出家门。” 臣女就是个逆子。 逆子。 谁敢这样称呼自己。 惠妃和顺妃的表情凝在脸上。 安怡郡主也吓了一跳。 张氏不知不觉地抬起头睁大了眼睛,想不到婉宁会称自己是逆子。 “惠妃娘娘、顺妃娘娘,是臣女不够孝顺,四年前我们父女之间就有些误解,而今臣女更是瞒着父亲做了些不孝之事……是臣女将自己的亲六叔送去了衙门。” 张氏心忽然一沉,婉宁这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是她将姚宜春送去了衙门?张氏看向旁边的淇国侯夫人。淇国侯夫人眼睛里也满是惊诧。 惠妃深吸一口气,半晌才道:“朝廷大事本宫并不知晓,七小姐说的……” 婉宁低头道:“臣女也不懂得什么是朝廷大事,臣女说的是在泰兴时,六叔倒卖漕粮的事。虽然是臣女的亲叔叔,臣女却不能包庇,因为臣女知晓漕粮是要运进京师的税粮,是要在天灾是分发给百姓的口粮,是要在打仗的时候送去军营的军粮,是朝廷官员的俸禄,是该运进京城,而不能私下里倒卖。” 张氏听得这话几乎要瘫在杌子上。 婉宁这是说的什么话,怎么敢在宫里说出这种话,怎么敢指认自己的亲叔叔,姚宜春买卖漕粮的事又和婉宁有什么关系。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坤宁宫内,皇后听着内侍说话。 内侍慢慢地说着,将翊坤宫中所有的话一字不漏地缓缓道来。 皇后半晌才看向内侍。 没想到一个十二岁的小姐几句话就将皇上征西北的事讲得清清楚楚,现在看来忠义侯世子是真的受了惊吓被姚七小姐治好了,并不是忠义侯府想出的什么手段。 否则一个十二岁的小姐提起这件事早就漏洞百出,不会有这样仔细的前因后果。 皇后看向欲言又止的内侍,抬起眼睛,“还有什么事?” 皇后话音刚落,外面琉璃帘子一动,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来。 看到皇帝的身影,皇后忙要下地行礼。 “你躺着,”皇帝威严的声音传来,“身子不舒坦就好好养着,眼见就要入冬,你的咳疾又要犯了。” 皇后不肯,就要挣扎着下床,却被皇帝一双手按在炕上,皇后苍白的脸上顿时一片绯红。 “让你躺着就躺着,”皇帝说完看向旁边的内侍,“在说什么?” “妾在问姚七小姐的事,惠妃今日将姚七小姐召进宫中问话。” 皇帝颌首,忠义侯爵的事,是皇后体谅他的心思,要让惠妃去问个清楚,毕竟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治病,听起来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皇后看向内侍。“还有什么没说?” 内侍看了看皇帝和皇后,忽然觉得在翊坤宫听到的那些让他惊诧的话,说不得会让姚家那个十二岁的小姐,日后的生活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在宫中这么多年。还从来没听过一个女子,说出那种话。 内侍润了润嗓子才道:“姚七小姐说,忠义侯不但救了忠义侯世子,还让她……还让她敢于承认做了一个逆子。” “逆子?”皇后娘娘的声音中也有了几分的惊讶。 内侍将婉宁的话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皇后越来越觉得惊奇。 一个十二岁的小姐,竟然会懂得这么多,真的亲手将自己的亲叔叔送进大牢。 皇帝豁然站起身来,脸上神情没有什么变化,让人看不透到底在想什么。 皇帝向前走了两步。 “广东十县,海潮泛滥,田禾欠收。奏请朝廷拨赈灾米。” 低沉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来。 “瓦剌又在饶边,西北奏折请朝廷增拨军粮,户部尚在东拼西凑……” “他们还敢贪墨漕粮。” “一个十二岁的小姐尚知晓漕粮是要运进京师的税粮,是要在天灾是分发给百姓的口粮,是要在打仗的时候送去军营的军粮。是朝廷官员的俸禄,是该运进京城,而不能私下里倒卖……” 皇帝的声音越来越高,脚步停顿了片刻,转身从坤宁宫走了出去。 坤宁宫重新恢复了安静。 皇后娘娘靠在引枕上半晌没有说话,旁边的内侍看了看身边的女官,抿了抿嘴唇。“娘娘,这……要怎么办?” 皇上说出方才那番话,不知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从库里挑一只玉如意送过去给姚七小姐,姚七小姐救治忠义侯世子有功……本宫理当赏赐,”皇后娘娘接过茶喝了一口,“难得小小的年纪却如此……等本宫身子好一些。传她进宫说话。” 好久没有听说有这样的孩子。 皇后娘娘长喘一口气,“去姚家的两个嬷嬷叫来,本宫要仔细问问。” …… 南书房外,内阁的大臣们已经等候多时,整整一日他们就站在这里。手里都是弹劾崔奕廷的奏折。 崔奕廷从一个小小的知县查起如今牵扯到了户部尚书,这样查下去还要查出多少人来?崔实荣进了大牢,开始有人借机铲除异己,各种弹劾的奏折堆满了内阁,京官几乎被人弹劾一遍,现在是人人自危,这股歪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刮过去。 御史开始对准崔奕廷口诛笔伐。 不孝之子何谈忠君,一个从未入仕的黄口小儿,闹出这样的事来。 就是要整个朝局都乱起来,让崔奕廷一发不可收拾,不敢再接着查下去。 南书房的门打开,一个小黄门走出来。 阁老们顿时迎上去。 小黄门不敢怠慢一个个地问好,然后收起脸上的笑容,“皇上传崔大人并没有传各位阁老。” 传崔奕廷? 只传崔奕廷? 一旁的夏大学士抬起了眼睛。 内侍道:“皇上让崔大人带着他的算盘进南书房。” …… “整整两箱的算盘,动用了户部所有的官员,就在南书房一起打算盘。” 宫里的消息传出来,张戚程不禁惊讶。 “皇上亲自回了御史言官的奏折说,如今只有孤臣逆子在朕面前说实话,从今往后,朕就要重用这个孤臣逆子。” *** 第一百二十三章 气死 张戚程咬起了牙,只要得了皇上信任,孤臣逆子转眼就能变成心腹重臣。 漕粮舞弊案刚审到关键时刻,广东、西北的奏折就都进了京,崔奕廷将整件事安排的天衣无缝。 “后宫那边有没有传出消息?”张戚程问过去。 “还没有,”下人轻声道,“听姚家下人说,还没有出宫。” 不过就是过去说说话,怎么会用这么长时间。 张戚程站起身来,他不能再坐在屋子里,该出去打听打听消息,崔实荣好不容易攥紧了户部,不能这样轻易地就丢了。 朝廷上乱成一团也就罢了,姚家也是不安宁,瑜珺带那个惹祸的姚七小姐进宫,现在也不知是什么情形。 朝廷不能乱,姚家不能乱,这样他才能按部就班地将所有一切进行下去。 “那边怎么样了?”张戚程问过去。 藏在黑暗里的人,身体微微前倾露出额头和鼻尖,很快又缩回去,“都好,吃食都照样送进去。” 这是唯一能让他心安的地方,张戚程舒口气,“千万不能有差错。” 黑暗里的人什么都没说。 张戚程转过头去,半晌才道:“早知道在崔奕廷没有进京之前,我应该帮王征如一把。”说不定还能一箭双雕,将跟着回京的姚七小姐一起杀死。 若是先料到今时今日他就该自己动手,可是谁能想到崔奕廷能办出这样的案子,说到底王征如是个蠢货,崔实荣也太大意了,被自己的侄儿算计。 张戚程看向桌子上的棋盘,往后这盘棋要更仔细地下。 …… 崔奕廷带着人进了南书房。 南书房里户部的官员立即挺直了脊背,平日里官阶不够哪里能进宫面圣,如今初见圣颜,就要做这样的大事。 户部的账本高高地摞起来。只要看一眼就胆战心惊。 “这是户部和南直隶三年的账本。” 崔奕廷清亮的声音响起。 司礼太监挥挥手,小太监们立即将长长的桌案抬过来,算盘整整齐齐地摆在桌面上。 御座上的人站起身,明黄色的龙袍晃得人不敢睁开眼睛。 “户部查不清楚。就去国子监请人来算,三年前朕在位,如今朕也在位,大周朝没改朝换代,朕就不信,这账目查不得,查不清,”皇帝从玉台上走下来,看向崔奕廷,“你尽管去查。天塌不下来,就算塌下来也有朕顶着。” 南书房所有人撩开袍子跪拜。 很快整个书房都响起了算盘声响。 皇上离开南书房,户部官员才敢擦擦脸上的汗,想要互相说几句话,抬起头却看到站在屋子里的崔奕廷。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海棠色的官服上像是染了血似的,一个年纪轻轻刚入仕的官员,论资历论学问谁也不如,可站在那里却让人觉得害怕。 连自己的亲叔叔都抓的人,会给谁留情面。 听说崔尚书进了大牢之后是崔奕廷亲自提审,不过几天时间就被打的体无完肤。光廷杖就受了几十个,打的血肉横飞。 想到这里户部的官员打了个冷战。 更加觉得崔奕廷可怕起来。 这个皇上身边的新贵,将来不知道还要做出什么样的事。 谁也不敢再用什么心思,专注地看手里的账本,只求将自己眼前的账目算得清清楚楚。 …… 将谢严纪留在宫中,崔奕廷一路出了宫门。 天色不早了。一早被召进宫的女眷已经陆陆续续地坐车离开,门口只停了两辆马车。 陈宝迎上来,低声道:“爷,人还没出来呢,安怡郡主的车马也才走。” 这个时辰还没有出宫。她那边应该很顺利。 户部的官员要被关在养心殿里,不将账目算清楚不会放出来,谢严纪等人在那里盯着,他就带着人去刑部审案。 陈宝将马牵过来,崔奕廷翻身上了马。 “二爷,您要去哪里?” 崔奕廷看向陈宝,“去刑部让田允兴接着审案,我一会儿就到。” …… 出宫的路上张氏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婉宁,婉宁身后是捧着皇后赏赐的宫人,进宫的时候宫人们板着脸,一副不通情理的模样,如今见到皇后娘娘的赏赐全都满面笑容,远远的就行礼过去。 看着宫人热络的表情,张氏不禁打了个冷战。 这一切都是因为婉宁。 皇后娘娘虽然没说什么话,也没见婉宁,却让宫人送来玉如意,这是赞许的态度。 不但是赞许婉宁救了忠义侯世子,而且觉得婉宁将亲叔父送进大牢没有错。 婉宁自认了是“逆子”,她还能说什么?就算说婉宁不敬长辈又有什么用处。 张氏手脚冰凉。 婉宁就这样拿着皇后娘娘的赏赐回到姚家,从今往后她该怎么办才好?敬着这个让皇后另眼相看的嫡长女,盼着婉宁不要和她算四年前那笔帐。 张氏忽然之间害怕起来。 “姚太太,姚七小姐请上轿。” 内侍笑着过来相请。 张氏攥紧了手,让长长的指甲刺进掌心,她顿时觉得疼痛。 这一切都是真的。 …… 姚宜闻早就等在姚家门口,恭恭敬敬地将皇后娘娘赏赐的玉如意接进姚家,内侍笑道:“姚大人,给您道喜了,皇后娘娘赏赐可并不多,除了命妇之外,您家的七小姐是今年的头一份。” 姚宜闻战战兢兢地听完这些话,急忙让人拿喜钱送给内侍。 内侍推拒不收,“给皇后娘娘办事,都是脸面上有光,和寻常时候不同,这银子姚大人拿回去吧!” 姚宜闻忙道:“这可怎么是好,劳烦您出宫一趟……” 内侍目光中满是深意,“那是姚大人养了一个好女儿,否则哪有今日之事,姚大人谢我们可是谢错了人。” 内侍转身走开两步到了婉宁身边。 婉宁行礼。“多谢公公。” 内侍十分客气,“皇后娘娘说改日会召七小姐入宫,七小姐就候着吧!” 望着离开的内侍,姚宜闻呆愣在那里。 “婉宁。”姚宜闻看向站在旁边的长女,“你们去宫中都说了些什么?” 张氏脸色苍白,嘴唇青紫,仿佛是受了一场惊吓。 婉宁抬起头看向姚宜闻,十分平常地道:“女儿和惠妃娘娘、顺妃娘娘说了六叔的事。” 宜春的事? 姚宜闻有些茫然,婉宁进宫不是因为忠义侯世子的病症?怎么会说到宜春身上。 张氏握着暖炉仿佛还没回过神来。 婉宁轻轻地道:“在泰兴时六叔、六婶将手里的粮食卖给了我,我原本以为是陈米,谁知却是漕粮,就让人将这些粮食径直送去了衙门。” 整个姚家都说不出的安静。 这是什么意思?姚宜闻半晌才反应过来。 婉宁将粮食送去了衙门,所以崔奕廷才会上门抓了宜春? “你再说一遍?”姚老太爷颤抖的声音传来。身边是目瞪口呆的寿氏。 婉宁转头看向寿氏,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六婶还记不记得泰兴楼?六婶要将粮食卖给泰兴楼,我当时是如何和六婶说的?” 寿氏如同被人从头顶泼了一盆冰水,瞪大了眼睛看着婉宁。发不出半点的声音。 婉宁道:“我和六婶说,不知根知底的商贾不要轻易做买卖,一旦将东西卖了可就不能反悔了。” 不能反悔了。 寿氏不自觉的摇头。 自从老爷和弟弟被抓之后,她每日都会后悔,后悔那时候将漕粮卖出去,正好被崔奕廷抓了个正着。 若是没有被抓,她那里会落得如今的境地。 后悔。她这辈子最大的错事就是卖那些漕粮。 看着婉宁那双清亮的眼睛,寿氏顿时明白过来,“是你……”心脏要从胸口跳出来,“是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寿氏慌乱地看着周围人,一定是她猜错了。是她错了,怎么可能是婉宁。 她多希望这时候婉宁摇头否认,告诉她,她猜错了,她几乎屏住呼吸看着婉宁。 婉宁在她的目光下。轻轻地颌首,如同一块重石径直砸在她头上,寿氏顿时尝到头破血流的滋味。 婉宁道:“六婶说的是,泰兴楼的东家就是我。” 泰兴楼的东家是婉宁。 那时候她还欢欢喜喜地和泰兴楼做生意,她怎么能想到,泰兴楼背后的人就是婉宁,寿氏身体重重一晃,顿时瘫倒在地。 姚老太爷的心砰砰乱跳,听说皇后娘娘嘉奖婉宁,他撑着身体要来看个究竟,没想到却听到这样的话。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的那个山西商贾,遣下人去四处打探的那个山西的商贾,居然就在他身边。 那个害他害宜春的人就站在这里。 “逆子……”姚老太爷的须发几乎都竖立起来,伸出手,“我要……打死你……我要……打死你……” “父亲,”看着呆愣在一旁的姚宜闻,婉宁目光清澈,“六叔买卖朝廷的漕粮,可是犯了朝廷法纪?若是知而不禀,可当从犯论处?忠孝不能两全时该怎么办?皇后娘娘赏赐的玉如意,女儿该不该领受?” 婉宁一句句地逼问过来。 皇后娘娘送来的玉如意,就被供放在堂屋的长案上。 **** 第一百二十四章 你的家 姚宜闻想起方才内侍饱含深意的目光,原来是因为这个。 婉宁出宫之后,皇后娘娘的赏赐接踵而至,这是什么意思?皇后娘娘觉得姚家会因为老六的事亏待婉宁。 婉宁进京之后没有回家,他也准备要让人将婉宁送去家庵。 如果现在父亲再因此责罚婉宁,岂不是整个姚家都在承认贩卖漕粮没错。 他是朝廷命官,怎么能不懂朝廷的法纪,怎么能是非不分。 就算他孝顺父亲,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眨眼的功夫姚宜闻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冷汗。 这次是父亲错了,婉宁没有错。 看着蹒跚而来的父亲,姚宜闻上前两步挡在婉宁身前,“父亲,不可啊,婉宁做的没错,若不是婉宁,我们姚家都要被六弟牵连,姚氏一族恐也要获罪……” 姚老太爷惊诧地看着儿子。 那个对自己惟命是从的儿子,那个他握在手心随意揉捏的儿子,现在却敢挡在他跟前,将那个逆子护在身后。 婉宁看着怒火攻心的祖父,慌乱的父亲。 若是母亲看到了今日一幕心里定然会畅快。 “祖父,”婉宁道,“皇后娘娘赞赏我们姚家才会有赏赐下来,这是脸上有光的事,祖父常说要教导子孙光耀门楣,孙女虽说是女子,也懂得这话的道理,”说着转头看向姚宜闻,“父亲就将这玉如意摆在祖父屋子里,权当是女儿回报祖父这些年的教诲,也好让祖父不要因为六叔的事伤心,说不得朝廷会对六叔从轻处罚。” 话说的那么好听。 让人以为是在孝敬他。 还要将那玉如意放在他的眼皮底下,让他每日看了就会想到今日的事,姚老太爷整个身体晃了晃,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关在绣楼里那几年她都学了些什么? 这是连沈氏都没有的手段。 姚老太爷觉得脚上愈发没有了力气,他只能死死地盯着婉宁。他活了这样大的年纪,却栽在最看不上的孙女手中。 姚宜闻忙上前搀扶,姚老太爷伸出手紧紧地攥着姚宜闻的胳膊,他的手指用力得抠着。都是这个没用的儿子,张嘴吐出几个字,“没用的……东西……” 姚老太爷愤恨地看着姚宜闻,“滚……开……和你母亲一样……狗肉上不了正席……混账的蠢物。” 姚宜闻顿时怔愣在那里,父亲的目光湿冷地黏在他身上,眼睛里是充满了厌恶,顿时让他觉得周身冰凉。 什么时候父亲这样厌恶他,这样说他和母亲。 “父亲,三哥,这是怎么了?”姚宜之的声音传来。 瘫在地上的姚老太爷立即伸出手来。“老五……老五……”脸上的神情顿时柔和起来。 不知怎么的,姚宜闻心里忽然一阵难受。 每次父亲见到五弟脸上都是慈爱的笑容,蒋姨娘和五弟都在屋子里的时候,总能听到父亲的笑声。 或许刚才父亲说的是心里话。 父亲厌恶他和母亲。 姚宜闻想及这里,心脏仿佛都要从身体里跳出来。 “父亲。”婉宁在姚宜闻身后道,“要不然女儿还是到外面去……免得让父亲为难……”若是她还是个无人问津的孤女,也许这院子里的人会随随便便想个法子处置她,可如今她是进过宫被皇后娘娘嘉奖的人, “这是你的家,”姚宜闻皱起眉头,“你就安心在家中住。从前是父亲不对,以后父亲不会不问缘由就将你送走,你六叔的事……你没做错。” 姚老太爷浑身颤抖,眼睛如同充满了鲜血,说不出的狰狞,指着姚宜闻。“逆……子……” 婉宁看着父亲,如今父亲也尝到了“逆子”的滋味。 …… 宫中赏赐是喜庆的事。 整个姚家却闹得鸡飞狗跳。 张氏躺了一宿,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就觉得头疼欲裂,身体就像散架了般,说不出的难受。 孙妈妈就要去请郎中。 张氏摇摇头。“今天不行,传出去了还当是我故意病倒。”这时候所有人都盯着姚家。 太太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孙妈妈道:“那也不能硬挺着……” 孙妈妈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人道:“八爷和范妈妈过来了。” 张氏从床上慢慢坐起来,欢哥撩开帘子跑进内室,看到张氏就扑过来。 孙妈妈忙拦了一道,“八爷,太太病了,您别过去,小心过上病气。” “母亲怎么了?”欢哥抬起小小的脸看着张氏,“我要和母亲说话,母亲昨天答应我要和我一起玩翻绳。” “欢哥,”张氏用帕子捂着口鼻,“母亲好了就陪着你玩,你先和孙妈妈出去,让孙妈妈踢毽子给你看。” 欢哥撅起了嘴。 “欢哥乖,”张氏柔声道,“一会儿让厨房给你做山药糕吃。” 欢哥这才点点头让孙妈妈带了出去。 等到屋子里的丫鬟退出门,张氏看向范妈妈。 范妈妈圆圆的脸上满是亲和的神情,伸出手来给张氏整理被子,“太太要在意身子,家里家外都要太太张罗,如今七小姐搬了回来,太太就更辛苦了。” 张氏听着范妈妈的话,抬起了头,“妈妈说,我该怎么办?连老太爷都气病了……” 范妈妈缩起了手,“皇后娘娘素来身子不好,平日里不太管宫中的事,现在既然皇后娘娘插手让内侍送了赏赐,太太就要仔细应付。” 宫里的那些事,范妈妈最清楚不过。 范妈妈接着道:“不过太太安心,七小姐年纪不小了,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早晚都是要嫁出去,这家里老爷真正喜欢的毕竟还是八爷,只要八爷好好的,太太就高枕无忧。” 只要欢哥好好的,别的事都还可以忍受。 张氏吞咽一口。觉得嗓子如同刀割般疼痛,本来是她根本不放在眼里的丫头,如今却成了她的心腹大患,让她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太太是大风大浪都过来的人。”范妈妈轻声道,“漕粮的案子早晚要过去,太太到底是这个家的主母。” 张氏点了点头,“可是有皇后娘娘的赏赐在,就算是说亲,也要说一门好亲事。” 想到婉宁会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张氏就如剜心般的疼。 范妈妈垂着头,“老爷不是和陈家有约在先吗?陈家三爷也是青年才俊,外面看来都是般配,陈家是儒学治家。凡事以孝为先……” 这样的家里,怎么能容得下婉宁胡闹,就算将婉宁娶回去也会严加管束……也许还到不了迎娶那一天,就会反悔。 …… 姚宜州觉得无比的痛快,去刑部帮着何家一起理清了泰兴漕粮的账目。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朱应年,吓得如一瘫泥般。 崔奕廷真是厉害,不让那些人有半点喘息的时间,一个个地连串审下去。 真是要将那些贪官污吏杀个干干净净。 不光是他们这些人,就连刑部审案的田允兴也是卯足了力气,准备大干一场。 等到这案子结了,真是要好好庆贺庆贺。 “七小姐来了。” 下人来禀告。姚宜州点点头,婉宁住的院子他还是照样让人收拾,这样一来婉宁和沈家人都好来往。 想想从前,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一直以为三叔高洁,沈家是唯利是图的商贾,现在真是完全颠倒过来。 姚宜州想要去和婉宁说几句话。管事的又来低声道:“崔大人在书房里等老爷呢。” 姚宜州忙迎了出去。 婉宁进了院子,沈四太太立即上前仔仔细细将婉宁看了两遍,“怎么样?张氏可说了些什么?姚家下人有没有怠慢你?你祖父和你父亲对你如何?真是急死我了。” 婉宁笑着看舅母,“都很好,舅母放心。如今他们不敢怠慢,我可是姚家的功臣。” 俏皮的话将沈四太太逗得直笑,“还能玩笑,我就安心了。” 婉宁将宫里遇到的事和沈四太太说了说,沈四太太听得心惊肉跳,“这要是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更别提……将泰兴楼那件事也说了。” 她是没想到婉宁进宫会提起“泰兴楼”,后来听到姚家那边传来消息她才知晓。 婉宁道:“舅母,我让焦掌柜准备的东西有没有拿来?” 沈四太太笑着道:“拿来了,满满一盒茶点,都没有重样的,也不知你们是怎么想出来的。” 童妈妈将点心递过来,婉宁打开来看,做成各种模样的棉花糖,上面沾了糖霜,看着就让人想拿起来咬一口。 婉宁看向童妈妈,“人呢?人到了没有?” 童妈妈笑着颌首,“到了,就在前面院子里呢,奴婢让人去通禀?” 婉宁摇摇头,“我送过去就是了。”崔奕廷在泰兴时就想要泰兴楼的茶点,她现在送过去也算是聊表谢意。 …… 崔奕廷站在院子里看挂在房檐下的翠鸟儿。 好像自从船上一别,这鸟儿清减了不少,饶是如此还是挺着圆圆的肚子缩在那里打瞌睡,偶尔才会抬起眼睛看看他,然后懒懒地伸着翅膀。 看着这鸟儿,不由自主地想到那逗鸟儿的姚七小姐,经过漕粮的案子之后,他应该再也不会认错姚七小姐了吧! ********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认人 姚家的院子很静,比起吵吵闹闹的衙门,满是惨叫的大牢,这里显得格外的安宁。 “崔二爷,我们小姐请您宽座。” 姚家的下人上前服侍,崔奕廷点了点头却没有进屋。 “我家小姐让人准备了饭菜。” 小丫鬟清脆的声音又传来,崔奕廷转过身去。 身后是两个穿着青色褙子的丫鬟。 说话的功夫,姚家下人已经陆陆续续端了碟碗上来。 小院子里都能闻到饭菜的香气。 在衙门里没吃饭,回到家中下人也没有准备,他一路到了姚家和姚宜州说话,没想这里还准备了饭菜。 既来之则安之。 崔奕廷点了点头,大步走进了屋子。 崔奕廷坐下来吃饭,屋子里依旧安静的没有半点声音,旁边伺候的婆子几乎都要神游物外,一只空碗已经摆在桌子上,婆子惊讶地怔愣片刻才又添饭过去,没想到这位崔大人不声不响却吃得这么快。 吃完饭崔奕廷站起身来,自从查案开始,难得像今天这样悠闲地站一会儿养养神,又好好的吃了顿饭。 他正要说话,一只点心匣子递到他跟前。 点心。 崔奕廷立即想起在泰兴楼遇到姚七小姐的事来。 那次他是要去泰兴楼买点心,却因为泰兴楼的点心不随便卖没有买到。 姚七小姐还记得,也不奇怪,姚七小姐本来就是心思细密的人。 崔奕廷接过点心匣子,这才看向刚刚进屋的丫鬟,那丫鬟年纪不大,个子也不高,刚刚够着他的胸口,看起来和姚七小姐年纪相仿,长得眉清目秀。大约是姚七小姐身边的人。 “谢谢你家小姐。” 这次来姚家,是想要亲口问问姚家的事可都安排好了,虽然没见到姚七小姐,这算是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崔奕廷就要向前走。 “崔二爷是打小儿就不认人?” 低低的声音只有他能听到。崔奕廷听得一怔,立即想起这声音的源头。 这是,姚七小姐的声音。 他又认错了人? 崔奕廷转过头去,方才递给他点心的女子微微笑着,窗棂外的海棠影子密密的映过来,洒在她白如若曦的脸上,他一错头,让出了阳光,照得她微微眯着眼睛,下意识地用手帕去挡。 脸上淡淡的笑容。海棠色的帕子,这样一笑一躲,黑亮的眼睛,弯弯的眉毛,忽然之间多了几分的美好。 这样一看才发现姚七小姐的衣裙看起来和旁边的丫鬟一样。却又不同,连梳着的发髻也有细微的差别。 就这样略微大意,就被她又看了出来。 从来不琢磨女子的长相,忽然之间多了几分的感触,这下可该记住了吧? “打小儿就这样。” 从不说出去的话,却这样从嘴边溜出去。 姚七小姐点点头。 望着崔奕廷离开的身影。 怪不得崔奕廷会三番两次将她认错,原来是因为有脸盲症的毛病。 就算是轻微的脸盲症也要花平人几倍的功夫将人记住。再想想崔奕廷的父亲崔大学士没有给长子谋算前程,而是花了心思培养次子,这样的举动也就顺理成章起来。 崔奕廷从前纨绔子弟的传言,说不定也并非不实,他做事的方式就和寻常人家的子弟不同,做事不呆板反而十分的圆滑。 可是这样一个“劣迹斑斑”的人。怎么会突然之间对朝廷上的事认真起来。 …… “二爷回来了,二爷回来了。”崔家的院子忽然之间热闹起来。 崔奕廷进了门就看到卸了满院子的箱子,下人都站在院子里忙碌。 崔夫人匆匆忙忙地赶出来,看到崔奕廷又是埋怨又是心疼,“你这孩子。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不声不响地就从家里出来,你是要急死我不成?”这一路上她是愁坏了心思,希望到了京城之后发现和传言的不一样,奕廷没有将亲叔叔送进大牢里,谁知道进了院子听下人一说,心里彻底地凉了,老爷到现在还一句话也没说…… 崔奕廷上前给母亲行礼。 崔夫人向堂屋里看了一眼,低声道:“快,进屋给你父亲认个错,就说下次再也不敢胡闹了。” 崔夫人话音刚落,崔实图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还不快进来。” 崔奕廷面不改色地进了屋,又反手将屋门关上。 崔夫人顿时脸色苍白,旁边的管事妈妈低声道:“要不然奴婢去……找几个家人来……万一老爷要打二爷,千万要家人下手轻一些。” 没那么可怕,若是这样,她就不会安安稳稳地站在这里,“奕廷还要办差事,老爷就算想罚,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再说崔实荣的案子已经判定,生米煮成熟饭,已经是万难转圜。 崔夫人道:“将药备好了,免得老爷动气。” 管事妈妈颌首,“都备好了,夫人放心。” “这孩子真是……”奕廷小时候父子两个见面就要瞪眼睛,她原本想着等到奕廷及冠之后,定下一门亲事,也好让奕廷收收心。 儿子的心思她是最了解,奕廷不喜欢被约束,将来也不会入仕,这样也好,平平安安地做个闲公子也就罢了。 谁知道忽然之间儿子却变了,自己跑来京里活动关系,给皇上上了一道奏折,领了内差奉旨巡漕,这还不算,回京之后又兼任刑部郎中带着锦衣卫审办贪墨漕粮案……这个家里唯一能摸到儿子心思的人就是她,可是现在她也弄不明白,奕廷这是到底要做什么。 屋子里,崔实图看着崔奕廷。 “翅膀硬了,敢越过家里自己来京谋前程了,”崔实图冷笑一声,“你这是蒙了祖荫还是自己科举入仕?既然要六亲不认,就别靠着崔家的关系。” “不敢用父亲从前的老关系,”崔奕廷说着顿了顿,“皇上心里是不是还惦记着父亲这个清廉的大学士,就不是儿子能揣度的。就算科举入仕,只怕也是蒙祖荫,有父亲的名声在,人人都会争着作保推举,说起来只要入仕,哪种法子都有利有弊,幸好皇上看的是儿子的奏折才决定要查南直隶的漕运。” 崔实图张开嘴,却又哑口无言,“黄口小儿,就这般猖狂,早晚让你在这上面跌跟头,今天你惩办了你叔父,明日看你跟崔氏族里如何交代。” 崔实图瞪圆了眼睛。 别人办案都会避亲,他倒好,真是六亲不认。 “父亲,”崔奕廷走过去将茶碗送到崔实荣跟前,“父亲咋了碗,我也好出去查案,皇上给了刑部期限,要将南直隶的案子查个清清楚楚。” 崔实图抓起茶碗来。 外面有族中的人看着,他总要有个交代,这个逆子偏偏皇命在身,打也打不得,他正想着要高声怒骂一阵,这逆子就将茶碗送过来。 现在他将茶碗掷在地上不是,不掷也不是。 …… 屋子里传来清脆的碎瓷声响,然后是崔实图怒吼的声音,“既然跑了出去,以后就不要再认我这个父亲,也别说你是崔家人。” 后门打开,崔奕廷从里面走出来。 院子里的吓人都不敢说话,崔夫人想要向前崔奕廷却没有停顿出了院子。 下人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退出去,崔夫人劝脸色铁青的崔实图,“老爷不是跟妾身说,这次要好好和奕廷说话。” 父子两个只要见了面就要闹得鸡飞狗跳。 “我跟他没法说话,没人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崔实图看向妻子,“这是你肚子里掉出来的肉,你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怎么有这个胆子……我看大周朝满朝文武,谁也没有他的能耐。” 刚刚入仕就得罪了这么多人,哪里是办一个案子,惩办一个官员,如果政局变幻就这样简单,当年他又何必抱病致仕。 “将来我看他的日子要怎么过,”崔实图说完话豁然站起身,“他是争来了漕粮,是给朝廷筹备军粮立了功,这都只是眼下的……别看现在御史言官看到那些人被抓嘴里称快,将来等他被人陷害的时候,看谁能伸手去帮他,小小年纪就落了个薄情寡义的名声……图的是个什么,两个儿子我都是一样的请先生来教,怎么就单单将他教成这个样子。” 崔夫人听得这话不禁心里黯然,也不知什么时候两父子能坐下来好好说说话,笑一笑,她夹在中间也不必这样难受。 崔奕廷从崔家出来,看向陈宝,“姚七小姐回去姚家了没有?” 陈宝道:“已经坐车走了。” “让人看着,姚家、沈家那边都让人盯着,免得出什么差错。”京里现在乱成一团,保不齐谁会浑水摸鱼。 …… 婉宁坐在马车里觉得有些困,鼻端是淡淡的香气,身上的毯子又很暖和,童妈妈在一旁伺候着,让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之间马车一颠,婉宁顿时醒过来。 旁边打瞌睡的童妈妈和落雨也一下子清醒。 “这是怎么了?”童妈妈立即问过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危机 外面没有人回应,马车继续向前走着,比之前走的更快。 整个车厢都跟着颠簸起来。 不对,这不是京城里的路,从大伯家回到父亲家里,这段距离走的都是平坦的大路,不可能会这样难走。 婉宁上前一步抢在童妈妈前面撩开了车厢的帘子。 没有熟悉的街景,这是京郊。 京郊。 赶车的也不是姚家下人。 这是怎么回事。 童妈妈和落雨脸色顿时变了,童妈妈大喊起来,“你们是谁?停车,快停车……” “太太,老爷让我们定要将太太接回家,太太怎么说也没用,不要为难小的们,太太要顾及家里的名声,名声要紧啊。” 奇奇怪怪的一句话传来,童妈妈不知是怎么回事。 婉宁却明白过来,说这话是给外面的行人听,免得引起别人注意,这样的话说出来,就算喊破了喉咙,别人只会以为是家事。 婉宁刚刚站起身,车厢外顿时传来“咚咚咚”地撞击声。 这是在警告,警告她不要乱动。 童妈妈立即要去撩开车厢的帘子,却被婉宁一把抓住。 已经到了京郊,来往的人不多就算进来个人将她们杀了,也是易如反掌。 …… 崔奕廷径直去了刑部,还没进衙门,陈宝匆匆赶过来,“二爷,那边不太对劲,”说着顿了顿,“我们在姚大人府前等着的人回来说,姚七小姐没有回家。” 姚婉宁没有回家? 从姚宜州那里出来没有回到姚家。 崔奕廷皱起眉头,“沈家的几个铺子去看了没有?” 陈宝摇摇头,“已经让人去看了,我是先跟二爷说一声……”二爷再三嘱咐要在姚家、沈家门前仔细照应,本来回姚家的姚七小姐却不见了,他立即出了一身的汗。 崔奕廷转身从刑部门口走出来。边走边吩咐,“去沈家店铺都去看看,我沿路去找,坐着马车走的。不可能无缘无故就不见了踪影。” 除非,除非是有人故意要避开他的眼线。 “要不要去跟姚家说一声?” 姚宜闻?姚宜闻知道了会怎么样?帮不上忙,说不定还惹出一大堆的麻烦,姚宜州身边的人不多,沈家活计虽然不少,但是人多嘴杂,这样算下来没有一个能靠得住。 不知道姚婉宁在姚家是怎么生活的,身边连个帮忙的人也没有。 事情没有弄清楚之间,越少人知道越好,姚婉宁毕竟是个女子。 …… “怎么样?” 张戚程听下属来禀告。 “都安排好了。幸好姚家那边没有准备,加上里应外合事情办的也简单。” 张戚程点了点头,“关键是要让崔奕廷也上当。” 要杀姚婉宁未免太过大费周章,他动了那么多人,算计的可不单单是一个小丫头而已。崔奕廷这些日子一直在京里查案,身边都是锦衣卫,加之崔奕廷平日里行事缜密,没有错漏之处,他便无从下手。 现在皇上力排众议重用崔奕廷,南直隶的官员十之七八都将被刑部传唤,他们这些年辛辛苦苦搭建的楼阁眼见就要垮下一节。现在最简单的方法就是除掉崔奕廷,刑部、大理寺剩下的那些人也就能定了崔实荣等人的罪名不可能再深究下去。 动手就要动的干净利落,还不能让皇上察觉。 他就想到了姚七小姐。 崔奕廷在泰兴遇到姚七小姐,又将姚七小姐送到京城,姚家二房、沈家都在漕粮上立下大功,这些日子又和崔奕廷来往密切。姚七小姐进宫将泰兴的事全盘托出,崔奕廷也在南书房抱着户部的账本等着皇上传唤。 哪有这样巧合的事,就将两个人连在一起。 姚七小姐十三岁,崔奕廷十六岁,这样的年纪…… 有句话说得好。孤男寡女,花前月下,他就不信这两个人之间没有藏私。 崔奕廷去姚家和姚宜州说话,说不定只是做个由头。 要找一个人的弱点,首先要看他在意什么。 最坏的情况是白费心思杀了一个姚七小姐了事,最好的情形却是将崔奕廷也引过去,两个人一起杀了,将来传开了也是姚七小姐约了崔奕廷出城私会,算计姚七小姐的人将崔奕廷一起算计了。 这件事他会一股脑算在寿家身上,姚七小姐将自己的六叔和寿远堂一起送去了衙门,寿家为自己的儿子报仇,合情合理。 “姚家五老爷来了。” 下人过来禀告。 张戚程点点头,“快让人进来。” 姚宜之带着礼物来拜见张戚程。 张戚程立即问起姚老太爷,“病怎么样了?可有好转?” 姚宜之道:“吃了爵爷送来的药,已经好了,让我定要谢谢爵爷。” 等到屋子里的下人都退出去。 张戚程看向姚宜之,“明年的会试可准备好了?” 姚宜之温润如玉般的脸上一闪笑容,“准备好了。” “这就好,”张戚程道:“最近事不少,家里那边要多留意,别再添了乱子。”看着姚宜之,张戚程就觉得心里通亮,当年若是姚宜之能一举考上进士,他就会将瑜珺嫁过去,有了进士的身份,就算是个庶子也不碍事,谁知道姚宜之偏偏落了第,他这才看上了姚宜闻。 人算不如天算,真是一步之差。 …… 从张家出来,小厮立即迎上来,“五老爷我们去哪里?” 姚宜之看了看天,“去沈家。” 姚宜之径直去了沈家,将手里的鱼鳞册递给沈敬元,“这是边关那些土地的鱼鳞册,四哥先看看,若是看得上,我就将余家人领过来,你们再商谈。” 说完又让小厮将准备好的书拿过来放在沈敬元面前,“四哥要的这些书我都找齐了。” 没想到会这样快。沈敬元一阵欣喜,“我在外面都买不到的书。” 说着打开一看,不是印好的书,是手抄的本子。 姚宜之笑道:“国子监的书不准外带。抄倒是无碍。” 沈敬元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才好,抬起头看到姚宜之脸上一闪而过的愁容,“怎么了?可是家里有什么事。” 提起姚家,沈敬元就不愿意说下去,半晌才道:“婉宁回去家里,我还担心……” 姚宜之想了想还是没深说,“毕竟是父女,从前有些隔阂,将来会好的,家里长辈那边我也劝着……总归是一家人。” 沈敬元差点冷哼出声。碍着姚宜之没有说话,却不想再说姚家,“今天留着吃饭吧,我让人准备饭菜。” 姚宜之有些犹豫,却还是答应下来。 两个人刚刚坐下。就有下人来道:“姚大老爷那边让人来问,七小姐有没有来这边。” 沈敬元一怔,没听说婉宁过来,“去问问太太,看看婉宁有没有在内院里。” 如果婉宁来了,总是要跟他说一声,想到这里沈敬元看向姚宜之。 姚宜之表情僵在脸上。“婉宁没回家吗?” 沈家宅院里立即忙乱起来。 …… 出城有几条路,崔奕廷下了马,望着被车轮压出来的印子。 “要怎么找啊?”陈宝带着人跟过来。 “看压出来的车轮印子有多深。”车厢里只是几个女眷,不会很重,跟带着家资出京的马车不同。 崔奕廷仔细地看过去,手心里攥了一把的冷汗。 第一次。重新面对这里之后第一次让他有心惊肉跳的感觉。 面对这样的朝局,他心里早有准备,无论在他身边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着急,这次却不是他,而是手无寸铁的女眷。 崔奕廷脸上仿佛蒙了一层冰霜。 想起前世。为了换取一时的太平,新皇登基之后,将所谓的“罪官”家眷送给瓦剌的情形。 就是这些人才会做出这样的事。 “那是什么?”崔奕廷忽然发现,车辙印旁是一块碎银子,紧接着不远处又有铜钱一枚一枚地散落着。 “都向一个方向去找。” 骑马追出去,很快就没有了铜钱或是银子。 一个小姐不过去趟大伯家里,不会带多少银钱。 崔奕廷正准备分路,从旁边那条路上过来几个人。 “这两边都没有,快……往那边去……” 崔奕廷转过头看到了几个家人打扮的人,其中一个见到崔奕廷不禁一愣,“这是,崔大人,我……我是贺大年啊……跟着崔大人一起进京的,我们家小姐不见了……我还让人去请崔大人,没想到……崔大人已经……在这里。” 崔奕廷皱起眉头,“家里已经都知道了?” 贺大年摇摇头,“不知道,是我们……先发现的,我们平日里护卫小姐的人没有回来。”遇到这种情形,他们要立即通禀家里,然后带着人来找。 贺大年眼睛通红,“崔大人,这可怎么办啊?” 姚七小姐自己在身边安排了护卫却都没能防住。 …… 童妈妈挡在婉宁身前,落雨也咬住嘴唇想要用胳膊将婉宁护住。 婉宁算着贺大年几个能发现她的时间。 这个时候应该会过来找了。 能不能看到她扔的东西她不知道,贺大年一定会去求助崔奕廷。 能拖延时间,对她来说最有利。 车停下来,外面的人却没有动手来抓她,是在等什么人? 第一百二十七章 化解 婉宁看向童妈妈,“没听到殷江的喊声?” 童妈妈摇摇头。 殷江是她跟舅舅要来的,每次她出行殷江都会远远地跟在马车后面,只要发现不对就会去找焦无应。 来京里的时候她是做好了准备,她请了雷镖头和趟子手在沈家中选了能当护院的家人,却要殷江来回传递消息,任哪家的小姐也不能带着一大队的护院出门。 殷江应该发现了,却为什么会这样悄无声息。 唯一能解释的是外面的人太多,不论是殷江还是赶过来的家人都对付不了,只能静观其变。 她之前没想到的是会有这么多人来对付她。 婉宁将裙角撕开,布帛撕裂的声音将童妈妈吓了一跳,“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等到外面有了声音,我们就要快些跑,你和落雨不要护着我,三个人互相牵扯更加跑不快。” 她相信殷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来杀她没有一点的动作,再怎么样也会想方设法地营救她,只要外面有了动静,她就不能有半点的迟疑,带着人就闯出去。 生死就在一线间,她不能真当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内宅小姐。 落雨见到婉宁的模样,也动手将裙子撕掉长边,提起外面的半臂褙子。 …… “什么人?” “快去看看,是不是来人了。” “是乞丐和流民。” 为首的黑衣人不禁一惊,“怎么会有乞丐和流民?” 在城外的乞丐、流民到这里来做什么。 “好像是说地上有银钱,都找上来了。” 银钱? 地上有银钱? 为首的黑衣人在地上寻找起来,没有,什么都没有,怎么会有银钱,“哪里来的钱?” “我真的看到了,看到了那些人在捡钱。” “要不要都杀了。” 杀流民做什么,崔奕廷还没有引过来先大开杀戒。不但不能达到目的还可能会坏事,可是又不能不管。 “崔奕廷已经出城了?” 为首的黑衣人低声问过去。 下属点点头,“出城了,很快就会找上来。身边没有带几个人。” “那边还有,那边还有……” 隐隐约约的喊声传来,紧接着是草木被踩过的声音。 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看啊,铜钱,是大富人家散钱了,各位老爷、夫人再施舍一点吧!” 流民样打扮的人冲到马车旁边。 婉宁听到了殷江的声音,就是这个时候…… 婉宁抢在童妈妈前面一把撩开了车帘。 马车周围站着几个黑衣人,大约没想到婉宁会从马车里出来,几个人不禁一怔。婉宁快速地从马车里跳出来,看了一眼同样下车的童妈妈和落雨。 黑衣人正要动手,流民打扮的人却围着婉宁冲过来。 “小姐来了,给些银钱吧!” “流民”护着婉宁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向两边闪开。婉宁从缺口处冲了出去。 十几个熙熙攘攘的“流民”挤过来。 要不要杀人。 黑衣人不禁怔愣在那里,婉宁看准了时机跑进树林。 “小姐,快跑,快跑……” 童妈妈焦急的声音传来,然后是落雨的手伸过来。 婉宁只觉得自己的掌心满是汗,她脑子里已经不再想什么,就和落雨手牵着手向前跑。 落雨不停地回头。“小姐,别急,别急,那些人没有追上来……” 嘴上这样说着却跑得更快。 …… “就在前面。” 崔奕廷已经听到了脚步声,伸手按住了腰间的刀,身边跟随的人已经刀剑离鞘。 脚步声越来越近。细碎的,慌张的,崔奕廷皱起眉头,先一步跑过去。 身边的护卫不禁惊讶地喊了一声,“二爷……” 崔奕廷脚步未停。一直看到了树林里两个人影。 婉宁没有停住脚步而是一直向前,落雨差点被地上的树枝绊倒,婉宁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就将落雨撑起来,主仆两个人一直向前,婉宁没有回头看一眼。 直到一柄刀从耳边掠过,婉宁才转过头去,黑衣人挥手去斩刀,打掉了崔奕廷丢掷过去的刀却没能躲过崔奕廷手里的断刃,没有看到鲜血迸溅,那黑衣人已经倒在地上。 崔奕廷身边的护卫也赶过来。 “童妈妈在后面,还有我身边的家人……” 崔奕廷点点头,护卫顿时向前奔去。 贺大年看到婉宁,顿时失了分寸,顾不得礼数就大喊大叫起来,“小姐,小姐你没事,你没事了。” 婉宁点点头。 崔奕廷看着婉宁,虽然鬓角已经被汗湿了,人微微有些慌张但是还没有失了方寸,一路跑过来竟然没有回头看一眼。 这是因为她心里十分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任谁到这个时候都会害怕,不过有人会吓得瑟瑟发抖,有人则会奋力抗争。 姚七小姐显然属于后者,沿路扔了银钱,还找机会带着丫鬟逃出来。 他从前厌恶姚家和沈家人,可是现在他却钦佩这个女子。 崔奕廷的眼睛里是难得的温暖和安慰,就想温暖的阳光一样,在他眼睛里缓缓的化开,看惯了崔奕廷的不苟言笑,婉宁忽然觉得这样的温和有些烫人,让她不由地挪开眼睛。 崔奕廷蹲下神来检查地上的黑衣人,手上有老茧,骨骼粗大,显然是个练家子,寻常人家做这样的勾当能找的不过是些亡命之徒,不会装扮这样整洁,看起来又是训练有素。 “有没有伤到?”崔奕廷轻声问婉宁。 婉宁摇摇头,并没有觉得哪里难受。 崔奕廷看向婉宁的肩膀,婉宁这才觉得肩膀旁边有些痒又有些疼,用手去摸,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刮破了。 崔奕廷已经转过身去,将外衣脱下来递给了婉宁。 崔奕廷道:“先将就着,离开这里我再想办法给你找衣服。” 是怕别人看到了说三道四所以才会解释。让她心安。 婉宁点点头。 站在一旁的落雨伸出手来要帮婉宁穿上衣服,婉宁不经意地抬起头不由地脸色一变,抢上前一步按住了落雨的肩膀。 这样轻微一扯一动,鲜血就透过了婉宁的手指。落雨茫然地望着婉宁,半晌才顺着婉宁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肩膀上。 血流如注。 落雨从肩膀到后背赫然是一道深深的刀伤。 也许是从马车下来的时候那些人下了杀手,她们一直跑过来竟然都没有发现。 止血,先要想办法止血,否则就算赶回城里找到郎中也为时已晚。 “崔二爷,”婉宁尽可能稳住心神,看向崔奕廷,“你的衣服改日我再还上……” 不等崔奕廷颌首,婉宁已经去撕衣袍,虽然用足了力气。那衣袍的布料却纹丝不动。 “我来。” 崔奕廷接过去,衣袍顺利变成了能用来绑缚的布条。 落雨开始打冷战,“小姐……奴婢没事……小姐……”嘴唇苍白,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恐惧。 婉宁加快了速度,不停地将布条缠绕着。“你老子、娘还在进京的路上,等到明年春天,你们一家就会团聚,我已经让焦掌柜在柜上给你哥哥留个位置,让他好好跟焦掌柜学,将来也能独当一面。” 落雨不停地点头。 婉宁拉进了布条,落雨疼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没事。没事,马上就好,马上就会好了。”婉宁轻声地安抚着,这时候她流露出半点的慌张都会让落雨更加害怕。 这样的动作,这样止血的方法,崔奕廷看着入了神。前世在军营里他遇到的蒋小姐,明明不是同一个人,却为什么会让他觉得熟悉。 呼喊声打断了崔奕廷的思绪。 “二爷,”护卫赶过来道,“从旁边又出来十几个人。看起来不像是一群乌合之众。” 这时候从旁边冲出来,目的很明显。 光是为了姚七小姐不可能会动用这么多的人手,这些人先劫了姚七小姐,是想要用姚七小姐将他引过来,再用姚七小姐的性命做要挟…… 崔奕廷目光微敛,透出几分的寒意,“跟陈晗说,死活不论,一个也不要漏下。”若是姚七小姐在他们手里,他还有所顾忌,现在他大可以放开手脚。 贺大年看着崔奕廷幽然的目光,心底里不由地打了个冷战。 转眼之间,崔奕廷又变得像平日里一样沉着内敛起来。 两方短兵相接,树林里传来让人胆战心惊的呼喊声、刀剑相击的声音,还夹杂着惨叫。 崔奕廷吩咐贺大年,“你留下等着接应后面的人。” 贺大年应了一声。 崔奕廷看向婉宁,“我先带你们离开。” 天渐渐暗下来,护卫将落雨负在背上,婉宁跟着崔奕廷走在后面。 快到冬日,太阳迅速消失在天边,头顶阴云密布,很快将光线都遮掩住。 婉宁有些看不清楚路,前面的崔奕廷却仿佛不受半点的影响。 “奕廷?” 询问声从前面传来,崔奕廷下意识地将婉宁挡在身后。 …… 沈敬元吩咐沈家下人去四处打听消息。 好端端的从姚宜州家离开,不可能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连姚宜之也坐不住了,“要不然我还是跟三哥说一声,让三哥带着家人四处找找,在京里毕竟是三个家中人手最多。” 姚宜之话音刚落,管事妈妈匆匆进屋,“老爷,镇国将军府上来人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可怕 沈敬元急忙迎了出去,刚到院子里,镇国将军府上的管事已经上前行礼。 没想到镇国将军府上的人会这样客气。 沈敬元立即回礼过去。 镇国将军府上的管事笑着道:“我们家夫人让我来说一声,姚七小姐在我们府上。我们夫人今天身子不舒服,就请小姐过去看看,也是我们家做的不周到,忘记了和姚家、沈家说一声。” 沈敬元不禁惊讶,却也放下心来,原来婉宁去了镇国将军府。 管事接着道:“姚家那边我们已经去知会。”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 突然迎来宗室的人,沈敬元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姚宜之也诧异地站在一旁,半晌看向沈敬元轻轻地咳嗽一声。 沈敬元这才回过神来,伸出手,“快,快,进屋里坐。” 管事的笑道:“家里还有事,改日再来叨扰。” 宗室的下人却这样客气,沈敬元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形。 沈敬元道:“那怎么好,招待不周……” 管事的急忙躬身,“是我们没有做周全,沈四老爷千万不要这样说。” 送走了镇国将军府上的管事,沈敬元道:“虚惊一场,婉宁是去了镇国将军府。”要不然管事不会这样又是歉意又是客气。 沈敬元说完吩咐下人,“让太太摆酒菜吧。” 姚宜之微微一笑,十分的谦和,“那我就客随主便……” …… 姚家,张氏正在和管事说话,“多带些人手,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到处都找找,先去忠义侯府,再去李御史家里。一定要问清楚……” 管事应了一声刚要退出去,姚宜闻大步进了门。 “不用去找了。” 姚宜闻挥挥手。 这是什么意思?张氏还没抬起头来心里顿时一喜,老爷是彻底恼了婉宁,才会负气这样说? 从前都是这样。何况现在京里大庭广众之下,一下子丢了女儿,不知道要被人怎么议论。 “老爷。”张氏想要抬起头来劝说,没料到却看见姚宜闻轻松的神情,张氏顿时愣在那里,好像一切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难道是已经找到了婉宁?不可能,父亲定会将整件事安排的妥妥当当,不会出什么差错,按照从前的算计,现在是到处找姚婉宁的时候。很快就会传来姚婉宁和崔奕廷的死讯,两个人死在一起,怎么也难挡悠悠众口。 到那时看谁还能替姚婉宁说话。 姚宜闻没有听到张氏的下文,径直道:“婉宁在镇国将军府,不用去找了。镇国将军府的廖管事已经来了,还送了礼物跟我赔礼。” 当着姚宜闻的面,张氏还是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老爷说的是哪个镇国将军?”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献王爷的孙儿,周端裕。” 周端裕,周端裕的夫人是崔氏,崔氏仿佛是崔奕廷的姑姑。这分明是在替婉宁遮掩,婉宁根本不可能去镇国将军府。 她要戳破这个谎言。 张氏立即站起身,“天色不早了,妾身去接婉宁回来。”只要她去了镇国将军府,谎言就是不攻自破。 张氏的心跳从胸口向上爬,一直爬到她脸上。让她整张脸都热起来。 “别去了,”姚宜闻挥挥手,“方才廖管事说了,镇国夫人病得严重,想要留婉宁在身边说说话。今晚就不回来了,还怕我们不放心,从大哥那里接了族里的婶子过去陪婉宁。”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不答应也不行,总要给宗室一个面子。 “怎么能随随便便在外面住……”张氏差异地看着姚宜闻,“老爷就答应了?”不问清楚就这样答应了? 姚宜闻看了张氏一眼,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匣子,“你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红木雕牡丹的匣子,金镶玉做的扣子,打眼过去就觉得很精致。 张氏将匣子打开,看到了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根五色宝石的花簪,天色虽然已经暗下来,它却闪烁着淡淡的光彩。 张氏不禁一怔,“这是……” 姚宜闻道:“这是镇国将军府上送来的,不过是让婉宁过去说说话……宗室都是讲规矩的,你也不用太操心。” 用一根花簪就将她打发了,什么样的簪子她没见过,她要的不是这些,是姚婉宁的死讯,她要姚婉宁死,要她没有了名声,要姚宜闻后悔将姚婉宁接回家。 她辛辛苦苦的谋算,不是要换一根花簪。 “老爷,妾身还是觉得不妥,”张氏道,“婉宁年纪小,镇国将军府上也有男子,若是传出去,还当我们家没有规矩,妾身不放心,妾身还是去接婉宁回来,若是说话,明天一早再去也使得。” “你这是怎么回事?”姚宜闻皱起眉头,“今天怎么就攥着这件事不放?” 哪里是她攥着这件事不放,分明是崔家和姚婉宁一起耍戏他们。 什么接过去看症,她最清楚姚婉宁现在在哪里。 “妾身是觉得镇国将军府……”张氏想要脱口而出,后面的话却又说不得,只能哽在那里。 姚宜闻望着张氏。 张氏面对姚宜闻忽然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不是事事都在她手中掌控,如今这个家仿佛千疮百孔,外面的人也伸手进来。 张氏终究还是忍下来,将胸口里要涌出的那口气深深地压在心底,“妾身是怕婉宁在宗室面前礼数不周。” 姚宜闻轻松地捋着胡子,“婉宁宫里都进过,不会出什么差错。”只要想想镇国将军府上的廖管事十分恭敬的模样,他一颗心就放下了。 姚宜闻说完话站起身来去书房读书。 张氏痴痴地坐在炕边。 孙妈妈端茶进屋看到张氏铁青的脸,瞪圆的眼睛顿时吓了一跳,“太太,太太,您这是怎么了?”急忙上前去拍抚张氏的胸口。 张氏不做声。 这些年在姚家,她的脾气总是很好的。 那是因为一切都能合她心意。 这一次。她一定也能如意,她就等着,等着听婉宁的消息。 可如果这些都是真的呢? 仿佛有一根线使劲地扯着她的鬓角,让她整个人都要跳起来。 镇国将军府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是崔奕廷让人送的消息?如果是这样。那崔奕廷和姚婉宁岂不是会脱困,两个人会安然无恙地回来。 张氏惊诧地站起身。 她要告诉父亲,她要提醒父亲,可是万一镇国将军府上的人等在门外,她岂不是自揭短处。 …… 婉宁站在崔奕廷身后,听着前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姑父。”崔奕廷的声音响起来。 不知道崔奕廷说的这个姑父是谁,婉宁正在思量,崔奕廷回过身,“来之前我让人去镇国将军府上捎了信,现在姑父带着人过来。一会儿你先去镇国将军府上,我姑姑会照应你。” 这件事崔奕廷已经安排妥当。 婉宁颌首。 镇国将军府上准备了马车,落雨被抬上了车,婉宁这才跟着婆子进了车厢。 马车正准备前行,崔奕廷道:“沿途慢着些。有人问起来,只说是从京外请来的郎中,要去给夫人看病。” 婉宁紧紧地攥着落雨的手,这次如果不是崔奕廷,她怎么也不能顺利逃脱。 “童妈妈……” 婉宁刚开口,外面传来崔奕廷的声音,“你放心。我会让人尽力去找。” 马车慢慢地前行,还是同样一段路,却仿佛比她来的时候平坦了许多。 …… 张戚程和幕僚一直在书房里商量到深夜才歪在软榻上睡了一觉。 丑时,已经是要起身上朝的时辰。 怎么还没有消息传过来。 张戚程皱起眉头。 为了谨慎起见,他吩咐赵璠不要让人来府里送消息,只要崔奕廷一死。很快就会人人知晓,冒着危险私下里互相传递,就是多此一举。 可京里却是这样的安静。 姚婉宁被带出京,崔奕廷追了出去,这件事根本就是十拿九稳。不应该会出什么差错。 就算崔奕廷那边没有消息,姚家也不该这样沉得住气。 “爵爷,二姑爷来了。” 赵璠来了。 张戚程不由地皱起眉头,吩咐下人整理好他的衣衫,这才让赵璠进门。 “岳父,”赵璠显得有些着急,“还没有消息进来,要不然我托人打开城门去看看。”武将出身,受不了文臣的慢条斯理,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张戚程沉得住气,“你急什么,开城门也快了,不差这一时半刻。” 也不是他着急,赵璠道:“姚家那边的消息岳父还不知道,”说着顿了顿,“姚家昨晚没有找姚七小姐,镇国将军夫人让人去知会,说姚七小姐在她那里。” 崔家有女儿嫁给了宗室。 这个镇国将军夫人应该就是崔氏。 赵璠满头大汗,不知道崔奕廷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张戚程背着手在屋子里走了两步,“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你先要露出马脚来,要沉得住气才行。” 赵璠点点头。 管事在外面咳嗽一声。 张戚程看看沙漏,“上朝的时辰到了。” 赵璠欲言又止。 “一切都按照计划行事,”张戚程缓缓道,“收收你的燥脾气,小小一个崔奕廷,无兵无权,没什么可怕。” **** 第一百二十九章 还手 张戚程佩带着牙牌像往常一样从长安门步行进宫,官员们见面都互相拱手,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 张戚程笑容可掬地说话。 最近户部乱成一团,他们这些武将就显得十分闲适,大家不过听听边疆战事,为军粮争争口舌。 到了掖门大家等着听午门上的钟响,这样就可以入朝。 “这户部查案要到什么时候。” “户部案子查不完,军粮也不拨了?” “让一个嘴上没长毛的崔奕廷去查案,这不是……胡闹吗?” 张戚程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 “从前崔尚书在的时候,不说别的军粮是肯定已经拨下来了,现在这案子拖着不办好,便将的将士都要喝西北风。” 大约是声音高了些,旁边立即有人劝说,“别这样说,听说刑部那边也是不日不夜地在查,每天都在抓人,说不定哪天就结案了。” 张戚程不插嘴,只是听武将们说话。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皇上信任崔奕廷,满朝文武心里却多有不服,别看崔奕廷现在是个新贵,只要出了差错就会墙倒众人推。 只要等着,等着崔奕廷那边的消息传过来,他已经暗示赵璠,若是杀不了崔奕廷,就将姚七小姐杀死在那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姐,弄死她是件很简单的事。 死了人,崔奕廷又出了城,就有戏可唱。 一个半夜里能私会未出阁小姐的人,说什么不遗余力地审案。 就能将整个朝局搅浑,所有人就更会觉得崔奕廷不可靠。 张戚程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就算崔奕廷不死,他也会想方设法换了主审,主要刑部那边走通了,还怕案子不在他手心里。 张戚程正想着。 掖门慢慢地打开了。 众位朝臣互相让着,等着按品级入朝。 从掖门里忽然走出两个内侍。其中一个开口道:“诸位大人,皇上有旨,请诸位出宫观审。” 出宫观审?审什么? 张戚程皱起眉头。 …… 官员浩浩荡荡地出了宫门,大家站稳了脚。正要相互说话,一阵脚步声响传来,两串火把一路飞奔过来,照亮了头顶的天空。 锦衣卫手举着火把分列在两旁。 出动了锦衣卫就是有重要的事。 众人张望过去,两个人缓缓地走了过来。 看到来人的脸,张戚程心里有了准备,却仍旧不由地一怔。 是崔奕廷和锦衣卫曹佥事。 看起来崔奕廷没有半点的异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朝房里待漏的赵璠也走出来,看到崔奕廷他不禁面色一变。 崔奕廷的样子,绷着脸。眉眼中都是凛冽的寒光,显然是为了报复而来,他安排的人失手了。 他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人手,难不成就葬送在崔奕廷的手里。 如果崔奕廷没死,姚七小姐呢? 赵璠才想到这里。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十几个绑住手脚的人被锦衣卫拖了过来。 在宫门外,崔奕廷要做什么? 锦衣卫手里拿着廷杖难不成准备在这里行杖刑? 赵璠忽然觉得脊背一片冰凉。 “这些人被人唆使行刺本官,如今诸位大人就做个见证,锦衣卫从今天开始接手漕粮贪墨案和行刺案。” 锦衣卫手里的廷杖亮出来,两个身穿黑衣的犯人被扔在地上,手起杖落,周围顿时充满了凄惨的叫声。 锦衣卫的廷杖早就让人闻风丧胆。如今亲眼所见,更是让人心生恐惧。 两个人先是硬撑着不动,然后是奋力的挣扎,最后渐无声息。 人就被活生生地打死在这里。 打死了两个,紧接着又有两个人被提上来。 周而复始,鲜血染红了地面。眼前是血肉横飞的场面,锦衣卫打的顺手,人反而死的越来越慢,越来越凄惨。 谁也不知道崔奕廷要到什么时候住手。 不知是谁先打了个冷战,然后所有人都觉得冷意入骨。 赵璠不禁跟着牙齿打颤。他知道这些人不会连累到他身上,多少年培养起来的死士,早就忘却了生死,就算是想要招认,也并不知道他和岳父,顶多会将寿家说出来,可是看着这些人惨死在跟前,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看着崔奕廷冰冷的面孔,他心中恨得咬牙切齿,却也忍不住心生恐惧,崔大学士是有名的贤相,却生出这样心狠手辣的儿子。 “我说了,都说了。”凄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立即就有人被推上来。 张戚程看过去,跪在地上的赫然是户部的郎中。 崔奕廷的用意顿时让他明白过来。 崔奕廷是要用那些死士的死来让户部待审的官员惊恐,这是真真正正的审案,审案用的人却是他送给崔奕廷的。 刺杀朝廷命官,已经是死罪,不论崔奕廷怎么折腾都不会有人异议,崔奕廷利用的就是这一点。 崔奕廷低下头来整理袖口,海棠色的官服微微一拢,露出腰间的绣春刀。 绣春刀,是皇上钦赐锦衣卫的。 崔奕廷不是锦衣卫,却可佩带绣春刀,足见皇上对他的信任。 张戚程和其他人一样略带惊讶地看着崔奕廷。 崔奕廷微微眯起的眼睛,“丁大人不着急,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说。”说到这里紧绷的脸忽然似春日里化开的冰霜,乍暖还寒地展露出一丝笑容。 …… 一轮红日缓缓地从天边升起来。 婉宁在屋子里看着落雨。 落雨的伤已经被郎中处理好,还请来了婆子将裂开的伤口缝上,婉宁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没有麻醉的缝合她知道有多疼,落雨将脸埋在床铺里静静地忍着,等到郎中走了,落雨才抬起汗湿的脸,“七小姐,我老子、娘不会来京里了。” 落雨眼圈有些红。一眨眼睛眼泪就掉下来,“奴婢跟着小姐来京的时候,老子、娘都说了,就当已经将我卖了死契。不管将来我去哪里他们都不会理会。” “那是因为你老子、娘气你没有讨好六太太,你应该事无巨细将我的事都禀告给六太太。” 落雨点点头,“所以我说,我已经没有了老子、娘,他们就顾忌着哥哥的差事,没有将我放在心上。” 说着落雨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看着婉宁,“七小姐对我们好,来京里之前小姐将我和落英交到一旁还问我们愿不愿意跟着来京里,若是不愿意就请二房老太太帮我们在姚家族里找个差事。从前可没有人这样问过我。” 落雨的鬓角被汗濡湿了。 “你放心,将来你的家里人会来京里投奔你,”婉宁笑着看落雨,“我们会在京里立足,让那些不相信的人看一看。” 婉宁话音刚落。童妈妈就端了茶进屋。 “妈妈歇会儿吧!” 婉宁将茶接过来。 童妈妈被崔奕廷的人手送过来,直到见到婉宁才算活过来,抱着婉宁哭了一场,好不容易才恢复了情绪。 “跟车的婆子怎么说?” 童妈妈摇摇头,“还不肯说实话,只是说背着家里买了香料,只是为了多贪些银钱。谁知道会惹出这样大的麻烦来,眼看着马车被劫走,她也就慌了神生怕回去没有了活路,这才连夜逃出京。” 到现在还不肯将实情供述出来。 婉宁道:“不用着急,慢慢来,她实在不愿意说实话。就将她放了吧!” 童妈妈愣在那里,“为什么……小姐……” 不出片刻功夫婆子就会回来,因为害她的人不会让那婆子活下来,要不是镇国将军夫人让人先将这婆子找到,婆子说不定早就没命了。 正说着话。外面的管事将童妈妈叫了出去。 不一会儿功夫童妈妈进来道:“崔大人从宫里出来了,有话想要和小姐说。” 是说昨晚的事吧! 婉宁点了点头。 镇国将军夫人喜欢桑树,镇国将军府里每个院子里几乎都有一棵桑树,初见到这样的树,婉宁还有些惊讶。 桑树的谐音不好,大户人家都不会种桑,没想到镇国将军却不在意,按照夫人的喜好布置院子。 崔奕廷就站在树下,树上仅剩下的几片叶子在微风中摇摆,崔奕廷绷着脸没有半点的笑容。 她身边的丫头不止一次说起崔奕廷,看着总让人觉得有几分的害怕。 他们第一次见面,本应是他救了她,可惜那时候她尚昏迷不醒,也许是人的本能,对救过自己的人多多少少都少了几分的恐惧,她从始至终都是不怕崔奕廷。 昨晚的事其实已经不言而喻。 不用解释她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崔奕廷看着姚七小姐那双清澈的眼睛,忽然觉得有些话没有说的必要。 “你丫鬟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止了血。” 崔奕廷点点头,“你包裹伤口的法子很奇怪。” 按理说,那是标准的包裹伤口方法,她是学临床的,这些东西都有学过,只不过多少年不用,大部分都还给老师了。 婉宁刚要说话。 崔奕廷那双眼睛忽然灼灼地看着她,“能不能帮我也包一次。”他指了指他的肩膀。 **** 第一百三十章 轻松 崔奕廷肩膀上看不出有什么伤,再说给落雨包扎是因为事从权益,现在镇国将军府里有郎中,哪里用得着她。 “就隔着衣服包一下,我还有事,姑姑那里就不去说了。” 镇国将军夫人很和善,提起崔奕廷就会说个不停,能看出来是真的疼崔奕廷,崔奕廷受了伤,有什么不好跟镇国将军夫人开口的。 婉宁没有拒绝,崔奕廷径直坐下来,将外面的官袍脱了露出透血的肩膀。 的确不是什么大伤,而且已经包裹过了,只是肩膀活动的多,难免有些错位,婉宁干脆将布条解下来重新包上去。 崔奕廷一动不动地向前看着,婉宁看到他静谧的侧脸,眼睛不似平常那般锐利,长长的睫毛落下来,在脸颊上印出一个扇形的影子,如今看起来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 想想崔奕廷的那些传言,他这十五六年活的十分精彩。 崔奕廷不知道在想什么,仿佛有些神往。 婉宁微微翘起了嘴唇,人真是奇怪的很,转眼间就可以和从前不一样,就像她就像崔奕廷。 经过了昨天,婉宁包裹伤口的动作麻利了很多,灵巧地系了个扣,她这才向后退了一步。 崔奕廷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阳光从他的身前到了他的身后,将他的影子拉的比方才长了些许。 明明是一眨眼的功夫,却仿佛过了多年。 婉宁想要说话,崔奕廷却这时候开口,“你有个弟弟?” 不知道崔奕廷说的是昆哥还是欢哥,不论怎么说都没错,婉宁点点头,却想起来崔奕廷背着她,看不到她的神态。 婉宁不在意地抬起头,却发现崔奕廷已经转过身来。 他的目光很刺眼。婉宁一时怔住,不明白崔奕廷为什么会这样看着她。 崔奕廷半晌才道:“你方才在想什么?” 婉宁道:“在想你那些传言,从前好像是个不问世事的人,忽然之间却成了这样。” 一个荒唐、胡闹。散财结客,风流倜傥的少年郎和现在一心一意查案,规规矩矩办事的崔奕廷离得很远,只有那些放肆妄为的根骨丝毫未变。 “那要说我从前的事。”崔奕廷的眉眼舒展,目光陡然变得深沉起来。 小院里很安静,崔奕廷也没有立即要走的意思。 她的表情十分的平和,让人想要和她将肚子里的话一股脑的倒出来。 崔奕廷微微一笑,“从前我落难的时候遇到一个人,我们两个约定好,都要好好的活着。有一次我出门临走之前和她说好十日之后回来,结果,我没能如约,等我再回来找她的时候……” 听着一个故事,忽然之间戛然而止。让人觉得不舒服。 婉宁道:“那个人走了?” 崔奕廷摇头,“她死了。” 他带兵驻守宣府,瓦剌攻城他带兵出战,几个月的部署终于击退瓦剌,正要乘胜追击,却传来朝廷要和解的消息,他带兵回宣府。总兵官却不准他们回城,称要等朝廷的旨意,他催促总兵官,另上奏折与朝廷,瓦剌狡诈多是言不由衷。 后来瓦剌果然强攻宣府,他带兵冲进城中杀了宣府总兵官夺了兵权。却大势已去,敌不过瓦剌大军,再后来…… 就因为经过这样的事,才会让他改变? 婉宁看向崔奕廷,“是真的?” 崔奕廷轻轻地拉扯着袖口。豁然笑起来,“假的,以后多听听戏,说不得就能听到这样的唱本。” 崔奕廷说的那样的自然,没想到竟是在编故事。 方才略有些沉重的话题,如今却一扫而光。 “你呢?” 婉宁道:“有个人救了我,生死关头走了一遭,让我明白活着总是最好的。” 崔奕廷脸上透出笑意,“多亏有人救了你。” 婉宁也跟着失笑,“是啊,多亏有人救了我。” 崔奕廷道:“我手下有个人,从前在藩王府做过护卫,懂得许多外面不知道的防护手段,我让他去你那里,教教你身边的殷江和贺大年。” 经过了这件事,确实给她提了醒,不能只靠几个家人来确保安全,再有昨天的事发生,说不定她就没有那样好的运气。 婉宁点点头,“谢谢。”她低下头正好看到崔奕廷那双官靴。 青色的缎子面,经过了一夜的奔波却一尘不染,仿佛经过了整理和擦拭,没有半点风尘仆仆的模样。 崔奕廷停留了片刻,“有事尽管和我姑母说。” 婉宁道:“夫人已经安排好了。” 崔奕廷点点头,“回去之后……一切小心。” 没有姚家人的里应外合,她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到了城外,这一点她明白。 送走了崔奕廷,婉宁回到屋子里,坐在锦杌上半晌,童妈妈才带着丫鬟进来服侍。 童妈妈道:“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不着急,等母亲过来接我。”经过了一晚上,张氏总该着急了吧,等到张氏来了,她也好安排剩下的事。 …… 姚家,唯一能光明正大去接婉宁的人也就是她了。 崔奕廷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人人都知道钦命审案的崔奕廷大人遇刺,却没有一个人提起婉宁的情形。 难道真的像镇国将军夫人说的那样,婉宁好端端的在镇国将军府? 张氏忽然觉得坐立难安。 “五老爷回来了,”孙妈妈低声道,“听说在外面喝了酒,被老太爷训斥了几句。” 张氏听得仔细,“然后呢?” 孙妈妈摇摇头,“买了笼铃给八爷,还问了奴婢七小姐有没有回来。” 张氏看着孙妈妈手里的笼铃,伸手接过来,轻轻晃动竹篾编织的笼子,里面的铜铃就发出清脆的响声,欢哥喜欢这样带声音的东西。 为了欢哥,她自己都变成了困在笼子里的铃铛,可如今这样的生活都不再平静。 张氏皱起眉头。 孙妈妈低声道:“五老爷才从外面回来都没听说七小姐的消息,说不定七小姐真的在镇国将军府。” “那就去看看,”张氏站起身,“宗室的府里,我也不是去不得的。” …… 婉宁和镇国将军夫人崔映容说话。 周三小姐在一旁作陪。 “扬州好,去年我和老爷一起去看琼花,谁知琼花落的早了,没有瞧见,老爷不死心,就带着我们四处去找,我在船上睡的迷迷糊糊,老爷忽然推醒我说,琼花找到了,我睁开眼睛看过去,真是漂亮,一团团的白花压在枝头,我是看得怔愣了,怪不得人人都说琼花美,我刚说完,其中一团‘琼花’就落下来,露出了拿花的下人和旁边的奕廷,我这才知道那些琼花是假的,是奕廷给老爷出的主意,逗我开心的。” “从那以后我们就常去扬州了,要不是奕廷的事,说不得我们就会在应天府过年。” 崔映容缓缓地说着,脸上露出欢快的笑容,提起崔奕廷却又露出几分的担忧。 崔映容的声音刚落,周家下人就来禀告,“姚三太太和嘉宁长公主来了。” 婉宁脸上是淡淡的笑容,张氏还是忍不住赶过来看个究竟。 崔映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给我换件小袄,跟长公主告个罪,说我身子不适,不能起身迎她。” 做戏就要全套,既然之前放出话去,这时候就不好更改。 崔映容笑着向婉宁伸出手来,“跟我说说,你那茶点怎么做的这样好吃,我又怎么不能多吃。” 婉宁跟着崔映容去了内室,丫鬟挽起三层幔帐,这才将帘子撩起来,请嘉宁长公主和张氏进门。 嘉宁长公主是先皇的三女,七年前下嫁到翰林院学士刘家,不到一年功夫就守了寡,如今孀居在刘家的旁院,张氏没有出嫁前就和嘉宁长公主要好,嫁到姚家之后,嘉宁长公主常常去姚家做客,张氏就是以此为理由没有住在母亲曾经住的院子,而是住在大了两倍的东园子。 跟着长公主来看宗室的夫人,没有比这更顺理成章的了。 婉宁上前给长公主和张氏见礼。 嘉宁长公主看了看婉宁,笑着道:“这就是姚大人的长女吧?” 张氏道:“是婉宁。” “只是听你母亲说起,还没有见过。” 借着嘉宁长公主看她,婉宁也仔细地看着长公主来,长公主梳高髻,虽然没有太多的饰物却戴着的金缕花簪十分的精致,耳垂上湖水般的宝石配着她淡蓝色的马面褶裙,连手指甲都发着淡淡的光泽,没有显得明艳,却能从细节上看出来是精心打扮。 婉宁道:“之前在泰兴,也是才入京。” 嘉宁长公主眯着眼睛,眼角浮现出几道浅浅的褶皱,看起来十分的和蔼,却这样一来遮掩了真实的情绪,比起张氏来,嘉宁长公主更懂得如何能面面俱到。 嘉宁长公主点点头,“是个懂规矩的好孩子,”说完看向崔映容,“你的病如何了?怎么一到冬天就重起来。” 崔映容道:“还不是老病根,多亏了有七小姐在这里照应,倒是好了不少。” 张氏笑着,却攥起了帕子,婉宁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竟然毫发无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三十一章 查 “听说你病了,我将太医院的胡太医请了过来。” 嘉宁长公主说着顿了顿,“谁都知道这个镇国将军府里,最少不了的就是你,端裕这些年更是什么都不做就留在家中,你可不能出什么差错。” 张氏微微低下头,恰到好处地隐藏了自己的情绪。 屋子里静悄悄的,嘉宁长公主的话说得格外的慢,仿佛就是像往常一样话家常。 “您这是笑话我,”崔映容笑着,“我的身子就是这般好好坏坏,不过这场病也值得,还让长公主来这一趟。” 嘉宁长公主叹口气,“你这张嘴,谁也说不过你。” 崔映容靠在大迎枕上,下人去请胡太医,婉宁站起身要退出去。 崔映容笑着道:“去和如姐儿说话吧,免得在这里拘着。” 周三小姐应了一声亲亲热热地拉着婉宁出了门。 张氏看着脸上挂着笑容的婉宁不忘了嘱托,“别在院子里太久,现在天凉了,免得受了风寒。” 慈母般的模样。 婉宁应了一声。 旁边的嘉宁长公主就笑,“好了,好了,七小姐都多大的年纪了,你也不嫌啰嗦。” 屋子里所有人都笑起来。 等到婉宁和周三小姐离开,张氏让开几步让御医上前诊脉。 好半天御医起身道:“看脉象夫人今年比去年好多了,只是那些药还要照常吃。” 嘉宁长公主松了口气,“没事就好,听说你病重不能下地,可是将我吓坏了。” 张氏在一旁赔笑,都说镇国将军夫人病得厉害。才将婉宁留在家里住了一夜,如今御医诊脉却没有大碍,看这个谎要怎么说下去。 御医出去开方子。崔映容撑着身子下了地,吩咐下人。“将暖阁准备出来,我和长公主、姚太太过去说话,除非是出了天大的事,否则谁也不要来打扰。” 听着是句玩笑话,下人还是规规矩矩地应下来。 崔映容咳嗽几声,嘉宁长公主道:“你这是何必,我们就这样说话不是很好?” 崔映容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每次都是匆匆而来。匆匆又去,哪有什么意思,今儿我说了算,长公主和姚太太都要留下来。” 张氏在想婉宁的事,没有在意崔映容的话,看到崔映容投来的目光才道:“我家里还有事,就不叨扰夫人了,我今天过来也是想要来接婉宁……” “那怎么行,”崔映容不肯答应,“都说客随主便。今天可是我来安排。” …… 婉宁从院子里出来,周阮如拉着婉宁到了垂花门,“都准备好了。你的丫鬟也送上了马车。” 婉宁感激地看着周阮如,“姐姐帮我回去和夫人说一声,多谢夫人帮忙。” 周阮如像镇国将军夫人,漂亮的脸上透着几分的英气,为人也直率,听说她会治病,就缠着她问药理,还带着她去书房里找各种书来看,看到她随身带着装糖果的小荷包。一点都不在意,还觉得她这个法子好。 见到周阮如之前。她还以为宗室女有多难相处。 周阮如道:“二表哥说了,是因为他查案所以连累了你。怎么你倒谢起我们来了,”说着露出笑容,“下次过来别忘了给我带点心。” 婉宁点点头。 童妈妈过来道:“大老爷已经从衙门里叫了老爷回家。” 张氏将长公主请来,才算进了镇国将军府,此时此刻张氏一定想不到,现在她要带着人回姚家去。 婉宁能想到张氏知晓之后的神情,嘴边不由地浮起了笑容。 …… 姚宜闻进了书房,姚宜州皱起眉头吩咐管事,“出去看着,免得我们这边句话,那边就要被人传出去。” 听得这话,姚宜闻放下手里的茶碗,“大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姚宜州额头上的青筋一起一伏,“你这个做爹的还蒙在鼓里,你知道昨天婉宁为什么没有回家?” “不是因为镇国将军府请了过去……”看着姚宜州阴云密布的脸,姚宜闻的话顿时停顿在这里,大哥这个模样,难不成是婉宁出了什么闪失? 姚宜闻想到这里站起身,“我去镇国将军府看看。” “现在才回过神来,已经晚了。”姚宜州说到这里,自己额头上也浮起了冷汗,天还不亮婉宁就让人送了消息给他,他这才知道婉宁被人暗算。 从他那里到姚家才多远的路,竟然就出了这种事。 京城,天子脚下,居然会如此,如果不是被镇国将军夫人遇到了,后果不堪设想。 姚宜州道:“婉宁昨天从我那里出来,路上就出了事,有人将跟车的婆子骗到一旁,还打晕了赶车的下人。” 马车不过是拐进胡同的功夫,姚家的下人就被人处置了。 姚宜州接着道:“多亏他们动手的时候被镇国将军府上的下人看到了,马车还没有出城就被拦下来,婉宁身边的丫鬟为了护主受了伤,镇国将军夫人也因为那些劫车的人太过凶悍,被冲撞了,就因为这样,婉宁这才去了镇国将军府。” 姚宜闻顿时觉得羞愧。 女儿出了事,是镇国将军府帮忙,他却还大大方方地收下了镇国将军府上送来的礼物。 姚宜州道:“婉宁说,有人在车厢里动了手脚,点了香料,她和下人这才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姚宜闻面露诧异,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姚宜州接着道:“跟车的婆子是你这边的,经过了昨天的事,她想要逃出京里,被婉宁吩咐人抓了回来,车厢里定然是她动了手脚,一个人难做成这样的大事。只怕是家里还有人做内应,那婆子不肯说,不过这样的事是瞒不住人的。想要查就能查个清楚。” 婉宁差点出了大事。 姚宜闻只觉得额头两边在跳个不停,正要说话。外面的管事就进来道:“七小姐回来了。” 姚宜闻目光如炬,“七小姐是你叫的?” 管事不知错在哪里,吞咽一口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道:“是,小的错了,是……小姐回来了。” 姚宜闻已经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 婉宁正让人用板子将落雨抬进屋,虽然下人已经加了小心,落雨还是疼的满头大汗。 镇国将军府用了上好的外伤药,郎中说要挺过三天不发热。婉宁十分明白这里的道理,虽然现在血止住了,可若是伤口发炎也会有极大的危险,“将落雨抬去我屋里。” 这样她也方便照应。 赶过来帮忙的乔管事看着婉宁不由地怔愣,太太不是去镇国将军府接七小姐,怎么只见七小姐不见太太。 七小姐身边的丫鬟还受了伤,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乔管事正想要让人去镇国将军府看看太太,就听到重重的脚步声,他转头一看,看到了一脸关切的老爷。 “老爷。”乔管事低头行礼。只觉得老爷的衣服一阵风似得从他面前刮过,紧接着传来老爷低沉的声音。 “怎么弄成这样,”姚宜闻说着顿了顿。拉起婉宁的手,“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婉宁摇摇头,“幸好有童妈妈和落雨照应。” 姚宜闻皱起眉头,看向乔管事,“将大门关上,带上几个下人将整个家里翻一遍,遇到来路不明的物件和银钱都拿到这里来。” 这是要做什么? 要搜什么东西? 乔管事抬起头来刚要询问,姚宜闻锐利的目光已经落在他身上,“不准徇私。否则,我唯你是问。” 老爷这些年从来没有发过这样的火。还要让人将大门紧闭,是下定决心要查个清清楚楚。他不知道老爷的用意,就算心里想要遮掩,也不知道从何做起。 太太又不在家中,这可怎么办才好。 姚宜闻从来没想过家里能出这种事,婉宁不过是个孩子就被人这样算计,一个未出阁的小姐,真的被歹人劫走将来要怎么见人? 姚宜闻厉声道:“查,不查个清楚,谁也别想再出这个大门。” …… 进了暖阁,崔映容说话也畅快许多。 下人端了药服侍崔映容喝下,崔映容看向张氏,“让姚三太太见笑了,这么多年我就一碗碗的苦药吃着,早就落了个药罐子的名声。” 张氏看着崔映容的神态。 看着她时目光有几分的探究,却又不说破,不知道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张氏道:“自打生了欢哥,我身子也不好,吃药的滋味儿我比谁都清楚,夫人是有福气的,身上的病定然能痊愈。” 崔映容点点头,半晌道:“既然太太来了,长公主也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昨晚的确是我受了些惊吓才将七小姐留在府里,不过起因是有人想要害七小姐,恰好被我府上的下人看到……” 没想到崔映容会这样说。 张氏诧异地愣在那里。 “虽然七小姐这次是有惊无险,可三太太家里也要查个仔细,”崔映容说着顿了顿,“这件事我本不想提起,可是想想七小姐为了安抚我连家也没回,我就从心底里喜欢这个孩子,不免多了两句嘴,三太太不要怪我才是。” 让崔映容避重就轻这样一说,对婉宁来说就没有了半点的害处,倒成了她没有管好姚家内宅,才闹出这样的大事来,张氏顿时觉得整个脸皮都被人揪起来。 ** 第一百三十二章 脸面 暖阁里一时的安静,让张氏更加坐立难安,这里虽然只有三个人,她却感觉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短处。 特别是在长公主面前,她还从来没有这样丢脸过。 她急匆匆地从姚家过来,不像是来接婉宁,更像是欲盖弥彰,不论是谁听到这些话,都会觉得这一切和她脱不开干系。 张氏脸色苍白,“多亏了镇国将军夫人,否则我们家真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都怪我没有管好家里,才会有这样的事,回去之后我定然要查个清清楚楚。” 张氏不论是在闺阁中还是嫁与人妇之后,名声可都是很好的,要不是见到了婉宁,谁能想到张氏会有这样的手段。 崔映容叹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没有接着往下说。 嘉宁长公主在一旁不好插嘴,张氏觉得愈来愈尴尬,站起身来,“家里还有许多事,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崔映容看了看多宝阁上的沙漏,“那改日我再请姚三太太过来。” 张氏说了几句客气话出了暖阁。 崔映容正要吩咐下人去准备马车,门上的管事进来道:“夫人,姚家来人将七小姐接走了,是姚家老爷送来的帖子。” 张氏睁大了眼睛,今天的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她惊诧。 “老爷?老爷来接婉宁?怎么没跟我们说一声。” 张氏的话刚说出去,旁边的嘉宁长公主就皱起眉头,张氏这话说的太不合适了,这是在镇国将军府,张氏这样说,就是责怪镇国将军夫人没有将事情安排好。 就算是镇国将军府有意将消息拖后告诉张氏。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张氏就该接受,说出这样的话来不但讨不到好处。还显得没有礼数。 张氏真是被姚婉宁这个嫡长女气得失了分寸。 张氏吩咐孙妈妈,“让人将马车赶过来。我们快回去,”说着看向嘉宁长公主,一脸歉意,“我该跟长公主和夫人多说说话。” 嘉宁长公主打圆场,“都认识多少年了,怎么还跟我这样生疏,你家里有事快去吧。” 张氏感激地点点头,向长公主和崔映容行了礼带着人就出了院子。 …… “不好了。”香草快步进了张氏的院子,几个小丫鬟在旁边嬉闹,香草瞪起眼睛,“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胡闹。” 这是怎么了?小丫鬟互相看看,太太不是去了镇国将军府还没有回来吗? 香草顾不得说别的,进了门直接去厢房里找丹桂。 太太身边的丫头都嫁人了,剩下银桂和丹桂两个伺候,太太去镇国将军府带走了银桂,留下丹桂在家中照应。 “怎么了?”丹桂皱起眉头。“太太回来了?” 香草摇摇头。 丹桂站起的身子又坐回去,这个家太太最大,不是太太的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香草道:“丹桂姐姐,是老爷,老爷让管事和七小姐身边的童妈妈挨屋查检呢。” 管事和童妈妈查检?丹桂怔愣片刻,“这是为什么?太太不在家怎么敢随便查检,”说着顿了顿,吩咐小丫鬟,“去,跟管事说一声,不管他们怎么查太太和八爷的屋里是不能查。就算要查也要等到太太回来。” 小丫鬟应了一声就要下去。 香草擦了擦头上的汗,“我的好姐姐。这些话我还不能说吗?可是老爷说了,不管是谁。今天都要查,太太自然是不能查,八爷那边又能有什么,查的都是我们这些下人,姐姐手里有没有什么东西,快……” 丹桂瞪起眼睛,“我手里有什么?有都是太太给的,光明正大,谁敢查出什么来。” 丹桂话音刚落,就听到院子里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丹桂站起身出门去看,只见乔管事和童妈妈进了门。 “乔管事、童妈妈,”丹桂迎上去行礼,表情略带惊讶,“这是来做什么?太太不在家里,有什么事是不是要等太太回来再说。” 童妈妈看向丹桂,“老爷说了,不用等太太,太太的东西我们不会看,就去下人房里,姑娘带我们过去,我们快些查,老爷和七小姐还等着听消息呢。” 拿老爷和七小姐来压她,丹桂强忍着心里的怒气,“妈妈说的是,可……毕竟是太太院子里,平日里大家的东西都放在一处,有些是太太和八爷的物件儿,要是有什么损坏太太责怪下来谁来担着。” “我担着。” 清亮的声音传来,丹桂诧异地抬起头,看到了慢慢走进院子里的七小姐。 婉宁淡淡地道:“母亲不在家里,父亲吩咐要查检,我怕童妈妈她们手下不知轻重就跟过来,万一出什么事,母亲那里我去解释。” 丹桂怔在那里,没想到七小姐会这样说,难不成七小姐就一点不怕太太。 童妈妈带着两个婆子进屋,屋子里立即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丹桂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 张氏在垂花门下了车,带着孙妈妈、银桂一路向内宅走去。 往日她回到家中总有下人赶过来服侍,今天却十分的安静,她上了长廊才有媳妇子迎出来。 “七小姐回来了吗?”张氏劈头问过去。 媳妇子点头,“回来了,三老爷也回来了,还有二房的大老爷如今也在书房里。” 一个个都聚到家里要做什么。 “太太,”媳妇子有些紧张,“老爷让乔管事和童妈妈一起将所有下人屋里都查了一遍,查出来几包银子,还有一些香囊、书信,老爷大发雷霆,院子里跪着不少的下人,都在等着老爷发落。” 张氏只觉得一阵头昏眼花。婉宁先从镇国将军府回来就是为了要查检下人的物件儿?张氏咬紧了牙。 婉宁仿佛早就知道她会找上门,就等着她和崔氏说话,借机先她一步回家。 若是她在姚家。怎么也不会让他们乱来。 张氏觉得头顶的头发都要立起来,她被姚婉宁算计了。 张氏加快了脚步。一阵风似的过了月亮门,回到她住的院子。 丫鬟、婆子站在两旁,地上还跪着七八个丫头和媳妇子,姚宜闻满脸怒气坐在杌子上,旁边的小厮拿着几个包裹,院子里的石桌上还扔着许多荷包、书信等物。 看到张氏,姚宜闻皱着眉头看过来,目光凌厉带着怒气。张氏不禁心里一颤。 “老爷,这是怎么回事?” 姚宜闻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张氏身边的孙妈妈,“乔管事,将孙妈妈绑起来,仔细地盘问,若是她不肯说,就送去衙门。” 孙妈妈顿时慌张起来,腿一软也跪下来,“老爷饶命啊,奴婢不知做了什么错事让老爷这样生气。太太,太太……” 听着孙妈妈喊叫的声音,张氏看向姚宜闻。“老爷,到底有什么事要抓孙妈妈,孙妈妈一直尽心尽力的侍奉,从来没出什么差错。” 姚宜闻冷笑一声,看向小厮,小厮立即将手里的包袱拿给张氏看,青布包袱打开,露出里面一大堆碎银子。 “这些银子都是从孙妈妈的屋子里搜出来的。” 孙妈妈睁大了眼睛,半晌才惊慌地大喊。“那些东西,不是奴婢的。不是奴婢的啊。”那包东西她见都没见过,怎么可能是她的。 “从你屋子里搜出来。还不承认,”姚宜闻冷冷地道,“婉宁那跟车的婆子身上搜出不少的银子,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出了家贼。” 张氏心中惊骇,抬起头看向婉宁。 婉宁站在姚宜闻身边,用那双闪亮的眼睛看着她。 张氏仿佛回到了几年前,她坐在地上,孙妈妈慌张地喊,“小姐推倒了太太。” 当时她平静地看着惊慌失措的婉宁。 如今婉宁在她眼皮底下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不但查检了下人的东西,还要将她身边的妈妈抓去审问。 “老爷是怀疑妾身让人买通了跟车的下人?”张氏瞪大眼睛看着姚宜闻,“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搜出了银子就是家贼?” 婉宁看向张氏,“母亲,父亲是怕家中有人和那婆子一起害我才会盘查,孙妈妈是母亲身边的人,”说着低下头,“和旁人不同,父亲还是不要问了。” 问,只怕孙妈妈要受苦,还不知道会问出什么话来。 不问,好像是她有意偏袒,她们主仆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是要她骑虎难下。 婉宁又委委屈屈地说出那样的话,就算现在不查也是无奈之举, “老爷,”张氏眼睛湿润,很是委屈,“您这样,让妾身将来怎么管家。” 丹桂,孙妈妈,这是要将她身边的人都抓起来。 张氏眼泪豁然淌下来,“婉宁出了事,不先将外面的事弄个仔细,先从自家盘查起来……这也就罢了,我们家还从来没有行过查检的事,让外面人知道了,还当是妾身要害婉宁。” 听着张氏的话,姚宜闻一时沉默,张氏不在家中他就让人查检是拂了张氏的脸面,姚宜闻正要说话,只听旁边传来声无奈的叹息,十分轻却发自内心。 姚宜闻转过头看到了一脸晦涩的婉宁,仿佛早已经料到,还有几分伤心。 “父亲,”婉宁低下头,“女儿早就说,不要查,会让母亲伤心。” 这个家到底还是他做主,这个院子到底还是姓姚。 不能张氏不高兴,他就不问个清楚。 出了那么大的事,不将自家查个仔细,日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让外面人知晓,不知要怎么笑话姚家。 姚宜闻看向张氏,“事出有因,不比寻常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了,只要能将这些东西的来由说个仔细,我自然不会为难她们。” **** 第一百三十三章 痛脚 眼睁睁地看着孙妈妈和丹桂几个被带下去,姚宜闻吩咐乔管事仔细审问,张氏就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 半晌,银桂才劝说张氏回到屋子里。 张氏脱力地坐在软榻上,听着外面传来下人走动的声音。 紫鹃和银桂轻手轻脚地收拾着屋里的东西。 张氏枯坐了半晌,也不见姚宜闻的影子,紫鹃上前道:“老爷让人去太医院请了太医过来,说要给小姐开两副安神的药。” 往常若是她受了委屈,老爷很快就会来她屋子里安抚她,张氏皱起眉头,“老爷现在人在哪里?” “在书房和大老爷说话。” “那包银子是怎么回事?” 张氏问过去,紫鹃低声道:“是童妈妈她们在孙妈妈屋里找到的,包袱藏在孙妈妈的被褥里面。” 婉宁的事她再清楚不过,就算她再傻也不会让身边人出面去买通跟车的婆子,那跟车的婆子也只是知道放香料,根本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这是父亲办事的手段,就是要给自己留下退路。 就算是这件事不成,任谁查也查不出什么来,所以她才敢在这时候出门,却没料到姚婉宁会鼓动老爷将家里上上下下都翻了个底朝天。 谁家内宅里没有些见不得光的事? 就算是规矩再大的府里,这样查检下去,也会查出不堪入目的物件。 张氏紧紧地攥住椅子上扶手,“我倒要去问问,姚婉宁到底要做什么。” …… “小姐,太太来了。” 门口的媳妇子进屋禀告。 婉宁抬起了眼睛。 银桂掀开帘子,服侍着张氏走来。 “母亲。”没有姚宜闻在身边,婉宁的声音也显得不冷不热。 “院子里都是些什么人?”张氏皱起眉头。 “是我从二祖母那里带来的人。”婉宁脸上多了一丝笑意,“父亲说了,以后我出门都让我身边的人跟着。他们知晓我的习惯,更好侍奉周到。” 这么快就在家里安插起人手来。 老爷竟然会任由一个未及笄的女儿胡来。 “母亲请坐。”婉宁看向童妈妈。 童妈妈将下人带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婉宁和张氏。 张氏将皱起来的眉头抚平,尽量显得心平气和些,“昨晚你在外面遇到的那些事,和孙妈妈、丹桂几个没关系,若是审问就问跟车的婆子,将家里闹成这个样子,让外面人知晓,你父亲的脸面要往哪里摆。镇国将军府已经帮着瞒下来,这种事总不好让人知道,”张氏停顿下来凝望着婉宁,“从前我刚进门的时候,你母亲刚刚回沈家,家里有徐妈妈几个人在,我们两个之间不免有些误解,我一直和你父亲说,想要弥补这些年对你的缺失,像对欢哥一样好好待你。这次出了这样的事,也是委屈了你,日后你出门多带些家人。再也不会有这种事。” 张氏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摆出贤妻良母的模样,即便是从前当着她的面陷害她,如今也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着要多厚的脸皮和心智才能这样自欺欺人,将当年的事怪罪在徐妈妈几个人身上,仿佛是因为下人嚼舌她才会和张氏有了误会。 婉宁静静看着张氏不说话。 张氏强忍着怒气,脸上露出笑容,“你年纪也不小了,再过两年就要谈婚论嫁。前些日子我还和你父亲说起,应该找两个女红师傅教教你针线。将来遇到好人家,也好将婚事定下来。” 拿着她的婚事作要挟。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婉宁笑着看张氏,“你如我这般年纪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将来嫁人会怎么样?” 不知道婉宁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张氏没有出声。 “我生母跟我说过,”婉宁道,“我生母没想过会嫁到一个书香门第来,嫁到姚家之后,姚家上下都嫌弃她是商贾家的女子,她却并不在意,觉得只要对父亲好,对长辈孝敬,管好姚家,就能做好姚三太太。” “我生母想要个体贴的夫君、乖顺的儿女,日子不用过的大富大贵,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虽然辛辛苦苦换来的是被休弃出门,她总算是为此努力过。” 婉宁说着看向张氏,“你呢?你想要什么?有那么好的身世,为什么非要嫁到姚家来做继室,嫁过来之后为什么有那么着急的陷害嫡长女。” “为什么非要为自己选一个不明是非的长辈,一个懦弱的丈夫,一个永远都会和自己作对的继女。” 张氏再也忍不住,顿时从椅子上起身,一脸责备地看着婉宁,“你怎么敢这样和我说话,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母亲。” 婉宁笑着看张氏,“我可不敢这样和母亲说话,万一母亲去祖父、父亲跟前告我一状,我岂不是又要被送去泰兴。” 婉宁收起笑容,“不过,这次外面的人可都看着母亲,谁也不会相信母亲一面之词,母亲要想出个好法子将我送走才行,若不然,母亲只能在姚家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 张氏忽然觉得有一阵刺从喉咙里伸出来,让她顿时喘息不得。 “七姐姐在哪里?” 院子里忽然传来欢哥的声音。 张氏转头看向窗外。 一阵清晰的脚步声,帘子掀开露出欢哥的笑脸,“母亲,母亲,七姐姐做的点心真好吃,母亲也尝尝。” 小小的手上是一块奇怪的东西。 看着欢哥还要将手里的东西送进嘴里。 张氏就好像被人一下子扎住了心窝,整个人仿佛都要跳起来,想也没想挥手就将欢哥手里的东西打掉。 欢哥惊在那里,脸上的笑容也一下子褪去,吓得哭起来。 张氏厉眼看向欢哥身后的两个乳娘,“我怎么跟你们说的。为什么要让欢哥随便吃东西?” 乳娘慌忙摆手,“不是奴婢们给的,是老爷。是老爷给八爷的。” “母亲坏,我要去告诉父亲。”欢哥委屈的声音传来。 “欢哥。”张氏从来没有用严厉的口气和欢哥说话,“你怎么这样不懂事,平日里母亲都怎么跟你说的?”婉宁给的会是什么好东西。 欢哥不肯听张氏说话,转过身就向院子外跑去。 “回来,”张氏忙看向跟着跑出去的乳娘,“快将八爷抱回来。” 欢哥在乳娘的怀里挣扎着。 “欢哥,”婉宁从内室里走出来,“我们去看看父亲那里还有没有点心。” 欢哥挣扎的身体慢慢安静下来。 “不准去。欢哥身子不好,不准吃这样的东西。”张氏的声音忽然尖利。 短暂的安静之后,欢哥大声哭起来。 乳娘手忙脚乱地哄欢哥。 “这是在做什么?” 姚宜闻走进院子,看着哭闹的欢哥,吓得手足无措的乳娘和满脸怒气的张氏,“吵吵嚷嚷的做什么?” “欢哥,”张氏眼睛红起来,“欢哥身子不好,不能乱吃东西,我怕他会肚子疼。若是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调养好。” 欢哥脸色红润,个头也长得很好。跑起来像一阵风似的,张氏怎么会这样紧张欢哥,就是因为那些东西是她做的? 她还不至于去害一个小孩子,婉宁觉得张氏的担忧很可笑,更何况那些茶点是父亲给欢哥的。 “那是用炒熟的面、饴糖熬的,外面裹了一层糖霜,母亲尝尝不怎么甜。” 婉宁若无其事地走过来要去拉欢哥的手。 她蹲下身子正好对上欢哥那双眼睛。 欢哥的眼睛长得很漂亮,不是父亲的杏核眼,也不是张氏那种略有些漏神的鹿眼。而是有些细长的丹凤眼,笔挺的鼻梁。因还是个小孩子,所以下颌稍稍有些圆。皮肤很白,头发、眉毛黑亮,看着就惹人喜欢。 婉宁抬起头来看了看父亲又在张氏脸上扫了两眼。 张氏心跳忽然快起来,脸也紧紧地蹦起,却碍于姚宜闻在旁边只能忍耐。 婉宁看得出来,张氏很紧张,她不过看看欢哥,张氏脸上就已经有了急切的神情,就像是有些什么秘密要被人揭穿。 婉宁边看欢哥边道:“欢哥长得不像父亲。” 张氏神情不太自然,父亲倒是不在意几步上前跟欢哥指了指她,“这是你姐姐。” 欢哥随便点了点头。 婉宁就想起昆哥来,昆哥才跟她见面的时候,不停地用眼睛打量着她,昆哥流露出来的表情让她觉得熟悉而亲切,所以很快她们姐弟两个就热络起来。 欢哥让她没有这种感觉。 难道真的像她想的那样,欢哥不是父亲的亲骨肉?张氏到底在遮掩着什么。 “八姐姐。” 欢哥忽然跳起来,向婉宁身后跑去。 婉宁转过头,欢哥去拉扯穿着桃红色褙子的小姐。 “婉玉。” 父亲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来。 姚婉玉忙向父亲和张氏行礼,然后将怯生生的目光落在婉宁脸上,“七姐姐还记不记得我。” 母亲生下她的第二年,家里的程姨娘生下了姚婉玉,姚婉玉不太会说话,程姨娘又惧怕父亲,谨守着主仆的规矩不敢见女儿,父亲对此很满意,经常夸奖姚婉如是个懂规矩又受礼的孩子。 她学写字的时候,程姨娘请母亲也帮着教教姚婉玉,她还记得程姨娘当时的表情,缩在椅子上,整个人好像都得摇躲进宽大的衣服里。 “你瞧瞧你,”母亲当时说程姨娘,“才多大的年纪,要将自己委屈死吗?” 她回家这几天听说姚婉玉出了痘,怕传上欢哥被挪去庄子上。 婉宁看看姚婉玉,再想想自己,所有人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就都变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猛药 崔奕廷走进刑部大牢。 田允兴立即让书办记录的口供送到崔奕廷手上。 崔奕廷看了两眼,“一鼓作气将牵扯的南直隶官员都抓了,至于被供出来的京官,除了户部的官员,其他的先不要动。”这里面虚虚实实,没弄清楚之前他不需要搅得人心惶惶,没有更多的证据,一下子不可能惩办这么多人,朝廷还要用人,皇上让他办案没错,却要先保证不能搅乱朝政。 “来了没有?” 崔奕廷问过去。 田允兴摇头,“没来。” 崔奕廷看向大牢里腾出来的一间小屋子,大约是被姚家的事拖住,腾不开手脚,少了个人屋子里顿时空起来。 前些日子姚七小姐指点田允兴怎么审问那些犯官,帮了不少的忙。 “抓到了,”何英进来道,“姚家小姐放走的那个跟车的婆子,在京外的圣月庵里被抓到了,跟着去的还有京里有名的吕二,是有名的无赖,差点就将人杀了,被我们堵个正着,现在那个婆子算是老实了,再也不敢跑,大人,您看是来软的还是硬的,要怎么审?” 软的就是恐吓,硬的就是直接上刑具。 崔奕廷道:“我们不审,何亭长带着人和我一起去姚家。”该怎么权衡是姚婉宁的事,旁人不能越疽代苞。 …… 听到崔奕廷来的消息,姚宜闻有些惊讶,“他来做什么?” “听说是将跟小姐车的那个邹婆子找到了。” 崔奕廷是因为这件事?镇国将军夫人是崔奕廷的姑姑,帮这个忙表面上看也无可厚非,可这毕竟是姚家的家事。 姚宜闻看向窗边的珊瑚盆景,上面缀着的五彩宝石在闪闪发光。“将玉清先生请过来说话。” 杜玉清是姚宜闻的幕僚,平日里遇到事姚宜闻经常将他请过来商议。 杜玉清匆匆忙忙进了书房,听了姚宜闻的话。杜玉清道:“依我看,崔奕廷是晚辈。又和陈家有关系,老爷可以因为公务繁忙不见他。” 姚宜闻点点头,“崔奕廷这次过来是因为什么?只是单单的帮忙,让下人过来说一声也就是了。” 杜玉清想了想,脸色有些难看,“老爷不是说崔大人在审那些刺杀他的人,总不能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姚宜闻听得顿时心惊肉跳,“刺杀崔奕廷的人是阻碍崔奕廷审漕粮贪墨案。”想想宫门外锦衣卫挥着染血的廷杖。姚宜闻就觉得触目惊心,这时候谁也不能跟这件事牵连上,否则丢的不止是这一身的官服。 姚宜闻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崔奕廷一定是查出了什么才会上门,“会不会真的和我们家有关系?” 杜玉清忙道:“无论如何老爷都不能这样说,那邹婆子虽然人赃并获却可以是别人买通行事,老爷将家里惩戒一番,日后多加派人手侍奉七小姐,当做家事解决是最好的,千万不要牵扯到政事上。否则真的就说不清楚了,崔奕廷尤其不能得罪,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他一句话的事,崔奕廷虽然年纪小却不讲情面,不会真的因为陈家的关系就卖我们家的面子。” 姚宜闻皱起眉头,“这么说,到头来还是要去见崔奕廷。” …… 崔奕廷看着桌子上的东西,攒盒里放着点心、干果和果脯,一杯热腾腾的茶也端过来,下人笑脸相迎地伺候。 崔奕廷开始拨花生,一颗一颗地放在嘴里。 姚宜闻到现在还没有过来。用姚家下人的话说是公务繁忙,这是借口要送客。 他不信姚宜闻会不明白他过来是为什么。 为了姚婉宁的名声。不能对外声张姚婉宁被劫之事,却不能让姚家这样不声不响地混过去。姚宜闻做为姚婉宁的父亲,不管要面对什么结果,都不应该躲起来。 在他从前的印象里,姚宜闻是个有主见的人,不会这样懦弱无能。 他不禁觉得奇怪,这样的姚宜闻怎么会在后来得了皇上的信任,一举进了内阁,姚宜闻到底靠的是什么? 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内阁那几年没上什么好奏疏,该攻杀瓦剌的时候却要议和,该镇守边关重镇的时候,却怂恿皇上御驾亲征,那些阁老们满口的仁义道德却一直在盘算着自己的利益得失,他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为首的就是姚宜闻大人。 那时候的姚宜闻应该很有主见。 “崔大人,让您久等了,”姚家管事的进来道,“老爷说手里还有一本奏折,写完就过来。” 崔奕廷站起身来。 管事的顿时松了口气,这下就该将这尊瘟神送走了。 “有饭吗?” 管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茫然地抬起头来。 崔奕廷看过去,“我还没吃饭,家里有饭吗?” 管事瞪大了眼睛,“有,有,我这就让厨房去准备。” 崔奕廷又大大方方地坐下来。 管事一路小跑出了门,径直来到厨房,看着大眼瞪小眼的厨娘,管事一拍脑袋,他这是在做什么?糊涂了不成?老爷让他说得婉转点将崔大人送走,他竟然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来吩咐厨房做饭。 这是什么事啊。 …… “那位崔大人留在家里吃饭呢。”紫鹃道。 张氏眼皮顿时跳起来,“是老爷留下的?” 紫鹃摇摇头,“听说是崔大人自己让管事去准备的。” 这是要一直在姚家等老爷,老爷开始借口避开了,可总不能离开姚家,早晚要出去面对,这样被人逼着出去见面,不免太狼狈。 “老爷那边怎么说?”张氏忙问紫鹃。 “老爷和杜先生说话,还没出来呢。” 不好,张氏心里油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姚婉宁呢?姚婉宁在做什么?” 紫鹃道:“七小姐去问邹婆子话了,那边还有刑部的人在帮忙一起审问。” 明明知道邹婆子不会说出什么来,张氏却心惊肉跳。总感觉这把火会烧到她头上。 …… 崔奕廷安安稳稳地吃饭。 管事在一旁看得直擦汗。 怪不得老爷不愿意来见这位爷,任谁见了他都要头疼。 崔奕廷吃着饭。脑子里想得是姚七小姐帮他包伤口时的情形,那种力道,拉扯的方法,多少次在他梦里出现过。 那时伤在胸口上,她要靠近他才能费力地才能缠上布条,他左手明明可以动,他却偏不去帮忙,军营里有杂乱的脚步声、将士的喊叫声。伤病的哀嚎,那一刻他却什么都听不见,借着一盏微弱的灯火,静静地和她相处。 他怎么就不仔细问问,她是从哪里来,家在哪里,家中还有什么长辈。 去姚家救起姚七小姐,只是想要偿还沈家的人情,却没想到误打误撞…… 否则他要去哪里找这个人呢? 原来就和她近在咫尺。 坐在姚家。 崔奕廷脑海里不停地想和姚家有关的事。 姚宜闻嫁了几个女儿?他没有注意过,只是清楚的知道一点。姚宜之明年春天考中状元,却没有像寻常状元那样在翰林院谋职,而是直接去了左春坊。在左春坊供职没多久就尚了长公主。 崔奕廷刚想到这里…… “大人,刑部里传来消息,那些人招认了,说是寿家指使的。” 和他推断的一样,关键时刻像寿家这样依附于旁人的小角色会被推出来受过。 寿家是姚家的亲家,姚六太太不是正好在姚家。 “去将这话告诉你们掌固。” 刑部的掌固在帮着姚七小姐审问邹婆子,告诉掌固就等于告诉了整个姚家。 …… 寿氏在灯下做针线,婉宁从镇国将军府回来之后,家里就开始查检。童妈妈带着人将所有人的东西都找了个遍,看着童妈妈趾高气扬的模样。想想在泰兴,她将姚婉宁和童妈妈关在绣楼里。婉宁主仆两个人过了几年忍气吞声的日子。 如果知道姚婉宁会翻身,连童妈妈也有今日,她定然不敢那样做,到头来姚家所有人都没事,只有她娘家和老爷被关进了大牢。 老太爷病在床上,三哥也不准备插手这件事,她娘家也是泥菩萨过河,除了张氏她好像没有什么可依靠。 “太太,不好了,七小姐带着人往这边来了。” 段妈妈慌慌张张地进门。 寿氏听得这话吓了一跳,将针戳在手指上。 婉宁带着人进了门,寿氏的表情僵在脸上,想要轻松点开口询问,嘴巴张半天才说出话来,“婉宁,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婉宁看向童妈妈,童妈妈将手里的包袱打开。 寿氏看过去,包袱里是散碎的银子和银票还有一只金晃晃的凤钗。 看到那凤钗,寿氏的脸色顿时变了。 “我记得在泰兴时就见过六婶戴这支凤钗,六婶还说这钗子怎么都好,就是凤头上的镶的那颗珠子小了些。” 寿氏攥起了手帕,转头去看段妈妈,段妈妈不敢怠慢急忙将首饰盒子打开,盒子里面那支凤钗果然不见了。 段妈妈顿时手脚冰凉,“这是怎么回事?前几日还在……奴婢还亲眼看过,太太这些日子也没有戴,怎么就……” 寿氏看着婉宁,脸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这钗子是在哪里找到的。” “六婶有没有听说昨天的事?”婉宁缓缓地道,“崔大人在京外遇刺,听说刑部已经审出来,那些行刺的人和六婶的娘家有关,无独有偶,昨天我坐车也遇到些事,多亏了镇国将军夫人帮忙才算没出差错,跟车的邹婆子带着细软逃出京,如今也被刑部的人捉了个正着,这些东西就是从邹婆子身上搜到的。” “银子、银票没有记号,可是这支钗子是六婶的,六婶说说邹婆子和六婶有没有关系?” 寿氏听得这话几乎要晕死过去。 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现在她也被牵扯进去,她哪里知道什么邹婆子。 “婉宁,”寿氏几乎用尽全力,“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做的,我不知道这些事,”说着看向段妈妈,“你问问我房里的下人,除了给老太爷请安,我连院子都不出,不可能去买通一个跟车的婆子。” 婉宁看着满脸惊恐的寿氏,寿氏神态自然没有说谎,“寿家敢雇凶杀人吗?” 寿氏拼命地摇头。 “要害崔大人的人都指认寿家。” 寿氏立即明白过来,“是有人,是有人要让寿家顶罪,要让我顶罪,”寿氏腿一软扑在地上,“婉宁,你要信六婶的,这些年是六婶对不住你,可是这件事不是六婶做的,不是我做的啊。” “是谁害六婶?谁会将六婶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给邹婆子。” 谁,谁会这样做,在姚家谁能做成这样的事。 寿氏顿时打了个冷战,却又拼命地摇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刑部的人还在等着,这包东西是我从刑部借出来,”婉宁看向童妈妈,“拿去给我父亲看一眼,就还给刑部。” 童妈妈立即将包裹拿了起来。 眼看着婉宁带着人走出了屋子,寿氏想要起身却站不起来。 段妈妈也跟着慌张,“六太太,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没有了娘家依靠,老爷也不在身边,她还能怎么办?是谁在陷害她,是谁在陷害寿家,她不能这样束手待毙。 “三哥在哪里?扶着我去求三哥。” …… 姚宜闻看着包裹里的凤钗,耳边是寿氏苦苦哀求的声音。 半晌姚宜闻抬起眼睛,“六弟妹不应该这样做,怎么说婉宁也是你的侄女,老六和寿家的事就算没有婉宁,崔奕廷也会查出来,现在寿家不但刺杀崔奕廷,你还买通管事婆子害婉宁……” 姚宜闻说着顿了顿,“婉宁跟我说,在泰兴的时候你就将她关在绣楼里,如果那时候你善待她,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 寿氏没想到连姚宜闻也这样说,所有的过错都怪在她头上。 “不是我,”寿氏眼睛深深地凹进去,事到如今,有些事她已经不能再隐瞒,“三哥,你想想,我为什么要害婉宁?我为什么会将婉宁关在绣楼里?我做这些事有什么好处,都是因为三嫂,三嫂让我严加管教婉宁,我才会这样做的啊。” 第一百三十五章 咬死你 张氏紧紧地抱着手炉,她觉得她的心脏就要跃进怀里的手炉中。 “太太,若不然去跟爵爷说一声,再不去找找长公主。”从前在太太面前出主意的都是孙妈妈,现在孙妈妈不在这里,紫鹃顿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张氏攥着手指,指节青白,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 这个时候找父亲,就等于承认了害婉宁是她安排的,向长公主求助更不可能,如果这样的家事都求到长公主头上,长公主会怎么想她? 不能让长公主知道她这样丢脸。 这个家什么时候脱离了她的掌控,姚婉宁又到底是怎么布置的人手。 还是在娘家的时候好,那时候无忧无虑,就算是谈起婚事,母亲也是抿着嘴一脸的笑容,说以她的才貌定然会找个好人家。 连过来请安的庙祝也说,她的夫君就算不是封侯拜相,也是位极人臣,她有那么多的表哥,有考上进士的,有在战场上立下战功的,还有承继爵位的,母亲在里面挑挑选选,都不舍得嫁她。 她和长公主交好就是为了能嫁给宗亲,如果她知道会出那么大的事,她宁愿做一个柔顺的闺阁小姐,等着父母定下婚约。 寿氏还觉得帮她嫁进了姚家,要不是寿氏多管闲事,沈氏怎么会那么快就离开姚家,父亲也不会看了姚宜闻。 “太太。” 丹桂的声音传过来,张氏看到一脸苍白的银桂,看着银桂的嘴一张一合,半晌才听清楚银桂在说什么,“老爷请太太过去说话。” 张氏站起身来,走到门口。银桂忙上来给张氏穿上氅衣。 她毕竟还是这个家的太太,生了嫡子欢哥,父亲又是勋贵。她就不信姚宜闻会休了她,张氏咬了咬牙。“去让人跟承章、承显说一声,他们的爹进了大牢,母亲也要被送进去了。” 闹,不是要闹吗,她就让姚婉宁闹个够。 撩开帘子,张氏就听到寿氏的哭声。 “三哥,您是明白事理的人,我和婉宁那孩子无冤无仇。我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我是为了讨好三嫂才会听三嫂的安排,”寿氏顾不得用帕子擦眼泪,“从前我写信回来总说婉宁的事,其实婉宁根本没有承认推了三嫂,您想想,婉宁回到京中,三嫂是不是不愿意您将婉宁接回来,家里的下人是不是都怠慢婉宁,这不是我一个外人能做到的事。姚家的下人只会听当家主母的话。” 寿氏居然敢这样说,张氏向屋子里走去。 “六弟妹这话是什么意思?”张氏看着寿氏,“这些年我对六弟和六弟妹也不薄。每次捎东西去族里,都要多给六弟妹带一份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婉宁在族里,如果都是像六弟妹说的,我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三嫂还记不记得将婉宁送回族里,三嫂有一次让孙妈妈来泰兴,特意给我带了一双鞋,还跟我说,鞋好不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鞋面子。只要将面子做好就行了,孙妈妈说的隐晦。但是我知道是什么意思,三嫂就是让我表面上对婉宁好。背地里要压制住婉宁,还说我们姚家和陈阁老家有婚约,不一定会将谁嫁过去,等过阵子就将婉如接到京里来住。” “泰兴县朱知县也和三嫂的娘家有亲,这样我们才走动,老爷才会和三嫂的弟弟一起买卖漕粮。我处处顺着三嫂的意思,就是想要攀着三嫂的娘家,将来让婉如嫁得好些,老爷也能有个前程,可……我们如今都已经落得这样的地步,”寿氏抬起脸看张氏,“三嫂就说句话,给我们条活路走吧!” 姚宜闻惊诧地看着张氏,张氏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六弟妹你为了给自己脱罪就怪在我身上,这是疯了不成?这些年我在姚家怎么样,老爷心里清楚,到底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慢慢说,闹得家里不得安宁谁又有什么好处?” “我母亲在哪里?”是承章的声音。 张氏不说话,静静地等着承章、承显进屋,她就是要让寿氏知道,别在这时候昏了头,免得让承章、承显没有了依靠。 跪在地上的寿氏也向门口看着。 承章先冲进来,看到寿氏立即扑倒寿氏怀里,“母亲这是怎么了?您快起来,”发现拉扯不起寿氏,这才慌乱地去看姚宜闻,“三伯,三伯,我母亲怎么了。” 紧接着是承显的脚步声,张氏想要转身将承显拦住,柔声劝说承显几句,却发现承显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只穿了半新不旧的藕色袄裙的婉宁。 婉宁跟着承章、承显一起过来,后面还有惊慌失措的姚婉如。 姚婉如穿着绿色的褙子,外面是粉色蜀锦氅衣,打扮得整整齐齐。 寿氏看着女儿、儿子,再看看站在一旁的婉宁,没有谁比她更清楚沈氏走了之后,被送到族里的婉宁过得是什么日子。 老爷被关在大牢,她也没有亏着婉如和承章、承显,不管是新旧秋冬的衣服都备好了,早早就上了身,婉宁呢?身边没有长辈给她操持,虽然有大伯护着她,毕竟是个男人,哪里有女人仔细,她经常看到婉宁穿得比谁都单薄。 婉宁身上穿的那袄裙,还是用给婉如做衣服时剩下的料子做的。 如果她出了事,要将子女托付给谁?老太爷还是张氏。 见识过了老太爷对亲生孙女的狠心,张氏的手段,她怎么能放心。 这次婉宁不过是出个门还遇到危险,这还是在三哥的眼皮底下,生父在还是这样,如果父母都不在身边会怎么样? 所以为了孩子,她就算拼尽全力也不能离开他们。 “我知道老爷的罪名小不了,”寿氏道,“显德二年,建宁府倒卖漕粮,提调部粮官、押解漕粮的官员都处了死罪。先皇在位时也有这样的情形,最好的也是充军、流放,就算是降一等处罚。老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都是我的错,”寿氏死死地握着承章的手。“是我一时贪图财物才会如此,要不是为了几个孩子,我是死的心都有了。” 姚婉如顿时哭起来。 寿氏说完看向姚宜闻,“有句话说得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次我就算是不死,往后的日子也可想而知,这些日子我也看透了,因果报应无非如此。” “沉香当年的事三哥还记得吗?都说是沈氏害了沉香。其实沉香被害的时候,我的一个下人看到了沈氏,沈氏是在沉香摔了之后才赶到的。” 没想到会在这时候提起这件事。 姚宜闻愣在那里,“你说的是……” 寿氏低下头,“当时人人都说沈氏,我也只是提了两句就没有再说下去,现在轮到了我,我才知道百口莫辩的滋味,沉香出事两天前,沈氏还没有到族里。沉香那时候就拉着我,说有件秘密的事要告诉我,”说着看向张氏。“那时候三嫂和亲家夫人正在我们家做客,我忙里忙外也就没有听沉香说什么,谁知道后来沉香就死了,家里还找到了一只绣给男人的荷包,后来查到了姚宜先的女儿姚婉慧身上,姚婉慧因此进了家庵,前些日子二房的老太太已经将姚婉慧从家庵里接了出来,姚宜先一家都说那荷包根本不是婉慧的,到底是谁和男子私通不得而知。倒是因为这件事沉香死了,沈氏和姚婉慧都受了冤枉。” 原来那件事真的不是沈氏做的。姚宜闻一时茫然,今天发生的这些事。都是他没有料到的,从张氏到六弟妹又提起沈氏,每个人每件事都不是他从前心里想的那个模样。 姚宜闻有些不敢去看站在一旁的女儿。 “父亲,六婶在族里确然是对我不好,将我关在绣楼里,任下人怠慢我,每年的衣裳不过做几套,有时候还会吃冷饭,我想要给父亲写信,六婶也不答应,每次都搪塞我说,只要我好好听话,父亲就会来接我,我等了一天又一天,却没能等到父亲。” 姚宜闻听得这话不禁脸红,寿氏也再也没有往日嚣张的神情,而是低下头来。 “但是我觉得这次的事不能武断,就想女儿当年被冤枉推了母亲,父亲也不曾好好盘问,推己及人,若是冤枉了六婶,以后五姐、二哥、四哥要怎么办?父亲还是先不要和崔大人说。” 寿氏眼睛里顿时满是感激的神情。 连承章和承显都有些动容。 张氏不禁心跳加快,要是婉宁将寿氏的事捅出去,日后承章、承显就会恨婉宁,她利用这一点也会更好行事,可是现在婉宁却将这件事压下来,寿氏定然会猜到一切都是她安排,日后在家里就像多了一双盯着她的眼睛。 这就是姚婉宁的算计。 寿氏就这样上了姚婉宁的当,连老爷也像是默许了一般。 张氏看向姚宜闻,姚宜闻皱起眉头。 “老爷、太太,寿家那边来人了,想要请六太太回去一趟。” 寿氏脸色顿时更加难看。 婉宁看向童妈妈,童妈妈上前去搀扶寿氏。 寿家人已经进屋来回话。 见到寿氏狼狈的模样,寿家人先是一愣,然后又是惊骇又是焦急地道:“姑奶奶,您回去一趟吧,老太爷病倒了,三太太趁着大家不注意自缢了。” 寿氏听得浑身瘫软,差点又坐在地上。 …… 放了寿氏和承章、承显去寿家,婉宁也带着童妈妈回去院子里歇着,屋子里只剩下姚宜闻和张氏两个。 姚宜闻坐了一会儿看向张氏,“我问你,六弟妹说的可是真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找到你了 张氏眼泪一晃就掉下来,“老爷,您不信妾身,就听六弟妹一面之词,她贪了我们送去泰兴的东西,就说是我授意,我生了欢哥之后可是连泰兴都没去过,我一直都在老爷面前说婉宁的好话……” “你也没少说婉宁像沈氏……” 张氏愣在那里。 姚宜闻道:“你知道我厌恶沈家的商贾之气。”想想寿氏说的那些话,有一股怒气冲向额头,看着张氏红着眼睛的模样,不知怎么的没有了往常怜惜之情。 张氏讶异。 “不光是六弟妹这样说,之前我也抓到了那个乱嚼舌的婆子,你若不是慢怠了婉宁,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这样说?” 看着姚宜闻怒发冲冠的模样,张氏立即委屈的大喊,“我这些年将家里上下打点的妥妥当当,照应着老爷和欢哥,如今婉宁回来,老爷就听婉宁和六弟妹说这些闲言碎语,一下子将我当做了那种黑心人,老爷可对得起我吗?” 姚宜闻皱起眉头,“我只说婉宁,你扯欢哥做什么?” 不知怎么的,看着眼前的夫君皱眉瞪眼,嫁人之前那种不甘忽然之间压在她的胸口,让她面红耳赤,喘不过气来。 “老爷这样责备妾身,是因为老爷心里觉得亏欠长女,又不愿意承认,才将所有的过错都怪在妾身身上。”张氏脸上挂着泪水,一只手抚着胸口,目光迷蒙地看着姚宜闻。 姚宜闻忽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晌才道:“要不是你说婉宁推倒了你,我怜惜你和欢哥,决计不会将婉宁送去族里,从你嫁进姚家开始。我事事都听你的,信你说的话,从今往后……” 姚宜闻冷哼一声。站起身来拂拂袖子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屋子。 半晌银桂上前道:“太太,老爷已经走了。太太坐下来歇一会儿?” 张氏茫然地坐在锦杌上。 “走……” 银桂不明白张氏这话是什么意思。 “带着欢哥走……我要回娘家……” 银桂傻站在那里,“太太,您说……要……要回公爵府?” 张氏闭上眼睛冷笑,“这里哪里还有我容身之地。” 这个时候走,那不是将整个姚家都留给了七小姐? 太太一时气愤,可不能着了七小姐的道。 银桂忙道:“太太,您别动气,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都要有您打点,您走了岂不是丹桂她们都要听七小姐摆布。” 张氏瞪大眼睛,她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说着话,门口有人道:“太太,八爷和范妈妈过来了。” 帘子撩起来,欢哥蹦蹦跳跳地进了屋,见到张氏就笑起来,“母亲,母亲,我会踢球了。” 范妈妈笑容可掬。“太太,八爷会踢球了,能连着踢两个。” 欢哥挺起胸膛。一副十分骄傲的模样,“母亲您瞧着。”说着将小小的笼球抛起来。 张氏听着铃铛声响,却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欢哥有些不满意地撅起嘴。 范妈妈看了一眼银桂,银桂哄着欢哥出门,屋子里没有了旁人,范妈妈转身端了杯水给张氏,“太太准备怎么办?” 张氏摇摇头,“让人给我收拾东西,我要回家。” “回哪里?”范妈妈压低了声音。“哪里是太太的家?公爵府?太太已经嫁人了现在只有一个家。” “太太别忘了,之前为什么要嫁给老爷。这时候离开,日后怎么办?如果是平时太太使使性子也就罢了。反正这个家里没有当家主母,老爷过不了两天就会求着太太回来,可现在,家里多了一个虎视眈眈的人,太太走了,她会更加为所欲为。” 张氏看着窗台上的花斛,上面的牡丹花开的正艳,这几年她就耗在了姚家,“那我就等他休了我。” 范妈妈气定神闲,“太太是一时气急,太太现在应该想着怎么才能将老爷拉回来,不管是太太还是八爷,现在还要靠着老爷。” 她还要靠着姚宜闻,张氏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她还要忍,要忍到什么时候。 范妈妈扬声吩咐银桂,“快,扶太太回去屋里梳洗。” …… 崔奕廷喝着茶水,看着手里的书,自打从审案开始,他还没有这样闲适过。 姚宜闻推开门,看到的就是悠闲的崔奕廷。 这个崔奕廷将这里当成了自家宅院?大大方方地坐在那里,这样一开倒仿佛他是客人。 明明看到他进屋,却没有出声,仍旧翻着手里的书,姚宜闻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个不按理出牌的崔奕廷。 “让彦明久等了。” 彦明是崔奕廷的字,这是崔奕廷进京之后姚宜闻才知道的。 崔奕廷站起身来。 姚宜闻只觉得那双眼睛落在自己身上,那种看人的方式,上上下下地扫过来,看得时间不短却让人看不透其中包含的意思。 “姚大人。” 姚宜闻道:“衙门里有几封急要的奏疏……” 话说到这里,崔奕廷却没有接下去,“姚大人可问了家人?” 径直就问这个。 姚宜闻点点头,绷起了脸,“没想到家里会出这样的事,一时半刻也问不出什么来,能不能将邹婆子留下,我们也好慢慢审问。” 这是要将这件事归结为家事。 崔奕廷站起身,“那就等姚大人查个清楚再说,”说着眼角轻翘,“姚大人可认识寿家?” 寿家是姚家的姻亲,崔奕廷不可能不知晓。 崔奕廷道:“锦衣卫的兄弟们在宫门外审了半天,总算是有了些眉目,抓到邹婆子的是刑部的人,如今在官府立了案,可不光是姚大人的家事。” 崔奕廷这是什么意思? 崔奕廷道:“姚大人觉得那邹婆子的事跟刺杀我的人有没有牵连?” 姚宜闻顿时皱起眉头,“那定然是没有。邹婆子是贪些钱财,不敢做出这种事来……” “那些要害姚七小姐的人呢?大人要不要查下去?” 姚宜闻道:“自然要仔细地查清楚。” 若是不查个清楚崔奕廷仿佛就不会放过他似的,崔奕廷到底为什么会对这件事这样上心。难道崔奕廷真的觉得姚家和寿家在联手还他。 姚宜闻正想着。 崔奕廷这才站起身来,吩咐外面的陈宝。“让人将邹婆子带上,”说着看向姚宜闻,“我已经和大兴县县令说好了,借大兴县里的大牢一用,姚大人要审邹婆子就去大牢。” 崔奕廷将邹婆子握在手里,又说和刺杀他的人有牵连,这就等于是握住了姚家的短处,随时随地可以毁了姚家的声誉。崔奕廷可以轻易地在这上面大做文章。 陈宝的应声传来。 姚宜闻想要说话,崔奕廷却开口告辞,“衙门里还有事,我就不叨扰姚大人了。” 从屋子里走出来,崔奕廷走到树下,不知从哪里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响,崔奕廷不由地想起他送给姚婉宁的那只肥肥的翠鸟。 不知怎么的,忽然有点不想离开这个地方。 从姚家出来,崔奕廷翻身上马。 陈宝忙问过去,“二爷。我们去衙门里?” 崔奕廷摇摇头,“去城外的庄子上。” …… 崔奕廷在城外购置了一处庄子,长安侯何家的后人跟他比狩猎输给他两头鹿。五只野兔,愿赌服输,何家只能将这庄子卖给他。 得了这庄子的时候何文庆气得脸色铁青,告诉他总会将这庄子赢回来,这次回京查案,两个人又比了一把,何文庆才彻底服了他,之前何文庆觉得这庄子输的冤,后来又觉得小庄子太寒酸。就要将手里的一处大庄子也匀给他。 大庄子对他来说并没什么用,他看上这处小庄子。只因为旁边就是入京的必经之路,只要站在不远处就能将进京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会安排人手在这里。是因为崔奕廷记得清楚,他要找的人,是在今年入京,一辆马车,两个跟车的下人。 她说,她那时候进京,撩开车上的帘子,看到京外那棵古树下满地的落叶。 崔奕廷在庄子门口下了车。 庄子的门立即打开,吴照立即迎出来,“二爷来了。”他看了二爷一眼,二爷脸上比往日多了些笑容。 吴照本就有好消息要说,见到崔奕廷这般模样,也跟着笑起来,“二爷去屋里做,我将今天的事跟二爷禀告。” 崔奕廷点点头,将手里的马鞭扔给陈宝,大步进了屋子。 “二爷。” 屋子里的灯亮起来,吴照躬身站在那里。 “这庄子上现在有多少人手?”崔奕廷问过去。 吴照禀告,“二三十人是有的。” 崔奕廷道:“除了庄子上做事的下人,明日你就将人带去莲花胡同的院子里。” 这是为什么?难道是有人在二爷面前说了什么? 吴照微微有些迟疑,“那……” 仿佛知道吴照要说什么,“人不找了。” 找了两年的蒋家小姐,现在不找了。 吴照迟疑着,“二爷……这是……” “这样找下去也找不到。”他变了,南直隶、户部的官员也会变动,他也曾想过,一直没有消息的那个人是不是也变了。 吴照站在那里睁大了眼睛,“可是,二爷,那个人可能已经找到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来人 找了那么多年的人忽然之间就找到了。 崔奕廷看向吴照。 吴照道:“十三岁,蒋家人,在扬州一带住过,带着的下人正好有扬州口音,我特意让人装作流民上前讨要饭食,那位蒋小姐心肠很好,给了我们一些干粮。” 吴照连蒋家给的干粮都留着给崔奕廷看,细节上也不敢有半点的遗漏,“蒋小姐人我们没见到,只是和跟车的人说了话,那位蒋小姐精通医术。” 每一点都能核对上,所以吴照才很高兴,觉得自己*不离十地找到了二爷要找的人,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二爷见到他之后会让他们去京里莲花胡同的院子,不让他们找那位蒋小姐了。 崔奕廷仔细地听。 吴照向来仔细,否则他也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吴照。 “二爷,我们的人跟着那位蒋小姐一起进了京里,等到蒋小姐有了落脚之地,就会回来禀告,”吴照说着顿了顿,“若不然,到时候二爷再让人查一查。” 崔奕廷站起身来,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明媚的笑容,就如同春天那叶梢儿上的一缕阳光,那么的柔软、明亮。 “二爷,”陈宝的声音打断了崔奕廷的思绪,“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 吴照将人领进屋子。 崔奕廷背着手站在窗边。 “二爷,”吴照道,“已经打听到那位蒋小姐在哪里落脚。” …… 婉宁坐下来听童妈妈说话。 “小姐放心,我们带进来的人都安排好了,大多数在小院子里,也有分去前院杂役房的,我交代好了,要仔细地做事。一定不能犯错。” 婉宁点点头,“这些日子就辛苦妈妈了。” “小姐这是哪里的话,”童妈妈脸色有些微红。“从前太太走了之后,奴婢被遣去庄子上。从来没想过将来还会回来。” 现在不但回来了,还带着人抓了张氏身边的孙妈妈和丹桂几个,想到太太那时候委屈的模样,她痛痛快快地出了口气。 “六太太身边的人还跟奴婢说,让奴婢在小姐面前说说好话,从前都是六太太不对……” 寿氏还不是个完全糊涂的人,知道张氏不可靠,在父亲面前将母亲当年被冤枉的事揭出来。 “小姐。老爷过来了。”落英进屋禀告,婉宁站起身来。 “坐下好好歇着,”姚宜闻看向婉宁,脸上有几分的关切,又看了看童妈妈,“屋子里多加个炭盆。” 童妈妈应了一声。 父女两个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姚宜闻拿起童妈妈端来的茶水,半晌才喝了一口。 童妈妈和落英几个退了下去,让屋子里更加安静起来。 姚宜闻半晌才道:“昨天怎么不让人送信回来,我也好去镇国将军府接你。” 婉宁不做声。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生疏、隔阂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姚宜闻想起婉宁小时候两条藕一样的胳膊时常搂住他的脖子,带着奶香味儿的脸贴过来,咯咯地笑着喊“爹爹”的情形。 不知怎么的。一阵心酸。 仿佛失去了什么。 “你母亲,”姚宜闻想了想道,“沈氏……” 婉宁抬起眼睛。 姚宜闻嘴动了两次,想要说什么却又缩了回去,眉头皱起又松开,松开再皱起来,“是我没有查明,还有你……送你回族里之前,我应该听你说说话。”可是他那时候看到小小的欢哥。想到张氏受了那么多的苦,张氏脸上是又心酸又委屈的神色。他就没再查问下去。 “母亲已经被休了,我也被送进族里四年。”面对父亲的悔意。婉宁毫不留情面。 没有谁能一句话就买了自己的心安,今天发生的一切不过就是个开始,张氏、祖父,姚家所有的事早晚都会暴露在父亲眼前。 那时候父亲才会知道什么叫做难受。 婉宁抬起眼睛,“就算到了现在父亲也没想好,到底是母亲冤枉了我,还是我推倒了母亲……”婉宁转头看向姚宜闻,“父亲,女儿说的对不对?” 姚宜闻愕然。 婉宁道:“我从家里走的时候是八岁,在父亲身边八年,母亲续弦到姚家一年多,可是父亲好像都没想过,到底是了解我,还是更清楚母亲的为人。” 姚宜闻忽然觉得那个奶声奶气的女儿一下子长大了,凌厉的问话,让他难以回答。 所以忠义侯府才会三番两次地来请婉宁去给世子爷治病,就连宫里的贵人也被惊动了传婉宁进宫。 女儿长大了身上却找不到半点他的影子。 …… 姚老太爷瞪着眼睛看蒋氏,“说……”口齿不太凌厉地追问,“说……到底……怎么回事……” 蒋氏忙道:“哪里有什么事,都好端端的。”说着去喂老太爷喝水。 老太爷奋力挥着手臂,顿时将茶水打翻。 蒋氏吓了一跳忙用手帕去擦,下人也都赶过来伺候。 蒋氏不知怎么才好,“老太爷,您这是要吓死妾身不成?”说着顿了顿,“家里都好着,六老爷的案子还没有审结,您怎么就不信呢?” 姚老太爷看向站在一旁的两个丫鬟,蒋氏的脸色顿时变了,看向旁边的妈妈。 妈妈一脸晦涩,七小姐让童妈妈带着人去查抄下人的东西,蒋姨奶奶让人不要惊动老太爷,但是背不住下人私下里议论。 “老太爷您放心,没什么事,”蒋氏仍旧劝着,“您将药吃了,吃了药身子才能好得快些。” 姚老太爷来了脾气,转过脸去。 旁边的妈妈道:“这可怎么办?” 蒋氏没有了办法,“将三老爷请过来吧,让三老爷劝劝。” 下人应了一声,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姚宜闻走进来,刚要捧起药碗,床上的姚老太爷睁开眼睛。须眉仿佛都要竖立起来,挣扎着向姚宜闻挥手。“走……走……走开……” “父亲,”姚宜闻走到床边,“父亲不能不吃药,要吃药才能好得快些,太医说吃药配合针灸,等到春天的时候父亲就能下床走动了。” 姚老太爷将头扭了过去。 姚宜闻僵立在那里。 “蒋姨奶奶,”下人进来道,“蒋姨奶奶。您家里来人了。” 姚家门前,有人伸出手叩响了姚家大门。 一辆青帷马车,两个婆子、一个下人在旁边等着姚家人进去禀告。 拉车的马不停地甩着尾巴。 姚家下人出来张望,想要知道马车里坐着是个什么人。 蒋姨奶奶的家人,老太爷的妾室娘家,并不算是姚家的亲戚,不过老太爷身边的管事早已经交待下来,蒋姨奶奶会请家里的人来给老太爷送药方。 大家正张望着,管事快步走过来,指挥婆子。“快,快将蒋小姐接进门。” 听得管事的声音,婆子上前撩开了车帘。紧接着一个十二三岁上下的小姐弯腰从马车里走出来。 “蒋姨奶奶正等着小姐呢。”管事妈妈上来道。 蒋小姐跟着管事妈妈走进内宅,到了第二进院子,已经有下人提着灯等在月亮门。 “小姐快进去吧!” 丫鬟侧脸望过去,蒋小姐梳着单螺髻,只是简单的打扮,显得十分的质朴,身上鹅黄色的氅衣虽然不是很显眼,仔细看过去又落落大方。 这就是蒋姨奶奶的家人。 谁都知道蒋姨奶奶也是生在官宦之家,这蒋小姐真的有些官宦家子女的气势。 多年前蒋家获了罪。老太爷收留了蒋姨奶奶,过了几年蒋家人也找上门要将蒋姨奶奶赎出去。老太爷却不肯答应,蒋家是托了老太太的娘家出面。不想事情没办成,老太爷还将老太太骂了一顿,说老太太心胸狭窄,连个妾室也容不下。 家里闹成一团,族里的二老太太还亲自过来问过几次,后来是因为蒋家又出了些差错,蒋姨奶奶的哥哥被远调去西北任职,这场风波才暂时告一段落,听说蒋家人临走之前撂下话说,老太爷现在不肯放人,将来定然要后悔。 开始大家还在私下里议论,后来蒋姨奶奶搬去了庄子上,蒋家人也没了什么消息,整件事慢慢被人淡忘了。 现在蒋姨奶奶娘家人上门,不知又是为了什么事。 下人上前撩开帘子,蒋姨奶奶一眼就看到帘子后面的蒋静瑜。 “姑奶奶。”蒋静瑜上前行礼。 好长时间没有见到自己的娘家人,蒋姨奶奶有些恍然,半晌才道:“就你自己来的京里?” 蒋静瑜道:“和族里的七婶一起来的,七婶将我送到姚家门口。” 自从出了那件事,蒋家一直不愿意和姚家来往。 “药方我带来了。”蒋静瑜看向身边的丫鬟,丫鬟立即将手里的药方递过去。 “姑奶奶让太医院的太医看看,这治热病的方子到底能不能用。” 蒋氏颌首,这才想起来,“快,屋子里坐坐,我让人倒茶过来。” 两个人坐下来,蒋氏才问起哥哥,“家里都好吗?你四伯在西北好不好?” “四伯要调进京了,”蒋静瑜笑着道,“听说要疏通河道,朝廷看中了四伯的奏折,就召了四伯进京,族里陆续会有人进京打点,二伯说,希望这次四伯不要再回去那么远的地方。” 看着蒋静瑜扬起的眉毛。 蒋氏想起年轻时的自己,“你呢?你现在怎么样?”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安宁 蒋静瑜点点头,“侄孙女跟着外祖母学了些医理,平日里多数在家里看书,这次接到姑奶奶的信,正好我们蒋家族人也要进京,外祖母就让我将方子拿过来。” 光是拿方子不可能这样千里迢迢的进京里。 蒋氏看着蒋静瑜,“是为了你祖父平反的事吗?” 蒋静瑜颌首。 蒋氏脸上顿时浮起笑容,“这就好,这就好,蒋家说不定这次又能重新兴旺起来。” 从前伯父因弹劾上峰被诬陷贪墨,父亲为了救伯父也被牵连,蒋氏两兄弟就这样一起被流放出京,到了流放地不久,身体不太好的父亲就去世了,族兄上下打点也没能让伯父和父亲的案子起死回生,直到族兄遇到了端王重新被启用,本以为蒋家从此之后会扬眉吐气,谁知恰逢先帝驾崩,紧接着是万太妃和端王矫诏乱储,族兄因是端王提拔,也就多少受了牵连,被发去了西北做了个养马的小官。 如今皇上的皇位已经坐稳,端王的事总算烟消云散,趁着朝廷整肃漕粮,说不定族兄真的会被朝廷启用修治河道。 姚老太爷咳嗽的声音传来。 蒋氏看向内室。 蒋静瑜道:“姑奶奶能不能将老太爷这几日吃的方剂拿给我瞧瞧。” 贺老太太很喜欢静瑜这个外孙女,蒋家出事之后,贺家就将静瑜接过去住,静瑜跟着和老太太学医理,有时候还会开开方剂,贺老太太得了风疾,都是静瑜在床前侍奉。 蒋氏点点头吩咐下人将方子拿来。 蒋静瑜坐在锦杌上仔细地看着,丫鬟过来剪了灯芯。 看着蒋静瑜。蒋氏的目光越来越柔和起来。 …… “蒋家小姐过来了,给老太爷送了方子。”张氏听着银桂禀告。 张氏点了点头,等着丁妈妈过来说话。 半晌丁妈妈才进门。“七小姐将孙妈妈和丹桂送去了柴房,让从泰兴过来的婆子审问。” 用泰兴过来的人。这样她就不知道柴房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形。 “孙妈妈和丹桂可怎么办?”银桂不禁着急起来。 “怪她们自己,”张氏皱起眉毛,“我说了多少次,在我身边做事,不要出什么差错被人抓住,既然是我身边的人,就要比别人更谨慎……” 银桂跟着点头。 是她们疏忽了,可谁都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婉宁那边还有什么消息?”张氏问过去。 “七小姐在忙着做茶叶的生意。今年的茶选就要开始了……”丁妈妈说着看向张氏,“沈家几个铺子都要改成茶铺。” 真的要靠着茶叶赚大钱。 张氏不做声,谁都想要在盐和茶上发家,可不是人人都能将路子走通,沈家曾是扬州府有名的盐商,现在怎么样,还不是家业日渐衰落。 京里卖茶的铺子已经不少,不管用出什么花样都不新鲜,她就看姚婉宁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将沈氏都没有做起来的铺子做火了。 张氏擦了擦眼角。“去跟老爷说,我亲手熬了莲子米,请老爷回来吃。”老爷最喜欢吃莲子米。尤其爱她熬的味道,她这样让人去请,就等于是放低了姿态,老爷应该明白这里面的意思。 丁妈妈从屋子里退出去,张氏看向银桂,“将我那件银红四合如意的小袄拿来换上。” 她置办冬天的衣裙,老爷看上了那银红色的蜀锦料子,她依着老爷的心意做了件小袄,就压在箱子里还从来没穿过。 张氏换好衣服。丁妈妈也从书房里过来,“太太。”丁妈妈道,“老爷从七小姐屋子里出来又去了老太爷那里。现在就叫了幕僚在书房里商量政事。” 丁妈妈婉转地表达着意思。 也就是说,老爷不会过来。 张氏道,“秦姨娘、杨姨娘那边说一声,让她们早早歇了。” 姨娘那里不能去,老爷最后还是要到她屋里来,只要老爷过来,她就有法子将老爷哄住。 丁妈妈下去安排。 张氏就坐在暖炕上做针线。 缝的是欢哥的小衣服,小小的衣衫看起来是那么的精致,灯下的张氏也变得柔和起来,张氏慢慢地做着,耳边传来银桂的声音,“太太,太太您去歇了吧,七小姐那边的下人伤的厉害,让老爷请了两次郎中,听说七小姐也受了些伤,老爷让人才送了伤药过去。” 姚婉宁这是在她头上浇油,为的就是让老爷时时记得这次的凶险。 “老爷让人在书房里准备了被褥,要在那边睡了。” 张氏看向沙漏,方才还昏昏欲睡,现在一下子就精神起来。 …… 婉宁将郎中拿来的药粉给落雨上好,落雨很快就睡着了,婉宁这才放心回到暖阁里歇下。 刚刚躺在床上,就听到外面童妈妈的声音,“小姐刚刚睡下。” 然后是管事妈妈的声音,“老爷让奴婢送来压惊的药,若是小姐睡不安稳,妈妈再将药给小姐吃下,保准能让小姐睡到天亮。” 童妈妈道:“小姐若是还不能安睡,我就拿过去用。” 管事妈妈点点头,“辛苦妈妈照应。” 婉宁听着管事妈妈离开时的脚步声,片刻功夫童妈妈就进来道:“小姐,人已经走了。” 这下可以落栓了。 “您怎么知道老爷会让人过来。” 父亲的神情很是自责,为了让他自己心里舒坦些,定然会多关切她,这一直都是祖父、父亲思考的方式。 她不是母亲,没有对寄予幻想,所以看得更清楚。 “也不知道贺大年那边怎么样了。”婉宁低声道。 “小姐放心,定然不会出差错。”童妈妈掖了掖婉宁的被子。 婉宁笑着闭上了眼睛,暖暖的被窝让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 贺大年没有睡觉,两只眼睛熬得通红,不停地倒茶来喝。 “你去歇着吧,这里我盯着就好。”焦无应说着向四处看去,伙计们都已经昏昏欲睡。 贺大年抿了抿嘴,“不行,小姐交代下来的,我哪里能假手旁人,小姐跟这小老儿打了赌,我到底看看这小老儿有多少的本事。” 焦无应不禁失笑,“是小姐吩咐的,让你去歇着,我在这里等,这两日铺子都要开了,小姐定然会来看,你没有精神怎么护着小姐,别又出了昨日的事。” 贺大年的眼睛顿时瞪起来,很快却又低下头,焦掌柜这话说的没错,贺大年站起身,“那这里就交给焦掌柜。” 看着贺大年带着人离开,焦无应不禁笑起来,还是小姐最了解贺大年的心思,若不是小姐教他这样说,他还劝不走贺大年这个倔脾气。 焦无应刚想到这里,只听屋子里传来呼声,“出来了,出来了。” 顾不得询问,焦无应立即向屋子里跑去。 最后一样东西。 将这样东西做好了,沈家的茶铺子就要开张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蒋小姐 昨晚一夜都没安睡,两天的觉攒在一起,婉宁觉得比往常睡的更沉了些,再睁开眼睛已经日上三竿。 婉宁才从床上坐起来,外面的落英听到响动立即进来服侍。 “落雨怎么样了?”婉宁问过去。 “已经好多了,”落英脸上有了笑容,“疼得也不比昨日,正在床上歇着,小姐就放心吧。” 婉宁点点头,穿好衣服去看了落雨,然后吩咐童妈妈将花盆拿过来。 “也就是我们小姐会想要种这些东西,”童妈妈仔细地看着,“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小姐种的到底是什么。” “花厅大,就摆在这里,过几日等养好了,再挪进我房里。”难得她今天有时间来摆弄花草。 “蓝凡五种,各有主治,惟蓝实专取蓼蓝者……这应该是菘蓝。”清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婉宁转过头去。 穿着鹅黄色氅衣的女子笑着站在那里,皮肤白皙而细腻,眼睛十分的明亮,氅衣上的一层白狐的领子,贴在她脸上,让她整个人都多增了暖意。 婉宁还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女子见了还会觉得惊叹,不知男子见了会如何。 “那是大青,是要用做大青叶吗?菘蓝利咽,大青叶解毒化斑。” 懂得草药的人才能认出菘蓝和大青叶,婉宁点点头。 蒋静瑜先向婉宁行礼,“我是蒋姨奶奶的侄孙女,叫静瑜,家里都唤我瑜姐儿。” 婉宁还礼过去,“姚家行七,都叫婉宁。” 两个人见了面。蒋静瑜就走上前来。 “我在家中也种草药,”蒋静瑜将小小的土铲递给婉宁,“不过到冬天就没有了。你是怎么做的,现在还长得这样好。” 说是蒋家人。仔细看起来真的和蒋姨奶奶有几分的相像,只不过比蒋姨奶奶更漂亮些。 年纪相仿,有都知道药理,说话就轻松很多,婉宁道:“入秋之后就在暖房养着,屋子里有了地龙这才搬过来。” “怪不得,”蒋静瑜笑着道,“扬州很少有人家烧地龙。” “你住在扬州?”婉宁问过去。 蒋静瑜颌首。“其实我知道七小姐,在扬州的时候听秦伍先生说了,秦伍先生坐堂的药铺就在我外祖母家药铺的旁边,后来整个扬州城都在传,有一位小姐不用药石就能给人治病。” 原来是听秦伍先生说的。 蒋静瑜认真地看着婉宁,“昨晚进京就想去看七小姐,”说着微低下头,“我这个人存不住话,我就是想知道,不用药石也能治病。这……是真的吗?” 婉宁点头,“是真的。” 蒋静瑜的脸一下子红起来,很是高兴。蹲下神来问婉宁,“我看你还有不少盆,下人也不懂得这些草药,我能不能帮帮你。” 听着蒋静瑜柔软的声音,婉宁点头,“你不嫌脏就来做。” “不怕,”蒋静瑜道,“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要种大青和菘蓝。京里冬天会经常用这样的药?” 大青叶和菘蓝一起配伍用,被认为有抗病毒的疗效。来到古代的时候她还想,如果她那个死党过来一定能很顺利的大展手脚。 因为她是学中药制剂的啊。 她只是帮着死党一起复习的时候耳听目染地学了些。 蒋姨奶奶的家人。她不认识,小时候也只是听母亲说了一些,蒋姨奶奶的父亲和伯父好像是很有骨气的清流,蒋姨奶奶的母亲病入膏肓,家里已经断了米粮和药,祖父伸手帮忙,这样才将蒋姨奶奶纳做了妾室,谁知道才过了几个月,蒋姨奶奶的族兄就从大牢里放出来,说什么也要将蒋姨奶奶接走。 可是那时候蒋姨奶奶已经快生产了。 蒋姨奶奶提起这样的事,也不避讳,只说万般皆是命,如果几个族兄能早些出来,她们母女也不会落得那样田地。 “都是为了你五叔,”母亲那时候跟她说,“要不是你五叔,蒋姨奶奶说不定就走了。” 婉宁侧头去看蒋静瑜。 蒋静瑜提起草药的时候眉毛自然而然地翘起来,是真的对药理感兴趣。 婉宁道:“两种药虽然都能清热、解毒,但是合用在一起,相补相助,能解全身的热毒。” “七小姐这是在哪本医书上看到的?我外祖母家里有许多医书,我却没见过。” 婉宁摇头,“不会没有,只不过不是这样的说法,你看了没有在意罢了。” 蒋静瑜点点头,目光仍旧留在婉宁种的草药上。 “我也想种两盆,”蒋静瑜道,“只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等到明年暖和的时候,”说着又道,“不过暖和了就不能种在花盆里,种外面也就是了。” “为什么夏天不能种?”婉宁看向蒋静瑜,“夏天可以种薄荷、藿香、金银花,放在啊花盆里一样好看。” 婉宁说着站起身,“你若是喜欢,拿两盆大青回去,就算不服用,也可以用来涂眉毛。” 蒋静瑜的眼睛顿时亮起来,看着下人搬了两盆大青过来,她有些不好意思,“见到妹妹就跟妹妹要东西。” 两个人相视而笑,看着屋子里没有旁人,蒋静瑜道:“婉宁,你……还记得你外祖母吗?” 蒋静瑜嘴里说的是她的亲外祖母,所以才会这样小心翼翼。 婉宁没有说话。 蒋静瑜没有卖关子的意思,“在扬州时,听说沈老太太身子不好,还让人来我外祖母家请坐堂郎中过去。” 外祖母身子不好了?为什么沈家没有送消息进京?是怕他们担心所以故意瞒着? 婉宁问过去,“知不知道是什么病?” 蒋静瑜道:“听说是内风所致的头疼……” 话刚说到这里,下人过来道:“小姐,姑奶奶请您过去呢。” 蒋静瑜点点头向婉宁告辞。 蒋静瑜走了,婉宁才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净了手坐在暖炕上。婉宁看向童妈妈,“妈妈觉得蒋家小姐怎么样?” 童妈妈想了想,“奴婢也见过许多家人的小姐。蒋家小姐看着就让人喜欢,说话又十分的直率。也和小姐说的来,听说在扬州也小有名气,”说着顿了顿,“小姐觉得呢?”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不能简简单单地就说一声人的人品如何,尤其是到现在为止,她对蒋姨奶奶并不信任,蒋小姐虽然直率。却很聪明,不想舅舅一家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在想什么,舅母那种才是真正的直率,好的坏的都摆在脸上,到了关键时刻一着急却说不出话来。 婉宁道:“慢慢来吧,蒋小姐一时半刻不会离开京里,不要因为蒋小姐说起了扬州和沈家就太过松懈。” 童妈妈不知道为什么,“小姐怎么知道那个蒋小姐一时半刻不会离开京里。” “我们出来的时候蒋小姐的丫鬟正拉着院子里的小丫鬟说话,我让落英问了问,蒋家下人打听的都是京里的规矩和气候。现在又是冬天,起码要等到明年春夏才会坐船回去扬州。” 这种季节不能坐船,车马劳顿的来到京里不可能只是为了看一眼蒋姨奶奶。 蒋家要有些大动静。 童妈妈静静地听着。没想到才说了几句话,小姐就会知道怎么多。 “蒋家小姐也知道我不少的事,知道我懂得药性,真的会不用药石给人看病,还知道我心里惦记着沈家。” 这些事她也不用遮掩,反正是迟早让人知晓的。 婉宁吩咐落英,“给我磨墨,我写封信去扬州。” …… 安怡郡主的帖子送到张氏的手上,张氏看着帖子上写的名字。 她和婉宁两个人。 安怡郡主请她和婉宁去宴席。 张家和安怡郡主没有什么交情。安怡郡主真正要请的是婉宁。 银桂道:“要不然太太就说身上不舒服要留在家中,让七小姐自己去安怡郡主那里赴宴。” 这样说。正好应了京中的传闻,所有人都会说她怠慢了嫡女。 张氏将帖子放在炕桌上。“有什么不能去,当着京里的女眷,婉宁也不会耍什么花样。” 银桂点点头。 “去打听打听,看看安怡郡主还请了京里那些女眷。”这样一来,她就会知道安怡郡主和婉宁到底要做什么。 银桂刚要出去,前院的管事来见张氏,“太太,老爷上衙的时候说了,要给七小姐院子里准备个小厨房。” 有了小厨房能立火,就相当于有了独立的采买,这样一来府里就有她伸不到手的地方。 “老爷还说,要撵了丹桂和孙妈妈,孙妈妈的儿子、儿媳也不能留在家里,”管事说着悄悄地看了一眼张氏,“太太,您说怎么办才好。” 张氏让管事先退下去,丁妈妈忙上前劝说,“太太也别急……” “审问出什么来了就要撵人?我到底是这个家的主母,怎么也要跟我商量商量,丹桂和孙妈妈的契书总还在我手上,他怎么敢这样。” 孙妈妈是她带来的陪嫁,姚宜闻问也没问她一声。 “太太先忍一忍,忍一时之气,将来总会好的。” 张氏咬住牙,自从婉宁回到姚家,她都成了打不还口,骂不还手,她就不信,还没有办法惩治婉宁。 如今孙妈妈不在身边,她交代下来的很多事别人不知晓,也不知道父亲那边怎么样了。 “太太,公爵府送来东西了。” 小丫鬟捧着盒子进门,向张氏行礼,“听说太太不舒坦,夫人让我送来些药给太太。” 张氏点点头。 丁妈妈将盒子送进张氏的手里。 张氏慢慢打开了盒子。 藤白纸下是一小方东西,像是茶。 这是茶? 第一百四十章 宴席 张氏看着那一方茶立即反应过来,将盒子盖上递给丁妈妈,“准备好明天去郡主府的礼物。” 丁妈妈就要下去准备,张氏道:“也去告诉婉宁一声,免得说我对她照应不周。” …… 童妈妈将丁妈妈的话说了,“太太让小姐准备准备。” 婉宁点点头,出了邹婆子的事,张氏倒更加擅长做表面功夫。 童妈妈低声道:“会不会太急了些。” “贺大年那边有没有消息?”婉宁问过去。 童妈妈摇头,“还没说到底行不行。” “让人跟贺大年说一声,慢慢来,让焦掌柜也不要着急,等我去过安怡郡主府,咱们的茶铺子再开张。” …… 张氏握着暖炉,听丁妈妈说话。 “沈氏留给婉宁多少钱那是明摆着的事,”丁妈妈在旁边道,“当时太太嫁进来的时候,老爷早就将沈氏带过来的东西都还给了沈家,七小姐去了泰兴,也没有带什么东西,若是身边有银钱,六太太不可能不知晓,现在看来七小姐买茶的钱是沈四老爷给的,沈家这些年生意做得不好,否则也不至于要卖京里的铺子,沈四老爷纵着七小姐,让七小姐用铺子来卖茶,如果这茶卖不出去,沈家也就完了。” 纵着婉宁,如果婉宁不能将这笔生意做好,沈家的情况更是一落千丈。 张氏点点头吩咐丁妈妈,“将秋掌柜叫进来吧!”张家在京里有几家绸缎铺子,一直都是秋掌柜打理。 秋掌柜进了屋,张氏问起沈家的几个铺子。 秋掌柜道:“所有人都在等着沈家重开铺子,不过……若真的只是卖茶叶,恐怕有些冒失。京里本来就不缺茶铺,更何况沈家那么多铺子一起卖茶……要多好的茶叶才能有这样的销路。” 秋掌柜顿了顿,“除非。那茶有过人之处。” 过人之处就是姚婉宁做出了从前没有人卖过的新茶。 张氏道:“若是京里有几家老字号卖和沈家一样的茶叶会怎么样?” 秋掌柜笑容可掬,“那沈家的茶定然是卖不出去了。京里的达官显贵习惯在哪里买东西,轻易是不会变的,就像咱们家的绸缎,就算是样式不如那些新铺子,从前的旧客也会来我们家买料子。” 张氏端起桌子上的茶来喝,茶汤浓的有点涩,还有一股怪怪的味道,就这样的茶还能卖得出去? 张氏冷冷地勾起嘴唇。将茶碗放回了矮桌上,姚婉宁太自以为是,当年她嫁进姚家的时候,父亲给了她两个铺子做陪嫁,她也都交给大掌柜来做,京里的夫人想要拉着她开首饰铺子她都没答应。 姚婉宁小小年纪…… 怪不得沈家会不如从前,沈敬元就是耳根软,竟然会信婉宁。 …… 晚上蒋静瑜又来跟婉宁说话,不多时候蒋家人来接蒋静瑜出去。 蒋家租了一处三进院,蒋家既然不是姚家正经的亲戚。也没有道理在姚家久留,蒋静瑜拉起婉宁的手亲亲热热地道:“从扬州到京里路途太长,我带了不少的医书解闷儿。明日我让下人给妹妹送过来几本。” 好不容易见到了自己的娘家人,蒋姨奶奶很是高兴,前前后后地张罗,送了两罐子酱菜给蒋静瑜,“你才到京里不免吃不惯这里的饭菜,这是我照扬州的做法腌的,你让家里人都尝尝。” 蒋静瑜点点头,“姑奶奶放心,只要有时间我就过来看姑奶奶。” 作为妾室。都不能光明正大地见自己的家人,蒋氏不自觉的有些心酸。眼睛也湿润起来。 蒋静瑜想起一件事,让丫环将小小的瓷瓶交到婉宁手里。“山楂、陈皮这些东西做的,酸酸甜甜很好吃。” 蒋姨奶奶在一旁笑,“让七小姐笑话了,哪里有送药给人吃的。” 蒋静瑜笑着解释,“不是药,不是药,只是平日里吃来爽快,婉宁通药理,知道这个意思。” 蒋静瑜向婉宁告辞,蒋姨奶奶将侄孙女送去垂花门,眼看着蒋静瑜上了马车这才回去。 “姨奶奶,您若是想要见娘家人,就跟老太爷说一声,她们不上门来,您可以过去……”妈妈低声道。 蒋氏摇摇头,“现在想要见,已经晚了……”在母亲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晚了,不管将来蒋家如何,谁也不会认她这个给人做了妾室的女儿。 “五爷将来有个好前程,定然会将姨奶奶送出去。” 但愿吧,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 第二天,婉宁一大早就起了床,落英拿来了粉色小袄,外面穿翠蓝色的西番莲褙子,头上戴着羊脂玉镶宝的簪子,耳朵上是小巧的珊瑚耳坠,大方又不失柔美。 童妈妈都笑着道:“小姐真好看。” 换好了衣服,婉宁去了张氏那里,张氏穿得很华贵,银红色的褙子,头上是金灿灿的凤钗。 都收拾好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坐了马上径直去了安怡郡主府。 安怡郡主府前已经停了不少的马车。 婉宁跟着张氏才上了长廊,就听到周阮如的声音,“怎么才来,莫不是睡过了头,我们都已经说了好一阵子话。” 周阮如向张氏行了礼,张氏忙回过去。 镇国将军家的女儿再怎么样也是宗室。 周阮如将身边的余卿眉拉过来,“婉宁,这是安怡郡主的长女卿眉。” 张氏在前面走,后面传来婉宁和周阮如的笑声,大家热热闹闹地去了花厅,安怡郡主正和几位夫人说话,见到婉宁忙招手,“快坐过来……” 婉宁向屋子里的夫人行礼,坐在了安怡郡主旁边。 安怡郡主道:“忠义侯夫人还问起你来,我说都好着呢。茹茵也想你,绣了只荷包让我给你带来。” 漂亮的粉色荷包,下面结着五彩的穗子很是好看。 安怡郡主笑着道:“看到这个。我就想起我们那时候,也是互相送荷包。”说着看向淇国侯夫人,“我送你三只荷包,你才还了我一只。” 淇国侯夫人掩嘴笑,“你还记得。” 安怡郡主道:“我想要你身上戴的那只绣着牡丹的荷包,你就是不明白,偏偏还了我一只花草的。” 淇国侯夫人噗嗤笑起来,“原来郡主要的是这个,那就怪不得我了。我那只绣牡丹的可是姚三太太送给我的。” 屋子里的人都去看张氏。 张氏还没说话。 淇国侯夫人接着道:“姚三太太荷包做的好你们就不知晓了,我也是求了几次,才得了那一只。” 安怡郡主提了姚七小姐,淇国侯夫人就提起姚七小姐的继母张氏。 姚家的事大家都隐隐听说了些,张氏虽然笑容满面,姚七小姐看到张氏时脸上却有怯生的神情。 有些话说起来好听,真正做起来就未必是那个样子,母女两个若是真的好,怎么会让人轻易就看出隔阂。 大家笑而不语。 说了一会儿家常,安怡郡主请了常家班来开戏。台上的武生穿着短装、薄底靴,长短兵器交替使用,打起来干净利索。台下的夫人们不禁喊好,给了不少的赏钱。 周阮如不爱看戏就和婉宁、卿眉一起下棋,一直等到下人来喊开宴,她们才回去花厅。 吃过了宴席,大家依旧坐着说话。 安怡郡主笑着道,“我出嫁的时候,母亲给了我几家铺子,不到半年我就支撑不下去了,只好回娘家求助。我还记得母亲当时笑话我,明明是赚钱的铺子也被你亏空过去。还不如就将铺子租给旁人,只吃了租子了事。到现在我也是吃租。” “您那铺子,一年就是五百两的租金,”旁边的简夫人笑着道,“谁能跟郡主比。” “怎么不能,我那是不懂得做才会如此,”安怡郡主看向婉宁,“姚七小姐在泰兴时开了茶楼,进京的时候还带了许多茶叶,都是京里不曾有过的品类,将来定然能卖得好。” 张氏乜了一眼婉宁。 婉宁端坐在椅子上,脸上的神情很是平和,这样从容不迫是因为有安怡郡主在背后撑腰。 安怡郡主从自己说起,有意无意地提到了京里内眷都不免做些生意,这样一来婉宁就显得不太惹眼。 “早就听说京里的几家铺子要卖新茶,”简夫人在一旁道,“不知道是什么茶。” 张氏不做声,屋子里的几位夫人都看向婉宁。 还是安怡郡主道:“正好,七小姐送给我一些,今天我就见花献佛。” 张氏知晓婉宁的意思,这茶叶只要在京里达官显贵的女眷中散开了,就算不愁销路。 郡主府上的下人将泡好的茶送上来。 夫人们都忍不住揭开茶盖去看。 张氏看了一眼,里面是浓稠的茶汤,和她在家里喝的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她慌跳的心顿时平稳下来,现在她不着急了,着急的应该是婉宁。 尚宝司卿家的女眷魏太太先端起茶来喝一口,怔愣了片刻,抬起脸来道:“这是姚七小姐要卖的茶?从前没有哪家卖过?” 安怡郡主道:“你们可曾见过?” 魏太太脸色有些异样,“不瞒郡主,我知道郡主喜茶,今天我就拿了茶过来,郡主让人瞧瞧可与姚七小姐送来的一样?” 一样? 安怡郡主皱起眉头。 第一百四十一章 砸脚 魏太太发现自己说了错话,不好意思起来,“我也不懂得喝茶,就是乱说一通,郡主不要放在心上。” 说着专心致志地端起茶水来喝,小口小口地仿佛在品尝一般。 “魏太太这样一说我还好奇起来了,”安怡郡主笑道,“那就将魏太太拿来的茶也泡来,我们尝尝到底是不是一样。” 魏太太忙道:“也不是……我是听说京里的华茗轩要卖这种茶,才拿来给安怡郡主尝尝鲜。” 魏太太头也不敢抬,脸色绯红。 “我们在一起听戏喝茶不过是小事,”安怡郡主道,“魏太太送来的礼物还要拿回去不成?” “那倒不是,”魏太太忙摆手,为难地看了一眼婉宁,“那就让人冲泡来尝尝。” 魏家下人将礼物送过去,安怡郡主让下人去泡茶。 “华茗轩什么时候卖新茶?” “就是最近,”魏太太声音很轻,“说这两日,所以送到京里相熟的人家来尝,我们家是总在那里买茶……” 魏太太一边回答一边解释。 这样一来大家更想知道,两种茶到底一样不一样。 张氏觉得魏太太很聪明。 说话的功夫安怡郡主府的下人将茶端了上来。 大家迫不及待地去看,颜色很深的茶汤,味道和刚才端上来好像没什么两样,魏太太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安怡郡主。 安怡郡主面色不虞,别的夫人抿着嘴没有说话。 张氏心里十分的愉快,安怡郡主不相信京里会有其他茶铺卖和婉宁手里一样的茶,这才信心满满地让下人来冲泡,谁知道泡出来的偏偏就相同。 魏太太如今又是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呆呆地愣在那里。在场的夫人谁能看不出来?这些人现在不说,私下里也会将消息传出去,婉宁的茶注定是要卖不出去了。 想要尝新茶大家都会去华茗轩。更何况这新茶喝起来有些苦涩,并不好喝。 余卿眉看了一眼婉宁。“母亲,您和几位夫人说话,我们去园子里。” 安怡郡主道:“也好,免得你们在这里拘着。” 余家小姐来帮婉宁,生怕婉宁这时候丢了脸面。 目的已经达到,张氏顺水推舟,“她们这般年纪刚好能说到一起。” 淇国侯夫人也笑着,“过些年。我们就要看着她们宴席了。” 屋子里的气氛又活络起来。 “郡主,”婉宁站起身,“您让人端来的两杯茶,哪个是我拿来的。” 连自己拿来的茶都不认得,张氏有些惊讶,婉宁平日里那伶俐的模样跑到哪里去了。 “就是那缠枝莲的杯子,”安怡郡主纵容地看了婉宁一眼,“只顾着和卿眉说话,都没看到。” 婉宁将茶杯端起来,然后向安怡郡主行礼。 众人觉得奇怪。安怡郡主也将手里的茶杯放下。 淇国侯夫人转过头去,看到穿着翠蓝色褙子的姚七小姐,端着手里的茶杯向前走了两步。 屋子里静寂无声。 姚七小姐轻挪莲步。走到花厅门口,手微微一倾手里的茶顿时泼了出去。 淇国侯夫人睁大了眼睛。 崔映容也吸了口气。 婉宁这是要做什么,怎么会就将茶倒了出去,婉宁就算认识安怡郡主,也不能当着众位夫人这样无礼。 张氏抿起了嘴,最先站起身,“婉宁,你这是做什么?” 婉宁转过身回到花厅里,看向安怡郡主。“若是我送来的茶冲成这个样子不喝也罢了,茶又苦又涩。难以下咽。” 张氏眉头轻轻地一皱,婉宁这是要自揭短处?还是另有玄机?父亲已经打听清楚。沈家店铺里要卖的就是这种茶,不会有错。 婉宁站在花厅里,“是我没和郡主说清楚,我们卖的这种茶,不能这样泡来喝,”说着看向童妈妈,“将我要送给郡主的茶具拿来。” 琳琅满目的杯子和瓷碗顿时被摆上来。 安怡郡主道:“这都是用来泡茶的?” 婉宁点点头,前朝还是将茶磨成沫来冲水,就是现在也只是才有了泡茶的法子,她做出的发酵茶用现在这种冲泡的方法根本无法入口。 “这是什么?” 安怡郡主站起身走过来看, “是紫砂壶。” 姚七小姐用的紫砂壶很特别,十分的小巧,甚至要用三根手指来拿,这样的壶能泡多少茶水。 婉宁看着手里的紫砂壶,这是贺大年和焦掌柜让京里最擅长做紫砂壶的詹师傅来做的,开始她以为会很难做成她画出的模样,谁知道古代的师傅手会这样巧,若不是精益求精早就做出了相仿的模样。 做好了紫砂壶要用红茶来养,要不是时间不够,这紫砂壶会带着一股淡淡的茶香,不过就是这样也已经足够。 洗茶过后,几秒钟之内就要将茶汤倒出来,然后倒进闻香杯。 “这是要怎么用?” 婉宁将茶杯端过来,里面还倒扣着一只茶杯,这样怎么喝茶。 “手捏着倒扣过来。”婉宁解释闻香杯的用法。 安怡郡主看着新奇,“你怎么想出这样喝茶的法子,这叫什么?” 婉宁道:“闻香杯。” “闻香杯,这名字起的好,真的有茶香,”安怡郡主转头看向花厅里的夫人,“大家快来尝尝,这茶可跟我们方才吃的不一样。” 说完话,安怡郡主怀疑地看着婉宁,“你是不是换了茶。” 两个人顿时相视一笑。 崔映容端起茶来尝,“若是我们今天不在郡主府里喝了这茶,就算让人将茶买回去也要闹出笑话,可见这茶也不是随便吃的。” 张氏看着眼前的茶杯,里面的茶汤没有那么浓,喝起来也少了苦涩和奇怪的味道。一个小小的茶壶竟然会让茶变得不一般起来。 “你怎么想到的法子?” 婉宁看了一眼张氏,“是先做了茶,才想着法子来尝。周围尝茶的先生都请遍了,想要做茶、尝茶。茶真的好喝才能拿出来卖。” 婉宁刻意说得慢些,“没喝到今天这样的茶汤,我也不知道这茶能拿出来卖,卖茶是小事,真的懂茶才是大事。” 张氏的心跳豁然加快,华茗轩定然是不懂得要怎么泡这种茶,这样一来哪家卖的是正宗的新茶,立即就能分得清清楚楚。 张氏向周围看过去。花厅里的夫人都听得津津有味,方才婉宁用的那套茶具也被撤了下去,连她就想再仔细地看看,那些东西都是些什么。 安怡郡主笑道:“如今我算是看清楚了,姚七小姐是做出新茶的人。” 崔映容深深地看了一眼婉宁,“七小姐可不能厚此薄彼,七小姐送给安怡郡主的东西,我也厚着脸皮要一份,免得走出了郡主府,就再也喝不到这样的好茶。” 张氏攥起了帕子。 崔映容看向张氏。“三太太有这样的女儿在身边,可是天大的福气。” 张氏面色僵硬片刻,立即笑着颌首。 周阮如缠着婉宁说话。三个丫头又开始说说笑笑,花厅里的夫人不时地将目光落在婉宁身上。 今天过后,除了沈家要新卖的茶,婉宁也会被人不停地提起,京里的小姐琴棋书画但凡有一样出挑,都会让人赞不绝口,更何况婉宁有帮她的安怡郡主和镇国将军夫人。 她本是想要给婉宁拆台,如今却做了婉宁的垫脚石。 张氏只觉得透心的凉意从胸口钻出来。 …… “妹妹泡的茶真好喝,”周阮如喝了一杯又一杯。余卿眉笑着看了周阮如一眼,“哪有你这样喝的。这茶也不能白吃,你做的耳坠子好看。快来做一对送给婉宁。” “那是自然,”周阮如道,“我做两对碧玺的给你们,戴起来定然好看。” 余卿眉道:“我岂不是白白得了你的东西。” 三个人正说着,下人来禀告,“马车已经备好了。” 没想到这样就散了宴席,周阮如依依不舍地拉着婉宁的手,“不想让你走,干脆和你继母说一声,去我哪里住一阵子。” 余卿眉“噗嗤”笑起来,“这话应该是我说才对。” 周阮如这才恍然大悟,“我还当这是我家了。” 婉宁先送了周阮如上车,然后才跟余卿眉告辞,“改日去我家里。” 余卿眉道:“要不是我表姐生病,我真的要过去,如今那边乱成一团,我母亲的意思让我过去陪些日子,”说着压低声音,“我那表姐定了婚约,要行及笄礼,谁知道会在这时候生病,远近的郎中和御医都请了,吃了药却不见效用,人瘦成一把骨头,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婉宁道:“是不是要嫁人了心里难免慌张。” 余卿眉摇头,“也不是,要明年才筹备婚事呢,再说这亲事极好的,别人羡慕都来不及,她怎么会不愿意。” 有些事并不是别人看着好就好。 姚家下人又来催,婉宁才和余卿眉分手。 …… 张氏心神不宁地坐了马车回到姚家。 坐在椅子上,她还在想婉宁沏茶的模样,熟练又自信,根本是早已经准备好了。 为什么,难道姚婉宁已经料到今天的情形? 张氏焦灼地站起身来。 院子里忽然传来清脆的童声,“母亲,母亲,五叔来了,五叔要教我读书。” 第一百四十二章 撞见 张氏正心乱如麻,听得欢哥的声音一下子站起来,丫鬟来没来得及上前伺候打帘,张氏已经急匆匆地迎了出去。 欢哥穿着蓝色的小袄,跑得满头大汗,袖口还沾着许多的泥土。 “这是做什么去了?”张氏埋怨地看了一眼欢哥身边的乳娘。 乳娘慌张地告罪,“都是奴婢没看住,八爷要看七小姐院子里的翠鸟,跑得快了些摔了一跤。” 又是婉宁,为什么最近糟心的事都和婉宁有关。 张氏板起脸,“不准让欢哥再去七小姐院子里。” 乳娘急忙低头应承。 张氏向前拍打着欢哥身上的泥土,“以后慢着点,要走着不要跑。” 欢哥笑着点头,“母亲,五叔来了,要教我读书。” 张氏点点头,“不能这样去,换了衣服梳洗干净再去书房找你五叔。” 张氏带着欢哥去换了衣服,然后将欢哥送去二进院里。 看着欢哥被乳娘送进书房,书房里立即传来欢哥的笑声,“五叔,五叔,上次的故事还没讲完,先给欢哥讲故事吧!” 欢哥又缠着姚宜之讲故事,张氏站在长廊听着屋子里传来的说话声。 下人端了茶点进屋,掀开帘子的时候,张氏仿佛能感觉到书房里十分的暖和。 “太太,我们该回去了。”银桂的声音传来。 若是往常,她转身就会离开,可是最近,家里有太多的事发生,让她少了往日的安宁,她怎么也挪不开脚步。反而顺着声音向前走去。 姚宜之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欢哥要好好读书。” “为什么一定要读书?欢哥更喜欢听五叔讲故事。” 孩子的声音总是那么的清脆,无忧无虑、无拘无束。 姚宜之道:“因为你祖父、父亲、四叔和五叔都读书。要不是读书,你父亲就不会到京城里来。五叔也不会进国子监。” “欢哥好好读书,祖父和父亲就会喜欢欢哥,五叔也喜欢欢哥。” 欢哥道:“那母亲呢?母亲会不会喜欢欢哥?” 姚宜之道:“你母亲自然也会喜欢,你母亲还盼着欢哥长大了能有个好前程。” 姚宜之的声音这样的柔和,完全不像姚宜闻,只会板着脸跟欢哥讲读书的大道理,将圣贤、祖宗都要搬出来,几岁大的孩子能懂得些什么? “你父亲听到你背书。就会高兴。” 欢哥仿佛听明白了似的,“父亲这两天就不高兴,欢哥都不敢和他说话。” 姚宜之道:“那等父亲下衙回来,欢哥就将五叔教的背给父亲听好不好?” 不知怎么的,张氏听得心里发酸,经过了这么多事,唯一能帮她的人就是姚宜之。 屋子里响起一大一小读书的声音。 张氏站在廊下仿佛站僵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伸过来打开了窗子,那手指修长,优雅地揽着袖口。 张氏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姚宜之那双温和的眼睛,他似是要说话却又没有开口,半晌才转过头去。 张氏听到轻轻地一声叹息。 张氏握紧了手里的帕子。 “太太。老爷回来了。” 丹桂的声音传来,张氏顿时打了个冷战,姚宜闻怎么会在这时候回家,张氏转身就要向院子外走去,却才走到月亮门就看到了大步走过来的姚宜闻。 “你怎么在这里?”姚宜闻皱起眉头。 张氏的心顿时乱跳起来。 是谁说了什么?还是恰好撞见? “老爷,”张氏装作若无其事,“五叔在教欢哥读书,妾身……将欢哥送过来。” 看着张氏心上穿着的桃红色褙子,隐隐约约有一股香甜的气味传过来。姚宜闻觉得有些不适应,“怎么又熏香了。” 张氏道:“大约是从前的旧衣裳就沾了香气。” 姚宜闻又道:“老五什么时候来的?” 张氏道:“刚刚过来。” 姚宜闻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马上就要春闱了,他不好好读书回来做什么?欢哥读书用不着他。请先生过来也就是了,”看了一眼张氏,“快回去换了衣服。” 说着向书房走去。 看着姚宜闻的背影,张氏才松开攥紧的手指,手心里满是湿漉漉的汗。 …… “你怎么过来了。” 姚宜闻不悦的声音传来,姚宜之站起身。 “这个时辰国子监还在上课。” “三哥,”姚宜之像寻常一样站起身将姚宜闻迎到椅子上坐好,“今天没有见到父亲,正好国子监那边没什么事,我就回来看看,连问问欢哥。” 姚宜之看向欢哥的神情很是宠溺。 “那也要以课业为主,春闱马上到了,你还准备做个举人不成?”姚宜闻说着向欢哥招手,欢哥却不肯过去。 “三哥,我和欢哥正在背书,欢哥说要背给三哥听。” 姚宜之笑着看欢哥,欢哥认真的点头,“五叔说,欢哥好好背书,父亲会高兴。” 看到欢哥,姚宜闻只觉得对张氏的怀疑和气愤顿时少了很多,没有张氏就没有欢哥,欢哥是他唯一的子嗣,将来他还要等着欢哥出人头地,奉养他终老。 欢哥也很听话,在姚宜之的提醒下认认真真地背起千字文来。 背了一大段,姚宜闻脸上也有了笑容,又向欢哥招招手,欢哥这才跑了过去。 姚宜之道:“欢哥比我小时候聪明又和三哥一样好学,将来定然会有好前程。” “还小着,到底能不能行还要看以后。”姚宜闻虽然这样说,脸上却露出骄傲的表情。 “父亲说三哥小时候就稳重,族里的长辈那时候就断定三哥将来一定能光宗耀祖,怎么欢哥就不能。” 听着弟弟说这些,姚宜闻的手不知不觉地放在欢哥小小的肩膀上。脑海里仿佛勾勒出儿子出人头地时的模样。 那时候他该多高兴。 自己生养的孩子,成家立业,让人敬重。到时候他才是真正的荣光。 为什么家家都盼有子,就是这个道理。 姚宜之将书整理好站起身走到欢哥面前。送到欢哥怀里,“以后不止是三哥,我们姚家都要靠欢哥……” 姚宜闻看着弟弟不禁有些心酸,他有妻有子,弟弟呢?什么都没有,如今就是孑然一身,没有人真正体贴他,关切他。虽然外边光鲜,却真正的可怜。 想到这里,姚宜闻叹口气,“等你考上功名我做主帮你结门好亲事,免得你身边没有人照应。” 姚宜之脸色黯然,“看到欢哥我就想起我那个还没见面的孩子,现在我也不想许多了,从前我不知晓,现在我才明白,能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不是人人都像三哥这样有福气。” 兄弟两个一瞬间沉默。 姚宜闻半晌才道:“男子汉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就算妻儿没了也不能就此消沉。谁又能知道这辈子会遇到什么事。” 姚宜之抬起头来,“我也想过,若是三哥遇到这样的事,定然能比我看得开。” 突然之间没有了妻儿? 这样的滋味儿? 姚宜闻平心而论,若是换成他,他也不知道会如何,现在一个休掉的沈氏和乱七八糟的沈家就让他头疼,内宅里张氏和婉宁又不合。 “你还记不记得我为什么休了沈氏?”姚宜闻说着顿了顿,“可是六弟妹说。秦姨娘的死和沈氏无关,若真的如此。我还是亏待了沈氏。” 也许是弟弟提起往事,他也不由自主地说起来。不但是沈氏,他对婉宁也不够好,不是一个好父亲。 “三哥还有办法弥补,”姚宜之安慰地一笑,“三哥又续弦,生了欢哥,一家人其乐融融,就已经算是弥补了从前,有些事紧紧攥着也没用,回头想想什么又改变不了什么,还不如就放它过去。” 这是劝他要向前看,之前亏待了沈氏,现在不能亏待张氏,再怎么说张氏也生下了欢哥。 就算张氏有错,他也不应该牢牢攥住不放。 可是见到婉宁,他总觉得不能向长女交代。 …… 婉宁正和焦无应说话。 “只要京里的夫人们接受了这样冲泡的方法,将来我们家的茶就会卖得很好。” 焦无应点头,“可是万一再有仿冒要怎么办?” “那就让他们去仿,京里的达官显贵都有个脾气,不会喝不正宗的茶,今天在安怡郡主府,大家已经看了清楚,再说冲泡用的茶具现在也只有我们家才有,就算要仿制也没那么容易,起码要过些日子。” 几天之间会有很大的变化。 “他们仿了之后,我们还会有新茶来卖,他们愿意仿就永远要跟在我们身后,到时候我们家只会更有名气。” 让众多茶铺仿造的定然是好茶,就算仿品再多,让人最终记住的永远都是正品。 “有没有让人去查华茗轩?” 焦无应颌首,“贺大年已经安排人去办了。” “也不用太着急,”婉宁道,“只要让京里人人都知晓华茗轩在仿造我们的新茶就行了。” 她一个人查起来太慢,京里可是一个没有秘密的地方,夫人们饭后余谈本就少了话题,如今喝着茶,说得会更加顺畅。 在沈家茶铺开张的时候,传得沸沸扬扬对沈家和新茶来说,只会是好事。 婉宁低声问,“京里能做紫砂壶的师傅还有没有?” “就我们用的这种,”焦无应摇摇头,“小姐早就安排好了,任谁都不好找谭师傅那样的好手艺。” 这就好,这个时代的紫砂壶很大,没有这种精致的成品,就算别人想仿制,也要找到能做壶的师傅。 她虽然不懂得经商,但是她骨子里毕竟是半个沈家人,懂得捏住哪里不放对她更有利。 等到焦无应出了门,童妈妈过来道:“五老爷过来了,在书房里教八爷读书,不知怎么的,三太太也跟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着急 在安怡郡主府,虽然是魏太太拿出了茶,但是这件事应该和张氏脱不开干系,否则张氏就不会装作惊讶,又假惺惺的替她着急好像是个慈祥的继母。 她拿出紫砂壶和茶具,在安怡郡主府为各位夫人泡了茶,张氏的脸色有些变,从安怡郡主府回来,张氏更是径直回到房里。 张氏身边少了两个得力的下人,现在又是这样的心情,定然会想要找人帮忙,正好这时候五叔来了,张氏又有些不合礼数地去了书房。 职业的敏感,让她觉得张氏至少是信任五叔,欢哥的那种对五叔的喜欢和依赖也是需要张氏点头才能有的。 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玄机。 “让人去趟沈家,跟我舅舅说,少跟五叔来往。” 谁知道五叔那芝兰玉树下面是张什么脸。 …… 沈敬元看着妻子收拾准备要带给婉宁的东西。 “酱菜不要装那么多,婉宁年纪还小不能吃那么咸的东西,扬州的小菜到了京里都不好吃了,不如趁着婉宁能自己挑选下人,就将家里的厨娘送去姚家。” 听着老爷絮絮叨叨地说,沈四太太直起腰身,“老爷什么时候这样仔细,连厨娘都想到了,我早就和婉宁说了,就将我们带来的厨娘送过去一个,这样一来吃食上我们也安心。” 沈敬元点点头,“姚宜闻总算做了一件人事。” 自从辰娘被休,他是第一次心平气和地提起姚宜闻。 沈四太太点头。 刚刚将东西装好,童妈妈就赶了过来,将婉宁说的话跟沈四太太说了,“小姐说,不管怎么样。舅老爷都要小心些。” 沈四太太觉得婉宁的话有道理,“让婉宁放心,我会劝说老爷。” 童妈妈说完特意向院子里乜了一眼。“舅太太,奴婢过来的时候。看到院子里在准备东西,这是要做什么?” 眼见就要到最冷的时节,难不成沈四老爷一家还要远走? 沈四太太道:“还没跟婉宁说,老爷想去趟宣化府。” 童妈妈听得一惊。 “去宣府?那边不是不太平吗?离瓦剌那么近,四老爷怎么好过去。” 沈四太太也有些担忧,“这两年已经好多了,朝廷有专门驻守的兵马,老爷不会到宣府镇。而是到周围去打听打听,年前就能回来。” “这冰天雪地的,”童妈妈想想就觉得冷,“那可是北边,这个时节可能已经下雪了,就算过去了也不好行车啊。” “家里在西北那边可能会拿不到盐引,”沈四太太抿起嘴,“老爷有些着急,沈氏全族上下还有伙计都等着盐引换盐来卖,万一有个闪失。老爷没法交代,正好有人在北面有屯田,想要将屯田卖给我们沈家。老爷想了好几天,说什么也要去看看,将来就算西北那边供应不上,北面还可以用粮换引。” 这样到底能不能行。 童妈妈看着眉头紧锁的沈四太太,“太太怎么不去问问小姐,让小姐劝劝舅老爷。” 沈四太太看了一眼身后葱绿色的帘子,将童妈妈叫到东侧室里说话,“我们老爷肩上毕竟压着整个沈家,那些重担不是我们妇孺能都担下的。我也劝说过,老爷却说沈家能趟出一条商道。也是费劲千辛万苦……” 沈四老爷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看来是一定要去看屯田了。 童妈妈也不好再劝沈四太太。 沈四太太顺势将话题引到婉宁身上。“婉宁怎么样?可出了口气?” 童妈妈道:“哪里能呢,张氏不过是受挫而已,我们太太是被休出了姚家,老太爷那边倒是气得不轻,听说我们小姐不但回来了,还在身边大肆换人手,只要小姐去请安,老太爷就气得翻白眼,骂小姐是逆子,将来不会有好下场。” 听到这些话沈四太太气得咬牙切齿,“没有好下场的是那个老东西。” 说话间,下人将要送给婉宁的东西拿来。 沈四太太都分开放好,“这是护手、护膝,过几日是一定要穿的。” 童妈妈就看向那雕花镂空的手炉,“手炉我们家里有。” “我知道,让人购置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想到婉宁,”沈四太太满脸慈祥的笑容,“昆哥也喜欢,我还特意绣了个手炉套,昆哥的是蓝色的,婉宁的是粉色。” 看着说得仔细的沈四太太,童妈妈心里叹气,舅老爷一家对小姐是真的好。 …… 从沈家出来,童妈妈将沈四太太的话仔细地说了。 婉宁伸手要地图,宣化府她是听过的,那是本朝的边陲重镇,舅舅怎么会想到要将米粮送到宣化府换盐引。 她之前跟舅舅说过,等到茶叶卖出去就会有银钱,明年春天再做计较,这段日子她一直在忙茶叶和紫砂壶,就很少去舅舅那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舅舅做了决定要赶在年前去宣化府看看。 童妈妈好不容易找到地图放在婉宁眼前,用手指了指,“宣化府就在这里,倒也听说那边太平的很,离京师也不算太远,说不定也没什么。” 如果这么简单,为什么会有人卖屯田?舅舅到底有没有问个仔细? “也许四老爷就是谨慎起见才会去看那些田地。” 婉宁站起身来。 在沈家的时候舅舅就说,二舅舅每年都要冒着危险去边疆送粮,有一次边疆不太平,二舅舅就带着粮食躲在民户里,结果被那些外族人发现,将身边的伙计从屋子里一个个拖出去杀了,就要抓到二舅舅,还是二舅舅身边的小厮挺身救主。 二舅舅因此捡了一条命。 就这件事,舅舅一直觉得亏欠二舅舅,舅舅的心情她能理解,作为沈家主事的人。哪里能一直缩在别人的后面。 舅舅不想将来龙去脉和她讲,她也知道为什么。 在舅舅心里她毕竟是个孩子。 “让人去备车吧,我要去舅舅家。”婉宁低声吩咐童妈妈。 童妈妈点点头。刚要下去安排,落英进来道:“老爷过来了。” 父亲怎么会这时候过来。 婉宁皱起眉头。 “婉宁。”姚宜闻兴致勃勃。满脸的笑意。 婉宁上前给姚宜闻行礼。 “婉宁,”姚宜闻道,“你小时候一直想要父亲给你找个女先生回来,正好我今天遇到了陈阁老,陈阁老给家里的小姐请了女先生,我就问了一句,陈阁老的意思,可以问问那女先生。她若是愿意也能来给你做西席。” 能和陈阁老家的小姐同一个西席那是好事。 姚宜闻捋着胡子。 “陈阁老家的小姐多大年纪?”婉宁看向姚宜闻,“和女儿相仿?” 姚宜闻点头,“差不多,我记得……” “父亲在我小时候想要请西席,如今已经过了多少年?”婉宁抬起头来,“如今女儿已经长大了,琴棋书画自学了不少,还在京里买起了茶叶,这时候再学着书香门第家的女子书画不离手,未免太晚了些。” 姚宜闻被说得一怔。 “多少年了。女儿都没想过还会有父亲可以依靠,”婉宁顿了顿,“父亲真的想对女儿好一些。弥补这些年的缺失,不如急女儿所急,让人去打听打听那个华茗轩,为什么在女儿的茶铺开张之前,就有了女儿让人新做的新茶。”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奇怪。 姚宜闻身上那股身居高位的文臣风仪立时卸了一半。 婉宁上前给姚宜闻行礼,“父亲,女儿要去大伯那里,听大伯说说往后该怎么办。” 姚宜闻压制着怒气,额头上的青筋隐隐跳动。眼睛里却又有一丝的愧疚,这样两相为难地挣扎了片刻。转头吩咐下人,“多几个人跟着小姐去大老爷那里。” 送走了姚宜闻。婉宁去内室里换衣服。 童妈妈看着皱眉的婉宁,“小姐放心,沈四老爷就算要走也不会这么快,我们定然能赶上,小姐好好劝着,就算是再急哪怕等到明年春天。” 婉宁点点头。 童妈妈看了看外面,落英让人守着门口,屋子里也没有旁人,这才低声道:“奴婢还没见过老爷那样的脸色,想要生气却又要忍着,”说着顿了顿,“小姐不是一直想要请个西席来教字吗?” 姚宜闻没有给她太多学习的机会,以至于到现在很多繁体字她还是用猜的,从泰兴到京里她倒是跟着昆哥蹭了不少杨敬先生的课,可是这些显然还远远不够,她真的需要一个先生。 却不是现在,更不是陈阁老家推荐的。 “我们家和陈家有婚约,”婉宁看向童妈妈,“你觉得陈家会要我这样的媳妇进门吗?” 陈季然她是见过的,能看得出来,陈家十分宝贝这个儿子,以她现在的处境,陈家是不可能同意的。 “那怎么不可能,”童妈妈有些不服气,“小姐是进过宫,受过皇后娘娘赏赐的。” “可我也将姚家闹得一团乱,气病了长辈,还将亲六叔送进大牢,现在又惊世骇俗地做起了买卖,时不时的更会抛头露面给人治病。”以陈家的审美,教育孩子的方法,怎么可能接受她这样个媳妇。 除非陈家是另有打算。 不管陈家的打算是什么,既然彼此看不上眼,也最好不要硬牵扯在一起,既然陈阁老已经试探了父亲,想要看看她是不是还能学习礼仪,干脆她现在就回过去,让陈家彻底断了这个心思。143 第一百四十四章 春心 听出婉宁话里的意思,童妈妈张大了嘴,“小姐是不想嫁去陈家?” 婉宁点头,“别人能随随便便给我订门亲事,我自己自然要仔细思量。” 童妈妈脸色有些难看,“陈家的亲事是太太想方设法让老爷定给小姐的。”那时候太太离开姚家,可就有这样一个要求。 “母亲为什么想要我嫁去陈家?”婉宁转头问童妈妈。 那还用说吗?童妈妈道:“那是因为陈阁老家家境好,小姐嫁过去之后衣食无忧,也会被人高看一眼,陈家三爷也是一表人才。” “那时候母亲就知道陈季然一表人才?” 听到婉宁的问话,童妈妈一怔。 婉宁拢好了袖子,笑着看童妈妈,“不管是衣食无忧还是让人高看一眼,都不能将希望寄于别人身上,而是要靠自己,这样才来得稳妥,如果为了嫁进陈家,现在我就听命父亲,整日里在家中读书,将来勉勉强强地被抬去陈府,我和从前又有什么区别?” “至于我将来会嫁给什么样的人,”婉宁顿了顿,“妈妈放心,我不会亏了自己,定然会嫁个极好极好的人。” 童妈妈听得眼睛湿润点了点头,“小姐说的对,我们从泰兴到京里,卖茶点又卖茶,都是小姐一手做出来的,没有依靠谁,将来定然也是如此。” 婉宁穿上氅衣。 童妈妈道:“老爷吩咐的人还跟着,我们……要去沈家吗?” 婉宁摇头,“我们去大伯家里,跟外面的贺大年说一声,让焦无应带着人去等我。” …… 一路上婉宁一直在想商屯。 商屯的兴起是因为运粮需要的花销太大,商贾无利可图。朝廷才批准在边关重地屯粮,宣化府若是有垦好的商屯卖,对沈家来说的确是个诱惑。 从先帝的时候开始。边疆战端开始由西北转为北边,朝廷开始折银换盐引。经常有瓦剌饶边的宣化府等北边重镇却不在其中,如果沈家还想接着屯田,靠商队运米,就要在北边重镇种粮。 舅舅急着去看屯田,是想要早些买下来,等到春天的时候耕种,否则就会来不及。 这是在边关做过商屯的人才有的经验。 卖商屯这种情形也并非没有,经营商屯是要耗费巨大精力的。有些商贾经过几代家境凋零,无论是雇人耕种还是运粮都难以支撑就会变卖屯田,舅舅是买过这样的商屯,心里觉得有几分的把握,再说在宣化府也有沈家的屯田,只不过数目不多而已。 关键是,这余家到底可靠不可靠,宣化府离京城这么远,若是有什么差错也没有人接应。 到了姚家,婉宁去给姚宜州行礼。 姚宜州正笑着喝茶。“这茶卖的好,我听说京里几个铺子都被挤的水泄不通。” 可以预见京里会开始流传这种茶叶的泡法,泡茶的过程很讲究。尤其是泡茶用的紫砂壶,根本是谁也没有见过的,用普通的紫砂壶却又泡不出那种味道。 姚宜州道:“你是请的哪里的师傅,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东西。” 宜兴紫砂壶这是后世谁都知道的,现在这里虽然已经有了类似陶壶的紫砂壶,却还没有真正的宜兴紫砂壶踪迹,商机就是要走在别人前面。 周高起《阳羡茗壶系》里面说过宜兴紫砂壶:一壶重不数两,价值每一二十金,能使土与黄金争价。 她让人去宜兴找紫砂。又请来制壶的师傅,这里面虽然有些波折但也算是顺利。很多事只要着手去做,就会发现没有那么难。 婉宁道:“大伯喜欢。将来有了新样子我再让人送来。” 姚宜州摇摇头,“哪里要得了那么多,我知道你们做来不容易,现在正是要卖的时候,送给京里的达官显贵才是要紧的。” “什么是要紧,”婉宁笑道,“自家人喜欢才真的要紧。” 看着婉宁舒展的眉眼,姚宜州有一种子女绕膝般天伦之乐的感觉,所以母亲会喜欢婉宁。 说话间,焦无应来了。 婉宁和焦无应到屋子里说话。 “这次的新茶不会泄露,”焦掌柜道,“我们几家铺子上上下下都查了一遍。”借着这次泄露茶叶的机会,将那些吃里扒外的活计和掌柜都清出了铺子,不过在此之前要弄个清楚,这些人到底是为了谁在害沈家。 “就这一次机会,”婉宁道,“要让人盯仔细了。” 焦无应点头,“小姐放心,既然已经有了眉目,就一定会弄个明白。” “有没有弄清楚舅舅要买哪家的地?” 焦无应道:“是余家在宣化府的地,去年余家的大老爷得病死了,隔了三个月二老爷也死在了运粮的路上,家里剩下了一堆妇孺,两房又忙着争家财,今年连地都没有种。” 表面上看起来,余家是因为家里的麻烦事才要卖地。 既然是争家财,婉宁看向焦无应,“你让人装作商贾去余家问地价。” 焦无应道:“小姐放心,这样的事我们在泰兴就做过。” 焦无应的话音刚落,童妈妈匆匆忙忙进了屋,“小姐……来了……来了……” “谁来了?”婉宁问过去。 童妈妈挥着手里的信,“小姐,太太……娘子来了。” 看着童妈妈的样子婉宁顿时猜出来,“你说我母亲来了?” 童妈妈不停地颌首,“是,娘子来了,再有两日就能进京。” 母亲来的真是时候,她送去扬州的信恐怕还没到母亲就起身了。 到底是放心不下她,这样也好,她们母女就要团聚了。 婉宁看向焦无应,“让贺大年去京外迎我母亲,舅舅那边去知会一声,”说着顿了顿,“让下人去将我新买的院子收拾出来。” …… 张氏帮嘉宁长公主画花样子,到了年底该做荷包,好赏赐给家里的小辈。 嘉宁长公主拿起张氏画的样子,不禁叹口气,“你看看你,心不在焉的,一朵花让你画出两个蕊子来,我要是让人照着这个绣了,家里人看到要笑起来。” 张氏顿时红了脸,放下手里的笔,“长公主还不知道,我是心里有事……” “什么事?”嘉宁长公主道,“你也别总是放在心上,最终她还是要认你这个母亲,将来靠着你才能出嫁。” 张氏摇摇头,“我们家七小姐可不是寻常的内阁小姐,现在京里谁不知道姚七小姐。” 这个她倒是听说了,嘉宁长公主道:“茶我还没来得及去尝,我家老夫人去了趟宴席,回来就打发人去买什么荷叶紫砂壶,还没有买到。” 听到人提起什么紫砂壶,张氏的眼皮就会跟着乱跳。 张氏抿起嘴唇,“如今谁都知道,姚家要因此发家,将来这京里最有钱的小姐,恐怕就是我们家七小姐了。” 话说的又气又恼。 嘉宁长公主道:“好了,你不想说就别提她了,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还不知道你,在这件事上你是难做,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也要想开些,就像我,想要生这份闲气还没有呢,再说女孩子十三岁已经是要议亲的年纪。” 张氏坐了一会儿才走。 嘉宁长公主用了饭,坐下来将手里的花样子一个个地收进笸箩里,吩咐下人要仔细绣好,对整个公主府来说最热闹的恐怕就是过年。 每年过年她都是要送荷包出去。 前年做了十八只,去年做了二十三只,今年二房添了一个儿子,三房添了两个女儿,这样又多了三只,还有亲近的族亲要送,要足足做三十只才会够用。 她却每年都一样,自从嫁人之后,身边的人走的多,来的少,有时候她想也许她就是这个命。 大约知道长公主在想什么,晨露道:“公主,您别想太多,兴许明年我们就不用做这些荷包了。” “乱说什么……”嘉宁长公主不悦地看了晨露一眼。 “奴婢没胡说,皇后娘娘都说了,皇上惦记着您,您是先皇最疼的公主,皇上怎么能让您就这样下去。” 嫁人之后深居简出?开始她还没觉得如何,就是身边冷清了些,后来……只要到了晚上她就会觉得院子里又大又静的可怕。 嘉宁长公主刚想到这里,胡妈妈进来道:“公主,人来了。” 嘉宁长公主点点头,“将我买的纸笔送过去,让他跟陈文实少喝点,陈文实是个粗人,他不是对手。” 胡妈妈笑着点头,“是,看起来就是想要听您说话才会过来的。” …… 嘉宁长公主府的后门打开了一条缝,一个长衫玉立的人影早就等在那里,听到声音迎过去。 “这是给您的纸笔。” 他伸手接过。 “长公主吩咐了,说陈大人在外带兵打仗,有一身的好酒气,现在又要补了宣府的总兵官,难免要跟您多喝两杯,您也不要太实在了。” 说着话,他向院子里看去,隐隐约约能看到一盏灯在风中晃动。 他点了点头。 “三爷慢着走。” 姚宜之转过身,月光下他的模样显得格外的温文尔雅。 第一百四十五章 礼物 崔家,崔夫人带着下人走进儿子的院子。 崔奕廷正在看公文,南直隶贪墨案的卷牍高高地堆起来,都快淹没崔奕廷的肩膀,崔夫人看得心酸起来,吩咐丫鬟,“将团子汤放下。” 崔奕廷站起身来扶崔夫人坐下。 “陈家宴席你为什么不去?” 崔奕廷道:“正好手里有些公文没处理完。” 崔夫人叹口气,“都是因为你父亲要去,你才不去,你们父子两个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不是像母亲想的那样,”崔奕廷道,“我和父亲没什么。” 崔夫人仔细地端详着崔奕廷,“你想什么我这个做母亲的都不知道,更别提你父亲,你父亲安排好的婚事你也拒了,让你父亲在陈家面前丢了脸面,这次去看陈文实,你父亲也有要缓和的意思,礼物都挑了好几天,你偏偏不跟着一起去。” “我跟父亲去了是什么意思?”崔奕廷道,“拿着贵重的礼物上门,是要应允这门亲?” 崔夫人被问的哑口无言。 这门亲事是陈家先提起来的,陈家是将门之后,陈文实二十几岁时就跟着父兄在外带兵,陈老太爷战死沙场,陈文实的兄长驻守边关十几年,后因伤病致仕,陈文实接替兄长镇守浙江三府。 老爷在浙江的时候遇到陈文实,将陈文实请回家里做客,那时候奕廷正将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家里十几个下人都没能将奕廷从房顶拽下来,陈文实见了倒是高兴起来,直夸奕廷将来定然有出息。 老爷听得半信半疑,两个人喝酒的时候陈文实就将自己小时候和哥哥上树爬墙闹得家宅不宁的事说出来。 她还记得老爷说这话时的神态,“用网子套野鸡。将虫子带进被窝里,将蚂蚁圈在桌子上吃饭,用墨给自己描了个大花脸出来吓人。这些我都说了,陈文实听了还哈哈大笑。说什么也要跟我结这门亲,将来让陈家四小姐嫁进来,奕廷也就成了陈家的半个儿子。” 亲事就这样坐定了。 谁知道奕廷会不同意,说什么也要退婚,老爷不肯,奕廷就自己写了封信给陈文实,到现在她和老爷也不知道奕廷写的到底是些什么。 “我看不出来陈家四小姐有什么不好,武将家的女儿不要。难不成你想要个文官岳父?”崔夫人的声音微微上扬。 “母亲别试探我,”崔奕廷道,“还没到那个时候。” 不过是拐着弯的问一声却这样被回过来,崔夫人摇摇头,“听说谢严纪还说你脾气好,有耐心,刑部上下一心才将案子办好,也不知道这话是从何而来。” 崔夫人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崔奕廷将陈宝叫过来,“有没有问出来李成茂什么时候进京?” 陈宝道:“还没消息。” 李成茂是陈文实的女婿。在宣府已经四年,从前他听说李成茂借着回京述职给岳父置办了一件礼物。 他怀疑,陈文实失去皇上的信任就是在这个时候。 陈文实是本朝的名将。镇守西北的时候立下大功,前世这时候他不在京里,只是听父母提起,亲家陈文实被人秘密弹劾,说陈家人的兵法在于,养寇自重。 也就是陈文实失势之后,朝廷重用邓嗣昌做总兵才让瓦剌冲进了宣府。 “备马。”崔奕廷吩咐一声。 陈宝立即跑了出去。 …… 李成茂眼看就要进城门,迎面却来了崔家的下人。 “李大人,”崔家下人恭敬地将帖子递上去。“我们家二爷请您稍等一会儿。” 就在这里? 眼见京城就在咫尺,崔奕廷为什么要将他拦在城外。 李成茂皱起眉头。转头问下属,“什么时辰了?宴席已经开始了吧?” 天已经黑成这样。就算下属不说他心里也清楚。 “大人,我们何必要听那个崔奕廷的。” 崔奕廷退了陈四小姐的亲事,外面人只当是陈家嫌弃崔奕廷顽劣,陈家人却知道的清清楚楚,崔奕廷一封信就送到岳父那里,将岳父气得三天没有合眼。 可岳父也说过,崔奕廷这个人虽然气人,却从来不说虚话。 李成茂正等着有些不耐烦,就瞧见官路上有人骑着马跑过来。 “崔奕廷?”李成茂隐隐约约认出来,忙下马迎过去。 “二爷,来的是李大人。”陈宝在崔奕廷背后轻声提醒,二爷已经好久没见过李成茂了,以二爷的眼神儿,除了一个鼻子俩眼睛啥也认不出了。 崔奕廷跟李成茂互相见了礼。 李成茂可是记得崔奕廷,每次看崔奕廷一次他都不明白,岳父眼光从来都不错,怎么这次看走了一眼。 “到底有什么事?”李成茂道,“城门眼见就要关了。”岳父喜欢崔奕廷,他可不喜欢,他是考上武状元才入仕的,从小就在刀枪底下摸爬滚打,最看不上的就是崔奕廷这种美名其曰“世家”出身的纨绔子弟。 看着李成茂梗着脖子的模样,崔奕廷道:“李大人是奉旨进京,就算晚一些,城门的守卫也会通融,陈伯父的宴席也早就开始了,不差这一时半刻。” 崔奕廷素来是伶牙俐齿,一口气将他的嘴封死了,李成茂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大人,陈伯父升为宣府总兵,又逢做寿,你可准备了礼物?” 听得这话,李成茂顿时笑起来,“不劳崔二爷挂念。” 看李成茂的笑容就知道,送去的礼物定然是精心准备。 “我也有一样礼物,请李大人过来瞧瞧,能不能送去给陈伯父。” 崔奕廷看向陈宝,陈宝伸手将何英手里的火把拿过来。 崔奕廷自己接过火把,远远地走开。 崔奕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李成茂耐着性子才跟过去。 崔奕廷站在火把下,火光将他的面孔映的发亮。他慢慢从袖子里拿出一封奏折。 李成茂看到奏折,不禁诧异。 他伸过手急着打开折子,匆匆忙忙地看了个大概。然后惊呆在那里。 “这是……” 崔奕廷道:“这是御史准备要弹劾的奏折,有人誊抄了一份给我。” 御史准备弹劾的奏折。却在崔奕廷手上。 李成茂有些发蒙,“这怎么可能,为什么要说岳父养寇自重,西北从前是大小战事不断,也就是因为岳父,这些年才安定下来。” “那是因为朝廷新派了副总兵。” 李成茂青筋暴起,“他们这是胡说……怎么能这样陷害岳父。” 在这里听李成茂发脾气,就真的办不成事了。 崔奕廷打断李成茂的话。“李大人是不是进京之后准备回陈家?” 李成茂颌首,“天色已晚,明日一早去吏部报到。” “吏部有当值的官员,李大人为什么不先去请报。” 李成茂低下头,若是这样一来就算是公私分明了,李成茂感激地看着崔奕廷,“是我没想周到,”说着顿了顿,“我送给岳父的礼物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岳父从前的一把随身带的弯刀坏了。我从瓦剌那里得了一把,让人重新打磨了,要送给岳父。也是要讨个好彩头。” 一把弯刀,就算是再大做文章也不至于能换来皇上的猜忌。 不可能是这样的礼物,难道是他想错了? 崔奕廷又问过去,“李大人还带了什么东西?” 崔奕廷怎么会知道他还有东西。 李成茂吞咽一口,“是一块玉石,在宣府找到的,玉石上面刻着文字,像是一个‘周’,我想这是祥瑞。就拿了回来想要跟岳父商量,让岳父进宫时献给皇上。” 这时候发现什么祥瑞。 崔奕廷道:“皇上看到了会欢喜。群臣也会觉得击溃瓦剌指日可待,皇上这样想了自然会圣心大悦。若是有人说,李大人这样做,只是为了告诉大家,皇上选了陈伯父去宣府是天意,皇上也是依天而行,到底是天大还是皇上大,祥瑞是给皇上还是给陈伯父的,”目光落在李成茂身上,“李大人你是统兵的人也相信这个?天底下的祥瑞多了去了,谁也没靠着它建功立业,不管是谁给李大人出了这样的主意,我觉得李大人都应该做一件事。” 崔奕廷眼梢中透出冰冷的光,“要害你性命的人,你也不必手下留情。”手握军权就要比旁人更加小心翼翼,一件好事顷刻间就会变成坏事,要耳听八方如履薄冰才能诸事顺遂。 李成茂顿时心里冰凉,若是果真如同崔奕廷所说,他和岳父两张嘴怎么能说得过那些文官,真的让皇上起了猜忌之心,身家性命都会难保。 风吹过来,李成茂才觉得起了一身的汗,放在见到崔奕廷他心里还百般怠慢,现在真是羞愧难当。 李成茂向崔奕廷拱了拱手将手里的奏折还给崔奕廷,“崔大人,大恩不言谢。” 眼看着李成茂进了京,陈宝道:“二爷,这事就算了了吧?”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泰宁侯邓嗣昌不但写了三本兵书,在福建操练水师还立过大功,身后又有勋贵的支撑,想要将他扳倒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找到机会的。 邓嗣昌任宣府总兵,沈家将宣府的屯粮通敌给了瓦剌,这一切还会不会发生。 第一百四十六章 团聚 婉宁看着宣府的地图,余家的地不论是从鱼鳞册上来看,还是地图上所指都没有差错,她让人在余家守了那么久,前前后后也打听了不少余家的事,就是看不出任何问题。 也许余家就是没问题,这块地也没问题。 应该换一个思路去想,如果舅舅当机立断就不买余家的地,会不会就能万事大吉,还是早就有人布好了圈套,就像她在马车里迷迷糊糊就被人带出了京。 婉宁忽然觉得,这次的事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前前后后,让她觉得能看透却又模糊不清,从父亲那里是听不到关于宣府的什么消息,父亲不会在她面前提外面的事,这样一来她一个躲在内宅的人光靠焦无应几个,也只是打听到皮毛。 婉宁正想着,童妈妈进了屋。 “怎么样?” 童妈妈点点头,“听贺大年说,外面能听到的消息就是宣府总兵换了。” 宣府总兵换了,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 赵璠满身酒气地走进屋。 见到坐在炕边的的张瑜贞就凑过去,张瑜贞顿时皱起眉头,转头吩咐下人,“快打水来给四老爷清洗。” “这都什么时候了,老爷还顾得吃酒,礼部传消息过来了,皇上赞赏赵琦仁孝,让礼部择日将忠义侯的丹书铁劵拿来写上赵琦的名字,准备让赵琦正式承爵了。” 赵璠听得打了个饱嗝。 “贱妇……” 骂得张瑜贞顿时一愣,“老爷,你在骂谁?” “我骂谁?”赵璠口齿不清,“我骂二嫂,我骂那个姚婉宁,要不是这两个贱妇。我早就已经是忠义侯。” 张瑜贞肩膀松懈下来,“老爷说的是,只可惜姚婉宁没死。若是她死了,我心里还能松快些。” 将马车都带出了京。姚婉宁居然还没死,早知道就吩咐人先给姚婉宁心窝里来一刀,再等那个崔奕廷。 赵璠喝了口茶,打了个饱嗝。 张瑜贞道:“陈文实那边怎么样了?” 赵璠道:“自然是很热闹,都说陈文实平了西北如今又被重用去平瓦剌,是大周朝真正的常胜将军。” 张瑜贞不服气的翘起嘴唇,“他算什么常胜将军,不过是在西北讨了便宜。也敢四处去说,当年他父亲打败仗的事怎么不拿出来说说?就没有人戳破他的脸皮,要说常胜将军,那要是我父亲,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伤没养好就又回战场,立下多少汗马功劳。” 赵璠听着妻子说岳父的好处,闭着眼睛他也能背出来妻子要说的话。 “你怎么不出声?”张瑜贞问过去,“是不是觉得陈文实比我父亲强?你若是觉得他好,就跟陈文实求个爵位来……” “无缘无故说这些做什么?”赵璠皱起眉头。看着妻子的脸垮下去,“我知道你这些日子不痛快,”说着变脸笑起来。“我说些让你痛快的事如何?” 张瑜贞望着丈夫笑眯眯的眼睛。 赵璠看看左右。 张瑜贞将人打发出去。 赵璠这才低声道:“让陈文实先得意两天,很快陈家就要倒霉了,宣府总兵的位子轮不到他,最后还是要回到我们勋贵手里,至于那个姚婉宁,你也别着急,这次都有他们的份儿,南直隶的案子让崔奕廷办了,他却得罪了人。那个沈家……” 赵璠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张瑜贞用手肘去戳丈夫,“你倒是说啊。怎么话说一半。” 赵璠只是笑,“你等着也就是了。你不是说看着姚婉宁的茶铺兴隆你心里不舒坦,那也没什么,不过是一时的罢了,那些东西说不定将来要落到谁手里。” 张瑜贞昨天才发了脾气,说不但没有拿了爵位,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姚婉宁开茶铺赚钱,现在去哪里宴席大家都会说用紫砂壶泡茶,宗室中都开始时兴,大家也争先恐后地去效仿,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京外去。 赵璠道:“到时候买回来你随便的砸,不是早就说要将那些什么破壶都拿起来砸了。” 张瑜贞似乎已经感觉到了那一天的喜悦,脸上露出笑容来,“我自己的东西我为什么要砸,当然是要好好用着,将来再找师傅做出来去卖。” 说到这里,张瑜贞又想起来,“你说沈家,沈家怎么样?” “岳父没跟我多说,”赵璠道,“让我们管好自己的事,我只要看准时机。”说着用手比了比,做出手起刀落的动作。 张瑜贞张大了嘴,“还要做这种事。” 赵璠笑道,“都已经安排好,李成茂带兵这么多年得罪了不少人,找他寻仇的人来了,上次让我丢了脸面,这次说什么也要讨回来。” …… “别跟赵璠说太多,”张戚程道,“他容易酒后误事。” 幕僚韩武颌首,“公爵爷放心,没说的太清楚。” 余家和沈家的事做的天衣无缝。 余家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贾,也确实要卖手里的屯田,无论谁去查都查不出问题,这就是这个局的关键,定然要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沈敬元要买余家的田地就不一样了。 从沈敬元进余家那天开始,这个局就做成了,不管沈敬元是不是要去宣府,就算是在京外或者京内的宅子里,只要被杀就能怪在李成茂身上,因为李成茂在宣府不仅将兵屯占为己有,还到处侵占民田。 “李成茂”让人杀了沈敬元就是要威吓余家,乖乖地将田地交出来。 沈家这样的大商贾都不敢再染指余家的田地,余家也只好贱卖给李成茂。 这个局怎么样? 天衣无缝。 韩武道:“公爵爷,这主意是谁想出来的?利用余家和沈家,这想的可真妙啊。”这主意也真狠,不给人留反悔的机会,只要沈敬元见过余家就必死无疑。 崔奕廷不是爱审案吗?沈家不是爱做个忠义之士吗?就都全了他们。 …… 婉宁在姚家的垂花门等得团团转,好半天才听到马车的声响。 沈氏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从扬州到京城,再从京城回去扬州,那时候她从来没想过有一日还会来京中。 可是这次,她又来了。 还是婉宁让人护送她进京。 马车听到一处院子门口,沈氏下了车。 还是那个院子,那个哥哥只要来京里就会住的院子,门口的石雕都没有变,影壁墙也只是刷了刷,她让人种的樱桃树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母亲。” 听到婉宁的声音,沈氏不禁诧异。 婉宁匆匆忙忙走过来,沈氏眼泪顿时淌下来,嘴里却埋怨着女儿,“不是让人送信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让你明日再来。” 婉宁的手冰凉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你看看你。”沈氏捧着婉宁的手不肯放下。 母女俩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都在这里做什么,”沈四太太笑着道,“进屋里再说话,这次你们母女两个有多少话都能说。” 沈氏点了点头,问沈四太太,“我哥哥呢?昆哥呢?” 沈四太太叹口气,“你那哥哥就是倔脾气,不肯在家里等着,偏要自己去杨先生那里接昆哥回来。” “每天都这样?”沈氏问道。 沈四太太道:“就这两三天,跑过去就和杨先生说话,杨先生也不嫌弃他。” 沈氏看向婉宁,婉宁抿嘴一笑,“母亲放心吧,一会儿舅舅和昆哥就回来了。” 暖炕上铺着牡丹花挑金线的垫子,是她喜欢的花样,嫂嫂就是这样周全,什么都替她想着,她没有为兄嫂做过什么,只是留下了昆哥,沈氏坐下来,才说了两句话,婉宁就问沈老太太,“外祖母怎么样?听说生了头疼的病症。” 沈氏惊讶地看着婉宁,“你怎么会知道。” 看来蒋静瑜说的没错,外祖母是得了这样的病症。 “现在怎么养?可好些了?” 沈氏道:“好多了,吃了贺家的药就好转了。” 沈四太太听得一头雾水,正要询问,婉宁又道:“母亲可见过跟着贺家人去给外祖母看病的蒋小姐?” 沈氏没有想就点头,“见过,是贺老太太的外孙女,那蒋小姐和你相当的年纪,学了一手的好医术,你外祖母说话间差点就提到你。” 那样的氛围很容易说走嘴,还好外祖母心思缜密。 沈氏话刚说到这里,就听到昆哥的声音,“姑姑在哪里?在母亲屋子里吗?” 下人上前打帘,沈氏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昆哥快步走进门,然后是后面的沈敬元。 看到满屋子的笑脸,不知怎么的沈氏的眼泪就掉下来。 婉宁上前行礼,沈敬元点点头,“你过去吧,就在前院里。” “这是要去哪儿啊?”沈四太太先问起来。 落雨上前服侍婉宁穿氅衣。 “去前院,让下人都跟着。”沈敬元不忘了嘱咐。 沈四太太不再说话。 沈氏倒是回过神来。 婉宁上前道:“母亲放心,就在自家院子里,我一会儿回来再和母亲、舅母解释。” 沈氏点了点头。 沈敬元催促,“快去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 双赢 求粉红票啦 江仲让人盯着沈家。 他带的人都是从宣府一直跟着他和哥哥的兄弟,战场上出生入死,现在都愿意跟着他为大哥报仇。 大哥是被李成茂军法处置的,这笔深仇大恨他一直记在心里。 “二哥,”跟着江仲的兄弟上来道,“沈家那边不好过去,不知道哪里来的护卫,就在门口转悠,方才进了沈家几个,现在还没出来。” 商贾一般都有护卫,这些人要么是当过兵,要么是在镖局做过,手底下确实有几下子,可也不至于就比他们强。 现在他们是怕沈家人警觉。 江仲道:“那就先瞧着。”他们在暗处,沈家在明处,他就不信没有机会。 “二哥,要不然直接去杀李成茂,何必要大费周章。” 杀李成茂能有几分的把握?陈家下人不少跟过主子上战场,手底下都有两下子,再说,杀一个李成茂也不能解他心头之恨,说不得朝廷还会追李成茂为将军,他要让李成茂丢了性命还要臭名远扬。 “你们只要盯紧了,看沈四老爷是要出京还是要留在京里。”这样他就能知道要在哪里动手,江仲说着顿了顿,“记住,不论什么时候,只要被抓住,就说是替李成茂办事。” 屎盆子要扣在李成茂头上。 …… 婉宁进了前院,穿着灰色褙子梳着圆髻的妇人顿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妇人虽然穿着像个下人,脸色很憔悴,却还是能看得出来从前保养的很好。 “内宅里人多眼杂,我就不请太太过去了。” 余大太太忙道:“小姐想的周到。” 婉宁将余大太太请到椅子上坐下,吩咐婆子端茶上来,“大太太将家里那边打点好了吗?” 余大太太眼睛一红。“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还好总算是安排妥当。” 沈家的下人端了茶放在矮桌上,余大太太下意识地将茶端起来喝。抿了一口就发现有些不对,茶的味道是她从前没喝过的。 她立即想起来。到沈家之前她听下人说姚七小姐卖茶的事,这就是姚七小姐卖的新茶? 余大太太又喝了一口才将茶放下,“不瞒七小姐,我们家准备卖了商屯和京里的几处庄子,就搬回凤阳去,所以这边的琐碎事还有不少,我们家上上下下又都在孝期……难免心中悲伤,闹出一些事来。让沈四老爷和姚七小姐见笑了。” 余大太太是说因为要卖商屯余家两房大打出手的事。 “家中是不是有人不愿意变卖田产?”婉宁轻声道。 余大太太立即挥手,“不是,不是,就是因为我们大房有两个子嗣,二房只有一个,我那弟妹怕我们分给二房少,不过我的侄儿已经做了保,我们两房既然没有分家,如今无论多少财物,除了祖田。全都按规矩分好,否则便可以见官,我那弟妹也不是不讲理的。还是想和和气气的分家,将来回到凤阳也会互相有个照应,也就答应了。” 婉宁也是才从舅舅嘴里知道,余大太太说的侄儿就是帮着舅舅介绍余家的丁举人,五叔在国子监的朋友。 余大太太的话里有难过,也有轻松,说到最后吁了口气,仿佛解脱了般,婉宁看不出有半点说谎的痕迹。 婉宁点点头。抬起头来和余大太太对视,“余大太太觉得我的茶怎么样?” 余大太太一怔。没想到姚七小姐会这样问。 “好……茶……自然是很好……” 既然如此。 婉宁道:“余家回到凤阳之后准备要做什么?” 这个余大太太还没有想过,她吞咽一口摇摇头。 婉宁轻轻地道:“我家的茶在凤阳还没有人代卖。” 余大太太的眼睛顿时亮起来。“小姐是说……” “不走商,不去边疆换盐引,不一定就不再经商,余大太太到了凤阳应该不会坐吃山空,定然还想要做铺子,如果余家愿意,可以代卖我的新茶。” 余大太太顿时站起身,“那自然是好。” 京里已经时兴的东西,出京也会有销路,这是多少年的惯例,尤其是新出的东西,尤其是代卖,那是基本不蚀本的买卖啊。 姚七小姐的话,真是解了她的心忧。 婉宁道:“只是有一样,既然我们是长久的买卖,余家的在宣府的田地是什么情形,余大太太要跟我说个清清楚楚。” 余大太太刚要说话,婉宁伸出手来阻止,接着道:“我想知道要卖的田地有多少佃户耕种,余家多少人在管,用了多少的流民,每年出多少粮食,既然是垦荒,鱼鳞册是什么时候拿到的,余家出事之后又有谁在管,今年出了多少粮,在和沈家商量卖地之前,有没有许诺卖给别人,余家在宣府已经有一段日子,宣府那边是个什么情形,每年的盐引可好换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余大太太没有记全,转头去看身边的管事。 管事也惊呆地看着姚七小姐,几乎忘记了礼数。 姚七小姐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 根本不像是个刚刚经商的新手,而是十分的熟练的行家。 婉宁沉下眼睛,“如果余大太太不方便说,可以回去想想。” 姚七小姐本来热络的神情顿时冷淡不少。 做商人的都知道,什么叫做趁热打铁,来之前她就知道不能小看姚七小姐,这次见面听到姚七小姐说了这么多话,她心里就更加坚定了,田要卖给沈家,这样就和姚七小姐有了关系,代卖茶叶的事不如立即就定下来,免得日长梦多。 如今不再是一笔买卖,而是长久之计,从前想要隐瞒的事,她现在也会说个明明白白。好让姚七小姐知道她的为人,放心将茶交给她。 余大太太看向管事,“你就原原本本地都跟姚七小姐说清楚。” 管事应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了账本。 婉宁道:“今天的事。余大太太先不要让别人知晓,对外面也不要说。是我要买余家的田产。”所以她才会让余大太太乔装成下人来到沈家。 有些生意就是这样,没做成之前不能让外面人知晓,余大太太想一想也就放下心来,“不怕跟七小姐说,我们余家今年就没有让人种田,不过田地也没有空着,是当做军屯种的。” 当做军屯种是什么意思?怎么和朝廷牵扯上了关系? 余大太太看了看管事,管事开始慢慢地回禀。 …… 将余家人送走。婉宁回到内宅里。 沈敬元忙站起身,“余家的田有没有问题?” 婉宁摇摇头,“没事。” 沈敬元松了口气,“那个丁举人是余大太太的侄儿,看中了我们家在扬州经商,余家的祖籍是凤阳,凤阳和扬州很近,余家也是将来想求个帮衬。” 问题不在这里。 问题在于,余家的田地和军屯扯上了关系,表面看起来好像无关痛痒。可是有些信息放在朝廷上就能引起轩然大波。 以沈家这样的身份比那些小商贾要更加谨慎,不能贸然决定每件事。 “四老爷,”门口的婆子进来道。“崔大人来了,请四老爷过去。” 沈敬元点点头,就要出门。 婆子看了看屋子里,低声道:“崔大人那边说,有些话想要问问七小姐。” 崔奕廷知道婉宁在这里? 婉宁低声道:“舅舅放心,我让人送信给崔奕廷,问了问他宣府的事。”大约是跟崔奕廷办过了漕粮的案子,凡事涉及到朝廷,她的直觉就是。崔奕廷总能知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 也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婉宁快步走进院子里。 崔奕廷听到声音转过身。 好一阵子不见,崔奕廷好像和记忆里不太一样了。大约是因为在衙门里主事,整个人显得更加沉稳。 婉宁上前行了礼。 白狐的氅衣穿在身上。总觉得她好像长大了,略微高了一点?还是梳了单螺髻的缘故,崔奕廷忽然发现自己在算计眼前的姚婉宁到底长高了多少。 他记得在泰兴救她时,她还戴着金镶玉的项圈,落水之后连呼喊的力气仿佛都没有了,柔弱的像个奶娃娃。 崔奕廷不禁失笑。 突如其来的笑容让婉宁觉得奇怪,崔奕廷仿佛刻意遮掩,微微转过头道:“你问宣府的事?” 婉宁看向童妈妈,童妈妈立即将宣府的地图递给崔奕廷。 “是我舅舅想要买宣府的田地。” 崔奕廷微微皱起眉头,沈家还要去宣府? 婉宁接着道:“我觉得有人在盯着沈家,我想向崔大人借些人手。”不管她的怀疑是不是真的,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改变章法,只要有盯着沈家的人,就会乱了手脚。 还没跟他问仔细,就断定要借人手,姚婉宁是已经发现了什么端倪? …… 江仲足足花了半天的时间才打听到了沈敬元要两日后动身去宣府。 “打听的清清楚楚,不会再错了,沈家管事已经采买了东西,沈家忙成一团,只是去的人不少,好像准备了许多马车。” 只要知道沈敬元要出京,不管沈家带多少人,他也能杀了沈敬元。 江仲站起身,吩咐兄弟,“随我出城,找个好下手的地方。”带得人多没有用,有时候反而是麻烦,他在兵营里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以他的本事对付一个沈敬元绰绰有余。 第一百四十八章 惊喜 “准备好弓箭。”只要沈家出了城,在城外方便他们动手的就是弓箭。 江仲仔细吩咐着。 沈家既然都已经准备好了,应该不会改主意,等到他这边动了手,御史言官就会上奏折弹劾李成茂。 至少他能保证在他这边不会出什么差错。 …… 李成茂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 陈文实皱着眉头看李成茂,“多亏了崔奕廷,否则你这大动干戈地给我拜寿,又送来物件儿,岂不是又给了御史言官一个把柄。” “岳父,都是我想的不够周到。” 陈文实在屋子里踱步,“等着吧,看这两日御史的奏折还会不会摆在皇上的御案上。” …… 婉宁一大早就起了床,落雨伤好多了,就跟着落英两个说说笑笑给婉宁拧帕子洗脸,婉宁换了件鹅黄色的小袄,看起来精神焕发。 童妈妈端茶进来道:“天气好,若是见昨日的样子还以为会下雪呢。” 婉宁点了点头,“这样也方便搬东西。” 童妈妈道:“沈家那边估计天不亮就开始忙了。” 婉宁道:“有没有说马车什么时候从沈家走?” 童妈妈道:“应该是快了。” “今天给我梳个单螺髻吧!”婉宁坐下来。 童妈妈眉眼都舒展开来,接过媳妇子手里的梳子,“今天让奴婢伺候小姐梳头,从前奴婢都是伺候太太梳头。” 童妈妈说的是母亲沈氏,母亲喜欢童妈妈梳的头发,可是自从母亲被休之后,童妈妈就落了一个手抖的毛病。平日里做事还好,就是梳头的时候手会抖个不停。 张氏就是借此将童妈妈送去了庄子。 落英细心地在一旁帮忙,童妈妈一丝不苟地梳着。很快就梳出了单螺髻,乌黑的鬓角。长长的眉毛,细腻又白皙的皮肤,不仅是漂亮,目光粲然,就像春天里刚长出来的绿草生机勃勃。 童妈妈抿嘴笑,“小姐比老爷和太太要漂亮。” …… “那边有什么动静?”张瑜贞早早就过来,一把拉住妹妹说话。 张氏摇摇头,“听说都好着呢。方才来给我请安,梳的是单螺髻,穿着我让人新给做的氅衣。” 她看着就生气,她辛辛苦苦做的东西却穿在了她最不喜欢的人身上。 “六太太那边怎么样了?”张瑜贞低声道。 “寿家倒了,六太太回来之后就不出院子,承章、承显两个还接着读书……看样子,开春就会回去泰兴。” 少了寿氏这样的人在前面遮挡,很多事她就不能做的太明显。 “没关系,”张瑜贞笑道,“等过几天。你就没这样忧心了,该着急的就是你那继女和沈家。” 张氏看着满脸笑容的姐姐,“又有什么事?” 张瑜贞道:“你别管。上次的茶叶是我没做好……” 听到姐姐这样说,张氏不禁惊讶,“茶叶的事,不是母亲安排的吗?是你出的主意?” 说到这个,张瑜贞就生气,“母亲哪里会答应,父亲知道了还将我骂了一通,如果这件事做成了,看谁还会数落我的不是。可惜你那继女还留了一手,到底是沈家生出来的狼崽子。天生就会商贾那套算计,专会不择手段的钻营逐利。我们怎么能及得上。” 暖阁里没有别人,张瑜贞就不加避讳,“方家的锦缎铺怎么样?说是卖给了淇国侯,淇国侯到底是怎么拿到的谁都清楚,连方家都不敢做声,她不过是个小丫头,我就不信她能有通天的本事。” 张氏抿着嘴不说话。 张瑜贞放下手里的茶杯,“你怎么不出声了?妹夫待你怎么样?” 张氏的手绢在浅绿色芝草纹缎裙上铺展开来,半晌微微一笑,“好不好的能怎么样。”她还绷着脸面,只等老爷自己回来。 说的很轻易,眉眼中却有遮掩不住的得意神采。 银桂说,有几次老爷在她院子外走过,说到底不过是想让她主动出去迎罢了,她偏不,她就在屋子里和欢哥说笑。 说到底在老爷心里欢哥是姚家的嫡子,老爷不能为了嫡女不要嫡子。 她还年轻,家里的几个姨娘还都看她的眼色,这几天她不让老爷进门,她们几个谁也不敢放肆而为。 熬不了两日,老爷就会让人将铺盖搬回屋子里。 到时候她在哭一鼻子,让老爷答应将孙妈妈和丹桂暂时送去庄子上。 男人还不就是那点的心思,这些年她在这上面一直把握的很好。 张瑜贞正要说话,丫鬟端来茶点,湘色的帘子撩起来,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爆竹声响。 张氏和张瑜贞对望一眼,“这是哪里传来的声音?” 下人忙道:“和我们家隔着一条胡同的宅子有人住了,正在放爆竹。” 隔着一条胡同的宅子? 张氏记得那宅院很大,是不是京里哪位大人换宅子。 张瑜贞笑道:“你可要有新邻了,改日让人去拜会一下。” 这是礼数。 张氏点点头,吩咐下人,“让人去打听打听。”这两条胡同住的非富即贵,打声招呼总是好的。 “拿着东西过去。” 下人道:“太太放心,就照每次的规矩去办。” …… 新开的宅院是一片的红火,大红灯笼就在廊下高高地挂着,小厮们都是喜气洋洋,来回地搬着东西。 管事不停地嘱咐,“慢着点,小心着点,别碰坏了东西。” 马车还一辆辆地跟过来,一看就是大家的气派。 姚家的下人迎过去,先客客气气地介绍,“我们是隔了一条胡同的姚家。” 管事听了眉毛也不动一下。 姚家的下人有些失望,不停地翘脚向周围看,想要看清楚灯笼上写的是什么字。 “我们老爷是……” 下人的话顿时淹没在爆竹声中。 门口的婆子嘻嘻哈哈。“快点,快点别误了好时辰。” 都是一水的楠木家具,还有几把磨的油亮的紫檀椅子。 姚家下人找了机会和旁边的管事闲谈。“这是从哪里搬过来的。” 管事的道:“也不远。” 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什么人家这样目中无人,难不成官职比老爷还高。家世及得上勋贵不成? 下人挺起胸脯,“我们家大人是……” “我知道你们家大人是谁,我知道那会儿你还在娘抱里呢。” 管事的话音刚落,旁边的婆子也被逗笑了。 这是什么话,姚家下人被笑得讪然。 管事的道:“你家大人是从泰兴出来的,考上进士之后去了翰林院,三年熬到外放谋了个地方官职,娶了新太太之后才在吏部做侍郎。” 管事的声音带着几分的讥诮。 没想到这些人会这样清楚。 管事向婆子招了招手。婆子送来一份礼物,“你将这礼物拿回去,我们家也不是不懂礼数的人家。” 礼物上面放着一张红纸,红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字。 小厮不认识几个字,碰巧这个字他就认得。 这是个“沈”字。 …… 江仲在等沈敬元的马车出城。 半晌打听消息的兄弟过来。 江仲松了口气吩咐大家,“都不要动,等车到了这里再动手。” 几个人应了一声。 “二哥,”那人跑的气喘吁吁,“二哥,沈家的马车没有出城啊。” 江仲皱起眉头。“还没走?” 那人立即摇头,“不是,不是。沈家的马车去了北城,沈敬元不是要动身去宣府啊,是要搬家,搬去了达官显贵住的北城。” 江仲瞪圆了眼睛,“你不是之前已经打听清楚了?” 那人道:“是,沈家下人是这样说的啊,可是今天怎么就变了章程,就不是要出城了。” 早知道要搬去北城,他会早些动手。哪怕是一把火烧了沈家……现在他们不但白白地等了一回,还错失了动手的最佳良机。 “二哥。这次怎么办?我们还等吗?” 要等到什么时候还不知道,他们过几天就要跟着李成茂回去宣府了。 不能等了。 “可是沈家的新府邸我们都没见过啊。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沈敬元又住在哪里,这……要怎么下手。” 退一步不一定要杀了沈敬元,至少闹出大动静。 本来都是算计好的,怎么陡然生了这种变故。 …… 姚家管事看着还过来的礼物,冷汗都要从额头上冒出来,怎么就那么巧,搬来的就是沈家,这个沈家,会不会就是从前太太的那个娘家。 这礼物是如何也不能让太太看到。 管事战战兢兢地去回话。 张氏正要将张瑜贞送出院子,远远地就看在在翠竹夹道走来走去的管事。 “怎么了?”张氏问过去。 管事忙上前行礼,还没说话,张瑜贞已经好奇地道:“搬过来的是什么人?” 内宅的太太们就喜欢打听这些事,管事不禁心里叹气。 “还不太知道。” 张瑜贞道:“怎么不知道?灯笼就摆在门口,写的是个什么字?” 管事吞咽一口,低声道:“是沈家。” 张瑜贞不禁思量,京里的沈家,是哪个沈家,正要再问话,看到管事尴尬的表情。 难不成是……那个沈家。 张瑜贞的笑容顿时从脸上消失殆尽,呆呆地看着张氏。 第一百四十九章 活捉 沈家为什么会搬到这里,在她眼皮底下。 张氏一口热气顿时梗在喉咙里。 张氏看着管事。 张瑜贞怔愣片刻惊讶地道:“可打听清楚了?是那个沈家没错?” 管事垂着头,“那家人……对老爷很清楚……应该是没错。” 一个月前,她们还在笑沈家就要搬出京城了,还算计着沈家那几个地点好的铺子,可是转眼之间,沈家不但没有走,还在北城买了宅子,就在姚家前面的胡同里。 那么大的宅院,这样的动静,沈家是故意,故意在她眼前炫耀,张氏不禁捂住胸口,婉宁不但回来了,还招来了沈家。 要她怎么顺心的过日子。 “七小姐呢?七小姐在哪里?”张氏的声音嘶哑。 管事忙看向旁边的婆子,“没看到七小姐出门。” 婆子也上来道:“太太是不是要喊七小姐过来。” 喊婉宁过来?看婉宁一脸的笑容? 怪不得来给她行礼的时候打扮的和往日不同,她那时还觉得奇怪,原来是因为这个,姚婉宁早就知道了。 不,说不定就是姚婉宁安排好的。 她还让下人去送礼物,沈家人一定觉得可笑。 又有爆竹声传来,张氏忽然觉得是那么的刺耳。 …… 婉宁和姚婉玉在炕上做针线。 才绣出一片叶子婉宁就觉得眼睛酸,她抬起头看一眼姚婉玉,姚婉玉一朵芙蓉花已经绣了大半。 “怎么绣的这样快?”她的手指不算灵活,所以没有学外科,不过她的性子不太喜欢中规中矩的内科,最后才选了临床心理学。 姚婉玉笑道:“七姐姐没事的时候看书。我没事的就是就做针线。” 姚婉玉很安静,到她屋子里坐了一个时辰说的话很少,大多数只是抿嘴笑。就这样每天过来坐坐,两个人之间仿佛也渐渐亲和起来。 童妈妈端了一匣子点心。婉宁拿给姚婉玉,“拿回去。” 姚婉玉忙摇头,“都在姐姐这里吃了好些了。” 婉宁道:“给程姨娘拿过去。” 姚婉玉顿时一怔,感激地看了看婉宁,“谢谢姐姐。” 送走了姚婉玉,童妈妈快步走进来,“殷江还没回来。” 婉宁点点头,趁着沈家搬迁。她让殷江几个按照之前对外说的那样出城去,只不过不是打着沈家的名头,只是装作普通的行人,为的就是让殷江看看沿路有什么异动。 经过了上次的事,殷江应该变得更聪明,他手下的人做事也该更加灵活。 她觉得如果有个风吹草动,殷江应该能感觉的到。 童妈妈道:“倒是有件事,小姐听了定然会觉得好笑,听到爆竹声响,咱们家的下人就过去送礼拜会新邻。回来的时候……禀告给了太太,太太只是问了句,七小姐在哪里。” 婉宁能想到张氏的表情。 主仆两个笑了一会儿。婉宁道:“去跟贺大年说,搬去了新宅子千万不要怠慢,尤其是晚上。” “您放心,新院子连家里的下人都不一定能弄清楚,更别提外面的人,也就是贺大年带着的几个家人摸得透透的,这时候若是谁想要图谋不轨,定然会抓个正着。” 婉宁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小姐会不会太小心了?”童妈妈低声道。 婉宁将针线放回笸箩,拿起桌子旁的书来。“等到殷江回来,我们也就知道了。” …… 沈氏站在院子里。看到两边熟悉的花树。 “婉宁说你喜欢玉兰和金桂,特意选了这个院子。” 听到嫂嫂说婉宁。沈氏就忍不住露出笑容,她离开姚家的时候从来没想过,婉宁不但不用她担忧,还会为她遮风挡雨。 “昆哥喜不喜欢自己的院子?” 沈氏看向沈四太太,沈四太太抿嘴笑,“自然是喜欢,我们好好布置一下,今年在这里好好过个年。” 沈氏点头,她忽然觉得压在她头上的阴霾吹散了很多。 “母亲,姑母,”昆哥的声音传来。 沈氏和沈四太太一起看过去。 昆哥小步跑来。 沈氏蹲下神,笑着向昆哥招手,“昆哥快过来,让姑母抱抱。” 沈四太太不禁失笑,“这么大的孩子了,你哪里能抱得动。” 昆哥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到了沈氏身边。 沈氏将昆哥拢在怀里。 “姑母还回去扬州吗?” 看着昆哥闪烁的眼睛,沈氏立即明白过来,昆哥说的回扬州是问她还会不会住去家庵,沈氏摇摇头,“过阵子我会回去看你祖母。” 昆哥脸上露出笑容来,“若是祖母也能过来就好了。” “昆哥跟杨敬先生学的怎么样?” 听到沈氏问起学业,昆哥顿时滔滔不绝起来。 …… 到了各家开始做饭的时候,江仲还在沈家新宅子外面徘徊。 “二哥怎么办?” 沈家才搬新家,从来来往往的马车上就能看出来,今晚沈家的宅院必定是不能收拾妥当,东西杂乱就容易出事,虽然他们对沈家的新宅子知晓的不多,沈家的下人未必就熟悉。 “我们今晚下手。” 今晚,会不会太着急了些。 “若不然再等等?” 江仲摇头,“今天无论成败,我们都要动手。”既然他和赵大人已经说好,他就不能失言。 一直等到天黑下来,沈家院子里的灯逐渐熄灭。 江仲吩咐兄弟,“找不到沈老爷没关系,我们只要将沈家的院子点着。” 最好烧的是有干草的马厩。 “等到沈家的院子烧起来,自然会有人来救火,到时候你们就趁乱离开。”至于杀沈敬元的事,就由他来做。人多眼杂反而容易出乱子。 都安排妥当,走街串巷的包更人离开,江仲挥了挥手。几个人影顿时跃进了院子。 时间比江仲想的要慢,好不容易等到沈家院子里冒出青烟。然后有吵闹的声音传出来,江仲这才进了沈家的院子。 他脚刚落地就向垂花门跑去。 过了翠竹夹道就看到了挑着大红灯笼的主屋。 江仲站在院子外微微有些迟疑。 他会选在京外杀沈敬元,那是因为不想祸及沈家的家眷,为了哥哥报仇顶多杀一个奸商,不能连累妇孺。 可如今一来,难免要惊动沈家的女眷。 他不是杀人不眨眼的盗匪,江仲退了两步,走进翠竹林。沈家走水,沈敬元这个一家之主迟早要出来看情形。 沈家院子里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很快主屋就开始有了动静,有婆子披了衣服去敲门,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快步出了来。 这就是江仲要等待的时机。 等到沈敬元走过来,江仲不声不响地抽出腰间的刀靠过去。 只要办的利索,顷刻之间就能要了人的性命。 他能感觉到刀锋舔血的滋味儿。 空气里仿佛已经有血腥气弥漫开来。 沈敬元离他只有两步之遥,江仲准备迈出最后一步,手已经做出了准备挥刀的姿势。 脚才踏出去。江仲的脸色顿时变了,他忽然之间觉得有一股力气从他背后传来,让他整个人向后倒去。 江仲顿时拿出了在战场上的本领和反手握住了后面那只大手。 那只手任他扭拽着。却如磐石般纹丝不动,很快江仲被摔翻在地上,几只火把聚过来,他看到了黑着脸的大汉,一个穿着海棠色的官服的男子从不远处走过来。 “一共几个人?” 那男子沉声问过去。 立即有人道:“这是第七个。” “让何亭长,将院子里的草堆灭了火。” 亭长? 他闯进来的不是商贾沈家? 江仲顿时怔愣在那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 …… 姚家。 张氏决定要将姚宜闻请回来,沈家搬到了她的眼皮底下,婉宁在院子里安插了许多人手。张氏越来越觉得不安。 欢哥过来玩了一阵子,范妈妈劝说了她一番。和她讲了几句妾妇之道,在姚家。她毕竟还要依靠老爷才能做好一个当家主母。 她不能让这些年的努力功亏一篑。 想着这些她带着人特意去了书房,老爷看奏折的时候,她在一旁磨墨。 只要等着老爷回到屋子里,她就会想尽办法让老爷听她的话。 床铺已经铺好,张氏才卸掉头上的发簪,就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丫鬟上前打帘,姚宜闻走进来。 张氏忙去服侍姚宜闻换衣服。 桌子上还放着一只药碗,热腾腾的药散发着苦涩的味道。 姚宜闻顿时响起张氏这些年喝药的苦处,只是为了再给他生下一儿半女。 “身上的病怎么样了?”姚宜闻问过去。 张氏眼圈立即红了,系扣子的手也停顿下来,“妾身不想吃了。” “那怎么行,”姚宜闻皱起眉头,“已经吃了这么长时间,这样停下来岂不是前功尽弃。” “老爷已经将妾身当做一个毒妇……”张氏说着提起帕子擦眼角,“妾身嫁给老爷这么多年,最终却落得这样的结果,早知如此,当年老爷就不该跟父亲求娶妾身。” 姚宜闻想起当年父亲说起这门亲事时的情形,他吓了一跳,勋贵家的女儿怎么可能会嫁给他做继室。 姚宜闻不禁叹了口气,“婉宁也是个好孩子,今天还问起你的病,说吃了那么多年的药也不见好转,哪日要帮你请个郎中来看症。” 张氏心里顿时警钟大作,姚婉宁居然要找郎中来给她看病。 张氏还没说话,外面顿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第一百五十章 大事 “怎么了?”看着进来的管事妈妈,张氏问过去。 管事妈妈禀告,“外面来了不少的官兵,说是抓什么人,门房看了看去的是沈家的新宅子。” 这就是姐姐说的沈家要出大事? 张氏装作若无其事,“抓了什么人?” 管事妈妈禀告道:“门房认出了顺天府的经承。” 顺天府的人到了,那就是真的出了事。 张氏一直在等着沈家的动静,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消息,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张氏看向银桂。 银桂点了点头,借着端水的机会出了屋子。 张氏道:“您别管了,反正顺天府的人已经去了。” 姚宜闻颌首,“这是北城料想也不会出什么事。” 管事妈妈退了下去,看着热腾腾的药,姚宜闻道:“还是将药喝了,你年纪轻轻不好就落下这样的毛病。” 张氏低下头,紫鹃看准了时机亲手端了药过去,张氏迟疑了片刻才端起药碗将药吃下去。 吃了药,张氏服侍姚宜闻去内室里,正准备歇息,银桂进屋里来端灯,张氏跟着走到碧纱橱。 银桂低声道:“抓了七八个人。” 张氏点点头,“沈家呢?沈家出了什么事。”这是最重要的。 抓人不抓人她不在乎,她只想知道,沈家有没有死人。 银桂摇了摇头,“没有,那些人刚刚进沈家,就被沈家的家人按住了。” 张氏的脸色顿时变了,就算她不知道姐姐和姐夫到底要做什么,但也绝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 赵璠在府里等消息。 离上朝还有两个时辰。御史言官的奏折已经准备好,弹劾李成茂在宣府为所欲为,打着收军屯的旗号侵占民田和废寺田。等到江仲动了手,余家闹得胆战心惊。到时候李成茂百口莫辩。 陈文实也会被安上放纵姑爷的罪名,毕竟在宣府还有不少陈文实的旧部。 这样一来,拉下了陈文实,将来去宣府的人就会变成勋贵,他也就会有机会去宣府立下军功,那些军功牌不能便宜了别人。 赵璠小杯小杯地尝着酒,等着好消息传过来。 “老爷,老爷。” 管事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赵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到了上朝的时辰?”赵璠摇了摇手,“今天不轮我备朝。” “老爷,”管事眼看着软榻上的赵璠又要闭上眼睛,“殷先生来了,在外面等着您,说有要事禀告。” 赵璠这才想起来,他将外面的事都交给殷先生安排。 “快……快将殷先生请过来。” 殷先生踏进屋子,顿时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 老爷这是早早就庆贺上了。 也怪不得老爷,那天他听了这件事,也觉得万无一失。沈家已经要买余家的田地,下人探听来的消息也是沈四老爷准备去宣府。 商人在意的就是眼前的利益,既然田地没事。他们也不会想到政局上来。 平日里他也替太太办事,知道太太将那个姚七小姐视为眼中钉,让人盯着沈家那几个铺子的生意。 他还觉得若是办成这件事,就能两边落好,既能让老爷觉得痛快,将来太太想要对付姚七小姐也更容易些。 谁知道,就会突然出了差错。 “老爷,”殷先生快步走进来,“沈家那边没出事。倒是顺天府衙晚上从沈家抓了七个人,听说已经关进了大牢。” 赵璠的酒顿时醒了七分。“你是说……沈敬元没死?” 殷先生点点头,不但沈敬元没死。整个沈家也是毫发无损啊。 想想江仲那样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的人,怎么可能会无功而返。 赵璠站起身,就要向外走,差点就被地上的杌子绊倒,殷先生忙上前去搀扶,“老爷,先别急,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然让人去顺天府打听打听。” “一个小小的沈家,”赵璠瞪圆了眼睛,口沫横飞地喷向殷先生,“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无权无势的商贾,哪里来的能耐。” 是啊,谁说不是,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就将江仲几个抓了起来。 “五城兵马司,这应该是五城兵马司来管,什么时候轮到了顺天府,”赵璠气得咬牙切齿,“昨日五城兵马司是谁当值,去查,快点给我去查。” “老爷,您卸了五城兵马司的职,”殷先生小声提醒,“现在,当值的副指挥已经不是咱们的人。” 五城兵马司的指挥、副指挥都是由勋贵担任,赵璠之前兼任副指挥,去西北的时候卸了职。 现在的五城兵马司指挥是裴明诏。 勋贵子弟经常聚在一起,他对京里的勋贵还是了如指掌的,可是想到这个裴明诏……没少出现在他们的宴席上,就算过来也不跟他们玩笑。 裴明诏也是一块不好啃的骨头。 赵璠皱起眉头。 …… 裴明诏从府里出来,小厮立即将马鞭送过去。 “都在陈大人府上等着呢。” 裴明诏点点头。 等到裴明诏离开,下人禀告给门上的婆子,婆子直接去了裴太夫人屋子里。 裴太夫人刚刚换好了衣服,“才回府眨眼的功夫,怎么就走了。” 吴妈妈道:“是衙门里出了事,程疗进来回了句话,侯爷连口水也没喝就跟着出去了。” 裴太夫人叹了口气,“难为了侯爷,这家里也没什么人能帮他,政事上我又是一窍不通。” 说了两句话,裴太夫人整理了衣衫,刚要去用饭,门房的管事又来传话,“陈家来送帖子,要请太夫人过去叙叙旧。” 怎么帖子来的这样匆忙。 “让我什么时候过去?”裴太夫人说着话接过帖子。 “就说今日。” 今日? 裴太夫人打开了眼前的帖子。 将门房的管事遣下去。裴太夫人看向吴妈妈,“恐怕是跟侯爷的事有关。”老侯爷在世的时候就常说陈文实这样的将军多几个,小小的倭寇和瓦剌哪敢来频频饶边。如今的内忧外患就是权臣和勋贵相勾结。 “不管出了什么事,有从前的交情在。”裴太夫人顿了顿,“陈家这一趟我是要过去了。”这些年总是忠臣良将屡屡出事。 吴妈妈道:“让人备上礼物?” 裴太夫人颌首,“先让人去问问侯爷是不是去了陈家。”如果侯爷去了陈家,她就不好急着去,否则未免太过显眼。 不一会儿工夫吴妈妈打听回来,“侯爷过去了。” “那就晚一些,我们吃过饭快到中午的时候再过去。” 这才是女眷走动的时辰。 …… 裴明诏走进陈家,书房里隐隐约约传来说话的声音。 陈老将军的声音有些高。显得很激动。 下人上前打帘,裴明诏跨进屋里。 屋子里有三个人,陈文实和李成茂,另外一个年纪尚轻,穿着宝蓝色的直缀,身上没有显贵家子弟常戴的一串串荷包、配饰,只是戴了块羊脂白玉,鲜红色的穗子在衣袍间时隐时现。 眉眼很鲜亮,目光反而十分的沉稳,身上有一种难以撼动的气势。 崔奕廷。 他虽然没有和崔奕廷说过话。却在朝堂上远远地看过一眼,当时就感觉到,崔奕廷有超乎出年龄的沉稳干练。在文武百官之前,没有半点的退缩和害怕。 “侯爷。”陈文实上前将裴明诏迎到旁边坐下。 李成茂一脸的愤恨,眼睛通红,仿佛都快将须发烧着了一般。 只有崔奕廷看起来很平和。 裴明诏看着脸色生硬的陈文实,“听说李大人的下属被顺天府抓了。” 说到这里李成茂额头上浮起了青筋,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去,我去好好问问江仲,我什么时候让他去吓唬余家。什么时候让他去杀沈敬元,我又什么时候要强占余家的田地。” “我看看他敢不敢当着我的面说这些话。” 杀沈敬元? 裴明诏微微皱起眉头。怎么会和沈家牵连上,他眼前忽然浮现起那握紧缰绳站在马车上的姚七小姐。 “侯爷。按理说这件事应该归五城兵马司来管,”陈文实道,“这才让人将您请过来。” 陈文实虽然没有将话说得十分清楚,裴明诏已经明白过来,不管陈家是用什么手段将这件事暂时压下来,总是绕不过五城兵马司。 崔奕廷道:“五城兵马司只管擒捕,最终案子还是要落到刑部,刑部虽然能审案、定案,还是要都察院分发下来,李大人的事下了早朝就会有眉目,江仲在顺天府衙说的这些话,李大人心里要有个数,到时候都察院问下来,李大人不能一个愤怒就能结案。” 李成茂睁大眼睛,“那我该怎么说?说下属诬陷?” 谁能相信,更何况还有御史言官的弹劾。 崔奕廷站起身,“李大人要好好想想余家,想想沈家,这件事说到底总离不开这两家。” 崔奕廷话音刚落。 陈文实思量着,“若不然,让人去请沈敬元过来说话?” 沈家不光是有个沈敬元。 崔奕廷道:“江仲这次没有得手并不是侥幸,沈家是有人察觉出异样特意做了安排。” “陈大人在这时候请沈敬元未免太过显眼了些,不如想想别的法子……”崔奕廷点到为止。 陈文实还在思量,裴明诏却想到了一个人,姚七小姐。 *** 第一百五十一章 错不了 沈老太爷去世之后沈家的情形就一落千丈,沈家在京中的铺子都已经要盘出去,还是因为姚七小姐的茶叶才会这样红火。 只要想一想就知道,在沈家出主意的人应该是姚婉宁。 裴明诏抬起头,陈文实身边的幕僚已经在低声说话。 裴明诏道:“既然是五城兵马司的事,我就让吏目带着人去提人送进刑部大牢,五城兵马司没有定案的权利,我却可以让人监管江仲,让他不与任何人接触。” 这就是陈家将他请过来的本意。 陈文实松口气,起身向裴明诏道谢。 不管怎么样,江仲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又被崔奕廷按住,如今移交五城兵马司,如果没有这一节,就凭江仲说的那些话,很快就会在京里引起轩然大波。 …… 本来要去宣府上任的陈文实忽然被留在京城,回京述职的李成茂每日都去衙门,除了坐在衙门的冷板凳上,却没有人来向他问话,他只看到御史的奏折一摞摞地抱进来,吏部的官员偶然掉了一两本奏折在地上,李成茂帮忙捡起来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弹劾如同潮水般一下子灌满了整个陈家。 陈文实强撑着才没有倒下,前几日好热热闹闹的陈家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 赵璠将外面的事仔仔细细地禀告给岳父。 张戚程听着一言不发。 虽然没能杀了沈敬元,但是也算闹出了声势,江仲为了给哥哥报仇会一口咬定是受李成茂指使,只要有了这个证词李成茂百口莫辩,现在只要稳住手脚,一样会将陈文实拉下水。 张戚程想到这里。下属进来禀告,“皇上圈了案子,让都察院下去审理。凡是有所牵连必仔细查问。” 张戚程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 …… 婉宁坐在椅子上听沈四太太说那晚的事,“殷江回来和老爷一说。确实有人等在半路上,老爷吓了一跳,也不敢声张,就让贺大年几个照之前的安排行事,我们还当没事……”说到这里沈四太太叹口气,“老爷让我和你母亲住在一起说话。” 那天晚上知道实情之后,她气得大哭一场,老爷怕她有危险。就将她和昆哥支开,自己在主屋里睡觉。 现在想想她还后怕,要不是婉宁多了一份小心,老爷恐怕在路上已经遭遇不测。 若是这样,她以后要怎么办? 沈敬元看到妻子埋怨的目光,硬着头皮,“我是怕你碍事,家里都布置好了,别说七个人,就算十几个人也照样被抓个正着。更何况还有崔大人帮忙。” 婉宁没想到那晚崔奕廷会亲自来沈家。 沈氏在旁边听着,不时地去看婉宁,这件事恐怕还没完。“人被抓走了,现在有没有定罪下来?” 沈敬元摇摇头,“还没听说。” 沈氏叹口气,“这件事恐怕不光是因为我们沈家。” 母亲在姚家那些年听说了不少官场上的事,加上心思细腻,比舅舅和舅母想得要更远些。 沈敬元低下头,“是我太大意了,听姚宜之一说就动了心,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妥。才想要去宣府看看情形。” 没想到竟然是姚宜之。 沈氏乍听到这样的消息也有些吃惊,姚五老爷在姚家出了名的为人亲和。到现在她还记得姚五太太提起姚宜之时的神情,满脸的笑容和羞怯。就算嫁进姚家那么久,看到姚宜之还会脸红,眼神总是跟着姚宜之转,两个人站在一起就是一对金童玉女。 姚五太太的父母去的早,几乎将所有的精神都用在姚宜之身上,将姚宜之照顾的妥妥当当,不管是穿戴还是笔墨纸砚能买的几乎都买给姚宜之,所以整个泰兴乃至泰州府大家都知道有个金玉般的人物姚宜之。 她会相信姚宜之都是因为五太太常在她耳边说起姚宜之的好处,她到现在还记得五太太头上的青玉簪子是姚宜之亲手打磨的,耳朵上的珊瑚坠子也是姚宜之做出来的,样子虽然古朴,但是五太太视若珍宝。 谁也没想到五太太这样一个人,会被水贼害了,落得一尸两命的下场,五太太死了之后,姚老太爷让姚宜之续弦,姚宜之也不肯,连朱举人家的亲事都推了,硬是为五太太守孝三年。 如果不是婉宁提醒,她是怎么也不可能将那些闯进沈家的人和姚宜之联系在一起。 “老爷、太太,”门口的婆子进来禀告,“刑部来人了,说要请老爷过去问话。” 听到问话两个字,沈四太太顿时紧张起来,忙看向婉宁,“这是要做什么啊?” “舅母安心,这是要定案才会叫舅舅去问,”刑部这一套婉宁早就已经打听清楚。 田允兴是刑部提牢厅主事,昨日就已经托人来知会她,若是朝廷正是定下查案,定然会叫舅舅过去。 “刑部会问起那晚所有的事,可能还会提及余家,”婉宁说着顿了顿,“舅舅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以舅舅的性子,让舅舅撒谎比什么都难,索性舅舅知道的并不多。 沈敬元颌首,沈四太太忙跟过去服侍沈敬元换衣服。 屋子里剩下婉宁和沈氏,婉宁靠在沈氏肩膀上,“母亲这几天可还觉得习惯?” 沈氏笑着颌首,“家里的厨娘都会做扬州菜,吃的习惯,住的也好,屋子里地龙烧得暖和,我是一觉能睡到天亮。” 母亲来到京里之后,帮忙操持京里的几家茶铺,她顿时也觉得轻松不少,到底还是有母亲在身边好,让她觉得身边的事总有人会担忧。 “那个崔大人对我们沈家不错,”沈氏轻声道,“听说已经是皇上身边的新贵,却还能过来帮忙。” “大约是在泰兴时的交情。崔奕廷这个人还算恩怨分明。”这是实话,崔奕廷行事不给人留情面,又难免有几分的孤傲。却是个做事清清楚楚的人。 沈氏目光闪烁,婉宁好像没有听出来她的意思。 “母亲。”婉宁想到什么抬起头,“今年,我们家真的没有拿到盐引。” 沈氏颌首,“你二舅捎信回来,说今年的盐引已经派完了,我们家的粮食只跟那些手里有盐引的人匀了一些。” “没有拿到盐引也是好事。”婉宁道。 沈氏有些诧异,“怎么也是好事呢。”她是越来越猜不透这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 陈文实请了几位御史,谁知道谈了一个时辰。大家都没有什么对策。 “正好是我要去宣府,这事不光是冲着成茂,更是冲着我来的。” 陈老太太听得这话顿时心凉了半截,一直到裴太夫人过来她还没有缓过神。 “不怕太夫人知道,我现在是真的没有了法子,之前是忠义侯被陷害,现在轮到了我们家,”陈老太太说着就眼睛发酸,“老太爷上战场的时候我只是担忧会打败仗,如今……不光如此。还要防着别人从背后捅一刀。” 说着陈老太太擦擦眼角,“我从嫁进陈家,就没有一天的安生。早知如此,家里的几个女儿就不接着许给武将,免得手握军权……心里总是不踏实。” 老太爷是所有的法子都想了,眼见是不行,武将是最怕皇上起猜忌之心,否则就算再战功赫赫也是枉然,说不定还会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忠义侯就是个例子。 裴太夫人劝说陈老太太两句,“总要想个好法子。”朝中奸臣当道,看着如今乱成一团的陈家。她也有种唇亡齿寒的感觉,昭儿也是一副硬脾气。还不知道将来会得罪哪个达官显贵。 陈老太太低声道:“听说刑部那边已经去问沈家和余家。” 这么快。 裴太夫人没有想到。 陈老太太接着道,“沈家今天会让人送消息过来。” 陈家和裴家是多少年的关系。算得上是通家之好,老侯爷去世的时候,她留在裴家好几日,裴太夫人有什么话从来不避讳她,出了这样的大事,她也就不瞒着裴太夫人。 沈家那边会有什么法子? 一个商贾真的能帮上忙? 陈家到了这个时候,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老太太,”管事的快步走进门,转身又将隔扇关好,“沈家来信了。” 陈老太太接过信函,看到了写得十分规整的字。 打开信函里面的内容映入眼帘。 “沈家的意思是,”陈老太太看向裴太夫人,“商贾到处卖商屯,沈家也在卖西北的商屯,都是因为以银抵粮换盐引,有商屯的商人反而用粮食拿不到盐引,商屯也就没有了用处。” 所以余家卖商屯,根本就不是成茂要霸占什么民田。 陈老太太和裴太夫人对视一眼豁然明白过来,宣府虽然没有实行以银抵粮,但不是没有人提起过,她们也听说过许多达官显贵在倒卖盐引。 如果将事端引到这上面,倒霉的就不是陈家。 “如果我们能过这关,沈家……真就是我们家的恩人,”陈老太太看着裴太夫人,“真是我们家的救星啊。” …… 婉宁坐在屋子里。 焦无应道:“有人去余家打听,余家不小心说漏了嘴,宣府的盐引不好做这才卖田,”这是小姐吩咐好的,余家说的也是实情,“宣府今年的盐引派的也不如往年,我们家再卖西北的屯田,恐怕就会有很多人坐不住。” 沈家怎么也是有名的盐商,所有人都盯着沈家。 婉宁点点头,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有人要算计沈家,沈家就不能束手待毙,要自己给自己找条出路。 再说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六婶说过,张家是能拿出盐引的,只要涉及张家,那就必然错不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乐极生悲 皇帝坐在南书房里看奏折。 外面有内阁的阁老在当值,陈阁老将一封封奏折看过去,然后分门别类地送进屋子。 小黄门里里外外地忙碌着,偶尔南书房里会传来皇帝咳嗽的声音。 陈阁老看向旁边的内侍,“您劝劝皇上,再过两个时辰又要早朝了,龙体要紧,若是有紧急的奏折,我们明日一早就呈上去。” 内侍摇了摇头,“早已经劝过了。” 话已经说过了,谁敢再说第二次。 先是南直隶出了事,现在连边疆的李成茂也敢行贪墨之事,甚至还强占民田,纵容手下在京里无法无天,在此之前皇上可是准备嘉奖李成茂的。 这就如同伸出手来打了自己的脸,皇上没有了颜面,谁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文官出了事,武将再出事,整个大周朝就仿佛动荡不安。 陈阁老正想着,身前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来,“陈阁老,朕记得你跟陈老将军都出自凤阳府。” 陈阁老心中一惊,忙站起身,“皇上记得清楚,陈老将军祖籍在凤阳,臣的曾祖父逃荒时曾到过凤阳,不过后来在昆山定居。”这样解释一番,就等于和陈文实脱开了干系。 皇上大怒,现在谁敢和陈文实有半点的关系? 陈文实手握军权这么多年,大家心里都清楚,一旦出了事,就是万难挽回,整个陈家都要被牵连。 可怜陈家三代驻守边关,最终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陈阁老心里不禁也有些感叹。 多亏了李成茂进京那晚直接来吏部报到,若是去了陈文实的寿宴,御史言官就更加握住了把柄。 “时辰不早了,还有两个时辰就上朝。陈阁老去值房里歇着吧!” 陈阁老应了一声,整理了手边的奏折一步步地退了出去。 等到南书房的门被关好,皇帝将手里的奏折顿时扔在了地上。“将崔奕廷叫进来,朕要问个清清楚楚。” 内侍应了一声退下去。 半个时辰的功夫。皇帝桌子上的奏折已经少了大半,崔奕廷站在书房里行礼。 “跟朕说说,你是怎么抓到江仲的。” 崔奕廷将那日的事说了,“要不是江仲让人先烧着了马厩,沈家闹起来,我和姜大人也不会知晓。” 和锦衣卫禀告的一般无二。 皇帝放下手里的笔,抬起头来看向崔奕廷,“你父亲养了一池的锦鲤。京里的府邸不少,池塘也大多比你家的大,但是谁也没有你父亲锦鲤养的好,现在你父亲还养鱼吗?” 那时候皇上还是个闲散的王爷,经常和父亲一起钓鱼,两个人钓完鱼就在书房里小酌,皇上还夸家里的厨娘烧了一手的好菜。 崔奕廷道:“还在养,养了放,放了养。” 皇帝轻微颌首,站起身来。“难得的是这些年的坚持,你父亲在内阁时,朕就说过。是个忠臣良相。” 皇帝放佛准备让崔奕廷退下,却想起什么,“你觉得李成茂这案子如何?” 崔奕廷没有犹疑,“出了这种事自然要仔细查问,不管是江仲还是沈家,都要问个清清楚楚,若是果然有这样的事,不管是谁都辜负了皇恩,都逃不出大周朝的法度。” 皇帝良久未语。 整个南书房气氛仿佛更加凝重起来。 …… 张戚程听到消息已经是早朝之后。 韩武道:“先是问陈阁老。陈阁老连和陈文实同乡之谊都不敢提,后来叫来崔奕廷。连崔奕廷也说要仔细查问江仲和沈家,沈家是商贾。商贾善于变通,不能轻易相信,”说着顿了顿,“我觉得圣意已经很清楚,皇上已经对陈文实和李成茂起了疑心,爵爷这个局做成了,沈家死不死人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张戚程还没说话,旁边的赵璠已经笑起来,“这么说,陈文实是断断不可能去宣府了,陈家也再不能掌兵。” 如果真是这样,不光光是不能去宣府不能掌兵,韩武道:“自古以来,但凡手握重兵的武将失宠都不会落得好下场,李成茂的罪名只要坐实,用不着爵爷动手,那些从前看不惯陈文实的人就会跳出来落井下石。” 赵璠急着道:“沈家呢?沈家会不会在中间捣鬼?” 韩武捋了捋胡子,“不会,沈家不过是个小商贾,影响不了大局,再说连崔奕廷都急着将沈家推出来,和沈家摆清楚关系,沈家还有什么人可依靠?” 赵璠越听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沈家不过是一盘棋里面的一颗棋子。 …… 张瑜贞等着赵璠从父亲家里回来,一直到了晚上才等到了醉醺醺的赵璠。 “这又去哪里了?” 张瑜贞一脸的埋怨。 “这次是跟我表弟出去喝酒。”赵璠笑得脸上像是张了朵花。 “哪个表弟?”张瑜贞问过去。 赵璠眯着眼睛,“家里有五家香粉铺子的金家,”说着顿了顿,“从前你不是说,金家送给母亲的香粉比给你的好,如今可是捧着几盒子香粉过来,想要买你个高兴。” 张瑜贞不禁惊讶,“这是为什么?” 赵璠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叠银票,“听说你喜欢红木插屏,拿了银子来让你买插屏去,也算是孝敬你这个表嫂。” 看着放在桌子上的银票,张瑜贞的心几乎冲到了头发尖儿。 金家怎么会这般大方。 张瑜贞顾不得去看那些银票,捂住了乱跳的胸口,“老爷,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可别吓妾身。” “你看你,”赵璠笑道,“还想要沈家的茶铺,见到这些银钱就吓成这样……” 赵璠喝了一口茶。“沈家的茶叶有什么了不起,真正会做买卖的不需要弄这些劳什子,转手之间就能得了千万两真金白银。” 看着老爷得意的神情。“是金家人想要入仕求到了老爷?” “金家逍遥自在入仕做什么?” 张瑜贞这下子猜不出来了。 “是盐引,想要我帮忙开个白条去盐运使司教银子充抵粮食换盐引。” 原来是换盐引。 张瑜贞松了口气。“老爷不是说盐引并不多吗?今年开的白条太多,西北的盐引都发放没了。” “那是今年,明年、后年呢?说不定宣府也不再交粮换引,都要用银子来充抵,”赵璠得意洋洋,“户部趁着李成茂出事又上了奏折,说不定日后再也没有了商屯,只要交纳银子就能换来盐引。这样一来,能买到盐引的就成了真正的财神爷。” “沈家这样的盐商,很快就会家破人亡。” 这可真是一箭双雕,他虽然丢了爵位却得来了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只要想到这里,赵璠就觉得心里舒畅。 “到时候给你买处大宅子,你不是总羡慕忠义侯府……还和自家的姐妹相比,以后就再也不用说我不疼你。” 看着眉开眼笑的赵璠,张瑜贞也忍俊不禁,“老爷说的到底是真是假。”说着话却已经去拿桌子上的银票仔细地数起来。 陈家倒了。果然有他们的好处。 …… 姚宜闻回到屋子就看到张氏让下人清点屋子里的东西,大大小小的盒子一堆,姚宜闻一边脱氅衣一边道:“这是要做什么?” 张氏笑着道:“赵老太爷的寿辰要到了。我去送了些礼物,姐姐却让人还回来了这些东西。” 姚宜闻有些惊讶,“这都是你姐姐送的?” 张氏颌首,“市面上不好找到的药材,我姐姐和姐夫让人从祁州买来的,正要配着用蒋家送来的药方。” 除了药材,还有些别的东西。 姚宜闻随手打开一只盒子。 张氏吸了口凉气惊呼起来,“老爷可要慢着些。” 锦盒里是一尊送子观音。 就像是抽到了上上签,姚宜闻看着光润的观音心情也豁然开朗。“这是……” “是我姐姐请来的,让我供起来。”张氏飞眼看向姚宜闻,“我姐姐说。这很灵验。” 张家仿佛一下子将他们想要的东西都送来了。 让下人将东西一件件搬下去,张氏亲手端茶给姚宜闻,“老爷有没有听说沈家的事?”她就是要在这时候提起沈家,好让老爷知道,张家带给姚家的永远是富贵和地位,沈家却是无尽的麻烦。 姚宜闻果然皱起眉头,“好像是和李成茂有关。” 张氏叹口气,“也不知道怎么就惹了这样的是非,”说到这里,张氏脸上露出几分的担忧,“听外面人说,沈家的铺子如今是婉宁管着,我出去宴席夫人们都明里暗里的打听沈氏的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张氏说着低下了头,“好像是我做了什么错事,我倒是没什么,就是婉宁,年纪还小,总不能就这样让人说三道四。” 张氏话音刚落,银桂进来道:“老爷,太太,刑部来人了,说要见老爷。” 刑部这时候来人。 姚宜闻有些惊讶,“来的是哪位大人?” 银桂道:“管事妈妈说,是刑部的员外郎,听说老爷回来了,特意来拜见。” 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六弟已经判了流放,怎么刑部这时候还会上门来。 姚宜闻吩咐银桂,“将人迎去书房,我这就过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逆转的滋味 “大人。” 姚宜闻走进书房,刑部员外郎立即上来行礼,姚宜闻拱手过去。 下人端了茶上来,郑敏端起来抿了一口,脸上不禁浮现出几分的失望,京里都在流传新茶,姚家喝的却还是从前的旧茶。 都说姚家内宅不和,如今看来是真的了。 “下官是有件事想问问大人,姚家是不是在宣府买了许多田地。” 郑敏的话让姚宜闻一怔。 在宣府买田地,什么时候的事? “这话是从何说起?”姚宜闻不禁问过去。 郑敏脸上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停顿了片刻才道:“下官奉命审案,查问了余家,余家说在宣府买田地的是姚大人家里,下官便来核实,免得弄错了。” 书房门口的婆子听了这样的话立即提起裙角一路到了张氏屋里。 张氏正要将姐姐送过来的荷叶杯拿出来用,听到婆子的话,忘记了手里的杯子,随手一甩,杯子顿时落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买余家田地的不是沈家吗?怎么会变成了姚家,姚婉宁在这里捣什么鬼。 …… 姚宜闻走到婉宁院子里,就听到一阵欢笑声。 “小姐那个插的好。” 然后是婉宁的声音,“我的这枝梅花太短没有插到底,是浮搁着的。” “小姐耍赖。” 童妈妈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怪不得人人都说落雨最实诚,若是落雨也跟着门上的婆子每天玩一把,恐怕要将身上的银子都输了干净。” 婉宁重新去拿笔,“再这样下去,等到冬天过完了。我的九九消寒图还没画好。” 婆子看到姚宜闻要撩开帘子进去禀告,姚宜闻伸出手来阻止。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婉宁轻声道:“试数窗间九九图,馀寒消尽暖回初。梅花点徧无馀白,看到今朝是杏株。” 婉宁仔细地写着。练了这么久,她用毛笔写字是越来越熟练了。就是时不时的还会写错,昆哥看到的时候就会故意板着脸纠正她,还拿出杨敬先生的口气让她牢牢地记住。 “小姐这边怎么就写了一个字,还有那么多地方。” 落雨指着九九消寒图的右边。 “这是要八十一天才写完的: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你看梅花添了多少瓣,这字也就有几笔。” 落雨听得点头。 婉宁道:“你跟落英一起都学认字吧。” 落雨笑着摇头,“那哪里是奴婢们学的,奴婢们蠢苯。学不来这些东西。” “哪有这种事,学了认字有许多好处,没事的时候就不用发呆,可以拿本书来看。” 姚宜闻忽然想起几年前,他给婉宁请了先生在家,先生教了婉宁一个月,却说什么也不肯再留下,还跟他说,内阁中的小姐不一定要学认字,还有琴棋书画许多种。 他听了心里十分生气。觉得不是婉宁不能学,而是先生没有本事,可从那以后也确实没有花心思给婉宁再请更好的先生来。 没想到婉宁现在已经学会了读书写字。 “老爷。” 从屋子里出来的落英没想到会遇到姚宜闻不禁惊讶地喊了一声。 姚宜闻点点头撩开袍子走进屋。 婉宁刚放下手里的笔。落雨正收拾砚台。 屋子里飘荡着一股淡淡的墨香,这正是姚宜闻从前想过的情形,只不过他就因为一时的自大错过了。 “婉宁,”姚宜闻坐下来,“刑部的人来问,说你跟余家买了宣府的田地是不是真的?” 说不定这件事是虚传,就想外面都说沈家要买宣府的田地。 “是真的。”婉宁回答的很干脆。 姚宜闻不禁抬起眼睛,“为什么要买宣府的田地?难不成你也要学着沈家去卖盐?”一个内宅的小姐,卖茶叶已经让人议论。在学着去卖盐,难不成要做真正的盐商? 婉宁看向父亲。“太祖建国时就说过粮乃立国根本,边疆开荒种粮不收赋税。余家要离开京城回到凤阳,宣府的田地自然不能千里迢迢地来打理,正好我的茶也要卖去南直隶,我的家在京城,回去卖茶也不便利,余家卖茶,我买了田地秋收时卖粮有何不妥?” “那么多人买田地,难不成都要去做盐商?每年去宣府收米的米商也有不少,再说余家的土地离宣府城还有些距离,再走几十里还有达官显贵的庄子在,那些达官显贵也是盐商?” 田地买来出了粮食可以卖粮,谁说一定要用来换盐引。 姚宜闻顿时被顶了回来。 婉宁接着道:“余家的土地便宜,我才买来,文书都十分齐全,刑部的大人要看,父亲就将文书递过去。”婉宁看向童妈妈,童妈妈立即进了内室将文书拿出来交到姚宜闻手上。 婉宁看着姚宜闻,“父亲不要耽搁了,免得让人误会,以为我是要做什么大盐商。” 看着女儿的侧脸,姚宜闻不由地叹了口气,婉宁做生意是从泰兴开始的,因为寿氏对婉宁不好,沈家来帮忙婉宁才想了这样的法子,现在将茶叶卖到了京城,他心里觉得亏欠婉宁也没有插手。 至于用自己的银钱买田地,文书和鱼鳞册又都齐全,还有什么好说的。 姚宜闻站起身,“我去说一声。” “父亲要先和母亲商量吗?”婉宁的声音带着几分的质疑,嘴角微微地扬起还有几分的讥诮。 婉宁那双清亮的眼睛就这样注视着他。 让他想起这些年的过往。 要不是他听张氏的也不会将婉宁送去族里。 姚宜闻摇头道:“这是你的事,你母亲不用知道。” …… 张氏吩咐婆子,“去外面等着,见到老爷就说我在担心,现在正好是该吃饭的时候,若不然让厨房准备些酒菜送过去。” 先要将人稳下来。然后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好给她时间去跟父亲说。 朝廷上的事,老爷还是听父亲的。 婆子应了一声去长廊里等姚宜闻。 张氏穿上氅衣刚准备出门。婆子就匆匆忙忙走回来,“太太。老爷说不用了,已经拿了什么东西将那位大人送走了。” 就这样送走了? 完全没有让她插手。 张氏愣在那里,她连老爷送出去的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 刑部的郑敏从姚家出来,径直回到衙门,衙门里还有几位大人为了这个案子争的脸红耳赤。 “还审什么,证据确凿,这种小事还要请皇上亲自过问不成?南直隶的案子就是皇上钦命的崔大人来审,这次若是再如此。我们刑部的脸面往哪里搁……” “可是这案子该怎么定……是要将李大人请过来,还是……” “请什么请,不过有军功在身,怎么,大周朝的律法还奈何他不得了?” 光是刑部就多一半的倾向给李成茂定罪。 郑敏在门外微微一笑,撩开官服走进去。 各位大人都看向郑敏。 “怎么样,案宗拿来了没有?我们今天早些动手写奏折,也好让皇上定夺。” “大人准备怎么写?”郑敏缓缓地道,“这江仲的口供和事实不符啊。” 江仲的口供和事实不符? 哪个事实不符? 所有人目光中透着疑惑。 郑敏将手里的匣子打开,“江仲说。沈家要买余家的徒弟,李成茂大人才让他去恐吓沈家,好让余家害怕。再也不敢卖地,让大商贾们也不敢买余家的土地。” 所有人都在看着郑敏。 郑敏将盒子里的文书拿出来,脸上露出啼笑皆非的神情,“可是余家的土地早就卖给姚家了,跟沈家有什么关系。” 所有人以为拿着江仲的口供就可以定案。 如今就像是被自己扳起来的石头砸了脚。 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的神情,低头去看那张文书。 拿着这文书的时候,他怀里就如同踹了一只活奔乱跳的兔子。 他是迫不及待想要看看这些想要陷害陈老将军的人,是一副什么样的嘴脸。 终于让他等到了这一刻。 他是这样的雀跃,笑容就忍不住要溢出来。 这就是反败为胜的滋味。 郑敏看向旁边的书办。 书办上前道:“回禀各位大人。宣府卖商屯的还不止是余家一家……宣府,不止是宣府。西北的商屯也在卖,沈家就是要卖掉自己手里的屯田。” 沈家不但不是要卖田。而且还要卖田,和江仲的口供差了十万八千里。 所以整个案子都要推掉重新审理。 郑敏笑容可掬地将文书收起来,崔大人说的没错,现在到了这些人收场的时候。 …… 赵璠睁大了眼睛,怎么会有这种事。 御史弹劾的奏折,像潮水一样压过来,京城里同样闹腾不停的还有盐商卖手里的屯田。 盐运使司批白条了,可以用银子换盐引。 那屯田还有什么用处。 这些精明的商人,先想到的就是卖掉手里的屯田。 京里但凡和盐运使司有些关系的人家,门槛都要被踏破,所有人都想要明年的盐引。 从开始的数银票到手软,到现在的胆战心惊,赵璠仿佛从天上直接掉在了地上,摔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赵璠看着张戚程,“岳父,御史会不会弹劾我们。”他可是才让人去找盐运使司开出了几张白条,卖的都是明年的盐引。 张戚程厉眼看过去,“你做了些什么。” 赵璠庞大的身躯打了个冷战。 张戚程怒其不争,“我早就告诉你,事成之前,你要收敛收敛……” 赵璠忙看向旁边的妻子,“朝廷实行以银抵粮已经很久了,之前又不是没有托人办过盐引。”这样的银子一赚就是几千两,比什么都来得容易,有了这些银子就能置办新宅院,他是想等到风平浪静的时候,可……看到了银子,他就忍不住。 谁能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第一百五十四章 抓起来 天还没大亮,街道上是一片冷清,准备早起做买卖的人刚洗了脸,将一盆水泼在地上,京城的大门慢悠悠地打开了,等到城外的马车顿时迫不及待地驰进城内。 马车才安顿下来,就有下人四处打听消息。 本来准备过了年搬迁去凤阳的余家老小也在隆冬时起程,只留下余家长房在京中打理余下事宜。 望着余家马车出了京城,同在宣府屯田的商贾顿时更加焦急起来。 京城里充斥着一股奇怪的气氛。 婉宁将焦无应叫来说话,焦无应将这些日子的账目仔仔细细地说了,然后躬身道:“这段日子京里乱的很,小姐还是少出门。” 婉宁点点头,焦掌柜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这股卖屯田的风潮是刮起来了。 盐商拿不到盐引迟早会闹出这样的事来,只不过是因为余家和沈家早一点到来。 “去宣府的人走了没有?” 焦无应道:“已经走了。” “我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明年春天要开始种地,所有一切都要筹备好。” 焦无应道:“还有人上门来问我,”说着将手里的文书递上去,“宣府的屯田,我们还收不收。” 这还真是越闹越厉害了。 到了年底,屯田不卖明年还种不种,怪不得屯田的人家都会着急。 …… 张氏每次回到家中,母亲都是眉开眼笑的模样,如今母亲却坐在贵妃榻上半天没有说话。 “母亲,”张氏忍不住先开口,“姐姐那边怎么样?总不会有什么事吧?” 京里闹腾的厉害,可朝廷里不是还没有文书下来。 张夫人看向女儿。不由地叹了口气,“听你父亲说,刑部的证据是宜闻递上去的?你怎么也不拦着些。哪怕是晚个一两日,你父亲也有些准备。” 说到这个。张氏脸上顿时难看起来。 就在她的眼皮底下,老爷将姚婉宁买地的凭据递给了刑部的官员,这几天只要她提起婉宁的事,老爷就是一副,你不用管的模样。 她是连话都说不进去。 “母亲。”张氏抬起头来。 张夫人道:“毕竟是你们家里的事,你父亲平日里也不好插手,你总要牢牢地把握住才是,你那继女屋子里的事。你怎么半点都没有察觉?” 看着母亲失望的神情,张氏心里如同被挖空了一块。 母亲没有像往常一样信任她。 “母亲……” 张氏还没说话,张瑜贞的声音传来,丫鬟来不及上前打帘,张瑜贞一阵风地进了屋,“母亲,”张瑜贞眼睛通红,嘴唇苍白仿佛受了很大的惊吓。 张夫人吓了一跳,忙伸出手来,“慢点说。慢点说,这是怎么了。” 张瑜贞哭哭啼啼,“听我公公说。我们家老爷被弹劾,说是贿赂盐运使司,拿了明年的盐引。” 张氏听得一惊,呆呆地看着姐姐。 张夫人道:“那,姑爷到底有没有贿赂,弹劾又有没有凭据,你说一说好让家里人去知会你父亲。” 张瑜贞愣在那里,嘴唇一开一合。 “到底有没有啊?” 母亲催促了一句,张瑜贞才点头。“告发的是金家,是赵家的表亲。他们手里有老爷写给两淮盐运使司的信函……” 有了凭据,这可怎么办?除非在这些东西没有呈上去之前拦下来。 “是谁查的?东西在哪里?” 张瑜贞脸上一片茫然。 张家下人还没有将张戚程请回家。赵家就来了人。 赵家管事进门来不及行礼,就躬身禀告,“亲家夫人,太太,老爷身边的小厮回家报的消息,老爷被刑部的人请走了。” 张瑜贞心脏猛跳两下,眼前顿时一阵眩晕。 …… 陈文实穿戴好了站在院子里等着女婿一起去刑部。 李成茂是个不善言辞的人,陈文实唯恐女婿这次说错话,等到李成茂站在跟前,陈文实沉着脸问过去,“教你的话都记住了?” 李成茂颌首,“记住了,只是……岳父……这样问行不行?” 李成茂上了奏折,除了申辩自己的冤屈,还将朝中重臣、勋贵和盐运使司相互勾结,倒卖盐引的事具奏,边疆军屯不足,民屯再日衰,将来真的兴起战事,几十万大军要吃什么?没有军粮怎么和瓦剌对战,奏请朝廷整饬吏治,恢复运粮边防以换盐引的制度。 奏折递进了内阁一直没有消息,直到今天,刑部提审江仲,允许李成茂和江仲当面对质。 当面对质。 等于是朝廷给了李成茂翻案的机会。 江仲到底会不会说真话,谁也不知道,刑部提牢厅主事田允兴教了李成茂一个法子,让李成茂见到江仲,不要说案情而是换种法子问话。 陈文实道:“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不成?” 李成茂摇摇头。 “那就照做。” 只要做好了,就能洗脱冤屈,就看江仲到底能不能说实话。 …… 江仲听着外面的声音。 狱卒拎着桶给犯人分饭,一勺子东西送进来,倒在破碗里,赶过去狼吞虎咽的是被关已久的犯人,不理不睬的是刚关进来的新犯。 “二哥,吃点吧!” 带着一些馊臭味道的碗到了鼻端,闻得久了竟然还觉得有淡淡的香甜。 “我们进来多久了?”大牢里不见天日,已经不知到底过了多上时间。 “有很久了,一个月了吧!” “那没有,二十天?” “谁知道……” “为什么没有人提审我们。” 这就是江仲想要知道的,为什么没有人提审他,去沈家的时候他已经想好了,他不怕被抓,无论是被谁抓。他只要咬定李成茂,他死不怕要拖着李成茂一起死。 进了顺天府大牢,他们大吵大闹。自称自己有军功在身,将李成茂和陈老将军拉出来。摆着一副兵痞的模样,虽然沈敬元没死,他也能达到他想要的目的。 可是,自从五城兵马司将他送来刑部大牢之后,就再也没有人问过他,仿佛所有人都将他们忘记了,丢在这个阴暗的角落里,任他们自生自灭。 不定罪。不提审,他怎么陷害李成茂。 “二哥,我们是不是栽了。” 身边兄弟的声音又传来。 “那陈老将军是常胜将军,朝廷里总有些根基,用些银子就能替李成茂脱罪。” 这也正是江仲害怕的。 他怕他这样闹起来也扳不倒李成茂,江仲攥起了拳头。 “你们胆敢将我关在这里,我是朝廷正五品武将官,正经的勋贵子弟……” 熟悉的声音传来,江仲豁然站起身。 “赵大人,我们也是没有法子。请大人稍安勿躁,等到弄清楚了就将大人放回去。”声音虽然客气,却仍旧拉开了牢门。然后传来推推搡搡的声音。 是赵璠,赵璠被关了进来。 赵璠被关,难不成是事情败露了? 江仲顿时感觉到彻骨的凉意遍布全身。 江仲怔愣着,牢门外传来脚步声响。 紧接着狱卒上前打开了牢门,有一个人弯腰走进来。 江仲想过很多次再见到李成茂时的情形,却没想过这一天到来了,他已经换了心境,从前他是断定他会赢,赢了之后拿着赵璠给的银子。再也不用回到边疆去。 赵璠也进了刑部大牢…… 这一刻,他知道他输了。 再说什么都没有用。 “江仲。”李成茂道,“我对你们兄弟如何?你哥哥犯了军法。我还拿出自己的银子送与你哥哥的家眷。我可有亏待你们兄弟?” 若是之前,江仲定然会装作诧异的模样,反驳李成茂,在所有人面前说,他是听李大人的命令行事,他会跪在地上求李成茂救命。 而今……他做戏来又给谁看,李成茂既然能来到这里,朝廷定然是信了李成茂。 被关了这么久,早就磨光了他的耐心,听到赵璠被关的声音,他心里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 事到如今,不如将他心底的话说个明白,“我哥哥追随你那么多年,被你一句话违犯军纪,就地正法。我向你身边的人打听清楚,我哥哥不过是在军中赌了两把,你根本就是因为我哥哥曾冒犯你的官威……” 原来是因为这个。 李成茂看着江仲,“你们兄弟都是糊涂人,你哥哥倒卖军粮被我抓个正着,看在他跟我多年立有军功,我虽然处置了他却在军中为他遮掩,我几次三番跟你说明,你却仍旧不信,想出这样的法子陷害我,你看看你身边的兄弟,就要因此丧命,若是你再杀了沈家人,为了你哥哥一条性命,你要害多少人?说是为了报仇,你可因此拿别人的银钱?” 江仲睁大了眼睛。 “说什么替兄长报仇,不过贪那些银钱,边疆毕竟是苦寒之地,”李成茂冷笑一声,“既然如此,你们兄弟一早就不该来投卫所,说什么大丈夫当精忠报国,血染疆场,说的简单,到头来不过是空话。” “未杀敌、擒敌一人,就死在这里,也是你自己选的归路。” 江仲忽然回想起和哥哥一起去卫所见到李成茂时的情形,他从来没想过会落得这样的结果。 当时他们兄弟是真的想要驰骋疆场为国效命。 江仲眼看着李成茂要离开,从此之后他又要陷入无尽的黑暗里,不知道何时再有人听他说话。 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江仲道:“大人,赵参议赵璠不止是要害大人,还想要对付陈老将军,是我一时贪心被人利用……”这个时候,他应该说句实话。 李成茂一怔,耳边顿时传来赵璠刺耳的声音,“江仲,你敢诬陷本官。” “赵大人给我们的银子,我就放在老槐树胡同的那处宅子里。赵大人还说事成之后再给我们一千两,就算我们被五城兵马司抓住,赵家是勋贵,五城兵马司向来是勋贵兼任,赵家会想法子将我们兄弟弄出去,只要我们一口咬定是受李大人指使。” “放屁。” 赵璠大喊大叫。 “我们只要下手杀了沈家人,御史言官就会递上去弹劾李大人的奏折,”江仲吞咽一口,“我说的句句属实。” 一阵吵嚷声过后,崔奕廷站起身,阴暗的大牢里也亮起了灯。 江仲几个人眯起了眼睛,这才看到不远处的牢房里面站着的都是穿着官服的官员。 皇上命所有刑部的官员陪同审理此案,李成茂和江仲的话已经再清楚不过,加上暴跳如雷的赵璠。 这个案子也该落定了。 崔奕廷看向书办,“写清楚,这可是要呈给皇上御览的。” 书办忙颌首称是。 李成茂终于舒了口气。 田允兴出的主意真好,他这样问江仲果然问出了江仲的心里话。 郑敏也跟着看向几位一起审案的大人,“各位大人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既然江仲咬出了赵璠,接下来就该审赵璠。 郑敏道:“我提议将李大人的案子和盐引案一同审理。” 听到这几个字,赵璠脚下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 姚宜闻下了衙,匆匆忙忙地回去姚家。 听说赵璠的事,再想到张氏姐姐送来的那些礼物,姚宜闻心中就如同烧了一把火。 轿子就要拐进胡同,耳边传来一阵马蹄声响,紧接传来一阵笑声,隐隐约约有人道:“杨先生是这样说的?” 姚宜闻忽然觉得这声音说不出的熟悉,忙掀开了帘子。 马车向前走两步拐进了胡同。 那是沈家的新宅院。 姚宜闻怔愣片刻,难不成方才那个说话的人是沈氏?不是说沈氏回到沈家之后去了家庵,怎么会在京城? 姚宜闻满腹心事地回到家中,张氏已经等在院外,看到姚宜闻立即迎上来。 两个人到了内室了,张氏迫不及待地问,“老爷有没有听说我姐夫的事?” 姚宜闻颌首,“你姐夫犯了事,进了刑部大牢。” 那传言都是真的了?朝廷就这样定了罪名? 张氏几乎忘记了给姚宜闻系扣子,“老爷和妾身一起回公爵府吧,听听父亲怎么说,要怎么才能救姐夫。” 姚宜闻看向张氏,“你姐夫倒卖盐引,两淮盐运使司从上到下都要押解进京,谁还能救他?”说着皱起眉头,“你有没有和你姐姐一起卖盐引?” 第一百五十五章 定罪 张氏没料到姚宜闻劈头盖脸问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她有没有和姐姐一起卖盐引。 “老爷怎么能想得出来,”张氏惊讶地看着姚宜闻,“我姐姐、姐夫是不是被人陷害的还不知晓,老爷就径直说到妾身身上,妾身有没有倒卖盐引老爷会不知晓?” 张氏看着站在那里的姚宜闻,心中忽然有一股难言的委屈,“就算妾身倒卖盐引,靠的也是老爷在官场上的关系……” 平日里温婉的张氏说出这样的话来,姚宜闻一愣,“你胡说些什么?”一直以来都是大家闺秀般的张氏,怎么现在变成了这个模样。 张氏脱力坐在椅子上,“到底是怎么回事,朝廷不是在查李成茂的案子,怎么会一下子变成了我姐夫进了大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姚宜闻脸色阴沉,最近朝廷上的变动让他们都始料未及,本来以为李成茂获罪,陈文实必然跟着受牵连,吏部还商量若是要换宣府总兵,要举荐谁。 谁知道忽然之间刑部传来公文,说江仲根本不是李成茂指使的,余家也没有受李成茂的威胁,再说买余家田地的并不是沈家而是姚家。 为此上峰特意将他叫过去询问情形,他还为刑部的郑敏作证,那些田地是姚家买来的。 总不能说,女儿做主买的田地,他什么也不知晓。 在上峰面前,他哪能丢得起这样的脸。 仿佛他不知不觉中也被牵进这案子里,而且还是为李成茂说话。 李成茂的案子自然而然重新查起,谁知道余家的事又引起不小的风波,商贾开始打听消息,四处买明年的盐引。 明年的盐引买光了。粮食自然也就换不出盐引,所以有更多的商贾开始叫卖自己在边疆上的屯田。 悄无声息的倒卖盐引,一下子变得正大光明起来。而且还闹腾的惊天动地,让皇上也知晓了。 李成茂这些在边疆上打仗的武将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弹劾京里的重臣、勋贵,说他们倒卖盐引中饱私囊,将来的结果就是没有商贾再向边疆运粮、屯田,边疆没有粮食,要用什么来养活几十万大军? 瓦剌打过来之后,军粮难道要朝廷粮库来筹措。 就算粮库筹措到了粮食,要如何立即运到边疆。 等到粮食运到,瓦剌恐怕早已经攻破了大周朝的边疆重镇。宣府一旦失守,瓦剌的军队刹那间就会来到京城。 那些武将的奏折,没有文官写的那么华丽,用最简单的话说得人心惊胆寒。 皇上命锦衣卫暗中查访,结果不费吹灰之力,就抓住了两淮盐运使司开的盐引白条。 一边是江仲驴头不对马嘴的供述,一边是证据确凿,皇上会相信谁? 指使江仲的人又是和两淮盐运使司狼狈为奸的赵璠。 有人翻出了吏部从前的公文,吏部曾举荐赵璠去宣府任职,大家就不难想到。赵璠害李成茂是为了去宣府。 本来是简简单单的弹劾李成茂,一下子变成了朝廷为了盐引的两派之争。 一派是要遵循太祖定下的祖制,商人要运粮到边疆才能换来盐引去卖盐。 一派是因为边疆已经稳定。以粮换盐引耗费人力物力,不如将粮食折成银子,用银子来换盐引。 用银子换盐引,才会有了倒卖盐引之事。 什么李成茂侵占民田,想要在边疆用盐引发财的根本就是赵璠这样的勋贵。 现在就算是整个内阁具保赵璠,赵璠也不可能安然无恙的回来。 姚宜闻看着张氏,“我问你一句话,你要告诉我实情。” 张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在她印象里老爷只有说起沈家才会有这种避之不及的神情。 “我问你。你有没有在你姐姐那里听到些消息,你姐夫赵璠到底是不是陷害李成茂?”在姚宜闻心里。张氏但凡有事不会瞒着他,所谓的夫妻一体便是这个道理。 张氏怔愣片刻。然后是十分的惊讶,茫然地看着姚宜闻,“老爷,妾身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姐夫性子直率,行事也是光明正大,应该不会有这样的事啊。” 张氏是在瞒着他。 他记得张瑜贞不管有什么事都会和张氏商议,张氏这些日子回了几次娘家,难道半点风声也没有听到? 刑部官员找上门,张氏拦着他打听朝廷里的事,还让他凡事多和岳父商议。 姚宜闻目光中透出怀疑来,“你真的半点也不知晓?你可知道你姐夫的事要牵连进去多少人?” 张氏想要强辩几句。 姚宜闻却已经道:“这几日你不要去赵家,也少回娘家,让人将你姐姐送来的东西都退回去。” 姐夫还没有定罪,老爷就催着她将姐姐送来的东西退回去。 张氏顿时红了眼睛,“姐夫被抓,赵家不知乱成什么模样,老爷这时候让我将东西退回去,这未免太不近人情,再怎么说,老爷和姐夫都是连襟,就算不在危难的时候鼎力相助,也不能落井下石,过年过节,我姐夫可都为老爷的上峰准备一份礼物送过去。” 姚宜闻耳边顿时响起婉宁说过的话。 “外面人都说,父亲是靠着继母才能有今日的官途。” 姚宜闻冷冷地看着张氏,“你的意思是,没有岳父和你姐夫,我就不会进吏部。” 姚宜闻脸上出现了让张氏陌生的神情,带着十足的愤怒和狰狞。 张氏顿时愣在那里,她是想要拉着老爷回娘家想想办法,却怎么闹到这般田地,张氏张开嘴,想要解释两句,却又吞不下这口气。 姚宜闻冷哼一声,甩甩袖子。转身走了出去。 张氏望着被姚宜闻高高甩开的门帘,半晌才满腔委屈,“他怎么能这样对我。我哪里说错了?” …… 田允兴一直笑得合不拢嘴。 “田头儿,今天您可是风光了。谁也没想到会审出这样的案子。” 本来一筹莫展的案子,一下子就有了眉目,江仲不但没有乱说一通,还咬出了赵璠。 田允兴目光中有几分的神秘。 田允兴审案的本事越来越高明,从之前的南直隶案子到现在,没有动用重刑就让犯人开了口。 下属不禁觉得好奇,“田头,快说说。这里有什么说道吗?” 这里面的说道…… 他也是一筹莫展的时候,听了姚七小姐的话,这个江仲不管见到谁都急着说是被李大人指使,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想要对付江仲这样的人,就是要对他不理不睬,让他达不到目的,这样他就会心慌。 果然如此。 为什么姚七小姐这样了解一个人的想法。 审问犯人不能只是严刑拷打,要找到诀窍才能顺利地结案。 “田主事。”郑敏快步走来。 田允兴忙迎上去,刑部将江仲的口供递上去。也不知道上面会怎么定案,到底会不会让他们审赵璠。 赵璠毕竟是勋贵之后,又是朝廷的正五品武将。 “大人。”田允兴道,“可有消息?” “内阁有了批复,让我们彻查赵璠案。” 田允兴顿时笑起来,然后探头向左右看去,“郑大人,那崔大人呢?崔大人会不会跟着一起审案。” “崔大人让我们安心办案。” 田允兴摸摸脑袋,“南直隶的案子结了之后,崔大人会不会留在刑部?” 这是很多人都想知道的。 崔大人毕竟不是科举出身,又不是勋贵。皇上又引为心腹重臣,将来到底会去哪里谁也不知道。 …… 内侍重新换了两盆炭火。内阁的值房顿时被熏的暖和,翰林院的官员抄写完公文靠在一旁。有些昏昏欲睡。 陈阁老不禁咳嗽了一声,年轻的官员们立即睁开了眼睛。 “再去催催看,都察院、刑部那边公文递上来没有。” 南书房都彻夜不眠,他们哪敢休息,刑部也是熬夜审案,勋贵这次是触了雷霆。 “阁老,文书来了。” 刑部的文书被送进来。 陈阁老顿时站起身,这次的案子怎么定,就看这封文书了,陈阁老在文书上看到姚宜闻三个字不禁觉得诧异,赵璠和姚宜闻是连襟,姚宜闻怎么会为李成茂作证。 陈阁老还没将文书看完。 “阁老,皇上要御览。”内侍的声音传来。 皇上越过内阁看文书,陈阁老顿时觉得冷汗涔涔,皇上这是不信任内阁。 熬了一宿,眼看就是上朝的时辰,到底会怎么样,很快就会知晓。 张戚程刻意早一些到了宫门前。 刑部审出的结果早就在勋贵中间传开了,想要保住赵璠就要将他和所有勋贵的利益连在一起。 赵璠是勋贵之后,还在军中立过大功,现在只有靠勋贵才能保下赵璠,只要能留下性命哪怕是丢了官职,从城门卫做起,将来有机会再上战场立下军功还可能会官复原职。 这是张戚程最坏的打算。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短短几天之内,整个案子会翻转过来。 李成茂成了直言不讳的忠臣,赵璠会一下子被人捏在手里,再想起姚宜闻为李成茂作证,张戚程就觉得怒气撞向他的额头。 这个姚宜闻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瑜珺怎么连姚宜闻也握不住。 文武百官陆续入殿。 皇上坐在龙椅上,开始听议朝政。 “赵参议年纪轻轻就军功赫赫……是本朝少有的将才……不能只因一个校尉的一面之词就因此定罪……” “两淮盐运使司的案子还要详查……” “户部今年收上的税银是去年的两倍,都是因以银抵粮换盐引只故……有了银子就可以拨赈灾款,就可以修河道,就可以筹备军需……太后娘娘的金塔也筹备了三年,终于可以动工了。” 张戚程不时地抬起头,皇上一动不动地坐着。 朝堂上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 “照你这样说,不能以银抵粮,太后娘娘的金塔也建不成了?”威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官员立即跪下来,“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皇帝站起身,慢慢地从玉阶上走下来,“朕记得几日前,我们也是在朝堂上议李成茂的案子,众卿有没有说李成茂立下多少战功?” 朝堂上顿时一片安静。 “没有人提及,是不是因为李成茂是武状元出身,而赵璠是勋贵之后。” “赵家是什么爵?” 礼部官员立即道:“是忠义侯。” 皇帝板着脸,“那就将忠义侯传来说话。” 文武百官顿时面面相觑,忠义侯已经战死,赵家还没有人承爵,皇上嘴里的忠义侯又是谁。 脚步声从背后传来,众人纷纷转过头去。 赵琦小小的身影跃入眼帘。 是忠义侯世子。 都说皇上要将年幼的赵琦立为忠义侯,难不成就是现在。张戚程皱起眉头,他是万万没想到,赵璠不但没有承爵,如今还性命难保。 几个月前,若是有人这样和他说,他只会嗤之以鼻。 握着军功牌的赵璠,怎么可能不如一个幼子。 这盘棋,他到底是哪个棋子放错了,才会引来如今的局面。 赵琦上前规矩的行礼。 皇帝一步步走到赵琦跟前,“朕问你,若是你叔父犯错该如何处置?” 赵琦稚嫩的声音传来,“回禀皇上,应按大周律例处置。” “你不为他求情?” 赵琦摇了摇头,“父亲说,身为勋贵更加要如履薄冰,这样才能不丢了祖宗的颜面。” 皇帝阴沉的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低下头目光落在赵琦身上,“朕是天子,自然要一言九鼎,从今往后,大周朝就有了最年轻的勋贵,”说着看向礼部官员,“传我旨意,忠义侯世子赵琦承爵忠义侯,赵璠并两淮盐运使司严加审问,任何人再为赵璠求情,当同罪论处。” 朝堂上已经有人站立不住。 张戚程顿时觉得一阵心跳,耳边仿佛也想起赵璠凄惨的声音。 皇帝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响彻在大殿上,“陈文实任宣府总兵,李成茂授骑都尉,九边重镇不得以银抵粮,仍旧遵循祖制以粮换盐引,但凡军屯立即清查,不得荒种,违者重判。” …… 张氏听着赵璠的消息仍旧没有缓过神来。 银桂在一旁劝着,“您也不要太着急。” 不着急?姐夫会怎么样?姐姐会怎么样? 皇上已经在朝堂上说了那样的话,哪里还会有转圜的余地。 张氏攥起了帕子。 “太太,陈家来人递帖子了。” 管事妈妈的声音从张氏耳边传来,张氏木然地看着眼前红色的帖子。 陈家?是哪个陈家? 仿佛看出张氏心中所想,“太太,是陈文实,陈老将军家里,说是……说是……庆贺外孙百日。” 陈文实给姚家送帖子。 张氏伸出手去将鲜红的帖子捏在手里,帖子在她指间颤抖,她缓缓地将帖子打开,脸上顿时浮起一丝自嘲般的笑容,“请的是婉宁,陈家要请的是姚婉宁。” 宣府总兵官,请姚婉宁过去赴宴。 她不过就是这帖子里的一个摆设,让人笑话的摆设。 第一百五十六章 救兵 婉宁穿了一件湛青色的褙子,鹅黄色宫裙,外面是粉色白貂领的氅衣。 童妈妈上前道:“太太那边还没有消息。” “车马都备好了?”婉宁问过去。 童妈妈点头,“都在垂花门外等着呢。” 张氏准备了一整晚,还没有想好到底去不去这个宴席。 陈家能在这时候宴席也是在庆贺皇恩浩荡,京里不少的达官显贵都去庆贺。 张氏若是不去,会让人想起和赵璠的关系,就算是去了,在宴席上也不知道要如何应付,回来又怎么和张瑜贞交代。 无论怎么选择,张氏都不会觉得舒坦。 婉宁笑着看童妈妈,“到了时辰我们就走,你去跟太太说一声,若是太太身子不舒服,我就将礼物送去陈家。” …… 一晚上没睡,张氏显得脸色铁青,用了许多宫粉也遮掩不住眼睛下的乌黑。 银桂道:“太太不如穿得鲜艳些,脸色也显得好看。” 张氏皱起眉头,“穿成那样出去宴席,让我姐姐知晓了,岂不是心中难受。” 如妈妈抿了抿嘴,为难地道:“也是。”陈家真不该这时候送帖子来。 张氏从锦杌上站起身。 银桂快步走进来,“太太,陈家来人了,说姨夫人病倒了,请太太过去看看。” 姐姐病倒了。 张氏眼睛顿时热起来,抬起头看向如妈妈,还没来得及和如妈妈说话。 门口的丫鬟道:“太太,七小姐来了。” 说话间,帘子被掀开,婉宁脸上都是笑容。“母亲,时辰到了,您准备好了没有。” 婉宁赶在这时候过来是要看她的笑话。张氏心里冷笑,再怎么样她也不会输给一个丫头。张氏看向婉宁,“陈老将军家里我就不去了,你跟陈老太太说一声,我和长公主一早有约,如今是分身乏术,改日我再去恭贺。” 将嘉宁长公主抬了出来,这样就抬高了自己的颜面。 张氏又嘱咐如妈妈,“好好照应七小姐。不要出什么差错。” 如妈妈应了一声。 婉宁向张氏告辞,带着童妈妈出了屋子。 看着婉宁粉色的氅衣,张氏脸上渐渐浮起恨意,她不知不觉中竟然让这个弃妇之女如此的风光。 “赵家那边怎么办?”银桂低声道。 “跟赵家的下人说,我去长公主那里,让姐姐千万要保重身子,等有了消息我就过去和姐姐说话。” 银桂点点头,这样一来,姨夫人那边也就知道太太是去长公主那里想办法,姨夫人不但不会怪太太。还会感激太太。 长公主最喜欢太太的性子,只要太太开口长公主多数都会帮忙。 等到婉宁走了,张氏带着人一路去了嘉宁长公主府。 “长公主病了。”公主府的管事上前道,“太医院的御史和郎中都来看过了,开了几副药都不见好转。” 张氏不禁心里一紧,长公主偏偏在这时候病倒了,“我去看看长公主。” 下人将张氏引进内院,穿着青衣褙子的丫鬟若沁迎了上来,“公主说让您去花厅等一会儿,公主要准备准备。” 张氏跟着若沁去了花厅,大约一刻钟的功夫。长公主身边的妈妈来请,张氏才去了长公主屋里。 海棠色的幔帐低垂。丫鬟正在屋子里熏香。 张氏不禁咳嗽了两声。 幔帐挽起来,张氏看到靠在秋香色引枕上的嘉宁长公主。长公主头发散落着,脸颊上有淡淡的红晕,头上的抹额显得她有几分的病容。 嘉宁长公主用帕子捂住鼻口,向张氏摇手,“就在旁边坐着,别过来,我这病就是在顺妃娘娘宫里传上的。” 若沁搬来锦杌,张氏坐下来,“您怎么也不说一声,别的我不会,熬药、端药还是能帮衬。” “若是平日里也就叫你过来了,”嘉宁长公主叹口气,“我也知道你那边的事,我已经托人去宫里帮你去打听消息。” 听得这话张氏眼前一亮。 嘉宁长公主道:“我听说淇国侯在皇上面前求了情,赵四老爷在瑞安立过大功,身上负过重伤,将功补过也不至于一死,今儿淇国侯那边应该会传出些消息。” 张氏满脸的感激,“长公主病着还能想着我,这份恩情我们永远都不能忘。” “别这样说,”嘉宁长公主道,“赵四太太也是个苦命的,如今你家里怎么样?” 说到姚家,张氏眼睛里不由地流露出几分的难堪的神情,当着长公主的面她却不好发作,急忙沉下眼睛遮掩过去,“姚家倒是没被波及。” 不但没被波及,陈家还来请她们过去宴席。 “姚七小姐,”嘉宁长公主顿了顿,“真的买了余家的土地?” 张氏颌首,“是真的。” 嘉宁长公主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怎么你家的事总有姚七小姐在里面搀和,你可要小心些,我听说惠妃娘娘和皇后娘娘都很喜欢姚七小姐,这次陈家……免不了要念姚七小姐的好处。” 嘉宁长公主话音刚落,下人进来道:“长公主,蒋小姐过来了。” 蒋小姐? 张氏一怔,“长公主说的蒋小姐是……” 嘉宁长公主这才想起姚家和蒋家的渊源,“还是听你说起过蒋小姐,有一身好医术,我这病吃了几日的药都不见好转,就想着不如请蒋小姐过来问问。” 蒋家的亲家贺家是治热病的。 嘉宁长公主的样子倒像是热病。 蒋姨娘为人温和又是姚宜之的生母,张氏一直喜欢蒋姨娘,没想到嘉宁长公主会提起蒋小姐。 张氏轻声道:“蒋小姐带来了贺家的方子,我们老太爷的病情也见好转,说不得长公主吃了蒋小姐的药病也就好了。” 说着话,穿着鹅黄色氅衣的蒋静瑜走进来。 张氏站起身。 蒋静瑜上前行礼,见到张氏也是一脸的惊讶,“姚三太太,您怎么也在这里。” 看到蒋静瑜漂亮的面孔,不知怎么的张氏想到了姚宜之,心里仿佛舒坦了许多,脸上的神情也更热络起来,“快过来给长公主瞧瞧脉象,眼见就要过年了,总不好拖着病进年关。” 蒋静瑜应了一声,身边的丫鬟放下身上的药箱,将诊脉的春诊拿出来。 嘉宁长公主脸上是亲和的笑容,“难为你了,一个柔弱的小姐,还要来给我诊病。” 张氏眼看着蒋静瑜坐下来诊脉,想及姚婉宁没有看过一本医书却装神弄鬼给人治病的模样,嘴边不禁浮起一丝的冷笑。 早晚有一天,姚婉宁的谎话会被戳破。 沈家如今不过是一时的太平。 …… 婉宁在陈府的垂花门下了车。 陈家九小姐陈芷兮忙迎上来,只看到几个下人围着个穿着粉色氅衣的小姐,那位小姐生得容姿俏丽,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这就是姚七小姐,帮了姐夫和父亲的人。 姚七小姐看起来年纪比她还小,个子也不如她高,昭君套一戴就像大雪过后枝头上的梅花。 陈九小姐先上前行礼,婉宁还礼过去。 “好妹妹,我们可等你一会儿了。” 陈九小姐话音刚落,就听到余卿眉的声音,“是婉宁来了吗?” 婉宁和余卿眉说了两句话就被陈九小姐拖着进了花厅。 花厅里满是笑意。 李成茂家中行三,妻子陈氏被称为李三奶奶,如今陈家摆席庆贺,来的客人一会儿“李三奶奶”一会儿又是“陈家姑奶奶”地喊着。 椅子上的李三奶奶不禁应接不暇。 陈九小姐领了婉宁过去,李三奶奶立即站起身,笑着拉住婉宁的手,“早就听说了姚七小姐,只是还没见过,如今可算是见着了。” 说完话便看向身后的乳娘,“快,将岩哥带过来给客人们瞧瞧。” 不一会儿工夫,小小的岩哥就出现在花厅里。 乳母将岩哥送进李三奶奶怀里,岩哥不舒服地挣扎了两下,顿时放声哭起来,声音洪亮仿佛已经传出了陈府。 安怡郡主笑着道:“不愧是将门之后,刚刚百日就有这样的威风。” 李三奶奶笑弯了眼睛,“我只盼着将来别是个不管不顾的小霸王。” 婉宁低头看着岩哥,岩哥睁着水亮的眼睛也在看周围。 陈九小姐走上前逗着岩哥,“叫姨母,叫姨母……” 引得李三奶奶笑出声,“现在能叫还怪了。” 陈家下人来请女眷们去看戏,等着人陆续离开花厅,李三奶奶看向婉宁低声道:“外面的事我也不懂,我倒是知道,若是我们老爷获罪,我们家哪里是今天的光景,这件事还要谢谢七小姐。” 眼看李三奶奶要行礼,婉宁一把拉住,“您是哪里的话,我也是实话实说罢了,没有帮上什么忙。” 李三奶奶感激的微笑,“七小姐不说,我也记在心里。” 说完话,婉宁跟着陈九小姐去园子里。 “看看那是谁来了。” 陈家女眷嘀咕了一声,婉宁抬起头来,在长廊的尽头看到了几个人影。 被围在中间的人穿着大红色的官服,被人簇拥着向这边走过来。 ******** 第一百五十七章 验伤 阳光撒下来,映在那人的身上,大红色的官服纯正而鲜亮,腰上束着青玉锦带,长袍曳撒着复摺下来,长袍上清晰的纹理伸展着蔓延,衬着他的面容更加清晰,眉目清朗如出尘的明珠,散发着夺人的光芒。 人人都猜测,崔奕廷换下御史的官服会走文臣还是武将的路数,而今算是真相大白。 陈家几位年纪相仿的男子过去庆贺,崔奕廷在人群中微笑着拱手。 婉宁想起崔奕廷不认人的毛病,现在看来崔奕廷的嘴边含着一丝浅笑,是实打实的招牌,在他脑子里,恐怕是对眼前的面孔全然不识。 婉宁不由地笑出声。 不知是不是下人说话的声音引起了崔奕廷的注意,崔奕廷抬起头。 四目相对。 婉宁好奇地探究,这么多次的见面,崔奕廷也不知究竟认不认得她。 大约是看出她的意思,崔奕廷的目光忽然变得如古谭般沉静,一瞬不瞬地望过来。 她本来只是带了几分的促狭,却豁然被那视线蛰了一下,她微微怔愣,他却才挪过眼睛脸上的笑意更深切了些。 这是什么意思,崔奕廷为什么那样看她。 “是锦衣卫的飞鱼服,崔大人在锦衣卫任职了?” 身上没有任何功名又不是勋贵子弟,却就这样进了锦衣卫。 也怪不得众人会惊讶。 崔奕廷的手指从袖口掠过,耳边的说话声源源不断地进了耳朵,他却仿佛只能听到远处的脚步声,人群中那抹粉色的身影。 …… 婉宁跟着陈九小姐和余卿眉去了屋子里。 丫鬟们从花房折了花,李三奶奶过来陪着她们一起往花斛里插花。 比起之前,陈九小姐仿佛显得有些安静。李三奶奶咳嗽了一声,陈九小姐才恍然从自己的思量中回过神。 脸颊上不禁带了几分略微尴尬的笑容。 婉宁只和余卿眉说话,当做没有瞧见。 来陈家之前。婉宁也有所耳闻,陈家退了崔奕廷的婚事。好像是因为舍不得将陈九小姐嫁给崔奕廷那个胡作非为的纨绔子弟。 大约是方才见到了崔奕廷,陈九小姐才会觉得有些尴尬。 李三奶奶低声说了两句,陈九小姐脸上有了几分的笑容,低声道,“我去让小厨房准备糕点。” 陈九小姐撩开帘子出了门,吩咐了丫鬟几句,看着院子里发呆。 没想到会这样看到崔奕廷,她还记得第一次在庄子上看到崔奕廷。父亲正带着崔奕廷跑马,几个兄弟吓得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只要看到父亲牵着马,兄弟们都会吓得哭起来,她看到崔奕廷两条腿不住的发抖,却还挺着脊背坐在马背上,父亲下了马夸赞了一句:“是个爷们儿。” 那时候崔奕廷七八岁。 他们的婚事就这样定下来。 再后来,他们都在长大,崔奕廷比她先明白什么叫婚约,开始给父亲写信,每年一封封信送过来。父亲看完就将信放起来,也不给旁人瞧,母亲却说。这门亲事恐怕要作罢。 崔奕廷到底写的什么,怎么就让父亲下定决心要悔婚。 她心里还是盼望着能嫁给崔奕廷,想知道他那样个倔强的人到底能长成什么模样,如今……再相见,看着崔奕廷,她顿时攥紧了帕子,心里一股酸涩的感觉冲进鼻子,这门亲事他为什么不答应,他到底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 “奶奶。”下人刚端了糕点上来,管事妈妈就走过来低声道。“宫里来人了,一起过来的还有淇国侯和几位勋贵。” 是为了什么事? 李三奶奶刚刚放下的心又跳到嗓子口。她下意识地去看旁边的婉宁。 婉宁放下手里的茶碗。 屋子里顿时一片安静。 “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奴婢听到了消息就来禀告三奶奶。” 李三奶奶点点头。 希望不要有什么大事。 婉宁道:“三奶奶安心,皇上才赏赐了陈老将军,这时候不会再出什么差错。” 朝局就算再瞬息万变,皇上也不是个让人捉摸不定的天子,若是相信勋贵,也就不会让崔奕廷进锦衣卫,就算要责罚陈家,也不会让内侍带着勋贵上门。 …… 内侍上前道:“李大人就委屈委屈和咱家进屋里一趟。” 李成茂刚喝了一碗酒,酒气正往上涌,看了一眼旁边的淇国侯,淇国侯神情复杂让人捉摸不透。 淇国侯皱起眉头,“公公,皇上让我们来陈家到底是为什么事?” 吕大海笑道:“咱家也是奉命办事。” 皇上的心思是越来越难以捉摸,淇国侯看向李成茂,这案子和勋贵的利益息息相关,保赵璠也是他们投石问路,都察院和刑部早有默契,赵璠能轻判,倒卖盐引的案子也就不必再仔细查问下去,若不然还不知要牵连到谁,趁着两淮盐运使司的官员还没押解进京,先将这件事压下来。 淇国侯想到这里看向吕大海。 吕大海道:“侯爷先等一等,皇上有旨,还要等一个人。” “还要等谁?” 这样进陈家已经是让人匪夷所思,现在还要等人,等的是什么人? “还要等北镇抚司的上差过来。” 吕大海的声音刚落,淇国侯就看到了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走过来,被人簇拥在前面的是崔奕廷。 淇国侯的心顿时沉下去,这是他们最不想见到的事,崔奕廷这样的人不好拉拢,又不论情面,这样的人进了锦衣卫,可想而知会给他们带来多少的麻烦。 几个人进了屋。 吕大海道:“皇上说,勋贵都将赵大人的军功写在奏折里,如今就请李大人也来验验伤。看看到底是李大人的伤多,还是赵大人的伤多。” 淇国侯顿时听得一身冷汗。 皇上将事情说的儿戏往往是动了大怒,天子让内侍和锦衣卫跟着验伤。这是从来没有的事,为的就是堵住他们这些勋贵的嘴。 看着一个男人宽衣解带。他还要跟着数伤疤,这样的事传出去他还有什么颜面在,淇国侯登时尴尬起来。 李成茂开始不客气地解开衣带,白色的中衣脱掉里面是大大小小几十处伤疤。 淇国侯想起勋贵们在一起商议对策,大家扯开衣襟露伤口的情形,“谁敢定老子的罪,老子是带兵打仗立下军功受过伤的人。” 淇国侯顿时觉得嗓子发紧,说不出话来。脸上也是一片羞臊。 身上几个疤就大吵大闹。 像陈文实、李成茂这样的武将,谁又将伤疤看在眼里。 他们还以此来给赵璠报功,早知道,他哪里有这样的脸去上奏折。 这样一闹再也没有人敢提赵璠的军功,不论是勋贵还是盐运使司都要想办法自保。 …… 婉宁从陈家出来径直去了沈家。 沈氏将女儿带进屋,“你父亲有没有为难你?” 婉宁笑着摇头,“母亲放心,父亲自己向刑部递交的证据,哪里能怪罪女儿。” 这样就算了? 沈氏仍旧不放心,“张氏呢?张氏怎么样?” “继母去了长公主府。没有去陈家,”婉宁并不在意,“这件事多多少少会牵连张家。张家要想办法去应付,哪里能顾得上女儿。” 婉宁真是变了,好像遇到什么事都不会发愁,脸上总是挂着笑容,让人觉得,她有十足的把握能自保,那毕竟是张氏管着的内宅,稍有一点差错就会引来祸事。 “你要小心。” 婉宁在母亲面前十分认真地点头,“母亲放心吧。和继母关系本就不好,这是家中人尽皆知的。干脆我也不遮掩,我的小厨房都是自己的人。大厨房做的东西我也不吃,我身边的下人不是从泰兴带来的就是我自己选的,身边人都能一心一意替我办事,我做什么虽然瞒不住张氏,张氏想算计我也是不易。” 这是实话,不过婉宁胆子也太大了,不声不响就牵扯进这样大的事当中。 看出沈氏所想,婉宁道:“母亲,不是我们要自己牵扯进去,是有人一心要害沈家,从这往后沈家无论做什么都要小心,余家的田地我留下来,让流民和佃户去耕种,到了明年就将粮食交给舅舅,让舅舅收粮、运粮去换盐引。” 沈氏望着婉宁,“你这都是为了你舅舅和沈家……” “哪里,”婉宁道,“我做生意的本钱还不是舅舅和母亲给我留下的,否则我用什么开泰兴楼,又用什么去收茶,舅舅可是将手里最好的掌柜都留给了我……” 沈氏握着婉宁的手,“那是想要留给你嫁人之后做依仗,谁知道你倒反过来救了沈家。” 这真是她怎么也没料到的。 沈氏说到这里,沈四太太进门道:“崔大人来了,拿了许多礼物,来请小姐过去。” 崔奕廷怎么会带礼物过来,还让下人正式来禀告。 从前就算是见面,也是私下里说一声。 婉宁看向沈氏,沈氏点点头,“这次多亏了崔大人帮忙,我就和你一起过去看看。” 这样就勉强算是合乎礼数。 沈敬元将崔奕廷迎进堂屋。 沈氏带着婉宁坐在屏风后。 沈家下人恭敬地送上茶水,崔奕廷站起身,向着沈敬元弯腰下去。 沈敬元顿时吓得愣在那里。 *** 第一百五十八章 道歉 “崔大人这是要做什么?”沈敬元半晌才回过神。 沈氏也有些诧异。 崔奕廷道:“在泰兴时我让人送了两箱烧饼还沈家,那是因为我将沈家当做只顾利益的商贾。” 沈敬元不知道是该哭还是笑,这个礼他是真的不敢受,崔奕廷虽然让沈家难堪,但是更多时候都是要崔奕廷帮忙沈家才有今天。 婉宁也是崔奕廷从池塘里救起来的,他是从来没想过这样的傲慢的人,会站在他面前鞠躬赔礼。 沈敬元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冲到脸上。 婉宁静静抬起眼睛来,隔着绣着花草屏风,他仿佛就站在海棠枝下,细细碎碎的花瓣映着他的脸。 崔奕廷道:“我不该随便下决断。”连道歉的话,说的也比别人光明正大。 沈敬元忙摇手,“也不是……” “从前我们又不常来往,有些误解也是在所难免,更何况有姚家在泰兴败坏沈家的名声。” 婉宁看着挺立在屏风后的崔奕廷,不知是不是因为特意穿了直缀,显得风仪端简。 他仿佛只是对着舅舅,却又这样瞧着她。 像是在向她道歉。 还他烧饼的人是她。 崔奕廷道:“沈家对我有恩情,我帮忙也是应该,沈家不认识陈老将军,却也帮了陈家。” 崔奕廷笑着转头去看沈敬元。 沈敬元脸上的窘迫慢慢散开也变成了笑容,“那都是从前的事了。” “那时候四老爷让我叫四叔。” 清澈的声音又响起来。 沈敬元又有些诧异,“这……我都忘记了。”那时候他也不知道眼前这个孩子是崔家的公子。 崔奕廷道:“日后我就还叫四叔吧。” 婉宁看着屏风后手忙脚乱的舅舅,显然是无法应付崔奕廷突如其来的亲近,婉宁觉得奇怪,崔奕廷这是要做什么? 难不成是有什么事要沈家帮忙? 沈敬元和崔奕廷说话。婉宁就和母亲回到内宅里。 “母亲要帮我管着铺子。”婉宁靠在沈氏肩膀上。 沈氏看着厚厚一摞账目,想想在姚家时,想要看账却要躲躲闪闪。婉宁现在开茶铺又买田地,姚老太爷病倒在床也无法插手。 “好。”沈氏道,“这些年也不知道手生了没有。” 母亲的本事她再清楚不过,小时候就是母亲教她用算盘,舅舅前些日子还说,祖父说过母亲,若是能生做儿郎,沈家的家业定然要传给母亲。 母亲是在姚家伤了心,才会就此沉寂下来。 从沈氏房里出来。婉宁准备去看昆哥,却在院子里遇到了崔奕廷身边的丫鬟半夏,半夏上前行礼,“七小姐,我们家二爷想跟你说几句话。” 崔奕廷在和舅舅喝酒,怎么会这么快脱身。 陈家的事算是告一段落,她也确然想听崔奕廷说说外面的情形。 婉宁点点头,半夏退出去一会儿,崔奕廷就走过来。 她尚穿着氅衣,崔奕廷只着了件深蓝色直缀。身上有淡淡的酒气,眼睛却仍旧亮如星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约是记得她之后。崔奕廷的目光就和从前不太一样。 难不成就是因为识得了才会有这样的神情? 对崔奕廷来说,他的熟人还真的不多。 崔奕廷道:“如果李成茂被陷害,陈老将军就去不了宣府。” 婉宁仔细地听着,朝廷上的事她知道的不多,也就能从崔奕廷嘴里听到一些,认识陈家时间不长,但是她已经能看出陈家的为人。 怪不得陈老将军能让西北安稳那么多年。 崔奕廷说了两句朝政就停下来,整个小院子一时安静。 婉宁刚想要离开。 崔奕廷道:“能不能将你在泰兴茶楼里唱的几句歌说给我听听?” “那是我乳娘教的。”婉宁看向崔奕廷,崔奕廷怎么会对几句民谣那么感兴趣。 “七小姐。能不能说给我听听。”他抬起头来,屋檐遮住他半个脸颊。仿佛去了他脸上的棱角,让他显得温和无害。 “一个女儿坐在船头上。她顺流而下,要找她的家乡。 一个女儿坐在船头上,她托腮思量,要回到她的家乡……” 婉宁只是唱了两句。 崔奕廷转过头来,笑着道:“后面呢?” “没了。”她问过乳娘,也不知道后面几句是从哪里来的,乳娘教她的分明不是她记忆里的那几句。 崔奕廷半晌才笑着点头,“好听。” …… 张家,张氏坐在屋子里等父亲的消息。 “等到陈文实去了宣府,姚婉宁在宣府的田地就有了人照应,”张夫人道,“不管姚婉宁是为了沈家还是她自己,这笔账都算的精细。” 将余家介绍给沈家,本来是要算计沈家,却没想到现在姚婉宁不但买了田地,还帮了陈文实,真是好大的人情。 张氏道:“长公主病了,只能托了淇国侯夫人帮忙。” 张氏话音刚落,张戚程走进屋。 “怎么样?”张夫人忙迎过去问。 张戚程沉着脸摇头,“皇上没有将勋贵的奏折驳回来,却让人跟着去给李成茂验伤,又将陈文实和李成茂的军功帖都找出来,明摆着是要堵勋贵的嘴。” 也就是说,这次皇上不会顾及勋贵的脸面。 张氏的心彻底沉下去。 “父亲,姐夫……会是什么样的罪名?” 张戚程板着脸,“太祖时,驸马向盐运使司要了一张小盐引,这件事被太祖知道了,依大周律,判了斩立决。” 张夫人立即觉得额头上一片冰凉,“爵爷可要再想想办法。” “我见到了宜闻。”张戚程看向张氏。 张氏立即站起身。“老爷怎么和父亲说的?” “宜闻说,婉宁买地都没错,文书也齐全。赵璠的事和婉宁、沈家没关系,两件事是凑巧撞在了一起。” 张氏脸上顿时浮起一丝冷笑。 这些话也就是骗骗那些不懂政局的人。 “宜闻现在怎么那么糊涂。”张戚程皱着眉头。 张氏从帕子擦擦眼角。“我说什么老爷都不肯听,自从闹出了漕粮的事,老爷也不信老太爷,我让老爷来跟父亲商量商量,老爷不肯听。”既然不肯听她的话,她也不会让他舒坦,在父亲面前她也不必为他遮掩。 张夫人皱起眉头,他们当年怎么就选了姚宜闻这样的人做女婿。 张戚程淡淡地道:“吏部尚书最讨厌商贾。”张戚程道,“宜闻也该受受教训,免得将婉宁宠上了天。” 张氏听了父亲这话,忽然觉得心里十分的痛快,她就是想要这样的结果。 …… 一杯茶,姚宜闻端了三次给上峰。 去换来上峰一句询问,“瑞辅家中有好茶,是不是吃不惯衙门里存下的旧茶。” 让他顿时脸上羞臊。 婉宁卖茶的事,仿佛一下子就在朝廷里传开了,所有人都对他指指点点。 下午见到岳父。岳父也是喝了口茶就将茶碗放在一边,临走之前让他好自为之。 京里做铺子的达官显贵不少,但是闹出这样动静的人并不多。更何况婉宁还是个内宅小姐。 姚宜闻觉得应该给婉宁找个女先生,他特意厚着脸皮去问了陈阁老。 “小姐呢?”姚宜闻进了家门,问向府里的管事。 “小姐,”管事目光闪烁,仿佛想说却又不好说出口,“大约是去了大老爷那里。” 婉宁每次出门,好像都去姚宜州家中。 “您说的是二房的大老爷家?”门上的下人道,“七小姐没在那边,今天太太出去之前嘱咐。要将庄头送来的年货给大老爷那边送去一份,小的刚从那边回来。没见到七小姐。” 没在大哥那里,是去了什么地方? 上次在路上出了事。婉宁却还这样到处乱跑。 姚宜闻皱起眉头,一路去了张氏院子里,紫鹃迎上来行礼,“老爷,太太去了公爵府还没有回来。” 张氏不在屋里。 姚宜闻想了想吩咐下人,“去杨姨娘那里。” 杨姨娘在西院住着,离这边不远,姚宜闻几步就走了过去。 杨姨娘正在屋子里绣花,听到声音立即放下针线迎出来。 姚宜闻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老爷这是怎么了?”杨姨娘两只柔若无骨的手在姚宜闻肩膀上慢慢地揉捏着。 姚宜闻不说话。 杨姨娘目光闪烁,一副想要讨好的模样,“老爷也别生气,不过就是住得近些,等到小姐回来,老爷跟小姐说一声,老爷……也是为了小姐的名声……这毕竟是京里,不比泰兴那会儿,就算有什么事,外面人也不会知晓……” 杨姨娘闪烁其词。 这个家里好像处处都有事瞒着他。 姚宜闻转过头,“你在说些什么?” 杨姨娘吓了一跳,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半晌才结结巴巴,“老爷……还不知道?都是妾身多嘴……” “我问你,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感觉到姚宜闻的怒气,杨姨娘再也不敢隐瞒,“是……沈家……听说,七小姐让人将沈氏接到了京里,就在离咱们家不远的地方住下,好像七小姐还说……她只有一个母亲……太太……不是她母亲。” 第一百五十九章 答应 婉宁的意思是,只认沈氏不认张氏。 如果婉宁真的将沈氏从沈家接过来,那前几日他回家的路上听到声音就是沈氏。 “哪有对出母还念念不忘的,”杨姨娘声音轻软,“怪不得太太会心里难过,今天听说七小姐又去了沈家,太太才带着八爷回去了公爵府。” 杨姨娘的意思很清楚,委屈的是张氏。 姚宜闻看向旁边的沙漏,这么晚了,张氏和婉宁都没有回来。 杨姨娘继续在姚宜闻后背推揉着,“老爷的白发多了不少,是不是这些日子在衙门里太忙了。” 姚宜闻没有跟杨姨娘说话,却想起这些日子的事,家里出事,六弟被罚,衙门里在上峰面前又是战战兢兢,算得上是诸事不顺。 婉宁和张氏又是这样的情形,他只要想起来就一筹莫展,再怎么说,张氏自从进门之后就一直尽心尽力地服侍他,还生了欢哥。 就算对婉宁有亏欠,也确实不该就此冷落张氏。 可是赵璠这案子,姚宜闻想起来就皱眉头,皇上命都察院、刑部严办,皇上在南书房和陈阁老说。 都说商贾是一本万利,贩卖盐引的朝廷重臣,是无本万利,拿着朝廷的东西去换钱,拿着朕给的官职去换钱,将来是不是还能拿着整个大周朝去换钱。 谁还敢多说一句。 这时候谁也不能和赵璠有所牵连。 至于婉宁。 姚宜闻拿定主意,吩咐下人,“等七小姐回来,就过来禀告。” 杨姨娘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 等到下人来道:“七小姐回来了。” 姚宜闻站起身走出去,杨姨娘将人送到门口才算松了口气。 回到内室里,赵妈妈立即迎上来。“姨娘,您这也算得上是帮了太太的忙。” 杨姨娘点点头。 赵妈妈低声道:“七小姐也厉害,才回到家里多久。就让太太手忙脚乱,要知道这个家里。里里外外都是太太的眼线,七小姐却能在查检下人物件上动心思,一下子带进来十几个下人……姨娘也要小心些。” 杨姨娘笑道:“毕竟是不同,七小姐再怎么厉害都离不开这个家,老爷永远是她的父亲,太太永远是她的嫡母,你没瞧见提起沈氏老爷的脸色,在老爷心里。沈氏永远比不上太太,就算知道太太从前故意算计了七小姐,那也是年纪小不免犯了错,只要多看欢哥几眼,老爷的怒气也就散了。” 赵妈妈想了想,“也是这个理。” “太太多让老爷来我这里几次,”杨姨娘摸着自己的肚子,“将来我能生下个庶子……也就算有了依靠。” 赵妈妈看了看屋子里,“就怕太太不肯答应,太太还想再生个子嗣。” 杨姨娘微微笑着。“太太不想再生了,还答应我,定然让我生下庶子。” 赵妈妈不禁诧异。“姨娘怎么知道太太不想再生了。” 杨姨娘这才发觉自己失言,望了赵妈妈一眼,“太太这些年已经吃了太多的药,换做是谁谁也受不了。”太太生八爷之前,太太偷偷请了位大师傅进来祈福,她正好听见那位大师傅说,太太若是生了女儿,将来还能再有子嗣,若是生了子嗣。将来就不能再有一儿半女,那时候她还不信。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这话她可谁也没说,否则被送去族里的就不是七小姐。说不定倒霉的已经变成了她。 赵妈妈叹口气,“不管是太太还是姨娘,说到底最后能依靠的还是自己的肚子。” …… 婉宁在垂花门下了马车。 童妈妈吩咐人将从沈家拿过来的礼物搬回去。 落英跟着婉宁一起进了院子。 落雨立即迎过来低声道:“老爷要过来跟小姐说话。” 婉宁并不觉得意外。 童妈妈有些担心,“要不然我去知会一声,让他们别说我们从沈家回来。” 婉宁笑着看童妈妈,“不用去说,也不用着急,”说着看向落雨,“太太呢?太太回来了没有?” 落雨摇摇头,“带着八爷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知道了。”父亲不知不觉地提李成茂说了话,不免心里气急,在张氏面前又不能说明白,张氏怎么肯罢休,自然会向张戚程求助,父亲在官场上能顺风顺水全要依赖张家,如今张家生气,父亲的日子自然不会好过。 他们本来演的是夫唱妇随的一出戏,哪里能白白就被她拆了台,自然要卷土重来,这是她是早已经料到的。 婉宁换了衣服,外面就传来落雨的声音,“老爷来了。” 婉宁迎出去行礼。 姚宜闻坐在椅子上,皱着眉头看婉宁,“你这是去哪里了?” “去沈家,”婉宁道,“去沈家问问茶叶的事。” 在沈家铺面里卖茶叶,只是父亲早就知道的,她也没什么可隐瞒。 姚宜闻沉着脸,“你生母……毕竟已经被休……沈家已经算不得姻亲,你不要总过去说话。” 婉宁抬起头,“这是母亲的意思还是父亲的意思?” 姚宜闻道:“都一样,都是为了你好。” 婉宁看着姚宜闻。 姚宜闻准备再说些话劝说婉宁。 没想到却看到婉宁点头,“好,从明天开始,我就将买卖都停下。” 婉宁这样就答应下来。 姚宜闻不禁怔愣,半晌才露出了笑容,“你答应就好,我已经给你找了女先生,过两日就让女先生上门教你读书写字。” …… 张氏从来没想过姐姐会变成这个样子。 披头散发,眼睛血红,从马车上下来就不管不顾地到了跟前,张嘴就提起一连串的名字,“长公主怎么说?长公主不是一直和你都很好吗?” 张氏道:“长公主请了淇国侯夫人帮忙。” 张瑜贞并不理睬,“长公主能不能去找顺妃娘娘?” 张氏端茶上前。张瑜贞却差点将茶打翻,拿着张氏的手,“你带我去求求长公主。”张瑜贞的手力气很大。让张氏觉得手腕生疼。 “瑜贞,”张夫人不停地喊着。“你别着急,家里人都在帮你想法子。” “两淮盐运使都已经死了,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了老爷,”张瑜贞瞪着大大的眼睛,“我听说,两淮盐运使吊死在自家的马棚里。” 张瑜贞想想就觉得可怕。 一眨眼的功夫,这个家就变样了,老爷被抓。官府的人上门查抄,公公、婆婆吓得瑟瑟发抖,平日里对她恭恭敬敬的两个嫂子,也开始冷面相对,连着说要分家。 金家牢牢地攥着老爷不放,她想要出去打点,却发现值钱的细软早已经被抄走了。 “为什么会这样,”张瑜贞望着父母和妹妹,“之前还好端端的。” “两淮盐运使的事都是传言,”张夫人觉得女儿的手冰凉。“都是假的,就算有了消息,一时半刻怎么能传到京城。都是大家乱说的。” 张瑜贞被按在椅子上,从前都是她听别人的坏消息,现在却轮到了她。 张瑜贞脸色阴沉,她不甘心,她怎么能甘心,一定还有别的法子,张瑜贞顿时想到了什么,脑子忽然一热,“父亲。去求端王…… 张氏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张戚程一惯从容的脸上出现了惊恐的神情,“你胡说些什么。” 张瑜贞整个人开始发抖。手、脚、肩膀和头不住地抖动,嘴里念念有词。“一定会帮忙,一定会帮忙……” “还愣着做什么,”张戚程站起身看向张夫人,“快将瑜贞带去内室里歇着。” “我不去,我不去……”张瑜贞团团转,“我要去找老爷,我要去……拿钱疏通……老爷……” 不等张夫人说话,张氏看向旁边的下人,“快,拉住二姑奶奶,不准二姑奶奶出去。” 张家下人上前拉住张瑜贞,张瑜贞奋力挣扎起来,如同一个被抓住翅膀的野鸡,发出刺耳尖锐的喊叫声。 下人七手八脚地将张瑜贞抬去了内室。 张瑜贞在暖炕上抖成一团,张夫人坐在炕沿上去拉摸张瑜贞的脸,“怎么这么烫……这可怎么得了,快……快去请郎中过来。” 下人不敢耽搁,急忙去喊郎中。 张夫人的眼泪不停地掉下来,“我苦命的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赵家到底在做什么。” 张氏看着张瑜贞的嘴,看着她起伏不停的唇口轮廓,“端王”,姐姐说的好像还是“端王”两个字。 张氏忽然觉得脊背上的汗毛都竖立起来,转身看向站在一旁的下人,“还在等什么?快将幔帐都放下来,屋子里不要多留人,都出去……” “跟赵家说,姐姐病在这里,今天晚上就不回去了。” 张氏说完话,一脸铁青的张戚程走进来。 “父亲,”张氏握着帕子,“姐姐没清醒之前,怎么也不能回赵家,父亲想方设法也要将姐姐留在家里。” 除非,姐姐不再喊那个名字。 汗,从张氏额头上掉下来。 “母亲,我母亲在屋子里吗?” 是欢哥在找她,张氏看向门外。 张戚程道:“时辰不早了,你也该带着欢哥回去了,欢哥身子不好,常年不出家门,你怎么能带出来这么久。你姐姐的事自然有我,等到你姐姐病好些了我再让人将她送回赵家。” 第一百六十章 婚约 只要想到张瑜贞的话被外面人听到,张氏就觉得头发都竖起来,姐姐的神智不清不楚万一在赵家说了端王的事,那可要怎么办。 张氏忽然想要见到欢哥,刚要去看看欢哥,姚家下人来道:“太太,老爷让人来接太太回去。” 张氏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到底还是要接她们回去。 张氏看向姚家管事,“七小姐回去了没有?” 管事的忙点头,“回去了,老爷还去了七小姐屋里说了半天话,七小姐那边打听不出消息来,还是杨姨娘问了老爷,老爷说,七小姐答应了老爷,以后再也不做买卖。” 张氏有些惊讶,“老爷怎么和七小姐说的,怎么让七小姐就答应下来?”那丫头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既然不做买卖,以后还有什么借口去沈家,更不能再明着养那些掌柜、伙计,做回一个闺阁小姐,看她还能有几分的本事。 管事摇头,七小姐的院子谁能进得去。 张氏看向如妈妈,“让门房准备马车,我们这就回去。”婉宁这样就答应下来,她总觉得这里有几分的蹊跷。 屋子里传来张瑜贞哭泣的声音,张氏站了一会儿就觉得遍体生寒,心里如同有一块大石压在上面。 不论是余家还是沈家,这里面都有姚婉宁的影子,这笔账她总要和姚婉宁好好算算。 “六爷呢?六爷回来没有?”张氏问院子里的管事。 管事摇摇头,“还没呢,好多时日不见六爷了,公爵爷气的不得了。” 弟弟整日里流连在外不肯回家,父亲说就因为弟弟不务正业,朝廷才会迟迟不封世子。为了这件事,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她也让人去找了弟弟几次。可是除了给弟弟还账,她连人也没见一面。 就连一直有荒唐名声的崔奕廷如今也做了锦衣卫。弟弟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心转意。 张氏叹了口气,“你跟他说,二姐夫恐怕是没救了,二姐病成这样,让他务必回家帮忙。” 管事应了一声。 张氏这才带着人坐车回到姚家。 欢哥奔奔跳跳进了屋门,将手里抱着的书放在桌子上,假装在一旁看公文的姚宜闻看着儿子红扑扑的小脸,忍不住咳嗽一声。 欢哥立即看到姚宜闻。脸上顿时多了几分的拘谨。 姚宜闻伸出手叫欢哥。 欢哥这才磨磨蹭蹭地走过去,“父亲,您还生不生气?” 看着欢哥战战兢兢的神情,姚宜闻心里一软。 欢哥转头看向张氏,张氏用帕子擦眼角,恐怕被人看出端倪急忙转过身去。 “父亲别生气,欢哥会背千字文……” 欢哥说到这里,张氏拿起帕子捂住脸快步进了内室。 姚宜闻和欢哥说了几句话,这才去了内室,看到张氏躺在炕上一动不动。 “好了。”姚宜闻道,“赵璠的事岳父都帮不上忙,我们家又能怎么样?从前推荐赵璠去宣府我也出过头。现在没被牵连已经是万幸,这还多亏婉宁买地。” 张氏忽然从炕上坐起来,满脸泪痕,“老爷的意思我还要去谢谢婉宁不成?” “我不是那个意思。”姚宜闻皱起眉头起身就要走,刚走了两步就觉得自己的衣衫被扯住,转过头发现是张氏。 张氏脸上都是辛酸和埋怨,“六叔进了大牢我是如何着急,现在换成了二姐家里出事,老爷怎么就不能想想妾身心里有多难受。” 姚宜闻听着这话微微有些动容。 “妾身每次让老爷去找父亲商量朝廷上的事。还不是为了老爷着想,怕老爷吃亏。现在老爷都怪在妾身身上,外面人跟着嚼舌。老爷也就跟着相信,以后要妾身怎么办?” “妾身到底还是不是老爷明媒正娶进门的正妻,老爷去和婉宁说说,沈氏被休又不是妾身害的,为什么婉宁这样恨妾身。” 张氏想及这些年的委屈,呜呜哭起来。 看着张氏单薄的肩膀不停地起伏,姚宜闻一时心软,“沈氏被休跟你有什么关系,哪里是你的事,婉宁……也不恨你……” “在婉宁心里,我根本就不是她的母亲,”张氏哽咽着,“老爷,你不如也将妾身休了吧,免得妾身娘家有什么事还要牵连到老爷,老爷不休我,这个家我也是管不得了。” 姚宜闻想起杨姨娘说的那些话。 惩治了孙妈妈和丹桂,张氏威信大减。 “好了,”姚宜闻用手去拉扯张氏,将张氏拉进怀里,“这次不怪婉宁,我也跟婉宁说了,婉宁以后不会再在外面做买卖。” 婉宁真的答应了。 姚宜闻道:“你们两个以后好好相处,没有沈家在中间,情形会慢慢好转。” 张氏将脸转到炕里去,肩膀仍旧耸动,姚宜闻不禁温声劝慰。 …… 第二天张氏立即让人出去打听消息。 如妈妈进来道:“沈家的茶叶铺真的没有开张。” 沈家的几家茶叶铺都关了门,挤在门前等着买茶的人四处打听的,好不容易等到了茶叶铺的伙计,大家立即围上去。 “眼见要过年了,什么时候开始卖茶啊?” 紫砂壶就不想了,京里的达官显贵都盯着,沈家铺子的紫砂壶十天半个月才能见一两只,来不及摆出来就被人买走了,只有茶叶,还算是能买到一些。 “不卖了。” 伙计的声音响起来,所有人吓了一跳,“什么?” “茶叶不卖了。” 沈家的茶叶不卖了,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谁都知道茶叶是姚七小姐让人做出来的,难不成是茶叶出了问题,还是姚七小姐出了事。 …… 婉宁坐在家里,短短一天时间就接到了三张帖子。 安怡郡主先让人送来帖子,然后陈老太太、李太太的帖子接踵而至。婉宁这边刚回信,镇国将军府上也来询问。 周阮如还写了信给她,询问她的情形。 童妈妈道:“镇国将军府上怎么回?” 婉宁提起了笔。“就跟之前一样,说我不做买卖了。准备跟着女先生学读书、写字。” 婉宁说完就给周阮如写起信来。 “那,宴席都不去?” 婉宁点点头,“父亲不是交代了,先生马上要进门,不准我出去,太太那边忙着跑娘家,也没时间宴席,我只能留在家中。” 所有的宴席。她都推了,既然父亲让她留在家中读书写字,她就踏踏实实地留下来。 “多备些笔墨纸砚。” 童妈妈点点头。 婉宁笑道:“别忘了看到好墨给昆哥备一份,好让昆哥送去给杨敬先生。” 童妈妈道:“小姐不提我还忘了,以后沈家的墨小姐不用操心了,六爷跟奴婢说,娘子买了尚好的老墨,六爷送去给杨先生,杨先生收下了。” 杨先生收下了沈家送去的墨?她可是让昆哥送了几次,杨敬先生都不肯收。 “小姐不是说过。这样一直送下去,杨先生总会收下的。” 心诚则灵,只要用心。就一定会有这样的结果。 “小姐,蒋小姐让人送东西来了。” 婉宁打开蒋家送来的盒子,里面是一颗颗药丸。 “又是健脾胃的药丸?”童妈妈笑着道,“蒋小姐还真是痴迷在医术上。” 说来也奇怪,半年时间她的个子长高了不少,却不见长肉,骨骼本就小,看起来更加纤细,蒋静瑜看了就放在心上。定然要帮她调养脾胃。 “蒋小姐说,您平日里放在荷包里。还嘱咐您要少吃些糖,让您有空去蒋家坐坐。” 婉宁道:“蒋家那边怎么样了?” 童妈妈道:“蒋小姐的祖父回到京里了。说是去了工部,将来要修河道。” 所以蒋静瑜来请她过去。 婉宁道:“回礼过去,就说我最近恐怕没时间出门。” …… “哪里都不去了?”崔映容看向周阮如。 周阮如点点头,“不卖茶了,也不出门。” 崔映容冷笑一声,“这是要做什么?姚家又准备将婉宁关起来不成?” 听到周阮如说婉宁,崔奕廷微微抬起头,很快又接着端起茶来喝。 崔映容皱起眉头,“明日我让人去问问,是不是张家将赵璠这笔账算到了婉宁头上,若是这样,我可不能眼看着不管。” “姑姑先不要管,”崔奕廷道,“姚七小姐不会随便让张家得了便宜。” 这就是她的性子,不可能会任人欺压。 “婉宁说,在家里还做些什么?”崔映容问过去。 周阮如道:“姚三老爷给婉宁找了位女先生,教婉宁读书写字。” “听说陈阁老家和姚家有婚约,”崔映容说着顿了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婚约?崔奕廷抬起了头。 周阮如有些诧异,“婉宁才多大,怎么就……” “和你表兄一样,是打小就订了的婚事,”崔映容说着叹口气,“陈阁老是有名的大儒,婉宁的性子……也不知道嫁进陈家会怎么样。” 以她的性子,不会随随便便嫁给一个人吧?更别提是从小订下的婚事。 周阮如道:“婉宁会嫁过去?” 不等崔奕廷说话,崔映容接着道:“也难说,季然也是个好孩子,小小年纪就中了举人,就算这次春闱没有把握,再过三年也定然入仕,算是一桩好亲事,也怪不得姚七小姐会留在家中读书。” 第一百六十一章 火坑 崔映容说完看向旁边的崔奕廷,“你和季然常来往,可听季然说起?” 崔奕廷道:“没有。” 阳光落下来,显得屋子里十分的安静,崔映容一边喝着茶一边看崔奕廷。 崔奕廷不一会儿工夫起身告辞。 “不等你姑父回来了?”崔映容问过去。 崔奕廷道:“在衙门里能见到姑父。” 等到崔奕廷走出院子,崔映容才叹口气,“这两个孩子不知道在做什么。” 周阮如听得不清不楚,转头问母亲,“母亲说的是谁?” 崔映容颇有深意地一笑,“小孩子不要打听。” “母亲明明说的是表兄和婉宁。”周阮如试探着母亲的心思。 崔映容伸出手来刮女儿的鼻子,“就你机灵,什么都知道。” 周阮如顿时来了精神,“若是婉宁能嫁给表兄,那……岂不是一件好事。” 奕廷是对别人的事从来不上心的,从小到大都是别人追着他跑,想要让他规规矩矩做几件事比登天还难,现在真是情形变了,他追着别人跑,心里大约还不觉得。 “如果婉宁答应了陈家的婚事呢?” 听着女儿的询问,崔映容笑出声,“你啊,跟婉宁通信也有日子了,怎么连她什么性子都不知晓,你表兄都不着急,你跟着急什么?若是婉宁想要陈家这门亲,就不会关了茶铺,足不出户的读书,不会做那些看起来和她的心性背道而驰的事,人能委屈一时不能委屈一辈子,这个道理婉宁比谁都清楚。看一门亲事,是要真真切切地去衡量,所谓的门当户对。就是看将来彼此能不能相合,这样遮遮掩掩。我看婉宁根本就是不想姚三老爷再惦念着陈家,要取了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既然是这样,母亲怎么会还说出方才那些话,当着表兄的面夸赞陈季然。” 崔映容哭笑不得,“那都是为了你那表兄。”看看他那么聪明的人,会不会被乱了心神。 …… “死了个盐运使,还有下面大大小小的官员十几人,正好将崔实荣案没有牵连到的户部官员都扯进去。” “皇上命礼部侍郎暂管礼部。礼部尚书于大人明日开始就正式去户部。” 户部从尚书到员外郎几乎是连窝端起。 这是从太祖以来整顿吏治动作最大的一次。 崔奕廷看着手里的公文。 谢严纪侧头看过去,崔奕廷手里的公文还是停留在半个时辰前那一页。谢严纪不禁诧异,崔奕廷向来是边听他们说话边看公文,两不耽搁,今天这是怎么了? 这公文是关于锦衣卫内部拔擢的,崔奕廷如今是正六品的百户,看起来官职不大,不但是内官还管着北镇抚司,下面的将军、校尉有不少,可即便如此。也应该没那么棘手吧。 谢严纪想要开口询问,旁边的幕僚赵蒲台急忙摆手。 屋子里静了好一会儿,崔奕廷抬起头来。“说到哪里了?” 谢严纪差点就将嘴里的茶水吐出来,敢情这么长时间,崔奕廷真的没听到啊。 “今年的茶选怎么样了?” 谢严纪道:“茶商正送茶上来,”说到这个,“沈家的茶铺怎么会在这时候关门不卖茶了?” 茶选是每年的大事,茶商都卯着劲送茶上来,茶马司看上了茶就会收买茶叶,谁不想将茶叶卖去茶马司,这样就成了收茶的大户。 就算不能赚多少银子。也会有个名声,将来卖茶就方便的多。沈家的铺子不是一直在扬名吗? 谢严纪顿了顿接着道:“姚七小姐不会连这个也不知晓吧?” 听得谢严纪这话,一直抿着嘴的崔奕廷忽然笑出来。 …… 广恩公府。 张夫人将安稳下来的张瑜贞送走。这才进了书房。 张戚程刚和幕僚说完话。 “赵家的事怎么样?”张夫人急着问过去。 张戚程摇摇头,“不太好,赵璠这次是不能脱身了,”说着看向张夫人,“你也小心着些,别让赵家的事牵连到我们。” 赵家和寿家不一样,寿家倒了不会有人想到广恩公府,赵璠是他的女婿又是勋贵,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很容易让人想到他。 张夫人道:“公爵爷没有亲自向盐运使司要过盐引,除非是姑爷将老爷说出来,可刑部那边也没有证据,姑爷也不会傻到这个地步,应该不会让人想到我们家,至少瑜珺那边还算太平。” 张夫人话音刚落,张家管事过来道:“爵爷、夫人,华茗轩那边的掌柜来了。” 华茗轩的掌柜和赵璠有些交情,怎么会找到这里。 张戚程皱起眉头,“让他走吧。”只要和赵璠有关,现在都要小心着点才好。 管事点点头,一会儿工夫又来回禀,“华茗轩送来了茶叶,说是让爵爷和夫人尝尝,华茗轩的掌柜说,沈家铺子不卖茶了好像要卖回从前的锦缎,还好他们从沈家那边买过茶叶,今年的新茶就在这里了。” 是沈家那边一样的新茶? 姚七小姐忽然不卖茶了,谁知道她在做什么打算。 张夫人道:“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每年都有茶商做新茶,沈家卖新茶,别的茶商也能找着模样做茶……” 张戚程看向管事,“让华茗轩以后不用再来了,将送过来的礼物都拿回去。” 管事应了一声退下去。 等到屋子里没有了人,张夫人上来道:“都是寻常的礼数,爵爷怎么这样小心。” 张戚程坐下来,“姑爷的案子还没办好,最好不要和赵家有什么牵连。” 不过就是个茶庄,京里那么多达官显贵,谁还没有几个铺子孝敬,就算没有承爵之前。也不曾这样小心。 想到赵璠的事,张夫人还是一阵心跳,“那就都听爵爷的。” …… 婉宁在屋子里见了焦无应。 焦无应道:“铺子里好几日不卖茶了。大家也就相信了,七小姐是真的不做买卖了。不少茶庄找上门想要买我们手里剩下的茶叶。想方设法要带走我们做茶的师傅,茶就别说了,您的紫砂壶,也不少人惦记着。” 婉宁还在灯下画紫砂壶的样子,也怪不得大家会相信,现在正是茶马司征茶的时候。 “华茗轩呢?有什么动静?” 焦无应道:“和别的茶庄一样,除了想买茶,还想要我们的师傅。” 沈家既然不卖茶了。留着那些做茶的师傅也没用。 “我们家做茶的师傅大多在京外,京里还闹成这样,可想而知会有多少商贾急着出京找人。” 焦无应接着道:“我们卖茶的时候名声不小,现在不卖茶了,名声仿佛更大了似的。” 京里只要想要她手里茶叶的商贾,都在替她的新茶扬名。 “盯紧了张家。” 听到婉宁这样说,焦无应连连点头,旁边的贺大年道:“小姐放心吧,这几日定然是跑不了。” 上次她遇袭张家就脱开了干系,如今赵璠被抓。张家若是仍旧想要置身事外,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 张氏在听银桂禀告。 银桂道:“七小姐这些日子都在和先生学认字,好像真的不管那边的事了。” 张氏点点头。那个叫焦无应的掌柜是把好手,在叫卖姚婉宁手里剩下的茶叶,定然能卖个好价钱。 除了那些茶叶,还有紫砂壶。 加上在京外的两处庄子,姚婉宁还新买了宣府的土地,朝廷颁了盐政之后,姚婉宁在宣府买的田地就跟着值钱了。 这样算起来,姚婉宁手里已经有不少的财物。 紫鹃道:“今天早些时候奴婢还遇到童妈妈,童妈妈比往日更趾高气扬起来。话里话外的意思将来七小姐会嫁给陈家三爷。” 陈季然中了举人,姚婉宁自然觉得这是门好亲事。沈氏用尽浑身解数就是想要婉宁嫁去陈阁老家。 张氏弯起嘴角,“闹来闹去就是为自己算计门好亲事。”这样一想。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老爷请陈阁老帮忙请来女先生,姚婉宁就这样乖乖地答应不做买卖改学读书写字。 “不光是七小姐,七小姐屋里的落雨、落英都在跟着学写字。” 以为这样将来就会讨好陈家,说到底再厉害也是个未出阁的小姐,她那时候心里想的也是嫁入高门。 这样也没枉费她在老爷耳边说起陈阁老。 如妈妈笑容可掬,“这样看来,婚事定下来之前,七小姐至少都要装装样子,太太也就能松口气。” 张氏用帕子扫了扫膝头的裙子,那她要谢谢陈季然在这时候中了举人,这才被姚婉宁看上,她还要谢谢陈阁老,没有推了这门亲事。 如妈妈低声道:“七小姐真的嫁过去,也会有个好前程。” 那可不一定,谁说要娶姚婉宁的人就是陈季然,陈家好几房,长房的孙子陈仲然不但没有功名,听说还是个喜欢看戏听曲儿的,从前是订好了亲事,前阵子那家的闺女没有进门就得了重疾,陈大太太匆匆忙忙就退了那门亲事,陈大太太是个眼皮子浅的人,眼睛里能看到的只是钱财。 要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劝说老爷,在这时候跟陈阁老议亲。 陈季然不过是用来骗婉宁的,没想到姚婉宁还真的一心想要嫁给陈季然,想必是陈季然去泰兴的时候,姚婉宁偷偷见过。 陈季然一表人才也难怪婉宁会喜欢,以婉宁现在的处境,能嫁给陈季然就是偌大的福气。 张氏道:“跟七小姐说,明日收拾收拾跟我一起去陈阁老家宴席。” 如妈妈应了一声。 婉宁推了那么多宴席,若不是在意陈家的婚事,就不会答应出门,既然如此她帮帮忙,将婉宁的婚事定下来,女人只要定了亲,就能看到以后会如何,再怎么样也不会跑出夫家的大天去。 一会儿工夫如妈妈进来道:“七小姐答应了。” 张氏道:“准备礼物,我们明日用了早饭就过去。” …… 陈阁老家里。 陈大太太躺在软榻上,让下人轻轻地捶着腿,“大爷呢?” 管事余妈妈摇头,“还没回来。” 陈大太太皱起眉头,“不是一早就让人出去找了吗?” 余妈妈不知怎么说好,“大爷喜欢的那个戏班子,去了武兴侯府,怎么也要等到宴席散了,大爷才能回来。” 陈大太太豁然支起身子,“还是那个性子,就是因为传出他和那个戏子……才丢了亲事,老爷气得差点将他的腿打折了,他还不长记性,怪不得老太爷只喜欢季然这个孙子,提起他就皱眉头。” 余妈妈急忙劝道:“您也消消气,自从上次……大爷也是头一次出去那么晚,武兴侯又是勋贵,既然请了大爷,大爷也不好不过去捧场。” “我就说早早娶个媳妇回来,让他也收收性子,”说到这里陈大太太喘口气,“那个姚七小姐外面传得那么厉害,也不知将来进了门能不能听我的话。” “不听您的听谁的。” 要不是看在姚婉宁手里的那些财物,她才不会去争这门亲事。 上次去姚家做客,不过扫了一眼姚三太太桌子上的账目,就吓了她一跳,厚厚的一摞账足有半尺高,姚三太太也不看径直让人送去给姚七小姐,那是姚七小姐自己管着的铺子。 真是厉害。 沈家不死不活的铺子卖了茶叶一下子就红火起来。 一转手就买了余家在宣府的屯田。 京里达官显贵是不少,哪个内宅小姐有这么多的钱财,等到将来嫁了人,那些东西自然会跟着来到婆家。 别说姚七小姐是个全须全尾的,就算是个跛子她也愿意娶进门。 陈大太太正想着,陈仲然进了门,上前给母亲行了礼,陈仲然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翘起了脚。 陈大太太脸上浮现起恨铁不成钢的神情,“被你父亲知道了,定然打得你三日不能下地。” 陈仲然却不以为然,翘起了嘴,“那算什么,有能耐就让我一辈子都不能出门。” 陈大太太抚着胸口,“真是个冤孽,早知道我就不该生下你。” “母亲现在后悔已经晚了,”陈仲然玩世不恭地笑着,“母亲只有我一个儿子,不生下我,将来要指望谁养老送终。” 说到这里,陈仲然抿了一口茶,“母亲说的那个姚七小姐,真的有那么多的钱?长得如何?”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上当 陈大太太看了儿子一眼,“我听说长得也是水葱似的,是个漂亮的丫头。” 陈仲然并不在意,“只要母亲看上就好,日后家里还要母亲操持。” 还没成家呢就将所有事都推给了她,陈大太太不禁心里叹气,“你也该跟着西席好好学学,你三弟都考中了举人……你呢?书也不读,怪不得你祖父不喜欢你。” 提起这个陈仲然就生气,“都是因为祖父,要不是那时候祖父亏待母亲,我还有一个哥哥在,母亲小产伤了身子,将我养的先天不足,”说着冷哼一声,脸上露出几分的无赖模样,“母亲不用担心祖父不替我谋这门亲,不帮我娶个财貌双全的媳妇,将来我啃他的老骨头。” 陈大太太慌忙看向帘子外。 陈仲然仍旧得意洋洋地笑着,然后把弄腰间的大红汗巾。 “你也收敛着点,”陈大太太道,“你父亲可不吃你那一套。” 安静了片刻,陈仲然将胳膊撑在矮桌上,向陈大太太凑脸过去,“母亲,陈季然会不会跟我争?” 陈大太太冷笑一声,“他是个举人,眼界高着呢,要娶也得是门当户对家的小姐,姚三老爷虽然是官职不低,只有一个嫡女,可是姚七小姐闹出许多事来,搅合的家宅不宁,你婶子的性子是不会要这样的媳妇,陈季然事事听从父母,自然也不会说出什么来。” 也就是说,这门亲事成了。 “什么样的女人也不敢跟我闹腾,”陈仲然冷笑着撸起袖子,“不过就是有些银钱,嫁给了我,我定然将她收拾的服服帖帖。侍奉我,服侍母亲,母亲就等着过好日子。” 陈大太太脸上也满是喜气。“但愿有那一日,让我也省省心。” “等我摆酒。”陈仲然道,“我让小梨花给我唱上个十天十夜。” …… 第二天婉宁跟着张氏去陈阁老家里做客。 童妈妈低声道:“太太准备了不少礼物,还嘱咐小姐,陈家规矩大,陈家的小姐平日里在客人面前也不怎么说话。” 张氏这是让她少张嘴。 婉宁笑着点点头,“我不说就是了,都听太太说。” 不一会儿工夫马车到了陈家,陈家下人上前来服侍张氏和婉宁进门。 进了长廊就听到有个爽朗的声音道:“姚三太太来了。” 张氏偏头看向婉宁。“这是陈大太太。” 婉宁上前行礼。 陈大太太将婉宁上上下下看了几眼,笑着道:“这孩子好,一直都是满脸的笑容,看着喜庆。” 姚婉宁从泰兴回来之后,不管什么时候脸上都挂着笑,她最恨的就是婉宁脸上的笑容。 张氏笑道:“我们家七小姐就是性子好。” 几个人到了花厅里坐下,陈老太太笑着伸出拿着紫檀佛珠的手,“快过来让我瞧瞧,我记得上次见着的时候你才五六岁。” 那时候沈氏还没离开姚家,沈氏带着婉宁来做客。一转眼姚三老爷休妻再娶,婉宁也被送去泰兴,老太爷提起姚家的时候总要说这门亲事。早知道那时候就不和姚老太爷定下。 陈老太太端详着婉宁,这就是将姚家闹的天翻地覆的孩子,看着和普通的闺中小姐没什么两样,模样俊俏,水灵灵的眼睛透出几分的聪慧,要不是有休母在,又和沈家商贾有牵连,她说不定还真的答应让季然娶回来。 陈老太太道:“平日里都在家里做些什么?” 听着陈老太太询问的声音,婉宁抬起头。“之前卖茶,现在父亲请了女先生过来教我读书习字。” 张氏低头笑着。 在陈家这样的地方。姚婉宁还真的不加遮掩,在这样的书香门第却说商贾那些买卖。 陈老太太脸上没有特别的神情。和蔼地接着问过去,“都看些什么书?” 婉宁笑着道:“只要是能用得着的都会拿来看。”读书写字还不就是为了这个,陈家想让她顺着说《女诫》、《女论语》,难不成以后她这辈子都要看这样的书。 婉宁说完话看向屋子里的人。 陈老太太脸上有淡淡的失望。 下面的陈二太太提着帕子低头不语,转头看向陈大太太,陈大太太脸上倒是目光闪烁,脸上还透着一股的高兴。 陈季然是陈家二房的孙子,陈大太太身下的陈仲然她也让人打听的清清楚楚,陈阁老当年只是和祖父约好了两家结亲,并没有说要让哪个孙子来娶她。 张氏真以为她是看到了仪表堂堂的陈季然就一心想要谋算来陈家。 陈老太太道:“我家的几个孙女也是常读书的,一会儿你们去园子里下棋,只要相熟了就能常常走动。” “可不是,”陈大太太笑着接口,“都是年纪相当的,聚在一起就能说上话。” 陈二太太一直不吭声,只是赔笑。 陈家陆续又来了客人,陈大太太站起身,“我带着婉宁和几位小姐去园子里。” 张氏站起身,“我也跟大太太过去。” 陈大太太笑着道:“三太太还是留下来陪我们老太太说话,我们老太太常常提起您。” 张氏留在花厅里,陈大太太亲亲热热地拉起婉宁,“前面也在摆宴席,我跟他们说好了,让他们不要过来园子里,你们就放心在亭子里玩。” 婉宁点点头。 陈大太太让下人去备茶,等到热腾腾的茶端上来,陈大太太想起一件事,“这还是你做的茶叶,我尝了尝还真的顺口。” 她卖的茶叶却被陈大太太说成了做茶,这样一来仿佛就少了商贾之气。 “早知道大太太喜欢喝,我就多带些过来,”婉宁说着道,“明年就没有了,我也不让人再做茶了。” 陈大太太显得十分惊讶,“怎么不做了?”婉宁不卖茶的事她已经听说了,不过是为了迎合这门亲事,等到婉宁嫁过来,卖不卖茶还不是她说了算。 婉宁笑道:“父亲和母亲不喜欢我做茶。” 陈大太太顿时惋惜,“那多可惜……京里都在传你做的茶叶。” “原本不过就是喜欢这些东西才试着做来卖,而今……”婉宁说着顿了顿。 陈大太太没有听到后面的话,有意地靠过来。 “剩下的茶叶刚好够还沈家铺子钱和车脚钱,我也就不做了,我的那些做茶的师傅也被人招揽了过去……” 说到这里,婉宁才察觉自己失言,“大太太若是喜欢,我还是能让人做些送过来。” 陈大太太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她要娶婉宁,是因为婉宁有大笔的银钱,可是今天听起来,怎么好像都是沈家的。 婉宁接着道:“至于紫砂壶……我也是想孝敬给父亲、母亲,母亲名下正好有铺子,做紫砂壶的师傅将来就去母亲那里,明儿我去跟母亲说一声,做出紫砂壶也给太太送来一只。” 陈大太太仿佛听到碎裂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茶叶给了沈家,紫砂壶留在姚家,那姚七小姐还有什么? 张氏和这个继女向来不和,这是想要利用陈家和姚家的婚事来算计姚七小姐。 陈大太太顿时觉得热血冲上了头,和蔼的目光顿时也去了大半,一下子站起身来,“你们在园子里玩,我去花厅里。” 婉宁和陈家小姐应了一声。 陈大太太快步从园子里走出来,出了月亮门看到了等在那里的初九,“去,跟少爷说,让他先不要来园子里。” 她原本的算计是要仲然不小心撞到姚七小姐,再将声势闹得大一些,老太爷让仲然娶姚七小姐也就顺理成章。 为了今天的事,她已经在外张扬,陈家这次请姚家过来宴席,就是为了姚七小姐的婚事。 只要她点头,仲然就能顺利娶了姚七小姐。 可是现在……知道了姚七小姐一无所有,她不可能让仲然娶二房不愿意要的休妇之女。 …… 陈仲然正在园子里的假山石后等得不耐烦,初九急匆匆地将消息传过去,“太太让您先别去……” 陈仲然皱起眉头,“为什么?” 初九摇摇头,“太太脸色不好,好像是听说了什么事。” 陈仲然刚要接着和初九说话,管事的过来道:“大爷,崔家二爷来了,三爷请您过去说话呢。” 崔奕廷来了,前面的宴席也快开了。 想到了陈老太爷拿出来的好酒,陈仲然就将眼前的事抛在脑后,转身大步去了前院。 前院里,陈季然正和崔奕廷说话,“都说是两家的婚约,长辈还没说,要将亲事定给谁。” 崔奕廷没有说话。 陈季然道:“你在姚家也见过姚七小姐,姚七小姐还跟着你的船到了京城,你觉得她怎么样?” 崔奕廷抬起头,“你觉得呢?” 陈季然抿了抿嘴道:“我刚考中了秋闱,来年定要上杏榜,这时候提起婚事也不知道好不好。”说完这话,他抬起头来,不知怎么的看到崔奕廷眼角如同覆了一层冰霜。 陈季然不禁打了个冷战糊里糊涂地解释起来,“我听说姚七小姐跟出母娘家还有来往,这次陈老将军的事,她还被牵扯进去,我也只是胡乱说说,还要听长辈的。” ******* 第一百六十三章 挨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然要听父母长辈的。”陈仲然撩开帘子接话过去。 陈季然站起身来,“大哥。” 下人才退下去,陈仲然笑着道:“不过就是一个女人,将你愁成这样,她岂能配的上你?你是举人,将来就是进士,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想要将女儿配过来,就那个姚七小姐……” 陈仲然在月亮门等了好久,终于等到母亲那边的消息,姚七小姐手里根本没有多少财物,卖茶赚的钱买了宣府的破地,剩下的留在了沈家,会做紫砂壶的师傅就给了姚三太太,这样算起来,根本就是两手空空。 若是正经的大家闺秀也就罢了,这样的人竟然敢来攀陈家。 陈仲然一脸的怒气,“亲生母亲被休,光凭这个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好品行,若是通情达理,进退得宜也不会被父亲扔去族里,虽说关掉灯什么女人都差不多,也不能太差,怎么也要得一个清清白白,正正经经的千金。” 陈季然一脸的尴尬。 陈仲然弯嘴轻笑,他这个弟弟就是个十足的书呆子,什么话也不懂得,哪里像他们聚在一起,几杯酒下去荤话就来了,这些算得了什么?他已经碍着在家收敛了不少。 崔奕廷名声在外,定然去过花船,见过场合,陈仲然看向崔奕廷,“崔兄,你说是也不是?” “以我们陈家,想要什么样的婚事没有,这样不要脸面贴上来的……这样的人别说让季然,就算是给我,我也不要。”陈仲然舔着脸贴过去,压低声音想要和崔奕廷多说几句。 他差点就娶了那个什么姚七小姐。 因为这个他也要泄愤出去。 “除非有个好身段……懂得伺候人……”陈仲然向前靠着。脸上显出几分狎弄的神情。 话还没说完,陈仲然只觉得被崔奕廷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陈仲然顿时感觉到那双黑如墨般的眼睛里。有股泰山压顶般的威势,重重地落在他身上。 他顿时喘不过气来。 还没等他回过神。眼前一片翻天覆地,耳边传来一阵的清脆声响,他身上的骨头仿佛断裂成了几块,他整个身子向后退了几步,不自主地摔在地上。 汹涌而来的疼痛,让陈仲然哀叫了两声,就滚在那里。 陈季然张大了嘴站起身看着崔奕廷。 “表哥,你……你怎么打我大哥。” 陈仲然脸色煞白。头歪在一旁不停地呕着,仿佛要将身体里所有的东西都吐出来,冷汗沿着额头滑下,脸上是惊恐的神情。 陈季然愣在那里,大哥从小就是混不吝,祖父、大伯都奈何不了他,在京城也算是名声在外,达官显贵子弟中的一霸,他自从记事开始,就从来没见过大哥受过这样的委屈。 崔表哥平日里最多只是不太说话。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应付的时候脸上多有淡淡的笑意,冷静又从容不迫。 可是今天。 这是怎么了? 大哥方才在崔表哥耳边说了些什么会有这样的结果。 陈家的书房顿时乱成一团。 好半天陈仲然才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伸出手向崔奕廷抓过去,手臂上用足了力气,抓在崔奕廷肩膀上,想要将崔奕廷拽起来,崔奕廷却纹丝不动。 一个文官家的子弟能有几分的力气,就像是三弟,他一只手就能随随便便将他甩开,陈仲然大喊一声,几乎将吃奶的力气都用过去。却被崔奕廷反手抓住了手腕,整个人又被扔在一旁。 仰着头摔在地上。陈仲然仿佛整个人都散了架。 陈家的下人听到响动进了门。 陈季然还愣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劝说才好。 立即就有人大呼小叫地道:“打起来了。表少爷和大爷打起来了。” 崔奕廷走几步到陈仲然跟前,低下头,“你在京郊小院里藏了什么人?” 他在京郊小院。 藏了从晋郡王府里出来的花官,晋郡王府因为花官在京里到处翻找,还一早就放出话,只要抓住花官定然要将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大卸八块,花官吓的不得了,有一阵子只有他在身边才能睡得着。 陈仲然不禁惊惧。 崔奕廷微笑,凝视着陈仲然。 陈仲然打了个哆嗦,他为了花官做什么都愿意,可若是崔奕廷将花官的事说出去,花官就完了,他也完了…… 这么隐秘的事崔奕廷是怎么知道的。 “大爷,大爷您这是怎么了?” 陈家的下人转眼之间就到了屋里,几个人上前搀扶着陈仲然。 望着崔奕廷,陈仲然摸了摸被牙磕的鲜血直流的嘴唇,“没事,没事,我和崔二爷闹着玩呢。” 大爷被打得口鼻出血,眼睛也肿起来,说是跟崔二爷闹着玩的? 有这样闹着玩的吗? 下人们看向站在一旁的陈季然,陈季然一脸的茫然,大哥说姚七小姐的那些话他不能说,崔奕廷将大哥打得满地打滚,他也不好说。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好像就是大哥那样说姚七小姐。 想及方才崔奕廷的模样,陈季然心里一片冰凉,崔奕廷的目光,怎么那样的骇人,陈季然忽然觉得,陈姚两家的亲事就算能做成,嫁进陈家的也不会是姚七小姐。 之前他还在为娶不娶姚七小姐发愁,而今他却觉得……姚七小姐不会嫁给他,不会嫁进陈家。 …… “我们家仲然不能娶。” 陈大太太在陈老太太面前抹着眼泪,“我们家仲然退亲的时候娘说将来定然要为仲然寻一门好亲事,现在是二房不想要的婚事,为什么就要落在我们仲然身上。” 陈老太太不禁惊诧,想要娶姚七小姐,是大媳妇的主意,现在到了这个时候,大媳妇却变了卦。 陈老太太皱起眉头,“之前不是说好了?” 话音刚落,陈家下人快步走进门,“老太太,门口有人叫喊,说要见姚七小姐。” 找姚七小姐的人怎么会到了陈家? 花厅里,张氏正笑着和陈家的女眷说话,戏台上的武生刚亮了一嗓子,却顿时被打断,“七小姐,”一个哭哭啼啼的声音从台上响起来,“七小姐,我是桂娘,您快救救我爹吧!” 张氏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台上扮着戏的丫头跪在在那里,已经哭花了脸,班主正让人来将丫头拉扯下去,丫头却死死地扒着台子,眼泪汪汪地看着婉宁。 婉宁站起身来。 花厅里一片安静,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台上的桂娘和站起身的婉宁。 这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六十四章 状告 眼见桂娘就要被拖下去。 婉宁道:“等一等,这是我请的做紫砂壶师傅家的女儿。” 戏班子里的人这才松了口气,班主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不住地弯腰赔礼。 花厅里的女眷谁也不会在意戏班班主,而是目光闪烁地看着桂娘。 桂娘已经泣不成声,半晌才缓了口气,“七小姐,这几日有茶庄来家里,定然要我父亲做出和在沈家铺子里摆着一模一样的紫砂壶来,我父亲在赌坊写下了一百两银子的欠条不得脱身,没有脸面去求焦掌柜,我就想着,来求求七小姐,可是姚家大门紧闭,怎么也不肯帮我通传,我在姚家门口等了几天,听说七小姐今天要来陈家,正好我爹认识戏班子的班主,我求班主找些打杂的活计,这才跟了进来。” “七小姐,求求您了,我爹爹从来不好赌,被朋友拉扯着才去玩了一把,哪里能欠下那么多钱,都是中了别人的圈套。” 桂娘边说边想婉宁磕头。 “我父亲说了,只给七小姐做壶……那些人就是不肯听,还说,七小姐如今也是自身难保,日后都不可能再做买卖,让我父亲识相些,只要做好了壶,工钱是少不了的。” 桂娘哽咽着,“我父亲没法子,做了一把壶给他们又凑了几十两银子当还债,可他们不肯罢休,昨儿晚上那些人闯进我们家中,放了一尊玉菩萨在我们屋子里,说是失窃之物,不但要让我父亲还钱,还要告我父亲串通贼匪,要将我父亲关进大牢。” 桂娘悲戚的声音从戏台子上传出去。回荡在整个院落里。 在陈家做客的女眷互相看看,京里盛行紫砂壶,如今姚七小姐不做买卖了。就有人将目光算计到了姚七小姐手里的紫砂壶师傅身上。 显然是为了夺财。 桂娘哭道:“小姐为什么不做紫砂壶了?那么多人不日不夜才做出来,小姐砸了多少好壶才能出那一把……小姐不知道。有一次小姐砸壶,我父亲抱着碎壶哭了一晚上,说再也不给小姐做壶了,小姐就是糟蹋物件。” “多么辛苦才会有今天,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既然是这样费劲才做出了紫砂壶,谁肯这样轻易放手。 想起外面的传言,大家目光闪烁地看向张氏,都说姚三老爷嫌弃长女在外做买卖。八成是姚家这样安排。 陈大太太扶着陈老太太走过来。 等到陈老太太坐稳了,陈大太太忍不住插嘴,“紫砂壶不是还要做吗?姚七小姐方才还跟我说,要将做紫砂壶的师傅留下来,做好的紫砂壶在姚三太太的铺子上卖。” 张氏只觉得很多视线落在她身上。 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大太太为什么会这样说。 张氏惊讶地看向婉宁,“婉宁并未跟我说过这些,婉宁,什么紫砂壶的师傅?”将做紫砂壶的师傅留给她,那是不可能的。 姚婉宁不可能会这样做。 张氏看过去,婉宁自然而然地抬起头。“我还没跟母亲仔细说,我以为都是自家的事将来慢慢安排也就是了。” 姚婉宁什么时候跟她提过紫砂壶,什么时候提过要将东西做出来在她的铺子上卖。 婉宁在人前说的冠冕堂皇。 如果她立即开口反驳。立即就会被人看出他们母女不和。 如果她什么都不说,就仿佛是她故意要贪婉宁的钱财。 这么一大笔财物放在眼前,不管要不要仿佛都是口是心非。 姚婉宁这是要陷害她,陷害是她觊觎那些财物。 今天这桂娘,也是姚婉宁安排的。 在陈家这样的地方,众目睽睽之下,唱出这样的戏来,让所有人都知晓,姚七小姐被人算计。 不过是片刻间的犹豫。陈大太太脸上都显出一丝冷笑。 张氏咬紧牙关,差点就从椅子上站起身。 她带婉宁来陈家是来定下婚事。姚婉宁却借着这样的场合来陷害她。 她是让杨姨娘挑拨老爷管束姚婉宁没错,却没有插手姚婉宁那些茶叶。她只是利用陈家的婚事静观其变,将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坐收渔翁,她就不信,姚婉宁怎么能借着一个小小的伙计,将这些事都赖在她头上。 婉宁看着桂娘,“你别着急慢慢说,胁迫你父亲的茶庄是哪个?” 桂娘吞咽了一口,“是华茗轩。” 听到华茗轩这几个字,张氏心里顿时一颤,姚婉宁卖茶的时候,二姐帮她找来了华茗轩,让华茗轩仿制了姚婉宁的新茶。 姚婉宁绝不会随随便便提起华茗轩。 “母亲,”婉宁的声音响起来,“上次仿造我新茶的茶铺就是华茗轩,之前我在母亲屋里看到过华茗轩的锦盒,您熟不熟悉那家茶铺?” 果然就扯到了那件事上。 看着姚婉宁那双眼睛,张氏怔愣了片刻,众目睽睽之下露出茫然的神情,“那家华茗轩,是京里的老茶铺,我们家里之前一直用他们家的茶叶,”说着看向花厅里的女眷,“从来没听说过华茗轩会出这样的事。” 婉宁慢慢走向戏台,亲手将地上的桂娘扶起来,“你别着急,不管是谁,若是冤枉了你父亲,我定会让他还你父亲的清白。” 这话说的满满的,仿佛十分的自信。 姚婉宁定然是拿住了华茗轩的把柄,若是牵连到了二姐,就等于牵连到了她。 张氏的脸色顿时难看。 婉宁将桂娘带下戏台。 陈老太太和几位女眷低声说了两句然后抬起头来,“若这事果然如此,还真是可怜见的。” 婉宁向陈老太太行礼,“老太太好心请我们来做客,却给老太太添了麻烦。” “哪里的话,”陈老太太笑着道。“你也不知晓这些。” 婉宁看向陈大太太,“陈大太太方才跟我提起紫砂壶,若是桂娘的爹能没事。我让人做把好壶给陈大太太送过来。” 陈大太太想跟着笑一声应付,却看到姚七小姐清亮的眼睛。不由地一怔,仿佛自己的心事已经被人看穿。 难不成姚七小姐已经知道,就算是陈姚两家结亲,要去娶姚七小姐的也是仲然,她不过就是对姚七小姐亲和了些,还问了问姚七小姐手里的茶叶和紫砂壶罢了。 …… 婉宁向陈老太太福了个身,“家中有事我也不便久留,改日再来跟老太太说话。” 陈老太太颌首。“那我就不留你。” 陈大太太还要说话,陈老太太看过去,“让人备好马车,将姚三太太和七小姐送回去。”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坐着的陈二太太汗湿了手心。 见张氏和婉宁送上车。 花厅里的女眷也纷纷告辞,陈老太太让陈大太太、二太太扶着回到屋中。 刚坐下来,陈大太太忙开口,“老太太,今天的事怎么算?这亲事还提不提?”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陈老太太冷笑一声。“你要求娶姚七小姐真是看上了姚七小姐的品行?” 陈大太太想要说话,却在陈老太太的目光下哑口无言。 “姚七小姐都看出来了,在花厅里跟你提紫砂壶。你还当做是好事?”陈老太太道:“我原本以为姚七小姐不过就是有几分做生意的聪明,而今看来,我们是小瞧了人家,还想要指鹿为马……不嫌丢了脸面,这要是让老太爷知晓了,别说你们,我都要被训斥。” 说到这里,陈老太太看向陈大太太,“你可在外面说了些什么?” 陈大太太吞咽一口。“也没说什么,只是在宾客面前夸赞了姚七小姐几句。” 京里只要有半点风声都会传得满城风雨。不出几日就会有传言说,陈家长房想要结亲是因为看上了姚七小姐的嫁妆。 陈家今天是颜面扫地。 “老太太。”陈大太太道,“这门亲事我们可以不做,就说我们没看上姚七小姐。” 陈老太太冷笑一声,“没看上姚七小姐,你要将宴席的事闹得人尽皆知?” 陈大太太不知说什么才好。 陈老太太垂下眼睛,“你就等着,等着姚家那边传出消息,好好打打你的脸。” 陈老太太话音刚落,门口的管事妈妈抿着嘴上前,“大太太,您去看看吧,大爷被崔二爷打了,前面已经请了郎中。” 陈大太太诧异地说不出话来,“在我们家里……将仲然打了?这像什么样子,崔奕廷怎么敢这样动手。” 陈老太太也皱起眉头,“到底是为什么?” 下人摇摇头,“当时大爷、三爷都在屋子里,大老爷过去问了,两位爷谁也不肯说。” 陈大太太捂住胸口,她是怎么得罪了这座瘟神。 …… 回到姚家,张氏立即吩咐人去打听,“去问问外面的消息。” 然后吩咐如妈妈,“快去赵家问问,那个华茗轩和赵家有多少关系。” 如妈妈忙道:“您别急,奴婢看七小姐不过是虚张声势,就算查到华茗轩也不关太太的事。” 张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等到如妈妈出门,银桂匆匆忙忙上前道:“太太,听说七小姐那边让人写了状纸,要将华茗轩告上衙门。” 这个姚婉宁是要动手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来人 宙小眉新婚快乐   不过是两日,外面的传言就沸沸扬扬,哪家达官显贵纳妾,哪家后宅不宁,显然都压不过继母要夺嫡女财物的传闻。   “都说什么?”   张氏看着如妈妈。   如妈妈不敢说。   “说,你不说,外面那些人也会说。”   如妈妈这才吞吞吐吐,“都说,公爵爷才承了爵位,家中其实是外强中干,太太这才向继女下手,想要趁着这次谈婚事,将继女的财物握在手里。”   张氏的手指颤抖,“还有呢?”   如妈妈道:“太太别听了,都是别人嚼舌头罢了,那些人……混在市井,嘴上没有把门的,特别是七小姐身边又有运茶的商队,他们自然要帮着七小姐说话。”   所以他们也放不出不少话,却都淹没在这些闲言碎语里。   “我问你,还有什么?”张氏瞪圆了眼睛。   如妈妈道:“还说,老爷也是向着太太,之前从沈家身上剥一笔,现在又要在七小姐身上剥一笔,太太和陈大太太也有了约定,要将七小姐许配给陈家大爷,谁都知道陈家大爷在外胡作非为,每日都喝得醉醺醺的,翰林院家的女儿就是因此托病退亲。”   “外面的茶商请人做了紫砂壶,可是邪门的很,谁也做不出七小姐那般模样的,加上这次的事,七小姐手里的紫砂壶价格一涨再涨……”   听得这话,张氏顿时觉得从头到脚一阵寒意。   “还有……说七小姐这次买了宣府的地坏了赵四老爷的好事,因此得罪了太太和张家……所以才会被算计。”   “够了,”张氏凶狠地看向如妈妈,“你这是要气死我。”   如妈妈吓了一跳忙弯腰赔罪,“都是奴婢的错。太太千万不要动气。”   ……   姚宜闻心不在焉地下了轿子,远远的就看到一个人影,那么的熟悉。他却一时又喊不出名字来,四目相对。想了半天,姚宜闻才道:“这是,宜先?”   姚宜先走上前向姚宜闻行礼,“三哥。”   “你什么时候到京里来的?”姚宜闻笑道,“怎么来了也不进家门?”   “到京里已经有十几日了。”姚宜先道。   十几日,却没有说一声。   “走,先回家再说,”姚宜闻吩咐小厮。“去跟太太说一声,族里的兄弟来了,让她准备饭菜。”   姚宜先却没有动,“我就不进去了。”   姚宜闻皱起眉头,明明到了门口却不进门是什么意思。   姚宜先看向身后几个人,“我们都是来等婉宁的,让婉宁重新开铺子。”   来等婉宁开茶叶铺子?   这么多人过来,还有姚宜先。   姚宜闻道:“是大哥让你来的?”   姚宜先摇摇头,“三哥不知道,我已经跟着婉宁做茶叶了。这次来京里为的就是这个,却没想到听婉宁说不开茶铺了,京里的茶商都想方设法从婉宁手里挖人。还闹出了官司。”   好端端的做什么茶叶的生意。   姚宜闻阴沉着脸,“不是有祖产在泰兴。”   “我们这些旁系族人早就两手空空,”姚宜先道,“我本也没有这个心思,是婉宁从家庵里救出了婉慧,我才打定主意,与其坐吃山空,不如出来找条路。”   “我们在泉州府买了茶园,大家进京就是和婉宁商量明年的茶叶要怎么做。”   姚宜闻听着怔愣。   说完这些。姚宜先声音微沉,“是三哥不想让婉宁做茶叶生意?”   姚宜闻咬了咬槽牙。张不开嘴,自从他不让婉宁做茶叶生意。家里家外不知道出了多少事。   他在衙门里也被人指指点点。   甚至还有同僚问他,姚家买紫砂壶的铺子什么时候开张,络绎不绝的人开始向他打听紫砂壶,有人似笑非笑地夸他有福气,从前娶过沈氏,如今有会做生意的女儿在家中。   如今竟然连姚家的旁支也要跟着婉宁种茶卖茶……   十几双眼睛看着他,等他说话,等着反驳他。   姚宜闻皱起眉头,他原本想着不过是家宅的事,谁知道会弄到这般地步,婉宁就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外面那些伙计信她,现在连姚家的族人也信她,“有什么话我们进去再说。”   姚宜先转过身,“还有这么多人等着,我怎么好跟着三哥进门,我们大家都在等,等华茗轩的案子判下来。”   姚宜先这话说出来,姚宜闻豁然明白,这些人包括姚宜先在内,不是来上门和他说话的,而是在门外等消息。   生怕婉宁会吃了亏,他们这些人就守在这里。   “这是姚三老爷?”   姚宜闻下意识地转过头。   一个吏员打扮的人立即走过来,上前行礼,“姚大人,华茗轩的案子您可知晓,如今要传您府上的下人过去问话。”   华茗轩的案子却要传他家中的人。   “要传谁?”   吏员道:“就传三太太身边的孙刘氏。”   孙刘氏,那不是……孙妈妈……   被他赶出家门,却又让张氏留在庄子上的孙妈妈。   ……   姚宜闻如一阵风似的冲进张氏屋子,劈头盖脸就问下来,“那个华茗轩你二姐投了一半的银钱在里面,你知不知道?”   张氏愣在那里,她是听二姐说过想要做茶叶生意,却没成想还在华茗轩里投了银子。   “去安怡郡主府上之前,孙妈妈有没有从张家拿了一盒茶叶给你,华茗轩的掌柜招认了,这些事都是你二姐安排的,现在赵家乱成一团,你二姐又病在床上,这次的事是谁指使?”   张氏惊讶地看着姚宜闻,“老爷,您还不会是觉得。这件事跟妾身有关。”   不是他觉得,赵四太太和婉宁无冤无仇,为何要对付婉宁。还不是因为张氏,想及张氏在耳边说的那些话。   让婉宁远离沈家。处处为婉宁着想。   姚宜闻嘴边浮起一丝的冷笑,“赵璠的事本来和我无关,今日刑部却查问我几年前的公文,徐以名从五品升为两浙盐运使,当年是由我做功考文书,这里面若是有半点的差错,我都会和赵璠一样。”   张氏满脸诧异。   “朝廷上已经有弹劾你父亲的奏折,说你父亲纵容赵璠。”姚宜闻沉着眼睛看张氏,“你也好自为之。”   张氏嘶声道:“老爷也会相信,外面那些话,婉宁的话老爷都放在心里,妾身的话呢?老爷什么时候听过。”   姚宜闻并不说话,转身掀开的琉璃帘子走出去,张氏怔愣地坐在那里,知道脸上爬满了泪痕,她张开嘴,“我这些年的名声是不是都完了。”   她在外的贤良名声。就因为这个茶铺,全都毁之一旦。   ……   蒋姨娘侍奉姚老太爷睡下,沿着园子向西。进了里面的小院。   姚宜之还在灯下看书。   下人看到蒋姨娘上前行礼,“姨奶奶来送甜汤?”   蒋姨娘笑着颌首,“五老爷就爱喝这个,这样补起来,盼着来年他好杏榜有名。”   下人点点头,将蒋姨娘送进屋子。   屋子里放着两盆炭火,很是暖和。   蒋姨娘脱下身上的披风,将甜汤放在桌子上。   姚宜之这才抬起头,看到是蒋姨娘忙起身让她坐下。   蒋姨娘道:“家里的事你都听说了?”   姚宜之点点头。“听说了。”   桌子上放着一只炖盅,显然是有人来过。   蒋姨娘叹口气。“你虽说是因为方便才在你三哥府上住下,可有些事也不能不在意。如今家里更是来了不少的人,可不似从前了,就算是教欢哥,也要避着些,这个家可经不起大变动了。”   姚宜之点点头,“姨娘说的我都记住了。”   “三太太那边又出事了,从前给她办事的孙妈妈被传去了衙门,还不知会问出什么话来,”蒋姨娘说着叹口气,“这些事我都不该问,就是担心你。”   姚宜之脸上是温雅的笑容,“您放心,我就是一心读书,没有别的事。”   蒋姨娘的目光仍旧落在那炖盅上。   炖盅应该是大厨房送来的,蒋姨娘伸手碰了碰好像还温着。   “可要小心些。”   坐了一会儿,蒋姨娘就起身离开。   等到蒋姨娘走远,躲在院子里的紫鹃这才推门进屋,“大厨房让我来收炖盅。”   姚宜之放下手里的书笑着点点头。   紫鹃不由地心跳,忙低下头来,“五老爷明日一早就要去国子监吗?”   姚宜之道:“不去了,从明天开始一直到春闱我都留在家中读书。”   “太太说,请您去教教八爷,八爷这些日子课业又有些松懈。”   光影下,姚宜之显得有些迟疑,却还是垂下眼睛,“我知道了,明日我会抽空过去看欢哥。”   紫鹃欢欢喜喜地行礼,然后端了炖盅退了出去。   姚宜之转头看向窗外,一轮明月高高地挂在天边。   ……   崔奕廷翻身下马,等在一旁的吴照立即迎上去,“夫人让人过来说,明日就请二爷搬回去住,咱们院子里的东西,都被夫人搬走了。”   崔奕廷一直自己住在别院。   崔奕廷点点头,吴照边走边道:“那位蒋小姐好像要在京里开药铺,听说蒋家的情形不太好,蒋老太爷被召回京,住的院子都是租下的,看样子蒋家是想要靠着药铺赚些花销。”   崔奕廷没说话。   吴照有些摸不透崔奕廷的意思,“二爷,您还准不准备去看看那个蒋小姐。” 第一百六十六章 喜欢我 从崔家出来之后,二爷就让他打听蒋小姐的事,他们是从开始没头没脑到寻找点眉目,不知找了多少的人家的小姐,到了二爷那里都是不对头。 扬州的蒋小姐,之前是因为住在外祖母家他们才没查清楚,现在能找到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 怎么好不容易找到人之后,二爷反而不像往常一样着急去看了。 崔奕廷坐下来低头喝了口茶,想起姚婉宁那双在他肩膀上穿梭的手,立在人前永远挂在脸上的笑容。 姚七小姐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不甚相同,却在他脑海里慢慢重叠在一起。 如果他只是单单找一个姓蒋的小姐,何必要这样大费周章,他要找的是他心里的那个人。 “夫人。” 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 青色的帘子被掀开,崔夫人跟着走进来。 崔奕廷站起身将母亲迎进屋里坐下。 崔夫人看着屋子里简陋的摆设,桌子上放着一堆公文,连个端茶送水的都没有,哪家的少爷、公子是这般,想及这里心头的怒气也消了些。 “你怎么连陈家大爷打成那个模样。” 听说陈家大爷被奕廷打了,她匆匆忙忙赶去陈家赔不是,她以为不过是误伤,谁知道陈家大爷眼睛青紫,脸也肿起来,整个人靠在软榻上不能起身,着实将她吓了一跳,她要上前询问,陈家大爷却是一脸的惧怕,连连说跟奕廷无关。 崔夫人看着儿子,“也就是我,若是换了旁人,早就被你气死了。” 今天衙门里本还有事。陈季然让小厮来找他,他就跟了过去,他心里知道姚七小姐不可能嫁过去。 陈老太爷和陈二老爷一心想要娶个书香门第的小姐。如今陈季然又考上了举人,再中进士就可以走仕途。 在寻常人看来已经是极好的婚配。陈季然那软弱的性子,在姚七小姐眼里却不值一提。 他到了陈家,才坐下来,陈仲然就闯进屋,说了姚七小姐那些话。 他听到一句,“除非她有好身段……”转身一拳就挥了出去。 那时候他才知道,他心里已经那么在意姚七小姐。 从开始他看不起商贾,到后来和她一起进京。他并不能立即记住她的模样,却只要想到她,就是那一脸的笑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什么样的女子才有这样的性子。 那个他要寻找的人,也是这样的性子,在混乱的军营中,不论看到什么样的伤患都不害怕,满是是污血却不以为然。 在寒冬腊月,穿着一身的粗布衫,带着人搓药粉。教人晒带孔的煤球,寻常女子烧伤了容貌都会自卑、难过,她却毫不在意。经常撩开幂离见人,用低沉嘶哑的声音说话。 他听过她的笑声,唯独没有听过她的哭声。 他见过她站在城墙上向下张望,问他瓦剌都在什么地方,风将她的衣衫吹的呼啦啦的响,手里提着的灯忽闪忽灭,她并不害怕,有的只是一脸的笑容。 这世上不会有两个这样的女子。 他不会错。 要么他心里的那个人就是她,要么她变成了他心里的那个人。 结果。都是一样,因为他相信不管到什么时候他心里都是那一个人。 不管她姓姚还是姓蒋。 “母亲。”崔奕廷抬起头看崔夫人,“如果孩儿有喜欢的女子要怎么办?” 崔夫人一怔。半晌才道:“那就……跟母亲说说是哪家的女子,若是般配,我就寻保山上门说亲。” 崔奕廷仿佛没有听到,“我应该尽我所能,让她喜欢上我。” …… 婉宁一早去了忠义侯府。 赵太夫人带着赵茹茵等在垂花门,见到婉宁赵茹茵立即将手臂缠上来。 赵太夫人笑道:“平日里都是书信往来,如今可算是见到了。” 礼部送还了丹书铁劵,如今赵琦是正经的忠义侯,老忠义侯去世已久,现在忠义侯府才算重新有了喜气。 几个人进了堂屋,赵太夫人低声道:“赵璠被定了死罪,赵璠家里也被查抄了,还有那个华茗轩里找到了一箱子从你那里偷来的茶叶,跟沈家铺子里的伙计说的一样。” “张家这次也被波及,我听说,你继母手底下的铺子都被盘查了。” 婉宁点点头。 赵茹茵道:“那你继母有没有欺负你?” 张氏倒是想,婉宁笑着道:“没事,这些我还能应付。” “也就是你,”赵太夫人叹口气,“换做了旁人,早被吃的连骨头渣也不剩,你继母从前可是名声在外,如今,谁都在说她想要霸占继女手里的财物。” 她早已经抓住华茗轩的把柄,就是要等到合适的时机拿出来,达到最好的效果,以后在姚家,张氏再也不敢随便算计她。 陈太夫人低声道:“陈家的亲事呢?” 陈家收的快,为了不闹得满城风雨,特意就将张家和华茗轩的事传出来,所以知道怎么回事的只有陈姚两家的长辈。 她在父亲面前已经说得很清楚,打听她嫁妆有几何的人家她不可能嫁过去。 陈太夫人道:“听说了你不卖茶叶了,我还真是吓了一跳,多亏是峰回路转……” 要是没有华茗轩想方设法的算计,她的茶叶还不会接二连三的名气大涨。 说着话,外面的婆子道:“侯爷和沈六爷过来了。” 赵琦穿着一件宝蓝色短打和昆哥一前一后进了门。 婉宁站起身向赵琦行礼。 赵琦有些羞臊,却又碍着礼数只能红着脸受了。 “侯爷和六爷这是去做什么了?”陈太夫人道,“怎么弄得满身是汗。” 赵琦道:“在后院跟着永安侯练了一会儿弓箭。” 昆哥坐在婉宁身边,婉宁侧头看过去,这些日子昆哥长了不少,用不了多久就要比她高了。 赵琦有几分的得意,昆哥看起来去有些神情恹恹,婉宁低声道:“你练的不多,难免会差一些。” 昆哥点点头,“永安侯爷说,等一会儿再教教我。” 婉宁有意让昆哥学些骑射,她和舅舅想的不一样,在这样的时代男孩子除了学做文章,还应该学学武将那些东西。 让她没想到的是,昆哥来到忠义侯府就和赵琦脾性相投,两个人一起练起骑射来,教他们的还是裴明诏。 “侯爷可厉害了,”昆哥低声道,“赵琦只比我强一点。” 男孩子不知不觉就能较起劲来,所以开始她才会将昆哥标注好的书给赵琦看。 昆哥惦记着去园子里和裴明诏说话,赵琦倒是想要再说一会儿话,“姚姐姐的茶铺要准备什么时候开张?” 婉宁道:“再过两日。”货断一阵子,就会卖的更好,她要让焦掌柜趁着这时候,将“福昇园”茶铺彻底做起来。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赵璠脸上浮起了笑容,好像一下子将所有的烦心事都放下,这才站起身跟着昆哥走出去。 “我进宫去谢恩,”赵太夫人拿着婉宁去侧室里说话,“你知道谁问起茶叶的事?” 婉宁摇摇头。 “皇后娘娘,”赵太夫人说着顿了顿,“你做的紫砂壶,被安怡郡主送进宫去了,还说起你不卖茶的事。” “皇后娘娘问我,你的茶叶是不是已经不卖了,我就将华茗轩的事说了大概,”赵太夫人道,“你心里要有个准备。” 华茗轩跟赵璠有关,所以皇后娘娘会问赵太夫人。 婉宁点点头。 赵太夫人道:“我想是因为赶在朝廷征茶这时候,宫里才会关切茶叶的事。” 对她来说,关切是好事。 赵家下人来禀告,又来了宾客,赵夫人起身去相迎,婉宁就和赵茹茵去后院看赵琦和昆哥射箭。 远远地,婉宁就看到了裴明诏。 板着脸,凤眼微扬,标标准准的严师。 婉宁和赵茹茵站在一旁笑。 不论是赵琦还是昆哥,都一丝不苟地摆弄着手里的弓。 昆哥细细的胳膊在空中发抖。 “是你让昆哥学弓箭看兵法的书?”大约是看的入迷,耳边裴明诏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婉宁吓了一跳,转脸看过去。 阳光正好直射下来,她不由地眯起眼睛,然后自动绕到他的左边和他说话。 裴明诏看过去,姚七小姐放松的脸上带着无拘无束的表情,眼睛微眯着,眉眼都带着放松的笑容,“是我让昆哥学的,没想到正好遇到了侯爷。” 婉宁低身行礼,“多谢侯爷能帮忙教昆哥。” 裴明诏道:“昆哥跟着杨敬先生,将来必定是要科举入仕。” 婉宁点点头,“不管是骑射还是兵法,将来都不一定用得上,但是不用是不用,一定要懂才行。”读书是知政局,学武就知道军事,就算不入仕,也要清楚的知道自己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 如果是普通女子说出这样的话,他会诧异,可是放在姚七小姐身上,他却觉得顺理成章。 “还没谢侯爷帮我抓了华茗轩的人。”婉宁福身过去。 “你帮我审的那些死士有了眉目。”裴明诏低下头看到姚七小姐头顶上那只玉蝴蝶,颤颤巍巍仿佛展翅欲飞。 第一百六十七章 相会 婉宁知道,自从赵琦的事之后,裴明诏就一直在查那些死士。 这样的死士不好养出来,不可能单单为了一个忠义侯。 裴明诏接着道:“我让人暗中查那些死士,到了福建就没了消息,福建巡抚是先帝时的老臣,深受两朝重用,想要在福建接着查,恐怕要费些功夫。” 婉宁点点头,按理说裴明诏可以不将这些话告诉她,她记得张氏的父亲广恩公在福建立过大功,福建倭寇盛行,赵璠也是在福建拿下军功。 看着姚七小姐微微思量,裴明诏道:“七小姐是想到了什么?” 婉宁摇摇头,“侯爷说起了福建,我就想到了海盗和倭寇,侯爷说的福建巡抚应该就是赫赫有名的谭平谭大人。” 连福建巡抚都知道,他不过提了一句,她却能顺着说到了海盗和倭寇。 皇上信任谭平就是因为谭平在福建抗海盗,因此赔上了全家老小十几条性命。 裴明诏很好奇,“你是听姚大人说起来?” 婉宁笑道:“只是看到了地方府志,就记下来一些。” 哪有闺阁中的小姐看地方府志的,看着姚七小姐的眼睛,让他想起夏天里涓涓流淌的溪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侯爷,”赵琦和昆哥跑过来缠着裴明诏,“再教教我们骑马吧!侯爷比武功师傅教的好。” 赵琦和昆哥一左一右地拉扯着裴明诏,裴明诏只好答应。 婉宁回到堂屋里,赵太夫人已经将花厅里的客人送走,就跟婉宁说话,“虽然侯爷除了服,家里也不能大摆宴席。你们姐弟却不能走,我已经让人备好了饭菜,一会儿七小姐就陪着我这个老太婆吃顿饭。” 婉宁点点头。“那就听太夫人的。” 赵太夫人吩咐下人,“去看着点侯爷。让他别缠着永安侯,永安侯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 下人应了一声退下去。 “永安侯面冷心热,勋贵里有不少人喜欢和他结交,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不会管我们家的事,没想到他却一口答应了。” 说起这件事赵太夫人不由自主想起从前的处境,将手里的帕子攥得更紧了些,“再怎么说,我们侯爷也是好命的。能遇到永安侯,又遇到七小姐。” 赵茹茵不禁埋怨,“母亲又来了,大好的日子,七小姐本是来做客的,母亲提起这些事做什么。” 赵太夫人忙道:“都是我不好,就是在前面听说永安侯的婚事恐怕出了差错,我这才……” 以裴明诏的年纪,确实是到了该成亲的时候。 “孙家的大小姐,偏偏这时候病了。听说连婚期都要改了。” 赵茹茵侧头听着。 赵太夫人笑着看过去,“说这些事,你就爱听了。” 赵茹茵笑着和婉宁对视一眼。然后轻轻地吐了吐舌头。 “这也快了,马上就要轮到你们两个……” …… 裴明诏将赵琦送回忠义侯府,这才回到家中。 裴太夫人已经等在屋子里,“忠义侯府不是不摆宴席,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妹妹怎么样了?”裴明诏换了衣服出来,坐在母亲旁边。 裴太夫人叹了口气,“比前几日好多了,今天跟我说,愿意嫁到邓家去。这样一来你的婚事也好办了。” 裴明诏刚刚端起的茶顿时又放在矮桌上,“母亲明知道邓七吃喝嫖赌无所不为。还要将妹妹嫁过去。” 看着平日里对自己谦和的儿子,忽然之间满脸的怒气。裴太夫人心里油然生出一股的委屈,“我愿意看着自己的女儿嫁个中山狼?你和孙家的婚事,你妹妹和邓家的婚事,那都是你父亲早早就定下来的。” “小时候那邓七看着是个好孩子,你父亲才将你妹妹许配给他,谁知道这才几年……邓家竟然将他养成那般模样。”裴太夫人拿起帕子擦眼角。 “母亲不是想过要退掉这门亲,”裴明诏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婚事,才要将妹妹嫁过去。” 裴太夫人不禁一怔。 她本是要瞒着儿子,谁知道却这样就被看透。 裴太夫人道:“孙家是少有的名门望族,不免规矩要大一些,听说我们家要退了邓家的婚事,就让人问过来……邓七从小就喜欢你妹妹……” 裴太夫人尽可能想要将话说得婉转些,“等你妹妹嫁过去,劝劝邓七,说不得他就能收敛。” 裴明诏沉着眼睛,“母亲真的以为一个收了三房妾室,在外惹草招风的人,会因为成了亲就留在家中?” 裴太夫人不知道怎么回答儿子的话。 裴明诏站起身,“我不娶广东按察使的女儿将来也会有个好前程,既然孙家不愿意,母亲就连父亲定下的两桩婚事一起退了,与其让我娶个名声在外的小姐,不如娶个愿意帮母亲好好管家,一心一意为裴家的女子。” 将两桩婚事一起退了。 裴太夫人想到这里就眼前发黑,还没有说话,就看到管事妈妈匆忙过来道:“太夫人,不好了,小姐想不开投缳自尽了。” 裴太夫人睁大了眼睛,裴明诏已经先她一步走了出去。 裴家乱成一团。 裴太夫人让人搀扶着进了屋,藕色的床铺上,裴二小姐睁着眼睛躺在那里,任凭身边人怎么叫喊却都不肯出声,只是慢慢地淌着眼泪。 裴太夫人急忙坐过去,“你这孩子……你若是不肯嫁我们再商量。” 床上的裴二小姐依旧动也不动。 裴太夫人顿时觉得胸口一阵刺痛,“快请郎中……请郎中过来……” “太夫人,侯爷已经去请了。” 裴太夫人点了点头,想要起身却一下子摔在地上。 …… “怎么说?” 沈家茶铺的掌柜都等在焦无应的院子里,等着焦无应从姚家回来。 焦无应脚还没有站稳,大家一起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答应了。”焦无应笑着道,“七小姐说了,收拾收拾铺子。准备过几日重新开张。” 屋子里顿时发出一阵欢呼声。 沈家的铺子里热闹成一片。 张戚程却面色阴沉地坐在书房,听着幕僚说御史言官的奏折。“皇上没有让人查问之前,爵爷这时候不能为自己申辩,那些御史言官,都是见血眼红的,他们怕的就是爵爷不将弹劾放在眼里,只要爵爷不出头,皇上也不责问,他们这出戏也就唱不下去。” 前提是。他不去管赵璠的事,也不理会外面对姚家和张家的那些传言。 一个姚婉宁,竟然会引来这样的风波。 张戚程挥挥手让幕僚退下去,张夫人这才进了书房,“老爷,瑜珺又让人来问了。” 张戚程顿时一阵烦躁,“姚家的家事让她自己去打理。” 老爷这是不想插手了? 张夫人抿起嘴,“那华茗轩是瑜贞做出来的事,姚婉宁却怪在了瑜珺身上,如今外面那些闲言碎语说得难听……哪家的小姐像姚婉宁一样。怎么说瑜珺也是姚宜闻的正妻,怎么就管教不得了。” 哪家的小姐也没有那么多的银钱傍身。 没有将京里的茶市闹出这样的动静。 早知如此还不如将姚婉宁留在京城,这样姚婉宁就不会弄出泰兴楼。就不会借着崔奕廷的船运进京里那么多茶叶。 一个内宅中的小姐,根本就是他看不上眼的,却给他找了这样多的麻烦。 他插手去管,就是纵容女儿,最重要的事江仲招认赵璠指使他去杀沈敬元,姚七小姐这样一闹,沈家和李成茂彻底没了关系,赵璠利用沈家,是因为看上了姚七小姐的茶叶。杀了沈敬元,姚七小姐就少了人帮忙。 张夫人道:“我听瑜珺说。姚婉宁要在自家另立账房,另用管事。” 另立账房和管事。 难不成将来还要掌管姚家? 这将瑜珺摆在什么位置上。 可若是他不答应。他插手去管,外面不会觉得姚婉宁不合礼数,而是会传他们想方设法动手陷害。 在这时候想要对付姚婉宁,已经不像从前那么简单。 “姚家会不会乱,”张夫人道,“欢哥的事,会不会被姚婉宁发觉。” 他一日一夜没有合眼,不是为了朝廷大事,而是因为这个未及笄的小姐,真是可笑,张戚程觉得仿佛胸口憋了一口气,脸上浮起阴鸷的神情,“若是被她发现,她的死期也就到了。” …… 姚宜闻一早去了早朝。 张氏命人收拾好小书房和院子。 屋子里用淡淡的桃花香熏了两遍,所有的物件都擦的一尘不染,张氏换了桃红色的褙子,坐在镜子前。 几日的不眠不休让她看起来十分的憔悴,整个人仿佛瘦了一大圈,无论是低头还是蹙眉都显得我见犹怜。 “来了吗?” 张氏问向银桂。 银桂点点头,“在小书房里呢,五老爷在给八爷温书。” 张氏顿时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从陈阁老家回来之后,她第一次将姚婉宁抛到脑后。 “让小厨房准备点心,别人笨手笨脚的我不放心,你过去伺候五老爷和欢哥,院子里也不要站那么多的人,免得让欢哥分神。” 银桂道:“奴婢去准备。” 一会儿功夫,小书房外面就静下来。 紫鹃端了点心,张氏接手过去,“差不多了,我过去看看。” 从假山石走过去,上几个台阶,就到了山坡上的小书房,这里原来是老爷用来藏书的,张氏特意要来给了欢哥。 张氏准备上台阶,转头吩咐紫鹃,“守着,不准让任何人过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 嫁给我 张氏提着裙子一步步上了台阶。 她恍惚回到了多年前,在姚家遇到姚宜之时的情形,所有的女眷躲在屏风后,她顺着屏风的缝隙向外看了一眼,就看到了如芝兰玉树般的姚宜之。 那时候端王还没获罪,父亲不过是个小小的武官,为了有个好前程父亲向端王靠拢,她也牢牢地抓住长公主不放,想着早晚有一日进端王府,不可能有第二个心思。 张氏垂下眼睛,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几年的功夫,端王获罪,她为了生下欢哥嫁给姚宜闻。 欢哥才五岁,她却觉得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在这个家里,事事帮衬她,照应她,为她着想的人不是姚宜闻,而是姚宜之。 听着屋子里欢哥的读书声,张氏停下来一直等到乳娘过来带走了欢哥,张氏这才走进了书房。 姚宜之负手站在窗前见到张氏抬起眼睛。 不知怎么的,张氏的眼睛顿时红了,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 “三嫂这是怎么了?”姚宜之轻柔的声音响起。 张氏哭得更加厉害,“这个……家……就快容不下我了……日后我可怎么办。” 姚宜之那文雅安静的脸上忽然一闪慌张,然后就像是哄孩子般,“别哭,别哭,凡事总有个解决的法子,等三哥回来,我试着跟三哥说说。” 到了这个时候。 姚宜闻一味责怪她,老太爷碎碎叨叨吐沫横飞说的都是自己的委屈,剩下的人不是明哲保身就是隔岸观火。 只有姚宜之还这样劝慰她,也就只有他还会帮着她想法子。 张氏拉紧了衣衫,桃红色是姚宜之喜欢的颜色,她抿抿嘴唇想让嘴唇明艳些。看着姚宜之走过来。 她的手在袖子里轻轻地抖着。 数着姚宜之的步子。 她的心脏仿佛要跃出胸口。 …… 紫鹃站在翠竹夹道上四处张望。 若是往常她还不会这样紧张,七小姐回到家里之后带过来不少的人,从管事到小丫头。这么多只眼睛都要想法子避开。 还好七小姐一早就去了大老爷院子里和族里几位老爷商量种茶叶的事,童妈妈和落雨都跟着出了门。她们只要看着落英就好。 庄子今天上来交年奉,府里的管事就派出去一些,七小姐那边因有小厨房也派了活计,落英和几个管事妈妈生怕七小姐那边有什么闪失带了不少人过去点数,所以后院也就清净下来。 紫鹃松口气,在旁边的亭子里坐下来。 刚歇了一会儿,正要再站起身去转一转,忽然看到身边人影一闪。她刚要惊呼出声,就有人捂住了她的嘴。 紫鹃瞪大了眼睛,看到了走过来的老爷。 完了,完了,八爷已经让乳娘带走,若是老爷去书房,上面只有五老爷和太太在。 被老爷发现可就全完了。 眼看着老爷一步步地上了台阶,紫鹃只觉得一团火烧到了头顶。 她奋力去扭动着身子,用尽所有力气推开旁边的婆子,嘶喊着。“老爷……” …… “老爷……” 紫鹃的叫喊,传到屋子里,张氏眼前顿时一片空白。老爷…… 老爷…… 张氏僵立在那里,动弹不得,慌张地看着不远处的姚宜之。 老爷怎么会在这时候回家。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是谁在背后推了她一把,张氏眼前豁然浮现出姚婉宁的脸。 姚婉宁去了大老爷那里。 是不是姚婉宁捣的鬼,到底是不是姚婉宁。 她现在要怎么办才好? 她要怎么办。 半晌张氏才反应过来,想要向外走,人刚动了一步,帘子豁然被掀开。姚宜闻大步跨进屋。 看着姚宜闻愤怒、诧异的脸。 张氏愣在那里,身体禁不住颤抖。 真的是老爷。 老爷明明去衙门了。怎么会在这时候回家。 紫鹃为什么等到老爷到了跟前才出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姚宜闻看着屋子里的姚宜之和张氏,下人来说他还不肯相信。进了院子就看到等在那里的紫鹃,悄悄走上台阶,撩起帘子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张氏和五弟。 张氏和五弟两个人在屋子里。 姚宜闻眼睛里要冒出火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张氏说不出话,平日里那双大大的眼睛,如今是一片死灰色。 下人说的没错,张氏和五弟两个人在这里私会。 真是天大的家丑。 他怎么也没想到五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张氏会这样不守妇道。 愤怒让姚宜闻的汗毛根根竖立,张氏身上的熏香飘进他的鼻子里,让他觉得有一股说不出的恶心。 他记得他第一次看到张氏的时候,张氏手里提着个琉璃灯,他觉得张氏是个比琉璃还清透的人,后来父亲将张氏的生辰贴递给他,他觉得这辈子足够了,那一刻他悻悻然听了父亲的话休了沈氏。 现在这个站在他眼前的这还是那个知书达理,清心玉映的张氏吗?她怎么敢做这样不要脸的下贱事。 他休了沈氏是父亲嫌弃沈氏身上有商贾的铜臭气,后来想方设法地求娶张氏,就是因为张氏名声在外。 他错了吗? 姚宜闻浑身的血液都要从脑子里崩开。 “张氏……” 姚宜闻一声怒吼,张氏几乎站立不住要摔在地上。 “三哥你误会了,嫂子来找我是因为我的事,方才我是在教欢哥识字,不信三哥可以去问欢哥身边的乳母,三哥误会了我不要紧,不要误会嫂子。” 姚宜闻转过头去和姚宜之四目相对。 若是往常。听到五弟这样说,他定然会相信,如今眼见为实。姚宜闻冷笑一声,“说什么事屋子里连个下人也没有?” 什么事要这样的说法。 张氏亲自来跟五弟说。他这个哥哥还没死呢。 姚宜之温文尔雅的脸上满是羞惭的神情,低下头,半晌才张开嘴,“是我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三嫂想替我遮掩。” 张氏差点惊呼出声,姚宜之这是想要怎么解释?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看着垂头的弟弟,姚宜闻咬牙切齿,“我今天倒要听听。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若不是手扶在矮桌上,张氏整个人就要倒下去。 姚宜之道:“我和嘉宁长公主在一起被三嫂撞见了,三嫂不想让人知道,偷偷地过来问我。” 张氏惊讶地愣在那里,为了护着她,姚宜之推给了嘉宁长公主。 姚宜闻显然也没有想到,瞪着眼睛看着弟弟。 这怎么可能。 姚宜闻要上前问清楚,脚底下差点碰到炭盆,不禁踉跄两步,姚宜之忙上前搀扶。看着秀美多姿的弟弟,姚宜闻挥手一巴掌打在姚宜之脸上。 张氏吓得捂住了嘴。 姚宜闻怒吼,“你疯了不成?” 姚宜之被打得侧过头去。白皙的脸上清晰地浮起了五个指痕,然后自嘲地一笑,“哥哥知道了一定会动怒,三嫂就是这样才没有告诉哥哥。” 说着向张氏躬身过去,“三嫂,弟弟谢你帮我这样,可是这样的事,眼见是遮掩不过去,早晚要别人知道。” 姚宜闻手忍不住的颤抖。“你知不知道你惹了多大的祸。” …… “父亲回到家之后去衙门了吗?”婉宁问向童妈妈。 童妈妈摇头,“没有。老爷一直都在府里。” 婉宁微微一笑,那就是看到了什么。 童妈妈低声道:“三太太怎么敢和五老爷做出那样的事。怪不得五老爷总是去带八爷,原来是……奴婢还当是因为五太太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没了,五老爷心里难过,喜欢八爷也权当是心里慰藉。” 所有人都这样想,所以才没有人注意五叔和张氏。 这下不管怎么样,至少都能在家里掀起波澜。 婉宁道:“家里的事不要去打听了,我们回去就能听到只言片语。”随便听到些什么,她就能猜到结果。 说完话婉宁去了姚宜州屋里和姚宜先几位叔伯说了话,茶叶是照种,之前有了底子用的还是从前的茶农,不用太操心,就等着收了茶叶送去给做茶的师傅,然后运到京里。 族里来了人,姚宜州的院子顿时热闹起来。 族里的婶子拉着婉宁说话,童妈妈站在一旁笑弯了眼睛,从前小姐是被扔在绣楼里不理不睬的,如今可是不一样,族里的人都要来找小姐帮忙,这样一来谁还敢随便欺负小姐。 一直到了下午,婉宁才去了沈家铺子上看茶叶,看到焦无应都准备妥当,她这才放心,吩咐童妈妈带了几包茶叶上了马车。 马车慢慢地向前走着,刚走过了热闹的街道进了胡同忽然就停下来。 婉宁看一眼童妈妈,童妈妈刚要询问,外面的贺大年就赶上来道:“小姐,是崔二爷。” 是崔奕廷? 是不是因为华茗轩的事。 婉宁掀开了帘子,一眼看到前面不远处的崔奕廷。 崔奕廷穿着斗篷跨在马上,微低着眼睛在看她,婉宁用帘子遮着阳光,正要让童妈妈去问,崔奕廷已经轻轻催着马,慢慢地走了过来。 不知怎么的,婉宁忽然觉得今天的崔奕廷看起来和往常有些不同,脸上依旧挂着肆意的光彩,眉眼中却多了几分的明艳,专心致志地看着她。 她歪着头,掀开了一角青花帘子。 目光有些迷茫和费解,脸色却是那么的明亮,阳光下的脸庞如同羊脂玉般,再也没有了被烧灼后的痕迹,眉眼自然而然地绽放着,如同清晨叶子上的那滴露珠。 相隔那么近。 他从没想过,他们还能离得这样近。 没有任何打扰,没有战事纷争,他可以这样静静地瞧着她,看她脸上每一丝的神情,细细密密的在他眼前。 她一定不知道,在那个时候,他们之前有那么多的事发生。 马儿轻踢蹄子,风轻轻地吹过他的衣袍。 她轻仰着头静静地和他对视,仿佛想要看出他眼睛中透出的意思。 他不想让她仰着头看他,崔奕廷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来。 这下子她可以直视他。 他一直想着有一天,她这样看着他。 离他这样近,让他一步步慢慢地走过去。 或许他不想再看着旁人随便许她一桩婚事,又或许他已经等了太长的时间,任何事都可以小心翼翼的算计、博弈,唯有这件事不可以,经过了一辈子的等待,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好遮掩,没什么好顾及。 他要做的只是倾尽全力。 他只需让她知道,从此之后他会倾尽全力。 崔奕廷解下身上的斗篷,将佩剑扔给陈宝,一步步走过去。 脱下斗篷的崔奕廷,身上只简简单单穿了一件青色的长袍,腰间甚至只系了一根青色的衣带,加上头上没有戴玉冠,一下子仿佛脱掉了所有的锐气,变成了个英俊单纯的少年郎。 婉宁一时看不清楚,崔奕廷这是要做什么? 站在马车前,崔奕廷脸上浮起了笑容,温和中甚至带了些许傻气,不似往常那般应酬般的微笑。 他早就想这样走过来。 看着她,就这样脱掉所有的负重,走过来。 在战场上他无数次想过,等到打了胜仗,他就这样干干净净地站在她面前,冲着她笑,也许不够从容不迫,不够高深莫测,甚至带着些傻气,也许太过的唐突,没有精心算计,但是就这样,纯粹地,用尽他所有的力气,轻轻地说一句,“我喜欢你,你不要嫁给别人,嫁给我好不好。” 第一百六十九章 情深 婉宁觉得自己仿佛没有听清楚,怔愣在那里,他脸上是真真切切的神情,那么的干净又那么的专注,就好像变成了她头顶的那抹阳光,照得整片天都亮起来。 “我喜欢你,你不要嫁给别人,嫁给我好不好。” 他执拗地说着,一丝不苟,用尽所有的力气,让她一时恍惚。 每个字说得都那么的沉,那么认真,目光清亮仔仔细细地看着她。 微风吹过她的脸颊,那么的温和,一瞬间让她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差点就顺着他的目光点头。 “我没想过。” 她从来没想过,崔奕廷会站在这里和她说这些话,从来没想过会在这时候看到他那么纯粹的神情。 从来都没想过。 她没有恼意,而是一瞬间的迷惘,然后清晰地说出几个字,“我没想过。” 没有答应而是清楚的拒绝。 让他将表情僵在脸上,可是一瞬间却因为她眼角的歉意化开来,变成了欢快的笑意。 没有答应,至少没有厌恶。 被喜欢的人拒绝,被一下子推开,很少有人还能就这般笑起来。 他的笑容里执拗,几分的思念,几分的倾慕,没有因为她的话受挫,依旧温和地看着她,“还有的是时间慢慢想。” 还有的是时间,前世走的太匆匆,这辈子可以慢慢来,慢慢的慢慢的,直到她喜欢,直到她点头心甘情愿地嫁给他。 婉宁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不是那个意思,她是没想过要嫁给崔奕廷。至少在她心里,从来没有冒出这样的想法,开始是对抗他的傲气。后来是互相利用,心里没有动过别的心思。 他让她觉得熟悉。几次相处下来难得的自在,每次见到崔奕廷就好像早就相识般,照她多年的心理学经验,这应该是对朋友的感觉。 所以他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让她怔愣。 崔奕廷仍旧笑着,“我知道。” 以崔奕廷倨傲的性子,说出这样的话被拒绝应该会转头离开,再也不提。他却依然站在那里。笑着看她,仿佛无论她说出什么样的话他都不会生气,也不会放手。 婉宁松开帘子,重新坐好。 崔奕廷牵开马,笑着看听她吩咐童妈妈让马车前行,看着她的车越走越远。 陈宝低着头不敢去看二爷,他怎么也没想到二爷一张嘴就被姚七小姐回绝,二爷和姚七小姐不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按照戏台上演得那样,二爷提亲,姚七小姐欢欢喜喜地嫁过来。成了他的主母,却没想到……二爷这可是丢尽了脸面。 以二爷的性子,以后他可不能再在二爷面前提起姚七小姐。 “跟吴照几个说一声。让他们不用再去庄子上,在扬州的人手也都调回来。” 吴照和扬州的人是在找二爷说的蒋小姐,二爷的意思是…… “让吴照带着人,照应着姚七小姐,只是暗中护卫不要打听她的私事。” 陈宝愣在那里,二爷怎么还要照应姚七小姐啊。 …… 婉宁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些什么,只觉得眨眼之间就到了姚家。 童妈妈将婉宁从马车上扶下来。 “小姐,”落英已经等在垂花门,迎着婉宁走了几步才低声道。“家里出事了,太太病了。正让郎中过来看呢。” 落英说完话看向七小姐,七小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才回过神。“是在小书房?” 落英点点头。 不用问婉宁也知道了,父亲定然是将五叔和张氏堵在了小书房,否则不可能闹出这样的动静,张氏也不会一下子“病倒”了。 “父亲呢?”婉宁问过去。 落英道:“老爷和五老爷在前面书房说话呢,小姐交代了不让奴婢刻意去打听,奴婢也就没问。” 落英做事稳重,所以她才会经常将落英留在家中照应。 婉宁道:“将账房叫过来。”趁着张氏病了,她正好接着立她的账房。 …… 姚宜闻看着弟弟,“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姚宜之道:“有一次嘉宁长公主过来和三嫂说话,三嫂将欢哥叫去背书,欢哥就说起来课业都是我教的,嘉宁长公主就托三嫂,让我帮忙给嘉宁长公主的侄儿找几本启蒙的书,我就将我小时候的书送了过去。” 姚宜闻的脸色铁青,“你知不知道嘉宁长公主孀居在家?” 姚宜之点头,“知道。” “知道你还做出这种事来,之前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姚宜闻额头两侧青筋浮动,“你要让姚家丢尽脸面不成?” 姚宜之目光惨淡,“三哥,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就算是弟弟后悔也来不及。” 不等姚宜之说完话,姚宜闻道:“趁着还没嚷嚷出去,以后就不要再登门……” 姚宜之摇摇头,“三哥,那是长公主。” 长公主和别人不一样,不是他们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姚宜闻觉得自己的头已经变成两个大,这是要闹出笑话了,退也不是,进也不是,让宗室知道怎么办?皇上知晓怎么办? 姚宜闻一下子坐在椅子上。 “父亲知不知道?”姚宜闻声音沙哑。 “我已经跟姨娘说了,让姨娘告诉父亲,出了这样的大事,我不能再瞒着父亲和哥哥。”姚宜之放在膝盖上的手微收。 姚宜之话音刚落,下人过来道:“三老爷、五老爷,老太爷请你们过去。” 姚宜之先站起身,“三哥,我们走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姚老太爷屋里,姚老太爷坐在炕上,看起来仿佛很有精神。 “父亲,”姚宜之跪在地上。“都是儿子不孝惹下了祸事。” 屋子里的下人都退了出去。 “你……准备……要怎么办……”姚老太爷瞪圆了眼睛,看着地上的姚宜之。 姚宜之想了半晌,才鼓起勇气。“父亲、三哥,我想好了。既然已经出了事,就不能不了了之,我想要尚主。” 姚宜闻只觉得身上的血一下子冲开了天灵盖,“你说什么?” 姚宜之抬起头,“我说,我想要尚主。” 姚老太爷也愣在那里,半晌松了口气,脸上的神情。又是惊讶又是惊喜,“好……好……好……我就知道……我儿……有志气……老三,你不能不帮你弟弟……不能眼看着你弟弟不帮忙。” …… 张氏坐在炕上,半晌也没缓过神来。 如妈妈拿了手炉上前伺候张氏,“太太,太太,您可别着急,”说着话去摸张氏的手,“太太,您的手怎么这样凉。” 张氏任由如妈妈张罗着用巾子擦脸、换衣服、盖被子。她却一动也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姚宜之会说嘉宁长公主。 是真的和长公主有什么,还是为了救她。 一定是为了救她,怕她名声不保。怕她被休回张家,张氏的眼泪不停地淌下来,他可真傻,真傻。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氏抬起眼睛,哆嗦着道:“外面……怎么……样了?” 如妈妈低声道:“老爷和五老爷去了老太爷那里,到底说了些什么,外面也听得不是那么清楚,奴婢就去找了蒋姨奶奶。蒋姨奶奶说,五老爷还在老太爷屋子里跪着呢。” 姚宜闻不可能放过姚宜之。 都怪她。 都怪她。 张氏的嘴唇颤抖着。都是她因为心里委屈才会让人去叫姚宜之,才会安排和姚宜之见面。如果不是她,根本不可能会被老爷撞见。 “太太,”如妈妈不知道该不该说,想了想还是低声道,“听蒋姨奶奶说,三老爷逼着五老爷将和嘉宁长公主的事说清楚,几个人在屋子里说了半天,结果五老爷说要尚主。” 张氏的眼睛一下子睁开,眼角几乎眦裂,要尚主,姚宜之想要尚嘉宁长公主。 张氏耳边响起姚宜之的温声软语,为什么会这样。 老天为什么会这样安排。 为了骗姚宜闻,姚宜之说出嘉宁长公主,谎话一直说下去,会不会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姚宜之和嘉宁长公主这里面到底有多少是真的。 嘉宁长公主从来没跟她提起过姚宜之。 如果是真的,姚宜之真的会尚主? 如果是假的,姚宜之要怎么办才好? 张氏想要挣扎着起身,却身子抬起一半,顿时觉得喘不过气来,整个人如同棉絮一样豁然倒下去。 “太太,太太。”如妈妈顿时慌张地呼喊起来。 …… “太太急病了。”如妈妈擦了擦眼角向姚宜闻禀告。 姚宜闻沉着脸,想起穿着桃红色褙子的张氏。 屋子里只有张氏和五弟两个人,不管出什么事,张氏都不应该这样安排,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是他平日里太纵容张氏,才让张氏这样不顾礼数。 “找个郎中来看病,”姚宜闻沉着脸道,“这些日子不要让太太见客,公爵府过来问就说太太伤风不能见人。” 如妈妈登时愣住,老爷这次是真的动了气,否则不会将太太禁足在屋里,连娘家人都不准见。 “听到了没有?”姚宜闻皱起眉头。 如妈妈连忙道:“老爷,您去看看太太吧,太太也是一时急昏了头,家里从上到下还要太太操持才行啊……” “将七小姐叫过来,”姚宜闻吩咐旁边的管事,“太太病了,让七小姐帮衬打理内宅。” 第一百七十章 管家 “让谁帮着管家?”姚老太爷眼睛要瞪出来。 “是七小姐。”管事妈妈低声道。 蒋姨娘不禁埋怨地看了一眼管事,然后立即去扶姚老太爷,“老太爷就别管了,婉宁也是个好孩子,不过是帮衬两日,等三太太好了,自然就……” “你懂……什么……”姚老太爷瞪眼过去,蒋姨娘吓了一跳。 “将老三给我叫过来……”姚老太爷手哆嗦着,“喊他过来……我看他敢让七丫头管家。” …… 姚宜闻皱着眉头坐在屋里,“老爷,老太爷那边怎么回。” “父亲,”婉宁站起身,“要不然这账目我就不管了,照祖父的意思交给别人,父亲后院不是还有几个姨娘在吗?” 不等姚宜闻说话旁边的姚六太太寿氏忙道:“那怎么行,家里有嫡女怎么好用姨娘,再说婉宁院子里还有小厨房,现在又立了账房,管起内宅来也是得心应手,”说着顿了顿,“眼下到了年根,三嫂又病了,家里这时候不能乱起来,还是交给婉宁放心。” 寿氏说完低下头,老太爷让她来探风,经过了寿家的事她若是还不帮着婉宁说话就是个傻子。 姚宜闻看向婉宁,“你就管着,你祖父那边自有我去说话。” 婉宁也就不再推辞,转头利落地吩咐童妈妈,“将家里的管事都叫去鹿顶的房子。” …… 从婉宁屋里出来,段妈妈跟着寿氏到了僻静处才低声道:“太太怎么帮着七小姐说话,这若是传出去了……” 寿氏晒然一笑,“传出去怎么样?谁还能管我们不成?在家里这么长时间了谁问过我们生死,从前我都是听张氏的,落得这样的下场。张氏不但不管还将害婉宁的事算在我头上,路走到现在我若是再不换条路,将来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段妈妈忙道:“太太。您这是说什么啊。” 寿氏摸着手里的佛珠,“如今寿家这样。老爷又被流放,若说善恶到头终有报,我也信了。” “再说,”寿氏道,“这件事,也算不得我帮忙,婉宁这才几天啊就立了自己的账房,底下有了给自己办事的下人。就算是从前的沈氏也没有这样的手段,她若是不能帮着管内宅,谁还能插手?” 段妈妈点点头,“太太说的是,从前咱们怎么没看出来七小姐这样厉害。” 是啊,她真没想过婉宁会有今天。 …… “长公主已经病了有些日子,”蒋姨娘道,“我也是听我娘家人说的,长公主将静瑜叫过去看脉。” 姚老太爷一下子来了精神,“长公主……是不是也有……这个意思。想要……召宜之做驸马?” 要不然怎么会叫蒋家人过去,分明是知道了宜之是蒋氏所出。 “老爷,这到底能行吗?”蒋姨娘有些担心。“长公主能再嫁吗?宜之毕竟是庶子,从前又丧过正妻。” 如果没有几分的把握,宜之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可是要怎么才能尚到公主。 姚老太爷想了想,“庶子……有什么大不了……将……宜之记在丁氏名下也就是了。” 丁氏是正室,将庶子记在正室名下,那要正室身下无所出才是,嫡、庶有别不是随意就能更改的。 蒋姨娘低下头,“太太为老太爷生了三个子嗣。怎么还能将庶子记在名下,说出去了也不会有人信服。族里更不会答应,老太爷是有这个心。只怕是难办成这样的事。” 姚老太爷靠在引枕上,从前在族里是他说了算,如今姚宜州处处和他作对。 一个公主不可能会下嫁庶子。 这要怎么办。 “过继,那就……过继,”姚老太爷忽然想起来,“将宜之……过继出去,只要能做……嫡子……我就答应……” 蒋姨娘惊讶地看着姚老太爷,“老太爷……能舍得?” 姚老太爷看向桌子上姚宜之送来的药碗,从他病了之后,姚宜之只要有时间就会来侍奉他吃药。 他最喜欢的儿子要过继出去他心里定然不是滋味,可是只要想想将来他能尚主,做大周朝的驸马爷,他就狠下心来。 姚老太爷道:“不管……过继……去哪里……都是我……的儿子……” 他要让族里的人看看,他姚广胜的儿子要尚主。 看到姚老太爷坚定的目光,蒋姨娘偷偷地松了口气。 将姚老太爷服侍睡下了,蒋姨娘才回去自己屋子,刚走到穿堂就看到等在那里的姚宜之。 “你这孩子,外面这么冷,等在这里做什么。”蒋姨娘不禁埋怨。 母子两个进了屋,姚宜之坐下来,蒋姨娘端了杯热茶过去,“老太爷答应了,答应要将你过继给族人,至少让你能做嫡子,”说着叹口气,“这样一来,等到将来宗室下来查,也能有个好身份。” 姚宜之握着手,“只是难为了母亲……” “哪有这样的话,”蒋姨娘笑着道,“就算你留在这里,我也只是你的姨娘,你也不能在外人面前喊我母亲,就是因为这样当年我才不愿意委身做妾,现在虽然我不能出去,可你毕竟做了嫡子。” …… 从蒋姨娘屋子里出来,第二天一大早不等姚宜闻上朝,姚宜之就让人备了马。 出了胡同,姚宜之身边的下人跟上来,“五老爷,三老爷房里传出话来,三太太这次病得不轻,昨儿晚上就热起来,今天一早也没有起身,七小姐早早就坐在鹿顶房子里,让家中的管事将去年庄子上的账目都拿来看,要和今年的年奉对个大概。” 姚婉宁开过铺子,手底下有掌柜和伙计,账目上的东西难不倒她,张氏管家这么多年。恐怕只是病这几天就会让姚婉宁从里到外摸个清清楚楚,姚宜之想到这里垂下眼睛。 盐引的事看起来好像没有波及张家。 皇上比谁都清楚,光凭一个赵璠没有本事做出这样的事。所以御史言官才敢弹劾张戚程。 “别跟着了,”姚宜之吩咐下人。“你去买好了笔墨纸砚,到这里来等我。” 下人应了一声。 姚宜之催马向前。 城门大开之后,姚宜之骑马出城转了一圈,又回到城里,最终在一处小院落前勒了马。 轻轻敲了大门。 不一会儿功夫就有下人来应门,看到是姚宜之,下人立即笑弯了眼睛,“您来了。” 姚宜之跟着下人走进院子。 到了月亮门。姚宜之再也不肯上前,只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下人,几盒点心和小孩子玩的陶响球。 姚宜之道:“是太和楼新出的点心。” 太和楼是京里最大的酒楼,里面的点心不是光用银子就能买到的。 送上了东西,姚宜之从院子里退出来。 半晌下人过来道:“少爷很喜欢您送来的陶响球,我们太太说,您费心了。” 姚宜之压低声音,“我们家里的欢哥也喜欢,四五岁的孩子,就兴玩儿这个。” 下人点点头。谨慎地将门关好。 眼看着院子的大门关上,姚宜之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张戚程还以为只有靠着张家他才能有好前程。 婉宁才回到姚家。张氏就彻底乱了。 一个崔奕廷就牵制住了勋贵,往后的日子还要靠他才能算无遗策。 …… “真是反了他了,”张戚程一掌拍在桌子上,“瑜珺病了,还不准我们家里的人过去看看,他想要做什么?” 张夫人目光闪烁,“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张戚程皱起眉头,“遣人过去不肯让见。明日你就亲自去一趟,谁敢将你挡在门外。” 张戚程话音刚落。旁边的管事妈妈立即道:“奴婢去姚家,听说现在是七小姐帮着管家。姚氏族里还有人上门做客。” 张戚程觉得奇怪,“姚氏一族不是在泰兴,怎么会来京里?” “公爵爷您不知道,姚氏一族很多人都跟着姚七小姐买了茶园,将来要将茶叶卖给姚七小姐的茶铺呢。” 就这样买了姚家上下高兴。 这个姚婉宁,张戚程嘴边的胡子顿时一翘,一个小小的内宅小姐,竟然笼络了这么多族人。 …… 永寿宫里,皇后在听身边的女官说话。 “上次镇国将军夫人进宫也提起了这件事,外面都在传用紫砂壶,不过是新兴起来的物件儿,我们宫里还没有。” 皇后让人揉捏着膝盖,半晌才觉得酸疼少了许多,她倒是不在意什么紫砂壶,听说民间有了新茶也没觉得怎么好奇。 不管是什么东西,总是新旧交替。 她好奇的是为了一个新茶闹出这样大的动静,陈阁老家里都被推倒了风口浪尖,只要进宫的夫人都会说起紫砂壶和新茶。 真是新鲜,这样的事最近可是少有。 “本宫就是好奇,姚七小姐做出的新茶和紫砂壶到底有多么不一般。” 女官低声道:“上次娘娘就想要将姚七小姐传过来说话。只不过那时姚七小姐第一次入宫,恐怕不懂得礼数,也就没有叫过来,这次娘娘想要知道那些茶叶,不如就将正主儿叫过来问问。” 皇后点了点头,“眼见就要过年了,是要叫些人进来说说话。” 第一百七十一章 做主 “娘娘,嘉宁长公主来看您了。”内侍低声道。 皇后有些惊讶,“长公主不是病了?我正想要再遣人过去看看,怎么倒来看我,”说着看向女官,“让长公主过来和本宫说话。” 女官应了一声迎出去。 琉璃帘子掀开,嘉宁长公主走进来行礼。 皇后笑着道:“早晨的时候本宫还说起长公主,没想到这就见到了。” 嘉宁长公主脸上虽然施了粉看起来却十分的憔悴,整个人藏在宽大的褙子里,仿佛一阵风就要吹倒似的。 “怎么不在府里好好养着。”皇后脸上带着关切和埋怨。 嘉宁长公主笑着道:“病了好些日子,总算是好了,就想着来看看娘娘。” 皇后仔细地端详嘉宁长公主,“本宫这里有不少皇上赏下来的药,一会儿给你带些回去,病虽然好了,身子要养起来。” 嘉宁长公主应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了荷包递给皇后,“娘娘喜欢臣妹戴着的荷包,臣妹就让人又做了一只给娘娘。” 女官将荷包接过去放在皇后手里,皇后握在手里笑着和嘉宁长公主话起家常来,“顺妃的病还没好,前儿本宫让人去看了,燎了一嘴的泡,头疼的厉害,说是热病,也吃了不少的药怎么就不见好呢。” 嘉宁长公主道:“热病也是不好治的。” 皇后点点头,端起茶来喝了一口,“你这病倒是好的快。” 嘉宁长公主笑道:“是用的民间的方子,没想到吃了几次真的好了,这次进宫臣妹还想着,若是顺妃娘娘的病还不好。倒不如将给臣妹治病的人带进宫给顺妃娘娘看看。” 如果民间的方子能将病治好那是再好不过。 眼见就要过年了,总不能将病拖到明年去。 皇后道:“本宫也没精神管宫里的事,你去问问惠妃。让惠妃安排时间,”说着看向嘉宁长公主。“那人可靠不可靠?” 嘉宁长公主笑起来,“看病的是个内阁中的小姐,学的是贺家的医术,贺家治热病有名,太医院的何太医年轻的时候还去贺家求学过。 内阁中的小姐。 皇后忽然想起姚七小姐来,“莫不是那个姚七小姐?” 嘉宁长公主一怔,“不是,是蒋家的一位小姐。” 不是同一个人。却都会治病,皇后道:“现在内阁中的小姐也是不一般,一个个不知道都是从哪里学来的本事,想想本宫那时候,也就是学学下棋和女红,别的一概不知。” 嘉宁长公主低下头,看自己的裙摆,“臣妹倒是学会了不少东西,都是成亲之后学的,过些日子说不定还会跟着家里的绣娘学刺绣……” 说着目光微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就咳嗽起来。 皇后看着虚弱的嘉宁长公主,想起她第一次见长公主时的情形,那时候嘉宁长公主还没有出嫁。红彤彤的脸颊,目光清澈,整个人就如同一朵刚要绽开的芙蓉花,先皇格外喜欢这个女儿,精挑细选才找了翰林院学士刘家,谁能想到驸马爷成亲时还很好,不到一年的功夫却得了急病死了。 嘉宁长公主一个人撑着长公主府,不知道过了多少的日日夜夜。 皇后心里不禁叹口气。 可怜长公主小小的年纪,还要熬多少年。 她是眼看着长公主越来越憔悴。 嘉宁长公主沉默片刻。抬起头来,目光中仿佛有泪光。“娘娘福气好,臣妹进宫也是想要沾沾娘娘的福气。” “这是怎么了?”皇后放下手里的暖炉。低头看过去。 嘉宁长公主不做声。 皇后看向旁边的女官,女官立即退下去。 “快过来,”皇后向嘉宁长公主伸出手来,“跟我说说。”她嫁给到皇家来之后,不到两个月就怀上了孩子,那时候嘉宁长公主就围前围后地侍奉她,那时候先皇还没有决定立皇上还是端王为嗣,也是她太急躁,急于为皇上生下子嗣也好讨得先皇欢心,没想到却因此小产,她小产之后身子不好,也是嘉宁长公主照顾她。 所以她心里格外喜欢这个皇妹。 “跟本宫说说。”皇后轻声道,“在本宫面前你还有什么不能开口的。” 嘉宁长公主攥着手里的帕子,仿佛要将手帕撕碎了一般。 “皇后娘娘,”嘉宁长公主眼泪掉在黄缎褥子上,“臣妹这辈子难不成都要这样了?” 皇后一怔,没想到嘉宁长公主会说出这样的话。 从前皇上想要嘉宁长公主改嫁,可是嘉宁长公主没有答应,现在…… “不会的,”皇后劝慰着长公主,“慢慢来……总会好的,前些日子皇上还在本宫这里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在外顶着一个公主府,有多么辛苦皇上都知晓,若不然……本宫跟皇上说说选个俊才,让你改嫁。” 听得这话,嘉宁长公主抬起头来,很快却害怕地皱起眉头,“娘娘,臣妹不敢……” 皇后低声道:“你心里有没有人?” 嘉宁长公主脸上顿时闪过一抹红晕,很快却遮掩过去,“没……没有……” 看着嘉宁长公主的模样,皇后娘娘点点头,“本宫知道了,本宫会替你做主……” 说了会儿话,嘉宁长公主要去看顺妃,带着人谢恩出了大殿。 皇后沉着眼睛,“长公主近来好像和从前不太一样。” 女官跟着颌首,“好像更加不爱笑了。” 先皇如今只剩下一个女儿在世,皇上又喜欢这个妹妹,皇后一直将嘉宁长公主的事放在心上,从前看着长公主还算好,她也就没多过问,如今看到长公主这样的情形,她怎么也不能眼看着不管。 …… 婉宁交代好了家里的事坐车去了沈家。 两家离得近,来来往往方便了很多,现在她是明着和沈家做生意,就算有人阻拦,她也能大大方方地回过去。 沈氏过来接婉宁,笑着道:“听说如今家里让你管着了?” 婉宁点点头。 沈氏的手不禁收紧了些,“总算是熬到这一天了。”她还以为只要有张氏在,婉宁永远也不能出头。 “张氏真的是病了?”沈四太太也想要知晓。 张氏的事外面人知晓的并不多,婉宁也是点到为止。 沈氏听了有些惊讶,“你五叔怎么能不顾礼数。” 一个是在国子监读书的人,一个是出身于勋贵家,哪个能不懂得礼数做出这样的事来,就算五叔用嘉宁长公主遮掩过去,在父亲那里也结了一个大大的疙瘩,所以张氏才会病倒。 张氏病倒之后,父亲就将家里的事交给她,不是因为真的知道她能干,而是心里气张氏。 婉宁去看昆哥最近学的书,昆哥学的很快,一本书都被翻了很多遍,注解也写满了书本。 沈四太太笑着道:“昆哥央求着你舅舅买马呢。” 没想到昆哥跟着裴明诏还真的学出了兴趣。 说了一会儿话,沈氏去小厨房做点心,婉宁也跟脚过去,看着沈氏在小厨房里忙碌,婉宁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暖和。 小时候她想吃点心的时候,母亲就这样忙碌。 点心装了一盒子,都是她爱吃的,沈氏交给童妈妈,嘱咐童妈妈,“不能让小姐多吃。” 她就喜欢吃甜食,母亲做的点心都比外面买来的要甜很多,就是不能多吃,否则就会胃口不舒服。 厨娘笑着道:“剩下的奴婢明日一早做出来。” 沈氏道:“还是等我过来做,赶在六爷去杨先生那里做好就是了。” 厨娘点点头。 跟着沈氏从小厨房里出来,婉宁道:“杨先生肯吃我们送去的点心?” 沈氏点点头,“开始还让昆哥拿回来,后来我觉得厨娘做的不好,就亲手做了让昆哥送去,没想到杨先生会收下。” “明日我跟昆哥一起去杨先生那里,”婉宁道,“眼见就要过年了,舅舅送去的东西定然不少,我也想尽尽心,送一份礼物过去。” “去吧,”沈氏道,“你舅舅正愁没有人跟他一起去杨先生哪里送年礼呢,杨敬先生脾气不好,你啊可别说太多话,尤其不能提扬州的事,免得他心里不舒服。” 婉宁不由地一怔,母亲怎么会知道杨敬先生不喜欢提起扬州。 看到婉宁疑惑的目光,沈氏笑道:“我也是在扬州听说了些传言。” 原来母亲早就知道杨敬先生。 …… 第二天一大早婉宁就跟昆哥去了杨敬先生住的院子。 青衣小童过来开门,昆哥规规矩矩地走进去。 婉宁还没有说话,青衣小童低声道:“今天先生不高兴,姚七小姐还是改日再来吧!”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婉宁抬起眼睛,就看到院子里笔挺地跪着一个人。 然后杨敬先生的声音传过来,“快回去吧,我可经不住你这一跪,你是谁啊?在锦衣卫谋了官职,我不过是一介草民。” 昆哥转头看向婉宁,婉宁点了点头,昆哥轻手轻脚地走到堂屋里,站在门口不敢去看院子里的人,只是低声道:“先生,学生来了。” “小姐,”童妈妈在旁边道,“要不然我们先回去,今天……不太好吧!” ** 第一百七十二章 相帮 婉宁没有挪动脚步,吩咐童妈妈,“拿着帖子正式通禀一声,就说舅舅和我过来拜见先生。” 既然走到了门口,没有转身就离开的道理。 杨敬先生不请他们进来是一码事,他们转身就走是另一码事。 童妈妈进去递帖子,不多时候,下人过来道:“沈四老爷、姚七小姐,我们先生说知道了,年礼就放下来,两位请回去吧!” 沈敬元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好办,笑着看了一眼婉宁,“让管事将东西送进去。”没有哪家的先生脾气这样大,知道人来送年礼见也不见一面,可是对于杨敬先生来说,这样说话已经很客气。 毕竟杨敬是连国子监都请不动的人。 光是昆哥在这里读书,不知道多少人羡慕。 更何况今天可能真不是好时候,崔奕廷在院子里,他们总不好听着杨敬先生责骂崔奕廷。 沈敬元刚要转身,婉宁道:“从家里带过来的点心恐怕厨房不会热来给先生吃,我怎么也要交代一声。” 下人点点头,又蹲身行礼,“那奴婢再去向先生禀告。” 沈敬元看向婉宁,“你母亲不是已经将点心做好了吗?怎么还要做。” 婉宁微微一笑,“舅舅不知这些事,点心怎么能提前做好,送到了也是冷的,还是昆哥说,明日是下元节,先生没有回乡只能在院子里祭祖先,我们就将祭品、斋品提前准备好,免得先生这里人手不足。” 婉宁说完话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崔奕廷。 这么长时间他仿佛都没有动过,昆哥说过,杨敬先生从前教过一个学生,明明能科举入仕却不肯走了祖荫。因此将杨敬先生气得大病一场。 那个人就是崔奕廷? “七小姐,”下人过来道,“那就劳烦您去吩咐厨娘。” 婉宁带着童妈妈几个一起去了小厨房。 …… 杨敬听着昆哥背书。书童送来热茶,茶盖上挂着几滴水珠。书童急忙低声告罪,“外面下雪了,从堂屋端过来,没想到就沾了雪花。” 杨敬皱起眉头,外面下雪了? 书童说完话,下人又端来了一只火盆。 屋子里热气腾腾,崔奕廷却跪在外面。 “先生。”昆哥叫了两声杨敬才回过神来。 “接着背。”杨敬吩咐。 “先生,学生已经背完了。” 杨敬看了一眼旁边的沙漏。已经到了该用饭的时辰。 “让人摆饭吧!” 杨敬淡淡的吩咐。 下人立即去了小厨房。 片刻的功夫,就有人陆续端了饭菜上来,热腾腾的饭菜向外溢着香气,一看就不是自家厨娘准备的。 杨敬看向站在旁边的昆哥。 “沈四老爷走了没有?” 管事立即上来道:“还没有呢,在等着姚七小姐。” 姚七小姐是沈氏的女儿,有沈元坤在这里读书,杨敬对沈家的事也有所耳闻,姚七小姐不但救了沈家的铺子,还在宣府买了田地。 多么聪慧的人才能做到这些。 若是别人有了这样的本事,定然不会去厨房亲手给他准备点心。说到底他也不过就是个西席罢了。 不骄不躁,难得有这样的品性,因为姚七小姐。他也对沈家多有几分好感,沈家送过来的东西也不是金银细软,大多只是重在心意,这样一来他也不好三番两次的推辞。 这样想一想,杨敬道:“将沈四老爷请过来吧,大冷天,外面又下着雪,难得沈四老爷一直等着没有走。” …… 沈敬元看向婉宁,“我进去要怎么说?” 面对杨敬。沈敬元多少有些慎小慎微,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惹怒了杨敬先生。 “舅舅就是随便闲谈。既然杨敬先生留您下来,就不会在意这些。” 又不是论学问。舅舅有些太小心了。 沈敬元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崔奕廷,“崔大人怎么办?” 厨房里没有旁人,婉宁看着锅里的滚汤,“舅舅想不想帮崔大人?” 崔奕廷帮了沈家那么多,平日里也用不着他帮忙,现在遇到了,他又不知道从何帮起,沈敬元道:“不知道怎么说。” 婉宁笑着道:“舅舅也别提崔大人,只说我们沈家的事。” “你是说,我们家被人陷害的事?” 婉宁点点头,“只要说了这些,舅舅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提起崔大人。” 没有崔奕廷的帮忙,江仲也没有那么顺利被抓住,刑部也不会仔细审江仲,杨敬先生是气崔奕廷没有蟾宫折桂,越是生气越是在意崔奕廷这个学生。 听到自己学生做了那么多事,杨敬先生心里只会高兴。 将自己叔父送进大牢,查了南直隶和户部贪墨,如今又救了陈文实老将军,这些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却推动了朝廷整饬吏治。 就算是考上进士又如何? 最多是进翰林院,什么时候能做成这样的事。 大周朝从不缺进士,但是却缺崔奕廷这样的官员。 “我们家是商贾,今年大旱却还能在南直隶看到结余的粮食,都是朝廷查了贪墨之功,舅舅就顺着这些话说下去,若是杨敬先生问起是不是替崔奕廷说话,舅舅就说,崔奕廷走的是武将的路子,这样在外面跪下去,只怕留下伤患,崔奕廷本来就帮过沈家,知恩图报又不是什么坏事,能说几句话为什么不说。” 眼看着舅舅离开,婉宁将手缩在暖套中。 童妈妈道:“杨敬先生也是跟着咱们的船来到京里的,那时候我们都没瞧出来崔大人就是杨敬先生的学生。” 可见杨敬先生对崔奕廷期望多大,期望他能在科举上一鸣惊人,没想到崔奕廷却自己谋了官职。 从泰兴到京里,崔奕廷定然是没少向杨敬先生赔礼。 对自己叔父那般,对教自己的先生却又是这样重情义。大雪天跪在小院子里看起来有些卑微,却反而让她觉得有几分的从容。 不管怎么样崔奕廷总是坚持自己的道理。 …… 听着沈敬元说话,杨敬慢慢皱起眉头。明知道沈四老爷是来说项,听到崔奕廷做成的那些事。他却没有开口打断沈敬元。 “杨先生那么大的学问,不是也没有去国子监吗?” 杨敬哭笑不得,一个商贾也能说出这样的话。 “考中进士不一定能做成这样的事,”沈敬元道,“说到这个,我还觉得对不住先生,方才听说崔大人没有下场科举,我还觉得庆幸。否则我们沈家和南直隶的商贾还不知要落得什么下场。” 说完这些,沈敬元又说起自己的伤病来。 “年轻时走伤冻了膝盖,只要到了冬天就要一瘸一拐的走路,年纪越大就越厉害,家里才学会了做护膝,昆哥说先生腿也常常疼,这才送了护膝过来。” 杨敬没有说话。 昆哥看了一眼书童,书童硬着头皮上来道:“先生,既然沈四老爷和崔二爷相识,不如将崔二爷也请进来。” 昆哥忙去搬锦杌。 杨敬没有出声。 书童脸上露出几分惊喜。“那……小的去请了。” 书童三步并作两步将消息传给崔奕廷,崔奕廷慢慢地站起身来,低声和书童说了两句。书童忙先去屋子里伺候。 崔奕廷踩着雪进了小厨房。 撩开帘子,站在屋里的婉宁转过头去,看到了那一袭青衣,婉宁不禁有些诧异。 厨娘忙迎上前。 “准备一杯热茶,我要端给杨先生。” 厨娘眼珠一挪,崔奕廷的目光就落在婉宁身上,大家都不在意时,他弯腰行了谢礼。 锅里的汤“咕噜噜”地翻滚着。 柴禾在灶里不时地“噼啪”声响。 整个屋子吵闹却又静谧。 蒸腾的热气染上他的须眉,让他的眼睛更加明亮。他的目光十分专注,甚至有些孩子气。看着婉宁微笑轻点头,他的笑意便更深了。刚着了热气有些发红的脸颊,让他染了几分的艳丽。 厨娘倒茶的功夫,他就这样看着她,让她觉得这个屋子里仿佛只有她一人。 直到厨娘走过来,他才自然而然地挪开眼睛,端着茶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 “小姐,”童妈妈低声道,“崔大人好像知道是小姐帮忙。” 进了杨家之后,她连厨房都没出过,崔奕廷也应该不知道屋子里都说了些什么话,却怎么能认定就是她在帮忙,怎么说崔奕廷也帮过沈家,她不能因为避嫌就不理不睬,可是她已经尽量做的不留痕迹。 没想到崔奕廷却径直找过来。 …… 准备好了饭菜,婉宁带着童妈妈回到姚家。 刚进门,落英过来道:“小姐,余小姐来信了,想要约您一起出去,还送来了帖子。” 婉宁走进屋坐下,打开余卿眉的信看了看。 童妈妈道:“不知是什么事。” “余卿眉之前跟我提的表姐,说是病的厉害,求我跟她一起过去看看。” 婉宁说着打开了帖子,帖子上写的是:永安侯府。 没想到余卿眉的表姐是裴家人。 婉宁刚刚放下帖子,外面管事妈妈快步进来道:“小姐,咱们府里来了内侍,听说太太病了,请小姐过去说话。” 婉宁忙看向童妈妈,“将我的那件鹅黄色的褙子拿出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怨恨 张氏迷迷糊糊地听到如妈妈说话的声音。 “七小姐现在可和从前不一样了,安怡郡主那边刚送来了帖子,宫里又来了人。” 如妈妈说着看向床上的张氏。 不过两日,太太的脸色就变得蜡黄,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如妈妈正想着,张氏慢慢睁开了眼睛。 “太太,”如妈妈惊喜地喊了一声,“您醒了,是不是渴了,奴婢去拿水。” 张氏摇了摇头,没精打采地撑着眼皮,“你说,谁……谁来了?” 如妈妈不禁怔愣,半晌才低声道:“是宫里来人了,正在前面见七小姐。” 宫里来人了却没人告诉她。 张氏挣扎着要起身,“给我……换衣服……我去看看……”她才是当家主母,姚婉宁算什么,宫里的内侍怎么能跟姚婉宁说话。 如妈妈忙上前搀扶张氏,“太太,宫里的内侍知道太太病了,这才没有打扰,太太现在养好身子最要紧。” 张氏只觉得头晕脑胀,浑身酸软说不出的难受,“不行……我得过去……”硬拉着如妈妈才站起来。 如妈妈立即道:“快……快让人去看看,宫里的内侍走了没有?” 一盏茶的功夫,小丫鬟跑过来,“太太,内侍见了七小姐已经走了,听说是要皇后娘娘要召见七小姐。” 张氏睁大了眼睛,干燥的嘴唇一张一合,“她怎么敢绕开我……就……她还以为这个家里真是……她管不成?” 张氏喘着气,“将她给我叫来,我要教教她……什么是规矩……” 如妈妈不知道该怎么办。 老爷将家交给七小姐,宫里来的人也是讲明了要见七小姐。太太说要跟七小姐讲规矩,那不过就是气话,七小姐那伶牙俐齿。过来了也是给太太添堵。 “太太……”如妈妈想要劝说。 就听外面道:“亲家夫人来了。” 母亲来了。 张氏的眼泪不做主地掉下来挣扎着要去见张夫人,还没有走两步。张夫人已经进了门,见到张氏的模样,张夫人顿时惊诧,“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张氏泣不成声。 如妈妈将下人带出去,张夫人才道:“姑爷说你穿着鲜艳的褙子在小书房里和五老爷单独见面,你还哭了,可有这样的事?” 看着母亲锐利的目光,张氏低下头。 “你啊。”张夫人皱起眉头,“怎么做出这种事,就算是有话要说也得带几个下人跟着,更要穿得规规矩矩,你连这个也不懂得了?” “女儿没想那么多,只是听说……” “是嘉宁长公主的事?”张夫人低声道,“姚五老爷已经去了我们家向你父亲赔罪。” 张氏的手不禁一颤。 姚宜之还去了父亲那里赔罪,只要想想姚宜之的好处,她的胸口就涌出滔天的恨意,为什么她嫁的是姚宜闻不是姚宜之。 张夫人接着道:“你父亲觉得姚宜之尚主也不是坏事。这门亲事做成了,你和嘉宁长公主多了层关系,姑爷再也不能拿这件事说你。”嘉宁长公主进了姚家。难道还不能压制姚婉宁,张夫人越来越觉得这件事好,不但解了女儿眼前之忧,将来行事也会容易很多。 所以公爵爷的意思是,想扳回脸面,为了日后打算,就要设法帮姚宜之。 张氏愣在那里,父亲也要帮姚宜之尚主? 张夫人道:“我这两日去趟长公主府,透透口风。等到春闱姚五老爷榜上有名,这亲事也就好办了。万一长公主来看你,问起你来。你就要劝说长公主,让长公主拿定主意,嫁给姚宜之。” 竟然还要她劝说长公主。 张氏胸口如同被压了大石,让她呼吸不得。 那是她喜欢的人,她怎么能去劝说让长公主嫁给他。 姚宜之将来尚了主,就不可能再来她这里,不可能再教欢哥。 他们再也不能私下见面。 听着张夫人的话,张氏抬起眼睛,目光迷惘,半晌才颤声道:“若是,姚宜之没有考上呢?” 就像当年她没能嫁成姚宜之那样,姚宜之万一没有考上这门亲事也就说不成了。 张夫人看了女儿一眼,“长公主有这个心思,姚宜之就不会考不上,春闱不说了,定然能取上,接下来就是殿试,殿试是由皇上亲自主持,为了皇家脸面上好看,就算不点个状元,也是个榜眼、探花,身为驸马又是状元及第,将来不论做什么事都容易些,你别忘了还有欢哥。” 张氏吞咽一口。 张夫人伸出手来将让张氏躺好,低下头在张氏耳边,“该忍时就要忍,忍一时之气图的是将来,皇上只有个羸弱的大皇子,明面上端王又没有子嗣,将来端王放出来,你说,欢哥会怎么样?” 张氏紧紧地攥着锦缎褥面。 “养好身子要紧,你的富贵还在后头。” 张氏红着眼睛,“女儿就是不甘心……不甘心被人算计……” 女儿说的是姚婉宁。 张夫人点头,“不光是你一个人气她,盐引出了差错,勋贵都受牵连,自然有人帮你整治她。” …… “娘娘,殿里还加炭盆吗?” 躺在软榻上的顺妃摇了摇头,“我父亲那边有没有消息?” 女官低声道:“这次两淮闹盐引,没有牵连到大人,可是陈文实去了宣府,没有选老爷一起过去。” 她真是白“病”了一场,病在宫里,她是为了避开锋芒,免得陈文实出事,父亲跟着邓嗣昌高升,这笔账会被人算到她头上。 却没想到陈文实没有算计成。赵璠因此倒了,还牵扯到了盐引。 她这场“病”生的不但没有任何意思,还将皇上推走了好几次。 “这辣椒娘娘还吃不吃?” 看着辣椒罐子。顺妃只觉得嘴上的大泡火烧火燎地疼起来。 女官低声劝道:“嘉宁长公主就要带着那个蒋小姐进宫给娘娘治病了,娘娘的病也该慢慢好起来。娘娘就别再吃这个苦。” 顺妃闭上眼睛点点头,“皇后那边有什么动静?” “听说叫了姚宜闻家的小姐进宫。” 顺妃脸上浮起一丝冷笑,“就是那个买了余家田地的姚七小姐?”上次她见过,没想到就是那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坏了她的好事。 眼见就要过年了,父亲、母亲不但没能进京来,还要担惊受怕地上下打点,这件事她会牢牢记在心上。 …… 婉宁笑着看童妈妈学做宫里的礼数。 “到底是小姐记性好,奴婢也看着宫里的嬷嬷教。怎么就总是忘呢。” 童妈妈话音刚落,就听婆子在外面道:“跟小姐说一声,蒋姨娘来了。” 婉宁没有放下手里的针线,听着下人进来禀告,半晌抬起头,“将蒋姨奶奶请进来。” 蒋姨娘将青色的斗篷递给下人,在炭盆旁暖了暖身子才进了内室。 “七小姐,”蒋姨娘脸上满是笑容,“本不想打扰七小姐,走过的时候看到屋子里的灯是亮的。就请人问了一声,听说七小姐没睡才过来。” 说完这话,蒋姨娘看着婉宁。吞吞吐吐起来,“我是有件事想要求七小姐。” 婉宁道:“也不知我有什么能帮忙。” “是为了我娘家的侄女,”蒋姨娘抿了抿嘴,脸上满是担忧,“宫里的顺妃娘娘病了,嘉宁长公主要带着我们静瑜进宫给顺妃娘娘诊脉。” 蒋姨娘说到这里,脸色有些难看,“七小姐是进过宫的,那宫里……规矩大。静瑜不像七小姐那么伶俐,我就怕她进宫会闹出什么笑话来。” “我听到了消息是坐立难安。”蒋姨娘抬起脸,“七小姐。您能不能教教静瑜礼数,给静瑜讲讲宫里的事。” 婉宁奇怪地看向蒋姨娘,“但凡要进宫的人都有嬷嬷来教礼数,蒋小姐跟着嬷嬷学也就是了,不瞒蒋姨奶奶,我虽然进了一次宫,却也是迷迷糊糊过来的。” 蒋姨娘笑道:“七小姐说的是,只是静瑜在家中念着七小姐,说什么明日也要来跟七小姐说话。” 婉宁道:“那就请她过来吧!”她也想知道蒋静瑜心里到底都想些什么。 …… 都是同一天领牌子进宫。 蒋静瑜先上了嘉宁长公主派来的马车。 上车之前蒋静瑜拉着婉宁不肯松开,“也不知道在宫里能不能见到。” 宫里那么大,她们又去的地方不一样,一般是见不到的。 婉宁看向马车,“快上车吧,别耽搁了时辰。” 两辆马车一先一后到了宫门口。 看着蒋静瑜上了轿子,婉宁正准备和内侍说话,就听到裴太夫人的声音,“姚七小姐,是不是姚七小姐。” 婉宁转过头看到了一脸惊喜的裴太夫人。 裴太夫人比往常要热络许多,弯着眼睛看婉宁,“昨儿余家小姐过来了说你要进宫,我想着是不是就是这两日,果不其然就遇到了。” 婉宁行了礼,想起裴家小姐的病,“家里的小姐怎么样了?病可有好转。” 想到躺在床上不哭不笑的女儿,裴太夫人眼睛顿时红了,“说到这个我还有事求姚七小姐,请姚七小姐去看看我家女儿,御医说,这样下去,恐怕是……连年关都过不去了。” ** 第一百七十四章 母子 婉宁安慰裴太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府里的小姐定然会没事。” 裴太夫人点点头,她也是没有办法才来问姚七小姐,她亲眼看到忠义侯从一个被吓坏了的孩子如何变成如今的模样。 明诏带着赵璠去骑马,回来的时候赵璠特意将打来的猎物给她送过来,还眉开眼笑地跟她讲笑话,逗她开心。 内侍慢慢走上前来,裴太夫人不好再说什么,就和婉宁一起上了轿子,轿子在内宫门停下来,裴太夫人和婉宁一起踏进永寿宫。 “皇后娘娘。” 女官轻喊一声,“永安侯太夫人和姚七小姐到了。” 皇后点点头,裴太夫人和姚婉宁进了内殿行礼。 女官摆了锦杌,婉宁和裴太夫人谢恩之后坐下来,皇后握着手炉看向下面坐着的姚七小姐,模样长得水灵,是个美人胚子,端坐在那里没有慌张也没有害怕,举手投足透着大家闺秀的知书达礼,这样的小姐按理说应该得长辈的喜欢。 女官将婉宁送来的新茶和紫砂壶端过来,皇后娘娘看过去,“这就是京里盛行的新茶?” 裴太夫人笑着道:“可不是吗,”说着看那紫砂壶,“那可是紫砂壶?也就在娘娘这里得见。” 婉宁站起身行礼,“臣女斗胆将茶带进来,也不知道能不能进献给皇后娘娘。” 内侍来到姚家,提了一句她的新茶,否则她也不会这样冒失地将茶和紫砂壶拿进宫。 到了永寿宫,女官只是问了一句就将茶端走,她就更加确定皇后娘娘也想看看她做的新茶。 皇后笑着看婉宁,“本宫也是听安怡郡主说起来。” 女官端了热水。婉宁走过去冲泡茶叶,精挑细选出来的茶叶泡好,立即就有内侍和女官上来尝茶。最后才送到皇后娘娘手里。 婉宁道:“从前盛行的大多是生茶,这是熟茶。熟茶益阴养胃,适合在秋冬时饮用。” 女官端了一杯给裴太夫人,裴太夫人尝了一口笑弯了眼睛,“这可比我让人泡来的好喝。” 皇后娘娘尝了一口新茶放在桌子上。 她不是一个爱喝茶的人,这茶喝起来却和平日里尝到的不一样,味道有些奇怪,回味起来有一种淡淡的兰花香气。 茶商互相抢夺的就是这样的茶。 桌子上的紫砂壶也做的别致。 新奇的东西她见过不少,不过都经不起推敲。姚七小姐带来的东西好像也不止是卖个“巧”。 皇后抬起眼睛问过去,“怎么想到做这样的茶?” 皇后娘娘不会对一杯茶感兴趣,娘娘想知晓的是为什么那么多茶商想要从她手里拿到制茶的方子。 “回娘娘,”婉宁道,“在泰兴的时候,一个和我家常来常往的茶商的下人来投奔,那家商贾的茶都受了潮不堪用了,家中钱财赔了精光又被催债,弄了个家破人亡,今年福建阴雨不断。不少茶庄都是如此,我家的一个下人就提起了砖茶的做法,我便吩咐掌柜找了做茶的师傅试着做茶庄囤下的茶。这样的茶还有个好处就是不怕长途跋涉的运输,放置年久又不会失茶香,虽说像砖茶,却又不同,没有那种苦涩、松烟的味道,用好了茶叶,反而会多淡淡的花果香。” 难得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是真的费了心思让做茶的师傅去做,所以做出来的新茶会在京里卖的好。 皇后娘娘脸上浮起一丝笑容。“难得你这样的心思,茶就留着吧。本宫没事时尝一尝。” 裴太夫人不禁眼前一亮,皇后娘娘难得会说这么多话。可见对姚七小姐有了几分的喜欢。 婉宁上前谢恩,话音刚落就听外面的宫人道:“大皇子来了。” 裴太夫人忙跟着起身。 婉宁抬头看过去,皇后娘娘脸上闪过一丝欣慰的神情,眉眼上扬显然又是高兴又是喜欢。 “皇后娘娘。”裴太夫人准备告退。 皇后却吩咐宫人,“将大皇子请进来吧!” 皇后一直没有子嗣,身边的宫人为皇上生下了大皇子,按照规矩皇上会母凭子贵晋封那宫人,这件事却因为皇后娘娘生病压了下来,皇后娘娘的病刚有所好转,那宫人却得了急病死了,大皇子自然而然就留在皇后娘娘身边。 婉宁进宫之前让童妈妈将对皇后娘娘宫里的传言都打听了一些。 外面都说皇后娘娘借着生病惩办了宫人。 可是以皇后娘娘的年纪,也并非没有机会生养,按理说不会下这样的狠手留下大皇子在身边,既然那宫人出自永寿宫,皇后娘娘可以笼络那宫人,恩威并济,不但收拢了那母子,还能博得贤惠的名声。 婉宁正想着,一个三四岁的孩童走进来,婉宁趁机睃了一眼,大皇子紧抿着嘴唇,脸上没有太多的神情,就算是宫里多了两个人,不过是好奇地看了一眼立即就收回目光。 根本不像一个三四岁的孩子。 皇后娘娘已经笑着让大皇子起身。 比起皇后娘娘,大皇子这个年纪小的孩子显得更加的规矩,眼睛里有几分的怯意,脚下意识地向旁边的宫人靠过去。 大皇子害怕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则有些无可奈何,招手让大皇子过来坐。 大皇子磨磨蹭蹭地走过去,然后将手放在膝盖上,没有半点的孺慕之情。 皇后娘娘目光中有几分的黯然,却不忘了问宫人,“大皇子身子怎么样?这些日子可有咳嗽?” 宫人规矩地道:“好多了,昨儿只咳嗽了两声。” “不能大意,药还得按时吃,”皇后娘娘拉起大皇子的手,“今天吃药了没有?” 大皇子有些心虚地点头,“吃了一些。” 皇后娘娘忍不住叮嘱,“要照太医说的吃。” 大皇子的头低得更深了些,“药苦……” “苦也要吃。” 婉宁忽然觉得自己是在看一对问题母子,望子成龙的母亲和惧怕、并不理解母亲的儿子。 大皇子才三四岁大,这样下去,这对母子要怎么相处? 一个小孩子不会有这样大的抵触,是别人刻意灌输才会有这样的结果,目的就是想要大皇子和皇后娘娘离心离德。 若是皇后娘娘不能生育,等到皇上想要立储君,就会有人利用这样的母子关系来争斗。 婉宁想着低下了头。 宫里的争斗和她并无关系,她只要慎小慎微做好自己的事。 “那是什么?”大皇子忽然指着桌子上用紫砂做成的麒麟。 皇后娘娘看向婉宁,婉宁行礼道:“禀大皇子,那是茶宠。” “什么是茶宠?”到底是三四岁的孩子,对桌子上胖胖的小东西十分好奇。 婉宁道:“就是用茶来滋养的物件儿,时间一久,浇的茶多了,就会变得更漂亮还有一股淡淡的茶香。” 大皇子小手紧紧攥着,很是好奇,耸了两次肩膀想要抬起手臂却又放下。 “这只茶宠是用冷水养过的,遇到热茶就会吐水。”她原本没想在皇后娘娘面前演示,皇后娘娘不会在意这种小把戏。 大皇子眼睛清亮,好奇起来,“那……会吐水?”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皇后娘娘一眼。 皇后娘娘笑起来,“那就试试看,看它到底会不会吐水。” 宫人立即去沏茶,大皇子即便是很好奇,也恭谨地坐着,不敢去催促宫人。 热茶浇下来,小小的麒麟慢慢地吐出水。 “吐水了,吐水了……” 大皇子一时惊喜,张开了两只手臂。 皇后娘娘也有些惊讶,“还真的吐水了。” 听到皇后娘娘的声音,大皇子立即坐好,眼睛却从茶宠上挪不开。 “将这个拿去玩吧!”皇后娘娘吩咐宫人,“拿到大皇子那里去。” 婉宁低头道:“总是浇热茶就不灵了,要等到茶宠冷下来再浇灌,平日里一定要用臣女送上来的新茶来养,这样才会越养越光亮。” 拿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大皇子才有了些小孩子的模样,自己认认真真地将婉宁的话记了一遍,又嘱咐宫人,“记好了。” 宫人上前向婉宁问清楚,茶宠应该怎么养,平日里都要注意些什么。 看着那小小的茶宠,婉宁一时失神,来之前她还在想到底要不要拿这紫砂麒麟,拿过来是因为能让紫砂壶和茶具看起来更漂亮,却没想到会被大皇子看上。 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在皇后娘娘宫里时间久了,裴太夫人和婉宁起身告退。 两个人上了轿子一直到了宫门前,裴太夫人走过来,“时辰尚早,也不知姚七小姐能不能去我们家中坐坐。” 这已经是裴太夫人第三次相请,婉宁不好拒绝,跟着裴太夫人一起上了裴家的马车。 马车在永安侯府停下,裴太夫人先下了车带着婉宁去堂屋里坐了一会儿。 婉宁站起身来,“我跟着夫人去看看姐姐。” 裴太夫人感激地道:“那就劳烦七小姐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心病 求粉红票 蓝色撒花缎子半帘撩开,眼前顿时暗下来,屋子里有淡淡的熏香味道,外面两层幔帐挽着,婉宁向前走了两步看到了床上的裴二小姐。 “*,你看谁来了。” 裴太夫人坐在床边低声道。 裴*没有睁开眼睛,仍旧一声不响地躺在床上。 “这可怎么办呢?”裴太夫人想到平日里女儿欢笑的模样一时泪凝于睫。 婉宁转头看向屋子里的下人,丫鬟、婆子都侍奉在一旁,端茶过来的大丫鬟偷偷地看了她一眼。 余卿眉和她说过一些裴*的事,裴*明年就要出嫁了,现在却病起来,也不知道这门亲事到底能不能成。 婉宁看一眼裴太夫人,“太夫人,让我和二小姐单独说几句话。” 裴太夫人点点头,用帕子擦了擦眼泪。 眼看着裴太夫人和下人一起出去,婉宁用手摸了摸裴*的手,手心很暖和,闭着的眼睛微微眨动。 “裴二小姐。”婉宁喊了两声,裴*的嘴角有一丝抽动。 “我是姚婉宁,我听余卿眉说起过你。” 裴*脸上显现出为难的神情。 婉宁豁然笑起来,“你这样骗裴太夫人没关系,可别真的饿着了自己。” 床上的裴*忽然睁开了眼睛,惊讶地看着婉宁,半晌才道:“你……怎么会知道。” 她怎么会知道。 她见过忧郁症患者的面容,一心想要将自己饿死的人必然是万念俱灰,对外面什么事都充耳不闻,处于自我封闭的状态。 裴太夫人不在屋子里,裴二小姐有所放松,想要看她却又不敢睁开眼睛。脸上又迟疑的神情,她突然去拉裴二小姐的手,裴二小姐有些惊讶。甚至还微微抽动她的手指,她提起余卿眉。裴二小姐才真的为难了,不知是不是该跟她说话。 思维这样的清楚,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有一个解释,这个人是装成要自绝。 裴*抿了抿嘴唇,“余卿眉就说你厉害,你是真的厉害。” 婉宁笑道:“你是不想要成亲?” 裴*点了点头,“我听说你和陈阁老家的婚事。你也不肯答应嫁进陈家。” 裴*听说了这些事所以才会跟她说实话。 婉宁道:“你家里人都不知道实情?” 裴*看了看外面,摇了摇头,“都不知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是真的不想嫁给邓家七爷,我已经让人去打听,邓家七爷是个无恶不作的,去年来到我们家,他又对我多有轻薄之意。” 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姚七小姐什么都不知道。她遮掩都是徒劳无功,还不如就说出来,憋在心里的话。总想要和人倾诉。 婉宁打量着裴*,裴*目光坚定,弯起的嘴唇透着一股的倔强,是个直心肠又懂得为自己抗争的人。 裴*道:“我现在做这些虽然是想要母亲毁了这门亲,万一不能如愿……我就是死也不嫁过去。” 想想邓七看她的目光,就像一条滑溜溜的蛇,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目光鄙陋庸俗,哪里像哥哥平日里看人时的模样。 根本就不是个正人君子。 她怎么能嫁给这样的人。 气就气在。邓七非要娶她,这件事还闹去了孙家。孙家高门大户看中规矩礼仪,若是她这边闹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就不准孙家小姐嫁过来。 孙家姐姐是个很好的人,她也不想哥哥不能迎娶她。 她既想要为自己抗争,心里却又因为哥哥觉得几分为难,否则她就算将家里闹个天翻地覆,也决计不出嫁。 婉宁低声问道:“你跟邓家的婚事到了哪一步?” “父亲在世的时候就已经让人看过庚帖,那是祖父和父亲一起定下的,现在就是要换婚书,邓家要在今年换婚书……”想到这个,裴*皱起眉头。 若是老永安侯在世,这件事还好办,现在老永安侯没了,永安侯太夫人要毁掉这门亲,就等于违背了亡夫和长辈的意思,这样的做法在古代也属于不敬不孝,更何况和邓家的婚事还牵扯到永安侯。 裴*恍然一笑,让双腿弯起来,“也许将来,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婉宁看着满脸泪痕的裴*,“命只有一条,尤其是自己的性命,不能轻易就放弃,你自己都舍弃了,别人要如何待你?” 裴*哽咽着,“哥哥也是这样说,哥哥说,不要和孙家的婚事,也不能让我嫁给一个中山狼。” 婉宁眼前浮起裴明诏的模样,裴明诏是个能承担责任的人,所以不会牺牲妹妹来换取自己的前程。 裴*拉起婉宁的手,“七小姐,让你为难了,我也没想到母亲会将你请过来,母亲还以为七小姐能治好我的病,并不知道我其实并没有病。”她已经横下心,抗争无果,她就死在这里,也算是给了邓家一个交代。 难受了半晌,裴*想起了什么,忙掀开被子一角露出个小巧的盒子来,打开盒子里面是各式各样的小点心,裴*脸上浮起难得的笑容,“都是丫鬟偷偷给我拿来的,我母亲只当我病重了,没有心思招待妹妹,妹妹就尝尝我家厨娘做的点心,很好吃。” 小巧的点心做的一口一个,匆匆忙忙吃掉也不会被人发现。 难得裴*想到这样的法子。 “反正现在还没到成亲的时候,该高兴一天就高兴一天,难得妹妹过来,我又喜欢妹妹的脾气,我们就说些高兴的事,”裴*说着低下头,“等母亲来了,我又要装作不死不活的模样。” 婉宁喜欢裴*的性子,眉眼中都没有隐藏的情绪。为人很率真,这样的人不应该走到绝路上。 “我哥哥买了一套茶具,我看着有意思。就求母亲也买了一套给我,我哥哥倒是会用了。我就弄不清楚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妹妹在这里,我求妹妹给我讲一讲,免得让我躺在床上乱思量。” 裴*说着就要下床。 外面的丫鬟却咳嗽一声,裴*立即又躺回了床上。 裴太夫人让人搀扶着走进来,看到婉宁皱着眉头坐在锦杌上,心里顿时凉了一半,低声道:“七小姐。我儿这病可怎么办?” 婉宁皱起眉头,正色道:“裴二小姐是心疾,恐怕不好医治。” 裴太夫人神情黯然,她如何不知道,只是心里没有了算计,才抱着一线希望。 裴*的小食盒有一角露出了被子,婉宁挡过去看向裴太夫人,“太夫人,我们去外面坐坐,让二小姐也好休息。” 裴太夫人叹口气点了点头。 裴太夫人先走。婉宁转过头看裴*,裴*偷偷地睁开眼睛,目光中满是感激。 从裴*屋子里出来。裴太夫人和婉宁去堂屋里说话。 不多时候,下人过来禀告,“太夫人,侯爷回来了。” 裴太夫人点点头,“我和姚七小姐在说话,让侯爷过一会儿再来请安。” 下人去月亮门禀告了裴明诏,“姚七小姐来了,正和太夫人说话。” 她来了。 裴明诏眼前浮现出那个眼睛清亮,神情从容的姚七小姐。 “姚七小姐来看二小姐?”裴明诏问过去。 下人点点头。 裴明诏看了看堂屋的方向。他很想去见见姚七小姐,对每件事她总是很有远见。 裴明诏半晌才挪动脚步向裴*的院子走去。进了妹妹的屋子,下人都退了下去。裴明诏坐下来,正想要和妹妹说两句话,床上的妹妹却睁开了眼睛。 裴*将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才道:“哥,我不想再骗你,我是装出来的。” …… 广恩公府的大门开着,有人骑着马径直到了府前,不等下人和门口的管事说清楚,就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公爵爷在不在,快进去禀告,就说侄儿邓俊堂前来拜见。” 邓家的下人忙跟了上去。 邓俊堂满是笑容,让人引着去了堂屋,张戚程眼看着邓家人不停地向院子里搬礼物,不由地微微皱起眉头。 邓俊堂笑道:“伯父,父亲有交待,只要我进了京,必要先来拜见伯父,我这半路耽搁了些时日,总算是赶在过年之前将东西送到了。” 京里出了大事,恐怕邓七尚不知晓。 将邓俊堂迎进屋子,张戚程叹了口气,“贤侄还不知道,京里出事了,我那女婿赵璠进了大牢不说,恐怕性命也是难保,两淮盐运使司上下官员都被押送进京候审,如今我正是焦头烂额,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邓俊堂听得这话愣在那里,脸上的笑容也消失殆尽,“怎么会出这样的事,赵璠兄前些日子还送了尚好的弓箭给我,我这……给他准备了一匹好马,还没有送过去。” 张戚程摇摇手,一脸悲戚,“赵璠恐怕是用不上了。” 什么事会连广恩公都帮不上忙,要眼看着女婿送命。 邓俊堂想起一件事,“那李成茂呢?陈文实现在怎么样?” 张戚程道:“陈文实已经去宣府上任了,朝廷授的总兵,李成茂升了骑都尉。” 邓俊堂半晌才眨了眨眼睛,怎么会这样,这和他们之前说的完全不同,李成茂应该获罪,陈文实被牵连,父亲从福建调任宣府总兵,他们全家搬到京城来,他听父亲说,广恩公这边已经选好了一个商贾,将来父亲也好利用这个商贾来办事。 明明都是算计好的事…… 邓俊堂道:“是谁从中作梗。” 第一百七十六章 面对 张戚程将余家、沈家、姚家的一些事说给邓俊堂听。 “余家已经离京,沈家也没有买宣府的土地,皇上有下令以后边陲重镇的盐引不得用现银来换,这下子李成茂、陈文实这些坚持祖制的人算是得了利。” 邓俊堂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高高兴兴地到京里来,如今被人当头一棒。 崔奕廷的事邓俊堂还听过,不过姚家怎么会买地,姚七小姐这个闺阁中的大小姐,会有多厉害,张戚程的女儿是她的继母,一个继母还不能管束身下的小姐。 就算是皇后娘娘奖赏过姚七小姐,皇后娘娘喜欢的小姐多的去了,不见得她就有多特别,想要对付一个女人,不论是从名声上,还是从婚姻上,都有很多种法子,还奈何不了她不成。 张戚程道:“那不是大门不出的闺阁小姐,在泰兴的时候就亲手将自己的叔叔送给了官府,来到京里又气病了祖父,现在卖起新茶来,京里的茶叶铺子都在卖她的茶和紫砂壶,还将新茶送进了宫。” 邓俊堂冷笑一声,“真是自不量力的女人。” 张戚程翘着眼睛看了一眼邓俊堂。 姚婉宁的错在于不应该维护沈家,既然在姚家站稳了脚跟就应该想方设法将自己嫁出去,沈家是大商贾,这些年在外经商和南直隶的商贾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稍有个差池就会祸及满门。 聪明人,就应该借用沈家的银钱翻身之后立即和沈家保持距离,而不是靠一己之力螳臂当车。 为了沈家,姚婉宁还卖起了茶叶。 没有官职护着,不管是多大的商贾也是任人揉捏,别以为不做盐商卖茶叶就没事了。茶叶也是一样要涉及茶政。 一个内宅中的小姐,跟庙堂上有了干系,就不是谁能护得住她的。 现在瑜珺虽然被她算计了。不过是一时之失,早晚要翻过身来。姚婉宁能有多少依靠,关键时刻姚宜闻只会保住自己的官声。 张戚程想起一件事,“贤侄和永安侯府的婚事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邓俊堂眉毛又扬起来,“明年开春我父亲就会让保山送婚帖过来。” 张戚程笑道:“永安侯管着五城兵马司,深得皇上信任,如今你们两家结了亲,将来无论做什么都会方便很多。” 邓俊堂想起裴*。去年他去裴家,听说裴*在园子里,他就悄悄地溜了过去,没想到被裴*发现大吵大闹起来,说他不够规矩,还要推掉这门亲事,当时他就发狠,非要将这个女人娶到手,骑在身下,让她哭着喊着哀求她。将他的脸面全都找回来。 却没想到眼见婚期到了,裴*却病了。 病了又怎么样?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嫁到邓家。 说到这里。邓俊堂看了看外面,“怎么不见传凌兄。” 张传凌是张戚程的独子,平日里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提起这个儿子,张戚程的神情阴沉起来。 …… 婉宁看着母亲手里的针,针走的那么快她看了半天只觉得眼睛发酸。 “会了没有?” 婉宁一头雾水,摇了摇头。 绣花这东西她怎么就学不会呢,也是一针一线的弄,不一会儿线就缠在一起,正面还能看。背面是乱糟糟的一团。 沈氏不由地叹气,“你这么聪明。怎么针线就不行呢?将来做嫁妆的时候可怎么办才好?” 婉宁忽然想起崔奕廷的那些话,她始终没觉得自己到了能出嫁的年纪。她才十三岁啊,谁能在十三岁的时候想这些。 婉宁将针线接过来在母亲指导下一针一线地绣起来,绣了一会儿就觉得线走的乱七八糟,没有母亲绣的平整,婉宁将头靠在母亲肩膀上。 母亲的肩膀很暖和,软软的貂毛贴着她的脸颊,“母亲,我还是别学了。”有这个功夫她还不如多看些书,多画几张图。 “你啊,”沈氏无可奈何,“怎么也要学会,将来嫁了人,你夫君的衣服你还要下人来做不成?” 婉宁笑着不说话。 沈氏看了一眼沙漏,“今天没事了?不着急回去?” “不着急,我在母亲这里睡一会儿再走。” 在母亲身边她就睡的安稳。 婉宁刚放下针线,外面传来昆哥的声音,“姐姐来了?” 落雨道:“来了,在屋子里呢。” 下人掀开帘子,昆哥快步走进内室,看到沈氏和婉宁,昆哥笑着行了礼,然后坐下来和沈氏、婉宁说话。 沈氏笑着看昆哥,“这么早就回来了?” 昆哥点点头,“先生这两日有事,让我过阵子再去读书。” 就算是下元节,杨敬先生才让昆哥休息了半日,现在却好几天不能去读书,婉宁看向昆哥,“有没有听说什么事?” 昆哥点点头,“先生同榜的旧友来拜见,一起来的还有穿着官服的一位大人,先生过去说了几句话,就亲自吩咐我先回家。” 见一个朋友,用不着好几天不上课,杨敬先生这次是有事才进京,不知道是不是和那件事有关。 杨敬先生比寻常的先生要严厉许多,昆哥的课业一刻都不敢放松,只要有半点的怠慢就会被责罚,婉宁听昆哥说过,前些日子因为江仲的事,昆哥分了心,结果被杨敬先生责骂。 杨敬先生说,学就要专心学,这才对得起书本,要么就不学随便去玩,也用不着他那样费心地教。 昆哥想了想抬起头,“姑母、姐姐,你们说杨敬先生不会不教我了吧?杨敬先生对我那么好,我真不想换先生。”先生对他打是打,骂是骂,却会将最好的饭菜留给他吃。书本上他有什么地方不懂,先生总是会变着法地讲给他听,从前他害怕先生。现在却离不开先生了。 沈氏有些惊讶,轻声安慰昆哥。“既然先生收下了你,过几日就会让你去读书了。” 昆哥点点头,却还有些心不在焉。 昆哥坐了一会儿就回去看书,沈氏不禁叹口气,“比谁都喜欢读书,还在学骑马、射箭,也不知将来要走哪条路。” 让昆哥这样一打扰,婉宁没有了困意。跟着母亲一起看了看账本,然后坐车回去姚家。 上了马车,婉宁吩咐童妈妈,“跟舅母说一声,杨敬先生那边有什么消息,就打发人来告诉我。”昆哥看起来好像是过于担忧,但……这也正是她害怕的。 童妈妈点点头。 …… 张氏听欢哥背诵《千字文》,目光中渐渐地泛起了泪光。 “太太,您歇一歇吧!”如妈妈上前来扶张氏,张氏却摇了摇手。 “先生就教到这里。”欢哥眨着眼睛。 张氏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去吧,再去……看看书……这些日子……多跟先生学学。” 欢哥道:“学完了……我能去园子里玩雪吗?” 张氏沉下脸来,摇了摇头。“不行,这么冷的天怎么能玩雪。” 欢哥失望地低下头。 乳娘忙道:“八爷若是喜欢,就让人将雪端进屋子里看一看。” 张氏点点头,哑着嗓子,“只是看看,不许用手去碰,”说着顿了顿,“让范妈妈在一旁陪着玩。” 范妈妈的规矩多,听到张氏这样说。欢哥刚刚扬起的眉毛顿时又落下去。 乳娘将欢哥带走,张氏才躺下来。如妈妈伺候着张氏,低声道:“方才公爵府那边的妈妈来看太太了。听说太太睡着了,就不让奴婢吵醒太太。” “有没有什么事?”张氏显得很疲惫。 如妈妈道:“听说那位杨敬先生不能再教沈四老爷的儿子。” 张氏的眼睛顿时亮起来。 那是她托人给欢哥找的先生,没想到却在泰兴时被沈敬元捷足先登,她心里一直愤愤不平,现在好了,杨敬不能再教沈家人。 张氏喘了一口气,“商贾,就是商贾,也配学着别人读书。”想想沈家,想想沈氏和姚婉宁,她胸口就像要裂开一样。 她病在床上,沈氏听到这样的消息定然十分得意。 张氏眼睛里要冒出火来,“好……好……我请不来的人……别人也休想请过去。” “七小姐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张氏问过去。 如妈妈不知道该怎么说。 沈家的几个茶铺都十分的热闹,本以为过些时日生意也就淡了,谁知道……还是有不少人等着买茶。 如妈妈低声劝说张氏,“太太现在是要养好身子,别的……以后再说。” 张氏缓缓地喘着气,眼前是姚婉宁疏朗的笑容,如妈妈说的没错,她要养好病,病好了再慢慢和姚婉宁计较。 “太太,嘉宁长公主来了。”紫鹃快步走进屋子禀告。 长公主来了。 张氏顿时感觉到又是欣喜又是辛酸,还有一种说不清的难受,从前她最喜欢见的人,如今却像一座大山死死地压在她心头。 张氏抿了抿嘴,“快……将长公主请进来……” 前些日子她才去了长公主府探病,转眼之间,病的人成了她。 外面传来脚步声响,张氏抬起眼睛看过去。 嘉宁长公主带着人走进内室。 长公主白皙的脸上带着一抹红晕,眉眼中是勃勃生机,整个人突然之间明亮起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人情 嘉宁长公主脸上的光彩让张氏觉得刺眼。 “你的病怎么样了?” 张氏要起身行礼,嘉宁长公主软软的手将张氏按下来,“枉我还来看你,你却跟我讲起礼数来了。” 张氏向嘉宁长公主露出微笑,就像当年她明明不喜欢端王,却要坐在椅子上,一边和嘉宁长公主说话,一边任由端王偷偷打量。 嘉宁长公主身上有淡淡的熏香味道,一件粉色的小袄隐隐约约从褙子里露出来。 常年寡居的人一般都穿得素淡,嘉宁长公主从前就连身上带着的荷包也选青色的线打绺子。 真是不一样了。 张氏脸颊重重一跳。 真是不一样了。 就因为一个人,全都变了,她之前还抱着期望,嘉宁长公主说不定已经习惯了寡居的日子,不愿意嫁给姚宜之。 如今她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嘉宁长公主若是不愿意不会穿成这样来姚家,嘉宁长公主是在暗示姚家,她愿意嫁给姚宜之。 有些事,有些话不必说出口。 为什么这样不公平。 宗室的女子就可以依照喜好再嫁,她就要委曲求全,为了整个公爵府,为了欢哥,她一忍再忍,最终落得这样的境地。 嘉宁长公主叹了口气,张氏的父亲张戚程承爵的时候她还送了份礼物过来,那时候的张氏眉眼中都透着一股的欢喜,她还笑张氏,如今你是事事如意。 嘉宁长公主拉起张氏的手,“三老爷怎么说?” 张氏摇了摇头,姚宜闻如今彻底变了个样,仿佛已经像厌恶沈氏一样厌恶她。母亲还劝她要给姚宜闻修好,若是她先服了软,这个家就真的是姚宜闻父女的了。 “这件事。是三老爷不对,这些年你在姚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嘉宁长公主看向张氏的手,多少年了她十指芊芊还那么漂亮,就算在病中,好像从指间也能散发一股的香气,想一想,这些话都是六皇兄说过的。 六皇兄端王喜欢张氏,央求她找机会就将张氏带回家,这样也好方便见一面。那时候端王已经有了正妃,万妃娘娘特意求父皇为端王娶了江南有名的大儒之女,端王妃为人规矩、刻板的不合端王的心意,唯有张氏,是端王自己看上的。 那时张戚程虽是个武将,也不能就将嫡女做滕妾,更何况端王已经有了两个滕妾在身边,端王承诺将张氏抬过去之后,只要生下儿子就封淑人,没想到后来端王却出了事。 只要想想那时候的事。嘉宁长公主就觉得害怕,不知道张戚程到底是怎么想的,大约是怕被端王连累。张戚程很快就将张氏嫁给了姚宜闻。 谁都当做端王已经被皇上处死,其实她知道,皇上偷偷地将端王圈禁,端王没有子嗣,常年被关着不过就是活一口气罢了,威胁不到皇上的皇位。 皇家的兄弟姐妹和寻常人家的不同,先皇生了六个皇子,三个公主,现在剩下的只是皇上、她和被不死不活的端王而已。 她想要再嫁。皇上看在先皇的份上也会答应她。 “慈宁宫里放出了老宫人,”嘉宁长公主说着顿了顿。“我向太后娘娘要了两个,一个我留下。另一个你若是愿意就留下来侍奉你,别的不说,熬汤、煎药那是谁都及不上的。” 能将一个老宫人留在身边,那是谁也求不来的事。 张氏感激地看向嘉宁长公主,“如今我这样病着,是少个人在身边帮衬出主意,也就长公主还惦记着我。” 嘉宁长公主道:“我也是见花献佛,都是太后娘娘的恩德。” 两个人正坐着说话,欢哥跑着进了屋。 嘉宁长公主笑着看欢哥,张氏忙吩咐欢哥,“快给长公主行礼。” 不知怎么的,嘉宁长公主从心底里觉得欢哥亲切,转头向下人要了一包糖果打开之后笑眯眯地让欢哥过来拿。 张氏点了头,欢哥才去拿了一颗放在嘴里。 “没规矩。” 张氏低声埋怨了一句,嘉宁长公主的脸先沉下来,“当着我的面训斥欢哥,我可不依。” 张氏看看欢哥又看看嘉宁长公主,也许同是一个血脉,自然而然就亲和许多。 欢哥在嘉宁长公主身边坐下。 几个人亲切地说了会儿话,嘉宁长公主才站起身准备离开。 人还没出门,下人进来道:“蒋小姐来了。” 嘉宁长公主停下脚步,“是静瑜?” 下人点点头。 嘉宁长公主笑道:“那我就再坐一会儿,”眉毛扬起来,“顺妃娘娘吃了静瑜的药病已经好多了,如今静瑜在宫里是有了不小的名气,若是个男子,定然要进太医院。” 蒋静瑜进了门,见到嘉宁长公主顿时惊讶,上前行了礼才道:“听说三太太病了,我送些药材来,不想打扰三太太,就径直去了婉宁那里,谁知婉宁不在家中。” 姚婉宁如今仗着族里旁系都听她的,就家里家外来回走动,给她办事的下人,气不过婉宁管家,手上做活怠慢了些,婉宁就请了族里的婶子过来帮忙,姚婉宁不知道在泰兴怎么练就的本事,好像背后都长了双眼睛。 “听说你想要开药铺。”嘉宁长公主问过去。 蒋静瑜微微一怔,忙道,“我只是胡乱想想,我哪里有婉宁的本事,祖父到京中,家里又没什么……我外祖母家在祁州认识靠得住的商贾,我也是突发奇想,若是能从祁州进了上等的药材开个药材铺子,岂不是……两全了,不过想一想,什么租铺子,请掌柜,找伙计,做账房,我是一窍不通。” 简简单单几句话,蒋静瑜虽说的是她自己一窍不通,却将姚婉宁捧上了天。 张氏胸口一团火“忽”地烧起来。 姚婉宁恰恰是靠着沈家有了铺子,掌柜,账房也是顺手拈来,人人都夸赞姚婉宁,甚至有人说她眼红想要贪了姚婉宁手里的钱财。 姚婉宁算什么东西。 她一个堂堂的勋贵家的女儿,怎么会贪那些钱财。 外面那些人眼睛都瞎了不成。 如今蒋静瑜也张口不如姚婉宁起来。 京里的小姐,还真的都不如姚婉宁? 嘉宁长公主已经问过去,“为什么说两全?” 蒋静瑜不好意思地低头,“一来能赚些银钱,二来我是真的喜欢药材,若是能将药铺开起来,隔三差五的也能做做善事,施药出去。” 嘉宁长公主笑道:“这倒是难得了。” 张氏想了想,“既然是做好事,我有个铺子正好空着,就将铺子借给你。” 蒋静瑜惊讶地看着张氏,半晌才拒绝,“那怎么行……我是乱说的,三太太别放在心上。” “我算是用铺子出些本钱,不赚钱就算了,若是能赚到钱,就给我些租金……” 蒋静瑜眼睛一亮,可立即却又道:“听说婉宁卖茶还缺铺面……三太太的铺面……定然是留给婉宁的。” 她偏不留给姚婉宁。 张氏笑道:“婉宁看不上,她要的都是京里最繁华的地段。” 嘉宁长公主想了想,“铺面是有了,我倒可以帮你找个掌柜,至于伙计和账房,那都并非难事。” 蒋静瑜一下子站起身,仿佛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却已经成了现实。 张氏笑道:“现在是长公主帮你……你可不能一口回绝了,到了进药买药,还是要靠你自己……” 说了会儿话,张氏觉得有些累,不由地咳嗽几声。 蒋静瑜向嘉宁长公主和张氏行礼。 嘉宁长公主笑道:“不过就是帮帮小忙,”说着顿了顿,“你祖父的身子怎么样?家里可都安顿好了?” 蒋静瑜颌首,“都好了,祖父和四伯已经去了工部。” 蒋家是有名的修河道世家,只要皇上启用蒋家,蒋家必定会重新繁荣。 …… “先生呢?”婉宁低声问书童。 书童道:“在屋子里说话。” 等了两日,杨敬先生还是没有让昆哥过来读书,她不能光靠打听消息来猜测,决定要见见杨敬先生。 杨敬先生素有贤名,她又还没及笄,从泰兴回京时也算跟着杨敬先生学了几天,硬要算起来,杨敬先生也算是她的老师,她也不用非去按照礼数避讳,就看杨敬先生肯不肯见她。 站在雪地里等了半个多时辰,书童过来道:“先生请七小姐过去。” 婉宁松了口气。 杨敬先生不是那种一丝不苟,半点不加通融的酸儒。 将氅衣脱下来,婉宁带着童妈妈进屋。 屋子里飘荡着淡淡的墨香,长案上放着几张写好的字帖,墨迹还没有完全干透,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棋子落下的清脆声。 丫鬟提着水壶正要进去,婉宁伸手接过来,自然而然地进屋去给杨敬先生沏茶。 撩开帘子走进去,屋子里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穿着青色袍子的杨敬,另一个穿着深蓝色的暗纹直缀,手肘支在小桌上,乌黑的眉毛轻挑着,抬起清亮的眼睛向她看过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方法 婉宁向棋盘上看了一眼,崔奕廷执的白子仿佛是略胜一筹。 观棋不语,婉宁在一旁的矮桌上沏茶。 屋子里没有地龙,烧了两个炭盆,就放在杨敬和崔奕廷脚下。 旁边的书案上放着两套笔墨纸砚,平日里杨敬先生就在这里教昆哥。 茶送上,婉宁自己也握着一杯茶站在旁边,大约是在外面站的沾了凉气,觉得身上有些冷,婉宁轻轻地抿了口茶吸了些热气。 吃了茶,婉宁抬起头来,正好瞧见崔奕廷不动声色地将脚下的炭盆拨过来,旁边的杨敬先生全神贯注地看棋盘上的白子,并没有发觉。 炭盆一点点地向前走着,就像一个缓步而行的青年,慢慢地到了她脚边。 崔奕廷依旧侧着脸,像一个认认真真受教的学生,眨动着眼睛,整个人仿佛是一副风景秀丽的水墨画。 表面上看不出端倪,私底下却做着这样的小动作。 婉宁忽然觉得眼前的崔奕廷很好笑。 他倒是一心一意地对她好,就像他在她的马车前说的那样。 热腾腾的热气扑面而来,屋子小又安静,她站在那里无处可躲,倒是坦坦荡荡受了他的好处。 杨敬先生落下一子,“听说朝廷明年要修漕运水路。” 崔奕廷直起身子,恢复了些让人敬畏的模样。 杨敬先生和崔奕廷在说政事,却没有让她离开,是想要间接让她知晓一些消息。 崔奕廷道:“将先皇时受了冤屈的蒋经召回京,一同治理河道的还有蒋经的儿子蒋裕。” 杨敬叹了口气,“蒋家倒是疏通河道的世家,只是这时候治理运河。做好了倒是有利于漕运,若是有人故意贪墨,后果不堪设想。蒋家又是由夏大学士举荐……”说到这里杨敬一哼,夏大学士的祖父和祖父是异姓兄弟。他们两家算得上是三世通家,他和夏大学士少时又在一起读书,这么多年过去了,朝中可能很少人知道他和夏大学士的关系。 杨敬接着道:“不止是漕运,如今的内阁,陈阁老软弱无能,夏大学士貌似有几分名望,却遇到大事就用怀柔之策。多少年前我就已经看透了这些,才借着丁忧去职,没想到朝廷会又让我复职国子监。” 婉宁听到这里看向杨敬先生。 杨敬先生要重新入仕,所以才不教昆哥了,婉宁眼前浮起昆哥失望的神情。 恐怕杨敬先生不止是要回去国子监,否则杨敬先生不会提起夏大学士,只要做了官,很多事就身不由己,杨敬先生是自由自在,不受人拘束。直言不讳的人,回到了朝中定然不会和那些人同流合污。 婉宁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杨敬半晌才转头看婉宁。“姚七小姐怎么不说话。” 婉宁上前给杨敬先生换了一杯茶,“观棋不语,我在一旁就听先生和崔大人说话。” 杨敬连连点头,“昆哥和你性子很像,你们两个倒像是亲姐弟。” 婉宁感觉到崔奕廷正看着自己。 她也没有刻意隐瞒,而是垂下了眼睛。 那双清澈的眼睛微垂下来,目光中虽然没有特别的神情,崔奕廷却豁然看了明白,婉宁和昆哥就是亲姐弟。 这样一想。沈氏是怀了孩子之后才被休出姚家。 昆哥没有认祖归宗而是在沈家留下来,成为了沈敬元的儿子。 崔奕廷前世她说的话。“我为了救弟弟才被火烧伤了脸。” 为了救弟弟。 上辈子,婉宁救的是昆哥。所以她才会千里迢迢去宣城找沈家人,结果被沈家用两箱烧饼打发了事,沈家人还说,如今兵荒马乱,再也不能多接济亲友。 崔奕廷每次想起这件事,就会看到笑容满面的她,带着两箱烧饼回来,将烧饼分给了伤兵。 她在火堆前烤了一只烧饼,分给了他一大半,被火烤过之后,是浓浓的面香,也许他那时候知道她是因为寻弟被打发回来,就不会有那么好的心情吃东西。 现在不会了。 现在一切都变了,沈家仍旧是沈敬元掌家,没有变成那个沈家。 崔奕廷微微笑着。 那笑容中有许多婉宁看不懂的情绪,有些熟悉又让她觉得茫然。 和煦的,带着淡淡的哀愁,暖暖的又有些酸气,她明明不该认识,却又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崔奕廷转过脸去,“先生就算去了国子监,昆哥也能等先生回家之后,留下来跟先生学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杨敬道,“太短了,若是朝廷有旨意下来,沈家还是在京里另请西席,”说着将手里的信函递给婉宁,“回去跟沈四老爷说,这是我的举荐信,京城的许嵩林也是有名的先生,想方设法请他来教昆哥。” 这封信婉宁接在手里沉甸甸的,昆哥还在等她的消息。 婉宁道:“先生去了国子监没时间再教昆哥,能不能让昆哥没事的时候来跟先生说说话。” 她没有沿用他方才的话,而是换了个法子问先生,听起来好像是没什么,不过想一想,只要来到这里,先生怎么能忍得住不问昆哥的课业。 “让他多学课业,少出来走动,”杨敬挥了挥袖子,看着棋盘,“这盘棋我输了。” 杨敬没有了心思再下棋,婉宁就趁着这个机会起身告辞。 婉宁在马车上坐下,童妈妈拿了热好的毯子过来盖在婉宁膝盖上,“小姐,我看到崔大人的马了,要不要等崔大人先走。” 婉宁点点头,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崔奕廷,外面传来陈宝的声音,“七小姐,我们二爷说,请你们的马车先走。” 马车开始慢慢向前行。婉宁坐在车厢里好像能听到后面跟上来的马蹄声响。 …… 裴家,裴*躺在床上,丫鬟随柳进了屋。附在裴*耳边低声道:“二小姐,姚七小姐请来的人到了。那些物件要不要搬进来。” 裴*顿时从床上坐起来,眉眼扬起,“快拿进来,”说着顿了顿,“母亲怎么说?” “太夫人说,就照姚七小姐的意思,用这些皮影儿逗二小姐开心。” 这么说母亲相信婉宁拿来皮影戏是来让她高兴的。 裴*点点头,没想到婉宁真的会帮她。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知道邓俊堂不能嫁,大家不过是用惋惜的目光看着她,不会有人真心实意的帮忙。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人自危,谁都害怕被牵连。 只有婉宁不止是握着她的手,而是真的在帮她想办法。 想要她好好地活下来。 她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 “邓俊堂呢?” 下人低声道:“还在前面喝酒。” 裴*道:“让他喝去,给我时间慢慢准备。” …… 邓俊堂等了好几天终于坐在了裴家的宴席上。 裴家请了不少亲友来相陪,他这顿酒喝下去肚子里说不出的舒服,在这样的冬日里,难得是妥帖。当着裴明诏的面,邓俊堂差点就喊出,大舅哥几个字。 不管怎么样裴*还是要嫁给他。 “七爷。”邓俊堂正要接着喝酒,下人过来道,“已经打听清楚了,裴二小姐真的病了。” 是真的病。 “我拿来的夜明珠送过去没有?”邓俊堂低声问。 “送去了,裴二小姐说什么也不肯收,小的就再三说是七爷的心意,这才……收了起来。” 邓俊堂眼前一亮。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送礼物给裴*了。 裴*一直都不肯收,可是这一次却不同,邓俊堂微微一笑。“二小姐有什么话?” 下人点点头,“二小姐身边的丫鬟说。二小姐病的厉害,太医院的御医都说要足足养一年才能去病根。二小姐想要一直留在裴家养病。” 邓俊堂提起眼梢,这是在跟他商量,想要将婚期延后。 她也有今天,也有求他的一天。 想着裴*扯着嗓子大喊,让他丢尽脸面的情形,邓俊堂就觉得解气。 这女人总算明白了,生是他邓俊堂的人,死是他邓俊堂的鬼,他是不会放过她。 邓俊堂一杯酒喝下,笑着看旁边的裴明诏,“侯爷,明儿您去福建,到我家里……我也为侯爷接风洗尘。” 永安侯的爵位虽说是在开国时太祖封授的,可是裴家一直留在福建抗倭,裴家提拔的下属,如今也是在福建任职,所以老永安侯才会一边将女儿许配给邓家,一边求娶广东按察使的女儿。 永安侯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去了北方边疆之后,永安侯果然死在了那里,没有自己的部属,就想到与将军折剑,老虎断牙。 裴家说什么也不会毁了老永安侯苦心安排的婚事,裴明诏表面上和京里的勋贵关系还算不错,又管着五城兵马司,但是他心里一定还在想着对裴家忠心耿耿的下属。 眼看着裴明诏去敬余下宾客,邓俊堂借着更衣退席,走到花园里,邓俊堂的酒气被风吹散了一半,一手招来身边的丫鬟,“你去跟裴二小姐说,有什么事可以当面跟我说。” 酒足饭饱之后,缺的就是美人在怀。 青衣丫鬟点了点头快步进了园子,过了一会儿丫鬟才过来道:“裴二小姐说,请七爷去西福苑里。” 邓俊堂脸上浮起笑容。 西福苑离这边很远,虽说有些偏却很安静。 邓俊堂带着人一路过去,翠竹夹道上已经站了个婆子,婆子上前给邓俊堂行礼,“七爷,您要带着人过去,我们小姐隔着屏风和您说话。” 这样神神秘秘生怕被人知晓,倒是裴*的性子。 邓俊堂上了正屋的台阶,正要去推门,忽然想起一件事,笑着道:“二小姐在吗?” 别一趟走了空,没有见到正主倒惹了一身骚。 屋子里咳嗽了一声。 邓俊堂看向丫鬟,丫鬟上前推开门。 屋子里的幔帐低垂,屏风立在中间,又是咳嗽声传来,“七爷,我正病着,我们就这样说话吧!” **** 第一百七十九章 退亲 邓俊堂哪里肯,笑嘻嘻地道:“这里风大,妹妹让我进去说话。” 他已经在院子里吃了那么长时间的风,正等的心浮气躁,怎么可能再这样等下去,出来的时候仗着酒热,现在也冻得浑身冰凉。 “七爷先别进来。”屋子里的声音好像有些慌张,没想到邓俊堂就这样闯进来。 丫鬟忙上前来阻拦。 邓俊堂顿时来了怒气,“不过说句话,你们这样左挡右拦的是什么意思。”满嘴的酒气一下子喷出来。 丫鬟忙禀告,“还没到时候,七爷再等等。”说着慌张地向外面看去。 什么时候? 再等等又是什么意思。 “裴二妹妹,你不是想要跟我商量婚期,不当面说清楚怎么行,从前那些事我都可以不计较。” 邓俊堂说着话向内室里看去,屏风后面没有人,好像有脚步声向里面走去。 邓俊堂顺着脚步声跟过去。 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 穿着青缎妆花氅衣藏在幔帐后的椅子上,粉色的绣鞋一半露在帐子外。 他见过裴*穿那样的氅衣。 邓俊堂微微一笑。 裴家虽然是勋贵,可是勋贵显赫的时候早就过去了,大周朝建国已经这么多年,谁还会整天将开国功勋做的那点事记得清清楚楚。 “裴二妹妹不是一直想要去福建吗?我父亲在福建任了副总兵,手底下有不少老侯爷从前的部属,现在不要说福建,就算是浙江,也没有几个武将是我父亲不识得的。” “我这次拿来的夜明珠,是我父亲做寿的时候。浙江总兵送来的,裴二妹妹觉得好不好看?” 幔帐后面的人不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将脚缩了回去。 邓俊堂挺直了身子。“你想要将病养好了再去福建也并非难事,我只要和我父亲好好说说。就能将婚期推到明年秋天,否则……我父亲就要请保山上门……你虽然病着,说不得定了婚期冲一冲也就好了。” 邓俊堂说着话悄悄地上前,故意蹲下身来,幔帐后面的人还是没有动,邓俊堂整个身子忽然向前一扑顿时将幔帐和后面的裴二小姐抱在怀里。 刺耳的惊呼声顿时传过来。 邓俊堂微微一笑,他是不怕,惊动了前面的宾客。没脸的人是裴*而不是他邓俊堂。 裴家还装什么装,一个过了气的勋贵,哪里能及得上父亲如今的权势。 他肯要裴*,裴*就该感恩戴德,好好谢谢他才是,这样过些年他才不会将她休弃回家。 裴家到现在还没弄明白,如今已经跟老侯爷在世不一样了。 邓俊堂笑着道:“喊吧,喊来了人,你可就没有了闺名。” …… 裴太夫人和裴明诏刚走到院子里,裴太夫人转头看向儿子。“一会儿你好好跟他说,俊堂也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裴明诏没有说话。 裴太夫人接着道:“这个家里如今就靠你了,可你毕竟还年轻。二十几岁的勋贵就算再被重用又能如何,万一朝廷让你去了西北或是宣府、辽东这样的地方可怎么得了,你父亲没了之后,我是夜夜做恶梦,就梦见他满身是血地站在我面前质问我。” 裴太夫人说着脸上一片黯然。 “俊堂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小时候你们俩还为了一只鸟蛋打起来,俊堂脸上的伤就是这样留下的,当时邓老太太心疼的不得了,你父亲还盘算着怎么上门赔礼。否则邓、裴两家日后不知要怎么见面,这边才想着。俊堂就又来找你玩,你们两个一起去骑马。邓老太太想想笑起来,就说了一句话。” “小孩子都不在意的事,我们这些老的一个个将眉毛皱在一起愁个什么。” 听着母亲说这些陈年旧事,裴明诏道:“今日不比从前,父亲去世了,邓嗣昌任了福建副总兵,邓俊堂已经不是那个上树掏鸟蛋的小孩子。” 裴明诏话音刚落,就听前面的院子里传来刺耳的尖叫声。 裴太夫人脸色登时变了,转头看向裴明诏,裴明诏扶着裴太夫人大步向西福苑走去。 转眼之间,裴明诏已经推开了门。 屋子里传来悉悉索索的扭打声。 幔帐豁然被揪到一旁,邓俊堂笑着向怀里看过去。 怀里的人不是皮肤雪白,眉如远黛,容姿俏丽的裴二小姐,而是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妇。 邓俊堂如同被雷打了般,登时愣在那里。 方才还觉得温香暖玉,如今却说不出的恶心,方才吃下肚的东西,争先恐后地向着喉咙涌上来。 呕。 邓俊堂整个身体哆嗦着。 那老妇穿着少女的衣服,头上戴着珊瑚发簪,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徐妈妈……” 老妇喊出声。 吓得邓俊堂浑身一抖,这是裴*的声音,裴*…… 是他看花了眼,还是……真的。 裴*得了什么怪病,会成这个样子。 裴明诏进屋,看到了抱着老妇人惊呆的邓俊堂。 半晌邓俊堂才回过神来,指着那老妇,脸色难看,面容扭曲,“你怎么变成这个模样……”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她……她……她怎么成那样。” “裴*……怎么……” 邓俊堂瞪着眼睛,手舞足蹈想要说清楚自己的意思。 看着慌慌张张的邓俊堂,眼前的一切再清楚不过,邓俊堂是将那妇人当做了妹妹,裴明诏一把将邓俊堂扯住,目光冷峻,声音低沉,“你进内室里做什么?” “我……我……我就是看外面没人,才进来看看……”邓俊堂茫然地看着裴明诏,胡乱地解释。手仍旧指着那老妇的方向。 仿佛要将这恐惧的事讲给所有人听,让所有人都吓一跳。 吓死了,吓死人了。他满身热血地去抱那个小美人,却没想到怀里的是……一滩烂肉。 “这是怎么回事?” 裴太夫人让人扶着进了门。 邓俊堂显然是受了惊吓。看也不敢看那老妇一眼。 “这是在做什么,”裴太夫人皱起眉头,“俊堂,你怎么会到了这里,明诏你这是做什么。” 邓俊堂张大了嘴,“这……不怪我……” 那老妇却跪下来,“太夫人、侯爷,是这位老爷一把将老妇抱住。老妇吓了一跳才惊慌大喊。” 屋子里几口大箱子打开,还有几张皮影散落在地上。 邓俊堂半晌才明白过来,那老妇不是裴*,根本就不是裴*。 老妇道:“老妇的手艺就是能耍皮影,能学人声音,正在屋子里练府上二小姐的声音,想要逗二小姐高兴,谁知道这位爷就闯进来,老妇急忙躲在幔帐后,可这位爷糊里糊涂地说了一大段的话。然后突然就将老妇抱住。” 邓俊堂的脸顿时涨成猪肝色,忙向裴太夫人行礼,“太夫人不要听信这老妇的话。” “邓七爷都说了些什么?”裴明诏板着脸问过去。 “这位爷。这位爷说……”老妇粗着嗓子去学邓俊堂,“裴二妹妹不是一直想要去福建吗?我父亲在福建任了副总兵,手底下有不少老侯爷从前的部属,现在不要说福建,就算是浙江,也没有几个武将是我父亲不识得的。” 老妇一句句地说下去,声音和邓俊堂还有几分的相像,那种不屑一顾又洋洋得意的神情,轻佻又高高在上的模样。让邓俊堂脸色又红转白,裴太夫人难堪地用帕子去捂口鼻。 邓俊堂的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 将话说的又是那么的露骨。 福建。武将,总兵官。明明白白地告诉裴*,若是没有这门亲事,裴家就会一败涂地。 邓家是看得起裴家才成全这门亲事,裴家应该感恩戴德。 否则别说福建,就算是浙江也没有裴家立足之地。 这样的羞辱。 久经世故的裴太夫人只觉得字字如针,一根根地扎在她心头。 “太夫人,这话可不是侄儿说的,”邓俊堂道,“侄儿也不知道这老妇为何这样说。” “太夫人……是奴婢自作主张……”裴*身边的徐妈妈从外面走进来跪在裴太夫人脚下,“是邓七爷……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人来向二小姐传话,二小姐不肯听邓家的下人就站在院子里不肯走,来看二小姐的几个女眷都起了疑心,奴婢就让人去请了侯爷和太夫人,那边和邓七爷说,就在西福苑里等着。” “西福苑里,正好收拾出来让人练皮影戏,这里又清净,奴婢想着邓七爷在这里也免得被人看到起了误会,等到太夫人和侯爷来了,也就能劝劝邓七爷……谁知道邓七爷二话不说要往屋子里闯,奴婢才让婆子装作二小姐的声音来劝说,没想到会弄巧成拙,邓七爷沿着声音找进来。” 邓俊堂睁大了眼睛。 如同被人当头灌下一盆冰水,浑身上下又湿又冷。 原来是在骗他。 什么裴*。 裴*根本就没在这里,裴家的下人,连同卖艺的婆子都在看他的笑话,邓俊堂仿佛能听到头皮炸开的声音,瞪大眼睛。 他是谁,凭什么让裴家看了他的笑话,邓俊堂挺着脖子,“太夫人,侄儿说的也没错……” 话既然说了,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裴家只要还想和孙家结亲,就不能得罪邓家。 “我父亲在福建立下赫赫战功,侄儿心里一时高兴,就将这些说给裴二妹妹听。”这有什么不对。 裴家若是看不上福建大可以不要这门亲事。 就学着其他勋贵那样娶个什么书香门第的小姐,或是武将家的女儿,别求什么显贵,别攀什么亲。 “母亲,依我看来,裴家和邓家的婚事还是不要再议。” 邓俊堂愣在那里。 裴明诏冷冷地道:“父亲向来尊重礼数,不会要个品行不端的姑爷登堂入室,邓伯父那里我去说。” “闹出这样的事来,我若是还睁只眼闭只眼,裴家的脸面何存,”裴明诏道,“如今我承了爵,这个家我来做主。” 姚七小姐这个外人都能想方设法来帮*,他这个做哥哥的还能眼看着妹妹嫁给邓俊堂这样下作的小人。 邓俊堂浑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他顿时打了个冷战。 裴家真的要悔婚。 裴家竟然敢悔婚。 父亲绝不会善罢甘休,定然要想尽方法挣回脸面,唯一的法子就是动用孙家。 裴明诏疯了,连孙家小姐都不准备迎娶了? 裴明诏道:“来人,送邓七爷出府,邓七爷送来的礼物全都退还回去。” 邓俊堂张着嘴。 裴家要这样将他撵出府去。 …… 看着下人将邓俊堂请走。 裴太夫人捂着胸口,半晌才让心跳平稳下来,下人端了两杯茶上来,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剩下裴太夫人和裴明诏母子俩说话。 裴太夫人看着椅子上的儿子,“你怎么能当着邓七的面,就这样毁了这门亲事。” 裴明诏抬起头,“母亲没有听邓俊堂怎么说话?母亲为了能回福建,为了收回父亲从前的老部属,定然要将*嫁去福建,最终不过是两个结果,*被邓家折磨死,裴家从此被人看不起。” “难不成母亲真的要以邓嗣昌马首是瞻。” 裴太夫人被说的哑口无言,半晌才道:“那是你父亲定下的,我毕竟是个寡母……” “父亲定下亲事时,邓嗣昌不是福建副总兵官,裴家从来没有想要高攀邓家,更别提将*卖过去,孙家那边我也打听过了,说什么书香门第,一直就和邓嗣昌来往密切,母亲何必要带着裴家蹚这趟浑水。” “今日不同往昔,这件事我会处置好。” “你怎么处置,”裴太夫人沉着脸看儿子,“一连退掉两门亲事,以后谁还敢跟裴家结亲,裴家长辈那里怎么去解释。” “我去说,”裴明诏立即站起身,“经过了今天的事,母亲还想要*嫁过去不成?” 不想了,就算是明诏不说,她也不会将*嫁给邓俊堂那样的人,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那里会这样狠心。 更何况明诏是这样的坚决,眉眼扬起露出几分的威势。 既不想让*嫁去邓家,又想保住孙家这门亲,如今看来……没有那么容易。 裴明诏说完话站起身,“我去看看妹妹。” 从屋子里走出来,裴明诏忽然觉得寒冬的风吹在脸上也没那么刺骨,反而让他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那么的清爽,天地之间仿佛一下子开阔起来。 第一百八十章 感谢 “真没想到邓俊堂会这样。”裴太夫人坐在椅子上,半晌回不过神来。 “太夫人,”吴妈妈道,“奴婢觉得反而是好事了,之前太夫人还说让人去打听打听邓七爷,若是真的不堪就要,就算是愧对老侯爷,也不能将小姐嫁过去。” 裴太夫人点点头。 两家定了亲,按照礼数,就算是男方没有到成亲就没了,女方也要照样嫁过去守寡,这就是规矩,孙家祖上就有个女儿做了望门寡,从前给家里两个孩子定婚约的时候她就劝过老侯爷,老侯爷不肯听。 “老侯爷就是个拗脾气,明诏又是随了老侯爷,”裴太夫人道,“我不是非要结这门亲事,现在婚期没有定下来,我是想要慢慢找个机会,老侯爷去世了,明诏才承爵,身上没有多少的军功,我们家是一步也错不得,我想保全一双儿女又想要光耀这个家,你瞧瞧忠义侯一家如今成什么模样,落魄的勋贵是越来越多,我也知道世上的事没有长盛不衰的道理,可到底我们还是有爵位的,族里人人觊觎这爵位,裴家上下谁没有为这爵位舍过命,说起道理来,裴家长辈都有一大堆的人理伦常。” “明诏说话、做事有个不小心就会被人诟病,我看着明诏小小年纪里里外外的辛苦,怎么能不替他盘算,*为了婚事病成这个样子,难道我心里不难受?谁又懂我这个当娘的心思,若是能将我这条命舍给他们,换他们一生平平安安,我不会有半点的犹豫,我真是害怕,没有替明诏管好这个家。” “您别急了。”吴妈妈将茶端给裴太夫人,“今天是邓七爷不对,侯爷当机立断要毁了这门亲也合情合理。邓七爷这样的品行,孙家若是先挑我们。我们就将事情说明白,孙家挑的也没有道理。” 如果亲事这样简单就好了。 哪一门亲事不是牵扯着利益,就说孙家,三代为官,官场上从来没有失利过,孙家教女有方,女儿小时候为了照顾病了的弟弟差点跟着染了天花,老侯爷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去求这门亲,有这样人来主持中馈,她也就安心了。 谁知道真是好事多磨,先是老侯爷去世,然后孙家老太爷服丧,现在又因为邓家在其中搅合,裴家和孙家隔了那么远不能互通消息,其中难免会有误解。 吴妈妈道:“孙家只有这一个女儿,难免宝贵些。” “人算不如天算,”裴太夫人道。“听说邓俊堂来京里,我真怕明诏和*两个会做出什么事来,我们若是不占理怎么都完了。好在……邓俊堂自己德行有失,被明诏抓了个现行,当场又承认说了那些话。” “怎么说我们也占了先机。” 裴太夫人皱起的眉头松开了些。 丢了脸面的是邓家和邓俊堂。 说起这个,裴太夫人真觉得出了口气,“上次他在园子里吓了*,我就憋着一肚子气没处发放,方才我虽然觉得明诏的话太直接了些,却也没有张嘴打断,就是为了要邓俊堂知道。我们裴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邓俊堂说那么多话,定然觉得裴家不敢和邓家退亲。 现在突然被撵了出去。可想而知会多难受。 裴太夫人道:“也怪不得明诏,泥人还有三分土性……” 吴妈妈豁然笑起来。“太夫人还说侯爷像老侯爷,您还不是这样,心里也知道不该这样退了亲,可一样板不住自己的脾气。” 吴妈妈话音刚落,只听坠儿道:“太夫人,二小姐过来了。” *过来了。 裴太夫人有些惊讶。 *已经卧床不起,怎么能到这里来。 裴太夫人看向吴妈妈,吴妈妈忙上前去打帘,穿着银红色氅衣的裴*走进来。 银红色的氅衣,是裴太夫人让人做给裴*过年时穿的衣裳,当时邓家来信说婚期大约定在明年,裴太夫人就想,定要热热闹闹过个年。 看到女儿有些消瘦的脸颊,裴太夫人心里不由地酸涩。 “*,你身子怎么样了?”裴太夫人站起身要去拉女儿。 裴*却弯腰跪在地上,“母亲,女儿不孝,女儿……没有病得那么重……女儿是想要母亲将邓家的婚事退了才装成那个模样,这些日子女儿躺在床上想了许多,若是孙家嫌弃我们家失了礼数,母亲就让女儿去家庵,女儿愿意青灯古佛一辈子,母亲就跟邓家说,女儿悟了佛,定然要出家,出家之后就是方外之人,请裴家长辈和孙家对一个出家人,宽容一些,女儿已经在枕头底下藏了剪子,一下就能断了自己的头发,等到邓俊堂来我们家里宴席,我就跑到宴席上,当着宾客的面起誓发愿。” “你说的是什么话,”裴太夫人两额浮起了青筋,“你怎么敢这样。” “母亲听女儿说,”裴*眼睛里泛起了泪光,“上次母亲请了姚七小姐过来,姚七小姐看到了女儿枕头底下的剪子,不知怎么的姚七小姐就猜到了女儿的算计,让女儿趁早断了念想。” “姚七小姐说女儿是在逼母亲,和母亲置气,用伤害自己的法子来伤害母亲,不是通达事理的选择,女儿这样做,不止是害了自己一辈子,也会让母亲余下的日子里寝食难安,哥哥也不会再娶孙家小姐,以后裴家提起这几件事就会一片愁云惨淡,女儿才放下了这个念头。” 当时她笑着吃点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姚七小姐将她枕头下的剪子拿了出来。 姚七小姐劝说了她几句,然后帮她想办法。 否则她真的会一气之下做了姑子。 裴*膝行几步到了裴太夫人脚下,将头依靠在裴太夫人的膝间,“母亲,女儿再也不会这样想了,命只有一条,要好好的,不能随便作践,女儿会有一门好亲事,凭着哥哥将来也能有个好前程,我们兄妹两个一起孝敬母亲。” 裴太夫人眼泪豁然掉下来。 她的一双儿女都长大了,裴太夫人将手放在裴*的头上。 屋子里的下人都退下去。 裴*低声道:“母亲,女儿现在才知道,姚七小姐为什么给会从泰兴来到京里,为什么在京中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一个闺阁中的小姐为什么又要去做什么紫砂壶,买什么田地,女儿不过在家中做做女红读读书都会觉得累,姚七小姐怎么会有这样的精神。” 裴太夫人低声问过去,“为什么?” “因为她想要过好日子,她的好日子,不被人关在绣楼里,不被冠上不敬不孝的名声,而是站直了身子,抬着头好好地活着。” “母亲,父亲都已经走远了,我们要好好地活着。” 裴太夫人提起帕子来擦眼泪,强忍着冲上鼻子的酸楚,却还是没有忍住,肩膀浮沉哽咽出声,泪眼朦胧中她看到站在门口的儿子。 不再是小小的模样,已经顶天立地,那么的高大。 “明诏、*,你们两个没错,是母亲错了。” …… 裴明诏没想到妹妹是这样打算的。 在所有宾客面前剪了自己的头发,如果不是姚七小姐他一定不会察觉妹妹存了这样的心思,他也不会在这时候推掉和邓家的婚事。 “侯爷,”幕僚低声道,“您在外面毕竟有几分声望,这样武断不免要引起邓家的报复……这件事真的应该好好安排,才能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幕僚的意思是他今天太过武断。 裴明诏抬起头来,想起姚七小姐不急不躁的神情,前些日子姚七小姐到裴家来,他在园子里远远地看了姚七小姐一眼。 姚七小姐没有流露出半点的异样,那时候姚七小姐就已经知道*准备出家。 十三岁的小姑娘,却能不声不响地解决了裴家的危机。 如果姚七小姐没有插手会怎么样? 一个念头闪过,裴明诏皱起眉头,妹妹会断发,京城里人尽皆知,母亲急怒攻心大约要一病不起,他要面对的就不是如今的风平浪静。 在泰兴遇到姚七小姐的时候,他就知道姚七小姐是一个管家的好手,有着旁人所不具备的聪慧,做事又干净利落。 “侯爷,孙家那边您不可大意,万一亲事真的做不成……” “那就跟邓家一样,将婚事退了吧。” 幕僚不禁一怔,没想到裴明诏会这样说。 “侯爷不是想要去福建任佥事……早晚要和邓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福建的事光靠老侯爷的几个部属不能成事,福建去不成,造船抗倭更是无从谈起啊。” “太夫人担忧的也不无道理,老侯爷善水战,留下来的书籍和造船的草图都要在沿海才能用得上。” “不急在这一时半刻,邓嗣昌这样为所欲为,到底不能长久。”裴明诏挥挥袖子让幕僚退下去。 书房里安静下来,裴明诏穿上了斗篷走到裴*院子里。 屋子里传来裴*久违的笑声。 “哥哥。” 将裴明诏迎进屋,裴明诏望着满炕零零碎碎的东西,“你这是在做什么?” “哥哥来的正是时候,”裴*笑着道,“快帮我看看,要拿什么东西谢婉宁才好。” 地一百八十一章 谋略 炕上摆着的都是女孩子的东西,小荷包,小香囊,还有胭脂水粉一大堆,裴明诏从来不在意这些东西,看着就皱起眉头来。 旁边的妈妈忙上前笑着道:“我的好小姐,您就别为难侯爷了,侯爷哪里懂女孩子家家的东西。” 婉宁不太喜欢戴配饰,身上总是有一只荷包,里面好像装了零食,她原本想要送荷包,却又觉得自己家的没有婉宁那个精致。 想来想去,望着自己平日里喜欢的东西,却没了主意。 裴*笑着道:“明天我去姚家,当面和婉宁说,别的我不会,针线倒是会一些,我去帮着婉宁做点过年送出去的小东西。” “还是先别去姚家,”裴明诏道,“我们家刚和邓家退了亲,外面人都知道你病了,你突然过去,外面人就会将我们家的事想到姚七小姐身上。” 这时候要避嫌。 哥哥倒是想的周到,她一时高兴忘了这一节。 裴*点点头,“那我就过阵子再去。” 话音刚落,外面的管事传话进来,“侯爷,去广东的人回来了。” 听到广东两个字,裴*立即想起了孙家,眼看着哥哥要走,裴*抬起头,“哥哥让人去广东了?什么时候?” 裴明诏道:“还是秋天的事。” 春天的时候邓七来过京里,那就是邓七才走哥哥就让人去了广东。 裴明诏道:“我让人去打听邓七,再去广东看看孙家。” 裴*心里一颤,不由地低下头,“都是我连累了哥哥,本来孙姐姐今年就应该嫁过来。” 裴明诏道:“孙家和邓家走的太近,邓七声名狼藉。我们裴家的女儿怎么能嫁给那样的人,若是孙家不通事理,可见也是徒有名声。婚事也没必要谈下去。”何况他去泰兴的时候遇到了要杀忠义侯的死士,查来查去也和福建有关。不管孙家和邓家在谋划些什么,他都不想趟这趟浑水。 一直看着外面的事,没有在意内宅,没想到妹妹会自己想办法,他也问过厨娘,妹妹表面上是不吃不喝,其实身边的丫鬟一直递点心过去,没想到妹妹会想到要出家为尼。 裴明诏道:“以后不要再胡闹。有什么事要跟我和母亲商量。” 裴*点点头。 …… 从妹妹房里出来,裴明诏径直去了书房,下属已经等在那里,“孙家要退亲。” 裴明诏点点头,吩咐下人,“将消息送去太夫人那里。” 从前父亲定下这两门亲事是误打误撞,现在孙家和邓家是彻底连在了一起。 裴太夫人脸色难看,“孙家真的这样说?” 裴明诏道:“趁着这个时候,就让人上门,正式将婚事退了。以后各自嫁娶。” 裴太夫人愕然,这样彻底就断了回福建的路,一下子面对两桩退婚。她还不知道应付裴家的长辈。 裴明诏道:“现在所有的勋贵都等着外放谋军功,将来在朝中也好说话,从前在外打仗是搏命,现在的勋贵却借着贪墨,邓家这些年就靠着倭寇和海盗谋利。皇上这次惩办崔实荣,又借着李成茂的案子严办了赵璠……虽然皇上没有明说,我看也差不多了。” 裴太夫人道:“你的意思是,皇上要惩办勋贵。” 裴明诏道:“皇上素来不喜欢勋贵结交重臣,邓家在福建有权势又和广东按察使走动甚密……何况我们家早就安家京城。父亲又早就调离了福建,眼下京里和西北、北方重镇都缺人手。我们再挤去福建,是想要和邓家坑瀣一气。还是揭发邓家,万一闹出了事,母亲到底顾不顾着这门亲?” 没想到儿子想了这么多。 裴太夫人道:“照这样说,就借着这次机会,将两门亲事利落地退了?” “*年纪还小母亲可以再慢慢挑选,邓七闹出的事母亲也不要让下人出去乱说。” 越是不散出消息,别人越觉得这件事是真的。 邓家脸上无光,裴家退亲光明正大。 这件事总是要感谢姚七小姐。 裴太夫人点点头,“看来也只有这样。”只是退了孙家的婚事,要去哪里给明诏谋一门好亲。 等到裴明诏出去,裴太夫人让徐妈妈扶着去内室里歇着。 “明日你跟我去族里一趟,我要将邓七的事说一说,再提提孙家,我们一步步慢慢来,要让族里的长辈知道,我们也是顾着裴家的脸面,逼不得已才这样做。” 徐妈妈点点头。 靠在迎枕上,裴太夫人不由地长叹一口气。 徐妈妈上前道:“太夫人还愁什么?” 裴太夫人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给这个家里娶个主母回来,也能帮衬帮衬我。”家里上上下下都是她应付,她年纪大了,许多事难免顾不过来,这次就没看出来*的心思。 徐妈妈想了想低声道:“您看看姚七小姐怎么样?这次家里还是姚七小姐帮忙。” 姚七小姐? 裴太夫人心里一动,从前明诏有了婚约,她也没想过,可是姚七小姐的性子可跟寻常人家的大小姐不同。 在皇后娘娘那里她已经看到了姚七小姐的伶俐。 聪明办事又利落这是姚七小姐的优点,可同时也是她的缺点。 只要娶进门,就定然要掌管整个内宅,没有别人说话的份,她在外那些买卖让人看着眼红,富贵背后也是祸患。 要想求稳当,就要找个像孙家小姐那样本本分分的大家闺秀,可这样的人遇到有些事又不一定能帮上忙。 看裴太夫人没有说话,徐妈妈道:“奴婢也是多嘴,只是看侯爷好像很喜欢姚七小姐……” 每次提起姚七小姐,裴太夫人总是能从儿子眼睛里看到夸赞的目光。 将孙家的婚事处理好,她也要探探儿子的口风,她也想知道儿子对姚七小姐是不是有这个心思。 …… “裴家那边闹的动静不小,听说要退了和邓家的婚事。” 太阳将要落山,将天空映得有些发黄,崔奕廷站在窗前手里拿着公文,整个人透着一股的宁静。 前世里,裴明诏是在京中有些权势的勋贵,在宣府的时候,他希望京里来的援兵主将是裴明诏,结果让他大失所望,瓦剌攻破宣府,骑兵一口气就能杀到京城,大周朝经历了真正的内忧外患。 在陈家见到裴明诏,他就知道裴明诏是个心思缜密,做事沉稳的人。 果然裴家和邓家退了亲,彻底和福建脱开了干系。 不管邓家那边出了什么事都和裴家无关,所以前世无论谁沉浮,裴家最终都没有被牵连。 “二爷,”幕僚低声道,“姚家那边交了茶课,领了正式的茶引,明年就可以正式进山购茶。” 只要有了茶引,就算能正式的卖茶,姚七小姐这条路走通了。 这要多谢张家、赵璠和所有要抢姚家制茶师傅的商贾,有这些人争抢造势,姚家的新茶才会这么快声名远扬。 崔奕廷眼前浮起了姚婉宁的笑容。 …… “前面热热闹闹的。” 张氏院子外丫鬟们窃窃私语。 “大老爷来了,族里一下子来了不少的人,平日里看不出来,这七小姐还有这个能耐。” “拿到了茶引,族里又不少人买了茶园,以后不愁销路,都卖给七小姐也就是了。” 不知道老太爷要怎么生气。 如妈妈咳嗽一声,丫鬟忙低下头各自去做事。 张氏正等如妈妈的消息,看到如妈妈进门就撑起了身子,“怎么样?打听到了没有?” 如妈妈点点头,“打听到了,裴二小姐的病没有加重,裴家也没有再四处寻医,只有太医院的御医还上门诊脉。” 太医院的御医,那不过都是做做样子,京里的达官显贵谁家不认识太医院的人。 “父亲怎么说?” “爵爷说,邓家这门亲看来是做不成了,邓家七爷气的不得了,出了裴家的门就去和爵爷商量对策。” 以邓家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婚事没有,邓嗣昌看上的大约是裴家在福建还有几分的人脉,只要这些关系握在手里,以后在福建、广东,邓家就再无对手。 更何况永安侯如今还握着五城兵马司。 邓家丢了脸面,不会善罢甘休,现在正好可以利用。 张氏道:“有没有跟我父亲说,裴家请过七小姐去给裴二小姐看病?” 如妈妈道:“说了,奴婢当着邓家七爷的面说的,还提了永安侯救忠义侯的事,那时候也是七小姐帮忙。” 祸水东引。 陈文实的事本来就和姚婉宁脱不开干系,如今再沾上裴家的婚事,不怕邓家七爷不将姚婉宁和沈家连带算计进去。 “做得好。” 张氏舒口气,“跟父亲说,裴家的事我会帮忙打听着。”姚婉宁就算防的再严实,也会有风声透出来。 张氏话音刚落,紫鹃进来道:“太太,七小姐过来了。” 姚婉宁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是故意来耀武扬威? 张氏冷笑一声,她还怕了姚婉宁不成,“让七小姐进来。”她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要姚宜闻没有休了她,她还是要掌家。 第一百八十二章 败露 张氏让人服侍着换了衣服,淡粉色的小袄显得她脸色稍稍好一些。 刚刚坐稳了,外面就传来一阵说话声。 张氏不由地皱起眉头,来的不止是婉宁一个人。 丫鬟上前去打帘,就有妇人迈进屋子,关切地看向张氏,“三弟妹怎么样了?身子可好些了?” 张氏只觉得那妇人脸熟,忽然想起去泰兴时见到的那些姚家旁支的族人,当时是热热闹闹一大堆的人,姚宜闻是姚氏一族最有出息的子弟,前来宴席的族人不知凡几,她只能找了重要的亲戚来记。 “三弟妹不记得我了吧?我是东四老爷家的,您叫过我荣嫂子。” 荣嫂子,张氏仔仔细细在脑子里回想着,什么时候跟这个荣嫂子说过话,这个人又是姚氏哪个旁支上的。 “三弟妹不记得荣嫂子定然也不记得我了。” 说话间一个穿着青缎氅衣的妇人走过来,圆圆的脸,看着亲切。 “我是阁五老爷家的。” 说着话又有人凑过来,屋子里顿时热闹起来,丫鬟不停地忙碌着去搬锦杌,大家七嘴八舌的说话。 张氏恍然成了刚进姚家门的小媳妇,要在这么多姚家人面前认亲,不但要笑着说话,还要记住这些人的名字和辈分。 刚刚觉得精神好一些,这样说起话来张氏顿时觉得有些乏累,张氏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如妈妈。 如妈妈刚要上前说话。 荣嫂子笑着上前拉起张氏的手,十分的热络,“三弟妹的脸色仿佛好多了。” 族里的嫂子比往常更加的亲切,一副说什么也不会转身就走的模样。 张氏咳嗽了几声,整个人向引枕上靠去。 几个嫂子却仿佛没有看出张氏送客的意思,反而亲热地坐得更近了些。热热闹闹的声音仿佛要将内室的房顶冲开了。 荣嫂子道:“都是婉宁的功劳,若我有个这样的女儿,病也早早就好了。” “婉宁里里外外一把手。别说是三弟妹,我们也跟着沾光。” 正说着话。就听丫鬟道:“点心都端过来了。” 荣嫂子立即道:“都是宴席上的,婉宁还想着给三弟妹送过来。” 宴席上的饭菜,姚婉宁这是故意摆到她面前,张氏摇了摇手,“我病着,闻不得这些油腥,快都拿下去。” “没有油腥,都是我茶铺上做的点心。”婉宁清脆的声音传过来。 青花帘子掀开。穿着大红猩猩毡斗篷,宝蓝色凤尾纹褙子,鹅黄色湘裙的少女走进来。 俏丽的脸上满是笑容,一双眼睛被阳光映得透亮。 茶铺上的点心,装在红漆盒子里,看起来十分的精致。 姚婉宁这样趾高气昂地端着东西来到她身边,让她觉得自己更加的虚弱无力,张氏不由地挺直了脊背。 “若是平日里不敢来打扰母亲,如今是家里有了好事,定然要让母亲知道。说不得母亲一高兴病就好了。” 荣嫂子笑着道:“到底还是婉宁想得周到。” 张氏看着这些姚氏族人,一个个虽然笑得眼睛都弯起来,心里应该清楚的很。她这个继母和姚婉宁一向不合。 所有的族人都在帮着姚婉宁说话。 姚婉宁俨然是被众星捧月。 不过就是帮着族人卖茶,说到底这些人都是眼皮子浅的人,看到的不过是丁点的利益。 张氏心里顿时轻蔑,到底都是些不明事理的乡下人,没见过多少的富贵,若是到公爵府去看看,这些人恐怕都要羡慕的浑身颤抖。 这些人日后都不要求到她头上,否则别怪她不理不睬。 外面传来炮竹声响。 婉宁看向童妈妈,“让人过去看着几位爷。小心别被爆竹炸了手。” 因为婉宁交了茶税,得了朝廷的盐引。整个姚家就欢天喜地起来,竟然还拿出了爆竹。 婉宁道:“母亲。我们姚家将来能卖茶是件好事,还有件喜事要跟母亲说。” 还有什么事? 张氏不动声色地看着婉宁。 婉宁道:“再等一等,看时辰也差不多该来了。” 婉宁话音刚落,落雨快步进来道:“七小姐,太医院的葛老御医来了。” 葛老御医,张氏目光微闪,太医院的几个御医她都知晓,姚婉宁说的葛老御医莫不是专给皇后娘娘诊脉的。 “怎么会请葛老御医?”张氏尽量稳住心神,“我们家都用黄御医。” 婉宁笑容可掬,飞扬的眉眼让张氏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上次进宫的时候,女儿跟皇后娘娘提起母亲生欢哥时落下病症,吃了多少年的药也不好,女儿就跟皇后娘娘求了个恩典,求太医院擅长千金科的御医来给母亲诊脉。” 姚婉宁竟然求了皇后娘娘。 张氏眼睛微睁。 从宫里出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多久,姚婉宁却没有透出半点的口风。 荣嫂子几个站起身,“好不容易请来了御医,快将人请过来,我们几个出去等着。” 族里的嫂子们陆陆续续出了门。 帘子还没有放下,姚宜闻已经大步走进内室。 姚宜闻吃了些酒,脸颊有些红润,一脸的喜气,笑着看婉宁,“葛老御医过来了,诊脉开了方子还要赶去宫里给皇后娘娘请脉。” 给皇后娘娘诊脉的御医来了姚家,姚家上下脸上有光。 婉宁带着童妈妈去了外间。 屋子里没有旁人,张氏低声道:“上次黄御医就说,妾身的病已经好多了,只要再吃几剂药就不用再吃了,怎么好在这时候再换御医来看。” 姚宜闻道:“那怎么一样,没有葛老御医皇后娘娘早就卧床不起了,大周朝要说千金科谁也及不上葛老御医。” 张氏觉得手心都出了汗。为了瞒过姚宜闻,她将产后气血两虚会出现的病症倒是背得清清楚楚,可是脉象却骗不得人。会不会被葛老御医看出来。 张氏吩咐如妈妈,“你去拿些银子给葛老御医。皇后娘娘身边的人过来,我们不好亏待。” 如妈妈点点头。 不多时候,如妈妈却端着托盘回来,为难地向张氏摇了摇头,“葛老御医不肯收。” 不肯收。 那就是不肯卖这个面子给她。 张氏眉头紧锁,“去……将黄御医这些年开的药方拿来给葛老御医看一看。” …… 姚宜闻看着葛老御医诊脉,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站在旁边,心里期盼着郎中能治好张氏的病。每次看到张氏尖尖的下颌,他总是觉得亏欠张氏。 不管怎么说,张氏也是拼了命为他生下了欢哥,又拖着病体掌家。 这些日子,蒋氏没少在他耳边说起张氏的好处。 只要想一想他就心软,可看到婉宁他又会埋怨张氏对婉宁太过苛刻,每次经过小书房,张氏穿着桃红色褙子,眼睛通红的模样也映入他的脑海。 他不知道该不该原谅张氏。 论出身论门第,他能娶张氏的确已经算得上是高攀。想来想去,他对张氏还是应该小惩大诫。 经过了这次,张氏也应该受到了教训。 姚宜闻正想着。葛老御医已经起身。 “怎么样?”姚宜闻忙问过去。 “三太太不见虚脉,并非气血不足之象。” 张氏脸色微变。 姚宜闻不明就里仔细地听着,“那……是何病症,可能治好?” 葛老御医看了眼张氏,沉下眼睛,“三老爷方才说,三太太生下公子之后,身子虚弱不能再生育才一直服药,若是这般情形。必然是生产时有伤胞宫,三太太的月事可每月照常?” 张氏忙道:“时有出入。”只要她一口咬定月事不准。葛老御医也不能说她没病。 “老朽才疏学浅。”葛老御医说完吩咐弟子收拾诊箱。 “老御医您这话的意思是。”姚宜闻追问过去。 葛老御医缓缓道:“从脉象上,老朽诊不出三太太因生产伤了胞宫。之前三老爷和七小姐想知道三太太到底还能不能生育,”说着顿了顿,“依老朽看,三太太和寻常妇人没什么两样。” 这话是什么意思? 姚宜闻怔愣了半晌豁然明白过来,“葛老御医的意思是,内人……病已经好了?” 葛老御医将黄御医开的药方递给姚宜闻,“若是伤了胞宫,吃这样的方子是不得用,但凡妇人多少都有气血不足之症,并不为奇,只因气血不足不能生产者却少之又少,更何况三太太之前已经生下一位少爷。” 所以说,张氏并不是不能有孕。 可为什么张氏这些年吃了许多助孕的药,吃药的时候还不肯留他在屋里。 姚宜闻转头看着床上的张氏。 葛老御医吩咐徒弟,“将医婆叫过来和三太太说话。” 葛老御医去了外间,徒弟立即将医婆领过来。 张氏低声道:“老爷,您还是出去,这里总不方便。” “方便,方便。”医婆眉开眼笑,既然收了姚家的银子,就要看得仔细些,当着姚三老爷也要更加殷勤。 姚宜闻去了幔帐后,仔细听着里面说话。 看看左右没人,医婆低声道:“三太太说不能有孕,每月月事过后,可按时同房?” 医婆接着道:“药在其次,不能按时同房怎么才能有孕,同房之后切不能服药,这些医婆可与三太太说过?” 姚宜闻听着张氏的声音。 张氏道:“没有。” 医婆笑着道:“那就怪不得了,葛老御医说,三太太本就没有什么病症……” 没有病症。 姚宜闻眼前闪过张氏喝苦药时的神情。 不知怎么的,那个他心里的如花美眷,面容忽然扭曲起来,让他看不清楚。 这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一百八十三章 屈辱 医婆道:“太太们都是勋贵家的女眷,有些事自然不必奴婢们说,既然来了奴婢还是老生常谈,太太不要嫌弃奴婢啰嗦,月中是最易有孕的,”说着顿了顿,“太太还年轻,将来定然会多子多福。” 医婆不过看了看就下了定言。 太医院的医婆都是给宫中娘娘们看病的,宫里是最讲究子息的地方,既然医婆敢这样说,张氏的病就真的没有大碍。 姚宜闻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京里多数人都知道他内子有病,就连庄头送东西,那些什么鹿胎、鹿血助养的药也不少,他去年帮通州的官员在吏部记了个优,过年的时候那人特意从庄子上牵了一头怀了头胎的母鹿来。 不等小鹿生下来,就让人取出了鹿胎,熬成鹿胎膏,张氏嫌腥,他是赔着笑脸,哄着让张氏将鹿胎膏吃下去。 要是让外面的人知道张氏根本没病,别人会怎么想? 他姚宜闻又不是没有子女的人,自然也是没有病症在身,既然他没病,张氏又能生养,为什么生不出孩子来。 姚宜闻想到每个月张氏推他去妾室房里歇息的模样,那时候他心里还夸赞张氏贤惠大度。 医婆领了赏银出来。 如妈妈不敢多说一句话,低头将医婆送出门,刚准备回到内室,立即看到一双官靴大步走过来。 如妈妈心里一颤抬起头看到了脸色阴沉的姚宜闻。 姚宜闻面无表情,“将太太记小日子的册子和各房姨娘侍寝的册子都拿过来给我。” 如妈妈心里不禁瑟缩,吞咽了一口,眼睛向内室里望去。 姚宜闻瞪圆了眼睛,“还不快去。” 如妈妈这才慌忙应一声退了下去。 …… 装了多年的病却根本就没有病,吃那么多的药到底是为什么。 童妈妈有些弄不清楚张氏的想法。哪家的女眷不愿意多生养啊。 按理说一连为老爷多生几个子嗣,对张氏来说是好事,为什么张氏却在装病? 家里一个个的姨娘抬着。却又不给停药,自己不生。也不让姨娘生,是不想让这个家里再有孩子降生。 童妈妈道:“难不成,只想要老爷宠着八爷一个?” 作为一个母亲,除了想要自己的子女得到丈夫的喜欢,还应该想要他兄弟有靠。 张氏真的到了喜欢五叔而不想给父亲生孩子的地步? 还是另有思量。 等着吧,慢慢来,看看父亲和张氏到底会怎么样,多年的谎话被拆穿。张氏要怎么遮掩。 …… 紫鹃慌慌张张地从张氏院子里出来,她要将屋子里的事传到外院,让外院的婆子去公爵府,只有公爵府的夫人才能帮太太。 刚走到月亮门,就听到有媳妇子道:“这么晚了,紫鹃姑娘要去哪里啊?” 媳妇子看起来眼生,是七小姐这些日子从庄子上选过来的。 紫鹃笑道:“也没什么,想要去大厨房看看,太太那边不舒服,让人熬点热汤送过来。” “紫鹃姑娘不必亲自去了。”媳妇子道,“姑娘只管说要什么东西,怎么熬法。我们这些人去做好了送过去。” 紫鹃道:“太太吃的东西,平日里都是我看着做,不好交给别人。” “今儿不一样了,”媳妇子道,“外面不少的宾客,老爷交代要仔细着些,族里的女眷都被安排在西院子里歇着,紫鹃姑娘也担待着些,我们也是听命办事。等明天宾客走了,姑娘想要去我们绝不敢拦着。” 话说的好听。就是不准她出这个院子。 没想到七小姐这么厉害,不过几天时间就将人手都安插过来。平日里也不见阻挡她们出入,今天却突然这样起来。 七小姐是早就安排好了。 那媳妇子也是一脸不容分说的模样,她总不能硬闯,反而要坏事。 这可怎么办才好。 …… “这样剪对不对?”婉宁在灯下剪窗花。 族里的婶子在旁边笑,“这次是没错,就是剪的太多了,难得的一个聪明人儿,怎么倒不会做这些东西。” 手笨,算是她最大的弱点了,在现代的时候不过就是不动针线,来到这里算是处处露拙,要不是落雨、落英几个帮着她,她连过年要送出去的荷包都做不完。 时辰不早了,将族里的婶子们送出去歇着,婉宁也梳洗好了躺在床上。 一会儿工夫童妈妈进来道:“老爷进了太太院子里就没出来。” 父亲和张氏恐怕是要促膝长谈。 “月亮门那边拦下了紫鹃,紫鹃该是想要人去公爵府报信。” 这些都是意料之内,婉宁点了点头。 “蒋姨奶奶那头倒是没有动静。” 按理说,家里来了御医,事事妥帖的蒋姨奶奶应该以祖父的名义来问问张氏的病能不能治好。 蒋姨奶奶却显得有些太过冷静了。 “小姐,太太那边出事了。” 落英匆匆忙忙进门,走到婉宁跟前低声道,“八爷去太太屋里,不知怎么的被老爷推了一把摔在地上。” 张氏素来用欢哥来撑腰,这次是又想故技重施? 婉宁道:“换衣服,我过去看看。” 还没进院子,婉宁已经听到蒋姨奶奶的声音,“八爷怎么样?有没有摔着?” 几个丫鬟挑着灯笼站在院子里,蒋姨奶奶没有进屋去而是在外面张望。 屋子里还有欢哥断断续续的哭声。 婉宁走上前,看到了蒋姨奶奶又是慌张又是担忧的表情,门帘掀开一个缝隙,蒋姨奶奶立即上前,“用不用去请郎中?” 蒋姨奶奶没有问张氏,而是这样担心欢哥。 按理说。蒋姨奶奶大多数时间都在泰兴,和欢哥见面是少之又少,这样的关切不同寻常。 难不成也和五叔一样。将欢哥看做了自己未出生的那个孙儿? 这样的理由,就算是别人相信。她也不信。 “八爷没事,不过就是没有走稳摔了一跤,如今正和老爷、太太撒娇呢。” 穿着灰色褙子的妈妈探过头来,眉眼舒展着和蒋姨奶奶说话,“没想到惊动了老太爷。” 几句话将事情遮掩了过去。 婉宁看向童妈妈,童妈妈点了点头。 “要不然将欢哥喊出来,我和他说说话。”婉宁提着裙子上了台阶,迎上方才说话的妈妈。 “这么晚了。*就要将八爷抱去歇着了。” 屋子里欢哥的哭声越来越小,里面传来脚步声,*将欢哥抱出来,看到了众人站在这里,欢哥向婉宁叫了一声“七姐姐”然后一头扑进那妈妈的怀里,“范妈妈,我要跟着范妈妈。” 看到欢哥没事,蒋姨奶奶也松口气,跟着婉宁一前一后离开张氏的院子。 婉宁道:“那个范妈妈是从前宫里的老宫人?”她只是听说欢哥那里有个老宫人伺候着,那老宫人受过张家的恩情。这才跟着张氏,张氏生下欢哥之后,那老宫人一直在欢哥身边。 童妈妈道:“听说平日里也不做什么事。只当乳母那样养着,八爷喜欢跟着她。” 按理说,从宫里出来的人做事利落,不管谁得了这样的人,都会当做得力的管事妈妈,怎么就不声不响地放在欢哥身边,平日里也不见范妈妈管事,欢哥出门也是任由那两个乳母抱来抱去。 可是在今天这个节骨眼,范妈妈却出现在屋子里。 一个藏在家里的老宫人。护着早产却看似足月的欢哥,另一边是遮遮掩掩不肯再生育的张氏。 婉宁觉得有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就在她眼前,只是现在她看得还不是很清楚。 从前她只是觉得张氏和五叔有首尾。而今看来,一切也许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 等到姚宜闻上朝去,外面的紫鹃和银桂急忙进了内室。 张氏不声不响地躺在床上,矮桌上的灯将屋子里照亮了些,张氏整个人却还藏在阴影中。 如妈妈又点了一盏灯,几个人凑过去看了一眼,不由地脸色变了。 张氏露在被子外的肩膀上一片淤青。 “这是怎么了。”紫鹃惊呼一声。 如妈妈皱着眉头看一眼,紫鹃这才住了嘴,“让人去烧水来,太太不舒服要洗个澡。” 将年纪稍小的紫鹃遣出去,如妈妈将灯递给银桂,伸手将被子揭开。 张氏雪白的两条胳膊上几乎到处都是指痕,亵服凌乱的挂在身上,只要看着就能想到昨晚老爷有多大的怒气。 “太太。”如妈妈试着喊了一声。 张氏呆呆地看着头顶的帐子。 如妈妈不禁酸了鼻子,“太太,您可别吓奴婢。” 张氏眼前还是面目狰狞的姚宜闻,手里握着她的月事册子,气急败坏地逼问她,她从来没将姚宜闻放在眼里,没想到姚宜闻有一日会这样对她。 姚家算什么。 姚宜闻算什么东西。 张氏张开嘴吐出几个字,“我要走,回娘家,让他休了我。” “太太,您千万别这样想。” 如妈妈不知道该怎么劝说才好。 张氏缩起了腿,“让人准备东西,我要带欢哥回家。” 耳边是如妈妈慌张的声音,张氏已经听不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淡淡的药香传过来。 张氏转过头看到范妈妈。 “太太,您现在还带不走八爷,”范妈妈端着药,“现在您该做的就是先将药吃了。” 热腾腾的药在眼前,就像给那些姨娘吃的药,吃了之后就不会有孕。 张氏豁然起身,一把将药端过去,张嘴就“咕咚咕咚”地灌下去。 她不能在这时候再生下孩子,否则将来欢哥要怎么算? 第一百八十四章 悔意 张戚程听着如妈妈将那晚的事说了。 “老爷拿着侍寝的册子和太太对质,还要将当年伺候过太太的婆子叫过来问,问婆子有没有跟太太说什么时候受孕最好。” 如妈妈说着都觉得脸面难看,她们也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前是孙妈妈在太太身边伺候,孙妈妈走了之后才换了她,太太有些事没有说,她也就不敢问。 难不成真像老爷说的那样,太太真的不想再生孩子? 那晚闹得很厉害,虽然外面人不知道,她们这些屋子里伺候的却听得清清楚楚。说白了,三老爷再宠着太太,再优柔寡断,遇到这种事都要受不了,更何况之前太太还被撞见和五老爷在一起。 现在老爷连五老爷也不见了,只要看到太太,眼睛里就透出猜忌。 这是夫妻之间最不能有的。 只要有了猜忌之心,往日什么情分也都会化为灰烬。 张夫人看着如妈妈。 如妈妈一脸的惶恐和茫然,看起来是不知道真正的内情。 瑜珺不想再生孩子,怕日后对欢哥的身份是个阻碍,开始新婚燕尔瑜珺说什么姚宜闻都会听,可是时间长了遮掩的再好也会被拆穿,她就知道有一天可能会出些乱子,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快,又闹得这样大。 张夫人皱起眉头来,“如今瑜珺是谁伺候着?” 如妈妈忙道:“范妈妈在那边。” 范妈妈是老宫人懂得分寸,许多事不用她吩咐就能做好。 如妈妈道:“夫人,您去看看我们家太太吧!” 张夫人想了想吩咐如妈妈,“你先回去,跟你家太太说,到什么时候也要保重身子。姑爷也是一时之气,让她先忍忍。” 说完看向身边的管事妈妈,“你去趟三姑爷府里。跟三姑爷说,为了求子嗣谁家不是用尽了法子。瑜珺不过是错信了外面的郎中,这几年我没少陪着她进寺庙求秘方,就是想要再一举得男,冲着这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夫妻这么多年了,又有孩子在,不能做出荒唐事来让人笑话,更何况家里还有族中的女眷在。日后要瑜珺怎么抬头做人,要是他不肯听,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我就将瑜珺和欢哥接过来住几日养身子。” 如妈妈松了口气。 公爵府终于肯插手了。 将如妈妈送走,张夫人和张戚程去内室里说话。 “这也太过分了,”张夫人皱起眉头,“我们再不说话,他还当我们张家矮他一头。” 默不作声就好像承认了瑜珺另存心思。 所以不管怎么样都要上门兴师问罪。 也好让姚宜闻收敛收敛。 张戚程冷笑道:“我就是养条狗,他还要跟我摇摇尾巴。” 想想女儿受的苦,张夫人于心不忍。“公爵爷,要不然将瑜珺接回家住些日子,好歹让她将身子养好。” “欢哥呢?”张戚程沉着脸看过去。“这家里来来回回多少人你知不知道?被人看到了怎么说?” 张夫人吞咽一口。 欢哥出生之后,特意请了赫赫有名的于志明道长批了八字,说欢哥八岁之前不得出门,要忌讳车马,为的就是让欢哥少见外人,毕竟人多眼杂,不知道谁会生什么事出来。 欢哥的性命系着他们一家人的脑袋。 富贵是他,将来死无葬身之地也是他。 张夫人想到这里有些害怕,当年端王坏事。瑜珺怀孕,她怎么就没有去熬一碗打胎药给瑜珺喝下去。而是鬼使神差地将那孩子留下来。 张戚程正色道:“我会告诫宜闻,让他收敛。你也不要生事,好好劝说瑜珺。” “既然当初下了这个决定,就都想好了会有这一天,莫要妇人之仁坏了大事。” …… 姚宜之在城外的庄子里换了一件衣服,然后再小心翼翼地去了那处小院子。 去了几次也算是驾轻就熟。 姚宜之进了门,走到外间听话。 里面传来女子的声音,“那边怎么样了?” 姚宜之忙道:“范妈妈照平日里那样给姚三太太端了药。” 女子听了这话端起了桌子上的茶,“欢哥呢?欢哥怎么样?” “您放心,欢哥很好。” 女子松了口气,“我不管别人,只要欢哥好好的。”至于张瑜珺那个女人,她不明白端王怎么会看上了她,虽说有些姿色也算不上是艳冠群芳,那些年在王府时,端王说好了要封她为淑人,夸赞她聪明、伶俐能帮衬着王妃打理王府,背地里却想方设法要将张瑜珺抬回来。 这些事,对她来说,如今已经淡了。 她也不再动气,不再伤心。 只是没想到张瑜珺这个女人这么没用,一个被堂堂正正抬进张家的正室却斗不过一个小孩子。 她本是要等到将端王救出来之后再安排张氏,可若是张氏再惹出什么事来,就送她去她应该去的地方。 “药还要给她照喝,不要让她自己去买药,让范妈妈亲自端给她。” 她想要张瑜珺喝什么药,张瑜珺就要喝什么。 “邓家那边怎么样?” 姚宜之道:“广恩公正在安排。” 这个节骨眼上,邓家肯用心,加上有人推波助澜,就一定能成事,如今病恹恹的皇后一手带着大皇子,皇上虽然不常去永寿宫,却还是将皇后放在心里。 只要有皇后在,很多事就不好办,皇后一倒,很多人也就跟着倒了。 …… 姚宜闻坐在轿子里顿时感觉到一阵头疼。 耳边仿佛还有岳父的叱问声,那晚他一气之下和张氏动起手来,如今成了张家手里的把柄。 张家以张氏年纪小听了别人的话为借口就要将整件事遮掩过去。 岳父义正言辞地过问内宅里的事,让他只能在一旁听着没有还嘴的余地。 张氏为他生了欢哥,为他纳妾,侍奉父亲。管理中馈,一件件地罗列下来,让他哑口无言。 不知怎么的。他眼前浮起的却是张氏抗拒的神情。 从前他只是以为张氏害羞,自从那晚之后。那些神情全都变成了不情愿和无言的抵抗,甚至还有些厌烦。 他不可能用这些来跟岳父辩驳。 这是让他颜面尽失的事。 明明是张氏德行有失,却变成了他无端猜忌。 这样的训斥,一直到天黑才结束。 从家宅说到朝廷,让他好自为之,免得家宅不宁影响了他的前程,他现在所有的一切好像都牢牢地握在张家手里,岳父看他的目光。就像是父亲从前看沈氏。 所以那时候,沈氏才会觉得委屈,才会三番两次在他面前提起父亲,他只是一味责怪沈氏不懂得哄长辈欢心。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会发生在他身上。 从前的沈氏,就是如今的他。 姚宜闻下了轿子,立即有人上前伺候。 姚宜闻没有去换衣服而是径直去了婉宁院子里。 婉宁正和童妈妈一起说笑。 落雨磨墨,婉宁准备给余卿眉回信,看到穿着官服的父亲,婉宁有些惊讶。没想到父亲没有换衣服而是直接来到她这里。 童妈妈端茶上来,就带着下人退了出去。 父女两个在屋子里静静地坐着,半晌没有说话。姚宜闻抿着嘴,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神情。 “婉宁,”姚宜闻终于张开嘴,“是我对不住你。” 张氏没有病,他却一直将张氏不能生产算在婉宁头上。 婉宁不说话,这时候无论她说什么,都会让父亲良心上好过一点,只是想要用几句话,就磨平了母亲和她受的屈辱。 “我也对不起你母亲。”姚宜闻顿了顿,“我不该休了你母亲。” 就算受了那么多委屈。沈氏看他的目光却是透亮的,直到他和父亲一样冤枉沈氏害得沉香一尸两命。沈氏再看他时,就是面如死寂,知道他要休了她,她用那双红肿的眼睛,对他轻蔑地一笑。 多少年的夫妻情分从此断了。 姚宜闻半晌问过去,“你母亲现在还好吗?” 看着父亲满脸的愁苦。 婉宁反而笑起来,“挺好的,父亲有没有闻到院子里有一股的牡丹花香?是从胡同那边传过来的。” 沈氏格外喜欢种牡丹,从前到了冬天,只有他家暖房的牡丹长得最好。 婉宁这样说起,姚宜闻仿佛闻到了一股花香。 就这样飘到他鼻端,若有若无,让人想捉却又捉不到。 沈氏被休了之后,还一样来到京城,住在大院子里,种她的牡丹花。 父亲还说,沈家从此要落魄了。 真正落魄的人是谁? 敢怒不敢言,身为一家之主却不能开口说话,颜面尽失的人又是谁? 不是沈氏,不是沈家。 而是他。 万万没有想到,会是他。 姚宜闻想着站起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 婉宁隔了两日才去了永安侯府。 裴太夫人亲自在垂花门呢接了她,眼睛里满是笑意,“才几日没见好像更俊俏了。”这是真话,第一次见姚七小姐只觉得还算漂亮,后来就觉得越来越入眼,今天乍看那张小脸,觉得比哪家的闺秀都美似的。 两个人在堂屋里坐下,婉宁笑着道:“*的病怎么样了?” 裴太夫人点点头,“好多了,还说再养两日就去看你,”说着顿了顿,“只是邓家的那门亲事退了。” 婉宁道:“二小姐年纪还小……” 裴太夫人笑容更深了些,“真会安慰人,我就喜欢这样的姑娘。” 裴太夫人比往常时候要亲和很多。 裴太夫人笑着道,“姚七小姐好像比*还小了两岁吧?” 突然之间问起她的年纪来。 婉宁点点头。 “那也该及笄了,”裴太夫人很是关切,“可准备要行及笄礼?” 婉宁道:“还没有准备,也是才过的生辰,家里还不着急。” 裴太夫人道:“这件事可马虎不得,听说你母亲病了,家中恐怕是没人操持,若是不嫌弃我倒是能帮忙。” 旁边的管事妈妈听得这话憋不住笑出来,“七小姐不知道,我们太夫人只做过一次赞者,回来说比自己及笄还要累,别人再相请我们太夫人说什么也不去了,没想到这次太夫人倒主动提起来。” 婉宁站起身向裴太夫人行礼,“多谢太夫人。” “快起来,快起来,”裴太夫人道,“看看这模样,多叫人喜欢。”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裴太夫人吩咐下人准备饭食,“就开在二小姐屋子里,让她们年轻人在一起吃饭也免得不舒坦。” 从堂屋里出来,婉宁去看裴*。 裴*已经等得不耐烦,正准备走出院子去迎婉宁,见到婉宁过来才算作罢,“母亲让我在屋子里养病,等到十天之后才能出门,要不然我早就去接你。” “怎么样,”婉宁和裴*挽着手进屋,“身子可好些了?” 裴*脸颊一红,“多亏了你的药,已经好了。” 两个人坐下,裴*仔仔细细地将那天的事说给婉宁听,“我才知道原来哥哥早就有了安排。” 永安侯不是那种不顾手足的人。 “孙家婚事也退了,家里长辈气得不行,”裴*边说边看婉宁,婉宁脸上没有特别的神情,裴*有些失望,却一把拉住婉宁的手,“我家中的姐妹少,平日里也不得和别人说话,你说我们若是能天天见到该多好。” 裴*话音刚落,外面的丫鬟进来道:“侯爷带着人去打猎回来,还捉了几只小兔子,问您要不要去院子里看。” 裴*看着婉宁,“我们过去吧,若是好看我们就一人养一只。” 两个人穿了氅衣去院子里,看过了兔子又去花房里看花。 婉宁来了,裴*才能借口在家中走动,大约是憋了好几日,好不容易出来,裴*显得十分的高兴,一直在婉宁耳边说个不停,两个人正看牡丹花。 耳边忽然传来下人的声音,“侯爷来了。” 裴*一把握住婉宁的手,“我哥哥来了。” “在看牡丹花?”裴明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婉宁转身行了礼。 裴*笑着道:“我们家里的牡丹没有婉宁那边的好。” 第一百八十五章 争 花房里的花影影绰绰地映着她的脸,让她的目光看起来也比平日里温软很多。 他见过她站在马车上,见过她出主意救忠义侯,还没见过她这样轻松地和人说笑,之前是什么样的境遇,要费多大的力气才能换来如今的处境。 裴明诏没想过女子能如此,能管内宅的女子不少,真正开账房,理家事,拿主意的人却少之又少。 裴*上前去轻扯了哥哥的袖子,“哥,你怎么过来了。” 裴明诏声音平稳,“族里的几个子侄过来了,闹腾着要放爆竹,我刚好在门外,顺便进来说一声,让你们过一会儿再出去。” 裴*转头看婉宁,“是我们家里那几个调皮捣蛋的,只要过来就倒腾那些东西,上次差点将丫鬟的裙角烧了,听说过去被罚跪了一晚上,今天却还敢过来。” 外面果然响起清脆的爆竹声响。 裴*笑着道:“我出去看看。” 婉宁看向裴*,“你养病在屋里不好露面,等到他们走开了我们回你屋子里说话。” 眼看着裴*听了婉宁的话,裴明诏放下心来。 这样站了一会儿,裴*就又将话引到牡丹花上。 说了一会儿裴明诏仍旧没有走,婉宁有些惊讶,裴明诏这样的武将也能耐着脾气在旁边听她们说这些。 闹腾的声音过去了。 婉宁要和裴*回去屋子里。 裴明诏道:“*的事,谢谢姚七小姐帮忙,要不是姚七小姐,*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到时候我们就算发觉也已经来不及。” 裴*垂下头来。 裴明诏声音温和许多,“你多和姚七小姐学学。遇到事不要太逞强。” 裴*忙颌首。 他站在那里有几分家长的模样,眼睛里又有威严又有爱护的神情,老永安侯去世。早早承爵,可能已经习惯了撑着整个侯府。 裴*开始有些不好意思。央求地望着裴明诏,“婉宁好不容易过来,有什么话我们改日再说。” 裴明诏望了婉宁一眼,“我先出去,你们等一会儿再走。” 是要将外面安排妥当,看看还有没有吵闹的裴家晚辈。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有妈妈过来禀告,“侯爷将刚打来的鹿肉送二小姐屋里去了。两位小姐过去正好吃。” 两个人说说笑笑地去了屋子里,吃过饭又坐在暖炕上做荷包。 外面下起了大雪,裴*拉着婉宁向窗外望,裴家下人开始忙碌,一会儿说裴太夫人送了昭君套来,一会儿又拿了手炉。 裴*道:“下次也将余卿眉叫过来,我们呆在一起才有意思。” 时辰不早了,婉宁起身告辞,裴太夫人却来留婉宁,“吃了点心再走。” 婉宁行礼道:“一会儿雪大了就不好走了。改日再过来。” 将婉宁送走,裴太夫人走进屋叹了口气,“毕竟是年纪小。也不知道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想直接去姚家,可是姚三太太病着,姚家又有事……这时候我过去总是时机不对。” 吴妈妈点点头,“您思量的有道理,再说,侯爷……的婚事总是急不得,就算相中了也得慢慢来,您有意亲近就算姚七小姐不明白。姚家的管事妈妈也能看出端倪。” 吴妈妈话音刚落,就听下人来道:“邓七爷那边来请侯爷去宴席。” 裴太夫人顿时皱起眉头。“他怎么还要纠缠……” 已经定下来的事不可能再更改。 吴妈妈道:“兴许闹一闹也就罢了,不过眼看就要过年了。邓七爷这时候赶不回福建,恐怕就要留在京里。” 这个年不知还能不能过消停。 裴太夫人道:“明诏怎么说?” 下人道:“侯爷已经让人回了邓七爷,说是有公务在身,不能出去。” 话说的很婉转,是给邓家留着脸面,明诏在外做事总是稳当又恰到好处。 这样就对了,就算退了亲,也没必要闹得像仇敌般,想想皇上身边的新贵崔奕廷,小霸王一样不管不顾地闹着,自己声名狼藉不说,还将整个崔家搅合的乱成一团。 …… 婉宁到了沈家,雪刚好停了。 听说婉宁回来了,昆哥差点跳起来,欢欢喜喜地就要去接婉宁。 “七小姐从永安侯府回来,还给六爷带了一条新马鞭。” 昆哥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他和赵琦跟永安侯求了两条马鞭,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拿到了手里。 正好今天的书已经背完。 昆哥看向端坐在椅子上的崔奕廷,“师兄,我先去跟七姐姐说说话。” 崔奕廷不动声色,将手里的书翻了几页递给昆哥,“将书看到这里才能出去。” 明明说好今天就到这里,怎么突然就改了章程。 “师兄……”昆哥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去看婉宁从永安侯府拿回来的马鞭。 “想要去看马鞭?”崔奕廷头也不抬,“若是想要去跟永安侯骑马,明日我就不来了。”说着整理手里的书籍。 已经落下几天的课,杨敬先生那里一直都没有消息,家里请来了两个先生,讲的内容都枯燥乏味,他稍稍有些疑义,那些先生就用满嘴的圣人之道来堵他的嘴,辩不过他还要说他顽劣。 他想要学经史,却被说成小小年纪不知道打好根基,就看那些教人心思狡诈的书。 换成杨敬先生定然不会这样说。 他在杨敬先生门外等了整整一天,也不见先生回家,最后还是师兄愿意来教教他。 昆哥乖顺地坐下来,“师兄说,我好好学就是。” “你想要学骑射?”崔奕廷忽然抬起头。 昆哥点了点头,“正好永安侯教忠义侯骑马。我在忠义侯府也就跟着学了起来。” 原来和永安侯是这样认识的。 别人听说他要学骑射,都会诧异地问他将来不是要考童生,师兄却好像没有惊讶。 “想不想看大周朝的舆图?” 舆图?昆哥听得这话点头。“我只在忠义侯府看过一些。” 忠义侯府有一张大大的舆图,赵琦拿出来让他看了一角。 “我可以教你画舆图。”崔奕廷说着用手指了指桌子上的书,“先将书看完,若是余下时间,我就教你认舆图。” 看完书,再认舆图,那就没有时间去找赵琦跟着永安侯学骑射了。 昆哥想了想舆图再想想马厩里的那匹温顺的小马,他还是更喜欢舆图,想要知道姐姐看的那些地方志说得都是哪里。在大周朝的哪个地方。 “师兄怎么会喜欢舆图?” 崔奕廷合上手里的书,从前他的愿望是读读书,然后走遍整个大周朝,无拘无束地过一辈子。 前世他就是这般,直到瓦剌频频得胜,他在宣府投了兵,遇到陈老将军的老部下…… 一梦醒来,身边还是熟悉的一切,他的心境却已经变了。 不认人的毛病连族中的长辈都不识得,父亲开始以为他顽劣。后来知晓就一心想要弟弟出人头地。 谁也没想到,从来不提入仕的他会离开崔家,径直去了京城。打通了所有关系,递送了奏折在皇上面前。 所有人正在惊讶,开始知晓他崔奕廷的时候。 夜深人静,他想着眼前那一张张面容模糊的脸,不知什么时候能辨出那个烙在他心底的人。 他开始四处寻找却一无所获。 那时候他也想过,那个人到底有没有出现过,他的那些关于前世的记忆,或许只是一场梦,他根本不曾遇到过她。 否则他怎么会没来得及向她问清楚。她的出身,她的家事。 在那样的地方。在那样的时候,他们好像都忘记了用寻常的礼仪来让对方了解自己。只是忙于奔波和躲避。 他只想找到她,在没有战火纷飞的时候,将她牢牢地记在心里,于是他要站在一个醒目的地方,他要站得高,还要站得远,这样才能在茫茫人群中望见她,就算不能望见她也能遇见她。 崔奕廷脸上浮起了笑容。 无论谁跟他争,都是争不过的。 “想不想在骑射上胜过忠义侯?”崔奕廷目光清澈,绮丽的神情让人向往。 昆哥点了点头。 “跟我学,我教你。” …… “裴太夫人真的这样说?”沈氏剪断手里的针线,将新缝好的暖套放进笸箩里。 童妈妈点点头。 沈氏想了想,“这么说永安侯府是看上了我们婉宁。” 不会有谁随随便便就问起未出阁小姐的年纪,还一心想要做及笄礼上的赞者。 好女千家求,难得的是婉宁还没有及笄就已经有人来打听。 裴家是勋贵,永安侯和婉宁早在泰兴就见过,这样算算裴家也是思量好的了,沈氏低声道:“小姐怎么想?” 童妈妈摇摇头,“小姐没有特别反感,裴家二小姐和小姐说了大半天的话,两个人在屋子里笑成一团。” 能有个说上话的小姑子,就更加好了。 沈氏道:“慢慢来,我们不催她。” 婉宁和沈四太太说着话进了屋,童妈妈慢慢退站到一旁。 “昆哥怎么还没来?” 看到屋子里只有沈氏,沈四太太有些惊讶,往常听说婉宁过来了,昆哥总是一溜烟地跑过来。 沈氏笑道:“崔二爷好不容易来教他读书,自然是放不下书本。” 崔奕廷在家里? 婉宁看向门外。 第一百八十六章 缠 大雪又缓缓飘下来。 书房里依旧没有动静。 沈四太太吩咐下人去做饭,婉宁想起来,“我让人在窖里冻了玉米,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吃。” 沈氏笑道:“你就喜欢弄这些,现在昆哥听说你回来,就吵吵嚷嚷地要吃你做的东西,快去吧,大厨房里的厨娘都等着呢。” 婉宁带着童妈妈出去,沈四太太坐下来跟沈氏说话,“姚家那边的事童妈妈都跟你说了?” 沈氏点了点头。 就算童妈妈不说,京里高宅大户里面的消息也像是一阵风似的能散到每个角落里。 沈四太太道:“你怎么想?” “我能怎么想,”沈氏眼睛里带着几分轻蔑,“听到姚家那边的坏消息,心里痛快,可是又怕张家反过来对付婉宁。” 沈四太太道:“姚家当年嫌弃我们是商贾出身,如今娶了个官小姐如何?还不是让姚宜闻丢尽了脸面,要我说老天有眼,就该让姚宜闻尝尝个中滋味。” 沈氏和沈四太太相视一笑。 …… 张氏默不作声地躺在床上,如妈妈端了汤过来,张氏摇了摇头。 如妈妈坐在床边抹眼泪,“太太,您就吃点吧,身子也能早点好起来。” 张氏却不说话。 如妈妈道:“老爷也是钻了牛角尖,才会对太太这样,”说着顿了顿,“太太还是看看自己和八爷,您没瞧见沈家那边的宅子里多热闹,听说七小姐又在那边说话,老太爷管不了她,老爷也纵着她。太太您又……这样病着。” 张氏仿佛有了些反应,转过头漠然地看着如妈妈。 “太太别怪奴婢多嘴,”如妈妈道。“奴婢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也活出点道理来。无论是对谁好也比不上对自己好,替谁着想也不能舍了自己。” 不能舍了自己。 什么时候,连下人都这样劝说她。 张氏动了动嘴唇,“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如妈妈道:“您谁也别顾着了,就好好地为自己打算,您是这个家的太太,老爷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只要您做好姚三太太。还能有谁说您的不是?将来多替老爷生下几个孩子,将来子孙绕膝,不是很好吗?七小姐早晚都要嫁出去,八爷长大了自然有他的前程,您……也不要思量太多。” 如妈妈这是劝她要和姚宜闻和好,要做一个本本分分的姚三太太,还要多替姚宜闻生养孩子。 如妈妈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这样的话,娘家的事不管了,欢哥也不管了,跟姚婉宁的这笔账也不算了? 到了这一步。她怎么可能回头。 不,她还是要走下去,不管前面多难。她都要走下去。 “外面什么声音?” 隐隐约约有鞭炮声传来。 如妈妈抿着嘴不知道该怎么说。 张氏看过去,如妈妈才抬起头,“老太爷将五老爷过继给了族里,今天下了文书。”也就是说从今天开始,五老爷就不是庶子,而是正正经经过继的嫡子了。 “老爷不同意和老太爷吵了起来,也是不欢而散。” 张氏愣在那里,这么快,姚宜之被过继了。从此之后就不是这个家的人,忽然之间姚宜之一下子离她那么远。远的仿佛以后再也不得见。 张氏忽然有一种很想笑的冲动。 姚宜之会尚主,多可笑。 如果没有她。姚宜之怎么会认识嘉宁长公主,怎么会尚主。 本都是因为她,却一下子她被远远地推开。 “老爷说,以后都不让五老爷再进内院看八爷。”虽然五老爷说得很清楚,太太去小书房里见五老爷为的是嘉宁长公主,可在老爷心里终究是有个疙瘩系在那里。 张氏裹紧了被子,忽然觉得这个家里更冷清起来,不该走的人走了,不该留的人却日日夜夜都在她身边,恶毒地盯着她的小日子,看着她的肚子还能不能再生出孩子了。 生出来是她的罪,生不出来也是她的罪。 屋子里有一种沉闷、酸涩的味道。 张氏看向如妈妈,“出去……打听沈家的消息……还有……盯着姚婉宁……”只要有沈家的坏消息,只要能对付姚婉宁,她心里才会畅快,她才能活得下去。 …… 玉米在锅里滚了几滚,香甜的味道就涌出来。 婉宁吩咐厨娘,“先端一盘给舅母和母亲送去。” 厨娘应了一声,婉宁看向童妈妈,“我们去屋子里等昆哥。”她想和昆哥说说杨敬先生。 婉宁带着人去了昆哥房里。 昆哥收好了手里的书本,抬起头来看崔奕廷,“师兄明日还会过来吗?” 崔奕廷点点头,“可能要晚一些。” 昆哥也不在意,只要能跟着师兄多学些,将来才不用怕被先生考学问。 走到院子里,昆哥要将书本放回去,丫鬟掀开帘子,从屋子里传出来淡淡的玉米香气。 昆哥眉眼都舒展开来。 崔奕廷也转头看过去,普普通通的青缎帘子,却让他觉得颜色鲜艳起来。 婉宁要出去迎欢哥,刚出了侧室,童妈妈快步进来道:“小姐过一会儿再出去,崔二爷跟着进屋了。” 婉宁道:“怎么让他进屋了?没有说我在这里?” 童妈妈道:“外面的下人只看着六爷进了门,正要和六爷说小姐在这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崔二爷就掀开帘子进了屋,等她们回过神来,人都已经坐在了椅子上,总不好……” 总不好开口就将人赶出去,怎么说崔奕廷也是沈家的客人。 侧室的帘子被掀开条缝隙,露出了片粉色的裙角,崔奕廷微微一笑,她定然恼得很。没有开始就将他拦在门外。 “是什么香味儿?”昆哥问过去。 下人笑着道:“七小姐送来了刚煮好的玉米。” 昆哥扬起眉毛,“是不是秋天的时候姐姐让人煮好放在冰窖里的。” 下人点点头。 昆哥顿时更加高兴起来,“快拿来尝一尝。” 婉宁站在帘子后。听着昆哥说话。 外面的崔奕廷应该知道她在屋子里,却一副不准备走的模样。 “玉米呢?可有我的一份?”崔奕廷的声音响起来。 跟着小孩子争吃的。也不怕脸红,婉宁不知道说他什么才好,明明他的那份都已经端去了堂屋里。 崔奕廷跟着昆哥在一起也变成了小孩子不成?真的要跟着昆哥在这里吃小食。 他们不走,她就被憋在侧室里。 婉宁掀开帘子向外看去。 屋子里的一大一小用筷子串了玉米在慢慢地吃。 昆哥吃的不慢,倒是崔奕廷一副观花赏景的模样,仿佛是一粒粒地咬下去,慢条斯理地吃着。 让他这样一粒粒地咬,要咬到什么时候。 她这大把的时间。可都陪着他咬玉米了。 婉宁转身回到侧室里。 童妈妈道:“要不然奴婢去外面说一声。” 婉宁点点头。 看到童妈妈走出来,昆哥有些惊讶,“童妈妈,我姐姐在哪里?” 童妈妈笑而不语,轻轻地看了看侧室。 “童妈妈,”崔奕廷声音清脆,“玉米怎么能做得这么好吃。” 闪亮的目光看着她,仿佛是很专注地问她这件事,童妈妈一时愣了,崔二爷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也没怎么做。就是放水里煮了煮。” “煮的不一样。” 回到沈家她就下厨,系着围裙跟厨娘们一起进进出出。 就是不一样。 不管做出什么样的东西,都格外的好吃。 童妈妈不知道怎么回话。崔奕廷低下头来接着吃手里的玉米,一直等到将玉米吃了干净,一大一小两个人才出了屋子。 人走远了,童妈妈才回过神来,“这是怎么说的,小姐还没跟六爷说话。” 掀开帘子,童妈妈看到婉宁坐在炕边吃玉米,也是一颗一颗地咬下去。 婉宁轻轻磨着牙,听着外面清脆的咬玉米声音。她也想知道,一颗颗地吃是什么味道。 刚准备去沈氏房里。昆哥就去而复返,“姐。你还真的在这儿。” 昆哥高高兴兴地和婉宁说了几句话,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由地抿住了嘴。 “怎么了?”婉宁问过去。 昆哥摇摇头,“姐,我们送去给杨敬先生的束脩先生退回来了,说定然不会再教我,朝廷那边已经有了旨意,定然要先生去国子监。” “崔二爷怎么说?”婉宁觉得崔奕廷今天来到沈家,一定会带来些他们不知道的消息。 昆哥道:“师兄和父亲在说话,大约也是说先生的事。” 那就要等到舅舅从书房里回来才知道。 …… “让沈家人将东西拿回去吧!”杨敬说着挥了挥袖子。 沈家还是像往常一样送了些点心过来,可这次先生无论如何也不收了。 书童将东西交给沈家管事,想要说话最终也没说出口,摇了摇头关上大门。 杨敬听葛纶说话。 葛纶叹口气,“朝廷的任职,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从前你是借着丁忧不肯入仕,那些御史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是放你一马,谁知道你倒好,偏要教一个商贾家的子弟,你知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杨敬不说话。 葛纶道:“现在京中都在传,你是为了银钱才收商贾家的子弟,可是丢尽了儒生的脸面,你说那孩子天生聪慧,我就不信,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能好到哪里去?” 第一百八十七章 污水 杨敬冷笑一声,“大周朝只有娼、优、隶、卒及其子孙不准科举、捐监,更没有商籍之说,不说太祖、高祖时,就说眼下朝廷上的官员有多少位大人家中有商铺,又有多少人亲眷是有名的盐商,都不过是背地里不说破罢了。” 葛纶连茶也不吃了,“你也知道那是背地里不说破,你从前请辞不任职是大家都知晓的,如今收了商贾家子弟又是闹得沸沸扬扬……” “既然如此,”杨敬道,“就让朝廷来治我的罪,看我罪在何处。” 真是个硬脾气,葛纶不知道该怎么说,气冲冲地坐下来。 屋子里一时安静。 杨敬倒是不着急,让书童端了热水,自己亲手泡起茶来。葛大人是他同窗好友,他说的话自然是有几分的道理,可是朝廷忽然又想起他这个闲云野鹤的人去国子监,就像奕廷说的那样,恐怕没这么简单。 果然被奕廷说中,立即就有人将矛头指向沈元坤,一个垂髫小儿。 杨敬看一眼葛纶,“你早想就让我上京来,朱越也三番两次写信给我,让我无论如何也要进京,如今我在这里,你们却又不说个明白。” 听说朱越病的厉害,他这才进京来,谁知道到了京里朱越已经说不出话来,这样想想真是世事无常,当年交好的人要么远走,要么重病缠身,如今只剩下一个平日里做事过于小心,话也不愿意多说一句的葛纶,想从葛纶嘴里套话不容易,干脆他就装作什么都没听明白。 葛纶果然着急起来,“如今是什么时候?真的只是让你做个国子监司业,我和朱越怎么会这样着急。你多年离京隐居,难不成真的半点不再过问朝廷中的事?” “大皇子已经到了要进学的年纪。” 杨敬不插嘴,仔细地听着葛纶说。 葛纶接着道:“是詹事府官缺。皇上还想着你,亲自问过翰林院的老臣和朱越。朱越这才给你写信让你进京商议,没想到你到了朱越却已经病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真的是詹事府的事,詹事府是什么地方,是训导皇子辅佐东宫的,他最得意的弟子就曾在詹事府任职,还跟皇上论过经学。 皇上当时就说过,若是有子嗣定然交给曹變。 曹變没了,皇上还惦记着曹變这个师父。 所以这次国子监的任职他怎么也推脱不掉。 全都被奕廷言中了。 既然葛纶知道皇上的意思。崔奕廷也猜出了*分,外面那些想要去詹事府,将来左右立储辅佐东宫的人自然是不能袖手旁观。 不但要朝廷用他,还要抹黑他的德行,因为辅佐东宫必择端重之士,他为父亲守孝多年,做了鳏夫又为发妻守到如今,唯一能拿出来说道的就是和沈家来往,教了沈元坤这个商贾子弟。 杨敬皱起眉头,“既然如此。就不必让我去詹事府。” 如果朝廷里的事都这样简单就好了。 杨敬和葛纶对视一眼,“那些人不能左右皇上,就想要我杨敬身败名裂。这样恐怕还不够,干脆借着这件事,将我打的永不能翻身。” 葛纶叹口气,“你明白就好,如今你是如履薄冰,稍有差池别说做不成你的闲云野鹤,恐怕要沦落成孟子圭的下场。” 孟子圭被发配充军不可赦回。 …… 昆哥等着下人从杨敬家里回来。 不一会儿功夫,丫鬟将送出去的食盒放在矮桌上,昆哥的脸顿时垮下来。 先生不肯收。 沈四太太忙道:“从前先生也是不收我们家送去的礼物。我们还不是照样送过去。” 听到母亲说这个,昆哥一脸期望地看向沈氏。“姑母能不能做一盒点心送去给杨敬先生。” 先生喜欢吃姑母的手艺,别人不知晓。他这个和先生一起吃住的学生却心里清楚。 沈氏点了点头,“好,明日我亲手做,你去送给杨敬先生。” 不是收不收沈家礼物的事。 婉宁想了想在院子里见了崔奕廷。 崔奕廷站在长廊上,仿佛就是为了等着她,听到她的脚步声,转过身来,脸上带了笑容。 婉宁上前行了礼,抬起头来想利落地问问杨敬先生的事,却听到崔奕廷道:“这次吏部下了任职的文书,杨先生是必然要去国子监,明日就要上任。” 婉宁点了点头。 崔奕廷接着道:“杨敬先生有一位弟子叫曹變,是皇上最喜欢的詹事府詹事,现在大皇子已经到了该从学的年纪,詹事府却还只是由翰林院官员兼任。” 所以,朝廷不是想要杨敬先生去国子监,而是想要杨敬先生去詹事府。 婉宁抿起嘴唇来,“那我跟舅舅、舅母说一声,让他们不要再去杨家送东西。” “只怕这样已经晚了,”崔奕廷道,“外面已经用昆哥和沈家为由头来说杨先生德行有失,杨先生还没去国子监,国子监的官员就已经开始鄙弃先生。” 恐怕这还只是个开始。 没人会相信杨敬先生这些年隐居是真的不图名利,说不定所有人都觉得,杨先生这时候入仕为的就是韬光养晦,将来一举进入詹事府。 崔奕廷看着婉宁,“外面有什么消息,我会立即送来沈家,家里请的两个先生都不太适合昆哥,不要找一本正经的儒生。” 婉宁想起昆哥说到崔奕廷讲学时眉飞色舞的神情。 在崔奕廷眼里,只怕那些人都不如他。 “我认识一位韩先生,虽然名声不大,却不固执、迂腐。” 婉宁点点头,崔奕廷介绍的人,应该是很好的。 婉宁看着崔奕廷那双透亮的眼睛,想起给崔奕廷包扎那晚崔奕廷说的事,说的那个人。 她知道那不是玩笑。 或许是半真半假,但是他心里定然是有那么个人。 每次只要他看向她的时候,目光中总是混杂着别的东西,让她看不明白,也没有想过去深究。 每个人心底都有自己的秘密。 崔奕廷的秘密是什么? 她明明觉得他城府很深,可是每当被他望着的时候,那种感情却又是那么的单纯、赤诚,如果遮挡住他脸上的笑容和目光中的欣喜,剩下的是淡淡的酸涩。 她不知道那份如同失而复得的酸涩是从何而来。 方才母亲在屋子里问她裴家的事。 童妈妈也是一脸的笑容。 她知道裴太夫人的意思,裴*也在小心地试探她。 裴明诏稳重又有责任心,行事虽然刻板,可不是那么难捉摸,这样的人如果和他相敬如宾应该不是难事。 崔奕廷却不一样。 还好,她还没有到必须选出她未来夫婿的时候。 …… 京里热闹非凡,所有人脸上喜气洋洋,还有几天才过年,大厨房里做出的各种点心、小食已经让家里有了过年的气氛。 张氏的病也渐渐好转,只是家里的事大部分仍旧要婉宁打理,姚老太爷闹腾了几次都没有让姚宜闻回心转意,也就不再费神,专心致一地想着要怎么让姚宜之更好、更快地将嘉宁长公主娶进门。 嘉宁长公主自从上次就没再来看张氏。 太后娘娘赏赐给嘉宁长公主二十盏红灯笼,就已经是要办喜事的苗头。 蒋静瑜成了姚家的常客,以给张氏看病为说辞来来回回地走动,借此婉宁也知道了蒋家接下了疏通、治理河道的差事。 蒋家人让人来看了几次蒋姨奶奶。 蒋姨奶奶听说了连斗篷也没穿就迎了出去,蒋家人见了更心疼起来,找了中人来说项,想要将蒋姨奶奶接出姚家。 一来对蒋家有好处,二来对姚宜之也有好处。 几次谈下来,蒋家人和姚老太爷见面就剑拔弩张,两句话没说完就会吵闹起来。 张氏是一副不会插手的模样。 姚宜闻倒是习惯了每天晚上到婉宁屋子里坐一会儿。 “听说杨敬不再教沈敬元身下的昆哥?” 听到姚宜闻的话,婉宁道:“详细的事我也不知道。” 父亲已经知道昆哥求学的事有她插手,她不说,就是不想跟父亲提起,照往常的情形,父亲就不会再问。 可没想到姚宜闻又道:“昆哥书读的怎么样?” 父亲怎么会突然之间关心起昆哥来。 婉宁仔细看过去,没有从父亲脸上看出什么端倪,父亲应该不知道昆哥就是他的骨肉。 婉宁没说话,姚宜闻接着道:“我听外面人说,昆哥书读的不好,杨敬看上的是沈家的财物,杨敬在扬州有几百亩田地,都是沈家出面置办的。” 哪里有这种事。 婉宁轻轻皱起眉头,侧脸看姚宜闻,“父亲也是这样想?” 沈敬元读书他是知道,人不算聪明也不算笨,如果从小就跟着先生好好学,说不得能考中个举人。 沈敬元的儿子,就算是有几分的伶俐也不会太出挑。 姚宜闻摇了摇头,“人言可畏,劝劝你舅舅,京里人多嘴杂,不如早些回扬州去,西席不好找的话,不如就去族学读书。” 父亲和外面的人一样,这样看低昆哥。 若是父亲知道昆哥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又会如何? 第一百八十八章 打秋风 父亲向来看不起沈家,现在就算表面上关切一下,也是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父亲不用管舅舅家的事,舅舅家里自然有安排,”婉宁数着手里的对牌,转头吩咐童妈妈,“还少一块,是谁出去了?” 童妈妈低声道:“大厨房里管药食的厨娘,出去给太太买补药,可能是还没有还回来。” “对牌不能过夜,”婉宁道,“去要回来。” 童妈妈退出去。 婉宁看向姚宜闻,“父亲,这是我新定的规矩,纵然我们家里没有多大排场,也不能太随便,所有人各司其职,这样一来平日里那些偷奸耍滑的就全都显出来,庄子上每年都短人,庄头也是叫苦连天,将多出来的人手分去庄子上,家里少了开销不说,庄头也方便做事,父亲这边不能只有一个长随,我又加了两个小厮,都是原来前园里闲着的人手,三进院东园子里有一间正房,从前锁着没用,我想让人收拾出来给八妹妹住,这会儿着手过年的时候就能搬过去。”这样一来,姚婉玉跟程姨娘的院子离得就进了些。 婉宁道:“本来这件事应该跟母亲说,可我去了两次母亲都病在床上起不了身,我也就没有打扰母亲。” 张氏的补药吃的越来越厉害,好像不吃就提不起精神,一碗碗地灌着,只要他一过去屋子里就是各种各样的药味儿。 倒是婉宁这边,长案上一盆魏紫一盆姚黄开得正盛,屋子里的幔帐里面一层是淡粉色,外面一层是雨过天晴的软烟罗,看起来就生机勃勃。 这样来往几天,他都喜欢在婉宁屋子里说话。 姚宜闻听着婉宁的话点了点头。“你管的对,既然交给了你,你只管定规矩。” 姚宜闻说完话。站起身走了出去。 院子里正好遇见来还对牌的厨娘,姚宜闻的声音清楚地传过来。“少买些药,到了年根怎么还能整天抱着药罐子。” 落雨在一旁抿嘴笑。 “怎么了?”婉宁问过去。 落雨道:“太太的小日子来了,老爷还让身边的婆子去看呢。” 父亲对张氏如今没有半点的信任。 婉宁微微一笑,“不用去张氏那边打听消息,我们只要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 婉宁拿起剪子剪窗花,碎碎的红纸落在桌子上,用手一抖好大的一朵芙蓉花。 落雨笑着道:“小姐,您剪成了。” 婉宁对着灯看窗花。“只要有心就没有做不成的事。” 婉宁话音刚落,就听外面的丫鬟道:“八小姐过来了。” 刚说给姚婉玉准备好屋子,姚婉玉就来了,婉宁点点头。 姚婉玉脱掉氅衣进了门,脸上有几分复杂的神情。 “怎么了?”婉宁问过去。 姚婉玉看了看屋子里,只见到落雨,抿了抿嘴坐下来低声道:“七姐姐,我想了想还是来求你,这件事也就你才能帮忙。” 到底是什么事? 婉宁看过去。 姚婉玉吞咽一口,“七姐姐。我姨娘可能有孕了……” 程姨娘有孕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些日子,”姚婉玉道,“父亲去了几次。太太那边也没来给药,姨娘可能就怀上了。” 婉宁道:“这是好事啊。”程姨娘是个老实人,也算是有福气,在张氏生病的时候怀上了孩子。 姚婉玉有些害怕,“不知道太太那边……” 张氏恐怕连自己都顾不得。 婉宁看向姚婉玉,“程姨娘那边我让童妈妈找人照应着。” 姚婉玉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谢谢七姐姐。” …… 张氏这边听着如妈妈说话。 小日子按时来了,张氏总算是松了口气,“沈家那边怎么样?” 如妈妈道:“不太平。”至少没有从前那么得意,“听说沈敬元请了不少的西席过去。哪个也教不长。” “还没见过谁家这样走马观花似的换西席。” 听得这话张氏冷笑一声,“老太爷说那个沈元坤有些资质。依我看不过就是借了杨敬的名声,如今离了杨敬什么也不是。” “不像欢哥……生下来就聪明伶俐。” “不止是这个,”如妈妈想要张氏高兴些,“还有主动找上门自荐做西席的先生。” 张氏没说话,如妈妈道:“不少是几年赶考名落孙山的,听说沈家出手阔绰,干脆找了过去。” 张氏道:“到底是商贾,只会用银子打点,现在是用银子请西席,将来也要用银子去买功名。” 所以商贾家的子弟,就算是走科举这条路家里也会悄悄地置办田地,做不了缙绅也算是家境殷实的地主。 可如今因为杨敬先生,大家都知道沈家的事,再闹些日子,沈家子弟想要科举,就不会那么简单。 杨敬先生当年是他们求给欢哥的,姚婉宁却帮着沈家抢了个先,现在沈家该知道,不是什么身份都能请杨敬这样的先生。 张氏躺下来闭上眼睛,“将沈家的事告诉老太爷,婉宁这样插手下去,姚家子弟早晚有一日也不能科举,老爷的官位也要不保。” 如妈妈应着道:“您放心,奴婢就去办。” …… 一连几天,沈家院子里也是来来往往送年货的人。 婉宁去沈氏房里,沈四太太立即将婉宁迎过去,“婉宁来的正好,家里有好多事想要跟你商量。” 沈氏抿嘴笑。 沈四太太道:“你说说,婉宁倒成了我们家的姑娘,凡是少了婉宁我怎么就拿不定主意呢。” “怎么了?”婉宁问过去。 “崔大人介绍的那位韩先生,答应教昆哥了,可是有一样,”沈四太太顿了顿。“要等到明年春闱之后才能过来,这段日子,昆哥想要去京里松先生的学堂去读书。” 松先生的学堂。 婉宁道:“有没有让人去打听打听。那边的学堂怎么样?” 沈四太太道:“原本也是想若是学堂不好就让昆哥断了这个心思,你舅舅却让人问了。松先生教的很好,听说是杨敬先生教过的也愿意留昆哥读书。” 既然是昆哥想要去,婉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婉宁道:“只是要上下打理好,上学堂不比在家里,路上多遣些下人跟着,不能有半点的马虎。” 沈氏道:“我也这样想,昆哥一门心思想要去学堂看看。那位松先生也答应下来,不如就去试试,总不能大半年的时间走马观花似的换西席。” 去学堂的事定下来,昆哥也就能稳住心神,免得总是想要往杨敬先生院子里跑。 “杨敬先生那边不太好,”沈四太太说着叹口气,“都说我们家送了几百亩田地给杨敬先生,你舅舅急的不得了,本来就没有这种事,我们就算想要说清楚也不知从何说起。” 这些传言一下子就在京里烧起来。 竟然还有不少的先生上门。主动要教昆哥,好像真的能从中获利。 沈四太太想到这个就头疼。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件事才能平息。 “来了,来了……”贺大年匆匆忙忙地进了门。“小姐,杨老太太来了。” “杨老太太身子怎么样?”婉宁忙问过去。 贺大年不停地点头,“还好,就是有些水土不服,路上就吃了药,现在应该好多了。” 听着婉宁和贺大年说话,沈四太太怔愣在那里,半晌才道:“你们主仆在说什么?” 婉宁看向母亲和舅母,“是崔二爷跟我说。打听到消息,杨老太太跟着杨家亲戚进京来了。这些日子就能到,正赶上下大雪。我就想着不如让人去接应接应,又怕老太太路上颠簸就让人带了药材请了个郎中跟着过去。” 她想到这些事,崔奕廷也早就想到了,否则就不会让人暗中照应。 崔奕廷是故意将消息告诉她,好让沈家也能帮帮忙。 沈敬元听到消息也赶过来,“我去带些人去杨敬先生那边。” 既然知道了就要去帮忙。 贺大年却抿住嘴唇,“那位杨老太太不肯去杨敬先生那里。” 沈氏和沈四太太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 …… 杨敬听到婴墨禀告,顾不得换衣服,拿了一件半旧不新的斗篷就迎出去。 “老太太到哪里了?” 杨敬边走边问。 婴墨道:“崔二爷说,已经进了城门……” 进了城门,也就快了。 杨敬才出了屋子,葛纶也赶过来,“老太太呢?在何处?我从城门一直追过来,怎么不见老太太。” 葛纶向院子里张望着。 国子监里听说消息的学生都跟过来。 杨敬不禁一愣,好端端的人还能凭空不见了? 大家正不知道要怎么办,婴墨先看到了杨家的老仆人,立即喊了一声,“是吴管事。” 杨敬推开身边的学生忙过去和吴管事说话,“老太太呢,老太太在哪里?” 没想到在这里看见这些人,吴管事停顿了片刻才道:“老太太让我跟老爷说一声,她是跟着族里的二太太过来的,也不是为了看您,是……是来打秋风的。” 是来打秋风的。 听到这几个字,所有人都诧异地张开了嘴。 杨敬脸上顿时一阵羞臊,“这……成什么样子……快……跟我去将老太太接过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风起 张戚程在书房里喝茶,何明道在一旁陪着说话。 何明道是左春坊左庶子兼翰林院侍读,在这一任上,何明道已经做了三年,等的就是詹事府少詹事之职,没想到皇上一直想着那个杨敬。 “夏大学士怎么说?”张戚程问过去。 何明道叹口气,“要是夏大学士能帮忙,就不用我们在下面谋划,圣上虽然欣赏杨敬,对杨敬这些年不肯入仕心里也有些怒气,只要将圣上心里的怒气激出来,立即就能将杨敬治罪。” 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 何明道有些奇怪,“这河都冻了,冰天雪地的,八十多岁的杨老太太怎么过来了?” 张戚程皱着眉头思量。 扬州那边竟然也没有消息送过来。 这是有人悄悄做了安排,都说杨敬这些年也没闲着,又教了学生,也不知道教的是哪一个。 “这杨老太太直接就去了亲戚家里,说是来京中打秋风的,连杨敬也不肯见,”何明道说着顿了顿,“听说是因为杨敬收了个商贾子弟做学生,老太太一气之下来了京中。” 如果是这样就是好事。 杨老太太这样一搅合,消息就传得更快了。 …… 沈四太太将婉宁叫进屋子里商量,“你说说可怎么办?” 杨家那边传消息过来,她和老爷急得团团转,没想到婉宁却不着急,坐下来就问,“昆哥去哪里了?” 沈四太太道:“去学堂了,怕落下课业,崔大人也不是时时有空。万一有一天杨先生问起来,昆哥不知道怎么跟先生交代,这个孩子。还想着跟杨先生。” 不等婉宁说话,沈氏道:“你快跟你舅母说说。你舅母听说杨先生正在找院子,想要布置好了将杨老太太接过来,你舅舅觉得这件事和我们沈家有关,正准备去想法子帮衬。” “杨先生置办宅院,舅舅、舅母不要去帮忙。”婉宁抬起头来。 沈四太太惊讶地道:“听说那边手忙脚乱……这会儿要是不帮忙别说买宅子,就算租一处宅院也不容易。” 婉宁道:“杨先生住的地方虽然小,找不到别的院子也是能住的,外面正说杨先生收了我们家几百亩地。我们家这时候再帮忙怎么能说得清,就算是我们不出钱财,杨先生也会白白落人口实,倒可以遣两个粗实婆子过去帮忙杨先生打扫院子,毕竟杨敬先生教过昆哥。” 沈氏想了想,“那老太太那边呢?要不要去找人说说?” 婉宁看向沈四太太,“舅母和母亲是不是觉得杨老太太因为昆哥才来的京城?” 沈四太太眉头微皱,“外面都传开了,不是这个又是为什么?” 婉宁笑着道:“传开了也未必是真的,杨先生是在泰兴收的昆哥。我们沈家住在扬州,杨老太太怎么会不知道沈家,如果为了昆哥在扬州就已经上门。何必从扬州千里迢迢地赶到京城,倒是杨敬先生在泰兴的时候就提过,这次跟着我们进京是有事要办,杨敬先生走之前必定要跟杨老太太说清楚。” “我们家的人在京外遇到了杨老太太,杨老太太虽然没说什么话,却也没对我们家下人冷眼相对,反而依仗着他们走了一段的路。” “所以杨老太太不是气在我们家,放出那些话不过是想要让旁人误解罢了。” 想要了解一个人不能只看一面。 杨敬先生能辞官足不出户多年,发妻死后五年都没有抬继室过门。可见杨老太太不是一个事事都要做主的长辈,既然如此。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垂髻小儿拼着性命来京城。 如果是这样未免做事前后矛盾。 婉宁道:“舅母不要慌,该怎么对杨敬先生。还怎么对杨敬先生,一定要让昆哥去见杨老太太,也不带别的东西,就是平日里送给杨敬先生的茶点。” 这样会不会礼数太薄了些。 沈四太太和沈氏互相看看。 沈氏点点头,“嫂子就听婉宁的吧。” …… 姚宜之在酒楼等着何明道,两个人坐稳了开始寒暄。 何明道两杯酒下肚觉得身上暖洋洋的,这才开始说话,“等到明年春闱金殿传胪,京里的读书人就都会知道老弟。” 姚宜之微微一笑,如同和煦的春风,“何兄千万不要这样说,万一落榜,小弟无颜相见。” 何明道摇头,“哪里会落榜。” 姚宜之这两年在国子监学出了些名堂,连国子监的博士都说,今年姚宜之必定在榜。 “等到老弟考中了进士,定然会进翰林院,”何明道顿了顿,“大皇子长大了,詹事府正是用人之际……” 余下的话就不必说了。 姚宜之笑着道:“听说吏部和内阁举荐了大人为少詹事。” 何明道好不容易按住笑容,正色道:“圣上更属意杨敬,现在朝中都有传言,师徒同掌詹事府,要成美谈。” 以杨敬的脾气,定然不会升他为少詹事,他苦苦等待的机会也就没有了。 姚宜之道:“杨大人不是才去了国子监,从国子监去詹事府恐怕不容易吧。” 何明道听着姚宜之淡淡的声音,不由地眼前一亮,杨敬难不成在国子监都没有立足之地? 姚宜之想了想,“大人若是心里有谋划,还是早些盘算。” 何明道是个优柔寡断的人,遇到一点阻力就会左顾右盼,如果让杨敬在国子监站稳了脚跟,皇上说不得真的会考虑将大皇子交给杨敬。 一旦杨敬掌管了詹事府,对他将来都还有坏处没有好处。 所以张戚程才以欢哥为借口不停地去求见杨敬,为的就是拉拢杨敬到身边,眼见杨敬不可能和他们站在一起。 训导太子、亲王之职怎么能交给无法掌控的人。 …… 嘉宁长公主坐在皇后身边,屋子里的女官和内侍都退了下去,长公主脸上满是红晕。 “你跟本宫说句实话。”皇后道,“你是怎么看上了姚宜之?” 嘉宁长公主将手里的书递给皇后,“娘娘看看这些书。是臣妹偶然间跟姚三太太借来的,本是要给身边的子侄读书用。却看到了上面注解的字,臣妹的公公说什么也要见见姚宜之,让姚宜之给家里的晚辈讲了几日的经史,娘娘可知刘家二房的长子,从前将长辈气得奈何他不得,如今可是在族学里安心读书,”说着垂下了眼睛,“臣妹还听说姚宜之给发妻守了三年才出来科举。到如今也没有续弦,又看了他写的一本诗册,也就……从前臣妹以为就这样守一辈子也好,要不是皇兄提起让臣妹再嫁,臣妹绝不敢去想这些。” 皇后听着嘉宁长公主说话,今年春天皇上受了风寒病倒在养心殿,嘉宁长公主在宫中亲自看着女官熬药,听说皇上的病没有好转,嘉宁长公主在太后娘娘宫外还哭了一鼻子。 皇上病好之后就下定决心要给这唯一的妹妹再找个好人家嫁过去。 皇上有了这个心思,正好嘉宁长公主心里也有了人。虽然姚宜之有过正妻,又是庶子,可还算有举人的功名在。在国子监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很多人知道这个“姚三郎”,如今姚家将姚宜之过继去了族中,做了正经的嫡子,将来等到金殿传胪,再让他尚主也不是不行。 皇上一直对长公主这门亲事心存歉意,当年先皇在的时候,心中有两个人选,一个是刘家。另一个是出身锦衣卫的陶本谦,先皇问起皇上。皇上还是觉得刘家更合适,谁知道长公主会这么早就守寡。 说着话。大皇子来请安,皇后吩咐宫人,“将紫砂壶拿出来。” 大皇子让人将玩了好长时间的紫砂麒麟拿出来,放在皇后娘娘面前,然后让人将泡好的茶水浇上去。 皇后娘娘看着茶盘里的麒麟,笑着道:“这麒麟好像越来越漂亮了。” 大皇子听得这话挺起了脊背。 皇后娘娘看着大皇子,大皇子从小由她抚养,皇上子嗣单薄,她在大皇子身上格外用心,教育的也严了些,因此让大皇子对她有了太多的敬畏,上次传姚婉宁进宫,姚婉宁拿出这些物件儿,没想到大皇子就喜欢玩起来,她为了让大皇子多来几趟,特意将紫砂壶留在她宫里,这段日子过来,她觉得大皇子不再那么小心翼翼,脸上也有了笑容。 和大皇子说了会儿话,嘉宁长公主退了出去。 皇后娘娘留了大皇子吃过饭才让宫人带着大皇子去休息,大皇子不愿意在永寿宫睡觉,好像始终不能放下和她之间的那份隔阂。 大皇子身边的人都是她精挑细选,几个宫人不可能在大皇子耳边嚼舌根,她要顾着宫外的母家,还要打理宫内的事务,这些年身体虚弱,让她渐渐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皇上……”皇后娘娘微微失神,再抬起头来却看到眼前那抹明黄色。 皇上几步进了内室。 皇后娘娘上前行礼,皇帝将皇后扶起来,“身子怎么样?可好些了?” 皇后娘娘道:“这些日子好多了,也有了精神。” 皇帝点点头,想起嘉宁长公主的事,“向嘉宁问清楚了吗?” 皇后娘娘将嘉宁长公主那些话说了。 皇帝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姚宜之这个人,朕已经让人去查问,和嘉宁说的差不多,人还算聪明,他的兄长在吏部做的很好,写了一手的好字,明年的春闱定能考中。” 说起姚家,皇后想起了姚三太太张氏。 她对这个姚三太太没什么好感,姚婉宁向她求了太医给姚三太太看病,她本没放在心上,后来随口一问,那个姚三太太根本没有病。 “在想什么?”皇帝看着皇后露出思量的神情,低声问过去。 皇后娘娘就将心里的疑虑说了,“姚三太太和嘉宁一直要好,嘉宁也是因为姚三太太才认识了姚宜之,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有心牵线。” 听得这话,皇帝皱起眉头来。 那个姚宜之到底是不是有心算计嘉宁。 表面上温和儒雅的人,如果长了一副奸人的心肠,还真的要好好思量思量,能不能让他做嘉宁的驸马。 皇帝坐下来抿了口茶。 “詹事府那边怎么样了?”皇后娘娘问过去,“大皇子应该进学了,定了詹事府詹事,也好着手选四方名儒,在挑选年纪相当的才俊进宫伴读。” 皇帝想到这件事眼睛沉下来。 多年的夫妻,皇后察觉出皇帝的怒气,也就不敢多说话而是静静等着皇帝开口。 “那个杨敬,这么多年都不肯入仕不说,私下里还说了许多大不敬的话,这些朕都可以不放在心上,朕依旧用他去国子监,这才几日,国子监几位博士对他颇有怨言,朕看他是故意为之,好让朕再放他归野。” “大周朝不是没有名士可用,左春坊的何明道、礼部尚书哪个都能任此职。” “皇上消消气,”皇后娘娘低声道,“若是能用何明道和礼部尚书,您何必这样动气,您心里最喜欢的还是杨敬,杨敬在外这么多年,再入仕势必生疏,您没有让他直接去詹事府,就是想要给他时间去适应。” “皇上已经做了这么多,不妨再等等看,若是那杨敬辜负了皇上的苦心,再将杨敬治罪不迟,别一时怒气让大皇子错过了个好师傅。” 皇后总是能按住他的怒气,轻软的几句话,让他胸口那团火也熄灭了。 那就再看看,看看杨敬到底是什么样的品行。 …… 婉宁帮沈氏准备好了点心送去给杨老太太。 每天都去送,做的都是家常的点心,有时候送去的是沈氏和沈四太太做的针线。 沈四太太笑着道:“没想到还都收下了。” 话音刚落,外面的下人进来道:“太太不好了,六爷找不到了。” 昆哥找不到了? 沈氏和沈四太太怔愣的功夫,婉宁问过去,“六爷不是去了学堂吗?怎么会找不到?” “是去了学堂,每天都是这时候下学,可是今天六爷将身边的小厮遣开了,等到小厮去学堂里找六爷,六爷已经不见了。” 第一百九十章 欺负 沈四太太脸色苍白,“怎么会不见的,好端端的人,学堂就那么大,怎么会找不到人。” 管事的将昆哥身边的小厮领过来。 小厮脸上一片惊慌的神情,“是六爷让我们走的,六爷……让我们去外面等。” 反反复复就是这几句话。 沈四太太慌张的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婉宁道:“学堂有几个门?” “两个,一个前门,一个后门,平日里后门是不开的,我们也就没过去守着。” 去学堂的又不止少爷一个,所有的下人都在外面等,他们也不好就坏了规矩,后门上更是没有人去的地方,他过去瞧过,只有一个弯腰驼背的老仆管着门,只要看到有人过去就会斥骂,半点不留情面,他们也试着偷偷去守着,结果那地方是个风口,谁站上一会儿都要冻得发抖,谁也受不住。 小厮不敢强词夺理,忙磕头赔罪,“都是我们没守好门。” 这样看来只有可能是从后门走了。 婉宁道:“学堂那边还有我们家的人吗?” 小厮点点头,很快却又摇头,显然也是慌张中已经乱了方寸。 婉宁吩咐管事,“快出去问问,再打听一下学堂那边有没有别人家的少爷也没有回家。” 管事忙应一声。 婉宁道:“让贺大年跟着去,再叫上殷江,仔仔细细地找一遍。” 管事的出了门,沈四太太这边已经站不住,沈氏也是勉强稳住心神,“昆哥那么聪明,不会遇到什么事。” 沈四太太抿着嘴唇半晌道:“会不会和婉宁那次一样。” 沈氏听得这话。心里一片冰凉。 光明正大的从学堂绑人,这种事不是没有可能,沈四太太看着跪在地上的下人。“你们怎么敢离开六爷,我是怎么吩咐的。为什么让你们四五个人留在那里?” 下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不停地磕头。 “如果六爷找不着了,你们就别想……”沈四太太一口气没上来,几乎昏厥过去。 沈氏忙上前安抚,“别急,别急,嫂子别急……我们慢慢找,肯定会将昆哥找回来。”沈氏说着话眼睛里也有焦急的神情。侧头去看婉宁。 婉宁道:“昆哥让下人在门外走,应该是有什么事,学堂里应该不会轻易进外人,就算是绑走了昆哥也是在后门上,既然后门有下人在守着,只要去问问就知道了。” 说话的功夫,管事过来禀告,“忠义侯府上来人了,说是侯爷和六爷约好了一起去骑马。” 沈四太太听得这话想起来,“是有这样的事。昆哥会不会自己去了忠义侯府。” 从学堂到忠义侯府还有一段的距离昆哥不可能过去。 她记得昆哥说过,要跟着崔奕廷学骑马,婉宁抬起头看向童妈妈。“让人去崔大人那里问问,看看有没有昆哥的消息。” 童妈妈还没有出屋门,门上的管事慌里慌张地进屋,人还没有站稳,就开口道:“回来了,六爷回来了,是跟着崔大人出去了。” 听得这话,沈氏顿时透了口气,这样一放松整个人也差点站不住。颤声道:“这孩子,怎么出去也不说一声。” 说话间婉宁已经提着裙子走出门。 昆哥低着头进了院子。后面是穿着锦衣卫官服的崔奕廷,深红色的官服仿佛给他的脸上增添了一抹端肃。 “去哪儿了?”婉宁低声问昆哥。 昆哥转头去找身后的崔奕廷。还没说话,崔奕廷道:“我陪着昆哥去骑马了。” 昆哥绷起的肩膀明显地落下去,仿佛是找到了依靠。 崔奕廷和昆哥有什么事在瞒着她。 两个人之间这样细微的变化也就只有她这个惯于察言观色的人才能看出来。 崔奕廷不笑的时候,身上有种让人敬畏的气势,说起话来也仿佛不容质疑。 换了旁人舒口气也就算了。 婉宁却接着问昆哥,“那么多小厮跟着,怎么也不说一声。” 昆哥抬起头来,目光有些闪烁,“我……忘记了……想起来的时候就晚了。” “从哪里出的学堂?” “后门,”昆哥道,“从后门走的。” 既然跟着崔奕廷去骑马为什么要从后门走。 婉宁尽可能将声音放得轻缓,“忠义侯还等着你过去。” 昆哥点点头,“我已经让人去说,这段日子我就不过去了。” 说着话沈四太太和沈氏已经迎出来,婉宁道:“快去跟舅母说一声。” 昆哥去了屋子里,婉宁向崔奕廷蹲身行礼,“我弟弟真的是跟着崔二爷去骑马了?” 崔奕廷看着婉宁,没有立即回答,微风从她眼前吹过,她抿着嘴看似很沉着,眼睛里却透着怀疑。 崔奕廷道:“我答应昆哥了。” 到底是什么事,崔奕廷在帮着昆哥遮掩。 崔奕廷目光十分的沉着,“这几天我去接昆哥,若是遇到我在宫中当值不能出来,我就让陈宝将昆哥送回来,昆哥要跟着我读书,你放心,我会将昆哥好好地送回家。” 婉宁道:“昆哥是在学堂里受欺负了?”一整天都在学堂里,如果有事也跟上学堂有关。 崔奕廷道:“昆哥虽然还小,却有自己的主意。” 崔奕廷没有否定她的意思,也就是说她猜对了。 说话间昆哥已经从屋子里出来,几步走到崔奕廷跟前,“师兄去教我读书吧!” 崔奕廷点了点头,昆哥脸上这才露出了些笑容。 …… 松先生画完了眼前的春山图,书童忙上前接笔。 “沈家有没有人过来?”松先生问过去。 书童道:“没有。” 杨敬的学生来他的学堂读书,松先生冷笑一声,杨敬那个眼高于顶的得意门生,如今却要在他的学堂里受罚。 何明道说的也没错,那个沈元坤也不是什么神童,不过就是比常人聪慧一点点,否则怎么能私下里败给他的学生。 “就算沈家找过来也无话可说,先生什么都不知晓,是学生们私下里要比试,输了的人要被罚打二十下藤条。” 松先生扬起眉毛,“明日那个沈元坤是不会来上课了。” …… “二爷。” 陈宝挑着灯笼迎上来。 崔奕廷看向吴照,“都谁打的弄清楚了没有?” 吴照道:“用藤条打了二十下,是翰林院邱大人家的公子,比沈六爷大两岁,三年前就跟着松先生读书。” 二爷准备要怎么办,是将人绑了打一通还是…… 沈六爷被打他们是立即就知道了,沈家下人没有守在学堂的后门,他却遣了人一直等在那里,所以才能将学堂的事告诉二爷。 崔奕廷淡淡地道,“带着人回去歇着吧!” 这样的事,昆哥自己就能动手。 “七小姐那边要不要说?”陈宝犹豫再三,二爷这样帮忙沈家不一定能领情,办好了不用说,万一出什么差错,说不得要怪在二爷身上。 崔奕廷翻身上马,他答应的昆哥的事不能说,婉宁那么聪明,用不着他去说什么,也会将整件事弄个明白。 第一百九十一章 打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童妈妈带着殷江进门,殷江将学堂里的事大概说了。 “昨天除了六爷也有几位少爷回去晚了,应该是都在一起,六爷是最后出来的,不知道怎么遇到的崔二爷。” 几个孩子聚在一起,昆哥又是那样的神情,和她想的一样,昆哥在学堂里被欺负了,可是崔奕廷是什么时候过去的,这么巧就遇到了昆哥。 殷江道:“我去跟崔二爷那边打听,那边的人什么也不肯说。” 崔奕廷对手下管得严,他不让开口,谁能说出一个字。 仔细想想昆哥定然是在学堂吃了亏。 那位松先生有不小的名声,却让学生在眼皮底下欺负昆哥,昆哥对松先生来说算不得什么,恐怕冲的是杨先生。 婉宁问过去,“六爷呢?今天有没有去学堂?” 殷江道:“照常去的学堂。” 被欺负了却不哭不闹,还像往常一样去学堂读书,就跟崔奕廷说的一样,昆哥是个有主意的。 “你带着人等在学堂门口,只要没什么事就不用出来。” 殷江点了点头。 殷江先退出去,童妈妈上前道:“要不然您再去问问崔二爷,崔二爷也是杨先生的学生,这件事总绕不过他。” 自从上次崔奕廷和她说了那些话,她心里就好像多了点什么,既然拒绝了就不想让崔奕廷误会,所以就不像以前那样有什么事都去崔奕廷那里打听。 可是昆哥的事,又落在崔奕廷身上,要他伸手帮忙。 有些人,有些事你想要避开些却偏偏就避不开。 她不是不能插手,只是昆哥却信了崔奕廷。连她这个姐姐都闭口不提,昨晚那种情形,她真想将昆哥拎过来仔细地问清楚。 昆哥就是仗着有崔奕廷这个靠山在。一大一小就在她眼皮底下瞒着她,她明明知道还不能点破。 落雨道:“小姐昨晚没睡好。不然再去歇一会儿。” 她习惯了凡事亲力亲为,尤其是昆哥和母亲,不管遇到什么事,她都是自己拿主意,尤其是知道昆哥受了委屈,她心里就是不舒服。 一连几天学堂那边好像都很安静,仿佛没有什么事发生。 “小姐,裴二小姐给您写了封信。裴家下人带着帖子来的,一会儿裴太夫人和裴二小姐要来做客。” 婉宁这才想起来,裴*生辰要到了,她答应了送盆姚黄过去。 …… 裴太夫人笑着看婉宁,“大冬天的还让你搬花送过去,*这孩子就是不懂事,正好我们去族里,从这边路过,就过来坐坐。” 几个人说了会儿话。 裴太夫人想到一件事,让管事妈妈将一张帖子送到婉宁手上。“听说沈家那边,你有个兄弟在读书。” 裴太夫人虽然没有将沈家说成她舅舅,却将昆哥说成了她兄弟。 婉宁很自然地点头。 裴太夫人道:“我们家倒是认识一位开学堂的先生。那位乔先生的学堂就跟武定胡同隔了两条街,地方不偏,来往不用大动干戈,不会出什么乱子,若是觉得那里能去,就让人将我的帖子递过去。” 乔先生的学堂很有名,舅舅之前还提起过,只是那边学生太多乔先生不肯再收学生。 没想到裴太夫人会以侯府的名义写帖子举荐。 婉宁道:“怎么好让太夫人这样费心。” “好孩子,”裴太夫人满脸笑容。“你为*做了那么多,我们家还不知道怎么谢你。不过是件小事,跟我客气就是见外了。” 说着话。裴太夫人向外看去,“你母亲的病怎么样了?” 婉宁道:“方才管事来告罪,母亲还是不能出门……” “我带了些药材过来,”裴太夫人道,“怎么也要过去看看三太太。” …… 张氏那边听到消息。 如妈妈上前道:“咱们家里和永安侯府不太走动,永安侯太夫人怎么会来探病。” 来来往往不少人来看她,冲的不是姚家的关系就是父亲的关系,裴太夫人来的有些奇怪。 “听说裴家小姐经常给七小姐写信,裴太夫人过来之前还去了七小姐屋子里说话,”如妈妈想了想,“会不会真的是为了七小姐来的。” 勋贵看上了婉宁?张氏皱起眉头,永安侯好像刚刚退了婚。 “这是故意来气我,”张氏冷笑道,“不过是巴结上一个勋贵,就领到我跟前来。” 张氏吩咐如妈妈换衣服,“就穿那件藕色的。” 穿上藕色的褙子,脸上也不施粉黛,张氏看起来十分的虚弱。 裴太夫人看到张氏不禁有些心惊,张氏比之前仿佛变了个人一般,裴太夫人忙上前,“三太太的病可好些了?” 张氏有气无力地露出些笑容,支撑着和裴太夫人寒暄,眼睛里又有试探又有欢喜,“好多了,这些日子多亏了婉宁帮忙打理家中,让我也能得了休息。” 张氏话音刚落,如妈妈快步走进屋,低声和张氏说了几句话。 张氏瞪大了眼睛,“沈家的事,怎么会找到我们家里来?” 如妈妈抿住嘴不敢乱说,张氏也是一副说错话的模样。 裴太夫人装作端茶来喝。 张氏低声吩咐如妈妈,“沈家的事……还是去问七小姐……” 裴太夫人不动声色,张氏转头笑道:“让太夫人笑话了。”多少日子了,她好不容易这样心中畅快地笑。 闹吧,闹得越大越好。 她就是喜欢看沈家出事,喜欢看外面有人找上门来,就找姚婉宁。 …… “找老爷,问老爷下衙没有。” 管事将门外的消息告诉姚老太爷。 姚老太爷皱起眉头,“找老三做什么?” 管事道:“好像是沈家的事。” 姚老太爷瞪圆了眼睛,“沈家的事找我们做什么?我们早就跟沈家没有了关系。是不是七丫头又惹祸了?我早就说有这个丫头在,我们家就不得安生。” 沈家的事定然和婉宁脱不开干系,这是谁都知道的。 “老太爷。这……应该怎么回话啊?”管事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跟他们说沈家的事不要找我们,我们家早就将沈氏休了。沈家跟我们没关系,若是谁管沈家的事,我就将她逐出家门。” …… 一顶青轿就停在姚家门口,下人提着写着“邱”字的灯笼站在一旁,等着姚家人出来回话。 姚家下人还没出门,有一顶轿子迎面抬过来。 邱家人忙道:“好像是姚大人回来了。” 说话间,轿子停下,姚宜闻撩开帘子从里面走出来。 “姚大人。”邱二老爷上前,“我是翰林院学士邱恒林的弟弟,因为兄长犬子的事特来见姚大人。” 翰林院学士有很多。 邱恒林这个人,姚宜闻好像没有注意过。 邱家来找他因为什么? 姚宜闻和邱二老爷去书房里说话。 邱二老爷道:“姚大人可知沈家的一位六爷沈元坤。” 沈敬元的儿子,长得十分清秀,沈家的后辈姚宜闻当年见过不少,好像都没有沈元坤这样出挑,沈敬元将儿子教养的很好,甚至还被杨敬看上做了学生。 姚宜闻点点头。 邱二老爷试探着道:“那沈元坤动手打了我兄长的儿子。” 一个商贾家的孩子,竟然敢动手打官宦人家子弟。 听说这样的事。兄长整个人跳起来。 沈元坤动手打了人? 姚宜闻道:“这……话是从何说起,怎么会动起手。” 邱二老爷道:“都在一个学堂,不知怎么回事就动起手。我们家的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因此吃了亏,听说沈家下人不少在那里跟着,和我们家下人也扭打起来。” 姚宜闻看向目光闪烁的邱二老爷,不由地皱起眉头,“沈家的事,你怎么会来跟我说?” 邱二老爷显得有些意外,“外面人都说,没有姚家在后面撑着。沈元坤绝不敢这样做,我兄长不肯相信。我是瞒着兄长来问问,这里想必是有什么误会。” 是因为婉宁跟沈家走的太近。外面才会有这种传闻。 姚宜闻虽然觉得亏待沈氏,可听得这话也是脸面无光。 姚宜闻沉着脸,“没有这样的事,我们家和沈家没有来往。” 邱二老爷松了口气,“姚大人这样说我们就放心了,闹出这种事,我兄长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邱二老爷说完话站起身告辞。 姚宜闻在书房里走了几步,下人来道:“老爷,老太爷请您过去。” …… “我就知道定然会出事。”姚老太爷吐沫横飞。 姚宜闻站在门口,听得里面呼喊的声音竟然有些犹豫要不要进门。 “连礼义廉耻都不懂的商贾,跟书香门第的子弟一样去进学,到底闹出了笑话,”姚老太爷指着婉宁,“你有没有帮忙?这里面有没有你的事?在泰兴你就和沈家来往,到了京城更是不加遮掩……” 婉宁道:“祖父不让人打听打听,如果是别人错了呢?” “不可能,那是翰林院学士家的公子,从小就学了规矩,那个沈元坤懂得什么?生养成那个样子,看起来就比人愚钝,还妄想着要科举入仕……” “你听听外面都怎么说……怎么说我们姚家……” 婉宁抬起头,看向满脸怒气却又幸灾乐祸的姚老太爷,微微扬起了声音,“祖父怎么能信外面那些传言,孙女在京里也听说了不少传言,都不敢放在心上。” 姚老太爷冷笑一声,“你说说,你都听到了什么?” 婉宁扬起了眉毛,仿佛又许多话要讲,却又摇摇头,“我不能说。祖父还是别听那些话。” 越不说,他就越想要听。 那丫头眼睛里明明有话却不说,就像有一根鱼刺扎在他嗓子里。让他吞咽不得。 “你说,我且听你说。” 婉宁迟疑再三。等着姚老太爷伸着脖子、侧头过来才道:“外面都说,我生母有三不去,被休不合礼数,还说继母不愿意嫁给父亲,孙女就觉得这些话信不得,有一日我去母亲那里,母亲正睡着,迷迷糊糊中喊了一句‘三郎’可见母亲对父亲是有心的。” 姚老太爷的眼睛几乎瞪出来。 沈氏有三不去。 这是笑话他做事不合礼数。 这也就罢了。居然还说张氏不愿意嫁过来。 家里的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姚婉宁竟然还敢这样搬弄是非。 姚宜闻本要撩开帘子进屋,却听到婉宁说“三郎”。 三郎,张氏从来没有这样喊过他,倒是沈氏喊过他大郎,因为除了族中的排行,他在家中是长子。 张氏是不是在喊他? 姚宜闻仿佛觉得有块石头落下来,狠狠地砸在他的头顶。 姚老太爷瞪圆了眼睛,喘着粗气,“敢这样跟长辈顶嘴。来人……将家法拿来,给我打,打她二十棍子。” 话音刚落。姚宜闻抬脚进了屋。 “父亲怎么动这样大的气,”姚宜闻道,“既然说的是沈家的事,打婉宁做什么。” 姚老太爷额头上浮起青筋凶狠地看向姚宜闻,“就是因为你,才养出这样的祸害,我们姚家的脸面迟早让你们父女丢尽了。” 姚老太爷使劲地拍着矮桌,“这个家我住不得了,老五呢?去将老五叫来。让老五接我去他的小院子里住。” “去啊,去叫五老爷来。这个地方我一刻也待不了了。” 下人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姚老太爷伸手将炕上的矮桌掀翻。“混账东西,一个个都不听我的话了,白白养着你们这么,还不如一条畜生。” 无论什么时候,父亲心里想的总是弟弟,从前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自从那次……他闭上眼睛,就是弟弟那张俊秀的脸庞。 父亲喜欢弟弟。 张氏在书房里和弟弟哭诉。 欢哥喜欢跟弟弟读书。 弟弟是这个家里最讨人喜欢,最让人惦记的。 他呢?他算什么? 忽然有一股火从姚宜闻身上冒出来径直窜进他脑子里,“父亲,”姚宜闻张开嘴,“五弟已经过继给族里,怎么能接你出去。” 就算将来尚主,就算有了大宅子,却已经是别人家的子嗣。 姚老太爷仿佛被人一口咬住了脖子,顿时梗在那里,半晌恶狠狠地看着姚宜闻,“孽障,我……怎么养了……你这样一个孽障。” “你就等着,等着沈家出事……我看你的官还做不做……还做不做……” 沈老太爷又骂又闹。 将炕上所有的物件儿几乎都丢在地上。 看着满屋的狼藉,姚宜闻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要是平时他早早就跪下来,可是今天,他却没有下跪,而是转身走了出去。 他只想远远地离开,离开那个他已经不认识的父亲。 …… 姚宜闻不知道到底说错了什么,他没有想要护着沈家,也没有替沈家说话,父亲却一下子闹起来。 婉宁说的那些话也没有什么不对。 只是让父亲不要听信传言而已。 “既然邱家照过来,”婉宁道,“我就打发人出去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姚宜闻想着婉宁说张氏的话。 三郎,三郎,三郎到底是谁,是他吗?还是…… 沈氏到底有没有叫过他三郎。 如果沈氏叫过,是不是张氏也会用族里的排行来喊他。 姚宜闻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从前他一直认为,兄弟姐妹中父亲最喜欢他,继室张氏也是最贤良淑德的妻子。 是他错了吗?他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就错了。 …… 邱先生最不能忍受的是,有人扰乱他的课堂。 而今居然有人在他眼皮底下打了人,被打的那个却不是沈元坤。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沈元坤是所有学生里年纪最小的,来上课的时间又不长。 怎么会胜过了邱大人家的公子。 邱大人家的公子不仅输了,还被打了二十下藤条。 邱先生觉得自己的脸就如同邱大人公子的屁股,被藤条打的一片火辣。 他在何明道那里夸下海口,定然要让杨敬的学生丢尽脸面。 “你们一个个都是做什么的?”邱先生看过去,学堂里有不少的下人,难不成就眼睁睁地看着沈元坤打人。 “先生,”下人道,“邱家少爷输了之后,小的们本来要上前,谁知道那个沈元坤年纪小力气却很大,我们正夺那藤条,不知怎么回事,院子里一下子来了不少的人,将邱家少爷按在了春凳上。” “那些人力气大的很,不像是普通的家人,倒像是哪里来的护院。” 他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沈元坤将藤条落在邱家少爷身上。 突然出来不少的人。 都是些什么人? 邱先生愣在那里,“是不是沈家的人?” 下人摇摇头,“沈家的人在前门等着,没有进来。” 那到底是谁。 不管怎么样,他都要倒打一耙,邱先生道:“那个沈元坤顽劣,竟然在学堂动手打人,我们学堂不收这样的学生。” 邱家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也不会就这样算了。 杨敬教出这样的学生,就等着颜面扫地…… 邱先生刚想到这里。 外面的书童几步进了屋,“先生,不好了,钱家少爷也被打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扬名 松先生将手里的书仍在桌上,“在哪里被打的?” 下学之后,学生都被接走了,怎么还会被打。 书童道:“就在学堂的后门出去的小巷子里,是跟邱家少爷一起被打的,回家的时候没有吭声,钱家听说邱家少爷被打,就将钱家少爷叫过去问,结果……” 结果打的还不止是一个人。 松先生顿时七窍生烟,“邱家呢?邱家有没有消息?” 书童摇摇头。 松先生只觉得心头被人剜了一块。 邱章是他最得意的门生。 邱学士的公子,定然能大殿唱名,这样他也脸上有光。 杨敬还不是因为有了曹變这样的学生才有了今天的名声。 达官显贵家的后辈都想跟杨敬读书,受杨敬指点。 过了这么多年,曹變都化成了泥,杨敬还一直声名不倒。 他就不信了,这么多年的努力还比不上杨敬。 听说杨敬的学生来他这里求学,他心里顿时笑起来,他要让人知道杨敬的学生,不如他的学生。 没想到那个沈元坤敢动手打邱章,教不严师之过,他看这次杨敬的脸面摆在哪里。 松先生越想越生气,“那个沈元坤,我是看在杨敬的面子上才收进学堂旁听,他竟然敢做这样的事。” 书童也觉得惊奇,邱家少爷仗着父亲在翰林院任职,天生又有几分的聪慧,根本不将别人放在眼里,凡是来求学的学生也确然没有谁能及上邱家少爷,先生对邱家少爷就有了十分的偏爱,无论邱家少爷做什么。先生都不在意。 听说来了一个杨敬的学生,他是亲眼看到邱家少爷神采奕奕,无时无刻不在打量那个沈元坤。 结果那个沈元坤很快就受了教训。 换做旁人。要么转去别的学堂,要么就在邱家少爷面前低下头来。没想到那个沈元坤依旧不声不响地来读书。 学堂上的人都笑沈元坤是商贾子弟脸皮厚。 这嘲笑的笑容还在脸上,却被沈元坤用藤条抽了回来。 怪不得先生会生气。 任谁都会觉得脸上无光。 …… 邱家门口停了两三辆马车。 邱恒林坐在椅子上,钱家、吴家的人也坐在一旁等着邱恒林说话。 钱老爷道:“沈家那边怎么说?” 邱恒林沉着脸,“说是几个孩子比读书,输的那个心甘情愿被打藤条。” 钱老爷在家中已经问过,也是这样的说法,听到这话不由地干咳一声,“那怎么办?难不成就这样算了?沈家在京里也有些根基。还跟吏部的姚大人有亲……” “还有什么亲,姚大人不是已经将沈氏休了吗?” “沈氏留下个嫡女在京里开了几个茶铺……” 几个人纷纷地道。 邱恒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什么比读书,我已经问了松先生,那个沈元坤不过是在学堂旁听,松先生讲的那些他还弄不明白,就算是背书也勉勉强强,松先生经常罚他回家抄写,再说,我也去出去打听了。沈元坤这些日子就气走了几个西席。” 这样的人还能胜过他们章哥。 章哥也说,沈元坤用的是小手段,他一时大意才上了当。 根本就是沈家仗着有钱欺负人。 欺负谁都不应该欺负到他头上。 钱老爷和吴老爷互相看看。到底还要不要找去沈家。 “明天去沈家,问个清清楚楚,若是沈家不说明白,我们就去国子监找杨敬,既然想要读书,就要有个读书人的样子,不能装模作样,骨子里却还是个嗜利小人。” …… 第二天一大早,邱家人伸手敲开了沈家的大门。 沈家下人揉着眼睛看过去。 一群人剑拔弩张地站在那里。 望着毫不在意的沈家人。邱恒林心里顿时升起了一股的怒气。 “你家老爷在不在?” 邱家管事毫不客气地问过去。 “你是哪位?我们家老爷不在。” 不在,打了人就缩起来以为整件事就能过去。邱恒林冷笑一声,转身去将轿子里的松先生扶出来。 就算沈元坤不算是松先生的学生。也在松先生学堂里旁听,总不能不顾礼数连松先生也不见。 “这是松先生,要来跟你家老爷说话。” 松先生看向沈家人。 沈家人忙上前行礼,“松先生,我们家老爷真的不在。” 松先生不动声色,“沈元坤呢?在不在?” 沈家人立即道:“我们家六爷也不在,天还不亮老爷带着六爷就出门了。” 沈元坤打了邱家少爷,沈敬元知道邱家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真的带着孩子出城去了,说到底沈家也不是傻子。 难不成就要这样算了? 松先生道:“沈老爷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 沈家下人急忙道:“我家老爷去了国子监和杨大人说话。”说到杨大人几个字,沈家下人的腰背显而易见地挺起来。 脸上流露出倨傲的神情。 松先生像是被针刺了一下。 杨大人。 杨敬如今有了官职,可不就是杨大人。 沈家以为抬出了杨敬,他们就无可奈何,就算他没有杨敬那样的功名,也不能就这样忍气吞声。 松先生看向邱恒林,“既然如此,我们也去国子监找杨大人。” …… 邱家下人满头大汗地在京城里跑起来。 从松先生的学堂到沈家,又从沈家去国子监到处打听消息。 沈家的马车停在离国子监还有两条街的路边,邱家下人看到了马车上写着“沈”字的灯笼,一下子振奋起来。 沈家一定要在这里。 松先生下了车,带着邱家人一路去了国子监。 如果杨敬维护沈元坤,他也不怕闹起来。京里只要有名的书院、学堂,都不会收沈元坤这样的学生。 何明道已经上下打点,杨敬这些年因为性子倨傲没少得罪人。到时候不止是沈元坤,杨敬也是自身难保。 杨敬才去国子监多久。已经到处都是传言,说他收了商贾几百亩地,在扬州养了个风尘女子还生下了子嗣。 “杨敬。” 看到了沈敬元和一个人站在旁边说话。 松先生立即喊过去。 那人果然回过头来,就是杨敬。 刚下过雪的天几乎能将所有一切都冻住,北风从领口灌进来,松先生却没觉得冷。 沈元坤来上课第一天,何明道就找上门来,只要他办好了这件事。何明道就会帮他疏通关系入仕,他和杨敬早就相识,年轻的时候两个人曾一起去过献王府,献王府的下人将杨敬奉为座上宾,对他百般冷落,衣食住行跟杨敬相差甚远,他默默地忍下来,没想到杨敬却不识抬举教了几日就离开献王府。 很快他也被撵出来。 好不容易在京里开了学堂,结交了何明道,没想到会又遇到杨敬。杨敬摇身一变进了国子监,说不得将来被看中还会去詹事府。 听到这样的消息,气得他夜不能寐。 凭什么。同样都是读书人,杨敬学问并不比他强,偏偏好的机遇都摆在杨敬面前,他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却依旧被杨敬踩在脚下。 他不服。 尤其是看到杨敬的学生。 他就是要让沈元坤败在他的学生手里。 让杨敬永远不能再得意。 只要提起杨敬的学生,所有人都会说起他,说起他的学生邱章,最好的扬名机会,他已经等了太长时间。 杨敬道:“你是……松山兄。” 松先生看了旁边的沈元坤一眼。才回了杨敬的话,“早就想要上门去叙旧。没想到今天却为了这件事过来。” 说到这里,不等杨敬说话。松先生喝问过去,“沈元坤,你可是在学堂里动手打了人?”说着将手里的藤条仍在地上。 先发制人也免了客气,高高扬起的声音,让更多人看过来。 杨敬不由地皱起眉头,看向沈元坤,“既然在松先生学堂旁听,就要守那边的规矩,你可是打了人?” 沈元坤点了点头,“回先生的话,弟子打了人。” 承认就好,松先生心里冷笑出来,杨敬怎么也是要脸面的人,到了这时候不敢再维护学生。 “松先生如何教的你,你怎么敢做出这种事来。” 杨敬的声音严厉。 “弟子错了,”沈元坤将地上的藤条捡起来,双手奉到松先生跟前,“请松先生责罚。” 没想到会这样顺利。 沈元坤不但认了错,还要让他责罚。 大庭广众之下,日后也不怕杨敬师徒不承认。 松先生伸手去拿藤条,他的心跳个不停,心尖甚至有些颤抖,他等的就是今天,就是这一天。 眼见指尖就要碰到了藤条。 沈元坤忽然将手合起来,将藤条闪开。 松先生顿时怔愣,身体里的热血,仿佛一下子都倾泻出来,刚要张口喝问。 杨敬已经淡淡地道:“元坤,你是不是还少说了一句话?” 松先生眼看着沈元坤低下头,“回先生,弟子是忘记了,”说到这里抬起了小小的脸,眼睛里是粲然的笑容,带着几分的执着和傲气,“松先生可以责罚我,可是要按照我和几位同学的约定,比试输的那个才能被用藤条打二十下。” “我打过邱章、钱敏和吴子息,他们之前也打过我,那时候我也没哭没闹没禀告父亲和先生,因为既然学不如人,就算挨打也不该叫苦,”昆哥说着向杨敬行礼,“这还是其次,学生更不能丢了先生的脸面,于是学生回家专心苦读,他们现在打我,可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打不得我。” 听着沈元坤的话,松先生的脸色忽然变得铁青。 昆哥道:“这几十藤条是我用学问赢回来的,谁想要打我,就还要赢回去。” 小小的孩子,挺直了身子立在风雪中,脸上没有半点的惧怕,反而越过几个大人看向旁边的邱章,脸上带了一抹安慰的笑容,“邱章,你别怕,只要学问好,谁也打不得你。” 邱章的嘴唇顿时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一鸣惊人 松先生瞪圆了眼睛看昆哥。 心里嗤笑一声,说大话,当着这么多人竟然敢说这种大话。 若是他没有教沈元坤也就罢了,沈元坤在他的学堂里旁听了几日,到底有几分本事他怎么可能不知晓,若是个聪颖的孩子,至少也要像邱章一样,浑身上下透出一股的伶俐,他教的会,他没教的也能对答如流。 沈元坤的资质充其量也就是个中上等。 松先生转过头去,“邱章你过来,先生有话要问你。” 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意气风发的邱章,今天忽然畏手畏脚起来,抬起头看了看父亲和身边的钱敏、吴子息才磨磨蹭蹭地走过来。 松先生道:“邱章,你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松先生脸上没有半点担忧的神情,显然很信任邱章。 邱章看着昆哥,吞咽一口,想要否认却看到昆哥手里的纸笺,邱章顿时眼皮一跳。 昆哥将纸笺交给杨敬,“先生,这是邱章给我写的约书,邱章说,若是我学不如他,再次挨打,不能日后寻他麻烦,是我心甘情愿和他比试。” 没想到会有约书。 松先生不由地一愣。 这个沈元坤,不愧是商贾家子弟,这么小就会耍弄心机,非要等到现在才将约书拿出来。 松先生顿时怒气又盛了几分。 冷风从领子灌进来,邱章迎上松先生的目光,顿时缩了缩头。 “章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钱敏和吴子息两个干脆不说话,眼睛里透出几分怀疑,邱章皱起眉头。他从来没有这样丢脸过,若是连沈元坤都赢不了,日后再学堂在家中他都抬不起头来。 想到平日里沈元坤的懦弱、无能。邱章梗起脖子,“比试是没错。你赢了我是你使诈,问我的都是先生没有教的,你是不是对上次的比试耿耿于怀,找了人来帮忙?” 邱章说着看向松先生,“我上次是好心要帮沈元坤,沈元坤却要跟我比试,既然他输了,挨打是自然而然的事。怎么能怪得了我,这次是他使诈……就是他……” 邱章话音刚落,昆哥道:“那你说说比什么行?” 比什么行。 松先生早已经讲过了《千字文》、《孝经》、《大学》及《中庸》,沈元坤在学堂上背诵过《千字文》和《孝经》才旁听入学。 倒是先生开始讲《论语》和《孟子》那个沈元坤倒是没有学过的模样,比谁听得都要认真,即便是这样,先生提问他还磕磕绊绊不能畅答。 邱章抬起头看了一眼松先生,松先生没有说话。 这次就因为背《孟子》他一时大意才输给了沈元坤。 他从三岁就开始在祖父跟前读书,族中兄弟们谁也及不上他,为这件事祖父早早就让他去族里读书。他是读完《论语》才跟着母亲来京里,来到松山学堂之后,先生当着父亲的面夸他。说他比旁人强的不止一点点。 于是课下家里另请了一位西席,让他多学了《尚书》。 沈元坤这个年纪是不可能学到《尚书》的,想到这里邱章心里一动,“我们背《尚书》。” 松先生看过去,杨敬的眼睛明显深沉起来,让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背《尚书》有些太强人所难,本来他想要制止,却看到杨敬那晦涩的神情,他忽然全身如火般烧起来。 哈哈。杨敬也有今天。 他等的就是这一天,何必要跟杨敬客气。 他教的学生。不过比沈元坤大两岁而已。 两岁的差别,算不得什么。 只要赢了。赢了比什么都重要。 松先生抿住嘴唇没有说话,只要杨敬先阻止,就是杨敬输了,他等着杨敬开口。 却一个童音响起来。 “《尚书》。”沈元坤抿了抿嘴,好像十分的为难,目光有些闪烁,仿佛在思量什么,手指还动了动。 邱章心里欢快起来,“上次是你选题,而今我说《尚书》你是不是就不会背了?” “那就背《尚书》,”沈元坤抬起头,“不过,题既然是你出的,自然要你先背。” 钱家和吴家人在一旁听得有几分惊愕。 没想到两个孩子真的要背《尚书》。 …… 一个七岁,一个九、十岁的孩子在一起背《尚书》。 旁边站着杨敬和松山学堂的松先生。 国子监的学生靠过来。 邱章在背《洪范》。 邱章站直了,神情有些得意,张开嘴就背下去,“武王胜殷,杀受,立武庚,以箕子归。作《洪范》。” 就凭一篇洪范,就能让沈元坤一败涂地。 围在四周的人互相看看,真的就背上了尚书。 标准的背诵,声音十分的清楚,字正腔圆,松先生听得精神焕发,这就是他喜欢邱章的地方,随时随地都能让他惊喜。 邱章背了大段,转头看向沈元坤,“箕子曰三德都是什么?” 邱章问完得意地看向沈元坤。 三德,是最容易混淆的,孔子也说三德,突然之间这样问起来不一定能弄清楚。 沈敬元有些着急。 松先生微微一笑,邱章就是聪明,边背边看着沈元坤,等到沈元坤抬起头看杨敬的时候,邱章的声音戛然而止。 明显是挑了沈元坤肯定不会的地方去问。 邱章觉得自己肯定是赢了,先生才讲过《论语》中的三德,沈元坤定然会弄错。 邱章刚想要得意洋洋地去看父亲,只要他赢了就能用藤条在众人面前打沈元坤,想想这个他觉得身上被打的地方都已经不再那么疼痛。 “三德:一曰正直,二曰刚克,三曰柔克。平康,正直;强弗友。刚克;燮友,柔克。沈潜,刚克;高明。柔克。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人用侧颇僻,民用僭忒。” 沈元坤的声音传过来。 邱章渐渐张大了嘴。 沈元坤背的一个字都不差。 不光是邱章惊讶,松先生也露出诧异的神情。 论语背诵的这样熟练,口齿清楚比邱章自强不弱。 沈元坤话音刚落,看向邱章,“先生才教了论语。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背,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邱章干燥的嘴唇动了动。 沈元坤道:“那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孔子曰凡天下有三德,君子有三德,箕子曰惟天阴骘下民,相协厥居有三德,涑水先生曰人君之大德有三,君子为政。该以何为先?” 七八岁的孩子居然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这不只是背书那么简单。 沈家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 松先生张开了嘴。 连站在那里的杨敬脸上也浮起了笑容,松山还真的以为两个孩子背背书这样简单,多少年没见。松山不但没有长进,品行还不如从前。 国子监不少的学生围过来。 所有人都在议论那个垂髻小儿提出的问题。 天下有三德,君子有三德,惟天阴骘下民,相协厥居有三德,人君大德有三,这是要读多少书才能一口气说出来。 君子为政,该以何为先。 这是准备正式开笔写文章的人,才会想的问题。 怪不得人人推崇杨敬先生。普通的先生只不过教教十三经,余下时间再攻《春秋》。就算最勤快的学生,想要学这个也要到十四岁以后。现在却有个七八岁的孩子,已经开始学做制艺。 只有杨敬先生才能教出这样的学生。 方才邱章的背诵忽然变得稚嫩起来。 一个是背书,一个是用书,不用再比试已经分出了高下。 邱恒林觉得眼前有些发黑,整个人仿佛脱力了一般,一双眼睛从沈元坤身上挪开,落在儿子身上。 张嘴,张嘴说啊,张嘴说,多么简单的问题,怎么就能答不出来。 邱恒林几乎不能喘气。 沈元坤道:“松先生,这可是《论语》中学到的?先生正教《论语》,我们昨日才温了课。” 邱恒林冷汗一下子从全身各处冒出来,越是思量越思量不出。 到底在那里写出这样的话? 《论语》的哪一卷。 “子曰……子曰……”邱恒林忽然结巴起来。 翰林院,邱学士常常将自己的儿子挂在嘴边,京里人人都知道邱恒林的公子邱章堪比神童,将来定然会大殿唱名。 如今这个邱章,在国子监门口,被一个比他矮半头,小两岁的孩子问得满头大汗,只能结巴地说出两个字。 真是笑话。 邱家想要折辱旁人,脸上却被人结结实实地打了一巴掌。 那位松山先生也面上无光。 松先生顾不得颜面,张嘴提醒,“《论语》卷九。” 听着周围嘈杂的声音,那么多目光落在他身上,邱章浑身颤抖说不出一个字来。 邱章回答不出,所有人看向旁边的沈元坤,想知道这个孩子能提出问题,自己又会不会解答。 沈元坤道:“《论语》卷九,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松先生觉得许多目光落在他身上。 这句话仿佛是在教训他。 教训他不应该带着弟子找到杨敬师徒,教训他品行不端。 邱章几乎摔倒在地,他怎么忘记了《论语》卷九上的这句话,他明明将所有文章都倒背如流。 沈元坤顿了顿接着道:“《群书治要》卷四十七政要论,故君子为政,以正己为先,教禁为次。” 用《群书治要》为题,要用《论语》来做解。 一个孩子居然能提出这样的问题。 杨敬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昆哥的肩膀,眼睛里满是欣慰的神情。 “真厉害,怪不得杨先生会收他为弟子。” 忽然之间,许多谣言不攻自破,什么为了钱财收商贾家的子弟,什么自命清高不过是为了博名。 这样的学生谁不想收入门下。 再看看旁边的松先生,同样是先生,杨敬先生会倾力教沈元坤,松先生却眼高于顶,并不将这个沈元坤放在眼里。 “昆哥在哪里?有我老婆子在,谁也不能罚他。” 声音从人群外传过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无言以对 杨敬听出来这是母亲的声音,忙走几步上前,人群已经纷纷让开,满头银发的杨老太太让人扶着走进来。 “母亲,”杨敬忙上前行礼,“您怎么过来了,这大冷的天,不好在外面就留,儿子将母亲接回家中……” 杨老太太神情难看地挥了挥手,“我在郑家住的好端端的,不敢跟你回去。” 这话说得让人哭笑不得,杨敬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只能上前恳求道:“母亲,儿子有不对的地方,您万万息怒,等回到家中,儿子向您请罪。” 杨老太太却不理睬杨敬,反而向昆哥招了招手,“昆哥过来,他们可又欺负你?” 松先生彻底愣在那里。 外面不是传言杨老太太因为杨敬收了商贾的子弟做学生这才气得来了京中。 何明道也出去打听过,杨老太太听说杨敬收了沈元坤气得不得了,任杨敬怎么央求都不肯跟着杨敬回家。 何明道不可能会骗他,可是现在杨老太太怎么可能反而为沈元坤说起话来。 松先生抬起头去看邱恒林,邱恒林因为儿子输给了沈元坤面上无光,站在那里怎么都不是,转头去找钱老爷和吴老爷,钱家人和吴家人远远地站在人群外面,钱敏和吴子息两个更是早就藏了起来,邱恒林顿时后悔,早知道是这样的情形,他就不该带着章哥来找那个沈元坤,如今他们父子当着国子监的学生丢尽了脸面,最重要的是这里面的学生经过春闱之后,不知道有多少回进翰林院,想想日后在衙门里被人议论的模样,邱恒林顿时觉得头皮发紧。 松先生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一下,仿佛只要他有半点的举动,所有的目光都会落在他身上。他的学生输给了杨敬的学生,他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不知怎么才能挽回颜面。 昆哥将邱章昨日又跟他比试的事说了。 杨老太太点点头,转头看了一眼松先生,“这样才算公平。” 言下之意,昆哥在松山学堂被打是不公平的。 “母亲,”杨敬有上前央求,“您跟着儿子回家吧!” 杨老太太笑一声,“你是有出息了,做了官和从前也不同了。在泰兴收了昆哥为弟子,为何听到些闲言碎语就不肯收了?” 杨敬还没说话。 杨老太太忽然笑了,“你还记不记得你父亲入狱那阵子,我们母子两个是怎么过来的?我去帮人磨豆腐,你跟在我身后蹭豆腐皮吃,我带着你拜了好几个先生,那些先生怎么说你?听说你父亲进了大牢,谁也不肯收你。” 杨敬想起那些日子。 母亲拉着磨盘,他肚子饿就缩在豆腐坊里偷吃豆腐皮,只要听说那里有先生。母亲就会带着他去求师。 杨老太太道:“后来林先生终于肯收你,你回来跟我怎么说的?” 杨敬仿佛回到了儿时,“林先生说。有教无类。” 杨老太太冷笑一声,“有教无类,亏你还记得,我以为你当了官就跟从前不一样了,在扬州就有人说你收了沈家的财物,我才跟着亲友一起来京中,为的就是帮你澄清,谁知道进了京却听说你不肯再教沈元坤,”说着顿了顿。“当年你发愤苦读,老母还以为你有多大的心气儿。原来就是为了这一点点的名声。” 杨老太太目光中有几分的不屑,“早知如此。老母当年何必在外受苦就是为了能让你求学,还不如找几个可靠的亲戚轮流过去打秋风。” 杨敬被说得羞臊,“母亲错怪儿子了,儿子不是不教沈元坤,儿子既然收了沈元坤,沈元坤就永远都是儿子的学生。” “当真?”杨老太太说着看向松先生和邱恒林几个,露出嫌弃的目光,“不会因为那些人的闲言碎语就要急着自保?” 松先生脸色更加难看,方才被沈元坤打了一巴掌,如今被杨老太太这样一说,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杨老太太不是来训斥杨敬的,而是来羞辱他们的。 杨敬忙行礼,“儿子为人母亲清楚,儿子决计不会如此。” 听得杨敬这话,杨老太太的神情才有些缓和,低头看向昆哥,“身上的伤好了没有?” 昆哥点点头,“已经好多了。” 杨老太太点点头,“走,回去,老太太让人给你上药。” 眼看着杨老太太、杨敬和沈敬元父子离开,松先生几乎不敢抬起头来走路,生怕在这里看到熟人。 小心翼翼地走路,人群里还是传来嗤笑的声音,松先生的脸顿时热起来。 …… 婉宁在屋子里陪着舅母和母亲。 沈四太太站起身走来走去,“真是急死我了。” 昆哥挨了打,虽然想方设法遮遮掩掩,却还是被伺候的乳娘发现了端倪,要不是婉宁拦着,沈四太太早就已经忍不住将这件事戳破。 “赢了,赢了,”管事快步走进屋,“六爷赢了那个邱家少爷。” 沈四太太顿时欣喜起来,“是真的,真的赢了?” 管事点点头,用袖子去擦额头上的汗,“杨老太太也过去了,如今老爷和六爷跟着杨敬先生一起去杨家了,那边的下人说,杨先生说了,咱们六爷永远都是他的学生。” 管事将国子监门前的事说了一遍。 婉宁转头去看母亲,母亲也松了口气,紧捏着帕子的手微微松开,“有了这次的事,杨先生那些不好的传言也不攻自破,以后再也不用怕因为我们家连累了杨先生。” 沈四太太也点头,“没想到杨老太太真的……会帮昆哥说话……” 杨老太太真的是很开明的长辈。 说着话,沈敬元从外面回来。 “昆哥呢?”沈四太太向门外看去。 沈敬元道:“昆哥去了杨家,今天就住在那边,明日才回来,”说着话沈敬元坐下来。看看婉宁,“多亏有婉宁在,要不然我还真不敢让昆哥这样乱来。” 若是他最多就是去找邱家要个说法。再也不去松山学堂。 说着沈敬元道:“昆哥真的打了邱章、钱敏、吴子息一人二十藤条?” 婉宁点点头,贺大年亲眼所见。怎么会有错。 沈四太太也觉得奇怪,“到底是怎么回事?邱家、钱家、吴家的下人都在学堂外,昆哥就算赢了,一个人也敌不过他们三个。” 婉宁微微一笑,“我让贺大年几个守在前门和后门,昆哥赢了要打藤条的时候,贺大年故意让我们家的下人和钱家下人吵起来,外面这样一吵谁也没有在意里面出了什么事。” 加上崔奕廷吩咐的人早就等在那里。邱章几个输给了昆哥想要赖,崔奕廷的人转眼之间就将邱章几个按在那里。 松先生以为邱章必定会胜过昆哥,几个孩子在后门比试,就没有让下人靠近,免得昆哥挨了打沈家找上门时他无法应对。 就这样,等到松先生知道的时候,昆哥已经打完了三个人。 邱章挨了打,邱家定然会以为是邱章中了计,否则怎么会有人突然出来按住邱章几个,可是沈家的下人有的确在前门和钱家人争吵。 这样的事就算传到外面。很多人都会以为是邱章输了恼羞成怒陷害沈家。 昆哥又有邱章写的约书在手,加上邱章在大街上又输给了昆哥,邱家人哪里还有脸面再追究。 “崔大人这些日子下了衙就来我们家里。连官服都来不及换,这样教昆哥,我们总要好好谢谢崔大人才是。”沈四太太想到崔奕廷这些日子帮忙,总觉得过意不去,哪有这样帮忙的,就算亲兄弟也不过如此。 沈四太太一直觉得昆哥是个可怜的孩子,生母生下他却不能相认,本来是官宦人家的孩子却要在商贾人家长大,明明喜欢读书。将来却不知道能不能走科举这条路,现在她却觉得昆哥有福气。 她和老爷加倍疼爱昆哥不说。辰娘如今也在身边以姑母的身份和昆哥相处,又有婉宁这个姐姐护着。拜了杨敬先生为师,还有崔大人这样的师兄,有这么多人为昆哥盘算,这下子她不怕她和老爷糊里糊涂地误了昆哥的前程。 沈四太太想着眼睛里也泛起了泪光。 多不容易啊。 昆哥从一个找不到好西席读书的孩子,到了现在能站在人前和官宦人家的子弟比试,只要想想她就说不出的骄傲。 姚家将怀着身孕的辰娘赶出家门,一定不会想到辰娘不但没有郁郁而终,还生下了这样聪慧、孝顺的孩子。 沈敬元喝了口茶,看向婉宁,“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婉宁点点头。 沈敬元道:“我想要多买些田地,再置办几处宅院,就在京中定居下来,扬州那边的生意分出一些交给你大舅、二舅,虽不同房这些年他们也没少为沈家奔波,扬州的银钱拿过来一部分,一些交给你打理,一些交给你母亲打理,我知道你在福建买了茶园,我准备再去福建开铺子和银楼。” 婉宁听明白沈敬元的意思,“舅舅是为了昆哥以后着想,不想再戴着盐商这顶帽子。” 沈敬元点点头,“从前是因为沈家的商队,我们定然要运粮去边关,可如今朝廷变了盐政,除了宣府几个重镇都可以用银钱买盐引,就像你说的,我们家不能一条路走到黑,要想想别的法子。” “现在你买了茶园开茶铺,也需要商队运送茶叶,沈家原来运粮的商队我就交给你打理,扬州的事表面上我们是不管了,可实际上我会和家里的掌柜盯着,不会少什么,反而我们家不再被盐引牵制,也算是别开生面。” 沈四太太惊讶地看着老爷,这些日子她总看到老爷坐在书桌旁思量,也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如今才知道老爷是在想这些事。 从来都是一个主意到底的老爷,现在也会安排起这些来。 沈氏道:“这怎么行,我嫁人的时候已经拿走了不少的嫁妆,哥哥之前又给婉宁买了两个茶铺,我们不能再从沈家拿钱。” “没有婉宁,沈家如今还不知什么模样,”沈敬元道,“再说,你管铺子的本事比我强许多,将来我去福建,京里的铺子你不管着要交给谁?” 沈氏眼睛里泛起泪光。 沈四太太笑着道:“就听你哥哥的吧!” 婉宁道:“舅舅不用将扬州的铺子撤下来,扬州的人手也不用都进京里,明年我还准备让何长贵去常州府,我们家要在那里开铺子做紫砂壶。” 沈敬元有些惊讶,“你要在常州府开铺子?” 婉宁点点头,宜兴那么好的地方,既然要卖紫砂壶,怎么能不去那边开铺子,这是她早就想好的事,既然今天舅舅提起来,她也将自己的打算告诉舅舅。 沈敬元脸上有了笑容,“这样一来,许多事还好办了。” …… 崔奕廷从宫中出来,陈宝立即迎过来。 崔奕廷问过去,“沈六爷那边怎么样?” 陈宝绘声绘色地将整件事说了。 崔奕廷眼前浮起姚婉宁微微锁起的眉头,这些日子虽然她没有当着昆哥的面仔细询问,心里却一定很着急。 崔奕廷抬起头看着头顶慢慢飘走的云彩。 现在昆哥的事算是尘埃落定,她的脸上应该会露出笑容吧! “二爷,我们现在去哪儿?” 二爷会不会去沈家看看。 崔奕廷道:“回家。”这时候是沈家一家人应该会聚在一起庆贺。 崔奕廷刚要翻身上马,看到迎面走过来的裴明诏。 裴明诏正和人说话,脸上带着些许笑容。 如今的勋贵,还能上战场的并不多,裴明诏算是一个。 想想裴家和邓家、孙家退婚的事,她是因为这件事才对裴家有了好感?还是早在泰兴之前,她就对裴明诏有了些印象。 裴明诏抬起头也看到了崔奕廷,几个锦衣卫低头敬畏地跟他说话,办了一个漕粮案,就让所有人就都知晓了大名鼎鼎的崔奕廷。 虽然外面传言崔奕廷胡作非为,态度傲慢,狂悖枉为,崔奕廷接手北镇抚司之后,却让人挑不出半点的毛病,没有经过多少波折就在锦衣卫站稳了脚,让人不容小觑。 两个人正好走了个对面。 裴明诏正要开口,崔奕廷先走出一步,“侯爷。” 第一百九十五章 亲生母亲 崔奕廷还没有及冠,却在这时候沾上漕运的案子,又在刑部和锦衣卫打交道,陈老将军被陷害,陈家更是立即将崔奕廷请过去商议,可见崔奕廷的确是个做事沉稳的人。 裴明诏想起沈元坤这些日子没有跟他学骑射的事来,赵琦悄悄说沈元坤在跟崔奕廷读书。 他听说了沈元坤的事,之前在松山学堂挨了打却一直不声不响地忍下来,直到昨天将翰林院邱恒林的儿子邱章几个打了一通,不止是这样,还在国子监门口和邱章比试,让松先生和邱家丢尽了脸面。 不过短短半日的功夫,人人都知道京里出了位神童。 杨敬的名声也顿时大振。 沈元坤这样的行事,倒有些像崔奕廷,崔奕廷就是那种不会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人, 崔奕廷一直都在帮沈家。 是因为什么? 除了和沈家的关系,会不会是因为姚七小姐。 思量间,裴明诏也跟崔奕廷打了招呼。 崔奕廷脸上看不出特别的神情。 他听说皇上有心要招安福建的海盗王卢江,今天早晨在朝堂上说出这样的话,满朝文武鸦雀无声,皇上仿佛要将差事交给锦衣卫。 大家猜测会不会是让锦衣卫里的新贵崔奕廷去福建,就算不是崔奕廷,也有人准备保举崔奕廷。 毕竟崔奕廷年轻,崔家就算在朝上有关系也被崔奕廷自己亲手清理了一半,另一半却管不到福建去,如果崔奕廷去福建,八成会出事。 既然是皇上的亲信,不管事情办好办坏都和别人无关,勋贵按往常一样定然会袖手旁观。福建本就在邓嗣昌的手心里,想一想这样的事无论落在谁头上,谁都会觉得惊慌。可是如今,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崔奕廷十分的沉着。 作为新贵,虽然刚刚进了锦衣卫,还不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实际让却已经远远超过了那些靠空头爵位没有实职的勋贵。 裴明诏道:“有时间我们一起出去坐坐。”崔奕廷这样的人,他想结交一下,至少福建的事他也想知道崔奕廷是怎么想的。 崔奕廷点头应下来。 …… 杨敬亲手帮昆哥上药。 小腿上的伤痕仔细看起来还是很明显。 一个没有准备,一个早就算计好的身边还带了两个帮手,两个人之间还差了两三岁。谁会赢,不用想也知道。 邱章看起来也有几分的资质,却被松山教成了这个模样。 “后来在松山学堂,我就故意不怎么太流利地背书,”昆哥道,“师兄说,这也不算是使诈。” “不算,”杨敬道,“是他们先算计你。” 昆哥趴在手背上,想着这些日子的事。“多亏了师兄帮我,师兄说,邱章能问出的题目并不多。如果吃了亏,大约就不会比试先生教过的书,多数会背《尚书》,果然被师兄说中了。” 除了《尚书》都不能显示邱章的聪明。 师兄看人真的很准。 杨敬叹口气,“怎么想起来去松山学堂?” 昆哥道:“家里请来的先生释义《中庸》其中一个段落的时候提了松山先生是如何跟学生讲义的,我就动了心思。” 昆哥一直很好学,松山从某些地方来看,也算得上是位博学多才的先生,只可惜心思不正。 杨敬嘴角浮起一丝的笑容。“难得你挨了打,还能想着如何读书超过那个邱章。” 将药上好。沈元坤依旧趴着没有动,半晌杨敬听到沈元坤闷声道:“先生。有件事学生想跟先生说。” 杨敬放下手里的药膏,看着沈元坤。 昆哥道:“学生一直放在心里,不知该跟谁去说。” 杨敬放下往常严厉的神情,轻声道:“你说吧,先生听着。” 昆哥想了想,口鼻几乎沉在被褥里,“先生,我不是我父亲、母亲的孩子。” 闷闷的声音好像是从被褥里硬挤出来。 让人听起来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杨敬惊讶地睁大眼睛,“你说什么?不要乱说。”沈四老爷为了昆哥三番两次地来求他,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父亲。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杨敬不由地摇头。 “是真的,”昆哥道,“我是亲耳听到的。”说着揉了揉眼睛抬起头,一双眼睛如同兔儿的一样,红红的肿肿的,眼睛里带着几分的哀伤。 杨敬愣了一会儿,“是不是你听错了。” 昆哥摇摇头,“有一次我受了风寒,烧的厉害,父亲请了郎中来让我吃了不少的苦药却都不见成效,母亲就着急起来,在我床边哭说,对不起我姑母,说我姑母将我托付给了她,她却没有照应好我。” 杨敬静静地听着。 昆哥道:“开始我只是糊里糊涂地听着,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后来见到了姑母,母亲和姑母都抱着我在哭,姑母是被人休回家的,还留着一个亲生姐姐在从前的夫家,只要见到姑母,母亲总会提留在姚家的那个姐姐,父亲也会在一旁长吁短叹。” “他们以为我听不懂,可是我后来就明白过来。” “我其实是姑母的孩子。” 沈家的事杨敬也不是全然不知,沈氏被姚家休弃,留了一个亲生的女儿在姚家,就是姚七小姐,这么一说,昆哥和姚七小姐是亲姐弟,她们的母亲就是沈氏。 杨敬听了明白,原来是这样。 沈氏将亲生孩子留给了哥哥,昆哥就跟着沈敬元姓了沈。 昆哥擦了擦眼角,“那时候我心里很不舒服,我想为什么母亲不要我,为什么我要叫亲生母亲姑母,在父亲、母亲面前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后来去了姚家。我见到了我亲姐姐,我就明白了母亲的苦心,母亲不敢认我。怕我在姚家受苦,我亲姐姐被姚家人关在绣楼里。一关就是四年。” 所以那次在姚家看到姐姐被人欺负,他一下子就哭出声来。 “我现在知道了,亲生母亲为了我不认我,我的父亲、母亲又这样护着我,姐姐也对我这样好,”昆哥抿了抿嘴唇,“我也不能让他们失望,我要长大成人。将来要好好地保护他们,孝顺他们。” “我其实是很幸福的,我能在他们面前哭、笑,我亲生母亲却只能背着我哭,明明想我,却不敢用力抱我,辛辛苦苦生下我,却不能听我叫一声母亲。” “我想要长大,将来站在她面前,不喊她姑母。喊她母亲,她若是难过,让她抱着我。在我肩膀上哭,她若是高兴,也让她抱着我,我陪着她笑。” “她是我母亲,不是我姑母。” 昆哥的眼泪一颗颗地掉在手背和被褥上。 “好孩子,”杨敬眼睛也有些湿润,轻轻地拍着昆哥的后背,“难为你心里藏着这样一件大事。” “先生也对我好,我以后也不会让先生失望。” 七岁的孩子。将所有人对他的好都这样记在心里。 没有半点的难过,没有怨恨。而是只记得别人对他的好处。 这样的孩子,无论到什么时候。他都会将一生所学倾力教给他。 …… 南书房里,皇帝听内侍说国子监门口发生的事。 内侍道:“国子监里不少的举人老爷听了,都说那个沈元坤问的问题,还有些仿制艺。” 皇帝看过去,“你还知道制艺?” 内侍忙低头,“皇上让奴婢们读书,奴婢们怎么能连制艺都不懂,现在看来那沈元坤的确是个神童。” 大周朝神童不多,先帝的时候出过一个,先帝特意将他传进宫中讲读《尚书》大义。 皇帝顿时有些好奇,那个沈元坤到底聪明到什么地步。 皇帝道:“都比了些什么,一字不落地说给朕听。” 内侍应了一声,立即将比试的内容说了。 “《群书治要》卷四十七政要论,故君子为政,以正己为先,教禁为次。”皇帝重复着这句话。 这个杨敬还真的又教出一个好学生。 不过七岁就已经读《群书治要》还懂得从政、立人的根本。 以正己为先,正是他看中曹變,喜欢杨敬的地方。 皇帝连连点头。 内侍道:“杨敬大人的母亲也过去了,还将杨敬大人骂了一顿。” 内侍边说边思量,那个杨老太太着实厉害,不管周围有多少人,就这样骂了杨敬和所有质疑杨敬的人。 也只有这样的老太太才能教出杨敬这样的儿子。 素有传闻说杨敬节俭,杨老太太到京中这么长时间,居然一直在亲友家打秋风。听起来好像是丢了杨敬的脸面,那些关于杨敬的传言却也不攻自破了。 内侍想到这里,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向皇上。 皇帝脸上的笑容一闪而过。 内侍急忙低下头。 皇帝道:“杨敬可在京里置办了宅院?” “没有,”内侍回禀,“只租了个一进院的小院子。” 皇帝想了想,“去选一处像样的宅院赏赐给杨敬,”说着拿起奏折递给内侍加印,“发还给吏部。” 内侍接过去瞄了一眼,赫然是吏部奏请詹事府任职的奏折。 皇上批了一个名字。 杨敬。 皇上将大皇子,将来的东宫交给了杨敬。 皇帝的声音忽然又传过来,“杨敬那个学生叫……” 内侍道:“沈元坤。” 皇帝站起身,“去查查沈家。” 第一百九十六章 猜测 吏部的奏折发下来,衙门里顿时一片哗然。 刚进了国子监的杨敬,被皇上钦点去詹事府,多少心高气傲的读书人,丁忧之后再入仕不过就是做个穷翰林,杨敬这样的人,迟迟不肯入仕说轻了是视名利为粪土,说重了就是蔑视朝廷。 御史弹劾杨敬拿从道不从君做幌子故作清高,皇上却在奏折上批说:谨厚有德量。这样一来就等于驳斥了御史言官的论调。 “杨敬教的那个学生也不是寻常资质,按理说一个商贾家的孩子,就算再好能怎么样?那个商贾你可知道?” 有人问出这样的话,周围立即鸦雀无声。 姚宜闻觉得所有的目光都向他看过来。 谁都知道沈家从前是他的岳家。 姚宜闻站起身将手里的文书整理好,快步走出衙门。 沈敬元竟然会有这样的儿子。 姚宜闻一路回到家里,吩咐人将欢哥带过来,欢哥已经五岁多了,如果一个七岁的孩子已经学了《尚书》和《群书治要》,那么他在五岁多的时候,定然已经读完了《千字文》和《孝经》。 姚宜闻看着站在一旁笑着吃点心的欢哥。 忽然皱起眉头,“欢哥过来。” 看到沉着脸的父亲,欢哥忙放下手里的点心跟过去。 姚宜闻问过去,“欢哥,今天先生都教了些什么?” 不等欢哥说话,姚宜闻忽然问过去,“在上不骄,高而不危;制节谨度,满而不溢,后面是什么?” 欢哥抬起头来。目光中一片茫然,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先生……先生没教。” 先生没教。 不知怎么的,姚宜闻心口忽然燃气一把火。“那我刚才说的是什么?是哪本书里的?”《孝经》他不是没给欢哥讲过,只要有时间他都会将欢哥叫过来。将书摊开讲给欢哥听。 欢哥是一副很乖巧的模样。 每次看到这样的情形,张氏总会抿嘴笑,脸上是与有荣焉的神情。 欢哥半晌也没说出来,门口有个婆子向屋子里探了探头,姚宜闻看出来是父亲那边伺候的妈妈。 姚宜闻点点头,那妈妈就进屋道:“老爷,老太爷请您过去呢。” 姚宜闻还没有站起身,就看到旁边的欢哥举起的袖子。袖子另一边露出大大的眼睛正在瞄着那妈妈,然后就是委屈的模样,用力擦着眼角。 每次只要他训斥欢哥,父亲立即就会来护着,欢哥已经深谙此道,只要发现有人来,就会装作委屈的模样。 书没有读好,却已经学会这样逃避教训。 沈元坤在学堂挨了打,却在家中苦读,再跟人比试。在国子监门口竟然说出,君子为政,以正己为先。教禁为次,这样的话。 欢哥连以正己为先都不懂,沈元坤却已经会用了。 将来会怎么样? 欢哥是肯定比不上沈元坤了。 不知怎么的,姚宜闻心里浮起十分的羡慕来,为什么欢哥不能像沈元坤一样,为什么欢哥不能比沈元坤强。 是他没有教好。 没有教好读书,为人的品行他也没有教好。 姚宜闻豁然站起身来。 欢哥吓了一跳,却眼看着父亲走出去,并没有再责罚他。 …… 姚老太爷气得手发抖。杨敬做了詹事府詹事,那个沈元坤岂不是就和将来的太子同一个先生。 将来会怎么样?会有什么样的仕途? 姚老太爷正想着。姚宜闻走进屋里,欢哥也欢快地跑到姚老太爷怀里。 看着欢哥高高兴兴的模样。显然已经将他方才教的那些东西都抛诸脑后,姚宜闻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那个沈元坤,”姚老太爷道,“本来是我给欢哥准备的先生,没想到却被沈家抢了先……真是晦气……” 姚老太爷说着脸色铁青,“我就不信,沈敬元的儿子,将来也能入仕……” “父亲,”姚宜闻张开嘴,“我们没请到杨敬做先生,是因为欢哥不如沈元坤。” 姚老太爷听得这话愣在那里,眼睛里顿时冒出了怒火,“谁跟你说的?是不是七丫头?你倒帮着沈家说话来了,到底欢哥是你儿子还是那个沈元坤是你儿子。” 欢哥被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看向祖父和父亲。 旁边的管事妈妈走上前,欢哥顿时躲在管事妈妈身后。 姚宜闻有一丝的恍惚,从前他嫌弃沈家,没想到沈家的后辈却强过了他亲自教的欢哥。 父子两个顿时为了一句话又闹起来。 屋子里吵吵闹闹了好一阵子,才传出一个清亮的声音,“父亲,三哥你们这是怎么了?” 姚宜闻不想和姚宜之说话,向姚老太爷行了礼就大步走出去。 姚老太爷仍旧骂着,姚宜之立即追了出去,“三哥,三哥,我们兄弟两个好久没说话了,今天尚早,我们去书房里说两句。” 姚宜闻道:“我手里还有公务,今天就不陪着你了。” “三哥到底为了什么?” 姚宜之虽然急切,脸上仍旧是亲切温和的神情,没有半点的愧疚和不安,好像真的没有做错任何事。 姚宜之道:“三哥,我有些事想要给你说。”说着一把拉住了姚宜闻的衣袖。 姚宜闻顿时想起小时候的事,他们两兄弟一起从父亲那里出来,若是天黑,姚宜之定然会拉着他的衣袖向前走。 “三哥,我们去书房里说话吧!” 两个人走到书房里坐下,下人端了两杯茶上来,姚宜之不等姚宜闻询问就道:“三哥,你听说沈元坤的事没有?当时就在国子监门口,我看到了那个沈元坤。” 原来也是说这件事。 姚宜闻沉着脸,“知道了。” “那个沈元坤。”姚宜之说着犹豫了片刻,谦和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犹疑,伸手拉住了姚宜闻。“三哥,我总觉得那个沈元坤有点像你。” 姚宜闻本无心听姚宜之说什么。听得这话却抬起了头,“你说什么?” 姚宜之道:“我也只是猜测,那个沈元坤如今是七岁,三哥休了……沈氏……快八年了。” 休掉沈氏的时候,婉宁就要到六岁,如今婉宁才过了十三岁生辰,还不到十四岁,沈氏走了快八年。 那个沈元坤七岁。 这里面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五弟说沈元坤和他长得有些相像。 难不成。沈元坤其实是……他的儿子。 姚宜闻“腾”地一下站起身。 “三哥,”姚宜之也跟着站起来,“三哥先别急,我也只是猜测,到底怎么样还是要人去扬州查清楚,婉宁那边三哥先不要去说,免得弄错了让人笑话……” 姚宜闻脑子里嗡嗡作响,他怎么想不起来了,沈氏走的时候到底有没有身孕? 他只是记得沈氏一碗碗地吃药,后来小日子也不准了。再后来,家里的事闹出来,他也就不再过问沈氏这些事。 沈氏从姚家出去带走了一些身边伺候的人。张氏嫁过来之后,只要伺候过沈氏的人如今好像都已经不在家中。 至于沈敬元生了那个先天不足的孩子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就是这样,沈敬元也不愿意纳妾,提起这个,沈氏还一脸的羡慕。 当时沈氏好像说,沈敬元就算是从族中过继个儿子,也不准备再纳妾了。 他要休沈氏的时候。沈四太太还来过姚家,那时候并没有谁说沈四太太怀了身孕。 万一那个沈元坤真的是他的儿子。 姚宜闻的心忽然狂跳起来。他恨不得立即找到沈氏来问个清楚。 …… 婉宁吩咐焦无应,“这阵子你就留下来帮舅舅。” 现在舅舅这边最重要。杨敬是昆哥的先生,过阵子还要去詹事府,将来八成是要教大皇子,到时候大皇子和昆哥同一个师父,虽然对昆哥将来有很大的好处,可沈家也要更加的小心不能出半点差错。 所以舅舅想要将平日里做盐买卖的银钱拿出来置地是正确的选择,在这个时代,做一个大地主比做一个盐商就少了许多诟病。 焦无应退了下去,婉宁笑着看昆哥,“怎么样?杨先生有教你读书了?” 昆哥点了点头,“先生还拿了两本书让我给父亲。” 怪不得舅舅说了两句话就急匆匆的走了,原来是去书房里看那两本书,舅舅嗜书如命,听说有好书就什么都不顾了。 趁着舅母和母亲去厨房,屋子里没有旁人,昆哥抬起脸,“姐,你有没有觉得崔二哥人很好。” 平时昆哥都叫崔奕廷师兄,怎么突然改成了崔二哥。 昆哥目光清亮,“姐,还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好,不眠不休地陪着我读书,以崔二哥的学识,定然能考上进士,崔二哥却为了查漕粮先入仕……” 崔奕廷的确是。 婉宁忽然回过神来,昆哥这是真心觉得崔奕廷好,还是在她面前故意帮着崔奕廷说话,昆哥才多大…… “七小姐,落英姑娘遣来了个媳妇子。” 婉宁点点头。 说话间,媳妇子走进屋,上前行礼,然后道:“七小姐,落英姑娘让我来说一声,扬州那边来人了,想要见七小姐。” 扬州来人了,扬州,那是沈家的地方,来人大多数应该是沈家人,为什么不找来沈家,而是去姚家。 第一百九十七章 暖心 媳妇子将手里的帖子送给婉宁,婉宁打开一看上面写着贺家,仔细地想一想,她好像不认识扬州的贺家。 “有没有说什么?” 媳妇子道:“有位秦伍郎中跟着一起过来,说是小姐知晓。” 秦伍是和她一起给李大太太治过病的郎中,怎么会从扬州过来找她,还带来了贺家人。 扬州贺家。 婉宁忽然想到了蒋静瑜说过的,贺家给祖母治过病。 难不成这个贺家,就是蒋静瑜的外祖母家。 婉宁问向那媳妇子,“贺家人呢?” 媳妇子道:“听说小姐没在家,就送上帖子,说要明天来拜会。” 婉宁点了点头。 媳妇子出了门,昆哥看向婉宁,“姐姐准备要回去了?” 婉宁摇摇头,贺家那边不着急,她想多和昆哥说些话。 昆哥脸上立即露出笑容来,“姐,父亲给我买了新的马鞍、马镫,”说着跑过去将一条马鞭握在手里,“还有马鞭,正好配我那匹小马。” 马鞭油亮的,大小也适合昆哥用。 “姐,”昆哥眼睛很亮,“你还没见过我骑马呢,父亲才盘了个庄子,我们过去看看吧!” …… 沈四太太和沈氏在说话,沈敬元在京里置办了庄子,就算落户下来,沈氏说起这些年在扬州的事,“还是扬州好,京里的饭食总是吃不惯。” “庄子上倒是好,”沈四太太笑着道,“庄子上招了长工,你哥哥让人在庄子上开了火,厨娘也是个实诚的。也不见做的精细,就是在灶上煮了大块大块的肉,说是这边讲究这个。你哥哥就看着长工就着馒头一口口地将肉往嘴里塞,还说东家好呢。” 沈氏打着算盘。“哥哥买田地开铺子,定然要忙好一阵子。” “也没关系,”沈四太太笑着绕着手里的棉线,“要是对昆哥将来好,别说不能明着卖盐,就算不让做生意,老爷也会想办法。昆哥平平安安的,将来婉宁顺顺利利嫁了人。就是我们家最大的福分。” 听着舅母和母亲的话,婉宁和昆哥对视一眼,婉宁笑着拍拍昆哥,“我先陪着母亲将账目算了,然后再跟你去庄子上。” 话音刚落,沈敬元带着人从外面进来,几大箱子的账目都抬进屋,焦无应和几个掌柜的跟在后面。 婉宁走进去看着焦无应几个帮忙盘账。 从泰兴买粮食到京城开铺子,来来回回买茶叶请做壶的师傅,又在常州府买紫砂。大体的账目她是知道一些,到底赚了多少银子还没有算仔细。 屋子里响起了算盘声,婉宁站起身跟着母亲挨个看掌柜算的账目。 昆哥坐了一会儿就有些着急打发身边的小厮。“快去庄子上跟崔二哥说一声,庄子上恐怕是去不了了。” 小厮出去的时候外面已经下了雪,大雪比杨树花还大,一朵朵地飘下来,站在外面一会儿就睁不开眼睛,这个时候如果坐在马车里去庄子上,倒是能看到好景致,可如果站在外面干等,可是要冻够呛。 小厮心里想着一溜烟去了庄子。城门外就看到崔奕廷牵着马站在那里,小厮忙上前将六爷嘱咐的说了。 崔奕廷没有要走的意思。小厮道:“六爷说,要等着七小姐才能出来。外面又下雪了,崔二爷早些回去吧,家里那边正在打算盘,一时半刻恐怕打不出来。” 姚婉宁帮着看账目? 崔奕廷点点头,“跟你们六爷说一声,还是老地方等着他。” 小厮听了抬起头来,大雪正好落在他鼻尖上,这雪什么时候会停呢。 等小厮走远了,陈宝在一旁惊讶地道:“姚七小姐还要自己算账目……”他听说的大家闺秀都是琴棋书画,真是少有算账目的,如今姚七小姐已经回到姚家,怎么还要亲自管这些。 陈宝话没说完,只觉得冷冽的目光望过来,他硕大的身躯顿时打了个冷战,再也不敢接着往下说了。 然后是二爷清晰的声音,“不管做什么,都凭的是自己的本事,换做旁人撑不起那么大的家。” 陈宝连连点头又站回雪窝子里。 …… 屋子里的地龙烧的很热,婉宁捧着暖炉和沈四老爷一起算计明年该拿多少银子买田地,多少银子开铺子。 昆哥来来回回走了几趟,婉宁看到焦无应手里的账目已经见底,抬起头来看到昆哥正向她这边张望,才走过去和昆哥到外面说话,“怎么了?” 昆哥道:“不是说好了去庄子上。” 婉宁看着外面下起了大雪,“等到哪日天好了再去吧!” 都让人等了好几个时辰,现在又改成了不去。 昆哥眼睛里有几分失落、懊悔的神情。 这些日子忙里忙外准备过年,里里外外脚跟不沾地,刚才也没有仔细去看昆哥的神情,现在才看出些端倪,“怎么了?” 昆哥低声道:“我说去庄子上骑马,崔二哥就在外面等着,这都等了好几个时辰了。” 崔奕廷不会一直都在等吧? 这雪都下了好久,庄子上肯定去不成了。 婉宁看向昆哥,“去让人问问,若是还没走,就请进家里来吧!”这样的天气谁也不能在外面站几个时辰,八成是走了。 昆哥顿时欢脱起来,忙去吩咐下人。 一刻钟的功夫,下人呼哧着热气跑回来,“小的去的时候崔二爷还在城外站着呢,现在迎进院子来了。” 婉宁一怔,没想到崔奕廷就在外面等了这么长时间。 昆哥穿上氅衣已经去了院子里,婉宁也跟了过去。 压满了雪的园子里,崔奕廷穿着雪貂披风走过来,披风上沾着雪,站在阳光下好像蒸腾着发着雾气似的。再仔细看过去上面是一层半化的冰霜,他抬起头来,眉眼上都沾了雪。细长的眼角好像也被冻住了般,精致的面孔看起来也比往日白皙了许多。 听到脚步声响。崔奕廷抬起头来,眉眼也没动一下,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瞧着她。 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园子里跑出一只大白猫,停在崔奕廷身边,仰头看了看崔奕廷,然后“喵”地叫了一声,神气地抖了抖身体,顿时皮毛上的积雪一下子被抖得四散开来。弄了干净,猫儿又舔了舔爪子,然后竖起胡子冲着崔奕廷得意地喊了两声。 雪貂的披风,平日里看起来傲气逼人,如今挂满了抖不掉的冰霜,连只猫看着都嫌弃。 看着那人和那猫,婉宁不由自主地笑出声。 园子才扫出一条路,婉宁在上面走,崔奕廷在旁边脚踩在雪上,这样一来。就在她身边的雪地里,留下了一个个的脚印子。 昆哥要去给舅母折花,跟着丫鬟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婉宁停了脚步。“昆哥的事还没来得及谢谢你。” “婉宁。”清澈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如果没有亲耳听到,她是不会想到崔奕廷这样的人可以这样耐着性子,轻着声音说话。 婉宁转过身去。 “我之前说过的话是认真的。”雪水好像都化进了他的眼睛,在里面成了涓涓细流。 “我知道你持家有道,人又聪慧,”崔奕廷静静地看着婉宁,“可我不是图这个。” 婉宁看着他那认真的面孔,“你在扬州向我家的伙计打听过我们家有没有个姓蒋的亲戚,在泰兴你也向大伯打听过同样的人。现在这个人你找到了没有?” 他的眉眼都沉静着,“我是问过那个人。可是现在不找了。” 婉宁不明白,“为什么?”为了这件事辗转问了沈家又去问姚家。为什么突然又不找了。 崔奕廷道:“你有没有觉得有些人似曾相识?” 婉宁略微思量,在泰兴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裴明诏,看到他骑在马上时的样子,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种感觉一闪而逝,她当时没有去追究,人与人之间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就像她和崔奕廷,无论做什么事好像都不用太多的解释。 她喜欢的人,应该是踏实稳重,极具责任感的人,无论怎么样也不可能是崔奕廷这样有些倨傲,张扬的性子。 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些,想要离崔奕廷远一些,可是到头来,崔奕廷反而离她越来越近了。 就像雪地里留下的脚印,只要她向前走,他就在她身边。 婉宁道:“你是觉得谁像……” 崔奕廷摇摇头,“我找那个人,是因为觉得那个人应该在我心里,后来我心里确实有了人,我想我也不必再去找。” 婉宁有些惊讶,他是这样直率的解释,没有遮遮掩掩。 她有自己的主意,又是那种利落的性子,他知道她不可能会很快就答应下来。 却没想到她会问他的事,忽然的欢喜,就像一束阳光照在他的眉梢,让他忍不住想要将眉眼都扬起来。 “朝廷要招安海盗抗倭,福建那边不算太平,我听昆哥说,你舅舅准备回扬州顺道要去泉州府看茶园。” 听着崔奕廷的话,婉宁点点头。 崔奕廷道:“最好晚些时候再去,就算有要紧的事也可以让伙计去办。” 招安海盗抗倭? “海盗肯被招安?”婉宁问出来。 崔奕廷道:“表面上是。” 也就是说,实际上会怎么样谁都不清楚了,既然崔奕廷让舅舅小心不要去福建,那这件事还真就不小。 第一百九十八章 欢笑 婉宁道:“我会跟舅舅说。” 两个人走到桥上,婉宁低下头看到桥上都结了冰,下人用镐头在冰面上砸了两个大洞。 婉宁看过去,“这是要做什么?” 桥下的人来应道:“六爷想要在这里钓鱼。” “我答应昆哥去庄子上钓鱼,”崔奕廷道,“庄子上不能去,不如就在这里。” 说话间,昆哥已经拿了两根鱼竿过来,下人递过大箬笠两个人各自戴了站过去,崔奕廷教昆哥挂鱼饵。 都准备妥当刚要往冰洞里放,昆哥抬起头看向望过来的婉宁,“姐,你也过来瞧瞧,看看我们能不能钓出大鱼来。” 在冰面上钓鱼那不是很容易的事吗?她从前就听说过,可是还没亲眼看过,昆哥这样一说,婉宁也想要去看。 童妈妈要上前搀扶,婉宁就摇了摇手自己提起了裙角走过去。 几个人围着两个冰洞往下看。 箬笠下的少年轻扯着鱼竿,昆哥自己拿着杆子却还向崔奕廷这边看过来,昆哥的两只小手抵不上崔奕廷五根袖长的手指,那鱼竿在他手里稳若泰山,昆哥还没看个明白,忽然鱼竿一动,崔奕廷竿子上已经有了一尾大鱼。 昆哥将鱼竿塞到婉宁手里,笑着过去看。 婉宁抬起头来,正好看到崔奕廷箬笠下明艳的面容。 “二哥,教我,教教我。” 昆哥干脆连崔奕廷的姓氏也抹了去,径直叫起“二哥”来。 婉宁向昆哥那个冰洞里瞧,都是同样的饵,同样的冰洞,怎么那边出鱼。这边就钓不出来,正想着手里的鱼竿也动了动,婉宁下意识地立即将鱼竿扯了起来。眼看着一尾大鱼被提到了冰洞口,可是那大鱼猛地一挣又落回湖里。 “等着鱼上钩不能太着急。”崔奕廷慢慢地说着弯下腰来。祍襟一撩开,佩玉上红色的穗子沿着他的腰身落在冰面上。 雪貂的披风,红色的帽子穗,一瞬间仿佛刻在了这雪地里似的。 崔奕廷提起鱼竿,抬起下颌笑着看她,“你瞧,钓上来了。”然后提着丝线递给她。 鱼儿在空中跳跃着,水滴滴哒哒地流下来。他的笑容就像是献宝一样。 昆哥先反应过来,一把将那鱼捉住,却因为一溜手被溅了一脸的水,三个人同时笑起来。 …… 沈敬元让人抬来了酒,家里没有旁人,就和崔奕廷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吃起酒来。 婉宁跟着沈氏和沈四太太在后面用了饭。 沈四太太道:“披风是不能穿了,就在前面烘着呢,里面的直缀都湿了,我说怎么办呢,是不是让崔家的下人回去拿衣服。可是想想又不是那么回事,老爷也是嘴快就说家里有新做的袍子,我以为崔二爷会不高兴。哪知道他就那么穿上去。” “在朝廷里当值就是辛苦,不知道在外面走了多远的路,靴子也湿透了,这要是一直穿着回到家里还不落下病了,恰好就脚的尺寸也差不多,也穿了老爷的。” “平日里看起来挺吓人的,哪知道人倒是随和,所以人啊,还是相处之后才知道……” 舅母边摆果子边喋喋不休地说起来。 沈氏就在旁边笑。 婉宁低头帮忙摆箸。她也没想过,一个在外面威风凛凛的人。脱掉那身官服是什么模样。 昆哥也就罢了,他们两个也跟着玩的那么疯。 前面沈敬元和崔奕廷喝了不少的酒。舅母准备去前面看看,没有进院子就满脸笑容地回来,“你舅舅醉了,拉着崔二爷要做策论,让二爷说说他这样能不能考上举人。” 舅舅喝醉了不是书就是画,这些东西在他心里总是个疙瘩。 沈四太太笑着和婉宁道:“从前醉了是找你父亲写字,如今好了,竟然找崔二爷做起策论了。” 说完才觉得失言,不好意思地看了沈氏一眼。 沈氏倒是笑笑,“都是过去的事了,嫂子提起他也无妨,当年我也是看上他写的字,听到他读了很多书颇有才气才愿意嫁过去。” 父亲的字很好,这是婉宁知道的。 沈氏想想,“当年张家就是看上了他的字,现在想想……真是造化弄人。” 婉宁倒不知道这一层,当年张戚程是看上了父亲的字才会跟父亲结交?大周朝字写得好的人不少,怎么就喜欢父亲的字。 张戚程开始是想拉拢父亲,后来母亲被休,有起了什么变故让张戚程将父亲当做了乘龙快婿? 是因为张氏的身孕?可为什么非要是父亲不可,如果欢哥不是父亲的,为什么张氏不嫁给欢哥的父亲。 有很多事,现在就是想不通。 “因为他会仿字,”沈氏轻声道,“有一次我看到他仿写董琪的字,写的一模一样,好像还因此换过赶考用的盘缠,不过后来入仕之后,就不再写了。” 沈氏说着顿了顿,“那都是从前的事了。”那时候姚宜闻还得意洋洋地在他面前说这些,还说若是没有银子送岳家礼物,不如他写了字出去卖。 转眼之间物是人非。 …… 婉宁从沈家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崔奕廷精神气爽地骑马走,舅舅却在厢房里呼呼大睡,好不容易半醒过来却将醋当成了酒喝。 舅舅的酒量没得治,却每次都喝的这样豪放。 不知道两个人怎么就定下了约,舅舅想要作策论,想要喝酒就让下人去崔家喊崔奕廷过来。 舅母却说,每次秋闱、春闱听到试题舅舅都要疯魔一阵,现在有人接着了。 回到姚家,婉宁下了马车就看到有人穿着大红猩猩毡戴着昭君套站在垂花门。 婉宁还没说话,蒋静瑜立即走上前,“婉宁。”说了两个字,蒋静瑜就哽咽着眼泪掉下来。 两个人走进院子。蒋静瑜才道:“我外祖母带着我妹妹进京来了,是因为我妹妹病的厉害,在屋子里大喊大叫不肯吃喝。秦伍郎中就想起来七妹妹你会治这样的病,想要请你过去看看我妹妹。” “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 蒋静瑜说着擦了擦眼角。“如今我祖父也知道了,说治好治坏我们家都会感念七妹妹的恩情。” 上门来的贺家真的就是蒋静瑜的外祖母家。 没想到是因为蒋静瑜的妹妹来请她去看病。 多年的习惯,只要上门的病患,她就不会随随便便拒绝,婉宁道:“有些病我是看不了的,贺家有的是杏林圣手,他们无可奈何,我也不一定就有法子。不过既然找到我,我总要过去看看。” 没想到婉宁这样痛快地答应,蒋静瑜有些怔愣,片刻之间她立即露出喜悦的笑容,“那我回去就跟外祖母说。” 婉宁看着蒋静瑜,“你说的妹妹是你的亲妹妹?” 蒋静瑜点点头,“我家里出事之后,外祖母就将我和妹妹接过去住,只不过因为我妹妹的病,很少人知道她。从前她还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后来却……留在我外祖母家里也是为了方便照应。” 贺家能千里迢迢将一个生病的孩子带到京城,可见贺家老太太对这个外孙女的喜爱。 贺家老太太用贺家的方子给外祖母治过病。不管蒋姨奶奶和蒋静瑜是什么心思,她却不能因为对这两个人的怀疑,连吃饭、走路这样的寻常事也变得畏首畏尾。 蒋静瑜拉住婉宁的胳膊,笑着道:“你真好。” …… 小宫人将紫砂壶捧过来放在矮桌上,一双修长的手伸过去,将泡茶的动作做的行云流水。 靠在软榻上的皇帝放下手里的奏折接过小巧的粉彩仙鹤纹杯,放在嘴边尝了一口,抬起头看向对面的顺妃娘娘。 顺妃娘娘病了一场,下颌尖下来。高高的发髻让她如同仙姬般不食人间烟火,“皇上觉得好喝吗?” 皇帝放下手里的杯子。“朕喝惯了从前的,倒是你跟皇后喜欢这种新奇的东西。” 顺妃娘娘笑了一声。“妾也是觉得好奇才让人将东西置办全了,这是多聪慧的人才能想到用这么多的东西来喝茶。” 皇帝随便应了一声,又将目光放回手里的奏折上,“不过都是些女子喜欢的东西。” 顺妃娘娘给自己也倒了杯茶,“妾很喜欢做这茶的姚七小姐,宫里要赐宴命妇,妾想着将这个姚七小姐也叫进宫说话,左右是进过宫的人,也识得些礼数。” “赐宴的事跟皇后和惠妃商量,请什么人也是你们来定,”皇帝并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说到这里却顿了顿,“难得你和皇后都喜欢那个姚家的小姐。” 顺妃娘娘翘着眼角,“聪慧漂亮的闺秀谁不喜欢,之前来给我治病的蒋家小姐,妾也很喜欢,再选几个闺秀一起叫进宫,就是给宫里添添热闹。” 皇帝道:“一年里只有几次宴席,就凭着你们的心思去办吧!” 送皇帝去了养心殿。 顺妃坐在软榻上休息,女官将桌子上的点心换成了顺妃爱吃的蜜饯子。 顺妃想了想豁然笑起来,“我这是顺水推舟送个人情,好不容易开口说桩婚事,任谁都要给我几分薄面。” 女官低声道:“娘娘想得周全。” 那自然是周全。 无论什么事都已经算计的精准,不会再出什么差错。 第一百九十九章 憎恶 姚宜闻觉得身子很沉,尤其是在冬天里,身上如同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壳,他站在角落里,就像是等着要偷窃的贼子。 马车、轿子都停在山下,然后是纷纷来上香的香客,姚宜闻向前走了两步,看到熟悉的人又退后一步,这样走走停停,终于里眼前不远处的孩子只有几步的距离。 “六爷。”旁边的下人喊一声,姚宜闻立即走开了一些。 昆哥转过头,将手里刚求的平安符放好。 “六爷,老爷、太太那边拜好了。” 昆哥点点头,跟着下人一起走过去。 姚宜闻在一旁看着,那个孩子脸上露出明朗的笑容,眼睛清亮,不知怎么的,看过去心里就会赞叹,怪不得天资很高。 姚宜闻小心地将昆哥的面容和自己的重合着。 他小时候是不是这样的脸颊,昆哥的眉眼是不是和他有些相像。 只要顺着这个想下去,姚宜闻就觉得难以把握住自己的思量。 虽然五弟说要从扬州打听,他还是觉得应该找沈氏问一问。 沈氏是个不会撒谎的人,至少在他面前说话、做事都不太遮掩,不论他问什么,沈氏都会仔细地回答。 平日里他只要心平气和地跟沈氏说话,沈氏什么都不会瞒着他。 他还是很了解沈氏的脾性。 …… 沈氏求了签正要亲自去找庙祝解签,就看到一个青衣小仆过来说话。 沈氏身边的妈妈听得这话不由地皱起眉头。 “什么事?”沈氏问过去。 妈妈低声道:“娘子,那是姚家的下人。” 姚家的下人,沈氏向周围张望,“是婉宁来了?” 管事妈妈摇了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沈氏立即就明白过来,“要做什么?” 管事妈妈道:“想要请娘子去那边说句话。” 沈氏摇摇头。“就说我不去,让他们再也别找来了。” 沈氏说完向后面走去。嫂子陪着杨老太太来上香求平安符,她本不想出来,昆哥磨着她出来走走散散心,她这才跟过来,哪知道会在这里遇见姚家人。 看管事妈妈的脸色,这个姚家人恐怕就是姚宜闻。 沈四太太这时候走过来拉着沈氏去解签,姚宜闻在外面等了半天不见沈氏,这么多人来来往往他不好再打发人去问。正要离开,前面遣出去的下人来禀告,“不肯来见。” 没想到沈氏不肯来说句话。 姚宜闻顿时觉得脸上有些不好看,转身向外面走去,却不想在半路上遇到熟人,只得佯装回来为姚老太爷求了道药王符。 姚宜闻求了符就要走小路过来,刚走到一棵枇杷树下,就听到有笑声,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在地上握雪玩,孩童玩起来就收不住手。你来我往地丢雪球,雪球扔来扔去眼见就冲着前面的人呼啸而去。 姚宜闻正好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跑过来挡在女眷面前,雪团子顿时就砸在那孩子的身上。 然后是一个他很熟悉的声音。“昆哥,没事吧?” 戴着帏帽的沈氏蹲下身来收拾昆哥身上的残雪。 昆哥笑着道:“姑母,没事。” 帏帽上的青纱飞开,是沈氏那张让他熟悉又陌生的脸,从姚家走的时候沈氏面容悲戚,没先到再见到沈氏,沈氏却眉眼飞扬,脸上满是笑容。 看着沈氏和昆哥,姚宜闻一时有些恍惚。想起沈氏抱着婉宁嬉笑时的情形来。 这样思量,让姚宜闻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说完话的沈氏和昆哥抬起头也发现了不远处的姚宜闻。 沈氏皱起眉头。昆哥伸出了细细的胳膊,挡在沈氏面前。看到姚宜闻没动,昆哥脸上浮起了明显的憎恶,“路就这么窄,是你先走还是我们先走?” 姚宜闻顿时觉得脸皮像是被火烧了般。 再去看沈氏,沈氏已经转过头避开了他,眼前的两个人都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他本来是想心平气和地问两句,谁知会弄成这样的局面。 姚宜闻低着头匆匆地走开。 沈四太太刚好扶着杨老太太从禅房里走出来,看到姚宜闻不由地抽了口冷气,低声道:“怎么就在这里遇上了。” 沈氏也去搀扶杨老太太,昆哥的表情还有些僵硬。 杨老太太侧脸看过去,伸出手来拉住沈氏的手,“这孩子,手怎么这样凉,你们这些孩子终究是年纪尚轻,要学学我老太婆,就算天大的事都不要放在心上。” …… 姚宜闻眼前浮起的是昆哥倔强的表情,那张小脸就在他眼前怎么也挥之不去。 姚宜闻踏进家门,正要去内宅换衣服,就看到管事妈妈脸色苍白地出来差点就撞在姚宜闻身上。 “这是做什么?” 姚宜闻顿时喝问过去。 “不好了,”管事妈妈哆嗦着嘴唇,“老爷,不好了,太太收拾东西要回公爵府。” 姚宜闻皱起眉头大步走去张氏的院子。 屋子里传出张氏哭泣的声音,姚宜闻撩开帘子立即看到张氏哭红了的眼睛。 如妈妈忙带着丫鬟退出去。 张氏抽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姚宜闻被哭得心神不宁。 “三郎。” 张氏好半天才抬起脸看向姚宜闻,仿佛是下定了决心。 姚宜闻被叫的一怔,三郎,他心里早就系了个疙瘩,不知道张氏喊三郎是叫他还是在叫五弟,可如今张氏喊着三郎,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你跟妾身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准备将妾身休了,将沈氏接回来?”张氏说着顿了顿,“若是这样,妾身也不用老爷为难,这就……回去跟父亲说。” 姚宜闻没料到张氏会跟他说这些。 张氏没有和他吵闹,反而软声软语地问他。 张氏道:“如妈妈在口子胡同那边听说老爷派了人手去扬州……下人多了几句嘴,说老爷让查那个沈元坤,老爷为什么要查沈元坤?为什么去打听沈元坤的生辰?” 姚宜闻顿时说不出话来。 “沈家将宅子买在我们家旁边,婉宁明目张胆地来来回回走动,老爷不闻不问也就罢了,如今当着我的面就遣人去打听沈家的事,”张氏轻声道,“妾身总还为老爷生下了欢哥,若是老爷真的要休妾身,不要这样遮遮掩掩,直接跟妾身说清楚。” 姚宜闻皱着眉头,“我什么时候说要休了你?” 听到这话,张氏又软了几分,含着眼泪,“那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老爷要在意那个沈元坤。” 姚宜闻坐下来不说话,只觉得张氏一直在看他的神色。 张氏试探着道:“老爷喜欢那个孩子?” 姚宜闻没吭声。 张氏像是想到了什么,“老爷难不成是觉得他……他是……” “不要乱说。”姚宜闻呵斥张氏。 张氏顿时坐在软榻上,“妾身原本胡猜一通,没想到却说中了老爷心里。” 张氏仿佛受了打击般,“这件事非同小可,如果真是这样,要仔仔细细地查,万一……就要将孩子接回来认祖归宗。” 姚宜闻很诧异地看向张氏,“万一是,你愿意让我将人接回来?” 张氏一脸哀戚地看着姚宜闻,“婉宁的事,开始是妾身不对,可妾身也没有到不识大体的地步,怎么能让老爷的子嗣流落在外。” 姚宜闻站起身来看向张氏,“没有弄清楚的事不要说出去。”语调不由自主就放轻了许多。 张氏点了点头。 姚宜闻叹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 姚宜之在灯下写字。 这一会儿功夫,婉宁那边应该知道了消息。 婉宁一心护着沈家和昆哥,听到些风吹草动定然会将所有精神都放在昆哥身上,难免会忽略别的事。 就像是灯下黑。 越是她自己的事,如今越要摆在一旁。 他这个侄女,开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却怎么也没想到处处都有她的影子。 何明道没能挡住杨敬,杨敬顺顺利利就去了詹事府,虽说皇上本就赏识杨敬,可是沈家若是有一个环节出了差错,杨敬的名声也会跟着受损,没想到沈家凡事做的妥妥当当,没有少做一分也没有多做一分。 沈敬元到底有多少本事他再清楚不过,这些年沈家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底下,说出来不会有人相信,沈家掌家的人其实已经换了人,换成了还不到十四岁的婉宁。 姚宜之写完最后一笔。 宣纸上赫然出现一个字“引”。 他就是要祸水东引。 …… 婉宁听着童妈妈说口子胡同的事,姚家的下人房就在那边。 父亲不会无缘无故地让人去扬州问昆哥的事。 定然是察觉了什么。 昆哥毕竟是父亲的骨肉,光从长相上也有几分父亲的模样。 不用慌张,这种情况她早就已经料想到,现在就是要安抚好母亲,让舅舅、舅母那边不要出什么纰漏,免得让姚家、张家那些人钻了空子。 第二天,婉宁正要去沈家,就有管事妈妈过来道:“小姐,宫里来人了,太太让您过去呢。” 第二百章 好处 婉宁带着人去了张氏房里。 张氏已经让下人拿了赏银给宫人。 宫人离开,张氏抬起眼睛看婉宁,“宫里宴席外命妇,我们虽然算不上是,却也被请进宫里。” 张氏说完上上下下地看婉宁,“进宫非同小可,见到的人都是达官显贵的内眷,不比平时,你要好好准备。” 从张氏屋子里回来,童妈妈显得有些着急,“太太也不说小姐都要准备些什么,小姐从来没去过这样的宴席,万一出了差错怎么得了。” 落雨、落英几个也不知道怎么办都看着婉宁。 “不着急,”婉宁吩咐落雨准备纸笔,“我给卿眉写封信就什么都知道了。” 余卿眉是安怡郡主的女儿,这样的宴席定然去过,该注意什么余卿眉会告诉她。 给余卿眉的信刚刚写好,贺家就来人请,蒋静瑜也跟过来,“妹妹,我让人准备了药箱和金针,你看看还需要些什么?” 婉宁摇摇头,“我不用这些。” 蒋静瑜好奇地看着什么也没带的落雨、落英,不用这些东西要怎么看症。 …… 崔奕廷从宫里当值回来,崔家下人立即迎过来,“二爷,老爷在家中等您,太太说了,老爷发了脾气,让您无论如何也要回去。” 下人话音刚落,就听到清脆的声音,“二哥。”崔奕征远远地下马快步走过来,见到崔奕廷,脸上露出亲热的表情。 崔奕廷和崔奕征两兄弟一起骑马回崔家,进了门崔奕征快走两步,“二哥,一会儿父亲发脾气你千万要忍着点。父亲因为叔叔那件事心里仍旧不痛快,毕竟这些年二叔帮衬了族里不少事,二叔下了大狱族里不少长辈都给父亲写了信。数落二哥的不是。” 这些年崔实荣的确没少为崔氏族里办事,难不成因为这个。他就要以叔父马首是瞻。 崔奕廷不可置否反而看崔奕征,“就快开春闱了,准备的怎么样?” 崔奕征笑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到了考期心里反而就放开了。” 弟弟向来是豁达的性子,崔奕廷看着弟弟的笑容,他实在不能将几年后拔剑自刎的弟弟联系在一起,弟弟死了。母亲也重病,父亲任叔父摆布,再后来这个家就不像个家了。 “就要过年了,二哥还是搬回来住,”崔奕征道,“总归都是一家人,不能总在值房里委屈着。” 说着话进了院子,屋子里就传来崔实图的声音,“你说有什么好处?” 崔夫人道:“建功立业那是好事,奕廷有分寸。” “你就知道护着他。” 下人撩开帘子。崔奕廷、崔奕征进门向父母行礼。 崔实图面色不虞,沉着脸看向崔奕廷,“我听说朝廷要招安海盗。” 崔奕廷还没说话。崔夫人道:“饭都好了,有什么事吃了饭再说。” 崔实图看了崔夫人一眼,不再作声,崔夫人忙吩咐人去摆箸,吃过了饭,父子两个去书房里说话。 下人刚端了茶上来,就有三个幕僚也跟着进了屋。 几个人行礼之后坐定,崔实图开了口,“福建那边你不要去掺和。”说着看向屋子里的幕僚。 其中一个幕僚站起身来。“那个王卢江和倭寇素有来往,手里的船只都是在倭寇买办的。每年都要劫走十几艘商船,这样的人不太可能会被朝廷招安。福建的邓家和倭寇周旋十几年,朝中武将又弹劾邓嗣昌养寇自重,才有人提出要招安王卢江,这定然是邓嗣昌设下的陷阱,皇上不采纳这个法子就是还信任邓嗣昌,若是真的派个人去福建,招安之事不但不成,定然还会引起战事……” 崔实图道:“说清楚点……” 幕僚道:“万万不能碰福建的事,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幕僚说完话,崔实图看向崔奕廷,“皇上有没有问过你福建的事?” 崔奕廷道:“还没有。” 崔实图脸色阴沉,“如果问到你,你一定不能去管。” 这是谁都能想到的,所以满朝文武只要提起福建都悄无声息,能跟倭寇打仗的武将不多,弹劾邓嗣昌的人恰恰是才到福建不久的汪同海,汪同海是汪皇后的娘家人,仗着汪皇后的关系才敢这样针对邓嗣昌。 皇上就算现在信了汪同海,只要倭寇、海盗闹事,还是需要有人打仗,一个邓嗣昌不要紧,乱了福建的战事,这个罪责谁也承担不起。 崔奕廷道:“皇上是因为陈文实老将军的事猜疑了邓嗣昌。” 李成茂出事,查来查去找到了邓嗣昌头上。 崔实图道:“就算是因此起了猜忌,招安海盗也绝无可能,邓嗣昌有爵位在,有勋贵的支持,外甥女顺妃娘娘在宫里又极为受宠,”说着看向崔奕廷,“陈文实的案子虽然你也办了,可是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沾手。” 屋子里一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看崔奕廷。 崔奕廷看向父亲,“那要看事情怎么发展。” 他让幕僚说了这么多,这个逆子竟然还说出这样的话,胆子也太大了。 “父亲放心,我不会胡来的,”崔奕廷道,“如果没有想好,我也不会出头。”福建的事的确要好好思量才能去做。 没有和家里说一声,就将自己的叔父送进大牢,还让他放心不会胡来。 崔实图脸色铁青,他这个儿子从来就不会听话,小时候就太顽劣,长大之后更是不按长辈的意思办事,退掉了陈家的婚事,留了封书信就来到京城,这样的行径,皇上竟然还给了他锦衣卫百户之职,如果他接下来能小心行事,将来定然会有大好的前程。 可他偏偏就不能和寻常人一样…… 崔实图气急,转身出了门,屋子里的幕僚急忙跟过去。 崔奕廷站起身淡然地去了书房,打开手里的舆图去看,就连父亲这样早早就辞官在家的人,也早就知道邓嗣昌的行径,勾结倭寇和海盗在福建无所不为,却没有人敢去碰邓嗣昌这块石头,直到他害死陈文实,去了宣府如对待倭寇般对瓦剌,让瓦剌用几百人就攻破了边疆重镇。 人人都想要稳重行事,不要走错一步。 崔奕廷将何英叫过来吩咐,“让人去盯着邓俊堂。”邓俊堂进京绝不是只为了和裴家定下婚期。 何英道:“您放心,世子爷刚遣人来说,邓俊堂已经喝的迷迷糊糊,就在花船上睡下了。” …… 花船在河上慢慢地摇,邓俊堂脸颊绯红,不住地向外喷着酒气,定远侯世子沐淮尚悄悄地走进去,旁边的花魁荣小娘点点头,立即轻声问过去,“公子是个可怜人,难不成这门亲事就这样算了?” “算了?”邓俊堂迷迷糊糊地道,“爷早晚要跟他们算账,什么东西……都是什么东西,爷进京……是为了……立功,等……爷立了……大功,让……他们……都悔……之莫及,我父亲……是……福建的副总兵……我姐姐……那是宫中最得宠……的娘娘……我们家……皇后娘娘怎么样……比不上我们家……你跟着我……我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 “干脆你嫁给我,”邓俊堂说着整个人向前滚了滚要去抱荣小娘,却被荣小娘一把推开,邓俊堂撞到了罗汉床上,却也不恼仍旧闭着眼睛缠上来,“来啊……来啊……” 大白天的就醉成这个模样。 沐淮尚实在看不过去,皱起眉头转身从花船里走出来,吩咐下人,“走,去崔家找奕廷。” …… 婉宁在贺家门口下了车。 贺二太太立即迎上来。 马车的帘子掀开,先是露出鹅黄色的宫裙,然后是银红色斗篷,紧接着是一张明丽的面庞,白玉般的脸颊,明亮的眼睛,如木棉般抿起的嘴唇。 模样有些像沈家人,却多了淡雅逸群的气质。 所以每次秦伍先生提起姚七小姐都是满心的敬服,说不定这次找对了人,能治得妍姐的病。 蒋静瑜指了贺二太太给婉宁认识,大家见了礼走进内宅去。 贺老太太坐在花厅,见到婉宁就站起身,“这是姚七小姐,快来,让我瞧瞧。” 贺老太太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头发花白却精神烁烁,“可算是见到人了,在扬州就听秦伍说,后来去泰兴才知道,原来已经来京城了。” 贺二太太从丫鬟手中端了茶给婉宁,“老太太这一路上都在埋怨,早些来见姚七小姐就好了。” 贺家人很亲善,贺老太太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的和蔼,蒋静瑜身上的谦逊、温和就是跟贺老太太学来的。 只不过学是学,毕竟不是发自内心。 几个人说了会儿话,婉宁就问:“生病了的蒋小姐在哪里?” 贺二太太欲言又止,还是贺老太太道:“说出来七小姐不要害怕,妍姐的病这些日子不太好,昨天送饭的下人还被她打伤了头。” 听得这话,蒋静瑜脸上一闪惊讶,显然不知道这一节。 贺老太太道:“听说七小姐答应来看看妍姐,我就让人将妍姐绑在了床上,七小姐去看一眼,若是能有法子也是妍姐命好,若是没法子,我们家也会记得七小姐的好处。”200  ☆、第二百零一章 巧遇 贺家刚刚来京城,租住的院子还没有收拾停当,妍姐的院子在三进院的东边,下人来来往往忙碌着搬东西,看到贺老太太和婉宁几个人过来,都站在一旁低头行礼,礼数周到却少了达官显贵家奴仆的战战兢兢。 “小姐怎么样了?”贺老太太问过去。 丫鬟上前道:“方才疲累睡着了。” 贺老太太点点头,看向婉宁,“这样最好,七小姐看起病症来就会方便的多。” 不吵不闹,至少能上前去探看,蒋静瑜听得这话也松了口气,她这个妹妹,只要想起来就觉得可怕,平日里好端端的人,发起怒来面目狰狞,仿佛要吃人般,从前她还多去照应,几次见到她那般模样,她也不敢再上前,蒋家长辈对妹妹已经不闻不问,也就是外祖母还一直坚持寻医问药。 蒋静瑜想着去看姚婉宁,一会儿见到妹妹不知道姚婉宁会怎么样。 进了小院子。 下人轻手轻脚地上前开门,婉宁跟在贺老太太身后进了屋。 屋子里光线很暗,窗户都用厚厚的帘子封住,伺候的下人轻声说话。 蒋静瑜道:“我妹妹怕光,寻常不让人将帘子放下,病了之后更是不许屋子里有光亮。” 说话间几个人已经到了内室。 丫鬟挽起幔帐,露出床上的人来。 十岁左右的女孩子躺在那里,脸色异常的苍白,眉头紧皱,双手被绑缚着,身体缩成一团,即便是睡着了。嘴唇仍旧不安地抖动。 婉宁想要问蒋静瑜几句话,却发现蒋静瑜已经站在了她身后。 贺老太太将贺家的医术传给了蒋静瑜,蒋静瑜却连生病的妹妹也惧怕似的。 贺老太太倒是没有顾忌。站在蒋静妍的床边,伸出手将蒋静妍脸上的头发拂开。“可怜的孩子,又受苦了,这可什么时候是个头。” 丫鬟帮忙将蒋静妍的手放下来,翻开蒋静妍的手腕,塞进了一只小巧的春诊等着婉宁去诊脉。 蒋静瑜仔细地看着姚婉宁,虽然秦伍再三说姚婉宁看病不用诊脉,她也想眼见为实,或许看好了李大太太和姚家老太太的病只是误打误撞。否则姚婉宁还要用那些三姑六婆的法子来看症不成? 婉宁凑上前去,仔仔细细地看着蒋静妍,造成面色苍白的病症很多,更何况病患睡着就不能仔细地观诊。 “怎么样?” 没等婉宁说话,蒋静瑜已经等不及上前询问,“我妹妹到底是什么病。”这样安安静静的妹妹,哪里像发病时的模样,姚婉宁现在看过去又能看出什么端倪。 蒋静瑜心里想着,不禁扬高了声音。 贺老太太看着姚七小姐的动作,先是查看妍姐的脸颊和而后。然后是露在外面的手指、手腕,又吩咐下人将妍姐儿绑着的另外一只手松开。 虽然没有诊脉,却跟他们看诊的样子差不多。姚七小姐是真的懂医理,否则一个寻常人家的小姐,看到妍姐被绑成这个样子,决计不敢这样就让人松开了妍姐的手,只有一心辨症才会不去顾忌这些。 下人刚刚松开蒋静妍的手,蒋静瑜突然扬声说了句话。 贺老太太也吓了一跳,不禁埋怨地看了一眼蒋静瑜,贺老太太还没转过头来,就听丫鬟惊呼了一声。床上的蒋静妍已经睁开眼睛。 蒋静妍恍惚地躺在那里,大大的眼睛眨了眨。很快却被丫鬟的惊呼声吓了一跳,转过头看向床边围着的众人。 突然看到这么多人。蒋静妍顿时挣扎了一下,身体也跟着扭动。 贺家的下人忙上前去按住蒋静妍,贺老太太刚要将婉宁叫过来,床上的蒋静妍却推开丫鬟坐起身,张牙舞爪地抓打身边的人,嘴里还发出“啊……啊……”的呼喊声。 贺二太太提着裙子上前要将姚七小姐拉开,却看到姚七小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她心里不禁一凉,总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该不是被妍姐吓着了吧?早知道这样她就应该上前帮忙。 贺二太太心里正后悔,却发现妍姐抓住了姚七小姐的手臂张口就咬了下去。 “快……松开……松开……”贺二太太大惊失色,“快……快将五小姐拉开……快啊。” 蒋静瑜睁大了眼睛,谁也没想到妍姐会咬姚婉宁一口。 屋子里顿时乱成一团。 蒋静瑜搀扶着心急如焚的贺老太太。 门外的婆子听到声音进门,正要围上前却看到姚七小姐摇了摇手,然后去翻看妍姐的眼睛和嘴唇。 妍姐咬着眼前的人不放松,却发现修长的手指伸过来翻看她的嘴唇,又去碰她的眼睛,她顺势抬起了眼皮,看到了一双温和的眼睛。 妍姐忽然想起了外祖母和母亲,不管她做了什么事,外祖母和母亲总是轻声安抚她,“妍姐没事,妍姐没事。” 这是谁啊!为什么没有大喊大叫,没有瞪着眼睛看她,目光那么的和善,就像是端着果子的母亲,笑着喊,“妍姐,吃不吃。” 啊,吃。 妍姐慢慢松开了嘴。 妍姐眼睛一酸,眼泪也掉下来,身体刚刚松懈就被下人压在了床上。 惊恐、错愕、恼怒分不清是什么让妍姐又挣扎起来。 童妈妈早就吓得脸色苍白,硬将婉宁拽开了几步,低头去翻看婉宁的手腕。 “没事,”婉宁道,“里面穿着小袄外面还有褙子,袖口还缝着一层白貂毛,咬不透的。”行医这么多年,这样的情形也不是第一次见,其实遇到这种事,比起她们妍姐心里更加惊恐。 贺二太太早就吩咐下人,“快去拿伤药,”说着上前和童妈妈一起捧着婉宁的手腕看,“这可怎么得了。这可怎么得了啊。” 婉宁说了两句,看向贺老太太,“妍姐平日里一直都这样?” 姚七小姐没有被吓到。一边让下人挽着袖子,一边向她询问妍姐的病症。贺老太太不禁一愣,就算是她这么大的年纪,遇到这样的情形也不过如此反应。 真是个好孩子,堂堂的大小姐也不在意这些,一心给妍姐看病。 贺老太太摇摇头,“平日不这样,只有病重才会这般?” “屋子里遮挡着帘子,是病重这样还是平日里都如此?”婉宁接着问。 贺老太太道:“从患病就如此。见不得光,被光照了身上就会起疹子,病也会重些。” “妍姐嘴唇发紫,眼睛也发红,是不是还有腹痛的症状。” 整理婉宁衣袖的贺二太太也不禁惊奇,“姚七小姐如何得知。” 妍姐整个身体蜷缩,是腹部疼痛才会有的体位。 贺老太太道:“这病能不能治?” 蒋静瑜看着婉宁,多少人都说妹妹得的不是病,妹妹这个样子只要见了她的人多多少少都会被她惊吓,外祖母寻了那么多方子。妹妹的病却时好时坏。 蒋家的长辈都避讳问起妹妹,总觉得贺家都说不出的病症,定然不是病而是灾祸。谁也不愿意沾染这个晦气。 “我们出去吧!”婉宁道,“人太多在屋子里,妍姐会害怕。” 突然见到这么多人围在身边,对妍姐的精神是个刺激。 贺老太太点头,伸手拉了婉宁一起出门。 几个人重新回到堂屋里。 贺老太太叹口气,“这孩子命苦,得了这样难治的病症,这么多年一直在我身边将养着,病也不见好转。”蒋家嫌弃妍姐。多少次当着她的面都说,不如让妍姐去了。何必这样受苦,她就是舍不得。所以一直将妍姐和瑜姐留在身边。 “这病,七小姐有没有法子?”贺二太太端茶给婉宁,低声问道。 婉宁看看屋子里的人,站起身走到贺老太太耳边,压低了声音,“老太太,有句话我想问问,妍姐病了这么久,有没有喝过生血。” 贺老太太诧异地扬起眉眼,神情说不出的震惊。 贺老太太这般的模样,不用说婉宁也看了明白,妍姐身上有溃烂,眼睛充血,嘴唇发紫,加上贺老太太惊讶的神情,她已经知道大概。 不等贺老太太说话,婉宁看向贺二太太,“请二太太取些妍姐的尿放在太阳底下,过一会儿我去看看。” 要看尿。 贺二太太下意识地用目光询问贺老太太。 贺老太太点点头,“就去办吧!”事事都被姚七小姐言中,说不定姚七小姐真的能治妍姐的病。 说话间贺二太太已经吩咐下去。 下人刚出了屋子,门口的婆子就进来禀告,“老太太、太太,汪太太来了。” 贺老太太忙道:“快请进来。” 贺二太太去迎汪太太,贺老太太向婉宁道:“是蒋家的旧识,在扬州住过一阵子,这次进京又在路上遇见,路上遇到了大雪,汪家的下人不小心冲撞了妍姐,没想到妍姐倒将汪家六爷吓了一跳。” 贺老太太说了两句话,贺家人已经将汪太太请进了屋。 汪太太刚坐在椅子上就开口询问,“妍姐怎么样?都是我们不好,”说着脸上浮起愧疚和歉意,“老爷回去训斥了誊哥一顿……” 婉宁看着汪太太的模样,想想贺老太太的那些话,恐怕汪家的誊哥不是不小心冲撞了妍姐,说不定是好奇妍姐的病,才会去看。 “汪太太别这样说,”贺老太太道,“原是我们家人没有看护好妍姐。” 汪太太说完话目光挪到婉宁脸上,“这是哪家的小姐,怎么生得这般俊俏。” 贺二太太笑着道:“是姚宜闻大人的长女。” 这话好像勾起了汪太太的一些思量,“是姚家七小姐?” 贺二太太点点头,“正是。” 婉宁站起身向汪太太行礼,不知怎么的,感觉到汪太太那双眼睛仿佛发着亮光,结结实实地扫在她身上。 ***********************   ☆、第二百零二章 打听 汪太太道:“进宫的时候皇后娘娘赏了杯茶,我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大寻常,也不敢去问,足足憋了半个时辰,从宫里出来又去了亲友家,才知道这茶是姚家一位小姐做出的新茶。” 汪太太笑容满面,说的时候还不忘记看着婉宁,“真是心灵手巧啊。”说着就将目光落在婉宁的手上。 汪太太话音刚落,蒋静瑜道:“婉宁除了会做茶还会看症,外祖母就是因为这个才请了婉宁过来。” 汪太太有些诧异,“还会看症?那定然读了不少的医书。” 婉宁回道:“是看了些。” 汪太太听了就道:“妍姐的病可好治吗?” 汪太太这话正是贺老太太还没来得及问的。 贺老太太想想方才姚七小姐问她的话,一颗心不禁提起来,生怕姚七小姐摇头。 婉宁道:“妍姐是旧疾,和寻常病症一样,好好将养就会慢慢好起来。” 贺老太太松口气,感激地看了姚七小姐一眼,不管能不能治好,至少姚七小姐在外人面前保全了她们贺家的脸面。 否则,姚七小姐一脸惊慌失措的模样,只会让汪太太想起家里少爷被妍姐吓到那一幕。 汪太太满脸笑意,“看样子姚七小姐是有了治病的法子,真是不简单,看起来还没有及笄吧?” 蒋静瑜道:“婉宁比我小,今年还不到十四岁。” 汪太太连连点头,“这样的年纪真是好。” 汪太太话音刚落,贺家下人进来在贺老太太耳边说了几句话。 贺老太太惊奇地看着婉宁。 应该是之前让在太阳下晒的尿变了颜色,婉宁站起身就要扶着贺老太太去看妍姐。 贺二太太就留下来和汪太太说话。 走进蒋静妍的院子,贺家下人立即将尿液端过来给贺老太太和婉宁看。 蒋静瑜也追过来。低头看向妹妹的尿,不禁惊呼一声,“怎么会是红色的。” 下人道:“开始也是没有颜色。谁知道被太阳一晒就成了红色。” 贺老太太看向婉宁,“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尿液里含大量的脱氨酶。所以尿液被阳光一照就会变色,再加上妍姐有腹痛和皮肤症状群,就可以确定妍姐的病是血卟啉症,也就是常说的吸血鬼病。 血卟啉症的病患很多会出现神经精神症状,所以她也会经常接触这样的病患,看到妍姐的样子,她心里也就确定了七八成。 婉宁没有回答贺老太太的话,“家里有没有糖果或者很甜的点心。” 蒋静瑜有些奇怪。“要这些做什么?” 婉宁道:“拿过去给妍姐吃,症状多少会缓解。” 血卟啉症病患大多数病的不是很严重,并不像大家传得那么可怕,很多病患看起来不过比寻常人脸色苍白或是红紫些,那也是在病情发作的情况下,遇到这样的病患,在血糖代谢正常的情形下,首先要输葡萄糖缓解病情。 她就习惯性的准备各种各样的糖果和高糖的点心给他们吃。 贺老太太道:“快去拿吧!” 贺家下人立即去准备,很快就端了点心和一盘丝窝糖。 屋子里传出来妍姐喊叫的声音。 汪太太也想过来看看妍姐,贺二太太推不过就带着她一起过来。反正一路上汪家已经看过妍姐癫狂的模样。 刚走到院子外,听到妍姐刺耳的叫喊,汪太太脸上不禁浮起几分怯意。抬起头却发现姚七小姐在和贺老太太说话,“让平日里和妍姐亲近的人送进去,好好安抚妍姐,让妍姐将东西吃了。” 贺老太太颌首看向蒋静瑜,“你端过去吧,跟你妹妹说几句话,让她不要害怕。” 蒋静瑜稍稍迟疑,却在贺老太太的目光下端走了点心,带着下人走进屋子。 贺老太太不放心让婉宁搀扶着也进了屋。 还没到内室。就听到屋子里一声叫喊,紧接着蒋静瑜手里的托盘被妍姐打翻了。蒋静瑜匆匆忙忙跑了出来。 “祖母,”蒋静瑜一脸惊慌。“妍姐不听我说话。” 她叫了两声妹妹,妍姐却仿佛没有听到,还是张牙舞爪地向她冲过来,她吓了一跳后退了几步,妍姐却乱踹了几脚,踢到了托盘的一角,蒋静瑜道:“妍姐已经两天没吃什么东西了,点心拿过去,她也不一定会吃。” 丫鬟很有眼色地又去取点心。 汪太太和贺二太太面面相觑,贺二太太眼睛里透出一股的担忧。 下人很快又端了点心,蒋静瑜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贺老太太长出了一口气,自己要去接点心,婉宁却道:“老太太,让我来吧!” 贺老太太转头看向婉宁。 姚七小姐已经被妍姐咬了一口,还敢再进去劝说妍姐。 相比而言,姚七小姐比静瑜更像妍姐的姐姐。 下人退到一旁,婉宁端着托盘走进去。 和惊慌的病患相处,就是不能吓到她们,可大多数人在看到病患时,不知不觉中脸上已经带了些许排斥、惊讶、惧怕的神情,这样的表情怎么可能会让病患信任。 婉宁端了点心过去,轻声地道:“妍姐,妍姐,我端来了你最爱吃的萝卜糕和芙蓉卷。” 蒋静妍依旧不停地挣扎。 “妍姐,”婉宁将糕点放在矮桌上,坐到妍姐床边,妍姐的脚踹在婉宁身上,婉宁仍旧没有动轻轻地去抚妍姐的脸,“妍姐,没事了,没事了,你乖乖听话我就将绑带给你解开。” 贺家的下人听到这话欲言又止。 床上的妍姐仿佛听懂了一般,挣扎的力度小了许多。 婉宁露出安抚的笑容,“没事了,没事了。” 用微笑和言语让妍姐相信,现在真的没事了。 婉宁却已经扯开了妍姐手腕的布条。 重获自由的妍姐,整个人睁大了眼睛。身体向前冲去,结结实实地撞进婉宁的怀里,婉宁几乎被撞了个趔趄。却伸出手来将妍姐抱住。 “妍姐想不想吃东西?”婉宁轻轻地拍着妍姐的后背,“我拿来了点心和糖果。” 婉宁说着去看床边的丫鬟。 那丫鬟早已经愣在那里。为什么小姐这样闹,姚七小姐都不害怕,还在微笑着跟小姐说话。 换成别人早就吓得远远的躲开,姚七小姐却迎了上去。 婉宁向那丫鬟使了眼色,丫鬟才恍然大悟,将点心和糖果端了过来。 诱人的点心放在妍姐眼前。 妍姐伸手将点心打落,婉宁仍旧紧紧的抱着妍姐,“妍姐。没事,吃吧,很好吃。” 一块点心又递了过去。 这次妍姐有些犹豫可还是避开了。 一块块的点心送过去。 耐心的劝说声不住地在妍姐耳边响起。 没事,没事。 也许真的没事。 妍姐将点心接在手心里,靠在婉宁肩膀上张开了嘴。 蒋静瑜惊讶地抽了一口冷气。 贺老太太不住地点头。 …… 屋子里喊叫的声音渐渐消失,婆子端了空托盘出门,脸上满是笑意,贺二太太将婆子叫住,“怎么样?” 婆子行礼道:“五小姐吃东西了。” 贺二太太一怔,让婆子退下。看向汪太太,“妍姐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姚七小姐真厉害。才过来一会儿就让妍姐吃了点心。” 不但如此,还让妍姐安静下来。 不管妍姐的病能不能治好,将姚七小姐请来是请对了。 汪太太又坐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开,马车一路回到汪家。 汪太太换了衣服去堂屋里,汪同源正在看皇后娘娘赏赐下来的东西,食盒里是几盘精致的点心。 汪同源转头看了一眼妻子,叹口气道:“你说明明都是普通的点心,我们平日里也常吃,怎么看着就不一样呢?” 汪太太笑着过去。“自然不一样,这是御膳房做出来的。家里笨手笨脚的厨娘怎么能及得上。” 汪同源道:“这点心我们是供起来,还是吃了?” 汪太太乜了丈夫一眼。“供半日就吃了吧,这些东西怎么能留。” 汪同源心满意足地坐下来,“要不是族兄要留在福建,我们也不能替汪家进宫觐见皇后娘娘,更得不来这些赏赐,”说着眯了眯眼睛,“我们也算是风光一次。” “老爷这就知足了?”汪太太喝了口茶,“要不是听了泰宁侯幕僚的话,老爷还老老实实为二伯做事,我就不明白二伯弹劾泰宁侯到底有什么好处。” 泰宁侯邓嗣昌在福建是一手遮天的人,手下的武将又擅水战,福建一日也离不开泰宁侯,二伯却不知死活地弹劾泰宁侯,汪同源想到这里看向妻子,“皇后娘娘有没有问你什么?” 汪太太摇摇头,“只是问了二伯怎么样,我说家里一切安好。” 一边瞒着汪同海一边跟邓家来往,看起来他们和汪同海同心同德,其实他们想要的是坐收渔翁之利,等到汪同海失利,他们就是皇后娘娘唯一的母家。 这样一来既靠上了皇后娘娘又结交了邓家。 这是多好的事。 汪同源想起来,“你不是听说皇后娘娘喜欢一个闺阁小姐,可打听清楚了?” 汪太太道:“不但打听清楚,还见到了,生得漂亮,人也伶俐,手下还有不少的茶叶铺子,她的父亲是吏部侍郎,她的母亲虽然被休,却出身扬州的大盐商,听说将手里的银钱都留给她打理,她继母的娘家老爷就更熟悉了,是广恩公张戚程的女儿。” ******   ☆、第二百零三章 保山 顺妃娘娘宫里放了刚剪了的红梅,几个宫人坐在锦杌上说笑着做针线,顺妃娘娘穿着淡青色的褙子,头上只戴了些珠翠,装扮比往日素淡许多。 惠妃笑着过去坐,“宫里的宴席都准备好了,还要妹妹帮衬着多多操持。”说着向屋子里望去。 顺妃年纪小,最喜欢颜色艳丽的东西,从幔帐到穿着粉色、桃红色的褙子居多,可是这两日却奇怪的素净起来,每日里都早早就去皇后娘娘宫里请安。 惠妃微笑着端起茶来喝。 顺妃用帕子捂着嘴咳嗽了两声。 惠妃抬起头,“你这病还没好?” 顺妃道:“已经好多了,这一病我本也没求着什么,没想到却好起来,除了太医院来调理,还将宫外的蒋家小姐也请过来,皇后娘娘还吩咐宫人开了小灶……” 目光中有几分的歉意,仿佛对从前的倨傲有些后悔。 惠妃莞尔,原来是这样。 顺妃到底是年轻,前些时候太过张狂,皇后娘娘宫里没有的果子,她这里都摆的齐全,一张小脸养得仿佛会滴出水来,皇上更喜欢到她这里来,进贡的水果更是一半给皇后娘娘,剩下的大多都送到顺妃宫里。 皇上身边的内侍对顺妃也是卑躬屈膝,一下子让顺妃有了宠冠六宫的名声。 好日子过的毕竟快,有女受宠,顺妃娘家开始胡乱行事,顺妃的父亲被御史弹劾,顺妃乱了方寸在皇上面前求情。 皇上是什么性子,沉着脸离开之后一个月都没有过来,顺妃因此生了大病。 挨一次打,学一次乖。 顺妃这次是彻底收敛了。 惠妃正想着,顺妃微微一动露出软榻上的褙子来,藕色的四合如意天华纹褙子,惠妃在皇后娘娘屋子里看到过。 这是皇后娘娘赏赐下来的。 顺妃怎么会得了这样一件褙子,惠妃登时紧张起来,但凡赏赐皇后娘娘总是不忘了她,这次却先给了顺妃。 从顺妃宫里出来,惠妃问向女官,“顺妃还有什么动静?” 女官道:“顺妃娘娘在皇后娘娘宫里见了汪太太。” 汪太太是皇后娘娘的母家人,顺妃是听说汪太太来宫里觐见,这才赶去了永寿宫,难不成因此得了皇后娘娘的信任。 惠妃顿时觉得如鲠在喉。 顺妃懂得见风使舵,假以时日会不会更让皇后娘娘信任,若是那样,她该怎么办? 惠妃低声道:“留心着点,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来禀告。”她不能让顺妃在她面前使什么花样,真正能为皇后娘娘办事的人是她。 宫里重新安静下来,顺妃望着四合如意天华纹的褙子,嘴角慢慢翘了起来。 …… 姚七小姐很有耐心,不管什么情形,总是能想法子让妍姐安静下来。 妍姐拿着点心和糖果坐在炕上,乖巧的模样看得贺老太太顿时眼睛一酸。 从妍姐屋子里出来,贺老太太看向婉宁,“家里都怕妍姐,你怎么就不怕呢?妍姐这病我们也请过不少人来看,听说妍姐不能见光,病的时候更是无端发脾气,还……有许多奇怪的举动……大多数人都是摇摇头就走了,连方子也不肯开一张。” 没想到姚七小姐却不怕。 婉宁道:“妍姐生病的时候就要吃甜的点心和糖果,才能让病慢慢好转起来,就像小孩子似的,想想也没什么可怕。” 贺老太太没想到婉宁会这样说,听到耳朵里不住地点头,亲亲热热地拉起婉宁的手,“你喜不喜欢看医书?” 她一直在看医书,只是书里有些东西看不太明白。 婉宁道:“不知道您这里的医书有没有注解。” 这孩子真是直率,贺老太太笑道:“有,有,就算没有,我也让人写出注解来给你送去。” 话音刚落,就听下人来道:“蒋四老爷、四太太来了。” 贺老太太点点头。 不一会儿功夫穿着宝蓝色直缀的中年人和梳着圆髻的妇人走进院子。 蒋四老爷上前行了礼,贺老太太道:“去看看吧,已经好多了。” 蒋四老爷应一声,蒋四太太看了一眼婉宁,低声道:“这就是姚七小姐?” 贺老太太点点头。 蒋四太太立即道:“妍姐的事,多谢姚七小姐帮忙。” 话音刚落,屋子里传来妍姐惊呼声。 蒋四太太脸色一变,贺老太太道:“别着急,慢慢来,这已经好多了。” 果然屋子里的声音越来越低,显然妍姐已经慢慢安静下来。 蒋四太太皱着眉头,“这孩子,真是个苦命的,多亏平日里有老太太照应。”蒋家对静瑜、敬妍照应不周,虽然她跟着老爷一直在西北,这些和他们不相关,可是想起这些,蒋四太太仍旧觉得颜面无光,不知怎么才能补偿两个孩子。 想着这些,蒋四太太去看姚七小姐。 因为姑奶奶在姚家委身做了妾室,姚家的事他们也知道不少,姚七小姐却不像传的那样满腹心机,脸上透出一股的秀丽。 婉宁交代了两句就从贺家出来径直去了沈家。 进屋坐下来,沈氏张罗着拿刚刚做好的点心,下人端了两三盘点心都是婉宁爱吃的,吃了几块,婉宁就有些吃不动,母女两个喝着茶说话。 婉宁轻声道:“昆哥有没有再遇见父亲?” 母亲没有说,昆哥却将那天的事都说给了她。 沈氏摇摇头,“没有,”姚宜闻没有再来,她也松了口气,“倒是你,眼见就要进宫了,可都准备妥当?” 婉宁笑道:“衣裙都是余卿眉帮我挑选的,规矩也学了不少,宫里赐宴,我们不过就是个陪衬,只要将礼数做下来,也就没什么了。”这样大规模的宴席,主角是那些外命妇,她们充其量就是见识见识场面。 沈氏嘱咐,“千万别大意,那是宫里可跟外面不一样。” 婉宁笑着道:“母亲,就放心吧!” “快回去再准备准备。”沈氏开始催促婉宁。 …… 听说要去宫里宴席,余卿眉来了几次帮婉宁从头到尾地筹备下来。 余卿眉道:“我和母亲说好了,我就在内宫门等着你,阮如也会去,有我们两个在,保你不会有事。” 婉宁点点头,礼数上她能做的周到,在宫里也没有什么机会说话,应该出不了差错。 进宫那天,婉宁早早就起了床,穿上准备好的衣服跟着张氏一起进了宫门。 …… 这个时辰应该进宫了。 崔奕廷正想着,何英果然进来禀告婉宁的消息。 崔奕廷点点头,打开面前的公文,挥手让何英退出去。 “二爷,”何英低声道,“汪同源将姚宜闻请去了汪家说话。” 汪同源请了姚宜闻?这是为什么? 崔奕廷微微思量,汪同源和姚宜闻应该没有什么交情,两个人又都不擅长结交,尤其是汪同源,对官场上的事向来应付不周,否则也不会一直被汪同海压制在福建不肯放进京来。 从表面上来看,如今邓家和汪家势同水火,姚宜闻毕竟是张戚程的女婿,张戚程又站在邓嗣昌这边。 怎么想,两个人这时候见面都有些蹊跷。 “吴照。”崔奕廷喊了一声。 屋外的吴照立即快步进了门。 崔奕廷道:“去姚家、汪家外安排些人手。” …… 外命妇陆续被叫进永寿宫说话,婉宁、余卿眉、周阮如这样的小姐聚在侧殿里喝茶,等着女官传她们去大殿里磕头谢恩。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女官进来道:“皇后娘娘传姚七小姐。” 婉宁站起身来,向一旁的余卿眉点了点头。 永寿宫婉宁已经来过一次,婉宁跟着女官去了殿内,屋子里除了皇后娘娘、惠妃娘娘、顺妃娘娘,还有几个外命妇,张氏已经站在一旁,等婉宁站定了又跟着婉宁一起行了礼。 婉宁的声音清脆不卑不亢,皇后娘娘点了点头。 “娘娘,妾身说的就是这位姚七小姐。” 略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婉宁略微抬起头,看到了满脸笑容的汪太太。 皇后娘娘握着暖炉笑着听汪太太说话。 汪太太道:“在贺家看到姚七小姐,才知道姚七小姐不但懂得医理,还有淳厚良善的心肠,”说着看向张氏,“姚三太太可真是好福气,我身边就没有这样一个女儿。” 汪太太话音刚落,旁边的顺妃娘娘笑起来,“汪太太已经是第三次说这话了。” 顺妃看向皇后娘娘的目光带着些许深意,旁边的惠妃顿时明白过来,不等顺妃说话,就急着开口,“本宫记得,汪家还有位公子。” 汪太太急忙道:“娘娘说的是我们礼哥。”说着去看旁边的顺妃娘娘。 顺妃娘娘正要说话,惠妃又抢了过去,“可说亲了?” 汪太太道:“还没有……” 惠妃看向皇后娘娘,“那不如,本宫做个保山,从京里的闺秀中选出位小姐婚配可好?” 汪太太一愣,没想到说出这话的是惠妃娘娘。 惠妃乜了怔愣的顺妃一眼,顺妃就是想这样在皇后娘娘面前立下功劳,汪太太的心思已经再明显不过,刚刚进京就将姚七小姐挂在嘴边,她何不顺水推舟做这个好人。   ☆、第二百零四章 搅局 看着惠妃扬起的眉眼,顺妃故意惊讶地望过去,惠妃向来是皇后娘娘马首是瞻,她故意摆出要跟汪家亲近的模样,惠妃果然就着急起来,遣了宫人来她宫中打听。 其实汪家这门亲事,她说了不好,经了惠妃的嘴才更顺理成章,顺妃轻轻地握住怀里的手炉。 惠妃在这时候说话,宫里的女眷都会认为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汪家是皇后娘娘的母家,为大周朝立下赫赫战功,皇后娘娘的父亲三十九岁就死在了战场上,哥哥汪同海曾在鸿胪寺任职,也承继了汪家桀骜不驯的性子,很少到宫里来觐见,也不像寻常外戚一样讨要什么恩赐,前两年更是主动求了外放的官职远远离开了京城。 这么多年皇后很少赏赐汪家,这样一来今天皇后的赐婚就变得天经地义。 至于姚婉宁,她们没有将话挑明,不可能会猜出什么,就算现在已经猜出来,也不能在这时候说话,赐婚的旨意没下,谁也不知道惠妃娘娘说的京中闺秀指的是哪家的小姐。 总不能别人还没说之前,她就自己站出来拒绝。 那可真是闹了大笑话。 顺妃想着提起帕子到鼻尖。 在这时候赐婚,她就是要看着姚七小姐的脸色,让姚七小姐眼睁睁地看着命运被人握在手里。 多好,多舒服。 这就是上位者才能有的特权。 她进宫受宠求的就是这个,要不是这个姚七小姐,那个崔奕廷她苦心安排的事怎么会一下子化为泡沫,御史言官怎么会趁机弹劾父亲,她怎么会“病”了那么久。 她可是睚眦必报的人。 谁拂了她的意,她就让谁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汪同源的儿子她再了解不过。汪家不是什么好去处,姚七小姐得了皇后娘娘喜欢,以为就有了皇后做靠山。可现在面对的是皇后娘娘的母家,姚七小姐还能求谁帮忙? 顺妃娘娘觉得身子说不出的舒坦。 她仔仔细细地安排了这一场戏。可是不容易,今天定要好好地看着。 借着姚七小姐也要让广恩公、泰宁侯这些勋贵知道她的厉害。 今天宫里的宴席是为她而设的。 她不是中宫又怎么样,照样将这些人玩弄于手心。 …… 广恩公府内,张夫人诧异地看着张戚程,“赐婚?老爷这……怎么突然说这个,那是皇后娘娘的母家,岂不是便宜了姚婉宁?” 张戚程道:“汪同源就是个蠢货,汪家子弟本就少。他若是能有半点的出息,汪同海就不会看紧了他,生怕他惹出事来,这个人只要你给他半点的好处,他就会什么也不顾,尤其是被哥哥压制了这么久。” “自诩为皇亲国戚,仗着皇后娘娘,就以为能握住大权,到头来就是被人利用的棋子,事事都听从身边妇人的话。那妇人也是个骄横跋扈的,远近谁不知晓,去了那种人家。就算是完了,更何况在福建还吃了邓嗣昌的好处,背地里将哥哥都卖了,将来不过就是邓嗣昌的一条狗。” 听到这话张夫人心里才痛快起来,“那个姚婉宁可不是个百依百顺的,能不能答应?” “不答应?由不得她,赐婚先要问长辈有没有婚约,瑜珺进了宫自然会说得清清楚楚,接下来就是礼部拟旨。不嫁,那她只有死路一条。我会叮嘱宜闻看紧了她,死也要给我死到汪家去。” 张夫人不明白。“为什么为一个姚婉宁要这样费心思。” 张戚程道:“我们早就想和汪家结亲,只是舍不得身边的孩子,如今算是有了机会,”说着顿了顿,“除了这个,说不得还有更大的好处。” 张夫人见张戚程今天又兴致接着说,忙仔细地听过去。 “那个崔奕廷一直都在帮沈家,姚宜之在沈家喝过酒,听说了崔奕廷不少的事,崔奕廷将姚婉宁带来京中,又这样费心帮忙,说不定心里喜欢那丫头,眼看着喜欢的人被赐婚,以崔奕廷的性子,定然厌弃汪家,崔奕廷真的去了福建,说不定就会将这件事算到汪同海头上。”同是汪家人,谁也逃不掉。 张夫人从来没听过这话,“这……是不是真的?” 张戚程笑一声,“是不是真的,我们就走走看,反正左右对我们没有坏处。” …… 婉宁看向顺妃娘娘,顺妃面色却沉静如水。 汪太太一脸期盼的笑容,忙站起身来谢恩。 婉宁想起在蒋家遇到汪太太的情形,不由地心里一紧,汪太太看她的目光和寻常人不一样,带着几分的审视。 惠妃娘娘已经挥了挥手,女官来领她出去。 如果让她多坐一会儿,她至少能看出更多端倪,现在显然她没了这样的机会,她前脚踏出大殿,后脚这里面的事都跟她没有半点的关系。 大殿里还坐着其他命妇,婉宁飞快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安怡郡主,整个人忽然摇摇晃晃起来。 旁边的张氏还没有察觉,安怡郡主已经惊呼一声,“快……快扶住姚七小姐。” 婉宁感觉到手臂被人撑起来,然后她脚一软就势靠在女官身上。 旁边的裴太夫人正琢磨汪太太和惠妃娘娘的话,看到婉宁晕倒正要上前,却感觉到身边已经有人站起身迎了上去。 安怡郡主和镇国将军夫人崔映容已经在婉宁身边喊,“婉宁,婉宁,这是怎么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婉宁睁开眼睛,“没事,我只是……有些头晕。”挣扎着就要起身,却站不起来。 惠妃娘娘正要探头望过去,旁边的汪太太已经道:“姚七小姐这是病了?这是什么病?”说着话已经站起身,很是着急的模样。 “这孩子手冰凉,许是身子太弱,”崔映蓉看向皇后娘娘。“娘娘,我将这孩子带出去歇一歇。” 说话间女官已经领了内侍进门。 皇后道:“安排姚七小姐去侧殿里歇着,让太医过来看看。” 内侍应了一声。忙下去安排。 宫人将婉宁搀扶去了外面歇着。 这样一来,话茬一下子被打断了。 惠妃娘娘不知道要怎么提起。顺妃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汪太太。 汪太太道:“这孩子身子单薄,真是让心疼,前些日子我在贺家看到姚七小姐,姚七小姐正给蒋家小姐治病,蒋家小姐那病寻常郎中吓也吓走了,难得姚七小姐有耐心。” 顺妃在一旁笑道:“汪太太还真的喜欢姚七小姐。” 汪太太只是点点头没有做声,眼前还是方才姚婉宁摇摇欲坠的模样,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病。 顺妃轻轻皱了皱眉。按理说,这时候汪太太已经立即提起儿子的亲事,却被姚婉宁这样一晕犹豫起来。 …… 靠在软榻上,安怡郡主立即吩咐女官去拿热茶,茶放在矮桌上,安怡郡主道:“让姚七小姐静一静。” 女官很有眼色地退出去。 安怡郡主转身走回来,婉宁已经从软榻上坐直了身子。 崔映容眼前一亮立即明白过来,“你这是……”说着转身去看安怡郡主,“莫不是惠妃娘娘说的赐婚是要将婉宁许给汪家?” 如果皇后娘娘这话说出去,谁还能反对。 到底是怎么回事。突然之间怎么会有这种事。 婉宁将去贺家遇到汪太太的事说了,当时她只是觉得奇怪,并没有想到婚事上。即便是婚事也会有风吹草动,她一定会察觉,谁知道却突然之间在宫里被惠妃娘娘提起。 给汪家赐婚的对象到底是不是她,她也不能确定,只是方才慌乱中,她仔细看了汪太太,汪太太的神情很复杂,甚至还不由之主地去看顺妃娘娘。 “不能让他们这样胡来。”崔映容一下子站起身。 安怡郡主惊讶地看着崔映容,平日里不太说话的人怎么一下子长了脾性。好像有些不管不顾似的,“你那继母定然不会替你说话。” 张氏不可能会将事压下来。 婉宁晕倒了。张氏只是装作手足无措的模样。 说话间,就听到张氏道:“婉宁怎么样了?” 崔映容皱起眉头来。轻轻拉了拉婉宁的手,然后点了点头。 张氏和太医院的御医一起进了屋子,安怡郡主就要和崔映容一起出去。 “郡主,”张氏忽然道,“多谢您照应婉宁,要不是您我还愣在那里。”一副要挽留安怡郡主的模样。 …… 裴太夫人从皇后娘娘宫里退出来,方才姚七小姐一晕厥,汪太太紧张地向前几步拉着姚三太太问东问西的确透着一股的奇怪。 莫不是皇后娘娘做主要将姚七小姐嫁去汪家?这样一想,裴太夫人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她本想着将裴家的事打理清楚,过了年再让保山去姚家,谁知道会生出这样的事来。 这要怎么办? 裴太夫人看向姚七小姐休息的屋子。 她到底要不要进去?她顿时犹疑起来。 这是皇后娘娘要赐婚,汪家恐怕还涉及福建的事,在什么都没弄清楚之前,她不能草率行事。 正想到这里,崔映容一下子从屋子里走出来,径直就要去内殿。 内侍迎过来道:“镇国将军夫人,几位娘娘正在和汪太太说话。” ***** 把最难的地方写过去了,明天就扬眉吐气一下。 另外,看到有人说蒋家的事,蒋家的事是必须要交代的,写这文的时候就知道前世、今生两条线写不容易,主要是重生的又不是女主,就要换其他的方式表达,其实是在今生这条线上将前世也表达出来,我会尽量想法子写的更顺畅些。   ☆、第二百零五章 争先 崔映容想了想,看向内侍,“劳烦您向娘娘禀告一声,姚七小姐那边已经好些了。” 内侍向外看了一眼,太医院的御医刚刚赶过来。 镇国将军夫人像是有什么话想要说。 “劳烦公公。” 崔映容低声又说了一声。 裴太夫人不禁目光闪烁,崔映容这样毫不遮掩地请内侍帮忙。 内侍推不过只好道:“咱家就去禀告一声。”言下之意还要看皇后娘娘愿不愿意见。 崔映容道:“有劳了。” 皇后娘娘已经见过所有的命妇,如今就是留着自己母家人说几句话,镇国将军夫人却说什么也要再去觐见。 内侍将女官叫来耳语几句,女官走进去立即在皇后娘娘耳边说起来。 顺妃娘娘侧头看过去,只见皇后点点头吩咐,“将镇国将军夫人传进来吧!” 崔映容进了内殿,抬起头来只见汪太太满脸笑意,心里不禁一沉。 皇后娘娘喝了口茶问过去,“姚七小姐怎么样了?” 崔映容道:“已经好多了,许是进宫的时候没有吃喝,这些日子又一直帮着三太太照应家里,这才一时身子虚了,多亏娘娘身边的女官有经验,一碗糖水喝下去就好了起来。” 汪太太直着腰身听,等崔映容说到最后明显地松了口气。 顺妃娘娘没有什么表情,一副万事不管的模样。 崔映容咬了咬牙,奕廷虽然没有跟她明明白白地说过,可是这次姚七小姐进宫,奕廷特意去找了她,让她帮忙照应。 奕廷这个孩子好像是无忧无虑地长大。其实背地里读书写字、弓箭走马一样也不比旁人少学,仿佛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心里想的比谁都仔细。她实在看不得哥哥将奕廷当做一个不怕疼痒铁打的孩子看待,什么都不闻不问。 奕廷喜欢姚七小姐她早就看在眼里。不能因为遇到这种情况就装聋作哑只想着保全自己,不肯出头。 她没什么好怕的,老爷一不求官爵,二不求十足的富贵,她身为一个姑姑不能凭嘴上的功夫说说就罢了,遇事就要有个长辈的模样。 “那孩子是真让人心疼,”说到这里崔映容已经坐在椅子上,毕恭毕敬地向皇后娘娘道。“说起这个,妾身上还有件差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办完。” 皇后显得有些惊讶,抿嘴笑道:“什么差事?” 崔映容提起这件事又是高兴又是踌躇,“我那兄嫂看上了姚七小姐,让我去说项,我又是个脸皮薄的,就托了安怡郡主,安怡郡主也喜欢姚七小姐这个孩子,我们商量着不知怎么去说好。只等着姚三太太病好了,就一起过去,不管好的坏的都要说一通。直到姚家点头为止,为了这门亲事我是准备连脸都豁出去了……” “从前我可没觉得这有什么难办的,真的做起来才知道不容易,先要让人去仔仔细细地打听了,又生怕突然上门冲撞,再托了人算了好日子,找到安怡郡主这个属牛的人陪着,才准备上门,”崔映容抿嘴笑。“我那嫂嫂还让我这次进宫替她向皇后娘娘谢恩,就是皇后娘娘赐了一柄金如意。说不得崔家就要有喜事了。” 崔映容故意一口气说出来,不去看周围人的脸色。 顺妃不禁有些诧异。 镇国将军夫人突然之间就说出这样一长串的话来。 就为了一个姚婉宁? 这个平日里不太说话的镇国将军夫人。一口气就说了这么多。 顺妃侧头看过去,汪太太已经变了脸色,惠妃娘娘也是满面尴尬,只有皇后娘娘坐在那里脸上像寻常一样神情带着些许威严,眉宇间有淡淡的倦容。 崔映容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 常常进宫的宗室妇,怎么可能会犯这样的错误。 内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汪太太先咳嗽了两声,崔映容才向四周望去,脸上的笑容褪去变成了些许惊慌,忙站起身向皇后娘娘行礼,“是不是妾说错了什么?” 皇后伸出手,“快起来,宫中宴席就是召你们过来说说话,”说着看向身边的惠妃,“只不过方才惠妃要帮汪太太保媒,提的就是姚七小姐。” 崔映容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半晌才哑着嗓子,“都说好女百家求,这可真是要急死人了,”说着还是一脸的不可置信,“汪太太是早早就识得姚七小姐?” 汪太太没想到崔映容会突然问起她,“在贺家见过一次……” 崔映容惊讶,“才有一面之缘?” 顺妃立即明白了崔映容的意思。 京里达官显贵的婚事都是千挑万选,就算看上一家的闺秀也会遣人悄悄打听,这样一来一往就算谈及婚事也要几个月之后,汪家才进京多长时间,怎么就能一下子对姚七小姐这样的喜欢。 汪太太下意识地去看顺妃,笑着道:“许是投缘……” “那还真巧了,”崔映容道,“这可要闹出……我们家可是万事俱备,就等着上门求见了。” 闹出笑话来。 这几个字就差点说出口。 可是谁不知道崔映容的意思。 顺妃娘娘心里冷笑,崔映容可真敢睁着眼睛说瞎话,崔家什么时候准备求娶姚婉宁?说的煞有其事,就不怕皇后娘娘真的让人查问起来。 皇后已经说了惠妃保媒,崔映容还敢接着说下去。 这个姚七小姐到底有什么好处,让崔映容这样拼命去争。 内殿里顿时一阵安静。 所有人都看着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散开手,旁边的女官立即将新拿来的手炉换过去。 半晌皇后娘娘抬起清亮的眼睛,“本宫还真没想到,有这么多人想要给姚七小姐保媒。” 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低声道:“娘娘,时辰好了。” 皇后娘娘点点头,“去吧。别误了宴席。” 汪太太也站起身来行礼,几个人鱼贯退了出去。 …… 顺妃回到宫中换衣服,女官急忙迎上来道:“皇后娘娘没有再让汪太太过去说话。” 本来算计好的赐婚。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波折。 女官顿了顿,“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惠妃已经说出去的话。怎么能再收回来,即便的崔映容应变的再好,也很难过皇后娘娘那关,一边是镇国将军夫人,一边是自己的母家,总不能让自己的母家在命妇面前丢了脸面。” 汪家和姚家这门亲事到底能不能做成就要看皇后娘娘怎么安排。 突然之间多了一个变数,顺妃胸口如同突然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让她说不出的难受。 想起姚七小姐晕倒的那一刻。 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怎么就能看出眼前的形势。想到这样的法子让镇国将军夫人和安怡郡主走出了内殿。 应该就是在那时候,姚七小姐向崔映容说了什么,崔映容才会拼了脸面帮忙。 …… 婉宁靠在软榻上休息,御医用过银针之后就退了出去,张氏和其他女眷一起去了宴席。 “姚七小姐。” 婉宁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转过头看到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 “皇后娘娘召姚七小姐觐见。” 婉宁还没有单独见皇后娘娘,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候,她突然晕倒,这里几分真假骗不过皇后娘娘。 御医一把脉就会更加的清楚。 婉宁站起身跟着女官一起去了东次间。 皇后娘娘坐在临窗的大炕上,静静地翻看着膝头的一本书。 婉宁上前行礼。皇后娘娘没有说话,屋子里只有纸张发出的清脆响声。 婉宁恭顺地垂着头,陪着皇后娘娘看书。 “身子怎么样了?”皇后娘娘突然询问。 婉宁立即道:“臣女无碍。实不该让娘娘担忧。” “怎么会晕倒?” 皇后娘娘问这样的问题,她应该怎么回答? 是如实禀告,还是想方设法搪塞过去,她不能否认也不能承认她是故意为之,她应该表达自己真实的情绪。 “臣女是一时害怕,突然见到许多夫人,只觉得被人仔细地瞧着,心里就一阵发慌,脚就软下来。”婉宁尽量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姚七小姐指的是汪太太的目光。 皇后眼前立即浮起汪太太几分的贪婪。几分欢喜的神情。 汪太太在算计什么她不知晓,就连惠妃替汪家说亲也是她不知晓的。 惠妃说起来时。她原本想着不过是门亲事,姚七小姐也颇让她喜欢。嫁进汪家也没什么不妥,却没想镇国将军夫人忽然也提起姚七小姐。 无风不起浪。 镇国将军夫人求着内侍觐见,这里面必然有蹊跷。 宫里的风吹草动不应该逃过她的眼睛。 皇后抬起眼睛去看站着的姚七小姐,想到那些关于姚家的传言,姚七小姐说害怕是因为觉得没有依靠?姚三太太脸上是一副乐见其成的神情。 宫里的手段她见识的已经太多。 她虽然贵为皇后,深处内宫中,有多少次是感觉到害怕。 是任人摆布,身不由己的时候。 还是明知道被人陷害,却不得不低头认错的时候。 姚七小姐如今的表情她再熟悉不过,一丝的苦涩,一丝的不甘却压制在那恭谨的表情里。 何其相象。 婉宁自然而然地看了皇后娘娘一眼,皇后娘娘似是若有所思。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的性子她已经揣摩到了几分,汪太太不一定是一心靠着皇后娘娘,否则也不会侧目去看顺妃娘娘。 她只有一次押宝的机会。   ☆、第二百零六章 做媒 皇后看着婉宁,她也是这般年纪得知将要嫁给宗室,她那时候以为将来会是个富贵荣华的王妃,却没想到会稳坐后位。 早知如此,她说什么也不会嫁进来。 内宅中的那些手段,大多是真的拈酸吃醋,在这个宫里却动辄就关系到性命,她是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害怕这两个字一直藏在心底,有多少人能明白。 这富贵荣华高位厚禄让人羡慕却也时时刻刻刺的她眼睛生疼,否则她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淡出宫门。 姚七小姐这句,害怕,说进了她心里。 皇后站起身,女官急忙过去侍奉,婉宁也忙起身行礼,皇后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径直出了大殿。 片刻功夫女官进来道:“侧殿准备了房间,姚七小姐跟着我去歇着吧!” 婉宁点了点头。 …… 安怡郡主坐在宴席上向崔映容点了点头,崔映容顿时松了口气,只要赐婚的旨意没有下来,不要说汪同源,就算是真正的皇亲国戚,也要想方设法放手一搏。 内侍将消息送出宫,转折了几次到了崔奕廷手上。 崔奕廷豁然抬起头,细长的眼睛里是冰冷的光,“什么时候?” 何英道:“不到半个时辰,现在宫里的宴席应该还没有散。” 崔奕廷立即起身,“姚宜闻在哪里?” 何英立即出去问,“还在衙门里。” 何英正想问崔奕廷接下来要做什么,刚张开嘴,崔奕廷已经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 姚宜闻在吏部抄写文书,平日里跑腿的隶员凑过来低声道:“姚大人,庄王府的小厮过来。庄王请姚大人过去说话。” 庄王? 姚宜闻握在手里的笔不禁一抖。 庄王怎么会要见他,庄王府办喜事的时候他过去庆贺,却只是说了两句客套话。平日里也不常和这位王爷来往。 “什么时候?”姚宜闻问过去。 吏员忙道:“大人自己出去看看吧!” 姚宜闻放好了文书,忙走了出去。庄王的随从已经等在那里,姚宜闻正想要说话,随从道:“王爷在王府等着呢,姚大人请吧!” 立即就要去王府? 姚宜闻来不及多想,自家的轿子已经抬了过来。 坐在轿子里糊里糊涂地到了庄王府,姚宜闻想来想去都不明白庄王爷到底为什么喊他过来。 庄王府的青衣小厮已经等在门口,见到姚宜闻一言不发地将他带到书房坐下。 方才还在衙门里,转眼之间就置身于王府之中。 庄王爷是皇上最信任的宗室。只是近年来旧疾缠身很少出入朝廷,私下里并不结交官员,今天为什么会将他叫过来。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姚宜闻动手整理了领口,站起身准备相迎,却听到说话声从外间传来。 “庄王爷,这次的事就请您多多帮忙。” 姚宜闻认得这个声音,是左春坊的何明道。 庄王爷还请了何明道过来,看来定然是公事,姚宜闻侧耳听过去。 庄王道:“詹事府詹事之职不是已经定了杨敬。公文已经分发下去,任谁也帮不上忙。” 显然是推脱的口气。 何明道接着道:“詹事之职下官已经不敢想,是听说通政司空下了职位……王爷曾管过通政司。”故意在这里停顿下来,声音也意味深长起来,“还请王爷多多提携。” 庄王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何明道更加谦卑起来,“下官知道王妃喜欢芍药,这宝石乍看过去就如同真花般。” 听着何明道谄媚的声音,姚宜闻也不禁拂了拂袖,真是小人嘴脸,为了官职不择手段,如今更是连脸面也不要了。有奶就是娘说得就是何明道这种人,真是令人不齿。想想自己也曾和何明道结交,哪知道明面上有几分风骨的何明道。私底下却这样恶心。 “东西拿回去吧,”庄王道,“本王咳疾重了,才在家中养病,衙门里的事已经不加过问。” 庄王一再拒绝,何明道不禁有些着急,“听说王爷心目中已经有了人选,就是吏部的姚宜闻。” 姚宜闻心里顿时一颤,没想到庄王叫他过来是为了这件事,这段日子不少人去吏部打听消息,所有人都是满脸期盼的神情,不知道这样的好事会落在谁头上。 通政司。 那是皇上心腹重臣才会任的职位。 不像他如今,虽然名声在外却手中没有半点实权。 如果让他去通政司,姚宜闻手指一颤,那会是什么样子,在朝廷里彻底的扬眉吐气,姚宜闻想到这里心跳不由地加快。 庄王没有说话。 何明道似是站起身,“王爷,那个姚宜闻不堪重用啊……” 姚宜闻忽然觉得脸上一片火热,瞪大了眼睛。 何明道接着说,“王爷不知道那个姚宜闻,表面上有些风骨,实则为了官职不择手段,谁不知道姚家从前落得什么境地,还不是娶了扬州沈氏家境才慢慢好起来,那个姚宜闻却为了做官休了沈氏,娶了广恩公的女儿,虽然做了吏部侍郎却从来拿不得半点的主意,朝廷有半点的风吹草动,他就立即去寻广恩公商量,广恩公说东他不敢去西,私下里都被人叫做‘张孝子’。” “从前下官任学政时,姚老太爷贿赂主考想要求试题,被主考当场揭穿,姚家就一股脑都推给了沈氏,这件事姚宜闻还是求到我头上,我帮着说了话才将案子压了下去。” 何明道的声音清晰地传进姚宜闻的耳朵。 张孝子。 贿赂主考。 他什么时候被人叫做张孝子?贿赂主考的不是沈氏吗?沈氏为了沈敬元才用了他的关系,结果差点连累了父亲,怎么成了父亲贿赂主考不成推给了沈家。 姚宜闻只觉得心脏似是突然崩裂开来,身体被四散的血液冲得重重地晃了两下。 他在心底里才骂了何明道为了做官不择手段,没想到转眼之间何明道却这样说他。 何明道是和他有来往的人,怎么敢为了一个官职就在庄王爷面前这样说他。 庄王爷听了会怎么样? 就算之前有意举荐他去通政司。如今也会犹疑。 何明道仍旧在说着。 沈家,张家的事就在他舌尖上跳动。 终于庄王低沉的声音响起来,“你先回去。这件事我作不得主,到底怎么样还要看吏部如何拔擢。” 何明道已经使尽浑身解数。不得不垂头丧气地告辞。 姚宜闻听着外面的响动,看到宝蓝色的帘子掀开,年轻的庄王走进来,他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上了脸颊。 说不出的羞臊让他忍不住浑身颤抖。 “王爷,”姚宜闻上前行礼,“那何明道是含血喷人,我们姚家从不曾有这种事。” 姚宜闻话音刚落,只觉得庄王异样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不知怎么的。见到那样的目光,他不禁心里瑟缩,好像自己撒了大谎。 “叫你过来,本来是有话要跟你说,”庄王拿起手边的茶杯,“如今正好我府中有事……” 这是要送客。 姚宜闻心里大急起来,冷汗从他额头上滑下来,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现在走出这扇门,否则就再也没有了颜面见人。 “王爷,”姚宜闻恳切地看过去。“还请王爷指点。” “本王听说你有个女儿大方得体,做事进退有度,早已经名声在外。” 没想到庄王会提起婉宁。 姚宜闻吞咽一口。“王爷说的是我的长女。” 庄王点点头。 “本王想你家风素来不错,就想为令爱做个媒。”庄王声音淡淡传来。 家风素来不错。 姚宜闻觉得嗓子如同被刀割了般难受,腥咸的血一直涌到他的喉口,何明道的声音又传来。 这样看来,庄王爷是为了给婉宁说媒才将他请来王府,根本不是因为通政司的官职。 要不是因为婉宁,庄王爷绝不会再留他说话。 姚宜闻低头道:“没想到小女能有王爷做媒。” 庄王想了想,眼睛里露出爱才的目光,和之前看姚宜闻完全不同。“本王要说的这个人,出身名门望族。深得皇上信任,年纪轻轻就身居要职。四书五经六艺样样精通……” 听到庄王爷说这些,姚宜闻豁然想到翰林院编修楚青,楚家算得上是正经的书香门第,要论年轻有为,楚青应该算是一个。 翰林院编修是正七品的官职,将来应该会有个好前程,对婉宁来说,这已经算是极好的姻缘。 只是楚家不嫌弃婉宁的生母出身商贾? 陈阁老还不是因为这个才不肯让陈季然娶婉宁,他还想过书香门第不成,将来只能再行物色。 庄王接着道:“连皇上都夸赞他静思笃行,持中秉正,未经科举入仕就有了正六品的官职,是皇上身边的新贵。” 姚宜闻忽然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正六品官职。 这是谁? 庄王道:“本王说的是兄弟皆尚书,先皇后的母家,曾任谨身殿大学士崔实图的长子,崔奕廷。” 崔家是先皇后的母家,正经的名门望族。 庄王爷为崔奕廷做媒要娶婉宁。 姚宜闻僵立在那里。 庄王抬起眼睛,“你可愿意和崔家结这门亲事?崔家请我来提亲,生怕怠慢了令爱。” 崔家怕怠慢了婉宁。 看着庄王的目光,姚宜闻耳边响起何明道的话,私下里被人叫做“张孝子”,庄王爷方才不肯说了,是怕他拿不定主意要找岳父商量? 姚宜闻已经汗湿了衣襟,立即点头,“王爷做媒是小女的福气。”但愿王爷看在这门亲事的份上,不要将何明道说的那些话放在心里。 他怎么也想不到某一天要牢牢抓住婉宁才能在人前站直身体。 没有这门亲事,他定然已经惊慌失措。 *****   ☆、第二百零七章 赐婚 “这么说,就算定了,崔家还等着本王的消息,”庄王说着吩咐下人,“将崔家送来的庚帖拿来。” 红灿灿的帖子送到姚宜闻眼前。 姚宜闻仿佛这时候才弄清楚,这件事是真的。 打开一看,庚帖上清清楚楚地记着崔奕廷的生辰八字,还有钦天监写的八字批语,怎么会写的这样周全。 姚宜闻草草看过去,大概的意思是崔奕廷婚配上百般不忌,不好合婚的几个属相,婉宁都不在其中。 方才被何明道吓了一跳,如今手里被塞了一张庚帖,姚宜闻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庄王道:“既然是我保媒,等到成亲之日我跟着一起去迎亲。” 庄王爷不但保媒还要跟着迎亲,姚宜闻不禁一怔。 将姚宜闻送出府,庄王吩咐管事,“去崔家说一声,庚帖已经收了。”既然收了庚帖就不能随随便便答应别家。 就算是赐婚也要让内侍来询问,这样一来总算多了些胜算。 庄王妃听得消息赶过来,庄王咳了好一阵子才停下,庄王妃忙送上一盏茶水,“怎么偏偏就看上了同一门亲事,要不是之前有所安排,这可怎么是好。” 庄王咳的胸口疼,让庄王妃不停地用掌心慢慢地送着,好半天才理顺了气息,“好事多磨,自己争来的亲事好,能拼了命去争,就是心里真的喜欢,将来才能夫妇和顺。”说着掀开眼睛看王妃。 听着王爷说的俏皮话,庄王妃也不禁笑起来,去推搡庄王的肩膀,“这件事王爷怎么不早说,早些说妾身将姚七小姐请过来坐坐。也好认认人。” 庄王摇摇头,“别看崔奕廷做起事来有手段,这次却小心的很。追的紧了怕跑了,跟的远了怕丢了。要不是这次有人处心积虑的要坏事,也不会一下子让他怒起来。” 这样才显出了崔奕廷办事的狠劲儿。 …… 南书房里。 皇帝在看着福建的奏折,提起笔来又不知道要写什么朱批,终于将笔狠狠地丢掷在桌面上,“那些海盗倭寇当真那么厉害?朝廷剿了那么多年,居然没有半点的起色。” 吏部的官员被憋了一屋子,都在商量是谁去福建的好。 推选了几个人,都被皇上驳斥回来。再拟名单哪里会这样容易,不能满朝文武随随便便的扒拉过来一个个地去试,只能揣摩皇上的心意,希望两边权衡抓出个人来,将这件事平平安安度过去。 听着皇上发脾气,几个人互相望了一眼,皇上是有意要将门槛提高,将来去福建的定然是皇上十分信任的人。 在没有任命之前,谁都是那个人的陪衬。 如今已经万事俱备,却怎么不见那个人毛遂自荐。 等了好久。吏部也开始有些忐忑不安,难不成根本没有这个人,是真的要他们拟出人选?吏部尚书从南书房出来急忙去了内阁找几位阁老商议。 “不是有消息传出来皇上要用锦衣卫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内阁的议事房里许多人已经坐不住。 汪同源来了京城。皇上没有召见却让人问了福建的事,汪同源将王卢江手底下的海船式样带过来呈给皇上御览。 海盗手里居然已经有了上百艘海船,不管是招安还是剿灭现在都刻不容缓。 圣意真是难以揣摩。 吏部已经焦头烂额。 吏部尚书终于忍不住去见了夏大学士。 夏大学士看着手里的奏折,听吏部尚书说话。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按照常理锦衣卫那边应该有了动静,却怎么这样沉得住气。” …… 宫里的宴席散了,锦衣卫换了一班值守。 张戚程也在屋子里听消息,夏大学士那边没有任何的动静。 张戚程很奇怪,崔奕廷到底在等什么。既然之前有了风声,就不是乱传。就算是再镇定从容,也应该在皇上最为心焦的时候体察圣心做出决断。就算是崔奕廷不去,也应该给出了理由。 夏大学士在宫里不曾回府,也是有些坐不住,想要等出个结果。 还有几天就过年了,竟然还有这样一件棘手的事不好解决。 “宫里的消息传出来没有?”张戚程低声道。 话音刚落,就有下人来道:“汪家那边有了消息,说是惠妃娘娘当着命妇的面说出要为汪家做媒的话,还问了三太太姚七小姐有没有婚约。” 张戚程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总不能驳了惠妃娘娘的面子,更何况还有皇后娘娘的母家在。 皇上对汪家不是一直都有亏欠,用一桩婚事弥补过去是最简单的方法。 “崔奕廷早晚都会去福建,现在不过是造声势而已,不用管他。” 听了这样的消息,下一步要难受的人不是他们。 再等一两日,邓俊堂就能写消息去福建。 …… 值房里,崔奕廷看着手里的花名册。 下属来禀告,“定远侯世子来了。” 崔奕廷点点头,不一会儿功夫沐淮尚大步走进来,“奕廷,”还没有站稳脚跟,沐淮尚就急着开口,“你到底要怎么样?” 屋子里的人退下去,几个心腹守住门口,沐淮尚就更加急切起来,“福建你到底去不去?不去的话要怎么安排,去又要怎么办?你在这是不是要等什么消息?” 所有人都在等皇上的举动,都在揣摩去福建的人会是谁。 崔奕廷道:“去不去福建,要等宫里的消息,我们不用着急。” 不急才怪。 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清楚,就是要自己信任的人去福建,可是锦衣卫的事吏部不好开口,许多人都在等着有人自己摆明态度。 崔奕廷道:“去不去福建不重要。重要的是另一桩。” 另一桩,他从醒过来之后,一直想要做的一桩事。如果在这时候失去,他做的那些努力就没有了任何意思。 福建本就没有人愿意去。更没有人赞成招安海盗,皇上执意要派人手去福建,吏部写了两本奏折被驳斥回来就不敢再动手,加上早早就有皇上要派心腹之臣去福建的说法,整个朝廷都在算计那个心腹之臣是谁。 这样一来好像所有事都停滞住了,宁可不做不错,谁也不敢有什么建议。 所有人都以为他在托大,等着关键时机稳住自己的地位。危急时刻才会站出来,解开现在的困局,让皇上松口气。 “崔大人,”说话间,内侍进来值房,“皇上有请南书房。” …… 崔奕廷快步进了南书房。 皇帝埋头在奏折之间,屋子里是浓浓的墨气。 崔奕廷等候在一旁。 吏部的文书源源不断地从内阁议事房里送过来。 皇帝看了奏折,提笔写了朱批:不准,再拟。 “福建的事,你怎么想?” 皇帝低沉的声音从书案的另一边传来。崔奕廷弯下腰,“听圣上的意思,剿就剿。招安即招安。” 冷笑声传来,皇帝抬起脸失望地看向崔奕廷,“都等着看朕的笑话,吏部要么选出胆小怕事的官员,要么用那些只会写奏折弹劾的清流,知道朕不可能用这样的人,还一遍遍送奏折上来。” 皇帝站起身,走到崔奕廷跟前,“一个个都是搪塞朕。” 崔奕廷不慌不忙地跪下来。“皇上,微臣说的没错。想要招安,就给王卢江一个机会。若是招安不成,就派兵剿灭海盗,大周朝历经几十年,平西北,击倭寇,大大小小的战事从不曾间断,小小的一个王卢江,不过有百艘船只,还不能难为满朝文武,是生是死,是胜是负,皇上让微臣去福建,无论如何微臣都会有个结果,将海盗、倭寇乃至整个福建的局面弄个清清楚楚,查不出个结果定不归京。” 声音清脆,铿锵有力,没有半点的犹豫,也没有半点的害怕,仿佛面临的是一件小事。 整个大周朝不必怕一个小小的王卢江。 不必去怕什么倭寇。 皇帝面色好转,目光中带着几分的诧异,“你愿意去福建?” “微臣愿意,”崔奕廷道,“微臣进宫之前已经拿定了主意,方才微臣若是能求得去福建的差事,离开京城之前该如何尽孝。” 皇帝五官彻底地舒展,抬抬手让崔奕廷起身。 崔奕廷没有起身,“皇上,微臣求个恩赐。” “说吧!” 终于有人能了解他的心思,皇帝的声音也变得轻松起来。 “家中长辈看好了一门亲事,微臣求皇上赐婚光宗耀祖。” …… 从南书房到永寿宫,皇帝的心情变得好多了。 皇后娘娘早早就等在宫门处,帝后两个一起进了内殿,皇帝问起白天宴席的事,“怎么样,可顺利?” 皇后娘娘颌首。 皇帝靠在软榻上,表情很是随意,“前一日听惠妃说,要给汪家做媒。” 皇后显得很惊讶,“皇上知晓这件事?” 皇帝道:“只是听惠妃说,朕答应让她去办,在京中选个闺秀就赐婚过去,”说着顿了顿,“选了哪家的闺秀?” 没想到这件事已经传进皇上的耳朵,她却还被蒙在鼓里,“是姚宜闻的长女,姚家的七小姐。” 本来已经放松的皇帝忽然睁开了眼睛,看向皇后,“皇后说的是谁?” 看着皇帝的神情,皇后轻轻捏了捏帕子却不动声色,“是吏部侍郎姚宜闻的长女,姚婉宁。” 皇帝显得有些诧异,很快却恢复如常,“怎么是她?” 皇后忙问过去,“可有什么不妥?” 皇帝缓缓道:“朕方才在南书房听说,锦衣卫百户崔奕廷家中正准备和姚家议亲。” 皇后先是一愣,很快却笑起来,“臣妾也听说了崔家长辈相中了姚婉宁。” 两桩婚事,却是同一个闺秀。 皇帝没有做声,转头看正在剥桔子的皇后,皇后眉毛弯起,脸上带着笑意,一副很不在意的模样。 好像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按理说他已经答应了给汪家赐婚,就不该有改变,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赏赐皇后的母家。 黄橙橙的橘子送到皇上跟前,淡淡的橘子香气沁人心脾,让皇帝忍不住要接过来吃。 皇后温声道:“皇上在想什么?是否觉得为难?”说着顿了顿,“依臣妾看,这根本是两回事,给汪家赐婚是皇上看在臣妾的份上要赏赐汪家,赐婚归赐婚,并没有说要赐婚哪家闺秀,京里那么多待嫁的小姐,臣妾再挑选就是。” “崔家也是皇亲国戚,不能厚此薄彼。” 看着皇后脸颊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皇帝一时失神。 皇后一直替他着想,凡事都会顾全大局的退让,不计较其中的得失,所以这个宫中没有谁能替代皇后。   ☆、第二百零八章 点心 姚宜闻回到家中,将怀里的大红庚帖拿出来放在书桌上。 红灿灿的帖子,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姚宜闻几次伸手想要打开,却又将手压了回去。 稀里糊涂去了庄王府,没来得及好好思量就拿了人家的庚帖,家里还谁都不知道他定了这门亲。 姚宜闻叹了口气。 他休沈氏的一是为了秦姨娘那两条人命,二是因为沈氏利用他的关系贿赂学政帮沈敬元科场作弊。 可是现在这些事都是他冤枉了沈氏。 姚宜闻站起身拿着庚帖在软榻上躺下。 …… 张氏打发人出去听消息,半晌如妈妈才匆匆忙忙地回来道:“看到了,看到了。” 张氏侧脸,“看到了什么?” 如妈妈轻声,“老爷,老爷拿着一张大红庚帖在书房里叹气。” 张氏的心脏愈发跳的厉害,脸上透出几分的喜色,“这么说,老爷答应了汪家。” “怎么能不答应,汪家是皇后娘娘的母家,有这层身份在,老爷怎么也不能拒绝,再说,庚帖过后宫里还会赐婚。” 想到宫里赐婚,张氏的眉毛就扬起来,“我还以为那丫头有多少本事,不过是装作晕倒罢了,到头来又能怎么样?” 张氏说到这里,看向如妈妈,“若是能将庚帖拿来看看就好了。” 如妈妈摇头,“奴婢吩咐人进屋伺候,老爷却说身上乏了,不让人进去,就要在书房安歇。” 张氏脸色有些难看。 如妈妈接着道:“突然之间给七小姐定下了婚事,老爷心里大约有些不自在。” 张氏冷笑。“什么不自在,从前也不见他多喜欢婉宁,我跟了他这么多年算是看了清楚。他跟老太爷没什么分别,若是能有利益自然什么都好。没有利益……管她是不是亲生的长女。” 如妈妈紧张地向周围看过去。 张氏不以为然,“我最讨厌的就是他那假惺惺的模样。”平日里板着脸仿佛治家多严,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在人前不轻易说话,仿佛胸有成竹,根本就是心里没有主意不敢随便说话。 这样的人跟姚宜之比起来,差的太远。 如妈妈见张氏一脸怒气忙道:“太太也别急,还能有谁家来提亲。寻常人家老爷也不敢接了庚帖。” 张氏点了点头,“宫里赐婚之前,那丫头不要闹出什么幺蛾子。”过了这几日,她就可以安心看姚婉宁的乐子。 如妈妈道:“从宫里出来之后,七小姐一直没有出屋,我让人看了,饭菜也吃的很少,想来是没有什么胃口。” 胳膊拧不过大腿。 惠妃娘娘和皇后娘娘的脸面在那里。 这事有了变故,首当其冲受累的是皇后娘娘和汪家。 张氏觉得已经不可能会有闪失,汪太太选的日子好。惠妃娘娘做媒的时机也好,想要将局面转过来,比什么都难。 姚婉宁现在一定在后悔。不该得罪她这个嫡母。 …… 婉宁吩咐童妈妈,“这几天我不准备出门,别人问起就说我身上不舒服。” 童妈妈点了点头。 婉宁看向愣着的落雨,“快接着下,这盘结束我们还能再来一盘。” 清脆的棋子犹豫半天没有落下,落雨苦着脸,“小姐,您心里到底怎么盘算的,跟奴婢们说一声。如今的情形,奴婢哪里还能稳下心神来下棋……” “愁什么。任何事都有解决的法子,”婉宁道。“做了该做的,接下来就是静观其变。” 棋下了一盘,婉宁就觉得饿,让童妈妈去厨房吩咐厨娘做些吃的,一碟蜜豆,猪肉、鸡肉脯子,芙蓉糕,三色酒酿圆子,四角牡丹油炸不落夹端端正正地摆在矮桌上。 “也给舅舅和母亲送去一份。” 母亲看到会安心,起码觉得她还有闲心倒腾这些东西。 两盒子小食摆在沈家桌子上。 沈敬元看了直摇头,点心看着精致,却都是甜的,尤其是婉宁爱吃的那些东西,比平常的点心还要甜,吃两口就受不了。 “还是给昆哥送过去吧!” 整个家里的人分着吃能吃掉一盘已经是不得了。 点心送到昆哥房里,昆哥正在跟着崔奕廷温书,崔奕廷站在窗边看廊外的大红灯笼,灯穗子被风吹的高高提起来又落下。 昆哥侧头看了几次,不知道那些灯穗子有什么好看,让崔二哥直盯着不肯挪开眼睛。 昆哥活动活动手指,挪了挪屁股,崔二哥来了一个多时辰,炕上的软垫子都被他坐了个坑陷,崔二哥就这样站着没有挪动半步,难道感觉不到疲累? 要不是他知道崔二哥在听他背书,还以为崔二哥这样望眼欲穿是在等什么人。 丫鬟撩开帘子进门,崔奕廷望过去。 两提食盒打开之后里面是一碟碟点心,蜜豆、肉脯、糕点和他不识得的东西不停地落在桌子上。 昆哥下地过去看,不禁“咦”了一声,“这是谁做的?” 崔奕廷看着各色的点心,白瓷的盘子映得他眼睛发亮。 丫鬟低声道:“是七小姐让人送来的,大老爷吃不得甜食,知道六爷还在读书,就让送到这里来,一盘不少的都在这里。” 昆哥爱吃甜食,看着就合不拢嘴,请崔奕廷先坐下,自己才边瞄着点心边坐在锦杌上,屁股还没有挨上就又站起身来,想要去夹四角牡丹的不落夹。 “二哥尝尝,很好吃的。” 下人道:“已经让厨房去准备饭菜,老爷交代了,这样的东西吃多了齁着,定要配着吃,这次的点心多,两位爷尝尝就罢了。” 崔奕廷已经夹了点心,送进嘴里。 昆哥脸上做出蜜般的表情,眼睛弯弯的就像天边的月牙,七姐姐吃的东西都甜,给七姐姐的甜汤,厨房都要多放一勺糖。 这样的东西崔二哥是没处下嘴的。 昆哥这样想着,已经将不落夹放进嘴里,咬得清脆作响,只吃了大半个昆哥就停下来,爱吃是爱吃,只是不能吃快了,否则会觉得甜腻,这样想着昆哥抬起头来,发现崔奕廷红彤彤的筷子又伸过来,夹走了一块芙蓉糕。 白瓷的盘子已经少了好几个角。 昆哥眨眨眼睛,仿佛是一瞬间的功夫就被人将点心分走了般,平日里没看出来,崔二哥怎么也这样爱吃甜食。 崔奕廷夹起点心,慢慢地送进嘴里。 大红灯笼穗子还在风中摇曳,可是心里却不那么焦急起来,他让陈宝想法子送信给她,宫里的事太过偶然,他已经在想办法。 将所有事都安排好。 少了才知晓时的怒气,如今心里浮起几分窃喜,没有汪家的事,他还不能大刀阔斧无所顾忌地去施展。 能在汪家前面插一脚,是因为他早就已经下定决心,要想方设法地将她娶回家,婉宁那么聪明应该早就看透了。 他心中忐忑,生怕她会因此跟他起了隔阂,那么他这样的处心积虑就是亲手为自己筑起了一道墙。 婉宁没有像往常一样有了事就来沈家,却让人送来了这些点心。 至少她还有闲情去吃小食。 几块下肚,崔奕廷又要去夹,却发现面前的盘子不见了。 两只手将盘子端起来。 崔奕廷的筷子停在半空中看昆哥。 昆哥道:“二哥不能再吃了,吃多了会不舒服。” “不会,”崔奕廷抿了抿沾着蜜的嘴唇,目光闪烁,鬓间如同染了石榴色,看起来明艳照人,“好吃呢。” 不管吃多少,都舒坦。 只可惜这些点心不是独独做给他吃的。 …… “是你?”不等崔奕廷回来,崔实图看着妻子,“你什么时候看好的亲事?怎么从来不曾跟我说一声?” 崔夫人叹口气,“父子两个见面就针锋相对,我提过几次想要在京里给奕廷寻门亲事,老爷听到了也不做声,寻常人家的子弟就算不成亲也已经定了婚事,我们奕廷……到现在还没有眉目……” “那是他……”崔实图额头上的青筋暴起,“非要退了和陈家的亲事,现在要怪谁?” 崔夫人垂下头,“依老爷的意思,难不成退了亲事就要一辈子不娶。” “你就是护着他,”崔实图冷冷地看着妻子一眼,“你定了亲事,他一样会去退,到头来有什么用处?” 推了陈家的亲事,不是没有人做媒,到了逆子这里全都走不通,妻子还替那逆子遮遮掩掩。 崔夫人道:“我就托姑奶奶帮个忙,寻个能降得住他的,若是他这次不肯,我也再不伸手,随他怎么去折腾,大不了就当没有这个儿子。” 崔实图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你且惯着他,我看他成什么样子。” 崔实图转身离开,崔夫人松了口气,转头看向管事妈妈,“我这样说行不行?” 管事妈妈点头,“老爷还是顾着夫人的身子。” 崔夫人点点头,老爷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这里的来龙去脉,奕廷千万不要惹出事来。 崔实图出了院子,立即叫来幕僚,“去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将二爷这几天做的所有事都要弄清楚。” 他不能放任这个逆子胡来。 *   ☆、第二百零九章 捉贼 崔实图将窗子打开,屋子里的热气顿时蒸腾起来。 “父亲。”崔奕征进了门,轻轻地关上了隔扇。 崔实图沉着脸,“打听出什么?” 崔奕征停顿了片刻才道:“父亲,姑母来了,正和母亲在屋子里说话,听姑母的意思,姚宜闻的长女性情、品行都很好,就连皇后娘娘也多加赞赏。” “姚家那边怎么样?”崔实图问过去。 崔奕征道:“没有什么动静。” 女方能有什么动静,都要等着男方寻了保山上门,崔实图脸色难看,“都是他一手安排出来的,这次不好好教训他,他就不知道长辈的威严。” 突然之间就闹出一门亲事来。 虽然妻子口口声声说看上了姚家七小姐, 崔奕征不禁惊讶,“父亲可不能这样,不如将哥哥叫回来好好问问。” 崔实图却不肯说话,挥了挥手让崔奕廷退下去。 …… 崔奕征从崔实图房里出来,刚出了月亮门,崔夫人打发的下人就来问,“夫人让奴婢问问四爷,老爷那边怎么样?” 崔奕征摇了摇头,不知道二哥这一关要怎么过。 崔夫人听到消息和崔映容对视,“可怎么办?好话、坏话我都已经劝尽了。” 崔映容放下手里的茶杯,“要不然我去跟哥哥说说。” 崔夫人摇头,“奕廷说他有法子。”这样的情况下,作为母亲她要稳住。 “姚家也是悄无声息,”崔映容低声道,“婉宁那孩子也真是厉害,没有被吓得乱了方寸。从宫里出来还像往常一样说说笑笑。” “从泰兴到京城办了那么多事,”崔映容想了想,“若不是奕廷。我也不会这样喜欢姚七小姐,奕廷毕竟和别人不同。要娶不能娶个软柿子,起码要和他能脾性相投。硬逼着他娶个不喜欢的,他真的能不闻不问,就像他给陈老将军写的那些‘怨妇词’,其实这些事哥哥心里很清楚,就是非要跟奕廷较这个劲。” 崔夫人点点头,她也是这样想,牛不喝水强按头。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更何况,奕廷的样子,谁能按下他的头。 何况姚七小姐还是个进退有度、宠辱不惊的闺秀,若是真的能顺利嫁进来,帮着她管束奕廷,就算真的救了她。 “不明白哥哥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崔映容道,“要不是奕廷拦着,我非要跟哥哥争出个长短来,如果姚七小姐肯嫁进来。我们家真的要谢天谢地。” 崔夫人不禁笑出声。 崔映容莫名地看着这个嫂嫂,“嫂嫂还能笑得出来。” “我是在想,”崔夫人松口气。“奕廷终于有怕的人了。”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生怕姚七小姐不嫁给他,她那个无法无天的儿子,什么时候这样起来。 “别人家都是想要娶个能帮忙管家的媳妇,我是只想要个能管束奕廷的,听起来好像容易,其实比什么都难。” …… 张戚程决定要加把劲,让崔实图和崔奕廷两父子在这时候闹起来。 只要崔家一乱,许多事就不攻自破。 张戚程吩咐幕僚。“你跟钱墨安说,出了这样的大事。崔实图定然会找他商量,他就顺着崔实图的话将崔奕廷这些日子在外面做的荒唐事都说一遍。至少让崔实图将崔奕廷打一顿。” 崔奕廷定然不肯就范,两父子从此就要结仇。 他再让人放出传言,就说崔奕廷瞒着自家的长辈做出不齿的事来,因此被长辈教训,崔家就根本就没想去姚家说亲。 幕僚点点头,“钱墨安说,崔实图提起崔奕廷就恨得咬牙切齿,再加上这次……崔夫人定然护不住崔奕廷。” 有钱墨安在崔家煽风点火,这些事做起来就格外的顺手。 他早就料想汪家要跟姚家结亲会有意外的收获,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 等到崔映容离开崔家,崔奕廷也和崔奕征一起回到崔家。 走过一进院,崔奕征正要劝说哥哥,“跟父亲好生说……” 话音刚落,吕大几个从假山石后出来,将崔奕廷按住,孩童手臂粗的绳子立即将崔奕廷捆了个正着。 崔奕征大惊失色,“你们这是做什么?”伸手去推吕大,吕大本来就生得壮硕,又绷起了力气,崔奕征用足了力气吕大却纹丝不动。 “二爷、四爷,这是老爷的意思,”吕大低声道,“委屈二爷了,老爷不会对二爷怎么样。” 不会对二哥怎么样,却让人这样绑了。 “我去跟父亲说,”崔奕征惊慌起来,脸色一阵苍白,“你们先将二哥松开。” 吕大却不肯,一板一眼地道:“四爷别为难小的们。” 被捆住了双手和身子,崔奕廷就如同砧板上待宰的鱼肉,崔奕征看了一眼二哥的脸,眉眼低垂着十分的阴沉,紧紧抿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崔奕廷被人推推搡搡地去了崔实图在东园子里的小书房。 崔奕征想要跟过去,却在竹林夹道就被人拦下来,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向前走一步。 看着家人都拿着棍棒站立在那里,崔奕征一时怔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吕大簇拥着崔奕廷的身影越走越远。 崔奕征的心顿时像被油泼过一般,定了定心神转身跑去内宅。 父亲这是下定决心要惩办二哥,如今只有母亲才能救二哥。 进了内宅,看到急匆匆走过来的崔夫人,崔奕征脚下一时踩空差点摔在那里,声音也沙哑起来,“母亲……母亲……快去小书房吧,父亲是要……是要……惩办二哥。” 崔夫人脸色更加难看,顾不得和崔奕征说话,握紧帕子快走几步。带着人就到了东园子,却一样被拦在外面。 “滚开。”崔夫人低声喝斥,几个家人却不敢挪动脚步。 崔夫人向前走。家人被逼的向后退去,没有走几步。崔夫人就看到脸色铁青的崔实图。 “是我有话要问他,”崔实图看向崔奕征,“扶你母亲回去。”半点不留情面。 崔夫人整个身子绷的如同鼓面一般,寂静的夜里隐隐有棍棒的声音响起来。 敲击的声音,一下一下传进她是身体,让她几乎站立不住。 崔夫人浑身颤抖,“老爷这是要做什么?明天奕廷还要进宫当值……” 崔实图却沉着脸如同阎王殿里的阎王,一个字不肯再多说。 …… 钱墨安想起一件事抬脚走出门。却没有走几步立即就被拦下来,“钱先生这是要去哪里?” 平日里守门的下人看到他要出门都只是点点头,见他没有提灯才会将灯送过来,从来没有别的话,今天却张口相问。 钱墨安道:“去书房里见老爷。” 守门的下人却道:“方才管事已经吩咐下来,今天老爷身上不舒坦早早就安歇了,您也早些歇着吧!” 老爷休息的消息不会经一个守门的嘴说出来,这样说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要将他拦下来,不准他去书房。 钱墨安心里一动。小书房里定然出了事,否则整个崔家不会这样紧张。 会是什么事? 想到崔实图在书房里大骂崔二爷不孝的情形,钱墨安几乎肯定。崔实图已经动手教训崔二爷。 漕粮案,碍着皇上那句要用孤臣逆子的话,崔实图虽被崔二爷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明着发放。 哪个儿女敢逆着长辈这般行事,今日不教训,明日就会将整个崔家推上风口浪尖。 这次又有这样大的错处在眼前,为了求娶姚七小姐,崔二爷不敢在崔实图面前乱来,就算被打也会忍气吞声。 想要训子,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 并且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崔二爷是真真正正冒犯了长辈的威严。 瞒着父亲求母亲和姑母帮忙去姚家说项,崔实图知道了只会觉得姚七小姐是个狐媚子勾引的崔二爷不可自拔。怎么能答应将姚七小姐娶进门。 钱墨安觉得这就是广恩公所说的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要将消息传出去,好让广恩公的人伺机而动,就算不能一举打败崔奕廷,也要让崔奕廷受挫。 钱墨安想着看向守门的下人,“我的侄儿到了京里,我忘了一件事要嘱咐他,就想跟老爷说一声这就出府去。” 守门的下人明显松口气笑着道:“原来是为这样的事,老爷倒不曾说先生不能出去,小的这就跟管事说一声,也好送先生出门。” 钱墨安点了点头,“也只有如此。” 不一会功夫下人已经将管事领进门。 见到钱墨安,管事笑着上前行礼,“钱先生要出去?” 钱墨安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管事直点头,“先生还有什么需要就知会一声。” 钱墨安连连摆手。 出了崔家,钱墨安径直赶去和广恩公府幕僚之前约好的地点。 黑漆木门轻轻地叩了三下,就有人上前打开。 钱墨安快步走了进去。 广恩公府里的幕僚立即来迎,两个人进了屋,钱墨安道:“那边动手了,快,快,事不宜迟,照我们之前说的,快些准备。” 幕僚不敢怠慢,急忙吩咐人去安排。 两个人忙碌了一晚,连个囫囵觉也没睡。 到了上早朝的时候,张戚程得知一切都准备好了,张戚程弯腰上了轿子,轿子安稳地到了宫门口。 上朝的官员都聚集在一起低声说话,宫人陆陆续续地提灯过来。 张戚程正要走上前去寒暄,就看到有个人慢慢地走过来。 借着闪烁的灯光,张戚程才看清楚,那是崔奕廷。 崔奕廷走路的模样仿佛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只是脸色有些难看,整个人很是憔悴,张戚程不由地抿嘴微笑。 “广恩公在笑什么?” 崔奕廷清亮的声音淡淡地传过来。 张戚程不由地一愣,没想到在家中挨了打的崔奕廷会先开口和他说话,还是像往常那般冷着脸,眉宇中带着几分倨傲的神情。 崔奕廷带着一行锦衣卫走到张戚程跟前。 锦衣卫神情肃穆,身上带着让人望而生畏的寒意。 不知怎么的,张戚程心里油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二百一十章 惊惧 张戚程绷着脸没有动,身边已经有官员忍不住,“崔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张戚程伸出手来,官员的声音戛然而止。 崔奕廷突然被皇上拔擢为锦衣卫百户,多少人都看不惯,可是碍于锦衣卫威风凛凛的模样,谁也不敢表露出来,可现在崔奕廷这个态度,让好事者再也按捺不住。 张戚程目光不留痕迹地从崔奕廷身上掠过,崔奕廷和往常确实不一样,走路很慢,一步步磨着人的性子。 崔奕廷到底有没有挨打? 方才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他让幕僚结交钱墨安,利用崔家父子的关系,就是要让崔奕廷仓皇失措,尝尝少年得意妄为的苦果。 在崔奕廷羽翼没有丰满之前,一刀砍下去。 崔奕廷已经几步到了跟前,绷着的脸忽然笑起来,声音不高不低让所有人都听到,“广恩公很关切我的家事,方才盯着我又在看些什么?” 张戚程心中豁然一紧,额头上顿时冒出冷汗来。 崔奕廷知道了。 天色刚好开始泛白,一轮红日慢慢升起,艳丽的光照在崔奕廷红色的官服上,他噙着笑容站在那里,如墨般乌黑的眼睛闪着亮光。 锦衣卫在他身边站开,所有人脸上都是严肃、谨慎的神情,没有一个人有半点的懈怠。 人人心中都惧怕这个年轻的新贵。 并不是因为他将亲叔叔送进大牢,而是他身上有种让人无法阻挡的锐气。 所有人都向这边望过来。 看着身姿挺拔的崔奕廷,站在张戚程面前。 广恩公也叱咤风云一时的勋贵,却一下子被压住了气势,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广恩公,”崔奕廷伸出手来。“请吧!” 张戚程顿时头皮发紧。 崔奕廷到底知道多少?是钱墨安露出了马脚让崔家捉了正着,还是…… 张戚程来不及多想,转头向周围看去。才知道崔奕廷方才那话的意思,该上早朝了。 天色渐渐亮起。内侍和宫人跑来跑去,官员们不敢再耽搁低头向宫内走去。 崔奕廷带着锦衣卫走在前面,鲜红的飞鱼服说不出的刺眼,身姿笔挺扣着腰间的绣春刀,仿佛百官之首。 张戚程一时恍惚。 “广恩公,”旁边的官员立即上前道,“别看崔奕廷一时神气,以他骄纵跋扈的作风。将来必定不得善终。” 张戚程皱着眉头仿佛没有听见。 皇上继位开始,就从来没有晚过早朝,今天干脆让朝臣都等在外面,天亮了才传唤,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 张戚程顿时觉得腿脚发沉,他的下属都没有上大早朝的份,这时候宫里的情形又不明,他只有硬着头皮进宫去。 朝官陆续走上大殿,半晌却不见皇上,众人从小心翼翼到互相对视。张戚程深深地望了一眼夏大学士。 夏大学士拿着笏板不声不响地立在那里。 张戚程收回目光,可见今天的事夏大学士也不知晓。 …… 南书房内,皇帝看着崔实图。崔实图跪拜行了大礼才起身站在一旁。 “崔实图,”皇帝声音低沉,“朕未登基之前你就已经离京了吧?” 崔实图称“是”。 皇帝缓缓道:“一晃就过去了那么多年。” 崔实图恭敬地低下头,他没想过这辈子还会见到当今圣上,当年他只想着偏安一隅过他的日子,不管是当今圣上还是端王登基从此之后都和他没有半点干系,将来后辈科举入仕,走他们的仕途,他也不会伸手帮忙。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奕廷忽然蒙祖荫入朝,从前的那个秘密到底会不会被揭出来。 “崔奕廷说的可是真的?”皇帝忽然问。 崔实图松了口气。“犬子所说确为实情,臣下身边管事的先生已经被抓了正着。一起抓起来的还有广恩公府上的幕僚和下人。” 崔实图顿了顿接着道:“听说朝廷准备招安海盗,就有传言奕廷要去福建,还是奕廷发现家里有异动,开始臣下也不信,如今看来的却如此。” 大殿里十分安静,皇帝仿佛没有听见崔实图的话。 崔实图躬身站在那里,半晌御座上的天子才抬起头,“崔奕廷求朕赐婚。” 崔实图立即跪下来,“犬子何德何能,臣下惶恐不敢受此恩宠。” 皇帝看了几眼跪在地上的崔实图,没有了从前那种意气风发的模样,登基之前,他曾去过崔家,崔实图没有站在端王那边,也没有支持他,而是因一件小事辞官归田。 “出去吧!” 皇帝挥了挥手。 崔实图忙跪地谢恩。 等到崔实图出了门,皇帝一把抓起旁边的端砚,丢掷的地上,顿时墨汁四处迸溅。 小内侍被溅了一脸却不敢发出半点的声音。 雷霆震怒。 响声嗡嗡仿佛能震塌房梁。 皇帝沉着脸,眼睛中红丝密布,“朕还奇怪,满朝文武竟然推选不出一个合适的官员去福建,原来早就算计好了。” 汪同源进京,他决定要招安海盗,就已经有人暗中算计,不但揣摩他的意思,还看着崔家,崔家有半点风吹草动立即下手。 皇帝吩咐内侍,“去查,是谁跟汪家提了姚家的婚事,又是谁准备要赐婚汪家。” 崔家长辈有心要像姚家提亲,恰好汪家在这时候插脚进去。 如果他真的赐婚了汪家和姚家,崔家就颜面尽失,轻轻巧巧就挑起了争端,虽说是一门亲事无关紧要,若是真的散布了谣言,他也会因此疑心崔奕廷。 就算面前让崔奕廷去福建,定然也是无功而返。 不过是去福建对付一个海盗。竟然就这样难,这个天下到底还是不是他的,到底还有多少勋贵勾结在一起。 在他眼皮底下尚且如此。去了福建就如同被蒙了耳目,发生什么事都不足为奇。怪不得朝中没有人愿意毛遂自荐。 说到这里,皇帝青筋迸发,顿时咳嗽起来。 内侍慌了手脚忙上前拍抚,“天家,天家,快……快请御医过来……” 皇帝摇手,用一块帕子抹了抹嘴角,然后紧紧地塞进袖子里。 内侍斥退了大殿里的宫人。亲手端了茶给皇帝。 “崔奕廷在哪里?” 内侍道:“崔大人在外面候着呢。” 皇帝道:“传崔奕廷,早朝让他们退了,留下吏部尚书,内阁当值官员,广恩公张戚程。” 皇上脸色铁青,这次是真的动了怒气。 …… “不好了。” 张夫人听着管事的话,心里如同被剪了一刀,说不出的心惊肉跳。 管事上气不接下气,“夫人,我们府里的江先生不见了。还有……还有平日里在外办事的家人。” 什么叫不见了。 张夫人睁大眼睛,“是不是公爵爷派出去办事……” 管事慌乱地摇着头,“没有。没有,昨日里公爵爷还吩咐小的要听江先生吩咐,小的就一早去了江先生那里,却没有见到江先生,就连平日里伺候的下人也一起不见了。” 加起来有十几号人,突然就消失了,他让人四处去找却没有找到,他这才意识到出了大事。 张夫人眼皮顿时跳了两下,这个时辰公爵爷还没有下朝。 江先生在办什么事。 张夫人突然想起来。公爵爷提起过,是崔家那边有了消息。难不成……是被崔家发现了? 张夫人手一抖,“快。让人去宫门外等公爵爷……” 张夫人话音刚落,管事妈妈匆匆进门,“夫人,冯和回来了。” 冯和是跟着公爵爷身边伺候的小厮,张夫人道:“公爵爷呢?是不是也回来了?” 管事妈妈摇头,“冯和说,早朝已经散了,公爵爷被留在了宫中。” 张夫人顿时吸了一口凉气,“什么?”惊诧的神情还没有从张夫人脸上褪去。 “夫人,夫人……” 一连串的喊声伴随着脚步声进了屋。 “夫人,”丫鬟脸色苍白,“锦衣卫,锦衣卫来抓人了。” 锦衣卫? 张夫人顿时站起身,立即走出屋子,刚到院子里,就看到又有几个下人慌张地来报信,前门的管事也大步跨进院子。 “夫人,来了锦衣卫,带着江先生,说是要抓人。” 她没有听错,真的是锦衣卫。 张夫人的腿瞬时软下来。 锦衣卫为什么会来公爵府,老爷到底出了什么事会惊动锦衣卫,张夫人眼前顿时描绘出一个人的面目。 锦衣卫。 崔奕廷。 是不是崔奕廷。 张夫人让人搀扶着向外院走去,还没有出月亮门,就听到四处都是惊呼和脚步声,眼前的慌乱让张夫人彻底怔在那里。 整个张府一下子陷入恐慌之中。 …… 张戚程今天一早醒来的时候还觉得精神气爽,他预感今天会有好事发生。 却没料到会跪在南书房门口,眼看着吏部尚书、内阁的官员陆陆续续进了南书房,皇上仿佛将他遗忘了般。 冰冷的青石刺着他的膝盖,从前在战场上留下的旧伤让他整条腿不受控制的抖动。 顺利承继了爵位,他松了口气,富贵荣华就在眼前,不该再受这样的苦痛。 崔奕廷。 崔奕廷,张戚程紧紧地咬着牙,终究他还是棋差一招,没想到崔家父子在关键时刻竟然站在了一起。 他被算计了还不自知。 他怎么能想到那个钱墨安连真假都分辨不出。 崔实图是个老狐狸,明明不喜欢崔奕廷,明明时时刻刻都将“逆子”两个字挂在嘴边,这次却和崔奕廷一起演出这样一场“请君入瓮”的大戏。 他上当了,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不,他还没有输,他手里还握着别人都不知晓的秘密。 张戚程想要挪动膝盖,内侍的眼睛却如同毒蛇般盯在他身上。 一种被石磨压过的疼痛,传到他的脊背。 “广恩公,您是上过战场的人,不会这样就跪不住了吧?” 公鸭嗓从头顶传来,张戚程紧紧握住了官服。 南书房的门终于又一次打开,明黄色的靴子停在张戚程跟前,张戚程几乎不敢呼吸。 “广恩公。” 几个字让张戚程一头叩在地上。 冷气顺着他的额头游走全身,整个人如同被大水冲撞的堤坝,眨眼功夫就会崩溃,“听说王卢江善水战,你也曾击退过倭寇,带上几个人跟崔奕廷去福建,一切听从崔奕廷调度。” 张戚程几乎歪倒在地上。 跟着崔奕廷去福建,一切都要听从崔奕廷。 他是个勋贵,崔奕廷是什么…… “传旨,封崔奕廷正五品武德将军,赐婚姚宜闻长女,”皇帝淡淡的声音传来,“广恩公觉得这门亲事可好?听说你的四女嫁了姚宜闻做继室,这门亲事可要她好好操持。” 张戚程再也支持不住,顿时摔在地上。 ******************   ☆、第二百一十一章 后悔 永寿宫内皇后盘腿坐在软榻上和女官下棋。 高女史轻轻地走进内殿,女官立即起身行礼退下去,内殿里没有了旁人,高女史低下头在皇后耳边,将皇上赐婚崔奕廷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 皇后点了点头。 高女史道:“在娘娘宫里皇上还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赐婚汪家还是赐婚崔奕廷,怎么一下子就改了主意。” 皇后捏着手里的棋子,“那是涉及了朝政。”对皇帝来说,将姚家小姐赐婚给谁都不重要,不过就是一个女子,给了汪家就给崔奕廷再寻一门亲事,都是赐婚,最后被人记住的就是皇恩浩荡。 如果崔奕廷不来求,惠妃已经说出口,皇上碍于是她的母家,就会下旨将姚家小姐嫁给汪家。 因为汪同源没有要紧的官职,姚宜闻也不算是皇上心里的重臣,对皇上来说,就是给了她和汪家颜面。 皇后端起茶来喝。 喝习惯了这茶,从开始的不适应到现在反而离不开了似的,这种茶不见得名贵,也不见得多好喝,就是滋味不一般,旁的茶叶无法替代,就像姚七小姐,出身不高,有几分颜色却也不会让人惊艳念念难忘,却总和别人不太一样。 想到这里,皇后就笑了笑,姚七小姐还是有福气的。 有崔映容那“无心之言”说出崔家长辈喜欢姚家七小姐,后面崔奕廷又跟着求赐婚,姚七小姐才没有被立即许给汪家。 汪家是她自个儿的母家,她心里还觉得这样伶俐的女子不该嫁去汪同源家中,她那个侄儿几次进宫觐见,都要闹出几场的笑话。宫廷礼数根本不通,处处要母亲提醒,没有什么本事却洋洋自得。她们汪家若是能昌盛,也要靠哥哥汪同海那支。汪同源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她失望,一个连亲兄弟都会欺骗的人,就算是她的母家人,将来她还能依靠不成? 只要想到这个,皇后就觉得心寒。 “娘娘,”高女史道,“您说涉及朝政是什么意思?” 高女史是汪家旁支的节妇。她才进宫时身边没有亲近的人,汪家就做主将高女史送了进来。 都是命运坎坷的女子,没有嫁给一辈子能依靠的人,接下来的日子无论怎么争求都是难熬。 皇后道:“汪同源才进京就遇到了姚七小姐,汪太太因此喜欢上了,在宴席的时候让惠妃赐婚,这些事看起来顺理成章,可张戚程背后监视崔家,张氏又是姚七小姐的继母,张家明知道崔家有意姚七小姐。却在这里搅合,为的是什么?” 高女史摇了摇头。 “汪家从福建来,到了京城匆匆忙忙地结一门亲。定然不是为了依靠姚家,而是看中了张戚程,张戚程在福建打了十几年的仗和邓嗣昌私下里自然有往来,汪同海弹劾邓嗣昌,汪同源却急着要向勋贵示好,汪同源没有站在汪同海那边,连本家的兄弟都不信任,更不伸手帮衬,而是想方设法为自己着想。这样无疑是给满朝文武一个消息,汪同海必然斗不过邓嗣昌。所以就没有人敢毛遂自荐去福建,好不容易崔奕廷愿意去福建招安。在崔奕廷没有动身之前,张戚程就利用汪家和姚家的亲事给了崔奕廷一个下马威,这样一来崔奕廷人还没到福建就已经被削减了锐气。” “不管这件事的主使是邓家还是张家,汪同源就是被人利用的棋子,连同惠妃和本宫在内,都被人摆在了棋盘上,一门亲事就真的是一门亲事那么简单?”皇后摇了摇头,“要不是姚七小姐晕倒,崔家这样一闹,我们全都被人算计犹不自知,等到回过神来一切都晚了。”皇上这些日子苦恼的就是福建的事,一国之君斗不过臣下,哪有这种道理,知道了来龙去脉定然勃然大怒。 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 封赏崔奕廷,封的是武德将军就能赐印领兵。 经过这件事,皇上会下定决心整饬福建,以此让文武百官知道什么是天子之威。 崔奕廷这个新贵会慢慢变成权威近贵。 高女史听得目瞪口呆,“娘娘不说,奴婢还不明白,这么说,这门亲事来的十分不容易。” 皇后失笑道:“自然不容易,就算是新贵也不能随随便便一跪,就能求娶到哪家的女子,不但坏了女子的闺名,也让皇上觉得他难成大器,皇上又不是牵线的月老。”在皇上心里只有朝廷没有人情。 想到这里皇后晒然一笑,所以连她自己也清楚的很,帝后和顺根本是经不得风雨的。 朝廷的争斗如果那么明显那么简单,谁都能立在高堂上呼风唤雨,她也是进宫多年才有些心得。 内侍上前道:“娘娘,惠妃娘娘在宫外求见。” 皇后淡淡地道:“我不见她,让她回去吧!”是该给她点教训免得再被顺妃利用。 不过蠢人就是蠢,怎么教都没用,如果有姚七小姐一半的伶俐也不会总上顺妃的当。 …… “侯爷。” 换了常服的内侍匆匆忙忙走过来。 裴明诏点点头。 内侍立即道:“有消息了,南书房那边说皇上召见了礼部的官员,大约是要赐婚,正式的消息就在这一时半刻。” 裴明诏的目光顿时深谙下来。 内侍不敢久留,行了礼就离开。 宫里的消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传出来,裴明诏回到家中已经很晚,下人等在门口,“侯爷,太夫人那边还等着呢。” 裴明诏点了点头。 看到神色沉重的儿子走进门,裴太夫人心里松了口气,总算是没有做出傻事来。 下人服侍着裴太夫人上了炕,裴太夫人脸色显得有些难看,头上的抹额衬得她带着几分病容。 裴明诏亲手端了药水过去。 裴太夫人吃了药让屋子里的妈妈退下去。 寒风摇动着树枝,屋子里烧着地龙却也不觉得十分暖和。裴明诏一言不发,身影在灯下闪烁。 这一瞬间裴太夫人有些后悔,很快她却甩脱了心中的想法。松下肩膀靠在藕色的迎枕上。 “不是我不想争一争这门亲事,实在是……在皇后宫里我没有察觉。等回过神来,镇国将军夫人已经冲在了前面,我如果再去掺和一脚,对姚七小姐的名声不利,”裴太夫人说着顿了顿,“之前我们也不知道崔家看上了姚七小姐。” 说着裴太夫人叹口气,“万般皆是命,不是所有事都能如意。我们推掉孙家的婚事也不过是眼前的事,族里的长辈还没有完全答应。” 屋子里一瞬间鸦雀无声。 裴明诏坐在那里神色肃穆,眉宇紧紧地皱在一起。 裴太夫人还从来没看过儿子这般模样,她不禁一怔。 裴明诏忽然道:“母亲在福建的时候就见过汪太太。” 裴太夫人点点头,“那时候汪同源成亲,我和你父亲一起过去观礼。” 裴明诏静静地道:“母亲说过,汪太太因为找不到了一只耳环,将陪嫁丫鬟打的嘴角出血。” 裴太夫人道:“那时候我就知道,汪太太是不好相与的,那个汪同源打着汪老太爷的名号还向你父亲借了一千两银子。” 汪家就是这样的人家。 裴明诏看向母亲。“姚七小姐救了妹妹,对我们家算是有恩,母亲怎么忍心眼看着让她嫁去汪同源家中。” 裴太夫人心中顿时一紧。从前她说话儿子都是不吭声,就算不愿意也随着她的心思,这些她都看在眼里,她以为儿子一辈子都会如此,从来没想过会明面上揭穿她。 裴太夫人顿时觉得脸上一阵火烧火燎,仿佛是瞬间失了威信。 “我就算说又怎么样?惠妃已经说出口,皇后娘娘又在场,汪家毕竟是皇亲国戚,皇后娘娘虽然喜欢姚七小姐。一个女子嫁给谁在宫中根本不值一提,”裴太夫人眼角闪过泪光。“我知道你喜欢姚七小姐,我何尝不想帮忙。族里责问你退亲的事,我一直都在顶着,姚家我也去过了,姚七小姐年纪还小,我想着过了年再找保山也不迟,谁知道会突然有了这种事。” “汪家,福建,哪一个都不是我们能插脚的,”裴太夫人道,“我们是勋贵,有爵位在身,大周朝那么多勋贵都丢了爵位,我们家万万不能有半点的错处,崔家不一样,崔奕廷本就不管不顾,就算哪天失势,不过就回到从前……” 裴明诏听得这话,静静地道:“出了事,我们家是失爵,崔奕廷是丢命。” 一句话说得铿锵有力。 裴太夫人不知怎么反驳,看着儿子目光中有些失望。 她从宫里出来时还想,儿子听说姚七小姐被赐婚,也不过是难过一阵,这么多年她们母子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人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京里的名门闺秀也不少,我们再慢慢挑选,”裴太夫人声音软了许多,“崔家这样闹,也不会闹出什么结果,赐婚又不是儿戏,汪家说在先,谁提都没用。” 哪怕是皇上信任的崔奕廷。 裴明诏听得这话站起身,他脑海里那个立在马车上的女子比平时都要清晰起来,一眸一笑,就像线一样,丝丝扣扣地盘进他心里,只要想着那个人会永远变成记忆,他的心头就被扯动的疼痛。 得到,他觉得慢慢来,总有一天会顺理成章。 失去,他才知道找到自己喜欢的将她留在身边是这样难。 …… 张氏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刚刚梳洗好准备用饭,如妈妈带着人走进来。 看着一脸仓皇的如妈妈,张氏的好心情顿时去的干干净净。 不等张氏开口询问,如妈妈低声道:“太太,公爵府那边出事了,夫人让人送信过来,让您处处小心。” 张氏心里顿时冰凉,诧异地站起身,“怎么了?” 如妈妈道:“公爵爷在宫外跪了一晚上,到现在还没有回府,昨天府上又去了不少的锦衣卫,抓走了府里十几号人。” 张氏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什么事会让锦衣卫闯进公爵府抓人,什么事让父亲跪在宫门外一晚上。 如妈妈身边是张家的下人。 张氏立即问过去。 下人却什么都不知道,反反复复说,被抓走的是张戚程的幕僚,宫外有宫人看管,谁也不能靠近张戚程半步。 “母亲有没有托人去打听?” 京里那么多人和张家来往,怎么也能问出个端倪。 下人道:“已经问了,只是说昨日罢了早朝,到底出什么事没有几个人知道,应该是和崔家的事有关。” 崔家的事。 崔奕廷的婚事?所以母亲让下人来知会她小心。 张氏觉得米粒大小的虫子,一直往她心窝里钻。 一定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父亲定然是哪句话说错了触犯了圣怒。 如妈妈低声道:“若不然让老爷去打听打听。” 姚宜闻能靠得住吗?如果姚宜之在家里,她还能去询问。 张氏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 家里一定不能出事,父亲的爵位也不能出半点差错,她再也不能过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再也不能担惊受怕。 “太太,”紫鹃进了门,“老爷回来了。” 老爷这时候回来,定然是听说了父亲的事,张氏心里涌出几分急切和希望,急忙迎了出去。 刚出了院子,张氏就看到大步走过来的姚宜闻。 “老爷,”张氏动了动嘴唇声音紧张地沙哑,“您怎么回来了,是不是……” “快,”姚宜闻沉声,“快去换衣服,我们到前面接圣旨。” 接圣旨? 张氏的手不为人知地颤抖了一下。 姚宜闻看着愣在那里的张氏,“快点去,内侍就要进门了。” 姚宜闻大步走过去,张氏才恍然惊醒,“怎么会有圣旨,老爷知不知道是什么事?” “是赐婚,”姚宜闻道,“皇上赐婚了。” 张氏正要问赐婚给谁,姚宜闻已经进了屋。 赶着换了衣服,张氏跟着姚宜闻到了前院,果然已经有三个内侍等在那里,见到姚宜闻就拱手道贺,“恭喜姚大人了。” 黄橙橙的圣旨就在红漆的托盘中。 张氏跟着姚宜闻跪下来,内侍清了清嗓子伸手将圣旨请了出来。 张氏一颗心慌跳的几乎要裂开。 **** 小裴吃一堑长一智吧!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中风 内侍笑着看姚宜闻,“家中长辈可都到齐了?” 姚宜闻忙看向身边管事,“公公稍待,我父亲走得慢些,应该立即就来了。” 赐婚的圣旨是给姚家的,姚老太爷也该跟着听旨。 姚家下人匆匆忙忙去迎姚老太爷,张氏看着内侍脸上的笑容,恨不得立即知道圣旨里写的是什么内容。 …… 管事清楚地说着,“圣旨已经到了,老爷和太太在前院跪着呢,就差老太爷了。” 姚老太爷脸上一闪惊讶,“是好事还是坏事?” 管事的立即道:“好事,来宣读圣旨的内侍笑着跟老爷说话。” “难不成是宜闻要升迁了?”姚老太爷看向蒋氏。 蒋氏忙招呼下人给姚老太爷换衣服。 管事这边已经回道:“小的听了一耳朵,内侍是来赐婚的。” 赐婚? 姚老太爷张开了嘴。 赐婚谁? 这个家里还有谁没有成亲? 这里是老三的家里,内侍又跟老三说话,难不成是…… 姚老太爷心里蹦出一个他最不愿意提起的人。 婉宁。 是婉宁? 之前的喜气顿时变成一种恶毒的怨恨,是那个死丫头、 “赐婚哪一家?”姚老太爷沉着声音。 “还没有宣读圣旨,并不知晓。” 蒋氏拿来衣服,姚老太爷顿时挥手推过去,差点打了蒋氏一巴掌,“我不去,你过去说,我不去。” 这可怎么是好。 管事一脸的冷汗。“老太爷,是宫里的内侍要您过去。” 宫里的人,那是朝廷的事。不是老爷能决定的,去晚了内侍就会怪罪下来。管事忙跪下来,“老太爷这可不是能通融的啊。” 姚老太爷每走一步都觉得脚掌钻心的疼。 赐婚是莫大的荣耀,他做梦都梦见宜之被赐婚尚公主,看着公主向姚家的长辈行礼,他几乎将自己笑醒。 还没有等到尚主的圣旨,赐婚七丫头的旨意已经来了。 要将七丫头赐给谁? 但愿是个不好的人家,让七丫头嫁过去受苦受难,让她尝尝没有娘家庇护的滋味。姚老太爷咬紧了牙。 好不容易走到前院,姚宜闻和张氏已经跪得腿脚发麻,看到姚老太爷,姚宜闻站起身去相扶,膝盖一疼差点就摔了一跤。 内侍满脸笑容,“姚大人您慢着点,咱家可以慢慢等,不着急。”哪家赐婚长辈不时欢天喜地赶过来谢恩,姚家果然和别人家不同,一个个板着脸。仿佛大祸临头了般。 内侍将圣旨放回托盘,舒着手看姚家众人,“皇上赐婚这是莫大的恩赏。姚大人高高兴兴地接旨才好。” 姚宜闻忙呼,“皇恩浩荡。” 姚老太爷和张氏都艰难地露出了愉快的神情。 等到姚家人都跪好,内侍将圣旨拿来宣读:“奉天诰命,皇帝制曰,吏部侍郎姚宜闻之长女柔嘉维则,性秉淑德,敬慎素著,秀于闺房,太后躬闻之甚悦。兹特以旨配崔实图之子,锦衣卫千户。武德将军崔奕廷,一切礼仪。责有司择良辰完婚。钦此。” 张氏听到锦衣卫千户,武德将军几个字,如同天雷般到了耳边,耳边嗡鸣声不止。 崔奕廷。 不是汪同源的儿子。 居然是崔奕廷。 为什么,张氏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在内侍手里的圣旨,是圣旨错了还是她听错了。 怎么会是崔奕廷。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是她在宫里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惠妃娘娘一口答应做媒,姚婉宁因此急得晕倒,怎么会有差错。 张氏的心仿佛被尖尖的钩子拉扯着要破胸而出,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按住心口。 一定是她听错了。 崔奕廷是锦衣卫百户,也根本不是什么武德将军。 这是她在做梦,这一切都是梦。 崔奕廷,她不是没见过,沈家的事就是栽在了他手里,张氏眼前浮起崔奕廷沉着脸一言不发的神情,她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战。 脚底下如同裂开来,她整个人不停地向下掉去,她想要挣扎却使不得半点的力气。 “姚大人,接旨吧!” 姚宜闻慌忙爬起来去恭请圣旨。 内侍看向跪着的姚老太爷和张氏,“姚大人,咱家再给您贺喜,家里的七小姐真是好福气,当今皇上、太后赐婚大臣,您这是头一份呐!” 张氏觉得一双凌厉的眼睛落在她身上,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看到内侍脸上的笑容,内侍来赐婚,她应该欢欢喜喜,而不是惊惧的模样。 可赐婚的是姚婉宁。 对方是崔家,姑爷是那个谁也压制不住的新贵崔奕廷,有这个人在,她日后该怎么办? “姚三太太。”内侍的声音又响起来。 张氏浑身一抖,想要站起身来说话,却发现腿似一滩泥般瘫软在那里,下人上前相扶,她在狼狈地爬起来。 “公公。” 内侍道:“皇上还有一句口谕,已经传于广恩公。” 赐婚给姚婉宁怎么还会牵扯到父亲,张氏勉强支撑着,嘴边露出笑容,又规规矩矩地跪下来。 膝盖落地,如同针刺般的疼痛,发麻的腿像是被人扯拽着,又疼又痒却让她不敢声张,只能咬紧了牙苦苦支撑。 内侍道:“皇上口谕广恩公,听说你的四女嫁了姚宜闻做继室,这门亲事可要她好好操持。” 几个字说的清清楚楚。 可要她好好操持。 赐婚圣旨下了还特意说了这样的话。 张氏心窝一片冰凉,继室不善待正室留下的儿女是要被罚杖责的,如今她就像被打了般,浑身上下的骨头已经被打散,鲜血淋漓,皇上的意思是……她没有善待婉宁。 这是警示张家还是在说她。 父亲到底怎么了?难道皇上已经知晓父亲插手婉宁的婚事。已经知道汪家看上婉宁是刻意安排。 有了这样的话,日后她要怎么见人。 宴席上女眷们定然会提起这门亲事,她一定会成为众人笑柄。张氏眼前浮起从前她嬉笑别人时的情形。 她会变成被人耻笑的对象。 张氏已经不能再深想,她怕自己就此晕倒。让内侍见到不免要引出更大的祸事。 她要撑着。 不但要撑着,还要满脸的笑容,诚惶诚恐之外要满心欢喜。 为姚婉宁而欢喜。 张氏捏紧了帕子,又低头行礼过去。 好不容易送走了内侍,姚宜闻吩咐下人将圣旨供放起来,刚交代好,转过头却发现姚老太爷的脸在颤抖,旁边的张氏脸色苍白难看。 姚宜闻正要说话。姚老太爷已经颤抖地伸出手,“将七丫头赐婚给了谁?” 姚宜闻道:“崔实图的长子崔奕廷。” 那个崔奕廷。 骂他为老不尊的崔奕廷,让他好自为之的崔奕廷,在泰兴带着人抄检姚家的崔奕廷。 怎么会是他。 姚老太爷张开嘴想要说话,却只见嘴唇抖动,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下人忙将要姚老太爷送进屋子里歇着。 又是吃药又是顺胸口,姚老太爷才发出声音来,“不行,不行……” 不行。不行,他不能要这样一个孙女婿,姚家一定会败在这两个人手里。一定会,这样想着思维渐渐迷离起来,眼前是一片雾气,他为什么没有掐死那祸根,他要掐死那祸根,让她嫁不出去。 七丫头一直在跟他作对,现在又来了个崔奕廷。 到底还要惹出多少祸事来。 这个家还是不是他说了算。 “祸……根……” “祸……根……” 姚老太爷说完话,嘴角突然向一旁歪去,吃水登时淌了下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面。 “老太爷,”蒋氏惊呼一声。忙转头去看姚宜闻,“老太爷这是怎么了?” 屋子里的管事妈妈也大惊失色。“快……快去请郎中过来,老太爷这是中风了。” 很快一股尿骚味儿从姚老太爷身底下传来。 蒋氏忙伸手去摸,顿时摸了一手的尿水,“老太爷失禁了。” 姚宜闻看着眼前一团的慌乱。 明明是好事,家中却好像逢了灾祸,父亲听了婉宁被赐婚的圣旨被气得中风,这到底是为什么。 …… 张氏站在院子里,双脚如同被化在地上,她茫然地立了一会儿。 看到下人慌慌张张地喊起来,“快,老太爷中风了,快去请郎中。” 中风了。 老太爷气得中风。 张氏只觉得头晕目眩。 这是个噩梦,她怎么还不醒过来。 “太太。”紫鹃的声音由远至近,张氏半晌才看过去。 “太太,公爵府那边来送信了,公爵爷在宫门外跪了一整晚,回到府中就病了,夫人吩咐人来接您回去看看。” 父亲,父亲怎么会被罚跪。 张氏突然长长地倒吸一口凉气,扶着如妈妈,“快,快备车,我要回去看父亲,快……” 如妈妈吩咐下去。 张氏像想起了什么,立即道:“欢哥,叫上欢哥,欢哥一起去。” 下人四下里去准备,姚宜闻大步走过来,“这是要做什么?” 如妈妈不敢隐瞒,“公爵府出了事,要太太回去看看。” 姚宜闻沉着脸看张氏,“父亲病成这个样子,你不在床边侍奉却要回娘家?” 太老爷中风都是因为姚婉宁,她却要留下来侍奉,张氏目光酸涩地看着姚宜闻。 “先遣人去看看,等父亲的病好些了你再走。”姚宜闻甩甩袖子转身走了出去,留下了站在大风里的张氏。 张氏张开嘴眼泪顿时淌了进去,又苦又涩。 谁也别得意,早晚有一天她要让他们都后悔,要他们悔之莫及,她会让他们知道真相,知道他们到底是在跟谁作对。 姚婉宁。 有命被赐婚不一定有命嫁。 一定是这样,一定要是这样。 ******   ☆、第二百一十三章 字条 张氏进了屋就被姚老太爷拉住了手腕,姚老太爷那双眼睛狠狠地盯在她脸上,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声来。 屋子里都是呜呜咽咽的声音,嘴角都是泛起白沫的吃水。 张氏强忍着手腕上的疼痛,轻声劝说着,“御医开了药,您快服下吧!” 热腾腾的药端上来,白瓷勺接近口唇,姚老太爷喉咙里立即发出奇怪的声响,药水顺着嘴唇缝隙送进去,姚老太爷立即呛咳起来。 蒋氏红了眼睛,“这可怎么是好,药也吃不下去了啊。” 话音刚落就听下人来道:“五老爷来了。” 张氏惊讶地转过头去,正好看到姚宜之快步走进屋子。 姚老太爷的手立即松开,张氏才得以脱身。 紫鹃将张氏扶起来,姚宜之跪在了脚踏上,从蒋氏手里接过药碗。 姚宜之回来了,所有人都松口气,张氏的眼睛盯在那芝兰玉树的人身上怎么也挪不开,半晌才转身从屋子里出来。 等到姚老太爷睡下了,张氏匆匆忙忙赶回了公爵府。 府里十分的冷清,下人低着头仿佛连话也不敢说,张氏径直去了张夫人的屋子,还没进门就听到张瑜贞在哭,“我们就被那崔奕廷压住了不成?”如今她那里已经不成样子,娘家再没了依靠,她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张夫人看了一眼张瑜贞,“好了,你父亲正难受着,你别在屋子里哭哭啼啼。” 说着话张氏撩开帘子走进去,一眼就看到躺在软榻上的父亲,下人忙着用盐袋子给父亲敷着腿脚。屋子里是熟悉的冻伤药的味道。 张氏心中的恨意立即又升腾起来,多少年父亲都没有这样狼狈过,这次却因为姚婉宁和崔奕廷被罚跪了一晚上。 “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张氏快走几步到了炕边,伸手就去接下人手里的盐袋子。 张夫人吩咐下人退出去。张戚程才将宫里的事说了些,“崔奕廷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皇上点头,那个汪同源的夫人又被宣进了宫中,想必这件事皇后娘娘也知道了。” 利用汪家和姚家的婚事,这件事做的很隐秘,一般人也不会想到福建,怎么就被人知晓了,就看皇上的态度。径直就惩办了父亲,完全不顾父亲多年立下的战功。 张戚程道:“皇上让我跟着崔奕廷去福建。” 让父亲去福建,张氏张大了眼睛,脸上说不出是惊是喜,“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又罚父亲,又让父亲带着崔奕廷去福建,这样一来崔奕廷还不是要听父亲的调遣。” 张戚程听到张氏的话,脸上又阴沉了几分,张氏心里顿时一沉。 过了半晌张戚程才道:“皇上让我听崔奕廷的调遣。” 如同五雷轰顶,方才听到圣旨时腿脚酸软的感觉重新回到张氏的身上。 张氏倒抽一口凉气惊呼出声。 “父亲有公爵爵位在身。凭什么要听崔奕廷的差遣。”张氏怎么也不能相信皇上会这样任命。 张戚程脸上露出晒然的笑容,“崔家是先皇后的母家,是正经的外戚。皇上很信任这个小舅子,我们这些勋贵这些年本来就不受重视。” 张氏冷笑一声,先皇后她不是没见过,当了几天就死了的皇后,算什么正经的外戚,说到底没有留下子嗣的皇后,不过就是给了名号而已。 她不明白的是,皇后娘娘怎么会对先皇后的母家网开一面,没有去争这口气。 他们看上的就是汪家和崔家说不出的尴尬地位。 将婚事赐给了崔家。皇后脸上就十分难看,一个活人竟然争不过一个死人。 没想到皇后娘娘却这样忍气吞声。 屋子里的气氛低沉下来。张夫人眼睛里满是担忧,“那可怎么是好。那个崔奕廷本就不是善类,这次又会因为婚事恨上了爵爷,去了福建之后会不会想方设法陷害爵爷……” “由不得他,”张氏抬起眼睛来,面目显得有些狰狞,“父亲要想办法和邓嗣昌里应外合,让崔奕廷回不了京城。” 这一路上她已经想了清楚,皇上虽然赐婚,婚事办起来却不能太过匆忙,定然要等到崔奕廷从福建回来再行大礼。 如果崔奕廷回不来呢? 姚婉宁就成了望门寡,到时候她就想方设法为姚婉宁求个贞节碑回来。 所以崔奕廷必须死。 一定要让崔奕廷死。 张戚程抬起眉毛,“谈何容易。”两个人一起去崔奕廷,怎么才能让崔奕廷死在那里,他却安然无恙地回京。 想要安排的天衣无缝并不容易,可是宫门前受辱,他一定会让崔奕廷加倍偿还。 …… 天黑了张氏才从张家回来。 跨进了院子,银桂就上前伺候。 张氏一眼就望见银桂身边的甘露,甘露姚宜之身边的丫头。 甘露上前行礼,张氏点了点头。 紫鹃来换手炉子,甘露眼尖地接手过去,将新加了炭的手炉送到张氏手里。 张氏进了内室,甘露也在一旁说话,“好久没有和银桂姐姐说话了,正巧五老爷今晚歇在这里,奴婢也就来了这边。” 甘露在姚家的时候一直和银桂要好。 等到银桂几个出去,甘露趁机上前,拿出了自己绣的荷包和一双鞋,“眼见就到了年底,这是奴婢孝敬三太太的。” 水红色的绣鞋,绣着莲花的荷包。 张氏眉眼松开,“难得你还想着。”眼睛不由自主地在荷包上瞟着,是不是因为婉宁的事,姚宜之让甘露来传话,又碍于家里有太多眼线,才让甘露送了东西来。 银桂进门,甘露立即行礼退了出去。 张氏拿着绣鞋和荷包匆匆忙忙去了内室查看,荷包里果然有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字条。 ——明日巳时清华寺 张氏的手顿时抖起来,家里出了事姚宜之心里焦急所以遣甘露来见她,公公病着父亲身上也不舒坦,她就有借口去清华寺求药王符。 张氏将字条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凑在灯火下烧了,看着姚宜之那俊秀的字在火焰中化为灰烬,张氏的手指差点被烧到,她急忙将手松开,带着火光的纸灰飘飘摇摇地落在地上,最后一线火光也仿佛照亮了她的眼睛。 …… 婉宁一大早就去了沈家。 沈氏看着女儿直笑,转眼之间婉宁都长这么大了,到了要成亲的年纪,这婚事还没有让她来操心,皇上赐婚的圣旨就到了。 婉宁还跟昆哥一起倒腾着茶,小泥炉和紫砂壶将新做好的茶叶泡的香气四溢,茶香很快就灌满了整个屋子。 婉宁和昆哥说说笑笑。 沈氏没有看出婉宁有什么难过来,轻轻地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沈四太太,沈四太太也跟着点头,轻声道:“你就别担心了。” 听说赐婚,沈氏第一句话说,“婉宁愿不愿意啊。” 连她都在想,这门亲事多风光,到底还是亲娘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沈四太太正想着,沈敬元走进门,袍子卷进了一阵风,风里带着几分的酒气。 沈四太太一怔,“这是怎么说的,一大早晨喝什么酒啊。”说着眼角带着几分的埋怨,一大早就出了门,说要请崔奕廷过来坐坐,却没想到倒喝了一顿酒回来。 沈敬元坐下来喝了口茶,“我早早就吃了醒酒的药丸,还请了几个人作陪在醉香楼吃了饭。” “正好醉香楼没什么人,我就包下了二楼。” 昆哥听得很仔细,婉宁笑着道:“茶煮好了,我去看看你的课业如何。” 沈敬元满脸的笑容,看着婉宁带着昆哥走了,这才道:“崔奕廷那小子真是好酒量,吃了酒还能半个时辰内去了一趟我们京外的庄子。” 沈四太太越来越听不明白。 “老爷这是在做什么?” 沈敬元挥挥手,“姚宜闻不知道什么时候听说的这门亲事,明面上背地里都没听说他仔细问问,也不曾好好看看这个姑爷,我是想了一晚上才去试的他,别看是书香门第出身,可不像手无寸铁的书生,也没有看不起我们这些商贾,将来婉宁打理铺子他也不会阻拦。” 沈敬元连连点头,“婉宁有福气,是门好亲事。” 沈氏听了明白,哥哥原来是在试探崔奕廷。 虽然已经下了赐婚的圣旨,还是要仔细地试探,好知道自家闺女到底要嫁给什么样的人,到底有什么底细。 这是亲爹应该做的事。 沈氏感激地看着沈敬元,“都是哥哥为婉宁操心。” 沈敬元摇摇手,“娘亲舅大,古语就是这样说的,这都是我该当的。” 沈氏道:“如今人呢?” 沈敬元笑,“在小花园,说是要醒酒,我看他清醒的很。” …… 婉宁向前走了几步,就看到站在树下的崔奕廷。 穿着青色的袍子,玄狐氅衣映着树上的梅花,脸上是温暖的笑容,婉宁忽然觉得如今站在树下的崔奕廷很是耀眼。 *******   ☆、第二百一十四章 相见 婉宁正拿着取雪的小瓮子,这几日连着下了两次大雪,这次的雪好,她就想要留一些用来煮茶,刚走出屋子就在园子里遇到了崔奕廷。 崔奕廷眉眼都舒展开,看着她手里的物件儿,“这是要做什么?” 婉宁道:“取雪来煮茶。”说着要将瓮子交给身边的落英。 方才看到她穿着羊皮短靴,一副兴致勃勃四处观看的模样,还以为是在赏梅,原来是要取雪。 不想打扰婉宁的兴致,崔奕廷道:“要不然你取雪,我就在旁边跟着看看。” 本来是简单的取雪,结果成了拖着崔奕廷一同在园子里散步,走来走去就像是在走迷宫,脚印从这边到那边,崔奕廷好像也不厌烦,等她够不着枝桠的时候伸出手来,结果她取雪的时候手里的瓮子一滑差点从手心里掉下来,他又急忙去接瓮子,捏着树杈的手就豁然松开了,枝桠高高地弹起,积雪甩了两个人一脸。 婉宁下意识地缩起头,冰凉的雪沿着领子口落进去,两个人忍不住呵呵大笑。 落雨和童妈妈站在远处正打量着金童玉女的两个人,等到成亲之后夫妇和顺不知道多好呢,肯定要应了那句话:一个本就聪明,两个更加出众。 童妈妈的话刚出口就看到枝桠被高高地弹起来,差点就惊呼,呦,怎么溜达着还走出差错了。 落雨想要上前,却被童妈妈扯回来,落雨一瞧,前面的两个人站在自己弄出来的落雪下狼狈地笑着。 崔奕廷道:“小时候有没有用过这法子捉弄人?” 婉宁点头,“自然有。” 崔奕廷道:“怎么做?” 婉宁道:“走到树下的时候,突然之间晃动枝桠。” 谁知道崔奕廷却摇头。“那太明显了,不小心自己也要弄一身。我小时候就趴在树上,等到有人从下面走过去的时候。用力去拍枝桠,等下面的人发现的时候也逃不掉了。” 这种坏事谁没做过。只不过没有崔奕廷做的那么显眼,也不曾这般彻底,婉宁抬起头看向崔奕廷。 她穿了一件云锦,他就单手拿着瓮子,离她很近,树丫上沉积的雪将她的脸颊映的愈发白了,他想装作若无其事地和她谈笑风生,却不禁被她的笑容晃得晕了晕。他停下了脚步。 她抬起头来,看到他的目光中颇有几分的风情,却讶异这是从何而来,微微侧脸去问他。 这样一来,她就更漂亮了,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 他的心跳也漏掉了几拍。 怪不得人人都愿意在家中修个园子,若是每天都能这样走下去,哪怕走个成百上千年,也不觉得累。 “怎么了?”她认真地问过去。 他笑得好看,“我脚麻了。” 她真的向他的脚上看去。 云纹的官靴。他站得笔挺,玄色的氅衣显得他十分的潇洒,这样气定神闲的模样。不像是脚麻了。 可是他又没理由去骗人。 “真的脚麻了?是不是天气太凉。”婉宁转头看看,他们已经走了很长时间,园子里差不多都是脚印了,一行行的,就差没到树上去踩。 没想到弄巧成拙,她就真的要吩咐下人准备回去了。 崔奕廷上前一步,轻声道:“你恼我吗?” 婉宁摇摇头,“没有,也是权宜之计。”婚事被人左右。开始就想着要怎么挽回,等到发现赐婚的圣旨果然不是汪家的时候。她竟然忘了自己也是要嫁人的,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的头发很黑。映得眉目也传神,如今放下心来一笑,就如同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人一样。 她的淡漠、疏离去了几分,多了些许的暖意。 崔奕廷道:“你放心,家里已经在筹备婚事,我定然要风风观光地将你娶进门。” 他这样深谋远虑的人大约早就想好了日后的情形,婉宁不意外地点头。 崔奕廷忽然问,“和你想的一样吗?” 婉宁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也不想骗他,摇了摇头,“不太一样。”在现代她是一直期望有场轰轰烈烈你死我活的恋爱,谁知道每次都是看客,这件事迟迟不肯发生在她身上,她的死党就说她,属于后知后觉,迟钝的就像小猪,她颇不赞同,按理说她可是比别人都要心思敏锐,否则怎么能成为大名鼎鼎的心理医生。 到这里的时候她还保残守缺,经过了这一场场的事她也逐渐明白了,怦然心动不容易来,能有个信任的人在身边也是不易。 崔奕廷在身边至少让她觉得很踏实,毕竟两个人在一起,互相依靠的时间更长些。 在宫中出了事,那一刻她想的就是崔奕廷,或许他有法子。 果然被她言中。 所以因地制宜,她也要有所发展,将感情定成古人的思想,这样一来就和崔奕廷相合了也不一定。 婚事已经定了,他又要去福建,有些事也不必躲躲藏藏,他也不是迂腐的人。 婉宁抬起头,“不过我想,但将来也会相敬如宾。” 相敬如宾,就是这里最看重的。 不知怎么的,婉宁好像没有从崔奕廷脸上看到喜悦,而是有些黯然。 她是哪里说的不对了? 崔奕廷点点头,“时间还长,我们可以慢慢来。” 慢慢来是她拒绝时他说的话,现在亲事已经定了,他又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婉宁一时觉得自己很分析不来崔奕廷的心理,在泰兴时,她本还觉得他的一举一动都很好揣摩,如今她却越来越看不清了。 说完话,两个人在园子里分开各自回去,婉宁走到长廊上才发觉采雪的小瓮子还在崔奕廷手里。 崔奕廷在月亮门里遇见了沈敬元。 沈敬元要拉着崔奕廷去书房里说话,突然看到崔奕廷怀里的东西,不禁惊讶,“这是从哪里来的?” 崔奕廷这才发现,他将怀里的小瓮子都踹热了,不知道的还当是什么暖炉。 里面就算有万年的雪水,如今恐怕都化了吧! 沈家这边热热闹闹地开了宴席。 张氏也上了马车准备去清华寺求药王符,上了车,张氏吩咐如妈妈仔细查看,家里有没有什么人跟着。 马车走了两个胡同停下来,直到如妈妈来禀告,“没有,都很安静,七小姐去了沈家,带走了童妈妈和两个大丫头,其余的也都是像往常一样各司其职。” 她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两遍,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张氏这才松口气。 姚宜之早一步离开了,她这才决定去清华寺。 这样小心翼翼都是因为在姚婉宁那里跌了跟头,不能再犯同一个错误,姚宜闻那里她又安插了人手,只要有个风吹草动就会传到她这里。 “走吧!”张氏吩咐下去,马车慢慢前行。 清华寺的玉真大师一直和她关系不错,总是夸赞她面善有佛缘,她昨日已经让人去清华寺安排了禅房,借着清华寺后面清净的禅房说几句话应该无碍。 若是人太多,还可以去塔山见一面。 张氏在心中反反复复想见到姚宜之都要说些什么,崔奕廷的事定然要说,姚婉宁的婚事也要让他帮着参详,然后……就是问问他和嘉宁长公主,他是不是真的要尚公主? 张氏想着握紧了帕子,她是从天上掉进了泥里才会有如今的境遇,如果当年她不肯答应父亲嫁到姚家,日子会不会更好过些。 张氏胡乱想着,鼻子就觉得一阵阵地发酸,前尘往事一幕幕地从她眼前划过,对她总是不太公平。 马车到了清华寺停下。 张氏让人扶着下了车,带着人去给药王上了香,奉上香火钱,求得了装着香灰的符包,一连串的祈福下来,张氏觉得有些累,迎客僧立即送张氏去禅房休息。 所有一切都十分顺利。 张氏吩咐如妈妈几个等在禅房外,伸出手去推禅房门。 他大约不会来的这么早,怎么也要想方设法地掩人耳目。 屋子里果然空荡荡的,只有淡淡的佛香味道。 张氏没有真的去休息,而是忐忑地半坐着,姚宜之从来没有这样邀她出来,他做事既谨慎又小心,这次大约是老太爷病得急,家里接二连三起了这么多事端,他才会让甘露送信。 等了一会儿,外面禅房的另一道门后仿佛传来脚步声响。 张氏一阵紧张慌忙站起身,下意识地整了整衣襟,摸了摸自己的发鬓。 门慢慢地打开了,一只脚迈上来。 不是男子的官靴,而是一只粉色的绣鞋,淡绿色的裙角,紫貂氅衣,然后垂在腰间的环佩。 张氏不禁愣在那里,全身的血液冲上了额头,顿时让她起了一层的热汗,紧接着那热汗就变得冰凉,如同被冷水浇灌了般。 那人又上前走了一步,于是露出高高了发髻,长长的眉毛和雍容华贵的面颊。 她的脸是那么的熟悉,张氏张开了嘴,本来嫣红的嘴唇一下子没了血色,她从来没曾想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这个人,也没想过,这个人脸上还会出现这样的神情,有些厌恶又带着十足的轻视。   ☆、第二百一十五章 挨打 “长公主。”张氏嘴唇动了半天才发出声音来。 来的怎么会是嘉宁长公主。 嘉宁没有说话,带着下人进了屋子。 一时之间禅房里静悄悄的,张氏觉得天旋地转几乎要晕厥,仔细地想着甘露送来的荷包,里面的那张字条,确实是姚宜之的字,既然是姚宜之的字为什么来的反而是长公主。 她第一次见嘉宁长公主的时候知道结交嘉宁将来对她会有十分的益处,便用尽了浑身的解数讨好嘉宁长公主。 慢慢的果然就跟嘉宁长公主有了来往。 她们见面总是要凑在一起说话,开了头就说个没完没了,嘉宁长公主将她当做手帕交,她但凡有事嘉宁长公主都会帮忙。 之前在书房里被姚宜闻撞到也是假托嘉宁长公主的名义才将整件事平息。 一个个在她心里能做靠山的人,忽然对她怒目以对。 张氏的手在颤抖。 她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在等谁?”嘉宁长公主的声音慢慢传过来。 张氏嘴唇哆嗦着,想要像往常一样轻松一笑,却笑得很难看,“没……没等谁……我们家老太爷又中风了,我是来求药王符。” 张氏话音刚落,就看到嘉宁长公主轻蔑的笑容,目光中带着怒气,“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张氏脸上的血色褪的干干净净。 “看看你那鬼样子,还要瞒谁,”嘉宁长公主道,“我从前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知道审时度势,礼数周全也有羞耻。没想到你竟然会这样……” 张氏的牙齿不停打颤,“长公主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她不能承认,打死也不能承认。 嘉宁长公主冷笑一声。“误会什么?这些日子我就听说你跟姚宜之在书房里说话被姚宜闻撞破,亏得我还去姚家探病。” 张氏的脑子一阵嗡鸣声。 是谁。是谁将这件事告诉了嘉宁长公主。 嘉宁长公主道:“我原是不肯相信,后来想了想就买通了甘露,送了一张字条过去,没想到你果然收了东西,你到底图的是什么?还盼着姚宜之娶你不成?你别忘了,你早就嫁给了姚宜闻是姚家正正经经的三太太,或者你只是想要委身做任人买卖的妾室?如果是这样,我倒可以帮你一帮。让你心愿得了。” 甘露的那张字条是嘉宁长公主安排送到她手上的。 她一直防着姚婉宁和姚宜闻,怎么能想到这都是嘉宁长公主一手安排。 那个甘露定然觉得嘉宁长公主将来会成为主母,才会这样骗她。 她不过是个内宅的妇人,如何能跟宗室来争。 张氏又是仓皇又是悲凉又是恐惧,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长公主,嘉宁,哪里有这种事,我们总算是相识一场,你……总不能连我也不信……却信外面的话。” “我只信我自己看到的。”嘉宁长公主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张氏,“你明知道你家老太爷为什么将姚宜之过继出去。你明知道明年春闱过后,我就会下嫁姚宜之,你却还来禅房赴约,你这个嫂嫂果然做的周全,事无巨细都要替叔叔想着。” 张氏眼睛里含着泪水,“长公主,不是你想的这样,我只是和叔叔商量家里的事,如今婉宁……” 嘉宁长公主扬起声音。“你还要推到谁身上?” 张氏仓皇地摇头。 “若是个村妇没见过世面也就罢了,你总是出身勋贵之家。在外又要贤良的名声,竟然做出这种令人不齿的事。”嘉宁长公主脸上厌恶的神情更甚,怒火仿佛要从她的眼睛里冒出来,“这些年我也算待你不薄,只要你来求我帮衬,我无不答应,我是不指望着你知恩图报,却没想到你竟然做出这种没有廉耻的事。” “真让人恶心。” 张氏想想那些凑在一起聊天的日子,嘉宁长公主还将她留在长公主府住过几次,长公主府的下人还对她毕恭毕敬。 转眼之间,嘉宁长公主却这样说她。 张氏突然觉得说不出的羞耻,就连嘉宁长公主身边的下人看她的目光也奇怪起来。 从此之后再也不能回到从前。 再也不能坐在嘉宁长公主身边说说笑笑。 以后转过身就会被人指指点点。 冷汗从张氏身上冒出来,将她之前敷的香粉冲的七零八散,她立即去拉嘉宁长公主的衣袖,“长公主,您可不能听信那些闲言碎语……” 嘉宁长公主甩了甩手,将张氏推了个趔趄,“从前我还觉得你嫁进姚家受了委屈,而今看来……你就是这个命数。” 张氏倒抽了一口凉气,整个人摇了摇。 “若是你再这样下去,只怕连个太太也做不成……” 张氏扶住锦杌软软地瘫坐在地上。 嘉宁长公主看也不看张氏一眼,“你不是有病在身?我看从此之后你就在家中闭门谢客,好好养病最为合适,否则难免会出什么差错……” 嘉宁长公主的意思是,不准她再四处走动。 张氏还要说话,用尽力气爬起来,就要追上嘉宁长公主。 嘉宁长公主身边的妈妈却豁然转身,一个巴掌就扇过来,结结实实地打在张氏的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响,将张氏打的愣在那里,半晌才用手去遮掩。 “姚三太太,您日后好自为之吧!”管事妈妈声音冰冷,“我们长公主可给您留着脸面呢,以后不管您有什么事,都不要再来求长公主,我们长公主对您已经仁至义尽。” 仁至义尽。 多少年辛辛苦苦维护起来的关系,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不但如此,以后见面还要躲避。 张氏眼前一片迷茫。 “您做了那些事,就该想着会有今天,”管事妈妈说到这里也颇为不解起来,“奴婢也奇怪,您到底图个什么啊。” 那目光*裸地扫在她身上,仿佛她现在已经衣不蔽体。 张氏下意识地抓紧了襟口,不料却换来管事妈妈一声轻笑。 一阵脚步声过后,禅房里重新安宁下来。 张氏好半天站起身,慢慢地走出了禅房。 如妈妈和紫鹃已经等在门外,看到张氏就要迎上去,却发现张氏脸颊红肿,目光涣散,如妈妈大惊失色就要去搀扶,还没到张氏跟前,张氏已经像冬日树梢上的叶子摇摇晃晃地落在了地上。 是谁。 到底是谁。 是谁在害她。 张氏瞪着眼睛,“姚婉宁,一定是姚婉宁,姚婉宁。” …… 婉宁在屏风听崔奕廷说起福建的事。 沈家经商在外,沈敬元也知道那些海盗,“那个王卢江这些年无恶不作,前些时候还听说,有村民将王卢江这些人的行踪通风报信给官府,官府抓了十几个海盗,那些海盗的案子还没有审完,那个村民所在的渔村就被王卢江带着的人烧了,全村老老少少一百多号人没有一个活下来。” 听沈敬元说着这些,沈四太太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转头看向沈氏。 没想到那些海盗这样厉害。 这种情形谁还敢去福建。 沈敬元道:“我们家不往海盗在的地方去,却也知道谁家遇到海盗丢了货物,现在不止是在海上,在福建境内都可能会遇到王卢江那些海盗。” 这话让婉宁有些惊讶。 海盗是在海边和海上来抢掠,怎么连福建境内都能遇到海盗。 因此皇上才想要查海盗,才想要顺着邓嗣昌的奏请派朝廷的人去招安海盗,其实是想要摸透福建的真实情形。 婉宁看向屏风后的崔奕廷,崔奕廷虽然早就弄清楚了皇上的用意可是去福建也是十分凶险,因为无论邓嗣昌怎么做,都可以将所有罪责归于海盗身上。 福建的事看起来只关系到朝廷对海盗的态度,其实牵一发而动全身。 沈敬元犹自喃喃地道:“这样的海盗还能招安?那岂不是很多商旅都要怨声载道。” …… 崔实图抬起头来,“二爷回来了没有?” 管事忙道:“还没有,听陈宝说还有公事要处理。” 崔实图将手里的笔丢下,下人忙端水让他净了手,他这才从书房里出来径直去了崔夫人屋里。 崔夫人正和管事妈妈商量准备好去姚家时送的东西,“虽然是礼部帮忙操办,我们家也不能什么都听吩咐。”崔家是大族,就要有大族的样子。 管事妈妈道:“您放心,准备的东西自多不少。” 管事妈妈退出去,崔夫人服侍崔实图喝茶,“钦天监算了日子,后天就去姚家纳采。” 崔实图点了点头。 崔夫人没想到这次老爷会如此痛快地将这门亲事应下来,还陪着奕廷演了一出戏,将张戚程和邓家牢牢地算计在其中,今天好不容易得了空就问过去,“在宫里皇上与老爷说了些什么?” 崔实图看了看妻子,“就是提了提当年我辞官归田的事。”张戚程太小看他了,他虽然不赞成奕廷的作为,却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父子不和的传言,让人利用。 除了这一点,他愿意让奕廷娶姚氏还有另外一个理由。 *   ☆、第二百一十六章 怀孕 崔夫人道:“姚七小姐我见过一面,人聪明又和善,否则小姑也不会喜欢她,嫁过来之后奕廷也能收收心。” 崔实图不可置否,半晌才端起茶来喝,“那逆子从来没向我低过头,为了抓出钱墨安,就在柴房里坐了一整宿,可见对那姚七小姐是上了心,既然如此我就答应了这门亲事,一来不至于被张戚程陷害,二来也让那逆子收收心有了亲事在身说不得能收敛,不会在福建乱来。” 崔夫人点点头,立即又道:“老爷也别总说奕廷是逆子,这次的钱墨安还是奕廷发觉的,老爷还一直将钱墨安当做心腹。” 说到这里,崔实图脸色十分难看。 “逆子就是逆子,有些小聪明难成大器,”崔实图道,“还没有及冠就自己为自己张罗起婚事来了,要不是怕别人看了笑话,我说什么也不肯答应。” 不肯答应。 难道还能有违圣命。 崔夫人心领神会,也不反驳,“送去姚家的礼物要筹备周全,皇上赐婚不能大意,老爷也跟族里长辈商量商量,我们家不能照寻常的礼数,聘礼决不能少,至少要准备一百多抬。” 崔实图点点头,“就依你。” 眼看着崔实图出了屋子,崔夫人松口气,“从前我还担心,这父子两个什么时候能过话,现在看来也不一定有多难。” 旁边的乔妈妈道:“到底是父子俩。” 崔夫人抱起了手炉,“这心里的疙瘩到底什么时候能解开啊。” …… 有了礼部的文书和钦天监看好的日子,崔家一口气过了四礼。 崔家按照礼数不但拿来了活雁,还让人送来了用宝石缀成的彩雁,礼物是镇国将军夫人和安怡郡主一起送来的。 姚宜闻听说这样的消息顿时精神焕发,嘱咐病恹恹的张氏要打扮的喜庆些不要怠慢了宾客。又请姚氏族亲来帮衬。 一时之间姚家到处喜气洋洋。 张氏疲于应付,她病的时候是婉宁在帮她管内宅,现在她病好了。没想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婉宁张罗婚事。 崔家还真的将这门亲事放在心上,所有的礼数要有多繁琐就有多繁琐。就连纳采还要讲究时辰,她早早就起床配合着崔家完成一个又一个的礼数。 就是这样老爷还挑三拣四,觉得她做的没有崔家好。 崔家是名门望族,姚家算是什么?按理说连书香门第都算不上,到了过礼的时候就发现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 她就要处处都伸手亲力亲为,因为皇上有旨意,让她好生操持姚婉宁的婚事。 “太太您就先忍忍吧!”如妈妈捏着张氏的肩膀。 父亲、母亲也是这样说。让她忍着。 父亲要跟着崔奕廷去福建,许多事明面上要让人挑不出错,加上之前在禅房里见了嘉宁长公主,她只觉得自己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没有谁能在这时候站出来为她说句话。 她只能忍着。 忍到崔奕廷出了京,死在福建,那时候她就杀牛羊来供奉菩萨,谢谢菩萨终于开了眼,成了望门寡的姚婉宁,只能任她摆布。 张氏刚想要闭上眼睛养神。 管事的匆匆忙忙进来道:“太太。不好了,老爷方才跟账房那边商议,要将泰州和京郊的两个庄子。连同东城的一处空余的铺面给七小姐做陪嫁。” 张氏一下子坐起身,整个身体也僵直起来,眼前只觉得一阵阵晕眩,“你说什么?” “是泰州的那处庄子,就是种了许多白果树和花生的庄子,几年前太太去泰兴还住了一阵子……” 她知道那处庄子,那是她一手买办的,还有京郊的庄子都是她这些年操持才有的。 姚宜闻竟然问也不问她,就将这些都给了姚婉宁。 凭什么。 张氏几乎不能喘息。 如妈妈试探着道:“太太。要不然您去跟老爷说说,那两个庄子是给八爷准备的。” 张氏看向管事。“老爷呢?老爷在哪里?” 管事摇了摇头。 如妈妈立即打发人去找,转眼的功夫人就回来禀告。“老爷去了程姨娘院子里。” 那个小心翼翼的程姨娘,今天也不死不活地撞上来。 张氏冷笑一声,就要让人去喊姚宜闻。 还没有张嘴,银桂带着大厨房的厨娘进了屋。 张氏皱起眉头,“怎么了?” 银桂吞咽一口,“太太,程姨娘那边有孕了,常来家里的郎中已经诊出了喜脉,老爷又让人去请太医过来。” 张氏瞪圆眼睛,“什么时候的事?” 银桂道:“三个多月了,已经坐实了胎,一直都是七小姐的小厨房送小食过去,我们不知晓。” 就在她眼皮底下。 张氏手抖起来。 连老实的程姨娘也敢这样,她不让妾室有孕,是怕生出庶子,那些妾室别看是她选进来的,现在都要靠着她过日子,一旦有了子嗣,就会拼了命地向上爬,难保有人不会想方设法地害欢哥。 张氏眼前浮现出姚婉宁的笑脸,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得意洋洋的神情。 张氏站起身想要去程姨娘屋子里看个究竟,才走了两步顿时觉得眼前一片发黑,人软软地滑坐在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氏才醒过来。 眼前是一张秀丽的脸庞,乌黑的眉毛上扬着,一双水亮的眼睛里满是笑意,正端着粉彩的小碗轻轻地吹白瓷勺上的汤水,“母亲。” 那丫头的笑容又出现在她眼前。 张氏胸口油然升起一股的烦躁,一种恶心的滋味翻天覆地涌出来,张氏咬紧牙关,去推婉宁手里的汤水。 “婉宁是为了你好,”姚宜闻接过婉宁手里的瓷碗,“这时候该补一补。” 张氏不明白姚宜闻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姚宜闻道:“方才太医来诊过脉。你有了身子。” 耳朵一阵嗡鸣声响。 仿佛有人在她耳边大喝一声。 吓得她浑身上下一瞬间被汗湿透了。 张氏瞪大了眼睛,她这是在做梦吗?一定是在做梦,她不可能有身孕。她一直都在吃药,根本不可能会有孕。 只要好好睡一觉。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没有笑容满面的姚宜闻父女,也没有这种恶心的滋味儿,更不可能怀有身孕。 “婉宁这亲事做的好,程姨娘和你一前一后都有了身孕,我们家里喜事是一件连着一件。”姚宜闻脸上满是笑容。 喜事一件连着一件。 对她来说确实噩梦,一场接着一场的噩梦。 “从前还说你有不了身孕,而今……”姚宜闻只要想起那件事,心里的疙瘩又系起来。看看床上眼睛闭起来的张氏,又怕伤了她的身子,声音重新放得柔和,“那些事都过去了,现在要紧的是要将身子调养好,将来顺顺利利将孩子生下来。” 怎么会这样。 张氏狠狠地掐着自己的腰身,疼,真的很疼。 是真的。 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她会晕倒是因为怀了身孕。竟然怀了身孕。 张氏的眼泪不由自主地从眼角滑下来。 如妈妈忙递过帕子给张氏擦眼泪,“太太也是一碗碗的苦药吃着,如今终于熬到头了。太太心里高兴才会如此。” “奴婢们给太太道喜了。”贺喜的声音彼起此伏。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喜极而泣,张氏胸口犹如被东西重重的碾压过去,一股热热的液体顿时涌上喉咙,张氏再也忍不住转身呕吐。 为什么要是现在,为什么要在她最难受的时候。 …… 范妈妈小心翼翼地出了姚家,在胡同里见到姚宜之,又被姚宜之带来的人接到一处小院子里说话。 “夫人。”范妈妈上前行礼。 “怎么样了?”女子问过去。 “怀上了。” 真是个蠢货,就这样随便地相信外人,范妈妈开始端的那些药都是真的。后来就换成了味道差不多的补药,张瑜珺居然没有半点的怀疑。 女子微微一笑。 “夫人。要不要在姚家多派些人手,盯着点那个姚婉宁。” 姚家七小姐?张戚程这次的事她早有耳闻。 一个女子能怎么样。就算顺顺利利嫁去了崔家,不过就是个正五品官员的妻子,能闹出多少风浪,再说对于姚七小姐,她们早有安排。 过程也许会曲折,但是结果都会是一样。 …… 婉宁回到房里,童妈妈上前低声道:“不知道是不是程姨娘先怀了孩子,奴婢看着太太不是很高兴。” 连童妈妈都看出来了,果然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测,张氏不想要再怀孕。 婉宁问过去,“家里这些日子进出的人不少,门房有没有记得仔细?” 童妈妈点点头,“之前就吩咐下去了,想必不会有什么差错。” “让我们的人不要去大厨房,尤其是不要碰太太吃的东西,父亲那边我会说一声。”她不会给张氏利用她的机会,她要看看张氏自己要怎么折腾。 眼见崔奕廷就要离京,婉宁去沈家见了崔奕廷,崔奕廷倒是愿意将去福建筹备的情形和她说。 崔奕廷道:“王卢江在福建、广东的名声没有那么差,那边的渔民都很拥护他。” 既然连之前的传言都不准,婉宁道:“只怕你还没到福建,王卢江就知道了消息。”而且消息定然不是朝廷要招安。 崔奕廷和婉宁对视一眼。 两个人都心领神会。 崔奕廷道:“我让人悄悄地先去福建,至少要将真实的情形打探出来。” “装作商贾过去?”冰天雪地的,这时候过去不免太过惹人耳目。 崔奕廷点了点头。 婉宁不禁失笑,“让贺大年过来,跟你要去福建的人比一比,再怎么样你那些人也不可能像商贾。” **   ☆、第二百一十七章 处理 在官中待过的人总是有些不同寻常,就算是贺大年几个和镖局的镖头学过拳脚,也不过是看起来结实,而没有那种官中养成的干练和坚韧。 崔奕廷倒是没有发觉。 给朝廷办事的人,尤其是崔奕廷用的那些人多多少少都很谨慎,“我们经商的人不一样,下去收货也是睡在百姓家里,尤其是贺大年他们,说说笑笑都能带几分福建的口音,也算是入乡随俗,你从京里带去的人哪里懂得那些。” “与人打交道这些东西你们是学不来的。” 让婉宁这样一说,崔奕廷还真的觉得有些不妥,“我也找了几个经商的人带着,在福建一带走过商的。” 婉宁道:“焦无应要带人去福建,为的是我们明年的新茶。” 姚家和沈家在福建一带买了茶园,这样下去收茶更加顺理成章。 崔奕廷眼睛发亮。 说着话焦无应已经进门,见到婉宁和崔奕廷上前施礼。 焦无应道:“东西都准备好了,我带人明日就离京。” 婉宁点点头,“路上要小心,大过年的就打发你回去。” 焦无应忙低头,“咱们走商队的,这些年早就习惯了,收茶就要在这时候下去,晚了就被人捷足先登,只能吃人家的剩货。” 焦无应一开口,崔奕廷知道焦无应比他找来的几个在福建经商的人更要老道,沉着冷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所有生意都了然于胸。 如果有这样的人帮忙,他做事自然更加方便。 崔奕廷笑着看婉宁,“那就让焦掌柜跟着我辛苦一趟。” 焦无应忙行礼,“崔二爷这样说。小的万不敢当。”七小姐已经嘱咐过他,因为七小姐的新茶,他们跟福建的商贾已经有了生意往来。就算帮不上崔二爷的忙,也不至于会成为拖累。 焦无应出了门。 婉宁看向崔奕廷。福建的事不容易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顺利回京,“在福建,一切都要小心。” 听到婉宁的话,崔奕廷只觉得整个人都飞扬起来,“你放心,有些事成与不成之间,只在于付出多少努力。王卢江那边我有几分的把握。” 听到崔奕廷的话,婉宁放下心来。 崔奕廷道,“皇上命我过年之后去福建,宫里也卸了职,让我安心地在家里休息一阵子。”去福建是个苦差事,这样安排也顺理成章。 张戚程要跟着同行,虽然朝廷的公文已经下了,真正要走恐怕也要筹备月余。 婉宁道:“你是准备要先走?” 崔奕廷道:“先走一步,至少要在朝廷文书到福建之前去见王卢江。” 早一步就更加有了主动权。 晚上,昆哥就知道了崔奕廷要离京的消息。小脸顿时垮下来,“晚点走吧,就要过年了。至少过了三十再走,我还想着今年家里能热闹。”他惦记着自家池塘里那些小活鱼,要和崔二哥一起捉鱼烤鱼吃,他连炭炉都备好了,本来是欢欢喜喜来跟崔二哥说,现在心里顿时觉得空落落的。 崔奕廷走的时候,各家已经挂好了大红灯笼,京里到处都有炮竹声响,婉宁坐在马车里。看到崔奕廷带着几个人骑马走上了出京的官路,这才吩咐童妈妈。“我们走吧!” 崔奕廷一路向东走,开始马骑的飞快。后来却渐渐慢起来,陈宝还觉得奇怪,正想要上前询问,却发现崔奕廷拉扯缰绳,马豁然转了个圈又向回奔去。 这是怎么回事。 陈宝几个面面相觑。 是二爷又想起了什么?不管怎么样,以这样返回的速度,一会儿工夫恐怕就能进城了。 陈宝苦着脸,忙跟着追回去。 崔奕廷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有一条线扯着他,让他几次都想要转过头去,早知道就不那么果断地前行,哪怕走的时候再回头看看也好。 虽然只能看到她的马车,但是从心里是个慰藉,总觉得不管他去哪里,至少他惦记着的人也在那里等着他回来。 马很快停下,那辆马车只留下了车轮碾压的痕迹。 走了。 看到他走了,自然就不可能留在这里,毕竟是京郊,贺大年他们会护着她回去,这样他也就安下心。 “二爷是不是有什么没有嘱咐的。”陈宝跟的气喘吁吁。 “没有。”崔奕廷开口道。 几个人几匹马就这样站了一会儿,马儿都开始互相撞头询问,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停下来。 空落落的大路,几乎没有人来往。 “二爷,我们走吧,还要赶很远的路,别错过了宿头。” 崔奕廷颌首,却没有去拉扯手里的缰绳。 过了好一阵子,崔奕廷才让欢跳的心平静下来,正准备去扯缰绳,却看到不远处一辆马车又慢慢地驰过来。 那辆普普通通的青篷车却让他的眼睛发亮。 马车停下来,赶车的车夫立即发现了崔奕廷也显得很惊讶。 跟车的婆子跑上前两步,将车上的人扶下来。 穿着紫貂氅衣,青色百褶裙的女子走了几步,亲手取下了头上的幂离。 四目相望,许多话不必说出口。 崔奕廷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嘴角,露出笑容,之前还觉得自己有些痴傻,而今觉得等这一时半刻比什么都值得,远远的相望,他却觉得这次将她看得最为清楚。 一眸一笑,都在他心中,永远也不会相忘。 亲事刚定下来,他应该留在她身边,却为了将来他要去福建搏个彩头,将来世道安稳,他们才能相扶到老。 他也算是等到了这一天。 少年干净的脸上浮起清澈的笑容。 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她。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跟他说一句道别的话,所以她让人调转了马车,明明知道他已经不在这里,却没想到转过头来。看到的是少年鲜衣怒马,站在不远处眺望着她。 此番远去,善自珍重。 到了嘴边的话。却说不出口,只是相望着。再一次送他离开。 等他回来之时,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正该是最好的时光。 崔奕廷,早去早回。 …… 婉宁回到姚家,刚进门就看到姚婉慧迎出来。 姚婉慧脸上满是紧张。 “怎么了?”婉宁问过去。 “三太太喝错了药,”姚婉慧有些着急,“多亏我母亲这些年常在族里帮衬。见到药渣就看了出来。” 说着话,婉宁和姚婉慧一起到了张氏院子里。 下人忙碌着跑来跑去,院子里跪着三四个小丫鬟,一个小丫鬟面前还摆着药渣,旁边的婆子想要拿走却被落雨喊住。 “七小姐,您可回来了。” “跟我父亲说了没有?”婉宁问过去。 落雨点头,“去说了,也打发人去请了郎中。” 说话间婉宁已经踏进了张氏房内。 姚婉慧的母亲邓氏正扶着张氏,邓氏手里拿着一只勺子在张氏嘴里压着,“快。吐,吐出来。” 张氏不停地摇手,眼泪已经淌下来。 邓氏皱起眉头:“我就不信了。刚吃下去的东西怎么能吐不出来。” 婉宁看向童妈妈,“拿根羽毛来。” 童妈妈明白过来,立即让小丫鬟去厨房里。 媳妇子从厨房里还没有宰的大鹅身上拔了一根羽毛,跑着送到婉宁手里,婉宁递给了邓氏。 邓氏趁着张氏要说话,将羽毛从张氏嘴里塞进去。 屋子里所有人都盯着邓氏。 不论邓氏怎么做,张氏都能忍住呕吐,身子抖了抖什么都吐不出来。 婉宁忽然捂住了口鼻,“什么味道。这羽毛洗没洗?上面好像沾了东西。”说着向张氏嘴里望去,顿时做出嫌恶的表情。 张氏看到婉宁。突然感觉到一股的鸡屎味儿在嘴里扩散开来,再也忍不住一口吐在痰盂里。 邓氏指着痰盂。“这是含了巴豆的汤水,这时候吃是要掉胎的。” …… “太太这是怎么了?” 赶过来的杨姨娘脸色苍白,看到地上的药渣更是惊骇的差点脱了相。 打胎药,家里怎么会有打胎药,还送到了太太屋子里。 杨姨娘看向身边的夏鸥,夏鸥也跟见了鬼般,差点就要跪在地上,多亏了杨姨娘伸出手来死死地将夏鸥攥住。 她买药回来是要给程姨娘送去,却没想到这药端来让太太吃了,这是她好不容易打听到的方子,不需要那些常见的红花、附子、麝香,而是用巴豆,吃了之后会让孕妇大泄不止,月份小的妇人八成会小产。 “是夏鸥,夏鸥去过小厨房。” 跪着的丫鬟伸出手指向夏鸥。 夏鸥忙摇手,“不是我,我没有做什么,我只是去给姨娘端碗汤,我……我没有碰那些药……没有……” “在这里问什么?”姚宜闻的声音传过来。 杨姨娘更加慌神,不知道是福是祸。 “让婆子将人送去柴房里,问个清清楚楚,凡是去过大厨房的人都要询问,一个都不能漏下,到底要查个仔细,这巴豆是谁带进来的。” 婉宁站在一旁看着小院子里的女人哭哭闹闹。 童妈妈低声道:“您放心,小姐身边的人好些时候不是大厨房了。” 婉宁点点头。 “郎中来了,郎中来了。” 一连串的声音由远至近。 张氏惊疑的目光落在婉宁身上。 婉宁微微一笑,慢慢来,还有几个月要慢慢折腾。 …… “长公主,姚五爷已经等了一个时辰。” 嘉宁长公主听着下人禀告的声音,膝上的书怎么也翻不下去。 自从知道张氏和姚宜之的事,她就一直没有见姚宜之,没想到这次姚宜之却一直等下来。 心头涌起一阵的烦乱,嘉宁长公主还是站起身去了西院。 姚宜之坐在屋子里,俊朗的眉目中有几分的倦容。 嘉宁长公主忽然想起姚老太爷的病,又要准备春闱,又要照应父亲,大约是忙坏了吧,一股可怜的情绪慢慢从嘉宁长公主心中滋生出来。 “有什么事?”心中那般思量,却故意硬着声音。 姚宜之站起身向嘉宁长公主行礼,等到嘉宁长公主坐下来,姚宜之道:“长公主可知道姚三太太的事?” 嘉宁长公主点点头,却又摇头,心中顿时有几分的不快。 姚宜之慢慢地道:“姚三太太有孕了。” ****   ☆、第二百一十八章 会面 嘉宁长公主微怔,没想到姚宜之会说起这样的事。 姚三太太有孕又如何? 长公主不做声。 姚宜之道:“沈氏被休之后一年,张氏嫁进了姚家,次年就生下欢哥,欢哥没有足月,张氏生产的时候难产孩子一日一夜才落地。” 这些事嘉宁长公主都知晓。 张氏是被姚婉宁冲撞才小产。 姚宜之说的很仔细,“欢哥命大,落地之后跟足月儿没有两样,张氏好像是受了惊吓,还在月子里就亲手照顾欢哥,不准家中的乳娘上前,那时候张戚程一家不在京中,等到张夫人来探月子,张氏的情绪才渐渐好转。” 嘉宁长公主听到张氏的事,本来是满胸怒火,姚宜之淡淡的说起来,那芝兰玉树的脸上平静无波,让嘉宁长公主也跟着安宁下来。 张氏生产的时候,她正难受着,父皇驾崩,六皇兄和当今圣上起了皇位之争,宫里一片腥风血雨,不知道死了多少人,那时候她听说六皇兄被当今圣上一剑刺死了,万太妃触柱而亡,血溅了当今圣上一脸。 她一直和六皇兄交好,当今圣上平日里就不拘言笑,做事又常不近人情,因为六皇兄的事更是杀红了眼睛,只要和六皇兄有私交的大臣一律被牵连,甚至还让人来打探她的态度,她每每想起六皇兄,明明心中悲伤却又不能表露出来,张家也怕受牵连,才将张氏匆匆忙忙嫁给了姚宜闻,若不是出了这样的事,六皇兄登了帝位,张氏是要进宫的。 接着张氏生产。许多事她也就没有在意,直到知晓六皇兄没死而是被囚禁在西北门内,她这才松了口气。等到风平浪静之后她才和外面往来起来。 姚宜之今天提起这件事,仿佛颇有深意。 姚宜之道:“这些年欢哥一直因身体赢弱留在家中。张氏不肯让他出门,逢年过节也从来不外领出去,就连姚家的亲戚都很少见到欢哥。” “我开始只是觉得奇怪,后来偶然听到下人说,欢哥长得不像我哥哥,这才注意起来,”姚宜之说着抬起眼睛看嘉宁长公主,“长公主是见过欢哥的。觉得欢哥像谁?” 被这样一问,嘉宁长公主怔愣在那里。 欢哥像谁,像谁。 嘉宁长公主豁然站起身,“你是说,欢哥……” 姚宜之点了点头,“张家一直瞒着这件事。” 好啊,张戚程和张氏都将她瞒在鼓里,他们这样做是准备找到时机胁迫她,所以张氏一直跟她十分亲近。 嘉宁长公主又惊又喜,想起张家又是一阵的厌恶。 这么说来。姚宜之和张氏走得近就是因为欢哥。 姚宜之道:“我一直喜欢欢哥,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猜到一二。” 之前对姚宜之的恼怒顿时去了干干净净。原来是这样,嘉宁长公主看着姚宜之温文儒雅的模样,心中油然升起一股的暖意。 “你是知道……我跟端王爷的关系。” 姚宜之轻轻地抬起头,目光闪亮,“公主从前提起过,您和端王爷亲近。” 她说的话,姚宜之都记在心里。 嘉宁长公主顿时觉得错怪了姚宜之。 …… 正说着话,长公主府外面两个穿着青衣的男子叩响了门板,一封信函紧接着递过来。嘉宁长公主看了信急着迎出去。 走在前面的中年人看了看嘉宁长公主道:“我们去书房说话。” 中年人走的慢,一只脚有些跛。大约是年纪大了,走的愈发困难起来。 两个人到了书房。嘉宁长公主立即拜下去,“叔父您怎么会回京来。” 庆王爷方方正正的脸上一闪笑容,将嘉宁长公主扶起来,“皇上准我回京三日,你怎么样?一切可好?” 嘉宁长公主眼泪差点落下来,“好,都还好。” 庆王爷点点头,转头看看了屋子里。 嘉宁长公主忙吩咐下人退出去,庆王爷身边的人也去守在门口,“我听说,老六病了,可是真的?” 六皇兄被囚禁在西华门,这是少有的人才知道的。 嘉宁长公主道:“只是听说……并不知道实情。”西华门的事都是皇上的心腹在监管,想要打听消息很不容易。 庆王爷长叹一口气。 嘉宁长公主本是万太妃所生,后来记在先太后名下,先太后去世之后,嘉宁长公主一度和万太妃走的亲近,直到端王和万太妃谋反之后。 嘉宁长公主突然抬起头,“叔父,您说六皇兄还能不能活着从西华门出来,如今皇上帝位已稳,六皇兄已经没有威胁,就算远出京城……也能过上常人的日子。” “成王败寇,古往今来都是如此,想要苟安一隅,”庆王爷笑笑,“便是像我这般也是被人盯着,哪有一天舒坦的日子。” 屋子里一时安静。 嘉宁长公主坐在椅子上。 庆王爷忽然道:“不过也并不是全无可能,只需要等待时机。”等到时机一到,他就可以翻过手来,将一切都攥在手心。 “我这次来也是为了你的亲事,”庆王爷笑着,“你写的信我都看了,这么多年皇上终于肯点头,若是能看到你出嫁,先皇也会心安。” 叔侄两个人又说了会儿话,庆王爷才从长公主府出来,早就等在暗处的姚宜之忙前来拜见。 庆王爷道:“你的事我会帮你安排好,姚家那边你也要盯紧了,不要出任何差池。” 庆王爷的车马走远,姚宜之抬起头,俊美的五官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的分明。 …… 张氏躺在床铺间,如妈妈不停地劝说着张氏,“三太太,您就吃一点,为了肚子里的小少爷也要吃些东西才好。” 张氏却不为所动。 “杨姨娘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如妈妈抿起了嘴。“巴豆是杨姨娘让人买的,本来是要放在程姨娘的药里,后来……银桂姑娘取药的时候大约将两碗拿错了。那碗药就到了太太这里。” 说到底杨姨娘想要害的是程姨娘。 “老爷要将杨姨娘送去大觉寺里。” 如妈妈话音刚落,紫鹃过来道:“太太。亲家夫人来看您了。” 说话间,张夫人已经进了屋子,见到面容惨白的张氏立即眼圈一红,“我的儿啊,这是怎么了。” 如妈妈带着下人出了屋子。 张夫人握住张氏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时时都在服药,怎么在这时候怀上。” 那沈氏嫁进姚家这么多年不过生了一个姚婉宁。 家里不少的姨娘。也只有程姨娘才生了一个女儿。 她哪里会想到每日用着药还能怀上孩子,怀上姚宜闻的孩子。 张氏捂住脸顿时哭起来,“母亲,我真是命苦,我害了自己,也连累了父亲,早知道……早知道五年前我就吊死了干净。” “别人都好端端的,偏偏我就命薄如此,老天待我不公。”姚婉宁一个休妇的女儿,却能大难不死。风风光光地回到京中,不费吹灰之力得了一门上好的亲事,皇上赐婚不说又由礼部操办。崔家的聘礼源源不断地送进来,她只要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崔家的聘礼单子。 姚婉宁出身不如她,美貌不如她,德行也不如她,却有这样的好命。 张氏想到这里握紧了被子。 她就想要平平安安地熬到欢哥出人头地,这是多么卑微的一个心愿…… 这孩子她不能要,她不能给欢哥添个身份、血统尴尬的弟弟或是妹妹,她知道也许她等不到欢哥身份大白的那一天,可她也不能就此服输。万一父亲的努力都得以实现,那时候她的身份已经十分尴尬。再有个孩子,她要如何自处。 张氏一拳向肚子上打去。 张夫人立即握住张氏的手。“别胡来,一旦有个差池就会要了你的命。” 张氏哭起来,“我要这条命还有何用。” 张夫人好不容易劝住了张氏,目光一扫看到了崔家送来的聘礼单子,“那些东西你都瞧了没有?” 张氏哪里还有这样的气力,只是摇了摇头。 “你怎么不看看,”张夫人说着将单子捡起来看,“你可知道外面都在传什么?” 张氏没有说话。 “汪家和崔家为什么都看上了姚婉宁,那是因为沈家和王卢江一直都有往来。” 张氏嘴唇哆嗦着,表情看起来十分的惊讶,“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张夫人微微一笑,“沈家的事你知道多少,王卢江一半是海盗,一半是商贾。” 张氏听着发蒙。 张夫人道:“你等着,有些事自然让他们应接不暇,你父亲不筹备周全,如何能去福建,你要稳住,不能再出什么差错。” …… 婉宁一大早就去了贺家。 刚踏进贺老太太屋子,就听到蒋静妍的声音,“都是周阿婆教的,鸡丝是我撕的,哎呦,有些甜,糖是阿宁放的。” 贺老太太笑着道:“还有什么是你做的?” 蒋静妍伏在贺老太太膝上,眼看着贺老太太吃了一口鸡丝,就团着小手,一脸期望地看着贺老太太,“软不软?糯不糯?火是我帮周阿婆烧的。” 贺老太太不禁笑出声,“呦,我们妍姐可厉害了。” 婉宁撩开帘子走进屋,蒋静妍还有些怕光,却还是拉开幔帐飞快地跑到婉宁身边,一把拉起婉宁,“姚姐姐,快过来,我陪着外祖母说话呢。” * 妍姐人很好的,贺老太太也很好是吧。 过渡章节,很快就会过去。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东西 比她矮一头的妍姐跑出来,一把拉起她的手,妍姐的力道和平常人不太一样,平常的时候手上的力道也会加重,没有发病的时候仿佛只是个久病缠身有些羸弱的小姐,其实,一双眼睛里透着的都是讨好和害怕。 病稍稍好转就讨好周围人,妍姐在用自己的方式报答亲人对她的关切。 对妍姐来说,她能做的也就是陪着贺老太太说说话,让贺老太太能展颜一笑。 其实急性间歇性卟啉症对妍姐的影响还没有完全消失,光看妍姐紧张地指节发白,手心冰凉,就知道她现在必然还不舒坦。 婉宁只觉得妍姐懂事的让人心疼。 “妍姐,”婉宁坐下来,“觉得怎么样?病刚好不能随意出来走动,还是要安心静养,等到过年的时候就能陪着老太太出去看花灯。” 妍姐点点头。 贺老太太笑着吩咐管事妈妈,“将五小姐送回去。” 说着话,下人拿来了厚厚的幂离,婉宁看着妍姐眼睛里的光亮顿时消失殆尽,就像一堆烟火瞬间熄灭了般。 妍姐忍不住道:“外祖母,我再坐一会儿就走。” 身上不舒坦却还是抗拒回到那个黑暗的屋子。 贺老太太看向婉宁,婉宁心里一软只好点头,“一会儿我送妍姐回去。” 妍姐立即欢笑起来。 说是留下说话,很快妍姐就气力不支,裸露在外面的一小节手腕汗毛竖起,不由地打了个冷战。 贺老太太看在眼里顿时有些紧张。 妍姐这病,没有发作的时候好人一个,病厉害起来就混不吝。不论怎么劝说一概不听,就像是中了鬼祟,家里早就有这般的传言。每次都被她压制下来,难得的是姚七小姐也说是病。 说了一会儿话。婉宁将妍姐送回屋子。 小小的屋子里都用厚重的帘子挡上了光。 婉宁吩咐下人将帘子扯开些,“阴天的时候不用挡的这么严实。” 下人应了一声。 妍姐坐在暖炕上,神情有些焦灼,婉宁看了一眼童妈妈,童妈妈带着人退了出去,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妍姐半晌才轻缓地吐了口气,然后不好意思地看婉宁。“姚七姐姐很少见到我这样的病吧!总是赖在身上也不走,都好些时候了……” 妍姐说着看向窗外,别人都是阳光明媚的时候出去,她却要等到天气阴沉才能向外张望,她早就听下人议论说,她莫不是个怪物。 看着妍姐皱起眉头,婉宁看到桌子上的书本,“这些日子看了不少的书。”说着从旁边拿出一副花牌来,跟妍姐边说话边玩。 贺老太太说过妍姐喜欢看书,自从得了病之后就更爱看。贺家特意买了一个会读书认字的下人服侍妍姐,每日里就是给妍姐念各种各样的书来听。 妍姐道:“多读书,知道的东西就多些。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总不能什么都不懂就……” 卟啉症本就没有什么合适的药,按理说应该随着年纪愈大症状愈轻,不过也是因人而异,不知道妍姐的病到底能好到什么地步。 婉宁笑着道:“我也这样想,所以就多看些地方志,改日给你拿几本来。” 妍姐顿时欢笑,“我姐姐总说,好端端看那些杂七杂八做什么。还是姚七姐姐懂得我的心思。” 妍姐坐了一会儿就开始缩脚,婉宁知道她是怕冷。就将暖炉推过去。 妍姐正是爱说话的年纪,可是平日里总是会发病。身边也没有几个愿意和她亲近的人,如今见了婉宁,就唧唧喳喳说个没完,额头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婉宁要起身去给她倒茶,妍姐就激动起来,伸出手拉住婉宁的袖子,央求着,“姚七姐姐,再坐一会儿走。” 婉宁道:“我不走,就是口渴了,要吃茶。” 两个人又坐了一会儿,婉宁拿起妍姐看的书来翻,书上有许多娟秀的小字,将值得注解的诗词注写在上面,“这是妍姐的字?” 妍姐年纪小,能写出这样的字着实不易。 妍姐摇了摇头,“我哪里会呢……是族姐的,我那个族姐听说长得十分漂亮还懂得读书写字,家里多少女子都不如她,我听外祖母说过一言半句,心里羡慕的很,只能将族姐的书拿来看。” 婉宁听着妍姐说的这个族姐,“你没见过那个族姐?” 妍姐摇摇头,“没见过,家中也不让随便提起。”说着作出噤声的动作。 妍姐嘴里的这个族姐是出过什么事?要不然怎么会被嘱咐不能随便提起。 婉宁没有窥探别人秘密的习惯,既然妍姐不能说,她也就不再追问。 从妍姐屋里出来,贺二太太来迎婉宁,“老太太说了,七小姐今天如何也不能走。” 两个人正说着话,下人快步走过来向贺二太太行礼,“二太太,二老爷从京郊回来了。” 没想到老爷这时候过来,贺二太太又惊又喜,“这怎么说的,也不提前让人送信来。” 贺二太太话音刚落,就又有管事进门,“太医院的吴太医也来了,跟着二老爷去了书房。” 眼见着贺家人来来往往。 婉宁笑着告辞,“妍姐的病已经好多了,我改日再来。” 贺二太太也不好再留婉宁,一路将婉宁送去垂花门。 眼看着姚家的马车离开,贺二太太去老太太房里等老爷,半个时辰过后,贺二老爷才一脸疲倦地进门。 贺老太太忙问过去,“吴太医寻你做什么?” 贺二老爷面色沉静,顿了顿才道:“吴太医来问我商量小儿压惊的方子。” 吴太医是给大皇子诊脉的。 难不成是大皇子受了惊吓? 贺二老爷没有接着说话,反而想想这次来京的初衷,母亲担心静瑜和妍姐,无论如何也要来走一趟,更何况殷勤蒋家从西北回来,母亲是想一起在京中见了,商量商量静瑜和妍姐两个孩子往后的事。 如今妍姐的病好转,他们准备年后就回扬州,京里的达官显贵太多,父亲在的时候就说过,不好掺和朝廷里的事,更让贺家子弟不要贪图官位考去太医院。 可是如今的情况,他怎么觉得,很多事慢慢地要脱离他们一早的安排,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贺家会被卷进什么事中。 仿佛有人暗中安排,安排他们进京似的。 …… 婉宁刚下了马车,落雨上前道:“崔家来人送喜帐,正在花厅里坐着。” 婉宁换了衣服去了花厅。 张氏陪着崔家的女眷说话。 女眷笑着道:“聘礼差不多要送全了,只有几件着重的物件儿,正在置办,这婚事来得急,家里又不敢马虎,上上下下都要交代周全。” 张氏点着头,正要说话看到走进屋的婉宁。 崔家女眷更是笑弯了眼睛,“听说七小姐去给蒋家小姐看症,还以为今日见不到了。” 婉宁上前行礼。 崔家女眷道:“人和善又漂亮,怪不得我们家嫂嫂喜欢的不得了,正盼着礼部将好日子定下来。” 崔家女眷话音刚落,如妈妈迈步进门,笑着向崔家女眷行礼,“又有聘礼送来了,礼单子要太太看呢。” 如妈妈将崔家送来的礼单递给了张氏。 崔家女眷不禁有些惊讶又有些尴尬,“瞧瞧,我方才还说聘礼要等一等,谁知道我那嫂嫂又着急起来,说不得是将剩下的聘礼送来了。” 目光看向张氏手里的那张礼单。 婉宁顿时觉得奇怪,这些日子崔家已经送了聘礼过来,一百多箱的东西,基本上已经齐全,所谓的剩下的几箱无非是送来的崔奕廷和她的衣物,再有就是宫中的赏赐。 这些礼数都是有章法的,断然不可能今天送几箱明日送几箱。 崔家是大族,每次行事都仔细安排,不会出半点的差错,崔家婶子如今脸色有异,显然是从前不知此事…… 眼看着张氏要将礼单打开。 婉宁站起身来,“母亲这些日子正病着,不好操心这些,就和平常一样让管事拿下去抄录。” 张氏看向婉宁。 婉宁目光闪烁,透亮的眼睛里透着几分的鄙夷,那意思仿佛是怕她将聘礼私吞。 张氏心中冷笑,伸手将礼单送进管事手里,既然姚婉宁想看,就让她看个够。 崔家婶子说完话站起身告辞,刚走出张氏的院子,就看到有人将一箱箱的东西搬进来,一水的紫檀木箱子看起来格外的醒目。 搬箱子的人也很奇怪,相貌彪悍,并不似普通的家人。 “这是从哪里送过来的?”崔家婶子忍不住问过去。 搬箱子的人立即站直了身子,禀告道:“是崔二爷让送来的,东西昨日到了镖局,今日让我们送来姚家,只说是送过来的礼物。” 崔奕廷现在已经远远出京,怎么会让人送这些东西。 崔家婶子也愣在那里,很快却笑着道:“定是我那侄儿不放心,才遣人又送来物件儿。”崔二做事向来不受管束,谁又知道他打些什么主意。 婉宁看着那些箱子。 不可能是崔奕廷。 就算崔奕廷要送东西,也会事先和她知会。 *****   ☆、第二百二十章 烧 看了东西,大家又回到堂屋里坐下。 张氏心中冷笑,看着崔家婶子,崔家婶子显然面上无光,崔奕廷这样行事没有章法,看崔家人怎么将礼数两个字放在嘴上。 崔家婶子正要起身告辞,婉宁道:“婶子稍等,”说着拿起手里的礼单,“我母亲病着,父亲嘱咐我要帮衬母亲打理家中的事,论理说着单子我不该看,可是父命在身,下人又将东西收了回来,我就不避讳那些了。” 如妈妈有些惊讶。 七小姐要当着崔家的面看礼单。 真是不害臊,哪家的女儿还没出嫁的时候就去看夫家送来的聘礼单子,背地里看也就罢了,怎么能当着崔家的长辈将单子打开。 婉宁看一眼童妈妈,“吩咐那些送东西的人不要走。” 张氏看着婉宁,她倒是想知道婉宁还要闹出什么笑话来,既然说她病着,那她也就不客气,装作虚弱的模样,靠在旁边不言语。 童妈妈快步走出去,将镖局的人都留下来。 婉宁慢慢地打开礼单,张氏看一眼如妈妈,如妈妈刚要翘脚过去瞄一眼,婉宁却将礼单合上,“问问清楚,是谁让送过来的。” 落英应了一声立即出门。 崔家婶子有些绷不住,将手里的茶碗放下正要说话,却迎上婉宁的笑脸,“婶子在等一等,我去问问仔细,许是下人弄错了也不一定。” 张氏轻轻碰了碰嘴角,明明说了是崔奕廷送来的,还要去问,难不成姚婉宁以为是她让如妈妈和管事随便说的。 就让她去问。 问出来是一个结果,就让崔家脸上再难看一次。这样一来崔家长辈就会觉得姚婉宁不懂得审时度势,任性妄为。 落英回来道:“说是送给小姐的聘礼。” “胡说,”婉宁扬起了声音。“给谁的聘礼?聘礼岂是能随便说的,这东西来的不明不白。单子上没有崔家的印信,又不是崔家长辈送来的,我们不能收,让那些人哪里来的退还到哪里去。” 崔家婶子有些惊讶。 张氏也睁大了眼睛。 姚婉宁不收这些东西。 那么多只紫檀木箱子,眼睛也不眨一下,就要让人抬回去。 张氏皱起眉头,“胡闹,当着崔家的长辈。你怎么能胡来。” 婉宁将单子送回袖子里,看向张氏,“母亲,那些人若是说,这些箱子是送给您的礼物,您愿意收下吗?” 怎么就说到了她身上,仿佛是她贪图那几十口箱子,崔家婶子的目光跟过来,张氏道:“自然要问清楚。” 婉宁道:“是要问清楚才能收下。” 崔家婶子顿时笑起来,“说的是。既然没有印信东西确然不敢随便收下,我那侄儿也不是唐突的人,到底是不是他我还要回去问问哥嫂。” 张氏有些诧异。 崔家婶子竟然也这样说。 东西抬进来。没有那么容易就拒收的道理,她忽然后悔方才没有看看那礼单上写的都是什么。 母亲说过这些日子她只需要好好静养,家里的事不要管,听说崔奕廷这样胡来,姚婉宁接手过去,她本是要在崔家长辈面前晒晒姚婉宁的品行,却没想到姚婉宁不肯收那些箱子。 张氏伸出手来,“将那礼单……” 话还没有说完。 只看到姚婉宁莲步一挪,已经到了崔家婶子面前。将礼单的最后一页给崔家婶子看了,上面空空如也。只有抄单子的人写了崔奕廷的名字并没有印信。 崔家婶子才点了点头。 张氏正要接着说,只看到姚婉宁抬起来看她。拿着礼单向她走过来。 是要让她看到落款没有印信,这样就能堵住她的嘴,张氏不再作声,等着姚婉宁走到身边。 一步,两步,姚婉宁脚步不停。 就要到了张氏跟前,却一下子松开手,礼单就像树叶一样飘进了火盆里,顿时激起了一串火花,紧接着是片刻的沉寂,却瞬间,火光又冲起,金黄的火焰舔了整张礼单。 如妈妈惊讶地喊了一声,就要上前却脚一动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耳边就是童妈妈的声音,“哎呦,这……可怎么办。” 礼单被火卷着飞起来,火光映着婉宁闪烁的眼睛。 那张礼单瞬间的功夫化为灰烬。 礼单被烧了,外面的箱子封着封条,她总不能让人打开去看里面的东西,等到这些箱子从姚家出去,里面到底放的是什么东西谁也不说不清楚。 张氏此时此刻觉得不对头。 非常不对。 姚婉宁不会随随便便当着崔家长辈的面将礼单烧了,这里面定然有什么蹊跷。 她现在想要弄清楚却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时时刻刻都防着姚婉宁,却总是让姚婉宁在她面前耍出手段来,在宫中如此,在崔家人面前如此。 张氏一股热血冲头,嗓子里顿时觉得恶心,捂住嘴就弯下腰来,旁边的丫鬟忙端了痰盂过去。 翻江倒海的呕吐声响起。 崔家婶子也站起身,“这是喜吐,是好事,听说吐的越厉害孩子生下来越是妥当。” 张氏吐了一会儿显得有些虚弱,崔家婶子趁机起身告辞,让婉宁送着出了姚家大门。 姚家门口,镖局的人怔愣地站在那里,眼看着姚家下人将箱子搬出来,送还到车上。 镖局的人不禁开口,“这送来的东西,怎么还不收,让我们拿去哪里?” 姚家管事道:“我们家主子说,那里来的还去哪里,我们家反正是不收。” 镖头脸色变得铁青,哪有这种道理,送来的东西却不收下。 他从来就没遇到这种事,只有丢东西找到镖局的。就没有不肯收东西让镖局为难的,托镖的人早已经不知去向,他要去哪里找人。这些箱子他要怎么处置。 镖头想要上前找个商量,姚家的管事却沉着脸。“不要耽搁,快些搬走。” …… 崔家婶子觉得惊奇,就将姚七小姐的事都说了,“我就没见过这样的小姐,雷厉风行,说是不收就让人将东西退了出去。” “那个张氏没有半点的主意,就任凭姚七小姐安排。”整个姚家内宅好像都要靠一个小姐操持。 “慕青,”崔夫人道。“你快说说,那礼单上都写了些什么?” 段氏摇了摇头,“没瞧见,仿佛有苏木。” 苏木。 如果是苏木有什么不妥。 姚婉宁为什么会不收那些东西,如果真的是奕廷送来的,又当着崔家长辈的面拒绝,岂不是让崔家脸上难看。 段氏抿着嘴,“这孩子做事可和寻常人不一样。”说着目光闪烁欲言又止。 崔夫人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段氏想了想才道:“皇上赐婚虽然是天大的荣耀,却……应赐一个端庄贤淑的小姐,这个姚七小姐有些不一般。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帮衬你。” 崔夫人笑了笑,“端庄贤淑又会嫌弃木讷,八面玲珑又会觉得信不过。哪家的媳妇都有好处有坏处,哪家的闺秀在娘家时名声都差不多,真正知道好坏还是等到过门之后。” 段氏连连点头,“遇到你这样的婆婆就算是她的福气了,”抿着嘴顿了顿,“那些东西怎么办?” 崔夫人道:“打听打听是哪家的镖局,让人去问问清楚。” 段氏觉得这话有理,可是,“那礼单子却被姚七小姐烧了啊。” …… 童妈妈十分担忧。“不知道崔家婶子回去怎么说,万一说重了。小姐说不得要被埋怨。” 被埋怨都是小事,得罪了公婆。进了崔家也是步步艰难。 “就算此时说重了,也不会怎么样,不能因为事事都要做的妥当,就瞻前顾后,那些箱子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收。” 童妈妈不太明白。 婉宁心里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说着话,何长贵被人带进院子。 落英带着下人退出去,留着童妈妈在隔扇里守着。 何长贵上前行了礼。 婉宁立即道:“我问你几件东西,你只要告诉我,这些东西哪里盛产。” 何长贵点了点头。 婉宁道:“苏木,玛瑙、乌木、沉香……” 何长贵听到这些,立即张开了嘴,“这是……小的在明州府跟着四老爷买过这些东西,尤其是苏木……那都是日本入贡时常带的东西,一部分送来京中一部分会再沿途贸易,至于乌木、沉香大多要去福建买,这些东西大多是私船从海上运来的。” 崔奕廷去的是福建,为的是海盗和倭寇,不可能会让人送这些东西过来,崔奕廷没有这样冒失,就算真的要给她东西,也不会只托给镖局。 姚家这边人多眼杂,送也会送去沈家。 …… 汪同源从外面回来,汪太太立即迎上去,“怎么样?可得了货物?” “得什么?”汪同源沉着脸坐下来,“那些倭奴将东西送给了旁人,根本就没有将我这个皇亲国戚放在眼里。” 倭人想要和朝廷通贸,可是太祖时就定了规矩,跟那些倭人也不是没有往来,而是定下了十年一次贸易,每十年倭人可以入贡一次,在大周朝逗留一段日子,沿途买卖货物,距上次入贡只有五年时间,如今这些倭人抓了些倭寇想要献俘,这次他回京就是要疏通关系,让皇上答应倭寇进京献俘,顺道买卖些货物,这样他也能从中赚上一笔银子。 谁知道进京之后一切都不顺利,没有求得赐婚,那些倭人也听到了风声,将许多礼物送给了旁人。 **********************   ☆、第二百二十一章 来人 汪太太眼看着到手的银子飞了,热腾腾的心窝也一下子凉起来,十分不甘心地扬起眉眼,“老爷这是什么意思?那些倭人转求了旁人?” 汪同源坐在椅子上不吭声。 看着老爷窝囊的模样,汪太太的脸色顿时变起来,“早就说在福建开个铺子,老爷却碍着大伯不敢动弹,早早若是准备上,哪有今天的结果,若是倭人献俘成了,你知道这次入贡有多少油水?我听说倭人运来的苏木就是五只大船那么多,送进京中一艘船也就足够了,剩下的都要用来沿途买卖,我们不搭上关系,到时候不过是看着别人大把大把地捞银子。” 汪同源被骂的垂下头。 汪太太冷笑,“老爷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现在还能怎么办? 汪同源不知道怎么回答。 汪太太却追问的紧,“到底怎么样,老爷倒是说话啊。” 汪同源抿了抿嘴唇想要开口,却又将声音压在喉咙里,“怎么办?只能这样。” 汪太太的眼睛顿时竖起来,声音扬起许多,“都到这个地步了,难不成就这样被人欺负,将来回到福建,谁还会看得起老爷,先皇后已经去世多少年了,崔家还能这样风光,那都是为什么?因为那个崔奕廷做事阴狠,从来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不过是求一门亲事,我们都被人看了笑话,一个小小四品官家的长女我们都求不来,我们家哥儿仗着是皇后娘娘的侄儿,却受了这种委屈。” 汪太太眼睛红起来。 汪同源看着哽咽的妻子,“那你说怎么办?” “查,查出来。我们得不到那些东西,也不让他们得到。” 汪同源豁然站起身来,“那就查。我就不信那些东西进了京就能不见了,不管倭人将东西送到谁哪里。我都要将东西挖出来。” 汪同源话音刚落,下人来道:“老爷,老爷,邓家七爷来了还带了广恩公过来。” 汪同源和妻子对看了一眼,汪太太急忙道:“我去让人备茶水。” 几个人在堂屋里坐下。 刚客气了两句。 邓俊堂先开了口,“汪二叔,您可在福建看到什么人。” 汪同源不知道邓俊堂的意思,邓俊堂从怀里拿出一只匣子。打开之后露出里面一把倭扇递给汪同源看,“我在街面上看到有人卖倭扇,那铺子是锦衣卫一个百户家娘子开的,只怕是这里有些不对头。” 倭扇。 汪同源低头看过去,扇子做的很精巧,样式也很新,是他在福建见过的,现在却跑到一个锦衣卫的铺子里,随后他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倭人来到了京城?那可不是小事啊。” 张戚程顿了顿。“我是怕和福建的海盗有关,皇上要招安王卢江,朝廷里就有不少的言语。难免会有人打探消息。” 说到福建的王卢江。 汪同源道:“那个崔奕廷呢?皇上不是让他去福建,就算是发现了倭人,也应该问崔奕廷啊,更何况倭扇出自锦衣卫,更该崔奕廷去查。” 张戚程一阵沉默。 邓俊堂道:“那个崔奕廷仗着是皇亲国戚,行事嚣张跋扈不将公爵爷放在眼里,前些日子在宫外还冷嘲热讽……” 张戚程淡淡地道,“皇上信任崔奕廷,崔奕廷靠着祖荫就得了锦衣卫千户之职。将来必然要成为天子重臣,岂是我能比得上。” 一个公爵爷却要在崔奕廷面前低下头。想想崔家的富贵,汪同源忽然觉得心痒难耐。他和崔家一样都是皇后娘娘的母家,怎么崔奕廷能得了锦衣卫的职位,他们家礼哥却不行。 想到这里,汪同源皱起眉头,“是不是跟倭人要献俘有关,在福建的时候我听说倭人有不少的船只到了市舶司,朝廷因为十年一贡的规矩不肯让他们上岸贸易,奏折不是已经送到京里……” 张戚程这才恍然大悟,“如果和这件事有关,我们就不能袖手旁观。” 张戚程和汪同源在书房里说话,邓俊堂跟汪成礼本就是旧识,就聚在一起吃酒,汪成礼身上满是脂粉的香气,一壶酒下肚之后,就对身边的丫鬟动气手脚来,将小丫鬟羞得几乎要哭出来。 邓俊堂叹口气,“原以为你我的亲事都能定下,谁知道都出了差错,我的也就罢了,裴二小姐本就是个病秧子,我不要也罢,你的那门亲事,听说姚家那位七小姐本就有天人之姿,家境殷实,凭着她自己就在京中有了十几间铺子,手里的产田更是不在少数,京中的闺秀这么多,谁也不如她,所以才被崔奕廷抢了去。” 听到天人之姿几个字,汪成礼眼睛忽然一亮,“你是说那个姚七小姐很漂亮?” “不止是漂亮,”邓俊堂笑道,“我在裴家见过一面,比我们那边的黛娘子更……” 酒过三巡,邓俊堂就放肆起来,“那腰肢软得,看到我之后,冲着我乱颤,当时我还想这是谁……莫不是裴侯爷的妾室。” 妾室和闺阁中的小姐不同之处在于,一个已经是妇人,一个是未出阁的小姐,个中滋味他们两个对看一眼就心领神会。 邓俊堂半躺在炕上,“听说你要娶她,我还嫉妒,你这小子有福气,能弄个美娇娘在屋子里,不过现在……” 邓俊堂“啧啧”两声,“我们只有羡慕别人的份。” “那个崔奕廷,就是不一样,不但被赐婚还去了福建,崔家要将我们踩在了脚底下,”邓俊堂又给汪成礼倒了杯酒,“有酒且喝,将来还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年景。” “反了他了,”汪成礼站起身来,“我看崔奕廷这次是有去无回。” 邓俊堂笑着看汪成礼,“好了,别做一时意气之争,我只是为你可惜,那样的女子,你见也没见一面,哪怕是过了一手被人抢走也是好的。” 汪成礼喝得脸通红,“早晚我要向崔奕廷报仇雪恨,这口气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咽下去。” …… 吴照觉得这件事自己办砸了。 二爷让他留在京里,除了要护得姚七小姐平安,还要注意京里各处的一举一动,结果几十箱东西就在他眼皮底下被抬进姚家。 如今贺大年问下来,他都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现在该怎么办。 老爷对二爷的态度他们不是不知道,平日里尤其讨厌他们这些人,恐怕话说不出两句就会被责骂。 吴照想要去见见姚七小姐,姚七小姐将来就是他们的主母,这件事又是出自姚家,二爷走之前嘱咐他,不管什么事都以姚七小姐为先。 以姚七小姐为先,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出了事也要找姚七小姐商议。 吴照跟着贺大年去了沈家,将前前后后查来的事都跟姚七小姐说了,“定然不是二爷,二爷不会做这样的事。” 屏风后就传来姚七小姐询问的声音。 “在京中有没有见到倭人?” 吴照道:“没有见过,二爷往常也不和倭人来往。” 婉宁点点头,既然整件事是从倭人开始,就会从福建结束。 “那几十箱东西怎么办,”吴照有些不安,“会不会再闹出什么乱子,虽然您将东西退了,那些箱子……” 吴照话音刚落,跟着吴照的小厮就来禀告,“老爷正四处找跟着二爷的人过去说话,家中的管事方才传话,要您也过去。” 吴照看向屏风。 婉宁道:“有什么消息就告诉贺大年,但凡遇到倭人的事,都要想方设法避开,崔奕廷留在京里的还有多少人?” 吴照仔细想了想,“不太多,二十几个是有的。” 婉宁道:“带些人去镖局,询问那箱子的来处,满城找送箱子的人。” 吴照有些发怔,这样光明正大的去找去问,万一对方已经准备好了,岂不是羊入虎口,吴照心里顿时怀疑,姚七小姐毕竟是个女子,到底能不能像二爷一样将所有事处理妥当。 如今二爷不在,他是可以照姚七小姐说的那样发号施令,可是出了事,他要怎么交代? 婉宁道:“遮遮掩掩也会被人知道。”既然能光明正大地当做聘礼送上姚家,就能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到了这样的地步还要畏手畏脚的周旋,未免也太晚了些。 眼看着吴照几个离开,婉宁去沈氏屋子里,沈氏正在看信,“你二舅舅就要来了,三五日就能到京城。” 屋子里正说着话,童妈妈走过来低头在婉宁耳边道:“贺大年送来消息,上次给送聘礼的那个镖局,已经被朝廷查封了。” 这么快。 童妈妈脸色有些苍白。 情理之中,既然处心积虑送东西必然会有进一步的动作。 “老爷,”门口管事道,“有人来拜见,说是我们家的旧识,还拿来了二老爷的帖子。” 婉宁顿时警觉起来,看向童妈妈。 童妈妈点点头,就要出去打听消息。 院子里已经有了嘈杂的声音,沈敬元撩开帘子走出去。 “四弟。”沈敬琦让人扶着慢慢地走出抄手走廊。 屋子里的沈四太太也有些惊讶,“不是说过几日才能到京,怎么今天就到了。” 童妈妈也松口气,“是二老爷。” **   ☆、第二百二十二章 错算 婉宁跟着母亲一起到院子里迎二舅舅。 二舅舅坐在肩舆上,嘴唇冻得发紫,看起来比在扬州的时瘦了许多,一双眼睛倒是带着十分的神采,人还没有从肩舆上起身,立即道:“你二嫂和阮姐还在后面,快让人去接应接应。” 沈敬元立即吩咐管事带着几个家人去迎。 沈敬琦这才松口气。 进屋暖和了一会儿,郎中也请到了,婉宁跟着沈氏在外间隐隐约约听到里面说话的声音。 “今年盐引换的不好,多亏了四弟这边用了银钱接应,否则这个年还不知道怎么过,家里的伙计都打点好了,我就想到京城来过个年,顺便和四弟交代扬州的账目。” 沈敬琦在账本上并不马虎,凡事都习惯做得清清楚楚,今年又受了京城拨的银钱才过了难关,前阵子接到沈敬元的信,说是明年的盐引都由他来管,心里又是欣喜又是着急,喜的是终于能独当一面,又怕管不好盐引让姚家的生意毁于一旦。 他本想着孤身一人上京,肇氏和阮姐都想来京里看看,这样他们一家三口,加上几个伙计托了个镖局就一路过来了。 眼看就要过年,不能像往常一样边走边玩,沿途赶路他常常跑商路倒是不觉得什么,肇氏和阮姐就有些受不住,他为了让妻女走的舒坦些,半路上又置办了一辆大些的马车,谁知道被马贼盯上了,镖局的趟子手死了两个,他从马上掉下来摔了膝盖,还是在明州府的商人程举升搭救了他们,他们才得以脱身。 沈敬元静静地听着。 沈敬琦道:“可能是用的创伤药不太好。我腿上的伤愈发重,这才先一步到京里。” 说着话,就传来沈敬琦抽气的声音。 然后是郎中道:“这伤受了冻。里面有了脓疡,要好好清理重新上了药才能好。多亏是这时候就医,否则再耽搁一阵子只怕这条腿也要不保。” 说这话外面来人道:“一位程家大爷来拜见。” 沈敬琦看向沈敬元,面露喜色,“定然是举升,快,请进来。” 沈敬元让人去请,婉宁走到帘子旁,伸出手将帘子挑开个缝隙。看到一个身姿笔挺,穿着灰鼠皮大氅,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那人脱掉了氅衣,整理了稍稍凌乱的长袍这才向屋子里走去。 童妈妈想要说话,婉宁“嘘”了一声转身走回去。 走到沈四太太身边婉宁道:“舅母知道来的人是谁吗?” 沈四太太点头,“我知道有个程家少爷,十几岁时死了父母,没依没靠,原是在一家铺子里当伙计。后来手脚勤快倒卖些物件有了本钱,就又做了茶叶生意,后来认识了我们家。帮着我们卖盐,你二舅舅看上了他踏实肯干,就想要将阮姐说给他,我们走的时候媒人正说亲。” 舅母这样一说,程家和二舅应该早就认识了。 郎中给沈敬琦清理好了伤口,沈四太太和沈氏带着婉宁才又去了内室。 沈敬琦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了些,显得很疲累,下人轻手轻脚地在沈敬琦腿上盖了毯子。 沈敬元板着脸,眼睛里满是担忧。“你腿上有旧伤,我早说要在意些。若是没有遇见程家大爷,你让嫂子怎么办才好。” 婉宁看向旁边的程家大爷。程举升忙躬身道:“都是我一时疏忽,早知道应该在半路上就找郎中来看。” 说着话,肇氏和阮姐的马车也到了。 沈四太太、沈氏和婉宁去将肇氏、阮姐接进门,看到两个人平平安安,沈敬琦悬着的心也放下。 沈四太太忙让下人收拾了房子给沈敬琦一家住下,肇氏和阮姐换了衣服,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了些话。 昆哥从杨敬先生那里回来,看到了阮姐也十分亲热。 说说笑笑之后,阮姐和婉宁拉着手进屋里,婉宁问了问阮姐一路上的情形,“怎么也不让人送信来,我们也好去接应。” 阮姐道:“父亲说为了盐引已经麻烦了四叔,我们又托了镖局,都是因为父亲急着换马出手阔绰了些,才被那些马贼盯上了。” 两个人年纪相仿,在扬州的时候也见过两面,说起话来就格外的亲近,阮姐一路上也没有人陪着,好容易到了京里,热热的地龙里就开了话匣子问东问西。 不一会儿功夫沈四太太、沈氏和肇氏也回到屋子。 婉宁听到肇氏说:“聘礼也过了,真快,我们家的阮姐也换了帖子,准备明年八月就成亲。” 阮姐看了一眼婉宁,婉宁也正好转头看阮姐,两个人都笑起来。 “是那个程大爷?”婉宁低声道。 阮姐点点头,“本来他是不来京里的,却收茶的时候听说都被京里的沈家、姚家将茶叶定下,这才想来京中看看,半路上就紧赶慢赶地追着我们,好在是追上了,否则……还不知道要出多大的祸事。” 婉宁道:“这也是缘分。” 阮姐红了脸,“算不得是什么缘分,他家境不算好,我看中了他能下去辛苦,不管是冬夏都能在外面跑商,这点像家里的叔伯们。” 阮姐想的很透彻,很多人都想着攀高,嫁去达官显贵家里,阮姐看上了程家大爷的踏实。 阮姐说着顿了顿,“父亲又认识他很久了,算得上是知根知底。” 这门亲事该是错不了。 说着话阮姐将自己在家里一针一线绣的袖口递给婉宁,“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心意,族里的几个姐妹都是一样的。” 针脚很平整,还用金线勾了边,很是漂亮,婉宁很喜欢,“好看,比我现在用的都好看。” 想了想,阮姐又反问婉宁,“妹夫呢?是什么人?” 婉宁几句话将崔奕廷说了,阮姐笑着道:“也没见过,不知道是黑黑瘦瘦,还是膀大腰圆的,或者是个文弱书生。” 婉宁知道阮姐打趣她,故意道:“倒是像你说的第二个。” 这下换做了阮姐惊讶,“那可怎么办?看着凶神恶煞,你这样的身量将来岂不是只有吃亏的份。” 婉宁“噗嗤”笑出来。 阮姐立即变了脸,“好呀,原来是在打趣我。” 时间说说笑笑很快就过去了,吃了饭,婉宁准备回去姚家,刚穿好了氅衣,童妈妈就来道:“何英带着一个人过来,说是要跟七小姐说句话。” 婉宁点点头,“就去舅舅的书房吧。” 管事将人带过去,婉宁慢慢上了台阶,刚推开了门,就看到灯影下站着何英和另外一个人。 那人背立在灯光下,一身簇新的宝蓝色袍子,负手立在那里不出声却已经有了几分的倨傲。 婉宁不由地惊讶,旁边的童妈妈已经惊呼,“崔……”崔二爷。 …… 运箱子的镖局被查封了,张戚程觉得这件事至今为止办的都很顺利。 皇上准崔奕廷卸职回家做好准备,年后启程去福建。 那时他就知道,崔奕廷必然会先他一步离开京城,早到福建一天就会多几分的胜算,崔奕廷不是傻子。 果不其然,他的亲信看到崔奕廷带着人出了城,崔家还装作崔奕廷在京中的样子,按部就班地安排婚事。 姚家也是一片平静,姚婉宁仿佛一下子变成了安心待嫁的闺阁小姐。 张戚程冷笑一声,崔奕廷还是太嫩,以为这样就能瞒天过海,将他们当做傻子来算计。 他等的就是崔奕廷出京,崔奕廷出了京,他就可以将通倭的罪名压在崔奕廷身上,让汪同源牢牢地抓住崔奕廷不放,将王卢江的事和倭人联系在一起。 崔奕廷想要打压邓嗣昌,是为了控制住福建,借用王卢江和倭人生意往来从中获利,邓嗣昌若是输了是被倭人算计,若是赢了,在福建杀了崔奕廷,也可以将罪名安在倭人身上,说是倭人起了内乱。 多好的计谋。 通敌之罪就这样安在崔奕廷身上,任他是皇亲国戚,是圣上身边的新贵,也承受不住这样的罪名。 张戚程出了口气,看向旁边的姚宜之,“崔家怎么还没有动静。” 姚宜之道:“大约也是没有料到,刚知道那几十口箱子,还没有打听出什么,镖局已经让顺天府查封了。” 张戚程“嗯”了一声表示赞同,姚婉宁可以烧了礼单,却不能让那几十口箱子凭空消失。 话音刚落,就有管事进来道:“公爵爷,守在沈家的人来回话了。” 张戚程点了点头,管事忙将人带了进来。 “公爵爷,”那人上前几步压低了声音,“沈家二老爷进京了。” 这一点张戚程很清楚。 “还有一个人,”那人道,“跟着何英一起去了沈家,穿着虽然像是何英手下办事的人,小的多看了几眼,……好像是崔大人。” 崔大人。 张戚程皱起眉头,“你说是崔奕廷?” 那人点头,“是……小的也没看清楚,那个人走的很快,好像知道被人盯着,三两步就进了沈家的大门。” 张戚程豁然站起身,难道他们上当了,崔奕廷根本没有离京。 他们算计错了? 这怎么可能。 ***************   ☆、第二百二十三章 伸手 张戚程在屋子里转了两圈。 幕僚过来道:“公爵爷您别担心,让人再去听听消息。” “邓嗣昌怎么还不动手。”张戚程恨恨地道。 虽然他被崔奕廷算计,可崔奕廷也总算要去福建,福建的事应该就会照着他们之前约定的发展。 他们本也不想去管崔奕廷,毕竟是大事为先,可眼见汪家动了福建的念头,崔奕廷在户部又晃动了他们的根基,这块骨头不啃也得啃,趁着他羽翼未丰,正好又有汪家和王卢江要处理,不如一起就办了干净。 让崔奕廷掌握了主动权就糟了。 胜负在此一举,绝不能出什么差错。 张戚程有些后悔,他应该再等两日,等到邓嗣昌的人到了京城,再动手,这样一切都会更加顺利,可是他就怕崔奕廷出了京,皇上随时随地就可能让他动身,京城的事他就不方便插手。 早知道崔奕廷可能没离京,他应该再等等。 让姚宜之出去打听消息,屋子里只剩下了张戚程和幕僚韩武。 韩武捋了捋胡子,“公爵爷,依在下看,既然崔奕廷有可能还在京中,您这边更应该先下手为强,若是让崔奕廷琢磨出端倪来,反压上来就更糟了。” 张戚程皱起眉头。 韩武道:“从前公爵爷想着崔奕廷不在京中,利用倭人查出了那几十箱东西,皇上就会猜忌崔奕廷,现在看来那几十箱东西不一定会有什么用处。” “弹劾的奏折禀告上去,崔奕廷就会现身,到时候托镖局送聘礼的理由就站不住脚了,崔奕廷人在京里。怎么会托镖局将礼物送去姚家。” 韩武说中了张戚程心中最担忧的地方。 本来顺天府查了东西,明日早朝御史言官就会弹劾崔奕廷,崔奕廷已经离京几日。就算听说了整件事,也不能返转。他觉得一切都恰如其分的攻击到崔奕廷的弱点。 为什么很多达官显贵不愿意远离京城去办事,就是出京之后会被人暗算,在皇上面前又不能及时辩解。 张戚程焦灼地坐下来,不可能,他花费了那么大的心力去查崔奕廷,就因为遍布眼线才知道崔奕廷会出京。 崔奕廷出京,姚七小姐还送到了城外,这都是他们看在眼里的。 难道是崔奕廷和姚婉宁故意演了出戏给他看。 张戚程想到这里就觉得上当了。 韩武道:“我记得。崔奕廷走的那天廖启东来说,崔奕廷走了之后又返转,那个姚婉宁的马车也是如此,会不会……” 会不会是故意这样做,就是要让人看到他们。 张戚程心里一片冰凉。 这两个人向来诡计多端,怎么可能这样毫不掩饰的行事,就算崔奕廷要离京也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张戚程看向韩武,两个人目光中都在说几个字“上当了”。 他们上当了。 …… 婉宁眼前的那人转过身来,飞扬的眉眼,整整齐齐的五官。相貌十分的英俊,猛然看过去和崔奕廷有六分相似,可是仔细看却又没有半点的相同。那神情和气度是模仿来的,透着几分的怪异和拘谨。 那人弯腰向婉宁施礼。 何英道:“这是徐云,在二爷身边一年多了。” 婉宁点点头,能看出来徐云是在故意模仿崔奕廷,为的就是有一日能混淆视听。 “接下来该怎么办?”何英道,“要不然让徐云今天回去崔家。” 婉宁摇了摇头,“用不着,还是和平日里一样,只是要去找那个托镖的人到底在哪里。” 不用做出任何的改变。现在的情形就是越不露出半点的端倪,张戚程他们就越觉得崔奕廷没有离京。 这种心理战术。没有谁比她更清楚。 “别的地方都不变,就是在吃的东西和习惯上稍稍改一改。” 婉宁说完话吩咐童妈妈。“让厨房准备饭食,”然后看向徐云,“你们吃过饭再走。” 如果是崔奕廷,怎么也要留在沈家吃饭,这就是崔奕廷的习惯。 …… 崔家的小院,崔二爷不回家时就在这里小住,不过这几日崔二爷没有过来,只有何英几个住在这里,院子里的下人多多少少松懈了些。 何英忙了一日才回来,吩咐随从都退下去。 院子里的人走了干干净净,何英在护着一个人走进屋子里,紧接着屋子里的灯亮了,蹲在穿堂里的丁勇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向内张望,隐隐约约看到了两个人影,何英垂着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丁勇的心脏顿时紧起来。 在何英身边的人是谁? 怔愣间婢女端茶进去,却在外间就被何英拦下来,“不用你们伺候,晚些时候让小厨房做碗甜汤过来。” 晚些时候吃甜汤,这是崔二爷的习惯。 丁勇从穿堂里出来,径直去了厨房,厨房的厨娘已经歇下却被叫起来做甜汤,心里十分不快,嘴中嘟囔着,“二爷住在家里,何英倒装模作样起来,既然在外吃了饭食还要什么甜汤,二爷在的时候也不见何英跟着吃汤。” “这个院子里谁不知道,只有二爷爱吃甜食。” 院子里的人多数已经去歇着,丁勇向大厨房里望了一眼,见到厨娘还在忙乎就堆起笑容,“您还没歇着。” 厨娘方才刚摸了把好牌,正想要好好赢几个钱,不想却被拎来这里做甜汤,心里正不高兴,没好气地道:“下人就是下人,怎么能歇着,谁要吃东西这里都要上火,可不比咱们家里有规矩,一日三餐之外谁也别想再喊吃食。” “您怎么这样大的火气。”丁勇忙过去帮忙添柴。 厨娘这才松口气做了碗甜汤过去,喊了婆子端给何英,灶上还剩下一碗,厨娘看向丁勇。“看在你帮忙的份上,就舍了给你。” 丁勇有心在这里听消息,就笑着吃了。汤才喝了几口,下人就将婉原封不动地端回来。“何管事说了,太淡,让多放些糖来。” 丁勇不禁诧异,怎么还会淡,甜滋滋的入喉刚刚好。 厨娘更惊奇,“嫌淡?难不成跟着二爷时间长了口味也随了二爷?这个家里只有二爷喜欢吃甜食,别人放一份的糖,二爷要放两份。何管事那个胃口能不能吃得上还不一定。”说着放了许多糖下去又递给了下人。 过了一会儿下人端了空碗过来,厨娘“啧啧”地道:“还真的能吃下去。” 丫鬟小声嘟囔,“何管事屋子里有旁人,也不知道是谁,让人多拿了一床被褥,何管事好像就睡在外间……” 丁勇仔细地听着,什么人能让何英睡在外间。 “好了,好了,别嚼舌这些。” 厨娘收拾好了厨房,几个人出了院子。丁勇装作若无其事,脚底下却越走越快,脊背上起了一层的冷汗。 一定是二爷。 定然是二爷回来了。 不。二爷根本就没走,没有离开京城。 他要趁着现在出去禀告,告诉公爵爷是他弄错了,二爷就在这里。 丁勇匆匆忙忙出了门,刚跑出胡同却迎面撞到一个人。 那个人正垂着头看他。 丁勇兀然抬起头,看到这沉着脸的何英。 “你要去哪里?” 冰冷的声音传过来。 丁勇打了个冷战,刚想要挪开脚步另寻旁路离开,就看到何英脸上的笑容,紧接着头被重重地打了一下。热血顿时沿着他的脸颊淌下来。 “你哪里也去不了。” 丁勇被拖走。 很快有人打扫了地上的血迹。 “何头儿,为什么不让他去报信。” 何英摇了摇头。“留着他,等到顺天府来问。一并交过去。” 随从不明白,“等到顺天府来问?” “对,凑够了人数,顺天府自然会来要人。”这是姚七小姐的原话,姚七小姐不准丁勇来报信。 姚七小姐说,让别人相信二爷在京中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他们自己要相信二爷就在京里,他们要将如今的徐云当做二爷。 徐云才能真的成为二爷,而不是一个骗人的幌子。 何英将一切安排好,跟在后面的随从半晌才忍不住道:“何头儿,是不是二爷真的没走,就在家里啊。” 何英慢慢地露出笑容。 怪不得二爷说一切都要听姚七小姐的。 还真的是。 不过是一个丁勇,就连他身边的随从也这样想起来。 是,没错。 二爷就在家里,没有离京。 何英忽然觉得心里十分的踏实,二爷离开时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一下子去了大半,他终于可以高枕无忧地睡一晚。 …… 裴明诏从衙门里出来径直去了顺天府。 顺天府大牢里镖头和几个趟子手看到人影立即喊冤起来,“那些东西不是我们的,是有人托我们送去姚家,本来是有文书的,文书递给了姚家之后,就没有发下来。” 几十口大箱子,里面的东西一看就是从海上过来的。 为什么出了这样的事却不见崔奕廷来询问。 难不成崔奕廷已经出京了? 朝廷下了文书,崔奕廷过些日子去福建,可是已经有人私下里传闻,崔奕廷准备提前动身。 在泰州查案的时候崔奕廷就是这般打了泰州知府一个措手不及。 如果崔奕廷真的不在京里,崔家准备怎么办? 姚家会不会受牵连,姚七小姐怎么办? ** 好了接下来有小裴同学的戏份了,小裴同学要好好表现。   ☆、第二百二十四章 妄想 婉宁一早就歇下了,张氏让人注意着那边院子里的动静,一直睡的不太安稳,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却又被如妈妈晃醒了。 “什么事?”张氏心脏慌跳个不停,只觉得有些头晕眼花。 如妈妈忙道:“七小姐那边说院子里进了人,就将所有的家人都吆喝起来。” 听说院子里进了人,张氏立即来了精神,“真的进了人?去了哪里?进了婉宁的屋子?”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张氏顿时浑身抖擞。 如妈妈摇摇头,“就是落雨那丫头半夜里起来嫌屋子里的炭盆太凉,要去下屋里换炭,出了屋子就看到院子里有人影晃过,这才叫了一声。” 张氏有些失望,慢慢地躺回引枕上,“只看到了个影子?” “可不是,”如妈妈道,“管事的说大约是夜猫或是什么大鸟落下来,这门上都有下人守着,怎么就能让人到了七小姐院子。” 院子里开始有人走动,张氏听到声音皱起眉头,很快紫鹃进来道:“七小姐那边不敢睡觉,让人禀告了老爷,老爷已经起了身,让管事带着所有家人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查看。” 不过是看到了一个影子就这样折腾。 张氏眼睛一跳,胸口如同被压了块石头,说不出的憋闷。 这一圈找下来要多久,所有人都别想安生地睡觉。 自从那个姚婉宁来到京里,她几乎就没有一天安生过。 张氏躺下来,“我肚子不舒坦,让外面不要闹出声音来。” 如妈妈应了一声。 张氏又想知道,院子里到底是不是来了贼人,又抬眼看如妈妈,“你盯着些。有什么消息就来告诉我。” 结果折腾到了天亮也没有找到贼人,姚家的护院吃过早饭才去歇着。 张氏感觉到疲累,躺在软榻上。看欢哥在床边玩耍,听着如妈妈说话。 “还是没找到,老爷让管事从庄子上挑了几个人,晚上就在墙边守着,免得再吓到七小姐,现在家里又是聘礼又是嫁妆。一个不小心真的要出事。” 张氏冷笑一声。“我嫁进来的时候前前后后也是快一百抬的嫁妆,那时候姚家才几个家人守着。” 如妈妈低头称是。 正说着话,欢哥忽然抬起头来看张氏。“母亲,您是要给欢哥生个弟弟吗?” 张氏一下子被问愣在那里,不知道欢哥这话从哪里听来的,半晌才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妈妈笑着道:“八爷想不想要个小弟弟。” 欢哥摇了摇头,“不想。” 如妈妈笑着在一旁劝,“太太再生个小少爷陪着八爷玩。” 欢哥在一旁问。“陪着我玩,玩什么?” “什么都可以玩啊,陪着八爷跑,玩弹弓,扔石子儿,去庄子上钓鱼、打鸟。将来还可以一起读书……” 如妈妈的声音越来越远。张氏看着欢哥的小脸发愣。 欢哥仍旧在摇头,却说了一会儿就又将手放在张氏肚子上。“母亲什么时候将小弟弟生下来。” 她什么时候将孩子生下来,张氏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知道。”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总听到别人说,谁家的小妾掉了孩子,她觉得是件很容易的事,却没想到生在她身上就这般难。 有了孩子之后,姚宜闻对她和颜悦色起来,仿佛回到她才进门的时候,姚婉宁闹出的那些事渐渐都平息了。 姚宜闻还张罗着让管事找乳娘,又寻了两个京里的厨子伺候她的饭食,除了去想姚婉宁和肚子里孩子的事,她真觉得日子舒坦起来。 张氏忽然觉得有些困倦,正想要歇一会儿,海棠过来道:“太太,老爷让人将丹桂接回来了。” 丹桂? 张氏撑起了身子,丹桂和孙妈妈一样因为姚婉宁被逐出了姚家,她在姚宜闻面前说了几次好话,姚宜闻都不肯将丹桂放回来,却怎么现在…… 张氏正想着,丹桂快步进了门,立即跪下来向张氏磕头,“太太,奴婢总算又见到太太了。” 丹桂瘦了不少,一看就是在外面吃了苦,如今满脸都是欢喜,“老爷说太太怀了身孕,身边要人照应,就将我带回来,”丹桂遇到这样的喜事不知如何是好,“太太想吃奴婢做的桂花枣糕,奴婢这就去做。” 丹桂就要去厨房,张氏将她叫住到身边说话。 丹桂将这些日子遇到的事都说了,眼泪也湿了帕子,“现在好了,现在又回到太太身边伺候,只盼着日后再也不离开太太。” 看着喜极而泣的丹桂,张氏一时茫然,手不知不觉地放在小腹上。 姚宜闻变得欢天喜地起来,随着程姨娘的月份越来越大,张氏也孕吐越来越厉害,姚宜闻眼睛仿佛能冒出光亮。 丹桂低声道:“太太好好将养,将来再生下个哥儿,七小姐也出嫁了,这个家还是要太太管着。” “这孩子在这时候来是太太的福气。” 张氏摇摇头,她一心想要将这孩子打掉,怎么会是她的福气,阳光从窗子里透进来,洒在她身上,她忽然觉得很暖和,刚刚闭上眼睛却觉得肚子一动,明知道这个月份不可能会有什么动静,可她就想到孩子身上,说不定真的是孩子动了。 这孩子。 张氏忽然觉得一阵欢喜。 …… “太太那边好像安静多了。”童妈妈低声道。 不知道是因为程姨娘和张氏相继有了身孕,还是祖父的病刺激到了父亲,父亲整个人突然之间变了个样,好像一下子没有了脾气。 昨日她院子里闹腾起来,父亲还来陪着她说话。 “小姐,老爷来了。” 听到落英的声音,婉宁抬起头看了一眼沙漏,这个时辰父亲应该才上衙。怎么就回来了。 姚宜闻大步进了屋子,身上的官服还没有换下来。 童妈妈吩咐丫鬟倒水。 婉宁将水递到姚宜闻跟前,姚宜闻抿了口茶抬起眼睛。“上次你拒收了崔家送来的几十口箱子?” 婉宁点了点头。 姚宜闻脸色有些低沉,“我听到些闲言碎语,说那是有人贿赂给崔奕廷的。” 只是传言,看来张戚程害怕了,怕崔奕廷在京中,所以不敢大张旗鼓地让御史弹劾。将赃物改成了贿赂还试探崔奕廷。 婉宁没有说话。姚宜闻道:“但愿这件事不要出什么差错,奕廷平平安安回到京里,你也能风风光光地嫁过去。” “没想到转眼间你都这样大了。之前庄王爷替崔家提亲,我看着崔奕廷的庚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还觉得你是那个六七岁的孩子,让我偷偷买糖给你吃,”姚宜闻说着垂下头,“我冤枉了你母亲,又将你送去族里。是我这个父亲做的不对,如今你祖父对我这般,我想也是我的报应。” 婉宁不想跟姚宜闻谈论这件事,姚家有今日,是从前种下的因,而今只是结了果子而已。 姚宜闻接着道:“我听说你舅舅的儿子。沈元坤明年就可以去顺天府学了。是杨敬大人举荐的。” 婉宁有些惊讶,她没听昆哥说过。 官学是多少人都想去的。整个顺天府每年不过才收六十几个学子,进了官学朝廷会给廪膳,吃廪膳中进士,这是最光宗耀祖的事。 婉宁忍不住欣喜。 姚宜闻眼睛里也透出几分的羡慕。 婉宁道:“昆哥很聪明,又喜欢读书,平日里就是看书写字。” 真是没想到沈敬元有这样的儿子,姚宜闻抬起头来,“我见过昆哥,昆哥和你有几分的相像,又很像你母亲和舅舅……”眉眼也有些像他,可是想想沈家人的态度,昆哥冷声冷气地说他,他在扬州也没查出什么来,这些话就说不出口,也许只是他一时妄想。 如果母亲没有被休,昆哥进府学,最高兴的应该是父亲。 想想真是讽刺。 一心想要有个能光宗耀祖的儿子,如今这个儿子却在他最看不起的沈家。 姚宜闻半晌才不去想沈元坤,径直说到了张氏,“从前没有好好待你,可如今她怀了身孕,又是欢哥的母亲,希望日后能好好的,这也算是个家,”说着叹口气,“说到底我这辈子最对不住的就是你们母女,你出嫁那日,我已经想好了,让你沈家人过来观礼,热热闹闹地将你嫁出去。” 父亲给她准备了不少的嫁妆,也一心要好好操持他的婚事,对张氏也和颜悦色起来,有意想要维持这个家。 婉宁想到张氏眼睛里的不甘,如果借着怀孕,张氏能安心在家里做她的姚三太太,谁也奈何不了她,父亲心里已经原谅了张氏,她就要出嫁,没有想要将张氏当做她人生必不可少的一份子。 张氏要做的不过是普通妇人的相夫教子罢了。 父亲将一切都想的那么美好,也许做错了事,只要恍然大悟,以后就会有好日子过,但是在此之前也要懂得将身边所有的人识透。 …… 邓俊堂正和汪成礼在一起听曲儿,开始还觉得那女妓抱着琵琶唱起来有几分哀怨、凄婉让人心动,可是听长了就觉得没意思。 汪成礼身边的下人匆匆跑来在汪成礼耳边说了两句话,汪成礼的眼睛顿时亮起来,“是真的,打听好了?” 边说边去搓手心,好像已经心痒难耐。 邓俊堂也直起了身子。 “小的已经查看清楚了。” 终于让他等到这一天,这个姚七小姐也太小心了,总是在几条胡同里转悠,让他想要亲近都没有机会,现在可好了,要去京外的庄子上,他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汪成礼笑着道:“我还有事,就不陪邓兄了。” “可是有好事?”邓俊堂问道。 汪成礼笑而不答,“日后再告诉你。” 邓俊堂看着汪成礼匆匆而去的身影,果然是被他猜对了,不枉他这些日子在汪成礼耳边煽风点火。 汪成礼是什么人,到手的婚事就这样吹了,他怎么肯善罢甘休,更何况那还是个让人怜爱的美人。 不过就是个十几岁的女子,张戚程不知道长了个什么脑子,竟然连个女子也斗不过,邓俊堂冷笑一声,没有人比他更懂得如何能对付一个女人。 崔奕廷就算有命回京,就等着收个名声狼藉的破落户。 邓俊堂不禁“呸”了一口。 看到邓俊堂兴趣索然,身边的小厮上前道:“爷,汪爷也走了,您若是累了,小的就伺候您回去。” 邓俊堂摇了摇头。 “或者去哪里找个乐子?”小厮小心地试探着。 邓俊堂想到了什么顿时来了精神,“我们也去看看。” 他也去看看,看看那汪成礼怎么让那姚七小姐花容色变,也好做个见证,让那姚七小姐嫁也嫁不得,只有死路一条。 …… 出京的路只有一条。 姚家的庄子就在离京不远的地方,出城之后不消片刻时间就能到了。 汪成礼吩咐随从,“让那大胡子准备好了,一会儿就劫了马车向东走,过了那片林子,我就给他一千两银子。” 剩下的就看他的了。 随从立即去和那贼匪接头,将汪成礼的吩咐一字不落地说了。 马车慢慢向前走,姚家的下人左右张望显然没有看到贼匪的埋伏,汪成礼脸上露出笑容来。 在福建倭寇就是这样抢走了不少年轻貌美的女人,等官府的人赶到了,倭寇早就没有了踪迹。 年底闹贼匪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怪就怪姚七小姐太不小心。 前面吆喝的声音传来,大胡子带着的贼匪如同旋风般冲到马车前,姚家的下人抵当了一阵就垮了下来,眼看着马车被抢走。 汪成礼顿时拍了大腿,“成了。” 马车冲进了林子,姚家的下人眼见已经追不上,贼匪慢慢停下来,等着后面骑马而来的汪成礼。 “东西和人我可都没动。”大胡子瞪圆了眼睛威风凛凛地看着汪成礼。 汪成礼挥挥手,一叠银票就递给了大胡子。 马车里不时地传来女子惊呼的声音。 汪成礼觉得心痒难耐,不等大胡子的人走远,伸手上前掀开了湛蓝的车帘子。 *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主宰 漂亮女人什么模样汪成礼觉得自己比谁都清楚。 在福建他是没少在花丛中染手,模样端庄的、秀丽的、娴静的、妖娆的、娇艳的,也有冷若冰霜让人看到就觉得如同冰冻三尺,不管这些人开始对他如何,可只要提起他姑母是当今皇后娘娘,所有的脸蛋上都会露出一抹笑容,眼睛也亮起来,他挺直了脊背就往那花丛里一扑,总能扑了满身的香气。 汪家,那是当今国戚,每年的国宴上在皇后娘娘身边设着座儿,周围逢迎的话变着法子往他耳朵里传,他就从来没尝过被人拒绝的滋味儿,母亲要定这门亲事,他还想着回到福建之后许多闺秀听了消息还不知道要怎么伤心,这个姚七小姐也是有福气才能嫁进汪家。 没想到半截杀出个崔奕廷。 这门亲事就作罢了。 他听到这消息,身上的汗毛几乎都竖立起来。 他今天倒要看看,姚七小姐是什么模样。 帘子掀开,顿时露出里面花容失色的俏脸。 汪成礼手一撑,整个人就跃了进去,嘴上也接着道:“贼匪已经被我们赶跑了,你们是哪家的女眷,万莫惊慌。” 说着话向前。 下人护着的主子慢慢从后面露出张脸来,发髻散乱,好不狼狈,脸上又几分的娇容,眉毛展开,眼睛里有几分的焦急和惧怕,嘴唇抿起来,上面的嫣红就在唇褶处晕开来。 汪成礼看得有些怔愣,原来在外面就想姚七小姐是怎么个天仙下凡,心窝里闹腾着一股的热气,就要从他的口鼻处喷出来,如今总算是见到了佳人,却觉得有些不对。 姚七小姐多大? 还没到及笄的年纪。 这位多大了? 没有吹弹而破的皮肤。也没有明亮清澈的眼睛,也没有聪慧、秀美的袅娜之姿。 这是谁? “这是怎么回事?”张氏惊讶地大喊,身边的如妈妈还牢牢地护着她。从如妈妈的臂弯处她向外张望,看到一张兴致勃勃、垂涎三尺的脸。 她是才听到消息说,姚婉宁在京外的庄子上藏了几十口大箱子,她让人再去打听清楚,没想到遣去的人却被庄子上的长工发现打了一顿。 她听到这话顿时怒火中烧。 就算京外的庄子要给姚婉宁做嫁妆,姚婉宁没有嫁人之前。那庄子也该是她来管。姚婉宁却禀了老爷,先要将庄子管起来,管着也就罢了。竟然敢这样嚣张跋扈打她的人,就连家里的管事也不能进庄子大门。 她听到这样的话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姚婉宁定然是用那庄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因为这几十口大箱子,是母亲偷偷和她提过的,她之前当着崔家长辈的面已经棋输一着,现在不能再加忍让,无论如何也要将姚婉宁人赃并获。让姚宜闻知道姚婉宁用那庄子都在做些什么事。 她看到姚婉宁做了马车过来,就让人也备了车跟着出了城,谁知道转眼之间姚婉宁的马车就没了踪迹。 她让跟车的小厮去查看,小厮还没有回来就听到有人喊,“劫了车,兄弟们今晚就可以开荤了。” 紧接着跟车的婆子大喊大叫。外面的家人乱成一团。 她战战兢兢地撩开帘子。看到冲过来的贼匪,顿时吓得堆坐在那里。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正思量,马车停下来,有人撩开帘子,她以为是那些贼人,没想到却是个穿着光鲜的男子。 那男子的目光迫不及待地落在她脸上,目光如同烧开的热水向外蒸腾着一圈圈的白雾。 这样的目光她从前见过,还是她未出阁的时候,从嘉宁长公主那里出来,半路上却被端王叫停了马车,她掀开帘子从端王眼睛里就看到了这样的神采。 十分的迫切,十分的期盼。 这人到底要做什么,张氏几乎要昏厥过去,总不能在这时候被人伤了名声。 如妈妈慌张中开口,“这位老爷是什么人?怎么闯进我们家太太的马车。” 太太? 怪不得是这般的颜色,汪成礼心中那沸腾的热情,顿时熄灭了大半,这不是姚七小姐。 姚七小姐去了哪里。 汪成礼脸色顿时一暗,皱起眉头看向马车里的女眷,如同吃了苍蝇般难受,他明明都已经安排妥当,那些随从到底怎么打听的,银钱已经花了,戏也演了,马车里的却不是那个人。 汪成礼耐着性子,“我是怕有损伤,一着急就登上了车。”说着向后退去,再也不想在车里逗留半分。 真是晦气。 张氏看到来人的目光忽然一变,从兴致勃勃变成了惊讶,眉眼中还透出几分的厌恶,视线也从她身上挪开。 张氏豁然明白,他们弄错了人,方才那贼匪说不得也是将她当做了旁人。 她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被劫了,还让外男登上了马车。 张氏攥紧了手,忽然看到那男子被人揪下来马车,紧接着就是惨叫声传来,张氏一颗心又提起来。 这又怎么了? …… 汪成礼正要下车去,刚转过身,却一下子就被人揪住了衣襟,顿时从马车上掉下来,他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眼前忽然一黑,一个物件从他头顶罩下,紧接着呼啸而来的棍棒结结实实地落在他身上。 他想要惊呼出声,声音却淹没在棍棒当中。 他是皇后娘娘的侄儿,正经的皇亲国戚,谁敢打他。 …… 邓俊堂远远地就看到了姚家马车被贼人劫走。 他不禁轻笑一声。 这下好了,姚七小姐就别想再有什么好名声,崔家也只能哑巴吃黄连,要了这个破落户,从此之后崔奕廷别想抬起头来。 他心里说不出的得意。 到京中这么长时间,他总算扬眉吐气地做好一件事。 邓俊堂的笑容还没从脸上散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他只觉得脖子一凉,像是什么东西砍了上去,他翻起眼睛摔在地上。 …… 汪成礼觉得周身说不出的疼,棍棒停下来,就有声音道:“那些贼人都抓到了,这是最后一个。” 汪成礼想要说话,腰间顿时被人狠狠地踢了一脚。 “这样的人就该送去顺天府。” 汪成礼喘着粗气挣扎着,想要出声却有换来几脚狠命地踢打,他何曾受过这样的苦痛,他只觉得鼻子一酸,就有一股热热的液体淌出来流过他嘴唇落在他衣服上。 血,他一定是流血了。 汪成礼惧怕地晃动着头,“放开我,放开我。” 然后眼前一亮,紧接着嘴里被堵了湿湿、咸咸的东西,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麻袋又落下。 “如妈妈怎么会在这里?”清亮的声音响起来。 如妈妈脸色苍白,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听到熟悉的声音,自然而然地抬起头。 七小姐穿着银狐氅衣,水蓝色的裙子在风中微微舒展,幂离一直垂在腰间,身边有三四个丫鬟护着,正下了马车向这边走过来。 如妈妈半晌才道:“我们……我们护着太太去庄子上。” 婉宁显得十分惊讶,“母亲在车上?那方才贼人上了马车,有没有惊到母亲。” 如妈妈捏紧了手指,这话不知道怎么说,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太太被冲撞的事说了。 “婉宁。”张氏挣扎着撩开车帘。 姚婉宁一身光鲜地站在那里,看起来没有半点的损伤,扬起眉眼,神清气爽地望着她。 张氏浑身颤抖,她是追着姚婉宁来的,这一切定然是姚婉宁的安排。 “这些都是什么人?”张氏问过去。 婉宁不慌不忙,“女儿也想知晓,已经遣人去衙门里知会,”说着顿了顿,“多亏贺大年看到有一伙贼人仿佛劫了马车带人过来探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姚婉宁款款地说着话,微抬着头露出几分的雍容来。 张氏如同被刀剐了般,心口说不出的疼痛。 她是来抓姚婉宁的,谁承想会落入姚婉宁的圈套。 而今她不但不能责备姚婉宁,还要感谢姚婉宁带着人从贼人手里救下了她。 张氏只觉得气血翻涌,整个人软软地倒下,再也使不出半点的力气。 如妈妈忙上前搀扶张氏。 “这里离庄子上近,让人扶太太去庄子上歇着,”婉宁说完看向童妈妈,“有没有告诉父亲,让父亲快过来。” …… 裴明诏看着眼前被抓起来的二十几个贼人。 听说姚家马车在城外出了事,他就立即带着人赶过来,却没承想贼人已经被姚家家人绑了起来。 这些人敢在京外作祟,就是有几分的本事,寻常人家的护院根本奈何不了他们,如今却被姚家下人压在这里。 裴明诏下了马,贺大年立即上前行礼,“侯爷。”他们去顺天府报案,没想到会惊动永安侯。 “都是些什么人?” 贺大年摇摇头,“还不知道,看起来像是附近的贼匪。” 贺大年说着话目光闪烁地看着地上几个被罩着麻袋的人,裴明诏眼睛顿时一亮。 ************************ 改几个错字。   ☆、第二百二十六章 可笑 邓俊堂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耳边好像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想要听得更清楚些,却感觉到身上突然一沉,然后是一阵笑声,“这些怂包不经打,坐着还挺舒服。” 邓俊堂被压的喘不过气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被人提起来向前走去,整个人跌跌撞撞走了好久,终于有人将他头上的麻袋提起来,邓俊堂就要向前看,就觉得后面的人突然扑上来,他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吃屎,不知道是谁在前面扒了炭灰和了泥,这下子全都糊到了他脸上。 哄笑声顿时传出来。 “这些人是不是朝廷悬赏的贼匪?” 邓俊堂眼泪横流,嘴巴被人堵着,这样一挣扎,又被人在肚子上打了一拳,整个人都弯起腰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是来看汪成礼的,怎么会突然被人打晕了装在麻袋里。 那些人为什么口口声声说他是贼匪。 立即就有人“呸”了一口,狠狠地道:“什么东西,竟然敢打我们太太的主意,知不知道我们太太是什么人?要不让你们脱一层皮,就对不起我们主家。” 太太? 这话是什么意思。 邓俊堂慌张地向周围看去,想要找方才那个熟悉的声音,却只能看到拿着棍棒怒目相对的下人。 两辆马车被人护着渐渐地走远,他看着那马车,想要看出个端倪来,顿时又被人打了一拳,“再看就将你眼睛挖将出来。” “都是别人让我这样做的,不是我们要劫马车。”有些贼匪已经开始哀求。 邓俊堂惊惧地睁大了眼睛,心里开始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汪成礼办事不利被人察觉了,那些贼匪、汪成礼恐怕都被抓了起来,可为什么会抓他。他明明远远地站着看,并没有动手。 这些人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谁? 汪成礼呢?汪成礼又在哪里。 邓俊堂感觉到了恐惧,一种他掌握不了的恐惧从他四肢百骸扩散开来。 如果有人现在将他当做贼匪杀了。等到远在福建的父亲知道了,他早就尸骨无存,邓俊堂顿时打了个冷战。 谁在害他,是不是姚家,那个姚七小姐。 不可能,邓俊堂不停地晃动着头。是他在算计姚七小姐。明明是他在利用汪成礼害姚七小姐,怎么可能转眼之间他成了阶下囚。 “走啊!” 孔武有力的下人拉扯着他。 邓俊堂不敢向前走,谁知道这些人会带他去哪里。他的腿开始抗争,整个人不停地向后挣扎着,他明明用了所有的力气,却依旧被人拽得向前走去。 …… 张氏看着慌乱的下人,如妈妈将郎中领进屋,郎中刚刚诊好了脉,如妈妈就问过去。“怎么样?我们太太方才受了惊吓,有没有动胎气。” 郎中颌首,“要好好将养,再用药调理方能无碍。” 郎中起身去写药房,紫鹃立即跟了过去,遣退了屋子里的下人。如妈妈刚要询问张氏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坦。就觉得耳边厉风一过,一记耳光狠狠地甩在她脸上。 如妈妈睁大眼睛愣在那里。看着愤怒的张氏,她一时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谁说我受了惊吓?”张氏咬着牙,“你是不是准备让所有人都知晓,我被人登上了马车。” 如妈妈顿时哆嗦起来,“奴婢不敢,奴婢也是心中着急,慌乱中才说错了话。” 张氏捏紧了身上的锦被,“劫马车的都是些什么人?” 如妈妈摇头道:“还不知道,七小姐吩咐家人将抓到的那些人都送去了顺天府。” 不管是什么人,她的脸都丢到家了,怀着身孕去庄子上,半路却被人劫了马车,张氏只要想到这个,胸口气息就不顺起来。 更何况她是代人受过。 “太太,您千万不要动气,”如妈妈温声劝着,“肚子里的孩子重要啊。” 张氏喘着气,“去公爵府,将来龙去脉都跟我母亲说了,让母亲帮我想法子。” 如妈妈点点头,就要退下去,却差点撞上进来的姚宜闻。 姚宜闻满脸急切,“这是怎么回事?” 张氏正不知道怎么说。 婉宁清亮的声音传来,“前几日无缘无故就有人送了几十箱的东西,我就觉得不太对头,后来去大伯家的路上,贺大年就看到有人鬼鬼祟祟地跟着我的马车,昨儿晚上,落英、落雨还看到院子里好像有人影,虽然没有查到什么,我就留了个心眼,出入多带了些人手,幸好贺大年他们心思细,看到了贼人劫了一辆马车,当下就追了过去,没想到被劫走的是母亲。” 张氏看向婉宁。 婉宁说着话向前走了一步,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原来落英、落雨说在院子里看到了人影,闹腾了一晚是因为这个。 这样一来多带着人来庄子上,半路将贼匪抓了正着,就顺理成章了。 好个姚婉宁。 将一切都准备好了,在这里等着她。 张氏的心被狠狠地拉扯着,脸上的五官都几乎扭曲变形。 婉宁衣袖一拂,“幸好赶上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其中一个人都已经登上了母亲的马车……” 姚宜闻倒抽了一口冷气,看向床上的张氏,恨不得将张氏从头到脚看个仔细。 这种被审视的感觉,让张氏觉得屈辱又恶心,好像她德行有失一般,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姚宜闻道:“你可觉得哪里不舒坦?” 几双眼睛落在她身上,她想要瞪圆了眼睛怒斥姚婉宁,想要将姚婉宁的所作所为揭穿,可是她又有什么证据,想要大哭一场,看在姚宜闻眼里,仿佛她真的被人污损。吃了大亏,她只能轻松一笑装作若无其事,夸赞婉宁好让姚宜闻放心。 张氏几乎捏碎了手指。却咧开了嘴唇,不想去看姚婉宁,却要温和地看过去,连着吞咽了两口,才将话从牙缝里挤出来,“多亏了婉宁。” 说到这里。她几乎心疼的要晕过去。 多亏了姚婉宁她才会有今天。 多亏了姚婉宁。 张氏眨着眼睛。不想让眼泪掉下来,“要不是婉宁,我……”身体里的怒气变成了屈辱的酸气冲向她的心口。然后是鼻子,化成眼泪落下。 姚宜闻叹口气,“我早就说,到了紧要关头,还是要自家人,”说着顿了顿,“你不好好在家里养着。这时候来庄子上做什么?” 张氏几乎一字一顿,“老爷说,将庄子要给婉宁做嫁妆,我就想着……来看看……免得交给婉宁时,还有什么不妥当。” 明明是愤恨却要装作关切,她什么时候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父亲。”婉宁道。“您要让人去趟顺天府,请官府仔细查清楚。不能放过这些人,要给母亲出口恶气,让母亲也好心安,这样的事不能再有第二次。” 不知怎么的,听到姚婉宁这样说,张氏整颗心又提起来。 在庄子上,不方便和公爵府通消息,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回事,现在完全是被姚婉宁牵着鼻子走,还不知道这条路最终要走到哪里。 “老爷……”张氏刚开口。 婉宁看过去,“母亲可认识那些人?” 姚婉宁难不成要将这件事引到她身上,张氏立即道:“我怎么可能认识……那些应该是……平日里在附近抢劫的盗匪。” 婉宁道:“母亲误会我了,我是怕那些人原本就是父亲的仇敌,就是冲着我们家而来。” “不管是谁,”姚宜闻站起身,“都要弄个清楚,大周律法在那里,谁也别想逃脱。” 父亲一脸肃穆,终于有了四品官的官威。 只是今天夸下海口,明日不知还会不会退缩。 张家又要怎么搅合一滩浑水,总不能劝慰女儿,被人占了便宜就算了,谁让对方是皇后娘娘的母家。 …… 崔实图从书房里出来,崔夫人立即迎上去,“顺天府那边怎么说?” 崔实图道:“已经开了箱子,里面的东西都是从海上来的。” 崔夫人心里不由地一沉,“这是要陷害奕廷,奕廷前脚出了京城,后脚他们就这样安排,是想要奕廷失了皇上的信任。” “今天早朝,还没有御史言官上过弹劾的奏折。”崔实图已经让人打听了仔细,按理说,既然抓住了把柄,就会立即有弹劾,没想到现在会静寂无声。 这样略微耽搁,说不定就有了转机,至少给了他们时间让他们去找托送那些箱子的人。 “多亏姚家没收那些箱子,”崔夫人道,“姚七小姐是个聪明伶俐的。” 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想到法子,已经是不简单。 她之前还怕姚七小姐生母出身商贾,不免对钱财看得太重。 崔夫人道:“要不然老爷托人查查邓家。” 奕廷去福建对邓家不利,如果有陷害之事跟邓家脱不开干系,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可是没有证据还能将邓俊堂带去衙门里询问不成?崔实图摇了摇头,“没那么容易。” 崔实图话音刚落,管事就来道:“老爷,镇国将军来了。” 这些日子都是周端裕出面打听消息。 崔实图去迎妹夫,两个人到了书房坐下,周端裕已经绷不住脸上的笑容,“姐夫,你猜那个邓俊堂如今在哪里?” 妹夫喜气洋洋,让崔实图精神一振,“在哪里?” 周端裕像是想到了极为可笑的事,“在顺天府大牢。” *   ☆、第二百二十七章 胜算 崔实图不禁惊讶,“怎么会在顺天府大牢。” 周端裕将姚家的事说了。 听到姚家出了事,崔映容也赶过来和崔夫人说话。 从头到尾听了一遍,崔夫人也觉得心惊肉跳,“这么说被劫走的是姚家三太太?” 崔映容点点头。 是姚三太太还好些,顶多是丢了脸面,如果是未出阁的姚七小姐会怎么样?就算他们装聋作哑地依旧将姚七小姐娶回来,将来也会被人笑话。 崔映容道:“被抓的不止是邓俊堂,还有他身边的几个随从,那些箱子若是邓俊堂嫁祸给奕廷的,定然能从这些人身上找出纰漏。” 这是扯了姚三太太的虎皮做大旗,打着这个名号,好好将邓俊堂查一查。 崔映容看看左右,低声道:“我听老爷说,只要将消息捂住一日,汪家那边就会乱起来。” 这种劫人马车的事,汪成礼当然不会大张旗鼓的去做,知道的人就是身边的小厮,如今一起被抓了起来。 汪家不知道来龙去脉,说不定就会乱成一团。 崔夫人道:“顺天府那边就不会有人知道?” 崔映容摇摇头,“想必老爷会安排。” 书房那边,周端裕已经在笑,“本来就跟贼人混在一起,又在雪地里滚了一圈,衣服扯的乱七八糟,在贼匪里混过一日也并非难事,顺天府里有不少的案子积压,先要做文书,询问姚家下人,轮到看犯人至少也到后天早晨。” …… 消息传到张家,张戚程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脸色由白变红。又由红变青。 幕僚进进出出好几次,张家的下人也四处打听消息。 这件事定然有蹊跷,京郊是有贼匪不假。那些贼匪也而不过是抢抢小商小贩,怎么敢闹出大动静来,若是见到有钱有势的人家就去抢夺财物,早就被朝廷的人剿杀了。 张戚程想到这里一掌拍在矮桌上。 他早就让人盯着崔家,崔家如果有这样的动静他应该早就察觉了,不可能是崔家。至于那个姚婉宁。她也不会有那个胆子去找什么贼匪。 张戚程觉得自己身下被点了一把火,烧得油锅滚滚,他的那颗心就在里面煎熬。 “公爵爷。”韩武进了屋,“汪同源和太太来了,要见您和夫人。” 汪同源这时候来做什么。 张戚程皱起眉头,让下人将汪同源请进屋。 汪同源见到张戚程张嘴就道:“出事了,出大事了。” 汪同源如同见鬼了般,脸色难看的吓人,张戚程心里不禁一沉。一根紧紧绷起的绳子顿时断了。 两个人到了内室里,汪同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家礼哥恐怕是被人害了。” 张戚程诧异地睁大眼睛,“汪兄怎么会这样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汪同源一双眼睛血红,“我家礼哥昨天一夜未归,我让家人四处寻找。结果……在西市找到了礼哥的马。” “卖马的小贩说。那马是今天一早从货郎手里买来的,”说到这里汪同源几乎哽咽。不知所措地颤抖着嘴唇,“我们礼哥和身边的小厮都不见了踪影。” 一个人怎么会在京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张戚程道:“成礼平日里总去的地方有没有找过?京里还有没有要好的亲友,都要去问问,说不得是去了哪里将马丢了。” 汪同源道:“早就找了,昨天已经找了一遍,今天一早又各家去敲门,都说没有见到,会不会是崔奕廷……” 汪同源想了一整夜,想来想去如果礼哥被人害了,那个人只能是崔奕廷。 他们正要将通倭的罪名扣在崔奕廷头上,该不会是被崔奕廷知道了,所以先下手为强。 汪同源越想越害怕,他就这一个嫡子,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他的日子要怎么过。 张戚程摇了摇头,“汪兄您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兄弟,谁有这样的胆子敢这样做。” “崔奕廷不敢?”汪同源看着张戚程,“他连自己的叔叔都送去大牢,杀了南直隶那么多官员,他可是个混不吝,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他后悔,后悔不该在崔奕廷身上打主意,只要想想崔奕廷的手段,万一礼哥真的在他手里……汪同源打了个冷战。 如果是崔奕廷,一定是抓住了他们的把柄才敢这样做。 再怎么样没有朝廷的文书,私自抓人都是犯了忌讳,更何况是汪皇后的娘家人。 张戚程安抚汪同源,“汪兄稍安勿躁,我再让人仔细打听打听,这是京城天子脚下,就算是崔奕廷也不敢胡来。” 汪同源却已经焦躁地听不进话,“我要进宫,我要去求皇后娘娘。” “万万不可,”张戚程脸色难看,“没有证据难不成你去求皇后娘娘惩戒崔家?” 汪同源愣在那里。 …… 汪太太拉着张夫人哭个不停,“这可怎么办?如果礼哥有个闪失,我也不可能活了。” 汪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泪,都掉在张夫人身上。 张夫人身上的衣服被抓捏的满是皱褶,汪太太还不肯松手,“夫人陪着我去宫里见皇后娘娘吧!我的礼哥,我的礼哥啊……” 张夫人被哭的心力交瘁,劝也劝了,说也说了,汪太太却好像黏在了张夫人身上,“我们老爷就是听了公爵爷的话,才敢跟着御史一起写奏折,现在奏折还没有送上去,家里就出了这样的大事,公爵爷和夫人可不能不管。” 张夫人皱起眉头,还没有怎么样,汪家已经将所有罪责推在公爵爷头上,如果真的让崔奕廷握住把柄,汪家怎么能靠得住。 汪太太闹了一阵子才走,张夫人换了衣服才去书房里见张戚程。 没想到刚有个风吹草动,汪家就已经乱起来。张戚程已经没有了主意,旁边的幕僚七嘴八舌也争论成一团。 “邓七爷来了没有?”张戚程问过去。 张家下人摇摇头,“去请了。下人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张家下人过来禀告,“邓七爷也是一夜未归,邓家下人也在找呢。” 一下子两个人都不见了。 张戚程心里不好的预感终于扩散开来。 崔奕廷动手了。 既然抓了汪成礼和邓俊堂就一定握住了重要的证据,下一步就会让御史弹劾他,他完完全全落入了崔奕廷的圈套。 张戚程额头青筋浮动。 “公爵爷。要不然让人去夏大学士那里问一问。” 问问朝堂上是不是已经有了动静。 崔奕廷做事。他已经见识过了,不声不响就会给人一个措手不及,就算现在去找夏大学士恐怕也已经来不及。 最好的方法。就是将手里的东西都清理干净,让崔奕廷不能找到把柄,这样他也可以脱身。 张戚程将韩武留下来。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张戚程转过头注视着韩武,然后抬起手轻轻地动了动。 韩武立即明白过来,公爵爷的意思是要将和邓家来往的下人都处理干净,免得邓家将所有事推在公爵爷身上。 韩武点了点头带着人去了小庄子。 好不容易培植起来的人。要一下子都杀了,那是壮士断腕的决心,希望牺牲这些人,能挡住崔奕廷,张戚程握紧拳头,做大事的人就要懂得取舍。 这样明日见到崔奕廷。他才会觉得还握着几分的胜算。 …… 裴明诏很晚才回到家中。 裴太夫人看到儿子。立即吩咐下人,“快准备些饭菜来。” 裴明诏道:“母亲不用麻烦。儿子已经在衙门里吃了。” 裴太夫人点点头,遣退了下人,“这些日子怎么这样晚。”自从姚七小姐被赐婚给了崔奕廷之后,儿子在家中就愈发不爱说话。 “都是衙门里的事。” 裴明诏不愿意多提朝廷,裴太夫人心里不禁一阵黯然,自从老侯爷走了之后,凡事儿子都和她商量,现在他们母子两个之间仿佛起了层隔阂…… 裴太夫人试探着道:“听说崔奕廷送了几十箱从海上来的东西去姚家,人人都知道去福建凶险,却没想到会这样厉害,朝廷的文书才下来,崔奕廷就要得个通倭的罪名。” 裴明诏抬起头来,“母亲的意思是,福建的事不是我们能管的,最好不要扯上半点的关系。” 裴太夫人张嘴想要再说。 裴明诏站起身,“福建的邓嗣昌才是通倭的那个,什么海盗,什么招安,都是邓嗣昌一手的安排。” 光看那汪成礼和邓俊堂竟然利用贼匪要劫姚七小姐的马车,如果不是姚七小姐早就发觉,姚家岂会这样风平浪静。 “那样的人到底还有什么忌惮的,如果因为这样就要向邓家低头,因为怕丢了爵位就是处处向那些人逢迎,儿子情愿不做这个永安侯,”裴明诏沉着脸,眼睛中如同有层层浪花在翻滚,“如果因此丢了爵位,母亲不要难受,儿子将来自然会给长辈请罪。” 裴太夫人的手有些颤抖,“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儿子现在后悔没有一早做决定去福建,那样就能像崔奕廷一样跪在皇上面前请皇上赐婚……” 裴太夫人站起身,满脸失望的神情,“你真是被迷了心窍。” 裴明诏望着裴太夫人,“母亲,您说的对,我真是被迷了心窍,这辈子也许永远都不会释怀了。” 看到儿子伤心的目光,裴太夫人的声音比平日里都要低了些,“诏儿,京里还有不少的闺秀,像姚七小姐那样性子直率,聪明伶俐的也有,母亲帮你好好物色一个,姚七小姐你就不要再想了,不说别的,如今皇上已经赐婚,总是你们两个没有这个缘分。” 裴明诏微微笑了笑,笑容就像风中枝头上的花苞,摇曳着几分的艳丽,却被风一吹豁然掉落了。 那扬起的微笑顿时变成了萧索。 裴太夫人还想再说话,裴明诏已经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 裴太夫人愣在那里,她从来没见过儿子这样的神情。 **   ☆、第二百二十八章 受惊 裴明诏坐在书案前,想到姚婉宁方才的神情,就站在那里,徐徐地将话讲出来,是那么的从容和自信,没有半点的害怕。 他承继了爵位后,在朝廷里小心翼翼的行事,生怕一步走错连累整个族里,还会将祖辈传下来的爵位丢了,现在勋贵已经大不如从前,每年都会有勋贵被斥责被革了爵位,老勋贵都说,他们这些晚辈守不住爵位。 现在想一想,他很多时候都不如一个女子。 崔奕廷去了福建,京里很多人都在看这场好戏,崔家送来的礼物,姚婉宁没有收,紧接着有人去顺天府报案,那些箱子被查封,里面的东西确然是从倭国而来,那时候他想,姚家恐怕要被牵连。 谁知道,姚七小姐根本不怕牵连。 没有躲避,也没有求助旁人,而是镇定地将手里的一切安排妥当。 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性做出这种事。 今天见到姚婉宁他豁然明白过来,怎么做才叫为别人思量。 只有不那么在乎自己,才能去真正的在乎别人。 倾力帮别人,还要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裴明诏站起身来。 所以这次他输给崔奕廷输的不冤。 他羡慕姚婉宁能不顾安危地维护崔奕廷,那也是因为有崔奕廷孤注一掷在先。 裴明诏站起身,换上了衣服,带着高路顶着月色出了侯府。 远远离开了裴家,高路催马上前道:“侯爷,我们去哪里?” 裴明诏道:“召齐人,去汪家、邓家和广恩公府外守着。”他管着五成兵马司,不管是哪里出了事,他插手最顺理成章。 …… 张氏彻夜不眠。姚宜闻在身边呼呼大睡。 屋子里说不出的寂静。 张氏将手放在肚子上,如果利用这次受了惊吓,就将孩子落下来。也不会被人怀疑。 已经不能再拖延时间。 这孩子越来越大,她心里也乱起来,好像肚子里的那块肉渐渐地和她的血脉连在一起,深入四肢百骸,牵动着她的皮肉,她竟然开始有些恍惚。 姚宜闻的话就在耳边。 “好好将孩子生下来。不管是哥儿还是姐儿。以后你又多了个依仗。” “以后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一家人。 张氏惶然笑起来,他们从来就不是一家人。 欢哥,也不应该是姚宜闻的儿子。 张氏赤着脚下了床。走到屏风后,咬紧牙关猛然跳起来,郎中让她静养,她背道而驰,说不得就能落了胎。 一下,两下,张氏跳的大汗淋漓。小腹开始抽疼,张氏顿时缩起了身子,正要回到床上去,却不小心碰到了屏风,清脆的挪动声响,让床上的姚宜闻醒过来。“谁?” 姚宜闻大声喊动。外面值夜的丹桂立即披上衣服起身,“老爷、太太。奴婢丹桂……” “瑜珺。”姚宜闻发现床上少了人顿时慌乱起来。 “老爷,”张氏声音颤抖,蹲下身来。 丹桂已经端了灯进门,两个人几乎一前一后找到了屏风后的张氏。 张氏面色苍白,一脸的慌乱,“我……我想要去更衣。” 姚宜闻顿时松了口气,却觉得张氏的声音有些奇怪,上前要拉起张氏,却发现张氏手心里满是冷汗。 姚宜闻睁大了眼睛,“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因为惊吓动了胎气。” 张氏勉强装作轻松,“没事,没事,我身子弱老爷也不是不清楚,从怀了身孕就……一直……不太舒坦……郎中不是已经开了药……” 姚宜闻弯腰将张氏抱上床。 张氏隐在灯影下,姚宜闻看起来有些仓皇失措,“让郎中来诊脉。” “这才什么时候,”张氏握住姚宜闻的手,“还不到寅时,去哪里请人……我没事……歇歇就好了……” 只要挺过这一晚,她也就能如愿以偿。 姚宜闻点了点头,吩咐丹桂将灯摆在桌子上,“欢哥出生的时候家里乱成一团,这次我让人请两个稳婆,再多调两个婆子伺候,父亲那边你就不用去了,你胎气不稳免得被冲撞。” 张氏点了点头。 姚宜闻侧身躺下来,张氏装作若无其事地闭上眼睛。 小腹上的疼痛不时地传过来,张氏苦苦地忍耐,终于等到姚宜闻要上朝,张氏这才松了口气。 卯时刚到,如妈妈进来伺候,看到张氏满脸都是豆大的汗珠子,顿时慌了神,连声道:“太太,您这是哪里不舒坦。” 张氏摇了摇头,就要起身去更衣,刚站起来,如妈妈就惊声道:“见红了,太太,您怎么见红了。” 张氏松口气,见红,见红就好。 姚婉宁有算计,她也有她的算计,不能白白地丢了名声,她正好借着这件事成全了她的心思。 如妈妈还要喊叫,张氏厉眼看过去,“不要声张,郎中不是一直开了保胎药,就照着药方吃,不许跟老爷说。” 如妈妈愣在那里,太太是怕说出去被老爷责怪?毕竟太太自作主张去的庄子上,这才半途出了事。 想想之前太太甩给她的耳光,如妈妈的嘴顿时闭紧了。 张氏道:“快,扶我回床上躺一躺。” 翻天覆地的疼痛传来,张氏捏紧了被子,她要将今天受的苦痛全都记在姚婉宁头上,将来要姚婉宁一一偿还。 她一定要…… …… 张戚程冒着大雪去衙门里,要按部就班地安排去福建的事宜。 不管崔奕廷要怎么做,他已经杀了去福建办事的人,算账也算不到他头上,常人做事给自己留三分余地,他给自己留五分,所以才能平平安安到了今天。 “公爵爷,您听说没有?从京里搜出了几十箱从海上来的物件儿。” 张戚程装作十分惊讶。 “世风日下啊。太祖在时,别说几十箱,谁手上都不敢有一件。居然明目张胆地当做聘礼送出去。” 张戚程心里不由地一喜。 他本不愿意再动手,可是那些御史言官已经闻到了气味要弹劾崔奕廷,这样也好,让崔奕廷手忙脚乱。 不是他授意的,再怎么也查不到他头上。 崔奕廷在汪家、邓家头上做不出大文章,只会自己跌个跟头。 到时候就算皇上再信任崔奕廷。也要给文武百官一个交代。给汪家、邓家一个交代,还没有谁敢动私刑,锦衣卫也不能随随便便地抓人。 张戚程握住茶杯暖手。从开始的惊讶变成现在的老神在在,不管出了什么事都和他无关。 崔奕廷够狠。 他也有反击的机会。 “成何体统,大周朝竟然会出这种事,我等说什么也要将奏折递到圣前。” 张戚程看着一脸怒气的御史,今天他就坐在这里看戏,看看崔奕廷到底要怎么办。 “等到阁老们从养心殿出来,我们就将奏折拿过去。” “成何体统……” 御史言官喋喋不休。 “太祖开始就没出过这种事。” 张戚程看着那些涨红了脸的御史。也难怪这些老头子会生气,勾结倭人是本朝从来未有的,如今勾结倭人的崔奕廷还去了福建诏安海盗,这简直就是要引贼入室。 张戚程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辛苦没有白费,虽然有些波折,但是崔奕廷不能奈何他。他却能让崔奕廷吃到苦头。 御史言官斥责的声音让张戚程心里说不出的舒坦。 就是要这样才能出了他心头的恶气。去福建之前他就是要造势,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崔奕廷的脸面。 张戚程绷着的心弦渐渐地松下来。 “广恩公。您说说这件事要怎么办?” 旁边的严御史看向张戚程。 张戚程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带着几分的同情和打量。 他因为崔奕廷的事在宫外跪了一晚上。 那时他丢尽了脸面,如今所有人应该能分清是非黑白。张戚程连连摇头,“这件事我怎么好说。” 严御史看向李子年,“李大人,您说这件事该不该请广恩公也上封奏折。” 李子年早就得了铁面御史的名号,凡事都不讲情面,可如今他与崔奕廷交好,他倒要看看那李子年要站在哪一边。 李子年仿佛很为难,半晌才道:“按理说,这件事不应该为难广恩公,”说着看了看身边的同僚,“可也绕不过广恩公去,若是广恩公肯写奏本,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李子年是怕他不敢写奏折。 他不能就这样低下头,尤其不能在一个未及冠的崔奕廷面前低头。 他立下多少赫赫战功,怎么能屈辱在崔奕廷之下。 张戚程一股热血冲头,他已经将自己清理干净,没有什么把柄能让崔奕廷握住,所以不如先下手为强,免得被崔奕廷左右更加的被动。 张戚程站起身来,“这件事我本不该沾手,可众位御史相信我,我也愿意详听此间来龙去脉,和诸位一起写奏疏呈给圣上。” “这样最好。” 御史们顿时笑起来。 吏员准备好纸笔,大家围着书桌坐下来,张戚程坐在中间,准备听御史将整件事从头到尾细细道来。 只听到严御史道:“再怎么说也是官家子弟,竟然勾结贼匪劫内宅妇人的马车,一个是皇后娘娘的母家人,一个是勋贵之后,真是丢尽了大周朝的脸面。” 崔奕廷是先皇后的母家人没错,可怎么又提到了勋贵之后。 张戚程只觉得有些茫然,看向旁边的李子年,李子年仿佛早已经摆好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就等他望过来,然后好整以暇地冲他翘了翘嘴角。 张戚程心底顿时一片冰凉。 “诸位大人这是在说什么?”张戚程试探着问过去。 严御史莫名惊诧,向周围看了看,吞了一口吐沫才道:“是说,汪成礼和邓俊堂居然买通贼匪,劫了姚三太太的马车,如今证据确凿,要不是碍着两个人的身份,顺天府已经可以结案了。” 张戚程只觉得头顶响起了一记霹雳。 **   ☆、第二百二十九章 拿下 御史言官喋喋不休地说着,张戚程半晌才回过神来。 御史言官并不是在说崔奕廷收受了倭人的贿赂,所谓的“大周朝竟然会出这种事”,“世风日下”,“成何体统”,这些话都不是在说崔奕廷。 皇后娘娘的母家人,说的不是先皇后崔家,说的是当朝皇后的母家汪家。 是汪成礼和邓俊堂,这两个消失的无影无踪的人。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来不及想个清楚。 只是觉得不可能。 李子年道:“广恩公,让您执笔,是因为姚三太太是您的爱女,姚大人向来不肯出头,不过是嘱咐顺天府定然要仔细查案。” 瑜珺的马车是被贼匪劫了,这件事是有蹊跷,他却怎么也想不到汪成礼和邓俊堂身上,更何况那些贼匪被抓了之后,顺天府里也没传出汪、邓的消息。 再说,汪家不是满京城的在找人吗? 张戚程几乎要摇头,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广恩公,您看这奏折要怎么写?汪家还想就这样将人领回去,大周朝的法度在那里,勾结贼匪那是重罪。” 张戚程抬起头看向周围。 所有的官员都在盯着他,看他是什么态度。 他的女儿被贼匪劫走,他要怎么和汪家、邓家清算这笔账,如果他不计较,日后在人前他怎么能抬起头来。 广恩公府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张戚程难以置信,“小女不是被贼匪劫走了,怎么会跟汪成礼和邓俊堂有关?” 严御史道:“广恩公还不知道此事?” 大家面面相觑。 张戚程只觉得说不出的煎熬,他想要回府问个清清楚楚,这些人想说又不说,个个都是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站在那里就是看他的笑话。看他到底会怎么样。 李子年道:“公爵爷方才那般模样,我们还以为你全都知晓了。” 这是在打他的脸,让他尝到被羞辱的滋味。听到他答应执笔写奏折,李子年几个定然已经笑不可支,他偏偏还以为抓住了崔奕廷的痛脚,心里想着的是将崔奕廷折腾的死去活来。 张戚程只觉得心头涌起一股的愤怒,让他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身,“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李子年仿佛早已料到。“公爵爷,您去顺天府看看吧,那些贼匪和汪家的小厮已经招认。顺天府可什么大刑都没用,姚家的下人也去辨认,当时登上姚三太太马车的人就是汪成礼。” 张戚程脚底一片冰凉,脖颈上却说不出的灼热,一腔热血仿佛就要喷将出来。 “不止是这件事,”李子年顿了顿,“在镖局查到的几十箱倭国的物件。跟邓俊堂有关,如今已经移交刑部。” 张戚程的脸色难以抑制地变了一瞬。 他猜想的没错,汪、邓的失踪跟此事有关,只不过他猜到其一没有猜到其二,怎么也想不到汪、邓不是被崔奕廷私自抓了,而是以这样的方式进了顺天府大牢。 …… 张氏忍着疼痛。将药吐在痰盂里。门外的如妈妈撩开帘子快步走进来,看到张氏的模样欲言又止。“太太……” 张氏抬起脸,发髻散乱眼眶青紫,如同鬼魅般,“不是让你守在门口,你进来做什么?” 如妈妈忙道:“是……亲家夫人来了。” 母亲来了。 母亲这时候过来,张氏空落落的心一下子有了依靠,到底是母女连心,母亲知道她这时候艰难,来帮她渡过难关。 说着话张夫人已经进门,看到张氏的模样吃了一惊,立即上前握住张氏的手,“这……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张氏眼泪瞬间滑落,嘴唇嗡动,“母亲。” 将屋子里的人遣下去,张夫人匆匆开口,“郎中怎么说?太医院有没有来给你诊脉?” 张氏点点头,“太医说我受惊吓动了胎气。”如果就这样滑胎,没有人能说她什么,这是最好的结果。 “孩子,”张夫人欲言又止,却还是咬牙说出口,“你这胎不能掉。” 张氏睁大了眼睛,仿佛听错了般,“为什么?母亲为什么要拦着我?” 张夫人不知道怎么说好,慢慢松开了张氏的手,“我们被人算计了,拦你马车的人是汪成礼,汪成礼买通了贼人劫车,劫的是你的继女姚婉宁,邓俊堂也带了人过去帮忙,你们姚家下人将汪成礼和邓俊堂当做贼匪一起抓了送到了顺天府大牢,今天顺天府过审犯人,这才知道了。” 张氏惊讶地张开了嘴唇,那个登上她马车的男子,竟然是皇后娘娘的侄儿汪成礼。 她早就觉得她是替人受过,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层。 她还以为一切都是姚婉宁的诡计,姚婉宁是要她脸面难看。 “我们家和邓家的关系你知道,如果你因此滑胎,外面会怎么说汪家和邓家,我们家又要怎么自处?姚婉宁只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你若是这样滑胎,就是被姚婉宁和崔家利用了,他们就是想要我们自己乱起来。” 听着母亲的话,张氏觉得四肢百骸如同被虫子啃咬,说不出的难受。 张氏泪眼涟涟,期盼地看着张夫人,“母亲,您知道为了欢哥,为了这孩子女儿受了多少的苦,要欢哥是父亲、母亲的主意,不要这孩子也是您和父亲说了算,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要女儿日后怎么办?” 张氏分不清楚脸上是汗还是泪,张夫人有一瞬间动容。 “若是平日里也就罢了,如今……你父亲危难……他们就是要邓家和我们家起了猜疑之心,御史言官都受了鼓动紧盯着不放,你没事你父亲也能看在勋贵的脸面上作罢,你出了事,掉了孩子,那是你父亲的外孙儿。你父亲要怎么自处?放过汪家、邓家定然会被人诟病,日后别想再抬起头,人人都会说你父亲是势利小人。连女儿、外孙也不管不顾。” 张夫人说到这里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想到你受的苦我心里就如同刀割,你父亲却也不易,我是两面为难,恨不得将这些替你们都受了,哪怕损了阳寿也是值得。” 张夫人说着握住张氏的手。“我们家到了这地步。难不成你父亲和我都不是替你着想?” 张氏动了动嘴唇,只觉得口鼻辛辣。 张夫人道:“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你父亲倒了。你该怎么办?我们家若是丢了爵,姚婉宁要怎么害你?万一欢哥的事被人知晓,没人护着,欢哥又该怎么办?” 张氏脸色越来越难看,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张夫人道:“我认识个郎中能保住你这一胎,我已经让人去将他接来,你要听话。好好吃药,无论如何也要渡过这关。” 张氏木然地看着张夫人,眼泪不停地淌着,整个人蜷缩在一起。 张夫人已经顾不得再劝说,吩咐身边的妈妈,“快去催催。让人早些过来。” …… 婉宁听着童妈妈说张夫人去了张氏房里。不禁摇了摇头。 张戚程和张家一定已经知道了汪成礼的事。 婉宁看向童妈妈,“外面的事安排的如何了?让何长贵千万不要松了钩。” 童妈妈点了点头。“那倭人真的会上当?” 婉宁微微一笑,“会,倭国是什么地方?来到大周朝定然会眼花缭乱,见到银钱和上好的物件儿什么都会抛诸脑后。” “就算真的不上当,也只是打动他的钱不够,别的我没有,倒是有钱。” 童妈妈连连点头,过个年,京里的新茶被一抢而空,就连明年的紫砂壶都已经卖了出去。 别的闺秀想拿出些银钱不容易,对于小姐来说,却不过是举手之劳。 …… 平三郎应该两天前就出了通州,如今他却悄悄地留下来,他还有一箱东西,本想着沿路卖给商贾,却赶上了过年,路上没有见到商队,拿来的东西再拿回去不免要被人骂无能。 他正发愁,却又商贾找上门来,一柄扇子就花二百两银子买走了。 平三郎看着银钱眼睛发亮。 想想京城的繁华,花船上的歌声,那些娘子曼妙的舞姿,他就忍不住心里发痒。 “要过年了,京里才叫热闹,到处张灯结彩,花船上更别提了,就连花魁都要出来献舞,街市上到处都是好东西,想买什么都有,就怕你银钱不足。” 来买东西的商贾吃了酒之后就滔滔不绝。 “从前有没有在京里过年?” 平三郎摇摇头。 “那这次不要错过,免得将来后悔呐,如今你又不是没有银钱。” 平三郎用学了几年的中原话道:“钱是不多……” 那商贾“噗嗤”笑起来,指着扇子,“还有没有这个物件儿?不怕告诉你,我们东家别的没有,银钱是花不完,只要东家喜欢,多少银钱都愿意买。” 别的没有,有的是钱。 平三郎看到商贾招招手,那银子顿时堆满了桌子。 他送东西给邓家本就没有拿到什么好处,若是现在拿走了许多银子,回到福建不知道要多得意。 “我有东西要卖,”平三郎道,“如果价高,我就全都卖给你。” 一箱子东西换成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浩浩荡荡回到福建去。 …… 平三郎从来没觉得日子这样舒服过。 大把大把的花银子,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大周朝过个热热闹闹的大年,他也玩了个尽兴。 “大人,”下属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大人,他们来退货了,说我们给的东西是假的。” 平三郎睁大了眼睛,嘴里的吃食差点没有吐出来,跟着下属走到楼下。 一箱东西就被放在那里。 平三郎瞪圆了眼睛,“我的东西没假。” “我们东家说假的就是假的。” 平三郎只看到远远的有人络绎不绝地走过来,手里拿着的都是他这些日子卖出去的物件。 所有人一件件地放回他的箱子里。 向他伸出了手。 要钱。 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一件也不少。 平三郎涨红了脸。 这些人分明是在戏耍他,这些商贾合起来骗他。 平三郎要上前理论却被人一脚踢过来,鲜血顿时从他鼻孔里冒出来。 平三郎捂住鼻子,“你们知道我们是谁?”为了掩人耳目这次上京没有带多少人,只是雇了脚夫,没想到却会出这样的事。 平三郎只听得周围传来笑声。 “敢在这里卖假货,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一顿拳脚过后,几个商贾带着下人浩浩荡荡里离开客栈,平三郎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他不能就这样白白挨打,他要报仇。 这些人以为他在这里无依无靠,他却有认识的人。 邓家,他要邓家出面,要让这些人尝到苦头。 平三郎拿定了决心,连夜带着人往京城而去,第二天天刚亮,平三郎敲响了邓家的大门。 一阵敲门声过后。 脚步声传来,平三郎还没转过头去瞧,已经被人按在了地上。 只听得有人禀告,“侯爷,一共七个人,一个不少的全都拿下了。” ********************** 好了,这段情节过去了。   ☆、第二百三十章 结果 “你受苦了。” 眼看着郎中施针后大汗淋漓的张氏,姚宜闻握了握张氏的手。 张氏咬紧牙关,疼痛让她觉得如同置身云雾之中,那针扎在身上就像蚂蚁在啃噬说不出的难受。 自从她出了事,公爵府就乱成一团,父亲被御史言官揪着写奏折,父亲当场发怒,说要查个清楚再上奏折,当下去了顺天府,没想到汪成礼的小厮已经吓的什么都招认了。 现在京城里都在传她坐车去庄子上为的是查婉宁的账目,没想到反而被汪成礼劫了车,汪成礼真正想劫的是姚婉宁。 汪家求亲不成,心中有了怒气想要坏了婉宁的名声。 汪太太也是个拎不清的,大闹了顺天府,仗着皇后娘娘在京城里四处喊冤,结果倒是让更多人知晓了这件丑事。 欢哥在院子里让人烧竹子,噼噼啪啪的声响让张氏觉得心中说不出的烦乱。 欢哥玩得兴起冲进屋子要跟张氏玩,被姚宜闻拦在外面,张氏想要看一眼儿子,姚宜闻道:“你好好养身子,过些日子再让欢哥过来,免得冲撞。” 话音刚落,姚宜闻吩咐下人,“将八爷带去七小姐那里,”看向欢哥,“去你七姐姐院子里放爆竹。” 欢哥很认真地点头。 张氏立即抬起身子,“别……别让他过去……小心放爆竹伤到……” 姚宜闻皱起眉头,“欢哥又长了一岁,不能总窝在家里,这么大的孩子,上树爬墙做什么的没有,又不是女孩子不能养得太娇。” 他从外面回来,看到沈元坤骑着马出了胡同。沈敬元在后面跟着大喊,“握紧马缰,踩实了马镫……” 话音未落。沈元坤已经不见了踪影,沈家的下人忙一溜烟跟上去。 他看沈元坤的样子,分明已经会骑马了。 自家的孩子却还捧在手心里,训斥几句就会哭起来。 张氏心里警钟大作,“不行,三清观的……” “别听那些。”姚宜闻道。“婉宁的婚事倒是提醒了我,我托人请了钦天监的保章推算了欢哥的八字,说什么有血光之灾。都是无稽之谈。” “从前家里的事我管得不多,日后对欢哥我会好好教养,你也歇一歇,不要费那么多的心力。” 张氏脸色煞白,眼看着姚宜闻要出门,她尖声道:“是不是婉宁给老爷出的主意,不想要让妾身教养欢哥。我身下就这一个子嗣,老爷这是要我的命。” “这和婉宁有什么关系?”姚宜闻道,“公爵府乱成一团,我怕你两边顾着这才安排欢哥的事,我说了多少遍让你善待婉宁,你怎么还心心计较。抓住婉宁不放手。要知道这次你和肚子里的孩子能平安,都是婉宁的功劳。” 她和肚子里的孩子。 她不想要的孩子。 张氏要将手指捏碎。浑身无力地躺回床上。 父亲失利,姚宜闻却好像扬眉吐气起来,在她面前越发无所顾忌,再这样下去,她不止保全不住自己,也护不住欢哥。 如妈妈端茶上来,丹桂也跟着进了门。 张氏低声道:“公爵府有没有消息送来,那边怎么样了?” 丹桂脸色难看,“不太好,夫人无暇跟奴婢说话,家里乱成一团,一会儿说明日就让公爵爷动身去福建,一会儿又说可能去不成了……” 张氏一颗心提起来,想要起身听个清楚,却浑身没有力气,只要稍稍一动就天旋地转,她身子这样又不能回娘家看看,真是急死她了。 汪家、邓家出了事却怎么能牵连到父亲。 每次只要问姚宜闻,姚宜闻都支支吾吾让她不要插手。 丹桂道:“听夫人说,家里的小庄子上进了盗匪,伤了不少的人……”说到这里丹桂停下来欲言又止。 张氏冷冷地看了一眼丹桂,“我还有什么没听过的?有什么不能说?” 丹桂这才道:“奴婢是怕伤了太太的胎气,这种话太太还是不要听了。” 张氏喉咙里如同梗了鱼刺,狠狠地道:“说……” 丹桂道:“奴婢是向门上的婆子打听的,小庄子上,有几个公爵爷的幕僚被盗匪杀了,血流成河,尸体都满院子都是,公爵爷的一个幕僚早年好像得罪了一位江洋大盗,这个江洋大盗从大牢里逃出来,打听到了那幕僚的住处,就带着一帮人摸过去将人都杀了。” 一夜之间十几条人命,死的太惨了。 想想都不寒而栗。 张氏愣在那里,没想到家中会出这样的事。 “那些人都是亡命徒,心狠手辣,还好是在小庄子上,府里的人说起来都心有余悸。” 她被贼匪劫了车,家里也招了江洋大盗去杀人,张氏觉得心口的石头又沉了些,她不得不深深地喘息两口。 丹桂急忙上前揉搓张氏的胸口,“太太别想了,好在府里没有人伤到。” 不知怎么的,听到丹桂的话,张氏眼泪滚滚落下。 什么时候家里只求没有人受伤。 母亲在她跟前说,定然要崔奕廷好看,还让她放心不用管,却怎么会得到这样的结果。 “沈家呢?”张氏咬牙切齿。 丹桂在张氏的注视下低下头,“没……没听说有什么。” 沈家好像很热闹,来来往往都是人,她总不能将这些话跟张氏说,只捡了次要的,“听说沈家六爷的那位老师的母亲病重,沈家女眷都过去侍奉。” 大过年的病重也算是件坏事吧! 杨老太太千里迢迢来看儿子,难不成要死在京里,这也不失是一件快事。 张氏冷笑一声,“还有没有?” 丹桂忙摇头,“没打听出什么。” 就这样,这样也算是消息,从几十口箱子抬进来到现在。不管是沈家还是崔家,或是姚婉宁都没有受到半点牵连。 汪家这么大的事闹出来,宫里也没有动静。她等了一天又一天,也没有内侍上门,没听到皇后娘娘为汪家撑腰的消息。 汪成礼到现在还没有放出来。 张氏刚放下心,如妈妈从外面跑进来,“太太,不好了。公爵府那边出事了。公爵爷被叫进宫问话……” 张氏吓了一跳,浑身颤抖差点就晕厥过去。 …… 裴明诏将抓到的倭人亲手交去了刑部,牢门还没关上。就有内侍来查看。 从崔奕廷离京到现在已经有大半个月,闹腾了一个年,这件事总算尘埃落地。 内侍笑着向裴明诏行礼,“侯爷,您这可是大功一件,天家连说了几个好,是在夸赞侯爷您呢。” 邓俊堂串通倭人证据确凿。远在福建的邓嗣昌就算想要翻案也已经晚了,牢房里立即传来邓俊堂喊冤的声音,“冤枉啊,我不认识什么贼匪,我是冤枉的。” 到现在为止,邓俊堂还以为是被人陷害劫了姚三太太。 每次想到这个。裴明诏都会想笑。邓俊堂喊哑了嗓子都不知道为何还被关着不放,至于汪成礼被关到现在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这就是明着查贼匪。暗着找邓家通倭的证据。 这出好戏,起自一个女子的手。 从大牢里出来,裴明诏看看天,觉得心头说不出的痛快。 骑着马回到裴家,在门口遇到了妹妹的马车,裴*撩开车帘露出一张笑脸。 “这是要去哪儿?”裴明诏问过去。 穿着银红色褙子的裴*显得十分明艳,“去找婉宁说说话,过了年我们还没有在一处。” 裴明诏点点头,眼看着妹妹的马车慢慢地驰了出去,半晌他才迈进家门,换了衣服坐在书房里,屋子里说不出的安静,忙的时候不觉得,一旦卸下差事就觉得仿佛少了些什么。 少了什么?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想想在泰兴时见到她立在马车上的身影,那时候他心里在想,这是谁家的小姐。 离开泰兴,他在思量什么时候能见面。 如今……终究还是会错过。 …… 婉宁将阮姐指给裴*认识。 裴*见阮姐穿着鹅黄色的褙子,举手投足都有一股说不出的温婉,说话的声音也十分的顺耳,就多看了阮姐几眼,倒让阮姐不好意思起来。 几个人笑着说了会儿话,才算热络,阮姐话也多了,将扬州的风土人情讲给裴*听,裴*顿时羡慕,“从前母亲说带我去南直隶看看。”后来母亲又说早晚要嫁去邓家,将来有的是机会,如今婚事没了她一身轻松,倒是想要去看看阮姐说的那些个景致。 说着话小厮端了腌好的鹿肉。 婉宁笑着道:“尝尝,这是阮姐的手艺。” 鹿肉在小泥炉上烤着,汁水和香气外溢,落雨几个端来了小食,婉宁笑着道:“快将桂花酒端下去,裴小姐吃不得这个,换桃花酒上来,我们都尝一尝。” 裴*不禁有几分的诧异,紧盯着婉宁,“你怎么知道我不吃桂花酒。” 婉宁笑着就要开口,话到嘴边却意识到,“奇怪,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大约是你提起过,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裴*道:“我吃了桂花身上就痒,家里从来不让有桂花的东西,去年族里的姐姐送了我只香囊,我不过闻了闻都起了满脸,一个月不能出门。” 说着话,下人又端了一碟泡菜来。 裴*尝了一口酸得眯起了眼睛,“这是谁做的,怎么这般酸。” 阮姐“噗嗤”笑出声,“就知道你们吃不惯,这是我带来的,在家里吃惯了,就带了一罐打牙。” 扬州没有这样酸的泡菜。 婉宁刚想问。 阮姐道:“这叫平安菜,行船的人经常吃,每日都吃才能保平安,也是别人跟我讲的。” 说到别人,阮姐脸上浮起一片红晕。 行船的人经常吃的。 阮姐嘴里说的这个人难不成是程家大爷?   ☆、第二百三十一章 缘分 程家在福建做茶叶生意,难免会行船运茶。 婉宁道:“是行船人家常吃的?” 阮姐点点头,“听说是,若是不吃就会生病。” 裴*觉得奇怪,又夹来放嘴里,除了酸她就没尝出别的味道来,悻悻地将筷子放下,“就是个酸。” 婉宁看向阮姐,“留给我一些,厨娘新做了年糕,就着吃些也清爽。” 裴*“咦”了一声,“这样吃倒是好。” 三个人吃了饭,昆哥早早放学回来,赶着换了衣服就要去杨敬家里,婉宁准备好了点心让昆哥一并带上,裴*偷偷地瞄了一眼昆哥,低声笑着道:“我瞧瞧神童是什么模样。” 却看到昆哥板着脸。 等到婉宁回来,裴*颇有些好奇,“这是怎么了?” 婉宁道:“杨老太太病了,杨家没有多少亲戚在京里,我舅母和母亲过去侍奉了一阵子,如今家里有事,就留母亲在那边,昆哥准备带着点心过去陪陪杨老太太。” …… 沈氏在杨家厨房里忙碌,好不容易在京城里找到了半罐子毛辣角,先用油将鱼煸了,放了老汤,炖得汤成了奶白色,然后将毛辣角放进去一些,大锅里热滚滚的汤水咕噜噜地冒着泡,旁边的厨娘直咽口水,“您这是怎么做的菜,从前我们可见都没见过,怎么这般的香。” 灶下的大猫都伸直了脖子向锅里张望,没有经受住香气的诱惑,将两只白生生的爪子搭在厨娘的腿上立起身子看了几眼舔舔舌头“喵喵”叫两声。 厨娘笑着道:“你也知好歹,那是给老太太做的,若是老太太吃得好。就将鱼骨头赏了你,老太太不肯吃也没你的份。” 老太太病了好些日子,开始京里的亲戚还都上门,时间久了又赶上大过年,就没有谁过来,多亏了沈四太太和沈家姑奶奶来侍奉。 平日里沈四太太在老太太跟前说话,沈家姑奶奶就在灶上帮衬着厨娘。做各种各样的饭菜给老太太。 老太太胃火大。不肯吃东西,几天下来人瘦了一大圈,家里的厨娘是束手无策。沈家姑奶奶就亲手下了厨房,用稀奇古怪的东西给老太太变着法的做吃食。 东西放到老太太跟前,开始不对脾气,后来老太太就开了胃口。家里厨娘做的还不爱吃了,就喜欢沈家姑奶奶的手艺。 将鱼汤盛了一碗。沈氏亲手端着送过去。 杨老太太精神好了不少,见到沈氏就招手,“快歇歇,大过年正是应该在家中热闹的时候。怎么好牵扯着你们,眼见我这寿数到了,就别为我再费心。” 旁边的丫鬟听得眼泪掉下来。“您别这样说,您是南极老人星。寿数长着呢。” 杨老太太摇头,“我三岁的时候,家里来过一个道人,说我膝下出孝子,终其一生不能大富大贵却能福及子孙,终寿六十七,我死之后家中子孙昌盛,我儿从此断了孤星命,我瞧着那道人说的也就是今年了,我这身上的病时好时坏,吃了那么多药又怎么样,就算现在好了也不过是一时痛快,早晚还是这条路。” 丫鬟又要劝说。 杨老太太摇摇手,“不说了,大过年的,说些喜事,”说着看向沈氏,“方才听到昆哥的声音,昆哥可来了?让人端一碗汤给昆哥吃。” 沈氏忙道:“这是给老太太熬的,昆哥已经在家里吃过了。” “我老太太可不好糊弄,这些日子昆哥都是换了衣服就过来,等我吃过了,陪着你回去吃饭,”说着顿了顿,“我说的可对?昨天我睡着了,你们就在厨房里吃了。” 沈氏没什么可说的,只道:“逃不出您的火眼金睛。”昆哥对她越来越好,不管多晚都陪着她吃饭。 杨老太太笑了,“我这常年冷清,我那儿平日里也不回来,又让人来说被留下修书,你们何必那么麻烦,就让人将饭菜摆过来,我们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 沈氏不好推辞只好陪着杨老太太吃了顿饭。 杨老太太尝了毛辣角的味道很喜欢,多吃了半碗饭,拉着昆哥说话,沈氏听了一会儿就要去厨房里做点心。 做好了点心就要带着昆哥回沈家。 大厨房的厨娘刚好不在,沈氏抬脚进去准备先动手找齐了物件,走到近处才发现厨房里另有其人,不由地“呀”了一声。 那人端着饭碗看着膝头上的书,正吃剩下的鱼汤,明明是吃饭却没有发出半点的声音,身上深蓝色的长袍藏在阴影里,一时半刻真让人看不清楚,沈氏又一直在琢磨做什么点心好,差点就撞在他身上。 那人也很惊讶,差点就将书放在饭碗里。 沈氏急忙道:“书,书,书……” 他这才将书高高地拿起来,书角却沾了菜汤子,边吃饭边看书多少年了,偏偏这次弄脏了书本。 看到眼前女子的打扮知道不是厨房里的厨娘,又不是杨家的亲戚,转念就想到沈家那位姑奶奶,杨敬沉着的脸上立即浮起几分尴尬,“我是看到厨房没人,又有留好的饭菜……” 沈氏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杨敬,急忙蹲身行礼,来照应杨老太太一直都是嫂子在外,她留在厨房里,就是怕身份不便撞到谁,没想会在这里遇到杨敬。 灶边的大猫吃了鱼骨头边舔着爪子边懒洋洋地看屋子里的两个人,不时地“喵”叫两声。 “那书怎么办?” 不等杨敬说话,沈氏接着道:“杨先生快去将书弄干净吧!”当即低下头转身先走出厨房。 杨敬看着矮桌上那碗鱼汤。 他是闻着鱼汤香,忙了一日又饥肠辘辘才会想着坐下来吃一口。 边喝汤边看书,旁边的灶火又烧得正好,整个人都暖洋洋的十分舒坦,竟然连厨房进来人也没察觉。 无声无息地躲在书房吃饭,总归是他不对,也不知道有没有吓到沈氏,那个沈氏就是姚七小姐和昆哥的生母,人心善又聪明,才能想出法子让母亲吃了东西。 有这份心思,怪不得能生下那样的孩子。 …… 宫里摆了小宴。 汪太太早早就去了永寿宫,哭得眼睛如铜铃般,豁出了脸面恳求皇后娘娘,“礼哥怎么能做出那种事,我们才到京里,如何能认识那些贼匪,礼哥身边的小厮没见过刑部大牢那般阵仗,吓得胡乱说出来,没想到刑部就这样定了案,娘娘,您要为礼哥做主啊。” 汪成礼已经在大牢里招认。 贼匪也说得清清楚楚,难得汪太太还能拿帕子掩着脸说得这般委屈的话。 皇后淡淡地看着汪太太,汪太太哭得更大声。 皇后身边的女官忙将大殿里的宫人遣下去。 皇后才道:“这里没旁人,你也收收眼泪。” 汪太太听得这话,一下子哽住,只缓慢地抽噎。 “你说是谁害礼哥?” 总算听到皇后娘娘这样问,汪太太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一口气说将出来,“娘娘差点给汪家赐婚,崔奕廷定然就恨上了汪家,这次又有镖局送了倭国运来的物件,老爷正准备弹劾崔家……这才引来了祸事。” “这件事跟崔家、姚家脱不开干系,崔家本就想一脚将我们汪家擦在脚底下,那姚七小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要说贼匪和礼哥要劫的是她,怎么那么巧她逃了却让姚三太太替她受过。” 汪太太觉得自己说的有理有据。 皇后娘娘最后到底还是要站在汪家这边,汪家出了这种事就像在皇后娘娘脸上打了一巴掌,皇后娘娘心里定然也憋着怒气。 皇后娘娘淡淡地道:“这些事都和姚婉宁有关?” 汪太太颌首,“那些箱子也是姚婉宁拒收的,听说顺天府那边也是姚家先去报的案,这分明就是察觉了老爷要弹劾崔奕廷,姚家恶人先告状,否则以一个十几岁的小姐,如何能带着家人抓住所有的贼匪,绑送去了顺天府大牢。” 只要想到这里,汪太太就火冒三丈,他们还以为礼哥真的被崔奕廷抓了,他们四处找关系,闹得整个京城都知晓,却没想到突然之间在顺天府大牢里找到了礼哥,礼哥还被扣上勾结贼匪的罪名。 这口气如果不出,让她怎么做人,以后礼哥要怎么说亲。 “听你这么一说,”皇后娘娘抬起头来,脸上没有半点的笑容,“本宫还真要见见这位姚七小姐。” 汪太太心里一喜,脸上却不敢表露,仍旧委屈着道:“还请娘娘做主啊。” 皇后看向身边的女官,“去吧,立即将姚七小姐传进宫,本宫有话要问她。” 女官应了一声,立即吩咐人去办,不多时候,姚婉宁被带进内殿。 皇后望着规规矩矩行礼的姚婉宁。 这个姚七小姐她已经见了几次,这次虽说临时传召,却还能向从前一样稳重、谨慎不出任何的纰漏。 汪太太紧紧地盯着姚婉宁。 目光中满是阴狠,亏她开始还看上了这个姚婉宁,想要将她抬进汪家,现在看来这姚婉宁着实是个祸水。 ***********************   ☆、第二百三十二章 赏赐 大殿里的有一丝的安静,皇后娘娘拿起茶来喝,热腾腾的茶水仿佛将汪太太的心也熨的泰和了不少。 她日日求着要见皇后娘娘,为的就是快些让这件事了结,礼哥哪里受过那样的罪,可再也不能耽搁。 汪太太的目光几乎要将锦杌上的姚婉宁撕碎了。 皇后娘娘放下茶抬起眼睛,“听说崔家送上门的聘礼都是你自己一手操办。” 淡淡的话传过来。 汪太太不知道为什么皇后娘娘顾左右而言他,不直接问姚婉宁那些贼匪的事。 怎么就将贼匪和礼哥抓了个正着,是不是崔奕廷的安排。 姚婉宁梳了单螺髻,穿着淡粉色梅花褙子,脸上神情淡然,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大祸临头佯装镇定,一会儿还不是要跪在这里。 礼哥被冤枉,崔家从中作梗,顺天府是不能查出什么,她想来想去只能从姚婉宁入手,姚婉宁毕竟年轻,又是个女子,只要稍加施威,不怕她不肯说实话。 婉宁起身回话,“母亲有了身子,要安心将养,我也是帮衬母亲。” 说什么帮衬母亲。 汪太太恨不得皇后娘娘立即就问起那几十口箱子的事,她抬起头来悄悄地看了一眼皇后娘娘的神情。 没有她想的那么阴沉,看起来好像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 皇后娘娘道:“听说你母亲去庄子上遇到贼匪也是你带着家人去施救?” 汪太太的心顿时狂跳起来。 她看姚婉宁在皇后娘娘面前怎么说。 屋子里一时安静,婉宁颌首,“是。” 皇后娘娘道:“你母亲的身子如何了?” 婉宁据实回禀,“因为惊吓动了胎气,还好有郎中救治已经好多了。” 汪太太冷冷地抿起嘴唇。 到头来姚三太太还不是毫发无损。 皇后娘娘点点头。“难为你这样仁孝。” 听得这话,汪太太惊讶地抬起头,瞪圆了一双杏眼。 皇后娘娘不是要为汪家做主吗?却怎么几句话之后就开始夸赞姚氏。 婉宁低头行礼,“都是臣女应该做的。” 皇后娘娘满意地点点头,“若不是你,我汪家那不成器的成礼还不知道要闯下多大的祸事。” 汪太太绷起了脸皮,想要张嘴说话。皇后娘娘厉眼望过来。如同一盆冰水从她头顶灌下,将她整个人冻在那里动弹不得。 皇后站起身来,女官忙上前搀扶。皇后摇了摇手,轻轻地看了一眼婉宁,婉宁忙上前伸出手,皇后将手扶了上去。“哪家的闺秀也没有自己筹备婚事的,你可是京里头一份。”说着微微一笑,“本宫已经回禀了太后娘娘,以郡主之礼,为你添妆。” 汪太太站在那里。仿佛从脚心长出一根长长的钉子,让她几乎站立不住。 皇后娘娘不但没有责骂姚氏,还要亲自为姚氏添妆。这是什么道理,想到这里汪太太再也管不住脸上的表情。嘴角也扭曲起来。 婉宁谢了恩。 皇后娘娘笑着道:“有空多进宫来陪本宫说说话,本宫就喜欢你这样聪明又识大体的孩子。” “走吧……陪着我去园子里看看雪景。”皇后娘娘伸伸手,立即就有女官上前为皇后穿上氅衣。 旁边的女官也上前伺候婉宁更衣。 汪太太被扔在一旁,皇后娘娘仿佛忘了她这个人一般,连女官也不曾来服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后娘娘和姚婉宁说着话出了屋门。 短短一瞬间,汪太太的冷汗就湿透了衣衫,半晌才喘过一口气,瘫倒在椅子里,用手捂住了胸口。 她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她该怎么办?接下来她要怎么办才好? 眼看着女官进门,汪太太几步上前拉住女官,“这位姑姑,皇后娘娘怎么说,有没有传我过去,我这要怎么办才好?” 女官如往常般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看起来十分亲和,“娘娘没有传您,也没有让您离开,您就在大殿里等一等。” 就这样让她等在这里。 她嫁进汪家之后,进宫觐见许多次,还没有这样的情形。 她到底哪里错了,难道为汪家争回脸面还有错不成? …… 婉宁跟着皇后娘娘在花园里散步,女官来来回回地忙碌,还没有将园子走一半,就有内侍来禀告,“贺御医给大皇子请完了脉。” 皇后娘娘点点头,“叫贺御医过来说话。” 婉宁听得这话,正想要告退,皇后娘娘却道:“听说你也懂些医理,听听也无妨。” 女官说的贺御医难不成是蒋家的姻亲贺家? 之前在贺家时并没有听说贺家老爷进了太医院。 思量间,女官已经将贺御医请过来。 皇后娘娘仔细询问大皇子的病情。 “已经好多了,微臣换了方子。”贺继中将手里的脉案递给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看了看连连点头,脸上也露出些笑容来,“这就好,免得皇上也惦念着,贺家的祖传医术名不虚传,本宫刚刚让人赏赐了贺家和蒋家小姐。” 皇后娘娘说的蒋小姐是蒋静瑜? 蒋静瑜和贺家在给大皇子治病,蒋静瑜平日里看起来温顺随和,其实心机很深,倒是贺老太太和贺家人从骨子里透出一股的良善,不愧是名副其实的杏林世家。 之前在贺家听贺老太太说,贺家祖辈在太医院任职,后来因宫中争斗被牵连,从此之后贺家子孙远走京城,为的就是能简单的行医治病。 却怎么贺老爷又进了太医院。 贺继中连说了几声不敢,虽被夸赞脸上并没有积分的喜气,从女官手里接过了脉案,才带着太医院的学生退了下去。 并不是春风得意、精神抖擞的模样。 皇后娘娘不禁叹了口气。“好好的就受了惊吓,天黑下来连爆竹声响也听不得,不管怎么样,总算是好起来了。” 旁边的女官道:“娘娘安心,这位贺御医的药用的好,加上那位蒋小姐很有法子,过些日子大皇子就能和从前一样。” “若不然。娘娘去看看大皇子。” 听得这话。皇后娘娘的眉眼舒展开来,却仿佛想到了什么,面露迟疑。摇了摇头,“一会儿再去吧!”转头看向婉宁,“我们去梅园走一走。” 婉宁低声应了。 走了半个时辰,皇后娘娘亲手剪了几枝梅花。让婉宁插进花瓶里,然后吩咐女官将那只缠枝莲的花瓶给了婉宁。 女官道:“这是皇后娘娘出嫁时从娘家带的陪嫁。” 婉宁急忙跪下来行礼。 皇后娘娘笑着道:“好了。不用这般大惊小怪,你先回去吧,改日再传你进宫。” 婉宁告退出去。 站在一旁的汪太太几乎要脱力。 眼看着屋子里没有了旁人,汪太太一下子跪在地上。“娘娘……娘娘……”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娘娘为何要……奖赏那姚氏……” “礼哥有今日都是因为……” 不等汪太太说完,皇后冷冷地道:“都是因为你管教不严。才闹出这种事来。” 汪太太打了个冷战。 皇后接着道:“你应该谢谢姚氏,若不是姚氏。不光是成礼进大牢,整个汪家都要被皇上训斥。” 汪太太惊讶地睁大眼睛。 皇后道:“这几年福建倭寇闹得越来越厉害,为了社稷,皇上才想到了要招安王卢江,朝中有人想方设法地阻拦,好不容易朝廷才遣了崔奕廷去福建,崔奕廷前脚离开京城,你们就行陷害之事,汪家本来是弹劾邓嗣昌,你们如何和邓嗣昌搅合在一起?还被邓嗣昌利用上了弹劾崔奕廷的奏折。” “如今已经查出勾结倭人的是邓俊堂,邓俊堂将倭人之事推在了广恩公身上,广恩公生怕被牵连连夜在庄子上杀了几十个幕僚和下人,如今皇上命永安侯彻查此事。” 听得皇后娘娘的话,汪太太完全瘫在地上。 皇后怒其不争地看着汪太太,“若是没有礼哥被抓进顺天府,你们会做出什么事,还用得着本宫来说吗?” 他们会联合御史弹劾崔奕廷,会和邓家、张戚程一样。 汪太太浑身发抖。 皇后娘娘看向女官,“和汪太太一起回去,将本宫赐给汪同源的如意拿回来,送去一柄戒尺,”说着站起身走了几步,转头看向地上的汪太太,“从今往后你不必进宫来了,汪成礼的事我已经让人禀告汪家长辈,汪成礼勾结贼匪国法难容,家中长辈也不能姑息……” 望着皇后娘娘离开的身影,汪太太只觉得头顶的天轰然塌了下来。 …… 蒋静瑜仔细地看着女官煎药。 “蒋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旁边的女官笑着询问。 蒋静瑜忙摇摇手,“也没什么,只是定然要时时地摘下帘子,让屋子里亮堂些,这样大皇子才会觉得舒坦,这些日子大皇子身边不要有脸生的人,让平日里带大皇子的嬷嬷多和大皇子说些话。” 女官应了一声,“蒋小姐放心,这些我们都记住了。” 这是姚婉宁用的法子,秦伍和她说了几遍,她便记在了心里,没想到还真的有用。 不过就是雕虫小技,难不倒她,她能做的比姚婉宁更好。 *********************   ☆、第二百三十三章 品性 蒋静瑜去永寿宫里回话,看到女官小心翼翼地用红纸将两只花瓶包起来,放在红漆托盘里,再用黄绸子盖好。 有内侍来接花瓶,女官仔细地吩咐,“小心着些,这是皇后娘娘的嫁妆,送到姚家是图个喜气,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否则我们都不好交差。” 内侍应了一声。 内侍离开,蒋静瑜在外间等着皇后娘娘传召,忍不住问向旁边笑容和善的女官,“我和姚七小姐相识,这些是不是给姚七小姐的赏赐?” 女官笑着抿嘴,“是,皇后娘娘的懿旨,这只是些赏赐,等到姚七小姐成亲的时候,还要以郡主之礼添妆。” 蒋静瑜一闪惊讶,立即道:“婉宁可真有福气。” 跪见了皇后娘娘,蒋静瑜才让女官引着出了宫门。 马车一路回到贺家。 蒋静瑜去给贺老太太请安。 蒋静妍正陪着贺老太太说话,看到蒋静瑜满脸笑容地迎上来,“姐姐在宫中怎么样,可是一切顺利?” 蒋静瑜点点头。 贺老太太看着外孙女,吩咐下人立即端了热茶和点心,“一会儿才能开饭,先垫补点,免得肚子里难受。” 蒋静瑜看了看盘子里的点心,捡平日里爱吃的拿了一块,咬两口却又放下,平日里爱吃的点心如今吃起来总少了些味道,外皮没有宫里的点心那般酥脆,里面的枣泥馅儿甜的发苦,咬了两口也化不开似的,真是难吃。 蒋静瑜将点心放了回去。 贺老太太有些奇怪,“怎么?这可是你平日里最爱吃的点心。” 蒋静妍捂嘴笑。“姐姐若是不动,我可就都吃了,厨娘这次特意做得甜些,我觉得比往常都要好吃。” 自从姚婉宁说妹妹应该多吃些甜的东西,厨娘做点心就多放了糖,她试探着拦了几次,外祖母却十分信姚婉宁的话。根本不听她的。 不过是给妹妹治了病。家里上下人人都夸赞姚婉宁。 只要想到这个,她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说到底妍姐的病就算不治过阵子也会好转,姚婉宁不过是误打误撞而已。 她就不信不用诊脉看脉象就能治病。 蒋静妍走过来。上前拉扯蒋静瑜,“姐姐再尝尝这一窝丝,里面混了猪油,可好吃了。” 蒋静妍和平常人不一样。拉扯人总是控制不好力道似的,蒋静瑜觉得被攥的手腕生疼。当着外祖母的面却不好将手收回来,笑着道:“我在宫里吃了,所以不太饿。” 说完话就从蒋静妍脸上挪开目光。 蒋静妍不安地看了姐姐一眼,默默地收回了手。转脸却笑着走回贺老太太身边,接过美人拳轻轻地帮贺老太太捶着腿。 遣走了下人,贺老太太道:“大皇子的病可好转了?” 蒋静瑜应了一声。脸上露出笑容来,“已经好多了。从前白天睡觉也会惊醒,如今能踏实地睡一个时辰,舅舅去给大皇子诊脉,也说大皇子好多了。” 提起儿子,贺老太太点点头。 蒋静瑜想到了什么,立即道:“皇后娘娘一直夸赞舅舅,说我们贺家的医术就是好,治好了大皇子,舅舅以后是不是就能留在太医院?” 太医院的院使大人亲自来请,还提起皇后娘娘,贺家是什么人家,怎么敢泼了皇后娘娘的面子,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 他们是想着,等到治好了大皇子的病,老二再以身子不好为由将差事推了。 看着外孙女满脸期盼的神情,贺老太太微微皱了皱眉,“宫里的差事也不是那么好办的,先治大皇子的病,那些日后再说。” 蒋静瑜显得十分失望。 贺老太太道:“你给大皇子治病,是不是用了姚七小姐的法子?” 蒋静瑜抿起嘴唇,“哪里是姚七小姐的法子,秦伍先生说过,查翻了典籍,也是先人用过的,我将那些书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想必婉宁从前也是从书上看来的,到我这里算不上是偷师,这些不过是小事,最重要的是我们家的药方好,大皇子才能痊愈的这样快。” 贺老太太叹口气,“你要知福啊,差不多就跟皇后娘娘请辞,不要时时进宫,宫里岂是我们常去的地方,虽说那些治病的方子是从医书上看来的,也是姚七小姐用在先,改日你总要和姚七小姐知会一声,这是礼数。” 蒋静瑜点点头,坐了一会儿就回去房里歇着。 蒋静妍也回了房,贺老太太让人扶着去了内室,刚坐在软榻上,贺老太太看着桌子上皇后娘娘赐下来的物件儿,不由地摇摇头,“这些东西也未必是好事,人人都争富贵荣华,我算是看开了,那些东西也要托得住的人才能受得。” 何妈妈上前道:“您是怕四小姐在宫中失了分寸?” 贺老太太慢慢阖上了眼睛,“我总觉得静瑜来到京城之后变了许多,从前我还想着要将贺家的医术尽数传给她,如今……恐怕她的心思不光在医术上,比起姚七小姐差太多。” 何妈妈劝说道:“四小姐年纪还小。” “小?”贺老太太道,“姚七小姐岂不是更小,不是我不帮我的亲外孙女,心性不一样,如何也及不上了。” “行医治病,天赋还在其次,最重要的就是心性。” 看着姚七小姐给妍姐治病,她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贺家的祖辈,眼睛里除了病患再无其他,所以才有了让人敬服的名声。 “老二身子不好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能给贺家留下后人自然是好,若是留不下……我还不知道将贺家长辈留下的药方交给谁。” …… 婉宁才回到姚家,皇后娘娘的赏赐就送到了。 两只花瓶摆在长案上,里面插着的几枝梅花看起来十分娇艳。 落雨找到两朵双开的指给婉宁,“小姐您看,这可是好兆头。” 不多时候,圣旨也到了,姚宜闻带着婉宁接了圣旨,一门亲事两道旨意,姚宜闻看着有些发愣。 没想到皇后娘娘这般喜欢婉宁。 第二天,婉宁用了饭菜,才收拾妥当,童妈妈进来道:“小姐,庄王府送帖子来了,庄王妃巳时初要来做客。” 婉宁在垂花门迎庄王妃。 庄王妃看起来端庄、和善,说话的时候眉宇飞扬有几分的英气,出自武将之家,举手投足爽气又利落,笑着看了婉宁一会儿,“怪不得崔家请王爷说项求这门亲事。” 跟着一起来的崔映容抿着嘴,“我那兄嫂都是一等精明的人,自然是早就盘算好了。” 几个人进了堂屋,张氏遣了如妈妈来告罪。 大家客气了几句,庄王妃看着婉宁的发鬓,“姚七小姐还没有行及笄礼吧?” 婉宁点点头,“今年才满十三岁,还没来得及。” 庄王妃道:“既然定了婚事也要早些张罗才好。” 旁边的如妈妈笑容僵在脸上,庄王妃这样说,就是责怪太太礼数不周。 庄王妃轻声道:“家里可有合适的姐妹做赞者?” 婉宁道:“身边有个庶妹,年纪相仿。” “那不好,”庄王妃道,“最好要比你大些,已经及笄的姐妹,”说着顿了顿,“皇后娘娘昨儿遣了内侍来王府,娘娘准备亲自给姚七小姐添妆。” 谁都知道是因为汪家。 要不是姚婉宁,汪家只怕要惹出更大的祸事。 “既然如此,我就想,不如总宗室里挑选个和姚七小姐年纪相仿的做赞者,姚三太太有病在身多有不便,这及笄之礼就由我帮忙操办。” 崔映容听得满脸笑容,“这自然是最好。” 婉宁不由地想到裴太夫人也说过这样的话,不过转眼之间皇上赐婚,皇后娘娘添妆,那些事都成了过眼云烟。 婉宁忙谢庄王妃。 “倒是有件事让我为难。”庄王妃皱起眉头,目光深沉,看起来十分的认真。 崔映容不禁地收敛了笑容。 婉宁却从庄王妃眉眼中看出几分笑意来,果然庄王妃憋不住笑,“我们王爷替崔家说项,我又来帮忙操办姚家的礼数,我们到底算是站在男方这边还是女方这边。” 崔映容“噗嗤”笑出声来。 几个人正说着话,童妈妈脸色有些难看的进了屋,轻轻地走到婉宁身边弯腰低声道:“小姐,跟着焦掌柜一起去福建的伙计回来了两个,说是……商队在半路上走散了。” 怎么会走散了。 焦无应带走的伙计都是经常在外跑商的,就算遇到什么事,也应该不会走失。 婉宁点点头,吩咐童妈妈,“让他们回去沈家先歇歇,一会儿我再仔细问他们。” 慌慌张张地赶回来,不一定会将整件事说清楚,不如让他们缓口气再说。 她觉得再怎么样以崔奕廷和焦无应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送走了庄王妃,婉宁才坐车去了沈家。 才进了家门,沈四太太急着道:“老爷正在问呢,定然是他们路上有失坏了事被焦掌柜遣了回来,你也别担心。” 婉宁颌首,干脆在屋子里等舅舅。 不一会儿功夫沈敬元大步进了屋,婉宁看过去,舅舅紧紧地皱着眉头,面色不虞,神情看起来又是担心又是焦急。 *********************** 改改错字和用词。   ☆、第二百三十四章 试探 沈敬元坐下来,深深地看了一眼婉宁才道:“路上遇到了大雪,焦掌柜吩咐他们去前面找宿头,两边定好了在半路上碰面,等到他们返回去接应焦掌柜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人了。” 婉宁仔细地听着。 沈敬元让人将回来的人叫过来又说了一遍。 经过很简单,分开了一阵子之后就互相走失了。 这几个伙计在周围找了三两天,几乎将附近的县城都翻了过来却没有发现崔奕廷和焦掌柜,因为之前焦掌柜已经交代了,如果有个什么差错就让他们回京来禀告七小姐,他们就留下一个人接着找,另外三个回来报信。 沈敬元皱着眉头,“是不是听错了?” 伙计忙道:“我们跟着焦掌柜已经有几年了,知道出门走商不能疏忽大意,可谁知道……” 没有疏忽大意,却就这样走失了。 沈敬元道:“再带上几个伙计沿路找过去,反正是去福建,日夜赶路迟上十几日也就到了。” 伙计应了一声,“这段路已经走了几趟,我们带人过去走得也快些,只要找到焦掌柜就让人送信回来。” 婉宁在想崔奕廷的事。 这个时候焦掌柜又没有带货物去福建,不会被贼匪看上,八成是因为崔奕廷。 福建,那是邓嗣昌的地方。 崔奕廷早就知道去哪里不容易,所以才在京里造势,又带着人悄悄地过去,现在看来邓嗣昌那边应该有所察觉。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恐怕没有他们想的那么顺利。 再想想自从崔奕廷走了京里出了这样多的波折。分明就是不管崔奕廷怎么做都要让他有去无回。 不能再这样让他们这样折腾下去,她不是束手待毙见招拆招的人。 婉宁看一眼童妈妈,童妈妈轻轻地颌首,然后慢慢退了出去。 几个伙计下去,沈敬琦听说了只言片语让肇氏搀扶着过来说话。 沈敬元道:“家里能这样太平,多亏了奕廷帮忙,再说就算为了婉宁。我们家也该倾力帮忙。如今算是过完了年,若是不行我想跟着伙计去福建一趟。” 沈敬琦听着这话若有所思,半晌才道:“我们家宁可跑盐引也不在福建一带谋生。就是因为那边商贾、倭寇混杂,王卢江在官家来看是猖獗的海盗,在沿海渔民眼里就是大商贾,我早就听说就因为渔民维护王卢江。官府几次抓捕才徒劳无功。” 也就是说这是一池混水。 沈敬琦说完话摇了摇头,“只怕是你去也无济于事。”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咳嗽。童妈妈的声音传来,“程大爷。” “举升,”沈敬琦道,“举升是跟我一起来的。他在那边做过些生意,不如找他来商量商量。” 沈敬元迟疑地看了看婉宁。 婉宁点点头。 她也想知道这个程家大爷到底能说出什么话来。 不多时候,程举升被请进屋。 沈敬琦问了问王卢江的事。 程举升道:“据我所知。福建一带的海盗并非只有王卢江一人。” 沈敬元接着程举升的话道:“海盗都差不多,闽浙不知大大小小的海盗不知凡几。朝廷要招安王卢江,是因为王卢江名声最大。” 听着舅舅说话,婉宁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程举升。 程举升有些心怀不忿的神情一闪而逝,“照沈四叔这样说,朝廷招安王卢江是真的还是假的?” “前朝也招安过海盗,最终的结果是招安的海盗被朝廷斩首示众,这次的王卢江……是否也是这般。” 沈敬琦摇摇头,“朝廷里的事,我们哪里懂得。” 屋子里是热热的地龙,程举升看着从窗口透进来的阳光,有一丝落在他的膝头,他不由自主地将腿伸直了些,说道理没有人关心该不该招安王卢江,这就是一场权利角逐,胜负才是他们最关切的。 至于王卢江。 谁又真的知道他是谁,都经过些什么事,又为什么要做海盗,为什么想要被朝廷招安。 不管是谁去福建,都是一个结果。 程举升心中晒然一笑,沈家人说话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 沈敬元看向婉宁,“婉宁,你怎么想?” “招安王卢江?”婉宁摇摇头,“我不知晓。” 连婉宁都没有了主意,沈敬元不禁叹口气。 “我不知道王卢江是什么人,都做过些什么,朝廷为什么招安王卢江……” 听得这样的话,程举升不禁抬起头,眼睛里透出几分的迷惑,他心里想的被姚七小姐说了出来。 婉宁道:“我却知道我们家接二连三被人陷害,在泰兴被冤枉买卖漕粮,在京城被冤枉勾结李成茂大人,崔奕廷才离京,我就被人送了从倭国来的物件,如果不是我们家竭力抗争,在外人眼里我们家也成了勾结官府的奸商。” “海盗早在几百年前就有了,官府通缉、围剿那么多次,都没有让海盗绝迹,皇上提出招安王卢江,也不是一时兴起,必然王卢江和寻常海盗有不同之处。” 婉宁忽然看向程举升。 程举升目光中闪过认同的神情。 婉宁立即想到程家大爷送给阮姐的平安菜,那是常年在海上行船的船家才会吃的。 程家大爷至少认识王卢江。 所以他们在这里说话,程家大爷会等在外面,是想要从舅舅嘴里听到些消息。 婉宁道:“不知道王卢江是什么人,我们却知道邓家是什么人。” 邓俊堂的所作所为京城里早就传开了。 想到这一点,程举升不由自主地又看了看姚七小姐。 就是这个姚七小姐将汪成礼和邓俊堂送进了顺天府大牢,只要想到这件事,他心中就有一股说不出的痛快。 就因为如此,他才决定要仔细打听清楚。想要知道崔奕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朝廷招安或许没有他想得那么可怕。 沈四老爷暂时留在京中,遣了五个伙计明天一早就和来报信的伙计一起去福建,无论如何要找到焦掌柜。 程举升一夜未眠,早晨梳洗好了坐在屋子里,不多时候下人送来一碗汤圆,白瓷勺子轻轻地搅动,汤圆碗里豁然出现阮姐微笑的脸颊。 程举升的手顿时一颤。 他到底该怎么办?明明已经想好的事。却在此时此刻犹豫起来。 …… 婉宁一早去了贺家。 贺二太太将婉宁迎进花厅。贺老太太早就等在那里,看到婉宁来了站起身,“快过来坐。好几天没见,这模样像是更俊俏了似的。” 婉宁坐过去,贺二太太亲手端茶上来。 “妍姐怎么样?”婉宁问过去。 贺老太太笑着道:“还好,只是昨晚睡得不太好。我就没将她叫过来说话。”妍姐的情绪总是时好时坏,说不得什么事就让她心里难过。病也就跟着不好起来。 婉宁点点头。 说了些话,婉宁道:“静瑜呢?也不在家中?” 望着低头喝茶的姚七小姐,贺二太太目光闪烁,不知该怎么说好。贺老太太挥挥手让贺二太太退下去,自己开口道:“也就是我老太太豁出脸皮跟你说,提起这个我们家一个个脸上都挂不住。就算七小姐今天不来,我也准备让老二媳妇过去跟你说说。” 是说大皇子的病情。 婉宁也不插嘴。听着贺老太太接着说。 贺老太太道:“大皇子突然病了,宫中来传我们进宫诊治,正巧了静瑜在宫中给顺妃看脉,就跟着她舅舅一起去看了大皇子。” “宫里用了我们家的药方,静瑜听秦伍先生说过你在泰兴给李御史的太太诊症的事,就将你的法子用在了大皇子身上。” 贺老太太脸色十分难看。 说话间,外面的管事进来道:“四小姐过来了。” 贺老太太微微皱了皱眉。 蒋静瑜这时候已经挂着满脸的笑容,撩开帘子走了进来。 看到婉宁,蒋静瑜笑容更深了些,“姚七妹妹来了,我们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说着话就亲亲热热地坐在了婉宁身边。 “姚七妹妹,”蒋静瑜不等贺老太太和婉宁说话,“我还没跟你说,你的法子真管用,大皇子吃了舅舅的药,又用了你的治病法子,如今已经好多了。” 婉宁看向蒋静瑜,“我的什么法子?” 蒋静瑜一怔,仍旧笑得十分开心,“就是开窗、通风,尽量让屋子里显得亮堂些,大皇子受了惊吓就不要再多见生人……” 蒋静瑜边说边看婉宁,婉宁的表情就像是在听她闲话家常,看起来是那么的漫不经心,没有生气更没有惊奇。 和她之前想象的完全不同。 婉宁道:“就这些?” 蒋静瑜下意识地点头。 婉宁看向贺老太太,“贺家的方子只是镇惊安神?” 贺老太太道:“正是安神镇惊丸。” 安神镇惊丸虽说是古籍上来的药方,却各家开出的方子都有些许不同之处,贺家祖上传的方子最是好用,所以宫中才会来相请。 婉宁点点头,却不说话。 贺老太太忍不住问,“可是妥当?” 蒋静瑜捏着帕子,心中有几分的愉悦,眼看着婉宁的脸色渐渐深沉。 姚婉宁治病的法子十分简单,没有什么不能用的,姚婉宁如今听说她因此治好了大皇子,自然心里不舒服。 蒋静瑜想着微微抬起了下颌,却发现姚婉宁站起身向她走过来,离她只有一步距离时停下脚步。 “镇惊安神,治标不治本,你的法子也不过是照猫画虎没有什么用处,再进宫给大皇子治病,不得再用我的法子。” **   ☆、第二百三十五章 狼心 蒋静瑜的脸豁然红起来,如同被火烫过般,心里油然生出一股气愤和难堪,不过就是用了下姚婉宁的法子,姚婉宁却这样直截了当驳了她的面子。 什么是她的法子。 天底下那么多的医书典籍,那么多杏林圣手,不可能没人治过这样的病症,她是抬举姚婉宁,才恭维她说用了她的法子。 没想到姚婉宁却一口咬定,还露出这种表情来。 像是在怒斥她,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姚婉宁不过是在嫉妒,嫉妒她能治好大皇子的病,将来必定会得皇后娘娘的奖赏。 想到这里,蒋静瑜眼睛有些发红,委屈地看了一眼外祖母,外祖母却没有替她说话的意思,她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小声道:“我也不是故意要用妹妹的法子,我只是看了家里的藏书,里面有先人的医案,记载着病患情志异常该当如何。” 婉宁不去看蒋静瑜,蒋静瑜接着道:“我是为了给大皇子治病,没想许多,本来治这种病症就不容易,若不然下次进宫我向皇后娘娘说明,都是妹妹的功劳……” 姚婉宁不过就是看她在皇后娘娘面前抢了她的功劳。 既然如此何必这样遮遮掩掩,姚婉宁不留情面,她就径直说出来,好让外祖母也知道姚婉宁根本就是心胸狭窄。 蒋静瑜将贺家抬出来,用先人的医案做借口,她没空和她绕圈子,婉宁看过去,“你看得医案可和大皇子的情形相同?” 哪有完全相同的脉案。蒋静瑜刚要辩解。 婉宁道:“大皇子这样的年纪为何受了惊吓?宫中的皇子三岁之后就令居别殿,身边的嬷嬷、*不知换了多少,宫人出入也是常有之事,我给李御史太太治病的时候,让下人打开窗子,让屋子变得明亮起来,那是因为李大太太久居内室。下人小心翼翼。以为李大太太久病缠身,让李大太太的情志越来越阴郁,病情也就愈发严重。” 婉宁向前走了两步。笑容中带着轻视,“大皇子是个孩子,白日里也会在外玩耍,从前又没有久病卧床。屋子里也不是常年不见光,你用这样的法子又有何用?” “你以为治病。就是开开窗子,找人说说话那般简单?” “《黄帝内经》里说,悲可治怒,以怆恻苦楚之言感之。恐可以治喜,以恐惧死亡之言怖之;怒可以治思,以污辱欺罔之言触之;思可以治恐。以虑彼志此之言夺之。凡此五者,必诡诈谲怪。无所不至,然后可以动人耳目,易人听视。” “怒伤肝,悲胜怒;喜伤心,恐胜喜;思伤脾,怒胜思;忧伤肺,喜胜忧;恐伤肾,思胜恐。” “书上说的简单,你也确然都看过,你倒是说说大皇子的病算是哪种?” 姚婉宁向前走一步,那和她一般高矮的身影,却像一座大山般顿时倾压下来,让她有种被牢牢罩住的感觉。 她顿时喘息不得。 她何曾这样过,让她最为得意的就是外祖母教的医术,外祖母说过除了二舅舅,最有天分的人就是她,可偏偏秦伍将姚婉宁挂在嘴边。 婉宁抬起眼角,目光清亮,带着傲气和自信。 蒋静瑜不知怎么的仿佛从中看出了几分的端倪,难不成姚婉宁已经知道大皇子到底得了什么病症。 难不成她真的治错了。 不可能,有二舅舅的药方在,又有秦伍说的那些话,大皇子确然在好转,她不可能会错。 姚婉宁摇了摇头。 蒋静瑜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婉宁道:“一个医者,提起病患的病症都将自己吓成这个模样,如何还能给人治病,提起先人的医案也不过只是给你自己仗仗胆色而已。” 不过只是给自己仗仗胆色。 蒋静瑜张开嘴,额头上的汗却顿时掉了下来。 “婉宁,”贺老太太站起身来,脸上现出忧虑的神情,“老身也不怕你嫌弃,给大皇子治病,我这心里也少了些底气,大皇子的病该怎么治才好?” 蒋静瑜瞪圆了眼睛,现在连外祖母都这样说,当着姚婉宁的面问出这样的话,分明就是不信任她。 “外祖母。” 蒋静瑜像被人拿走了糖果的小孩子,急着开口,“外祖母,大皇子已经好多了,昨儿睡得十分妥当,皇后娘娘还给了赏赐……” 婉宁道:“我没看到大皇子,不能深言,似大皇子这般年纪,突然受了惊吓,宫中这般紧张,定然不是第一次,想要治情志,就要知晓原由,否则必会误人。” 贺老太太点点头,看向蒋静瑜,“瑜姐,婉宁的话你可听到了?以后不要再用婉宁的法子给大皇子治症,出了差错我也不能护着你。” 蒋静瑜嘴唇颤抖,外祖母没有帮着她说话。 姚婉宁这样羞辱她,外祖母,二舅母却都仿佛没有听到。 她是贺家的外孙女,在自己家中却受这样的委屈。 姚婉宁不过是强辩几句,她一时说不过而已,她治好了大皇子的病,外祖母怎么就不相信。 蒋静瑜睁大了眼睛,眼看着二舅母将姚婉宁送了出去。 等到几个人走出视线,蒋静瑜上前几步跪在贺老太太腿边,“外祖母,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不帮着孙女。” 贺老太太低下头,蒋静瑜的鬓角已经被汗濡湿,抬起眼睛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让她想起静瑜小时候和她一起坐在炕上,她亲自将药石医理讲给静瑜听。 听着静瑜软软的声音说出她教的药理,她知足地不停颌首,不由地心中生出怜爱,可越是这样她越不能护着静瑜。免得日后她酿出大错。 “你用姚七小姐的法子在前,明明不懂得其中的道理却装作万事精通,这可该是医者所为?” “姚七小姐几句话就将你吓得魂飞魄散,将来大皇子的病真的有个闪失你可能承受?” “依我看,姚七小姐说的没错,明日进宫,让你舅舅帮忙说项。你以后不要再去给大皇子治病。我们家本来只有镇惊安神的药方,我们能做的就是将药方开好,别的我们不擅长。就不该乱治,若是因此误了病患,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蒋静瑜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外祖母。您怎么就信外人,连亲孙女都不信了。” 眼泪顺着她的脸滑下来。 她做了那么多努力。却及不上姚婉宁的几句话。 蒋静瑜正想到这里,贺二太太从外面回来,进了屋子就迫不及待地开口,“娘。您说接下来该怎么办?还是求求姚七小姐,让姚七小姐想想法子,不然让人去跟老爷说。让老爷将大皇子详细的脉案写给姚七小姐看看……” 蒋静瑜满脸惊讶。 二舅母仿佛没有看到她一般,目光就这样从她身上掠了过去。 都被姚婉宁骗了。 都被她骗了。 蒋静瑜从地上站起身。“外祖母,二舅母,我们贺家是什么人家?鼎鼎有名的杏林世家,我们家治病救人这么多年,哪里会比不上一个姚婉宁,我们家治不好的病,姚婉宁也治不好。” 蒋静瑜说着向贺老太太行了礼,哭着退了出去。 望着蒋静瑜的身影,贺二太太深吸一口气,“娘,这可怎么办?” …… 蒋静瑜径直扑倒在床上,眼泪很快湿了褥子。 第一次让她感觉到这里不是她的家。 这里到底是贺家,外祖母对她再好也只是外祖母,不是她的父母,二舅母就更不用说,平日里像是千般万般好,关键时刻就落井下石。 想要真正好起来,到底还是要靠自己。 可怜的姑奶奶提起五叔的时候就说,五叔为何一心苦读,就是想要金榜题名,将来有个好前程。 她也不能束手待毙。 蒋静瑜正想着,只觉得一双手轻推肩膀,“姐姐,你怎么了?” 是妍姐。 就是因为给妍姐治病,外祖母才这样相信姚婉宁。 “姐姐,你别生气,姚七姐姐也是好心……” 到现在还将姚婉宁放在嘴边。 蒋静瑜热气冲头,汗仿佛又要淌下来。 那双手又推她的肩膀,“姐姐,你心里不舒坦,跟我说说……” “姐姐……” 不等她反应,那双手不停地推,不停地推,仿佛推得她的怒气向头顶冲撞。 一下,一下,终于冲撞出来。 蒋静瑜翻过身一把将旁边的人推开。 妍姐瘦小的身子就这样狠狠地撞在床柱上。 …… 婉宁回到家中刚换了衣服,门上的婆子来禀告,“沈家六小姐来了。” 婉宁看看沙漏,阮姐怎么会在这时候过来。 阮姐带着下人进了屋。 两个人在内室里坐下,婉宁就看到阮姐满脸红晕。 “怎么了?”婉宁低声问过去。 阮姐摇摇头看了看童妈妈。 童妈妈笑着退出去。 阮姐这才道:“程举升在家里,我就过来坐坐。” 不会单是为了躲避程举升才过来的吧,想到程举升那些可疑的举动,婉宁深深地看了一眼阮姐。 阮姐却并没有察觉低声道:“程举升想要将婚期提前。”   ☆、第二百三十六章 骗子 童妈妈撩开帘子送点心过来,大约是暖炕的缘故,阮姐鼻尖都出了汗,眼睛似是在向窗外张望,却又无心看外面的雪景。 童妈妈微微一笑,将点心放在矮桌上就又退出来。 婉宁轻声道:“准备提前到什么时候?” 阮姐的手去摸耳朵,“我也是听父亲说的,程举升想要在京里置办聘礼,买个小庄子,再买处宅院。” 说着抬起眼睛,“他想要以后……在……京畿……经商。” 看阮姐的模样,程举升显然之前没有这样的准备,所以阮姐觉得很突然,手紧张地去摆弄腰间的荷包。 婉宁道:“你怕留在京里?” 阮姐对程举升的态度,并不是不想嫁去程家,而是将重点放在了留京上。 阮姐点点头,“父亲、母亲过阵子就要回去扬州,我原以为,程举升也会在扬州经商,这样……哪怕是嫁过去我也能时常回去陪陪父亲、母亲,父亲常年在外,我放心不下家里。” 肇氏的身体不好,阮姐从很小就帮肇氏打理内宅,将所有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让肇氏省心不少。 “程举升为什么要留在京城?他不是一直在南直隶经商?” “他跟我说,”阮姐不知道怎么说好,想了想,“买卖锦缎赚了银钱,就想在京城开个铺子,因为在南直隶已经跑通了路子,将来在京里的时间更长些,不如就在京中置办了宅院,之前没有走通这条路不敢轻易跟我们说,如今眼见赚了银钱。就……跟我父亲开了口。” 听起来程举升只是为了生意着想才留在京城。 阮姐拉起婉宁的手,“你说,我怎么办呢?知道早晚都要嫁人,可是想想离家那么远,我心里就难受。” 阮姐说着看到外面有了阳光,就满怀心事地起身准备回去跟肇氏一起去院子里说说话。 肇氏有腿疼的毛病,在阳光好的日子里。阮姐总要陪着肇氏走一走。 肇氏拉着女儿的手。“转眼你就要出嫁了,你这样一嫁,我还真觉得身边空荡荡的。” 阮姐一时黯然。 …… 程举升一大早被沈敬琦叫来问话。 从生意到婚事。沈敬琦显得有些生气,不管怎么样都不该轻易改了婚期,更何况要搬到京城来。 肇氏离不开阮姐,这是早就跟程举升说过的。没想到程举升见了京城的繁华,却心性都浮夸起来。 两个人话不投机。 沈敬琦干脆道:“既然你这样想。这门婚事还是再思量思量。” 挥手就将程举升撵了出去。 程举升倒松了口气,好不容易求来的婚事,这样就起了变故,他心里居然觉得这样也好。 他本来想提前婚期。将心里的事对阮姐全盘托出,希望阮姐能跟着他远走高飞,岳父听说了这些竟先迟疑了。这样一来也省了他的荒唐,他的荒唐很有可能会害了阮姐。 他本来要等到明年八月娶阮姐回家。 可出了这样的事。那时候他还能回来吗?如果没有被朝廷招安,他们定然会另寻他路,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觉得他这个“程举升”可能回不来了,他会彻彻底底地变成了王举升,王卢江唯一的儿子。 这时候不娶阮姐,就再也娶不成了。 程举升走到园子里等赵管事从外面回来。 赵管事回来的时候却双手空空,手里没有从福建捎来的信函。 程举升的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大爷,您也别慌,没消息说不得也是好事。” 程举升道:“沈家去福建的伙计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走失,这里面定然有些蹊跷,只不过不会当着我们外人说罢了。” 赵管事想了想,“姚家那边也没有动静,那位姚七小姐看起来也没有很着急……”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程举升道,“姚家也是官宦之家,不过只是定了亲事,还没有成亲,到了这京里才知道,那些达官显贵让人捉摸不定,官府明言要招安其实是想要借此将闽浙的海盗一网打尽……” 赵管事左右看了看,一脸的紧张,“大爷千万要小心,万一被人听到……老爷的努力就功亏一篑,老爷不让人送信过来,也是想要大爷从此和家里断了往来,不管发生什么事,大爷都能平平安安,再也不用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其实朝廷是不是招安,老爷早已经想透了。” 程举升转头看赵管事,“招不招安能怎么样?这些人还不如海上的倭寇,都是些吃人肉喝人血的,又有多干净,到头来不过是从虎穴到狼窝。” “那个崔奕廷,仿佛和别人不一样,听说为了查漕粮连自己的叔父也送进了大牢,这样的人说不得能明辨是非,”赵管事说着顿了顿,“那个姚七小姐还将邓嗣昌的儿子送去了顺天府,邓家同倭的罪名八成就要定下来……” 那个姚七小姐。 他是亲眼所见。 邓家的事也是在他眼皮底下发生的,没有来京城之前,他就想着来打听消息,如果对父亲不利,他就算拼了命也要回去和父亲在一起。 是死是活大不了一家人死在一起,他怎么就这样金贵要让所有人用命来维护。 他没有为这个家付出那么多,没有这个权利让大家这般护着。 不能在父亲为难的时候,他还高高兴兴地准备成亲,这样想着他就觉得愧为人子。 他想要做程举升,可到头来却还是王举升。 阮姐要怎么办? 那么好的女孩子,如果知道了所有事,难免要受他牵连,他却又不愿意将她蒙在鼓里,这样对她也是不公平。 他应该跟阮姐说清楚。可是这话要怎么说? 程举升刚想到这里。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只听到有人喊道:“这是怎么了?别急,别急,已经让人去禀告七小姐……” “怎么弄得浑身都是血?” 下人惊诧、慌张的声音传过来。 “说是蒋家有位小姐,不小心将丫鬟推到了,丫鬟摔到头,血淌了一地。” 程举升听着声音从假山石后出来。丫鬟看到立即上前行礼。却再也不敢多说,匆匆忙忙低头离开。 程举升到了前院,自己贴身的小厮就来道:“听说是贺家找姚七小姐。姚七小姐刚好在沈家这边……” 沈家置办了茶园和铺子,姚七小姐这段日子经常过来和沈四老爷商议这些事。 程举升刚想到这里,就听到有人道:“七小姐让备车,快。去贺家。” 程举升觉得奇怪,那个姚七小姐不是只会经商吗?怎么又治起病来。 一阵忙乱过后。沈家下人才松口气,小声议论起来,“血不是已经止住了吗?怎么还让七小姐过去?贺家才是杏林世家,怎么大事小事都要七小姐帮忙。” “不是那个受伤的下人。蒋家有位小姐得了病,那下人就是那位小姐打的……四老爷因此还多问了几句,生怕七小姐过去会受伤。” “七小姐可真厉害。半点没有迟疑就让人备了车马。” “这万一伤了头可怎么办?七小姐还没有嫁人呢。” “该是不会吧,贺家有那么多的人……” 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 程举升皱起眉头。贺家应该是扬州的那个贺家,贺家的医术在南直隶是赫赫有名的,他还曾为贺家送过药材,贺老太太有个生病的外孙女,这是谁都知晓的,南直隶的名医贺家都请遍了,还有不少除鬼的道士也毛遂自荐去贺家,连贺家都治不好的病,不可能有人能治得。 没想到贺家来求姚七小姐。 姚七小姐真的敢去治病? “大爷……” 清脆的声音传来,程举升下意识地转过身,看到阮姐带着丫鬟站在不远处。 阮姐紧紧地捏着帕子,抬起头看着他,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程举升不由地挪开目光。 下人走开几步,阮姐抿了抿嘴唇,婉宁说的没错,她心里纵然有千般的猜测都不应该悄悄地怀疑,应该说个清楚。 毕竟这是她的婚事。 不知怎么的,程举升觉得,眼前阮姐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然后阮姐张开嘴,“程家大爷,你到底为什么要让我父亲改了婚期,为什么要留在京城?” …… “妍姐怎么样了?” 贺老太太看着从屋子里出来的童妈妈忙问过去。 童妈妈摇了摇头,“我们小姐还在劝。” 说着话有丫鬟面色苍白地端了个痰盂出来,那丫鬟手不住地颤抖,几乎要晕厥过去。 贺老太太正要上前询问,那小丫鬟就惊地手一滑,将痰盂落在地上,里面是鲜红的血撒出来。 “这是怎么了?”贺老太太诧异地问过去。 “小姐……小姐……姚七小姐割伤了小姐的手,流了好多血。” 贺老太太听得睁大了眼睛。 旁边的蒋静瑜忙道:“外祖母,不能再让婉宁这样治下去……妹妹……妹妹身子那么虚……怎么好受这种苦,我……我……心里难受。” 蒋静瑜话音刚落,就听到屋子里仿佛渐渐安静下来。 贺老太太紧紧地盯着那扇门,好半天门才打开,姚七小姐从里面走了出来。 贺老太太上前问过去,“怎么样?” 婉宁没有回答反而道:“妍姐已经好多了,怎么又会突然病发?” 贺老太太看向蒋静瑜,蒋静瑜吞咽一口,“妹妹突然就……就像每次一样,打了我,又将下人推下了台阶……我怎么也按不住她。” *******************   ☆、第二百三十七章 失心 婉宁道:“妍姐突然就打了人?” 蒋静瑜点点头,“可能是……我屋子里太亮,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贺老太太只顾得要去看妍姐,没有在意蒋静瑜的神情。 “妍姐头上的伤是从哪里来的?”婉宁转过脸看向蒋静瑜。 蒋静瑜没料到婉宁会这样问起,又是惊讶又是害怕,愣在那里半晌才小声道:“我……我也不知道……” 贺老太太顺着婉宁的目光看过去。 看到面红耳赤目光闪烁的蒋静瑜,不由地皱起眉头,“瑜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婉宁道:“是你推摔了妍姐,撞到了妍姐的头。” 蒋静瑜慌乱地摇头,“没有,我……怎么会……妍姐的病就是这样,大家都知道,跟我有什么关系,不关我的事。” 婉宁紧紧地盯着蒋静瑜。 蒋静瑜竭力控制着自己表情,装出很无辜的模样,一双慌乱的眼睛却让她显得十分可笑。 想想妍姐那清澈的眼睛,为人着想又心地善良,却要受病痛的折磨。 真是不公平。 妍姐那么好,却要过这样的日子,在这样的情形下还替姐姐遮掩,而蒋静瑜却将所有的罪责都推给了妹妹。 嫡亲姐妹却如此不同。 蒋静瑜还要争辩,却觉得一道凌厉的目光看过来,顿时她脸颊生疼,眼前是满脸怒气的外祖母。 蒋静瑜睁大了眼睛,外祖母从来没有这样对过她。 贺老太太满脸失望,“你不护着你妹妹,却做出这种事,还要在我面前遮掩。我平日里都是怎么教你?你都忘记了?” “你父亲、母亲去的早,是我一手将你们姐妹带大,如今看来都是我老婆子没有教好你,我愧对你父母,愧对蒋家。” 蒋静瑜从来没见过外祖母这样发怒,就连旁边的二舅母也是神情肃穆,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仿佛她犯了天大的错误。 不过就是推了妍姐一把。她也不知道妍姐会这般。 都是因为妍姐的病才会如此,寻常人决计不会如此,说到底都怪姚婉宁。姚婉宁在外祖母面前告了她一状。 想到这里,蒋静瑜脸上已经多了怨恨,“外祖母就这样定了孙女的错处,妍姐到底是怎么摔的。孙女真的不知晓。” 贺老太太下意识地摇头,事到如今瑜姐还不肯承认。说起亲妹妹没有半点的愧疚。 她万万没想到,瑜姐会成这般模样。 贺老太太想到这里不禁遍体生寒。 “妍姐怎么样了?”贺老太太半晌才稳住心神撇开仍旧想要为自己辩解的蒋静瑜,问向婉宁。 婉宁道:“已经安静下来,要好好将养才能慢慢好转。” 说着话贺二老爷从太医院赶回来。进屋看了看妍姐向婉宁道谢,这已经是第二次,要请姚七小姐过来才能安抚住妍姐。 从前妍姐生病。家里想尽一切法子也要折腾三五日妍姐才能有起色。 他这个舅舅将妍姐的痛楚看在眼里却束手无策,虽然姚七小姐治病的法子有些奇怪。可毕竟有奇效,祖父就说过,贺家虽然有不少的药方,但是不能因此自大,以为只有自己的方子才能救治病患,要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贺老太太带着婉宁去花厅里说话。 贺继中忙跟了过去。 几个人坐下来,想想妍姐的情形,贺老太太不禁皱起眉头,“妍姐病重是老身一时疏忽。” 贺二太太道:“娘别这样说,是我没照应好她们姐妹。”她怎么也没想到,瑜姐会推妹妹一把。 说到这里,贺老太太不禁又重提大皇子的病情,瑜姐跟着老二进宫给大皇子诊治,从前她觉得再怎么样瑜姐也不会惹出祸事来,今天看来是她太过大意了,瑜姐已经不是她心里那个听话、懂事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贴在她身边的小孩子。 再想想姚七小姐说过的话,她整颗心都悬在半空中。 贺继中看了一眼对面的姚七小姐。 姚七小姐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他们说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看起来十分的灵秀,经过了妍姐的事,他心里对这个十几岁的闺秀已经有了信服,既然如此也不必再遮遮掩掩。 贺二太太出了门。 贺继中就将大皇子的脉象、他开的方子仔细说了,“大皇子确然是受了惊吓,寝殿里一点点的声音都会让他惊恐,我也询问过了,是前些日子宫里死了个宫人,大皇子平日里和那宫人十分亲近,突然见到那宫人的死状因此起了病症。” 婉宁抿嘴听着,照贺二老爷这样一说,大皇子应该没有别的病症,可她却觉得蹊跷,第一次见到大皇子的时候,她就觉得大皇子目光中有些怯意,又有超乎寻常的谨慎,凡事过于规矩,甚至到了不拘言笑的地步。 看起来仿佛是性子内敛,性子内敛的人不会见到生人立即露出戒备的神情,双手紧紧地攥起,脖子缩在领子里。 早在那个时候,大皇子就有了受惊吓的表现,所以她断定,贺家的药方也是治标不治本,就没有找到真正的源头。 宫里死了宫人,只是这次病症的诱因。 婉宁问贺二老爷,“您有没有向大皇子问过那宫人的事?” 贺继中摇头,“大皇子吓成那般,我怎么好说,”说着顿了顿,“不过我今日进宫,大皇子已经好多了。” 皇后娘娘让他诊了脉,还让院使大人也诊脉查看,他和院使大人都认为大皇子可以不必再服用镇惊安神的药方。 大皇子的病,至少已经好了八成。 贺继中道:“我也看过不少受过惊吓的孩童,我觉得大皇子已没大碍。”他也是这样向皇后娘娘禀告的。 说到这里,贺继中又看向姚七小姐。 姚七小姐并不作声,仿佛没有听到他说话般。 贺继中转过头和贺老太太对视一眼。“姚七小姐觉得如何?” 婉宁道:“我觉得大皇子的病没有好。” 没好?贺继中心里一沉,大皇子是他一直在诊治,不可能会没好。 贺继中摇摇头,“我觉得不会,不过,姚七小姐这样说,下次进宫我再仔细查看大皇子的病情。” 到底还是他进宫诊脉。姚七小姐说到底也就是猜测。 母亲是担心瑜姐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来。可是撇开瑜姐不说,他诊脉、下药都十拿九稳,决计不能出差错。 有些话也只能说到这个地步。 贺继中道:“我已经禀告了皇后娘娘。从今往后就不让静瑜进宫了,静瑜毕竟还小,出了差错我们担待不起。” 贺老太太满意地点头,脸上浮起几分歉意。“瑜姐擅自用了姚七小姐的法子,是我们贺家对不住姚七小姐。” 贺继中还想多说两句。下人来禀告,“太医院来人请老爷回去。” 贺继中起身向贺老太太告退。 婉宁坐了一会儿也就回去沈家。 马车走到一半停下来,拐进小胡同,吴照立即走到马车边低声道:“都准备好了。在程举升住的院子外和沈家都安排了人手,就等着小姐发话。” 感觉到了程举升有问题,她就让吴照做了准备。 即便是程举升的身份不能立即查证。她猜测的也*不离十。 程举升必然和王卢江有牵连,程举升在王卢江要被朝廷招安时进京。定然有所图谋,冲着这一点,她也应该让吴照将程举升拿下问个清楚,“现在还不着急。” 自从邓俊堂的事,吴照从心底里敬服姚七小姐,姚七小姐不论说什么,他就像对二爷那般言听计从。 吴照应了一声退下去,婉宁的马车才继续前行。 一路回到沈家。 进了二进院,阮姐就迎过来,两个人拉着手前行,进了屋子,阮姐的眼睛就红起来。 婉宁让童妈妈退下去。 阮姐抬起头,脸上是压制不住的悲戚,“真让你说对了,他是有事瞒着我,我竟然都没有察觉。” 婉宁低声道:“你慢慢说,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阮姐点头,“他跟我说了,他的父亲没有死。” 婉宁听舅母说过,程举升是父母早亡,他独自一个人生活。 阮姐接着说,“他这样瞒着是因为,他父亲触犯了朝廷律法,他不想和他父亲一起行事,这才出来谋生,如今他父亲被朝廷抓捕,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不闻不问,所以才想早些跟我成亲,这样也能顺理成章将我送去旁处等着他,将来他平安回来就去和我相聚,可现在想想,是他太过鲁莽,兴许他这一去就不能回来,早早娶了我,岂不是误了我一生,他已经断了这个心思。” 婉宁没想到程举升会和阮姐说这么多。 阮姐道:“他准备将京畿的庄子和手里的铺子留给我打理,万一他回不来,也算是对我一点心意。” 说到后面阮姐的声音已经带了呜咽。 婉宁拉起阮姐的手安慰。 程举升说的那些话,套在王卢江身上,就能严丝合缝,若是这样的话,程举升应该是王卢江的儿子。 在闽浙叱咤风云海盗的儿子。 朝廷招安王卢江,王卢江的儿子却跟着沈家悄悄进京,这件事若是被人知晓,沈家首当其冲要被连累。 *******   ☆、第二百三十八章 病发 阮姐攥住婉宁的手,“你说我可怎么办?” 怎么办? 那个程举升是海盗的儿子,说出这个身份别人避之不及,程举升却将自家的真实情形在这时候告诉了阮姐。 还要将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家当一并给阮姐。 相反的那个将医术放在嘴边,时时刻刻都想治病救人的蒋静瑜却那样对久病的妹妹。 人的品行不在于出身。 婉宁看向阮姐,“你心里怎么想?” 阮姐神情复杂,用力攥着衣裙,“我……想嫁给他……可是……没想到会这样难,如果是旁的事,没有嫁妆或是缺衣少食我都能劝说父亲、母亲,我什么都不在乎。” 阮姐想到程举升看她的目光,那么仔细那么认真,就好像她是多重要的人,每次只要出去跑商回来就会用各种理由送东西给她。 听说媒人说好了婚期,她也不是没皮没脸,竟然心里怎么也压制不住欢喜,盘算着嫁给他时是什么情形。 从没想过若是有一天不能嫁给他会如何。 真的到了这一天,她只能惊慌失措。 连问都不敢问得很清楚,就像程举升说的,即便是他们不成亲,说不得还会被他牵连,所以他连实情都不敢和她讲。 不是不愿意说,而是不敢说。 她想到父亲、母亲也不敢去询问。 两个人明明离得那么近却突然有那么多的悲哀。 婉宁拉起阮姐的手,阮姐手指冰凉,眼睛里是万般的无奈,婉宁道:“没关系,也许我们有法子。” 只有争取才能有机会。 婉宁话音刚落。童妈妈过来道:“小姐,贺家来人了,说是有事想要跟小姐说。” 她刚从贺家回来,贺家怎么就找上门来。 婉宁带着人迎出去,在二进院遇到了贺二太太,贺二太太显得很着急,见到婉宁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七小姐。这时候来找你真是不应该……” 说着顿了顿看看左右。 婉宁向童妈妈点点头,童妈妈留在原地。 走了两步贺二太太道:“七小姐,我们老爷被叫去太医院。说是……大皇子又受了惊吓……”方才老爷还言之凿凿说定然已经治好了大皇子,没想到转眼的功夫就被姚七小姐言中。 这次要怎么办? 他们也没有了主意。 …… 贺继中看着哭成一团的大皇子,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他忽然发现这惊恐之症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他本来已经治好了大皇子,却怎么短短的几个时辰内大皇子又恢复几天前的情形。 年纪这么小的孩子难受就会哭、闹。躲避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或人,大皇子战战兢兢地向外看。 外面的帘子后是皇上和皇后娘娘。 大皇子仿佛惧怕的是他们。 一边思量,一边诊脉,他甚至不知道要怎么说大皇子的病情。怎么将这些日子的脉案重新复述一遍。 从屋子里出来,贺继中低头行礼。 皇上满脸的怒气和怀疑,声音比往日要低沉许多。“不是说大皇子的病已经好了许多,如何见到朕和皇后会这般?” 听说大皇子已经好多了。御医说已经不用绝对静养,他就和皇后一起来看大皇子,进了屋子,他正要低头去看自己的孩儿,亲眼看到那幼嫩的脸上却忽然一闪惊恐,他正要起身笑着上前,大皇子那单薄的肩膀抖动了几下,仿佛竭力地在忍耐,却终究控制不住转头扑进了宫人怀里。 宫里顿时乱成一团。 宫人和嬷嬷跪了一地,他看了看皇后,皇后也是满脸惊诧,起身去跟大皇子说话,皇后才走到大皇子跟前,大皇子细细的胳膊就缠上了宫人的脖颈,整个头抵在宫人的胸口,仿佛要钻进去。 那么的害怕,仿佛在逃避什么东西。 皇后将手放到大皇子后背,大皇子大声叫起来,“啊……啊……啊……” 刺耳的声音现在仿佛还回荡在他耳边,皇帝看了看身边的皇后,那时候他忽然觉得,大皇子怕的人是皇后。 这怎么可能。 正当他怀疑的时候,大皇子在宫人怀里晕厥过去。 宫人慌乱地将大皇子抱起来,他那时候看到大皇子的脸,脸色蜡黄,嘴唇青紫,小小的手臂张开垂下来,仿佛已经没有了气息。 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愣在那里的皇后。 皇后是抚育大皇子的人,大皇子却这样害怕皇后。 皇帝正沉浸在思绪中。 贺继中道:“这几日大皇子确然已经好转,脉案上急得清清楚楚。” 旁边的宫人也忙跪下来,禀告大皇子这些日子的情形。 明明是在好转,却一下子病得重起来,难不成大皇子的身子真得那么羸弱。 皇帝觉得嗓子一阵难受,立即偏头咳嗽了两声。 大皇子是皇上唯一的子嗣,整个太医院的人都知道意味着什么,所以这些日子才小心翼翼地诊治,一丝一毫不敢有半点的差错,怎么也想不到突然之间大皇子变成这般,贺继中不停地擦汗,手心也是一片潮湿。 太医院的院使立即回禀,“大皇子之前的脉象已经沉稳,微臣等确然不知为何如此。” 之前已经治愈如今又发病,就在他眼前受了惊吓,说明了什么?大皇子怕的人就在眼前,御医说的便是这样的意思。 皇帝皱起眉头,眼睛里已现出戾气。 皇后转过头看到皇帝的神情,周围是讳莫如深的宫人和御医,宫里的争斗她已经看得太多,用不着这样遮遮掩掩,“你们的意思是,这个屋子里的人让大皇子受了惊吓。皇上国事繁忙不常来探看大皇子,最有可能的就是抚养大皇子的本宫。” 这些日子大皇子要静养,她也只是从远处看看大皇子,这些日子还是头一次这样和大皇子接近,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皇后恍然一笑。 “微臣们不敢。”御医急忙磕头告罪。 屋子里一瞬间安静,仿佛所有人都在思量。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才看向贺继中。“贺御医以为如何?” 所有人都看向贺继中。 镇惊安神的方子用的是贺家家传秘方。所以皇上才想要听贺继中说个清楚。 太医院早已经达成共识,大皇子的诊治再清楚不过,换谁来说都是如此。 可是这时候贺继中却想到了姚七小姐的话。 大皇子的诊治不过是治标不治本。只用一个镇惊安神的方子根本治不好大皇子。 治不好。 贺继中吞咽一口,抬起头来,“微臣以为大皇子可能并不是这次又受了惊吓,也许是微臣们没能对症用药。否则同一个病症不可能如此反复……” 太医院院使睁大了眼睛,“贺继中。你在说什么?言之凿凿说治好了大皇子的人也是你,你如此这般说可有依据?” 贺继中摇了摇头。 皇帝本来撑起的身子又沉下去,脸上一阵失望。 皇后听着耳边争吵的声音,她千防万防没有防过这一次。大皇子生病,她又被陷害,贺御医想要说出个“不”来为她辩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但是有人知道。”贺继中道。 皇后抬起头来。 贺继中目光迷离,“有个人一早就提醒过微臣。只用贺家的药方没有追本溯源治不好大皇子的病,微臣开始只是觉得……虽然这话有些道理却那人毕竟没给大皇子诊脉,她说的话不能完全相信。” “可是转眼之间,大皇子病情有变,微臣如今想及她的话确然如此。” 皇帝眉头微松,想要知道贺继中嘴里的这个人是谁,谁能遇见到今天的情形,这个人定然是百年难遇的杏林圣手。 太医院院使忍不住道:“贺御医说的是谁?” 贺继中拜倒在地,“是吏部姚宜闻大人的长女,姚家七小姐。” 皇后眉眼忍不住扬起来。 是她。 是姚婉宁。 姚婉宁会治病? 屋子里仿佛能听到倒抽冷气的声音,然后那些目光里又吃惊、失望、不解和轻蔑。 贺继中道:“我那外甥女用的法子也是从姚七小姐那里偷学来的,李御史的太太、忠义侯世子、以及我府中病重的外甥女都是得了姚七小姐医治。” 满屋子的御医除了贺继中没有人相信,纷纷议论着摇头。 贺继中没有抬头,“皇上若是信微臣,不如将姚七小姐召进宫内,请姚七小姐为大皇子诊治。” 皇帝看了一眼身边的内侍。 内侍上前道:“贺大人说的,就是天家前些日子赐给崔奕廷大人婚配的那位小姐。” 满屋子的御医,大周朝的杏林圣手,居然都不如一个小姐?让他如何相信,皇帝转头看向身边的皇后。 看到皇后脸上坚韧的神情,他宁愿相信大皇子惧怕的人不是皇后。 “传……姚七小姐进宫……” 内侍应了一声立即退下去。 …… 大皇子吃了药睡了一会儿就惊醒,床边的宫人忙围了上去。 宫人将各种吃食拿过来,“您想吃哪个说一声。” 琳琅满目的糕点不停地拿过来,大皇子想要说话,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眼睛里立即又露出惊恐的神情。 宫人顿时慌了手脚,“您别急慢慢来。” 一阵忙碌过后,大皇子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宫人,看起来十分的眼生,不知道从哪里调配过来,仿佛被吓傻了般端着点心呆呆地站在旁边。 ************************   ☆、第二百三十九章 治病 大皇子本不在意那新来的宫人,宫里的管事姑姑却训斥起那个宫人来,新来的宫人诚惶诚恐地跪下,也不敢再出声。 大殿里渐渐安静下来,大皇子慢慢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平日里陪在旁边的甄司计不在,屋子里只有那个新来的宫人。 新来的宫人已经站起身立在一旁。 大皇子看过去,那宫人正在掰手指,十指指尖灵活地互相穿梭,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刚刚醒来时的不适立即就被那手指吸引过去,那手指一动一动,一会儿像个剪刀,一会儿像只小狗,小狗欢脱的跳来跳去,然后打了个滚变成了只小羊。 大皇子正看得兴起,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那宫人立即紧张地将手收了回去,抬起头立即发现他已经醒过来,顿时不知所措起来,她刚向前走了两步,甄司计带着人进了门,径直走到他床边,那宫人仿佛松了口气,立即又站在幔帐后,静静地仿佛不像让任何人记起她。 就像父皇、母后在的时候,他也缩在那里,不想被人看到。 大皇子想着又伸头过去,这次只见到了那宫人一片衣角。 甄司计让宫人端了刚刚熬好的梗米粥,大皇子吃了两口就不肯再吃,甄司计劝说几句,大皇子好不容易将半碗粥咽了下去。 接下来就是药。 还没有看到药碗,大皇子已经紧紧地皱起眉头。 药却没有送过来,而是一小碟水果。 大皇子诧异地看向甄司计,甄司计道:“太医院那边说,您的病已经好了大半。不用吃药了。” 不用吃苦药了?大皇子眼睛立时一亮,心里顿时觉得欢快许多,想要张开嘴说话,却一时发不出声音。 甄司计满脸期盼,心里升起的希冀在大皇子闭上嘴之后顿时化为乌有,难不成大皇子以后就说不出话来了?这该怎么办?要不要禀告皇上和皇后还是请太医院的御医来施针试试,太医院说大皇子不能发声是肺热壅盛引起的喉喑。 这样不用药也不诊治到底行不行? 甄司计悄悄地看了一眼幔帐背后的人。 她站在那里没有半点的动作。仿佛并不在意。 “顺妃娘娘来看大皇子了。” 宫人轻声禀告。甄司计忙放下心中的思量,整理了衣衫起身相迎。 顺妃没想到会这样轻易就进了大皇子宫中,自从大皇子病了。皇后娘娘就照太医院的说法不准任何人来看大皇子。 话说的漂亮,其实她心里清楚的很,皇后娘娘是怀疑有人故意吓唬大皇子,许多事如果做得那么明显。她早就死了一万次。 可如今皇后却让宫人放她进去看大皇子,她心里不由自主浮起一丝紧张。或许这是皇后的试探? 太医院那边她已经打听清楚,大皇子见到皇后之后又先惊恐之症,一切就像她想的那样顺利,只是她没料到那个贺继中在这时候抬出了姚婉宁。 姚婉宁那个丫头不见得有多少的医术。但是在皇后身边办过几件漂亮的事,人聪明又机敏,上次的赐婚不但让姚婉宁躲过一劫。这把火还险些烧到她身上,她委实过了几天小心翼翼的日子。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自然不愿意姚婉宁这时候进宫。 如果姚婉宁进了宫。她就要提起心思防备。 踏进寝殿,环看了四周,出了宫人就是内侍,没见到其他人。 虽然在皇上面前没有争辩出个结果,谁知道皇后娘娘会不会遣人将姚婉宁接进宫中。 “大皇子的病怎么样了?”顺妃问过去。 甄司计道:“太医院说要好好将养。” 顺妃皱起眉头,“不是说大皇子得了喉喑之症?将太医院开出的方子给我看看。” 甄司计低下头,“禀顺妃娘娘,如今大皇子没用太医院的方子,这些日子服用了太多的药剂,皇后娘娘问了几个御医,都说停一阵子也好。” 什么服用了太多的方子,什么问了几个御医,分明是听了贺继中的话,相信了姚婉宁。 现在不用太医院的方子,是不是就要让姚婉宁来诊治,保不齐现在皇后已经将姚婉宁传召进宫。 顺妃娘娘想着抬眼望过去。 大殿里十分的安静,大皇子靠在床边,一双大大的眼睛打量着她,眼睛里有几分的抵触和慌张。 看到大皇子这般模样,顺妃心里松口气,她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皇后娘娘因大皇子失宠,大皇子病疾缠身,这样她才能坐收渔翁,让太医院开些助孕的药丸和皇上一起服用,尽早的生下皇子。 顺妃柔声说了几句话,又让宫人将小孩子喜欢吃的东西都摆出来,大皇子却不为所动,想想从前大皇子聪明伶俐的模样,顺妃心里多了几分的得意。 这是她努力来的结果。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不能让任何人坏了她的事。 为了谨慎起见,趁着甄司计忙碌手中的事,没有半点的防备。 顺妃娘娘突然开口:“姚婉宁。” 大殿一阵安静,甄司计并没有特别的反应,停顿了半晌才回过神,忙走上前几步来听顺妃娘娘的下句。 “娘娘,您说的是……奴婢没听清楚……” 顺妃娘娘环顾四周不见有异样,这才道:“本宫说,太医院贺御医提起了姚婉宁,有没有让姚婉宁进宫为大皇子诊治?” 甄司计摇摇头,规规矩矩地禀告,“因为大皇子的病,太医院里起了争执,如今还没有个结果。” 就算进宫诊治恐怕也没有这么早。 顺妃道:“本宫也没听到太医院如何争论,那姚婉宁可不可信?” 甄司计道:“只是贺御医一个人说,院使和几位老大人都觉得……贺御医言过其实,一个没有正经学过医理的内宅小姐,能有多大的本事,不足为信。” 如果就像太医院说的这样就好了。 那个姚婉宁却是一个诡计多端的,只要想想赐婚时姚婉宁在大殿上装模作样的晕倒,她就忍不住要冷笑一声。 如果因此坏了福建的事,她要崔家连同姚婉宁一起死无葬身之地,这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顺妃坐了一会儿才带着人离开。 甄司计也松口气,吩咐人将顺妃娘娘带来的东西送下去。 大殿里渐渐安静,大皇子看到缩在幔帐后的小宫女,如果他还能似往常一样说话,一定会问她,“你在这里做什么?” 大皇子张了张嘴没有出声,宫人却弯下身,那双十分清澈,如同月色下荷花池水般的眼眸轻闪,仿佛将他清清楚楚地映了进去。 宫人将手心里用线绳子编的一只小羊放进了大皇子手里。 那只小羊还带着些许温度舔着他的手,让他想也没想就塞进了袖子,大皇子脸上浮起了些许笑容。 内侍带着那新来的宫人下去忙碌了一阵,一直到了晚上大皇子也没见到那宫人的踪影,晚上醒过来才看到那宫人坐在脚踏上,正打着瞌睡,不住地点头、点头,睡着了却立即又惊醒,只是不肯睁开眼睛。 大皇子觉得很好笑,就将枕头下藏着的小羊拿出来玩,不知道是不是悉悉索索的声音将那值夜的宫人惊醒。 宫人撩开幔帐进来探看,想要说话,大皇子立即摇了摇头。 除了内殿里的宫灯,外面没有一点的亮光,大皇子向那宫人身后看去,一片漆黑里似是有些陌生的影子,他立即缩起了头。 那宫人似乎也吓了一跳,提着灯转头找了找,然后用手捂住胸口。 大皇子不禁觉得好笑。 这个宫人也和他一样的害怕。 **** 本来想今天将大皇子的病解决了,可是家里有事就没时间码字,明天一定解决进入下一个情节点。   ☆、第二百四十章 母子 大皇子正要将整个身子向阴影里缩去,却看到那个面露恐惧的宫人咬着嘴唇提起了宫灯,大皇子想要问她去做什么,那宫人已经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从内殿的一边走向另一边,手里的宫灯照遍了每个角落,走了一圈回来的时候那张脸上已经满是轻松的笑容,“不用害怕,什么都没有。” 大皇子不知不觉地点了点头。 宫人低声道:“大皇子,您歇着吧!” 大皇子又躺下来,可是看着面前那盏灯,他却不想让宫人拿开,他正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那宫人已经将灯放在矮桌上,自己也在脚踏上坐下来。 大皇子十分的满意。 这个新来的宫人看起来笨手笨脚却很知晓他的心思似的。 可是半夜里醒过来,他就会害怕,再也睡不着,再看那宫人,宫人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睛露出疲惫和迷离。 不知怎么的看着那样的目光,大皇子也觉得眼睛发酸,又来了困意。 困。 好困。 让他睁不开眼睛,可是只要闭上眼睛就会觉得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向他靠近。 他忍不住又想要将眼睛睁开来看,眼皮却越来越重。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有人正盯着他看,那双眼睛在黑暗里也是那般的亮,无论他怎么挪动,那双眼睛就是紧紧地盯着他不松开。 他慌乱地摇着头,想要将那双眼睛甩开,却不能挪动半分。 不知多长时间,有人轻轻地喊了一句,“大皇子。” 他的身体忽然就能动了。紧紧握着的手也瞬间松开,那双盯着他的眼睛也渐渐离他远去,好半天他睁开眼睛,屋子里还像从前一样安静,新来的那个宫人仍旧靠在床边打瞌睡,那盏宫灯散发着淡黄色的光。 从噩梦中醒过来的孩子轻轻地吐了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缩回被子里。 大皇子的呼吸重新变得匀称起来。新来的宫人才慢慢地从床边站起身来。弯腰提起宫灯,走出了内室,刚走到门口立即就有宫人来接替。 天刚亮。皇后娘娘娘娘的永寿宫就忙碌起来,换好了衣衫,皇后娘娘坐下来抿了一口茶,大皇子宫里的甄司计就将新来的宫女领进门。 宫女上前行礼。 虽然穿着宫人的衣服。扔显出和旁人不同的秀丽,五官看似娇弱。一举一动却透着镇定和从容。 皇后娘娘微微颌首,若不是已经见了姚七小姐几次,她绝不会相信贺继中的话,也不会让宫人悄悄地将姚婉宁传进宫内。照着姚婉宁所说,将她安排在大皇子身边。 皇后娘娘想到这里,神情平和地开口。“大皇子的病怎么样?能不能治得好?” 婉宁点了点头,没有半点的犹豫。“只要找到症结,定能痊愈。” 太医院和贺家都没有医治好的病症,在姚七小姐的嘴里却说得这样轻巧。 皇后沉着地看着姚婉宁,“这么说是太医院和贺家的药方用得不对?” 婉宁摇摇头,“并不是不对,而是没有对症,只要大皇子心结还在,就不算除了病根。” “心结?”皇后微微蹙起眉头。 一个稚嫩的孩子,会有什么样的心结? …… 顺妃用完早膳将身边的宫人叫到一旁陪着她下棋。 不一会儿功夫,内侍进来禀告,“大皇子还是不能说话。” 宫里多少人都抱着侥幸的心思,希望大皇子一觉醒来百病皆消,如今最难受的应该是永寿宫。 不出几日宫里就会传言四起,很快外朝也会有人议论,皇上就算再信任皇后,看着重病缠身的大皇子也会渐渐心生疑惑。 她要将皇后从后位上拉下来,紧接着整个汪家都会失势。 邓嗣昌和汪同海斗得正欢,她一定要利用好这次的机会。 现在她只要好好地等,耐心地等,就一定能等来好结果。 “大皇子在做什么?”顺妃问过去。 内侍低声道:“听那边的宫人说准备了纸笔过去,大皇子想要画画。” 是大皇子想要画画,还是皇后娘娘想要大皇子画画,做出病在好转的模样,皇后曾几何时用过这样的招数。 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 大皇子能画出什么东西来。 …… 甄司计看着大皇子提起了笔,在雪白的纸上画了一个圈,然后一个又一个的圈出现在纸上。 墨滴落下来,落在那个不太圆的圈上。 画的是什么?谁也看不明白,大皇子却盯着面前的纸发呆。 目光十分的认真,仿佛要从中看出什么端倪来。 甄司计摇了摇头,看起来大皇子只是随便画画而已。 果然大皇子又沾了墨,将面前的圈都涂成一个个黑疙瘩。 一团一团的黑,这次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大皇子却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将笔一扔跑开了。 “你想画什么?”很小很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大皇子抬起头看到了那个新来的宫人,那宫人如今看来已经不陌生,反而有些亲切。 大皇子有些迟疑,想起那只用线绳绑的小绵羊,手指微微曲起做出小绵羊的两只耳朵,这样一来,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 “是要画花?” 大皇子很快摇摇头。 “是小兔子?” 大皇子又摇头。 花草、小兔子都不是这个模样,他是在画梦里的东西,梦里总有一双眼睛就那样看着他,那双眼睛总是带着丝丝的凉意,就像檐下结的冰锥,又尖又冷,总是刺得他汗毛都竖立起来。 每当他闭上眼睛。它就会来到他眼前。 “是在画一个人?” 那声音又问起来。 大皇子诧异地抬起头,径直望进那清亮的眼眸中。 是,他在画一个人,一个他不知道的人。 那个人有好听的嗓子,在他耳边唱歌,有一张他已经记不清楚的脸,每当他睁开眼睛。那张脸就出现在他身边。 这个人是谁? 她为什么盯着他瞧。 “那个人长得什么模样?” 听着询问。大皇子摇摇头,他不知道。 大皇子将头沉在膝头,不知过了多久。身边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然后是墨汁的味道,大皇子抬起头,看到宫人抬来了长案。 长案上放着各式各样的笔。宫人站在一旁仔细磨墨。 一个人走进来行了礼就站在长案后慢慢地画起来,雪白的纸上开始勾勒出简单的线条。一笔一笔顺着笔尖画将出来。 大皇子忍不住好奇,站起身慢慢地向那长案靠近。 直到看清楚桌案上的那张纸。 那个人在忙碌上,渐渐地纸上出现了一个人。 大皇子睁大了眼睛看过去,那张脸渐渐地清楚起来。越来越清楚,不止是在眼前这张纸,他闭上眼睛就会见到的那个人也清晰起来。 不知怎么的。大皇子觉得从窗户透进的阳光是那么的刺眼,让他的眼泪不停地落下来。划过脸颊到他嘴里,苦苦的涩涩的。 他不想看了,想要跑开,脚却如同被钉在了地上。 这是谁? 这是谁? 大皇子几乎站立不住,刚要跌倒,却扑进一个人的怀里,那个人怀抱很暖和,声音也很柔和,“那是你生母。” “生你的人。” “你睁开眼睛瞧一瞧。” 大皇子不停地摇头,他不敢看,他不能看,在梦里那张脸很难看,那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 生他的人,对就是生他的人,他早就听宫里的人说过,生他的不是皇后娘娘。 前段日子那个死了的宫人就常在他耳边说,他的生母死的很惨,谁也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孩子,可是有人要她死,她也没法子。 死是什么意思,他还不知道。 直到那个经常和他说话的宫人,在值夜的时候倒在大殿里,就那样睁着眼睛,脸上都是红色的血。 那就是死。 不能再动也不能再说话,眼睛大大地睁着。 他不要再看那样的脸,只要想想,他就忍不住想要藏起来,藏到一个谁也找不到他的地方。 “没关系,你看一看,你母亲很漂亮,是个和蔼又温和的人,”手臂搂住他,手不停地在他身上拍抚,“谁都喜欢她。” “她向来身子不好,拼尽全力才生了你,后来生了病,总是躺在床上,每次我去看她,她都会说,等你长大了,一定会很像你父皇,她盼着你长大,想要看你长大后的模样。” “后来她病重,流着眼泪拉着我的手走了。” “你还记不记得她长得是什么模样?” 大皇子摇了摇头。 “那你瞧瞧。” 大皇子只觉得被人扶起来,转了个身,然后他看到一张画像。 他看到了亲切的笑容。 那张纸上,印着一张笑脸。 不是他梦里那张可怕的脸,也不是那双冰冷的眼睛。 梦里的那双眼睛仿佛一下子被风吹散了,他梦里的那个人已经清楚了成了眼前这幅画的模样。 大皇子张了张嘴,“她生病……” 旁边的皇后娘娘不由地惊讶,大皇子嗓子虽然有些嘶哑,却真真切切地发出了声音。 大皇子却并没有察觉,只是看着那画,想要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皇后娘娘压制住慌跳不停的心脏,低声道:“她得了很重的病,就像你前些日子一样,要吃很苦很苦的药,可是你好起来了,她却没好。” 那双眼睛看着他,好像很暖和,大皇子脱离了皇后娘娘的怀抱,小小的脚向前迈去,一步步,离那画像越来越近,脸上的惊恐也慢慢地淡了许多。 小小的孩子站在画像前,看着画像里和他有几分相像的人。 认真地抬着小小的头在仔细地张望。 一个人和一张画像,就这样相互凝望着。 母亲和孩子的对视,虽然已经生死相隔,这一瞬间却那么的亲近,仿佛从来就没有分开过。 大皇子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想在画像上摸一摸,看到没有湿润的墨迹却放下了手,然后不知所措起来。 不知怎么才能跟眼前的人更亲近。 不安让他扭动着手指。 不可怕,不像宫人说的那么可怕。 没有紧紧地盯着他看,也没有让他觉得难过。 “死了,痛不痛?” 大皇子转过脸看向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摇摇头,“不痛,就像睡着了一样。” “就是再也不会醒过来了?”大皇子重新去看那幅画,“可是晨露满脸都是血,她还说,生我的人是被皇后娘娘杀了。” *   ☆、第二百四十一章 真相 大殿一下子安静下来。 晨露就是前些日子吞金死了的宫人,从前就伺候大皇子,后来皇后娘娘赐出宫女,晨露就去了嘉宁长公主府上,前些日子晨露进宫,大皇子又拉着晨露不肯放手,皇后娘娘就让晨露留了下来。 也不知道晨露到底犯了什么邪,竟然会吞金自尽,死在了大皇子的寝宫,大皇子因此受了惊吓。 大皇子顿了顿,“晨露还说,她说了皇后娘娘的坏话,她也会被杀死,和我生母一样死了。” 结果晨露果然死了。 皇后攥起了手帕,看着怀里小小的人儿,这样歹毒的手段居然用在一个孩子身上,用一条命就轻易毁了大皇子和她。 怪不得大皇子见到她会害怕。 婉宁转头看到内殿帘子外有人影闪动,她顿时警觉起来,那人影徘徊了两步就停下来,然后站立在那里。 应该是皇上。 皇上怕打扰皇后娘娘和大皇子没有进来,就在外面听着内殿里的动静。 婉宁收回目光。 皇后娘娘已经弯腰将大皇子抱起来,“傻孩子,她那是骗你的,她要吓你,让你心里难过。” 大皇子在皇后娘娘怀里,不知不觉地呜咽起来,手指紧紧地攀着皇后娘娘的手臂,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终于在母亲那里找到了安慰。 皇后轻轻地拍着大皇子的后背,抬起眼睛看了看旁边站着的婉宁。 姚七小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大皇子开口说话,晨露死了之后她也怕吓到了大皇子,就让甄司计悄悄问问,大皇子却什么都不肯说。到了晚上大皇子只说害怕,为什么害怕,他们也不知晓,以为就是看到晨露的死状。 原来是这样。 大皇子心里一直以为是皇后娘娘杀了自己的生母。 长案旁的人仍旧用笔画着什么,大皇子静了一会儿转头去看。 一个母亲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脸上还有泪痕,静静地靠在母亲怀里。母亲的目光和蔼而慈祥。 孩子是他。母亲是皇后娘娘。 大皇子闭了闭眼睛又睁开,是皇后娘娘。 他转过头去,这才看清楚。搂抱着他的不是别人是穿着淡蓝色褙子的皇后娘娘。 “母后。”小小的孩子颤抖地伸出了手臂。 皇后一怔,立即将他抱进了怀里,“母后不对,母后应该一早跟你说。让画师将画留下来,只要你想你的生母就去瞧一瞧。” 大皇子摇了摇头。“父皇不喜欢……” “我去跟你父皇说,”皇后娘娘声音轻软,“我去说,不论到什么时候你都不应该忘了你的生母。要永远记得是她拼了性命将你带到这个世上,不论你是谁,你都不能忘记。” “没有谁能让你忘记。” …… 卸掉心防的大皇子很快就在皇后娘娘怀里睡着了。 女官上前要接过去。皇后娘娘摇了摇头,满眼亲切地看着大皇子。 内殿的帘子动了动。皇帝带着内侍走进来,所有人忙上前行礼,皇帝摇了摇手,又向抬起头的皇后娘娘点点头。 大皇子睡得正香,皱起的眉头也渐渐地松开。 皇帝刚想要吩咐内侍去查问晨露的事,皇后娘娘却握住了皇帝的手,轻轻地摇摇头,“等一会儿,我们坐一会儿。” 对大皇子来说,现在是父母都在身边。 对皇后娘娘来说,这也许是她真正意义上第一次作为大皇子的母亲。 内侍带着女官和婉宁几个慢慢退出来。 安顿好大皇子,皇后娘娘在侧殿里召见了婉宁,见了面皇后娘娘就急着问婉宁大皇子的病情,“醒来之后还会不会变成从前那般模样?” 婉宁摇摇头,“不会,这些日子皇后娘娘要多陪陪大皇子。” 皇后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来,前几日太医院的御医的目光还是让她远离大皇子,那时候她只能抿着嘴端坐在椅子上,就算被人陷害,她也要维护她的尊严。 “嘉宁长公主来了。”宫人上前禀告。 皇后点点头,看向婉宁,“辛苦你了,坐下歇歇吧!” 嘉宁长公主进了侧殿,皇后娘娘身边坐着一个人,眉眼舒展着,目光清澈,面容看起来十分的干净,如同月光洒落在上面,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身上没有半点的拘谨,好像是这里的常客。 姚婉宁怎么会在这里,听说太医院没有人赞成贺继中的话,宫里也没有召见姚婉宁。 姚家那边没有传出任何的消息。 嘉宁长公主坐在一旁,皇后娘娘看一眼女官,女官立即将大皇子方才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嘉宁长公主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晨露,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皇后娘娘不动声色,“不光是本宫,皇上和这里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晨露在她身边伺候了一年,现在晨露陷害皇后娘娘,若是不查个清楚,她就有脱不开的干系。 嘉宁长公主额头上顿时起了一层的冷汗,“皇后娘娘,臣妹真的不知晓这些事,您一定要相信臣妹。” 当年晨露被放出宫,她是看晨露没有去处,才将晨露收在身边,晨露向来办事妥当,她许多事都是经由晨露的手去办,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今日的事。 “本宫信你,”皇后抬起眼睛看嘉宁长公主,“只是刑部、锦衣卫定然会查个仔细,不免要去长公主府。” 嘉宁长公主道:“臣妹责无旁贷。” 皇后娘娘点点头。 话音刚落,内侍快步进来禀告,“顺妃娘娘宫里有个宫人跳井了。” 嘉宁长公主眼睛一跳,大皇子的病才有了起色,宫里就已经有了动静。 皇后沉着眼睛,“人死了没有?” 内侍道:“没有,发现的早已经拦下了。” 人活着就能问出话来,谁也想不到大皇子的病会突然好了。 …… 顺妃依旧不敢相信,就算能治好大皇子的病,也要从能说话开始,却怎么会不但能说话,还提起了晨露。 “那边没有消息,是因为皇后娘娘在姚家安插了人手,不准姚家人将姚七小姐进宫的事说出来。” 顺妃瞪大了眼睛,“大皇子宫里怎么没有半点的动静?” 女官禀告,“我们只是看着从宫外来的人,却……不曾注意……宫里新来的宫人,那个姚七小姐扮作宫人在大皇子宫里侍奉了两日。” 侍奉了两日,就让大皇子开口说话。 “娘娘,不好了,”内侍几乎变了声调,“宛秀跳井自尽了。” 顺妃站起身来,厉眼看过去,“死了没有?” 内侍摇了摇头,“被皇后娘娘宫里的人拦住,不知带去了哪里。” 顺妃脱力坐在椅子上,宛秀和晨露是一起进宫的宫人,晨露几次来她宫里都是宛秀去通传,一个宫女怎么能熬得过锦衣卫的审讯。 早知如此,她就应该在晨露死了之后将身边清理干净。 顺妃咬紧牙关,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顺妃刚刚站起身,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紧接着就有人跑进来,“娘娘,都知监带着人将宫门封了。” “什么?”顺妃不敢相信,还没有审讯宛秀,皇上也没有让人来问她,就这样将宫门封了。 还没有审就已经定了她的罪名。 …… 嘉宁长公主出了宫回到长公主府,方才在宫里经历的事,让她忍不住要浑身颤抖,宫里的事瞬息万变,就算晨露牵连不到她,皇后娘娘也已经对她有了猜忌之心。 那个姚婉宁,真的治好了大皇子的病。 “要不要去请姚五老爷过来?”下人低声问道。 嘉宁长公主点点头,却很快又摇了摇头,“让他晚些时候过来,我……有话要跟他说。”现在她是彻底失了方寸。 …… 听说婉宁回来了,还带回宫中的赏赐,张氏几乎一口血喷出来。 “婉宁什么时候进宫的?” 她怎么不知道。 姚宜闻来说,姚婉宁要去沈家住几天,她还笑话姚宜闻,如今还将沈家当做姻亲来往,若是如此不如将沈氏早些请回来。 姚宜闻和她争了个面红耳赤却都没有透露姚婉宁是进宫去了。 姚宜闻现在半点不将她放在眼里,从前还能让父亲压制姚宜闻,可是父亲如今也是小心翼翼地行事,已经被皇上斥责了两次,又被邓家牵连,一不小心就会丢了身上的爵位。 “她人呢?既然回来怎么不来请安?”张氏问过去。 下人忙低头,“说是身上累,已经进屋歇着了。” 就这样不将她放在眼里,张氏支起身子,眼露凶光脑子里想出了一百种责罚姚婉宁的法子,却如今哪一种都不能用,治好了大皇子从此之后就会成为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随便一句话就能将她死死地压制住。 张氏想到这里只觉得胸口滞闷,“她如今是不将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了。” …… 婉宁进了屋,立即看向童妈妈,“这两日沈家那边有没有动静?” 童妈妈摇摇头,“还没有,都在等您从宫里出来。” 婉宁点点头,如今也该到时候了。 *   ☆、第二百四十二章 诡计 天黑下来,嘉宁长公主才等到姚宜之。 见到姚宜之,嘉宁长公主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怎么了?”姚宜之忙上前询问。 嘉宁长公主摇摇头,声音哽咽,“我差点就被留在宫中,接下来还不知道要怎么查,能不能查到我头上。” 她跟晨露说好,将来事发被牵连的也是顺妃娘娘,她半点不知晓,这样她就能帮忙照应晨露的家人。 晨露还有一个十二岁的弟弟和一个瞎了眼睛的老娘,她答应晨露定要帮她照应好家人。 “别急,别急。”姚宜之温软的声音传来。 嘉宁长公主紧紧地握住帕子,“我有点害怕,我怎么也没想到姚婉宁真的治好了大皇子的病,皇上已经知道是晨露吓了大皇子,以后我们要怎么办?” 大皇子没有被养得重病缠身,将来就还能承继皇位,皇上有子嗣,想要扶端王上位就更加艰难。 嘉宁长公主皱起眉头,“那个姚婉宁怎么能这般坏事。” “别急,”姚宜之道,“自然有人会想办法,顺妃娘娘的母家不会坐视不管。” 这盘棋还没有下完。 听到姚宜之这样说,嘉宁长公主顿时觉得心安了许多。 灯光舔着姚宜之脸庞,他整个人看起来是那么的柔和,多少年了,不管她身边有什么事,都没有人帮她分担,现在总算有这样一个人,能设身处地为她着想,她心里顿时一阵暖和,姚宜之也更加俊朗起来。 “那个姚婉宁……”嘉宁长公主总是气不过。“皇上信任崔奕廷,皇后娘娘信任姚婉宁,这两个人成了亲,将来总是我们的麻烦。” “姚婉宁毕竟是个内阁女子,”姚宜之道,“最多也只能整饬内宅、给妇孺看看病症,朝廷里的事到底要依靠旁人。现在崔奕廷不在京中。到底也是个好机会。” 嘉宁长公主道:“邓家也不是没有这样想,还不是栽在了姚婉宁手里。” 姚宜之道:“邓家是要陷害崔奕廷,”说着顿了顿。“而今沈家是真的做了勾结海盗的错事,姚婉宁想要帮沈家开罪,哪有这般容易。” 嘉宁长公主想到了王卢江,“这么说。那个要跟沈家结亲的姓程的商贾,真的就是王卢江的儿子?” 姚宜之点点头。“从前我也觉得奇怪,邓嗣昌为何就看上了沈家,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张戚程一直舍不得用这颗棋子。是想要等到顺妃娘娘嫁祸了皇后娘娘,再将这件事揭开,这样就能万无一失。让皇后娘娘和汪家从此不能翻身。” 听着姚宜之的话,嘉宁长公主仔细思量。“那不是要等到皇后娘娘失势才能……” 姚宜之摇摇头,“张戚程已经等不到那时候了。” 王卢江的儿子要跟沈家结亲。 姚婉宁又深得皇后娘娘的信任。 远在福建的汪家极力促成招安王卢江,即便现在的情形对张戚程和顺妃不利,现在张戚程也会将这件事抖出来,能乱一时就乱一时。 不管是沈家还是姚婉宁,都免不了要被牵连,朝廷会仔细查问沈家,姚婉宁再厉害也不能避免这件事。 只要人进了大牢,往后的事就难说了,沈家能不能等到崔奕廷回来,能不能熬过这牢狱之灾谁也不知道。 下人端茶过来,姚宜之和嘉宁长公主坐在椅子上。 姚宜之道:“这么长时间,我对婉宁多少有些了解。”从泰兴到京城,姚婉宁每次做事都是想方设法将危险化解,这样就要等待时机,这样一来姚婉宁至少要等到崔奕廷从福建回来。 …… 张戚程已经将手里的兵符上交朝廷。 皇上的责问的文书下来,不准他再领兵去福建,若是不能翻身,从此之后他恐怕只能做个闲散勋贵,空有个爵位在头顶。 “老爷还是别掺和了,徐家保顺妃娘娘是理所应当,就让他们去折腾,”张夫人是真的怕了,想想朝廷的人冲进庄子抓走了十几个家人,她就心惊肉跳,“保住爵位要紧。” 张戚程冷笑一声,“妇人之见,就算是我现在罢手,不但头顶上的爵位保不住,假以时日还要丢了全家老小的脑袋,成王败寇,既然我们谋了这条路就没有退缩的道理。” 张夫人听了这话不由怕的红了眼睛,“老爷要怎么办?” 张戚程道:“我已经跟徐家说了那个程举升的事,徐家会通知顺天府,将程举升连同沈家人一起抓起来。” 张夫人忙道:“不会再出什么差错?” 看着妻子畏首畏尾的模样,张戚程道:“实打实的事,能有什么差错?谁若是维护沈家和程举升,我就敢做一回忠君之臣,言官又不少都不赞成招安王卢江,到时候我们同仇敌忾。”他被皇上斥责,几乎人人都知道他和邓嗣昌勾结,他因此丢了名声,可若是这样直谏皇上,拿出他在福建的军功,文武百官就会觉得,他和邓嗣昌无关,他只是痛恨海盗才不同意招安。 他已经写了文书,列举了海盗几十条重罪。 他要借着王卢江翻身,借着沈家翻身。 …… 皇后娘娘从大皇子宫里出来,刚刚梳洗换了衣服,就有内侍同禀,“皇上要来安歇。” 永寿宫重新摆膳,皇帝用了些点心,帝后去了内室说话。 拉着皇后的手,皇帝心里浮起几分的愧疚,“委屈你了。” 皇后低下头来,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脸上却露出笑容,“只要大皇子能好起来,别的……妾身都不在乎。” 皇后这样坚强、坦荡的模样从来就没变过,他怎么会对皇后心生怀疑,“是朕亏待了你。”皇帝说着咳嗽起来。 皇后忙起身拍抚皇帝的胸口,吩咐宫人。“快去取药来。” 皇帝摇摇手,“不必吃了,每日如此吃了也是无用,我歇歇就好。”说着慢慢地躺在软榻上。 宫人和内饰慢慢退下去,皇后拨了拨矮桌上的宫灯,灯光一跳又亮了几分,将皇帝的脸照得更加清楚。 皇帝的脸色和往常相比显得有些苍白。那双眼睛满是血丝。松懈下来整个人就十分的疲惫,“这宫里,朕唯一能相信的也只有皇后了。大皇子尚年幼,日后就靠皇后多多照应。” 皇帝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皇后有些吃惊,低下头发现皇帝已经闭上了眼睛。很快就传来匀称的呼吸声。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皇帝又睁开眼睛。“朕说到哪里了?” 皇后摇摇头,“您乏了,先歇歇……” 皇帝点点头,很快又睡了过去。 多少年了。她已经没见到皇帝睡的这样安稳,大皇子解开了心结,他们夫妻之间仿佛也少了些隔阂。她毕竟是局内人,无论怎么做。怎么说,都终究让人不能完全相信。 说到底,还是大皇子这样稚儿的话,终于洗清了她。 皇后安置好皇帝站起身来,出了内殿,女官已经等在那里,“已经安排好了,娘娘安心。” 皇后抬起头看向窗外。 天快亮了。 …… 天亮了,沈家下人揉着眼睛将大门打开,对着空荡荡的门口伸了个懒腰,等他再回过神来,门口已经多了几个衙役打扮的人站在那里。 沈家下人以为看走了眼,不由地愣住。 “你家老爷呢?” 沈家下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出声,那些衙役显然已经耐不住性子,一脚将下人踹开,大步走了进去。 见到这种情形,院子里的人顿时大喊起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这几位官爷,你们是要找谁?” 各种询问的声音传来,却得不到半句回应,几十个衙役已经分做两队守住了沈家的前门、后门。 沈敬元得了消息,批上衣服迎出来,看到领头的官员忙行礼道:“这位大人,草民沈敬元,不知大人来此有何公干?” “沈敬琦可是你家兄长?” 沈敬元道:“正是……” “那就对了,”官员道,“沈敬琦勾结海盗,顺天府已经差人捉拿,等拿住了海盗就会有官府文书下来,我们例行抄检。” 沈敬元惊讶地张开了嘴。 官员吩咐下属,“将书房围好了,不准任何人带走一片纸张。” 整个沈家顿时一片混乱。 官员跨开两腿威风凛凛地站在院子里,等着外面消息送来。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沈家,虽然是大商贾,只要吃了官司,家败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沈敬元又上前询问,“您说勾结海盗,是哪个海盗?我们家从来在沿海做生意,我们只是……” 官员冷冷一笑,一个商贾竟然敢得罪顺妃娘娘,如今就让他们尝到苦头,广恩公也吩咐下来,只要办好了事,自然有少不了他的好处。 一会儿文书送来,他要将沈家搜个干干净净。 官员正想到这里,门口就有人跑过来。 “是不是文书来了?”官员头也不抬地伸出手。 来的下属摇了摇头,“没有……没有……” “那就去等。”官员毫不在意。 下属却没有挪动脚步,而是十分惊讶地道:“没有那个海盗……没抓到海盗……也不见那个沈敬琦。”   ☆、第二百四十三章 抓 张戚程在家中等消息,看看沙漏,顺天府也差不多抓到了人,接下来他就等着御史言官上奏折,刑部连审。 “公爵爷。” 韩武的声音传来。 张戚程抬起头,“怎么样?” 韩武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顺天府的衙役没有抓到人。” 张戚程皱起眉头,“什么叫没有抓到人?不是有人盯着程举升吗?” 有人盯着程举升,应该是一抓一个准。 韩武点点头,“昨儿还见到了,我方才问了仔细,盯着程家的人禀告说,程举升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出程家大门,只是让身边的掌柜来回忙碌,听说是要在京里买铺子。” 这些都没错,却怎么会抓不到人? 程家翻了个遍都没有程举升的人影,那个海盗的儿子难不成还能上天入地? 张戚程眼睛血红,仿佛一记闷雷在头顶炸开,几乎咬着牙,“带上家里的人也出去找,我就不信找不到那个程举升。” 公爵爷这是被怒气冲昏了头,韩武忙道:“我们现在出面,皇上就会知晓,这件事和公爵爷有关。” 本来是顺妃母家让徐家出面…… 张戚程一掌拍在矮桌上,“是不是顺天府在捣鬼?去抓人的是谁?我就不信他们能在我眼皮底下将人放走了。” 说到这里,张戚程忽然想到了沈家,“那个沈敬琦呢?沈敬琦抓到没有?” 张戚程死死地盯着韩武。 韩武几乎不敢动弹,仿佛只要他摇摇头公爵爷的目光就能将他扯成碎片,可如今,他却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哑声道:“也没有抓到,沈家说,沈敬琦去了宣府看地,一时半刻恐怕不能回来了。” 沈敬琦也不在京中。 张戚程只觉得胸口一热,一颗心差点就被人扯出喉咙,张开手就将桌子上的茶碗摔在地上,“都是一群无能之辈。不过在京中抓两个人。竟然都抓不到。” 不可能会两个人同时不在京里,定然是早就得到了消息逃之夭夭。 “去宣府,不。从京里几个门出去,快马加鞭定然要将人捉到,我就不信了,他们能走多远。” 韩武忙劝说。“还是让徐家去找,这事公爵爷不宜出面啊。崔家还盯着公爵府,只要公爵爷有什么举动,那奏折必定会递到圣前。” 张戚程几乎瞪圆了眼睛,等到徐家出面。不知道又要耽搁多少时候,既然案子交给了顺天府,只能让衙役去抓人。那些衙役平日里都还散漫,更别提才过了年。就算给了银钱也不一定会卖力,等到他们打点好了,怎么能抓到程举升。 那些海盗比兔子还精,早就没影了,抓到一个沈敬琦又有什么用处。 “程举升带着的那些人呢?有没有抓到?” 韩武颌首,“抓到了,带去顺天府审问,那些人大多是程举升在京里召的掌柜和伙计,只怕是问也问不出个究竟。” 一个不起眼的程家,被官府围住,但凡有些牵连的人都被带去了顺天府,紧接着就是审问。 程举升是刚刚入京的商贾,家业还没有置办起来,新买来的下人除了听说这位东家要开店铺之外就一无所知。 程举升昨日还向掌柜交代了生意,今日就不见了踪迹,只带走了几个贴身的下人。 “你们老爷到底去哪里了?” 顺天府大牢里,各种刑具散发着恶臭、血腥的味道,可不管怎么询问、唬吓,那些下人都是几句话,“这位新老爷,只说这些日子要出门办货,到底去哪里,我们也不敢问。” “真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们只是被新买来的,什么都不知晓啊。” 顺天府衙役从京城几个门出去,追了三十里见不到程举升的踪迹。 人没了,凭空就变没了。 离顺天府抓人已经过了几个时辰,张戚程仍旧不敢相信,单凭一个程举升和沈敬琦,竟然能顺顺利利地出京。 他不信。 这里面定然有人在安排,是什么人,是谁在安排。 …… 姚家,张氏不停地催促如妈妈,“再去问问,公爵府怎么还没有动静。” 沈家私通海盗的案子,虽然父亲不能露面,事成之后父亲也会从中获得几分好处,这还在其次,她就是想要看看沈家被牵连进去,姚婉宁要怎么办? 到了晚上,张氏将姚宜闻等了回来。 夫妻俩坐在一起,张氏想到姚宜闻种种,抿着嘴不愿意说话,却又想要打听沈家的事,到底开口,“听说沈家那边出了事,顺天府的衙役都已经上门查抄,可是真的?” 姚宜闻不由地一怔,“哪里听到这些闲言碎语?” “不过隔了一条胡同,怎么会不知晓,”张氏冷冷地道,“到现在,老爷还要维护沈家不成?婉宁和沈家走得这般亲近,三天两头就要去沈家一趟,别因此被沈家牵连,老爷这顶乌纱帽恐怕也要不保。” 姚宜闻不可置信地看着张氏,张氏从前说话都是温声软语,现在却越来越不可理喻,“不过是诬告,什么海盗?人都没抓到一个,哪里来的抄检?这些和婉宁又有什么关系?” 张氏惊讶地看着姚宜闻。 姚宜闻冷冷地道:“你是从哪里听到这些话?公爵府来人了?早就跟你说不要管外面的事,你怎么就不明白。” “婉宁准备和大哥一起回泰兴,二房老太太病了,婉宁要去尽尽孝道,我已经答应了。” 和崔家的婚期眼见就要到了,这时候却要回泰兴。 泰兴,泰兴。 总是要去南直隶。 谁知道会不会转弯去了福建,那海盗的事八成和姚婉宁脱不开干系。 “不能让她回泰兴,”张氏忽然攥住姚宜闻,“这都什么时候了,老爷怎么能让婉宁去泰兴,不怕被人笑话……” “不尽孝道才让人笑话,大哥说了,等将到婚期,他会亲自将婉宁送回京里,族里也会为婉宁添妆。” 张氏想要再说话,姚宜闻却豁然起身,张氏差点扑了个空。 姚宜闻道:“我让人帮着婉宁收拾东西,家里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公爵府那边不太好,你少让人过去打听消息。” 张氏不肯罢休,立即下了床,看着姚宜闻,“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说清楚些,什么叫不太好。” 姚宜闻被张氏缠住,只得道:“朝廷下了文书,要裴明诏接了你父亲的差事,不日就启程去福建。” 张氏的手顿时松下来。 父亲丢了差事,去福建的换成了永安侯,裴家才退了个邓家的亲事,自然不会站在邓嗣昌那边,崔奕廷有了这样的人帮忙会不会就将事办成了? 如果崔奕廷立功回京,父亲又会怎么样。 张氏不由地紧张起来,“为什么会这样?” 姚宜闻道:“有人参奏你父亲和顺妃娘娘母家有来往,勋贵最忌太过招摇,你父亲和邓家本就来往密切,如今又加了个徐家。” 张氏摇了摇头,“老爷再去问问清楚,我父亲定然是被人陷害。” “事到如今我有什么法子?” 看着姚宜闻毫不在意的神情,张氏心中多了愤恨,“如果没有我父亲,老爷哪里有如今的官位,如今我娘家出事,老爷却不闻不问,老爷还有没有良心?” 张氏冷笑,“嫁进来的时候我家中的一位长辈就说过,老爷轻易地就休了发妻,何况沈家这些年处处帮衬姚家,才换来姚家如今的家业,这样的男人心狠,绝不是良配,让我父亲再好好思量。” “我后悔那时候没听那位长辈的话,就这样嫁给了你,果然,”张氏伸出手指,“你就是这样,你也拿对付沈氏那套来对付我,姚宜闻,你还是不是人?” 张氏满眼泪水,表情狰狞可怕,“你就不怕,将来我父亲飞黄腾达,再也不会帮你……你以为姚婉宁将你当做父亲,”说着冷笑几声,“她只认她那个生母,只认那个沈家,她不过就是利用你,等到她嫁出了姚家,你就什么也不是。” “我是陷害姚婉宁,你也不曾多问她一句,说到底,在她心里,你跟我没什么两样……” 张氏话音未落,一巴掌顿时落在她脸颊上,打得她耳朵“嗡嗡”作响。 姚宜闻从来不敢这样对她。 只不过父亲才被夺权,他就这般。 这些日子积压的怒气顿时冲上她头顶,张氏听到“轰”地一声响,什么东西在她脑子里炸开。 她一头向姚宜闻撞过去,姚宜闻被撞了个正着,一时脚下不稳,连同张氏一起两个人滚倒在地。 婉宁站在门外听到张氏一声嘶喊,撩开帘子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张氏蜷缩在地,不多时候,鲜血从她裙底透出来。 姚宜闻吓了一跳,上前就要去抱张氏,张氏不肯罢休扬起手顿时在姚宜闻脸上抓出五道血痕。 如妈妈忙上前拉住张氏,“太太,太太,小心肚子里的孩子,肚子里的孩子啊。” “快,快去请郎中,”如妈妈急切地喊着,“老爷,快让人请郎中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   ☆、第二百四十四章 想念 姚宜州吩咐家人收拾好东西准备启程。 马车刚要前行,就看到姚宜闻带着小厮过来。 姚宜闻有些苍白的脸上多了几道血痕,沿着脸颊划下来经过嘴唇,一直到了下颌。 姚宜州皱起眉头,“这是怎么回事?” 姚宜闻满脸羞愧,弯腰施礼,“婉宁就劳烦大哥了。” “你放心,”姚宜州道,“我请了镖局,又有怎么多人跟着,定会平安到泰兴。” 姚宜闻看了看后面的马车,向前走了几步。 车厢的帘子掀开,露出一张俏丽的脸颊,他和张氏起了争执闹成这般,他本是要抱病在家不见人,可是想到婉宁又忍不住跟过来嘱咐一番。 突然之间他有种不想让女儿离开的感觉。 张氏如同疯了般在家中闹个不停,只要看到张氏他就想到那个已经要保不住的孩子,父亲的病时好时坏,有时候能说上一两句话,有时候见到人就骂,每次在婉宁屋子里坐坐,他心里才会畅快些。 “早去早回,”姚宜闻低声嘱咐,“见到二老太太,替我多尽尽孝心。” 婉宁颌首。 姚宜州道:“行了,我们还要趁早离京。” 永安侯带兵去福建,不要赶在一起,免得还要避让。 姚宜闻让开路,眼看着几辆马车越走越远。 姚宜闻怅然地回到府中,刚走进胡同,遇到了匆匆忙忙前行的沈家下人,沈家下人分两排站在胡同边上。 不一会儿功夫,就听有人道:“来了。来了。” 姚宜闻转头看过去,一辆马车慢慢地驰过来,青篷车看起来十分的普通,只有一个跟车的婆子小心翼翼地侍奉。 姚宜闻不由自主地盯着那车看过去。 车在沈家垂花门处停下,下人上前搀扶,扶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老太太向前走两步,立即就有人来接应。那人穿着鹅黄色的褙子。笑容十分的亲切,“老太太若是有事让人来叫我一声就是,哪敢这般劳动。” 然后是老太太的声音。“这些日子也不来看我,我老婆子也只好来瞧你。没有你做的雪羹汤,我是吃什么都不自在……” 沈氏立即笑起来,“看您说的。您不嫌弃我就时常去做给您吃。” 姚宜闻听到这样的声音,脑海里浮起沈氏的脸庞来。面前也仿佛摆了一碗雪羹汤。 从前还没有到京里为官的时候,他日子过的并不如意,每日若是在书房里读书晚了,沈氏就会送碗汤。那时候他看着沈氏清亮的眼睛,喝着热汤,心里说不出的舒坦。没想到他和沈氏最终是这样的结果。 “那是谁家的车?” 姚宜闻忍不住询问。 身边的小厮忙去打听,回来之后站在他身边却不说话。 姚宜闻这才意识到自己走得离沈家太近。沈家的小人都向他张望过来,他顿时想起脸上的伤痕,不由地羞臊,转头就向自家走去。 一路走进了门,小厮才跟上来,“老爷,小的去问了,是杨家的马车,方才马车里的人是詹事府杨敬大人的母亲。” 姚宜闻惊讶,是杨敬的母亲,杨老太太。 杨老太太竟然回来看沈氏,还那样夸赞沈氏,不知怎么的一股难言的酸涩从他心里升腾起来,杨敬已经丧妻多年,会不会是……看上了沈氏。 这怎么可能。 一定是他想多了,杨敬也算得上是大儒,就算要续弦也不会找一个被休过的女子,更何况是出身商贾。 哪有这种事。 姚宜闻不停地摇头,耳朵里却不断响起杨老太太的话。 如果是这样,沈氏会怎么想?愿意嫁给杨敬吗? 不由地他响起迎娶沈氏时,沈氏羞怯的模样,肚子饿得咕噜噜叫,却没有动桌子上的点心,他问缘由,沈氏说,喜娘嘱咐过,点心都是成双成对的,要和新姑爷一起吃,将来才能白发齐眉,儿孙满地。 他们有没有一起吃点心?姚宜闻忽然记不起来了。 他只记得沈氏很在意这些,就连嫁妆都小心翼翼地收着,屋子里不会轻易摆太贵重的东西,生怕他看着心里不舒坦。 就算是他要休了沈氏,沈氏也没有当着他的面骂出张氏说的那些话。 也没有用那种鄙夷又恶心的目光看着他。 那时候他还以为休了沈氏,会将家里和睦,没成想是这样的结果。 “老爷……老爷……” 姚宜闻半晌才回过神来。 “老爷,您怎么坐在石头上,这个天气坐在这里万一病了可怎么得了,快……您快进屋里去……” 姚宜闻这才发觉自己坐在了还有积雪的石头上,积雪已经化开湿了他的裤子,他却一点都没觉得。 姚宜闻刚站起身,就有婆子慌张地过来道:“老爷,太太小产了。” 姚宜闻的心“咯噔”一下,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该发生的总算是发生了。 他满怀期望地想要张氏再为他生个孩子,这个孩子却最终没有保住。 风一吹,他的心忽然之间就凉了。 “老爷,郎中在太太院子里等着,您……” 姚宜闻挥挥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他不想再去看张氏那张嫉恶如仇的脸。 既然互相厌恶,不如从此之后少些相见。 …… 转眼就到了春天,树枝上都生出了嫩绿的叶芽,崔奕廷负手看着不远处被风吹得轻轻摇晃的树梢。 也不知道京里是什么情形。 婉宁那边怎么样了。 自从半路上遇袭,焦掌柜和几个伙计走散之后,他就让人送信去沈家报平安,可一直都没有消息,京里会不会出了事。她现在怎么样。 “二爷,”陈宝走过来道,“王卢江让人送信来,明日巳时要和二爷见面。” 崔奕廷点点头。 陈宝欲言又止,挠挠头还是道:“就这样过去会不会被王卢江暗算。”对他来说,成不成倒是小事,二爷的安危才是他要操心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取得王卢江的信任。朝廷曾三番两次地招抚海盗。最终都不是什么好结果,崔奕廷转头看向手里的文书,这次来福建之前他已经料到。邓嗣昌和福建巡抚必然会阻挠。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只要能走出一步,后面就会顺利很多。 “焦掌柜来了没有?”崔奕廷问过去。 陈宝道:“在前面等着呢。” 崔奕廷快步走向书房,书房里焦无应坐在椅子上。听到脚步声响,焦无应立即站起身来行礼。 崔奕廷挥挥手。“外面怎么样?货物可都收好了?” 焦无应办事很谨慎,福建去年受灾,加上有人故意提前收了茶叶,他这一路下来并没有几分的收获。本想以商贾身份帮忙崔奕廷联系上王卢江,谁知道被人先一步识破,他也就没有了法子。只能照七小姐说的,在福建收茶。 焦无应道:“并没有办好。茶叶价格太高,有茶园的人家不知听了哪里的消息,茶叶的价格比往年高了三倍有余,却这个价格也不肯卖,都在观望。” 这就是困难的地方。 越想收茶越收不来,有人从中作梗,他们就吃了闷亏。 崔奕廷忙着和王卢江的事,并没有过问许多,“若不然我让人去问问……” 焦无应却摇头,一改往日死气沉沉的模样,眼睛里有了光彩,脸色也好看许多,整个人一下子神清气爽了许多,“我们……我已经想到了法子……” 崔奕廷抬起眼睛,“想到了收茶的法子?” 焦无应道:“是……已经想好了法子,不出三日之内,定然能在茶园收到茶叶。”签好了文书,交了定金,这件事就算做成了。 焦无应仿佛很有信心。 崔奕廷觉得有些奇怪,焦掌柜这样的改变有些突然,这些日子他们相处下来,他对焦掌柜也有了些了解,焦掌柜遇事也会和他商量,可这次……分明是不想提前透露半个字,只有觉得这种方法万无一失的情况下,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这样无拘无束、没有任何惧怕的性子,不太像焦掌柜。 而是像姚婉宁。 只有姚婉宁才会这样言之凿凿。 可是姚婉宁远在京城,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想到这个,崔奕廷心里忽然多了想念,分别了这么久,他一直将她藏在心里的某个角落,而今春暖花开,也开始滋生出枝桠,嫩绿的叶子总是有几分清香从中散发出来。 自从到了福建,焦无应从来没有觉得这样轻松过,连呼吸都觉得十分的畅快,本来杂乱无章的思绪,忽然变得清晰。 收茶只是第一步,往后还有更重要的事。 焦无应从书房里出来,立即询问二掌柜,“制茶的师傅可到了?” 二掌柜道:“到了,都是远近有名的师傅,也看了我们准备卖出去的茶叶,又将陈茶拿来试了试,陈茶也可以做成我们用的茶叶。” 焦无应点点头,他要的就是二掌柜说的这个结果。 “那就不用收今年的新茶了,收去年没有卖出去的陈茶,就我们一家收这样的茶叶,所以只能按平常的价格收茶。 二掌柜点点头,“这样我们家就不用高价收茶了。” 可是收陈茶真的就行吗?东家远在京城,焦掌柜却这样自作主张,万一出了事,将来可怎么是好? 二掌柜看向焦无应,却发现焦无应脸上是稍有的心安理得,就像这件事是东家交代下来的一样。   ☆、第二百四十五章 招安 崔奕廷已经到了福建两个月,邓嗣昌才知道什么叫做度日如年,好在福建巡田荃和他是一条心,可即便如此崔奕廷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查他每年的军粮、军饷配给,让他不得不出兵征讨海盗,将从海上带回的货物,原封不动地上缴给了朝廷。 幕僚耿午上前道:“侯爷也不要着急,崔奕廷是来招安王卢江的,只要这个差事他办不好,自然会有人在皇上面前告他一状。” 邓嗣昌眯起眼睛,说的是没错,万一崔奕廷招安了王卢江,他可就有了大麻烦。王卢江在海上多年,熟知闽浙一带的海盗,他和张、赵两人素有往来,这两人在海上抢掠、经商他是不闻不问,张、赵两人也从来少不了孝敬,这些事别人不清楚,那王卢江知道的清清楚楚,王卢江被招安之后,定然和崔奕廷一起参奏他,到时候不要说身上的爵位和官职,他全家老小性命都要不保。 没有王卢江,崔奕廷就算再查,也不过是从衙门里下手,根本抓不住常年在海上往来的张、赵,这也就是他安心的地方。 “侯爷放心,”耿午笑着,“王卢江已经收到消息,朝廷招安是假,要杀他是真,他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信了崔奕廷,只要崔奕廷和王卢江见面,我们就出兵,那王卢江就会惊慌,到时候不管他们谈的如何,打起来刀剑可不长眼,有死伤在所难免。” 邓嗣昌面露谨慎,“要安排妥当,崔奕廷让人摸不透,你们不能出半点的纰漏,免得被他抓个正着。” 俊堂在京中出了事。他要斗倒了崔奕廷,才能将俊堂救回来。 提起这个耿午想起来,“沈家过来收茶叶的人,又有了动作,收不上新茶开始收陈茶。” 邓嗣昌冷笑一声,“为了帮崔奕廷连这种法子都想出来,陈茶能做什么?就是造声势而已。就算是和当地的商贾有了往来。也不一定能认识王卢江,等他们找到王卢江,一切也都晚了。” 要在崔奕廷站稳脚跟之前。将一切办好。 从京城来的商贾,弄不出多大的动静,耿午专门让人去打听过,那些人连王卢江的边都没有摸到。 …… 王卢江看着海上的船只。这是他多少年攒下的家业,从前投奔海盗在海上经商是迫于生计。而今,张琰、赵祖两个勾结倭寇无所欲为,不但强迫他入伙,还多次陷害他。如今闽浙海盗的名声每况愈下,沿海的渔村听说海盗来了,都藏进地窖里不敢露面。他让人置办粮食送给饥民,只要不是走投无论的灾民。寻常百姓已经不再来领粮,这样下去,他真的会和张琰、赵祖一样,让人唾弃。 他这才听了王成海的话,主动求抚,本来怀揣了一腔热血,想着将来归附朝廷之后,歼灭那些真正依靠杀人越货的海盗和倭寇。 谁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派出去打听的人,被崔奕廷杀了。 派出去的人浑身颤抖,手上还沾着同伴的血,“都是我……没有照应好。” 王卢江道:“你们可都打听清楚了?” “没错,”那人道,“朝廷已经备好了二十艘大船,船上配备了弓箭和兵卒,只等着您答应前往和崔奕廷商议,他们就会出发将我们团团围住。” 王卢江几乎将手指捏碎。 旁边的人听得这话纷纷道:“那汪同海就没安好心,说是要招抚老爷,不过就是要引老爷上岸,我们在海上他们奈何不得,可若是上了岸,就要任凭他们发落,从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老爷要慎重行事。” 王卢江眯起眼睛,难道他真的错了?请求朝廷安抚倒引来了剿灭他的军队,他的性命是小,他背后还有那么多兄弟。 王卢江想到这里,下人来禀告,“老爷,少爷回来了。” 升哥?王卢江眼睛微睁,多少年了举升宁愿在外经商也不愿意跟着他这个父亲,他答应招安之后,让人给举升送了信,不管成败,他们父子日后都不能再相认,既然他要做程举升,就做一辈子的程举升,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却怎么……在这时候…… “老爷,外面起了风浪,少爷的船并不大,让不让他们过来?” 下人继续询问。 王卢江抬起头,眼睛里是波澜起伏的大海。 “让他上来……” 父子相见,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已经有两年没有这般面对面地站立着。 王卢江仔细看着儿子,长大了不少,脸上多了几分的风霜和稳重,“你来这里做什么?” 王卢江冷声问过去,从前儿子离开的时候,他还以为孩子被管制久了,总要舒展舒展翅膀,却没想到,他才放开手,孩子却展翅飞走了。 “父亲。”程举升规规矩矩向王卢江磕了三个响头才站起身。 父子两个进了内仓,王卢江脸上没有半点的神情,声音平板,“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程举升低声道:“父亲准备归顺朝廷?” 王卢江点点头,看着儿子,穿着宝蓝色长袍的儿子,已经长得比他高大许多,长长的影子几乎要将他罩住。 王卢江顿时心中万分感慨。 程举升没有听到父亲的回话,低声道:“父亲可信那崔奕廷?” 几句话就提起崔奕廷,王卢江有些意外。 程举升道:“儿子从京城过来,已经听说了朝廷招安的事。” “你还承认我是你父亲?” 王卢江淡淡的声音传来,程举升脸上一闪晒然,却也不含糊,“不管您做的是对是错永远都是我的父亲。” 内舱里一瞬间宁静。 王卢江站起身,“也见到了,让人早些送你走。以后不管怎么样,好好过你的日子。” “父亲可是不信任崔奕廷?”不等王卢江离开屋子,程举升忙问过去。 王卢江皱起眉头,惊讶地看着儿子。 程举升道:“京里在传,您必然不会轻易相信崔奕廷,这件事定然会落空,可那个崔奕廷。看起来是真心想要帮您。” 王卢江一颗心仿佛忽然被拽起来。 “父亲。”程举升道,“朝廷招安是真的,只是邓家从中作梗……” 王卢江上上下下将儿子看了个遍。“你这是替崔奕廷做说客?” 声音刚落地,就听到外面传来惨叫声。 王卢江立即回过神来,一个箭步出了船舱。 船板上的下属紧紧地捂住肩膀,脸色苍白。神情却轻松了许多,叫喊声过后。还是小心翼翼活动着手臂,惊讶地看着面前站立的女子,“好多了。” 那女子穿着淡蓝色的褙子,头上戴着幂离。身边围着几个人,就是其中一个人治好了下属的肩膀。 “这是谁?”王卢江问过去。 程举升道:“儿子在京中被人陷害,有沈家帮衬才匆匆忙忙出了京。这是沈家的小姐……” 是沈二老爷家的女儿,升哥要娶的女子。 突然之间多了个女子。整条船上的气氛倒缓和下来,王卢江心中也少了些许戒备,儿子改姓程在南直隶经商,他知晓之后说过他们父子从此之后老死不相往来。 转眼之间,儿子已经到了要娶妻的年纪。 王卢江看向那沈家的小姐。 这样紧要的关头,沈家肯让女儿跟着举升来到这里。 或许举升说的没错,他们慌慌张张一路从京城来到福建。 “这般风浪,”王卢江道,“安置沈家小姐去你母亲和妹妹的那条大船上去。” 程举升应了一声,下人立即去安排,程举升跟着父亲又进了内舱,仔仔细细地将京里的事说了一遍,“崔奕廷才出京,邓俊堂就遣人陷害,那邓嗣昌是什么人父亲已经知晓,崔奕廷和邓家作对,应该是真心想要促成招安的事,父亲何不与崔奕廷见面说个清楚。” 程举升和父亲对视一眼看向舱外,站起身轻轻地走过去,“父亲不去试,又怎么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说完话,程举升忽然将舱门拉开,门外偷听的人差点就摔进舱内。 王卢江看着一脸惊恐的手下,就算在他的船上,也有人无时无刻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来人,给我拿下,问个仔细,是谁派他来的,是邓嗣昌还是崔奕廷。” 望着父亲阴晴不定的脸色,程举升彻底相信一个人的话,如今的父亲已经是惊弓之鸟。 “父亲,”程举升站起身,“依儿子看,未必就是旁人的眼线,父亲要归顺朝廷,手底下的兄弟必然也因此事忐忑不安,所以偷听我们说话,也想知道父亲究竟想要怎么做。” 地上的手下连喊饶命。 王卢江不做声,儿子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让他想起他年轻的时候,或许他真的已经老了,老到已经难以抉择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 “父亲,儿子有个主意。”程举升看了看下人,屋子里的人顿时去的干干净净。 “邓嗣昌定然盼着父亲和崔奕廷交恶,不如父亲就顺着邓嗣昌的意思,看看邓嗣昌到底能做出什么事来。” 儿子从来不管这些事,如今却站在他面前说出这些话。 王卢江冷笑一声,“是谁让你这样说?” 知子莫若父,程举升一脸黯然,他到底是骗不了自己的父亲。   ☆、第二百四十六章 眼前 王卢江看着儿子,“是不是你一早就跟崔奕廷商议好了?” 虽然这些年父子分离,不过儿子在想什么他一眼就能看透,试着和崔奕廷交恶,骗邓嗣昌上钩,前提是要和崔奕廷商议好。 妄想。 妄想他这样就将身后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都交给一个崔奕廷。 他满心期盼地向朝廷请抚,结果,崔奕廷刚到福建,福建巡抚就起兵围了他住的渔村,若不是渔民相救,他早就死了,走的时候他亲手放了一把大火,将他住的地方烧了个干干净净。 那时候就下定决心不再上当。 这一次崔奕廷却又将主意打到他儿子头上。 “你不必再说,朝廷这些日子几十艘船下海,船上有大量的弓箭,这是在招安?这分明是想趁我不备痛下黑手。” 程举升望着父亲愤怒的神情。 想起刚到福建时,他听说父亲被算计,手下死了不少人,回去商议对策时,姚七小姐说:“就算你说了京里的事,你父亲也不会轻易相信。” 只因为知道了父亲走的时候放了一把大火,就能断定父亲已经绝了被招安的心思,如今他劝不动父亲,也不知道姚七小姐有没有法子,想想阮姐,程举升脸上不由地浮起愧疚的神情。 他不想阮姐跟着他受牵连。 …… 此时此刻崔奕廷坐在椅子上看公文,朝廷催促的文书一封封到他手上,他却有点心不在焉。 锦衣卫百户姜祁中望着崔大人的侧脸,崔大人这种不拘言笑,淡淡的模样让人觉得最为威慑。 年纪轻轻却有条不紊。到了福建稳稳当当、按部就班地和福建官员来往,背地里却让邓嗣昌应接不暇。 若是换做旁人,要么被福建巡抚压制住,要么被邓嗣昌收买或陷害,崔大人还利用邓嗣昌抓了十几个海盗。 “崔大人,程举升那边还没有消息。” 崔奕廷点点头,上一世他很晚才入仕。也不太关切朝廷里的事。他只知道闽浙的海盗最有名的王卢江被邓嗣昌剿灭,邓嗣昌因此颇受皇上重用,都说王卢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终于被邓嗣昌带兵铲除。 邓嗣昌离开福建的时候,百姓流泪相送,都说有邓嗣昌大人在一日,闽浙的海盗就不敢上岸。 崔奕廷看向姜祁中。“王卢江父子不和,光靠程举升去劝说不会有什么用处。” 姜祁中不禁怔愣。他们还都盼着程举升的好消息,没想到崔大人会这样说。 姜祁中道:“那要怎么办?” “先抓住邓嗣昌和张琰、赵祖两个海盗勾结的证据,不要让人以为我定然要招安王卢江,我是要找到有坚船、利器的海盗助朝廷铲除倭寇。”崔奕廷说着看向姜祁中,“让人去找张琰,问问张琰是什么意思。既然王卢江已经不想被招安,我不如就选船只更多的张琰。” 姜祁中仔细想想。忍不住想要抚掌说“妙计”。 这是要离间张琰、赵祖的关系。 不能和王卢江联手,难免要多些波折,崔大人一力支撑其中凶险可想而知,若是旁人必然已经知难而退,也就是崔大人敢这般作为。 “大人,永安侯到了,大军正要进城。” 听得这话,崔奕廷站起身来,带着人去迎裴明诏,锦衣卫已经等在门口,跟着裴明诏而来的还有几个相识的官员,大家笑着互相打了招呼,进衙门里议事。 路上劳顿,官员们相继去休息,崔奕廷和裴明诏去书房里说话。 京里的事,崔奕廷已经收到消息,却难免多问了裴明诏几句,“如今沈家怎么样?” 众人都知晓崔奕廷不会轻易被邓嗣昌压制,却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形下,崔奕廷还像从前一样精神奕奕,稳住了局势。 裴明诏道:“顺天府没有抓到程举升,沈家暂时安然无恙。” “听说,姚七小姐也回来了泰兴,”崔奕廷站起身向裴明诏躬身下去,“多谢侯爷一路照应。” 崔奕廷从容地微笑,脸上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 现在能顺理成章提起姚婉宁的人就是崔奕廷。 相比较而言,他还没有争就已经输了。 这一路上他常远远地看着那辆马车,他总是在想,姚婉宁不知道在做什么,一路这样颠簸她的马车却跟上了他们的队伍。 这样赶着回泰兴,姚二老太太该是病得很重,在姚家真正关切姚婉宁的只有那几个长辈,他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没有立场开口。 陈宝不时地向屋子里望去,不知怎么的他感觉到眼前满是电石火花,两个人坐在那里明明没说什么话,却气氛说不出的紧张。 永安侯沉着脸,二爷脸上倒是有些笑容。 裴明诏想了想,先转移了话题,“我们从京中没有带出多少兵马,还需要福建巡抚增派人手,这样凭着我们的兵力十有*不能捉住那些海盗,这样一来想要治罪邓嗣昌就不容易。” 崔奕廷嘴边噙笑,“我已经想到了请君入瓮的法子,侯爷这时候赶到,这法子定然能奏效。” 说着话,陈宝将焦无应迎进门。 “茶叶可买来了?”崔奕廷问过去。 焦无应摇摇头,“不过,明日开始必然会有人上门送茶,福建一带的茶叶大多数都被收上来。” “从前有茶园的人家不肯卖茶,如今知道我们收了陈茶,已经开始四处打听。” 焦无应缓缓地禀告。 用陈茶做出新茶,这样的消息很快就已经传开。 “我们如今已经收了上百斤的陈茶,”焦无应笑着道,“不管谁来交茶,我们都立即结算出银子。陈茶越多,我们收新茶的价钱降的越厉害,再这样下去,三五日之内定然会降到每年收茶的价钱。” 焦无应道:“这样降下去,茶园就要坐不住,我已经让人放出消息,有茶园开始卖给我们茶叶。” 只要有人卖茶。观望的人就会着急。 “五日之内就能收到大批的货物。放在离海边稍远些的村庄里,我已经让人在造势,现在村庄的人知晓。我们家不但是扬州的盐商,还是从京里过来的大商贾。” 裴明诏眉宇中顿时多了几分肃然,看向崔奕廷,“你是要引海盗来抢货物?” 崔奕廷颌首。“这是最方便的法子。” 沈家能在这时候收上货物配合崔奕廷,定然是姚七小姐早就吩咐好的。虽然两个人相隔甚远,却还能互相帮衬。 裴明诏心中忽然一酸顿时生出了几分的羡慕。 没有几个人能像姚婉宁这般。 焦掌柜退出去,崔奕廷和裴明诏说了一阵话,又约好了明日再谈公事。这才分别从书房走出来。 裴明诏骑马离开,崔奕廷看向陈宝,“准备好了?” 陈宝忙道:“好了。已经让人跟上了焦掌柜。” 说着话下人牵马过来,崔奕廷翻身上马。立即就有人来道:“焦掌柜去了落脚的村子。” 崔奕廷点点头,拉好缰绳催马。 陈宝不敢怠慢,立即跟了过去。 马才跑了一会儿,陈宝不由地心中叫苦,二爷这样的跑法,一会儿他就要被远远地甩下。 “二爷……”陈宝喊了一声,前面的崔奕廷却不为所动,很快一人一马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陈宝眨动着眼睛,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 焦无应刚坐在椅子上,就听到有人快步进来道:“焦掌柜……崔……” 话还没有说完,崔奕廷已经撩开帘子大步走进来。 焦掌柜整个人一僵,忙将手里的茶杯放在矮桌上,迎过去,“崔大人,您怎么……” “她在哪里?”崔奕廷盯着焦无应。 凛冽的目光如同寒冬腊月的冷风般直接扑在焦无应的脸上,让他喘息不得,“二爷……您说的是……谁?” “你家东家在哪里?”崔奕廷环顾四周,屋子里并不见旁人的踪影。 “您说的是……七小姐?”焦掌柜吞咽一口,“没在这里啊,不是应该在泰兴,泰兴离这边也不近,难不成七小姐要过来。” 收茶,这是婉宁的手笔,焦无应不会在短短几日就做得这般周全。 在屋子里他笑着跟裴明诏说话,心中想得却一直都是婉宁微笑的脸。 她不在千里迢迢的京城,而是在他身边。 他想要立即见到她。 看着焦无应惊诧的神情,崔奕廷不由地皱起眉头,“是谁教你这般收茶?”不是姚婉宁又能是谁? 焦无应这才明白过来,立即从怀里拿出书信,“我们东家没来,是让人送了封信函给我。” 一封信。 崔奕廷拆开来看,熟悉的字迹立即映入眼帘。 这是姚婉宁的字。 是他想错了? 她真的还远在泰兴? …… 婉宁看向不远处,几艘船在大海里沉浮,那像是程举升说过的官船,也不知道崔奕廷有没有在上面? “那是朝廷的船,你方才乘的是民船,那种官船你见过没有?” 王二小姐的声音传来。 婉宁侧头,看到王二小姐嘴边的笑容,“朝廷的船不如我们的船快,要不是父亲说过,只要朝廷的人不追我们,我们便不去惹他们,那些人早就死了几百次,哪里还能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 *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主意 王卢江的船的确又快又稳。 王二小姐道:“我们的工匠还在造船,过些日子就又能有几十艘船下水,到时候,我们家就带着所有人去……” 不远处传来一声咳嗽,立即就有婆子上来道:“饭菜都备好了,太太身子不舒服,让堂小姐陪着沈小姐用饭。” 王二小姐听得这话,脸上得意的神情一闪而过,父亲去世之后,哥哥和她一直跟着叔父,叔父的儿子因为海上的事和叔父断绝了往来,哥哥和她都觉得叔父的家业将来会落到哥哥头上,没想到汪同海会和叔父商量着要向朝廷求抚,如果求抚成了,哥哥要怎么办?就算给了叔父官爵,将来也不会让哥哥承继。 王二小姐看了一眼沈家小姐,不过好在叔父对亲生儿子心有芥蒂,婶娘仿佛也不喜欢这个沈家的小姐,总觉得亲生儿子这些年背离父母是受了沈家的教唆。 王二小姐弯起嘴唇,“沈家妹妹从来没有吃过我们船上人家的饭菜吧?今天说什么也要好好尝尝。” 婉宁笑着颌首,跟王二小姐进了内舱。 女眷的大船,来来往往都是伺候的丫鬟、婆子,婉宁跟着王二小姐坐下来,王二小姐笑着道:“这里可不比你们地上……”就要将海上人家吃的饭菜跟她好好讲一讲。 婉宁眼睛微抬,跟着王二小姐的手一道道菜尝过去。 王二小姐本是满怀期待,却看到沈家小姐不论吃到什么都是一副淡淡的神情,不由地渐渐失去了兴致。 王二小姐看了一眼身边的婆子,婆子立即下去,很快端了一盘红红的东西上来。 王二小姐扬起眉毛。“沈小姐尝尝。” 婉宁看了一眼,失笑。 这是,西红柿。 没想到会在这里吃到西红柿,灶上的厨娘为了今天这桌饭菜煞费苦心。 王二小姐坐在锦杌上看着沈家小姐,看她到底会不会动筷吃不识得的东西,沈家小姐皱着眉头,脸上多了几分踌躇。将筷子拿起来又放下。终于抬起脸来。 王二小姐已经准备好要替沈家小姐尝尝。 “二小姐让婆子拿些糖来,这菜要放糖才好吃。” 王二小姐不禁惊讶地睁大眼睛。 糖拿来洒在西红柿上,婉宁吃得很畅快。 “你从前吃过?”王二小姐诧异地问过去。 婉宁摇摇头。至少在这里没有。 “那你……也敢吃?” 婉宁笑着,“二小姐让人端上来的菜,还能害我不成?只不过我喜欢吃甜食,所以觉得放糖会更好吃。” 觉得放糖会更好吃。所以就要糖来吃。 淡淡地一句话,不禁让她气结。 听起来沈家小姐仿佛十分通人情世故。好像她就不该问这句话似的。 王二小姐不禁心中冷笑,“等妹妹吃完,我们就去外面,我还有许多新奇的东西拿给妹妹看。”她就不信吓不倒这个没见过世面的闺阁小姐。 婉宁看向身边的珑翠。“知道太太喜欢吃京里的点心,拿过来不免就失了味道,我的丫头从小就学做京里的点心。就借着太太的厨房做盘点心给太太吃。” 珑翠向前走了两步,王二小姐吩咐管事妈妈。“都是沈家小姐的心意,就劳烦妈妈去问一声,看看婶娘病好些没有,能不能吃得那些油腻的东西。” 婶娘不愿意见她,她却厚着脸皮拿来礼物,一会儿定然要让她好看。 …… 王太太靠在软榻上看手里的书,管事妈妈走进来禀告。 王太太不由地抬起了眼睛,她从小在京城长大,所以喜欢吃京里的点心,这些举升是知晓的,所以才会让沈家找来会做京式点心的下人。 邱妈妈笑着道:“大爷从小惯不会说道这些,却心里总是惦记着太太。” 这是儿子的心意,做娘的就算再狠心也不能驳斥了儿子,所以沈家小姐是个聪明的,汪太太叹口气,“就让她做来吧!” 不到一个时辰,一盘点心就摆在了汪太太眼前。 卷酥、油糕和蝴蝶卷子,小巧的豆沙饼中间点了个圆圆的红点。 这是京城点心正宗的做法。 那个沈家不是在扬州经商吗?怎么身边会有这样的下人。 汪太太不由自主地将点心拿起来放在嘴边,轻轻地咬了一口,糯糯的甜味儿立即从嘴里化开。 不那么的甜,也不会很腻,比她每次吃到的味道都要好。 她小时候,父亲曾在詹事府右春坊做过右赞善,过年的时候在衙门里都要等到一件赏赐才能回家过年。 就是宫中赏赐下来的点心。 点心拿回来,家里的长辈都会来尝,那时候家中总是格外的热闹,父亲来来回回地忙碌,到了晚上就将留下来的点心拿出来跟母亲和她一起吃。 若不是父亲生了一场急病,她也不会跟着母亲回到福建,之后又遇到灾荒,母亲生病……再后来…… 母亲一直惦记着在京里他们一家三口住过的院子,还想着身子好了之后怎么也要回京中看看。 那时候一家三口围在灯下,吃着点心说笑,那些事她虽然已经记不清楚了,可是母亲屡次提起,她渐渐地就想出那般的情景。 多少年了跟着老爷在海上漂泊,累了的时候就格外怀念从前。 王太太正想着,外面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王太太顿时皱起眉头,正要吩咐邱妈妈去查问,外面的管事就进来道:“太太,是二小姐让人点了火铳。” “真是胡闹,”王太太站起身,“谁让她点的,想要做什么?” 管事欲言又止。 王太太立即明白过来,这火铳是从海上买来的。二丫头这时候用来,就是想要吓唬沈家小姐。 王太太皱起眉头,“有没有伤到人?” 管事忙摇头,“没有,只是……二小姐……” 管事遮遮掩掩,王太太站起身向前走去,推开舱门。就看到王二小姐带着沈家小姐走进来。王二小姐一脸颓败,旁边的沈家小姐眼睛亮晶晶的,目光流转如同落在海中的一轮明月。 一个长在闺阁中的小姐仿佛没有她想的那么柔弱。 没想到婶娘会走出来。王二小姐不禁讶异。 婉宁上前行礼。 王太太柔声道:“吓到没有?”说着责怪地看了一眼王二小姐,“怎么能随便乱来。” 王二小姐仍旧没有从惊讶中回过神。 她本事想要吓唬吓唬那个沈家小姐,却没想到沈家小姐却反而来了兴致,看到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眼睛就会发亮。 她从来就没见过这样的人。 不让沈家小姐受挫,怎么能挽回她的颜面。于是她就仗着哥哥的脸面,让船上的人点了火铳。 事过之后,她才意识到她不该这样做,没经婶娘同意她就让人用火铳。将婶娘的颜面摆在哪里。 若是婶娘责怪下来,不只是她,还要牵连到哥哥。 她怎么糊里糊涂就做了傻事。王二小姐紧紧地咬着嘴唇,“都是我不对。我只是想要沈家妹妹看看……” 船上的利器岂是能随便给人看的。 王太太压制着心头的怒气,仔细地打量着沈家的小姐。 没有穿着显然的锦缎,却遮掩不住身上的秀致,站在那里浑身透着一股的书卷气息,让她想起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 比起那些小姐来,又多了不卑不亢的风姿,这是举升要娶的沈家小姐?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王太太吩咐邱妈妈,“让人倒茶,我和沈家小姐去屋子里说话。” 她本不愿意出面见那沈家小姐,好让举升知道,不管是老爷还是她,都不满意这门亲事,沈家小姐就算定然要嫁过来,也要听从他们的安排。 进了内室,下人端了茶上来。 婉宁看向桌子上的点心。 京城里最有名的几样点心,有几种是从南方传过去的,只有那不起眼的豆沙饼,源于京城,是宫中常常赏赐给官员的,王太太只吃了豆沙饼。 来之前她已经打听清楚,王太太出自官宦人家,父亲做过从六品京官。 从王太太心里,还是十分怀念在京中的日子。 “大爷想要在京中开铺子,”婉宁提起京中的事,“却被人揭穿了身份,我这才知道大爷是王老爷的长子。” 沈家小姐张嘴就说出她心中想要听到的话,王太太有些惊讶,“你跟着来福建是想要举升劝说老爷归顺朝廷?” 婉宁点点头,却很快又摇头,“是大爷想要来劝说老爷,我早早就说,劝也没用,不管被不被朝廷招抚,都不该问老爷、太太。” 王太太不禁惊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婉宁站起身,“要问老爷手里的船只和利器,这些东西在谁手里,谁才能决定。”王太太听到火铳的声响匆忙走出来,见到王二小姐却压制着心头的怒气,身边伺候的妈妈目光闪烁,向外张望仿佛是在找谁。 一个住在叔叔家的小姐,再怎么得宠也不会骄横跋扈至此,定然是有什么依仗。 汪太太皱起眉头。 婉宁道:“太太若是有疑虑,何不利用我们试探试探,再怎么说,大爷也是太太亲生,总不能不如外人。” 一句句都说到了她心里,仿佛能将她看个透,换做旁人她定然早就勃然大怒,可是面对沈家小姐那双清澈的眼睛,那眼睛仿佛能一望到底,里面没有掺杂半点的恶意。 多少年了见不到儿子,就像从她心底剜了一块肉般。 如今儿子回来,她却又不能轻易相见,哪有这样的母子,老爷心中明明想着举升,却放不下父亲的颜面。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眼见着老爷愈来愈信任侄儿,她劝说几次却没有用处。 她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家四分五裂。 **** 不想铺垫,又必须要铺垫,这下应该完成了。 忽忽,真的不好写,愁死我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毒计 邓嗣昌坐在椅子上,幕僚仔仔细细地将让人探听到的消息禀告,“这下次弄清楚了,那个收茶的焦掌柜就是给姚宜闻长女办事的。” 姚宜闻的长女。 听到这个人邓嗣昌就咬牙切齿,“就是那个将俊堂送进顺天府大牢的人?” 幕僚颌首,“正是。” 真是胆大包天,害了他儿子却还让掌柜的来福建收茶,真是仗着崔奕廷不将邓家放在眼里。 “茶收上来了没有?”邓嗣昌问过去。 幕僚道:“前些日子没有,这些日子却改收了陈茶,这样一来,茶园手里的新茶就没有了着落,价钱一落千丈,听说有人已经耐不住签了文书,要将去年剩下的茶和今年的新茶都卖给他们。” 邓嗣昌不等幕僚说完话,一掌就拍在桌子上,“你不是说福建的茶商不会跟外面来的商贾买卖吗?” 幕僚低下头吞咽一口,他是这样说过,可谁知道那个焦掌柜如此的狡猾。 难不成就要让他们得意洋洋地从他眼前赚走大把的银钱。 岂有此理。 邓嗣昌站起身,“收来了多少货物,都放在哪里?” 幕僚不敢怠慢,“已经收了几百斤茶叶,表面上是让人运到了远离海边的村子妥善放起来,其实,过去盯着的人说,放起来的都是空箱子,真正的货物,就在不远处的小陈村。” 邓嗣昌冷笑一声,“以为这样就能躲过海盗,不看看这是在谁的眼皮底下,福建的事由不得他们做主,我想让他们如何他们就要如何。” 幕僚道:“小陈村离官衙近。他们就是看上了这一点,料想没人敢动那些货物,更何况又有崔大人带着人抓了海盗和船只……” “崔奕廷抓的海盗?”邓嗣昌一屁股坐下来,如同一座山般,威风凛凛,“只不过是我卖给他的,什么海盗。都是些傻倭寇而已。老子带兵这么多年。哪次打仗不是真刀真枪,那个崔奕廷是个什么东西,土鸡瓦犬之辈。竟然敢这样猖狂,这次我就让他亲眼看看什么叫海盗。” 汪同海不是说他养寇自重才让朝廷招安王卢江,又派来了崔奕廷,这次他就让汪同海和崔奕廷看看海盗的厉害。让他们带着人马去追,看看能不能追回那些货物。 邓嗣昌道:“让人去找张琰、赵祖。将那些货物的事告诉他们,让他们不要客气,只管动手。” 只管动手,不管杀多少人劫多少货。他都不会管。 沈家跟崔奕廷串通一气,就该死。 等到杀了人劫了货,崔奕廷知晓也晚了。海盗的船岂是朝廷的船能追上的。 邓嗣昌道:“这次抓不到海盗,老子正好上本奏折。让朝廷拨款造船,看谁再敢在老子面前说三道四。” 邓嗣昌话音刚落,就有管事过来道:“侯爷,张琰来送东西了。” 邓嗣昌的眉毛几乎竖立起来,“人呢?” 管事急忙去请张琰,不多时候,满脸笑容大步进了屋子,还没有说话,邓嗣昌却劈头盖脸地骂过去,“谁让你来的?这也是你到的地方?” 崔奕廷正虎视眈眈,恨不得抓到他的把柄,若是被崔奕廷盯到,岂不是给他找麻烦。 张琰不由地一怔,“不是侯爷让我过去商议对策,怎么……” “不长长脑子,我怎么可能让你来府里说话。”邓嗣昌如同训斥家奴般瞪着眼睛看张琰。 在这个地界儿,谁不是要看他的脸色行事,崔奕廷这只土狗追着他喊也就罢了,张琰也不规矩起来。 张琰吓了一跳,立即道:“是……海上来了一笔货物,我就想着送来给侯爷。” 邓嗣昌指着张琰,“你快走,回去海上,只要我不叫你,不许再上岸,以后有东西就差人送过来,带你多少年,你还是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德行。” 张琰的笑容僵在脸上。 邓嗣昌扬起声音,“还愣着做什么?” 张琰吞咽一口,弓腰下去,如同一只畜生夹着尾巴退了出去。 一直回到船上,张琰的腰才直起来,手也紧紧地攥起来,“给他当了多少年的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却还这样不给我留颜面。” 手下低声道:“要不然,我们拉人出去单干,不再孝敬旁人,咱们兄弟都愿意跟着大哥。” 张琰脸色由苍白慢慢变得潮红,望着脚底下忙忙碌碌的手下,想想自己立在船头时的威风,顿时意气风发起来,“我们能带走多少船?” “三十艘,比王卢江少了些,却比赵祖多。” 赵祖是挑夫出身,一门心思给邓嗣昌做狗,那就让他去做,他好歹是个秀才,趁这个机会那邓嗣昌那个混蛋的性命,搏个帽子戴戴。 张琰眯起眼睛,“去跟崔奕廷说,我愿意带着兄弟去投奔。” 张琰话音刚落,下面的兄弟就带了邓嗣昌的幕僚来,幕僚将沈家囤货的事说了,“侯爷说了,要将事办得利索些。” 张琰像往常一样将幕僚送走,转过身就笑起来,老天要送他高官厚爵,他的机会就这样到了。 …… 陈宝蒲扇般的手去扇一碗面条上的热气,面香四溢,晶莹剔透的面条仿佛在像他招手,他抬起头看向崔奕廷,崔奕廷还没有动筷的意思,他只好吞咽一口,接着等下去。 那面条是厨娘新擀的,熬了一锅鸡汤,就将面条放下去翻滚,撒一勺盐,出锅的时候放得葱花,香气立即就溢出来。 “她现在在哪里?” 突然听到二爷说话,陈宝抬起头,“谁?厨娘?在厨房呢,二爷若是喜欢吃,我就再去端一碗。”说着就要屁颠颠地端面条。 崔奕廷的眼睛扫过来。陈宝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差点就蹲去角落里。 二爷说的不是面条,也不是葱花,他心里都想些什么呢,怪不得二爷总是跟他无话可说。 呜呜呜。 “你吃吧!”崔奕廷将一碗面条推过来,她知道了程举升的身份,程举升一不小心就会牵连到沈家。以她的性子不可能不管。 谁都能明哲保身。唯有她不会,刚走了两步,身后就传来吸面条的声音。 他顿时有些好奇。这厨娘做了一根多长的面条。 出了门,何英就迎上来,“二爷。” “怎么样?去打听了?” 何英立即点头,“程举升不是自己回来的。还带了沈敬琦家的小姐。” 沈家的小姐? 何英道:“因为是女眷,程举升让家人一路护着。也没人见到那位沈家小姐。” 崔奕廷停下脚步,玉佩上的流苏轻轻撞在宝蓝色暗纹的长袍上,宛如炸开的烟花,顿时四散。“人去哪里了?跟着程举升上了王卢江的大船?” 何英点点头,“是,上了王卢江的大船。” 崔奕廷不再说话。旁边的何英却吓了一跳,崔奕廷抿着嘴。目光锐利,脸颊如刀刻般,带着一股的煞气,眉眼眯起愈发地冷了。 何英豁然明白过来,立即道:“不是七小姐,定然不是七小姐,我已经让人问过了,七小姐坐着马车去了泰兴,永安侯派人一直送到沈家。” 崔奕廷不说话而是望着远处,她真的不在这里,在泰兴姚二老太太身边? …… 王二小姐擦着眼泪,让王举振皱起眉头,“婶娘和沈家小姐说话,将你赶了出来?” 王二小姐点点头,她本想在门口偷听,谁知道正听得兴起,姚七小姐就将一扇窗推开,然后满面笑容地看着她。 让她一张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王二小姐道:“那个沈家小姐定然是劝说太太让老爷答应招安,老爷能上岸,沈家也就不会被牵连,看样子太太是动了心思,否则怎么会这样喜欢沈家小姐。” 所以婶娘让人准备了今天的宴席。 叔父和程举升在屋子里说了半天的话。 王举振沉着脸,额头的青筋浮起,他早已经和邓嗣昌通好消息,只要压制住叔父不去见崔奕廷,不向朝廷求抚,将来他就能做闽浙最大的海盗,邓嗣昌也不会出兵剿他,以后就像张、赵那般买通官府,发他的大财。 他不能让程举升和沈家小姐坏了他的好事。 “哥哥,我们可要怎么办?”王二小姐哭得厉害。 “别哭,”王举振看过去,“你好好听着消息就是,过了今晚,你就再也不用受气。” 今晚,就是今晚。 王二小姐有些惊讶,不禁微睁大了眼睛。 两个人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咳嗽一声,很快就有下人来道:“宴席都备好了,老爷、太太让奴婢来叫堂少爷、堂小姐。” 王举振点点头,王二小姐也擦干了眼角的泪水,跟着哥哥一起进了船舱。 宴席摆满了整个船舱,王卢江显得十分高兴不时地和身边的人说说笑笑。 王太太拉着沈家小姐的手在说话。 阳光下,沈家小姐的笑脸格外的灵秀动人,王举振看过去忍不住心旌荡漾。 可惜了,这样的面容偏偏要配给程举升。 不过,到了明日,一切都由他说了算。 除掉王卢江父子,这些都是他的。 “这是沈家小姐特意让人做的点心,老爷尝一尝。” 精致的点心上洒了一层糖霜,王卢江拿起一块咬下去。 王举振心跳顿时快了许多,盯着王卢江的喉咙,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活动,将一块点心慢慢地吃进肚子里。 王举振的笑容出现在唇边。 *******   ☆、第二百四十九章 死 王二小姐坐在稍远的地方低头向瓷碗里夹菜,王太太将面前一碗剥好的石榴籽递给身边的妈妈,“给二小姐送去。” 鲜红的石榴籽,在甜白瓷碗里,看起来更加得晶莹剔透。 王二小姐抬起头来,迎上婶娘的笑脸。 “怎么坐到你哥哥身边了,离得我近些。” 看到婶娘的笑容,王二小姐看了一眼哥哥,不由地握紧了帕子,王举振点了点头,王二小姐这才站起身来。 下人开始换箸,王二小姐在王太太身边坐下,开始慢慢地吃碗里的饭菜。 “举升转眼都这样大了。”王太太望着儿子,眼睛顿时红起来。 王举升站起身,“儿子从前年纪小不懂得父母的辛苦,愧为人子,从今往后就在身边侍奉双亲,弥补从前的过错。” 王太太立即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满脸欢笑,不住地点头,“回来就好,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哪里有那么多的错。” 王卢江仍旧板着脸,却眼睛里的目光柔和起来。 王举振也举起杯,“叔父嘴上不说,心里一直盼着弟弟回来,终于等到这一天,过些日子安稳安稳,我们就热热闹闹地为弟弟办亲事。” 说到亲事两个字,所有人都看向坐着的沈家小姐。 船舱里一片喜气洋洋。 王卢江看向程举升,“你母亲为你操碎了心,你最应该……”说到这里忽然觉得有些不适,顿时皱起眉头来。 程举升脸上的表情也变得难看,想要上前搀扶,王卢江挥挥手。正要说话,却整个人一晃顿时将面前的碗筷碰落在地。 这下连王太太也惊慌起来,“老爷,这是怎么了?”慌忙起身要去看王卢江。 不过是几步的距离,王卢江的身子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 屋子里霎时一阵哗然,几个下人忍不住惊呼起来,“老爷这是怎么了?老爷……太太快看看老爷……老爷……” 然后是一声尖叫。地上的王卢江嘴里淌出一缕黑血来。 王太太早就吓得说不出话。扑在王卢江身边,手抚在王卢江嘴边,手指也沾上了血迹。半晌才张开嘴,“快……叫郎中过来……快啊……都去叫郎中。” 方才还好端端的人,突然一下子倒地不起,嘴里还吐出了鲜血。 船舱里的人都受了惊吓般呆愣在那里。 还是王举振先反应过来。箭步到了王卢江身边,喊了几个叔父。然后恍然大悟,“婶娘,叔父这是……这是……中了毒……” 说完话,整个人向后退去。警备又慌张地看着屋子里所有的人。 声音传到外面,就有人进屋来查看。 “这是怎么回事?老爷好像不行了……” 女眷们早就吓得乱成一团,所有人面色难看。 “郎中来了。郎中来了。” 人群自动散开,郎中让人簇拥着进屋。 “这是……中毒的症状……老爷吃什么了?”郎中慌张中说话也断断续续。“快……将药箱拿来。” 药箱打开,郎中倒出几粒药送到王卢江嘴里。 王卢江牙关紧闭,早已经没有了知觉,旁边的婆子上前撬开王卢江的牙齿,郎中一下子将药丸灌了进去,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郎中额头上已满是汗珠。 吃了药的王卢江,仿佛慢慢地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眼珠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然后就在地上翻滚起来,撞倒了桌子,碗碟、食物撒了一地。 王太太上前想要安抚,却一下子被王卢江推开撞在地上。 丫鬟已经吓得哭起来。 哭声仿佛会传染般,慢慢地遍布了整个船舱。 郎中已经没有了法子,颓败地瘫坐在地上不停地摇头,王太太的喊声嘶声裂肺,船上所有的管事都纷纷向这条船上聚拢过来。 “叔父之前吃了什么?” 王举振喝问出口。 大家这才将目光落在食物上。 老爷吃了什么?宴席才刚刚开始,菜都没有上全,酒也在酒杯中,老爷只吃了一块点心。 “点心,老爷吃了点心。” 王举振瞪圆了眼睛,“将准备饭菜的下人都抓起来,还有端菜、布菜的下人,只要能碰酒席的人全都绑起来。” 听说要抓人,屋里的下人纷纷跪下求饶,“不是奴婢,不是奴婢,奴婢没有碰那点心。” “奴婢也没有。” 程举升突然受了巨大的打击,跪在地上抱着奄奄一息的王卢江,船舱里能掌事的人就只有王举振。 王举振看过去,“这点心是谁做的?谁拿过来的?” 有下人想起来,“这是沈小姐身边的下人做的京式点心,是沈小姐端上来的,别的桌子上没有,只有老爷、太太面前放了两盘。” “是,点心是沈小姐吩咐下去的,我们都没有插手。” 厨房的厨娘被带进来,慌慌张张地解释,“奴婢就烧了火,并没有碰那点心,太太爱吃那点心,这些日子都是沈家小姐身边人来做。”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旁边坐着的沈家小姐。 王二小姐咬住嘴唇,“我想起来了,这点心真的是沈家妹妹让人做来的,”说着用含着眼泪的眼睛看向婉宁,“沈家妹妹,你为什么要害我叔父,那是举升哥哥的爹爹,你将来的公爹,你怎么……为什么?” 婉宁环顾四周,所有人目光都阴沉起来,“点心是我让人做的,但是我没下毒,我为什么要对王老爷下毒,老爷只吃了点心就毒发,这样一来岂不是所有人都会怀疑我。” “那是你没想到叔父只吃了一块点心,叔父很少吃这些东西,就是看在你将来会嫁给举升,这才……” 婉宁抬起头。“我这样做又为什么?我一个女子何故害人?” 婉宁话音刚落,程举升就摇头,“她不会,她不是那样的人,母亲,你相信儿子,她不会的。她不会这样做。” 王太太早就瘫软在那里。嘴里不停地喊着的都是王卢江的名字。 “三爷抓到两个人。”手下人推推搡搡带了两个人进门。 那两个人浑身湿透,脸上满是惊魂未定的神情。 程举升看清楚,这是跟在他身边侍奉的下人。 “我看到他们放了小船下去。手里还拿了火铳和烟火,就带着人去追,终于将人追了回来。” 火铳和烟火也被拿过来摆在地上。 “你们拿这些东西做什么?要给谁传消息?” 在海上想要传消息少不了这两样东西。 两个人看了看程举升,立即摇头。“我们没有,我们没有。只是……只是……大爷让我们回去看看……没有别的。” 一只小船想要这样回到岸上,谁会相信。 王举振转过头去,盯着程举升,“大哥你要做什么?之前你劝说叔父归顺朝廷。叔父也不肯答应,如今你在这时候遣人出去,是要给谁送信?是不是崔奕廷?” 王举振的话。让船舱里所有人都恍然大悟。 沈家小姐不过就是个女流之辈怎么敢做出这种事来,定然是有人授意。 那个人……难不成就是离家许久的大爷。 程举升诧异地道:“你疯了不成?这是我父亲。我怎么会害我父亲。” “你为了和我们划清关系,都已经改姓了程,在这时候回来做什么?从前不能接受海盗,怎么现在突然改了主意?” 程举升张开嘴,却不知说什么,仿佛无论他怎么说,前面都有一个大大的陷阱在等着他。 “叔父知道你要娶沈家的女儿,特意让我出去打听打听,我这才知道那个沈家从前是吏部一个大官的姻亲,那个大官的女儿你们猜要嫁给谁?” 船舱十分的安静。 所有人都在听王举振说话。 王举振反而看向沈家小姐,“你说说,沈家的姻亲姚家有个女儿要嫁给谁?” 沈家小姐仍旧端坐在椅子上,听到王举振的问话,才抬起脸颊,“要嫁给崔奕廷。” 屋子里一阵抽气的声音。 所以大爷会带着沈家小姐回来劝说老爷被朝廷招安。 老爷不肯答应,大爷和沈家小姐就害了老爷,因为老爷一死,这份家业顺理成章就要大爷来承继。 王举振十分地失望,不停摇头,“你们怎么敢这样,今天我若是不替叔父杀了你,我就愧对叔父对我的养育之恩。” 王举振说着话就去拔剑。 “等等,”王太太这时候回过神来,“还没有问清楚,你这是要做什么?眼下是要救你叔父要紧。” “我知道婶娘慈母心肠,可是……叔父才是统领船队的人,不管是谁害了叔父,别说是我,这里所有的人都不会善罢甘休,婶娘就不要再护着举升。” “为了招安,举升已经带着人一起害了叔父,将来……定然也不会放过我们,朝廷就是以招安为借口引诱我们上钩,好将我们一举剿灭。” “我们出生入死这么多年,难不成要将项上人头拱手相送。” “谁能答应?” 王举振的声音仿佛上整个大船为之一振。 很快就有声音传来,“不能答应。” “不能招安,不能招安。” “杀了程举升,杀了程举升……” 各种声音传来,如同摄人魂魄般嘶喊个不停。 王举振握住剑一步步走过去,眼看儿子命悬一线,王太太支撑着站起身,“三弟、四弟、五弟在哪里?” 旁边的项二就站出来道:“嫂嫂放心,不用几位弟弟过来,老二就能做主,程举升害了大哥,不能再留他性命,否则日后要我们怎么领船?”说着向王举振点了点头。 王举振抽出剑来上前。 王太太刚经过了变故,儿子的性命却又要不保,再也顾不得其他,起身就拦在儿子跟前,“要杀举升,就先杀了我。” 王举振皱起眉头,“婶娘这是何必,留着这样的人在身边将来一样会害了婶娘,我虽不是叔叔婶婶所生,心里却一直想要报答叔婶的恩情,从此之后我就是婶娘亲生儿子,我会服侍婶娘终老。” 项二道:“大哥早就有意将船队交给举振,没想到却要在这样的关头让举振出面……”说着话语里带了呜咽,“大哥你安心,你被崔奕廷所害,兄弟们都记在心上,等将来举振稳住局面,我们定然会向崔奕廷寻仇。” 说完话向婉宁努努嘴,“将那婊子也带出去。” 王举振的剑眼见就要到了王太太身前,这一剑刺过去,虽说是冲着程举升,王太太扑过来他也不会在意,他们全死在一处,也免了他日后的麻烦。 他不怕手上沾血,没有血就没有富贵。 王举振绷着的脸几乎要狰狞地笑出来,这一刻他等了好久好久,久得他都要失去耐心,终于……他能得偿所愿。 王举振一剑刺过去,尖剑擦着王太太的脸颊向旁边偏去。 王举振睁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剑怎么会刺偏了,想要收剑再赐,手却不听使唤,然后就有热热的东西从脖子上淌下来。 一滴,一滴,沿着他的喉结,向下流淌。 他想要低头看,动了动脖子,立即眼前出现了一片血雾,血如同雾般喷出来,王举振瞪圆了眼睛。 到处都是血,落在他的脸上、鼻子上、嘴巴里。 大量的血。 这是他的血。 他手里的剑掉在地上,然后看到一个人影从地上爬起来,是叔父。 叔父没死,死的人是他。 恐惧、悔意顿时充满了他的身体,一瞬间却又化了个干干净净,他脑子里已经成了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只有死亡。 王二小姐惊呼的声音传来,“啊……啊……啊……” 拼命地喊叫着,仿佛永远都不会停下来,哥哥死了,竟然在一眨眼的功夫就死了。 项二望着倒地的王举振,他派出去抓沈家小姐的下人也跟王举振一样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就掉了脑袋。 浓重的血腥味儿充斥着整个屋子。 紧接着外面传来厮杀的声响,数不清的惨叫声传来。 项二想要向外面退去,却听到王卢江的声音,“二弟,你要去哪里?过来坐下,我们兄弟两个好久没说话了。” ***   ☆、第二百五十章 上当 王卢江看着跟了自己多年的兄弟,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一天。 一片混乱的声音过后,紧接着就有人“噗通”“噗通”落进水里,项二不停地向后面望去,带着的人紧紧地围在他身边,船舱里剑拔弩张,一片狼藉。 “大哥,您要想想,这么多年我跟着大哥出生入死绝无二心,上次遇到赵祖,我还替大哥挡了一箭,大哥都忘了?”项二望向屋子里,“大哥不能相信别人,这恐怕是崔奕廷的离间计,尤其是那个沈家,根本就没安好心,大哥想要将举升留在身边,就要让他和沈家断开关系,以后就跟着我们船队,我会帮大哥教举升……” “是啊,老爷,二老爷一心向着老爷,绝没有二心,都是崔奕廷看我们不肯被招抚,才用处的计谋。” 说着话,又有人进来道:“三老爷受了伤,别人都安然无恙。” 本来强支撑身体的项二顿时软下来,将身边人向前一推就向后退去,身体刚一动,只觉得后背一沉,立即被人牢牢地按在那里。 王卢江一脸冷笑,“二弟还想要去哪里?去投奔邓嗣昌还是赵祖?” 项二被压得单膝跪在地上,转眼看到几个兄弟走踏上船来,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就奋力叫喊,“大家都忘了怎么才做的海盗?” “是谁说的,海里有那么多鱼,怎么就能心甘情愿地饿死,我们靠自己的本事吃饭有什么错?现在我们手底下有多少兄弟,凭什么要求朝廷安抚,万一是个陷阱,你们怎么能对得起手下的兄弟。我有什么错?” “大哥就这样信那个崔奕廷?” 项二声嘶力竭地叫喊。 “你不信崔奕廷,倒是信邓嗣昌。”王卢江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来,信封上只写了一个“邓”字。 王卢江道:“这是崔奕廷给举升的,说是从你幕僚身上拿来的,举升将信给我,让我劝劝你,不论招安与否都不要和邓嗣昌扯上关系。” 项二看到这封信。整张脸从惊讶到平静。仿佛接受了如今的情形。 程举升不由地看向姚七小姐,从崔奕廷手里拿到这封信,他想的就是立即送到父亲手里。这样一切误会都能解开。 姚七小姐却说,父亲不会轻易相信,所以才会有了这次的安排。 如今看来,就算当时他立即和父亲说清楚。父亲也觉得这件事里有蹊跷。 王卢江道:“我并没有打开看,是想给你留个机会。等你知道了身边的幕僚出了事,说不定会主动找到我,将所有事全盘托出。” 王卢江的眉毛紧紧地蹙在一起,“我没有完全信举升。我还觉得举升因为投靠了崔奕廷才来劝说我。” “我如论如何也没想到,你真的和举振一起,想要杀我。” 旁边的董三捂着受伤的肩膀。怒不可揭地踹向项二,“你不止是不想归顺朝廷。你是要趁机将我们兄弟铲除。” 项二被踹得倒向一旁,疼得他翻滚了两下断断续续地说:“是大哥背信弃义在先,是他要归顺朝廷,否则我也不会这般,我说的没错……我……哪里……错了……” 王卢江挥挥手,项二立即被提了下去。 几艘船几乎同时发出一阵欢呼声。 船舱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安静的吓人,让地上散发的血腥味道变得更加浓重。 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 王卢江不禁有些颓废,从前大家战战兢兢地在海上谋生,不过是为了能活下来,如今有了花不完的钱财,却引得骨肉相残,这都是报应,他贪心不足做了太多的错事。 王二小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耳边的声音也离她越来越远,她不敢仔细去看血泊里哥哥。 哥哥眼睛瞪着,从幽深的瞳孔中发出森冷的光,然后就凝固在那里,看一眼就让人脊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 为什么,这是怎么一回事。 王二小姐四处张望,王太太让人扶着走过来,“你也跟你哥哥一样,想要你叔父和我今天都死在这里?” 王二小姐吞咽一口,想想哥哥的惨死,眼泪掉下来,“哥哥都被你们杀了,你们口口声声说哥哥和我就是你们的儿女,若是亲生骨肉,怎么舍得下这种狠手?” 事到如今却还觉得旁人不对,王太太摇摇头,“既然是亲生骨肉,你们怎么能对你叔父下手?” 王二小姐一脸无辜,“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哥哥也没有,是被人陷害的……” 那盘点心是沈家小姐让人做的,哥哥说毒就下在那盘点心里,一定是沈家小姐出了主意,才让叔父这样做。 王二小姐豁然看向婉宁,尖叫着,“是你在捣鬼,就是你,你在捣鬼。” 婉宁吩咐珑翠,“将剩下的那盘点心拿来。” 珑翠转身出去,很快带了一盘和王卢江面前一模一样的点心过来放在王二小姐跟前。 见到这盘点心,王二小姐顿时明白过来,哥哥不是没有安排好一切,而是那盘点心早已经被人调换。 婉宁目光沉静,自然而然地和王二小姐对视,“你尝尝这盘点心好不好吃?” 王二小姐全身的血液顿时被抽了个干净。 船舱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在看她,看她到底会不会碰那些点心,她应该装作若无其事地将点心吃了,这样就说明她什么都不知道。 王二小姐颤抖着手去拿点心,慢慢地拿到自己唇边。 还是没有人说话。 难道她做成这样还不够,婶娘、叔父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沈家小姐毒死她? 王二小姐无法控制自己的手臂,那只手无论如何也不能将点心送进嘴里,为什么到了这时候没有人搭救她。 既然这样,她不如就跟了哥哥去。成王败寇,没有向人低头的道理。 王二小姐闭了闭眼睛,张开嘴就要去咬点心。 甜丝丝的味道从嘴边传过来,她却像见了鬼般,一下子将点心甩了出去,跌在地上拼命地吐着口水。 她不要死,她不要死。她不要死在这里。 王二小姐哭起来。不停地摇头,跪行几步拉住王太太的裙子,“婶娘。婶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太太冷冷的声音从王二小姐头顶传来,“直到现在你还不知悔改,你早就知道点心里下了毒。所以你才不肯吃,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你还要我怎么维护你?” 王太太用尽力气将王二小姐撞开,“你要想清楚自己错在哪里才能有救。” 婉宁伸出手拿起盘子里的点心,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王二小姐张大了嘴,指着婉宁嗡动着嘴唇。“你怎么……你怎么……” 站着的沈家小姐眼睛清亮,微微一笑,仿佛早已经将所有一切了然于胸。“你觉得定然会有盘点心有毒?你怎么知道我只让人做了两盘点心?” 她怎么知道?王二小姐慌乱地看着周围,这下没有人会再相信她的话。王二小姐身体抖得厉害,“你……你……骗我……” 婉宁微微侧过脸,“卖给你个破绽,你就相信。” 听着淡淡的话,王二小姐身子一软也倒在地上。 程举升道:“这下父亲应该看看那信函里到底都写了什么吧?” 当着众人的面,也该将程举升和项二当家的面目揭开。 王卢江将信函打开,从上到下看了一遍,里面都是项二谄媚邓嗣昌的话,之前他在渔村被朝廷围剿,八成也是项二向邓嗣昌透露了他的行踪。 就因为他准备在渔村见崔奕廷,事先和崔奕廷通了消息,他才以为是上了崔奕廷的当。 多少年的兄弟,他怎么能想得到。 董三几个也将信函看了一遍,然后纷纷抬头,“大哥,现在怎么办?” 王卢江想了想站起身,“不要让邓嗣昌察觉,让他以为,现在我们的船已经被王举振和老二握住。” 董三抿了抿嘴,“大哥若不然我们跑吧!为什么非要淌这趟混水,我们找个地方安稳下来,不去管崔奕廷和邓嗣昌如何斗。” 王卢江低头思量,他曾经也这样想过,只是船上的人都已经背井离乡,怎么能让他们舍弃故土。 他转头看着一脸期盼的儿子,是他先答应要求抚。 说出去的话岂能反悔,如果朝廷没有算计他,他怎么能先背弃诺言。 …… 婉宁从船舱里走出来。 贺大年一路跟着婉宁走到安静处禀告,“项二的当家和王举振的人都被捉起来,如今整个船队都多了人看管,不会有人能放下船只出去报信。” 婉宁点点头。 贺大年有些着急,“小姐,事情已经办好,我们先走吧!” “别着急,”婉宁看向远处,大海几乎和蓝天连在一起,“快了,这一两天就会有消息。” …… 焦无应想着七小姐的话。 不能将所有事做得太明显,否则邓嗣昌定然会察觉。 他让人运送空箱子放在稍远的村子,真正的茶叶都放在小陈村,因是为了掩人耳目,小陈村的人手也就不用放得太多。 这样一来免得海盗抢货物会引起死伤。 来来回回地将七小姐的信看了两遍,睡觉的时候脑子里也回想着自己做的事到底有没有纰漏,几天都睡得不太踏实。 “焦掌柜,焦掌柜……”急促的喊叫声传来。 焦无应忙起身披好了衣服,外面的人也冲进门,脸色苍白难看,“不好了焦掌柜,小陈村出事了……出事了……咱们的茶叶被海盗抢了。” 焦无应一愣,顿时出了一身的白毛汗,可是转眼却明白过来。 茶叶被抢了。 那不是好事吗? 好事一桩啊! 既然不着急,他就要慢慢地打扮,穿着好了才能慢吞吞地出门,好让海盗抢个干干净净。 ****   ☆、第二百五十一章 胜利 天还没亮,外面就传出了消息,婉宁披衣做起来,珑翠低声道:“外面的婆子说,程……王家大爷送消息来了,说岸上有动静,有海盗劫了货物。” 婉宁点点头。 这是崔奕廷早就算计好的,想必那张琰、赵祖已经上了当。 若是这时候动手就能将张、赵两个捉个正着。 正说着话,外面下人来道:“太太来了。” 婉宁点点头,让珑翠伺候着穿了衣服,迎了出去。 王太太也是匆匆穿戴妥当,见到婉宁,就拉着婉宁的手去内舱里,“外面起风了,我们去里面说话。” 到内舱里坐下来,王太太向身边的管事妈妈点点头,管事妈妈立即带着人退下去。 王太太鬓角虽有些发白,说话做事却仍旧干净利落,屋子里没有了旁人,王太太站起身向婉宁跪下来。 婉宁没有料到,忙起身搀扶。 王太太却怎么也不肯起身,“姚七小姐,老身在这里谢您救了老身一家。” 婉宁蹲下身双手托住王太太双臂,“太太已经知晓了。” 王太太颌首,“终究是我自己生养的儿子,我知道该怎么逼问他,他虽然没有承认,我却已经明白过来。” 这个沈家小姐绝不是儿子喜欢的沈敬琦的女儿,提起这个沈家小姐,儿子脸上是敬服的神情,昨日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她坐在席间一点都不惧怕,这样的气度,儿子就不可能配得上。 运筹帷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才能有这样的神态。 她假意和儿子说要将家传的宝玉送给沈家小姐做聘礼,儿子急出了满头大汗,她心里就更加肯定。 然后仔细问了儿子从京城出来的经过,知道是被姚七小姐所救。 有几个女子能有这样的胆识,明知道举升是海盗之后,还能当机立断地伸手帮忙。 唯有姚七小姐。 她不过提了提,儿子就目光闪烁。那一刻她心里就明白过来。 姚七小姐将来是要嫁给崔奕廷的。如果姚七小姐能为他们在崔奕廷面前说句话,他们说不定就能安然无恙地度过这关。 这样想了一晚上,她决定来求姚七小姐帮忙。 婉宁摇摇头。“王太太,该做的我都做了,接下来要怎么办,就看你们的了。” 王太太不知说什么才好。上上下下将婉宁看了一遍,“姚七小姐小小的年纪。怎么敢……” 婉宁道:“王老爷向朝廷求抚是不是真的?” 王太太点头,“千真万确,我们老爷只是怕朝廷招安是假,那崔奕廷……” 婉宁豁然笑起来。“我相信所以我才敢来,太太也该相信崔奕廷,崔奕廷若是想要动手。王老爷必然不能逃脱,皇上能委任崔奕廷来福建。自然是看中了崔奕廷的本事。” 王太太点点头,向朝廷求抚是老爷下的决定,为此才有后面的事,现在姚七小姐在他们船上,如果这次和崔奕廷交恶,日后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所以,只能奋力一搏。 王太太站起身来,“我去跟老爷说,如果现在他还迟疑,就不配被人叫做‘海霸王’,在海上这么多年总不能连一个女子都不如。” …… 邓嗣昌从筷子夹起一大块肉放进嘴里,一咬就肉汁四溢,吞下一口肉蒲扇般的大手抄起酒杯,一仰头将一杯酒都倒进了嗓子。 将桌子上的饭菜吃了大半,有在妾室身上捏了几把,这才让等在外面的幕僚进来说话。 “侯爷,”幕僚低声道,“王举振让人送信来了,说是崔奕廷要王卢江帮着在海上拦截张琰和赵祖。” 邓嗣昌抬起眼睛,“什么?” 幕僚道:“我们可能中计了,小陈村的那些货物就是要引张、赵二人去抢,这样也好方便崔奕廷带人抓捕。” 一大块肥肉在眼前,谁会忍住不吃。 原来崔奕廷是这样算计他。 崔奕廷拿他来做垫脚石,想要立下军功在福建横行,邓嗣昌眼睛微红,“这小畜生,他想得倒好,让王卢江来帮忙,他们先后夹击困死张琰和赵祖,我呸,今天我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邓嗣昌站起身,在屋子里踱了两步。 “不但我们要货物,还要让崔奕廷丢了性命,”邓嗣昌说着看向幕僚,“王举振不是已经让人发了消息说控制了局面。” 幕僚颌首。 邓嗣昌道:“那就让王举振假意答应崔奕廷,等到引了崔奕廷到海上,我们一起夹击崔奕廷,倒时候我上奏朝廷,将罪责都推在王卢江身上。” 只要崔奕廷死了,还不是任他说法。 邓嗣昌想着不由地大笑两声。 崔奕廷还洋洋得意,以为已经掌控了大局。 邓嗣昌道:“死到临头还不自知,这样蠢的人也敢来福建,皇上也是老了,竟然派这样的人过来。” 邓嗣昌眯起眼睛,靠在软榻上,脸上是十分舒坦的表情,这是他的地盘,他在这里谁都不放在眼里。 他骂朝廷骂皇帝,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崔奕廷。 崔奕廷嘴边连毛都没长一根,凭什么跟他比。 幕僚仍旧不放心,“那王举振也不知可不可靠。” “可靠,”邓嗣昌道,“他惦记着他叔父手里的家财已经不是一日两日,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咬断王卢江的脖子,这个时候连儿子都靠不住,更何况侄儿。” 邓嗣昌挥挥手,“现在正是大好时候,不要犹豫,立即去办。”幕僚立即退下去。 …… “二爷,都准备好了。” 崔奕廷点点头,十几艘船立即从黑暗里驰出来。 赵祖让人抢了货物,几艘船才下水。立即就有人指着不远处,“有船过来了,是朝廷的船。” 赵祖顿时一惊,立即吩咐手下,“快去让人准备好弓箭和火铳。” 手下人有些慌乱,赵祖一巴掌扇过去,“急什么。朝廷的船追不上我们。” 崔奕廷立在船头。眼看了赵祖的船越来越远。 赵祖船上似是传来欢笑的声音,仿佛是嘲笑朝廷的无能。 隔着几条船,裴明诏眯起眼睛。父亲在世的时候,他还跟着父亲来看过福建水师,什么时候朝廷的水师变成了这个模样。 陈文实密奏邓嗣昌养寇自重,并没有虚言。就算没有勾结海盗,邓嗣昌也该杀。 还好妹妹没有嫁给邓俊堂。他也没有听母亲的话,不能得罪福建的勋贵,这样他才能笔挺地站在这里,心中一片坦然。 “侯爷。我们就听崔奕廷的?”属下低声道。 裴明诏淡淡地道:“皇上本就让我们来听崔奕廷调遣。” 下属顿时没有了话。 裴明诏道:“吩咐下去,跟着崔大人的主船,不要有半点的懈怠。” …… 邓嗣昌悠闲地站在船头。 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崔奕廷该发现无论怎么样也追不上海盗的船只,能依靠的就只有王卢江。 王卢江。恐怕已经自身难保。 邓嗣昌想着弯起了嘴唇。 “侯爷,前面看到了王卢江的船。” 好,好,就让他们狗咬狗,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跟过去,”邓嗣昌道,“别丢了我们的猎物。” 夹击崔奕廷,明年的今日就是崔奕廷的忌日。 船继续前行,太阳升起来将海面上照得清清楚楚,邓嗣昌晒着太阳昏昏欲睡。 “侯爷,有些不对。” 下属紧张的声音传来,邓嗣昌站起身顺着下属手指的地方张望过去。 前面、后面都发现了船只。 “谁的船?” 下属摇摇头,“前面的可能是,可能是崔奕廷的官船。” 前面是谁的船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后面,后面是谁的船,他们想要做什么? 邓嗣昌心里油然生出不好的预感,他站起身来还没有弄清楚。 又有人跌跌撞撞地来禀告,“前面打起来了。” 邓嗣昌不禁诧异,“是崔奕廷追上了张琰、赵祖的船?” 那人摇了摇头,“没有……没有……是张琰和赵祖打起来了。” 邓嗣昌怔愣在那里,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有刺骨的寒意向他脖颈靠过来,多年的经验让他下意识地抽刀挡过去。 方才禀告战情的下人,满脸凶狠握着刀死死地支撑,“侯爷,我们张琰老爷让我带句话给侯爷,张家已经归顺了朝廷,朝廷知晓侯爷勾结赵祖,侯爷早些认罪说不得还能有一线生机。” 那人话音刚落,就被邓嗣昌打掉了手里的钢刀,割断了喉咙,顿时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张琰。”邓嗣昌大吼一声。 张琰竟然敢背叛他和崔奕廷联手。 “崔奕廷,”邓嗣昌已经面目狰狞,额头青筋爆出,“老子就不信,今天能被你们算计。” “侯爷,不好了,后面的船追上来了,看着像是海盗的船,船上的人……却……却……” 邓嗣昌抬眼看过去,大大的“崔”字慢慢在船上升起来,迎风招展。 这是连环计。 他中计了。 “退……”邓嗣昌大吼一声,前面情形未定,后面已有追兵,好汉不吃眼前亏,抓住了赵祖再有张琰的口供,他怎么也不能洗脱嫌疑,再被崔奕廷当场捉住,就再也没有转圜余地。 …… 王卢江的船停在远处,婉宁站在船头向前望去。 海风吹起来,她却没有感觉到凉。 不知过了多久,平静的海面忽然骚动起来,王太太也忙走过来瞧。 “是邓嗣昌吗?” 王太太看了半晌忽然拉起婉宁的手,眼睛里喊着泪水,“是邓嗣昌,一定是邓嗣昌撞过来了。” 邓嗣昌勾结张琰等人在海上称霸,处处算计老爷,她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看到邓嗣昌落马,终于让她等到这一天。 真是大快人心。 婉宁正看着远处,王卢江的船队豁然开了个口子,一条船就冲了进来。 *********   ☆、第二百五十二章 相见 王太太吓一跳,正要让人调转船头,却看到王家的船上烧起了烟火,起了烟火就代表来的不是敌人。 王太太松口气,转头看向姚七小姐,姚七小姐站在那里看着由远及近的那艘船,一直没有挪动半步。 船破浪而来,站在船头的人也越来越清晰。 “是崔字,是崔大人。”船上的下人喊出声来。 周围王家的船都靠过来,王卢江跟在崔奕廷的船后,崔奕廷一路过来是不是想要和他商量招安的事。 前面正围邓嗣昌不方便说话,所以要找个僻静的地方。 王卢江不敢怠慢吩咐船上的水手,“快点行船。” 几艘船一路跟上,王卢江眼看着崔奕廷的船到了王家家眷的大船旁,不由地诧异,“崔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难不成准备上女眷那艘大船? 王卢江挥了挥手,“愣着做什么,跟上去。” “父亲,”程举升忙上前,“崔大人不是冲着母亲去的,是……” 是什么?程举升满腹狐疑。 “父亲,我带回的沈家小姐,不是沈家小姐,”程举升低声道,“是姚家小姐。” 姚家小姐? 王卢江一时反应不过来。 “是姚七小姐。” 王卢江的表情有些僵硬,是皇上赐婚给崔奕廷的姚七小姐。 “是儿子求姚七小姐帮忙。”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妻子说,如果他再退缩就不配被叫做“海霸王”。他总不能连一个未出阁的女子都不如。 王卢江转头,“调转船头,一定要拦住邓嗣昌。” 他不能丢尽脸面。 …… 崔奕廷的船停下来。 婉宁看过去。崔奕廷一身红色的官服,脸颊看起来消瘦了些,目光清亮,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就这样慢慢地走过来。 周围有嘈杂的声音,王太太领着人迎上来,似是说了什么话。 耳边有人喊。“崔大人。” 满船上的人看着意气风发的他。 有些诧异有些惊奇。没想到赫赫有名的崔大人真的是这样年轻的少年郎,脸上没有稚气多得是能统帅三军的威势。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她本是想直接去见焦无应。这样崔奕廷也就知晓她来到这里,程举升接到王举振的信,想要回家劝说王卢江,王卢江本不愿意见程举升。王太太却听说程举升带了阮姐一起过来,就遣人来接程举升和阮姐。阮姐病得厉害,上船之后恐有闪失,想来想去,她就跟着程举升走了这一趟。 崔奕廷踏上了王家的大船。目光落在人群中的婉宁身上,她真的在这里,就只身站在王家人当中。王卢江是闽浙最有名的海盗,被人称为“海霸王”。朝中听说了王卢江,多少人托病不敢来福建,她一个女子却跟着王卢江的儿子千里迢迢来到福建,又这样上了王卢江的大船。 他从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她。 心中隐隐有所察觉时,不是觉得惊喜,而是惧怕,惧怕她有半点的闪失。 看到王卢江的大船拦截住邓嗣昌,那一刻他才算放下心,她一定是安然无恙,光靠程举升不可能劝服王卢江,一定要有人帮忙才能将所有事办得悄无声息,让邓嗣昌轻易上当。 “崔大人。” 王家船上开始有人走过来。 他却不想在这时候应付公事,也不能从善如流地将笑容搬到脸上。 他只是看着她。 她比在京城时瘦了许多,却依旧目光清亮,神采奕奕。 “崔奕廷。”婉宁刚张开嘴。 却来了几个人,轻易地将她和王家人分隔开。 转眼间,崔奕廷已经走到她面前,笔挺的身姿挡住了海风,让她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好久没见了。 见到之后才突然发觉,已经很久没见。 四目相对,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伸出手来,她整个人就落在了崔奕廷的怀里。 他的气息有几分的温热,官服带着一股潮湿的味道,力气很大但是扶着她的手却很轻软,每一步都走的很稳当,生怕将她跌了似的,她本来要挣扎却松了力气,任由他将她抱上了他的船。 在她的脚落地的一刻,她想要舒口气,耳边却听到崔奕廷很轻的呼气声音,仿佛终于放下心来,崔奕廷是怕她在王卢江的船上有闪失。 不知怎么的,她心里忽然暖和起来。 有千言万语想要跟她说,先要问她怎么也不说一声就跑去王卢江那里,尤其是看到她立在船头,他胸口如同被坠了一块石头,她终究还是不信任他,或是觉得他不够亲近,否则应该会让贺大年跟他说一声。 可是他也不在乎,不论她在哪里,他都是那个要走过去到她身边的人,无论她在哪里,只要他将她带回来就好,只要她安然无恙,别的他又求什么。 崔奕廷低声道:“裴明诏那边还没有抓住邓嗣昌,我过去帮忙,他们会将你送到岸上。” 婉宁点点头,眼看着他就要转身离开,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张开嘴不由自主地道:“崔奕廷,你……小心些……” 清脆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来,崔奕廷有些惊讶。 他转过头,脸上露出笑容,眉眼展开,是那般纯粹的笑容,就像一束阳光,安安静静地落在她的脸上。 ……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邓嗣昌终于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走。 本来就算张琰投奔了崔奕廷,他也有绝对的把握带着人离开,却没想到平白无故就多了几十艘的船在堵截他。 “是谁的船?”邓嗣昌大声喝问。 “是……王卢江的大船,都是快船,我们就算跑也定然会被追上。” 王卢江不是已经死了吗?邓嗣昌一脚踹过去。将下属踹倒在地,“放屁,王卢江已经死了,怎么可能在带着人在前面。” 王举振分明写了信函给他,又在海上烧起了烟火,怎么眨眼之间一切都变了。 “想办法……” 下属不知怎么办才好,“侯爷。已经没法子了。我们还是停了船,向崔大人说明,我们是来抓海盗的。” “只要船上的人都这样说。就算审问也审不出个究竟,侯爷就委屈些日子。” 借着这件事,崔奕廷会想方设法从赵祖嘴里掏出口供,这样就能光明正大地将他送进大牢。 他不能败在一个毛头小子的手上。 邓嗣昌刚想到这里。顿时一阵箭矢破空声响,一连串的箭已经射进大船中。 然后是火铳的声音。 下属刚要护着邓嗣昌进船舱。邓嗣昌却推开身边的人,抽出腰间的大刀。 船上已经起了火,崔奕廷的船也渐渐靠近。 邓嗣昌一眼就认出了站在船上的崔奕廷,穿着红色的官服。墨般的眼眸熠熠生辉。 邓嗣昌不由地向后退了一步。 崔奕廷眯起眼睛,在宣府时他忘不了那一幕,邓嗣昌手握着生杀大权。站在高高的城楼上,轻易地让瓦剌兵临城下。 而今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情形。邓嗣昌还没有去宣府之前,在这里他就会亲手用剑砍下他的头颅,他再也不用急切地想要进城去,再也不用焦躁地望着背后的瓦剌大军却束手无策。 掌控大局的人已经是他。 崔奕廷扬起手,邓嗣昌拼命抵挡。 崔奕廷抬起眉眼,就算有千钧力气也挡不住他,邓嗣昌声名在外却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空留个彪悍的体魄。 邓嗣昌只觉得虎口发麻,紧接着利剑慢慢地刺入他的胸口。 “你敢……”他是有爵位的人,崔奕廷怎么敢这样做,邓嗣昌睁大眼睛。 崔奕廷神情雍容,“皇上赐我生杀大权,不论几品官员皆可斩落剑下。” 剑送进去又抽出来。 邓嗣昌如同失去了支撑的力量,整个人接连退了两步,眼前渐渐模糊起来,耳边却响起清澈的声音。 “前生今世的账,我们今日算清了……” …… 婉宁已经好久没有洗个热水澡,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睡一觉。 本想着只要脚落在地上就已经是最大的享受,崔奕廷却让人径直将她送进一个小院中,进了院子,她就看到了童妈妈和落雨。 “小姐,”童妈妈眼睛一红,“才几天不见,您可瘦多了。” 紧接着,厨房开了火,煮了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船上的饭食她还真的吃不惯,几天下来,胃口都仿佛缩了许多,现在被面条一勾才觉得好转。 躺在床上,童妈妈絮絮叨叨地数落她,才听了开口,她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了多久她都不知道,直等到愿意醒过来才睁开眼睛。 外面是童妈妈和落雨的声音。 童妈妈道:“老太太已经帮忙遮掩,这两日就有伙计陆续过来,焦掌柜收茶在先,早就说小姐要过来看茶叶,王卢江那边有崔二爷在,总是没有人敢说什么。” 婉宁起身刚要下地,落雨听到声音忙撩开帘子进屋,“小姐,您可算是醒了。” 童妈妈忙吩咐下丫头,“快,让厨房准备饭食,小姐醒过来了。” “小姐,您可睡了整整一天。” 来不及听落雨说话,婉宁抬起头,“外面怎么样了?可有消息?” 童妈妈点点头,“昨儿晚上崔二爷就来了,就等在垂花门外,一直都没走呢,若是小姐晚上还不醒,崔二爷就要去请郎中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甜蜜 落雨让丫鬟端水上来给婉宁梳洗。 桌子上摆着紫檀雕牡丹首饰盒子,白瓷碟的胭脂,描眉的黛青,如烟水翠的荷包也摆在一旁,都是她平日里常用的东西。 “崔二爷让人从泰兴送来的,族里的几位老爷跟着焦掌柜去看茶园了,先三老爷还说若是小姐忙不开,就让三太太过来。” 这些都是她准备吩咐下去的,崔奕廷已经让人办好了。 换好了衣服,婉宁留下童妈妈在月亮门,自己一个人去了小园子里。 焦无应出面租的院子,在僻静的小镇上,左右邻居都是不好事的,这样可以让她稳稳当当住下来。 婉宁走进园子,八角亭子里坐着一个人,身上的官服还没来得及换下,坐在石凳上,一只手撑着头,半歪在那里,发髻有些散乱,垂下几缕头发在耳边,给他的英气增添了几许的温煦。 许是静谧久了,眉眼上仿佛都落了层冰霜。 她上前走了两步,那冰霜就仿佛被春风吹化,他睁开眼睛烟波弥散,好半天才变得清澈起来。 手肘上系着白色的布条,有血迹隐隐约约从中透出来。 “进屋去吧!”婉宁道,“我让童妈妈将药箱拿来,重新给你包包伤口。” 崔奕廷摇摇头,眉梢微翘,飞上了几分笑意,“不用,系布条是为了好分辨。” 这次混战有好几拨人,崔奕廷,裴明诏,邓嗣昌,王卢江还有张、赵两个海盗。不过布条上的血迹是在外面染上的还是从里面透出来的她还是能分得清楚。 到了堂屋,童妈妈将药箱拿来,婉宁将崔奕廷的布条解下来,仿佛伤得不重,却有一道清晰的刀痕,伤口向外翻着,不停地冒着血丝。 崔奕廷却仿佛浑不在意。婉宁清洗伤口、换药一连串做下来。崔奕廷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婉宁也觉得奇怪,崔奕廷的模样像是久经沙场。常驻边疆的武将,带兵打仗自然而然透着一股慑人的英武。 “你怎么会来这里?”崔奕廷忽然问出口。 婉宁早就猜到崔奕廷会这样问,“因为程举升,张戚程想借着程举升的事牵连沈家。” 崔奕廷道:“我以为你是担心我。” 没想到他会这样直白地说出来。 “都有。”婉宁利落地将布条系好。冷不防地低下头,看到他明亮的眼睛。她还没有读懂那双眼睛里饱含的意思,整个人就向上一窜被高高地抱起来,快速地转了个圈。 裙角飞扬,和他红色的官服缠在一起。 婉宁满眼都是崔奕廷微笑的面庞。崔奕廷仰着头紧紧地瞧着她,让她的脸也绯红起来。 “放我下来。”婉宁向四处看去。 崔奕廷低声道:“童妈妈守在外面,陈宝也在。没有人会过来。” 没有人过来他就这样放肆,婉宁的手正好搭在他受伤的地方。也不敢太用力,轻声道:“别胡闹,快放我下来。” 平日里看起来很规矩的人,怎么这时候倒不顾礼数起来。 想着他还没有捉到邓嗣昌径直先来接她的情形,提起来的怒气,到了嘴边就化了一半,正不知道说什么,肚子里发出咕噜的声响。 睡了一整天,人倒是精神了,肚子却饿了。 “想吃什么?”崔奕廷轻声问。 婉宁道:“厨房大约准备好了。” 崔奕廷将婉宁放下来,“我去厨房里看看。” 他一个大男人会看什么。 崔奕廷道:“上次在沈家吃的圆子,我也会做了,离京这些日子我常做来吃。” 说到圆子,她还真的想吃了。 “我去做,你等着。” 崔奕廷忙着出了门,婉宁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失笑,崔奕廷这样穿着官服急匆匆的去厨房,做出来的圆子能成什么样子,现代的男人会做饭她还相信,古代的男人被人侍奉惯了,生下来身边就少不了丫鬟、婆子,怎么能做出圆子来。 婉宁不放心地吩咐童妈妈,“跟厨娘说一声,让厨房准备几碗圆子。” 童妈妈颌首就跟了出去。 过了好一阵子,厨娘才端了一碗圆子过来,碗刚落在桌子上,婉宁就闻到淡淡的桂花香,再望过去不由地笑出来,比往常要大一倍的圆子安静地躺在大碗里。 用白瓷勺盛起来一个,一个个胖生生圆滚滚的。 婉宁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童妈妈,童妈妈弯腰低声道,“是崔二爷做的。” 婉宁将一只圆子送进嘴里,糯糯的很甜很好吃,吃掉上面的,才发现还有两只最大的圆子沉在碗底,每一只肚子里都装满了馅。 婉宁不禁失笑,崔奕廷这是将他自己比作圆子吗?她可不要做另外的那一只。 …… “小姐,”贺大年弯腰道,“吴照跪在外面呢,求您见他一面。” 吴照是崔奕廷的人,就算有事也会去找崔奕廷,怎么会来求她,“有没有说什么事?” 贺大年点点头,“吴照说,崔二爷要赶他走,日后不准他在身边办事了。” 吴照心细做事也妥当,崔奕廷怎么会这样做,婉宁看向童妈妈。“让吴照去堂屋里说话。” 婉宁在椅子上坐下来,吴照进屋恭恭敬敬地向婉宁行了礼,不等婉宁问起就道:“七小姐,您在二爷面前替我说说话吧,二爷说,以后都不让我跟着他了。” 吴照额头上满是汗珠,一滴滴地顺着脸颊淌下来,脸上是惊慌未定的神情。 婉宁很意外,“是因为什么事?” 吴照抿了抿嘴唇,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二爷离开京城的时候,让我跟着七小姐身边伺候,七小姐要回泰兴,我以为……没什么事……就来找二爷……” 婉宁道:“崔奕廷是因为这件事才不让你再跟着他?” 吴照点点头,“二爷向来是说一不二,之前已经吩咐我跟着小姐,我却半路来了福建。”从前二爷说的话他向来不敢怠慢,只是这次她觉得姚七小姐是回去族里,姚家在泰兴是大族,无论如何也不会出什么差错,他跟过去也没有什么用处,既然已经到了南直隶,何不来帮衬二爷。 二爷带的人手不多,他也是心中挂念,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他在二爷门外跪了两天,二爷都不肯答应,想了半晌他才明白过来,二爷是因为看重姚七小姐才会这样生气,他若是想要留在崔家,只能来求姚七小姐。 吴照跪下来,“七小姐帮我在二爷面前求求情,日后吴照再也不敢做这样的事。” 吴照说着用袖子去擦汗,经过了这一次,他怎么还能自作主张,听说姚七小姐来了福建,他就吓出一身冷汗,也怪不得二爷会生气。 婉宁看向贺大年,贺大年立即上前搀扶吴照,吴照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婉宁想了想才点头,“我帮你去跟崔奕廷说说,到底行不行还是要看崔奕廷。”崔奕廷这样罚吴照,是帮她在崔家立威,她心里很清楚。 吴照露出感激的神情,这才起身,贺大年带着吴照出去,两个人走出院子,贺大年就努努嘴,“这次知道厉害了?” 吴照想说话,却又垂下头,这就叫吃一堑长一智,他早该明白姚七小姐在二爷心中的位置,跟着姚七小姐比什么都重要。 真是悔不当初。 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敢有半点怠慢。 “下次不会了。” 贺大年笑一声,得意洋洋地抬起头,“知道就好。” 都说跟着小姐做陪房嫁去夫家之后,他们这些人的地位就会一落千丈,只能围着内宅转,哪里及得上人家家生子,现在看来,小姐嫁去崔家未必会这般。 …… 张氏自从小产之后就再也没能从床上爬起来,每日就靠身边的管事妈妈勉强打理内宅。 “族里有没有二老太太的消息?”张氏看向如妈妈。 如妈妈摇摇头,“按理说,二老太太若是有个差错也该有家人来报丧。” 却到现在都没动静,总不能二老太太见到七小姐之后,病又好了吧? 如妈妈不敢说后半句,张氏却已经将脸沉下来,姚二老太太死了,婉宁就又少了个依靠,不能拿族里长辈做幌子,可如今福建没有消息,泰兴那边也静悄悄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每日她躺在床上苦等,都仿佛度日如年。 张氏正想着,只听外面传来“嘭”地一声爆竹声响,她顿时吓了一跳,童妈妈就要遣人去问个仔细,就看到紫鹃进来道:“太太,是……五老爷高中了状元。” 张氏撑起身子,又惊喜又是诧异,姚宜之考中了状元,鞭炮声又传来,如妈妈忙吩咐人,“快去前院接状元饼。” 张氏这才回过神,他们不是迎状元,而是接状元饼,因为姚宜之已经过继去了姚氏族里,张氏的一颗心如同落入深渊中,顿时落下来,跌得她生疼。 姚宜之考中状元又怎么样?将来是要尚主,跟她又哪里有半点关系。 她只能恨,恨她没有嫁给姚宜闻之前,姚宜之没有考个功名。   ☆、第二百五十四章 结果 听着外面锣鼓喧天,姚老太爷的精神好了许多,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来去看外面的热闹。 两次中风却让姚老太爷半个身子不听使唤,蒋姨娘上前搀扶,好不容易才将身子靠在大红迎枕上。 姚老太爷看向蒋姨娘,“是……宜之中状元了?” 蒋姨娘连连点头,“是,是宜之。”说着用帕子去擦眼角。 姚老太爷脸动了动露出大大的笑容,宜之终于中状元了,他就知道宜之能中状元,“快……”他伸出手来,“快……宜之呢……” 蒋姨娘道:“应该进宫谢恩之后就会过来。” “让老三回来,收拾好了……等宜之回来,定要准备好赏赐……答谢报喜的人。” 蒋姨娘道:“您放心,三老爷会安排妥当。” 姚老太爷握紧蒋姨娘的手,“你……生了个好儿子……宜之考上状元,我这病也要好了。”他盼了那么长时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宜之将来尚了公主,所有人见到他都要躬身行礼,他的好日子来了。 姚老太爷想到这里就两眼放光。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姚宜闻,姚老太爷有些着急,“老三怎么还不回来?” 蒋姨娘低声劝说,“三老爷去衙门里问福建的情形,是担心姑爷……” “什么……姑爷,”姚老太爷眼睛瞪圆了,“还没有过门……哪来……的姑爷……” 蒋姨娘不敢再说,“老太爷消消气,总是自家的孩子,谁不盼着好呢,若是崔二爷不能回来。我们婉宁该怎么办。” 不回来正好。 姚老太爷的脸几乎扭曲着冷笑,“那就……让……七丫头……别……回来京里……” 让她别回来京里,一个望门寡,姚家跟她丢不起人。 蒋姨娘不知道该怎么说,“三老爷身边就一个长女,怎么能不盼着嫁个好,总归是赐婚。给我们姚家脸上增光。” 姚老太爷几乎将牙咬碎。蒋氏不提赐婚还好,提起赐婚他就气得颤抖。 “老太爷,您这是怎么了。”蒋姨娘忙上前。 都是姚婉宁这个祸根。姚老太爷拍着床铺,“讨债鬼……还不如就淹死……在池塘里。” 如果淹死在池塘里,就没有后面这么多事,他也不至于到此。不过现在好了宜之考上了状元,他又能扬眉吐气。 正说着话。下人进屋来禀告,“五老爷让人来说一声,今天他就不过来了。” 盼着儿子的姚老太爷一下子愣在那里,“你……说什么?” 下人道:“过继五老爷的四房老太爷来京中了。五老爷去京外迎四老太爷。” 姚老太爷瞪圆了眼睛,“哪个……四老太爷?”他过继宜之的时候都已经算计清楚,那一支已经没有什么长辈。这样就免了麻烦,无论到哪一步。宜之只有他这一个父亲。 下人方才也仔细问了问,“只是说族里的长辈,按辈分也算是五老爷的伯父。” 姚老太爷立即想起来,是他,是族里穷困潦倒的那个老四,宜之竟然不回家却去迎他,一股怒气顿时冲到姚老太爷脑门,他整个人脸色发青,说不出的难看。 “去让他回来。” 下人吞咽一口,“小的就去跟五老爷说。” 他才是老五的亲生父亲,那些都是个什么东西。 下人退下去,姚老太爷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 不知等了多长时间,只听得门外传来爆竹声响,姚老太爷顿时打起精神,用手招呼着蒋姨娘要穿鞋子。 蒋姨娘不敢怠慢忙站起身服侍姚老太爷。 院子里隐隐约约传来说话的声音,“回来了,回来了,快,快去前院里。” 回来了,姚老太爷的笑容挂在脸上。 终于帘子掀开,姚宜闻大步走进来,一张方方正正的脸上满是喜气。 姚老太爷用足了力气,“人呢?” 姚宜闻不由地怔愣片刻,立即道:“捷报进京了,三两日就能回来。” 姚老太爷的笑容僵在脸上,嘴唇抽动两下,眼睛瞪着姚宜闻,“你说谁?” “奕廷啊,”姚宜闻道,“奕廷招安了王卢江,在福建打了胜仗,捉了闽浙不少的海盗不说,还擒了倭寇,在海上逗留几个月不走的倭人,也被吓走了。我们本以为崔奕廷就是去招安海盗,皇上还有密旨让他一道整饬市舶司,早朝时捷报进京,皇上一脸说了五个‘好’字,还说大周朝就要依仗这样的官员,奕廷从锦衣卫千户直接升到了正四品佥事,婉宁这门亲事定然要再仔细筹办,不能丢了我们家的脸面,我们之前算的陪嫁还要再加一些,京里的闺秀还没有谁家能嫁得这样好。” 姚老太爷听得眼睛发直,脸色由青变得红紫。 姚宜闻犹自沉浸在喜悦中,“婉宁也让人送信回来,今天说不得就要进京了。” 崔奕廷安然无恙地回京,还升了官职。 姚老太爷半晌才缓过一口气,“你还顾着这些……” 姚宜闻愣在那里,他顾着这些有什么不对,姑爷打了胜仗,这是天大的好事,他总算放下心来,招安了王卢江,所有的事也就迎刃而解,沈家那边也不会被牵连,他也免了担惊受怕。 却怎么父亲对这些都不在意,一心只想着五弟。 “五弟的状元饼已经送到了,”姚宜闻道,“族里的长辈到了,五弟出城接应,今天该是不会回来。” “宜之已经过继出去,自然要以那边为先,否则难免被人诟病。” 姚老太爷眼前出现老五孝顺的模样,不可能是宜之不肯回来,他看向姚宜闻,“是不是……你……是你不让宜之回来。” 怎么会是他。 姚宜闻不由地皱起眉头,“这跟儿子有什么干系。过继也是父亲说了算,接族中长辈来京,是宜之的安排……” 姚老太爷望着姚宜闻微微翘起的嘴角,像是在嘲笑他,他顿时觉得全身的怒气都聚在头顶,抓起身边的东西就丢了出去。 一只圆枕从床上滚下来落在地上。 姚老太爷狠狠地骂了姚宜闻一句,“畜……生……” 姚宜闻愣在那里。没想到父亲张口就是骂他。这些日子他小心翼翼在床边侍奉,最终却得来这样两个字。 “畜生……” 姚老太爷继续骂着,仿佛要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姚宜闻身上。 蒋姨娘不知道该怎么劝说。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屋子里的姚老太爷却仿佛并没有听到。 “都是你……你……不让宜之……回来……你这个畜生……你这个……” …… “老太爷这是怎么了?在骂谁?”询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就有人掀开了帘子,走进来。 屋子里顿时一阵安静。 蒋姨娘满脸惊讶,姚老太爷仿佛也没有想到。姚宜闻转过身来就看到了母亲。 母亲让人搀扶着进了门。 “母亲,”姚宜闻不禁道。“您来京中怎么也不说一声。” 姚老太太向屋子里看了看,目光从姚老太爷脸上划过,落在蒋氏脸上,“老太爷病了。我怎么能放心,眼见能行船了,便带着人进了京。” 姚老太太说着上前。眼睛一红,“老太爷怎么会病成这样。” 蒋氏立即被挤到一旁。仿佛都没有了立足之地,头也低下来不敢向前看。 姚老太爷想蒋姨娘伸出手去,蒋姨娘却没有看到,倒是姚老太太上前拉住了姚老太爷的手,然后呜呜咽咽地哭起来,“老太爷,您可不能有事,您有事让妾身怎么活。” “太太,您也不要着急……”蒋氏话音刚落,就觉得被一阵风扫过来,然后“啪”地一声,那只手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蒋氏的脸上。 姚老太太瞪圆了眼睛,“你怎么照看的老太爷?老太爷从泰兴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成了这般模样?” “方才老太爷在说谁?可是在说宜之?我听说宜之考上了状元,靖江的老四都被接来了京中,”姚老太太说着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老太爷,您怎么那么糊涂,将宜之过继给了族里,这样一来,宜之可就成了别人家的孝子贤孙,和我们家没有半点的干系,这么多年您算是白白疼了他一场。” 姚老太太哭得真切,眼泪恨不得都掉在姚老太爷手背上。 姚老太爷想要说话,却被姚老太太又抢白过去,“您没瞧见靖江的老四有多得意,那从前可都是赖在别人家中打秋风的,如今竟然有了个状元儿。” 姚老太爷听得这话顿时翻了白眼。 蒋氏吞咽一口就要辩解,“不是太太想得那般,宜之……” 不等蒋氏说完,姚老太太转头恶狠狠地道:“滚开,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才出来几天你就没有了规矩,就算宜之考上了状元,你也只是个妾室,要不是你,老太爷怎么会将宜之过继出去,也就没有了今日之事。” 蒋氏被说得腿上发软顿时跪下来。 姚老太爷气得手臂不停颤抖,一着急却又说不清楚,只是呜呜咽咽,“滚……滚……” 姚老太太冷笑一声,对着蒋氏道:“滚出去。” 蒋姨娘掉着眼泪从地上爬起来,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被气得喘不过气的姚老太爷,转身出了门。 姚老太太松了口气,刚转过脸来,就听外面道:“快拦着……快……” 然后有人喊,“不好了,蒋姨娘撞柱了。” 姚老太太脸色顿时变了。 …… 姚宜之将族里的四老太爷安顿好就出了屋子,走到二进院,立即就有下人过来道:“三老太太来了,蒋姨娘让人送信来说,您放心,都会照事先说好的去办,蒋家那边也知会好了,这次定然会有个结果。”   ☆、第二百五十五章 回京 姚宜之将身边的人遣下去,温文尔雅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暂且不管崔奕廷是否能回京,他都先要做好他的事。 别人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自己,如今他是意气风发的新科状元。 姚宜之回到屋子里,四老太爷坐在炕上正看着屋子里的摆设,见到姚宜之立即道:“这宅子要花多少银子啊?” 姚宜之让下人端了点心过去,耐心地和四老太爷讲京里的事,“等我稳当下来,就让人将几个弟弟接进京里瞧瞧。” 四老太爷早已经笑得合不拢嘴,“那是当然好,我从来没想过会过上这样的日子,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气。” 四老太爷拿起点心来吃,吃了满嘴的芝麻馅,眼睛也弯起来,让姚宜之给他讲讲京里的事。 姚宜之很耐心地说着,缓缓的语调让人听着就心里舒坦,他心里也像有涓涓细水流过,往后也不会再有人说他是妾生之子,质疑他和他的生母。 这些年的忍耐和小心翼翼的算计终于有了回报。 …… 姚家,郎中忙碌了半晌,终于将蒋姨奶奶磕破的头用布条绑好,血从里面透出来,蒋姨奶奶脸上犹自带着泪痕,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姚老太太听着郎中的话皱起眉头。 郎中道:“幸亏被人拦了一下,否则定然救不回来了,即便这般也要好生休养……” 话音刚落,就听下人道:“快……快……蒋姨奶奶吐起来了。” 姚老太太脸色难看,听说老太爷将老五过继给了旁人,她心里本该高兴,想一想竟然没有知会她这个嫡母。就知道准是蒋姨娘给老太爷出了主意,这样想着愈发在家中坐不下,正想着是不是要去京里看看,这时候却收到婉宁回来泰兴的消息。 婉宁直接去了二房去看二老太太,连她这个祖母都没有来拜见,她一怒之下去了二房,二房老太太推说病着身边一刻也离不了婉宁。她连亲孙女都未曾见到。仿佛所有人都已经忘了她这个长辈。 这次来京中,她就是要让人知道,她才是正经的三房老太太。谁知刚进了院子,就听到老太爷数落她的儿子,骂她儿子是畜生。 都是那个狐狸精在老太爷面前搬弄是非,她怒气本就在胸口。恨不得立即就将蒋氏打死,就干脆折腾起蒋氏来。没想到这个蒋氏这么不经事。 “老太太,”丁妈妈低声道,“蒋家来人了。” 这么快,姚老太太皱起眉头。这个家里果然到处都是蒋氏的人。 姚老太太带着人出了二进院,就看到了蒋四太太。 蒋四太太面色不虞上前给姚老太太请了安。 这样见面不免有些尴尬,蒋氏和寻常的妾室不同。从前不过是家中一时落难才会被老太爷抬进了门。 蒋四太太和姚老太太到花厅里坐下。 “老太太,”蒋四太太抿着嘴。面色有些为难,“我就直说了,我们家老爷想要跟老太爷商量商量,将姑奶奶带回去。” 在这时候要将蒋氏带走。 姚老太太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是不是因为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我们家老太爷待蒋氏一直都很好,生怕她在家中受气,就让她住在庄子上,哪家的妾室会这般?当年蒋氏落难,你们蒋家人去了哪里?如今倒上门兴师问罪,哪有这种道理。” “不是,不是,”蒋四太太急忙道,“从前我们老爷就要带姑奶奶走,是因为宜之还年幼也就搁置下来,如今宜之已经考上了功名,也就用不着姑奶奶照应。” 蒋四太太顿了顿,“您就抬抬手,让我们将姑奶奶接回去养病。”这样对两家脸面上都好看。 蒋家人的意思是,如果不这样办,恐怕就要闹起来。 蒋氏虽说是自己触柱,可是话到了外面不一定会传成什么模样。 …… 姚老太爷气得不能喘气,下人来道:“蒋家四老爷来了。” 他摇摇手不肯见,蒋家人能来做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如今他就想要见蒋氏,姚老太爷的手不停地拍床铺。 “老太爷,”姚老太太从外面走进来,“您这是怎么了?” 姚老太爷怒目圆睁,脸上浮起凶狠的模样。 姚老太太不禁看得一怔,多少年的夫妻,她就换来这样的结果,她不求着和他相敬如宾,却也不至于这般水火不容。 他都已经是这般模样,还想要休妻弃子不成? 他越想要见蒋氏,她越不能答应,多少年的怨气,现在也该发一发。 “老太爷,”姚老太太低声道,“蒋姨娘生了病,蒋家来人了,说什么也要将蒋姨娘接出去住一阵子,我也不好不答应。” “宜之又刚考上状元,总不能让蒋家这样不依不饶地上门,”姚老太太想了想,“您不在乎,还有宜之呢,她总是宜之的生母,当年蒋姨娘也是怀了宜之才抬进了我们家,蒋家就是抓住了这一点。” 姚老太爷呼吸粗重起来,他明明听到下人说蒋氏触柱,怎么谎称是病了,如果这是平日里他早就挥手打过去。 姚老太太将手放在姚老太爷胳膊上,感觉到姚老太爷拼命地想要挣脱,用的力气却小得可怜,想到他年轻的时候落榜回家,喝些酒就对她非打即骂,不知怎么的,如今心中有了几分的畅快。 姚老太太道:“我看就让蒋家将人接走,缓和一阵子再接回来,那时候宜之的事也定下来了,就能两全其美。” 说完话姚老太太站起身。 姚老太爷张开嘴,“不……不……不行。”眼睛拼命地向外看。 姚老太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看着姚老太爷挣扎,慢慢用姚老太爷的痛苦平复她胸口浮起的恨意。 这样最好。 …… “怎么样?” 蒋四老爷见到从垂花门里出来的妻子,立即问过去。 蒋四太太点点头。“答应了,人这就送出来。” 蒋四老爷松了口气,多少年了,他终于等到这一天,将人接出来也算对得住二叔父。 蒋氏很快被抬进了马车,蒋四太太立即上车去看,只见蒋氏面如金纸。紧紧地皱起眉头。疼痛让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为了从姚家出来,竟然要受这般的罪。 蒋四太太低声道:“姑奶奶,我们这就回家。以后你再也不用受这样的委屈。” 蒋氏想要点头却半分动弹不得,只要宜之好,她什么都值得,她只求宜之能顺顺利利尚主。 蒋四太太用帕子擦着蒋氏额头上的冷汗。“姑奶奶,如今咱们蒋家可和从前不一样了。你就等着回蒋家享福。” …… 崔家是一片喜气洋洋。崔奕廷在福建立了大功,今天就会带人回到京中。 崔家挂起了大红灯笼,一片喜气洋洋。 崔奕征吩咐下人,“将前院再打扫一遍。多挂些红绫子,”话音刚落,就听到崔实图的声音。“将红绫子都摘下来,不过是打了个胜仗这样声张做什么?” 这哪是只打了个胜仗这么简单。崔奕征正要上前说话,崔实图已经转过脸,“还不回去读书。” 崔奕征被训斥一句接不敢再接话,低着头等崔实图走了才吩咐下人,“接着挂,接着挂,老爷责怪下来,就说是我的主意。”他顶多挨一顿板子罢了,总不能让哥哥回来看到家中冷冷清清,仿佛不欢喜似的。 崔实图大步走进崔夫人房里,崔夫人正吩咐下人将成亲用的头面给姚家送去,崔家祖传的头面,都用缎子好好地擦过一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看到老爷沉着脸,崔夫人心中一紧,忙跟过去服侍。 “得寸进尺,”崔实图脸色铁青,说完看向崔夫人,“你选的好亲事,我看人没有过门,就要将你儿子的前程断送。” 崔夫人吓了一跳,忙道:“老爷是听说了什么?到底怎么了?快跟妾身说说。” “说什么?”崔实图冷笑,“你那宝贝儿子上了一封奏折,请皇上在闽浙开海禁,与番邦贸易往来。” 崔夫人倒是没觉得这到底有什么不妥,“没事吧,只是……提一提,开海禁的事也不是第一次提起,自从海禁就屡屡被摆上来,充其量是政见不同罢了。” “政见不同?”崔实图道,“别人也就罢了,他闹着要开海禁,沈家和王卢江有往来,那个姚七小姐大张旗鼓地在福建收茶,开了海禁他们首当其冲要得了好处,不过是打了个胜仗,有了一点点功劳,就敢这样张扬。” 崔夫人抿了抿嘴,“也说不定皇上就应允了。” “现在应允?”崔实图看了妻子一眼,“好事都要落在他头上不成?” …… 下了马车就要上船,这样来回地折腾,婉宁趴在船栏向远处看去,希望能早一些让脚落在实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站了一个人。 那人低声道:“外面凉,早些回去舱中歇着。” 婉宁抬起头看到了崔奕廷。 崔奕廷垂下头,“听说你没让焦掌柜送茶叶回京?” 婉宁颌首,“没有。” 崔奕廷失笑,“那是为何?” 婉宁这才抬起头,“朝廷万一开了海禁,我的茶叶在闽浙就能有销路,不用千里迢迢进京去。”   ☆、第二百五十六章 妒忌 京里的城门刚刚打开,守门的官员远远地就看到一行队伍慢慢走过来。 官员揉了揉眼睛,立即吩咐下属,“快……快去询问,是不是锦衣卫指挥佥事崔大人回京来了。” 捷报早就入京,京里一片喜气洋洋,所有人都伸长脖子在等那位立了大功的崔大人回京,终于到了这一天。 官员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道:“庄王爷来了。” 官员顿时一怔,久病在床的庄王爷怎么会到这边来,官员转过头去看到了坐在肩舆上的庄王。 这一天,京中处处都在谈论这位得胜归来的崔大人。 崔奕廷在锦衣卫的簇拥下骑马进京,让所有人都知道了什么叫做,少年鲜衣怒马。 蒋静瑜从药铺里回来,马车停在原地,跟车的婆子上前道:“那位崔大人从福建回来了,正巧让我们赶上,朝廷的衙役过来,让所有人都避让呢,小姐,咱们就等一等,用不了多一会儿就过去了。” 蒋静瑜应了一声。 清晰的马蹄声响传来,蒋静瑜忍不住撩开了帘子。 正好看到不远处一个少年郎穿着鲜红色的官服,驱马上前,两边的官员恭恭敬敬地跟在后面。 少年的侧脸威严中带着别人难以比拟的明亮。 “那是谁?”蒋静瑜问过去。 跟车的婆子道:“您问方才骑白马的那位?” 蒋静瑜“嗯”了一声。 婆子道:“奴婢也不识得,不过看样子应该是打了胜仗回京的崔大人。” 蒋静瑜不禁惊讶,这就是崔奕廷?不是都说崔奕廷任意放肆,胡作非为,活脱脱是个不认人的霸王。仗着自己是外戚,有个做过大学士的父亲,就狂妄自大。 听说姚婉宁要嫁给崔奕廷,她还想过,这门亲事看似风光,将来嫁过去之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却没想到崔奕廷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祖母说,姚婉宁是个好福气的。 她以为不过就是客套话。哪里知道果然如此。 为什么姚婉宁能嫁得那么好。 蒋静瑜咬住嘴唇。这样的事就不能落在她身上。 蒋静瑜痴痴地看着长长的队伍,跟着的婆子上前劝说,“小姐快将帘子放下吧。被人瞧见要说闲话。” 蒋静瑜缓缓地松开手。 自从姚婉宁给妹妹治病之后,外祖母就不似从前那般待她好。 外祖母和舅舅说话,还将她遣出去,不肯让她听到一言半语。舅母仿佛对她也有了戒心,都是因为姚婉宁。如果姚婉宁没有在外祖母前面告她一状,她何至于此。 蒋静瑜静静地坐在马车里,马车缓缓前行,却走了两步就又停下来。跟车的婆子道:“这不是姚家的马车吗?这是从哪里回来啊?” 停顿了半晌,婆子又道:“这是姚七小姐从族里回来了吧!” 婆子说得热闹,外面也有马车车轮的声响。仿佛还不止一辆车从她身边走过,蒋静瑜胸口如同被压了一块石头。说不出的委屈和憋闷,看着那湛蓝色的车帘,却说什么也不想撩开帘子向外看。 她不想看,不想看那个姚婉宁风光的模样。 那会让她更加的愤恨。 她好恨…… 什么时候她也能让姚婉宁看看她的风光,让她能高高地抬起头来从姚婉宁眼前走过。 “四小姐,将来您会比姚七小姐嫁得更好。” 旁边的董妈妈忽然插嘴。 蒋静瑜仿佛被人戳中了心事,脸色顿时变了变,垂下眼睛训斥董妈妈,“好端端地提起这个做什么?” 董妈妈却没有受挫,笑着道:“您和姚七小姐不一样,姚七小姐靠得是家中富贵,在泰兴……有早早地拉住了崔奕廷,私底下就有了往来,才能有今天的风光。” 蒋静瑜听得这话扯了扯嘴角,“是不同,我父母早亡,本就没有人为我做主,外祖母又因为妍姐的事恼着我,如今四叔虽然又被朝廷重用,到底也不是我的父亲,说什么将来会比姚婉宁嫁得好,官媒不过上门提了一个举人,外祖母就满心欢喜想要结了这门亲。” 说着话马车已经到了贺家。 蒋静瑜从车上下来,进了垂花门,就看到二舅母带着一个妇人走出来。 那妇人眉飞色舞贴着二舅母耳边不知在说些什么,看到蒋静瑜立即道:“这就是蒋家四小姐吧?” 贺二太太点点头,“正是我们瑜姐。” 妇人笑容又溢出来些许,“这么好的眉眼,当真是不多见,”说着向贺二太太点点头,“让老太太安心,那件事我若是做不成,就再也不敢登贺家大门。” 贺二太太目光闪烁,蒋静瑜已经低下头,紧紧地握起帕子。 不等贺二太太将人送走,蒋静瑜径直去了贺老太太房里。 贺老太太正笑着和身边的妈妈说话,见到蒋静瑜回来了,就招手,“快来坐坐,怎么又跑了一整日,可是累了?”就要吩咐身边的妈妈倒茶来。 蒋静瑜咬住嘴唇,“外祖母,方才那个人是谁?来做什么?” 贺老太太一怔,随即笑着道:“这事你先不要打听,将来定然告诉你。” “是不是因为我的亲事?”蒋静瑜抬起头来。 未出阁的小姐,怎么能这样胆大向长辈问这样的话。 贺老太太看向门外,身边的妈妈忙带着几个丫鬟退下去。 贺老太太道:“越来越没规矩,这话也是你问得的?” “外祖母喜欢姚婉宁,事事都觉得姚婉宁好,外面都说姚婉宁在泰兴就认识了崔奕廷,说到底和私相授受也没什么两样,怎么孙女才问问婚事,外祖母就责怪起来,”蒋静瑜越说越生气,“您是我的外祖母,心里却怎么能向着外人。” 贺老太太被蒋静瑜几句话气得心里一揪,“我也是为了你好,京中那谭家从前与你外祖父交好,谭家的孙儿去年考中了举人,今年虽说落了榜,下次春闱定然能考上,到时候也会有个好前程。” 举人,将来有能做几品官,外祖母却这般看好谭家,生怕谭家不肯答应似的,将她看成了什么? 蒋静瑜豁然一笑,“谭家若是不愿意,外祖母也不必强求,那样的小门小户孙女却也是看不上。” 贺老太太被气得发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蒋静瑜点点头,“孙女知道。” 贺老太太扶着椅子站起身,低头看着下面的蒋静瑜,“从前我只当你是争强好胜,以为这样的性子也好,将来能撑起一个家来,没想到你竟这般妒忌,外祖母是过来人,劝你一句,人要豁达些,才能有好日子。” 蒋静瑜垂下眼睛。 贺老太太将管事妈妈叫进来,“让四小姐闭门思过,她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让她出门。” …… 听说婉宁回来了,姚宜闻让人先将院子收拾出来,热热闹闹就将婉宁迎进屋。 婉宁先去给姚老太太请了安,姚老太太正要发作这个孙女不够规矩,在泰兴时竟然避而不见,不将她这个祖母放在眼里,皇后娘娘就让人送来了赏赐。 内侍笑着道:“老太太可是有个好孙儿,等嫁去了崔家,将来就是富贵荣华,羡煞旁人。” 几句话让姚老太太举得心里舒坦,总归是她的孙女,只可惜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个,内侍走了,也不好再责问婉宁,姚老太太也就摇摇手作罢。 婉宁站起身,屋子里传出祖父咒骂的声音,祖母一脸的晦涩和疲倦,眼睛垂下来顿多了几分苍老,颤巍巍地站起身,吩咐丁妈妈,“去给老太爷拿药来,该吃药了。” 丁妈妈端了药进去,立即就传来丫鬟的惊呼,然后是碎瓷声响。 姚老太太脸色更加难看,向婉宁挥挥手,“路上劳累,回去早些歇着吧!” 婉宁回到屋子里,童妈妈已经打听了消息,“老太太是前些日子到的,回来之后责罚了蒋姨奶奶,蒋姨奶奶受不住出来就撞了柱子,之后蒋家来领人,老太太答应让蒋姨奶奶出去养病。” 蒋氏走了。 五叔中了状元,随后蒋氏就被蒋家人接走,说是出去养病,就是不再给姚家做妾,没想到祖父就这样轻易地将蒋氏放走。 放走了蒋氏,五叔和这个家再没了关系,福建出了事,张戚程也定然会被连累,张家眼见就要倒了,五叔也离开了姚家,这肯定不是个巧合。 婉宁正要仔细思量,外面的落雨道:“老爷来了。” 姚宜闻撩开帘子进了屋,才隔了几日,父亲就变了模样,眉头紧锁,额上多了几道皱纹,整个人如同蒙了层灰尘,眼睛里也满是阴郁,脸上被张氏抓的痕迹明明已经掉了,却又仿佛永久地留在了上面。 小时候抱着她满脸笑容的父亲已经不见了。 “这一路可走的顺当?”姚宜闻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女儿。 婉宁道:“有大伯父照应,转眼就到了京城。” 姚宜闻点点头,看看屋子里的东西,“崔奕廷也回京了,礼部和崔家定了婚期,过两日就要来催妆,你屋子里的东西也该搬去崔家,你母亲又才小产,身子还不清爽,不如就将你生母叫过来。” 父亲在这时候提起母亲。256   ☆、第二百五十七章 昏招 婉宁看向父亲,“我母亲过来帮忙算是什么身份?父亲可想好了?” 女儿晶亮亮的眼睛看着他,他顿时有几分的难堪,再也坐不住,“我也是怕家里人手不够筹备不周,马上就要行及笄礼……” 这门亲事由礼部主持,皇后娘娘添妆,作为主母的张氏却百般不愿,父亲是怕张氏做出什么难看的事。 到时候不免被人看了笑话。 父亲在这时候想起母亲,未免太晚了。 婉宁道:“父亲早就将母亲休了,这些事做好做不好又和母亲有什么关系?” 姚宜闻面上一紧,顿时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屋子里十分安静,姚宜闻尴尬地挪动了脚,想要径直出去却又觉得不太妥当,女儿去泰兴那么长时间都做了些什么他不知道,接下来成亲心里又有什么打算。 眼见婉宁就要嫁进崔家,家里许多事却都没有做好,张氏不是托病就是以照应父亲为借口,他主张多加些嫁妆,张氏立即高声反对,还要将嫁进姚家时的嫁妆单子拿出来与他清算。 他想要将家里的事交给下面的妾室,却听到的都是推托的话。 这样一来,不知不觉地他就想起沈氏。 从前家中贫寒时,沈氏不求助娘家也能欢欢喜喜过个年,族中有什么礼节往来,沈氏也能安排妥当。 不如就将沈氏请来,这样一切都迎刃而解。 女儿平日里和沈家也不少了往来,定然会欢欢喜喜地将沈氏请回来,谁知道张口就被堵了回去。 姚宜闻张开嘴动了两下。 婉宁只是径直地看着他,姚宜闻再也支持不住。只能在女儿面前落荒而逃。 姚宜闻从屋里走出去,童妈妈迎上来道:“小姐怎么不答应呢?有娘子在这边,小姐的亲事就更加顺当。” 婉宁笑起来,“我是皇上赐婚,礼部主持,皇后娘娘添妆,出了差错不是打我的脸。是打姚家和张氏的脸。父亲怕张氏不识大体就想要招来母亲帮忙,我母亲却也不是呼之则来,挥之即去的。拿到休书那天,姚家和父亲的事就跟母亲无关。” …… 姚宜闻想要再和张氏商量婉宁的婚事,刚进了屋,张氏沉着脸冷笑一声。将嫁妆单子放在矮桌上。 “老爷看看,这是我嫁进姚家时带的嫁妆。如今还剩下多少?老爷若是想要给婉宁添妆,就拿姚家的物件,不要拿我的东西来送人,”张氏目光中满是轻蔑。“老爷不顾念我张家的情意,口口声声要看大局,如今也要让妾身看看。老爷能不能又安了前院的老太爷,又给婉宁长了脸面。” 姚宜闻话还没出口。却被张氏这样数落一顿,耳边如同雷鸣般,忽然就来了脾气,指着张氏,“从前骗我不肯有孕,怀上孩子又折腾掉了,你看你早就厌烦了做姚三太太,既然如此,就让人将你的嫁妆备齐,一起送你回张家,再也不要回来。” 张氏顿时愣在那里,她从来没想过姚宜闻说出这种话,“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姚宜闻冷笑道:“我要休了你。” 张氏瞪圆了眼睛,“老爷要休了我?是想要再将沈氏抬进门,老爷这笔账算得真清楚,靠上了崔家,就看不上我们张家,老爷休了我可以,让我将欢哥带走,我就……” “可笑,”姚宜闻道,“欢哥是我姚家的子孙和你有什么关系?” 和你有什么关系。 张氏浑身颤抖起来。 “你是病坏了脑子不成?大周律哪一条写着母亲被休,生下的孩子也能跟着母亲会娘家?”姚宜闻眼睛几乎能冒出火,眼前还浮起张氏裙子上的血迹,他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张氏整个人垮下来,没有欢哥她还有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 可如今她却不能说出欢哥的身份,张氏瞪着姚宜闻,眼泪豁然就淌下来。 她不能说,父亲如今失势,还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她现在不能透露半分。 “老爷,太太,怒气当头不能将说出的话信以为真啊,”如妈妈急忙劝说,“七小姐眼见就要出嫁,我们家里这时候有乱子 就要被人看了笑话,万万不可啊。” 姚宜闻眼看着张氏的肩膀落下去。 姚宜闻挺直了脊背,“想要做姚三太太,就将后宅打点好,若不然就回去张家,婉宁的婚事若是出半分差错,你就等着一纸休书。” 姚宜闻走出屋子半晌张氏还没有缓过神来,如妈妈试着去喊张氏,张氏木然地看着如妈妈,“去将范妈妈叫过来。” 这时候叫范妈妈,是因为八爷? 如妈妈低声道:“要不要也将八爷叫过来。” 张氏摇摇头却很快又点点头。 如妈妈立即退下去。 一盏茶的功夫范妈妈已经到了张氏房里,如妈妈将下人带出去,张氏的视线从远处收回来,落到范妈妈眼睛里,然后伸出手捉住范妈妈,“要想个法子将欢哥带出去。” 范妈妈不明就里。 张氏道:“要让欢哥离开姚家,离开这里。” 范妈妈急忙道:“太太这时候要稳住,千万不要做傻事,就算将八爷带出去,姚家也不会善罢甘休,再说……您要将八爷带去哪里?” 是啊,她要将欢哥带去哪里?如果父亲受牵连不能托付,她又能信谁,难不成要永远这样忍下去。 不行。 她要想办法。 “若不然,托付给五老爷?”范妈妈看向张氏。 张氏整个人瑟缩一下,却很快又摇头,“不……不……不行……我要和父亲好好商议。” …… 崔奕廷招安了王卢江,王卢江将手下和一百多艘船及船上配备的利器都交给了裴明诏,王卢江一家就这样手无寸铁地跟着崔奕廷进宫叩见皇上。 王卢江当场呈上闽浙一带海域及藩国的地图。大大的海图铺满了养心殿,皇上也从宝座上起身走过去查看。 这是高宗以来最清楚的海图。 不过是一场招安,几家欢喜几家愁。 邓嗣昌已死却案子照样查下去,福建巡抚虽是先帝在世时的老臣也被查办,御史台弹劾邓嗣昌吃空饷,勾结海盗和倭人,霸占田地。草菅人命。僭侈逾制等二十条罪名。 邓俊堂盼着邓家将他从大牢里救出去,却听了刑部官员宣读查办的圣旨,立即就吓尿了裤子。 被人从顺天府大牢里拖出来挪去刑部的路上。邓俊堂如同一块死猪肉仿佛已经失去了生气,上了囚车突然见到天日,他就挣扎起来想要逃跑,立即就被差役当场打了杀威棒。 …… 裴太夫人让人打听着消息。 “侯爷这次是立了大功。”管事眉飞色舞。 话音刚落。下人就来禀告,“族里的二太太来了。” 裴太夫人忙让人去迎。很快裴家女眷就坐满了花厅。 说到裴明诏立功,裴太夫人笑着颌首,“也是误打误撞。” 裴二太太立即道:“哪里呢,多亏了侯爷会识人。推了和邓家的亲事,否则这次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几个人欢欢喜喜说了会儿话,裴太夫人吩咐下人去摆宴席。管事妈妈匆匆忙忙进屋,“太夫人。孙家来人了,要见您。” 裴太夫人目光闪烁,“是从广东来的?” 管事妈妈点点头。 广东按察使孙家向来和邓嗣昌来往密切,这次定然是为了邓嗣昌的事才找到这里,明诏才立了大功,孙家上门定然是来求帮衬。 裴太夫人皱起眉头,“就说府里有事,我不好见客。” 管事妈妈道:“听说还有女眷。” 那就更不能见,到时候怎么能说得清楚,裴太夫人挥挥手,管事妈妈再也不敢多说,忙退出去。 裴家大门关起来,孙家下人垂头丧气地去回话。 马车里的孙太太顿时哭起来,“这可怎么办?裴家也不肯帮忙,你父亲可就没救了。” 孙二小姐垂下眼睛,从前裴家总是热络相迎,裴太夫人拉着母亲总要说上半天的话,而今家里出了事,裴家就闭门不见,她不进那扇大门未必就是坏事,“既然不见就不见吧,母亲别急,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 婉宁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发髻上的白玉镂空寿字簪,是刚刚及笄的庆安郡主为她簪上去的。 族里的女眷帮忙张罗宴席,她说了两句话就避进了屋子,姚宜先的正妻邓氏笑着道:“没见过这样着急的,今天才及笄,明天就要来抬陪嫁,五天之后就来迎娶,可见崔家多着急要我们婉宁进门。” 婉宁也没想到钦天监将日子定的那么早,比开始定的日子提前这么多,定然是崔奕廷从中动了手脚。 “婉宁,”裴*还没有撩开帘子,声音已经先到了,看到婉宁头上已经戴了发簪,就一脸失望,“不过来晚了一会儿,怎么就结束了。” 闻到裴*身上檀香的味道,婉宁抿嘴,“这是从哪里来?” “跟着族里的长辈去大慈寺听讲经了。” 说到这个裴*眼睛收回来,脸上有些微红,虽然只是一闪而逝还是被婉宁看了个正着。 婉宁笑着道:“都学到了什么?” 突然被问起来,裴*目光闪烁,应付着,“还不就是那些,”然后想起什么,眉眼挑起来回婉宁,“不生生不可说,生生亦不可说……” ***   ☆、第二百五十八章 准备 裴*忽然打起佛语来,婉宁有些诧异,“难不成是被罚了抄佛经?” 被婉宁打趣,裴*伸出手来给婉宁呵痒,“你就不能盼着我好些,难不成我好端端的就不能听些禅语。” 婉宁边笑边躲,“不生生不可说,生生亦不可说,后面是什么?可还记得?” 裴*笑着再不肯说。 婉宁道:“说是听禅,该不会就学了一句。” 两个笑了半天,裴*看到婉宁襟上别着一只七彩蝴蝶,“这是怎么做的?真是别致。” 婉宁捂嘴笑,凑到裴*耳边,“是我一个族姐做的,不过她这个蝴蝶不能随便送人,你想要?” 裴*点头,“怪不得,我说一般人没有这样的手艺。” 婉宁用手微捂着嘴,“等你要成亲的时候,我去帮你求一只来。” 裴*的脸霎时红了。 落雨端了茶上来,裴*喝了口茶,看着婉宁,“多亏了你,否则现在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婉宁知道裴*说的是邓家的事。 “都是你自己的功劳,坚持自己的道理。” 要不是裴*一直坚持,裴太夫人也不会答应和邓家退婚。 裴*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道:“你说随心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到底人该随心,还是该收敛心性规规矩矩的好?” 婉宁正在低头倒茶,没有瞧见裴*的神情,以为她在玩笑,“不过一阵子不见,你还真悟道去了。” 说完话没有听到裴*的笑声。婉宁抬起头来,看到裴*迷茫的眼睛,才知道她这句话不是随便说说。 裴*将目光挪过来,满脸询问的神情,“我觉得……人这一世……活得很累,到处都被牵绊着,想要做什么却做不得。不想要做什么偏偏必须要去做。难得有自在,笑过之后却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真不知是该放开心怀。还是收敛自己,如果做个规规矩矩的人或许就没有了这些的烦恼。” 裴*还真是有了愁思。 婉宁道:“是不是家中又在给你张罗婚事?” 裴*轻轻颌首,“母亲说过些日子就带我出去宴席。” 将闺阁中的小姐带出去宴席,一般都是为了张罗婚事。 裴*道:“有时候我想。真的应该剪了三千烦恼丝,只身上山修禅去。”说着顿了顿,“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自在。” 裴*看起来十分的沮丧,婉宁拉起裴*的手,“有时候不必想那么多。只要不伤害别人,自在些也没什么错。” 裴*道:“真的么?” 婉宁颌首。 裴*偏头靠在婉宁的肩膀上,“等你嫁了人。兴许我们来往就不会这样方便。” 婉宁失笑,“怎么会。我请你过去做客,你心里有什么不快就来跟我说。” 裴*轻轻点头,“我哥哥真是错过了一桩好姻缘,你……应该做我的嫂嫂,那样我哥哥会高兴,我也会觉得欢喜。” 婉宁握紧裴*的手,“在说什么胡话。” 裴*豁然笑起来,恢复了从前爽朗的模样,跟着婉宁包红包,红红的纸将两双手的指尖都染红了。 …… 崔家,刚刚修葺了第三进院,院子里种了许多花树,崔夫人走过去瞧,吩咐下人,“梅花树不要太多,种些桃花过去,屋子里多摆几盆石榴,让他们好早些生子。” 高妈妈应着道:“我这就去安排。” 两个人正说着,下人来道:“夫人娘家的二姨奶奶来了。” 崔夫人不禁欣喜,“这么快,不是还要四天才能到吗?” 下人道:“听说是路上遇到了旧识,就搭了船因此走得快些。” 崔夫人在垂花门迎了赵氏,赵氏笑着道:“没想到能早些到,这下好了就能多帮衬你些,”说着向府里张望,“谁嫁给了你们家,可是天大的福气,这里里外外都张灯结彩,你家姑奶奶当年嫁给宗室也不过如此。” 崔夫人道:“这是皇上赐婚,自然要办得隆重些,也算不负皇恩,许多事还都是礼部帮忙张罗。” 赵氏立即满脸羡慕,吩咐下人从马车里取出大大的包裹,“你是第一次娶媳妇难免许多事不清楚,我可是过来人,我从前犯的错如今可不能出在你身上。” 崔夫人满脸笑容,“哪里有什么错,都是那些礼数。” 赵氏一本正经,“那可不一样,你那媳妇不知品貌如何?进门之后能不能听话,奕廷是个好孩子,若是跟着媳妇一条心,就要将你这个娘忘在脑后,可别说我没提醒你,光顾的那些脸面最后亏的是自己。” 崔夫人摇摇头,“都是京中的闺秀,礼数是不会少了。” 赵氏不肯依,吩咐下人去厨房拿了一块和好的面,捏成面饼,又压上口,一条条纹理捏起来,然后递给管事妈妈,“放在床下,让新媳妇进门之后不敢在奕廷耳边吹枕头风。” 崔夫人不禁失笑,“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法子?咱们京中不兴这个。” 赵氏正色道:“我们这些人家也就罢了,你们崔家是外戚,掌家大权不在你手里握着,假以时日定然要出乱子,我为何来到京中,就是知道你心里软,难免被人拿捏,三言两语哄了你高兴,你就什么都依着他们,不说防备,就说他们到底年轻,岂能胡乱行事,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寻常人可不会这般。” 崔夫人点点头,二姐嫁得早,就恰逢夫家出事,跟着丈夫就回去了族中,难免沾染那些世俗的风气,却到底都是为了她好,就让高妈妈,“收起来吧,就算是我娘家的风俗。” 赵氏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快跟我讲讲奕廷的媳妇到底怎么样。” 崔夫人不着急,“二姐这次来京中能住多久。” 赵氏道:“这次不急,要多些时日,你姐夫谈了一笔买卖,做好了我们一起回山东。” 崔夫人笑道:“那可好,等奕廷成了亲也该给奕征张罗了。” 赵氏没有想到,怔愣片刻,“那可好,反正已经是从前定下的事,早该有些消息,免得让人家好好的女儿心中没有着落。” 崔夫人点点头,原本是要等到奕征考上功名定亲也就好看些,谁知道奕征落了榜,再等三年未免时间太长。 谭家的女儿和奕征是同岁。 人逢喜事精神爽,奕廷从前不在家中住,而今成亲就愿意搬回来,父子两个的关系仿佛也缓和不少,崔夫人觉得额头上的皱纹都开了些,笑着和姐姐去屋子里说话。 崔奕廷从衙门里回来,换了衣服就去书房里,崔奕征正提着笔发愣,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脚步声就抬起头,立即去迎崔奕廷,“二哥今天怎么回来这般早?” “昨晚当值。” 兄弟俩说着坐下来,崔奕廷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帖子,上面写着几句禅语,“不生生不可说,生生亦不可说,生不生亦不可说,不生不生亦不可说,生亦不可说,不生亦不可说。” 崔奕廷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时候参了禅?” 崔奕征低下头去收字帖,“就是突然想起来就写下来,也没什么。” 崔奕廷看着弟弟模样还似寻常,想起上一世崔奕征退掉了谭家的婚事,害得谭家小姐投缳自尽,之后崔奕征又迷上了参禅,三天两日往外面跑,气得母亲生了心疾从此重病不起,父亲怨他先退掉了陈家的婚事,因此带坏了奕征,后来奕征死了,他也就再也不回家。 这一世他改变了那么多,杀了邓嗣昌,就要娶到自己心仪的女子,那些事还会不会发生? “今年会开恩科,”崔奕廷道,“你还是早些准备,暂且将其他事放在一旁。” 崔奕征很是惊喜,“朝廷要开恩科?这么说我又可以入场了,”说着扬起眉宇,“哥哥放心,这次我定然能考上。” 崔奕廷点点头,至少目前来看,弟弟没有半点的征兆会退婚。 说不定改变了一件事,从此之后其他事也会跟着都变了。 …… 屋子里的东西都被抬走,婉宁在屋子里转了转,到底是住了些日子的地方,突然要离开,心里难免也跟着空落落的。 不论是在现代还是在这里,她是第一次成亲,只要想到要被抬去一个陌生的家中,和才相熟的人生活一辈子,不免有些心慌。 虽然她从心底里已经接受了崔奕廷。 那种感觉,自然而然地发生,也不知是理智还是爱情,或者是介于两者之间。 婉宁刚在软榻上坐下,童妈妈进来道:“小姐,您猜谁来了?” 童妈妈眉宇中满是惊喜。 婉宁道:“舅母来了?” 童妈妈摇头,“不是,是二房老太太来了。” 二祖母怎么会过来,婉宁急忙起身去迎二老太太,就在二进院里祖孙两个人见了面,二老太太满面红光,一脸慈祥的笑容。 婉宁急忙过去搀扶,“二祖母身子还不好,怎么会来京中。” 二老太太握住婉宁的手,“你成亲,我怎么能不来,不止我来了,还带了你族里的哥哥们,过两日还要他们将你背上轿跟着去崔家,宴席上还要招呼好姑爷。” **** 下一章就出嫁喽   ☆、第二百五十九章 出嫁 婉宁将头枕在二老太太腿上,听着二老太太说从前的事。 “我刚成亲那会儿,天不亮就梳妆,一群人围着上了花轿,好像就做了一场大梦,梦醒了就在夫家了,以后的日子啊,说是和在娘家一样,其实就是自己哄骗自己,哪里一样呢,在家中不用事事周到,就算做错点小事,谁也不会埋怨,在夫家就不一样了,就算你做的都是好的,只要有一件事不对,就会被人记在心上,现在想想那时候也是傻,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媳妇,自己何必去争那个。” “最重要的就是只要无愧于心,未必要事事都迎合旁人,孝敬长辈、相夫教子不必说,平日里的琐事上该有性子的时候就要使性子,何必被人摆布。” 二老太太在姚家素有威名,这样还后悔从前太过顺从,婉宁想着就笑起来。 “笑什么?”二老太太道,“要不是想开了,我哪有母老虎的名声。” “这崔家,规矩大,不过这也不怕,只要礼数上不要做错,夫君和你一条心,婆婆对你还算信任也就好了。” 二老太太拉起婉宁的手,“你年纪小,不要急着生育儿女,免得伤了身子,我让尹妈妈跟着你就是这个意思,将来你有什么事只管问她,若是你婆婆催起来,你就说月事不调,为了将来稳固两年再说。” 婉宁点头。 二老太太叹口气,“真是不该让你这么早出嫁,可惜你祖父是个势利小人,你祖母鼠目寸光,你父亲软弱无能是个睁眼瞎。你继母又是个心肠狠毒的泼妇……” 二祖母说得惟妙惟肖,婉宁又忍不住笑起来。 “从今往后啊,家里就不能事事护着你了,自己养大的女儿就这样送出去,真是让人心疼,看着你们一点点地长,教你们将来独自掌家。真是矛盾。明明不想让你们走,却又要不遗余力将你们向外推。” “我的孩子啊,将来你可要过上好日子。否则祖母在家中要哭瞎了眼睛。” 婉宁抬起头,二老太太眯着眼睛看过去,“让我想起我年轻的时候,这样的年纪可不正应该出嫁。” 二老太太仿佛是在劝说自己似的。 “是该出嫁。” 婉宁仰着头。看到窗外,外面正是风和日丽。一年中好的时光,也是最容易丢了的时光,眨眼间就再也没有了闺阁女儿的日子。 …… 准备了几个月,姚家上下焕然一新。天不亮所有下人都起身忙碌。 婉宁迷迷糊糊地进了澡盆,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醒了,简单地收拾好。安怡郡主带着全福夫人来给婉宁开脸、梳头,大家热热闹闹地折腾了好一阵子。天才有了一点点的亮意。 张氏看着屋子里一片喜气洋洋,自己站在那里,就如同被火烧般,汗水慢慢地浸透了衣服,然后这股又湿又热的气顺着她的领口一直冲到她脸上。 “三太太,您这是怎么了?怎么满脸都是汗。” 屋子里的女眷惊讶地看着张氏。 张氏道:“可能是穿的衣服多了些。”她不过说了一句,屋子里所有的目光就都落在她的身上。 那些目光又是怀疑又是讥诮,仿佛都在看笑话般。 张氏气得浑身颤抖,却在人前又不能表露出来,强撑着笑容。 童妈妈心里一阵痛快,三太太素来待小姐不亲厚,这本是人人都知晓的,加上这次广恩公因为邓嗣昌的事被都察院查办,外面早就有传言说三太太要在小姐成亲的时候弄出差错来。 现在所有人都在看着三太太,想知道三太太要弄出什么幺蛾子。 三太太但凡有半点不合时宜的举动,立即就会被人注意。 今天是小姐的婚事,也是三太太最难熬的一天。 张氏度日如年,却礼数一个也不能少,二老太太做主让姚家男丁拦门,一道道的门拦下去,崔家迎亲的队伍叫喊声就越来越大。 姚宜州想起崔奕廷不由地皱起眉头,“这样行不行?”崔奕廷看起来可不是软性子的,万一惹怒了他,说不定脸上就不好看。 关键是要把握个度。 姚宜州将姚承祖几个叫过来,“拿捏着点,别太过分。” 姚承祖几个玩得正兴起,嘻嘻哈哈,“大伯放心,我们心里都有数,七妹夫跟我们也差不多年纪,我们心里有数。” 姚承业带着人爬上了墙头,正要再给新郎官出题。 看到脚底下密密麻麻的人,不由地吓了一跳,为首的那个穿着一身的吉服正抬头看过来,脸上带着笑容,虽是眉宇飞扬,其中却藏着几分的威势,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从那波澜不惊的面孔下窜出来。 一眼望去探不到底,更别提怎么才能拿捏分寸,姚承业一时愣在那里,不知道要怎么应对才算妥当,突然怕自己准备的题目太过简单,让人笑话。 乌压压的人都看着他,尤其是新郎官周围,看起来都是贵气十足,一个都不能得罪。 “大舅舅出题啊。” 有人笑喊了一声。 姚承业还没有张嘴,就听到有人说:“大舅舅心疼妹夫要开门了,快啊,喜乐起来。” 姚承业解释,“还没有……还没有……” 声音却被喜乐压制住,姚承业忙喊着,“别开门,别开门。”就要从墙头上下来。 却刚转过头,就看到从旁边窜出了张黑脸,姚承业顿时吓了一跳,整个人就跌向墙外。 里面的姚承祖吓了一跳,恐怕出了闪失,就听到外面大喊着,“大舅舅都出来迎客了,快开门,快开门。” 这门就再也守不住了。 大门一开,崔奕廷先进门,然后是乌压压的迎亲队伍,姚承业被高高地架着进了门,姚承祖见到姚承业安然无恙地苦笑,知道彻底上了当,却很快被迎亲队伍拉过去说笑,两家人笑着闹在一起。 新女婿进门之后要去拜长辈。 姚宜闻和张氏在堂屋里坐下,等着崔奕廷过来,只听到喧闹的声音由远及近,张氏整理了衣襟,正准备拿出长辈的架势来,想要崔奕廷和婉宁向她低头,或许也只有这一天了,众目睽睽之下,不怕他们不尊礼数。 “来了,来了。” 下人一路过来报信,下人备好了茶水,姚宜闻不免有些紧张,长长地吸了口气,他和崔奕廷之前见面的气氛不是很好,这次婉宁成亲,他也是好不容易才拿出长辈的架势来。 姚宜闻抬起头看到一身吉服的崔奕廷大步进门。 姚宜闻差点就要起身,咳嗽一声才又坐稳。 崔奕廷看向面前的姚宜闻和张氏,姚宜闻又是紧张又是激动,张氏装模作样地板起脸想要露出几分和蔼、威严的神情,却因为和心意相违,脸上的皮肉不合时宜地抖动。 两个人不似长辈,就像第一次登台的戏子,让人看着可笑。 他今天要从姚家娶走婉宁,想要的是姚家长辈的真心的嘱托。 崔奕廷抬起头,“二老太太在哪里?从前在泰兴,我只知道若不是二老太太拦着,婉宁便进了家庵,没有今日之事,今日之喜当拜谢二老太太。” 张氏顿时脸色发青,崔奕廷怎么敢这样。 姚婉宁已经惊世骇俗,这崔奕廷也是如此,这两个人就不怕被人议论。 他们不怕,怕就不敢这样做。 张氏睁大了眼睛看姚宜闻。 姚宜闻的脸陡然红起来,没想到崔奕廷会要去谢二伯母,还将在泰兴的事拿出来说,就像众目睽睽之下,揭了他一层皮。 崔奕廷向来说一不二,崔家长辈都管束不了,他一个岳父又能如何,总不好让人看了笑话,姚宜闻看向屋子里的管事,管事这才出面,“小的这就去禀告二老太太。” 管事在前面走,崔奕廷转身出了屋,没有半点的停留。 听着喧哗声越来越远,屋子里豁然变得无比安静。 姚宜闻端坐在椅子上,就听到身边的张氏传来一串“咯咯”的笑声,手夸张地指着他,满脸恨意,“你还想靠着女婿,他都没将你放在眼里,真是可笑,哈哈哈,真是可笑至极。” 姚宜闻额头青筋浮动,只想要扑过去掐住张氏的脖颈。 张氏瞪圆了眼睛,没有半点地惧怕。 姚宜闻如同一只斗败的公鸡,站起身灰溜溜地走出了屋子,明明已经到了夏天,风吹到他身上,却让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噤,明明想要躲开却不禁追着那热闹的声音向前。 “老爷,”来往的仆妇停下脚步,“老太太让奴婢来问,新姑爷怎么去给二老太太跪下了,是不是下人领错了地方。” 给二伯母跪下了。 新姑爷没必要行这样的大礼。 崔奕廷名声在外,他就对崔奕廷不抱这样的希望,只要他能喊他一声:岳父。 却没成想受大礼的是二伯母,就因为二伯母替婉宁做主,拦着父亲,没让父亲将婉宁送去家庵。 就这样简单,崔奕廷就记在心上,由此可见崔奕廷是个心怀恩义的人,这样的人却让他那般难堪,可见他做错了多少事,如何让人看不起。   ☆、第二百六十章 失落 定远侯世子张罗着让人将赏赐的银裸子抬进门,都是用洒金的红纸包了,红彤彤的很是喜人。 如妈妈在旁边看着,不禁觉得眼热。 “那可都是锦衣卫。” 有人轻声议论。 撅着屁股搬东西的那些人都是平日里让人望之胆寒的锦衣卫。 “发红包的是定远侯世子。” “那边还有景郡王。” 迎亲这天看的就是男方来多少人,都是些什么官职,凡是男方稍有些头脸的亲戚都会过来捧场,跟着七姑爷过来的除了崔家的人,都是七姑爷的私交,之前她就听说,京里有几家和崔家的婚事撞在一起,因为宾客都来了崔家,所以错开了日子。 如妈妈不禁在心中叹了口气,太太嫁过来的时候,她见到站在一旁的七小姐,当时还想,这女娃娃现在看着富贵,将来不会有好日子过,继母哪里能及得上亲娘,太太又比旁人更加好高骛远,眼睛里揉不得半点的沙子,果然让她言重,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太太就容不下七小姐。 七小姐是哭哭啼啼离京,谁能想到长大之后会风光地回来不说,还被赐了一门好婚事,真是风水轮流转,如今凄凉的是太太这个继母。 她心里虽然向着太太,也不得不说一声,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太太有今日,也不全怨旁人。 否则是不是能求了七小姐在姑爷面前说几句,出面保保公爵爷,至少护住家中的爵位。 府里热闹,如妈妈也不能露出欢喜,免得伤了太太的心。只得带着人去服侍张氏。 …… 沈四太太拉着婉宁说话,沈氏不便过来,就捎了几句话,让婉宁欢欢喜喜地嫁去崔家,将来夫唱妇随。 听着舅母的话,婉宁眼前一阵模糊,鼻子有些发酸。 沈四太太道:“等嫁去了崔家。也不是不能来往。你总是要去铺子里查看账务,到时候就让人知会一声,你们母女照样见面。” 舅母是怕她心中担心嫁去崔家之后没有理由去沈家。婉宁点点头,“不管到什么时候我只认一个母亲。” 沈四太太听得这话,眼泪就落下来。 “二老太太来了。” 屋子里的女眷听到有些惊讶,没想到姚家二老太太这时候会过来。 大红锦缎帘子掀开。二老太太满脸笑容地走进来,婉宁忙上前将二老太太搀扶到炕上坐下。 看到沈四太太。二老太太笑着道:“家中一切可安好?” 沈四太太忙道:“托老太太的福,都好。” “哪是托我的福,是你们夫妻仁善,家风又正。将来必定差不了,”说着顿了顿,“辰娘身子如何?让她过来。我们好久都没见了,也该说说话。” 沈四太太道:“改日定然让辰娘来看您。” “改日做什么?”二老太太转过头。“就今天,不过就是几步路,让人接过来。” 沈四太太不禁怔愣,“这……” 二老太太抬起头向屋子里看去,“有什么不妥?这家里家外的多少人都到了,多不了她一个。” 沈四太太脸皮发紧,不敢做主,却不知道怎么说,只是目光闪烁,“这不好吧,还是将婉宁送走了,别误了吉时,姑爷还在等着。” 二老太太却不说话,拉起了婉宁的手,“打扮起来更漂亮了。” 婉宁向门外看去,方才喜娘就说,崔奕廷已经进门了,按理说拜过了长辈就会过来接她出门,怎么却在这里停下来。 童妈妈从外面进来,看到愣在那里的沈四太太,忙上前扯了扯沈四太太的袖子,“您还是快过去吧,姑爷在外面等着呢。” 姑爷不进来接婉宁,是在等辰娘来送亲? 沈四太太豁然明白过来。 …… “二老太太要让沈氏过来说话。”管事慌慌张张地禀告姚宜闻。 这时候叫沈氏,是婉宁的意思还是二老太太的意思。 不管是谁的意思,这件事处理不好闹起来了就要让人看笑话。 管事道:“我们到底要怎么办?” 迎亲的队伍里除了达官显贵还有宗室,别看就是站在那里笑着说话,哪一个都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 “姑爷呢?”姚宜闻转过头去问。 管事道:“在七小姐院子外站着,也不进去,不知道钦天监算的是什么时辰会不会迟了。” 姚宜闻想想方才崔奕廷的态度,从他这里出来径直去了二老太太那里,二老太太才主张让沈氏过来,至少崔奕廷是想促成这件事。 这应该也是婉宁的心思。 姚宜闻道:“那就让人去请吧!” 管事不禁惊讶,“老爷的意思是我们去将……” 姚宜闻点点头,他欠了沈氏和婉宁的,二老太太愿意担这个骂名,成全沈氏和婉宁,他又怎么能横加阻拦。 姚宜闻道:“快去快回,别真的误了吉时。”如今有了机会,他也该做些他能做的。 …… 下人上前打帘,一身粉色褙子的沈氏快步走进屋。 见到母亲,婉宁忽然之间有种别离的感觉。 怪不得女儿出嫁时见到母亲会掉眼泪。 从前都是母亲在身边照顾她,而今她就要上花轿,从此往后自己独立生活,再也不是姚七小姐。 满屋子的喜气衬得沈氏的身影比往常单薄许多。 沈氏满脸笑容,目光匆匆地从屋子里每个人身上扫过,上前给二老太太行了礼,才坐在婉宁身边。 没等和婉宁说话,却伸手整理婉宁的衣衫,“一会儿就要上轿了,东西都准备齐全了?” 婉宁颌首。 沈氏抬起眼睛来,母女两个四目相对。沈氏眼睛里闪出几分泪光,忙别开了眼睛,笑着和身边的女眷说话,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了,大喜的日子千万不能哭,她掉眼泪也会惹得婉宁落泪,定然要婉宁欢欢喜喜地嫁去崔家。 “母亲。”婉宁的声音从身边响起来。 沈氏还是没忍住眼睛里的泪水。 眼泪扑簌簌地向下掉。所以不敢抬起头来。 “母亲别哭。”婉宁拿起帕子给沈氏擦眼泪,自己也哭花了妆。 “好,好。”沈氏握紧婉宁的手,“都好,我就放心了,我是高兴。高兴的。” “我会时常去看母亲。”婉宁轻声安慰。 沈氏点点头,“不要惦记着我。要好好照顾自己。” 二老太太不禁叹息,婉宁六岁时就跟沈氏分开,成亲前这样短暂的相聚,沈氏能走进姚家送女儿上轿。外面人不知婉宁付出了多少的努力。 “到时辰了。”喜娘笑着提醒。 屋外顿时传来鞭炮声响,红红的盖头立即落下来,沈氏的笑容被盖头遮挡住。 崔奕廷走进门。看到穿着喜服的婉宁坐在床上,就那样静静地等着他走过去。 几步路的距离。让他恍如隔世。 安静,是那般的安静。 风从窗口吹进来,先晃动了帐子,然后是她腰间配饰的流苏,红彤彤的裙角微掀露出里面的绣鞋,双手平放在膝头,嫣红的袖子舒展地落在手背上,指间戴着白玉扳指。 风一卷上了盖头,吹开了一丝缝隙,露出她的下颌。 崔奕廷笑起来,是她,盖头底下是她。 他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喧闹离他们那么远,此时此刻他们之间只有彼此。 “该上轿了。” 姚承祖上前将婉宁背起来,慢慢地走出去。 在族兄背上,婉宁听到父亲的声音,“慢着些。” 眼看着婉宁要出门,姚宜闻沉声嘱咐姚承祖,姚承祖道:“三叔放心。” 婉宁不由地向姚宜闻站立的地方转过头去,小时候跟着父亲欢笑的情形顿时浮现在眼前。 姚宜闻还想要说话,姚承祖却已经走出了三进院,一阵悄无声息的落寞感顿时占据了他心头。 想要再向前追两步,却不料被自己绊了一下,跌跌撞撞差点就摔下去,幸亏被人拉住了胳膊。 姚宜闻转过头看到了崔奕廷。 以为崔奕廷又要板着脸随便应付一句,姚宜闻忙点点头,却不料崔奕廷道:“岳父留步。” 岳父这两个字叫得十分突然,让姚宜闻怔愣在那里,崔奕廷却已经身姿笔挺地大步走了出去。 人群随着新娘子拥出门外。 花轿抬起来,在喜乐中越走越远。 姚二老太太回去内宅,姚宜闻就要上前搀扶,却看到穿着粉色褙子的沈氏。 乌黑的鬓发,秀致的眉眼,白皙的脸庞上有一抹红晕,看起来还是那么的年轻,仿佛这些年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似的。 沈氏笑着陪二老太太说话,就好像从前他们回族里时的情形。 姚宜闻一时恍惚,那一刻将张氏抛诸脑后,只是觉得自己并没有休弃沈氏,一切都还照旧如前。 “老爷,该进去了。” 管事在身边提醒,姚宜闻才回过神来。 “老太太让老爷过去呢!” 是因为沈氏的事吧!姚宜闻觉得自己如同从云端落下,回到了现实。 红绫子还在风中飘荡,却整个府里都冷清起来,姚宜闻忽然有了个想法,他应该将沈氏接回来。 …… 花轿到了崔家,崔夫人笑着吩咐,“快,快,去门口迎着,看着点喜娘,别出什么差错。” 婉宁下了轿子,道喜的话不绝于耳,喜娘上前搀扶她,就听到有人道:“新娘子来了。” **   ☆、第二百六十一章 洞房 新人拜堂,大家都聚在了正堂里外。 崔夫人嫡亲二姐赵氏向堂下张望了两眼低下头道:“奕廷可比往日要规矩得多。” 崔夫人听着姐姐说话,自己也这样觉得起来,奕廷这个孩子向来不服管束,没想到今天却认真起来。 赵氏道:“你这个媳妇可是有手段的,刚刚进门就将丈夫攥在手里。” 虽然知道二姐心眼小,可是有些话听到耳朵里也觉得有几分的道理,看着奕廷周到的模样,就想起从前他在自己面前如何不听话。 崔夫人心里一酸,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头,不过奕廷夫妻和顺也好,正是她心中所求。 拜堂过后就是送新人进新房。 婉宁只觉得被人搀扶起来向里面走去,迈步进了门,坐下来就听到安怡郡主的声音,“多子多福。” 大炕上被撒了几把枣子、花生。 原来是安怡郡主做了傧相。 婉宁正想着是不是还有其他习俗,眼前豁然一亮,盖头被挑了下来,她抬起头和崔奕廷四目相对看了个正着。 穿着大红喜服的崔奕廷很英俊,眉眼就像被阳光照着般,清亮中透着几分朦朦胧胧的柔和。 “宾客都等急了,二爷快出去敬酒吧!” 外面早就闹成一团,仿佛崔奕廷不出现就要进来捉人。 崔奕廷道:“你先坐着,我敬了酒就回来。” 婉宁点点头。 崔奕廷这才被拉了出去。 婉宁让下人搬椅子来让安怡郡主坐下。 安怡郡主笑着道:“要让你自己在屋子里坐福呢。” 说着话,就有下人端了盘子进来,盘子里是几种小点心,下人上前行礼。“二奶奶,这是夫人吩咐厨房准备的点心,您吃些垫补垫补,二爷被前面缠住了一时半刻不会回来。” 安怡郡主眼看着点心摆上了小桌,“你这婆婆也是心细的,怕饿着你。” 其实落雨是带着点心的,等到屋子里没有人了就会拿出来给她吃。在家里的时候都筹备好了。可是闹了一上午她却没觉得饿,也不想吃东西。 安怡郡主笑着起身带着屋子里的几个人出去,临走前嘱咐婉宁。“多坐一会儿,等崔二爷回来,小厨房上饭菜,就看看端菜下人的眼色。这样就不会吃错。” 婉宁点点头,屋子里安静下来。 落雨过来道:“小姐渴了吧。奴婢这就去倒水。” 说着话一个圆脸的小丫鬟撩开帘子,手里提着刚刚烧好的水,向婉宁行了礼就去沏茶,红茶的香气顿时传出来。 小丫鬟将茶送到矮桌上。上前行礼,“二奶奶,奴婢碧水是夫人安排来伺候二爷、二奶奶的。” 婉宁向四周看了看。四处都是大红幔帐,薄的是软烟罗。厚些的是杭绸,隔扇间是宝瓶模样的落地罩,如意牡丹雕花,里间还有张软榻,临窗大炕上放着几只软枕,旁边的长案上摆着糕点和干果,都铺着大红的喜字。 婉宁盘腿坐在床上,让落雨将书拿来,正准备看上一会儿。 成亲之前童妈妈已经和她说了,进门必定要自己独坐几个时辰,没事的话就看看书。 书放在手里,婉宁不由自主地想起和崔奕廷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如何也想不到将来自己会心甘情愿嫁给这个人。 婉宁正想着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人又掀开帘子进了屋。 婉宁抬起头来没想到会是崔奕廷。 “已经敬完酒了?”婉宁下意识地问过去。 崔奕廷摇摇头,看着婉宁头上的凤冠,就问追进来的管事,“先给二奶奶换了衣服吧,庄王爷过来了,我要晚些才能回来。” 管事妈妈忙道:“还没吃点心喝合卺酒,若不然就让人将酒端上来。” 崔奕廷看向婉宁,婉宁手里拿着一本书端坐在那里,屋子里十分安静,下人张罗着去拿点心的功夫,崔奕廷走过去,“累不累?” 婉宁道:“还好。” 他坐在床边,彼此咫尺的距离,想想在养心殿里那一跪,虽然看起来是权宜之计,却也算得上是他精心算计,他还怕婉宁会生气,如今真的将人娶回来,他这颗心才算安然地落下。 喝了合卺酒,崔奕廷又走出去,童妈妈几个忙上前给婉宁卸妆换衣服。 凤冠霞帔看着漂亮,穿戴时间长了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在身上,换上轻软的中衣,婉宁松了口气,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吃了些东西就靠在迎枕上看书,书翻了一半的时候,崔奕廷敬酒回来。 崔奕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下的大红吉服,穿了蓝色的长袍,整个人清清爽爽,哪里像是刚喝过酒的人。 童妈妈看了看落雨,几个人慢慢退了下去。 屋子里就剩下婉宁和崔奕廷两个。 窗子开了一半,将风徐徐地送进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大红幔帐的缘故,婉宁觉得崔奕廷的脸有些红,她的心跳得也快了许多。 “你冷不冷?”崔奕廷低声道,“我将窗子关上吧!” 婉宁点点头。 崔奕廷起身去关窗,婉宁深深吸了口气。 按理说在现代耳听目染那么多,她也不应该太过紧张,古代这样的成婚却跟现代的毕竟不同,不知道说什么,却又不能这样大眼瞪小眼地一言不发。 崔奕廷已经关了窗子回来,坐在床边。 他身上有淡淡的皂角味道,修长的手指拉住了她的手。 婉宁抬起眼睛,他的手臂已经伸过来,将她牢牢地圈在怀里。 他的心跳声很快“噗通”“噗通”震耳欲聋。 两个人靠在引枕上,离得近了他身上淡淡的酒气钻进她的鼻子。 忽然想起她和沈氏离别时的情形,他就忍不住道:“我已经跟母亲说过,沈家和你手里的铺子崔家不会有人干涉,从前你怎么去沈家,以后你也不用向旁人说得清清楚楚,只是要让吴照跟着,不论有什么事他都能安排。” “家里人不多,四弟还没有成亲,我也没有姐妹,长辈都不在京城,除了刚成亲时的繁文缛节,其他的事该是不多。” 崔家族人在京中的不多,这样认亲起来她就省事不少。 婉宁道:“崔家的族人经常过来来往的有多少?” 崔奕廷仿佛在仔细思量。 婉宁不由地一笑,他果然是不知道,“恐怕不是人不多,而是你都记不住。” 说说笑笑,两个人都轻松了不少,没有了刚刚的拘谨。 被子很柔软,细细地贴着她的手腕,崔奕廷忽然起身,拿掉了头上的发箍,漆黑的长发就落下来,他俯身向她,几缕头发落在她脸颊上,她却没觉得痒,而是心跳如鼓。 “婉宁。” 他微笑着,一双眼睛清亮,眼底有一抹艳丽,就像一朵桃花,就那样望着她。 恍惚中她脑子里忽然窜进一个影子,让她又是觉得熟悉又是亲近,那个影子一晃就变成了眼前的崔奕廷。 她不过喝了一杯合卺酒,不至于就这般醉了。 她的思绪在发散,忍不住就抬起手来抚上他的脸,想要将他的脸看个明白似的。 他低下头,嘴唇压在她的额头,轻轻浅浅的像一根羽毛,他的手开始解他的衣带,中衣敞开,露出里面的胸膛和半个肩膀。 肩膀上的伤痕犹在,那是救她时留下的,当日里包扎伤口的时候,她没想过会有今天这般的亲近。 陌生的气息就在她呼吸间,脸颊温热,耳鬓厮磨,头顶是鲜红的幔帐,将她带得越来越远,却恍惚间又变成了腾烧起来的火焰,突然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整个人不禁颤抖。 ** 这章真难写,因为各种政策你们懂的。。然后,却是不能太露骨,改了又改啊,还是没写完,明天继续。   ☆、第二百六十二章 预兆 火,到处都是腾烧起来的火焰,她想要躲开却怎么也躲不开似的,一个人站在火焰中间,眼看着火舌扑面而来,隔着大火她看到几个人,其中一个五官温和俊秀,婉宁知道是姚宜之。 母亲被休的时候曾说过,若是父亲待你不好,就去找你五叔。 父亲几个兄弟,只有五叔在祖父面前能说得上话,母亲是怕祖父反感沈家,因此也厌恶她。 那时候她是不清楚姚宜之的为人,可是如今她已经知道姚宜之金玉在外败絮其中。 姚宜之虽然暗中定然做了不少事,却从来没有这样直面地和她有过冲突。 她为何会突然看到这样的情景,姚宜之目光中满是阴狠,看着她被大火吞噬。 她这是怎么了?内心的不甘和恐惧,呼吸的痛苦,浑身灼烧般的感觉为何会这样真实,仿佛要将她带到什么地方,一个她从来不知道的地方。 “婉宁,婉宁。” 崔奕廷不停地喊着她,她明明听得清清楚楚却动弹不得。 她的手骤然被攥紧,她的思绪仿佛一下子被拽了回来,那种烧灼感突然一下子远离,去得干干净净。 婉宁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崔奕廷惊慌失措的目光。 四周幔帐低垂,这是她和崔奕廷的婚房,没有什么大火,她这是怎么了。 手掌抚上她的额头,崔奕廷抿着嘴,“哪里不舒服?” 婉宁摇摇头,“没有,就是……”她想要起身,却被崔奕廷拦住。 崔奕廷道:“让人去请个郎中过来看看。” “没事了。”婉宁稍稍动了动。才发现自己身上被汗浸透了,她明明没睡着却怎么像是做了一场大梦似的。 她站在大火中央,看着姚宜之,好像和姚宜之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宁愿烧死自己也不愿意落入他手中。 崔奕廷去端了水,温水从她喉咙里流过,仿佛能将紧张的情绪一点点地化开。 她再抬起眼睛。目光中那些紧张已经化开。从他身上掠过顿时变成了淡淡的羞涩。 他的长发散落,衣衫被剥了一半,站在她面前。她才发现崔奕廷是这般的高大。 她的鬓角已经被汗濡湿,“大约是尝了口酒有些醉。” 总不能说在这种时候她忽然之间睡着了,然后做了一个噩梦。 他有些凉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去让人做碗醒酒汤?” “不用。”婉宁道:“已经好多了。” 崔奕廷仔细地看着她,手不离开她四周。仿佛怕她忽然之间摔倒,“真的没事了?” 婉宁很坚定地摇头,“不知道那是什么酒,突然之间就醉了。”她顿了顿,“看到红幔帐,恍惚看到周围着火了。这才吓了一跳。” 她是轻轻松松地说出来,却没想到抬起头看到的是皱着眉头的崔奕廷。他的神情有些惶恐有些惊喜又夹杂着许多她看不明白的情绪。 “怎么了?”这次换成她来问。 “还有没有别的?”崔奕廷问过去。 婉宁摇头,“没了,就是一闪而过。” 她话才说完,就被搂进了他怀里,他的手搂得很紧,紧得她几乎无法喘息,好不容易松了些,她刚要说话,带着些许凉意的唇就落下来,吻在她嘴边,带着些许薄荷叶的香气。 一点点的轻触,一点点的亲吻,慢慢地加重。 “婉宁,别怕,有我在你身边。” 别怕,有我在你身边。 他一直想说的话,一直想做到的事,他不必在一片废墟中仓皇。 婉宁轻轻地搂住了崔奕廷的脊背。 …… 赵氏帮着崔夫人送走了宾客才回到屋子里,刚刚坐下就听到女儿的声音,“母亲可回来了?” 管事妈妈忙上前撩开帘子,丁如婵就走进来,“母亲去看过新娘子了?” 赵氏道:“看了一眼,模样倒是很漂亮,又是大家闺秀,举手投足总有些贵气。” 丁如婵的嘴角翘起来,“说到底都是出妻生的,有什么贵气不贵气。” 赵氏皱起眉头,“小祖宗有些话可不能说,咱们还指望着她赚钱呢。” 丁如婵捏着帕子目光闪烁,“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赵氏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女儿抿着嘴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立即就皱起眉头,“没出阁的姑娘,就不嫌臊得慌,还打听这些事,传出去了看你还要不要嫁人。” 丁如婵红了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她凑到赵氏耳边,“来的时候鲁道婆给了我些药粉,说是吃了之后就能让人听话,我见到有人端合卺酒,就胡乱放了些进去,也不知有没有用。” 赵氏正喝水差点就吐出来,“呸呸,那是骗你银钱你也信得,若是这么简单还用得着费心算计?那个鲁道婆每次过来不是天花乱坠地说一番,再说,你怎么知道那酒就是姚氏喝了,万一被你表哥……” 丁如婵咬住嘴唇,“我就是不喜欢那姚氏。”外祖母在世的时候,将母亲和姨母叫到一旁,清清楚楚地说,想要将她许配给表哥,姨母当时迫于陈家的婚事就没答应,听说表哥和陈家退了婚,她心里不禁欢喜,谁知道会跑出来个姚氏。 赵氏对女儿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得狠狠地看了两眼,“你姨母还要帮你说亲事,这些日子少些惹祸,否则将来哭都来不及。” 赵氏话音刚落,管事妈妈撩开帘子进了屋,“太太,您快去姨夫人那里瞧瞧吧!” 赵氏有些意外,“我才过来,怎么?是有什么事?” 管事妈妈道:“夫人从山东带回来的那尊观音碎了。” 那尊观音是母亲给妹妹求来的,妹妹供了观音之后生了奕廷和奕征,怎么在大喜的日子里观音像却碎了。 赵氏很着急。“我方才过来的时候还放过贡品,都是好端端的,是不是有什么猫儿、狗儿跑了进去。” 管事妈妈道:“倒是没听说。” 赵氏边说边去二进院里,崔夫人屋子里已经乱成一团,几个管事和大丫头都面色难看,崔夫人坐在椅子上发愣。 赵氏迎面就走过去,“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没有人碰怎么能碎了。” 这尊观音崔夫人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奕廷来京中任职。崔夫人从山东带过来,多少年一直都好端端的物件儿,偏偏在奕廷成亲当日碎了。崔夫人只要想想就一阵心惊肉跳,该不会是什么不好的预兆吧! 还没跟赵氏说话,宋妈妈进屋回话,“二爷那边说没什么事。”说着顿了顿。 崔夫人道:“有什么就说吧。” 宋妈妈这才道:“听房的妈妈说二爷喊了几声。她们要进去二爷却不答应。” 崔夫人想了想,“要水了吗?” 宋妈妈道:“没有。” 崔夫人皱起眉头。“该不会是有什么差错吧!物件儿都送进去了?有没有压在褥子下面。”压箱底的物件儿,应该压在褥子下面,奕廷身边没有开脸的丫头,在山东的时候虽然也睡过花船。有过传言,也不知道那些事有没有过。 宋妈妈想要回话,赵氏却道:“这些事你别担心。年轻的孩子,个个儿都贪嘴。哪里有不会的呢,观音像坏了你就疑心疑鬼起来,改日再去请一尊回来,多送些香油钱去寺里,再做些善事也就好了。” 崔夫人叹口气,勉强点点头,“希望没事。” 可是想到观音像“哗”地一下碎下来,她就难免害怕。 赵氏留下来和崔夫人说话,崔家仿佛又重新安静下来,只有大红的灯笼在廊下被风吹得轻轻摇晃。 …… 也是京城崔家。 崔实荣进了大牢之后,偌大个宅子就被收了回去,段氏领着崔奕诚住进了崔实图接济的小院子里。 一灯如豆,段氏一针针地仔细绣着,手下的牡丹的花蕊慢慢浮现出来。 “到时间了吧?”段氏没有抬头。 旁边的妈妈道:“差不多了,应该已经到了。” 段氏笑起来,“总算让我等到了,之前都是他们看我们的笑话,不管是崔奕廷还是那个姚婉宁,如今他们凑在了一起,也让我们省了许多事,这么多年,他们一直躲在后面,什么都让老爷撑着,那狼崽子为了要个前程竟然踩着他叔父的肩膀爬上去,我们凭什么还替他们瞒着那么多事。” 段氏眼睛渐渐亮起来,“要死大家就一起死,谁也跑不了。” …… 黑夜里,崔家的大红灯笼显得格外耀眼。 一辆马车停在崔家门口,跟车的婆子上前将马车里的人扶下来,那人慢慢走到大门前,伸出手来亲自敲了门。 过了好一阵子才有人询问,“谁?” 女子看了看身边的婆子,婆子立即上前道:“劳烦禀告一声,我们大爷一家回来了。” 大爷? 守门的人不禁怔愣,哪里来的大爷,“是不是弄错了?”家里就从来没有大爷,夫人只生了二爷和四爷,难不成是族里来人了?可并没有提前写信啊。 门缓缓地打开,下人揉了揉眼睛还没有看清楚,就听到十分清亮的声音道:“没弄错。” 管事妈妈递了一封信上去。 那女子道:“我们是从通州过来的,你只要禀告,老爷就会知晓。” 禀告一声,就一定会知晓。 ***********   ☆、第二百六十三章 奇怪 崔夫人刚刚躺下就又起身,外面传来崔实图的声音,“从通州过来的?几个人?” 然后是管事妈妈的声音,“只说有一位奶奶,别的没瞧见。” 崔夫人心里顿时一沉,难不成是族里来赶喜事的宾客?却怎么会是这时候进了城。崔夫人看了一眼沙漏,这个时辰城门都关了,她是怎么进来的。 “还有城门的守卫跟着,听说是我们家的奶奶不敢怠慢便打开了城门。” 崔夫人越听越坐不住,汲上鞋就走出来,看向崔实图,“老爷,是什么事?” 崔实图皱着眉头,想要说话却仿佛又有些为难,伸手要个衣服,“我出去看看。” 不等崔夫人再说话,崔实图已经披上外衣大步走了出去。 老爷这样急匆匆的出门,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崔夫人看了一眼宋妈妈,宋妈妈急忙出去打听。 忐忑地坐了一会儿,宋妈妈匆匆忙忙进来禀告,“夫人,来的人说是咱们家的大奶奶,还带着一位小爷。” 大奶奶。 崔夫人惊的说不出话来,“是族里大老爷家的?” 宋妈妈摇头,“不是,是我们家,是老爷……是夫人您身边的那位素云姑娘。” 崔夫人一时愣在那里,“素云?”这怎么可能,她身边的素云是到了年纪被她老子娘领走的,走的时候她还送了两箱东西做日后的嫁妆,怎么会转眼之间就成了她的媳妇。 崔夫人穿上衣服端坐在屋子里,本来安静的崔家宅院又热闹起来,不多一会儿,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子跟着宋妈妈进了屋。见到崔夫人就行礼下去,“娘,媳妇给您请安。” 屋子里十分的安静,连宋妈妈都抿起嘴来不敢出声。 所有人都看向屋子里站着的素云,穿着秋香色小凤尾褙子,大红色的襦裙,衣服做工很是细致。不像是成衣店里出来的。身边带着的两个丫鬟一个婆子看起来都很规矩。 素云伸出手立即就有个六岁的孩子从婆子身后跑出来。 那孩子在马车里本是睡着了,忽然见到院子里大红灯笼的光亮就醒过来,现在一双大大的眼睛正好奇地向周围瞧着。 崔夫人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颤抖。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老爷不但在外生了庶子,还将她身边的素云配了过去,如今更有了孙儿。 她一直被蒙在鼓里。 既然老爷已经让她们进门。就是默认了庶子,她心里就算百般不信还不至于就在这里不管不顾地质问她们娘俩。 委屈、愤怒豁然冲上额头。 素云拉着孝哥。“快过来叫祖母。” 孝哥清脆的童音响起来,“祖母。” 崔夫人的嘴唇略微颤抖,眼睛里透出几分的哀伤,转头吩咐宋妈妈。“腾出一间房,先让他们住下。” 素云抬起头,夫人自始至终都没问起庶子。 不等崔夫人离开。素云又跪下来,“娘。如今孝哥的父亲病重了,我们也是没有法子才来投奔,从前都是二叔父让人照应,二叔父出了事,我们一家人也少了依靠,若不是孝哥的父亲每日都要吃药,我怎么也不敢来寻亲。” “娘……”素云叫了一句又改口,“夫人,我从小就跟在您身边,您还不知道我的为人,我是……真的不敢做出什么对不起夫人的事,只是老爷让我侍奉大爷,大爷见我无依无靠就娶了我。” 崔夫人又坐下来,低下头看素云,“我早就给你说了一门亲事,你老子不是也在山东养马,前些年还有书信往来,后来说你一家人去辽东寻亲就再也没有了消息,如果你还顾念旧情,怎么发生了这些事不告诉我?” 素云眼泪掉下来,“寻亲的途中出了事,都被响马杀了。” 素云哭哭啼啼的声音传来,崔夫人半晌才又站起身来,深深地叹了口气,“下去吧,有事明日再说。” 素云和孝哥被带了下去。 崔夫人回到内室里,宋妈妈忙上前道:“夫人别急,等一会儿老爷回来了,您好好问问,看样子大爷年纪不小了,说不得是老爷外放那些年身边伺候的丫鬟生的,也是怕您生气才养在外面。” 崔夫人眼睛微抬,听说是素云的时候,她还以为,老爷将素云养在外面做了外室,哪里想到配给了自己的庶子,还是正妻,真是天大的笑话,崔家竟然出了这种笑话。 屋子里的灯光仿佛也跟着暗下来,崔夫人坐在灯影下。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外面才传来脚步声。 崔实图进了屋。 仿佛是从外面带了凉气,崔夫人不禁打了个寒噤,抬起头来,崔实图面色阴沉站在她跟前。 “老爷养了庶子在外面是真的吗?”崔夫人落在裙边的手慢慢地攥起来。 崔实图没有说话,崔夫人抬起头来,期望在丈夫脸上看到否认的神情,或许是政敌陷害,或许是……她找不到太多的理由。 “是。” 半晌听到这样回答。 崔夫人豁然笑起来,是真的。 她静静地等着,崔实图却将外衣脱了递给下人,“早些安歇吧!” 就这样没有任何的解释。 “老爷准备将他们怎么安置?” 吹灭了一盏灯,黑暗中仿佛有一缕青烟冉冉升起。 崔实图道:“家里还有闲置的院子,就收拾出来一所,让他们住进去。” 老爷性子绵柔话从来不多说一句,就这样简简单单地交代如同给了她一个大大的耳光,崔夫人想到那碎裂的观音像,自己如今仿佛就如同那观音一样,豁然断了两截,再也无法续接。 崔实图已经躺在床上。没有发出半点的声音,仿佛已经入眠。 崔夫人痴痴地站在黑暗里,头晕目眩的感觉顿时传来,仿佛被四堵墙团团围住,不停地挤压着,让她再也喘不过气来。 崔实图却不肯再跟她多说一个字。 …… 窗口传来鸟鸣的声音,婉宁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副陌生的景致。 崔奕廷穿着斜绫纹蜜合色长袍。衣襟微微敞开,光泽细腻的皮肤从若隐若现地透出来,支着腿。修长的手指捏着公文在细细的看。 婉宁刚要起身,崔奕廷已经转过头,他浅浅的微笑,墨黑的眉毛扬起。深邃的眼睛如泉水般透亮,用一直乌木簪挽起了头发。却有几缕垂在肩膀上,添了几分的矜贵和雍容。 看到她醒了,便放下手里的公文,转过身来看她。“还没到卯时,再睡一会儿。” 婉宁摇摇头,“还要去给长辈敬茶。还是早些起身。”从床上坐起来婉宁才发现,昨晚他们两个好像没有圆房。他们两个人说着说着话,她就睡着了。 想想摆放在床头的那只准备放元帕的盒子,婉宁只觉得脸颊豁然热起来。 抬起头却发现那只盒子不见了。 “盒子呢?”婉宁将头发掖在耳边。 崔奕廷倒是很坦然,“让婆子拿出去了。” 里面有没有东西就拿出去,婉宁耳根也烫起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崔奕廷眼睛晶亮,“跟你说,你能怎么样?” 没想到这人脸皮厚得很。 话音刚落,隔扇就被敲了两下,传来尹妈妈的声音,“二爷、二奶奶该起身了。” 最终还是要让人来催。 她有些不好意思,崔奕廷倒是很耐得住,扬声让人打水进来。 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婉宁看向窗外,这就是将来她要生活的地方,虽然很陌生,可将来会变成她真正的家。 两个人穿戴好了在屋子里用了早饭才出了门,廊下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婉宁抬起头来看到的是那只肥鸟。 “二爷让人带过来的。”童妈妈轻声道。 这只翠鸟她放在了沈家,没想到崔奕廷让人带了过来。 两个人一起走过月亮门,还没到二进院,就看到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的翠竹夹道上,身边带着一个六岁大的小男孩。 婉宁仔细地看过去,那女子的目光先是落在崔奕廷脸上然后又转向她,先是有几分怯意慢慢变得大方起来。 婉宁去看崔奕廷,崔奕廷没有什么反应,仿佛没有瞧见似的,她这才想起来,这人是个睁眼瞎,打了几个照面的人照样不识得。 “二奶奶,这是昨晚才来的大奶奶。”管事妈妈见状迎过来低声道。 崔奕廷扬起了眉毛,“是我大伯家的嫂子?” 管事妈妈一脸晦涩,“不是……” 婉宁正听着,那女子已经看着她道:“弟妹日后就叫我嫂嫂,”说着蹲下身来,“孝哥快喊二婶。” 管事妈妈正不知道怎么才好,这位大奶奶昨晚已经让夫人吓了一跳,谁承想会这么早和二爷、二奶奶碰在一起,正思量着,却发现二奶奶向她看过来。 那双眼睛清亮,虽然年纪不大却又几分的威严。 不过几句话,刚进门的二奶奶就看出了端倪。 婉宁笑着道:“先去给爹、娘请安吧!”抬起了脸询问地看着崔奕廷。 素云攥起手,她原本是想让这个二弟妹喊她一声嫂子,却没承想就这样被岔了过去,那姚氏脸庞秀丽,眉眼十分的清秀,年纪又小,看起来不像不好拿捏的人,尤其是刚刚成亲,对二爷的性子还摸不透,不敢擅自做什么决定。 几个人进了崔夫人屋子。 婉宁给崔实图和崔夫人赵氏敬了茶,又见了崔奕征,崔奕征和崔奕廷长得有几分相像,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很好相处的模样,接人待物也比崔奕廷话多,眉眼中却少了崔奕廷迫人的神采多了几分温和。 长辈都会喜欢崔奕征这样的性子,崔奕廷不受管束加上脾气多有些执拗和骄傲,怪不得会被嫌弃。 行了礼,屋子里就安静下来,崔夫人低头喝茶,崔实图也低头喝茶,两个人之间多了疏离少了默契。 “娘,我想吃樱桃。” 还是孝哥先出声,伸手指了指桌子上的白瓷碟,里面是红红的小樱桃。 素云忙拉住孝哥的手,“小孩子,不懂事,让人笑话。” 崔夫人垂着眼睛不说话,仿佛并没有听到孝哥的话。 一般长辈遇到这样的事都会笑着让下人将樱桃送过去,哄着小孩子开心。 素云将孝哥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是溺水的人在找一块浮木。 崔实图的眼睛豁然跳起来,看向管事妈妈,“将樱桃拿给孝哥吃。” 崔夫人抬起头,婉宁看到那双眼睛里满是红血丝,怨恨的神情一闪而过,崔夫人不可能会对一个族中来的“大奶奶”有这样的怨恨,只有一种解释,就是这个大奶奶是崔奕廷的庶兄。 突然来到京里的庶兄,让崔夫人措手不及,所以才会有今天的尴尬。 樱桃摆在孝哥的面前,一只小手怯生生地去拿樱桃,却因为心里多少有些害怕,一颗樱桃掉在地上。 掉了樱桃,孩子忙转头向母亲求助。 婉宁看向公公,公公眼睛里明显有了愧疚。 婆婆嘴角已经浮起了讥诮的笑容,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笑旁人。 婉宁站起身来,“父亲、母亲,我去大厨房看看晚上的认亲宴。” 素云有些诧异,姚氏就这样站起身要离开,正主要走,夫人就不用留在这里,那她今日就又没有了机会说话。 果然,崔夫人站起身,“我也有些不舒服,”说着吩咐宋妈妈,“扶着我回去歇着。” 素云顿时焦急,看向婉宁,“听说二弟妹会治病,能不能给我们大爷看看,我……我求遍了名医却……一直没有……个结果,听二婶说,弟妹治好了不少人的病,若是我们大爷能好……我们母子就算有了依靠,就能像从前一样生活。” 崔奕廷皱起眉头就要说话,婉宁却摇头,抬起脸,“好,我就去瞧瞧。” 没想到姚氏这样痛快地答应,素云不禁惊诧。 …… 婉宁提着裙角撩开帘子进了屋,屋子里躺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 崔奕廷面色不虞。 婉宁点了点头,崔奕廷定然也已经料到了这个男子是他的庶兄,他虽然不会认人,但是他比谁都聪明。 崔奕廷看着床上的人,他从来就没有个庶兄,前世就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出现。 **************   ☆、第二百六十四章 难安 婉宁走几步上前,那男子目光直直地看着婉宁,忽然就咧嘴笑了,就要伸出手臂去抓婉宁,素云忙上前按住男子的手,“不管是谁过来都是这般,开始仿佛谁都识得,还能模模糊糊地说两句话,再后来连话也不能说了。” 素云说着擦眼角。 宋妈妈也看过去,大爷的样子果然是不太好,所以素云才会来投奔。 几个婆子将男子的手脚按住。 婉宁转身吩咐童妈妈,“给我拿盏灯来。” 素云不禁抬头看了看天,大白天的要灯做什么? 既然是她请的姚氏,自然就不能多问,只能站在一旁仔细地看着姚氏端了灯在大爷眼前照了照。 素云伸长了脖子却看不出其中有什么道理,等到姚氏将灯放下才迫不及待,“二弟妹,大爷的病怎么样?能不能治得好?” 她看了那么多的郎中,遇到的人都纷纷摇头说是治不得,姚氏一个小姑娘能有多厉害的医术。 婉宁没有抬头,仔细地检查起男子的下颌和枕后,“大哥是生了病才会如此?” 素云不禁目光一收,“是病了慢慢变成这样。” 婉宁抬起头,和素云的目光撞在一起,紧紧地看着素云,停顿了片刻才清楚地道,“依我看像是受了外伤。” 素云心里咯噔一下,面皮也紧起来,慌忙解释,“是病了之后从床上掉下来过,从前是没有这样重。” 不等婉宁再说话就又道:“怎么样,能治吗?” 所有人都在看婉宁。 连宋妈妈都屏住呼吸,二奶奶的确给人治过病,宫里的大皇子都得益于二奶奶。可是床上的大爷……眼见就病得严重,不可能会治好吧! 婉宁思量片刻,抬起头,很自然地道:“这病,我看能治,我就让人去贺家请贺家二老爷过来看看,贺家有通窍的秘方。用起来会快些。吃上一阵子就应该能开口说话了。” 素云惊讶地愣在那里。 能开口说话?不可能。 多少人都说过大爷不可能在起身说话,所以她才会将人拉到京城来。 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握紧帕子,“是真的?”素云嘴唇禁不住颤抖。 婉宁点点头。“既然我说了,就有把握,只不过需要好好调理,至少要六七日才能见效。” 素云眨了眨眼睛。忽然转过身一把拉住孝哥,“孝哥。你爹爹就要好了,你就能和你爹爹说话。” 素云将脸埋在孝哥后背上,屋子里满是她略带呜咽的声音,看不到她的表情。 …… 从大爷院子里出来。婉宁去了崔夫人屋里。 崔夫人正靠在软榻上休息,听说婉宁来了挣扎着起了身。 “娘歇着。”婉宁扶着崔夫人重新躺下来。 “我这是老毛病了,只是没成想你们才成亲我就病了。”崔夫人拉起婉宁的手,“奕廷素来执拗。若是待你不好,你只管来跟我说,我去训他。” 崔夫人强打精神,说完深深地喘了口气。 婉宁嘴角噙笑,“媳妇知道了。” 崔夫人仔细地看着婉宁,两个人今天早晨敬茶的时候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真是般配,本来该是高兴的日子,谁知道家里会出了这样的事,她不理睬素云,那素云还厚着脸皮让婉宁过去给那庶子看症,只要想一想她就心窝里疼。 不过这样的事,她怎么可能跟晚辈提起。 虽说娶进门的媳妇能帮衬她打理内宅,姚氏毕竟年纪尚小,不懂得其中的道理。 “娘,”婉宁道,“方才我去看了大哥……” 提起突然上门的庶子,崔夫人的手轻轻一抖,却要装作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怎么样?身上的病可能治好?若是能治得就将御医请过来。” 婉宁点点头。 崔夫人有些惊讶,她昨晚让管事去看了一眼,管事的意思是那病肯定是不得治了,庶子病成这样,自然有些话就无从询问。 “娘,媳妇觉得,有些话还是等大哥病好了问清楚。” 崔夫人抬起头看到了婉宁舒展的眉眼。 有些事要问清楚再说她也知道这个道理,可眼下的情形她怎么才能弄个明白。 两个人正说着话,宋妈妈快步进来道:“夫人,二奶奶,族里来人了。” 成亲第二天族里会有亲戚过来看新娘子,这是常理,崔夫人气就气在素云挑了这时候上门。 摆明了是要闹得人尽皆知,不给她一点喘息的机会。 …… 崔实章和妻子闵氏搀扶着崔老太太进了院子,今天上门的客人多,就将茶水都摆在了花厅,闵氏拿着给新娘子的见面礼,一路和婆婆笑着说话。 刚走了两步就听到门口的管事道:“镇国将军和夫人也到了。” 崔实章看了一眼妻子,两个人就站在原地等着周端裕和崔映容也走进来。 几个人见了礼。 闵氏先道:“昨儿人太多,新娘子被拥在人群里,我就远远地看了一眼,不愧是弟妹看上的,就是不一般,将咱们族里的媳妇都比了下去。” 闵氏惯会说话,崔家族里大大小小的事在她嘴里传来传去,圆的也能说成扁的,扁的又能说回圆的。 崔映容应付了一声,不太理闵氏,上前搀扶了崔老太太。 刚走上了长廊就遇到迎过来的婉宁。 崔老太太笑着,“这是奕廷的媳妇,今儿可算是看了清楚。” 闵氏也看过去,新媳妇姚氏穿着大红褙子,明艳的颜色衬得她皮肤更加白皙,乌黑的眉毛顺着眉骨弯下来直到眼尾,一双眼睛更是光彩夺人,微微上扬的嘴唇红润的恰到好处。连头上和耳珠上那红宝石都及不上似的。 闵氏不禁心中赞叹,这个姚氏真是个美人坯子,再过两年,只怕是京中的女眷没有几个能比得上她,崔奕廷名声在外,竟然能娶了这样个美娇娘回来。 崔映容将崔实章和闵氏说给了婉宁。 婉宁也知道一些崔家的情形,从前崔家族中不少人在京里。后来逐渐外放出去做官。崔奕廷过世的祖父就是外放做了山东知府的时候看上了赵家,给公公定了这门亲事。 如今他们这一支的长辈已经都送走了,和他们亲近的也就是崔奕廷三祖父这支族人。从前就走得近,兄弟在一起排过行,闵氏的儿子在奕廷上头,平日里就被叫大爷。崔奕廷就是二爷。 崔奕廷记不住人脸,却对这里面的关系再清楚不过。昨晚简单和她说了说方便了她来认亲。 婉宁和崔映容一左一右搀扶崔老太太。 崔老太太十分的满意,“到底是京中名声在外的闺秀,无论怎么看都是大方得体,将来倒是能帮我教教未出阁的几个丫头。” 婉宁笑道:“老太太您是高看我了。” 闵氏边走边向四周张望。不知是从哪里传来“咣当”一声响,闵氏就看过去,“哎呦。怎么不小心着些。” 话音刚落就听到小孩子大哭的声音。 这院子里的孩子,就是大爷的儿子孝哥。崔家的下人不少,能看得住素云不一定能看住一个六岁的孩子,婆婆还是大意了。 “是谁家的孩子。”闵氏说着也不等别人说话,几步就走了过去,很快就将湿了衣襟的孝哥领了出来。 崔老太太也看到了孩子,不禁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太太,”不等闵氏说话,婉宁道,“我婆婆正在花厅里等您说话,孙媳搀您过去。” 闵氏目光不禁一颤,这个姚氏还真是反应快,这样就将老太太搀去了一旁。 闵氏蹲下身来,看着一脸惊慌的孝哥,“你是哪家的孩子?” 孝哥睁大了眼睛,半晌才道:“我爹爹是家里的大爷,我是家里的孙儿。” “大爷?”闵氏看了一眼崔映容,“怎么出来个大爷,我们奕行才是行长。” 孝哥那边已经重复着,“这个家里,我是这个家里……” “难不成,”闵氏突然张开了嘴,“难不成是……” 崔映容脸色难看,“嫂子可不能乱猜,我们还是去问问再说。” …… 素云等着韩婆子来禀告,“您放心吧,小少爷在长廊里遇见了族里的老太太,现在被带去了花厅里。” 素云松了口气。 韩婆子道:“这件事定然是压不住了。”族里的长辈都知道了要怎么遮掩。 素云点点头,只要老爷承认大爷是他的庶子,谁还能不认他们,这样一来,他们就能在这个家里住下了。 从前家里因养马破了家,将她送到崔家做些活计,崔夫人看上了她绣花的手艺,就将她留在屋子里做针线,她是小心翼翼的侍奉,处处去博夫人的好感,想着将来夫人能给她张罗一门亲事,谁知道等她到了年纪,夫人就准备了些嫁妆,让她跟着老子、娘回去了。 辛辛苦苦最终换来这样的结果。 她如何能甘心。 如今终于又回来了这里。 素云道:“我们还有两口箱子在车上,里面有大爷经常用的物件儿,你叫家人将箱子搬进来。” 韩婆子欢欢喜喜地应了。 不一会儿功夫箱子就搬进院子,素云嘱咐谢大,“听家里管事的安排,管束着手里人,别出什么差错,二奶奶给大爷看了病,说大爷的病能治,说不得六七日就能好转,将来还能开口说话,等大爷好起来,定然少不了赏赐。” 谢大忙道:“我们为主家出力理所应当,哪里敢求赏赐。” 说完话,谢大从屋子里退出去,回去了马厩子,将主子说的话吩咐下去,又将带进京的几匹马看了看,这才跟管事说了一声,出门去购置些用的物件儿。 迈出崔家的大门,谢大慢慢地走在街上,集市上买了些东西,走进一条胡同,进了胡同之后谢大的身手忽然变得敏捷起来,向左右张望了两眼,翻身上了墙头又跃进小院子里。 ****   ☆、第二百六十五章 往事 谢大进了院子,没走两步就有人咳嗽一声,谢大忙上前,“我家奶奶让我来报信。” 那人点点头,将谢大带进屋,崔实荣的管事崔忠就在屋子里等着他。 谢大将自家奶奶交代的话说了一遍,“二奶奶说还能让大爷说话。” 崔忠皱起眉头,“这怎么可能。” 谢大低着头,“是啊,我们奶奶也没想到,您说说,若是真的说了话,会不会节外生枝。” 崔忠也拿不准,那个姚氏虽然不用药石也能给人医病,从前说出来没有人相信,可是从忠义侯到大皇子,姚氏奇怪的医术摆在眼前,倒是不能不信,更何况姚氏还要请贺家帮忙,说不得还真的能让崔大爷开口说话。 该不会这件事会坏在姚氏手中。 崔忠想了想嘱咐谢大,“你先回去,免得让人怀疑。” 谢大点点头,不敢再耽搁一溜烟跑了出去。 崔忠坐车去了段氏住的院子,躬身禀告。 段氏端坐在椅子上,“那个姚氏还真不知道天高地厚,刚进门的媳妇就敢插手内宅的事。”她早已经算计好,一个庶子找上门,定然会将崔实图一家搅合的天翻地覆,崔实图有些话不会轻易和赵氏说,赵氏只会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庶子伤心。 可如果那庶子开口说话,被人看出什么端倪,只怕就会节外生枝。 问题是那个姚氏果然能将病治好? 崔忠道:“您也不用太担心,大爷那病我们又不是不知道,我看那二奶奶八成是在唬人,小小年纪果然又这般本事,何必还要买卖茶叶赚钱。也像贺家一样开药铺就是了。”明摆着就是不可能的事。 段氏没有说话。 崔忠接着道:“一个人痴痴傻傻那么长时间,怎么可能好起来。” “您就安心吧,说不得就是用的手段,想要在公公面前表现。” 段氏摇摇头,“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担心,那个姚氏是新进门的媳妇,想要在家中站稳脚跟。定然会去讨好赵氏。说不得给人治病是为了帮赵氏打听消息。” 所以姚氏定然会竭力医治,就算治不好病,说不得也会让人开口说话。 段氏忽然有些紧张。 人病得迷迷糊糊。谁知道他会说出什么。 那个崔奕廷和姚氏都是聪明人,只要露出半点的端倪,他们就会顺藤摸瓜。 现在最要紧的是,崔实图完全认了庶子。让人写了族谱,这样她就等于握住了崔实图一家的生死。 她就可以用来要挟崔实图。让崔实图想尽法子将老爷从大牢里救出来,她拼了命也要保住老爷的性命。 …… 崔老太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有个庶长子?”说着看向崔夫人,“是不是弄错了。家中连个妾室也没有,怎么就养了外室。” 崔夫人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她也想知道是因为什么。她也不相信,这些事却已经摆在她面前。 她该怎么办?就像老爷说的。如无其事地接受这个庶长子。 “你准备怎么办?”崔老太太看向崔夫人。 崔夫人摇摇头,“人突然就来了,就算是庶长子,素云的身份如何也是配不上的,我若是早知道,定然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族里恐怕很快就会知道,”崔老太太道,“你心里要有个数,若是果然这样,还要尽早入了族谱。” 毕竟是老爷的子嗣,素云还生了下了孙儿,崔夫人觉得自己又被重重地掴了耳光,“我是想先给他治病,很多事还是要问问清楚,事关子嗣,我们不得不仔细着些。” 这是她唯一能找的借口,老爷就算承认了庶子,还有孝哥的身份也要弄清楚。 崔夫人道:“素云是怎么嫁过去的,怎么生下的孩子,谁也不清楚,不弄个明白我心里发慌。” 这样说也有道理。 崔老太太颌首,“你心里要有个打算,免得被族中追问。”到时候脸上可就不好看了。 崔夫人点点头。 崔老太太拉起崔夫人的手,“男人就是这样,不管做了什么事,回到家里都要让女人来承受。” 崔夫人眼睛顿时红了。 院子里传来孝哥欢笑的声音。 …… 素云坐在屋子里,终于等到有人敲门进了屋子。 素云抬起头来,那人躬身拜下去,“大奶奶,我是老爷身边的江赟。” 江赟她是认识的,很早就跟在老爷身边,有一次就是江赟带人给他们送了东西。 屋子里静悄悄没有半点的声音。 江赟先去看了床上的大爷,然后才道:“您这是何苦呢,就这样进京里来,万一出了差错,岂不是得不偿失。” 素云抬起头,“江先生不用跟我说这些话,在通州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我比谁都清楚,江先生不如就说说老爷准备怎么办?是认下我们,还是赶我们走,陆老爷还在等我们的消息。” 江赟急忙道:“您是记错了,哪有什么陆老爷,陆老爷早就死了。” 素云仿佛已经不管不顾,抬起头,“新帝登基,陆家家破人亡,崔家倒是圣眷不减,如今崔二爷更是做了锦衣卫指挥佥事,陆老爷让我带着陆家的后人来问问老爷,为了从前的情分,是不是该给陆家后人一条活路。” 江赟不禁惊讶,想起外面那玩耍的孩童,“你说那是陆老爷的……” 素云笑起来,“可不就是,陆老爷让我问问老爷,从前立下的投名状,现在还有没有用。” …… 婉宁和崔奕廷在屋子里说话。 外面开始下起雨,推开窗子有雨丝飘进来,屋子里顿时充满了潮湿的气息。 婉宁转头看崔奕廷,崔奕廷眼睛里仿佛也有些湿润似的。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 婉宁道:“娘那边先稳了下来,也和族中长辈说了,等大爷的病有了起色,再商量入族谱。” 崔奕廷目光中带了几分的歉意,“刚嫁进来就让你遇到这样的事。”这也是他始料未及。 婉宁摇摇头,“爹那边怎么说?” 崔奕廷的神情顿时沉静了几分,“没说什么。就认了那个庶子。” 崔实图在家中向来说一不二。所以父子两个才不对盘。 崔奕廷眉眼舒展却目光深邃,“父亲突然致仕,之后又几次拒绝了官职。也从来没跟家里人说过为什么,唯一和他能说上话的人恐怕就是二叔。” 崔奕廷又亲手将崔实荣送进大牢。 以崔实图的年纪,不应该致仕的这么早,更何况崔家还是皇亲国戚。 崔奕廷道:“从前我以为是姑姑的关系。祖父过世的早,姑姑因此耽搁了婚事。就一直跟着父亲、母亲在京中,父亲没发现姑姑和从前的宁王,也就是当今圣上有私,后来皇上登基之后因为汪家因端王谋反被牵连。所以没有册封汪氏为后,反而将姑姑抬进宫封了后,那时候朝野上下不少官员反对。母亲说父亲早就厌倦了朝堂上的针锋相对,如今又是外戚。不如就避其锋芒,这样姑姑在宫中也会过得舒坦些。” 婉宁知道崔奕廷的意思,如果是因为崔皇后,崔皇后薨了之后,公公就该没有了顾虑,崔奕廷现在提起这件事,显然也觉得公公不是因此才远离京城。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崔奕廷沉默半晌,“我想是因为陆家,从前的吏部尚书陆子明是我父亲最要好的朋友,先皇驾崩在陪都时,陆子明就在身边,先皇立储的诏书就是由陆子明起草。” 崔奕廷说到这个,婉宁也想起一件事来,“端王谋反的时候说陆子明帮当今皇上矫诏篡位……”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崔奕廷颌首,“陆家上下因此被端王亲信灭门。” 要说公公因此看开了,想要大隐隐于市也说得通。 可是这次庶子的事实在太蹊跷了,一个庶子找上门,公公表现的好像是在面对朝廷大事,对任何人都避而不谈。 那个素云无论怎么看都十分可疑。 婉宁抬起头和崔奕廷对视,两个人目光交汇仿佛想到了什么,童妈妈就敲了门,“奶奶,表小姐来看奶奶了。” 崔奕廷那个表妹还真不是省油的灯,本来她可以慢慢地和她们周旋,可偏偏她就不是那种温吞的性子。 婉宁站起身,吩咐童妈妈,“将我给表小姐准备好的礼物拿来,我去前面和表小姐说话。” …… 婉宁撩开帘子,丁如婵不由自主地向帘子后望了望,表哥应该在屋子里。 “二表嫂。”丁如婵向婉宁行了礼。 婉宁笑着将丁如婵让到椅子上坐下,又将见面礼给了丁如婵,红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支花草簪子。 丁如婵打量着那簪子上缠缠绕绕的金丝,眉眼顿时扬起了些,“早就想来和表嫂说话,只是成亲那天不准认亲。” 婉宁点点头,“日后有时间,就过来坐坐。” 丁如婵笑着应下来,转头看到长案上摆着的一只小小的画屏,“这是从海上过来的物件儿?” 婉宁颌首。 丁如婵立即羡慕起来,“我早就想要一只,可惜……并不是那么好买到的。” “可不是,”婉宁道,“若不是这东西不好得,我就送给表妹。” 丁如婵的脸顿时落下来。 ***** 改改更通顺   ☆、第二百六十六章 蠢事 婉宁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丁如婵也负气端茶来喝,母亲还想要和姚氏谈生意,这个姚氏哪里像是一掷千金的大商贾,商贾都知道什么叫做舍得,姚氏却连个摆件儿都看在眼里。 丁如婵一刻也不想待下去,站起身就要告辞。 婉宁道:“等等,”说着看向童妈妈,“我这里有壶酒正好给表妹拿回去尝尝。” 汝瓷的梅花瓶,虽然个头小做得却很精致,丁如婵本不稀罕什么酒,看到这个瓶子却又喜欢起来,就笑着让丫鬟拿了。 带着下人回到屋子里,丁如婵看着汝瓷的梅花瓶细细地把玩,这么漂亮的酒瓶里面装得定然是上好的酒。 尤其是酒瓶上面的汝瓷小碗,拿在手中就让人爱不释手。 “太太不在,小姐若不然尝尝这里面的酒。” 送给女眷的酒,大约都是果子酒不会醉人,丁如婵将酒倒进杯子,拿起来尝了一口,浓烈的酒气冲进她的嘴里,不是她想的果子酒。 姚氏在耍什么花样,丁如婵皱起眉头来。 “小姐,”婆子上前道,“二太太那边的下人来了。” 姚氏这时候遣人过来,丁如婵点点头,下人就将肖妈妈带进了屋。 肖妈妈满脸笑容,看到桌子上的酒目光顿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小姐还没有喝这酒吧?” 汝瓷的花瓣小碗里的酒只剩下了一丁点。 肖妈妈仿佛很在意她有没有喝这些酒,丁如婵不由地抿起了嘴。 肖妈妈从丫鬟手里又接过一只汝瓷梅花瓶,“我们奶奶送给表小姐的酒拿错了,我是紧赶慢赶地将酒送过来,没想到表小姐已经尝了。” 丁如婵心里浮起不好的预感。“那酒有什么不一样?” 肖妈妈道,“这酒本不该喝的,可表小姐既然尝了……也没什么大碍。”说着看了一眼身后的丫鬟。 那丫鬟仿佛做了错事,惊惧地低下了头。 丁如婵顿时觉得嘴里有一种怪怪的滋味儿,嗓子和肚子里有一种被烧灼般的感觉,竟然有些不太舒服,这就不该喝。不该喝的酒是什么酒? 丁如婵的心跳加快了许多。 肖妈妈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酒杯。“表小姐喝了也不碍事,只是别放在心上。” 肖妈妈的话说得不清不楚,丁如婵只觉得脊背有些僵硬。“妈妈快说,这酒怎么了?” 肖妈妈想了想才叹口气,“表小姐年纪小,有些事不明白。也不能怪表小姐,这酒啊。是我们二爷、二奶奶的合卺酒,成亲那天表小姐大约也不知晓,就碰了那两杯酒,表小姐还记不记得?” 丁如婵微微张开了嘴。她怎么不记得,她是趁着大家去看新娘子向酒里放了药粉,难不成就被别人瞧见了。 她喝的这酒。难道,难道…… 肖妈妈仿佛没发现丁如婵的异样。“合卺酒不是谁都能碰的,难免不吉利,我们二奶奶又是个眼净的看不得这个,幸好二奶奶身边的妈妈正好就瞧见了,没有声张就悄悄地将那些酒就倒进了这瓶子里换了新酒上去,谁知道新来的丫头阴差阳错地就将酒拿错了送给了表小姐,您说这事巧不巧,奴婢回去和二奶奶说一声,既然没喝就不算合卺酒,顶多算是成亲的一杯喜酒,只要表小姐说两句吉利话,便不管那些讲究,这事也就过去了。” 丁如婵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她还当这件事过去了,谁知道……就在这里等着她。 只要想想她方才喝下的,就是下了药的酒,那种不太舒服的感觉顿时冲进脑子里,让她整个人都有些眩晕,那鲁道婆说,这药粉会让人听话,到底是怎么个听话法,她也不知晓,她只是要将心中的愤恨发放出来。 胸口如同被压了块石头,丁如婵几乎喘息不得,“这……这可……”怎么办?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肖妈妈道:“表小姐也不用害怕,我们二奶奶的脾性表小姐是不知晓,小事她不会计较。” 小事姚氏不会计较,却将她下了药的酒让人送来,特意用了这样漂亮的酒瓶,让她想要尝尝这酒是什么味道。 丁如婵忽然觉得肚子十分不舒服,不由地弯起了腰。 “表小姐,”肖妈妈轻轻地喊着,“您这是怎么了?” 丁如婵说不出话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到她的喉咙里,然后溢满了她的嘴。 丁如婵再也遮掩不住,径直冲到角落里的痰盂旁,张嘴吐出来,吐了两口,吩咐下人,“快,快给我拿水来,快啊……” 肖妈妈站在原地看着丁如婵一遍遍地漱口,双手就拢在袖子里,她是崔家的老人了,夫人这才让她来侍奉新来的二奶奶,她却一个不小心差点让表小姐钻了空子。 听二奶奶身边的妈妈说这件事,开始她心里还不服气,总觉得那表小姐再怎么胡来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当下就揽了这差事来试探表小姐。 没想到才说了两句,表小姐就脸色铁青,看着弯腰漱口的表小姐,她心里一阵庆幸,多亏这酒没有让二奶奶和二爷喝了。 姚家过来的陪房做事都这般滴水不漏,更别提她们的主子。 二奶奶真不是寻常人,她们这些崔家的老人想要得二奶奶的信任,就要本本分分做事,不能出半点纰漏,否则将来就会和表小姐一样自取其辱。 …… “二哥,”崔奕征在书房里找到崔奕廷,“我们去找父亲问问那件事。” 崔奕廷看着兴冲冲的弟弟,“问了也不会说。” 突然来了个庶兄,崔奕征只觉得一口气在胸膛里乱窜,他路过院子的时候听族里长辈带来的下人议论说,母亲应该早就知道那个庶长子。为了给老爷的颜色看看,这才将身边的丫鬟配了过去。 那庶子如今可半点没了颜面,就算素云如今已经不是奴婢,毕竟伺候过人,光凭这个,谁都能压那庶子一头。 崔奕征想着眼睛通红的母亲,“这关母亲什么事。父亲再不说清楚。母亲的名声要怎么办?” 崔奕征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传来下人的声音,“老爷。您怎么来了。” 然后深蓝色的帘子被撩开,崔实图怒气冲冲地走进来,“崔奕廷,让何英带着人回来。不准去通州查问。” 崔奕廷抬起头,不慌不忙。“何英在京城。” 崔实图冷哼一声,“那你让谁去了通州打听?”他就是看不惯儿子这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才多大就自以为是,我行我素不将旁人放在眼里。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他闭着眼睛也能猜到崔奕廷必然会让人去打听。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崔奕征忙上前。“父亲听谁说的二哥派人去了通州,”说着顿了顿。“父亲,那个人真的是我们的兄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您准备要怎么办?有没有和母亲商量。” 崔实图沉下脸,“还轮不着你们来盘问我,”说着看向崔奕廷,“别以为做了官得了皇上信任,什么事就都能插手,朝廷……” 崔奕廷抬起头接嘴过去,“朝廷上的事,不像我们想的那么简单,既然是这样父亲就跟我们讲一讲,到底有什么事是我们不知晓的。” 他就知道他的话,崔奕廷是不会听,从小他就我行我素胡作非为,从来就没将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崔实图觉得额头青筋浮动。 崔奕征忙去拉崔实图,“父亲,有什么话我们一家人坐下来好好说。” 崔实图甩开崔奕征的手,指着崔奕廷,“这个家迟早要毁在你手上。” 看着盛怒的父亲,崔奕征腿几乎软下来,转头看向二哥,二哥却像寻常一样,脸上没有半点的波澜,这个家向来都是父亲说了算,只有二哥敢反驳父亲。 崔奕廷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细长的眼睛直视着崔实图,“母亲身子不好,父亲就算不与我们说,至少该让母亲知晓来龙去脉,不要让母亲太过伤心,让族里长辈将所有过错都压在母亲身上。” 崔实图顿时怒气冲头,狠狠地看着崔奕廷,仿佛又许多话就在嘴边却说不出来,最终只是吐出两个字,“竖子。” 眼看着崔实图甩袖出门,崔奕征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二哥,这可怎么办?” 崔奕廷坐下来重新翻看手里的公文,“不着急,听听父亲怎么跟母亲解释。”有些事不试探永远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崔奕廷用一盏茶的功夫看完手里的公文,交代下属拿去了衙门里,这才从书房里出来。 虽然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他却觉得家里的气氛比往日要让人欢快许多,只要想想婉宁,所有的烦恼仿佛都会一扫而光。 “奶奶,二爷回来了。” 婉宁放下手里的账本,站起身去迎崔奕廷,“这么快就看完了公文,我还以为要等一会儿。” 两个人去了屏风后,婉宁拿了一件宝蓝色直缀,“换了衣服就能吃饭了。” 她系扣子的手稍稍有些生疏,崔奕廷不禁扬起嘴唇,除了将来的孩儿,他会是唯一一个让她亲手系扣子的男人,若是能让她解扣子,说不得她会更加手忙脚乱……下一次他换衣服,他定然就伸开手,什么也不做,就让她在他怀里忙碌。 仿佛看到崔奕廷下颌微扬,婉宁抬起头来,看到的却是崔奕廷一本正经的脸,她怎么觉得他方才在笑呢,或许只是错觉。 *   ☆、第二百六十七章 甜蜜蜜 晚上梳洗之后,崔奕廷将手臂放在她的腰间,大红宫灯还在廊下,隐隐约约仿佛能看到灯光,崔奕廷轻声问她,“看着害不害怕?若不然让人取了下去。” 婉宁摇摇头,“没事了。”现在回想起来,那恐怕就是个噩梦。 崔奕廷的手掌心很暖和,那种不属于自己的温度让她有些紧张,不由地想要说些话来,就想起了白天的认亲,就问崔奕廷,“崔家的那些族人你见到都识不识得?” 崔奕廷摇摇头,“从前跟着母亲来京里探望父亲,去过族里老太爷家中,那时候老太爷病着,家里忙成一团顾不得我,我就从后门跑了出去。” 婉宁知道这件事,舅舅说沈家从强人手里救过崔奕廷,大概就是那时候,“你走失了。” 崔奕廷的呼吸很平缓,“没有,我跑回了家。” 没有走失。 崔奕廷道:“我回到家里,下人都很奇怪,匆匆忙忙去向父亲、母亲禀告,我肚子饿了,就自己去大厨房拿东西吃,厨房里正好在炸年糕,我还记得上面撒了一层的豆沙,吃着很甜。” 这样的事没想到崔奕廷会记得这般清楚。 “趁着厨娘去盛汤,我又跑出厨房,院子里有棵老树,上树后沿着树干就能站到房顶上,只要有机会我就会爬上去。” 婉宁听着想笑,怪不得崔奕廷从小就有混世魔王的名头,如果家里有这样个孩子,谁都会觉得头疼。 “我就在房顶上走,沿着墙头绕来绕去,后来不知道走到了哪个院子,借着假山石爬下来。本想着脚落了地就撒腿去池塘玩,就听到屋子里有说话的声音。” 婉宁听得很仔细。 “是一男一女的声音。” 崔奕廷却在这时候说得隐晦起来。 “我在窗外听了一会儿,就推门进去。看了一会儿,我才知道我看到的人是我父亲。” 婉宁忽然明白过来。崔奕廷说的是什么。 她很想在那时候站在崔奕廷身后,伸出手捂住他的眼睛。 崔奕廷在那种情况下去认真的辨认一个人。 婉宁道:“后来呢?” 后来,父亲突然扑过来死死地捂住他的嘴和鼻子,他竭力地挣扎想要喘息,就听到父亲恶狠狠地说,“不准出去乱说。” 崔奕廷摇摇头,“族里一个寡居的婶娘那年投了井,再往后就没什么事了。就在那年元宵节,我从家中走失,差点就不能回来,多亏了你舅舅搭救。” 那一年定然出了不少事,只不过崔奕廷不想去仔细说。 或许就因为丑事被崔奕廷发现,公公的尊严受了打击,在崔奕廷面前就格外的想要竖立长辈的威信,谁知道崔奕廷的性子不够绵软…… 婉宁叹了口气,转过身来。 借着月光崔奕廷眉眼多了几分朦胧,“我母亲被休。家中更有几个姨娘,大家轮流侍寝,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争得头破血流,张氏甚至不想怀我父亲的孩子,看着欢哥,我有一种错觉,觉得欢哥并不是我父亲的子嗣,张氏栽赃我害她小产,除了想要将我送去族里,说不得也是借着我遮掩。” 崔奕廷这才想起来婉宁还有个弟弟,这个弟弟在他迎亲的时候并没有见到。 婉宁道:“如果张氏是足月生下欢哥。那就是没进门之前就怀了身孕。” 想想婉宁这些年在姚家的日子,他好歹有个处处护着他的母亲。虽然父亲动辄搬出家法,也算是手下留情。特别是四弟开始读书之后,父亲的精力都放在四弟身上,他做了多年的闲散公子。 “婉宁,”崔奕廷忽然认真起来,“现在想想如果我没在姚家救起你,就是亲手造就了终生憾事,却不自知。” 在泰州的时候崔奕廷着实可恶,她心里骂他狂妄自大也不是一次两次,一心想要让他吃些苦头,却还念着他对她又救命恩情,往后到了京城,他一直待她很好,想一想心里就有股的暖意。 这就是上天的安排,他们两个没走寻常路,最终却还是守在一起。 全身放松下来,不一会儿功夫婉宁就睡着了,仿佛睡了很久,睁开眼睛才发现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仍旧是深夜,可是身边的崔奕廷却已经不见了,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的声响。 婉宁坐起身等了一会儿仍旧不见崔奕廷的影子,或许是他没有看完公文去了套间里面的小书房。 她白天才过去看过,里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心里想着,婉宁穿上鞋点亮了矮桌上的羊角灯,向里间走去。 里间透出些许亮光,走进去婉宁就有些后悔,万一崔奕廷是在做什么机密的事,她岂不是无端撞破,终究他们刚刚成亲,她对崔奕廷的性子还不是十分了解。 心里想着,却忍不住向里面张望。 灯光下,崔奕廷不知在忙碌着什么,却不是在看公文。 这样静悄悄的,等着她睡着之后过来…… 刚准备转身走回去,大约是发现了光亮,崔奕廷转过身来。 两个人的目光顿时撞在一起。 这一次看了清楚,婉宁忍不住笑出声。 崔奕廷穿着白色的中衣站在灯下,那中衣很不合身,上衣又瘦又短,裤子也刚刚才到脚腕,偏偏他还要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你醒了。” “这是从哪里找到的衣服。”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婉宁向前走两步,看到软榻旁一只楠木箱子,顿时想起来,崔奕廷穿着的衣服是她亲手做的,在发妆之前送来崔家,图的是个吉利,三套中衣。三件长袍,等到最后一天才算是做完,因不许旁人插手。她这衣服做得也很艰难,手指不知被扎了多少次。指尖都是血窟窿,那段日子只要看到针,她就会头疼起来。 她记得童妈妈看了衣服说,“等到过了门,小姐再将这些衣服替换下来。” 崔奕廷光中衣就是几十套,装了满满一只楠木箱子,都是崔夫人才让人做好的,她以为也不会穿到她做的衣服。于是就没去替换。 谁知道半夜三更,崔奕廷会看上了那只箱子。 “其实,夏天可以穿。”婉宁将羊角灯放在矮桌上,仔细去看崔奕廷身上的衣服。 崔奕廷点点头,“是,正好要到夏天。” 听他这样一附和,婉宁反而觉得怪怪的,抬起头看了崔奕廷一眼,“真的?那以后你便这样穿吧!” 那看似清冷孤傲的人脸上终于浮起一丝苦笑,神情颇为烦恼。“衣服可以不改,裤子还是改了吧。” 婉宁顺着崔奕廷的话低下头来,忽然脸有些发红。 “有什么不行。就是短了一截。” “你来仔细瞧瞧。”崔奕廷撩起上衣。 他满脸笑意,她却不好意思看过去。 崔奕廷的表情渐渐变得清雅悠然,“这裤子什么都好,就是没有裆。” 就是再羞涩听到这话也要破嗔为笑。 崔奕廷抬起腿,两条裤腿猛然绷直了。 原来她做了一条迈不开腿的裤子。 怪不得童妈妈表情怪怪的,提醒她定要将箱子里的衣服换出来。 “我都不知道,我没做过……” 笑得全身松懈,婉宁抬起手,却不想衣袖勾住了笔架。笔架摇摇晃晃就要倒在桌子上,若是发出声音定然会被外面的婆子听到。以为他们大半夜不睡觉在做什么坏事,婉宁想着慌忙去扶笔架。 旁边却伸出一只手。十分从容地将笔架放置在一旁,修长的手指又从笔锋上掠过,十几只笔如同风中的翠竹,自在优雅地轻微晃动。 婉宁转过头,崔奕廷就离她咫尺般的距离,灯光落在他脸上,他的脸庞顿时明亮起来,眼睛中仿佛又一簇火苗在冒着火花在璀璨的燃烧。 他的呼吸吹在她的额头上,她忽然心跳加快。 他向前倾过来,她没有躲闪,凉凉的吻就落下来,夹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仿佛从她脸上一拂而过,带走了她些许的温度。 婉宁紧紧地攥着崔奕廷的衣襟,只觉得身上一轻就坐在长案上。 崔奕廷仍旧笑着看他,这一刻她觉得他眼睛里最闪亮的所在就是她最终要去的地方。 崔奕廷亲吻她的嘴唇,她闭上眼睛,伸出手环上他的脖颈。 虽然有些害怕,却不是那般的惊惧,因为她心甘情愿,也意乱情迷。 鞋子先从脚上落下来,掉在地上,接着就是他那件瘦小的中衣。 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十分灼热,紧紧地贴着她,她几乎不能喘息,不知什么时候被压在了床铺上,身上的衣服早已经不翼而飞。 身上顿时汗毛竖起,却刚刚觉得冷,崔奕廷那滚热的身子就覆上来。 这一夜好像格外的长。 糊里糊涂中崔奕廷拧了帕子给她擦身,不知又从哪里拿了一碗汤来,两个人对着吃了两碗,崔奕廷又将汤碗送了出去。 等到早晨起身之后,收拾床铺的婆子已经是满脸的笑容,童妈妈也连连向她颌首,仿佛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想必崔奕廷送出去的那只“元帕”盒子,不过就是掩耳盗铃,早就已经被人揭穿了。 只要想到这个婉宁就忍不住笑。 吃完了早饭,落雨进来道:“厨房准备捉耗子,今天的饭食都在小厨房里做了,小厨房问二爷和奶奶从娘家回来准备吃些什么。” 婉宁抬起头,“大厨房有耗子?” 落雨颌首,“听说昨晚上熬的鸡汤,少了只鸡大腿,骨头都没剩下,厨房的下人都说没瞧见,说不得就是没注意的时候被老鼠偷了,干脆连汤都没敢盛上来。” 婉宁想想昨晚喝进肚子里的汤,也不知崔奕廷将骨头剔去了哪里,转头看向崔奕廷,崔奕廷正态度严肃的看书。 婉宁不禁点点头,“那是该好好找找,怎么专挑鸡大腿,说不得就是只耗子精。” 崔奕廷端起茶来喝,也没有抬眼皮,“嗯,是该好好查查。” 终于圆房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休妻 婉宁和崔奕廷去看了崔夫人,崔夫人抱病在床,只是轻声嘱咐道:“快些回去吧,别误了时辰。” 赵氏在一旁陪着崔夫人说话,看向婉宁欲言又止。 两个人回到屋子里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婉宁坐在锦杌上,尹妈妈笑着上前侍奉梳头,“到底是回门,还是比平日里隆重些的好。”拿起凤钗就戴在婉宁头上。 装扮好了,婉宁就要起身,镜子里却又多了一个人的脸,目如繁星仔细地在镜子里打量着她。 “都好,就是应该再描描黛眉。” 崔奕廷一本正经地建议,让尹妈妈不由地低头来瞧。 婉宁在镜子里转了转脸,她的眉毛本就浓黑细长,平日里很少用螺黛。 尹妈妈也没觉得哪里不好,从盒子里取了螺黛也不知道该怎么下手,崔奕廷却接了过去,“我来帮你画。” 尹妈妈顿时明白过来,抿起嘴站去一旁。 婉宁在镜子里仔细地看着,崔奕廷说不好,是哪里不好?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难不成是她总看自己所以看不出来。 崔奕廷拿着螺黛已经凑过来。 婉宁下意识地向后一躲,“大早晨起来上的妆,画坏了你赔。”她可不想洗掉了再上香粉。 尹妈妈和童妈妈不由地相视一笑。 婉宁微抬起下颌,崔奕廷抿着嘴,看样子是那么回事,婉宁只觉得好笑,这又不是办公事,用得着这般正经,仿佛要将她每根眉毛都数清楚似的。 螺黛轻轻地划着她的眉毛。冰冰凉凉,有些痒,崔奕廷却很专注。她也只好舒展着眉眼配合。 弄了好半天,婉宁对着镜子看了一眼。没见到有什么两样,可见崔二的技术不咋地。 崔奕廷却在一旁道:“怎么样,好看吗?” 他的眼睛里仿佛能长出一朵花来,明明没看出什么,她却只能敷衍地点头,“还行。” 崔奕廷将螺黛递给落雨,夫妻两个走出去,落雨刚要将螺黛收回妆匣。却发现,“咦,这支螺黛还没开蜡封呢,根本就画不出来啊,方才二爷画什么呢?” …… 马车在姚家停下来,崔奕廷下了马,然后将婉宁从车厢里扶下来。 姚婉玉、姚婉慧和邓氏先迎出来,然后是几个姚家的婶娘,大家簇拥着婉宁进了院子,婉宁和崔奕廷先去见了祖母和姚二老太太。 姚老太太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婉宁和崔奕廷。不禁心中叹气,人的命真是很难说清楚,在泰兴的时候谁会成想那个被锁在阁楼上半死不活的七丫头能有今天。不但嫁了人,还是皇上身边的新贵,入仕两年就有了四品官职,就算是勋贵家子弟也没有这般的风光。 姚老太太叹口气道:“转眼之间七丫头都这么大了,突然这样嫁了人,我还真的舍不得。” 旁边的二老太太“噗嗤”笑出声。 姚老太太的眉眼顿时微皱起来,她这个嫂子从来就不给人留颜面,这声笑仿佛是在笑她言不由衷。 姚老太太正觉得脸上难看,二老太太笑着拍拍姚老太太的手。“如今说舍不得了,若是就在家中嫁不出去你才要真的着急。你身边总算还有几个孙女未嫁,不像我老太婆连个说话的晚辈也没有。” 不但嘲笑了人。还将话说得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姚老太太只能有气往肚子里吞。 姚二老太太说完话站起身,向婉宁伸出手,“七丫头陪我去园子里活动活动腿脚。” 婉宁颌首,站起身来去搀扶姚二老太太。 姚老太太的眼睛里几乎冒出火。 眼看着姚二老太太和婉宁走了出去,姚老太太也起身回到房里,刚坐下来就听到姚老太爷怒骂的声音。 “骂,就知道骂,从来都说自己会识人,看不上沈家和七丫头,如今人家沈家的生意是越做越红火,七丫头也嫁了皇亲国戚,你倒是喜欢寿氏和张氏,寿家是败了,我看张家也支撑不了多久,那个张氏简直就是疯了,不知道侍奉老三,整日里吵吵闹闹,什么勋贵家的小姐,连村姑也不如,沈氏在姚家的时候,好歹能将内宅打点的妥妥帖帖。” 姚老太太说着,姚老太爷瞪圆了眼睛,脸色也铁青起来,不停地拍击着床铺。 “别拍了,蒋氏是不会回来了,”姚老太太说着翘起眼睛,“蒋家要发达了,朝廷命蒋家治理运河,那可是个肥差,谁也求不来,将来真的将河道治理好,蒋家难免要兴家,岂能让自家的女儿在旁人家做妾?” 姚老太太声音讥诮,“蒋氏早就算计好的,不过是将你蒙在鼓里。” 姚老太爷嘴里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要将牙咬断,“宜之……宜之……” 姚老太太冷笑道,“你那庶子早就奔前程去了,怎么可能还认你这个爹,你就等着他尚主的好消息,只不过……长公主是不可能来给你敬茶,叫你一声爹,顶多喊你堂叔,你还要行礼给人家。” 姚老太爷顿时翻了白眼,整个人向后倒去。 姚老太太一动不动地看着,看着姚老太爷脸色蜡黄,可是不消片刻又自己喘过气来,现在她才明白什么叫做活受罪,死了一了百了,就怕半死不活地苟延残喘。 …… 婉宁和二老太太在亭子里坐下,阳光暖洋洋地落下来,二老太太将婉宁仔细地打量一番,“好像转眼之间就长大了,”说着顿了顿,“崔二待你可好?” 婉宁点点头。 二老太太连连颌首,“别的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婚后能夫妻和顺,看得你这般我也就放心了,过两日就和你大伯回泰兴去。” 除了母亲,最让婉宁难以割舍的还是二祖母,二祖母从泰兴来到京中也是为了她的婚事,听说二祖母这么快就要走,婉宁心里顿时有些舍不得,“二祖母在京里住些日子再走也不迟。” 二老太太笑道:“总是要回去,趁着身子好也经得住舟车劳顿,你那祖母倒是没有要走的意思,恐怕要在京中住下来,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她发愁的事多着呢,也不会有太多精力来算计你。” 婉宁挽住二老太太的胳膊,“我会想二祖母。” “过些日子你们再回泰兴看我老婆子也就是了,族里还有不少事,你大伯不能总在京中。” 虽说心中舍不得,到底也没有法子。 祖孙两个说了一会儿话,二老太太突然道:“你父亲要休了张氏,你可知晓?” 虽然她不在姚家,但是这些事到底还瞒不住她。 张氏和父亲闹了两次,如今父亲已经住去了西园子。 二老太太道:“你那继母,装疯卖傻地把自己锁在院子里不说,还将你那弟弟也带在身边,不许旁人接近。事情已经闹去了张家,张家来人说,你父亲休妻不合礼数,张氏还有三不去,张氏嫁到姚家之前,你父亲没有这样的官职,宅院也比如今小不少。” 所以今天回门,祖母才会这般和颜悦色地拉拢她。 二老太太道:“你父亲如今是进也进不得,退又退不得。” 婉宁眼前浮起父亲无可奈何的神情,同样是休妻,之前是好欺负的母亲,如今是如同泼妇般的张氏,父亲也算是尝到了苦头。 婉宁道:“父亲是想要休了张氏,将母亲接回来。”到底回不回来,不是父亲说了算,如今掌握在母亲手中。 二老太太很有感触,“从前休的时候,你祖父跳着脚的样子我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他们恐怕是没想到,休的时候容易,再想请回来可就难了。” 婉宁将二老太太送回屋子,准备带着人去沈家看母亲和舅舅。 姚宜闻带了管事妈妈过来,“你可是要去沈家?” 婉宁点点头。 姚宜闻停顿片刻,看向管事妈妈。 管事妈妈笑着道:“老爷早就准备好了礼物,就是等着小姐去沈家的时候一并带过去。” “也没什么东西,”姚宜闻道,“都是给你舅舅的,你的事,你舅舅和舅母没少操持。” 下人手里碰了不少包红缎子的方匣,父亲的神情和往常不太一样,有些紧张和晦涩,让她送这些东西去沈家,是想要借着她的手和沈家修好。 婉宁想想二祖母说的那些话。 父亲从前是绞尽脑汁休母亲,而今却又要大费周章想将母亲抬回来。 婉宁看向姚宜闻,“父亲想要休了张氏,是想要将母亲接回来?” 姚宜闻的胡子微微一颤,却不敢直视婉宁的眼睛,“婉宁,我也是现在才明白过来,从前太对不住你母亲,你母亲住在娘家,总不是长久之计,我就想着等这边事了了,让人上门去沈家提亲,将你母亲风风光光地抬进门,我们到底是一家人。” “如果你母亲和沈家人还气我,我就去沈家认错,一直到沈家肯原谅我,”姚宜闻说着抬起头,目光中满是恳切的神情,“好端端的家被我弄成这个样子,如今我是真的想要弥补那些过错。” 父亲的声音中有几分的沉重,说到后面竟有些呜咽,婉宁相信这一刻父亲说的那些话都是发自内心。 ***   ☆、第二百六十九章 再娶 婉宁看向父亲,父亲脸上勉强浮起一丝笑容。 婉宁摇摇头。 姚宜闻笑容立即变得苦涩起来。 管事妈妈低声道:“小姐不帮老爷,谁还能帮老爷呢,一家团圆总是好事。” 婉宁神情坚决,“父亲休母亲时没问过我,现在不能盼着我去将母亲求回来,父亲种下的因,不能期望别人去结这个果。” “能娶回母亲是父亲的福气,娶不回来父亲也只能悔不当初,并不是所有事只要后悔就能挽回的。” 姚宜闻不禁沉默,休了沈氏时,婉宁才六岁,六岁的孩子哭着闹着要找母亲,那时候他还不是狠心地将沈氏送回了沈家,他现在的确不能硬要婉宁帮他。 婉宁向姚宜闻蹲身,“父亲留步。” 姚宜闻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点点头,等到婉宁快出门,姚宜闻站起身,“听说你公公和奕廷父子合不来,你……也不要管太多……能顺着长辈时就顺着长辈,关起门来还是要跟奕廷一条心,若是崔家为难你,你就回来,爹……给你做主……” 难得父亲能说出这样的话,婉宁不禁停下脚步。 姚宜闻道:“你虽然已经出嫁,永远都是我的女儿,娘家也是你的依靠。” 父亲很少说出这样的温言软语,大约总是有父女的情分在,她心里对父亲从前所作所为的憎恨减轻了不少。 也许时间终究冲淡一切,到底还是会留下些美好的回忆,这就是亲人和仇人最不同的地方。 …… 婉宁吩咐童妈妈和落雨去屋子里将她常用的软枕和笔墨拿去崔家,婉宁和邓氏在花园里说话。 邓氏给裴*相看了一门亲事。 邓氏道:“年纪比*大些,从前有过一个娘子,难产的时候死了。孩子也没留下,人很老实是个秀才,在家中开了个私塾。平日里还写写画画换些银钱。” 邓氏眉眼都笑起来,“让*隔着隔扇望了一眼。难得的是人很端正又懂得营生。” 婉宁点点头,“还是要打听清楚。”有些人不是表面上看着那么回事。 邓氏道:“我也这么想,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委屈我们*。” 说着话,族里的婶娘叫邓氏,邓氏想要将婉宁送去垂花门,婉宁想起园子里的桃花就想要自己去瞧瞧,和邓氏分开,就向园子里走去。 桃花已经谢了满地。铺散在青石板路上,北风一吹纷纷扬扬,倒是石榴花正开着,种在八角亭外,婉宁伸出手去勾那伸出的花枝想要凑在眼前看。 素白的手指搭在枝叶上,小女子轻轻地踮着脚尖,衣带在风中轻轻飘荡,腰间荷包上的铃铛清脆作响,仰着头,发髻上的凤头簪几乎要滑落下来。那一头乌黑的秀发仿佛也会流泻而下,她却浑然不在意,只想要去沾那石榴花的颜色。却不知她比那花更加娇艳。 看清楚了石榴花,婉宁才松开了手,转过头却发现一个人站在那里,穿着白色的直缀,脸上是浑不在意的模样,笑嘻嘻地看着他,面目很是英俊,十分的洒脱,笑起来甚至有种无忧无虑的模样。忽然咧开嘴露出里面雪白的牙齿,就像一只野兽。 婉宁第一次有种恐惧的感觉。浑身的汗毛仿佛都竖立起来,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这个人明明没有见过,却会让她觉得害怕。 “你是姚家七小姐?” 那人低声道。 婉宁皱起眉头没有回话。 那人却不在意,“叫舅舅。” “我是你母亲的弟弟,你要叫我舅舅。” 婉宁想起来,张氏有个弟弟,那个因为品行不端,形骸放浪,尚没有封为世子的弟弟。 婉宁不想跟他寒暄,正好童妈妈走过来,童妈妈没想到园子里会多个外男,将婉宁护在身后,婉宁正好转身走出了园子。 张传凌不禁一笑,她明明已经想到了他是谁,却还装作一无所知,转身从他面前离开,一个字也没说。 这样强硬的态度,才让父亲暴跳如雷,家中一片愁云惨淡,这女子和寻常人还真的不同。 …… 婉宁才走了两步,就见到一路寻来的崔奕廷。 “手这么凉。” 长长的袍袖下,他握着她的手,温度从他的掌心传来,让她整个慢慢松懈,“没事,园子里风大了些。” 崔奕廷看了一眼童妈妈,皱起眉头,“是遇见谁了?” 什么也瞒不过他。 婉宁道:“应该是张家人,从前没有说话,我也就装作不认得……” 崔奕廷捏了捏婉宁的手,“以后在自家园子里也要带着几个人。” 两个人边说边出了垂花门,眨眼的功夫马车就到了沈家,沈氏早已经等在门口。 崔奕廷见到沈氏上前行礼,清清楚楚地喊了一声,“岳母。” 沈氏略有些诧异。 沈敬元也没料到崔奕廷会这般行礼,半晌才反应过来,忙请崔奕廷去书房,昆哥满脸笑容地拉了崔奕廷,亲亲热热地喊了声,“姐夫。” 崔奕廷在姚家时态度不免冷漠,祖母看得只皱眉头,话才没说两句,如今倒是眉眼舒展,少了那份肃然。 婉宁跟着母亲、舅母回到屋子里,沈氏忙着问婉宁这几日的情形,说了会儿话,沈四太太才道:“有没有听你父亲说,想要将你母亲抬回姚家。” 婉宁颌首,转头看向沈氏。 沈氏脸色有些难看,不知在想些什么,可立即就用笑容遮掩过去,“不过随便一说,不用放在心上,再说,那个地方我出来了,就不想再回去。” 沈四太太叹口气。“姚家既然专门请了族里的嫂子过来,定然就不是随便说说,听说这两日广恩公府已经好几个人上门……你也要思量思量……” 沈氏低下头。“嫂子别提他了,我这辈子是不想再嫁人。就这样自己一个人也很自在。” “说什么傻话,你还年轻,怎么能委屈自己。” 沈氏豁然一笑,“嫂嫂是嫌弃我,不想让我呆在娘家?” “你呀你,我巴不得有你帮忙,让我省心不少,这样的好事上哪里找去。”沈四太太说着站起身,“我也不劝你了,你心里有个数。” 沈四太太出去准备宴席,临走前深深地看了婉宁一眼。 屋子里没有了旁人,婉宁侧过身躺在沈氏的腿上,“母亲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沈氏笑道:“哪里有呢,昨天姚家的嫂子来劝我,让我等你父亲休了张氏,就答应回去姚家。” 姚家嫂子的意思是,婉宁虽然嫁了人。外面人提起来也总是将休妇之女挂在嘴边,若是她再回到姚家,重新成为姚三太太。那些闲言碎语也就散了,否则婉宁想要孝顺她,还要背着崔家,万一哪天崔家挑剔起来,婉宁难免会被责怪。 为了婉宁,她是不是真的该回去。 她不能自己没有了名声,还连累婉宁。 崔家是外戚,有个规矩,她晚上睡不着翻来覆去想的就是这个。 “就像舅母说的那样。母亲应该为自己打算打算,”婉宁轻声道。“从前嫁给父亲,都是为父亲盘算。生下了我,又为我操心,如今我已经嫁了人,母亲还有什么不放心,自己想做什么就该做什么。” 沈氏忽然沉默起来,忽然想到了杨老太太床前那轻轻的翻书声响,她却又忙摇摇头,让思绪散乱,然后消失不见。 沈氏道:“我都什么年纪了,哪有那么多想法,如今这样就很好。” 两个人刚刚说完话,沈四太太就进屋道:“杨老太太还记着小姐今天回门呢,让人送来了礼物。” 沈四太太将手里的盒子放在桌子上,打开一看里面是两条汗巾,红彤彤的上面绣着桃花。 沈四太太道:“呦,这是给小姐和姑爷一人一条。” 婉宁直起身来,转头看到沈氏目光有些茫然,却很快又被笑容掩饰,“老太太还真仔细,我们也该准备份回礼。” “这样不好,还是改日我和母亲去杨家看老太太。” 沈氏又是沉默,半晌才伸出手来整理婉宁的发髻,“这些日子要看账目,我就不去了,你送去就好。” 之前杨老太太病重母亲和舅母几乎天天都去杨家,母亲从心里很感激杨老太太庇护昆哥,现在却怎么不去了。 想到母亲踌躇的模样,婉宁忽然想到了杨敬先生。 如果是这样,杨敬先生心里是怎么想的,会不会觉得母亲是出妻,就心生嫌弃,“昆哥这些日子课业怎么样?” 沈四太太笑着道:“天天都去杨敬先生那里,怎么能不好,杨老太太将昆哥当亲孙子一样喜欢,让身边人将春天、夏天的衣服做了三四套送过来。” 杨家到底是不是那个意思。 …… 崔家。 素云心中忐忑地在做着针线,刚绣了几针,下人就匆匆忙忙跑进来,“奶奶,贺家来人了,要给大爷看病呢。” 素云站起身,“二奶奶回来了?” 下人摇头,“没有,二爷和二奶奶都在姚家呢。” 姚氏没有回来,贺家却来了人。 素云正想着,帘子已经掀起来,崔夫人身边的宋妈妈已经进了屋,然后招呼身后的人,“贺御医,您这边请。” 素云紧紧地攥住了帕子。 *********   ☆、第二百七十章 打听 贺御医开了方子,又用贺家针灸的法子施针,忙了半个多时辰才从内室里出来。 素云早就等得心焦,忙迎了过去,“贺御医,我们家大爷这病能不能治得?” 贺御医沉吟片刻,“这要看崔二奶奶怎么说。” 要听姚氏的? 总不能一个堂堂的御医还不如姚氏。 屋子里的管事妈妈让人去抓药回来,贺御医道:“一切要听崔二奶奶的安排,治这种病非同小可,也就崔二奶奶在旁边诊治才能见效快些。” 素云还想再问,贺御医却不愿多言,起身就要离开,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贺家下人来道:“四小姐也来了。” 贺继中皱起眉头,静瑜跑来崔家做什么,一个内宅小姐怎么能不相请就随便进出别家内宅。 蒋静瑜见到舅舅立即上前行礼,“听说姚……崔二奶奶请舅舅来帮忙诊治一个病患,我就想着不如也来瞧瞧。” 贺继中有些不悦,却当着崔家人的面只能颌首,“已经看完了,回去我们再说。” 忽然来个年纪轻的闺阁小姐,素云立即上前,“小姐好不容易来了,总不能就这样走,总是为了我们家大爷。” 蒋静瑜看过去,“这位是……” 素云身边的管事妈妈道:“这是我们家的大奶奶。” 崔家不是只有崔奕廷和他一个弟弟吗?崔奕廷在崔家行二,崔家哪里来的大爷,蒋静瑜觉得自己仿佛探知了什么外面人还不知道的事,她顿时神清气爽,看来姚婉宁嫁到崔家来,也不是所有事都能顺风顺水。 如果崔奕廷真的有兄长。岂不是在兄弟次序上就压了姚氏一头。 蒋静瑜转过头去,故意没有看懂舅舅略带告诫的目光,笑着道:“舅舅不是还要给崔夫人诊脉。我跟舅舅一起过去,说不得能帮上忙。” 家丑不可外扬。他总不能在这里训斥静瑜,贺继中道:“也好。” 崔家下人来领路,蒋静瑜跟着舅舅向崔夫人院子里走去。 崔家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的模样,园子里有一片的石榴树,像是新种上去的,有一处宅院刷了一层粉色的院墙,应该是崔奕廷和姚婉宁的新房。 蒋静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崔家的院子是祖上传下来的,崔实图离京多年也没有荒废。这次又是崔奕廷娶亲看样子重新修葺了一番,就连脚下的青石板路都光可鉴人似的,寿山石也被冲刷的发亮,不远处有一出回廊,蜿蜒着向上,在尽头隐隐约约露出了碧瓦飞甍。 那么一个清净处,闲暇时就可以看屋檐细雨。 旁边的素云看在眼里,笑着道:“那是我们老爷从前的书房,现在给了二叔。” 所以祖母会说姚婉宁有福气。 真是福气。 不光是祖母,如今连舅舅也站在姚婉宁那边。姚婉宁不过让人来说一声,舅舅就带着学生来崔家诊病。 贺家这样的杏林之家,居然要受姚婉宁的驱使。她想要打听个清楚,偏偏祖母和舅舅都闭口不提。 为什么要瞒着她?她越想心里越气不过,说什么也要来瞧瞧,果然这里有外面打听不到的消息。 蒋静瑜想着进了宝瓶门,右手就是崔夫人的院子,崔家下人已经等在那里,笑着向贺继中、蒋静瑜行礼,“我们夫人在屋子里,劳烦贺御医和蒋家小姐了。” 一句话将素云挡在门外。 贺继中在插屏后等着。蒋静瑜先进屋向崔夫人见了礼。 崔夫人立即露出慈祥的笑容,“这就是蒋家小姐。我是早就听说过,今天才得见。” 没想到崔夫人这般的和蔼。 蒋静瑜将药箱打开。取出里面的春枕,帮着舅舅将春枕放在崔夫人手腕上,便仔细诊了脉,然后起身帮着丫鬟放下了幔帐,轻声道:“夫人脸色发黄,是肝郁气滞,”说着看了一眼矮桌上放着的糕点,“应少用这种甜腻的吃食。” 崔夫人笑道:“婉宁也这样说,只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嘴。” 蒋静瑜站起身,“我去给夫人泡杯薄荷茶来。” 蒋静瑜从药箱拿了薄荷去沏茶,贺继中进门给崔夫人诊脉。 滚烫的热水冲进茶杯,蒋静瑜侧着耳朵听过去,半晌听到舅舅道:“夫人是肝郁气滞,也是初有症状,好好调养不会落下病根。” 崔夫人连连颌首,蒋静瑜正好将茶端过去,崔夫人笑着道:“蒋家小姐也诊了出来,真是个聪明的好孩子。” 正说着话,旁边的董妈妈忽然看向进屋拿药方的田妈妈,“这位妈妈怎么看着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田妈妈一怔,脸色有些不自然却立即遮掩过去,“是见过,我回乡的时候,去甥女家住了两天,身子不舒坦就听说了贺老太太的名声,特意上门求药,因此和蒋小姐见过一面。” 说到这个,蒋静瑜也想起来,“原来是那位妈妈。” 董妈妈抿嘴笑,“可真是巧了。” 屋子里顿时其乐融融起来。 蒋静瑜又和崔夫人说了会儿话才离开崔家,崔夫人吩咐人拿了礼物将蒋静瑜送出门。 蒋静瑜坐上马车,马车刚刚驶出胡同,她立即看向董妈妈,“是那个人没错?” 董妈妈连连颌首,“没错,没错,奴婢之前在外面见到还不能肯定,这次特意看了个仔细,就是那位妈妈。” 董妈妈道:“那位妈妈曾打听过小姐的事,所以奴婢记得清楚,如今看来……一个奴婢何必问未出阁的小姐,说不得是因为小姐名声在外,崔夫人……” 怎么可能,崔家又不在扬州,蒋静瑜连连摇头,“不可能。崔夫人也不是那样的人。” 董妈妈抿了抿嘴,“小姐还不信,若是没有蹊跷。为何那妈妈对我们装作不识得,那时候崔二爷名声不好。崔家人也不知道崔二爷就能入仕,老太太可是将小姐视为掌上明珠,贺家在南直隶又人尽皆知,崔家虽然不在扬州却在应天府买了宅子,听说小姐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至于后来,大约就是崔二爷认识了姚氏,姚氏又在皇后娘娘面前博得了信任。别看只是一桩婚事,里面有多少龌蹉事我们也不知晓,”说着顿了顿,“小姐知道为什么姚氏能嫁入高门?” 蒋静瑜轻笑一声,“不过是她会算计。” 董妈妈道:“您也知道这个道理,那姚氏从前在族中被长辈嫌弃,差点送进家庵,要不是会谋算,哪有今天的光彩,小姐也要为自己打算打算。否则真的就像老太太说的那般,随随便便嫁个有功名的谭家,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 “您不争。本该是您的,也会变成别人的,您被蒙在鼓里还尚不自知。” 蒋静瑜一时茫然,会不会就是这样,这一切本来都该是她的,却被姚氏抢了去。 蒋静瑜道:“那我该怎么争?” 董妈妈想了想,“姚氏请舅老爷去崔家诊治,定然是没安好心,您不如想方设法打听打听。看看姚氏到底在做些什么,若是抓住姚氏的把柄。您不是正在宫中教宫人除瘟的法子,正好能将这件事捅上天。” 蒋静瑜不由地打了个冷战。 马车停在贺家。董妈妈立即将蒋静瑜扶下车,贺继中早就下了马,蒋静瑜忙跟上去,“舅舅,您……千万不要跟祖母说……我……我也是好奇……想知道婉宁那么厉害,怎么还要让我们帮忙。” 看着外甥女红了眼圈,贺继中登时心软,“你啊你,以后不能乱来,被责骂事小,丢了名声事大。” 蒋静瑜点了点头。 贺继中径直去了贺老太太屋子,蒋静瑜立即看向董妈妈,董妈妈轻轻颌首,也悄悄地跟了过去。 蒋静瑜回到屋子里等消息,半晌董妈妈才蹑手蹑脚地进屋,见到屋子里没有旁人,董妈妈俯身过去,“小姐,听舅老爷的意思,崔家大爷那病根本就治不得,舅老爷已经打发人去沈家告诉崔二奶奶。” “还有没有别的?”蒋静瑜问过去。 董妈妈摇摇头,“舅老爷很仔细,看到小丫鬟端茶进屋,后面的话就压住了,不过,小丫鬟也听了个大概,好像是崔二奶奶嘱咐好了,请舅老爷不要跟外人说起,对崔大爷的病情不要声张。” 蒋静瑜听得心跳加快,姚婉宁真的是在谋算什么。 就这样轻轻巧巧地利用贺家? 她怎么能让姚婉宁坐享其成。 蒋静瑜正想着,外面传来蒋静妍的声音,“姐姐回来了?” 蒋静瑜脸上露出险恶的表情,看向董妈妈,“防着妍姐,不要让她坏事。” 董妈妈颌首。 …… 素云等着婆子将药方送过来,贺御医开好了药,那药方还没有让她看上一眼。 谁知道等了一个时辰,等到的却是一碗药。 一个管事妈妈带着两个丫鬟将药送过来,素云刚要接手过去,管事妈妈笑着拒绝,“我们二奶奶说了,这药定然要奴婢喂给大爷吃,大奶奶不要担心,奴婢在府中伺候药石有几十年了,出不了差错。” 素云愣在那里,怎么能药也不准她碰一下。 “药方呢?”素云道,“我给大爷请过不少的郎中,药方我都能背得下来,妈妈给我瞧瞧,看看贺御医都开了什么药。” 管事妈妈笑容可掬,“那可不行,二奶奶交代了,从今往后,大爷的饮食起居,送饭喂药都得二奶奶吩咐人伺候,东边的园子里给您准备了屋子,您跟小少爷就搬过去住,这院子就给大爷养病用。” ************** 对不起大家啊,上一章将姚婉慧写成*了,错误大了,今天才改过来,大家心里知道就好了,千万不要因此弄混剧情,姚婉慧就是那个被关过家庵的姚家闺女。   ☆、第二百七十一章 张扬 素云沉下脸,“哪有让我们和大爷分开的道理,多少年都是我在大爷身边侍奉,若是换了人出了差错谁能担着?” 素云说着将孝哥拉过来拢在怀里,“我们千里迢迢来到府里,不求别的,只求能治好大爷的病,这样将我们分开,我也不能活了。” 她怎么可能让人捏住她的命脉,怎么可能相信那个姚氏,姚氏算盘打的好,这样就要将她牢牢地压制住,她不能让姚氏如意。 谁都怕担上骂名,夫人明明生气却也只能避而不见她,还不是怕被人非议,更何况姚氏这个刚进门的二奶奶,她还有孝哥在身边,在崔家长辈眼里,是为崔家开枝散叶的人。 “我担着。”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过来。 素云抬起头。 穿着大红褙子明艳照人的姚氏和身姿挺拔的崔奕廷宛如一对璧人。 姚氏满脸笑容,“既然让我来治病,我自然担着,出半点差错,找我来问罪就是。” 素云刚要说话,婉宁已经吩咐管事妈妈,“快去办吧,别耽搁了晚上歇着。” 管事妈妈应声道:“夫人说了,奴婢们都要听二奶奶的。” 就这样?素云瞪圆了眼睛,束手无策地看着姚氏安排。 “这是什么道理?”素云道,“我怎么就不能照应大爷。” 婉宁看过去,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我治病就是这样的规矩,想要大爷痊愈就要听我的。”说着定定地瞧着她。 她怎么能说不愿意大爷痊愈,她这是稍稍停顿,姚氏已经将几个婆子伺候,配几个丫鬟。谁来熬药,旁边设下小厨房,都安排下去。 姚氏年纪虽小。却神情沉着,乌黑的青丝。雪白的面孔,秀美中有几分让人不容置疑的威严。 更何况有崔奕廷站在旁边,就算不说话,那淡然的模样,也足以让人屏气凝神。 素云眼见着她和孝哥的东西被人从屋子里搬出来,“总要让人跟老爷说一声。” “不用了,母亲将这件事交给了我,别说在自家。就算在外面,只要请我看了病患,一切就都要我做主,”婉宁从童妈妈手里接过一只食盒,走到素云面前,打开盒盖,立即就有一股油酥的香气传过来,婉宁蹲下身子将食盒递在孝哥眼前,“孝哥喜不喜欢吃点心?” 看着食盒里各式各样的点心,孝哥眼睛再也挪不开。吞咽一口点点头。 婉宁伸出手,“走,跟着婶娘去吃点心。” 孝哥将手递了过去。 …… 还没有到夏天。迎面吹过来的风就让素云觉得有种灼热的窒闷。 崔家下人很快将院子收拾停当,她的所有物件也都挪了过去,屋子收拾得很干净,所有的物件都是从库里新拿出来的。 这个姚氏,如今已经能拿着对牌让人去办事了。 素云刚在内室里坐下来,尤妈妈立即上前,“奴婢过去了也被拦在外面,二奶奶带着人去看了大爷,还拿进去一个大大的药箱。看起来是给大爷治病。” 所有的事她都看不到,里面到底发生什么她也无从知晓。整颗心就像是一下子被提了起来。 尤妈妈道:“这样也不是办法,日后万一有什么事。我们岂不是束手待毙,那姚氏不是个善茬,否则不敢做出这种事,您不知道,那边表小姐也因为一壶酒被姚氏整治病在了床上。” 素云越听越心烦。 尤妈妈道:“难不成,我们将来还要回去通州?” 那些日子她过够了,乡下里什么都没有,每天面对的就是一扇木板门,一处连白浆都没上过的院墙,说什么为了掩人耳目,就要过得像是寻常人家,这些好听的话她已经听够了。 素云抬起头,“我们不回去,来了,我就没准备要回去。” 她就是这个院子里的大奶奶,若是老爷不认她们,她就将那件事说出去。 素云站起身来,“老爷在哪里?我要去见老爷。” …… 崔实图看着对面的素云,那个本来乖巧的丫头,突然之间变得满脸算计。 崔实图道:“我听说了,老二媳妇也是为了治病,她就是这个规矩,从前进宫给大皇子诊治这是这般。” 这样遮遮掩掩不准她见?谁相信,姚氏将事情做得那么明显,当她是傻子好哄骗不成? “老爷是想要想方设法将我们赶走吧?或是让人杀了我们,以后就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素云静静地道,却声音沉重,仿佛将全身的力气都压了上去,“可老爷别忘了,还有陆老爷,老爷应该也让人去通州问了,陆老爷已经不在家中。” 崔实图皱起眉头,勃然大怒,“你到底要做什么?” 素云微笑,“我要在这个家里做正经的大奶奶。” 正经的大奶奶。 崔实图面色难看。 素云道:“我要上族谱,我和孝哥都要上崔家的族谱,这也是陆老爷的意思,陆老爷说了,是老爷欠陆家的。” 说着不等崔实图说话,素云道:“老爷跟二弟妹说一声,我们家老爷要我照应。” 崔实图冷笑,“是你请二老媳妇治病,老二媳妇答应了,你又百般不愿,这本就是内宅里的事,我管不得,你想要上族谱,就要安分守己,不要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否则,就算是我答应,只怕族里的人也不会愿意,我崔实图只是心中有愧于陆子明,也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要挟的,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威风凛凛的话,将素云震慑在那里,半晌她却仿佛想到了什么,“老爷以为我会怕吗?就算我怕,陆老爷也不怕,陆老爷说。陆家已经死了百十口人,再多死两个又能如何,崔家可不一样。崔家是达官显贵,当今圣上的外戚。人命精贵……” 这个陆子明,当年他助陆子明脱逃,何曾想到陆子明会转过头来反咬他一口,真是人心可畏。 素云道:“老爷也不能怪陆老爷,二爷连自己亲叔叔都能送进大牢,老爷虽然已经致仕,可二爷又成了皇上的心腹之臣,就算老爷不会将陆老爷供出去。可保不齐二爷哪日就会让人悄悄地将陆老爷灭口,不是有句话说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陆老爷也是为了陆家的香火能承继。” 素云说完话,从崔实图屋子里出来,一路走出了抄手走廊,到了假山石后才松了口气,要不是早已经下定决心,她怎么敢在老爷面前说出那些话。 素云喘了几口气。 半晌尤妈妈才跟了出来。 “怎么样?”素云问过去,“老爷有没有让人去跟姚氏说?” 尤妈妈摇摇头。“没有,方才二爷去找了老爷,父子两个在书房里吵起来。仿佛是说,老爷不能插手内宅的事,否则会让人笑话,二奶奶有夫人和二爷护着,老爷也无可奈何,咱们又不能逼得太紧,老爷也不是个能随便拿捏的。” 怎么办? 现在怎么办? 素云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她怎么偏偏就遇到姚氏这样为所欲为的人。 …… 崔夫人屋里,赵氏边抹泪边说。“婵姐喝了酒就觉得身上不舒服,姚氏那边的人还说。因为那酒被婵姐碰了。” 崔夫人听着这些话,脑子里却想着宋妈妈回来说。婉宁整治了素云,将素云和孝哥安排去了东园子住下。 婉宁这孩子一出面,就让她心里畅快起来,否则明明压着一口气,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就算病在床上,老爷也不曾来解释一言半语,她真是要被活活地气死。 这样心中一松快,就觉得贺家的药格外好用,清凉凉的,她的胸口仿佛也“呼呼”地向外冒着凉气。 赵氏接着说话。 崔夫人却想到了那个蒋小姐,之前奕廷忽然离家,她就遣了身边的人四处打听,后来隐约知道奕廷在打听一个扬州的蒋小姐,她以为奕廷在外被人栓了心,所以会做出许多荒唐事,门当户对她是不求,只要是好人家的女儿,她就想方设法劝说老爷答应了这门亲事,将人娶进门,奕廷也就能安分下来。 要不是着急,也不会让下人找到了贺家。 虽然蒋家小姐没有了爹娘,可毕竟也是官宦之后,她来京中听说了贺家也到了京城,刚要想方设法去探探奕廷口风,就听到映荣提起了姚七小姐。 现在想想,多亏她没有草率行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赵氏说了半天,不见妹妹有什么反应,就去推搡,“你说说到底要怎么办?” 崔夫人叹口气,“婵姐身上不舒坦就请郎中来看看,你也不要着急。” 没有责怪姚氏的意思,赵氏皱起眉头,“原本这些话我不该说,可我毕竟是你的姐姐,别看姚氏现在对你百依百顺……将来还不定会如何,姚氏可是个有主意的,刚进门几天,就将家里闹腾成这般,你见过哪家新媳妇如此?” 赵氏话音刚落,就有下人进来道:“太太不好了,小姐肚子又疼起来。” 赵氏顿时拍在椅子扶手上,“这可怎么办啊。” 崔夫人吩咐宋妈妈,“快,快去将郎中请过来去给表小姐诊治,”说着看向赵氏,“姐姐怎么不早说,早些时候不如就劳动贺御医一趟。” 赵氏又是生气又是着急,再也坐不住,“我去看看我苦命的婵姐。” 府里闹腾着请郎中,婉宁屋子里倒是很清净,靠在软榻上看了会儿书,才等到崔奕廷回来。 “在看什么?”崔奕廷凑过来。 婉宁笑着:“焦掌柜去福建的时候,沿途给我买的府志。” “哪家女子都喜欢看诗词歌赋,再不就是烈女志、女德、女四书,你怎么爱看这些东西?” 崔奕廷似是真的有些困惑,府志都是幕宾、幕僚才会看的。 婉宁将书收起来,“你别指望我看那些。” 修长的手指将茶杯拿起来,沏了热腾腾的茶摆在崔奕廷眼前,然后笑容可掬,“怎么样?可和爹说好了?” 崔奕廷点点头,“你家二爷没有别的本事,将父亲惹得暴跳如雷倒是易如反掌。” 看着崔奕廷正襟端坐的模样,真是想不到他这胡作非为的纨绔子弟,还做得有声有色。 崔奕廷道:“我已经让人去通州仔细地查问,不几日就会有消息。” 婉宁点点头,“这件事到底是压不住,过两日族里又会来问,就算暂时没有入族谱,外面也会传开。” 所以再怎么也不可能一了百了。 说着话,落雨让小厮进屋,小厮手里捧着些书信和公文。 婉宁站起身,“我去让人收拾书房。” 崔奕廷却道:“就将炕桌搬过来,我在这里看吧!” 搬炕桌过来,还要写字,那多不舒服。 崔奕廷道:“写不了几个字。” 下人搬了桌子,又将笔墨纸砚都准备好,公文摆在炕桌和旁边的小几上,看着崔奕廷拿起了公文,婉宁拿着书准备去内室里。 却不料,崔奕廷抬起头来,“要去哪儿?” 婉宁扬扬手里的书,“二爷看公文,妾身去内室里看会儿书。” 天已经渐渐黑下来,过阵子就要安歇了。 崔奕廷坐直了身子,“怕吵?” 婉宁道:“是有点。”可能和多年独居的习惯有关,她喜欢在安静的环境下看书。 崔奕廷听着想了想,“我也怕吵。” 这不就得了。 婉宁示意地比了比外面,“反正屋子多。”这样一来就可以各安天下。 崔奕廷眉宇舒展,“若不然我们互相迁就,成亲了就该在一处。” 说着拿起身边的迎枕放到旁边,“你在这里看书,我在这边看公文。” 没想到崔奕廷还有这样的想法,她还以为像他这样清冷的性情,最喜欢的就是独来独往,尤其是看公文的时候,身边有个人就多了双眼睛,他不会觉得奇怪吗? 崔奕廷目光清亮,态度已经十分坚定,婉宁也不好就固执己见,想了想就留下来。 她翻书,他提笔写字,偶尔她还会抬起头看看崔奕廷,崔奕廷那边却进行的很顺畅,转眼之间手边的公文就看了大半。 等她再抬起头来,他已经靠在软榻上半支着腿看书,模样看起来十分的舒坦。 ***** 求粉红票上粉红票榜,有票的同学别忘了投给教主啊。   ☆、第二百七十二章 栽赃 “奶奶。”童妈妈在门外喊了一声。 婉宁将目光从崔奕廷脸上挪开,童妈妈也快步进了屋,“那边小少爷肚子不舒坦……东院闹起来,吵着要请郎中,小厨房里在查小少爷都吃了些什么。” 还有什么,她送过去的点心。 崔奕廷放下书要起身,婉宁摇摇头,“不劳二爷了,我过去瞧瞧。” 眼看着婉宁步子很轻快,想必是早已经想到了对策,崔奕廷也就放下心来,接着看手里的公文。 素云院子里闹得动静很大,素云抱着孝哥哭个不停,管事妈妈拿着药送过来,“先将药给小少爷吃了吧,这些药都是二爷、四爷小时候吃过的,小孩子难免会有个不舒坦。” 尤妈妈道:“不知吃了什么东西,总要查个明白才是,晚饭是跟奶奶一起吃的,奶奶都没事,也没吃别的东西……” “只有二奶奶送过来的点心,也不知道……” 尤妈妈话音刚落,翠绿色的帘子已经被掀开,婉宁走进来,“是我给孝哥的点心有问题?” 这话尤妈妈就不敢说了,忙低头不再说话。 婉宁走进内室,孝哥低着头窝在素云怀里,看样子很不舒服,小孩子是不会装病的。 屋子里的矮桌上摆满了吃食,显然是因为孝哥病了,才被拿过来。 “厨娘呢?”婉宁问过去。 管事妈妈立即吩咐小丫鬟,“快去将厨娘叫过来。” 素云抬起头,“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孝哥很少生病。” 说着话郎中已经过来,仔仔细细地给孝哥诊了脉又看了看恭桶里的秽物才道:“看样子是吃坏了东西,不过没什么大碍,吃些药明日就会好转。” 素云松了口气。眼泪汪汪,“怎么会吃坏了东西。” 小厨房的厨娘和下人被叫了过来,一个个从头到尾说着怎么给孝哥准备的吃食。厨娘是崔家的老人,从前素云在崔夫人身边伺候的时候。两个人就总是照面,可如今将小少爷吃坏了东西的事怪在她头上,她心里难免不忿,“府里这么多人都是吃一样的东西,虽然分了大小厨房,可这些吃食没什么分别,就是给小少爷加了顿饭食,那些点心是二奶奶交代办下来的。我们也不敢怠慢,炒酥用的面都是极好的……”心里不禁又是气愤又是委屈。 孝哥躺在床上,童妈妈将药送来,素云要接,童妈妈却将药径直放在了婉宁手里,婉宁开始哄着孝哥吃药。 开始孝哥还不肯吃,却尝了一口是甜的,也就一勺勺地喝下去。 婉宁轻声道:“那些点心好不好吃?” 孝哥点点头,“好吃。” “都吃了没有?”这次婉宁是问童妈妈。 童妈妈道:“还剩下大半呢。” 一只食盒装了九块点心,如今还剩下五块。 婉宁道:“拿过来。我瞧瞧。” 童妈妈就将食盒碰过来。 婉宁看也不看,“掰半块给我。” 童妈妈掰了半块点心放进婉宁的手里,婉宁将点心送到了嘴边。边咬边抬起眼睛看了素云一眼。 素云不由地惊讶,她没想到姚氏会拿起点心来吃。 半块点心被婉宁吃了下去。 她怎么也没想过是这样的结果,她就算下药也不可能会撒在点心上。 婉宁笑眯眯地看着孝哥,“这点心不太甜,我喜欢吃更甜的。” 说着转头吩咐童妈妈,“厨房的送来的东西,你和落雨都去尝尝。” 童妈妈应了一声。 素云站在一旁眼看着童妈妈和落雨去吃东西,厨房的厨娘看不过眼,也主动拿了东西吃。接着是几个端盘的下人,不一会儿功夫桌子上的东西就都被吃光了。 素云看着心惊。 一转眼的功夫她将伺候她和孝哥饭食的下人都得罪了干净。这就是姚氏的手段,不声不响地拿起点心来吃。就等于维护了所有的下人。 连二奶奶都替那些下人说话,那些人心里还能有多少委屈,只会将怒气都发在她身上。 原本她是觉得姚氏年纪小,利用点心这件事浑水摸鱼,没想到换来这样的结果。 素云忽然想起下人说起姚氏,在闺阁中就已经管家,因继母失德,自己筹备婚事,所以得了皇后娘娘喜欢。 这样一个人,她怎么能小看,她怎么能用乡下妇人的手段来对付。 婉宁拿了几个小孩子玩的物件儿给孝哥,“平日里在家中都玩些什么?” 孝哥摆弄着手里的娃娃面具,“和爹爹丢沙包,有时候和爷爷学写字,还看娘编绳子。” 两个人说话很轻,没有人主意。 婉宁笑着道:“你看过皮影儿吗?我有一箱皮影,明儿拿来给你。” 孝哥想了想,然后用手在空中比划,“是一个个小人儿……” 婉宁颌首,“对,是一个个小人儿。” 孝哥想起了什么,小声道:“我还想要羊拐,我才有两个。” “好,”婉宁点点头,“我将羊拐上了颜色给你拿过来玩。”小孩子都喜欢带颜色的东西。 孝哥果然高兴起来。 说了会儿话,孝哥肚子又疼起来,顿时用手捂住,婉宁低声道:“已经吃了药,一会儿就好了。” 什么样的女人,能狠下心向自己的亲生骨肉下手。 外面已经收拾的差不多,婉宁站起身走出去,看向素云,“厨房里的东西都已经瞧过了,是不是屋子里的东西也要翻看一遍?” 素云手一抖,看向婉宁,“我还会害自己的孩儿不成?” 婉宁抬起眼睛,“孝哥若是出了差错,所有一切都是我来安排的,我自然脱不开干系。你害的不是孝哥,你害的是我,我怎么会让旁人算计我。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你愿意做也没有人会拦着。只是不要用一个几岁的孩子,孩子是娘心尖的肉,疼都来不及,何必让他受苦。” 素云眼看着自己的东西被打开来,几个婆子走过去查看。 素云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 婉宁回到屋子里换了衣服,崔奕廷听到声音,抬起头看了婉宁一眼,婉宁眉眼舒展。显然是没有受气。 婉宁去隔扇里换衣服,刚脱下褙子,就被人伸手接过去,转过头看到了崔奕廷,婉宁脸顿时红起来,“你过来做什么?” 崔奕廷笑着道:“帮你换衣服。” 哪有这种事,婉宁将崔奕廷推了出去。 天已经黑下来,两个人靠在床头说话,屋子里没有了旁人,婉宁就将素云那边的事说了。“孝哥说,他有个爷爷。” 崔奕廷眉头微蹙。 婉宁道:“孝哥说的定然不是父亲。”在堂屋里孝哥见过崔实图,却满脸怯意一副见到陌生人的模样。可是提起这个爷爷,却说得顺理成章。 孝哥嘴里的“爷爷”到底是谁? 所以这件事跟他们想的一样,绝不是一个庶长子来认亲。 崔奕廷忽然拉起婉宁的手,“我说句话你别害怕。” 灯光映着崔奕廷的眼睛,婉宁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却不知为什么,心里并不紧张,就点了点头,“你说。” 崔奕廷道:“我二婶在族里走动。仿佛要促成父亲认下这个庶子。”前世,父亲处处都听二叔的。那时候他就觉得父亲忌惮二叔,他们两父子吵架的时候。他就质问过父亲,是不是二叔手里有父亲的把柄。 婉宁道:“你觉得你二叔手里握着父亲的把柄?” 崔奕廷心中豁然一亮,终于有人能跟他想到一处。 不是他有偏见,而是种种原因表明,父亲被二叔牵制着,以至于他将二叔送进了大牢,父亲依旧要小心翼翼。 崔奕廷道:“我觉得是因为陆子明,陆子明死了之后,父亲才远离京城,开始我就怀疑,现在听你这样一说,就愈发觉得是我想的那般,只怕当年的事没有那么简单。” 陆家是被谋反的端王所杀,崔家和陆子明交好不会有什么祸事临头,可是只要涉及到争储,有些事未必就能说得清楚。 婉宁从崔奕廷的眼睛里仿佛能看到云层翻涌,她心里忽然一沉,“如果陆子明不是被端王杀的,而是死在皇上手中……” 那么一切就都能解释通了,无论是谁藏起了陆子明,都罪不可赦。 …… 崔实荣家中,段氏在等一个重要的人。 通政使司的高誊明面上跟崔实荣没有来往,其实两个人私交甚厚,崔实荣进了大牢之后,高誊明里暗里都让人照应着段氏和崔奕诚。 段氏等了好久,管事才将高誊带进堂屋。 见到高誊,段氏立即跪下去,“高大人,我们家老爷能不能活着出来,全靠您了。” 高誊连忙道:“嫂夫人快快请起。” 段氏这才擦着眼泪起身,下人立即端茶给高誊,高誊咳嗽一声,“外面查得紧,我不便久留,我们就长话短说……” 段氏颌首。 高誊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函递过去,“这是崔世兄的亲笔信,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拿到手,嫂夫人看一看。” 段氏的手顿时颤抖起来,哆哆嗦嗦地将信打开,熟悉的字立即映入眼帘,段氏的眼泪毫无预警地落下。 这是老爷的字,没想到这时候她还能见到老爷的字。 信写得很潦草,大概的意思是,他在牢中还好,多亏了高誊上下活动,才能保住性命,想要救他出大牢,一切都要听高誊的安排。 段氏几天来一直提在喉口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老爷这样说,证明她做的没错。 这些日子她接二连三地做噩梦,生怕不该利用陆子明来牵扯崔实图。 现在好了,只要老爷也这样说,她就什么都不怕,“明日我就去族里,让族里长辈出面,可是现在就怕姚氏会坏事,病了的人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来,让崔奕廷知晓,恐怕就会有变,崔奕廷会不会提前着手安排。” 高誊道:“这个嫂夫人放心,我也是听到消息,那姚氏不过是虚张声势,那病根本就治不好,贺家也不过跟着做做样子罢了。” 所以说,如今崔奕廷和姚氏还都是灯下黑,一柄钢刀架在脖子上还尚不自知。 段氏嘴角浮起笑容来。 …… 皇帝做了个噩梦,先皇坐在龙椅上写字,他走过去低头看,却不料先皇抽出身边的宝剑,将尖剑送进了他的心脏,大声呵斥他,“大逆不道,图谋反叛……” 皇帝顿时睁开了眼睛,大殿里静悄悄的,床上只有安睡的丽嫔。 皇帝想要再躺下去,却嗓子一痒使劲地咳嗽起来。 丽嫔被咳嗽声吵醒,忙起身来拍抚皇帝的后背。 “没事,没事,”皇帝摇着手,“将曹安给朕叫过来。” 宫人忙着收拾,不一会儿功夫,大殿被清理干净,丽嫔也被抬回去,曹安就跪在大殿上。 皇帝抬抬手,曹安起身上前。 皇帝道:“那件事怎么样了?” 曹安摇了摇头,“都这么多年了,那陆子明就算当年侥幸活下来,如今也早该死了,天家早就坐稳了江山,那些事已经是过眼云烟,天家就放心吧!” 这么多年了,他却永远也忘不了,忘不了先皇让通政司使陆子明写的继位诏书。 只要那诏书一日找不到,他就不能安心。 皇帝仰起头,闭上眼睛,“有半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曹安应了一声,慢慢地退了下去。 ****************   ☆、第二百七十三章 布置 京城也是个小地方,谁家内宅里有个风吹草动,一眨眼就传得人尽皆知。 崔实图大人多了一位庶长子,就连沈氏都愁起来,婉宁过去说话,沈氏拉着她的手,“你也不要太出头,新媳妇不好做。” 这是沈氏的经验。 婉宁笑着喝茶,“母亲放心吧!”反正早晚要让人知道她不是个软柿子,何必开始就装得那般辛苦,再说,她恭顺又有什么用,她家二爷抿着嘴就将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沈氏叹口气,“不知道父子俩哪来的这么大心结。” 婉宁想起崔奕廷和她说的那些话,眼睛中闪闪烁烁还隐藏了一股不为人知的情绪,明明父子两个还没有决裂到那般地步,崔奕廷却好像早已经略过这些过程,看到了结果。 大约这不是她的事,她总觉得公公还不至于像崔奕廷想的那般坏。 说了几句话,婉宁坐车回到了崔家。 换了衣服,婉宁去崔夫人屋子里说话,崔夫人的气色已经好多了,两个人才说了几句话,宋妈妈道:“老爷来了。” 婉宁站起身,看到崔实图进屋来。 崔夫人垂下眼睛装作没有看到,婉宁上前行礼,崔实图将目光落在崔夫人身上,想要说话却没能开口,又看向婉宁,“从娘家回来了?” 婉宁道:“媳妇去铺子里看了看,顺便拿回来些新茶。” 八仙桌上放着一只只镂空雕花的茶盒子,红色的纸笺封着口,上面写着出茶的日期,看起来很精致,所以他经常会听到人说。姚氏开的茶铺将京里那些老铺子都挤的无处容身。 崔实图点了点头,“大爷的病怎么样了?”他去探看,下人一个个都像是锯嘴的葫芦,事事都说要听二奶奶的,只有二奶奶知晓,他就不得不开口问姚氏。 婉宁道:“已经好多了。” 崔实图不禁挑起了眉毛,说是好多了。可是看起来却和抬进府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崔实图道:“什么时候才能好?不是说治好了就可以说话?” 婉宁道:“就这两日。这两日内就能说话了。” 崔实图抬起头来,穿着粉色褙子的媳妇面目舒展,仿佛很有把握。让人无法质疑。 如果是奕征,他就多问两句,奕征那孩子不会撒谎,就算有什么隐瞒的。几句话也会露底,换成奕廷。他也可以动气,再不就是让手下人去查。 姚氏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女子,刚刚嫁进门,生得又柔弱。作为媳妇帮忙管理内宅也没多少差错,所以他是没法试探更不能训斥。 不过有些事,崔实图还是要问清楚。“孝哥怎么样了?有没有查清楚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婉宁道:“凡是厨房送去的东西都很干净,去伺候孝哥的下人都在葛家胡同里住。今天一早我也让去查了个遍,只有素云的几个贴身的箱笼不让开,既然查不彻底,到底是什么原因也就不能说个清楚。” 崔夫人不禁在心中赞许,婉宁一句话就说个清清楚楚,这下老爷也没法再说什么。 果然崔实图什么也没说,嘱咐下人要多照应崔夫人,转身走了出去。 …… 崔实图回到屋子里,将江赟叫过来,“去通州的人回来了没有?” 江赟摇摇头,“还没有,算一算应该就是这两日的事,”说着顿了顿,“您放心,通州的地界儿,我们都熟悉,就算找不到陆老爷也可以上下打点,那边的宅子有好几处,平日里都是您安排的人住着,只要有人打听,他们就会警觉,我分别写了书信过去,让他们闭严了嘴,什么话也不要说。” 崔实图点点头。 江赟道:“就算真的查问起来,那些人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就怕时间不够。”所以在这时候不能闹出什么乱子来。 崔实图抿着嘴不说话,想到那件往事,他突然收到陆家被端王斩杀满门的消息,他刚要去打听个究竟,就收到一封信,让他去郊外的一处庄子里,他就在那里看到了被砍掉一只胳膊的陆子明。 陆子明是先皇身边的重臣,管着通政司,但凡有圣旨必然过他的手,先皇在陪都病倒,立即就传召了陆子明。 他崔实图何尝不是受了先皇知遇之恩,即便是知道姐姐和当今圣上有私,也选择了规避储位之争,他以为袖手旁观就是向朝廷尽忠,却看到伤重欲死的陆子明,顿时心中生出一股愧疚。 陆家人并非死在端王之手,而是死于当今圣上之手。 陆家上下近百条人命,一夜之间被杀了干净,整个陆家血流成河,陆子明被身边的下人护着逃出来。 陆子明无处可去,最信任的人就是他,只好让人送信给他。 圣旨摆在他面前,他这次才看清楚,先皇传位给了端王,他顿时热血冲头,想到先皇和陆家死去的人,立即让人将陆子明连夜送走藏了起来。 这个秘密,只有帮他送陆子明的族弟崔实荣知晓,崔实荣为人聪明能干,无声无息地帮他将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所以后来他致仕,却将手里所有的关系都给了崔实荣。 他也知道这些年崔实荣愈发不像话,但是户部贪墨,整个南直隶何曾不是贪墨,开始他写信询问崔实荣,崔实荣都还要摆摆难处,再后来崔实荣就避而不提…… 谁知道奕廷会突然离家到了京城,查了崔实荣。 崔实图皱起眉头,“让人好好地盯着,家里家外不要出什么乱子,不管是奕廷也好,姚氏那边也罢,总要多双眼睛。” 江赟应了一声,躬身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崔实图问过去。 江赟轻声道:“老爷。这件事非同小可,老爷早就致仕了,可二爷是锦衣卫佥事,无论做什么都更加方便,您不如和二爷说了……” 崔实图冷哼一声,“跟他说?他会将他老子也送去邀功,那竖子何曾听过我的话?我不指望着他帮忙。他只要能别闹出乱子。就算老天待我不薄。” …… 嘉宁长公主已经很久没有去姚家,见到张氏,嘉宁长公主心里那些不快顿时去得干干净净。坐在椅子上的张氏就如同一朵已经凋零的花,脸色蜡黄,眼窝铁青,再也没有了从前的神采。 从前她也过过这样的日子。嫁到刘家不久就守了寡,不敢踏出房门。就怕被人指指点点,而今她的苦日子总算熬到了头,她也尝到了怜悯旁人是什么感觉,嘉宁长公主拉起张氏的手。“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张氏有些惊讶,没想到嘉宁长公主还能这样亲切地对她,顿时像是受了委屈般。眼泪夺眶而出,“姚宜闻要休了我。休书已经写好了。” 已经写好了休书…… 嘉宁长公主皱起眉头,“那你……” 张氏眼睛无神,“休书被我父亲撕了,姚宜闻却已经铁了心,想要将我送回张家之后,将那沈氏迎进门。” 张氏说到这里豁然笑起来,“咯咯”的笑声让她忍不住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他要休了我,那般将我抬进门,如今却要休了我,就因为姚婉宁那贱人,就因为她……” 张氏攥紧了帕子,仿佛是将姚婉宁攥在手心里,“那个贱人,我从前怎么没有杀了她,怎么让她活到现在。” 张氏显得十分癫狂。 嘉宁长公主沉下眼睛,轻轻地安慰着张氏,“姚三老爷也只是一时之气,说不得过些日子也就好了,你总是生下子嗣的人。” 张氏想到欢哥,眼泪又掉下来,哭了半晌,情绪才平稳了些,抬起眼睛看嘉宁长公主,“听说皇上已经赐婚了。” 昨日姚宜之尚主的消息已经传进门。 嘉宁长公主道:“已经开始修葺长公主府。” 嘉宁长公主说起这个,眉眼中都藏不住喜气,张氏的心慢慢沉下去,她想要的都慢慢地离她远去,都属于了旁人,就连那个她厌恶的姚宜闻也要休了她。 张氏翻手紧紧地攥住嘉宁长公主,“长公主以后定然会夫妻和顺,平安康泰,”说到这里她脸色一变,“就是不要放过那个贱人,要防着那个贱人,如今皇后娘娘这般喜欢她,难保将来她不会压长公主一头。” 这些话如果在几天前说,她大概还会仔细思量一番,可是如今不同了,嘉宁长公主抽出手来拍拍张氏瘦骨嶙峋的手背,“我总是长公主,当今皇上唯一的妹妹。”不管是崔奕廷还是姚婉宁,这些日子就会尝到胆战心惊的滋味。 坐了一会儿,嘉宁长公主忽然觉得腰酸,就站起身来,这样俯看张氏,张氏看起来更加的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张氏就不该再嫁人而是一心一意抚养六皇兄的子嗣,说到底还是张戚程太过精明,听说六皇兄死在宫里的传言,就找到了姚宜闻,而后听说六皇兄大约是被囚禁在西门,就动了心思要张氏将孩子生下来,这样一来,不管六皇兄能不能再图大业,对张家来说都没有任何的损失。 最差的情形,欢哥不过是做姚宜闻的儿子,张氏做她正经的姚三太太。 可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 嘉宁长公主从姚家出来,马车慢慢地驰向长公主府。 崔家的丑事已经传得满城皆知,就算崔实图还没有改族谱,也已经是他们要等的时机,叔父安排的人大约这些日子就会动手。 嘉宁长公主正想着,外面传来一阵乱糟糟的马蹄声响,嘉宁长公主皱起眉头。 跟车的婆子立即快走两步去前面查看,只见浩荡荡的马车迎面走过来,一眼望去看不到边际,街上所有人都跑出来张望,拉车的马个个神骏非凡,仿佛从天而降似的。 天呐,这是谁家的车马。 ** 改了几个字。   ☆、第二百七十四章 动手 街头巷尾的人都在议论着,是不是哪个大户人家进了京。 可是不论是再厉害的达官显贵也没有这样的阵仗,望不到边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地进了城,好像永远走不完似的。 “还有呢。” “啧,还有……” 所有人都好奇地张望着,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车上装的是什么啊。” 大家评头论足,一时热闹非凡。 嘉宁长公主的马车等了一会儿,跟车的婆子忙去看情形,片刻功夫回来禀告,“那么多车马让不开路,要不然咱们从旁边过去……” 她也想知道,到底会有多少车马从眼前走过。 嘉宁长公主道:“我们就等一会儿。” 大约过了两刻钟,马车才算走完,看热闹的人松了口气,好像终于得到了答案,都各自散开。 到底是谁家的车马?为什么她都没有收到半点的消息,嘉宁长公主皱起眉头,立即吩咐管事妈妈,“让人去问问。” 等了好一阵子,直到姚宜之登门才算将消息送到,“进京来的是王卢江。” 福建的那些海盗。 嘉宁长公主觉得很诧异,“不是说那些海盗要下个月才能到京城吗?” 衙门里是这样说,礼部的公文上也写得清清楚楚,下个月十号王卢江和儿子才会进京。 姚宜之道:“今天船才到了通州,也是将通州的地方官吓了一跳,结果消息经驿站还没到京城,王卢江的马车已经到了。” 那么多的马车,一路这样赶过来,竟然比送信的差役还快。 嘉宁长公主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怎么可能。 王卢江进京。紧接着就带来了福建和海上的事端,整个朝廷就会如同被跺上两脚,四处都要颤上一颤。 皇上会施行新的海政。紧接着就是御史言官的谏议,所有人的目光都会放在海禁上。很明显不是揭开陆子明这件事的时机。 嘉宁长公主忽然看向姚宜之,“会不会这件事已经被崔奕廷察觉了?” 姚宜之目光变得深远,他也想知道崔奕廷和婉宁到底在做些什么,“今天上午皇上去南苑猎场,打到了不少的猎物,回到宫中又喊了翰林院宋学士去陪侍画了一幅山水,听说内阁那边的票拟皇上都没有看一眼,这是往常决计不会有的情形。宋学士回到衙门里还说皇上十分高兴,画了画还赐宴了他和崔奕廷,宴席过后又让崔奕廷跟着去武场了。” 打猎、画山水没有看奏折,这些都证明皇上和平日里不一样。 如今看来,让王卢江这时候进京是早就安排好的,皇上没有见内阁的大臣,将崔奕廷带在身边就说明了一切。 福建的事貌似已经了结,崔奕廷提过开海禁之后被群臣弹劾好像就没有了动作,可实际上,他在私下里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总不能这一次。他们会失算。 嘉宁长公主道:“陆子明的事不是证据确凿,任凭崔奕廷再怎么样,也不能清理的干干净净。所以……应该立即和叔父说,别再拖了,这两日就要动手。” …… 崔夫人刚喝了药,宋妈妈就进门道:“夫人,有人来拜会二奶奶了,二奶奶让人来跟您说一声。”说着又将手里的帖子送到崔夫人手上。 崔夫人将帖子打开,看到上面的人名不禁一怔,“是王卢江的太太?” 福建那个叱咤风云的海盗头子王卢江的太太,这个王太太来拜会婉宁。是因为奕廷? 宋妈妈也听过王卢江的名字,崔夫人陡然问起。她也惊讶起来,“夫人说的是那个海盗?二爷替朝廷招安的海盗?”她方才在月亮门看到那个笑着和二奶奶说话的人。竟然是让人提之色变的海盗。 那些人看起来和平常人也没什么不同啊。 婉宁将王太太迎进屋内说话,王太太看了看还挂着红色幔帐的新房笑着道:“还以为能赶上你和崔大人的婚事,早知道应该提前动身。” 这时候能到京中已经是崔奕廷暗中安排,屋子里没有旁人,婉宁笑着道:“东西都准备齐全了?” 王太太颌首,“齐全了,账目还不是很清楚,这些日子正加紧做。” 婉宁笑道:“我京里有不少的伙计,若是王太太需要就说一声,让他们去帮衬,一个个都是算账的好手。” 王太太立即露出欢喜的神情,“那自然好。” 婉宁和王太太在屋子里说话,童妈妈带着落雨等在门外,两个人正想要说两句话,童妈妈侧过头就看到在门口张望的尤妈妈。 落雨就要出声,童妈妈一把攥住落雨的手腕,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模样,等到尤妈妈走了,落雨皱起眉头,“妈妈怎么不让我揭穿那老货,看她还有什么脸来偷看。” 童妈妈笑一声,“你放心,有你看她笑话的时候。” 尤妈妈打听了消息就去跟素云说:“您没瞧见,那海盗的太太见到二奶奶就像是多少年的熟人了似的,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进了屋。” “那些海盗,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我听说若是谁向官府举报了海盗,一夜的功夫那人全家都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要想想,就觉得恐怖。 那姚氏竟然和海盗的太太那么亲近。 素云听得心不在焉,而是盘算着日子,“已经六七天了吧?怎么大爷那边还没有消息。” 尤妈妈抿起嘴来,“若是还没动静,奶奶就可以找二奶奶问个清楚,那些话不能说了不算,既然治不了为何还不让奶奶去见,难不成是准备好害死大爷,免得再入族谱。” 素云觉得尤妈妈说的很对,明天。她就去找姚氏,这次姚氏再不肯让她见大爷,她就闹去族中。 素云已经拿定了主意。她是满心欢喜地来京中,没想到却落得如今的境地。姚氏不准她去见大爷,几乎就将她禁锢在这样一个院落中,她每天数着日子过,姚氏却依旧探亲访友,这个家里没有人将她放在眼里。 好像她刚到时掀起的风波也慢慢平复下来,她不能一次次地去找老爷,老爷的手又伸不到内宅。 等啊等,终于等到了姚氏说的这一天。 她再也不能这样等下去。明天一早她就去找姚氏。 …… 晚上婉宁等到崔奕廷从宫中回来,两个人走进内室。 崔奕廷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神情,婉宁低声道:“怎么样?” 崔奕廷这才颌首,“通州还有不少马车没有进京,皇上让我带人过去瞧瞧。”这样就能光明正大的去通州了。 “什么时候走?” 婉宁抬起头来,崔奕廷的神色坚定而果断,“这就走,皇上的密令,不必让外人知晓,所以连夜赶过去最好。” 一夜之间。足够办许多事。 “小心些。” 能用陆子明算计崔家的人,定然来头不小,她总觉得这里面有个暗中安排的人。 崔奕廷看着婉宁。“皇上已经继位多年,很多事早已经不像从前,那些人掀不起多大的风浪,”说着扬了扬眉,“不足为惧。” 婉宁忍不住失笑,这些日子公公都已经战战兢兢到了极点,崔奕廷却仿佛没放在心上,这就是人和人的不同,公公不拘言笑却还能将情绪表露出来。崔奕廷却将这些完全隐藏在他那双清澈的眼睛和笔挺的身姿下。 婉宁准备正要出去吩咐下人,崔奕廷却沉下身子。将婉宁拢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在家中要事事小心,”修长的手指扣住她的手,“我会早些回家。” 送走了崔奕廷,屋子里仿佛一下子空荡了不少。 没成亲之前她怎么没觉得。 童妈妈将焦无应送来的账本摞在婉宁桌上,婉宁走过去翻开,里面都是新写上的字迹,焦无应这些日子真没少办事。 “奶奶,快要到落锁的时候了。” 童妈妈低声提醒,婉宁这才抬起头,合上手里的账目,站起身来。 落雨立即上前服侍婉宁穿衣,落英带着小丫鬟打了灯笼,几个人护着婉宁出了院子。 崔家的园子很大,园子里有个人工修葺的小山坡,绕过山坡,就是个清净的院子,因为位置太偏,平日里也就空了下来。 童妈妈也是才带着人将院子收拾出来。 婉宁走进了内室,落英多端了两盏灯,屋子里豁然亮了许多。 不一会儿功夫外面传来贺大年的声音,“奶奶,人带来了。” 婉宁眼睛也没抬,只是坐在炕边静静地翻手里的账目,仿佛屋子里所有事都和她无关。 贺大年拎了个大大的麻袋跨进屋中,向婉宁禀告了一声,就将麻袋仍在了地上,麻袋里顿时传来一声闷哼,然后整个麻袋都慌乱地动弹起来。 麻袋口是松着的,所以挣扎了一会儿,里面的东西就见了天日。 尤妈妈胸口不停地起伏着,慌乱地转着头向屋子里张望,她立即就看到了坐在炕边的二奶奶。 二奶奶穿着鹅黄色的褙子,垂着头静静地在看手里类似账本的东西,她的眉眼舒展,仿佛没有任何事能打扰到她,她看了几眼就翻一篇,灯光映照下,她的脸庞是那般的静谧。 这是要做什么?为什么会有人将她带到这里来。 尤妈妈正不知怎么办才好,已经有人拿来了长长的春凳,两个婆子上前将她架起来就放在春凳上。 烛光一跳,照亮了婉宁乌黑的眉毛。 尤妈妈挣扎了几下,嘴里呜呜咽咽个不停,慌乱中看到有人拿了棍子过来,她还没来得及细想顿时觉得身上一疼,一棍子已经打在了她的屁股上。 ****   ☆、第二百七十五章 招认 尤妈妈的脸很快涨红了,额头上青筋爆出,豆大的汗珠从她头上掉下来。 她慌乱地看着旁边的二奶奶。 二奶奶不为所动,仿佛根本瞧不见她似的,而是神情淡然地在和身边的人说话。 婉宁吩咐贺大年,“跟焦掌柜说,将每年产茶的数额算清楚,让他放心,我吃不下那些茶叶,就没有茶商能吃下。” 贺大年点点头,婉宁接着翻账,童妈妈拿了盘算上来,婉宁伸手去拨弄。 清脆的算盘珠响就在尤妈妈耳边响起,从她进这个屋子开始到现在,除了她被这样按着打棍子,好像没有别的变化。 二奶奶不会因为她的痛苦而下令饶了她,根本不关心她的生死。 尤妈妈想起白天时那些海盗,那些海盗杀人不眨眼,二奶奶和海盗要好,定然会有办法让她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要想到这里,尤妈妈就浑身冰凉。 挥动的棍子终于停下来,尤妈妈如蒙大赦顿时睁大了眼睛,旁边的婆子将她从春椅上拉起来,她嘴里的布团也被拿出来,她嗓子一痒顿时咳呕,好不容易才喘过气,脑子也立即转起来,二奶奶这样罚她,是想要问她些什么?是崔家之后的事,还是从前的事? 她要怎么回答?她说错了会不会今晚就不会从这个屋子里走出去? 尤妈妈惴惴不安地等了片刻,她看到二奶奶端起茶来喝一口,放下手里的账本,可立即又有人抱了一摞账本过来。 尤妈妈愣在那里,正想要揣摩二奶奶是什么意思,旁边的婆子立即又要将布团堵回她的嘴里。尤妈妈顿时慌乱,不停地摇着头,嘶声大喊。“二奶奶,饶了奴婢吧。奴婢错了,奴婢错了。” 告饶的声音传来,婆子却不为所动,按住她的肩膀,仍旧将布团送进她嘴里,然后她又被拖上春凳。 又是一阵棍棒击打,她整个身体仿佛都要被打散,疼痛已经延伸到四肢百骸。终于熬到那棍棒停下来,尤妈妈又一次被人从春凳上提下来,等到嘴里的布团被拿开,尤妈妈迫不及待地开口,“二奶奶,今天在您院子外偷听是奴婢不对,奴婢知错了,您就饶了奴婢。” 婉宁不为所动。 尤妈妈心中顿时慌张,她生怕那布团又一次回到她嘴里,她怎么能想到。年纪轻轻的二奶奶打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算将她打死了,也不过是无关痛痒的事。 莫名的恐惧顿时遍布全身。她不想死,她不想死。 “二奶奶,”尤妈妈哆嗦着嘴唇,“奴婢也是听我们家奶奶的安排,我家奶奶……我家奶奶……”那些事她不该说,那些要紧的事,她不应该说,尤妈妈眼泪顿时淌下来。 这样挣扎了两下,布团又塞过来。尤妈妈顿时挣扎地嚎叫,“奴婢都说。奴婢都说,我家大爷不是老爷的庶子。我家奶奶也不是大奶奶,我家少爷,也不是少爷……” 尤妈妈鼻涕眼泪齐流,二奶奶想要听的就应该是这些话,只要她说了,二奶奶就会饶了她,她就不必再受苦。 旁边的童妈妈松了口气,她就知道那个大爷和大奶奶有问题,果然如此,有这个尤妈妈在这里说的话,看那个素云还敢胡说。 尤妈妈说完话看向婉宁,婉宁这次抬起了眼睛,表情不是尤妈妈期盼的那般关心,而是不以为意。 尤妈妈心里一沉,心里那期盼顿时又化成了泡沫,在她怔愣间,她又被抬上了春凳,又是一阵碾磨骨头般的疼痛。 谁都不想死,从前没想过死的滋味儿,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是那样的可怕,让她想用所有东西去换,换她一条性命。 再重要的事,也不如她的命,只要能活下来,她什么都能说,再也不要隐瞒。 “二奶奶,”尤妈妈满脸的恐惧,“是二太太指使素云来京中的,二太太说,二爷和二奶奶成亲崔家的族人都会来庆贺,素云这时候上门就会闹得人尽皆知,只要能拿捏住老爷,就能光明正大地做这个家的大奶奶,将来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她错了,她错在也觉得来到京城之后能改头换面,从此作威作福。 尤妈妈道:“开始素云不敢答应,生怕老爷不肯就范,反而失去了依仗,可是二太太说,老爷之前收留了一个犯官,就是素云这些年照应的那个陆老爷,只要素云将陆老爷的事说了,老爷定然认下她。” “那个陆老爷也说,老爷欠陆家百十条人命,素云侍奉他这么多年,也算是他对素云的报答,如果老爷还不肯答应,就让素云说,孝哥是陆家的子孙。” 婉宁将账本递给旁边的落雨,看向瘫在地上的尤妈妈,不过是打了十几板子,那尤妈妈就吓得什么都招认,如果陆子明的事被揭穿,即便他们咬紧牙关矢口否认,这个尤妈妈也会轻而易举将崔家所有人送上断头台。 崔二太太段氏想要报复崔奕廷,竟然不惜赔上整个崔家。 尤妈妈不想再被打,“这些年奴婢一直给二太太送信,每次送信二太太就会赏奴婢十两银子,这次来京里,奴婢也是两边传消息……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奴婢……真的再也不敢了。”她就是贪图那些银子,早知如此,她就规规矩矩做她的下人。 婉宁站起身,看向贺大年,“你看着,让她将所有事都说的清清楚楚,若是还敢隐瞒,就打死在这里,不必向我禀告。” 贺大年应了一声。 婉宁带着童妈妈几个出了屋子,尤妈妈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到眼前那个长得高大又凶神恶煞的贺大年,慌忙不迭道:“奴婢都说,奴婢都说了。” …… 婉宁回到屋子里,何英正在院子里等着禀告。 “二奶奶。” 等到婉宁坐下来,何英隔着屏风道:“我们在崔二老爷家门口等了几天,总算是等到了那个崔忠鬼鬼祟祟地出去办事。” 婉宁听崔奕廷说过,那个崔忠是崔实荣最信任的管事。 何英道:“崔忠去了京外的一个庄子,那庄子不在崔二老爷的名下,而是一个杜员外的置办下的,正巧那庄子上要菜,我就安排了下人打着送菜的名头混了进去,庄子里住了个女人,身边有几个奴婢伺候,像是大户人家的内眷,那个崔忠进去了好一阵子才出来,等崔忠走了,就听说那主家要搬走去南直隶,车马都备好了。” 难不成是怕被波及所以远走避祸,想必这个人对崔实荣很重要。 婉宁点点头,“今晚要盯紧了崔忠。”外面的事她不管,内宅里的事却别想逃过她的眼睛。 何英道:“二奶奶放心吧。” 等到何英退了出去,婉宁站起身来,这下她可以舒舒服服地去梦周公了。 今天晚上对于某些人来说注定难熬,不过这只是个开始。 …… 崔实荣宅子里,段氏睡不着觉,从心里数着会有多少崔家族人聚去崔实图府上,是该崔实图当众出丑了。 还有那个崔奕廷,想要保住项上人头就要向她低头,就要将老爷救出大牢。 他们作威作福了这么久,也该尝尝被人压制的滋味儿。 等到老爷从大牢里出来,崔奕廷的死期也该到了。 明日她会盛装打扮,好好地当个座上客,段氏扶了扶发髻,想象着崔实图会是什么样的表情,那个赵氏会不会因此气得重病不起,还有那个不自量力的姚氏……只要想想就觉得心中舒坦。 段氏翻了个身,扬着嘴角慢慢睡去。 …… 素云不知道自己做了个什么梦,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素云清了清嗓子,守在外面的小丫鬟立即端水进来伺候她梳洗。 换好了衣服,小厨房端了饭菜上来。 素云不禁向门外望了望,然后皱起眉头,“尤妈妈呢?” 小丫鬟摇摇头,“奴婢没瞧见。” 大约是去张罗什么事了,素云也没有在意,哄着孝哥吃了早饭。 用过饭之后,还是不见尤妈妈的踪影,素云有些着急吩咐小丫鬟,“快去将尤妈妈找来。”她要让尤妈妈跟着她一起去看大爷,少个人在身边就仿佛少了几分的依仗。 小丫鬟应了一声,出去半晌才回来禀告,“奴婢去问了,谁也没见到尤妈妈,不知道尤妈妈去了哪里。” 素云睁大眼睛,“没在下人房里?”尤妈妈没跟她说要出府去。 小丫鬟摇头,“没有。” 人总不能凭空的消失了,素云的心如同被长针狠狠地扎了一下。 忽然之间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慌乱起来。 会不会是被抓起来了。 如果是,她要怎么办? 屋子里忽然一片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下人来禀告,“我们家二奶奶让您去过去一趟。” 素云抬起头,姚氏要见她。 本来该是她去找姚氏,却没想到姚氏主动要见她。 难不成大爷的病真的好转了,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或者是尤妈妈……她的心里已经乱成一团。 下人在前面领路,素云跟在后面,青石板路冰凉冰凉的,冷气顺着她的脚心钻上来,她长长地吸了几口气。 没什么可怕的,她不应该害怕,她手里还握着老爷的把柄,他们奈何不得她。 ********   ☆、第二百七十六章 救命 下人上前打帘,素云低头进了屋。 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姚氏坐在椅子上,素云忙看了一眼临窗的大炕,有个人站在炕边,大爷躺在迎枕上,一双眼睛微睁着,不知道在看哪里。 素云吞咽一口,不等婉宁说话,立即就扑倒炕边,拉起大爷的手,大声喊起来,“大爷,大爷,你看看妾身,你看看妾身啊。” 姚氏说大爷能开口说话,她此时此刻最想知道,大爷到底能不能开口说话。 床上的人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开启,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素云心中慌张,手里用了力气,不停地摇晃着大爷的身子,大爷仍旧没有说话。 姚氏根本没有治好大爷的病。 素云那颗提到嗓子口的心慢慢地落回去了些,人也稍稍镇定下来,“大爷,您怎么了?” 等了一会儿,素云愈发肯定,姚氏根本没有治好大爷的病,现在到了她兴师问罪的时候。 素云转过头看向婉宁,“二弟妹,你大哥的病怎么样了?不是说六七日就能开口说话,他怎么还似从前一样……” 素云的眼泪不停掉下来,“这病是不是又重了?人成了这般模样,可让我和孝哥怎么活啊。” “大爷,大爷,您看看妾身,您跟妾身说说话……” 童妈妈不禁心中冷哼,这个素云还没有问清楚,就已经开始责问奶奶。 素云叫了一会儿,嗓子有些哑,也没有开始那般有气力。 婉宁这才站起身,“喊完了没有?” 素云转过头看向婉宁。 婉宁道:“你说完,该换我说了。” 素云还没有仔细想姚氏会说什么。婉宁已经看向屏风,“劳烦田大人、殷仵作。” 话音刚落,田允兴和殷仵作大步走出来。 突然间屋子里多了两个人。素云顿时吓了一跳,整个人不禁瑟缩了一下。 婉宁道:“这是刑部的田大人。那位是顺天府的仵作。” 内宅的事怎么会叫官家人过来,素云慌忙张嘴,“这是怎么回事?二弟妹要做什么?”话说出口,她忽然想起突然消失的尤妈妈。 姚氏会不会是要给她胡乱安个罪名送进大牢里。 屋门又被打开,从外面进来了个背着箱子的男子,男子在长案上摆好了笔墨纸砚,躬身向那殷仵作道:“师父,您可以开始检查了。” 殷仵作点点头。走上前去,素云想要站起身来却觉得腿脚发软,只是瞪着那仵作,“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夫人呢?夫人在哪里?我……我要见夫人,要见老爷。” 殷仵作并不理会那她,走到炕边,开始着手检查大爷的头,那个刑部的田大人就沉着脸站在不远处。 素云心跳如鼓,觉得下一刻心脏就会在胸口炸开,她几乎不能喘息。 婉宁清晰的声音传来。“素云,你说大爷是怎么病的?” 怎么病的? 素云完全没有发觉,婉宁已经开始直呼她的名字。她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仵作的动作,“大爷……大爷……是忽然就病了……” 仵作忽然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素云,“突然病倒了?” 那目光里满是质疑。 素云吓了一跳,血液都冲上了脸,仵作明显是不相信,而且正在查看大爷之前摔到的后脑。 素云忙道:“后来大爷不小心摔在地上,病就更加重了。” 仵作那双眼睛又重新落在伤口上,半晌才又整理好大爷的头发,转身走到田允兴身边。 田允兴还没寻问。仵作已经道:“后脑有血瘀,见斜长他物伤痕。其皮不破,骨肉伤损。并非磕伤,磕伤伤痕方圆,伤痕不见于深,这伤虽已有时日,仔细辨认仍旧清晰。” 田允兴点点头,“劳烦殷仵作,”说着看向婉宁,“二奶奶,经顺天府两位仵作查检均是这般结果,那伤必然是被人用棍状物件击打所致,想要查真凶如今便可正式报官。” 被棍状物件击打所致。 素云睁大了眼睛,怔愣了好半晌,才慌乱地摇着头,嘴里不停地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家大爷是从马上掉下来摔坏了……除了头上有伤还有腿上,腿上也有伤。” 素云边说边去摸大爷的腿,“就在这里,就在这里,怎么可能是被人打伤的,你们骗我,你们这是要害我。” 婉宁听着素云胡乱说着,隔着屏风还是能看到素云诧异的神情。 “你不是说,大爷是从床上掉下来,怎么又变成了从马背上掉下来,”婉宁干脆从屏风后走出来,“到底哪句话是真的?” 素云张开了嘴,她焦急中将实情说出来。 “是……你们都在诓我……”素云伸出手来指向婉宁。 婉宁摇摇头,眼睛中透出几分怜悯,“事到如今你还弄不清楚你的男人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又为什么会来这里?” 素云想要说话。 婉宁接着道:“你以为我将田大人和仵作请来只是为了做戏骗你?”抬起眉毛,“你自从来到崔家,就漏洞百出,根本不值得我大动干戈。” 既然如此,那又是为什么? 素云慌张地想着用来要写崔家的那些话,可如今她就算说出来又怎么样?老爷不在这里,姚氏又怎么知道崔家的事,那些话只要说出去就再没有了用处她就再也没有了依仗,要说也不能在这里说。 婉宁走上前几步,看着炕上的男人,那男人还是挣扎起来,嘴唇一张一合最终却发出没有意义的“呜呜”声。 婉宁低声道:“你被打伤,不能说话。” 男人定定地看着婉宁。 婉宁道:“如果我说的对你就眨下眼睛,如果我说的不对,你就不要眨眼睛。” 炕上的男人奇怪地慢慢安静下来。 素云紧张地攥住手指。 婉宁轻声道:“你听明白我方才说的话,就眨下眼睛。” 素云觉得自己几乎不能喘息,她死死地看着炕上的男人。 那双眼睛忽然眨了一下。 素云惊诧地张开了嘴。 婉宁道:“你是从马背上掉下来的。” 那双眼睛一动不动。 等了一会儿,婉宁接着问,“那你是被人打伤的?” 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那双眼睛很快眨了一下,紧接着又眨了一下。 素云整个人瘫在炕上。 一下,两下,三下,那双眼睛急切地眨动着。 脑袋也如同小鸡啄米般开始晃动,然后挥动着手臂,仿佛十分的激动。 素云整个人瑟瑟发抖,满脸吃惊,她之前怕大爷说话,是因为他本就不是老爷的庶子,在姚氏面前万一说漏了嘴,姚氏必然就会禀告夫人,她就进不了这个家门。 可是她却没想到,大爷是被人害成这样的。 是谁?究竟是谁? “素云。”尤妈妈的嘶哑的声音传来。 素云转过头,看到尤妈妈被人提着扔在她不远处的地上。 尤妈妈眼睛红肿,“素云,你家男人是被二太太让人打伤的,二太太就是让你无依无靠,这样才能下定决心带上不死不活的男人和孩子来崔家。” “等利用完你,你是死是活都跟二太太无关,你要挟了大老爷还想要什么好结果?”尤妈妈挪动着身子,屁股上的伤让她呲牙咧嘴起来,“你……也太傻了,如果进大户人家这样容易……谁还会在外面受苦,岂不是都要来寻亲。” 是啊,如果她说了崔家的秘密会怎么样?崔家定然会摊上官司,她也不会有好结果,可是她不说又怎么样,二奶奶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不会放过她,那些知道秘密的下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明明都知道,她却还是要凑上来。 她错了,就从崔二老爷将她找出来,做出给她成亲,让她一家照应那个陆老爷开始,她就注定会有今天的下场。 她要怎么办? 素云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放光了般,她忽然转过头看向婉宁,整个人几乎扑倒在地,“二奶奶,您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您救救我们一家人吧!” …… 段氏坐马车到了崔实图府上。 偌大的府邸,让人看着就眼前一亮。 段氏心中不禁冷笑,从此以后,崔实图家中就不会这般安生了。 “老太太。” 段氏下了车就看到崔老太太的车马,她整理了裙子忙上前去搀扶崔老太太下车,跟着一起过来的还有闵氏。 闵氏向垂花门里张望了两眼,颇有些失望地收回头,“这是怎么了?也不见新媳妇在垂花门迎我们。” 崔老太太看了一眼媳妇,“这么多人过来,自然是在内宅里张罗,哪有功夫来垂花门。” 闵氏神情一僵,捂住嘴笑,“都是媳妇多嘴,以后再也不敢了。” 几个人说着话进了院子,立即就有管事迎过来道:“老太太、两位太太,我们夫人已经过来迎老太太。” “哪里用得着她,”崔老太太忙摆手,“她身子还不好,要养着才是。” 说这话,崔夫人已经迎过来,段氏看过去,赵氏满面红光,哪里像是个病患。 ********   ☆、第二百七十七章 反口 段氏知道赵氏的性子,之前崔实图在族中闹出了丑事,赵氏就得了心口疼的病,后来崔奕廷走失,两件事加起来差点就要了赵氏的命。 可是这次,赵氏却气色很好。 陆续又有客人到,段氏坐下来,崔老太太低声跟她说话,“身子怎么样?” 段氏摇摇头,“老爷如今在大牢里,将来如何还不知晓,我这身子好又能如何。” 段氏声音不算大却让屋子里的人都听了个清楚。 婉宁正好带着丫鬟送茶点上来,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段氏的脸色尤其难看。 婉宁却不以为然,吩咐下人将一盘盘径直的点心端了上去,然后笑着向屋子里的长辈见了礼。 段氏看着婉宁含在嘴角的笑容,不禁咬了咬牙。 先让赵氏和姚氏高兴,一会儿她们就会成为族中的笑柄,这还不算完,等到族谱改好了,她就要打开天窗说亮话,让崔实图父子竭尽全力将老爷从大牢里接回来。 她就先忍这一时半刻。 等到大家都坐定,崔老太太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本来我老婆子年纪大了,有些事不该管,可是族里长辈却来信催促,老太爷推脱不过,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地跟着出面。” 崔老太太一开口大家都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崔实图养了外宅生了庶长子的事,已经人尽皆知,现在就看崔实图到底要不要认下这个庶子。 崔夫人赵氏的脸色有些难看。 崔老太太接着道,“这事说到底还是要男人们定下来,我们就是听个消息,”说着慈祥地看了赵氏一眼,“难为你了。” 赵氏低下头。“哪里,您说的是,只要老爷决定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段氏不禁心中痛快,赵氏到底是认了。那个姚氏让人传得百般聪明到头来还不是束手无策。 可想而知,那姚氏定然也没有将那人的病治好。 所有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现在就等着崔实图点头。 婉宁站起身,“我去看看宴席备好了没有。” 崔夫人颌首,“快去吧,别忘了让厨房在汤里放桂花,老太太喜欢这样吃。” 崔老太太笑着道:“难为你还记得。” …… 崔实图在书房里踱步,脸上如同挂了一层霜般。 江赟道:“这件事老爷不能认下。认下了日后只怕就不能脱身,总要等到去通州的人回来再说。” 崔实图皱起眉头,“你以为就算我不认下,就能了事?京里早就将整件事传得沸沸扬扬,如今害怕已经太晚了。” 族里长辈找上门,不可能在这时候缩头。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一时间江赟也犯愁起来。 这时下人来禀告,“族里老太爷在堂屋等着老爷呢。” 崔实图整理了领子,刚要出去,下人又来禀告。“老爷,二奶奶过来了。” 婉宁? 二儿媳嫁进门之后,除了敬他喝茶。见面时向他请安行礼,在他面前并没有别的话,现在却在这个节骨眼过来,难不成是奕廷那边嘱咐了她什么。 “让二奶奶进来吧!”崔实图重新坐下来。 婉宁撩开帘子进了门,向崔实图行了礼,“爹,家中亲戚都到齐了。” 崔实图“嗯”了一声。 婉宁看了看旁边的江赟,江赟慢慢退下去。 婉宁这才抬起头,“爹。族中长辈过来是要商量将大爷写到您名下,这件事您还要深思熟虑。” 崔实图微微皱起眉头。姚氏和寻常人家的闺秀不同,年纪不大就管着十几间铺子。虽然生母被休,姚氏还依旧和休母的娘家往来,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子。 素云来了之后,妻子病倒,素云的事更是由姚氏安排,不过就算如此,姚氏也不应该这样直截了当的提起。 一个内宅妇人,到底不通外面的关窍,越掺和越乱,越容易生事。 崔实图道:“是你娘让你过来的?” 婉宁摇头,“娘在花厅里和老太太说话。” 崔实图点点头,“这里面的事你不明白,”说着挥挥手,“好了,我要去前院见老太爷,你去帮衬你娘吧!” “爹的事媳妇和娘都知晓了。”婉宁抬起头语气很坚定。 屋子里忽然变得静悄悄的。 崔实图顿时紧张起来。 婉宁道:“因为二叔爹心里一直不痛快,可就算再难过也不能将二叔的子嗣收在自己名下,那毕竟是二叔的骨血。” 崔实图忽然愣住,姚氏说的是什么意思,“你这是……” 婉宁道:“爹,您不如就跟家中长辈说清楚,就算是入族谱,也要让长辈知晓,娘说了,如果爹已经决定,她也愿意顺着爹的意思,将孝哥视为亲孙儿看待。” 姚氏怎么会这样说,崔实图道:“你是听谁说的。” 婉宁道:“那素云已经说了清楚。”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妻子和姚氏在做些什么,他好像一直被蒙在鼓里,现在才被告知。 崔实图瞪大眼睛,“你们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 段氏不时地向外张望,已经过了半个时辰,按理说老太爷和崔实图应该已经商量妥当,不知道什么时候消息才能传过来。 “老太爷和老爷过来了。”管事妈妈上前禀告,花厅里的女眷纷纷起身。 老太爷走在前面,崔实图紧紧地跟在后面。 段氏的心欢跳着仿佛要从胸膛里钻出来。 来了,她等的这一刻终于来了。 老太爷在主位上坐下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清了清嗓子,“实图方才说了,要将弈文填到族谱中。” 成了,段氏整个人松了口气,忍不住就要笑出来,她转头看向崔实图,崔实图抿着嘴佯装镇定,心中定然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真好,真好,崔家父子终于得到了报应。 她就是要搅合的崔家父子不和,家宅不宁,这样她所有的痛苦才能得以宣泄,她恨不得将崔实图一家捏碎在手里。 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崔夫人抬起头,“老爷既然已经拿了主意,我也没话可说,”说着看向段氏,“二弟妹呢?二弟妹觉得如何?” 段氏皱起眉头,怎么会问起她来。 所有人的目光也跟着看过来,段氏道:“这……我哪里能说得上话,这可是大哥、大嫂的家务事。” 一句话就将崔夫人顶了回去。 崔夫人却不生气,目光仍旧留在段氏的脸上,“只要二弟妹心里舒坦,我就……” 段氏不由地诧异,之前嘴角露出的一丝笑容顿时去得干干净净,赵氏这话仿佛是在印证她如今的心境,她心里知晓她为何高兴,难不成赵氏心里也是清清楚楚?这怎么可能?崔实图总不能将陆子明的事都告诉了赵氏。 段氏怔愣片刻立即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大哥认下庶子,我怎么会心里舒坦。” 崔夫人莫名其妙的两句话,让屋子里的女眷都面面相觑,大家看向崔夫人和姚氏,两个人脸上都是讳莫如深的神情。 崔老太太皱起眉头,“你们两个到底在说些什么?我老婆子怎么也听不明白了。” 崔实图变了脸色。 崔老太太话音刚落,青缎帘子顿时被掀开,一个人如一阵风似的进了花厅,跪在了大厅上,“老爷、夫人,我们不能记在老爷名下,我们不能为了上崔家族谱就什么都不顾了。” 素云跪在地上痛哭起来。 突然有这样的变化,段氏差点就从椅子上站起身。 她瞪着地上的素云,这是怎么回事?素云怎么会来阻拦崔实图。 素云哭着,“夫人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做出这种事。” 段氏脸色铁青,这个素云莫不是要当众反口,那她这些日子的安排就会功亏一篑。 段氏正想着要如何向素云递个颜色,素云却突然转头看过来,然后膝行到了她跟前,“二太太……就算您不认大爷和妾身,妾身也不能再这样做,说到底大老爷想要将他们记在身下,都是因为对二老爷心生愧疚,您也是明知如此,否则何必让我找上大老爷。” “再怎么样,大爷也是二老爷的庶子,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素云话音刚落,旁边的闵氏终于听了明白,不由地惊呼一声。 大爷是二老爷的庶子。 素云紧紧地攥着段氏的大腿,段氏觉得整个人仿佛被什么恶心的东西束缚住挣脱不得,“你在说什么胡话。” 素云却对段氏的话充耳不闻,仍旧自顾自地道:“娘,我们大爷虽然是庶子,可妾身毕竟生下了孝哥,爹虽然生死未卜,可以后,妾身会好好孝顺娘,定然让娘子孙绕膝,安享晚年。” 段氏用尽力气将素云一脚踹开,她站起身来,脸憋得通红,好半天才伸出手指向崔夫人然后又将指尖挪向婉宁,“好啊,当着长辈的面,你们就敢算计我,要将这盆脏水泼到我身上来,明明是大哥的庶子却赖在我们二老爷身上,告诉你们,你们休想,只要有我活着一天,就不能让你们再害我们家。” 素云被踢到一旁,抱着胸口缩起身子,红着眼睛看段氏,“娘,媳妇来京中的时候就将爹的亲笔书信给了您,您怎么能这样说。” ******   ☆、第二百七十八章 黑白 亲笔书信,她哪里见过什么亲笔书信。 段氏顿时火冒三丈,两鬓青筋浮动,眼睛几乎要瞪出来。 事情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屋子里的女眷全都没有料到,段氏浑身颤抖,那素云犹自哭得伤心,一口一个“娘”的叫着。 “谁是你娘,”段氏扬高了声音,“你是赵氏身边的丫鬟,自然帮着那赵氏来算计我,如今我们孤儿寡母落得这般境地你们还嫌不够,还想要将这笔肮脏帐算到我们老爷身上。” 段氏说完话,看向崔老太爷和老太太,“老太爷、老太太,两位若是今天不为媳妇做主,媳妇也不活了,今天就死在这里。” 闵氏见状起身上前搀扶段氏,“有什么话好好说,大约是有什么误会,这子嗣可不是小事,要弄清楚才好。” 闵氏话音刚落,段氏就像找到了依仗,看着闵氏道:“我们老爷在的时候何曾有过这种事,老爷下了大狱,外面那些人来欺负我们不说,族里的人不但不帮衬还要落井下石,我也知道如今大老爷一家光鲜了,奕廷成了功臣,一年功夫就从一个白丁当上了锦衣卫指挥佥事,将来更是前程无量,崔家族人定然都要跟着沾光,我们老爷如今是落了难,是不是族里就不再认我们,我们已经不算是崔家人,若是如此,就干脆将我们全家从族谱上划去,也免得麻烦,再也不用牵累谁。” 崔老太太皱起眉头,“实荣媳妇,你怎么敢说这种话,实荣进了大牢那是因为在朝廷犯了案子,实荣被抓了之后。还不是族里出面帮衬你们,给你们置办了宅院,”说了叹口气。“我实话告诉你,你住的宅子其实是实图暗地里租下的。又怕你心里对奕廷有疙瘩,就将租约交给了我,让我出面安排。” 段氏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却一瞬间全都化成了冷笑,转身向崔实图福了福身,“大哥,弟媳妇谢谢您,谢谢您大恩大德还赏我们一口饭吃。我们做牛做马都报答不了您的恩情,若是今生今世无以为报,来世定然衔草结环……” 谁都想不到段氏这样胡搅蛮缠。 冷嘲热讽地将话说了,接二连三地向崔实图拜下去。 崔实图被臊得面红耳赤,他豁然站起身,“好了,不用再多说,那孩子是我的庶长子和二弟无关,我认下了。” 段氏眉毛一挑,眼珠子仿佛都要掉下来。“大哥不会改口了?也不会让一个下人来找我认娘了?” 这是对他莫大的羞辱,崔实图的脸彻底难看起来,就要离开花厅。 却听到素云道:“二老爷给我写了两封信函。还有一封让我交到族里,就是怕崔家不肯认我。” 还有一封信。 段氏厉眼看向素云,仿佛要将素云撕碎了,素云从怀里拿出信,段氏一把拉住素云的肩膀,就要将素云手里的信函抢过来,却没成想从旁边伸出了一只修长的手将素云手里的书信接过,然后径直向前走去递给了坐上的老太爷。 老太爷看了片刻,然后递给崔实图。“是你二弟的笔迹。” 素云道:“不止这些,我们这些年用的吃穿用度都是二老爷让人送来的。我家里用的家人,三个中有两个是跟过二老爷的。这些不是我乱说,我远在通州不知道京里的事,都是,”素云看了一眼段氏,“娘让家里的朱二来找我,跟我说要敢在大老爷家里办喜事的时候进京,见到大老爷就说,是二老爷托他照应我们一家,娘说,家里情形不好,还不知道会不会被牵连,到了大老爷这里更好生活,若是大老爷不肯照顾,再将我们接回来,我也是贪图富贵,才……还有,就是朱二跟着大爷出去那次,大爷坠了马,这都是千真万确的。” 素云的眼睛里透出一股的恨意。 那不成那件事被素云知晓了? 所以素云才会死死地咬住她,段氏心中油然生出几分惧怕,生怕素云再说什么,整个人跳将起来扑向素云,眨眼之间就在素云脸上打了几巴掌,“小蹄子叫你乱说。” 素云被打得惨叫,花厅里的婆子忙上前拉扯,半晌才将婆子拉开。 崔老太爷也看不下去,站起身,“段氏,你胡闹些什么?你看看你哪里还有半点大宅妇人的模样,实荣进了大牢那是因为贪墨,由不得你在这里胡搅蛮缠,若是真觉得冤枉,就去跪去刑部喊冤……” 段氏冷笑一声,“你们若是不让我们活,我今天也不怕鱼死网破,大哥,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什么?” 婉宁刚要说话,崔奕廷已经掀开帘子大步走进来。 崔奕廷沉着脸,看着段氏,“二婶,你想说些什么?二叔是我送进大牢的,二婶心里有怨气尽管跟我说,何必为难崔家长辈。” 段氏就要张嘴。 崔奕廷望了望婉宁,见她面色如常没有受委屈,然后才挪转目光沉下眼睛,神情冷峻。 她还怕崔奕廷不成? 段氏看向崔实图,“大哥,您就让奕廷这样和我说话。” 崔奕廷从陈宝手里接过一大摞信函,然后看着段氏,“二婶想不想知道这些信函上都写了什么?” 崔奕廷道:“是刚从大牢里拿出来的信,是二叔亲笔写的。” 段氏的脸色顿时变了,只想要将那封信拿起来好好看看。 崔老太爷先站起身,“入族谱是大事,要查证清楚再说,”说着看向崔实图,“这种事,你总要和族中长辈先说明白。” 段氏顿时气结,老太爷这话分明是信了素云。 “老太爷,”段氏忽然道,“您可要给媳妇做主啊。” 崔老太爷沉着脸,“你放心,谁要委屈你我定然不答应。可若是实情,你也不必在这里喊冤,我们崔家还养得起这几口人。” 崔老太爷说着向外走去。老太太也让人搀扶着站起身,见到长辈都要走了。屋子里的女眷也都纷纷跟了上去。 一行人前呼后拥地就离开了花厅,段氏只觉得额头一阵发麻,几乎就要晕厥过去。 等到人都走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崔实图一家和段氏,崔奕廷才让人将崔实荣的信函递给了段氏。 段氏将信打开,看到熟悉的字,段氏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虽然写的潦草。却是老爷的字体,上面是一大一小两个人的生辰八字。 段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爷承认了,承认了庶子和孙子。 “不可能,这不可能。” 段氏脱口而出,“你们骗我,我早知道,那分明就是个卖油郎。” 段氏脸涨得通红。 是啊,分明是个卖油郎,是她要嫁祸给崔实图。怎么可能摇身一变成了老爷的庶长子,他们以为这样就能唬住她,根本就是假的。 崔奕廷淡淡地道:“朱二已经说了。二叔交代他买田地、办地契,这些年又如何照应素云一家。” 崔实图不禁惊讶地看着儿子,奕廷怎么会查出这么多,还抓到了朱二,问出这些事。陆子明这些年本就是他们兄弟照应,二弟这些年插手的更多,自然留下的痕迹也更多,如果将这些事拿出来,二弟是脱不开干系。 段氏手扶住椅子。然后整个人都坐了上去。 她用陆家来要挟崔实图,前提是崔实图认下了素云。这样就会怕她真的说出去。 心中若是没鬼,怎么会好端端地认下个庶长子。 可如今。他们釜底抽薪,说崔实图收留素云是因为对老爷心中愧疚,那素云的男人其实是老爷的庶长子。 这样崔实图就彻底脱开了关系,就算她将陆子明的事说出去……最后倒霉的是他们。 段氏道:“你们就不怕我争个鱼死网破,到时候谁也逃不掉。” 崔奕廷淡淡地道:“二婶指的是什么?在二婶心里是我将二叔送进大牢,恨不得我也落得这样的下场,所以二婶做出什么事来,都不足为奇。” 崔奕廷虽然没有将陆子明的事说出来,却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如果她说出口,就是在陷害崔实图父子。 所以他们可能会死,但是那网却挣不破,那张网已经死死地将她裹住,让她喘息不得。 崔奕廷道:“二婶一会儿可以亲自问问崔忠,问他昨晚给谁通风报信,让京外的大庄子人去楼空,不止如此,崔忠还将自家老小也送出了京,二婶可知为什么?” “说到底,二婶,你不过也是一颗棋罢了。” 段氏的眼睛紧缩起来,为了避祸。 连崔忠都知道要避祸,只要她将陆子明的事说出来,她也没有活路,她怎么那么傻,以为这样可以要挟崔实图救了老爷。 段氏额头上的冷汗淌下来,浑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般。 那是个什么罪,她最清楚不过,因为这些日子她都在反复想,崔实图父子若是因此事被牵连会落得什么下场。 朝廷会静悄悄地将崔实图一家灭口,还是会大张旗鼓让他们斩首示众。 若不是都在崔家,她一定不惜一起代价将这件事捅出去。 现在想想,段氏打了个冷战。 那些结果可能都会发生在她身上。 段氏觉得自己脖子上已经架了一柄钢刀。 她不想死,她还不想死。 “是高誊,”段氏慌张地抬起眼睛,“是高誊骗我,是高誊教我的法子。” *   ☆、第二百七十九章 掌握 高誊是通政使司右通政,若是揭发崔实图和陆子明有来往,那是最方便不过。 崔实图听到这里,脸色也阴沉下来,他是没想到段氏竟然和右通政一起来算计崔家。 段氏道:“高誊和老爷一直是朋交,老爷入狱之后,高誊也一直上下打点,想要将老爷从大牢里救出来,我也是没有了法子,才听了高誊的话。” 段氏心里满是惧怕,抬起眼睛,“怎么说我们也是崔家人,大哥不能不管,我也是被人骗了,没有要害人的心思,说到底我可都是为了老爷。” 段氏哭哭啼啼,“老爷和大哥总是兄弟,都是血亲啊,大哥怎么忍心看着老爷被斩首示众,就算有国法在,总要顾念些情分。” 崔夫人看着满脸鼻涕、眼泪的段氏,之前还在前堂撒泼,如今被奕廷这样一说,就变了脸色,看起来是那么的凄苦、可怜。 “奕廷,”段氏厚着脸皮,“你就帮帮二婶吧,你弟弟尚年幼,我死了没什么,我舍不得他。” 闹出这样的事来,就想靠着几句话,让人帮忙。 崔夫人想要说段氏两句,抬起眼睛看坐上的婉宁,婉宁端坐在那里,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屋子里无论发生什么事,段氏是哭是闹仿佛都和她无关,这样静静地一声不吭,让人捉摸不透。 一个晚辈尚能沉得住气。她又何必在这时候开口,想想这些日子家中被搅合的乱成一团,哪里能这时候再任凭那段氏三言两语左右了心绪。 段氏哭了一阵见屋子里没有人理睬她。 崔夫人先站起身。“二弟妹回去吧,长辈还都在前面,”说着看向婉宁,“婉宁跟我出去待客。” 眼看着婉宁去搀扶崔夫人,段氏顿时急起来,“大嫂可不能见死不救。” 如果崔实图不帮忙,高誊那边又不知是抱着什么心思。她一个女人能做得了什么?岂不是任人宰割。 段氏整个人如同掉进了油锅,说不出的煎熬。 她要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婉宁搀着崔夫人,一刻不停地向外走,段氏再也撑不住,上前就跪倒在崔夫人脚边。“大嫂,我是真的知错了,求您替我说说话。” 崔夫人低下头,“你将家里闹成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替你说话?如今人人都以为我们老爷有个庶子,将心比心,若是有人这样害你,你还能帮衬?现在帮了你,将来你反过头来咬一口。我们也受不住。” 崔实图父子是不肯帮忙了。 闹到如今的田地,她难不成也只能听天由命? 段氏忽然想到一件事,抬起头来。“大嫂若是不放心,我就认下素云的事,我就……说都是我……” 崔夫人第一次觉得段氏很好笑,“如今这种情形,已经由不得弟妹了。” 段氏愣在那里。 崔夫人话音刚落,就有管事来禀告。“老太爷在前面等老爷过去,说是要商量给二老爷家的大爷落族谱的事。” 段氏听到这话。眼前冒起金星。 二老爷家的大爷。 家里长辈已经认定素云的男人就是老爷的庶子。 她谋划了半天,就给自己谋划了一个庶子。 段氏挣扎着起身,鼓着全身的力气,一口气跑去前院。 崔老太爷正和老太太说话,段氏见状闯了进去就跪在地上,“老太爷、老太太,庶子的事是我出主意,是想要赖上大哥,出心里这口气,那素云的男人就是个卖油郎,并不是崔家的子嗣。” 既然不是崔家子嗣,就不用再落什么族谱。 素云身上沾着陆子明,她就是拼了性命也要将他们甩脱,她……只要想想她就害怕。 崔老太太皱起眉头,“实荣媳妇,你怎么一会儿一个说法,说是实图庶长子的是你,说是卖油郎的也是你,你都将我弄糊涂了。” 段氏哭着恳求,“是媳妇错了,可这素云一家断然不能进了崔家族谱。” 崔老太爷皱起眉头,“实荣有了孙儿那是好事,你哭闹些什么?你瞧瞧你家大嫂,明知道不是自家的孩子还准备认下来,你呢?成什么样子?” 段氏眼前忽然浮起赵氏那红润的脸颊。 怪不得赵氏脸色会那么好,原来早就有了对策。 她还想着一会儿要看崔实图一家的笑话,没想到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流泪恳求的人会是她。 早知道有这一天,她今天无论如何也不敢出门,不敢到这里来。 她后悔,她真是后悔。 “老太爷……” 崔老太爷挥挥手,嘴里夸着崔夫人大方得体,做事细致,对刚进门的姚氏更赞不绝口,“你看看奕廷媳妇,刚进门就帮着你大嫂打理内宅,给你庶子看症,你若是一早就认下了那孩子,哪有今天许多事。” 段氏被数落的一无是处。 段氏的眼泪如同珠子般落下来,愈发觉得跪在地上的膝盖如被针刺般难受。 崔老太爷道:“不要再等了,就将族谱拿来写上,今天你就接庶子一家回去。” 段氏瞪大了眼睛,她怎么也想不到是这样的结果。 …… 将崔夫人送去花厅,婉宁去院子里等崔奕廷。 崔奕廷没有在书房停留太长时间,就进屋和婉宁说话。 “通州那边都打理好了。” 崔奕廷说的轻描淡写,婉宁却知道里面的辛苦。 “那个高誊……” 崔奕廷点点头,“我去安排,你放心。” 婉宁道:“我让人守住了家里几个门。只是将庶子上族谱的事传了出去,今晚家里的宾客走之前,不会将段氏的事传出去。” 也就是说还有几个时辰能留给崔奕廷。 崔奕廷换了件宝蓝色的袍子出去。崔奕廷箱笼里的衣服,都是很单调的颜色,宝蓝色的居多,也都是一个样式,穿起来没有什么不同,如果不仔细看,还当他只有这样一件衣服。 崔奕廷是个心细如尘的人。却对穿着这样不讲究,甚至比寻常人还要追求方便、简单。可见他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外面。 只有这样不遗余力地在外面奔波,才让内宅里的她有种很踏实、安宁的感觉。 …… 姚宜之觉得整件事有些不太对。 说不出到底是因为什么,幕僚陈司去了高誊家中,身边的人又去了崔家打听。都得到一个结果,崔家长辈出面,要将崔实图的庶长子写上家谱。 崔实图为了息事宁人,认下了这个庶子。 崔实图是个讲究稳妥的人,见到素云之后,必然派了亲信去通州,一时半刻又找不到陆子明,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先将素云稳住。再慢慢做安排。 明明一切进行的十分顺利…… 姚宜之看向陈司,“你去和长公主的幕僚说,让他告诉高誊。今晚尤其不能轻举妄动,还是要听到崔家的确切消息。” 陈司点点头,想要说话却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庆王爷很欣赏五老爷,为什么五老爷要事事都通过长公主,这样就算有功劳也减了一半。” 陈司说着看了姚宜之一眼。“我心里只是替五老爷不值。” 姚宜之忽然笑起来,如同瞬间绽开的桃花。明艳照人,“只要办好你的事,我自有计较。”再大的功劳,也要有命去算计,无论到什么时候,他都不能身先士卒。 …… 高誊收到了长公主那边来的消息,顿时嗤之以鼻,“一个女子懂得些什么。” 他已经从崔家打听到了消息,段氏也让身边人来送口信,崔实图已经认下了庶子。 崔实图父子不是寻常人,今天认下了,明日说不得就能想出对策,事不宜迟,他现在就安排陆子明的人去崔家。 然后陆子明手里的诏书会被写成多份张贴出去。 到时候朝廷四处捉拿反贼,崔家就会被牵连,朝廷里也会引起轩然大波,至少许多人都会从心底里质疑皇上的皇位,这些年皇上推行新政,打压权贵,许多人心中已经有了怨言,有了这张诏书,他们就能更容易鼓动人心。 他忍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放手一搏,做件大事。 高誊想着,就吩咐属下,“快去安排。” 不用等到天亮,免得夜长梦多。 高誊派出去人,就在屋子里等消息。 这一等比他想象的时间要长,他终于按捺不住,就要出去查看,刚推开屋门,就看到一个人影撞过来。 高誊就要破口大骂,鼻端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撞过来的下人已经浑身是血。 他诧异地抬起头,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人。 一袭宝蓝色长衫的男子背手而立,安静的庭院忽然烧起了火把,火光映照在他眼睛里,增添了几分的肃穆和威严。 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陆续走进来。 高誊的脸色彻底变了。 崔奕廷挥挥手,高誊立即听到府里传来杂乱的声音。 “崔奕廷,你这是要做什么?”高誊涨红了脸。 崔奕廷淡淡地道:“请高大人去锦衣卫诏狱里坐坐。” …… 崔实图觉得自己仿佛被封住了耳目,去通州的人没有回来,崔奕廷到底在外面做些什么他也不知晓。 即便是猜测和陆子明有关,他也没能让幕僚打听出一言半语。 “他这是要做什么?” ************   ☆、第二百八十章 清理 皇帝坐在南书房里,灯光下脸色难看。 “崔奕廷怎么说?”皇帝看向身边的内侍,内侍立即端了热茶过来。 站在下手的锦衣卫曹佥事道:“大约是跟邓嗣昌的事有关,福建、广东都陆续有奏折进京,现在出事又是敢在皇上召见王卢江的时候,都说皇上是听了崔大人的话……” 皇帝抬起眼睛,“说得没有那么好听吧?是说朕,听信奸佞谗言,要招安王卢江的是朕,不是他崔奕廷,现在就因为崔奕廷办了这个差事,就成了众矢之的,朕看用不了多久,有人就会打着清君侧的旗子亲来逼宫。” “不过是杀一个邓嗣昌,就像扯了他们的心头肉,过些日子若是真的开了海禁,他们哪里还能顾得什么是君,什么是臣。” 曹佥事低下头,皇帝的声音绕梁不绝。 皇帝道:“还说什么?” 曹佥事不敢说,低下头。 皇帝冷笑,“说,朕是大周天子,还不至于被这些乱臣贼子吓倒。” 曹佥事道:“无非是想要拿先皇祖制说事,说皇上年轻的时候就常有悖父训。” 有悖父训。 这几个字是先皇写给他的话,那时候他想要改革马政,联合了几个御史言官上奏折,想要推行新政,却换来先皇的责骂。 他因此闭门思过,在书房里过了个冷清的年,没想到先皇又说他,气量狭小,不成大事。 现在这些人旧事重提,是想说先皇想要传位的人不是他而是端王。 “怪不得朕登基之后,还有那么多人支持端王。那是因为端王能让他们发财。”皇帝说完这话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么多年他励精图治,还有人旧事重提。 宫人忙上前服侍皇帝。皇帝摇了摇手。 曹佥事立即道:“皇上登基这么多年,整饬吏治是为了天下百姓。这是有目共睹,那些人之所以旧事重提,是想要阻碍新政,煽动朝廷百官,若是分出党派,他们便可以从中大做文章。” 皇帝抬起眼睛,“接着说。” 曹佥事道:“微臣也不知道说的对不对,这朝廷上乱起来。新政也就推行不下去,先帝在位时的那些老臣一旦被煽动,就会抬出先帝恩情来强辩,到时候必然要出大事,所以……朝廷不能乱,不如就交给锦衣卫去办,连夜审问那高誊一党,看看到底有多少党羽在其中,他们在密谋些什么。” 既然不能声张,就要交给最信任的人。 皇帝点点头。“崔奕廷还要帮朕推行新政,审问办案的事不能落在他身上,”说着看向曹佥事。“你去办,朕放心。” 曹佥事躬身道:“臣自当尽心竭力。” 皇帝道:“只要和邓嗣昌有牵连,不管是福建、广东官员,还是勋贵、京官,都给朕查个清清楚楚,一个也不要落下,朕到底看看,他们的根基扎的有多深。” …… 崔奕廷半夜才踏进家门。 婉宁靠在床边昏昏欲睡,听到外面的声音。立即就穿鞋下床。 崔奕廷撩开帘子刚迈进屋,就看到婉宁那双关切的眼睛。这么晚了她还没睡,是担心他。看着她翘起脚准备帮他解扣子,他不由地将手拂上去,自己利落地将扣子都解开。 “怎么不先睡下,眼睛都熬红了。” 崔奕廷换上了中衣,两个人靠在床头,婉宁将手里的书放在枕头底下,躺在软软的床铺上她顿时觉得舒坦。 “皇上将高誊的案子交给了锦衣卫。” 婉宁听着崔奕廷十分自然的一句话,脑子里那一点困意顿时被驱赶开来,脸上也浮起笑容,“那样就好了。” 崔奕廷选择进锦衣卫,必然是有几分的把握,绝不会是单枪匹马一个人进去乱闯,所以,但凡有事涉及锦衣卫,崔奕廷八成都能做主。 “那高誊那边有没有什么线索?” 眼见她兴致来了,这样说下去恐怕到天亮都说不完,他是不怕,她巴掌大的小脸再瘦下去可就没有了。 崔奕廷打了个哈欠,“我困了,睡一会儿再说。” 长长的手臂伸过去,灯就灭了。 婉宁觉得奇怪,想要抬头去瞧,那只手却又落在她的腰间,将她抱了个结实,“明天一早我还要去衙门。” 听着他懒洋洋的抱怨,她也只好闭上了眼睛。 他的呼吸声慢慢均匀,婉宁也彻底放心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很快睡着了。 崔奕廷睁开眼睛,看着月光下她模糊的面孔,他轻轻地拨开她脸颊上的长发,微微低下头,她头发上淡淡的花香传进鼻端,他顿时也有了睡意。 婉宁起床的时候发现崔奕廷已经不见了,床铺上只留着一个人躺过的痕迹。 落雨进屋伺候婉宁穿衣。 婉宁转头询问,“二爷去哪里了?” 落雨道:“去了衙门,二爷说,让您给夫人请了安,就去趟园子里山坡上的小书房,帮他找几本书出来,书挺不好找的,让您慢慢翻。” 婉宁点点头,去给崔夫人请了安。 崔夫人笑着道:“奕廷说要麻烦你去找两本书,那书房是他前些日子用过的,旁人还不准过去。” 想必是很重要的书。 正说着话,宋妈妈进来道:“族里来马车接大爷、大奶奶一家了,大奶奶要来给您磕头。” 崔夫人摇摇头,“免了吧,让她到了二老爷家里,多多孝顺二太太。” 素云和段氏,一个不讲情义,一个阴谋算计,经过了昨天,两个人都知道怎么才能保住一条性命,不会再随便乱说。 不过素云的身份段氏再清楚不过,就这样接下个庶子,可想而知心里会多么不舒坦,素云也知晓自家男人是被段氏所害。虽然成了个主子,将来也不好生活,如今两个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也算应了那句,恶人自有恶人磨。 婉宁从崔夫人屋里出来径直去了小书房。 拾阶而上。山坡上种满了玉兰花,风一吹,淡淡的花香就被送到了鼻端,婉宁四处看去,这书房其实是崔家最好的地方,前面种竹后面种花,站在石板路上能看到整个崔家园子,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站了一会儿。婉宁才进了屋。 屋子里点着一鼎香炉,屋子里是鹅黄色的帐子,书架子上摆满了各种书籍,里屋小炕上摆着几个迎枕,和牡丹花开的小几,上面摆着几盘糕点,还有两本书。 婉宁看向童妈妈,“方才有人在这里?” 童妈妈道:“外面的下人说,二爷去衙门之前来过,吩咐小厨房做了点心送上来。” 婉宁走过去将小几上的书拿起来看。是她喜欢看的地方志。 童妈妈就在一旁抿嘴笑,“还是二爷想的周到。” 婉宁捧着书坐下来,外面偶尔传来几个鸟叫。反倒显得这里更加清幽、安静。 崔奕廷哪里是让她来找书,是让她光明正大的来偷懒,就算她在这里睡得昏天晕地也没有人知晓。 童妈妈道:“您在这里也好,老爷那边正发脾气,免得有什么事要问到您。” 婉宁开始翻手里的书,“等到二爷回来了,就来跟我说一声。” …… 崔实图看着地上跪着的那些被他打发去通州的人。 这些人几天都没有消息,突然一大早就回来了,一个个满脸的惊恐。就像遇到了什么恐怖的事。 “老爷,”杨管事道。“我们还没到通州就被人算计了,被关进一个屋子里。被问了几天的话,昨天才被放出来。” 崔实图不由地愕然。 这是怎么回事,如果是有人要害他,怎么将人抓起来又放了。 “唐管事呢?”崔实图问过去。 杨管事摇摇头,“我们被抓的时候还有,放的时候就少了唐管事和项三几个。”他们还在周围找了找都没看到他们的人影。 唐管事是家里的老人,帮老爷办过不少的事,只要想到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他们难免又是惊惧又是伤心。 崔实图仔细地思量,“都问了你们什么?” 杨管事道:“问我们是哪家的人,去通州做什么。” 崔实图道:“你们有没有说?” “没有,”杨管事道,“我已经问过,带回来的这些人都没说。”老爷交代的事,他们就算死也不能说出口。 唐管事会不会是因此被杀了? 如果没有被杀,会不会就是说了什么话,被人带走了,日后要用来对付老爷。 崔实图接着问,“你们又有没有去通州?” 杨管事道:“我们想着要回来报信,没敢再过去。” 崔实图点点头,让杨管事退了下去,他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脸色阴沉。 整件事都透着一股的蹊跷,明明已经有人探出了他的秘密,也抓到了他的把柄,一切却又那么的安静,没有任何事发生。 如果抓唐管事的人不是想要算计他的,那会是谁? 崔实图皱起眉头,“将二爷叫过来,我有事要问他。” …… 崔奕廷从衙门里回到小书房,何英低声禀告,“那些怎么审问都不会说出来的人已经回到了府里。” 崔奕廷点点头,“他们闭嘴不提,也是知道的并不多。” 不像唐管事,知道的多又将这些消息透露出去,用来换取金银。 崔奕廷道:“都要办得干干净净,通州那边也不能留下半点的蛛丝马迹。” 何英道:“听说王卢江从海上运来了不少的物件,商贾早就开始在通州置办院子,准备住下来看情形,那几处院子三天之内倒了手几次手,院子里里外外都被修葺了一番,根本什么都查不出来。” *******   ☆、第二百八十一章 父子 崔奕廷将这些日子写的书信用的帖子扔进了火盆里,火焰很快就将纸张吞噬干净。 “二爷,”陈宝进门道,“老爷在找您呢,让您过去说话。” 崔奕廷点点头。 何英道:“老爷会不会已经知道,派去通州的人,其实是被二爷抓起来审问。” 崔奕廷沉着眼睛,“我不问也迟早会有人问,我本来也没想遮掩。” 何英知道二爷如果不想让人察觉,就会将整件事做得干净利索,根本不会有半点的痕迹,既然将杨管事他们放回来,就不怕老爷知道。 知道了又怎么样,没有二爷,只怕现在高誊早就密告上去,已经有官兵来搜查崔家。 崔奕廷道:“办你的事去吧!” 何英应了一声从屋子里退出来。 崔奕廷整理了衣衫出了书房去见崔实图。 崔实图和崔夫人正坐在椅子上说话,崔实图抿着嘴脸色不太好看,崔夫人不禁道:“有什么话,老爷好好跟奕廷说,关起门来我们才是一家人。” 崔实图没吭声,让人在屋子里摆了一盘棋,站起身来看向崔奕廷,“去陪我下盘棋。” 眼看着父子两个去了东屋,崔夫人松了口气,旁边的宋妈妈道:“夫人不用太担心,老爷和二爷好久都没下棋了,既然还能坐下来摆一盘,还不至于会吵起来。” 崔夫人点点头,眼睛不住地向东屋看过去。 “二奶奶来了。”宋妈妈禀告了一声,崔夫人抬起头来看到了婉宁。 婉宁让人端了食盒走进屋。 “娘,”婉宁上前给崔夫人行礼。 崔夫人笑着让婉宁坐在旁边,“怎么过来了,我听奕廷说。这些日子你忙素云那边的事,屋子里的嫁妆都没来得及收拾。” 崔奕廷真会说话,在婆婆面前将她的辛苦说了。 婉宁笑着道:“那些倒是不着急。慢慢安排就好,这些日子娘胃口好些了。媳妇就让厨房做了些小菜送过来。” 提起饭食,崔夫人笑道:“我还想着让大厨房送两道菜给你,你倒拿过来,也好……一会儿就都在这里吃了……” 婉宁来的真是时候,她刚才还想着找个什么借口将父子两个叫出来,两个人能心平气和地说两句话她已经在心底里念了几次阿弥陀佛,她就不指望老爷能像和奕征一样,父子两个兴起的时候下上三盘、五盘棋才罢手。 崔夫人站起身。“到了摆饭的时辰,我过去瞧瞧。” …… 崔实图的棋子迟迟不能落在棋盘上。 他还记得教奕廷下棋时的情形,他兴冲冲地找到了小时候启蒙的棋谱认认真真地学了,准备一点点地讲给奕廷听,结果奕廷根本不照棋谱来,一会儿工夫就将他摆的棋子弄得乱七八糟。 那时候他就觉得教子、教子,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不知什么时候,奕廷没有人教,也下了一手的好棋,让他落子都犹豫起来。 就像这次发生的事。若不是奕廷在外周旋,只怕陆子明的事早就大白于天下,崔家真的要迎来灭顶之灾。 奕廷这次是做对了。他也真是老了。 想想他们父子这些年见面就是争执不断,这次他也想心平气和地问问奕廷,通州那边的事是怎么处置的。 崔实图道:“唐管事去哪里了?你安排他出京躲避一阵子?” 崔实图说完抬起头来,却在崔奕廷平静的眼睛里看到了杀气,一颗棋子顿时从他的手指间掉落下来。 唐管事跟了他几十年,如果唐管事死了,那些没有回京的下人也该是落得这样的下场。 那些人都是他信任的,崔奕廷就这样杀了他身边的人,之前连说也没说一声。他豁然有一种自己的权利被人夺走的感觉。 崔实图皱起眉头,“因为什么你要将他们都杀了?” 崔奕廷道:“唐管事是二叔的人。从前就跟二叔走的密切,只不过父亲不知晓。还有他带的那些人,那几个都已经有了二心……” 崔实图看着崔奕廷,“你早就离开家中,这些日子又在京城,你怎么知道这些事?你让谁去查的?将来龙去脉跟我说清楚,那些人到底都是我挑选出来的。” 崔奕廷抬起眼睛,前世许多事让他早就看了清楚,他无法在这里说得更明白,既然要清理通州的事,就不能心存侥幸,“唐管事将父亲安排陆子明住在通州来龙去脉都说了,他并不知道我是谁,为了保命就轻易吐口,今天能对我说,明天就能对旁人说,事急从权,我不能留下活口。” 真的是因为这个? 崔实图看着儿子淡淡的神情,“除了唐管事,那些人呢?到底是因为陆子明,还是因为我让他们查过何英,知道你的那些事。” 崔实图的声音顿时扬高,“你在外面找的那个蒋家小姐,是不是蒋家六老爷家的四小姐,跟着贺家入京的那个,你让人盯着沈家和姚家,是不是看上了沈家的财物,才要迎娶婉宁,你看不上陈家那门亲事,是因为陈家帮衬不上你什么。” “你弹劾你二叔,真的是因为你二叔贪墨,还是想要借着南直隶的案子入仕,你比谁都清楚,从前在扬州,你何曾关心过什么漕粮,还不是和那些纨绔子弟一样,包花船,养粉头,吃喝玩乐无所不为,怎么突然之间就有了报国之心。” “别人不知道你,我是你父亲,我比谁都清楚,你是想要找一条捷径过上大富大贵的日子,做皇上身边的新贵,将来一步登天,凭你一己之力,就能查出南直隶官员贪墨,就能招安王卢江,你动用了多少关系,许给了他们多少好处?有没有通过你母舅家找到定远侯,让定远侯帮忙?好好的正途你不走,就做那些阴险狡诈的事。” 崔奕廷将手里一颗白子扔过去,棋盘上的黑子已经被断的七零八落。 崔奕廷站起身来,“陆子明当年来找父亲,父亲答应了什么?君子之交,既然陆子明性命相托,父亲也该信守诺言,当年父亲没有将诏书之事大白天下,今天也不要提什么恩义,从前已经做了选择,今日再后悔也是无用,这样在两边徘徊只会害人害己。” 前世父亲就是这样才被二叔攥在手里,整个家变得七零八落,也大多是源于此事。 崔实图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朝廷里的事,本来就只有立场没有恩义,不可能又要站稳立场又要顾念情分,又想仕途平坦又要手里不沾血,我没父亲这般高尚,”崔奕廷道,“父亲方才说的这些话也对,我是嫌科举入仕太慢,才选了这样的法子,但是无论怎么样,我也不会牵连妻儿老小,父亲放心,有个黑心肠的儿子在外,可以安享晚年。” 崔实图不知用什么话去应对,顿时觉得怒火从头顶冒出来,他伸手将面前的棋盘掀翻。 棋子崩落了一地。 崔奕廷抬脚从棋子上踩了过去。 撩开帘子,外面是脸色苍白的崔夫人。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崔夫人轻声道,“好端端的怎么又吵起来……” “让他走,心狠手辣,本就不是什么善类,我崔实图没有这样的儿子,”崔实图暴怒的话传来,“今天你护着他,早晚你们一个个都是他手里的棋子,都要被他利用。” 崔奕廷走出了屋子。 天空中炸开了一记响雷,立即就有豆大的雨点落下来。 崔奕廷向前走着,雨掉在他的额头和肩膀上,他走得很快,出了院子就到了园子里,本来要去八角亭里坐一坐,却又转身走向了夹道,走了一会儿,他才觉得身后仿佛有人跟过来。 是陈宝还是何英。 他转过头去,看到了一把青伞,伞底下站着一袭水蓝色褙子的婉宁,她站在雨中和他对视,然后缓缓地走过来,将那把伞罩在了他头顶。 密密实实的雨点落下来,掉在伞上,噼噼啪啪的声音是那样的清脆。 他们正站在桂花树下,虽然现在不是桂花开放的时候,崔奕廷却仿佛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 崔奕廷低下头,展开双臂将婉宁搂在怀里。 两世为人,见到那么多风景,当时感叹,而后不过都是过眼云烟,他想要的不是战火纷扰,不是生死离别,而是在天下太平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 没有那些无奈和后悔。 “冷不冷?” 他低下头询问,接过了婉宁手里的伞。 婉宁摇摇头。 “回去吧!”崔奕廷揽着婉宁的腰身,前面是一小洼水,他轻轻用力将她抱了过去。 两个人进屋的时候,崔奕廷的袍子湿了,婉宁身上倒是还很干爽。 落雨忙准备衣物出来,婉宁和崔奕廷去了内室。 雨水打湿了崔奕廷身上的长袍,衣衫紧紧地贴在他身上,露出了修长的后背和窄窄的腰身。 落雨几个见到这样的情形,立即红着脸低下头,不敢再去瞧。 屋子里仿佛也有了几分泥土的香气似的。 婉宁道:“我让人烧了水,你是准备拧个帕子擦擦,还是洗个澡?” **********   ☆、第二百八十二章 笑谈 崔奕廷道:“就端盆水擦擦吧,我还要出去办事。” 婉宁点点头,吩咐落雨端水过来,婉宁拧了帕子转过头发现崔奕廷已经将长衫脱下来,露出了蜜色的皮肤。 没想到这人脱衣服这么快。 她的脸顿时一热,虽然已经是夫妻,可究竟还是不太习惯。 婉宁将帕子落在崔奕廷后背上。 他的后背很宽阔,皮肤却又十分的光滑,像是故意晒过一样,婉宁慢慢地擦上去,一点点的擦,也不知道要用多大的力道,弄了半天才算满意,这样直起腰来看,看着他那修长的脖颈,整个人都显得十分的孤高。 这样想着就走了神。 崔奕廷转过身来看着婉宁,伸开了手。 婉宁本是想要将拧好的帕子送进崔奕廷手中,却看到他张开了手,那双眼睛水亮,就像是方才走在大雨中一样,淡淡的神情虽然盖住了他的心思,却又让他那么的安静。 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 她心里一软,就将帕子贴了上去。 她的力气很小,眉头紧紧地皱起来,好像很认真地在擦着,却又完全没有章法,这边一下,那边一下,按到他的腰上,软软的手贴上去,让他觉得很痒,忍不住就要笑。 可若是他现在笑出声,她定然会将巾子一丢,将下人叫过来。 眼看着婉宁挽起袖子,白皙的小臂半截露在外面。 她年纪尚小,眉眼却已经生得很漂亮,不经意地抬眼望人时,就让人怦然心动,再过几年定然会更加光彩照人。 前世经过了那些事。他重生之后,心中有股执念想要找到她。 现在她就在他眼前,他才发觉。那些回忆和往事,半点及不上她如今的一举一动。 怪不得人人都说珍惜眼前人。 眼前。每一刻都是那么的难得。 方才父亲说的那些话,婉宁应该都听到了吧! 婉宁现在不问他,是怕他尴尬还是遵循夫妻之间相敬如宾的相处之道,明明知道她问了,他也无法回答,可就是想低下头,将她抱在怀里,轻声问。“婉宁,你怎么不问我呢。” 他只是抬起手整理她的发鬓,“王卢江带回的那些东西,都还堆在衙门里,没有人说要怎么处置。” “礼部、内阁都在递奏折,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海禁的事拖一拖也就冷了。” 婉宁拿起衣衫给崔奕廷来穿,“那你怎么想。” “我想问问你,”崔奕廷笑着道。“想不想去看看那都是些什么东西。” 从海外来的东西谁不想去看,婉宁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自己去看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摆出来让大家都瞧瞧。” 崔奕廷将婉宁头上那海棠花簪子重新簪好,“那好,等东西摆出来,我再带你去看。” 崔奕廷吃了点心出门。 她爱吃甜食,却没想到崔奕廷也爱吃,两个人将一盘点心吃了干干净净。 婉宁刚准备去内室里看账目,宋妈妈笑着进屋行礼,“奴婢还怕二奶奶已经歇了。” 两个人坐下来说了两句话,宋妈妈就道:“夫人让我来问问。二爷有没有用晚饭。” 婉宁点点头,“吃了。” 宋妈妈松口气。“这就好,有了二奶奶在家中夫人也放心许多。往日这样的情形二爷不声不响就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婉宁想起崔奕廷在外面置办的小院子,他们成亲之前,崔奕廷都是在那边住。 婉宁将崔奕廷吃的东西和宋妈妈说了,这样宋妈妈回去崔夫人那里也好交差,崔实图喜欢小儿子,崔夫人就偏崔奕廷多一些。 宋妈妈听着连连点头,“二爷的口味也是奇怪,奴婢记得二爷小时候最不爱吃甜食,尤其是点心,那是一口也不肯动的,不知怎么的突然之间就变了。” 婉宁已经听到许多人这样说,崔奕廷从一个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人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一力承担。 他有一个十分清晰、明确的目标,要帮皇上推行新政,整饬吏治,就连亲情也约束不住他。 一个人怎么会突然之间改变,是因为什么事,还是因为什么人。 …… 嘉宁长公主有些坐不住。 外面的消息不停地送进来。 “锦衣卫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在抓人?”嘉宁长公主皱起眉头。 吴先生是长公主的账房,平日里却帮长公主出谋划策,遇到这样的情形也很紧张,本来该是听崔家那边的消息,结果却听说高誊下了锦衣卫诏狱,高家被查封。 吴先生道:“应该是那件事被崔奕廷发觉了。” 锦衣卫上下穿一条裤子,尤其是那个崔奕廷,虽然才是个指挥佥事,锦衣卫指挥使却将他当做心腹般,处处维护他,外面都说用不了两年崔奕廷就会坐上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 嘉宁长公主紧紧地攥着帕子,“我叔叔怎么说?” 吴先生摇摇头,“恐怕一时半刻还传不到王爷那里。” 是啊,她也是急疯了才这样想,不知道高誊会将谁牵扯出来。 “长公主。” 下人匆匆忙忙进了屋,“长公主,不好了,锦衣卫上门了,说是有公事要办。” 嘉宁长公主豁然站起身,“锦衣卫到我府上做什么?这里都是女眷……” 下人低声道:“锦衣卫没说要进长公主府,就是要带府里几个人过去说话。” 嘉宁长公主脸色铁青,“就说我睡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下人就要退下去。 嘉宁长公主抬起眼睛,她就不信,她在府里。他们还能硬闯进来不成? 府外有锦衣卫等着,嘉宁长公主这一晚睡得极不安稳,让吴先生将两个给高誊送过书信的人叫去吩咐了两句。万一锦衣卫真的来捉,他们要咬紧牙关什么都不准说出口。 说到底。这事要有证据,她一个妇人能做什么事。 这样闹腾了一晚,天刚蒙蒙亮,就有内侍送来了牌子,“长公主,皇后娘娘请您进宫去呢。” 皇后让她进宫。 嘉宁长公主的心顿时提起来,“皇后娘娘有没有说为何急召我入宫?” 内侍笑着道:“奴婢也不知晓,除了长公主还传召了崔二奶奶。” 嘉宁长公主皱起眉头。 …… 婉宁接了进宫的牌子。整个崔家都忙碌起来。 崔夫人亲自指挥下人给婉宁装扮。 婉宁穿了大红色的褙子,梳了了个牡丹髻,插了一支赤金牡丹镶宝的顶簪,又用八字送福的云簪做饰,周围缀着豆大的珍珠,阳光下那些宝石发着璀璨的光,仿佛将娇艳的颜色都映上了她的眉眼。 崔夫人看着连连点头,“再将那支凤头钗拿来戴上就更好了。” 那支凤头钗很沉,婉宁想着不由地皱起眉头。 旁边的崔奕廷丢下手里的书,站起身仔细地看着镜子里的婉宁。“这样就很好,车马都准备好了,不要耽搁时辰。” 崔夫人这才作罢。 崔奕廷将婉宁送上了马车。婉宁刚要放下帘子,崔奕廷轻声道:“宫里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去管。” 婉宁点点头。 锦衣卫昨晚在嘉宁长公主府外等了一晚上,今天早晨皇后娘娘传召嘉宁长公主和她,多数是因为高誊的事。 今天嘉宁长公主才是主角,她不过就是在一旁看看热闹。 马车停下来,立即就有宫人前来引路,婉宁看了看,宫门处有两顶轿子停在那里。嘉宁长公主还没有到。 到了永寿宫,内侍将婉宁带进大殿。婉宁照规矩给皇后娘娘行了礼。 皇后娘娘梳着高髻,正笑着打量她。“这才几日不见,就好像长大了似的。” 旁边的姑姑也笑着道:“可不是吗?上次见还是姚七小姐,如今已经是崔二奶奶了。” 皇后娘娘亲切地向婉宁招了招手,“到本宫旁边在坐。” 婉宁走过去坐下,宫人端了茶上来。 红彤彤的茶汤看起来十分的诱人,这是她送进宫的红茶。 婉宁抬起头,皇后娘娘端起茶来尝了一口又放下,“你这茶本宫还喝惯了,”说着顿了顿,“听说你在福建收了不少的茶叶,可又做出新茶来?” 皇后娘娘忽然问起福建。 婉宁抿嘴笑,“收的茶不少,做的新茶却不多。” 皇后娘娘有些诧异,“那是为何?” 婉宁道:“开始收不上新茶,只好让人买了陈茶,后来……福建打了胜仗,那些倭人离开了市舶司,这才真正收了新茶,如今做茶的师傅都在忙着,起码要过两个月才能出茶。” 皇后娘娘点了点头。 婉宁话音刚落,内侍进来道:“嘉宁长公主来了。” 嘉宁长公主快步走进内殿,婉宁站起身和嘉宁长公主见了礼。 嘉宁抬眼看过去,不禁有些惊诧,面前的姚氏明媚动人,仿佛眨眼间就脱胎换骨了般。 皇后娘娘笑着道:“本宫倒不知道,茶叶还有这么多的门道,”说着看向嘉宁长公主,“嘉宁也来听听。” 嘉宁长公主正不知要听什么。 皇后娘娘道:“婉宁说说,为什么福建打了胜仗,倭人走了之后,茶叶反而好买了。” **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丑事 宫人端了茶点上来,婉宁道:“从前茶叶不愁卖,而今没有了收茶叶的倭人,今年的茶叶价格不知道要跌到多少,不光是茶叶,只怕是……” 皇后娘娘正听得起劲,不料婉宁却停下不说。 婉宁看向嘉宁长公主,“长公主应该也知晓,今年锦缎的价格比去年也便宜了不少。” 嘉宁长公主正在思量,为何皇后娘娘将她叫来却不提别的话,而是大家坐在一起听姚氏闲聊,也就没将姚氏的话放在心上。 可是突然之间屋子里安静下来,几双眼睛都落在她身上,她顿时吓了一跳,如梦方醒般抬起眼睛。 姚氏瞧着她,笑起来,“长公主您说是不是?” 姚氏在说什么她都不知晓,什么是不是。 嘉宁只得支支吾吾,“我还真没听到崔二奶奶在说什么。” “在说福建,”婉宁道,“长公主大约不在意这种事。” 在这个节骨眼上,福建的事她不能插嘴,可明明方才确然是一时失神,却被姚氏抓住了把柄,仿佛她是在装傻。 “本宫是瞧着天气不错,叫你们进宫说说话,”皇后娘娘深深地看了嘉宁长公主一眼,“你怎么忧心忡忡的。” 嘉宁长公主勉强露出些笑容,“臣妹方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想扫了娘娘的兴致。” 皇后娘娘没有接话,看向婉宁,“前几日听说你家中有添了个庶兄,可是真的?” 皇后娘娘在深宫却知道崔家内宅的事。 皇后娘娘是在提醒她,崔家的一举一动已经被人密奏进宫。 嘉宁长公主看向婉宁,她在家中等得就是崔实图承认庶子的消息。这是最关键的一步棋,崔家的下人已经传出消息,崔实图已经答应要将庶子写上族谱。 她也想知道。这件事怎么会突然起了变化,崔家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婉宁脸色有些难看。抿了抿嘴唇,显得有些为难,却还是道:“那是二叔外室生的庶长子,我公公因为亏欠了二叔,所以……想要担下来,结果……被家里的长辈察觉,长辈不肯答应,已经让二婶将大哥一家带了回去。” 嘉宁长公主诧异地看向婉宁。 崔家竟然想了这样一个主意。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了崔实荣身上。 这样一来不管有什么事,都有崔实荣在前面挡着,这把火根本不容易烧到崔实图身上。 段氏想必被吓坏了,所以让人送了假消息给高誊。 查到了高誊,就是顺藤摸瓜查到她身上。 那些人到底会说些什么。 会不会查出她和叔父密谋之事。 嘉宁长公主的手颤抖起来。 皇后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也难为了崔实图,竟然要替堂弟认下个外室之子。” 什么替堂弟认子。 那姚氏还是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 嘉宁长公主觉得嗓子里如同被哽住一口气,喘不上来又咽不下去。 她想要戳穿姚氏,却偏偏又没有办法。不但不能提一句,还要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 进宫这么多次,还从来没像这次一样难熬。 听婉宁说完了话。皇后娘娘想起件事来,吩咐婉宁,“跟着女官去花园帮本宫折两枝花来。” 皇后娘娘这是要和嘉宁长公主说话。 婉宁会意,站起身跟着女官走出内殿。 内殿里没有了旁人,皇后看向嘉宁长公主,“听说昨晚锦衣卫去了长公主府。” 嘉宁长公主眼睛顿时红了,站起身来,“娘娘,您可要为臣妹做主。臣妹寡居多年,哪里会有事要锦衣卫来查。若说是朝廷上的事……臣妹一个内宅妇人,又极少出门。怎么算也不能算到臣妹头上,若是真的让他们大半夜的进府,臣妹岂不是让人笑话。” 皇后静静地听着,用手轻轻地捏起茶杯又放下,抬起头看着嘉宁长公主,“本宫也是听说了,皇上因为福建的事焦心,听说又有人散播谣言,扰乱朝政,锦衣卫几天没合眼,找到了不少的证据,到底查了谁本宫不知晓,想必也不会少了,福建、广东都闹得厉害,我们女子是不懂朝政,不过是听个囫囵话。” “你这些年不容易,却不知锦衣卫哪个不长眼睛的查到你府上,”皇后说着皱起眉头,“本宫听了也是生气,不过这种时候,你还是委屈着些,既然府上没有什么事,他们要问谁就让他们问去,问不出个结果,朝廷自然会罚他们。” 嘉宁长公主浑身的血液一下子都被抽走了,“娘娘……您的意思……是要……” 皇后道:“本宫留你在宫中,这样你也不会被冲撞,等到那边安静了,你再回去。” 嘉宁长公主的一颗心如同被炸开了般。 顿时一片血肉模糊。 皇后娘娘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让她等到府里安生了再回去。 也就是说,皇后娘娘传她入宫是为了方便锦衣卫上门抓人。 嘉宁长公主耳边一阵嗡鸣声响,她强打精神,不让自己就此垮下去。 “娘娘,您……您……皇妹并不知晓,难不成就这样让锦衣卫进府抓人……皇妹怎么也是宗室啊……” 皇后收起脸上的神情,淡淡地道:“朝廷上事,你就受些委屈,皇上推行新政不易,我们不支持,谁来支持。” 两个人刚说完了话,婉宁已经捧着花瓶进了内殿。 瓶子里的是一枝白玉,一枝二乔,两朵花一高一低相得益彰。 嘉宁长公主早就没有了心思看花,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少了一半的精气。 皇后娘娘抿嘴笑,“这花折的好,明明品种不一样,看起来却像花开并蒂似的。这花你便捧回去吧!” 婉宁会皇后娘娘说红了脸,上前谢恩。 说话间,内侍进来禀告。“皇后娘娘,长公主。皇上传长公主过去说话。” 皇上突然传召。 嘉宁长公主惊诧地说不出话来。 皇后看了内侍一眼,“皇上在哪里?” 内侍道:“天家在南书房。” 那是皇上处置朝政的地方。 定然是锦衣卫问出了话,查出她和高誊有往来,所以皇兄让人带她过去问话。 这一波又一波的打击,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死死地压住,让她不得喘息。 她该怎么说? 一口否认,皇兄会不会相信。 不会,如果皇兄相信。就不会让皇后召她入宫。 就不会趁着她不在府上,让锦衣卫去抓人。 她已经被卷进这件事中,不可能轻易脱身。 她该怎么办。 她怎么办才好。 嘉宁长公主顿时慌了神,向前走了两步,立即就觉得肚子上疼痛,冷汗立即爬上她的额头,她不禁叫了一声蹲下身来。 皇后皱起眉头,“这是怎么了,”说着吩咐宫人,“快。快去瞧瞧长公主。” 嘉宁长公主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几个宫人忙上前搀扶,不知是谁发现嘉宁长公主雪白的袜子被鲜血染红了。顿时惊叫一声。 嘉宁长公主顺着宫人的目光看过去,鲜血……鲜血染红了她的袜子,她立即觉得有一股热流顺着她的腿淌下。 她这是怎么了。 宫人七手八脚将嘉宁长公主安置在软榻上,内侍忙去传召御医来诊脉。 方才那惊叫的宫人被女官叫到一旁说了两句,然后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屋。 皇后娘娘去看了看嘉宁长公主,顿时脸色阴沉,吩咐宫人,“不要请别人,将太医院院使大人叫过来诊治。” 宫人应了一声。立即跑了出去。 婉宁上前向皇后娘娘行礼,“娘娘。妾身告退。” 皇后娘娘贺寿,宫人上前给婉宁引路。 皇后娘娘坐了一会儿。太医院院使来回话。 “你先别说……”皇后娘娘沉下眼睛,“可是本宫想得那般?” 太医院院使颌首,“娘娘……” 皇后娘娘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立即就冷静下来,淡淡地吩咐太医院院使,“长公主体虚,小日子也不照常来,你要好好给长公主调理。” 太医院院使小心翼翼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微臣必定尽心竭力。” 皇后娘娘处置完,吩咐女官,“去南书房,就说本宫这里有事,请皇上务必要过来。” 大约不到半个时辰,皇上进了永寿宫。 皇后上前行礼,帝后二人到内室里说话。 “嘉宁在侧殿,”皇后脸色难看,“大约是听说锦衣卫进府抓人,受了惊吓……小产了。” 皇帝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寡居在家的长公主居然有了身孕,皇家的脸面要往哪里摆,想到这里,皇帝转身撩开帘子进到侧室里。 嘉宁长公主已经哭得眼睛红肿,见到皇帝立即从软榻上扑下来,紧紧地保住了皇帝的双腿,“皇兄,您处死臣妹吧,臣妹给您丢尽了脸面,您让锦衣卫去长公主府,定然是已经知晓了……而今,臣妹肚子里的孩儿不保,臣妹也一起死了干净。” “臣妹出嫁当日,夫君就吐血一病不起,那时臣妹就知道,这辈子已经完了,没想会等到皇兄再赐婚,皇兄放心,臣妹就算死,也不能丢了皇兄的颜面。” 嘉宁长公主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就要向墙上撞去。 宫人忙上前阻拦,长公主挣扎了几下,整个人又晕厥了过去。 看着面如金纸的妹妹,皇帝满脸怒气,甩袖走了出去。 眼见就要跨出永寿宫,皇帝看向皇后,“看着她,让她说清楚。” …… 婉宁从宫里出来,陈宝已经等在宫外。 婉宁看向陈宝,“跟二爷说,我回去沈家一趟,让他放心吧!” 陈宝去回话,婉宁带着童妈妈几个一起去了沈家。 刚进了垂花门,就闻到一股牡丹花的香气,不远处的一丛姚黄开得正盛。 沈氏笑着迎出来,“也不让人说一声,我好准备些饭菜。” “现在再准备也不迟。”婉宁拉起母亲的手,母女两个边说话边向屋子里走。 进了门,沈氏吩咐下人端点心上来。 沈氏笑道:“不知你会回来,凑合着吃一口。” 盘子里的点心都不是家里常做的式样,有几种她也没吃过,婉宁拿起一块,沈氏就道:“那是枣儿糕,我也是才学的。” 点心不甜,不是她的口味。 婉宁向屋子里瞧了瞧,“家里来客了?” 没想到一句话让母亲红了脸,沈氏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是杨先生来了,在前院教昆哥课业,我就让厨房做了些点心送去。” “这不像是厨娘的手艺,是母亲亲自做的吧?” 沈氏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给昆哥的先生准备点心自然不能怠慢。” 母亲的话说得没有底气。 婉宁伸出手拉住母亲,“母亲喜欢杨敬先生吗?” 沈氏没想到女儿会这样问她,当场被揭穿了心底的秘密,沈氏下意识地将手缩回来,皱起眉头,“胡说什么,怎么连母亲都打趣。” “母亲,”眼看着母亲要躲避,婉宁蹲下身来,将头靠在沈氏膝头,让沈氏无处可逃,“母亲知道我从重病中醒过来之后,想的是什么吗?” 不等沈氏说话。 婉宁道:“我想,我要为自己活着,这辈子,珍惜在意我的人,倾心爱慕我的人,不再伤感,不再难过……人的命只有一次,要抓住自己必须抓住的,不管有多难,这样才配拥有快乐和幸福。” “母亲也该这样。” 沈氏好半天才道:“哪里有这么多的大道理。” 婉宁仰头,“母亲也说,这是大道理。” 沈氏眼睛雪亮,却很快又沉下去,“你不知道,哪里这样简单,我毕竟是个休妇。” 婉宁道:“杨家都不在意,母亲还牢牢守着不放,本就是姚家的错,跟母亲又有什么关系。” “杨老太太请您去杨家,杨先生又来到沈家,足见杨家的诚意。” 沈氏紧紧地握住帕子。 她也这样想过,“万一杨家……杨先生毕竟是大儒。” 杨家是真正的书香门第,杨老太太人宽厚又开通,杨敬先生又没有满身的酸气,杨家是母亲的好去处。 她不愿意看着母亲孤老一生。 婉宁站起身,“若是母亲不放心,我就替母亲问个清楚。” *********   ☆、第二百八十四章 怂恿 沈氏皱起眉头,一把拉住婉宁,“你这孩子,怎么能乱来。” 婉宁十分认真地看着沈氏,“就像母亲这样,迟早要错过一桩大好的姻缘。” 沈氏脸红,“你这孩子,小小年纪不嫌害臊。”婉宁还真的很奇怪,旁人遇到这样的情形,一定会央求她不要动出嫁的心思。 万一闹出什么笑话来,就要让外面笑话。 再说,杨家也没有真的让人来说亲,这些也都是他们胡乱想的,婉宁却怂恿她要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这孩子,真是和旁人性情不同。 正说着话,昆哥过来了。 婉宁笑着问,“杨先生呢?” 昆哥用眼睛瞟了一眼沈氏,然后道:“舅舅要留杨先生吃饭,杨先生答应了。” 沈氏很诧异。 杨敬很少留在外面吃饭,杨老太太说,杨敬就算衙门里有事,也是回到家中随便吃一口,杨家灶上已经习惯留饭,就将饭菜准备好,放心大锅里,杨敬回来就会吩咐小厮去取,所以才会有上次的误会。 沈氏想到这里,脸上红艳如霞。 婉宁轻声道:“我让人做了件衣服给杨老太太,母亲明日送过去吧!” 沈氏却皱起眉头,“嫁过去这么久,你可给你婆婆做了衣衫?” 婉宁摇摇头,她也想过,带着落雨去仔细看过崔夫人穿的衣衫,那些衣服件件都做得精致,别说是她,就算是落雨也做不来,于是她就给婆婆做了两套袖口,就算是她的心意。 沈氏低着头。“我给老太太做了件衣服。” 其实她悄悄地给老太太做了件姜黄色的褙子,只是一直没有拿出去,她顾虑很多。杨敬如今在詹事府,如果娶了她。会不会将来仕途不顺。 越想越糟心。 她迟迟拿不定主意。 “姑母,”昆哥想了想,“您不愿意嫁给杨敬先生吗?” 听得这话,沈氏惊呼了一声。 家里的孩子一个两个都怎么了。 昆哥目光烁烁,“我不愿意姑母回到姚家,如果姑母不是因为姐姐解开了心结,说不得早就困死在了家庵,现在姚宜闻发现张氏不好。想要娶回母亲,都是因为姐姐能做主掌家,沈家守住了家业,若是姑母就这样被抬回去,将来再有变故姚家会如何?是否能庇护姑母?” “既然不能好好对姑母,就不要去那种地方。” 昆哥小小年纪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 沈氏错愕地半天说不出话来,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才道:“我没想过再嫁,我……你们两个孩子,懂得些什么,不要操心大人的事。快……” “先生待我如亲生一般,”昆哥抬起头,“先生听说姑母的事。还让我好好孝顺姑母。” 沈氏几乎不敢相信,杨敬那样的大儒能说出这种话。 姐弟两个你一句我一句,沈氏再也坐不住,站起身带着下人去小厨房里张罗饭菜,沈氏走了之后,屋子里只剩下婉宁和昆哥。 婉宁看了一眼童妈妈,童妈妈带着下人退出去。 婉宁拉起昆哥的手,目光温和,“昆哥。你都知道了。” 昆哥看母亲的目光,又是着急又是难过。对姑母不会有这样深切的情感。 昆哥点点头,“怕父亲、母亲知晓心里难过。我就一直没有说,其实我心里,早就将姑母当做了母亲。” 家里的大人还以为已经将昆哥瞒住,其实昆哥是想要瞒住他们。 这样挺好。 昆哥抬起头,“姐,杨敬先生虽然脾气执拗,却心肠好,定然不会怠慢姑母,杨老太太也喜欢姑母,只是不知道姑母喜不喜欢杨敬先生,想不想嫁去杨家。” 母亲如果不想,就不会被他们问得红了脸。 婉宁低声道:“你有没有将你的身世跟杨敬先生说过?” 昆哥颌首,“之前说过一次。” 这就是了,杨老太太必然也已经知晓,母亲又服侍了老太太那么长时间,老太太才会喜欢母亲。 婉宁道:“明日我会催促母亲去杨家,给杨老太太送件衣衫。” 昆哥听得很仔细,抬起头,“然后呢?” 然后,婉宁不由地笑出声,到底还是年纪小,不懂得这里的道理。 杨老太太心里有数,应该会找了保山上门,如果一切都顺利,这门亲事就能做成。 …… 杨敬从沈家回来,沈家的小厮搬了几盆牡丹花给杨老太太。 杨老太太看着很欢喜。 沈家下人道:“我们家娘子,明日来探望老太太。” 杨老太太和蔼地笑着,“让她早些来,我等着她一起用饭。” 沈家人走了,杨敬来给杨老太太请安,杨老太太笑着看儿子,“怎么样?你心里可有了打算?我听说那位姚宜闻大人还没有休妻就急着找了人去沈家说项,想要沈氏答应他将来重新回去姚家。” 杨敬听得这话皱起眉头,“还有这样的事?”姚宜闻是两榜进士出身,居然这样不知廉耻,家中还有正妻就急着让人说亲。 杨老太太点点头,“沈家丫头也是有骨气的,没有答应,若是换了旁人,恐怕为了名声也要回去,怎么说姚宜闻也是个正四品堂官。” 所以沈氏才教养了那样一双儿女。 从前没有乞求就离开了姚家,而今被相请也不回去。 即便是被休,还能在母亲床前说笑,突然之间在厨房遇见他很是尴尬,却因为母亲的病还是留下来。 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在厨房里忙碌,眨眼功夫就做出香气四溢的饭菜。 无论做什么事都很沉着,只有经过了许多的经历才会养就那样的品性。 妻子死了之后,许多人劝他续弦,也有人特意带人过来相看,他看到那双双不经世事的眼睛。他就觉得心里不舒坦。 隔阂之异,殊于胡越。 勉强同床共枕又能如何。 直到遇见沈氏,他觉得是那么的自然。 杨敬看了看自己放在膝头的双手。抬起头来,“我请人将二进院的房屋修一修吧!” 修葺宅院是准备迎喜事。 杨老太太点点头取笑儿子。“可真是不易,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再拾掇宅院了。” …… 婉宁从沈家回来,贺大年进屋禀告,“崔忠死了。” “还没来得及让二爷问话,他就躺在地上挣扎起来,”贺大年一脸颓败,“郎中过来查看,说是吞了药。” “我们明明已经将他身上搜过一遍。什么都没见到。” 崔忠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死了。 婉宁道:“崔忠之前去的那个宅院呢?” 贺大年摇摇头,“也没查出什么,都说之前是有个女眷住在那里,这些日子又不在了。” 也就是扑了个空。 出了陆子明,这里面莫不是还有别的秘密,否则怎么会安排的这样缜密。 婉宁一边想着一边向外面走去,想得太过出神,冷不防地撞在一个人身上,那人如同一面墙,她的鼻子正好被撞了个正着。酸疼的感觉顿时冲进了眼睛,眼泪差点就掉下来。 “撞到哪里了。” 崔奕廷蹲下来,一脸的焦急。 婉宁摇摇手。“没事,没事。”还好没有撞出血,捂了一会儿就不太疼了。 崔奕廷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摸着她的鼻子,“都怪我,走得太急了。” 婉宁觉得又奇怪又好笑,看着崔奕廷垂着眼睛看她,平日里眉梢上的那抹冷漠、孤傲也去得无影无踪。 落雨听到声音忙过来查看。 崔奕廷已经弯下腰将婉宁抱进了内室。 这样一来让屋子里的下人也紧张起来。 婉宁忙摆手,“没事,就是撞了一下。已经不疼了。” 童妈妈和落雨几个这才放心。 “我是想给你看个玩意儿。”崔奕廷将手掌张开,露出里面一个晶莹剔透的小人儿。是个用琉璃做的童子,看起来活灵活现。 崔奕廷半蹲着。张开手掌仰着头和她对视,“我去看王卢江带来的那些东西,一眼就瞧见了一直紫檀盒子,打开之后里面放着这件东西,我觉得是个好兆头就带回来给你看。” 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模样,那双眼睛显得格外的明亮。 婉宁将那琉璃童子接过来,那童子被崔奕廷握得很热,圆圆的脸,弯弯的眼睛,在冲着她笑。 看到就让人觉得心情很好。 所以崔奕廷看到会觉得很有眼缘。 “崔忠的事,你知不知道?”婉宁忽然想起来。 崔奕廷颌首,“已经知道了,那庄子也没查出什么,只说有个女眷有时过去住住,前两日也是刚刚离开。” 婉宁问道:“不是陆家人?” 崔奕廷摇头,“不是。” 崔奕廷这样肯定,自然是在通州已经打听清楚。 崔奕廷道:“二叔也不知晓。” 所以,这件事是崔忠背着崔实荣办的。 到底是谁在利用崔家。 “先不管这些,”崔奕廷道,“这些事早早晚晚都能查出来,也不急于一时,先将福建的事办好,不论邓嗣昌身后的人是谁,整饬了福建、广东,也等于剪其羽翼。” 到底是崔奕廷,对这些事一点都不担心,因为他会在关键时刻毫不犹豫的动手。 “皇上已经答应,允许王卢江将带进京的东西在京中贸易。” 婉宁只觉得眼前豁然开阔,“那就可以见到从海上过来的物件儿了。” 不论御史言官还是抱着祖制说话的老臣,都挡不住这阵从海上过来的繁华。 也让京中的官员知晓,一个小小的海上贸易,能掀起多大的风浪,闽浙的海盗为什么会多,闽浙的官员到底在维护谁的利益。 “你家二奶奶在吗?” 院子里传来二姨奶奶赵氏的声音。 贸易的事还没传开,就已经有人找上门了。 婉宁刚要说话,崔奕廷“嘘”了一声,站起身撩开帘子,扬声道:“就说二奶奶从宫里回来累了。” 崔奕廷的声音正好传到院子里。 谁都知道崔奕廷是崔家一霸,崔老爷都被气得差点病倒了。 她怎么敢惹他。 赵氏碰了一鼻子灰,却也不好说什么,讪讪地笑道:“那明日我再过来。” 赵氏被打发走了,婉宁站起身跟着崔奕廷去套件里换衣服,“嘉宁长公主小产了,应该是姚宜之的孩子。” 想想嘉宁长公主的神情,婉宁道:“无论从高誊嘴里问出什么话来,只怕皇上都不会相信。” 因为嘉宁长公主太不像是个能做大事的人,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内宅妇人。 嘉宁长公主很清楚,怎么才能脱罪。 不过再怎么样,这件事都足够高誊、邓嗣昌一党提心吊胆的。 …… 王卢江进京的时候很多人还不知晓他是谁,后来就海盗的事掀起了轩然大波,不过这些不过是个朝堂上的官员有关。 真的让满京城里的人都知晓王卢江其人的,是那旨公文,从海上带来的东西要在京城贸易。 事情到了这里,所有人才都知晓,这个王卢江原来是位财神爷。 真正的财神爷。 皇上允许贸易是怎么一回事,是在奖赏王卢江,还是想要借着这件事重提海禁。 许多人还是摸不清头脑。 京里的达官显贵,多多少少都有几间铺子,虽然在政见上多有分歧,可谁都有好奇心,都想知道海上到底都过来些什么东西,除了珍贵的香料,还会有些什么。 这样一闹腾,贸易还没开,京城先热闹起来。 广恩公张戚程已经病了多日。 张传凌听着幕僚七嘴八舌地商议着对策。 “崔奕廷这些日子已经抓了不少人,福建、广东的官员许多被押送进京,这个案子至少要审个半年,万一查到了公爵爷头上……” “应该联合几个御史言官上奏折,让这件事到此为止。” 张传凌想着那个在姚家遇见的姚婉宁,张传凌站起身,将手里的扇子打开,慢慢地扇着。 无论哪件事,都有姚婉宁的影子。 这个女人,比他遇见的哪个都要厉害许多。 朝廷上的事他不懂,不过做了多年的生意,只要略微一算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看起来是个突如其来的贸易。 其实能让沿海暂时安静下来。 如果可以正当买卖,谁还会去做那个海盗,谁还会背井离乡,冒着杀头的危险做海盗。 **********   ☆、第二百八十五章 求情 张传凌听了几句,有些不耐烦,转身出了书房,身后顿时传来幕僚呼喊的声音,他却权当没有听到。 如果福建的事还能挽回,父亲也就不会怕成这个模样。 就病在家里,生怕发出一个声音就会被夺爵。 皇上是想要立即推行新政,如今针对的是闽浙一带的官员,还没有腾开手收拾勋贵,否则政局乱起来,什么事都做不成,在这一点上,皇上就比父亲、邓嗣昌等人预想的更加明智。 他从来就不关切父亲做的那些事,更别提坐在这里听幕僚说这些废话。 张传凌回到房里,还没有坐下,张夫人就带人进了屋。 “传凌,”张夫人皱着眉头,“你和幕僚商议的怎么样了?我们家可还有法子脱身?” “父亲向来和邓嗣昌有来往,”张传凌扶着张夫人坐下,“崔奕廷去福建之前,母亲又设计崔奕廷被抓了个正着,高誊一案又不知会咬出多少人,怎么算我们家都脱不了干系。” 张夫人只觉得头脑一阵发麻,“那要怎么办?难不成真的要丢掉爵位。” “从太祖到当今圣上,多少勋贵丢了爵位,父亲、母亲何必看重一个爵位,我看勋贵早晚会彻底没落,将来还不如一个小小的文臣。” 张夫人张开嘴,“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父亲挣了爵位,还不是为了张家,为了你将来能承继广恩公。” 张传凌站起身,“母亲想让我回来帮忙,就要听我的,这时候不要因为一个爵位联合勋贵再去闹事。” 张夫人眼看着儿子又要没有了踪影,急忙道:“你姐姐可怎么办?姚家那边闹得凶。难不成真的眼看着你姐姐被送回来。” 一句话说完,却不见张传凌的回音。 张传凌去了无人打扰的院子,手底下的掌柜就来禀告外面的生意。“京里都热闹起来了,就等着海上的东西摆出来。” 张传凌道:“王家不可能摆在大街上卖东西。” “是。”掌柜道,“听说王家准备在别家的铺子里寄卖。” 寄卖是最简单的法子,王卢江多少年都在海上飘着,手底下的人不会懂得买卖一事,如今不慌不忙地安排这次贸易,是背后有人帮忙。 那个帮忙的人就是姚婉宁。 姚婉宁在福建收了今年的茶叶,买了不少的茶园,这个女人做事如此的干净利落。 掌柜道:“若是那个姚氏做的。她就不怕树大招风,要知道收了那么多茶叶就已经让人眼红,如今又搭上了王卢江,崔奕廷总归是身居要职,若是被御史弹劾……” 张传凌道:“那她就要做到不怕被御史弹劾。” 掌柜有些惊诧,“那要怎么做。” 是啊,他也想知道,姚氏到底要怎么做。 …… 婉宁靠在软榻上看账目,一张一张地看过去,偶尔才会波动一下算盘。 崔奕廷觉得很奇怪。但凡看账目不都是应该算盘不离手的吗? 婉宁正算得起劲儿,抬起头来却发现崔奕廷晶亮的眼睛,“你是怎么算的?” 总不能告诉她。来源于现代的口算方法,总感觉跟他在一起时间长了,她心底那些小秘密都会被挖出来。 “我自己的法子。”她可不准备说。 “已经很晚了。”崔奕廷看向矮桌上的沙漏。 是不早了,可是王卢江就要开始卖东西,她总要赶在开市之前,将账目理清楚。 婉宁道:“再等一等。” “婉宁。” 崔奕廷忽然喊了一声。 婉宁抬起头来。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笑容,“还差多少,我来帮你算。” 让崔奕廷帮她算账? 婉宁失笑,“还是算了。这些东西我自己已经算了好几日,让别人插手恐怕会更乱。” “趁着开市集。我们也一起去买些东西好不好?” 崔奕廷声音比往常要悦耳,说得也慢了许多。吐字的时候还带着余音,说完话,端着茶碗慢条斯理的喝茶。 婉宁仔细地看过去才发觉,崔奕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拖了外衫和袜子,光着脚,一副十分懒散的模样。 窗子还半开着。 微风吹动他身上月白色的长袍,嘴边挂着一抹笑容,让他看起来宁静又和煦。 “这茶很好喝,你尝尝。” 崔奕廷将手里的茶碗递到婉宁眼前,眼睛里带着怂恿的神情。 尝他喝过的茶。 婉宁指了指矮桌,“那不是,还有一杯茶吗?” 崔奕廷怎么瞧起来怪怪的。 她的眼睛又要挪回账目上去。 崔奕廷手里的茶碗却不知怎么的一歪,茶水都泼到了他的长衫上。 婉宁吓了一跳,忙将手里的账目合上,上前拉起崔奕廷的衣襟,还好茶不是很烫,“快将衣服脱下来,你这个人,又不是个孩子,怎么连茶也端不住。” “落雨,快去给二爷拿件长袍。” 婉宁扬声却不见落雨进门,这丫头去哪里了。 “太晚了,我让她们别过来伺候。” 崔奕廷依旧不动,湿润的袍子贴在他身上,只是歪着身子靠在迎枕上凝视着婉宁。 “明天一早我还要去衙门。”他长长的睫毛如同扇面般在灯下煽动,嘴唇如同海棠花般艳丽,整个人漂亮的如同天上悬得一轮皎月,溶溶地撒着清辉。 婉宁忽然觉得脸颊有些发红,方才心里的那些账目忽然之间就被抛诸脑后。 崔奕廷这是在做什么。 他起身低头吹灭了跟前的两盏灯。 婉宁还没有适应忽然的黑暗,只觉得修长而有力的手臂伸过来,轻巧地将她抱起。 她的脸颊靠在崔奕廷滚热的胸口上,淡淡的清香顿时传入鼻端。 待她回过神来,已经陷入了床铺间。 这一切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婉宁的领口很快被解开。 她不由地喊了一声,“崔奕廷。” 声音细软。将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身上的衣衫很快被崔奕廷脱下来,崔奕廷沉下身,在方寸之内。咫尺之间,呼吸着彼此的气息。 不知道谁先烫热了谁。 反正都混在一起。他的手在她身上游走,很快就来到她的胸口,他记得她前世在胸口挂着一块羊脂玉,用红色的丝线拴着,十分的漂亮。 他会知晓是因为,她去给伤病治伤的路上将那块玉丢了,兵荒马乱的她却仗着胆子半夜里带着下人去找,后来是他看不过去。让人帮忙从捡到玉佩的人手里买了回来。 他记得那块玉牌上刻着一朵兰花,上面还有诗句:不因纫取堪为佩,纵使无人亦自芳。 这世她没有这块玉牌,他凭着记忆让人去做了一块。 婉宁只觉得脖子一凉,有东西贴了上去。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是块玉牌。 “是玉牌?” 崔奕廷嗯了一声。 她一直觉得今晚崔奕廷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原来是送这块玉,“原来你等着我,是因为这块玉。” 她话音刚落却听到身边幽幽地叹了口气,“怪不得司马相如又是弹琴又是作诗忙的不亦乐乎。” 婉宁想问为什么。刚张开了嘴,崔奕廷的嘴唇就压了上来。 第二天婉宁起身的时候崔奕廷已经去上衙了。 给崔夫人请了安,婉宁接着在屋子里看账本。刚看了一本正准备站起来伸伸腰,童妈妈就进来禀告,“外面有位孙小姐递帖子想要见奶奶。” 婉宁将帖子打开,只见上面写着广东按察使孙长英的名字。 广东按察使,孙家,听起来很耳熟,婉宁仔细思量就想了起来,孙家就是那个跟裴明诏订过亲的孙家。 孙二小姐坐在马车里,等着崔家下人的回话。 在京中这么长时间。母亲几乎找了所有相熟的人,结果谁都不愿意去打听父亲的案子。这一等就是一个月,邓嗣昌的案子终于又被提起。官府张贴了告示,父亲和邓嗣昌、福建巡抚等一干官员的名字写在了一处。 母亲和她的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 如果被打成同党,那么勾结倭寇等罪名,就会压在父亲身上。 “小姐,别等了,那崔二奶奶八成是不会见我们。” 崔奕廷杀了邓嗣昌,既然已经认定父亲是同党,怎么可能会见她,帮她去求情,可如今父亲马上就要被定罪,她也不能再等下去。 孙二小姐想着,崔家下人走了出来。 “我家二奶奶请孙二小姐进去。” 孙二小姐诧异地张开了嘴,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崔二奶奶居然肯见她。 “小姐。” 听到耳边有人喊了一声,孙二小姐这才快步走出马车,踏进了崔家的内宅。 孙二小姐进了堂屋,抬起头来看到一个比她年纪还小,穿着淡粉色妆花褙子的女子,这就是外面传的那位崔二奶奶? 孙二小姐硬着头皮上前行礼。 婉宁道:“孙二小姐请坐下吧!” 听到这句话,孙二小姐却又向婉宁拜下去,“崔二奶奶,您大约也知晓我父亲的事,这次来崔家,我是想求崔二奶奶帮忙跟崔大人说说,我父亲是被邓嗣昌要挟的。” 婉宁看着孙二小姐,脸上满是焦急的神情,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并没有闪烁其词,“我不懂朝政,只是……邓嗣昌在福建,你父亲是广东按察使,怎么会被邓嗣昌要挟。” *********   ☆、第二百八十六章 改变 孙二小姐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想了想道:“崔二奶奶知道佛朗机吗?” 婉宁点点头。 孙二小姐道:“去年佛朗机人占据了广东一个县的渔村,杀了许多百姓,广东官员求了邓嗣昌出兵才将佛朗机人驱逐,闽浙的官员大多和商户勾结。”说到这里,孙二小姐不安地看了一眼婉宁。 崔二奶奶生母的娘家是扬州有名的商贾,她不知道说这些话崔二奶奶会不会生气,却发现崔二奶奶神情没有变化,而是仔细地听着她说。 孙二小姐这才松口气,“从海上来的那些人,不管是佛朗机人还是倭寇,动不动就抢掠渔村,等到朝廷兵马闻讯赶到,那些人早就杀了人回到海上,巡抚本就指挥不动武将,自然也束手无策,就算冒险将实情上报朝廷,到头来朝廷怪罪的都是地方官员无能。” “朝廷每年都要收重税,又有抗倭的明令下来,不少官员因为交不上税收而被罢黜,闽浙的官员如同走马灯般的换,不论哪个官员到任首先都要去拜访手握重兵的勋贵和武将,因为只有和他们攀上关系,才能保周围渔村一时安宁,在任期间才能风调雨顺。” 福建、广东这些地方的事婉宁只是听崔奕廷说过一言半语,并不知太多实情,让孙二小姐这样一说,邓嗣昌在福建的势力的确很大。 所以崔奕廷只有借助王卢江,才能铲除邓嗣昌。 可接下来,如果海禁不开,就不会有实质的进展,还会有第二个邓嗣昌出现。 孙二小姐说到这里,落雨进来道:“奶奶。裴二小姐来了。” 裴*怎么来了。 婉宁看向孙二小姐,孙二小姐神情有些尴尬,却还是硬着头皮坐着没动。 不一会儿功夫裴*进了屋。见到婉宁就笑,“本想着过两日再来看你。可我在家中实在是坐不住了。” 说完话,裴*才发现屋子里的孙二小姐,顿时惊讶地道:“这是孙家二姐姐。” 孙二小姐勉强地微笑。 裴*道:“二姐姐什么时候入京的?怎么不去家里坐坐。” 婉宁看着孙二小姐眼睛中一闪苦涩却很快遮掩住,“家里出了事,就没有上门拜见,太夫人可还好?” 裴*颌首,“母亲都好,还时常念叨姐姐。也不知道姐姐家中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孙二小姐就低下头没有接话。 婉宁却已经看出来,孙家来京城定然让人给裴太夫人送过信,看样子裴太夫人避开了孙家。 孙二小姐捏了捏帕子,仍旧说孙大人的案子,“听说崔大人还到福建就被人刺杀了几次,我就想着,崔大人定然知道此案的凶险,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我父亲有罪,我们也不求父亲能安然无恙地放出来。只是……怕那些人,将莫须有的罪名都安在父亲头上,这样一来。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孙二小姐说着,眼泪掉在手背上。 崔奕廷被刺杀了好几次,婉宁听焦无应提起过,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凶险。 裴*见孙二小姐哭起来,忙站起身去劝说,“二姐姐别哭,若不然回去我跟母亲说说,看母亲能不能找到人帮忙。” 孙二小姐擦了眼泪,站起身向婉宁拜下去。“崔二奶奶,我们也是走投无路。才来求您,您……若是能伸手帮帮忙。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您的恩情。” 婉宁将孙二小姐扶起来,“能不能帮上忙我不能保证,但是你说的话我会跟二爷说。”是真是假,崔奕廷定然会有个判断。 崔奕廷并不像公公说的那样,凡事都是利益为先,如果孙大人没有那么多罪名,他也不会草菅人命。 将孙二小姐送走,婉宁贺裴*去了内室里说话。 裴*喝了口茶向屋子里看了看,“怎么不用大红幔帐。” 婉宁笑道:“如今天暖和,我就让人换了下去。” 裴*点点头,“过两日从海上运来的东西就要在市集上卖了,我们到时候一起去看看,买些新鲜的物件儿回来。” 裴*显得兴致勃勃,婉宁道:“太夫人肯让你上街?” 裴*就像憋了的气球,“好不容易见到那些东西,总不能一眼都不去瞧。” 婉宁但笑不语,从桌子上拿起来红线一点点地编着,编的不好又拆开来。 裴*觉得好奇,伸头来看,“你在做什么?” 婉宁抿嘴笑,“学打梅花结,将来好用它来挂玉牌。”学会了用来挂崔奕廷送她的那块玉牌。 裴*仔细看了一会儿,“你这梅花结打得好看,也教教我。” 她笨手笨脚的也是才学,打了几次都不好看,更别提教裴*了,婉宁只得让落雨进来,三个人边学打结边说说笑笑。 婉宁想要将裴*留下吃饭,裴家下人却来催促,裴*只好告辞,婉宁将裴*送到垂花门,“太夫人有没有给你安排婚事?” 裴*低下头,“快了吧,寻常不让我出门,我看若是逼急了我,我早晚要剃了头发做姑子去。” 裴*不愿意嫁去邓家,是因为邓俊堂一无是处,按理说裴太夫人再为她灵寻婚事,她应该只是心里忐忑又害怕,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婉宁停下脚步,看着裴*,低声道:“你可有欢喜的人了?” 听得这话裴*的脸豁然红起来,却目光闪躲,“我……怎么可能有……自然是没有……” 不等婉宁再问,裴*整了整衣服,快步走出去上了马车,到了车上才撩开帘子向婉宁挥手。 放下青色的车帘,听着外面马蹄声响,裴*的眼泪才如珠子般落下,心里早知道不成事,她又思量那么多做什么,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回到裴家,裴*去给裴太夫人请安。 裴明诏正陪着裴太夫人说话,裴*干脆将在崔家遇见孙二小姐的事说了。 裴太夫人有些惊讶,“崔二奶奶见了孙家人?” 裴*颌首,“见了,婉宁还说会将孙家的事告诉崔二爷。” 裴明诏看着目光闪烁的母亲,忽然之间明白过来,“孙二小姐有没有来求过母亲?” 裴太夫人一怔,儿子目光如炬,她也无法闪躲,“倒是来过,我那几日身子不适就没有见。” 母亲是怕被孙家牵连,才没有见孙家的女眷,只要想到这个,裴明诏心里生出几分的悲哀,之前怕得罪孙家,而今孙家落难又唯恐避之不及。 这就是裴家。 裴明诏站起身来。 裴太夫人道:“你要做什么去?” “就算没有了婚约,我们家和孙家也有些交情,既然孙家女眷曾递过帖子,我们家就应该伸伸手,”裴明诏说着抬起头,“免得将来我们家落难,也没有人肯帮忙。” 儿子是一副不容置疑的神情。 裴太夫人不禁愣在那里,半晌才回过神,从福建回来之后,明诏就变了许多。 …… 崔奕廷晚上要在衙门里值夜,婉宁吩咐落雨早早就落了栓。 正睡得迷迷糊糊,就感觉身边仿佛多了个人,婉宁睁开眼睛,天已经半亮,屋子里的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崔奕廷正撩开被子躺进来。 婉宁有些惊讶,“怎么这时候回来?” 崔奕廷手臂伸过来,正好落在她腰间,身上有股淡淡的皂豆的味道,显然是刚刚梳洗过,“曹佥事去换我,我说要回来换衣服,一个半时辰之后再去衙门。” 一个半时辰,也值得这样大动干戈,还不如在值房歇一会儿,否则哪里会有精神。 “婉宁。” 崔奕廷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他的嘴唇压在她鬓间。 婉宁“嗯”了一声。 崔奕廷道:“没事,我就是想听你说话。” 虽然说想听她说话,可是很快婉宁就听到崔奕廷均匀的呼吸声,就像孙二小姐说的,开埠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崔奕廷在衙门里定然忙碌不堪,累成这个样子,却还想着回到家中。 只要想想这些,婉宁心里顿时一暖。 成亲之间她没想过婚后生活会如此,她以为他们不过就是相敬如宾,却没想到崔奕廷会这样待她。 不到一个时辰,崔奕廷就睁开了眼睛。 婉宁正让人端水进来,一番梳洗过后,崔奕廷又重新变回了那个精神奕奕的锦衣卫指挥佥事。 婉宁将孙二小姐说的话告诉了崔奕廷。 崔奕廷点点头,“闽浙一带的海商已经成气候,只要不开埠,他们就有源源不断的利益,这些年置下了不少的大船和武器,随便进入沿海渔村抢夺人、物,邓嗣昌虽然手握重兵,不过是他们其中之一罢了。” 婉宁皱起眉头,“开埠岂不是更不容易。” “容易就不去做了,”崔奕廷笑着道,“人人都能做到的事,我为何要去做。”前世政局如何他已经领教过,扭转政局虽然不易,他也要将它改变。 不管面对什么事,都是满不在乎的骄傲,怎么样都挫不败他的锐气似的。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也就只有崔奕廷。 *   ☆、第二百八十七章 黯然 送走了崔奕廷,童妈妈就来道:“姚家那边来人了,说三老爷想要小姐回去看看。” 父亲第一次遣人来找她回去。 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婉宁道:“有没有说为什么?” 童妈妈摇摇头,“只说老爷想小姐了。” 父亲还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婉宁先去沈家见了沈氏,等到姚宜闻下衙之后到了姚家。 她原来住下的房间已经收拾一新,新做的楠木海棠围八步床摆在里间,挂着银红的霞影纱,窗台上放着一盆姚黄牡丹,新铺的地砖光可鉴人,收拾的和她成亲前没什么两样。 婉宁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看着屋子里的一切,她还以为这个家在她心里不会留下半点的痕迹,谁知道再回头看看还有些亲切。 “老爷。” 门口传来落雨的声音。 婉宁站起身,看到父亲大步走进来。 姚宜闻的目光落在婉宁脸上,他仔细看了看才坐下来,“这些日子在崔家可还好?” 婉宁点点头,“公婆都待我很好。” 姚宜闻仿佛这才放心,端起茶喝了一口道:“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朝廷里在议开埠的事?” 王卢江进京之后,京里官员的话题都围绕在海禁上。 不等婉宁说话,姚宜闻接着道:“有人弹劾奕廷了,说奕廷假公济私,并不是为了开埠,而是想要做第二个邓嗣昌,还说,海禁没开,你已经在福建收了大量的茶叶。将来开了海禁自然日进斗金。” 这话崔奕廷倒是没跟他说过。 姚宜闻叹口气,“海禁不是那么好开的,我是怕奕廷受挫。崔家长辈会因此责怪你。” 父亲眼睛里都是关切。 从前他们父女不过是在人前做做样子,而今突然被父亲这样关怀。她倒有种不太适应,那种父女之情豁然从心底里浮起,却又因为之前互相的愤怒和厌恶,缺失了很多。 姚宜闻显得很安静。 婉宁停顿了片刻才道:“二爷不会怪我。” 二爷不会怪我。 这话说得十分的坚定,不过才嫁去崔家几天,婉宁就这样信任姑爷。 在姚家时,婉宁站在那里和他辩驳,但凡有事从来不与他商量。眼睛里闪烁的都是冷静和疏离。 姚宜闻心里豁然一酸。 他这个父亲在婉宁心里不知是个什么位置。 姚宜闻心里很难受。 他做了婉宁十几年的父亲,却不如姑爷在婉宁身边几日。 他不能责怪任何人,走到今天都是他的错。 “你们还是要小心。”姚宜闻说到这里停顿住。 婉宁抬起头看过去,父亲目光有些颤抖,半晌才吞咽一口,声音也嘶哑起来,“听说杨家去了沈家提亲,你母亲……” “你母亲准备嫁给杨敬了。” 父亲的眼睛里有些空,好像被人活生生地剜去了一大块血肉。 姚宜闻道:“这件事你知道吗?” 婉宁点点头,“我知道了。杨老太太很看重母亲,一个月前就让人探过母亲口风,那时候母亲害怕我在崔家受委屈就没有答应。” 姚宜闻又沉默了半晌。垂下头,婉宁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杨敬是有名的大儒,又在詹事府教大皇子,将来……前程自然不用说,你母亲为人温婉,做事又周到,还得了杨老太太喜欢……” 姚宜闻说到这里停下来。 婉宁没想到如今父亲嘴里都是母亲的好处,当年休掉母亲的时候为何没想到这些,就算是现在后悔也为时已晚。 从前的夫妻。既然一刀两断,自然各奔东西。 婉宁道:“父亲也不要太挂怀。” 姚宜闻胡乱点了点头。 童妈妈在外面禀告。“二爷来接二奶奶了。” 婉宁没想到崔奕廷会追过来,“天色不早了。女儿就回去了。” 父女两个一起走出屋子,崔奕廷已经迎过来。 见到崔奕廷,姚宜闻多少显得有些紧张,嘱咐了婉宁和崔奕廷几句,并没有提起政事,将婉宁和崔奕廷送走,姚宜闻回到书房里,正好有同僚来问他些文书上的事,同僚笑着道:“你那女婿真厉害,将御史言官气得七窍生烟,言官说你女儿收茶叶之事,他便说,能赚钱是本事,京里从来不缺达官显贵家的买卖,朝堂上多少堂官都是江南大户出身,上桌的米粮,下桌的消遣,大多是他们族里开的,诸位老大人这些年可曾管住自己的嘴,不去买那些米来吃。” “没有铺子的达官显贵,手里不知有多少田产,细查起来可曾都纳过赋税,才在福建收了些茶叶老大人们就坐不住,有更加让诸位吃惊的事可都还在后面。” 遇到这种事,多多少少都应该有些顾忌,崔奕廷却满不在乎。 所以婉宁才会说,崔奕廷不会怪她。 同僚站起身拍了拍姚宜闻肩膀,“别看是姑爷也是半个儿,你可是好福气的人,真的开了埠,崔奕廷就是最大的功臣,必然前程远大。” 姚宜闻只是应付着笑了一声,将同僚送出了门。 刚刚回转下人就来道:“老太太请老爷过去。” 姚宜闻心里一紧,只怕是父亲那里有个什么变故,匆匆忙忙去了母亲屋中。 内室里很安静,父亲显然已经睡下了。 姚老太太抱着欢哥在说话,见到姚宜闻,欢哥一下子就钻进了姚老太太怀里。 姚宜闻皱起眉头,“多大的孩子了,怕见生人害怕也就罢了,见到我也要躲起来。” 姚老太太埋怨地看着儿子,“还不是你总训斥他,你这么大的时候,你父亲来了。你还不是一样躲进我怀里。”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那时候他可比欢哥小多了。 姚宜闻坐下来,旁边的*将欢哥带了出去。姚老太太才开口说话,“婉宁怎么说?也让你将沈氏接回来?”这样将婉宁叫回来。定然是为了这件事,沈氏那边一直不答应,还不是想要拿回被休时丢掉的脸面。 姚宜闻道:“不是母亲想的那样。” 姚老太太冷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她还能看不透这些,儿子心中就是觉得愧对沈氏,这才被沈家拿捏住。 想到这里,姚老太太道:“沈家还要怎么样?难不成要你上门赔罪?婉宁一心向着她生母。也不会出什么好主意,”眼看着儿子低下头,姚老太太料想自己猜对了,就一鼓作气,“张氏到底是欢哥的生母,张家虽然遭难,却仍旧是勋贵,我本是不肯答应你休妻,可你……又偏偏已经拿定了主意,若是非要让沈氏进门。沈家就要像姻亲一样上门拜会,沈氏也不可将从前被休的事挂在嘴边,内宅妇人。到底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算夫君有千般不是,也不能攥住不放,否则我是不肯答应让沈氏再进我们姚家的门。” 姚宜闻听清楚了母亲的话,抬起头看着母亲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母亲以为沈家是在为难儿子?” 姚老太太道:“也就是你心实,不知道这都是婉宁和沈氏想好的主意。” 姚宜闻摇头,声音也生硬起来,“母亲错了。沈氏是真的不想再嫁进来。” 姚老太太不禁诧异,“她不愿意嫁给你?”这怎么可能。宜闻是正四品的堂官,休了张氏再娶也是随便挑选姻亲。沈氏一个休妇,有什么不肯,说什么她都不信,婉宁这样和家里闹,还不是想要宜闻休了张氏重娶她生母。 姚老太太恨其不争,站起身来,指着姚宜闻,“你是朝廷正四品官员,不要将自己看低了,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要嫁进门,沈氏算什么,她不嫁给你就要一辈子在沈家,死了也不会有人供奉香火,到头来不过是孤魂野鬼罢了。” “莫要被人拿捏住。” “沈家再不答应,你去告诉他们,我不肯让你休张氏,欢哥是你唯一的子嗣,就凭这个,张氏就算犯错也比沈氏强。” 想当年,父亲、母亲就是这样的态度对沈家,对沈氏。 沈氏一定已经料到重回姚家也是这样的情形,所以不肯答应。 他忽然觉得,沈氏的决定是对的。 姚宜闻抬起头,看着姚老太太,“母亲,沈氏怎么会死了没有人供奉香火,怎么会去做孤魂野鬼。” 姚老太太道:“怎么不是,就算她娘家有人,也不会拜祭她……” “沈氏要嫁人了。” 姚宜闻的话,让老太太惊愕地住了嘴,半晌才道:“要嫁人了?是哪家商贾的继室?还是沈家的远亲?嫁去哪里?扬州?她舍得回去扬州?”沈家能为沈氏找门什么样的亲事,就算是有亲事,恐怕也是借了婉宁的光。 姚宜闻不知该不该笑母亲的自大和浅薄,本来是件让他难过的事,他却觉得现在说出口很痛快,至少能让母亲大惊失色,让她后悔方才说的那些话。 “沈氏要嫁给詹事府詹事,朝廷正三品大员,训导、辅佐太子,乃东宫重官。” 姚老太太张大了嘴,一脸不可置信,半晌才道:“你疯了不成?怎么能编造出这样的话。” 姚宜闻轻笑,“儿子没有编造,詹事府詹事杨敬是沈元坤的老师,杨老太太病重时沈氏过去侍奉,杨老太太因此十分喜欢沈氏,如今已经托了保山去沈家求娶,沈氏不是想要为难儿子,她是真的不想要再嫁给儿子,不想再进这个家门。” 说完话,姚宜闻的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他急忙用袖子去遮掩,装作若无其事。 姚老太太惊慌失措,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有些传言你也不信,信不得,沈氏有什么才貌能嫁去杨家,杨家就不嫌弃她是商贾之女,就不嫌弃她被休弃?那怎么可能。” 姚老太太仿佛说服了自己,抬起头来,“他们就是吓你罢了,就让他们去折腾,你也不要休张氏,你有妻有子怕什么?” 姚宜闻眼前浮起张氏厌恶的神情。 他被一个人厌恶了这么多年却不知晓。 他这个妻,心思何曾在他身上逗留过。 所以,他不过就只有欢哥罢了。 “好好教养欢哥,将来必定有你的好日子。” 母亲说了那么多,唯有这句话还能飘进他的耳朵。 姚宜闻站起身来,走出了屋子,漫无目的地在园子里走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来到了婉宁的房间,怔怔地望着长案上那盆姚黄牡丹发呆。 …… 婉宁和崔奕廷回到崔家去给崔夫人请安。 两个人刚走到院子里,宋妈妈就迎过来,“二爷、二奶奶,夫人在和四爷说话呢。” 宋妈妈是来拦他们的,定然是崔奕征有什么事,崔夫人还不想声张。 婉宁正要说话,屋子里崔夫人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你到底要做什么?要将我活活气死不成?” 然后是崔夫人咳嗽的声音。 崔奕征不停地赔罪。 崔夫人道:“你消停吧,别折腾了,你们一个两个都是如此,这个家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说完这话,屋子里的门打开了,崔奕征垂头丧气地走出来。 看到院子里的崔奕廷和婉宁,崔奕征上前行礼,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 婉宁进了内室,看到脸色苍白的崔夫人。 崔夫人强打精神,问婉宁,“家中可好?” 婉宁颌首,“都好。” 崔夫人想要端茶来喝,深吸了口气却忍不住咳嗽,婉宁急忙上前给崔夫人顺胸口。 崔夫人好半天才算舒坦了些,“小时候那样听话,长大了翅膀硬了,就都要飞了。” 崔奕征是有名的脾气好,深得公公、婆婆喜欢,这次到底做了什么事,会将婆婆气成这个模样。 …… 婉宁回到房里,童妈妈也打听出来,“四爷定下亲的谭家下午来拜访了夫人,夫人要四爷过去作陪,四爷却没了踪影,夫人因此动了气。” 婉宁看向崔奕廷。 崔奕廷和崔奕征都是早早就订过亲的,崔奕廷用了几封信将陈老将军打发了,崔奕征总不能也出了差错。 崔奕廷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抬起头来发现婉宁正在看他,他这才道:“改日我去问问看。” 兄弟之间比较好说话。 ****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中计 崔奕廷出去了一会儿,很快回到屋子里。 婉宁正在看手里的叶子牌,正不知道出哪张才能赢了落雨,崔奕廷抽出一张摆过去,婉宁才恍然大悟。 落雨忙放下手里的牌起身伺候茶水。 “怎么想起来玩叶子牌了?” 婉宁笑着道:“女眷都凑起来玩这个,我就好奇才让落雨拿出来摆一摆。” 崔奕廷端起她的茶来喝,“好不好玩?” 婉宁伸出手要过去抢,却看他一饮而尽,“没什么意思。”她对这些棋啊,牌啊都不太行,除非抓了一手人神共愤的好牌,否则都极难有什么赢面。 婉宁要将牌收起来,崔奕廷却拿过去,一本正经地给婉宁分牌。 崔奕廷这些日子不是看公文就是写书信,今天跟崔奕征出去说了几句话忽然闲下来。 婉宁道:“是不是四弟说了什么?” 崔奕廷摇摇头,“他什么都没说。”可是他心里却已经有了思量,崔奕征八成是像前世一样不想要谭家这门亲事。 难道一切还要像前世一样发展,弟弟心里喜欢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你先别急,”婉宁道,“如果有这样的事就算是瞒也瞒不住,查清楚了再想对策。”谭家小姐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崔家一直因为崔奕廷的婚事将崔奕征这边拖下来,现在崔奕廷已经成了亲,就再也没有了借口。 所以婆婆才会着急。 崔奕廷和陈家的婚事早早就作罢了,陈老将军有格外喜欢崔奕廷,这才算是轻易放了崔家一马。 谭家是怎么个情形她尚不知晓,所以现在也不能下定论,不知道崔奕廷和婆婆的担忧成真。会是个什么结果。 她抬着头满脸的关切,清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这样的劝说,让他心中的愁结豁然之间就打开了似的。他却仍旧不动声色,反而眉头紧锁。 婉宁道:“明天我去娘那边陪娘说说话。听娘怎么说。” 明明心底已经十分高兴,他却不舍得舒展眉宇,前世只看到她在伤兵中间忙碌,何曾有机会坐下来和她好好说上几句话。 所以她的许多事他都不知晓,这一世差点就错过了。 如今不但将她娶回来,还能在她身边细细琢磨着夫妻相处之道,着实不容易。 放下手里的牌,两个人一起躺在床上。 崔奕廷将婉宁抱在怀里。 这样靠在一起倒显得这张床很大。崔奕廷垂下头来,下颌蹭着她的耳廓,“父亲、母亲因为我和陈家退婚也算是在族中丢了脸面,在奕征这件事上看管的就更严些,和谭家始终来往不断,也早早就置办下了聘礼,奕征又一直对父亲言听计从,父亲、母亲对他抱有更大的期望。” 婉宁道:“所以,如果出了什么事,爹娘会更伤心。” 关心则乱。 越是宠爱。期望就越大。 这样一说,崔奕廷仿佛就是那个从来不被喜欢的孩子。 所以公公无论安排什么,崔奕廷不知不觉中都会有种抵抗的情绪。仕途如此,婚事…… “我并不是为了别的,”崔奕廷低声道,“婉宁,我是真的喜欢你,才会想方设法地求娶你。” “就算是我做了错事,就算你可能会怨恨我,会气我,那都没关系。我会在你身边,直到你也喜欢我。” 婉宁也听过不少痴男怨女的情话。这一次却让她低着头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脑海里一直都是崔奕廷那单纯的神情,他就那样又简单又专注地望着她。 她怎么会怨恨他。这辈子也没有谁对她这样好过。 …… 姚宜之看着桌子上的红烛爆出一连串的灯花。 长公主府那边已经好久没有了消息。 陈司道:“恐怕是被高誊咬了出来,虽然长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妹妹,遇到这种事也很难脱身,老爷在这时候还是不要出面。” 免得引火上身。 皇上不可能去惩治长公主,如果高誊真的招认了什么,这条线会一直连到庆王身上,庆王那边定然会有动静。 如今周围却太过安静。 他还是按时去衙门里,就好像没有发生任何事一样,长公主也没有让身边人来给他送信。 长公主府那么安静,婉宁从宫里出来之后也还像从前一样过日子,崔家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来。 打听不到任何消息,他就不知道事态发展到什么地步,他要怎么办才能安然度过这一关。 抓住了高誊,崔奕廷不会半途而废,长公主都搜查过了,也有御史言官上过奏折,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半点的响动。 陈司道:“听说崔二奶奶那边又拿了不少的银钱去福建,还要接着收茶。” 崔二奶奶。 姚婉宁已经不再借助沈家的名头,而是毫不遮掩地自己坐着茶叶的生意。 这代表什么? 崔奕廷已经到了有恃无恐的地步。 就像一个人,对所有事都已经十拿九稳。 姚宜之看向陈司,“外面有没有人盯着?” 陈司忙道:“已经安排了人,若是有人来打探消息,我们必然立即知晓。” 陈司话音刚落,就有管事来敲门道:“姚三老爷家那边的下人来拜见,说有事要跟老爷说。” 三哥? 姚宜之有些诧异,吩咐陈司,“你过去看看,若是三哥遣来的便让他进来。” 陈司应了一声,带着人去门上,一盏茶的功夫就回来道:“是三老爷安排过来的。” 说完话,那下人就进了门,上前给姚宜之行礼,却看到屋子里有旁人不肯说话。 等到姚宜之将下人都遣走,那人才道:“我们老爷听到消息说,长公主府里的下人和高誊有往来,如今罪名已经坐实,让您这些日子不要去长公主府,若是有人问起您高誊的事,您就说什么也不知晓。” 三哥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件事。 自从他过继出门后,三哥明显和他疏离了很多,再加上张氏那件事,他们兄弟见面已经不像从前那般说话。 再说,三哥并不是长袖善舞的人,他都没有打听来的消息,三哥是从何而知。 姚宜之看向那下人,“三哥就让你跟我说这些?” 下人颌首,“就这些,老爷说了,五老爷不要对外声张……见到谁都不要提起今天这些话。” 这口气不像是三哥。 姚宜之有些不好的预感,顿时皱起眉头,“到底是谁让你来的?” 那下人的脸色果然变了变,吞咽一口才道:“五老爷就别问了,只要知道这消息比什么都好。” 这样遮遮掩掩。 姚宜之心里“腾”地一下烧起一把火。 是那个蠢货,那个蠢货自作主站去打听长公主的事,然后又遣人来给他送信,姚宜之眼前是张氏那木讷又愚蠢的脸。 他不去打听消息,是想要装作一无所知,现在他既然知道了,就要做出一个选择,是唯恐被牵连远远地避开,还是想方设法地去帮忙。 在不知道长公主出了什么事的情形下,他贸然选择,连一半的把握都没有,很可能最终的结果是他会被牵扯其中。 姚宜之眯起细长的眼睛,面露凶光,张氏,早知道她这样麻烦,他就该想方设法先除掉她。 不管是广恩公还是张氏,如今对他来说都是个麻烦。 …… 张氏对着一盏灯发怔。 姚婉宁从崔家过来和老爷提起高誊的事,就是一脸的趾高气昂。 她就知道崔奕廷这只狗定然又咬住了什么。 所以她让人回公爵府打听,她又硬着头皮去了长公主府,私底下用了不少的银子才弄了清楚,这次长公主恐怕也要栽在高誊这件事上。 长公主被怀疑不要紧,接下来恐怕就会牵连到姚宜之头上。 于是她立即让人将消息送给姚宜之,用的是老爷的名义,就算被人查问,姚家兄弟之间传消息也是合乎情理。 她想要知晓实情。 如果长公主因此失去皇上的信任,赐婚之事会不会也不了了之,姚宜之就不用再尚主,她心底里那种小小的期盼,推动着她,让她想要立即打听清楚。 张氏看向沙漏,按理说派出去的人这时候应该回来了,张氏正想着,眼皮子忽然跳了跳。 张氏等了一晚上,天将亮时才睡了一会儿,却睡得并不安稳,醒来的时候如妈妈立即上前道:“派出去的人一直都没回来。” 张氏脸色顿时变得异常苍白,“有没有出去找?” 如妈妈点头,“管事已经出去了,就这么远的路,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就算是遇到了巡夜的官兵,拿出我们家的牌子也不至于被抓走。” 那是去了哪里? 总不能一个大活人突然就不见了。 张氏顿时心乱如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快,让人去公爵府送信,让那边也帮忙到处找找。” 如妈妈应了一声,“太太先别急,奴婢这就去办。” 如妈妈快步出了门,张氏如同脱了线的木偶般跌坐在床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是去送个消息而已。 张氏忽然想到,“五老爷呢?有没有让人去五老爷那里问?” **   ☆、第二百八十九章 相伴 嘉宁长公主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女官陆陆续续端了饭食上来,嘉宁长公主任凭女官劝说,只是摇头不肯张嘴。 外面传来内侍的声音,“皇后娘娘来了。” 嘉宁长公主忙挣扎着起身,见到皇后眼泪顿时流下来,“娘娘,皇兄还不肯见臣妹吗?” 皇后娘娘的目光落在女官手中黑漆漆的药上,“将药留下来。” 女官应一声,将药摆在桌上,低头退了下去。 皇后娘娘坐在床边亲手端起了药碗,“不吃药身子怎么能好起来。” 嘉宁长公主神情黯然,“娘娘,您也不信臣妹。” 皇后娘娘将药碗放下,目光微敛,神色凝重,“要皇上和本宫信你,你也要说个清楚,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嘉宁长公主抿住了嘴不停地摇头,“臣妹寡居这么多年,早就应该心灰意冷,闹出这种事,早就没脸活在世上,何必再牵连旁人。”她不能说出姚宜之,皇兄知晓了定然不会饶他,她这样闹上几日,皇兄不会眼看着她死,定然还会将她放回去,到时候一切也就烟消云散了。 “是不是那个姚宜之?” 皇后的声音传过来。 嘉宁长公主立即摇头。 “你别骗本宫了,姚宜闻的内人张氏去你府上打探消息,然后又去禀告姚宜之。” 嘉宁长公主大吃一惊,没想到张氏会这样轻举妄动。 皇后娘娘皱起眉头,“皇上已经赐婚给你们,你们怎么能做出这种丑事,可见那姚宜之也是品行不端。” 嘉宁长公主瞪大了眼睛。 她和高誊来往并不密切,也就是这些日子通过高誊打听些消息。她和叔父说的那些事,她身边人并不知晓。 可若是这样查下去,还不知道会牵连到谁。顺着张氏会找到广恩公府,这些人都是和邓嗣昌有往来的。 万一她被牵连。就会失去皇兄的信任,落得和广恩公一样的下场。 说着话,帘子后的人终于忍不住走出来。 嘉宁长公主抬起头,看到皇上阴沉的脸。 皇后站起身行礼。 嘉宁长公主向前扑去,“皇兄。”单薄的身子摇摇晃晃地从床上掉下来。 就像一朵从枝头飘落的花。 皇帝低下头看着伏地不起的皇妹,他还记得从前被先皇责骂之后,皇妹握着两块点心,给他和端王一人一块。 他们三个坐在亭子里。皇妹托着脸催着他们定然要将点心吃下去。 冰冷的宫中,只有这个不谙世事的妹妹会笑脸相迎地看着他,陪伴着他,后来为了皇位,他将端王关去了西门外,文武百官表面上对他毕恭毕敬,不少老臣却说他手段凶残。皇妹进宫来看他,不管不顾地哭起来,哭了好一阵子才说都是端王不对,那时候他至少觉得心里很宽慰。 经过了那么多事。他的皇妹依旧是从前那般,至少一阵腥风血雨过后,有些东西还是没有改变。 可是这次。他万万没想到,皇妹会做出这种事来,他真是太失望了。 “还不快将长公主扶起来。” 太后娘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皇帝收敛心神转身行礼。 满头银发的太后一脸心疼地望着嘉宁长公主,“你这孩子,怎么将自己折腾成这个模样,先皇见了不知要多难受。” 太后提起先皇,嘉宁长公主的眼睛里又溢满了泪水,看起来煞是可怜。嘉宁长公主不吃不喝已经有几日,眼看着人越来越憔悴。慈宁宫里的太后娘娘也坐不住。 屋子里又传来嘉宁长公主抽泣的声音。 皇帝皱起眉头甩袖走了出去。 半晌太后娘娘也让皇后搀扶着走出来。 太后叹口气,看向皇帝。“你要怎么办?难不成真的要将嘉宁送去庙里?” 皇帝想到嘉宁长公主凄惨的模样,眼前浮现出姚宜之那张状元卷,当时他还看得欢喜,以为大周朝又多了一名栋梁之才,如今看来不过是个好色之徒。 枉他还想着要对姚宜之多加重用。 皇帝看向内侍,“让刑部仔细去查姚宜之,若是有和邓嗣昌、高誊等人串通的证据,立即下狱。” …… “怎么样?” 一连几日崔奕廷都很晚才下衙回来,婉宁边给崔奕廷换衣衫边问起来。 “刑部只是在姚宜之房里查到了些许书信,大多都是亲友往来的。” 也就是说,什么也没查出来。 婉宁的手停下来,没想到查姚宜之会这样难,明明顺藤摸瓜已经牵扯到了他。 崔奕廷轻声道:“别着急,现在皇上已经迁怒长公主,姚宜之和长公主私通,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即便是太后娘娘维护,姚宜之前程也会受阻,我听说皇上本有意将姚宜之升迁去春坊,而今不但没有升迁,还撤了他翰林院编修的差事。” “眼见到了赐婚长公主的婚期,礼部那边也没有动静,只说长公主身体不适……” 想要陷害崔家,最终深陷泥沼的人是他们。 姚宜之算计着尚主,又好不容易中了状元,处处都是精心算计,却没想到会两手落空。 即便是勉强尚主,也不会得皇上重用,在皇上眼里,姚宜之永远是个奸邪小人,好色之徒。 崔奕廷换好了衣服,扬声将落雨叫来,“给二奶奶拿件深色的褙子,再将幂离也准备出来。” 婉宁诧异地看着崔奕廷。 崔奕廷笑道:“集市已经开了好几日,也不见你买到多少东西,如今大街上张灯结彩,比上元灯节还要热闹,你不想去瞧瞧?” 婉宁还没有这么晚出去过,听崔奕廷这样一说,不禁心里跃跃欲试。 “娘那边……” 不等婉宁说完,崔奕廷笑着道:“我去说,有我跟着,出不了差错。” 这大约是嫁给崔奕廷的其中一个好处。 哪家店铺卖什么东西,婉宁还没有去打听,崔奕廷已经在她耳边说起来,她坐在马车上就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这大约也算是假公济私的一种。 婉宁侧头看向崔奕廷,她没想过崔奕廷这样的人会如此有耐心陪着她上街买东西,甚至还能听她说什么好什么不好,脸上半点没有不耐烦的模样。 她看好了东西,陈宝就跑去置办,很快就将买来的物件搬上了车。 落雨、落英两个看着新奇,番邦过来的东西,是平日里见不到的。 婉宁看上了一盒宝石想要买来给母亲,小拇指甲盖大的红剌石,朱蓝石,甘黄玉和红宝石,正好用来打套头面。 没想到陈宝还没有去买来,店家就卖给了旁人。 崔奕廷目光闪烁,“我帮你要回来。” 买这些东西的人,手里必然不缺银钱,怎么肯相让,婉宁道:“算了吧,我们再找找,说不得还有更好的。” 没想到第二天婉宁就收到了两盒宝石,是定远侯世子托人送来的。 婉宁将陈宝叫来询问。 陈宝一脸憨笑,实话实说,“二爷推牌九赢了定远侯世子,没有要银票,就要了两匣子宝石。” 婉宁差点忘了,崔奕廷还是个顽主。 晚上崔奕廷下衙回来,婉宁将宝石递过去给他看。 崔奕廷只是瞧着她,“可少了?” 婉宁摇头,“没少,还多了一盒,”她觉得好奇,“赢了多少银子,才能换来两盒宝石。” 崔奕廷放下手里的书,眼睛微微眯起,“之前我孤身来京城,手里没有盘缠,全靠这样才赚来银钱。” 婉宁知道崔奕廷这话多半是逗她,他向来聪明,必然能找到一本万利的生意,只要走上两趟手里就有了银钱周转,不过仍旧想到他从前厮混花船的事。 崔奕廷靠过来,声音温和,“我年少时虽然荒唐过,去过花船,养过粉头,却不过是走个过场,胡乱玩闹罢了,虽然混了个不好的名声,实则却从来没动过真。” 听着他说这些话,婉宁不由地脸颊滚热,有些不自在。 婉宁没有说话,崔奕廷起身穿了鞋,笑着看婉宁,他清亮的眸子如同被泉水洗过般,不曾混杂任何东西,纯正而清明,他认真地凝视着她,如同孩子般,“婉宁,我说的都是真的。” 婉宁轻轻点点头,“我信。” 崔奕廷顿时笑起来,眉眼飞扬,遮掩不住欢喜,伸出袖长的手拉住她的,然后起身将她整个人抱起来。 第二天婉宁很晚才醒过来,崔奕廷早就去了衙门。 吃过早饭,婉宁去给崔夫人请安,崔夫人正和管事妈妈商量着要修葺崔奕征的院子,看到婉宁就招手,“你来的正好,也给我出出主意,奕征如今用的书房离他的院子太远,我正拿不定主意,是另收拾出一处院子给他们住好,还是就在原来的院子里隔出一间房来。” 现在收拾房子,是要给崔奕征筹备婚事了。 婉宁刚要说话,宋妈妈快步进门,走到崔夫人跟前禀告,“外面传来消息,说……御史言官弹劾二爷。” 御史言官弹劾崔奕廷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宋妈妈吞咽了一口,“听说,不少两朝老臣都跪在了宫门外。” ************************ 写点言情戏。   ☆、第二百九十章 胁迫 宋妈妈话音刚落,外面的管事又来道:“夫人,二奶奶,不好了,从前和老爷同朝为官的大人们都来了,如今就在书房里……看样子像是要理论二爷的事。” 崔夫人只觉得头脑里一阵发麻,看向宋妈妈,“快,让人去听听,到底是为什么事?” 书房里,崔实图已经脸色发青。 坐着的都是他昔日为官时的同僚,奕廷成亲的时候还来恭贺,如今又一个个都找上门来。 “可怜贺大人已经六十岁高寿,还要跪在宫门前。” “那可是先帝赞赏过的批鳞谏诤的言官。” “简言兄也不是不知晓,用不着我们再仔细说了。” 崔实图一言不发。 他为官的时候,在座的同僚都曾帮扶过他,几个人一起论政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如今这些人却怒发冲冠地看着他,满脸的失望和埋怨,如同在他脸上结结实实地打了几巴掌。 他早就应该将那畜生绑起来问个究竟,也不会让他将崔家的脸面丢尽。 崔实图皱着眉头,“奕廷再怎么样也不敢中饱私囊,去福建是皇上派下的差事,开海禁也当是皇上的意思,诸位不如去问问夏大学士和陈阁老,犬子刚刚入仕,如何敢做出这样的大事来。” 崔实图话音刚落,冷哼声就从旁边传来。 李轼冷着脸,“陈阁老在陈老将军那件事上跌了跟头,早已经不受重用,夏大学士向来也不肯出头,这件事,令郎早已经一手掌握,开海禁。开埠的奏折都是他联合朝官递上去的,我们若是旁人定然只是看笑话罢了,哪里会来跟简言兄说这些。简言兄此时不出面,只怕往后会难以收场。” 崔实图硬着脖子。整个人如同被火煎烧般,那些曾向他笑脸相迎的脸孔,都阴沉着,等他开口说话,“奕廷到底做了什么事会被弹劾?” 不屑的目光立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崔实图的额头顿时布满冷汗。 “话已至此,简言兄还顾左右而言他,我们就当白来这一趟……” 几个人站起身来拱手就要离开。 崔实图忙道:“犬子在外做的事我多数不知晓,我远离朝政这么多年。对这些事早已经生疏,几位既然已经登门,如何能不说清楚?” 李轼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才止步。 李轼便将袖口里的奏折抽出来递给崔实图。 崔实图急忙将奏折打开,映入眼帘的就是崔奕廷的几大罪状。 李轼道:“令郎去福建本是为了招安,如何杀了闽浙十几个官员,邓嗣昌好歹是泰宁侯,被他一剑斩杀不说,跟着邓嗣昌的几个武将也被他径自斩首,不曾上报朝廷,这是其一。” “与海盗坑瀣一气。参奏闽浙大族私通倭寇,私造大船下海,闹得闽浙人心惶惶。这是其二。” 李轼顿了顿。 “还有你那儿媳,大张旗鼓地在闽浙收茶,开了海禁,只怕别人还没回过味来,闽浙的钱财就已经吸入你们崔家的口袋,这是其三。” “那姚氏的生母出身商贾,早就因品行不端而被休弃,姚氏却仍旧和生母娘家来往,大周朝还从未曾有此等事。你们家既往不咎不说,令郎还事事维护姚氏。”说到这里。众人不禁摇头。 “崔家也是大族,怎么连一个内宅妇人也管教不了。难道不是想要利用姚氏官商勾结,大大地赚上一笔?” 每说一句话,崔实图脸色就难看一分。 从前他只是担心奕廷在外会闹出什么乱子,而今还要操心姚氏。 这桩婚事不但没有让奕廷收拢心思,反而更加张扬起来。 崔实图道,“早在嫁进崔家之前姚氏就做新茶,姚氏做的紫砂壶、茶叶还进献给皇后娘娘,至于收茶那更是没有招安王卢江时就有的,再说,姚氏继母失德人尽皆知,生母被休也有内情……” “简言兄可真是糊涂,怪不得崔家沦落至此。”有人打断了崔实图的话。 崔实图正要再开口,管事快步进门伏在崔实图耳边,“老爷,从福建那边来人了,说是找二奶奶的。” 崔实图面色一沉,“为什么事?” 管事看了看四周,声音更低,“是因为二奶奶买茶叶的事,看样子是商贾……还不止是一个人……” 商贾都已经找上了门。 崔实图额头的青筋顿时跳起来。 …… “得罪了闽浙大族,他们就是找死。” 他们如何也没想到一个崔奕廷突然冒出来,坏了整个大局。 崔奕廷去福建时他也没料到,崔奕廷会杀了邓嗣昌,没有给他们留半点回旋余地。 张戚程几乎将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想到因崔奕廷落得如今的地步,他心头就油然一热,顿时一阵咳嗽。 “太祖时就命片板不得下海,他竟然怂恿皇上开埠,”张戚程满目狰狞,“那就是在找死。” “开埠,闽浙那些大族就失了利益,海商可是比盐商更肥,我早就说,等着,等着闽浙的奏折到了京城,等着京里达官显贵动手,”张戚程呵呵冷笑,“我总算等到了这一天。” 皇上不可能为了崔奕廷力排众议。 不可能为了崔奕廷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老臣死在宫门前,皇上也不能什么都不顾一意孤行。 他早就知道,崔奕廷那样杀了邓嗣昌,绝不会一直风平浪静。 多少年在闽浙经营起来的势力不能就这样心甘情愿被崔奕廷铲平,邓嗣昌死了,邓氏一族怎肯善罢甘休。 闽浙的势力不容小觑,他们就是想要靠着闽浙的大族和勋贵才能将端王扶上皇位。 张戚程问向韩武,“那些商贾有没有去崔家?” 韩武道:“已经去了,不止是商贾,崔实图从前的那些同僚,都是崔实图从前能依仗的关系,如今也找上门去,崔家定然会一片热闹。” 连亲友也和自己为敌,崔实图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张戚程冷冷地翘起嘴角,就像他被皇上训斥,没有人敢登门探望他一样。 这笔账他要跟崔家好好算算。 韩武道:“您这次也没做什么,邓嗣昌父子落得那般的下场,闽浙大族和勋贵都是唇亡齿寒,浙江巡抚、提督,广东巡抚、提督如今还没有正式下派,福建、福兴等地的军权要交给谁,吏部到如今也没有个章程。” “总不能让那个海盗头子王卢江去做巡抚,手握兵权,那样岂不是掩耳盗铃之举,不要说闽浙的官员不会答应,京里的达官显贵哪个能点头。” 张戚程冷冷地道:“勋贵本是一体,陈文实倒是好,却不会水战,还有谁能派去福建?崔奕廷?只怕他前脚一走,后面就被弹劾,到时候他也不能首尾兼顾。” 一只蚂蚁也妄想要吞掉大象。 这次就让崔奕廷尝尝厉害。 张戚程阴狠地道:“他以为这是说书唱戏,一句话就开了海禁,功劳从天而降掉在他头上。” 韩武也觉得心里轻松不少,自从公爵爷被责罚,张家上下一片阴云密布,他在公爵爷面前几乎不敢说话,隐忍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样的机会,只要此事一成,崔奕廷就会失势。 有崔奕廷这样的例子在前,谁还敢和他们作对。 等到整件事慢慢冷下来,公爵爷还会重新拿到差事。 …… 婉宁搀扶着崔夫人才走出屋子,赵氏带着丁如婵就迎了上来。 丁如婵自从上次病了之后,脸色一直不好,仿佛这病就缠上了她似的,让她整个人都没有了精神。 婉宁看向丁如婵,丁如婵目光顿时瑟缩了一下。 赵氏上前两步,故意看了眼婉宁,然后露出一副为难的神情,“妹妹,我方才从那边过来,听说来女眷了。” 崔夫人有些惊讶,还没有张嘴询问,管事过来禀告,“夫人,户部李侍郎的太太来了,还有都察院王都御史的太太,光禄寺卿……” 崔夫人一下子听的头晕脑胀。 这些人都是前院书房里那些大人们的女眷。 这是要做什么? 崔夫人皱起眉头,带着婉宁迎出去。 几个人走出月亮门,就看到边说话边走过来。 这几张脸孔婉宁都很陌生,但是崔夫人却显得很熟络,开口就道:“你们几个怎么一起来了。” 走在前面的李太太想要说话,却看到跟在一旁的婉宁,整个人停顿了片刻才道:“听说老爷过来了,是因为你家奕廷的事,我们哪里能坐得住,”说着顿了顿,“希望这次大家都能平安无事才好。” 场面上的话说得很漂亮,却是一副准备袖手旁观的神情。 崔夫人摇摇头,“我只听说是因为开海禁,那些政事我哪里懂得。” “你可不知道,”李太太道,“这次是要闹出人命了。” 崔夫人没想到事情这样严重。 李太太抿了抿嘴唇,“可怜你还被蒙在鼓里,奕廷都没跟你说吗?从前你不是最清楚,而今怎么……” 婉宁感觉到李大太太的目光挪到她身上。 这话的意思是告诉婆婆,崔奕廷定然已经将外面的事告诉她,他们夫妻一起瞒着婆婆。 ******   ☆、第二百九十一章 卖茶 李太太只觉得崔二奶奶看了她一眼。 崔二奶奶姚氏十几岁的年纪,眼睛里却有一股凌厉的锐气,看起来若无其事,却让人不禁心里打着哆嗦。 待她要仔细看时,崔二奶奶却露出个笑容,吩咐下人,“快去准备茶点,”然后向崔夫人道,“娘,让客人去花厅里坐下吧!” 崔夫人颌首。 几个人在花厅里坐下,门上管事的就来禀告婉宁,“从福建来了几个商贾,说是和二奶奶定好了要卖茶叶给二奶奶的。” 花厅里的女眷支着耳朵听过去,管事的声音虽然低却也让所有人听了个大概。 婉宁向崔夫人行礼,“娘,媳妇先出去安排宴席。” 望着崔二奶奶离开的身影,赵氏咳嗽一声,笑着看崔夫人,“婉宁做事井井有条,有这样的媳妇帮衬,你就等着做你的富贵闲人吧!” 若是往常崔夫人免不了跟着笑起来,如今却有崔奕廷的事在外,崔夫人不禁忧心忡忡。 “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先帝信任的那些老臣,年纪大,人也执拗的很,这两日天气又热,别真的出了事,那可就……” 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崔夫人听着李太太的话皱起眉头。 李太太道:“这些日子,家里还是小心些,御史言官可都盯着你家里。” 李太太这到这里向屋外看去,清了清嗓子又道:“你家媳妇可还做着茶叶生意?” 崔夫人不以为然,“那是正经的生意,朝廷发下来的茶引,自然是要收茶卖茶的,外面虽然有闲话。我却知晓,去年婉宁就让人去福建收茶,就连姚家旁支的亲戚也跟着她在福建置下了茶园。” 崔夫人话音刚落。就看到管事匆匆忙忙跑进门。 屋子里几位太太的下人也都进来禀告。 崔夫人侧头听过去,管事已经道:“福建来了不少客人。二奶奶去了抱厦见他们,看样子不太对劲儿。” 不太对劲儿。 崔夫人皱起眉头。 李太太显然已经听说,忙道:“先不要声张,快让人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 婉宁刚在屏风后坐下,找上门的商贾就拿来了文书,“崔二奶奶,焦掌柜是您家的管事,从前焦掌柜可是和我们说好的。无论有多少的新茶,都会收下,当时也怪我……以为是新来的商贾也没敢签文书。” “二奶奶,我们这次除了给您赔不是,还将文书给您送来了。” “从前我们不肯签文书,那是有眼不识泰山,如今才知晓,您在京里有十几间铺子,家中是大名鼎鼎的盐商。” “都是我们不对,都是我们不对。如今这茶价我们也不敢多要,就比您之前说的降下一成。” “一成不行,就降两成。” 商贾说到这里。已经苦着脸。 “若不然您重新定价,只要……给我们一条活路,我们就……都卖了。” 几个商贾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纷纷从袖子里拿文书,“您瞧瞧,我们家的茶可是上等的好茶。” “我们家在浙江也有茶园……二奶奶,别的不说,周围大大小小几十处茶园,谁不知道我们家的茶最好。您要多少我们就能交多少。” 商贾赔笑着,“有个茶园不容易。园子里有几十号人要养活,二奶奶就在这个份上。大人不记小人过,收了我们的茶吧!” 屋子里顿时闹腾成一团。 婉宁道:“福建有那么多茶商,为何偏要卖给我。” 商贾拱着手,“您不知道,福建最大的茶商就是您了,我们不将茶卖给您又能卖给谁,而今提起崔二奶奶,福建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婉宁拂拂袖,“可是茶叶我已经收了不少,不能再收了。” 话音刚落,下面的商贾就跪下来,“二奶奶,您就收下我们的茶,您不买,可就没有人来买了。” 婉宁道:“你们要卖我多少茶叶?” 婉宁说完话,商贾立即将文书呈了上去,“我家中一共有两百亩茶园,能产毛茶就是四千斤,可算是福建的大户了。” 婉宁笑着看那商贾,抬手跟童妈妈拿来的算盘。 婉宁接到手里轻轻一晃,算盘珠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福建康家,是在崇安县,家中有五百亩茶园,”婉宁的食指啪啪地拨动着算盘珠,“每亩地种一千到两千丛左右茶树,一丛种三株茶树,三四年的茶树,每年每棵能采大约二百个芽头,今年福建雨水充沛,比往年多产一成,我看你家的茶园,至少能产一万五千斤干茶,这还是上上等的茶叶,大宗茶可就不止这个数了。” 听得婉宁的话,商贾先是诧异,然后冷汗从额头上淌下来,听到最后脸色变得异常苍白。 婉宁拨完算盘珠,用手轻轻摇晃,“你要卖给我四千斤毛茶,就算作生意都给了我,可真当我是个新商贾,这也就罢了,为了这四千斤毛茶千里迢迢从福建来京城,未免有些不值。” “所以这文书我不能签,你的茶叶我也不能要,除非,你将那五百亩茶园产的茶叶都卖给我,”婉宁说着站起身,吩咐下人,“送人出去。” 那姓康的商贾立即看向身边的人。 那人也没有了主意。 崔二奶奶不过看了一眼文书,就知道崇安县康家有多少亩茶园。 到底为什么? 婉宁道:“后面再有商贾上门,一律不准带进来。” “出去吧,”管事进来道,“也不看看我们家二奶奶是谁,张嘴就想要哄骗……” 商贾面如死灰。 来京城之前,他就被叮嘱定要和崔二奶奶签下文书,接下来还有更多商贾会上门,若是他这一步没有走好,后面的人要怎么办? “二奶奶,我家中确有五百亩茶园,您……您……真是神了……我愿意将所有茶都卖给您,这文书……我签了。” 婉宁吩咐童妈妈,“将焦掌柜叫来跟他签文书。” 童妈妈应了一声,婉宁转身走了出去。 出了抱厦,刚踏进三进院,阮姐带着两个人已经等在那里,看到婉宁,旁边站着的妇人立即就跪倒在地,“二奶奶,您是活菩萨啊,那姓康的吞了我们整个许氏一族的茶园,茶园没了还不算完,每年要逼着我们交茶税,我公公和男人都被他们逼死了,只剩下我们这些妇孺,如今连活都不易,从来就没想过还能将祖产夺回来。” 妇人摸着眼泪,身边的孩子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盯着母亲,一双手死死地抱着母亲的腰不肯放开。 那妇人接着说:“五百亩茶园,他们只交几十亩地的茶税,还将每年产茶的数目都瞒下来,这样的事在闽浙比比皆是,等到制好了茶,就由官府让当地富户来收,连夜就交到船上去,大船一走,带去了海上,谁又能知晓。” “我们这些人,本来是有茶园,而今被害得流离失所不说,还要在茶园上做工,家中就算还有几亩田地也无暇耕种,交不起朝廷派下来的田赋,就更不敢再说什么,否则被朝廷抓起来……孩子也会被伢子带走贩卖。” 妇人怀里的孩子脸上满是尘土,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害怕,整张脸瘦得都能看到骨头的轮廓,一张皮裹着的骨头从破旧的衣服里露出来,手指紧紧地攥住妇人的衣服,骨节已经攥得青白。 让人看着心中酸闷。 “从福建赶过来还没吃饭吧?” 妇人讪讪地低下头,不好意思地去拢身边的孩子,孩子倒是不遮掩地吞咽一口。 “二奶奶身边的人,一路上已经照应了我们母子,要不是这样,我们母子早就饿死了。” 孩子皱着眉头。 让人忍不住要伸手将那孩子的眉头抚平。 阮姐道:“听三娘说,这种事在福建已经见怪不怪,从前我们就算知晓一些,打听过去他们也不敢说。” 阮姐说完话,转头看向旁边不远处,立即抿住了嘴。 婉宁转过头看到崔实图站在那里。 “爹。”婉宁上前行礼。 崔实图皱起眉头,“方才那些话可是真的?” 婉宁道:“媳妇已经让人仔细查过,方才那个姓贺的商贾,不过就是为人所用,茶园只不过是记在他名下,也并非是他的,在闽浙,六七成的茶园都是如此。” 崔实图想了想,“那些上门的商贾……” “是媳妇和二爷早就料到的。” 是啊,是他们早就料到的,在京里准备了那么久,等得就是这一天。 崔实图道:“眼看会有不少商贾陆续上门,你准备怎么办?” 婉宁看着崔实图,公公性格中好的一方面在于,他很多事不会跟女眷计较,如果崔奕廷在这里,父子两个见面必然会吵起来。 婉宁含着笑容,“爹不如就将这件事交给媳妇。” 那些客人,那些商贾,该去哪里就会去哪里。 谁也看不了崔家的笑话。 ************ 今天抱歉啊,找了好多资料,也改了好多,所以晚了,明天早早的啊   ☆、第二百九十二章 求救 崔实图坐在椅子上,听着下面的许氏哭诉。 一个还算殷实的家,就因为有百十亩茶园,闹得家破人亡,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 许氏道:“朝廷的钦差派来一个又一个,我们不过只是听听名罢了,谁曾真的查一查那些贪官污吏。” “说片板不下海,沿海那些渔村,若是不听命于那些官差,就会被压上通倭的罪名,那些倭寇被斩首的时候,我们也去瞧过,哪里有半个倭寇。” 许氏眼泪落下来,“我公公是准备上京告状的,找了些庄户一起,要连夜逃出去,却被人告了密,还没出崇安就被捉回来,就当着我们族人的面,被用两口大锅的热油活活地泼死了。” 许氏红着眼睛看崔实图,“那是我公公啊,六十多岁的人,受那般的苦,我从来都没听过那样的惨叫,都已经不像是人声,我们不停地磕头,想求那些人饶公公一命,可是哪里有用,那些人就像是红了眼睛,喜欢看那滋啦冒起的青烟,听我们哭喊,好端端的人,被折磨成又红又黑的模样,那些人哈哈哈大笑,竟然将村子里的一个孩子抓过来问,“香不香?” “那味道,”许氏想到那一幕,脸几乎变了形,“我到现在都记得。” 那孩子被吓傻了开始不肯说话,却被晃了几下才张口说:“香。” “那些官兵一阵大笑,急着逗那孩子,想吃吗?灌了油香得紧。”还用刀挑了一块熟透的皮肉到小娃儿嘴边。 许氏说到这里眼泪不停地掉下来,她终于忍不住将脸埋在帕子里痛哭。 人的皮肉被油泼了竟然也是香的。 那种场面谁能想象得到? 崔实图鼻端仿佛也闻到了炸肉的味道,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他一掌拍在矮桌上。“这些畜生。” “是畜生,”许氏两额青筋浮起来,却很快怒气变成了悲哀。她露出一抹嘲笑,“我们这些庄户人家。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哪里能算得上人呢,不过是能被随意宰杀的畜生罢了。” “我男人听说福建新到任的建宁知府是我们崇安县人,就准备去诉冤情,当年那位知府大人考中进士,我们整个崇安都去恭贺。” 崔实图想起自己中进士时的情形,一路走回来人人恭贺。“崔家大郎,一定要做个好官啊。” 崔实图忍不住道:“那建宁知府怎么说?可曾要帮忙?” 许氏惨然一笑,“大老爷,您应该知晓了,如今全家只剩下我们妇孺二人,我男人走的时候说,将来要亲叩登闻鼓,圣上面前诉冤枉。” “现在想想,着实可笑得紧,向来都是官官相护。谁肯为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庄户人家伸冤。” 崔实图想起会试放榜之后,他心中想得就是一展抱负,不止是做个官员。还要做个有志向的官员。 垂头自惜千金骨,伏枥仍存万里心。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将这些都抛诸脑后,只想要安身自保。 是因为知道当今圣上的皇位得到的并不光彩,心中一直不能苟同,还是经过了那场夺嫡的腥风血雨,看到陆家的惨状所以起了退缩之意。 又可能这些只是他给自己找的理由。 “直到崔大人来福建,杀了那位掌权的勋贵侯爷,还让人找到我们母子。要为我们伸冤,”许氏道。“这下我那死去的公公和男人,终于可以瞑目了。” 崔实图抬起头。这些真是奕廷安排的。 他那个从不看好的儿子,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他真的冤枉奕廷了不成? 想想奕廷从小到大胡作非为,从来不肯听他训教,又一身的反骨,他总觉得奕廷是个不明是非的人,早晚要惹出祸事。 许氏忽然跪下给崔实图磕头,“大老爷,没有您一家,我们母子已经没了性命。” “快起来。” 崔实图就要吩咐人去将许氏搀扶起来,旁边的婉宁已经上前托起了沈氏,“你放心,我家公公和二爷定然会帮你。” 婉宁看向崔实图,崔实图脸上早已经涌出几分的义愤。 不等许氏在说话,崔实图看向许氏身边的小孩子,招手让他过来,“别站着了,过来吃些点心。” 小孩子先是有些害怕,抬起头来看许氏,却得到许氏鼓舞的目光,这才向前走去。 先是走得慢,见到崔实图一直满脸亲切,就加快了脚步到了崔实图跟前。 崔实图拿起一块金丝糕递给小孩子。 那小孩子接过去,抬起一双水亮的眼睛,巴巴地喊,“谢谢阿公。” 然后两三口就将金丝糕吃了一半,还没舔干净嘴边的点心渣,就转过头看向沈氏,忙双手护着点心,将半块点心送到许氏嘴边。 崔实图看着一对母子,眼睛发酸,站起身来,“你们放心,若是有冤情,我们定然帮忙。” 遇到这种事,只要是有些良心的官员,都该查个清清楚楚。 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早就应该被揭开。 …… 婉宁安顿好许氏回到花厅里。 崔夫人正和李太太说话,见到婉宁回来就道:“怎么样,可都安排好了?” 屋子里的太太都支起了耳朵。 连赵氏也看着婉宁,生怕错过了婉宁脸上一丁点特别的神情。 婉宁有些为难,却装作若无其事,“弄好了。” 崔夫人松口气,“这样就好。” 李太太看了看外面,“春茶已经都采完了吧?现在正好是收茶的时候,”说着看向身边的太太,“什么时候有新茶喝我都记不得了,这些事到底是崔二奶奶知晓。” 轻而易举就将话题又丢给了婉宁。 赵氏弯起嘴角,这么多女眷在这里,姚氏想要轻易逃脱恐怕不容易。这几位太太今天显然是来打听消息,一个个都是要久留的样子,今天崔家不论有什么事。都逃不出这几位的眼睛。 婉宁笑道:“是,春茶已经采摘好了。过些日子就能喝到新茶。” 李太太目光一闪,“听说二奶奶在福建收了许多茶叶。” 婉宁点点头。 李太太道:“福建的商贾因何找上门?” 崔夫人皱起眉头来,这摆明了是要向婉宁打听,李太太从来不会这般露骨的打探,今天这是怎么了。 婉宁被问得皱起了眉头。 屋子里的女眷仿佛都察觉到了什么。 崔家果然出事了,崔二奶奶恐怕是失了掌控,如果这样闹下去,朝臣都会对崔家指指点点。 李太太探头过去。压低了声音,“可是有难处?”说着看向崔夫人,“我们和你婆婆向来要好,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听听,我们也好帮衬帮衬。 几位太太满脸关切,仿佛真的是来帮崔家的。 婉宁欲言又止,看向崔夫人。 崔夫人叹了口气,“奕廷被御史弹劾,如今又有先帝的老臣跪在宫门外……这一件件的事让我也没了主意,你收茶的事。可有难处?” “也不是难处,”婉宁抿了抿嘴唇,“只是……我弄错了……” 婉宁说说停停。让李大太太听得心急如焚。 “弄错什么了?” 婉宁抬起头,“我弄错了,多收了茶叶,之前已经签了文书,不好更改……” 李太太觉得崔二奶奶的话有些不对头,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只得静静地听着。 “要说帮忙,几位太太真的能帮衬上,只是我不好意思张嘴。几位太太的心意,我和二爷就心领了。” “这可真是要急死我。”李太太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向左右看看。“这孩子遇到了大事还不肯说,真将我们当做了外人。” 周围传来应和的声音。 婉宁只得道:“那我就说了,也不算辜负了几位太太一番美意。” 花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婉宁道:“生意上的事几位太太也清楚,这收益并不能说得准,兴许一笔赚了,也兴许赔上些,去年新茶卖的好,我就让管事去了福建收茶,想是要多做些,免得不足卖,谁知道遇到了个丰年,又加上雨水多了,手来的茶叶就比往常要多许多,既然之前已经定下了文书,我便不能反悔,所以不免银钱有些不凑手,几位太太在这里,若是能借我些银钱周转,那自然是最好。” 李太太听到最后有些诧异,抬起眼睛,崔二奶奶正瞧着她,等她个回音。 崔二奶奶的话是什么意思? 要跟她们借钱? 这可和她想得相差十万八千里,她以为崔二奶奶会说福建商贾突然上门,怕被御史言官盯上。 她们听听福建来的那些消息也就罢了,哪里能给什么主意,最多也就是安慰几句。 谁知道崔二奶奶不慌不忙在她们面前讲起生意经来。 她方才已经夸下海口要帮忙,如今要怎么说? 明知道这次恐怕不能开埠,崔家也要因此被斥责,她哪里敢搅合进去,就算有钱也不能借,更何况崔家跌了跟头,恐怕一时半刻也还不上她们。 李太太尴尬起来,“我家姐儿刚刚出嫁,又要给哥儿筹备婚事,我是想帮忙,却不是时候……” 婉宁看向李太太身边的王太太。 王太太也果然一脸愁容,“这……可不是小数目,我也作不得主。” 本来口口声声要帮忙的人,一下子都慌乱地作难起来,婉宁看过去,只觉得好笑。 ***   ☆、第二百九十三章 收网 婉宁看向李太太,“都说人多好想法子,几位太太来了,倒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太太们帮我出出主意,我这一关兴许就过去了。” 李大太太皱起眉头来,崔二奶奶仰着脸,眉眼中都是笑意,哪里像是没有主意的人,这双晶亮的眼睛望着她们,仿佛是在提醒她们,这次登门拜访崔家的用意。 明明是当面让她们难堪,却又将话说得无法挑剔。 拒绝了一次,让她不好意思再说下一次。 钱不肯借,主意总要出些。 她们本来是看笑话的,哪里有什么正经的主意,总不能当面斥责崔二奶奶不该去福建收茶。 毕竟是客人,哪有这样的权利。 再说,劝说崔二奶奶说出实情的人是她。 李太太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这可不是小事,家中钱财要如何用,我还要回去问问老爷。”说着看向周围。 周围的太太也纷纷颌首。 话说到场面上,虽然暂时搪塞过去,却也不好再在崔家坐着,李太太看了看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崔夫人不禁诧异,“厨房都备好了宴席,前面又还说着话,怎么就走了?” 李太太垂着眼睛,掩饰尴尬的神情,“家中尚有事。” 婉宁道:“我们夫人说得是,太太怎么也要留下,前面有要事正在商议,说不得一会儿还有什么消息传过来。” 什么消息?李太太有些紧张,忙看向婉宁。 婉宁一脸讳莫如深,“都是朝堂上的事,我也不懂得,只是老爷吩咐下来。让几位太太宽坐,一会儿兴许就有消息……” 李太太向左右看了看,几位太太从方才的事不关己。到如今的莫名诧异,心中已起了波动。 王太太试着问。“是不是崔二爷的事?” 婉宁摇头,有了这样的变故,也该轮到她来旁观了。 …… 崔实图回到书房里,几位大人已经等得不耐烦。 崔实图坐下来不等李轼来问,就看过去,“如今我不在朝堂上,有些事几位倒可以帮我出面。” 李轼不禁欠身过去听。 崔实图道:“方才我又仔细思量,李世兄说的话没错。福建那边的事犬子却是处理的太过匆忙,不免有失偏颇。” 李轼扬起眉毛,他还是有几分把握能说服崔实图,崔实图向来不是张扬的人,自然不会认同儿子的做法。 外面闹成一团,若是整个崔家再乱起来,父子二人针锋相对,崔奕廷两面受击,也不能支撑多久。 再说福建商贾找上门他是亲眼所见,在关键时刻他也能和御史言官一起弹劾崔奕廷。 今日崔实图说的话。来日他就会写在奏折上,连父亲都不站在儿子这边,谁又能去支持崔奕廷。 李轼觉得自己已经做完了想做的事。正准备要功成身退。 却听外面传来声音道:“庄王爷来了。” 有人撩开了帘子,李轼等人见到了面色略微苍白的庄王。 病怏怏的庄王突然进门,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众人立即站起身行礼。 崔实图让出正位让庄王坐下,庄王环顾一周,“户部侍郎李大人,都察院王大人都在。” 不等李轼说话。 庄王接着道:“听说福建有卖茶的商贾连番来崔家,诸位可看到了?” 李轼心中已经笑出来,庄王和崔奕廷有几分交情,如今也坐不住了。 李轼面有难色。看了崔实图几眼道:“我们也是恰好赶上,眼下今年的新茶正要上市。崔家二奶奶一直做茶叶生意,有商贾上门也情有可原。” 庄王不置可否。 李轼瞧瞧地看了崔实图一眼。崔实图紧抿着嘴,神情阴沉。 庄王道:“你们可知来的商贾要卖多少茶叶?” 李轼摇了摇头,所有人都看向崔实图。 崔实图吩咐身边的下人,“去将二奶奶签了的文书拿过来……” “不着急,”庄王端起茶来喝,“听说还有商贾在府里,我们就看看,到底有多少茶叶要买卖。” 庄王突然关切起茶叶来,定然是因为外面谣言四起。 看好戏的时候到了。李轼趁着端茶的功夫向旁边望去,大家虽然抿着嘴,眼睛里却是轻松的神情。 此时此刻该着急的是崔家人,他们就是个见证罢了。 庄王爷亲自来问,崔家人不敢怠慢,一张张文书很快被送过来。 庄王爷看了看递给李轼等人。 李轼接手过去,看到文书上的数额不禁惊住。 大量的茶叶买卖。 怪不得人人都说福建的茶叶就要被崔二奶奶一手遮天。 他身在户部,对闽浙的茶税十分的清楚,太祖时茶叶兴盛,光福建就收了茶税一百万斤,这些年茶户每年减少,如今福建的茶税每年不过百余两。 李轼看着买卖茶叶的数额,他耳边仿佛听到算盘清脆的声响。 这是怎么回事。 福建哪里来的这么多茶叶,如果有这么多茶叶,朝廷每年收的茶税为何只有百余两白银。 李轼渐渐笑不出来。 他不是看崔家的笑话,是在看户部的笑话。 作为户部当家侍郎,如同在外人面前将户部的账目抖落出来给人看。 “不可能,这不可能。” 李轼面色铁青,“哪来的这么多茶叶,难不成今年福建茶叶大收……这……这……” 恐惧渐渐地遍布他全身,汗几乎湿透了他的脊背。 一张又一张纸送过来,然后是账目,他几乎不能呼吸。 “庄王爷……这怎么可能。” “是啊,”庄王握着手里的茶杯,“本王也觉得奇怪。本王曾听皇上说,闽浙因为倭寇猖獗,沿海的村民四处逃窜。田地荒芜,百姓吃饭都困难。哪里能收到田赋,田赋也就罢了,茶税也少之又少。” “可今天看来,福建产茶和太祖时也差不了多少,那么每年的一百万斤茶税哪里去了?” 李轼哆嗦着嘴唇,耳朵嗡嗡作响。 他忽然想起崔实图方才回到书房时脸上的神情,并没有太多的怒气和焦躁,他早该想到。这件事没有这般简单。 一百万斤茶税。 他是来作壁上观的,如今却被庄王爷逼问一百万斤茶税。 户部已经多少年没有收到这样的茶税。 庄王道:“本王听说一件事,海商最喜欢苏杭的绸缎,福建的茶叶,闽浙还有多少好东西?连皇上都见不到的好东西,直接让大船运了出去。” 李轼的脸豁然抽起来,他仓皇地抬起脸,“王爷,这,下官可不知晓。户部年年催赋税,可……还是一年年亏欠下来。” “那是因为什么?”庄王忽然站起身,“李大人随本王去面圣吧。皇上还等着户部的答复。” 李轼觉得浑身脱力,手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这……未免有些……太儿戏……怎么能信商贾的文书……” “李大人错了。”从容平缓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紧接着帘子掀开,一身锦衣卫官服的崔奕廷踏进门。 李轼看到崔奕廷嘴边淡淡的笑容,身上就如同瞬间被水洗了般,手心里的汗珠掉下来摔在地上。 “寿宁,福州,崇安这些地方。我已经让人将现有的茶园画了图,几个月才将这差事做清楚。如今李大人要查可是方便得很了,可将户部原有这些地方的茶园数量拿出来对证。就知晓福建官员到底瞒报了多少。” 李轼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李大人,”崔奕廷轻叩腰间的绣春刀,墨黑的眸子如同夜里的繁星,雍容又高傲地仰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李轼,“走吧,皇上还等着呢。” 崔奕廷话音刚落,立即就有锦衣卫走进屋。 李轼顿时面无人色。 …… 皇帝将手里长长的奏折看完,闭上微微泛红的眼睛,他好几日没有阖眼才将闽浙多年的税收理了清楚。 “都说税收繁重,”皇帝冷笑一声,“从太祖开始就一直降税,到了朕,收上来的赋税更是寥寥无几。” “这些银钱都去哪里了?不是给了百姓,也没有进国库,而是进了他们的腰包。” “可恨的邓嗣昌,每年向朝廷请拨军费时,朕都要四处挪借银子省给他……”皇帝说到这里,不禁咬牙切齿,“恨,朕恨不得杀光他邓氏一族,方能平复心头之气。” “他不是朝廷命官,他是一头狼,一头吃人血肉的畜生。” 皇帝涨红了脸,“朕就要将这些畜生都抓出来,看谁还替他们隐瞒,”说着看向内侍,“传户部侍郎李轼,朕要见见这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内侍不敢怠慢,急忙去传旨,等到庄王爷和崔奕廷带着失魂落魄的李轼进了大殿,内侍才悄悄地走到后殿小花园里,那里已经有个小内侍在接应。 “告诉夏大学士,这次皇上是动了怒,福建的事兜不住了。” 福建的事兜不住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脑袋要搬了家。 …… 很快所有跪在宫门外的老臣手里都多了一份奏疏。 下了大狱的广东按察使一语道破了整个闽浙的秘密,“闽浙不是没有赋税上交,也不是没有田产也不是没有茶税,而是官员上下瞒报,内外勾结,海上的大商船日日满载而归,真正苦的是百姓和朝廷。” ********(想知道《掌家娘子》更多精彩动态吗?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选择添加朋友中添加公众号,搜索“wang”,关注公众号,再也不会错过每次更新!)   ☆、第二百九十四章 意气风发 宫门外跪着的御史言官,看到孙长英跪地捧着血书,都忍不住抬起头去看,上面写着闽浙的势家如何和勋贵勾结下海通番,众人顿时面面相觑,再求下去就是维护闽浙势家和贪墨的官员,这根本不是不畏权贵,犯言直谏的言官该做的事。 就算因此丢了性命也不会名流千古。 几位年纪大些的老臣撑不住瘫坐在地上。 就这样回去,却要怎么保住脸面。 突然听到有人道:“崔奕廷来了。” 众人抬起头来,看到了一身官服的崔奕廷缓缓走过来。 崔奕廷此时出现是因为什么? 崔奕廷年纪轻轻就坐到了锦衣卫正四品佥事,这是多大的提携,谁能服气,听说他怂恿皇上开海禁,他们才过来要一争长短。 年过半百的老臣伸出手,就要质问崔奕廷,积攒在胸口的酸气,就等着这一刻说出口。 风吹过崔奕廷身上的官服,显得他身姿更加挺拔,绯红色的官服像刚升起来的太阳,又像腾烧起来的火焰,黑暗也无法将他的身影吞噬,“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为了百姓苍生,不畏权势,以民为忧,敢于拂逆君主是乃言官死谏;铁面无私,惩治权贵,弹劾权贵脏吏是乃死谏;平冤假错案,严惩贪官污吏,正义相争是乃死谏。” “诸位大人因何死谏?” “为了闽浙的势家还是贪官污吏,又或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百姓。” 崔奕廷并不是不学无术,任意妄为的武夫。 无论在什么时候仿佛都能挺直脊背。 脸上没有半点的惧怕和退缩。 那双清亮的眼睛,看过去只让人觉得难以捉摸又无法估量。 宫门外,一时静寂。 …… 孙二小姐紧张地听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管事妈妈才匆匆忙忙进屋。 孙二小姐和孙太太都站起身来。 “怎么样?”孙太太立即开口询问。 “老爷在宫门外呢,递了血书诉冤枉,将邓家的事说了清清楚楚。” 孙太太只觉得额头上起了一层的汗。紧紧地握住女儿的手,“这样……也不知能不能轻判些。” 孙二小姐忙安慰母亲。“定然是能,幸亏崔二奶奶肯帮忙。” “不止是崔家帮了忙,”管事妈妈道,“送消息的是裴家的下人,听说侯爷也插手过问了福建的事。” 听到裴家,孙太太面露惊讶转头看了看孙二小姐,“既然裴家肯帮忙,会不会……和你的婚事……” 孙二小姐摇摇头。“如今家道中落,我和侯爷已经不是门当户对,母亲还是不要想了,若是父亲能保住性命,我们就回去广东,不能嫁给达官显贵,寻个殷实之家也并不难,”说着顿了顿,“眼下,我们最该做的是给父亲传个消息。登门去拜谢崔二奶奶。” 孙太太颌首,“也好。”正要问女儿准备什么时候去崔家。 孙二小姐已经让管事妈妈跟着去内室换衣衫。 片刻功夫,孙二小姐已经换上了草绿色的暗花褙子。吩咐下人,“去崔家通禀一声。” …… 听说李大人被庄王爷带走了,李太太顿时惊慌失措,旁边的几位太太也跟着紧张起来。 庄王爷这是要做什么?是什么意图? 李太太不由自主地看向崔夫人,“这是因为什么?” 没有人会回答她。 看别人笑话,最终只会看了自己的笑话。 婉宁吩咐下人端热茶上来,李太太终于站起身来告辞,几位太太也纷纷起身,再也没有了闲话家常的心情。 送走了几位太太。崔夫人让婉宁扶着进了内室。 将下人遣下去,崔夫人看向婉宁。“老爷那边怎么样?可问了你福建商贾的事?”她现在就是害怕老爷会大发雷霆。 父子两个已经闹得生分,再因为什么事吵起来。这个家真就要散了,只要想到这个,她的胸口就像有块大石压在上面,让她喘不过气来。 婉宁看到崔夫人脸色不好,低声安慰,“娘放心,爹知道福建那些官员做的事,只说二爷做得对。” 崔夫人惊讶地看着婉宁。 老爷会说奕廷做得对? 多少年了,老爷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就算是上次被人要挟,老爷却也说奕廷的手段太毒辣了些。 总不能被媳妇一劝,老爷就想通了。 崔夫人仍旧担忧,“你在福建收茶,会不会出事?李太太虽说不安好心,说的却也没错,整个大周朝可都看着我们崔家。” “娘放心,”婉宁低声道,“媳妇在福建收茶是真的,不去收茶怎么能丈量福建的茶园,再说丈量土地,也不是我们先说出来的,早在先皇时就有老臣上书清丈土地,宫外跪着的是先皇的老臣,推行鱼鳞册,赋役黄册的也是先皇的老臣,如果土地不重新丈量,拿着鱼鳞册又有什么用。” “先皇虽说不让开海禁,可是却早就有让户部丈量土地的朱批,如今推行全国丈量土地,谁又能反对?” 崔夫人越来越对这个媳妇另眼相看。 十几岁的孩子,如何知道那么多东西。 赋役黄册是先皇时才推行的,清丈土地这些事完全是政事,她在内宅里不过就是听听。 崔夫人道:“那……那就不开海禁了?” 婉宁抿嘴笑,“当然是要开的,这只不过是第一步,只要这一步走过去,后面的事就方便多了。” 无论是开海禁还是清丈土地伤害的都是那些人的利益,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分别,只不过换了一个说法。 崔夫人点点头,“你懂得比娘多,”说着低声道,“不过。你可要小心,外面那些人都瞧着我们呢。” 婉宁道:“娘安心。” 崔夫人看着婉宁,当时求娶婉宁。她只是想顺着奕廷的意思,让奕廷娶个喜欢的女子回来。也就能收收他的心,没想到婉宁这孩子还真就成了她的帮手。 崔夫人叹口气,“其实有些事也不怪老爷,老爷是因为姑奶奶伤透了心,从前我们家和皇上的关系是很好的,皇上不受先帝喜欢,老爷还处处帮衬着说好话,说到底这件事都怪我。内宅上的事,我没有处理好。” 婆婆说的是崔皇后的事,皇上登基之后册封崔氏为后,难不成不是因为对崔氏情深意厚? 这里面到底有个什么样的秘密。 婉宁才想到这里,宋妈妈进来道:“广东按察使孙家的小姐来了。” 婉宁笑着起身,“孙二小姐是来找媳妇的。” 崔夫人挥手,“快去吧!” …… 婉宁在屋子里见了孙二小姐,孙二小姐一脸感激,立即向婉宁拜下去,“多谢崔二奶奶搭救我父亲。” 婉宁将孙二小姐扶起来。“孙大人的案子怎么判还要听皇上的意思,也不知能不能从轻发落。” “那就是家父的命数,”孙二小姐勉强露出些笑容。“总归是有些希望。” 两个人坐下来。 孙二小姐看看四周。 婉宁向童妈妈点了点头,童妈妈带着下人退出去。 孙二小姐抿抿嘴唇一脸歉意,“之前来求崔二奶奶帮忙,也只是走投无路想要试探试探,所以有些话我也没跟崔二奶奶说起。” 婉宁不知道孙二小姐指的是什么,不过她们两个之前只是第一次相见,自然有什么话都是要说一半留一半。 婉宁道:“这是人之常情。” 孙二小姐低下头思量,又抬起了头,“我们家有个远亲表妹。嫁给了邓嗣昌的外甥,我那表妹跟我提起过。邓嗣昌通过倭人买了不少的刀剑和马匹,是邓嗣昌的一个姓吕的幕僚安置好的。我听到这话一直觉得奇怪,邓嗣昌要刀剑做什么,这些东西不是都该朝廷拨发的吗?难不成是军费不足,邓嗣昌才自己想法子。” “不过邓嗣昌那种人,怎肯做这种事,”孙二小姐眼睛雪亮,“邓家被查,可曾查出这些东西?” 崔奕廷没有说过。 私藏刀剑和马匹可是重罪。 高宗时,青州府的敬王私吞刀剑、铠甲就是因此得了叛逆的罪名。 看到婉宁摇头,孙二小姐道:“兴许也是乱说的,没有这种事。” 婉宁很喜欢孙二小姐,孙家出了这样的大事,她还能冷静处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孙二小姐道:“父亲肯定是要获罪的,等父亲的事定下来,我想要跟着母亲会广东去,外祖母和舅舅可以照应我们。” 孙二小姐的思路清晰,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 这样的性子,既然能来跟她说这样一番话,定然是对这件事又几分的把握。 邓嗣昌囤积这些东西做什么,难不成是准备要谋反? …… 婉宁送走了孙二小姐。 门上管事来禀告,“二奶奶,二爷回来了。” 崔奕廷这一回来,仿佛整个崔家都跟着松了口气。 婉宁去垂花门迎崔奕廷。 崔奕廷踏进内宅,目光就落在婉宁身上。 婉宁嘴角噙着一丝笑容,一双眼睛如被泉水洗过般透亮。 办好了外面的事,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看到婉宁,他顿时觉得脚步更加轻盈,更加意气风发起来。 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 如同在他心头上。 崔奕廷一把拉起婉宁的手,不等她说话,又将她拥进了怀里。 ******   ☆、第二百九十五章 垂死挣扎 崔奕廷的官服上有种风尘仆仆的味道,他的脸上却没有半点疲惫的神情,反而更加神采熠熠。 婉宁抬起头来,却看到崔奕廷本来和煦的笑容,慢慢变得阴沉,“眼睛这是怎么了?是谁让你受了委屈?是父亲?” 受委屈?曾让她受委屈的人,要么已经挫败的站不起身,要么正在泥沼里挣扎,怎么能在崔奕廷薄弱的父子关系上再添败笔。 眼看着崔奕廷去看童妈妈和落雨。 落雨吓得额头上满是汗珠,就凑过来瞧她。 婉宁忙道:“没事,谁能让我受委屈,”说到这个她眼睛还真的有些痒,忍不住抬起手背去擦眼角,“是不是睡晚了熬红了眼睛。” 那一双漂亮的眼睛红又有些肿。 崔奕廷皱起眉头看怔愣的落雨,“快去请郎中来。” 落雨忙跑出去。 崔奕廷的目光落下来,仔细地在她眼睛周围转悠,眼睛里满是怀疑,生怕她是在说谎。 旁边的童妈妈也忍不住,“二奶奶一直好端端的,方才在屋子里还没有这般。” 崔奕廷搂着婉宁进了屋,童妈妈举了镜子过来,婉宁仔细一瞧不由地失笑,“没事,大约是受了风,用冷帕子敷一敷也就好了。” 正是花开的季节,有些花粉过敏也是正常,她有时会觉得眼睛痒,可并没有放在心上,哪里会想到崔奕廷大题小做到这种程度。 郎中被请过来,写了张药方。 婉宁看着崔奕廷仔仔细细地安排人去抓药。 落雨拧了帕子过来敷在她眼睛上,冰凉舒适的感觉立即传来,婉宁舒了口气。 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婉宁想要拿开眼睛上的帕子瞧一瞧,手指却被拉住。耳边传来崔奕廷的声音,“不着急,再过一会儿才好。” 想想崔奕廷倨傲的模样。哪里料到他会有这般的体贴。 “在想什么?” 帕子遮盖住她的眉眼,只露出高挺的鼻子和红润的嘴唇。 婉宁摇摇头。正要说话,却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传过来,然后是崔奕廷结实、温暖的怀抱。 崔奕廷低声道:“有没有想我?” 她的神情不由一时恍惚,一片漆黑的眼前出现了那个目光清澈的少年,笔挺地站在马车前,认真地看着她,“我喜欢你,你不要嫁给别人。嫁给我好不好。”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 转眼之间,她可不就是嫁给了他。 婉宁刚要说话,一张口,一颗蜜饯落入口中,浓郁的蜜香过后又有杏子的微酸,她竟觉得有些微醺,竟被一颗蜜饯醉倒了。 微微一动,眼睛上的绢子落了些下来。她正要睁开眼睛,只觉得鼻端有淡淡的木叶香气,接着唇上一暖。崔奕廷的吻已经落下来。 他的吻轻轻的如同一根羽毛,慢慢地摩挲着她的唇,她舌尖微舔,嘴里的蜜饯就落入他口中,她不禁觉得好笑,抬手拿开帕子展开笑颜。 他目光清晰又迷离地看着她,身子微倾将她整个人拢在了身下。 长发轻轻触碰着她的脸颊。 闭上眼睛,呼吸缠绵而又温柔。 她也有过梦想,想要找到一个知心人。和他同甘共苦,相濡以沫。 如今得以实现。 …… 工部尚书在崔家书房里已经等了一个时辰。崔奕廷应该早早就回到家中,如今却仍旧不见身影。 户部出了事。侍郎以上官员全都入狱,他也是突然被提到户部,暂代户部尚书之职,闽浙的一笔烂账,皇上限期七日内查清,他不可能派人去闽浙从头查起,唯一能做的就是来求崔奕廷。 谁叫福建的土地是崔奕廷清丈的,福建的茶叶数额谁也没有崔二奶奶清楚。 工部尚书等得满头大汗,下人来道:“我家二爷那边一时走不开,恐怕是谁也不能见了。” 今天宫门外的场面他是亲眼所见,大半个京城都被惊动了,也怪不得崔奕廷会忙。 工部尚书只得先告辞。 想要见这位崔大人,只能明天一早在崔家府门前相候,这一晚大半个京城谁也不能睡个踏实。 …… 婉宁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看到崔奕廷正靠在引枕上看书。 崔二爷这般悠闲自在,定然已经将外面的事处理妥当。 婉宁清了清嗓子,崔奕廷端了一盏茶过来。 不是她爱喝的红茶,里面只有几朵泡得舒展的桂花。 是杯清茶。 崔奕廷道:“天晚了,少喝茶,也好安睡。” 婉宁也就只好这样喝了,放下茶碗披上衣服,望着崔奕廷手边一摞摞文书,每天都要看这些东西,也不知心里会不会觉得枯燥。 忽然想起一件事,婉宁低声道:“在福建的时候,二爷可在邓嗣昌的庄子上查到了一些马匹和刀剑?” 崔奕廷清亮的目光望过去,然后摇头,“没有,怎么会这样问?” 婉宁就将孙二小姐的话说了。 崔奕廷微微思量,“邓嗣昌不过是个勋贵,要说他谋反,并没有那个本事,除非……” 除非是靠着某个藩王。 崔奕廷微微掀起了眉角。 婉宁很想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说起闽浙的势家和勋贵,我倒是想起一个人。” 两个人对视一眼,婉宁心里立即就有了答案,“那个人不是被关在西门外吗?” 崔奕廷道:“先帝在的时候,端王在闽浙领兵立过军功,回京之后上了让沿海村民迁移的奏折。” 所以海商猖獗有端王的功劳。 仔细想一想,张戚程也是在闽浙一带立过战功,这些人原本都是在闽浙被提携起来的。 崔奕廷道:“如今皇上要整治闽浙贪墨官员,如果他们有这样的算计,如今也遮掩不住。” …… “这根本就是挖了坑让我们跳进去。”淇国侯脸色铁青地望着张戚程,“说是开海禁,其实是派人在福建清丈土地。我们还将精神都放在海禁上,如今可是被打个措手不及。” 听说崔奕廷纵着妻室在福建明目张胆的大收茶叶。又结交海盗王卢江,他们还以为握住了崔奕廷的短处。 其实,根本就是崔奕廷放出来引他们上钩的。 着实可恨。 从邓俊堂出事到如今,一连串的打击不停地落在他身上,张戚程只觉得胸口有一把刀戳在那里,让他喘不过气又撕心裂肺地疼痛。 闽浙多少年的基业,就这样要功亏一篑。 没有了闽浙的官员,少了勋贵的支持。他的大事就再也没有实现的一天。 张戚程的头发都竖立起来。 “内阁、都察院都不敢再说话,那些御史言官都因为海禁在宫门外跪过了,如今也不好再上奏折。” 他们将气力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如今就等着让人随便摆布。 送走了淇国侯,张戚程站在院子里,怔怔地看着天空。 多少年的努力,就这样完了。 完了。 张戚程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耳边传来惊呼的声音。 张家一片慌乱,张戚程的病又重了几分,满屋子都是他不停歇的咳嗽声。 朝廷上下如今是一片哗然。京里的市集却依旧热闹着,大量海上来的番货让人挤破脑袋都想要买到手。 这样的繁华背后,却藏着那般的谋算。 张传凌皱着眉头。听身边的小厮禀告,“公爵爷已经病倒了,夫人让爷回去。” 他此时回去又有什么用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想要挽回已经是万万不能,他早就提醒父亲如今要休养生息,父亲对崔奕廷早就红了眼,顾不得其他。 这样怎么能成大事。 张传凌不置可否,问向随从。“崔家有什么动静?” 随从道:“这些日子崔二奶奶让人买了些东西回去。” 张传凌道:“番货?”这时候还能像寻常一样买卖东西,仿佛个没事人般。也难怪父亲要上当。 随从点点头。 崔家二奶奶,这个称呼已经在他耳边变了几次。从姚家丫头、姚七小姐、姚婉宁到那个贱人、崔二奶奶。 不管是父亲还是姐姐,从前对崔二奶奶是毫不在意,现如今却是恨之入骨,这也是种本事。 这样一个人,不可能随随便便在这时候买些不打紧的东西。 张传凌吩咐,“都买了什么,也给我买些送过来。” 随从应了一声,过了好久才将两样东西摆在他眼前,“好不容易买到,剩下的都被崔家买走了。” 张传凌抬眼看过去,一朵脸盆般大小的花和包裹着绿叶的东西。 “这是什么?” “听说是,”随从仔细想了想才道,“玉蜀黍和……西番葵……那玉蜀黍听说可以吃,那西番葵就是摆着的花也没什么用处。” 既然没有什么用处,崔二奶奶为什么买这样的东西。 想要借着崔二奶奶揣摩崔奕廷,他现在却发现,根本行不通,这两个人脑子里想的事旁人别想挖出半分。 张传凌回到张家,张夫人已经哭红了眼睛,见到儿子又掉下眼泪,“你父亲的病可如何是好,再这样下去,人只怕就要折腾垮了。” 病了并不一定就是坏事。 张传凌吩咐管事,“父亲病倒需要静养,从今天开始,不管谁上门来,一律不见。”   ☆、第二百九十六章 走失 婉宁让人将马车赶到庄子上,马车刚停下来,贺大年就上来道:“都种好了。” 婉宁点点头,带着童妈妈几个过去看。 田地里有几个人在忙碌,穿着青色的衣衫,在看地里长着的秧苗,卷着袖子站在田埂上。 婉宁向前走了两步,那人就转过脸来,一双眼眸神采奕奕,嘴唇微微扬起露出几分的傲气,脸上的几分硬朗在见到她时却变成了柔和的笑容,就连身上那平平常常的青衫也仿佛变得不一般起来。 “婉宁,”崔奕廷指了指前面的一片田地,“还真的改成水田了。” 品诗论画的贵公子,也能到庄子上来,看她捣鼓这些东西。 种稻田不是她的突发奇想,是在福建时看到稻种的时候就想到的,她看了不少的地方志,粮食产量大相径庭,有些地方已经用外来的稻种,粮食产量就高许多。 王卢江从海上带回来不少的水稻,如果真的有好的稻种为何不用,据他所知,从古到今的高产稻种都是这样一代代地更替才有的,从福建到京城,大片大片荒种的土地,如果都种上农物又该是什么模样。 “我想着在那边种下玉蜀黍。” 崔奕廷手上沾了不少的泥土,立即就有下人端了水过来,崔奕廷利落的洗了手和婉宁一起去看田地。 因为海禁,玉蜀黍虽然早就传到过闽浙,有人敢吃却从来没有人敢种。 婉宁笑着道:“等到开了海禁,就可以四处种玉蜀黍了。” 明明是才见到这东西,却仿佛很了解它的习性似的。 何英不明白不过就是种点东西,二爷和二奶奶为什么这样高兴。 庄子上的庄头和管事眉开眼笑也就罢了,二奶奶这样的女眷不该喜欢的是花花草草吗? 何英看了一眼陈宝。 陈宝眼睛盯着二爷手里那一穗麦穗。听说将来能结更多的粮食,他的肚子也跟着咕咕叫起来。 庄子上多种些粮食也有好处,至少不用勒着肚子吃饭了。 陈宝想到这里。嘿嘿地笑起来,笑完了。还不停地跟何英挤眉弄眼,得意之色溢于言表,还是二奶奶好,有了二奶奶再也不用担心会饿肚子。 庄头慢慢地说,如何照应新播的麦子,婉宁听得兴起,不知不觉半个时辰就过去了,等她回过神来。旁边传来崔奕廷温和的声音,“你喜欢这些东西,不如我自请去江南做农官。” 轻轻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细细痒痒的,婉宁抬起头,阳光在崔奕廷脸上镀了一层金黄色。 “好啊,”婉宁笑道,“管修田圩,开塞河道,救治江南水患。也够你忙的。” 在庄子上呆了小半天,回到崔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婉宁下了马车,崔奕廷就在车外等着她。两个人一起进了内院,去给崔夫人请了安就说着话去了园子里。 园子里的花几乎都开了,闻起来有淡淡的香气,婉宁想要看会儿花,又怕再过敏,就将帕子半贴在脸上。 帕子刚刚在眼前展开,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接过去。 微风徐徐吹来,帕子不时地蹭着她的脸颊,夕阳西下看着满院子绿意盎然。婉宁自然而然地靠在崔奕廷的怀里。 看着她松亸的发髻,脸上灿若霞光。雪白的耳珠上随随便便缀了两只碧玉坠子却是那般的漂亮,他的心豁然就像被撞了一下。 “婉宁。”崔奕廷低头喊她。 正要说话。转过头却瞧见假山石后露出了一片宝蓝色衣袂。 婉宁没有听到崔奕廷下文,倒让他搂住腰身,轻声道:“我们回去说话。” …… 吃过晚饭,崔奕廷去书房里看公文,何英早就等在那里。 崔奕廷道:“是谁?” 何英抿了抿嘴唇,“能去园子里又穿了宝蓝色长袍的,也就只有四爷。” 崔奕征? 既然进了园子,为什么会藏在假山石后偷看,崔奕廷不由地皱起眉头。 何英低声道:“兴许,是怕扰了二爷和二奶奶说话,所以就没出来。” 假山石后面连着长廊,如果是这样走开也就是了,到底抱着什么心思让崔奕征一直站在那里偷看,虽然是他的亲弟弟,却让他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话音刚落,管事来禀告,“工部尚书和户部郎中来了。” 等了一天一夜的工部尚书被请进书房,看到崔奕廷,客气了几句话,工部尚书立即放低了身段,“这件事还要依仗崔大人。” 崔奕廷官职不如他高,可如今却不是论官职的时候。 户部郎中也上前道:“崔大人,这次你可要帮帮忙,否则我这差事是办不好了。” 闽浙出了这么大的事,如今看到崔奕廷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大家都在打听崔奕廷的喜好,更有人想要送几个漂亮的调习好的姬妾过来。 他是不可能用这样的昏招,想想那位崔二奶奶的手段,万一弄个不好被记恨上,他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 婉宁吩咐下人准备了茶水和点心送去书房里,安排妥当之后,就跟着落雨学做袜子。 比起崔家的宁静,姚家显得死气沉沉。 “老爷呢?”张氏看向如妈妈。 如妈妈禀告道,“老爷被同僚请出去吃酒了,还没有回来。” 到了如今的地步,他还有心情吃酒,张氏冷笑一声,“也怪不得,女婿出了大风头,京里的达官显贵都要高看他姚宜闻一眼,殊不知他不过只有个岳父的名号罢了。” “公爵府那边可还有人帮忙?”张氏问过去。 如妈妈摇摇头,“夫人说,从前要好的家里都自顾不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更别提公爵爷是在风口浪尖上的。 如妈妈想了想才将实情说了,“夫人已经听说,公爵爷八成会被夺爵。奴婢去的时候,夫人正掉眼泪。” 张氏的心顿时凉透了。 如妈妈道:“夫人让太太顾着点自己,这时候千万不要回公爵府。最好想方设法地留在姚家,有姚家这层关系在。太太还不能被波及。” 张氏颓然坐在炕上,姚宜闻已经闹着写休书,难不成她真的要死皮赖脸地留在姚家。 欢哥怎么办? 姚婉宁如果知道欢哥的事,怎么会放过他们母子。 “我留下来又能怎么样,”张氏恶狠狠地道,“那个贱人不会善罢甘休。” 如妈妈安慰张氏,“太太也别这样想,听说沈氏真的要嫁去杨家了。沈氏不能回来,老爷的精神也少了大半,只要太太小心维护,说不得还能像从前一样。” 张氏仓皇一笑。 她要靠沈氏和姚婉宁的施舍。 如果这样又有什么意思。 “太太,范妈妈过来了。” 张氏点点头,范妈妈低头走进屋,如妈妈带着屋子里的下人退了出去。 “太太,”范妈妈看着张氏,“您现在要为八爷做些打算了,若是老爷将休书写好。让人将您送回张家,这个家就由不得太太您来管了,老太太要另给八爷找个乳母。只怕奴婢也……不能在八爷跟前伺候。” 张氏瞪大了眼睛。 范妈妈道:“如今,就要当机立断,七姑奶奶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七姑爷更是心狠手辣的人,这次闽浙出事就能看得出来,听说锦衣卫在外四处捉人,保不齐哪天谁透出口风,就查到太太和八爷头上。” “您想想,到时候八爷还有没有活路。” 范妈妈的声音很轻。语气森然,张氏觉得心脏如同被刀割了般。眼前已经浮现起欢哥被捉走的情形。 她不由地打了个冷战,“欢哥还这么小。难道就要和我分开……” 范妈妈道:“如今分开是为了将来能相聚,太太要想明白,公爵府那边是帮衬不上了,再出事我们就要眼睁睁地瞧着,您想想邓嗣昌一家的下场,听说邓嗣昌的幼子,都被七姑爷杀了,邓家上下几乎已经没有了活口。” 是啊,趁着她还是姚三太太,定然要为自己和欢哥留下一条后路。 她不能坐以待毙。 张氏心意摇动,如妈妈和范妈妈的话在她脑子里翻滚。 姚宜闻是个无情无义的,就算她苦苦哀求,姚宜闻也未必会将她留在姚家,即便是她肯低头伏小,姚婉宁也会盯着她一举一动。 张氏看向范妈妈,“将欢哥带来,今晚……跟我睡。” 范妈妈应了一声,起身吩咐乳母将欢哥领过来。 “母亲。”欢哥高兴地扑进张氏怀里。 看着儿子的笑脸,张氏轻声道:“今晚欢哥就跟母亲睡。” 欢哥欣喜地点头。 张氏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她的孩子,她怎么舍得,要不是姚婉宁,她们母子如论到何时都不会分开,这笔账她会记在姚婉宁头上。 张氏将欢哥搂在了怀里。 姚宜闻进屋就看到这样的情形。 张氏掉着眼泪,欢哥不明就里,脸上有些惧怕的神情。 姚宜闻顿时一阵心软,广恩公府如此,他也不能现在就将张氏送回去,万一张家被抄家,张氏也没有了活路,毕竟是她是欢哥的母亲。 只要张氏不再闹腾,说不定这日子也能过下去。 姚宜闻想了想,没有将袖子里的休书拿出来,而是转身出了屋子。 …… 婉宁觉得日子突然过得快起来,眨眼的功夫三五天就过去了。 坐在镜子前梳妆好,婉宁正准备去崔夫人屋里,童妈妈快步进来低声道:“奶奶,姚家那边送信来了,说昨晚八爷走丢了。”296   ☆、第二百九十七章 痛哭 婉宁有些惊讶,让童妈妈将姚家的下人带进屋。 下人进门就行礼道:“家里如今乱成一团,老爷让人找了一晚都没找到……” 张氏一直说欢哥身体羸弱很少将他带出府去。 婉宁看向落雨,“你去跟夫人说,我娘家有事我要回去一趟。” 落雨点点头,落英带着两个小丫鬟立即忙着收拾起来。 婉宁道:“你说清楚。” 下人喘了口气,又喝了童妈妈递过来的水才道:“这些日子京里热闹,老爷也买了几件稀奇的物件儿给八爷,谁知道八爷就玩上了,央求着老爷带他出去,老爷磨不过就让下人带着八爷一起出了门,本来都是好端端,就要买了东西回来,谁知道遇到有人在街上打架,人群这样一冲,老爷就和八爷被走散了。” 婉宁皱起眉头,“八爷身边没有服侍的人?”欢哥年纪尚小,不可能父亲一个人带他出去。 下人忙道:“有,有,只是……也跟丢了。” 这么多人却看不住一个孩子,市集上就算再热闹,也不至于会如此。 婉宁换好了衣服让人去给崔奕廷送了信,然后坐车去了姚家。 姚老太太靠在软榻上,眼睛通红,下人正端了粥来劝,姚老太太也摇手不肯张嘴吃,“早知道我就拦着……都怪我……我不该让欢哥出去,于志明道长早就给欢哥批了八字。说他八岁之前不得出门,我还说是张氏大题小做……” 姚老太太说到这里看到婉宁,眼睛里立即闪过一丝责怪的神情。却很快遮掩住了,伸出手来。“婉宁,快给奕廷送个消息,让锦衣卫去找找,就算找遍了整个大周朝也要将欢哥找回来。” 童妈妈不禁觉得气愤,八爷丢了,老太太却坐在软榻上发号施令,锦衣卫是为老太太设的不成? 婉宁不想跟祖母纠缠这些,欢哥虽是张氏所生。在姚家的时候见到她也是笑着喊她“姐姐”,张氏再坏跟欢哥也没有关系,所以欢哥丢了她不可能袖手旁观,总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更何况整件事都透着一股的蹊跷。 婉宁道:“我已经让人去打听消息,”说着向周围看看,“父亲呢?” 姚老太太又擦眼角,“你父亲还在外面找,可怜他只有这一个子嗣,”说这话。姚老太太挣扎着要从软榻上起来,“我也出去找,给我备车。我也要出去……” 管事妈妈顿时劝起来,“老太太要保重身子啊,您若是垮了这个家该怎么办。” 祖母从来都是这副假门假氏的模样,婉宁站在一旁并不去劝说,果然姚老太太闹了一阵觉得没意思,也就不再挣扎。 婉宁吩咐管事,“将那天跟着老爷和八爷一起出去的下人叫去抱厦,我要问一问。” 婉宁话音刚落,姚老太太就抬起头。“人都丢了,再问她们又有什么用?现在要去找人才行。” 婉宁抬起眼睛看祖母。“祖母想不想我来帮忙?” 姚老太太一时哽在那里,婉宁那丫头的脾气她不是不知道。弄个不好,婉宁真的会撒手不管。 …… 婉宁听几个仆妇将昨晚的事说了一遍。 “八爷见到那些新奇的东西就管不住了。” “街面上人又多,挤来挤去……” 婉宁冷脸看着几个仆妇,“我也去市集买过东西,京里达官显贵家的少爷八成都让人带着去玩过,怎么就独独丢了欢哥?” 仆妇想要辩解,却看到七姑奶奶冰冷的目光,不敢再胡乱搪塞,“奴婢看到范妈妈将八爷带走了。” 另一个仆妇也小声道:“从来都是范妈妈伺候八爷,奴婢们也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谁知道转眼的功夫范妈妈自己走了回来,大惊失色地问我们有没有看到八爷,我们这才知道八爷走丢了。” “范妈妈呢?”婉宁看向身边的管事。 管事向外看了看,“方才已经去喊了。” 说着话,只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管事妈妈快步走进来,“七姑奶奶,不好了,范妈妈在屋子里自缢了。” 婉宁站起身来,不等人再多说一句,快步走出了抱厦。 范妈妈平日和欢哥住在一起,婉宁刚进了欢哥的小院子,就听到几个下人尖声厉叫,紧接着几个婆子用板子抬了个人出来。 童妈妈立即挡在婉宁身前,“看样子范妈妈是救不活了,奶奶也不要过去看。” 说着话就听到张氏撕心裂肺的呼喊声,“欢哥丢了,带着欢哥出去的人也死了,往后可怎么查问?” 婉宁抬起头,看到两个管事妈妈架着面色憔悴的张氏走过来。 张氏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顿时显出几分的怨毒,“好好的……要开什么集市……欢哥这才闹着要出去,我拦着,老爷就说于志明道士的话不足为信,这都是听了你的挑唆,这下好了,欢哥丢了,你心里可舒坦了。” 张氏冷冷地看着婉宁,“你就是想要这样的结果,你将我害成这样也就罢了,又去害欢哥,你到底将欢哥带去了哪里?” 张氏说着就向前冲过来,仿佛要一头撞在婉宁身上。 “太太不觉得奇怪吗?”婉宁不动声色,“欢哥丢了,跟着他的范妈妈已经急着到处去找才对,却怎么就急着自缢,仿佛知道欢哥找不回来了似的。” “太太现在不担心外面的欢哥,倒想着嫁祸给我,”婉宁看着张氏,“太太到底是不是欢哥的亲娘,欢哥到底是不是走失了?” 张氏睁大了眼睛,“事到如今。你还站着说这种风凉话。” 欢哥丢了,张氏却依旧将精力放在她身上,要知道张氏平日里可是将欢哥视为心头肉。出了这种事,应该出去四处求救。而不是这样安然地坐在屋子里。 张氏的目光中没有那种惊慌失措的神情,而是滔滔恨意。 婉宁摇了摇头,试探着去看张氏,“如果我是你,绝不会让我的孩子离开我的视线,不管将他托付给谁,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孩子离开亲娘会怎么样。太太想想从前的我就知晓了。” 张氏的表情有一丝僵硬,几乎下意识地张口反驳,“你胡说。” “欢哥在哪里,如今又在做什么?身边没有熟悉的人会不会害怕,昨日还在你身边,今天就没有了消息,连范妈妈都死了,万一有什么变故,你还能不能见到欢哥?” “有母亲在身边,不论是哭还是闹都会有母亲安慰。离开母亲,幸运的是得到旁人的怜悯,绝不会有人真正珍爱他。” “欢哥还小。这样小的年纪,就要经历这些。” 张氏嘴唇颤抖,“你住嘴,事到如今你还在一旁看笑话,你怎么有这样狠毒的心肠,我,我跟你拼了……” 张氏要甩开身边的管事妈妈上前厮打。 婉宁却转身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张氏嚎叫的声音。 …… 童妈妈觉得奇怪,“奶奶怎么知道,八爷走失是太太安排的。” 婉宁摇摇头。“我不知道,”就算现在她也不能肯定。这件事就是张氏一手安排,“我只是试探。” 看看张氏到底会有什么反应。 至少现在不排除张氏知道整件事。 可如果是张氏安排的。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将欢哥送出去。 婉宁正想着,看到崔奕廷大步走进来。 “怎么样?”崔奕廷低声问。 婉宁摇摇头,“没有问出什么,可能知道实情的妈妈却投缳自尽了。” 崔奕廷一如往常般沉着,“是因为心中愧疚所以投缳?那也太着急了些,不过只找了一夜,还不能说明什么。” 崔奕廷和她是一样的反应。 “我让人去广恩公府外盯着,”崔奕廷说着顿了顿,“就算是真的被人拐走,这样找下去也能找到。” …… 婉宁和崔奕廷回到崔家,到了晚上也没有欢哥的消息,崔奕廷从衙门里回来,刚换了衣服,童妈妈进来道:“门上的管事来禀告说,三老爷过来了。” 婉宁刚要起身,崔奕廷却按住她,“我去看看,有什么消息就告诉你。” 崔奕廷快步走了出去。 刚过了两刻钟,下人来道:“二爷让小厨房准备些饭菜,今晚亲家老爷就在这边吃了。” 婉宁吩咐厨房去准备。 崔奕廷和姚宜闻就在书房里用了饭菜。 婉宁过去的时候,姚宜闻已经喝醉了,眼睛泛红,脸色却苍白如纸,看到婉宁,咧了咧嘴试图像往常一样和婉宁说话,却控制不住情绪,声音发颤,“婉宁,都是父亲不好,父亲不该休了你母亲再娶张氏,若是没有当年那一遭,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事,如今我是人不像人,家不像家,错过一次就再也不能补救了。” 姚宜闻说着伤心地“呜呜”哭起来。 婉宁看着痛哭的父亲,在泰兴死里逃生之后,她还是第一次对父亲有这种难过又焦灼的复杂情绪。 姚宜闻一声声地道:“我知道错了,我是真的知道错了。” 婉宁只觉得手被人握了一下,抬起头看到一脸关切的崔奕廷,她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吩咐童妈妈,“让厨房做碗醒酒汤来,跟夫人说一声,在西园子里收拾出一间屋子给我父亲,父亲醉了今晚就歇在这里。”   ☆、第二百九十八章 利用 婉宁梳洗完了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她伸手调亮了灯。 听到琉璃帘子响起,婉宁披着衣服坐起来。 崔奕廷大步走进门,抬起头看到婉宁,“明天让人将内室的琉璃帘子换掉吧。”就算手脚再轻,琉璃也会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只要晚些回来,就会吵醒婉宁。 “不用换,”婉宁笑道,“我就喜欢这个声音。” 反正她现在已经逐渐习惯崔奕廷在她身边,崔奕廷只要不回来她就睡不踏实。 婉宁起身要给崔奕廷换衣服,崔奕廷却已经解开盘扣,坐在床边,“岳父已经歇下了,我吩咐姚家下人,明天一早抬了轿子过来接岳父去衙门。” 婉宁想问父亲后来又跟崔奕廷说了些什么,正思量要如何开口。 崔奕廷脱掉长衫起身出去梳洗,不一会儿功夫回来撩开被子躺了进去,“岳父只说对不起你,还感谢我在泰兴姚家救了你。” 如果崔奕廷,即便是她被姚家下人救起来侥幸不死,可没有那漕粮的案子,她就只有投奔舅舅,走的就是另外一条路。 她是亲眼看着崔奕廷改变了整个朝局,漕粮案,南直隶贪墨案,为陈老将军洗脱冤屈,招安王卢江,现在又准备开埠,仔细想一想,崔奕廷是步步为营,他的思路和目的都很清楚。 比起崔奕廷。父亲缺少的就是这一点,无论休妻还是另娶,都是被人左右。自始至终都没有弄个明白,即便是想要休了张氏。心里也不清楚张氏到底错在哪里。 崔奕廷躺下来将婉宁搂在怀里,“你也不要担心。” 婉宁颌首,欢哥丢了,父亲借着这件事将所有情绪都发放出来,明天醒来应该会比现在好一些。 崔奕廷道:“张家那边没有动静,何英已经让人盯着,有消息就会送过来。” 如果崔奕廷都打听不到消息,婉宁抬起头。“张氏向来和我五叔来往密切,嘉宁长公主和五叔那边……” “你放心,我都瞧着,如果他们有什么动作,一个都逃不掉,”崔奕廷温和的声音传来,“嘉宁长公主从前一直和端王交好,如果是我们想的那样,那个高誊就是在替端王做事,这样一来就好解释了。闹出陆子明和登基诏书,不但可以让皇上怀疑崔家,还能以此为由陷害忠良。到时候人人自危,他们趁机搅乱朝局,一旦朝廷因此分派,许多事也就容易做了,端王党羽也可以浑水摸鱼。” 难不成过了这么久,他们还想要扶端王上位。 婉宁不禁道:“如今皇上正值春秋鼎盛,他们怎么敢……” 明眼看是这样,皇上已经稳坐江山,龙体又素来康健。可他是经历过一世的人,很多事就已经未卜先知。 崔奕廷贴在婉宁耳边轻声道:“我怕皇上龙体有恙。大皇子又年幼,不能担当大任……” 婉宁不禁诧异。崔奕廷既然能这样说,定然是知道了些什么,“那你准备怎么办?” 崔奕廷道:“推行新政,稳住闽浙局面再说,”说着转了个身将手臂放在婉宁的腰间,眼睛是那般的明亮,“婉宁,你是在担心我?” 突然之间这样问,一下子打破了严肃的气氛。 真是让她哭笑不得,“自然是担心你。” 崔奕廷愣了一会儿,仿佛是在仔细地看着她,半晌笑容爬上了他的嘴角,“为了你和这个家,我也会小心。” 崔奕廷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传来落雨的声音,“二爷,二奶奶,衙门里来人了,要见二爷。” 这个时辰,会有什么事。 崔奕廷已经利落地起身,婉宁想要穿鞋送崔奕廷出去却被崔奕廷按住,“你歇着,有事我会让人送消息给你。” 顾不得说太多话,崔奕廷转身出了门。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童妈妈送来消息,“二爷进宫去了,说是宫里走水了。” 宫里走水了? …… 姚宜之在屋子里下棋,一颗颗的棋子被他修长的手指摆上去。 一盘棋下了大半,陈司才进了门,“五老爷,看情形恐怕不好。” 姚宜之让陈司坐下来。 陈司将外面的事说了,“闽浙的事就不必提了,皇上下令清丈土地,闽浙的官员人人自危,这些您都已经料到……” 姚宜之颌首,“邓家和闽浙的势族是栽了。”多少年培植起来的势力毁于一旦。 端王就等于没有了左膀右臂。 邓家不必说了,死了那么多人气数已尽,张戚程这样的勋贵真的会引颈就戮? 不会。 没有真正的将端王扶起来就倒下,他们这些人心有不甘。 没有挣扎就死去,还不如拼个鱼死网破,趁着皇上还没有察觉,先下手为强。 姚宜之抿起嘴唇,认识张戚程这么多年,他很了解张戚程的性子,也知道闽浙有许多人心中想着的都是让皇上逊位,将端王扶上宝座。 因为皇上还是王爷的时候,就已经看不惯闽浙的势族和勋贵。 果然皇上登基之后,先安定了朝政之后,就开始推行新政,首当其冲的是闽浙,明着张戚程等人已经输了,暗地里他们还能搏一搏。 姚宜之道:“这些日子定然会有大动静。” 五老爷说话总是半遮半掩,不会跟他们说得特别清楚,所以这次朝廷来查问,才问不出什么。 …… 蒋家。 蒋裕在看手里的文书,皇上命他整治江南水患。 他等了多少年才等到了这一天,先皇在世的时候,蒋家就上过奏折。要想兴农必要治水,当年是工部、户部中有人故意陷害,父亲才被安上贪墨修堤专银的罪名流放。他在西北虽然做个养马的小官,却一直想着重回江南再修大堤。重振蒋家的名声。 蒋四太太端了茶给蒋裕,“天色不早了,老爷也该歇歇。” 蒋裕点点头却没有看妻子,“你先安歇吧。” 蒋四太太不禁叹了口气。 蒋裕抬起头来,“这是怎么了?” “京里有乱起来了,听说不少官员都下了大狱。”蒋四太太说着眼睛里流露出几分的恐惧,只要想想那些年蒋家经历过的事,她就怕得打哆嗦。 蒋裕拉起妻子的手。“都是闽浙那边的事,跟我们无关。” 可是从前,蒋家毕竟是站在端王那边的,皇上到底会不会顾忌从前的事,谁也说不清楚,所以她才会情愿老爷在西北做个养马的小官,也不愿意他被朝廷重用。 一家人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好。 看着妻子害怕的模样,蒋裕一时脸色难看,目光再落在手里的文书上时,就显得心不在焉。 端王的事已经过去多少年了。 可是很多事他还记得清清楚楚。蒋家长房能有今天,他们能活下来,都要感谢叔父一家。叔父为了父亲的事曾上奏折申辩,因此被父亲牵连,他上下打点为父亲和叔父伸冤,却差点客死异乡,也是叔父家的三哥找到了端王,这才救了他一命,端王还重用他,举荐他去做江南的农官。 没有叔父一家,就没有他的今天。 所以。有些事,他也不能袖手旁观。可是只要想到这个,他就因为瞒着妻子而心中愧疚。 蒋四太太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拿起针线陪着丈夫看书,“老爷还记不记得三哥家的玉珍?” 蒋裕立即沉下脸,打断妻子的话,“不是说不让提她。” 蒋玉珍是三哥家的女儿,被三哥送去了端王府,后来端王出事,端王府的侍妾也无一幸免。 从那时起,蒋家人都不再提起蒋玉珍。 蒋裕站起身来,走到妻子身边,“看看你,眼睛都熬红了,快去歇着吧,明日一早还要去贺家看瑜姐和妍姐。” 蒋四太太这才站起身,“老爷也早些歇息,差事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做完的。” 等到妻子离开了书房,蒋裕才将管事叫进来,“那边怎么样了?” 管事低声道:“都安排好了,就在石碣胡同找了个小院子,姑奶奶带的人也不多,倒是还安置,就是……那位小少爷可能受了惊吓,醒来的时候就哭个不停,叫喊着要找母亲,姑奶奶也哄不好,就让人喂了安神的药,小的出来的时候小少爷才睡下。” “姑奶奶还让小的跟老爷说,多谢老爷能照应她们母子。” 蒋裕抿了抿嘴唇,他怎么能坐视不理。 他也是去年才知晓玉珍还活着,当年从端王府出来,也是怕连累蒋家,玉珍就带着一个贴身的丫鬟嫁去了一个县里的小户人家,没想到家里又遭了难,玉珍才托人找到他。 他是怕妻子害怕,也就没有将整件事说出来。 蒋裕看向管事,“一定不能让外人知晓。”玉珍也是被吓怕了,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千万不能向旁人说起。 管事应了一声,“老爷放心吧,不会有人知道。” 管事办事素来妥当,蒋裕这才松了口气。 …… 婉宁早早就起了床,梳洗好了就去给崔夫人请安,又陪着崔夫人在屋子里用了早饭,这才回到屋子里。 何英已经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看到婉宁就上前禀告,“二爷让我送信回来,说他一切都安好,让二奶奶放心,今晚下衙的时候就会回来,”说到这里,何英向四处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二爷说,宫里西门外走了水,还好救的及时,没有什么大事。” 西门外,是关端王的地方。   ☆、第二百九十九章 误会 皇帝坐在南书房里,看着手里的奏折还不停地咳嗽着,曹安忙将矮桌上的香炉撤走,又打开窗子挥动着袖子。 “别费事了,”皇帝掀开眼皮看了内侍一眼,“朕的病就是如此。” 曹安应了一声,忙又将窗子合上,低声道:“天家忙了一晚上,如今西门外的火也灭了,奴婢伺候天家去内殿里歇息,等到夏大学士拟好了奏折,奴婢再将奏折递给天家看。” 皇帝想了想,放下了手中的奏折,抬起手让内侍扶着起身,慢慢地走向内殿。 皇帝的脚步很重,不时的有咳嗽的声音从胸腔里传来,曹安屏住呼吸,生怕自己呼出的气息也能吹倒皇帝。 皇帝躺在了软榻上,压制的咳嗽声却一直传来。 “天家,要不然奴婢去请太医院的院使来瞧瞧?” 皇帝摇了摇头,“用……不……着。”然后挥挥袖子。 曹安慌忙退下去。 值房里的夏大学士拟好了奏折,却在南书房外被曹安拦住。 曹安笑着道:“大学士等一等,皇上因为宫中走水的事,一夜没合眼,如今正在内殿里歇息。” 夏大学士低声道:“那我就在这里等,皇上之前交代写好了清丈土地的奏折就呈上来。” 大约等了一个时辰,内殿里才传来咳嗽声,曹安忙捧了奏折进内殿。 片刻功夫,皇帝就传夏大学士觐见。 夏大学士低头去了内殿。 虽然已经睡了一个多时辰,内殿里的皇帝却仍旧面色难看。是因为西门外的端王,还是因为推行新政太过劳累。 夏大学士不动声色,他一年前就知道皇上的身体不太好。不住的咳嗽,消瘦的脸颊。越来越大的鞋子,这几个月皇帝的病尤其的明显,他恭听圣训的时候,有几次都听到皇帝如同拉风箱般的喘息声。 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一朝不会时间很长,可是大皇子尚年幼,皇帝因为推行新政,整饬吏治。伤了勋贵和前朝重臣,若是皇上有个闪失,谁来辅佐大皇子? 皇帝看完奏折,抬起头看向夏大学士,“外面如何议论?” 夏大学士忙躬身,“先皇时就推行清丈土地,皇上这也是延续前朝的政令,并没有不妥。” “西华门走水,外面是怎么说的?” 夏大学士不禁有些为难。 皇帝抬起头,“说……” 夏大学士才道:“都听说庶人周帧已经疯了。有御史言官上奏折,周帧虽十恶不赦,却是皇上手足。应请太医院为其诊治。” 皇帝眯起了眼睛,周帧被人从西华门救出来之后,安置在偏殿里,女官端水要为他擦拭身上的灰尘,却差点被他按在桌子上掐死,内侍好不容易将女官救下来,他却端起了洗脸水,咕咚咕咚喝下去。 他站在门口,目睹了那一幕。周帧已经没有了从前端王时的神采,彻头彻尾地像个疯子。他开始也不肯相信,让太医院来诊断。 周帧捂着肚子哀叫连连。吃了两副药下去,就呕吐起来,吐出来的都是棉花、泥土等物,看起来就让人作呕。 一个月前就有人向他禀告,西华门囚禁的庶人周帧仿佛是疯癫了,那时候他没放在心上,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西华门的大火八成也是周帧放的,大火烧了周帧的头发和眉毛,太医检查周帧身上的伤,周帧身上有许许多多奇怪的伤口,若是常人决计不会将自己残害至此。 皇帝想着沉下眼睛,仿佛入定了般。 周帧真的疯了。 他也是才相信,周帧疯了。 那个端王已经不复存在,也就只有几个老御史还肯上封奏折,为他求情。 可是他仍旧不能放心。 皇帝挥手让夏大学士退下,吩咐曹安,“让贺御医去给周帧诊脉,贺御医诊过之后,你将他带过来,朕要有话要问他。” …… 婉宁一早去了沈家,沈氏和杨敬的婚事已经定下,舅舅、舅母里里外外地忙着,生怕委屈了母亲。 舅母拉着婉宁进了院子笑着道:“你母亲虽说是再嫁,却也不能马虎,要不是杨家说要将婚事操办的简单些,你舅舅不知道要弄出多少的陪嫁,这不,才将东西都折成了银子和铺子,这样带起来也方便许多。” 说着话婉宁进了沈氏的屋子,沈氏穿着粉色褙子,盘腿坐在大炕上做针线,看到婉宁沈氏的脸立即红了。 婉宁抿嘴笑,“母亲气色比往常好多了。” 沈四太太也跟着笑,“可不是,往后该是更好呢。” 沈氏埋怨地看着婉宁和沈四太太,“嫂嫂也由着婉宁打趣我。” 三个人说说笑笑坐下来,沈四太太低声道:“欢哥真的走失了?” 婉宁点头,“家里一直在找,却没有消息。” 沈氏停下手,看着婉宁,“不是被张家接走了?”张家不肯接休书,张氏用欢哥开要挟姚宜闻也尚未可知。 婉宁开始也是这样想,却张家那边没有半点的消息。 如果是要挟,张氏也该露出些口风来。 沈四太太心中倒是觉得痛快,“就要让姚宜闻也尝尝妻离子散的滋味,从前他是如何对你母亲,而今就该百倍地还给他,只是可怜了欢哥。” 沈氏也跟着叹气,“小小年纪就流落在外,这可如何是好。” “不说这个了,”婉宁低声问沈氏,“听说杨家的婚期定得急,下个月就要将母亲抬过去。” 沈氏道:“杨老太太身子不适,前几日亲自过来说。想要我早些过门,我就……答应了。” 如果不是杨老太太出面,这门亲事恐怕还不会这般顺利。 如今家里都筹备好了。算是万事俱备,只等着婚期到了杨家人就将母亲抬去成亲。 婉宁想了想。拉起沈氏的手,将头靠在沈氏肩膀上,“杨敬是崔奕廷和昆哥的先生,母亲过门之后,我们该怎么称呼呢?” 沈氏满脸红霞,“你这孩子,怎么没个正经。” 婉宁噗嗤一声笑出来。 吃了饭,婉宁从沈家回到了崔家。刚换好了衣服,就看到崔奕廷大步走进门。 两个人进了内室说话,崔奕廷轻声道:“端王烧了西华门的屋子,幸好宫人发现的早,这才将端王从火堆里救出来,端王烧得不轻,头发、眉毛都烧光了,脸上恐也要落下伤疤,人更是疯疯癫癫,神志不清。” 婉宁仔细地听着。如果端王想要谋反,至少不该是这个模样,婉宁道:“或许也只是示弱?”如果能让她看上一眼就好了。她会有个初步的判断。 崔奕廷抬起眼睛,前世皇上驾崩,新皇登基,新皇是还没有成年的大皇子,并不是端王,再往后的事他就不知晓了。 至少那时候没有传出端王疯癫的消息。 崔奕廷一夜未眠,婉宁在炕上铺了软软的褥子,看向崔奕廷,“二爷躺下歇歇吧!” 看着她为自己忙碌。崔奕廷只觉得疲乏也去了大半,从前就算是值夜回来。他不过是在书房里靠一会儿,什么时候也这样娇惯起来。 这些年离家在外。他已经很少被这样照应。 崔奕廷脱了鞋躺在褥子上,引枕放得位置刚刚好,光靠着就觉得很舒坦。 “我觉得也是好事,”婉宁低声道,“不论怎么样,总算是有了动静。”再要仔细问问崔奕廷,抬起头来却发现崔奕廷已经睡着了。 他眉眼舒展,睡得十分安稳。 婉宁轻手轻脚地坐在一旁拿起书来看。 屋子里一时间鸦雀无声,就这样对着崔奕廷,婉宁有些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的感觉。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身边已经不能少了崔奕廷。 若是没有他,这日子就像短了些什么。 只是片刻功夫,崔奕廷就睁开眼睛,“说到哪里了?” 看着他那双努力想要变回清澈的眼睛,婉宁伸出手为崔奕廷拉了拉被角,“二爷先睡吧。” 她的手却被崔奕廷拉住,他声音很低,听起来十分的轻软,“婉宁,你也陪我躺躺。” 话音刚落,她就被拉进了他的怀里。 本来没觉得困乏,竟然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崔奕廷已经出去练武,婉宁看向沙漏,她可是整整睡了四个时辰。 …… 崔奕廷神清气爽地在院子里练了会儿拳脚,就准备回去梳洗。 走过花园里,却看到崔奕征一个人坐在亭子里发呆,崔奕廷想起谭家的那桩婚事。 之前询问四弟,四弟总是遮遮掩掩,眼见母亲已经开始筹备婚事,这件事也该有个结果,崔奕廷想着一步步地走上了亭子。 走得近了,崔奕廷才发现崔奕征是在看手心里的一块玉牌,红色的梅花结上坠着一块玉牌,玉牌上刻着一朵兰花,崔奕征的手指缓缓地从玉牌上摩挲而过。 玉牌上的诗句也随着崔奕征手指的移动显露出来。 不因纫取堪为佩,纵使无人亦自芳。 崔奕廷脑海里忽然浮现起婉宁戴着玉牌时的模样,如同有一团火焰“轰”地在脑子里炸开。   ☆、第三百章 吃醋 鲜艳的红色丝线,在崔奕征手指上缠绕,愤怒将崔奕廷的心紧紧地裹住,他顿时攥起了拳头。 他送了婉宁这块玉牌,婉宁亲手打了梅花结。 如今玉牌到了崔奕征手里,崔奕廷那样仔仔细细地摸着,好像有千般怜爱,万般不舍。 崔奕廷上前几步。 崔奕征一直沉浸在思绪中,等他回过神来只觉得手上一松玉牌已经被人拿走,红红的丝线在他指尖上一绕,他的手指被勒得有些疼痛。 崔奕征抬起头看到了崔奕廷,他不由地惊呼,“二哥。”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羞愧,惊慌的神情溢于言表。 崔奕廷低下头看那块玉牌,看清楚了那兰花和诗句,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崔奕征,“这玉牌是从哪里来的?” 崔奕征的脸顿时变得难看,张大了嘴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他从来没见过二哥这样的神情,面色阴沉,整个人看起来威严又孤高,那双眼睛细微的眯起,却让人望之胆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崔奕征嗫嚅着。 “我问你这是谁的?” 崔奕征不禁打了个寒战,脸上羞愧的神情更重,他想要夺路而逃,刚跨出一步就被崔奕廷挡了过去,紧接着肚子上一痛,整个人没有站稳从亭子上跌了下去。 崔奕征只觉得脚腕上一阵烧灼般的疼痛,手掌因为撑地已经摔破,半晌他才坐起身,抬起头看向崔奕廷。 崔奕征还没有说话。从旁边经过的丫鬟看到这样的情形已经惊叫起来。 …… “怎么说?”婉宁抬起头看向童妈妈。 童妈妈道:“二爷和四爷在园子里打架了,奴婢听夫人身边的丫鬟说,二爷将四爷从亭子上推下来。” 婉宁不禁倒吸了一口气。不可能崔奕廷不是冒失的人,怎么会跟亲弟弟打起来。 崔奕廷是在习武上花过心思的。才有现在的身手敏捷,在福建的时候她已经见识过。 而崔奕征,就是个普通的读书人,对上崔奕廷只有吃亏的份儿。 这是多大的怒气,才让崔奕廷做出这种事。 婉宁站起身吩咐落雨,“给我将那件藕色的褙子拿来,我们去夫人屋里。” 婉宁去了崔夫人屋里,崔夫人让人跟着去看崔奕征。婉宁也带着人到了崔奕征的院子。 远远的就听到崔实图的声音,“不怕被人笑话,我怎么养出你们这两个混账来,到底是怎么回事?都给我说清楚。” 青缎的帘子内只听到崔奕征压抑的喊叫声。 不一会儿功夫宋妈妈将郎中送出来,看到婉宁,宋妈妈上前行礼,婉宁道:“怎么样了?” 宋妈妈松口气,“四爷只是崴了脚,还有些皮外伤,还好那亭子也不算高。”说着顿了顿,“二奶奶放心。” 没事就好,婉宁提起的心也放下来。 …… 崔奕征将自己藏在影子里。不敢去看床边的二哥。 崔实图看着儿子,一个靠在床边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一口,一个站在一旁面色阴沉,让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一股怒火顿时从他心头烧起来,两个儿子为何脾气那般不同。 崔夫人低声道:“老爷,这定然是误会,他们兄弟两个从来没红过脸。” 这里有没有事,崔奕征已经摆在脸上。 崔实图冷冷地道。“你们兄弟都好自为之,我们崔家就不能有兄弟阋墙的事。” 崔实图话音刚落。就听下人来道:“老爷,夫人。谭家老爷和太太来了。” 听说谭家来人了,崔奕征的脸迅速抬起来。 崔夫人点点头,崔实图已经先一步走了出去。 吩咐下人照应好崔奕征,崔夫人叹口气,“你们兄弟两个都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将来该是互为臂膀才对,怎么好闹起来?” “娘,都是我不对,不关二哥的事,是我一时糊涂,”崔奕征慌乱地道,“日后,再……再也不敢这样……” 崔奕征话没说完,崔奕廷已经撩开帘子走出去。 …… 唯唯诺诺,遮遮掩掩,明明是他摔下了亭子,却满面羞愧,声像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难以启齿。 崔夫人望着崔奕征的模样顿时皱起眉头,“我先去前面跟谭太太说话,到底有什么事你跟母亲说说。” 眼看着母亲就要离开,崔奕征张开嘴,“母亲,您……您……先不要定儿子的亲事,儿子还不想成亲。” 崔夫人不禁斥责,“你胡说些什么,从前是你哥哥没有成亲,而今也该轮到你了。” …… 婉宁回到屋子里,童妈妈也找人打听了消息回来,“正好有一个丫头从那路过,看了个清楚,二爷从四爷手里夺走了一块像是玉牌的东西,然后就将四爷推下了亭子。” 一块玉牌? 因为一块玉牌所以打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 公爹在屋子里问,兄弟两个还一个字也不肯说,到底是一块什么样的玉牌,竟然能引来这样大的风波。 “二爷回来了。”落雨声音刚落,婉宁抬起头看到撩开帘子进屋的崔奕廷。 崔奕廷脸色难看,抬起头看到婉宁,目光就留在婉宁身上,一直没有挪开。 “二爷该去衙门了吧?” 往常这时候崔奕廷都该穿上官服离开家门了。 崔奕廷摇摇头,伸出手去捉婉宁的手指,“今天不去了。” 没有什么事,哪有突然就不去衙门的道理,婉宁总觉得崔奕廷那双清澈的眼睛里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就跟今天的事有关。 婉宁深深地吸了口气,伸出手来。“你跟四弟在抢什么东西?” 崔奕廷没有诧异,他闹出这样的大事,就算父亲、母亲一时没有弄清楚。婉宁也会知晓,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崔奕廷怔怔地看着婉宁。她的眉目如水,这样一张面孔,他怎么会开始还记不住,如果他没有不认人的毛病,前世乃至今生,是不是和她牵手都会简单许多。 “婉宁。”崔奕廷紧紧地攥着婉宁的手不肯放开,目光从婉宁脖颈上一闪而过。 婉宁忽然想起崔奕廷送给她的那块玉牌。 小丫鬟说的崔奕廷和崔奕征两兄弟在抢一块玉牌样的东西。 “拿出来给我看看。”婉宁神情渐渐沉下来,她就不信崔奕廷会因为一件东西变得那样冒失。如果是真的,那样东西一定非同一般。 他从来都是十分的从容,脸上看不出异样的神情,这一次也是如此,只是轻描淡写地道:“没什么好看的。” “这件事崔奕征知道,你也知道,还有下人瞧见过,你越遮掩我越觉得好奇,即便是你不说,四弟未必有这样深的城府。早晚……要让我知道,”婉宁将手从崔奕廷掌心抽回来,“你现在不肯说。那就以后被我知道了我们再说吧!” 会有几个人这样说话。 将一切都摆得清清楚楚。 望着眉眼舒展的婉宁,崔奕廷从怀里拿出那块玉牌,然后张开了手,那块玉牌赫然呈现在婉宁眼前。 他眼看着婉宁舒展的眉毛微微地扬起,然后转身去内室拿出了一只盒子,打开之后露出里面的玉牌。 红色的梅花如意扣,吊着一块玉牌。 两块玉牌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 崔奕廷微微地笑着,他知道婉宁不会将这块玉牌送给崔奕征,看到玉牌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崔奕征偷着拿了婉宁的玉牌。 其实如果仔细想想。根本不可能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他已经是经过两世的人,什么事都已经看开了。富贵荣辱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只是婉宁。 前世在战场上相识,从对一个孤身女医的好奇到探究和喜欢。骤然失去时的愤怒和遗憾,到今生今世的寻找。 他用尽心思将她娶到身边,心中的那份感情从对她的执着变成了难割难舍。 只有涉及到婉宁,才会让他骤然愤怒丧失了决断的能力。 等回过神来,他就发现这块玉牌和他送给婉宁的并不一样,婉宁那块玉牌上的诗句是他一个字一个字刻上去的。 是因为他才会有一模一样的两块玉牌。 否则这世上应该只有这一块。 送婉宁这块玉牌的时候,他竟然没有过多的思量,只想着婉宁或许会喜欢,就做了一块送给她。 如今出现的这一块,应该就是婉宁本该有的那块。 只要想一想,胸口就满是酸涩,一阵阵的又涨又疼,让他难以自已,这大约就是妒忌的感觉,明明是他仿造了玉牌,他却还要装作一副浩然正气的模样。 没有旁人知道,只有他自己清楚。 婉宁在崔奕廷那双清亮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是那样专注地看着他,嘴角含着淡淡的笑容,看起来绮丽非常,“婉宁,是我错了,不过是块一模一样的玉牌罢了,我看错了,以为奕征捡了你的,才跟奕征抢了过来,方才父亲、母亲在的时候,我不好意思开口解释,一会儿我去给奕征赔礼也就是了。” 崔奕廷含着笑,仿佛已经不在意。 可是那块玉,却让婉宁觉得很奇怪。 婉宁低声道:“二爷这块玉是在外面买来的?” 崔奕廷点点头,“我看那玉质很好,就买了过来。” 所以才会有相仿的两块,只是那红线的梅花扣,看起来和她那块上面的打法相同,连红线也是一样的。 这梅花如意扣是落雨想出来的,上面缀了一小块宝石,和她那块玉牌上的一样,宝石她看起来眼熟,就像是她的。 那天她在屋子里和落雨学打梅花如意扣,正巧裴*来看她,然后裴*也编了一条这样的线绳,说回去要用来坠玉牌。 婉宁忽然想起裴*躲躲闪闪的目光。 婉宁抿了抿嘴唇,“这会不会是……”裴*的。   ☆、第三百零一章 挑拨 婉宁将落雨叫过来,落雨仔细地看了看那梅花如意扣也觉得惊奇,“这……和奶奶编的那条也太像了些,上面用的宝石都是一模一样的,奶奶的那条还好端端的在那里,会不会是裴二小姐那条。” 婉宁看向崔奕廷,如果这块玉牌是裴*的没错,那也太巧了些,崔奕廷送她的玉牌她没有拿来给裴*看,只是编了一模一样的的梅花如意扣,两个东西放在一起,也难怪崔奕廷觉得这块玉牌就是她的。 崔奕廷不知道在思量什么,婉宁让落雨先退下去,自己也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侧脸看崔奕廷。 婉宁低声道:“二爷是不是知道什么?” 崔奕廷抬起头,目光一片清明,“谭家的事我没少问四弟,他不肯说实情,我也只是让人去打听了一下,再怎么说,这些事四弟若是想要遮掩,谁也从他心里掏不出半分,婚事,到底事关自身,旁人不能替他做决定,我们成亲之前,谭家这门亲,他也没有要退掉的意思。” 转眼之间情形就有了变化。 崔奕廷又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朝廷上,自然不能轻易察觉。 情不知所起。 这些事是旁人说不清楚的。 就像她和崔奕廷,若是在泰兴问她会不会嫁给崔奕廷,她定然会摇头。 婉宁才想到这里,落英进来道:“二奶奶,夫人请您过去说话呢。” 婉宁点点头,上次她在崔夫人面前说过。若是谭家来人了,她也想过去坐坐。 婉宁站起身看着崔奕廷,“二爷快去上衙吧。哪有没事就休在家里的,不怕被人笑话。” 崔奕廷一只手支在矮桌上笑着看婉宁。那笑容软软的如同刚刚从罐子里倒出来的蜜,“既然你说,我去就是。” 婉宁出了屋子,崔奕廷也换了衣服去书房里拿公文。 前世他没听过婉宁说起裴家,裴*的名字,裴*的性子她不清楚,可是那诗句,他觉得就是写给婉宁的。 这一世阴差阳错的来到奕征手里。许多事都因为他的重生有了改变,这会不会也是其中一个。 崔奕廷从书房里出来,径直去了崔奕征屋里。 崔奕征已经好多了,正靠在床边看书,却半晌没能翻动一页,听到脚步声才抬起头看到是二哥,脸色顿时一变,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低声道:“二哥,我……我已经没事了。” “那块玉牌是哪家小姐的?” 听着二哥清冷的声音。崔奕征讪讪地道:“就是……” 崔奕廷道:“你和谭家小姐已经换了庚帖,谭家一个月间已经上门两次,看样子婚期就会定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崔奕征一声不吭,紧紧地捏着书,“二哥……这件事……是我不对……和旁人没关系……都是我,没……没有做好。” 崔奕征一味认错,就是拿不出个主意,在他面前尚且如此,如何面对崔家、谭家的长辈。 崔奕廷皱起眉头,“你是不是想和我一样,自己谋来一门亲事?” 听得这话。崔奕征惊愕地抬起头,“我……我……” 崔奕廷淡淡地道:“那就拿出本事来。若是不能,就别再想。免得误人误己。” …… 看着二哥离开,崔奕征正不知道该如何思量才好。 崔奕征的奶妈张嬷嬷就从外面走进来,看到崔奕征的模样掉下眼泪,“听说你摔伤了,我忙过来看看,都是亲兄弟怎么就下这样的狠手,眼见就要开恩科了,他这是要让你下不了场啊,这样一来又要等三年,这三年他不知有了什么样的高官厚禄,人家兄弟都是互相帮衬,他可好,开始就占了你的前程,如今当着你的婚事,谁都知道他那门亲事还不是自己私下里求来的,老爷知道了差点大发雷霆,怎么到你这里,他却不肯伸手帮忙了。” 崔奕征忙打断张嬷嬷的话,“二哥不是那样的人,二哥说的话也对,我自己的事,不应该让别人帮忙,我只是……” 张嬷嬷急起来,“我的四爷,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这个家里就你们兄弟两个,总不能个个都逆着老爷、夫人的意思,二爷这是将你做了挡箭牌,不论他在外面做了什么,至少你在家中做个孝顺的儿子。” 张嬷嬷说着擦了眼角,“二爷怎么知道为自己谋划,当年陈老将军家里的婚事他都不要,要了正四品官员家的女儿,还带来一大笔几辈子都花不完的嫁妆,”张嬷嬷掰着手指,“二爷是有钱又有权,我说句不中听的,那谭家,说是世代的书香门第,在先帝时也受过重用,可如今毕竟是落架的凤凰,家里子弟不过只有两三个是举人,将来能有多大的功名谁都不清楚,谭家小姐嫁过来怎么能压得过二奶奶,四爷、四奶奶只有被人管束的份儿。” “保不齐,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四爷才不肯帮忙。” 崔奕征本来心中烦乱被张嬷嬷这样一说,更加气闷,“嬷嬷快别说了,二哥做事向来不曾遮掩,怎么也不会如此,我们兄弟是一条心。” 张嬷嬷被崔奕征冲了一句,就抿起嘴来,“还不如你乳兄,你乳兄上次过来看到你心神不宁,回去跟我说,让我来劝解劝解,我就是不明白,四爷从来都是规规矩矩,想要自己做主一回,就这般不容易,夫人一直护着二爷,何曾这样对待过四爷,我只要想起来心里就如同刀割。” “家里家外谁不说四爷的好,难不成老爷、夫人都没看在眼里,就不能多心疼心疼四爷。” 张嬷嬷哭得厉害,崔奕征想到自己无望的婚事。也觉得心中酸涩。 “二爷做什么都行,在京中闹出这样的大事,家里差点被牵连。老爷、夫人也不曾打骂一句,如今得了朝廷的赏赐。人人都捧着,那二奶奶也不是个善茬,将和崔家要好的太太们得罪了遍,夫人还事事都信她,我的四爷啊,你可别傻了,要为自己思量思量啊,不为自己去争。将来回过头就是一无所有。” 崔奕征觉得一颗心如同被油煎过般难受。 他说不想要谭家的婚事,母亲却从来没有放在心上,他无论在家中说什么话,仿佛都没有人听到。 到底他只能在父亲的安排下读书,科举落榜,父亲更是几乎将他看管起来,上次在园子里看到二哥搂着二嫂说话,两个人低声笑谈,他心中不禁涌起羡慕来,不由自主地就在假山石后偷偷地看。 崔奕征攥紧了身上的被子。 他羡慕二哥在外做出那样的大事。也羡慕二嫂几句话就将上门看热闹的女眷打发干净,还让手里的掌柜在福建清算茶园,户部都要来求二嫂手中的那些账目。 一个女眷。用一把算盘,让福建来的商贾目瞪口呆。 他知道谭家小姐温婉,可是他想要性子爽利的女子。 “那谭家小姐,听说在外人面前是知书达理的,背地里却……骄横跋扈,心眼就像针尖般大小,真的嫁过来,四爷可不是要吃苦。” 崔奕征诧异地看着乳母,“你是从何得知。” 张嬷嬷道:“我自然是牵挂着四爷才让人去打听。前些日子又去见了一位道长,想给四爷祈福。正巧遇到一个同乡也是去祈福的,她家的小姐也正准备婚配。我们就在一起说上了话,你乳兄不是有腿疾,还是她给了药方才好起来的,这一来二去,我们就走动起来,后来才知道,她也认识那谭家,知道谭家小姐的秉性。” 张嬷嬷的话言之凿凿,崔奕征也思量起来,那谭家小姐的模样在他脑海里越来越模糊了。 张嬷嬷看着崔奕征,“四爷,您说说,是不是不想要娶谭家的小姐?若是真的不想娶,我和你乳兄去给你想法子。” 崔奕征抬起了头,“你能有什么法子,可不能乱来。” …… 婉宁换了衣服去崔夫人屋里,抬起头就看到梳着圆髻一脸笑容的谭太太,旁边坐着一个穿着藕色褙子的小姐。 谭家小姐肤色白皙,眉眼秀致,脸上挂着一抹恬淡的笑容,站起身来向婉宁行了礼,很是落落大方。 婉宁笑着还礼。 谭太太道:“我是知晓二奶奶聪颖,却不知生了一副好相貌,怪不得皇上赐婚圣旨一下,人人都羡慕崔家。” 崔夫人颌首,“婉宁进门,正巧我病了,家中里里外外都是婉宁张罗,我看用不了两年,我这管家的钥匙就要给了她。” 谭家是跟崔家结亲的,至少在谭家人眼里谭家小姐是要嫁给崔奕征的,崔夫人这样说,弄不好就会让谭家人不快,谭太太和小姐却没有流露出不舒坦的神情。 尤其是谭家小姐,一脸的书卷气,看起来柔柔弱弱,很是恭顺。 崔夫人和谭太太说话,谭家小姐不时地抬起头和婉宁相视一笑。 婉宁站起身去给崔夫人、谭太太换茶水,谭家小姐也站起身帮忙,接过婉宁手里的紫砂壶,十分熟络地斟茶,用的是她那套冲茶的法子。 谭家小姐笑道:“好茶者众,懂茶者寡,二奶奶是知茶的人。”   ☆、第三百零二章 利用 将新茶送上去,婉宁和谭家小姐到园子里说话。 两个人互相问问都看什么书,听说婉宁不看女四书而是读那些风俗和县志,谭家小姐不由地惊奇,“崔二爷在外面做的那些事,我也听父母说过些,父亲这次过来,就是要说清丈土地之事,我家中伯父曾在镇江府清丈土地,最后却被人陷害以呈报虚额的罪名被贬,清丈的事也不了了之。” 谭家上门是来提醒崔家,不要因此被人陷害。 婉宁将谭家小姐请进自己的屋子,谭家小姐看到笸箩里的婉宁缝的半只袜子,就忍不住笑起来,“这是二奶奶的手艺?” 婉宁点点头。 谭家小姐抬起眼睛,“二奶奶小时候都做些什么?” 婉宁指了指矮桌上放着的算盘,“有时候打打算盘,学过下棋和弹琴,却都不算精通。”仔细想起来除了母亲在姚家时她学了些东西,后来就被关在绣楼里虚度了几年的光阴。 谭家小姐仔细地听着。 婉宁说完话,“你呢?都做些什么?” 谭家小姐道:“在屋子里做针线,母亲说定然要将女红做好,女红就是女眷的脸面,若是不能练得一手的好针线,将来定然被人笑话,”说着看向婉宁,“长大了我才知道,这本就是母亲自己的思量。” 婉宁笑着道:“我这袜子做得怎么样?” 谭家小姐用帕子捂住嘴,“二奶奶让我说?二奶奶做得袜子只怕是穿不得吧!” 婉宁想起崔奕廷穿着没有裆的裤子站在那里的模样,难不成这次,她做的袜子又穿不得了? 说这话。落雨端了两盘点心上来。 婉宁和谭家小姐边说话边聊天,转眼的功夫童妈妈就来禀告,“谭老爷和太太要走了。” 谭家小姐站起身向婉宁告辞,“改日请二奶奶去我家里坐坐。” 送走了谭家小姐,婉宁回到内室里换衣服。旁边的童妈妈道:“看样子谭家小姐是个性情好的。” 谭家小姐就像崔夫人说的那样,是个性子温婉、知书达理又做事仔细的大家闺秀。 对崔奕征来说,谭家是门好亲事。 想到这里,婉宁眼前浮起裴*的模样。 童妈妈道:“二奶奶会不会帮四爷和裴家小姐?” 她先和裴*相识,她心里虽盼着裴*有门好亲事,却不能因此就伸手帮忙。谭家的亲事是一早就定下的,崔奕征到了双方适婚的年纪还反悔本就不应该,崔奕征若是能将谭家的事处理好,这件事兴许还有转机,若是处理不当。还不知道会害了谁。 婉宁吩咐童妈妈,“让人看着点四爷那边,有什么动静就跟我说一声。”说起谭家的事,崔奕廷眼睛里一闪忧虑,所以她觉得格外要在意些。 …… 贺家,贺老太太听着儿子说端王的病情。 说起这个,贺老太太就支起了身子,“大皇子的病是崔二奶奶看好的。按理说宫里应该传崔二奶奶去瞧瞧。” 贺继中擦擦额头上的汗,“母亲,儿子才是御医。崔二奶奶那是朝廷命官的女眷,虽然给大皇子看过病症,可是之后为大皇子斟酌药方的人是儿子,更何况皇上的脉如今都由儿子去请,皇上让儿子去给端王看症,是信任儿子。” 贺老太太听着点点头。“别的倒也罢了,只是这一桩我总觉得你不如崔二奶奶的医术。” 贺继中不禁汗颜。连母亲都这样说,他心里又何尝不知晓。可是在脉息上他还是有几分的把握。 贺老太太低声道:“端王爷的病怎么样?” 端王爷虽说被降为庶民,可天潢贵胄就是天潢贵胄,他们不敢直呼他的名字。 贺继中摇摇头,“治了几日都不见成效,儿子也是心急如焚,好在有静瑜帮我整理医书,帮我摘抄古方。” 自从上次被禁足在家中,静瑜仿佛想明白了似的,只要有时间就在家中研读医书,几乎将京中所有的医书都买来看。 看过了医书,还帮着继中整理贺家的药方,贺老太太依稀看到了几年前的外孙女。 贺继中道:“静瑜是块学医术的好料子,我找不到的古方,她张口就能说出来,连在哪本书上见过的都知道。” 贺老太太怎么会不知道外孙女的聪慧,所以才一味护着她,之前因为蒋静瑜犯错伤了心,如今看到蒋静瑜知道悔改,不由自主地又心疼起来。 正说着话,管事妈妈道:“四小姐来了。” 蒋静瑜让丫鬟捧着医书走进来,见到贺老太太和贺继中立即上前行礼,然后笑着道:“舅舅要的书我都找齐全了,里面的药方我特意做了标记,一会儿舅舅看起来就省了许多力气。” 贺继中看过去,医书里都夹着一张张纸条,纸条上还写着字,这样一来就不用从头到尾的翻找。 贺老太太招招手让蒋静瑜过来坐下,“眼睛都熬红了。” 蒋静瑜低着头,“从前是孙女不对,让外祖母难过。”说着眼泪就要掉下来。 贺老太太看着蒋静瑜不禁叹口气,“你知错就好,以后只要好好的,我老婆子就算短了寿也使得。” 蒋静瑜站起身扑到贺老太太怀里,“外祖母切莫这般说。” 祖孙两个说了会儿话,蒋静瑜抬起头,“舅舅还要用什么方子只管要甥女在帮忙,这些日子给舅舅找古方,甥女也学到了许多。” 贺继中颌首,他的身体本就不好,加上在宫中的操劳,难免会觉得力不从心,尤其是皇上的病情,他又不能向外面人去说,遇到了难题,他也不能和外面人商量,“母亲,儿子还要去看医书……” “去吧,去吧。”贺老太太挥挥手让贺继中退了下去,笑着和蒋静瑜说了会儿话。 哄着贺老太太歇下,蒋静瑜从贺老太太的院子里走出来,回到自己房里,将事先誊抄下来的药方仔细地看了一遍。 董妈妈觉得奇怪,“四小姐看这些药方做什么?” 舅舅不肯说宫里的事,皇上和端王的脉案如何更只字不提,可是她能从舅舅参阅的古方里看出些端倪,只要掌握住了这些,就不怕将来没有她施展之地。 想到这里,蒋静瑜看向董妈妈,“谭家那边可有消息了?” 董妈妈摇头,“还没到时候,小姐放心,我们将这些事安排的天衣无缝,到时候崔家脱不了干系,小姐又能借口退掉谭家的婚事。” 这样一来就等于是看了崔家的笑话又利用了崔家。   ☆、第三百零三章 要钱 蒋静瑜想了想,“这也不关我的事,原本我也是顺水推舟,崔家四爷本就不想要那门亲,想着法子也要将婚事退了。” 董妈妈忙道:“本就和小姐无关,不过是下人私底下嚼舌头。” 蒋静瑜微微一笑,也是凑巧,就让她知道谭家那位小姐要嫁给崔奕征,她正愁找不到法子说服外祖母退掉谭家的婚事,等到谭家闹出丑事,谭家小姐坏了名声,她就义正言辞地外祖母面前求不嫁。 蒋静瑜道:“就怕那姚氏察觉……” “不会,不会,”董妈妈低声道,“人人都知道姚宜闻大人家的公子走失了,毕竟是亲姐弟,那姚氏怎么能不管,再说崔家四爷和谭家的婚事,姚氏也不一定放在心上,都说崔二爷是个忤逆子,说不定姚氏和崔二爷都向看崔家四爷的笑话。” 听到董妈妈说忤逆子这几个字,蒋静瑜心中不快,“什么忤逆子,是崔老爷太迂腐,没有崔奕廷,崔家哪有现在的风光。” 想想崔奕廷端坐在马上那俾睨天下倨傲的模样,她的心就忍不住慌乱地跳动。 董妈妈急忙赔笑,“小姐说得是。” 正说着话,下人来禀告,“五小姐来了。” 蒋静瑜看了一眼董妈妈,董妈妈忙换了张脸孔去迎妍姐,帘子掀开,妍姐走进屋子还没有说话,蒋静瑜看了看外面,“也没有太阳,你戴着个幂离做什么?” 蒋静妍没有说话,只是笑吟吟地将幂离递给下人,“姐姐的气色好多了。方才我从外祖母屋子里过来,外祖母还夸赞姐姐医术又高明了许多,这样下去将来定然会承舅舅衣钵。” 听得这话,蒋静瑜藏不住脸上的笑容,嗔怪妹妹道:“不要乱说。” “怎么是乱说。外祖母早就说,贺家没有成才的后辈,家中的药方,将来不知要托付给谁。” 不知要托付给谁。 如同一根针狠狠地扎了蒋静瑜一下,她立即变了脸看向妹妹,“你在外祖母面前说了些什么?” 蒋静妍被吓了一跳。“我……没有说什么。” 蒋静瑜“忽”地一下站起身,睁大了眼睛看着蒋静妍,“我才是你亲姐姐,那个姚氏不过就给你做了几盘点心就将你收买了,在长辈面前你处处替姚氏说话。是不是还想要怂恿外祖母将贺家的药方给那姚氏。” 蒋静妍脸色苍白,站起身急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哪里会这样说,我都说姐姐最好,姐姐……”蒋静妍辩驳着,额头上满是汗珠。 蒋静瑜坐在椅子上。看着妹妹瘦弱的身子,“我们姐妹早早就没了父母,若不是互相照应哪有今日。外面那些人照应你不过是没事施舍,有多少是真心,你怎么就不明白。” 蒋静妍张开嘴刚要说话,蒋静瑜却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望着姐姐的背影,蒋静瑜看向身边的珠儿,“我又说错了什么才惹了姐姐生气。” “五小姐没说错什么。是四小姐太欺负人了,”珠儿说着眼睛一红。泪水几乎掉下来,“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贺家俨然就是由她做主了,在老太太面前五小姐仿佛已经悔改,其实……那都是装出来的。” 说到这里珠儿道:“小姐,四老爷和四太太不是要您回去住一阵子,不如眼不见心不烦,您就回去蒋家,和四小姐分开。” 蒋静妍颌首,“我知道四叔有个庄子,改日我们去庄子上看看,眼见就是外祖母的寿辰,我想绣个屏风给外祖母。”不让外祖母知晓,也好给外祖母一个惊喜。 …… 姚宜闻在家里来来回回打转,父亲见到他就让他将欢哥领过去,他不敢说欢哥走失了,只能支支吾吾地遮掩。 母亲哭得眼睛红肿,让程姨娘将刚刚生下来的媛姐抱过去,看到媛姐又流眼泪,“可怜我就那么一个孙儿,如今却不知到了谁手上。” 姚宜闻战战兢兢地等着消息,同僚听说欢哥的事,表面上安抚他,背地里却在议论,先皇时翰林院侍读家三岁的孩子被强盗掳去了,写了封书信让拿一万两银子去赎,银子拿出去了,结果孩子却被强盗杀了。 他听到这些话,生怕欢哥也是如此,只要有生人从他面前经过,他都会吓出一身冷汗,生怕是强盗遣来传信的。 这样过了些日子,他如今又盼着有书信送上来,就算是被强盗绑了,也好过没有任何消息,没有消息就没了希望。 “老爷,老爷,”管家惊慌的声音传来,“有书信了,有封书信丢在了胡同口,上面写着您的名字。” 是强盗的书信。 姚宜闻的手也抖起来,从管事手里拿过信封,打开一看,眼前顿时阵阵发黑,管事低头看过去,上面写着十万两银子,要小额通兑的银票,不要汇票。 汇票是有标记的,可见这些人不是普通的强盗。 十万两银子,姚家现在没有那么多的银票啊,可是上面偏又写着,不准他告诉任何人,否则欢哥性命不保。 这可怎么办? 姚宜闻顿时慌了神。 现在姚家能拿出十万两银子的人也就是七姑奶奶,管事看向姚宜闻,“要不然我悄悄地去崔家,让姑奶奶给拿个主意,怎么也要将八爷救出来。” 十万两银子,姚宜闻浑身颤抖。 手上的信封一倒,又从里面掉出一片衣角来,姚宜闻睁大眼睛,“这……是不是欢哥的衣服?” 管事也不敢相认,却冷汗也湿透了衣服。 姚宜闻拿起衣角和书信径直去了张氏屋里。 张氏正在灯下做针线,看到姚宜闻顿时诧异,姚宜闻面色苍白,拿着书信的手在灯下颤抖。“你瞧瞧这是什么。” 张氏将书信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就一脸惊奇,“这……这是怎么回事?” 张氏草草地将书信看了一遍,强盗是怎么回事?张氏恐怕自己看错了,又将书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假的。定然是假的,”张氏说完话抬起头,看到了姚宜闻诧异的神情,这才发现自己失言,她立即做出恐惧的模样,“欢哥怎么可能会落入强盗手里。这……这可怎么办啊!” 张氏用帕子遮住眼睛,放声痛哭。 姚宜闻垂头丧气地坐下来,“先皇时翰林院侍读家的公子被强盗捉去,要了一万两银子……早知道如此,我就不带欢哥出门。也就不会被强盗看上。” 张氏听得这话站起身到了姚宜闻跟前,伸出手来捶打姚宜闻,“我说了你不肯听,你还我的欢哥,你还我的欢哥。” 张氏哭闹了一阵。 姚宜闻也冷静了几分,“现在该怎么办?强盗三日之内就要银票,家中能凑出多少来?若是不够,就将京郊的几个庄子都卖掉。” 京郊的庄子那是她的嫁妆。欢哥去了哪里她再清楚不过,哪里来的强盗,怎么能这样就相信。让她为这没影的事卖了嫁妆,还不知道便宜了谁,她怎么能同意。 张氏摇了摇头,“老爷就这样给银票?也不让人去查一查这信到底是真是假。” 姚宜闻指着张氏手中的布条,“那是不是欢哥的衣服?” 张氏仿佛镇定下来,“虽说都是宝蓝色暗花锦缎。可这种料子又不是我们家才有……” 姚宜闻看着张氏,仿佛要从她的神情中看出几分端倪来。“你莫不是不想拿十万两银子去换欢哥吧?” 张氏被姚宜闻看得心虚,忙道:“我……怎么会……只要欢哥能回来……哪怕要了我这条命……只是万一是假的。我们要怎么办才好?” “若是真的呢?”姚宜闻面色阴沉,“如今欢哥不在我们身边,你怎知真假?除非亲眼看到,否则我断然不能放心,”说着冷笑一声,“你也想想,别为了十万两银子,失了欢哥的性命。” 张氏从来都将欢哥视作心头肉,他尚且失了理智,张氏却还能冷静分析,这到底是怎么了。 姚宜闻道:“三日之内,家中的东西不好变卖,只有京郊的庄子能立时找到买家……” 听到这话张氏不自觉的吞咽一口。 姚宜闻拿定了主意。 定然要卖庄子。 她总不能捂着自己的嫁妆不让姚宜闻去动。 “只要欢哥回来,动用了你多少嫁妆……我都还给……” 姚宜闻话没说完,从外面传来声音道:“还什么?你们是夫妻一体,欢哥是你们两个的亲生骨肉,为了救欢哥还谈什么还不还,若是我老婆子手里的有银钱,我二话不说就拿出来给你们,只可惜……有些田地也在泰兴,哪里能拿得出来,你父亲又是这个模样。” 不等张氏说话。 姚老太太看过去,“还愣着做什么?快将地契拿出来,让宜闻去办,误了时间,欢哥可就……” 姚宜闻和姚老太太都看着她。 张氏怔愣在那里。 真的要拿出自己的庄子去卖?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本是她设的局,怎么能自己钻进去。 这两日母亲还跟她说,崔奕廷紧抓着父亲不放,除了被夺爵恐怕还会找出由头来抄家,到时候就要由她来接济。 明知道可能会让人起疑心,她也不能将嫁妆交出去,张氏摇头,“不,不行……”   ☆、第三百零四章 毁于一旦 姚老太太一下变了脸,“你这到底是不是亲娘,到这时候只盯着你那些嫁妆,怪不得老三说你的心思不在这个家里。” 现在责骂她的心思不在这个家里。 张氏抬起头,“是老爷要休了妾身……” “你跟老五又是怎么回事?”姚老太太冷笑,“难不成真的像外面说的那样,你得罪了嘉宁长公主是因为老五,别以为那些话我听不到,还不是老三给你留了脸面。” 姚宜闻一时面红耳赤,没想到母亲会在这时候提起这档子事。 外面果然已经有这样的传言? 他的脸上仿佛被打了几巴掌,顿时一片火辣。 姚老太太道,“我看在你是欢哥的生母,有你在能好好教养欢哥,这才劝说老三,谁知道你如今一心想要拿着嫁妆出姚家大门,连欢哥也不管不顾了。” 张氏刚要辩驳,就又有下人匆匆忙忙进了内院,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蓝布包递给姚宜闻,姚宜闻几乎不能喘息,伸手将青布包接到手里打开一看里面是双小孩子的鞋子。 张氏看到那双鞋不禁怔愣,正要去看却被姚老太太一把抢了过去。 姚老太太将鞋子翻过来,看到里衬上绣着“劝学图”立即大喊起来,“这是欢哥的,这是欢哥的鞋,我的欢哥啊,快……让人去找,将送这包裹的人找出来,严刑拷打,问问他将我的欢哥带去了哪里。” 张氏平静的心豁然狂乱地跳起来,她眼睛里仍旧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可是那双鞋,实在太像欢哥离开姚家时穿的那一双。 如果不是见到欢哥的人。如何能拿到这双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妈妈已死,她想要询问却不知该去问谁。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姚老太太忽然伸出手抓住张氏,“你这个狠心的毒妇。” 张氏一时不察被扯了个趔趄摔在地上。 如果真的是欢哥该怎么办?如果真的是欢哥,别说十万两银子。就是倾家荡产她也要去赎。 姚老太太尖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张氏抬起头是姚宜闻失望的面孔,张氏已经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应对。 …… 姚家闹腾了一阵,何英在外面听消息,不一会功夫安插在姚家的眼线就来禀告,“三老爷将账房叫过去筹措银子。三太太不肯动用嫁妆,如今已经将老太太气病了。” 十万两银子。 何英吐出嘴里的草茎,“二奶奶算的真精准,十万两银子就必然要动用姚三太太的嫁妆。” 看着姚家的大门,何英脸上露出轻俏的神情。富贵人家又怎么样,到头来最舍不得的不是人命而是银钱。 真是奇怪,姚三太太这个母亲竟然将银钱看得胜过自己儿子的性命。 婉宁在家中轻轻地拨动着算盘。 没有察觉崔奕廷已经从衙门里回来,换了衣服站在一旁笑着看她。 他的眉眼在灯光下镀了一层柔和的光。 “二爷回来了。”婉宁放下手里的账目。 崔奕廷坐在软榻上说起姚家的事,“听说张氏不肯卖庄子。” 婉宁点点头,她算好的十万两银子,姚家是决计不能在三天之内筹措出来的,父亲定然会去找张氏去要她手里的嫁妆。 欢哥丢了。张氏看似很伤心,却没有什么实质的动作,广恩公借病养在家中。也只是随便遣了几个家人在京中漫无目的地找了找。 所以她让人去试探张氏。 一个母亲,见到强盗恐吓的话,竟然不为所动,张氏并不是一个十分冷静的人。 一次试探不够,她又试探了一次。 张氏仍旧没有急着将手中的嫁妆拿出来。 这样有底气,是因为早就知道欢哥去了哪里。 可毕竟“强盗”所写的期限在那里。张氏还不能不心惊,下一步就看张氏将棋子落在何处。 婉宁总觉得她离答案已经不远了。只要再走一步,就能猜到八分。她需要的就是将她所有的怀疑连在一起。 在恰当的时候,就能揭开整个秘密。 崔奕征轻轻地拨动婉宁跟前的算盘,温热的气息拂到婉宁耳边,“这样看来若是有一天我致仕回家,我们夫妻倒是不用为生计发愁。” “只要做一对雌雄大盗。” 崔奕廷轻轻地眯起眼睛,修长的手指卷着婉宁的衣带,嘴边满是笑容,“皇上让我吏部举荐去福建接替邓嗣昌的人选。” “吏部尚书让岳父来拟定人选。” 让父亲拟定去福建的人选,这还是头一遭吧,父亲虽为吏部侍郎,却从来只有附议的权利,没有推举人选的权利。 这次吏部这般安排,是想要父亲揣摩崔奕廷的意思。 崔奕廷只是锦衣卫佥事,竟然在旁人眼里已经有了这样大的权势。 婉宁抬起头,“二爷想要向皇上推举谁?” 崔奕廷看起来散漫悠然,却目光清澈,不知为何婉宁觉得其中有一种算计藏在其中,迎着灯光闪闪发亮。 崔奕廷的目光落在婉宁脖子上,红丝线,羊脂玉衬着她洁白肌肤漂亮极了。 “婉宁,”崔奕廷拉起婉宁的手,明明是赖在炕上,却仿佛依旧身姿笔挺,“我才发现,我是个小气的人。” 她问崔奕廷是不是心中已经有了去福建的人选,崔奕廷却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 张氏一夜没有合眼,好不容易睡着了却梦见欢哥被人用刀抵着脖子,大声地喊,“母亲,母亲,快救救我。” 张氏出了一身的冷汗顿时睁开了眼睛。 欢哥,她现在迫切地想要见欢哥。 会不会真的出了事,欢哥真的落到了强盗手里。 张氏再也坐不住,吩咐下人,“准备车马,我要回娘家。” 换了衣服,随便吃了些饭食,张氏走出院子,远远地就看到下人从屋子里向外搬东西。 张氏沉下脸看向下人,“这是要做什么?” 小丫鬟抱着的是她和姚宜闻成亲时用的那对粉彩梅花瓶。 小丫鬟忙道:“老太太和老爷吩咐的,要将这些东西都压去当铺里。” 家中到处是紧张的气氛,怕走漏了风声惊了那些强盗,姚宜闻不准管事透露一句话,家中的下人都以为姚家欠了外人银钱。 姚宜闻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 张氏本来笃定的心思开始动摇。 两个人上了马车,如妈妈坐在一旁擦眼泪,“太太,您真的不卖手里的庄子?这次回去是想要老爷帮忙想法子,去捉那些强盗吗?” 她是因为什么回去,从前还能跟范妈妈说,可现在……身边的人并不完全知晓里面的来龙去脉。 眼看着如妈妈揉红的眼睛,张氏的心渐渐沉下去。 到了张家,张氏立即从马车上下来,径直去了张戚程屋里,将昨晚收到文书的事都跟张戚程说了,“父亲,快安排人让我见见欢哥。” 只有见了欢哥她才能安心。 张戚程的脸沉下来,“你乱猜忌个什么,欢哥好端端的……” “这些日子父亲可见过欢哥?”张氏睁大了眼睛,“那些人送来了欢哥的鞋子……父亲瞧瞧,这是欢哥穿的鞋子。” 张戚程看着眼睛发红的张氏,现在崔奕廷让人盯着他们,他们不敢有半点的动作,尤其是欢哥,原本是为了防备崔奕廷和姚氏才将欢哥从姚家接出来,藏好欢哥之后,范妈妈投缳自尽,旁人就再不能查出欢哥的踪迹。 他们小心翼翼的布置,就是为了等到万事俱备那一天揭竿而起,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所以不能在这时候去找欢哥。 张戚程道:“欢哥有人护着,你不用担心,那些事不信也罢。” 不信也罢。 她也想不信。 张戚程皱起眉头,“不能因为一点的风吹草动就坏了大事,你要知道我们谋求的是什么?” 张氏忽然觉得自己踩在刀刃上,随时随地都会被劈成两半。 新皇登基的时候,她记得父亲阴沉的脸色,父亲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母亲在一旁劝慰,“我们不是勋贵重臣,虽然跟端王爷曾走得近些,总不是达官显贵不得让人注意。” 父亲却道:“皇上做王爷的时候就让人查马政,论盐道,几次奏折都要整饬吏治,等到位子坐稳定然会动手收拾闽浙,别说富贵荣华,我们早晚要被牵扯进去。” 早知有这一天,所以听说端王没死,父亲才会将她嫁去姚家,有姚宜闻这种中立的臣子做遮挡,他们就可进可退。 想得好。 决定要扶持端王东山再起的时候,他们就没有了退路。 她在姚家已经没有立足之地。 如果再没有了欢哥,她就真的一无所有。 张氏摇头,“我不信,我不能相信,除非父亲让我见到欢哥,否则……我……我不信,”说着眼泪淌下来,“父亲,我就只有欢哥一个孩子,您就让我见见欢哥吧!” 看到那双小鞋,她就能想起欢哥笑着跑来跑去的模样。 满脑子都是欢哥的叫声。 她不能等,不能这样等下去。 张戚程板起脸,“妇人之见,你要将我多年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不成?”   ☆、第三百零五章 嫌隙 张氏看着父亲,咬咬牙,“父亲若是不让我看欢哥,我就将嫁妆变卖,让姚宜闻去跟强盗赎欢哥回来,”人人都替自己着想,没有人顾及她,说到这里张氏抬起头来,“这样做,退一万步我还是姚三太太。” 只要提起欢哥父亲就遮遮掩掩,什么都不让她知道,她可是欢哥的生母,她不肯将嫁妆拿出来,姚家上下都用异样的模样看着她,姚老太太和姚宜闻动辄冷言冷语,她已经心力交瘁。 张戚程的头发顿时竖起来,“你疯了不成?” 她是疯了,她快要被逼疯了。 孩子交了出去,她又要为家里护着那些财物,她日日夜夜不能安稳,过得是非人的日子,她受了那么多苦,只有见到欢哥她才能忍下去。 张氏道:“父亲不让我见欢哥,我只有如此。” 张戚程恶狠狠地看着张氏,“我告诉你,这个时候你若是乱来,我饶不了你。” 张氏从来没见过父亲这样凶神恶煞的模样,她忍不住浑身颤抖,父亲那双眼睛如此的冰冷,没有半点的慈爱,就这样死死地盯着她,让她腿脚发软就要坐在地上。 以为回到家中父亲会为她做主,没想到和在姚家时没什么两样。 父亲再也不会哄着她让她委屈着忍耐,仿佛她现在已经成了一颗被利用完了的棋子,无论她怎么闹,怎么哭都不会有人理睬。 张氏现在后悔。 她后悔不应该将欢哥送出去。 她耳边忽然响起婉宁的话。 “欢哥在哪里,如今又在做什么?身边没有熟悉的人会不会害怕,昨日还在你身边,今天就没有了消息。连范妈妈都死了,万一有什么变故,你还能不能见到欢哥?” “有母亲在身边,不论是哭还是闹都会有母亲安慰,离开母亲。幸运的是得到旁人的怜悯,绝不会有人真正珍爱他。” “欢哥还小,这样小的年纪,就要经历这些。” 一声声如同一把鼓槌狠狠地敲在她心上。 姚婉宁,这个妖精,她仿佛早就看透了一切。看到她会有这一天。 不知过了多久张氏才回过神来,父亲已经走了,屋子里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仓皇地站在那里。 张氏直挺挺地跪下来。 …… 张戚程从屋子里出来径直去了小书房,幕僚韩武早已经等在那里。 “你说。这要怎么办?”张戚程看向韩武。 韩武知道张戚程说的是张氏的事,不由地抿了抿嘴唇,“老爷现在不能将蒋氏的事告诉姑奶奶,”说着顿了顿意味深长地接着说,“毕竟欢哥是端王的骨血,蒋氏又是端王正经的妾室,姑奶奶若是跟蒋氏去比较,不免会生出事端。” 女人们争风吃醋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尤其是自己的儿子如今正在一个女人的手中。 张戚程抿住嘴唇。蒋氏背后有不少支持端王的人,端王被捉的时候,手里能用臣子的名单都在蒋氏手上。蒋氏这个女人也不简单,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端王妃想方设法地保全了她。 否则他才不会将一个妾室放在眼里。 张戚程皱起眉头,“我本不想和蒋氏掺和在一起,可现在邓嗣昌失利,我也是独木难支。” 韩武低声道:“想要做大事。必然要有上中下三策,老爷用动用下策。弃车保帅也是无奈之举。” 韩武话音刚落,管事在外面敲门禀告。“老爷,姑奶奶在外跪着呢。” “这个不懂分寸的东西,”张戚程怒火几乎从头顶上烧起来,“就让她跪,我看她能跪到什么时候。” 只要蒋氏和欢哥没事,他们就还有翻身的机会,崔奕廷盯着他们,却未必回到蒋家,也多亏了蒋裕是个呆子,一心一意只想着要治水,这些年在西北为官清廉,崔奕廷怎么也不会去查蒋裕。 只要能成大事,他什么都可以拿来牺牲。 …… 张氏一直到了晚上才拖着身子回到姚家,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如妈妈卷起张氏的裤腿,看到又红又肿的膝盖,不禁红了眼睛,“太太这是何苦呢,亲家老爷一向疼您,您到底说了什么话让亲家老爷那般生气。” “可是为了八爷去借钱?” 张氏木然地坐在那里。 她不过是想要见自己的儿子一面,却这样的难,跪了那么久却没有半点的用处,她的欢哥在哪里? 她思量着,耳边仿佛有传来欢哥哭喊的声音。 张氏打了个冷战。 “太太,”紫鹃端了茶上来,“老爷将七姑奶奶请了过来。” 请姚婉宁?张氏豁然转过头看着紫鹃,老爷是要找姚婉宁凑银子?姚婉宁肯不肯帮忙? 紫鹃道:“老爷好像是要和七姑奶奶借银子,七姑奶奶将店铺里的掌柜叫了过来,结果……算了算……都买了茶叶,根本拿不出什么,那掌柜就说老爷要得太急,柜上帮不了忙。” 姚婉宁不肯帮忙。 她就不信姚婉宁不知道他们借银钱到底要做什么。 欢哥出了事,姚婉宁就冷眼旁观,心里定然恨不得欢哥就被强盗杀了,这样一来,姚家就只剩下姚婉宁一个嫡女。 “我就不信,抓不到那些人,要骗十万两银子,也要有那个本事,”张氏咬牙切齿,攥着帕子下了决定,“将庄子抵出去,帮老爷凑十万两银票,我看到底是谁,是谁在要挟我们,是谁在背地里捣鬼。” 既然父亲早已经不将她放在心上,她何必再去为娘家着想,她不如就抵了嫁妆,她不能输。也不能赌,万一欢哥真的出了差错…… 想到这里,张氏就觉得可怕。 可怕。 欢哥还那么小,那么小,她不能让欢哥受苦。她要护着欢哥…… “跟老爷说,我答应抵出我的庄子,我答应了。” 张氏说出这话顿时轻松了许多,这不光是她的银钱,也是整个张家的,她心疼。父亲也会心疼。 如果父亲不肯帮忙,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将银票交出去。 …… 听说张氏答应要将庄子抵出去换银票。 婉宁就摇头,张氏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张戚程从前一直维护张氏,如今不肯伸手帮忙。要么就是张氏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要么是张戚程知道欢哥在哪里。 如果是张氏藏起欢哥,就是因为父亲要休了张氏,这是张氏唯一能要回欢哥的法子。 可如果这件事跟张戚程有关,就该是涉及朝政。 同样是一件事,不同人去做,就会有不一样的意义。 婉宁有种明月当头照的感觉,很多原来看不清的地方都慢慢地亮起来。 “奶奶。二爷说,晚上有应酬,晚些时候回来。” 崔奕廷很少在外应酬。 婉宁点点头。“吩咐厨房,用食盒将饭菜装了,我去陪夫人用饭。” 崔夫人正要让下人将饭菜撤下去,没想到婉宁却带着食盒进了门。 崔夫人脸上微微露出些笑容,“怎么今天过来了。” 婉宁道:“二爷在外有应酬,我想着一个人吃饭也没意思。不如和娘一起凑凑,”说着看向内室里摆放整齐的碗筷。“娘还没吃?” 崔奕征经常陪着崔夫人吃饭,这些日子因为和谭家的婚事。崔家的气氛有些紧张,崔夫人又急又气,崔奕征也想方设法地避着崔家的长辈。 崔夫人叹口气,“没有胃口,正让他们撤下去,既然你来了,我也吃一些。” 婉宁上前搀扶崔夫人去了内室,两个人一起吃过饭就去屋子里说话。 崔夫人喝了茶看向婉宁,“你快帮我想想法子,奕征的婚事可怎么才好,老爷的意思是不管奕征愿不愿意,都让保山去谭家将婚期定下来,到时候,奕征不想去迎亲,老爷也绑着他过去。” 奕征强辩了几句,老爷冷笑着说,“谁叫你没有让皇上赐婚的本事,谭家小姐年纪也不小了,最好还要加上一个让她投缳自尽的旨意,也就一了百了。” 婉宁想了想,“四弟有没有说,他看上了哪家的小姐?” 崔夫人摇头,“没有。” 什么事都还没有说明白,也就是说尚有转机。 “依我说,娘先不要着急,”婉宁道,“也不要请保山去谭家,一步步逼得紧了,倒容易出事,四弟毕竟还没有拿定主意。” 凡事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候不如放一放,等待一个好时机。 要等什么时机?崔夫人想要开口询问,婉宁道:“娘,信媳妇的话也就是了。” 崔奕征性子腼腆又懦弱,这样的性情不容易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没能力去推掉一门十几年前就定下的婚约。 安抚了崔夫人,婉宁从屋子里出来,刚出了月亮门,童妈妈过来道:“小姐,谭家那边有消息了,您……要不要过去?” 婉宁点点头,这件事崔夫人不好出面,她就非去不可。 …… 谭大小姐听着身边的妈妈说话。 “明日辰时出发,太太让您穿的素净些,毕竟是去烧香比不得别的。” 谭大小姐点点头,手里的荷包正好绣到最后一针,她低头咬断了黄色的丝线,荷包上的蔷薇花就像真的一样,这是要送给崔二奶奶的荷包,她熬了好几个晚上才算绣好。 放好了荷包,谭大小姐抬起头,“又不是第一次去,我都知道。” 不过是去烧个香,能出什么差错。 *   ☆、第三百零六章 逃命 第二天谭家的马车带着女眷去了清华寺。 听到周围清净下来,谭大小姐撩开帘子向外面看去。 谭太太笑着道:“别瞧了,让人看到不好,你都是要成亲的人了。” 谭大小姐这才放下了帘子。 马车到了清华寺停下来,迎客僧将谭家女眷带进大殿上香,然后去禅房里听讲经,谭大小姐向来不喜欢这些,听了两耳朵就借口从禅房里出来,正要看看院子里的景致,身边的管事妈妈快走几步上前道:“大小姐,”说着四周看看抿了抿嘴唇,“奴婢遇到了崔家的下人。” 谭大小姐下意识地向外张望,“是崔夫人和二奶奶来上香了?” 管事妈妈摇头,“不是,是崔四爷,崔四爷说有要紧的事,让人给大小姐带个话。” 谭大小姐不禁心头一跳,“什么话?” 管事妈妈摇摇头,“那下人要见到大小姐才肯说,让大小姐去塔林那边,只要说两句就好。” 塔林。 离这里并不太远,只是要出禅房,谭大小姐转脸向周围看看,“没有旁人?” 管事妈妈道:“没有,只是一个婆子。” “怎么不能过来说?” 管事妈妈道:“奴婢也这样说,只是……这边人多眼杂,除了咱们家还有三四家的女眷都在这里。” 这是怕人知道。 什么样的事才怕人知晓呢。 难不成是和她的亲事?这几次去崔家都没有听到崔奕征的消息,崔夫人只说崔奕征为了应考将自己关在家中。 她也想过会不会是婚事有变,可是从去年冬至到今年三月中旬,崔家已经来问了几次。母亲说那是试探婚期的意思。 家里开始筹备各种有吉祥图案的物什,哥哥也四处去打听崔四的为人,崔四虽然为人太过刻板,性子也比较温吞,但是品性还是好的。 崔夫人待她又很亲切。 看起来是没有什么变故。但是她心里却隐约觉得崔家有什么事瞒着他们。 应该去,至少应该去听听崔四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谭大小姐道:“你去看看那边有没有旁人,若是清净我就过去。” 管事妈妈颌首。 …… 张江就在塔林处等着谭家小姐,身边的魏三儿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伸出手在脖子上搓着泥球,“怎么还不来。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 张江冷笑,“骗你作甚,那白生生的婆娘让你白白去摸?不过是让你等一会儿……”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个管事妈妈打扮的人走过来四处张望。 张江嘘了一声,拉着魏三儿低下头藏在树后。 等到那妈妈走了,远远地就看到穿着青色褙子的女眷带着下人走过来。 魏三儿的手忍不住地搓动着。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水嫩的,白生生的婆娘若是摸上一把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 那些大户人家的女眷平日里坐在马车中从街面上经过,远远的就能闻到香气。 眼看着女眷走过来。 魏三儿忍不住要从大树后出来,张江却拽了他一把,“别着急,等走近了再过去。” 魏三儿吞了口吐沫点点头。 走近了,走近了。 青色的宫裙被风一吹看得人心痒痒的。 再看清楚些。他就会起身跑过去,只要摸一摸也算没白活,更何况张江还给了他那么多银钱。 魏三儿得意地笑。他蓄了全身的力气,正准备要起身,却觉得张江压着他的力气极大,他刚要转身去看,整个肩膀就仿佛被压碎了,他刚要张嘴喊叫。却觉得嘴角如同被人撕开了般,一团东西顿时塞进来。几乎将他的舌头堵进了喉咙里。 一瞬间,他的眼泪顿时流下来。 面色青紫几乎不能呼吸。 等他看清楚眼前的情形。一种恐惧遍布全身。 张江也和他一样被五花大绑踩在地上,然后棍棒就如同雨点一样落下,打在他身上,让他疼得眼泪直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鼻涕、眼泪,分不清是什么争前恐后地涌出来。 地上的张江也被吓得在地上缩成一团,好不容易抬起头,却立即被人淬了一脸的吐沫,那人俯下头用恶狠狠的声音道:“混账东西,也不看看你算计的是谁?” 张江诧异地抬起头。 是贺大年。 二奶奶身边的贺大年。 再转过头去,远远的影影绰绰的那个人影,不是他要等的那个谭家小姐,好似是……二奶奶。 张江的心豁然凉了,想要挣扎着求饶,却又换了一顿棍棒。 “二奶奶说了,不要脏了佛家清净地。” 话音刚落,张江就觉得整个人被提起来,身上的皮肉无处不痛,所有的骨头仿佛都断成几截,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几乎晕厥过去。 …… 谭大小姐没想到在塔林见到的是崔二奶奶。 她不由地有些诧异,谭大小姐上前行了礼,婉宁笑着道:“我想着这几日要去谭家,倒在这里遇上了,就过来说两句话。” 下人明明没有说是崔二奶奶在这里等着她。 管事妈妈清清楚楚地听到是崔奕征的名字。 两个人到了僻静处,谭大小姐抬起头,“二奶奶别瞒着我,是不是……我们两家的婚事出了差错。” 最近所有事都透着一股的蹊跷,而且都是在崔家提起要成亲之后。 她也不是个傻子,总能猜出几分实情。 婉宁深深地看了谭大小姐一眼,谭大小姐脸上浮起明了的神情,“是崔奕征不想娶我。” …… 崔实图在书房里大发雷霆,“都是被他带坏了。我早说退婚这种事有一就有二,当年我不肯答应,你倒是护着他,如今你也是自食恶果。” 崔夫人若坐针毡,她是没想到崔奕征会做出这种事来。崔夫人正想到这里,管事从外面进来道:“老爷、夫人,张嬷嬷带来了。” 崔实图指着下人,“带进来问她,谁给她的胆子,让她这样胡作非为。不说清楚,就打死她了事。” 说话间张嬷嬷被提进了屋,见到满脸怒容的崔实图和崔夫人,张嬷嬷立即嚎啕大哭,“奴婢是看着四爷可怜。才出此下策,这样一来毁了婚约也算不得我们崔家的过错。” “我可怜的四爷啊,从小就最听话,却怎么还不如二爷……二爷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们四爷怎么连句话也不敢说。” “老爷、夫人,二爷和四爷都是家中嫡子,怎好如此偏心,要说定亲。二爷也是早早就定了陈家的婚事,可……到头来还是退了亲啊。” 张嬷嬷的话戳中了崔实图的心窝。 “是因为偏袒四爷才让你儿子带着人去坏谭家小姐的名声?” 婉宁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张嬷嬷不由自主地向后看,果然看到二奶奶踏进屋子。 婉宁看向童妈妈。童妈妈立即拿出一个不起眼的匣子,打开匣子里面有几张银票。 张嬷嬷心中一紧。 婉宁沉下眼睛,“不是为了这些银钱?” 张嬷嬷的肩膀立即垮下来,不知该怎么解释那些银票,就一味撒泼,“我都是为了四爷啊。什么银子,哪里有什么银子。” 婉宁对上崔实图询问的目光。“张江已经说了,是因为收了银票才去坏谭家小姐的名声。做成了这件事,就拉过崔家和四弟做遮掩,到时候我们家怕谭家追查,自然会想方设法帮他们脱身。” 崔奕征也会以为是乳母和乳兄会错了意,才铸成大错。 “你们怎么敢这样乱来。”崔奕征又气又惊,他是想要退掉谭家的婚事,却没有想去害人,怎么事情就闹到今天的地步。 “逆子,”崔实图瞪圆了眼睛,“与其留着你害人,我不如就在这里将你打死。” 崔实图站起身进了内室,很快手里就多了一柄剑,见到这样的情形崔夫人立即挡在崔实图面前,一面拉着崔实图一面看向崔奕征,“还愣着做什么?跑,快跑啊。” 崔奕征仓皇地逃出了书房。 …… 京外一个不起眼的小宅子里。 蒋氏看着躺在炕上的欢哥,隐隐约约从欢哥脸上能看出些端王爷的影子。 为什么是张氏。 是张氏生下端王爷的子嗣。 蒋氏眼睛里露出几分的恨意,却立即遮掩了过去。 “让徐先生过来。” 下人应了一声,将幕僚徐维请了过来。 徐维弯腰行礼。 “崔家那边应该有动静了吧?”蒋氏低声问着。 徐维摇摇头,“还没有,在清华寺那边的人倒是回来了,”说着顿了顿,“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蒋氏眼睛微抬,怎么可能会没事。 如果谭家小姐出了事,谭家定然不会放过崔家,谭家后辈虽然没有当朝重官,却出了一个有名的铁嘴御史,京里许多的御史言官都看着他的风向上奏折,这两年崔奕廷折腾出不小的动静,却总有一部分御史言官站在他这边。 一个小小的谭家不能奈何崔家,她却可以让人杀了那铁嘴御史,从此之后崔奕廷再也摘不掉那“凶残”的名声,那个崔奕征恐怕从此之后也不能在国子监进学,崔夫人身体向来不好,说不得会因此生场大病。 就是要死几个人,局面才能乱起来,他们也才好下手。 所以听蒋静瑜身边的妈妈说起谭家,她就想出这样的主意,一步步引诱着蒋静瑜去做,姚氏也只能看到蒋静瑜这一只诱饵。   ☆、第三百零七章 挨打 徐维道:“说不得是姚氏已经察觉了谭家的事,已经出手阻拦,这样一来您不是白白筹谋。” 蒋氏摇摇头,脸上反而露出粲然的笑容,“她既然伸手管了就已经上当,我就怕她不闻不问明哲保身,”说着叹口气,“人就是这样,你当位高权重的人为什么会屡屡做错事?那是因为他们手伸得太长,这是从前端王爷教给我的道理。” 手伸得越长越容易被抓住,就像现在的崔奕廷和姚氏。 徐维开始明白为什么庆王爷这些年愿意帮着蒋氏,蒋氏一个小小的妾室不过被端王爷许了淑人,手里拿着些密函能做出多大的事来?能被人作为棋子摆在棋盘上,那也要有几分的本事。 至少不能像张氏那样,被利用完了就甩在一旁。 这个女人,没有端王的孩子,却能名正言顺地将端王的子嗣留在身边,端王能成事她自然少不了富贵,表面上她永远都是端王唯一子嗣的母亲。 隐忍了多年的人,那种渴盼见光的神态让人畏惧。 就连蒋家,她也可以轻易利用。 蒋玉珍看向徐维,“你跟庆王爷说,他可以放心动手,那个姚氏,他大可不用担心,就算皇后娘娘让姚氏进宫为端王爷诊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 蒋静瑜已经无心看书,忐忑地等着外面的消息。 董妈妈低声劝慰,“小姐放心,不会有什么事的,就算崔奕征的乳娘和乳兄被抓也查不到小姐身上。我已经将和崔奕征乳娘说话的田贵家的打发离京。” 听到董妈妈的话,蒋静瑜松了口气。 她刚刚重新讨得二祖母和舅舅的欢心,若是这件事败露,她在贺家就没有了立足之地,只要这样想想。她也勉不了害怕。 “小姐不好了。” 刚出去的青黛匆忙进来道:“田贵一家被捉回来了,说是在庄子上偷了钱,二老爷从太医院回来正让人打板子呢。” 蒋静瑜紧张地看向董妈妈。 董妈妈嘴唇一抖,“这……好端端的怎么会偷东西,我……”说着向四周看了看,“我已经给了他们银子。足够他们去乡下买屋买地了。” 真的是偷东西,还是另有别情,这是蒋静瑜最想知晓的,可是舅舅惩办家奴,她也无权过问。“会不会是因为有人察觉到他们要离京,所以……所以禀告了外祖母和舅舅。” 董妈妈也没有了主意,只是打发青黛,“快去听听消息,看看审出什么话来没有?” 青黛慌忙点头。 蒋静瑜想了想又道:“再问问有没有人来家中,特别是……” 青黛明白,“特别是崔二奶奶和谭家的人。” 蒋静瑜不再说话,青黛已经下去办事。 青黛紧张地走过翠竹林到了鹿顶的房子外。就听到里面传来人的惨叫声,紧接着就有管事拎着一条鞭子过来。 青黛躲闪不及被管事看了个正着。 管事皱起眉头向青黛挥了挥手,“在这里看什么?走远些。一个女孩子家不要看这种东西。” 管事话音刚落,下人又捧了一碗水来,管事将手伸进碗里沾了沾然后放在嘴边,“不够咸,打起来不痛快,再去兑点盐来。” 青黛这才知道那碗里是盐水。 小厮重新拿了水送进去。很快里面响起鞭子的声音,那鞭稍仿佛能抽破皮肉。让人发出凄厉的叫声。 青黛吓得浑身颤抖。 二老爷平日里看起来很和气的人,怎么会下这样的狠手。 青黛额头冒出冷汗来。 不知是谁从旁边过。见她呆呆地站着,就喊了一声,立即将青黛吓得跳起来,面红耳赤地看向那人,倒将那人看愣了,“你这是怎么了?” 青黛打着冷战,“你没听到里面都是些什么声音?” “这还是好的呢,”那人边瞟着里面边道,“田贵家的那边更吓人,看着是被婆子打了几个嘴巴,其实……田贵家的卖身契在老太太手里,听说就要将伢子叫进来,让伢子领走能卖去哪里,那是生不如死的地方,田贵家的求老太太开恩,只要能不走,她什么事都愿意做。” 那就是必然要说了。 她可是来回传过话的,如果田贵家的一说,她首先会被牵扯其中,到时候恐怕她也会落得让伢子带走的下场。 田贵家的顶多是卖个田庄上,她这个年纪,万一去了那种地方,她可就真的完了。 说完话,青黛借口还要去小厨房端碗汤给四小姐,两个人就各自走开了,刚走了两步,鹿顶房子里的惨叫声戛然而止,不知道是被打昏了过去,还是停了手。 青黛正想着,只见管事拎着鞭子从里面出来道:“就是铁打的身子也要招,给他一碗水让他喝了赶紧开口说话。” 听得这话,青黛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她快走两步急匆匆地出了三进院,走出院子她才松开了手指,手心里是清晰的指甲印记。 她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就是死路一条。 四小姐都保全不了自己,怎么去护着她们这些下人,事到如今她要自己给自己谋一条活路。 青黛快步去了贺老太太院子里,刚进了屋,没等贺老太太说话,青黛眼泪已经淌下来,“老太太,奴婢想来想去这件事要跟老太太说,奴婢也是替四小姐传话,别的什么都没做啊。” 贺老太太冷笑,“既然你什么都没做,又怎么急着跟我说这些?” 青黛不敢再隐瞒,“都是田贵家的给四小姐出的主意,银票也是田贵家的送去的,只要谭家小姐名声受损,再……再用这个借口推掉谭家的亲事。” 屋子里霎时安静下来,贺老太太脸上又是心痛又是失望,半晌才吐出一口气,“是我没有养育好她,才让她做出这种事来,我只想着她的父母已经不在,我……总要好好待她,不要让她受苦,免得她的双亲泉下有知……” 贺老太太哽咽在那里说不下去,“是我错了,是我做错了。” 说完贺老太太让人扶着站起身,“从前是娇惯了她,今天我必定要动用家法。” 管事妈妈立即拦着,“老太太,您可千万不要生气,四小姐年纪尚小,动用家法恐怕她也吃不消,这里只怕是有人撺掇才有今天的错事……” “没有人逼着她这样做,”贺老太太道,“不想成亲可以有许多法子,或是奋力抗争,或是剪了头发表明心迹,却没听说过谁去害旁人的名声,女子的名声就如同性命一般,若是谭家小姐果然出了差错,只怕是不能活了。” “我苦心定下的一门亲事,却换来这样的结果,不是我太宠溺她又是什么?今天谁拦着,就是跟我老太太过不去,就是要看着我们贺家有家破人亡的那一天。” 管事妈妈不敢在说话,下人已经请了家法过来,贺老太太吩咐道:“叫两个嬷嬷过来,手脚干净些,她毕竟是我的外孙女,不能打死她,却也不能饶了她。” 贺老太太带着几个管事妈妈一起到了蒋静瑜屋里。 门突然被打开,蒋静瑜看到沉着脸的贺老太太,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嬷嬷按在了长椅上,食指粗细的竹条立即就落下来,蒋静瑜顿时觉得小腿火辣辣的疼痛。 外祖母没有问她一句话,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她。 蒋静瑜挣扎着抬起头,“外祖母,您这是要做什么啊?孙女做错了什么?” 贺老太太不说话,直到那竹条已经将蒋静瑜的小腿打得高高隆起来,蒋静瑜已经喊得声音沙哑,贺老太太才道:“我这是救你,即便是将来我闭了眼睛,你也能好好的活着。” “我养大的孙女,不见得心地善良,却至少要是个人。” 说这话,竹条又抽下来,蒋静瑜疼得大喊大叫,“母亲,母亲救我啊,母亲……若是母亲在,我哪里会受这样的苦。” 贺老太太瞪圆了眼睛,“若是你母亲在,今天就会亲手将你打死,你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 蒋静瑜心底一片冰凉,正想要再求饶,就听下人进来道:“老太太,谭家来人了。” 谭家现在来人是因为什么,蒋静瑜心里再清楚不过,谭家八成是来兴师问罪,再这样下去,她说不得真的会被活活打死。 贺老太太点点头吩咐下人将谭家人迎进门,然后看向蒋静瑜,“你盼着的事来了,谭家定然会退婚,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谭家无论如何也不肯让你进门,即便是从前谭家受过我们家恩惠。” 说到这里贺老太太冷哼一声,“我就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亲事,到底是眼皮子浅的人,只能看到眼前的富贵荣华,嫌弃人家是个举人,我告诉你,谭家的后生今年恩科必中进士,到时候你就会后悔,觉得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实在是愚不可及。” 贺老太太转身出了门,竹条继续一丝不苟地打下来,直到打完了五十下,婆子才将蒋静瑜松开。 她勉强掀开眼睛,看到下人向外搬着医书,仿佛一本都不再留给她。   ☆、第三百零八章 羞辱 蒋静瑜想要支撑着起身去拦着,双腿稍稍用力便是撕裂般的疼痛,额头上立即布满了冷汗,再也挪动不得,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子里的东西仿佛都已经搬空了,才有下人将门紧紧地关上。 周围顿时暗下来。 “四小姐,”董妈妈忙上前去看蒋静瑜的伤口,边哭边道,“老太太怎么这样狠心,将小姐打成这样。” 蒋静瑜想着那些医书,“我的书……” 董妈妈擦擦眼泪,“老太太说,医者仁心,小姐没有这样的心性,看医书不但不能救人,还要害人。” “我们小姐何曾害过旁人,那都是崔家下人做的事,与我们小姐何干。” “要不是崔四爷要退亲,哪里会有这一遭,就算是小姐不对,那也是因为老太太不听小姐的意思非要将小姐许给什么谭举人。” 恨意在蒋静瑜的心中愈来愈重。 董妈妈拿出药粉来轻手轻脚地上药,“都是那姚氏,自从见到姚氏,老太太对小姐就大不如从前,我记得老爷、太太没了的时候,就是小姐哄着老太太开心,老太太生病都是小姐在旁边伺候,难不成这些情意老太太都不记得了吗?” 蒋静瑜咬紧了牙,“我和姚氏……势不两立,早晚有一日……我要将她碎尸万段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可如今该怎么做?”董妈妈哭道,“老太太连屋子都不肯让小姐出了,方才老太太还说,要和二老爷商量,将小姐送回族里的清志堂。” 蒋静瑜打了个冷战,清志堂,名字好听,其实是族里女子修行的地方。 外祖母要将她送去那里。 她不能回去族里,她不能落得这样的下场。 董妈妈默默地掉了一会儿眼泪,“若不然,奴婢想办法回蒋家求求四老爷、四太太,就将小姐接回蒋家吧!” 不,她不能走,她要等翻身的机会,一定会有她的机会。 …… 谭家查出了几个家人,一场风波看似不声不响地过去了。 第二天谭家人却来造访,来的是谭老爷、太太和谭家三爷、谭大小姐。 崔实图面色阴沉狠狠地看了一眼崔奕征就去迎着谭老爷说话,崔夫人和谭太太去花厅里坐,婉宁陪着说了几句话,就带着谭大小姐去看园子里的荷花。 谭大小姐看向婉宁,“上次在寺里还要谢谢崔二奶奶。” 婉宁摇摇头,“原本就是我们家的不是。” 到底怪不怪崔家,她已经想得很明白,和外面人串通的是自家下人,也多亏了这件事,哥哥才推掉了蒋家的婚事,也算给了贺家交代。 免得贺家说谭家忘恩负义。 谭大小姐将这些话说了清楚,“与其我和哥哥都因为亲事陷进去,倒不如清楚一个是一个。” 谭大小姐不止是性子温婉,还能体谅旁人。 如果崔奕征真的错过了这桩婚事,将来定要后悔。 裴*也不是不好,只是那种爽利的性格,长期和崔奕征相处难免会有嫌隙,这是她这个旁观者的眼光。 谭大小姐说完微微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好思量的,我父兄会再给我物色桩好亲事。”出了这件事,她倒是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没有怨崔家,倒是很感激崔二奶奶。 …… 崔奕征进了书房,才知道谭家是来退亲的。 谭老爷皱着眉头,崔奕征只缩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谭老爷突然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崔奕征,却不提他,只是道:“之前听说崔二爷顽劣,谁知道他会做出震惊朝堂的事来,将先皇几次没有做成的清丈土地都推行下去,要知道如今土地、税制已经成了大周朝最大的祸患,满朝文武那么多的官员个个都做睁眼瞎,任着贪官污吏霸道横行。” “只有崔二爷,”谭老爷伸出拇指,“真是大气魄,是我看走了眼,还以为崔二爷不会有什么好前程,当年崔二爷和陈家退亲,我还暗自松口气,多亏我没有将小女定给崔二爷。” 崔实图的脸豁然一紧。 谭老爷虽然没有责骂崔奕征,却比责骂更让人难堪,而且一句句都像是说在了他心里,他何尝不是将逆子、竖子这些骂奕廷的话挂在嘴边,让他最得意的孩子,一把拉起来,亲近心血教的孩子恰恰是奕征。 谭老爷“看走了眼”这话仿佛是对他说的。 谭老爷道:“还不如被崔二爷退了亲,陈老将军家的小姐可是早早就嫁人了。” 崔实图听着谭老爷挤兑的话,却不能插嘴。 拖到现在才说要退亲的是崔奕征,差点害得谭小姐失了名声的也是崔奕征,他有什么立场去辩解。 他的嘴早就被封上了。 谭老爷看向崔实图,“以前听说好学问的人不定能做大事,从今往后我是真的信了,学问没用,倒是要看能不能做些为国为民的大事,否则锦绣文章都是空谈。” 同样是退亲。 陈老将军登门的时候带来了崔奕廷写的那些“怨妇词”,当着他的面还哈哈大笑,让他不要责骂奕廷,崔实图还记得那天的情形,陈老将军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小子有种,好好教养,将来必定光宗耀祖。” 谭家来退婚,说得还是奕廷的好处。 崔奕征垂着头,早已经无颜面对。 谭老爷甩甩袖子,“婚事就此作罢,娶嫁两不相干,免得弄出贻笑大方的事。” 不等崔实图说话,谭老爷已经起身快步走出了门。 屋子里一时安静,崔实图看着崔奕征,怒其不争的情绪在眼睛里翻滚,他以为他教出了一个好儿子,却让他丢尽了颜面。 从不想要成亲到被谭家退亲,出了这么多事,崔奕征连句像样的话都没说过,如同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而他就是拉扯那根线的人。 不知道他该起崔奕征还是气自己手里的这根线。 …… 婉宁见到脸色难看的崔实图,想要压制心里的欢喜却无济于事。 公公因为招安王卢江的事,只要听到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暴跳如雷,责怪崔奕廷为官冒失。 被谭家退婚不是好事。 却也该让公公知道,到底是谁闹成了如今的局面。 她替崔奕廷高兴。 该让崔家所有人看清楚,崔家能有今天,都是因为崔奕廷。 崔奕廷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在炕上做针线的婉宁。 灯光照着她的侧脸,圆润的耳垂白皙得仿佛透亮般。 婉宁抬起头看到崔奕廷嘴边含着一缕微笑站在门口。 “怎么不进来?”婉宁起身要去给崔奕廷换衣服,刚走过去就被崔奕廷揽着腰身搂进怀里。 “吏部让我推举去福建的人选,我谁也没有选。” 婉宁觉得有些诧异,上次说到福建的人选,崔奕廷眼睛里明明已经有了结果,现在为何又不肯选。 崔奕廷低下头,一种雨过天晴般清新的香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二爷就算是推选人,也不会走寻常的路子。”婉宁转念就想了明白,虽说崔奕廷在福建做了大事,可凭他一句话,也不见得就能定下福建的人选。 崔奕廷想做什么必然会想方设法做成,既然已经想要插手去福建的人选,必然就会做得妥妥当当。 说着话,婉宁打了个哈欠。 崔奕廷晚上没有回来吃饭,她就准备去问厨房做碗面条来,手却被崔奕廷牵住,“你歇着,我去吩咐。” “我也不累,歇着做什么,”婉宁笑道,“在家中没出门,又去书房里偷了半日懒,不过是出去吩咐几句,又不是亲手做面条。” 听了这话,崔奕廷才放开了手。 不多时候厨房端了热腾腾的面条上来,崔奕廷坐在矮桌旁拿起了筷子,长长的面条被他卷在筷子上,一圈圈在灯光下十分诱人,不知怎么的婉宁忽然觉得有些饿。 “厨娘这碗面条煮得好吃,”崔奕廷端起碗夹着面条送到婉宁嘴边,“你尝尝。” 婉宁摇摇头,她今晚胃口不好,确实吃的不多,谁知道看到这面条却有了食欲,她总不能跟崔奕廷去抢一碗面吃。 可是她却无论怎么躲,崔奕廷就是哄着,“你尝尝,尝尝看。” 这样下去定然会被人看到,她可不想被笑话,只好张嘴咬了一口,谁知崔奕廷却喂上了瘾,接二连三地劝她吃,一来二去一碗面下去,两个人都没有吃饱。 婉宁只好吩咐厨娘再去煮一碗来。 两个人抱着圆滚滚的肚子上了床,躺下来婉宁就觉得好笑,她从来没有这样好食欲,难不成东西真要分着吃才觉得香? “贺御医给端王诊了病,我听说端王病得不重……” 崔奕廷轻声道,“太后娘娘出面,要给端王爷治病,端王即便是获罪,也是先帝的骨血,之前的谋反又多是因为万太妃……” 婉宁抬起头,“所以皇上答应了?” 贺继中给端王治病,这病应该治得好,还是治不好? 对贺家来说,这是个烫手山芋。 婉宁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才睁开眼睛,院子里传来说话的声音,婉宁起身喊了一声落雨,落雨快步进门。 “二爷呢?”婉宁问过去。 落雨急忙低下头,“早晨出去了,刚从外面回来。” 回来了如何不见人影?婉宁向外看去。 落雨颇有几分不自在,“二爷去换衣服了。”   ☆、第三百零九章 答案 婉宁撩开内室的帘子,没成想看到光着上身的崔奕廷,她不由地面红耳赤。 去衙门里,应该换掉外面的大襟,崔奕廷却怎么连亵服都脱了。 听到脚步声,崔奕廷转过身,婉宁刚好看到崔奕廷肩膀上有个圆圆的红印子。 婉宁不禁皱起眉头,“这是做什么去了?” 总不能出去一趟身上就挂着彩,看这样子不像是磕碰的,婉宁抬起头,“二爷不会大清早的出去跟人打了一架吧?” 所以旁边换下来的衣服上有些尘土,大襟也咧开了嘴儿。 崔奕廷笑容粲然,“是出去打了一架,不过没吃亏,明天一早还过去。” 婉宁拉起崔奕廷的手,他手心里本来就有茧子,今天摸起来更加粗糙,虎口上略微发红却也没有别的伤。 婉宁松了口气,“又不是上阵杀敌,要争个你死我活。” 崔奕廷却笑着道:“有些事真是要争个你死我活。” 这话听着有几分的深意,婉宁侧头看了看崔奕廷,却又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崔奕廷却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才如同化了的白雪般,将她拉过来靠在怀里,他的亵衣还没有穿利索,胸口裸露的皮肤滚烫,贴在她的耳朵上。 崔奕廷最近怎么这样奇怪,有时候看着她出神,有时候独自坐在那里若有所思,她总是会揣摩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总不能说他让人仔细去查了裴家那块玉牌。得知是裴明诏买来的,借由那块玉牌他想起前世的事,因此很小气地在马背上和裴明诏比试了一番。 他虽然不是从小练武。也不是什么勋贵子弟,却也用得好刀枪剑戟。 裴明诏一身的好武艺,前世不过为了两朝屹立不倒,独善其身罢了。 想想前世的事,不管裴明诏和婉宁有什么恩怨,此时此刻她都在他怀里,人就是贪心不足。他想要的更多,多得她永远都想象不到。 崔奕廷低下头轻轻地亲吻婉宁的鬓角。 他不能说他吃裴明诏的醋。来龙去脉他也不得讲清楚,因为明明是他胆大妄为,用假玉牌换了一块真玉牌,处心积虑娶了她。却光明正大地将裴明诏打了一顿。 虽然打了却并不解气。 就像前世在宣府,望着城墙上的邓嗣昌,听到邓嗣昌说什么要以大局为重,朝廷已经和瓦剌和解,让他们等待些时日就可领功归京。 邓嗣昌养得面色红润,而他们的将士却被风吹得面容枯瘦,当时他就想,进了宣府,他就要将邓嗣昌碎尸万段。 那种怒气。能让他头发根根竖立起来,无论如何就是无法平息。 他是小气。 他小气的很。 所以这些日子他都在克制,克制自己的情绪。 “你到底藏着些什么话不能说?”婉宁皱起眉头。“还有什么事是要瞒着我的?”这些日子崔奕廷虽然照常回来却话不多。 她早就已经察觉出来。 照往常,她想想也就罢了,今天刚好有这样的机会。 婉宁道:“我觉得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话不能说。” 敞开心扉,没有什么不能提起。 没有什么必须要隐瞒。 “我一直在等,”崔奕廷忽然道,“等时间久了。你会依赖我,会喜欢我。不是只想做个崔二奶奶,而是我的妻。” “你就是不说,也不流露,明知道我是个不认人的,看不透那些细微的神情,也不给我暗示,让我不知怎么办才好。” 婉宁一时愣住,她有那样吗? “成亲前我觉得你喜欢稳重的性子,你和永安侯的妹妹要好,经常出入裴家,我那时就想为何我就没有个姐妹,所以我求姑母要常常与你见面。” 婉宁惊诧,裴家,崔奕廷心里竟然是这样想的。 现在想想,那时候,她确实觉得裴明诏熟悉又稳重,她心里对裴明诏也有几分的喜欢。 “奕征拿着那玉牌,我也红了眼睛,只是因为我心里不知道,你到底对我有多少喜欢,有时候我从书房里回来的早了,就在窗外看着你,生怕有一日你跟我又说起相敬如宾的话来。” “你说吧,你对我到底有几分喜欢。” 有多少。 这个要怎么说? 突然被问起,她才发现涉及到自己的感情,她竟然是个木讷、词穷的人,怔愣了片刻,她才发现崔奕廷的神情很微妙。 “已经过了这么久,你总该给我个答案,”崔奕廷紧紧地望着她,“我是不想问,怕你不肯说,我又要用自己的法子去求个结果。” 什么自己的法子。 婉宁心中一颤,只觉得整个人一轻,忽然被崔奕廷抱起来进了套间里。 这是她平日里看书的地方,软榻上放着刚刚铺好的粉缎子,崔奕廷将她放在上面,又将自己身上的衣衫甩脱了出去。 落雨她们知道她和崔奕廷在这里,应该不会闯进来,可是这大白天的…… 婉宁来不及思量,崔奕廷已经将她的衣衫解开。 这就是他的法子。 滚烫的身子和灼热的目光,就这样都扑在她身上,她就算有颗冰做的心也被捂热了,他怎么还不清楚,非要再问个结果。 心中越是明白越是难说出口。 每次亲密他都在显得很温存,这次却格外不受控制似的,扯开她的衣服就侵入她的双腿间,身下死死地抵着她。 让她难免有些心惊肉跳。 “有多少呢?”他亲吻她的嘴角。手掌慢慢抚上她的腰身,“就算骗我也好,也能让我欢喜。” 他拉起她的手。顺着他平坦的小腹到了他身下。 他的眼角已经带了媚色,“就是控制不住,就是没法忍耐,日日夜夜里让我等得好辛苦。” 崔奕廷宽阔的脊背已经出了汗,她的腿也有些发颤,看着他的模样,就像画上走出来的一般。眉眼精致,英俊又神采翩翩。 他凡事都很笃定。怎么在这件事上这般没有信心。 她忽然收拢了手指,他整个人如同在她的掌心上猛然一跳,她的笑容如同盛开的桃花,灼灼其华。 她的另一只手臂搂上他的后背。“你说有多少?应该是很多很多吧!” 崔奕廷的脸豁然红起来,拉开她的手长驱直入,如同脱了缰的野马,身体耸动着喊她的名字。 一时之间颠龙倒凤,一片荒唐。 阳光从小窗里透过来,落在婉宁眼睛上,崔奕廷伸手帮她遮挡,她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眼睛上。 他有些粗糙的掌心是那么的温暖。 不知道这次是多久。 错过了上衙的时辰,错过了早饭。婉宁觉得浑身已经没有了力气,靠在崔奕廷肩膀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想到他肩上的伤。伸手去摸,“疼不疼?今晚还要值夜……” “心疼了?”他低下头,腆着脸问她。 这次,她没有躲闪而是点了点头,就要起身穿好衣服吩咐童妈妈去拿些药来,却整个人一轻又被崔奕廷搂了回去。她正要惊呼,却看到崔奕廷披上衣服拿起她的小衣。“我躺着,我帮你穿。” 婉宁红着脸,半晌推推崔奕廷的手臂,“用不着,你也该去衙门了。” 崔奕廷却仍旧仰着头明媚地笑着,将衣衫一件件地穿在她身上,最后拉起她的脚,慢慢地穿好鞋袜。 一切穿戴停当,他转过脸来,笑容明媚,像个寻常的少年郎。 …… 裴明诏回到屋子里,下人顿时脸色难看,他衣服上满是尘土,衣服破了几处,发冠也有些凌乱。 刚准备换衣服,裴太夫人就带着人过来,“这是怎么了?大早晨出去,难不成是遇到强盗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裴明诏抿着嘴,他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从小习武,自觉武艺不输旁人,却没想到今天这样狼狈。 崔奕廷生在书香门第,虽然蒙祖荫到了锦衣卫,却毕竟不是从小就有武功师傅,就算会些刀枪剑戟也不应该是他的对手。 所以大家就像寻常一样比试。 定远侯世子还准备接着下场和他们都过几个回合。 谁知道崔奕廷会那么厉害,让他打起精神来应战。 几个回合下来,他竟然输给了崔奕廷。 沐淮尚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再也不敢下场。 事后,崔奕廷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邀他明天一起去打猎,他才想若是放在心上是不是自己太过小气了。 几个人说这话,崔奕廷忽然问他,“是不是还没有娶妻。” 他这才明白自己在心中系下的那个结是什么。 是姚婉宁。 她早已成了崔二奶奶,他也该放下,不应再执着。 就像那块玉佩,既然被妹妹要了去,他就不该想开始是要送给谁。 裴明诏整理衣衫在裴太夫人面前不露端倪,“不过是大家在一起过了两招,算不得什么,儿子已经自请去福建,若是朝廷应允,母亲就要收拾好东西准备搬家。” 要去福建? 裴太夫人睁大眼睛,“这时候回去,你可知福建是什么情形?” 裴明诏道:“不管是什么情形,儿子都不能再在这里虚度。” ******************************* 女主前世的一些事,会有番外滴,不过这里也要尽量交代哈。   ☆、第三百一十章 真疯 该去的时候他不回去,不该去了他又偏偏要自请去福建。 邓嗣昌死了之后,朝廷下派巡按御史查福建巡抚等人的贪墨案,又让户部清查田籍、户籍准备清丈土地。 整个大周朝如今都在看福建。 更何况还有一个刚刚被招安不靠谱的海盗王卢江。 这时候福建就是个水深火热之地。 去了福建,支持清丈土地就是和整个勋贵过不去,不知道会得罪多少达官显贵,福建若是清丈清楚,跟着就是南直隶乃至全国的清查。 裴太夫人看着儿子,“你可要想清楚,这可不是好做的差事。” 裴明诏抿着嘴,下颌绷起尤其显得坚毅,“母亲总怕儿子丢了祖宗传下来的爵位和家业,那邓嗣昌倒是在福建显赫一时,最终落得什么结果,当今圣上是明君,否则也不会清查南直隶,那些势家豪族靠得是祖上的功劳就为害一方,受苦的是百姓。” “你最近是不是跟崔奕廷走得近?”裴太夫人忽然想起来,“你有没有想过崔奕廷为什么要和你结交?” “会不会是要利用你,福建的事都是他一手操办,如今手中正少了为他办事的卒子,你不要因此上当。” 裴明诏凤眼扬起,看着母亲,“娘这样说,是不是因为舅舅写了书信?” 裴太夫人像是一下子被人堵了嘴。 裴明诏站起身,“儿子不管别的,既然做官就要为官清廉,为人清洁,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会被人唾骂。这样才能去见列祖列宗。” 崔奕廷再怎么被人诟病,至少做到了这一点。 勋贵子弟向来将领十万雄师征服瓦剌的话挂在嘴边,结果去了战场,多数没有作为。 他还想着哪日能领兵出征。 方才和崔奕廷打过,一不留神胸口就中了招。 崔奕廷那种打法,就像是在军中磨砺多年而来,让他顿时受挫。 再这样等下去。就跟那些满嘴大话的勋贵子弟又有什么两样。 裴太夫人想起那个从前温言软语的儿子。那些母慈子孝的日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母子只要说话就会争吵。难道是她真的老了,目光短浅,还是儿子因为婚事已经和她起了隔阂。 裴明诏刚说到这里,管事就来禀告。“太夫人、侯爷,方才小厮来报。孙家太太出事了,孙家的马车在河北被流民冲撞了,孙家太太受了伤,孙家跟车的下人也死了一个。” 裴太夫人皱起眉头看向儿子。“你还管了孙家的事?” 裴明诏站起身,“儿子还有事,改日再陪母亲说话。” …… 婉宁接了进宫的牌子。穿戴好了就径直去了皇后娘娘的永寿宫。 皇后娘娘正看着大皇子这几日做的课业,抬起头看到婉宁就笑道:“詹事府的杨敬果然教的好。大皇子这些日子读书、写字大有长进,”说着顿了顿,“听说杨敬要续弦,那沈氏是你的生母。” 婉宁点点头,“是妾身的母亲。” 皇后娘娘微笑,“真是难得,听说是杨老太太一手安排,想来你母亲是个仁孝的,否则不能讨长辈欢心。” 从前母亲在沈家家庵里的时候,谁都想不到有一日母亲会再嫁,而且这一次是真正的书香门第。 说到底,这件事昆哥还是母亲和杨敬的媒人,杨老太太是先喜欢了昆哥,然后又见到了母亲。 说话间大殿里的宫人都退了下去,皇后娘娘握着杯子,“贺御医总是在本宫面前提起你的医术,大皇子也多亏有了你晚上才能安睡。”说着皇后站起身。 婉宁上前搀扶,皇后娘娘的手握在她的手心上,“有个人想要你见见,皇上的意思,若是病得重了就出宫养病。” 皇后娘娘说的是端王。 宫中的规矩,要先请御医诊治,若是病情没有起色才能寻宫外的良医进宫。 婉宁颌首,“妾身会仔细诊治。” 皇后娘娘想起一件事,“明日是先皇后忌辰,皇上让礼部安排祭奠,追加了先皇后温贞的谥号。” 婉宁起身行礼谢恩。 皇后娘娘道:“皇上对先皇后的情意非同一般,只要逢先皇后忌日,宫中都会大和尚诵经,若是先皇后尚在世,皇上也不会这样辛苦,当年皇上在王府的时候行马政……” 皇后娘娘说到这里微微一顿,“都是些陈年往事了,说来奇怪,本宫见到你话就多些。” 婉宁已经听明白,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当年崔皇后一定和皇上论过马政,崔家一直很少提起崔皇后,婉宁自然也不知晓这些事。 嫁给崔奕廷之后,她只是在姑母那里听说,皇上登基首推的功臣是长兴侯,皇上刚刚登基就有人议论长兴侯的长女将被封为皇后,一个功臣之女,一个王府时的正妻,大家正猜测皇上会选谁为后,皇上却一伸手选了年纪大又不起眼的崔氏进宫,半个月后崔氏被封为皇后。 谁都知道皇上对崔氏情深。 却没想想,就是因为有了先皇后崔氏,皇上才缓解了西、东两派因为皇后宝座的争斗。 先皇后崔氏在位时间不长,从进宫到封后薨逝,不过是短短月余,皇上已经架空了长兴侯,又稳住了朝局。 皇上加谥号“温贞”给先皇后崔氏。 婉宁心中一动。 贞,说的是坚贞还是忠贞? 崔氏定然知道自己是皇上手中的一枚棋子,是甘愿为之,以保皇上稳登帝位?或者也是无奈之举? 如今先皇后已去,已经很难知晓当年的实情。 以公公对皇上的态度,定然是觉得皇上在潜邸时就利用了崔家,骗了崔氏。 从永寿宫出来,内侍带着婉宁去了外朝的西所的一处宫殿。 婉宁刚踏进院子,就听到内殿里一阵笑声,然后是宫人的尖叫,内侍皱起眉头刚要询问,就看到几个宫人捂着头跑出来,人还没有站稳,一只花瓶就丢掷过来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这是在做什么?”内侍沉声问过去。 宫人满脸惊慌地禀告,“是……”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桀桀怪笑,一个庞大的影子扑过来,双手紧紧地卡在那宫人的脖子上,宫人被抓个正着,挣扎着喘不过气来,那人却叫着,“抓住你了,看你往哪里去,将我的花拿来,我头上长得花拿来,不拿来我就掐死你,掐死你。” 内侍忙上前拉扯,“王爷,您头上哪里有花。” “有……有……有……”那人转过头,那双眼睛仿佛是深潭一样发着幽幽的绿光,“我头疼,我头疼,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说到这里,突然变得更加怪异,整个身体几乎抽搐着,咬着牙盯着那宫人,仿佛与那宫人有深仇大恨。 一会儿说,“拿来。” 一会儿说,“吐出来。” 几下子过去,那宫人被掐的渐渐不再挣扎,仿佛已经没有了气息。 内侍好容易才将周帧拉开,被掐的宫人立即就抬了出去。 周帧大叫着,“我头上的花呢?快点,晚上来了,他们来了,没有花就要打死我,快点……你们都去找,都去找……” 周帧的双臂挥动着,婉宁看到他脸上烫出的疤痕,赤红的一片,说不出的狰狞可怕。 “他的手。”婉宁刚说出口,内侍还没反应过来,周帧已经抬手向脸上划去。 鲜红的血顿时流下来。 内侍叫喊着掰开周帧的手指,周帧边笑边叫,手心里是一块碎瓷。 眼见碎瓷又被人拿走,周帧大骂起来,“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说这伸出头,张嘴咬在旁边内侍的耳朵上。 白森森的牙齿,撕扯着,鲜血不停地落进他嘴里,周帧就像是一头野兽,看起来十分的恐怖。 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坐在皇位上。 婉宁有些怀疑,是不是她和崔奕廷推断错了,邓嗣昌等人并不是想要抬着端王谋反。 装疯是不可能有这样呆滞、涣散又疯狂的目光,表情也不可能如此逼真,如果端王要做皇帝,必然不能将自己弄成这个鬼样子。 端王的病,像是有人格障碍的狂躁症,这也符合他被长期监禁、饱受折磨的经历。 端王真的疯了。 婉宁看过端王回到永寿宫。 皇后娘娘已经等在那里,“怎么样?情形可还好?” 婉宁摇摇头,“看起来病得很重,光靠贺家的药石难以医治。” 皇后娘娘也并不意外,端王的事宫中人尽皆知,每日端王都要伤几个宫人和内侍,就算将他绑起来,他也会去撕咬绳子,直到咬得鲜血淋漓。 皇上去看了几次,也有些不忍,想要让端王到宫外养病。 如今既然连姚氏也这样说,向来端王病重是实情了。 婉宁行礼道:“请皇后娘娘再给妾身些时日,容妾身回去查阅古籍仔细辨症。” 皇后抿了口茶,吩咐宫人送婉宁出去。 …… 回到了崔家,婉宁眼前仍旧是端王周帧癫狂的模样。 这种病患她也见过,那病患将一大块碎玻璃吞了进去,她还记得大量的鲜血从病患口鼻中涌出来。 愤怒,暴躁,已经让他忘记自己是个人。 周帧也是如此。 *   ☆、第三百一十一章 推测 一个疯了的王爷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所以贺继中用了几次药才奏请太医院另寻良医。 婉宁仔细思量,吩咐童妈妈将贺家昨日送的医书拿来,书还没有看几行,落雨进门禀告,“奶奶,亲家太太来了。” 婉宁抬起眼睛,“既然来了,就让进门。” 落雨应了一声。 张氏踏进崔家,管事在前面领路,过了一进进院子,到了刷了粉色院墙的院子,院子四四方方,抄手走廊环抱着一个小池子,里面有一群红尾花身的锦鲤在游来游去,两边种得是丁香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落雨迎面走过来,管事妈妈立即上前躬身,“落雨姑娘,亲家太太过来了。” 张氏的差点冷笑出声,落雨什么样的贱婢,如今却在这里被人这样抬举,可转念间心底悲凉的感觉更重,连个奴婢都这样,可想而知姚婉宁会多么得意。 张氏快走几步进了屋。 婉宁正端坐在炕上看书,见到张氏并不说话,只让下人摆了椅子上来,张氏恨得攥紧了手指。 “姚婉宁,我问你是不是你将欢哥抓起来了,那些强盗是不是听你的话送了书信给姚家?” 张氏肩膀抖动着。 婉宁抬起眼睛,“太太为何这样说?” 张氏冷笑,“就是你,欢哥没有了,最高兴的人是你。” “太太问错人了,”婉宁看着张氏,“我没将太太放在眼里,太太和身边的人不足以让我费多少心思。” 张氏脸色难看,“不是你?那是谁?” 婉宁并不在意。“开了一个多月的集市,丢了几个达官显贵家的子弟?为什么会看上欢哥?太太要自己思量。” 一开始是她听了范妈妈的劝说将欢哥送了出去。 欢哥“丢”了之后,她还没有像范妈妈问清楚,范妈妈已经自尽了。 父亲又不准她再问欢哥。 如今强盗送了书信,她和老爷凑了银钱送去,原想着打听出消息,谁知道银票被人拿走了。强盗却没有抓到半个。 就这样无功而返。 没有了欢哥。没有了银票,什么都没有了。 是谁算计了她? 若说是姚婉宁,为什么父亲却口口声声说欢哥无碍。父亲用不着替姚婉宁遮掩,送走欢哥又是她一手安排的。 真正看上欢哥的人,是支持端王爷的人,父亲一定知道。父亲全都知道。 张氏自从嫁去姚家就另有心思,连同整个张家在内。背地里都在谋划,人前不敢说的秘密太多,互相遮掩,彼此不加信任。到头来只会引起猜忌。 来崔家见姚婉宁已经是她最后一线希望。 她宁可在姚婉宁脸上看到得意的神情。 姚婉宁却是毫不在意,并不见她和欢哥放在心上。 这样的冷漠,让她愈发觉得姚婉宁和这件事无关。 张氏站起身向外走去。她忽然觉得对不起欢哥,为了那件事。她不准欢哥出去玩耍,不准欢哥见外人,只要有机会出房门,欢哥就像只被放飞的鸟儿一样,大喊大叫地在长廊里跑来跑去。 她的欢哥到底哪里去了? “你在这里闹什么?”姚宜闻的声音传来,张氏转过头去。 “老爷,”张氏伸出手拉住姚宜闻的胳膊,“老爷,你快问问她,是不是她找来的强盗,是她将欢哥带走……” “你疯了不成?”姚宜闻瞪圆了眼睛,“当着崔家人敢说出这种话来。” 姚宜闻一声大吼,让张氏安静了一瞬,却立即又满脸冷笑,“你们将来定会后悔,我告诉你们,你们谁也逃不掉,早晚有一天都会死,死无葬身之地。” 张氏话音刚落,只觉得脸颊一痛,被姚宜闻结结实实打了个巴掌,“你这个毒妇。” 张氏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向着姚宜闻桀桀怪笑。 姚宜闻心底一片冰凉,如今妻离子散,他怎么落得这个下场。 “二奶奶,”屋外传来管事妈妈的声音,“夫人说亲家老爷和太太都来了,不如就在家中吃了饭再走,管事已经去寻老爷回来,也给二爷送个消息。” 婉宁还没说话,姚宜闻已经灰败着脸,“家中还有事,我就不去拜访亲家老爷了。”他还有什么颜面站在这里,他和张氏只会让人笑话。 …… 张氏被姚家送了回来。 张戚程耳边响起张氏喋喋不休的质问声。 “老爷,再这样下去恐怕不好,不如让人去跟蒋氏说一声,”韩武道,“河北那边反正已经有了消息,是该动手的时候了。” 免得夜长梦多。 张戚程觉得心脏在胸腔里缓缓地跳动着,他从来没想过会握不住那个该死的姚宜闻,“早晚有一天,让他哭都来不及。” 姚宜闻这个傻子,还不知道早就卷进了这件事中,若是将端王扶上宝座,姚家还有可能逃过一劫,若是不能,谋反大罪少不得姚家,株连九族,一个个都要死。 …… 姚宜闻换了身衣服去夏大学士府上,夏大学士正在画翠竹,招手让姚宜闻过来瞧,姚宜闻看着那一根根竹子发呆。 “你家公子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夏大学士叹了口气,“我去顺天府打了招呼,让顺天府尹派兵去围剿京郊的盗匪,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好消息。” 姚宜闻心中感激一揖拜下去,“多谢恩师。” 夏大学士放下笔,“朝廷上的事我是管不了了,内阁里的官员已经换了三成,陈阁老已经退出内阁,不日就要去江宁上任。” 陈老爷去江宁上任。 姚宜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 “如今已经不是我们的天地了,”夏大学士道,“我也准备向皇上请辞归乡,到时候你送我一程。” 想起恩师多年的提拔,姚宜闻眼圈不由地一红。 夏大学士坐下来抿了口茶,“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你那女婿虽然未经科考,将来也必定入阁,至少能照拂你平安无事。” 说到这里,夏大学士怜悯地看了一眼姚宜闻,“你家中闹成这般,可怜你那孩儿,平日里捧在手心又是那么小的年纪……” 姚宜闻心中酸涩。 夏大学士道:“这些日子你多来几趟。” 姚宜闻躬身应了。 …… 婉宁将端王周帧的症状都仔细地记下来,崔奕廷洗了澡换好了衣服就靠在床头看公文,婉宁写了一段总觉得仿佛有人在瞧她,便抬起头来,正好迎上崔奕廷的目光。 崔奕廷顿时笑起来,“两刻钟,总算是看我了。” 好像从上次她说喜欢之后,崔奕廷就变得格外露骨。 “明日一早不是还要上衙,”婉宁站起身,“二爷睡下吧,我去外面小书房里看。” 崔奕廷却支起了腿,看着婉宁手里的医案,“那医案可比我重要?” 婉宁忍不住笑出声,这人痴缠烂打的劲儿真是闻所未闻,也不好再跟崔奕廷拌嘴,依依不舍地将医书放下,弯腰吹了灯躺到床上去。 两个人这样躺在一起,如同放下了浑身的疲惫,通身舒坦。 “周帧的病怎么样?” 婉宁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直呼端王的名讳,就算是在宫里内侍也要叫一声,“端王爷。” 崔奕廷仿佛格外不在乎这些,什么出身高贵,皇孙贵胄,在他眼里其实不值一提,这个人怎么能又狂妄又无赖,在外面硬邦邦,在她这里软乎乎。 婉宁道:“我到底不知道宗室被圈禁到底是什么模样,周帧的病应该不是一日两日才有的,得这种病,至少是有人对他用了残暴的手段。” 大周朝的皇族,没有谁得过这种病,除去遗传的原因,就该是后天受了刺激。 那周帧虽然癫狂,却力气极大,身体并不似被虐待过的瘦弱不堪,至少这点和她推论的病因背道而驰。 婉宁道:“照太医院的脉案上来说,周帧是因为宫殿失火受了惊吓成病,据我所知,受惊吓不该会这般严重。” 崔奕廷仔细地听着婉宁的话,“如果是早就有病……那一切都解释通了。” 婉宁道:“那要如何遮掩呢?周帧这样的病,不可能让宫中一直风平浪静,西门三天两头的出事,一定会让人议论纷纷。” 这个疯了的周帧,就像是突然出现在宫中似的。 “平日里伺候周帧的宫人不多,失火那日又死了两个,所以周帧的病情也就不甚清楚。”西门走水,宫中定然乱成一团,到底发生了什么谁都不得而知。 婉宁抬起头,“周帧倒是让我想起从前那些追杀忠义侯世子的死士。”这些人仿佛都是刻意养起来的。 到了关键时刻就会放出笼子,做他们该做的事。 如果周帧疯了,他们就是推错了邓嗣昌、张戚程这些人的目的。 崔奕廷轻轻地搂着婉宁,照前世发生的事来推算,大周朝的动荡该是从今年七月开始,至少现在还是风平浪静。 转眼进了六月,张氏被送回张家之后,姚宜闻补了一张休书送过去,沈氏再次出嫁被风风观光抬去了杨家。 第三日回门,婉宁在舅舅家中见到了母亲。 沈氏一身大红喜服,眼睛闪闪发亮,让人围着问这问那。 ***   ☆、第三百一十二章 意外 沈老太太来得晚了些,没能赶上沈氏的婚期,正好在沈氏三日回门的时候到了京城,沈氏的族人大多没有见过杨敬,却在扬州时听说过杨敬的名声,路上还能偷偷议论两句,说沈氏有福气,虽说做了一回出妻,却女儿嫁给了新贵,她也再嫁了詹事府正三品的詹事,以杨敬的名声将来必将位列太子三师。 到了沈家,听说沈氏回门,不管是男人还是女眷都闭紧了嘴,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哪里失了规矩,惹了这位新姑爷不喜欢。 直到沈老太太照着往常的样子训诫了晚辈,杨敬规规矩矩行了礼,大家才松口气,对这位新姑爷重新有了认识。 虽说杨家是书香门第,可那些酸腐的规矩比起姚家来可少多了。 沈敬元几个跟杨敬去前院说话,沈老太太拉着沈氏的手,“总算是熬过来了,这可是谁也求不来的姻缘,我看新姑爷性子好,将来你必定受不了委屈。” 沈氏虽是害臊却轻轻地点了点头,杨敬是对她很好,没有拿着架子让她侍奉,也没有嫌弃她嫁过人,杨家规矩也不算多,杨老太太也护着她。 成亲第二天她去给杨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还塞给她一个玉面娃娃,说她是个有福气的人,将来必定能为杨家生下一儿半女。 沈四太太也笑着道:“这下好了,将来昆哥跟着姑爷读书,我和老爷若是扬州有事,昆哥就可以在杨家住下。” 沈氏感激地看着一眼沈四太太,她从来没想过能有这一天。 成亲第二日杨敬就告诉她,昆哥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她忽然想起这些年的委屈,立即就掉了眼泪,杨敬也没有问她在姚家的那些事,只是温声安慰。 她那时候忽然觉得,她又有了家。 又有了容身之地。 沈老太太说了半天话,想起一件事,低声嘱咐沈氏。惹得沈氏脸颊更红。 沈老太太道:“你们两个年纪尚轻。这是正经的,你是生养过的,知道这里面的关窍。” 沈氏垂下头看了婉宁一眼。“我……知道了。” 从沈老太太屋里出来,婉宁也靠在沈氏肩膀上,“母亲多生两个弟弟妹妹,日后我们家里就更热闹了。” 沈氏去呵婉宁的痒。“你这孩子……”脸上却满是喜气。 沈家一片热闹,隔着一条胡同的姚家仿佛能将那边的喧哗声听得清清楚楚。 姚老太太十分不喜。“那个杨敬也是个好色之徒,放着大家闺秀不娶却勾搭上那个沈氏,什么侍奉杨老太太,是借着杨老太太的名头瓜田李下。” “成亲大张旗鼓也就罢了。回门也是这般,也不知道遮掩……” 姚老太太话音刚落,姚宜闻进门请安。 看着儿子垂头丧气的模样。姚老太太皱起眉头,“既然已经休了张氏。我就再给物色一桩婚事,你这样大的家业,不能没有个主事的人。” 这样大的家业,张家因为嫁妆的事纠缠不休,外面已经有了传言,说他品行不端,接二连三的休妻都是因为图不得利益。 他已经成了同僚的笑柄,别说他已经没了心情娶妻,只怕是好人家的女儿也不愿意嫁过来。 姚老太太仍旧喋喋不休,说起欢哥又哭了一场。 姚宜闻好半天才从屋子里出来,一朵大大的烟花正好腾空而起,在天空上炸开散落下来,他突然觉得自己站在黑暗里,光亮离他越来越远,最终所有一切都静寂,只剩下他一个人。 …… 婉宁正和沈家的姐妹说话,沈四太太笑着道:“前面倒是闹得欢,我看用不了多久,我那甥女婿要将你几个舅舅赢光了。” 婉宁早知道崔奕廷有这一手,来的时候已经叮嘱他手下留情,偏偏几个舅舅和娘家兄弟非要拉着崔奕廷去推牌九。 过了半个时辰,院子里热闹起来,前面的男人们说这话进院子。 沈老太太道:“总算是回来了,一个个可都舒坦了吧!” 大家向沈老太太行了礼。 沈颢喝得有些醉,拍着崔奕廷的肩膀,“明天还来,我就不信把把都是你赢,牌九我不行,我们玩色子,划拳,我……我……非要赢你一次才算。” 大家轰然笑起来,使足了力气才要赢一次。 沈颢也跟着笑,看向婉宁,“婉宁啊,你要回去说说奕廷,让他下次别下这样的狠手,让着我点。” 崔奕廷眼睛倒是雪亮,“倒是能让,只是推推搡搡,大家都不痛快。” 沈颢听得这话又附和,“那是,那是,还是别让着我,赢了我也不高兴。” 输钱也让人输得心甘情愿。 母亲回门,大家都很高兴,舅舅陪着杨敬进屋,大家又说了几句话,才让下人准备马车将杨敬和母亲送走。 婉宁和崔奕廷回到家中,崔奕廷梳洗干净就躺在床上,一双眼睛似月帘栊,影迷蒙般的着看她。 婉宁看过来,崔奕廷立即道:“婉宁,我口干,要喝水。” 不喝水才怪,喝了那么多酒,虽然皂豆洗了还是有一股淡淡的酒气。 婉宁端了一杯热茶过去,崔奕廷却赖着不肯起身,她治好将茶杯放在他唇边,然后他很满意地喝了两口,眼看着婉宁将茶杯放下,然后拍拍身边的位置,“我没力气了,你也过来躺躺。” 是玩牌九没有力气了吧! 婉宁觉得好笑,掀开被子躺了过去。 风从窗子吹进来,温度刚刚好,让人觉得万分的舒坦。 “婉宁……” 婉宁点点头,听着崔奕廷说话,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昨天值夜今天也没歇着,你哪来的精神,顶多睡两个时辰又要去衙门了。” “听说今晚的宴席请的是扬州的厨子。” “嗯!” 婉宁嗯一声。 “鲥鱼做的不好吃,没有你小厨房里做的好。” 婉宁想想刚进崔家时,第一件事是去崔奕廷从前住的小院子里将伺候的下人和厨子都带回来。 那厨子做的东西味道实在不太好。 难得她将崔奕廷的胃口养刁了。 崔奕廷轻轻嘟囔,“这衣服不舒坦,还是脱了睡。” 婉宁道:“从前不是都这样睡的吗?” “上次,”崔奕廷压低声音,“在套间里,我们不是睡着了,我才知道那样睡舒坦,反正没有人,我们都那样睡。” 谁要跟他一起脱光了睡,真不嫌害臊。 崔奕廷边说话边用下颌蹭着她的耳朵,半晌才安静下来,婉宁想要问他都跟杨敬说了些什么,转过头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人啊,好习惯养成不容易,坏习惯学得倒快,从前的崔二爷可是什么都不计较,而今连睡觉都要磨人。 婉宁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在崔奕廷鼻子上比了比,做出捏他的动作,却终究不忍心,这男人累得很,难得这样舒坦地歇着,还是让他安稳地睡吧! …… 送走了崔奕廷,婉宁准备去铺子上看看,刚准备去垂花门坐马车,门口的管事就来禀告,“二奶奶,贺家来人了。” 婉宁点点头吩咐下人将贺家人请进来。 来的是贺二太太,脸色苍白,整个人十分的慌张,见到婉宁就急忙开口,“二奶奶,妍姐不好了,请二奶奶过去瞧瞧吧!” 婉宁不禁怔愣,“妍姐一直好端端的,怎么会……是因为旧疾?” “不是,不是,”贺二太太道,“妍姐去庄子的路上惊了马,从马车上摔了下来,也是因为旧疾……” 贺二太太不知怎么说才好,眼圈豁然红起来。 婉宁拉起惊慌失措的贺二太太,吩咐下人,“快,去贺家。” 马车一路到了贺家,整个贺家一片慌乱,贺老太太让人搀扶着才能勉强地站在屋里,贺继中伏在床边说着什么。 婉宁走进了才听到贺继中道:“妍姐,你想说什么?” 看到一旁被血浸透的布条,婉宁的心顿时一沉,妍姐伤得很重。 “妍姐,崔二奶奶来了,你不是要找崔二奶奶,崔二奶奶能治好你。” 贺二太太急促的声音传来,婉宁才立即回过神,抢上前两步看到了床上的妍姐。 妍姐面如金纸,眼睛看到了婉宁,嘴唇顿时哆嗦起来,整个人身体不停地挣扎,向婉宁伸出了手。 婉宁拉住了妍姐,妍姐嘴唇嗡动着,却发不出一点的声音。 “妍姐,你别着急,”婉宁攥紧妍姐的手指,“我们先吃药,你养一养一会儿再说。” 妍姐的嘴唇仍旧动着。 “别急,别急……”婉宁劝说着。 半晌妍姐的眼睛才眨了眨,眼泪顿时流下来。 不知是谁在一旁道:“五小姐这是不是淌了伤心泪。” 都说淌了伤心泪,人就要死了。 贺老太太狠狠地道:“没有规矩的东西,给我撵了出去。” 立即传来下人哭天喊地叫声,床上的妍姐掀了掀眼睛,却又沉了下去。   ☆、第三百一十三章 送信 屋子里嘈杂的声音让妍姐又用力地挣扎起来。 婉宁转过头看向贺二太太,“让下人都出去。” 转眼间屋子里又重新安静下来。 婉宁仔细地给妍姐检查,只要是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面都起了粒粒水泡。 这是日光照射才有的损害。 婉宁问向贺二太太,“妍姐在外面多长时间?” 贺二太太道:“马车翻了,妍姐顺着山坡掉下去,下人也是找了好一阵子才将人找到。” 除了摔伤,妍姐还因此引发了旧疾。 “都怪我,”贺老太太眼泪掉下来,“早知道我就不该让妍姐出去,在家中好端端的……怎么……” 贺老太太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道:“妍姐怎么样了?妍姐到底如何了?” 帘子掀开,蒋四太太走进来。 贺老太太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你让妍姐去庄子上做什么?” 蒋四太太被问得愣在那里,“我……我……听妍姐说,想要去庄子上看看……我就……答应了,我以为妍姐去的时候会跟我知会,我……我也不知道……” “你这个婶娘是怎么做的?”贺老太太的怒气从眼睛中冲出来,声音也变得尖厉。 蒋四太太看着床上的妍姐,顿时手足无措,“不是我的……都是我的错,老太太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我该让妍姐在家里,我,我……都是我……” 贺老太太只觉得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住,蒋四太太半晌才反应过来。立即上前去搀扶贺老太太。 “好端端的怎么会惊了马?” 贺老太太不停地说着,仿佛怎么也不肯相信,“之前还好端端的,要给我过寿辰,还要跟着我学医术,将来要跟崔二奶奶一样……” 婉宁听到贺老太太提起自己,拉住了妍姐冰凉的手。 妍姐跟她说过。要学医术。 妍姐的脸浮现在婉宁眼前。“从前我只觉得自己生了怪病,这辈子只能被关在屋里,现在见到二奶奶。就觉得……如果能像二奶奶这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好了。” “二奶奶如果是我的亲姐姐该多好,我们就能天天在一处。” 婉宁伸出手来抚摸着妍姐的额头,轻轻地哄着妍姐。 血还是从妍姐腋下的伤口中渗出来。 一滴一滴落在床铺上。 贺家已经将妍姐的伤口缝合又用了药尚且如此。 婉宁忽然之间万分心疼。 妍姐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的磨难。 “姐……”床上的妍姐忽然喊出一个字。 姐。 姐说的是谁?是她还是蒋静瑜? 婉宁低声道:“妍姐喊我?” 妍姐目光僵硬。 婉宁试探着。“是想要你姐姐过来?” 妍姐目光仍旧僵硬。 不是她也不是蒋静瑜会是谁? 妍姐的姐姐还能有谁? 婉宁正在思量,蒋静瑜推开门口的妈妈闯进来。一头就扎在妍姐床边,“妹妹,妹妹,你睁开眼睛瞧瞧。姐姐在这里,早知道如此,姐姐就跟你一起去庄子。我还去买香粉,我还以为买了香粉你会喜欢。” 蒋静瑜身上满是香粉的味道。 旁边的董妈妈道:“四小姐听说五小姐出了事。吓了一跳急忙赶过来,要送给五小姐的香粉撒了满身。” 妍姐目光仍旧看着婉宁,不停地重复着嘴里的字。 “姐……姐……” 妍姐不是在喊蒋静瑜。 蒋静瑜豁然起身整个人几乎扑到妍姐身上,“妍姐别怕,姐姐在这里。” “呜呜呜,”屋子里传来蒋静瑜痛哭的声音,“妍姐,妍姐……” “我要给五小姐诊病,将四小姐拉开。” 婉宁话音刚落,旁边的妈妈就将蒋静瑜半抱着扯到一旁,蒋静瑜还要扑过来,却发现姚婉宁站在她跟前,姚婉宁神情冰冷,一双清澈的眼睛紧紧地看着她,“你故意这样搅合是不想要妍姐好了。” 蒋静瑜浑身的血液差点要冲上脸。 贺二太太看向蒋静瑜,“瑜姐,我们都去外面等消息。” …… 姚宜之坐在椅子上,不远处的蒋姨奶奶目光发愣,半晌才看向姚宜之,“你怎么下得去手,那是你舅舅家的女儿,那孩子从小就生了怪病,好不容易才活到今天,你们就……做出这种事。” 姚宜之沉着眼睛,“母亲以为我愿意手上沾血?妍姐和崔二奶奶向来要好,在庄子上看到了欢哥。” 蒋姨奶奶道:“妍姐没去过姚家,也没见过欢哥。” “就算她没见过,也定然会问庄子上的人是谁,她还看到了我和你还有玉珍妹妹……” 蒋姨奶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本来只要这一两日,蒋玉珍和欢哥就会搬去了通州,蒋裕那边已经安排妥当,谁知道,半路上会看到蒋静妍。” 定然是在蒋家听到了些什么消息,否则蒋静妍也不会找到庄子上来。 万般皆是命。 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出半点的差错。 幸亏蒋静妍带着的人不多,处理起来也很容易。 他们将心思都放在了崔奕廷和姚婉宁身上,没想到在蒋家能出什么问题。 姚宜之从屋子出来,问向身边的随从,“舅舅那边可打听出什么?蒋静妍为什么会来庄子上?” 随从低声道:“蒋家有下人议论四老爷在外赌博输了钱,已经背着四太太将京外的庄子卖了。” 姚宜之看着随风摇摆的树梢。 这些话是从哪里来的? 所以妍姐听了,就带了两个人来庄子上看看。 只因为蒋裕夫妻一直将妍姐两姐妹视同己出。 …… 婉宁感觉到身上一暖,本来针扎般僵硬的后背忽然舒展开,她整个人也随着放松下来,就这样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会儿。妍姐的面孔突然之间窜进她的脑海,婉宁顿时惊的浑身一颤,也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崔奕廷皱着的眉头。 “妍姐。”婉宁吞咽了一口向周围看看,她不知什么时候躺在了床上。 “妍姐没事,你已经熬了两天该休息休息,贺老太太说妍姐的外伤贺家会看护着,让我来接你回去歇着。明日再来看妍姐。” 她已经熬了两天。妍姐的病情好好、坏坏,一直没有稳定。 说起治外伤,她的经验远远不如贺继中。她也帮不上忙,只能跟妍姐不停地说话,想方设法让妍姐能安静下来。 “我还答应妍姐,跟她一起读医书。”婉宁轻声道。 没想到世事变化这么快。 “二爷有没有去查问那些赶车的车夫。受惊的马又是怎么回事?” 崔奕廷道:“是有人冲撞了马车,让马受了惊。冲撞马车的人没有找到。” 是谁,又到底做了什么事,谁也不清楚。 “奶奶,”童妈妈低着头进来。“妍姐醒过来了,贺老太太让你过去。” 屋子里,蒋裕如同一尊石雕般僵立在那里。 庄子上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妍姐去了趟庄子就成了这般模样,是不是因为玉珍。如果真的是玉珍…… 蒋裕的心如同刀割一样。 玉珍看过的书,妍姐非常喜欢,还羡慕玉珍有一手的好字,叽叽喳喳地跟他打听玉珍的事,他不敢将端王府的牵扯讲出来,只是胡乱说说玉珍出嫁前的事。 会不会是怕泄露行迹,玉珍让人害了妍姐。 蒋裕忽然有些害怕,他是不是做错了事。 他是不是不该收留玉珍。 “怎么样?”贺老太太询问婉宁。 婉宁望着妍姐大大的眼睛摇了摇头,“虽然睁开了眼睛,却并不清醒。” 婉宁话音刚落,床上的妍姐“咿咿呀呀”地大喊大叫起来,伸出两只手来撕扯,这样动了动又扯开了伤口,鲜血顿时染红了包裹的布条。 贺老太太不忍心去看,妍姐的病大约不会好了,更不知道到底还能支撑多久,旧疾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受伤的地方已经肿起来,到了晚上妍姐就会热一阵子,手心就像热红的火炭。 …… 回到崔家,婉宁梳洗完躺在床上,忽然觉得腿脚一软,崔奕廷的手指轻轻地在上面揉捏,婉宁因为妍姐的事心中郁结什么话也不想说,崔奕廷也不问她就在一旁陪着。 婉宁想着妍姐说的那些话。 “姐……姐……”妍姐到底是在叫谁。 婉宁抬起头看向崔奕廷,将妍姐当时的情形讲给崔奕廷说,“妍姐除了蒋静瑜外可还有姐姐在?”她忽然想到妍姐说过一个写字很漂亮的族姐,“蒋家的小姐都算上,二爷让人去查一查。” 崔奕廷点点头,轻声道:“你好好歇着,有了消息我就让人告诉你。” 婉宁觉得自己睡不着,可闭上眼睛却很快进入了梦乡,睡了一会儿却又惊醒,肩膀上传来轻轻的拍抚,“没事,就是个梦,别害怕,有我在这里。” 婉宁整个人缩在崔奕廷怀里,她不害怕,她只是记挂着妍姐,记挂着妍姐拼着所有的力气给她带来的消息。 …… 蒋裕觉得自己不能这样糊里糊涂下去,他决定要找蒋玉珍问个清楚,蒋玉珍这些年都去了哪里,带着的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蒋玉珍为什么会来京城,真的只是听说端王生病了,所以进京打听消息? 蒋裕让人备马,准备天亮就出城去,蒋玉珍虽然搬走了,他也要再去庄子上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第二天天刚亮,蒋裕就骑马出城,刚走了一段路,远远地就看到前面有几个人影在动。 蒋裕看了一会儿。 一个,两个,三个,数不清的人背着包袱向这边跑来。   ☆、第三百一十四章 取舍 蒋裕勒了马,眼看着那些人跑到城门外急着要进城,却被守城的拦下来索要路引。 那些人顿时慌张起来,不住地向后看,“我们是投奔亲戚的,原就住在通州,如今离乡不足百里,哪里来的路引。” 守城的皱起眉头,那人分明是在说谎。 守城的正要仔细盘问,其中一个却按捺不住大喊起来,“疾疫有疾疫,快,快让我们进城吧,疾疫来了。” 哪里来的疾疫,从来就没有这样的消息进京,守城的正要斥骂那些流民顺嘴胡说,就看到役丁打扮的人一路骑着快马扬着手里的文书,“快让开,有加急文书进京,快让开。” 城门立即打开,役丁快骑飞奔入内。 流民想要趁机混进城,守城的不留情面地抽出刀来。 “老爷,老爷……”小厮在叫了两声,蒋裕才回过神。 “老爷,我们去哪里?” 蒋裕咬了咬牙。 “老爷,庄子上小的都去过了,您还是别去了。”小厮伸手牵住了蒋裕的马。 蒋裕抬起头看向那小厮。 小厮却不为所动。 这样的暗示,让蒋裕顿时明白过来,这是在提醒他。 蒋裕让那小厮牵着马一直回到家中,又将那下人招到一旁说话。 “老爷,您可能不记得小的,小的是二房的下人,二房二老爷替长房老太爷说话被流放之后,我们这些人无处可去,就回到了族里。” 蒋裕像是被人提醒了一句,立即想起二房对长房的情分。 “老爷,别的小的不知晓。您还记得二房的三老爷为什么要将亲生女儿送给旁人做妾室吗?” 因为蒋家蒙冤,蒋礼才想方设法走了端王的路子,将蒋玉珍送给了端王。 大家都当想方设法为蒋家翻案的人是他,其实,一直都是二房的两个兄弟暗中施力,现在二房的两个兄弟不在了,蒋家剩下他来主事。 他不能没有个主意。 蒋裕眼前掠过蒋礼和蒋玉珍的面孔。很快又想起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妍姐。 他的心如同被剖成了两半。不知该何去何从。 …… “是从江宁传来的水旱疾疫。” 婉宁听着何英禀告,“文书已经进了京城,二爷已经进宫去了。” 婉宁放下手里的医书。按住心惊,“蓟州怎么样?有没有具体的消息?” 何英低声道:“流民已经在城外,看样子疫病应该传的很厉害。” 疫病传到了蓟州,很快就能到顺天。 婉宁点了点头。吩咐何英,“家里没事。你去宫外等二爷。” 何英弯腰退下去。 从江宁传来的疾疫就像太祖年间那一次一样,来势汹汹,有种控制不住的态势,从江宁传到蓟州不过用了半个月的时间。 消息传进京城才几个时辰。许多人就断言这是“大疫。” 朝廷如今要做的不止是防治疫病,更重要的是守住边疆的隘口免得番族趁机起战事。 张戚程听得眼睛发亮。 这是天助端王。 这时候有了疫病,局面就会混乱。更何况是疫病已经到了离顺天这样近的蓟州。 本来陈文实在宣府,恐怕和瓦剌谈好的条件瓦剌还不能答应。毕竟陈文实是常胜将军,瓦剌人望之生畏,可若是能借了疫病的势,那就大大不同了。 谁不想浑水摸鱼。 他们等的机会来了。 南直隶贪墨,福建诏安海盗,清丈土地都没让朝廷乱起来,可是这疫病却是谁也奈何不了的。 张戚程忽然激动起来,他们被崔奕廷压制了太久,终于要翻身了。 他这口气已经憋了太长时间。 …… 瘟疫的消息传进宫,皇上召见了夏大学士等人进宫,内阁将太祖时瘟疫的文书翻出来和如今的情形对比。 有说是江宁隐瞒疫情,有人说是清丈土地闹得人心惶惶。 江宁的事也和吏部的动荡联系起来。 推行新政又一次被推到风口浪尖。 其实崔奕廷在福建清丈土地完全不用那么着急,哪朝哪代新政不是慢慢地推行下去,崔奕廷毕竟年轻,怂恿皇上用重典。 大儒不能断言瘟疫,却将话题又引到新政上,说什么“张而不驰,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 皇上听得这话青筋顿时从额头上跳出来,“什么都怪新政,水旱疾疫,那是上天不作美,朕看,怪不得崔奕廷,因为朕才是天子,要怪只能怪朕失德。” 皇上用失德两个字,来替一个臣子说话,这是亘古未闻的事。 养心殿里的臣子都诚惶诚恐地跪下来。 只要有皇帝在,仿佛什么事都不能影响崔奕廷的仕途。 京城已经人尽皆知瘟疫之事,如今最要紧的是稳住福建的局势。 吏部之前还推选了几个人选,听说闹瘟疫大家却又很有默契的住了嘴。 皇上不声不吭地让内阁拟奏折,夏大学士等几个官员被憋了一晚上,天亮了才放出宫。 婉宁也是在这时候见到崔奕廷。 崔奕廷脱掉外面官服,里面的衣服有些微湿,这样大热的天气在南书房里站了一晚上可想而知会是什么情形。 婉宁将准备好的衣服给崔奕廷换上,“什么时候去衙门?” 她的手轻软,系扣子的本事见长,说着话手指翻飞已经将衣服给他穿好。 崔奕廷道:“歇一个时辰就要走。” 一晚上就换来一个时辰。 说着话崔奕廷躺去了炕上,婉宁将炕头的窗子落下来,将崔奕廷脚下的窗子打开。 崔奕廷靠在迎枕上,脸上的表情松懈,仿佛瞬间放下了冷硬的盔甲。婉宁拿起扇子轻轻地摇着,想让崔奕廷睡得舒服些。 手腕却被崔奕廷握住,那双清亮的眼睛看着她,嘴边扬起笑容,“用不着,我不怕热。” 怎么会不怕热,就是怕她累罢了。 婉宁不听崔奕廷的。换了手轻轻地摇着。 轻风吹开崔奕廷鬓上的头发。 崔奕廷道:“江宁出了瘟疫。皇上想要稳住福建的局势,昨晚让内阁拟出去福建的人选,又一个个推敲。勋贵和邓嗣昌有来往的多,邓家在福建开的那些铺子,不少人都在里面入了干股,这样的人是不能用的。” “年轻的武将。少在军营里历练,皇上信不过。” “后来就提起了永安侯。虽然年轻却跟着老永安侯打过几次胜仗。” 婉宁抬起眼睛,不知怎么的脑海里就浮现出裴明诏坐在马背上的情形,心中不油地一动,就像是微风不知道吹动了哪里。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从心底升起。 她只见过裴明诏几次…… 裴明诏端立在马上,面容沉稳地望着她,有些话仿佛想要说。却有没说出来,就藏在那双眼睛底下。 她要去福建。骗裴明诏同路回泰兴,裴明诏对她多加照拂,还让亲信护着她的马车一直到泰兴。 按理说这些都没什么。 在那样要紧的时候,她也只能请裴明诏帮忙。 也确实没有什么在那时候生出什么异样的情愫。 可是心底那些感觉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就呆在那里,好似被她忘记了,却又好似什么时候就能记起。 婉宁正思量着,手忽然被握住。 崔奕廷笑着道:“想什么呢?” 婉宁回过神来,继续摇着扇子,“没事……你说内阁在皇上面前提了永安侯……” 崔奕廷道:“皇上就问了我的看法。” 说到这里,崔奕廷的目光就深远起来。 婉宁对崔奕廷这样的神情甚为熟悉,崔二爷提起已经算计好的事,就是这个模样。 “我就将裴家的论海策说了些,皇上问我是如何得知,我就说私下里曾跟永安侯下场比过几个回合。” 既然比过几个回合,自然也能说出好坏。 看来裴明诏这次是要去福建了。 从泰兴到今天,各人的际遇真是从前想也想不到的。 婉宁尽量不去提瘟疫,想要崔奕廷好好休息一会儿,崔奕廷闭了一会儿眼睛就有睁开,里面没有丝毫的睡意,“你说,这瘟疫能止住吗?” 崔奕廷若有所思,前世比这迟了一个月,瘟疫的消息传到京城,朝廷派官员去查看疫情,太医院动用了不少人手,浙江、福建的瘟疫控制不住一直蔓延到了京城。 那时候太医院说,因为饿死的灾民太多,引发的瘟疫。 那是因为南直隶官员多年贪墨,粮仓的屯粮早就名存实亡,又逢旱涝两灾,朝廷不能及时拿出赈灾粮。 所以这一世他才会从南直隶入手查漕粮。 南直隶官员贪墨漕粮案结了之后,已经从河南调了粮食充盈粮仓,他又格外地注意今年的旱涝。 南直隶早早就报了灾情,赈灾粮也分发下去,他前些日子才接到消息,南直隶并没有饿死大批灾民。 按理说,既然没有死人,也就不会引发瘟疫。 到底是为什么?瘟疫还是像前世一样出现,只不过还没有蔓延就已经有消息进京。 崔奕廷曾问过她,若是爆发瘟疫有没有好的应对法子。 婉宁道:“就要去卫所看看,到底是哪种瘟疫,有没有药可医治。”   ☆、第三百一十五章 探听 听说去卫所,崔奕廷皱起眉头。 婉宁忍不住想笑,左右屋子里没人,她也靠着崔奕廷躺下来,“去卫所看脉案才最妥当,太祖时、高宗时都有瘟疫,却结果大不相同,光看朝廷的文书,什么都不清楚……” 崔奕廷低声问,“你只是让人去卫所问些脉案回来?若是脉案不清楚呢?” 不知怎么的,她很喜欢他问话的口气,明明声音低沉,很不高兴,她心里却觉得好笑。 崔奕廷声音很平淡,“脉案不清楚,你就带着人去打听,这样的事本就不该让你知道。” 婉宁刚要说话,崔奕廷却起身来看她。 脸颊有些瘦,唇上有淡淡的胭脂红,眼睛清亮,像是含着清晨的露水。 半晌崔奕廷道:“我让母亲带你去陪都住一阵子可好?” 婉宁仰起头,“那要准备多少辆马车,跟着多少下人,何英、陈宝是少不了的,崔家的护院恐怕也不够多,从前我们从泰州到京城,还跟着一个镖局照样遇到危险,万一半路上出了事……” 她的嘴唇立即就被软软的唇堵住,崔奕廷有些负气似的轻轻地咬了咬她。 婉宁脸颊微微发烫,轻轻地拉扯崔奕廷的手,早就拿定了主意,“我们是夫妻,应该风雨同舟,谁也少不了谁,这时候赶我走,我岂不是白白嫁给了你。” 崔奕廷重新躺下来将她抱在怀里,半晌才在她耳边道:“没让你舒舒服服的过日子,我觉得我是白娶了你。” 婉宁以为崔奕廷在说笑,转过脸来却看到他正色的神情,她的心忽然像是被撞了一下。方才提起裴明诏时,那种奇怪的感觉也顿时离她越来越远,淡得就像是多年前的一个记忆。 崔奕廷闭上眼睛歇息,手却习惯性地拍着她的肩膀。 婉宁本来要笑崔奕廷这是哄小孩的方式,却莫名其妙地被这样哄着睡着了。 等婉宁再睁开眼睛,崔奕廷已经去了衙门,她起身整理衣衫。就看到长案上一对黑檀镇纸下仿佛压着一幅画。就走过去看。 是一副写意画。 画上的女子闭着眼睛小憩,脸上是平静而舒适的神情,嘴唇微微上扬。含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婉宁抬起眼睛来,目光正对着她方才躺着的地方。 原来她方才睡着了是这个模样。 画虽然简单,却每一笔都画得极为仔细,她几乎能看到活灵活现的自己。 墨迹还没有干。 方才崔奕廷起身作画她半点不知。 婉宁正看着落雨端了茶进门。看着婉宁笑道:“二爷还让二奶奶多睡一会儿,没想到二奶奶倒起身了。” 婉宁抿了抿嘴唇。“二爷没睡?” 落雨摇摇头,“没有,二奶奶才睡着,二爷就起身画画。方才画完才走的。” 婉宁心中生出一股的心酸,崔奕廷为了这个家太辛苦了。 婉宁将何英叫过来,吩咐何英让人去查查蓟州卫所的脉案。 太医院已经下派御医和学生去卫所。到现在还没有拿出个药方来,京中却已经开始抢购治疗瘟病的草药。 婉宁去崔夫人屋里。崔夫人也正让人去买药,吩咐完了忧心地看着婉宁,“听说这疫病来得急,万一真的传到京城可如何是好,还有十几日就要开恩科了,若是疫病厉害,会不会又将考试拖延。” 崔奕征自从退了谭家的婚事,就一直在书房里读书,一心想要榜上有名,崔夫人正盘算着要怎么去裴家求亲。 崔实图却不肯答应。 长辈都已经查出来裴*,崔奕征却还遮遮掩掩不肯说透。 崔实图气得大骂,“就算养出一滩泥,也能塑出个样子来。” 倒是因此对崔奕廷宽容了不少,也真的不问朝廷中事,只是在书房里写写字,画些花草虫鸟。 崔家外面完完全全交给了崔奕廷。 崔夫人也将崔家的对牌和账目都交到她手上,和蔼地道:“本事要过些日子再交给你,谭家的事我也看明白了,你这个孩子做事既妥帖又周到,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早管了这些,我也少了忙累。” …… 蒋玉珍哄着欢哥玩鲁班锁,她尽量放轻声音,“弘哥乖,弘哥玩这个。” “我不叫弘哥,我是欢哥……我要母亲……我要母亲……”欢哥推开蒋玉珍手中的鲁班锁,顿时从蒋玉珍怀里挣脱出来,刚跑了两步却被蒋玉珍捉了回去。 欢哥顿时大叫起来,蒋玉珍皱起眉头,拉起欢哥就要打过去,旁边的管事妈妈立即上前道:“奶奶,还是别……” 欢哥已经缩起了头,一脸的恐惧。 管事妈妈轻声道:“过阵子……还要带着小爷在人前露面……奶奶不能让小爷害怕您,否则会让人怀疑。” 蒋玉珍露出一丝冷笑,张氏的孩子,眉眼和张氏那贱人几乎一模一样,多看几眼就会心声厌恶。 为了端王爷,她也只能忍耐。 端王爷认定了这个孩子,她现在不能说什么,等到端王定了大业,她若是能生下亲生骨肉,她就可以将欢哥当做一颗废棋。 管事妈妈低声劝说,“张氏是永远都不可能到王爷身边,不管怎么样您永远都是他的母亲,王爷能从宫中脱困也是您多年努力才有的结果。” 管事妈妈的话让蒋玉珍的怨气散去不少,吩咐旁边的乳娘将欢哥带下去,“看着他,若是再闹就不准他出门。” 欢哥哪里肯听,依旧大喊起来,“母亲……我要母亲……呜呜呜……我要母亲……放开我,我母亲在哪里……放开我……” 乳娘只得将欢哥抱起来,强行带了出去。 望着欢哥离开的身影,蒋玉珍皱紧眉头。 王爷被关在宫中时。只能用王爷的子嗣做文章,王爷留下了子嗣,就像一根线绳一样,不时地拽着那些人的心思。 让他们还记得要将王爷救出来。 宫中只有一个羸弱的大皇子,他们原本是要利用顺妃离间大皇子和皇后之间的关系,再想方设法地除掉或是养废了大皇子,然后嫁祸给皇后。谁知道会出来个姚婉宁。不但治好了大皇子的病,还让大皇子和皇后的母子日益亲近。 本来皇上病重,若是再没有合适的储君。朝局就会大乱,而今却要再找机会才能下手,王爷虽然被救出了宫,却还要躲起来。让他们见不得面。 再忍忍,她还要接着忍耐。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小心翼翼地算计,一步步地走到今天。 她要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 只要过了这一关,她就可以扬眉吐气,到时候必定将受的苦楚。让崔奕廷那些人千倍百倍地还回来。 想起了蒋裕,蒋玉珍皱起眉头,“四叔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管事妈妈低声道:“四老爷没有再去庄子上。除了去衙门就是在贺家守着五小姐,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 要不是被崔奕廷逼得走投无路。她也不会找上四叔。 至于蒋静妍。 想要做大事就要懂得取舍,宁可错杀也不能暴露自己的藏身之处。 周帧坐在椅子上看眼前的文书,一眨眼的功夫,他被关起来五年多,如此多的日日夜夜,他天天盼着能从宫中走出来。 只要他活着出来,他就要跟御座上的那个人算账。 好好的算这笔账。 周帧想着抬起头。 姚宜之躬身站在那里。 周帧道:“外面怎么样了?” 姚宜之压低了声音,“皇上赐了一处院子,让疯了的张定州去那里养病,并没有起疑心。” 周帧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的戾气,“他自然不能察觉,张定州那半张和我有些差别的脸已经烧伤,再说……就算没有烧伤,他也不会看出来。” 说是手足情深,皇家子弟,有的只是一手的血腥,根本没有骨肉的亲近。 自从找到张定州,就已经筹备好了让人吃了发疯的药,一旦宫中有机会让他脱逃,张定州就会吃掉疯药进宫和他交换。 上千个夜晚,他终于等到宫中守卫松懈的那天。 要不是盼着能出宫,他早就死在了圈禁的院子里,既然他活了下来,他就要让那个关他的人,尝尝他受过的苦。 这一天来了,周帧扯起嘴角笑了一声。 …… 听说了瘟疫,蒋静瑜带着下人到了贺老太太房里,上前给贺老太太行了礼,就看向贺继中,“舅舅,真的有瘟疫了?” 贺继中点了点头。 贺老太太并不说话,只是问贺继中情形,“太医院已经让人去了卫所?可有消息传回来,到底是什么瘟疫,要用什么方子治病。” 贺继中道:“哪里有这么快,尤其是瘟疫,要仔细诊脉才行,最早也要等到明日才能看到脉案。” 蒋静瑜听得眼睛发亮。 她已经好久没有出门。 因为谭家的事,人人都笑话她,外祖母也不肯给她半点好脸色,尤其是妍姐的病总不见起色,整个贺家仿佛都死气沉沉。 “舅舅不去治瘟疫?”蒋静瑜轻声问着。 贺继中不由地叹了口气,眉头自然而然皱起来,“我也想去,只是……”话到这个戛然而止。 蒋静瑜目光闪烁。 舅舅一直给皇上诊病,看舅舅的样子像是……皇上的病更重了。 如果是这样,皇上病重再加上瘟疫,那岂不是雪上加霜。 ******   ☆、第三百一十六章 清楚 贺老太太不等贺继中说完,喝了口茶道:“听说这次瘟疫非同小可,京里的草药快被抢光了,这样下去只怕是不等瘟疫到,先要乱起来。” 贺继中点点头,“也难怪会这样,毕竟蓟州离京城已经不远,蓟州的流民都已经涌入京城,光是那种情形就足以让达官显贵为之担忧。” 其实太医院已经配好了草药在宫中煎煮、蒸熏,皇上和皇后及各位娘娘都服用了除瘟的药汁。 这样一来,京中的达官显贵定要效仿。 抢草药这还只是开始,真的让瘟疫进了京,就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形。 贺老太太想了想,“若是查出是什么疫病,我们贺家就要搭棚子施药。”官府虽然也会施药治病,这种时候还是要有多少力气就拿多少出来。 听说要施药,蒋静瑜的眼睛亮起来,“外祖母,这事能不能交给孙女来做。” 贺老太太看了蒋静瑜一眼,“瑜姐,你真的想要出去施药?” 蒋静瑜颌首,“外祖母说医者仁心,孙女……想着……” 贺老太太想到蒋静妍如今的模样,长长叹口气,“你想去就去吧!” 自从蒋静妍出了事,贺老太太的精神仿佛也差了许多,只要有功夫就去看蒋静妍,家里的事也很少插手去管。 眼看着外祖母又要去看妹妹,蒋静瑜心里一空,仿佛是有什么东西被人抢走了般。 从前外祖母虽然惦记着妍姐,最喜欢的人还是她,可如今真是不同了,话都不肯听她说完。 跟着贺老太太去看蒋静妍。刚走到院子里,就看到蒋四老爷和四太太匆匆忙忙走过来。 见到贺老太太,两个人忙上前行礼。 蒋四太太满脸愁容,试探着喊了一声,“老太太,妍姐的病怎么样了?” 妍姐是在蒋家出的事,她怎么也脱不开干系。 蒋四老爷夫妻两个每日都要过来。见到妍姐的情形蒋四太太总要掉眼泪。贺老太太看了一眼蒋裕,蒋裕垂着头,也是一副不能见人的模样。 总还算是有几分愧疚之心。 贺老太太道:“下人说妍姐似是清醒了些。你们跟着我一起过去看看。” 蒋四太太听着一喜,忙蹲身行礼。 几个人到了蒋静妍屋里,蒋静妍睁着眼睛正四处瞧着,看到贺老太太那双眼睛神采一闪。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可很快又变成了一片茫然。 蒋四太太试探着喊了两声。床上的妍姐却一动不动。 这哪里是醒过来了,根本就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蒋四太太直起腰来,“也不知妍姐还能不能好起来。” 贺老太太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不忍再看下去。就让蒋静瑜扶她起身,“那就要看妍姐的造化了。” 几个人到外面屋子里坐下,贺老太太鬓间满是银丝。让阳光一晃更显出几分苍老来。 “去江南治水的事怎么样了?” 听着贺老太太问起这个,蒋裕忙道:“奏折已经递上去。工部还是有人意见不一……” “慢慢来,”贺老太太道,“既然皇上召你入京,就是信任你,去治水是早晚的事。” 蒋裕应声称是。 贺老太太道:“如今的皇上可是明君,不管是南直隶贪墨案,还是要清丈土地,都是为了百姓,你父亲立意治水也是如此,只要是好事,总是能有个好结果。” 蒋裕听着贺老太太的话,低下头。 当今圣上是明君,否则不会为了治水这件事一遍遍传召他入宫,听他仔细讲江南的水患。 蒋四太太忽然想起来,“崔二奶奶的弟弟可找到了?” 贺老太太摇摇头,“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就这样没有了踪迹,那些将孩子抱走的人真是黑了心肝,就不怕将来要受报应。” 提起五岁大的孩子,蒋裕忽然想起蒋玉珍带着的那个孩子,每次他过去,那孩子总是在睡觉,他也不好问那孩子是否是端王爷的。 蒋四太太低声道:“我就不明白,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就算要带出去,他自然会吵闹,总会被人听到……” 端茶上来的贺二太太道:“那有什么难的,若是吵闹用些药也就是了,整日昏昏沉沉在那里,外人看了只会以为孩子玩累了要歇着。” 电光火石中,蒋裕心中顿时亮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清清楚楚地就在眼前一闪而过。 随即他就摇头。 不可能,玉珍不是那样的人。 怎么可能会将崔二奶奶的弟弟绑来。 饶是这样想,蒋裕忍不住道:“不是说被强盗绑了,那些强盗都住在城外隐蔽的地方,自然不怕被人听到什么……” 蒋四太太觉得奇怪,“老爷不是从来不听这些话,今天倒关切起来。” 蒋裕脸上一片讪然,却不能解释他为何关切。 贺老太太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贺二太太,贺二太太抿起嘴来。 “老太太,二老爷,”下人进门禀告,“永安侯让人递了帖子,想要登门拜访二老爷。” 永安侯来了。 贺继中不禁惊讶,忙起身,“快,快将侯爷请进书房里,我这就过去。” 贺继中出了院子,蒋裕也起身告辞。 等蒋裕和蒋四太太离开屋子,贺老太太将蒋静瑜支开,“回去吧,我还要留下来陪一会儿妍姐。” 蒋静瑜应了一声。 屋子里没有旁人,套间的门打开,婉宁带着童妈妈从里面走出来。 贺老太太抬起头,“怎么样,可听出什么不对头的?” 蒋四老爷的话说一半藏一半,仿佛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婉宁道:“还不知道,光凭几句话。不能断定什么。” 蒋裕的话里有端倪,就算是她什么都不知晓,也听了出来。 贺老太太沉下脸,“若是那黑心贼,我第一个就骂死他,蒋家的祖辈也饶不了他。” 只怕是有些事蒋裕也不一定知晓。 说话间,管事妈妈来禀告。“永安侯是来请老爷出去诊病的。老爷让人准备了遮面的布巾,可能还要去京郊。” 要布巾还去了京郊,难不成是……有人生了瘟病? 贺老太太不禁有些紧张。“快,多叫几个人跟着,有什么事就回来送消息。” …… 婉宁回到崔家,到了下午何英送来了蓟州卫所里的脉案。 病患的脉象和治病的经过都写得清清楚楚。婉宁摘抄出一份让何英送去贺家,“给贺御医。请他一起看看。” 朝廷的消息应该没有这么快就到贺继中手中。 从脉案上来看,这瘟疫从病发到病患死亡不过是一周的时间。 这也太快了。 恶心呕吐的症状虽然有却并不明显,以高热为主,应该不是霍乱。 真的像周成陵说的。从这份脉案上无法确定病症,真的想要知晓,还是要看到病患。 “二奶奶。贺御医来了,有急事要见二奶奶。” 婉宁没有想到贺继中这时候会过来。 下人将贺继中请进门。贺继中坐下来低声道:“见到二奶奶让人送来的脉案……我也顾不得别的……事权从急……”说到这里顿了顿,“我觉得两三日内京中就会有瘟疫。” 端茶进来的童妈妈听得这话,顿时愣在那里。 崔二爷主张各地重开卫所,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 对于这样的疫病,崔二奶奶本就十分关切,所以才会让人将卫所的脉案拿来查看,所以知晓疫情之后,他第一个想法是要将消息送来崔家。 …… 蒋静瑜吩咐管事妈妈,“在家中找几个能干的下人,施药的时候就让她们跟着帮衬。” 管事妈妈应了一声退下去。 旁边的青黛一脸愁容,“小姐就不害怕?万一那些人里真的又得了瘟病的,过上病气可怎么得了?” 她才没有那么傻。 京里达官显贵家的女眷,施米、施药都是在无关痛痒的时候,京中真的有瘟疫,她躲闪还来不及,怎么能凑上去。 说到底就是做做脸面。 只要做好了,人人都会说她慈悲心肠。 她要的就是这个名声。 蒋静瑜看向青黛,“呸,呸,呸,快别说这些晦气话,哪里来的病气?” 青黛不敢再多说,“呸”了两声低头退了下去。 蒋静瑜坐在软榻上,思量怎么才能将这出戏演好,让所有人都知晓她,蒋静瑜。 …… 婉宁也没想到京中这么快就会有瘟疫。 贺继中道:“方才永安侯将我带去京郊,我仔细看了病患,确是瘟病无疑。” 京郊有了瘟病,还是裴明诏发现的,“那病患永安侯可识得?” 贺继中颌首,“听说是识得,那家人姓孙,那家老爷是裴家的故交,生病的是孙家的太太。” 孙家,该不会是孙二小姐吧! 想到这里,婉宁站起身,“贺御医能否带着我一起去看看病患。” 贺继中诧异地睁大眼睛,听到瘟疫旁人避恐不及,崔二奶奶怎么会想要过去看看,“那瘟病恐怕是治不好的,二奶奶怎么能去看……还是……” 婉宁看着贺继中,“看了病患和脉案贺御医可知晓这到底是什么病症?” 贺继中沉吟片刻却摇摇头,“并不能……要多看几个病患……再和同僚商议……” 婉宁道:“我想去看病患,因为我和贺御医一样,也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病症,到底有多久会传到京城,疫病万一传开,会是什么结果。” 她一定要弄清楚。   ☆、第三百一十七章 圈套 一处简陋的院子里站了三五个下人,正房的门紧紧地关着,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半点的声音,仿佛里面并没有人。 孙二小姐戴着布巾,坐在床边看着母亲。 母亲身体向来不好,为了父亲的事又在路上饱受颠簸,本想着回到广东,她定然服侍母亲养好身子,谁知道会在这时候遇到瘟疫。 早知如此,她们就不会在这时候离开京城。 孙二小姐眼泪都已经掉光了,眼睛里酸涩难忍,胸口的哀伤仿佛也去了干干净净,母亲的病越重她反而越冷静似的。 为人子女在父母亲重病的时候不应该是满心悲伤吗? “母亲。”看着床上的孙太太动了动,孙二小姐忙上前说话。 孙太太勉强睁开眼睛,看到孙二小姐,艰难地开口,“快……回去……歇着吧……母亲……已经好多了……” 母亲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却依旧惦记着她。 孙二小姐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热热的泪盈在眼睛里,蛰得她火辣辣的疼。 “母亲,我不累。”孙二小姐轻声道,就要上前服侍孙太太。 孙太太却摇了摇手,“别过来……小心……传上……你……病气……”说着艰难地向周围看去,喃喃地道,“这是……哪里……快到……广东了吗……是在坐船……你舅舅……你舅舅什么时候来……” 还没有换船母亲就病倒了,这些日子母亲热得糊里糊涂,连身处在哪里都忘记了。 孙二小姐想要反驳母亲,却忍不下心,“母亲。舅舅就快到了,等舅舅来了,接我们一起回广东。” 孙太太点了点头仿佛放心许多,却很快又摇头,“你父亲……被流放……我们家……被抄检……我们回去……也没有家喽……我们没有家喽……” 孙二小姐的心被狠狠地揪起,她想要伏在母亲身上放声大哭,不如就让母亲过上她病气。无论去哪里。他们母女两个永远在一起。 可她还是害怕。 她看着母亲日益病重的身体,她害怕变成那样。 “母亲和我走到哪里都是家……都是我们的家……我们找处院子……等着父亲回来……” 孙太太皱起的眉毛慢慢地松开,想要去拉孙二小姐的手。却又收回来,“若是……能看着你……出嫁……我就放心……了……你父亲……如今是放心了……他放下了他的事……我……还没有……” 孙太太虚弱地垂下眼睛,胸口不停地起伏。 孙二小姐紧紧地盯着床上的母亲,很快眼前一片白雾迷蒙。什么都看不清楚。 “二小姐,贺御医带着药来了。” 管事妈妈的声音传来。孙二小姐立即站起身打开了门。 贺继中背着药箱走过来,孙二小姐正要询问,只见一个穿着雨过天晴褙子,戴着幂离的女子也进了院子。 这是谁? 孙二小姐不禁怔愣。随即却想出来,这是崔二奶奶。 …… “跟着贺家来的人是谁?”张传凌头也没有抬一下。 下人忙道:“看样子应该是蒋家的小姐,贺家将医术都传给了蒋家小姐。来看病患若是有女眷跟着,自然也就是……” 下人说到这里。却看到张传凌那凌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顿时打了个冷战,不敢再说下去。 “医术传给了蒋家小姐,就应该是带着蒋家小姐过来?” 下人抿了抿嘴唇。 张传凌冷笑一声,“蒋家小姐我见过,她哪里来得这样的胆色。” 这瘟疫人人都谈之色变。 刚上前去看的屈指可数的几个人。 除了太医院的那些御医,能伸手的女人也就是姚氏。 跟着贺家人去看病患,大约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就会出来,毕竟治病是小事,定然不能染上瘟疫。 张传凌边喝茶边等在那里,却没想到一刻钟过去了却还不见姚氏的踪影。 这姚氏不是为了传个好名声,难不成是真的在看病患? …… 婉宁看过孙太太然后将裹手的布拆下来,又仔仔细细地净了手。 看了那么多古书,又有现代医学的知识,可一时半刻婉宁还是没能看出来这到底是什么病。 贺继中查阅了不少的脉案,也没能查个清楚。 婉宁静下来仔细思量,孙太太最明显的症状……皮肤发黑,身上的淋巴结肿大,这是什么病?或许在现代并不常见,所以她一时想不起来。 古代经常流传,现代却已经极少见的传染病。 黑色的皮肤。 黑死病。 是鼠疫。 在这个季节流传这样快,不止是人和人之前传染,而是……老鼠,蚊子为媒介。 如果真的是鼠疫,那就代表着无药可治。 婉宁看向孙二小姐,孙二小姐脸色异常苍白,见到婉宁无奈的神情,孙二小姐心中那最后一线希望也终于破灭。 婉宁将遮脸的布巾和衣物留给孙二小姐,告诉孙二小姐该如何穿戴,“贺家的药方也不是完全没有效用。” 明知道这是崔二奶奶安慰她的话,孙二小姐心里却还是因此放松了许多。 打开门将婉宁和贺御医送了出去。 就看到站在院子里的永安侯。 要不是侯爷帮忙,说不得她也染了病,孙二小姐向院子里的裴明诏福了个身。 …… 鼠疫会怎么扩散,婉宁就算没有亲眼看到,教科书上写的那些也足够让她有一份清楚的认识。 要怎么办? 太医院到底能不能防住鼠疫。 刚从屋子里出来,崔奕廷已经赶了过来,顾不得将手里的鞭子扔给陈宝,就来看婉宁,“怎么样?” 婉宁摇摇头。“只能看太医院和贺家有没有法子……要防住疾疫流传,只怕不那么容易。” 崔奕廷吩咐下人准备好马车。 婉宁换下衣服和蒙面的布巾上了马车,车一路到了崔家的庄子上,何英已经准备了另一辆马车。 这样来回换两次车,怕的是她会将瘟疫带进京城。 婉宁在庄子上又净了手,脑子里都是关于鼠疫的流行的情景,正想着。崔奕廷上前要拉她的手。婉宁下意识地闪躲后退了两步,脸上都是警备的神情,崔奕廷不禁一怔。 婉宁忙道:“我刚看了病患。” 婉宁从来不会这样紧张。仿佛生怕将瘟病传给他,这就证明这瘟疫十分厉害。 “你都不怕,我还怕什么。”崔奕廷将婉宁的手放在手掌心里。 婉宁靠在崔奕廷肩膀上,看着床上的孙太太和一旁束手无策的孙二小姐。她心中才会生出一种惧怕。 生怕将瘟疫传给崔奕廷。 从前她都没有察觉,原来从心里是那么在意他。 崔奕廷想了想。“这瘟疫是不是因为灾荒死了人才会流传。” 婉宁抬起头看崔奕廷,“太医院已经有了定论?” 崔奕廷道:“蓟县那边传来的文书,太医院将这些年流传瘟病时的脉案拿出来比较,如今的瘟疫和太祖年间那次很像……”前世。京城流传瘟病,皇上因此去了陪都,也在陪都一病不起。驾崩在回京的路上。 婉宁等崔奕廷将话说完,面容坚定。“这绝对不是什么死了人流传起来的瘟疫。” 还好之前崔奕廷已经恢复了卫所。 所以也不算是完全束手无策,要知道积极防治和任由发展的结果会大相径庭。 婉宁道:“除了给病患用药,还要想方设法撒药捕杀老鼠、蚊子。” “不能吃哈拉、老鼠之类的动物和病死的动物。” 若是闹灾荒,怎么能管得住流民吃这些东西。 婉宁道:“朝廷定然要打开仓廒发放赈灾粮。” 不管怎么样,都要想方设法制止鼠疫流传。 …… “这是从崔家传出来的?” 张戚程觉得可笑。 让各地的卫所这样平瘟,还是第一次听说。 “京中有了瘟疫,已经有人上奏折请皇上去陪都。” 张戚程仔细地听着,有京营和锦衣卫在,皇上在宫中都会安然无恙,可如果去陪都就不一样了,京营要一分为二,陪都再怎么样也没有京城戒备森严。 所以端王爷才会想借着瘟疫,让皇帝离开京城。 等待的时间极为漫长,张戚程快要没有了耐心,消息才传来,“皇上准备去陪都,让崔奕廷随行。” 这就对了。 张戚程忙道:“快,拿出地图来。”胜负在此一举,定然要好好布置。 …… 崔夫人听说皇上要去陪都,“这么说瘟疫是制不住了?” 如果能制住瘟疫,怎么还会去陪都躲避。 婉宁道:“大约是太医院觉得这样更妥当。” 崔夫人听着点头,“也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种事谁能说个清楚,这病疾疫要穿起来是眨眼的功夫,我小时候就听家中长辈说太祖时那场疾疫,从福建发起,每家每户十中去九,好不吓人。” 说了一会儿话,崔奕廷进门。 崔夫人忙嘱咐,“跟着皇上随行去陪都要事事小心,毕竟不是家中,我们家在陪都的院子我让人收拾出来,你就……” “母亲不用大费周章,”崔奕廷道,“我就睡在值房,哪里也不能去。” 从崔夫人屋里出来。 婉宁和崔奕廷一路回到自己院子。 遣走了下人,婉宁亲手整理要给崔奕廷带走的包裹,之前她是不会担忧,可这次她总是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第三百一十八章 动手 婉宁转过身,抚上崔奕廷的脸颊,朝廷里忙成一团,宣府瓦剌生事,福建的王卢江就算压制住海盗和倭寇,也并非长久之计,因为瘟疫裴明诏有延迟了去福建的时间,这一桩桩的事哪个不需要崔奕廷来操心。 现在又加上要去陪都。 婉宁轻声道:“我不放心,之前不管怎么样至少是在家中,现在相隔这样远,你在陪都有什么事,我都不知晓。” 崔奕廷目光雪亮,看着婉宁半晌,“二奶奶,你抢了我要说的话。” 婉宁走到镜子旁坐下,拿起桌子上的螺子黛递给崔奕廷,“帮我画眉吧!” 从前都是他缠着她才能在镜前缠绵一会儿,而今却是她将螺子黛送到他手中,崔奕廷半晌才将眉毛画好。 本来就很漂亮的眉毛,被他一画又多了几分的英气。 婉宁扬眉看着崔奕廷,“早些回来,我这眉毛还等着你来画呢。” 在离别的时候就顾不得腼腆和羞臊。 崔奕廷看着婉宁清亮的眉眼,捏着螺子黛一时看得愣住,半晌才拉起婉宁的手,“要不然我不去了吧!” 婉宁忍不住笑出声,“二爷这是哄我呢。”崔奕廷是个有野心的人,是永远不可能会停下来的。 这就是男人和女人不同之处。 婉宁站起身将崔奕廷拉着坐下,伸出手解开他的发髻,拿梳子轻轻地梳起来,镜子映着他们的影子。 发髻梳好,婉宁靠在崔奕廷身上,镜子里的身影和他们相望。 时光匆匆。他的仿佛已经经历了许多年。 就因为不经意的相遇才有了今日的相守。 她是他偷来的,强占的,他心底守的秘密,她一直都想知晓,每次这样对视,他都怕被窥探到了什么。 “在想什么?” 看着他微微垂下眼睛,婉宁低声询问。 “等我回来。你不会跟人跑了吧?” 明知他是开玩笑。婉宁心中倒是浮起一丝奇妙的滋味儿,“我还能去哪儿,倒是你。成亲之前就四处打听人家未出阁的小姐,会不会想着哪日要抬回来,我告诉你,只要这个家我执掌一日。你就别想纳妾。” “你总算是问了,”崔奕廷拉起婉宁的手。手臂微微用力,就让她坐在他的腿上,“你知道我觉得什么时候最风光?” 居高临下?手握重权。 也许都不是。 崔奕廷这样骄傲的人,想要的决计不止于此。 崔奕廷将头垂下来。“你为我争风吃醋,便是我的风光。” 他从来没想过这辈子会为了一个没有见过的女人辩上两句,而今他却想张嘴说。“我不认识她,也没见过她。” 崔奕廷忽然弯起嘴角。“我只识得你。” …… 皇上起驾去了陪都,带走了一半京营的人和锦衣卫。 整个京城仿佛一下子空旷起来,宫门紧紧地阖起,从今天开始国家大事都要快马送去陪都。 谁也没想到皇上会这样顺利地离开京城,朝廷大臣不免咒骂崔奕廷是个贪生怕死的真小人,见到京城有时疫就劝皇上离京,他自己也能安全脱身,完全忘记了开始上奏折请皇上移驾陪都的正是他们。 京中许多达官显贵的家眷也开始收拾物件准备搬去陪都。 人人都以为宗室、权贵的家眷会先动身,首当其冲应该就是陪着皇上去陪都的那些人家的内眷,她们不走谁能抢在前面。 崔家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崔二奶奶仿佛并不着急走,也兴许带的东西太多,几天下来都不见动静。 皇上走之前并没有说准许朝官的内眷去陪都,至少要等到崔家女眷去试探一下才知晓。 可谁知道,崔家的马车准备好了,崔家女眷就是不动身。 不但不动身,崔二奶奶还四处去买药材。 崔家传出来的消息是,崔二奶奶走之前想要施药,只是京中的药材不多,说要等到祁州的药送到。 好端端的却要在这时候装什么慈悲,虽然京中女眷心里埋怨,谁也不敢挂在嘴边。 一天过去,开始有人也跟着买药,帮着崔二奶奶买好了药,是不是就可以动身去陪都了。 眼见施药的名声就要被抢,蒋静瑜不禁气得跺脚,“她什么都要跟我抢,施药是我先想起来了,京中贺家的药铺最多,什么时候轮到了她。” 董妈妈也在一旁道:“可不是,这药还没拿出来,京中的女眷几乎都知道这件事,崔二奶奶真是有本事的人,可怜小姐,张罗了那么久,却是这样的结果。” 蒋静瑜咬起牙,“我要去瞧瞧,看看她在耍什么花样。” …… “京中多久会乱起来?”周帧看着桌子上的舆图,问身边的姚宜之。 皇上离京之后,周帧觉得自己一颗心就要从腔子里跳出来,浑身上下一股的热流充斥在其中,让他想要立即举事,带着兵马长驱直入杀入宫门,坐在那本应该属于他的御座上。 姚宜之道:“用不了十日,时疫蔓延,百姓人心惶惶,虽然顺天府施药施粥,毕竟医官不足,药材紧缺。” 再加上宣府传来些许瓦剌攻城的消息,没有皇帝坐镇京城,文武百官也像是坐在油锅里,到时候定是一片慌乱。 周帧看着地图想起邓嗣昌,如果在宣府的人是邓嗣昌而非陈文实,那这件事会办得更加容易些。 放瓦剌一路杀进京,到时候陪都的兵马就会回京救援,在陪都的皇帝就如同刀俎鱼肉。 可现在,就要依靠庆王的兵马,先去陪都擒王。 等。 他现在要等的是最好的时机。 周帧看向姚宜之,“那件事该去办了,我要光明正大的继位。”他不能让任何人质疑他的皇位。 姚宜之点了点头。 周帧却仍旧不放心,“那毕竟是你的亲哥哥,不要到了这时候心怀慈悲。” 姚宜之弯腰,“虽是家兄,却不能因此坏了王爷的大事。” 看着冷静沉着的姚宜之,周帧放心地颌首,“那就去吧!” 姚宜之行了礼慢慢地走出去。   ☆、第三百一十九章 救子 姚宜闻走到书房里,他原本想着过阵子将这间书房好好修葺一番,然后给欢哥用。 桌子上放着他要给欢哥读的书本,虽然准备请西席来教欢哥,他却想好了,还要亲自指导欢哥的课业。 谁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形。 姚宜闻坐下来,看着昏暗的灯光,心里豁然浮起一丝的酸楚。 管事的进屋禀告,“老爷,夏家来人了,夏大学士明天卯时离京。” 姚宜闻点点头,“给我准备好衣物。” 明日他要送恩师离京。 第二天一大早,姚宜闻上了马去夏家。 夏家管事出来禀告,“我们老爷一早就出京了,还吩咐小的们跟姚大人说一声,就不劳姚大人相送。” 他怎么能不送恩师。 姚宜闻转身骑马一路出了京城。 官路上还能看到流民。 朝廷已经从太医院下派了医官,从蓟州到京城临时建了几处卫所,看着对疫情有所帮助,却也不能一时半刻就大见成效。 听说婉宁在京中四处筹米筹药,姚宜闻心中不禁浮起一丝的担忧。 福建那边传出消息,发现了生病的番人,就有人议论这瘟疫是从海上来的,若是没有开埠,就不会有这场瘟疫。 姚宜闻真害怕,如果瘟疫一直持续下去,这把火终究要烧到崔奕廷。 皇上虽说以九五之尊保住了崔奕廷,可崔奕廷那些跋扈的传言仍旧从朝廷里传出来,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崔奕廷出了事,婉宁也会被牵连。 休了张氏之后,每次坐在屋子里。他想起最多的不是刚迎娶张氏时的意气风发,而是和沈氏和婉宁。 会桃花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 沈氏已经再嫁,那些早已不能再想,欢哥不知所踪,婉宁早已和他疏离,他恐怕再也难尝到那种滋味儿。 他心中本就一片萧索。再加上恩师离京…… 前路不可望。 不知道在官路上走了多久。不远处是送别亭,姚宜闻本来准备在这里和恩师喝上一杯酒,期望恩师早日归来。 朝廷这么多年的尔虞我诈。他最敬佩的就是恩师,恩师虽然深居高阁,却从来不擅权横行,所以皇上登基时重整内阁。罢了赵铳和张永酆,独独留下了恩师、陈阁老。这一次不知为什么恩师会被放离京城,或许是因为清丈土地改革之事,一时迁怒于内阁。 姚宜闻叹了口气,下马独自坐在送别亭里思量。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身后有人喊了他一声,“姚大人。” 姚宜闻回过头来。还没有看清楚后面的人是谁,却觉得眼前一黑。不知什么东西罩在他头上,他刚要喊叫,只觉得脖颈上一痛,整个人立即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屋子里一片黑暗,隐隐约约能听到小孩子叫喊的声音。 “我要母亲……我要母亲……放开我……放开我……” 那样尖锐的声音冲进姚宜闻的耳朵,本来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姚宜闻顿时清醒过来。 那是欢哥的声音。 是他的欢哥。 姚宜闻想到这里拼命地想要挣脱手上的绳索。 欢哥还活着,他终于找到了欢哥。 姚宜闻想要喊出声,嘴里却被塞了布团,最终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欢哥似是在用力的拍打,一边打一边闹着,被打的人却不为所动。 “哭什么?”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声呵斥,让欢哥顿时没有了声音。 姚宜闻也不禁打了个冷战。 欢哥胆子小,遇到这样的事定然会害怕。 是谁?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父子,绑了欢哥又将他带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呵斥声过后,就听到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传来,然后再也没有了欢哥的声音。 周围重新安静下来。 姚宜闻忽然感觉到一阵的恐惧,会不会那些人只是要杀了他和欢哥,否则为何问也不问他一句。 恐惧和担忧慢慢爬上姚宜闻的身体。 “父亲、母亲什么时候来接我?” 又不知过了多久,欢哥的声音又传来。 “你们说话啊,父亲、母亲什么时候来接我,你们都是什么人?” 小孩子清脆的声音,是那么的脆弱,这样年纪的孩子应该是被大人好好地护着,欢哥却要受这种痛楚。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紧接着一抹亮光由远至近慢慢地传过来。 姚宜闻紧紧地盯着那光亮,半晌才看出一盏灯。 一个人提着一盏灯,另一个人提着一个人,姚宜闻的心紧紧地缩起来,那人的脸越来越清晰。 是姚宜之。 五弟。 姚宜闻惊愕在那里。 姚宜之满脸的鲜血,身上的衣服已经不成样子,显然是受过折磨,抓着姚宜之的那些人松开手,姚宜之就像一只破损的布袋般落在地上。 一阵咳嗽声过后,姚宜之吐出一口血沫,挣扎着出声道:“欢哥……还是个……孩子……你们想做什么……跟我……” 话说到这里又咳嗽起来。 五弟是因为欢哥才会被抓到这里。 又是一盏灯亮起来,姚宜之忽然望见了角落里的姚宜闻,顿时惊诧地睁大了眼睛,“三哥……三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姚宜之用尽全力爬过来,扯出了姚宜闻嘴里的布团。 姚宜闻咳嗽几声,“你,也是让人……给绑来的?” 姚宜之道:“我被带来,就看到了欢哥,三哥有没有看到欢哥?” 姚宜闻摇摇头,“只……听到欢哥的声音。” “欢哥……受苦了,”姚宜之眼睛中泪水一转差点就掉下来。“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两盏灯被带了出去,屋子里重新恢复一片漆黑,却有一个声音道:“大皇子在陪都染了时疫,已经没了。” 姚宜闻睁大了眼睛。 大皇子没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怎么之前没有听到消息,他来到这里多久了? 那人接着道:“皇上悲不自胜,引发了旧疾,如今已经在行宫昏迷。” 大皇子死了。皇上万一有个闪失。那谁来承继皇位。 “北方瓦剌作乱,南方海盗为患,为了大周江山社稷。皇上将皇位传给端王爷,两位姚大人想想应该怎么拟奏折。” 皇位传给端王。 端王不是已经疯癫了,如何能登基。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姚宜闻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孩子尖叫的声音。 姚宜闻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豁然明白过来,这些人是要他伪造圣旨。 为什么是他,只因为他擅长仿字,会仿当今圣上的笔迹。 大周朝凡事传位圣旨都不准内阁大臣代拟。必是皇帝亲笔书写,当今皇上登基时,会闹出万太妃谋反案。就是因为先皇病重,刑部尚书、吏部尚书、大理寺卿等人在场聆听的传位口谕。内阁大臣赵铳代笔,和往常的继位圣旨不同,所以让万太妃一党钻了空子。 现在,端王要卷土重来,却让他来写伪造圣旨。 姚宜闻觉得整个人已经掉入了冰窟中,浑身的皮肉都被冰的颤抖。 他怎么能写出这样的圣旨。 这是要担上万古的骂名。 不行,他不能这样做。 “姚大人还有一女,就在不远处施药,若是将她也带来,姚大人一家可以团聚。” 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的感情。 欢哥丢了那一刻,姚宜闻从来没想过,那些绑欢哥的人居然是因为他会模仿当今圣上的笔迹。 这件事很少有人知晓。 除了父亲,再就是恩师夏大学士。 他沐休出城是为了送恩师上任,难不成整件事恩师也参与其中。 “恩师。”姚宜闻忍不住喊出声。 黑暗中却没有人再理睬他。 “三哥,你……出来……的时候……可曾跟旁人说?” 姚宜之的声音传来。 姚宜闻下意识地摇头,却想起黑暗中根本看不到彼此的神情,这才道:“我只是跟母亲说了一声要送恩师上任,并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所以……家里……见……不到……三哥……一时之间……也不会怀疑。” 是啊,不会有人怀疑,这样等下去也不会有人来救他们。 “崔奕廷……会不会……” 没等姚宜之说完,姚宜闻道:“崔奕廷随圣驾去了陪都,定然不会来救我们出去。” 姚宜之沉默下来,半晌才道:“我们也没什么,只是……可怜了欢哥……”说完话,姚宜之躺下来,整个人仿佛已经耗尽了力气。 欢哥,五弟,婉宁,他们真的都要死在这里? 都怪他,不但去学了先皇的笔迹,还能临摹当今圣上的笔法,甚至平日里沾沾自喜,如今引来如此的祸患。 姚宜闻去碰触地上的姚宜之,触手一片温热。 是血。 这么多的血。 “五弟。”姚宜闻轻轻地喊了一声。 地上的姚宜之却没有动静。 “五弟……” 姚宜闻伸手去推,姚宜之却动也没动。 “来人啊,来人啊。”姚宜闻大声喊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重新被打开,借着外面的光亮,姚宜闻看到紧闭着眼睛,仿佛已经没有了生机的姚宜之。 有人过来探了探姚宜之的鼻端,然后拽起他的胳膊向外拖去。 姚宜闻忽然想要扑过去将姚宜之夺回来,却肚子被人踹了一脚,重新摔在角落里。 周围恢复了一片漆黑。 姚宜闻耳边响起姚宜之方才的话,“我们也没什么,只是可怜了欢哥。”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欢哥死,他该做一个父亲应该做的事。319      ☆、第三百二十章 失策 他的孩子,除了婉玉,仿佛都跟他缘分不深。 都是他自己作孽,先是将婉宁送走,后来……是没能看清楚张氏。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大约时候已经到了。 他该尝到自己种下的苦果。 姚宜闻挣扎着起身,“我写……” 他在黑暗中重复着。 “我写……拿笔来……我写……” …… 姚宜之出了屋子,就从容地站起身,在侧室里换掉衣服,洗干净脸颊上蹭的血迹,整个人重新容光焕发起来。 想要骗姚宜闻并不难。 只要恰当时候哄骗、恐吓他一番,他就会被拿捏住。 尤其是欢哥。 姚宜闻一直十分疼爱欢哥,欢哥丢了,姚宜闻就像是丢了魂儿,整个人昏昏沉沉,用欢哥来拿捏姚宜闻,是他早就想好的。 姚宜之一路走到小书房。 推开屋门,夏大学士正端起茶来喝,看到姚宜之便放下手里的茶碗,“怎么样?他可答应了?” 姚宜之道:“不出半个时辰就会点头,我已经口述了一份遗照给幕僚,只要他照着幕僚所写誊抄一遍就行了。” 夏大学士十分欣慰,“姚大人心思敏捷,将来必定前程无量,端王承继大统,身边少不了姚大人这样的倚重之臣。” 夏大学士话音刚落,就有下人过来禀告:“夏大人,姚宜闻愿意写了。” 夏大学士脸上顿时露出喜色,他知道姚宜闻能仿出先皇和当今皇帝的笔迹,加上这些年他的诱导,姚宜闻的仿字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足够以假乱真。 皇上和先皇不同。先皇所有政务都要先让内阁票拟然后附本皇上裁决,自从皇上登上皇位,内阁就如同被荒废了般,凡军国大事皆可密奏皇帝,皇帝批了奏折,内阁却还被蒙在鼓里,陈阁老说的好。他们就如同是个摆设。人前人后被人围着叫阁老,其实连个堂主事也不如。 南直隶贪墨被查,接下来是福建、广东。再这样查下去,他那些事也要见光,之前留着端王爷这手牌,本是要走投无路时为自己抗争。如今看来多亏当年的未雨绸缪。 幕僚将准备让姚宜闻抄写的遗诏拿下去,夏大学士和姚宜之在屋子里等消息。 大牢里的姚宜闻重新见到光亮。 黑暗里走出几个人架住他的胳膊将他带进旁边的屋子。 屋子里已经放好了桌案和笔墨。 姚宜闻被按在椅子上。一张文书顿时落在他眼前。 遗诏。 大行皇帝遗诏。 皇上还没死,他却要在这里谢大行皇帝遗诏。 为官这么多年他一直小心翼翼,生怕有半点过错,现在却要伪造遗诏。 姚宜闻的手抖起来。 他不能写。他不能做乱臣贼子,姚宜闻开始摇头,“我……不能……写……端王……不是已经……疯了……怎么能承继大统……怎么能……” 姚宜闻的声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声惨叫。 姚宜闻已经听不出那到底是谁的声音。是五弟还是姚家别的什么人。 “父亲……父亲……” 欢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是欢哥在叫他。 是欢哥。 姚宜闻想要张嘴,欢哥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姚宜闻的眼泪顿时淌下来。 “姚大人请吧……” 姚宜闻颤抖着手去拿笔。毛笔却不停地颤抖,待到笔尖落在纸上,那字歪歪扭扭的不成样子。 “能不能给我……一杯热水……” 旁边的人不禁冷笑,“姚大人,这不是在姚家,也不是在吏部衙门。” 姚宜闻的冷汗淌下来,面前的纸张已经不堪用。 幕僚气得扬起眉毛,转身就要去向夏大学士禀告,旁边的护卫却道:“若不然还是倒杯茶给他,就他现在的情形,无论谁来了,只怕都不会写字。” “这样的人居然能混到吏部侍郎,”幕僚咬了咬牙,“给他,都给他,只要他能写出来。” 幕僚话音刚落,就又有下人来道:“小世子是不是要送回去?” 幕僚皱眉思量,还是禀告给夏大学士。 虽然端王准许他们用小世子来要挟姚宜闻,可毕竟那是端王唯一的子嗣,万一出了事他也担当不起。 夏大学士道:“只要姚宜闻肯写,就将世子爷送回去。”这样的烫手山芋还是越早脱手越好。 姚宜之却站起身来,“夏大人,还是将世子爷暂时留在这里,说不得姚宜闻会改变主意,没有了世子爷做要挟,只怕不能事半功倍,世子爷虽然重要,还是以大局为重。” 夏大学士在灯下思量,还没有吩咐幕僚,外面的管事就进来道:“夏大人,不好了,世子爷肚子疼。” 好端端的怎么会肚子疼起来。 “是不是吃坏了东西?” 管事摇头,“都是……都是小厨房准备的饭食……应该……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 “世子爷,有些发热,也不知道……也不知道……” 时疫? 这两个字一下子冲进管事的脑子。 会不会染了时疫。 如果世子爷染了时疫,他的日子也过到头了。 夏大学士站起身,“快去找郎中过来给世子也看看。” 管事应了一声,忙去安排。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夏大学士焦躁地摩挲着手里的文书,抬起头看向姚宜之,“万一是时疫要怎么向端王爷交代?” 不止是向端王交代,如今时疫盛行,若是他们都染上,可如何是好。 夏大学士站起身在屋子里踱步,“这可怎么办?” “夏大人。世子爷昏过去了。” 下人慌张地禀告。 夏大学士的脑子“轰”地一下仿佛裂开了般。 “夏大人,事不宜迟,先将世子爷身边的下人都隔开,那时疫发起来可不得了,京外有几个庄子,一夜之间就死了十几个人。” 夏大学士板起脸来,“胡乱说些什么。怎么就是时疫……” 下人忙低下头。“是小厨房的厨娘病了,我们都不知晓,世子爷的饭食都是小厨房里做的。” 厨娘病了。 本来有几分怀疑的夏大学士。心中顿时一凉,这院子里的事是他和姚宜之安排的,出了事谁也逃不开。 为今之计,只能立即向端王爷禀告。想方设法给世子爷治病,然后让姚宜闻将遗诏写好。这样一来,就算是世子爷有个闪失,他也算是立下大功。 “先将人隔开,将世子爷送去旁边的小院子。请郎中过来为世子爷诊治,”夏大学士说着顿了顿,看向姚宜之。“现在不是一直在用贺家治瘟的方子,你想法子去贺家将方子要来。” 仿佛是从天而降的灾祸。 姚宜之皱起眉头。他不在乎欢哥,最重要的是端王的大业。 姚宜之站起身,“大人先别急,我去看看世子爷。” 夏大学士点点头。 姚宜之快步走出门。 欢哥被安置在后面的小院子里,屋子里的下人都被带了出去,新进去伺候的下人听说可能是染了时疫,全都远远地站着,生怕也被传上病症。 姚宜之用巾子捂住口鼻,一步步走过去。 就算是生病,也是眼见为实。 欢哥在床上来回地翻滚着,满脸红涨,不时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姚宜之捂住帕子的手更加用力。 那些染病的人是什么模样他并不知晓,所以也无从对比,他却不能轻易地下结论,说欢哥就是疫病。 姚宜之手心有些出汗,心里生出几分的期盼。 欢哥仿佛病的不重。 姚宜之刚想到这里,床边的下人惊叫一声,几个人四散开来,姚宜之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没有跟着一起仓皇而逃。 人都散开,姚宜之也将眼前看了清楚。 欢哥爬起来吐了一大堆秽物。 床上,地上到处都是,欢哥仍旧在呕着,一张小小的脸涨得通红,一看就知道一定是有热病。 真的可能是时疫。 再这样下去,说不得都会被染上病症。 姚宜之出了一身的冷汗,厉眼看向下人,“还不去照应世子爷。” 下人不敢怠慢忙碎步上前。 虽然是在照应着欢哥,几个年纪稍小的下人已经哭起来。 屋子里充满了死亡的味道。 姚宜之从屋子里走出来,管事忙上前道:“您看要怎么办才好?” 姚宜之淡淡地吩咐,“我去寻郎中,我没有回来之前,谁也不能动世子爷。” 管事道:“都听您的。” 姚宜之吩咐门房备马,如同一阵风似的逃开了院子。 时疫有多恐怖,他心中知晓,看到欢哥的模样,那种恐惧顿时布满了全身,脑子里再也想不得别的,只想从这里逃开,远远的离开这个地方。 骑马进了城,姚宜之径直去了贺家。 贺家大门紧紧地关着,只有两只红红的灯笼照着门口的石阶。 风吹过来,姚宜之不知为什么打了个冷战。 欢哥早晨的时候还好端端的,为什么这时候会染了病,会不会有人从中做了手脚。 姚宜之想起婉宁的医术。 会不会是婉宁设下的局。 他竟然没有细想就从院子里出来。 夏大学士怕被端王责怪,说不得会乱了阵脚,万一这时候让人钻了空子,那……后果不堪设想。   ☆、第三百二十一章 大意 姚宜之正想着,贺家的大门豁然开了,姚宜之避之不及和要走出来的人撞在一起。 是蒋裕。 见到姚宜之蒋裕也有些惊讶,“宜之,你怎么来了?” 蒋裕在长房行四,是他的四舅舅,母亲在姚家时,蒋裕上门两次要将母亲带走,姚老太爷却不肯将母亲放出姚家。 母亲从姚家回来之后,蒋裕也早就找好了院子安置母亲。 他知道除了母亲之外,舅舅也帮过蒋玉珍,就是因为舅舅蒋玉珍才顺利躲开了崔奕廷。 如今蒋家,长房老太爷那支,只剩下病重的老太爷、四舅蒋裕和六舅留下蒋静瑜、蒋静妍姐妹,蒋家二房,他的外祖父、外祖母已经过世,三舅、三舅母也去的早,母亲算是二房蒋家唯一的长辈,然后就是三舅身下的蒋玉珍。 当年得知身为端王妾室的蒋玉珍还活着,他就想好了要借着蒋玉珍成就他的前程,他要帮蒋玉珍谋得最大的好处。 张戚程和张氏只是他手中的棋子。 端王爷被囚禁在西华门,不知能否从宫中出来,在王府的子嗣又尽数夭折,活下来的子嗣只有欢哥,他小心翼翼地亲近欢哥,为的就是假以时日能将欢哥抱给蒋玉珍。 有了子嗣的蒋玉珍,等到端王登基时,就能被封为皇后。 蒋玉珍能再生出端王的子嗣那是最好,若是不能,总还有欢哥。 端王爷从宫中出来之后,果然很喜欢欢哥,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谁知道会有这样的变故。 姚宜之让开几步和蒋裕到一旁说话,“听说贺家有治时疫的方子,我是来求药的……” 蒋裕不禁惊诧,“是你母亲?” 姚宜之忙摇头,“不是,是一位同年,家中有人仿佛生了疫病……” 姚宜之正准备说两句话便离开。蒋裕恍然大悟。“正好……我刚从贺家出来……可是现在药草难寻,不过静瑜在京郊施药,你去寻她定然能拿出药来。” 蒋静瑜。 “贺家的药方静瑜都知晓。贺继中跟着圣驾去了陪都,太医院来询问贺家的药方都来问静瑜。” 蒋裕道:“贺家药铺的伙计知道静瑜施药的地方,不如让他跟着你去找,一来一回用不了半个时辰。” 姚宜之想着欢哥的事也顾不得许多。看向身边的韩武,“劳烦先生去我那同年家中。让他稍安勿躁,我一会儿就能请来郎中,让他不要另寻他人。” 韩武不敢怠慢,应了一声立即上马出城。 姚宜之就要告辞离开。蒋裕拉住姚宜之,“这些时日你都在忙什么?皇上去了陪都衙门里也没许多事,倒是不见你回来。你母亲怎么样?姚家有没有又派人上门去寻你母亲?” 姚宜之低声道:“我还有事在身,改日再和舅舅细说……” 话音刚落就看到蒋裕在向旁边张望。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焦虑,“好不容易……遇见你……别走……我们……” 仿佛一道闪电划过眼前,姚宜之立即明白了什么,一把拉起蒋裕,蒋裕没有防备被扯个正着。 姚宜之拉着蒋裕快速地向后退,想要跑出胡同,他没有看到旁边有什么人,却从蒋裕的脸上看出了端倪。 他掉进了陷阱。 是崔奕廷还是姚婉宁设下的陷阱。 从欢哥生病开始,到他来到贺家门口遇到舅舅。 因为信任舅舅他又迫切想要解决欢哥的事,明明感觉到整件事有些蹊跷,却还是没有任何防备地派了韩武去送信。 他怎么会那般大意。 “舅舅害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姚宜之咬牙切齿。 “都是一个蒋家,若是失利整个蒋家都会被牵连,谁也逃不出去,舅舅忘了蒋家是如何被人陷害……” 蒋裕挣扎着,“那是陷害……” 那是陷害,这样接他的话,而不是问他这是要做什么。 舅舅果然是在害他,他想的一点没错。 黑暗中有两条影子冒出来,姚宜之抽出袖子里藏的短刀,他要逃,想方设法地逃,只有逃出去才有命活。 姚宜之一刀扎在蒋裕的肩膀上。 鲜血顿时冒出来。 …… 夏大学士听韩武说了蒋家的事。 蒋家和旁人不同,有蒋氏一层,还有姚宜之一层,用蒋家人最好也最稳妥。 韩武道:“我们五老爷已经去找蒋家人过来,夏大人先等一等。” 姚宜之找来人诊治世子爷,若是世子爷有什么差错,他也能尽数推到姚宜之头上。 好,就这样办,将蒋家牵扯进来,就等于牵扯了蒋氏,端王爷看在蒋氏的面上也会大事化小。 夏大学士道:“辛苦五老爷,我们就等蒋家人过来。” 韩武向夏大学士行了礼,就匆匆忙忙出门去。 韩武上了马,准备一口气跑回京城,眼见城门就在前面,不知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下的马顿时跌了出去,韩武也从马背上掉下。 五脏六腑仿佛都要从肚子里冲将出来。 肩膀剧烈的疼痛,仿佛骨头也被摔成了几截,韩武挣扎着睁开眼睛向周围看去,还没有看清楚,脖子上已经多了一柄钢刀,一个庞大的人影站在他面前。 这是谁? 为什么会在这里等着他。 瞬间他就找到了答案,端王的事败露了,他们一直不愿意去想的事发生了。 端王会输,他们全都会死。 后悔,失败的滋味冲进他脑子里,是绝望和后悔。 …… 韩武走了一会儿,一辆马车停在静寂的院落门前。 马车上下来一个小厮,上前敲响了门。 门口的下人小心翼翼地将门拉开,戒备地向四周望去,发现没有什么异常才道:“你是谁?要找谁?” 马车上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我是蒋家药铺的郎中,我们东家让我过来给家中的少爷看症。” 如同遇到了救星,门口的下人松了口气,“总算是盼到你们来了。” 瘟疫谁不怕,如同院子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染了疫症,再没有人来诊治,只怕他们都要死在这里。 “劳烦先生等等,我这就进去禀告。” 蒋家让郎中来诊病的事传进去,不消片刻时间大门打开,郎中带着两个徒弟走了进去,还没走两步,郎中已经道:“马车上有药材,若是时疫就要焚药熏蒸。” 下人忙点头,“都听先生的。” 郎中道:“那就让我们药铺上的伙计将药搬进来吧!”   ☆、第三百二十二章 慈父 蒋家的郎中去给欢哥看症。 夏大学士坐在屋子里等消息,桌案上放了两盏灯,将周围照得很亮,夏大学士却还有一种错觉,在黑暗的角落里仿佛有人在盯着他看。 只要他一动,那人就会从黑暗里窜出来卡住他的喉咙。 夏大学士莫名地打了个冷战。 叩门声传来,夏大学士整个人一抖,忙收敛了思绪,“什么事?” 管事进来道:“夏大人,蒋家的郎中看了,说是……疫病……大厨房里正熬药,让我们将除疫病的药吃了……”那人顿了顿,“现在让我来问大人,要不要接着在这院子里住,若是还要住下去,就得满院子薰药,否则……这疫病……很快就会传起来。” 蒋家的郎中看了世子爷之后,忙又拿了一层布巾来遮脸,身上穿了两层长长的大袍,说话做事都十分的小心。 光是这一身打扮足以让他们吓破了胆。 诊病的郎中都变成这样,可想而知这疫病有多厉害。 院子里的下人没有四处逃窜已经是难得,大厨房的厨娘忙着将大锅腾出来给药铺的伙计煮药。 夏大学士几乎不能说话,半晌才坐下来,难道这是天意。 因为端王是谋逆,所以上天降了灾祸在他们身上,他设想了扶持端王可能会发生的结果,或成或败,要么成为股肱之臣权倾一时,要么一败涂地,却从来没想过会因为时疫…… 蓟县出现时疫,他还让人悄悄吩咐太医院,让他们千万要谨慎。要查个仔细才能上报朝廷,为的就是拖延时间。 他知晓疫情瞬息万变,只要拖延几天就会有不同的结果,时疫越重,他们就能在其中浑水摸鱼,谁知道这个报应却应验在他身上,给他带来这样的麻烦。 他苦心经营这么久。不能就这样认输。 夏大学士吩咐管事。“让人先去薰药,”说着整理了衣袖,“我去让姚宜闻誊写遗诏。” 他和世子爷接触不多。八成不会染上时疫,只要姚宜闻将遗诏写出来,他就可以舍弃这院子里的人直接去见端王。 这样的大事必然会有损伤,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夏大学士思量好。走出了屋子。 …… 纸写坏了一张又一张。 手指上满是墨迹。 姚宜闻从来没觉得写个字也会这样困难。 手里的笔如同千斤重,笔管更像刀子一样锋利。能割开他的皮肉。 他只想将那支笔扔掉。 姚宜闻刚想到这里,门豁然被打开。 姚宜闻下意识地抬起眼睛。 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随着他不断的靠近,面容也越来越清楚。 姚宜闻惊讶地长大了嘴。手里的笔也掉在地上。 “恩师……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姚宜闻怎么也想不到,恩师会施施然地走进来,脸上神情从容。显然没有被胁迫。 这是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大学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姚宜闻。“我本以为你能明白我的意思,谁知道这些年却一点也不长进。” “我一手将你提拔起来,为的就是做我的左膀右臂,而你却让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望。” 姚宜闻听着夏大学士的话,突然恍惚起来,思维仿佛早已经脱出了身体。 什么都是假的。 恩师的浩然正气是假的,父亲的高节清风是假的,张氏的柔情蜜意是假的,还有什么是假的? 他的人生就活在这些虚假里,他却尚不自知。 夏大学士冷冷地道:“将遗诏写好,你们父子就能团聚,将来端王登上皇位,我还会保举你入阁,传我衣钵。” 若是不然,欢哥就会死,五弟就会死,他也会死。 姚宜闻半晌才回过神来,“能不能保我儿平安?” 夏大学士按捺住心底浮起的冷笑,事到如今他还不知道那是旁人的子嗣,真是个傻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好前程。 “自然。” “我女儿女婿呢?”姚宜闻抬起头,“端王爷继位,我女儿、女婿会如何?” 夏大学士叹口气,“立场不同,更何况崔奕廷一直针对端王,不过看在你立了大功,我可以在端王面前求情。” 这是搪塞他的话,他写了这遗诏不知能不能保欢哥的平安,却给姚氏一族冠上了谋逆的罪名。 崔奕廷是皇上信任的重臣,端王继位崔奕廷会如何不言而喻。 他不能这样,就算他要救欢哥他也不能这样,更何况还有婉宁,他是欢哥的父亲也是婉宁的父亲。 想想这几年他做的荒唐事。 从家里到朝堂,被人耻笑的模样,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因为愧疚不能入睡。 人要堂堂正正地活着,他却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沈氏嫁给杨敬的那一日,他坐在屋子里听到喜乐的声音,就想起和沈氏成亲时的情形,他本来应该父慈子孝,夫妻和顺,儿女绕膝,却落得那般结果。 他已经错了。 不能一错再错。 否则就算苟活于世又有何面目去见婉宁。 姚宜闻一直游移不定的心,在这时候却坚定下来。 他怕死却不能为了保命什么都不顾,他科举入仕不是为了做个乱臣贼子。 姚宜闻放下手里的笔,整了整衣袖,抬起头看向夏大学士,“我不能写这份遗诏。” 夏大学士顿时惊诧。 姚宜闻本来已经同意了,却为何在这时候改了主意。 夏大学士咬着牙,“你可想好了。” 姚宜闻点点头,“我想好了。” 都该是父亲教女儿,他却还要婉宁来教他。 蓟县有了疾疫。婉宁立即让人去买草药,还出城去看疫情,京中的草药被达官显贵一抢而空,婉宁想了法子将让京中的内眷也纷纷开了药棚去施药,他都惊诧,那孩子做了这样的大事。 他这个父亲,却一无是处。只是空会读几本书而已。 夏大学士瞪圆了眼睛。“我就没有见过如你这般蠢笨的人,你这是不想活了不成?” 姚宜闻嘴边浮起一丝惨笑,他还能怎么样呢?坐在这里想了半日也没有权宜之计。既想要做个父亲又想要做个忠臣,若是剁了双手能换来孩子们的平安,他也愿意去做。 一个父亲什么都没为子女他有什么立场去说话。 婉宁已经疏远他。 他却还要站直了身体,将自己摆成父亲的模样。 他明知道他已经不配做一个父亲。可他还要这样……既然知道错了,就不能遮掩。就不能装作若无其事。 他觉得早晚,他会想到法子补偿。 如今,这个机会摆在他眼前。 虽然这不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他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好主意来帮他自己和整个姚家渡过难关。可是他总有最蠢笨的方法,用这条命相搏,只要他不答应。姚家就不会跟谋逆扯上关系。 不需要太动脑子的事,他能做。 不管什么样的恐吓。他只要咬咬牙就挺过去了,最终无非是死,死了他也就赎清了身上的罪孽。 “真是不知好歹,”夏大学士冷笑一声,“来人,姚大人太舒坦了些,过来给姚大人松松筋骨。” 姚宜闻的肩膀强撑着没有垮下去。 看着姚宜闻那张坚定的脸,夏大学士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培养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可能超出他的估量。 门被打开,从外面走进几个人,冲着姚宜闻走过去,将椅子上的姚宜闻提起来,就向外脱去。 “就在屋子里打,不管打哪里,就是别打姚大人的手……”夏大学士说着站起身来,准备看着那些人如何惩办姚宜闻。 那些拖着姚宜闻的人却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径直走出去,将姚宜闻带进了黑暗之中。 夏大学士一时愣在那里。 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那些人没有听清楚他的话。 “将他给我带回来。”夏大学士大吼了一声。 声音却像冲进黑暗中的姚宜闻一样,没有了踪迹。 夏大学士身上的汗毛几乎竖立起来。 院子里一片死寂。 热腾腾的风吹进屋子,却让夏大学士觉得彻骨冰凉。 夏大学士下意识地向后退去,退了两步却攥起了手,他想要看看是谁在外面搞鬼,夏大学士拿定主意向外走去。 脚刚刚踏出屋子。 院子火光一闪就有火把点起来,紧接着一支又一支燃起来,将整个院子照得雪亮。 有一个人站在院子中,手搀扶着姚宜闻。 那个人身形娇小,衣裙在风中翻飞,脸上是淡然又高傲的神情,她微微仰着脸,以一个胜利者的姿势蔑视地看着他。 夏大学士心中已经浮起一个人的名字。 姚七小姐。 不,崔二奶奶。 她是如何进来这个院子,如何能站在他面前。 夏大学士拼命地摇头。 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辛辛苦苦安排这一切,怎么可能让一个女人不声不响地闯了进来。 一定是崔奕廷,是崔奕廷。 “崔奕廷在哪里?”他情愿相信这一切都是崔奕廷安排的。 婉宁目光平静,脸上却浮起笑容,“他不用来这里。” 他不用来这里。 因为这里根本不用崔奕廷就能解决。 姚婉宁的话,如同一盆冰水,从他头上浇下来,夏大学士几乎喘不过气来。 多大的讽刺,他一直将崔奕廷当做劲敌,想方设法将崔奕廷调离京城,却不成想会被姚婉宁钻了空子。   ☆、第三百二十三章 生不如死 这里守备森严,不少是庆王府的护卫,姚婉宁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就走进来。 仔细思量一番就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不是个傻子,不可能到现在还不明白。 这一切都是因为世子爷染了“疫病”。 只怕疫病是假,冒充蒋家郎中进门是真,那些在大厨房里熬的药定然也被下了手脚,否则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却不见院子里的护卫。 他居然亲自吩咐大厨房熬药。 多么可笑。 他怎么没有想到,在这种关头,他怎么能如此大意。 夏大学士死死地盯着站在院子中央的女子,周围人如同众星捧月般围着她,就连她身边的姚宜闻也让人觉得有几分的光彩。 婉宁看向何英,“动手吧!” 何英应了一声,身边的人都抽出了腰间的钢刀。 姚宜闻打了个冷战,腿一软差点摔倒,胳膊上却传来一个不小的力道,婉宁紧紧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姚宜闻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暖流,缓缓地从他心中淌过。 身边的人悄无声息的上前,夏大学士脸色开始难看,笔挺的身姿也开始摇晃,在刀光之下开始不由自主地后退。 恐惧,临死之前谁都会有恐惧。 可是现在落到崔家人手里,下场可想而知。 夏大学士颓败下来,伸出手就要将药丸送到嘴里,却手上一麻被人打落在地,紧接着肩膀被压下来,整个人再也动弹不得。 院子里充满了血腥的味道。 姚宜闻被婉宁搀扶着上了马车,他刚要询问欢哥。听到车厢里传来沙哑的声音,“母亲……我要母亲……” 姚宜闻诧异地看着婉宁,“欢哥……” 婉宁点点头。 姚宜闻就要撩开帘子去看欢哥,却又担心婉宁会有危险,“万一端王的人找过来可如何是好,我们一起走。” 婉宁看着姚宜闻关切的神情,忽然心生悲哀。“父亲可知道欢哥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 姚宜闻微微一怔。“都怪我,我没有看清身边的人,又学了先帝和皇上的笔迹。那些人用欢哥来要挟我伪造遗诏。” 他原本想着抓欢哥的人是贪财,直到让他写遗诏他才恍然大悟。 “那些人早就想好了要谋反。”姚宜闻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他整日里去夏家,居然没有看出半点端倪。 都怪他。因为他差点牵连全家。 姚宜闻说到这里抬起头,却看到婉宁眼睛里流露出异样的神情。 婉宁不认同他的话。 那是为何? 姚宜闻刚要询问。婉宁已经开口,“不是父亲想的那样,我会知道欢哥在这里,是因为蒋五小姐和蒋四老爷。刚刚查出些端倪,父亲就被绑过来。” 她买通了照应欢哥的*,用了药让欢哥“生病”。又利用瘟疫引起所有人的惊慌,将姚宜之引出院子之后。蒋四老爷帮忙,姚宜之才会将“蒋家人会来诊病”的消息带给夏大学士。 夏大学士信任姚宜之,自然不疑有他,轻而易举地就将他们放进来。 她也没想到这件事会这样顺利。 不过是个瘟疫,就将姚宜之和夏大学士吓成这般。 凡事以自身利益为先,最珍惜的就是自己的性命。 这便是姚宜之这些人的弱点。 至于欢哥,她也没想到张氏竟然隐藏了这样大的秘密。 姚宜闻不太明白婉宁的意思。 婉宁却已经转头吩咐下人,“将父亲和欢哥送去我准备好的小院子,”说着又看向姚宜闻,“父亲过去之后就会知晓,只是不论知道了什么都不要声张。” 姚宜闻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仿佛有件更大的事在等着他。 和婉宁说了两句,姚宜闻撩开帘子进了车厢,欢哥躺在软榻上,看起来是那么的疲惫,比离家之前瘦了两圈似的,虽然睡着了却仍旧说着胡话,显然是受了很大的刺激。 姚宜闻只觉得心里一酸,眼泪差点就跟着掉下来。 “欢哥,”姚宜闻上前将欢哥抱起来搂在怀里,欢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姚宜闻那双迷蒙的双眼立即放出亮光,瘦瘦的手臂也伸展开搂上他的脖子,“父亲,父亲……” 欢哥撇着嘴眼泪顿时流下来。 “父亲,你们去哪里了?” 小孩子不会遮掩,只会说出心底里的话。 “欢哥乖,都是父亲不好,”姚宜闻轻轻地搂着欢哥,“我们回家了,我们这就回家了。” …… 院子里的人都被绑住,何英道:“一个也没逃都在这里。” 听说有防治疫病的药,人人都来吃了一碗。 不止是这里,欢哥待过的地方都要用药来熏,欢哥是被送到这里的,原来跟蒋玉珍在一起,顺藤摸瓜就能找到蒋玉珍。 “二奶奶,”陈宝皱着眉头,“姚宜之的幕僚抓到了,吴照他们却没能抓到姚宜之。” 婉宁道:“那就将他留给锦衣卫。”端王谋反的事败露,姚宜之已经无路可走,早晚要落到崔奕廷手上。 陈宝接着道:“蒋裕受了伤,还好是在贺家门口,贺家已经用了药,应该是没有性命之忧。” 只要能活下来,姚宜之会利用身边每一个人。 从前在姚家时就是如此,母亲和舅舅都曾被他蒙骗,现在换成了蒋家人。 出来这么久,她也该去看看妍姐。 婉宁看向何英,“让人备车,我们回去。” …… 京郊临时建了几处卫所,里面已经挤满了病患,蒋静瑜死死地拉着身上的长袍,不敢靠近病患。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训斥的声音传来。 蒋静瑜打了个冷战。 一碗药送到蒋静瑜手上,“快点做。外面还有几个棚子没去送药呢。” 让她亲手喂这些人吃药。 不,她做不来。 棚子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是死人的味道,地上的那些病患,随时都可能会死。 蒋静瑜拼命地摇头。 她带着人施药是想要搏个好名声,从来没想过要面对这样的情形。 她不要在这里,她不能在这里。 在这里早晚要染病。要跟他们一样。她要走。 蒋静瑜将药碗仍在地上,转身就要逃出去,却手腕被人死死地拉住。那人冷笑一声,“京里那么多郎中都来了卫所帮忙,你也口口声声要施药救人,这时候往哪里去?” 婆子瞪着眼睛瞧着她。蒋静瑜打了个冷战。 “这些是今天新来的病患,要按照病的轻重分出要去哪个卫所。不做完这些,你就别想出去。” 姚婉宁。 蒋静瑜紧紧地咬着牙,姚婉宁竟然这样害她。 婆子拉着蒋静瑜上前,蒋静瑜腿软的几乎瘫在地上。她学医术给人看病是想要求得一个好名声,绝不是要送死。 “新送来的病患都分开了吗?”门口传来清晰的声音,紧接着帘子被掀开。戴着布巾穿着长袍的婉宁走进来。 地上的蒋静瑜不禁诧异,姚婉宁怎么也来这种地方。 婆子松开蒋静瑜立即上前。“还没有呢,郎中和太医院的学生都在忙,只是病患太多还有三个棚子的病患没能分开。” 疫病也分轻重,药材却是有限,只能将药给那些有机会能活命的病患。 “姚婉宁,”蒋静瑜忽然上前,却又被婆子拦住,“崔二奶奶,您放我走吧,我不能在这里,我……我不会什么看诊……我什么都不会……” 婉宁却仿佛没有听见,看向身后。 蒋静瑜看到了一双让她熟悉的眼睛,是妍姐。 妍姐怎么会在这。 蒋静妍看向棚子里的病患,“贺家……的药方……能不能治好他们?” “有些能,有些……这还要看情况。”婉宁边说话边去检查地上的病患。 一个又一个病患被抬出去。 “七姐姐不怕吗?”妍姐坐下来,看着婉宁的一举一动。 婉宁摇摇头,“贺御医和京中来帮忙的郎中也是这样看诊,大家只想要将瘟疫压下来。” 所以就忘了惧怕。 妍姐看向地上跪坐的蒋静瑜,仿佛明白过来,“怪不得外祖母总说……人和人是很不一样的。” “我……真应该……跟着舅舅……学医术。”蒋静妍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却仍旧在坚持着。 婉宁装作没有察觉到妍姐的情形,继续看着眼前的病患。 妍姐想要跟着她过来,她不知要怎么拒绝。 用一双眼睛好好看看世界,这就是妍姐最大的心愿。 她没法拒绝,也不想去拒绝。 一次又一次从鬼门关逃脱,妍姐想要的不是整日躺在床上。 蒋静瑜慌乱地看着妍姐,“妍姐,好妹妹,你快帮我求求情。” 妍姐半晌才道:“不是姐姐自己要来的吗?” 蒋静瑜想要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妍姐轻轻地摇头,“姐姐读了那么多医书,怎么就没有半点慈悲的心肠……我……没有你这样的姐姐。” 听到妍姐的话,蒋静瑜骇然,连妍姐也不帮她。 蒋静瑜抬起眼睛狠狠地盯着妍姐,目光冰冷而怨毒,“我可是你的亲姐姐,你真的要看着我死在这里?” 妍姐垂下眼睛,“不是,我想姐姐好好的,只是……你这个样子……活着真不如死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打击 妍姐说了一句话就站立不住,婉宁立即让人抬了肩舆过来,将妍姐抬了出去。 蒋静瑜看着婉宁眼泪立即就淌下来,若是她像姚婉宁一样身边有那么多人护着,她也不会害怕。 姚婉宁事事都坐在明面上,还有崔奕廷撑腰,又能说会道,在外祖母和舅舅那里才能得了好处。 她呢,从小就没有了爹娘,只能寄养在外祖母那里,吃喝都是贺家的,处处小心翼翼。 她小时候不经意间听外祖母和舅舅说话,舅舅有病不能生下孩子,贺家的家业将来不知要交给谁,从那开始她就在外祖母和舅舅面前扮出乖巧的模样。 她为了讨好外祖母才去看医书,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要熬到云开见月明却偏偏遇见了姚婉宁。 她的命这么苦。 如果没有姚婉宁,就算她不会嫁去崔家,也能承继贺家的家业。 她虽然恨不得将姚婉宁挫骨扬灰,可如今为了保住性命,她也只能委曲求全。 蒋静瑜抬起脸看向婉宁,“崔二奶奶,我若是有不对的地方,我给二奶奶赔礼,看在我外祖母的份上,二奶奶就不计前嫌,饶了我这次,外祖母养育我那么多年,我还想回去侍奉外祖母。” 蒋静瑜这时候还试图利用贺老太太。 婉宁神情淡然,“你可知道蒋玉珍的事?” 蒋静瑜一怔,脸色不自然起来,她回到蒋家听说妍姐去了庄子上,就跟了过去,然后看到了妍姐的马车出了事。 那时候董妈妈告诉她三伯的女儿蒋玉珍的事。 她从中取舍。舍弃了妍姐,只当做从来没见过妍姐的马车。 蒋静瑜想要否认,却看到婉宁那双仿佛能看透她心思的眼睛。 姚婉宁都知道了。 蒋静瑜想要去找身边的董妈妈,却发现董妈妈早就没有了踪影。 蒋静瑜嘴唇颤抖着,浑身的汗毛也竖立起来,“我没有做什么,我也是才知道蒋玉珍。我……” “你是没有机会去做。”婉宁淡淡地道,“来这里施药你是为了什么?为了向蒋玉珍报信?” 蒋静瑜吞咽一口。 “你就是个心肠狠毒,无情无义。唯利是图的小人,”婉宁道,“对同胞姐妹尚且如此,假以时日若是能陷害旁人。定然毫不犹豫。” “贺老太太用尽心血教你医术,而今也该是你报答她的时候。” 蒋静瑜瞪圆了眼睛。姚婉宁的意思是…… 婉宁道:“你不是记得贺家的药方,便好好在卫所,学学怎么做一个好郎中。” 说完话,婉宁转身向外走去。 帘子掀开一角。风从外面吹进来,蒋静瑜眼前发亮,想要趁着这时候跑出去。却身形一动就被棚子里的粗使婆子拉住,只能眼看着婉宁带着人远远地走开。 她真的要死在这里。 真的要死在这里。 帘子掀开又有新的病患被抬进来。那病患从她跟前经过,忽然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 蒋静瑜吓得要将手抽回来,那病患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借着力气支起上身,温热的气息几乎喷在蒋静瑜脸上,用力喊道:“救救我,快救救我……” 蒋静瑜热血冲上了额头,不能婆子来帮忙,就不管不顾扯着手臂要逃开,却不成想将木板上的病患拉扯下来,那病患不偏不倚地摔在她身上。 那病患如同死人般的黑漆的脸就在眼前,蒋静瑜心中一沉顿时晕厥过去。 …… 听说姚宜闻带着欢哥回来了,姚老太太让人扶着出了院子,见到姚宜闻立即道:“这是怎么回事?突然就将我们接到这里。” 不等姚宜闻说话,姚老太太接着道:“婉宁说是你的主意……” 姚宜闻点点头,“是我的主意。” 姚老太太皱起眉头,“可是因为瘟疫?我们过来是要躲避瘟疫?” 姚宜闻不知道要从何说起,若是径直将端王谋反,夏大学士强迫他写遗诏的事说了,不知道母亲会如何。 婉宁将父亲、母亲接来这里是怕端王那边拿他们做要挟。 事关姚氏一族,绝不能大意。 姚老太太道:“外面那些护卫是谁家的?也是你吩咐的?” 姚宜闻苦笑着摇头,他哪里有这个本事,都是婉宁做的安排。 下人拿了毯子抱了欢哥过来,姚老太太不由地惊讶,“欢哥,你找到欢哥了,阿弥陀佛,总算是我没白祈愿。” 姚老太太让人将欢哥带进屋子。 欢哥躺在炕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了姚老太太和姚宜闻,脸上露出笑容,“祖母、父亲。” 眼泪又掉下来。 屋子里顿时充满了欢哥委屈的哭声。 “欢哥啊,你可是吓坏祖母了,你若是有个闪失,祖母也不能活,如今总算是回来了,以后不能离开祖母半步,祖母要看着你长大成人。” 姚老太太仿佛被欢哥更加委屈似的,将欢哥紧紧地搂在怀里,“到底是那个黑心肝的绑走了欢哥,还骗了我们家那么多银钱,”说着抬起头看姚宜闻,“可将那些黑心肝找到了?定然不能轻饶他们,顺天府都是做什么的,怎么现在才将案子查清楚?” “是谁帮的忙?是你恩师还是张家?” 听到母亲说夏大学士,姚宜闻如同被人掌掴了面颊,说不出的难堪。 姚老太太却盯着询问。 姚宜闻道:“不是旁人,是婉宁,婉宁将欢哥救了下来。” 姚老太太不禁诧异,“怎么是婉宁?”欢哥丢了婉宁不是乐见其成吗?怎么会帮忙救欢哥。 姚老太太话音刚落,屋子里就传来姚老太太“嗬嗬”的声音。 姚老太太忙吩咐下人,“快,将欢哥抱给老太爷看一看。老太爷最心疼这个孙子,如今病成这般,心里想着的就是能再见到欢哥。” 欢哥走失,家中一直瞒着姚老太爷,大约是听到欢哥的哭声,老太爷才喊叫起来。 几个人走进内室。 姚老太爷枯瘦的手已经紧紧地握住了欢哥的小手。 “三老爷,三太太……张氏来了。” 张氏怎么会过来。 姚宜闻转身走出门去迎张氏。 张氏来得很匆忙。见到姚宜闻劈头便问。“欢哥找到了?” 姚宜闻点点头,“找到了,正在内室里和父亲说话。” 欢哥神情复杂。紧紧地盯了一眼内室的帘子,立即道:“欢哥是从哪里找到的?” 自从欢哥走失,张氏就让人四处寻找,还将陪嫁卖了去赎欢哥。他虽然已经休了张氏,张氏毕竟是欢哥的母亲。有些事他也不好就这样瞒下去。 屋子里没有旁人,姚宜闻叹口气低声道:“有人抓走了欢哥,是想要要挟我,还好婉宁及时赶到。否则我们父子只怕已经死在了那里。” 有人抓走了欢哥。 分明是欢哥去了端王那里。 本来一切都按部就班地做好,她怎么也没想到欢哥又被带了回来。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不等姚宜闻说个仔细。张氏上前几步撩开了内室的帘子。 欢哥。 真的是她的欢哥。 张氏一阵风似的跑进内室,立即将欢哥抱住。 欢哥雀跃般地喊着。“母亲,母亲,你怎么才来……”她的欢哥,终于又回到了她的怀里。 说了一会儿话,张氏将欢哥从内室里抱出来,旁边的下人要将欢哥接过去,张氏却不肯松手,而是看向周围,“为什么要来这里?” 姚宜闻道:“现在这里躲避些日子,等到外面风平浪静我们再回家,你……也不要回去了……先跟欢哥在这里住下。” 这定然是姚婉宁的安排。 也就是说,虽然带回了欢哥,他们却还不知道欢哥的身份。 张氏盯着姚宜闻的面孔,忽然觉得这个男人真是愚蠢的可怕。 张氏摇头,“我……要将欢哥带走。” 带走欢哥? 姚宜闻本来平复的心情忽然又起波澜,“你带欢哥去哪里?” 姚宜闻真的什么都不知晓。 张氏眼睛里忽然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不知怎么的姚宜闻打了个冷战。 张氏的神情却立即恢复寻常,“我是欢哥的母亲,自然是为了欢哥着想,等到姚家的事平息了,我再将欢哥送回来。” 姚宜闻摇头,“我和婉宁已经安排好,明日就让人将母亲和欢哥送去陪都。” 皇上如今就在陪都,如果欢哥去了陪都,再想要回到端王身边就是难上加难。 张氏几乎咬碎了牙,却还装作若无其事,“我想和欢哥说说话。” 欢哥紧紧地搂着张氏的脖颈,一副难舍难分的模样,姚宜闻心中一软点了点头。 张氏带着欢哥去里面的院子里。 眼看着屋子里的灯亮起,姚宜闻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这个家终于安稳下来。 姚宜闻离开小院子就要去看姚老太爷,旁边却走出了个人影,那人上前给姚宜闻行了礼,“三老爷,奴婢是一只在娘子身边伺候的如氏。” 借着月光,姚宜闻看了清楚,那人果然是如妈妈。 如妈妈道:“奴婢有件事要向老爷禀告。” 姚宜闻点了点头,两个人走到假山石边,如妈妈凑过来压低声音,“娘子从张家带了人过来,今晚要想方设法将八爷带走。” 张氏要带走欢哥? 姚宜闻惊奇地看着如妈妈。 如妈妈道:“三老爷您可还记得八爷的生辰?” 他如何会不记得,姚宜闻颌首。 如妈妈道:“奴婢知晓一件事,八爷没有走失,而是娘子安排人从集市上带走的,只因为……只因为……八爷并非老爷的骨肉。”   ☆、第三百二十五章 吓 如同平地惊雷,姚宜闻愣在那里,奇怪地看着如妈妈,“你怎么敢说这种话。” 如妈妈低下头,“老爷,奴婢是一直伺候娘子的,有许多事奴婢清楚,娘子嫁进姚家之后,就没来小日子……” “那是因为张氏刚进门就有了身孕。”姚宜闻顿时拔高了声音。 如妈妈抿了抿嘴唇,“是,老爷还记得我们娘子是怎么将七小姐送去了族里?” 这件事姚宜闻自然清楚,那是因为婉宁退了张氏一把,让张氏早产,如今他更相信张氏是在陷害婉宁。 如果是陷害…… 那么,张氏当年为何小产。 如妈妈低下头,“我们家娘子是足月产,那日本来就要生产的。” 姚宜闻浑身的汗毛一下子竖立起来,紧接着冷汗淋漓。 “八爷生下来的时候就跟足月的孩子没什么两样,老爷还请郎中来给八爷诊治,那郎中刚进门,我们娘子就赏了他五十两银子。” 这件事是姚宜闻亲眼所见,五十两银子是多了些,可是他觉得张氏心中在意欢哥,多赏银子是为了让郎中好好给欢哥诊治。 难道不是这样? 心头起了怀疑,从前的种种立即进了脑子。 “族里也不是没有人怀疑,老爷您……可还记得。” 姚氏族中的长辈确然有过类似的话,家里也有婆子嚼舌头,都被张氏打发了出去,欢哥满月宴的时候,同僚还说他家的孩儿虽说是足月却还没有他的欢哥长得壮实,他笑着将这话给张氏说。仿佛因此惹了张氏发脾气。 如妈妈接着说:“老爷,奴婢也是在张家听说,今晚张家要来抢孩子,您……到时候就知晓了。” 欢哥的眉眼,一举一动,像张氏的多些。 可是他从来不曾怀疑过。 姚宜闻觉得一颗心被死死地拽住,酸涩的感觉充满了胸腔。肩膀上像是被压住了两座山。头顶上的天也离他越来越近,让他喘不过气来。 不可能。 不可能。 他那么疼欢哥,一心一意地养育欢哥。老天不会跟他开这种玩笑,他…… 姚宜闻死死地盯着如妈妈。 如妈妈虽然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却看到姚宜闻这个模样也禁不住发抖,那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有的神情。 双眼血红。额头上的青筋不停地跳动着。 姚宜闻喘了几口气,“你说的可是真的?” 如妈妈忙跪下来。“奴婢说的千真万确,不敢欺瞒老爷,奴婢从前也不知晓,也是娘子回到张家之后。因为八爷的事和公爵爷……老爷吵起来,娘子跟张家老爷说,闹成如今的样子都是因为八爷。要不是为了八爷的前程,为了张家。她也不会嫁到姚家,过这样不人不鬼的日子。” “这些年受尽了委屈,忍辱负重,就盼着八爷的事大白于天下,张家也立下不世之功,否则她就算死了也不会嫁给……” 如妈妈不敢将话说清楚。 姚宜闻却已经听了明白,张氏竟然是这样想的。 嫁到姚家受尽了委屈,忍辱负重,如果不是欢哥,就算死了也不会嫁给他。 不会嫁给他啊? 姚宜闻眼前浮起张氏新婚之夜躲躲闪闪的模样。 想起张氏因为没有落红恐惧的神情,死死地拉着他的衣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让他去请稳婆来验看。 他不肯答应,张氏就哭起来,他也没有了办法才请了稳婆。 他记得稳婆说,这样的事她也遇到过,并不是人人都会流血的,何况被褥上的确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送走了稳婆,为了能让姚家长辈少了相问,他就割破了手指弄出血来染在元帕上。 现在想起张氏那时候的眼睛。 分明满是厌恶和嘲笑。 姚宜闻豁然觉得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 张氏,张家都知道欢哥不是他的孩子,他们联手来骗他,那稳婆定然也是张家早就安排好的,他却不疑有他,就那么相信了。 只因为他觉得张家那样的勋贵定然能养出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 就像他娶沈氏的时候,觉得沈家人身上总是透出一股的铜臭味。 报应。 如果如妈妈说的都是实话,这就是对他最大的报应。 他休了沈氏娶了一个贱妇,送走了亲身骨肉却费尽心血养育着别人的孩子。 姚宜闻转脸看向如妈妈,声音有些发颤,“张家的人今晚会过来?” 如妈妈道:“张家老爷十分在意八爷,娘子来之前跟张家老爷说八爷被救了,张家老爷很惊奇,让家里的人跟着娘子一起过来,方才……奴婢发现张家一起来的人不见了。” 也就是说,已经回去张家报信。 好,好。 今晚所有一切都会弄个清楚。 他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总算要有个结果。 过了今晚,他就算死了也不会死不瞑目。 好,真好。 姚宜闻挥挥手让如妈妈退下,自己迷迷糊糊地走过了翠竹林,出了院子。 姚老太太还没有睡下,见到姚宜闻便道:“欢哥可歇下了?在外面这么多日子,欢哥也不知道有没有受委屈。” 姚宜闻仔细地嚼着如妈妈的话。 如果欢哥不是他的孩子会是谁的? 五弟? 从夏大学士院子里出来他就没有见到五弟,他心里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在那间屋子里,五弟是在演戏,装出快要被打死的模样。 他们都会演戏,现在是不是该轮到他了。 姚宜闻看向姚老太太。 姚老太太看着儿子幽黑的双眼不禁愣住,“这是怎么了?” “没事,”姚宜闻嘴边露出一个笑容。“我让人安排安排,送父亲、母亲去陪都。” 姚老太太皱起眉头,“那你和欢哥要怎么办?” 姚宜闻道:“儿子自有安排。” …… 张氏哄着欢哥睡着了。 欢哥紧紧地抱着她的手臂怎么也不肯松开,小脸就贴在她的胳膊上,张氏轻轻地拍着欢哥的后背。 关着的门被打开,张氏转过头看到穿着青色直缀的姚宜闻。 不等张氏说话,姚宜闻已经吩咐道:“准备好东西。我们连夜去陪都。” 张氏不禁皱起眉头。“怎么……要去陪都……” 姚宜闻点点头,“婉宁已经备好了车,这就送我们过去。” 张氏有些慌乱。“为何要离京,就算要走,也得准备准备,这样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姚宜闻沉着脸。“婉宁自然是得了消息,真的等到京中乱起来再走。只怕就来不及了。” 姚婉宁会得了什么消息。 难道是因为端王?所以才会去陪都避祸。 端王就定在这时候起事,庆王等人会倾力相助,父亲说,不出一个月端王就会承继大统。虽然仔细的事她不知晓,但是推算起来…… 姚婉宁帮忙救回了姚宜闻和欢哥,很可能端王知晓了消息。提前起事,所以姚家才会慌慌张张地逃窜。 姚宜闻铁青着脸。强撑着和她说话,定然是外面的情形很不好。 “老爷,不好了,有人摸上来了,七小姐说,让我们赶紧从后门离开。” 姚宜闻慌张地道:“这么快?” 下人道:“事不宜迟,马车已经备好了,老太爷、老太太已经上了马车,老爷带着八爷也快些走吧!” 姚宜闻上前抱起欢哥。 张氏要上前阻拦却被推到一旁,眨眼功夫欢哥已经被交到下人手里,张氏眼见下人就离开了屋子,顿时焦急地道:“老爷这是做什么?” 姚宜闻头也没抬,“那些人杀人不眨眼,之前绑走了我和欢哥,现在落入他们手中不知又要如何。” 张氏正要说话,刚才走了的下人又回转,“走不掉了,那些人围了上来,老太爷和老太太的马车也让他们劫了下来。” 姚宜闻顿时颓然坐在炕上。 院子里传来嘈杂的声音。 张氏向外面看着,“都是些什么人?” 姚宜闻半晌才道:“是端王,端王谋反了,他们抓到了欢哥逼着我伪造遗诏,好不容易我们父子才得以逃脱,再落入他们手里,就是必死无疑。” 张氏心中顿时一喜。 是端王来了,她还以为先来救她和欢哥的是父亲。 张氏正要想法子从这屋子出去,却不成想抬起头和姚宜闻四目相对。 姚宜闻的眼睛里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意,张氏从来没见过姚宜闻这样的神情,姚宜闻仿佛是一头被逼疯的野兽,呲着牙向她靠近,一张嘴就要咬断她的喉咙。 张氏心中油然生出一股的恐惧。 姚宜闻看着张氏,“没想到我们两个会死在一起,从前我想着,休了你,我们再也不会相见,却不成想天意弄人。” 死。 姚宜闻为什么会说死。 姚宜闻阴恻恻地一笑,“你没瞧见五弟被他们折磨成什么模样,我们落在他们手里必然也死得辛苦,高宗时也曾有藩王谋反,当地的布政使杀了自己的妻儿之后自刎,没想到如今我也要效仿先人。” “你也不要怨我,如今我们是无路可走,长痛不如短痛。” 姚宜闻伸手拉住了张氏。 张氏瞪圆眼睛,眼看着姚宜闻抽出了腰间的短刀,双脚一软几乎要摔倒在地。   ☆、第三百二十六章 哭 白森森的刀刃逼近她的脖子。 张氏仿佛已经感觉到皮肤被割开的感觉,是那么的疼,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所有一切都会离她远去。 张氏用力地挣扎着,姚宜闻的手臂却像石头般坚硬,从前的柔情蜜意顿时烟消云散,“老爷,老爷……” 张氏慌乱地叫起来,“老爷不要急……我们还有法子……我们还有法子能救回父亲、母亲,从这里脱身。” 张氏拼命地叫喊着,期望姚宜闻能松开手。 姚宜闻果然迟疑了片刻,慢慢地放开张氏,“还有什么方法?他们进了院子我们都要死。” “不会,不会……” 张氏边说边向后退去。 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门外的人已经闯进来。 是端王进来了。 隐约有孩子的叫喊声。 张氏打了个哆嗦,是欢哥,是欢哥,她想起姚宜闻方才的话,“当地的布政使杀了自己的妻儿之后自刎。” 莫不是姚宜闻要狠心杀了欢哥? 她要阻止姚宜闻,她的欢哥不能出事。 “欢哥,”张氏声音嘶哑,“姚宜闻,若是欢哥死了,整个姚家,包括姚婉宁在内都要死,都要死,你听到没有,你不要乱来。” 张氏已经神情慌乱。 端王就要来了,就差这几步之遥,他们不能死在姚宜闻手里。 那些事这时候也不用再遮掩,她要让姚宜闻知道,如果她们母子死在这里,整个姚氏一族都要跟着陪葬。 “不止是老太爷,老太太。还有泰兴的二房、四房,但凡跟姚家有牵连的人都要死。”张氏瞪圆了眼睛,恐惧、恶毒、凶狠的神情都从中流淌而出。 姚宜闻脸上果然流露出诧异和惧怕,“你这是什么话?我是怕你们落入端王手中受苦,跟姚氏族人有什么关系?跟婉宁有什么关系?” 张氏看向门外,孩童喊叫的声音依旧传来,张氏神情仓惶。“快。让他们放了欢哥,听到没有?让他们放了欢哥。” 姚宜闻却动也没动。 张氏很失望,姚宜闻这辈子就是懦弱又愚钝。政见上跟人有了分歧也不敢争执,只是顺着旁人的意思,直到现在也不过是想一死了之。 她不能让这个窝囊的男人握住,更不能死在他的手上。 张氏的脸几乎扭曲起来。“他们是来找欢哥的,如果欢哥有个闪失。所有人都要跟着陪葬。” 姚宜闻仿佛被吓到了,静静地站在那里,“笑话……” 张氏摇头冷声道:“你还不知道欢哥是谁,他不是你的儿子。他是端王爷唯一的子嗣。” 姚宜闻张开嘴,声音发颤,“你疯了。” 张氏笑起来。“你以为我为何要嫁给你,那是因为我已经怀了端王爷的子嗣。那时候宫里传出的消息是端王爷已经死了,我父亲不忍我一辈子悲苦,正要给我看门亲事,姚老太爷找上门来……” “我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无奈才嫁给你。” 姚宜闻仿佛回到了得知张氏怀孕的那一日,他是那么的高兴,觉得所有一切都明亮起来,他恨不得将张氏捂在心窝里,他全心全意地疼爱着张氏。 他怎么能想到,有一日张氏会说出这样的话。 张氏道:“我服药小心翼翼地养着欢哥,欢哥明明迟了一个月才出生,你们却都相信欢哥早生了一个多月。” “我要装作是受了惊吓小产,就看上了婉宁,谁知道你不仔细查查就信以为真,”张氏轻笑起来,“你说我害婉宁,你这个父亲还不是一样。” 张氏说着转头去看门口的如妈妈。 想要让如妈妈立即去看欢哥。 如妈妈看了一眼姚宜闻,然后向张氏点了点头快步走出去。 张氏松了口气。 院子里果然传来如妈妈的声音,“快放下八爷,老爷和太太让放了八爷。” 姚宜闻没有开口阻止,张氏提起的心慢慢落下来,姚宜闻现在知晓又能怎么样,端王爷就在外面,姚宜闻还能做出什么事。 张氏道:“你这些年养育欢哥也算有功劳,若是能扶持端王登上皇位,姚家将来就是从龙之功。” 愚蠢的姚宜闻,到如今还看不清楚局面,非要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讲出来。 张氏扬起下颌,“到时候,旁人只会眼红姚家的功劳,只要老爷对端王一心一意,定然会有好前程,这样的机会,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姚宜闻看着张氏,“姚家立下从龙之功,是因为养育了端王的孩儿?” 姚宜闻豁然笑起来,“那你呢?你将来要以姚三太太的身份入宫,还是以被姚家休弃的身份入宫。” 张氏愣在那里,“我……自然会有法子……” 听如妈妈说那些话,他还不肯相信,如今张氏亲口说出来…… 这一切都是真的。 欢哥不是他的儿子,他拼了性命四处找寻的儿子,不是他的骨肉。 姚宜闻一瞬间有种恍惚的感觉,这些年他死死地握在手里的不过是个笑话。 怪不得张家会将他耍的团团转,因为他愚蠢至极,将一个心怀叵测的贱妇和别人的儿子搂在怀里。 不光是他,父亲、母亲也是如此。 他方才还差点为了欢哥就写下继位诏书,他还想要拼着一条性命做一个好父亲,将救欢哥当做他这辈子唯一能做的事。 多可笑。 所有一切都是假的。 这些年他到底是如何过的?怎么还能像个人站在这个世上。 姚宜闻仿佛听到心底传来碎裂的声音,他却感觉不到疼痛,他已经麻木。 “为了欢哥的前程,你就不能认下欢哥,否则谁知晓欢哥到底是谁的孩儿。是我姚宜闻的还是端王爷的,”姚宜闻上前走了两步,盯着张氏,“你说是也不是?” “我教欢哥读书写字,我带着他在园子里玩耍,欢哥每日叫我父亲,就算欢哥不常出门。姚家里里外外多少人都见过欢哥。欢哥一下子成了端王爷的子嗣,见过欢哥的人要怎么办?” 听着姚宜闻的话,张氏不知该怎么反驳。 那些见过欢哥的人。 会怎么样? 被灭口? 端王登上皇位。若是立了欢哥为皇储,怎么能容忍有半点的流言蛮语,所以那些人都会死。 欢哥身份越显贵,他们死的越快。 姚宜闻握住张氏的肩膀。另一只手落在张氏的脖颈上,“你竟然骗了我这么久。将我耍的团团转,将我们要是一族逼上了死路,既然怎么都要死,不如。我就杀了你,我们黄泉路上再慢慢算账。” 姚宜闻慢慢收紧手指,张氏双手用力地握着姚宜闻的手臂。想要将他的手拉开。 看着张氏因为挣扎而扭曲的脸,姚宜闻忽然很想笑。眼泪却顺着眼角淌出来,热滚滚的流过他的脸颊。 他也想要一个家,想要做个好父亲,想要做个好夫君。 却最终被他一手毁掉。 他该有这样的下场,活该这样。 此生已经如此,也该死在这里,他早已经没有颜面去见世人。 死了,也免得婉宁因此蒙羞。 就死了吧,一切都罢了,这世上再也没有姚宜闻,他的人生早已经到头。 死吧,死吧,他愿意去死。 张氏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小,眼珠也仿佛成了死灰的颜色。 姚宜闻从来没见过一条性命会在他手里消逝,就像是被烧了一般,姚宜闻豁然松开了手。 张氏软软地摔倒在地。 他终究还是下不去手,他这辈子也只能做个废物,没用的废物。 姚宜闻蹒跚地走了出去。 …… 等在门外的贺大年不禁诧异,姚三老爷恍恍惚惚地从院子里走出来,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心中好奇却不愿去探究,他只要去做二奶奶交代下来的事,其他的一概不问。 过来之前二奶奶说过,让他听姚三老爷的,结果还没进门,姚三老爷就让他带着人在门外吆喝,做出一副要闯进去的模样。 这样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姚三老爷就走了出来。 “走吧。”姚宜闻吩咐一声,抬脚上了马车。 坐在车厢里,姚宜闻想起欢哥,方才欢哥还躺在他怀里,一双胳膊缠着他的脖子,让他有一种作为父亲的骄傲。 没了,转眼之间烟消云散。 “欢哥呢?”姚宜闻问过去。 外面的贺大年低声道:“我们家二爷自有安排。” 欢哥还能不能活下来? 姚宜闻忽然发现,直到现在他还关切这欢哥。 那毕竟是从他身边长大的孩子,那个他开始托在手心里,后来抱在怀中,再后来用手牵着的孩子。 欢哥不能活了吧。 欢哥活着定然会有闲言碎语,到时候不知道会牵连多少人。 没有了活路。 一个六岁大的孩子,就这样死在了他亲生父母手里。 姚宜闻用袖子掩住了眼睛,忽然痛哭起来,眼泪横流,他却不敢呜咽出声,他有什么脸面哭,有什么脸面述说他的悲哀。 …… 婉宁在等贺大年的消息。 来的却是陈宝。 “姚家那边已经安置好了。” 婉宁点点头,刚想要问欢哥,陈宝道:“二爷说姚八爷的事交给他,让二奶奶放心。” 欢哥是个烫手山芋,知晓了欢哥的身份,她就想着亲手安排,没想到崔奕廷却在这时候将这副担子挑了过去。 是怕她左右为难吧!   ☆、第三百二十七章 输 崔奕廷做事让人摸不清套路,一旦他接手过去,就代表别人永远都不能知道其中的真相。 婉宁吩咐陈宝,“跟二爷说,我知道了。”她在卫所做什么崔奕廷从来不干涉,她也应该这样信任崔奕廷,崔奕廷能在这时候护着姚氏一族,已是不容易。 遣走了陈宝,卫所的学生来将药箱抬上了马车,婉宁上了车,拉满草药的车浩浩荡荡地驰向蓟县。 …… 张氏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立即的眼泪夺眶而出。 火。 周围起了大火,火苗中夹杂着滚滚的黑烟。 火焰就要扑到她身上。 这是怎么了?是怎么回事? 是有人要烧死她。 张氏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热流冲进她的鼻子,仿佛是一簇火苗烧了进去,烧到她的胸口,让她不停地咳嗽喘不过气来。 她要被烧死了。 她不能死,来人,来人啊。 快来个人救救她。 那种绝望,从心底里涌出来,耳边噼里啪啦的声响不断,这个屋子随时随地都会倒塌下来,将她埋下去。 张氏想要大喊张开嘴却发不出半点的声音,她不能就死在这里,她要活着,用尽了所有力气,张氏向门口跑去。 浑身都仿佛着了火,她却已经顾不得,她只想冲出去,从这里冲出去。 门…… 张氏看到了摇摇欲坠的大门,她就如同一个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者,不管不顾地冲过去。 身体落在石阶上,却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张氏还没回过神。胳膊上的火星见了风“忽”地一下烧起来。 一种恐惧,就像那火一样,要将她整个人湮灭,张氏终于大喊出声,“啊……啊……救命……救命……” 凄厉的声音在黑夜上空中炸开。 她要死了,这次她是真的要死了,她已经闻到了自己烧焦的味道。 她从来没想过会这样死。死在这样的地方。是不是姚宜闻,是姚宜闻要烧死她。 张氏在地上翻滚着,火烧到身上原来是这样的煎熬。这样的疼。 不知过了多久。 张氏听到有人喊叫的声音。 “在这里,在这里……”不知什么东西落在她身上。 火慢慢灭了,身上却疼起来,仿佛所有的皮肉都被割掉。血淋淋地冒着热气。 疼啊,疼。张氏几乎晕厥过去,却一桶水从她身上浇下来。 “哗啦”一声。 如同数不清的针同时扎在她身上。 “啊……”张氏凄厉地喊起来。 “瑜珺。”熟悉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张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她明明知晓那人是谁。却又看不清楚。 “瑜珺……” 那人又喊了一声,立即有人捏开她的嘴塞了一颗药丸进去。 一股清亮的味道冲进了她的头脑。 张氏清醒过来,看到站在面前的父亲。父亲身边站着一个温文尔雅的人,是姚宜之。 父亲和姚宜之赶过来了。他们来救她了。 张氏睁大了眼睛,伸出手来,“父……亲……” 父亲会救她,会让她少些疼痛,会让她活下来,她能依靠的人都在这里,她会活下来。 张氏的眼泪不停地淌着,她拼命地指着自己身上的疼痛。 张戚程看着烧得面容扭曲的张氏,看向身边的幕僚,“吃了药,她可清醒了?” 幕僚低声道:“这是虎狼药,平日里不好用,如今也没法子……该是差不多了。” 张戚程点点头,“接着去找世子爷,一定要找到,”说完蹲下身来,“瑜珺……欢哥哪里去了?在这里还是被姚宜闻带走了?” 欢哥? 欢哥…… 张氏摇着头,她没有看到欢哥,她昏倒之后醒过来看到的就是大火。 张戚程皱起眉头,“你方才可看到了欢哥?” 张氏点点头,一脸的茫然。 张戚程下颌绷起来,看了一眼姚宜之。 这次换姚宜之来问。 “四小姐,瑜珺……你不是来看欢哥,欢哥可在这里?你都见到了谁?姚宜闻还是姚婉宁?” 张氏睁大了眼睛看着说话的姚宜之。 姚宜之温和的声音如同徐徐春风,吹到她身上,让她疼痛也减少了许多。 好久,好久没有听到姚宜之这样唤她,她不喜欢姚宜之喊她三嫂,喜欢他喊她的名字,瑜珺,他喊出来是那么的好听。 她想要荣华富贵,也想要一个知心人,可是为了家里为了父亲只能留在姚宜闻身边,她盼着端王继位,盼着欢哥有个好前程…… 欢哥,对欢哥。 张氏挣扎起来,去拉姚宜之的手,姚宜之不躲不避,温和地握着她,轻轻地哄着,“四小姐,你好好想想……” “欢哥……”张氏哑了嗓子,“我见到了……欢哥……欢哥让姚宜闻带了过来……还有姚老太爷和老太太……没有姚婉宁……我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张氏茫然地向四周望去,刚想要接着和姚宜之说话,姚宜之却松开了手,站起身来。 “那边屋子里好像有人。” 张家下人来禀告。 烧着的屋子里有人会是谁?张戚程的心顿时提起来,“快……快去看清楚,是大人还是孩子。” “姚宜闻知不知道欢哥是谁的孩子?”张戚程又问向张氏。 希望姚宜闻还不知道,这样欢哥就不会有事。 张氏却没有摇头,而是张开嘴,“他知道了,都知道了……是我说的,我说的。我让他放开欢哥,他不肯听,我说端王爷会杀光姚氏一族……” 说到这里张氏突然想起来,“姚宜闻要杀了欢哥,他……要杀了欢哥……” 张戚程整颗心突然沉下去。 这个蠢货,她居然告诉了姚宜闻欢哥不是姚宜闻的亲生儿子,姚宜闻定然会报信给姚婉宁。姚婉宁和崔奕廷一样都是心狠手辣的人。 她不会饶了欢哥。 只要欢哥活下来。姚氏就随时可能迎来灭顶之灾,养育端王亲生子嗣这是谋反大罪。 “快给我进去找……” 眼见火越来越大,张戚程头发几乎竖立起来。 快点。快点,哪怕欢哥有一口气在也好。 姚宜之望着熊熊大火,这场火将他多年的努力付之一炬,没有了欢哥。就不能用来要挟姚家,就不能用来在端王面前邀功。 步步为营的算计。就如同是一盘精妙的棋局,等着别人来博弈,却没想到被人一下子打翻。 崔奕廷知道了夏大学士,救出了姚宜闻。知道了欢哥的身份,他定然早已经摸透了端王所有的布置。 端王还没有起事就被人摸了个清清楚楚。 最终会有什么结果不言而喻。 皇上去陪都,陪都传来大皇子的病讯。他让嘉宁长公主连夜去陪都探听情形,嘉宁长公主让人送了消息说。大皇子病重,皇上也因为太过担忧引发了旧疾。 他欢欢喜喜地将消息送去端王爷那里,趁着皇上和大皇子病重,一鼓作气将天翻过来,没想到第一步就会受阻。 会输。 姚宜之有一种感觉,他们会输。 “老爷,找到了,是个大人……” 张戚程瞪圆了的眼睛重重地阖起,上天保佑,不是欢哥,不是欢哥…… 一颗心刚刚放下。 又有声音传来,“还有个孩子……” 头顶上如同炸开一记响雷。 还有个孩子。 张戚程几乎忘记了呼吸,半晌才反应过来,“快……将人给我带出来……” “里面的人已经烧焦了,火势太大……” 张戚程大喝,“将人给我带出来。”他要看清楚到底是不是欢哥,他要亲眼看清楚。 房子在火中摇摇欲坠,三五个人冲进屋子,很快又逃出来。 水不停地浇在火上,却不能起半点的作用。 张戚程觉得自己快要被火烧成了灰烬,不会有人能在这样的大火中活下来,不会有人…… 如果里面的是欢哥,欢哥已经必死无疑。 他小心翼翼保护的孩子,却在他眼前慢慢地被烧光,他只能束手无策地站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从屋子里抱出一个东西。 那人将东西放在他面前。 张戚程几乎眼角眦裂,黑乎乎的一团,却能看出来是个人形。 一个小孩子,很小很小的孩子。 但是,他已经分辨不出到底是不是欢哥。 姚宜之先动手去检查,在那团黑炭般的身体上找到了一块玉佩,是一块麒麟伏子的玉佩,端王爷给欢哥戴上的。 张戚程一个字也说不出。 是欢哥。 真的是欢哥。 欢哥死了。 姚宜之手里的玉佩也掉在地上。 不管眼前这个人是谁,都会被认作是欢哥。 欢哥到底有没有死,他们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知晓,这是个可进可退的好计谋。 姚宜之向四周看去,恐怕不止于此,不止让他们看到这些,姚宜之刚要说话,院子里忽然有人倒了下去。 周围的人不禁愣在那里。 只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道:“将反贼拿下,一定要救出姚大人的公子。” 张戚程大惊,旁边的护卫立即道:“是京营的兵马,老爷快从后门走。” 已经有胆小的人四处逃窜,地上的张氏挥动着手臂,不停地喊着,“父亲……父亲……”却没有人去理睬她。 姚宜之,张氏慌乱地四处寻找,却早就看不到姚宜之的身影。   ☆、第三百二十八章 不死不活 前门、后门都传来呼喊声,姚宜之悄悄地躲进黑暗里,知道被崔奕廷盯上,他慌慌张张地跑去向张戚程求助,韩武毕竟是张戚程的人,韩武被抓张戚程也会被牵连其中,张戚程和他一样没有了退路。 他们现在只能想方设法地阻止崔奕廷动手,保住欢哥。 没想到张氏很快知道了姚宜闻的下落,他是想利用张氏来探路,没想到还没进院子就看到了冲天火光。 他不想进来看情形,可事关欢哥,他不能不来。 姚宜之藏在半截墙壁下。 张戚程已经逃不出去,他只有先藏起来,等到张戚程吸引了那些人的主意,再想方设法脱身。 听着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姚宜之不由地有些心慌,他只盼着张戚程能带着人冲出去,给他赢得时间。 只要这次还能脱身,他就离开京城去投奔庆王爷。 若是端王败了,皇上早晚要查到庆王爷身上,庆王爷只能起兵谋反,不论成败至少多了一次机会。 他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劝说庆王爷,要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不止是对付崔奕廷,还要将庄王爷也牵连其中,假作庄王谋反,庆王爷进京护驾,这样就会名正言顺地起兵。 …… 除了京营的人,人群中仿佛还有锦衣卫的飞鱼服,张戚程的心顿时凉了,他带来的人如何能对付得了锦衣卫。 就算侥幸逃脱,他又能去哪里? 眼见着带着的人被杀了一个又一个,剩下的几乎都被吓破了胆,不停地向后退着。 张戚程咬住牙根。 想他多年驰骋沙场,立下战功。用性命搏来了爵位,最终却要落得这样的下场。 他不能让崔奕廷捉住他去邀功。 就算是败了,也不能成就他人功名,选了这条路开始,他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不论成败,至少他能在大周的史上活下来。 既然已经难逃一死就不能苟活。 张戚程看着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走过来。崔奕廷必定会在其中。 谁也别想看他的笑话。随便折辱他。 “诛杀奸贼。”张戚程大声吼出来,看准了人群中那似海棠色的官服,挥剑刺过去。 望着仿佛癫狂了一般的张戚程。张家下人都吓得愣在那里。 就算死他也要咬下崔奕廷一块肉来,张戚程瞪圆了眼睛,剑尖向前向前,眼见就要碰到那人的胸膛。张戚程忽然感觉到胸口一阵清亮,凉意过后又变成了灼热。热腾腾的东西仿佛要冲出他的身体。 张戚程低下头,看到了透出胸腔的剑尖,那剑如同一束光又施施然地抽了回去,鲜血顿时喷将出来。喷上了他的脸。 “崔……”张戚程睁大眼睛喊着。 是崔奕廷,定然是崔奕廷。 人群散开,却露出一张陌生的脸。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 “百户,我们是怕他伤了百户。”下人急忙告罪。 张戚程控制着身子。不想倒下去,不想当着这些散兵游勇就倒下去,就算死他也要轰轰烈烈,看着崔奕廷吐他一脸的血,告诉他老子虽败犹荣。 那百户却不在意地摇摇头,“崔大人说了,不过是小角色,死就死了,不必活捉,割了头做个备案就是了。” 小角色。 竟然说他是个小角色。 张戚程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绞碎了,张开嘴登时喷出一口鲜血。 眼前那些人知道他必死,早已经不看他而去清理剩下的人,眼前的人都散去,所有声音离他越来越远。 他站在那里,顿时向失去方向的牛羊。 他这是为什么呢?死,不过也只是做个备案而已,没有人想要活捉他,更没有人要审他,没有人在乎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可看到姚大人的公子了?” 最后一句话落入张戚程的耳朵。 张戚程扯了扯嘴角,又是血从他嘴里涌出来,他想转个身,让所有人看着他,他只是动了动脚身体就倒下去。 他甚至不如那蠢货姚宜闻。 张戚程拼命地喘着气,一口,两口,眼前浮现起他见到端王时的情形,吩咐下人带着瑜珺去院子里,又让人将喝了些酒的端王也引过去。 看到端王望着瑜珺的眼神,他顿时欢喜起来,那一刻他看到了富贵荣华,看到了权倾朝野。 张戚程眨了眨眼睛。 眼前是一片黑暗的天空。 …… 院子里没有了声音,姚宜之谨慎地从墙后走出来,他小心翼翼地向外挪动着脚步,走一段距离就能看到死人。 锦衣卫带着人将整个院子都清理了一遍,既然已经被定为叛贼,定然有一个就杀一个,这样的情形下,张戚程只怕也难以逃脱。 姚宜之靠着墙慢慢地前行,前面就是一个小门,他只要走出去,藏在僻静处,定然可以想方设法地出城。 眼见就到了门口。 “哧”不知是谁笑了一声,然后又是“噗嗤”一声。 姚宜之的头发顿时竖立起来。 “叫你不要笑,你就不听,”紧接着是一声咒骂,“好不容易找一个乐子,就给老子搅黄了。” 接近着有人被推了出来,那人看着姚宜之仍旧在笑,“你看看那他……就像做贼一样,要挽起袍子向外走呢,连这么多人都瞧不见。” “百无一用是书生,何况又是个吃软饭的状元郎。” 话音刚落,笑声就从四面八方传来。 “这是从哪个狗洞子里爬出来的,点火把,咱们好好瞧瞧。” 周围顿时亮起了火光。 姚宜之霎时万念俱灰,这些人一直在这里等着他,就像守株待兔的农夫。他就这样冒冒失失地撞了上来。 “崔大人说的对,这样的人不会走人路,只认得狗道……” “狗比他强百倍……” “是,是,是……” 笑声四起,所有人看着他没有要上前动手的意思。 姚宜之捡起地上的剑,笑声顿时更大起来。 “状元郎。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仔细伤了自己。” 姚宜之刚抬起手里的剑,不知哪里飞来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他的虎口上,他的剑脱手而出。 姚宜之惊慌中想要拔腿向外逃去。却觉得膝盖上一阵剧痛,骨头碎裂的声音立即传来,他整个人登时扑倒在地。 疼痛让他的脸扭曲起来。 “状元郎,此情此景该做何词?” 姚宜之没有抬起头。就感觉到棍棒落在他身上。 有人吐了口吐沫在手掌心,又拎起了棍子。“咱们兄弟劳累一天了,状元郎叫好听些,也让咱们放放轻松。” 棍子才要落下就被旁边的人拉住,“慢点来。这样的东西多数经看不经打。”说着一脚踹在姚宜之裆上。 姚宜之蜷缩起来,这些人不是要杀他,而是在折辱他。 就像他藏起来没有人去找一样。 他们享受的是玩弄他的过程。 在国子监。人人都夸他是丰神俊朗的人物。 现在却落在这些兵痞的手中。 那人接着道:“没用的怂货,这时候还藏起来。爷让你知道贪生怕死会是什么下场。” 与其这样受死倒真不如自己结果了干净,姚宜之想到这里用尽全力去咬舌头。 旁边的人也阻拦,眼睁睁地看着姚宜之在地上翻滚,然后吐出半截舌头和浓血来。 等到姚宜之痛晕了过去,一盆水浇下来,姚宜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张笑脸。 “倒是个无用的书生,从哪里知晓咬掉舌头就一定死啊?” 完全清醒后,姚宜之感觉到了满嘴都是又咸又苦的味道,却已经没有了刚才的血腥。 这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还活着? 想死也不能死,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惊恐的了,现在他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这些人绝不会轻易放了他。 “有人放下话,要让你生不如死,你慢慢受着,咱们兄弟的手段可多着……” 姚宜之睁大了眼睛,却立即有一团如同尘土般的东西从天上洒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眼睛里。 就像几万把刀同时刺向他的眼珠。 姚宜之再也忍不住大声喊叫起来。 “对了,这可就对了……用不着死了去下十八层地狱,做了那么多坏事,现在就下十八层地狱去吧!” “也好做个样子,让那些人再也不敢作恶。” …… 端王在屋子里踱步。 京中正在四处抓人,谋反的事已经败露,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来。 “主子不好了,”管事差点跌了个跟头,“太太那边出事了,护院的人死了大半,剩下的人不见了踪迹,就像夏大学士和世子爷一样……” 端王慢慢地端起茶来喝,他强稳住心神。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从前母妃在的时候,他就已经输过一次,现在不过是事情败露,并不代表他就一定会输。 端王吩咐管事,“准备好车马,我们连夜去迎庆王。” 庆王已经举兵,很快就能杀到京城,有了这支兵马,他还是有机会坐在那龙椅上。 马匹已经备好,端王一跃上马,看到身后那些跟随他的人。 “主子,我们可以走了。” 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走,“我们去蓟县,”端王淡淡地道,“只要拿下蓟县,我们就有机会等到庆王。”   ☆、第三百二十九章 挣扎 张传凌在等父亲那边的消息,现在子时已过,张传凌挥了挥手,吩咐下人,“走吧!” 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他们就没有了脱身的机会。 马车里的张夫人不禁撩开帘子,看向张传凌,“你父亲呢?不等你父亲了?” 张传凌道:“父亲和我定好了时辰,如今没有一个人送消息来,必然是出了事。” 张夫人听得这话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愣了半晌哭出声来。 父亲为了端王的事也算是殚精竭虑,被皇上训斥到丢了爵位,到如今背水一战,已经没有退路。 到底是输给了崔奕廷。 张传凌眯起眼睛,吩咐下人,“将草药装好了,走吧!” 装作送草药的商贩出城是他早就算计好的,不走别的路,直接去蓟县,沿途不会有什么人仔细查问。 崔二奶奶治瘟,也算给他们开了一条能逃脱的活路。 只要这次能脱身,总能找到机会再回来报仇雪恨。 “这几天送草药的车还真不少。” 守城的官兵盘问。 张家的伙计过去道:“这样不日不夜的送,草药还不够用,我们这已经是十几趟了。” 官兵点点头,“你们辛苦,若不是草药这样送出去,说不定京里早就瘟疫横行了,今年少死了人都是你们的功劳,这不上面早就吩咐下来,凡是送药草的车马,随时都要放行。” 说着就让人将城门打开。 张家的车马一辆辆地走了出去。 出了城,张夫人的哽咽声有传过来,张传凌上前询问。张夫人道:“我儿啊,我们这样逃什么时候是个头,那崔奕廷定然不肯善罢甘休,还是要追上来的。” 张传凌垂下眼睛,“母亲安心,儿子自有法子。” 他是有法子。 他早就安排妥当,在恰当的时候就会出手。 崔二奶奶去蓟县正好给了他机会。他已经在卫所里安排了人。就等着最后的时候派上用场。 天渐渐亮起来。 马车向蓟县走,路上能见到穿着白袍的人在忙碌。 旁边的下人道:“那姚氏也是厉害,让太医院的人都听了她的。穿着这样的袍子出入。” 话音刚落就有卫所的人前来嘱咐他们换上衣服。 卫所有人喊起来,“都检查好了再放人过去,别偷懒。” 过来查看他们换衣衫的人忙道:“谁敢偷懒啊,到前面被拦下来。我们都担待不起。” 说完话,那人边检查边道:“换了衣服也是为了你们好。免得被染上疫病,前些日子送草药的伙计就病了一个,崔二奶奶查的严,若是我们不仔细没有让人穿好长袍再往前走。那是要被打板子的,可是一点都不留情面。” 张传凌看着眼前所有人都换好了衣衫,一个区区女流。竟然让这么多人听她的话。 换衣服的伙计不禁抱怨,“大热的天。捂得人满身是汗,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卫所的人道:“你这人怎么不明事理,流汗怕什么,没看到蓟县的瘟疫都被压制住了。” 张传凌不禁诧异,这么快就控制住了瘟疫。 这个姚氏,不但会经商,还能带着人治瘟,所以崔奕廷才会想方设法地将她娶回崔家。 张传凌眼前浮现起姚氏伸手去摘花时的模样。 如果能抓到姚氏,他就等于多了一分的把握,就像姚宜之和他说的,对付崔奕廷最后一个法子,就是要从姚氏入手。 只要能顺利到广东,他们就漂洋过海离开大周朝。 …… 婉宁仔仔细细地看手里的脉案,已经整整三天蓟县没有发现新染病的病患。 卫所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太医院安排学生和医官去休息,厨房里的厨娘也准备了比往日都要丰盛的饭菜。 童妈妈笑着给婉宁添饭,“这样下去,过些日子我们就能回去了,奶奶也该好好歇歇,这才几日人都瘦了一大圈。” 瘦她倒是没觉得,最近也是奇怪的很,整个人都显得很精神,无论做什么仿佛都有用不完的力气。 人就是这样,有事的时候不觉得累,真的歇下来说不得倒病了。 “有病患,有病患了……” 听到门口有人说话,婉宁放下手里的筷子,吩咐落雨,“快,衣服。” 穿好了长袍,戴上巾子婉宁迎出去检查病患。 被抬过来的病患一脸死灰色,眼睛因为高热发红,自言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婉宁看向旁边的医官,医官道:“他们那个村子上还有几个人也是这样的情形。” 蓟县的村庄他们应该都去瞧过了,怎么还会遗漏下病患。 婉宁皱起眉头来。 医官道:“说不得是村民将病患藏起来不肯告诉我们。” 都说进了卫所,就没有了活路,有些人宁可冒险将病患留在家中。 这样的情形已经司空见惯。 婉宁点点头,与其去说服村民,让官服派兵强制将病患带走,倒不如现在就去瞧瞧,耽搁了时间,很有可能会让刚刚控制住的疫情又扩散开来。 那村庄就在蓟县的城门脚下。 …… 眼见着两辆马车离开卫所,张传凌吩咐下人,“跟上去。” 瞅准时机,只要抓到人,就径直出城去,要赶在崔奕廷没有察觉之前,等到他反应过来,姚氏已经落入他手中,这样去广东的路上,他就等于手握一块能让他畅通无阻玉牌。 希望庆王和端王能拖住崔奕廷,这样不管是朝廷还是崔奕廷都不会想方设法地来对付他,他们就有可能全身而退。 “爷,不好了,”刚刚在外打听了消息的下人气喘吁吁地过来禀告,“京里开始四处抓人,朝廷那边定然已经知晓我们离京。” 这样快,没有给他们留太多的时间。 “端王爷也往蓟县来了,要过蓟县去和庆王爷会和。” 张传凌顿时皱起眉头。 “爷,端王爷请您过去说话。”   ☆、第三百三十章 猎物 “有多少人?”端王看着眼前的地图。 下属道:“应该有几千人,是从京城过来的。” 想必是皇帝已经知道他的谋算,京营的兵力不多,但是很快就会调来大军,事到如今该怎么办? 不甘心。 如同一股火焰般在他心里翻滚,端王紧紧地攥起手,如果现在有邓嗣昌在,他必定会在蓟县接应,大军乘船沿海经蓟运河和州河到蓟县与他会和,可如今邓嗣昌已死,闽浙那些和他有牵连的豪族也被清理了一半,剩下的仿佛被吓破了胆,到现在还没有船只从海上过来。 端王已经等得心焦,抬起头看到了张传凌。 张传凌向前行礼,“王爷,听说五军都督府已经派兵,不知到底调拨了多少兵马,又是谁领兵。” 端王皱起眉头,“皇帝带了三分之二的兵马去陪都,想必一时之间也难集结多少人马,至于领兵之人……” 端王冷笑一声,“可能是那个崔奕廷。” 崔奕廷在福建杀了邓嗣昌,可见颇为懂得用兵之法。 张传凌看向端王。 端王被囚禁多年,算是磨砺了心性,大事临头也不见慌乱。 端王道:“瓦剌扰边,宣府、大同、甘州都缺兵少马,庆王叔已经杀了都指挥使等人,举兵誓师,已经把握了几处关隘,惠王也会从荆州起兵,战火四起,皇帝也顾此失彼,我们只要想方设法牵制崔奕廷几日,很快就能脱身。” 蓟州向来是朝廷屯房粮草的地方,既然没人从州河接应。再逃下去也没有几分胜算,倒不如死守蓟州,或是让崔奕廷有所顾忌。 张传凌目光闪烁,“王爷的意思是?” 端王道:“捉了崔奕廷的家眷,他自然会束手束脚不得施展。” 端王也想到了姚氏。 那姚氏也是自作聪明,仗着有几分的医术,就带着人出京诊治。 在京中尚有京营的人护着。一旦出了京城。就由不得她了。 本来他想的是自己抓了姚氏,却没想到姚氏身边跟着许多人,浩浩荡荡一群人。姚氏到哪里他们必然跟到哪里,他虽然已经让人混迹其中,却并不容易能找到机会下手。 如今端王也想要姚氏,他也就顺水推舟。 端王带着的护卫都是千里挑一。抓女眷比他容易的多。 只是他心里却有一丝的不快。 姚氏落入端王手中定然会吃些苦头。 那个女人。 目光清亮的如同一潭池水,淡淡地泛着涟漪。他见过那么多的女人,没有一个目光如她那般。 于是那日他才忍不住开口让她“叫舅舅。” 她却不屑一顾。 将张家害得家破人亡,他从心底里却不想杀她,而是想要将她握在手心里。瞧瞧她到底有几分的本事。 如今捉不住他,他心里就如同竖着一根针,让他想方设法地要拔出来。 “姚氏去了蓟县城外的村子里诊病。”张传凌伸手指向地图,“这里有朝廷设下的敖仓。王爷若是在此屯兵,必然能等到庆王、惠王的兵马。” 退进蓟县城又能捉住崔奕廷的家眷,是两全其美的计策。 端王不禁面上一喜。 …… 已经在蓟县逗留一段时日,对周围的一切婉宁已经开始熟悉。 到了村子上,卫所的医官开始运送病患,一辆辆车缓慢出了村子,婉宁也慢慢松了口气。 “村子上的人都送走了?”婉宁问向何英。 何英道:“都照您说的,当做病患送走了。” 何英话音刚落,婉宁看着村子里那个十岁大的小狗子抱着一只布袋子,在地上捡粮米。 婉宁走过去看着满脸尘土的孩子,“怎么还不走?” “这就走啦,”小狗子咧嘴笑起来,“我娘说,有坏人要来了,我家的米粮都要带走,一粒米也不给坏人留。” 小小的孩子,怎么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婉宁忍不住用帕子擦了擦小狗子的脸,“快走吧,你娘还等着你呢。” 几天时间,蓟县外的村子已经搬空了。 何英又将村里村外查了一遍才道:“二奶奶放心,人都走了。” 婉宁点点头,“不要走漏风声。” 何英低声道:“不会的,我们这些日子就是用车运病患,那些人早就习以为常,再说有二奶奶在这里。” 他们的目标是她。 因为她是崔家女眷,抓住她也好用来要挟崔奕廷,所以只要有她在,那些人就不会起疑心。 想想从前,她和崔奕廷暗中往来,只为了揭开泰州漕粮贪墨案,那时候在彼此心中不过是为了达目的,互相利用罢了。 而今已经成为彼此的弱点,只因为他们早已经是夫妻一体。 婉宁看向童妈妈,童妈妈将手里的盒子交给何英。 婉宁整理着眼前的药箱,“将这东西交给你家二爷,让他将欠我的早些还回来。” …… 等到天黑入夜,端王带着的兵马才能去攻占蓟县。 张传凌带着些人马等在村庄外。 隐隐约约能看到村子里还亮着火光。 那火光就是朝廷临时设的卫所。 他安插在卫所的人来禀告,“崔二奶奶带着人就在村西的卫所里。” 黑夜里亮着的光亮,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好的指引,姚氏定然不会想到今晚突然有人会出现将她捉个正着。 那时候他要看看,姚氏脸上还能不能有那种淡然的微笑。 他就等在这里,等着手下人将姚氏绑缚过来。 张传凌坐在月光下,仿佛已经看到姚氏眼睛里惊惧的神情,利用姚氏,他就有机会为父亲报仇。 “爷……”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下人就去而复返。 “爷……那姚氏……不在村子里……” 张传凌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不在,”那人又惊又骇,“是……真的……村子里……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只有您安插的眼线……被绑缚在卫所里……” 张传凌的心顿时沉下去,可一瞬间他却又摇头,不可能。根本不可能。他是眼睁睁地看着姚氏进了村子,怎么可能村子里没有旁人,就算姚氏走了。卫所里的病患又去了哪里? 他不相信,除非是亲眼所见。 张传凌咬住牙,伸手接过下人手里的火把,大步向村子里走去。 他要自己看个清楚。 …… 卫所里没有人。角落也仿佛只留下了病患躺过的痕迹。 那姚氏定然是有所察觉,才连夜带着人离开。 逃走的时候还不忘记要带上病患。张传凌冷笑一声,抬着病患能走多快,用不了一个时辰就会被追上。 姚氏真当他是个草包不成? 这时候他若是不追,就真是个傻子。别说他带着这么多人,就算是带着张家的下人也会追过去。 “追,”张传凌看向下人。“我就不信追不到一个女人。” 只要一个时辰,他就能抓住姚氏。 点亮了火把。所有人奋力地追赶,沿路有姚氏一行人散落的东西,张传凌几乎能看到姚氏仓皇的神情。 慌乱之中才会不停地丢下东西。 先是丢下东西,然后就是重病的病患,就像是猫捉老鼠般,他要将猎物追的精疲力竭,然后扑过去按在手下。 只要前方有半点的蛛丝马迹,他就会跟过去。 快了,快了,就在那里。 他就要抓住姚氏。 “爷,还不见人影……前面也……也没有什么东西了……”随从气喘吁吁地禀告。 所有人举着火把四处找寻。 不可能,那些人怎么会走那么快,他们已经追出这么远,快要走了两个时辰,再这样下去天就要亮了。 怎么可能还没有找到姚氏。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爷,我们是不是弄错了?” 会不会弄错了? 他怎么可能会错,沿着这条路就应该是姚氏离开的方向,昨日刚刚下了雨,地面上还能看到杂乱的脚印。 不可能会错。 火把上的烟直冲天空,他们追赶了整整一夜,已经累得精疲力竭,如果是妇孺和病患,根本不可能会走这样远的路。 除非他们长了翅膀,否则就真是他错了…… “爷,我们现在怎么办?” 张传凌茫然地看着四周,这是哪里?风声,夹杂着一股潮湿的气息,他们这是到了那里? 他们追赶着姚氏,早就忘记了方向,仿佛是被人带到这里。 张传凌突然之间浑身冰凉。 他们不是在追姚氏,而是被姚氏带了过来。 他以为要捉住了猎物,其实不过是一只钓饵。 天渐渐亮起来。 水流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一声船夫的哨声响起,船桨开始搅动着河水,响亮的歌声将火红的太阳从天边缓缓地托起。 “太阳湖上涨大水,月亮湾里采莲忙,船家的姑娘低声唱,誓死不嫁薄情郎。” 几艘船缓缓地从河上划过。 张传凌看到船头站着的人影,淡青色的衣裙在风中轻轻飘扬,隐约能看到那双清亮的眼睛,淡淡地看着他。 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那淡然的神情,是一抹瑰丽的颜色。 马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张传凌身边已经乱成一团。 张传凌忽然一笑,他豁然明白过来,到底谁是谁的猎物。 崔奕廷没有在京城,没有在陪都,他就等在这里,等着他们送上门来。   ☆、第三百三十一章 想念 周围的人慢慢地围上来,人群中有人发号施令,所有人都停下脚步,一袭海棠色官服,跨于马上,脸上带着几分倨傲的神情,握着一支长枪,颇有大将之风的人是崔奕廷。 崔奕廷此次带人平叛定然会凯旋而归,年纪轻轻立下这样的军功,从此之后不会被人轻视,就算皇权更替,也不会隐没,大周史上必然会留下他的名讳。 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如今就落在崔奕廷头上。 而他、张家包括端王、庆王在内都会成为崔奕廷功劳簿上的锦上添花。 谁愿意做旁人的垫脚石。 可是现在他却无从选择。 崔奕廷不会放过他,他也没有了脱逃的法子。 张传凌握住的手轻轻地颤抖。 他不曾想崔奕廷会出现在这里,他一直以为就算崔奕廷带兵来了蓟县,也会直追端王。 崔奕廷策马向前。 张传凌已经退无可退。 这样对视,张传凌觉得自己越来越矮小,崔奕廷眯着眼睛看他,仿佛要将他方才在心中翻滚的那些思量都生生地扯拽出来。 他想要捉住姚氏,想要威胁崔奕廷,想要将姚氏握在手心里,那些种种如今都变成崔奕廷那双眼睛中的狠厉和睥睨。 张传凌整颗心忽然紧缩在一起,还没有来得及思量崔奕廷到底会怎么做,眼前一黑有一样东西被扔了出来,重重地摔在他脚下。 张传凌惊讶地低下头。 地上是个人,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整个人看起来支离破碎,蜷缩在地上虚弱地喘息。半晌身体才动了动,转过脸来。 张传凌看到那人的面孔,错愕了片刻,立即睁大了眼睛。 这是…… 姚宜之。 那个丰神俊朗的姚宜之,竟然被折磨成这般模样,他离京之前才见过姚宜之,那时候姚宜之还教他定要将姚氏握在手心里。 虽然知晓局面有变。却因为端王和庆王。尚且运筹帷幄。 转眼之间,就一败涂地。 方才追赶姚氏的意气飞扬,完全变成了如今的恐惧。他不怕死,看到姚宜之却开始害怕落入崔奕廷手中。 一杆枪伸过来,张传凌眼见着那枪头刺进他的身体,他想要闪躲却又无能为力。剧烈地疼痛立即传来,他还没有彻底回过神来。整个人豁然被挑起来。 张传凌瞪大了眼睛。 周围是欢呼的声音,张传凌看到了崔奕廷那冰冷的目光,这一刻张传凌明白过来,崔奕廷定然不会让他痛快地死去。会让他受尽折磨,只因为他一心想要捉住姚氏。 他想的没错,崔奕廷十分在意姚氏。 可是他又算错了。姚氏没有那么好对付,更何况还有一个在她身边的崔奕廷。 张传凌挣扎着。却无论怎么用力,长枪已经慢慢地穿过他的身体,崔奕廷脸上忽然带了淡淡的笑意,“你想要用我的内眷来要挟。” 眼底的笑容一瞬间又变成了杀机,愤恨的情绪在其中汹涌的翻滚,崔奕廷扬起脸挑衅地看着他。 周围立即传来一阵耻笑声。 “她不止是我崔奕廷的内眷,更是姚婉宁。” 张传凌只觉得身上的力道忽然一松,整个人顿时跌了出去,胸口如同裂开一只碗大的洞,血从中喷涌而出。 人刚刚落下,耳边传来马蹄声响,一只马蹄重重地落在他的身上,一匹马过后,另一匹马立即跟上。 他整个身体被踏的高高抬起又落下,滚烫的血争先恐后地从口鼻涌将出来…… …… 崔奕廷转过头向州河上看去,船已经渐渐行远,船工的歌声依旧时隐时现。 人生重来一次,睁开眼睛那一刻他就发誓,他要改变前世种种,虽然南直隶早已经贪墨成风,闽浙豪族树大根深难以撼动,他却从来不曾退缩。 即便站在父亲面前被骂竖子。 即便与崔氏族人为敌。 只要想想前世他站在灰烬中,心如刀绞的情形,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他阻止乱世的战火,只为了在国家大治,盛世繁华中与她牵手走过一生。 到底要说多少的谎言,才能换得如今的结果。 成亲那日他拉着她的手,她不知他已经许下诺言,今生今世与她生死相伴。 如今,他已知足。 下属来禀告,“叛军已经进了蓟县城。” 崔奕廷点点头,“不用着急,我们就在城外驻扎,等他们开门来降。” 蓟县城里没有半粒粮食,如同一只笼子,端王已经自己将自己关了进去。 …… 庆王、端王谋反,朝廷派出征讨大军,庆王那些貌似虎狼之师,却节节退败,端王自刎的消息传来,整个京城顿时一片欢欣。 皇上和皇后、大皇子也从陪都回到京中,婉宁进宫觐见皇后娘娘。 崔奕廷立下大功,整个崔家都受了封赏,婉宁看着一品诰命夫人的礼服,衣服看着华贵,说到底,这都是崔奕廷换来的。 提起嘉宁长公主,皇后面色阴沉,“没想到她那么狠毒的心肠,就要害大皇子,多亏事先有了准备,否则……今时今日备受煎熬的就是本宫。” 嘉宁长公主被关进了西华门,从前端王住过的地方。 庆王受了重伤,端王已死,谋反案就到了尾声,京城的大街上重新张灯结彩,嘻嘻闹闹的街市也恢复了从前。 婉宁从宫中出来一路坐车回到崔家,给崔夫人请了安,回到房里就觉得有些不对。 外面虽然下着小雨,屋子里却多添了一丝暖意似的。 婉宁撩开内室的帘子。 随着清脆的琉璃撞击声,她看到了软榻上躺着的人,他穿着宽松的青色长袍,墨黑的长发散落下来,手擎着头,微微侧着脸,面上是慵懒又迷离的神情,榻边是一只打开的盒子,他将里面的青黛握在手里。 看到她过来,就抬起清亮的眼睛,俊朗的面庞让人挪不开眼睛。 那只青黛是她让何英给崔奕廷的,是让他早归家。 辰辰午后闲无事,且向张生学画眉。 离别这么久,她也尝到了倚栏思人的滋味。 崔奕廷笑意深深,未等她走上前,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婉宁抬起头刚想要说话,他的唇却落下来。 她本想要主动一回,却没想到就这样被他搅乱了,好在来日方长,在他身边耳听目染,早晚也会精通此道。 **************************** 我在想,后面的情节是都些番外呢,还是再来几章正文,要交代的情节也不多喽。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一无所有 端王谋反已经过去了一年,各地都开始恢复平静,福建清丈土地之后,江西、广东、浙江等地开始纷纷响应。 如今朝廷里有句话说的好,“两王案”后轻了户部,苦了吏部,这一年,地方官员升选、调动、任免让姚宜闻忙得脚不沾地。 在衙门里忙也就罢了,回到家中还有一封封信函递进来,姚宜闻不停地摇头,崔家那边守的固若金汤,想要打听消息的牛鬼蛇神都钻进了姚家。 姚宜闻觉得说不出的疲惫。 端王谋反,因为欢哥的事他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万一叛党中有人知晓此事来龙去脉,他必然会被冠上谋逆的罪名。 没想到崔奕廷真的做到了一手遮天。 刑部、大理寺在京中捉了不少和端王有牵连的官员,也将他传去问话,他只是刻板地回了几句。 端王让人抓了欢哥,逼着他写遗诏,他不肯答应,因此欢哥被杀,张氏也差点被烧死。 好在崔奕廷上下打点,刑部、大理寺的人没有深究。 回到家中,姚宜闻就将自己关入了书房,他这辈子自己跨入了污泥中,所以也不怪如今洗不干净。 姚宜闻正想着,外面传来下人禀告声,“老爷,老太爷不好了。” 姚宜闻眉心顿时一跳,“早晨的时候还好端端的……”他求了太医院的徐老御医给父亲诊治,徐老御医说父亲熬不过今年冬天,秋天的时候父亲的病开始好转又能开口说话,他还以为是上天眷顾,徐老御医却说是阴不敛阳的一种败象。难不成真的被徐老御医言中。 下人脸色难看,“老太爷今天出去了……” 姚宜闻站起身来,“去哪里了?” 下人抿了抿嘴唇,“去……我们家城外的庄子上。” 是他安置张氏的地方,张氏被抬来姚家时已经烧得不成样子,他恨不得就将张氏杀死,却看到张氏的惨状又下不去手。 这也许就是上天的安排。用一个不死不活的张氏让他一遍遍想起从前的过错。想起他如何替端王养育子嗣,如何宠爱那个厌恶他的女人。 张氏苟延残喘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他何尝不是这样。 他不明白。事到如今父亲还去庄子上看张氏做什么。 姚宜闻去了姚老太爷屋里。 床上的姚老太爷面色发青,看到姚宜闻立即伸出手来,却因为激动而说不出话。 姚老太太看向旁边的管事妈妈,管事妈妈忙带着下人退了出去。 “到底怎么了?”姚宜闻低声问道。 姚老太太眼睛中带着一丝讽刺的神情。“你父亲有话要问你。” 姚老太爷重重地喘着粗气,“欢哥……我问……你……欢哥……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七丫头……故意……害死了……欢哥……” 姚宜闻静静地看着父亲。外面有半点的风吹草动,父亲就会想到婉宁身上,觉得这一切都是婉宁的安排。 “父亲去看张氏就为了这个?” 姚老太爷撑起身子,满脸恶毒。“你不要替……那不孝女……遮掩……我知道……你以为欢哥是……宜之的子嗣……那都是……那不孝女在外面……散下的谣言……” 姚老太爷枯瘦的手指死死地攥着被子。 姚宜闻豁然明白过来。 原来是因为这个。 听说姚宜之死了,父亲脸上是伤心欲绝的神情,三天不肯进食。还让遣人去找蒋氏,却没想到蒋氏和蒋玉珍一起被端王杀死在了蓟县城里。 父亲听说这个。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就死过去,他和母亲日夜侍奉才将父亲救了回来,他还以为父亲已经将蒋氏和姚宜之抛在脑后…… “那些话父亲相信吗?信欢哥是五弟所出?” 姚宜闻看着姚老太爷,在姚老太爷脸上看到了一丝扭曲的神情。 “父亲是想要报复,所以才将这些都推到婉宁身上,”姚宜闻摇了摇头,“父亲可知道五弟做了什么事?他扶持端王谋反,若不是婉宁,我们姚氏早就成了乱臣贼子被株连九族。” 姚老太爷脸上没有半点的动容。 姚老太太直直地看着姚老太爷,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他哪里在意这些,他能看到的只有蒋氏和姚宜之,如今我总算是看了明白,跟蒋氏相比,我这辈子就是个笑话。” 姚老太太的眼泪豁然淌下来,佝偻着身子慢慢地走出去。 帘子掀起又放下,屋子里一瞬间安静下来。 “我已经是……要死……的人……”姚老太爷一把拉住姚宜闻的手,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你……说句……实话……欢哥……是不是……让七丫头害死……宜之没有谋反……是不是也被七丫头陷害。” “你说实情,你跟……我说实情。” 姚宜闻第一次觉得自己很可怜。 他想做个好儿子,却从来没被当成一个儿子。 “父亲,”姚宜闻站起身将姚老太爷搀扶着躺在床上,“你真的想知晓?” 姚老太爷重重地颌首,“弄不清楚……我……死不瞑目。” 姚宜闻觉得自己的心豁然平静下来,“那我就告诉父亲,免得父亲心中难过。” 姚老太爷满脸的期盼。 姚宜闻慢慢地俯下头去,轻声道:“父亲可知张家为何将张氏嫁给我?因为那时她已经是个破落户,怀着端王的孩子无处可去,张家不是要找女婿,而是要找个傻子养育别人的子嗣,父亲别以为欢哥是五弟的孩子,欢哥身上没有父亲一滴血,说到底,和父亲没有任何的关系。” “父亲这个祖父,也不过是个笑话,儿子瞒着父亲,是怕父亲尝到个中滋味儿心中不快……” “现在想想,何必如此。” “父亲也该知道,这辈子都做了些什么事。” “本能安安分分地做个人,却成了别人的一条狗。” 姚老太爷瞪圆了眼睛,脸上的神情已经扭曲。 望着姚老太爷,姚宜闻想到那天知晓实情时自己的模样,定然也是这般。 事实在眼前却还不肯相信。 多么的可笑又多么的可悲。 “我们就是张家的一颗棋子,人在棋盘中,还以为在跟旁人博弈,”姚宜闻轻笑出声,“父亲安心去吧,活着也是受罪,不若死了还旁人个安宁。” 姚宜闻站起身,眼看着姚老太爷喘不过气来,整个人如同一条离开水的鱼,在不停地挣扎,张大了嘴还在不停地诉说。 终于渐渐地没有了气力。 看着床上的父亲,姚宜闻的眼泪豁然涌出来。 他最终也不是个好儿子。 姚宜闻慢慢地跪下来,握住姚老太爷的手,这只手他再也捂不热了,就像他的心一样,所有一切都已离他远去。 他最终一无所有。   ☆、第三百三十三章 感激 婉宁在堂屋里见了父亲,父亲穿着孝袍,脸色十分苍白,看到她时脸上流露出愧疚的神色。 坐下喝了口茶,姚宜闻道:“我已经向朝廷上了奏折,明日就丁忧回泰兴。” 祖父去世,父亲就准备扶棺回族中。 姚宜闻道:“奕廷现在得皇上重用,皇上却一直龙体欠佳,将来……万一……也要仔细。” 父亲说的是政权更替。 婉宁还没说话,姚宜闻勉强浮起一丝笑意,“奕廷办事妥当,用不着我去担忧。”说到底他在朝廷上不过就是个小人物。 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也只是听听消息,大周朝如今真正能把握权利的就那几个人,崔奕廷就是其中之一。 姚宜闻紧紧地握着茶杯,却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他这就要走了,离开京城之后就不准备再回来,丁忧就是他辞官归乡的一个借口。 京里已没有什么可留恋,他放不下的就是婉宁。 姚宜闻又抿了一口茶,本来有一肚子话想要说,见到婉宁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要说什么?要怎么才能表达他心中那份牵挂的父女之情。 从前没有做好,而今已经不知怎么弥补。 姚宜闻正坐着就听到外面传来昆哥的声音,“姐,准备好东西没有?我们明日一起过去。” 姚宜闻转头看过去,昆哥撩开帘子走进来。 突然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是一怔。 昆哥的笑容僵在脸上。 冷不防的相见,让两个人都有些不舒坦,尤其是姚宜闻目光在昆哥脸上扫了两眼。脸色就愈发难看。 婉宁明白这种感觉,如果有一日她见到一张和她有几分相像的脸孔定然也会这般。 从前父亲就怀疑昆哥的身份,如今心中应该已经确定,昆哥就是他的骨肉,只是不能将这件事戳破,因为昆哥绝不可能和他相认,沈家也不会将昆哥还回去。 姚宜闻嘴唇开启。好半天才道:“一转眼昆哥都这样大了。” 昆哥向姚宜闻行礼。喊了一声,“姚大人。” 姚大人,这样的称呼。说不出的生硬,姚宜闻看着昆哥,想起他将沈氏休弃时的情形,他怎么也想不到。那时候沈氏已经怀了昆哥,休了沈氏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关切沈家的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沈敬元多了一个儿子。 他的亲生儿子被养在别人身下,他身边的那个却不是他的血脉。 这也是一种报应。 如今昆哥肯和他坐在一起,虽然不说话。也算是给了他几分颜面。 半晌姚宜闻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手里的茶碗站起身来,嘱咐婉宁,“你身子不好。那天就不用来送了。” 童妈妈端了点心进屋,正好瞧见姚宜闻落寞的神情。不禁望向旁边的昆哥,昆哥表情冷漠,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也难怪如此。 沈氏那些年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昆哥一直看在眼里,如果没有奶奶,沈氏早就死在了家庵,哪有今日的一切。 说到底姚宜闻会良心发现,也是因为奶奶揭开了张家的真面目。 张家若是一直显贵,谁又知道姚宜闻是什么模样,现在父子三个能坐在一起说话已经算是很了不得了。 “二奶奶,”落雨进来禀告,“杨家那边送消息来了,说是太太生了。” 婉宁站起身来,“什么时候的事?昨日我才去看过,不是还有些日子吗?” 落雨道:“杨家那边说,太太早晨肚子疼,就请了稳婆过去,前前后后也才一个半时辰,就将孩子生下来。” 婉宁和昆哥对视一眼,两个人都一脸喜气。 昆哥道:“姑母生了男孩还是女孩?” “说是位小少爷……” 母亲为杨家添丁了。 昆哥道:“怪不得先生早早就下衙回家去了,我还想着要跟姐姐一起去看姑母,现在正好,”说着顿了顿,“要不要给弟弟带些礼物过去,我……之前准备了一只玉锁,还有一块端砚。” 婉宁“噗嗤”笑出声,去年崔奕廷送给昆哥一块端砚,昆哥很喜欢,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搂在怀里,前些日子她让落雨带着人做了几件小衣服准备等母亲生产后送过去,昆哥看见了,也想要准备一份礼物。 没想到选来选去就看中了端砚。 不知这块端砚要什么时候才能用得上。 姐弟两个要去看沈氏,站起身才想起屋子里的姚宜闻。 姚宜闻愁肠百结,却要作若无其事,“你们去杨家吧,我就先回去了。” 姚家大办丧事,杨家却迎来了喜事。 看着姚宜闻落寞的身影,昆哥有些怔愣,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 婉宁带着昆哥一起去了杨家,沈氏刚刚生产过后,显得有些疲惫,看着旁边的*,“你慢点摇,别让四爷觉得不舒坦。” 杨敬的第一个孩子,在族中排行老四。 杨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也跟着沈氏道:“慢着点,慢着点……这孩子啊,来得迟,却比谁家的娃娃都有精神,”看一眼沈氏,“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个有福气的,果不其然,没有你我们这一支只怕就要断了香火,你可是我们杨家的功臣。” 沈氏抿嘴笑。 杨老太太吩咐下人,“定然要好好侍奉太太,不得有半点的闪失。” 沈氏恍然想起从前在姚家时的情形。 想方设法地讨好长辈和丈夫,却得不到他们半点的欢心。 昨日的姚家,今日的杨家。 那么不同。 沈氏刚刚回过神,就看到*将怀里的孩子凑给婉宁看。 婉宁伸出手一根手指,小小的孩子立即紧紧地握住,只是这样就让婉宁有种血脉相通的感觉。 她又多了一个弟弟。 同母异父的弟弟。 闹腾了一会儿,*将孩子抱了下去,昆哥将杨老太太送回院子,屋子里就剩下婉宁和沈氏。 沈氏躺在床铺间,她从来不敢想,还能过上这样美满的日子。 生昆哥和生继哥时完全不同,之前她是伤透了心,现在让她有种期盼的欢喜。 出嫁,被休,再嫁。 那么的艰难。 可最终她迎来了美满的日子。 沈氏伸出手拉住了婉宁,多年前离开姚家时心中的那份悲戚,总算是烟消云散,她再也不会怨怼、再也不会憎恨,从此之后她只会满怀感激。 沈氏微微一笑,豁然觉得整个屋子都温暖起来,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明亮而耀眼。   ☆、第三百三十四章 幸福 天圣十三年春,久病的皇上忽然有了精神,召见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太子太保崔奕廷进宫议事。 崔奕廷还没有回府,婉宁就收到了皇上御赐下来的一碟樱桃。 红润剔透的樱桃盛在白釉刻花玉盘里十分诱人。 婉宁捏了一颗放进嘴里,清甜中带着一股淡淡的酸涩,十分对她的口味。 童妈妈笑着道:“夫人这两日就想吃樱桃,贺大年还没有送过来,没想到宫中先有了赏赐。” 婉宁轻轻地摸着日渐隆起的腹部,眼见就要生产了,身体沉的不得了,走起路来就觉得吃力,尤其是双脚已经肿胀的不成样子。 她是没想到生个孩子会这样艰难。 成亲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怀上一胎,刚过两个月就开始保胎,好不容易胎气稳下来,进了七个月就开始时不时有早产的迹象,开始她还很担忧,后来也就习以为常,倒是崔奕廷从头到尾都是一样的紧张,隔三差五就要将贺继中接来给她看脉。 婉宁站起身,童妈妈立即上前搀扶,主仆两个在园子里走了一会儿,童妈妈就劝说道:“夫人回去歇着吧!” 婉宁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身体变得这样虚弱,怀孕生子该是最寻常不过的事,回到屋里,婉宁就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道:“……要好好调养……否则生产时恐怕会……” 声音戛然而止。 婉宁睁开眼睛看到一脸笑容的崔奕廷,屋子里已经没有旁人。 崔奕廷将婉宁扶起来靠在迎枕上。 婉宁向外看了看,“贺御医来了?有没有说妍姐怎么样?”妍姐身体愈发虚弱,恐怕已经撑不过今年,所以最近只要有时间她都会去看看妍姐。跟妍姐说说话,不知是不是因为怀孕心思就细腻很多,每次想起妍姐,心中就像被狠狠地揪了一下说不出的难过。 崔奕廷轻声道:“你这身子过些日子就要生产,还是好好养胎,妍姐有贺御医照应。” 话是这样说,可毕竟情分不同。她已经不是给妍姐治病。是将妍姐当成了妹妹看待,她和妍姐一起跟着贺老太太习医术,妍姐不能出门。她们两个围坐在炭炉旁吃着点心,笑着说话。 慢慢地日子沉淀下来,明知道早晚要有这一天,她还是忍不住让自己伤心。 崔奕廷拉起婉宁的脚在掌心里轻轻地揉搓。 这些日子崔奕廷就做这样的事。每次她睡着前他在揉她的腿脚,她醒过来时。他的手还在她的脚上。 “揉不掉的,别揉了。”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肿的这样厉害。 上次去翰林院黄大人家里做客,黄太太也有了身孕,脚和她一样肿起来。她将这件事跟崔奕廷说了,结果崔奕廷真的让人去查,甚至将黄太太穿的鞋也偷来一只。看到她们两个人的鞋子一样大,崔奕廷脸上浮起一个明媚的笑容。 她好久没有看到崔奕廷这样笑。 虽然后来知晓。黄太太从前就是有名的大脚,她还是很感激黄太太,至少因为这只鞋崔奕廷好好睡了两晚。 看着崔奕廷舒展的眉眼,她第一次将他说的“喜欢”两个人看得那么透彻。 如果没有爱过一个人,定然无法理解这样的感觉。 她真就是个傻子,那么了解别人的心理,却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意,明明爱情就在身边,却耽搁了那么久。 “不是说今天要晚些回来,”婉宁看向崔奕廷,“怎么倒比往常早了。” 崔奕廷笑着看婉宁,“皇上召见杨阁老和永安侯,我正好得空陪你吃饭。” 崔奕廷话音刚落,童妈妈就带着下人端了饭菜上来。 十分精致的饭菜。 婉宁看着肥瘦相间的肉块咽口水,崔奕廷先伸过筷子,小心翼翼地将一块肉夹到自己碗里,仔仔细细地剥去上面的肉皮和肥肉,然后将瘦的送到婉宁嘴里。 咬下去很香,婉宁还是不满意地皱起眉毛,“吃一点肥的也没什么。” 自从贺继中嘱咐她只能吃瘦肉之后,肥肉就全都被崔奕廷夹走了。 婉宁抬起眼睛就看到崔奕廷略带委屈的神情。 仿佛被约束的人是他。 看到他这个模样,她的脑子就转不过来,抱怨的话也不好意思说出来,自从怀孕之后,她好像笨了许多,明知道是他的计谋,却依旧要上当。 “其实也没什么,反正都这样了,吃些能怎么样,若是病不好又没吃到,那多可惜。” 婉宁轻声嘟囔着,本是开玩笑,却看到崔奕廷安静的脸,他专注地看着她,眼圈也有些微微发红。 婉宁不敢再说话,乖乖地吃了碗里所有的青菜。 吃了饭,婉宁靠在崔奕廷怀里,崔奕廷轻轻地捏着婉宁的腰,酸胀的腰背顿时舒服起来。 婉宁闭着眼睛,享受这一刻的安宁,半晌崔奕廷低下头,“婉宁,生下这一胎,我们就不要了。” 崔奕廷的手有些发抖。 他是真的怕了。 婉宁这才知道,崔奕廷也有害怕的事。 婉宁忽然觉得很伤心,她也想顺顺利利地生下孩子,一家三口这样幸福地生活下去,婉宁握住崔奕廷的手。 因为有情,才会觉得伤情,说的就是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婉宁,”崔奕廷紧紧地握着婉宁的手,“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你千万不要着急。” 婉宁心中不由地一紧,轻轻地点了点头。 崔奕廷道:“我在宫中遇见贺御医,他说,妍姐不行了,让我告诉你,让你不要去贺家。免得伤心。” 心如同被撕裂般的疼痛。 婉宁深深地吸了两口气,眼泪还是淌下来。 崔奕廷知道她的性子,妍姐的事是瞒不住她的,即便是今天没有去贺家,明日她也要过去,所以崔奕廷从宫中赶回来,陪着她吃了一顿饭。然后再慢慢告诉她。 婉宁仰起头。看到崔奕廷的眼睛。 那双清澈的眼睛端端地望着她,满含期盼,盼着她不要太伤情。 “为什么呢?”婉宁吞咽一口。“她就不能好好地活着,那么好的妍姐,也要走了。”突然之间心里如同被挖走了一块。 一瞬间,属于妍姐的那个地方。空了。 婉宁道:“我想去看看妍姐,送送她。” 崔奕廷点点头。“马车已经备好了,我跟你一起过去。” 婉宁起身,崔奕廷拿来褙子帮她换上又蹲身下来帮她穿鞋,没等她下地就将她稳稳地抱起来向外走去。 出了垂花门。崔奕廷将婉宁送上了马车。 …… 贺家一片凄然。 贺老太太坐在椅子上,浑身的气力仿佛已经被抽走,妍姐躺在床铺上是那么的安静。瑜姐去了家庵,她身边就剩下了妍姐一个。 妍姐怕她伤心。天天陪着她说笑,她吃斋念佛,期望佛祖保佑,能让妍姐的病好起来,却还是到了这一天。 她这个老太婆没有走,妍姐却要走了。 “崔二夫人来了。” 下人上前禀告。 贺老太太立即站起身来,没想到婉宁这时候还能过来。 婉宁会让妍姐高兴起来,她心里盼着婉宁能来,却想到婉宁的身体,又不想让婉宁知晓。 “婉宁,”贺老太太声音沙哑,“你这孩子……怎么倒来了。” 婉宁上前几步,安慰贺老太太,“老太太别太难过,妍姐不想让老太太伤心。” 说完话婉宁向前走去,妍姐身体陷在床铺中,屋子里十分黑暗,看不清妍姐的面容,厚厚的帘子遮挡住了光,也挡住了希望似的。 “妍姐,”婉宁轻轻地喊着,“妍姐,你看看我是谁?” 床铺间的妍姐眼睛微微动了动却没有睁开。 贺老太太擦了擦眼角,“从早晨到现在就没醒过来。” 妍姐没有睡着,她应该很清醒。 婉宁握住妍姐的手,她的手是那么的凉,时间让我们生在这个世上,也会一点点的将我们吞噬。 谁也无法阻挡。 总是难以抗拒。 婉宁转身走到窗边,拉开了上面重重的帘子,光透进来。 婉宁微微扬起头,“将帘子都拉开吧,妍姐就是要走,也要敞敞亮亮的走。” 妍姐喜欢亮堂的地方。 这一次终于不用顾忌自己身上的病症,终于不用再藏在黑暗之中,终于可以直视阳光,终于可以在阳光下说再见。 帘子被扯开,屋子逐渐亮起来。 婉宁站在床边看妍姐。 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妍姐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目光轻轻地动了动,就迎上了光亮。 那双眼睛,就像初生婴儿的一样,带着几分的敬畏和期盼在看这个世界。 一切会回到生命的开端。 什么都会变,只有那束光永远都不会改变。 妍姐动了动嘴唇,婉宁听到她的微弱的声音,“七姐姐……我……不害怕……” 我不害怕。 我永远都不会再害怕。 妍姐脸上浮起了笑容,就像初升的太阳,那么的灿烂,那么的美好。 妍姐,走吧,一直向前走。 不要在害怕,不要再难过,从此之后要欢快、幸福地笑。 婉宁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淌下来,忽然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紧接着她被抱了起来。 ******************************* 推荐朋友的一本书, 《容华似瑾》书号3472593,容颜尽毁,重病缠身。 三十岁的许瑾瑜躺在阴暗低矮的屋子里等死。 睁开眼,竟在十四稚龄醒来。 身在通往京城威宁侯府的船上,驶向前世的噩梦。 这一生,她的出现,将是他们的噩梦!   ☆、第三百三十五章 此生此情 婉宁醒过来时已经是晚上,屋子里有一股浓浓的药味儿,婉宁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了崔奕廷。 崔奕廷目光柔和,端着药碗傻傻地望着她,半晌才缓过神来,连连道:“正好药凉了,可以吃了。” 将药碗先递给童妈妈,崔奕廷将婉宁扶起来然后亲手喂药给婉宁吃。 “不苦,我尝了。” 褐色的药汁带着一股涩味儿,这些日子药她没少吃,从来不曾这样娇贵过,婉宁指指碗一口气将药喝了。 漱了口婉宁靠在崔奕廷怀里。 “妍姐那边怎么样了?”婉宁轻声道。 崔奕廷的手轻轻地拍着她,仿佛是在给她安慰,“贺老太太不准备送妍姐回扬州,就在京中安葬了。” 妍姐说过好几次,她喜欢京里,因为来到京城才认识了她,又跟着她一起学了医术,上次瘟疫还施药出去,有几家如今供奉的还是贺家的长生牌位。 婉宁想着又忍不住心疼,崔奕廷紧紧地拉着她的手。 婉宁好半天才舒口气,“我和妍姐很投缘,方才我做梦还梦见了她。” 她梦见在一处陌生的地方见到妍姐,给妍姐治病,贺老太太送了她几本医书做答谢,她就住在蒋家,每日照应妍姐,跟妍姐说话,还给妍姐讲故事。 妍姐喜欢她,非要认她做姐姐,贺老太太笑着道:“没想到我老太婆又多了一个孙女。” 她笑着和妍姐说话,抬起头看到蒋静瑜恶毒的目光。 这些事就像真的发生过一样,牢牢地印在她的记忆里。 婉宁将这个梦讲给崔奕廷说,“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崔奕廷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道:“妍姐心善,下辈子定然能托生个好人家。” 婉宁抬起头看崔奕廷,“你也信会有来世?” 崔奕廷握了握她的手,“我相信会有来世,来世,我还找到你,我们再做一辈子的夫妻。” 婉宁不禁失笑。“这辈子还没完。怎么就惦记着下辈子了,只怕是你下辈子不认人的毛病好了,看到许多花花世界。糊里糊涂地就将我抛诸脑后了。” 崔奕廷哄着她,“你这般害怕,那下辈子我还不认人好了。” 两个人抱着坐了一会儿。 崔奕廷的手落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上,“都怪我。不该让你怀孕生子,这样辛苦……” 婉宁轻轻地打了一下崔奕廷的手背。“怪你什么?你一个人能怀上孩子不成,我想要生下我们的孩子。” 说了一会儿话,婉宁就觉得头晕,闭上眼睛歇了一会儿。仿佛回到了现代,忙碌着给病患治病,回到家中坐在沙发上。看着周围忽然觉得十分的冷清。 少了什么。 她的整个世界都少了些什么。 婉宁想到这里,忽然一阵害怕。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 崔奕廷正在给她擦汗。 这不对,就算是她身子有些虚弱,也不至于是这种情形,婉宁皱起眉头,她这该不是子痫吧。 子痫是产科重症疾病,产妇和孩子都会有危险,在现代叫做妊娠高血压,症状是高血压、浮肿、蛋白尿。 她头疼、眼前模糊很有可能是高血压的症状,浮肿是一定的了,她的脚就像两只馒头,医书上说,此症必须速愈为善,若频发无休,非惟胎妊骤下,将见气血随胎涣散,母命亦难保全。 想到这里她的心豁然揪起来,她千万不要是这样的病症,否则真的要九死一生。 崔奕廷轻轻地摇着扇子,笑着看她,“热不热?母亲方才来看你,你睡得正熟。” 看着是满脸笑容,其实眉毛深深地蹙起来,婉宁伸出手去摸崔奕廷的眉角,“别担心,我定然会将孩子好端端生下来,家里已经请了三个稳婆,你还有什么担忧的,我福大命大,出不了差错,方才我还梦见一个白胡子的道长跟我说,你的命数早就到了,能有今日便是修来的福气。” 崔奕廷是最讨厌道士的,前些日子崔奕征结实了一个方士,跟着那方士去看炼丹,回来就被崔奕廷训斥了一通。 崔奕征再也不敢跟那方士来往。 她方才果然是梦到一个道长,现在说出来也是和崔奕廷玩笑,谁知崔奕廷却问起来,“那道长还有没有说什么?” 婉宁摇头,“既然是个梦,哪里会有后话,不过仔细想想说的也有几分的道理,要不是你救我,我可能早就没命了。” 崔奕廷显然不喜欢她说这样的话,低下头来,“其实我不救你,你也会活下来,只不过我是想要你和舅舅承我的情,才会时时说起这件事,所以这梦必然是假的。” 她开始也没当真,不知道崔奕廷这是在说服自己还是说服她。 前世没有他帮忙,婉宁也好端端地活着,只不过是流落在外治病救人罢了。 他想想还后悔,早知道他前世就在那时候去泰兴,他们两个就不会错过一生。 两个人相拥着很暖和,婉宁也觉得舒服了许多,不一会儿功夫就睡着了。 这样连续两日,婉宁睡得都很安稳。 崔奕廷让她在里面睡,他睡在外面,半夜里给她端茶递水,很快她习惯地还没睁开眼睛,温水就已经递到嘴边的日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听到雷声,或是嘴唇有些干,婉宁睡到半夜里醒过来,睁开眼睛,就看到外面的长案上点着一盏灯,身边的崔奕廷已经不知去处。 天还没有亮,皇上又病着,好久都不曾早朝了,崔奕廷不会这么早起身出门。 婉宁想着从床上坐起来,穿上了鞋,想要出去瞧瞧。 刚走到窗前,外面的落雨就听到了声音,急忙进屋侍奉,“夫人,您怎么起身了,窗边有风,奴婢还是扶着您回去歇着。” 管着窗子哪里来的风,落雨这丫头今天说话怎么颠三倒四。 婉宁道:“二爷呢?去了哪里?” “二爷,”落雨抿了抿嘴唇,“大约是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雨点落地清脆的声响入耳,空气里有种潮湿的味道,婉宁隐约觉得窗外有一丝的光亮,就想要推窗看个清楚。 落雨却在一旁阻拦。 本来推窗看看那外面只是因为有几分的兴致,可如今被落雨一拦,婉宁就觉得哪里不对,她还非要去院子里看看不可。 想到这里,婉宁看向落雨,“去给我端杯水过来。” 落雨应了一声,转身去拿水壶,这样的功夫婉宁已经走出了内室,几步到了门口推开屋门。 院子里搭了几个棚子,棚子下面是几盏灯,崔奕廷擎着伞站在院子中央。 风吹着她的衣裙,雨丝顺着风向落在她身上,婉宁眯起眼睛看过去,想要看个仔细,崔奕廷已经丢下手里的伞走过来,身后也传来落雨惊讶地呼喊声,“夫人……您这……可万万不行,是要着凉的啊。” 崔奕廷将她拉进屋子,婉宁的手落在崔奕廷的手臂上。 深蓝色的长袍早就被雨水打湿了,他身上满是凉气仿佛没有半点的温度,头发上还有雨滴不停地落下来。 婉宁再向院子里看过去,看到一个道士打扮的人在那几个棚子里忙碌。 婉宁皱起眉头,“这是做什么?给我除灾?保命?” 一个讨厌道士的人,将道士请进门不说,还在这样的夜里站在大雨里,摆弄那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东西。 这还是崔奕廷吗? 这还是雷厉风行,让人恐惧害怕的左都督? 眼看着崔奕廷要否认,婉宁道:“别跟我说是为了求升官发财,你崔二郎何曾信过这些。” 望着他那如同被水洗过的眼睛,更多责备的话她顿时说不出口。 都是为了她,即便是从前不信,也因为她随口的一句话这样大动干戈。 她在他心里竟是这样的重要。 婉宁上前搂住崔奕廷湿漉漉的后背,脸颊靠在他身上,他却挣扎着,“别,我身上湿。” 她却不肯松开,只要靠在他身上,她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踏实,什么都不再惧怕,心是那样的平和。 “崔奕廷,我不会有事,我和孩子都不会有事,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我会努力活下来,在你身边活下来。” 屋子里一时安静。 婉宁说完话抬起头,崔奕廷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含着泪水,轻轻一动就夺眶而出,缓缓地流到他上扬的唇边。 他半跪下来,双手搂住她,脸沉在她的怀里,清晰的抽噎声传来。 一个举手就能撼动朝局的天子重臣,在她怀里哭得像是个孩子。 也唯有她,能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安慰着他。 屋子里的灯光是那么的柔和。 这一刻对他们来说是那么的重要。 光阴荏苒,岁月更替,什么都会变,唯一不会变的是她和他的这份情意,从互相猜忌到暗生情愫,双宿双飞,相守一生。 她愿意用后面所有的来生,还换今生和他的相守。 此生此情足矣。 ******************************* 好久没有什么都不顾忌的写感情戏拉,写的很顺手哈哈。 第三百三十六章 等你 崔家上下一片忙碌,院子里的下人匆匆忙忙地来回走着,路上打了照面也不敢停下来说话,就仿佛头顶上的天空掉了下来。 从前只知道夫人治家严,二爷从来不管家中事,所有人只怕夫人,可如今夫人病着,大家看到的就是二爷冰冷的面孔和随时都会爆发的怒气。 二爷那双眼睛里,第一次满是红血丝。 朝廷一封封文书送进来,二爷看也不看一眼,就因为夫人生产,感觉整个崔家都要垮了似的。 崔太夫人满脸愁容,看向崔四奶奶方氏,方氏脸上也是一片茫然,显然不知道要如何下手。 崔太夫人想起婉宁才进门的时候,崔家出了事,她伤心的不得了,一直都是婉宁在外撑着,方氏是翰林院方大人家的嫡女,奕征中了进士,她也让人去裴家说项,没想到裴太夫人已经给裴小姐在福建说了门亲事,奕征因此生了场大病,病好之后,仿佛也有了些主意,从京中的闺秀中选了方氏成亲。 方氏哪点都好,却性情太过温和,奕征本就没有主意,她更是软弱,两个人根本撑不起家门。 只要看到唯唯诺诺的方氏,崔太夫人就想到裴家小姐和谭家小姐,若是当年下定决心随便选出一个来,也比如今的方氏好,或许这就是命数,奕征软弱无能,老太爷又太过霸道,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两父子这样折腾,能娶到方氏,她也不能挑剔,方氏好就好在面慈心软,一眼就能看透她心里都想些什么。 婉宁生产了一日没有结果。方氏哭了两场,提起婉宁的好,她就会红了眼圈,是真的为婉宁着急。 “好了,别哭了,”崔太夫人皱起眉头看方氏,“兴许一时半刻就能大小平安。” 方氏哭哭啼啼。着实让她心烦意乱。 话音刚落。就有下人来禀告,“杨夫人来了。” 杨夫人是婉宁的生母,听到婉宁难产的消息定然会赶来。崔太夫人只觉得额头一片冰凉,有种随时都会晕厥的感觉,她紧紧地攥住了方氏的手,让方氏扶着去见了沈氏。 沈氏脸色苍白。见到崔太夫人立即上前道:“婉宁怎么样了?稳婆有没有消息?” 崔太夫人摇摇头,“皇后娘娘也让人送了个稳婆过来。已经进去半个时辰,还没有消息。” 说着话帘子掀开,下人端了一盆水出来,沈氏上前一看。手脚顿时瘫软下来,那么多的血,婉宁……她的婉宁千万要母子平安。她愿意折寿来为婉宁祈福。 …… 婉宁糊里糊涂地醒过来两次。 一次是御医用针,一次是听到耳边有人禀告。“皇上不好了……” 她不用睁开眼睛也知道崔奕廷必然在屋子里。 稳婆的声音越来越大,“夫人,您可要用力啊,只要疼起来就要用力。” 婉宁想要说话,却没有力气。 她怎么会不知道,西医、中医她都学了,什么时候该用力她比谁都清楚,也许就是因为心里太明白,所以稳婆叫喊着,“看到头了,夫人快用力……”这样安慰她的话,她一点都不激动,因为她知道是假的。 睁开眼睛。 屋子里是湖色的幔帐,她记得还没有生产时跟崔奕廷说,“将屋子里桃红色幔帐换成湖色的吧。” 话才说完,她就疼起来。 没想到崔奕廷还让人换了幔帐,是想要她看得舒服些,崔奕廷真是事事仔细,她说的每句话他都记在心上。 婉宁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笑容。 年少时是受了些苦,可后来日子过的舒坦。 幔帐掀开,婉宁看到崔奕廷走进来,崔奕廷脸上满是焦躁的神情,一双眼睛布满了红血丝,平日里那英俊的面孔,上面满是阴鸷的戾气,不过眨眼的功夫,他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婉宁伸出了手。 崔奕廷忙握了上去,“你觉得怎么样?身上可疼的厉害?” 婉宁摇摇头,提起胸口的那丝力气,“没有,有些疼,哪个……女人生……孩子不疼,”话到这里,她的手指微微攥紧,“是……皇上传……你进宫?” 崔奕廷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不论到什么时候,他都不会骗她。 “我说了,重疾在身,不好进宫面圣。” 在这个时候,崔奕廷竟然不进宫去,婉宁皱起眉头,上身几乎抬起来,一下子有了力气,“多少人……都想在……这时候……将你踩下去……你就不怕……” “不怕,”崔奕廷声音很轻,“杀了端王和庆王,我想要做的已经做了。” 崔奕廷声音沙哑,仿佛一瞬间苍老很多,他才二十几岁,却没有了意气风发的模样,若是被外人知晓,真的会大祸临头。 他的傲气,一下子去的干干净净。 剧烈的疼痛又传来,婉宁知道是催产药有了效用,崔奕廷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一双眼睛盯着她,“婉宁,婉宁……” 他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这样的神情,让婉宁一阵恍惚。 仿佛是在什么时候见过,她何时见过崔奕廷这样仓皇的模样。 也许是被孩子折腾掉了半条命,所以她整个人如同被扔上了云端,看到一个满怀心事却又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用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她。 她隔着幂离,为他包裹伤口。 他忽然拉起她的手,轻声道:“等我回来我带你一起走。” 这是何时的记忆?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尤其是崔奕廷那双青涩的眼睛,像是要开却未开的花苞。 天上是一轮红日。 地上是一双影子。 她不知该如何应他的话,没有点头也没有应声。 “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唤你?人人都叫你蒋家娘子,你……” “等你回来。我就告诉你。” 这就像是一场梦,轻轻地来,又轻轻地去,抓不住也摸不着。 婉宁刚要昏昏沉沉地睡去,却嘴边一软,有人轻轻地亲了她,“婉宁……别睡……婉宁……不要睡。” 她好累。 耳边仿佛传来乳母哄她睡觉时的哼唱的歌。 一个女儿坐在船头上。她顺流而下。要找她的家乡。 一个女儿坐在船头上,她托腮思量,要回到她的家乡。 她想跟着一起唱。轻轻地张开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在那个战火纷飞的时候。 她穿梭在卫所中,有一天遇见了一个人,有一天不小心将心里的苦闷讲给他听。有一天拿下了斗笠让他看到自己烧伤的脸颊。 他带兵走的时候让她等他,她没有回话。 可是她却一直等。 一直等。 心中就像是装着沸腾的热血不停地冲撞着。 直到有一天她不得不结束自己的性命。火燃起的时候,她忽然后悔,后悔没有在他眼前颌首。 可是当遇到他之后,她就改了乳娘的那首歌。只是那时候她还不明白,她心中最想要的是什么。 一个女儿坐在船头上,她顺流而下。要找她的家乡。 一个女儿坐在船头上,她托腮思量。要回到她的家乡。 一个女儿坐在船头上,她不是回家乡,她擦着眼泪,在找她的夫郎。 一个女儿坐在船头上,她要找到她的夫郎,他们一起回家乡。 …… 他是谁? 他在她眼前逐渐清晰。 是崔奕廷,她的崔二郎。 他们仿佛错过了很久。 久得已经过了一辈子。 他们不能再错过,他们要携手到白头。 心头如同被针扎过一般,说不出的疼痛。 婉宁豁然清醒过来,耳边稳婆的声音也更加清楚。 “夫人用力啊,夫人快用力啊!” 婉宁憋足了力气,一阵牵拉的疼痛过后,就觉得身体一轻,耳边有人欣喜地道:“是个小少爷。” 紧接着是洪亮的哭声。 婉宁睁开眼睛,看到一脸欣喜的崔奕廷,婉宁也跟着他笑,她张开嘴不停地重复着想要说的话。 声音一点点地变大,大到崔奕廷能听清楚。 “我等到你了。” 我等到你了。 这么久,我等到你了。 崔奕廷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很快那僵硬就变成了欢喜。 婉宁从来没有见过的欢喜。 真好,他们还在一起。 接下来会永远都在一起。 …… 皇上驾崩,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崔大人却在家中陪着夫人生孩子。 多少人像是闻到腥味儿的苍蝇,卯足了力气想要大行皇帝丧仪之后弹劾崔奕廷。 新帝登基。 满朝文武分列两旁,所有人屏住呼吸,等着小皇帝坐上龙椅,终于看到了黄色的龙袍,可是紧接着跟在后面的是穿着海棠色官服的崔奕廷。 崔奕廷。 没有出现在先皇病榻前的人,应该以大不敬治罪的人,就这样跟着新帝登上了大殿。 先帝曾说过:朕最信之人乃崔奕廷。 这个信字,终于在这里清清楚楚地摆在众人眼前。 不管发生什么事,权柄依旧要交到崔奕廷手中,新帝依旧要崔奕廷来扶持。 朝中争斗,没有开始如今就见了分晓。 一封遗诏,足以让所有反抗崔奕廷的人偃旗息鼓。 崔奕廷缓缓走下琉璃台阶,站在大殿中央,最先撩开袍子跪下去。 这一跪,这一拜,就是君臣相依,这一跪,这一拜就是权势滔天。 崔奕廷入仕时,有人便等着看他自掘坟墓,而今那些人大部分已经成了一捧烂泥。 直到现在,也很少有人了解,崔奕廷到底如何得了先皇信任,坐到如今的地位,或许是因为新政,或许是因为端王。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从此之后,几十年中,只要崔奕廷仍旧在朝中,这里就是他的天下。 新的一天到来了。 ********************************** 我想接下来就是番外了吧! 想好了几个角度去写番外,更新应该是不稳定了,因为有一部分番外是实体书征稿,那部分应该要晚点放出来,不过到时候会免费给大家看的,其实正文部分很多事没有交代,我也不想去深写,一是要留给番外去沉淀,二是我个人喜欢有些事不必说的太清楚。 感谢大家一直支持这本书,新书已经开始写开头,陆续更番外的时候,希望就能带出新书。 写这本书的时候很累,因为家中长辈生病,庆幸坚持下来了。 也是因为有大家的陪伴。 再次感谢大家。 =================================== 本书由新鲜中文网TXT论坛为您整理制作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