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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成之后,徐孝德大惊,认为女儿才华惊人,不应被掩盖,从此徐慧的作品便逐渐流传出去,名声之大,甚至传入太宗皇帝耳中。   “仰幽岩而流盼,抚桂枝以凝想。将千龄兮此遇,荃何为兮独往。”   王德见太宗对着这首小诗出神,含笑上前,将这徐慧的出身、品貌、经历、才华向太宗娓娓道来,显然是早已做足了功课。   “她今年多大了?”太宗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   王德一听有门儿,忙道:“今年夏天便十一了。”   太宗颔首道:“便将她封为才人罢。”毕竟徐慧年纪还小,父亲官位又不高,资质如何,且入宫后再瞧。   自打去岁长孙皇后去后,太宗便时有悲色。除了曾提过立齐王妃杨氏为后之外,对后宫其余女子并无殊宠。便是有宠如齐王妃,自打魏征谏言后,太宗对她的心思也淡了不少。   可眼瞧着又是新一批世妇、御妻入宫,又有谁知晓,后宫的格局会不会就此改变呢?   能在入宫前就被皇帝念叨过的,这徐慧,自然是被大总管王德记在了心中。   千里之外的徐府,徐慧的母亲姜氏正在为女儿打点行装。姜氏不叫女儿插手,徐慧就听话地在一旁瞧着。见母亲事无巨细地收拾行李,不由叫徐慧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她含笑开口,温柔如水,“母亲不必如此操劳,宫中想必是什么都有的,母亲无须为女儿担忧。”   姜氏抬眼看向眉眼间犹然带着稚气的大女儿,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从未想到,你会这么小便嫁人。你打小便是我和你父亲的掌上明珠,也不知宫中规矩森然,你年纪尚幼,能否过的习惯……”   时时女子虽早婚,但赶在及笄礼之前、十三、四嫁人的亦不在少数。徐慧今年不过十一,尚未有月事来潮,恐怕进宫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侍寝的机会。宫中之人向来捧高踩低,姜氏生怕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儿受人欺负,在这分别之际,如何能不忧愁。   “母亲放心,女儿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徐慧将眼底的泪意生生逼了回去,笑吟吟地承诺道。   姜氏又是欣慰,又是心酸地看着乖巧懂事的女儿,点头道:“我知你素来有分寸,但宫中不比家里,你年纪尚小,又只是五品才人,切记万事小心谨慎,不可疏忽大意。”   在家里马虎一次,可能只是略受小惩。可若在宫里走错一步,不仅可能丢了自己的性命,还有可能牵连无辜。   徐慧微笑应下,“女儿谨记母亲教诲。”   出发那日,徐孝德领着一家人跪在府门口,恭送徐慧上京进宫。徐慧并不习惯家人向自己跪拜,但想起父母的嘱托,自己从今以后便是世妇了,一言一行都在别人眼中,不敢有丝毫大意,只得生生受了亲人之礼。   临别前徐孝德犹不放心,再三嘱托女儿小心行事,不要得罪了贵人,不要急着出风头。先韬光养晦,在宫中稳住脚跟要紧。徐慧一一应下,含泪拜别父母。   经过多日日夜兼程的赶路,全国各地的新晋世妇、御妻终于被送入皇宫。说是御妻世妇,大多是一群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年纪都轻,聚在一起免不了四相打量旁人的容貌和衣着,以此衡量她们的家世和竞争力。有的人打听出什么萧氏出身高贵,武氏容貌冶艳,很快就有几个显眼的人被姑娘们找了出来,一个个的都盯着她们瞧,伺机巴结上去。   徐慧其实也是非常特别的一个,倒不是说容貌和打扮。她五官尚未完全长开,只见清丽可爱,若说勾男人心魂,那便好笑了。说起打扮,徐慧向来妆容素净,放在人群中并不出挑。她的特别之处,就在于她的年纪还太小了,一看就是个小孩子。   这群新晋的御妻世妇中,野心勃勃者、八面玲珑者不计其数,早有人预先打听出了徐慧的底细。要知道贞观十一年被选入宫的新人虽多,可被太宗皇帝亲自指明选进宫的女子可是寥寥无几,这徐慧就是其中一个。   不过这些人的目光在徐慧身上扫了一圈,便略过了她。实在是徐慧看起来太温和、太没有存在感了。与她身边娇媚如银狐般的武才人相比,徐慧就好像一只温驯的小鹿,毫无攻击力、竞争力可言。   可她们却不知,这恰恰是徐慧想要的。徐慧谨记父母临行前的教导,与那些聚在一起后便四处打量旁人、交头接耳的世妇相比,徐慧始终静默不语,目不斜视,落落大方的样子,如一枝空谷幽兰。她并不喧嚣、并不吵闹,只是在一旁静静绽放,吐纳幽香,却亦有一种别样的气质。   这也是武才人主动接近她的原因。   今年十四岁的武照与徐慧相同,都是被封为才人。才人是二十七世妇中最末一级,可武照对这个并没有什么不满意。因为进宫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后宫里没有封号的女子比比皆是。只要她有才有貌,不愁得不到圣宠,晋位封妃。   与徐慧这般奉诏入宫的不同,武照对于进宫侍君一事,盼望已久。   武氏出身寒门,并非正统贵族,父亲又早死,如今她所拥有的就只有这一副动人的容貌,还有敏锐的心思。   进宫为妃,他日指不定便能飞黄腾达,翻云覆雨。   结交一些有用的人,便是武照走向辉煌人生的第一步。   那些跑过来巴结她的碌碌之辈,大多是姿色平平,出身一般,甚至还不如她,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她只要笑脸迎人,不在一开始轻易得罪人便是了。可徐慧这样的人,却是她要主动接近的对象。   可让武才人有些意外的是,她主动站在了徐慧的身边,徐慧的脸上没有出现丝毫诧异或者欢喜的表情,只是极其浅淡地对她一笑。   武才人不想这小女孩年纪轻轻,竟然如此沉稳,更是生出了与她交好的念头,开口道:“你就是陛下亲自下旨纳入宫中的徐慧吧?我是武……”   谁知她话未说完,管事的宦官忽然开始整顿秩序,要领她们进宫。   武才人只好噤声,脸上颇有些扫兴的意思。可是再看比她小三岁的徐慧,仍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见自己看她,徐慧还朝她淡淡一笑。   武照回以笑容,迈过宫门的那一刹,武照心想,来日方长,她们一定会成为好姐妹的。? ☆、第二话   这一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万里无云,阳光直直泻入宫中,映在琉璃瓦上,光华璀璨。   数十名妙龄少女列队徐徐而入,偶有少年不经事者,禁不住东张西望,四处打量,不知遭了管事公公多少白眼,却也不好轻易责罚。毕竟这些女子的位分虽不高,却也是主子。不过在皇宫这地方,教习公公、姑姑们看谁不顺眼,根本用不着特意去使坏,只要由着她们自己作死,没几天就会丢掉小命。   新晋妃嫔们甫一进宫,就先被领去拜见后宫四妃。自打去岁文德皇后病逝之后,后宫便由身为正一品夫人的四妃把持,其中又以贵妃韦氏为尊。   韦氏出身高贵,正所谓“帝城之南,少陵之陌,青青长松,韦氏之宅”,其家族显赫,可见一斑。更有俚语云:“城南韦、杜,去天尺五。”故而韦贵妃虽是再嫁之身,却十分得太宗倚重。此外她还有一个堂姐妹在宫中,亦为再嫁,被太宗封为昭容。   韦贵妃衣着华丽,沉稳端庄,眉眼间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令人不敢逼视。   韦贵妃之下,乃是隋炀帝女杨淑妃。淑妃乃是皇家公主出身,气质高贵。她保养的极好,肤白细腻,兼之面目和善,令人不由心生好感。   与韦贵妃和杨淑妃相比之下,阴德妃、燕贤妃就显得平庸了许多。常有年轻的御妻、宫人不将阴德妃与燕贤妃放在眼中。   徐慧却不以为然。四妃之所以能够在众多后妃中脱颖而出,位列正一品,想必都有些过人之处。不说旁的,起码四妃皆生有子嗣,并且抚育成人。在宫中想要怀孕,已是难事,能够平安将孩子生下来,十分不容易,至于能把皇嗣平安养大,那便更是难上加难了。   若不是万不得已,这四位大前辈,谁都不能得罪。   代表四妃对新晋妃嫔训话的,自然是如今的后宫之首韦贵妃。韦贵妃的年纪不小了,在后宫行走靠的早已不是陛下的宠爱。她看着这些娇艳的少女,就像看着一群小孩子一般,颇有几分长辈的意味。倒也没说什么特别的,无非是要她们谨言慎行、恪守宫规。   新人们齐声应下,又向四妃行了大礼,这便先行告退了。   这群莺莺燕燕退下之后,大殿里立即显得空旷了许多。杨淑妃率先笑吟吟开口,“这些孩子可真年轻,瞧着她们,我就觉着自己老了。”   “淑妃姐姐这是哪里的话。”燕贤妃巴结道:“后宫谁人不知淑妃娘娘容颜不改,数十年如一日,可当真叫人羡慕得很呐!”   “好了好了,你就不要拿我来取笑。”杨淑妃话虽这么说,眼底却多了丝笑意。   韦贵妃无意看她们两个一唱一和,起身道:“本宫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就不陪妹妹们谈天了。”   阴德妃忙跟着起来,“我也先回去了,正好和贵妃娘娘一路。”   杨淑妃颔首道:“两位姐姐慢走。”却不起身相送,倒是燕贤妃站了起来。   好在韦贵妃并未计较,含笑点了点头,便与阴德妃相携离去。   等韦贵妃走远了,杨淑妃笑着拉了燕贤妃一把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般谨小慎微。都是一样的正一品妃,偏生你总把自己的身段儿放低,由不得人家踩你一头。”   燕贤妃笑笑,毫不介怀的样子,“小心谨慎了一辈子,早已经习惯了。今日见到那些花儿一样的少女们,恍然才发觉竟然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杨淑妃回忆了番,徐徐道:“这批新人里头,倒是有几人值得注意。”   “姐姐是说那个武才人?”武照艳光夺目,在人群里总是第一眼就叫人留意到。   杨淑妃点点头,却又摇摇头,“武氏样貌虽美,却不是陛下所喜的那类美人。”   燕贤妃细细一想,是这么个理儿。太宗喜欢的,是长孙皇后那般温婉贤淑、端庄秀气的女子。武氏神色灵动,眼梢上挑,一看便是个有主意的,估摸着入不了陛下的心。   “姐姐说的是,陛下喜欢的,可是您这样高贵矜持的美人,那武才人不足为惧。”燕贤妃笑道。   “你这张嘴呀……”杨淑妃笑着指着燕贤妃的嘴巴,摇了摇头,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燕贤妃也笑,“姐姐说值得注意的有几人,不知除了这武氏,还有谁人值得在意?”   提起正事,杨淑妃肃容道:“萧氏出身显贵,还和韦贵妃沾着亲带着故。不过瞧着神色浮夸,并无什么亮眼之处,估摸着走不长远。”   “姐姐向来看人精准。”   杨淑妃含嗔看她一眼,又道:“还有那个才人徐慧,年纪虽小,却是陛下亲自诏进宫的。听说她才华横溢,贤名远扬,颇有当年长孙皇后的气度。”   “不会吧?”燕贤妃细细回忆一番,在她的印象中,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徐慧不过是一个还未长成的小丫头,有杨淑妃说的这么厉害?   杨淑妃淡淡笑道:“你方才还说我看人精准,这会儿怎的又不信了?瞧着吧,这丫头错不了。”   才人宫里,赵司乐前来交待,要排一出《秦王破阵曲》,让新晋世妇们在长孙皇后的祭礼上跳给陛下看。   这是只战舞,领舞者不仅需要有柔美的身姿,更要有将士的英武。徐慧本就不善舞,年纪又小,根本没有资格做领舞之人。不想争的心态,反倒让她从一开始就很轻松。   反观萧才人、武才人、崔才人几个,打从练舞开始便暗潮汹涌,人人都想拔得头筹,得陛下青眼。   徐慧觉得,在这场斗争里,她就像是一个局外人。   旁人显然也是这么觉得。几个才人、美人彼此之间斗的你死我活,却都不约而同的没把徐慧放在眼中。   武才人起初还有和徐慧交好的心思,后来忙着练舞,又看徐慧对她并不算太热络,便没死活往上凑。   毕竟以后谁是更得宠、更得陛下看重的那一个,还说不准呢不是?   徐慧落得清闲,白日练舞,晚上看书。日子过得简简单单,似乎和在家中时没有什么不同。   宫里分了个小宫女伺候她,年纪竟然比她还小,只有十岁出头。小姑娘生的瘦小,怯生生地唤她徐姐姐。   徐慧第一眼见她就觉得喜欢,让她想起家中的妹妹。   她很亲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姐姐,奴婢叫何怜。”   “何怜,是个好听的名字,我记住了。”   何怜望着面前的小才人,感觉她的声音是那样温柔动听,像是羽毛一般轻柔地扫过心扉。   她发现自己遇到了一个好主人,不由欣喜起来。   何怜对徐慧掏心掏肺的好,什么事都抢着做。   她主仆二人却常被人嘲笑。   尤其是那个萧才人,仗着家里有人在京为官,又和韦贵妃沾亲带故,向来不把他人放在眼中。   有一天练舞回来,因为被武才人抢了风头,萧才人大发脾气,砸起东西来。   何怜不幸被一个水壶砸中了脚,瞧着就疼。徐慧紧张她,皱眉去看她的伤势。何怜怕她跟萧才人起冲突,忙说自己没事。   徐慧下意识地向东西丢出来的地方看了一眼,想知道是谁人所为。   谁知萧才人见是她们主仆,半点都不惊慌,反倒笑了起来,“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徐才人啊。你看什么看?我可不是故意的!谁叫你们长那么矮小,走在路上都入不了我的眼。”   徐慧遭受侮辱,却没有冲上去像个泼妇一样与萧氏对骂。她只是抬眸定定望向萧才人,淡淡地说:“你不是故意的便好。”   萧才人白眼一翻,不屑道:“哟,听你这意思,倒像是放了我一马似的。那我倒想问问你,就算我是故意的又怎么样?”   徐慧气定神闲地说:“如今我们尚未承宠,这些东西并非圣上赏赐,而是才人宫公用之物,毁者当罚。萧才人若明知故犯,自然是罪加一等。”   “你!”   徐慧却转过身,领着何怜回房,无意与萧才人多废口舌。   武才人恰好回来,看到了这一幕,就趁机迎上来对徐慧说:“你怎么就这么绕过她了?这件事明明是萧才人不对!”   徐慧脚步不停,“她只是在气头上,想找个人吵架罢了,我与她说什么都是无用。”   武才人一愣,没想到徐慧并不上当。若徐慧当真和萧才人大吵一架,那徐慧便是她这边的人了。   这个姑娘,行事太稳了。   不过武照也没太把徐慧放在心上。今日赵司乐已经定了她做《秦王破阵曲》的领舞,想必她很快就要惊艳陛下了。? ☆、第三话   领舞定下来之后,徐慧她们这些伴舞的姑娘,练舞的任务便没那么重了。有野心得宠的,自是十分不服气。但像徐慧这样并不打算借着这次舞蹈大放异彩的,倒是落了个清闲。   不过何怜觉着,他们家徐才人最近好像有心事。   徐慧待她亲厚,何怜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敢于主动与徐慧攀谈,“姐姐怎么闷闷不乐的样子,是宫里的饭菜不合口味吗?还是头午练舞太累了?”   徐慧回首看她,浅浅一笑,“都不是。只是宫中日子无聊,又寻不得什么好书……”   何怜知道徐慧最喜欢看书,可这才人宫里能有几本好书?有几册长孙皇后编纂的《女则》就不错了。   徐慧并非一般的女子,又或是那些假装附庸风雅的庸脂俗粉,她是真心爱书的。何怜不自觉地代入到徐慧的立场上,觉得对一个爱书之人来说,无书可读实在是太可怜了!   于是她眼珠儿一转,冒出一个馊主意来,“不如……奴婢去贿赂藏书阁的徐公公,让他帮奴婢偷几本好书出来?”   徐慧出身书香世家,向来循规蹈矩,这样的事情,她自是万万不肯做的。徐慧连忙摇头拒绝,“你可千万不要这样做,这宫中人多眼杂,我们犯不上为了这点小事惹祸上身。”   她的声音软软的,没有什么威慑力,可却叫何怜信服不已,连忙承诺再也不敢有这种有违宫规的想法了。   日子一天天流水般过去,转眼就到了长孙皇后的祭辰。   据说萧才人和武才人斗了好几个回合,最终还是武才人胜出,保住了领舞的位子。   她以一曲《秦王破阵曲》惊艳四座,顺理成章的,陛下当晚便临幸了她。   武才人从甘露殿回来之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原先她便生的妩媚动人,如今新承雨露,更是娇艳欲滴的样子。无论走在何处,武照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萧才人气的鼻子都歪了,见天儿的想些不入流的法子来对付武才人。   徐慧每天就像听戏一般,听何怜给她学话儿。何怜这小东西,性子越来越开朗,学起萧才人翻白眼的样子来,还当真有几分神似,每每都能逗的徐慧掩唇轻笑。   自从皇帝开始临幸新进宫的世妇开始,她们已经有了单独的房间了。刚搬屋子那天,武才人还曾拉住徐慧的手,说是舍不得她。徐慧当时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她知道,武才人正是处在最美艳的年纪,迟早是要承宠的。可她还小,掺和到武才人与萧才人们的斗争中,对她没有半点好处,只会徒徒惹上是非。她在家中有亲生姐妹,并不缺武照这一个姐姐。何况这宫里的姐姐妹妹,又有几分真心可言呢。   这些心事,即使亲密如何怜,徐慧也没有告诉她。   不过徐慧并不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有多憋屈。她本就是极其娴静温婉的一个人,若给她几本好书,她可以废寝忘食,几日不与人说话。宫中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或许正适合她。   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她位分太低,又没有什么宠爱,看不了藏书阁里的书了。   徐慧去给淑妃娘娘请安的时候,曾经路过藏书阁,远远地望见过一回。当时听贤灵宫的杨掌史随口那么一说,徐慧的目光就黏在藏书阁上挪不开了。   杨掌史跟着杨淑妃多年,那是人精一样的人物,自然看出了徐慧的渴望。可是她不动声色,什么都没说,只是事后将此事悄悄地禀告给了杨淑妃。   说起杨淑妃,她对徐慧倒是颇有照拂。   起初杨淑妃是好奇,什么样的女童竟如此聪慧,小小年纪便能做出脍炙人口的佳作。   后来见了徐慧本人,杨淑妃更是看重她了。小小年纪,进退有度,比之京城的名门闺秀,更多几分温婉的书卷气。   这样的女子再等上两年,养成之后,定会深得陛下喜爱。   与其等徐慧风光的时候再巴结上去,不如早早便结下这个善缘。   杨淑妃是有这个先见之明的。毕竟她身份特殊,又要为膝下子嗣打算,不得不考虑的深远一些。   不过杨淑妃看人精准,她知道,若她此时对徐慧示好的太过,以徐慧的个性,反而会刻意疏远她。   所以杨淑妃并没有和徐慧走的太近,只是过个十天八天的,请徐慧来下一盘棋,或者赏一赏花。次数不多,倒也于徐慧有几分助益。起码才人宫的人看在杨淑妃的面子上,倒是不曾克扣过徐慧的份例。   这一天,贤灵宫又来人了。何怜客客气气地将杨掌史迎进来,满脸都是笑容,“可是淑妃娘娘传我家姐姐同去赏花?听说西域新进贡了好几盆奇花异草,陛下赏给了贤灵宫好些呢……”   杨掌史微笑摇头,“并非如此。我家娘娘近日闲来无事,想挑几本书读读。听闻徐才人博览群书,特请徐才人至藏书阁,为娘娘选几本好书。”   徐慧闻言眼前一亮,自打杨掌史进屋以来,头一回露出笑模样,“好啊,既如此,徐慧定不负淑妃娘娘嘱托。”   去藏书阁的路上,徐慧心想,这杨淑妃果然有两把刷子,授人恩惠于无形。可是以杨淑妃的能力,知道徐慧喜欢看书,明明可以赐她自由出入藏书阁的权力,杨淑妃却不给她,仍拿这藏书阁吊着她。可见杨淑妃驭下之术,颇为精妙。   一进藏书阁,徐慧立马把所有的心思杂念都丢到了九霄云外。因为这藏书阁,实在是太大,太壮观了!   巨大的宫殿里,陈列着一排又一排似是看不到尽头的沉木书架。架子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类古朴厚重的书册,她个子小,要仰着头才能看到书架的顶端。   喜悦情不自禁地蔓延到嘴角,这还是自打徐慧进宫以来,她头一次笑的这么开心。   她的脚步情不自禁地加快了。她的神色越来越亮,像是夜空里的两颗星子,璀璨夺目,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何怜在旁看的都痴了。在她眼里,自家主子就是花神一样的人物,比什么武才人、萧才人好看多了。   她正出神,没有注意到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位公公,与杨掌史耳语了几句。杨掌史点点头,看了一眼那个被巨大书架显得格外娇小的女子,转过身来对何怜道:“你随我来。” ☆、第四话(捉虫)   室内渐渐沉寂下来,除了过堂的风声,徐慧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呼吸。   她手捧着一卷书,不知不觉便看得入神了,连身边何时站了一个陌生人都未曾发觉。   “这样专注?”那人瞧瞧书册,再看看徐慧娴静的侧脸,笑吟吟道:“你就是徐孝德的女儿,徐慧吧!”   在这样静谧的环境下,冷不丁身边冒出一个人来,声音近在咫尺,怎么能不吓人一跳?徐慧心中一惊,忍住抚上胸口压惊的冲动,菱唇微张,无声地抬眸望了来人一眼。   尚且未看清那人的面容,徐慧已低下头来,俯身行礼,口称“拜见陛下”。   太宗见她小小年纪,个子不高,模样生得娇软可爱,进退间却有大家之风,举手投足不失一丝分寸。   再想想自己膝下那几个女儿,在她这个年纪大多是些跳脱的性子,有几个不是咋咋呼呼大惊小怪的,满身的孩子气。   对比之下,徐慧就要成熟内敛的多。但却并不显得古板无趣,令人生厌。   许是因为她生了一张单纯无害的面孔吧。   太宗从上往下看去,见徐慧那白皙娇嫩的皮肤,宽阔饱满的额头,如浅墨般晕开的蛾眉,晕着水光的杏眼,根根分明柔软的长睫,小巧笔挺的鼻子,粉嫩的樱唇……当真是一个美人坯子,无处不精巧完美,如同上好的瓷器,光洁如玉,令人移不开眼睛。   不过此时,太宗望着徐慧的目光,全然是欣赏性的,不掺杂一丝男女之情。毕竟他年长她许多,徐慧与太宗的许多女儿同龄。   “你倒是聪慧,仅匆匆一眼,便识出了朕的身份。”   徐慧浅浅笑道:“陛下谬赞,徐慧愧不敢当。”   她的声音很好听,温温婉婉,像是软软地在人心尖儿上挠了一下,拨人心弦。   “抬起头来说话罢。”私下的太宗,其实是一个还挺随和的人,没那么讲究规矩礼仪。   “是。”徐慧应了一声,抬起脸来,目光上移至太宗的胸膛,却并未继续抬眸去看他的眼睛。   徐慧这时才发觉,太宗的身量很高,比她父亲还要高大上许多。他像一座泰山一样带着极强的存在感压在她的面前,徐慧的心里不是没有一丝的恐慌。   她几不可察地轻舔嘴唇,开口道:“徐慧不知陛下前来,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李世民见她顶着那样一张玉雪可爱的脸一本正经的样子,感觉颇为有趣,存心逗她一逗,故意沉了脸道:“徐慧,朕没记错的话,你是五品的才人吧?你为何会在此处?”   按照宫中规矩,一个小小的才人自然是不能随意出入藏书阁的。宫中才人这么多,谁想来就来,那还得了。别说来这里争宠,若是冲撞了圣驾,恐怕就要把这才人的位子坐穿了。   徐慧感觉的到,太宗为人还算和善,恐怕只是在戏弄于她,心里反倒不慌了,不卑不亢地答道:“回陛下,徐慧是奉淑妃娘娘的旨意前来,为娘娘寻几本好书,并非擅自闯入,还望陛下明鉴。”   “淑妃……”皇帝若有所思地念了一句,常年的宫闱生活,让他本能地冒出一个不太好的念头来。   不过想起徐慧方才认真读书的样子,太宗瞧着也是心中欢喜。这样爱读书的女子,宫中可并不多见。   “徐慧啊,朕看你颇为爱书的样子。以后,朕允许你自由出入藏书阁。想看什么书,就自己拿去看吧!只是仔细着些,别弄丢了孤本即可。”   徐慧闻言惊喜不已,欢欣之下,有一瞬间她忘记了尊卑礼仪,抬起头来迎着太宗的视线,大喜道:“多谢陛下隆恩,徐慧感激不尽!”   太宗见一向沉稳的徐慧竟然如此欢喜,不禁嘴角上扬,和煦地笑了起来。   “朕看你对这些孤本,倒是比对朕更感兴趣。”   太宗打趣的话语,让徐慧脸上一热,尴尬不已,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还真是被他说中,在现今的徐慧眼中,能不能得到圣宠都是其次,只要让她自由出入这藏书阁,她这一辈子都没有什么遗憾了。   “你还真是个实心眼的孩子,都不知道反驳。”太宗摇头失笑,正要说话,只见王德凑了过来,小心谨慎地提醒他还要赶时间。太宗点点头,寻了本古籍,便匆匆离去。   临走前他不忘瞧了徐慧一眼,但见她唇畔带笑,双眸明亮如星,不言不语,却有一种别样的气质,让人见之便难以忘怀。   从藏书阁出来之后,王德见太宗心情不错,便小声笑道:“大家当初召这徐才人入宫,还真是选对人了。后宫有这样一位德才兼备的奇女子,想来又是一段佳话。”   皇帝嘴角犹然带着笑意,眼神却渐渐冷却下来,“还不一定。王德啊,你说……”他顿了顿,似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这次藏书阁偶遇,会不会是淑妃有意为之?”   王德一愣,没想到皇帝竟然会想到这一层来,不由道:“大家这是何出此言呐?徐才人还小,依老奴看,应当想不出这种争宠手段。”   太宗深以为然,点头道:“所以朕说的不是徐慧,而是淑妃。”   他这么说,王德就不好接话了。无凭无据的,他一个奴才,哪敢怀疑一个正经的娘娘?   王德酝酿一番,悄声道:“大家,可要老奴将此事查上一查?”   太宗不假思索地摆手道:“不必了!芝麻大的一点子事儿,不值得小题大做。”   他想了想,若有所思地道:“朕有多久没有去贤灵宫,探望淑妃了?”   这些事情,王德向来记得门儿清。“回禀大家,已是半月有余了。”   太宗颔首道:“既然如此,今儿晚上朕便去贤灵宫瞧瞧罢。”   他政务繁忙,时常会忘记要去看哪个妃嫔,所以这么说,是想让王德记住了,回头提醒他。   王德忙道:“大家放心,老奴记住了。”   “至于藏书阁,徐慧……”太宗沉吟道:“该避讳的还是要避,不然宫中的才人人人效仿徐慧,挤在这藏书阁见朕,朕又应当如何是好?”   “大家的意思是……”   “你以后瞧着点儿徐才人去藏书阁时辰。徐慧在的时候,朕就不去了。”   王德嘴中应下,心里却颇有几分奇怪。看方才的样子,皇帝明明与徐才人相谈甚欢,瞧着陛下对徐慧也不是没有几分上心。难道他当真为了怀疑淑妃利用徐慧这么大点儿的小事儿,就要就此冷落了徐才人?   那这徐才人也真是太可怜了。才刚刚十一岁,花朵一样的年纪,就被悄无声息地打入了“掖庭”。? ☆、第五话   太宗虽起了疑心,怀疑今日与徐慧的会面并非偶然,但他转念想想,觉得八成还是巧合,很快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且说徐慧那边选好了书,随着杨掌史到贤灵宫去拜见淑妃。杨淑妃在后宫这么多年,宫里头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徐慧在藏书楼里遇见皇上的事,想必在她来之前,杨淑妃就已经得到消息了。   可杨淑妃并未多言,仍如往常般待她,只字不提陛下,倒是让徐慧松了口气。   她心里比谁都怕这次与皇帝的会面并非偶然,而是有人有意为之。若是人为,最有可能的幕后推手就是杨淑妃。宫中四妃中,相对之下,徐慧与杨淑妃是走得近了些,可这并不代表着她愿意成为淑妃争宠的筹码。   她只想做她自己,绝不附庸于任何人。   从贤灵宫回来后,何怜忙问徐慧,“姐姐对陛下感觉如何?”   徐慧一早就给何怜定下了规矩,这宫中人多眼杂,不许她在寝宫以外的地方胡乱说话,要小心隔墙有耳。何怜对她千依百顺,自是答应下来,可今日这样的奇遇,早就让何怜好奇死了。她憋了一路,好不容易等到回宫,何怜就忍不住问了出来。   徐慧完全不懂她的意思,抬眸颇为奇怪地看她一眼,“感觉?什么感觉?”   “哎呀,就是男女方面的感觉呀!”   何怜比徐慧还小,其实她也不懂。不过她就是觉得,宫妃遇见皇帝,还是偶遇,这不就是话本子里才子佳人相恋故事的范本吗?   她翻了翻徐慧从藏书阁带回来的那几册书,都是些这个赋、那个赋的,她连名字都看不懂。何怜颇为挫败地问她,“徐姐姐,你在家里的时候,可翻看过话本子?”   没想到徐慧竟反问她,“那是什么?”   何怜惊呆了,“一种书啊,里头写着好多传奇故事,文字虽拗口了些,可小姑娘们都爱看。掌事不许我们看,我们还在私底下偷偷地传呢。”   徐慧“喔”了一声道:“原来是书。那可奇怪了,我竟不曾看过。回头去藏书阁,我倒要好好瞧瞧。”   “呃,那姐姐可曾看过皮影戏、傀儡戏之类的?”何怜忽然觉得,她有些同情徐慧了。   徐慧轻轻点头,“看是看过的,只是都是陪娘娘和弟弟妹妹看,我是没有什么兴趣的。”老实说,她觉得家里那些排给小孩子看的戏太过吵闹,她不喜欢。   “姐姐,你今年真的是十一岁吗?”   何怜觉得徐慧简直就是仙女下凡,不食人间烟火,比他们这些小毛孩子成熟太多了。   徐慧无言以对,一双水眸不解地望着她。   总之,何怜深深地认为,她家姐姐应该看点儿才子佳人的传奇故事了。不然徐慧要是一直这么不开窍下去,那可怎么办?   瞧瞧和徐慧一同进宫的武才人,最近可是大出风头。陛下亲自给她赐名“媚娘”,不知让多少人艳羡的红了眼睛。   徐慧听说这件事时,平静的像是一个局外人。那也是徐慧第一次和何怜聊起陛下。   徐慧有几分淡漠地说:“陛下是一位多情之人。”   何怜想了想,点头附和。是啊,瞧瞧这后宫,有多少女子是再嫁之身,有多少女子得过陛下的宠爱。可又有谁,能够长长久久地住在他的心里呢?   不要说长孙皇后。在太宗的心里,长孙皇后或许特别,却不是他的唯一。   这后宫的女人啊,若想让自己活得舒心些,就一个原则,对陛下做出一往情深的样子,却守住自己的心。   比起君王的宠爱,徐慧觉得还是藏书阁里的书更靠谱一些。   有了太宗的许可后,徐慧便一头扎进藏书阁里去。晨起用膳后,去藏书阁读书。正午回宫用膳,午睡后起来,去藏书阁读书。晚膳她时常不用,继续在藏书阁读书,直至天黑,宫门要落钥了,她才恋恋不舍地捧着卷书回去。次日醒来,周而复始。   起初几日,徐慧一头扎进书海,实在太过兴奋,总是忘记用膳。何怜在她耳边念叨了数千遍,徐慧才听进去一点点。若不是怕糟蹋了这些好书,徐慧真想就近用膳,那样就省去了一来一回的功夫,可以多读几本书了。   这样几天下来,宫中渐渐的有了些风言风语。说这徐才人小小年纪,心计颇深,在藏书阁与陛下偶遇一次之后,便守株待兔一般,日日在藏书阁等着陛下。   这样的传言被何怜听了去,气的她不轻。若这是真的也就罢了,可没有人比何怜更清楚,她家主子根本就没想争夺陛下的宠爱。她听不得那些恶意的猜测诋毁她的徐姐姐,于是就劝徐慧,少在藏书阁里呆一会儿吧。   徐慧追问她原由,等何怜吞吞吐吐地把事情说了个明白,徐慧沉默地合上了书册,起身道:“走吧,我们回宫。”   谁知回到才人宫里,这事还不算完。萧才人从韦贵妃宫中回来,正巧与她们遇上。平日里这个时间,徐慧都在藏书楼,自是遇不上萧才人的。谁知今日竟这样凑巧。   萧才人见了她就笑,“哟,又去藏书阁等陛下了啊?等到了吗?”   她阴阳怪气的过来挑衅,徐慧却不怒反笑,“萧才人又去乾祥宫等陛下了吗?等到了吗?”   “你!”萧才人气的歪了鼻子,“你敢讽刺我?我去乾祥宫可不是等陛下的!我是去给贵妃娘娘请安!”   “徐慧不敢。”她温柔地笑笑,“徐慧去藏书阁,也只是为了看书罢了。萧才人未免想的太多。”   萧才人被她轻轻柔柔几句话堵的哑口无言,本以为这徐慧年纪小又是一身书卷气,会是个好捏的软柿子,却不想她柔中带刚,丝毫不曾退让。   萧才人碰了个软钉子,心中正不舒服,贴身婢女白梅忽然上前,向她悄声禀报。萧才人听了,禁不住笑了起来,得意地望向徐慧,“看来陛下当真是厌恶于你呢,这不,你前脚刚走,陛下就去了藏书阁,这不是摆明了陛下不想见你吗?”? ☆、第六话   “萧才人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只是你错了,并非人人都像萧才人一样,盯着陛下不放。”   徐慧说完这番话,便与萧才人擦身而过,回到房中。   萧才人讨了个没趣,气呼呼地走了。   徐慧方才在院中强撑着应付萧才人,一回屋里,小脸就有几分发白了。   何怜关切地近身过来,慌忙问她,“姐姐你没事吧?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瞧瞧?”   “不必了。”徐慧深深呼吸,“怜儿,你先下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徐慧这个样子,何怜实在放心不下让她一个人呆着。但见徐慧态度坚决,何怜犹犹豫豫,还是一步三回头地退了下去。   房内终于安静下来。   徐慧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抱回来的那册书上。   她爱看书是真,她不想争宠也是真的,可这并不代表着她能对于自己遭受陛下厌弃之事甘之如饴。   萧才人不会拿这样的事情来骗她,毕竟皇上的行踪人人关注,只要查一查就知道了。   恐怕陛下是真的在避开她吧!   短暂的委屈过后,徐慧忽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入宫这么多天,好不容易能长时间地呆在藏书阁里,她不免兴奋得过了头,竟然将属于皇家的书楼霸占了这么久。如此行径,就是让陛下厌恶,也丝毫不奇怪啊!   徐慧越想越后怕,不禁拿起那几册书,紧紧握在手中。   事实上,事情的真相和徐慧想的有一些出入。那日藏书阁偶遇后,太宗并未把这事放在心上。   次日晌午,太宗想去藏书阁,就随口问了王德一句“徐慧可在”。王德派人打听,答曰:“徐才人在。”   傍晚的时候,太宗觉着徐慧这回该走了吧,就又问了一次,结果徐慧竟然还在。   如此一来,太宗又问,又在,又问,又在,念叨她的次数多了,太宗忍不住道:“这孩子是住在藏书阁不走了吗?”   他倒是没生气,也没往歪处想,只是觉得徐慧看着沉稳,到底还是有几分小孩子气。想想她还挺有趣的,性格里有一份固执的可爱。   如此问答了几次,太宗忽然不问了,起身道:“走,去藏书阁看看。”   王德听了,心里为徐慧高兴,知道陛下这是对她上了心了。谁知主仆二人到了藏书阁,才发觉扑了个空,徐才人前脚刚走呢。   王德就看到,他家主子的脸上明显露出了几分失望的神色。旁人或许看不出来这细微的神情变化,可王德跟在皇帝这么多年,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哪里不明白太宗的心思?便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大家,要不要着人请徐才人过来?”   “咳嗯!”太宗掩饰性地咳嗽一声,拒绝道:“不必了,这丫头不在正好。”他惯来是不喜欢有人打扰他的。   谁能想到这么一来,就叫徐慧误会了,还叫她被整个后宫的人笑话。   后来几日,太宗去藏书阁之前,还是习惯性地问一句徐才人在不在。本来他是想着不要避开她了,或者干脆挑她在的时候过去。可王德的回答,再次让太宗失望了。连续几日,她竟然都没有再去藏书阁。   这日太宗刚好早早批完了折子,没什么要紧的事,就随口问了王德一句,“你说她这是怎么了?明明是个泡在书海里头的痴女子,竟不去看书了,当真颇为奇怪。”   王德犹豫了一下,决定如实以告,说是近日宫中有些风言风语,说徐才人日日去藏书楼不是为了看书,而是在等陛下。   “徐才人年纪小,脸皮薄,指不定就是听说了这些闲言碎语,才故意避嫌的。”   太宗默了一默,低声道:“倒是难为她了。”   正在这时,门口的宫人进来通传,道是晋阳公主求见。   晋阳公主是太宗和长孙皇后的幼女,自打去岁皇后病逝,晋阳公主和晋王李治就被皇帝带在身边,由太宗亲自抚养。   太宗对晋阳这个小女儿一向颇为宠爱,他早就吩咐下人,晋阳公主前来不必通传。可晋阳公主和她的母亲一样,都是十分规矩守礼的人物,每次来找他,都要叫宫人通传。   她小小年纪,就有其母风范,真是越看越叫人喜欢。   一听说晋阳公主来了,太宗便不禁嘴角上扬,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快让她进来。”   晋阳公主人小腿短,从大殿门口走到李世民身边来,花费了好长的功夫。太宗却极有耐心地看着小女儿一步步向自己走来,脸上全然没有天可汗的威严,满满的都是慈父对女儿的疼爱。   “兕子,你来找父皇有事吗?”太宗唤她的小名,和声细语地说。   晋阳公主仰起头,笑眯眯地看着父亲,举起一幅字问他,“耶耶,您看兕子的字写得怎么样?”   王德欲上前去取,却见太宗亲自起身走到晋阳身边,拿起那幅飞白书左右端详了半天,点头道:“不错,有进步。你小小年纪能写到这个地步,已经很难得了。”   公主却还不满意,追问道:“那与耶耶的字,可有七八分相似了?”   太宗不忍心打击她,但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你还小,笔力尚弱,最多也只有四五成相似。”   晋阳的脸上,明显露出失望的表情来。太宗心疼女儿,一把抱起晋阳,安慰道:“兕子啊,你不要自怨自艾,只要勤加练习,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写的比父皇还好了。”   “真的吗?”公主天真烂漫,很快就露出笑容,“我倒不求能和耶耶一样厉害,能有耶耶八九分功力,兕子就满足啦。”   太宗笑了笑,其实他自身也并非擅长书法之人。只是勤能补拙,他意志力刚强,多年来不曾停过练字,这才写得一手还算不错的飞白书。   晋阳看了眼身后堆积如山的奏章,问道:“耶耶,兕子有没有打扰到你?今日的政务都处理完了吗?”   见父亲点头,晋阳才松了口气。   太宗见女儿这样懂事,含笑道:“走,耶耶带你出去转转。”   “好呀。”晋阳欣喜不已,太宗虽对她多有偏宠,但并不是每一日都能带她出来玩儿的。   高兴之余的晋阳公主没有注意到,父亲竟将她带到了藏书阁。她本以为所谓的“出去转转”,应当是去御花园、城楼这样的地方呢。   不过晋阳公主也是个爱书之人,她并没有介意,反倒非常开心地穿梭于书架之中翻起书来。要知道这藏书阁平日里可是戒严的,就算是后宫正一品的四妃也不能随意出入。若想看书,必须得到管理藏书楼的女官批准后,再由她们的宫人进来取指定的书目,可麻烦了。   晋阳翻着翻着,忽然发现有一张纸从书页中滑落。她“咦”了一声,蹲下身将那页纸捡了起来。   晋阳好奇地看向那纸上的字,原来是先前读书之人对这本书做的批注。想来那人是怕自己在书上写字,会影响了后来人,所以才写在纸上的吧。   晋阳看着那纸上的批注,不知不觉地入了迷,赞叹道:“这人真是写得一手好字。”   太宗闻声过来,笑吟吟道:“什么好字,也叫耶耶瞧瞧?” ? ☆、第七话   晋阳将那张纸递过去,太宗随手接过,谁知只看一眼,便再移不开视线。   这人的笔迹娟秀风流有余,却不失风骨,想不到宫中还藏有这样的书法大家,让书法天赋不算太高的太宗一下子生出了惜才之心。   而且与尚且年幼的晋阳公主不同,太宗看得出来,这人的批注字数虽不多,却恰到好处,非常有见地,想必对方必定博览群书,才能有这样的真知灼见。   太宗便将管理书籍的女官叫过来,叫她查阅记录,究竟是何人所书。   谁知那女官一看就笑了,信心十足地说:“启禀陛下,不用查了,这是徐才人的字。”   “徐才人?”太宗颇为惊讶,老实说起初他也有想过是徐慧,毕竟最近都是她泡在这藏书阁中。可徐慧的年纪还太小了,让人难以相信,她竟聪慧至此。   “你确定吗?”太宗重复问了一遍。   那女官是前朝薛婕妤身边的老人了,岁数大了些却不糊涂,颔首笑道:“不会错的,老奴亲眼见过徐才人做批注。我见她字写得好,还曾对她说过,除了孤本,陛下并没有禁止做批注,她可以写在书上头。可她不肯,说是怕打扰了后人读书的思路。”   太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晋阳公主在一旁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不过她并没有说话。   她是长孙皇后留下的幼女,向来最得父皇喜爱,后宫很多妃嫔都曾试图通过巴结讨好晋阳公主来邀宠。   正因如此,晋阳为了避嫌,从不主动与后宫里任何妃嫔结交。   不过这一次,她当真对这个徐才人生出几分兴趣来。   第二天,晋阳公主便在宫人的带领下来到才人宫来。才人宫人多眼杂,她不想引起众人围观,所以特意来的早了些,悄无声息地来到徐慧房门前,叫宫女叩门通报。   谁知就在这时,晋阳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晋阳公主?”   晋阳自认倒霉,无奈地回过身去,温文尔雅地一礼,“武才人好。”   “见过公主。”武才人遇到了晋阳公主,显然很高兴。   陛下现在虽然临幸过她了,但一直都没有给她抬位。只是一个“媚”字,并不能满足武媚娘的野心。   她进宫来,不是为了做一辈子小才人的。   不过她发现,晋阳公主不是来找她的,而是站在徐慧的门前。   这……瞧徐慧一直不声不响的,像是个不争的主儿,没想到竟有这番手段,和晋阳公主搭上了线。   武照心里就盘算着,看来这徐慧还是没跟她交心,有这种贵人也不帮她引见引见。不过也难怪,前段时间她承了宠,已经有段时间没来找徐慧了。   “公主是来找徐才人的吗?”武照当然不会把这些复杂的心事放在脸上,笑容可掬地说。   晋阳公主被她撞个正着,除了承认也别无他法,总不能说她是散步至此,偶然走到徐才人房前的吧。   武照笑道:“那可真是巧,我和徐才人可是同一天进宫的好姐妹呢。”   “这样呀。”公主礼貌地回以微笑,正巧这个时候宫女出来了,请公主入内说话,晋阳便回过头对武媚娘道:“武才人,今日我来这里是瞒着父皇的,你可不要说出去呀。”   晋阳公主看得出来,武照说那句和徐慧套近乎的话,实际是想和她一起进屋去的。于是晋阳赶在她提出这个不礼貌的要求之前,率先礼貌地婉拒了她。   武才人是何等玲珑剔透的一个人,很快就明白了公主的意思,顺着台阶往下下,“公主放心吧,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哦,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多谢武才人。”晋阳公主朝她点头,向屋内走去。   房间里,徐慧刚刚梳妆完毕,出来迎接公主。两人互相见了礼,徐慧请公主落座,何怜递上两杯乌梅饮,之后便退到一边。   徐慧笑道:“不知公主驾到,徐慧未曾准备,还望公主见谅。这乌梅饮是我常日里喝惯了的,只是眼瞧着这天气转凉,也不该贪杯了。”   她是在委婉地提醒公主,不好意思啊,就要入秋啦,你一个小孩子就不要喝太多那么凉的东西啦。   晋阳公主噗嗤一笑,摇头道:“该抱歉的是我才对,没打个招呼,这么一大早就跑到才人这里来了。”   她觉得这个徐才人还真挺有意思的,她贵为公主,又是皇帝最宠爱的小女儿,走到哪里都是人人顺着她。没想到这徐慧倒好,开门见山地让她少喝点儿。   不过徐慧看似“小气”,实则暖心熨帖。这份柔中带刚的耿直,不由让晋阳心生好感。   徐慧温婉一笑,“公主愿意来,是徐慧的福气。”只不过她心里也有几分犯嘀咕,这晋阳公主和她素无交情,怎么想到跑到她这里来消磨时间?   晋阳看出她心中似有疑问,主动道:“徐才人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其实我今天来呢,是为了这个……”   她微微侧首,婢女会意,递上一张纸来。   徐慧见了那张纸,有些吃惊地说:“哎呀,糟糕,应该是我落在书册里的吧……”   晋阳见她神态,全然不似作伪,便笑道:“这没什么不好的,要不是这张纸,兕子还不知道徐才人写得一手好字呢。”   昨日在藏书阁发现这张纸后,本来是被太宗拿走了的。晋阳特意从父亲那里讨要过来。   起初太宗还不给,问她要这个做什么。晋阳取笑太宗,是不是喜欢上徐才人了,想要睹物思人,这才让太宗在羞恼之下,将这张纸让给了她。   不过这些小插曲,晋阳暂时不打算和徐慧说起。她从小在宫中长大,见过太过各怀鬼胎之人,不得不防备着一些。    “让公主见笑了。”徐慧有些忐忑地说:“以后,我会叫何怜帮我检查一下,再把书册还回去的。”   晋阳握住徐慧的手,安慰道:“徐才人不必紧张,今日我来,不是想兴师问罪的,而是有求于徐才人。”   “公主但说无妨。”   晋阳微微歪着头,颇为苦恼的样子,“我呢,一直想写得父皇那样漂亮的飞白书,只是一直做不到,又没有人从旁指点。”   徐慧等她说完,见她停在这里,只好接话道:“公主应该有很多名师教导吧。”   晋阳摇摇头,“她们呀,都当我是小孩子,又顾及我的公主身份,什么都不敢说,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进步呢?”   徐慧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于是沉默下来。   晋阳见她不主动,只好自己提了出来,“她们的字,其实还不如徐才人写得好呢。所以我想……可不可以,请徐才人到甘露殿去,教我写字?”? ☆、第八话   听到这样的请求,徐慧下意识地就想拒绝。不是她不想帮这个忙,而是……晋阳公主与陛下同住,她这么一去,定然又会被传成邀宠之人。前几日的风言风语刚刚平息下去,徐慧不想再让麻烦缠身。   晋阳公主看出她的犹豫,撒起娇来,“才人姐姐,你就答应兕子嘛,好不好啊?”   看着公主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徐慧实在狠不下心拒绝她,只好轻轻点了点头,“好吧,公主,不过这件事不能叫外人知道,可以吗?”   晋阳得到她的首肯,开心地笑道:“当然可以了。那我们说好了喔。”   她心愿达成,脚步轻松地离开了。   晋阳公主走后,何怜笑道:“恭喜姐姐,晋阳公主向来最得陛下宠爱,您若是能和她亲近,时常到甘露殿去,定然会引起陛下的注意,承宠便指日可待了。”   徐慧闻言却并未露出欢喜的神色来,反倒有些郁郁寡欢。何怜终究是不懂她的,她就是怕大家都有那种想法,才对去甘露殿感到抗拒。   可晋阳公主走到哪里都有人盯着,要她过来,反倒更不方便。倒不如她小心一些,说不定还能将此事瞒住。   徐慧午睡起来,临近和晋阳约好的时间,正要出门,却见何怜近身道:“徐姐姐,武才人来了。”   徐慧闻言眉头轻皱,低声道:“这可如何是好……”话虽如此,还是得出门迎接。   不想她还未走到门口,武才人便已进来了,亲昵地看着她道:“妹妹怎的这副表情,是不是我打扰你了?”   徐慧淡淡地笑,“武姐姐哪里的话,只是我恰巧要出门,不方便招待姐姐了。”   武才人神色微动,上前几步,压低声音道:“你可是要去寻晋阳公主?”   不及徐慧回答,武才人便笑道:“我都知道了,早上公主来找过你,对不对?你们的感情可真好啊……”   “还望武姐姐……”   徐慧话未说完,武才人已摆摆手道:“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只是呢,这宫里无趣得很,回头妹妹若有机会,可要带着姐姐一同去公主那里啊。”   徐慧温柔地笑笑,似是默认,又好像是无声的拒绝。   武才人点到即止,笑吟吟道:“好妹妹,那我就不耽搁你了,快去吧。”   “多谢姐姐。”   目送武才人离去后,何怜轻哼道:“她哪里是想见公主啊,分明就是想见陛下……”   “罢了,这样的话,不必再说。”徐慧对镜整理好妆容,带着一分怅惘地说:“恐怕在她眼中,我也是这样的人吧。”   到了公主那里,晋阳早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徐慧过来。她们两人虽然才刚刚认识不久,但却一见如故,相处得十分融洽。   徐慧这个人呢,向来是只要一看到字,就会心平气和,忘却一切烦忧。晋阳公主见她专心教她写字,没有丝毫歪心思,心里更是欢喜。   到了晚上,晋阳非要留徐慧在她宫里用膳。徐慧推辞不过,结果吃完饭,公主又留她翻花绳。   “公主,天色已晚,再晚一些,就要到宫禁时分了……”徐慧颇为为难。   晋阳咬咬下唇,可怜兮兮地说:“徐姐姐,你就留下来陪兕子吧……你可以在我这里睡的。”   晋阳一向懂事早熟,可这一瞬间,她似乎就只是一个幼小的孩童,孤独而无助,让徐慧想起家中的小妹,乖巧到让人心疼。   “好吧。”她的心总是这么软,容易妥协。   可晋阳知道,徐慧并非寻常的深闺女子。她读过徐慧的诗,尤其是那首名扬天下的《拟小山篇》,隐隐表达除了学识出众的女子无法实现心志的孤寂,足可见她心志颇高。   明明无坚不摧,却偏偏柔情似水。这句话用来形容徐慧,再也恰当不过。   晚上,两人一起习字,一起翻花绳,一起读书,一起探讨,不知不觉便已是深夜。公主年纪小,早已伏案睡着了。   徐慧看书看得入迷,不觉又多看了一会儿,等到蜡烛将熄的时候,晋阳身边的宫女要换新烛,被何怜制止,指了指徐慧。   那宫女这才发现,徐才人不知何时也伏案睡着了。两人相视而笑,准备去叫人过来,将她们俩抱到床上。   谁知这时,太宗竟然出现在门口。宫人们立即跪了一地,还不及他们开口问安,太宗便悄声道:“都下去吧。”   宫人们知道,太宗这是怕吵醒公主和徐才人,纷纷退了出去。唯有何怜犹然不放心地回头看了徐慧一眼,犹豫着要不要叫醒她家主子。   结果王德把门一关,将一切都关在了门外。   屋里,烛光将熄未熄,烛影在徐慧白皙的脸上调皮地跳耀,为她温和无害的睡颜增添了一抹生动的亮色。   太宗淡淡一笑,亲自将晋阳抱了起来,放到胡床上安置好。等为女儿盖好了被子,他又来到徐慧身边,轻轻将她抱起。   她似是睡得不大安稳,眉头轻皱,浓密的睫毛微颤,隐隐带着不安。   太宗将她一路抱回甘露殿,屏退下人,只余他们二人。   这时,太宗方道:“你早已醒了吧。”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徐慧心中一惊,慢慢地睁开眼睛,低声道:“是。”声如蚊呐,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可知你犯了欺君之罪?”太宗故意逗她,板起了脸。   谁知徐慧当真坐起身来,就要在床榻上向他磕头认罪。   太宗好笑地拦住她,温声道:“睡吧,很晚了。”   徐慧听话地慢慢躺了下去,可全身僵硬,像个木头人一般,笔挺地躺着。   太宗一直偷偷觑她的神色,见状不由一笑,伸出大手拍了拍她的背,温和如慈父般,柔声道:“别怕,朕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他这样说,徐慧的脸反倒突然胀红,好像她方才在期待什么似的。   她的反应被太宗看在眼中,忍不住笑话她,“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心思还挺复杂的。”   “陛下……”   徐慧小声埋怨,往上拉了拉被子,感觉要被他逼疯了。   ? ☆、第九话   徐慧向来眠浅,加之换了地方,第二天早早地便醒了。   太宗起身准备去早朝的时候,徐慧便跟着起来,要服侍太宗更衣。   太宗轻轻按住她的肩,纵容地说:“你还小呢,再多睡会儿吧。”   陛下旨意,徐慧不好违抗,顺从地躺了下去闭上眼睛,却是怎么都睡不着的。   太宗临走前过来看她,虽然徐慧没有睁眼,但仍可看到她的眼珠儿转来转去,分明是醒着的。   他好笑地说:“罢了,朕也不强迫你了。起来准备吧。”   按例,她今日算是初次侍寝,要去拜见四妃,听训受戒。   徐慧依言起来,晨起尚未梳洗,她有些不好意思,不敢去看太宗的眼睛。   太宗见她羞怯的样子,一时心中喜欢,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这才转身走了。   徐慧不习惯由甘露殿的宫人服侍她,仍旧把何怜叫了进来伺候。   梳洗的时候,何怜在徐慧耳边悄声笑道:“陛下对姐姐还真是亲昵呢。”   徐慧轻轻瞪她一眼,轻斥道:“胡说什么呢。”   她对镜照了照,看一切妥当了,便起身道:“走吧。”   一路行至乾祥宫,时辰还早着呢,四妃竟都已经到了。   何怜看这架势,本以为身为后宫之首的韦贵妃会挑徐慧的刺。谁知韦贵妃只是淡淡地看着下首的徐慧,贵气满满的样子,眉眼间不见丝毫怒意。   再看她衣着打扮,雍容华贵,不愧是后宫之首的正一品贵妃,这分气度着实不凡。   徐慧在才人宫时,时不时就会听人背后揣度韦贵妃的手段有多么高明,为人如何刻薄,做过多少伤天害理之事……   说到底她们这些新人都不认识韦贵妃,她们对韦贵妃有这样的印象,一是韦贵妃手握大权,二嘛,主要是由于那萧才人和韦贵妃走得近,而萧才人惯爱狐假虎威,大家对韦贵妃的印象就都不太好。   可徐慧觉得,能在长孙皇后去世后统领后宫的女子,就算有几分手腕,也不至于像她们所说的那么不堪。   毕竟,陛下不是傻子,以她对陛下的了解,他对后妃的德行要求很高。韦贵妃若当真那般心狠手辣,陛下不可能一味纵容她。   徐慧倒觉得,事实有可能恰恰相反。韦贵妃治理后宫还不够严厉,才没能管得住萧才人,还有底下人的嘴。   等韦贵妃不缓不急地说完了场面上的话,刻意停了一停。倒是杨淑妃笑容可掬地道:“徐才人快起来吧,昨夜伺候陛下辛苦你了。”   徐慧闻言瞬间不好意思了,为了防止自己脸红的样子会出丑,她将头埋的更低,温声谢过几位娘娘,这才起身。   其实她昨晚……根本就没有侍候陛下啊。只不过是在甘露殿躺了一晚上而已。   不过要说辛苦,还真是有几分。她昨晚初次和男子同床共枕,紧张得浑身僵直,现在身上还不大舒服。   好在与四妃的这次会面非常顺利,韦贵妃未曾为难,杨淑妃温柔慈爱,另外两位娘娘就是来充个数,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就算完了。   之后徐慧告退回宫,还没进屋,就见门口围着一堆人,大多是还未承宠的才人们。   平日里,她们与徐慧并不相熟。但今日,她们一见徐慧回来了就迎了上去,一口一个“妹妹”叫的亲热。道起喜来,花样都不带重复的。   面对各种各样的谄媚之言,徐慧淡淡一笑,坦然受之,不拒绝也不给回应。    这后宫里的女人太多了,有的人苦苦熬了一辈子,都见不到陛下一面。花一样的年纪,只能孤芳自赏,其实都是些可怜人。   徐慧耐心地听她们说话,何怜却不高兴了,在旁劝道:“姐姐,咱们快些回去吧,您还没用早膳呢。”   听她这么说,人群里立即炸开了锅,才人们纷纷邀请徐慧回自己屋去用早膳。   徐慧一个也没应,趁机脱了身,总算是回到自己房中。   萧才人自命不凡,自然不会凑上来讨好徐慧。她只是在旁看看热闹,见徐慧一个人回屋了,冷哼一声,“装什么清高,才承宠一次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还不知道陛下能记着她几天。”   “萧才人这话,是在说自己吗?”武媚娘早膳后出来散步,正好看到这一幕。   萧才人闻言大怒,武媚娘悠悠然等着她发作,谁知萧才人忽然冷笑道:“武媚娘,我说的就是你!你可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陛下了吧?”   这话正说中了武媚娘的心事。起初陛下见她容貌冶艳,对她是有几分喜爱,还赐了她“媚”这个新名字。可君王无情,转眼间就能把新欢抛到脑后变成旧爱。   她已经有好几日没到甘露殿侍寝了。   不然,以她前段时间的风头,武媚娘不至于看到晋阳公主便双眼发亮,还想起往徐慧身上凑。   萧才人见武媚娘被她说中心事,得意地扬长而去。   武媚娘盯着萧才人的背影,双拳紧握,长长的指甲陷进肉里,却不及她心里的疼痛半分。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房间里,徐慧正在用早膳。刚出锅的芝麻胡饼,色泽金黄,又香又脆。馎饦汤犹然冒着热气,香味诱人。徐慧喜食酸辣,但向来克制,只加了很少的一点调味料。   她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背井离乡来到长安城的深宫里,惦记这些民间吃食已经很久了。有一回她和何怜无意间说起,何怜就跑去跟膳房的厨子要,可人家哪里搭理她呢。如今倒好了,不用何怜提,人家也巴巴地凑上来送上这份热气腾腾的早饭。   何怜在一旁伺候着,笑得眼睛都弯了,“徐姐姐,难怪这后宫里人人都想得到陛下的宠爱,得宠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啊。”   徐慧勾起唇角,好笑地说:“那你呢,你也想得宠吗?”   何怜连忙摇头,“何怜哪敢有那种非分之想呢,我们做奴婢的,只要自己的主子得宠,那我们就非常开心了。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叫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徐慧噗嗤一笑,不敢再吃了,等笑完了才道:“瞧瞧你把自己说成什么了。以后我们还是分开用食为好,你在我旁边,容易噎着。”   何怜知道徐慧这是在委婉地提醒她要食不言寝不语,立马乖乖地闭上了嘴巴,有什么都憋到了肚子里。等徐慧用完了漱完了口,何怜方道:“徐姐姐,你看今日韦贵妃的样子,高高在上的,分明没将姐姐放在眼中啊。”   徐慧看她一眼,颇有些不悦地说:“何怜,你不要学着这院子里的人,说韦贵妃的不是。贵妃娘娘身居正一品妃之首,本就地位尊崇。”   “可杨淑妃娘娘也是正一品妃啊,她和韦贵妃比起来,就要可亲多了。”何怜不服地说。   徐慧摇摇头,“你在宫里的时间比我还长,应当知道看人是不能看表面的。”   若是仔细观察便能看出,今日四妃皆是盛装出席,衣着华美,头饰繁琐,就连看似亲和的杨淑妃也一样。她们在无声地用身份压制新人,叫她看清楚她们之间的差距。   在这宫中能混的水起风生的,就算不是蛇蝎心肠,也必然有几分手段。天真无邪,纯真善良者,并非不能得宠。只是得宠一时容易,只要倚仗陛下的恩宠即可。但要得宠一世,那就不是单单靠运气那么简单了。 ☆、第十话   各宫各院的礼物,如流水一般被送进了徐慧的房间。徐慧将这些事情都交给何怜去打点,一个人捧着卷书兴冲冲地进了里屋。昨儿个几乎一整天都耗在晋阳那里,她想着下文可想了好久了。   谁知才看了几行字,何怜就进来打扰她,说是武才人亲自过来道喜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武才人对她热络,她也不好将武才人拒之门外,只好叫何怜请人进来。   徐慧将书卷放下,像对待孩子般轻轻拍了拍封皮,小声说:“我晚点再回来看你。”煞有其事的模样,若是叫外人瞧去了,定然觉得她有病。   徐慧来到外间,就见武才人迎面走来,满脸喜色,仿佛昨夜侍寝的是她自己一般。   “真是恭喜徐妹妹了。”   徐慧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两个梨涡若隐若现,“多谢武姐姐。”   其实她们两个并不相熟,说完了客套话,徐慧突然觉得有种无话可说的尴尬。   好在武才人年长,为人处世要成熟老练一些,主动捡起个话题,“从陛下让徐妹妹出入藏书阁起,我就知道陛下对妹妹必定不一般。现今看来果然如此。”   徐慧牵强地笑了笑,她这几日还是会去藏书阁,只不过是选好了书就回来,不在那里霸着了。她其实并非世外之人,清高自傲到丝毫不在意圣宠。她也不是内心脆弱,太过在意别人的风评。她只是……   只是觉得自己太小了,现在还不是时机。   看陛下和她相处时候的样子就知道了。她和高阳公主同岁,陛下显然是把她当成女儿、小辈看待了,对她根本没有半点男女方面的心思。   而她现在出的这些风头,完全是没有用的啊,只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而已。   所以进宫前,母亲姜氏才再三嘱咐她,在长大成人之前,务必小心谨慎……   毕竟,她不是陛下的女儿,有公主身份做后盾。严格说起来,她也不算陛下的妃子……男女之间,有没有夫妻之实,关系差别还是很大的。   她若像武才人一样,当真承过宠也就罢了。可她不明白,难道后宫这些人当真觉得,陛下会宠幸一个十一岁的女童?   别看她和武媚娘只差了三岁,这三岁恰好是女孩向女人过渡的重要时期。   她连月事都还没来过呢。   徐慧越想越远,想到这里,白嫩的面颊上浮起淡淡的潮红。   武才人看在眼里,以为她是害羞,一时间心里又是酸涩,又是羡慕。徐慧这样的女子,一看就是那种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家闺秀,生得又讨喜,她身为女子尚且对徐慧有些好感,又遑论陛下呢。   两人各怀心事,相对无言之际,何怜走了进来,小脸上满是慌张,“徐姐姐、武才人,萧才人非要进来,我拦不住她……”   何怜话没说完,萧才人便已闯了进来,瞟了武媚娘一眼,冷哼一声,“哟,武才人也在啊?来抱人家大腿的吧?可惜了哦,她可帮不了你重获圣宠。”   武媚娘皱起了眉,寒声道:“萧才人,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只是来给徐妹妹道喜的,才没有某些人那般龌龊的心思。”   “你说谁龌龊?!”萧才人瞪起了眼睛,恶狠狠道。   武媚娘轻轻一笑,“我又没说是你,萧才人用得着这么迫不及待地代入自己吗?”   “嘁,武媚娘啊武媚娘,你也就会在我面前耍耍嘴上威风,可是你的消息也未免太滞后了一点吧。”萧才人不屑地瞥了徐慧一眼,凉凉地说:“你的好姐妹昨晚根本就没被陛下宠幸,只不过是在甘露殿睡了一晚罢了,也值得你这么殷勤地凑上来巴结?”   萧才人刚从韦贵妃宫里回来,想必是打听出了些内幕,才着急忙慌地跑来这里找回面子。   武媚娘一听,心中有了些计较,但因为早先便怀疑过此事,她并未对这个消息感到特别惊讶,还能从容地还击,“那又怎么样,不过是因为徐妹妹年纪还小罢了。可不像某些人,在甘露殿独自一人呆了一夜,连陛下的影子都没见着。”   “武媚娘!你不要太过分!”萧才人头回侍寝的时候,被陛下遗忘在甘露殿里的事,是后宫人尽皆知的笑话。而萧才人最痛恨别人提起这个笑柄,闻言便露出一副恨不得将武媚娘撕碎的表情。   徐慧不想掺和进她们两个的恩恩怨怨里,在一旁什么都没说。她自幼家中和睦,未曾有过妻妾之争。小妹懂事,又是一母同胞,更不要提姐妹相残。是以这嘴皮子上的功夫,还真不及身经百战的武媚娘和萧才人。   萧才人要是理智尚存,她还能回敬几句,只是现在萧才人怒极,看起来像只随时会咬人的疯狗一样,再激怒她,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于是徐慧悄悄地拉了拉武媚娘的衣袖。武媚娘回过头来,就见徐慧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武媚娘伶牙俐齿,有的是言辞能将萧才人气个半死。但她并不傻,知道和萧才人打嘴仗没什么实际的用处,又见徐慧拉她,显然已经站到了自己这一边,便心满意足地收了手,没再还嘴。   萧才人见她们都不说话,以为自己震住了二人,这才心满意足,得意洋洋地走了。   随后武才人拍了拍徐慧的手,也告辞离去。   武媚娘走后,徐慧还是呆在屋里看书、写字。   何怜打外头回来,很是丧气地说:“那个萧才人可真是个大嘴巴,不出半日的功夫,整个才人宫都知道姐姐你没有承宠了。我刚才出去拿饭的时候,就听那些长舌妇聚在一起嚼舌根,真是活该她们不得陛下喜欢。”   方才何怜进来,徐慧就停下笔听她说话,等何怜抱怨完了,她正要继续写完这幅字,却发现纸上不知何时已经沾上了一个大大的墨点子。临了半天的帖子,却是功夫白费。   不过徐慧并没有什么情绪上的起伏,她没有发脾气,只是默默地裁掉了这一截,重新再写。   何怜满肚子的气,见到正主儿还这么淡定,她顿时就泄了气,没话说了。   等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何怜才提醒徐慧,“徐姐姐,今日还要不要去甘露殿?”   “去。”徐慧放下笔,温婉一笑,“兕子还在等我,怎么能不去呢。”   藏书阁与甘露殿不同,前者她虽然喜欢,但并非要长时间停留在那里不可。至于后者,她既然与晋阳公主有约,便不能食言,不管这宫中会不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反正,无论她愿与不愿,她徐慧,已然走进了后宫所有人的视线。   谁知徐慧装扮妥当,还未出门,便有甘露殿的人过来道喜,说是陛下往她这边来了。? ☆、第十一话   “诶?”何怜颇为意外,没想到皇帝竟然会来。她转过头去看徐慧,徐慧倒是颇为淡定,打赏了报信的小宦官,又吩咐她替自己走一趟甘露殿,告诉晋阳今天不能过去陪她练字了。   何怜把她推到妆奁前坐下,自己做起了主,“姐姐糊涂了不是,晋阳公主和陛下住在一起,陛下去了哪里,她能不知道吗?徐姐姐你就放心吧,公主通情达理,不会怪你失约的。”   徐慧仰起头看她,“你这坏家伙,是不是懒得跑这趟腿?”   何怜拿起香粉,就要往徐慧脸上扑,口里直道冤枉:“姐姐可莫要冤枉好人,我可是为了帮姐姐梳妆打扮,这才留下来的。”   说到底也是徐慧位分太低,身边可以用的人太少了。一离了何怜,她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若是能早日搬出这才人宫,多几个下人使唤就好了。   “我可不要你再帮我梳妆打扮。”徐慧轻轻推开何怜,瞅了眼何怜脸上的那两坨腮红,有些害怕地说:“我这样挺好的……原本已经是要出门的打扮,不必再麻烦了。”   “哎呀这哪能一样呢,”何怜认真地说:“原本姐姐是要去晋阳公主那里,和小孩子玩耍自然不用上妆了。可是今晚要来的是陛下,是陛下诶!”   徐慧防备地看着她,最后妥协道:“我自己来吧……”   她对镜补了薄薄一层蜜粉,两颊打上淡淡的红晕。唇上点了一丁点儿樱色的胭脂,轻轻抿开,便粉嫩得如同初绽的樱花一般。   徐慧不是瞧不上何怜,只是何怜不知是哪个村儿出来的姑娘,品味和眼光实在是和徐慧相差甚远。相处了这么些日子,何怜才渐渐的有了些改进,但打扮自己这种事,徐慧暂时还是不敢让她代劳的。   夜晚,圣驾终于驾临。听到陛下要来的消息,才人宫早就沸腾起来。这可是她们进宫以来这么久,陛下第一次来才人宫这种地方啊!想不到获此殊荣的,竟是一个尚且幼小,她们过去不曾放在眼里的徐慧。   才人们虽心有不甘,却无一人敢跑出来邀宠。   这里可是皇宫大内,没有人敢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太宗进屋后,徐慧主仆二人跪迎圣驾。他点点头,叫她们起来,眉头却微微一皱。   他没有想到,才人住的房间竟然会这么小。一个外间做起居室,再就是连着的一间卧房,一眼就能看到底。在宽敞的大殿呆惯了的皇帝,除了就寝之时,很少处于这样狭小的空间内。   “朕来看看你。”屏退下人之后,太宗上前执起徐慧的手,柔声问她,“朕早上走的匆忙,也没问问你,昨晚睡得好不好?”   太宗的声音很轻柔,仿佛她是精美的瓷器,捧在掌心里的美玉一般,一不小心就会碎了。   面对太宗的体贴,徐慧的心里暖暖的。一时之间,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情不自禁地集中在与他交握的那只手上。   他的手掌宽阔厚重,似能独自撑起一片天,有一种让人安心的神奇力量。他如父亲一般伟岸宽怀,又与父亲的感觉截然不同。   究竟是怎样的不同,徐慧暂时还品不出来。只知道自己脸上发烫,想像平日里一般说话,声线却不自觉地轻颤,“还好。多谢陛下关心。”   这样规规矩矩、平淡无奇的回答,徐慧不知道太宗心里是怎么想的,总之她自己都觉得无趣。   好在皇帝并未介意,反而十分善解人意地说:“朕听闻你有早慧之名,八岁能文,起了爱才之心,怕你年长之后与他人定了亲事,这才早早接你进宫。你小小年纪,孤身在这后廷,想来你耶耶娘娘定然放心不下。你若心里有委屈,不必憋着,尽管说与朕听。朕既然召你入宫,就要好好待你。”   徐慧闻言,不由心中大震。在宫里的这些日子,她牢记父母的叮嘱,谨言慎行,如履薄冰。对于一个养在深闺、不知何为勾心斗角的小姑娘来说,的确是有几分勉强。冷不丁听到竟然有人这样关心她、爱护她,不免十分感动,眼前情不自禁的浮现出一层雾气。   若是换了旁的妃嫔,此时定要趁机说上几句甜言蜜语,留住陛下的心。可徐慧在这方面显然还未开窍,她只是抬起眼睛,很真诚地望着太宗说:“谢谢您……”   太宗笑了笑,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牵着她往里屋走去。   “朕听兕子说,她在与你学字。走,让朕瞧瞧你的字。”   徐慧顺从地被他拉进里屋。   一进来太宗就发现,徐慧似乎很喜欢冰蓝色。不仅衣裙以浅蓝为主,就连帷幔也都是水蓝色系。   蓝色本是略为清冷的颜色,但徐慧本人,又是那样乖巧可爱,恰好淡化了这一抹孤清,让这个小小的才女看起来并不古怪,反倒十分招人喜欢。   太宗收回视线,落到徐慧的书案上。他先落座,徐慧接着跪坐在他身边。   太宗找了一圈,发现没找着,不禁有些奇怪,“你写的字呢?怎的哪里都瞧不见?”   徐慧道:“房中凌乱,陛下来之前,都收起来了。”   “拿给朕看看。”   圣意不得违抗,徐慧支吾了一声,还是慢吞吞地起身,将下午写的那些手稿都拿了出来。   太宗瞧她表情就觉得有鬼,果然接过那叠宫纸一看,他就明白了。   他将东西随手放下,低眸看向徐慧。就见徐慧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般低着头,等待着家长的训斥。   她这副样子,太宗心里一软,反倒不好说什么了,于是轻咳一声,道:“朕今天来,其实是因为听说了一些闲言碎语。”   徐慧将头埋得更低。   “这件事,的确是朕委屈了你,没有顾虑到你的感受。”   徐慧没吭声。   太宗安慰道:“你为此乱了些许心神,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不必如此苛责自己。”   徐慧惊讶地抬起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徐慧是不是叫陛下失望了?”   她想起太宗方才的话,他召她入宫,无非就是为了她的才女之名,起了爱才之心。可她的性子本就柔婉,与深宫里无数贤良淑德的女子无二。若叫他知道,她不是他心中的那个出尘脱俗的才女,他还会喜欢她,对她好吗?   谁知太宗摇摇头,笑了起来,“傻姑娘,这世上人无完人,朕对太子尚且未曾如此苛责,又怎会要求你完美如同圣人。好听的名声,那都是给外人听的。咱们是一家人,彼此之间无需遮掩。”   徐慧想了一会儿,终于应了一声。进宫前父母压在她肩上的重担,顿时轻快了不少。   “你还小,不要为了这些琐事伤了心神。”太宗温和地说完这句话,嘴角的笑容却渐渐消失,“但那些想要借此事伤害你的人,朕不会给他们机会。”   “嗯?陛下的意思是?”   太宗摸摸她的脸,吹弹可破的肌肤如婴儿般细腻,让他不禁多捏了两下,“天色不早了,先睡吧。明日,朕会给你一个惊喜。”? ☆、第十二话   两人第二次同床而眠,徐慧本以为这回是自己的床,总应该睡得好些了吧。可事实并非如此,有一个大男人躺在身边,她还是不自在得很。   她睡在里侧,太宗靠在床边看书。   徐慧装睡功夫不佳,总是被太宗一眼识破。   他放下书,瞄她一眼,“若是睡不着,也别勉强自己。你不是爱看书吗?拿本书看看,一会儿就睡着了。”   徐慧心里头一直惦记着没看完的那本书,闻言也不客气,起身去拿,然后兴冲冲地以小碎步小跑了回来,小心翼翼地绕过太宗,爬进床铺里侧。   她的表情总是很淡,就连心中极度欢喜的时候,不仔细观察也瞧不分明。太宗本以为她是有意压制,可相处久了才发现,她本就是那样清淡如水的一个人。所以此时她脸上一点点兴奋的表情,都显得那样生动有趣。   两人并肩半躺着,看了好半天的书,太宗已觉眼前发晕,准备歇下时,徐慧还在一旁读的津津有味。   太宗见她看得入神,心下不忍打扰,可时辰着实已晚。他只得狠下心肠,伸手去拿她的书。   “别动,就差一点点了。”   徐慧说完,两人皆是一愣。   太宗先回过神来,强行取走了她手上的书。见徐慧用那双水汪汪的墨眸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太宗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不早了,快点睡吧。年轻人不要总熬夜,小心伤了身子。”   “谨遵陛下旨意。”徐慧不好违抗圣旨,只得揣着满脑子的好奇,慢慢地躺了下来。   其实徐慧向来晚睡,早已形成了习惯。她看似温柔随和,实则骨子里颇有几分倔强。在家中时母亲也时常管束她,每日都嘱咐她定要早早歇下,可徐慧向来是口上稀里糊涂地答应,应付过去,晚上该看书还是看书,该熬夜还是熬夜。   原本以为母亲不在身边,可算自由了,谁知进了宫,竟还有人管着她。   不过这种久违的关心,让徐慧讨厌不起来。不仅不反感,反而有点说不清的雀跃。   太宗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道:“你在朕身边时,不必如此拘谨。”   他可不是随口那么一说,事实上平日里太宗对称谓一事都较为随意,君臣之间常常“你我相称”,颇有点“大家都这么熟了就不要把我当皇帝”的意思。   不过呢,君心难测,太宗平日里不介意放下这层威严的身份,但关键时刻还是说翻脸就翻脸,颇有点“你竟然敢把朕大唐天子堂堂天可汗当成隔壁二狗子对待”的意思。   徐慧觉得,大家还没那么熟,她还是谨慎点比较好。   她糯声应了一句,便闭上了眼睛。   太宗亲自起身熄了灯,又摸着黑爬回床上。   徐慧侧耳倾听着身旁的动静,在一片茫茫的黑暗中默默地想象他的动作。掀起被子,平躺下来,盖上被子,双手规矩放好,闭目入睡……  本应如此做的太宗,却在盖上被子之后,转向了她,手臂环在徐慧腰间。   原本已经有了些许睡意的徐慧,瞬间清醒过来,有种毛孔倒立的感觉。   好在太宗并没有什么进一步的举动,只是虚虚环抱住她。不久后,耳畔便传来他均匀的呼吸。   唔,好吧。一直被教导着必须平躺才能入睡的徐慧,对睡觉的姿势有了全新的认识。   徐慧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迷糊之间,只见一个人影在她头顶晃来晃去。那张脸模糊而熟悉,她费力地睁开双眼,凝眉看去,发现竟是何怜。   “徐姐姐!你总算醒了,我叫了你好多遍呢!”   “我睡了吗?”徐慧根本不记得自己睡着了,一夜无梦,身上还隐隐觉得困倦,好像根本没睡过一样。   何怜着急道:“哎呀,姐姐,你快点起来梳洗一下吧,宣旨的公公可来了有一会儿了!”   徐慧闻言不禁打了个激灵,顿时清醒了不少。何怜连忙扶她起来,打扮停当之后,到院子里下拜接旨。   那里不仅有宣旨的公公,还有才人宫里的数十位世妇、御妻。   “……於戏!惟尔将作监丞徐孝德长女,门袭锺鼎,训彰礼则,幽闲表质,柔顺为心。备职后庭,寔惟通典,是用命尔为婕妤。往,钦哉!其光膺徽命,可不慎欤!”   “妾奉敕。”昨晚太宗说过要给她一个惊喜,徐慧虽然没猜到竟会是婕妤之位,但心里早已有了准备,便不似他人那般惊慌,从从容容地接了旨意。   “恭喜徐婕妤了。”宣旨的是王德的徒弟,徐慧记得他叫吴庸。   吴庸年轻嘴甜,堆着满脸的笑容说:“陛下吩咐下来,为徐婕妤辟了处清净之地作为寝宫,离甘露殿和藏书阁还都不远。现在清宁宫已经收拾妥当了,徐婕妤是想今儿个搬,还是明日再入住,都由您说了算。”   “多谢公公。”徐慧客客气气地说。   “徐婕妤折煞小的了。”吴庸受宠若惊地说:“您直呼吴庸姓名即可。若有什么吩咐,婕妤可不要客气,只管知会小的。”   徐慧笑笑,示意何怜打赏。   等送走了颁旨的公公,何怜露出欢喜的表情来望着她,就要回房收拾行李。   徐慧含笑望了她一眼,颇有点苦笑的意思。   早知道如此,她昨夜就早点睡了。今天这事儿,可才刚刚开始。   果不其然,吴庸一走,徐慧身后那群莺莺燕燕便围了上来,比昨日的人数还要多。除了萧才人气呼呼地转身回房之外,没有一个人不留下来同徐慧表示亲热。   这其中的有些人,并非新近进宫。很多人对于得宠一事,其实早已看淡,断了希望。如今和徐慧示这个好,不过是随个大流,不想得罪这位新宠罢了。   女人们聚在一起,不免聒噪个没完。徐慧倒还有耐心应付她们,武媚娘却已不耐烦了。   她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挡在徐慧身前,笑吟吟道:“多谢诸位姐妹的好意,只是徐婕妤刚刚晋位,还有许多事要忙,各位还是尽早散了吧。”   武媚娘和徐慧是同一批进宫的,许多人都知道这件事。众人眼见着徐慧没有反对,就都顺着武媚娘的意思,各怀心思地散了。   “多谢武姐姐美意。”徐慧浅浅笑道。   武媚娘爽朗一笑,“妹妹客气了,我看她们说个没完,你却不怎么说话,就知道你一定不耐烦应付她们。”   徐慧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你又不说话了,想来是也不耐烦应付我。”武媚娘用自嘲的语气,同她开着玩笑,“那我也先回去了,徐妹妹保重,回头我再去清宁宫看你。”   她那一句不耐烦,恰好说中了徐慧的心事。不知怎的,这样坦白的话,比那些拐着弯的阿谀奉承听着让人舒心多了。   于是徐慧微微一笑,答应了她,“好。”? ☆、第十三话   婕妤为唐宫正三品妃嫔,次于九嫔,高于四品美人。也就是说徐慧从正五品的才人越过正四品美人,直接跳级到了正三品。   这次晋位于徐慧而言虽说不上是鲤鱼跃龙门,但对于一个刚进宫不久的新人来说,已经是令人羡慕不已的突破了。   要知道很多人在唐宫里熬了一辈子,还只是保持着刚进宫时的封号。甚至有的人即使被临幸过,至死连个封号都没有,还是宫女身份。   在所有人的眼中,徐慧无疑是幸运的。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这次晋封会来的这么快。   不过对于此次晋升,徐慧坦然受之。她没有洋洋得意,也没有惶惶不安,妄自菲薄。   徐慧自知她并不是什么重臣世勋之女,可那又怎样,她自幼饱读诗书,是当世美名远扬的才女。   身份上或许不如他人贵重,家财上或许不如他人丰厚。但她的精神世界,从不比这后宫任何一个女人荒芜。   她自有她的骄傲。   这份才情若是属于萧才人之流,定然会恃才傲物,不可一世。可偏偏徐慧的性情又温柔似水,如同温润清甜的溪水,静水流深,恰好中和了她心底的这份骄傲。   家世清贵,容貌秀美。身负奇才,为人随和,又是陛下的新宠。   能跟到这样一位主子,新分来的宫人们个个喜气洋洋,纷纷感谢自己祖上积德。   升了婕妤后,徐慧身边自然不能只跟着何怜一个人了。由于徐慧不大习惯让宦官近身,掖庭局就送了十四名宫女过来。   这十四人中,有两名随侍女官,六名普通宫女,两名针黹妇,四个粗使婆子。此外还有内侍监送来的两个宦官,年纪都不大,瞧着面目清秀,干净讨喜。做守门的杂役,也不算辱没了徐慧。   这是一个新组成的班子,但并不混乱。徐慧到清宁宫的时候,以两名女官为首,宫人们井然有序地列队迎接。   徐慧满意地颔首,让他们起身。她的行李早一步送了过来,都已打点妥当,没叫徐慧操什么心。   入了厅堂,该是徐慧训话的时候。她没有坐下。她本就不算高,宫人们都站着,她若再坐,那气势上就先输了一头。   不过,徐慧也没打算拿气势压人,吓唬他们。她倒是想,可惜没有萧才人那与生俱来的大嗓门,还有满脸的刻薄相。   她在家里是长女,曾随母亲萧氏学过管家之道。萧氏亦是深闺大院里出来的女子,这一辈子温婉贤淑,相夫教子。她言传身教,教导徐慧要以德服人。   徐慧仁孝,自然对母亲之言深信不疑。   “今日打点清宁宫,你们都辛苦了。”徐慧头一回手底下管着这么多人,说出开场白时,不免有一点小紧张。   但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很认真地听着她说话。   “我向来赏罚分明,若你们做得好,我必然不会吝惜赏赐。”   徐慧说罢,转眸看向何怜。何怜会意,便将早已分成多份的荷囊,一一派发下去。   众人喜不自禁,拜谢过徐婕妤,却知她话未说完,不敢擅自声张。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之后,徐慧缓缓道:“我年幼入宫,孤身一人,免不了要多多仰仗你们。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定要相互扶持,团结一心才好。”   在场的宫人们都比徐慧年长,有的甚至比徐慧的母亲还大。此时听了徐慧这话,又见她身材娇小,眉目间仍有稚气,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怜爱和感动。   众人纷纷应下之后,徐慧话锋一转,又道:“我说过了,我向来赏罚分明。也就是说,做好了有赏,若是不好,也免不了有罚。万望你们不要欺我年幼,做出违反宫规之事。”   她顿了顿,留给宫人们一点思考的时间,方道:“我的意思,你们可都明白了?”   软硬兼施,方是御下之道。   众人齐声应下。有几个原先生了几分偷懒心思的,也都警醒起来,不敢有丝毫怠慢。   徐慧满意地颔首,把他们交给两位女官。让她们商量之后,分派清宁宫的内务。   何怜则扶着徐慧回屋小憩。   何怜年纪小,撑不起女官的职务,仍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但她伺候徐慧已经有了些日子,带着先天优势而来,就算只是小宫女,也是那两名女官之外,众人需要巴结忌惮的对象。   没了外人在场,何怜的情绪就放开了许多,欢喜道:“徐姐姐你快看啊,这清宁宫可真是宽敞,比才人宫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呢!”   徐慧拿她没办法,好笑地看她一眼,没有应声。   何怜知道徐慧见多识广,自己与她相比小家子气了许多,于是拍拍脸颊,硬把笑意憋了回去,和徐慧说起了正事,“徐姐姐徐姐姐,你不觉得奇怪吗?别的宫里的娘娘,身边大多只有一位女官,为什么咱们这里有两位?”   徐慧“唔”了一声,若有所思道:“我也不知道呢。”   正当这时,外头突然传来响亮的通报,竟是陛下驾到。   何怜惊喜道:“啊,陛下来了!姐姐快起来迎驾吧!”   徐慧点头起身,眉眼弯弯,眼底隐有笑意。   皇帝驾临,徐慧本应携一干宫人跪迎在院外。许是皇帝怕折腾她,这才没叫人提前来报,人到门口了才叫通传。   徐慧见了太宗,正待行大礼,膝盖刚刚弯下,就被太宗托起了手臂。   皇帝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环视一圈,低眸看她,颇有点邀功请赏的意思。   “怎么样,喜欢这里吗?”   徐慧迎他进里屋,闲杂人等退下,清宁宫再次安静下来。   她点点头,发自内心地说:“喜欢。”   方才在宫人面前没有表露出来的兴奋,此时都蕴藏在她亮晶晶的眼睛里,“西边好像有个书房。”   太宗见她真心欢喜,自己也不禁跟着高兴起来。他笑着替她别了别耳鬓边的碎发,拉起她的手,说:“走,过去看看。”   他估摸着时辰,她估计也是刚来不久,还没来得及细看,所以才说“好像”二字。   只是隐约看到就这样高兴,这孩子,当真是痴心一片,一心向学,单纯得很吶。   ? ☆、第十四话   清宁宫的西厢房非常宽敞,即使靠墙摆着两排高高的大书架,也不觉房内有丝毫压抑之感。   靠窗处有一张大书案,徐慧看到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她快步上前,小手抚摸着案几边缘上的雕花暗纹,回首对太宗展颜一笑。   太宗笑道:“才人宫那房间太小,朕怕拘束了你,特意叫人布置了这间书房。”   “多谢陛下。”徐慧笑意更深,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   两人从书房出来,太宗又问她,“新分来的下人怎么样?”   “也很好。”徐慧说完,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不过很奇怪,我这里怎么会有两位女官呢?”   这两位女官,一个是尚仪局的王掌史,辅助司籍掌管后宫经史教学,纸笔几案。一个是尚食局司膳司的杜掌膳,两人皆是身居从九品。在女官里算是末等,但比之一般的宫女,就要尊贵上百倍。   太宗耐心指点她,“你入宫日子浅,不知道这规矩。各局的女官被分到妃嫔身边的,向来不在少数。只是最后能长伴主子身侧的,往往只有一人。”   徐慧听了这话,不知为何,有些替后宫嫔妃感到悲凉。   女官尚且能够占据主子身边最重要的位置,妃嫔却不能。   她们的夫君是尊贵无比的陛下,是英明神武的天可汗,注定不能只属于她们中的某一个人。   不过徐慧此时尚未承宠,还是孩童心态。她这样想,完全是站在一个旁观人的立场上。   于她而言,太宗如兄如父,宠她护她。可徐慧对他,还是没有生情。   比起夫君,他更像是她人生的导师,引领着她往更高更好的方向走去。   徐慧颔首道:“原来如此。”   “你无须急着分辨其中二人谁更适合做你的心腹,该想这些的是奴仆,而不是主子。她们才是最想往上爬的人,所以慧儿,你只要等着她们来讨好你,然后选出一个较为得用的放在身边即可。”   慧儿……   他第一次这么亲昵地唤她,徐慧晃了下神,笑眯眯地说:“陛下方才叫我慧儿?在家里时,耶耶也这般唤我。”   太宗好笑地扯了扯她柔软白皙的小耳朵,好气又好笑地说:“你这丫头,朕方才说的话,你都有没有听进去啊?”   “有的。”徐慧淡然一笑,转瞬间又是那个进退有度,早慧的才女。   太宗摇摇头,拿她没办法的样子,“听进去了就好。今日辛苦你了,好好休息,朕回头再来看你。”   徐慧没有纠缠,痛痛快快地点了头,恭送圣驾离开。   老实说太宗今天能来看她,徐慧已经很是意外了。要知道在以往的十几年中,陛下向来雨露均沾,就算后宫以长孙皇后为尊,也丝毫不妨碍别的妃嫔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   陛下连续三日与同一个妃嫔在一处,定然会遭人嫉恨。于她而言,实则有害无益。   徐慧所料不错,此时此刻,已有人恨死了徐慧。   乾祥宫里,韦贵妃刚刚收到陛下去了清宁宫的消息。萧才人正好在同韦贵妃说徐慧的坏话,闻讯立即添油加醋地把徐慧形容成了一个小小年纪便心机深沉、狐媚惑主的妖怪。   相比于唾沫横飞的萧才人,韦贵妃显得淡定许多,“哦?前两天你的这套说辞,还是安在那武才人头上。怎么这么快又恨起了徐婕妤?”   萧才人委屈道:“妾身只是想不明白,她徐慧何德何能,竟能得陛下青眼,这么快就升为婕妤?”   韦贵妃闻言丝毫不为所动。她身居正一品贵妃多年,养尊处优,向来不把底下人的这点儿升迁看在眼里。   在她看来,陛下就是图个新鲜。萧才人毕竟年轻,眼皮子太浅了。   萧才人见韦贵妃没有应声,下了一剂猛药,“不仅如此,她和武媚娘两个从进宫起就和‘杨淑妃’常有往来!贵妃娘娘,此人不得不防啊……”   她的语气抑扬顿挫,特意强调了杨淑妃三字,让韦贵妃的眼皮不由轻轻一跳,扬眸道:“这倒是有点意思了。”   萧才人见自己的话起了效用,正要欣喜地一笑,就听韦贵妃厉声斥责道:“本宫说过你多少遍,陛下不喜欢心机深沉的女子?你看不惯徐慧在陛下面前扮作天真烂漫,怎么就不知道学她一学,如何夺得陛下的宠爱?整日里把精力放在这些没用的地方,本宫真是都白教你了!”   萧才人吓了一跳,连忙跪下谢罪。她和韦贵妃只是远亲,在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面前,她这个不得宠的小才人当真是如蝼蚁一般卑微。   “行了,你先回去吧。别怪本宫把话说的太重,本宫也都是为了你好。”疾言厉色之后,韦贵妃露出了如平日里一般温和慈善的神情。她吩咐刘司膳赏了萧才人一碟子点心,将打发萧才人回去。   萧才人走后,刘司膳试探地问道:“娘娘,您怎么看待萧才人的话?”   “她呀,小孩子一个,看事情只能看到表面。”韦贵妃默了默,低声道:“不过那个徐婕妤,的确是陛下喜爱的那种女子。若是她和贤灵宫走的近了,只怕于我们而言会是个威胁……”   刘司膳出起了主意:“清宁宫里有一个女官姓杜,是奴婢手底下的人……”   韦贵妃抬手制止她,“先不要轻举妄动。明日先把徐婕妤叫过来,让本宫瞧瞧。”   清宁宫里,甫一得知韦贵妃传召徐慧的消息,何怜便开始坐立不安。   徐慧开口道:“你下去歇着吧,换玉藻过来。”   “姐姐!”何怜焦急道:“你怎么还能这么平静地写字呢?明日一早你就要去见韦贵妃了呀!”   徐慧手上动作不停,好笑地道:“韦贵妃又不是甚么洪水猛兽,我又未行任何亏心之事,为何要慌张?”   “话虽如此……”   何怜还要再说,门口忽然传来通报,晋阳公主驾到。   她只得噤了声,心有不甘地跟在徐慧身后。   徐慧搁下笔,刚走出书房,就见晋阳已经出现在她眼前。   这父女俩还真是都一个习惯。   她笑了笑,两人互相见了礼,就见晋阳抬起一张小脸,颇为沮丧地说:“徐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欢兕子了?”? ☆、第十五话   “怎么会呢。”徐慧牵着晋阳软软的小手,拉着她进屋。   晋阳在书房门口停下脚步,委屈道:“那怎么不见姐姐来甘露殿找我?”   公主玉雪可爱,露出这样可怜兮兮的神情来,让人忍不住爱怜。   徐慧不知该怎么解释,俯身摸了摸她的头发,很认真地道歉,“对不起兕子,我这几天总是恰好有事。待明日得闲,一定去找你。”   见她这样认真,晋阳再也绷不住小脸,噗嗤一笑。   徐慧惊呆了,“公主竟然耍我……”   “徐姐姐你真是太有意思了,难怪耶耶这么喜欢你。”晋阳转过身,一只脚跨过门槛,再迈过另一只小短腿,不禁赞叹了一声,“哇,这里真好。”   以她的身量看来,这里简直是一个大人国世界。   这里的书架,甚至比藏书阁还要高一点,占据了整个墙面。   晋阳喜欢上这里了。   徐慧看着小家伙雀跃的背影,还哪里生的起气。   她只是觉得有趣,原来晋阳公主并非传言中的那样是长孙皇后的模子。她也只是一个小孩子,偶尔也会不那么温婉大气,像同龄人一样,耍一耍小孩子脾气。   就像徐慧这个远负盛名的才女一样,大家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徐慧微笑上前,提起小公主,拉她在书案前坐好。   她不喜欢半途而废,既然答应了教晋阳写字,就一定要让她学成。   人一旦认真起来,时间就会过得很快。天色已晚,已是宫禁时分,徐慧只得将晋阳留了下来。   晋阳嘴上说着“不好意思打扰徐姐姐了”,晚上躺在床榻上的时候,嘴角上翘的弧度却出卖了她的心思。   见徐慧看她,晋阳不好意思地说:“好啦好啦,姐姐快点睡吧,明日一早你还要去乾祥宫呢。”   “嗯。”徐慧闭目,睡意逐渐袭来。   在她还没有完全睡着的时候,她听见晋阳轻声说:“我不想回甘露殿去。”   那声音虽小,却很清晰,隐隐带着哭腔,有些发颤。   徐慧想坐起来问她怎么了,想把这个幼小的孩子抱在怀里。可是她知道她不能。   晋阳自有她身为公主的骄傲,她选在这个时候倾诉,定然就是不想让徐慧听到。   那她就听不到好了。   “那里很大,很空,却没有娘娘,只有耶耶和别的妃子。”   晋阳见她没有反应,便继续低声说:“我曾经很好奇,为什么耶耶没有把比我还小的新城接到甘露殿抚养,偏偏是我和九哥。”   “后来我就明白了。因为九哥已经懂事,而我,懂事的太早。”   “徐姐姐,你也是一样的吧。其实有时候,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徐慧还在侧耳倾听,等了好一会儿,却已经没有下文了。   耳边逐渐传来晋阳绵长的呼吸声,轻轻柔柔,像一只刚刚出生的小猫。   徐慧稍稍起身,替她掖了掖被角。   长夜漫漫,有个知心人做伴也好。   徐慧想起自己,她五个月学会说话,四岁读完《论语》,八岁可做文章。早慧之名,名动天下。   曾有许多算命的道士为此前来徐府蹭吃蹭喝。许多人满口的胡说八道,只有一位袁相师所说之言,徐慧铭记在心。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而晋阳的早慧不下于她。   或许徐慧比晋阳幸运,她还有一个父母双全、无忧无虑的童年。而晋阳呢,她还这么小,就要在这人心诡谲莫测的后廷苦苦挣扎。   看似是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天之骄女,实则内心的百转千回,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徐慧看着幼小的公主,突然有一种想要守护她的欲望。   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她想分担一点公主的心事。起码不要让她小小年纪,便郁结于心。   徐慧带着这份决心,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之时,清宁宫上下都已忙碌起来。这是她进宫以来头一回被这么多人服侍,王掌史和杜掌膳各显神通,一个打点她的穿衣打扮,一个早早准备好了精美的膳食,供徐慧享用。   她们本以为,徐慧一个刚进宫不久的小姑娘,见到这份阵仗应该会多少有些被吓到才对。谁知徐慧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波澜不惊地在一堆新制成的锦衣华服中选了一条兰竹暗纹青莲色襦裙,用早膳时,在众多碗碟之间,挑了一点杂粮和青菜食用。   她只垫了垫肚子便放下了筷子,杜掌膳见了有些惶恐地问:“可是这些早点不合婕妤的口味?”   徐慧对她温和一笑,“并非如此,只是我就要去见贵妃娘娘,为防出丑,还是少食为好。”   “婕妤所言甚是!”杜掌膳这才发觉自己的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感情这位主儿心中有数,不喜欢搞这一套。   王掌史脸上也讪讪的,徐慧挑了她所准备的衣服中最素的一件,想来是对她的殷勤并不满意。   可偏偏,徐慧对她们又是那么客气,不曾有丝毫不敬。   人往往就是这么奇怪,两人忙活了一大顿,却没有得到嘉赏,做事反而比以前更加用心、更加卖力了。   去往乾祥宫的路上,徐慧暗想,陛下诚不欺我,沉不住气的该是下人,而不是她。   她只要保持住平心静气,底下人就该费尽心思了。   所以她以同样的心态来应付韦贵妃。于韦贵妃而言,她徐慧目前反倒是下位者。是以要是想不落于下乘,就一定不能像那些下人一样,沉不住气。   韦贵妃为人还算和善,没有给徐慧使什么绊子。没叫她在宫门口出丑,也没特意叫她多等。几乎是徐慧一到乾祥宫,就被领到了内殿,拜见韦贵妃。   徐慧盈盈下拜,不缓不疾,气定神闲。   这是韦贵妃头一次把目光集中在徐慧身上。   她看着面前比自己的女儿还小三岁的小姑娘,突然觉得,萧才人简直是满口胡言。   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小女孩,怎么会是她口中那个狐媚惑主的妖女呢。   不过嘛,人不可貌相,韦贵妃并没有仅凭第一印象就下决断。   她瞟了眼桌上的经书,淡淡地说:“素闻徐婕妤写得一手好字,不知可否愿意帮本宫抄几本佛经?”   抄佛经可是个苦差事,又累又不能出错,最能考验一个人的心志。   谁知徐慧微微抬起头,抿唇一笑,眼中竟有几分渴望,“徐慧荣幸至极。” ☆、第十六话   一个上午很快就要过去,韦贵妃见徐慧一直没有休息,忍不住说:“徐婕妤歇歇吧。一会儿该用午膳了。”   韦贵妃说完,不仅刘司膳等人吃了一惊,就连韦贵妃自己也吓了一跳。   咦,好奇怪,明明是想把徐慧叫来敲打她一番的,怎么反倒关心起她来了。   韦贵妃甚是不解。   于是她决定和徐慧聊聊。   “抄了这么久,累不累?”韦贵妃问。   “回贵妃娘娘,徐慧不累。”徐慧从善如流,搁下了笔。   她本能地轻轻揉了下手腕,见贵妃盯着她,徐慧小声说:“就是手腕有一点点酸。”  韦贵妃看着她那细嫩的腕子,看起来柔若无骨的样子,贴心地说:“那就拿回去慢慢抄吧,本宫不急着要。”   徐慧抿唇一笑,糯声道:“谢贵妃娘娘体恤。等妾身抄好了,一定亲自给您送过来。”   韦贵妃“嗯”了一声,顿了顿,没忍住好奇,开口问她,“你好像很喜欢抄书的样子?”   她明明是想给徐慧一个下马威的,可是看徐慧的样子,分明就是乐在其中。   韦贵妃有种上当了的挫败感。   “不瞒贵妃娘娘,徐慧很喜欢抄书,但苦于没有时间。”她歪头想了想,纠正道:“其实严格说起来,没有时间只是个借口罢了。徐慧总想读更多的书,而抄书太费时,于是抄书的计划总被搁置。多谢贵妃娘娘,给徐慧这个机会。”   韦贵妃本身也是个有几分文才的女子,听了徐慧的话,饶有兴致地向她讨教,“你不觉得抄书很枯燥吗?”   徐慧摇摇头,“妾身非身负奇才、过目不忘之人,虽喜读书,却记不清明每一个细节。抄书不仅能够加深记忆,还能更好的理解其中深层的奥义。”   她低头看了一眼抄了一上午的佛经,笑道:“佛法精妙,更是如此。”   韦贵妃沉默下来,心中暗想,这徐婕妤还真是一朵奇葩。   褒义的那种。   小半天相处下来,韦贵妃觉得徐慧这个人还不错。   方才徐慧抄书时,她在旁看了看徐慧流传出来的几首诗词。   在徐慧这个年纪就能写出这样的作品,连颇有才名的韦贵妃见了也是自叹弗如,颇有几分惜才之意。   她不想为难徐慧,前提是,徐慧不要和贤灵宫扯上什么瓜葛。   韦贵妃高贵端庄,杨淑妃亲切和善,她们费尽苦心,营造贤德的名声。   无论她们是真的贤淑,还是假意伪装,身为后宫女子,尤其是身居高位的嫔妃,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想做皇后。   皇后的宝座,中宫的诱惑,没有一个女人能够拒绝。   韦贵妃和杨淑妃说不上是水火不容,但在宫中早已隐隐形成对峙之势。   皇帝的重心都在前朝,但后宫之事,他并非一无所知。韦贵妃和杨淑妃这样明里暗里的斗气也不是一两天了,太宗不是丝毫不知情,而是不想插手。他暂时无意立后,让这二人在后宫互相制衡,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韦贵妃心思通透,这些道理她都品的出来。只要她和杨妃斗的不太出格,就是在顺着陛下的心意行事。   只要猜中陛下的心思,韦贵妃就不用担心自己的地位不保,甚至还有可能再进一步。   毕竟与杨妃相比,她在后宫的地位更高,出身也更稳妥。   韦贵妃想了想,决定把徐慧拉拢到自己这边来。   她看徐慧顺眼,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原由。最重要的是,徐慧是这届新人里头第一个脱颖而出的,陛下的新宠。   陛下不会喜欢看到她和自己宠爱之人作对。   无论陛下是出于什么理由抬举徐慧,韦贵妃都要顺着他的意思来。   所以最明智的选择,不是像萧才人那样逞一时之气,想办法除掉徐慧,而是将她转换为自己这一方的力量。   想通之后,韦贵妃绷了一上午的脸舒缓下来,嘴角挑出抹笑意来,“今日辛苦徐婕妤了,你就留下来陪本宫用膳吧。”   徐慧没有立即答应,心中有意推辞。   韦贵妃看出她的迟疑,笑吟吟地添了一句,“这是贵妃旨意,徐婕妤要以下犯上吗?”   韦贵妃用的是玩笑的语气,可从徐慧的立场看来,那只不过是上位者给她搭的台阶。她若再拒绝,那便是不识抬举了。   “多谢贵妃娘娘。”   见徐慧应了下来,韦贵妃满意一笑。   徐慧在乾祥宫呆着的这一上午,惦记着她的人可不少。   先是晋阳公主。晋阳一早就醒了,一直没回甘露殿。   她有点担心徐慧,就留在清宁宫等她的消息,可徐慧一直都没有回来。   显然这不仅仅是一场单纯的请安那么简单。   贤灵宫那边,杨淑妃的人一直盯着乾祥宫的动静。听说徐婕妤去了乾祥宫,杨掌史立即把这个消息禀报给了淑妃,并紧张道:“娘娘,徐婕妤不会有事吧?”   杨淑妃想了想,轻轻摇头,“应该不会,徐婕妤这个人向来有分寸。本宫反倒担心,她会被韦妃拉拢了去。”   现在徐慧还没有出来,下任何结论还为时过早。   杨淑妃冷静地吩咐道:“叫人盯紧了,一有什么消息,立即禀报本宫。”   才人宫里,武才人也从萧才人处得知了徐慧被召往乾祥宫的消息。   由于才人们身处低位,与韦贵妃接触不多,仅凭着对萧才人的印象,大多数人都十分惧怕韦贵妃。武才人听了这个消息,心里也是隐隐的担忧。可是以她目前的处境,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毕竟她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才人,在正一品贵妃面前,简直卑微如蝼蚁一般。   况且她和徐慧的交情,也没有好到可以为了对方不顾一切的地步。   所有人都在盯着乾祥宫。   可他们没有想到,等来的却是正午时分御驾亲临乾祥宫的消息。   不仅是他们吃惊,韦贵妃听说陛下驾到时,心下也颇有几分意外。   太宗尊她敬她,给她尊崇的地位,掌管后宫的权力,却已经很少来看她,每个月来乾祥宫用膳的日子屈指可数。   徐慧在的时候,陛下便来了。这代表了什么,韦贵妃心里明镜似的。   为了不让陛下失望,韦贵妃亲自执起徐慧的手,与她一道恭迎圣驾。   太宗温和道:“都起来吧。”   徐慧起身,默默退居贵妃身后几步。   就见太宗亲自扶起贵妃,含笑道:“朕今早惦记着你,一下朝就到你这里来了。午膳可有朕的一份?”   韦贵妃:“呵呵。”   陛下这谎话编得可真烂啊……   但是为了配合太宗演这一出戏,她还是露出一脸感动之色,含情脉脉地说:“多谢陛下垂爱。”   为了进一步打消太宗的疑虑,韦贵妃还回过身对徐慧招招手,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亲昵地说:“午膳自然是有的,只是妾身已经留了徐婕妤一道用膳,陛下不会介意吧?”   太宗轻轻松了口气的样子,和煦地笑道:“怎么会呢,人多才热闹嘛。”   说罢背着手先进了屋。   接着徐慧就像个布偶一样,被贵妃拉了进去,跟在太宗身后。   太宗净了手后,自是在主位落座。韦贵妃在他对面坐下。徐慧没的选择,只好坐在两人中间。   三人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样子,好像……一家三口?   还真是这样,韦贵妃比太宗还大一岁,她的女儿李孟姜比徐慧大三岁。说她像是徐慧的母亲,一点都不为过。   各就各位之后,太宗终于抬眸看了徐慧一眼。   为了给足韦贵妃面子,方才太宗都尽力把徐慧当成透明人对待。   恰好那也正是徐慧想要的。她一直都在努力降低存在感,此时见太宗看向她,不免稍稍紧张起来。   要知道她有信心一个人应对韦贵妃,可若添上一个太宗,那变数可就大了……   太宗见她躲避自己的目光,不由微微一笑,却是转过了头对韦贵妃道:“徐婕妤还小,行事若有什么不周全之处,还要贵妃多多担待。”   徐慧松了口气,陛下还挺上道儿的,没给她拉什么仇恨嘛。   不过这一副大家长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 ☆、第十七话   韦贵妃一脸慈爱地看了徐慧一眼,笑道:“陛下放心,徐婕妤性子沉静,与妾身很是投缘。”   “这样就好。”太宗率先拿起食箸,几人各怀心思,还算是和谐圆满地吃完了这顿饭。   用完午膳,韦贵妃出言挽留太宗在乾祥宫小睡一会儿。   徐慧正要告退,就听太宗婉拒道:“朕还有政务要处理,就不陪你了。朕回头再来看你。”   韦贵妃闻言脸上没有丝毫不悦,反而笑吟吟道:“政事要紧,妾身就不耽搁陛下了。”   不仅如此,贵妃还转过头对徐慧说:“徐婕妤,你替本宫送一送陛下吧。”   徐慧哪敢不从,恭敬应下之后,她让玉藻捧着还未抄完的佛经,主仆二人跟在太宗身后出来。   等将太宗送出了乾祥宫,徐慧想着太宗还有事要忙,就要告退。   谁知话还未说出口,太宗便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一把将她拉上了御辇。   “陛下……”   “别拒绝,别装傻,你明知朕今日是为你而来。”   此处没有旁人,太宗方能好好地将她打量一番。见她无虞,笑着问她,“贵妃不曾难为你吧?”   他说的非常直白,似在徐慧心口处狠狠撞了一下。   这种被人关心、紧张着的感觉,让徐慧不禁想起了家人。   她七零八落的心思不知飞往何处,有几分飘飘然地说:“不曾,贵妃娘娘为人和善,待我很好。”   太宗此时已经完全放松下来,闲闲地笑:“那就好。你觉得贵妃怎么样?”   “唔……贵妃娘娘……”徐慧心神未定,一时想不出什么合适的溢美之词,就随口说了句很直观的评价,“很高。”   “噗。”太宗没忍住笑了出来,“是啊,贵妃身量高挑,是后宫中难得能够与朕比肩的女子。”   相比之下,徐慧想起自己前些日子还被萧才人嘲笑矮小,不由默默地低下了头。   太宗伸出大手,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抚摸着她的头,安慰道:“你还小呢。晚上早些睡,一定也能长高高。”   两人说着闲话,转眼便到了甘露殿。太宗前去处理政务,徐慧则去了偏殿晋阳那里。   晋阳公主听说消息,正在往回赶的路上。   徐慧不是甘露殿的主人,可甘露殿上上下下的宫人都对她客客气气的。在她晋婕妤之后,大家更是对她恭敬许多。   但是这种客气和恭敬,与谄媚巴结得宠的妃嫔又是不同的。   她们对徐慧的态度,就好像是讨好晋阳公主一样……   对,就是这样,所有的人都觉得,太宗是把徐慧当女儿了。   徐慧自己现在也这么觉着。   不过,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徐慧很清楚,她从来就不打算以色侍君。能够以这种方式在后宫过上舒适的生活,徐慧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而且,陛下对她,真的很好。   他既像耶耶一样踏实可靠,时时保护着她;又像母亲一样,对她细心关怀。   她就这样随遇而安好了。   晋阳公主回来后,徐慧就要教她写字。   公主此时满肚子好奇,哪有心思写字,拉着徐慧将上午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与她听。   听完之后,晋阳这才肯执起笔。   练了约有两个时辰之后,徐慧起身告辞。   晋阳送她出门,结果到了门口徐慧才发现,竟有两座轿辇。   徐慧向晋阳投以疑惑的目光。   晋阳微微一笑,天真烂漫地说:“以往我不去姐姐屋里,是怕才人宫人多眼杂。可昨日见清宁宫那么好,这甘露殿都住不下去了。”   “公主说什么傻话。”徐慧蹲下身,摸了摸公主的头发,“住在甘露殿,是多少皇子公主求之不得的福分啊。”   晋阳一双水润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可姐姐明明知道……”   她话说一半,徐慧就明白了。好吧,她装睡的功夫果然烂到了家,不仅老子看得出来,连这么小的闺女都能察觉到。   看来晋阳昨晚那些话,是故意说与她听的了。   徐慧一时心软,便答应了她。   不想这日之后,晋阳得寸进尺,愈发粘起徐慧,几乎日日宿在清宁宫。   这下子,太宗可不干了。   起初他是怜惜晋阳年幼丧母,自己虽把她养在甘露殿,却无法时时陪伴,这才默许她同徐慧交往,两人做个伴,彼此有个照应。   加上他放心徐慧的人品,也就由着晋阳缠她。   可是现在,晋阳在清宁宫呆的时间比在甘露殿还长,太宗可就不答应了。   公主还太小了,打娘胎里又带出了体弱之症,皇帝实在不放心她整日呆在外面。   再就是……每每他想召见徐慧,或者想到清宁宫去,晋阳都在徐慧这边,还真是……不大方便。   太宗决定亲自去把这个小东西捉回来。   晋阳一向乖顺听话,不过毕竟年纪还太小,在某些事情上,她表现得颇为固执。   比如“在清宁宫玩得太开心不想回宫”这种想法。   公主幼年丧母,在此时的小晋阳眼中,徐慧绝对是她心中最崇拜的对象。她想成为徐姐姐这样的人,自然要呆在徐姐姐身边了。她反倒很奇怪,父皇怎么能不理解她呢?   太宗劝她,“甘露殿最为安全。”   晋阳不听,表示清宁宫也很安全。   太宗又说:“甘露殿很宽敞。”   晋阳不从,表示清宁宫也很宽敞。   太宗无奈,只得使出杀手锏来,说:“可你徐姐姐是你耶耶的妃子。”   晋阳不解,“那又怎么样?”   “应该耶耶跟她一起睡的。”   晋阳愣了愣,顿时没话了。   徐慧在旁也惊住了,有种想要捂脸的冲动。   好羞耻……   虽然他们只是盖着被子纯聊天而已,但当着小孩子的面说出这种话来,也太……   徐慧禁不住抬眸看向太宗,正巧遇到太宗的视线。   许是意识到方才所言有些过火,太宗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王德,送公主回甘露殿。朕今晚就宿在清宁宫了。”   太宗向来说到做到。当天晚上,就睡在了徐慧这里。   徐慧可紧张了,想到上次太宗搂住她的样子……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太宗与她相处久了,此时已经学会读懂她的“微表情”。他看出徐慧的紧张,拍了拍她的背,含笑道:“怎么,你不喜欢同朕一起睡吗?”   徐慧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听太宗自顾道:“可朕很喜欢,你身上有种淡淡的香气,似麝非麝。和你同眠共枕时,朕总是睡得很安心。”   他怕徐慧脸皮薄,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就是她的身子软软的,抱起来手感很好。   幸好他没说出来,因为徐慧的脸已经红的滴血了……   莫慌莫慌。徐慧在心中安慰自己:你就是一个陛下抱枕而已,为什么要脸红嘛。   徐慧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大靠枕的样子,脸上的热度果然降了下来。 ☆、第十八话   在太宗和何怜的双重攻势下,徐慧终于有一点点开窍了。   太宗对徐慧的亲昵自是不必再说,作为徐慧的身边人,何怜也没闲着。   自打徐慧进宫以来,她一直把挖掘徐慧的少女心视为人生首要大事之一。   推荐情诗、搜罗戏本、旁敲侧击、推波助澜。   何怜能做的都做了,终于换来了徐慧现今时不时的娇羞状。   不知不觉中,徐慧还长高了。   她这个年纪,正是女孩子发育的最快的时候。就像抽条的新芽一般,在短暂的时间内,从女童长成了少女的模样。   起初徐慧还不觉得,因为她起卧都与何怜在一处。何怜与她差不多年纪,两人都在长个儿,倒还看不出来什么。   直到有一天,她去藏书阁时,正好遇到太宗。   听说圣驾在此,徐慧在门口迟疑了一下。她正打算打道回府,就见王德亲自出来,将徐慧迎了进去。   “徐慧打扰陛下了吗?”她见太宗正在忙的样子,婉声问道。   太宗侧首,对她温和一笑,“你来的正好。朕上回在你那儿看过一本书,记不得叫什么名字了。翻来翻去也找不到,快帮朕找找。”   说完将书中某个片段描述给徐慧听,徐慧回忆了一番,点了点头。   她慢慢地穿行在书架间,忽然间停住脚步,抬手抽出一册书。   徐慧翻看了一下,确定这便是太宗在找的那本,胸有成竹地将书递给了他。   谁知太宗接了书,却定定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在思索什么极其重大的问题。   徐慧奇怪道:“诶?不是这本么?”   “不是……”太宗若有所思地说。   徐慧不敢相信自己的记忆力竟然会出差错,她上前几步,眼睛盯着那卷书,想要再确认一遍。   谁知太宗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近自己。   徐慧踉跄了一下,几乎与他贴在一起。她勉强站定,本能地抬起头来,对上太宗的眼睛。   “朕不是在说这个。”他松了手,手掌摊开,在她头顶上比划,正好对应到自己的胸口上。   他用一种“孩子长大了朕好欣慰啊”的语气说:“慧儿好像长高了。”   徐慧歪头笑笑,“是吗。”   太宗点头,指着那书架道:“以前你自己都够不到那一层的,要么要朕帮你,要么就要踩着架子上去。”   徐慧想了想,还真是这样。她有点高兴,有一种终于要长大了的雀跃。可是回首一看,身边人的表情却不是那么开心的样子。   “陛下……?”徐慧轻声唤道。   太宗回过神来,举起那卷书,道:“既然找到了,朕先回去了。”   说罢匆匆离去,留下一头雾水的徐慧。   太宗的心情还真是有点复杂。   按理说自己一手宠着护着的小姑娘长大了他应该开心才是啊,可是这种莫名有点心酸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情场老手唐太宗也想不明白。   没过多久,太宗下了道圣旨,让徐慧到甘露殿当值,伺候笔墨。   徐慧奉敕领命,第二天按时过来。向太宗见了礼后,她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替太宗抄抄写写。   上回替韦贵妃抄的佛经早就写完了,她亲自送了回去,韦贵妃十分高兴,赏了她一卷古籍。   可之后韦贵妃就不叫她抄东西了。徐慧正好手痒,是以接了太宗这份活计,半点怨言都没有,老老实实地坐在那一下午,一句话都不多说。   以至于专注于处理政务的太宗差点忘了旁边还有这么一个小妃子在陪着他。   太宗忙完政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站起来打算活动活动,这才瞥见一旁还坐着一个徐慧。   他交待下去的任务,她早已抄完了。此时徐慧正端坐在书案前,时不时翻动书页。她看的入了迷,以致并未察觉到太宗的目光。   太宗慢慢地走近她,脚步很轻。可就在他走到马上可以吓到她的距离时,徐慧突然抬起了头,反倒把太宗吓了一跳。   “咳咳。”他掩饰性地轻咳一声,装模作样地问她,“都抄完了?”   徐慧应下,双手将一摞奏疏递上。   “搁着吧,怪沉的。”太宗体恤地说完,随手拾起最上面那一本,翻看了一下。   徐慧见他轻轻挑眉,还以为太宗是哪里不满意,便问:“可是徐慧做错了什么?”   太宗摇摇头,抬眸望着她,“兕子与你学飞白书,进步神速。朕以为你也喜飞白。”   “陛下恕罪。”徐慧轻声道:“徐慧的确喜欢王右军的字,只是飞白书忌讳太多,忌落于起笔处,忌一字多用,忌整篇多用,又忌过长。写字的时候心里念着这些技巧,不免便会流于痕迹,反倒无法集中精神。”   太宗默了一默,就在徐慧以为他要生气的时候,他扯出个笑来,颇为自嘲地说:“的确如此,缺乏天赋之人,才会总是想着用技巧来弥补先天的不足。”   他看着徐慧的字,突然笑了,“朕想起来了,很久之前,朕曾在藏书阁看过你的字。你生来便有灵气,一手行书流畅自然,仿若流风回雪,的确是不需刻意去模仿什么。”   徐慧大大方方地说:“多谢陛下夸奖。”   太宗好笑地摸摸她的头,“你倒是不客气。”   徐慧轻轻一笑,突然想起一事,忙敛容道:“启禀陛下,徐慧有一件事要同您说。”   相比于徐慧一本正经的样子,忙完一天终于可以休息的太宗,显得十分轻松随意。   “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值得你这样郑重?”   徐慧道:“妾身来甘露殿当值之后,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再教晋阳公主习字。武才人所书飞白,遒美健秀,不在妾身之下。所以徐慧便向晋阳公主举荐了武才人。”   太宗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徐徐问道:“兕子……怎么说?”   “公主答应了。”徐慧微笑道:“是以公主的书法若再有长进,徐慧可不敢再居功。”   太宗勾唇一乐,心里很满意徐慧的诚实,嘴上却说:“这样的小事,也值得你专门说与朕听?”   徐慧笑了笑,没搭理他,收拾东西回宫。现在太宗要么亲自看着她,要么叫人看着她,都不许她熬夜了。她得赶快回去,把这册书看完…… ☆、第十九话   很快就到了年底,皇帝停了早朝,后宫也风风火火地筹备起来,准备迎接新年。   徐慧头顶上不仅有四妃,还有韦贵妃的堂妹韦昭容等九嫔,压根用不着她操心筹备过年的事儿。   她还是老样子,上午读书,下午到甘露殿侍候笔墨。晚上或陪太宗下下棋,或与晋阳练练字,聊聊天,小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至于太宗,他对徐慧这个“伴读”很是满意。男人嘛,没有几个不喜欢年轻小姑娘的。可是小姑娘大多浮躁轻狂,不比跟在身边的老人来的贴心。   先前来甘露殿当值的妃嫔可不止徐慧一个,不过没过几天,太宗就把她们打发回去了。   那些小姑娘年纪轻轻,不想着好好做事,只想着勾搭他。太宗忙于政务,哪有心思应付?   跟在他身边久了的韦贵妃、杨淑妃等人,倒是心态平和,相处起来颇为自在。可她们都已身居高位,不适合做这份差事。   徐慧就好了,既年轻聪明,又温婉沉静,字写得又快又好,不知不觉中还提升了太宗的工作效率。   年底的时候,皇帝向来都要犒赏功臣。他决定今年也要赏一赏徐慧。   赏她什么好呢?   金银珠宝,徐慧不爱。提她的位分?她还太小,还没真正侍寝过,就已经晋了婕妤。若是再升,恐怕对她而言不是嘉赏,反倒是麻烦了。   思来想去,太宗决定犒赏徐慧的家人。   太宗觉得,能教出这么棒的女儿,徐慧她爹肯定也很不错。于是他就给徐慧的父亲徐孝德升了一级官,由将作监丞升为礼部员外郎。   太宗自诩为人光明磊落,圣旨上的理由写的非常简单直白:因为朕欣赏你闺女“挥翰立成,词华绮赡”的文采,因此给你升了官。   众人纷纷表示羡慕。   徐慧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因为太宗叫人拟旨的时候,她就在旁边。   太宗绝对是故意的。   他期待地看向徐慧,看她的反应。   徐慧用一种“这样也行?”的目光看了太宗好一会儿,最后默默地别过了视线,起身谢恩。   太宗有些出乎意料地说:“朕以为你会说朕任性,为你父推辞呢。”   徐慧上前替他研磨,唇角微挑,好笑道:“陛下素来如此,经常恣意行事,再等着人来劝谏。有时候徐慧都在想,陛下是否是有意为之呢?”   太宗似是被她说中心事,心跳莫名加快几许,却是做出恼羞成怒的样子掩盖自己,“你的意思是,朕喜欢找骂吗?!”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徐慧对太宗算是有了一定了解了。她知道,太宗真正发怒的时候绝对不是现在这副样子的。他若板着脸,一声不吭,那个时候才叫骇人。   面对天子之威,徐慧没有丝毫惊慌,反而笑意更深,“这可是陛下自己说的,并非徐慧所言。”   “你这小东西!”太宗气恨她一个小姑娘,竟然轻而易举地就能把自己的情绪玩弄于鼓掌之间。他一时冲动,捉了她近身,禁锢住徐慧的手腕。   徐慧正茫然间,就觉脸蛋上一凉——某个混蛋竟然蘸着她研的墨在她脸上写字!   “别动。”太宗乐趣上来,将她搂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描画。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比两人同床共枕时还要亲昵。   徐慧当真不敢动了,她只得屏住呼吸,由着他胡乱作为。   可与此同时,她的嘴没有停下,一本正经地告诉他,“其实徐慧方才不劝您,是因为圣旨已下,徐慧身为后妃,理应以陛下敕令为尊。但请陛下以后,还是不要因为徐慧的缘故荫蔽我的家人了。”  在这样的气氛下,她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才能缓解她的尴尬。   太宗似是心不在焉,随口问了句,“为何?”   他专心写着字,没有注意到徐慧的眼中,颇有几分倨傲,“因我父亲兄弟,皆有文才。若因徐慧荫蔽之故得以升迁,于他们而言并非荣耀,而是……”   “侮辱”二字还没说出口,太宗已经收回笔,满意地道:“好了。”   徐慧的注意力成功被他转移,忍不住好奇地问:“陛下在我脸上写了什么?”   太宗不给她看,徐慧羞恼地要告退,太宗又叫人把门一关,不让她走。   他只用了一句话就成功让徐慧消停下来,“你确定要这个样子回去?”   徐慧停住脚步,左找右找看不到铜镜,只好气馁地坐在一边。   太宗摸摸她的头发,对着迎面走来的吴庸努了努嘴,“喏,吴庸打水来了。”   徐慧抬起头,原是吴庸端了水上来,为太宗净手。   徐慧硬着头皮上前,对水自照。   吴庸不识字,还是被她狼狈的样子逗笑。他低下头憋着,不敢笑出声儿来。   徐慧一脸不可置信地回过头。   他竟然说她——不!可!爱!①   太宗忍不住笑了出来,“好了好了,朕同你闹着玩儿的。”说罢亲自拧了帕子,将那个“不”字给抹去了。   见徐慧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幽怨地望着他,太宗揉揉她的头发,将徐慧脸上的字全给擦了。   可是只用清水哪里擦的干净,徐慧的脸被他给抹成了大墨盘,深一块浅一块的墨色在白皙的小脸上晕开,样子别提有多狼狈了。   徐慧没脸见人了,晚上就自然而然地在甘露殿住了下来。   第二天她回清宁宫的时候,太宗把徐孝德升为礼部员外郎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后宫,引起了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反响。   这个礼部员外郎是个什么样的职位呢?   隋文帝开皇年间,于尚书省各司置员外郎一人,为各司之次官。唐宋沿置,与郎中通称郎官,皆为中央官吏中的要职。②   以上只是说的好听,其实礼部员外郎只是六品上的一个小官,于朝堂时局,没有丝毫影响。   可太宗此举让人关注的原因在于,他很明确地在圣旨中表明,是因为其女徐婕妤之故方予以升迁,由此徐慧之宠,可见一斑。   不仅如此,徐孝德以前身为将作监丞,属于工部下辖,是为当时文人所看轻的技术派官僚,算不得什么好差事。   礼部员外郎虽然算不上什么高官,但也是一个相当清贵的职务了。   宫里的人都在悄悄议论,太宗这是有意给徐婕妤提身份呢。   谁都看得出来,徐慧转过年虚岁才十二,就有这样大的造化,前途不可限量。   这个时候,杨淑妃和武才人的先见之明才显露出来。   徐慧本来就不是个喜欢主动与人结交之人。她刚进宫时,除了杨淑妃和武才人有意与她亲近之外,旁人都没怎么把她放在眼中。   那个时候的徐慧尚且很难与人交心,更不必说今时今日,徐慧更上一层楼,对待后宫之人更为谨慎的时候了。   所以,无论那些暗中跺脚的妃嫔们有多么后悔,如何气恨自己没有早早与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徐慧结交,都已经无济于事。   毕竟要在这后宫中出人头地,运气与实力,向来都是缺一不可的。   目光长远,看人精准,也是一种运气,更是一种实力。   ? ☆、第二十话   来清宁宫道喜的人很多,真正能被徐慧留下来说话的却很少。   武媚娘自然是其中之一。自从徐慧帮她和晋阳公主牵线搭桥之后,两人之间便热络了不少。就算说不上是交心的姐妹,起码同别人相比,还算是有话可聊。   武才人是个聪明人。她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内很快摸出了徐慧的脾性,很好的和徐慧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感觉的出来,徐慧行事很谨慎,有着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可武才人又何尝不是?   她进宫来,可不是为了找什么好姐妹的。   不着痕迹地互相帮助,各取所需,又不让人感觉市侩。这就是她们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   武媚娘走后,清宁宫来了一位有些出人意料的客人。   薛婕妤。   薛婕妤乃是高祖李渊的后妃,隋朝文豪薛道衡之女。她精通经史,文才非凡,可惜并无子嗣。   高祖殡天,今上践祚,因其才华出众,她并没有像其他无子的妃嫔一样被送往感业寺,而是留在宫中,管理起了藏书阁。   太宗对她很是尊敬信任,还把给皇子启蒙的重任交给了薛婕妤。晋王李治,就是从幼时起从其受学。   由于徐慧时常出入藏书阁,和薛婕妤也算是打过几个照面,有几分交情。不过这点交情,似乎不足以让这位德高望重的薛婕妤亲自过来向她道喜。   后妃活到薛婕妤这个份上,夺不着宠爱,造不出孩子,应当是处于无欲无求的境界。   那她为什么还会跑到徐慧这里来……?   只能说是真爱了。   薛婕妤是真心看中了徐慧的才华。   她正为徐慧目前的处境担忧不已,是以不得不亲自跑了一趟清宁宫。   看着比几个月前刚进宫时更加娇艳动人的小姑娘,薛婕妤略显冷淡地说:“徐婕妤,你可还记得当初自己为何被陛下召入宫中?”   在一片道喜声中,薛婕妤的话显得那么突兀,如一盆凉水般兜头浇了下来。   徐慧敛定心神,肃容答道:“徐慧记得。是因徐慧有文才。”   薛婕妤点点头,提醒徐慧,“《华严经》讲,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今日我这老太婆多管闲事,劝徐婕妤一句,莫要在宫廷斗争中越陷越深,失去了自己的本心。”   徐慧正要答话,却被薛婕妤抬手制止,“徐婕妤莫要急着应下。你若想为自己辩解,称你从未想过争宠,那你就要先解释一番,刚刚走出去的那位武才人是怎么回事了。”   见徐慧沉默,薛婕妤趁热打铁,接连问道:“徐婕妤,你好好想想,你是不是真的要帮那武才人?”   徐慧抬眸看向薛婕妤,坦然道:“徐慧帮武才人与晋阳公主牵线,并非为了与她一起夺宠,只是因为武才人确有其才。况且武才人性格直爽,并未完全不可交之人。”   薛婕妤说:“可她和你终究不是一路人。”   徐慧沉默。   这一回,薛婕妤没有说错。   送走薛婕妤之后,徐慧不可避免的有些心烦。   她父亲信道,道家的无上心法《清心诀》,徐慧从小就倒背如流。可是此时背了十几遍的“清心如水,清水即心”……“禅寂入定,毒龙遁形”,她的心还是没静下来。   想看看别的书转移注意力,脑子里却还是一直回放着薛婕妤方才的话。   薛婕妤应是看好她,为她好才这么说的吧。   薛婕妤膝下无子,除了教导晋王之外,一直都想从妃子中选出自己的继承人,在她仙去之后,继承她的遗志,继续掌管这藏书楼。   显然,她是看好了徐慧。徐慧的确是个一心向学的姑娘,可与薛婕妤不同的是,她又有宠于帝王,不可避免地陷入后廷争权夺利的漩涡中去……   此时徐慧心里有事,看不进去那些大部头,只好叫何怜把她搜罗的那些奇闻怪谈拿来,给她打发时间。   没想到这些野史传奇当真生动有趣,徐慧看着看着,不知觉就入了迷,把刚才郁结于心的烦恼全都忘在了脑后。   太宗过来的时候,就见她手捧一本书,专心致志地读着,连他近身都没有察觉。   他慢慢地走近,缓缓俯下身。见她在读《古镜记》,不由“咦”了一声。   此时太宗离她极近,陡然一出声,吓了徐慧一大跳,身体本能地往后退。   在她撞上背后的屏风之前,太宗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拦截住,半搂在怀里。   徐慧抬眸看着他,惊魂未定的样子,就要起身见礼,被太宗按住手臂坐回原处。   太宗又是惊讶又是好奇地说:“你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想不到还看这种志怪小说呢?”   徐慧有点不好意思,在家里的时候,她是从来不看这种民间野传的书籍的。要是被父亲知道了,非得教训死她不可。   太宗见她红着脸不说话,也不见怪,“怎么不到书房里看?”不及她回答,太宗便点头道:“也是,这样的杂书虽然有趣,但到底登不上大雅之堂。”   徐慧轻轻摇了摇头,“并非如此。书无谓好坏,更不分高低贵贱,只有个人喜好不同罢了。父亲过去不许我读这类小说,徐慧却觉得,没有什么书是读不得的。”   她没有说,她在正殿读书,是在等甘露殿的消息。今日吴庸突然过来,告诉她下午不用去甘露殿了。徐慧不好多问,心里却多少有几分疑虑。   太宗却不知情,他还在回味徐慧方才的话。   不得不说,这个小姑娘的想法总是很独特,让人情不自禁地欣赏起她的气度。   他回忆起徐慧八岁时写的那首《拟小山篇》①。   小诗虽短,却在寥寥数句之内让一个远离尘世喧嚣的才女形象跃然纸上。字里行间,还透露出女子无法实现心志的孤寂。   若再是反复品味,还能隐隐窥出,在诗人的内心深处,有一份强烈的渴望。   她想与一位伟人建立起一份千古奇遇,万世美谈。她在等待,并且从未停止等待。   太宗头一次读那首诗时就在想,他会不会就是徐慧渴望的那个人呢?   “陛下生气了吗?”   她温软的声音拉回他的心神,太宗摇摇头,含笑道:“朕为什么要生气?哦——因为你反驳了朕的话?当然不是。”   他在她身边坐下,还是比她高出很多,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傻姑娘,朕岂是那等说翻脸就翻脸的暴君?”他低低地,温柔地添了句,“你放心,朕不会生你的气的。”   徐慧忙着抬手整理好自己被他揉乱的头发,直接无视了某人的承诺,颇有几分不满地说:“陛下,徐慧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您不可以再这样了。”   太宗看着她那张尚未完全长开的小脸儿,摇头道:“好笑,别说现在还没过年,就算过了年,你才几岁?”   “十二了。”徐慧很认真地回答他,“过了年,徐慧就虚岁十二了。”   “说的好像你有二十似的。”太宗抬手就想摸她的头,见徐慧身子往后仰,他怕她撞到哪里,磕着碰着,只得作罢。   他收回了手,颇有几分怅惘地说:“十二岁,真的还小呢。朕十二的时候,可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为了让自己不那么显老,回忆及时打住,太宗转移话题,“哪像你呀,又聪明又可爱。”   徐慧被他夸的不好意思了,微微垂下眼睛,浓密的睫毛像排小刷子一样,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小声说:“陛下骗人,昨天还说人家不可爱。”   趁她看不见,太宗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的脸,笑吟吟道:“你呀,还说自己不是孩子,这么爱撒娇,要人哄的。你看哪个大人要人哄?”   徐慧默默地抬眸看了太宗一眼。   太宗轻咳一声,有种戏弄她不成反被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感觉。   于是他再次转移话题,“朕差点忘了,朕今天过来是想亲自告诉你,这几天不用去甘露殿了。”? ☆、第二十一话   “这几天?”终于说到了徐慧感兴趣的内容,她抬起头来。   太宗颔首道:“大朝会就要到了,朕这几天都要忙于准备,大宴群臣。上元节之前,你都不必去甘露殿当值了。”   徐慧也说不清为什么,听到太宗特意过来跟她解释,心里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可能如薛婕妤所说,遇到陛下之后,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心如止水的徐慧了吧。   太宗口中的大朝会,是大唐一年里最隆重的朝会之一。每年元正之日,有一定品级的官员都要进宫去给皇帝百年。   这一天,不仅身在长安的文武大臣必须上朝,各地的地方官也会派朝集使进京汇报地方情况。甚至连远方的羁縻州、各个附属国也都要派来使者,送礼朝贺……①   新年这几天,太宗必然会非常非常忙碌。徐慧通情达理,自然不会怪罪他没有时间同自己相处。   太宗能亲自过来一趟,已经实属不易。站在皇帝的角度上想想,他有那么多天下大事要忙。与这天下相比,后宫的一个小女子实在是太渺小了。   “可惜大朝会和大陈设上,朕都无法带你出席。”太宗惋惜地说:“你若身为男子,朕就可以时时将你带在身边了。”   徐慧闻言轻挑唇角,好笑道:“陛下说笑了,徐慧若是男儿身,又岂能身居后廷?”   太宗一想也是,拉起她软软的手握在手心,凝视着她说:“是朕糊涂了。那还是现今这样好,朕想见你,随时都能见到。”   他见徐慧笑了笑,没有接话,却比说了更多。   她那一双杏眸圆润透彻,像是温润的小鹿,含着一汪秋水。   他突然想躲避她的视线,向下看去,又见那樱唇粉嫩,只看了一眼他便口干舌燥起来,不敢再看。   太宗只好看向远处,他极目远眺,似是要看到这重重楼宇的尽头,“你若为男子,定是个闲云野鹤、不问世事的大隐士,如嵇中散一般的风流人物,清贵难言。”   他突然有几分怅惘地说:“到时候,你一定不会陪在朕身边了吧。”   徐慧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触到了太宗的脆弱之心,他怎么会突然感伤起来?   相比于陷入到莫名情绪里的太宗,徐慧非常冷静地告诉他,“陛下不必多想,徐慧不可能变为男儿身。”   太宗默了一默,竟然无言以对。   他刚才是……在干嘛呢?   一定是要过年了,压力太大了,忙糊涂了,他才会这样多愁善感,情绪起伏不定。   他拍拍徐慧的手,承诺道:“那就这样,元旦晚上,后宫会有家宴,到时候咱们再见。”   其实徐慧自打知道自己不是因为被嫌弃,所以才不用去甘露殿当值之后,已经没这么在乎能不能天天看见他了。见太宗这样依依惜别期待下次见面的样子,徐慧有些不解风情地点了点头,只是应了一声。   太宗走后,在旁憋得快要吐血的何怜终于忍不住爆发,拉着王掌史和杜掌膳一起,给徐慧恶补甜言蜜语九百句。   王掌史摇摇头说:“婕妤这样确实不大行,说话干巴巴的,太不贴心了。”   杜掌膳也道:“婕妤要主动一点才行呀,要是您觉着不好开口,可以熬个什么粥,煮个什么汤的给陛下送去,陛下一定会很感动的。”   她们俩都是后宫的老人儿了,虽然没亲身承过宠,但跟过好几任主子,争宠的技能早已不陌生。   “这样不好吧……”徐慧小声说:“会很奇怪。”   王掌史是个高瘦女人,平日里行事风风火火,说话颇为直白,闻言直接反问她,“哪里奇怪了?婕妤是陛下的妃子,让陛下开心,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徐慧硬着头皮,隐隐将自己的心事透露出来,“可他们都说,陛下是把我当女儿看待的……”   杜掌膳与王掌史截然相反,又矮又胖,身材圆润,脸上素来带着三分笑,这个时候却一脸的怒容,“哪个天杀的敢胡说八道?!”   徐慧低声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杜掌膳仿佛被食物噎住,瞪大了眼睛,用一种“好吧你赢了”的眼神看着徐慧。   一旁的王掌史忽然一拍手,双眼发亮地说:“女儿也好啊!女儿最贴心了!婕妤可以利用先天优势走这个路线,攻占陛下的心嘛。”   “你是说……”杜掌膳曾是服侍过高阳公主生母的,她脑中瞬间浮现出了徐慧像高阳公主那样,窝在太宗怀里撒娇,甜甜地唤上一句“耶耶”的场面……   清宁宫茶话会的发展方向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徐慧扶额,及时打断她们,“别闹了。”   三人看向她。   “如陛下所说,大朝会在即,后宫亦会举行家宴。你们还是操心一下过年的事情吧。”   见徐慧是认真的,几人满心不甘,却还是乖乖地去各忙各的正事。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清宁宫上下十几个宫人,果然渐渐有人冒出了头。   几个普通宫女都是“玉”字辈的,其中一个叫玉藻的,乌发漆黑光亮,肤色白皙,身材修长,比徐慧年长三岁,处事最为妥帖,常被徐慧带在身边。   余下的徐慧还在观察,至于接触最多的这两个女官,徐慧发觉她们就像左右手一样,还真是分不出一个高低来。   王掌史为人较为精明,在尚仪局有人脉,常能帮徐慧搜罗些上好的笔墨纸砚。   杜掌膳憨厚一些,整日笑呵呵的,亲切随和,让人想起邻家婶婶。   徐慧想不出要偏向谁多一些,有回问皇帝,这该怎么办,太宗笑着告诉她,分不出来就不必分了啊。她们若能和平共处,自然是最好,若是争个你死我活,徐慧只要在旁边坐着看就能看出她们的为人了。   总之太宗的原则就是,对待下人,根本不用那么上心的。   徐慧的心便放的越来越宽了。   转眼就到了元旦那一天。大朝会虽与后妃无关,徐慧还是一早起来,梳洗打扮,由着宫人们折腾了一番,赶往乾祥宫去。   后宫妃嫔们集合完毕之后,先是叩拜了已逝的长孙皇后,再是向四妃问安。   四妃都颇为大方,自掏腰包,赏了她们不少东西。   与此同时,聚集了天下目光的大朝会正在太极宫正殿举行。   大朝会说是天下权贵名流汇集一堂,实则并无实际的功能,商量不了什么国家大事。大朝会更多的是一种礼仪性质的活动,目的在于昭显大唐皇帝威加四海,泽被九州。   各地方官也不会在大朝会上找死,禀报个什么冤情,大家都非常一致地汇报当地出现的祥瑞之兆。   后妃们虽然见不到大朝会的盛景,但在后廷,人人都在议论着大朝会。   听韦昭容说,大朝会入朝时人数众多,熙熙攘攘,却没有一丝混乱。朝堂上钟鼓齐鸣,陛下要头戴垂着十二串白珠的衮冕,接受万国拜贺,场面壮观。   徐慧听之神往,不由想象起了这个画面。   若有选择,她的确更想做一个男儿,不过她不会如太宗所说的一样隐居山林。她会入朝为官,倾尽所能,襄助他延续大唐的盛世传奇。 ☆、第22话   晌午的时候,妃嫔们各自散去。临走前徐慧和武媚娘被贤灵宫的人拦住,道是淑妃娘娘有请。   两人对视一眼,武媚娘的眼中明显已然有了心动的意味。   如果可以选择,徐慧真不大想去。现在和当初她遇到陛下之前,境况已大不相同了。她想起薛婕妤的话,有些不想掺和到这趟浑水中去。   可她人身在后廷,又如何能够置身其外。杨淑妃地位尊崇,她一个小小的婕妤,若是刚得了两天宠爱就不肯去贤灵宫……   杨淑妃大度,倒不至于明面上罚她。可那样的话,她只能躲去一时的烦恼,反而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想起刚入宫时杨淑妃的照拂,徐慧没有办法,还是和武媚娘一起去了贤灵宫。   贤灵宫里,杨淑妃和燕贤妃都在。   淑妃留她们用膳,徐慧道了谢坐下。   她忽然发觉来的这一趟还算轻松,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沉重。   几人分桌而食,徐慧只要负责默默地吃就好。祝酒逗乐,自有燕贤妃和武才人冲在前头。   新年第一天,贤灵宫的菜色极好,徐慧足足吃了个九分饱才放下食箸。   等到她撑的小肚子圆鼓鼓的,淑妃她们也都吃的差不多了。大家干了这杯酒,宾主尽欢,各自回宫。   徐慧有些吃撑了,从贤灵宫告退出来后没有乘步辇,扶着玉藻的手慢慢地走着。   路过御花园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武才人。   徐慧转过头对玉藻摇了摇头,玉藻会意,主仆二人没有出声,转过身就要走。   身后却突然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有人追了过来。   徐慧反而不动了。她知道自己跑不过别人,若是提裙逃跑,反倒出丑。   不如好整以暇,以逸待劳。   事实上她也是看出了那人是谁,方会如此淡定。   刚才和武媚娘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晋王,那个被陛下养在甘露殿的九皇子李治。   也是薛婕妤的爱徒。   徐慧脑中灵光一闪,忽然隐约明白过来,薛婕妤为何独独跟她提起武媚娘……   在此之前杨淑妃,韦贵妃,都是与她有过几分往来的,可薛婕妤从未从中干涉。   可她偏偏为了武才人而来,当时徐慧就该想到的,这武才人肯定是有哪里让薛婕妤看不过眼了。   原来根儿出在晋王这里。   武才人早已躲远了。   徐慧和晋王相互见了礼,两个人差不多高,差不多大,倒像是一辈的人。   同龄的女孩子总是比男孩子早熟一些,此时的徐慧正处于向少女的过渡期,李治却还全然是孩子心性。   见了徐慧,他讨好地笑,“你就是徐婕妤吧?我认得你,有好几次在甘露殿远远瞧过姐姐的身影,还总听兕子提起你。”   他无缘无故地套近乎,为了什么并不难猜。   徐慧浅浅地笑,“晋王放心,徐慧不会多嘴。”   晋王不过小孩子一个,武才人同他说几句话,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想来就算陛下知道,也不会当回事儿吧。   晋王沉默片刻,忽然笑道:“兕子说的没错,徐姐姐果然十分聪慧。”   徐慧笑了笑,寒风掠过她的面颊,吹起一绺调皮的发丝,为清丽的面容更添一抹妩媚。   晋王不敢多看,道过谢后,匆匆告退。   徐慧看他走远,收回视线,心中若有所思。   人在这宫里,很多事情,不是想避就能避开的,比如今天这场偶遇。   徐慧想起方才晋王称赞她聪慧。   她真的聪慧吗?   徐慧突然开始质疑自己。   与其说是聪慧,倒不如说是自负。她毕竟还太年轻,深宫复杂,人心难测,很多事情她想的太简单了。   她过去以为薛婕妤是为了她好,才会专程过来提点她,现在看来,还是她太天真。   这世上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好和坏呢……   徐慧所料不错,不过此时想利用她的人不止薛婕妤,还有刚刚宴请过她们的杨淑妃。   年底的时候,杨淑妃的儿子吴王李恪,因狩猎过度而被弹劾罢官。不过知情人都知道,这不过是皇帝给儿子找了个好听的由头罢了。吴王被罢官,说到底是因为他与乳母之子赌钱赌过了头。   杨淑妃这几日都在为这事闹心。可这件事,她又不好亲自开口向陛下求情。一旦陛下还在气头上,一并迁怒于她可怎么办?   杨淑妃的心腹杨掌史,就把主意打在了徐慧身上。   徐慧进宫这小半年,先是得封婕妤,又是甘露殿当值,再是父亲升官,可谓大出风头。   看到徐慧这样风光,淑妃倒没说什么,她身边的杨掌史可不高兴了。   听说韦贵妃给徐慧送了礼,还投其所好送的古籍,杨掌史当时就不满道:“这徐婕妤还真是会左右逢源,明明是先到咱们宫里来的,最后反倒和乾祥宫那位成了知音。”   相比之下,倒是杨淑妃能容人。她摇了摇头,不缓不急地说:“徐慧这么做并没有错,她毕竟还年幼,如今羽翼未丰,谁都不得罪才能走的长远。咱们和她结善缘总是没错的。只要她不助韦妃威胁本宫就好。”   如今杨掌史提起徐慧,想让徐慧帮吴王求情的时候,杨淑妃又当即否认了这个提议。   “徐慧和恪儿并无交情,她若贸然向陛下求情,不仅帮不上忙,反倒会适得其反。本宫只要猜中陛下的心思,对徐慧示好,陛下高兴了,自然会念及本宫的好处。”   于是便有了今日的宴请。   至于武媚娘……杨淑妃还真没把她放在眼里,不过是怕徐慧一个人不肯过来,才找个人给她搭伴罢了。再加上燕贤妃不知道收了武才人什么好处,在她面前说了好几句武才人的好话,杨淑妃这才松了口,让武才人一起过来。   且说徐慧回到清宁宫中,换了身干净衣裳,又为晚上的宴会准备起来。   冬日天黑的早,未免迟到,天色刚刚擦黑,徐慧主仆便出发了。   到了地方,徐慧坐在韦昭容下首。韦昭容和那些年纪轻轻就被选进宫的小姑娘不同,她和韦贵妃都是再嫁之身,人生阅历丰富许多。她为人率性,颇为健谈。   徐慧听她说话,收获不少。可不知怎的,总是心不在焉的,情不自禁地望向门口。   她想起那日太宗笑吟吟地望着她,对她许诺,说是元正那日再见。 ☆、第23话   韦昭容早就看出她的心思,却故意不点破,只是一个劲儿地拉徐慧说话,好笑地看着她一心二用、两边都牵挂着的样子。   太宗驾到的时候,毫无疑问地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以韦贵妃为首,众人依礼叩拜,迎接圣驾。   徐慧的品阶不高不低,夹杂在人群之中。莺莺燕燕汇集一堂,她并不是打扮的最扎眼的那一个,可自有一种别样的气质,一下子便将太宗的目光吸引过去。   他微微一笑,免了众人的礼。   太宗落座后,宫人呈上元日专用的饮品。一种叫“屠苏酒”,另一种叫“椒柏酒”。   屠苏酒是由七种中药混合制成的,据说元旦那天只要喝了这两种酒,就能驱邪解毒,延年益寿。   唐朝人喝这两种酒,还有一个十分有趣的习惯,就是要从全家最小的孩子开始喝。原因据说是“小者得岁,先酒贺之,老者失岁,故后饮酒”。①   今日的家宴上,皇子公主们都在。最小的孩子,自然是长孙皇后留下的新城公主。她还太小了,只由太宗拿着筷子沾了滴“屠苏”,在她小小的嘴唇上轻轻一点。   接下来就见皇子公主们按照排序,一个一个的饮酒。年纪太小的可以少喝一些,比如晋阳公主,只是轻轻一抿。   到了高阳公主这个年纪就算是大孩子了,可不能再推脱。   高阳公主是个性情中人,说喝就喝,一饮而尽,十分痛快,众人不禁道好。太宗见了,也是面露喜悦,这孩子很像他年轻的时候。   等高阳公主喝完了,下一位公主正要端起酒杯,却听杨淑妃突然笑道:“本宫若没记错的话,高阳公主和徐婕妤是同岁吧?”   徐慧突然被点了名,却并未惊慌。她与高阳公主对视一眼,二人同时起身,回杨淑妃的话,“是。”   燕贤妃在旁笑道:“那若是按照年纪,倒是该徐婕妤喝了。”   韦贵妃在旁听得好笑,中午杨淑妃把徐慧截去贤灵宫的事儿她早就有所耳闻,想不到杨淑妃为了儿子竟然这样心急,一天里把徐慧搬出来两次,像是要把徐慧的名字捆绑在她贤灵宫似的。   韦贵妃长眉微挑,不以为然道:“宫中常有年轻妃嫔入宫,若是按照年龄来排序,岂不是乱了辈分。徐婕妤年岁再小,于皇子公主们来说也是长辈。”   燕贤妃闻言面露尴尬,倒是杨淑妃神色从容地笑道:“贵妃说的是。”   下一位等了好一会儿的公主,听到这句话终于松了口气,饮尽了杯中“屠苏”。   等到了妃嫔这一辈儿,徐慧则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个了。   太宗突然想起,他似乎从未见过徐慧喝酒。见她端起酒杯,不由好奇地望去。   只见徐慧姿态优雅地抬起芊芊玉手,速度适中、不快不慢地将杯中酒饮尽。沾了几分俗世气息的酒,到了她的手里也变得文雅从容起来。   可徐慧到底年纪小,不擅饮酒,这“屠苏”带着中药味儿,更是呛人。   徐慧本能地感到不适,想要咳嗽。可当众咳出声来,这是非常不雅的。   她只得强行忍住,一张小脸儿微微胀红。那白里透红的样子,好像新鲜的苹果,清新喜人。   好在众人的视线都随着酒壶的传递转移了去,没有人注意到徐慧的处境。   除了太宗。   他看着她无声的哑剧,饶有兴致地猜着徐慧的心理活动,突然觉得会很有趣。   直到该他饮酒,太宗才将视线从徐慧身上转开。   太宗饮尽杯中酒后,按例说了几句吉祥话,接着宫人们又呈上了“五辛盘”。   盘子里一片青青绿绿,不用尝就能感觉到辣气冲天。里面放着五种蔬菜,分别是大蒜、小蒜、韭菜、芸薹、胡荽。   据说吃“五辛盘”是为了发散五脏的郁气,预防时疫。②   不过这五种菜的气味,可都不大雅。吃五辛盘,每年都是妃嫔们的大难关。   徐慧平日里也是很少吃这些东西的,今日没办法,一样拿起来一个,虚虚地咬了一口。只盼着大家各吃各的,没人瞧见。   可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徐慧没想到,自己正好被太宗的鹰眼抓个正着……   晚上一直到宴会散去,太宗都没说要去谁那里过夜。对此四妃心中多多少少有些失望,但是谁都没有点破。   毕竟如今长孙皇后不在了,这样的节日里,陛下是独宿还是找谁,她们都没有资格说什么。   能够在节日里独占陛下,或许也是后宫妃嫔想要登上后位的动力之一吧。   宴席宣告结束后,皇帝自然是第一个走的。可他并没有走远,就等在不远处。   他让吴庸在路边守着,徐慧一出来,就被领到了他所在的地方。   “陛下?”徐慧吃了一惊,本以为是吴庸有什么事情要交待她,却没想到竟然是太宗躲在重重暗影里。   “嘘……”太宗示意她噤声。   徐慧听话地不出声了,微微仰起头看着他,眼睛瞪得大大的,改为用眼神质问他。   太宗好笑地揽住她的肩膀,把她推到自己身前走了几步。见徐慧顺从地被他推着走,太宗一个大步上前,牵住她的手,拉着她在月下漫步。   等走到远离人群喧嚣的地方,太宗握紧她的手,侧首问她,“冷不冷?”   她摇摇头,睁着眼睛说谎,“不冷。”   她的酒量看起来不大好,只是在席上饮了几杯,脸颊便一直泛红到现在。   冬夜寒风瑟瑟,吹的她小小的鼻头也微微发红。   好在清冷的月光投映在她的脸上,仿佛披上一层柔和的纱衣,淡化了那层红晕,多了一份出尘的美丽。   太宗板起脸说:“徐慧,你竟胆敢欺君!”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另一只小手,简直像冰一样凉。   他忽然停住脚步,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将自己的披风裹在她的身上。   徐慧还沉浸在方才的天子之威中没有回过神来,等她表示可以自己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太宗低眸看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却叫徐慧瞬间打消了再挣扎一番的念头。   她乖乖地窝在他温暖的怀抱里,一动不动。   头一回与一个男子这样亲近,徐慧不免有几分局促不安。   她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我是不是太重了?”   “哪有。”太宗笑了笑,他天生力气惊人,抱一个小女孩根本不算什么。“你轻得像只小猫儿一样。不,像是片羽毛,朕若不抱紧了,你就要飘走了似的。”   徐慧不禁有几分害羞,默默地转过头,将脸埋进他结识宽阔的胸膛。   王德和吴庸在二人身后跟着,满脸的不解。   陛下这是在闹哪出啊?要是怕徐婕妤冷,直接两个人一起坐轿子不就结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情趣?   不明白啊不明白! ☆、第24话   太宗抱着徐慧回到清宁宫的时候,两人有些吃惊地发现,院子里头全是人,而且看起来不像是迎驾的。   因为他们全都在忙着……挖地。   在这么多人面前,徐慧不好意思地动了动身子,示意太宗放她下来。   太宗便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了下来。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徐慧看着一片混乱的院子,开口问道。   王掌史回答道:“主子忘了?下午向您请示过的,这些都是过节的习俗。”   徐慧有点尴尬地说:“我以为你们指的是喝屠苏酒,吃五辛盘……”   王掌史他们还没答话,倒是太宗笑道:“民间的讲究可多着呢。”   他指着院子里堆着的杂物说:“民间有传说,新年的时候不能往外倒垃圾,不然会流失家产。如果有用坏的扫帚之类,要在子时到来之际扔进院中的火堆里,这样可以充盈仓库。而穿破的鞋子呢,则要在院子里挖坑埋掉,这样家里就会出当大官的儿子。”①   徐慧认真地听着,不由由衷地夸赞道:“陛下果然见多识广。”   她虽来自民间,但毕竟是出身于世家,家中过新年时并没有这样的讲究。当代的习俗又不会在书本中出现,是以徐慧对这方面不了解并不奇怪。   太宗笑了笑,拉着徐慧穿过一片狼藉进屋。   往年新年,他都是与长孙皇后一同度过。立政殿规矩森严,皇后自是不会纵容他们将寝宫搞得如此狼狈。不过这并不代表太宗对这些习俗一无所知。   若没有他的体察民情,事必躬亲,贞观盛世又哪会那么容易缔造出来。   “你啊,就是性子太软,太好说话。”没有外人在旁,太宗捏了捏她的脸,教训道:“还好是朕看到,若是外人瞧见这院子里乱成一团,像什么样子。”   徐慧吃痛地哼哼了一声,单手捂着脸道:“新年嘛,也让他们开心开心。”见太宗作势又要掐她,徐慧往后退了退,改口道:“那明年让他们去后院折腾,前院一定打扫的干干净净的。”   太宗笑道:“你可说准了,朕明年可是要来检查的。”   见徐慧点头,太宗满意地摸了摸她的头顶。可转瞬间,他忽然想起一事,又板起了脸,命令道:“张嘴。”   “嗯?”徐慧明显没跟上他的思路。   “朕让你张嘴啊。”他用手轻轻挠她的下巴,弄得徐慧痒痒的。   等她迟疑着张开了小嘴,太宗突然靠近,吓了徐慧一大跳,身子下意识的往后倒,被太宗一把抓住手臂拦住。   “你躲什么?心虚了吧!”太宗一脸“我抓到你了”的表情,指着徐慧说:“今晚五辛盘的东西你根本没吃是不是?”   她口中并无半点辛辣的味道,只是隐隐带着香甜的酒气。   他果然没看错。太宗得意地想。   徐慧没想到晚上的宴席上那么多人,这都能被他发现,不由低下了头,小声道:“我错了。”   太宗见她这样温软可爱,立马就心软了,哪里还舍得怪她。   他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臂,温声哄道:“知错就好,朕不怪你。可五辛盘是预防时疫的,你若不吃也可以,但你要答应朕,好好保重身体,这一年都不许生病,知道吗?”   徐慧沉默下来,不由感到为难。   这种还未发生的事情,要她怎么答应?   答应吧,就是欺君,不答应吧,又是抗旨……   太宗见她这样芝麻大点儿的小事也要考虑上半天,真是一个认真的姑娘啊。   他挑眉道:“徐慧,你竟然敢不搭理朕?”   还未等她被他的天子之威吓到,太宗已语调轻松地说:“罚你替朕研磨。”   说完他也不等徐慧做出反应,好笑地牵着她向书房走去。   走到书房门口,太宗忽然发现,最近他似乎很爱笑呢。   想到这里,他又是勾唇一笑。   唐人素来以跪坐为雅,可跪坐的时间长了,不免双腿发麻,难受的很。   只有太宗和徐慧两个人的时候,太宗就会坐得舒服一点。他叫徐慧也放松些坐,可徐慧应了声之后,还是老样子。   “你怎么不听朕的话?”有一次太宗忍不住问她。   徐慧奇怪地回答:“我已经放松了呀。”   太宗仔细观察了她一番才发现,徐慧所指的放松,就是不挺直后背,自然一点地垂下双臂而已。   他打趣道:“教你礼仪的师父是谁?真该把他召进宫来,教一教朕的那些个调皮女儿。”   徐慧笑道:“公主们哪里调皮了?不说别人,晋阳公主就很端庄呀。”   “那是在外人前头。你忘了上回,兕子纠缠着要跟你睡的样子了?”说起女儿,太宗满脸的慈爱,“那小模样,分明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儿。”   不过说句老实话,太宗反而更喜欢看到天真活泼的小女儿,而不是她们过于早熟的样子。他惯来对儿女们多有纵容,若是孩子们被规矩束缚的死了,太宗反倒觉得心疼。   回忆结束,太宗见徐慧还是那样端庄优雅地跪坐着,已经习以为常了。   有些事情做久了,可能当真就会形成习惯。就像他忙碌了一整天还要练字一样,有些习惯早已经刻进了骨子里,想改也改不掉。   今日一整天,皇帝忙着大朝会、大陈设、特赦令,晚上又去参加后宫的晚宴,一刻都没停下来歇息过。   如今终于放松下来,他的心里却仍不轻松。   太宗一边写着字,一边回忆自己过去一年做过的事,还要思考在未来的一年里,该如何把国家治理的更好……   想着想着,他突然诗兴大发,赶紧铺了张新纸,快速地写了起来,几乎是一挥而就。   诗成之后,太宗一个字都没有改,立马兴冲冲地拿给徐慧看,要她品评。   见徐慧接过后认真地端详品味,太宗也不知怎么了,明明是经历过那么多大风大浪的人,竟然提心吊胆起来,有些忐忑地看着她。   看徐慧不说话,太宗已有些后悔了。在诗作方面,徐慧天赋异禀,他这不是在班门弄斧吗?丢人!   他正要伸手去夺回那幅字,却听徐慧含笑赞扬道:“陛下果然不愧是一代明君。”   “高轩暧春色,邃阁媚朝光。彤庭飞彩旆,翠幌曜明珰。恭己临四极,垂衣驭八荒。霜戟列丹陛,丝竹韵长廊。   穆矣熏风茂,康哉帝道昌。继文遵后轨,循古鉴前王。草秀故春色,梅艳昔年妆。巨川思欲济,终以寄舟航。”②   徐慧逐字逐句,慢慢地念了出来,念完之后抬眸看向太宗,真情实意地说:“陛下极尽描绘了大朝会的盛况,可并没有洋洋得意,沉迷于其中不可自拔。陛下所看到的,不仅是如今的嘉年盛景,还有肩头的责任。容徐慧斗胆,妄自揣度圣意。陛下写这首诗时,心中应是在考虑着如何将贞观之治推向另一个顶峰吧?”   明明是恭维的话语,由她清甜的声音说出来,就是那样的不流于俗,“大唐有陛下这般明君,乃是社稷之福。”   太宗凝望徐慧许久,突然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庆幸地说:“有你在朕身边,也是朕的福气。”   徐慧有些吃惊于他的举动,但并没有反抗,也没有谦虚地自贬,只是温柔顺从地由他抱着。   太宗面露动容,在她耳边轻声感慨道:“朕就知道……你是懂朕的。慧儿……” 作者有话要说: ①改自资料 ②出自太宗诗选 ☆、第25话 徐慧毕竟年纪尚小,不胜酒力,宴席上几杯佳酿下肚,已然有了些许醉意。 等太宗写完了诗,到了二人例行的睡前读书时间,徐慧头一次手里握着书本就睡着了。 太宗发现的时候,徐慧显然已经睡熟了。她的呼吸绵长均匀,神情安然恬静,让人见之不由轻挑唇角。 他含笑抽出徐慧手中的书,熄了灯回来,轻柔地抬起她的手臂,替她盖好被子。 她向来眠浅,平日里这样折腾一番早就醒了。今日却因醉酒的缘故,睡的很沉,没有丝毫转醒的迹象。 太宗见她睡的安稳,轻轻松了口气,正要躺下入睡,突然想到什么,身子僵住不动。 他看了外头一眼,守夜的宫人候在门外,烛火明明灭灭看不真切,也不知守夜人是醒着还是在偷懒打盹儿。 太宗收回视线,又看向身旁恬然入睡的小姑娘。 他伸出手,张开五指,试探性地在她脸颊上空飘过。 月光投映在他的手上,在徐慧娇憨的面容上投出几道暗影,更显得她肤色白皙,纯静得不似人间所有。 太宗没有收回手,而是将手臂顺势支撑在她身体另一侧,整个人几乎隔空压制在她身上。 然后他慢慢、慢慢地俯身,在她如樱花般粉嫩的脸颊上,轻轻印下一吻。 嘴唇触到她的那一刻,太宗惊奇地发现,他竟然没出息地轻颤了一下。 这种犯罪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迅速地躺平闭眼,也不像平日里一样抱着徐慧睡了。 他自然是睡不着的,脑子里一直回荡着杨淑妃宴席上说的那句,徐婕妤与高阳公主同岁…… 哎呀。还是等她再长大一点好了。 虽说在她这个年纪嫁人的女子也不在少数,可他毕竟年长她许多。 太宗偷偷瞥了徐慧一眼,见她没有察觉到什么,松了口气的同时,目光不由地在她身上打转儿。 他家小慧儿实在太瘦了,有些挑食不说,吃的还很少,这样怎么能赶快长大呢。 于是除了看着徐慧早些睡觉长高高之外,太宗又多了一项任务,要把她喂得胖胖的。 从第二天一早开始,清宁宫就像流水一样接到陛下赏赐的菜肴。 花样繁多,徐慧一样吃一口就觉得很饱了。 可这是陛下御赐的菜啊!不说吃光,起码也要表现出“太好吃了皇恩浩荡”的样子来嘛! 于是徐慧不得不在王德笑眯眯的目光下多吃了好些菜。 她父亲徐孝德追求养生之道,一家人吃饭向来只吃七分饱左右。今日却是完完全全吃饱了,徐慧方放下筷子,把王德这尊笑面大佛给送走。 王德一回到甘露殿,就听太宗问她,“可都记下了?” 王德忙道:“大家放心,哪道菜徐婕妤动过两次筷子,老奴都记得一清二楚。” 太宗没抬眼,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次日送去清宁宫的饭菜就没有那么多种了,不过比起昨天的御膳,看起来更合徐慧的口味。 同样是在王德殷切的目光下,徐慧不负所望地吃撑了。 吃太饱自然不能干坐着,外头都在准备过年,人多眼杂,不宜乱走,徐慧就站到自家的院子里遛弯。 自从上回被太宗撞见前院里的一团狼藉,清宁宫的宫人就很少敢在前院停留了。 徐慧见院子里干干净净,却没什么人气,半点都没有过年的气氛,就对身旁的杜掌膳说:“回头吩咐下去,叫他们不必过于拘束,陛下并没有生气。把桃符和幡子都准备好了,回头除夕的时候挂上。” 杜掌膳应了声后,下去交待事情。就听何怜兴冲冲道:“姐姐去后院瞧瞧吧,大家都在那里准备干竹子呢。” 徐慧看她一眼,微笑道:“我还是不去了,省得他们拘束。” 何怜有些失望,不过也知道徐慧所说不错。徐慧在人前话不多,若是对她没什么了解的人,多少会觉得她有几分不好相处。尤其是处在奴才的立场上看主子,对她更是又畏又敬。 “你若想玩儿,就找他们去吧。”徐慧温和道:“我这里没什么事情,不缺人手。” 大唐国力雄厚,同时文化也非常昌明。新年逐渐从迷信的神秘气氛中解放出来,变成了娱乐性的大型节日。 太宗仁慈,怜惜奴婢们一年到头做事辛苦,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会放他们三天的假。 新年这个时候,后宫往往最忙。好在唐宫宫人众多,采取换休的制度,也不至于让主子们跟前无人可用。 何怜知道徐慧人好,不会怪罪她贪玩,只犹豫了一下就满脸欢喜地跑去了后头。 王掌史在旁看不过眼,说了句,“这丫头性子太浮躁,想来是年纪太小,还没在后宫吃过苦头。也是婕妤为人随和,纵了她几分。” 徐慧想起初次见何怜时她那畏畏缩缩的表情,到如今活蹦乱跳的样子,当真像是两个人一样。 听到王掌史这或许有几分不好听的话,徐慧突然心中一凛。 王掌史是在说何怜,可又何尝不是在说她徐慧呢。 毕竟是年轻不经事,刚进宫还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头顶上就有人护着,心思能复杂起来才怪。 她护着何怜,太宗又何尝不是纵着她…… 想起太宗,徐慧不由念起前天晚上做的那个梦。 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天,可只要一想起那个梦来,她还是会禁不住心跳加速,脸颊微微泛红。 她想自己一定是喝多了酒,看多了何怜搜罗来的民间故事,才会在梦里制造出那样羞人的幻境。 被亲吻的感觉是那样真实,可翌日清晨醒来时的头痛欲裂和太宗的若无其事都告诉她,那只是一场满是少女情怀的梦。 她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来。 明明在她心中,太宗就是高大挺拔,如父亲一般的存在。 她心里对他,从未生出过一点不敬之心。 如今却…… “好在婕妤有分寸,不让何怜在外头乱说话。”王掌史见徐慧不说话了,也怕自己得罪了主子,连忙补充了一句。 徐慧回过神来,抬眸对她一笑,“王掌史说的是,回头我会多约束何怜一些的。” 结果,何怜到底还是生出事来。 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话说武才人与晋王园中密会被徐慧撞见之后,她就有几日没到清宁宫来了。 她也没有安于老老实实地蜗居在才人宫里。她进宫这么久,终于等到了燕贤妃的消息。 趁着过年忙乱,无人在意,武媚娘换了身不起眼的素净衣衫,悄悄地前往锦乐宫。 ☆、第26话 要说武才人和燕贤妃的关系,还要从燕贤妃的母亲说起。 燕贤妃的生母是隋朝皇族、观王杨雄之女。这也是燕贤妃自打进宫以来,就与身为前朝公主的杨淑妃亲近的原因之一。 而宫中很少有人知晓,武才人的生母则是杨雄的弟弟杨达之女。 简而言之,两人的母亲是堂姐妹,燕贤妃与武才人是实打实的亲戚。 燕贤妃为人谨慎,自武才人进宫以后,甚少与她私下见面。在向杨淑妃说起武才人的时候,她也是装作不经意的样子。 她这样做也不足为奇,别说是表姐妹了,就算是亲姐妹,在这后宫也不一定就会全心全意地互相帮衬。 这次的会面,是燕贤妃见武才人被陛下冷落已久,她又不像是个自甘堕落的样子,燕贤妃这才觉着时机到了,打算再拉她一把。 要知道锦上添花没什么了不起,雪中送炭却是弥足珍贵。 天下英雄没有不爱美人的。燕贤妃认为,这武媚娘姿容妍丽,只要稍加调教,也不是全然没有再得宠的希望。到时候武媚娘于她,就是她在后宫的一大助力,她便不用再看杨淑妃的脸色行事了。 锦乐宫里,武媚娘盈盈下拜,体态婀娜。 上首的燕贤妃见了,却是不满意地摇了摇头。 “媚娘啊,你过来。”燕贤妃冲她招招手。 武才人依言上前,就见燕贤妃掐着她的手臂说:“上回本宫是怎么嘱咐你的?怎么还是不见清瘦?” 武才人微微咬唇,有些不服气地说:“媚娘已经有注意节制饮食了。” 但她也就是嘴上说说,武媚娘心里一直认为自己是不胖的。大唐的审美很具有包容性,环肥燕瘦,各有各的美丽,武媚娘就是想不明白略丰腴些有什么不好。 燕贤妃摇摇头,“你呀,就是太倔强,所以杨淑妃才瞧不上你。” 她和杨淑妃提起武才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杨淑妃始终认为武才人并非可造之材,不会得太宗喜欢。燕贤妃没有办法,只能从根源上试图改变她。 如果事已至此,武才人还是不愿意做出改变,那她这个做表姐的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燕贤妃见武才人不说话,想着许是自己话说重了,便揭过这一页,转而问她最近和徐慧还有晋阳公主接触的怎么样。 武媚娘闻言颇有些苦恼地说:“她们俩其实很像,与人和善,却很难交心。晋阳公主看似天真烂漫,实则底线明确,与媚娘在一起时除了练字,从不说其他。至于徐婕妤,她正得宠呢,怎么会让我分她一杯羹?” “本宫倒没指望着你能通过晋阳和徐慧得宠。”燕贤妃道:“本宫是想让你通过接触她们明白,陛下喜欢什么样性情的女子。” “长孙皇后那般温婉贤淑的女子是吗?”武才人不赞同地一笑,反问道:“可这后宫里所有的女人都在学长孙皇后,那样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就不信太宗会不喜欢独特一点的美人。若要说起温柔贤惠的女子,这后宫比比皆是,哪里还缺她武媚一个呢? 燕贤妃见她还是冥顽不灵,没有办法,有些疲倦地说:“罢了,本宫言尽于此,从此之后,本宫不会再与你提及此事。” 武才人默了默,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轻率,小心翼翼地说:“贤妃娘娘,您是不是生媚娘的气了?媚娘真的不是故意的,媚娘只是没有办法……” 燕贤妃在后宫这么多年,处事要圆滑的多。尽管她心里已经不打算再帮助武才人通过扭转脾性得宠,口中却道:“怎么会呢?本宫明白,你心里自有主意。” 见武才人含笑“谢过娘娘体恤”,燕贤妃在心中感慨,她还是太年轻啊。 年少之时,谁没有过冲动之下意气行事的时候。可过了那个阶段,蓦然回首才会发现,那时候的自己有多么愚蠢,简直幼稚到可笑。 偏偏在那个年纪,最是听不得劝,只觉得满世界的人除了自己都是傻子,然后忽略掉那些可以让人少走很多弯路的经验之谈。 今日燕贤妃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已不打算再与她多费口舌。 谁知这时,武才人突然说出惊人之语,“对了娘娘,媚娘还有一事要说与您听。前几日我和晋王说话时恰巧被徐婕妤撞见,您说,不会有事吧?” 她和晋王都比较相信徐慧的人品,不过还是要将这件事报备给燕贤妃才好。 毕竟当初她与晋王接触,也有燕贤妃提点的因素在里头。 谁知一向神态平和的燕贤妃听了这话,却是猛地皱起了眉头,斥责道:“你怎么这样不小心?” 武才人见燕贤妃似是真心动了怒气,连忙思考起了应对之策。 燕贤妃一生就差把小心谨慎四个字写在脸上,可是人都会犯错,燕贤妃也不例外。 她不是没有疏忽大意过,比如在还没有完全控制住武才人的时候,就想着利用武媚娘把握住和晋王交好的这个机会。 武才人很快便想出主意,她要将燕贤妃拖下水。 她好不容易利用亲眷关系搭上锦乐宫的线,怎么会就此轻易和燕贤妃拖了干系? 于是她竭力辩驳道:“娘娘恕罪,这次是媚娘疏忽不假,可媚娘认为,如今时局变化莫测,用到晋王那一日并不会太遥远。如今诸王渐长,太子殿下身患腿疾,性情愈发暴戾,而陛下却偏疼魏王……” “武才人!”不想向来没什么脾气的燕贤妃,此时却厉声打断了她,“前朝如何争斗,那是男人之间的事,不是我们身为后妃应当插手的。本宫只是看晋王与你投缘,想着你年轻无子,让你顺势结个善缘罢了,谁让你掺和储君之争了?” 武媚娘这一回没有急于顶嘴,她冷静下来分析,意识到燕贤妃这是后悔了。 之前为了在燕贤妃面前证明自己的价值,让燕贤妃想办法帮她,武才人每结交到一个有用之人,都会说与燕贤妃听。 起初她与晋王相遇只是偶然,她在甘露殿当值过几天,恰好遇见了晋王两次。彼此性子相投,后来便又约见了几回。 燕贤妃知道后,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告诉她,晋王生性善良,又是长孙皇后之子,保不齐将来有大造化。 她不曾明言自己的猜测,但其中所暗示的深意,以武媚娘的聪慧一下子便领悟到了。 燕贤妃支持他们暗中交好,但特意嘱咐过武媚娘,务必小心谨慎,不要过早暴露自己和晋王结交的事情。 毕竟皇帝正值壮年,太子的位子还坐得很稳,在斗争还没有白热化的时候,提前站队无异于找死。 她可不打算为了一个不熟的表妹搭上自己的性命。 但燕贤妃显然没想到,武媚娘的性情竟然如此刚烈。她并非是那种容易掌控的小才人。即使坐了这么久的冷板凳,武才人还是非常有自己的主意。 这可让燕贤妃觉得难办了。 一旦武才人冲动之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那岂不是毁了她这一世的苦心经营? 燕贤妃意识到自己方才有几分失态了,这会儿平静下来,抬眸瞥了武才人一眼,放缓了语气问:“此事只有徐婕妤知晓?” 见武才人点头,燕贤妃沉吟道:“这件事就交给本宫来处理。你只作毫不知情,与徐婕妤如往日一般相处便是。” 武才人心中一突,犹豫了一瞬,还是说出了口,“娘娘不会是要对徐婕妤不利吧?她倒不像是那般多嘴的人,况且我与晋王不过是说说话而已,晋王尚且年幼,徐婕妤应当不会多想。” ☆、第27话 燕贤妃温柔地笑道:“怎么会呢。”燕妃心中定下了主意后,转眼间又是平日里那个言笑晏晏的贤妃娘娘。 武才人闻言似是松了口气的样子,这才步伐轻松地告了退。 可就在走出锦乐宫的那一瞬间,武才人脸上的笑容瞬时消失殆尽。 她转过头,眼尾上挑的明媚长眸在锦乐宫三个鎏金大字上缓缓掠过,神色间颇有几分高傲不屑。 直到她的心腹宦官嘉福轻声唤她“武姐姐”,武才人才回过头来重新迈步,昂首挺胸地转身离去。 “你怕什么,燕贤妃根本就没让人送我出来。”武才人轻轻一笑,笑意却不曾抵达眼底,极小声地说:“今日她小瞧于我,总有一天我要让她仰仗我的鼻息而活!” 嘉福对武媚娘极为崇拜,自然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武才人满意地笑道:“嘉福啊,只要你不背叛于我,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嘉福表了番忠心后,悄声问她,“不过武姐姐,你今日向燕贤妃提起徐婕妤,会不会有些冒险了?” 提 及此事,武媚娘颇有些懊恼地说:“那日也是我着了慌,匆匆忙忙的就走了,倒闹得我与徐婕妤尴尬起来。她不提,我不知她可知道那日与晋王说话的是我。但她若 不知,我又不能主动开口询问……若我当时大大方方地走出来,说不定有了共同的秘密之后,还能和徐婕妤的关系更近一层。事到如今……却是不得不借着燕贤妃的 手推她一把了。” 嘉福轻轻皱眉,“所以燕贤妃方才只是敷衍姐姐,她还是会对徐婕妤出手的吗?” 武媚娘点点头,“你当宫里这些个一脸慈悲菩萨模样的娘娘,内里有几个是简单的?” “不过事情压根没有闹大,燕贤妃是不会蠢到把徐婕妤逼上绝路的。”她话锋一转,解释道:“我所说的推她一把,指的是将徐婕妤推到杨淑妃和燕贤妃这一边。” 见嘉福似有所悟,武才人嘴角上挑,自信十足地笑道:“只要我们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你认为徐慧还会傻到去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武姐姐果然高明。”嘉福真心实意地恭维道。 “徐婕妤毕竟是帮过我的,我怎么会害她呢。”武才人想起嘉福方才皱眉的表情,心里头其实是有点不高兴的。 她看得出,连嘉福一个和徐慧没什么交情的小宦官都不忍心伤害她。 可嘉福怎么会以为,她武媚娘就会与燕贤妃联手做那种恩将仇报的事? 她只是觉得,徐慧尚且年幼,并未真正意义上的承宠。若她们成了一个阵营的人物,她在徐慧不能承宠的这段时间填补上这段空白,于徐慧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于徐慧长大以后,太宗究竟更喜欢谁,那就要看她们的造化了。 让她为了得宠,完完全全把自己扭曲成另外一个人的样子,武媚娘自认做不到。 而且她有自信,就凭自己本身的实力,绝不会一辈子就这么窝窝囊囊、默默无名地活着。 燕贤妃的动作很快,形成了计划之后立即行动起来。 她与杨淑妃走得近,手底下的女官和杨淑妃身边的杨掌史自然相熟。 她让人悄悄地将杨掌史约了出来,只说和韦贵妃、徐婕妤有关,杨掌史果然立即便上钩了。 燕贤妃开门见山地说:“听说韦贵妃陆陆续续送了徐婕妤好几本古籍,此事杨掌史可知晓?” 杨掌史应了之后,就听燕贤妃爆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可杨掌史定然不知,那其中浸了剧毒。日积月累,可致人心力衰竭而亡。” “什么?”杨掌史大惊,“贤妃娘娘所言,可是属实?” “是否属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徐婕妤相信。”燕贤妃显然是做足了充分的准备,不慌不忙地道:“本宫已经打听到,徐婕妤身边有个叫何怜的宫女,曾经有个亲姐姐死在了乾祥宫。由她出面将此事禀报给徐婕妤,想来再也合适不过。” “娘娘英明!”杨掌史双目发亮,立即蠢蠢欲动起来。 她早就劝过杨淑妃,不能放任徐婕妤与韦贵妃交好,可杨淑妃一直不想把徐婕妤逼得太紧了。如今总算逮住这个机会,怎么能不让她兴奋。 可杨掌史也不是刚进宫的新人了,起初的兴奋劲儿过了,她忽然想到好多疑点,不由狐疑道:“不过贤妃娘娘既然与我家娘娘交好,为何不将此事亲自说与我家主子?还有何怜那边,就算是要传话,也用不着非要贤灵宫的人去吧?” 燕 贤妃闻言攥紧了帕子,一脸愁容地长叹了一口气,凄声说道:“本宫不是没有劝过淑妃姐姐尽早摆平徐婕妤这个变数,可淑妃姐姐听不进去呀……至于让锦乐宫的人 去,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在这宫里,本宫论位分论地位,皆不如淑妃姐姐,锦乐宫和清宁宫又不曾有过走动,只怕那何怜不肯信服。” 杨掌史细细一想,燕贤妃所说也在理,便答应下来,亲自去找何怜。 何怜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一脸的慌张,撒腿就要跑去给徐慧报信,口里叫嚷着要揭发韦贵妃。 杨掌史连忙一把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道:“你不想活了?如今证据不足,千万不能声张出去,不然不仅撼动不了韦贵妃的地位,还会把你们家婕妤的名声搭进去,保不齐就会有人说她为了争宠陷害贵妃娘娘呢!” 何怜又急又气,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那依您说,这事该怎么办?” 杨掌史道:“回去提醒徐婕妤,让她小心乾祥宫的人即可。在我们掌握足够的证据前,万万不能轻举妄动。” 她答应帮燕贤妃做事,是因为她们的目的相同,都是让徐慧站在杨淑妃这边,对韦贵妃产生疑心。而燕贤妃的目的则更深一层,过去她与徐慧几乎是没什么交集的,可从今以后,她要让徐慧产生危机感,不得不依附于她。 这样,徐慧就不会随便说话了。 在这一场权力的游戏中,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很聪明,每个人都认为有十足的把握达成自己的目的。 却不知宫中最忌讳的,就是盲目自大。 因为过度膨胀的自信心,不但会让人丢脸,还有可能丢掉性命。 ☆、第28话 此时此刻,清宁宫里,徐慧正为满桌子的菜肴而苦恼。 陛下这几天不知道是抽的什么疯,变着花样地投喂她好吃的。 好吃是好吃,可吃撑的感觉并不怎么美妙啊。 以往用完膳,她只要休息上一刻钟就可以继续读书或者写字。可是现在,她不得不多花上小半个时辰的时间来散步。 不然血液全都集中在胃部,她撑的头都迷糊,根本看不了书写不了字。 徐慧进宫这么久以来,头一次有了主动去甘露殿找太宗的冲动。 她想当面问问他,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他了,竟然让他想出这种方式折磨她的身心。 还没等徐慧的冲动化为现实,何怜突然从外面跑了回来,拦住了她。 徐慧见是她,含笑道:“你回来的正好,陪我去散散步吧。” 何怜气喘吁吁地摇头,“徐,徐姐姐,何怜有要事禀报。” “有什么要事,你喝口水再慢慢说。”徐慧不慌不忙地拿起水壶倒了杯水,等何怜的气平顺些了,方将杯子递予她。 何怜见徐慧对自己这样好,眼泪突然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砸到了杯子里。 她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与徐慧听了,见徐慧沉默着不说话,何怜忙道:“徐姐姐,我早就说过韦贵妃不简单,咱们还是快些把她送的东西丢了吧?” 徐慧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没有证据,我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贵妃娘娘。” 何怜忙道:“那就找太医来,让他们瞧瞧那几本书不就见分晓了?” 徐慧还是摇头,“若是找太医,事情就瞒不住了。一旦书上并没有被人做手脚,或者贵妃是被冤枉的,那怎么办?” 到那个时候,她和乾祥宫就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何怜急了,“难道姐姐你就这么忍着?” 徐慧轻叹一声,看着何怜,颇为无奈地说:“从一开始,你就不该去见杨掌史,害得自己深陷其中。” 何怜知道自己没有向徐慧说一声就掺和进来是有些草率了,可她问心无愧,“我可是为了姐姐你的安危呀!”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徐慧若有所思地说:“可是这事儿透露着古怪。看似简单直接地指向韦贵妃,中间却似隔着重重迷雾,叫人看不清明。” 不说她年纪尚小,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宫斗高手,也不一定就能在段时间内将此事与晋王、武才人、燕贤妃等人联系到一起。 以徐慧如今的阅历,能做到不偏听偏信,没有做出什么冲动坏事之举,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何怜自然是不甘心就这么算了,不服气地说:“难道姐姐就打算什么都不做?一旦韦贵妃真的想对您不利呢?一旦那古籍上真的有毒呢?姐姐还打算像以前一样好好地将那韦贵妃的礼物供起来吗?” 徐慧见她越说越激动,柳叶眉微挑,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地道:“你和韦贵妃之间,可是有宿怨?” 刚才还激动不已的何怜,突然一下子便不说话了。 徐慧见自己猜中,更加确定了自己方才的猜测,“此事果然有蹊跷。怜儿,你恐怕是中了计,被人当做这盘棋里的棋子了。” 何怜咬了咬唇,满脸的不甘心,“就算是这样,何怜还是希望姐姐能查一查乾祥宫送来的东西,不要坐以待毙。如今陛下对姐姐恩宠有加,宫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清宁宫,咱们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徐慧默了一默,沉吟道:“查,倒是可以,可是该怎么查,才能不打草惊蛇……” “让朕来帮你。” 太宗的声音突然清晰地出现在不远处,徐慧主仆二人皆是一惊。 尤其是何怜,她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陛下……”徐慧轻轻唤了他一声,不自觉的含了些许复杂的情绪。 在她这里一团乱麻的时候,他如救世的天神般降临在她面前,主动替她承担烦恼,解除烦忧。 怎么能让她不感动呢? 想到自己刚刚还在因为御膳的缘故生太宗的闷气,她真是太小孩子气了。 太宗却不知徐慧心中所想,此事他的注意力都在“投毒”一事上面。 他伸手拉徐慧起身,然后转过头对何怜道:“你把事情再细细说与朕听,一个字都不许漏掉。” 何怜不知太宗方才听到了多少,生怕太宗会认为是因为她与韦贵妃有私仇才编出这段谎话的。 一个宫女污蔑正一品贵妃,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所以再次转述的时候,何怜尽量的不含丝毫感情色彩。 太宗认真地听着何怜禀报的每一个字,在这期间,他拉着徐慧的手一直都没有松开。 徐慧在旁默默地看着面前这个高大的男子,心里忽然觉得很踏实。 说他如兄如父,可太宗与她到底是没有半分血缘关系的。 他们本是不相干的人,自打她进宫以来,他却如一座伟岸的雄峰,充当她最坚强的后盾。 他又像宽阔的大海,拥有广博的胸襟,能够包容她的一切。 很早之前徐慧就听说,太宗甚少插手后宫之事。他一直尽量维持着后宫的平衡,从不由人为来打破。 妃嫔们和睦也好,争宠也罢,只要闹不过了头,他全都视而不见。 可是这一次,他不仅主动掺和进来,还这样事无巨细地询问,不是为了保护她,还能为了什么呢? 一直以来,徐慧虽与太宗同床共枕过,可在她的心里,他始终是外人,她从未有过“他们是夫妻关系”的真实感。 然而现在,她忽然清晰地意识到,他们是一家人。 此事由皇帝揽下之后,进展自然顺利得多。 乾祥宫送来的东西,皇帝悄悄找人查过了,什么问题都没有,果然只是一场无中生有的离间计。 太宗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何怜,可何怜年纪太小,实在不像有那个脑子自编自导这场戏的人。 他就顺着何怜提供的线索,摸到了杨掌史这里。 杨掌史起初还嘴硬,坚持说自己不知道,表示此事乃是徐婕妤主仆策划的阴谋。 上了刑之后,杨掌史还是不肯招人。最后还是杨淑妃亲自出马,才从杨掌史嘴里翘出点东西来。 可得知真相后,杨淑妃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能说。”杨淑妃语气坚定地道:“若是不说,你不曾真正给徐婕妤投过毒栽赃韦贵妃,只能被安上个胡乱编排后宫妃嫔的罪名,顶多被打发到冷宫去。可你若说了……相信本宫,陛下并不想动燕贤妃,你实话实说只会让陛下感到为难,你的命自然也就保不住了。” “奴婢听娘娘的!”杨掌史哭诉道:“都是奴婢不好,给娘娘添麻烦了……” 杨掌史和何怜其实犯了一样的错误,就是高估了自己的智商,低估了自家主子的智慧。 若是杨掌史没有偏听燕贤妃的话,在行事之前将此事禀报给杨淑妃,事情也就不会发展到如今这个骑虎难下的地步。 杨淑妃看着这个跟着自己多年的姑娘,想到她以后再也不能跟在自己身边,颇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道:“这样也好,起码让本宫警醒了一些,那燕贤妃也并非等闲之辈。她这么做,定然不会只是为了帮本宫拉拢徐婕妤这么简单……这其中定有内情。” 杨淑妃低声道:“既然陛下不好深挖,就由本宫着手来查。本宫倒想看看,到底是谁在这背后兴风作浪。” ☆、第29话 徐慧现在算是亲身体会到了,什么叫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在后廷这种地方,论你再如何小心,再循规蹈矩,有些麻烦还是躲不掉。 就像这次的事情,她真是平白无故的被卷了进去。 何怜已经被带去调查了,整整两日未曾回来。 清宁宫陡然间安静了下来,让徐慧想起在家中时的气氛,就是一个字——“静”。父母说话轻声细语,姐妹兄弟间和和睦睦。大家各看各的书,各做各的事,日子平静而美好。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徐慧起初以为自己会与何怜合不来。谁知习惯了她的喧闹后,这时候却突然觉得这偌大的清宁宫冷清了许多。 好在这种情绪还未来得及蔓延,门口便传来宫人的通传声,太宗已然进门了。 徐慧连忙打起精神来迎驾。 过年这几日,民间玩乐庆祝,官员放假休息,却是皇帝最累的时候。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要太宗操心她的事情,徐慧感觉十分不好意思。 她想不出自己能以什么方式报答他,只好在他来清宁宫的时候,表现得比以往殷勤一点。 太宗是什么人物,一眼就看出了徐慧的小心思。他接过还冒着腾腾热气的人参饮,放在唇边吹了吹,眼皮子都不抬地说:“朕要你答应一件事。” “陛下您尽管说。”徐慧忙道:“徐慧定当竭力而为。” 太宗抬眸看她,见徐慧一脸认真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徐慧颇为苦恼地微微皱起眉头,用表情催促他快点说。 他怎么就不懂她想报恩的急切心情呢…… 谁知太宗却道:“朕要你像原来一样,不忘初心。” “?”徐慧不解其意。 太宗笑问,“你一定很想知道,朕为什么要插手此事吧?” 徐慧点点头。 他有几分自嘲地轻挑嘴角,“这皇宫里集中着天下至尊的权力,身处在这个漩涡里,所有人都会不知不觉地改变,包括朕。” 他看着她年轻的面孔,清澈的瞳仁,颇有几分怅惘地说:“可朕不希望你也这样。你是个有灵气的孩子,有百年难遇之才。如果朕召你进宫会扼杀了你的这分灵气,朕会自责一生。” 徐慧突然想起薛婕妤也说过类似的话,可经过晋王的事情后,可以推断出薛婕妤的目的并不单纯。 那么——陛下呢? 他对她,可是真情实意? 徐慧突然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竟然对他毫不怀疑。 薛婕妤,杨淑妃,武才人,或许所有人都想利用她,可是陛下绝不会。 太宗还在说:“朕知道要你一成不变对你太过苛责,因为身处其中,就算你不想害人,起码也要学会保护自己。所以,为了尽量留住你的初心,就由朕来守护你。” “你不必感到不好意思,若是那样就太见外了。朕早就说过,既然是朕亲自将你拉入了这个局,朕就一定会护你安好。” 太宗说出这番话时,突然就感觉肩膀上沉甸甸的,好像有一种叫“责任感”的东西在压着他,提醒他务必要把这个小姑娘健健康康地养大。 “对了,说到这里,听说你对朕赏赐的御膳颇有微词?” 徐慧刚刚开始感动就听到这句话,顿时像被鱼刺卡住了嗓子一般,无言以对。 但她转念想到太宗这样不辞辛劳地照顾她,徐慧立马调整好表情,非常端庄地笑着,昧着良心说:“怎么会呢?陛下赏赐的食物都非常精致,徐慧感激不尽。” 说完还补充了一句,“若有什么风言风语,那一定是谣传。” “朕就说嘛。”太宗笑眯眯地点头,满意地看着她稍稍圆润了一点的小脸儿。“等朕忙过了这些日子,就亲自陪你用膳。若是饭菜不够吃,尽管告诉朕。” 徐慧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谢主隆恩。” 在大事上她还是颇有原则的,至于这些小事……唉,随他吧。 徐慧无奈地想。 年初的这一场闹剧,很快得以收场。 新春在即,事情没有闹大,在杨掌史这里便彻底打住。 杨掌史依照杨淑妃所言,没有指认燕贤妃。 表面上看来,她只是编了几句瞎话,这在后宫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只不过她恰巧倒霉,被皇帝知道了罢了。 新年刚下过大赦令,皇帝看在杨淑妃的面子上,也没有重罚她。只是夺去杨掌史的女官封号,将她充入掖庭局为婢。 至于何怜,太宗还真不知怎么处理她为好。 她毕竟是自打徐慧一入宫就跟在她身边的,若是处置重了,只怕要叫徐慧伤心。可若轻了,又怕以何怜这性子,会再给徐慧惹麻烦上身。 太宗就问徐慧自己的意见。 徐慧想了想,说:“韦贵妃待我亲厚,可何怜对贵妃心生怨怼已久,只怕难以共存。” 她完全可以借机处罚何怜,将她调教一番,让何怜以后都循规蹈矩。可那样又如何,何怜对韦贵妃的仇恨仍在,根源性问题无法得以解决,何怜在她身边就始终会是个隐患。 无论她对何怜有多么不舍,如今的何怜都已不适合呆在她身边了。 “那依你的意思是?” “陛下仁厚,如今又正值新年,不如赦她出宫吧。”徐慧淡淡笑道:“我母亲来长安不久,许多事情尚且摸不着头绪。何怜心思活络,消息灵通,让她与我母亲解闷倒也不错。” 何怜若是大些,她直接放她出宫嫁人就是了。可何怜比她还小一岁,在宫外有没什么亲戚,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到底不安全。徐慧就想着,让她在徐府呆一段日子,等何怜到了年纪,就托母亲替她寻一门合适的婚事,可谓皆大欢喜。 太宗想也不想就同意了,摸着她的头发说:“那就这么办。” 老实说,太宗原本还怕徐慧拎不清,对何怜心软,舍不得罚她,更舍不得让她走。没想到徐慧看的分明,心里早已有了主意。 ☆、第30话 马上就要到除夕了,临睡之前,两人难得没有一起看书,太宗拉着她说话,问她在家时是怎么过年的。 徐慧知道,在这场飞来横祸初步解决之后,陛下想宽一宽她的心。 黑夜里,徐慧配合地轻声说道:“我家里年味不重,父亲好养生之道,从来不叫我们守夜。倒是有一年去乡下老家过节,隔着围墙听说外头在举行驱傩仪式,人人带着假面游走在大街上,驱散邪祟,听起来十分有趣。” 太宗含笑看她一眼,“你可真是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娇滴滴的小姑娘。这驱傩仪式的确有几分意思,回头有机会,朕带你去玩儿。” 徐慧听他这么说,声音里透着几分欢喜地道:“陛下去过乡间的驱傩仪式?” 太宗沉默下来,突然有几分尴尬。 他少年从军,那时候没怎么正经过过年。后来成了皇子,当了皇帝,更是没机会深入民间。 只有很小的时候,曾听他大哥说起过驱傩仪式。 本来说好要一去玩儿的,谁知临行前闹了别扭,大哥带着四弟走了,留下他一个人。 严格说起来,他也没有参加过驱傩大会啊。 太宗吸吸鼻子,眼睛在天花板上掠过一圈,脸背对着徐慧说:“……别这样,给朕留点面子。” 徐慧配合地装死睡觉。 除夕那日,宫中大宴。晚间,后宫所有妃嫔和皇嗣都聚在一起守岁。 唐朝人喜欢大家族聚居的感觉,所以如果有辈分高的老人在,那么不但老人的直系儿孙,可能连已经成家的弟弟、侄儿、出嫁的妹妹、外甥,各种七零八碎的亲戚都聚在一起,来个大团圆。1 宫中也是一样,各种皇亲国戚齐聚一堂,人人以盛装华服出席,如阳光下的琉璃一般晃着人们的眼睛。 不过虽然男女老少共处一室,该有的秩序还是有的。后妃与后妃挨着,皇嗣与皇嗣挨着,没人敢到处乱窜。要巴结位高权重的,都在平日里下功夫,哪有过年临时抱佛脚的。是以宴会上人数众多,却井然有序,除了热闹一些之外,不曾让人感觉喧闹杂乱。 徐慧还是挨着韦昭容坐。韦昭容仍旧十分健谈,言语间都是新年期间皇宫内外的趣事,却全然不提“韦贵妃古籍投毒”这样敏感的话题。 徐慧不动声色地看了上首韦贵妃一眼,恰好遇到韦贵妃的眼神,雍容淡定,从容大度。徐慧一下子便明白了,韦贵妃这是在放信号,她根本没把前几日的闹剧当回事儿呢。 韦贵妃能不计前嫌,徐慧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 谁知这个时候,杨淑妃那边突然来了人,赐了徐慧一碟胶牙饧。 唐朝人过年爱吃甜食,胶牙饧是其中非常贵重的一种。因为这时候甘蔗制糖法刚从国外传入不久,蔗糖还很不普及。 这胶牙饧比较粘软,甜度适中,小姑娘都很喜欢吃,没有哪个女孩子能抗拒它的诱惑。 可徐慧又不是小孩子了。 起码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谢过杨淑妃的美意后,徐慧只尝了一块,就没有再用。 杨淑妃送来的东西,她没有犹豫地吃了,已经是在表示亲近信任。若是吃得多了,反而容易引出事端。 一旁韦昭容见了,对徐慧更加满意起来。 女孩子不能见识太短,像徐慧这样刚刚好。既不贪得无厌,又不畏首畏尾。 这场晚宴持续的有些久了,酒过三巡,人们开始微醺。 徐慧就有些无聊。过年时人多,不好随意出去走动。大庭广众之下,又不能寻本书看,不然一定会被人当做怪物围观。 该怎么办好呢? 她不自觉地看向高坐于厅堂之上的太宗。 这一晚上,太宗温和宽厚的目光在她脸上掠过多次,徐慧都察觉到了,却没有看他。 可这一回她主动看他,两人的目光却是直直地撞在了一起。 徐慧刚想转过头,就见太宗向她招了招手。 徐慧想装作没看见,可众人的目光已经齐刷刷地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她眼睛一闭,认命地起身,顶着压力,从从容容地来到太宗身边,慢慢地跪坐下来。 太宗摸摸她有些红扑扑的小脸儿,爱怜地问:“喝了几杯?” 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好打开太宗的手,只得水眸低垂,温顺地回答:“回陛下,徐慧喝了四杯。” “骗人。”太宗突然沉了脸说:“朕数了,你明明喝了六杯。” “……”徐慧无言以对。 她想不到他也这么无聊的。 旁人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见陛下脸色不豫,还以为他要发火。 谁知,担忧同情、幸灾乐祸的眼神还没持续一息的功夫,太宗就已经笑了起来,不知道同徐慧说了句什么。 再看旁边的徐婕妤,一脸淡定,眼底隐隐透露着几分无奈。 ……好像太宗才是那个被宠着的小孩子一样。 徐慧坐到了太宗身边后,他就不肯放她走了。 子时一到,守岁的小辈们纷纷起身给长辈拜年。 太子第一个上来,祝陛下“福延新日,庆寿无疆”。 太宗开心地赏了太子一个大红包。 太子可高兴了,倒不是贪这点钱,主要是觉得脸上有光。 接着是杨淑妃的儿子吴王李恪。李恪双膝跪倒,叩了个头,祝福太宗“福庆初新,寿禄延长”。 吴王心里挺忐忑的。他年尾才犯了事,被罢了官,只怕他耶耶会当众给他甩脸子看。 谁知道太宗非常和蔼可亲地送了他一个大红包。 吴王感动的都要哭了。他耶耶还是爱他的! 接下来就是各种拜,王德像个财神爷一样各种散财。等大家彼此拜完了年,就该出去放爆竹了。 燃放爆竹,就是将干竹子放在火上烧爆。竹节中间有空气,被火烧爆的时候自然就会“噼里啪啦”的清脆作响。2 宫里平日不让随便动明火,难得能名正言顺地玩闹,人们都兴奋起来,围在前头观看。甚至还有皇子亲自丢干竹,享受放爆竹的乐趣。 太宗却将徐慧护在了身后,两人和人群隔着一段距离。 徐慧探出头来,在他身侧说:“陛下,我不怕的。” “可朕怕。” “……?”徐慧表示惊呆,堂堂天可汗,会怕爆竹? “傻姑娘,”他见她不爱躲在后面,就将她拉到身前,双手按住她的双肩,不让她随意走动。“朕是怕你受伤。每年臭小子和疯丫头们胡闹,脸上都要挂彩。” “那陛下也不劝劝?” 太宗摇头,“过年嘛,由他们高兴吧。再说了,朕也劝不了。他们哪个有你乖巧?” 太宗明明是在夸她,可徐慧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呢。 太宗悄悄拉她回清宁宫的时候,徐慧突然反应过来。 她不是皇嗣,而是妃嫔啊! 怎么就沦落到和公主们相提并论的地步了…… ☆、第31话 回到清宁宫后,徐慧以为就要收拾一下睡觉了,谁知太宗却说:“晚上没吃什么东西,你陪朕再用一点。” 徐慧困得眼皮发粘,但陛下发话,她还能说什么,只能让杜掌膳去准备宵夜。 新年自然要吃饺子。北方的饺子叫牢丸,用面皮捏成半月形,裹着各种馅。 太宗忽然起了玩心,拉着徐慧一起包饺子。 徐慧为难起来,“我们家里过年,都是吃年糕的……” “什么……”太宗用一种“你没开玩笑吧”的眼神看着她。 徐慧无奈道:“陛下别逗我了,您见多识广,肯定知道南北文化差异。” “知道是知道,但还是不能接受。”太宗将饺子皮塞到徐慧手上,一脸“不能忍”的表情说:“过年怎么能不吃牢丸呢……?这倒也就罢了,朕突然想起来,你们吃豆花是不是吃甜的?” 见徐慧点头,太宗受不了地说:“怎么可以这样?朕就是理解不了。想想看,新鲜的豆腐浇上肥嫩的卤汁,还有一股蒜香味儿,吃起来正是咸淡适口,细嫩鲜美。甜的?不敢想。” “我在江南老家也吃过咸的。”徐慧一边学着太宗的样子包饺子,一面与他闲聊,“还是甜的好吃。” “朕还是先教你包牢丸吧。”太宗轻轻拨她的手指,纠正徐慧的姿势。 他怕再争论下去,他们就没办法好好相处了。 徐慧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方面都很出色,偶尔做一两道点心也是色香味俱全。可是不知为什么,就是没有包饺子的天分。 她包的饺子,一个个其丑无比,歪七扭八。相比之下,太宗包的圆润周正,一看就让人非常有食欲。 太宗见徐慧有些泄气,就用沾着生粉的手指点她的鼻尖,安慰道:“你才第一次包呢,下锅能吃就好。” 结果厨子将他们包好的牢丸丢进大锅里煮熟后,愣是不敢捞了。 太宗包的饺子倒是好好的,徐婕妤的牢丸里却没几个不露馅儿的幸存者。 唐朝人吃牢丸的时候带汤,热汤里撒着芫荽等调料。 两碗热气腾腾的牢丸出锅后,徐慧看着自己包的那一碗不明物体,顿时不好意思了。 她优秀惯了,不免有几分挫败感。 谁知太宗见了却很高兴,像是见了什么难得的山珍海味一般,率先抢了她那碗,佐以浸醋的蒜泥吃了起来。 徐慧默默地吃起太宗包的那碗饺子,薄皮大馅儿,汤汁鲜美,不是什么名贵的食材所制,却好吃的让人情不自禁地弯起了眼睛。 “好吃吧?”太宗很满足地说:“虽然牢丸里可以包各种各样的馅儿,可朕还是喜欢吃这种最简单的猪肉白菜馅儿。小时候娘娘常常包给我们吃,还叫我们兄弟几个帮忙。可我们那时候小,特别贪玩儿,每次都没帮上什么忙,只顾着玩儿面粉大战。” 徐慧不禁微笑起来,“陛下想必还是帮上了忙的。” “怎么说?” “陛下的牢丸包得这样好看,动作又快,瞧着像童子功啊。”徐慧笑道。 太宗也轻轻笑了起来,“是吗?要是那样,就太好了。” 两人相视一笑。 吃过宵夜后,太宗带她去后边院子里点篝火。 古时候人们点篝火、放爆竹,是为了用光亮和巨响保护自己,减弱漫漫黑夜所带来的恐怖感。 可现今正值贞观盛世,大唐国力强盛。人们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点篝火和放爆竹全然成了娱乐之举。甚至还有人,通过点篝火来炫富。 因为这烧爆竹的火堆也是有讲究的,叫做“庭燎”。有钱人家里,这堆大火要有专人看守,烧几天几夜不灭。还要往火堆里不断地丢香料,弄得整个宅院异香缭绕。香味远远飘出,彰显着大家族的富贵。1 越有钱的人家,烧的就越久,甚至到了正月十五香味儿还不散。 民间尚且如此,更不要提宫中。这几年国库越来越充盈,太宗也不介意花这些钱让大家开心开心。 徐慧却不喜欢这种浪费的作风,她只让清宁宫的人玩一晚上,香料也不许多放。 她进宫这么久,各方的赏赐和礼物得了不少,其中有些香料用不完,送不尽,放着也是发霉受潮,烧着给大家热闹一下倒不是不可以。 只是要适度。 至于以焚烧名贵香料来彰显自己的富贵身家,徐慧实在看不上这样肤浅的做法。 她把这件事交待给杜掌膳和王掌史的时候,杜掌膳就笑眯眯地说:“婕妤您太英明了,与其白白烧了这么珍贵的熏香,倒不如赏给我们这些下人。” 王掌史瞧不上杜掌膳的做派,白了她一眼,道:“你也真不知羞,在婕妤面前胡说什么呢。” “本来的嘛,”杜掌膳不服道:“这又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就算是,那我愿意让婕妤拿银子狠狠地羞辱我。” 给他们的红包,徐慧早就准备好了,还是何怜临走前帮她装的。 给王掌史和杜掌膳的是每人二十两2。她们第一年来,徐慧没有吝惜银子。以后可能就不会给那么多了,毕竟以她的位分,要是比上头的娘娘赏的多了,那不合适。 给宫女仆妇们,则是每人两贯铜钱。平日在宫里他们用不上银钱,这些银子大多是要托人送回家的。民间的小老百姓很少用得上银子,是以他们都更喜欢能够实打实地握在手心里头的铜钱。 其实红包不在多少,更在心意。宫里面新年散钱,只不过是图个好彩头罢了。宫人们得钱的机会都在平日的赏赐,过年这一回只是锦上添花。多了少了,都无可非议。 等点完了篝火,徐慧就让人把赏赐发了下去。宫人们欢欢喜喜,满口的吉祥话。 太宗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等了半天见她还没反应,自个儿先撑不住了,有些着急地问她,“你怎么不给朕拜年呢?朕散了那么多钱,也不差你这一份。” 徐慧抬眸看着他,道:“那,进屋吧。” 她迎他在上首落座。简单地整理仪容后,向他行肃拜大礼。 徐慧双膝跪地,双手在胸前合什,身体跟着头部微微向前低伏了一下,动作幅度不算大,却是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大家闺秀的礼仪功底。 见她行礼都行的这么漂亮,稳扎稳打,没有一点摇晃,太宗却微微皱眉,不满道:“朕怎么觉着你是在拜菩萨呢?” 徐慧无语,就听太宗道:“女子行礼,还可以抱拳拱手的吧?你做那个给朕瞧瞧。” 她依言去做,太宗果然露出了笑容。 这样就显得可爱多了。 看她因为醉酒的缘故,小脸微红,十分讨喜的样子,太宗心中欢喜,对她招招手道:“过来吧。” 徐慧却还在有些气闷,她不喜欢行拱手礼,显得有些匪气。 太宗哪里不知道,就是故意逗她。 “过年嘛,笑一个。”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荷包,里头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什么。在那里颠来颠去,似乎是在引诱着她。 徐慧不为所动,淡淡地笑了一下。 她就是不会大笑咯,他能把她怎么样! 谁知太宗竟然无耻地捏起了徐慧的脸,微微往上扯。 她“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表示强烈不满。 太宗连忙松了手,脸上却是满满的笑意,“别生气,朕送礼物给你了。”他将那荷包塞到她的怀里,徐慧以为是银子,就厌恶地一推。 她倒不是讨厌银子,只是不喜欢他这样逗她啊,好像千金买一笑似的,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谁知这么一推,听声音才发现,这里头装的不像是银子啊。 她打开一瞧,眼中立马浮现出惊喜之色。 那是一枚十分精致的连珠印。 当世有名的藏书家,都喜欢在自己的藏书上钤印。徐慧如今也算是有了一些藏书了,可是一直没有一方好印。 她只有一个“徐婕妤印”,那是在后廷行走用的,她从来不会盖在书上。 太宗手上有一枚连珠印,上刻“贞观”二字,每每都霸道的印在藏书阁里的古籍上。徐慧羡慕极了,自己心里也想要,只是一直没有说起过,想不到太宗竟会知晓。 毕竟她要的不仅仅是一方玉印那样简单。她还想要像太宗一样,将自己的藏书放在藏书阁里,让前来借书的皇亲国戚们阅览,更是留给后世的人观看。 这是一个有些逾越的想法。 太宗却轻松地说:“以后你的藏书,也可以放在藏书阁里了。有专人打理,你也能放心些。” 徐慧欣喜道:“多谢陛下。” 太宗淡淡地说:“谢什么,朕是看你常盯着朕的藏书印瞧,怕你嫉妒之下,对朕的藏书不利,这才刻了个印章送你玩儿。” 徐慧笑道:“我好喜欢。” 她没想到竟是太宗亲自撰写,亲自刻印,那便更珍贵了。 那枚印章上刻着“徐氏藏书”的字样,明明白白的就是一枚收藏印。 太宗见她盯着上头的印文瞧,还以为她不喜欢,忙道:“朕本来想刻你的名字,又不想让旁人瞧见。想着刻你的位分,又怕等你将来抬位,改起来麻烦。朕就图省事,刻了你的姓氏。” “这样很好呀。”她看得出来,太宗是真真切切地为此花了一番心思。 “你喜欢就好。”见她高兴,太宗也跟着心情愉悦,“这是新年礼物,不过看在你方才行了两次礼的份上,朕再送你一份礼。” 其实他本来想先说这个的,只不过看她嫌弃焚香炫富的行为太过庸俗,就将礼物的顺序调换了一下。 “是什么?” 这回太宗拿出来的,是一份和送给太子他们无异的红包。 “你别嫌朕俗气,你的年例又没多少,分给宫人们那么多,自己手上又剩多少?” 出乎太宗的意料,徐慧高高兴兴地接过了红包,起身装在自己存钱的匣子里。 看见太宗惊讶的表情,徐慧回首笑道:“我怎么会嫌弃陛下呢?这是习俗,又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她想起杜掌膳的话,又是嫣然一笑。 她是不把身外之物看的太重,可是和银子也没仇啊。 太宗听了,默默地笑,目光粘在她身上,满满的都是温情。 染上一丝俗世气息的徐慧,似乎更可爱了一些。 ☆、第32话 等徐慧收了太宗的礼,已经是下半夜了。 原本她被太宗折腾着包饺子,散钱给宫人们,好不容易清醒了一些,这会儿却是酒意上涌,眼皮子又开始打架。 太宗见她实在困倦,就要叫宫人进来服侍他们安歇。 徐慧虽然有些头晕,意识还是清醒着的,抬手拦住他说:“不必了陛下,我自己来。让他们好好玩儿吧。” 宫内规矩森严,宫人们的生活向来是按部就班。难得除夕之夜可以纵情狂欢,徐慧把人都打发下去,让宫人们好好放个假。 太宗颇有些无奈地说:“那谁伺候朕呢?” 徐慧浅笑着说:“热水玉藻他们都准备好了,就让妾身来服侍陛下好了。” “你?”太宗好笑地说:“慧儿,不是朕瞧不起你,你的手呀,就是用来写字画画儿的,哪里做得来这些。” 他早年行军打仗,也是一个人起居惯了的,只是这些年养尊处优,已经很久没有自己动手了。 不过,他愿意为了徐慧将就一下。 见皇帝自行打了热水洗漱,徐慧也没再坚持,自己匆匆洗过,爬上床铺准备睡觉。 结果太宗到底是太久没有自己照顾过自己了,坐在床边泡脚的时候,忽然发现他忘了拿擦脚布。 他回头看了眼闭上眼睛的徐慧,转过头看了看滴水的脚丫,正纠结着如何是好,徐慧已经坐了起来。 她一眼看懂他的处境,穿好鞋子下地,含笑道:“陛下怎么不叫我?” “怕吵着你休息。”太宗看着她的背影,温声道:“还有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明天又要早起。你还年轻呢,这点儿觉怎么够睡。” 徐慧没说,她是迟迟没有等到太宗躺下来,才没有睡着的。 她拿了擦脚的布巾过来,蹲下去就要帮他擦。 太宗看着她,那一张白皙的小脸儿被埋在披散着的漆黑长发里,有一种别样的美丽。 他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拉了起来,另一只手飞快地抽出她手中的布巾。 “朕自己来。” 他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徐慧刚才那个恭顺的表情,脸上好像在写着“耶耶我来孝顺您了”! 让太宗心里觉得不大舒服。 新年到了,他不想再把徐慧当成小女孩儿了。 徐慧心里也是松了口气,什么淡定从容,方才她都是装的。到底是没伺候过人的小姑娘,面皮薄的很。 其实妃嫔伺候皇帝,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有的妃子,甚至做的比奴婢还顺手。 好在太宗爱重她,不曾支使她做什么。 从这次以后,徐慧就不再按着教习女官教的规矩,战战兢兢地伺候皇帝起居了。 既然太宗有心将她捧高,她又怎么能自降身段呢。 等两人都洗漱好了,太宗平躺下来。冬日里被子重,他怕压到她,最近都没有抱着徐慧入睡。 只是临睡前,他的大手摸摸地将她柔软的小手包在手心。她的手总是很凉,有他握着,一会儿就温暖起来,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是暖暖的。 大年初一一早,徐慧还没睁眼,就听见外头的喧闹之声。 她闭着眼睛,慢慢地等待意识清醒,同时按照父亲的教导,开始在被子里蠕动脚趾,保养身体。 等到做完了晨起的养生动作,徐慧抬起眼睛,就见杜掌膳一张圆脸在她面前无数倍放大,吓了她一跳。 杜掌膳笑呵呵地道:“婕妤快起身吧,挂完幡子换完桃符,还要去各宫吃酒宴呢。” 徐慧点点头,杜掌膳退下去准备早膳,玉蓉上前扶徐慧起身洗漱。 徐慧换好衣服,正要吃早点,无意识的回头一瞥,正好看到太宗领着一群人,在院子里换桃符。 她立马站了起来,轻声埋怨杜掌膳,“陛下还在,你怎么不告诉我呀。” 杜掌膳笑着打了个哈哈,“您也没问吗不是?” 徐慧轻轻瞪她一眼,出门走到太宗身后。 太宗听到动静,回眸看她,笑吟吟道:“醒了?” 徐慧问道:“这些事情,陛下怎么不叫宫人去做?” 陛下是不会亲力亲为惯了吧? 徐慧默默地想。 就见太宗颇为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桃符,指着门柱上面说:“朕个子最高,他们够不到。” 时人普遍较为矮小,太宗身高过人,的确值得骄傲。 徐慧看了眼那块已经被太宗挂上去的桃符,上面写着“神荼”二字。她温柔地笑了笑,道:“那陛下快些把‘郁垒’换上吧,早膳该凉了。” “好。”他应了一声,轻轻松松地解决了下人们的难题。 等换好了桃符,太宗道:“既然已经出来了,你顺便把幡子插上吧。” 徐慧点点头,接过宫人递来的竹木竿。木竿非常长,顶端系着步做的长条形旗子。下人早已挖好了坑,徐慧只要负责把杆子的底部埋扎在土里即可。 等忙完了这一切,两人并肩回屋,一前一后净了手。 无声却温馨地用完了这顿早饭后,两人各忙各的,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太宗忙着去接受各种各样的拜年,徐慧则是挨家挨户地前去拜年。 唐朝人特别喜欢交际,爱凑热闹。过年这样的好时机,更是不能错过。 正月初一,长安城里家家户户都设着酒宴,邻居们相互拜年,走到谁家吃到谁家,是为“传座”。1 宫里头也是一样,各宫都摆起了流水宴,妃嫔们互相走动,低位给高位拜年,同级的也会凑在一起聊聊天。 徐慧出门前,玉藻就有几分为难地问,“婕妤,咱们先去哪家呢?” “自然是乾祥宫了。”徐慧不假思索地说。 于情,她与杨淑妃更为亲近,可于礼,韦贵妃毕竟是正一品四妃之首,她不能打韦贵妃的脸。 到了乾祥宫,不仅韦贵妃,阴德妃、韦昭容、萧才人等人都在。徐慧向比自己位分高的妃嫔拜了年,几人都有赏赐发下来。 萧才人的位分比徐慧低,不过她并没有向徐慧拜年,而是阴阳怪气地问她,“徐婕妤来的这么晚,莫不是先去了贤灵宫才到贵妃娘娘这里来的吧?” 听了萧才人的话,不知怎的,徐慧有些想笑。 刚入宫的时候,她还有些讨厌萧才人目中无人,仗势欺人。现在她的心境不同了,再看萧才人,竟是觉得此人难得的单纯,纯的有几分可爱。 徐慧还没说话,韦昭容已开口道:“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徐婕妤应是伺候陛下起身,这才比你我来的晚了些吧!” 徐慧浅浅地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却已经叫萧才人气得七窍生烟。 徐慧一看她的表情就忍不住笑了,走过去拉着她坐下,拿起块糕点递给她,温声软语地说:“好啦,你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呢?别气了,这块点心给你吃。” “哼!”萧才人瞥她一眼,并不伸手去接,小声咕哝道:“我才不吃呢,谁知道你下没下毒在里面?” 徐慧笑道:“萧才人玩笑了,这可是贵妃娘娘宫里的东西,你若说这点心有毒,岂不是在怀疑贵妃娘娘?” “你你你……”萧才人急了,“我可没这么说!” “新年快乐。”瞅着时间差不多了,徐慧临起身前,跟萧才人说了这么一句。 萧才人没说话,闷声闷气地盯着徐慧告退的背影,满脸郁闷。 接下来自然要去贤灵宫。杨淑妃那里也颇为热闹,以淑妃为首,燕德妃、杨婕妤、武才人等人汇聚一堂。 说起宫中和前朝皇室有关系的女子还真不少,最出名的自然就是杨淑妃这位前朝公主,隋炀帝女。其次还有燕德妃、杨婕妤、武才人等人,竟是都与杨氏关系匪浅。 这位杨婕妤说起来也是前朝的宗室之女,她是观王杨雄的孙女,魏王府咨议参军杨恭道的第三女,和燕德妃、武才人都算是表姐妹。 一家子杨氏姐妹聚在一起,就显得徐慧这个外姓人有点多余了。拜过年,说完吉祥话,略坐了一坐,她就从贤灵宫中告退出来。 等走完了这两个地方,徐慧突然发现,她竟然没有地方可去了。宫中比她位分高的妃嫔就那么几个,几乎都汇集在乾祥宫和贤灵宫中,她不必特意再跑到别的宫室去了。 后宫已经俨然形成了两大阵营。这样一来,拜年倒是省了些力气。只是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还真是说不清楚。 回宫的路上,王掌史好像一直有话想说的样子。徐慧看的分明,便问她,“王掌史一向直爽,不知何事让你吞吞吐吐?” 王掌史一狠心,抬起头说:“我是想着要不要提醒婕妤,宫中还有一位较为特殊的娘娘。” 徐慧默了一默,低声道:“你是说……齐王妃吗?” 王掌史点了点头。 ☆、第33话 轿子还在继续前行,徐慧沉默许久,方道:“我还是不去了。” 齐王妃是齐王李元吉的妻子,太宗的弟妹。当年宣武门之变发生之后,齐王及其五子一同被杀。齐王妃不知何时,却被太宗接进了宫,并且恩宠有加。 徐慧忽然想起来,这位传奇王妃也是姓杨。 莫不是陛下偏爱与前朝皇室有关的女子? 可改朝换代,向来是极为残酷之事。虽说大多数人在国破家亡后想的不是如何复仇,而是好好地活下去,可把仇人的后代放在自己身边,太宗的心也真是蛮宽的。 或许,是他有足够的自信,认为大唐江山早已经稳固,这些女子不可能动摇分毫吧。 这一点徐慧倒是赞同的,古来都说红颜祸水,可为何不问责于英雄? 男人若成不了大事,就不要去怪女人耽误了自己。 从这一点来说,太宗胸襟宽广,海纳百川,的确不愧为一代明君。 只是她还是没有办法接受他与齐王妃的事情。 在她的观念看来,这种关系本身就是不对的。 虽说大唐风气开放,不过徐慧受的是传统教育,骨子里的观念也较为传统。 她不反对寡妇再嫁,比如韦贵妃、韦昭容这样,夫死之后嫁给太宗的。可齐王妃这般,与太宗有着亲伦关系的女子,丈夫还是被太宗手刃的,徐慧觉得自己接受不来。 她也不是逼着齐王妃挂着贞节牌坊,给齐王守寡,终身不嫁。只是单纯的理解不了,为何她愿意委身于丈夫的兄长,还是那种兼任仇敌的兄长。 或许,齐王妃也是没有办法? 毕竟齐王被杀之后,太宗继位,大权独掌,权倾天下。而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无依无靠…… 徐慧一路胡思乱想,回到清宁宫时,她突然发觉,自己也有了心事。 就在王掌史提起齐王妃的那一刻,她的心里忽然有了一瞬间的恐慌。 过去何怜总说她不开窍,不知道如何留住陛下的心。许是过了年,又长大了一岁,徐慧忽然发觉自己开始在乎一些过去不曾放在心上的事情了。 远在宫外的何怜若是知道了,一定会非常开心吧。可这份成长的滋味于她而言,却有几分不大好受。 陛下如今对她是好,看着圣眷正浓,可……徐慧自己心里清楚,他们还是没有夫妻之实的。 她曾远远瞧过一回齐王妃,身量高挑,成熟妩媚,那才该是陛下喜欢的女人吧。 那她算什么呢?只是一个因他一时兴起而入宫,被他出于责任感照顾着的小姑娘罢了。 徐慧发现,她心里好像有两个小人儿,正在激烈的天人交战。 黑色的那只小鬼将以上的消极情绪传达给她,白色的那一只却及时出现,将一切暗黑的念头悉数驱散。 最终徐慧还是想明白了。 她想起薛婕妤劝她的那句话。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那她进宫时的初心是什么呢? 从大的说,她是遵循圣旨入宫,侍奉陛下,光耀门楣。 从私心来讲,她是惦记着藏书阁里珍贵的藏书,想淹没在书海里,一辈子都潜心向学,手不释卷。 如今,她想要的已经得到了,又何必在意那么多的得与失呢? 若再纠缠下去,那便是庸人自扰了。 徐慧要成长,不仅仅是要长个子,长身体,更重要的是,她要让自己的内心强大起来。 到那时候,不管太宗对她宠爱也好,冷落也罢,她都能保证内心的充实与幸福。 他的恩宠,于她只是锦上添花,而不是缺之不可。在这样的基础上,她才能真正的守住本心。 徐慧回到清宁宫后不久,萧美人、武才人、崔才人等人过来给她拜年。 最后只剩下武才人一个,徐慧知道,武才人这是有话要同她说。 谁知旁人一走,武才人突然冲她行了一个大礼。 徐慧比她年纪小,自认受不起这等大礼,匆忙避开,只受了她的半礼。 武才人真情实意地说:“请徐婕妤帮我。” 徐慧谨慎地问道:“你要我帮你什么?” 武才人回答的十分直接,“媚娘想向妹妹讨教得宠之道。” 徐慧着实有几分吃惊。 就听武才人含着哭腔说:“恕媚娘冒昧求教,只因自打你我二人一同以来,境况是一人天上,一人地下。媚娘尚且年轻,不甘心就此孤老于宫中。媚娘知道徐妹妹心地善良,还望妹妹不吝赐教。” 武才人年轻貌美,正是一个少女最娇艳之时,她的内心无疑是骄傲自负的。所以在面对燕贤妃的要求时,她不肯彻底改变自己,通过模仿长孙皇后来获得圣宠。 可她实在是太羡慕徐慧了。陛下对她的恩宠,已经远远超乎了一般的妃嫔。甚至不该说是恩宠,而是欣赏了。 看他们在除夕宴上相处的样子,太宗在徐慧面前,似乎并没有以皇帝身份自居。好像他和徐慧从来就是平等的,甚至有些时候,太宗还将她置于自己之上。 再一回想自己当初被赐名“媚”时的情景,那分明就是上位者对位卑者的赏赐与垂怜,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压迫感。 武才人不屑于做燕贤妃那种通过模仿别人在后宫争得一席之地的女人。她想像徐慧这样,被男人尊重,看重,放在平等甚至更高的地位上。 而以她对徐慧的了解,徐慧看似温温婉婉的一个人,却最是不喜欢拐弯抹角。她坦坦荡荡地问,徐慧才会大大方方地说。 果然,徐慧见她这样坦荡,自己也不好藏着掖着,借口推脱。 她和声细语地说:“既然武才人这样说了,那徐慧就说一说自己的见解。” 迎着武才人渴望的眼神,徐慧微笑着说:“以色侍君,短;以才侍君,长。” 徐慧统共只说了这么几个字,武才人却如获至宝。 她在口中反复念叨着这句话,之后满脸欣喜地向徐慧道谢,起身告辞。 武才人走后,王掌史无奈道:“婕妤何必帮她呢?武才人若得宠,还当真能报答您不成?” “道理其实人人都明白,但不是人人都做得到。”徐慧淡淡地说:“我只是说了自己的看法,究竟要怎么做,还是要看个人的修为,与个人的造化了。” 王掌史一想也是,在刚才的处境下,徐慧若巧言推脱,反倒容易遭武才人忌恨。 人在后宫里生活,多结个善缘也是好的。武才人现在是混得不好,可谁知道将来她会不会有大造化呢? 就像杨淑妃曾经在徐慧刚入宫时给予过她帮助一样,淑妃的目的是让徐慧立即帮她做事吗? 并非如此。 但淑妃就是做对了,徐慧到现在都念着淑妃的好,不大相信年初那件事是淑妃策划的。 只愿若是武才人也有飞黄腾达的一天,不会忘记徐婕妤曾对她的好吧。 ☆、第34话 从年初二开始,徐慧就没有那样忙碌了。不过“除夕元正假”加起来一共七天,是除夕及之前三天,还有初一、初二、初三。也就是说从初四开始,徐慧又要去甘露殿当值。 满打满算,她还仅有两天的假期。 徐慧打算呆在寝宫里哪也不去,一口气把过年新得的几本好书看完为止。 王掌史陪在一边,帮她在徐慧之前收集的古籍上盖上收藏印,等过两天一起送到藏书阁去。 杜掌膳端上来一杯白草饮给徐慧,见王掌史身边堆着的那一摞书,禁不住好奇道:“婕妤平日里那样爱惜好书的一个人,怎么就舍得把自己的藏书拿出来?” 徐慧抬眸看她一眼,淡淡笑道:“好书若只有我一人独享,岂不可惜。若能给予有缘人一分乐趣,也不枉我一番苦心。” 王掌史在旁补充道:“而且古籍要防风化,虫蛀,打理起来麻烦的很。藏书阁有专人负责打理,也不用担心损坏。” 杜掌膳表示不懂,笑呵呵地打了个哈哈,也不再问了。 徐慧低头继续看书,谁知正看到兴头上,外头忽然来了人,说是从贤灵宫来。 把人叫进来一问,原来是杨淑妃召见。 她本来想宅在家里一整天的,这下子就不行了。淑妃召见,不好不去。 徐慧换了身外出的衣裳,由杜掌膳和玉藻跟着,乘步辇往贤灵宫去。 到了贤灵宫,新上任的伍司设竟亲自在门口迎接徐慧。徐慧向她点头一笑,才进贤灵宫的门,淑妃便道:“徐婕妤不必多礼,快坐吧。” 徐慧浅浅一礼,与杨淑妃相对而坐。 淑妃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大过年的,还把你叫过来。” 徐慧温润一笑,“还未恭喜娘娘,听说陛下有意,复吴王为安州都督。” “你也听说了啊。”杨淑妃满脸喜色,“说到底,这还多亏了你。” 徐慧一怔,谨慎地看着她道:“娘娘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杨淑妃肃容道:“本宫不把你当外人,不妨与你直说。恪儿这件事,是陛下对本宫的补偿。毕竟杨掌史跟在本宫身边也有几年了,这回被人利用,贤灵宫吃了个暗亏,陛下心里明镜儿似的。” 徐慧品了品淑妃话中的意思,她是想撇清自己,以证清白。 不管徐慧内心相信与否,此时她都要表态,让杨淑妃宽心,“也是徐慧没有教导好下人,身边的人不懂事,给娘娘添麻烦了。” “这是什么话?本宫相信你,肯定和本宫一样,事先对此事毫不知情。”杨淑妃压低声音道:“咱们都是被人利用了……” 徐慧轻挑眉梢,没有说话。此事完全由太宗帮她解决,她并没有做、目前也没有能力做深入的调查,是以在对情况不是充分了解的前提下,徐慧没有随便说话。 杨淑妃见她不动声色,只得自己先开了这个口,“本宫已经查到,这件无中生有之事,乃燕贤妃授意杨掌史所为。可诱使燕贤妃犯下这等糊涂事的,却是那武才人。本宫已经查清武才人和燕贤妃的瓜葛……” “娘娘。” 向来对杨淑妃恭敬有礼的徐慧,突然打断了她。 杨淑妃有些意外地看向徐慧。 “娘娘恕罪,这件事情,或许徐慧还是不知为好。” 她年纪虽小,却也不蠢,杨淑妃说这些话,摆明了是想拉她入伙,一同对付武才人。 之前燕贤妃大费周章,都没有让她倾向于谁,如今有太宗出面庇护,徐慧更没有必要违背陛下的意思,去帮杨淑妃。 杨淑妃轻眯双眸,“徐婕妤,你不会真的把武才人当做姐妹吧?” 徐慧轻声道:“徐慧愚昧,只怕反倒会坏了娘娘的事。” 杨淑妃心中暗暗吃惊,徐慧这是在暗示,如果她知晓此事,就没有办法坐由她对付武才人。 但她若不知…… 徐慧是帮不上忙了,可起码不会破坏她的计划。 徐慧这是摆明了打算置身事外。 杨淑妃见她柔柔弱弱的样子,内心却如此坚定,不由心生敬佩。 平心而论,若她处在徐慧这个年纪,有一个高位的娘娘主动向她伸出橄榄枝,她可能很容易就会动摇。 杨淑妃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向来懂得取舍。她当机立断,不再与徐慧纠缠,笑吟吟地说:“徐婕妤若是愚钝,这宫里可就没有聪慧之人了。” 她顿了顿,自然地转换了话题,“本宫送你的年礼,可还喜欢?” 初一,杨淑妃赏了徐慧一座桂花屏风,上面绣着徐慧的那首《拟小山篇》,看起来着实花费了一番心思。 徐慧真心实意地道谢,“多谢娘娘,徐慧很喜欢。” “好啦,天冷,趁着日头大,快回去吧。”杨淑妃不打算为难她了,类似的话,以后她也不打算再提。 徐慧从善如流地告退出来。 走出贤灵宫时,徐慧扬眸看了看高挂在天空中的太阳。她来的路上,尚且乌云蔽日,现在日头却已驱散了云层,阳光直刺刺地照耀着大地。 徐慧微挑嘴角,心情愉悦。 年前发生的事情,韦贵妃那边不介怀,还不足以让她完全放心。和杨淑妃表明了自己的意思之后,徐慧才算是完完全全的放了心。 一路无话,回到清宁宫后,一向大大咧咧的杜掌膳禁不住问她,“婕妤,听杨淑妃的意思似乎是想对付武才人,您打算提醒武才人吗?” 也难怪杜掌膳这么问,徐慧之前就是这样暗示杨淑妃的。 徐慧摇了摇头,轻声道:“我那样说,只是为了让淑妃娘娘明白,我无意介入她们之间的恩恩怨怨。” 至于提醒武才人,那更不可能。 毕竟让武才人陷入这场麻烦的人,不是徐慧,而是她自己。 武才人想把徐慧牵扯进权力的漩涡,却要徐慧拉她出来? 这不可能。 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呢。 她抬眸看向杜掌膳,温声道:“这件事你只当做没听见。” 她没说什么威胁的话,却叫杜掌膳心神一凛,忙肃声答应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终于可以由她自己支配,徐慧心满意足地看完了两册书,晚上看得眼睛都花了才肯睡。 玉藻劝她,“婕妤早些睡吧,明儿还有整整一日呢。” 谁知第二天,太宗就叫人把她拎去了甘露殿训话。 “昨儿晚上熬夜了?” 太宗沉着脸问她。 徐慧没答话,权作默认。她眼圈儿发黑,想撒谎都不成。 “太不听话了,太不听话了……” 他低声念叨着,抬眸看她一眼,“过来!” 徐慧依言走近,太宗拉她近身坐下,有些不高兴地说:“朕一天不看着你,你就任性胡闹。” “妾身昨天读完了《群书治要》。”徐慧抬眸看他,眼睛亮晶晶的。 太宗一下子就把什么不满都抛到了九霄云外,饶有兴趣地追问道:“这么快?怎么样,朕没骗你吧?” 徐慧颔首道:“上始五帝,下迄晋年,《群书治要》博采经史子集,令人大开眼界,难怪陛下这样推崇此书。” “你看的太快了,朕得考考你。” 太宗全然忘记了把徐慧叫过来的初衷,两人越聊越起兴。 晚上太宗就把徐慧留了下来,理由十分理直气壮,说是反正明天她还要来甘露殿当值呢。 徐慧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被坑了,白白的被他占据了最后一天的假期…… 太不讲道理了! 不过能呆在陛下身边,她还是挺开心的。 太宗博学强知,与他交谈,每每令她收获良多。不仅是书本上的知识,还有许多做人的道理。 大多数时候,她还是挺崇拜他的。 为什么说大多数呢? 因为太宗经常自行走下神坛,做一些让她无语的举动…… 初四这日,太宗开始办公。徐慧服侍在侧,平静地过了一个下午。 谁知临近傍晚,她忽然觉得身上有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非常的不舒服。 刚开始的时候,她以为是昨日吃坏了东西,就只是默默皱着眉头不说话,想着过一会儿就好了。 谁知道却被太宗发现,他赶忙起身过来,问她哪里难受。 徐慧小声说:“肚子有点痛,不碍事的。” “还说不碍事!你看看你,脸都白了。”太宗拿出帕子,擦了擦她头上的虚汗,喊人去传太医。 徐慧下意识地拒绝,“不用了,陛下,真的无需劳烦太医。” 太宗却不理她,不仅让人传太医,还叫王德跑过去叫,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把人给带回来。 徐慧都能想象得到,若是当值的太医看见内廷的大总管王德亲自跑去太医院,只怕胆子都要被吓出来了。 皇帝身边的大总管跑成一副被狗追的样子,还能是为了什么? 皇上要驾崩了呗! 太医简直要吓哭了,一路小腿发颤的飞奔至甘露殿。 结果还没进门儿,就被徐婕妤身边的王掌史给拦住了。 “陛下龙体安康,徐婕妤也无碍,有劳王太医走一趟。”王掌史说着就往太医怀里塞银子。 王太医哪里敢接,战战兢兢地问她,“麻烦王掌史提点一句……这……到底是怎么了?” “这还真不大方便说。”王掌史压低声音道:“我家主子月事来了,头一回,把陛下吓着了,仅此而已。” 王太医这才安了心,回去了。 可真的是仅此而已吗? 王德看着殿内表情复杂的太宗,感觉事情比他想象的要复杂的多啊。 ☆、第35话 太医没来之前,太宗非要扶她起来,让她进去躺躺。 徐慧推脱道:“不必了,这样挺好的……” 她已经隐约猜到了是什么事情,进宫前母亲姜氏特意嘱咐过她,就是怕她进宫后惊慌出丑。 所以徐慧看起来还颇为镇定,倒是太宗,满心的焦急。 “怎么会肚子痛,难道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说完他便摇摇头,“不应该啊,昨日你与朕一同用膳,吃的都是一样的东西。” “莫不是晚上着凉了?”太宗想了一想,也不对,徐慧的睡相很好,安静得像只刚出生的小猫,从来都不踢被子。 他看着徐慧微微皱眉,隐忍不发的样子,是那样的柔弱可怜,只觉得整颗心都被人狠狠揪住。那种不上不下的感觉令他几近抓狂,恨自己不能为她做点什么,缓解她的痛苦。 他宁愿把她的痛转移到他的身上。 直到——王掌史进来,扶徐慧起身。 太宗有一双鹰一样锐利的眼睛,一眼就看到她浅蓝襦裙上,染有一小块暗红的血迹。 他一下子就愣住了,好像明白了什么。在他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脸上已经悄悄地泛了红。 好在没有人敢直勾勾地直视天子,没人注意到他的尴尬。 太宗手足无措地远远站在一旁,看着王掌史将徐慧带下去更衣。 等徐慧再回来的时候,太宗捧着碗姜糖水上前,关切地问她,“怎么样,没事了吧?” 徐慧再淡定,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这时候有一点不好意思了,微微垂下眼睛道:“陛下放心,我没事的。” “那就好。”太宗似是松了口气,“把这碗姜糖水趁热喝了吧。” 徐慧乖乖接过,小口小口地喝着,却一直没有停下,直到饮尽为止。 等她喝完了,太宗将一颗饴糖塞进她的口中。 他像以前那样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夸奖道:“慧儿好听话。” 说完他又觉得哪里不对,轻咳一声,改了口说:“慧儿啊,一转眼你都长大了,是大姑娘了。” 徐慧真心不想和他谈论这个话题,脸上越来越红,只得将头埋得更低,小声道:“陛下说什么呢……” “一转眼你都长大成人了。”太宗颇为感慨地说:“朕还总觉得你是个小孩子呢。” 这种心态真的很矛盾,一方面他早已习惯了把她当做小女孩照顾,一方面又盼望着她早点长大。 等她长大了,却又有一种莫名的惆怅…… 徐慧见太宗沉默,久久的不说话,不由担心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迎上徐慧清澈的目光,太宗在心中暗骂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了? 徐慧长大了,他心情复杂个鬼啊! 有病。 晚上用膳的时候,太宗慈父心发作,吩咐下人准备了一桌子补血之物。 徐慧其实很不喜欢吃,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太宗忙问:“可是不合你的胃口?” 陛下这样问,当然要回答不是了,可徐慧不擅长在他面前撒谎,很实诚地点了点头。 太宗有些受打击地说:“那朕让他们撤下去,重做。” “那多浪费啊。”一桌的御膳才动了几筷子,丢了可惜了。 太宗挺起胸脯,特爷们儿地说:“那朕吃。你想吃什么就跟王德说,别不好意思。” 徐慧点点头,要了一碗热汤面并几样清淡小菜,吃的香甜。 太宗却有点补过了头,晚上热血上头,配上他那一把美髯,活像关公转世。 他撑得头晕目眩才想起来,他傻啊?可以赏几个菜给下人啊!自己瞎逞什么能……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他想出去溜溜弯,但是徐慧看起来不大方便的样子,太宗不想折腾她。一个人去吧,又略觉心酸。 太宗就在甘露殿里打转儿。 徐慧正在写字消食,有一个高高大大的人影在眼前晃来晃去,她却还是气定神闲。 太宗在那里絮絮叨叨地说他这几天接见了哪国的使臣,犒赏了哪些能臣。徐慧支吾着不搭理他,他的热情也不减分毫。 直到太宗提起姜氏,徐慧方抬起头来,看他一眼。 “陛下方才说什么?”她轻声问。 “朕要封你的母亲为金城县君。”太宗微微笑着,嘴唇微颤,显然正在抑制自己的笑容,“你母亲有了封号,就可以进宫来看望你了。” “多谢陛下。”看他一脸求表扬的样子,徐慧总要有所表示。 县君是五品的品秩,按制三品或四品的内命妇之母可被封为县君。太宗此举,并不算逾制,是以徐慧坦然接受,并没有推辞。 晚上徐慧想回清宁宫,她身子不方便,不大想留下来。 奈何太宗不肯,怕她路上折腾,硬是要她留下。 看着她那委屈的小样子,太宗摸摸她的头,好言好语地说:“今晚好好休息,明日你就不用当值了,朕再放你两天假。” 一听说还有假期,徐慧蛮开心地看了他一眼,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模样。 “册封你母亲的敕令,今日已然传下,明天下午就可以召你母亲进宫。你是想回清宁宫去,还是在甘露殿见她?” “回清宁宫。”徐慧不假思索地说。 她身上不方便,还留宿在甘露殿,本来就已经是逾越之举。她母亲姜氏向来是个循规蹈矩的人,若是母女二人在甘露殿相见,姜氏不但不会高兴于徐慧的得宠,反而会埋怨她的不知分寸。 父母对孩子的影响真的很大,起码徐慧所做的许多决定,都渗透着徐孝德和姜氏夫妇的价值观。 到了歇息的时间,徐慧叫王掌史帮她换了条干净的新带子。可就是这样,她还是不敢上塌,怕有痕迹遗留在龙床上。 太宗洗漱完了过来,奇怪地问她,“站在这里做什么?地上凉,快上来。” 徐慧踟蹰了一下,还是没有动。 太宗顿了一下,了然道:“你放心,朕叫人用暖炉温过被子了,保证暖暖和和的。” “不是……”徐慧低声说:“让人拿条毯子,铺在我身下吧。” 太宗不假思索地说好,他以为她是怕着凉,可等徐慧小心翼翼地躺了下来,他才明白过来。 太宗怜惜地摸摸她的头顶,柔声道:“怎么和朕还是这么见外呢。” 徐慧闭上眼睛,由着他给自己顺毛,没有回答。 太宗看着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个姑娘太机智了,很多时候不说话,反倒比说了更多。 搞得他想生气都气不起来。 一夜好眠。第二天上午太宗去上朝,徐慧舒舒服服地躺在太宗的御辇里,被送回了清宁宫。 她不想这么招摇的,奈何某人留下王德大总管看着她。 在她们这些年轻的姑娘眼中,眉目慈和的王德可可怕了……比陛下还不好得罪呢。 回到清宁宫后准备了一下,从用午膳开始,徐慧就有几分心神不宁,坐不住了。到底还是个小姑娘,离家这么久终于能见到母亲,她情不自禁的有几分兴奋起来。 结果等姜氏被玉蓉引进来,向她行礼的时候,她心里反倒踏实下来。看着十分稳重的样子,让姜氏心中暗暗点头。 等到屏退下人,母女两个终于可以说些体己话的时候,姜氏就拉住她的手说:“在宫外就听说陛下对你十分照顾,只是切记,不可恃宠而骄。陛下是君,我们是臣,要永远记得守住自己的本分。” 徐慧还未开口答应,姜氏就笑道:“其实我说这些话都是多余,你行事向来很有分寸。” 徐慧浅浅一笑,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和陛下也相处了有一段日子了,她清楚的知道,陛下是个十分随和的人。他想打破她的疏离,同她亲近起来,徐慧却一直有所抗拒。 恐怕潜意识里,她就是像姜氏说的那样,把陛下当做了君,而不是……夫。 “你进宫前我嘱咐你尽量小心谨慎,避免出风头惹事端,是因为你年纪还小,我和你父亲怕你无法自保。可事情发生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你想躲就能躲的开的了。” 姜氏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徐慧得宠是好事。她能随机应变,安安稳稳地走到今日,姜氏非常欣慰,自然不会怪罪徐慧没有听从她当初的叮嘱。 “你父亲让我转告你,宫中生活不易,让你尽量不要委屈了自己。在守住底线的前提下,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顾及我们。” “娘娘……”徐慧轻声唤道。 姜氏握住她的手,和蔼地说:“我也不想让你委屈自己,可又怕你不小心惹祸上身。我们倒没什么,只是你小小年纪,着实不易。” 徐慧没有做过母亲,可母亲矛盾的心情,她却真切地感受到了。 既有严母,又有慈父,徐慧突然觉得心里很温暖。 “娘娘放心,慧儿会照顾好自己的。”她靠在母亲怀里,温柔地承诺。 ☆、第36话 姜氏又交待了她一些女人经期该如何保养自己的事宜,徐慧一一记在心中,只恨不得将母亲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刻在心里。 毕竟,聚少离多。如今她嫁了人,再也不能像儿时一样日日依偎在母亲身边了。 姜氏怜惜地摸摸她的头发,有几分惆怅地说:“我的慧儿长大了……” 徐慧抬眸看姜氏,神情中有几分迷茫。对于长大这个概念,过去她一直都很模糊。 她不禁轻声问道:“为什么来了葵水之后,大家都说我长大了呢?” 姜氏耐心向她解释,“你来了月事,就是完完全全的女人,可以生孩子了。” 生孩子?! 徐慧一惊,这对她的心理冲击可不小。 她还从未想过,会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小宝宝从她肚子里爬出来。 那么遥远的事情,突然近在眼前似的,徐慧突然有些恐慌。 谁知姜氏接下来的话,更加令她心惊胆战。 “估摸着再过不久,陛下就会安排你侍寝。” 姜氏注意到徐慧的脸色不大对,握着她的手安慰道:“你放心,陛下定然会怜惜你的。你年纪小,若是侍候不好,陛下也不会怪你。” 徐慧红着脸说:“您说什么呢……” 陛下对她很好,可是并没有男女之间的情事呀。 她想告诉姜氏,却又不好说出口。 姜氏见她欲语还休,还以为她是害羞,也没在意,含笑道:“你若担心,就请宫里知人事的女官教你。你身边那两个女官,一个精明干练,一个憨厚老实,看起来都还不错。” 提起身边的人,徐慧忽然想到何怜,忙问:“阿娘,何怜怎么样了?” “人在家里你还不放心?安心吧,她过得很好。”姜氏温柔道:“我安排她伺候你妹妹,颖儿很喜欢她。” 徐慧心里松了口气,“那就好。” 母女两个说了好一会儿的贴心话,时间不知不觉的溜走,转眼间已到傍晚时分。 若留姜氏一同用了哺食再出宫,也不是来不及,只是姜氏不依。 徐慧了解母亲,她行事向来留有余地,从从容容的才放心。故而徐慧不再勉强她留下,只是亲自将姜氏送到了清宁宫门口。 直到姜氏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谁知她刚一转身,就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徐慧吓了一跳,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身子向后退了两步。 太宗怕她摔倒,连忙伸出双手揽住她。 他将她浑身上下都扫了一圈儿,像是确认收货一般,见她周身安好,这才道:“朕吓着你了?” 徐慧惊魂未定地点点头,又想起母亲方才的那些话,不禁有几分手足无措起来。 太宗……真的会叫她侍寝吗? “是朕不好,吓到你了。”他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以作安抚。 徐慧挤出一个有些苍白的笑来,“陛下言重了,徐慧没事。” “你的身体好了没?”他见她脸色发白,有些着急地说:“怎么能站在门口吹冷风呢?” 不及徐慧回答,他便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将她抱进了屋。 那紧张的样子,好像她身负重伤似的。 大庭广众之下,徐慧光顾着不好意思了,把头埋在他的怀里。 身后的吴庸等人却是一脸的震惊,徐婕妤不就是来个葵水而已吗,这玩意后宫的女人们人人都来,每个月都来,也没见陛下这么紧张过谁啊? 姜还是老的辣,相比之下王德就镇静许多,抬手在吴庸脑瓜子上一拍,嗤道:“愣着做什么的?还不近身伺候着?” 太宗是从外头来的,沾了一身风雪,进了屋必然要更衣。在别的娘娘宫里,妃嫔自己就动手伺候了。 可徐婕妤不同,太宗从不麻烦她。当着妃嫔主子的面儿呢,又不好让宫女服侍这种近身的活儿。是以吴庸这些宦官们就不得不辛苦一些了。 不过他们也乐意。徐婕妤不看重银钱,每每出手大方。况且就算没这份赏赐,这清宁宫他们也乐意来。 世人习惯了捧高踩低,宠妃的地界那都是沾着灵气的。如今在后宫里,能和清宁宫攀上一丁点交情的,那是面上有光的好事儿。 温暖如春的内殿里,太宗换好衣服,叫人传膳。 等着的这一会儿功夫,他们也没干坐着,太宗问徐慧,“今日见到你母亲,可还开心吗?” 徐慧点头,笑眯眯地说:“嗯!” 太宗又问:“肚子还疼不疼了?” 徐慧摇头,“不疼了。” 太宗接着问:“喝姜糖水了没?” 徐慧小声道:“晨起在甘露殿喝了一碗……” 太宗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得意,“被朕抓住了吧?说好了一日三碗的。来人……” “陛下……” “嗯?” “现在喝那么一大碗,会没有食欲的。” 太宗一想,她说的很有道理啊。糖水要喝,饭也要吃,这样她才能健康成长,快点长高高。 “那晚饭后再喝吧,朕看着你。”他妥协道。 结果等吃过了晚饭,徐慧又说吃的太饱了,要再等一会儿。 太宗眨眨眼,困惑地说:“朕看你文质彬彬的样子,怎么这么能耍无赖呢?” 徐慧温文尔雅地笑笑,“哪有?不过已经很晚了,晚上吃姜不好,就不要放姜了吧。” 太宗无奈点头,这才反应过来,她是不喜欢姜的味道。 也是,小孩子有几个会喜欢那种辛辣的味道。 倒是那武媚娘…… 下午甘露殿的人不知道徐慧不在,按照太宗昨日的吩咐煮了姜糖水来。倒了也是可惜,太宗就顺手赏了武媚娘。 武才人倒是个痛快人,没一句废话就给喝了。 思及此处,太宗对徐慧说:“今日你不在,淑妃安排了武才人来甘露殿当值。” 徐慧轻怔,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喔”了一声,表示知晓。 太宗说完,自己也是一怔。他传召哪个年轻妃嫔到甘露殿伴驾,明明是再也寻常不过的事情。可他方才觉得,他就是应当说与徐慧听。不然她若从旁人口中听说这个消息,只怕要伤心难过。 他怎么舍得她伤心难过呢。 昨日她身体不适却隐忍不发的样子,狠狠地揪住了太宗的心。那时候他才发现,这个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心口上扎了一个结,线的另一端就捏在她的手心上。 她若悲伤,他也跟着悲伤。她若开心,他也情不自禁地跟着欢喜。 这真是一件非常神奇的事情啊。 太宗见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也不知她心思,就试探性地补充道:“本来来的是贵妃那边送来的萧才人。萧氏聒噪,朕就让她回去了。” 提起萧才人,徐慧浅浅一笑,仿佛能想象出萧才人在甘露殿缠着太宗,不让他办公的样子。 “萧氏走后,贵妃就不好意思送人来了。淑妃就送了武才人过来。”太宗很客观地评价道:“这武才人倒是颇为懂事,一手飞白也写的漂亮。” 他顿了一顿,看向徐慧,“朕明日还叫她来,你没有意见吧?” 徐慧温婉一笑,“怎么会呢。” 太宗见她大度,心里反倒有几分失落。 徐慧恐怕还是没把他放在心上吧…… 不过太宗并没有气馁,他并不觉得徐慧会一直不在乎他。只是她还太小,暂时没有开窍罢了。 不同于太宗的想法,徐慧心里想的却是淑妃。那日淑妃叫她过去,摆明了是想对付武才人的,可又为什么要帮武才人制造与陛下相处的机会? 难道淑妃想让武才人得宠?这根本就说不过去啊…… 不过徐慧并没有深思,因为……一碗冒着热气的红糖水被端了上来。 没有了刺鼻的姜味儿,红糖水很容易就下了肚。等徐慧浑身都暖洋洋的时候,她的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 管她呢,杨淑妃也好,武才人也罢,这件事情她不打算掺和。 初九那日,徐慧身上干净了,就又回到甘露殿当值。 让她有些意外的是,太宗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她站在门口,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转头看了一眼王德。 王德皱着一张老脸摇了摇头,指指里头,用眼神示意徐慧小心。 徐慧点点头,谢过王德后,抬步步入大殿。她还未出声行礼,便听太宗沉声道:“来了?” 里里外外服侍着的宫人都为徐婕妤捏了一把汗。 陛下今日一直心情不好来着,徐婕妤若一个不小心,搞不好就会成为陛下的出气筒。 徐慧应了一声,规规矩矩地见了礼。 太宗情绪不高地说:“本来是想明日再叫你过来的,只是那个武才人,朕实在不愿意再看到她。” 徐慧暗暗吃了一惊,不由抬头看他一眼。 就见太宗长长叹了口气。 他向她招了招手,“慧儿,你过来。” 他攥着她的手,好言问道:“你同那武媚娘关系很好吗?” 徐慧想了想,客观地回答,“一同进宫的世妇、御妻里,算是说得上话的。徐慧生性淡泊,很少主动与人结交。武才人先前主动交好,几次接触下来,就有了些交情。” 太宗方才已经明确的表示过了自己对武才人的厌恶,她却还不急于把自己撇清,让他不禁有几分意外。 “那朕该怎么处置她好呢?”他盯着她的眼睛问。 徐慧淡淡地道:“怎么处置都好,只是不要顾及徐慧,按照陛下心意行事即可。” ☆、第37话 太宗松了手,又是一声叹息。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就是朕心里觉得不舒服。” 徐慧仰脸望着他,没有出声,安静地等待着下文。 等太宗将整件事娓娓道来后,徐慧了然道:“原来是这样……” 事情的起因,是赶上新年,西域藩国进贡了一匹名马,唤作狮子骢。 这狮子骢彪悍强壮,难以驯服,太宗一时想不出好办法,颇有些心气不顺。 武媚娘听说后,就献策于陛下,称自己有办法。 起初太宗十分欢喜,忙问:“你有什么法子?” 武才人信心十足地笑道:“先拿钢鞭狠狠地抽它,不行的话,就用铁锤打它。” 太宗笑意渐失,寒声道:“如果这样还是不能驯服狮子骢呢?” 武才人理所当然地答道:“若是这样还是驯服不了它,那这劣马留着也没用,不如一刀杀掉!” 不知怎的,这样一番话从武媚娘口中说出来,让太宗心里十分的不舒服。他没有想到,一个妙龄少女心中竟然有着这样浓重的怨毒之气。 看那武媚娘表面上千娇百媚的样子,想不到她内心竟是这般刚硬如铁。 小小年纪手段便如此狠辣,此人留在后廷,实在是一个祸端。 太宗就动了把武媚娘赶出后宫的念头。 不过太宗向来以德服人,不好因为武才人这么几句话就降罪于她。他暂时只是让武才人先退下,然后让人传了徐慧过来。 “朕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太宗看着徐慧,很认真地告诉她,“朕没有任何证据,可这个女人,朕觉得不详。” 徐慧这时候才明白过来,杨淑妃的用意究竟为何。 藩国进贡名马,必然是调教过的。不然不但不能讨好他们的天可汗,还有可能触怒陛下。 所以狮子骢的狂躁,恐怕与杨淑妃脱不了干系。 杨淑妃在这个时候想办法让武媚娘近身服侍,给她和太宗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不是帮她,反而是在害她。 因为杨淑妃太了解武媚娘了。她有野心、有抱负,不甘心默默无闻。所以她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吸引陛下的注意力,重获圣宠。 可惜武才人到底还是太年轻,不够圆滑,反倒触了陛下的逆鳞。 杨淑妃就是看透了以武媚娘的性子不会得陛下喜欢,所以才故意在这个时候将她捧了上来。 偏偏出事之后,武媚娘还赖不到杨淑妃头上。 笑话,人家淑妃娘娘明明是好心,才把武才人送到甘露殿的呀。 想通了一切关节的徐慧,低声道:“那陛下打算怎么办?” 太宗赌气似的说:“朕不想再看见她。回头就让人安排,把她挪到远一点的地方去。” 惹得龙颜不悦,这样的处罚并不算重。 徐慧便道:“这样的小事,按照陛下的心意来做就好了,如何值得陛下生这样的气?” “可能……是朕老了吧。”太宗的脸上,忽然出现疲态,“朕年轻的时候,杀伐决断,不下于这个武媚娘。可今时今日,却又于心不忍,总是希望这世间少些杀戮,多些宁静平和。” 武媚娘的狠绝让他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那个发动玄武门之变,不眨眼地杀兄弑弟,将父皇架空的李世民。 她那样的人若生为男子,后果不堪设想…… 就算是女子,若是手上沾了权力,也定然会闹得这天下十分不安生。 这绝不是太宗想看到的。 他爱美人,可更爱这辛苦得来的江山。若是美人有一丝可能威胁他的江山,都不能留。 徐慧轻声劝道:“既然陛下已经有了决断,就不要多想了,伤了龙体多不值当。” 太宗望着徐慧关切的面容,挤出一个笑来,“若是人人都能像你这样乖巧懂事,那该多好。” 徐慧浅浅一笑,微微低下头来,有一种别样的温柔。 “朕说错了,这后宫里,就只有一个你啊。”太宗摸摸她的头发,又顺手去揉她白皙柔软的耳朵,声音缓和下来,已经与平日里无异,“哪有人能像你一样……” 徐慧不好意思地红了耳根,却并没有推辞否认。 武才人想做那个特别之人,她又何尝不是。 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缘,各花入各眼,有些事情强求不来。 傍晚临用哺食前,晋阳公主过来找她。 徐慧看了太宗一眼,见太宗颔首许可,这才跟着兕子出门。 太宗在后面喊了一声,“要吃晚饭了,别走太远。” 两人齐声应了,就在门口说话。 “徐姐姐,听说耶耶让人把武才人挪到静闲殿去了。” 徐慧点点头,“怎么了?” 晋阳说:“我是想同你说一声,我不想继续和武才人学字了。” “也好。”徐慧有些抱歉地说:“当初本就是我多事。” 晋阳连忙摇了摇头,道:“这事儿怎么能怪徐姐姐呢?当初是兕子缠着姐姐教我,姐姐不得闲,这才找了武才人。再说让武才人教我,也是当时我自个儿点了头的。” “那你怎么……”徐慧觉得晋阳不像是这样见风使舵的人,看武才人失了宠,就不想同她来往。 晋阳认真道:“徐姐姐若信我,兕子就和你说句老实话。兕子不想和她接触,不是因为耶耶恼了她,而是因为九哥。” 徐慧惊讶道:“……晋王?” 晋阳微微噘着嘴,点了点头,“自打九哥知道武才人教我练字,他就总到我那里去。我倒不是厌烦九哥,只是怕他惹祸上身。” 徐慧越想越心惊,心中愈发愧疚起来,“兕子,对不起,都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徐姐姐这么说就太见外了。”晋阳非常明事理地说:“姐姐一心向学,想法单纯直接,可这宫里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 徐慧学着太宗的样子,摸了摸晋阳的头发,柔声道:“可我该怎么补偿你呢?” 若不是到了晋阳忍受不了的地步,徐慧知道,晋阳是不会在武才人刚刚失宠的时候就提出和她断绝往来的。 晋阳笑道:“那,徐姐姐就请兕子吃饭吧!” “啊?”徐慧有些没反应过来,“就这么简单?” 晋阳伸出一根手指,摇晃几下,“当然没有这么简单!在耶耶这里吃的不算,要到清宁宫去,徐姐姐亲自准备喔。” “好,都依你。”徐慧莞尔道:“你也有日子没到我那里去了。” 晋阳欢喜道:“那姐姐得空,再帮兕子看看我的字吧!” “得寸进尺。”她在晋阳眉心轻轻一点,满眼都是宠溺。 好像忽然之间,徐慧就明白了太宗宠爱她的心情。就是怎么看怎么喜欢,情不自禁地答应她的全部要求。 可是……又好像哪里不一样。 是哪里不一样呢? 徐慧暂时还想不明白。 第二天一早,太宗前去上朝。徐慧回了清宁宫,就着手准备起晚宴。下午还要当值,她没有太多时间。 兕子这小姑娘也有趣,指明要吃古董羹。说是宫里什么美味佳肴都吃过,唯有这古董羮,一个人吃太没趣,要一家人围在一起吃,热热闹闹的才有意思。 徐慧就好脾气地依了她。 古董羮因投料入沸水时发出的“咕咚”声而得名,又称为“暖锅”。1 时人习惯分桌而食,但徐慧想到兕子想吃暖锅的初衷,就叫人寻了个鸳鸯锅来。围在一起吃,也显得热闹些。 不过满打满算,顶多也就她、兕子,加上太宗三个人一起吃了。再多谁来,都不合适。徐慧盘算着,就让人挪了张大小合适的矮案。 之后她去小厨房,亲自调制了桂花饮和江笙饮。 原本吃暖锅,配上一杯凉哇哇的乌梅汁是再也清爽不过的了。可她念着晋阳到底年纪还小,唯恐她伤了身子,就用桂花晒干的花瓣做了一大瓶的饮料。 等忙完了这些,徐慧特意嘱咐厨房的人,不要备太多羊肉,多准备一些蔬菜。 当时最流行的肉食是羊肉。羊肉的烹饪方法花样百出,几乎顿顿可见,的确味道鲜美。 可羊肉最易引发心疾,据说长孙皇后病逝就与心疾有关。是以徐慧特别注意这一点,多次和太宗提过,让他注意自己和公主的饮食。 她自己更是很少吃肉,从父亲的养生之道来看,肉食于身体并无多少益处。 不过徐孝德也不曾要求徐慧必须吃素。他只是给出子女们许多养生的建议,至于实际怎么做,他非常尊重孩子们的意见。 交待好了这一切之后,徐慧草草用了几口午膳,就回甘露殿当值。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人有心为之,徐慧第一次在甘露殿碰上了晋王。 两人互相见了礼,徐慧就要离开,却被晋王叫住,“徐婕妤请留步。” 徐慧回眸看他一眼,就听晋王问道:“徐婕妤可知晓武才人被安置到静闲殿之事?” 徐慧轻轻点了点头,带动头上珠玉摇晃,被正午的冬阳映出耀眼的光芒。 晋王忙问:“不知徐婕妤如何看待此事?” 徐慧浅浅笑道:“《招魂》中说,‘静闲安些’。静闲殿是个清净的好去处。” 李治皱眉道:“徐姐姐怎么能这么说呢?那里地处偏远,和冷宫无异,实在是太委屈武姐姐了。” “这是陛下的决定。”徐慧淡淡地回答。 晋 王好像没听见一样,喃喃道:“昨日我听武姐姐说,她只不过是帮耶耶出了个主意,不知道哪里惹恼了耶耶。”他抬眼看向徐慧,一双水润的眼睛十分清澈,带着几 分急切地问:“徐姐姐可知道缘故?武姐姐帮耶耶驯马,应当是立了功的呀,怎么会被罚呢?徐姐姐,你可有替武姐姐求过情?” 徐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道:“才人宫拥挤,倒不如静闲殿来的清静自在。晋王认为这是罚,可远离是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晋王见她不肯接话,有几分恼了。到底是年少意气,轻哼一声,冷下一张面孔道:“徐婕妤这话说的轻巧,耶耶对你宠爱有加,处处护着你,不管你住到多么偏僻的地方去,耶耶都会惦记着你。可武姐姐这么一搬,就什么都没有了。” 徐慧闻言不怒反笑,轻声道:“哪里的话,武才人不是还有晋王这样一位关心她的友人吗?” 晋王听她这么说,起初还没觉得什么,随后才反过味儿来,徐慧这好像是在讽刺他,只会跟她发脾气,却不敢为武才人做些什么,甚至连向陛下求情都不敢。 可是……以他的立场,根本就不能去为武才人求情啊! 他虽年少,但却不傻,他现在跑去向太宗求情,反倒会害了武才人,也会牵连自己。 所以他才想从徐慧这里寻找突破口,却没想到徐慧和他那个人精一样的妹妹一样,拎得太清,完全就没有插手的打算。 徐慧不想站在这里和他说太久的话,见晋王沉默,就要离去,却被他一把拉住。 她有些意外地看向自己被扯住的袖口。视线顺着那只白皙修长的手一路向上,落在晋王的脸上。 晋王显然也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他飞快地收回了手,身子无意识地向后退后一步,吭吭哧哧地说:“对、对不起,徐婕妤,我,我不是故意的。” 徐慧温和地答道:“晋王放心,我不会放在心上。” 她这样宽和,反倒让晋王更加心生难堪。 他颇有几分愧疚地说:“不不不,徐姐姐,都是雉奴不好。这件事本来就与徐姐姐无关,是雉奴无礼了。” 他们两个明明只差一岁,身量也差不多高,可不知为什么,晋王忽然有一种小孩子做错了事被大人发现的无地自容。 徐慧对他这样宽容,好像在说“没关系雉奴,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 真真切切地像他的长辈一般。 这让李治想起了他的师父,藏书阁的那位薛婕妤。 好可怕…… 徐慧当然不知道晋王此时在想什么,见他尴尬,就转移了个话题,“听说晋王十分疼爱晋阳公主,近日时常去看望她。” 谁知不说还好,她这一说,晋王的脸更红了。 因为羞愧。 他根本就不是去看妹妹的呀…… 晋王打了个哈哈,“兕子听话嘛,宫里头谁不喜欢她。” 徐慧笑笑,“晋王若没有旁的事,徐慧就先进去了。” 李治忙道:“徐婕妤请。” 他一会儿叫她徐婕妤,一会儿又跟着兕子叫她徐姐姐,恐怕自己都错乱了。 徐慧也没有在意此等小事,她在想,难怪晋阳这样渴望亲情。 就算是亲生的兄弟姐妹又怎么样,在这宫里,真情太可贵了。 好在晋王年少,还知道脸红。他心里应当还是有晋阳这个妹妹的。 徐慧才进大殿,就听太宗问她,“怎么才来?” 好像等了她很久的样子。 徐慧和声细语地答道:“路上遇到晋王,耽搁了。” 太宗沉默了一下,招手唤她过来。 等徐慧走近他身边,太宗方道:“朕对这武媚娘动怒,也有雉奴的原因在。雉奴还小,朕可不许她带坏了朕的儿子。你素来稳重,若有机会,多教雉奴一些。” 徐慧闻言暗暗心惊,想不到武才人和晋王费力掩饰的秘密,在太宗眼前就跟透明的一样。这宫里,还真是没有能瞒过陛下的事情。 她不动声色地说:“宫中有多位娘娘,德高望重,徐慧不敢造次。” 太宗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恰恰是因为她们德高望重,雉奴反倒不好接近。” 晋王是长孙皇后的儿子,宫中四妃又都有各自的子嗣。若是他们走的近了,必然会引太宗忌惮。 晋王就这么成了没人疼的小草。 徐慧品了一品,也就明白了太宗话中的意思。 “朕喜欢这孩子,心思纯净,心里想什么从来都藏不住。”太宗慈爱地笑道:“晚上兕子不是要到你那里吃暖锅吗?朕把雉奴也叫上可好?” ☆、第38话 徐慧沉默片刻,婉言拒绝,“陛下忘了,今晚是去清宁宫,只怕晋王会不大方便。” 太宗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有什么不方便的,朕和兕子都在,任谁都不好说闲话。要不把薛婕妤也请来,咱们一起聚一聚。” 结果,说好的是请兕子吃饭,一不小心就成了老中青三世同堂大聚会。 都怪太宗太不把自己当外人,徐慧又不好说他。 好在晋阳见到人多,反倒更高兴了。徐慧叫人换了张大些的桌案,五人围坐在热气腾腾的暖锅旁,显得其乐融融。 暖锅里的底料很全,葱、姜、花椒、八角、桂皮,没一会儿就飘出香味儿来。也不用宫人们代劳,等汤一煮开,大家就自己动起筷子,添各自喜欢的食物下去煮。 徐慧眼见着太宗各种夹羊肉,一小盘羊肉转眼就见了底,不禁微微气恼起来。她说几遍,他都听不进去,只会应付她。 她看他一眼,见太宗只顾着锅里的肉,一点儿都没察觉到她的视线,不免更加心气不顺。 徐慧就夹了很多蔬菜进去煮。太宗这才抬眸看她一眼,没说什么。等煮开了,徐慧唰唰唰地将羊肉夹走大半,只留下太宗对着一锅青菜发呆。 “慧儿,你……”太宗怔怔地看着她,“能吃辣吗?” 他和薛婕妤吃的是辣锅,小孩子一般不爱吃辣,晋王和兕子吃的都是清锅。 徐慧见他还不明白,当真有几分恼了。太宗见她不说话,这才有几分会意,不敢再惹她,默默地夹起了菜叶。 等垫了垫肚子,晋王举起酒杯,挨个敬酒。敬了一圈儿,太宗就不让他喝了,让人给他换了徐慧做的江笙饮。 李治也不喜欢喝酒,就是小男子汉处于这个年纪,惯爱逞能。一喝到甜甜的饮料,心情一下子就变好了。 晋阳在旁边开着玩笑,“九哥怎么不同我喝呀?” 李治捏捏她的鼻子,“怎么不说敬你九哥一杯?” 众人齐齐笑开,看着这一对伶俐可人的兄妹俩。 前些日子,晋阳虽不说,但早已在心里恼了晋王,怨他借着她接触武才人。如今有这么个机会聚在一起,说说笑笑间,兄妹俩之间的芥蒂竟是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也算是意外的收获。 晚上临走前,徐慧送薛婕妤出门。薛婕妤在门口停住脚步,拉住她的手说:“武才人那事,你做的很好。” 徐慧淡淡地解释,“薛婕妤误会了,此事与徐慧并无干系。” 薛婕妤摇摇头,“你不插手,就是最好的了。” 徐慧不知该怎么接话。薛婕妤探头望了徐慧身后的太宗一眼,含笑道:“陛下看你太紧了。有些日子没去藏书阁了吧?” 徐慧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薛婕妤道:“哪天早上过来坐坐,我刚得了两本好书,藩国进贡的孤本,你保准喜欢。” 徐慧欢喜道:“那就先谢过薛婕妤了。” “傻孩子,客气什么。”薛婕妤拍了拍她的手,踏着月色回去了。 “都送走了?”太宗从后头凑了过来,伸出双臂很自然地搭在徐慧肩上,虚虚地搂住她。 徐慧闻到酒气,晚上新煮的酒,太宗高兴,多喝了两杯,似是微醺了。 “朕后悔叫他们来了。”他垂下头,几乎贴在她的耳边,含糊地说:“人多,碍事。” 看来他是真的喝多了。 徐慧红了脸,躲开他灼热的呼吸,嗔道:“陛下说什么呢……” 见她脸皮薄,太宗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牵徐慧进屋。 等洗漱完了,二人上塌休息。徐慧照例捧了本书,太宗今日却是因为酒劲上头,看不进去,就在旁撩拨她。 “你看你,吃了这么多辣的,嘴唇都红了。” 太宗用手撑着身子坐在床上,侧身在徐慧耳边念叨着。 徐慧看他一眼,不为所动。 “下回你还是吃清锅的吧。”太宗将头靠在她柔弱的肩膀上,半闭着眼睛说:“朕保证再不吃那么多羊肉了。你年纪小,吃多了要上火的。” 徐慧满意地说:“好。” 她正要接着读书,谁知两根带着薄茧的手指突然覆在她柔软的唇上,轻轻地抚摸着。 徐慧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满是戒备地看向身边的男人。 太宗无辜地笑着说:“朕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你点没点胭脂。”他收回手,看着干净的手指,笑容更深,“没抹啊。” “陛下醉了。”徐慧放下书卷,扶太宗躺下。 他本就是借酒装疯,怕被她发觉,也不敢闹得太过分了,乖乖地顺势躺下,由着她为自己盖好被子。 被他这么一折腾,徐慧也看不进书了。想着就要睡下,却突然发觉灯还没熄。平日里都是他下地熄灯,今日太宗先睡了,倒叫她犯起了难。 徐慧见他双目紧闭,脑袋时不时无意识地轻晃,看来是真的乏了。她不敢叫人,怕吵醒他,只好小心翼翼地从他身上绕过去。 等熄了蜡烛,摸着黑回来,徐慧忽然有些犯难。 冬夜里窗户紧闭,没有月光透进屋来。烛光一灭,室内立即昏暗一片。 她生怕踩着他,只得慢慢、慢慢地挪。 徐慧一只手撑在床沿,另一只手绕过太宗的脸,向床铺里侧摸去。 她刚要转移身体重心,忽然腕上一紧。 徐慧吓了一跳,手上使不上力气,一下子就倒在太宗身上,结结实实地撞上他的胸膛。 她心跳如擂鼓,生怕撞疼了他,太宗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这小东西,蹑手蹑脚的样子,当真可爱的很。 徐慧抬起头,以为他被压傻了,忙问:“陛下,您没事儿吧?” 太宗闷声笑道:“傻姑娘,你才几斤几两,朕单手就能把你擎起来。” 她娇小的身子伏在他的身上,柔若无骨,像只小猫一样。 他慢慢地将她放下,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快睡吧。” 已经很晚了,他真不该又闹她一回的。 唉…… 太宗心中长叹一声。 他可能是真的有点儿,憋坏了吧。 自从徐慧来了月事,他好像就不能像以前一样单纯地看待她了。 太宗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小姑娘是他的婕妤,他要对她做点什么,那是名正言顺的啊!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扑倒就行了,可对待徐慧就是不一样。 说句实话,他不敢。 他怂。 她是个气质很不一般的女孩子。 后宫佳丽三千,加上宫女上万,或许她不是最漂亮的那一个,却一定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特别到太宗有信心,能在人群中第一眼将她认出来。 只要对着她那双温润如水的眸子,他就没胆子下手了。 所以他打算一点点地让她习惯他的亲昵,循序渐进,慢慢地来。 为了他们的关系能够长久地发展,他不能心急。把她吓坏了,心里留下什么阴影就不好了。 临睡前,太宗暗下决心。 太宗以为徐慧还小,不懂这些。但他不知道,自打前几日姜氏同她说起过侍寝的事情,徐慧心里就默默地记下了这一茬。 王掌史和杜掌膳现在就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了,徐慧想了想,王掌史较为牢靠一些,嘴巴又严,就悄悄地向她问起了此事。 王掌史沉默半晌,低声道:“原来陛下当真没有宠幸过婕妤啊……”她还以为有过呢,只是不确定。又怕徐慧不好意思,一直没有问过。 徐慧低头没说话,王掌史就安慰她,“婕妤还小呢,此事急不得。” 徐慧忙红着脸说:“我没急……就是怕来的突然,没有准备,会慌了阵脚。” 受姜氏影响,她行事向来喜欢从从容容,不想一点准备都没有。 王掌史道:“婕妤放心,我明白您的意思。回头我就帮您寻两本房中术,您先瞧着,等懂了个大概,我再教您。” “多亏你了。”徐慧挤出个笑来,其实心里还是发慌。 没出正月,就还是在过年,这几日宫中上下仍旧忙做一片。王掌史动了些关系,才寻来一本房事秘籍,偷偷地塞给徐慧。 “只得了这么一本儿,婕妤先将就着看。”王掌史悄声道:“婕妤放好了,别叫人瞧见。” 徐慧强作镇定,点了点头。趁着上午得闲,屏退下人,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看。只看几眼,她便羞红了脸,飞快地合上书本,塞到枕头底下去。 瞟一眼紧闭的窗户,看一看纹丝不动的门帘,徐慧慢慢地、慢慢地又将那本书抽了出来,再扫几眼。 上面的图画太羞人了,男男女女,缠作一团,甚不雅观。 可旁边的文字配的倒是好。作者把房事和养生之道结合起来,细细寻思一番,颇有几分道理,不像是在胡说八道。 徐慧有个毛病,一看书就容易入迷。一上午飞快地过去了,她也看到了尾声。 可是到了用午膳的时辰,再躲着不出去,恐怕会叫人怀疑。徐慧决定控制一下自己,正打算把书藏回枕头底下,就发现门口不知何时多出一道人影。 是太宗! 这一眼险些将徐慧的七魂六魄吓出来,她飞快地将书藏到身后,起身时顺手将床帐子拉下,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连徐慧自己都颇感意外,她的应变能力竟然这么强的。 她迎上去,强撑起一个笑道:“陛下怎么来了?” 太宗好像没发觉她方才的小动作似的,笑吟吟道:“就要十五了,没什么大事儿,朕就来找你一同用午膳。” 见他没有察觉,徐慧的心跳一点点平复下来,如常一般道:“陛下来的这样匆忙,我都没有准备……” 太宗勾唇一笑,“不用准备,你吃什么,朕吃什么就是了。”左右他也不是为了吃才来的。 ☆、第39话 徐慧松了口气,微笑道:“陛下坐一坐,我去吩咐杜掌膳传膳。” 太宗点点头,徐慧抬脚要走,却听他突然问了一句,“怎么青天白日的,还垂着床帐子?” 徐慧脚步一顿,一颗心顿时被提到了嗓子眼上,“额……刚才看书乏了,就小憩了一会儿。” 太宗“哦”了一声,没放在心上的样子。 可徐慧被他吓得不轻,不放心再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破天荒头一回,她主动牵起了太宗的手,笑道:“陛下到外面坐吧,屋里太乱,都没来得及收拾。” 她柔软的小手轻轻勾住他的手心,有些微的痒,直挠到他心里去。 以致太宗明明知道屋里有鬼,还是满脸笑容地被她拖了出去。 趁着徐慧净手的功夫,太宗悄无声息地返回卧房,一把掀开床帘儿。 毫不费力地,他便寻到了徐慧偷藏的东西。 起初,太宗见那只是一本书,并没有放在心上。 看徐慧方才那样子,他还以为她私藏了个大活人呢! 不过是本书而已,也值得她紧张成那样? 太宗轻笑一声,结果一翻开书皮,他就傻了。 说好的《养生秘笈》呢? 这、这明明就是房中秘术好吗…… 他不是初经人事的毛头小子,这种程度的房中术对他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只是一想到徐慧一本正经地翻看这本书,白皙的小手翻过每一张书页的样子……太宗便莫名的口干舌燥起来。 他喉咙微动,干咽了一下,目光还未在书中的内容上流连太久,就听门口传来一声略含几分焦急的“陛下”。 是徐慧找来了。 太宗的本能反应,竟是像徐慧一样,匆匆忙忙地将书藏到身后,拉下床帐,掩饰地向前走了几步,迎向来人。 等他飞快地做完这一套动作,自己都懵了。 怎么回事,明明偷看小黄书的是她啊,他心虚个什么鬼? 他就应该拿出那本书,理直气壮地摔在她面前质问她才对! 像个小姑娘一样把小黄本子藏起来,太不爷们了! 于是太宗决定像个汉子一样,执行方才在脑内演习过的计划。 谁知徐慧一脸无奈地看着他,突然说:“陛下都知道了吧?” 太宗望天装傻,“啊?知道什么啦?” 徐慧微微嘟嘴,不满地说:“从门口进来看,可明显了。陛下应当也看到我藏了什么吧?” 太宗见瞒不过她,只好老实交待,“看到了。” 气氛有一瞬间的尴尬,沉默片刻后,徐慧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那是养生的书,陛下不要多想。” “谁、谁多想了?”李二涨红了脸,伸手推她出门,“走了走了,出去吃饭。” 徐慧回眸看他一眼,不看还好,这么近距离地一看,他觉得真的要把持不住自己了。 好像不做点什么,身体里的血液就要冲出来炸掉一般。 忍不了了! 他不再推她,反手握住徐慧柔软的双肩,将她钳制到自己怀里来。 骤逢变故,徐慧没有发慌,而是平静地抬眼看他。眼神纯澈,含着不谙世事的迷惑。 好像无声地在问他,“陛下这是怎么了?” 迎着这样清澈的目光,太宗又成功地……萎了下来。 他板着脸,非常严肃地告诉她,“以后这种书……” “不许看了?”徐慧见他说不下去,替他接话。 “想看就看吧。”太宗叹了口气,“不用特意背着朕。” “诶?”这回换徐慧意外。 太宗有些赌气似的说:“你也长大了,想知道的事儿多了,朕还能拦着你不成?” 他平白生起闷气来,气呼呼地说:“再说了,朕又不是你耶耶,管你这么多作甚!” 见徐慧傻傻地看着他,太宗到底没忍住,大掌捧住她的小脑袋,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快速地印下一吻。 他用一种教训的口吻说:“知道了吧?男人是很危险的。” 看徐慧愣住,太宗得意地想,看你下次还能不能这么镇定。 不把他当男人,当成傻子糊弄。 他这么一吻,徐慧的脸,就好像点了朱色颜料的水缸,一点点的晕出了淡淡的红。 以往太宗没少摸她的头,捏她的脸,可这么明目张胆的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她的脸,还,还是头一次啊! 她向四周飞快的一扫,好吧,没有旁人在,姑且不算大庭广众。 可他真的亲了她…… 这回不是做梦,是真的。 徐慧强撑出来的镇定从容,瞬间在他的亲吻面前化为乌有。 以前那种如兄如父的相处模式已被打破,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太宗见她脸红,带着点儿小得意,牵着她到前厅用饭。 一面在心理上引导她,一面在生理上投喂她,太宗觉得自己把这孩子养得太好了。 他不喜欢她还能喜欢谁呢?徐慧可是按照他的心意培养长大的女孩子啊! 太宗喜滋滋地想。 用完午膳,太宗给徐慧放了假,让她下午不用去甘露殿当值了,赶紧把她的书看完要紧。 徐慧轻叹一声,认真地向他解释,“陛下,徐慧不急的。” “朕急,朕急行了吧?”他好笑地捏捏她的脸,“你也歇歇,后个就是上元节了。宫中会仿照民间设宴观灯,有你玩儿的,可得先养好了身子。” 他都这么说了,徐慧只好留在清宁宫中。 心情复杂地将那本房事秘笈看完之后,徐慧把王掌史留下,让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向王掌史请教不懂的问题。 王掌史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上头,她问了徐慧好几遍,“陛下真是让您留在宫中,快些把这本书看完的?” 见徐慧点头,王掌史笑道:“这就好了,我先前还担心陛下同婕妤相处起来,比起夫妻,更像父女。好在陛下对您也有这方面的心思,不愁不成事。” 徐慧解释都解释烦了,无力地说了一句,“我真的不愁……” 这些坏人,把她说的很急色似的。 好讨厌! 王掌史还要再说,杜掌膳突然打外头进来,对徐慧说:“启禀徐婕妤,我打听到一个消息,是有关上元节宴会的。” 徐慧轻声问:“怎么了?” 见王掌史也看向自己,杜掌膳道:“据说上元节宴会上,萧才人要表演一只西域舞蹈。” 徐慧还没说什么,王掌史就轻嗤一声,“跳就跳呗,萧才人擅舞,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杜掌膳不赞同地说:“咱们只知道萧才人擅长舞蹈,却没看她完完整整地跳过一回。去年《秦王破阵曲》让武才人出了风头,萧才人一直憋着劲呢!更何况这番邦之舞更重柔媚动人,比之英气勃勃的战舞,只怕会更得陛下喜欢。” 王掌史想了一想,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些道理。萧才人比起同样擅舞的武才人,身段更柔软纤细,一张面孔也是生得娇艳动人,保不齐这回就入了陛下的眼呢? “咱们该怎么办?”杜掌膳问徐慧。 徐慧听她这么问,颇为奇怪地说:“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哎呦我的徐婕妤诶!”杜掌膳啧啧两声,“您怎么就不开窍呢?您和萧才人,那可从来都不是一路人。一旦她得了宠,还不骑到您脖子上去?” 王掌史也道:“是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婕妤您的才华不下于萧才人,也可以在上元节上表演点儿什么呀。” “对对对!”杜掌膳附和道:“以婕妤的才情,必定艳压全场!” 徐慧不仅写得一手好文章,她还从小练琴,擅长下棋,画画…… 下棋和画画都不适合拿出来表演,王掌史想了想就说:“不如婕妤跟淑妃娘娘说说,让您弹奏一曲吧?” 徐慧看她一眼,轻斥道:“你怎么也跟着凑热闹?” 她早已做好了打算,“上元节我什么都不要表演,我要放花灯。” 王掌史和杜掌膳对视一眼,见徐慧语气坚决,也没话说了。 她家主子这是典型的有才,任性。 徐慧是真不爱出那样的风头,在大庭广众和萧才人斗气,就算赢了又怎么样,何必呢。 她的琴,只会弹给知音听。 转眼就是正月十五,上元节之夜。太宗没有骗她,虽然出不了宫,不能到街上看灯,可皇宫里各种彩灯争奇斗艳,精彩不下于民间。花样百出的宫灯挂的到处都是,太极宫被照的恍如白昼。这光亮一眼望不到尽头,仿佛延伸到天际去,节日气氛十分浓厚。 晚宴上,大家都没什么心思看歌舞,毕竟今晚观灯才是重头戏。等酒过三巡,就该出去看灯了。 就在众人有些意兴阑珊之时,音乐的风格突变,悠扬的琴声突然转变为急促的鼓点。 人们不由精神为之一震,纷纷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大殿上的佳人。 只见那女子眉如柳叶,面如桃花,腕上金钏摇响,脚上玉环转鸣。 她身着红色纱衫,腰上系着艳丽华美的腰巾,脚步轻盈,舞姿妩媚妖娆,分外惑人。 众人不禁看呆了去,等到一舞终了,上首的韦贵妃率先抚掌叫好。 见陛下也很给面子地鼓掌称赞,大家都配合地赞美起萧才人的这支舞,把萧才人夸得神乎其神。 萧才人缓缓揭下半透明的面纱,朝上首妩媚地一笑,眼中颇有几分得意。 太宗看着她那志在必得的眼神就不大舒服,好像自己是什么货物一样。不过他知道,这个节目是韦贵妃特意为他编排的,就算是为了贵妃,也不好扫了萧才人的面子。 于是他唤来王德,重赏萧才人。殿下之人听了那些流水般的赏赐,纷纷向萧才人投去艳羡的眼光。 倒是有几人例外,比如不动声色的杨淑妃,面色微冷的燕贤妃和武才人,还有没什么表情的徐慧。 多亏杜掌膳消息灵通,徐慧早就知道萧才人要跳舞,也就没多少情绪上的波澜。 只是让她颇有几分意外的是,萧才人的舞竟然跳的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 能把这一只舞跳得这样精彩,看来萧才人不仅在舞蹈方面有天赋,也是下了苦功的。 徐慧正在心中赞叹,就听旁边有人叫她。 她抬眸一看,竟是太宗身边的吴庸。 吴庸堆着满脸的笑容说:“徐婕妤,陛下请您过去。” 徐慧有些意外,萧才人正在大殿中央站着呢,陛下不多同萧才人说几句话,叫她过去做什么? 她走向太宗,向他投以疑惑的目光。 太宗见了,笑着问她,“李延年的《北方有佳人》,你听过吧?” 徐慧点点头,这首诗非常出名,可谓妇孺皆知。她若不知,岂不是笑死人了。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太宗慢慢吟出,颇为感慨地说:“朕见萧才人这支舞,不由想起了昔日盛景,颇想赋诗一首。” 徐慧轻轻颔首,心中暗想,喔,那您就赋呀,叫我做什么? “可一时又想不出什么能够超越这首歌的好句,平白吟诗,岂不引人笑话。”太宗笑眯眯地看着她,颇有几分不怀好意的样子。 “所以陛下的意思是……” 太宗含笑道:“朕限你以《北方有佳人》为题,作诗一首。” 他说的十分轻巧,好像在说“朕出的题目很简单哦,没有为难你吧”。 徐慧还未开口答应,众人的视线早已集中在她身上。 尤其是同样颇有才名的韦贵妃、韦昭容等人,他们很早就想领会徐慧的才情。 当众作诗,限制题目,在短时间内完成,还要不下于《北方有佳人》的意境。 陛下可真是够难为她的。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太宗这是想一出是一出,即兴为之,并非提前知会了徐婕妤,让她做好准备的。 一旦徐婕妤作不出来,或者作的不好,那可就丢大人了。这才女的名声,很有可能悉数毁于一旦。 比之方才观舞时的悠闲自在,众人的心里,都生出了几分紧张起来。 有人期盼着她的大作,有人为她捏了一把汗,有人却是在等着徐慧出丑。 无一例外的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徐慧的身上,反让刚刚还大出风头的萧才人备受冷落。 萧才人好不容易因为得意上扬的鼻子,再一次被气歪了。 ☆、第40话 徐慧倒不觉得紧张,过去在家里时,父亲也常常给她出命题诗作,哪一次不是当场完成的? 她回忆了一下方才的歌舞,心中已有了些想法,便对太宗道:“不知陛下可否方便,让人呈上笔墨纸砚?” 太宗大手一挥,“不用那么麻烦,你说来听听即可。”说完又问,“这是有了?” 徐慧轻轻点头,温声吟道:“由来称独立,本自号倾城。”1 首句脱胎于李延年的那句“绝世而独立”,但徐慧没有将重点放在“绝世”,而是放在了“独立”上。 独特的落脚点,从一开始便将这首诗从六朝宫体浮艳的诗风中脱离出来,使得全篇境界大转。 “柳叶眉间发,桃花脸上生。” 这是赞她修长的眉毛宛如柳叶,艳丽的面容好似盛开的桃花。 说完容貌,徐慧又极尽笔墨,从服饰、腰身、舞姿几个方面,盛赞舞者的美丽。 “腕摇金钏响,步转玉环鸣。” “纤腰宜宝袜,红衫艳织成。” 说到这里,本以为全诗已然终结,不想徐慧轻轻一顿,添上一句,“悬知一顾重,别觉舞腰轻。” 她的声音不大,但殿中安静的针落可闻,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众人耳中。 这一次,不等韦贵妃或是谁人先发声,所有人都不禁赞叹起来,“妙,妙极!” 徐慧这一首《赋得北方有佳人》,既是限题,又是拟古诗作,原本创作之时就要受到原诗题材、内容、形式等方面的限制。 而她的这一首五言诗,既不失宫妃体制,又有所创新。她另辟蹊径,使用铺陈手法,从多个角度将这位“佳人”写活。短短几句,极其灵动,竟像是将方才的舞蹈回放了一遍一般。 最出彩的还是末尾一句的心理描写,她感慨观舞者的看重会让舞娘觉得自己舞动着的腰肢分外轻盈。这不知是在替萧才人抒情,还是注入了自己的情感,感激帝王的知遇之恩。 面对潮水一般涌来的赞誉,徐慧默然不语,仍如被召上来之前一般,神态怡然淡定。 最后太宗发话,赞叹道:“华美流畅,才思敏捷。” 相比于对萧才人的重赏,太宗什么赏赐也没有给她。他只是向她伸出温厚的手掌,如常一般低声道:“走吧。” 当着所有人的面,徐慧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将手搭在他的手心。 她今天心情也不错,蹭着观赏了一场美轮美奂的歌舞,一会儿还有花灯看。 太宗欣然一笑,牵着徐慧出去赏灯。 众人起身恭送圣驾,大多数人心里也在盘算着,待会儿该怎么玩。 今日是过年的最后一天,长安城里,观灯的人们倾城而出,前呼后拥,人声鼎沸,场面十分热烈。 太宗今年突发奇想,在宫里模仿起了长安大街。今夜的御花园里,宫人们带着面具,摆起了一个个小摊。 太宗和徐慧也换了身衣裳,在路边买了两个面具戴上。 不过……就太宗这身量,傻子都能认出是他。没人敢不要命地上去挤他,都刻意绕着他们走。 徐慧见别处拥挤不堪,偏他们俩这里空空荡荡,不由笑道:“陛下您看,长得太高也有不好的地方吧。您好不容易策划了这么一出,结果旁人都不陪您玩儿呢。” “哼。”太宗轻哼一声,指着前方不远处道:“你看那里。” 徐慧依言看去,只见一个女子身材高挑,俨如鹤立鸡群,一看便知是韦贵妃。 同样,她的身边也是空荡荡的。 徐慧不禁轻笑起来。 “朕这是百密一疏,百密一疏。”太宗摇头道:“等明年朕带你出宫去玩儿。宫里这些人吶,胆子太小,不够意思。” 其实徐慧觉得这样挺好的,她也不是个特别喜欢凑热闹的人。宫外趣味足不假,可人群太过拥挤,一旦发生什么意外就不好了。 两个人沿着小路慢慢地走着,冬夜空气清新,让人格外清醒。远处喧闹不堪,近处却静谧非常。在这种神奇的氛围里,徐慧忽然觉得很幸福。 虽然他高的让她体验不到上元节的气氛,可是只要他像座山一样站在她身边,就会让她很安心。 徐慧当然没有说。太宗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两人不说话,却也不觉得尴尬。 前方,不知是谁领头,开始了踏歌。 人们成群结队,手挽着手,踏地为节,边歌边舞。 太宗垂眸看她一眼,见徐慧没有反对,就拉着她加入其中。 徐慧低呼一声,拗不过他,也加入到踏歌的队伍中去。 太宗的另一边站的高大女子是韦贵妃无误。徐慧身边的女子虽然戴着面具,但她一眼就看出,此人定是萧才人无疑。 萧才人见她过来,轻哼一声,本来不想挽她的手。可徐慧主动勾住了她。萧才人怔了一下,倒也没有反对。 只是大家都在唱歌的时候,萧才人不服气地来了一句,“凭什么苦练了数日的人是我,到最后大出风头的人却是你啊?” 周围人声鼎沸,萧才人本以为她听不见,却清晰地听到徐慧说了句:“对不起。” 萧才人扬起下巴,骄傲地说:“我才不要你的道歉呢,大家行走后宫,各凭本事,我现在斗不过你,不代表以后也斗不过,你可别得意的太早了。” 徐慧笑了笑,“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她挺喜欢萧才人的这股劲儿的,不服输,永远都有奔头。 一旁的韦贵妃见徐慧和萧才人两人和声细语地说话,尽管听不清她们说了什么,心中也是暗暗的松了口气。 好在萧才人这孩子还不算太傻,一而再再而三地跑去得罪徐慧。 不然,她可真的不会再帮她了。 踏歌结束后,太宗和徐慧一起去放花灯。 太宗的那一盏是他自己做的,徐慧那一盏,则是他手把手教着做的。 可是她做出来的花灯,还是很丑。 没有对比还好,一放到太宗的花灯旁边,徐慧的那一盏就显得格外的丑。 徐慧本来还不觉得,这会儿不免有几分气馁,“我做的那样难看,陛下怎么不告诉我呢?” “谁说你做的难看了?”太宗安慰她,“朕觉得挺好看的。谁若敢胡说,朕替你揍他。” 徐慧就被他哄笑了,许好心愿,将灯放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太宗问她,“看你那样虔诚,许了什么愿望?” 徐慧看他一眼,正色道:“当然不能告知陛下,告诉您,就不灵了。” 太宗好笑地看着她,也就她们小姑娘家的才会信这些灵不灵验的。 “谁说的?你告诉朕,朕替你实现,不就灵验了?” 徐慧轻笑道:“陛下真是的,您连我的愿望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能保证替我实现?” “这有什么难猜的。”太宗有点儿小得意地说:“朕方才问你,那是给你面子。这后宫女子每年许的什么愿望,朕比谁都清楚。” 徐慧见他这副飘飘然的样子,就知道太宗今晚又喝多了,也不和他计较,好脾气地问:“许的什么?” “无非是被朕宠幸,飞上枝头。”太宗紧握她的手,深深地望着她说:“朕当然能满足你。” 徐慧定定地看着他,月光之下,一张清丽的面容更显白净出尘。睫毛浓密,根根分明。一双水眸藏在羽睫下面,清澈见底。 他挪开视线,后悔地咬了下自己的舌头,有几分慌张地说:“是朕错了,你怎么会许那种愿望……” 徐慧宽和地笑笑,晚上回到清宁宫,喂他喝了碗醒酒汤,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临睡前,徐慧见太宗迷迷糊糊地了,才小声同他讲,“我说出来了,陛下不许笑。” 太宗本来已经有了些许睡意,听她这么一说,立马精神起来,保证道:“绝对不笑。” 徐慧郑重其事地说:“我想留名青史。” “噗……” 太宗见她认真的样子,没忍住,还是笑了出来。 徐慧有些恼了,由着他笑,背过身去不理他。 等太宗笑够了,凑过来摇她的肩,“慧儿,起来。带着气睡觉,对身子不好的。” 徐慧委屈地回头看他一眼,眼圈儿竟有几分红了,“陛下骗人,说好了不笑我的!” 太宗头一回见她这样子,一下子就着了慌。他手忙脚乱地想要安抚她,可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不敢碰她的身子,就在空中瞎摆着。 “你别哭啊!”他耐着性子哄,“都是朕不好,是朕混蛋,不该笑话慧儿。” 他以为徐慧什么时候都是从容不迫的样子,喜也好怒也好,都不过常人三分的度。却不想她也会红了眼圈儿,那副又是生气又是哀伤的样子,看的他心里发疼。 太宗静下心来想了一想,徐慧八岁就能写出《拟小山篇》那样的诗作,志向高远,并不奇怪。 方才的确是他轻慢了徐慧。 太宗慌忙补救道:“朕喝醉了,糊涂了,才笑你的。”他伸手去摸徐慧的脸,触手冰凉,想来是真的伤了心。 想来也是,她信任他,将自己的心事说与他听,他却笑话她,实在是不应该! 他挨着她躺下,在徐慧耳边轻声道:“朕保证你会留名青史的。等你给朕生了儿子,朕一定嘱咐史官把你的名字记载下来,让后人都知道朕身边有你这样一位才女。” 徐慧摇摇头,低声说:“我想要的不是这样……” 太宗不明白,她不想做男人的附庸品。不想因为自己存在的价值,只是历史上孤零零的一笔”徐氏于某某年诞下了某公主或者皇子”。 她想让后人记得她,不是因为陛下的宠爱,而是自己的才情。 “罢了。”本来今日她许愿,也只是因为宴会上的事情,触发了这个念头而已。其实人死之后,名与利又有何用?她真的无需在意。 只是听到太宗的话,好像有一种自己被否认的感觉,徐慧才会有几分伤心罢了。 谁知太宗却不依,“怎么就罢了?朕是认真的。” 那徐慧也认真地同他说:“那若我不为陛下生儿子呢?” 太宗愣了一下,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认真地承诺道:“朕答应你,就算你终生无子,朕也会让人为你单独列传,名垂青史。” ☆、第41话 两人闹完小别扭,当天晚上就和好了。 太宗甚至有些小高兴,徐慧向来冷静自持,很少对人发火。能在他面前随着心意表达自己的情绪,这说明他们的关系更进了一步。 第二天早上起来,他就开始得寸进尺,对她做更亲密的事情——画眉。 太宗在旁看徐慧梳妆的时候才迟钝地发觉,她的妆容好像和别人不一样。 不怪他马虎大意,男人嘛,都这个样,很少能看出女人和女人之间的打扮有什么不同。反正他们就知道直接判断好看还是不好看。 当时流行的仕女妆,是把脸涂得白白的,眉毛剃掉大半,画成短促浓重的两条。脸上要打腮红,唇上抹胭脂,涂成小小的一个心形。 徐慧就不喜欢这种妆容,觉得滑稽。她向来都是将浅墨色的烟眉细细描长,脸上略施薄粉,不擦腮红。她的嘴唇本就是樱花一般粉嫩的颜色,只要抹上一点淡淡的口蜜即可。 等玉藻帮她打好了底,太宗便拿了螺黛过来,捧住她的脸,细细描画。 徐慧抬眼看他,竟是一脸极其认真的样子。处理国家大事的时候,都不见他如此严肃。 “陛下,快些吧。”她柔声催促,“该上朝了。” 唐朝上朝不算太早,但一不小心还是容易迟到。 太宗口中支吾着,一手摸着她的脸颊,另一边动作不停,口中道:“你的妆容太淡。不过这样也蛮好,朕摸你的脸时,就摸不到一手的铅粉和胭脂。” 听他这么说,徐慧起初还有几分生气。转眼间突然灵机一动,她冒出个主意来,气也就消了。 把太宗赶去上朝后,徐慧对着铜镜一照…… 果然很丑。 可这是陛下亲自画的,又不好他一走就给洗了。 但是这副样子,她是决计不肯出门的。 徐慧干脆告了假,窝在屋里一天。她自己心里有数,甘露殿那里不能天天去,也要给别人机会。 第二天她涂了腮红,小脸儿红扑扑的,像是新鲜的苹果,身上隐隐带着清新的香。 太宗起初还是没注意到,照常揉捏她的脸。 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奏章上印满了胭脂的印记。 这下丢人要丢到外头去了。 太宗一想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抬起头,板起脸,打算吓唬徐慧一下。 谁知徐慧大大方方、十分坦然地望着他,眼底还隐有几分挑衅,好像在说“哼,就不给你捏!” 太宗就没招儿了,把她叫到身边来。 徐慧仿佛有了防身的秘密武器,仰起小脸看着他,毫不畏惧。 谁知太宗竟勾住她的脖子,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徐慧吃了一惊,就想起身,却被太宗按住了后背,动弹不得。 窝在太宗温暖的怀抱里,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好在没人看见。 “陛下……”她有几分责怪地开口,“这里可是甘露殿。”正殿!处理政事的地方!他这是在干嘛呢! “你还知道这里是哪儿啊?”太宗轻哼一声,这小东西,竟敢作弄他。“为什么不让朕摸你的脸?” 徐慧控诉道:“陛下那哪里是摸,分明是又掐又捏。” “朕有吗?” “没有吗?” 太宗沉默下来,一想还真是,她生得一张鹅蛋脸,脸上虽然没多少肉,但因为年纪小还有一点点婴儿肥,捏起来手感很好。 不过太宗是谁啊,他脸大的很,无耻地说:“朕就是掐了,捏了,又怎么样?” 徐慧被他的无赖样震惊了,许久方道:“可……陛下不是说我已经长大了吗?” 太宗不以为然,“长大了就不给捏了?” 徐慧反驳道:“当然了。不然陛下怎么不捏韦贵妃和杨淑妃呢?” 李二被她噎得无话可说,想象了一下自己跑去捏贵妃和淑妃的脸,那情景真是滑稽的很。越想越好笑,他不由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徐慧就无奈了。 这人年纪长了她二十几岁,看似成熟,实则内心深处有一块角落,还像小孩子一样天真。 转眼间,寒冬已过,春天又到了。 徐慧又长高了几寸,去年的春装已经不合适了。司衣司派来一位女官,四个宫女,专门为徐慧量身。 太宗正好得闲过来,坐在旁边看。平日里相处还不觉着,这么一看,突然觉得她又长大了不少。 他看着司衣拿着鲜艳的料子在徐慧身上比,人比花娇的样子,看得他忽然心酸起来。 他悄声问王德,“朕是不是老了?” 一句话差点把王德的胆子给吓破。 王德赶忙变着花样儿的夸他英勇、健壮、精力十足,一点儿都不输给年轻小伙子,还有一种成熟的魅力,特别迷人。他要是个姑娘,都要折服在太宗脚下。 起初太宗听得还挺高兴,后来就觉得变了味儿了,瞪他一眼,“乱讲什么呢,恶不恶心!” 但他内心还是很喜欢听的,赏了王德两套自己的旧衣服。 王德满脸笑容地谢了恩。 吴庸在旁看的眼睛都直了,小声向他师傅取经。他是真心吃惊,王德都混到这个地位了,还用这么使劲浑身解数地讨好陛下? 王德瞥他一眼,颇有几分傲慢地说:“你小子懂什么,我们伺候人的,永远都是大家的奴才。没有大家,哪有你我的今天?” 吴庸连连称是,暗暗记在心里。他年轻,还有的学呢。 等司衣司的人走了,徐慧就发现太宗一脸伤感地坐在那里,情绪不高的样子。 问他怎么了,他却摆手说没事。 徐慧不放心,就坐在他身边。 他们坐在近窗的位置,光线充足。 阳光投射进来,落在徐慧年轻的脸上,更显明媚娇艳。 太宗问她,“朕把你召进宫,是不是错了?” 徐慧愣了一下,奇怪地道:“陛下怎么会这样想?” “朕太自私了。你还这样年轻……” 习习微风里,他的声音很轻,似是从远处飘来的一声叹息。 徐慧含笑否认道:“怎么会呢。徐慧自己也很想进宫的。” 太宗闻言大受感动。他抓住她柔软的手,揉捏着她的手心,心中似有热流涌过。 结果徐慧来了句,“当初想着宫里藏书多,听说能进宫了,还兴奋的好几夜没睡好。” 太宗头疼地道:“慧儿,其实你不必这么诚实的……” “啊?”徐慧轻轻地“啊”了一声,眼底满是不解。 太宗看起来十分淡定,内心早已暴躁奔走…… 开什么玩笑!他堂堂大唐天子,在她心里还比不上几本书吗! 这浓浓的挫败感哟…… 太宗暗下决心,决定对徐慧再好一点,让她早日将自己爱的死去活来。 晚上徐慧洗完澡,太宗没像往常一样看自己的书,而是殷勤地拿起布巾,要替她擦头发。 徐慧警惕地望着他,柔声问:“陛下要做什么?” “给你擦头发呀。”他把布巾罩在她头上,大手不敢用力,小心地揉搓着。 徐慧不敢反抗,只得乖乖坐在那里,任他拿捏。 太宗累得胳膊都僵硬了,眼看着徐慧的头发已然半干,他呼出一口气,暂且停了手。 他满怀期待地问她,“什么感觉?”有没有融化在朕的温柔里? 谁知徐慧带着哭腔,小声说:“……疼。” 疼的她想哭…… 太宗心里比她还想哭,说好的感动呢,说好的甜言蜜语呢,这个傻姑娘! 李二感觉自己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多少泡小姑娘的伎俩,搁她身上全都不好用啊! 他翻来覆去地想了一夜,觉得问题归根结底,出在书的身上。 你看啊,徐慧是为了看书进宫的,等她进了宫,除了看书就没别的什么特别感兴趣的事。 他必须得想办法,让她的精力从看书,转移到他身上来。不说像别人那样跳跳舞送送饭,争宠斗艳无所不为,好歹也多说几句好听的话,哄他开心嘛! 晚上临睡前,太宗问她,“明儿个头午有什么打算?” 徐慧老实答道:“薛婕妤约我去藏书阁。” 又是藏书阁! 太宗“哦”了一声,似是随口问了她一句,“朕明天上午没什么事儿,不如朕带你去御花园赏花?” 怕徐慧不答应,他还补充道:“开春了,御花园里结的那些花骨朵,好些都开了花。藩国还进贡了许多奇花异草,据说甚是美丽。” 可徐慧压根不接茬,她听了太宗的描述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说:“改天吧,我已经答应了薛婕妤,不好食言。” 她都这么说了,他还能说啥? 太宗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沦落到和一堆古籍争宠的地步…… 好心酸啊。 ☆、第42话 初春阳光明媚,微风拂面,甚是宜人。 徐慧心情不错,没有乘轿辇,而是步行前往藏书阁。 路上无事,王掌史和玉藻她们同她闲聊。 看着沿途盛开的花朵,王掌史不由道:“婕妤当真不去和陛下赏花吗?” 太宗主动约她出去,明明是促进两人感情发展的好时机,她却不解风情地拒绝了,着实可惜。 徐慧很奇怪她为什么会这样问,“王掌史,薛婕妤约了我藏书阁,你是知道的呀。” 王掌史真是拿她没办法,叹了口气道:“您固然是和薛婕妤有约在先,可薛婕妤和陛下孰轻孰重,您还分不清吗?”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玉藻突然小声说:“王掌史,指不定陛下就是喜欢咱们婕妤这点呢。” 王掌史被她说的一愣,“你说什么?” 玉藻见她们都没有生气,这才继续说:“婕妤性子纯善,生活简单,处事磊落,与他人十分不同。” 倒不是说徐慧清高到不屑于圣宠,对陛下不恭敬。恰恰相反,徐慧和太宗相处的时候也是很花心思的。只是在为人处世方面,徐慧的行事风格的确与后宫中别的妃子不一样。 王掌史品了一品,释然笑道:“你说的倒有几分道理。” 说话间藏书阁便到了,徐慧是这里的常客,加上薛婕妤的吩咐,徐公公和于司籍都候在门口迎她。 徐慧免了他们的礼,温和地道:“不是早就说过了,我常来,不必次次兴师动众,劳烦你们苦等。” 徐公公和于司籍对视一眼,都笑而不语。 徐慧拿他们没办法,只能在心里将他们这份情记下,回头若有机会,能帮的上忙的地方就多帮衬一点。 这也是徐公公和于司籍这样对她花心思的目的之一。 几人迎着徐慧正要入内,一个小宫女忽然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附耳对徐公公说了几句悄悄话。 只见徐公公面色一变,颇有几分不悦。 但转过头面向徐慧时,他又是一副恭敬有加的笑模样。 “徐婕妤请进,老奴有些小事要处理,就先失陪了。” 徐慧点头,“徐公公请自便。” 看他神色多变,说不好奇外头发生了什么,那是假话。可这宫里的事端太多,知道了掺和其中,未必是一件好事。 徐慧看王掌史和玉藻,两人都十分淡定,好像没注意到这件小事一样。 她不由的想起何怜,那姑娘的好奇心就重,若是她在,定然要按捺不住。 她未曾多想,迈步进入藏书阁,谁知刚走进去没几步,就听后头有人在高声叫喊,“徐婕妤!” 徐慧脚步一顿。 她若没听到也就罢了,既然听到了,总不好就这么走了。 徐慧没说话,只是微微侧过头,王掌史便上前低声告诉她,“是武才人身边的嘉福。” 这么一停顿的功夫,嘉福已经冲了过来。只是没近得徐慧的身,就被人拦住了。 嘉福高声喊道:“徐姐姐,我家武姐姐在外头,他们不让武姐姐进来!” 徐公公自后踩着小碎步快步走来,指着嘉福骂道:“这藏书阁本就不是一般人能够随随便便进出的地方,你当你是谁,还敢硬闯?信不信咱家叫人把你押下去,宫规处置?!” 嘉福梗着脖子说:“你不把我放在眼里没什么,可我家武姐姐好歹也是个主子,你还敢打她不成?” 徐公公变了颜色,“谁说我要打武才人了?你别胡说八道!” “够了!” 薛婕妤听到喧闹声,亲自下了楼,沉着脸说:“都给我住嘴!这藏书阁是你们吵吵嚷嚷的地方吗?徐申,外头人不懂事,你也跟着添乱?” 徐公公被薛婕妤训斥,赶忙低下头认错,却不忘狠狠瞪了嘉福一眼。 嘉福见到薛婕妤,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哀声道:“薛婕妤,我家武才人都来了好几次了,您就让她进来吧!” 薛婕妤没搭理她,对身侧的徐慧和蔼地说:“真是对不住你了,原本请你过来吃早点,谈谈天,不想遇到这种闹人精,毁人心情。” 徐慧笑了笑表示自己没关系,见嘉福殷切地看着自己,她就顺口说了句,“薛婕妤,不让武才人进来吗?” 薛婕妤拉住她的手,冷笑一声,“这藏书阁是能随便进出的地方吗?再说了,有些人啊,不知是来看书的,还是争宠的。” 她这么说,徐慧就不好再说什么了。看来薛婕妤是真的很讨厌武才人。 两人相携着上了楼,刚才没说完的话,薛婕妤继续说:“她当谁都像你一样,有陛下钦赐的出入之权?自从陛下把她挪到了静闲殿,她也不嫌远,三天两头的过来,烦的我哟……” 徐慧突然想到,武才人可能是因为她的那句“以才侍君者长”,才锲而不舍地来藏书阁吧。 只不过,武才人好像误解了她的意思…… “四妃是可以派人过来借书的。之前武才人不知使了什么手段,通过燕贤妃来了两次。”薛婕妤在这后宫没有子嗣,又不用争宠,算是半个世外之人,说话非常直接,“看她打扮的那个样子,千娇百媚的,哪里是来看书的?分明就是在等陛下。” 徐慧想起自己先前做过的蠢事,轻声道:“自打先前徐慧在藏书阁偶遇陛下之后,陛下每次过来都会叫人查探一番。知道有旁人在,陛下大多都会避开。” 薛婕妤冷冷道:“可不是吗,谁喜欢看书的时候被人打扰?何况她还是陛下不喜之人呢?” 薛婕妤见徐慧不说话,不由问道:“慧儿,你该不会可怜她吧?” 不及徐慧回答,薛婕妤便道:“你可千万别。武媚娘这样的人可用不着你的可怜。” 徐慧摇了摇头,“只是突然想写点东西。” 听她这么说,薛婕妤眼前一亮,忙道:“快过来,我这边有笔墨。” 徐慧跟她过去,缓缓跪坐在书案前,提笔写下一首诗。字迹流畅,无一处停顿修改。 诗成之后,薛婕妤迫不及待地接过去看,不复平日里的矜持模样,大笑出声,禁不住赞叹道:“好!好诗!” “旧爱柏梁台,新宠昭阳殿。守分辞芳辇,含情泣团扇。” “一朝歌舞荣,夙昔诗书贱。颓恩诚已矣,覆水难重荐。”1 薛婕妤念完,不由笑道:“你这是意有所指啊!一朝歌舞荣,夙昔诗书贱……莫不是怨了陛下上元节时厚赐萧才人,却未曾赏赐你分毫?” 徐慧摇头失笑,“那都多久的事情了,难为您还记得。” “那……”薛婕妤默了一默,微微冷了脸色,“难道你将武才人比作班婕妤?班婕妤辞辇,贤良淑德,她武媚娘又怎可与班婕妤相提并论?” 徐慧还是摇头,“班婕妤与武才人性格不同,各有各的可取之处,我并没有比较之心。” 薛婕妤道:“也是,若论性情,你倒是与班婕妤更像。” 只是如今徐慧圣眷正浓,拿班婕妤作比,实在是不吉利。 薛婕妤意识到自己失言,赶忙换了个话题,“这诗叫什么?” 徐慧方才只想到了内容,就先记了下来,经薛婕妤这么一提,才想起来还要拟题。 “就叫《长门怨》吧。” 她自己笑着补了一句,“好像怨气是挺重的。” 薛婕妤想了想,好笑地说:“一般题为《长门怨》的诗,都是失宠的妃子顾影自怜,抒发自己内心的忧伤。你一个宠妃写这样的句子,还真是……也不怕不吉利。” “有什么呢,写诗本就是创作,可以写自己,也可以在一部分事实的基础上虚构。” 徐慧的确是受了武才人的启发,才作出这首诗。可其中半真半假的,还掺杂了一点她个人的情感。这首诗究竟是在写谁,便说不清楚了。 为了表明她写的不是自己,起码不是完全的自己,徐慧还道:“方才您说我与班婕妤相像,可比起班婕妤的直言劝谏,徐慧还差得远呢。” 薛婕妤并不觉得徐慧比起班婕妤差在哪里,不禁追问道:“这话怎么说?” 徐慧笑笑,“班婕妤辞辇于君,我却与陛下共乘一辇,相比班婕妤,不就是小人一个?” 当年汉成帝宠爱班婕妤,邀其同坐于一辇之上,那是何等地荣耀?可班婕妤以“圣贤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之言推辞了。 薛婕妤闻言再次大笑起来,指着徐慧笑道:“什么小人,你这是解君意。要么怎么班婕妤会失宠,你却深得陛下喜爱呢?” 两人一早上相谈甚欢,可时间不早,徐慧还要准备下午去甘露殿,就先告了辞。 徐慧走后,薛婕妤叫来徐公公,对他吩咐道:“去叫人把徐婕妤这首诗誊下来,留在我这里。原稿送到甘露殿,你亲自承与陛下。” 徐公公在藏书阁呆久了,也略同文墨。听薛婕妤这么说,他迟疑了一下。 薛婕妤就问,“怎么了?” 徐公公受了徐慧不少的恩惠,他也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十分得宠却还平易近人的小姑娘,就大着胆子说了一句,“这首诗……陛下看到,不会生气吧?” 薛婕妤眉梢微挑,“这话怎么说?” 徐公公先告了罪,这才说:“在徐婕妤的这首诗里,并没有把君王摆到至高无上的地位。其中隐含的愤怒与失望,与一般的宫怨诗不同,好像有一点……反抗的情绪。” 他说的没错,徐慧诗中这种平等的观念和有意识的反抗,在以往的宫怨诗里是从没有过的。自徐慧诗起,宫廷题材诗作新变了一个方向。而徐慧不凡的才华、思想和见解,对当时和以后的女性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2 薛婕妤经他这么一提,也意识到了其中的严重性。可她想了一想,还是道:“你且按我的话送去。陛下是明君,不会因为这一点而动怒。” 魏征多次直言上谏,没把太宗给顶死,都没见太宗把他怎么样。徐慧的诗里不过是有一点小小的反抗情绪,又不是写实的,太宗绝不会介意。 徐慧不会主动写诗邀宠,薛婕妤就想帮她一把,让陛下多了解到她的才华。 不过薛婕妤没想到的是,太宗看到这首诗之后,还真的生气了。 不是因为她诗中的言辞和语气,而是……太宗听说,今天早上,武媚娘也去了藏书阁。 武才人被薛婕妤拒之门外的时候,徐慧肯定在旁边。依太宗看来,徐慧就是心软了,同情起了武媚娘,才帮她写这首诗,然后送给他看。 她什么意思? 这不就是在帮武媚娘邀宠吗? 从看到这首诗开始,太宗便沉着一张脸。 整个甘露殿的气氛都压抑起来。 徐慧来的时候,敏感的察觉到了殿内的空气不对。 在门口处,她照旧与王德交换了一个眼神。就见王德一副要死的表情,之后又指了指她。 徐慧有点懵,王公公这是说她要死了? 她怎么就要死啦? 徐慧决定以不变应万变,进殿之后,她就像往常一样该干嘛干嘛,完全没把上首那座冰雕一样的大佛放在心上的样子。 还能有什么办法,他心情不好,她总不能主动去触他的霉头吧。 她本想着,太宗向来气不长,过一会儿自己就该消气了。 谁知徐慧不搭理他,太宗反而更生气了。 徐慧只能更加集中精神,做好自己手上的事情。她聚精会神地做事,不知不觉中已近黄昏。 等奏疏整理的差不多了,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正打算稍稍放松一下,结果一抬起头就看到太宗正站在她身前,如一座大山一般压在那里,来势汹汹的样子。 ☆、第43话 “今天去藏书阁了?”他沉声问。 徐慧心里有些奇怪他为什么要明知故问,但还是点了点头,乖乖回答。 “遇见武才人了?” 他像审犯人似的审她,弄得徐慧一头雾水。 “没有,薛婕妤未曾允她入内。” 太宗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俯下身,伸手抬起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 “所以你心生同情,为她写了这首诗?” 他将那张宫纸随手在她面前一丢,上面清清楚楚的一手《长门怨》,正是徐慧的笔迹。 徐慧心里有点不高兴,她以为他是她的知音,能够读懂她的诗。却不想太宗甚至不如薛婕妤明她心事,连想都不想就直接在心里下了这样的定论。 太宗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默认,更加生气了,“这诗若是她写的,还有几分看头。可你……” 太宗说不下去,只觉胸口有团烈火在燃烧,当真不知拿她如何是好。 他把徐慧捧在手心,悉心照料,可她却为了旁人写这种诗来怨他气他! “徐慧啊徐慧,你可真是厉害。” 他怪里怪气地说了这么一句。 徐慧向他投以疑惑的目光。 太宗迎着她的视线,寒声道:“自古至今用《长门怨》来争宠的女人多了去了,可是替别人争宠的,你却是头一个。” 徐慧张口正要说话,太宗却已起身,冷淡地下命,“你回去吧。明天不用来甘露殿了,等你想清楚再说。” 徐慧没有立即动作,她怕自己忍不住和他争辩,失去理智。 她默了一默,调整好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后,方起身告退。 太宗见自己朝她发火,她却还是这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心中更是有一团无名火,烧的他喘不过气来。 他厌烦地甩手催促她赶紧走人,然后转过头一个人生起了闷气。 徐慧快步向殿外走去,直到走出甘露殿,她才发现自己的双腿一直在发颤。 她心里好害怕。 她握住王掌史的手,手心全都是汗。王掌史见她出来的急,脸色又不大对,忙问她怎么了,徐慧却不肯说。 王掌史看出徐慧心情不好,便不再追问。一路无话,回到清宁宫后,徐慧连晚膳都没心思用,就叫人打水泡澡。 澡盆里惯来都会放些花瓣和药材,有宁神安眠的功效。 徐慧叫所有人都退了出去,自己一个人深深呼吸,再长长吐出,调理气息,以免郁结于心。 她想起傍晚太宗发怒的样子,当真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往日里的柔情蜜意,他竟全然不记得一般,对她咄咄相逼。 徐慧说不明白心里是什么感受。是惊慌?是委屈?是愤怒? 好像都不是。 最多的……应当还是失望吧。 他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以太宗的造诣,应当看得出这首诗无论是与武才人还是徐慧,内容都不十分相符,只能说是有感而发的虚构作品。 他究竟是为什么,才会只盯着那一点点的怨气瞧,而没有读懂这首诗呢? 徐慧想不明白。 她靠在浴桶上,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徐慧当时好像什么都没有说,或者说没有来得及说,就被太宗赶了回来。 她应当出言相讥,与他针锋相对吗? 不—— 那时候太宗正在气头上,徐慧若与他争辩,只会撞到刀口上,等同送死。 在家里的时候,母亲姜氏曾经教过她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其中有一点,便是与人有了纷争时,不要急于争辩。 人是情感动物,在情绪激动,大脑不受控制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做的出,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这个时候无论她说什么,对方都听不进去。 若对方是个明事理的人,等回过味儿来,自然便会主动来求和,甚至因为她当时的不言语,感到更加的愧疚和抱歉。 这样的道理,徐慧小时候也是听不进去的,直到一件真事儿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她幼时有一个交好的邻家姐姐,常来他们家里玩儿。有年夏天,姐姐在他们家里遇到了徐慧的表哥,两人就看对眼了。 徐慧和表哥从小就认识,两人相处的如同亲兄妹一般。虽也有注意男女之防,但时有亲密之举是免不了的。比如这天园子里下了雨,表哥一时心急,就把自个儿的披风褪下来批到徐慧头上。 这一幕恰好被邻家姐姐瞧见了,就记恨上了徐慧。 这个姐姐年纪比徐慧大三四岁,心里还算存得住事儿,就忍了这一回。 可次数多了,邻家姐姐终于爆发,与徐慧大吵了一架,骂她不要脸,勾引自己喜欢的人。 徐慧当时特别生气,也是年纪小,沉不住气,俩人对吵了一架,说了许多绝情的话。 等过了几年,徐慧的表哥和别人成了亲,邻家姐姐也定了亲事,她才觉得自己当初不应该那么对徐慧。 可两人当时吵的天翻地覆,这几年也渐渐疏远了。再想回头,难如登天。 徐慧至今记得自己当初苦苦辩解的样子,浑身颤抖,满心委屈。她口如连珠,滔滔不绝地为自己申冤,可对方根本听不进去。 为这件事她苦恼了许久,最后姜氏看她心里有事,就问徐慧怎么回事。 谁知徐慧一说完,姜氏就笑了。 “你 这傻孩子……”姜氏和蔼地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都是有定数的。你与你表哥亲密,她却喜欢上了你的表哥。你就是再怎么避让,这也是一个死结。你若当时看 得开,渐渐同她疏远,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如果没有那场激烈的争吵,再过几年,你们也还是想起来彼此能微微一笑的朋友。” “可我舍不得她呀……” 徐慧当时不明白,关系那样好的两个人,为什么就不能相亲相爱一辈子呢。 姜氏摇摇头,“人生有许多不同的阶段,在每一个阶段,会有不同的人陪你走过。除了亲人,你不能强求每一个人陪你走到最后。” 徐慧一直记着姜氏的话。 所以在把何怜送走的时候,徐慧心里虽有不舍,但那种疼痛很浅,并不致命。只要想到这样做对她们彼此都是好事,她的心就宽了许多。 回忆起这段往事时,徐慧不由地轻轻一笑。 任何人都不是一开始就是现在这副样子。如今她看似心如止水,无欲无求,可又有谁知道,当年的徐慧是怎样的年少气盛呢。 她与旁人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比起许多人,她的成长要早了许多。 这种成长不是身体上的发育,而是心灵的成熟。 偶尔她也会觉得这样很累,比如晋阳,晋阳的早熟,显然已经成为了她的心理负担。 不过徐慧就不会。大多数时候,她十分庆幸自己提早明白了许多事理。她对自己目前的状态十分满足。 等出了浴桶,换上新衣,徐慧写字画画,看书睡觉,与平日里没有任何不同。 她奇异地发现,自己的心情竟然好了许多。比起得宠时的日子,她竟当真觉得现在更加自在。 王掌史这时候已经将事情打听的差不多了,见徐慧笑了,险些没吓死。 她以为徐慧受了刺激,疯了。 “婕妤,您没事儿吧?”王掌史担忧地问。 徐慧微笑道:“自然无事。” 王掌史道:“有什么心事,您尽管放心和我说,千万别自个儿憋在心里,伤了身子。” “今晚我想把这卷书看完。”徐慧说道:“明日不用去甘露殿当值,可以睡个午觉。” “婕妤……” 徐慧失笑道:“王掌史一向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又何须劝我?” 王掌史皱眉道:“您当真不打算向陛下求和?这样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啊!” 王掌史已经做好了用长篇大论苦劝徐慧的准备,谁知徐慧竟轻巧地回答,“我知道。你放心,我只给自己放两天的假。等这两天过去,陛下冷静下来,我便去同他解释。” “啊?”王掌史有些意外,想不到徐慧竟然肯放下身段,她可还没开始劝呢? 难得看到精明的王掌史露出这副傻样,徐慧抿唇一笑,眉眼温柔动人,“若是别人,我才不管。可陛下终究是不同的。” 陛下不是陪她走过一个阶段的友人,当断则可断。他是她的丈夫,是她的亲人。自从入宫那一天起,她的命运就与太宗息息相关。 她不会放弃他。 既然他们的开始是由他来决定,那么公平起见,要结束,也要她徐慧说的算才行。 而现在根本就不是结束一切的时候。 王掌史目瞪口呆,许久方道:“婢子虚长了婕妤十几岁,论起才情人品,皆不及婕妤万一。” “别这么说。”徐慧对她笑了笑,温和地道:“回去歇着吧,今晚陛下不在,我这里不需要有人守着。” 王掌史依言退下,从不信佛的她拉着杜掌膳一起烧了道高香,感谢菩萨赐给她这样一位好主子。 杜掌膳被她搞得一头雾水,不过时间久了,清宁宫里渐渐以王掌史为尊,两人虽是平级,杜掌膳也乐得听她的,就乖乖地跟着烧了香拜了佛。 等烧完了,杜掌膳才问她怎么回事。 王掌史看着她笑,“真是傻人有傻福。明天好好给婕妤准备几样好吃的,把主子伺候好了,将来有你我的好日子。” ☆、第44话 徐慧这边悠悠闲闲地给自己放假,甘露殿里生闷气的太宗就没那么好过了。 他要气死了好吗! 他想不明白,徐慧为什么就不知道替自己争点什么。难道把他推到别人身边,他就会开心了吗? 这些话徐慧是没有说,是太宗自己推想出来的。可在他看来,徐慧就是这么做的。 她根本就不在乎他。 要说她去年刚入宫的时候,年纪小不懂事,还是孩子心态,也就罢了。 可今年,他都逮住她看那种书了,怎么还是不通晓男女之事? 李二心情不好了,让人上酒。 咕咚咕咚灌了自己好几杯,发觉一个人喝闷酒无趣,想找个诉苦的人。 找谁好呢? 韦贵妃太高高在上,不是个能说贴心话的人。阴德妃和燕贤妃唯唯诺诺,一棍子打不出一句要紧话。 杨淑妃倒是温柔可人,可她和徐慧走得近,不好同她讲徐慧的坏话的。 往下数,韦昭容是韦贵妃那边的人,杨婕妤和燕贤妃她们差不多…… 后宫佳丽三千人,太宗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一个能说心里话的人。 往外头想想,他和长孙无忌啦、侯君集啦倒是亲厚,可是这种后廷里的事情,也不好拿出来同他们说啊。 太宗觉得他要憋死了,他得出去走走。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齐王妃这里。 他顿住脚步,有几分犹豫。 齐王妃是他的四弟妹,温柔小意,加上不伦的刺激感,曾有一段时日,太宗非常喜欢她。 可后来经过魏征的冷水一泼,这份心思也就渐渐淡了下来。加上徐慧入宫,他已经很久未曾涉足此地。 王德在旁小声道:“陛下可要遣人通传?” 太宗还在犹豫,里头已经有人出来,为首的正是齐王妃。 他便上前道:“免礼。朕路过此地,可扰了你歇息?” 齐王妃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一身酒气,知道他有心事,也不急于点破,温柔地笑道:“怎么会呢。陛下若不嫌弃,不妨到屋里坐坐。” 太宗从善如流地进了屋,王德跟在后头,心叫不好。陛下正和徐婕妤闹着别扭,这会儿若和齐王妃旧情复燃,那徐婕妤想要复宠,可就难了。 其实太宗此番行为,自有他的考量。经过这件事,他觉得徐慧还是没把他当成异性看,不知道嫉妒。若是她知道他去了旁人屋里,是不是就会有所触动? 他心里其实不大希望徐慧太过贤惠的。 徐慧和文德皇后不同。文德皇后是他的正妻,大度贤淑,能容人,的确值得赞美。 可徐慧身上没有正妻之责,根本没有必要做到如此地步。这般将他往外头推似的做法,反倒令他心寒了。 加上齐王妃确实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太宗觉得和她说说话,或许能缓解一点眼下这种烦躁的感觉。 于是他就跟着进了内殿,两人相对而坐。宫人上了刚烫好的酒,喝到肚里去,十分温暖舒服。 太宗不好开门见山地诉苦,就先关心问候了一番她的起居。 齐王妃是个聪明人,知道今日的谈话重点不在于此,就简单答了几句,然后小心翼翼地问起太宗的近况。 太宗不咸不淡地说了几件小事,后来自己也嫌烦,干脆掏出了徐慧的那首诗,直接拍在齐王妃面前。 这个时候他倒不把她当情人了,两人更像是朋友。 他苦闷地说:“朕最近好像有点喜欢一个小姑娘。” 太宗宠爱徐慧的事情,齐王妃身处后廷,自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起初她以为这份宠爱不会持久,毕竟以她对太宗的了解,相比于不懂事的年轻女子,太宗更喜欢成熟知性有魅力的女人。 可没有想到,徐慧这么一得宠,就是将近一年。并且看太宗如今的样子,竟是已对徐慧十分上了心,完全不是他口中的“有点喜欢”那么简单。 齐王妃虽不是太宗的正经妃嫔,但到底是做过露水夫妻,心头不免有几分酸涩。 不过她自知以自己的身份,在太宗身边本来就不该奢求太多,于是并未表露出来,反而十分轻松地同他说:“是徐婕妤吧?” 她提起徐慧时的语气,刻意带着一点点的喜爱,想来这是太宗希望看到的。 太宗果然对齐王妃的态度十分满意,觉得她是个能说话的透亮人。 他点点头,指着那首诗道:“这姑娘不开窍,真是让人气恼。” 齐王妃看了看那首诗,不免觉得有几分奇怪。 “陛下对她宠爱有加,徐婕妤怎么会凭空写出这种闺怨诗呢?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太宗摇摇头,叹息道:“她这是为那武媚娘写的。”说着就把有关武才人的事情给说了。 齐王妃默了默,突然摇头笑道:“陛下恐怕是误会徐婕妤了。” 太宗一愣,“误会?” 齐王妃柔声启发道:“陛下认为这首诗里的‘班婕妤’,是谁呢?” “自然是那武才人。” 齐王妃摇头道:“是,却也不是。武才人失宠不假,徐婕妤心生感慨,或许也是真。可班婕妤同武才人,两人行事风格极为不同,拿她们二人作比,实属笑话。徐婕妤年少聪颖,不会犯这等低级的错。” 太宗冷静下来想想,她说的确实非常有道理,不由追问道:“那她是写自己?” 齐王妃想了一想,推测道:“或许有这么一点儿意思在。可以看得出来,徐婕妤内心深处,对陛下还是缺乏信任感。” 太宗眉头一挑,有些不悦,“难道朕对她还不够好?” “陛下明鉴,我这样说,并非是为了挑拨离间。”撇清自己后,齐王妃分析道:“她小小年纪就进了宫,缺乏安全感并不奇怪。而且徐婕妤早慧,才情出众,难免有几分心高气傲。至于这诗……” 她又品了一品,方道:“应当是真假掺半,借诗言志,却与现实并无太大干系。陛下无需如此介怀。” 其实太宗也就是关心则乱,只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那部分,就生起了徐慧的气。这个时候仔细看来,就觉得齐王妃所说不无道理。 谁规定写诗一定就要完全写实的?他天大地大,还不许人家文学创作了不成? 太宗突然后悔起来,下午他对徐慧大动肝火,实在是太轻率了。 又不是十几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了,怎么能这么冲动呢? 他用了大半年的功夫,好不容易才和她亲近了一点。现在倒好了,徐慧本来就慢热,被他这么一骂,搞不好又要一朝回到一年前。 太宗想想就想哭。 于是他又干了一杯。 这时候再看徐慧的诗,只觉得她一字一句,参透人情,饶有气骨,怎么看怎么棒。 他怎么就犯了浑,做出那等蠢事呢? 齐王妃见他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喝起了闷酒,就温柔地劝道:“这事不怪徐婕妤,也不怪陛下。陛下定是觉得自己对徐婕妤那么好,她却不领情,所以伤了心了。” “对对对!”李二附和道:“朕就是这么想的。” 不怪他曾经动过立齐王妃为继后的念头,要论善解人意,宫里头少有人能比得过她。 “旁观者清,我们外人看到的都只是徐婕妤的才华。就像薛婕妤,她和徐婕妤亲厚,让人把这首诗送到甘露殿去,肯定也不是想让陛下对徐婕妤生气的。” 太宗失神道:“你说得对……朕这到底是怎么了?” 齐王妃取笑道:“陛下这是对徐婕妤动了心呢。” “啊?”太宗被她一语点破,不由有几分尴尬,“怎么会,她那么小的一个女娃娃,朕就是觉得她讨喜。” 齐王妃笑了笑,没有反驳,却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太宗在她的笑容里败下阵来,只得认了栽,“可能真的是吧。朕都这把年纪了还喜欢一个小姑娘,说出去朕都脸红。” 齐王妃心想,住在这后宫的女人来历大多不简单,陛下有要她们的胆子,反倒不敢和徐慧这个名正言顺的妃子好? 还是因为在乎,所以才顾虑重重。 她突然有几分失落,但是此时并不是她邀宠的时候,是以齐王妃并没有表现出来。 太宗心大,也就没发觉。时候不早,干了杯中酒,他就要回甘露殿了。 将太宗送走后,齐王妃身边的心腹宫人不禁问道:“娘娘为何不留陛下?” 齐王妃苦笑道:“要留,也得留得住啊。”太宗的心已经不在她的身上,她就是把人留下来了,又有何用。 太宗的心此刻的确已经飘远了。他喝了酒,解了气,回甘露殿的路上,他就开始想念徐慧。 他想念她一本正经的表情,他想念她脱尘绝俗的侧脸,他想念她抱起来时,温软的触感。 可是才把人赶回清宁宫,就把她叫过来,不大好吧…… 自己过去?不行,那也太没脸了,好歹是一国之君呢,怎么能被一个小姑娘吃的死死的。 太宗就这么翻来覆去的,自我折磨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顶着两个乌黑的眼圈儿去上朝。 下午到了在甘露殿处理政务的时候,太宗更是心气不顺。徐慧没来,总要有个人填补上。萧才人、武才人之流的都不行,这回来的萧美人,话倒是不多,可是字写得太丑了,拿出去给他丢人。 好容易挨了一下午,太宗终究是坐不住了,起身叫王德,往清宁宫去。 王德一听就乐了,太宗和徐婕妤怄了一天一夜的气,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就提心吊胆了一天一夜。眼见着太宗主动去清宁宫,那就是要和好了,怎么能不叫他们高兴? ☆、第45话 清宁宫里,徐慧午睡起来后心情舒畅,一时兴起,叫人搬来她的琴。 她从小学琴,但说不上钟爱,学成之后,只有偶有兴致时才会取出琴来弹奏。平日里在那儿摆着,也是积灰。 为什么不爱天天弹琴呢?怕是因为小时候被母亲逼着练琴,失去了兴趣吧。那时候她只爱看书写字,母亲怕她看成个呆子,就请了师傅来家里教。 学琴不比读书写字,进度自在心中。既然请了师傅,那就要跟着师傅的步调来走。在姜氏的督促下,徐慧每日都要练上两个时辰的琴,实在是苦不堪言。 那时候她心里不是没有怨过母亲的。只是长大了才觉出会弹琴的好处来。 她心里的事情多,有时找不到合适的人倾诉。这个时候只要弹上几曲,心里就会轻松许多。 太宗进来的时候,远远听得琴音袅袅,不由有些吃惊。清宁宫里能弹出这种水平的,自然只有徐慧,可他从未听过徐慧弹琴。 他本以为她除了有文采,也就是写字好了,不想琴技竟也如此高超,看得出来是童子功,打小便开始练的。 太宗站在门口听了半晌,心情愈发平静舒缓下来。等到一曲终了时,他突然愤怒地发现,这个小姑娘太混蛋了! 她把他惹得暴跳如雷,气的饭都吃不下,她却在这里弹什么欢沁? 简直气死他了。 听她曲调轻松,心情很棒的样子嘛! 是不是不用陪着他这个老头子,所以很高兴啊? 太宗自个儿站在门口脑补了半天,刚生出打道回府的念头,就见玉藻和玉蓉抱着琴走了出来。两人见到他,都是一愣。 既然已经撞见了人,就不好再偷偷溜走了。再说门口的宫人知道他来过,肯定会禀告给徐慧。若是让她知道他过而不入,只怕又要多想,还是且进屋去瞧她一瞧吧。 太宗这样想着,自己都忍不住在心里头夸自己善解人意。 里屋徐慧见到他进来,只有一瞬的错愕,便上前行礼。 太宗突然发觉,他竟是被这个姑娘吃定了。看她的样子,好像早就知道他会来似的。 他故意不叫她起身,沉着脸说:“不用去甘露殿当值了,看来你还挺开心的嘛?” 徐慧微微一笑,“怎么会呢。” 明显的言不由衷。 太宗轻哼一声,垂着眼皮,拉长着一张脸道:“朕不过来,你就一辈子不理朕了?” “哪有,明天还要去当值呢。”徐慧轻声道:“陛下只叫我今日不要过去,那么明日,无论陛下想不想见到我,徐慧都会去找您。” “真的?”他握住她的手臂,不确定地追问。 徐慧轻轻吐出口气,抬眼问他,“陛下还在生我的气吗?” 太宗的心,忽然变得非常非常柔软。 他低下头,将她一把拉了起来,两人的呼吸近在咫尺。 他轻抚着她柔嫩的脸庞,柔声道:“朕怎么舍得生你的气……” 徐慧的心头,突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有人捏起了她的心脏,将上不上,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样的姿势,让她几乎站立不住,整个人都软软地趴在太宗身上。 她的呼吸很轻,小声地解释道:“我没有帮她得宠的意思……” 本以为还要等上一天他才能冷静下来,没想到太宗竟然这样按捺不住,主动前来向她求和。 徐慧自然也不好再拿乔,该说清楚的还是要赶紧说清楚。 尽管太宗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此时听到她这么说,还是十分欣喜。 兴奋之下,他捧住她的小脸,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突如其来的亲吻让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向来从容自如的徐慧,在这样的情境下也镇定不能。她的怀里好像揣了一只小兔子,蹦来蹦去,让她心神不宁。 太宗好像没发觉一般,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声笑着说:“这就对了。不要帮武媚娘,不要管任何人。朕会等你长大。” 朕会等你长大。 一句话竟说的她鼻头发酸,心头满满的都是感动。 她点点头,两人就算是和好了。 徐慧隐约明白,从这一天起,他们再也不是从前的关系。若说他如兄如父,可父亲和兄长都不会对她做这样亲密的举动。 他……是她的丈夫啊。 晚上太宗自然是在清宁宫歇下。似乎自打亲了一次过后,他的胆子就大了起来,时不时小鸡啄米似的在她脸上乱亲。 他就是享受徐慧惊慌的神色,那呆呆的小模样看着有趣。 徐慧起初是没反应过来,才没反抗。这会儿已经知道了他诚心作乱,就正色和他约法三章,不许他再青天白日的胡闹了。 太宗捉住其中话柄,笑吟吟道:“那是不是晚上没人的时候就可以了?” 徐慧被他的无耻震惊,脸颊瞬间爆红。她突然想起了她看过的那些书,男人和女人之间做出那样亲密的姿势,好不羞人…… 他该真不会是打算对她那样做吧? 她还没准备好呢…… 一晚上就在徐慧的胡思乱想中安然度过,用早膳的时候,太宗照旧亲自投喂着她,还看着徐慧喝了一大碗牛乳。 看着太宗离去的背影,徐慧突然发觉,自己就像一头待宰的小猪…… 好可怕。 昨晚上她没睡好,这会儿又有些困倦,正想着要不要再睡个回笼觉,就见王掌史神色严肃地同她说:“婕妤,有一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徐慧最不爱听这句话,勾起人的好奇心不说,还将她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你向来是个爽利人,又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王掌史听她这样讲,便道:“我听说前天晚上……陛下去了齐王妃那里。” 徐慧一怔,心头仿佛被人抓了一道,十分的不舒服。 她忽然感到尴尬,觉得自己好蠢。 太宗真正喜欢的,应当还是齐王妃那般丰韵动人的女子吧…… 他说她会等她长大,可不碰她,不代表他就会这么干等着,不怜爱别人。 王掌史知道,她一旦说出了这句话,就会将徐慧一早上的好心情破坏掉。 可是她不得不说。 他们家主子还是太小了,许多为妃之道她都不明白。她必须要经历这些过程,才会知道怎样做是最好的。 不怪王掌史这样费心,他们做奴婢的,都是把前途和身家性命都压在自己的主子上,又谁敢拿自己的命运开玩笑呢。 见徐慧上了心,王掌史才补了一句,“不过陛下并没有在齐王妃那里过夜,只是呆了一两个时辰便走了。” 徐慧却已听不进这些,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一个人坐在屋里想了一想,徐慧发现,她其实并不气太宗去旁人那里。以往太宗看望韦贵妃、去杨淑妃宫里,徐慧都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只有对齐王妃,她心里总像是横着一根刺,怪不舒服的。 她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齐王妃。两人连面都没见过,也没有过节,她就在心里给齐王妃下了不好的定论。 这样抑郁的心情,一直延续到了下午她去甘露殿当值的时候。 太宗一早就发现了,手上事多走不开,又见她一副“请勿打扰”的样子,就没有问她。 等到傍晚该用膳了,太宗才问她有什么心事。 徐慧当然说没有了。 太宗只好猜测,“来月事了?” 据说女人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因为这个心情不好的。 徐慧俏脸一红,“不是……” “那是想你母亲了?”太宗又问。 徐慧摇头道:“陛下仁慈,允我与母亲时常通信。且年后才见过,并未特别想念。” 她说的是实话,姜氏进宫一次太过折腾,两人能隔三差五地有书信往来,她就已经非常知足了。 徐慧本就是个比较独立的姑娘,知道自己嫁了人,母亲也有府里上上下下的事情要忙,就没有那么依恋姜氏。 “那你究竟是怎么了?”太宗猜不出了,再次将直球抛给了她。 徐慧自然不肯接,强笑道:“真没什么,陛下不必多想。” 徐慧情绪明显很低落,太宗要是傻,才会相信她。 “你在朕面前,不是向来藏不住心事吗?”太宗摸摸她的脸,温声哄道:“快点告诉朕,等把事情解决了,才好吃饭。不然带着一肚子气用膳,对身子不好的。” 徐慧看着他,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口。 这把太宗急的哟,他只好再绞尽脑汁地寻思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事儿。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该不会——该不会是因为他去了齐王妃宫里吧? 几乎才刚冒出这个念头来,太宗便在心里肯定了这个说法。一定是,一定是这样的没错! 一定是他的小慧慧开窍了,知道吃醋了! 嘿嘿嘿嘿嘿…… 他的心里美得开了花,一脸欣喜地问她,“是不是因为朕去了齐王妃那里?” 徐慧委屈地看着他,怎么,去自己弟妹的住处,真的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看他这一脸得意的炫耀,真是刺眼。 “不是。”她跟他闹起了小别扭。 徐慧否认的这样直接,反倒让太宗心里更加确信。他强行把笑容憋回去,一本正经地同她解释,“朕就是路过她那里,同她聊聊……” 徐慧淡淡看他一眼,这样的解释,谁信?也就是骗骗三岁小孩吧。 不,恐怕连兕子那么小的孩子都不会信的。 “喔。”她支吾了一声,还是情绪不高的样子。 “朕同她真没什么了。”太宗举手发誓,“你都不知道前朝有个叫魏征的有多可怕,朕就是玩个鸟都能被他唠叨上半天。前年他揪着齐王妃的事情不放,朕就……” “陛下不用同我说这么多的。”徐慧浅浅地笑道。 “不行,朕必须和你说。”他抓住她的手不放,盯着她的眼睛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朕去她那里?” ☆、第46话 他问得如此直白,倒叫徐慧不好再遮遮掩掩。 她只得实话实说,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徐慧只是觉得,这样不太好……” 太宗饶有兴趣地说:“怎么个不好法?” “齐王妃毕竟不是宫妃,而且齐王……”是被您杀害的。 她没说完,太宗也明白她想说什么。 太宗沉下脸来,沉默不语。 他以为她终于开了窍,知道吃味。却不想她竟和魏征一样,认为他将齐王妃纳入后廷十分不妥当,这才觉得不舒服。 “你若生为男子,定是个不输于魏玄成的谏臣。” 许久之后,太宗低声道。 徐慧以为他生气了,正不知如何是好,谁知太宗竟说:“我以后不去找她了。” “啊?”她轻声道:“陛下是说……” 太宗长叹一声,“其实朕并不那么在意旁人的看法。这宫里,贵妃,淑妃,德妃,韦昭容,哪一个的过去都不单纯。” 韦贵妃是再嫁之身,与前夫孕有子嗣也就罢了,她的堂妹韦昭容还曾是王氏王朝的皇太子妃。至于德妃,她与李家有家仇。淑妃更甚,她是隋炀帝女,与大唐有灭国之仇。若严格说起来,她们都有理由对太宗不利。 可他的心真的很宽,照旧对她们礼遇有加,毫不介怀。 徐慧大着胆子说:“可齐王妃毕竟不同。” “朕明白。”太宗淡淡一笑,“朕不在乎,可既然你在乎……朕放下她便是了。” 这个时候,她说什么似乎都不妥,只道了一句,“陛下圣明。” “好了,可以好好吃饭了吧?”他摸摸她的头,含笑道。 徐慧微微颔首,其实心里还是有心事。听说陛下曾经非常喜欢齐王妃,难道他真的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再也不去看齐王妃了吗? 徐慧是不大相信的。 与其说是不相信太宗,倒不如说是不信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会有那么重。 她没那么好哄,这次的事情,他虽也主动求和,但到底让她对这位喜怒无常的帝王存了三分戒心。 太宗要她全心信赖于他,自己只要负责吟诗作画,过平常的日子。 她真的可以吗? 她的年龄只有十二三岁,可是她的心智早已超越了这个年龄。 曾经她坚信,任何人都有可能利用她、背叛她,除了太宗。 可经过这几次的事情,她渐渐察觉到,太宗在很多事情的看法上与她不同。两人之中,总有一个要妥协才能相处下去,这样的模式是非常危险的。 他说翻脸就翻脸的样子,她也不是没见过。他能宠她护她,那是情分,而不是永恒的义务。 还是那句老话,人还是得靠自己。 要是太宗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肯定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她看,这一点徐慧倒是毫不怀疑。 有许多承诺他是做不到的,可徐慧相信他许诺时的真心。 “又发呆?” 太宗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问,“怎么越活岁数越小了,朕给你夹什么你就吃什么,自己不会夹吗?” 徐慧浅浅一笑,“吃饱了。”说罢放下筷子,就要起身。 “回来!”太宗不满道:“才吃了这么一点点,怎么长身体呀?” “过午不食,我已经吃了很多了。”她实在受不了太宗这么一个劲儿的喂她,中午还好,晚上吃多了是真难受。 太宗看她坚决,也就败下阵来,无奈地道:“好吧。” 他也知道自己最近没少惹她,能迁就一点,还是迁就她一点的好。 晚上徐慧被他留在甘露殿。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长了,甘露殿的偏殿几乎成了她的第二个寝殿。 可徐慧还是不喜欢这里,觉得陌生,怪不自在的。 太宗也察觉到了,就搂住她说:“打明天起还是去你那里。”在甘露殿的时候,徐慧常睡不安稳,瞧着怪可怜的。 徐慧窝在他怀里点点头,像只乖巧温顺的小猫。 他忍不住亲吻她的耳朵,轻声道:“慧儿……朕快等不及了。” “等不及什么?”她单纯地回问一句,说完才隐约意识到,他指的好像是……床笫之事。 她微微红了脸,低声埋怨道:“陛下昨天才说要等,今天就说等不及,也太不可靠了一些。” 太宗佯怒道:“好大的胆子!竟敢说朕不可靠!看朕怎么收拾你……” 他一把捉住她的身子,抓她的痒。徐慧不是个特别怕痒的人,可他力气大,总弄得她不上不下,难受的不行,每每都要哀声告饶,求他放过自己。 “陛下……”她娇声唤道:“别……别这样……” “看你还敢不敢了?”他压在她身上,气势汹汹地威胁。 长烛高悬,两人的影子映在窗子上,暧昧非常。 守在门口的吴庸向王德犯起了嘀咕,“大家和徐婕妤,这是成了好事了?” 王德白他一眼,“什么好事?你懂个屁!” “那这声音……这姿势……”吴庸想不出来还能是干别的什么。“大家可是好些日子都只召徐婕妤侍寝了,要是没成,他还不得……” “憋死”俩字还没说出口,王德就在吴庸脑门儿上狠狠一敲。 吴庸“哎呦”一声,捂住了脑袋。 “叫你胡说八道!”王德耷拉着眼睑,教他说:“这你就不懂了吧?大家就算是忍着,难受,那也是他乐意。” 他现在算是品出来了,多少上赶着的美人儿太宗不喜欢,偏捧着徐婕妤,还不动她,这不是自虐是什么? 估摸着这也是一种乐趣。 他们体会不到的那种乐趣。 “哎呀,还是您老人家看得通透。”吴庸笑着溜须拍马,“要不我怎么叫吴庸呢,就是无用又平庸的命。” 王德轻轻一笑,“少跟我这儿贫。你自个儿看着点儿吧!”说罢也不苦苦守着,回去睡了。 王德还真是说对了八成,太宗天天把徐慧带在身边,看的着吃不着,虽说心里怪痒痒的,却有一种别样的乐趣。 就是难受他也愿意。 不过太宗到底是男人,又正值壮年,生理需要还是有的。有时候等徐慧入了睡,检查过她均匀的呼吸之后,太宗便悄悄地自行解决。 有时他也会想,身为一国之君却要这么憋着忍着,实在是太心酸了啊。 不过看着身旁熟睡着的小姑娘,就会觉得一切全都值得了。 或许他现在做的还不够好,但他会一直努力,将她照顾的更好。 徐慧自然不知道这些。一觉醒来,太宗已去上朝。玉藻服侍她起身,等徐慧看着清醒一些了,才同她说:“昨晚司衣司来了人,报到清宁宫去,说是那批春装做好了,今儿近午的时候送过来。婕妤要不要回去看看?还是叫人拿过来?” “回去吧。”就算每天都有差不多一半的时间呆在甘露殿里,徐慧还是更喜欢属于自己的小家。 虽说太宗不在,她留下来也没人赶她走,太宗更不会说什么,可甘露殿毕竟不是她的寝宫。她若鸠占鹊巢,长期霸占在这里,只怕要引起他人不满。 尽管她的专宠,早已经让她成为后宫的众矢之的,徐慧还是想注意一点,尽量守着规矩。 春光大好,徐慧步行着回了清宁宫。用了早膳后,司衣司的人就来了。 按照婕妤的份例,她应该做四套春装。由着量身那日太宗恰好在旁,他开了自己的私库,就叫人多给她裁了四件,他亲自选的款式。 徐慧闲着无事,便一件一件地试穿,看看合不合身。等试完了前三件,外头突然传来通传,道是陛下驾到。 徐慧来不及将新衣换下,就这样出去迎。 一般的男人哪里看得出女人换了新衣裳?太宗就没察觉到,只是觉得她今天格外的好看。好看到想要将她抱在怀里藏起来,除了他谁都不给看。 “陛下怎么来了?”她含笑问道。 太宗笑道:“难得得了空,就想着过来陪你用午膳。今天下午事情也不多,咱们在你这里午睡过后再回去。” “那太好了。”徐慧晚上睡得晚,向来喜欢午睡,只是每日要去甘露殿当值,就被剥夺了午睡的权力。能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再去当值,真是再好不过。 两人进了屋,太宗一眼就看出屋里有外人。八名宫人各自捧着一件新衣,分两列一字站开。看那阵仗,应当是在给徐慧试衣服。 他来了兴趣,坐在旁边不走了,看着她说:“你继续换,让朕瞧瞧。” 徐慧红着脸点点头,进去换了第四套出来。 这一套是半臂襦裙,同上一套款式类似,颜色也差不了多少,都是青蓝色系。 太宗就道:“你瞧瞧你,衣裙都差不多模样,也不知道好好打扮自己。” 徐慧微微嘟唇,小声道:“人家喜欢嘛。” 难得见她撒娇,他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化作一汪春水,宠溺地笑道:“好,你喜欢就好。” 说着又指着另外四套色彩各异的裙子道:“再去试试朕给你选的料子。”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一些,可发亮的神色与眼底的兴奋却将他出卖了去。 徐慧敏感地察觉到不对,等到她进屋换完衣服出来,才知道哪里不对。 “陛下……”她红着脸轻唤一声,突然觉得被人束缚住了手脚一般,浑身都不自在。 ☆、第47话 太宗不怀好意地笑道:“转过身来,让朕瞧瞧!” 见徐慧不动,太宗只好自己上手,去拉她的手臂。 徐慧拗不过,被拉扯着转向了他。 这是一身鹅黄色的齐胸襦裙,鲜亮的颜色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细腻,令人不由眼前一亮。 与徐慧以往的裙子不同的是,这条裙子的领口开的很低,是当下最流行的款式之一。 却是徐慧从来不穿的一种。 大唐盛世,风气开放,女子微露胸乳并不算奇怪。可并不是人人都爱秀出自己的好身材,起码在后宫,四妃就从来不穿露乳的衣服。 还是和个人的性格和天资有关。譬如韦昭容丰腴,武才人妩媚,就时不时露出半个圆润的胸部。 按说依萧才人的个性,也该喜欢外露才对,可是她也从来都不穿低胸的衣服。早先有一回,徐慧听何怜在她耳边议论,说是萧才人一马平川,没这个资本呢…… 徐慧当时点着何怜的额头,嗔笑道:“还说别人呢,你有这个资本不成?” 何怜特别不服气地说:“我年纪还没到呀!”说着还在徐慧胸上偷袭了一把,“徐姐姐你也别心急,再过一两年,你肯定比她们强……” 转眼半年过去,她的胸部是有一点点发展,尤其是在来了月事之后,一下子从平平的孩童模样,长成了两个……小馒头的大小。 但总体看来还是很小,平躺下来就几乎看不出的那种。 徐慧对着铜镜,头疼地一声叹息。 别说她还没胸,就算是有,她也不爱露啊…… 陛下太讨厌了! “真好看。”太宗笑着夸赞道:“朕的眼光真好。” “陛下……”徐慧嗔怪地说:“徐慧不习惯这样的颜色……和款式。” 太宗笑眯眯地道:“那就慢慢习惯。” 说完他还补了句,“朕赏你的衣服,可不许拿去压箱底,朕要你经常穿给朕看。” 一点儿都不给她钻空子的机会。 徐慧有些郁闷。 穿着这种清凉的衣服,真是连动一下都觉得困难,她算是没脸见人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搁在别人身上不觉得什么,穿在自己身上,徐慧就觉得特别特别的别扭。 可太宗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只能闷闷地应了一声,然后被他拉着去用午膳。 没滋没味地吃完一顿饭后,太宗拉徐慧进屋午睡。 平日里他们偶有午歇,旁边都会留一两个人守着,省得主子醒了连个倒水的人都找不到。 今天却是不同,太宗瞥了眼玉蓉,淡淡地说:“你下去歇着吧,这里不用你了。” 玉蓉愣了一下,笑道:“陛下放心,奴婢就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做针线,不会打扰您和婕妤休息的。” 太宗瞪起眼睛,“朕让你出去你就出去!” 他为人和气,平日里都十分好说话,突然这么一瞪眼,吓了玉蓉一跳。 好在徐慧还未躺下,在旁为玉蓉解围,“既然陛下让你下去,你就下去歇着吧。” 玉蓉连忙应了声“是”,匆匆关门离去。 几乎是玉蓉一走,太宗便转过身来,盯着徐慧瞧。 徐慧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掩饰地避过他的视线,就要躺下。 “我睡了……” 为了防止睡得太沉,耽误下午的事情,他们午睡从来都不上床。都是在外间的塌上,小憩一会儿就算完了。 太宗也慢慢地躺了下来,却与平时不同,靠得离徐慧特别近。 她自然睡不着了,六识从未有过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候。 以致徐慧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他的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小腹上。 更可怕的是,那只不老实地大手还在慢慢、慢慢地上移…… 徐慧的眉头越皱越深,她终于忍不住,蓦地转过了身,背对着太宗。 他却像是不知道被拒绝了一般,反而挪了挪身子,贴得她更近。原先覆在她小腹上的那只手,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的腰间。 徐慧不敢动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徐慧将要放松警惕,准备入睡的时候,太宗的大手突然又不老实起来,再次向上滑动。 几乎是在他的大拇指刚刚触碰到她的胸部下沿时,徐慧就忍不住了,猛地坐起身,回过头望向他,颇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意思。 谁知太宗却坦然地回视着她,眼底满是无辜。 “怎么起来了?” 他这个罪魁祸首倒先问起她来。 徐慧涨红了脸,气呼呼地说:“您做什么呢?” 太宗嘿嘿一笑,这会儿子也有了几分不好意思,“朕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想摸摸你。” “……”这意思还不够多吗? 太宗见她不说话,怕徐慧再生气,忙道:“朕就是好奇。” 徐慧板着脸说:“好奇什么?” 太宗瞥了她莹白的胸口一眼,柔声道:“慧儿比朕想象中的要大一点呢。” “你……”徐慧被他的无耻震惊了,起身就要跑出去。结果由于她向来睡在里边,还没穿上鞋,就被太宗抱了个满怀。 “小家伙,你要跑到哪里去啊?”他搂住她,用胡子蹭她的脸,低低地笑道。 她窝在他怀里,动也不敢动,小声道:“我害怕。” “怕什么?朕又不会害你。”他像平日里那般摸了摸她的头发,又温柔地拍着她的背,不厌其烦地哄,“你相信朕,朕不会伤害你的……” 徐慧刚要松口气,就听某人厚颜无耻地说:“朕就摸一下。” 他实在是忍了太久太久了。 都说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这次太宗从给徐慧量身做衣服开始,算是蓄谋已久,再不摸上一回他岂不是要亏死? 至于徐慧,她连吐血的心都有了。 现在的情况是,两人都坐在榻上,徐慧背对着太宗,坐在他的大腿根部。 他两条有力的臂膀将她紧紧禁锢在怀中,徐慧根本动弹不得。 不及她答应下来,他的手已经自上而下探了下来。 徐慧本能地捉住他的手背,可是她的力气太小,根本阻止不了多少他下移的进度。 他的眼睛里带着轻挑的笑意,好像在说“让朕摸一下你的小馒头~” 很明显,太宗的心情很好。 闹了这么一通,徐慧的心也有点软了,想到迟早有那么一遭,渐渐习惯也好,就眼睛一闭,由了他一回。 她的手才刚刚一松,太宗的手掌便已沉了下去,钻进她的衣襟。他的手很大,长年拉弓练剑,有一点点的剥茧。但毕竟是皇帝,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皮肤并不粗糙,只有指肚微有磨砺感。 她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紧张,紧张到不敢呼吸,盼望着他早点把手拿出来。 他一下子就把她的柔软包在手心,与说好的不同,他还捏了一把。 徐慧立即怒了,转过身来捶他的胸口。太宗大笑着撤退,满脸餍足。 “好软……”他评价道。 其实他还想说好小,是真的好小,估摸着他的一只手就能覆盖住她的两只嫩乳。 不过这么伤人自尊心的话,太宗当然不会说了。反正她还小嘛,有的是发育空间。 徐慧听不下去,捂住耳朵,眼底满是愠怒地瞪着他。 她早该想到,他让人给她做这身衣服,又把玉蓉赶出去,肯定没安好心的! 太宗笑吟吟道:“好了,不闹你了,快躺下眯一会儿。” “不要。”徐慧垂下双臂,瓮声瓮气地说:“陛下是大骗子。” “好好好,朕是骗子,朕是混蛋,慧儿不生气了好不好?”他起身道:“你在这里继续睡,下午晚点过去。朕先回甘露殿等你。” 太宗说着就要走,谁知才刚迈出半步,袖摆就被身后的小人儿拉扯住。 太宗看她一眼,瞧着徐慧的眼色慢慢地躺了下来。 他心中暗爽,哎,这小姑娘没白养,知道心疼人呢。 太宗心满意足,很快就睡着了。 徐慧脑中却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天人交战,半点睡意也无。 唉,别的事情倒好说,她年纪虽轻,但在家里都学了不少。 只是这男女之事……原本徐慧以为自己看了那方面的书,就能从容许多,坦然面对。谁知真正到了那个时候,她又紧张的不行,恨不得变身为一只浑身是刺的小刺猬,谁都近不了她的身。 看来这事儿……还真是不能纸上谈兵,得有实战经验才行啊。 她默默地转过眼珠儿,将身旁熟睡着的男人望了一望。 他应该……没不高兴吧? 太宗对她虽好,但到底是一国之君,被人捧惯了的。这样被她拒绝,也不知会不会觉得丢了面子,心里不舒服。 不过看他方才的神情……好像还挺享受其中的? 徐慧懊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她究竟在想什么呢? 进宫前她可从来不会想这些羞人的事情的。可进宫后,一切全都变了。 不怪她不怪她! 一定是被这些人给带坏了…… 徐慧想着想着,竟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到一觉醒来,竟然已是傍晚。 她吃惊地坐起身来,有些着急地叫人。可喊了三四声,玉蓉和玉藻都没有一个应声的。 “别喊了,朕让她们都下去了。” 徐慧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定定心神,趿上鞋子去看,原来太宗就在隔壁的书房。门开着,两人好像处于同一个空间。而这一片天地里,仅有他们二人。 “朕看你睡得沉,就没叫你,让人把东西搬到清宁宫来了。”太宗含笑向她解释。 徐慧的意识还未完全清醒,口中已道:“这样不大好吧……” “唉,你可真是个跟在朕身边的小谏官。”他无奈地笑笑,冲她招手,“过来。” ☆、第48话 徐慧别过头,轻轻地揉了下眼睛,然后才转过身来,自黑暗中缓缓走近。 看着她越来越清晰的小脸儿,太宗心中一暖,将她拉到怀里坐下。 他低声笑话她,“还没睡醒呢?都睡了一下午了。” 她的脸上犹然带着浓浓的睡意,格外惹人怜爱。 徐慧不大领情地说:“陛下下回还是叫我吧……白日里睡了这样多,晚上好睡不着了。” “好……下回叫你。”他拉长了语调,哄孩子似的说。 太宗抱着她写字,难免有几分心不在焉。他低头一看,见徐慧在他怀里还迷迷糊糊的,太宗笑着说:“小懒虫,醒醒,可别再说朕不叫你。” 徐慧不好意思地抬起眼睛,心虚地一笑。 太宗笑道:“你这个样子,倒叫朕想起雉奴小时候。” “晋王?” 他点点头,“雉奴从小就跟在朕身边,朕处理政务的时候,常常将他抱在怀里。” 徐慧浅浅一笑,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陛下同晋王还真是亲密。” 太宗轻轻捏她的脸,笑道:“朕同你不是更亲密?” “那怎么能一样呢。”徐慧轻声辩解道。 “是不一样~”某人春情荡漾地说:“雉奴毕竟是个男孩子,可没有你这么娇……” 他言语之间分明是在暗示下午的事情,徐慧羞红了脸,正色道:“陛下以后可不许再提了!” “你这会儿倒是知道不好意思了。”太宗取笑她说:“年初你来月事那会儿,朕吓都吓死了,你却那样镇定。怎么如今倒越活越小了?《房事秘笈》都瞧过了,还怕朕……” 徐慧微微瞪圆眼睛,太宗便点头道:“好好好,朕不提了。” 她低哼一声,娇声道:“那怎么能一样呢……” 来葵水的时候,她其实也很尴尬,只是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至于房事…… 看过那种书又怎么样,实际情况和书本上的是差很多的好吗! 看书的时候,身体里不会传来那般异样的感觉,好像浑身的毛孔都竖立起来,敏感到了极点。 唉,和他说他也不懂的。 更何况她说不出口呢…… 趁她发怔,太宗微微低下头,在她头顶一下一下地亲。她的头发丝有一点点细,特别的柔软,好像刚出生的小鸟,毛茸茸的。 他特别喜欢她这一头乌黑的长发,百玩不厌,怎么看怎么喜欢。 晚上临睡前,徐慧不肯让他抱,太宗就抓住她的一缕长发,缠在指尖,心里也是甜甜的。 这天晚上,徐慧果然精神了许多,好半天都睡不着。第二天自然是起的迟了,好在宫里没有请安的规矩,就算起的晚一点也无伤大雅。 去甘露殿的路上,她就想着今天一定要把作息调整过来,不能再这样不规律了。 她心里有事,就没注意到甘露殿门口除了内监之外,站着一个身穿官袍的男子。 直到玉藻轻声提醒她,徐慧才注意到那人。与此同时,那人也朝她看来,目光直直地落在她的脸上,并不像一般的臣子一样,对她或恭敬有加,或退避三舍。 这人是谁呢? 徐慧觉得有些面熟,却叫不出名字来。 她虽在甘露殿当值已久,但太宗见大臣、讨论国家大事的时候,她从来都是避开的。 这个时代的男女之防再不重,妃嫔和外姓男子,还是要避讳一二。 太宗倒不介意,只是她自己有心避嫌。 徐慧每每遇到太宗召见的大臣,都是在这甘露殿外头。但一般情况下他们也说不上几句话,顶多是见个礼便错开了。 那人直盯着徐慧瞧,八成已经知道她的身份。毕竟这大半年来,在甘露殿当值的人基本都是她。就算不知她姓徐名慧,看她服色也该知道她是宫妃。 在知道她是谁的前提下还敢这样明目张胆地看着她,想来此人地位极高,且与陛下关系紧密。 徐慧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便在他眼中看出几分不屑之意。她低眸略思索了片刻,脚步未停,照旧上前。 路过那人时,她浅浅一礼,并未开口。对方同样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徐慧进甘露殿是不用通报的。她没有多等,直接迈步进殿。就在她前脚刚刚着地的时候,王德自殿内快步步出,对着方才那个大臣施礼道:“大家请长孙大人进去说话。” 徐慧的脚步一顿,正犹豫着要不要避开,就见王德转身对她说:“也请徐婕妤一同入内。” 既然有陛下的吩咐,徐慧就不好再特意避开了。 但她没有动,而是退后一步,温声道:“长孙大人请。” 就算长孙无忌位高权重,徐慧毕竟是宫妃,是天子的女人,大臣避让一下也是应该的。 可长孙无忌并没有让她,徐慧让他先请,他就当真自个儿先进去了。 徐慧就知道自己没猜错,长孙无忌果然对她有偏见。 两人连面都没有见过,那他这份不喜是从何而来的呢? 若是长孙皇后活着的时候,还能说是因为陛下专宠徐慧,冷落了旁人。可如今后宫里没有长孙家的女子,陛下宠幸谁那是自家的私事,长孙无忌又凭什么看她不顺眼? 她满怀心事地走在后面。隔着老远,太宗便心急地催,“慧儿,快过来。” 徐慧只好快步向前,在平日里自己的位子落座。 太宗指着徐慧,笑吟吟地对长孙无忌说:“辅机,这就是朕同你说过的徐婕妤。” 长孙无忌淡淡地点了下头,板着脸道:“陛下,微臣前来是与您商议前朝之事,有后妃在旁,恐怕不好吧?” “这有什么的?”太宗不以为意,“过去你我说话,观音婢在旁的次数还少吗?” 长孙无忌微微挑眉,拉长着一张脸不说话了。 那意思非常明显,就是说她徐慧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同长孙皇后相提并论? 徐慧也没兴趣听,见太宗一脸尴尬,便起身道:“徐慧还是先行告退了。” “等等!”太宗唤住她,“你别走。” 过去徐慧总要避讳,起初太宗还觉得她懂事,后来就感觉这样太生分了。 齐王妃说徐慧心里不信任他,那他就得给她安全感。 首先就要完完全全地把她当成自己人。 徐慧暂且立着不动,看长孙无忌怎么说。 谁知道他竟一个字也不说,就那么杵在那里,由着太宗左右为难。 看来他和陛下真是太熟了。 太宗下不来台,讪讪地说:“辅机,你放心,别看慧儿年纪小,性子却十分稳重,宫里人都说……” “陛下。” 打断他的不是听不下去的长孙无忌,却是徐慧。 她眉头轻蹙,低声道:“妾身方才走得急,出了一身的汗,身上难受的很。陛下可否容徐慧下去换身衣服?” 她都这么说了,太宗没有办法,只得点了点头。 徐慧走后,长孙无忌轻哼一声,冷冷地说:“还算有些眼色,只是实在当不得那些赞誉。” 刚才太宗在徐慧面前还给长孙无忌留面子,这会儿却是忍不了了,也沉下脸道:“辅机!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慧儿是朕爱重之人,有何当得起当不起的?” 长孙无忌听了淡淡一笑,根本没把陛下口中的爱重当回事。 从年轻的那时候开始,他宠爱过的、让人眼红的女子还少吗?徐慧不是头一个,在他眼里,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陛下方才想说,宫里人都说她有‘长孙遗风’,是也不是?” 太宗颔首道:“论起温婉贤淑,慧儿的确不输观音婢。” 长孙无忌不屑地道:“她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能耐?陛下别怪我说话难听,她小小年纪就这样会讨陛下欢心,不是妖孽转世,便是心机深沉。” “辅机!”太宗这下是真的怒了,竟拍案而起,“朕不许你这么说她!” “陛下为了她,倒是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长孙无忌轻轻冷笑一声,道:“那臣就先告退了!” 说罢转身离去,猖狂至极,把御案前的太宗气得七窍生烟。 辅机也不知道听信了谁的鬼话,竟是满口胡说八道! 徐慧讨他的欢心?徐慧心机深沉? 怎么可能! 一直以来,明明都是他费尽心思,想方设法的讨好她…… 那个傻姑娘,看着守规矩,实际净做些出格的事情气他! 他都替徐慧冤!枉!死!了! 李二承认,以往他是荤素不忌了一些,收进后宫里的女人来历都多少有些复杂。 可是徐慧可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大家闺秀啊,他这回真的收心了啊,怎么就没人相信他呢? 他也冤枉死了。 太宗回忆了一下,发现长孙无忌这人有个毛病,就是仗着自个儿是他的大舅子,净爱管他后宫的事儿。 杨妃是隋炀帝女,他就劝太宗把吴王调出京,越远越好。阴德妃和李家有世仇,同理德妃的儿子齐王也被打发的远远儿的。至于他宠齐王妃的时候,更是差点被长孙无忌和魏征两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太宗本以为现在他从了良,喜欢良家妇女了,总该没人骂他了吧? 结果怎么还是这么倒霉呢? 这里面一定有玄机!有玄机! ☆、第49话 他正想的出神,就见徐慧悄无声息地回来了,身上还是方才的那件衣服。 太宗一下子就乐了,“你这丫头,胆子忒大了些,当着朕的面儿就敢欺君。说是去换衣服,怎么就这么回来了?你当朕瞎啊?” 徐慧浅浅一笑,“是陛下说的嘛,徐慧的衣裙看起来都差不多的。” “好,且当你换过了。”太宗无奈地笑道。 徐慧顿了一下,开口问他,“长孙大人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他?”太宗从鼻孔里出气,没好气地说:“他哪是进宫来找朕商议要事?分明是瞅着你来的时间,故意来找茬的。” 说到这里,他忙问了一句,“慧儿,你哪里惹到他了吗?” 若说起来,长孙无忌的脾气可比魏征那厮要好得多了,如果没有什么大事儿的话,他看起来不会这么生气。 徐慧摇了摇头,“怎么会,这是我第一次见长孙大人。” “这就奇了怪了……”太宗低声喃喃道:“你没惹他,朕没惹他,那他冲咱们两个发什么脾气,有病啊!朕真是惯了他的。” 徐慧无语道:“陛下,是不是您同长孙大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太宗大叫冤枉,“朕才没有好吗!” 明明是长孙无忌抽了疯,一进来就摆出一副死人脸。 徐慧摇了摇头,“陛下还记得自己说到哪里的时候,我说要去换衣服的吗?” 太宗想了想,发现自己竟然完全回忆不起来。 明明是刚才才发生的事情啊…… 天呐,难道他已经开始老糊涂了? 太宗正沉浸在自己悲伤的思绪里不可自拔,就听徐慧轻声叹道:“您是想说,徐慧有文德皇后的遗风吧?” “对对对!”太宗终于想起来了,“就是这句,朕前几天听王德学的。” “这流言都传到陛下耳中了,长孙大人知道,就没什么奇怪的了。”徐慧无奈地看着他,“陛下,您不会把这当成好事了吧?” 太宗一头雾水,“文德皇后贤良淑德,把你同她相比,难道不是好事?” 徐慧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死者的优点总是会被无限的放大,而长孙大人身为文德皇后的兄长,定然会觉得徐慧配不上这样的称誉。心里不舒服,也是应该的。” 别人传传瞎话也就罢了,偏生太宗自己还跟着说,拼命地往她身上拉仇恨,这……也是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太宗倒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文德皇后和徐慧都是他的老婆,他就觉得她们都很不错啊!分明是辅机发神经,胆子养肥了,心情不好就冲他们两个撒气! “那你这是怪朕咯?”太宗不高兴地说。 徐慧柔声道:“陛下的心是好的,只可惜您若替徐慧说话,只怕反倒会弄巧成拙,给长孙大人留下更加不好的印象。” 他欲哭无泪,“你个小没良心的,朕好心帮你,你反倒替他开脱。” 太宗现在才算发现,他要为自己当初一次两次的作死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徐慧越来越不把他当自己人了好吗! 简直伤心得要哭了。 “还请陛下以后不要这么说了。”徐慧向他施了一礼,郑重地请求,“徐慧不敢同文德皇后相比,亦不愿同文德皇后相比。” 太宗一怔,似乎被她的话所震撼,默了默方道:“好,朕依你。” “也要想办法,让旁人住嘴。”这可就有些困难了,流言向来传播于无形,她要如何制止? 太宗见她为难,就帮徐慧出了个主意,“你做几件坏事,撕个绸缎听响儿,把朕缠的几日上不了早朝,这流言不就不攻自破了嘛。” 徐慧看他一眼,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 她看不惯太宗这么没正形,且越来越没正形的样子,决定故意打击他一下下。 “陛下,您可真是为老不尊,怎么能说这种轻挑的话呢。” 太宗一下子就石化了。 她、她、她…… 她刚才说什么?! 为!老!不!尊! 他老吗?老吗?吗? 明明前几天王德还说他英勇、健壮、精力十足,一点儿都不输给年轻小伙子,还有一种成熟的魅力,特别迷人。 他要是个姑娘,都要折服在太宗脚下。 呸!这句恶心了点。 可他老吗?真的老了吗? 难道王德骗了他? 徐慧见他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笑盈盈道:“好啦,陛下别生气,您一点儿都不老。”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自她的口中说出,就完全不一样,比王德说的好听多了。 受到肯定的太宗,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怕徐慧担心,便出言劝道:“你也别放在心上,他们都是想巴结你,才说这样的话。” 徐慧浅浅一笑,“倒也没什么,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也管不到不是。” 时候久了,自有人会看出她和文德皇后的不同。刻意地去压制这种流言,反倒显得小家子气。 只怕听到“长孙遗风”这四个字后,生气的不止是长孙无忌,还有旁人,那对徐慧可不是什么好事。 傍晚徐慧和晋阳下棋的时候,她就淡淡地问了晋阳一句,如何看待此事。 晋阳歪头一笑,微微露出嫩嫩的小乳牙,天真烂漫的样子,“徐姐姐,你觉得兕子可有娘娘的遗风?” 徐慧一下子就懂了。晋阳公主素有贤德之名,据说是众多皇子公主里面和长孙皇后最像的。偶有大臣惹恼了太宗,都是晋阳公主在旁劝谏,替他们说好话。 不知不觉中,众人便默认晋阳就是活脱脱的长孙皇后转世。 可实际上呢? 大多数时候,晋阳都只是一个早熟了一点的小孩子罢了。 “我现在才懂你的感受,真是抱歉。” 徐慧发现,同理心这种东西非常奇怪。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你可以真心实意地去关心一个人。可是只要事情没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永远不会有相同的感受。 说什么“我懂你”、“我可以理解”,可事实上说这话的人体会到的,不过是当事人情绪的千万分之一。 “这有什么,徐姐姐太见外了。”晋阳落下一子,毫不介怀地笑道:“这宫里能懂我的,也就只有你了。” 徐慧心中一暖,她掩饰地看了眼棋局,突然发现不对,笑骂道:“好啊你,趁着我分心想事情,竟敢偷偷围攻于我。” 晋阳一点都不脸红地说:“那是,不用两句甜言蜜语骗得徐姐姐分心,兕子还有机会赢吗?” 徐慧轻笑一声,手起子落,一招致命,瞬间将局势扭转,眼看着晋阳已被她逼到了绝路。 “就是我分了心,你也不见得就有机会能赢。”徐慧笑吟吟地,颇有几分狂傲地说。 两个同样披着“贤良淑德”名声的小女子,在一盘棋面前厮杀的你死我活,原形毕露。 “哎呀呀!”晋阳跳了起来,左看右看,都知道自己输定了,不由泄了气,“不玩了不玩了,徐姐姐总赢,怪没意思的。” “怎么不下完最后一步?”徐慧笑道。 晋阳摆摆手,“明摆着是输,又何必自取其辱?” 徐慧故意逗她,摇了摇头,向左右道:“都来瞧瞧,晋阳公主临阵脱逃……” “姐姐你真是,越来越调皮了。”晋阳认栽地说:“好啦好啦,都说棋品如人品,徐姐姐就当我人品不好咯!” 徐慧闻言心中一动,脑中忽然冒出一个主意来,“你说,棋品如人品……” 晋阳见她神色不对,点了点头,坐在她身边,轻声道:“对啊,怎么了?” “没什么。”徐慧顺手揉了揉晋阳的头发,暖声道:“谢谢你,兕子。” “天呐。”晋阳挪了挪屁股,和她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后,小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气呼呼地说:“徐姐姐,你和耶耶越来越像了,都喜欢揉人家的头发,好讨厌的!” 徐慧一想,还真是。她被太宗调戏,无处反抗,只有欺压他的小女儿了。 这么看来,晋阳还真是惨啊,又要被自家亲爹欺负,又要被她压迫。 谁让她小呢!哈哈…… 晋阳见徐慧笑得开心,一眨眼的功夫气就全笑了,还歪到徐慧身上来,奶声奶气地唤她,“徐姐姐~” “嗯?” “你可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回回都赢本公主。本公主和这么多人下过棋,还从没遇到过像你这样的。” 晋阳三岁开始学棋,新手时期,往往容易上瘾,她没少让人背着棋盘到处跑。大家顾忌她是陛下和长孙皇后的爱女,时常让着晋阳,让她开心。唯有徐慧,两人交手数次,晋阳就没赢过一回。 徐慧没当回事,含笑道:“这有什么,公主殿下再了不起,你还能大过陛下不成?” 晋阳吃惊道:“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她顿了顿,不敢置信地说:“你……你不会……” “没错啊。”徐慧笑眯眯地说:“我和人下棋,从未输过,包括陛下。” 晋阳被她的耿直惊呆了。 ☆、第50话 “不是吧徐姐姐,你连耶耶都敢赢?” 晋阳常常缠着徐慧下棋,那种被碾压的感觉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徐慧下棋的时候,是当真毫不留情的。 不管她平日里给人的感觉是多么温柔,多么令人如沐春风,棋场如战场,她徐慧便是当之无愧的战神。 “倒也不是回回都赢。”太宗的棋力高出晋阳等人许多,时常能与她战得个不分上下。他二人下棋,那是高手过招,还是和棋的时候最多。 “不过十盘里头,应有四五次是赢的,陛下还未赢过。”徐慧有点小得意地说。 “完了完了,耶耶肯定要怀恨在心了。”晋阳拍拍徐慧的手,煞有介事地安慰道:“徐姐姐你别担心,你失宠后还有我在,只要我一日未出宫嫁人,这宫里就有你的一口饭吃。” 徐慧轻轻瞪她一眼,“胡说什么呢你……”这还是那个最肖长孙皇后的晋阳公主吗?分明和她爹一样,没正形的小孩子一个。 “陛下胸襟宽广,怎么会生气呢。”她正色道。 晋阳摇了摇头,用一种“你大错特错”的眼神看向徐慧,“徐姐姐你真是榆木脑袋,我耶耶是谁,他可是大唐皇帝!就算不说这层身份,他还是个男人,怎么能甘心一直输给一个小女子呢?” 在晋阳看来,徐慧这样赢遍后宫无敌手,还真不是什么好事。 她有时候都输的不想跟徐慧做朋友了,难道她耶耶就不会不高兴? “那你要我故意输给他不成?”徐慧摇了摇头,“不行,我做不到。” 要论做戏,徐慧是真真不成,装睡都装不像,更别说装输这样有技术有难度的任务。 太宗肯定会发现的,到时候他才真的大发雷霆呢。 每回太宗和她下完棋,他都要钻研好半天的棋谱,雄心壮志的样子,发誓下回一定要超过她,充满了干劲。要是被他发现她故意输给他,那简直是在打他的脸,比直接输给徐慧还让人难受。 这事儿徐慧不能做。 晋阳就说:“那以后你们俩就少下棋,多给耶耶留几分面子,总不会错。” 徐慧知道晋阳是为她好才这么说的,领情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兕子。那下回你找我下棋,我也不跟你玩儿了。” 晋阳:“……” 她欲哭无泪地看向徐慧,心中已经泪流满脸——徐姐姐你这样真的好吗! 不过说起下棋,多亏了晋阳,徐慧还真有了一点想法。 晚上她似不经意地同太宗提起,今天她和兕子在一起的时候下棋了。 太宗心中一痛,面上却未改色地说:“噢,怎么样?” 这话问的没趣儿,因为答案简直毫无悬念。 果然,徐慧淡淡地说:“赢得太容易,怪没意思的。” 太宗在心中为女儿竖起三根蜡烛,没什么精神地说:“那又有什么办法,你进宫还不到一年,就已经赢遍了整个后宫。” 上回他去看韦贵妃的时候,就见贵妃正在聚精会神地研究一盘棋,同他说话都是爱答不理的。太宗不用问就知道怎么回事儿,因为以往他和徐慧下完棋之后,第二天也都是这个状态。 韦贵妃的棋艺已经是这后宫里数一数二的了,要是连她都下不过徐慧…… 就真没人让徐慧觉得有意思了。 太宗突然觉得自己好没用,宠爱一个姑娘,竟然都不能让她开心。 怎么办,怎么办…… 这让他上哪儿去给她找一位高人啊? “听说长孙大人擅长下棋。”徐慧淡淡地说了一句,好似随口提起。 太宗眼睛一亮,拍手道:“是啊,朕倒是忘了,辅机的棋艺十分高超。” 细细想来,他与长孙无忌下棋时虽然有输有赢,但排除掉长孙无忌故意让他的情况来看,还是长孙无忌赢得比较多。 那么在与太宗交过手的人中,长孙无忌可能就是唯一一个有可能和徐慧抗衡的对象了。 可是…… 太宗想起那日长孙无忌对徐慧的态度,就差把“不屑”二字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了。 他这样轻视徐慧,太宗又该怎么做,才能把他送到徐慧面前来,让他乖乖地陪她下棋呢? 搏美人一笑可真难啊…… 不过为了让徐慧重新信任回自己,太宗也是拼了。 他在徐慧面前打了保票,“你放心,朕回头就想办法让辅机陪你下棋。他那个人老奸巨猾,和他下棋每次都要累得朕头晕眼花,保管你觉得有趣。” 太宗说完,不由有几分洋洋自得起来。他真是卖得一手好哥们。 “这样啊。”徐慧配合地露出几分喜色,主动挽住太宗的手臂,软软地说:“那徐慧就先谢过陛下了。” 太宗动都不敢动,由她环着自己,温暖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布料传递过来,让他遍体生温,满满都是暖意。 “这有什么,只要你高兴就好。” 等转过了头,夸下了海口的太宗却有几分犯难。他该怎么说服他那个老兄弟呢? 太宗这个时候才发现和臣子们称兄道弟的坏处来。好的时候他们个个夸他是明君,不摆架子。可关键时刻,人家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他,让他这个皇帝在宠妃面前下不来台。 这可如何是好呢…… 只怕他才一提让长孙无忌陪徐慧下棋的事情,对方就该怒了。 太宗为难不已,整个早朝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长孙无忌是谁?那是太宗的铁哥们,前朝的解语花。一下朝,也不等太宗召见,长孙无忌便主动求见。 他回家之后想了想,昨日自己做的好像是有点过分了。他的岁数是徐慧的两倍还多,怎么能和她一个小丫头计较呢? 就算徐慧野心勃勃,故意在后宫制造这种传言,妄图上位,他也不该和她一般见识的。 只是她想做中宫皇后?就凭她一个黄毛丫头,怎么可能。 且不说徐慧上头还有四妃,就是有齐王妃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女人在后宫一天,长孙无忌都不认为皇后的位子能落到徐慧的头上。 野心或许有,心机或许深,但在他看来,徐慧还是年纪太轻,沉不住气。她才刚得宠多久?这就惦记起了中宫的宝座,还要扯上他亡故的妹妹,实在是不知羞耻,实在是不可原谅! 但是他不能让这个女人得逞,坏了他和陛下之间的感情啊。 于是长孙无忌决定弥补一下太宗,帮他解决解决他的烦心事,两人很快就能和好了。 开玩笑,他们可是几十年的交情了,哪能说掰就掰呢? 结果等太宗一脸愁容的说出自己的烦恼时,长孙无忌真想糊他一脸。 陛下这人什么都好,英武伟岸,为人宽和,英勇善战,知人善用……可就是在感情这方面,实在是丰沛的让人接受不能。 当初长孙皇后故去,陛下心里难过,就一直哭啊哭的,还要大兴土木,被魏征骂了一顿之后就继续哭,泪水充足到堪比孟姜女。 长孙无忌特别受不了他这一点。 是以见到太宗一副“求求你了”的表情,他到底还是心软了。 长孙无忌长叹一声,妥协道:“和徐婕妤下一盘棋,也不是不可以。” 太宗闻言眼前一亮,精神为之一震,“真的吗辅机?你真是太好了,不愧是朕的好兄弟!” “但是……” 太宗高涨的情绪一下子就被这句“但是”给压了下去,他暗了眼睛,没精打采地问:“但是什么?” 长孙无忌颇为自得地说:“要是臣把徐婕妤杀得落花流水,片甲不留,等她哭着鼻子找陛下诉苦时,陛下可别又一脸愁容地来找臣,让臣再想办法输给她。咱们可先说好了,只下一局。” “这个你放心!”太宗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原来是担心徐慧输不起。 太宗在心里默默地想,辅机啊辅机,你这想法可真是多余了。 不过他留了个心眼儿,没有说出来。且不说徐慧不让他帮她说好话,就算他说了,只怕长孙无忌也不会相信。 毕竟徐慧只有十二三岁,在一般人的认知里,怎么都不会想到她的棋艺能够与长孙无忌相媲美。 就这样,徐慧与长孙无忌的战局,约在了明日。 下午徐慧来甘露殿当值的时候,太宗就用一脸邀功请赏的表情告诉她,他已经把事情办好了。 当然,他没说自个儿用的是苦肉计。他堂堂大唐天子,怎么会做出那么没有威严的事情呢? 为了竖立自己在她心中高大伟岸、无所不能的形象,他当然不会傻到主动说出来了。 好在徐慧也没有细问,或者说是没有点破。 她只笑吟吟地说了一句,“多谢陛下,徐慧还以为长孙大人不乐意呢。” 太宗眉头微挑,十分霸气地说:“他敢!”好像只要长孙无忌不答应他就会生剥了人家的皮似的,也不想想自己早上愁眉苦脸的样子是多么的可怜。 徐慧笑了笑,没再说话,专注于做自己手上的事情了。 晚上回清宁宫,晋阳也到她那里去,两人一起练了会儿字。 太宗忍了好一会儿,见女儿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就亲自出马赶晋阳走,“兕子,你快回去,别打扰你徐姐姐做准备。” “准备?”晋阳抬起脸,好奇地说:“徐姐姐要准备什么?” 徐慧正要说话,就听太宗抢先道:“明日你徐姐姐要同你舅舅下棋。你舅舅那个人你也是知道的,老谋深算,老奸巨猾,十分不好对付。你徐姐姐不准备准备,怎么和他比试?” 他连用了几个“老”字,也不想想自己和人家长孙无忌可是同龄人啊。 徐慧在旁笑道:“陛下,说比试那便言重了,徐慧不过是和长孙大人切磋棋艺罢了。” “好好好,切磋棋艺。”太宗一脸都由着她的样子说。 晋阳从一听说这件事起就非常感兴趣,她分别输在长孙无忌和徐慧手下这么多次,还真想看一看这两个人要是较上了劲,到底谁输谁赢。 她本不是个爱看热闹的人,可这事儿实在有趣,不围观一下太过可惜。她就一脸恳切地看向太宗,糯声道:“耶耶,兕子也想去看,好不好嘛?” “这……”太宗为难地看了徐慧一眼,“这不好吧,一旦打扰到你徐姐姐怎么办……” 看这架势,太宗早已经站到了徐慧这个阵营,和自己的好哥们站到了对立面,满心希望徐慧能赢,杀一杀那个老家伙的威风。 “不会不会,兕子会很听话的。”晋阳这个机灵鬼,意识到自家耶耶也要看人眼色,干脆地转换了撒娇的对象,抱起了徐慧的大腿,“徐姐姐~你就带我去嘛,我保证安安静静的,绝不多嘴。” “好啊。”徐慧温柔地一笑,“不过你要答应我件事。” “什么事?”晋阳天真地问。 只见徐慧抬起手中的笔,飞快地在晋阳小小的鼻尖上轻轻一点,原本玉雪可爱的小公主立即变得滑稽起来。 “不许生气。” 徐慧丢下笔就要逃,晋阳气恼地追了上去,两人笑闹成一团。 太宗默默无语地在旁看着这两人,一脸无奈。 喂,你们两个,说好的长孙遗风呢…… 他突然有些想念起长孙皇后了。有观音婢在,后宫向来都是井井有条的,从来都不用他操心。 一切都是命啊。 太宗又有点想哭了,不过看到徐慧和晋阳玩儿的那么开心,他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做皇帝可真不容易。 好不容易把晋阳这个小东西赶回甘露殿睡觉,太宗又得来关心徐慧,“慧儿,你真的不看看棋谱什么的吗?” 他看起来倒是比徐慧还紧张。 徐慧淡淡一笑,“临时抱佛脚又有何用。再说了,不过是一盘棋而已,就算是输给长孙大人又何妨。” 她一个小姑娘,比长孙无忌小那么多,输给他并不丢人。 “你可不能这么想啊。”太宗认真地说:“朕好不容易才求得他答应下来,机会只有一次……” 他话未说完,突然意识到了不妥,此时噤声已经来不及了。 “咦?”徐慧故意疑惑地问道:“陛下不是说您一声令下,长孙大人便乖乖答应了吗?” 太宗的脸,禁不住微微泛红。 求面子…… ☆、第51话 徐慧就是想让他闭嘴,别再啰啰嗦嗦地烦自己,这才故意拆穿他的。 这招果然好用,太宗自称“口误”,然后便灰溜溜地去洗漱,准备就寝了。 徐慧终于得了个清净,一夜好眠。 前几天晚上,太宗总要想办法骚扰她一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明日有一场在太宗眼里“极为重要的比试”,今天晚上他倒是老实了,像以前一样把她当做人肉抱枕,睡得香甜。 徐慧睡得不错,精神也好。翌日早上醒来,还心情不错地和王掌史一起选起了衣服。最后选了一套今年新做的青莲色蝴蝶葡萄纹锦缎长裙,裙摆较长,比起平日里朴素清秀的样子,多了几分华美端庄。 终于到了约定的时间,徐慧去得不早不晚,长孙无忌、太宗和晋阳却早已等在那里。 几人互相见了礼后,两人终于相对而坐。 徐慧这个时候才发觉,她还是有一点点紧张的。 毕竟她对面坐着的不是别人,而是大名鼎鼎的长孙无忌啊! 以前她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可还真没想过会有今日的际遇。 不过很快,徐慧就按捺住了心底的这份激动。 斗棋,何尝不是斗气。下棋讲究心平气和,最忌讳乱了心神。若是不能全神贯注,很有可能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她调整好气息,微微一笑,呵气如兰,“长孙大人请。” 长孙无忌颇为自负地道:“还是徐婕妤先请!” 棋盘上没有先落子的人容易赢的讲究,故而长孙无忌不介意稍稍让一让陛下宠爱的这个女娃娃。 徐慧也没有多做推拉,虽说落子的先后并不影响输赢,但她向来喜欢先下。不是说在局势上会占多少优势,而是在心理上,总会有领先一步的感觉。 她若先攻,他便只能守。 长孙无忌的前几步棋下的很随意,可是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徐慧这个小姑娘看起来文文静静,攻击力却很强。布局周善严密,攻势凶狠,竟让他有几分招架不住。 长孙无忌赶忙收起了轻视之心,开始严肃地对待这场比试。 两人沉默着落子,没有一句言语上的交流。可是不动声色间,棋盘上已是刀光血影,厮杀开来。 “好!”徐慧刚刚落下一子,便听得耳畔传来一声喝彩。 她与长孙无忌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那人,就见太宗非常尴尬地说:“你们不用在意朕,继续,继续。” 晋阳在旁默默地望了望天,当初是谁要她保证安安静静地、绝不捣乱的? 该保证的人是他才对吧! 晋阳转过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悄声道:“嘘……” 这么精彩的一场棋,她可不想让她耶耶给搅合了。 太宗会意地点点头,用表情告诉她“朕知道了”。 两人回头再看之时,只见长孙无忌的额头上,已经浮上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真是难缠…… 他抬起眼睛有几分凶狠地看了徐慧一眼,却见对方气定神闲,微微地笑。 那笑容看起来十分纯真,在此时的长孙无忌看来,却是刺眼极了。 长孙无忌不由得在心里假设起来,要是他起初没有掉以轻心的话…… 他看着这盘棋,摇了摇头。 就算他开头没有放松警惕,只怕状况也好不了多少。 徐慧走的每一步,看似随意,却是在极短的时间内经过了深思熟虑。 时不时地,她便会在他意料不到的地方落子。看似荒诞的做法,却能将战局完完全全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长孙无忌不得不承认,若论棋艺,他不及徐慧。 这一局下到这里,只有两个结果。输,或是和棋。 他放慢了落子的速度,开始思考徐慧通过陛下、叫他来这里的初衷。 难道只是为了下一盘棋吗? 当然不是。 她不是一个任性妄为的小姑娘,如此大费周章,不会只是为了好玩、打发时间这样简单的理由。 想起徐慧的父亲只不过是一个六品小官,上头又没有兄长,家里只有两个未长成的弟弟,长孙无忌就有些明白了。 徐慧这是想在朝中找个靠山呢。 长孙皇后已逝,长孙家在后宫无人。若能搭上他长孙无忌这根线,的确对徐慧大有助益。 下棋,只是一个开始,徐慧的目的应该是通过这次接触之后,两人先和解,消除长孙无忌对她的偏见,然后再徐徐图之。 想通之后的长孙无忌,便没有方才那么紧张了。想到自己刚刚竟然被一个小姑娘逼的冷汗直流,就连长孙无忌自己都有点瞧不起自己。 平复了心情之后,再次落子之时,长孙无忌便从容淡定了许多。 因为他知道,徐慧既然有心求和,便必然不会让他输得太难看。就算不故意让给他几子,起码也会是个平局。 结果几个来回过去,长孙无忌的心越来越沉…… 怎么回事?眼瞅着这盘棋已经快走到尽头,她还是没有松手的意思啊? 他不由得侧首看了太宗和晋阳一眼。陛下的眼睛自然是完完全全地黏在了徐婕妤身上,至于他的外甥女晋阳公主呢,则是一会儿看徐慧,一会儿看他,一会儿再看看棋局。 长孙无忌暗暗握拳,这场棋,他绝对不能输!就算是和棋也好,他可不能在陛下和晋阳面前丢脸啊! 想起昨日自己还在陛下面前夸下海口,今天就被徐婕妤逼成这个样子…… 长孙无忌晕倒的心都有了。 咦……?晕倒? 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呢。 在前朝叱咤风云的长孙大人正思考着装晕逃脱的可行性,就见专注于棋局的徐慧忽然抬起头,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来,徐慧这一眼十分平常,甚至还带了点温和的笑意,可在此时的长孙无忌看来,那分明便是挑衅! 这姑娘到底怎么回事!难道她把他约出来,不是为了求和,而是要把他逼死吗! 不会的不会的,她如果当真有野心,想借着长孙皇后的名声和他长孙无忌的势力上位,就不会傻到那个地步…… 长孙无忌低下头,仔细地观察起了如今的局势。他越看越心惊,现在竟然已经到了一子定胜负的地步了。 只要徐慧再落一子,这场比试的结果就会尘埃落定,就看徐慧选在哪里落子。 他的目光在棋盘上移动,心想着若是她落在这一处,那么他之后便有法子应对,就算徐慧再有办法,也改变不了和棋的命运。 可若她落在另一处……那,他就输定了。 这时候长孙无忌根本顾不上什么避不避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徐慧,紧张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只见徐慧的芊芊素手,优雅地执起一枚黑子,往和棋之处落去。 长孙无忌心中一喜,嘴角刚刚上挑,就见徐慧手腕一顿。 他愣住了,有些焦急,恨不得能亲自将她的手按下去。 徐慧轻轻一笑,坏心眼地将棋子落在了另一处,在她早先便瞄准的地方。 完了! 全完了! 他长孙无忌竟然输给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娃娃! 更可气的是,她竟然还敢耍他,故意给他和棋的希望,吊的他不上不下的,再狠狠地羞辱他! 长孙无忌涨红了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这盘已成定局的棋。 太宗和晋阳看出他脸色不对,都不敢出声打搅他,更别说嘲笑了。 父女二人默默对视一眼,心里都能理解长孙无忌的感觉。 他们两个的棋艺也不算差,只是在徐慧面前就不够看了。 起初连续在徐慧手中败下阵来的时候,他们也很不好受。更不要提长孙无忌这是当众输给了徐慧,没面子的很呐。 不过长孙无忌是谁?他也不是一般人,输就输了,有什么输不起的? 他站了起来,徐慧也随之站了起来。 徐慧这些日子一直在长个儿,可在长孙无忌面前,还是显得有些袖珍。 两相对比之下,太宗忽然担心起来。长孙无忌这厮,不会对他家小慧慧动手吧? 不要啊—— 太宗正要上前保护徐慧,却见长孙无忌端端正正地向徐慧行了一个礼。 诶?这是什么情况? 在几人疑惑的目光里,长孙无忌沉声道:“先前是臣不懂礼数,不知进退,轻慢了徐婕妤,还望婕妤恕罪。” 陛下看女人的眼光不准,不过这辈子他有两次没有看错。 一是娶了他的结发妻子,二是看中了他面前的这个才华出众的少女。 长孙无忌长叹一声。 是他看错了徐慧。 “长孙遗风”这四个字,绝对不会是徐慧让人散播出去的。 别看她看起来温温软软,没什么脾气的样子里,可她骨子里有种文人的清高。那一身傲骨,不输于他这个七尺男儿,朝中的股肱大臣。 气过恼过之后,这一盘棋,他长孙无忌输得心服口服。 自始至终,徐慧什么都没有说,可她通过自己的棋路让他明白,一切都只是他想多了。她徐慧没有借着模仿长孙皇后上位的念头,别说没有,甚至于听到这样的说法,她比谁都不乐意。 他不屑于徐慧被比作长孙皇后,所以生气,迁怒到她身上。却没想到她一个小小的婕妤,竟然也敢不屑于自己被拿来和先皇后相提并论。 她竟骄傲至此。 长孙无忌越想越惭愧,简直没有脸在这里呆下去了,草草地告了退。 “舅舅真可怜。”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晋阳低低地说。 徐慧温婉地笑笑,将晋阳拉到自己身边来,“你看这棋,如果白子没有这么走的话,就不会……” 见她细细地为晋阳讲解起棋路来,太宗在旁看着,不由地轻挑唇角。 他喜欢的女人除了故去的长孙皇后,一向都被长孙无忌所瞧不起。 本来太宗都习惯了这种事情,却没想到徐慧的出现,彻底地扭转了他憋屈的战局。 这下子终于轮到长孙无忌吃瘪啦。 太宗开心得像个小孩子一样,也凑到徐慧身边听她讲棋。 他突然发觉,徐慧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琴、棋、书、画,竟是样样精通。 简直太厉害了。 每次太宗这样感叹的时候,下一次她又会拿出更厉害的本领来,闪瞎他的眼。 太宗看着徐慧温柔沉静的侧脸,微微一笑。 他倒是很期待呢。 左右这一生还很长,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去见识她的千百种样子。 只要……他能活到那个时候。活到她长大,与她圆房,到她生子,再看着他们的孩子长大,他们的孩子娶妻生子。 想着那样美好的愿景,好端端的,太宗忽然之间非常害怕。 他……他比徐慧大那么多,真的,真的能等到那一天吗? 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她这样年轻,若是被发往感业寺出家,岂不是可惜了这一身才华? 徐慧讲完了棋局,突然发觉身边的大男人安静得不对头。她转过头去,就见他在那里发呆,眼圈儿红红的样子。 她不由关心地问道:“陛下,您没事吧?” 该不会是在心疼长孙无忌输得太惨? 徐慧不是神仙,自然猜不到太宗在想什么,她只能基于事实揣测。 她哪知道太宗的想象力那样丰富,能从一盘棋,联想到生死呢…… 太宗见她这样温柔地关心自己,也顾不上兕子在旁,头一歪,就靠在了徐慧削瘦的肩上。 “朕没事,就想抱抱你……” 逼的晋阳一脸受不了地告退了。 ☆、第52话 徐慧发现,自打她那天赢了长孙无忌之后,陛下就有些不对头。 以往除了秋狩冬围,太宗整天就是批折子、批折子、批折子,看书、看书、看书,写字、写字、写字。他常常呆在屋里头,一呆就是一整天,都不爱动弹一下的。宫里人都说,魏王就是学他爹,整日光做学问不运动,所以才会胖成那样。 现在可不一样了。太宗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忽然喜欢上了强身健体。拉弓射箭,骑马斗球,年轻时的乐趣,全都被他一样一样地捡了起来。 太宗喜欢吃羊肉,但是羊肉吃多了对他身体不好。以往徐慧经常管他,怎么管都管不住。现在却是不用看着他,太宗也知道忌口了,跟着徐慧往偏素食、少食肉的方向发展。 这些都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他竟然向御医讨要保养皮肤的方子…… 这事儿还是杨淑妃学给徐慧听的。太宗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问完了太医,去贤灵宫的时候,又问起淑妃。 杨淑妃是谁,她可比太医温柔贤惠多了。太医当时一听说太宗要这种方子,就用一种惊骇的表情看向太宗。太宗立马回以“再这样看朕朕就杀你全家”的眼神,太医才老老实实地给他开方子。 杨淑妃就不同,短暂的错愕之后,她温婉地笑道:“陛下可真是问对了人,这宫里呀,也就妾身最爱钻研这养生护肤之道。” 太宗点点头,他到淑妃这里来取经,也是念着这宫里差不多岁数的妃子里头,就杨淑妃显得最为年轻,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出十几岁的样子。 他以前就是一糙老爷们,才不注重保养自己。现在可不行了,既然喜欢上了一个小姑娘,他就不能落后太多呀。 心满意足地揣着杨淑妃压箱底的秘方回了宫,太宗就吩咐王德下去准备,务必要把他捯饬的看起来年轻个十几二十岁的。 王德接过那叠方子的时候,双手都在发颤。他真想大喊一句,老奴做不到啊! 可看着陛下满含希望的眼神,王德又于心不忍了。陛下正在兴头上,王德怎么能打击他呢? 刚开始的时候,太宗还躲在甘露殿里偷偷地做。后来嫌麻烦,想着日子久了他要是变好看了,瞒也瞒不过徐慧,于是就不再避着徐慧,在清宁宫的时候也大大方方地吃美容养颜的补品,脸上敷着不知名的中草药。 徐慧刚开始还忍着不问,后来见他天天如此,还拉着她一起做,她就禁不住问了一句,“陛下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啊。”太宗笑眯眯地回答。 “您以前都不这样的。” “哪样?” 徐慧看了看他绿色的脸,没说话。 “哦,你说这个啊……”察觉到她的目光,太宗笑呵呵地解释道:“朕这是在养生。” “养生?”徐慧表示不信,她耶耶最爱养生,也没见他像陛下这么养的啊。 太宗见徐慧一脸质疑,便向他勾了勾手,示意她近身说话。等她走近,太宗一把攥紧了徐慧的手,不容她再躲开。 “小没良心的,”太宗最近好像特别喜欢这样骂她,“朕还不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徐慧不明白。 太宗“啧”了一声,有些着急。这丫头在某些方面太迟钝了。他喜欢她,这样明显的事情,用脚趾头想都想得出来。但她那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吟诗作对倒是有一套,感情方面却是一窍不通,急死个人。 但他知道急不得,反正那么多天都等了,也不差这些日子。 太宗就说:“先不说这个,《玉台新咏》读完了没?” 徐慧点点头,“昨晚就读完了。” 《玉台新咏》是徐慧的先祖徐陵所编。这徐陵年少时因早慧出名,为人潇洒不羁。在《玉台新咏》的序里头,他非常直接地说,自己编这本书就是“选录艳歌”,主要收录男女闺情之作,在当时也算是个奇人了。 太宗就是看中“艳歌”这一点,才故意拿来给徐慧看。 这书在徐慧十岁以前,都是家中的禁書。姜氏怕她年纪小不懂事,生了女孩子家不该有的心思,再坏了名声,所以从来不许她看。 若是换个调皮的孩子,正是叛逆的年纪,父母越是不许,她就越是要看。偏生徐慧乖巧听话,姜氏不让她看的书,她就当真不看了。 反正这世上的书有许多,她并不急于这一时。既然母亲说有些书嫁了人才能看,那她就嫁了人再看好咯。 不过等真的嫁了人,却早已把这些小事遗忘到了脑后。若不是太宗说起来,徐慧还真想不起来有这么几本“禁書”。 太宗摸了摸自个儿的脸,觉得差不多好了,就起身去洗脸。临沾水前问她,“觉得怎么样?” “说这书尽是淫词浪句,倒是冤枉了先人。”徐陵才华出众,眼光独到,在南朝就有“一代文宗”的美称。可惜世人多龌龊,提起徐陵,想起的总是那个编纂淫诗的家伙。 太宗洗着脸,说话不便,就“嗯?”了一声,问徐慧怎么说。 “如《七夕诗》、《陌上桑》、《羽林郎》这类佳作,感情质朴真挚,篇篇动人。不仅如此,其中还收录了许多女诗人,如班婕妤﹑鲍令晖﹑刘令娴的作品,实在难能可贵。” 大唐风气开放,女子地位有所提高,还算好些。可在南朝这种毋庸置疑的男权社会,女性的地位非常低,能有佳作流传出来,实属不幸中的万幸。 太宗洗完了脸,又细致地在脸上抹着什么,断断续续地说:“你提的这几首……却不是最出名的。难道《孔雀东南飞》不感人,《上山采蘼芜》不真挚?” 徐慧默了一默,轻叹一声,“其实我早就读过《孔雀东南飞》,是表哥念给我听的。说实话,徐慧很不喜欢。” 就是那个被邻家阿姐喜欢上的表哥姜采。小时候他俩关系不错,姜采知道她读不得这诗,觉得她很可怜,就把这篇文章背给徐慧听。 徐慧当时确实感动了的…… 只是现在,却只觉得悲凉。 那时候年龄小,还不觉得身为女子的命运是多么凄楚。人活一世,却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处处受人限制,为人所左右。 最可怕的不是陷入这样悲惨的命运,而是身陷其中却不自知,被害者反倒认为理所当然。 徐慧觉得心痛。 说话间,她便不自觉地带了几分愤慨,“至于那首《上山采蘼芜》,更是可恨可气。既然舍不得旧人,那故夫又为何将她休弃?既然已经休了旧人,又为何不好好对待新妇?” 最可恶的是,他还拿新人和旧人做比较,比较两个女人的颜色、体貌、干活的多少……好像她们只是他的从属品,是可以称出斤两的货物一般。 天下的好事竟都被这始乱终弃的“故夫”给占尽了! “实在无耻!”徐慧愤愤不平地说。 太宗压根理解不了徐慧为什么会这样生气,明明那首诗是感慨“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的嘛,一般的小女孩看了不都应该十分感动才对的吗?前夫对自己还念念不忘,多么深情啊…… 不过太宗的关注点根本就不在这里,他刚才一直在想另外一个问题。 “你还有个表哥?朕怎么没听你说过?” 徐慧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听他这么说,颇为奇怪地望他一眼,“我没提起过吗?” 太宗眼巴巴地瞅着她,点了点头,有点着急地说:“你怎么能不同朕说呢?” 表哥表妹什么的,青梅竹马什么的,最容易出事了! 徐慧压根不知道太宗在想些什么,不解地道:“好端端的,若无事相干,提他做什么?” 太宗挪开视线,看着地毯,过了一会儿没忍住,又抬眼看她,“你俩亲吗?” “还好吧,我没有兄长,也没有姐姐,小时候常与表哥一处玩儿的。” 小孩子都喜欢跟在大孩子身后,这是天性。 太宗立马紧张起来,“他姓甚名谁?今年多大了?可否娶妻生子?” 面对太宗的“三连问”,徐慧就是再迟钝也明白太宗的意思了。被他这么一打岔,徐慧倒是忘了方才的义愤填膺,有些无奈地说:“十七了,五年前订了婚,四年前娶了亲,去年刚得一子,听说嫂嫂今年就又有了。” 人家已经娶妻生子,和徐慧毫不相干,可李二还是不满意,翘着小胡子说:“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他这么胡搅蛮缠不讲道理,徐慧的小暴脾气就上来了,压根不想理他。 太宗见她脸色不对,连忙见好就收,讨好地笑道:“朕就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朕是关心你嘛!” 在小事上,徐慧特别好哄。见他收起了醋坛子,不再烦她,徐慧也就笑脸相迎,“那便多谢陛下关心了。” “不客气不客气。”太宗这时候才想起什么蘼芜、新人、旧人的,愣愣地问她,“对了,你刚才说谁无耻?” 徐慧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委屈地微微咬了咬唇,低低地恨声道:“陛下都不听人家说话的……” “哎,你别生气啊。”他赶忙趁机搂住徐慧,在她背上温柔地轻抚,看着是替她顺气,也不知占了多少便宜。 ☆、第53话 “朕都听着呢。”太宗回忆了一下,正色道:“你放心,朕肯定不会做那‘故夫’。朕会对新人好,也会对旧人好,谁都不辜负,这样总可以了吧?” 徐慧看着他,忽然想起自己刚进宫时的感慨。 陛下真是一位多情之人呐…… 可是多情,又何尝不是一种无情呢。 “这样也好。”徐慧有几分无奈地笑道。 其实也怪难为他的。身为帝王,雨露均沾是他的职责。他若只宠她一人,始乱终弃,要被人骂。他若不偏不倚,不偏爱任何人,又会被每一个说成薄情寡义。 左右怎样做,于后宫女子而言,他都是一个“错”字。 不知不觉间,春深日暖。 太子李承乾的嫡子,就出生在贞观十二年的春天。 太宗非常高兴,为小皇孙起名为“李象”。对于他翻遍了古籍却只取出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徐慧表示,她有几分想笑。 太宗就瞪她说:“小象这名字不好吗?你的名字不也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慧’字?” “没人说不好……”徐慧莞尔道:“只是长辈给小辈起名,往往意在寄托美好的寓意,赐福于子孙。不知陛下为嫡孙赐名‘象’,有何深意?” 太宗被她说得没话了,好半天才闷声闷气地说:“环王献给朕的驯象,生得十分壮实……” 徐慧抿唇轻笑,浅浅如流水,润物无声。 太宗生硬地转移话题,“你想不想去骑象?朕骑过两次,它们可听话了。” 本以为徐慧这种文文静静的小姑娘一定会拒绝,谁知她却一口答应下来,“好啊。” 驯象场在宫外,能出宫去散散心,没什么不好的。 太宗本来就是随口一说,这会儿突然回过味来,他刚刚做了什么? 他约了徐慧啊! 他把她约出去了! 哎呀,他就说他们两个之间怎么总是没有进展呢。天天在宫里,除了吃饭睡觉读书什么都不做,怎么增进感情? 骑象就是一个好机会,那些大象虽然被驯化的非常温顺,可到底还是畜生,一旦吓到徐慧怎么办呢? 到时候就是他英雄救美的好机会了。 太宗越想越开心,借着皇孙诞育之喜,第二天一早,他便诏令天下,囚徒全都降罪一等,内外官职事五品以上子为父后者,各加勋官一转,天下大酺五日。1 不仅如此,他还大宴五品以上官员于东宫。官员可携带家眷,由太子妃招待。 想到徐慧的父亲官阶不够,太宗干脆在临开宴之前给他老丈人又提了一级。打这日起,徐孝德便是从五品的勋官骑都尉了。2 太宗一直记得徐慧的话,不因她的缘故荫蔽她的家人。不过徐孝德这人还真是颇有才干,以前没注意到,由着徐慧这茬太宗才发现,朝中竟还有这号人才。 所以给徐孝德抬这么小半级,太宗觉得自个儿理直气壮。 宴会那天,太子妃给宫中嫔妃们也备了位置。不过四妃难请,一个都没来。她们都是有儿子的,儿子来就够了,自己亲自过去,掉了身份。 自韦昭容以下,就都去捧场了。徐慧本来不大想去,和宫中过年时的热闹不一样,这一回宴会上人多眼杂,她不大喜欢这样的场合,一举一动都怪不自在的。太宗却非要她去,还想让她坐自己边上。 徐慧拒绝地非常干脆,“陛下要是再突然把我叫上去,我就……” “你就怎么样?”他倒想看看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威胁他堂堂大唐天子! “哭给你看喔。”她装模作样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一点都不真诚地装哭。 太宗一下子就手忙脚乱起来,抱着她发誓,再不给她添麻烦拉仇恨了。要是叫她在公众场合做什么,一定提前和她打好招呼。 徐慧心满意足地放下了双手,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儿,半点没有哭过的样子。 太宗愣了愣,这是怎么回事,他家慧慧不是这样的人啊…… 护犊子的李二立时断定,这是有人在背后教她的! “谁教你装可怜拿捏朕的?”他故意板起了脸,严肃地审问她。 徐慧真·可怜地看着他,扯谎道:“没有啊……” “还敢骗朕!” 他吹胡子瞪眼的样子,还真有些吓人。 “是不是武媚娘?” 徐慧摇了摇头,武才人最近有些消沉,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难道是……淑妃?” 眼看着他开始殃及无辜,徐慧只好认栽,乖乖地卖了她的“小智囊”,“是晋阳公主啦。” “兕子?”护犊子的某人顿时无语了……这……这两只都是他的小犊子啊。 “咳咳。”他轻咳一声,正色道:“兕子还小,不懂事儿,你怎么也跟着她学?下回不许这么吓唬朕了啊。” 明明想用天子之威震撼她一下,让她以后老老实实地听他的话的。谁知道是怎么回事,话到嘴边就变了味道,满满的都是宠溺,半点威慑力都没有。 徐慧却很配合他,认真严肃地答应下来。 当然转过头,该怎么样还是怎样。别看晋阳人小,知父莫若女,她可机灵着呢。要论如何在陛下面前达成心愿、为所欲为,还没换牙的晋阳公主堪称后宫第一。 徐慧也是近日里才发现的,晋阳传授给她的小招术,专门用来对付太宗的,特别之好用,简直是屡试不爽。 总之和太宗说好了,不让他给自己添麻烦后,徐慧让人带了礼物,头一回来到东宫。 东宫就是照着甘露殿的构架建造的,就是什么都矮一截,不敢越了制。 徐慧对着这样的宴会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她就默默地吃,默默地喝,听身旁的韦昭容讲讲闲话,在心里默数着还有多久,才可以不失礼地告退。 可惜天不遂人愿,身为天子的宠妃,徐慧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各种各样的事情却总是不请自来。 比如太子妃的单独敬酒,众人的各色目光。 她是真没想到太子妃竟然会纡尊降贵,亲自向她敬酒。原本她以为四妃不在,太子妃过来敬她们大家一杯,就是走个过场。却不想一杯过后,太子妃又另外敬了徐慧一杯,嘴上说什么仰慕徐婕妤的才华,实际是为了什么,在场的就连倒酒的宫女都知道。 无非是看着徐婕妤得宠,想让她在陛下面前说几句太子的好话呗。 太子自打腿上患了恶疾,不良于行之后,脾气就越发的暴躁起来,简直是喜怒无常。 陛下对太子越来越失望,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不然出身尊贵的太子妃不至于放下身段,求到徐慧一个小小的婕妤身上。 太子妃是谁?那可是未来的皇后娘娘啊!要不是怕自己的皇后之位不保,太子妃又何至于此? 当然,她并不指望着一杯酒就能收买徐慧。太子妃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在徐慧面前混个脸熟。搭上了徐慧这条线之后,将来再徐徐图之…… 这就是徐慧为什么不想来的原因之一,在这样的场合,总是会有奇奇怪怪各色各样的事情找上她。这样的风头,她真的不大感兴趣的。 因为他们看中的,都只是徐慧的宠妃身份,并非徐慧这个人。 这让她有一种自己就是陛下身边养着的一只小狗,一个附属品的感觉。 倒是说不上有多难受,只是有些反感。 长孙无忌跟陛下说她心机深,野心大,其实徐慧的想法非常简单。她就想看看书,写写字,写几首好诗,留名史册,给后人留下点什么,不枉人世间走过一遭,便也罢了。 怎么就没人懂她呢? 太子妃哪里知道徐慧的这些想法,她见徐慧给面子地喝尽了杯中酒,心中一喜,正要继续搭话,却见徐婕妤虽面带微笑,却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就知道徐慧不想和她继续聊下去了。 太子妃是个聪明人,明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倒是自己太心急,显得唐突了。她还在心中赞了一句徐慧的谨慎,这才起身离去。 太子妃走后,和她相熟一些的韦昭容便打趣道:“徐婕妤可是愈发的了不得了,连太子妃都亲自向你敬酒。” 徐慧牵强地一笑,“姐姐就别笑话我了……” 以往这种时候,萧才人总要不怕死地说几句夹枪带棒的话的,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只是将白眼轻轻一翻,倒没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 就在太子妃走后不久,众人将将消停下来,将目光从徐慧身上移开之后,太宗身边的吴庸忽然来了。 一看陛下身边的人走向这边,所有人都神色一震,包括徐慧。 可千万不要是来找她的啊……他们可都说好了,不能这样出尔反尔的。 不过,若是找别人的……她好像也不大开心。 那还不如是找她呢。 ☆、第54话 不知是该说一声“倒霉”还是“幸好”,吴庸果真向徐慧走来。 好在众妃嫔对于徐慧伴驾早已习惯,都没有什么过分的反应,就连一向看不惯她的萧才人都有些习以为常。 这还是上回韦贵妃劝萧才人的,说她气徐慧得宠都气了一年了,再气下去,鼻子不得歪了? 萧才人摸摸自己笔挺的鼻子,为了自己的无敌美貌,立马表示自己以后生气的时候,一定尽量少歪鼻子歪嘴的。 徐慧跟着吴庸往大殿那边走去,不等她问怎么回事儿,吴庸便讨好地主动说起。 原来是陛下方才高兴,要赏身边的几位重臣。他给房玄龄、魏征二人赐了佩刀,却想不出赐长孙无忌什么。 不想长孙无忌一脸恭顺地说,陛下赐臣与徐婕妤一局棋,足矣。 一句话把徐慧给推了出来,不知道是真的心悦诚服,还是有意报复,给她找麻烦。 太宗也摸不清啊,就问他什么意思。 长孙无忌就说,那天回去之后他想了很多,一直在反思自己。还感激陛下的大度,对他过去的不当行为既往不咎。 太宗就摸了摸胡子,沉默了。他说过要对长孙无忌既往不咎了吗?这老小子太狡猾了…… 好吧,看在他今天心情很好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了。 谁知经过这么一茬之后,今天的东道主太子突然冒了出来,说是也想与徐婕妤一役。 太子的目的其实简单的很,他最近诸事不顺,好像总是被太宗看不顺眼。听说长孙无忌输给了徐婕妤,他就想通过赢了徐慧,来讨好长孙无忌,同时在太宗面前出个彩。 说到他与长孙无忌的关系,两人乃是亲甥舅,为何太子还要这么费力地讨好长孙无忌呢? 实在是长孙无忌这家伙的地位太稳固了,仗着自己是和太宗一起打天下的,妹妹又是皇后,连他这个太子都不怎么放在眼里。幸好,长孙无忌也不偏向于他的同母弟弟李泰。 不过他如果能争取到长孙无忌的支持,还是再好不过。太子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至于和徐慧的博弈,太子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一定会赢的。 这年头,两个身份不同的人下棋,拼的不是棋艺,而是地位。在太子看来,长孙无忌棋艺高超,会输给徐慧,那完全是给徐婕妤面子,给他父皇的宠妃台阶下。 同理,若他当众与徐慧对弈,徐慧一个小小的婕妤,自然会输给他这个太子。徐慧是宠妃,固然需要被讨好,可是他这个太子的分量显然更重。毕竟,太宗一点点老去,太子却正年轻,这江山迟早都会是他的。若徐慧想在太宗百年后过上好日子,还不是得靠他? 所以太子就不怕死地站了出来,下了战书。 谁知太宗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 太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有几斤几两,太宗比谁都清楚。别说和徐慧比,就是晋阳小小年纪,棋艺都甩出太子几条街。 太子在学问方面其实还是很有天赋的,只是心性不稳,下棋的时候特别浮,根本就不是徐慧的对手。 近些日子,他对太子虽有几分不满,但太子毕竟还是太子,是他和文德皇后的长子。太宗不想让他当众出糗,就摆摆手道:“承乾,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改日再说吧!” 太子眼色不够,没领会到太宗的意思,还以为他是护着自己的宠妃,怕徐慧出丑,正要在分辨几句,就见他的好弟弟李泰也站了出来,请战徐婕妤。 按 道理来说,太宗已经拒绝了太子,也应当拒绝李泰吧?可事实偏偏不是这样,偏心的李二一看见魏王,两只眼睛就笑弯了,竟点头答应下来,“既如此,就叫青雀先 和徐婕妤赛上一局,也给你兄长打个头阵。不过别怪朕没提醒过你们,徐婕妤年纪轻,棋力却不一般。回头要是输了,别来哭着找耶耶,这事儿朕可不管。” 李泰见父皇拒绝了太子,却答应了自己,心中特别特别的得意。他的脸上还挂着谦虚的笑,圆滚滚的肚子却情不自禁地挺了起来,似乎是在向太子示威。 太子则是特别特别的生气,原本就有些黝黑的脸一沉,黑得好似活阎王,全然忘记了今天是在庆贺他的嫡子诞育之喜。 好好的一场宴会,风头竟然都被魏王抢去了,让太子如何能不生气! 到底为什么,太宗会应下魏王李泰的战书,却拒绝了太子李承乾呢? 一是因为他偏心,心里头的确格外喜欢李泰这个儿子。不过更重要的是,太宗心里有一杆称,他觉得太子棋力不高,没资格和徐慧比。但青雀还是有些实力的,以往在他面前,保不齐有几分藏拙,说不定与徐慧对弈时,为了面子,一心求胜,就赢了徐慧呢? 与长孙无忌和徐慧那一弈不同,当时长孙无忌太猖狂了,太宗当然希望徐慧赢。不过现在,他又有些希望李泰能赢。不然他们一群大老爷们儿输给一个小姑娘,太太太太丢人了! 于是就有了吴庸请徐慧这么一出。 徐慧一听,太子和魏王都想挑战自己,太宗答应了魏王,就知道这里头肯定有些弯弯道道。 不过她表现得颇为镇静。不过一盘棋而已,她竭尽全力就好。她若输了,魏王高兴,太子也怨不到她的头上。她若赢了,太子高兴,魏王也不至于和她一个小女子过不去。 要有什么事,就都怪陛下和长孙无忌。这两只老狐狸,看起来一派无害的纯良样子,谁知道内里都是一肚子坏水儿。难怪俩人这么多年来好得穿同一条裤子似的,果然是一丘之貉。 今天太子在太宗的授意下大宴群臣,长安城中五品以上的官员基本都来给太子捧场。 这还是徐慧第一次在这么多官员面前亮相,许多没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徐婕妤的,都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佳人芳容。 太宗眼尖,又坐在最上面,一下子就注意到好些人都把目光投在徐慧身上。徐慧倒表现得坦然自若,他却怪不自在的,恨不得亲手把那些臭男人的眼睛都给捂上,不让他们盯着他家小慧慧瞧。 不过,人是他自己请过来的,太宗还能说什么?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现在算是明白了。 就算他心里不舒服,他还能不让别人看不成? 大唐风气开放,女子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还真不是什么怪事。 而徐慧早有才名远扬,让旁人惦记着,并不稀奇。 这些道理太宗明明都知道,可是想到有这么多人的眼睛在徐慧身上扫来扫去,他还是难受极了,紧抿着唇不说话。 不过与此同时,他又有一点难言的得意。让你们看,看啊!这么优秀的女人是朕的,朕在她十一岁的时候就把她给预定了,你们谁都抢不着!抢不着! 李二这么一想,心里头顿时又如拨开云雾见青天,笑了。 长孙无忌离得近,见徐慧出现之后,陛下又是崩紧了脸,又是一个人傻笑,实在是有几分不正常。可就是在这细微的古怪里,他才终于意识到,太宗这回对徐慧,颇有些不一样。 他好像是真的陷进去了,而且越陷越深,却不自知。 想着陛下年近不惑,也该收收心了。搞不好这徐婕妤就是有本事,同前面那些娘娘不一样,能够成为最后一个占据圣心的人呢? 长孙无忌就觉得自己这几天没白反省。此一时彼一时,许多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 面对各色目光的洗礼,徐慧坦然受之。 她年少成名,走在哪里,都常有人对着她窃窃私语。本以为进了这深宫能得片刻安宁,却不想入宫反而将她推上了一个更大的舞台,受到更多的瞩目。 既来之,则安之。她不喜欢麻烦,不喜欢事端。但既然事情来了,愁苦也没用。她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深闺女子,用不着战战兢兢,丢了自己也丢了陛下的脸。 她目不斜视地向太宗见了礼,行礼如仪,行云流水般自然优雅。 今日既然是出席宴会,徐慧自然也是小小地打扮过一番的。一身葱绿色竹节纹珂子裙,衬得她肤白如雪,亭亭玉立。说不完道不尽的风雅中,透出几分脱尘绝俗的美丽。 太宗真想提醒提醒下头的那些大臣,喂你们这些王八蛋,把口水擦擦好吗,这姑娘是朕的!!! 当然他也就是在内心咆哮几声,开玩笑,他可是虚心纳谏、胸襟宽广的堂堂大唐天子好吗!他才不会那么小气呢。 徐慧在来的路上心中已经大致有数要做什么,是以太宗说出要她和魏王对弈时,徐慧毫不迟疑地应了下来。在宫人抬上棋盘后,两人同时施礼,而后相对而坐。 太宗突然就觉得,那个他一向宠爱的儿子,看起来突然十分不顺眼啊。 “徐婕妤请。”李泰和长孙无忌一样,将先落子的权力让给徐慧。 不过与长孙无忌不同的是,李泰看起来对她颇为恭敬,并无半点轻视之意。徐慧突然就觉得非常有趣,比跟长孙无忌下棋还有意思。 大家认真较量,分个输赢。不论高下,竭尽全力才算有趣。 ☆、第55话 一时之间,坐满了人的大殿忽然安静下来,几乎针落可闻。 人人屏气凝神看着不断落子的两人。他们没有任何的交谈,只能听到棋子落下的声音。 坐在后面的人不免有几分焦急,好不容易遇到这样一件趣事,原本可以充作好几日的谈资,可,可他们看不清楚啊!!! 徐慧的父亲徐孝德也坐在席末。 今天的宴会上,身边同级的官员纷纷向徐孝德敬酒,甚至还有比他官位高的大臣,专程过来同他攀谈。 徐孝德心知肚明,这些人都是看在他女儿的面子上,才同他交好的。 徐孝德是个文人,颇有几分清高,并不奇怪。但他并不高傲,每一个主动与他示好的人,他都笑脸相迎。 没什么可奇怪的,因为他不但是个文人,更是个世家子弟,是个在朝中做官的人。如果他当真清高到不愿受女儿的荫蔽,就不会由着徐慧的美名散播出去,让她进宫了。 此时此刻,徐孝德坐在席末,看不清上首的战局。不过他心中并不是特别为女儿担心。只要陛下在位一天,徐慧得宠一天,就不用看太子和魏王的脸色。他们巴结她还来不及呢。这局棋无论是输是赢,对徐慧都没什么坏处。 和写作一样,徐慧在下棋之道上颇有天赋。在最初学棋时,她主要是观棋,看别人下满了一百场之后,徐慧才开始自己落子。 第一个与她对弈的人自然是徐孝德。因为女儿还太小,又是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徐孝德就有几分轻敌。谁能想到,徐慧才头一回下棋,就赢了他这个多吃了几十年干饭的爹。 斗棋,斗的不止是技巧,更是心态,还有眼光。所以人们才说,棋品如人品,一个人为人如何,看他的棋路就明白了。 魏王的棋路就非常的稳。因为知道徐慧赢过长孙无忌,打从一开始,魏王就没有轻敌。这第一步,他就算走对了。 而他的路数,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温润绵长,如同厚重的化骨绵掌,以柔克刚,颇有种让人一拳打在团棉花上的感觉。 徐慧没想到魏王这样厉害,由起初的落子如飞,速度渐渐地慢了下来。 当众博弈,最忌讳心慌。心一慌,就会乱了神,犯下大错。而一着不慎,自然全盘皆输。 徐慧的优势就是一个稳。她最擅长摒除杂念,不为任何外界之事动摇。且眼光独到,棋路独特,总能发现旁人看不到的……空子。 等她这一步走完,坐在对面的李泰就禁不住夸了一句,“徐婕妤这步棋走的好。” 面对对手的夸奖,徐慧淡淡一笑,并未多言。魏王诚然是在夸她,但突然之间主动与她攀谈,应是有几分想要让她分神的意思。 因为他自己已经分神了。 与徐慧不同的是,魏王的这一盘棋,要考虑的事情太多。父皇、太子、长孙大人,还有下面的群臣…… 起初魏王还能像平日里那样收放自如,可是他没想到,徐慧竟然这样难缠,就有几分慌了。 和徐慧不一样的是,魏王怕输。 他主动站出来挑战徐慧,本来是想赢了之后在父皇面前出彩,压太子一头。结果没想到徐慧这样厉害,而且半点不留情面。 长孙无忌、太子,还有魏王,这些男人想的都一样,就是认为徐慧一定会多多少少给他们留一些情面。却没想到徐慧平日里对每一个人都客客气气的,可是到了棋场上,竟然谁都不让,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们是不知道,就连陛下徐慧都敢赢,更遑论他们呢? 李泰开始出汗了。汗水越积越多,有一滴甚至落了下来,砸在棋子上。 魏王的帕子,刚才吃酒时用过了,不方便拿来擦汗。徐慧觉得不洁,就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了他。 她生性喜洁,忍不了对方汗迹斑斑。 魏王连忙道谢接过,趁着擦汗的功夫,暂且松了一口气。 这一幕看在上首的太宗眼里,心中可不是滋味了。 他俩干什么呢!当着他的面眉目传情,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他的注意力早就不在棋盘上面了。从李泰主动和徐慧说话开始,他就只看到徐慧向青雀笑了一下,徐慧把贴身的帕子递给青雀啦…… 简直不得了啦! 他在心里算了一算,李泰比徐慧大七岁,正是最好的年纪。 要是李泰这么一赢,让徐慧从此记住了他,那可怎么办? 太宗瞬间就希望徐慧继续赢下去了。他不要什么男人的面子,他就要她,心心念念的全都是他一个人。 太宗就开始想,要不要给青雀添点儿乱啊,这样慧慧就能赢得更容易了。 结果没过多久,胜负便已定了下来。 一番激烈的厮杀之后,徐慧险胜。 太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样的话青雀就只是她众多手下败将中的一个,徐慧不会把他放在心上的。 险胜胜的也好,不至于太叫青雀丢面子。太宗觉得,这真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 事实上他是没有仔细观战,如果细心观察就能发现,其实徐慧原本可以赢得更快、更彻底的。 但她没有。 太子在旁边一直盯着棋局瞧,不过他没看出来。不过长孙无忌看出来了。他没当场多嘴,只是暗暗记在了心里。 既然胜负已分,徐慧和魏王都站了起来,又是相对一礼。这本是对对手应尽的礼节,可是在此时的太宗眼里,就格外的不对劲。 他们俩干嘛呢?拜天地啊?这都第二拜了,要是再拜一拜,岂不是要送入洞房? 哼,他还没和徐慧洞房呢,可轮不到别人。 不过太宗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他也不是盖的。明明心思这样复杂,已经脑补出了一场父子相争同一个女子的狗血大戏,脸上还是带着慈爱的微笑,对着二人说:“你们都辛苦了。青雀,不要气馁,你还年轻,慢慢来,总会有所进益。” 魏王捏着徐慧赠的那方帕子,笑呵呵地说:“父皇说的是,青雀一定再接再厉,等他日学有所成,再向徐婕妤讨教。” 太宗的笑容一下子就僵在了嘴角。 喂!臭小子,他不是这个意思啊啊啊…… “呵呵。”太宗干笑一声,没答应也没拒绝,就把魏王打发了下去。 至于徐慧,自然是要赏的,不过也不好赏的太多太厚重,伤了他爱子的脸面。他想了想,就赏了她几匹贡缎,回头给她做百八十条帕子,让她再也不要记起送给青雀的那一条。 徐慧赢了魏王之后,瞅着时间差不多了,太子就出来敬了大家一圈,感谢各位光临捧场,然后宴会就散了场。 魏王输了,太子自然是相当的高兴。他还特别的庆幸方才父皇没答应他,让他挑战徐婕妤,不然现在丢脸的可不就是他了? 徐婕妤赢的太好了~ 太子屁颠颠地迎到太宗身前,因为高兴,一瘸一拐地有些明显。 太宗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头突然就有几分难过。这可是大唐的太子,未来的天子啊!腿有恶疾,不良于行,实在是太可惜了。 不过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心疼占了多数。太宗就放软了声音,和蔼地同他说:“走,去看看你的儿子。” 太子欢喜万分,觉得父皇是对魏王失望,才突然对自己这么好的。 他亲自在前面引路,谁知走出几步还没听到太宗跟上来的声音。太子回头一看,就见他父皇正拉着徐婕妤,不知道在说什么。 徐婕妤好像是不太乐意,他那威严的父皇小心翼翼地求了她两句,徐婕妤才答应,两个人并肩向他这边走来。 太子就明白了,父皇是想带徐婕妤一起去呢。 过去他只知道徐慧得宠,却不想她一个小姑娘,竟能把他父皇吃的死死的。起初对徐慧的几分轻慢,早就不翼而飞。 太子还客气地对她笑了笑,温声道:“徐婕妤请。” 谁知他话音刚落,太子就见自己和徐慧之间多出了一堵肉墙。 太子身量不如太宗高,他微微仰头,就见他父皇轻咳一声,云淡风轻地抬手指了指前方,道:“走吧。” 太子颇有几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父皇这是怎么了? 以往他宠爱哪个女人,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带出来给他们挨个看,直到让他们每一个都认可他的眼光才肯罢休。如今他也把徐慧带出来了,太子本以为太宗会像以前一样,谁知道他又突然变得小气起来,好像生怕谁跟他抢徐慧似的。 这是怎么回事? 凭他父皇的本事,可不该在徐婕妤面前不自信啊。 太子来不及细想,行走间转眼已经到了后院。 天气暖,太子妃把小儿子抱了出来给大家瞧。地方开阔,说话方便些。 太宗喜得嫡孙,非常高兴,所有的注意力立即集中在这小家伙身上了。 他伸手就要抱孩子,太子妃非常有分寸,把小儿子转交给奶娘,再由奶娘将孩子递给陛下。 “承乾,这孩子长得像你。”太宗笑道。 太子肤色偏黑,他儿子也不像一般的小婴儿那样白皙,皮肤呈现出一种健康的麦色。 太子有几分不好意思地笑了。 “慧儿,你过来。”说话间,太宗忽然叫跟在后面的徐慧。 徐慧依言上前,生怕太宗说出那句话。 可太宗还是说了。 ☆、第56话 “你也抱抱这孩子。” 他用的是陈述语句,那便是命令。圣命自然不可违抗。徐慧犹豫了一下,抬眸看他,眼睛里写着:我可以不抱吗? 太宗不知是没看见还是没看懂,不等徐慧反应,就要把孩子递交到她手上。 徐慧一惊,赶忙伸手接过,将小皇孙结结实实地抱了个满怀。 旁边的太子妃看得心惊肉跳的。她家儿子长得壮实,斤两可不轻。徐婕妤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样子,可别把孩子给摔着了啊。 小家伙还不老实,在她怀里乱动。徐慧不安极了,一动都不敢动,浑身僵硬着抱着小皇孙,盼望着陛下早点让她解放。 太宗见她这样就笑了,“你底下不是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怎的还是这样胆小,没见过小孩子不成?” 徐慧干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好在太宗刚才抱过孩子,知道那小子沉。怕她劳累,没过多久,就叫奶娘把孩子抱了回去。 徐慧长长地松了口气。 太子妃提在嗓子眼儿的心也终于揣了回去。 回清宁宫的路上,太宗就问她,“你怎么了,小心翼翼的样子,还怕小孩子不成?” 他觉得徐慧生性温柔,在家里又是长女,应该很疼爱小孩儿才对。 徐慧低低地说:“我……做过一件错事。” “嗯?”太宗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我五岁的时候,母亲生了阿弟。我那时不懂事,非要抱他。母亲自然不依,我就趁着母亲不在,偷偷地抱他。结果……就把齐聃给摔了。” 这一摔,徐齐聃倒没什么大事儿,可把徐慧给吓坏了,从此再也不敢抱小孩子。 太宗本来是想借着太子家的儿子,催生她柔软的慈母心。结果没想到反而适得其反,揭出来这么一茬。看来,用小孩子刺激徐慧,让她早点跟他生孩子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看到徐慧没精打采地提起这段往事,太宗心疼地将她揽在怀里,柔声问:“那后来怎么样?” “什么后来?” “你弟弟……被你摔傻了吗?” 徐慧摇摇头,“那倒没有。”身为徐齐聃的姐姐,她颇有几分骄傲地说:“齐聃从小就很聪明,能言善道,写得一手好字。” “这……”太宗好笑地说:“这不是挺好的吗,慧儿,你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指不定就是你这么一摔,才把你弟弟给摔得开了窍。” 徐慧看他一眼,禁不住道:“陛下,您可真是……向着我。” “那是!”太宗笑道:“朕不偏向你,还有谁向着你?” 明明知道他满口歪理,说的都是些混话,可徐慧的心里,忽然觉得非常非常温暖。 见徐慧的表情放松下来,太宗赶紧抓住机会,小心地问她,“慧儿,你的帕子呢?” 这个时代,男人也带帕子出门的。徐慧就奇怪他为什么问自己要,“陛下要用吗?” 太宗点点头,胡乱诌道:“今早出门匆忙,忘记带了。你的呢?借朕用用。” 这个谎话编得太烂了,皇帝哪天早上出门不是下人帮着打点,宫人有几个胆子忘这忘那? 徐慧一下子就想起来,方才在殿上,她的帕子给了魏王。陛下应当看到了啊。 难道是没注意到? 徐慧就说:“我身上也没有了,陛下若要用,我叫玉藻拿一块来。” 太宗莫名其妙地就沉了脸,“不必了,一会儿回去拧一块便是了。” 然后就闭目养神,不再理她。 徐慧没当回事,也跟着闭目养神起来。刚才那一盘棋,实在耗费了她不少心神。抱小皇孙,又用了不小的力气,她真是累坏了。 她才闭上眼睛没多久,身旁的李二就偷偷地眯起了眼睛。 他见那小没良心的也不知道安慰安慰他,宽一宽他的心,竟然自顾闭目养神起来,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太过分了,有这么做妃子的吗! 太宗想把她推醒,可大手抬起来又放下,愣是没有那个本事。 过了一会儿他就发现,徐慧呼吸均匀,竟然就这样睡着了。她靠着角落,一定非常不舒服,时不时不安地动来动去。 他的心一下子就柔软起来,慢慢地将她搂到自己怀里。等到了清宁宫,他就把她抱了起来,一路走近内殿,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在塌上。 太宗见她睡得安稳,越看越不爽。清宁宫是坐不下去了,他抬脚就要出门。本想着今天有喜事,难得休息一下,好心情就这么被搅合了。 真是郁闷。 临出门前,正好看到宫人抬着几匹缎子进来。王掌史在院子里张罗着,就要入库。 太宗见了就说:“放着也是放着,都做成帕子,给你们婕妤玩儿。” 王掌史愣了一下,想提醒陛下这几匹缎子可能做千八百条帕子,徐婕妤一辈子都用不完呢。况且这上好的料子做帕子,实在可惜。 不过她在后宫多年,对于危机的察觉近乎是一种本能。王掌史很快就意识到,陛下不是蠢蛋,这种常识不用她提醒,她只要按照主子的吩咐做就可以了。 听她应了下来,太宗轻哼一声,抬步离去。 王掌史看着太宗的背影,长长一叹。 才好了没几日,陛下怎么又生气了呢?这副样子从清宁宫出去,肯定又是气他们家主子了。 她进屋一看,徐慧正睡得香甜。 王掌史不得不感慨,徐婕妤的心可真宽啊。 太宗走出清宁宫,才发觉自己竟又有种无处可去的感觉。 都已经习惯在徐慧这里消磨时间了,突然空了下来,他真是一肚子的烦恼和委屈,不知道该同谁说起。 上回还能和齐王妃诉诉苦,可现在呢?他答应了徐慧,再不去看她了,总不好这么快就食言。 他对徐慧气归气,气她不开窍,气她不懂事。可太宗这个生气的人都清楚的很,他对徐慧的气不会很持久的,过一会儿就好了。 所以不能干那么伤感情的事儿。 于是太宗就默默地回了甘露殿。 本来都说好了今天休假,突然又回来处理政务,在甘露殿候着的宫人们都微微吃了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儿?徐婕妤没把人留住啊? 面对着一头雾水的宫人们,太宗沉着脸说:“看什么看!朕勤政爱民不行啊?来人,把奏章都拿上来……” 小宦官小心翼翼地说:“启禀陛下,重要的奏章您都批完了……” “那就把不重要的拿上来!批过没发的也拿上来!朕要检查!” “是是是……” 太宗正打算化悲愤为力量,撸起袖子大干一场,就听有宫人进来通报,说是长孙无忌来了。 太宗微挑眉梢,这老狐狸来做什么? 不过他来的好啊!太宗正愁没人陪他喝酒呢。 于是就抓了长孙无忌来陪他对饮。 好在长孙无忌本来就没什么大事儿,两人默契地什么都不说,哥俩好的你一杯我一杯。没过一会儿,太宗便开始微醺,瞅着长孙无忌笑了起来,“辅机啊,你你你……”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长孙无忌面前摇了摇,“不厚道。” 长孙无忌一脸无辜,“陛下这是怎么说?我可冤枉死了。” “今天当着那么多人呢,你故意提慧儿是什么意思?” 太宗可不傻,他一想就知道,长孙无忌肯定不是顺口一提,而是蓄谋已久的。 长孙无忌这把可学奸了,在太宗面前也藏着掖着,不动声色地说:“我给陛下省了赏赐,不是挺好的?莫不是我无欲无求,也成了罪过?” “啧啧啧,少来这套。”太宗一脸特别看不上他的表情,“输不起啊?” 长孙无忌默了默,道:“上次一局棋之后,我对徐婕妤的人品心性,的确是心悦诚服。” 太宗又自饮了一杯,“那你还搞什么鬼?” “只是,我有些担心陛下……”长孙无忌一脸真诚地说。 太宗却不以为然,“除了观音婢,你哪次不担心?”但凡是他的女人,长孙无忌好像都要挑出点毛病来,绝对不让任何一个人越过文德皇后去。 而在长孙无忌看来,陛下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女人这一关过不去。过去文德皇后在,后宫里还有个把关的人,陛下荒唐些也就罢了。可现在,他很担心,若后宫生乱,会影响前朝。 “徐婕妤什么都好,只可惜,太过年轻。”长孙无忌想得非常长远,“若她没有子嗣也就罢了,若是有,将来她就不会被发往感业寺。以陛下对她的宠爱,徐家的权势必定一日胜过一日。一旦徐婕妤野心膨胀,手伸得太长,必然对新君不利……” 李二默默地听完,瞅了他一眼,闷声闷气地说:“朕还没死呢。” ☆、第57话 他一句话把长孙无忌堵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半天才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太宗摇摇头,“朕看你就是想的太多了,才天天头疼。慧儿不是那样的人,朕了解她。” “陛下当真了解徐婕妤吗?”长孙无忌狡猾地笑了笑,“那陛下今日,一定是没有好好地看那盘棋。” 太宗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长孙无忌放下酒杯,正色道:“我就在旁边,看的清清楚楚。徐婕妤本有机会更快、更狠,更不留情面地赢了魏王,可她迟疑了,换了一套迂回的路数。” 太宗怔了怔,不敢相信地说:“你是说慧儿有意让着青雀?” 见长孙无忌点头,太宗心里突然特别不是滋味儿。 徐慧为什么要让着青雀?她连他都从来不知道让一让,为什么要给青雀留情面……? 该不会真的那么倒霉让他猜中了,慧儿对青雀有好感吧? 太宗越想越心惊,瞪大了眼睛沉思着。 就听长孙无忌在旁道:“徐婕妤或许和我最初所想的不大一样,是以我愿意为了之前的无礼向她道歉。”他顿了一下,幽幽道:“但恕臣为了大唐江山,不得不多想。我没有办法仅仅因为一盘棋,就放心地让徐婕妤呆在陛下身边。” 太宗看他一眼,面色不虞,“辅机,你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后宫之事,过去由观音婢管,现在没有皇后,朕说了算。” “陛下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长孙无忌被他这一眼心中一沉,赶忙道:“徐婕妤不让陛下、不让我,为何要让魏王?” 长孙无忌今日故意在太子的宴会上当众提起徐慧,就是在布一个局。以他对太子的了解,太子定然会出头请战。长孙无忌就想看看,徐慧对于年轻一辈的太子又是个什么态度。 却没想到竟被魏王抢了个先。不过魏王最受陛下宠爱,和太子同样是嫡子,差不了多少,长孙无忌便静观其变。 长孙无忌的目的,就是测试徐慧的品行的高洁,行为的耿直,是对所有人都如此,还是只是对他们。 毕竟徐慧还年轻,如无意外,太宗定然会先她而去。如果徐慧有任何讨好新君的做法,长孙无忌就有理由怀疑她的居心。 事实上果然如他所料,徐慧虽然赢了魏王,却舍弃容易的方法,故意绕了个圈子,算是给魏王留了几分薄面。 这怎么能不叫他不安? 这不,前脚都要出了宫门口,他又折回来了。 长孙无忌却不知,太宗心中所想完全与他不同。他担心的是徐慧会不会影响储君的人选和新朝的安定,太宗想的却是…… 呜呜呜怎么办他家慧慧不会喜欢上青雀了吧! 长孙无忌还想再劝,让陛下再试试徐慧。可太宗就是不搭理他,一个劲儿的喝喝喝。 等最后长孙无忌看他喝得醉醺醺的,显然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就懒得再费口舌。趁着天还没黑,准备出宫回家去了。 谁知才走到殿门口,就被王德“哎呦”一声给拦了下来。 “长孙大人您别走啊!这……”王德为难道:“您走了,陛下怎么办?” 长孙无忌眉头一挑,这话说得,倒像是他把陛下怎么了似的。 “该怎么办怎么办,伺候人的事儿还用我教你们吗?”长孙无忌没能达成所愿,满肚子火没处发,言语间不由重了几分。 王德应了一声,把这尊大佛送走了,回过头又一脸担心地看向陛下。 太宗已然醉得不省人事,趴在案上说起了胡话。 王德早已让人备好了醒酒汤,等长孙无忌前脚一走,他便亲自端了过来,打算服侍太宗用下。谁知太宗根本不肯配合,手舞足蹈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不喝,王德也不能掰着他的嘴硬灌下去不是…… 就在王德急得快要哭了的时候,他听见陛下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句“慧儿”…… 王德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去找徐婕妤呢!陛下向来最听徐婕妤的话了! 只不过……王德看了眼烂醉如泥的陛下,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坑徐婕妤。人家在清宁宫呆得好好儿的呢,干啥要专程跑过来伺候这个酒鬼? 但这样下去,只怕对陛下身子不好。王德没有办法,只得一面在心里给徐慧道着歉,一面打发人去清宁宫。 不料他那个向来听话的徒弟吴庸,闻言却是不动步子。王德瞪了他一眼,骂道:“怎么,我都使唤不动你了?” “冤枉啊师傅!”吴庸一副为难的表情,压低声音道:“您忘了吗,陛下就是从徐婕妤那儿回来,才跟长孙大人喝起闷酒的,一旦就是生了徐婕妤的气呢?” “怎么可能……”王德反驳道:“从东宫回来的路上,徐婕妤睡着了,还是陛下把人抱进去的。” 不过吴庸的考量也不无道理,谁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呢。出于稳妥考虑,王德就道:“那你就去问问徐婕妤,看她怎么说。她要是愿意来,那肯定就是没事儿了。”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徐慧躲都躲不及,自然不会再趟这趟浑水。 吴庸就跑去清宁宫,照着王德的话学给徐慧听。 且说徐慧一觉醒来,发现太宗不在,本就有几分奇怪。听人说陛下叫人把赏她的料子都做成帕子,她就更奇怪了。 等到甘露殿来人,说陛下喝醉了,请她过去的时候,徐慧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倒是王掌史她们劝了徐慧两句,说是反正陛下没有明言召见,这一趟不走也罢。省得陛下醉中糊涂,对徐慧不利。 下午的时候徐慧睡着不知道,王掌史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陛下离去的时候,分明带着几丝怨气。 不过徐慧没当回事,换了件衣服便出门了。她还真不怕陛下会伤害她。他没那个胆子,她比谁都清楚。 等到了甘露殿,还没进门,徐慧就闻道一阵刺鼻的酒气。 徐慧微微皱眉,有些嫌弃地说:“把陛下送到后殿去,这里收拾一下,换换气。” 王德为难道:“可,徐婕妤……陛下现在谁的话都不听啊。” 让太宗自己走回屋去,现在是不可能的事儿了。 徐慧只好亲自走到太宗身边,拉住他的手臂,轻轻地摇,低低地唤:“陛下?” 太宗好像是睡着了,没有搭理她。 “陛下?”徐慧不死心地又唤了一句。没想到她这么一喊,太宗还真的抬起了头,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徐慧欣喜地笑了笑,露出两个讨喜的小酒窝,“陛下,我扶您进屋可好?” 太宗点点头,神色间还是有些发懵。 由于他耍起酒疯,不让别人近身,徐慧只好亲自扶他。 她抬起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费尽了力气,才将将把太宗给扶起来。 结果两人一站起来,就差点摔倒在地。 没办法,谁叫她纤细娇弱,而他太高大健壮了! 徐慧没想到他来真的,竟然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她简直要被她压倒了!想起她下午莫名其妙的行为,徐慧有一点不高兴地问他,“陛下,真醉还是假醉?” 他默了默,似乎费力动了动脑子,才特别可怜地回答她,“真的……” “那就站好了,好好走路。不然我只有叫几个孔武有力的宦官抬着您进屋了。”徐慧轻眯双眸,柔声道:“陛下不想那么丢脸吧?” 太宗看着她单纯无害的小脸儿,忽然觉得背后发寒。 “不想……” 想想他被摆做一个“大字型”抬进屋去,那样子就很傻缺好吗,他才不要那么丢人现眼呢。 于是太宗尽量找回了身体的重心,在徐慧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走进后面的寝殿。 有惊无险地将人丢到宽大的床铺上后,徐慧难得没形象地喘了两口粗气。看得某人发笑道:“你是慧儿吗?” 看着他这副德性,徐慧真想白他一眼。多亏多年来良好的修养制止了她。 徐慧顺了顺气,决定不和喝醉酒的人一般见识。 她接过宫人递来地帕子,上前给太宗擦脸,动作格外轻柔。 本以为他又要闹上一番的,谁知太宗竟闭上了眼,一脸特别享受的表情。 徐慧真想把帕子狠狠地摔他一脸啊!好端端的喝这么多酒做什么,就算是有了嫡孙高兴,也不能这么作践自个儿的身子呀。 还是良好的修养再一次制止了徐慧的冲动。擦好了脸,她又亲自端来醒酒汤,一点点地喂他。 太宗不紧不慢地喝着,活像个大宝贝。 想起平日里都是他在照顾她,难得有个机会让她照顾照顾他,倒也不错。徐慧的心情便渐渐平复下来,动作温柔地喂他喝完了一整碗醒酒汤。 等喝完了醒酒汤,徐慧咬了咬唇,小声问他,“陛下要不要先行沐浴?” 就这么直接睡下,太邋遢了。只是他醉成这样,恐怕沐浴的时候,身边也离不开人…… 平日里也就罢了,都是宫人伺候他入浴。只是今日他喝醉了酒,不让别人近身,只要徐慧……难不成还要徐慧伺候他沐浴不成? 不行,太羞耻了……她做不来。 可就让他这么睡下?好像又于心不忍…… 就在这时,太宗点了点头,眼底满是期待地看着她说:“洗啊。” 徐慧一咬牙,就叫宫人去准备热水。然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才把太宗拉了起来,塞到浴桶里去。 嗯,沐浴也没什么的,她不看就好了。 “慧儿……”入了水后,他迷迷糊糊地唤她,声音温柔缠绵。 “嗯?” “你撒这么多花瓣做什么?”他一脸茫然地看向徐慧。 徐慧俏脸微红,又往水中撒了一把,俯首低眉道:“非礼勿视嘛……” ☆、第58话 太宗笑了笑,好像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似的,抛了个直球给她,“你来和我一起洗好不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着挺清醒的样子,可连自称都由“朕”变成了“我”,也不知到底是醉着还是醒着。 徐慧羞红了脸,小声道:“陛下说什么呢……” “朕在邀请你啊。”他笑着说:“这水好暖,快来……”他说着就要拉她,徐慧自然不肯,小手从他掌中挣脱。 她的力气自然是不敌他的,只是两人手上都沾了水,有些滑,太宗又一时不察,这才被她逃了去。 两人一个追一个躲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徐慧本来还没当回事,谁知抬眼一瞧,太宗倒当真像是动了怒,板着脸一句话都不说,光裸的胸口上下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轻。 “陛下……?”她小心翼翼地唤他,神情间带着些微的不解。 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你很讨厌朕吧。”他突然开口,脸色阴沉。 “我没有……”徐慧矢口否认。 太宗却不相信地笑了起来,带着些自嘲的意味,“你就别再骗朕了,年轻的时候,这话朕不会说,可是朕现在……”他的神色暗了下来,有些哽咽了。 可是他现在……老了。他已年近不惑,是西落的太阳。而她正值豆蔻年华,是初生的光,那样温暖而鲜活。 是的,尽管他不愿意承认,可他不得不承认,在徐慧面前,他这威风堂堂不可一世的大唐天子,竟有几分自卑了。 太宗从没有想到,他会喜欢一个人,喜欢得这样的卑微。从起初的欣赏,到后来的倾慕,他对她的感情就像洪水一般不可自抑,几乎让他的理智全线崩溃。 他有时候会想,幸亏徐慧不是长孙无忌口中的妖妃,如果她是,他定会晚节不保,做出许多荒唐事吧。 不对,他现在也做过不少…… 徐慧肯定是嫌弃他了。 太宗越想越想哭,徐慧看这架势不对,赶忙上前道:“陛下,您别多想。洗完澡好好睡一觉,好吗?” 太宗委屈地点点头,伸手又抓了一把花瓣往浴盆里丢。 徐慧好笑地说:“您不是嫌花瓣多了吗,怎么还放?” “你不是不想看吗,也是,朕又老又丑,有什么可看的?”太宗好像自嘲得上了瘾,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下来。 徐慧真听不得他这么作践自己,她又不是铁石做的心肠,这么些日子朝朝暮暮的相处下来,她对他怎么会没有半点感情? 不管那种复杂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心态,徐慧可以肯定一点,就是她不希望看到他难过。 她主动握住太宗的手,温声软语地告诉他,“陛下,徐慧没骗您。陛下正值盛年,怎么会这样想呢?” 太宗将信将疑地看着她,眼底满满都是不确定。 徐慧想起太宗方才那番对比之言,隐约明白了什么。 她温婉地笑,牵起唇角淡淡的弧度,“陛下尽管放宽心,您很好,真的很好。如若有错,也是徐慧生得太晚了,不是陛下的错。” “你……真的不嫌弃朕?”他这时候的酒劲儿是完全过去了,整个人清醒到不行。 “嗯。”徐慧点点头,真诚地说:“我既然决定入宫,就是打定主意一辈子侍奉陛下的,怎么会嫌弃您呢?” 太宗面露动容之色,柔声唤道:“慧儿……” 正在这温情款款的时刻,徐慧实在忍不住,来了非常煞风景的一句,“不过您先千万别哭了。” 她是真心受不了爱哭的男人……若是什么生离死别也就罢了,这么一个体型庞大的大男人平日里动不动就眼含热泪,徐慧表示自己接受不能。 太宗连忙吸了吸鼻子,夹了夹眼睛,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谁说朕要哭了?不过是……热气!对,热气太多了!真是的,他们把水烧得这么热做什么,想烫死朕吗……” 徐慧笑笑,“陛下可是清醒了?” 刚才装疯卖傻地折腾了她好久,这会儿总算是有了点平时的样子。 谁知她不说还好,一说太宗又开始装傻充愣,拉着她的小手就不放了,见她没有再反抗,还得寸进尺地将她拉近身,勾在怀里。 “衣服都湿了……”她小声抱怨。 “朕给你做新的……”说完他便低头吻住她,不同于以往的浅尝辄止,他尝试着撬开她的贝齿,温柔地勾引她的唇舌。好在太宗还记得自己身上酒气太重,没有吻得她喘不过气来,点到即止,没有让徐慧太难堪。 不过他的手就有些不老实了,借口湿衣服穿着难受,解开了徐慧的襦裙…… 在这样水汽氤氲的气氛里,徐慧也有几分意乱情迷。平日里决计不肯让他做的事情,现下也都变得宽容起来。她只勾着他的脖子,由着他在自己脸上轻吻。另一只手探进小衣里,或轻或重地揉捏着她胸前的柔软。 太宗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起来,他一时没忍住,将头埋在徐慧的怀里,轻吻她的乳尖。她敏感地低呼出声,本能地开始后退。 一番折腾下来,地上不免沾了水。他怕地滑,她再不小心摔着,连忙站起身来,手臂一紧,将她按在怀中。 他是不再做出格的事了,可是这么一来,反倒更尴尬了…… 因为……他什么也没穿啊! 徐慧想去给他拿换洗的衣服过来,可她迟钝地想起来,自己现在也是半裸着的…… 虽说摸也摸过,刚才亲也亲过了……可是被他直勾勾地看着,还是不一样的好吗…… 徐慧窝在他怀里,一动都不敢动,红着脸问他,“陛下能不能先闭上眼睛?” 她不知道,其实太宗也不敢动,他怕他一动,下面直挺挺的某个东西就会控制不住地顶在她的身体上。 于是李二也红着脸来了句,“你能不能先闭上眼睛?” 徐慧被他搞得一头雾水的,不过还是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太宗赶忙钻回水里去,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徐慧生性喜洁,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把掉落的带子重新捡起来系上,这才去拿给太宗备好的新衣。 既然他已经清醒过来,就不用徐慧在旁继续服侍了。她出去叫了人来,把太宗擦干净送到床上,自己也洗了个澡,换了衣服才出来。 这样折腾一番下来,早已过了晚膳的时辰。太宗就问她,“饿不饿?” 徐慧诚实地点了点头。 太宗就叫了个锅子,随便煮煮什么就能吃,又快又方便。 “陛下真的没事了吗?”看他下午醉成那个样子,徐慧还是有些担心他。 “不碍事,睡一觉就好了。”跟下午喝酒时相比,太宗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 不过吃着吃着,他忽然想起一件被他遗忘了的,非常重要的事情来。 徐慧说她不嫌他,可……她对青雀是怎么回事?莫不是长孙无忌诳他? 太宗相信徐慧不会骗她,干脆直接地问了出来,“慧儿,你觉得青雀怎么样?” 徐慧不妨他会突然提起李泰,不过过去他也时常同她提起自己的儿女,徐慧就没当回事,“魏王?” 见太宗点头,徐慧就说:“挺好的呀,虽然徐慧同他接触不多,但我听说他学富五车,为人谦虚勤勉。善于招贤纳士,十分能干。” 在徐慧的认知里,太宗最喜欢的儿子就是魏王。所以多说一点魏王的好话,总不会错。 谁想就正好触到了太宗的逆鳞。 她不夸李泰还好,这么一夸,太宗反倒更难受了。 他知道徐慧直接,可真没想到她这么直接,言语之间对李泰的欣赏竟是毫不掩饰。 太宗倒宁愿徐慧骂青雀两句,就算是糊弄他也好,他愿意相信啊。 心里头才一冒出这个想法,太宗就被自己震惊到了。他又希望徐慧说实话,听了实话又想她骗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又变得如此矫情了? 简直太让人讨厌啦! 徐慧见他十分纠结的样子,微微歪着头看他,柔声说:“陛下,徐慧说错了什么吗?” “没有。”太宗颇有几分垂头丧气地说:“你同朕说实话,朕很高兴。可你就算再喜欢青雀,也要顾忌着点旁人。今日你故意让着青雀,就叫辅机看出来了。” 徐慧越听越糊涂,奇怪地问:“陛下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太宗见她模样,不似作伪,心中又生起一丝希望来,“今日在东宫,你没有对青雀手下留情吗?” 徐慧刚要摇头,忽然想到什么,不由轻笑起来。 完了完了…… 太宗在心里哀嚎,看她这样子,分明就是个恋爱中的小女人啊! 她一定是喜欢上青雀了…… “我的确让了魏王,不过不是因为徐慧喜欢他,而是魏王流了汗,恰好滴在了那一格上。” 徐慧不缓不急地解释着,如涓涓流水般温柔动人,“我私心想着,既然左右都能赢他,也不差这么几步。倒不想长孙大人眼尖,这都被他瞧在眼里。” 太宗愣愣地听她说完,长长地松了口气,面上满是喜悦,“这么说来,你并非倾慕于青雀了?” 徐慧的这个说辞他是相信的,她向来喜欢干净,不愿意碰到旁的男人留下的汗渍,并不奇怪。 徐慧终于明白他莫名其妙地生了一通气、还借酒消愁是为了什么了。 她答非所问,好笑地说:“陛下,徐慧不喜欢胖子。” ☆、第59话 魏王李泰是个大胖子,徐慧说她不喜欢胖子,那就是说,徐慧不喜欢李泰。 嗯,得出这一结论的李二,非常满意。 他心中一喜,嘴角刚刚上扬,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太宗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方才的得意顿时偃旗息鼓,又担心地问她,“那朕胖吗?” 徐慧微笑道:“陛下不是胖,是壮。” 胖和壮的区别还是很大的,不得不说太宗的身材保持的不错,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应是常年练武带来的好处。 太宗听了这话,立马喜笑颜开起来。 这一晚上,太宗一直在反思自己。 他觉得自己真得改改自己这个患得患失的臭毛病了。也就是徐慧脾气好,才不怪罪他这喜怒无常的样子。 可他要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她面前作死,她还会原谅他吗? 怕只怕她和某些人一样,终有一日,会因他的帝王身份才敷衍于他。趁着徐慧还没有凉了心,太宗决定再加一把火,让她赶紧死心塌地地爱上自己这个人。 想想容易,真正执行起来,还真是有几分难度…… 晚上睡觉的时候,太宗小心翼翼地戳了徐慧一下。 “嗯?”她将将有了些睡意,被他这么一戳顿时全都没了。 太宗见她睁开眼睛,眼底犹然带着惺忪的睡意,一时之间连剁手的心都有了。 又犯蠢! 要勾搭她青天白日的时候勾搭不行吗!人家都睡了你闹什么呢! “额,明天再说吧……”他低声说。 徐慧浅浅地笑了笑,抬眸看他,“陛下想说什么就说吧,何必藏着一夜的心事。” “慧儿……”他轻轻抚摸她的脸,禁不住感慨,“你怎么这样好……” 徐慧抿唇微笑,没有说话。其实后宫里愿意对陛下这样好脾气的女子大有人在,只是他没有给她们机会表现罢了。 太宗松开她,平躺着看向天花板,温声道:“朕想跟你说,朕以后一定好好对你……” 话一开口,太宗突然有些紧张,可说都说了,又不能停在这里,只好硬着头皮说完,“从今以后,你的心愿就是朕的心愿,你的悲喜就是朕的悲喜。你不想做的事情,朕绝对不会勉强。你想要的东西,朕一定帮你拿到。” 他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又是欢喜又是惆怅地说:“慧儿,你不知道朕有多喜欢你……” 说完这番话,太宗只觉心口发烫,疼得厉害。 夜里一时静得可怕。 他屏息凝神等待着徐慧的回答,却又突然害怕听到她的回答。 他等了许久,就在太宗以为徐慧已经入睡的时候,徐慧轻声道:“我知道了。” “啊?”太宗有些发愣,“这就完了?” “好梦。”她闭上眼睛,添了一句,唇畔隐隐带着笑意。 与她刚进宫不久时的那番告白不同,那个时候的太宗说要照顾她,完全是出于一种责任心,把她当做孩子爱护。 可如今……徐慧再傻也听得出来,他对她的喜欢早已经变了质,转作了男女之情。 她还能说什么呢? 或许,陛下是一个容易动情的人。将近一年来的朝夕相处,足以让他动用真心。 可她对他的感情,还远远没有到像他这般不可自抑的地步。 他像是汹涌而来的潮水,铺天盖地,不留一丝余地。 而她却像是山间缓缓低落的水滴,长年累月下来,方化作一汪清水。 徐慧不习惯这样强烈的感情。 可她愿意尝试着接受。 她知道,他爱过很多人,但这并不妨碍他爱每一个人时的真心。 徐慧相信他此时此刻的真心。 带着满心的暖意,徐慧安然入睡。 李二却是辗转反侧,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顶着两只乌黑的眼圈儿爬起来上朝。 这是徐慧给他小小的惩罚,不可说。 太宗表白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表现都十分良好。 早上,他小心翼翼地起来,自己乖乖穿衣洗漱,从不惊扰徐慧。上完朝,练完武,中午他准时回来陪她一起用膳。下午两人一起去甘露殿,晚上再回清宁宫。 有什么奇珍异宝,只要是他觉得徐慧可能喜欢的,或是他认为衬她气质的,通通叫人送到清宁宫来。 最难得的是,他在徐慧面前再没有一点脾气,就差把宠溺两个字写在脸上。 如果他的脸再大一点,能多写几个字的话,那一定是“朕好喜欢你”。 连王掌史他们都觉得陛下看徐婕妤的眼神实在太羞耻了,他们都不敢看…… 徐慧倒是坦然受之,好日子有一天是一天呗。以她对太宗的了解,他不会安生太久的。 果然,春天到了尽头的时候,太宗派人过来,说是今天不来清宁宫了,让徐慧自己先用膳,不必等他。 徐慧点了点头,当真就一个人动起了筷子,一切如常的样子。 王掌史担忧地问她,“婕妤,要不要差人去甘露殿打听一下,出了什么事儿?” 过去太宗来的没有规律还好,偶尔不来他们也不觉得奇怪。可这些天他日日雷打不动的过来,突然说不来了,不免让人有几分担心。 徐慧摇摇头,淡然道:“不必惊慌,许是前朝有什么事情给绊住了。” 如果是生她的气,就不会特意差人来告诉她,怕她等他再饿着了。 徐慧所料不错,晚上太宗回来的时候,气势汹汹的样子,可嘴里骂的人,却是魏征。 “朕要被魏征气死了!!!” 他进了屋,一面脱衣服,随手丢给宫人,一面同迎过来的徐慧说:“你不知道他有多气人!!!” “我知道。”徐慧用一种无奈的口气笑着说:“陛下同我说过多次了。” “这次不一样!”太宗气呼呼地擦完手,拉着徐慧说:“这回他竟然当众说朕——‘一二年来,不悦人谏,虽黾勉听受,而意终不平,谅有难色’。” “他到底想怎么样!他骂朕也就罢了,还要朕摆着笑脸听吗!朕做不到啊!” 眼看着平日里还有几分威严的帝王瞬间化身为咆哮帝,徐慧默了一默,决定当一只安静的花瓶,而不是出气筒。 太宗原本就是心里堵得慌,和她发发牢骚,并没有等徐慧回答的意思。所以徐慧不接话,他就自顾说道:“还真别说,自打象儿满月朕送了他把佩刀之后,他还真是愈发卖力地膈应朕了!” 太宗想想简直想哭,这不是他的本意啊……他送礼给魏征,原本只是想讨好一下这位谏臣的,不是让他加倍羞辱自己的啊!!! “陛下别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徐慧柔声道:“这次魏大人又是为了什么?” 太宗冷静下来,垂头丧气地说:“因为青雀。” 原来是近些日子以来,太宗屡次厚赏魏王,使得魏王风头大大盖过太子,朝臣对此都感觉十分不妥。 细数李泰的头衔,他不仅是魏王,还受二十七州都督,兼雍州牧及左武候大将军。不仅如此,他还得太宗特令,在魏王府置文学馆,招贤纳士,享受着比太子还高的待遇。 眼看着自己亲爹都这么纵容自己了,李泰还顾忌什么呢?他大兴土木,修建府邸,使得魏王府之华丽气派,丝毫不次于东宫。 宰相岑文本首先站了出来,劝谏皇帝,不要助长这种风气。 太宗一副“你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厚赏了岑文本。 然后就在众人以为他将有所收敛的时候,他该怎么宠魏王还是怎么宠,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这一下又有人不干了。褚遂良站了出来,称魏王奢靡无度,更甚太子。 太宗笑眯眯地夸奖了褚遂良一番后,不但没有限制魏王的开支,反而下旨称,以后太子的花费也不受额度的限制。 这摆明了是跟大臣们抬杠呢。 礼部尚书王珪不怕死,继续上奏参魏王。不过在太宗表明了自家不差钱之后,这次说的不是钱的事儿。 王珪上奏说,从古至今,亲王都列于三公之下。三品以上的官员路遇魏王,却要下车行礼,有违礼仪。 太宗就说:“你们的地位都尊贵,就可以轻视朕的儿子吗?” 王珪不善言辞,羞得满脸通红,正不知如何辩驳是好,就见魏征站出来说:“朝中的三品官员都是天子列卿和八座之长,为亲王下车,不是魏王所应当受的礼。” 太宗为魏王不服,就说:“那你说太子重不重要?” 魏征一愣,道:“太子是国家的储君,自然相当重要。” 太宗不知哪根筋不对,还是早有此念头,竟说:“假如没有太子,那就该依次立太子同母的弟弟。这样说来,你们怎能轻视魏王?” 这话说的就极重了。虽然太宗用的是假设的语气,可太子的脸色,当即便变得难看起来。 魏征是坚定的太子党,一听太宗这么胡搅蛮缠,顿时大怒,就说出了上面的那一番话,当众指责太宗不肯虚心纳谏。 他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太宗也不好再坚持下去,只好灰头土脸地认了错,承认自己因私爱而忘公,下回再也不敢啦。 这时候太宗回过味儿来,知道自己方才说重了话,怕太子多想,就采纳了礼部尚书王珪的建议,修改了礼仪制度。 可这么一妥协之后,太宗又是满肚子的委屈,委屈的中午饭都吃不下,一个人在甘露殿里转来转去。 他怕影响了徐慧的食欲,一直等到傍晚,气消了一些才去清宁宫。 “这么说来……”徐慧迟疑着问道:“您是消了大半的气,这才过来的?” 见太宗点头,徐慧默默扶额。只剩小半的气就这样骇人,他得是多大的气性啊? “别这样,气大伤身。”她不提魏征,也不提魏王,先稳定住他的情绪,“陛下跟我念两遍《清心诀》。” 太宗此时哪有那个心思念什么诀,他倒是想骂魏征一顿。 “陛下?” 这回徐慧什么都没说,只唤了他一句,太宗便像个小孩子一样,乖乖地念了起来,“清心如水,清水即心……” 还真别说,等念完了两遍清心诀,他的心情还真平复了不少。 徐慧不喜欢和一个在气头上、失去理智的人说话,这时候才心平气和地问他,“那陛下打算以后怎么做?” 于这件事情上,她觉得大臣们没有做错。人无完人,就是皇帝做错了事,也应该提。 本以为冷静下来的太宗应当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并表示再也不敢了这类的。谁知他竟一拍大腿,双眼发亮地说:“朕想到了!真要把芙蓉园赏给青雀!” 徐慧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太宗兴冲冲地叫人把魏王喊了过来。 魏王避着她,没进门儿,但远远就听太宗在那里说:“青雀,耶耶这回让你受委屈了,不过你放心,你想要什么耶耶都买给你!” ……徐慧现在算是知道,陛下把她当孩子一样宠是怎么来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慧:魏爹爹~你为何要骂人家汉纸? 魏大人:谁让他护犊子!(#‵′) 小慧:我也是陛下的小犊子呀~(*/ω\*) 魏大人:这……那我下次不为这个骂他了=3= ☆、第60话 陛下这两天心情不好,体现在很多方面。 晚上,他吃不下饭。饭后,他提不起精神看书写字。夜深了,他睡不着。 他倒没有骚扰徐慧,只是一个人自顾抑郁着。可徐慧哪能袖手旁观,见他一直睡不着,她就主动陪太宗说说话。 “慧儿,还是你最好了。”他把她搂在怀里,心肝宝贝似的说。 徐慧默了默,轻声问他,“陛下可好些了?” 太宗摇了摇头,没精打采地说:“朕这皇帝,做得憋屈。” 可不是怎么的,大臣们一个一个的都比他牛,还动不动往他头上扣屎盆子。他哪里是皇帝,分明就是魏征他们的孙子! 徐慧温声道:“那陛下可还愿意做皇帝?” 太宗被她问得一愣,不假思索地说:“自然。”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当年他还是会选择发动玄武门之变,登上帝王宝座。 不及徐慧再说什么,他好像顿时打通了五经六脉一般,全都想通了。 为什么这么难受,他还是想要做皇帝?原因无外,就是这九五之尊的宝座不知为所少人所垂涎。它所带来的,或许有烦恼,但更多的,却是无上的荣光。 只想享受权力,却不履行义务,那又怎么行得通呢。 太宗长叹一声,和她说起了自己的心事,“朕只是觉得亏待了青雀。观音婢留下的几个儿女,承乾有太子之位,雉奴和兕子养在朕身边,新城在宫里,朕也照看得来。可青雀,朕除了这些特权,什么都给不了他了……” 徐慧尝试着理解太宗的心情,可她发觉,自己可以理解,但无法接受。 “陛下,您有没有想过,您对魏王的‘补偿’,可能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太宗心头一震,低声道:“你这是何意?” 徐慧平静地答道:“魏王的心,会被您纵得越来越高,直至越过太子。太子殿下为了自保,不得不忌惮魏王。到时候兄弟阋墙,自相残杀,只怕违背了陛下爱护子女的初衷。” 太宗闻言,沉默许久,方慨叹道:“你说这话,倒有八成与辅机所言无二。” “长孙大人?” 太宗点点头,“他也这样劝过朕……罢,罢了。既然你们一个二个都把事情说得那么严重,朕还有什么办法?” 徐慧见他答应收敛,含笑赞了一句,“陛下虚心纳谏,乃是万民之福。” 太宗摆了摆手,装腔作势地说:“应该的,应该的,朕本来就是这样的。” 这话说的,好似全然忘记白天对魏征大发雷霆的那个人是谁。 太宗这个人,看起来很简单,不过有的时候,又复杂得让徐慧看不出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第二天徐慧去甘露殿当值的时候,趁太宗午歇,帮他收拾了一下书案。 结果她就发现,太宗案头放置着一篇文章,正是魏征于贞观十一年所写的奏章,谏太宗十思疏。 太宗回来的时候,正巧看到她手中捧着那本奏疏,想打开又不敢打开的样子。 他就随口说:“想看就看吧。” 徐慧没客气,翻开一看,只见魏征通篇义正言辞,劝谏太宗居安思危,戒奢以俭,积其德义。 文章是好文章,只是这语气……似乎有些激进。 她不由觑了太宗一眼。 后者轻咳一声,为了表示自己胸襟宽广,在旁补充道:“朕当时看了这篇文章,猛然惊醒,写下了《答魏征手诏》,从谏改过。” 徐慧心生敬佩,真心实意地觉得,陛下是一位心胸开阔的好皇帝。 结果她刚感叹完,就听太宗骂道:“但是魏征这个混蛋越来越不要脸啦!!” 徐慧:…… 不过,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太宗和魏征这一对相爱相杀的君臣,还真是谁也离不开谁。 别看太宗眼下这么骂魏征,朕要离了魏征,他比谁还难受。 魏征能平安活到现在,没被太宗剁成肉泥,还是有道理的。因为他除了戳太宗的心口窝之外,还做了不少让太宗开心的事情,比如推荐褚遂良。 太宗酷爱书法,常拿来各种各样的字给徐慧品评。其中拿的最多的,除了书圣王羲之的笔迹,就是当世褚遂良的作品。 褚遂良的书法博采众长,变化多姿,自成一家。当初他就是因为精通书法,被魏征举荐给了太宗。 太宗由喜欢褚遂良的字,到喜欢褚遂良这个人,给他安排了一个和自己非常亲昵的官位,起居郎。 起居郎就是专门负责记载皇帝言行起居的官员。按律,就连皇帝都不得翻看自己的起居注,只有等皇帝驾崩后,由起居郎将起居注交付史馆,编入史册。从古到今,哪个皇帝不希望史官把自己写的棒棒的?所以一般情况下,皇帝对起居郎都十分尊敬。 既然是要记录皇帝的生活起居,起居郎自然要常常跟在皇帝身边。正因如此,徐慧也能常常见到褚遂良。 自打长孙无忌那件事后,为了表示自己对徐慧的亲近和信任,但凡有官员再来甘露殿,太宗都不再让徐慧避让了。时候久了,徐慧在朝中重臣面前,也算是混了个脸熟。 尤其是与褚遂良,因为二人都喜爱书法,时常在一处讨论其中的奥义。 要是换做别人,太宗早就发飙了。不过,他对褚遂良倒是蛮放心的。 原因嘛,呵呵,他长得丑算不算? 大多数人都以为,皇宫大内是个严肃的地方。尤其是陛下所居的甘露殿,那可是大唐的中心,一般人进去了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可事实上不然。 太宗经常一下午都耗在甘露殿,要是不搞点什么娱乐活动,放松放松,他就要闷死了。 他倒不会纵欲无度,在办公时间喝喝美酒,听个小曲什么的。不过枕在徐慧大腿上,让她给自己按摩,然后再吃吃豆腐这种耍流氓行径,他还真没少做。 有时候褚遂良在旁边,太宗多少会收敛一点,但还是会拉着徐慧调笑。 褚遂良听得一清二楚,就一脸受不了的样子。他倒是很少说出来,不过都记在本子上了。 有一次太宗发现自己在喂徐慧吃葡萄的时候,褚遂良还在那里奋笔疾书。他忍不住好奇,就问了一句,“你写的什么,能给朕看看吗?” 此言一出,褚遂良和徐慧都是一愣。 就没见过这样直白的皇帝…… 褚遂良拍拍袖子站了起来,正气凛然地回答道:“起居郎就如历代的史官,陛下的言行无论善恶,都要记录在案,这样才能督促陛下不犯错。臣还从未听说,有哪位皇帝本人要看这些内容的。” 太宗又问:“如果朕有什么不好的言论和行为,你也要记下来吗?” 褚遂良理所当然地说:“这是臣的职责所在,您的一言一行,臣都要记录在册。” “朕不信。”太宗一副“你诓老子”的表情说:“那朕刚才说‘小美人儿,张嘴’,你也记下来了?” 褚遂良:“……” 徐慧:“……” “让朕看看,就一眼。”太宗耍赖道。 褚遂良誓死护着自己的小本本,将它抱在胸前,瞪起眼睛,一脸沉痛地说:“恕臣抗旨不尊,这是违法的啊陛下!” “那……”太宗眼睛一转,目光落在徐慧身上,“慧儿,你去看看他写了什么。” “这样不太好吧?”徐慧反驳道。 太宗将徐慧拉到一边,小声说:“慧儿,你记不记得你说过,你也想留名史册?” 见徐慧点头,太宗又道:“你不会希望将来在你的传记上,看到‘贞观某年某月某日,帝同徐氏道:小美人儿张嘴吃葡萄’吧!” 徐慧设想了一下那副画面,简直不能忍。她只得艰难地接受了太宗布置下来的任务,去磨褚遂良。 褚遂良对她就宽容多了,在让徐慧发誓不能把里面的内容透露出去后,就给徐慧看了最新的一页。 只见上面写到:“贞观十二年五月,婕妤徐氏于甘露殿当值。帝戏之。言语之不堪,难以记述,略之。” 徐慧看完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回去将太宗好好教训了一番。 太宗非常委屈地说:“怎么这样啊,朕同自家媳妇儿说话,还要他们来管?不行,朕找他去……” 为了留住自己在褚遂良面前的最后一点颜面,徐慧连忙拦住太宗,劝道:“陛下,您何必与褚大人较这个真呢?下回……您小点声,让他听不清楚就是了。” “还是慧儿聪明。”太宗摸摸她的头,心情瞬间放晴。 太宗心情好,还和前段时间的一件事有关。 本来他被魏征他们气得半死不活的,好多天都没缓过来。直到有一天徐慧的话,给了他很大的启发。 徐慧告诉他,臣子们直言纳谏,是国家之福,说明大唐风气正,言路广开,这样才是盛世之道。陛下有什么心事,不要全都憋在心里生闷气,不妨统统说出来,想到更好的解决方法。 太宗受到启发,就说:“太好了!朕明天也要当面骂他们。” ……虽然与徐慧的初衷有悖,但太宗的的确确爽了一回,在大臣们面前扬眉吐气。 他把几个重臣都叫到甘露殿来,十分威严地说:“朕今天要当面评价你们的功过得失,你们要引以为鉴。” 几人面面相觑,魏征脾气直,直接站出来问:“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要骂人?凭啥? “说者没有过错,听者自己改过。这不是你们常常对朕说的话吗?”太宗笑眯眯地说。 “这……”这下就连魏征也没话了,陛下拿他自己的话来反驳他,他还能说什么? 太宗见魏征吃瘪,非常开心地拿他先开刀,“魏征啊,你这个人,脾气太直,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哎你别急着反驳啊,笑着听,不然就是不虚心纳谏了哦。” 眼见着魏征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太宗笑道:“朕知道你是为了大唐好,所以才说话这么直的。朕也是为了你好,所以才这么直的啊,你可千万别见怪。” 说完他又看向长孙无忌。有了魏征的经验在前,长孙无忌的心不安地狂跳起来。 就听太宗道:“你是几个皇子的舅舅,善于避嫌,这点值得称赞。但你领兵打仗的能力太衰了,就会动动嘴皮子,和朕攀交情。不仅如此,还时常拎不清,扯朕的家务事。你要是个姑娘,朕就迎你进立政殿做皇后,后宫什么事儿都交给你管。可是辅机,你不是个姑娘啊……” 长孙无忌被他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就连刚才才被骂过的魏征听了太宗的这一番“姑娘论”,看向长孙无忌的目光里都写着“同情”二字。 接着太宗又说到高士廉,称他“博览群书,悟性极高,做官也是个好样的,从不拉帮结派”,总之简直不能更棒。 但人无完人,高士廉这个人就是脾气太软了,很少直言劝谏,每次说话都要拐弯抹角,让太宗猜个半天。两人间的对话,往往都是“你猜”,“你猜我猜不猜”,“你猜你猜你猜猜猜”这般,不知浪费了多少时间。 等他将朝中重臣都评论了一番之后,最后说到了常年跟在他身边的褚遂良。 太宗身量很好,褚遂良却较为矮小。见太宗将慈爱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褚遂良的头埋得更低了。 “你才华出众,性格刚直,对朝廷忠心,对朕还很有感情。平时一副飞鸟依人的模样,朕很是怜爱你啊!”① 相比于对别人的评价,太宗对褚遂良的这番评论算是相当温和的了。 只是……小鸟依人? 好像哪里不对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①据说小鸟依人的成句就是这么来的……也是醉了。 ☆、第61话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夏天即将到来的时候,太宗问徐慧,“慧儿,你会水吗?” 徐慧摇摇头。虽然生于水乡,但她一个闺阁里的女孩子,并没有机会学游泳。 果然不出李二所料,他窃喜道:“不会正好!” “嗯?”徐慧怀疑自己听错了。方才看他带着兴致问她,还以为他听说自己不会水,应当很扫兴才是,可这欢快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太宗意识到自己失言,忙改口道:“不会没关系,朕教你啊。” 他就是知道徐慧不会水,才故意问她的。 要是她会,他岂不是没机会亲自教她了? 当然,这些肠子里的弯弯道道太宗不会同徐慧提起。徐慧的心思哪里有他这样复杂,只当他好心,教自己游泳,便笑吟吟地道谢。 “同朕你还客气什么啊。”太宗已经开始想象她衣着单薄,与他一同戏水的情景了……“这两日司衣司来人做夏装,正好让他们给你裁量身轻薄些的衣裳,玩水时穿。” 若是没有上回的经验,单纯的徐慧完全不会认为他这句话有什么不妥。可是现在……想起被她搁置在衣柜里的那四套“款式特别”的春装,徐慧警惕地说:“这回可不要让陛下来选款式了。徐慧自己的衣服,想自己来选。” 太宗闻言难免有几分失望,他本来都在脑中构想了好几个款式,就等着做好了骗徐慧穿呢。可是他知道她年纪小,面皮薄,见她态度坚决,也只得依了她去。不然她一翻脸,不陪他玩儿了怎么办? 要知道从春天开始,他就让人翻修了玉罗殿的池子,就等着入了夏同徐慧共浴呢。她要是不答应,他的如意算盘可不就白打了那么久吗? 等司衣司来人量身的时候,太宗特意跑来看了看徐慧亲自选的样式。保守是保守了一些,不过夏装布料单薄,一入了水,必定修身,可不是她想遮就能遮住的。 想到这里的太宗,不由窃窃地偷笑起来。 徐慧见不得太宗那副傻乐的样子,无奈道:“陛下?” “嗯?”他抬眸望着她,眼睛里满是温柔。 徐慧突然忘了方才要说什么,也这般回望着他。两人的目光缠在一起,竟好像头一天认识彼此一样。 想到一年以前,两人还是彼此的陌生人,太宗便不得不感慨世事的神奇。许是他前半生勤政爱民,致力于“济世安民”,方有如今这样的福报,换得她来到他身边吧。 “吻点”低到不行的太宗,慢慢地走近徐慧,捧着她的脸,低头轻吻。她的唇瓣柔软至极,让他心里生出一股强烈的渴望,想要将她狠狠蹂躏一番。可是她这样美好,他又如何忍心对她用一丝半毫的力气呢。 当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如同对待旷世的珍宝。 等他亲完了,终于放开她时,快喘不过气的徐慧埋头在他怀里,呼吸微乱。 她红着脸嗔怪道:“陛下怎的……这般轻薄。” 无论同他亲近多少次,徐慧还是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在大白天行这种私密之事。 相比于脸皮很薄的徐慧,餍足的某人脸皮厚得堪比城墙,“怎么了?朕就是喜欢轻薄于你。” 徐慧原本带着红晕的面颊,顿时更红了,埋在他怀里不敢出来。 正好如他所愿。温香软玉在怀,当真半刻功夫都不想撒手呢。 在太宗的期盼中,夏天一日日的近了。眼看着玉罗殿修成,徐慧的夏装做好,太宗迫不及待地将徐慧召了过去。 他自己倒好打发,上身脱光,穿一条白色的中衣裤子便是。徐慧脸皮薄,自然不肯穿着肚兜小裤便同他戏水。去后殿换过了衣服,她方款款而来。 只见水汽袅袅中,一蓝衣少女款款而来。她身材修长,腰肢纤细,有种脱尘绝俗的美丽。 春天之时,徐慧如抽条的柳枝一般快速长高。如今穿上修身的衣服,俨然便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太宗痴痴地望着她,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感。 徐慧向来最爱蓝色,可蓝色的衣裙最是挑肤色,可不是谁都能穿得起的。好在徐慧肤白如玉,让这一身水蓝色衬得,更是冰肌玉骨一般。在炎炎夏日里,成为一道清新靓丽的风景。 太宗动了动喉咙,忍住将她压在身下,就地正法的冲动,教徐慧游泳。 不会水的人,往往对水深的地方有着本能的恐惧。太宗便先进了池子,让她看到水深不过至他腰间,徐慧方将一双纤纤玉手递给太宗,在他的牵引下慢慢入水。 水温适宜,不高不低,是太宗特意让人引来的温泉水。 虽说徐慧长高了不少,可两人的身高还是相差悬殊。水深到太宗的腰部,换到徐慧这里,却是已及胸口。 加上水中有浮力,行走困难,徐慧只觉双腿如灌了铅一般,竟是不能由着自己的心意动作了,一时之间不免有几分慌乱。 太宗只觉手臂一紧,被她紧紧握住。 他十几岁上战场,与战士们同吃同住,几年风吹日晒下来,将皮肤晒得黝黑发亮。这些年养尊处优起来,肤色倒是浅了不少,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小麦色。只是同徐慧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藕臂一相对比,简直就像是黑炭一样。 强烈的肤色对比,让太宗又是喉头一紧。他强行按捺住此时不该有的冲动,安抚地摸了摸徐慧的手臂,保证道:“放心,有朕在,绝不会让你有危险。” 有了太宗的保证,徐慧安心不少。她点了点头,不过人还是紧紧地贴在太宗身上,不敢离开他半分。 光滑的肌肤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若有若无地蹭着他,简直要把太宗逼得发疯。 “慧儿,你别这样粘着我,这样是学不会的。”太宗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说徐慧黏人的一天,不由微微窃喜起来。虽说眼下情况特殊,可是想到平日里都是他追着徐慧跑,上赶着贴在她身上,如今情形完全倒转过来,他便觉得好笑。 徐慧也知道他说的道理,可是头一次下水,紧张和恐惧站了上风,她根本就不敢松手。 太宗只好说:“慧儿,你先站稳了,朕教你手臂的动作。” 徐慧犹豫着点点头,慢慢地松开了缠着太宗的双手。 他结实的手臂在水中划出清爽的水花,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向她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徐慧是个听话的好学生,他要她跟着做,她便尽力模仿着他的姿势,划啊划的,没一会儿手臂就酸了,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太宗怕她头一天学得太累,失去了游泳的兴趣,就及时喊停,教她腿部动作。 可这一回就没那么容易了。徐慧还不会水,新手又紧张,在水面上浮不住。要是蹬腿,人就会失去重心,一头栽进水池。 太宗就让她双手把着水池边,可是池壁上都是水,滑滑的抓不住,让人十分没有安全感。徐慧尝试了两次,就害怕的不敢再做了。 太宗灵机一动,忙道:“你把着朕的腰,朕看着你做。” 虽说这样一来就没办法纠正她的姿势了,不过……有福利的嘛。 当徐慧双臂抱着他的腰,抬起一张出水芙蓉般的小脸儿,问他自己这样做对不对时,太宗当真生出一股邪火来,恨不得逼着她为他服务,缓解他的欲火。 可他怎么敢呢。她清丽绝俗,美好得如同仙子一般。那样邪恶的事情,他现在是提都不敢提的,只怕她会同自己翻脸。 还是一点点来吧。从亲亲抱抱到摸摸,徐慧适应得越来越好。这也给了太宗充足的信心,只要他肯耐着性子花心思调教徐慧,就一定能等到柳暗花明,性福满满的那一天…… 话说回来,徐慧在作诗写字上的天赋极高,学起游泳来却显得有几分笨拙。太宗纠正了她好几次,她蹬水的姿势还是不对。好在他耐心,徐慧也有毅力,踩了半下午的水都不嫌烦。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看起来温温软软的样子,实则是个有主心骨的姑娘,自个儿心里头有主意。等到两人泡的手都发了,眼看着徐慧的力气渐渐流失,太宗不得不制止道:“慧儿,今天就到这里吧。再晚一些,水该凉了,着凉可就不好咯。” 徐慧本还想再坚持一下,可双腿不听使唤,体力上的确已经到了极限。她只得点了点头,把着太宗的腰,沉下双腿,重新站回池中。 两人牵着手走到池边,他力气大,两手握着她柔软的腰肢,一下子就将徐慧托出水面。她去后面换了衣服再回来,看得出来,她的步伐有点发虚。 太宗就知道她是累过头了,不由心疼地揉了揉她的湿发,责怪道:“你这个孩子,怎么这样要强呢?朕是带你来玩儿的,别再累坏了自己。” 徐慧浅浅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小梨涡,“陛下,徐慧不累,只是觉得有趣,这才多玩儿了一会儿。” “你呀。”太宗拿她没办法,只得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尖。转念一想,这样也好。既然徐慧喜欢玩水,那他在脑中设想过无数遍的水中xx,就有实现的一天了…… ☆、第62话 当天晚上,徐慧难得不用太宗提醒,自己主动睡着了。 太宗早就发现她眼皮子直打架,劝她早点歇下。徐慧口中应着,却是不肯放下手中的书。 他拿这阳奉阴违的小东西没办法,想着时辰还不算太晚,就由着她再看一会儿。谁知等他合上书,准备装出一副凶骇模样逼她睡觉的时候,却发现徐慧已经睡着了。 线装的书本摊开,正罩在她巴掌大的脸上。由于盖住了空气,睡梦中的徐慧呼吸不畅,只得用嘴巴喘气。粉嫩的小嘴一张一合,别提有多可爱。太宗看着看着,竟然有些入迷。 等他发现自己这样盯着她发呆很蠢之后,已经是好半天之后的事情了。 太宗赶忙拿起她脸上的书,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将她吵醒。 徐慧一向眠浅,以往早就醒了,今天却因劳累了一整日,睡得很沉。 “哼,让你倔。”太宗又是心疼,又是有几分幸灾乐祸的说:“等着瞧吧,明天早上起来有你受的。” 太宗所料不错,第二天一早徐慧起身时,只觉浑身如同被车轮碾过一样难受,好像骨头都散架了似的,坐都坐不起来。 王掌史她们不明就里,还悄悄地问徐慧,“婕妤,可是陛下昨夜宠幸您了?” 徐慧微微红着脸,否认道:“说什么呢……不过是在池子里呆得久了些,同陛下又有什么相干。” 宫人们却是不信,杜掌膳胆大,直接说了出来,“难道陛下是在水里宠幸婕妤的?” 徐慧被她言语里的大胆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就连王掌史她们都颇为惊讶地看向杜掌膳,人人眼睛里写的都是同一个意思——“好啊杜掌膳想不到你口味这么重!” 杜掌膳见大家都看着自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嘿嘿一笑,“我就是随便说说,随便说说,婕妤别放在心上。您想吃什么,只管吩咐,我叫人给您做,好好补补身子。” 徐慧头痛地说:“和平日一样就好了,不必特意滋补……” 她真是受不了他们这些变着花样催着她和陛下圆房的人!怎么这后宫里的女人,一个个看起来比陛下还急呀? 而且现在不仅清宁宫的人急了,竟然连韦贵妃她们都开始催。 韦贵妃年纪渐长,早就不在侍寝上争宠爱了。她把徐慧叫去乾祥宫下棋的时候,好几次都问起这个事情,搞得徐慧现今都害怕去乾祥宫。 只要一去,韦贵妃就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徐婕妤啊,你这样是不行的。陛下他虽宠你,可他也是个男人,你不好叫陛下苦等着的。一旦陛下憋坏了身子,这个责任可不是你能负得起的。” 徐慧还能说什么?只有红着脸低头答应,然后下回照旧接受韦贵妃的教诲。 和她相熟一些的杨淑妃就更直接了,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徐慧,“你和陛下成了没?” 见徐慧摇头,杨淑妃就问:“你是不是作死,嫌弃陛下了?” 徐慧一头雾水地说:“怎么会呢,娘娘何出此言?” 杨淑妃看着徐慧,见那张娇嫩的面容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全然不似作伪,便叹息道:“陛下到本宫这里来,讨了好些驻颜之术。你说说他不是为了你,还能是为了谁呢?” 徐慧冤枉至极,不过她并没有急于争辩,只是轻声道:“徐慧绝没有过嫌弃陛下的意思。” “那就是陛下自己作死了。”杨淑妃笃定地说:“你别看陛下这么大的人了,有时候心思比少女还少女,你可得多体谅着点儿。” 徐慧尴尬地笑了笑,“是,徐慧知道了。” “知道有什么用呀?你还得做才行。”杨淑妃教她,“既然陛下不敢主动,你就主动一些嘛!正好夏天到了,你在寝宫时就穿得清凉一点。晚上睡觉的时候往陛下怀里一钻,是个男人还能把持得住?” 徐慧被她一番话说得目瞪口呆,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娘娘,您这么用心地教别的妃子如何夺宠,这样真的好吗!! 也不知乾祥宫和贤灵宫是哪里得到的消息,两家都知道对方也开始催徐慧了。于是韦贵妃和杨淑妃隔空打起了擂台,争着抢着要做那个帮徐慧和太宗圆房的头一人。 今天杜掌膳喜滋滋地告诉徐慧:乾祥宫韦贵妃娘娘赏婕妤水红蚕丝两匹,有着不可言说功能的熏香一炉。 明天王掌膳笑吟吟地告诉徐慧:贤灵宫杨淑妃娘娘赏婕妤金线肚兜两条,薄纱寝衣一件。 并且让人转告徐慧,不用客气尽管穿,陛下要是撕坏了,她那还有。 徐慧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娘娘们送过来的东西,她统统都收了起来,根本半点不敢让太宗看见。 真的……要她主动勾引他吗? 怎么可能。 单单是由着他胡乱作为,对她幼小的心灵来说就已经是很大的挑战了好吗!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宫里没有太宗察觉不到的事情。杨淑妃送的那件石榴色的薄纱睡裙,不知怎的被太宗翻了出来。徐慧一进屋,就看到他正手捧着那条裙子发怔。 她下意识地就想躲出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太宗眼尖,叫住了她,“慧儿,你过来。” 徐慧慢腾腾地挪了过去,站在他身前隔着几步的地方。 他奇怪地看她一眼,“站那么远做什么?到朕腿上来。” “陛下,该去玉罗殿了。”徐慧没动,小声提醒他,“再晚一些,凉气就该侵体了喔。” “就这么喜欢游泳?” 徐慧摇摇头,“也不是。就是一直没学会,心里总有事情。既然开始学了,就要学成才行,不能半途而废。” 太宗觉得这话耳熟,好像晋阳前几天拿着飞白书同他炫耀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他笑了一笑,起身道:“好吧,朕继续教你。” 徐慧点了点头,非常贤惠地说了句,“多谢陛下。不过陛下要是政务繁忙的话,也可以让别人来教我的……” 太宗闻言立即瞪起了眼睛,“除了朕,还有谁能教你?” 他想起她在水池中游动的样子,薄薄的衣料紧紧贴在玲珑有致的身体上,简直不能更诱人……他可不允许有旁人见到她这份美丽!谁要是窥伺于她,他定要将那人的眼珠子挖出来! 他本以为徐慧就是随口一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谁知徐慧却道:“韦贵妃呀。昨日我去乾祥宫同贵妃娘娘下棋,贵妃娘娘说起她年轻时候的趣事,徐慧才知道她也会水呢。” 提起这个太宗就讪讪的,韦贵妃可不是会水吗,而且游得又快又好,有好几回太宗还输给她了呢。 真丢人!他堂堂大唐天子怎么总输给小女子呢! 呃……不过韦贵妃还真不算小女子。严格说起来,她不仅比太宗大一岁,身高也不输于太宗。再加上女子要梳高髻,看着比他还显个子。 李二当然不会放弃教徐慧游泳顺便揩油的好机会了,他想了一想,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正当理由,忙说:“韦贵妃要操持后宫的事情,哪有功夫教你呀?” 可徐慧并没有领会他的意思,一本正经地道:“有的,韦贵妃昨天还同我说起,若是陛下没空,她可以带我玩儿。” “这……”太宗突然犯起了难,这贵妃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和他抢起了女人! 他吭吭哧哧了半天,才道:“朕最近不忙,等忙的时候再说吧!”说罢他怕徐慧继续深入这个话题,连忙举起手中的纱衣,“对了慧儿,这条裙子是你的吧?快穿上给朕看看!” 这回轮到徐慧为难了。杨淑妃赏的这条裙子特别暴露,不仅衣料单薄,领口开的低不说,裙摆也开了叉。不用穿都晓得,行走间定然会露出白花花的大腿,勾起春光无限。 这……这简直就是有伤风化!打死她都不会穿的! 徐慧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穿这条裙子,所以特意嘱咐杜掌膳收好了。如今这条裙子出现在床榻上,出现在太宗手上,这代表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这些坏人,集体把她给卖了! “我,我不习惯这样艳丽的颜色。”她绞尽脑汁,才想出这样一个借口,企图搪塞过去。 可姜还是老的辣,她又哪里敌得过太宗呢。只听他笑吟吟道:“慧儿冰肌玉骨,喜欢月白青蓝,自然是清丽绝俗。不过偶尔换换风格,也是好的嘛。” 见他一再坚持,徐慧只好妥协,“那……晚上再穿吧。这裙摆太长,游水的时候只怕不方便。” 太宗眼中顿时露出狡黠的光芒,恨不得立刻就到了晚上就寝的时刻。不过现在……与小美人一同鸳鸯戏水,也是极好的嘛。 作者有话要说:后宫圆房党也是蛮拼的,和你们一样! ☆、第63话 就像太宗在书法上天分不高,需要勤加练习来弥补一样,尽管徐慧对于游泳非常感兴趣,可是几天过去,她的进展还是很慢。 对此,太宗反倒是乐见其成。这个成不是成功的成,而是成果的成。要问为什么?答案非常简单,她一直学不会,他就可以一直黏在她身边教了嘛。 徐慧哪里知晓他那些歪心思,只是一门心思地学,认真至极。 有时候学得太累了,太宗就把她托到池边,让她坐着休息一会儿,自己在池子里游上两圈。一为锻炼身体,二为显示身材,三为在徐慧面前树立高大形象——看,他可是很厉害的! 每回他变着花样地游完,就像只邀功的大狗一般凑到徐慧跟前,一脸期待地等着她的表扬,身后好像有尾巴在摇。 徐慧就含笑夸他,表情故意带着点浮夸,“陛下真厉害。” 一句话听得太宗心满意足,每回从玉罗殿出来都是神清气爽的。 也难怪杜掌膳会有那般羞人的猜测,实在是鸳鸯戏水这种桥段,太过香艳…… 这天午后,依旧是在玉罗殿人工池里。太宗正试着松开手,让徐慧自己在水里游一游,谁知忽听吴庸在屏风外头高喊:“陛下!”那声音极近,好像随时都会进来似的。 徐慧衣着单薄,哪怕是个宦官,太宗也决计不肯让别人看她一眼。突然听到吴庸进来打扰他们,他当即沉了脸色,带着薄怒不悦道:“谁让你进来的?给朕滚出去!” 吴庸愣了一下,一边躺在地上开始滚,一边高声喊道:“陛下,晋王殿下求见!” “雉奴?”爱子心切的太宗一听是晋王,脸色就缓和了几分,“你让他在外头等朕,朕一会儿就来。” 吴庸已经滚远了,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滚回来!”太宗高喊一声,“伺候朕更衣啊!” 他垂眸看了一眼正把着他的腰的徐慧,一双水润的大眼睛似乎含着朦胧的薄烟,此时正专注地看着他,让太宗不由心神一动。 他不禁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晋王还在外头等着,本想着蜻蜓点水一下便放开她,谁知甚少主动的徐慧,突然勾住了他的脖颈。 太宗的身子一下子就僵住了,他呆愣片刻,突然欣喜若狂,“慧儿,你想要?” 徐慧迷茫地看着他,“什么?” 她话音刚落,他滚烫的吻已经落了下来,温柔而霸道地撬开她的牙关,极尽缠绵。 徐慧喘不过气来,几次在他胸前推了推,可太宗捧住了徐慧的头,根本不让她离开。直到他心满意足,太宗才慢慢地放开徐慧。小家伙柔嫩又脆弱,只是这样一个吻,小嘴便已有几分红肿,看起来格外诱人。 徐慧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陛下,我只是怕沉下去……” 太宗选择性地忽略了这句话,双手插在徐慧腋下,像是拎起一只小猫一样将她拉上了岸。 “朕不在,你自己玩儿水怪危险的。今天就到这里,进去换衣服吧。” 徐慧点点头,晋王的事情要紧,反正天天都能来,她也不急于这一时。 不过李治今天来找太宗,还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若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他就住在甘露殿,和太宗的起居处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在甘露殿说了不就完了? 晋王今日过来,是想起他小时候和太宗一起游水的事情,想和他耶耶重温旧日美好回忆的。可没想到来到玉罗殿,直接就被王德拦在了外头,据说是……徐婕妤也在。 晋王一个半大的少年,闻言当即便红了脸颊。他父皇在鸳鸯戏水,他竟找上门来,真是……略尴尬。 他本来还想和他耶耶一起游呢,只是徐婕妤在,就不太方便了。 等太宗和徐慧穿戴整齐,一起出来的时候,李治看他们的眼神就不大一样了。想不到徐婕妤平日里那么正经的一个人,还挺玩得开的嘛。 徐慧只当他们父子要谈正事,见晋王神色闪烁,正想着要不要避开,就被太宗攥住了手心。 “别走,等会儿和朕一起回甘露殿。” 他都这么说了,徐慧只好乖乖站在一旁。 晋王此时却是犯起了为难,徐婕妤还在呢,总不能说我想和你们一起游吧! 太不要脸了! 他赶紧想出了另一件事来顶上。 “耶耶,雉奴的生辰就要到了,今年我不想举办宴会,可以吗?” 太宗颇有些意外,“这又是为何?” 他一向宠爱晋王这个年幼的儿子,每年李治生日,都会大办一场宴会为其庆祝。 晋王胡乱扯了个理由,“雉奴年纪小,没什么值得庆祝的,只会劳民伤财……不如为国库省些银两。” 太宗摇头笑道:“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心思倒是重得很嘛。你怕什么?耶耶有钱。” 可话一说完,太宗忽然变了颜色,敛起笑意说:“雉奴,是不是你舅舅他们说你什么了?” 一提起钱,护短的李二就不得不想起前段时间他纵容太子和魏王花钱,被大臣们群嘲的事情来。 前头两个大的也就罢了,若是他们不让他给雉奴这个小的花钱,他就,就跟他们拼了! 晋王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忙道:“不是这样的,舅舅他们什么都没说过雉奴。其实是……是因为母后的忌日要到了,今年……雉奴就不想设宴了,还望耶耶成全。” 听他搬出长孙皇后,太宗就有几分犹豫,微微垂眸考虑起来。 这时,一直站在太宗身后方充当背景的徐慧,突然发觉晋王在给自己使眼色。徐慧不明所以,但见晋王眼睛都快眨掉了,只好帮着劝了一句,“陛下便应了晋王吧。” 她的声音不大,只轻飘飘地说了这么一句,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太宗便拿了主意,一口答应下来。 回甘露殿的路上,太宗和徐慧在前面,晋王的轿辇跟在后面。 儿子不在,太宗对待徐慧就随意了许多,手臂自然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将她搂在怀里。 “朕刚才突然想起,你的生日也不远了。”他温和地问道:“想过怎么办了吗?” “徐慧也不想大办。”她向来不喜欢铺张浪费,而且过生日这种事,简单温馨就好了。一群人以她为主角操前忙后,她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不大办可以,可是不能不办。”太宗神秘兮兮地说:“朕有好东西要送你,你要是不办,朕就不给了。” 徐慧进宫这么些日子,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哪里稀罕他口中的“好东西”?不过考虑到太宗的情绪,她还是笑吟吟地答应道:“好,就依您的。” 回到甘露殿后,太宗有些乏了,进里屋小睡一会儿。徐慧没有睡意,就捧着卷书在外头读。 读着读着,正至勾人心魂之处,玉藻突然走了过来,附耳轻声道:“婕妤,晋王来了。” 徐慧看了熟睡着的太宗,压低声音道:“陛下睡着呢,让晋王再等一会儿吧。” 她颇为奇怪,晋王才在玉罗殿找完太宗,怎么回了甘露殿,又来找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比晋阳还缠人呢。 谁想玉藻摇了摇头,却是说:“晋王殿下是来找您的。” “找我?”徐慧有些意外,但并未惊慌。把手中未读完的书规规矩矩地放好之后,徐慧轻手轻脚地走到外面来。 “徐姐姐。”晋王见了她,立即笑了起来,“刚才多谢你了!” 徐慧淡淡地点了点头,“举手之劳,无足挂齿。”她没多问他为何突然不想过生日了,但她知道,原因肯定不是晋王所说的那么简单。 不然去年这个时候长孙皇后也已离世,为何不见他为了追思母亲停止宴饮? 她不问,晋王却主动说起,“徐姐姐你知不知道,武姐姐近日很是可怜……” 徐慧心头一跳,敏感地捉住了什么,不禁微微凝眉。 晋王似是没注意到她的微表情,还在说:“所以,今年生辰,雉奴想和她一起过。也让静闲殿那些欺软怕硬的奴才们知道,武姐姐在宫里不是孤身一人。” 徐慧抬眸看着他,半年功夫过去,这个少年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了。 “晋王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她问:“就不怕徐慧告诉陛下?” 若是换做太子、李泰、李恪这些猴儿精的王爷,此时定会淡定从容地夸一番徐慧的为人,表示自己有多么多么相信她。 可是李治不一样啊,他当场就吓尿了,就差抱着徐慧的大腿求她,“别,徐姐姐千万别告诉耶耶!耶耶不喜欢武姐姐,会害了她的!” 徐慧和李治虽然不熟,但他是晋阳的同母兄长,又因着薛婕妤的缘故有几分交情,她其实一直都把他当做弟弟看的。此时见少年因为着急,白皙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徐慧心中一软,无奈地说:“殿下既然知道,就不该这么做。这种事太过出格,您会害了武才人的。” 晋王还是带着一丝侥幸,“可是只要徐姐姐你不说,耶耶就不会知道……” 徐慧摇了摇头,笃定地说:“殿下错了。这宫里没有什么事情能瞒过陛下的眼睛,包括今日你我这场见面。” 她帮李治说话,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今天他根本就不该再来。有了这场会面之后,如果晋王再去找武才人,那就是把她也拖下水了。 李治被她三言两语说得心惊肉跳,赶忙保证道:“徐姐姐你放心,雉奴知错了,一定不会再犯傻了!” 见晋王打消了跑去和武才人过生日的念头,徐慧轻轻松了口气,颔首道:“这样就好。” 晋王千恩万谢地走了,却给徐慧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原本随着武才人的搬迁,她们两个也自然而然地疏远了起来。一是路途遥远,交往不便。最主要的还是,两人现今在后宫的身份地位,可谓云泥之别。 徐慧倒是不嫌弃武才人不得宠,她在意的是,武才人曾经想过借她上位。这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像她后来那样,大大方方地向徐慧讨教得宠之道,徐慧是决计不会生气的。只是在背后搞些小动作,总归是让人不大舒服的。 至于武才人,她之前有意同徐慧交好不假,可等二人真正接触了一段时间就发现,她们两个根本不是一类人。关系融洽可以,想要交心却太难。武才人聪慧,懂得分寸,自然不会死缠烂打到底。 而且当初,武才人接近徐慧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以徐慧为助力得宠。可是现在这么久过去,在武才人看来,徐慧肯定早就承宠了,自然不会再用上她了。 这后宫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说复杂是复杂,可要说简单,也是非常简单。千言万语,甭管怎么说,都逃不过一个“利”字。 算起来,自打小皇孙的满月宴过去后,徐慧已经有好久没见到武才人了。上一次单独说话,更是要追溯到年初那时候。 这么久没有接触的两个人,如今因为晋王,却是不得不再有联系。 以往都是武才人来找徐慧,这一回,却是徐慧来找她。 在去静闲殿之前,徐慧特意向太宗报了备。她知道自己的行踪瞒不过他,他又不喜欢武才人,这件事还是很有必要提一下的。 太宗当然要问为什么。他早就跟徐慧说过,武媚此人不简单,让她少和武才人接触。 徐慧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小李治给卖了。甘露殿里都是陛下的人,隔墙有耳,只怕晋王同她说过的话,太宗午睡一起来就知道了。 果然,太宗闻言并未露出惊讶的表情,反倒是十分欣赏地看向徐慧,“你这个丫头,不错。还挺会两面三刀的嘛。” ☆、第64话 徐慧头痛地说:“陛下,成语可不是这么乱用的。” 太宗笑道:“你意会就好了,朕是在夸你。” 徐慧抬眸看他,“那陛下是允了?” “不答应还有什么办法?看你这样子,若是不去,只怕要存了心事憋在心里。”他宠溺地笑,摸了摸她的发顶,温柔道:“早去早回,别在她那儿用膳。” 徐慧点点头,像个得到父亲允许才能出门、去找父亲不喜欢的小伙伴玩耍的小女孩一样,拜别太宗,乘上轿辇去往静闲殿。 武才人听说徐慧来了的时候,当真是满心的诧异。她实在想不明白,事到如今,这后宫人人都知道陛下厌弃了她,为何徐慧还要来? 她自认还算了解徐慧的为人,徐慧绝不会是来看她笑话的。 可徐慧的话,再一次让武才人意外。 她说:“我今天来,是有两件事同武才人说。” 武才人见她干脆利索,正对了自己的性子,便含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徐慧入座,表示自己洗耳恭听。 “第一件事,晋王今年向陛下求了旨,不办生辰宴。这件事情,武才人可知晓?” 见她点头,徐慧继续说:“晋王同我说,他想和武才人一起过。” “这……”武才人吃惊道:“晋王殿下当真对你这么说?” 徐慧看着她,温声软语地问:“武才人不知情吗?” 武才人郑重颔首,一脸的郑重,全然不似作伪,“天地良心,妾身愿对天起誓,绝不知晓此事,还望徐婕妤明鉴!” 徐慧和气地浅浅一笑,“武才人不必赌咒发誓,今日我来,不是兴师问罪的。” “那徐婕妤的意思是……?”刚开始武才人还有几分担心,这徐婕妤是不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来惩罚她的? 就算是聪明如武媚娘,也实在想不明白,陛下究竟为何会那样讨厌自己。 徐慧温声道:“我是想同你说明,晋王这个念头,是被我劝回去的。” 武才人意外地挑眉,这……这徐婕妤什么路数? 一般人做这种事,不都是该遮遮掩掩、避而不谈的吗?毕竟不管怎么说,晋王都是受陛下宠爱的中宫嫡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与他接触是于将来大大有益的事情。徐慧断了武才人和晋王的这条线,为何不但不遮掩,还主动告诉于她? “请你相信,从一开始这件事我便不想参与其中。”说到这里,徐慧露出几分颇为无奈的表情来。她也搞不明白晋王那熊孩子为何作死,要把这么隐秘的话说给她听。 说起来,他们并不相熟啊! 倒是平白将她搅合进来。 好在武才人心思透彻,一下子就明白了徐慧的意思。她不但不生气,反倒起身郑重其事地向徐慧施了一礼。 “武才人这是做什么?” “多谢徐婕妤救我。”武才人真心实意地说:“你本可以袖手旁观的,可你劝阻了晋王,就是救了我。” 晋王平白无故的和太宗说不想过生日了,再跑到她这里来,这样的事情不可能瞒得过太宗的眼睛。原本徐慧只要冷眼旁观就好了,到时候陛下大发雷霆,处置的也是她和晋王。 可徐慧没有。 徐慧这样一个向来远离是非的人,在关键时刻没有沉默,而是凭着自己的良心,说了原本不必说的话。 这样的人在后宫……实在是太难能可贵了。 武才人禁不住感叹,“徐婕妤你真好。日后若有机会,我定会报答于你,不遗余力。” 被发了好人卡的徐慧淡淡一笑,“武才人不必如此,徐慧所求不多,平安度日足矣。” 武才人笑了笑,没有说话。这宫中的变数太多,别看她现在过得不好,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呢?徐慧不在意她的回报,她却是一定要还徐慧这个人情。 “那么我说第二件事。”徐慧低声道:“不知武才人可否知晓,你为何会被迁往静闲殿?” 武才人一听到这个,双眼一亮,熠熠发光,连忙抓住徐慧的手,有几分急切地问道:“徐婕妤知道怎么回事儿?” 徐慧没说话,只是垂眸淡淡地看了一眼自己被她抓的有些疼的手。 武才人意识到自己失礼,连忙松开了手,歉然道:“是妾身逾越了,还望徐婕妤教我。” 徐慧轻声道:“武才人或许只看到同晋王交往的好处,却不知恰好犯了陛下的忌讳。” 武才人闻言大震,不可置信地退后两步,心中十分难受,想不到自己竟会聪明反被聪明误!她想通过结交晋王来保证自己的前途繁花似锦,却不想正是由于晋王,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康庄大道才会毁于一旦…… 真是……太不甘心了! 可是事已至此,她根本就没有任何补救的机会。太宗因为此事,或者说许多原因夹杂在一起,早已深深地厌弃了她。 直到今日她才清晰地认识到,只要太宗活着一天,她就再也不能轻举妄动,接近晋王了! 不然,她只会比现在过得更惨。别说做个冷才人……恐怕这条命都保不住! 好歹现在,她还能安然地活着。 偏居后宫一隅算什么?只要留着这条命在,总有一天,她会住到皇宫的中央去! 武才人久久不语,许久方感激道:“多谢徐婕妤提点,妾身明白了。” 徐慧看她一向骄傲的一个人,微微垂头的样子,让她不禁想起上回在藏书楼偶遇武才人,武才人被薛婕妤拒之门外的情景,心里突然软了几分,说话间也多了几分温软,“你要是想看书,我可以送你一些。” 不想前段时间还信誓旦旦地“以才侍君”的武才人,却是丧气地摇了摇头,“多谢婕妤好意,不过,不必了。” 她已经无宠可争,还看什么书?不是每个人都像徐慧一样,把看书看做人生第一要事的。 徐慧算是看出来了,武才人骨子里的骄傲还在。她不要被可怜,而徐慧也不会可怜她。 她帮不了武才人多少,只是离开静闲殿后,让人悄悄地打点了一下,保证不会短了武才人的吃穿用度。这件事情不能让别人知道,尤其是武才人。 徐慧身边的人看不明白,她一个宠妃,为何要帮一个失宠已久的才人? 王掌史就说:“婕妤的心太软了。她武媚娘的死活,与您又有什么相干?” 徐慧淡淡地笑,“左右已经被晋王卷了进去,不如一次说个明白,以后就是当真再不相干了。” 她往静闲殿走这么一遭,其实主要是怕武才人知晓,晋王是因为她才打消念头的。这样的话,当面说出来也就罢了,若是从别的渠道传到武才人这里,只怕武才人会多想,从而嫉恨上她。 别人徐慧还真不在乎,可武才人不同。直觉告诉她,她不必同武才人如何如何交好,但绝不能交恶。 王掌史她们见她保证以后再不去蹚这趟浑水了,这才算暂且饶过了她,不再啰嗦。 过了两天,这一篇早已揭了过去,被众人忘在脑后。尤其是徐慧,她非常兴奋地发现,自己终于学会游泳啦! 这是好消息,可与此同时又有一个坏消息,就是…… 她游是会游了,可是游两三米就沉,沉到水里还咕嘟咕嘟地吐泡泡。 她就去请教太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宗拍拍她柔弱的肩,鼓励道:“不要灰心,不要丧气,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听他说了这么一堆“不要不要”的,徐慧还是很灰心,很丧气,很悲伤,很心急,“可是已经学了这么多天了,为什么我还是不能像陛下一样,游的那么好呀……” 太宗心道,你个傻妹子,自古师父教徒弟,那都是要留一手的,不然被徒弟超过了怎么办! 他好不容易有点比徐慧牛逼的特长,能这么轻易地让她赶超过去吗? 于是他就没说,徐慧蹬水的姿势有点不对。他纠正了两次没改过来,就没再管了。 反正她每次游水他都要跟在旁边,不怕她出意外。这样反倒好,他就可以一直站在前往不远处,等着他家小慧慧游啊游,然后投入他的怀抱啦! 简直不能更幸福。 可是太宗才享受了两天这种“投怀送抱”的福利,徐慧突然告诉他今天不去玉罗殿了,并且这几天都不去了。 太宗非常着急地说:“你,你别这样啊!” 徐慧牵强地笑了笑,有几分虚弱地说:“陛下若是想玩水,自己去就好了……” 太宗哭给她看的心都有了,不过为了掩藏住自己心底的那点儿龌龊心思,他做出一副义正言辞的神色来,叉着腰质问道:“慧儿,你怎么能半途而废呢?你这样是非常不好的知不知道?” ☆、第65话 徐慧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然换来他这样激烈的反应,不由有几分汗颜地说:“陛下先别激动,我只是……来了那个而已。 “哪个?”正陷在焦急情绪中的太宗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眨眨眼睛左右看了她几眼,直到把徐慧看得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他才恍然大悟——啊!那个啊! 那个东西真讨厌!既影响他的性福,又耽误他的乐趣! 提起女人的月事,太宗就是一肚子的气。他家徐慧性格温和,每个月来葵水的时候从不乱发脾气。可是她时不时就疼得不行,小脸儿皱巴巴的,也不喊疼,就那么不声不响地咬唇闷哼,那样子看得别提他有多难受了。 每到这个时候,太宗都恨不得以他之身,受她之痛,可惜他没有那个功能,他不能。 徐慧脸皮薄,不好意思向太医请教,太宗就厚着脸皮帮她问。可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每回都是那几句话,问徐婕妤是不是吃了凉的、辣的,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就说徐慧可能是气血不畅,体内失调云云,开了温补的方子糊弄了事。 宫里头就是这样,太医从不敢开激烈的方子。只要人活着,没事,他们就尽量开太平方。心绞痛那样的大病太医都不见得下猛药,更别提痛经这样的小事了。 有一回把太宗逼急了,他竟拿着一把小刀在手中把玩,吓唬太医,逼着太医说实话。 太医吓破了胆,以为陛下为了徐婕妤疯魔了,就颤颤巍巍地告诉他……或许生了孩子之后,就能缓解徐婕妤的痛苦了。尤其是生男孩,据说能带走母亲身体里的病痛。 太宗愣了愣,骂了他一句,“狗屁!” 但他却是把这番狗屁言论记在了心里,晚上临睡前,装作不经意地说给徐慧听。 徐慧听了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抬眸看他一眼。 “你这么看朕做什么?”太宗非常心虚地说:“朕可没有那么禽兽啊,不会趁着你不舒服对你怎么样的!” 徐慧牵起唇角,浅浅一笑,“陛下何须急着辩白呢?徐慧又没有说陛下是禽兽。” 他反应这么大,还能是为什么,心虚呗。 徐慧来了月事,自然不能去游泳了。倒是便宜了晋王,连续几日缠着太宗陪他去玉罗殿,还当他家耶耶当真喜欢玩水呢! 太宗见晋王玩得开心,不禁露出一副慈爱的表情来,眼底满满都是和煦的笑意。 人年纪渐长,总是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看着他们没心没肺的样子,在浊世沉浮已久的心就像是被雪水洗过一样,变得清澈透明起来。 “雉奴啊,”看着初初长成少年模样的小儿子,太宗和蔼地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耶耶送你几个教导人事的女子吧?” 晋王闻言一惊,大脑一片空白,竟呆呆地沉入水中。等鼻子里呛了水,他才回过神来,慌张地挣扎起来。 “真是的,都十一岁的人了,还这么害羞,你当你是个小姑娘啊。”太宗说是这么说着,人却是跳进水中,一把将自家儿子拉了起来。 就像提起一只小鸡一样轻松。 晋王咳嗽着说:“多、多谢耶耶美意……儿子不,不……” “不要?”太宗挑眉,没想到他家儿子还挺假正经的。 李治慌忙道:“雉奴不急。” 感情还是要的。 太宗就笑了,“行,那等你过完生日再说。” 晋王红了脸,低声谢过父皇。 从玉罗殿出来,太宗便径直往徐慧那里去了。 清宁宫里,徐慧正半躺在床上,安心看书。平时白日里除了午歇,她很少上塌。只是特殊时期,跪坐着实在不舒服。想着今天不用出门,她便索性只穿了里衣,靠坐在床榻上。等看了入了迷,自然而然的就忘记了身体上的不适。 太宗回来的时候,就见徐慧手捧着一卷书,正专注地读着。 侧颜轮廓柔和,静美如玉。 一时之间,他竟有几分不敢打扰徐慧,生怕破坏了这幅画中仙境一般的佳人美景图。 最后还是徐慧发觉他来了,来了也不叫她,就在不远处傻站着,高高大大的一个人,像一堵肉墙般,投出一片阴影。 她好笑道:“陛下什么时候来的?” 随着两人越来越熟,她的胆子也大了起来。若是以往,她定要起身规规矩矩地行礼迎驾。但现在,她被太宗宠得过了头,身子不舒服,当真就不起了,甚至连样子都懒得做一下。 偏生李世民这个皇帝不一般,最喜欢她不把自己当皇帝了。见她这般亲昵地同自己说话,一时欣喜,不禁笑了起来,“也没多久。见你读的认真,便没敢惊扰了你。” 徐慧淡淡一笑,笑容淡的如清晨的薄烟一般,却是格外婉转动人。 太宗看得又是有几分发怔,顿了顿方没话找话地说:“在读《周易》?” 见徐慧点头,太宗好奇道:“你没看过?” 徐慧摇头:“第四次看。” 太宗笑道:“朕特别特别喜欢《周易》。你若喜欢,就是最好的了。” 徐慧轻声吟道:“‘天地之道,贞观者也。’陛下连年号都选自《周易》,果然是对此书极为推崇。只可惜徐慧愚笨,读了三四遍,仍然不得其中精髓。” 太宗不赞同地说:“你若愚笨,这世上便没有一个聪明人了。你读三四遍,定然已不下于凡人苦读三四十遍。” 徐慧突然捂起了脸,哀叹道:“都怪陛下……” 太宗奇道:“好端端的,怎么怨上朕了?”他明明是在好心地开解她好吗!徐慧不感动得主动投怀送抱也就罢了,怎么还怪起了他? 徐慧娇嗔道:“看了陛下送来的那些通俗易懂的书后,脑子好像也跟着退化了,竟只爱挑些轻松不费脑的书来看,这样不好,不好。” 李二一愣,竟是无言以对。她这是在怨他,把她养傻了? 回想起下午被自己养得有几分呆愣的小儿子,太宗突然自我怀疑起来,他是不是太溺爱孩子了? 感情他一手带大的孩子,都容易变傻? 为了证明自己不傻,也不会把人带傻,晚上,太宗挨在徐慧身边,耐心地给她讲解《周易》。 他的讲解生动有趣,形象易懂,竟似把那深奥拗口的古文说活了一般,让徐慧不禁感叹,“陛下,我忽然觉得您好厉害……” “那是,”李二翘起了胡子,十分得意地说:“也不看看朕是谁!” 徐慧略窘地看着他,心想,陛下要是不说这句话,本来可以显得更厉害些的…… 不过为了防止太宗当场吐血,徐慧生生地把这句话憋在了肚子里。 三天过后,太宗一早起来,忽然紧张地抓住徐慧,问她身体好了没。 好像徐慧身负重伤似的。 她一头雾水,“陛下,妾身并无不适。” 太宗有几分着急,又不知如何解释,“朕是问你……问你那个!” “嗯?” “就是朕没有,你有的那个!” 徐慧幽幽地看向了太宗的胸口。 “朕说的不是这个!”太宗突然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老脸一红,细声道:“朕是说……你的月事完了没……” 徐慧恍然大悟,低声答道:“嗯,都干净了……” “好了就好!”太宗兴冲冲地拉她起身,“走,咱们去拉弓!” “诶?”被拖着走的徐慧吃惊道:“可是,我不会……” 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别说拉弓了,摸都没摸过。 “知道,朕教你。”经过教徐慧游泳的事情后,太宗现在特别喜欢教她学东西。 特别是徐慧不擅长的。 这样才能显得出他堂堂大唐天子的威严嘛,哈哈哈哈! 李二特别自得地想。 到了校场上,就见宫人呈上两张截然不同的弓。 一张小得可爱,不过半臂长短,瞧着就像小孩子的玩具。 而另一张大弓,足有六尺长,唤作“巨阙天弓”,乃是太宗年轻时随身兵器中最称手的一件。 传说陛下年轻时力大惊人,“巨阙天弓”一出,立马吓得敌军屁滚尿流,作鸟兽散。 可如今…… 王德和吴庸在旁看着校场上的两人,眼中不免有几分担忧。 好几年没拉过这张大弓的陛下,您确定不是……来丢人的? 若搁在平时,已是不惑之年的太宗自是轻易拉不起这张大弓了。可是现在能一样吗? 小美人儿就在旁边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这可是他拉弓射箭的源动力啊! 察觉到徐慧的目光,太宗一下子就浑身使劲儿,好像穿越回了二十年前。举起大弓,用力一拉,朝着远处的靶子一射,“嗖——”的一声,中了! 在场众人纷纷鼓起掌来,太宗却不理会,只是扭头直直看向徐慧。 徐慧抿唇一笑,沐浴在清晨的阳光里,皮肤白皙得有些透明。 “陛下英武,徐慧佩服至极。” 她这话夸赞是真,却有三分应付的成分在里头。 如今徐慧算是看明白了,陛下这样苦心安排,她要是不夸上太宗两句,免不了要被怨念上一天。那就太不值当了。 不如轻飘飘两句话,哄他开心,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省了麻烦。 太宗听了果然很高兴,刚刚逞能时抽的筋都不疼了,兴冲冲地跑过来教她拉弓。 与游泳不同,徐慧对拉弓射箭是真没什么兴趣。她这双手原本就是用来写字画画的,娇嫩得很,哪里是个练箭的材料。 可他特意画了图,让人给她制了符合她身材比例的弓箭,瞧着费了不少的心,她总不好辜负了陛下这番情意。 于是徐慧顺从地被他自后揽在怀里,摆出拉弓的姿势来。 “放松些,对,就这样……”他摆弄着她的手指,微微弯下腰来,嘴唇几乎贴着徐慧的耳朵,弄得她痒痒的,却不好躲开。 “好了,用力拉,然后对准靶心……”他扶着徐慧的双肩,帮她瞄准后,说道:“松开手试试看!” 徐慧手一松,弓是出去了,可是直接掉在了地上。 围观的吴庸等人看了都想笑,但见太宗眼风一扫,所有人都立即乖觉地闭上了嘴巴。 呵呵,谁敢笑话他家慧儿试试看? 先问问他的弓答不答应。 倒是徐慧自个儿先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地同他讲,“好难喔。” “不急,慢慢儿来。”太宗温柔地道:“你先学着,等到了冬天,朕去狩猎的时候,就可以带上你了。” “冬狩?” 太宗颔首,“去年惫懒,便没出宫打猎,今年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见徐慧点头,王德等人不禁在旁腹诽道:陛下骗谁呢!分明是想出宫泡小姑娘! ☆、第66话 比冬猎更早到来的,是晋王的生日。 说好了今年不要大办,太宗就真的没大宴后宫,就在甘露殿里摆了一桌,叫了薛婕妤和徐慧,还有晋王的胞妹晋阳。统共他们五个,和上回吃锅子时一样。 既然是过生日,自然要送礼物。太宗送了晋王十匹贡马,薛婕妤送了一套孤本,晋阳送了两个亲手绣的香包。轮到徐慧,她送了晋王一幅字。 晋阳和她相熟,就打趣徐慧,“徐姐姐未免太敷衍了些吧,你每天都要练字,随手抽一张送给九哥就算完了!我为了给九哥做香包,可是准备了好些日子呢。” 徐慧是后妃,送晋王东西,那叫“私相授受”!当着陛下的面送,那也就罢了,还能送什么太费心的不成? 众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也知道晋阳是在逗她,便都没当回事。 “公主真是冤枉我了。”徐慧柔柔笑道:“我为了写这幅字,可是练习了十余年呢!” 晋阳听她这么说,真是憋屈的要死——她统共还不到十岁呢!想不到徐婕妤竟然这样耍赖! 这种调戏别人不成反被调戏的感觉,好想哭! 晋王也想哭,他特别喜欢这种小范围的聚会,让他有一种被家人关爱着的感觉。比起往年一群人凑在一起,心口不一地说些漂亮话,实在无趣得紧。 送完礼物之后,宫人呈上精致的糕。乳黄色的糕蒸得柔软香甜,两个小姑娘吃得尤其开心。 在唐朝,糕是非常精美的主食,一般老百姓只有节令的时候才能吃。于皇家而言,却不是什么稀奇的吃食,御膳房的大厨用麦面、米粉混着揉好,放到大蒸锅里一蒸,费不了多少力气,转眼间香喷喷的冒着热气的糕就做好了。 晋王的生日过后没多久,徐慧的生日就到了。 她生日那天,杜掌膳也呈了冒着热气的糕上来。结果出乎徐慧意料,今天的糕格外难吃,硬的跟石头一样。 徐慧强忍着嚼了嚼,咽下一口就不肯再吃了。 太宗特别失望,轻皱着眉头问她,“怎么,不好吃吗?上回雉奴生辰,朕看你喜欢,才……叫人多做了些。” 徐慧诚实地回答,“嗯,特别难吃。还是吃面好了。” 李二默默地泪流满面。 晚上临睡前,徐慧轻声叫他,“陛下?” 太宗正在脱衣服,闻声也没抬头,就随口“嗯”了一声。 “我的……礼物呢?”她记得陛下说过要送给她一份特别的礼物的,可是眼看着她的生日都要过去了,也没见他送她什么呀! “朕后悔了,不给你了。”他像个孩子似的,赌气地说。 徐慧好笑道:“什么样的奇珍异宝,竟让陛下不舍得了?” 他脱了衣服上床来,像只被遗弃的大狗般,可怜巴巴地说:“朕的贞操算吗。” “噗……”徐慧难得没形象地笑了出来,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陛下,您的笑话真好笑,这个礼物不错。” “谁跟你开玩笑了?”李二幽怨地望她一眼,轻哼道:“不稀罕就算了……”说罢钻到被子里去,今天连书也不看了,就要睡下。 徐慧忙放下手中的书,轻轻推了他一把,“陛下等等再歇,先熄了灯罢。” 她睡在里侧,熄灯不便,床帐子里放灯又不安全,一直以来都是他负责熄灯的。 最近太宗被调教地愈发乖顺起来,闹着小脾气的同时还挺听话,乖乖下地吹灭了蜡烛。 殿内瞬间暗了一截,却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夏日里轩窗半敞,月光伴着晚风柔柔地倾泻进来,撒落一地银辉。 月夜正美,太宗却莫名看得有几分心烦。他随手将遮光帘帐一扯,顿时与世隔绝,形成了一个独属于他们两人的小小天地。 “慧儿……”他抓起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捧到手边,挨个指头轻吻。 徐慧被他弄得有些痒,低低地笑,“陛下别闹了……” 他却纠缠地愈发厉害,顺着她娇软的玉臂一路轻吻,直至印上徐慧的唇。 她被他压在身下,双眸紧闭,不自觉地轻轻发颤,像是晨风中的花儿,待人采撷。 太宗按着徐慧的肩,轻抚着试图让她安定下来。安抚了没几下,便染上几分情欲的味道,情不自禁地剥落她薄薄的衣衫。 “陛下……”她模模糊糊地唤他,娇柔婉转,一声声直直地撞到他心尖儿上。 太宗只觉得怎么疼爱她都不够,恨不能将她生吞下肚,或是嵌入骨髓,永不分离。 “朕想要你。” 他鼓足勇气,终于说出这句话来。一颗心砰砰直跳,好似随时都要蹦出来。明明那么大个人了,却好像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般,紧张的不行。 她不答,只是在他的抚弄下低声哼哼着,听得太宗血脉喷张。他拨开她的上衣,埋头其中,含糊地催问她,“行吗?” 徐慧冰凉的小手,轻轻勾住太宗的颈,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他兴奋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在半明半寐的寝帐里,像是条眼冒绿光的狼。 这样的架势,难免有几分吓人。徐慧有几分退缩,本能地将双手护在胸前。 春光正好,太宗自是不依。双手拉开徐慧的腕子,满含柔情蜜意地同她说:“慧儿,你这样美,又何须遮掩。” 几个月来,她的身体在他的调教下愈发敏感起来。相比于头一回亲密接触,徐慧胸前的两只小馒头鼓起许多,像是即将成熟的蜜桃,犹然带着几分青涩,对男人而言,却已是致命的诱惑。 在得到徐慧的许可后,太宗这一回大着胆子,将手伸进她的睡裤。 她羞涩地扭动起双腿,不肯叫他轻易得逞。 带着剥茧的大手在光滑如丝的大腿上肆无忌惮地游走着,带着几分强硬,却叫人讨厌不起来。反倒隐隐……有些期待? 徐慧被自己这个想法羞红了脸。难怪出嫁前母亲不让看那种书,当真是看不得的,好好儿的姑娘家,都被教得生了绮念。 但说到底,此时此刻,徐慧心里还是害怕占了多数。听说女子破身时会很疼,年纪小的女孩子尤甚。她一方面希望成为真正的宫妃,另一方面,心底却隐隐有些担忧。 她太小了,不仅年纪小,身子也柔软娇弱。她……当真承受得了高大健壮的陛下吗? 好在太宗对徐慧十分耐心,左右已经等了那么久,其实他并不急于这一时。他对待女人,向来不喜欢强迫,你情我愿才好。既然抱着和徐慧做长久夫妻的打算,那便更是如此。在床榻上,不能只急着解决自己的需求,要让她也开心才好。 既然喜欢她,就该尊重她。 太宗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徐慧心里害怕,太宗心里也隐有担忧。他那物什有多大,他自是再清楚不过,只怕会伤了徐慧。他只得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在她敏感处轻探着,让她习惯些才好。 可是头一次发展到这一步,徐慧事到临头就后悔了,夹着腿不让他再进去。异物侵入的感觉,不但不好受,而且十分羞耻。即使那人是朝夕相处的陛下,她现在……还是做不到。 “你这坏丫头……”他被她折磨得不上不下,身体某个部位简直要裂开一般。赤裸的上身难受的冒出一层薄汗,在黑暗中有种雄性健硕的美。 徐慧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太宗心中一软,掰开她的腿,柔声哄道:“你别动……朕不会伤害你的。” 说着便撑在她身子上,将那羞人的东西塞到她两腿之间,前后磨蹭。 徐慧羞红了脸,只觉自己就像那砧板上的鱼,只能任他摆布。原本冰凉的双手,早已灼热得隐隐冒出汗来…… 等到他终于结束,轻轻趴在她身上时,徐慧长长地松了口气。可与此同时,身体里竟有种空虚失落的感觉,好像方才的激情,还远远不够…… 经过晚上这么一茬,徐慧早就把什么生日礼物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还是第二天王掌史和杜掌膳她们说起,徐慧才想起这么件事儿来。 几个宫女里头,有个叫玉荇的,性子活络些,在宫里头结交了不少兄弟姐妹,消息最是灵通。徐慧用完早膳,在看秋装的花样儿时,就听玉荇在旁说:“昨儿个婕妤生辰,各宫都送了好些东西过来,唯独不见陛下送什么,当真奇怪。” 各处送来的珍宝如流水一般,都是要在门口唱了名才能登记入库的。可徐慧身为陛下的宠妃,唯独没有受到陛下的赏赐,此事的确透露着古怪。 “好几个宫的姐妹都瞧瞧地向我打听,问我陛下赏了婕妤什么呢!我说不知道,她们还不信,说我藏奸。” 杜掌膳“嗤”了一声,挑眉道:“她们懂什么呀?陛下送咱们婕妤的,是心意。” 心意? 徐慧看着她,忽然心里发虚。 昨儿晚上,床铺被他搅合得一片狼藉……早上收拾的时候,该不会是被她们发觉了吧? 徐慧脸上发烫,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什么心意呀?” ☆、第67话 杜掌膳哈哈笑道:“婕妤糊涂了不成,落进自个儿肚子里的东西,倒问起我们来!” 徐慧被她说得一头雾水,一脸惊讶不似作伪,“杜掌膳,你在说什么呢?” “啊?”杜掌膳也懵了,“您还真不知道?” 见徐慧轻轻摇头,杜掌膳的神色变了一变,好像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特别无语地说:“昨日您吃的那碟糕,那可是陛下亲手做的。诶……?难道陛下没有告诉婕妤吗?” 徐慧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低声道:“不好了。” “怎么了?!”杜掌膳紧张道:“莫不是陛下没做熟,让婕妤吃坏了肚子?” 徐慧抬起眼睛,后悔地说:“昨天……我好像同陛下说,那个糕特别难吃来着……” “什么?!”此言一出,在场的宫人们全都倒吸一口凉气。 陛下乃是九五之尊,真龙天子,平日里都是被人伺候惯了的。难得亲自下厨讨一个小女子欢心,得到的回报不是以身相许也就罢了,竟然是——特、别、难、吃?! “陛下是不是生气了?”王掌史最怕太宗生气,头一个问的就是这个。 徐慧回忆了一下,他昨晚好像是有点反常,不过生气啊、闹别扭什么的倒谈不上。 “应该没有吧……” 就算是有气,经过床帐间的那么一磨合,早也都消的烟消云散了。 今早上收拾床铺的玉蓉自认为最有发言权了,不过见徐慧一直给她使眼色,玉蓉非常识相地没有参与到这场八卦中来。 徐慧越想越觉得不好意思,昨天她吃到那么难吃的糕,就应该想到是他做的才对。陛下一番苦心,却叫她辜负了个彻底,实在是不应该。 她决定补偿太宗一下。 下午去甘露殿当值的时候,徐慧特意带上了自己做的糕点,献与太宗。 这 还是她头一回主动往甘露殿带东西。按理说亲自给陛下送吃食,这都是妃嫔争宠用烂了的老梗,太宗早应习以为常。可是徐慧送来的东西就不一样,太宗见她身旁的 玉藻提着食盒进来,别提有多高兴了。从王德等人的视角来看,若不是了解陛下对徐婕妤的宠爱,还以为他是看上了玉藻呢! “快呈上来。”太宗笑道:“慧儿长大了一岁,就是不一样了,愈发的懂事了。” 徐慧轻轻抿唇一笑,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退居一旁。 吴庸碰上食盒,打开了就要试,被太宗一个凌厉的眼风扫了过去,“干什么呢?” 吴庸一愣,正寻思着呢陛下这是怎么了,验菜不是再也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吗?好端端的,为何要骂他? 王德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了吴庸一眼,忙上前道:“还愣着做什么呢,边儿去!徐婕妤送来的东西,还要你来验不成?” 吴庸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退到一旁。他知道徐婕妤得宠,可……就算是四妃送了东西过来,那也都是要验的,他只是按照规矩办事而已,真是无辜得很呐! 他委委屈屈地看了徐慧一眼,心中暗骂自己不会做事,希望徐婕妤不要生气才好…… 可惜事与愿违,接收到他的目光后,徐慧突然站了出来,柔声道:“陛下,就让吴公公验一下吧。您信得过徐慧,可一旦中间出了什么差错,谁都不好交待。” 此言一出,王德悄悄地松了口气。 他话虽那么说,可那只是给徐慧面子。他心里头还是怕出了什么岔子,有损龙体。 徐婕妤能这么说,那就是再识大体不过了。 徐慧的话,太宗向来听得进去。果然,他毫不迟疑地点了头。在吴庸验糕点的时候,眼睛直直地望着徐慧,眼底的柔情蜜意仿佛要溢出来一般,淹没整个殿堂。 她说的对,想杀他的人太多了,如果有人利用徐慧杀他,定会事半功倍。这样的结果是谁都不想看到的。 他的慧儿真是个难得的可人儿啊…… 太宗正沉浸在自己脑中的幸福世界里,却不知一旁的吴庸却是遭了大罪。等吴庸试过毒,确定无误之后,太宗便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糕点放到嘴里。 徐慧有一双巧手,做的点心一向很好吃,他是知道的。 只是…… 这一次,好像例外了。 点心入了嘴,不说入口即化,起码也不该像现在这样硬邦邦的像石头一样才对。 太宗牙口不好,根本咬不动,想吐出去,又怕徐慧难堪。 可怕的是徐慧此时正看着他,一脸期待地问:“陛下,好吃吗?” 这……要他怎么回答? 这碟点心,简直和好吃二字无缘啊! 可是看着她那张天真烂漫的小脸儿,神情温柔而专注地望着自己,心里柔软得任她揉捏的李二,根本就没办法说出“难吃”二字。 “好吃。”他强颜欢笑,将整块糕点生生咽了下去,如同吞了一块石头进肚。 见徐慧脸上露出不信的表情,太宗连忙去拿第二块,紧接着第三块,第四块…… “陛下别吃了……”徐慧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徐慧知道自己做的点心很难吃,可陛下……您为什么不说呢?” 太宗就愣住了。他把闲杂人等打发下去,对徐慧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见徐慧不动,他便从御案前走了出来,来到她身侧。 他弯下腰,轻轻握住她的双肩,温柔且怜惜地问:“慧儿,你这是……为何?” 她别过眼睛,不敢看他,声音闷闷地说:“徐慧以为,陛下会说我做的点心很难吃。这样,徐慧便可以伤心回来了。” 太宗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明白过来之后,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肚子都疼。 他揉揉她的头发,宠溺地说:“慧儿,你真有趣。” 想必她是知道了昨天自己亲自下厨的事情,觉得他这样辛苦却被她吐槽,心里过意不去,这才想出这么一招,让他也来糟蹋她的心意。 可……他怎么会呢? 又或者说,怎么舍得呢。 他宁愿自己吞石子儿,也不肯让她有一点点的不如意啊。 这个傻丫头…… 可此事看在徐慧眼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在她看来,傻的是陛下。 明知道点心难吃,还一连吃了好几块,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只不过,读过几本情诗,又被调教了这么久的徐慧隐隐知道,他不是傻,他只是……愿意。 徐慧有些无措,她后悔自己刚才没早点拦下他,让陛下平白遭了那么些罪。 太宗却不以为意,他见徐慧有些消沉的样子,伸手在她嫩滑的脸蛋儿上轻轻一捏,笑吟吟道:“行了,放心罢,朕不会怪你的。快回去帮朕抄折子,晚上带你去瞧一出好戏。” 徐慧小声道:“我不怕陛下怪我……” 太宗意外地看着她,“那你怕什么?” 少女的低语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我怕陛下伤心。” 沉默。 长久的沉默。 太宗忽然牵起唇角,极其清淡的一笑。 这个孩子啊,终于肯对他上心了。 他揽住她的小脑袋,俯身在她饱满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只觉心中有暖流涌动,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温暖熨帖。 “朕不伤心,朕……很高兴。” 他是真的很高兴,一个下午都有些飘飘然。到了傍晚,就带徐慧往甘露殿的小厨房走,拉着她和面。 “这是做什么?”徐慧好奇地问。 “做蒸饼,给兕子他们送去。”太宗朝她眨眨眼睛,“受你启发,朕想出一个好主意。” 徐慧有种不好的预感,“陛下不会是要……” 坑孩子吧?! 太宗捋了捋胡须,故作神秘地说:“嘘,不要说出来,你懂的……” 当天晚上,太子、魏王、晋王、晋阳公主、高阳公主处,都被送去了一大块据说是陛下亲自所做的蒸饼。 经过前段时间那么一闹以为耶耶不爱自己了的太子感动得热泪盈眶,就差跪着接过那块蒸饼了。结果吃了之后,他是真的给他耶耶跪了…… 这蒸饼里一定有毒! 不然为什么会这么这么难吃…… 与此同时,魏王、晋阳和高阳他们那里也好不到哪里去。只因这蒸饼是陛下亲手做的,就算难吃得像一坨翔,他们也得感恩戴德地吃完。 一个渣渣都不剩才行。 高阳性子冲,是第一个找来的,说是谢恩,眼珠子差点儿没瞪得掉出来。 高阳走后,太宗哈哈大笑,将剩下的蒸饼随手送给王德等近身侍者。 蒸饼就是一种用笼屉蒸熟的面食,与馒头不同的是,里面可以加入各种馅料。太宗加了什么,徐慧看得一清二楚,其内容之可怕,简直不堪回首。 见太宗坑完娃又要坑身边的人,徐慧看不下去了,颇为头疼地问:“陛下对几位公主皇子向来恩宠有加,缘何为难他们?” 太宗蔫儿坏地笑着,看着王德吃完,悠悠道:“……这就是爱嘛。” 好不容易才将蒸饼咽下去的王德,顿时被陛下的爱吓得喷了出来。 ☆、第68话 夏天带着徐慧没有完全学会游泳的遗憾悄悄溜走,不知不觉间,天气凉了下来,入秋了。 今年的秋天收成格外的好,各地纷纷向朝廷报喜。不知是官员们有意为之,还是当真上苍降福于大唐,往年的“多事之秋”,今年却是风平浪静。没有气象灾害,没有宵小造反,太宗一时间得了闲,内心轻松加愉快,就兴起了带徐慧出宫逛逛的念头。 他特意选了休沐日的前一天,下朝后就带她出去,这样他们就可以在长安城玩儿两天,还能在宫外住一晚,简直不能更幸福。 太宗觉着吧,他和徐慧的相处太平淡了,简直就跟老夫老妻一样,难怪徐慧对他提不起兴趣。他就得多带她出来玩儿,趁着自己还走得动,多给她的青春年华留下一些美好回忆才是。 呸……不对,怎么想着想着,好像他半条腿已经迈进了坟墓似的。 他家慧慧都说了,他不老,一点儿都不老。 都怪长孙无忌那厮胡说八道! “陛下?”见太宗出神,徐慧轻声唤他。 “啊?” “已经出了宫门了。”徐慧娇笑道:“咱们去哪儿呀?” 她在家中时,采买的事都有底下的下人来做,除了随着父亲迁徙之外,徐慧还真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 长安城里实行坊市制度,这她是知道的。可是坊长什么样,市长什么样,她就真的不大清楚了。 太宗笑道:“咱们先去客栈落脚。今天去东市逛逛,明天再去西市。” “好呀。”西市胡商云集,小贩居多,鱼龙混杂,主要面对普通老百姓开放。原先徐慧还担心太宗自恃身份高贵,不会混迹于市井小民之中,却不想他不但毫不在意,还主动提出去西市,当真是叫徐慧欢喜至极。 到了客栈,时间刚过正午。因为太宗说明了晚上要去西市,他们一行人便在西市落脚。 可事情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 马车抵达客栈外后,徐慧挽着太宗,王德跟在身旁,三人率先进了大堂。 掌柜的见他们虽着普通锦缎,仪容却是非凡,心知这是遇上了贵客,连忙亲自出来迎接。 太宗刚满意地捋了捋小胡子,就听掌柜的要死不死地说:“客官您可来得巧,上房统共只余两间了,您与令爱正好一人一间。只是委屈了这位客官,只能在普通间挤一挤了……” 王德一听这话,脸色立即变了。还挤一挤,挤你个头,这掌柜的脑袋被们挤了吧!! 掌柜的嘴皮子溜道,说话太快,王德阻拦都来不及。一看身旁太宗的脸色,果然已经差到了极点…… 完了完了,陛下要动怒了! 短暂的错愕后,徐慧便洞穿了眼前微妙的气氛。她刚要开口解释,却见太宗失魂落魄地转身出了门。任由掌柜的在身后怎么唤他,他都不肯回头。 徐慧和王德连忙追了上去,王德怕被踹,不远不近地跟着。徐慧才不怕,直接追上去扯住他的袖摆,轻轻地摇,“您怎么不等等我?” 太宗深吸口气,低声道:“换一家住吧,这家掌柜太吵。” “好。”徐慧微微一笑,眉眼弯弯。 等到了下一家客栈,不及掌柜的开口作死,王德便抢先道:“给我们家老爷夫人开一间最大最好的上房!” 掌柜的愣了愣,便依言照办。这一回没出什么差错,一行人总算得以顺利入住。 贴身伺候太宗十余年的王德,这一回也被太宗关在了门外。王德看着紧闭的房门,真是心酸又无奈。为了陛下,他可真是操碎了心呀…… 也不知徐婕妤用了什么招儿,晚上两个人一起出来的时候,陛下的脸色便已转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随行的几人都暗暗给徐慧竖起了大拇指——还是徐婕妤有本事! 他们边往外走,边听太宗琐琐碎碎地抱怨着,“客栈的午饭真是太难吃了,你都没吃几口。” 徐慧温声劝道:“不怪他们,是我许久没坐马车,出宫时有几分不舒服。” 他忙关切地问:“那你现在好些没有?” 她点点头,浅浅笑道:“好了,也饿了。” “那就好,朕……”太宗顿了一下,改了口,“我这就带你去吃好吃哒。” 徐慧歪头看他,目光清澈明亮,隐有星河流动,“陛下经常出宫来吗?” “倒也不是经常,一年到头,总要出来逛上几回。”太宗看她看得入了迷,走路都不看人。好在他身材高大,在人群中十分显眼,人人都绕着他走,也没有撞到过人。 徐慧颔首,望着似乎看不到尽头的街道,轻声道:“大唐的繁华,当真是要亲身体会才能明白。泱泱大国,万邦来朝。若是今日大唐盛景,能够永远持续下去便好了……” 西市靠近长安城的西大门金光门,金光门是胡商进入长安的第一站,所以番邦商人众多。徐慧就是看着各色人种穿梭其中,方有此感慨。 太宗笑了笑,温柔地道:“明明是出来玩儿的,你却比我还关心国家大事,慧儿当真贤德。若不是贤妃无过,这位子真应当由你来做。” 徐慧闻言心中一惊,忙道:“您可千万不要再这样说了!” 太宗知道,徐慧不是胆小怕事,而是心地善良,怕贤妃知道了他这样想,心里会难过。他便保证道:“好,朕一定不再说了。” 关于四妃的问题,他们不止一次地谈论过,尤其是长孙无忌担心徐慧会上位的那段时间。徐慧本人对位分是不太看重的,可是太宗宠她,总是想给她最好的。 中宫皇后的位子太难,余下的正一品四妃之位,若是哪个位子空着,他顶着压力封给她也就罢了。可偏偏四妃都已在位多年,行事小心谨慎,未尝犯错,太宗也不忍心平白废了她们。纵是再无奈,他也不好为了徐慧胡作非为,不然那就是在害她了。 太宗就想,等过段时间,一定要把徐慧提为正二品。他能为她做多少算多少,断不能辱没了她。 徐慧却没想他这么多,得到太宗的保证之后,她的注意力就放在了街市两边的小摊上。 太宗见她左瞧瞧,右瞧瞧,取舍不定的样子,便温和地笑笑,牵住她的手道:“先走这边,等回来的时候再看另外一边。” 徐慧乖乖地被他牵着走,遇到首饰绸缎、文房四宝的摊位,太宗连停都不停。西市里的品质,他都看不上。倒是有些精巧的小玩意儿,宫中似是没见过,他才肯驻足把玩片刻。 一条街走下来,太宗已是收获颇丰。 逛集市之前,太宗就同徐慧说过,看中什么不必客气,只管说,就差把“朕不差钱”四个字写在脸上。 可逛了半天,二百多行,四千余家,千奇百怪,无所不有的西市里,徐慧竟然什么都没看中。 “慧儿,你的眼光也太高了吧?”和女人出来逛街,小姑娘什么都没买,他却买了一堆,太宗怪不好意思的。 徐慧甜甜地笑道:“您买的我都很喜欢。” 若换了别人说这话,太宗肯定不信。可是徐慧这么一说,他就不确定了,一时间不免有几分纠结。 徐慧小声说:“其实……我想吃点东西。”她小手一指,不是指向豪华的酒楼,装潢精致的饭庄,而是路边的小摊位。 太宗惊呆了,“不是吧慧儿,你……” 徐慧美得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竟然会不嫌弃民间的小吃? “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宫里头早已吃惯了。”徐慧解释道:“难得出来一趟,不如吃点民间小吃。” 太宗也正有此意,以往他一个大老爷们,自己出来也就罢了,想撸串儿就撸,可他今天带着徐慧出来,想着女孩子矜持,不方便,打算带她去酒楼搓一顿的,没想到她竟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 只是…… “你有这个心倒是好的,可外头的东西难免比不得店面里的干净。你向来喜洁,不会不舒服吗?” “您多虑了。”她的洁癖其实非常轻,就是看得见的脏东西,绝对不碰。至于看不见的,可能并不存在的东西,徐慧从不去多想。 徐慧都这么说了,太宗自然不会再客气。两个人沿着街买了一堆小吃,最后在一家小小的面店停了下来,给王德他们各要了一碗面。 本来太宗也要给自己和徐慧要两碗,可被徐慧拦住了,“要一碗就够了,让店家给我一个小碗,陛下分一点汤给我就好啦。” 她的饭量不大,那么多样小吃,每样吃一口就要饱了,更别提再吃面。尽管一碗面的钱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可是浪费总归不好。 “慧儿真会勤俭持家。”能够分而食之,这是亲近的表现,太宗当然不会拒绝了,反倒十分高兴地跟店家要了一个干净的小碗,给徐慧倒了点儿面汤。 徐慧看着碗里的清汤寡水儿,默默地看了吃得满脸幸福的太宗一眼。 陛下还真是……实心眼儿啊。 说给汤就只给汤,连一根面都不给她…… ☆、第69话 吃完面又逛了一会儿,他们便回客栈去了。今晚临睡前,两个人都没看书,盖着棉被谈天。 因为是在宫外,没有宫人在外头值夜。徐慧看着薄薄的梨花木门,目光里隐隐透着担忧,“陛下,我有点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他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瞬间了然,颇有几分得意地说:“怕这里不安全吗?放心吧,长安的治安好得很,朕每次出宫,睡的比在宫里还安稳呢。” 大唐物质精神都极度发达。贞观初年,全国判处死刑的囚犯仅有二十九人。两年后,死刑犯增至二百九十人,不过在这二百九十人身上,还发生过一件趣事。 太宗突然想了起来,就说给徐慧听,“那年岁末,朕准许这二百九十名死刑犯回家办理后事,来年秋天再回来行刑。翌年九月,二百九十个囚犯全部归来就死,无一逃亡。” 徐慧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大唐不会轻易判处死刑,犯了死罪的人定是十恶不赦。可他们偏又这样信守诺言,慷慨赴死。是该赞,还是该叹? 她轻轻地道:“犯死罪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见李二又是一脸求表扬的表情,徐慧便善解人意地加了句,“多亏陛下辛苦操劳,方有如今的大唐盛世。” 太宗这才满意了,搂着她低声说:“明儿个带你去东市逛逛,那才叫繁华呢。” 徐慧有些期待,恨不得眼睛一闭上,一眨眼就是第二天了。 太宗看出她的表情,好笑地捏捏她的脸,“才过了生日呢,倒像是退了一岁,跟个小孩子一样。” 徐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脸往他怀里埋,不给他捏。 佳人主动投怀送抱,正中了李二下怀。 他一脸“你主动的啊”“不怪朕啊”的表情,低下头深深地吻她。双手不自觉地游走在她身上,探入她的衣襟。 徐慧其实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亲亲他都要动手动脚的,就不能老老实实地亲吻嘛?可又问不出口,只好单手抵住他的胸口,防止他的进一步入侵。 太宗也不想在客栈这种地方要了她的第一次,亲亲抱抱闹了一通便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太宗刚睁眼睛,就见徐慧倚坐在床头,墨色的长发披散在肩上,目光温柔地落在他的脸上。 不着钗环的徐慧,似乎比平时更美。因为刚刚睡醒,眼睛里还带着些许惺忪的睡意,懵懂可爱。 每天早上睁开眼睛,只要第一眼能看到她,太宗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好。 他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扬,温声道:“醒了?” 见徐慧颔首,他轻轻笑道:“别这么心急,一会儿洗漱完先去吃早点。东市要开还早着呢。” 她就要起来,被太宗一把拉住,攥住了手,放在手心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揉。 “还早呢,陪朕再躺一会儿。” 徐慧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感觉有点不对劲。 平日里他们很少有机会在早上说话,每到休沐日的早上,他就会拉着她在床上多躺一会儿,然后……上下其手。 见徐慧目含警惕,太宗低低一笑,“干嘛啊,朕还能吃了你不成?” 徐慧用眼神回答他:这还真不好说。 “你这小东西,愈发的学奸了。”自己的意图被人洞穿,他好笑又无奈地说:“你想不想知道,朕为何如此?” 徐慧犹豫了一下,轻轻地点了点头。在她看来,陛下虽然容易动情,但克制力相当不错,不该早上比晚上还磨人。 太宗就把被子掀起来给她看。起初,徐慧还没看出来什么,等太宗拉着她的手,放到某处部位之上时,徐慧瞬间双颊滚烫,好像碰到了烫手的山芋般,火速缩回了手。 “别这样嘛,它可想你了……”太宗眨眨眼睛,一脸单纯无辜地看着她。 徐慧受不住他这样直勾勾的引诱,绕过他就要往床外爬,结果被太宗一把拉住,跌坐在他身上。 要死不死地正好坐在他那个高昂的地方…… “陛下……”她求助地望着他,却忘了谁才是让她尴尬羞恼的罪魁祸首。 他掰开她修长的双腿,挺动腰身,隔着中衣向上顶她。徐慧几次想逃,都被他紧紧攥住了手臂,丝毫动弹不得。 这样的姿势最是羞人,徐慧只觉得眼睛都没地方放了,除了看他,似乎哪里都不合适。 因为不是真枪实战,不够尽兴,他用了好久才结束,结果等两人从房里出来时,吃早饭已经迟了。要说用午膳,又还太早,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吃了一顿,之后便乘上马车,往东市去。 今日徐慧一身品竹色珂子裙,亭亭玉立,娇俏动人。经过早上那番折腾,她粉嫩的脸上始终带着一丝羞怯的微红,比去年初见时的青涩模样,更多了几分迷人风姿。 太宗喜欢得不得了,在马车里又是掐又是摸,气得一向好脾气的徐慧,都忍不住在他身上捶打。他皮糙肉厚,不知道疼,由着她打了一路,到了东市才肯撒手。 马车停下,徐慧却不敢立即下去了。她把跟在后头马车里的玉藻叫过来,替她整了整仪容,这才轻轻瞪了太宗一眼下了车去。 见徐慧一脸“我不跟你玩了”的表情,太宗讨好地追上她,几次去牵她的手,都被徐慧躲开。第四次尝试的时候,太宗又快又准,抓住她就不肯松手了。徐慧挣了挣,没挣开,也就由着他去,两人好像平日里一样,一点儿都没置气。 其实他们身高上有差距,牵起手时徐慧总是要微微抬起手来。他高大健壮,她娇小玲珑,真有几分大家长领着孩子的感觉。 可太宗望着她时,眼底的柔情蜜意总是会出卖了他们的关系。这样的喜欢,这样的眷恋,不是恋人,又会是什么呢。 太宗果然没有诓骗她,东市因为靠近勋贵聚集地,相比于西市要安静许多。 这里的消费层次比较高,有时候淘到的东西,精致不下宫中。是以长安城里的权贵子弟,时常到东市来逛。 刚走出几步就瞧见一家卖砚台的铺子。这方面徐慧可是行家,太宗陪她进去挑了半天,选了两块儿好砚才出来。 走了走又瞧见卖字画儿的,徐慧眼光颇高,选了一副真迹。作者的名气不是特别大,但是画里的锦鲤游荷灵气逼人,她一眼便看中了。 她对银钱是没什么概念的,结账的时候才发现这幅画竟然价值不菲。她有点忐忑地看了她夫君一眼,却见太宗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使唤王德付钱。 徐慧感激地朝他笑了笑。 见她梨涡隐现,太宗只觉得为她做什么都值了,买!看中什么都买! 一连逛了小半个时辰,徐慧夫妻二人都非常尽兴,只有王德暗自肉疼。 钱虽不是他的,可是经过了他的手,他就是心疼。 唉,都是小时候穷怕了。 王德内心泪流,默默地跟在后面。 等到随行的几个侍从怀里都抱不下时,徐慧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仰起头问他,“我花了很多银子吗?” “没有没有,没几个钱!” 太宗不是哄她,他对人向来大方,随手赏给魏王的芙蓉园,价值不下于徐慧买的这点儿东西的千万倍。 反正银子这东西,他有的是,只要徐慧开心就好了。 可徐慧却不肯再买了,又逛了几家,只说没看到特别喜欢的东西。 太宗就客串起了店员,挨家给她推荐,劝着她买这个买那个,徐慧都没松口。结果等进了一家宠物店,太宗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徐慧的眼睛就直了。 “我可以摸摸它们吗?”她细声细气地侧首问那掌柜的,好像大一点声音,就会吓坏面前的这只小猫儿一样。 能在东市做生意的,什么样的富贵人家没见过?可掌柜的一眼就识出徐慧一行人的身份不一般,他不敢妄自揣度,就放下身段儿悉心伺候着。见徐慧问起,他殷勤地答道:“夫人只管摸吧,这猫儿才半个月大,温顺的很呢。” 掌柜的答应了,太宗却不许。他拦住她的小手儿,威严道:“外头的东西别乱碰。你要是喜欢,回头家去,我让人给你抱两只好的。” 徐慧委屈地望着他,轻轻抿着嘴巴,看起来有点可怜。各国进贡上来的奇珍异草非常多,猫猫狗狗各种小动物也不少,可这只小白猫儿已经入了她的心了,要她怎样割舍得下? 太宗怕这小猫来路不正,身上不干净,再对她不好,硬着心肠拒绝道:“听话,回去我就让人给你挑两只模样干净血统纯正的,保准比这只还漂亮。” 掌柜的一听就不干了,干这行的,猫狗那都是他的亲儿子,哪能容得了他人说他儿子坏话?掌柜的便上前保证道:“老爷夫人请放心,这猫儿身上干净的很,您瞧这毛色多正……” 他话音刚落,忽见门口横着一个富态的大胖子。掌柜的愣了一下,正要迎上去,却见那人抬手止住了他,一脸惊喜地走到太宗身前来,口中问道:“耶耶,您怎么会在这里?” 太宗如见救星,松了口气,拉着徐慧就往外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出去再说。” 徐慧向来懂事,知道不能暴露太宗的身份,只好由他牵着往外走。临走前不禁回过了头,恋恋不舍地望了那小雪团儿一眼。 唉,若是能养它,她一定就给他起名叫雪团儿…… 徐慧真是越想越悲伤。 陛下太讨厌了…… ☆、第70话 讨厌的陛下走出店铺,和他最宠爱的儿子在街上聊起了天。 本来聊得好好的,谁知因为魏王一句话,太宗突然变了脸色,瞪了李泰一眼。 就算是深蒙皇恩,李胖儿还是吓了个半死,忙道:“耶耶要是不愿意就算了,青雀不会勉强……” 太宗当然不乐意了。刚才李泰邀请他和徐慧去他府里逛逛,若是他一个人出来也就罢了,可他特意带徐慧出宫散心,去王府多没意思? 被瞪了一眼的魏王,很快就明白过来,自家耶耶在陪小妃子玩儿呢,他煞风景了,于是赶忙找了个借口,匆匆闪人。 太宗就是喜欢魏王这点,机灵,上道儿。 留下徐慧一头雾水,抬眸问他,“魏王这便走了?” 以往父子俩见面,总要说上大半天的话。 “你还舍不得青雀不成!”他酸溜溜地说了一句,像个和情郎闹别扭的大姑娘。 徐慧又好笑又无奈,主动牵住他的手,摇了一摇,“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李二的脸色瞬间多云转晴,笑吟吟道:“去京郊的庄子里。” 前几年,康国遣使献金桃、银桃。①太宗下诏,让人种植了许多。前几日得到消息,已经结了果子,还是个大丰收。太宗便起了心思,带着徐慧去摘桃子。 徐慧是个文人,是个文静的姑娘家,可她并非清高自傲,不问人间世事的仙子。恰恰相反,她非常喜欢民俗文化,关心民生。所以一听说太宗要带她去摘桃子,徐慧像只小猴子一样高兴。 因为早上被太宗闹腾的,出发有些晚,和原计划有所不同。到了庄子里时,已经是半下午了。徐慧在车里垫了两块糕点倒还好,随行的侍从们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徐慧心善,赏他们点心吃,可坐在车里的婢女也就罢了,赶车的侍卫要怎么吃?只能饿着肚子赶路。 不知是不是饿的,马车行得飞快。一到地方,徐慧就打发他们下去用饭。 她也被太宗牵着去吃饭,路上太宗就笑话她,“你担心个什么?他们能跟在朕身边,都是吃得了苦的,哪里有那么娇弱?迟一两个时辰吃饭又不会饿死。” “陛下对身边人可真是狠心。”徐慧娇嗔一句,半真半假地责怪道:“那依您这么说,徐慧长伴君侧,也要吃些苦头才行咯?” 她性子沉静,难得这般含嗔带喜地同他说话,太宗心中满是柔情,连忙表明心迹,“怎么会呢,朕心疼你还来不及。至于那些下人——嗯,朕以后会对他们更体贴一些,总可以了吧?” “体贴这个词用得不好。”徐慧轻飘飘地看了跟在太宗身后的王德一眼,娇声道:“上回陛下‘怜爱’褚大人,这会儿又是‘体贴’王公公他们,难免教人多想。” 此言一出,太宗哈哈大笑起来,王德却是变了脸色,惊惧不已,“老奴不敢,老奴不敢啊!” 偏偏太宗在那里雪上加霜,“王德,不怕,有朕在,徐婕妤不敢把你怎样的。” 王德的脸都绿了,一副肝胆俱裂的表情。 他、他其实……是怕陛下把他怎么样啊! 苍天可见,他与陛下之间清清白白,没有半点暧昧啊! 徐慧见他当真,不由噗嗤一笑,娇俏地别了下耳边碎发,婉声道:“王公公莫要认真,既然出了宫,也松快些才好。” 王德还是那句话,“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太宗体贴地抬起手来,“行了,你也辛苦了,下去用饭吧。” 王德正要说“老奴不敢”,就见太宗一个眼风扫了过来,好像在说“别缠着朕”。 这才把人打发了下去。 庄子里的厨子早就备好了丰盛的膳食,都是些宫里面不常吃的农家菜,别有一番野味。向来奉行“食不言寝不语”原则的徐慧,也被太宗带着说了几句闲话。 等吃饱喝足,再午睡已经太迟了,太宗见徐慧精神还好,就直接带她去后面的地里摘桃子。 康国出产的这种桃儿呈灿黄色,大如鹅卵,其色如金,故被称作金桃。 从没见过这样的桃子,两人对视一眼,纷纷面露微笑。 太宗率先摘了一个,擦了擦就地给她吃。徐慧刚刚犯起犹豫,就见太宗收回了手,自己啃了起来。 “嗯——真甜。” 原来他知道她不会吃,故意逗她呢。 陛下真讨厌,越来越讨厌了! 徐慧轻轻瞪他一眼,提了提自己手臂上挽着的小篮子,自顾摘了起来。 可是她不够高,摘到的桃子不如他摘的色泽好。 太宗见她瞅着上头的高枝为难,就道:“朕抱你上去吧。” 徐慧心中一动,可又有几分迟疑,“这……要怎么抱?” 她以为太宗要像在水池里一样,将她托上去。可这里不是水中,没有浮力,就算她身轻如燕,也是十分困难的。 谁知太宗竟顿了下来,拍了拍自个儿的脖子,道:“你骑上来。” 徐慧傻眼了,谁敢骑在皇帝的脖子上? “快啊。”太宗柔声催促道:“朕蹲得腿都麻了。” 徐慧向左右看了看,确认王德他们都站得远远儿的,扭过头装自己不存在之后,这才提起裙摆,跨坐在太宗身上。 “抓紧咯!”他握住她的小手,慢慢地站了起来。 徐慧又是害怕,又是担心,不禁低下头问他,“陛下,您的腰能行吗?” 被人质疑“腰不行”的太宗突然感觉非常没面子,他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当然能行了!好了慧儿,你不要担心朕,快点摘吧!” 她再不快点,他就真的要不行了…… 徐慧点了点头,人在高处果然不一样,许是这边阳光好,果子长得特别喜人。 “往左边一点。”她轻轻拍了拍身下的“马儿”,让太宗往左边挪了两步。 太宗牌“马儿”咬着牙,听从主人的命令。 徐慧挑了好些个又大又好看的桃子,直到把小篮子装得满满的,才叫太宗放她下来。 往下蹲不比往上,太宗越往下蹲,腿肚子就越打颤。但他生怕会摔倒徐慧,硬是生生忍了下来。 徐慧沉浸在亲手摘了许多金桃的喜悦中,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回宫的路上她还在兴冲冲地问,这些果子他们两个人吃不完,要怎么分。 要怎么分?这个傻姑娘,皇家庄子里的东西,自然是要贡到宫中的,各宫的主子都有,不指望她摘得这么一点儿。 不过皇帝和婕妤亲手摘的金桃,分量肯定要重上许多,送人一些,也是一种亲近和信任的表现。 太宗就道:“挑几个颜色好的,给薛婕妤送去吧。贵妃和淑妃她们那里你不用管,朕会派人去送。至于先前摘的那些有些发青的,就赏给王德他们。” 徐慧先前还在点头,听到最后一句,不由一顿,“陛下,这样不好吧?” 他怎么能这么坑他“心爱”的王公公呢? 太宗应付道:“你不懂,王德就喜欢吃酸的。” 真是鬼话连篇,这世上哪有人爱吃酸的水果?分明是陛下在欺负王公公嘛! 回到宫里,徐慧换了身衣裳,就去藏书阁找薛婕妤了。 她前脚刚走,太宗就把王德喊了过来,脸色发白地道:“快,快传太医!” 王德大惊,把吴庸打发去传太医,将太宗慢慢地扶了下来,让他平躺在床上,着急忙慌地问:“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朕……朕……” “嗯?” “朕腿抽筋了。” “……” 藏书阁里,徐慧给薛婕妤送完桃子,又顺了两本儿好书回去,这才心情愉悦地离去。 没想到才出藏书阁,就碰到了晋王。 两人相互见了礼,徐慧正要走,就听晋王道:“徐姐姐是要回甘露殿吗?” 按说徐慧这两天不用当值,该是回清宁宫去的。不过她打算亲自去给晋阳送桃子,所以现在,还真是要往甘露殿去。 见她点头,晋王笑道:“那太好了,雉奴也要回甘露殿去,正好同徐姐姐一路。” 因为武才人的事情,徐慧觉得晋王有点拎不清,就不太爱同他接触。不过想起太宗常说,晋王年幼丧母,心肠柔软,十分可怜,要她多教晋王一些,徐慧就没有拒绝。 路上晋王还说:“薛婕妤也叫我多向徐姐姐学习呢。” 徐慧轻声道:“真是折煞徐慧了。晋王有薛婕妤和陛下亲自教导,我又能教您什么。” 晋王笑道:“徐姐姐过谦了,不说姐姐文采斐然,写得一手好字,单是上回徐姐姐拦着我,不让我去找武姐姐,这份心智人品,就足以让人叹服。” 徐慧淡淡一笑,掺着几分无奈。她虽只比晋王大一岁,可是女孩子早熟,总觉得他像个孩子一般,还没有长大,需要人照顾。 晋王见她不说话,就自己找了个话题,“对了徐姐姐,雉奴最近听徐姐姐的,都没去找武姐姐了。” 他这话分明带着几分邀功请赏的意味,跟他耶耶一模一样。 可听在徐慧耳朵里,就有几分不对味儿。 徐慧沉吟道:“晋王说这话……就是害我了。” 李治愣了一愣,等回过神来,慌忙道歉:“对不起徐姐姐,是雉奴失言。给徐姐姐惹麻烦了。” 徐慧摇摇头,“晋王明白就好。您是在宫里出生长大的,论起谨言慎行,不当比徐慧差。” 晋王却还是道:“我给徐姐姐添了这么多麻烦,真不知怎么补偿姐姐才好……” 徐慧见他有心悔过,温柔笑道:“好好读书吧。” ☆、第71话 徐慧到晋阳那里的时候,晋阳正在挑镜子。见到徐慧,她如见救星,将徐慧一把拉了过来,问她,“徐姐姐你看,这两面镜子哪一个好?” 徐慧看了看,都是一样的镜面,磨得光可鉴人,哪有什么好坏之分?她就道:“都挺好。” “哎呀姐姐,你都没好好儿看呢。”晋阳把两面镜子翻过来,让她看镜子后面的图案。 一个是海兽葡萄纹铜镜,一个是灵山孕宝群兽铜镜,制作精良,图腾栩栩如生。 “你原先的镜子呢,拿去磨了?”徐慧边看边问她。 晋阳颔首道:“铜镜就是这点不好,过一阵儿就得拿去磨。诶,姐姐你倒是说啊,哪一个好看一点?” 徐慧浅笑道:“我看都挺好的,左右你照镜子是看前面,平日里又不翻过来瞧。” 晋阳轻哼一声,佯作妒忌地说:“徐姐姐这话说的轻巧,却不知自个儿屋里的那面飞仙镜有多好看。耶耶偏心,把什么好东西都送你屋里去了,也难怪你看不上我这儿的东西了。” 她要是不说,徐慧还真不知道自己屋里用的是什么飞仙镜。比起外表,她向来更注重实用性。 徐慧当然知道晋阳是故意逗她,她也不介意,温柔地揉了揉晋阳的头发,替这个患上选择困难症的小姑娘做了决定,“那就选葡萄纹的吧。” “为什么?”晋阳随口追问了一句。 徐慧可以回答她,她觉得那串葡萄看起来很好吃吗? 她笑了笑没接话,回首示意玉藻把金桃拿过来。 晋阳一见那一小盒金桃就笑了,眼睛瞪得老大,“我说你和耶耶这两天跑哪去了呢,敢情是出宫潇洒去了。” 装在金团花纹六曲银盒里的金桃,一个个色如黄金,模样喜人。晋阳伸手就去抓,临进口前问了一句,“洗过了没?” 见徐慧点头,她便一口咬了下去,甜甜的汁水溢在唇齿间,美得晋阳不由笑弯了眼睛。 她吃完了一个,又去抓第二个,却被徐慧伸手给拦住了。 晋阳忙道:“就知道徐姐姐对我最好了,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兕子。” 徐慧摇摇头,“小孩子消化不好,不要一下子吃那么多。” 晋阳嘟起嘴,眯了眯眼睛,“徐姐姐你——越来越老气横秋了,像我阿娘一样。” 此言一出,说话的人和听到的人都是一怔。晋阳自知失言,咬了咬舌尖儿,慌忙补救道:“不过兕子还是很喜欢你的……” “油嘴滑舌。”徐慧伸出一根纤纤玉指,在她脑门儿上轻轻一点。晋阳故意搞怪,身子往后倒,吓得徐慧一把把她揽住。 两人低低地笑了起来,一室生温。 秋天向来极其短暂,徐慧回宫没多久,就入冬了。 每逢换季,宫里都要来人量身做新衣。吃一堑长一智的徐慧专门挑了个太宗不在的时候量身,省得他捣乱。 晚上两个人一起从甘露殿回来,徐慧就瞧见一群人在往里头搬东西。定睛一看,都是些取暖用品,从狐裘手套到手炉银炭,太宗心细得叫人连冬天戴的首饰都准备了七八套。 那些首饰倒也不是什么名贵的头面,和她平日里穿戴的差不多,就是大多嵌上了各色的毛球儿。去年也是这样,徐慧嫌幼稚,不爱戴,都赏了出去。因为知道是陛下赏给徐婕妤,要徐婕妤戴的,接到赏赐的宫女们没有一个敢戴的,全都压箱底了。 没想到今年他又送了这些东西过来,也不知安的什么心思。 第二天一早她就知道了,赶上休沐日,太宗难得没有在床上耍流氓,而是把她从温暖的被窝里拖了出来,推到妆奁前坐下。 他亲手给她梳妆打扮。 徐慧闭着眼睛,低哼道:“陛下别以为我不知道……您就是把我当娃娃玩儿呢。” 她本来还想提醒他,她刚起来没洗脸,不好上妆的。不过一想到一会儿还得洗了,就没多跑这一趟。 他果然没安好心,白白的粉红红的胭脂,不要钱似的往她脸上抹。上完妆又梳头发,扯得她生疼。 徐慧迷迷糊糊地由他折腾,等他玩儿够了,睁开眼睛一瞧,脸不能看也就罢了,头上也可怕的很,两个垂髫髻上,簪了两个大大的蔷薇色毛球儿,耳朵上也挂着两只同色的小毛球。 陛下这是什么鬼癖好啊…… 徐慧看不下去了,把铜镜一扣,就开始卸妆。 她这副鬼样子,过年都不用画门神,她站过去辟邪就好了…… 太宗却是很高兴的样子,似乎很得意于自己的“作品”。 “这样显得喜气。”他笑呵呵地说。 徐慧瞪他一眼,重新洗了脸,梳头发时问他,“陛下今天打算做什么?” “陪你啊。” 天气越发的冷了,太宗倦怠,不爱出门。闲来无事,窝在徐慧这里一整天,简直不能更幸福。 徐慧本以为他就是随口说说,谁知他还真就在徐慧这里赖了一整天。吃吃饭,下下棋,看看书,写写字,一天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等到天黑的时候她才发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时间好像总是过得很快。本以为有长久的时光可以用来消磨,可是转眼间,日复一日匆匆过去,竟如白驹过隙一般,不留痕迹。 好像才刚刚起床不久,就到了歇息的时间。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然臂上一紧,被他自背后环住。 她娇嗔一声:“做什么……该睡了。” 他却没有就此松开她,反而把徐慧拦腰抱了起来。 她低呼一声,吃惊地唤道:“陛下……” 太宗好像没听见似的,把她往空中轻轻一抛,又稳稳接住,笑嘻嘻地说:“哎呦~够沉咯,可以吃了。” 徐慧轻轻瞪他一眼,又好气又好笑。这是把她当成什么了,待宰的小猪吗?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们之间早已熟稔许多。她这么一瞪,太宗也不怕了,反倒被勾出几分火来。 趁着天黑无人,徐慧的反抗不会那么大,他又开始上下其手。 本来平日里他们都是盖两床被子的,今天他却大着胆子,钻进了她的被窝……又是亲又是摸,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被他玩弄。最可怕的是,他竟低下身子,亲她最敏感的地方,差点没把徐慧吓死。 太宗抬首看她,眼中尚且含着迷离,半是调笑半是吓唬地同她说:“叫那么大声,外头人会听到的哦。” 徐慧怕羞,咬着唇不出声了,却叫他看得心疼,身子靠过来,带着薄茧的拇指在她柔嫩的唇瓣上轻轻地揉。 他骤然离开,徐慧身体里却是有种说不出的空虚。但她绝不会开口求他,只是难耐地轻轻扭动身子,太宗便明白了。 他又低下身去,暧昧地低声道:“坏女孩,懂得情欲了……” 徐慧羞得满面通红,却不得不承认,她的身体已经被他调教得越来越敏感,只怕那一日不会远了…… 这一夜闹得有些晚了,徐慧第二天醒来时,竟然已近正午。 从前在家里时,家里人起的都早,她很少赖床。到宫里后也是一样,徐慧自律,一直觉得起得晚会错过早上,而早上又可以做许多事情,实在是浪费光阴。 不过冬日里……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想要干脆地起床,还真是有几分困难。 再加上她一动,就觉得双腿酸软,更是不想起来了。 王掌史就来劝她,“婕妤躺着吧,陛下吩咐过不让叫您的。今儿也不用去甘露殿了,您可以再躺会儿。” 徐慧抱着被子,由于刚醒的缘故,嗓子有一点哑,“怎么就不用去了?” “陛下下了旨意,准备去冬狩了,要您伴驾呢,过两日就走。这一去要好些日子,可不得好好准备一番?” 经她这么一说徐慧才想起来,前些日子太宗是教过她射箭,还说要带她去冬猎来着。 她想了一想,轻声问:“都有谁去呢?” 王掌史早就让玉蓉去打听过了。现在徐慧得宠,她们清宁宫有面子,打听这点儿消息再是容易不过。 “四妃都推说身子不好,不凑这个热闹。韦昭容和杨婕妤换季的时候病了,所以,也就婕妤您有幸伴驾。” 徐慧微微一怔,四妃年纪大了,不爱折腾也就罢了,可韦昭容和杨婕妤,分明是有点避着她的意思。 她忽然发觉自己忽视了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她无意与人结仇,可是在这种后宫里,是不是已经有很多人在暗恨她了呢? 宫中以韦贵妃和杨淑妃为首分成两派,四妃看中的是权,应当是的确无心与她争宠爱。可韦贵妃手底下的韦昭容,淑妃手下的杨婕妤她们,正是二三十岁的年纪,会甘心独守空房吗? 四妃有子嗣,陛下还会时不时地去探望她们。可是自徐慧得宠后,四妃以下的妃嫔能见陛下的机会,真是少之又少了。 那她要不要……劝陛下去别人那里坐坐? 这个念头一出,就被她自己否定了。上回武才人的事情是个误会不假,可那时候陛下就说过,不许她做这样的事儿。 是选择得罪后宫的女人,还是得罪陛下? 答案显而易见,她当然不能得罪与她朝夕相处的陛下了。 她不怕招人恨,她就怕他生气,和她闹别扭。那个别扭劲儿,后宫里没一个人能赶得上他。 想起太宗小心眼儿的样子,徐慧竟情不自禁地笑了。王掌史见她平白笑了出来,还以为徐慧是高兴于只有她一个人伴驾,苦口婆心地劝道:“婕妤,您得宠是好的,只是这样扎眼,只怕要惹祸事上身。” “这番道理,你不要同我说,同陛下说去。”徐慧莞尔一笑,“都是他惹的祸水,为何要牵引到我的头上?” 她说的一点儿没错,王掌史竟然无言以对。 皇帝专宠谁,冷落谁,那都是皇帝的选择。为何世人责怪的,却总是那个宠妃呢? 王掌史当然没那个胆子跑去跟陛下说,让他捎带上别人一起去冬猎,别让他们家婕妤那么扎眼。 还要不要命了。 太宗既然这么做了,想必就是有信心不会让徐慧受委屈。想来也是,陛下与徐慧同吃同住,又有韦贵妃和杨淑妃在上面罩着徐婕妤,能出什么岔子? 一年里头,相隔没多久第二次出宫,徐慧已经没头一回那样兴奋了。她规规矩矩地坐在温暖如春的马车里,安静地看着书。任凭太宗怎样逗弄她,徐慧都不为所动。 徐慧嫌他聒噪,正想着怎么把人赶出去,便听王德隔着层厚重的帘子,在外禀报道:“启禀大家,太子殿下求见。” 太宗掀开窗帘,太子果然就在旁边。 “今日阳光明媚,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承乾是来邀耶耶一同骑马的!” 太子腿上有疾,不良于行,但他非常喜欢骑马。许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太子的马术精良,不输于常人。 太宗知道这个孩子要强,每时每刻都急于证明自己,便慈爱地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临走前他同徐慧交待,“朕去去就回来,你别太想朕。” 徐慧抬眸睨他一眼,淡淡道:“陛下慢走。” 总算是能得个清静了。 太宗看出她伪装在平和面具下的不耐烦,轻哼一声,弯腰下了马车。 等到徐慧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队伍停了下来,开始安营扎寨。 向来帝王出巡,身边都要带上不少妃子,可太宗却只带了徐慧一个。他和徐慧的起居早已并在一处,是以特意吩咐下去,不必给徐婕妤单独安营,同他住在一处即可。 徐慧向他抗议,表示不满的时候,太宗竟同她炫耀,“朕这是勤俭节约,勤俭节约你懂吗?” 他勤俭节约的下场就是……徐慧狼入虎口啦。 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软绵绵的面团儿,但凡落入他的手心,便要任由他捏圆搓扁。这种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徐慧说不上讨厌,但还谈不上喜欢。 好在他想起明天还要教她骑马,适可而止地停止了对她的侵犯。 学骑马和学射箭一样,对于徐慧来说都是老大难。 平日里见别人骑马,因为是司空见惯的场景,她从未觉得有哪里不对。等轮到自己站在马边上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人高马大”是什么意思。 看起来温驯好骑的马……怎么这么高呀? 别说让她自己爬上去了,就是有人把她抱上去,她也害怕啊。 太宗见了就说:“别怕,这匹黑色的不是你的,这匹枣红色的小马才是。” 徐慧往后头看去,稍稍松了口气。可是等她站到小马旁边时才发现,凭她自己的高度,还是完全爬不上去啊。 “朕帮你。” 他看出她的尴尬,轻而易举地将她托上了马背。 徐慧惊慌地低呼一声,像学游泳那时候一样,自然而然地抓住了太宗的手不放。 却不知这正合了某人的心意。只见冬日的艳阳下,太宗笑容和煦,红光满面地说:“朕先与你共乘一骑,带你跑几圈儿吧。” ☆、第72话 徐慧不疑有他,在骑射方面,太宗是大唐数一数二的好儿郎。 不过等两人一起压着一匹小马,跑了几步之后,徐慧就喊了停。 “怎么了?”他减慢速度,低头问她,“害怕?” 徐慧摇摇头,她望着身下的这匹小马,舔舔嘴唇道:“它太小了,我们两个压在它身上,会不会太重?” 太宗沉默,只觉寒风中射过来几道伤心小箭,扎在自己心尖上,又痛又痒。 虽说徐慧口中说的是“我们两个”,可徐慧那么轻,她这分明就是在……嫌弃他的体重! 说好的不嫌弃呢! 他率先下了马,又把徐慧抱了下来,闷声闷气地问:“慧儿,朕最近胖了吗?” 自从他说过她不喜欢胖子,他分明有好好控制过体重的。 “没有呀。”两人换上一匹大马,徐慧方道:“那匹马太小了,只怕施展不开,委屈了陛下。” 这话说的就好听多了,太宗恢复了笑模样,拥着她越跑越快,越跑越远。等到徐慧尖叫着要他停下时,太宗才发现身后的人都不知道被自己甩到哪里去了。 甩开也好。到了这没人的地方,太宗只觉得浑身都松快了不少。这样怀抱着美人肆意驰骋,好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候。斗酒赛马,赏月看花,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真是再也自在不过。 他长出一口闷气,驾着马慢腾腾地走着。寒冷凛冽,冬日的暖阳却是那样耀眼,将二人全身披上一层金光。 “陛下您看……” 太宗听到徐慧惊喜的声音,极目远眺,只见开阔的草地之上,天空明净如洗,骄阳明艳,洒遍大地每一丝角落,有种格外壮烈的美。 如斯美景,佳人在怀,太宗不禁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慧儿,要是每天都能和你这样在一起,那就好了。” 他温柔的低语就响在徐慧耳边,听得她微微一怔。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都习惯了他没正形的样子。冷不丁的突然这样正经,她有几分不习惯,更多的,自然还是感动。 他对她真的很好。如果说最初进宫时,她还抱着得宠不得宠都无所谓的想法,那么现在——经过了这柔情蜜意的一年,她再也没办法把他松开了。 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会让他离开自己。 在情场上,徐慧是个完完全全的新手,没有任何经验。但或许是天赋过人,她非常清晰地知道,自己就算喜欢陛下,想把他一直留在身边,也不能自降身段,把自己放到很低的位置,卑微到尘埃里。 那样做,只会把他越推越远。 她要像现在一样,不用凌驾于太宗之上,但起码要和他站在平等的位置。她不靠手段争宠,她相信自己的真才实学,足以将他吸引。 这份才女的傲气,只怕说出来了要让宫里的女子笑掉大牙。 可徐慧就是这样想的。 只要做她自己,就足够让他喜欢。 他要是不喜欢…… 嗯,那就是他没眼光。 “慧儿,你冷不冷?” 太宗见她不声不响的,还以为她冻成傻子了,紧张地问了一句。 “不冷。”她轻描淡写地回答。 “骗人。” 太宗话音刚落,忽然俯下身来,侧首吻住了她。灼热的呼吸混杂着清晨的清新空气一并灌入徐慧口中,就好像冰与火在交融。 金光万丈里,两人唇齿相依,紧紧贴在一起。难分难舍的样子,像是头一回接吻一般悸动,又像是最后一次亲吻彼此般,抵死缠绵。 她尽可能地回过身来,高高抬起双臂,勾住他的颈。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激烈澎湃的心跳。 最后到底是徐慧手上没了力气,双臂一松,歪倒在他怀里。 太宗心满意足,餍足地舔了舔下唇,笑吟吟道:“小骗子,小嘴那么凉,还说不冷。” 徐慧瞬间脸红,也不知是冻的,还是羞的。 为了惩罚她说谎,他惩戒似的搂住她,仿佛要将徐慧捏进骨骼里。 隔着厚重的冬衣,其实她并不疼,只是被他养得娇了,故意低声哼哼着装疼。太宗见她半真半假的样子,也就不敢用力了。 见到远处侍卫和侍从已经追了上来,太宗不再作弄徐慧,替她整了整衣领。 方才动情,不免揉乱了一些。他知道她面皮薄,不愿在旁人面前出丑。他尊重她,自然要将她的面子里子都保护得好好的。 回去的路上,他怕徐慧冻着,就把她娇小的身子往怀里一带,包在自己的披风里。 本来一切都好好儿的,谁知马儿一颠一颠地动着,太宗突然……可耻地硬了。 若是搁在几个月以前,徐慧肯定想不到那是什么,两句话就被他糊弄过去了。可是现在……上回她被他引着碰过了一回,徐慧就是再傻,也该知道是什么了。 “陛下……”徐慧觉得自己好傻,她刚才怎么会以为他正经了的! 太宗大叫冤枉,“慧儿,不是朕想那样的啊,是它自己……” “那它不是陛下的吗?” 太宗怔了怔,发现自己竟然无从反驳。 他只好软磨硬泡,“好慧儿,你不要怪它,它只是太想你了……” 徐慧听不下去,制止道:“好了陛下,您别说了!” 等到下午练马的时候,徐慧就不要跟他共乘一骑了。 太宗以为她是嫌弃自己的小兄弟,结果徐慧却是说:“陛下好不容易出宫狩猎,徐慧就不耽搁您了。趁着天气好,和太子殿下他们一起打猎去吧。” “那你呢?”太宗怕自己一走,她又闷在屋子里头看书了,颇有几分不放心。 徐慧侧首看了正在和长孙无忌说话的晋王一眼,浅笑道:“陛下不是说晋王年纪小,进林子不安全吗?若是可以,不如让晋王殿下先教我。” “雉奴?”太宗不敢答应,“他不行,他自个儿还是个孩子呢,别再伤了你。” “陛下放心,还有长孙大人在呢。” 太宗瞥他一眼,道:“他?他在朕就更不放心了……” “陛下,徐慧不会吃亏的。”恰恰相反,长孙无忌说了她那么多坏话,她得在他身上找补回来啊。 太宗迟疑了好一会儿,咬牙道:“好,那朕把王德留下来陪你,有什么事儿,就叫王德来找朕。” 徐慧点点头,目送着他走远了,也没过去向晋王和长孙无忌打招呼,而是等着他们过来。 晋王同她熟络些,听说太宗要他教徐慧骑马,他还很高兴呢。他总觉得自己不懂事,欠了徐慧好多情不知道要怎么还。如今能帮上她一点点忙,真是再好不过。 一旁的长孙无忌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陛下这是看他不擅长骑射,故意羞辱他吗?竟然让他堂堂一代名臣,保护一个小女子的安全,给徐慧做人肉垫子! 真是,真是……太过分了! “徐姐姐你别怕,有我和舅舅在呢。”阳光下的少年面如冠玉,眉眼柔和,“让雉奴扶姐姐上马。” 徐慧还没说话呢,就听长孙无忌沉着脸喊道: “晋王殿下!” “怎么了舅舅?”晋王回过头,一脸单纯无害地望着他。 长孙无忌一脸“徐慧身上有毒”的表情,伸出手道:“你别碰徐婕妤,让我来。” 徐慧一下子就笑了,平日里过于清冷的面容瞬间被柔化,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她知道,长孙无忌是不想让她和晋王多作接触。他对晋王这个外甥,倒是疼爱有加。 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教徐慧骑马的晋王成了陪衬,不远不近地跟在徐慧马后。 长孙无忌牵着马,慢慢地走着,天知道他有多想一巴掌拍在马屁股上,吓得徐慧人仰马翻。 陛下为了她,整个人都不对了。偏生他又挑不出徐慧的什么错处,只能靠臆想来劝说陛下。可陛下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哪里听得进去? 长孙无忌的心里,好像有一团烈火在烧,且越烧越旺。 “长孙大人,您究竟在怕什么?” 徐慧用一种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问他。 他怪里怪气地回答:“怕婕妤从马上摔下来,摔破了相,回头被陛下责怪。” 面对这样恶毒的诅咒,徐慧低低一笑,“长孙大人对陛下,还真是痴心一片。” 长孙无忌怎么听怎么不对味儿,不过他来不及深思,轻哼一声便道:“那是,我与陛下从小一起长大,那是过命的交情。我和陛下打天下的时候,徐婕妤还没出生呢。” 徐慧好像没听到他话语里的轻蔑一般,嘴角含着淡淡地笑,竟是夸他,“原先未曾见到大人之前,徐慧对长孙大人当真是满心敬佩。” 长孙无忌得意地一翘小胡子,可随后,他就察觉徐慧话里有话,不由顿住脚步,抬眸问她,“那——现在呢?” 迎着他的目光,徐慧居高临下,笃定地说:“长孙大人若是再这般恣意妄为,只怕,长孙家将兴不过三代,两世而亡。” ☆、第73话 “那满心敬佩,自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淡淡地说着,仿佛讨论天气一般轻巧。 长孙无忌面色变了又变,许久,方沉声道:“若是能守住大唐江山千秋万世,我长孙无忌遭人恨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无论徐婕妤怎么看,我初心不改,都是为了这片辛苦打来的江山。” 徐慧浅浅一笑,摇头道:“漂亮话谁都会说,只是长孙大人,您当真没有私心吗?” 长孙无忌勃然色变,皱眉道:“徐婕妤这是何意?” “除文德皇后之外,您对陛下身边的任何一个妃嫔都不满意。究竟是为国为民,还是为了一己之私,实在有待考究。” “你!”长孙无忌顿住脚步,脸色胀红。 跟在后面的晋王察觉不对,赶忙快步走了过来。 见二人箭弩拔张的样子,晋王左看看,右看看,上前劝道:“舅舅,您别心急,徐姐姐刚开始学骑马,慢点也是正常的。” 长孙无忌却不理会他,而是无礼地盯着徐慧,沉声道:“徐婕妤果然并非简单人物,看来我没有看错。若你真是陛下眼中单纯无邪的小白兔,那便不会说出这番话了。” 徐慧柳眉微挑,颇有些不满意。难道在陛下心里,她就是只呆呆的小兔子,只会吃草? 陛下的账容后再算,徐慧垂眸看向长孙无忌。面对这一代名臣的逼视,她毫不惧怕,而是大大方方地笑着说:“长孙大人当然不会看错,在你眼中,陛下身边的女子非奸即恶。除非文德皇后在世,否则陛下就该孤家寡人一辈子,是不是这么个理?” 长孙无忌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想反驳,可发现自己竟无话可说。 年纪长的,他嫌人家出身不好;年纪幼的,譬如徐慧,看起来什么都好,可他又担心人家太过年轻,活得比陛下长。 按照他的标准,还真是得让陛下打一辈子光棍儿了。 “长孙大人想怎样对付我呢?是继续在陛下面前挑拨离间,还是从旁下手?”徐慧说得云淡风轻,“在除掉徐慧之后,您又该怎么对付陛下的下一个女人?” 长孙无忌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真是比折子戏还要精彩。 他不想承认,可徐慧说得没错,陛下身边不可能没有女人。回首过去,杨淑妃、阴德妃,齐王妃……这些女人哪一个没被他攻讦过? 他能活多久,还能一直这样不遗余力地盯着陛下不成? 其实平心而论,徐慧已经很好很好了。她出身于书香门第,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父亲官职不高,为人温和,看起来也不像野心勃勃的人。 与其说长孙无忌是看徐慧不顺眼,还不如说他是在对太宗的宠妃这个角色不满。 如果他当真能成功地让徐慧失宠,那么接下来呢? 说不定陛下的眼光又退化回去,宠起不如徐慧的女人呢。 想到这里,长孙无忌略有松动,长叹道:“我与徐婕妤无冤无仇,想必徐婕妤现今已恨死我了吧。” 徐慧摇了摇头,莞尔一笑,“长孙大人多虑了。徐慧与陛下朝夕相处,我在陛下心中是怎么样的人,不会因为长孙大人的三言两语而轻易改变。恰恰相反,受影响的,可能会是您。” 言下之意即是,陛下不会相信他,反而会因此而厌恶长孙无忌。受到损伤的不会是徐慧,而是他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看向徐慧。 他不想承认这些年来自己的手已经伸得越来越长,可——回想起他做的这些事情,哪一件不是越出了臣子的本分? 他与陛下从年轻时候便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情分,难道就要为了这些个陛下的家务事一点点消磨殆尽吗? 世人都说陛下英明神武,虚心纳谏,可太宗私下里是个怎样的人,没有人比长孙无忌更清楚。 他突然开始怀疑,是不是从很早很早以前,陛下就已经在心里恨起了他?许是碍于当年的情分,长孙皇后的情面,这才一直没有发作? 他是不是——真的管得太多了? 见长孙无忌沉默,一直迟疑着不敢说话的晋王低声道:“舅舅,其实徐姐姐她……” “晋王殿下。”徐慧温柔地打断他,“长孙大人看起来很累了,可以请您牵着马吗?” “好啊。”晋王一口答应下来,从长孙无忌手中接过缰绳,牵着徐慧继续往前遛马。 等他回过头一看,长孙无忌的身影缩成了一个小点儿的时候,晋王方才仰起头问她,“徐姐姐,为什么不让雉奴帮你说话?” 徐慧温和地笑道:“多谢殿下好心帮我,只是长孙大人刚刚被我说动,您若出面,只怕适得其反。” 晋王后怕地说:“对不起徐姐姐,雉奴不是有意……” 徐慧没有说话。这个晋王,她还真是有几分看不透。说他老谋深算,偏偏他总会做出些蠢事。说他天真无邪……徐慧总觉得哪里不对。 晋王应当远非表面上看起来的这样简单。 不过,晋王与她没有什么利益的冲突。只要他不像长孙无忌那样给她招恨添乱,徐慧不介意对他友善一点。 傍晚太宗打猎回来,都顾不上那边清点猎物的结果,到处找徐慧,逢人就问:“徐婕妤呢?” 王德急忙迎了出来,答道:“回大家,徐婕妤遛完马回来,正在沐浴呢。” 听说徐慧安然无恙,太宗总算松了口气。 长孙无忌那个老混蛋,没少在他面前抹黑慧儿,要是趁着他不在对慧儿不利就不好了。 等到放松下来,太宗忽然想起——嗯?她在沐浴? 这样的好机会,他当然不能错过了。 太宗提步便往二人的帐篷走去,可是走着走着,他突然发觉哪里不对。 他停下脚步,回过身看王德,警惕地盯着他问:“徐婕妤在沐浴,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德老实答道:“徐婕妤身边的玉藻找人打热水,老奴在旁瞧见了。” 太宗“哦”了一声,拉长着脸问:“你没看不该看的东西吧?” 王德的胆子都吓破了,着急忙慌地解释道:“大家明鉴啊,您就是给老奴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多瞄徐婕妤一眼啊!” “算你识相。”太宗得意地一撇小胡子,弯身进帐。 他在帐中扫了一圈儿。有女孩子住的屋子就是不一样,前年来的时候,他还是一个人住,宽敞的大帐里头空荡荡的,一点儿人气都没有。 徐慧来了就不一样了,茜红色的湖绸锦被,色彩艳丽的百蝶屏风,无一不彰显着女孩儿家的娇美温软。 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淡淡的梅香,这样温暖的地方,他一回来就觉得高兴,情不自禁地唇角上扬。 “慧儿?”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就往屏风后走。 屏风之后立即传来响动,徐慧从水中坐起,有几分慌乱地说:“陛下,我在沐浴呢,您等一会儿……” 她话音未落,他已进来了。徐慧想都不想,把手中的布巾一甩,直直丢到太宗脸上。这一个湿布巾打过去,跟个巴掌一样重,一下子就把太宗给打懵了。 徐慧见他不懂,心里也有几分没底,小心翼翼地唤他,“陛下?您……没事儿吧?” 太宗慢腾腾地将脸上的布巾拿起来,惨兮兮地望着她说:“慧儿,你好狠的心……” 徐慧趴在木桶边,小手把着桶沿,小声道:“谁叫陛下不请自来的……” “朕只是担心你嘛。”太宗作出一脸委屈的样子来,“辅机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氤氲水汽中,徐慧轻声道:“没有,今日我同长孙大人,相谈甚欢。” 太宗有些意外地挑眉,正待追问,却听徐慧道:“陛下先出去一下吧,玉藻去拿换洗衣服,马上就过来了。” 他的眼睛恋恋不舍地在她身上扫过,徐慧只恨手中没有多余的一块布巾可以用来摔他。 等换好衣服出来,太宗自告奋勇,要给徐慧擦头发。 鉴于几次让他擦头发的经历都不太美好,徐慧就有几分犹豫。 就在她这犹豫的当口上,太宗已然拿起干燥的布巾,在她的长发间揉捏。 既然自己的头发已经成了他手中的“人质”,徐慧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没办法地轻叹一声,由他作为。 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边,声音浑厚低醇,满满都是爱意,“慧儿你不知道,朕在外头打猎的时候,心里都担心死你了。你就是朕的性命,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朕可怎么办?” 徐慧默了一默,轻声道:“陛下何须如此呢,您外出狩猎,更应当注意安全才是。徐慧就在营帐附近转转,不会出事的。” 太宗摇摇头,百感交集地说道:“你不懂,朕也是经过今天下午才明白。以往是朕太大意了,以后朕一定好好保护你,不叫你受到任何伤害。” 徐慧低低一笑,拉住他的手。 太宗正以为她要主动献上一个感动的热吻,谁知徐慧却是拉开了太宗的手,道:“既然如此,陛下,请您不要再继续伤害我的头发了。” 太宗:“……” 他好想哭啊。 ☆、第74话 冬猎结束后,太宗带着数量可观的战利品回宫。 例年来陛下冬狩回宫时,都会大赏后宫,今年也不例外。若是搁在从前,太宗肯定把最好的毛皮都送给徐慧。可今年没有,这份荣光,他赠与了四妃。下面的妃嫔,也多多少少的都得了一些赏赐。 而伴驾的徐慧,只得了与她同位分的金婕妤、杨婕妤相同的东西,没有半点特别之处。 宫里头就渐渐有人猜测,出去这一趟,徐婕妤是不是哪里得罪了陛下,失宠了。 可陛下每天晚上,还是往清宁宫去,雷打不动。 要说失宠,的确有一人,却不是徐慧,而是长孙无忌。 有心人就能看出,以往在朝堂之上,陛下与长孙无忌等人关系亲昵,时常在讨论政务之余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可是现在,气氛突然变得十分微妙起来…… 陛下没有罚他,也没有故意反驳长孙无忌的政见。可是就从说话的语气上来看,陛下的确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在冷落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经过那一天和徐慧的交谈,心中多多少少有数,这是陛下隐忍了太久,忍不住在他身上爆发了。好在陛下不是昏君,没有因为私事误国。 只是将来……他长孙无忌死后,陛下还会照顾长孙家吗? 徐慧说过的“兴不过三代”,好像是一个诅咒,这些日子一直在长孙无忌耳边回旋。 长孙皇后再温良贤德,毕竟已长眠于底下。以他长孙无忌爱得罪人的性格,若不是看在陛下的面子上,只怕没人会敬畏他,忌惮长孙家吧。 他考虑再三,决定日后行事收敛一些。毕竟君是君,臣是臣,就算他们认识再久,也是一样。 可……他已经将徐婕妤得罪了个彻底,徐慧将来越走越高,会不会和他过不去? 他必须得想办法,跟徐慧和好。 但让他给徐慧一个小姑娘道歉,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好外甥,魏王李泰找上了门来。 长孙无忌有三个亲外甥,太子,魏王,晋王,个个深蒙圣宠。过往长孙无忌仗着自己位高权重,哪一个都不过分亲近。尤其是对魏王,由于陛下宠他更胜太子,长孙无忌对他还有几分不喜。 不过现在……在朝中局势这样微妙的情况下,魏王还肯主动登门造访,长孙无忌就不好把人拒之门外了。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本以为魏王今日前来是要商议政事,谁知他竟让侍从抱了只猫来,也不知是何用意。 见到长孙无忌一脸奇怪的样子,魏王笑道:“舅舅有所不知,两个月前耶耶携徐婕妤出宫,徐婕妤看中了青雀店里的这只猫儿,耶耶却不让买。青雀本想着,等着猫儿长大一些,养得活了,就给徐婕妤送去。” 长孙无忌拉长了脸,死鸭子嘴硬地说:“既然是要送给徐婕妤,那你不去清宁宫,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魏王的意思都这么明显了,除了他长孙无忌,还有谁敢这么不给他面子?可魏王是谁啊,出了名的心宽体胖。 见自己给了台阶,长孙无忌还不下,魏王并没有生气,笑容反而扩大了几分,“青雀是觉得,如今舅舅比青雀,更适合送上这只猫儿。” 他没有明说,可是话中的意思再也明显不过。 魏王这是看出了长孙无忌得罪了陛下,正想着法子补救呢。 李泰本来就得宠,若是他拿这只猫儿去讨徐慧开心,不过是锦上添花。可于长孙无忌而言,意思可就完全不一样…… 长孙无忌轻轻眯了眯眼睛,沉默半晌方道:“只是一只猫儿,是不是分量太轻了些?” “徐婕妤心性高洁,又是长伴耶耶身侧,一般的俗物,只怕她看不上眼。”魏王见长孙无忌松了口,笑容里多了几分自信,“青雀能力有限,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其余的,还是要靠舅舅您呐。” 长孙无忌望着魏王,长长地叹了口气,“难为你有这个心。” 这就是收下了。 魏王谦虚客气了一番,留下那只小白猫,告辞离去。 等出了长孙府,魏王脸色一沉,暗骂道:这长孙无忌真不是个东西,都什么时候了,还敢跟他拿乔?要不是看这老狐狸还有用,他才不会费心走这一趟…… 却不知收了东西的长孙无忌,同样不领魏王的情。 在他心里,不仅没有念着魏王的好,对他多些感激,反倒愈发觉得魏王工于心计,实乃大唐江山的一大隐患。 若是搁在过去,他定会向陛下提及此事,劝说陛下不要偏宠魏王。可是在经过徐慧的事情后,他还哪敢再多嘴? 徐慧得宠,魏王得宠,若是陛下宠谁他就去攻讦谁,时间久了,陛下能不厌恶他吗。 长孙无忌看着那只表情无辜的小猫,又是长久的叹息。 翌日他便进宫,托人将小猫送给了徐慧。 这件事情当然瞒不过太宗。太宗知道后很高兴,把长孙无忌单独留了下来,中午俩人一起喝酒。 长孙无忌看着面前的酒杯,有些心酸地说:“陛下许久没找臣饮酒了。” 太宗一笑,“谁让你越老越啰嗦,烦人呢。” 长孙无忌心中泪流满面,可在太宗面前,他只能强颜欢笑。 他复杂的表情太宗不知是没看见还是装没看见,只见太宗喝着小酒,笑呵呵地说:“这次的事情你做的不错,朕本来就想着等那小畜生长大一点,确定干净没病了再送给慧儿,不想倒让你抢了个先。” 长孙无忌干笑道:“陛下谬赞了。臣也是想着,之前对徐婕妤妄加揣测,多有冒犯,这才想着亡羊补牢,还望陛下和徐婕妤海涵。” 太宗大度地表示:“罢了罢了,朕和慧儿都不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 长孙无忌轻轻挑眉,忍住了没说话。 徐婕妤他不知道……至于陛下嘛…… 呵呵。 下午徐慧来当值的时候,脸上浮着淡淡的喜色。 太宗门儿清,含笑道:“多大的事情,值得你高兴成这样?” 徐慧嗔怪地望他一眼,娇声道:“还不是陛下骗人……说好了回宫后挑只好的送我,这都多久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太宗表示冤枉,“朕本想着等你看中的这只长大一点儿就买来送你的,谁知道被辅机抢先一步。” 徐慧静默片刻,轻声问他,“陛下,不是您提点长孙大人的吗?” 太宗立即道:“当然不是朕了!” 结果等他说完,太宗自己也是一愣。 对啊,徐慧和长孙无忌不会说起这件事,他也没有说过,那么长孙无忌是怎么知道的呢? 难道他会算命,算出了徐慧喜欢什么不成? 肯定是有人告诉他了。 是王德?是玉藻?还是…… “魏王还真是有心。”徐慧淡淡地道:“这样的小事,难为他还记着。” 以往太宗若听到这话,可能还会吃一吃味,别扭上一小下。可是现在听着,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呢…… 慧儿好像,不喜欢青雀? 不该啊,青雀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人又憨态可掬,慧儿怎么会不喜欢他呢? 难道是,文人相轻? 太宗不知道怎么接话,干脆道:“总之慧儿你开心就好!” 徐慧闻言轻轻地笑了笑,温柔静好。 晚上回到清宁宫去,徐慧第一件事就是找小猫。 太宗脸上满是醋意,边换衣服边问:“名字起好了?” 徐慧点点头,不假思索地说:“起好了,就叫雪团儿。”她把软软的小猫举了起来,抱给太宗看,“您看,它多白呀。” 太宗敷衍地看了一眼,就说:“行了,让人把它带下去吧,咱们该练字了。” 徐慧不动,小声说:“才刚回来呢……” 瞧瞧,雪团儿一来,他就失宠了,能怪他不愿意让她养小动物吗? 见太宗沉着脸不说话,小胡子一抖一抖的,徐慧一狠心,将雪团儿交给了玉藻,拉着太宗一起进书房。 他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边走边问她,“你这里人手够吗?要不要调两个养过猫的小宦官过来伺候你这猫?” 徐慧本想说够,可是一想到他们这些人都没什么养猫的经验,怕把雪团儿养坏了,就点头道:“好,那就麻烦陛下了。” 太宗没看她,铺开纸拿起笔,似不经意地提起,“那你以后可不能有了猫忘了朕……” 徐慧愣了一下,方轻轻笑道:“好。” 他猛地抬起头来,将她盯住,强调道:“这可是你说的啊,不许反悔。” 说完他才自觉失态,掩饰性地别过了头,写起字来。 “不反悔。”徐慧笑着答应下来,心里没太当回事。 一旁的太宗心中却是犯起了嘀咕。慧儿的心太软了,连只小猫都这么喜欢,要是将来有了小孩儿怎么办?兕子不是她亲生的,都和她那么亲,要是以后徐慧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在徐慧心中的地位,岂不是要被踢出前十了? 太宗越想越害怕,生一个退一名,生一双退两名,等再过几年,他家慧儿还会记得他李世民是谁吗?! 不行不行,小孩子什么的得晚点生,他得多霸占徐慧几年才行呢…… 太宗在心中为自己的英明决定频频点头。 可电光石火间,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问题—— 妈蛋!还生几个孩子呢,他和徐慧都没有那个什么过好吗! 他真是想太多了…… ☆、第75话 天气一日凉过一日,转眼间已是徐慧在宫中度过的第二个新年了。 新年之前,太宗总是要忙上一阵儿,才好停朝过年。徐慧肩上的担子也不轻,要加班加点地整理好太宗这一年的书稿手记,不光是下午在甘露殿当值,几乎是一整天都要泡在这里。冬天路上不方便,太宗干脆就把她留下了,两人一同在甘露殿住下。 这可方便了晋阳,没事儿她便往徐慧这里跑。刚开始太宗还担心小孩子家家的会捣乱,要撵她回去,倒是徐慧出面把晋阳留了下来。 “陛下别看兕子年纪小,人却聪明得很。整理起书稿来又快又准,字写得也好看,不比徐慧做的差。” 见徐慧替她说情,太宗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这下好了,算上晋阳,甘露殿里一共有王德、褚遂良等三盏巨型蜡烛闪闪发光,害得他都不能好好和徐慧独处了。 当然,太宗再忙,他也是人,不管再忙,总要有休息时间。处理好了几件紧要的大事件后,太宗轻轻打了个哈欠,起身走到徐慧身边。 徐慧正在抄一首诗,那是太宗冬猎回来时诗兴大发所作。 现在看来,依旧是太宗的得意之作。 “烈烈寒风起,惨惨飞云浮。霜浓凝广隰,冰厚结清流。金鞍移上苑,玉勒骋平畴。旌旗四望合,罝罗一面求。楚踣争兕殪,秦亡角鹿愁。兽忙投密树,鸿惊起砾洲。骑敛原尘静,戈回岭日收。心非洛汭逸,意在渭滨游。” “禽荒非所乐,抚辔更招忧……” 他似是情不自禁地念出最后一句,同时抚了抚长须,做出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来。 嗯,没错,其实最后一句,他是写来讨好徐慧的…… 当时他写好这首诗的时候,徐慧正好不在。为了让她看到,太宗特别把这首诗放在清宁宫特别显眼的地方,结果徐慧也不知是看到了还是没看到,总之没提起过。 太宗就有些失望。不过年底事情多,过两天他便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不想今日,这张手稿却被徐慧翻了出来,真是巧了。 他始终记得他去年年初写的那句“巨川思欲济,终以寄舟航”,当时被徐慧好生夸奖了一番。 这一年来在徐慧面前输得面子里子都没了的陛下,决心从头再战,在徐慧面前树立勤政爱民、忧国忧民的高大形象。 太宗念完了诗,小心翼翼地瞧了眼徐慧的脸色,低声问:“慧儿,你觉得这首诗怎么样?” 徐慧的目光在他龙飞凤舞般的笔迹上淡淡掠过,蜻蜓点水似的说了一句,“倒也直白有趣。” 太宗不死心地追问道:“那最后一句呢?” 不同于去年的夸奖,徐慧顿了一下,吐出实言:“略显做作。” 一旁的晋阳不禁同情地看向自家耶耶,只见原本满怀期待求表扬的李二,渐渐地,渐渐地,石化了…… 李二心碎一地。 “为什么?”他的心好痛,死也要死个明白。 徐慧抬眸看向他,狐疑道:“……真的非所乐?可在徐慧看来,陛下乐在其中呢。” 打猎打的欢脱的那几天,他还想着老百姓是谁了? 没看出来。 “慧儿……”太宗眯了眯眼睛,几乎是恶狠狠地说:“谁把你的胆子喂的这么肥?” 徐慧抿唇轻笑,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您啊。” 李二:“……” 他痛心疾首地看向徐慧,见徐慧没有反悔夸他的意思,太宗又转眸看向自己的女儿晋阳。 晋阳连忙将半个身子躲在徐慧身后,避开太宗的目光,一脸“耶耶自求多福我帮不了你”的表情。 心碎的李二默默地回去处理政务了。 等他把一颗碎得七零八落的琉璃心修好之后,太宗悄悄告诉徐慧,今年元宵节的时候,他可以带她出宫玩儿,感受真正的花灯节。 徐慧有些期待,又有几分不确定地问:“可正月十五,宫中设宴,陛下躲得开吗?” 太宗见她喜欢,心中一喜,挺起胸膛打起了包票,“你放心,包在朕身上。” 不过元宵节还没到,徐慧就给累了个半死。 不用于去年刚进宫不久时的悠闲,今年,大大小小的宗亲女眷都往徐慧这里跑。徐慧本想一个都不见,可她母亲姜氏头一个进了宫,特意嘱咐徐慧不许贪图麻烦,不近人情。 姜氏道:“这些人但凡是去年没来过的,八成是对你持了观望之心。见这一年你在宫里站稳了脚根,才敢放心来巴结你。这样的人都是墙头的草,靠不住,也指望不上。所以,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流水一样地见过她们,就算给了各家权贵的面子了。” 可饶是徐慧与她们交往时没有走心,就这么一个一个地见人,也是很累的一桩差事。 晚上两个人疲倦地并排躺在床上。太宗见她这样辛苦,心疼地握住她柔软的小手,道:“你若累了,就少见几个,别把自己的身子累垮了。” 徐慧努力牵起一个笑容,“若是一开始不见就罢了,既然已经开了头,就得收好这个尾,不然叫后面的人怎么想呢?” 她总是这样,做事有始有终。太宗又是心疼,又是有几分骄傲地看着她,温柔地抚摸着徐慧的长发。 他想起十五之约,温声问她,“那过两天,还出宫去吗?” “去,当然要去了。”见他似有反悔之意,徐慧忙起身道:“累了这么久,等得就是那一天,陛下可不许失约喔。” “好。”他温和的笑,眉目柔和。 终于到了正月十五那一天,太宗特意把后宫的宴会提前。众人心知肚明,也不点破。等天色刚刚擦黑,太宗便带着打扮一新的徐慧出了宫。 宫禁这种东西管得住别人,对皇帝而言却算不得什么。笑话,他是这皇宫的主人,天下的主人,守门的几个小侍卫还敢不让他进出不成? 别说,这侍卫还真有胆大的,把太宗放出去了之后,就跑去和自己的上级禀告了…… 这个状越告越高,最后不知怎的,就落到长孙无忌的耳朵里。 长孙无忌现在是学奸猾了,他才不出面管陛下后宫的那点子事儿呢。 他直接让人把消息转告给了魏征。 正在和家人吃团圆饭的魏征,一屁股窜了起来,带上府里的家丁,气势汹汹地去街上堵人。 结果才上了街,魏大人就傻眼了。 整个长安城,除了铺天盖地的各色花灯,全都是——人! 这可怎么找?在人山人海里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好在陛下身材高大,比较显眼一些。魏征短暂地错愕过后,示意手下开始行动。 哼哼……等他找到了陛下,一定要把他痛骂一顿! 与此同时,太宗心里亦是十分复杂。他没想到,不过是几年未至,长安城就多出这么多人来,简直是要挤死个人。统计大唐人口数的时候,也没觉得人口激增到了这个地步啊? 这么多的人,害得他们只能将徐慧团团包围起来,才能让她免于来自人群的各种伤害。 太宗奇了怪了,皱眉道:“长安城有这么多人吗?不会是全城的人都出来逛了吧?” 徐慧颇为镇静,一直乖乖牵着他的手。听他这么说,她的目光扫过身侧的人群,分析道:“应该有不少是长安城附近的外来人口,专门来看花灯的。还有,新年朝贡,各国除了带队的使节,还有不少平民、商队亦随其同行。陛下您看,那边就有很多胡商。” 太宗哪有心思去看,眼看着预想中的浪漫情景完全被人山人海破坏掉了,太宗焦急地说:“慧儿,要不朕把你抱起来吧?”从他的角度,他能看到许多漂亮的花灯呢。可徐慧就看不到了。 徐慧有几分犹豫,先前在庄子里的时候,她是看四周无人才敢爬到他头上的。这会儿到处都是人,怎么好意思呢? 可就在她迟疑的时候,太宗已经长臂一捞,单手将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里。 徐慧惊慌地揽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都挂在太宗身上。 徐慧是真的被他吓到了。不是因为他突如其来的亲密之举,而是她没有想到,太宗的力气竟然这样惊人。 虽说她曾亲眼看到他拉起那张巨弩天弓,可实际发生在自己身上,感觉还是完全不同。 就算她再轻,那也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了,他竟说抱就抱,还能单手抱着她? 着实神奇。 太宗见她吓傻,颇有几分得意地笑道:“慧儿抓紧了。” 徐慧轻轻点头,带动头上流苏簪子,泠泠作响。 她今天是特意打扮了一番才出门的。簇新的湖蓝色襦裙,上绣织金缠莲,清丽又不失华美。若是没有这人山人海,能让她安安静静地走在这条青石板街上,定会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可惜现在,她只能乖乖地趴在太宗的怀里。等稳定了身形之后,徐慧慢慢直起身子,看向前方的花灯。 “哇……”她低低地惊叹出声,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好美呀。” “是吧。”太宗将她这么一抱,其实颇有几分逞能耍帅的意思。他老腰不太行,好在臂力还不错,这才能稳稳将她抱着。只是身上抱了个姑娘,跟自己走路是就是不一样了。此刻太宗的心思都在徐慧身上,哪还有心情看旁的什么风景。 徐慧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她的视线都被看不到尽头的灯火海所吸引了去。 只见漆黑的夜幕下,星辰初现。街市上人头攒动,星星点点。道路两旁的各色花灯整齐地排开,一直蔓延到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徐慧算了算自己目前所处的高度,比太宗还高一个头。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吐出,笑靥如花地道:“上面的空气,真是好新鲜。” ☆、第76话 太宗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呢,既不是夸自己,也不是夸风景,而是夸空气,他也真是……服了她了。 他们二人这样的组合,很快就引起了旁人的瞩目。众人看得新奇,倒没什么批判的眼光。因为人太多了,他们都觉得这样很方便。 许多一同逛夜市的夫妻或是小情侣,纷纷效仿起来。只不过大多数男人比不得太宗高大健壮,单手抱不起一个姑娘家或是小妇人,只得千姿百态地抱着自家妹子。从美学角度上看,自然比不上太宗的招数浪漫。 李二颇为得意,腰不酸了,手臂也不麻了,抱着徐慧一颠一颠地向前走着。 许是因为许多女孩子都被抱了起来,原本拥挤的街道上一下子便疏阔许多。 徐慧怕他逞能,就轻轻抓了抓太宗的衣领,娇声道:“放我下来吧。” 他果然逞强道:“你放心好了,我一点儿都不累。” 徐慧无奈,抗议地在他脖颈里轻轻挠了一下,“我坐得不舒服……” 毕竟是被人抱着走路,不比轿子平稳,硌得她屁股疼。 太宗一脸受伤地“哦”了一声,慢慢地放低身子,将徐慧放了下来。 双脚重新落地后,徐慧目光流转,向太宗脸上看去。见他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忙道:“您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见她这样关心自己,太宗展颜一笑,“我舒服得很。” 这话听起来有几分怪异,徐慧默默点了下头,没再追问。 二人并肩走到前面猜灯谜的摊位前。今晚这样的小摊很多,不过徐慧前面还是有三个人在排队。 他们都没猜出来。等到了徐慧,摊主出了谜题,徐慧却不答,抬眸看向太宗。 他稍稍愣了一下,心里奇怪着明明是徐慧要来猜灯谜,怎么反倒要他答?口中却已说出了答案。 摊主喜笑颜开地道了一句“恭喜”,将奖品送上。 那是一盏制作略有几分粗糙的莲花灯,大粉大绿的颜色,极其鲜艳,本是与徐慧极其不相配的。可她竟甜甜一笑,满心欢喜地接过。烛光映在她雪白如脂的脸上,照耀出一种俗世的喜悦。 太宗侧身望着这样的徐慧,目光渐渐柔和起来,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扬。 提走了花灯,太宗揉揉她的头发,含笑问道:“怎的临阵逃脱,自己不答,却把我推了上去?” 徐慧轻轻吐了吐舌头,俏皮可爱,“那题太简单了。”要她来答,有失档次。 “好啊你!”太宗哭笑不得,摇头道:“竟然敢这样使唤我……罚你把刚才的动作再做一遍。” 徐慧歪头仰望他,奇怪地问:“什么动作?” 太宗不说,却是吐了吐舌头,一脸萌态。 徐慧掩唇一笑,眉眼间尽是温柔,“才不要。”她向来端庄自持,若不是出了宫,被此情此景所染,徐慧是定不会做出那等轻浮表情的。 “你呀……”他真是恨不得将她的一颦一笑都刻在心上,时时拿出来观赏。不过一想到她这一生都会陪在他身边,还有那么漫长的时光,太宗的心里便没有任何遗憾。 原本美好而梦幻的一个夜晚,本应成为封存在记忆里的一段幸福回忆。可这美妙的夜晚,被临回宫前的一个小插曲搅乱了。 不知从何时起,人群突然又拥挤起来。太宗一时不查,竟是与徐慧走散。 发现徐慧不在身边的那刻起,他没有立即开始找人,而是愣住了。 就像是突然置身于千年寒冰之下,浑身上下都被彻底冻结,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 王德胆战心惊地上前,说要带人分头去找。太宗怔怔地点头,行动迟缓地转过身。 他不敢走得太快,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发抖。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有怀里揣着的那颗心,扑通乱跳,慌乱的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慧儿!”他轻颤地喊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时辰越来越晚,行人们渐渐散去,热闹一时的街道上变得空阔起来。 他的步子越来越快,几乎是在踉跄地奔跑着。 王德一脸焦急地扶住太宗,劝慰道:“您别慌,出入的地方都已经交待过了,徐婕妤走不出去,一定还在这附近。” 太宗点点头,步子却还是没有停下。每一个小巷子,他都亲自提灯去找。他知道徐慧手里有灯,可他怕她一个女孩子,被坏人盯上…… 他越想越心惊,明明知道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脑子里却控制不住地冒出一些可怖的画面。 就在太宗即将崩溃的时候,前方不远处,一个少女的身影拯救他于水火。 少女侧着身子,露出半边曼妙的倩影。她在猜灯谜,语如连珠。让人头疼的灯谜于她来说,好像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一口气猜中了十几个。 摊主一脸“姑娘饶命”的表情,央求道:“姑娘,奖品我都送你了,你可以让我回家了不?” 徐慧摇摇头,浅浅笑道:“我等的人还没来。有客人在,你可不能走呀。” 小贩听了这个回答,简直想哭。谁知道她等的人什么时候会来呢? 可就在视线流转间,他突然眼前一亮,指着斜前方道:“姑娘,您……等的人来了!” 他看不出二人的关系,只好模糊地带过。 徐慧回过身来,顺着他所指的地方遥遥望去。灯火阑珊中,他高大的身影拖得长长的,隐有几分萧索之意。 她心中一软,提裙向太宗走去。 身后的小哥良心满满,还不忘提醒她,“姑娘,你的奖品!” 徐慧顿住脚步,回首莞尔一笑,“谢谢你,我不需要了。” 小贩被她的笑容所惊艳,怔了一怔,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徐慧回过头来正要往前走,不妨撞入一个结识的怀抱。她本能地后退,揉了揉被撞疼的鼻子,轻声抱怨道:“好痛。” 太宗向来体贴,这时候却顾不得那许多,不顾她的呼痛,紧紧地将徐慧抱在怀中。 她低声轻哼,想动动身子,却被他箍得死紧。徐慧停止动作,沉下心思,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伸出柔软的双臂缠住他,轻声道:“我很好,一直在猜灯谜,等您回来。” 太宗知道徐慧这是在安慰他,告诉他自己毫发未伤,让他不要担心。 他也知道人找到了,一切都好了,可是为什么心脏还是扑通扑通地快速跳个不停呢? 或许,他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喜欢徐慧,可时至今日,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喜欢她。 他鼻头一酸,若不是想到徐慧说过不喜欢掉眼泪的男人,当真是要哭出来的。 太宗带着哭腔道:“慧儿,你吓死朕了……” “对不起。”她乖乖认错,像个听话的小孩。 太宗却摇摇头,将她搂得更紧,“是我的错。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在我眼皮底下消失了……” 这件事情的后遗症就是,太宗比以往更黏徐慧。回宫以后,连半点自由时间都不给她,几乎是时时刻刻将她放在视线之内。 贞观十三年的新春就这样有惊无险地结束。正月一过,一切又回归正轨。 新年过后,往往都要进行人事调动。在一个刺史的位置上,太宗有些犯难。 他看来看去,都觉得徐慧的父亲徐孝德很适合这个位子。刺史是正四品上,于徐孝德来说是升迁,本是好事一件。 大唐官员以五品为分水岭,五品以上的大臣被称为“通贵”,可以封妻荫子,属于高级官僚。 只是沂州这个地方不大好,人多,官穷,算不得什么肥差。徐孝德若是去了,只怕要过上一段清苦的日子。对于一个五品京官来说,这算是不升反降了。 不仅如此,太宗还在考虑徐慧的心思。 若是徐孝德离京,徐慧的家人也免不了要跟去任上。到时候徐慧想要和家人见面,可就难了。 不过太宗不想借着以为徐慧好的名义,替她善做主张。她究竟怎么想,还要问过她本人才知道。 这一天的政务处理完后,太宗就把事情同她说了。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徐慧听完竟然想也不想,便替她父亲谢了恩。 太宗迟疑道:“慧儿,你……舍得你母亲吗?” 徐慧恬淡地笑道:“耶耶常言,好男儿志在四方。与其在闲职上虚度光阴,不如脚踏实地地做个地方官,造福一方百姓。” 徐孝德出身于东海徐氏,是靠着祖上荫蔽做的官。因此他所担任的职务大多是虚职,没什么实权。 人都是这样,缺什么想要什么,徐孝德这个被许多人羡慕的士族子弟,反倒时常羡慕那些从最底层往下爬的小吏。 听徐慧这么说,太宗就觉得自己没看错人,痛快地下了旨意。接到圣旨三日之后,徐家人就要出发了。 临行之前,姜氏请旨入宫,面见徐慧。 同以往每次入宫时一样,姜氏温文有礼,该有的礼数一样不少。等到了里间,母女两个才坐在一处,说些亲近话儿。 姜氏看着长成大姑娘的徐慧,慈爱地笑道:“你耶耶让我给他带句话,多谢你帮他应承下来。” 徐孝德从听说消息起就非常兴奋。当时颁旨的公公是吴庸,他还顺带将陛下询问徐慧这一茬说了出来,夸徐孝德养了个好女儿,徐家出了一位贵人。 当晚回到房中,徐孝德便欣慰地同姜氏道:“多亏有你,养育了这几个好孩子啊!” 姜氏治家有方,几个儿女个个出挑,她自然面上有光。半明半灭的烛光里,姜氏温柔地笑道:“老爷过奖了。慧儿出息,是咱们全家的福气。不过咱们可不能厚此薄彼,慧儿已有了大好前程,也该顾顾齐聃和颖儿……” ☆、第77话 徐孝德闻言眉头微皱,问道:“夫人这是何意?” 姜氏道:“老爷走马上任,妾身自然是要跟着您同去。只是这一去不知要多久……”她顿了顿,放柔了声音道:“齐聃这孩子聪明早慧,不亚于当年的慧儿。妾身只怕带他去沂州,会耽误他的学业。” 见徐孝德沉默下来,姜氏又道:“颖儿过两年也该说亲了,带到小地方去,只怕于她的婚事不利。” 徐孝德为难道:“可两个孩子都还小,若是留在长安……谁来照顾他们呢?” 若是长女徐慧嫁到一般的人家还好,总归是有个照应。可女子一旦进了宫门,又有几个能顾得上娘家的。 徐孝德不想给徐慧添麻烦。 姜氏笑道:“齐聃要上学,住在书院里即可。至于颖儿,她一个女儿家,自然还是要同我们去沂州的。只是在此之前,我要拜托慧儿,留心颖儿的婚事。” 徐孝德一听这个答案还算靠谱,才放心叫姜氏进宫。虽说他并未想过靠着女儿升官发财,但徐孝德心里多少清楚,陛下这样重视他,八成是因为徐慧。他已经给徐慧添了不少心思,不想叫女儿再为家事为难。 姜氏是个沉得住气的人,进宫后先交待了徐慧许多女孩子要注意的事情,把未来几年要说的话都给说了。等到把要对徐慧说的话说完了,才说起徐齐聃和徐颖的事情。 “以你弟弟的才华,不在京读书可惜了。”姜氏道:“齐聃懂事,可毕竟只有八岁。我们把他留在京城,多少有几分不放心,还要靠你照料。” “您放心。”徐慧满口答应下来,“齐聃在我眼皮底下,定不会有什么意外。” 她还记着小时候把徐齐聃摔了的事儿呢,一直都想找机会好好补偿弟弟。如今她的能力虽然说不上有多强,但派人打点一下书院,的确不是什么难事。 姜氏点点头,又说起徐颖的婚事。徐慧默了一默,有几分愕然地笑道:“一转眼的功夫,小妹都要十岁了。” 当初她进宫的时候,徐颖还是孩童模样,眨眼间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徐慧不由心生一丝感慨。 自家的妹妹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好,徐慧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婚配人选,就答应母亲会替妹妹留心。 姜氏见徐慧统统答应下来,心里突然生出几分酸涩,紧紧握着徐慧的手道:“你都嫁了人,还要你这样操心家里的事情,当真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是。你在宫里不容易,如果顾念不上弟妹,还是紧着你自己为先。” 徐慧笑了笑,婉声道:“母亲放心,这点小事我还做得来。” 在她替父亲答应去往地方的时候,徐慧就已经有了照料家人的考虑。姜氏向她提出这些要求,其实都是人之常情,并不贪心。平心而论,她若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也会为了孩子的前程,做出和姜氏同样的选择。 姜氏点点头,想了一想,还是低声问道:“你同陛下……怎么样?” 徐慧脸一红,知道母亲问的是房事。她不知如何回答,颇有几分忸怩。 姜氏却是一看就明白了,摇头道:“你得放开一些,不好总叫陛下苦等。” 与母亲谈论这样的话题,总是令人羞恼,徐慧恨不得开个地缝钻进去。 她张了张嘴,为自己申辩,“我……我都说了可以了……” 姜氏轻轻看她一眼,颇有几分责怪之意,“光说怎么行呢,你还要做。” 见 徐慧低着头不说话了,姜氏轻叹一声,上前将她搂在怀里,和蔼地道:“我知道,你小时候是我管得严了一些,不让你知晓这些。可母亲也是为了你好,怕你年纪小 不懂事,坏了清誉。可如今你嫁了人,自是不同。与自家郎君,不必觉得不好意思。大胆一些,陛下定会更加喜爱你。” 徐慧简直听不下去,匆匆几句搪塞过去。 姜氏了然地笑了笑,拍了拍女儿的背,感慨地道:“颖儿长大了,你又何尝不是。等我和你耶耶从沂州回来,你都该有小皇子了吧。” 徐慧埋头在她怀里,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没影儿的事儿呢……” 姜氏慈爱地摇头笑道:“你呀,多大的人啦,还像个小孩子一样……真是被陛下养得娇了。” 姜氏没说错,临分别的时候,她的娇女当真像个小孩儿一样,眼中闪起了泪光。姜氏一看就受不了了,躲过她的视线,眨了眨眼,“慧儿,别这样,听话。好好照顾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普天之下,都是我大唐的国土。无论远近,咱们一家人都在一处。” 徐慧点点头,恋恋不舍地送走了母亲。 太宗回来的时候,就见到自家小姑娘这副可怜模样。眼睛鼻子红红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就叫人心疼。 “哭过了?”他柔声问。 徐慧摇摇头,有几分委屈地说:“母亲不让。” 他安慰地摸摸她的头,叹气道:“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答应朕。”他迟疑了下,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趁着你父亲还没走,朕……换个人去?” “不要。”徐慧忙道:“我没有后悔,只是舍不得。” “你呀……”太宗望着她,宠溺地笑,“看着像是个孩子,可该果断时比谁都果断。”他将她揽在怀里,纵容地道:“不过在朕身边,想哭就哭吧。” 他这么一说,徐慧反倒哭不出来了。她本是坐着的,太宗站着揽住她,徐慧只能抱着他的腰,贴着太宗的肚子。她在他身上静静地趴了一会儿,突然说出一句不相干的话来,“陛下是不是饿了?” 太宗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徐慧默默地看了眼某人瘪下去的肚皮。 太宗立马尴尬了,眼中满是幽怨。 这……台词不对啊! 在这样悲伤又缠绵的气氛下,在他说出了那样霸道又温柔的话语后,她不该满心感动地投怀送抱吗? 为什么他的肚子要抢戏……为什么…… 满心绝望的太宗在吃饱喝足之后,满血复活。 饭后两个人闲聊起来,说起徐孝德的官职。 太宗道:“贞观十一年八月,侍御史马周上疏朝廷,提出应当重视州县地方官吏的选任。朕闻奏深以为是,决定以后刺史由朕亲选。两年来,地方刺史几乎大换血,等你父亲上任,朕就可以继续下一步的动作了。” “陛下要做什么?”徐慧顺着他的话问。 太宗满怀雄心壮志地说:“朕要停了世袭刺史制。” 他早有此意,只等着时机成熟,阻力减到最小再行动。如今万事俱备,东风亦至,太宗终于可以颁旨了。 不过说完这话,他突然有几分忐忑地看向徐慧。慧儿她那样紧张自己的弟弟,该不会……反对他吧? 谁知徐慧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还夸了他一句,“陛下圣明。” 太宗一想也是,他家慧儿多开明一姑娘啊,肯定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跟他闹别扭的。 不过说到徐慧的家人,太宗不禁问了一句,“你父母离京,弟妹怎么办?” 他记得徐慧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最小的那个不知道,长大了些的一弟一妹和徐慧一样,都有早慧之名。 徐慧答道:“除了齐聃,颖儿和齐庄都会同去沂州。” 太宗点了点头,捋着胡子说:“东海徐氏向来人才辈出,听说你弟弟徐齐聃同样八岁能文,等过几日,不妨召他进宫,让朕见见。” 徐慧欣喜道:“如此最好不过。齐聃天赋异禀,文采不在徐慧之下,陛下见了定会喜欢他的。” 见徐慧这样喜欢徐齐聃,太宗心里的醋桶再次被打翻,对这个还未见面的小舅子颇有几分敌意。不过等到见到徐齐聃的时候,太宗果然如徐慧所说,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半大的孩子。 不同于徐慧的清秀可人,徐齐聃生得剑眉朗目,仪表堂堂。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已有几分少年公子做派。一举一动,都透露着说不尽道不明的清雅风流。若再过上几年,定是个风靡长安,迷到无数女郎的翩翩公子。 太宗几乎是立马就动了将他召为驸马的念头。这样好的苗子,不留给自家女儿留给谁?可是他想一想也就作罢了。驸马不便出仕,若徐齐聃当真成了驸马,等于葬送了他的前程。就算不是顾忌徐慧,爱才的太宗也不会轻易折掉这个天纵奇才的少年。 太宗慈爱地问道:“齐聃,你在哪里读书啊?” 大唐官学,号称“六学二馆”。除了崇文馆是贞观十三年新建的,另外的六学一馆都是老牌书院。 六学是指国子学、太学、四门学,还有律学、书学、算学,这六学隶属于国子监,前三学主要学习儒家经典,后三学则专门学习律法算数,可谓术业有专攻。学子们可以依照各自的兴趣,则其所长。 至于那一馆,则是号称大唐最高学府的“弘文馆”。 弘文馆号称最高学府,首先就体现在它的招生对象上。与“六学”不同,弘文馆只为唐朝最上层的贵族子弟开放,每年仅在全国范围内招生三十人。 那什么叫最上层的贵族子弟呢?即皇太后、皇后的至亲,宰相、一品大员、得实封的功臣、三品以上的京官家里的子弟,这样的人才有资格进入弘文馆。 以徐齐聃的出身,自然无法跻身此列。他按照祖父的官位,在每年招收五百人的太学读书。 太宗一听说他在太学读书,就有几分可惜。门荫制度实在令人讨厌,但改革举措必须一点点地来,不然违背了贵族的既得利益,他这个皇帝也吃不消。 好在偶尔打破常规算不得什么大事,太宗当即做主,将徐齐聃送入了弘文馆。 换做一般的少年,听说自己有机会在贵族子弟云集的大唐最高学府读书,定然欣喜不已。可徐齐聃只是淡淡一笑,宠辱不惊地谢了恩。 太宗好奇道:“你不高兴吗?” ☆、第78话 徐齐聃答道:“自然是高兴的。” 从他上扬的嘴角,奕奕的神采中,都可窥得一二喜悦的痕迹。这可也太不明显了吧? 自以为送出了一份大礼的太宗表示不满足。 “若是换了旁的孩子,只怕要欢呼雀跃。你们徐家果然出人才,小小年纪如此沉稳老练。” “陛下过奖了。”徐齐聃笑道:“能入弘文馆读书,齐聃自然欢喜。只不过以我的出身进了弘文馆,定要遭受无数非议。齐聃一想到这些,便颇有几分头疼,于是也就雀跃不起来了。” 太宗有些意外地挑眉,“哦?你既有真才实学,还怕旁人的流言蜚语吗?” “自然是不怕的。”徐齐聃坦然道:“只是觉得烦。” 太宗一愣,随机哈哈大笑起来。徐齐聃这性子,还真是和徐慧有几分相似。 一 番长谈下来,他对这个对答如流的少年充满了好感。不仅让他进了弘文馆,在徐齐聃告退之前,他还将自己随身使用的金错刀赠与徐齐聃。要知道在此之前,得到御 赐金刀的只有魏征这种分量的重臣。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得到天子所赐金错刀,实在是无上的荣光。换了旁的人家,只怕要跪着感谢陛下赐刀之恩,对他感激涕零。 可徐齐聃只是不卑不亢地接过了金错刀。 就在太宗感慨这孩子真淡定的时候,徐齐聃转过身就去清宁宫,找他家姐姐显摆去了。 清宁宫里,徐慧正在看书,可明显心神不宁,眼睛不断地望窗户外面飞。陛下早就说过了,等他召见完徐齐聃,可以让他来清宁宫玩上半日,她下午也不用去甘露殿当值了,让他们姐弟两个好好说说话。 王掌史看她这副样子,在一旁笑道:“婕妤挂念弟弟,是人之常情,安心把书放下,我们都不会笑话您的。” 徐慧朝她笑笑,放下手中的书,起身站到窗边。初春的风带着寒气,拂过徐慧柔嫩的脸。她刚生出几分寒意,一件淡紫色竹纹披风已经罩了上来。她回头一看,是杜掌膳。 徐慧笑问:“午膳都准备好了吗?” 杜掌膳嘿嘿地笑,眼睛眯成一条缝,“婕妤放心,都是您交待过的,小徐公子爱吃的菜。” 徐慧放心地点头,正要说话,就见院中传来响动。玉蓉他们拥簇着一个半大的少年进来,不是她的亲弟弟徐齐聃是谁。 她眼中一热,就想迎出去。不及王掌史拦她,徐慧已有分寸地停住了脚步。 人既然已经到了,便不用再守着窗子苦等。杜掌膳随手关上了窗,玉藻替徐慧解了披风,扶她坐了下来。 徐齐聃将那把御赐的金错刀随手丢给清宁宫的小宦官,自个儿潇洒地走了进来,风流倜傥地向徐慧行了个礼。徐慧带着一脸慈母般的笑容,温和地道:“好了,过来坐吧。” 徐齐聃也不客气,利落地起身,坐在徐慧面前。姐弟两个想过无数次久别重逢的情景,可等见了面才发现,他们好像从来都没分开过一样,还是那样熟稔。 “阿姐。”他亲昵地唤她,直白地说:“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徐慧深深地望着弟弟,这样肉麻的话,简直是信口拈来,“吃饭时想着你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时想着你会不会踢被子。几年不见,你都长得这样高了,齐聃。” 不同于方才在甘露殿时的高冷路线,徐齐聃闻言大大地笑了笑,笑容温暖如同夏日骄阳,一瞬间驱走了殿内所有的春寒。 “阿姐你看,陛下送了我一把金错刀呢。”他不想让气氛这么伤感,故意将话题转移到那把刀上,好教徐慧欢喜。 徐慧早先就瞧到了那把耀眼的金刀,不过在她心里,弟弟自然是比金刀重上千万倍。此时徐齐聃主动提起,她才点了点头,含笑道:“阿姐就知道,陛下一定会喜欢你的。这几年我不在家里,你的课业没有落下吧?” 徐齐聃自信地说没有,还让徐慧考他。徐慧没有敷衍,还真的拿书考起了他,两人一问一答,完全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了。 围观的王掌史等人看得目瞪口呆,这姐弟俩怎么瞬间就从姐弟重逢的感人模式切换到知识竞赛了?这情景转换的也太自然了吧? 等徐慧发现徐齐聃的学问大有长进之后,她欣慰地颔首道:“阿姐看过你写的文章,在你这个年纪,实属难得。” 徐齐聃笑道:“和一般人比或许算是难得,若是同阿姐相比,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他伸出手指,比出一点点的大小来,还不忘强调道:“真的只有一点点哦。” “你呀。”徐慧用太宗平日里同她说话的语气,宠溺地说:“走吧,你一早进宫,也该饿了,去用午膳吧。” 徐齐聃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刚才忙着答徐慧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没顾得上。这会儿听说有好吃的,不禁欢呼一声,完全就是个小孩子模样,哪还有半点在甘露殿时的沉稳? 但清宁宫里平时实在是太安静了,冷不丁冒出这么一个活泼的少年,王掌史他们都很高兴,彼此对视一眼,眼中都有笑意。 他们不知道的是,姐弟俩温情满满的用午膳时,门外站着一个面带微笑的高大男子,不是旁人,正是上午刚刚召见过徐齐聃的太宗。 他此时到清宁宫来,自然不是要看徐齐聃的。他是在看徐慧,平日里不见喜怒的一个人,竟然也会笑得这样开心。圆润透澈的大眼睛都眯了起来,弯成一条月牙般的缝隙,怎么看怎么可爱。 王德见他出神,在旁轻声道:“陛下,外头凉,进屋去吧?” 屋外春寒料峭,屋内温馨和煦,太宗当然想进去了。可他又不忍打扰这样美好的场景。 他低低道:“就让他们姐弟两个好好吃一顿团圆饭吧。” 说罢转身离去,脚步不停,走得没有一丝犹豫,眼前却是一直在回放徐慧方才的笑容。 这萧索的语气,这落寞的背影,对比屋内的言笑晏晏,简直要让王德心疼的落泪。他家陛下真是太痴情了,他都要被感动哭了…… 回去的路上,太宗注意到王德那副感动脸,不由后背发寒,皱眉道:“王德,你干什么呢?” 王德细声道:“大家对徐婕妤当真痴心一片,老奴这是心疼您啊……” “别这样。”太宗知道他是万人迷,但他承受不起王德的心意。“朕没什么。朕只是在想慧儿刚才的样子。” 她年纪虽小,但是长姐如母,那副温柔慈爱的样子,当真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觉得,她一定会是个很好很好的母亲。 明明知道是没影儿的事情,他突然开始期待,以后他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做了母亲的徐慧,又会有怎样的变化…… 真的是只要想一想,都会让他热血沸腾起来。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徐齐聃自然要赶在宵禁前出宫。太宗回到清宁宫,和徐慧聊起了天。 徐慧显然还沉浸在姐弟相见的喜悦中,红扑扑的小脸上上,一双明眸璀璨如星子。 “陛下让他进弘文馆了?” 太宗颔首道:“弘文馆精选天下贤良文学之士,有褚遂良为馆主,欧阳询等人为学士,如此才不算辱没了你弟弟。” 徐慧笑道:“是啊,我若生为男子,也想一领弘文馆的风采。” “便是你生为女子,又有何不可。”太宗道:“薛婕妤给雉奴启蒙的地方,就在弘文馆。你之才华不在薛婕妤之下,等朕百年之后,你一样有机会领略弘文馆的传奇。” “陛下……”她有点埋怨地小声道。 他知道她是不愿意听到他死之后的事情,可事实如此,即使徐慧不喜欢。“人终有一死,朕也不例外。” 徐慧不说话了,有些生气。 如果真的要等到他驾崩离世,她才有机会去弘文馆的话,那她宁愿一辈子都不要见到弘文馆的大门。 太宗见她当真不高兴了,忙凑过去道:“好了,朕说着玩儿的,你看朕不是好好的吗?有你陪着朕,朕怎么舍得死。” 生死一事,其实不止太宗考虑过,徐慧参悟玄学之时,也曾慎重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不像父亲徐孝德信奉老庄,常道生死有命,不将死生放在眼里。 她很怕死。甚至在死亡之前,她更惧怕衰老。 许是年少出名的缘故,徐慧非常珍视自己的年轻。她用年龄分类,将自己每一年所取得的成就记录下来。 她向来都知道自己算不得古往今来最有才华的女子,但她知道自己的年龄优势所在。所以她不愿意老去。 可是在遇到太宗之后,在太宗纠结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时,徐慧也陷入了沉思。 太宗比她大这么多,如无意外,定会先她而去。 然后呢? 徐慧不敢想象,但她的的确确想过一次。 与其落发为尼,在感业寺中孤独的度过余生,看着镜中的自己逐年老去,徐慧觉得……还不如和他一起死。 ☆、第79话 徐慧抬眸看他,心中想什么说什么,“陛下切莫再开这样的玩笑了。您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徐慧不会独活。” 他瞬间愣住。 长久的沉默后,太宗低声发问:“你说什么?” 徐慧却不想再重复一遍。她紧绷着一张小脸儿,肃容看着他,眼底满是认真。 太宗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沉声斥道:“胡闹。” 他的妃子愿意与他生死与共,太宗本应感动才是。可徐慧不一样。她还那么年轻,又是那样才华横溢。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她想和他一起死,他却是不肯依的。 他生气地说:“朕不许你这样想。” 徐慧见他生气,也不害怕,勇敢地回望着他,“陛下可是明白我的心情了?” 太宗一怔,随即面色稍霁。他的确是明白了。他气她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同样的,他也能理解她方才为何那样不悦。 他将她搂在怀里,宽厚的手掌温柔地拍在她的背上,柔声道:“慧儿,都是朕不好……朕以后不说了。” 可有些事实,就是那样清清楚楚地横亘在他们之间。生死大限,看似遥远不可及,可太宗心知肚明,早有一日都会到来。 在此之前,他一定要扭转徐慧的想法。她看似温软乖巧,实则是个硬脾气的姑娘,三言两句是劝不来的,只有从长计议。 夜色渐浓,两人照例半躺在榻上看书。徐慧正入迷,忽听身旁人道:“慧儿,给朕生个孩子吧。” 这样轻巧的语气,徐慧以为他是在说玩笑话,随口答道:“好啊。男孩还是女孩?” 太宗道:“男孩女孩都好。” 他已经不缺儿子了,当然女儿也不缺。反正只要是她生的,男孩女孩都好。 太宗方才一直都在想,她若有了孩子,就不会这样依恋自己了吧。 做了母亲的人,总是要为孩子考虑的。 他想到这里,温柔地去摸她的脸。见徐慧没有动,他又大胆地凑上前,在她脸上细细地亲。徐慧嫌痒,终于忍不住躲开,将书放到一边。 她转过身来刚想说话,便被太宗以吻封唇。徐慧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抗议,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来。 好不容易等太宗放开她,去解她衣衫的时候,徐慧忙道:“陛下您忘了,我前天来了葵水的……” 太宗手上一顿,一口血差点喷出来。但他只犹豫了一瞬,手上动作未停,解开她的中衣,露出两条白皙的藕臂。他在她身上细细密密地亲,使尽了手段。 女人月事期间,虽然不能行房,但身体最是敏感。徐慧被他抚弄得又麻又痒,尤其是胸口处,传来一阵又一阵空虚的感觉,竟是在渴望他的爱抚。 只是这样羞耻的念头,徐慧当然不会说出口。她只将身子抬起了一些,在他胸前轻轻地一蹭。 太宗一下子就明白了,笑着看她,“坏女孩……” 说着他便俯下头,手口并用,讨好着她娇嫩敏感的身体。 徐慧不受控制地低哼出声,近乎呜咽。 太宗怕她再咬唇伤到自己,就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不看还好,一看他便笑了出来。这姑娘害羞得很,竟用双手捂住了脸,那模样别提有多可爱。 她要遮,他偏生不让。双手握住她柔软的腕子拉到一边,深深地望着她的脸。 徐慧面色绯红,羞赧地别过了脸。他凑过去吻她,卷着她的丁香小舌不妨,极尽缠绵。 吻着吻着,徐慧就察觉到了不对。 他欲火焚身,那里胀痛得厉害,顶在徐慧小腹上太过明显,徐慧想装不知道都难。可是……眼下该怎么办? 徐慧正犯着难,迷茫间,太宗已坐了起来,拉着她的小手覆了上去。 徐慧好像被烙铁烫了手一般,快速地往回缩。太宗哪里肯依,拉着她的小手不放,还带着她上下套弄。 徐慧简直要哭出来,那个东西太大了,大到让她害怕。她看过讲房事的书,自然知道那东西是做什么的。一想到那物要进入自己的身体,她便觉得恐慌。 太宗也知道她害怕,所以给她习惯的时间,等她再长成一点。不过循序渐进,也总要有个进度,最近他们的进展是,她已经不抗拒他的爱抚了,可她还是害羞,很少主动碰他。 这怎么行呐? “朕忍得辛苦,你帮帮朕……” 见徐慧不肯动,他装起了可怜,泪眼汪汪地望着她。 徐慧最是容易心软,见他这样低声下气,好言好语,想来也不容易。想起母亲的话,便半推半就地用手帮他解决。事毕两人都瘫倒在床上,徐慧是累的,李二是满足的。 “朕好开心。”他像是个吃到糖的小孩子,望着她的那双眼睛里,满满都是温情。 徐慧不解风情,微微嘟着唇,娇嗔道:“那还不去提水?” 床榻上被他弄得凌乱不堪,这样粘腻,她定然是睡不着的。 按说这些事都该下人来做,可徐慧怕羞,太宗怕徐慧被人看,从来都是亲力亲为。宫人掐着时辰把热水烧好了,太宗用的时候就自己去提。不仅如此,徐慧擦身的时候,他还要去换被褥。这皇帝做的看似苦了一点,可架不住他李二开心啊。 只要是能和慧儿在一起,他做什么都愿意。 好不容易折腾完了,两个人疲倦地拥在一起,正待入睡,忽听外头传来一声又一声凄厉的尖叫,抓人心扉,难受得紧。太宗皱了眉,若不是怕惊动刚刚有了睡意的徐慧,真想起身前去一探究竟。 这么大的叫声……若不是他人在徐慧这里,后宫又没有旁的异姓男子,他还以为是哪个女人在叫床呢。 太宗闭上眼睛,强忍了一会儿,最后发现自己实在是忍不了了,坐起身就要出去。 谁知徐慧也没睡着,她自身后拉住了他,柔声道:“陛下,那应当是雪团儿的声音……” 太宗心中暗骂,这个小畜生!大半夜不睡觉闹什么人呢!但是骂猫也要看主人,看在徐慧的面子上,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它怎么叫得这样厉害?” 徐慧的声音温柔慈和,像是个和蔼的母亲,“白日里小七说了,雪团儿可能要发情了。没想到来的这样快,白日里刚说过,晚上就叫起了春。” 小七就是专门照顾雪团儿的那两个小太监之一,这几个月靠着雪团儿,没少在徐慧面前露脸。 太宗愣了一下,奇怪道:“它才几个月大,这么快就……”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懂事了?” 徐慧掩唇一笑,轻声道:“小七说雪团儿的营养好,发育得快了一些,并不稀奇。再说它已经七个月大,是大小伙子啦。”1 太宗听着那一声又一声的叫唤,好像挠在自己的心口窝上,不禁十分难受。不过转念一想,他今儿倒是舒服了,这小兄弟却是憋得可怜,心里又平衡了不少。 少顷后,屋外突然亮起了灯。太宗心中有数,这是小七他们起来了,开始采取紧急措施。既然如此,后面的小事儿就不用他管了。太宗松了口气,重新躺了下来。 外头渐渐安静下来,过了许久,睡意朦胧的太宗忽然想起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 那只小畜生—— 竟然是公的? 他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想和徐慧说一说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侧过身去一看,她却已然进入了甜蜜的梦乡。太宗默默地望着她,忽然就忘记了方才想说什么。 好吧…… 李二委委屈屈地睡着了。 好在第二天一早,小七就给雪团儿做了绝育。 眼看着情敌变成了公公,太宗表示放心多了。 不过……徐慧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它身上是怎么回事! 太宗双臂抱在胸前,不满道:“慧儿,你把它放下来吧,都抱了半天了。”她的手臂肯定酸了,他看着都心疼。 徐慧摇摇头,摸摸雪团儿的头,爱怜地说:“您看它多可怜。肯定疼死了。” “到了该用膳的时辰了。”他提醒她,“吃完饭再抱,好不好?” 徐慧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恋恋不舍地将雪团儿递给小七。 一般的猫儿都傲气的很,不肯轻易让人抱在怀里。雪团儿却是机灵,在谁面前都闹腾,在徐慧眼前就乖乖的,和半个月大时一样乖巧温顺。 “总算是肯起来了。”太宗嗔怪地念叨了一句,突然蹲在徐慧面前。 徐慧怔了一下,正想问他要做什么,就见太宗拉起她的脚踝,要给她穿鞋。 她像是被烫到,本能地往回缩腿。太宗却是眼明手快,一下子便捉住了她,替她穿戴完毕。 “还害羞呢……”他含笑起身,调笑的话刚说到一半,面上突然一红。 原来是太宗起身的时候,徐慧正巧身子微微前倾,想要起来。他的头顶,便恰好顶在了她柔软的胸口上。 虽然不是用手摸,可那沉甸甸的触感告诉他,徐慧长大了…… 有一点尴尬,可更多的,却是一种满足的喜悦。 ☆、第80话 说实话,太宗有点儿得意。 徐慧当初有多小,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若不是他“悉心呵护”,她能发育得这么好吗? 短暂的错愕后,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徐慧尴尬的要命,却只能装出一副若无无事的样子来。没办法,谁叫那被撞到的地方特殊又敏感,她就是再疼,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去揉。 “没事吧?”太宗低眸望着她,那双带笑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关切。 她小声地支吾了一声,脱离他的怀抱,加快脚步往外间走去。 已是春天,但由于徐慧畏寒,屋内仍燃着一炉银炭。平日里只觉满室温暖,这时候却莫名燥热起来,当真是一刻都带下去了。 她急急地往外走,等到了外间,气温稍降,总算是将她身上的潮红赶走了一些。徐慧长长地吐出口气,心里头却仍似有一团火焰在烧。 两人分别净了手,正要用膳,吴庸突然进来通传,道是魏征魏大人求见。 太宗一听魏征来了,脸色就有几分不好。 他身子未动,看起来并不打算搭理魏征。 果然,太宗慢悠悠地拿起了筷子,淡淡地说:“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大晚上的闯进来,把宫规当摆设吗?” 可他不让魏征进来,魏征却已进来了。 太宗话音刚落,就听门口传来一个沉痛的声音,“陛下眼中可还有宫规二字?” 太宗循声望去,一看到那干瘦的小老头就是一肚子气,将筷子往案上一拍,怒斥道:“魏征,你好大的胆子!宫妃的寝宫,也是你乱闯的地方?” 李二生气,魏征比他还要生气,脸色胀红,甚至跳了起来,“陛下要打要杀,魏征悉听尊便!可陛下躲着我,不肯让我上奏,这也是帝王所为?” “谁躲着你了?好大的脸!”太宗瞪起眼睛,正要与他分辩,忽然手上一凉。他低眸看去,是徐慧的小手覆了上来。 他心头的火气稍缓,声音低了一些,可脸色还是不大好看地说:“你先回去,有什么事情,明日早朝再奏。” 魏征是什么牛脾气啊,上回元宵节都能干出来领着家丁满长安城堵人的事儿,今天都追到徐慧的寝宫来了,他能善罢甘休? 以往太宗玩个鸟儿都要被他骂上一通,这回逮住机会,他当然不能放过了。 只见魏征蹭蹭蹭地上前,将一本奏疏“啪”的一声摔到太宗面前。 李二的眼睛都要被他气绿了,真想站起来抽他一顿。可徐慧的手正压在他的手背上,他只能将这股火强行压住,愤怒地瞪着魏征,企图以天子之威把这头犟牛吓回去。 可魏征这辈子最不怕的人就是他李二,论起瞪眼,魏征眼珠子不比他小。 眼看着两个大男人启动了互瞪模式,吹胡子瞪眼的,徐慧看不下去地站起身,捡起了那本无人问津的奏疏。 “慧儿!”太宗不高兴地喊道。 徐慧此举,无疑是偏向于魏征那边的,太宗觉得好没面子,禁不住叫了她一声。 徐慧向他安抚地一笑,没说什么,却是走到魏征面前,压低声音唤了一句,“魏大人。” 魏征敢和太宗叫板,可在徐慧面前,他的腰杆子就挺不了那么直了。与长孙无忌不同,许是受好友褚遂良的影响,魏征对于徐慧还是颇有好感的。见徐慧这样客气地同他说话,魏征忙颔首道:“徐婕妤。” “魏大人对陛下一片赤胆忠心,感召日月。”徐慧温言软语道:“只是陛下正在气头上,魏大人还是先请回吧。您的这本奏疏,徐慧代陛下收下了。” 魏征本来是想逼着太宗读完他的这本奏疏,今天晚上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目的没有达成,他怎么肯轻易离开? 他板着脸道:“徐婕妤,这是朝堂上的事情,您还是不要插手了吧。” 徐慧淡淡一笑,极为不赞同的样子。 “魏大人夜闯清宁宫,这也是朝堂上的事情吗?” 短短一句话,唬得魏征一愣一愣的,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她趁热打铁,不缓不急的语气,却将魏征逼到死角里去,“魏大人或许恼了陛下,可徐慧同魏大人无冤无仇,为何要受这种轻侮?” 魏征长叹一声,汗颜不已,躬身道:“这是魏征的不是,还望徐婕妤海涵。臣这便告退了。” “等等。”徐慧叫住他。 魏征奇怪道:“徐婕妤还有吩咐?” “明明是魏大人做错了事,平白无故的,为何要我海涵呢。”徐慧狡黠地轻轻一笑,“您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才行。” 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魏征头疼地妥协道:“徐婕妤但说无妨。” “下回您可不许这样硬闯了。”她抬起眼睛看着魏征,认真地教训道:“陛下常常在我这里,旁的朝臣若是效仿,这清宁宫可还有清宁可言?” 魏征抬袖擦了擦汗,“是是是,徐婕妤说的是……” “那就麻烦魏大人,回府后写个认错的折子递上来。” “好好好,臣回去就写。”他被徐慧步步紧逼,只觉如芒刺在背,恨不得脚底抹油,立即开溜。 “那,魏大人慢走。”徐慧始终带着笑意,温文尔雅地同他说。 魏征如蒙大赦,赶忙告了辞。 太宗在旁看得有趣,早就不生气了。魏征前脚刚走,他便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徐慧嫌弃地看他一眼,像是触动了太宗身上的机关一般,他立马就不笑了,正襟危坐地端坐在那里,倒是有了几分帝王持重的模样。 “慧儿,你真厉害。”太宗由衷羡慕地说。“他怎么就不怕朕呢?” 被夸奖的徐慧并不是非常高兴,旁人或许不知道,但她越来越觉得,陛下和大臣们之间的相处之道有些问题。 “陛下,或许是您平日里太过随和所致。臣子或有过分之举,您总是宽容居多。时间久了,臣子的地位越来越高,自然就不将您的威严放在眼里。” “是啊是啊。”太宗深以为然,“朕这皇帝做的,简直憋屈死了。你看看那魏征!好端端的,他又骂我!” 他跟徐慧告状的样子,像个在外面被人欺负的孩子,委屈至极。 徐慧本还是一脸肃容,见他这副样子,又禁不住笑了起来,“陛下,其实也不能全怪魏大人啊。您得先从自己身上反思。” 李二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可到底还是怂,没说出来。最后只吭吭哧哧地说了一句,“朕?朕怎么了?” 她顿了顿,发问道:“陛下当初被魏大人当众责骂时,可是欣然接受了呢?” 见太宗点头,徐慧追问道:“这是为何?” 太宗道:“国家若想繁盛,君主就要虚心纳谏,广开言路。” 徐慧连连点头,“那后来,您又为何沉不住气了呢?” 太宗语如连珠似的说:“他太过分了啊!刚开始还只是上书,用言辞打朕的脸,现在都敢指着鼻子骂了!” 徐慧好笑道:“其实您冷静下来想一想,不止是魏大人,还有长孙大人,您身边的重臣,有几个没让您气得心肝直颤?” 太宗一呆,仔细想了想,还真是这样。朝堂上他那些离不开的左右手,一个个的说是和他关系好,可是论起来伤他心的事情,他们一样都没少干。 好的时候比谁都亲,翻脸就欺负他,简直混蛋! 可偏偏国家就是倚靠着这些坏人,才能顺利运转……太宗真是头痛不已。 上回,他好不容易通过冷落的方式收服了一个长孙无忌,可魏征根本不怕他的冷脸,又该怎么办呢? 徐慧见他陷入沉思,却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便大着胆子说:“其实陛下有今日,并不奇怪。您或许天生便是做盛世明君的材料,只可惜,并未当做明君培养。” 太宗闻言浑身一僵,有几分不自然地开口:“你是说……朕没学过为君之道吗?” 帝妃二人谈论起这样敏感的话题,谨小慎微的宫人们早已远远避到一边。听得清楚的,也都纷纷低头装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迎来狂风暴雨般的天子之怒。 可是太宗并没有对徐慧发脾气。他知道,她只是说了真话而已。 的确,他排行第二,从来都被有被当做过太子培养过一天。从小到大,他都只是大哥李建成的陪衬,尽管他文武双全,读书骑射样样不输于大哥,可为君之道这种东西,是真的没有人教过他,一切都是靠太宗自己摸索来的。 他以为善于行军打仗,可以济世安民,自己就可以被称为一个好皇帝了。却未曾想过,该怎样和大臣相处。 称兄道弟,一味纵容,当真是最好的选择吗? 事实告诉他,显然不是。 想到这里,太宗突然用一种羡慕的眼神看向徐慧。 他怎么觉得现在在重臣们眼里,她一个小小的婕妤,比他这个做皇帝的还有威严呢? ☆、第81话 其实道理很简单,徐慧是从小受到传统教育的大家闺秀,举手投足间皆是大家风范。她本人又是身负奇才,自然令人敬佩。 相比之下,太宗身为帝王,虽然地位尊崇,但由于他排行第二,从小生活在兄长这个继承人的影子下,并没有得到过太多关注。加上他为人随和,不拘小节,与长孙无忌等人称兄道弟多年,这才会将大臣们的性子养得越来越骄纵,甚至不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徐慧拙见,”她轻声细语,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君臣之间,若君为主,臣为仆,则不利于广开言路,造成天子独断专权的局面。可若臣子置君王权威于不顾,于江山而言,也未必是好事一件。” 太宗苦恼地说:“道理朕都明白,只是都这些年过去,他们早就不怕朕了。尤其是魏征那驴脾气,知道朕不会杀他,所以有恃无恐,简直跟吃了爆竹似的,实在可恶。” 徐慧安抚地笑道:“何须要让他们怕呢?陛下英明神武,以德服人足矣。” “唉……”太宗长叹一声,握住她的手,颔首道:“朕明白了。” 做皇帝不容易啊。真性情不能在臣子面前暴露的太多,还得藏着掖着,让他们又敬又怕才行。 贞观十三年五月,魏征上奏《十渐不克终疏》,列举太宗搜求珍玩、纵欲、劳役百姓、昵小人、疏君子、崇尚奢靡、频事游猎、无事兴兵、使百姓疲于徭役等多项大错,言辞犀利地批判了太宗骄傲自满的情绪,并且警告他要慎终如始,像贞观初年一样勤政爱民。 太宗默默地吐完血后,“欣然”接纳了魏征的建议,并对他说:“朕今闻过矣,愿改之,以终善道。有违此言,当何施颜面与公相见哉!方以所上疏,列为屏障,庶朝夕见之,兼录付史官,使万世知君臣之义。” 之后又赏赐魏征黄金十斤、马二匹。 刚才还骂着李二奢侈浪费的魏大人,脸不红心不跳地收下了十斤黄金。 “十斤,都可以给他建个黄金屋了。”太宗在徐慧面前直言不讳,气呼呼地说:“这小老儿太不要脸。” 徐慧噗嗤一笑,劝道:“可魏大人所言也有些道理。既然将这奏疏制成了屏风,陛下也要时时警醒才是。” “是是是,朕知道了。”太宗无奈道:“朕怎么忘了,朕身边还跟着个‘小魏征’呢!”说着伸出根手指头在她脑门上一点,看着像是泄愤,实则满满都是宠爱。 太宗态度转变之后,魏征消停了好一阵子,长孙无忌也不再没事儿找茬了。 可他的心情才刚好没几天,边关突然传来消息,高昌王麴文泰那个小不要脸的竟然越过大唐,向西域朝贡,简直不要命了。 太宗当机立断,命侯君集、薛万彻等率兵伐高昌。他还特意把魏征叫过来,告诉他自己为何出兵。魏征听了太宗的解释,也觉得有道理,这回就没骂他,反倒夸奖太宗英明。 李二很是得意,晚上禁不住多喝了两杯,还故意去灌徐慧。 徐慧挡住他端着酒杯的手,嗔道:“不是陛下不让我喝酒的吗?” 她喝酒容易上脸,几杯就醉,醉得非常明显。每回宴饮,太宗都要提醒她少喝点,能不喝就不喝。一个女娃娃,还这么小,喝多了对身子也不好。 不过今晚就不一样了。只有他在,他可以将她的风情独享,而不用担心旁人窥去她的美丽。 “朕开心嘛……” 他拉开她的手,将酒盅送到她唇边,哄骗似的说:“很好喝的哦。” 徐慧将信将疑地张开小嘴,明知道他说的很有可能是谎话,还是顺着他的心意喝了下去。 温热的酒水下肚,所至之处像被烈火灼烧,呛得徐慧不禁咳嗽起来。他却不给她喘息的机会,见她不肯再喝,太宗干脆自个儿含了口佳酿,喂到徐慧嘴里。 她被他吻地头昏脑涨,说不出话来,只得无助地低声呜咽,娇软的小手在他胸前无力地捶。 他只觉她身上无一处不娇软,酒意上头,不禁扯开她的衣衫,轻揉细吻,带着不同于以往的急切与热烈。 徐慧惊慌地轻喘,头脑有些发昏。一时不知该如何脱身,只得问他,“陛下……您不担心打仗的事儿?” 在这样一室生春的时刻,她问出这样正经的国家大事来,实在是有些煞风景。 若是平日里,太宗肯定就坚持不下去了。但他今天特意饮了许多酒。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酒壮怂人胆。 隐忍了一年多的太宗,总算是忍不住了。借着酒劲,他埋首在她温软的怀抱里,很有信心地说:“要是连一个小小的高昌都打不赢,侯君集和薛万彻也没脸回来见朕了。他们就是找打,没事儿。” 说着在她身上又啃又亲,丝毫没有退缩的打算。 徐慧无法,只得低声央求道:“那……别在这里。” 太宗勾唇一笑,带出几分风流的韵味,“好。” 他打横将她抱起,像是抱了只刚出生的小猫儿,简直轻而易举。 徐慧的双臂亲昵地挂在他的脖子上,脸却深深地埋在太宗的怀抱里。等到了床榻上,她还是不肯出来。 太宗好笑地低头看她,调笑道:“小东西,这样主动地投怀送抱?” “不是……”她细声细语地说:“我害怕……” 无论做了多少次心理准备,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徐慧还是没有办法做到她一贯秉承的淡定原则。 他那里是什么样子,徐慧已经亲身感受过了。想要那样的东西要进入她娇小的身体,徐慧能不害怕吗? 好在太宗有足够的耐心。他温柔地散开她的长发,在她脸上、身上轻柔地爱抚。像是对待易碎的稀世珍宝,小心翼翼中带着浓浓的爱意。 “慧儿,你好香……”他含住她柔软的地方,为她放松身体。 徐慧脸色潮红,咬着牙道:“陛下你能不能……不说话。” 说得她好害羞…… “不行,朕就要说给你听。”他含糊地低声道:“朕的慧儿又香又软,朕好喜欢……” 徐慧恼羞成怒,突然地翻过了身背对着他,捂住了耳朵。 他盯着她雪白的玉背,欲火不但没有消减,反而愈发旺盛,烧得他喉咙干涩,不禁轻轻舔了下嘴唇。 见徐慧那副龟缩起来的模样,太宗宠溺地一笑,也不介意她的小脾气。他动作轻柔地握住她的双臂,将她拉了起来,背对着他坐在太宗怀里。 他双手交叉,在她胸前肆虐。明明看不见彼此的眼睛,徐慧却比方才更加敏感,下意识地又想逃。 箭到弦上,太宗如何肯依,一手搂着她,另一边去脱她的亵裤。 别说徐慧饮了酒,就算是没醉,平日里的徐慧也没有力气挣开他。更何况,徐慧心里也不打算挣开。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要交自己完完全全地交付于他。 似乎只有这样,才不辜负他多日来的温柔以待。 明明该是紧张不已的时刻,可徐慧总是在跑神。 她想起初进宫时,那一个遥远而高高在上的高大身影,似乎遥不可及,高不可攀。藏书阁里初相见,他不动声色,她从容以对,实则回去之后,心里忐忑了好半天。及至后来,每一日甘露殿的相伴,每一夜清宁宫的相守,都好像已经成为她生命中不可分离的一部分。 他那样爱她,她对他又何尝不是依恋。只是将比于太宗对她的毫无顾忌与义无反顾,徐慧的心里,还有比帝王的宠爱更重要的部分。 “慧儿,你长大了,朕终于等到你长大了。”他不知是指她的某个部位,还是指她的身体,还是她这个人。总之,与初见时的那个小姑娘相比,她的成长与变化不止一星半点,太宗都看在眼里。 徐慧随着他的动作,羞涩地并住双腿,在他怀中轻颤。 听 到太宗的话,明明是这样紧张的时刻,她却禁不住轻轻一笑。因为她突然间想起,在无数个这样痴缠的夜晚,他明明可以不顾及她幼小的身体强行将她占有,可是他 没有。他以帝王之尊,原本可以享有数不尽的佳人美女,可他没有。他只是默默地隐忍着,在她耳边温柔地告诉她:慧儿,朕会等你长大。 如今她终于长大了,虽然离成熟还很遥远,但已是到了寻常大唐女子出嫁时的年纪。 她怎么忍心再辜负他呢。 “陛下……”她红着脸,轻声唤道:“您可不可以……温柔一点。” 太宗一愣,随即爽朗一笑,爱怜地吻她的侧脸,回答的理所当然,“那是自然。” ☆、第82话 清晨,早起的鸟儿在枝头鸣叫,清脆轻快,如同欢歌。 徐慧睁开眼睛,神情略微有些茫然。 细碎的阳光透过撒花帐子投射进来,铺撒在绣着鸳鸯戏水的锦被上,更添旎艳。 她通过天色判断,知道时候已经不是特别早了。必是陛下吩咐,不让人惊扰她。 想到这里,徐慧心中一甜,浅浅挑起了唇角。 她没有唤宫人过来服侍,可玉藻玉蓉她们都是伺候人伺候惯了的,徐慧才睁眼不久,她们便察觉到,来到床塌前打起了寝帐。 自家婕妤承宠,做宫女的也与有荣焉,两个丫头脸上都带着喜色。 徐慧窝在温暖的锦被里,略带羞涩地看向她们。 “婕妤不急着起身,再歇一歇吧。”玉蓉笑道:“陛下特意嘱咐过,不让我们吵醒您的。” “我又不累,歇什么啊。”徐慧作势要起来,玉藻便上前扶她。 玉蓉替她穿鞋,仰起头笑吟吟道:“婕妤可别逞强,玉蓉虽未经人事,但在宫里这么久也听说过,女子初夜总是要辛苦些的。杜掌膳给您准备了热水,里头不知放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草药,味道是怪了些,不过据说很是解乏。玉蓉扶您过去吧?” 徐慧方才躺着还不觉得,起了身才迟钝地感到浑身酸软。下午还要出门,这副样子自然不成。她便不再强撑着,点了点头,由两个婢女扶着进了浴桶。 杜掌膳果然是用了些心思的,泡完澡出来,徐慧顿觉身上轻快了许多。 玉蓉过来给她擦头发时,笑逐颜开,“婕妤方才沐浴时,乾祥宫、贤灵宫、锦乐宫……”她念叨不过来,干脆道:“总之各宫娘娘都派人送了贺礼过来,您要不要瞧瞧?” 徐慧吃惊道:“贺礼……?她们怎么知道的……” 玉蓉笑道:“宫里头的消息向来如长了尾巴般,一有点儿什么事,压根藏不住的。您又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们不盯着您还盯着谁呢?” 徐慧轻叹一声,脸上有几分羞赧。他们两个床笫间的私密之事,一晚上传遍了整个后宫,怎么能叫她不汗颜。估计陛下若是知道了,也…… 徐慧在心里摇摇头,陛下才不会害羞呢。他那脸皮,简直堪比城墙,最是不知羞了…… “婕妤?”玉蓉见徐慧出神,轻声提醒道:“您要看吗?” “嗯。”徐慧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既然是诸位姐妹的心意,自然是要看一看的。” 玉蓉低低笑道:“婕妤方才想什么呢?该不会是在回味昨晚吧……” “你这丫头!”还不及徐慧开口训斥,玉藻先道:“还开起婕妤的玩笑了,真是不像话。” 玉蓉做了个鬼脸,十分不服气的样子。倒是徐慧打起了圆场,拉住她们两个的手道:“好了好了,快把东西拿进来,我好瞧瞧。赶在去甘露殿之前,还要去各宫谢恩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玉蓉突然意识到徐慧虽然得宠,但毕竟还只是正三品的婕妤。四妃赏了东西,她得尽快去谢恩才行,不然显得太不知礼数,好像恃宠而骄似的。想到这里,她忙快步出屋,却被一人从身后拉住。 玉蓉回过头一看,却是玉藻。外头光线充足,灿烂的阳光照耀在玉藻白皙的脸上,仿佛生出一层薄光。不同于方才的严厉,玉藻语重心长地说:“你别怪我说话重。你忘了你我前头那位了?” 玉蓉愣了一下,正想问她说的是谁,电光石火间,脑中却已是有了答案:何怜。 “她最早跟着婕妤,若是有她在,还哪里有你我的今天。”玉藻掏心掏肺地同她说。 玉蓉忙道:“好姐姐,多亏你帮我。”她也是被徐慧的好性子惯的,在徐慧面前越来越没大没小起来。玉藻不说,她还不觉得,自己可不是正在步何怜的后尘吗? 想到何怜,听说她被赶出宫后,去了徐婕妤娘家,也不知过得怎么样了…… “好了,快去吧。”玉藻在后头轻轻推了她一把,玉蓉如梦中惊醒一般,匆忙向院中的王掌史处走去。 王掌史一早开始在外头迎来送往,收礼收到手软。听说徐慧要看,她有几分犯难,“这种流水般的礼,婕妤向来是不亲自查看的,我都入了库呢。不如你把礼单拿给婕妤看看,婕妤想要哪样,再给搬出来。” 玉蓉依言捧了礼单进屋,徐慧自己识字,不爱摆谱儿叫人念,便亲自看了起来。 “都很贵重呀。”徐慧有些犯难,“不仅几位娘娘,金婕妤萧美人武才人她们,都送了重礼。” 王掌史忙完外头的事情,跟进来正好听到徐慧这句,便道:“可不是,四妃家底厚重便罢,底下这些世妇御妻可也使了不少力气。我不收,那些小宫女就要一头撞死在清宁宫的门柱子上似的,真是叫人犯难。” “也罢。”徐慧放下礼单,淡淡道:“回头寻个由头,送回去便是了。” 王掌史迟疑道:“容奴婢多嘴,那样只怕不好。各宫卯足了精神巴结您,为的可不是还回本儿来。” 徐慧是个通透的姑娘,稍加点拨便明白过来。她点点头,“那王掌史你的意思呢?” “不如办一场春宴,请诸位娘子来清宁宫游玩。”陛下偏宠徐慧,清宁宫的后花园百花齐放,尽态极妍,景色之盛,丝毫不下于御花园。 “这倒是个好主意。”徐慧知道,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如今她已完完全全成为陛下的女人,便不可避免的要同这些后妃打交道。与其一味躲避,倒不如主动迎头而上。左右躲,是躲不开的。他把她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儿上,早已让她没有退路可走。 看完了礼单,徐慧乘上轿辇,先往乾祥宫去。韦贵妃体恤她辛苦,特意把阴德妃和韦昭容都叫来,不让徐慧多跑。 谢过了恩,韦贵妃有心留了她一留,要同她下棋。徐慧还赶着去给杨淑妃请安呢,这一时之间,不由有几分为难。 韦贵妃如何不知她的窘迫,可在这样的当口,她不得不给徐慧一点提醒,让她知道谁才是操持这后宫的女主人。 徐慧心思剔透,韦贵妃是故意留住她,她如何看不出来。于是下棋之时,徐慧不留半分情面。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把韦贵妃杀得片甲不留。 韦贵妃输的太过惨烈,简直哭的心都有了,一时竟有几分后悔将徐慧留住。 她看着面前初初长成的小姑娘,苦着脸道:“你这孩子,瞧着乖巧听话,实际上蔫儿坏蔫儿坏的。” 徐慧不说话,只是抿着嘴浅浅地笑。 “成了,本宫也不多留你了,去吧。”韦贵妃将棋盘轻轻一扫,将败局搅乱,起身离开。 徐慧微微躬身,看着韦贵妃高大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等韦贵妃回了里屋休息,徐慧走出乾祥宫,又马不停蹄地去了杨淑妃那里。 杨淑妃就显得亲热多了,她亲手将徐慧扶了起来,喜滋滋地问她……昨夜的细节。羞得徐慧转身就想逃,却被年长她许多的淑妃一把拉住,不肯放她走。等把徐慧白皙的脸颊憋得通红,淑妃才噗嗤一笑,松开了手,原来只是戏耍她的。 徐慧气得想要跳脚,但她当然不会那么做。她只是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毫无气势地瞪着淑妃,彰显着自己的愤怒。 淑妃摸摸她的头发,和蔼地说:“好啦,慧儿是大姑娘了,不会像个小孩子一样耍孩子脾气了,对不对?” 徐慧无语,刚才像个小孩子一样逗弄她的,不正是淑妃吗…… 杨淑妃知道徐慧不会当真为了这点小事同她生气,是以她自动无视了徐慧的脸色,转而问道:“我送你的缎子喜不喜欢?” 徐慧昧着良心说:“喜欢。” 淑妃送的锦缎,料子是好料子,可惜都是些大红大绿的颜色,免不了被徐慧压箱底的命运。 “那那座送子观音呢?” 徐慧俏脸又是一红,“娘娘,还太早了些吧……” “早什么早呢。”淑妃娇嗔道:“你不知道,刚承宠的时候,往往最是容易有孕。你近些日子好好养着身子,可别像以往一样不放在心上,害了自个儿了害了孩子。” 没影儿的事儿呢,就叫淑妃说得跟真的一样。徐慧小脸红得好像能滴血一样,低声道:“徐慧知道了……” “哎呀,你光知道有什么用呢,你还得加把劲儿呀。”过了这么久,淑妃现今倒是看开了,刚开始的那点儿醋意也都没了,“宫里都这么久没有小孩子了,陛下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急着呢。本宫岁数大了,是没那个能耐了,就靠徐婕妤你啦。” 说着她在徐慧柔弱的肩膀上轻轻一拍,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过惯了悠闲日子的徐慧突然觉得……压力好大。 ☆、第83话 在贤灵宫用了午膳后,徐慧来不及回宫,直接到了甘露殿去。人都到了门口,却突然迈不动步子。 一早上便不见他的影子,倒还不觉得什么,这会儿她才想起来害羞,不想面对他。 徐慧正踟蹰不前的时候,一双大手突然自后拉她入怀。她低低地惊呼一声,栽倒在他温暖的怀抱里。 太宗老早就在等她过来,人还未到,消息就传到了耳边。见她迟迟不肯进来,太宗心痒难耐,于是自个儿迎了出来。 “陛下……”她轻唤一声,眉头轻皱,带着点儿嗔怪的意味。大庭广众之下,她惯来不爱同他亲近。 太宗勾唇一乐,却不肯放开她,拥着徐慧进殿。 他低着头,几乎是贴在她耳边道:“慧儿,朕好想你。” 徐慧俏脸微红,尽量让自己清醒冷静,“陛下,您该去处理政务了。” 他却像没听见一般,带着点急切地吻她的侧脸。 徐慧“哎呀”一声,双颊滚烫,用手推他,“别在这里……” 太宗怕她恼了,只得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徐慧。当天夜里,自是柔情蜜意,百般恩爱。 隐忍多时的太宗一连折腾了徐慧好些日子,总算才将欲望逐渐平息下来。床笫间的鱼水之欢,让两人好得如同蜜里调油一般。太宗黏徐慧黏得厉害,简直是一刻都离不开她了。 无论是哪朝宠妃,这样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都难免要遭受攻讦与红眼。好在徐慧素有贤名,对太宗时有劝谏,对于她的得宠,前朝后宫倒都还算风平浪静。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间贞观十三年便已走到尾声,新年再次降临。 皇宫内外欢腾一片,清宁宫里,徐慧的心腹王掌史却显得有几分郁郁寡欢。 此时此刻,她正望着杨淑妃送给徐慧的那尊送子观音出神。徐慧承宠已有大半年的时间,可还是没有好消息传来。徐慧不知心急,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却替她担心起来。 历史总是不断地在证明,妃嫔得宠大多都只是一时的,身为后妃,想要在后宫站稳脚跟,要靠的还是子嗣。 可徐婕妤年幼,太宗又已是不惑之年,徐婕妤还能怀上孩子吗? 王掌史暗暗叹了口气。去年还能推说时间还短,不着急。可转过年来,他们必须帮徐慧想些办法了。 为了避免给徐慧压力,王掌史从未同徐慧提起过这些。徐慧同雪团儿亲昵,把它当成半个儿子一般,倒不急着想要子嗣。小日子过得无忧无虑,整日里都是言笑晏晏。 等新年过后,王掌史就把请太医开药的想法同徐慧说了。王掌史说得隐晦,是要给徐慧调理调理身体。可好端端的为何要吃药?徐慧冰雪聪明,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她支着头,神色温柔而纯澈,轻轻地问:“王掌史,你也觉得有朝一日我会失宠,对吗?” 王掌史忙道:“婕妤误会了。我也只是……” 徐慧摇摇头,“你放心,我明白,你是为了我好。”她的目光由王掌史身上转至虚空,唇角浮起淡淡的笑,“可我并不想以子嗣立身。” “婕妤……” 王掌史还要再劝,谁知徐慧却道:“就按你说的办吧。” 王掌史一愣,没想到徐慧答应得这么容易,她还以为以徐婕妤的高傲,她还要劝好一阵子呢。 不过徐慧答应了吃药,到底是好事一件。王掌史欢欢喜喜地下去,同杜掌膳商量着准备了。 等屋里无人,徐慧慢慢地将手抚上了尚且平坦的小腹。其实她并不想要孩子。如若没有也就罢了,若是有了孩子,那便是一辈子的牵挂。 她说过想随太宗一同死去,绝不是玩笑话。两人日渐情浓之时,她也曾慎重考虑过这个问题。几乎是毫无疑问地,她愿意追随他而去。只是……若是有了孩子,她还能如此自私吗? 太宗显然也有这个想法,起初他还只顾着缠她,后来便时不时地开始幻想,想他们两个以后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有天夜里,繁星满天,他拥着她靠在窗边,仰望深邃的天空上璀璨的星河。微风拂面,惬意万分的时刻,他却突然恐慌起来,非常害怕失去她。 太宗相信,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朝臣、后妃,没有人会有那样强大的力量。可唯有生死一事,他并不确定。 他想起徐慧说过会追随他而去的话来。他知道,徐慧不会骗他。她肯生死相随,他自是感动不已,可他不能这样自私。 于是,原本并不十分想要小孩子的太宗,开始有意识地向她阐述一个美好的愿景。画面里不仅有他们两个,还有他们的孩子承欢膝下。 徐慧似有所感,轻声问他,“那,等孩子们长大了呢?” 他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低低地答,“等孩子们长大了,朕的慧儿也长大了。到那时候,朕就老了。” 这一回不及徐慧再问,太宗便继续说道:“等朕不在了,还会有孩子们保护你。那样,朕便没有什么遗憾了。” 徐慧突然鼻头发酸,她最恨他这样诅咒自己,可是人世间总有许多无可奈何。“那,如果没有孩子呢?” “你若孑然一身,孤苦一生,朕会死不瞑目。”太宗低下头吻着她月光下光洁如玉的额头,眼中含泪地说:“有时想想,朕甚至后悔召你入宫。你这样好,如若嫁个年纪相仿的少年郎,定能夫妻和睦,一生幸福无忧。” “陛下,别再说了……”徐慧仰起脸,温柔而坚定地望着他,“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太宗深深地将她望着,那张犹且稚嫩的脸上满满都是真挚,叫他如何不爱到心坎里去。 他低头用力地吻她,将满腔爱恋都融在这个炽烈的吻中…… 等过了年,例行诊平安脉的时候,王掌史将太医悄悄地叫到一边,低声嘱咐了一般。 太医在宫中行走多年,如何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满口答应下来。可诊了几次脉后,得出的结论却有几分出人意料。 徐慧虽偶有双脚冰凉的病症,但这于她受孕无碍。据太医所言,徐慧从小娇养于深闺之中,进补得益,身体康健,并不需用药进补。 也就是说,徐慧承宠这么久还没有受孕,问题并不是出在她的身上。 王掌史听了不但没有高兴,反倒愈发忧心忡忡地问道:“那是不是婕妤尚且年幼,尚未长开,不利于受孕呢?” 太医沉吟道:“是有这个可能。” 王掌史点点头,送走太医后,又悄悄找了旁的太医来瞧,得出的结论都几乎一致。 徐慧见她表情不豫,还以为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大毛病,一时不免有几分好奇,便叫住她问了句,“怎么,哪里不好吗?” 王掌史摇了摇头,挤出了个笑来,却是比哭还难看,“婕妤不是不爱吃药吗?这下好了,太医们都说,您不必用药进补。” 徐慧轻轻地松了口气,“那你怎么还不开心?” “婕妤……”王掌史长叹一声,“不是您的问题,那不就是……” ——陛下? 历来宫妃承宠,却迟迟没有怀上皇嗣,都是先从女人这边入手,调养身体。 可若有问题的是皇帝,事情可就复杂的多了。 太医回答王掌史的怀疑时,颇有几分闪烁其词。王掌史当时就知道,徐慧年纪小,并不是难以怀孕的原因。很有可能是太医不敢明说陛下那边的情况,才勉强借用这个理由搪塞过去。 此时徐慧也明白过来,她本能地便否决道:“怎么会呢,我进宫之前,新城公主才两岁多……不会是陛下的。” 王掌史却道:“距离后宫里最后一位皇嗣出生,已有六年光景。六年间都没有妃嫔怀孕,这……奴婢斗胆,不得不怀疑……” 徐慧还是不信,“我入宫前,文德皇后离世,陛下悲切之下,无心流连后宫。我进宫后是什么情形,你也是知道的,怎么能因此就怀疑陛下呢?” 王掌史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她往两边看了看,见玉蓉和玉藻都躲得远远的,各做各的事情,她便倾身上前,悄声问道:“婕妤,陛下夜间……可还……” 她的声音很小,可就在徐慧耳边,徐慧听得清清楚楚,瞬间红了一张俏脸。这样私密的事情,要她怎么回答呢? “我觉得……还挺好的。”她忍着害羞回忆起来,并没有觉得他有任何体力不支精力不济的表现。反而每回都像个毛头小子,恨不得将她生吃下肚一般,急切又热烈。 “您确定吗?”王掌史恨不得亲自观摩一场,确认太宗到底行不行。 徐慧埋怨地轻轻瞪了王掌史一眼,娇声道:“我又哪里知道……” 她也没和别人在一起过,要她怎么比较呀! 王掌史一想也是,如果问题不在徐慧身上,那么他们能做的,也就只有顺其自然了…… 不过…… 王掌史看着徐慧,突然灵机一动。 ☆、第84话 “陛下最喜欢您煲的汤了。”王掌史的笑容里,闪过一丝狐狸般的狡黠。 “你可不要拿陛下的龙体开玩笑啊。”徐慧半真半假地警告道。 王掌史打了包票,“婕妤您尽管放心。” 徐慧将信将疑地望着她。 可等徐慧将王掌史炖好的补汤呈给太宗后,没过多久,她便后悔了。 王掌史这个骗子,辜负了她的信任…… 太宗喝了汤后,显然不对劲起来。望着她的那双眼睛里,仿佛有两簇小火焰在燃烧。 徐慧见状慌忙站了起来,想要叫人给他拧个帕子擦擦脸,让他静一静。却被太宗自后一把拉住,有几分强硬地搂在怀里。 “慧儿……”他低头亲吻她,在徐慧美丽的侧脸和颈窝间流连,“你好香。” “陛……下!”徐慧柳眉轻皱,轻轻地推他。可肌肤相贴之处,灼热得好似有熊熊烈火在烧。一个滚烫的吻落下来,不由分说地将她未说出口的话尽数吞噬…… 就这样白日宣淫过后,太宗将徐慧搂在怀里,手指似是无意识地把玩着她乌黑的长发。他缠了一圈又一圈,害得她想走都走不开,只得惊惶不安地靠在他怀中。 “陛下,起身吧?会有人进来的……” “谁敢?”他低低地笑,显然心情很好的样子,“放心吧,你宫里的人都是朕精挑细选过的,个个机灵的很,不会做出此等没眼色的事情来。” 徐慧轻叹一声,嗔怪地望他一眼,“陛下晚上欺负我也就罢了,怎么青天白日的,还这般不知克制?” “诶?慧儿,你可不能这么冤枉朕。”他一脸认真地说:“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徐慧恼羞成怒,坐起身道:“陛下莫要血口喷人,分明是您……” 她说不下去,胀红了一张小脸,看起来娇俏可人。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在太宗的眼里,即使是徐慧生气的样子,也是那样可爱。 他收回手,环着双臂,悠悠地望着她,眼底带着几分宠溺的笑意,“朕喝了这么多年的汤,什么是普通的补汤,什么是加了壮阳之物的,朕只要尝一口就分辨的出来。” 徐慧一愣,喃喃道:“壮……壮、阳?” 太宗一脸“别和朕装傻了”的表情,笑嘻嘻地说:“想不到慧儿小小年纪,却是这般难以满足,看来朕平日里还要加把劲呢。” “不、不是的!”徐慧慌忙解释道:“我没有……” 太宗轻轻挑眉,“哦?那这汤不是你熬的?” 言下之意即是,如果徐慧说出一个“不”字,那她方才就犯了欺君之罪。 可在徐慧眼里,让她承认自己是个不知餍足的淫娃荡妇显然比欺君之罪更要可怕。她犹豫了一下,就把宫人怀疑他不行的事情给太宗说了。 等看到太宗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色,徐慧就知道,她没把王掌史的名字说出来是对的…… 不然王掌史可就危险了。 谁知太宗变了半天的脸色,最后竟是沉着脸来了一句,“朕给你换一批宫人吧。” 竟然是要把清宁宫的下人全都打发了意思! 徐慧忙道:“陛下,他们都是跟在我身边好几年的了,平白无故的,这样不好吧……” “平白无故?”太宗咬牙切齿地说:“他们竟然敢怀疑朕……怀疑朕那方面不行……”他的目光定格在徐慧脸上,阴沉沉地问道:“慧儿,朕行不行,你还不知道吗?你有没有替朕辟谣?” “我当然有了。”徐慧见势不妙,忙道:“我都和他们说过了,陛下正值盛年,怎么会有那种情况呢?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完了完了。”太宗哭丧着脸道:“既然你都说了,他们还送这补汤上来,肯定是不相信你了。朕的一世英名啊……” 徐慧其实不大明白,皇帝的一世英名不是体现在政绩上吗?和男女之事又有什么关系?不过她看太宗非常难过的样子,也就没有多问,而是安抚地摸了摸太宗的脸,反倒叫他更加伤心了。 结果太宗伤心的后遗症就是,到了晚上,他真的有点……力不从心了。 他在徐慧身上亲亲摸摸了半天,可就是差了那么一点。徐慧倒还有耐心,他却先不耐烦起来,到最后一个人背过身去,一个人生起了闷气,也不知是在气谁。 徐慧看着他的背影,像个负气的孩子般,只觉好笑。她试探地摸了摸他的手臂,见他没有反抗,便慢慢地靠了上去,搂住他的腰。 太宗没有回头,只一个闷闷的声音传了过来,“慧儿,朕是不是很没用,你也看不上朕了是不是?” “陛下别这么说。”她温柔地劝慰道:“白天不是已经有过一回了吗?您一定是太累了,没关系的。” 她这样善解人意,他却有些想哭。只一次而已,怎么就太累了? 太宗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是被他们说的,心理压力太大了。 他决定放松放松。第二天一大早,他便下了旨,带徐慧去行宫泡温泉去了。 这一玩儿玩得太宗简直乐不思蜀,都快不想回宫了。许是因为脱离了规矩森严的皇宫大内,一到了温泉行宫,太宗便身心愉悦,不但治好了他的“病”,夜里还勇猛更似以往,简直快活似神仙。 最后还是徐慧寻了个由头,太宗才恋恋不舍地带着她回宫。 贞观十四年三月,流鬼国遣使入贡。徐慧甫一听说流鬼国这个名字就感兴趣,听说这件事后,就借机向太宗提出回宫。 太宗对徐慧自是百依百顺。她既然好奇,他便设宴,与徐慧一同召见流鬼国使者。 赴宴之前,两人随口聊起这流鬼国。太宗学识渊博,向她解释道:“这流鬼国位于北海之北,三面临海,距离长安足有一万五千里。天寒地冻,野兽奔走,无城郭村落。人皆皮服,无相敬之礼、官僚之法,甚至不识四时节序,实乃蛮夷之地。” 徐慧道:“既然这流鬼国距离大唐这样遥远,又怎么会突然来使进贡?” “是靺鞨有人从海上至其国货易,陈大唐之盛业,于是其君长孟蚌遣其子可也余志朝贡。” 徐慧想了想,道:“既然是君长之子亲自前来,我们也要对人家尊敬些才好。陛下方才说流鬼国人身着皮服,只怕到了宴会上,会引来一些别样的眼光。不如让人打点一番,省得叫他出丑。” 太宗点头笑道:“你倒是心善。” “不过也要问一问人家,愿不愿穿我大唐的衣衫,说我大唐的语言。”徐慧随口道:“若是有自己的坚持,也不见得不好。” 两人原本只是随口聊天,结果太宗见徐慧想得这样周到,就有几分不高兴了。他虽然没见过那个什么可也余志,可他听说可也余志非常年轻,生得一表人才。想到徐慧不久就要见到他,太宗忽然有些紧张。 想到这里,他连忙想了个话题,硬生生地将话题转移开来。 徐慧没有深究,忙着梳妆打扮去了。见外来使节不比平时,宫妃们都要盛装出席。徐慧一反平日里的简单朴素,穿了一身茜红色柿蒂纹长裙。脸上打了淡淡的腮红,显得格外妩媚而娇艳。 当天晚上,她毫无悬念地成为晚宴的焦点。 不 是她爱出风头,而是近两年来,无论徐慧怎样打扮,人们的目光都总是情不自禁地落在她的身上。而有使节来朝之时,妃嫔们向来是极尽所能地打扮自己,暗暗彰显 大唐雄厚的国力。所以在打扮得花团锦簇的美人们中间,徐慧绝不是最夸张最惹眼的那一个。只是她所处的位置,和她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让人不禁瞩目。 不出徐慧所料,从流鬼国来的可也王子,果然对大唐了解甚少。尽管穿上了唐人的衣衫,却是连跪坐都不会。摇摇晃晃的样子,惹得女眷们笑声连连。 更有甚者,还当众笑话可也余志,说他连骑马都不会,一上马就摔了下来,甚至还模仿可也余志摔倒的狼狈模样,逗众人开心。 酒过三巡,宴上玩乐气氛更浓,人们纷纷笑了起来。 觥筹交错间,可也余志脸色渐红,显然是在极力隐忍着内心的不满。 徐慧十分看不惯那几个笑话可也余志的大臣。她心知肚明,若是换了别的藩国来朝,负责接待的臣子们都是恭敬有加。这样对待可也王子,还不是看人家地处偏远,国力衰弱? 她有心为可也余志解围,便淡淡笑道:“说起骑马,我也强不到哪里去。初初站到马边上时,连上去都不敢,便被那高度吓到了。可也王子头一回骑马,这还算胆子大的了。起码还敢往上爬,勇气可嘉。”说着她便举起酒杯,主动敬可也余志。 可也余志受宠若惊,连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刚才还在损可也的大臣一见势头不对,连忙顺着徐慧的话下来将可也余志狠狠地夸奖了一番。 可也余志的脸色这才渐渐恢复如常,说话也不像起先那样拘谨了。 放 松下来的可也余志,为众人介绍起了流鬼国的情况。据他所说,流鬼人依海岛散居,掘地数尺,两边斜起树木做成屋子。人人皆着皮服,又以狗毛杂麻为布做衣。妇 人冬衣鹿皮,夏衣鱼皮。其地多沼泽,有盐鱼之利。地气冱寒,早霜雪。等地面冻成坚冰之后,以长木在冰面上滑行,追击野兽。部落生活虽原始,也有兵力万余 人,不容小觑。 在场之人早已习惯了大唐的繁华兴盛,听说还有这样原始的部族,一时间不免啧啧称奇。不过比起起初的嘲讽,显然多了几分赞叹之意。 太宗听得十分有趣,最后顺着徐慧的意思,封了可也为骑都尉。 不过等到夜深,宴会散去之后,太宗就没那么高兴了。回清宁宫的路上,他借着酒劲悄声问她,“你是不是看上可也那个小白脸了?” 可也生于北地,身材高大,皮肤白皙,俊朗非常,有一种不同于大唐男儿的异域风情。 ☆、第85话 徐慧听了这话,内心相当无语,甚至连辩解的欲望都没有,压根懒得理他。只装作不胜酒力,闭上眼睛,靠在暖轿里小憩。 李二也是有病,明知道不大可能,还故意拿这种话来惹她生气。可话已出口,难以收回。见徐慧不肯解释,太宗心里十分不好受,默默地生起了闷气。等到了清宁宫,他竟然把徐慧送了回去,就自个儿回甘露殿去了。 杜掌膳立在门口,看着銮驾远去,有几分着急地说:“哎呀,陛下怎么走了?” 徐慧正好听见,轻哼一声,“又来了。” 她坐在妆奁前,烛影里,玉藻和玉蓉一左一右,替她卸下钗环。玉蓉有心想劝,被玉藻一个眼神给拦了。 眼见着徐慧洗漱过后就要睡下,玉蓉禁不住问了句,“婕妤,陛下那边没关系吗?” “没关系?怎么会没关系?”她真是拿太宗这性子没办法,动不动就犯小心眼儿,一阵好,一阵坏,简直比她一个姑娘家还矫情。 她喜欢他什么呢?她不要喜欢他了! 玉蓉却是误解了她的意思,追问道:“那您要不要想想办法,给甘露殿送点东西过去?” 她以为徐慧惹恼了陛下,要徐慧去甘露殿主要示好呢。 “该想办法的可不是我。”徐慧拿起书,翻了起来,“好了,我要看书了。”言下之意,已不想再多提此事。 玉蓉多了两句嘴,已经被玉藻扫了几个眼刀,此时也是不敢多说了。替徐慧放下了洒金帘帐,便远远地退了出去。 等到屋内空无一人,只有烛光跳耀的时候,徐慧看着空荡荡的床铺,心中忽然有几分落寞。习惯了两个人同床共枕的日子后,竟有几分孤枕难眠的意思了。 她轻轻苦笑了一下,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在她进宫成为才人之前,有一个小女孩与她相依而眠。她的小妹徐颖,应当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也不知现在跟着父母在沂州过得怎么样。 徐颖的婚事她一直都没有提,只是暗暗留心着,可都没发现什么合适的。本想着这些日子也叫太宗帮着相看一些,可又发生了今晚这样的事,她可不敢在这个当口上提了。 要是太宗犯起了二性子,把她妹妹送去流鬼国做媳妇了怎么办?她没有瞧不起流鬼国的意思,可做姐姐的,总有私心,不希望妹妹嫁得太远。 想着想着,徐慧便渐渐地睡着了。可她不知与此同时,甘露殿里的太宗却是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更深露重,尽管锦被里已被铜炉暖过,太宗还是觉得冷得厉害,遍体生寒。他盖了两层被子,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如坐针毡。 吴庸当值,见他翻来覆去,便忍不住问了句,“大家,您要不要召妃嫔侍寝?” 太宗口中的“徐”字还没说出口,只刚刚做了一个口型,他便及时地收住了声。他将自己卷在被子里,朝床铺里侧滚了一圈,背对着吴庸道:“滚。” 吴庸立马滚了,可太宗的失眠却没有结束。就这样翻来覆去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太宗便按捺不住了,着急忙慌地说:“快去召徐婕妤过来。” 吴庸为难道:“大家,这时辰还早,只怕徐婕妤还睡着呢。” 他是甘露殿的宦官,自然要听陛下的。可是比起色厉内荏的太宗,不知道为什么,吴庸现在更怕不怒而威的徐慧。 太宗吐出口闷气,妥协道:“罢了,先去上早朝。” 早朝之时,他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那种急切的心情,好像是在盼望着师傅早点念完课本,早早下学去打球。 好不容易熬到早朝结束,吴庸过来问他,“大家是回甘露殿,还是去清宁宫?” “去清……”余下的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太宗突然改变了念头,嘴硬道:“去清宁宫干什么?回甘露殿!” 吴庸被他搞的一个头两个大,实在是摸不清太宗的心思。 等回了甘露殿,就到了太宗例行的打拳射箭时间。可他此时坐立不安,哪里还有心思做这些。 才回去不久,他便把吴庸打发了出去,让他到清宁宫去请徐慧过来。 可是等啊等,等啊等……徐慧就是不来。 李二等得望眼欲穿,将箭靶射成了刺猬,还是不见徐慧过来。 他生气了,又叫王德亲自去喊。又是这般等了好半天的功夫,才见徐慧姗姗而来。 他本有意发火,吓一吓徐慧。却见她今日不同于平日里的素净简单,竟是如同昨日赴宴时一般隆重,穿了一身湖水蓝蔷薇纹的曳地长裙,额间还贴了片亮晶晶的花钿,白皙的皮肤在初春的阳光下泛出一层薄薄的光晕,清丽脱俗,仿若绛珠仙子。 太宗看得有几分痴了,原本的怒火便已消失了大半。可他等了她这么久她才过来,实在是不可轻易原谅。 于是太宗故意板着脸,沉声道:“徐婕妤,你为何久召不来,是想抗旨不遵吗?” 老实说,太宗到底是身居高位多年,平日里看着随和可亲,一旦拉下脸来还挺吓人的。 宫人们见他面色不豫,早已哗啦啦地跪了一地。 徐慧却是不慌不忙地抬眸望着他,轻声细语地道:“陛下随我进来便知。” 随后不等太宗答应,她便抬步迈入甘露殿,好像这座宫殿的女主人般,十分熟门熟路。 太宗心里好奇她在卖什么关子,就跟在徐慧身后进殿。只见徐慧坐在平日里她坐惯的位子上,从容提笔,如流水行云般写下两行字。之后一字未改,便叫宫人呈上。 按来旁人献上诗作,皇帝为了“摆谱儿”,都是要叫身边宣旨的太监帮着念的。可徐慧的作品不一样,太宗生气之余,还想着不能让吴庸那死太监尖细的嗓子糟蹋了徐慧的诗,便将规矩丢到一边,亲自接过了玉藻递来的那张雪白的宫纸。 原本吴庸等人见太宗头一回生分地叫徐慧的封号“徐婕妤”,还以为这次徐慧要完了。谁知他们那位昨天和今天早上脾气还大到不行的陛下,才一见了徐慧进献的诗,便噗的一声笑了起来,竟是龙颜大悦,怒气全消。 “你们都下去吧。”太宗摆摆手,便将闲杂人等都赶了出去。 等不相干的人都退远了,他才慢慢地靠到徐慧身边来,揽住她削瘦柔弱的肩。 “慧儿,还生气呢?朕都不气你了,你怎么还在气朕?” 徐慧淡淡一笑,带着几分清冷的意味,“陛下缘何要气我?” “还不是怪那可也余志长得太过英俊,和朕有一拼。”太宗摸了摸胡子,认真地说:“本来朝中还有人说要把他扣留在长安,让流鬼国彻底臣服于大唐,现在嘛……依朕看是不必了,朕明日就把他好好儿地送回去。” 徐慧被他逗笑,轻声骂了一句,“昏君。” 她的声音娇软缠绵,太宗心中一软,仿佛融为了一滩春水般,拉住她的手道:“小美人,朕只愿为你沉沦。” 徐慧笑而不语,如同刚刚绽放的蔷薇,娇艳而诱人。 太宗想起她方才所作的那首诗,含笑念道:“‘朝来临镜台,妆罢暂裴回。千金始一笑,一召讵能来。’慧儿好大的架子,竟敢屡召不赴,要朕等了你这样久。”① 后宫佳丽三千人,旁人若得到帝王的宣召,本应喜悦至极,立即应召,匆匆赶来,这样才符合女子从夫的准则。 可徐慧不同。她看似与这个时代的普通女子一样温婉柔顺,骨子里却是叛逆至极。 于太宗而言,从来都只有要别人等他的时候,他还从没有等过谁。可徐慧偏要他等上一等,故意引得太宗着急。 谁让他惹得她不高兴了呢? 她就是这样的娇蛮,可却让他怜爱至极。 太宗突然发觉,他对她,早已超出了君王对一般妃嫔的“宠”爱。 徐慧吸引他的地方,远远不止容色的妍丽这样简单。他钦佩她的才华,敬佩她的人品,欣赏她的个性。 于太宗而言,徐慧是与他平等的存在,而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附属品,只为了繁衍后代。 他喜她、爱她、敬她、怕她,又离不开她。 千百年来这样相处的帝妃,恐怕也就只有他们这么一对了。 把可也余志打发回流鬼国后没多久,太宗就把这一茬给忘了。徐慧平日里不轻易作诗,每回写诗,必出佳作。他顾不得吃那没来由的飞醋,派人将徐慧的诗作好好地整理收录起来,和他的诗作保存在一起,以防丢失。 太宗的辛苦没有白费,大唐盛世没能永恒地持续下去,不知多少诗稿在战火中灰飞烟灭,好在徐慧的这一首《进太宗》得以保留。后人评曰:拟就离骚早负才,妆成把镜且徘徊。美人一笑千金重,莫怪君王召不来。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短短一夜的分离,让太宗深切地尝到了孤枕难眠的滋味。自此之后,他可不敢轻易再同徐慧闹别扭了。要知在别人那里,他是伤敌一万自损八千,可到了徐慧这儿,他可就是伤她一星半点,损得他痛彻心扉了。 这天晚上,徐慧已然入睡。黑夜里,李二默默地握拳为自己打气。 “不要服输,不要服老,自信一点,你可以的!嗯!” 可才一说完,太宗的眼神又暗淡下来。他该怎么在徐慧面前找回自信啊?他都那么尽心尽力地保养自己了,宫人还怀疑他不行,真是……真是气死人了。 他好委屈! 太宗正是难过之时,一个温软的身体忽然钻入他的怀抱。他低头一看,只见平日里睡得规规矩矩的小姑娘突然一改常态,乖巧地依偎在他的怀中。 他仔细去看她的脸,唇角隐隐带着笑意,也不知是在睡着还是醒着。 但无论如何,他的心里,忽然甜如蜜糖。简简单单的一个拥抱,却让他不安的心瞬间踏实下来,如有阳光照耀,温暖无比。 作者有话要说: ①译文:一清早我就对镜梳妆,妆成后却又忍不住犹豫徘徊。古人千金才买美人一笑,陛下一纸诏书就能把我召来吗? 慧慧真心牛逼! ☆、第86话 尽管徐慧的“投怀送抱”让李二暂且安心了一个晚上,最近很受打击的太宗还是决定想想办法,展现一下自己的魅力。 趁着下午徐慧在甘露殿的时候,他派人将写有自己草书的屏风搬了上来,做了一个“书法展”,展示给群臣。 在李二的众多本领之中,书法绝对是其中数一数二的一项。多年来,他坚持勤学苦练,即使生病时也不曾停过笔,是以写得一手好字。 众臣虽然不明所以,不知道陛下为何突然要展览自己的书法,但都颇为一致地给了他好评。什么“笔力遒劲”,“为当世之绝”,什么好听的话都不要钱似地往外说,听得太宗非常得意。 在一片夸奖声中,他的眼睛似是不经意地掠过徐慧。可是远远看她的表情,根本就没有什么反应。 李二决定再来玩点儿深沉的。 他对群臣说:“书学小道,初非急务,时或留心,犹胜弃日。凡诸艺业未有学而不得者也,病在心力懈怠,不能专精耳。” “哦……”众人做恍然大悟状,其实听懂了多少,他们自个儿心里明白。 太宗趁热打铁,又说:“朕临古人之书,殊不能学其形势,惟在其骨力。及得骨力,而形势自生耳。” “陛下所言极是!”众臣做耳提面命状,都是一副受益匪浅的样子。 要说李世民这个人呢,驭下之术其实非常有一套。但是道理他都懂,可是他任性啊,动不动就可着自己的性子来。之前徐慧劝谏过,他才好了一阵儿。结果没过一年,这小胡子就又翘起来了。 一见大家都这么给面子,他就开始得意。晚上办了个宴会,把大臣们都留下来喝酒。 结果晚上喝得醉醺醺的,险些失态,让徐慧派人给扛回去了。 清宁宫是回不去了,徐慧只好在甘露殿歇下。 想起他刚才那副走不动路,摇摇晃晃的样子,徐慧轻叹一声,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太宗其实也很想哭,他虽然醉了,意识却大约是清醒着的,知道自己方才都做了什么。想起自个儿那副腿软的样子,就觉得他把这辈子和下辈子的人都丢光了,简直没办法在徐慧面前做人。 徐慧给他擦身的时候,他就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自己的脸,不让她看。 “别闹了。”她声音娇软,语气里却有几分严肃,“快些洗漱睡下,明日您还要早朝。” 他松了手,闭上眼睛说:“朕不想去……” 她快速地在他脸上擦了几下,微湿的手巾打湿了他长长的睫毛,服帖地趴在眼睑处,显得十分乖巧,像个超龄的大男孩。 徐慧看着他,突然就怒气全消,还笑了出来,“不去早朝?也好。徐慧倒是十分好奇,陛下若醉酒不朝,魏征大人会怎样说您呢。” 太宗醉酒的时候都没觉得头疼,一提到魏征,只觉得头都要炸了,撞墙的心都有了。 他眯起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慧儿……” “您叫我也没用,快睡吧。”她收拾妥当,就要起身离开,被某人一把拉住。 “你去哪?”他轻皱着眉头质问。 “陛下醉了。”她淡淡地说。 太宗仰望着徐慧冰清玉洁的小脸,忽然反应过来,她是在嫌他臭。 怎……么……办……!他本来想走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路线吸引她的,结果又丢人了。 李二简直想死。 “慧儿……朕错了,不要走好不好?” 顶着一把胡子装可怜,李二也是蛮拼的。 她心里早已经软化了,可为了给他一个教训,她还是板着脸说:“陛下总是这般可着自己心意行事,可并非明君之举。” “慧儿……”他勾住她的手指,呢喃低语,“朕知道了……” “知道也没用。”她抽出手,冷冰冰地说:“陛下好好想想吧。” 说罢便步出暖阁,到外间去睡了。 太宗特别想追出去,可他知道徐慧向来是外柔内刚,生性倔强,只怕他追了出去,她就该顶着夜里的寒风回清宁宫了。他也不想再折腾,只好委委屈屈地缩回被子里,默默伤心。 结果倒霉事还不止这一件,第二天太宗去上早朝,当真叫徐慧说中,魏征又开始骂他了。 昨天的酒宴,太宗并没有邀请魏征一起喝,就是怕魏征多事。结果不关他的事,他更是骂得欢腾,言辞激烈地警告太宗不能一时做样子,要善始善终。 太宗本来心情就不大好,被魏征指着鼻子骂了一通,当场就怒了,“朕怎么不善始善终了,你给朕说清楚!” 结果他不说还好,一回嘴魏征更是来气。眼看着君臣俩马上就要干一架的趋势,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赶紧做起了和事老,把太宗给劝了回去。 太宗带着满身火气冲回了甘露殿,一路上都在骂魏征,发誓这回一定要宰了他! 王德一看情形不好,怕太宗一怒之下做了糊涂事,真要砍了魏征,那可就不好了。 他自己人微言轻,说不上话,就想着请徐慧来帮忙。可吴庸到了清宁宫,却是扑了个空,说徐婕妤出去了。去哪儿了,也没个准话。 王德只好求到晋阳公主那里,请晋阳出面劝劝陛下。 还是晋阳有办法,没过多久,就将太宗的怒火平息下来。 等安抚好了太宗,晋阳步出甘露殿正殿,笑靥如花地对王德道:“公公待我真是极好的,每每都在耶耶面前提起晋阳。” 王德忙躬身道:“公主恕罪,奴才也是没法子啊!徐婕妤不知去了哪里,奴才一个下人,也不好在大家面前说话……” 晋阳轻哼一声,低声道:“徐姐姐也学奸了……我去找她。” 王德刚想说连清宁宫的人都不知道徐慧去了哪里,却见小公主步履匆匆地走了,竟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还真叫晋阳猜中,一进藏书阁所在的院子,就见清宁宫的玉藻守在门口。 晋阳没办法像徐慧那样随意出入,叫人进去传句话的能力还是有的。徐慧一听说她过来了,就放下书本,含笑步出藏书阁。一大一小两个人,沿着宫中的小路慢慢地走着。 晋阳拍拍胸口,夸张地说道:“自打徐姐姐入宫,这样的事情我可是好久都没做过了,方才我也是吓了个半死呢。” 徐慧浅笑道:“你耶耶向来宠你,又怎么舍得迁怒于你?少在我这里装模作样了。” 晋阳轻轻吐了吐舌头,“九哥总跟我说,朝堂上的那些老家伙没一个好东西。每每惹怒了耶耶,就有人撺掇着让我去劝。他们倒是好了,只怕耶耶有哪天动了真火,发到我头上。” “其实你耶耶哪里就是个不懂道理的人了。”徐慧淡淡地笑,“不过就是让你我给他个台阶下罢了。” 晋阳想了想,与她相视一笑,“倒也是。” 春日微雨,宫人们早有准备。几滴春雨刚刚不痛不痒地打下来,油纸伞便已高高撑起。 一时之间,徐慧和晋阳都没有说话。沉默之中,却没有一人觉得尴尬。 等过了一会儿,晋阳突然问道:“徐姐姐,你和耶耶闹别扭了吗?” 徐慧愣了一下,才慢慢地说:“没有。只是他胡闹惯了,不知爱惜身体,我有几分恼他。” “这还不是闹别扭?”晋阳就知道,若在平时,徐慧不会故意让甘露殿的人找不到人,结果让王德找到她头上来。 徐慧摇摇头,“这一二年,早都习惯了。既然知道很快就算和好的,又算什么别扭。” 晋阳有些受不了地努了努嘴,做出个鬼脸来,可爱至极。徐慧忍不住伸手,轻轻在她脸上一捏。在晋阳生气之前,她飞快地将手藏到了背后。 “徐姐姐!”晋阳压低声音喊她,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来,可是声音犹且稚嫩,装得一点都不像。见徐慧压根不害怕自己,晋阳轻哼一声,半真半假地说:“你且别得意,将来有你好受的呢。” 徐慧若有所思,低头看她,“还望公主殿下赐教。” 晋阳摆摆手,“不是说我,是说耶耶。其实我觉得九哥说的蛮有道理。耶耶每回生气,你我都去劝谏。在他心里有我们的时候,怎样都好说。可若有一天……”晋阳顿了顿,她突然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不大吉利,这不是在诅咒徐慧失宠吗? 徐慧却不介意,她心领神会,唇角泛起一丝笑意,“想不到晋王殿下看得倒是通透。” “所以我还以为姐姐学奸了,特意躲了起来呢。”晋阳见她不生气,这才放心地说:“以往后妃们都是这样,耶耶开心时凑上来,耶耶不开心时就躲得远远的,生怕耶耶生气,会迁怒于她们。这后宫里除了已逝的阿娘,我还没见过谁敢和在气头上的耶耶对着干的人呢。” 徐慧浅笑道:“文德皇后走的时候,你才多大。” “我听人说的嘛。”晋阳道:“不管怎么样,九哥的这些话,我觉得有必要让姐姐知道。” 徐慧见她今天三句话不离“九哥”,不禁问了句,“你同晋王最近感情很好嘛?”不怪她这么问,晋阳和李治这两人虽然打小在甘露殿一同长大,但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晋阳嫌弃李治呆傻,李治嫌弃晋阳是个小人精,俩人经常开打。 “我就是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晋王默了默,突然说:“徐姐姐,你知不知道,高阳姐姐要出嫁了?” 徐慧点点头,这件事情她有所耳闻。高阳和晋阳虽然不是同母所出,但高阳作为较为受宠的公主之一,和晋阳也算玩得多的。 今天的晋阳看起来有几分伤感,话题跳跃得极快,不按常理聊天,“所以我觉得九哥也挺好。” “诶?”徐慧敏感地捕捉到了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 ☆、第87话 蒙蒙细雨中,晋阳清甜一笑,“既然我帮了徐姐姐这么大一个忙,姐姐也帮我一件事嘛。” 晋阳向来人小鬼大,徐慧不敢轻视,慎重地徐徐道:“你且说来听听,我再决定帮不帮你。” 晋阳见她不肯轻易上钩,转过头轻轻吸了吸鼻子,嘟起小嘴。 不过很快,她又换出一副谄媚的笑脸,笑呵呵道:“听说徐姐姐的妹妹在找婆家,我看九哥就很不错呀,你说是不是?他们年龄相仿,我九哥脾气又好……” 提起妹妹徐颖,徐慧眉头轻挑,侧首看向晋阳,“这话是你九哥央你同我说的?” 晋阳没有瞒她,点了点头。 徐慧沉默下来。晋王从没有见过徐颖,突然想要娶她,肯定有旁的缘故。 她不知李治是为了什么,但出于直觉,徐慧就觉得这并不是一桩好亲事。 虽然上有太子,但不管怎么说,晋王都是文德皇后嫡子,备受太宗宠爱。以她们徐家的家世,做宫妃绰绰有余,可也只能如此了。 她自己做了妃子,说得好听,可到底是个侧室。家中统共便只有两个女儿,也要妹妹走上这条路吗? 徐慧不想答应。 晋阳如何看不出来,原本她也只是耐不住晋王纠缠,才同徐慧提了这么一嘴。见徐慧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晋阳立马退步道:“当然了,这件事还要徐姐姐你点头同意,不然九哥是没那个胆子去同耶耶请旨的。” 徐慧不想让晋阳夹在中间为难,她摸了摸晋阳的头发,温声笑道:“嗯,我知道了。若晋王坚持,就让他自己同我说吧。” 晋阳长长地松了口气。她九哥是个男人不假,可缠起人来比小姑娘还黏人,她可是怕了他了。有徐慧这句话最好,省得她再被纠缠。 徐慧回到清宁宫时,太宗已经等在那里许久了。看来是晋阳出来没多久,他便到了她这里来。 “陛下。”她照旧规规矩矩地行礼,礼才行了一半,就被他一把拉到怀里,紧紧抱住。宫人们一看这个架势,连忙悄声退后,争相比着谁更像个摆件。 见徐慧没有反抗,太宗更加大胆,将她抱坐在自己膝盖上,一手搂着她的背,一手揽住那不堪一握的腰肢。温香软玉在怀,他心底的最后一丝怒气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酒醒了?”徐慧问他。 太宗点点头。 “气消了?” 他再点点头。 徐慧笑了笑,“那就好。” 她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面孔,突然想起不久前晋阳所说之言。她与晋阳不同。晋阳是陛下的骨血,父女之间血脉相连,永远不变。可他对她的宠爱,会是永恒不变的吗? 历朝历代,任何一位宠妃,恐怕都没有自信,口出这样的狂言。 她对他一直真情以待,生气就生气,喜欢就喜欢。若说起劝谏的次数,比魏征还要多。有时候说起话来,比魏征还要一针见血。 他是圣明天子,可以容忍,可以克制。可有朝一日,当恩情不在,他会不会也像气恨魏征这样,怨恨她呢? 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的,徐慧就将其抛之脑后。 过分担心未发生的事情有何意义?徐慧了解自己。她要走的路,只要是正确的,就算是注定会撞得头破血流,她也绝不会回头。 “那你呢,慧儿,你还气不气了?” 他轻轻地抚摸着她柔嫩的脸颊,小心翼翼地问。 她歪头靠在太宗怀里,声音软糯,“我从没有生过陛下的气……” 这话是假的,心意却毋庸置疑。 李二高兴得颧骨升天,暖化的心轻轻地飘了起来,如沐春风。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打了有些日子的仗,终于传来捷报。 贞观十四年八月,侯君集攻克高昌。太宗当即下令,以其地置西州。 九月,麴文泰病死,其子麴智盛继位,投降大唐。太宗下旨,置安西都护府于交河城,置庭州于可汗浮图城,加强大唐对辽远疆土的统治。 也就是从太宗设立安西都护府开始,西域各国皆到长安朝贡,自此,大唐成为真真正正的天朝上国,万邦来朝。 大唐打了胜仗,又得到这么多战利品和贡品,连日以来,宫中皆是喜气一片。唯有近些日子将被指婚的高阳公主,显得有些郁郁寡欢。 前 些日子太宗便放出话来,有意为爱女择婿。说起来太宗对高阳公主,的确是有几分偏爱。一般大唐女子十一二岁定亲,不久后便要出嫁。高阳公主却是留到了十五岁 还没有嫁人,在民间算是老姑娘了。再不能嫁人,是要吃官司的。当然,皇家不能与平民相比。太宗迟迟不肯为高阳公主定亲,一是为了多留女儿几年,更重要的原 因是,这几年朝中又需要公主和亲了。 这也是高阳愁眉苦脸的原因之一。她早已有了心上人,可她知道那人是嫁不得的。这也就罢了,能嫁到京中,倒也不错。最倒霉的就是被送去和亲,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知能活上几年。 一般情况下,皇室是绝不会送皇帝的女儿去和亲的。一般送去藩国的,都是宗室的女儿。可现今不同,吐蕃的松赞干布求亲被拒之下,竟然发动战争,直逼唐朝松州,扬言若不和亲,便率兵大举入侵大唐。 太宗自然不会怕他,派出牛进达一举击败了吐蕃军队。在侯君集率领的主力军到达主要战场之前,松赞干布便投降了。 这一次,他再次请婚。太宗为了停战,只怕会指一位真正的公主过去和亲也说不定…… 高阳此时便处于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一方面她不想嫁人,另一方面,她更怕嫁去蛮夷之地。也难为她小小年纪,生母早逝,没有个长辈可以商量。 最后不知是谁给她点了路子,求到徐慧这里来。 徐慧和高阳公主的交情不深,高阳公主也知道自己冒昧了,带了好些苦心搜集的古籍送过来,言语间还不断提及她和晋阳的交情,希望徐慧看在晋阳的面子上帮一帮她。 可徐慧一直没有松口。涉及到前朝政事,徐慧向来是很少插手的。 高阳见她一直和自己迂回周旋,情急之下,干脆直言道:“徐婕妤,你我同年出生,想来这宫里你最能了解我的心情。都是家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女儿,谁愿意嫁去蛮夷之地呢?” 徐慧浅浅一笑,颇有几分不赞同的意味。老实说,若是她的和亲能换来两国之间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和平,她愿意远嫁。 只不过这个话,她没有说出口。高阳公主既然是为了此事而来,她若那样说,便是在打高阳的脸了。人各有志,没那个必要逞一时之气,打那个嘴仗。 “公主稍安勿躁。”徐慧亲手倒了一杯果饮给她,温言道:“依我所见,公主实是多虑了。朝中和亲,向来是选宗室女。没道理到了公主这里便例外。” “有徐婕妤这句话,我便放心了。”高阳长长地松了口气,甚至夸张地拍了拍胸口。 徐慧好笑地看着高阳。她并没有给高阳任何承诺,她却这样信任她?真是搞不懂了呢。 其实徐慧是没意识到,三年专宠,早已让她积威甚重。她的位分虽不是最高,在后宫的分量却丝毫不低于正一品四妃,甚至更重。但无论是得宠之前,还是圣眷正浓之时,徐慧对人对事的态度都是一样的。这般宠辱不惊,也是她被众人所羡慕,却很少遭到嫉妒的原因之一。 当一个人和你差距不大时,你或许会嫉妒她的好运气。可当两个人的差距大到无可比拟的地步时,还有什么嫉妒可言呢?便只有仰望的份了。 后妃们对徐慧就是这样的心态。除了景仰,还有什么可做的呢?她好像是上天的宠儿,不仅年轻,貌美,才华还举世无双。只能哀叹自己生不逢时,千年难遇的妙人儿,教她们在后宫里遇上了。幸或不幸,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晓。 笼罩着这样一层光环的徐慧,在一直没有子嗣的情况下被晋为充容,也就丝毫不让人觉得奇怪了。 贞观十五年新年,觉得时候差不多了的太宗,下旨晋封徐慧为充容,位列九嫔。 其实以徐慧荣宠之盛,她早就应该抬位了。不过是太宗为了保护徐慧,刻意多压了一会儿,让她显得有些资历再给她晋位。饶是如此,位列正二品九嫔的徐慧,今年也不过十五岁而已。在一群年纪大到和她母亲姜氏差不多大的妃嫔中间,徐慧绝对是最年轻、最受人瞩目的那一个。 旁人都觉得她是逆天的存在,徐慧自己倒不觉得什么。老实说,比起帝王的宠爱,她更注重自己在学术上的造诣。除了在甘露殿当值的时候,她还是一头扎进书海里,埋头苦读,从未改变。 就连藏书阁的薛婕妤,见她借书还书的速度这样快,都笑话了她一句,“徐充容这是要考状元呢。” 徐慧淡淡一笑,仍旧我行我素,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新年到来后,宫里人逐渐有了些风言风语,说徐充容空有盛宠,却无法生育。徐慧并没有放在心上,太宗听说之后,却是恼了。 ☆、第88话 太宗身处权力的中心这么多年,自然知晓流言这种东西是不能正面回应的。 他越在乎,越花费心思去追查流言的起源,就越是会让这些风言风语愈演愈烈。只有用事实证明他们可以有孩子,才能让传言不攻自破。 到了晚上,他加倍使力气,想要破解那些难听的传言。 颠鸾倒凤里,徐慧紧紧搂着他的脖颈,发出小猫一样的呜咽。她心里有几分明白,却并未直言。 等到一切终于结束的时候,他将她抱在怀里,扣着她的后脑,不让她看到自己闪着泪光的眼睛。 “慧儿,是朕不好。” 他没有看过太医,但多少心中有数。徐慧年轻、健康,不应该是她的问题。很有可能是他年纪渐渐大了,不如年轻时精力充沛,所以才很难有孩子了。 徐慧虽然不敢抱小婴儿,但太宗看得出来,她非常喜欢小孩子。如果因为他的缘故她这一生都没办法做母亲的话,太宗会非常非常难过的。 他这种难过的情绪,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傍晚。思考了一天的李二,让人把晋阳公主叫了过来,难得三个人一起吃晚饭。 结果吃着吃着,太宗突然问:“慧儿,朕把兕子过继给你可好?” “噗!” “唔……” 两个小姑娘一个喷了出来,一个被米粒噎住。 太宗连忙去拍徐慧的背,端茶递水,好半天才把两个姑娘安抚下来。 “耶耶,这个笑话真好笑。”晋阳皮笑肉不笑地说。 徐慧默默地看了晋阳一眼。这孩子可是她看着长大的,打小就早熟。若是要让她叫自己阿娘……徐慧只是脑补了一下,都觉得接受不能。 “陛下,您这是做什么呀?”与晋阳不同,徐慧多少感觉的到,陛下好像是认真的。 太宗颇为苦恼地说:“朕可是想了整整一天,才想出这个好主意的。你看,你喜欢孩子,又不敢抱襁褓中的小孩儿。那兕子就正好啊?或者你嫌她太大了,新城也可以,她也很乖的……” 眼看着太宗花样推销起了自家女儿,徐慧头疼地摇了摇头,拒绝道:“不必了,陛下。两位公主乃是文德皇后嫡出,过到徐慧名下,实在是委屈了她们。” 太宗默了默,转过头去看晋阳,“兕子,你觉得委屈吗?” 晋阳哪敢说委屈啊,可是……她弱弱地看着自家耶耶,小声道:“不委屈……只是有些奇怪。阿娘是阿娘,徐姐姐是徐姐姐,完全不同的呀。” 她说的好有道理,太宗忽然无言以对。 好像确实是蛮奇怪的。就好像两个一直以同辈关系相处的两个人,突然变成了母女一样。打个比方,现在要让徐慧认韦贵妃做母亲,徐慧叫得出口吗? 怎么想怎么怪异…… 当着晋阳的面,徐慧没多说什么。等晋阳回自己的寝殿睡觉了,徐慧才道:“陛下,您不必如此的。徐慧并不急着要孩子呀。” “可你总会想要的吧。”太宗有些气馁地说。 过去他时不时催着她,说想要个孩子,多少是有些要将她拴住的意思,可并不是真心执着于此。 但想不想生是一回事,能不能生是另外一回事。眼看着自己才四十出头就被宣告剥夺了生育权,太宗很是郁闷。 他身为男人,面子上过不去也就罢了,太宗更担心的其实是徐慧的心情。 他认为女子这辈子的理想,无非是嫁一个好夫婿,生几个健康的孩子。却没有料到,徐慧同他所想完全不同。 “并非如此。”徐慧诚恳地告诉他,“我早就同陛下说过,一切随缘。若命里有,那便是上天赐予的福泽。若是没有,我也不会强求。” 在很久很久之前,她还是个刚刚得宠的小婕妤时,徐慧便已表明过自己的心志。从始至终,她都不会是那种靠生育能力夺宠的妃子。 徐慧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不过说句老实话,太宗心里还是不信她。女人出嫁生子,在他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徐慧怎么会不介意呢? 不过徐慧愿意为了安慰他做到这个份上,太宗心中感动到无以复加。他拉住徐慧的手,当即立誓道:“慧儿,朕一定会一直对你好的。” “嗯。”她抿唇浅笑,温润如流水。 后宫里没有一成不变的八卦,徐充容无子的话题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就被另外两桩婚事的风头压了下去。 贞观十五年,举国上下都为这两门亲事所瞩目。 先是太宗册封宗室女李氏为文成公主,入吐蕃与松赞干布和亲。再是十五岁的高阳公主,下嫁房玄龄之子房遗爱。 高阳出嫁的时候,婚礼的规模与嫡出公主无二。不仅十里红妆铺遍了长安,后宫同样大宴三日,庆贺公主的出嫁。 许久未曾在徐慧面前露面的武才人,走到徐慧身侧,像是老朋友一般与她攀谈,“听说高阳公主这桩婚事,与徐充容有关?” 徐慧轻怔,摇头笑道:“怎么会呢。” “我觉得也不会,你向来甚少插手这些事情。”武才人微笑道:“只是现在外面都把你传的神了。总有人说,高阳公主原本是要远嫁的,结果走了一趟清宁宫,陛下就下旨将她指给了房遗爱。” 徐慧但笑不语,没有接话。 “幸好不是你,不然高阳公主不但不会感激你,反而会恨你。”武才人这话说得推心置腹,看起来对徐慧极其信任,“京城里谁不知道,她心里的人,可不是那今天的新郎官。” 徐慧听她这么说就想起来,晋王最近都没找过武才人了。除了徐慧,以前也不见武才人有什么交好的姐妹。想来她一个人在冷宫一样的静闲殿里呆着,心里也不好受。 深宫里不得圣宠的女人,大多要靠这些无聊的小道消息消磨时光。许久不见,武才人却突然跑来和她说这些,徐慧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可能是说着说着,武才人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她撇了撇嘴,同徐慧道:“好久不见徐充容,媚娘还挺想您的呢。” 她这话听着像是谄媚,可语气里却有几分真心。徐慧友好地朝她笑了笑,温言道:“武才人最近还好吧?” “老样子吧。”对于自己的近况,武才人似乎没什么兴致提。她突然想起来一个有意思的话题,就对徐慧低声说:“我倒是还不错,就是这宫里,恐怕安生不了多久了……” 徐慧看她一眼,忍住追问的冲动。武才人聪慧,不及徐慧问起,她便主动说道:“听说魏王殿下集贤才所撰的《括地志》,就要完成了……” 她点到即止,徐慧心领神会地颔首道:“武才人消息倒是灵通。” “哪里比得上徐充容,日日长伴君侧。”说到这里,武才人当真有几分羡慕徐慧。不是羡慕她得宠,而是羡慕徐慧能够堂堂正正地坐在甘露殿里,在旁听政。 只可惜陛下对她,就没有对徐慧的这份信任……不然能够天天到甘露殿去,接触到那么多雄才伟略的大臣们,该是一件多么让人兴奋的事情啊! 武才人或许不得太宗的宠爱,但不得不说,她在政治上的敏感度很高。果然不出她所料,在魏王李泰献上《括地志》后,太宗大悦,对魏王大加犒赏。隆宠之盛,远超太子。 更要命的是,太宗捧魏王也就罢了,与此同时,他还斥责皇太子李承乾不学德行,不习术业。由于他对待两个儿子的态度有着这样鲜明的对比,一时之间,朝廷内外议论纷纷。 历史似乎得以重演。太宗想起当年就是自己妥协,内心十分不爽。 徐慧抱着雪团儿坐在一旁,由他在那里左右手换着撑头思考。有时候他想得烦了,就突然问她一句,“慧儿,你说朕该怎么办?” 徐慧不认为太宗身处帝位多年,还连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她知道,他只是没有下定决心罢了。现在并不是她出风头,展现自己有多么机智的时刻。 这也是她长了记性,变聪明了的表现。以前若有这样的时候,他问她便答。后来她才发现,其实道理太宗都懂,她说什么,不过是多费唇舌罢了。不如多给他一点点时间,让太宗自己下定决心,往往比她推一把来得更好。 所以面对太宗的问题,徐慧十分淡定地回答:“我相信您有办法解决。” 她说有办法,那是什么办法呢?徐慧或许心中有数,但她就是不说。 许久之后,太宗长叹一声,有些不服气地说:“恐怕还是得靠魏征了。当今朝臣里头,若论忠诚正直,没有人能超过魏征。朕若派他辅佐太子,定能杜绝天下的怨言。” 徐慧轻勾唇角。陛下还是很明白事理的嘛。 第二天上早朝时,太宗便颁下旨意,任命魏征为太子太师,领门下省事如旧。 谁知魏征不知道是不是和太宗唱反调唱习惯了,面对太宗的旨意,他竟然自称有病,坚决地推辞。 太宗耐着性子,有理有据地劝说道:“汉朝以四老辅佐太子,朕现在让太子依靠你,也是这个道理。朕知道你患病,不过朕相信你的能力,即使卧病也可以保全太子。” 是人都喜欢听好听的话,见太宗这么给自己面子,魏征也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老实说这回魏征推辞太子师这样尊崇的职位,还真不是故意拿乔,而是身体当真有些不舒服。不过魏征本人是一个坚定的太子党,眼见着太宗这样偏宠魏王,他也觉得不大像话。能够亲自辅佐太子,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所以推辞了一番之后,魏征也就没有再坚决地拒绝过。 朝廷上的议论纷纷,看似被太宗的机智之举暂时化解了。可这一场有关储位的风波,当真这样容易结束吗?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不可能这样简单。只要太宗在位,宠信魏王,太子的位子就永远不可能稳固。 魏征成了坚定的太子党,可朝中还有许多重臣,并不认为如今的太子李承乾就是最好的太子人选。 比如长孙无忌。他听说太子身边有个叫称心的少年,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姿容甚美,擅长歌舞,深为太子嬖爱。 另外太子还和一些道士走得很近,任由那些道士在东宫妖言惑众。这些事情看在长孙无忌眼中,都是不可原谅的。他实在不敢想象,这样一个跛脚、亲小人的太子若是继承皇位,大唐的江山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过太宗宠爱的李泰,他同样十分不看好。魏王善于经营,心机深沉,非明君之选。 ☆、第89话 不过,魏王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个舅舅,心里对他竟是这样讨厌。他还想着,当初长孙无忌遭太宗白眼,还是他李泰帮长孙无忌出了主意,讨好徐慧,才让长孙无忌的地位一直稳固至今。投桃报李的道理,他相信长孙无忌应当明白。 就在这敏感的时候,魏王再一次悄悄地拜访长孙无忌。 若说魏王上一次拜访,是让长孙无忌对他心生忌惮的话,那么这一次,魏王则是彻底地让长孙无忌胆寒了。 魏王心里明白,光是凭着一只猫儿的恩情,不足以让长孙无忌帮他登上皇位。所以在彼此寒暄过后,魏王放出了大招。饶是长孙无忌见多识广,也不由被这惊雷一般的消息劈得一怔,完全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长孙无忌方颤声道:“你……” 魏王笑道:“不知青雀的这份厚礼,舅舅可还喜欢?” 长孙无忌忍住厉声斥责魏王的冲动,压低声音道:“所以说徐充容至今不孕,是你……” 他话未说完,魏王便已摇头笑道:“青雀可不是这个意思,舅舅不要误会了才好。” 长孙无忌薄唇紧抿,抬眸盯着魏王,沉声道:“后宫妇人之事,你为何要插手?” 魏王悠然笑道:“这还不是为了替舅舅分忧嘛?舅舅厌恶徐充容,青雀是知道的。” 长孙无忌气得简直要跳脚,原来魏王当初不仅仅是为了向他示好,竟是利用他来加害于徐慧,这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吗?一旦事情败露,被陛下发现,可还有他长孙无忌的活路? 他急于撇清自己,语气不免重了几分,“你不要将我牵扯进去!我当初对徐充容是有几分不喜,可是后来,我早已不反对陛下宠她了!至于毒害皇家子嗣,这更是要掉脑袋的大罪,我是万万不会承认的!” 魏王见他变脸,嘴角的笑容渐渐僵硬起来,“舅舅,这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徐充容又没有怀孕,怎么能说你我毒害皇嗣呢?” 长孙无忌见他句句将两人牵扯在一起,好像他们是一路人似的,心头窝火至极。可又怕魏王狗急跳墙,一时间不敢彻底翻脸,只好压着怒火问道:“那你对徐充容用药,总是真的了吧!” 话已至此,魏王那张憨厚的脸上笑容尽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形容的阴冷与怨毒,“舅舅,你心知肚明,以耶耶对徐充容的宠爱,她是不该有孩子,也是不能有孩子的。” 长孙无忌试着说服他,“你是皇后嫡出,徐充容她就算诞下子嗣,也不会动摇你们兄弟的地位。” 魏王不赞同地摇头,“旁人便罢,徐充容她不同。”说徐慧说了这么久,魏王早已厌烦了。他今天来长孙府的目的,可不是来和长孙无忌讨论后妃的。 “大哥和称心的事情,想必舅舅有所耳闻吧?” 长孙无忌绷着脸,沉声道:“魏王殿下,我对太子所为的一些荒唐事的确非常不满,但这并不代表着我就要帮你铲除太子。” “青雀知道,所以才走这一趟啊。”魏王重新恢复了笑模样,“明年,这长安城就要变天了。舅舅只需要作壁上观即可。” 长孙无忌皱眉,“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魏王知道,长孙无忌不可能这么快就靠向他这一边。只要在太子倒台的过程中,长孙无忌不轻易插手,扰乱魏王的计划,他便心满意足了。当然,等太子被废之后,拥立新太子之时,那才是他需要用到长孙无忌的时候。 见长孙无忌没有说话,魏王也没有再步步紧逼。说是让他好好想想,便告辞离去。 魏王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前脚才刚走,长孙无忌后脚就请旨入宫。 他着急忙慌地赶到太宗面前,面对着毫不知情的皇帝,长孙无忌突然不知应当从何说起。若是他现在向陛下坦白,陛下会相信他吗?以他以往和徐慧交恶的程度来看,太宗只怕会把他当做魏王的同党一同处置了吧! 不,他不能这样做。 长孙无忌拒绝了同太宗喝酒的邀请,而是问道:“不知臣是否有幸,能再与徐充容下一盘棋?” 徐慧正在一旁整理奏疏,闻言笔尖微顿,点出一小片墨渍。 她放下笔,抬眸看向长孙无忌,却见太宗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显然是要听她自己的意思。 见徐慧微微点头,太宗方答应下来。 长孙无忌能在朝堂上屹立这么多年不倒,除了凭借他与太宗的交情,自然是有几把刷子的。他审时度势,很快就否决了向太宗坦白的那一条路,而是选择了向徐慧透露他所知道的一切。 他和徐慧的关系不算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相信,徐慧不会将这件事情声张出去。她会悄悄地解决,为他辟出一条生路。 他们下棋时,太宗就坐在不远处看奏章,偶尔抬眼看他们一眼。不怪他对棋局提不起什么兴趣,这两人几年前便已对弈过了,结局如何,大家心里都有数。 与以往专注于胜负不同,这一盘棋,长孙无忌也下得心不在焉。徐慧一眼识破,抬眸淡淡地看他一眼。长孙无忌连忙抓住机会,低声把魏王的事情说了出来。 徐慧拿着棋子的左手轻轻一抖,没有稳住,黑子突然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太宗闻声连忙看了过来,却见徐慧捡起棋子,朝他云淡风轻的一笑。太宗不明所以,但也傻乎乎的像个痴汉一般跟着她挑起嘴角。 徐慧收回视线,重新落子。她没有抬眸,低低地问:“那问题出在雪团儿身上?” 见长孙无忌怔忪,徐慧补充道:“就是你送我的那只猫儿。” 长孙无忌摇摇头,又点点头,将棋子捻在手心,似是举棋不定的样子,“还不确定。魏王不曾明言,但那只猫有问题的可能性很大。” 徐慧默了默,突然问他,“大人害怕了?” 长孙无忌这样要强的人,破天荒的没有否认。 徐慧轻叹一声,同时落子,结束了这一盘棋。“你又欠了我一个情。” 长孙无忌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徐充容放心。”他原本是想与徐慧和解,却没想到其间竟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当初真真是他大意了。此时此刻的咬牙切齿,并非出于被迫亏欠徐慧的屈辱,而是气恨魏王的算计,竟让他陷入此等被动的境地。 徐充容看似相信此事乃是魏王独自筹谋,可处于深宫之人,谁人的疑心不重?会不会怀疑到他身上,除了徐慧自己,又有谁知道呢? 长孙无忌越想越觉得可怕,等下完了棋,便匆匆告退了。 “辅机怎么了?”太宗一头雾水地问。 “唔,可能是肚子不舒服吧。”徐慧随口诹了个理由,好在太宗没有追问。 晚上回到清宁宫,徐慧把几个心腹召集起来,直接告诉她们,雪团儿身上可能有问题。 当时正好是玉蓉抱着雪团儿,吓得她手一松,将雪团儿从怀抱里丢了出去。好在猫儿的弹跳性好,并没有受伤。可饶是如此,雪团儿还是被激怒,嗷的叫了一嗓子,跑了出去。 若是以往,众人定要去追,现在却是无人有那个心思了。 “怎么会这样……”王掌史皱眉道:“我们防来防去,没想到问题竟然出在猫儿身上。充容,您是从哪里得知消息的,可靠吗?” 徐慧道:“对方并没有明言,不过我们还是小心些为好。” 杜掌膳道:“那……要不要把雪团儿送走?放在清宁宫里,只怕于充容不利。” 徐慧摇了摇头,“不可。若是打草惊蛇,反倒会引起对方的警惕。最近只怕要出大事,我们不能牵扯进去。” 透过半开的窗户,依稀可见窗外乌云密布,长安城里一片阴暗。这样浓重的滚滚乌云,似乎预兆着一场倾盆大雨的到来。可是大雨迟迟不肯落下,山雨欲来风满楼,这雨落前的时段最是磨人。糟糕的天气,让人们的心情都压抑到了极点。 徐慧突然想起一年前武才人的话。当真被她料中了,只怕接下来的这两年,宫中都难以安生。 果然没过多久,太宗便不知从何处得知太子宠娈童、信妖道的消息。太宗大怒,立刻下诏,传太子到甘露殿面圣。 徐慧进宫这么久,还从未见过太宗露出这般骇人的表情来。他脸色铁青,显然愤怒到了极点。 她慢慢地站起身,想要往后退。谁知太宗眼尖,突然一个眼风扫过来,“你做什么?”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站在皇帝的立场上同她说话了。冷不丁这样严肃,就连一向淡定的徐慧,心里都难免有几分发憷。 “告退。” 她言简意赅,表明自己不想掺和进来。 太宗吐出口气,脸色似乎好了点。他想了下,一会儿等太子来了,他骂人的样子一定很吓人,还是不要吓到徐慧好了。 于是太宗点了点头,同意她暂时避开。 徐慧轻轻松了口气,微微低着头,快步步出甘露殿。她没有立即回清宁宫,而是到了甘露殿的偏殿,晋阳的寝宫。 晋阳显然也已听到风声,就站在门口,看起来颇有几分惴惴不安。见到徐慧来了,她连忙迎了上来,拉住徐慧的手。 徐慧立马就察觉到,晋阳的手心都是湿的。她心道一声也是,太子和晋阳的年纪相差很多,两人虽然不算特别亲,但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晋阳担心他,也是在所难免的。 看晋阳方才的样子,应该是在犹豫,要不要去为太子说情吧…… 以往晋阳仗着太宗的宠爱,没少替惹怒了太宗的大臣们说情。可是这一次,和以往全然不同…… ☆、第90话 “徐姐姐……”阴沉沉的天空下,晋阳一张小脸惨白,看起来十分惹人爱怜,“耶耶那边怎么样?” 徐慧摇了摇头,叹息道:“太子殿下这回犯的是大错,只怕……陛下不会轻易原谅他。” “耶耶很生气吗?”晋阳问。 徐慧闭了下眼睛,脸色也不大好看,“刚才还差点拿我撒气,你说严不严重?” 晋阳后退一步,低声自语道:“完了……” 太宗拿徐慧,那是宝贝一样的对待着。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知道太子的所作所为之后,竟然气到对徐慧也没了好脸子,可见事情已经严重到了什么地步。 “兕子,你听我说。”徐慧拉住晋阳的双手,温柔的声音里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这件事情,不是能凭你我之力就可以解决的。你不要逞强。就算有人来求你,也不要心软动摇。” “可是……”晋阳咬了咬唇,犹豫道:“那是我大哥啊!” 徐慧又是一叹,“兕子,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向来明白事理。他是你的大哥不假,可这一次,他的的确确犯了错。” 这也是徐慧不想帮着劝说的原因之一。太子的所作所为,的确已经出了格。太宗若要废了他,太子一点都不冤枉。 可是往源头想想,太子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肯定不光是他自己的原因。太宗偏爱魏王,朝臣推波助澜,都给了太子太多太多的压力,事到如今,他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出来。 不过徐慧认为,就算事出有因,太子本身也有过错。人的道路都是自己选择的,可他偏偏选择了最下乘的一种方式,企图以纵情玩乐纾解内心的郁气,简直愚蠢至极。这样的人,的确不适合做太子。但是比起阴毒的魏王,徐慧就觉得,太子并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 从理性角度分析,她也觉得太子该废。可从一个女孩子的角度出发,她又和晋阳一样,觉得太子有些可怜。 晋阳比她还要为难,一直在喃喃低语,“怎么办……怎么办……” 徐慧垂下双臂,搭在她的肩膀上,温和地抚慰道:“别怕,都会过去的。只要你耶耶处置得当,我们就不要插手,好吗?” 晋阳抬眸望着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竟满满都是慌张。关心则乱,就连以早慧著称的晋阳公主也不能免俗。 最终,她选择了信任徐慧,重重地点了点头。 徐慧口中的处置得当,就是或罚,或废太子,但不能杀。太子所为,罪不至死。 至于太子若是被废,太宗要选择立谁,那便是后话了。 如果没有魏王送猫这一出,徐慧或许根本不会想要参与此事。可在知道了魏王的为人之后,徐慧没有办法做到袖手旁观。 不仅仅是因为私仇,更是为了这大唐江山。她的丈夫辛苦打造的盛世,不能交到那样的人手中。 可是……长孙无忌所说的话就能全信吗?长孙无忌本来就不喜魏王,有可能是故意诓骗她,栽赃魏王,利用她打压李泰也说不定。毕竟长孙无忌没有证据,雪团儿又是他亲手送上的。 徐慧很想找个人分担一下这些事情,可是,与她最亲密的太宗不可以。李泰是他最喜欢的儿子,若是没有证据,只会让太宗为难,让两人离心。 其次就是晋阳,她与晋阳相知相伴,像是亲姐妹一般亲密无间。可晋阳毕竟还小,李泰又是她的嫡亲哥哥……晋阳正在为太子的事情烦恼呢,她不能再拿李泰的事情刺激她。 还有谁呢? 薛婕妤倒是年长,可是她是晋王李治的师父,只怕会劝她揭发李泰,然后让晋王坐收渔翁之利。 韦贵妃和杨淑妃对她都不错,可是她们都是有儿子的人,肯定做不到站在客观角度上,公平公正地帮她分析情势。 徐慧突然发现,她的心事,竟然是无人可说了。 正殿那边,太宗把太子骂了个狗血喷头,直到夜幕降临,才把太子打发回去,要他闭门思过。 到了晚上,本该是太宗和徐慧一起回清宁宫的时辰了。太宗今日却没有叫她,想来是怕自己心情不好,会迁怒到徐慧身上。 徐慧没有得到传召,反倒是松了口气。 传话的吴庸不知道她的心意,还殷勤道:“徐充容放心,陛下也没有传召旁人,今夜陛下将独居于甘露殿。” 徐慧还是没精打采的样子。她点了点头,叫人打赏了吴庸,之后便关上殿门,谁都不见。她答应了晋阳,今晚陪她一起睡。 算起来两人已经许久没有睡在同一张寝榻上了。两个小姑娘都是满腹心事,谁都睡不着,却没什么聊天的欲望。 夜里起了风,屋子里逐渐生出几分凉气。晋阳忽然咳嗽起来,小小的身子弓成一团,好像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一般。 躺了这么久,徐慧刚刚有了一点睡意,就被她咳醒了。徐慧向来眠浅,几乎是晋阳一开始咳嗽,她便坐了起来,唤人过来。 等着宫女倒热水的功夫,徐慧将晋阳搂在怀里,轻柔地拍着她的背。不知是难受的,还是被她怀中的温暖所感染,晋阳突然像个真正的小孩子般,窝在徐慧怀中嘤嘤的哭了起来,吓了徐慧一跳。 她的动作愈发小心翼翼,不厌其烦地安抚道:“兕子,放心吧,一切都会好的……” 晋阳哭着点头,哭着哭着,自己就笑了,“让徐姐姐见笑了。” 徐慧摇摇头,温和地望着晋阳。她忽然想到,自己可能真的很难有孩子了吧。陛下的主意虽然糟糕,但在心里,她可以把晋阳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不让她难过,不让她伤病,让她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长大。无病无痛,健健康康。 太宗大骂太子的第二日,他便传下旨意,将称心、秦英、韦灵符等人全部处死。 太子惊闻此讯,竟当场晕了过去。 原本所有人,包括盼望着太子倒台的魏王,都以为太子对称心不过是玩玩而已。一个娈童,死了就死了,守住东宫的地位才是重中之重。 不想太子对待称心,竟是当真上了心的。他醒来之后,哭嚎不止,还特意让人在东宫里搭建了一个小屋,里面立着称心的画像。 不仅如此,太子还在花园里立了一座称心的假坟。早晚祭奠不说,还日日在称心的假墓前徘徊流连,痛哭流涕,哀伤不已。 这些事情在“有心人”的安排下,自然全都一五一十、甚至添油加醋地传到了太宗的耳朵里。 太宗本以为他杀了称心之后,太子就能有所收敛,不再做出忤逆之举。却想不到太子竟然变本加厉,将他的所作所为摆到台面上来,毫不避忌世人的眼光。 太宗这时才深切地意识到,太子已经无药可救了。他苦心培养了多年的嫡长子,不适合再坐在太子的位置上。将来接任他统治这片大好河山的,将是他的另外一个儿子,而不是李承乾。 刚刚听说太子的所作所为时,他本想把太子叫来,再骂他一通。可是在心里做出废太子的决定后,太宗忽然觉得累了,没有那个必要。 他让人传召太子,打算和太子长谈一番。 谁知太子竟然称病,拒绝面圣。 太宗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面色铁青,一语不发。 称心的死,已经让太子彻底记恨上了太宗。 自此之后,太子一连数日不肯朝见,父子关系彻底恶化。 身为太子太师的魏征,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可此前魏征称自己年老体衰,病痛缠身,并不只是用来气太宗的假话。他的身体的确已经大不如前了。 元日时,魏征颤颤巍巍地去东宫面见太子,就连颓废了多日的太子,都被自己老师的虚弱模样吓了一大跳。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此时此刻的魏征已经病入膏肓,形容枯槁,如同一个半死人了。 太子对魏征这个一直帮衬自己的老师还是非常有好感的。见此情景,不由悲从中来,愧疚地道:“老师,都是承乾不好,没有早些去府上探望您,还让您跑这一趟……” 魏征徐徐地摇了摇头,沉声道:“太子殿下若肯听老臣一句话,也就不枉我今日……今日走这一遭了。” 太子当然知道魏征要说什么,眼看着魏征都病成这副模样,还在替他的前途操心,太子忽然觉得悲从中来,竟忍不住痛哭流涕起来,如同幼小的孩童般。 “称心既然已死,人死不能复生,殿下去同陛下认罪吧!”魏征语重心长地说:“陛下向来重感情,只要您诚心反省,陛下一定会原谅您的……” 太子没有把魏征当成外人,他摇头拒绝,用一种狠绝的语气说:“不,他杀了称心,我绝不会去向他认错!就算他肯原谅我又怎么样?这个太子,我做的太累了!” 魏征知道太子脾气倔强,却没想到他竟犟到这个地步,现在连“耶耶”也不肯叫了,竟然直接以“他”代指太宗。看来这一世,他们父子情分已尽。 魏征突然觉得非常非常疲倦,一种挫败感和无力感油然而生,让他久久说不出话来。他又失败了。身为嫡长子的太子,却没有办法继承皇位。没有什么比这种事情重复发生在魏征面前,更令他伤心难过的了。 他突然非常庆幸自己已是风烛残年,如果走运的话,可以赶在太子被废之前死去,那样他便不必面对重演的悲剧了。 太子看出魏征的消沉,握住他的双臂,坚定有力地承诺道:“不过老师,您放心,我不会就这样一直消沉下去的。” 魏征没什么兴趣地看向他,“哦?殿下这话怎么说?” 在他看来,太子接二连三地触碰陛下的底线,又有一个狡猾奸诈的魏王在后头扇阴风点鬼火,太子如今可以说是已经陷入了绝境,不可能再起死回生了。 他没有想到,太子竟道:“老师您不知道吧?汉王,侯大将军,他们都支持我‘提前’登上皇位……” 魏征眼皮子一跳,险些因为太子的这“提前”二字,一口血喷出来。 太子口中的汉王李元昌是太宗的弟弟,和太子一样,经常做些出格的事情。太宗多次责备他,不免令汉王心生怨怼。 因为同样受到太宗的责骂,对此耿耿于怀的太子和汉王越走越近。两人关系密切到了一个程度之后,汉王便生出了拥立太子为帝的想法。 太子这是要……逼宫谋反啊! 作者有话要说:历史上的晋阳再过两三年就要早亡了……死的时候只有十二岁。 历史上的慧慧也是没有孩子的,二十二岁守寡,为了追随太宗而去,生病不肯服药,二十四岁早逝,追封贤妃。 默默是亲妈,所以会做一些改动的,安心看吧。 ☆、第91话 魏征刚要劝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太子对他倒是恭顺,端茶倒水,亲自伺候。等到魏征终于平息下来,太子坚定地道:“老师,您不必再劝我,承乾心中已经有主意了。” 长久的沉默后,魏征突然笑道:“也好。” 与其庸庸碌碌地被废,倒不如豁出性命去拼一把。成王败寇,当初的李世民不也是这样,踩着兄弟的血登上皇位,成为一代帝王。 太子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得到魏征的支持,他瞪大了双眼,大喜过望,“老师,有您这句话,承乾如得千军万马。” 却见魏征笑着摇了摇头,半点没提谋反之事,只是道:“臣告退了。” 太子点点头,亲自送魏征离去。临别之际,他心底突然生出浓浓的不舍。 他们成为师徒的时间还短,若单说情分,其实并没有那么浓重。可太子看着魏征虚弱的身体,再想想自己这场不知结果如何的逼宫,忽然就觉得,这可能是他们师徒最后一次相见了。 “老师……” 魏征用一种慈爱的目光看着太子,微笑道:“殿下,来世,莫要托生于帝王家。” 太子本性并不算坏,只是他所处的这个位置,并不适合他。 贞观十七年正月,魏征病危。 太宗立即派遣使者候问,并赐下药饵。除此之外,他还派中郎将李安俨睡在魏征家中,随时向他禀报魏征的一切情况。 虽说太宗和魏征这一对君臣对着干了大半辈子,可是突然听说魏征病重的消息,太宗却是如遭雷击,恍惚了大半天。 晚上回到清宁宫,徐慧问起魏征的状况,他愣了好半天才慢慢地说给她听,每一个字都说得十分艰难。 徐慧握住他的手,温声劝道:“陛下明日下了朝,若是得空,不如去看看魏大人罢。” 太宗点点头,却还是一副沉浸在梦中没有醒来的表情,“朕一直以为魏征称病是在故作姿态,可……太医们都那么说了……他们没有魏征那么大的胆子,应该不会和朕开玩笑吧?” 徐慧手上一紧,握住他的手心,望着他道:“他们自然不敢欺君罔上。” 太宗长叹一声,声音里竟有几分颤抖,“是啊……欺君罔上,也就只有魏征才会有那个胆子。” 他默了默,下定决心道:“朕明日就去看他,看看这个混蛋这次是不是又骗了朕。他要是敢骗朕,朕就像他骂朕那样骂他……” “陛下……”徐慧突然觉得有几分心疼他。其实陛下心里,从来都没有真正讨厌过魏征吧。 “慧儿,你明日要不要陪朕一起去?”太宗忽然问她。 徐慧不假思索地拒绝道:“陛下,我去不大合适吧。”她斟酌着,缓缓地说:“倒是太子殿下……应该同您一起去。” 提起太子,太宗便沉默下来。徐慧说的不错,魏征是太子的老师,于情于理,太子都应该和他一同前去探望魏征。 可太子这么多天来都对他避而不见,太宗早就放弃找他了。这一回,太子会答应他吗?会不会又扫了他的面子? 见太宗有所松动,徐慧柔声劝道:“太子殿下只是一时糊涂,不会一直都不肯见您的。魏大人病危,在这样的当口上,太子殿下不应当再回避。” 太宗一想也是,太子的本性和他一样,非常重感情。有了太宗做对比,只怕现在在太子的心里,魏征更像他的亲爹。太子应该不会拒绝和他同去魏征家里的。 果然,太宗第二天派了去了东宫之后,没过多久,便得到了太子的回应。 皇帝与太子同到魏征家中探病,乃是本朝大臣从未有过的荣光。为人臣子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许是人之将死,病中的魏征显得好脾气了许多,脸上带着宽怀的笑意,不再像往日那样不近人情地冷脸示人了。 太宗看着面前干瘦干瘦的小老头,怎么都没有办法将他与平日里那个如战斗中的公鸡一般的魏征联系到一起。 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太宗不敢相信。 他竟突然有些怀念起那个气得他肝疼的魏征了。 “陛下别这么看着臣。”魏征虚弱地笑道:“您这样看着我,比气我时更让人难受。” 魏征一说话,太宗就觉得平日里那个讨厌鬼又回来了。他微微瞪起眼睛,不服输地道:“古往今来,哪有说皇帝气臣子的?分明是你把朕气个半死好不好!” 魏征没有与他再争辩,而是低声道:“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一个讨厌的魏征惹陛下生气了。”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太宗就受不了了,鼻子发酸,眼眶开始泛红。 气氛一下子就变得伤感起来。 魏征受不了地闭了闭眼,微喘着说:“陛下,您登基已有数十载,怎的还是如此不知持重?” “朕难过嘛。”太宗委屈地道。 魏征好笑地看着他,难得地没有再骂人,“臣还没死呢。” 太宗听不得那个“死”字,眨了下眼睛,转移了话题,“魏卿,朕刚才来的路上想出一个好主意。你的儿子淑玉和朕的衡山公主年龄相当,郎才女貌,不如朕下旨为他们赐婚吧!” 魏征知道,太宗这是想给他吃一颗定心丸,让他知道魏家的子孙并不会因为他的死而变成破落户。与皇家结亲,就是最简单直接的方法。 魏征气喘吁吁地谢了恩,气息紊乱,显然已不适合再做交谈。 太宗怕打扰他静养,正想要告辞离去,忽听魏征唤道:“陛下。” 太宗忙道:“何事?” “您能不能……答应老臣一件事情?” 魏征从未用过如此低声下气的语气和太宗说过话。太宗突然愣住了。他知道,魏征想要说的话一定很重要。 他屏退左右,微微俯身,便于魏征轻声说话。 魏征望着最后一个离去的太子的背影,低声道:“太子殿下……或有过错……但请陛下饶他一命……” 太宗一怔,并没有立即答应下来。太子的确犯了大错,但罪不至死,顶多是被废位而已。 魏征这样说……难道是太子还做了什么,或者说即将做出什么不可原谅的忤逆之举? 但是没有证据,这也只是太宗的猜测而已。他转念一想,有可能是魏征觉得太子很有可能犯错,而他肯定活不到那一天了,所以提前为太子求一张保命符吧。 魏征的确有几分小瞧了太宗,他没有想到太宗竟然这样敏感,在短短的一瞬之间就想出了多种可能。 见太宗迟迟没有应下,魏征有几分急了,语气不由重了几分,“难道陛下还想让当年的悲剧重演吗?!” 玄武门之变,一直是李世民心头的一根刺。那场宫变,他是最后的赢家。可手上沾着亲人的血登上皇位,那种感觉并不好受。个中滋味,只有太宗自己清楚。 “你放心罢,朕不会的。”太宗坚定地说:“朕的儿子,一个都不会有事。无论是承乾,青雀,还是……雉奴。” 听到太宗提起向来不怎么出风头的晋王,魏征敏感地眉头一动,心中暗道,陛下难道是属意晋王?可陛下最宠爱的,明明是魏王啊? 不过无论是魏王还是晋王,都不是魏征想要听到的答案。说了这么久的话,他已经十分疲倦了。魏征没有再开口,只是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承诺,这便足够了。 太宗从魏征府上出来,太子远远地跟在后面。 眼见着太宗马上就要乘上轿辇,他突然脚步一顿,回头望向太子。巧合的是,太子的目光也正落在太宗身上。 父子二人远远相望,眼神里皆是平静中带着一丝悲伤。在这一刻,他们都有着同样的心情。以至于在这短暂的一瞬间,他们忘记了曾经的那些恩怨情仇,好像他还是他的好耶耶,而他还是太宗寄予厚望的太子,前途不可限量。 回到宫中,太宗的情绪一直不高。他时不时地看向门口,仿佛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惧怕什么。 徐慧知道,太宗是在等魏征病故的消息。等不到结果,他心里不安生。可是他又不想魏征死。这种为难的心情持续地折磨着他,让一向好眠的太宗夜里都不安生,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徐慧眠浅,又担心太宗。他若未能入睡,她也难以安眠。看他这样难受,徐慧慢慢地从背后环住他,柔声道:“陛下睡不着吗?” 他将她柔软的小手包在手心里,忽然觉得得到了一丝安慰。“朕吵到你了?” 徐慧无声地摇了摇头。 “最近朝堂上的事情多,朕冷落你了。”太宗长叹一声,似乎要把全部的郁气都吐出来,这才转过身来,将徐慧抱在怀里,低头亲吻她的鼻尖,还有那如同樱花一样粉嫩的嘴唇。 徐慧还是摇头,缩在他的怀里,乖巧安静。 夜已经很深了,她睡不着,眼皮却不由自主地耷拉下来,垂着蝶翼一般的长睫毛。 太宗看着她秀美的小脸儿,忽然就觉得慌乱了许久的心,突然安定了下来。 生离死别,真的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或许他应该庆幸,徐慧比他年轻许多。他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有朝一日徐慧也要这样离他而去,他会承受怎样的痛苦与哀伤。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李二都不逗比了吧!正色 ☆、第92话 太宗这样一想,忽然觉得太子那般伤心难过,甚至怨恨他,似乎都是情有可原的了。他不能理解这世上为何有人会爱上男子,他永远都不会宠幸娈童,可他能理解爱一个人的心情。或许太子对称心,当真是动了真心的吧。 搂着徐慧温软的娇躯,太宗的呼吸趋于平缓,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结果次日一早,太宗即被噩耗惊醒。宫外传来消息,今日凌晨,魏征病故了。 尽管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他骤然听说这个消息时,还是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过去被魏征气得头疼之时,不是没有诅咒过他,希望魏征去死。可是等他当真离世之后,太宗忽然觉得心里好像空了一块,寒风灌进那空洞里,痛得他几乎窒息,连呼吸都夹杂着疼痛。 或许潜意识里,魏征早已不仅仅是一个和他对着干的忤逆臣子,还是如长孙无忌一般的挚友,是贞观盛世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魏征病逝后,太宗下旨,命朝中九品以上官员皆去赴丧,并赠予羽葆鼓吹,陪葬魏征于昭陵。 可魏征的妻子裴氏因魏征平素俭朴,不肯接受羽葆鼓吹,只用布车运着灵柩下葬。1 为了表示对魏征的敬重,太宗自撰碑文,并亲自书写在石碑上。 新年原本该是皆大欢喜的时刻,可今年的年味儿,全都被魏征的死冲淡了。 太宗常和身边人聊起魏征。除了徐慧,还有起居郎褚遂良。魏征将褚遂良举荐给太宗,是他的伯乐。除此之外,两人更是好友。魏征的死,让褚遂良也悲痛非常。即使知道在皇帝面前不该面露悲色,褚遂良也情不自禁地面露哀容。 两人悲伤到了一处,不免多了些共同的话题可聊,大多是关于魏征的。 褚遂良道:“其实陛下不知道,玄成他也常常念起陛下的好处。只是他不愿做佞臣,宁可得罪陛下到底,从来不在您面前说。” 太宗一愣,没想到魏征还有这样的一面。他还以为原本的太子党魏征,在玄武门之变后会记恨他一辈子呢。 他没有想过,其实多年来君臣间的相处,早已让魏征从内心里认可了他李世民这个皇帝。毕竟如今这样的盛唐气象,不是随随便便哪一任帝王都能打造出来的。 人死如灯灭,除了一抔黄土,什么都没有留下。 太宗早已不再记得魏征给自己受过多少气,他只知道魏征乃是不可多得的谏臣。失去魏征,是他的损失。 “人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见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太宗叹称:“魏征的死,使朕失掉了一面镜子啊!” 贞观十七年二月二十八日,太宗为了几年当初和他一同打天下的诸多功臣,命阎立本在凌烟阁内描绘了二十四位功臣的画像,是为《二十四功臣图》。2 功臣图的比例皆按真人大小,画像面北而立,立在凌烟阁内。 凌烟阁坐落于太极宫内东北方向,阁内共设三层,最内一层所画为功勋最高的宰辅之臣;中间一层所画为功高王侯之臣;最外一层所画则为其他功臣。 太宗自己作赞,褚遂良题阁,阎立本绘画。其中如长孙无忌、杜如晦、魏征、房玄龄、高士廉、尉迟敬德、李靖、萧瑀、侯君集、虞世南、李绩、秦叔宝等人,皆为名垂千古的治世名臣。 一位君主的手中能够拥有这么多的人才,除却大唐贞观年间,历史上并不多见。 正如太宗所言,为人君者,驱驾英材,推心待士。这般能与大臣们推心置腹的皇帝,除了唐太宗,也找不出几人了。 这日,太宗又在凌烟阁凭吊魏征。侍从忽然来报,道是长孙无忌求见。 太宗点了点头,没过多久长孙无忌便走了进来。太宗免了他的礼,淡淡问道:“辅机前来,所为何事?” 长孙无忌:“这凌烟阁建成已有些日子,臣还不曾见过自己的画像,故来观摩一二。” 太宗淡淡一笑,来了几分兴致,“你且过来,比照着让朕看看,像也不像。” 长孙无忌依言站在自己的画像旁,只见太宗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脸倒是像,只是阎立本有心巴结你,把你画得高了一二寸。” 长孙无忌笑道:“那便要多谢他了。”开完玩笑,他收起笑容,有几分无奈地问道:“臣早就知道陛下有意在凌烟阁立功臣像,却不想陛下立得这样早。魏大人虽逝,臣等却还健在……” 他一说,太宗就乐了,“是啊,朕明白你的意思。你们这些活着的人看到这些画像,或许会觉得有几分奇怪吧。要是死的不是魏卿,只怕他又要骂朕有病了。” “魏大人若是活着,见到陛下这般追思,想来也能瞑目了。” 太宗轻轻瞪他一眼,有几分奇怪地说:“旁人说这话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这么说?辅机,咱俩之间可不兴那套虚的。” 长孙无忌苦笑道:“我这还不是……”他顿了顿,忽然画风一转,问道:“陛下打算原谅太子了吗?” 以太宗对魏征的追思程度来看,太宗很有可能因为魏征这个太子太师的缘故,原谅太子。 “朕心里已经不怪他了。”太宗轻叹一声,“只是以承乾的性子,实在是不适合做这个太子。等再过两个月,让他缓一缓,朕就会下诏废太子。” 这个答案并不出乎长孙无忌的意料。陛下虽然重感情,但身为帝王,理智总是要占上风。不管是当年的玄武门之变,还是今日的废太子之举,太宗向来都是拿得起放得下,关键时刻狠得下心肠。 即使难以割舍,他也能从皇帝的角度分析,怎样做才是对大唐江山最好的选择。 长孙无忌点点头,犹豫了一瞬,小心翼翼地问:“那……陛下打算立谁为太子呢?” 太宗道:“若论嫡,承乾之下,自然当是青雀。若论长,那便该是杨淑妃所出的恪儿。” 这两位皇子都是太宗极为喜爱的。尤其是魏王,当初正是因为太宗对魏王的宠爱过盛,才会引发太子的嫉妒与浓浓的危机感。 长孙无忌一听到这两个名字,就紧紧地皱起了眉头。不出他所料,太宗所中意的果然是他二人。 可是在长孙无忌眼中,这两个人没有一个乃是明君之选。 魏王阴险狡诈,令人胆寒。吴王空有蛮力,又是隋朝杨氏的后裔。真不知太宗是怎么想的,竟然将主意打到他们两个头上。 长孙无忌忍不住道:“陛下,吴王虽然年长,但他孔武有余,智慧不足,恐怕并非太子佳选。” 太宗这人向来护短,自己数落自家儿子可以,可是就是不爱听旁人说。他摆了摆手,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来,“回头再说吧,先缓一缓,这事儿还不急。这件事朕只告诉了你,得空的时候,多观察着些。等承乾的事情定了,朕再找你们商量。” 长孙无忌只好暂且答应下来。其实自打魏王用徐慧的事情威胁他后,长孙无忌就想方设法地搜集魏王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证据。可惜魏王太过狡猾,让他抓不到小尾巴。 长孙无忌思来想去,决定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就把魏王毒害徐慧的事情说出来。不管他有没有证据,以太宗对徐充容的宠爱,肯定都会在他心上留下一根刺。 与此同时深恨魏王的,除了长孙无忌,还有与魏王素来不和的太子李承乾。 魏征死后,太子悲痛之余,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之前的事情。称心的存在,还有称心死后他在东宫的所作所为,按理说不该那么快就被传到太宗耳中才对。太子毕竟是打小在深宫中长大的,稍加思索后他便推测出,这其中定然有人在捣鬼。 有人在太宗面前告了密。 理所当然地,太子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他的同胞弟弟,魏王李泰。 太子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将东宫的人来了一次大清洗。可李泰办事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将东宫人马大换血之后,太子还是没能揪出魏王安插的内奸。 没有证据,他就没有办法拿魏王如何。太子一想到是魏王间接害死了称心,就觉得心如刀割。万般无奈之下,太子决定私下豢养刺客纥干承基及壮士一百多人,预谋杀死魏王。 正坐着太子梦的魏王还不知道,此时此刻,已经有三波人马盯上了他。除了前朝的长孙无忌,东宫的太子,还有后宫的徐慧。 当初听了长孙无忌的那一番后,徐慧并没有立即动作,是因为她向来不会打无准备的仗。在没有证据的状况下,就算太宗再信任她,口说无凭,也不好让他随意处置了自己最宠爱的儿子。 若她拿不出证据,就逼着太宗发落了魏王,那肯定是要给人话柄,遭人诟病的。她倒是可以不在乎那些风言风语,可贸然行事,打草惊蛇,并非明智之举。 ☆、第93话 追查魏王下毒一事,自然是要从雪团儿开始。 老实说,徐慧觉得问题不该出在雪团儿身上。一只猫而已,魏王能在上面做什么手脚? 雪团儿跟了徐慧这么久,毛都不是当初的毛了,浑身上下还有哪里能够用来害人? 为了给雪团儿做一个彻底的检查,杜掌膳忍痛给雪团儿喂了些不适合猫儿吃的食物,然后叫来太医,为雪团儿侦察。 太医院里的太医,那都是太医世家的传人,或者经过千挑万选才进宫的,为的是给天之骄子、达官贵人治病。他们可怎么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会沦落到给猫儿“诊脉”的地步。 不过雪团儿身为徐慧的猫,不仅每日被徐慧抱在怀中,还日日“面圣”,说起来可比大多数妃嫔还要为太宗所熟悉。太医们自然不敢轻视,认认真真地按照清宁宫的要求把雪团儿的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除了吃坏了东西之外,愣是一点不对劲都没发现。 徐慧就明白魏王的用意了。的确如她所料,无论魏王究竟有没有对她下手,问题都不在雪团儿身上。他这是故意吓唬长孙无忌,想把长孙无忌拉拢到自己的阵营里呢。 而检验长孙无忌是否忠诚的最好方法,就是看徐慧如何处置这只猫。如果在他和长孙无忌暗示之后没多久,徐慧就把雪团儿处置了的话,那么就说明长孙无忌彻彻底底地背叛了魏王,从来都没有过要帮魏王的打算。 得知真相的徐慧,暗暗庆幸自己当初没有轻举妄动。只要魏王并不知她已知情,她就可以和长孙无忌联手,共同对付魏王。 王掌史听说了徐慧的打算,有些担忧地说:“充容,过去您和长孙大人可不对付,咱们能轻易相信他吗?毕竟魏王是他的亲外甥啊!” 徐慧闻言浅浅一笑,摇了摇头,“我相信的不是长孙无忌,而是共同的利益。事到如今,长孙无忌已经完全容不得魏王了。” 魏王对长孙无忌从来都只有利用之心,从来就没把他当成过亲人。对他来说,过早认识到魏王真面目的长孙无忌,迟早都要死在他的手下。当然,是在他的太子之位稳固之后。 近几年来,所有人都习惯了太宗对徐慧的信任。所以在太宗午睡时,徐充容和长孙大人说几句客套话,下一盘棋,根本就没人在意。左右在甘露殿里,徐慧身后又有王掌史等人,不至于出了什么岔子。 长孙无忌:“充容找到证据了?” 徐慧摇头道:“什么都没有。” 长孙无忌皱眉道:“那充容的身子可有大碍?” “也没有。”徐慧道:“王掌史很早就请诸位太医替我诊脉,太医们所言一致,都说我的身子并无损伤,没有不能怀孕一说。” 长孙无忌费解地说:“难道魏王是骗我的?” 徐慧沉吟道:“应该不会……如果我的身体当真没有问题的话,早就该有孩子了。” 两个曾经势如水火的人聚在一起讨论这种私密的话题,当真有几分奇怪。可是他们交谈起来,却好像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一般,十分自然。 长孙无忌沉思道:“会不会是太医那边出了问题?他们被魏王收买了?” 徐慧不赞同地说:“可魏王有能力收买一个两个太医,不可能把整个太医院掌握在手中吧……” 长孙无忌一想也是。不过为了保险,他决定安排一个大夫为徐慧诊脉。徐慧答应过后,长孙无忌便下去准备了。 可是等长孙无忌向太宗提出他在民间寻得一个千金圣手,可以替徐慧调养身体之后,太宗几乎是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他用一种“你别当朕是傻逼”的眼神看向长孙无忌,威严道:“慧儿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 长孙无忌真是哭笑不得,太宗的意思太明显了,就是他怕找人加害徐慧嘛! 他解释道:“陛下误会了,臣只是想帮帮您和徐充容而已……” “朕要是信你就有鬼了。”太宗一脸的不信任,“你和慧儿向来关系不好,怎么会这样好心?” 长孙无忌无奈道:“这样吧陛下,您回头问问徐充容如何?” 太宗一想也好,长孙无忌毕竟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首,就算两人是老哥俩了,他也不好太拂了他的面子。于是答应下来,等下午让徐慧来拒绝。谁知徐慧听说之后,却是点头答应了。 答应了! 太宗惊诧地望向她,好像徐慧吃错了药似的。 “慧儿,没关系吗?” 徐慧摇头浅笑,“陛下,您不要多虑了。不过是诊脉而已,又不是毒害,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太宗见她这样大度,把她抱在怀里,笑吟吟道:“我们慧儿最是胸襟宽广了。” 褚遂良:“咳咳。” 太宗:“咦?褚爱卿身子不适吗?那等着也让那神医帮他瞧瞧罢。” 褚遂良流着冷汗,推辞道:“多谢陛下厚爱,不过既然长孙大人说那位大夫是专治妇科的……臣还是不必了吧。” 长孙无忌办事效率很高,得到皇帝的首肯后,两日后就把人带进宫来。这名大夫是专门为长孙府的夫人姑娘们诊脉的,长孙无忌对他向来信任有加,不然也不会放心把自己的妻女交托给他。 可诊脉之后的结果,虽是安好无虞,却叫长孙无忌和徐慧都有几分郁闷。 既然她的身体并没有问题,那么久久不孕,究竟是因为什么呢?难道魏王只是在吓唬长孙无忌,拿没有影子的事情来诓骗他? 长长的沉默后,长孙无忌突然道:“是不是陛下不行了?” 徐慧无语,大家怎么都这么想?宫人们不了解陛下,这样想也就罢了,怎么连他的好兄弟都这么认为啊…… 王掌史同她亲近,说起房中的事情来没那么大的障碍,可是长孙无忌就不一样了。与身体状况不同,房事可谓女子最最隐秘的私事。徐慧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竟会与长孙无忌讨论起这种限制级的话题。 她只能含糊不清地说:“陛下很好。” 长孙无忌还是摇头道:“徐充容年纪轻不明白,男人到了我们这个岁数,看起来或许没什么问题,可出精的情况已经不能和年轻的时候比了……” 他话音刚落,徐慧已是满脸通红,忙道:“大人快别再说了……” 长孙无忌难道看她这副模样,不由感到好笑。他还以为徐慧一直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呢!他还奇怪陛下怎么会百般宠爱一个古板无趣的小姑娘,却不想她除了外人所见的端庄温雅,还有这般娇俏可爱的一面。 他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其实要证明是不是陛下的问题,非常简单,只怕充容不乐意。” “愿闻其详。” “只要让陛下宠幸旁人,看看会不会有妃子怀孕……”说到这里,长孙无忌停了下来,看向徐慧。 徐慧又是无奈又是幸福地说:“陛下不许我劝他到别人那里去的。” 长孙无忌咧了咧嘴,被他的老兄弟酸得牙疼。他只好道:“好吧,就当陛下没问题。魏王肯定还是做了手脚的,应当就在清宁宫里。” 徐慧颔首道:“我这一边,我自会查,不劳大人分心。” 夜里,徐慧依偎在太宗怀里,两人各怀心思,一时都没有说话。原本的看书时间也被略了过去,他们都没心情读书,只怕糟蹋了好书,索性就都收了起来。 前两年刚“开荤”时,他缠她缠得紧,恨不得将她生吞下肚一般。最近太宗却是因为前朝接踵而来的烦心事,闹得一点情绪都没有了,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抱着她入睡,仅此而已。 徐慧之前一直都觉得他是因为没有心情,所以才不做的。可想起长孙无忌的话,就连她也突然有几分怀疑……陛下不会是真的……有些力不从心了吧?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徐慧就强行把它压了下去。不行不行,陛下被宫人怀疑,被挚友怀疑,就已经非常非常可怜了,怎么能还被她这个枕边人怀疑呢?…… 太宗当然不知道,他正思考着人生大事的时候,他怀中的小妃子正在思考他“行不行”这个重大问题呢。 他沉思了半天,突然对徐慧道:“慧儿,你说朕是不是很失败啊。” 她愣了一下,身为解语花的徐慧,一时之间竟误解了太宗的意思,以为他指的是房事。 徐慧忙道:“没有没有,陛下还是很……很厉害的。” “是吗?”他低低地说着,语气怅然。 徐慧狐疑地看他一眼。难道陛下现在是真的……不成? 不至于吧? 她冷静冷静,拉住他的手,安抚道:“陛下,不管以后如何,过去还是挺好的。起码徐慧……徐慧……”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徐慧觉得还挺好的。” 太 宗看着俏脸微红,如同娇艳苹果的徐慧,一头雾水地说:“慧儿,你在说什么呢?朕是在和你说齐王的事情啊。齐王你知道吧?就是齐州都督李佑,朕的第七子,阴 德妃所出。说起这个孩子啊,可真是不省心喜好畋猎不说,还亲近小人……你说说朕的这些个儿子,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太宗抱怨了一通之后,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哪里不对,脸色不大好地问她:“慧儿,你刚才是在……说什么好不好的?” 徐慧头皮发麻,不敢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徐慧:突然有一种长孙大人是好闺蜜的感觉怎么破=_,= ☆、第94话 黑暗里,徐慧摸了摸自己的脸,企图让那温度赶紧降下来。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平静地道:“没什么。嗯……齐王?” 太宗点了点头。好在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执着于徐慧方才的不对劲,“佑儿私下招募勇士,不知意欲何为。长史权万纪多次进谏,佑儿却不听从,似乎还有意杀害权万纪。权万纪惊慌之下,这才上奏朝廷。” 徐慧:“陛下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给权万纪撑腰,让他约束佑儿了。”说到这里,太宗有几分疲倦地叹道:“这短短几个月间,承乾和佑儿相继惹出事端,真是让朕失望至极……” 徐慧心道,最让陛下失望的,恐怕还不是这二位呢。 她很想把自己的怀疑说出口,可又怕自己被长孙无忌欺骗。一旦冲动行事,就很有可能成为魏王或者长孙无忌利用的对象。 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并不好受。 太宗见她不说话,低头去看她的表情。见徐慧面带愁容,还以为她是在为自己所说的事情发愁,连忙将她搂紧了些,柔声哄道:“慧儿,是朕多言了,你不必为了这些事情发愁。你放心,无论朝堂上发生什么事情,朕都会把你保护得好好的。” 徐慧点点头,迟疑了一下,轻声问了句,“如果……有人对我不利,陛下会怎么做呢?” 太宗不假思索地道:“朕当然不会轻饶了他!” “那若对方是陛下亲近之人呢?” 太宗一怔,敏感地捕捉到了什么,“慧儿,有人欺负你了?” 徐慧小声道:“陛下只说会怎么做吧……” 他摸摸她的脸,坚定地道:“无论是谁,只要敢伤害你,朕绝不原谅。” 听到他的承诺,徐慧的心里踏实了许多。她闭上眼睛,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安然入睡。 可自这天之后,太宗却好多日都没能睡一个好觉。 太宗下令让权万纪代替他整治齐王之后,齐王竟然抗旨不尊,占据齐州违抗圣命,杀死权万纪和反对他的校尉韦文振。 不仅如此,齐王还私自任命上柱国、开府等官,开府库行赏,设置拓东王、拓西王等官,将百姓赶入城中,俨然已有自立为王,造反的念头了! 眼见着势头不好,贞观十七年三月,太宗命兵部尚书李世勣发兵讨伐齐王。 就在所有人以为一场骨肉相残的恶战即将上演之时,齐王竟被部下活捉了。这个时候,李世勣甚至还没有到达齐州。 就这样,齐王被带到京师,等待发落。 抗旨不尊、谋逆犯上,条条都是不可饶恕的大罪。几乎是毫无悬念的,齐王被废为庶人,赐死于内侍省。同时被诛杀的,还有他的同党四十余人。 要说一个皇子想要造反,手底下肯定不止四十余人。可太宗近日正在着手准备废太子一事,不想再将事情闹大,所以并没有继续追查下去。处置了主要党羽,这一茬就算揭了过去。 自 打听说齐王造反的消息后,阴德妃便开始以泪洗面,惶惶不可终日。她的父亲因为效忠隋朝,被李氏皇族所杀,她家人又挖了李家的祖坟,可以说是和李家有世仇 的。原本阴德妃在宫中便生活的小心翼翼,本以为抱紧了韦贵妃的大腿,就可以安安稳稳的度过余生,却不想她儿子作死,闹出这么一出来。 齐王被押到长安后,阴德妃没有一日不在努力奔走,找人说情,企图让太宗看在父子情分上,留齐王一条性命。 老实说,太宗的确犹豫过。毕竟齐王还年轻。他们父子虽然相隔两地,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到底是血脉相连。太宗的年纪渐渐大了,不想像年轻时那样为了守住皇位,沾上亲人的血。 可是在与众臣们商议过后,太宗最后还是不得不狠下心来,处置了谋逆的齐王。 徐慧听说这个结果的时候,可以说并不意外。可她的心头,还是轻轻的一跳。 齐王生于皇家,可谓天之骄子,可还是落得这般结局。她突然有几分惶恐,觉得自己没有子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种情绪在阴德妃哭着来求她时就有了。按理说阴德妃位列正一品四妃之一,不应该来求徐慧一个二品的充容才对。可这后宫上下谁不知道,徐充容是陛下心尖子上的人?儿子在生死边缘上徘徊,阴德妃也顾不上什么里子面子了,直接梨花带雨地跪在徐慧面前,哭得泣不成声。 徐慧虽然没有做过母亲,但身为女子,难免有几分心软。可她在阴德妃面前,还是没有松口答应下来。这件事情太大了,不是她能够做主的。 晚上,当太宗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清宁宫时,徐慧当真是怎么都问不出口了。太宗一直没有说话,直到临睡前才含糊地问她,“今天德妃来过了?” 徐慧知道瞒不过他,轻声道:“德妃娘娘哭得很伤心。” 太宗握住她的小手,叹息道:“别怪朕心狠,朕也是没有办法。” 徐慧知道,处置齐王的做法是对的。只是在感情上,难免有几分难以接受。 身为皇帝,狠得下心似乎是一种必要条件。想要成为旷古绝今的圣明天子,似乎都要踩着亲人的尸体才能做到。 有朝一日,若她或者她的孩子威胁到了他的江山社稷,想来他也会以江山为重吧。 不过,那样也好。她喜欢的,不就是那个英明神武的大唐天子吗?她只要放正姿态,若有子嗣,悉心教导,避免出现齐王母子的悲剧便是了。身正不怕影子斜,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太宗原本想到徐慧年纪小,见到的事情少,可能会有几分害怕,还特意准备了好多说辞来劝慰她。 却不想徐慧竟道:“我怎么会怪您呢?陛下心里,一定比谁都不好受。” 这句话说得,太宗的鼻子一下子就开始发酸了。他眨了眨眼睛,把涌出的泪意逼了回去,咬牙道:“慧儿……朕真的……” 他说不下去,可徐慧奇异地发现,他的情绪,她竟都能体会。 向来都是他搂着她,可这一次,徐慧坐起身,将他抱在怀里,轻声细语,温柔抚慰。 齐王被处死后,阴德妃也受到连累,被贬为阴嫔。 多年来不曾变更过的四妃之位一下子空出了一个,妃嫔们或同情或笑话阴德妃之余,处于九嫔之位的妃子,都不免有几分蠢蠢欲动。 可是一想到还有一个徐慧徐充容,她们就不敢肖想德妃之位了。 要知道充容虽然列于九嫔之末,可陛下对徐充容的宠爱,那是有目共睹的。就算要从九嫔上提出一个妃位来,也轮不到她们。 只是德妃之位位于贤妃之上,若是把资历尚浅又无子嗣的徐慧晋为德妃,只怕会引起燕贤妃的不满。 果然,阴德妃被贬之后,太宗并没有抬徐慧的位分,只是上德妃之位暂且空置。 前朝尚未安定,太宗实在是顾不上后宫的事情。好在尽管没有皇后,韦贵妃和杨淑妃却都是打理后宫的一把好手。德妃被贬后,后宫里也不曾出过什么乱子。 可朝堂上却出了大事。由于齐王的突然谋反,太子刺杀魏王、逼宫上位的计划被全盘打乱了。原本他精心培养的刺客纥干承基,于贞观十七年四月因齐王佑造反受连累下狱。 这纥干承基也是个没骨气的,在天牢里头胡乱说话,竟把与齐王造反不相干的太子也咬了下来,竟然上告太子预谋造反。 太宗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其实并不惊讶。从魏征病危时起,他多多少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再加上近日朝廷的异动,太子有不臣之心,根本瞒不过太宗的眼睛。 只不过……他也有自欺欺人的时候,太子那边不动,他就不想主动出击罢了。 人的十个手指头还不一般长呢,说句实话,太宗就是偏心。比起太子,他或许更喜欢魏王。可同很少见面的齐王相比,太子就是太宗的心头肉了。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太宗并不想伤害太子。 但事情既然已经被捅破了窗户纸,摆到台面上来,太宗也不能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当即下令,命长孙无忌、房玄龄、萧瑀、李世勣等人彻察此事。 结果毫无疑问,查验属实。太子还来不及让侯君集调兵遣将,一干党羽就悉数被太宗控制住。 大将军侯君集及其婿东宫千牛贺兰楚石,还有太宗的弟弟汉王都承认,他们曾多次劝太子造反。这个结果不知是实情,还是太宗想得到的。总之太子看起来造反的心并不是那么强烈,而是被人“教唆”的。 或许就是因为这一点,太宗下诏废太子李承乾为庶人,关在右领军府,却并没有立即杀他。 而汉王李元昌自尽,大将军侯君集等人,自然就难逃一死了。 汉王和太宗的感情并不算好,甚至太宗还有些厌恶这个整日里不学无术,只知道花天酒地的弟弟。可是眼见着同辈的兄弟再次死在自己手下,太宗突然觉得有几分对不起自己死去的老爹。 至 于侯君集,他的死,其实也让太宗十分不好受。年初的时候,他才让人将侯君集的画像立在凌烟阁,两个月还不到,侯君集便暗中调兵遣将想要反他,这不是打脸啪 啪啪是什么?太宗一方面是对侯君集失望,另一方面又是十分难过。侯君集好歹也是当初帮他一起打天下的,在军营里时也曾好得穿过一条裤子,为什么人可以共患 难,却不能同富贵呢? 太宗很是郁闷。 可眼看着太子倒台,党羽被杀,有一人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那便是太宗最宠爱的儿子,长孙皇后的次子,魏王李泰。 纥干承基告发太子之后,魏王兑现了他的承诺,帮纥干承基谋得了一个好前程。他因告密有功,被任为佑川府折冲都尉,不仅如此,还赐爵平棘县公。 经历过如此背叛的太子,这一回是彻底的消沉下去了。 但太子被废,这一场风波却还没有结束。东宫乃是国家的根本所在,储君之位不可长缺。 在废掉嫡长子李承乾之后,太宗会选择谁做继任的太子呢? ☆、第95话 立太子这样的大事,太宗一人难以决断。他召来长孙无忌、房玄龄、李世勣、褚遂良等人,共同商议此事。 早就探过太宗口风的长孙无忌第一个站了出来,坚定地道:“臣提议立晋王为太子。” “雉奴?”太宗有些意外,他从未听过长孙无忌和李治有过什么交往,怎么毫无预兆的,他就支持起了晋王? 长孙无忌这是为了先发制人。在这个时候,房玄龄等人其实都还没有主意,不知道该立谁好。他先把晋王抛了出来,再加以说服,想来他们就很容易动摇,然后附议了。 他颔首道:“晋王为人和善,友爱兄弟,又是文德皇后嫡出,由他继承大统,定会成为一代仁君。”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有几分道理。旁人在意的是嫡出、仁君这些关键词,太宗想的却是那一句“友爱兄弟”。 刚刚杀了自己兄弟的太宗觉得,如果让他看到自己的儿子自相残杀,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他痛苦的了。如果雉奴继位,能够让他的这些儿子和平共处的话,倒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只是…… 太宗捋着美髯,沉吟道:“雉奴仁爱有余,英勇不足,处事还像个孩子,不够果断。让他做太子,只怕难以服众。” 长孙无忌忙道:“陛下年富力强,太子又不是明日便要继位,陛下何须担忧呢?晋王尚且年幼不假,可只要假以时日悉心培养,臣相信晋王一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这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褚遂良也站出来道:“臣附议。” 与长孙无忌相比,褚遂良和晋王的牵扯就更少了。他和魏征关系好,过去也是废太子那边的人。 现在站出来拥立晋王,一是因为长孙无忌所说的那些原因,更重要的是,他和长孙无忌同样担心,陛下会选择他最宠爱的魏王。 太子究竟是怎么倒台的,没有人能说的清楚,但褚遂良坚信,这背后一定有人在捣鬼。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魏王。 一想到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褚遂良便觉得如芒刺在背,后脊发寒。 但若由宽厚随和的晋王继位,那么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晋王简单、干净,给人的感觉如阳光般温暖。他或许不能像太宗这样杀伐决断,开创帝王伟业,但想要延续盛世,并不算难。 太宗颔首,又问:“那你们觉得魏王如何?” 长孙无忌心中一沉,暗道:“来了”。他轻叹一声,上前道:“臣以为,万万不可立魏王。”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手心冒出了一层冷汗。证据……没有证据,他该怎么向陛下痛斥魏王的阴险狡诈? 果然,太宗问道:“雉奴是文德皇后嫡出,青雀同样也是。况且论起长幼,青雀排在雉奴之前,为何不立青雀,却择雉奴呢?” 房玄龄在旁道:“说来魏王文采斐然,又善于招徕人才……倒也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太宗赞同地看了房玄龄一眼,长孙无忌却是一个眼风扫了过去,恨不得将房玄龄削成百八十片。 好在萧瑀站了出来,提出自己的疑虑,“臣也以为,不可立魏王。先前陛下要臣等调查废太子谋逆一案,结案之后,臣总觉得哪里有蹊跷。” 太宗惊讶道:“这件事情与青雀也有牵连?” 萧瑀道:“直接的证据是没有的,但臣一直暗中盯着那个供出废太子的纥干承基。出狱之后,他与魏王走得很近,并且魏王还极力奔走,为他谋路。” 太宗松了口气,不以为然地道:“朕还以为是什么。这件事情朕是知晓的。承乾培植纥干承基等人,妄图刺杀青雀。青雀得知后,不计前嫌,还在朕面前为纥干承基求情,朕以为,这是宽容大度的表现。” 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听太宗这么说,心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在太宗看来,李泰的虚伪、狡诈,反倒是宽容、大度,这还让他们怎么继续说李泰的不是? 反正在陛下眼里,他儿子就是好的,别人说什么他都有理由反驳。 还是要证据……要有铁证才行。 朝臣们欲立晋王李治,而太宗又十分宠爱魏王李泰。一时之间,太子的人选难以决定,便暂且拖了下来。 长孙无忌知道时间紧迫,不容再拖,又想办法见了徐慧一次。 “怎么样,徐充容查到什么了吗?” 徐慧道:“有了一点思路。前两日家母回京,入宫看我。玉藻等人近身服侍时,家母皱眉,称玉藻身有异香。” “哦?怎么回事?” “既然我的身体没有问题,那么很有可能不是被药物损害了身体,而仅仅是接触到避孕的东西。之前清宁宫上下翻了个遍,我的吃穿用度上也没查出什么问题。经母亲这么一提才想起来,对方很有可能是在我身边人身上下了功夫。” 长孙无忌恍然大悟,“那可查出了幕后之人?” “宫人们用的东西,都是宫闱局安排派发下来的。”徐慧顿了顿,压低声音道:“管理宫闱局的,是韦贵妃。” 长孙无忌皱眉道:“这……如果不能直接指向魏王的话,只怕事情就不好办了。”若是单单只涉及到后宫争斗,根本帮不到前朝立太子之事。 “想要继续查下去,就需要韦贵妃的放行。”徐慧道:“明日我会去找韦贵妃谈一谈。不过长孙大人,韦贵妃自己也有儿子,您想要立晋王为太子,总要让韦贵妃得到些什么才可行。” 长孙无忌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但现在的许诺都是空的,只有一点,长孙无忌可以保证,“魏王心胸狭窄,根本无法容人。只有晋王继位,贵妃之子方可安然无恙。” 徐慧颔首道:“我会把您的话带给贵妃娘娘。” 第二天一早,徐慧便到乾祥宫去,道是给贵妃娘娘请安。 韦贵妃向来早起,加上近些日子心里有事,醒的就更早了。听说徐慧来了,韦贵妃忙道:“快请她进来。” 徐慧究竟是为何而来,韦贵妃心中有数。她当了这么多年的贵妃,后宫里的事情没什么能瞒得过她。可有时候知道的太多,未尝就是好事。这不,麻烦便找上来了。 要说魏王在后廷安插人手,做了些手脚的事情韦贵妃完全不知情,那是假的。可她又能做什么呢?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徐慧,与魏王对抗?陛下最宠爱的儿子和最宠爱的女人,他们的斗争是他们的事情,韦贵妃不能管,也没办法插手。 可徐慧查到了线索,找上门来,这就完全不一样了。韦贵妃知道,自己现在必须做出一个选择。袒护魏王,或者帮助徐慧。 韦贵妃心里,其实还是偏向于徐慧的。除了情感因素之外,利益是驱使她这样想的最大原因。 齐王谋逆之后,她在后宫最大的助力阴德妃被贬。在与杨淑妃的对峙中,她已明显处于劣势。如果再得罪了陛下的宠妃,徐慧会不会为此和杨淑妃联手夺权,这些事情都不好说。 韦贵妃的身影仍旧是那么高大,可是神情早已不见当年的傲慢矜骄。她知道,面前这个十七岁的姑娘不容小觑,她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徐慧。 寒暄过后,徐慧开门见山地道:“贵妃娘娘应该知晓,徐慧向来不爱干涉宫闱局之事。今日求见,乃是有求于您。” 韦贵妃轻叹一声。徐慧无心夺权,她如何不知晓。 早先有一回她生病,陛下就曾提出让徐慧帮忙管事。看陛下宠她的那个心思,是连立后的念头都有过的,掌管后廷又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可徐慧拒绝了。她把杨淑妃推了出来,自己只打些下手,并不居功。等韦贵妃病好了,她便二话不说地把玺印还了回来,没有半点贪权之心。 如此光风霁月,令人叹服。 徐慧进宫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为了这种事情找上韦贵妃。 若不是魏王惹恼了徐慧,欺负到她头上,想来徐慧也不会插手干涉。 韦贵妃叹道:“你想要什么?” “彻查宫闱局。”徐慧抬眸道:“娘娘应当知晓,徐慧身边的宫人无论男女,随身所用之物皆被下了避孕的药物。” 韦贵妃眼皮轻轻一跳,下意识地撇清自己,“本宫虽然掌管宫闱局,但这件事情绝非本宫所为。” “徐慧明白,不然今日也就不会来求娘娘您,而是……”徐慧淡淡一笑,“直接告到陛下那里去了。” 韦贵妃心头一抖,隐约明白了徐慧的暗示。如果她不帮忙彻查此事,那么这个黑锅,就要由她韦贵妃来替魏王担了。 不过韦贵妃在后宫积威已久,德高望重,若她有心撇开自己,也不是什么天大的难事。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轻易松口,一旦就这么简单地答应了徐慧,那么在这场夺储之争中,她将什么都得不到。 她也要从徐慧那里换取一些有价值的消息才行。 “徐充容明白就好。”韦贵妃坐直身体,微微前倾,低声道:“想来陛下近日十分操劳吧?立储之事,可有些眉目了?” 她问的算是比较隐晦,不过徐慧还是一下子就明白过来,韦贵妃是想知道,自己的两个儿子有没有希望。 徐慧答道:“陛下仍在魏王和晋王之间犹豫不决。” 听她这么说,韦贵妃并不意外。她虽为贵妃,但她的儿子论嫡论长论宠爱,都不及这二位。只要陛下要立的不是杨淑妃的儿子吴王,她便放心了。 她点点头,突然问向徐慧,“徐充容的意思,是想立晋王了?” ☆、第96话 徐慧淡淡地答道:“立储乃是国家大事,徐慧不敢非议。” 她语气平和,但韦贵妃一下子就知道,徐慧这是生起了自己的气,怨她作壁上观呢。 韦贵妃忙道:“徐充容又何须妄自菲薄呢?你的话在陛下面前,一向最有分量。” 徐慧不置可否地道:“其实想立晋王的,不是徐慧,而该是贵妃娘娘您才对。” 韦贵妃吃惊道:“这话怎么说?” 徐慧:“长孙大人有句话说的好。只有晋王继位,诸位方能和睦共处。不说富贵滔天,起码平安无虞。”她抬起眼睛,望向韦贵妃,“如今就看娘娘您如何抉择了。” 是狠心堵一把,偏袒魏王,还是选择保险的路线,帮助晋王…… 韦贵妃一咬牙,下定决心道:“你放心,本宫一定助你,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徐慧达成所愿,浅浅一笑。 韦贵妃却突然有几分心虚地问:“徐充容,你会怪本宫吗?” 徐慧摇了摇头,这话说的真心实意,“贵妃娘娘也有贵妃娘娘的难处。” 韦贵妃心头一暖,禁不住感慨道:“你向来明事理。难怪陛下这样喜欢你。” 徐慧清浅一笑,道:“人活于世,难免都会有逼不得已的无奈,无可奈何的苦衷。过去我曾以为,有些事情能避则避,事不关己便不要插手。可却不知,作壁上观,才是公平正义的刽子手。今日我对他人袖手旁观,明日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也不会得到援助。” 韦贵妃被她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可见徐慧的模样,如何不是在自省,她这样想,这才觉得好受了许多。 有了韦贵妃全心全意的帮忙,宫闱局这边的进展非常顺利,很快就将魏王安插在后宫的钉子拔了出来。不说悉数揪出,好歹也有一二十人。 这些人被捉拿之后,其中半数誓死效忠于魏王。他们想尽办法,自尽身亡,一个字都不肯说。但由于人数众多,怕死的还是大有人在。剩下的那些活口,足以指向魏王。 从对徐充容下药一事起,他们又招认了是魏王授意,让他们将太子和称心的事情散播出去,并将太子的所作所为“似不经意”地告诉陛下。 韦贵妃将人证物证送到太宗面前时,太宗震惊不已,难以相信自己最宠爱的儿子,竟然会有这般歹毒的心思。 韦贵妃见太宗不说话,跪了下来,背脊却挺得笔直,“还望陛下明鉴。” 太宗用一种看着陌生人的眼神看向韦贵妃,声音犹如梦中,“朕不敢相信……” 韦贵妃道:“陛下是不愿意相信。” “贵妃起来吧。”太宗亲自扶起韦贵妃,满面愁容,“这件事……徐充容知道了吗?” 韦贵妃颔首道:“实不相瞒,此事便是徐充容有所怀疑,妾身方会追查。” “辛苦你了。”太宗沉吟道:“但这件事先不要声张出去,交给朕来处置。” 韦贵妃忙答应道:“妾身明白。” 韦贵妃告退后,太宗连用午膳的心情都没有,也不传轿辇,走回了清宁宫。 他沿着石子路慢慢地走着,一路穿花拂柳而来,微风拂面,本应心旷神怡,此时此刻却是满心的郁气。 怪道那晚,徐慧会那样问他,原来她竟是早就知道有人在害她了吗? 想到这里,太宗又是难过又是心疼。人都已经到了殿门口,却是怎么都迈不动脚步。 徐慧听说消息,放下手中的书,从殿内迎了出来。韦贵妃去甘露殿的事情,徐慧自然是知道的。她知道事实既然已经摆在陛下面前,他就是再偏心,也一定会给她一个公道。可她不想把陛下逼得太紧。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心里比谁都不好受。 因此徐慧见了太宗,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陛下现今好大的架子,还要让人出来迎驾呢。” 太宗扯起一个虚无的笑容,突然抬起手臂一把将她勾住,就那么搂着她的脖子往殿内走去。 徐慧正要抗议,谁知才进了屋,他便发了狂般低头吻她。这个吻来得太突然,不仅徐慧被吓到,一旁的宫人也都差点刺瞎了眼睛。以往二人行亲密之举,好歹还是有点预兆的,可今日太宗这么突然的一亲,他们难免要看到,想装没看见都难。 他们一个个都吓得低下了头。良久,太宗方松开徐慧,对他们道:“都下去吧。” 宫人们如获大赦,匆匆退了出去。 “陛下?”她仰首看他,眼睛和嘴唇都亮晶晶的,像是蓄着满天星河,有说不尽的故事。 “慧儿,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他摩挲着她的脸,柔声问道。 徐慧点点头,“对不起,我瞒了陛下这样久……” 太宗懊恼地说:“傻姑娘,为什么不告诉朕呢?” 他问完了这句话,还不等徐慧回答,他便自己给出了答案,“你怕没有证据,会让朕为难对不对?你为什么这么傻?朕会帮你,朕会相信你啊!朕不要什么证据,你就是最好的证据……” 他生气又难过,无处发泄之下,竟然张口去咬她雪白的颈。徐慧被他吓住,尖叫刚要出口,忽然发现他只是浅浅地咬了一下,没有用力,连印记都没有留下。只是方才那模样太过可怖,有些骇住了她。 她合上小嘴,将未出口的喊叫压了下去,低声道:“我知道你会帮我,可我不想让你为难。” 太宗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小脸,声音柔得好像能溢出水来一样,“那你的身子现在有没有事?朕让太医们再来给你瞧瞧罢?清宁宫里的东西都换过了没有?” 徐慧:“没事,不用,换了。” 太宗稍稍松了口气,想了一想,向她解释道:“这件事情涉及前朝,朕已经嘱咐了韦贵妃,暂时不要声张出去。但你放心……朕会还你一个公道。” 看他的意思,是不打算包庇李泰了,悬在徐慧心里的石头算是暂且落了地。要她完全踏实下来,还要等立了新太子才行。 此后没多久,太宗再次召集群臣,商议立太子一事。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极力拥立晋王李治。一向宠爱魏王的太宗一反常态,没有再坚持立李泰为太子。 贞观十七年四月七日,诏立晋王李治为皇太子,与此同时,似是毫无预兆地下旨,将魏王李泰终生幽禁于北苑。 同年九月,太宗以长孙无忌为太子太师,房玄龄为太傅,萧瑀为太保,李世勣为太子詹事,萧瑀、李世勣并同中书门下三品,褚遂良为太子宾客。 原本众人以为,至此,贞观十七年的这一场废立太子风波终于可以结束。却不想太宗的心里,却仍有几分犹豫。 对于皇帝来说,选定继承人向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是自己辛辛苦苦打了一辈子的江山,如果不是自己继续揣着,交给谁都难以放心。 尤其是嫡长子不可立之后,该立谁为储君,这是让历代帝王们最头疼的问题。自己最喜欢的那个,不一定是最适合最皇帝的。最像自己的那个,不一定能造福社稷。最有才华的那一个,出身可能不好。出身好的那个,才情可能不够。总是要想选出一位最合适的储君,非常非常不易。 在立了晋王为太子之后,太宗又多次怀疑太子李治太过仁弱。他私下里对长孙无忌说,担心太子不能守社稷,而吴王恪英勇果断,欲立吴王为太子。 长孙无忌闻言大惊,没想到太宗竟然又有更换太子的念头。于国,吴王身上流着隋炀帝的血,为了国家的安定,绝不能立吴王。于私,李治是长孙无忌的亲外甥,谁做太子对长孙家的未来更好,显而易见。 长孙无忌忙道:“臣以为,太子不宜多次变动!太子殿下尚且年幼,又向来乖顺听话,这才显得有几分优柔寡断。可这同样代表着他可以虚心纳谏,广纳群贤。人无完人,还望陛下三思啊!” 太宗点点头,表示自己还要再考虑一下。 夜里,太宗拥着徐慧,低声问她,“慧儿,当初你也是希望雉奴做太子的吧?” 近日以来太宗对新任太子的怀疑与不信任,徐慧早就看在眼里。因此他这样问时,徐慧并不觉得如何惊讶。他们之间说话的禁忌越来越少,不知从何时开始,讨论起这样的国家大事,二人皆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口气。 “说希望,也算不上。”毕竟晋王的天赋才华说不上多么惊人,而且晋王和她非亲非故,晋王继位,于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徐慧看着太宗的脸色,直言道:“只是在陛下诸多皇子当中,晋王的确是最适合做太子的一个。” “最适合?” 徐慧点点头,“还望陛下不要怪徐慧直言,大唐能有如今的盛世,乃是由天时、地利、人和所成就。像陛下这样的君王,不可能历朝皆出。继任的太子只要能得您一半的能力,大唐也就可以长盛不衰了。您想想看,您对太子殿下,是不是太过苛责了呢?” 她指的是如今的太子,又何尝不是被废的太子。历朝历代,东宫太子所要承担的压力,绝不小于深宫里的皇帝。 ☆、第97话 太宗看她一眼,轻叹道:“朕还以为你同杨淑妃交好,会同意朕改立恪儿为太子,倒是朕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徐慧摇头,“就算之前立的不是晋王,而是吴王,今日陛下同样会问我要不要换太子的。在您的心中,诸皇子虽有能力,却都不足以担任储君。可除他们之外,您又有什么选择呢?” 或许这也是历代明君到了晚年,都寻医问药,想要长生不老的原因。他们耗尽一生心血,好不容易造就的盛世江山,怎么舍得轻易交给别人?若是继任者不能让他安心,他又怎么能轻易地放手? 这或许就是家天下制度的无奈之处了。可让这些帝王禅让帝位给贤能之士,他们更是做不出来,宁愿把皇位留给自己或许没有那么出色的儿子了。人性如此,在经历了上千年的父死子承制度之后,又有谁能像远古的尧舜一样禅让帝位呢。 太宗思来想去,最终听从了长孙无忌的建议,没有二度更换太子。 但现在的长孙无忌和当初已经不同了。过去他能做到在文德皇后的三个儿子中不偏不倚,可现在不行。他是太子太师,和当年的魏征一样,都成了不折不扣的太·子·党,不得不与太子共进退。 太宗想要更换太子的这件事,长孙无忌考虑之后,决定将实情告知李治。由于李治是由长孙无忌一手扶上太子之位的,因此对于舅舅的话,李治毫不怀疑,当即惊慌道:“舅舅,我该怎么办?” 长孙无忌摇头道:“您看,这就是陛下犹豫不决的原因。殿下,您需要有自己的主意,不能事事依靠别人。身为帝王,听从他人的建议自然是好事,可是最终下定主意的,必须是您才行。” 在贞观十七年这接踵而至的几场谋逆风波到来之前,李治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能登上太子之位。毕竟他虽为嫡出,排行却极为靠后。若不是上头的几个哥哥作死,本是怎么都轮不到他的。 可既然当上了太子,入主了东宫,就没有人想从这里离开,李治也不例外。他知道,既然已经卷入了权力的漩涡,就不可能再后退了。 于东宫太子而言,不进则退。要么就保住自己的位子,登基为皇。要么就像他的兄长一样,在宫廷斗争中落败,晚景凄凉。 和长孙无忌长谈过一番之后,李治认真地思索了一番自己的处境。他现在终于能够明白当初大哥如坐针毡的那种心情了。东宫看似风光,内里的凄楚却只有自己知晓。 经过一晚的辗转反侧,次日见到长孙无忌时,李治道:“舅舅,我想礼聘徐充容的妹妹为良娣,您以为如何?” 太子由皇帝做主,迎娶出身显赫的太子妃王氏,这一点人尽皆知。王氏的进门,对太子而言无异于如虎添翼,可这还远远不够。他现在要的,是稳住太宗的心意,让太宗不再有换太子的念头。 长孙无忌颔首笑了笑,颇有几分欣慰的意味:“太子殿下长大了。这件事情,臣不会干预,就由您自己做主。” 这便是同意了。 可长孙无忌这里好说,最难过的那一关,其实还是徐慧。 早先他就请晋阳帮她提过此事,可晋阳只推脱道,让他亲自去找徐慧。他当时没有敢去,这件事就一直搁着了。 李治其实早就知道,自己能顺利当上太子,除了长孙无忌和褚遂良的力荐之外,后宫里的徐充容和韦贵妃也功不可没。可这种事情,他是不能明面上去感谢的,只能默默记在心里。 徐慧本就有恩于他,现在李治又是有求于人,只觉得这通往清宁宫的路难走的很,怎么都迈不出那一步。 可直接让人把徐颖选进宫,又显得太不礼貌了。这件事情,他必须亲自和徐慧谈才行。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李治虽然已经是太子了,可对徐慧的敬畏却是有增无减。光阴流转,两人都在成长,可女孩子早熟,徐慧明显成熟了许多。她已不是当年那个初入后廷的小姑娘了。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徐慧,完全可以为了自己妹妹的前途,婉拒太子的“好意”。 李治很想求助于父皇,可又怕太宗嫌他没用。万般无奈之下,他还是硬着头皮请晋阳帮忙,约见徐慧。 他如今是太子了,不同于以往还像个半大的孩子,可以在后廷乱闯。直接去清宁宫,总归是有些不大妥当。 最后由晋阳帮着斡旋,会面的地点定在了藏书阁。李治特意早了些到,没过多久,便见徐慧与晋阳相携而入。 晋阳被薛婕妤请去上二楼下棋。徐慧和李治就在一楼的书架间说话。 室内的光线仍旧是被高大的书架所遮挡,显得有几分阴暗。光影憧憧里,他突然记起,听说这是徐慧与太宗初时的地方。那时他正年少,但也可以想象出来,那般情景,该是怎样的惊艳。 因为此时,面对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少女,他已平白生出几分紧张。 “徐姐姐。”他舔了舔唇,鼓起勇气道:“你应该听兕子提起过,我想娶你的妹妹,可以吗?” 徐慧早就料到太子是为此事而来。老实说,她心里也颇为为难。李治如今今时不同往日了,若是她的妹妹入了东宫,就算只是侧室,将来的地位也绝不低于婕妤,可谓前途似锦。可这……真的会是徐颖想要的吗? 徐慧知道,自己是幸运的。若是她早早进宫,可不一定有如今的境遇。毕竟文德皇后、四妃都正年轻的时候,后宫里百花齐放。不是徐慧没有自信,而是她有自知之明,那将会是完全不同的人生。 徐颖如果嫁给李治,就会面临那样的处境。头顶上压着一个身世显赫的皇后,身边有无数年轻貌美的女子,对着那共同的夫君虎视眈眈。 这样的婚事看着光鲜,可对妹妹来说,当真是一件好事吗? 李治看出她的犹豫,承诺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善待于她。我或许无法许她太子妃之位,无法给予她三千宠爱在一身,但我绝不会让人欺负她。” 这话说的很实在,徐慧抬眼望向李治,多少看出几分少年的真心。 她微微点了点头,温和地问道:“殿下是为何想要颖儿的呢?” 李治脸色一白,突然说不出话来。他不善于撒谎,尤其是在自己倾慕的人面前,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忽然间感到羞愧,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徐慧看着他脸色的变化,心底却是稍稍松了口气。比起魏王等人,晋王到底良善,心思单纯许多。她宽怀地笑了笑,颇有几分安慰的意味,“你也放心,我不会怪你。只要你记住今日所言,善待颖儿就好。” 李治惊讶地抬起头,瞪大眼睛直直地看向徐慧,似是有些不敢置信,她竟然答应了。 徐慧淡淡一笑,眉眼温柔动人,“世事难料,无论颖儿将来境遇如何,我相信殿下此时的真心。” 说罢她便欲提裙离去,李治情急之下,竟一把拉住了她。这是两人相识多年以来,晋王第二次拉她。不同于当年的是,那时的李治还只是个孩子,而且拉住的是徐慧的袖摆。而今,已经长成高大少年的李治,却是不小心拉住了徐慧的腕子。 她有几分惊慌,但并没有失措,只是轻轻地抬了抬手腕,示意李治放手。 他回过神来,连忙松了手,为自己的失礼道歉。 徐慧并没有放在心上,仍旧好言好语地问他,“殿下还有事吗?” “徐姐姐,今时今日我为何想娶徐颖,的确是难以启齿。可当初……”他垂下眸子,有几分艰难地道:“我是觉得徐姐姐很好……若是你的妹妹能有你一半好,能娶到她,我都心满意足。” 徐慧愣了愣,颇有几分意外,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李治见她错愕,反倒是笑了笑,颇有几分落寞的意味。 得到徐慧的首肯后,说服太宗就没那么困难了。 几乎是李治一提,太宗便笑眯眯地说“好啊”。不过说完了他才想起来一件最为要紧的事情,“徐充容知道了吗?” 李治颔首道:“徐充容已经答应了。” 太宗笑道:“这就好。” 他正想着叫人拟旨,忽然想起来哪里不对,不禁放慢了动作,似是不经意地问了李治一句,“你见到徐充容了?” 李治点点头。 “什么时候?” “昨日。” “在哪里见的?” 话说到这里,李治也有几分明白,太宗竟是有几分吃味呢。 倒也难怪他怀疑。太宗的年纪渐渐大了,心爱的小女人却还年轻。 李治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坦然一些,笑吟吟道:“在藏书阁,和薛婕妤还有兕子一起。” 太宗这么一听就放心了,可心底还是有几分不开心,徐慧怎么没和他说起这事儿呢? 晚上他就闹着,因为她的“隐瞒”,非要狠狠“惩罚”她一番不可。徐慧娇软地求了半天,好容易才叫他消停下来。 夜深人静之时,他将她紧搂在怀,深情地在她耳边呢喃道:“慧儿……给朕生个孩子吧。” ☆、第98话 李泰的事情被发现后,清宁宫上下早已焕然一新。按理说,不该再有什么外界的因素阻止徐慧怀孕了。 听他这样说,她有一点害羞地点头,轻声道:“不过陛下要答应我,这样的话不许多说。” “嗯?这又是为何?” “我会有压力的。” 他笑了出来,“好。” 太宗把玩着徐慧的长发,徐慧也不甘示弱,将他长长的胡子缠在指尖,甚至还编了个小辫子。太宗假装恼了,瞪起眼睛吓唬她。和那根小辫子一起看,却显得无比滑稽。 他败下阵来,轻哼道:“欺负人。” 徐慧不服道:“陛下才是欺负人呢。”每回亲她的时候,她都会被他的小胡子弄得痒痒的,不开心。 太宗听了她的话,意识到自己的胡子有可能影响到徐慧对接吻这件事的喜爱程度,一时间也是颇为苦恼,“可是怎么办呢……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又不能将这把胡须剪掉。” 徐慧默默地看他一眼,悄悄问:“陛下真的想剪?” 见太宗点头,徐慧凑上来,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太宗听了先是愣了愣,随即看着她笑开,“慧儿,你真是蔫坏蔫坏的。回头朕要是破了相,可是要赖着你一辈子的。” 徐慧却是不在意地说:“现在又有什么不一样?”她早就被他赖上了好不好。 李二一脸拿她没办法的笑。 翌日他便叫来王德,让他拿烛台烧自己的胡子,然后自觉地下去领十个板子。 差点没把王德给吓死。 王德颤颤巍巍地道:“大家,老奴年老体衰,可经不起您这玩笑啊……” 太宗一本正经地说:“朕没和你开玩笑啊。” 王德这才意识到,前段时间被前朝风波搞得压力山大的陛下,这是在拿他开涮,放松心情呢。 等欣赏够了王德的表情,太宗方笑道:“你放心,不真打,就做做样子。回头给你三天假,让你那些徒子徒孙好好的孝敬你。” 王德这才小心翼翼地帮太宗烧了一半的胡子。下午太宗就顶着这副狼狈样子见了几个大臣,等他有了人证之后,晚上就让人把胡子给剃了。毕竟一国之君,顶着半边被烧焦的胡子,实在太过滑稽。 没了胡须的太宗,好像一下子年轻了七八岁。他得意地照着镜子,整个人都变得精神奕奕的。 徐慧在旁发笑,中年男人的心事,她实在不懂。不过是显得嫩了一点而已,至于这么高兴嘛? 他还真就是至于,夜里抱着她细细密密地亲,直叫徐慧后悔自己的提议,这下子可是更方便他随着性子行事了。 心情很好的太宗很快下了旨意,为徐慧的妹妹徐颖赐婚。消息立即在前朝后宫里传开,一时间就连掖庭里洒扫的宫女,都知道徐充容的妹妹才名远扬,被太子礼聘为良娣的消息了。 这件事当然也没能瞒过居于后宫一隅的武才人。晋王李治成功登上太子之位,可见她当初的眼光有多长远。只可惜这些年来由于太宗厌恶的缘故,她和晋王几乎都没有什么交集了。就算李治将来顺利登基,他还能记得她这个无子又无宠的武才人吗? 武媚娘根本就没这个信心。 但比起现在毫无盼头的日子,若是新帝登基,她好歹有一丝希望。 沉寂已久的武才人,多多少少有些期望新朝的到来。 她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 改朝换代的前提是皇帝的禅位,或者驾崩。太宗对太子治尚且不放心,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放手? 所以不等到太宗驾崩,她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上位。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太多这般怨毒的诅咒,入冬之际,太宗当真生了一场大病。 说是大病,也不尽然。太医们都说,这只是普通的风寒。只是陛下先前忧思过虑,损及心脉,这才会病得一发不可收拾。 时人长寿者罕有,年过半百已属不易。甘露殿上下皆惊慌起来,生怕太宗会有个闪失。 韦贵妃探病出来,迅速将消息封锁起来。除了甘露殿伺候的宫人,旁人一概不知陛下的病情,就连太子都不例外。 对于韦贵妃的做法,徐慧是支持的。谁都不知道陛下的病什么时候能好,为了防止旁人有不臣之心,必须将他的病情瞒住。 不过经历魏王之事以后,对于韦贵妃,徐慧虽信任,但也不敢全然信任。杨淑妃来探病时,她也请人进来,并暗示她注意韦贵妃的动作。 杨淑妃倒不指望让自己那个老实儿子谋逆篡位,但若韦贵妃的儿子有这个心思,绝对不行。她肃声表示明白,替徐慧盯着韦贵妃的一举一动。好在韦贵妃并不是个太过野心勃勃之人,并不见有何异常。 太宗见徐慧这样操劳,又要照顾他又要操心外面的事情,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地拉住她的手,低低道:“朕如何就病到那个地步了,要你这样小心翼翼地周旋?” 徐慧一只手被他拉着,另一只手里拿着半湿的帕子在他脸上擦着,淡淡地说:“有备无患。” “你向来谨慎。”太宗含笑赞了这么一句。沉默许久,他突然道:“若朕当真有何不测……慧儿,你还年轻,又没有子嗣,该怎么办。” 徐慧最不爱听他这么说,将帕子一摔,不理他了。 太宗却仍在想,甚至提出一个大胆的主意,“不如朕临终前,把你托付给雉奴……你们姐妹互相帮衬,日子也不会过得太差,总比去感业寺出家为尼来得好。” 徐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想不到以往那个最爱吃醋的人怎么会说出这种荒唐话。 她说不出话来,惊骇地望着他,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看的出来,他的神色是认真的。 “陛下,不过风寒而已,您这是在做什么?”徐慧气得牙齿打颤,若不是他在病中,她真要好好地和他吵一架。现在……现在就算了,他是病人,情绪起伏不能太大。 他捡起被徐慧丢到一旁的帕子,盖在自己发热的脸上,闷声闷气地说:“朕早晚都会有那么一天,总不能丝毫不为你打算。” 徐慧听得心如刀绞,闭上眼睛,别过了头。 过了许久,她才坚定地低声道:“陛下若有万一,我也会活得很好,不需要陛下为我的前程操心。” 太宗听了,像是松了口气般一笑,“那就好。” 等他睡着了,徐慧坐在床沿,看着他睡梦里犹然不大舒服的睡颜,轻声道:“骗你的,你也信呀。” 可她若不那么说,只怕他又要说出这些让她难受的话来,甚至突发奇想,把她送去东宫也说不定。 时人风气开放,女子先后事父子的境况并不算十分罕见。以他的荒唐,只怕当真做的出来的。 可是她对李治,从未有过半点绮思念想,更遑论徐颖已经入了东宫,他要让她怎样做人? 这些他压根都不会想的,他只想让自己安心,就算要死也要了无牵挂地去死,可她怎么肯? 不过等太宗醒了,徐慧却是另一番说辞。甚至还有次正儿八经地同他说,其实去尼姑庵也没什么不好,听说感业寺的小尼姑里不乏年轻貌美者,可以偷偷地找十个八个汉子。吓得太宗冷汗直流,愈发听话地喝药,迅速地康复起来。 等他这场病彻底好了,已经是贞观十八年的新年了。新年里有一件喜事。太宗下旨,封燕贤妃为德妃。 燕贤妃,或者说燕德妃听到旨意的时候,多少有几分受宠若惊,还有些许不安。先前陛下生病,稳住后宫的是韦贵妃和杨淑妃,照顾陛下的是徐充容,按说抬位怎么都轮不到她的头上,也不知陛下是怎么突然想起了她。 不过后宫里很快就兴起了一种传言,都说陛下这是在为徐充容空位置呢。 对于这种空穴来风的流言,太宗自然不会有丝毫回应。新年一过他又下旨,命姜行本等人在骊山营建行宫和御汤,并亲自命名骊山行宫为“汤泉宫”,并撰《温泉铭》。 劫后余生的太宗心情很好,决定好好地放松一下。 等温泉宫修建好了,太宗就带徐慧去了骊山。 骊山风景秀丽,相传周幽王在此建骊宫,秦始皇时改为“骊山汤”,汉武帝时扩建为离宫,乃是帝王洗沐狩猎的最佳场所之一。 在床上病歪歪地躺了好些天的太宗,一到骊山便满血复活,拉着徐慧泡遍了大大小小的温泉。 徐慧问他为什么这么激动,李二激动地告诉她,“因为朕的慧儿不用找十个八个汉子了呀。” 徐慧无语,没想到他还记着呢。 不过李二到底是“一把年纪”的人了,闹了两天就觉得累了,安安静静地躺在白烟袅袅的汤泉里泡着。 此时徐慧早已学会了游水,像一条灵活的鱼儿在宽敞的池子里游来游去。太宗羡慕地望着她,由衷地说:“年轻真好。”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老了,好伤心。 以往虽然也和徐慧讨论过生死的话题,但只有最接近死亡的时候,他才能对生死之事有着更深的感悟。 尽管嘴上在安排后事,替徐慧操碎了心,可太宗更想要的,还是自己能活得长长久久,与徐慧长相厮守。这样的日子有一天算一天,一天他都不嫌少。 可除了保养身体,他还有什么能做的呢?明明从几年前开始,他就已经有注意养生了。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些事情就算他是皇帝,也无法左右。 ☆、第99话 他只能竭尽全力,让自己看起来仍旧年富力强。 从骊山归来后,太宗决定亲征高丽。 与泱泱大唐相比,高丽不过偏居一隅的小国。这场仗可以说是打得毫无悬念。太宗从从容容,点兵召将,还把徐慧带上,大军浩浩荡荡地从长安出发前往洛阳。在那里停留数月后,再发定州。 这么绕了一圈,直接把高丽人给整懵了。说好的打仗呢?怎么反倒在自家地盘上转了一圈? 感情这小半年都是逗他们高丽人玩儿呢? 天可怜见,太宗这么一发兵,可是把高丽人吓得不要不要的,每天都提心吊胆地过日子。结果等了好半天,人家唐军都还没来。 高丽人当真无语了。 徐慧其实也颇为不解。在经过函谷关时,军队停下休整,徐慧不禁问起太宗。 太宗淡淡一笑,十分高深莫测地道:“夷狄亦人耳,其情与中夏不殊。人主患德泽不加,不必猜忌异类。盖德泽洽,则四夷可使如一家;猜忌多,则骨肉不免为仇敌。” 起居郎在旁下笔如风地快速记录着太宗所说的每一个字,徐慧却不以为然。她与太宗朝夕相伴,自认为可以猜到太宗的想法。他就是看高丽人不爽,自个儿又想出来玩儿了,就故意带着这么多人吓唬人家。 太宗当然不知道她心里在吐槽些什么,还兴致勃勃得指给她看,“慧儿,你看着这函谷关,深秋时节的景色是多么壮丽!若是一直身处长安,又怎能见到恢弘的奇景。” 这话倒是不假。徐慧此前从未想过,世间竟还有这般壮美的景色。 千岭偃松高挺,广隰浓云低垂。重关落日艳美,雄关秋风萧瑟。山河的朔气中透着深秋的萧飒,境界弘大,更胜平时。 徐慧点点头,也被这壮阔的景色所震撼。 却听太宗突然从旁道:“心情好好,朕想作诗一首!” 等他自己吟完了诗,犹然觉得不足,又叫身边的人作诗。徐慧自然逃不过,也被拉来作诗。 徐慧没有推辞,一首《秋风函谷》应诏而生。 “秋风起函谷,劲气动河山。偃松千岭上,杂雨二陵间。” “低云愁广隰,落日惨重关。此时飘紫气,应验真人还。”1 “好!”徐慧念完,太宗最先捧场,“这首诗却与慧儿以往的诗作不同!” 相比与以往的幽深雅致,这首诗古朴深沉,竟不像是女子所作,充满了浓郁的男子气概。 太宗再次坚信,徐慧娇软的身体里一定住着一个男人的灵魂,不然怎么能有如此雍容的气度?起笔高扬,富于气势,实在是不像一个生活在深宫里的女子所为。 随行的大小官员凡是颇通文才的,也都被徐慧的才华所震惊。 徐慧却仍只是浅浅一笑,不见矜骄。她就知道,李二这货心里肯定是小瞧了她的,当真以为她只会做些宫廷诗吗? 且等着吧,有他好看的。 等过了函谷关,到了定州,徐慧就不好再跟着他继续行军了。 二月,太宗以高句丽摄政、弑主、虐民为由,亲率六军率兵攻打高句丽。在此之前,他留太子李治监国,萧瑀为洛阳宫留守。 五月,太宗令大将张亮率军袭击高丽占据的卑沙城,命李绩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率大军进至辽东城下。 在太宗亲临辽东后,唐军士气大振,一举攻克辽东城。太宗随即下旨,设辽东城为辽州。 六月,李绩率军猛攻白岩城,太宗亲临指挥,白岩城守将孙代音被迫投降,太宗以白岩城为岩州,以孙代音为刺史。 同月,唐军进围安市城。高丽派高延寿、高惠真统兵十五万救援,太宗、李绩布阵,大败高丽军,是役唐军歼敌二万人,俘虏无数,高丽举国震动。2 前线捷报频传,众人欢喜的笑容里,颇有几分意料之中的骄傲。 可他们都没有想到,太宗率兵围攻安市城,竟一连六十余日不下。加上气候转冷,草枯水冻,粮草不继,兵马难以久留,太宗只得下诏班师。 气势汹汹地去了,没把高丽人打趴下就回来了,太宗多多少少有些失落。徐慧却劝他,凡事适可而止便好。反正从一开始这一场战争便不是那么必要的。 太宗却还是心气不顺。好在回到长安后没多久,就传来了一个重大的喜讯。高僧玄奘取经归来,抵达长安了。 太宗欣喜不已,设下素宴,亲自接见了玄奘。 徐 慧有幸伴驾出席,见到了传说中那位佛法精妙的高僧。听说玄奘因为生得俊俏,一路上没少被各种各样的女郎勾引调笑,可玄奘都坚持本心,不为所动。原本以为只 是传言,今日见了,却觉得玄奘或许当真惹过些风流债。毕竟这般白净清秀的相貌,秀美非常。爱人之心,世人皆有。玄奘又去过那么多地方,能引得女子们动心, 也就不奇怪了。 她不过多看了玄奘几眼,晚上太宗便吃味起来,反复提醒她那人是个和尚。徐慧这才明白,他估摸着还在怕她去做小尼姑,勾搭十个八个汉子呢。年轻寡居的尼姑和清秀俊逸的和尚,可不正是小说话本里常见的配对儿吗。 徐慧就笑话他多想。太宗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想多了,还把那些关于玄奘的传言说给她听。徐慧听了就笑道:“那还有传言说食得圣僧肉者,可得长生,陛下还会为此吃了他不成?” 太宗一愣,还当真认真地想了想,被徐慧轻捶一把,娇嗔道:“您想什么呢?” “吃肉啊。” 徐慧瞪大眼睛,“您真要吃人啊?” “嗯。”太宗一把搂过她,扑倒在床,“朕才不吃那和尚,朕要吃你这小尼姑~” “小尼姑”呜呜抗议,却被他的吻堵得结结实实,反抗不能。 玄奘归唐后没多久,《大唐西域记》成书。太宗欢喜之下,早就忘了先前攻打高丽不下的烦忧。 可一场仗刚打完,又一场硬仗即将开打。不同于软弱的高丽,这次来惹麻烦的是大漠的薛延陀,不好对付多了。 “他们好烦啊。”太宗一边和徐慧抱怨,一边下旨反击。 这一回他没有亲自上阵,唐军倒是顺顺利利地打败了拔灼。随后薛延陀的附庸回纥出兵,将拔灼杀死。随后拔灼的堂兄伊特勿失可汗咄摩支向唐军投降。贞观二十年,薛延陀灭亡。 太宗大喜过望,立即下旨在漠北设立安北都护府,在漠南设立单于都护府,建立了南至罗伏州、北括玄阙州、西及安息州、东临哥勿州的辽阔疆域。 太宗曾言:“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故其种落皆依朕如父母。”他这个天可汗不是白叫的,对待各族人民,他可谓一视同仁。 如此这般,大唐辽阔的国土和太宗对商业发展开放的态度,为东西方来往的商人提供了安定的环境,使得丝稠之路上的商旅不绝于途。大宗的货物在东西方世界往来传递,使丝绸之路成为整个世界的黄金走廊。3 攘除了内忧外患之后,太宗又想好好放松一下了。恰逢工部尚书阎立德主持修建的翠微宫竣工,太宗便推说京城闷热,带着徐慧去往翠微宫避暑。 翠微宫地处秦岭北麓,乃避暑佳处。修成之后,太宗便入住含凤殿,在此处理朝政。 不同于以往在宫里的时候,这回徐慧也同他一起住进了含风殿。原本她是不肯与太宗同住的,太宗推说给徐慧修建的宫殿还在修,这才把她骗了进来。 结果没过多久,就被徐慧给揭穿了。翠微宫统共就那么大,徐慧很快就转了一圈,发现根本就没有什么还未修建好的地方。 太宗急忙扮可怜,搂住徐慧不放。那凄惨的样子,让她想起先前高士廉去世时,太宗痛哭流涕的模样,瞧着委实让人心疼。 她只好妥协,自此与他同吃同住,两人更加亲密无间。可惜的是,徐慧的肚子还是一直没有动静。 好在朝臣也知道陛下年岁渐长,精力不似以往,也不闹着让他雨露均沾,给了他二人一个清静。 许是远离了规矩森严的皇宫大内,太宗心情很好,时常带着一群大臣与后宫驾幸翠微宫,流连于美景之间。 这日太宗突然文思泉涌,于是提笔写下《小山赋》。写就之后,太宗又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便命众人也来应和一番。于是前朝有许敬宗挥毫写下了《掖庭山赋应诏》,后宫里徐慧也奉上了一篇《奉和御制小山赋》。4 有了徐慧珠玉在前,旁人就都不敢再吟诗作赋了。太宗自己作了诗过了瘾,又听了徐慧的佳句,也不再奢求旁人之作。 如此安生地过了几个月,徐慧只觉太宗在这翠微宫里格外的轻松快活。谁知没过多久,太宗竟又指责翠微宫宫室小气,辱没了大唐威仪,又让人重修了玉华宫。 这看似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耗费的钱财数不胜数。 那玉华宫本是隋炀帝吃喝玩乐的地方,豪华气派,极尽奢靡。包括飞山宫在内的庞大建筑群,都是用无数黄金白银甚至能工巧匠的生命堆积起来的。 对于太宗的这一行为,徐慧十分不能理解。她想,若魏征在世的话,一定又会把陛下骂个狗血喷头吧。可魏大人已经不在了。书写着他谏言的屏风,也被陛下丢在了长安皇宫。 她期待着朝臣里会有人站出来反对太宗穷奢极糜的行为,可让她失望的是,就连以往敢于得罪陛下的长孙无忌,也都不敢说话了。她怎么忘了呢,如今的长孙无忌可是太子太师,他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牵连太子。 只有太子点头,长孙无忌才敢冲上来和太宗对骂。可太子敢吗? 李治本就生性单纯,甚至有几分温软。原本他就担心自己会被太宗换掉,又哪敢在太宗心情正佳的时候站出来指责自己的父皇? 徐慧又把希望寄托在朝中每一个说得上话的大臣身上,可是最终他们的沉默都让她无比失望。 到底还是晋阳最懂徐慧,一语道破了她的期盼。还不及徐慧欢喜,就听晋阳兜头泼了她一盆凉水般,凉凉地道:“徐姐姐,你还是死心吧。今时今日,哪还有人敢顶撞耶耶呢。” ☆、第100话 徐慧轻轻蹙眉,追问道:“兕子,你这是何意?” “徐姐姐难道没有发现吗?耶耶自打大病一场过后,性情大变。如今连我在他面前说话,都要小心翼翼。”晋阳满面愁容地说:“其实这也并不奇怪。我读史书,发现历代帝王,甚至明君,到了晚年都颇有几分糊涂。” 她这话说得十分直接,若传出去,可是实打实的大逆不道之罪。晋阳也是信任徐慧,才会把自己内心的想法说给她听。 徐慧闻言露出几分惊讶,但并没有指责晋阳的大胆之言。她想了想,若有所思地道:“许是我长伴陛下身侧,朝夕相处,故而并不觉得他的改变有多么惊人。可如今细细想来,陛下自从亲自攻打高丽起,的确有几分异常。” 在徐慧的认知里,太宗虽偶有小打小闹似的犯错,但总体上来说,他是当之无愧的圣明君主。可近两年来太宗的行为,可真是越来越让她看不透了。 他下旨修建汤泉宫也就罢了,竟还接连重建了翠微宫。这还不够,如今又要重修玉华宫。这和当年穷奢极欲的隋炀帝,又有多少分别? 好像只差了一个“荒淫无道”吧。若他再年轻个十几岁,保不齐他还真能做出那般一日御几女的荒唐事来。 晋阳道:“徐姐姐,我从小就和那些朝臣们打交道,我知道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 见徐慧以眼神询问自己,晋阳道:“他们想要的,无非是安然度过这一朝罢了。在他们看来,耶耶没有几年可活,只要熬到九哥继位,他们的好日子就来了。” 晋阳的话虽然难听,但徐慧心知肚明,她说的是实话。 疯狂之后,往往便是灭亡。大臣们可能都是觉得太宗没剩下多少日子,没必要和他较劲,这才由着他胡来。 她长叹一声,附和道:“你说的没错。没有人想要死在改朝换代之前。” 若是看不到黎明的曙光也就罢了,若是已经看到了那般充满生机勃勃的景象,又有谁不想一睹日出东山的盛景呢? “徐姐姐,”晋阳劝她,“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了。其实修建一个玉华宫,以大唐的国力还是绰绰有余的。” 徐慧摇了摇头,“我怕陛下并不满足于此。陛下若再这般下去,只怕晚节不保。” 晋阳看出徐慧的意思,连忙劝道:“姐姐你虽得宠,但千万不要冲动行事。耶耶已经不是以前的耶耶了,你可千万不要激怒他啊。”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徐慧摸了摸晋阳的头,柔声承诺道。 整整一天,徐慧一直在回想自己与晋阳的对话。她还想起当年立太子之前,她同韦贵妃所言。 很多时候,袖手旁观与推波助澜无异,比如现在。她若眷恋圣宠,不出面劝阻陛下,只怕这一辈子都要良心不安。若是内心不得安宁,万千宠爱又有何用呢? 徐慧下定决心,鼓足勇气,打算与太宗长谈一番。 时至今日,她才意识到魏征当年是多么的勇敢无畏,才能一次次将生死置之度外地触怒帝王。 自打移居翠微宫以来,太宗疏于政务,每晚沉醉于歌舞佳宴之中。徐慧不爱作陪,很少同去。他知她喜欢清净,也不勉强,只等天色渐晚,宴会散去的时候再回含风殿。 晚上到了就寝的时间,徐慧没有像以往一样洗漱上塌,而是衣衫齐整,跪坐在含凤殿大殿等他。 太宗回来,直接进了卧房,却见不到她人。他愣了一下,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连忙询问宫人徐慧何在。听说她在大殿里长跪,他慌忙去寻。 大殿里没有点灯。一片黑暗中,徐慧静静地跪坐在那里,似是陷入了沉思。 太宗带人过来的时候,烛光映出她白皙的面容,清丽脱俗,眉眼间却染上几许轻愁。 “慧儿?” 他轻声唤她,好似害怕会吓到她一般,声音温柔和煦。 “陛下。”她抬起头来,太宗这才发现,徐慧身着礼服,长长的裙摆在身后铺开,庄严又秀美。 “怎么坐在这里?回屋吧。”他走近她,说话间犹且带着些许酒气。 徐慧却不动,肃容道:“徐慧有些话想同陛下说。” 太宗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淡淡得说:“有什么话,不能回去再说?” “回哪里去呢?回长安吗?”徐慧双目灼灼地望着他,眼中认真的神情,让太宗觉得似曾相识。 太宗蹙眉道:“回长安去干什么?京城气候炎热,哪里比得上行宫舒服自在。” “是啊,陛下如今是逍遥自在了。”她有些失望地说:“您以前从来不会这般行事的。” 她这样说,让太宗觉得心里非常不好受。“朕怎么了?不过是及时行乐而已。你还年轻,所以不明白。朕辛辛苦苦战战兢兢地操劳了这么多年,放松几天也不行吗?” 她寒声道:“只是几日吗?徐慧原本也以为,陛下在翠微宫避过暑后就会起驾回宫,如今看来却是我想错了。陛下怕是已经沉迷于行宫里的醉生梦死,不想再回长安了吧!” “慧儿。”他眯了眯眼睛,不知是酒醉,还是有几分生气地说:“朕不喜欢听你说这些,让朕想起一个人……” “是魏大人吗?”徐慧笑了笑,了然地道:“那便是徐慧的荣幸了。陛下虽不喜欢听,可我倒是恨自己没有早一点对陛下说这些话。” 太宗眉头紧锁,不能理解地说:“慧儿,你不过一介弱质女流,为何不能好好地呆在后廷,听朕的话呢?为何要学魏征那硬骨头,说这些戳朕心窝子的话?” 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又何尝不是在拿刀子捅徐慧的心。她虽是在笑着的,眉头却不禁轻蹙,眼底微润,明亮如夜空中的星,“原来在陛下心中,徐慧也不过是一个无用的小女子吗?除了等待您的临幸,我什么都不能做?” “徐慧。”他念她的名字,语气重了几分,“你不要曲解朕的意思。” 徐慧不言不语,许久方道:“陛下如何想我,并不重要。徐慧只望陛下停止宴饮,尽早回长安。” 太宗的脸色变了又变,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露出一丝喜色,“慧儿,你是觉得朕冷落你了对不对?你不想朕看旁的女人是不是?” 徐慧见他误会,却没有辩解。如果他愿意为此不再游玩行乐的话,她也不介意他这么说。 “傻姑娘。”他上前将她搂在怀里,柔声道:“你要是怨朕陪你的时间少了,可以和朕说呀!朕怎么会冷落你呢?朕如果不喜欢你,就不会想尽办法,要你与朕同住了。” 徐慧靠在他灼热的怀抱里,心中却是一片冰凉。晋阳说得没错,他的确是变了,从贞观十七年的那场大病起,他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变得让她越来越陌生。 今夜的这一番谈话,虽然没有从根本上转变太宗的作为,但起码他不再像之前一样,沉溺于游玩宴饮之中了。徐慧本以为情况会越来越好,再过不久他们就可以回长安,谁知这个时候,她却得知了一个犹如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 陛下竟然……在服食丹药! 这件事情太宗瞒得很紧,就连近身服侍他的王德都知之甚少。消息还是从吴庸这里传出来的。好在最早发现端倪的是徐慧,她将这件事情压制下来,不让消息传出含风殿。 可是在此之后……她却十分为难。这一回,她又该怎样说服太宗呢? 要知道古往今来服用丹药,追求长生不老之术者,从来就没有过善终,反而会加快他们走向死亡的步伐。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陷入其中者根本不会考虑炼丹的危害,反倒会像鬼迷心窍一样,一心相信自己一定会得到永生。 这样的大事,已经不在她独自一人能解决的范围内了。徐慧思虑再三之后,召来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如今虽然已是太子太师,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太宗的至交好友,徐慧相信他不会在这种要命的大事上袖手旁观。果然长孙无忌一听就坐不住了,站起身道:“我这就去面见陛下。” “大人稍安勿躁。”徐慧正色道:“陛下将此事瞒的紧,只怕心意坚定,不好劝服。不如我们先揭开那帮江湖道士的底,让陛下看清楚他们的真面目,才好行动。” 长孙无忌颔首道:“徐充容说的是,可陛下的身体怎么办?” 徐慧:“我会想办法将那些丹药换掉。不过只怕瞒不了多久,还望大人尽快查明此事。” 有了上回扳倒魏王时的合作经验,两人配合起来十分顺利。前朝后宫,两边分别进行。 没过多久,长孙无忌就查出了些许眉目。不过从他的脸色来看,得到的结果并不乐观。 “这件事,只怕我不好再插手了。”长孙无忌皱眉道:“没有想到,陛下身边的这些江湖术士竟是武才人托人寻来的……” “武才人?”徐慧惊诧道:“陛下不是……”不是一向厌恶她的吗?怎么会听从武才人的话,吃起了丹药? ☆、第101话 长孙无忌先前吃过了亏,现在已经不大干预后宫之事了,故而摊手道:“这件事透着蹊跷,可涉及到后宫,还是由徐充容来查较为妥当。” 徐慧点点头,“多谢。” 长孙无忌怕徐慧心慈手软,犹豫再三后添了一句,“若徐充容需要我帮忙除掉这个武才人,我倒是可以想些办法。” 徐慧想了想,低声问:“是为了太子?” 见长孙无忌点头,徐慧道:“大人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据我所知,武才人和太子殿下应当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往来了。” 长孙无忌冷笑道:“哼,那妖女不得圣宠,自是不甘寂寞。眼瞧着陛下移居行宫,便打起了太子殿下的主意。” 近日徐慧都在为太宗的事情操心,倒是没有顾及东宫那边的动静。她颔首道:“那就说得通了。” 武媚娘一面接近太子,一面摧残陛下的身体……还真是费尽苦心。 长孙无忌咬牙道:“可不是。徐充容你明白就好,千万不要被这女人给骗了。我就怕你顾及昔日情分,不肯对她出手。” 徐慧没有急着答应下来。此事究竟是不是武媚娘在背后兴风作浪,还有待考究。就算和长孙无忌的关系逐渐趋向缓和,徐慧如今也不敢轻易相信于他。 她沉吟道:“东宫那边,我会给妹妹写信,让她多多留心一些。” “臣谢过充容。”长孙无忌忙道。他和李治虽是甥舅关系,但到底不如徐颖这个枕边人来得亲近。 徐 慧微微颔首,送走长孙无忌,心中突然感到十分疲倦。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停歇。一直以来,都是她在被太宗保护,她才能在这皇宫里无忧无虑地生活这么多年。如果 她不想只做养在他鸟笼里的金丝雀等待他的宠爱,而是想要真真正正地被他放在平等的地位尊重的话,她就必须要让自己强大起来。 不仅仅是内心的强大,行动力也要跟得上来。过去徐慧并不喜欢在宫里培植自己的亲信,但以她在后宫的地位,想要集结一群为她办事的人并不算难。 不说武才人今后会不会有什么天大的能耐,如今她一个不得宠的妃嫔,地位实在是不可与徐慧相提并论。徐慧想要查她,很快就查出些端倪。 原来不久之前,武才人曾求见陛下。被太宗一连拒绝了多次之后,不知武才人让人说了什么,陛下突然就肯见她了。 武才人具体说了什么,徐慧无从得知。她只能猜测。 以陛下对武才人的厌恶程度来看,他不可能乖乖听她的话。很有可能是武才人说了什么,激怒了太宗,让他故意逆而行之。 事实上的情况也和徐慧所猜想的八九不离十。 武才人让人禀报给陛下,她有有关于徐充容的要事,要说与陛下听。太宗一听有关于徐慧,就传她进了殿。 可武才人进殿之后,并未提及徐慧,反倒说起炼丹养生的好处来,说了好些长生不老的传言说给陛下听。 太宗起先并不特别感兴趣,正要赶她走,却听武才人突然掷地有声地问道:“陛下不觉得自己太过自私了吗?” 除了故去的魏征,如今的活人里头,没有人敢这样直接地指着鼻子骂他。太宗当即大怒,让人将她拖出去。 武才人却趁着金吾卫还未上前之时,临危不惧地高声喊道:“陛下,您有没有想过您百年之后,徐充容该怎么办?” “住口。”他沉下脸色,风雨欲来,“你一个小小的才人,竟敢如此大逆不道!你当朕不敢杀了你吗?” 武媚娘毫不畏惧地道:“陛下当然可以杀我,可媚娘所言句句乃是肺腑之言,还望陛下明鉴。” 太宗沉默下来。其实武媚娘所说的情形他如何没有想过?只是每想一次便心如刀割。 他曾那样真真切切地接触过死亡,他知道那种即将失去的感觉有多么可怕。 如果可以,他当然想延年益寿,甚至长生不老,长伴徐慧身侧。 武媚娘的话虽不中听,但却给了他一丝希望。大唐能人异士极多,说不定当真有人有那个本事练出仙药? 他冷眼望向武才人,语气缓和了几分,却仍旧是冷冰冰地道:“你想得到什么?” 要说武媚娘没有所图,太宗不信。她这样的女人,他一开始就看得明明白白,否则也不会冷落了她这么多年。 说起来武媚娘聪明漂亮,工于心计。若是他年轻时,或许还会被她的美艳刚毅所打动。可太宗在诡谲多变的宫廷中生活了数十年,并不想回到后廷后继续勾心斗角。所以,他喜欢的是徐慧那样温和仁厚的女子。武才人就是再美再聪明,在他眼里也没有丝毫吸引力了。 但武才人这样的女人不适合做宠妃,倒是适合做盟友。如果各取所需,太宗倒不介意和她谈谈条件。反正在他眼里,武媚娘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蚂蚁,根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武媚娘知道,太宗对她充满了戒心。若是她装出一片深情的样子,说自己什么都不想要的话,反倒会遭到太宗的怀疑,从而什么都得不到。 她勾唇一笑,大大方方地说:“请陛下赐媚娘一间宫室。” 太宗移驾翠微宫后,后廷里的后妃也跟过来了不少。可武媚娘并不在此列。刚开始她还有些失落,不过想到太宗不在宫中,太子却仍在东宫,武媚娘反倒生出几分轻松之感。 不过后来武才人靠着燕贤妃的关系,也跟着住进了翠微宫。只是和以前一样,她仍旧是寄居宫廷一隅,备受冷落。 如今她这么说,就是希望住得离陛下近一些,重回众人的视线。 如果只是这样简单的要求,太宗完全可以满足她,可他担心武媚娘还别有所图。 太宗沉吟道:“朕可以答应你,但你要记住,朕可不会宠幸你。” 武媚娘心头一刺,脸上却带着谦卑的笑意,“多谢陛下。” 交易达成之后,太宗便开始了寻医问药的日子。这件事情,他一直都瞒着徐慧。虽然两人也曾拿过玄奘的长生不老肉开过玩笑,但太宗知道,徐慧是绝不会答应他这么做的。 他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可他就是本能地觉得,徐慧不会答应。 事实也的确如此。在徐慧眼中,服用丹药无异于自取灭亡。 她父亲也信道,但却信得非常理智。原因之一,即是他年轻时曾亲眼见证过许多师叔师伯是如何用 “仙丹”害死了自己。 徐慧从小就知道,这种服食“仙丹”的做法是非常愚蠢的。她真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一向英明的陛下怎么会这样糊涂,竟然肯相信小人的传言。 还不等徐慧去质问他,太宗却已气势汹汹地找了过来,质问她为何换掉自己的丹药。 从她十一岁进宫起,徐慧在太宗面前向来是温柔娇俏,甚少露出凶煞模样。可这一回,她当真是大动肝火,小脸完全沉了下来,好像结着一层细细密密的寒冰。 “陛下近来时常咳嗽,想来就是服用那些毒物所致。徐慧也是为了陛下的龙体考虑。” “慧儿,你不要仗着朕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他一心求道,想要长生不老,这种强烈的渴望一时间吞噬了他的心智,让他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混话。“你可知晓,你已犯了欺君之罪?” “陛下要治我的罪吗?”徐慧迎视着他,坦然道:“若徐慧一死,能换得陛下龙体康健,徐慧愿……” “你在说什么!”她话未说完,太宗已是大怒,一把抓住徐慧瘦弱的双肩。他能拉得巨弩天弓,自是力气极大,好像要将她的骨骼捏碎似的。“你……你竟然敢用死来要挟朕!你难道不知道朕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吗?” 徐慧摇摇头,低声道:“如若可以,我如何不想同陛下讲道理,可陛下现在听得进去吗?如果陛下当真是为了徐慧,就请您赶走那些江湖术士,停止炼丹。” “不行。”他咬牙坚持道:“朕还不能放弃。” “陛下……”徐慧温润的声线里,突然多了一丝哭腔,“你是真的想要了我的命吗?” 她第一次没有对他使用尊称,却是在这般万分无奈的情景下。 太宗心中巨痛,几不能制。他深深地看向面前一脸坚持的女孩儿,眼底满是痛苦和挣扎。 “慧儿,你不要逼朕……” “是陛下在逼我。” 到底是爱的深的那一个率先缴械投降。太宗松了手,低眸道:“慧儿,朕不想离开你……” 徐慧见他态度软化,稍稍松了口气,也放柔了声音,握住他的手道:“不会的……不会有那一天的。” “可你我都心知肚明,那一天迟早都会来。”太宗掏心掏肺地同她说:“自打那场大病之后,朕就觉得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徐慧嗔怪地望他一眼,“那还不是因为陛下沉溺于声色,酗酒熬夜所致?您要是好好儿地注重养生,规律作息,才不会有这些事情呢。” 李二被她说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吭吭哧哧地辩解道:“朕是害怕……再不纵情享乐,只怕就要来不及了。慧儿,你还年轻,你不明白……” 徐慧不赞同地摇头道:“陛下,您这一生辛苦操劳,难道想要晚节不保吗?若您不在乎声名……总要想一想……想一想我。” “朕自然是想着你的。”他将徐慧的手拉到唇边,轻轻一吻,“朕想你想得心都要碎了。” 尽管二人每日朝夕相处,可他这腻歪的情话说起来,仍旧是真心实意,没有丝毫掺假。 “陛 下,您的心里就是装了太多的事情,才会这样难受。”徐慧劝解道:“您怕不能和我长相厮守,徐慧又何尝没有担忧过?可道家也有句话说的好——‘乐天知命,故 不忧’。生死有命,我们掌控不了,但我们可以选择过好每一天。只要咱们在一起的日子每一天都很美好,那未来如何,又何须考虑太多呢?” ☆、第102话 经过徐慧一番苦劝,甚至以命相逼,太宗终于暂且答应下来,不再服用丹药。 似乎是为了表明自己改头换面的决心,太宗还把刚刚迁到含风殿附近的武媚娘赶回了宫,仍旧让她蜗居于冷宫一般的静闲殿中。 等他不再服用丹药后,太宗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好了不少。他起了疑心,命太医细细查了一番药渣,发现那些所谓的灵丹妙药中,竟然有许多种致命的毒药。好在太宗服食时间不长,几个月后毒素便完全从体内驱除。 但他这回,等于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太宗十分后怕,自责的同时,也意识到自己给太子做了一个坏榜样。 为了亡羊补牢,他连忙作《帝范》十二篇,颁赐给太子李治。 “吾居位以来,不善多矣。锦绣珠玉不绝于前,宫室台榭屡有兴作,犬马鹰隼无远不致,行游四方,供顿烦劳,此皆吾之深过也,勿以为是而法之。” 太宗外出狩猎时,徐慧念着不久前他才刚刚完成的《帝范》,有几分无奈地笑了笑。 她苦苦劝说了多次之后,太宗终于有所收敛。可他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道理他都懂,可就是做不到。在行宫轻松自在惯了,压根本不想回宫去。好笑的是,他却劝太子李治不要效仿他,做个节制的圣明君主。 难道他忘了,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道理吗? 让她没办法的是太宗现在也学奸了,他不再在徐慧面前黑脸,可每回徐慧劝说他什么,太宗就是秉着“虚心接受,坚决不改”的态度来应付她。 好在认清了那“仙丹”的真面目后,那要命的“天竺长生药”他已不再服用。只是贪玩了一点,倒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徐慧还是相信他骨子里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等回了长安就不会这样了。 结果一直到了次年四月,太宗不仅没有回宫的意思,还驾幸新建成的玉华宫。 徐慧一点都不想去,可耐不住太宗软磨硬泡。他说既然修都修了,为何不去看看呢? 最后两人约定好,等在玉华宫小住上一段时间之后,一定回长安去。徐慧这才勉强答应伴驾。 谁知到了华美壮阔的玉华宫后,太宗简直是乐不思蜀,完全将回长安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 徐慧苦劝无果,激愤之下,洋洋洒洒地写下了一篇流传于后世的《谏太宗息兵罢役疏》。 太宗向来喜欢徐慧的诗作,听说徐慧又出新作,连忙叫人呈了上来。可他看着看着,脸色越来越不好,最后只是盯着那熟悉的字迹,完全不说话了。 开头她还是歌功颂德,夸赞太宗所取得的成就:“自贞观以来,二十有二载,风雨调顺,年登岁稔,人无水旱之弊,国无饥馑之灾。昔汉武守文之常主,犹登刻玉之符;齐桓小国之庸君,尚图泥金之事。陛下推功损己,让德不居。……此之功德,足以咀嚼百王,纲罗千代者矣。” 太宗看得正是得意之时,徐慧却是给了他一记当头棒喝,“然古人有言:‘虽休勿休’,良有以也。守初保末,圣哲罕兼。是知业大者易骄,愿陛下难之;善始者难终,愿陛下易之。” 接着她列举他近年来玩兵黩武的行为,指出由于太宗的过失导致兵疲马顿,农耕不继等恶果。言辞虽不及当年的魏征犀利,却是例证充分,把事实完完全全地摆了出来,把太宗的脸打的啪啪响。 说 完他穷兵黩武的劣行,徐慧又说起最让她头疼的大兴土木,“妾又闻为政之本,贵在无为。窃见土木之功,不可兼遂。北阙初建,南营翠微,曾未逾时,玉华创 制。……是以卑宫菲食,圣王之所安;金屋瑶台,骄主之为丽。故有道之君,以逸逸人;无道之君,以乐乐身。愿陛下使之以时,则力无竭矣;用而息之,则人斯悦 矣。” 她用平和的语气,把太宗说成了“无道之君”。作为一个自负于打造出盛世的皇帝,太宗如何会想要听到这样的评价? “夫 珍玩伎巧,乃丧国之斧斤;珠玉锦绣,实迷心之酖毒。……是知漆器非延叛之方,桀造之而人叛;玉杯岂招亡之术,纣用之而国亡。方验侈丽之源,不可不遏。作法 於俭,犹恐其奢,作法於奢,何以制後?……伏惟抑意裁心,慎终如始,削轻过以滋重德,择後是以替前非,则鸿名与日月无穷,盛德与乾坤永大。” 最后,她又把他与桀纣相比,简直是……绝了。 太宗被徐慧这一篇长赋气得七窍生烟,当天晚上就没回含凤殿。 结果徐慧更绝,见太宗没有回长安的意思,干脆收拾行李,请旨回宫。 太宗也是在气头上,竟然就这么答应了。 第二天一大早,徐慧便带着身边之人,毫不犹豫地离开了玉华宫。 王德劝道:“大家,不如咱们这就回长安吧?”他知道太宗是一刻都离不了徐慧的,以往两人怎么闹别扭,都没有隔夜的时候。若是就由着徐慧这么回去了,只怕二人以后就要生分,能不能和好都不好说了。 可太宗正在盛怒之下,如何肯先服这个软。他冷哼一声,故作轻松地说:“她想回去就让她回去吧!朕一个人,也可以在玉华宫过得很好。” 王德默默地看了李二一眼,心想着陛下您就嘴硬吧。谁不知道您离了徐充容,一天都活不了的? 没成想太宗这回还真是当了一把硬骨头,一连坚持了好些日子,都没有回宫的意思。 只是他的情绪明显地消沉下来,每天回含凤殿的时辰越来越晚,就算看歌舞表演的时候也是郁郁寡欢。 王德看不下去,还要再劝。可这一回不等他说,太宗已主动道:“朕想她了。” 他没有说明是谁,可很明显的,太宗指的是徐慧。 王德欢喜道:“那大家打算什么时候回宫?” 太宗看他一眼,神色里颇有几分幽怨,“王德,你不喜欢玉华宫吗?” “老奴当然喜欢了。”玉华宫奢华壮丽,恍若人间仙境,凡是见过玉华宫的人,没有一个不被玉华宫所惊艳。 可作为一个忠心的奴才,他更希望太宗开心。别看太宗现在天天快活好似活神仙,可王德知道,没有徐充容在,其实他心里一点儿都不快乐。 “只是……徐充容还在长安呢。” 太宗闻言长叹一声,默默地定下了返程的日子。 其实他和徐慧分别,不过一个月而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过了一辈子一样漫长。 回宫的路上,太宗的内心其实是抗拒的。不过想到徐慧就在宫里等他,太宗又生出几分兴奋来。 结果銮驾刚刚回到长安,太宗便惊闻噩耗。他非常信赖的重臣,同时也是他至交好友的房玄龄病卒了。 太宗非常难过,一个人躲在甘露殿里大哭失声。再加上刚从玉华宫回来,怎么看甘露殿怎么看不顺眼,他几乎是食不下咽,没过几天就瘦了一圈,把王德等人急得不行。 一遇到这种麻烦事儿,王德就想搬徐慧来救火。可这一次,却有人将他给拦住了。 对方是留守在甘露殿的宦官刘逢,当初因为年老体衰,没有跟去行宫。 刘逢这人平时不声不响的,任由资历还不如他深的王德独大。唯独这回站了出来,自然是有他自己的考量。刘逢如今年纪大了,就想着拿着攒了一辈子的赏赐回宫养老。他在太宗面前不太能说得上话,只能指望着同是宦官的王德帮忙。 刘逢劝道:“如今徐充容可是不同往日了,王公公还是三思而后行,不要触了大家的逆鳞才好。” 王德一头雾水,“这话怎么说?” “大家先是赶了不得宠的武才人回宫,又是让徐充容一个人回来……宫里人都在传,说徐充容这是触怒了大家,已经失宠了呢!” 王德皱眉道:“这是什么混账话?!” 他跟在太宗身边时间最久,自然知道太宗在想些什么。陛下的心里根本从来都没有放下过徐慧。生气归生气,可要说他们两个从今以后都老死不相往来了,打死王德他都不信。 就太宗之前那寝食难安的样子,简直像个热恋中的小伙子一样。就凭太宗的表现王德就敢肯定,徐慧怎么会失宠?她根本不可能失宠! 眼见王德亲自去往清宁宫,刘逢摸摸鼻子,自讨了个没趣。 王德一路赶到清宁宫去,本想着以徐充容的性子,定会出面帮忙。 谁知这一回却碰了壁。 人他是见到了,可徐慧不肯去。 “陛下正是伤心的时候,我若去了,只怕陛下更加难受,会适得其反吧。” 王德忙道:“怎么会呢?大家心里从来就没有怪过您!” 可奈何王德如何巧舌如簧,徐慧也不肯迈出这一步。他被她伤了心,她又何尝不是呢。 ☆、第103话正文结局 夏日里的长安城燥热不堪,直到夜幕降临,清宁宫内轩窗半敞,凉风习习伴着阵阵蝉鸣传进屋内。 没有那人相陪,徐慧发现自己写起字来,仍旧可以凝神静气,甚至比以前在他身边时写得更好。 不是她薄情寡义,当真对他再无半分眷恋,而是她的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成长。她徐慧再也不是十一年前那个初出茅庐、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 想起那时候的自己,被人说几句闲话都会握不稳毛笔,徐慧想想都想笑,像是自嘲,又像是怀念。 一转眼呀,她已经陪在他身边这么多年。 徐慧练完了字,刚刚搁下笔,正准备洗漱上塌继续看下午没有读完的书,清宁宫门口突然人头攒动,宫灯闪烁,久违的有了几分人气儿。 倒也说不上是有多热闹,只是自打她一个人先行回了长安之后,这后廷之中便没有一个外人来过清宁宫。 “玉蓉,去看看怎么回事。”徐慧话音刚落,却见门口处有一人已在众人的拥簇下走了进来。来者身材高大,眉眼熟悉,不是一月未见的陛下是谁? 徐慧见他神情,就知太宗又是喝了酒的,轻叹一声,起身出去迎他。 还不及徐慧行礼,他便一头栽倒在她怀里。强壮如太宗,差点没把娇小的徐慧直接压倒在地上。 好在他虽有几分醉意,但还算节制,没有伤到徐慧。他搂着她进了屋,才刚刚迈进门槛,便迫不及待地吻她。许是小别胜新婚,柔软的唇瓣相贴,竟有种久违的心动。 太宗克制不住,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徐慧本能地勾住他的脖颈,心中隐约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一时间慌乱如麻。 她轻轻地挣了一下,不像是抗拒,倒像是在撒娇。他笑了笑,温柔地吻她的脸,好像他们从来都没吵过架闹过脾气一样。 当汹涌的情潮逐渐褪去,他埋头在她怀中轻喘,低低地道:“朕好难过。” 徐慧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抬起手,慢慢地摸了摸他的头,就像他无数次安慰她那样。 人到了他这个年纪,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死去,想必除了悲伤之外,难免有几分物伤其类的感慨。谁知道下一个命赴黄泉的人,会是谁呢? 不过……徐慧在心里算了算,魏征和房玄龄可都比陛下大了十几二十岁吧?怎么这样他都能想到自己头上呢? “朕回长安的路上,做了一个梦。”半梦半醒间,太宗低声道:“不过两年之后,朕会驾崩于翠微山。” 徐慧眉头轻皱,正欲说话,却听怀中人已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没办法地长叹一声,轻声道:“那便不要再去翠微宫了吧。” 原本所有人都以为,陛下在清宁宫宿了一夜之后,两人就该和好了吧。可次日天亮之后,太宗便走了,接着一连好些日子都没有来过,也不提叫徐慧回甘露殿当值的事情。 这就让人看不透了。 只有王德日夜跟在太宗身边,看得分明。 陛下早已不生徐充容的气了,只是觉得当初她将他痛斥一番就甩下他一个人走了,如今他再眼巴巴地凑上去,实在太没面子了。 他在等着徐充容主动向他示好呢。 好多次王德都想劝他,大家啊,您就别撑着了,您看徐充容像是会献媚求宠的人嘛?别看她看起来为人随和又很好相处的样子,骨子里有多傲气您又不是不知道。 可是王德这话在嘴边吞吞吐吐了大半个月,就是说不出口。要论感情来说,他肯定是站在太宗这边的啊。眼看着自家陛下一把年纪了还被一个小姑娘玩得团团转,王德也觉得太宗这个大老爷们儿当得有些憋屈。 眼看着太宗去过清宁宫一次之后便再未涉足,后宫众人对徐慧能否复宠也持观望态度。 就在这个时候,徐慧的小弟徐齐聃从弘文馆学成,到了正式步上官场的时候了。 在太宗的授意下,徐齐聃按照门荫,以曹王府参军右千牛兵曹出仕。对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来说,这是一个既能学到东西,又不失体面的好差事,多少世家子弟求都求不来的。 太宗整这么一招,顿时就让人看不明白他对徐慧的态度了。说是宠爱如初,可又不见他再往清宁宫去。说是宠爱不再,他又为何要帮衬着徐慧的小弟,还把徐慧的父亲升任为果州刺史? 就在后宫之人犹在观望的时候,杨淑妃已经决定冒一回险。她带上好些礼物,在陛下态度犹且不明的时候亲自前往清宁宫,找徐慧说话。 谁知这一去,她就发现了一件于后廷而言无异于石破天惊的大事。 徐慧怀孕了! 杨淑妃察觉之后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喜,不是妒,而是惊。 她还以为这孩子不是太宗的。 也不怪她这样猜疑,毕竟当初是徐慧一个人先行回宫,谁知道她在彼时空荡荡的后宫里会遇到什么事情? 而且徐慧承宠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怀上身孕,没道理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了啊? 徐慧年纪轻,一直没有察觉出来。此时听杨淑妃说起她可能有了身孕,徐慧下意识地也不敢相信。 “不会吧?”她将信将疑地看着杨淑妃,“我和陛下……” 她话未说完,杨淑妃已低声道:“你莫怕,本宫悄悄寻个信得过的太医过来,先看看你这孩子有多大了。” 徐慧秀眸微张,诧异道:“娘娘就这么确信我有了身孕?” “那是自然的了。”杨淑妃自信地道:“本宫都活到这把年纪了,还能看走了眼?不说自己做过母妃,这后宫里的皇子公主,可不都是本宫看着出生的?” 徐慧就没说话了,由着她请太医过来,果然是喜脉。只是月份尚浅,瞧着不过一个月左右。 这可就叫杨淑妃有几分为难了。一个月左右,那正是陛下刚刚从玉华宫回来的时候,那这孩子到底是不是陛下的呢? 她不好直接问,就隐晦地问徐慧,“既然已经确定了是喜脉,要不要把这件事禀报给陛下?” 谁是孩子的父亲,自然是做娘亲的最清楚不过。若徐慧心虚,自然就不会将此事透露出去了。 显然,杨淑妃多虑了。徐慧点了点头,不过仍有几分迟疑地问道:“听说月份尚小的时候不能说出去,不然对孩子不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当然不是了。”杨淑妃松了口气,笑道:“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这种天大的喜事是一定要告知陛下的。” 不然若是徐慧刻意瞒着,被旁人知晓了,只怕要拿这来之不易的孩子做文章。可别忘了,陛下不在长安的那段日子,太子可仍旧留在东宫…… 徐慧刚开始也没想到这一层,等见到太宗的时候,她才想明白方才杨淑妃旁敲侧击是为了什么。 她只觉得好笑,她和雉奴?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呢。她虽然只比他大一岁,可在她的眼里,他一直就是个孩子。 可显然,这样怀疑她的人不止杨淑妃一个。就连太宗得知徐慧怀孕的消息时,第一个念头也是不可置信,好像完全和他没关系似的。 他问过太医,知道胎儿不过一个月大时,太宗才悄悄地松了口气,暗骂自己的疑神疑鬼。可是等他的人到了清宁宫,疑心病又开始发作,本能地疑神疑鬼。 他那点小心思从来都瞒不过徐慧,在他问过“你前段时间是不是去东宫去啦”、“你妹妹在东宫习惯嘛”这些和她怀孕没什么干系的问题之后,徐慧就知道这个混蛋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了。 老实说杨淑妃虽然同她交好,但两人共侍一夫,身份到底有几分尴尬,算不得多么亲密。所以杨淑妃有所猜疑,徐慧并不怪她,还要多谢淑妃的谨慎。 但她和太宗那可是朝夕相处的枕边人啊!他竟然这样不信任她,竟然怀疑孩子不是他的? 徐慧越想越生气,气急攻心之下,突然身形不稳,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太宗大惊失色,连忙抱住徐慧,喊人来传太医。 太医诊脉的时候,他就一直紧张兮兮地守在徐慧身边,晃得徐慧眼晕。 直到太医开口,李二方且停下脚步,一瞬不瞬地盯着太医。 “启禀陛下,徐充容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充容过于清瘦,需要安胎进补。” 太宗这才吐出口气,将心揣回了肚子里。 眼见着太医开完安胎的方子,就要收拾东西回去,太宗连忙一把拉住他。 太医疑惑地看向太宗,却见李二扭扭捏捏,好半天才小声问:“那天晚上……朕喝了点儿酒,也不记得是不是粗暴了一点,充容和孩子都没关系吧?” 太医愣了一愣,没想到陛下会突然提起夫妻间的房事,也是有几分无语,“没有大碍,没有大碍的。”说完红着一张老脸,匆匆告退。 太宗的声音虽小,但徐慧就在旁边,自然是能听到的。她微微红了脸,嗔怪道:“陛下说什么呢?” 太宗不好意思地看向她,却见徐慧低下头,像蚊子一样低声道:“陛下那晚,明明很温柔的。” 见她披散着一头长发,低眸软语的样子,太宗的心一下子便软化了。当即也顾不得什么面子里子,亲昵地凑了过去,将徐慧搂在怀里。 徐慧却显得不大满意,任凭他怎么好言好语地哄着,也没什么表示。 “慧儿,你还在生朕的气呢?”佳人失而复得,温香软玉在怀,李二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但可惜的是,他的慧儿好像不大高兴。 太宗忙承诺道:“你放心,朕不会再贸然出兵,也不会再沉醉于享乐之中。”他拉住她的手,柔声道:“你看朕回来后这么长时间,可不都和以前一样了?” 他的转变,徐慧自然全都看在眼里,只是心里头到底还是有几分委屈。好在她虽有几分内向,但从来不把话埋藏在心底,他既然问起,她便将自己不高兴的原因说给他听。 “陛下是因为这孩子,才会来清宁宫的吧?” 她将手轻轻地放在小腹上,想想那里有一个她还未能感觉到的小生命,就觉得十分神奇。 可她徐慧,并不想仅仅做个靠着子嗣邀宠的深宫女子。 太宗也不傻,忙道:“怎么会呢?朕早就想来看你了,不过刚好而已。” 这话说得过于油滑,徐慧明显不相信,“骗人。” “真的。”他煞有介事地发完誓,见徐慧表情不变,只好妥协道:“好吧,如果不是因为孩子,朕可能会晚一点过来。” “晚多久?” “就晚一点点。”他伸出两根手指,夸张地告诉她那是多么多么小的一点点。 徐慧不禁浅浅一笑,无声无息。 “慧 儿,朕真的想明白了。”他好几天晚上都没有睡好,终于悟出这些个道理,“在翠微宫和玉华宫时,你说的每一个字都很有道理。过去是朕糊涂,伤了你的心,让你 失望了。你相信朕,朕真的好后悔。本来与你相处的时光便是有限的,就好像是朕偷来的一样,为何朕还要那般蹉跎岁月呢?” 徐慧被他说得眼圈儿发热,可她又怕他拿好听的话来搪塞他,迟迟不肯表态。 “有生之年,朕不会再去玉华宫。”他狠下心,向她承诺道:“你喜欢长安,朕便与你长相厮守于此。” 徐慧不说话,默默地伸出尾指。太宗大喜,连忙与她拉钩,还不忘像个小孩子一样盖上了印。 他将她抱在怀里,两人许久没有独处一室,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要说似的,聊了一下午都没有停息。 尤其是李二,简直变成了一个话唠。 他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轻抚着徐慧的小腹,欣喜地告诉她,“慧儿,咱们有孩子了。” “嗯。” “咱们有孩子了!” “嗯。” “你不高兴?” 徐慧摇摇头否认,“只是陛下今日这么一来,让我意识到了一些事情。皇家子嗣,或许真的高于许多事情。” 听她这么说,太宗突然想到什么。 他还记得在许多年前,他们也曾讨论起孩子的话题。她说过她想名垂青史,他想到的却是让她以子嗣留名。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误解了徐慧,还答应她就算徐慧终生无子,也会为她单独列传。 说句不要脸的老实话吧,当时的徐慧在太宗眼里还是一个哭着想要糖果的小女孩,他虽然答应得认真,却多多少少是有几分出于宠爱、故意纵着她的因素在。 可时至今日,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以徐慧的才情,完全值得让史官单独为她列传。 他尊她爱她,又与孩子有什么关系呢?有孩子最好,就算没有,她也仍旧是他心爱的人啊! 太宗怜惜地摸着她的脸颊,温声道:“慧儿,你无须妄自菲薄。在朕眼中,这繁华的大千世界里最好的就是你。或许你觉得朕在说花言巧语欺骗你,但历史会给你一个公道,后人都会记得你。或许对你的评价,比对朕还要高呢。” 徐慧被他逗笑,摇头道:“年少之时或许在意声名,现今却只想要无愧于心地过好每一天。况且后世的事情,你我又如何知晓呢?” 太宗侧首亲吻她的额头,温柔而坚定地许诺道:“等朕到了奈何桥,朕不会喝孟婆汤。到了下一世,生生世世,朕都要记得你,和你一起去听,后人会如何评说你。” 说完,他还不忘恶趣味地补了一句,“到时候朕要比你小个十几二十岁,让你也尝尝朕的滋味。” 徐慧俏皮地眨眨眼睛,“陛下糊涂了吧?陛下要是先投胎,还是要比我大的呀?” “……坏人!”太宗泪目。 徐慧清浅一笑,柔声道:“好啦,不闹你了。若真有来生,希望你我年龄相当,举案齐眉。” 太宗被她所描绘的愿景所迷,笑吟吟道:“好。到了那时,朕要和慧儿携手走完一生一世,绝不负你。”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正文大结局,感谢正版小天使们三个月来的支持与陪伴,爱你们哟。 下面还有6章番外,有小包子有慧慧和李二后来的生活,不要错过~ 默默的古言新文《窃国》今天也开坑啦,娇软女主走向人生巅峰的故事,爪机党戳进来→ 可能有同学不太清楚这部分的历史,简单讲一下默默有意识改历史的部分: 1、晋阳没有12岁早夭 2、徐父升官快了许多,本来要到高宗朝他才会做刺史 3、武才人和晋王应该是在太宗病重的时候勾搭上的,改到小时候认识之后,被慧慧和太宗掐死在摇篮里了 4、太宗本应于贞观二十三年七月驾崩于含凤殿,文里提前回长安了,就是没挂的意思 5、慧慧本来是无子的,这里有小包子了 很多事情不想说的太直白,能懂的人自然会懂得。因为这篇文是古言,我也没办法在正文里说明哪里改变历史了。番外里不会再解释哪里改了,大家意会吧,我喜欢看到分析帝。么么哒 ☆、第104话 番外一徐颖 春深日暖,几片薄云慢悠悠地飘过天际。徐府二姑娘徐颖拉着婢女的手,蹦蹦跳跳地向长姐徐慧的住处走去。 她还未进门,就被刚巧出来的姜氏骂住,“都七八岁的姑娘了,跑跑跳跳的像什么样子?” 徐颖吐吐舌头装作没听见,像只小兔子一样飞快地窜进了屋,扬声唤道:“姐姐!” 徐慧正在整理书籍,听见妹妹的声音,回过头来,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一个软绵绵的小肉团儿已经扑进她怀里。 徐慧含笑将她拉了出来,温柔地替她整理好跑动时凌乱的头发,含笑问道:“什么事情这样急?” “姐姐,听说你进宫的日子定啦?” 见徐慧点头,徐颖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怎么这么快呀!” 徐慧无奈地笑笑,“圣命不可违抗。” 徐颖嘟起嘴巴,“姐,我舍不得你……” 徐慧摸摸她的头,轻声道:“我也是。” 徐颖年纪虽小,但也知道徐慧这一进宫,恐怕她们姐妹再无相见之时了。想着想着,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叫嚷道:“我不想和姐姐分开!我也要进宫嘛!” 徐慧哭笑不得,姜氏跟了进来,恰好听到这句话,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好笑地说:“就你这野毛毛的样子,跟个小子一样,还进宫呢?” 徐颖抹着眼泪,呜咽道:“我……我一定好好学规矩……像姐姐一样……被选进宫去。” “进宫去做什么?给你姐姐做小宫女吗?”姜氏笑话道。 徐颖闻言气呼呼地说:“您就会笑话我!”说着靠到徐慧怀里去,可怜兮兮地说:“姐姐这么一走,可就没人再护着我了……” 徐慧又是心疼又是不舍,搂住妹妹温声道:“以后我不在家里,颖儿要听话,知道吗?” 徐颖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 到了徐慧进宫那日,姜氏生怕小女儿胡闹,一直把徐颖牵在身边。谁知一向有几分小脾气的徐颖,却是规规矩矩地向徐慧下拜,安安静静地目送姐姐离开。 姜氏正觉得反常,结果徐颖回过头便大哭了一场,姜氏这才放心下来。 从那天之后,徐颖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突然间长大了。举手投足间,都与当年的徐慧极为相似。原先还有几分顽皮的徐颖好像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大人。 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她这样努力,是为了有朝一日像姐姐一样被召进宫中。不过对她而言,陛下的年纪太大啦。 她想进的是东宫。太子的年纪也比她大上不少,不过与陛下相比,显然更为合适。而且徐颖不想和姐姐抢男人,姐妹共侍一夫的话,实在是太尴尬了。 徐颖十岁那年,随父母同去地方。临行前,徐颖生怕自己会嫁到穷乡僻壤去,便向母亲坦诚了自己的想法。 姜氏听说女儿的志向之后,多少有几分惊讶。但想起徐颖这几年来的转变,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她没有告诉徐颖,自己的确打算托徐慧帮她定亲,却不曾提起过进宫之事。在姜氏看来,大女儿是不得不进宫的,也就罢了,没缘由再把小女儿也送入那深不可测的皇宫大内之中。 谁知道阴差阳错,几年之后,徐慧向姜氏说起,晋王似乎有意迎娶徐颖。 姜氏立即就有几分慌了。晋王虽不是太子,但也是嫡出的王爷。他若当真开口,徐家也不好拒绝。只是晋王与徐颖素昧平生,在徐慧这般得宠的时候想要娶徐颖,难免让人怀疑他的目的不良。 徐慧倒是为晋王美言了几句,不过她还说起,晋王虽良善,却不够果敢,至今不敢亲口向她求亲,故而此事还得拖上一拖,看晋王的反应再做决定。谁知这一拖,就拖到了晋王荣登太子宝座之时。 这一回,李治明明白白地向徐慧提出了要娶徐颖的意思。赐婚的消息传到徐府上时,姜氏又是惊又是喜,徐颖倒是满心的欢喜。在她看来,新太子可比原先的太子强多了,不仅更加年轻,听说性格也十分温和,简直就是她心目中的理想夫婿。 徐颖就这么欢欢喜喜地嫁入了东宫。太子怜惜她,特意准许她带上几个陪嫁的丫鬟。徐颖灵机一动,就把当年伺候过徐慧的何怜给带上了。 到了洞房的那一天,徐颖满脸娇羞,抬眸看向自己的夫婿。她一直都记得李治同她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温润,十分动听,“你就是颖儿吗?” 她点点头,脸上浮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太子笑了笑,温和地道:“你和徐充容刚进宫时很像。” 徐颖发现,她和太子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似的。她歪头笑道:“我和姐姐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当然很相似啦。” 太子的笑意更深。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怜惜地道:“颖儿,我会好好对你的。” 李治没有骗她,自打徐颖入了东宫,盛宠不衰,风头一时无两。原本还算得宠的萧良娣,一下子就被她压下了一头。 但萧良娣却是敢怒不敢言。谁叫人家在后宫里,还有一个独占圣宠的姐姐呢? 也真是奇怪,徐家的女子看起来温温柔柔,简单的好像一张白纸一样,也不像有什么手段的样子,怎么就能把这世间最尊贵的男子迷得晕头转向的呢? 太子妃王氏也想不明白。不过与萧良娣得宠时不同,徐良娣打从进东宫起,就对她恭敬有加,让太子妃挑不出一点错处来。时间久了,也就只能羡慕她们徐家人运气好了。 她们只看到徐颖光鲜的一面,却没看到徐颖在背后付出了多少努力。小时候原本不爱读书的徐颖,为了追赶上姐姐的脚步,近些年来博览群书,险些把眼睛看坏。她本性跳脱,为了让太子喜欢,一直在束缚自己,时常会觉得很累。 这也就罢了,更可怕的是进了宫徐颖才发现,她的姐姐在后宫里就像是传说一般的人物,而她无论付出多少努力,都要活在姐姐的光环之下。人人都觉得,她是靠着徐慧的关系,才会受太子喜欢的。 这样的话听得多了,徐颖突然就觉得很累。 雪上加霜的是,自打陛下去了翠微宫,留在宫里的武才人突然和太子走得很近。东宫里逐渐传出流言,据说在太子还不是太子的时候,他们二人便已相识了。 徐颖本来就觉得太子不是真心喜欢自己,现下更是以为他移情别恋,或者说旧情复燃了,于是颇有几分自暴自弃的意思。恰好赶上太子那几日政务繁忙,独宿于书房之中,徐颖干脆抛弃了伪装多年的淑女形象,爬到了寝殿的房顶上看月亮。 她看了三天的月亮,哭了三个晚上。第四天徐颖收到徐慧的来信,让她注意武媚娘。徐颖答应下来,从房顶上下来,为太子亲手炖了一碗汤。 太子年纪尚轻,陛下不在宫中,监国十分费力。累了一整天,他正好也想放松放松,便叫徐颖进来。 “好喝吗?”她依偎在太子身边,娇俏动人。 太子点头,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听说武才人的厨艺也十分了得,不知颖儿同她比起来如何?” 她这话说得相当直白了。太子仁厚,却又不傻,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哭笑不得地说:“颖儿这是吃味了?” 看惯了徐颖温文尔雅的那一面,难得见到她这样使小性子,太子有几分新奇地看着她,温声道:“武才人的厨艺再好,在我心里也比不上颖儿的心意。”他顿了顿,低声问:“是不是宫里头最近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了?” 见徐颖默认,太子轻叹道:“我只把她当做姐姐一样的……” 徐颖道:“可外人不见得这样想呀。” 太子一怔,感觉徐颖今天好像和以往不大一样,有种率真的可爱。 “以后我注意着些就是了。” 太子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同一个小良娣说这样的话,可他就是说了,还一点儿都不觉得哪里不对。 办完了姐姐交待的事情,徐颖毫不眷恋地告退。她好像已经认定了太子不会喜欢这样的自己一样,第二天晚上照旧爬上房顶看月亮。 可是今天天气不大好,乌云蔽月,不见一丝月光。 徐颖正打算下去,忽见院中立着一个人,正是本该在书房里埋头苦读的太子。 她惊讶地站起身,却见太子色变道:“别动!颖儿,等我上去救你。” 徐颖尴尬地看着太子手忙脚乱地爬上了屋顶,看着他笨手笨脚的样子,她禁不住轻轻一笑,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 太子这时也意识到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颖儿,你在做什么呢?” “看月亮呀。”徐颖失望地道:“可是,今晚没有月光。” 太子拉住她的手,笑吟吟道:“明明有的。” “在哪里呢?”徐颖一头雾水。 就在这时,太子拉住她的手,吻上了徐颖的眼睛。 “在你的眼底啊。”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低下头,吻住徐颖的嘴巴。 ☆﹀╮========================================================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