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本图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 ================================ 童养婿养成攻略 作者:璟萱 文案: “在过去的二十一年里,世人皆道我是天煞孤星,难得善终,我曾以为我这一生便这样了,然而上天终待我不薄,让我遇上你。我曾想握住这天下,许你一世长安,可未曾想到,终是在这国危之时让你陪在我的身边。阿梓,此番前征,倘若骁国终将覆亡,你愿意与我一同长眠吗?” “……我不愿意。” “……”戚然一巴掌拍到某人头上,“李笑妹,给我按剧本演!” PS:这其实是一个呆萌丧事铺老板娘捡回一个傲娇毒舌皇子,最后被皇子拐回家的故事。又名《论史上最不吉利皇后》、《宠妻日常》,1V1,甜宠,我们的口号是:不虐女主! 入坑提示: 1、童养婿是文中一个梗,不是从小养成男主。 2、1V1。双C。HE。 3、架得很空,脑洞很大,博君一笑,请勿较真考据。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甜文 主角:李笑妹,戚然 ┃ 配角:黎遥,陆路,夏侯蓉,李歌阑,大东镇乡亲们 ┃ 其它:甜文,宠文 ==================     ☆、第1章 楔子 修改 乾和宫宫殿高二十尺,左右分别排开十根盘着振翅朱雀的金柱,是骁国皇城最庄严的宫殿。   此刻,宫殿内两侧分别站了多名身着藏青色官服的男人,每人都紧锁着眉头,面面相觑。年轻的君王身着明黄冕服,坐在殿首的高座上,单手支在扶手上,托着下巴,表情淡淡地望着台阶下的人们。   见君王并未出声,其中一名银发老者自官员队伍中走出,皱眉说道:“启禀陛下,微臣认为这李笑妹并不是作为皇后的最合适人选。”   “微臣同意刘尚书的意见,李笑妹只是一介小商贩之女,从小生长在乡野之地,身上并无多少涵养,况且她所做的生意,甚至搬不上台面,要母仪天下,实在困难。”就在此时,另一个年轻男人也从官员队伍中走出,欠身谏道。   “李氏不能为皇后,不仅仅是因为其做的是搬不上台面的不吉利生意,更重要的是,她并非贵族之后,无法为皇族延续最纯正的贵族血脉。”一个中年男人也站了出来,反驳道。   “不不,此言差矣,最关键的原因是微臣听说李笑妹有收集稀少玻璃球的爱好,甚至为此不惜赔掉了自己大部分家产。此女如此挥霍,实在不适掌管后宫。”   见德高望重的刘尚书出面进谏,其他大臣们也纷纷大着胆子,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高坐殿首的年轻君王并未言语,只是抬了抬手,叫了立在一侧的小太监,低声吩咐了一句,小太监领命离开后,复又重新支着下巴静静看着台阶下的人们争执着。   正待那群官员争执得越来越厉害时,小太监依着吩咐,将一杯装了茶水的银瓷杯盏递到了年轻君王的面前。年轻君王接了过来,瞄了一眼茶水,微微将杯子举高了一些,然后平静地松了手。下一秒,杯盏落地,瞬间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乾和宫里顿时安静下来。   “众位爱卿说完了?”他维持着托下巴的动作,淡声问了一句。   众位官员一时间噤了声。   “那就该寡人说了。”他挑了挑眉,慢慢站了起来,走到台阶边,绣着红色朱雀图案的衣摆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扬起。   他望着台阶下的官员们,微微颔首,一字一句道:“不吉利?你们难道忘了,你们也曾经说寡人是天煞孤星,既是如此,命硬至此的寡人岂不是正好跟李笑妹绝配?”   那刘尚书张了张口,似是还想再说什么。但年轻君王负了手,缓缓下了台阶,踱步到他的面前,弯唇一笑,说道:“寡人再和你重复一遍,这世上,能做寡人皇后的,将会是,也只能是李笑妹。”      ☆、第2章 蛋炒饭 修改 一年前。   大东镇位于骁国南边,隔着三座山头便是老邻居昇国的边陲之地邺城。作为一座工农商业均不是那么发达的小城镇,大东镇着实难以引起外界多少注意,关注率低的结果便是这座小镇治安出奇地良好,作为父母官的赵县令来此地十年,活生生从一个英俊苗条的美青年闲成了一个提前谢顶的胖蜀黍。   那一晚的月色极好。   李笑妹使劲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现在的模样看起来跟“楚楚可怜”四字沾边后,一脸认真地跟自家管家打着商量:“陆路你看,我是这李府的主人,每天都要操劳生意,你怎么能不替我分分忧?”   “小姐,你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宅在府中,铺中的生意大部分由在下打理。这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你可以的。”陆路扶了扶玳瑁眼镜,镇定微笑。   “可我只是一个柔弱的十八岁少女,大半夜的,让我做这种事不太好吧?”李笑妹绞着衣角说道。   陆路面不改色地将面前的铜盆塞到了李笑妹的怀中,保持着笑容说道:“柔弱的十八岁小姐,你只是需要将自己用过的洗脚水拿到后门倒掉,不是要你去和强盗搏斗。”   “可是……”李笑妹还想再说什么,这厢陆路已经眯了眯眼。   陆路长了一双漂亮的凤眼,可是他的凤眼一挑,李笑妹便知道自己要倒霉了。果不其然,陆路笑着说道:“小姐,如果在下没记错的话,下个月初五便是小姐心心念念了很久的五彩玻璃球鉴赏会,小姐上个月已经预支了下下个月的零花钱,那么下月初五的路费……”   “我现在就去!”   李笑妹嚎了一声,端盆,抬脚,奔出门的动作一气呵成。陆路扶了扶眼镜,满意地看着她撒腿狂奔的背影。   “大魔鬼!”李笑妹确认陆路听不到了之后,悲愤地踢了一下地上的石子。如若不是陆路这厮极度爱干净,甚至不惜订下洗脚水必须泼门外这种苛刻的规矩,再加上今天李府唯一的侍女月香感染了风寒还卧病在床,她也不必这么纠结。   李笑妹叹了一口气,一边感叹着作为李府主人的自己毫无威信,一边端着铜盆,小心翼翼地向着后门走去。拐了三个弯后,她终于走到后门。她松开门闩,复又端起铜盆,抬起了脚,轻轻踹开了后门。   她深呼吸了一下,端着盆出了门。虽然大东镇的乡亲们很少日出而作,但严格遵守日落而息这一规矩的他们此刻早已进入梦乡。   街上静悄悄的,这个时候别说走来走去的人,就连飞来飞去的鸟也见不到一只。但李笑妹的一大特点便是想象力丰富,此刻的她已经自行在脑中脑补出了数个抢劫犯和采花贼同时出现的场景。那画面太美,她觉得自己不能再想象下去,不然她李笑妹将不会是死于强盗手下,而是死于脑补过度。   她定了定神,端起铜盆,酝酿好气势,与此同时,她似乎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这个声音让她有些紧张,不由得加快了手中的动作,扬起了手中的铜盆。就在这时,一个黑乎乎的身影自旁边的拐角处跌跌撞撞窜了出来,整个铜盆的洗脚水不偏不斜,正好泼了那个黑乎乎的人一头一脸。   李笑妹瞪大了眼睛,那人似乎也没料到自己一冲出来就有这样的待遇,愣了片刻,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抹一把脸上的水。   借着微弱的灯光,李笑妹这才注意到,眼前的这人身形修长,穿着一身黑衣,脑袋上横七竖八地缠着已经辨不清原本色彩的布条,布条下隐隐可见深浅不一的伤口,看起来不仅狰狞,而且怪异。   “你、你、你……”李笑妹颤抖着手指指着他,“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不能怪她惊讶成这样。虽然她接手家中的丧事生意这么久,见过裹满布条的尸体,见过全身被划伤的尸体,可是像现在这人这样,同时具备两者要素还会移动,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那人终于注意到站在台阶上的李笑妹才是始作俑者,摇摇晃晃地想要上前一步,可是脚步虚浮的他一下子踩到了那滩水,脚下一滑,“啪叽”一声,直挺挺地脸朝地摔了下去。   眼前的状况变换得太快,李笑妹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眼见着那人倒在地上不再动弹,鬼使神差地,她一只手拿着铜盆,一只手提着裙摆,慢慢地挪到了那人面前。迟疑了片刻,她用脚轻轻踢了踢那人的肩膀,没反应。她又蹲了下来,伸出手指,戳了戳那人的腰,也没反应。   “难道就这么摔死了?”李笑妹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低下头,又注意到这人头上的布条下漏出来了几缕褐色的长发。那长发发质极好,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李笑妹这下实在没忍住,伸出手,摸了摸那头发。心满意足地喃喃说道:“嗯,手感真好……”   正当李笑妹感叹期间,那人突然伸出手,抓住了李笑妹的手腕,伴随着一声低斥:“你摸够了没?”   是一个好听的年轻男声,只是有些有气无力,很是虚弱。估摸着面前这人目前可能连蚂蚁都捏不死后,李笑妹反而镇定下来,壮着胆子回道:“摸的差不多了。”   那人的手一顿,随即松开了她的手腕,转而半撑着地面,仰起身子,与李笑妹眼对眼、鼻对鼻地对视了半秒。虽然他的脸看起来狼狈又狰狞,但那双湛蓝色的双眸却让李笑妹一下子想起了年幼时见过的那片海,干净,纯粹,仿佛盛进了世间所有的美好。   那人看见李笑妹盯着自己,嘴唇半张,俨然一副被惊艳到的样子,确定此时的气氛非常适合求助。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他试图酝酿出一种略带惊慌又不失风度的语气,说道:“那个……姑娘,本……我今日不小心落难,能否在姑娘家借宿一宿?不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的,他日待我回到家中,定会重重酬谢姑娘。”   这厢他正在盘算着下一步怎样让李笑妹再给他拿点吃的时,那厢李笑妹已经面不改色地开了口:“不要。”   他撑着地面的手一滑,险些再度与地面来一次亲密接触。剧情没有按照他设想的方向走,他一时间有些茫然:“你刚刚说的是……不要?”   “对,是不要。”李笑妹重复了一遍,一边用力地摇了摇头,加重否定效果,一边站起了身子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那人一下子拉住了李笑妹的裙摆,一脸黑线地说道,“姑娘,这个时候看到一个落魄的人倒在你家房门前,大冷天还被你泼了一头一脸的水,正常情况下,有同情心的你难道不应该让他进屋,顺便再递给他一张锦帕擦擦脸么?”   李笑妹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沉着而不失冷静地从他的手中抽出自己的裙摆,转身继续向后门走去。   “喂!等等!”那人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奈何身上早已没了多少力气,他只能保持着伸手的动作,抽着嘴角做最后一搏,“我、我答应你,只要你帮我,我会为你做一件事!”   李笑妹的脚步一顿。   ※   ※   “就因为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小姐你就把他领进门了?”陆路披着青色外衫,看了看躺在床上睡得四平八稳的黑衣人,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李笑妹,有些无语地问道。   那人被李笑妹扶进客房后,像是许久未曾休息过,脑袋一挨着枕头便沉沉睡了过去。苦了李笑妹,不得不硬着头皮独自面对自家的冷血管家。   李笑妹期期艾艾地应了一声。陆路扶了扶眼镜,继续无语地问道:“可是小姐,人有时候为了自保,是会撒谎的,这点你应该很清楚吧?”   “可是娘亲也说过,万事皆有可能。”李笑妹拍了拍胸口,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有说服力一些,“而且我存了好久的钱,就为了下个月鉴赏会上买下那个玻璃球,今晚做这事,就当是攒运气吧。”   陆路瞄了她一眼,见她一脸认真的表情,叹了口气说道:“罢了,小姐你既然已经随意地将他带了回来,就容他随意地留宿一晚吧。”说到后面,陆路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也不知小姐你遗传夫人那天生乐观的性格,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陆路,你对我真……”李笑妹从未见过如此好说话的陆路,一时间感动起来,只是那个“好”字还没说出口,便被陆路打断了。   “最近铺中的生意不算景气,此人今晚所用的金创药费用,就从小姐两个月后的零花钱里扣吧。”陆路一脸云淡风轻地开口。   李笑妹捂住胸口,颤抖着手,指着陆路说道:“你、你果然是我爹派来的魔鬼吧……”   “嗯?小姐,你说什么?在下没听清。”陆路笑眯眯地扶了扶眼镜。   “啊,我是说,这人伤的似乎很重,大半瓶金创药都用光了。”李笑妹低下头,假装认真地研究起躺在床上的人。   “这人的确伤的不轻,身上的剑伤不下数十处,虽然均不致命,但仍然够呛,尤其是脸上这深浅不一的伤口,要恢复到受伤前的样子,估计很难。”陆路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微微蹙眉。   “到底是谁会对这人下这样的狠手?”李笑妹摸了摸下巴,也皱起了眉头。   “比起谁下的手……”陆路扶了扶眼镜,淡声说道,“在下更希望他不会引来麻烦。”   第二日,李笑妹起了个大早。   因着月香依旧卧病在床,陆路只要一进厨房便是一场难以名状的灾难,而李府里剩下的可供使唤的劳动力除了看门狗旺财,便是主人李笑妹,这做饭的重任,便落在了李笑妹身上。   在厨房中奋战了两个时辰后,李笑妹终于捯饬出一大盆自认为满意的蛋炒饭。她兴冲冲地端了一盘送给了正在书房查账本的陆路,在亲眼看见陆路面不改色地吃完了之后,她又想起了昨晚捡回来的黑衣人,重新盛了一大盘,信心满满地端在手中,一路小跑,奔到了客房门口,正准备推开房门时,却突然听到房内传来了一声厉喝。   “你们是谁!”   诶?房中来了客人?李笑妹有些诧异,下意识地伸手推开了房门,扫视了一圈,除了躺在床上的黑衣人,并未看见其他人。她正疑惑期间,又听到了一声呵斥。   “滚开!”   李笑妹这才注意到,躺在床上的那人紧闭着双眼,眉头拧在一块,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几乎将缠在他脸上的布条微微润湿。   观察了好几秒,李笑妹终于确定是他在说梦话。不过……这得是什么样的梦才能让他紧张成这样?难道是刚出锅的小笼包被抢了?   她提着裙摆,跨过门槛,走进了房内。   “不要过来!”随着第三次大叫出声,他终于睁开了眼睛,猛地坐了起来。大概动作太过于剧烈,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他吃痛地皱了皱眉,撑住了额头。   李笑妹深深觉得,他撑额头的动作干净利落,如果是个英俊的少侠来演绎,一定能迷倒一票少女,但眼前的这人脑袋上裹着脏兮兮的布条,脸上的伤疤在布条下隐约可见,如果让少女们看到,喜不一定会有,但惊却是肯定的了。   用力地深呼吸了一下后,他终于注意到已经在房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的李笑妹。愣了片刻,他想起了她是昨晚那个泼了自己一头一脸水,任性地不愿救他,最后却又在他胡诌一通后同意将他领回去的奇怪姑娘。   “你……”他迟疑地开口。   “要吃蛋炒饭么?”李笑妹似乎一点也不认生,举起了手中的盘子,笑了起来,露出两个圆圆的酒窝。   今天的阳光很好,微风拂起了李笑妹的额发。他看着她站在那里,一瞬间只觉得这姑娘像是自带圣光,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她……果然是上天派来拯救他的吧?   但几分钟后,他便深刻地认知了一个道理:有些结论不能下得太早。   李笑妹见他沉默地坐在了桌边,将盛满了蛋炒饭的盘子推到了他的面前,笑眯眯说道:“你应该还没吃东西吧?试试我做的蛋炒饭。”   他拿起了勺子,犹豫地看了看面前这盘颜色有些发黑的蛋炒饭,又看了看一脸期待的李笑妹。   “我吃过,陆路也吃过,没有毒的,你放心。”李笑妹觉得对方可能担心下毒,热心地补充了一句,顺便将盘子向他的面前推了推。   就在这时,随着一声软绵绵的“嗷呜”叫声,一条黄色的土狗慢悠悠地挪到了房门口,懒洋洋地坐了下来。   “旺财,你今天醒的这么早?”李笑妹见了自家唯一的看门狗难得主动来蹭自己,很是开心,站了起来走到门边,摸了摸旺财的头。   旺财,这名字取得真是……接地气接到快地下了吧……他有些无语地转头看了她一眼。   旺财抬起了小小的眼睛,终于注意到了房内这人的存在。他觉得自己应该跟它打个招呼,于是伸出了手,轻轻地挥了挥。可是下一刻,旺财的小眼睛突然瞪大,嘴也咧了开来,露出尖尖的牙齿,一边发出低低的“嗷呜”声,一边做出准备攻击的样子。   李笑妹“啊”了一声,及时抱住了旺财,一边顺它的毛,一边一脸抱歉地跟他解释道:“旺财它哪里都好,只是待人接物喜欢看脸。喜欢亲近长得好看的人,但是长得不那么好看的,它会充满敌意。”   他能感觉自己的嘴角抽了抽。这个世道……连狗都变成了死颜控么?   在李笑妹的安抚下,旺财终于不再做出攻击的状态,趴了下来,可看着他的眼神里依旧充满警惕。他扶着额,看着李笑妹从递给自己的盘中舀了一小勺蛋炒饭,搁到了旺财的面前。   他又抽了抽嘴角。敢情她家所有人包括狗都吃一样的东西么?   “快吃吧,趁热。”李笑妹坐回桌边,托着腮,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她的笑容太过于人畜无害,他握紧了勺子,抵不过腹中传来的一阵又一阵饥饿感,点了点头,舀了一勺蛋炒饭,送进了嘴里。   李笑妹屏住呼吸,看着他渐渐瞪大双眼,然后缓缓地伸手捂住了嘴巴。几秒后,他漂亮的湛蓝色双眸里甚至开始盈满了泪水,就连长长的睫毛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我做的蛋炒饭竟然已经这么成功了么?居然把你激动成这样……”李笑妹有些惊讶地说道。   他慢慢地埋下了头,从李笑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不停颤抖的肩膀。李笑妹自行将他的反应解读为感动,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顺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不用太感动,我就是心肠好。”说到后面,她一脸遗憾地耸了耸肩,“我就跟陆路说嘛,我应该转行做酒楼大厨……”   他的动作一顿,沉默了三秒,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拍桌而起,一脸黑线地颤抖道:“到底是谁给你的自信?这哪里是蛋炒饭,分明是含笑半步癫好吗?你确定做出这种暗黑膳食不会让酒楼马上倒闭吗?”   李笑妹第一次见他如此激动地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有些茫然:“可是你刚刚双眼含泪……”   “那是因为太难吃了。”他拿起桌上的茶壶,用力灌了一大口茶。就在此时,蹲在一旁舔了一口蛋炒饭的旺财像是为了配合他的控诉,凄惨地“嗷呜”了一声,缩到了门角。      ☆、第3章 童养婿 “怎么会?月香明明说我的厨艺只比她稍微逊色一点点……”李笑妹的表情很是受伤。就在这时,刚从书房出来的陆路经过门口,见着两人一狗齐聚屋内,气氛似乎还不太对,便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李笑妹一下子奔到了陆路面前,将陆路拉进了屋内,一脸期待地问道:“陆路,你刚刚也吃了我做的蛋炒饭,觉得还不错吧?这人竟然说我做的蛋炒饭是含笑半步癫,你快反驳他!”   陆路的眼神明显游离起来,可架不住李笑妹的火热目光,他轻咳了一声,还是开了口说道:“小姐,实不相瞒,自从老爷和夫人去世,你和月香轮流开始做饭后,在下的味觉已经被摧残得基本丧失了。如今对于吃,在下早已超脱了。”   陆路这刀插得略狠,李笑妹感觉整个内心世界像是被一匹欢脱的小马践踏了一圈。她吸了吸鼻子,不甘心地扭头看着那人说道:“难道蛋炒饭不该是这样的么?”   “当然不是。”他站了起来,微微颔首,说道,“真正的蛋炒饭,应该是盘内米粒颗颗分明,翻炒时蛋液能够均匀地包裹住每一颗米饭,火候、佐料、葱花都要刚刚好。“一边说着,他一边一脸嫌弃地指了指桌上那盘似乎还在冒着黑烟的蛋炒饭,“而不是跟这盘一样,像是刚刚从地狱里捞出来的。”   那人完成了最后的补刀,对李笑妹造成了会心一击。她缩进了墙角,一边暗自垂泪,一边控诉道:“你说的这么好听,你会做吗?”   他眼角微挑,问道:“厨房在哪里?”   ※   ※   半个时辰后,他将一盘就差没散发着金色光芒的蛋炒饭摆在了两人的面前,顺便舀了一小勺搁在了旺财的面前。两人一狗带着狐疑的表情,慢慢地凑近了那蛋炒饭。   事件的结局是,两分钟后,盘子被扫荡得精光。李笑妹站起了身子,一下子抱住了他的手臂,两眼放光地说道:“你一定是观音娘娘座下的金童玉女吧?为什么做饭可以这么好吃?”   这比喻是个什么鬼?他一脸黑线地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臂,向后退了两步。可李笑妹锲而不舍地上前来,复又抱住他的手臂,亮着眼睛说道:“少侠,你还记得你昨晚提过,只要我救你,你便帮我做一件事吗?”   他没想到李笑妹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件事。再次锲而不舍地抽出自己的手臂后,他扶着额头说道:“虽然我答应过你,不过如果是一些高难度的要求,那便只能待我回家后再为你实现。”   “不用以后,就现在,你留下为我做饭吧!”李笑妹第三次抱住了他的手臂,笑眯眯地说道。   他抑扬顿挫地“啊”了一声,一旁的陆路蹙了蹙眉,叫了一声“小姐”。   “就这么简单?”他狐疑地看了面前这人一眼,脑中开始了飞快的盘算。   “就这么简单。”李笑妹抱着他的手臂,笑得比墙角的旺财还灿烂。   “好,我答应你。”他心中盘算完毕,下定决心,爽快应了下来。只是迎着她的笑脸,他觉得压力略大,不由得又开始试图从她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臂。   “小姐,最近大东镇和附近的城镇长寿的人太多,铺子生意不景气,开支已经比较紧了。”陆路看着眼前这个从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姐,扶了扶眼镜,有些头疼。   “那就从我每月的零花钱里抽一点出来给他。”李笑妹回得很是干脆。   “小姐,你居然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用自己的零花钱。”陆路这下终于吃惊了,吃惊完后又蹙了蹙眉,认真提醒她,“不过小姐,在你放豪言之前,在下想告诉你,你忘了自己上周就已经预支了两个月的零花钱了么?”   “陆路,难道你不喜欢他做的饭?”李笑妹鼓起了腮帮子,换了个切入点。   黑衣人一脸黑线地看着面前一来二往的两人。为什么长寿的人多,他们的生意就差?他们该不会做的是什么奇怪的药物生意吧?还有,这个奇怪的姑娘真的是府中小姐么?明明这个叫陆路的管家看起来更像是主人吧……   难得见李笑妹如此执着的样子,又回想起刚刚那盘让自己味觉瞬间重回青春的蛋炒饭,陆路与她僵持了两秒,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小姐坚持,那就让他接受一下测验吧。”   测、测验?他的脑中轰隆滚过这两个字,震惊的同时也没忘记从李笑妹的怀抱中扯出自己的胳膊。奈何李笑妹力气真不算小,本就受过伤的他不得不用力一拉,才堪堪将自己的胳膊扯了出来。只是动作幅度太大,他被惯性一带,摇摇晃晃向后退了好几步,失去了平衡,手慌乱地扯住了身旁的帘子。   只听“哗”的一声,竹帘被他扯了下来,他的面前瞬间出现了好几口黑乎乎的长条形的像是盒子一样的东西,这难道是……   李笑妹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说道:“棺材露出来了。”   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终于明白了陆路之前话中的意思。一时间,他能感觉一股阴冷的寒气扑面而来,攀上他的脊梁。他、他昨晚竟然跟一堆棺材一起睡了一夜!   他抖了一下,瞬间挪到了门口。李笑妹挠了挠脑袋后说道:“我家太小,棺材的存放要求透风干燥,而这客房条件最合适,平时也没人住,所以就搁这里了。见你没什么反应,还以为你喜欢这环境……”   “谁会喜欢挨着棺材睡觉啊!”他颤抖着手指,匪夷所思地看着一脸习以为常的李笑妹。   一旁一直未作声的陆路侧了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李府做的便是这丧葬生意。你要留下来,要接受的测验,便与这个相关。”   “哦……啊?!”   ※   ※   “丧葬之礼分为居丧、起殡、朝祖、装饰柩车、陈明器、发引、下棺等数个环节,虽然铺子不会全程参与,但中间环节需要我们去串联,关键时刻也需要我们帮忙。所以接下来的测验均与此相关。”陆路站在院中,轻扶眼镜,拍了拍身侧的实木棺材说道,“首先,你将它扛起来。”   “陆路,他受了伤,这事对他来说会不会太为难了一点?”作为围观群众,李笑妹虽然看得兴致勃勃,可是还是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无妨。”陆路笑眯眯地回了她一句。   他站在旁边,一脸黑线地看着眼前这口大棺材,咽了咽口水。他抬了眼,一下子对上了陆路意味深长的眼神。这眼神看得他很不舒服,推脱的话语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将手伸到了棺材的下缘,闭上眼,大喝一声,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李笑妹站在一旁,旺财蹲在她身边,一人一狗一起屏住呼吸,准备见证大力壮士的诞生。半分钟后,陆路瞄了瞄天色,摇了摇头,判断道:“看来抬棺材这事你做不了。”   他丧气地松了手,揉着肩膀,正准备歇息时,陆路走了过来,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唢呐,递到了他手上,说道:“既然如此,试试吹唢呐吧。这可是丧乐必备的。”   半分钟后,李笑妹和旺财同时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陆路摇了摇头,从脸憋得通红的他手中接过了唢呐,判断道:“看来吹唢呐这事你也做不了。”   正当他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准备喘口气时,陆路不知何时抬出了一具中年女尸。他吓得“哇”地大叫了一声,连连后退。陆路手中拿了一件寿衣,扶了扶眼镜说道:“既然力气活你不能做,那么就试着给遗体穿寿衣吧。”   想着自己还要暂时留下来,他咬咬牙,接了陆路手中的寿衣,走到了那具女尸旁。看着尸体浮肿的脸,乌紫的嘴唇,他拼命按捺下心中的不适,颤巍巍地举起了寿衣。   半分钟后,他捂着嘴巴奔到了旁边的草丛里,还是没忍住,直接吐了。   陆路缓缓地走到了他的面前,递给了他一方手帕,慢悠悠地下了一个总结论:“看来你还真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   一般人做不了这个也是很正常的吧?他满腔郁闷地推开了陆路的手,抬起了自己脏兮兮的袖子,犹豫了一下后,还是狠狠地擦了擦自己的嘴。想他长了二十年,从未被人如此说教过,没想到落到这乡野小镇,竟然被这个陆管家如此否定,更气人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小姐,你确定还要留下他么?”陆路见他推开自己递过去的手帕,也不生气,只是一脸笃定地重新看向一脸纠结的李笑妹。   李笑妹揪着裙摆想了几秒后,下定决心说道:“留,就算为了那碗蛋炒饭,也要留他。”像是为了配合她的坚定,旺财也跟着“汪”了一声表示赞同。   “但是三项测验,他一项也没有通过。”似乎没料到自家主人对这来路不明的小子这么坚持,陆路语气虽然平静,但终究没有之前那么慢条斯理了。   李笑妹上前几步,走到他的面前,摸了摸下巴后说道:“你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连唢呐也不会吹,如果你要留下来,只能当个童养婿,不能再多了。”   “小姐……你的口味会不会太重了一点……”陆路震惊了,看了看他们面前这个浑身都是伤口,脸上裹得像是某种祭祀里的尸体一样的黑衣人,对于自家小姐的审美一时间有些消化不了。   但陆路还不是现场人员中最激动的,黑衣人瞪大了眼,往后退了一步,一脸黑线地喊道:“你别想打我的主意!就算回炉重造十次,我也不要当你的童养婿!”      ☆、第4章 新成员 “童养婿不过是养在家里的家丁,你们为什么都这么激动?”李笑妹歪了歪头,一脸茫然。   他准备了一串的反驳言辞因着她这一句话,就这样堵在了喉咙里,噎得他连连咳嗽。而陆路也忍不住扶了额,问道:“小姐,这个话是谁教你的?”   “赵熙那小子说的,他说童养婿就只是养在家里吃闲饭的家丁,让我不要随便买回家。”李笑妹挠了挠脑袋,“难道他骗了我?”   陆路默了片刻,说道:“那赵少爷素来不务正业,小姐以后还是少跟他来往比较好。”   如今零花钱掌握在你的手上,当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李笑妹在心里偷偷嘀咕了这样一句话,担心被眼尖的陆路发现,很快地重新露出笑容,看向黑衣人,问道:“怎么样?你愿意留下来吗?”   虚惊一场后,他总算顺下了气。及时地在脑中作出权衡后,他干脆地点了点头。陆路立在一旁,见无力回天,终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算是妥协。   “那就好,刚刚我见锅中还有一些蛋炒饭没有盛出来,我这就端了拿给月香。”见他终于答应,陆路也没有反对,李笑妹心情大好,转身便往厨房走去。   他看着李笑妹的背影,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只是李笑妹走了几步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重新转身,一脸严肃地看着他说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来得及问你。”   他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难道……她发现了什么?   “你还没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这个问题,也忍不住有些无语。敢情他们交流了那么久,甚至随随便便说出了童养婿这话,居然都是在不知道对方姓名的情况下完成的。来了这里后,虽然这姑娘看似毫无侵略性,怎么总感觉自己的鼻子一直被她牵着走呢?   “如果你没名字的话,我来帮你取名字好不好?”李笑妹见他沉默了一下,有些兴奋地提了这样一个建议。   他飞快地看了旺财一眼,觉得还是自己说出来比较保险。他已经够落魄了,不想再让自己被冠上来福、狗剩这样的名字。他伸出手,及时叫住了李笑妹,坚定地说道:“我叫阿然!”   李笑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后,整个院子只剩下他和陆路,以及旺财。   “那个……我先去房间擦点药。”跟这个摸不清脾气的管家站在一起,他感觉自己压力很大,正准备开溜,却被一直没有作声的陆路叫住了。   “等等。”   “陆管家……可是有什么吩咐?”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同意留下来,但既然小姐决定留下你,我自然不会再随意将你赶出府。只是……”陆路扶了扶眼镜,声线冷淡下来,“如若有一日你给李府,给小姐带来不应该有的麻烦,我不会再让你有任何留下来的机会。”   ※   ※   第二日。   “小姐,月香不过病了两日,您怎么就招了一个家丁回来,您这是要赶月香走吗?”月香泪眼汪汪地揪着李笑妹的袖子问道。   不能怪她如此激动,她不过就是借着风寒之名在床上偷了两天懒,没想到一出房门,就听见陆路说了这事。她曾经以为李府穷成这样,她应该是唯一愿意留下来的家侍,最近正谋划着找陆路涨工钱的事情,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有倒霉蛋要来跳火坑,她的铁饭碗摇摇欲坠,她当然得有危机感。   “他做饭很好吃,留下来当个童养婿也不错。”李笑妹安抚地拍了拍月香的手,心中一时间有些感动。没想到自家侍女对自己紧张成这样,自己作为家主,果然治理有方。   然而月香内心却有如数匹小马欢腾地踩了一大圈一般纠结。陆管家如此精明,居然留下了此人,一定是小姐十分坚持。依小姐的性格,这家丁光会做饭还不行,估计要么长得貌如潘安,要么孔武有力给人安全感,完了完了,她在李府的存在感一定会越来越低的。   正当月香咬着嘴唇纠结期间,一个穿着一身藏青色劲装的年轻男子从拐角处走了出来,走到她和李笑妹面前,径直将一个食盒递给了李笑妹,说道:“给,你要的八宝粥。”   这男子头上戴了一个墨色的斗笠,墨纱垂了下来,覆住他的面容,月香一时间有些看不清他的脸。只是……此人语气差成这样,应该不会是那个新家丁吧,难道是和小姐认识的朋友?   正当她疑惑时,李笑妹一脸开心地从那人手中接过了食盒,笑眯眯说道:“阿然,你真好,我说要吃,你就给我做。”   那是因为我现在是家丁,在替你干活啊。做个饭也能高兴成这样,这个李府家主真的是主人么?阿然默默地在心里吐槽一句,可对着她的笑脸,又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她的赞美。   “他便是小姐新收进府的家丁?”月香有些不确定地看了面前这人一眼。虽然此人身形修长,可大白天戴着个斗笠走来走去,怎么看都很奇怪吧?   “对,他叫阿然。”李笑妹指了指阿然,又向阿然指了指月香,“这是月香。以后咱们府中就有四个人了。”顿了顿,她垂了眸,唇角轻扬,低声补充了一句,“府中终于更热闹一些了。”   他微微一愣。从前他看着她时,总觉得她天生缺心眼,所以成天乐呵呵的。可是刚刚那一刻,她虽然在笑,可他分明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落寞。是……他的错觉吗?   正待他准备开口时,一阵风突然吹过,挡住他面容的墨纱被风吹得翻飞起来,立在一旁的月香在那一刻清楚地看见了他脸上横七竖八、深浅不一的伤痕。那模样太过于怪异与狰狞,月香吓得尖叫一声,后退一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阿然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自己昨晚为了让伤口能够更好地愈合,拆下了那些布条,但为了不引起骚动,特意找来了这斗笠遮脸,没想到还是引起了慌乱。   他有些尴尬地将面纱放了下来,心中又有些受伤。想他以前每次出门,总是因为自己的面容引起很多困扰,如今自己的脸换了一副模样,却还是因此引起骚乱。难道他这辈子注定要跟脸这个问题纠缠不清了?   李笑妹上前一步,伸手拉起了月香,脸上笑容虽在,但语气里却有了一丝说不出的认真:“月香,你好歹是李府人,见过那么多尸体都处变不惊,以后不要再这样一惊一乍了。”   他又是一怔。刚刚的李笑妹……算是在帮他解围?月香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却还是不敢正视他。   就在这时,几步开外的正门传来了一声精神十足的大喝:“李笑妹,你给我出来!别以为躲在你的小宅子里我就找不到你!”   听声音应该是个女子。他有些诧异地看向李笑妹。月香一脸惊恐地拉住了李笑妹的手臂,颤声说道:“小、小姐,她来了!月香这就去叫陆管家过来!”   李笑妹拉住了月香,表情无奈地说道:“陆路今天一早去邻镇商量生意的事情了,救星没了,咱们自救吧。”   阿然看着脸皱成一团的主仆俩,有些疑惑。他在这李府里呆了两日,除了李笑妹三人外加一条旺财,还真未见过其他人进来过,突然出现这样一个女子,还如此来势汹汹,难道是这李府的债主?   正当他思索期间,一个穿着粉红襦裙的身影大大咧咧地跨进了李府门槛,伴随着又一声大叫:“李笑妹!你不要装死,给我出来!”   李笑妹翻了个白眼,朝着那身影挥了挥手,叫了一声:“李歌阑,谁装死了?”   那个粉色身影一下子转了过来,这一转,阿然整个人都吓了一大跳。面前这女子和李笑妹差不多身高,但这体型……像是两个李笑妹加在一起那么宽。圆圆的脸,小小的眼,脸色倒是红润得像苹果,但看这体型,也能大抵猜到脸色好的由来。这果然是仇家吧。只是……   “她也姓李?”他没忍住,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李歌阑见着了李笑妹,像是猫见到了老鼠,一边露出不共戴天的鄙视表情,一边又脚步飞快地往这个方向来。李笑妹后退一步,酝酿好气势,飞快地回了一句:“没错,她是我表姐。”   阿然沉默了一秒,趁着李歌阑还没杀到这里,鄙视地看了李笑妹一眼,说道:“我一直以为你的名字奇葩,是因为家族取名传统,可是……为什么你表姐的名字如此清丽脱俗,但你的名字就像是你爹娘走到街上临时想出来的一样?”   “你咋知道我的名字是我爹娘出门买地瓜时突发奇想取出来的?”李笑妹惊讶地看向他。   他抽着嘴角看着她。这世上还真有这么不靠谱的爹娘么……      ☆、第5章 大表姐 就在他无语的当口,李歌阑扭着胖胖的身子杀到了三人的面前。月香硬着头皮行了一礼,“表小姐好。”   李歌阑径直无视了她,小眼一眯,问道:“陆路呢?”   “陆路去邻镇了,你今天来又想怎样?上个月陆路不是才把欠舅舅的五十两银子还清了么?舅舅亲口答应不再要债,你可不要耍赖。”李笑妹撇了撇嘴。   “那五十两银子对我家来说不过是小数目而已。”李歌阑一脸不屑地挥了挥手。   “那表小姐你之前还连着好几个月都上门要这银子……”站在一旁的月香忍不住开口说道。   果然曾经是债主关系么?只是虽然是亲戚,但关系似乎并不好的样子。阿然站在一旁,微微蹙眉。此次前来,这个胖姑娘张口就问陆管家,难道……   “我不过是为了找借口见陆路罢了。”李歌阑一边说着,大抵是为了表现出一个害羞的笑容,咧了嘴。只是这咧嘴的幅度有点大,已经完全脱离了娇羞的范畴。   李笑妹无语了一下,有气无力道:“表姐,你真是太诚实了。”   “这个不是重点!”李笑妹的出声,一下子让李歌阑的脸垮了下来,她恢复了气愤的表情说道,“重点是我今天来,就是要问问陆路那小子,明明我半个月前便给他寄了信,让他昨日出府,到明心湖与我划船游玩,可我等了整整一夜,这小子居然没来。”   她越说越气愤,叉了腰,挺起胸膛,抬起肉肉的手指,指着李笑妹怒声道,“李笑妹,你说,是不是你不让他出府,是不是你把他藏起来了?!”   李歌阑的情绪过于激动,手指几乎要戳到李笑妹的鼻尖。李笑妹深呼吸了一口气,正打算换个方式治一治这头疼的表姐时,一个修长的藏青色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李小姐,你既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高贵小姐,如此伸出手指指着另一个姑娘说话,会不会不太雅观?”阿然伸手拂开李歌阑的手,歪了歪头,淡淡说道。   李笑妹一怔。虽然阿然进府不过两日,但他大部分时间看着她的时候都是嫌弃的表情。如今他竟然站在挡在了她的面前,还帮她说话。她没看错吧?他是不是真偷吃了含笑半步癫……   “你是什么东西?本小姐教训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李歌阑终于注意到了阿然的存在,先是一愣,随即怒火中烧,伸出胖手,想要推搡他,“你让开!”   他站在李歌阑的面前,只是不动。李歌阑从小被自家爹娘呵护长大,什么时候遇上过这等软硬不吃的下人。她气得脸涨得通红,一边咒骂着“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厮,没事充什么英雄,大白天还戴着个斗笠”,一边伸手就要掀开那斗笠。   阿然下意识地就要去挡,但李歌阑虽然身体胖,但动作却出人意料地敏捷。她一下子扯下了阿然的斗笠,他满是伤痕的脸就这样暴露在了三人面前。   虽然短时间内见了两次阿然的脸,可月香还是没忍住吓得浑身一颤。李歌阑更是“哇”地大叫一声,抖着双腿,颤巍巍地看向李笑妹说道:“李笑妹,你、你这个恶趣味,怎么捡了个怪物回来?”   怪物……这个词让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噩梦般的雨夜。他躺在地上,浑身的力气像是被如数抽空。雨水拍打着那些被划开的伤口,明明是钻心般的疼,可他却连抬手擦拭的力气也没有。恍惚的意识中,他听到一个声音说道:“现在的你就像是怪物一样。一个失去价值的怪物,就该从这个世间彻底消失。”说到后面,那声音的主人甚至笑了起来。但他的脑袋一片混沌,恍惚的意识中,那人的声音很是尖锐,刺得他脑袋一阵生疼,但他却听不真切,更别说分辨了。   是那人把他变成现在这样,那人甚至叫他消失,可他却拼了命活了下来,因为他知道,他不该就这样被抹杀掉。这个词一下子牵扯出许多不愉快的记忆,他微垂眼帘,暗暗握紧了拳头。   “这么晦气的人搁家里,李笑妹,你是嫌你的丧事生意还不够差么?”李歌阑压下了震惊的表情,转而嘲弄一笑。他抿了抿唇,正准备开口,一抹杏黄色的身影突然站在了他的面前。   “李歌阑,他既不是怪物,也不是什么晦气的人,他有名字,叫阿然。”李笑妹认真地看着李歌阑说道,“他是我的人,是李府的人,希望你以后能好好叫他的名字。”   他微微一怔。   李笑妹难得露出如此正经的表情,李歌阑也愣了片刻,随即有些不甘心地叫了起来:“李笑妹,我好歹是你的表姐,什么时候变成我要听你的话了?”   “那好,表姐,你半个月前偷偷拿了舅舅的一百两赠给城东的那个戏子的事情,你说我告诉舅舅好不好?”李笑妹一边摸了摸鼻子,一边抬头望着天说道。   “你、你不要血口喷人。”李歌阑脸色一白,“我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   “哦,那到底是谁写了一封爱意满满的情书,什么‘卿卿吾爱’、‘此银代表吾念’啊之类的?表姐,你说我把这事告诉舅舅,他是禁你的足呢?还是派人去揍那个姓杨的戏子啊?”李笑妹一脸无辜地问道。   “你、你,李笑妹,算你狠!”李歌阑揪着裙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但最后还是消了嚣张的气焰,气呼呼地扭着胖胖的身体向门外走去。   “你……”他从未见过如此有家主气场的李笑妹,默默地绕到了李笑妹的面前,正思索着要不要对她说一点感谢的话,可所有的话在看到李笑妹的脸后卡在了喉咙里。   李笑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随后又像是玩变脸似的垮下了脸,撇了撇嘴,一脸忧伤地说道:“这消息我前几日才从陆路那里知道,本来打算作为压箱底的法宝,等下次问表姐借钱后再拿来用,没想到这才几天,就这么提前用了……”   所以这种事情到底有什么可以心疼的……他一脸黑线地看着眼前这个就差没挠墙、瞬间怂下来的李家家主,顿时只剩无言。   ※   ※   陆路临近傍晚才回来。他大踏步走进主厅,却发现李笑妹和阿然、月香三人都在,奇道:“你们怎么都在主厅里?”   顿了顿,他复又看向李笑妹,问道:“晚膳用了吗?”那种自然的语气,阿然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像是外出务工的爹爹劳累归来,问候自家女儿的即视感。   “吃了,阿然做的。”李笑妹自豪地指了指阿然,又重新看向陆路,说道,“今天表姐来了,她想质问你为什么昨晚没有赴她的约。陆路,你真的私下跟表姐有往来吗?”   陆路似乎并不诧异,只是扶了扶眼镜,一脸云淡风轻地说道:“如果在下不这样与她周旋,也许李老爷半年前就催着我们还这银子了。”   “陆路,你、你竟然出卖色相!”李笑妹瞬间脑补了数个陆路被李歌阑按在身上,嘤嘤哭泣的场景,只觉得无比震惊。   阿然没有迟疑,一巴掌轻轻拍在李笑妹的脑袋上,低声说道:“你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李笑妹捂着脑袋嚎了一声,站在一旁的月香诧异地睁大了眼。这新来的家丁甚至敢拍小姐脑袋,可小姐却没有责怪。虽然小姐平时就迷迷糊糊的,可如今却像是包子一样被人搓揉拿捏。会做饭的优势……真的这么大么?   大抵阿然这一巴掌正好也是陆路想做的,他没有出声制止,只是勾唇一笑,淡声说道:“在下的身与心都是李家的,当然不会随意出卖,只不过必要的周旋还是要做的。如今五十两银子已还,在下自然不必再去见她。”   顿了顿,他似乎并不愿再多说此事,扶了扶眼镜后,继续说道:“对了,小姐,邻镇的事情还未办完,在下明日还要再去一趟。但今日赵县令遣了人前来,说住城北郊外的那位欧阳大夫前几日病倒后,病情愈发加重,让我们去看看,如若真的大限将至,便为他准备一口薄皮棺材,这钱由赵县令出。既然明日在下去邻镇,这事便只能拜托小姐亲自去一趟了。”   “什么?又要出门?”李笑妹瞬间换了愁云惨淡的表情,“可是……可是我明天有事情要做。”   “嗯?什么事情?”   “比如喂旺财吃饭,比如打扫我的收藏室,比如帮阿然换药……”李笑妹苦恼地憋了好一会儿,憋出了这么几个理由。   “哦,那就是没事。小姐你明日一早就出发吧。”陆路笑了笑,复又看向站在一旁无语得不行的阿然补充道,“阿然,明日你陪着小姐一起去吧。”   没想到前两日对自己十分警惕的陆路会突然委派给自己任务,阿然虽然有些吃惊,但还是点了点头。可李笑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陆路凤眼微眯,“小姐你过几日便要出发去那玻璃球鉴赏会吧,这路费……”   “我明天天不亮就起床,很快就去!”李笑妹义正言辞地保证道。   “喂,你的骨气呢?你的节操呢?”阿然忍不住扶额。   “骨气拿去熬汤了,节操论斤称卖掉了。”李笑妹眼也不眨地回道,“在我心中,五彩玻璃球最重要!”   “……”      ☆、第6章 不要脸 第二日。阳光甚好,李笑妹缩在被窝里,闭着眼睛哼哼唧唧。阿然站在门外,一脸黑线地拍着门喊道:“喂喂,李笑妹,快给我起床!”   明明昨晚义正言辞说着自己天不亮就会起床,结果披星戴月出门的是陆路,而撂下狠话的主儿还躲在被窝里装死。想到这里,阿然拍门的声音更响了,“李笑妹,你快起床,你再不起床我就把你收藏室里的那些玻璃球统统拿去给旺财当玩物!”   李笑妹“嗷”了一声,裹着被子控诉道:“你只是我家的家丁,你怎么能随便动主人的东西?”   “你别忘了,是你自己说的,我是你的童养婿!”这话一出口,阿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劲。等等,为什么我要自觉承认变成她的童养婿了?这是口误,没错,这一定是口误。   通过跟这个新来的家丁相处了几天下来,李笑妹深知此人说得出便做得到。在拯救自己的宝贝与暖和的被窝之间挣扎了几秒后,李笑妹还是认了命,慢腾腾地下了床。因着脑袋还有些迷糊,她晕乎乎地记得自己扯了一件外衫,又摇摇晃晃地走到门边,打开了门。阳光微微刺眼,她不由得抬了手,揉了揉眼睛。   阿然举起的准备再次敲门的手就这样悬在了半空中。眼前的少女只着了一件薄薄的中衣,衣襟微开,能够隐隐看见锁骨,长发披散下来,略微带着些凌乱。此刻的她揉着眼睛,一脸茫然。阳光轻柔地洒了下来,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落在她的锁骨上,像是镀上了一层薄金,勾勒出了令人心跳的曲线。   虽然骁国民风比起昇国和邬国来说开放不少,服饰也有不少比较暴露的款式,但最多便是露露手臂和腰部,像现在的李笑妹这样,还真是……   “李笑妹,你、你不要脸,一大早不好好穿衣服……”阿然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感觉到自己的脸正在一点点升温。   “啊?”头脑依旧不清醒的李笑妹茫然地看着眼前举止怪异的阿然,一时间有些搞不清情况。   他的手指即使再修长,但想要单手遮完自己的脸还是有些难度。他放弃这个看起来略娘炮的举动,转而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一下子瞄到了她手中抓着的外衫。敢情这人睡晕了忘了穿外衫了么?他飞快地从她的手中扯过外衫,一下子披到了她的身上,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   李笑妹被晨风一吹,终于清醒了不少。她低头看了看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自己,又看了看站在她面前脸色可疑的阿然,后知后觉地说了一声:“诶,你还在啊?”   ……如果有一天要暗杀这个笨蛋,一定要挑她刚刚睡醒的时候!阿然握拳头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深呼吸了一口气后,他飞快地说道:“快点把衣服穿好,别跟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伯一样起个床还衣衫不整。饭在偏厅里,给你半个时辰洗漱和用膳。半个时辰后我在大门没看见你的话,就去你的收藏室,把那些玻璃球拿给旺财玩!”   “你!”李笑妹被他的威胁激得浑身一震,只是还没来得及反驳,他已经飞快地转过了身,一路小跑地拐出了院子,不见人影了,留下一头雾水的李笑妹站在原地。   因着阿然的威胁,李笑妹加快了洗漱和吃早饭的动作,最后终于踩着点站在了阿然的面前。今天的他换上了玄色的劲装,靠在门边,依旧戴着墨色的斗笠。似乎是为了避免像之前那样风轻轻一吹斗笠便会被掀开,他特意将纬纱加厚了一层,从李笑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他的脸部轮廓。   “时辰已经不早了,我们快些出发吧。”阿然见她过来,直起了身子说道。   “欧阳大夫就住在城北郊外,阿然你走前面带路吧。”为了让他更加熟悉大东镇,李笑妹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一时间觉得自己很是贴心。   “……好。”阿然应了下来。   李笑妹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带子,重新抬头后,却发现他还杵在那里,并没有抬脚的意思,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犹豫。   “怎么不走了?”李笑妹好奇地看向他。   “我……对路有些不熟悉……”他轻咳了一声,说道。   如果没记错的话,李笑妹曾经给他说过,大东镇并不大,出了李府门,左拐后一直往下走便能到城郊。沉默了片刻,李笑妹一脸狐疑地看着阿然问道:“你……该不会是路痴吧?”   “谁说我是路痴!”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阿然一下子昂首挺胸,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我只是在想怎样走才是更近的路!”   “阿然……那边是城南……”   “……”   ※   ※   事情的最后,变成了李笑妹领头,阿然难得认怂地默默跟在她的后面。虽然李笑妹说欧阳大夫的家在城北郊外,但他们还是七拐八拐了好一阵,才走到了那座破旧的院落。   院落修得很是简朴,一进院门,便能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药味。阿然四下扫视,发现院落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药草,的确像是一个大夫的住处。   “欧阳大夫十年前来到咱们镇上,在这里开了个小医馆。最开始时因为他的医术很是高明,前来求医的人络绎不绝,甚至连昇国人也慕名前来,但他没过多久便开始研制一种特殊的药,每日只接待那么几位病人,并且医治人也不再那么走心。久而久之,便没什么人来这里看病了。”   顿了顿,李笑妹继续向他简单解释着:“如今他靠着偶尔得来的收入和镇上的接济勉强维持着生计,可他似乎并不在意,依然执着地研制着那药。不知这一次病倒后,他是否将那药研制出来……”   “到底是什么药,让这欧阳大夫执着了这么多年?”他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李笑妹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她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房门。一股更为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   屋内很暗,阿然走了进去,过了好几秒才勉强适应房中的光线。李笑妹熟门熟路地走到了房屋深处的床榻边,低了头说道:“欧阳先生,我来看你了。”   阿然紧跟着她走了几步,也走到了床榻前。破旧的床榻上躺着一个白发银须的老者,看他的气色,的确大限将至。   欧阳大夫听到声音,缓缓睁开了眼,见到李笑妹,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后说道:“李小姐,老夫许久未曾见你了……”   李笑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说道:“欧阳先生你知道的,我不是很喜欢出门。”   欧阳大夫咳嗽了一声,笑了起来,“老夫当然知道,李老爷以前每次来给老夫送柴米油盐时都会提到小姐。”顿了顿,他的视线移到了阿然身上,若有所思道,“这位站在小姐身边这个小伙子,可是小姐的夫君?”   阿然愣住,随即很快地摆了摆手说道:“不,我不是……”   “那就是心上人吧。”欧阳大夫眨了眨眼,笃定道,“确实比赵公子更适合小姐你。”   你一个病重的老人家还时时不忘八卦一下,而且还是这么随意地下结论,这样真的好么……他无语地扭头看向李笑妹,指望着她能够出声解释,可她只是认真地看着欧阳大夫,问道:“欧阳先生,你的病情真的很严重了么?”   喂,你真的什么都不打算解释一下么?阿然一边默默吐槽着,一边想用眼神示意一下李笑妹解释一下,但李笑妹只是专注地看着欧阳大夫,完全没有理会他。   “老夫做了大半辈子的大夫,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也许过了今晚,老夫便能去奈何桥旁喝那孟婆汤了。”说起自己的身体,欧阳大夫语气淡然,倒是看得很开。   “那先生在走前可有什么要求?”李笑妹的表情比阿然预想中还要平静。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李小姐能够给老夫准备一口棺材,然后将老夫葬在这小屋旁。”欧阳大夫一点也不含糊,径直说道。   李笑妹点了点头,说道:“好。”阿然默默擦汗。这欧阳大夫开口不含糊,李笑妹答应得也这么爽快,又不是菜市场大白菜买一送一……   “那可以给老夫准备上好的柳木棺材么?老夫这辈子还没住过好房子,死后想躺在豪华一点的地方。”   “好。”李笑妹很快地应了下来。   “喂喂,败家女,你忘了吗?”阿然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叫住李笑妹说道,“赵县令只答应出薄皮棺材的费用,这柳木棺的价格是五口薄皮棺的五倍,你这样随便送出去真的好么?”   “无妨。我曾经做过研究,大东镇和邻镇的镇民们并不喜欢价格昂贵的柳木棺。”李笑妹怕欧阳大夫听到,同样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柳木棺还是爹爹在世时便做好的,如今放在府中好长一段时间了也没人买。既然如此,不如赠予有需要的人。”   阿然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有些诧异。他一直以为铺中的生意全是陆路在打理,她作为一个死宅,对生意并不上心,可是今天她说出了这一番话……也许……事实并不像他看到的那样简单。   欧阳大夫听到了李笑妹的回复,咧了嘴露出满足的笑容,就连银色胡须也跟着微颤。他费力地抬起了手,指了指床榻旁边的一个小柜子,说道:“李小姐,你能帮我打开旁边的这个小柜子,拿出里面的那个黑色盒子吗?”   李笑妹点了点头,依言将那个盒子拿了出来。盒子放在手中,有些沉甸甸的。阿然注意到,这个黑色盒子虽然看起来很不起眼,但自拿出来开始,他便嗅到了若有似无的淡淡清香,就连屋中的药味似乎也被冲淡了不少。   “老夫这一生,总希望能够在医术上超越那昇国神医上官光,如今花了大半生心血,终于炼出这活血化瘀、生肌焕肤的雪肌膏,做到了上官光这辈子也没做到的事情,总算是了了自己的心愿。”欧阳大夫说话的声音越发吃力起来,“李小姐,你是一个好姑娘,即便李老爷去世后,你仍然时不时让那陆管家送点柴米油盐过来,如今甚至愿意为老夫送终,老夫……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你的,这雪肌膏……便赠与你吧。”      ☆、第7章 雪肌膏 从欧阳大夫的屋中出来时,已是傍晚时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李笑妹小心地关上了院门,向着大东镇的方向走去,阿然上前几步,跟在了她的身侧。   “那欧阳大夫的话……你真信了?”他侧头看了她一眼,问道。   她茫然地转头回看他,反问道:“将死之人为什么要欺骗人?”   “当然会有。”他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脑袋,吐槽道,“真不知道天真如你,是怎么长到现在的。”   “吃饭喝水玩玻璃球长到现在的。”她不服气地回戳了一下他的腰,一边转头,一边说道,“老是抱着怀疑的心去看待周围的事物,那该有多累?至少我信欧阳先生,他没必要骗我。”   因着她的话,他沉默了片刻。他突然想起了曾经那个小小的自己,周围围满了高高的大人们。他们总告诉他,要警惕周围的人事物,因为站在风口浪尖的他也许下一刻便会被人算计。可是到了最后,他依然被人算计了。虽然他至今并不能确定算计自己的究竟是谁,可是那人却在他的身上留下了这些难以磨灭的伤痕。   他从鬼门关爬了回来,所以他怕了,他曾经一度见着每一个人,都觉得那是那人派来害他的。所以最初见她时,他不是没抱着怀疑之心的,可是到了现在,他却又有了一丝动摇。她说,老是抱着怀疑之心,那该有多累?他想,那的确很累。   正当他出神的时候,身旁的李笑妹突然“呀”了一声,将他从思绪中扯回了现实。   “阿然,你看你看!今天的晚霞是粉色的!”李笑妹一边扯住他的袖子,一边兴奋地指着远处泛红的天际。   他费力地从她的手中抽回自己的袖子,无语道:“不过是晚霞罢了,你平时少些时间呆在宅子中,自然有更多时间注意到这些景色。”   但李笑妹没有理会他的鄙视,自顾自地坐在了身侧的榕树下,又扯了扯他的袖子,见他看向自己后,又拍了拍身旁的空地,示意他坐下来。   “我不要。”他扭过头,微扬下巴,说道,“天色不早了,快回去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脚便要往前走。可是刚迈出一步,便感觉自己的袖子又被扯住了。他转过头,看到李笑妹拉住他的袖子,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   “……就一小会儿。”不知为何,他总是扛不住她这样看着自己。他嘟囔了一句,又扯回自己的袖子,挨着她坐了下来,跟她一起望向远处。今天的晚霞橙中带粉,隐约能见几颗星星在闪烁,像极了一幅上好的泼墨画。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他沉默了几秒,开口道。   “嗯?”   “也许今天会是你与那欧阳大夫的最后一面,你……为什么看起来一点也不难过?我没听错的话,在你小的时候,他便认识你,而且李府这些年来也与他有所往来,你们看来多少有些交情。”他一边说着,一边摘下了斗笠,斜斜地靠着树干,看着那远处的晚霞。   “娘亲曾说过,人生在世,没有永不灭的生命。不论是生来,还是逝去,不过是一个轮回的过程罢了。”她曲起膝盖,托着下巴,同样看着天际的那一抹粉色,说道,“况且生命虽已逝,但他却与活着的人有所交集。人心是怎样也斩不断的,这已经足够,所以不需过分难过。”   他有些诧异地转过头看着她。她的侧脸沐在粉色的霞光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平静。他忍不住问道:“如若有一天,对你来说很是重要的人死去,你也能如此平静么?”   她似乎被他的问题问住了,沉默了几秒后,她垂下了眼眸,说道:“两年前,爹爹因病去世,我哭得很是厉害,几日后,娘亲也随着爹爹而去,在弥留之际,娘亲将那一番话说与我听。这两年来,我谨记着娘亲的话语,不再为生死而伤悲,但如若有一天,对我来说十分重要的人逝去,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如同现在这般平静……”   他眼见着她的眼圈渐渐红了起来,一时间心里有些不安。如果他没有问这些话,那她也不会这么沮丧。他犹豫地伸了手,正思考着要不要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安慰她时,她却突然侧过了脸,撇了嘴,吸着鼻子,泪眼汪汪地揪着他的袖子说道:“所以我完全无法想象如果旺财真的死掉了,我该怎么办……”   心中的不安顿时被满脸的黑线所取代。他毫不犹豫地扯回了自己的衣袖,嫌弃道:“我问的是人,你扯上旺财干嘛?”   李笑妹忽略了他的嫌弃,揉了揉眼睛,没有继续回答他的问题,转而从袖中拿出那个黑盒子,递到他的面前说道:“给你。”   他认出了那是欧阳大夫送给她的雪肌膏。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她,他问道:“这东西这么贵重,你为什么要给我?”   她拿着雪肌膏在他面前晃了一圈后塞到了他的手中,理所当然道:“因为李府中就你最需要。这药能够物尽其用,相信欧阳先生也会高兴的。”   “喂……李笑妹……”   “不要叫我李笑妹,要叫我家主大人。”她重新转头,望向晚霞。   他径直无视了她的义正言辞,迟疑了片刻后,下定决心说道:“你为什么愿意收留我,还待我至此?”顿了顿,他补充道,“而且你从不问我从哪里来,为什么会伤成这样,或者为什么会找上你……”   “我猜那些是你的秘密,但我李笑妹平素最不喜欢做的事,便是挖人的秘密。只要你的秘密没有触及我的底线,你若不说,我便不问。”她托着下巴,说道,“不过,如若有一日你愿意告诉我,我会很乐意听的。”   他微微一怔,张了张唇,就在这时,她摸了摸鼻子,一脸被自己感动的模样点了点头说道:“你不要太感动,虽然就连我自己也觉得自己作为家主来说,实在是不能更称职。”   “……李笑妹,有人说过你的脸皮比城墙倒个拐还要厚吗?”   “有啊,陆路就经常这样说我。”她笑眯眯地回道。   “……”   他无语地扭过头,单手撑着下巴,眯着眼看向那渐渐没入夜色的晚霞。周围虫鸣此起彼伏,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多年过后,他在王都见过更加壮丽的晚霞,可脑中记忆最深刻的,却始终是那一天,他与她并肩而坐,彼此无言地望向那粉色晚霞的画面。   ※   ※   两人回到李府时,天已经黑透。恰逢陆路也刚刚回来,李笑妹见了他,脑补了一下瞒着他送出柳木棺这件事的下场后,乖乖地走到了他的面前,将送出柳木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阿然站在一旁,虽然面无表情,但心中也有些担忧。依陆路平日的做事风格,李笑妹这么一出手,她会不会至少被扣三个月的零花钱?   但让阿然有些惊讶的是,陆路听完了李笑妹的叙述,慢慢地喝下一口茶,平静道:“小姐不必介怀,欧阳大夫是老爷的故交,这柳木棺赠与他,也是应该的。”   “陆路,你果然明事理!我就知道你是咱们府中最好的管家!”李笑妹松了一口气,欢呼一声。   等等……这还是他认识的精打细算,就差没冠上“铁公鸡”称号的陆管家吗?阿然看着他,震惊不已,但下一秒,陆路很快地扶了扶眼镜,唇角带笑说道:“这柳木棺搁在府中数年仍无人问津,如今做了这顺水人情赠了出去,从此以后李府乐善好施的名声被打响,想必对于吸引客源很有作用。”   阿然默默地移开了视线。他早该知道,“铁公鸡”就是“铁公鸡”,即使搞慈善,也会比别人想得更远一些。   第二日,欧阳大夫终于还是没能熬到太阳东升之时,在天空泛起鱼肚白时离开了人世。陆路带了好几人过去,依着承诺,将他放进了柳木棺中,悄悄地下了葬。李笑妹亦在之后去了他的坟前,带了一壶好酒。阿然站在她的身后,默默地看着她将酒缓缓地洒在了坟上。   “愿先生一路平安。”迎着灿然的阳光,她如此低声说道。   ※   ※   三日后。李笑妹背着小行囊,站在李府门口与众人道别。   “小姐,您已经三年没出过远门了,这次出门,一定要记得吃饱穿暖,不要委屈自己。”月香泪眼汪汪地拉着李笑妹的手,说道,“如若不是李府中上下都需要月香来打扫,月香一定陪着小姐。也不知道月香不在身边,小姐这次出去,晚上睡觉踢被子该怎么办?”   “月香,果然你是最担心我的,我没有白疼你。”李笑妹也红着眼圈,反握住月香的手。蹲在一旁的旺财“嗷呜”了一声,表示不舍。   “只是去参加一个玻璃球鉴赏会罢了,而且那地方就在二十公里外,不至于这么生离死别吧……”阿然扶了扶遮住面容的斗笠,无语地盯了两人一眼。   气氛被破坏,月香显然有些尴尬,有些讪讪地松了李笑妹的手。李笑妹瞪了他一眼,撇了嘴道:“看在你给我做了这么多玉米酥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她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自己的小行囊,确认她最喜欢的玉米酥安然地放在行囊中。   “小姐,最近铺中生意变好,在下无暇分身陪你前去,但你此次出门,确定真的不用带上阿然吗?”陆路扶了扶眼镜,眼神里难得有了一丝担忧。   “阿然一直有伤在身,如今得了那雪肌膏,正是养伤的最好时候,不宜出门。”李笑妹一边说着,一边原地转了一圈,展示自己的男装,“而且我换上这男装,一定能少掉很多麻烦的。陆路,阿然,月香,旺财,你们放心吧。”   “我可没担心你。”阿然别过了脸。   “也罢,那地方毕竟不算远,而且走的都是官道,尚且安全。小姐你难得愿意主动出门,在外面历练历练也是极好的。”陆路从袖中拿出准备好的钱袋,递到了她的手中,说道,“虽然最近这一带治安都不错,但你还是将银两放在身上妥帖保管比较好。”   见化身为老妈子的陆路终于絮絮叨叨交代完了,李笑妹弯下腰拍了拍旺财的脑袋,复又直起身子笑眯眯地挥了挥手,说道:“放心吧,我几日之后便回来。阿然,别忘了好好养伤啊。”   “啰嗦。”阿然轻咳一声,嘟囔道,“我当然会。”      ☆、第8章 神秘人 李笑妹坐着的马车渐渐消失在拐角处。   阿然终是没忍住,看向陆路问道:“你真的这么放心这个三年没出远门的死宅独自一人去璃城?”   “无妨,那车夫是在下请来保护小姐的,这一路上已经打点好一切了,只要小姐不在鉴赏会上闹出什么幺蛾子,这一趟旅途便无碍。”陆路扶了扶眼镜,说道。   阿然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心中不禁越发疑惑起来。此人心思如此缜密,思考问题滴水不漏,如若为官,必定能在官场上有一番大作为,为什么会愿意屈居在小小的李府中,守着这半死不活的生意呢?   与此同时,毫不知情的李笑妹也踏上了自己这趟短途旅行。虽然她在出发时对着府中众人拍着胸口,信誓旦旦说自己出个门而已,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但真的坐上了马车后,许久未曾出过远门的她还是缩在了角落里,脑补了各种劫匪跳出来抢夺身上银子的画面,甚至为此设计出了五套防抢方案。   在赶了两日路后,马车终于到了距离璃城不远处的一个驿站。车夫掀开了帘子,欠了欠身后说道:“李小姐,马有些累了,我们先在这里歇息一下再赶路,不出意外今天日落之前便能到达璃城,您看这样可好?”   因着前一晚睡得不踏实,李笑妹正靠着车厢木窗补觉,此刻听见了马夫的声音,迷迷糊糊地坐直了身子,然后隐约听清马夫说下车歇歇,便点了点头。   “李小姐,小的先将马牵到一旁喂点吃的,您在驿站旁的那凉茶铺里稍微坐坐。”马夫殷勤地笑着,看着她下了马车后又点了点头,觉得她听清了自己的意思,放心地牵了马离开。   可此刻的李笑妹因着睡眠严重不足,依然只觉得有些晕乎。一脸困意的她抱着自己的小行囊,勉强分辨出前方的凉茶铺招牌,抬了脚便往那方向走去。她渐渐靠近茶铺,发现茶铺里坐了不少人。“难道这些人都是来参加明日的鉴赏会的?”她低声嘟囔了一句,揉了揉眼睛,慢慢向茶铺里走去。   可越靠近茶铺,她却越发现茶铺里人虽多,但却意外地有些安静。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些人虽然穿着普通的衣服,但表情却十分肃穆,像是在与谁进行着一场对峙一般。可严重缺睡的李笑妹此刻脑中就跟一团浆糊一般,她一边说着“老板,给我一壶浓茶,一定要那种能够瞬间让人清醒的”,一边经过了表情僵硬的茶铺老板身边。   “喂喂,公子,你现在最好不要进……”茶铺老板挥着手,压低声音想要叫住李笑妹,可李笑妹此刻已经忘记了自己穿着一身男装,完全没反应过来老板是在叫她。没等老板说完“铺子”两字,她便已经一脚踏进了茶铺。   李笑妹进了茶铺,那种茶铺中微妙的平静就这样被打破,茶铺中数道视线瞬间扫向了她,那些人纷纷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佩剑。李笑妹走了好几步,总算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那些像是要将她戳穿的视线。她迟疑了一秒,便继续保持着揉眼睛的动作,不着痕迹地扫视了场中一圈。   茶铺里坐了七八个人,大部分皆是严肃的面容,唯有一人坐在边上,一袭玄色长衫,慢悠悠地喝着杯中茶,而那些人的视线在扫过她后,又齐齐盯住了喝茶的那人。   “黎遥,你该不会想要告诉老子,你今天出来,带来的手下就是这个长得娘里娘气、看起来一巴掌就能拍碎的弱鸡?”那群人里的一个男人突然出声,冷笑了一下。   这人脸上覆着一道长长的刀疤,乍眼看去,有着说不出的狰狞,但见过更加狰狞尸体的李笑妹此刻并没有受到太多惊吓,只是注意到这人说了这一句后,其他人跟着嚎了两嗓子算是附和,推测出刀疤脸应该是他们的头头。   可这个被叫做黎遥的年轻男人只是专注地喝着手中的茶水,连眼皮也未曾多抬。倒是躲在一旁的老板捂住脸,心里默默哀叹一声,这么俊的公子,咋就这么不走心,窜到了这群一看就要打一场的人中间呢?   刀疤脸的大嗓门将李笑妹的睡意驱了个七八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进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这里的人个个抄了家伙,如果一不小心让他们动了手,她的小命也许就不保了。紧了紧手中的小行囊,她咽了咽口水,慢慢向后退去。此刻的她脑中只有两个想法,如果钱被这些人抢走了,她拍不到五彩玻璃球咋办?玉米酥被这些人抢走了,她这两天吃不到怎么办?   刀疤脸一下子留意到了她的动作,眉毛一皱,用力一拍桌子,大喝一声:“黎遥,你之前抢老子生意就算了,如今还带了一个怂货过来,是看不起老子么?”   那人终于抬了眼,微微歪了歪头,平静地看向刀疤脸,反问道:“你今天才知道?”   这下连李笑妹也忍不住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了那人一眼。之前她进茶铺时有些晕乎,只是粗略地扫视了这些人一眼,如今认真地一看,这才留意到这个叫黎遥的人长得实在叫人眼前一亮,李笑妹搜肠刮肚了好一会儿,找到了“标致”这词来形容这男人。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微翘的薄唇,真是每一分都长得刚刚好,如今四平八稳地坐在这一群灰扑扑的刀疤脸手下中,更加显得出尘脱凡,更要命的是,这人声线实在太过于磁性,刚刚那句话一开口,如果被一堆怀春少女听到,大概能跪倒一大片吧。   李笑妹眼瞧着这些人见那黎遥并不出声撇清跟自己的关系,便干脆地堵住了茶铺出口,确定这些人将自己当做了这黎遥的同伙。   知道自己怎样辩解估计都无法全身而退,她决定自行进入角色扮演,压粗了声线,堆着笑容,一边向着那黎遥身边挪去,一边说道:“我是怂货,但我家爷很厉害啊。”   此人面对眼前的七八个人仍然能如此淡定,想必是个武林高手。这样想着,她决定将马屁拍得顺溜一些,方便一会儿出现状况这人能救她。“我家爷就算没带武器,也能将你们这群人打得趴下,识相的话你们现在最好马上离开。”一边说着,她一边侧头看向帅哥问道,“您说是吧,爷?”   “没武器,我也打不过。”帅哥喝了一口茶,平静回道。   李笑妹感觉自己脚下滑了一下。勉强按住桌角维持住平衡后,她看着他不像是说谎的面容,一下子陷入了恐慌。等等,这厮难道一直就是靠酝酿气势来镇住这些人么?这厮咋比自己还不靠谱呢?   “好哇,黎遥,敢情你在这里坐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玩老子么?”刀疤脸大喝一声,显然动了怒。   她欲哭无泪地想要扭头找车夫,可除了躲在一旁的茶铺老板,哪里见得到车夫的身影?她怂了下来,重新堆起笑容对着眼前的人拱手说道:“那个……各位爷,我其实跟这个姓黎的没太大关系,你们要不行行好,将我放了吧?”   “你这小厮,明明刚刚叫黎遥‘爷’来着,老子将你放了,你是打算给黎遥其他手下通风报信么?休想!”刀疤脸为了表示自己的洞察先机,“啪”地一声又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缩在一旁的老板眼看着自家桌子又裂了一条缝,心疼得直咬小手帕。   难道今天的自己真的至少要挂个彩才能出得了这个茶铺门?李笑妹抱紧了怀中的小行囊,在心中哀嚎了一声。站在刀疤脸身侧的一个手下大概见自家老大的怒气酝酿得差不多了,以为那是动手的信号,大喝一声,抽出了手中的剑,径直向坐着的黎遥抛过去。   那手下功夫不差,此剑一掷,带着凌厉的剑影,快速刺向黎遥。这个动作来得突然,李笑妹只来得及反应过来自己离黎遥太近,如果将这截坐得很安稳的木头推向地上,那剑便刺不到他。   “小心!”她本能地侧了身,一把将黎遥推到了地上,那把剑险险地擦过她的发冠,戳断了她的木簪,落在了两步开外的地上,而她也因为身体失去平衡,倒了下去。   发冠一松,她之前花了两个时辰束好的长发全部散了下来,她就这样披头散发地扑在了黎遥的身上。如此天时地利人和,躲在一旁的老板一边惊讶于李笑妹的女儿身,一边觉得两人此时如果不天雷勾动地火、一见钟情一番,简直对不起这狗血的气氛。   可是李笑妹虽然与帅哥四目相对,并且觉得帅哥有一双美丽得过分的祖母绿双眸,可自从见过了阿然的眼睛,李笑妹只觉得其他人的眼睛算不上惊艳。   此刻的她听到怀中行囊里玉米酥被压碎的声音,第一反应是嚎了一声“我的玉米酥”!懊悔自己早知道不该管这档子闲事,第二反应是打算回去揍送自己这根木簪的赵熙。   “混蛋!谁让你动手了!”刀疤脸也是被眼前的情况弄得怔了几秒,反应过来后一巴掌呼在自己手下脑袋上,随即烦躁地拍了拍桌子说道,“算了,既然已经动手了,就趁着这个机会把黎遥给解决掉吧!”   李笑妹在心疼自己的玉米酥的间隙,分神听到了刀疤脸的命令。她慌得拍了拍身上这个至今未说话的帅哥,道:“你快想想办法!”   可黎遥只是眨了眨眼,看着她轻扬唇角,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你居然是个小丫头……”   “这个是重点吗?是重点吗?你再不想想办法逃走,一会儿扑你身上的就是壮汉了!”李笑妹见这人还有心思研究自己的性别,一边着急地翻身坐了起来,一边拍了拍他的胸口示意他清醒一点。   “谁说我们要逃走了?”黎遥亦坐起了身子,抿唇一笑。   “你不是打不过他们么?”李笑妹眼见着那些人挥着剑向这边扑过来,快速地向后躲去。   “现在可不一定。”黎遥一边平静地说着,一边拾起了落在一旁的剑,站了起来。      ☆、第9章 冷血男 李笑妹呆呆地坐在地上,甚至来不及看清眼前这人是如何出手的,不过几秒的时间,面前涌上来的打手们瞬间倒了一大片,捂着被划破的喉咙痛苦地倒在地上,只剩刀疤脸举着刀站在原地,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时间,血腥气弥漫在了空气中。即便是李笑妹闻惯了这味道,如今也忍不住有种想吐的感觉。   “如今你还想验证一下我是否看得起你吗?”黎遥漫不经心地瞄了瞄自己手中的剑,淡淡问了一句。   “黎遥,今天算你狠,你给老子记着,下次你就没这么走运了!”刀疤脸即使再横,也明白眼前的局面对自己十分不利。他恨恨地撂下这句狠话,转身便想要逃跑。   可黎遥一个转身便移到了他的面前,微微颔首,说道:“我有说过你可以离开吗?”黎遥的语气依然极淡,仿佛在跟人讨论今天天气如何一般,只是薄唇吐出的话语,却令刀疤脸忍不住浑身一颤。   “黎遥你个王八蛋,你想怎么样?”刀疤脸嘴里依然骂骂咧咧,但握着刀的手却忍不住颤抖起来。   李笑妹望着四周躺着的横七竖八的人,确认他们已经停止了呼吸。此刻的她已经清楚地明白站在眼前这个一身黑衣的男人的确是个高手,是个杀人就跟切菜一样淡定的武林高手,而且他如今还想顺便把面前这个刀疤脸给咔嚓了,那么他杀红了眼,会顺便把她也咔嚓掉吗?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停留得越久,她那股拼命涌上喉咙的恶心感便越甚。黎遥翻转手腕,手中的剑微微反光,刺目的银光映在她的眼里,强烈的血腥气萦绕在她的鼻尖,她终于还是没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与此同时,黎遥的剑锋已经直抵刀疤脸的喉咙,但李笑妹这一吐声响实在不小,他一下子转过了头,剑尖堪堪抵住刀疤脸的喉结。   李笑妹这两日忙着赶路,并未吃多少东西,吐了两下后只剩呕酸水的份。此刻的她觉得自己披头散发,明明做着丧事生意却在见着新鲜尸体时忍不住呕吐,此情此景如果被阿然看到,不知会被吐槽成啥样。这样想着,她顿时觉得情绪又低落了许多。   刀疤脸一动也不敢动,只是双腿却着实没忍住战栗起来。黎遥微微蹙眉,径直松了手中的剑,从袖中拿出一方银色的锦帕,走到了李笑妹面前递给她。   “黎、黎遥,你给老子等着!老子将来一定收拾你!”刀疤脸求生意识很强,见黎遥松了剑,立马抬了已经颤抖了许久的双腿,颤巍巍地向茶铺外跑去。   李笑妹一抬眼便看见了那方锦帕,一时间却不知该不该接。   黎遥没有理会落荒而逃的刀疤脸,只是见着李笑妹没有马上动作,淡淡说了一句:“不脏。”   李笑妹一愣,随即额头默默流下一滴冷汗。这根本不是脏不脏的问题吧……   就在这时,几个黑衣男子快速地从林中窜了出来,一下子奔到了茶铺内。茶铺老板早已被刚刚的情况给吓傻了,如今顾不得这些突然出现的神秘人,只是捂着头缩在角落里发抖。   刀疤脸这么快就叫来了同伙?这个想法在李笑妹的脑中一转,她一下子注意到黎遥背对着那几人,下意识地脱口道:“喂,你背后有人,你快把武器捡起来,自保要紧!”   黎遥看着她,歪了歪头,眼中似是掠过一丝笑意。与此同时,几个黑衣人已经奔到了黎遥的身后,与他不过两三步距离。就在李笑妹的心快提到嗓子眼的时候,那几个黑衣人纷纷单膝下跪,拱手齐声道:“属下来迟,请大人降罪!”   诶……原来是这人的同伙么?李笑妹愣神的当口,手中已经被塞进了那方锦帕。黎遥直起了身子,转身看向那几人,平静道:“无妨,那马智的调虎离山计使得不错,就连我也差点着了他的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回大人,已经解决了,只不过主上那边刚刚来了消息,请您立即出发,主上要见您。”   “我明白了。”黎遥淡淡道,随即想起了身后还坐着一个发呆的姑娘,估摸她已经被吓傻了,便转了身。   此刻的李笑妹渐渐习惯了这种血腥气,一时间又像是回到了处理丧事生意的现场。她拿着那方锦帕擦了擦嘴,从最初的恐慌中缓了过来,平静下来,正抬头疑惑地看着那个奇怪的人时,冷不丁地,他却转过了头看向她。   转身的那一刹那,黎遥微微一怔。面前的这姑娘抬了头,只是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里此刻毫无畏惧,倒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好奇。   他杀人时,经常有女子在现场,那些女子要么尖叫,要么直接晕倒,当然也有吓得呕吐的,无一不反应激烈。可像现在这个姑娘一样怂得快、冷静得也快,他还是第一次见。   顿几秒后,他向她伸出了手,似是要拉她起来。她的视线移到他的手上,一下子留意到他的手腕处有一个像是羽毛一般的刺青。那刺青有些眼熟,她一时间记不起在哪里看到过。   但李笑妹的过人之处之一便是神经很粗。此刻的她确认自己的腿有些发麻后,果断选择了拉住他的手,借着他的力站了起来。一旁的几个黑衣人虽然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可望着自家大人拉着那个来历不明、披头散发的姑娘的手,只差没把眼珠给瞪出来。   黎遥唇角轻轻一扬,对着李笑妹微微颔首,松开了手,转过身,对着几个黑衣人简单吩咐了一句“善好后”后,径直出了茶铺。   几个黑衣人得令后,动作相当麻利,不到一刻钟便将现场收拾了个干净,然后塞给了老板一袋银子,快速离开了茶铺,整个过程完全将站在一旁的李笑妹当成了空气。   “李小姐,李小姐,您休息好没?马儿吃了草有力气了,咱们这就出发吧。”掉线许久的车夫终于出现,一边挥着手,一边向李笑妹跑来。   李笑妹扶着桌角问道:“张伯,你刚刚去哪儿了?”如若不是空气中仍有一丝血腥味,她几乎要以为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实在对不住,刚刚喂马草时,小的肚子疼,便去一旁解决了一会儿。”车夫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了捂肚子,随即留意到李笑妹散下来的头发,有些惶恐地问道,“李小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您的头发……”   “啊……刚刚不小心撞到了柱子,发簪摔坏了,就变成这样了。”李笑妹打定主意,决定不将刚刚的事告诉车夫,转而对着他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出发吧。”   “小的明白了,这就去牵马!”   ※   ※   近几日的璃城比往常来得更加热闹,而街上又以外地人居多,大家都在翘首期盼着五年一度的玻璃球鉴赏大会开幕。   说来也奇怪,骁国比起其他两国,更擅长于产珍奇之物,但玻璃这种材料在骁国却十分少见,但其质感玲珑剔透,用此材料做出的东西无一不受人追捧,而这些物品中又以球身可以填充各种花纹的玻璃球最甚。只是这些玻璃球因着材料昂贵、打造困难而价格不菲,而李笑妹很不幸成了沉迷此物的败家女之一。   她在李府中专门留了一个小房间作为收藏室,房间内大大小小的玻璃球都是她的藏品。陆路不止一次想要教育她,但这些玻璃球却都是她靠着攒零花钱和偶尔帮人写墓志铭赚来的外快所买,所以久而久之,陆路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作为一个死活不爱出门的宅女来说,有一个爱好不至于让她发霉。   李笑妹赶到璃城后,找了数家客栈,终于抢到了一个房间。第二日,她准时参加了玻璃球鉴赏会,但在会场里溜达了半天后,便完全失去了兴趣。此次鉴赏会上展出的玻璃球,虽然种类繁多,但大多跟她所收藏的有所重复。   大失所望的她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客栈,一连宅了四日。待到第五日傍晚时,才重新换上男装出了门。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璃城街道比前几日更加热闹,而人流最密集的地方莫过于城中心的醉月楼。人们兴奋地聚集在醉月楼门口,等待着鉴赏大会的压轴大戏——五彩玻璃球的拍卖。   李笑妹挤进了醉月楼,费力地找了一大圈,这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这次拍卖会的主办人,也就是醉月楼的老板黄老爷。她奋力拨开人群,挪到了黄老板的面前,挥着手说道:“黄老板!”   “哟,这不是李小,哦不,李公子嘛。”黄老板盯到李笑妹的装扮,一脸了然地换了称呼,满脸堆笑。   “黄老板,你还记得你上次说过的话吗?”李笑妹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当然,当然,李公子您帮我解决了我老丈人的后事,这次拍卖会,我自然得是帮衬您的。”黄老板继续笑道。   “你上次说此次拍卖,出价人不会太多,这次我带了三百两银子,够拿下这个珠子了吧?”李笑妹压低声音,做最后一次确认。   黄老板默了片刻,随即重新堆笑,也压低声音道:“当然够,当然够,李公子到时候只管拍便成。”   “那我就放心了。”想到自己心心念念了许久的珠子就要到手,李笑妹彻底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一个侍从挤到了黄老板面前,附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黄老板脸色一变,一下子有些慌张地对着侍从说道:“既然这样,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快去准备二楼的上好厢房!”      ☆、第10章 大金主 正当李笑妹疑惑期间,黄老板擦了擦汗,陪着笑对她说道:“李公子,您在这里稍候,我还有急事要办,恕不相陪了。”话刚说完,他便扭着胖胖的身体急急走向了二楼。   李笑妹虽然好奇,但五彩玻璃球更加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她美滋滋地捂着自己的小荷包,顺便扫视着醉月楼整个大堂。大堂内的人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大多兴奋地议论着即将开始的拍卖会。她的视线扫了扫二楼,发现二楼上视野最好的那间厢房木窗被打开了,她能看见黄老板弯着腰,陪着笑,似乎在对谁说着什么,可她看不见里面的人,遂又低了头,专注地盯着台子上那个被黑布罩住的五彩玻璃球。   一刻钟后,一个穿着棕马褂的伙计上了台,一脸喜庆地说了一大堆开场白。李笑妹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块黑布,完全没注意伙计说了什么。片刻后,黑布被揭了开来,五彩玻璃球就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以往的玻璃球球身里均是注入的单色点缀,像这样同时注入五种色彩点缀的玻璃球,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大堂里一下子响起了一片赞叹声。   李笑妹捂住自己兴奋到发红的脸,只觉得看见那晶莹剔透的玻璃球,就跟看见了许久未见的老情人一般激动。   “黄老板此次将这颗得来不易的五彩玻璃球作为竞拍品,是希望玻璃球的美丽能够让更多人知晓。话不多说,一百两为底价,十两一加,竞拍开始。”伙计言简意赅地介绍了一下,随即满面笑容地进入正题。   “一百一十两。”李笑妹立马高高地举起了自己的手。   “一百二十两。”   “一百四十两。”   ……   很快地,大堂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竞价声,最初竞价人很多,但当价格抬上了两百后,竞价的人明显减少了。李笑妹拍了拍胸口,暗暗松了一口气。果然和黄老板说的一样,今天的她一定能愉快地揣着珠子回家了。   竞价仍在继续,李笑妹高高举起了手,叫道:“两百四十两。”一时间,人群中安静了不少,竞价声没有再继续,但有不少视线投向了她。可此刻的她完全沉浸在玻璃球即将到手的喜悦中,完全没空理会那些平日会让她感到不自在的注目礼。   “这位公子出到了两百四十两,可还有客官要加价?”伙计高声问道。   “两百九十两。”就在这时,一个很是富态的中年男人慢悠悠地开了口。   李笑妹心中一惊,但还是咬了咬牙,再次举手,“三百两。”   那个中年男人看了她一眼,冷笑一声,开口道:“三百二十两。”   等等……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李笑妹转头看向黄老板,可黄老板迎上她的目光,立马移开视线,假装看四周的风景。饶是李笑妹再笨,也知道此刻的自己被黄老板耍了。商人就是商人,如果能有从别人口袋中掏出更多钱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   “这位爷出到了三百二十两,可还有客官要加价?”伙计笑容满面地问道。   “……三百五十两。”李笑妹咽了咽口水,颤巍巍地举起了手。如今只能回去后向陆路借银子了,虽然可能会被他罚的很惨,可是心水之物就在眼前,就这样放弃也未免太不甘心了一点。   那个中年男人笑得更加挑衅,举手道:“四百两。”   一时间,人群中喧哗声越来越大。即使玻璃球再珍贵,但如若出四百两银子去买它,未免太划不来。   有人偷偷跟旁人议论道:“本来今天只是为了看热闹而来,没想到还真有富人怒砸银两为一颗玻璃球,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知道,这叫人傻钱多速来。”“没错,就是这句!”   就像是被一道巨雷劈中,李笑妹顿时像打霜的茄子一般焉了。五十两也许陆路肯借,可是一百两……她几乎能想象陆路指挥阿然挥舞小皮鞭抽打自己的样子。   “这位爷出到了四百两,可还有客官要加价?”伙计脸上的笑容是藏也藏不住,顿了顿,他继续道,“四百两一次,四百两两次……”   她吸了吸鼻子,只觉得无限委屈。这个胖大叔其实根本就是黄老板请来膈应她的吧?难道她心心念念了半年的五彩玻璃球就要这样拱手让人?   “四百两三……”伙计拔高了声音。   就在这时,二楼厢房里传来了一个声音,“等等。”   大堂中的人纷纷抬起了头看向二楼,但这其中不包括李笑妹,此刻的她还在对着手指怨念中。   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出现在了窗口,朗声说道:“我家爷出一千两。”   中年男人的脸明显绿了,而人群中安静了两秒后,像是炸开了锅一般,议论声越来越大。李笑妹也终于回了魂,和众人一起望向那二楼厢房。其他人诧异于这个有钱任性的大金主,而李笑妹则是一脸心塞地捂住自己的小荷包。一千两……她得攒几年的零花钱才有啊……   “一千两一次,一千两两次,一千两三次,这五彩玻璃球便归了二楼这位爷了。”伙计满脸兴奋地宣布道。   而站在台子旁边的黄老板一副又欢喜又担心的纠结模样,不停地搓着手。就在这时,刚刚站在二楼报价的黑衣男人自楼梯上走了下来,走到伙计面前,拿出了一张银票。伙计堆着笑容接过银票,又小心地将装着五彩琉璃球的盒子递给了黑衣人。   黑衣人面无表情地接了过来,确认了一眼盒中的玻璃球后,又转过了身,可他并未走向楼梯,而是走到了台下。人群里让开了一条道,黑衣人拿着盒子,径直走到了李笑妹面前。此刻的李笑妹垂着头,郁闷地哀叹着自己逝去的五彩玻璃球与玉米酥,完全没注意到气氛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冷不丁的,一双手捧着装有玻璃球的盒子递到了她的面前。   她诧异地抬头,一下子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黑衣人。黑衣人将盒子放到了她的手中,依然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态度沉稳道:“大人说将此物送给公子。”   李笑妹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了一步,她的表现完整反映了在场众人的心声。“为什么送给我?”李笑妹惊讶道。自她出生开始,猜拳从来没赢过,永远赶不上买一送一活动,如今突然天上掉下块大馅饼把她砸中,她的确有点晕。   “大人说,这是公子应得的。”黑衣人欠了欠身,不再多言,转身向二楼走去。   李笑妹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直到人群开始散开,她才猛地反应过来,捧着盒子急急地向二楼走去,可推开那厢房的门,诧异地发现房内早已无人。   现在的大金主扔馅饼砸人都不喜欢留下自己的名字么,还是说这是最近新流行的做慈善方式?李笑妹扶着门,一时间还没缓过神来。   “李小姐,您今天可是走了大运啊。”一向很会见风使陀的黄老板跟了上来,点头哈腰道。   来不及计较这人在拍卖会上阴自己的事情,李笑妹皱眉问道:“黄老板,方才坐在这厢房中的人是谁?”   “是黎遥大人。”黄老板一边搓着手,一边用一种“你懂得”的眼神看着李笑妹。   “哦……诶?!”李笑妹断片了几秒,重新想起前几日在茶铺偶遇的那个杀人如切菜、来得快去得也快的神秘男人,一时间只剩震惊,“你说的黎遥是不是爱穿黑衣,有一双好看的祖母绿眼睛?”   “黎大人的漂亮眼睛在骁国可是出了名的,除了咱们皇宫中的二皇子,还真没人能比得上。李小姐,您之前跟黎大人难道不熟?”黄老板敏感地从她的语气中嗅出了一丝不寻常。   “他人在哪里?”李笑妹没有理会他,转而反问道。   “黎大人只小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我也未曾想到大人会突然来这拍卖会,我这边还真是什么也没准备,还好黎大人没发火,不然……”黄老板说到后面,完全变成了自言自语碎碎念。   而李笑妹站在原地,只觉得有些晕乎。这个奇怪的男人杀起人比切菜还淡定,还莫名其妙自掏腰包买下这五彩玻璃球,随手送给她,还说这是她应得的。她究竟做了什么事值得上这个几乎可以买十年份玉米酥的价钱呢?   这晕乎一直持续到她坐上马车,一路颠簸。直到马车驶进了大东镇,一路沉浸在收获玻璃球的喜悦和晕乎的双重情绪中的李笑妹,才终于想起了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便是问清楚这个叫黎遥的男人究竟在哪里做官。   自知再纠结也没结果,心宽的李笑妹将此事定义为大金主的有钱任性,在到达李府门口后很快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她下了马车,一眼便瞧见候在门口多时的月香。   “小姐,您总算回来了!”月香飞奔到李笑妹面前,开始举起袖子抹眼泪道,“您走了这七日,月香吃不香睡不好,担心死了。”   李笑妹戳了戳她明显宽了一圈的腰,茫然道:“真的吗?”   一下子被戳破事实,月香企图用博同情的方式涨工钱的愿望就此破灭。她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小姐拍下了五彩琉璃球了吗?”   “拿下了,只是……”李笑妹左右看了看,疑惑道,“陆路和阿然呢?怎么连旺财也没看见?”   “陆管家今日一大早便出门去铺子上了,说今天会晚些回来,小姐如果回来了便自己用膳,不用等他。至于阿然和旺财,月香今天一直未曾见到,不知道去哪里了。”月香提起阿然,表情明显有些微妙。   “太过分了,我好歹是这李府的主人,主人回来了,他们连招呼也不打,家门不幸成这样,真是太让人心塞了。”李笑妹痛心疾首地抱住了自己的小行囊,愤愤地向府内走去,只是她刚刚踏进李府大门,脚步便微微一顿。   “小姐,怎么了?”月香问道。   “是玉米酥的香味!”李笑妹欢呼一声,向着厨房跑去。   “这厨房可跟大门隔了两个院子,小姐你这也能闻到?”月香有些汗颜地提起裙摆,跟在了她的后面。   “不会错的!”李笑妹将行囊塞进了月香怀中,加快了脚步向厨房跑去。      ☆、第11章 美男子 越靠近后院厨房,那股熟悉的玉米酥香味便越明显。李笑妹脚步轻快地奔到了厨房门口,见着那个身着藏青色长衫、背对着自己的身影,扶住门框,笑眯眯地喊了一声:“阿然,我回来了!”   那人回了头,淡定地瞥了她一眼,“哦”了一声,又转过身继续用筷子翻动着锅中的玉米酥。   李笑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这人一头盈亮柔软的褐色长发,被随意地束成马尾,虽然表情冷淡,但却仍然掩不住那双湛蓝色双眸中的星芒光彩。没错,这头发,这眼睛都和她印象中的阿然一模一样,只是……这挺直的鼻梁,这樱色的薄唇,这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总之就是……这张长得如此高调张扬的俊脸是个什么鬼?这人是谁?!   李笑妹僵硬地移动着自己的双腿,挪到了这个美男子身侧,一下子捏住了他的脸,颤声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家厨房里?而且、而且还穿着我家阿然的衣服……”   美男子被她这么猛地一捏,吃痛地叫了一声,拨开了她的手,皱眉道:“谁是你家的?没看我正在做玉米酥么,一边凉快去,别捣乱。”   这个熟悉的声音,这个嫌弃的语调,真的是阿然…..她是不是在马车上睡糊涂了?李笑妹用力揉了揉眼睛,复又重新睁眼。美男子还是美男子,并没有因为她眼睛一闭一睁变回以前满是伤痕的狰狞样子。   “你、你是阿然?你、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子?”李笑妹抖着声音看着他,一时间只觉得不可置信。   “哦,这个啊,还得感谢那欧阳大夫。”阿然将玉米酥从锅中捞了出来,装了盘后,摸了摸自己的脸,继续道,“本以为那看起来像是三无产品的雪肌膏不会有太多作用,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试了试,没想到才一周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小、小姐,您怎么跑这么快。”月香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见着李笑妹的表情,又看了看阿然,明白了当下情况,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说道,“那个……小姐,月香正准备跟您说这件事来着,只是您跑得太快,月香还没来得及……”   就在此时,李笑妹的脚边传来了一声“嗷呜”的叫声。李笑妹低头,这才发现旺财不知何时窜进了厨房中,欢腾地扑到了阿然的脚边,伸出脸蹭了蹭他的裤腿。   “自从我脸上的伤痕渐渐消失后,这旺财每次见了我,就莫名兴奋……”阿然一脸黑线地挪了挪自己的脚,但旺财又锲而不舍地蹭了上去,他只得作罢。   “旺财喜欢亲近长得漂亮的人……”月香幽幽地补充道。   阿然无语了片刻,想起了自己最开始来这里时的待遇,更加确定了这条从未尽到过看门责任的土狗的确是个死颜控。正当他烦恼时,一直没有出声的李笑妹上前一步,颤巍巍地伸了手,重新摸住了他的脸。   “李笑妹,你怎么跟旺财一个德行……”阿然皱眉看向她,可对上她执着又认真的眼神,他最终还是没推开她的手,只是嘟囔道,“我都快记不清被你吃了多少次豆腐……”   “阿然,你、你……”李笑妹迟疑地看着他。   阿然见她有些担忧,又有些心塞的样子,以为她担心自己的伤势,有些别扭地说道:“我的伤没事了,至于这脸,再坚持用那雪肌膏一段时间,伤疤应该就完全看不见了。”   “那就好。其实我想说的是……”李笑妹一愣,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心底话补充了出来,“为什么你的皮肤比我还要光滑?”   “……这盘玉米酥你一个也别想吃。”他抽了抽嘴角,果断端起搁在一旁的玉米酥,抬脚便要走。李笑妹从最初的震惊中缓了过来,终于看到了盘子里飘着诱人香气的最爱甜点,一下子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感动道:“阿然,你是知道我要回来,所以专门来到厨房给我做的吗?”   阿然迅速抽回了自己的袖子,别过脸去,说道:“谁说的,我是做给自己吃的,只是刚好被你撞上而已。”   “我没记错的话,你最讨厌吃甜食了。”李笑妹又扯住他的衣袖,好心提醒他。   被戳穿的阿然一下子沉默了片刻。李笑妹挪到了他的正面,发现他的脸上有了可疑的红晕。   “你……在害羞?”李笑妹歪了歪头,问道。   见自家小姐总是能在微妙的气氛下做出不怕死的壮举,月香有些汗颜,脑补出接下来她可能遭遇的一切,默默地闭上了眼。   果不其然,几秒后,阿然努力克制、还带了一丝颤抖的声音在厨房里响起,只是说出的话似乎偏离主题了。   “你……几天没洗头了?”   “两天半吧,因为赶路,时间很紧。”李笑妹扯了扯还穿在身上的男装,有些茫然地说道,“我身上没味道啊。”   他后退一步,扶着额说道:“你一个姑娘,怎么能用自己有没有味道来作为自己干不干净的评判标准!去沐浴,就现在!”   “可是……”   “没有可是,现在就去!”   就这样,李笑妹被他一路拎着,穿过院子,走向她自己的房间。   “我是李家家主,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李笑妹撇了撇嘴,只觉得很不甘心。   “作为李家家主,更加应该每天沐浴,用饱满的精神来迎接每一天。”他眼也不眨地将她拎到了她的房门口,推开了房门。   虽然之前他经过了好几次她的房门,但真正踏足,还是第一次。他轻咳了一声,将她推了进去,说道:“你去找好换洗的衣裳,我去叫月香准备水。”   虽然他已经放轻了力道,但毫无防备的李笑妹还是失去了平衡,歪歪斜斜地扑向一旁的木柜。   “小心!”阿然惊呼一声,快速跨过门槛,一把拉住了李笑妹的胳膊,将她拉入自己的怀中。但因着惯性,两人还是撞到了旁边的木架。木柜门被撞开,一个小小锦盒从上层滑落,径直落向两人。   他一下子看到那个往下坠落的锦盒,来不及将李笑妹拉到其他地方,他下意识地伸了手挡住她的脑袋。锦盒砸到了他的手上,又弹到了地上,发出了“啪”的清脆响声。   “你没事吧?”他松开了她,问道。   心有余悸的李笑妹摇了摇头,一下子注意到他的左手背有些发红,有些焦急地说道:“你的手……”   “我没事。”他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去捡那个锦盒。可是指尖刚刚碰到那个锦盒,他的动作便顿住了。那个锦盒被一把精致的黄铜锁锁着,而黄铜锁的下方,刻着一个银色的羽毛形状的图案。   李笑妹见他久久没有捡起那盒子,好奇道:“怎么了?”   他回过神来,拾起了盒子,递到她的手上之前,迟疑了片刻,问道:“这盒子,是谁给你的?”   “这是我娘亲留给我的遗物,但娘亲并未给我钥匙,只说让我好生保管,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李笑妹老老实实地回道。   “你……认识夏侯南吗?”他默了片刻,有些严肃地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夏侯南?你说的是我国的夏侯宰相?我为什么会认识那种大人物?”李笑妹一愣,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但阿然只是看着她,并未说话。她被他带着探究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不由得捂住自己的胸口说道:“你、你怎么这样看人?”   阿然回过神来,见她这动作,一脸无语地将盒子放回了她的手中,说道:“这盒子以后不要随便拿出来了。”   “如果你刚刚不推我,它也不会掉出来……”   “你还想吃玉米酥吗?”他眯了眯眼睛。   李笑妹默默地点了点头,并比了一个用针线缝上嘴的动作。   ※   ※   傍晚时分,沐浴完后重新换了衣裳的李笑妹和阿然、月香一起走进大厅,正好撞见刚刚回来的陆路。她停下脚步,笑眯眯道:“陆路,七日没见,是不是觉得少了我这个家主,府中一切都没以前那么好打理了?”   陆路亦停住脚步,扶了扶眼镜,淡淡道:“恰好相反。”   李笑妹心塞地捂住了胸口,悲愤道:“我要辞掉你。”   “在下没记错的话,这话小姐已经说过两百三十一遍了。”陆路云淡风轻地拿起茶杯,接着问道,“小姐在拍卖会上有乱花钱吗?”   “我是家主,你难道不应该先关心一下我有没有在途中遇上危险,有没有吃饱穿暖吗?”李笑妹幽怨地问道。   “张伯一路上都有通过飞鸽传信将这些情况汇报给我,再问岂不是多此一举?”陆路淡定地喝下一口茶。   李笑妹一愣,随即想起了张伯在途中时不时会消失一小会儿奇怪行为,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他是飞鸽传信,给陆路报告消息去了。   “听说小姐拿下了五彩玻璃球,那黄老板一向狡诈,小姐这次可是超出了预算?”陆路放下茶杯,继续问道。   “不,这次拿下这颗五彩玻璃球,我不仅没有超出预算,反而一文钱也没花。”想起这件事,李笑妹仍然有些没回过神,“是一个姓黎的大人送我的。”   “什么?”在场的其余三人均是一惊。      ☆、第12章 没出息 “姓黎的大人?”陆路微微蹙眉,而站在一旁的阿然亦是微微一怔。   “对,我听他们叫他黎遥,是个奇怪的男人。”李笑妹点了点头,将自己经历的来龙去脉老老实实地讲了一遍。   李笑妹刚刚说完,月香便双手合十,作西子捧心状说道:“在小姐最无助的时候,这个黎大人挺身而出,潇洒拿出银票,只为博小姐一笑。小姐,您真的是赚到了!”   李笑妹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赞同道:“的确是赚到了。”   “不过是一个男人出了一千两给你买了颗玻璃球而已,遇见这种男人就说赚到,你是不是太容易‘赚到’了一点?”阿然瞄了她一眼。   “有人免费送玻璃球,难道不是赚到了么?”李笑妹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不太明白他为什么鄙视自己。   “我还以为……”阿然轻咳一声,还没来得及说完,月香便继续激动地补充道:“而且之前在你们差点被袭击时,黎大人出手救了小姐,不仅不嫌弃小姐吐得那么失礼,还给小姐递锦帕,这么细心,还是个英俊的美男子,小姐,说不定这就是您的良缘!”   “唔……”李笑妹摸了摸下巴,回忆了一下黎遥的脸后,点点头说道,“他确实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比陆路和赵熙都好看。”   陆路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事情,并未理会她的点评,而站在一旁的阿然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别过脸去。   “当然,那是今天见到阿然之前的想法。”李笑妹一脸诚恳地拉住了阿然的袖摆,说道,“今天过后,在我的心中,你最好看。”   阿然愣了愣,飞快地转头看向她,见她目光真诚地看着自己,又有些赧然地移开视线,嘟囔道:“男人要那么好看做什么……”   “小姐,您真的对那黎大人一点心动的感觉都没有?”这厢十年难遇八卦的月香已经完全沉浸在恋爱问题探讨中。   “心动倒没有,心惊肉跳倒有很多。比如他杀人的时候,比如他出了一千两买五彩玻璃球的时候。”李笑妹叹了一口气,说道,“虽然有钱人总归都是任性的,可我幻想过自己有钱后会做的最任性的事,也不过是给旺财的饭碗里顿顿加鸡腿啊。”   “没出息。”阿然看着她的目光恢复成了鄙视,一旁的月香默默地点了点头。   被鄙视的时间长了,李笑妹也就习惯了。她想起了那颗五彩玻璃珠,顿了几秒后说道:“不管怎样,他杀掉的那些人威胁他在先,而且目前看来他对我并无恶意,虽然手段有些过激,但我暂时觉得他是个好人。”   阿然听了她这话,敛了之前的表情,唇角慢慢勾出一抹冷笑,道:“也许当你了解整个人后,就不会有这样的看法了。”   “阿然,你知道黎遥的事情?”李笑妹好奇地看向他。站在一旁沉默许久的陆路眉越蹙越紧,似是在纠结什么事情。   阿然僵了片刻,随即移开视线,放缓表情,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不过是夏侯南的走狗罢了,明着是禁卫军的统领,暗地里领着暗羽的人尽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陆路眼里的复杂神色一闪而过,但他握了握拳头后,终是没有开口。倒是李笑妹听了,若有所思道:“原来他是禁卫军统领,难怪黄老板对他毕恭毕敬,而且也提过他是夏侯宰相身边的红人。只是暗羽……是跟羽毛有关吗?”   “也许吧……”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过多,阿然含糊地应了一句。   “这么说来,我记得他的手腕上的确有一个羽毛形状的刺青。”李笑妹顿了顿,蓦地睁大了眼睛说道,“我想起来了,娘亲留下的那个盒子上也有一模一样的图案!难怪我当时看到时,会觉得那么眼熟。”   “小姐不必多想。”陆路终于开口,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淡然,“那锦盒是当年一位照顾铺中生意的客人赠与夫人的,夫人觉得盒子漂亮,便将自己的首饰放入盒中锁起来,将来待小姐出嫁之时作为嫁妆,只是夫人粗心,弄丢了钥匙。”   李笑妹愣了愣。虽然这很像自家不靠谱娘亲做出的事情,但她还是没忍住疑惑道:“是这样吗?那你为什么当初不告诉我?”   “因为小姐你并未出嫁,而且你痴迷收集玻璃球,将此事告诉你,未必是一件好事。不过小姐将来出嫁之时,在下会想办法将里面的首饰取出来的。”陆路扶了扶眼镜,面不改色回道。   李笑妹默了片刻。今天上午阿然在房中见到那锦盒时,表情明显不对,而且还古古怪怪问到了那夏侯宰相的事情,而陆路刚才听到暗羽时,表情亦很严肃。她不知道陆路所说究竟是否为真,但她却宁愿不去深入思考这件事。   从她懂事开始她便知道,爹爹、娘亲还有陆路搭建出这李府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她活得更洒脱罢了。既是如此,她何必破坏这份平静,庸人自扰?   “你不信?”陆路扶了扶眼镜,语气虽平静,但眼底一闪而过的不安却被李笑妹捕捉到。   “谁说的,陆路从不会说谎,我当然信。”她恢复了笑容,说道,“你们都还没见过那五彩玻璃球吧?我去拿来给你们看看好不好?”   “好,在下也想看看这价值一千两的珠子长什么样。”陆路难得露出一抹微笑。   李笑妹见一向视自己的爱好为不务正业的陆路竟然有了兴趣,用力点了点头,提着裙摆奔出门外,兴奋地冲向自己的收藏室。   “月香,你陪着小姐去,小心别让她摔着。”陆路见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又看向月香说道。   月香欠了欠身,也提了裙摆跟着走了出去。一时间,大厅中只剩下阿然和陆路两人。   “你连月香也支出去了,不会只是想跟我单独坐一会儿这么简单吧?”顿了顿,阿然收起了表情,平静问道。   “你到底是谁?”陆路转了身,看着阿然,蹙眉问道。   “你之前不是说对我是谁并不感兴趣么?”阿然挑了挑眉。   “可是现在感兴趣了。”陆路推了推眼镜,微微颔首道,“暗羽作为暗杀组织这一存在的事实,除了皇宫内的人,知情者寥寥无几,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暗羽的事情?”   “既然你说知道的人寥寥无几,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按照你的说法,作为一个小镇上的管家,知道这些事才比较奇怪吧?”阿然轻笑一声,反问道。   被戳到了回避点,陆路默了片刻,难得没有马上接话。就在这时,门外遥遥地传来了李笑妹的声音:“旺财,你别蹭着我的腿,这样我很容易摔倒,我摔倒了没关系,可是如果摔破了这玻璃珠,你是打算让我哭半个月么?”   “我的命是她救的,我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阿然上前一步,靠近陆路,低声平静道,“你放心,暗羽之事我不会在她的面前再提及。”   “那便最好,不过你不要忘记我曾经说过的,如若有一日你给给小姐带来不应该有的麻烦,我不会再让你有任何留下来的机会。”陆路垂了眸,像是有些累了,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李笑妹踏进门槛,一下子撞入眼帘的,便是两人身子几乎贴在一起的画面。她身子一抖,后退一步,靠在跟在身后的月香身上,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般,颤巍巍说道:“我这才走了几天,你们两个、你们两个竟然……”   阿然一脸黑线地回头,上前几步,没有丝毫犹豫地戳了一下她的脑袋,无语道:“李笑妹,你每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这事怎么能怪我?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两个没事贴那么近干嘛……”李笑妹有些郁闷地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就在阿然提了气,正打算继续教育她时,门外传来了一声中气十足的熟悉大喊:“李笑妹!你给我出来!”   李笑妹的表情瞬间一变,身后的月香更是惊恐地拉住了她的胳膊,颤声道:“小姐,表小姐怎么又来了?”   李笑妹将手中的锦盒塞到了月香怀中,快速将她推到了一旁的角落里,转头用疑惑的眼神看向陆路。   陆路耸了耸肩,无辜道:“在下可什么也没做。”顿了顿,他推了推眼镜淡定补充道,“不过小姐不用担心,表小姐很快就会告诉我们发生什么事的。”   “李笑妹!”随着又一声大喝,李笑妹一转身,便看到了已经杀到院子内的李歌阑。她一边扭着胖胖的身体费力走着,一边指着站在门边的李笑妹怒声道,“你说,是不是你对我爹告状了!不然我爹怎么会派人将小安安痛打一顿?你知道吗?小安安现在已经不愿见我了!都是你,你一定嫉妒我比你美貌,所以才会破坏我的姻缘!”   如陆路所料,在李歌阑进门前,她已经一口气将来因说完了。李笑妹回忆了半天,才终于想起李歌阑口中的“小安安”就是上次那个戏子。她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有些无语地说道:“表姐,不是我做的。”   如今正值气头上的李歌阑哪肯听李笑妹的解释,她鼓着腮帮子,怒气冲冲地就要往门内走,大概因为过于生气,她甚至没注意到门槛。“咚”的一声闷响,她的脚一下子撞在了门槛,身子也这样失去了平衡,直直地向着门内倒去。   阿然站在一步开外,眼见着她就要整个人倒向大厅内,第一想法竟是李笑妹曾经说过这大厅的地板是上好的大理石所做,勉强算得上是整个李府里最值钱的家具,如果这李歌阑摔下去,铁定砸坏这地板,脑海中闪现李笑妹泪眼汪汪拉着他的衣袖的样子,他下定决心,上前一步,一下子抓住了李歌阑的肩膀。   可这李歌阑比他想象中还要更重,他用力按住她的肩膀,使了好大的劲,才终于把她推回到平衡的位置。   慌乱中,李歌阑抬眼看向阿然。只是这一看,便让她瞬间愣在了原地。      ☆、第13章 代言人 阿然看她终于站直了,松了一口气,抬了另一只手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   李笑妹见李歌阑瞪大眼睛,嘴唇微张却又不说话的不对劲模样,以为她是气昏头了,挪到了陆路身边,压低声音道:“总觉得今天的表姐很不正常,我担心她之后一激动会拆房子,之前表姐一直对你很有好感,你要不要使个美男计,先将她安抚下来再说?”   陆路转头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道:“小姐,在下觉得没这个必要。”   “为什么?”李笑妹茫然道。   陆路笑容加深,只是不语。可陆路越是这样笑,李笑妹越瘆的慌。见他的视线一直凝在阿然身上,她也下意识地转过了头,重新看向站在门口的两人。   阿然擦完汗,确定李府的地砖保住后,便打算转身走到一旁,可撑着李歌阑的手刚刚松开,便瞬间被一双肉肉的手有力地握住了。   “这位英俊的公子,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李府中?”李歌阑拉着阿然的手,两颊飞红,压低声音,娇羞地问道。   李笑妹脚下一滑,只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看着强装镇定,可胸口激动到上下起伏的自家表姐,有些汗颜道:“表姐,你忘了你家小安安吗?”   阿然皱了眉,就要从李歌阑的手中扯出自己的手,但碍于她是李笑妹的表姐,不敢太用力,可李歌阑却将他的反应自动解读为羞涩。将他的手握得更加紧后,她将目光放得更柔,缓缓道:“你不要听我表妹胡说,我与那小安安,不对,与那姓杨的戏子是清白的。公子,你叫什么名字?今年贵庚?是否婚娶?”   阿然忍不住抖了一下,只觉得此刻的她比初见时更加恐怖。他再也没有犹豫,用力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奈何李歌阑越握越紧,看着他的眼神也越来越热烈。正当他考虑着要不要对着她来一记手刀时,李笑妹皱着眉上前几步,一边费力拉开李歌阑的手,一边说道:“表姐,你虽然不是闺秀,但好歹是大户小姐,能不能矜持一点?”   有了李笑妹分散李歌阑的注意力,阿然的手终于得以抽了出来,只是李歌阑过于激动,他的手背俨然已经发红。他不着痕迹地退到了李笑妹的身侧,低声吐槽道:“这女人是不是每天吃五碗饭?怎么劲这么大?”   阿然的声音虽低,但还是被李笑妹听到了,李笑妹上前一步,挡住他,亦同样低声回了一句:“那是表姐六岁时的饭量。”   “……难怪……”阿然的额头默默地渗出了冷汗。   这厢李歌阑见李笑妹挡在了美男子面前,十分不爽,抖着手指说道:“李笑妹,你跟这位公子很熟吗?没事干嘛挡在人家面前?”   站在一旁的陆路见热闹看得差不多了,上前一步,扶了扶眼镜后笑道:“表小姐真是冰雪聪明,小姐她的确跟您口中的公子很熟。”   “怎么可能?这李府里有多少人我倒着都能背出来,除了李笑妹和你,还有站在那里的那个月香丫头,只剩上次见到的新来的叫阿然的丑八怪。”李歌阑白了陆路一眼,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要死要活追求陆路的事实,但说到阿然时,她一下子想起了上次见到的那个狰狞男人,不由得全身抖了一下。   “真不好意思,我就是你口中的那个丑八怪。”阿然微微颔首,平静地看着她,淡声回道。   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李歌阑身子一僵,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阿然,那惊疑的目光就像是要将阿然的脸看穿一般。顿了半晌,李歌阑艰难地扭了头看向李笑妹,问道:“他、他真是那个丑八怪?”   “表姐,我已经说过,他有名字,他叫阿然,如果你下次再这样,我不会再对你客气。”饶是李笑妹也有些生气了,而站在她身后的阿然,因着她的话,微微一愣。   以往的时候,如若李笑妹这样和李歌阑对峙,李歌阑永远不会示弱。可这一次,李笑妹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但李歌阑却没有同她吵起来,而是僵硬地扭过身子,像是见了鬼一般向李府大门冲过去。她一边费力地扭着身子跑着,一边尖声喊道:“夭寿啊!李笑妹家的怪物变成美男子啦!”   李笑妹扶住额,无力道:“糟了,我怎么就忘了表姐是个大嘴巴呢?她这么跑出去,恐怕全镇的人都知道阿然了。”   陆路眯了眯眼睛,露出一抹笑容,淡定道:“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陆路,你是指……?”李笑妹诧异地看向陆路。   “阿然,明天开始,除了完成你的分内之事外,每天上午、下午各抽两个时辰和我一起去铺子。”陆路没有直接回答李笑妹的问题,只是转过头对着阿然说道。   “铺子上有伙计,为什么要阿然去?”李笑妹茫然道。   “到时候小姐便知道了。”陆路推了推眼镜,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看得李笑妹又是一憷。   第二日。阿然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跟着陆路去了铺子。李笑妹在屋中磨蹭了好一会儿,终是放心不下,决定溜出去看看。   她出了门,拐了两道弯,越接近铺子所在的那条街,越觉得有些奇怪。街上不知为何排起了一条长龙,而队伍中几乎都是女性,其中不乏上了年纪的婆婆和婶婶。她们或兴奋或娇羞,但每个人的脸上不约而同地满是期待的表情,像是在盼着什么事情发生一般。   难道今天胭脂铺或者首饰铺买一送一?可如果只是逛街的话,为什么这些人个个都像是打扮了一番,就连卖鱼的刘婆婆都在满是银发的头上别了一朵红花呢?李笑妹的脑海中浮起了大大的问号。   她加快脚步向自家铺子走去。往前走了一段路后,谜底终于在她家的铺子前面揭开。阿然站在她家铺子门口,一袭素色长衫,白衣飘飘,如同雪中傲竹,要多风华绝代,就有多风华绝代。   而陆路则坐在旁边的一张小木桌前,笑眯眯地朝着排起长龙的队伍喊道:“不要着急,不要插队,一个一个来。”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陆掌柜,该我了该我了!”一个终于排到陆路面前的年轻姑娘激动地冲到了木桌前。   “阿花姑娘,在下没记错的话你才二十一岁,家中三口人均是身体健康,不知今天来是为谁做丧事呢?”陆路微笑着说道。   这个被称作阿花的姑娘娇羞地看了阿然一眼,可阿然只是靠着门框,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前方。“阿然。”陆路唤了他一声。他听到叫声,不情愿地转过头,看了阿花一眼。   虽然只是冷淡的一瞥,但阿花已经双颊绯红,捂住胸口,一脸幸福地从钱袋中拿出银子放在桌上,说道:“奴家今天来,是为家中三口人提前预订身后事的。”   “在下明白了。阿花一家三口,提前预订身后事。”陆路收了银子,笑容满面地在面前的本子上仔细记下后,又挥着手说了一句,“好了,下一位!”   “这位叫阿然的公子长得就如天上的神仙一般,奴家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俊美之人。”一个年轻姑娘捂着胸口陶醉道。   另一个排队的老人接口说道:“别说你,老奴活了六十五年,也没见过这么俊的公子。那眼睛,像是能勾人魂魄一般。真不知那李府积了什么福,能够收留那样的人物。”顿了顿,那个老人莫名地看了排在身后的一个壮汉,问道,“阿奎,你怎么也来排队了?”   “万一、万一这公子喜欢男人呢?”那个叫阿奎的壮汉脸一红,忸怩道。   排着队的人们议论得热火朝天,丝毫没注意到站在拐角处的李笑妹。她有些心塞地看了看排着队笑得一脸痴汉的镇民们,又看了看做生意做得热火朝天的陆路,终于明白陆路为什么要阿然去铺子了。   敢情陆路是将阿然当做活门牌了吧?又或者,按照他的个性,也许从李歌阑对阿然感兴趣开始,他便故意说出阿然的身份,而且算出让李歌阑会将阿然的容貌拿到大东镇上大肆宣扬。这个心机大魔鬼!   她提了裙摆,正准备上前去找陆路问清楚时,一只手突然自她的身后伸了过来,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嘴。她的心一紧,下意识就要反抗,可那只手力道很大,捂着她的嘴的同时,另一只手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拉住。从她被捂住嘴,到被拉进旁边的小巷,前后不过三秒。一旁排队的人们全部沉浸在阿然的美貌中,根本没人关注她。   被拉进旁边的小巷后,那双手很快地松开了她。她运足了气,猛地转过头,正准备提腿踢向那人裆部,可在看清来人的容貌后,堪堪收住了脚。   “赵熙!你这个笨蛋!”她换了姿势,毫不犹豫地一下子踢向那人的小腿。   “哎哟!”虽然她的力道不算重,但赵熙还是配合地捂住自己的小腿哀嚎起来,“女侠,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跟你都快一个月没见了,你一定要这么对我吗?”   “既然你也知道动口不动手,为什么大白天神叨叨地捂住我嘴巴,还把我拉到这种巷子里?”李笑妹仍然在气头上。   “我是背着我爹偷跑出来的,如果贸然跟你打招呼,被衙门里那些捕快发现了,还不得马上把我绑到我爹面前?”赵熙挠了挠脑袋,一脸苦恼。   “赵县令不准你出门?”李笑妹难得见到他这副怂样,也是有些吃惊。   “老头子前天开始便将我软禁在家中,我费了好大劲才跑出来。”赵熙郁闷地捶了一下墙。   李笑妹与赵熙从小一起长大,见证了赵县令如何溺爱自家儿子,听到这件事,不由得奇道:“赵县令那么疼你,怎么会软禁你?”   “别提了,还不是跟你那表姐有关。”提起这件事,赵熙一脸抑郁。   “跟我表姐有关?”   “前两日那李老爷来找老头子,想要和老头子说亲,让我娶那李歌阑。我当时一急,想起了你上次跟我说过李歌阑和那杨姓戏子的事情,便全部说了出来,还说了我有喜欢之人。当时那李老爷脸一绿,便匆匆告辞走了,而我家老头子觉得我不知礼数,我顶撞了两句,他便气得吹胡子瞪眼,将我关在了府中。”   李笑妹想起了昨日李歌阑气冲冲来算账之事,无语了好一会儿,气愤道:“这件事居然是你说出去的。我不是说过不要随便说出去么,你这个叛徒!”      ☆、第14章 一封信 “笑妹,当时情况紧急,如果我不这样说出来,说不定我家老头子就把亲事这么订下来了。”赵熙双手举过头顶,就差没泪眼汪汪地说道,“你就原谅我吧。”   李笑妹想起昨天李歌阑羞辱阿然之事,仍然难以释怀,别过脸道:“不原谅。”   “我上个月得了一颗橙色的玻璃球,我记得你想要这个很久了……”   赵熙这招很有效,李笑妹立马回头,表情坚定道:“我跟你是铁打的友谊,怎么会因为一个表姐就关系破裂呢?”   “没错没错。”赵熙松了一口气,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就在此时,小巷口传来了几声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大喝:“赵少爷在这里!”   李笑妹惊讶地扭过头,一下子看到巷子口不知何时聚集起了几个衙门的捕快。赵熙亦看见了他们,脸色一变,匆忙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塞到李笑妹手中,压低声音快速说道:“下次见面时我将那橙色玻璃球送你,帮我把这封信交给胭脂,一定要亲自交到她手上!”   赵熙说完,便转身向着巷子深处跑去,那几个捕快很快追了上来,穿过李笑妹身边,向着巷子深处跑去。没过多久,便听到赵熙的声音在巷子深处响起:“好啦好啦,我跟你们回去,你们别抓着我行吗?我身体虚,经受不起惊吓。”   李笑妹叹了一口气,将信塞到了自己的袖中,本想继续回到铺子那里数落陆路,但想起赵熙的嘱托,还是决定先去完成他交予的任务。   李笑妹一路七拐八拐,终于走到了位于镇东的怡红院。如今正值白天,怡红院的门口并未有多少人进出,显得有些冷清。李笑妹从袖中拿出那封信,看着信封上的“胭脂亲启”四个字,不由得摇了摇头。   胭脂是这怡红院新来的姑娘,三个月前,赵熙背着赵县令喝花酒时一眼相中了对方。奈何这姑娘虽然身子入了这青楼,但性格却是清冷得很,赵熙在她面前,可谓是完整诠释了什么叫做“热脸贴冷屁股”。但越是这样,赵熙却越是对对方感兴趣,李笑妹眼看着赵熙就跟着了迷一般深陷其中,将其评价为天生欠虐。   吐槽归吐槽,但李笑妹见过那胭脂几次,对这个清冷的姑娘印象并不差,因此赵熙嚎着胭脂是他的真爱时,她也并未泼冷水,反而希望两人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进了门,怡红院老鸨翠姑扭着屁股上前来,见了她,愣了一下后笑道:“哟,李小姐,什么风将你吹过来啦?咱们院里最近可没人需要办身后事啊。”   “翠姑,胭脂姑娘在吗?我有事要找她。”李笑妹也不含糊,开门见山说道。   “今天你可是来得巧,咱们院里的大部分姑娘都去你家铺子围观那俊公子了,就胭脂还留在屋内。她在二楼,你自个儿上去吧。”翠姑很是爽快地给她指了路,随后靠近她,挤眉弄眼道,“我说李小姐,那俊公子真的只是捡来的吗?如果是真的,你给翠姑我说说地儿,我也想去捡一个。”   李笑妹干笑了一声,绕过翠姑,提着裙摆快速上了楼,找到了胭脂的房间。正准备敲门,却见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相貌清秀的年轻男子匆匆自房内走了出来,见了李笑妹,愣了一下后,垂下眼眸,加快脚步离开。李笑妹只当是胭脂的熟客,并未在意,敲了门后便走了进去。   因着两人算是相识,李笑妹顺利地将信送到了胭脂的手上。胭脂听李笑妹大概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默了片刻,说自己会认真想想。李笑妹见任务完成,松了一口气,并未多留,很快便离开了。   回到李府时已是傍晚,李笑妹走进大厅,恰好遇上同样刚刚归来的陆路和阿然。阿然瘫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揉着太阳穴,一副被玩坏的疲惫模样,而坐在一旁的陆路打着算盘,笑得一脸安详。   听到脚步声,陆路首先抬起了头,见是李笑妹,挥了挥手中的算盘,保持着笑容道:“小姐,你回来了。”   而阿然连眼睛也没睁,只是动了动胳膊,算是打了个招呼。   李笑妹难得见到陆路如此愉快的模样。可深知陆路脾气的她知道,陆路笑得越开,脑中的算盘打得便越多,如今他开心成这样,不知脑中正酝酿着怎样可怕的计划,想到此处,她忍不住全身一抖。   果然,陆路未等她开口,便推了推眼镜,微笑着开口道:“今天铺子上入账三百两,相当于以往半年的收入,镇上不少人都是来预订将来的身后事的,有人甚至预订到三代后了,连在下也未曾想到,此方法如此有效。”   “陆路,你果然是计划着将阿然当做活招牌了么?”李笑妹忍不住有些汗颜。   “有如此资源却不利用,这才叫暴殄天物,小姐你说是吧?”陆路看着她,笑得一脸理所当然。   陆路的话有理有据,李笑妹发现自己一时间竟无法反驳。语塞了片刻,她艰难开口道:“可是阿然被这么多人盯着,也不舒服吧?我们应该考虑一下当事人的感受……”   “无妨。”一直处于挺尸状态的阿然此刻突然睁眼,说了这样一句。李笑妹没想到他会同意陆路的看法,不由得一愣。   “小姐,既然阿然并未反对,你也不必再介怀了。”陆路笑得很是笃定,“今日效果极好,想必接下来几天也会如此。不过大东镇人口数量始终偏少,这个计划不能长久使用,或许可以采用限时限量的办法,同时让镇民们宣传到其他镇上,扩大影响力,形成良性效应,如此看来,将来也许能做成全国范围的连锁店铺……”说到后面,陆路已经完全变成了自言自语,“不行,在下还是得回房拟一份计划,小姐,今晚的晚膳不必等我了。”   李笑妹见着陆路抱着算盘匆匆消失在拐角处,无语了好一会儿,重新转头看向依旧瘫在椅子上的阿然,问道:“你站在铺子前时,明明很不情愿,为什么不反对陆路的主意?”   阿然揉着太阳穴的手一顿,下一秒,他睁了眼,看着她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情愿,难道你去了铺子?可我听陆管家说,你不喜欢这种人过多的场合,大半年才会去一趟铺子。”   李笑妹挠了挠头,说道:“一方面是担心陆路会为难你。”   阿然愣了片刻,心中漾起一丝浅浅的感动。他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说道:“这个你不用担心,陆管家没为难我。如果只是看那些人一眼便能挣上银子的话,我也不算吃亏。毕竟你救过我,能够帮你脱贫致富,我也算是报恩。刚刚你说这是一方面,那另一方面呢?”   她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补充道:“另一方面是觉得你是路痴,万一迷路怎么办?所以才跟过去看看……”   “……李笑妹,今晚的晚饭没你的份了。”阿然一脸黑线地站了起来,扭头便走。   李笑妹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嗷”了一声,上前抱住阿然的胳膊喊道:“我要吃晚饭!”   “你的腰都胖了一圈,吃什么吃!”阿然奋力扯出自己的手臂,加快脚步向着门外走去。   “只要我没胖到表姐那样子,就算天塌下来了我也要吃饭!”李笑妹锲而不舍地抱住了他的胳膊。   “……李笑妹,你的节操呢?”   “早就拿去炖汤喝掉了。”   “……”   事件的最后,李笑妹还是吃上了阿然亲手做的晚饭。她满足地叹息了一声,正打算拍着鼓鼓的肚皮去院中散散步时,月香走到了她的面前,说道:“小姐,府外有一位自称胭脂的姑娘要见您。”   李笑妹一愣,但很快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去看看。”   阿然端着一盘琼脂糕走到她的面前,蹙眉道:“喂,李笑妹,甜点已经做好了,你要去哪里?”   “阿然你等等我,我去去就回。”李笑妹朝他挥了挥手,提着裙摆转身向李府门口走去。   “哦……”阿然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可应完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对劲。等等,他为什么要那么听话?那个丫头要吃甜品,他虽然戳着她的脑袋嫌弃了好一阵,但还是给她做了出来,她让他等等,他就真的搁了东西,坐在桌边等她……唔,一定是因为他今天太累了,没心思反驳她,对,一定是这样的。   这厢阿然正在晕乎,那厢毫无察觉的李笑妹已经快步跑到了李府门口,一眼便看见了胭脂系着米色披风站在门口,犹如盛放的铃兰般,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只是她垂着眼眸,美丽的脸庞上看起来有些心事重重。   “胭脂,你找我,是想让我给赵熙带话吗?”李笑妹走到了她的面前,一边拍着胸口顺气,一边问道。   正沉浸在心事中的胭脂被李笑妹的突然出声吓了一跳,她有些慌乱地抬了头,目光不稳地看了李笑妹一眼后,又重新垂眸,点了点头,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到了李笑妹的面前,低声道:“请李小姐将此信交予赵少爷,里面有胭脂想说的话。”   李笑妹认识胭脂也算有一段时间了,之前赵熙给她送过不少信,可算了算,这还是她第一次回复他的信。李笑妹有些惊喜地问道:“胭脂,你终于愿意对赵熙敞开心怀了?”   胭脂默了片刻,低声说道:“算是吧……还请李小姐一定将此信交到赵少爷手上,胭脂不胜感激。”   “我明白了,包在我身上吧。赵熙虽然平日吊儿郎当,但我是第一次见他对姑娘如此上心,相信他是真心喜欢你的,如今你肯回应他,他一定很开心。”   胭脂欲言又止地看了李笑妹一眼,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欠了欠身,匆匆离开。李笑妹笑眯眯地目送她离开,将信收进袖中,心情大好地回到了厨房。   阿然坐在桌边,单手支着下巴看着她,淡淡道:“什么事让你开心成这样?”      ☆、第15章 醋坛子 李笑妹想到赵熙曾经提过,在胭脂接受他之前,不要随意将这事说出去。本着厚道的原则,她打算将这件事含混蒙过去:“唔……是跟赵熙有关的事情,不是什么大事。”   阿然挑了挑眉,问道:“就是那个叫你不要随便把童养婿买回家的赵县令的儿子?”   “唔,是的,你居然还记得……啊,这个琼脂糕看起来好好吃。”李笑妹挪到他的身边,拿起一块点心塞到嘴巴里,咀嚼了几下后顿时露出了满足的表情,“真的好好吃,阿然你真厉害!”   冷不丁地被表扬了一下,他别过了脸,撑着下巴嘟囔道:“不过是一个简单的点心罢了,你还真是容易满足。”   “因为是你做的嘛。”李笑妹在赞美人这件事上是从来不吝啬的,也正因着这样,陆路时常嘲笑她身上所有的天赋值都点在了夸奖人上面。   阿然怕再这样下去自己的脸会绷不住,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李笑妹,明天让月香去买些西兰花吧,我想吃。”   李笑妹一怔,诧异地转过头,顾不上嘴里还包着点心,含糊地说道:“西兰花?我没听错吧,是做菜用的那种西兰花?”   “除了做菜,难道还有叫西兰花的水果么?”他鄙视地顺手戳了戳她的脑袋。   “可是我长到现在,就在书上见过西兰花,听说这西兰花因着难以种植,每年产量极少,而且大部分都供给给皇宫,少量在民间贩售,但价格都被炒得很高。”李笑妹咽下点心,回忆着书上讲过的内容,补充道,“而且西兰花多产于春夏,如今是秋天,这西兰花应该更加稀少。阿然,你吃过西兰花?”   阿然愣了愣,随即移开视线,说道:“我……没吃过,只是曾经听说过,一时好奇罢了,既然如此难寻,还是算了吧。”   李笑妹没有想到阿然如此好说话,有些诧异地瞪大了眼。将他收进府后开始,她便发现他衣住行虽然都很随意,可唯独食这一方面相当挑剔。除了刚收下他的那一天因为神志不清被顺从地灌下了一碗素汤外,其余时候他都对吃的有了一种近乎于苛刻的要求,宁愿自己动手,也不要吃他口中“糙得不行”,但在李笑妹眼里却平常无奇的食物。如今他竟然放弃,难道是终于被身为家主的自己身上散发出的温暖所感化了?   “你干嘛死死地盯着我?”阿然见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忍不住把椅子往后挪了挪。   “你懂事了,作为家主,我很开心。”李笑妹擦了擦眼角,迎着他无语的目光放下了手,却无意中摸到了袖中的信。她想起了自己还有任务,复又看向阿然,随口问道,“对了,阿然,厨房里还有鸡蛋吗?”   “有是有,不过你要来做什么?”他奇道,“如果是喂旺财的话,它不喜欢吃鸡蛋。”   “赵熙因为抗拒赵县令给他安排的婚事,被软禁在自己家里了,我想去看看他。”李笑妹站了起来,朝着装鸡蛋的筐子走去,“他喜欢吃我做的鸡蛋饼,所以明天我打算做一些给他带过去。”   “……你跟那赵熙关系很好?”默了片刻,李笑妹听到阿然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只是语气听起来与往常似乎有一丝不一样。   不过李笑妹并未注意,随口回道:“我与赵熙自小一起长大,关系的确比旁人亲近一些。”   “……他在你心中很重要?”正当李笑妹数着筐中的鸡蛋时,她又听到身后的阿然问了这样一句。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起这个问题,但李笑妹想起了自己从小跟着赵熙揍遍大东镇无敌手的革命情谊,点了点头承认道:“他从小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会给我,除了爹娘和陆路外,没人对我那么好,所以他对我很重要。”   确定筐中的鸡蛋够她明天做鸡蛋饼后,她满意地舒了一口气。瞟到了一旁的盘中搁了一些杏仁,她笑眯眯地一边转头,一边说道:“阿然,这边还剩下些杏仁,明天做些杏仁羹好不好?”   可刚刚转过头,她却发现阿然紧锁着眉头看向她,见自己看向他,他又飞快地别过脸,样子着实有些古怪。   “你怎么了?”她上前几步,走到了他的身边。   “没什么。”他垂下眼眸。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此刻的他虽然侧颜依旧完美如画,可与平时相比,唇角微抿,似是多了几分冷淡,“喂,李笑妹,明天我要吃西兰花。”   “诶?你刚刚不是说不吃了么?”李笑妹有些茫然,“而且现在这个季节,就算有,也会很贵,还是算了吧……”   他转过了头看着她,表情愈发冷淡,“我今天在铺子上站了整整一天,明明不喜欢那群女人,却还得强撑笑脸,不仅如此,回来还要给你做饭,如今不过是吃个西兰花罢了,你却拒绝,可那赵熙只是被软禁而已,你却愿意亲手给他做鸡蛋饼,李笑妹,你就是这样区别待人的么?”   李笑妹第一次见他露出如此冰冷的表情,一时间愈发摸不着头脑。“赵熙是赵熙,你是你,我当然要区别对待。”她想要扯住他的衣袖,“阿然,你今天是怎么了?”   但她的手还没有碰到他的衣袖,他便快速地一挥衣袖,向后退了一步,就在此时,一个莹白的玉佩自他的袖中滑落,“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滚到了李笑妹的脚边。   “啊,你的东西掉了。”李笑妹一看便看到了。她弯下腰,从脚边捡了起来。借着月光,她注意到拾起的这块玉佩上雕着一株镂空的树,不论是树干还是枝叶都栩栩如生,只是看着它,仿佛能听到夏夜里微风拂动大树时发出的“沙沙”声,令人莫名地心安。   她正在愣神期间,一只修长的手从她的手心中快速收回了那块玉佩。她抬了头,一下子看到阿然面无表情的脸。而他只是冷淡地说了一句“我累了,先回房了”后,未等李笑妹再次开口,便转身拂袖离开,留下一头雾水的李笑妹站在原地。   今天的阿然……究竟是怎么了?   这天晚上,从未见过阿然露出这种冷淡表情的李笑妹睡得并不算好。被各种各样吃不上饭的奇怪噩梦折腾了整整一宿后,她顶着大大的黑眼圈走到了饭厅中,把正在吃饭的陆路吓了一大跳。   “小姐,你昨晚睡觉梦游撞到门柱上了?”陆路扶了扶眼镜,有些诧异地问道。   “昨晚做了好多噩梦……”李笑妹揉了揉眼睛,坐在了椅子上,接过了月香盛上来的粥。   “小姐居然会做噩梦……在下还真是第一次听说。”陆路单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我也没想到……”李笑妹迷迷糊糊地舀了一勺粥,刚喂到嘴里,顿了片刻,勉强忍住吐出来的冲动咽了下去后,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惊异地抬头看向月香问道,“月香,这粥是谁做的?”   “是月香做的。”月香苦着脸说道,“今日阿然说身子不舒服,没办法做早膳,所以月香才下了厨房。”   “阿然身体不舒服?”李笑妹一下子站了起来,有些惊讶道,“可我昨晚见他还好好的啊。”   “月香也不清楚,他是这样说的。”提起这事,月香也有些不解。   陆路坐在一旁,看了看李笑妹,又看了看面前的粥,眼中掠过一丝玩味。   “对了,小姐,月香还有一件事情想跟您汇报。月香昨日进厨房时明明记得筐中有五个鸡蛋,可今天早上准备给小姐做鸡蛋羹时去查看,却发现一个也没有了。小姐您说,咱们府中是不是有贼进来了?”   “偷鸡蛋的贼?”李笑妹陷入了茫然。   就在这时,阿然出现在了门口,淡声开口道:“陆管家,我已经换好衣服了,可是此时出发?”今天的他穿着与昨天同款式的长衫,只不过颜色换成了浅蓝色,更显出尘。   李笑妹见了他,很是开心,抬了手正想和他打招呼,却发现他全程盯着陆路,就连半分余光也没有分给自己,抬起的手又僵在了半空中。   陆路咽下最后一口粥,看了看李笑妹,又看了看目不斜视的阿然,唇角露出了一丝了然地笑意后,他点点头说道:“咱们走吧。”   直至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阿然依旧全程未曾看过李笑妹一眼。   “那个,小姐,您是不是跟阿然闹矛盾了?”月香疑惑地看了看门外,又看向李笑妹,说道,“平日他就算再……唔,嫌弃您,可绝对不会不看您,可是刚刚他真的从头到尾都没有理您……”   李笑妹撇了嘴,垂头丧气地趴在了桌上,只感到一阵莫名的沮丧。他突然转变态度,难道真的是因为昨晚她拒绝给他买西兰花?可她认识的阿然,即使有些别扭,却也不像是会做这种孩子气事情的人。又或者,她昨晚说错了什么?   有时候某些事在没有找到原因之前,必定越想越混乱,而李笑妹则完美验证了这一句话。她苦苦思索了一刻钟却求不出结果后,果断决定放弃。   捏了捏袖中的信,她站了起来,深呼吸了一口气。不管怎样,送信这任务她还是得先完成才行。这样想着,她和月香打了个招呼,出了门,向着赵府走去。      ☆、第16章 自愿的 赵县令与李府关系一向不错,在李笑妹的双亲去世后,亦常常对李笑妹多加照拂。因着这一层关系,今天的她进入赵府并未费多少工夫。   李笑妹熟门熟路地找到赵熙的房间,刚抬手敲了敲房门,便听到里面传来了熟悉的喊声:“都说了本少爷不吃饭!你们回去告诉爹,就算全骁国的女人死光了,本少爷也不会娶那个李歌阑的!”   李笑妹听着他态度很是坚决,推开了房门,奇道:“赵熙,你是不是小说看多了?还学书中人绝……”她一边说着,一边提了裙摆跨过门槛,却在抬眼的那一刻,一下子撞见了躺在椅子上正往自己嘴里扔花生米的赵熙,剩下的“食”字也就默默地咽了回去。   而赵熙也未曾想到有人会推开门,一下子吓得坐了起来,呛得连连咳嗽。   “应该让陆路和阿然来看看你,从此以后他们便再也不会说我的脸皮是最厚的了。”李笑妹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从袖中拿出信,向前走了几步,拍到了他的面前,“厚脸皮,你要的信。”   此刻咳得很厉害的赵熙完全没办法顺畅地说一句话,但看到信封上的字迹,眼中却像是被瞬间点亮了一般。他顾不得咳嗽,向李笑妹用眼神表达了一下感激后,低下头匆忙拆了信,拿到手中细细读了起来。   李笑妹顺手倒了一杯茶,刚递到他面前,便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茶中水也因着他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如数泼到了他的脸上。李笑妹张大了嘴,正打算问他是不是抽风了的时候,他自行伸出另一只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抖着声音说道:“笑、笑、笑妹,胭、胭、胭脂她说她对我也有情!她、她、她接…….”   “少侠!把你沾满了花生油的爪子从我的新衣裳上拿开!”李笑妹拍着他的手嚎道。   赵熙很快地松开了她的手腕,转而捧着淡黄色的信纸露出了痴汉般的笑容,说道:“就像做梦一样,她竟然接受我了。”   房中的两人中,其中一人显然已经因为欣喜过度陷入了无法思考问题的状态,李笑妹不得不担当起理智的那一个,问道:“那么接下来呢?就算你们两情相悦,可赵县令会同意吗?”   “以前我不敢保证,可最近这几日却说不一定。”赵熙也清醒了过来,想了想后回道。   “最近这几日?”   “我听说前几日朝廷分管南境的刘大人被秘密杀害于家中,唯一找到的线索便是现场留下的匕首上刻着的羽毛图案。朝中许多人私下猜测是因为刘大人与夏侯宰相政见不合,被夏侯宰相秘密除掉了,可与这羽毛图案究竟有什么关联,却没几个人说得清楚。”   赵熙摸着下巴继续回忆道:“陛下很是重视,甚至特命大皇子殿下专门调查此事。刘大人是我爹的顶头上司,如今出了这事,他自然忙得焦头烂额。如若我老实与他认错,让他少了一件烦心事,凭他平日那么疼我,心情一好,他至少会愿意见胭脂一面的……”   其实后半截赵熙在说什么,李笑妹已经完全没注意了。她的脑海中全盘旋着“唯一的线索便是现场留下的匕首上刻着的羽毛图案”这一句。又是羽毛……黎遥手上的刺青,娘亲留下的锦盒,还有阿然提到的暗羽……会跟这些有关吗?会是黎遥杀掉那个姓刘的大人吗?又或者,只是巧合?   一旁的赵熙见李笑妹兀自站着发怔,忍不住伸手在她的面前晃了晃,“喂,笑妹,笑妹,你怎么了?”   “啊,我没事,你刚刚说胭脂怎么了?”李笑妹回过神来,连忙收了表情问道。   赵熙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道:“我刚刚说明晚我打算说服我爹与胭脂见一面。我等下遣人去和胭脂说一声,但我担心她怕生,你明晚可以陪着她一起来一趟吗?我爹一直对你印象不错,相信他也不会介意的。”   “好。”见赵熙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她亦没有想太多,点了点头应道。但因着赵熙刚刚提到的羽毛之事,她和赵熙告别时有些心不在焉,走在回去的路上时也在思索着这件事,她思考得太过于专注,以至于快到自家门口时,冷不丁地被迎面而来的一个年轻男人撞到了肩膀。   那人表情有些慌张,匆匆欠身说了一句“姑娘,实在抱歉”,未等李笑妹开口,便急急地快步离开。李笑妹愣了片刻,只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却又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正当她站在原地晕乎的时候,月香匆匆提了裙摆走到她的面前,焦声道:“小姐,您总算回来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月香,怎么了?”李笑妹疑惑地问道。   “今天表小姐一大早就到了府门口,等了好一会儿,堵住了刚刚回府打算歇息的阿然。就在刚才,她拉着阿然,一定要阿然跟她去僻静地方。”   “什么?!”李笑妹吓得后退一步。表姐硬拉着阿然去僻静的地方……难道她想强行对阿然做什么事情?一想到表姐把肉肉的爪子伸向比花还娇艳的阿然,她吓得浑身一抖,立马提了裙摆向自家大门跑去。   按着月香的提示,她拐到了李府旁边的那条小巷子的入口处,正打算挽起袖子绕过墙角拯救阿然时,却听到了阿然清冷的声音自巷子里传来:   “不好意思,我拒绝。”   她迟疑了片刻后,停下脚步,转而贴着墙角,悄悄地探出半个头,看向巷子里。果不其然,巷子里站着精心打扮一番的李歌阑,而阿然则靠着墙壁,表情淡漠。   “为什么不愿意到我的府中来?”李歌阑眯了眯眼,虽然这个动作让她的眼睛看起来更小。她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我给你提供上好的厢房,每月给你十两银子,也不用你做什么事,只要每天让我看着你就可以了。这条件还不算好么?还是说你嫌银子少了?我可以加的。”   李笑妹扶着墙壁的手一滑。这根本是每月花十两银子供着阿然吧?表姐对那戏子也未曾如此上心,这次果然是豁出去了么?她想起了昨晚突然冷淡下来的阿然,忍不住开始下意识地挠墙。这条件这么好,阿然他……会犹豫吗?   “表小姐,实在抱歉,我并不打算离开这个李府。”阿然垂了眸,淡淡开口,一下子让李笑妹挠墙的动作停了下来。   吃惊的并不只是李笑妹一人。李歌阑提高了声音,用一种完全不能理解的语气问道:“你为什么不想离开?这府中地方破烂,管家苛刻,每天还让你干活做饭,尤其是那李笑妹,虽然救了你,可守着那些不能吃不能用的玻璃球,整天迷迷糊糊,除了像寄生虫一样粘着你,一无是处,这些难道还不够折磨你么?”   阿然默了片刻,轻抬唇角,说道:“是挺折磨的。”   阿然的话让李笑妹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她垂下眼帘,心中突然有了说不出的沮丧。其实他早就对她有太多太多意见了吧?所以昨晚他不过是情绪积累多了才会突然爆发的么?他……果然烦她了吧?   “既然如此……”李歌阑没想到他会干脆地承认,也有些吃惊。   “她做饭很难吃,从来不会精打细算过日子,笨的时候,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很多时候我都会被她气得跳脚,总想着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奇葩的女人。”阿然微微颔首,平静地说道,“可她的的确确是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唯一愿意救我的人。她喜欢玻璃球这种一无是处的东西,脸皮厚到不知节操是何物,每天就像是寄生虫一样粘着我,看起来的确是折磨,可是我却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说到后面,他垂下眼帘,湛蓝的双眸里似是掠过一丝笑意。   李笑妹扶着墙,愣愣地站在原地。而李歌阑则涨红了脸,又急又怒地骂了一句“真是不识好歹的笨蛋”后,恨恨地扭着身体离开了。   李笑妹下意识地藏在了墙角的阴影里,李歌阑离开时并没有看见她。而阿然在原地站了片刻后,亦向着李府走去。李笑妹缩在墙角,弱弱地伸出了手想要叫住他,可是一想到昨晚自己竟然没答应给他买西兰花,又十分没有底气地收回了手。   就这样躲在墙角里纠结了好一会儿后,李笑妹终于还是下定了买西兰花的决心,开始往回走。只是刚刚走到门口,便遇上了一身墨蓝色便服的陆路自院中走来,他的身后跟着阿然。两人见了她,均停下了脚步,只是阿然表情漠然地移开了目光,并没有看向她。   李笑妹挠了挠头,一下子注意到陆路手中提了一个小行囊。她诧异地看向陆路,问道:“陆路,你要出门?”   “邻镇丧事铺的钱老板遣了人来,说是想要立刻商议一下我与他前一日提到的做连锁铺面的事情,所以在下现在打算动身去找他。”陆路扶了扶眼镜,点点头说道,“小姐在府中乖乖呆着,不要惹祸,在下两三日便会回来。”   李笑妹张了张口,正打算说两句道别的话,陆路便笑着补充了一句:“如果在下回来,发现小姐惹了祸,那么下下下个月的零花钱……”   “就连这个时候也要心心念念着扣我的零花钱,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我要辞掉你!”李笑妹悲愤地把道别的话吞了回去。   “唔,这是第两百三十二遍了。”陆路笑眯眯地无视了她,转头看向一直没做声的阿然说道,“这两日铺子上的事情暂且交予你了,好好做。”顿了顿,他抬头看了一下天空后,侧头看向李笑妹说道,“小姐,天色不早了,在下先出发了。”   李笑妹鼓了腮帮子,不打算回他的话。陆路笑了笑,背着行囊向着门外走去。   “我送你。”阿然说了这样一句,未等李笑妹拦住他,便几步追上了陆路,跟着陆路离开,全程目不斜视。   李笑妹站在原地,心塞地看着他的背影。明明之前说了那种话,可是现在又对她不理不睬,难道下午听到的那一番话其实是她的幻觉?      ☆、第17章 救个美 李笑妹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拐角处,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后,转身叫来了月香。苦着脸纠结了好几秒后,她横下心,拿出身上随身携带的钱袋说道:“月香,这是我上次没花出去的三百两,你去城西找那个倒卖稀有物品的公孙老板,让他帮我买一株西兰花。”   月香诧异地看着她,说道:“小姐,您平日除了买玻璃球,其余时候连买糖葫芦都会心疼,怎么今天突然想到去买那死贵死贵的西兰花了?”   “总之……趁着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你快去找那公孙老板。”李笑妹捂住胸口,将钱袋塞到了月香手上,强迫自己扭过脸。   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即将吃上大餐的月香怕李笑妹反悔,将钱袋收进袖子里,欠了欠身后,便飞快地跑了出去。   李笑妹扶着墙,四十五度仰望着天空,为自己的钱袋忧伤了一会儿后,颤巍巍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她本想直接告诉阿然这件事,可是她等啊等,一直等到扛不住睡下了后,阿然才回到府中。   第二日,李笑妹强忍着瞌睡从床上爬了起来,却被月香告知阿然又是一大早便出了府。就连月香也忍不住问道:“小姐,您是不是训斥那阿然了?为什么他这两天宁愿和旺财说话也不愿理您呢?”   “那西兰花的事问得如何了?”李笑妹扶着额,只觉得有些头疼。   虽然不知道西兰花与阿然有什么必然联系,月香还是老老实实汇报,“公孙老板说他能拿到货,不过最快也要等到明天。”   李笑妹咬了咬唇,正纠结着要不要去铺子上堵住阿然问清楚时,却听到大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请问李小姐在吗?”   来人是赵熙身边的贴身小厮,他带来了赵熙写的一封信。   李笑妹拆了后简单看了看,才知原来赵县令架不住他软磨硬泡,还真的同意了今晚在迎宾楼见见胭脂。他在信中拜托李笑妹于戌时陪着胭脂一起去迎宾楼,为了加强表达效果,他甚至画了一个笑脸。   李笑妹瞅着纸上那像是被人胖揍了一顿的笑脸,有些无语地向那小厮点了点头。见小厮放心地领了命回去,她也跟着松了一口气。赵熙在运气上一向跟她如同难兄难弟,如今在胭脂这事上居然能进展如此顺利,想想也真是不容易。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夜幕降临,期间李笑妹磨蹭到铺子上,却没找到阿然。失望地回到李府后,她在月香的帮助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穿上了一件闲置了两年的、款式相对正式的杏色襦裙。时间一到,她便提着裙摆匆匆出了门。   她刚刚离开不过几分钟,阿然便回来了,见月香仍然守在门口,忍不住开了口问道:“你怎么站在门口?这个时候,李笑妹应该饿了,你还不去厨房?”   “小姐去迎宾楼了,说是要赴赵熙少爷的宴。”月香回道。   阿然的眼神又冷淡下来,“哦”了一声后,便打算继续往院内走,可月香伸手拦住了他,有些不安地说道:“最近几日我听人说南境有残忍的杀手出没,就连刘大人也没能逃过。现在已经这么晚了,我担心小姐一人出门不是很安全,阿然你要不跟上去保护小姐,好不好?”   “如今是她自己要去赴那赵熙的宴,到时候真哭了,还能怨谁?”他冷淡着嗓音说了这样一句后,拂开月香的手,径直走了进去。   “这人冷淡起来,简直比陆管家还可怕……”月香跺了跺脚,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对着他的背影抱怨了一句。   而另一方面,丝毫没感受到月香担忧的李笑妹快步走到了怡红院。因着这段时间吃多了阿然做的东西,今天她穿上这许久没碰过的杏色襦裙,明显感觉到自己喘气都有些困难。她拍了拍胸口顺下气后,走进了怡红院,可却意外地被翠姑告知,胭脂刚离开没多久。   “奇怪,赵熙明明告诉我,他已经告诉了胭脂,我会来接她,怎么她又独自一人去那迎宾楼呢?赵熙这个笨蛋该不是在捉弄我吧?”李笑妹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但还是抹了抹头上渗出的汗,重新提了裙摆向迎宾楼走去。   今晚的大东镇街上的人比往日来得更少,李笑妹想着说不定能追上胭脂,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可她拐了好几条街道,却还是没有看见胭脂的身影。   难道她已经先一步到了迎宾楼?这样想着,李笑妹决定左拐进前面那条小巷里,抄近路去迎宾楼。可刚走了没几步,便听到了那条小巷中似乎传来了隐隐的说话声,而且听那声音,似乎像是一男一女在争吵。   她正打算上前去看个明白时,说话声停了下来,片刻后,一个身影自巷中走了出来,匆匆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借着灯光,李笑妹认出了他是昨天在李府门口撞见的那个年轻男人。   怎么又是他?李笑妹疑惑了片刻后,将此事归为了巧合。怕耽误了时辰,她加快脚步向那条巷子走去。可是刚刚走到巷子口,她一眼就看到了几步开外有一个黑影缩成一团,将她足足吓了一跳。   “什么人?!”她惊得后退一步。那团黑影的身子动了动,可却并没有出声。就在此时,遮住月亮的浮云移了开来,月光重新笼罩大地,她这才看清了缩在那里的人是胭脂。   “胭脂,你怎么在这里?”李笑妹吃了一惊,快步走到了胭脂的面前,见她抱着膝盖,脸色有些苍白,却不说话,脑中一下子想起了刚才离开的男人。难道他…….脑中转过这样的想法,   李笑妹的心跳得很快,马上蹲了下来,仔细查看胭脂的身体,发现她的衣裳穿得整整齐齐,这才松了一口气。   “胭脂,你怎么蹲在这里?”李笑妹拍了拍她的肩膀,疑惑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小姐,我……”胭脂抬起了头,见了她,似乎终于回过了神,脸色也不复刚才一般苍白,动了动嘴唇,好像想要和她说些什么,但一个痞痞的声音却突然响了起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哟,这不是怡红院的胭脂姑娘么?这大晚上的,怎么呆在这种地方呢?”   李笑妹和胭脂均是一惊,纷纷转头。不知何时,三个男人站在了巷子口,一脸坏笑地看着两人。李笑妹认得他们,是大东镇里出了名的游手好闲三人组。   而其中一人亦认出了李笑妹,笑容加深道:“居然还有李小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见你还是两年前。你在自己家里窝了那么久,头上居然没有长草,这可真是稀奇啊。”   像是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那人忍不住笑了起来,而跟在他身后的两人也十分配合地大笑起来。   “我长没长草是一回事,可你身上发臭却是事实。”李笑妹皱了皱眉,伸手想要将胭脂拉起来,“胭脂,我们走。”   那三个混混见状,快速走了上来,其中两人直接扯了胭脂的胳膊,将胭脂推到了墙上,而另一个人则揪住了李笑妹的衣领,痞笑道:“谁说你们可以走了?”   那个混混口中的臭味喷到了李笑妹的脸上,李笑妹被熏得直翻白眼。她屏住呼吸,正打算尝试着伸腿去踢这个混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自他们的身后冷冷地响了起来:   “谁说你们可以动她了?”   众人均是一惊,李笑妹费力地转过头,一下子看到了阿然不知何时站在了巷子口,双手环胸,表情冷淡地看着那三人。   李笑妹张大了嘴,完全没想到阿然此刻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你就是最近镇上炒的沸沸扬扬的那个小白脸?”混混揪紧了李笑妹的衣领,笑得意味深长,“的确比女人还漂亮。”   “我长得怎么样是一回事,但你的手再不从她的身上拿开,你会吃苦头却是事实。”阿然微微颔首,从袖中拿出了两根带子,将袖口缚紧,表情愈发冰冷。   诶……他的句子怎么跟她刚刚说的这么像?他是在学她造句么?李笑妹的脑中浮起了这样一个问题,完全没注意到自己严重偏题。   “哈,你长得这么弱不禁风,怎么可能……”混混冷笑一声,正准备造点气势,但狠话还没撂完,阿然便已经闪到了他的面前,毫不留情地一拳揍到了他的脸上。   那个混混吃痛地叫了一声,松开了李笑妹。阿然敏捷地伸手,一把将李笑妹拉到了自己身后。恼羞成怒的混混们大喝一声,向着阿然冲过来。   “躲在我身后。”阿然皱着眉说了这样一句,迎了上去,一边躲闪着,一边伸了拳头揍向三人。   然而在近身搏斗上,以一敌三终究不是阿然的长项。李笑妹眼见着他开始落了下风,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下子冲到了他的身边,伸腿踢向那些人。一时间场面十分混乱,但有了李笑妹的加入,那三人终究还是有些扛不住。   混战期间,其中一人得了空隙,一拳挥向阿然,阿然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格挡,可缚袖口的带子却被扯了开来,一个莹白的物体自他的袖中滚落,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物体就这样被其中一个混混踩住了。李笑妹低下头,发现是上次见到的那枚刻着镂空大树的玉佩,但此刻却已经断成了两半。   与此同时,阿然亦低下了头,一言不发地看着那枚被踩成两半的玉佩,拳头渐渐握紧。而他眼中渐渐凝结的冷意,就连李笑妹看了,也忍不住微微一颤。   那三个混混见阿然停下了动作,以为自己占了上风,大喝一声,又纷纷挥起了拳头,向着阿然扑了过来。不知为何,李笑妹看到了阿然此刻的眼神,只觉得这三人要遭殃了。果不其然,半分钟后,三个人倒在了地上,捂着肚子嚎了起来。   阿然走到了那个踩碎他玉佩的混混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按在墙上,冷冷问道:“还想玩吗?”   “不敢了,不敢了!”那混混连连摆手,而剩下的两个混混也连滚带爬,趴在他的面前磕了好几个头,“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滚开。”像是碰到了极脏的东西,他厌恶地皱了皱眉,松开了那人的衣领。三个人见他没有继续的意思,慌忙站直了起来,向着小巷深处跑去。   “阿然,你没有受伤吧?”李笑妹跑到阿然的身边,焦声问道。   他不着痕迹地把擦破了口子的手藏在身后,别过脸去,冷淡道:“你还是去看看那个姑娘吧。”   李笑妹终于想起了胭脂,又提起裙摆,急急地走到了她的面前。由于刚刚的一场混战,胭脂的外衣被一个混混扯开了,此刻的她缩成一团,全身微微颤抖。   “胭脂,你不要怕,他们已经跑了。”李笑妹见她这样,有些担心地蹲了下来,想要帮她把外衣拢好,可是李笑妹的手刚刚碰到胭脂的胸口,胭脂的眼神便剧烈抖动了一下,突然尖声叫了起来:“不要碰我!”   李笑妹一下子愣住了,就连阿然也没忍住,有些诧异地扭过了头。   “你们在干什么?”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自巷子口传了过来。李笑妹下意识地转头,一下子看到了站在不远处一脸茫然的赵熙。      ☆、第18章 有命案 李笑妹直起身子,正准备走到赵熙面前跟他做一番解释时,袖子却蓦地被扯住了。她惊异地低头,却发现胭脂咬了咬唇,低声说了一句:“李小姐,请不要和赵少爷说方才的事情。我……不想让赵少爷知道自己差点被轻薄。”   李笑妹愣了愣。虽然她知道胭脂一向高冷,可是却未曾她为了保全自己的名誉,甚至不愿赵熙帮她出头。可转念一想,胭脂一直很有个性,也许想法本就与旁人不同,遂释然下来,对着她点了点头。   此时赵熙已经快步走了过来,一脸担心地拉起了胭脂,又看向李笑妹,蹙眉问道:“笑妹,发生了什么事?”   “赵少爷,方才是我不小心摔倒,李小姐想要拉我,但却没来得及,不碍事的。”胭脂见了赵熙,表情难得温和下来。   “可是你摔倒,怎么连外衣都被扯开了?”赵熙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小心地帮她拢好了衣服。   “是李小姐拉我时不小心扯到的,我应该感谢李小姐才是。”胭脂露出了微笑,又转头看了看李笑妹。她的表情如此从容,李笑妹几乎要以为刚刚看到的慌张的她只是自己的错觉。   阿然若有所思地看了胭脂一眼,又淡淡地移开了视线。倒是李笑妹见胭脂向她使眼色,也跟着点了点头,说道:“唔,就是胭脂说的那样,我陪着胭脂去迎宾楼,本来想抄小路,结果巷子昏暗,不小心滑倒了。不过赵熙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喂,喂,你在听我说吗?”   赵熙早被胭脂的突然一笑迷得七荤八素的,李笑妹的手在他的面前晃了好几次,他才反应过来,挠了挠头后说道:“你和胭脂到了戌时还没来,我有些担心,便打算出来找一找你们。可刚走到前面,就听到了胭脂的叫声,虽然没听清,但胭脂的声音我哪能认错。不过没事就好。对了。”他终于后知后觉地看到了站在一旁的阿然,“这是你新认识的姐妹?”   “你说谁是姐妹?”阿然猛地转过了头怒视他,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   李笑妹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挡在了马上要暴走的阿然面前,干笑着对赵熙说道:“这是我家家丁阿然,上次跟你提过。时间不早了,不要让赵大人久等,你先带着胭脂去酒楼,我马上就过来。”   赵熙露出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同时也感受到了阿然熊熊燃烧的怒火,弱弱地说了一声“抱歉”后,他拉着胭脂快速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一时间,巷子里又安静下来,只剩她和阿然。   李笑妹见阿然站在她的背后,并未打算追过去揍赵熙,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转头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笑容后说道:“阿然,你怎么会来?”   阿然看见了她的笑脸,撇了嘴,别过脸去,用一种云淡风轻的口吻说道:“不过是散步时恰好遇到了而已,你不要多想。”   她见他终于肯跟他说话,开心地拉住了他的袖子,有些心有余悸地说道:“一想起刚才的事情,我现在都很紧张,还有一点害怕……”   阿然转过了头,只是看着她。那眼神在李笑妹看来,等同于温和和柔软。李笑妹想着,如果自己装得委屈一点,说不定他就忘了之前西兰花那档子事,然后好好安慰自己,不由得吸了吸鼻子,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可怜。   阿然见她一副泪眼汪汪的样子,眼神不再冷漠,伸出了手……扯出了自己的袖子,鄙视地看了她一眼后说道:“谁管你。”   剧情没有按照她的剧本来演,她站在原地捂住胸口,很是心塞。而一脸大仇得报表情的阿然转了身,几步走到了碎掉的玉佩前,半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将玉佩碎片捡了起来,湛蓝的眸子里渐渐氤氲着一种李笑妹看不懂的情绪。   李笑妹也一眼看见了那碎掉的玉佩。她上前几步,蹲在了他的面前,迟疑地看着他说道:“这玉佩碎了,你有些难过吧?”   阿然垂下了眼眸,片刻后,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淡淡说道:“碎了就碎了,有什么可难过的。”   “胡说,明明就不开心。”李笑妹径直伸出手,将玉佩从他的手中拿了过来。见他有些吃惊地看着自己,她郑重地说道,“你是因为我才摔碎了这玉佩,交给我,过两日我会努力还你一个完整的玉佩。”   他静静地看了她几秒,站了起来,嘟囔了一句:“随便你,反正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明明一副宝贝得要死的样子。”李笑妹一边将玉佩收进袖中,一边回他一个鄙视的眼神。   “李笑妹,你刚刚说什么?”阿然转过头,眯了眯眼看着她。   “啊……我是说,你可以陪我去那迎宾楼吗?”李笑妹打着哈哈,又笑眯眯地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不要。”他一口回绝,顺便抽出了自己的衣袖。   “可是这里很黑,我会害怕的,你走在我的身边,我比较有安全感。”李笑妹又锲而不舍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他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有再抽回自己的袖子,只是别扭地说道:“是你拜托我,我才去的。”   “当然,当然。”李笑妹露出了狗腿的一笑,扯着他的衣袖跟在了他的身后。其实拉着他去,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担心他那可怕的方向感会让他迷路一整晚。可她好不容易跟他关系好了一点,她可不敢冒险把这事给说出来。   ※   ※   两人抄了小路,走了一小会儿,终于走到了迎宾楼。在小二的引领下,李笑妹和阿然来到了赵熙所在的厢房。   “赵伯伯好,赵伯母好。”李笑妹推开了门,笑眯眯地打了一个招呼。   “哦,笑妹来啦,快坐快坐。”赵县令和赵夫人抬了眼,见是李笑妹,都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   李笑妹点了点头,坐在了胭脂的左侧。阿然迟疑了片刻,想起自己是家丁,便默默地站在了她的身后。赵县令之前曾见过他一面,知道他的身份,并未有多少惊奇。   李笑妹坐了下来后,一下子注意到在座的除了赵县令夫妇、赵熙和胭脂外,胭脂的右侧还坐了一个男人,而这人正是她昨天和今天无意中撞见的那个年轻男人。见到他坐在胭脂身侧,她也终于想了起来,那日在胭脂房门外撞见的,也正是此人。   “赵伯伯,这位是?”她忍不住出声问道。   “在下不才,姓何名源,是胭脂的表哥。”见李笑妹询问,那男人微笑着自我介绍起来,“今日赵大人邀请胭脂赴宴,在下担心胭脂会有举动冒犯了赵大人,所以才跟着过来,在下再次为自己的唐突表示歉意。”   他一番话下来很是礼貌,与李笑妹之前见到的慌张模样判若两人。赵县令见他出声,收了笑容后说道:“听说何公子是胭脂姑娘唯一的亲人,半年前,千里迢迢从昇国赶来寻亲,为了照顾胭脂甚至留在怡红院做琴师,关心至此,此番前来,也是应该的,不必致歉。”   “爹,您就别再碎碎念了,何公子是我请来的。”赵熙插嘴道。赵县令的嘴角沉了下来,一旁的赵夫人连忙拉了拉赵熙的胳膊,朝他使了一个“闭嘴”的眼色。   “胭脂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的确如赵大人所说,在下已经是胭脂唯一的亲人,只是在下没用,没能早一点找到胭脂,还让她身陷烟花之地。在下如今希望她能够早日从良,嫁得一户好人家,如果真能如此,就算要在下在怡红院中做一辈子的琴师也无妨。”何源一番话下来,表情恳切,脸上是实实在在的关心。就连李笑妹听了,也觉得他的确是真心实意想要关心妹妹的哥哥。   胭脂垂下了眼眸,搁在膝盖上的拳头渐渐收紧,只是不语。   “你的话听着倒也真切。只是天下女子可选的路子那么多,却偏偏入了那烟花之地。不是老夫多疑,但久居那种地方,其他的不说,真的能够对自己的夫君从一而终吗?”赵县令鼻子里“哼”了一声,话语明显针对胭脂。   “爹,您答应我会好好说话的。”赵熙有些着急地叫道。胭脂轻轻拉住了赵熙的手,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而一旁的赵夫人也扯了扯赵县令的胳膊,示意他消消火。   一时间,整个厢房中的气氛十分尴尬。当了好一会儿路人的李笑妹思索了一下,觉得根据以往经验,边吃边说才是活络气氛的最佳途径,于是轻咳了一声,重新露出笑脸说道:“那个,赵伯伯,赵伯母,不如先吃饭再聊吧。”   “没错,没错,老爷,先吃饭,边吃边说吧。”赵夫人也开始出声打圆场。   赵县令“哼”了一声,瞪了赵熙一眼,没有再言语。因着赵县令这一次打算低调出行,并未带家丁与侍女,所以便由赵熙起了身,走到门口,唤了一声掌柜。   迎宾楼的掌柜邓老板应了一声,弯着腰,赔着笑走到赵县令身边,擦了擦额头的汗低声说道:“赵大人,真是抱歉,那个负责厢房送菜的小厮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上吐下泻,跑了十几趟茅厕。小的看他也是实在不顶用,便由得他去。可今晚酒楼生意实在太好,实在抽不开人手,可否请大人这边遣个人来帮忙送下菜?”   赵县令素来平易近人,镇上的人也并不忌惮他,大多时候与他说话时都是商量的口吻。如今赵县令想着自己今晚出来本就不愿让太多人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点了点头。扫视了全场一圈后,他留意到了站在李笑妹身后的阿然,便看向李笑妹,问道:“笑妹,你看让你府上的这个阿然去帮帮忙怎么样?”   李笑妹愣了愣,下意识地转头看了阿然一眼。阿然抿了抿唇,朝着她轻轻点了点头,可她视线下移,一下子注意到了他的手上有了一道长口子。她一愣。难道是刚刚打架时受的伤?   “笑妹,你看如何?”赵县令见她没有立即回话,又问了一遍。   “赵伯伯,我家阿然受了伤,不如这样吧,我去帮忙就可以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李笑妹回过头,笑着对赵县令说道。   “这怎么可以,你今天来,也算是客人。”赵县令有些吃惊地说道。   “没关系,我跟赵熙那么熟,不算客人。”李笑妹拍了拍胸口,站了起来。阿然因着她这一句话,眼神又是一沉。   赵县令也算是了解她的性格,而他如今也正被胭脂这事折腾得有些头疼,便点了点头,随了她去。   李笑妹松了一口气,转身跟着邓老板走了出去,一路走到了厨房,按照邓老板的嘱咐,到了厨房后,端起了那几碗羹汤便回到了厢房。坐在一旁的何源大概觉得自己一直空着手不做事有些尴尬,便也站了起来,帮忙将羹汤端到桌前。   “听邓老板说,这是红珠羹,里面添了咱们骁国的特产香料红珠草,味道很好,赵伯伯赵伯母不如尝尝。”李笑妹见气氛仍然尴尬,打着圆场介绍道,顺便轻轻戳了戳默不作声的胭脂,低声说道,“胭脂,这个应该很好喝,你试试。”   因着李笑妹的话,大家端起了手中的羹汤喝了起来。羹汤很是鲜美,赵县令的表情终于放松了一些,饭局得以顺利地进行了下去。又过了没多久,邓老板亲自送来了饭后甜点。这场饭局终于到了尾声。   李笑妹喝下那白脂奶露,总算暗暗松了一口气。赵熙这个混蛋,一定料到了局面会很诡异,所以才连哄带骗把她叫了过来缓和气氛。只是阿然的手受了伤,还饿着肚子看她吃饭,此刻的他肯定相当不爽。   想着自己回家可能遭遇的待遇,她不禁抖了一下,不敢回头看阿然。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后,她又担心起从头到尾都有些沉默的胭脂。她转过头,拍了拍胭脂的手背,轻声说道:“不要担心。”   胭脂听到了她的话,抬起了头,微微一笑,说道:“我没……”但她的话还没说话,便突然像是呛到了一般,猛烈咳嗽起来。   “胭脂,你怎么了?”李笑妹见她越咳越剧烈,担心地叫了起来。   “我……没事。”她断断续续说了这样一句,突然“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胭脂,你怎么了?!”赵熙和何源同时站了起来,焦急地想要走到她的身边。可胭脂费力地抬了抬眼,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后,眼皮一翻,“咚”地一声,无力地栽倒在地上。   李笑妹快速地跪在了地上,下意识地摸住了胭脂的脸。当李笑妹的手扫过胭脂的鼻尖时,不由得一顿。   她……已经停了呼吸,胭脂她……死了?!      ☆、第19章 大疑点 “胭脂!”赵熙一下子扑到了胭脂的身边,颤抖地摸了摸她的脸,当他的手扫到她的鼻尖时,脸色也忍不住瞬间惨白起来。   “表妹!表妹!”何源脚一软,跪倒在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一旁的赵县令尚算冷静,但也眉头紧蹙,赵夫人抓紧了他的胳膊,显然也受到了惊吓。   “我的神啊,怎么在店中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邓老板听到叫声也慌忙跑了进来,见到胭脂的惨状,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阿然皱了眉,径直走到胭脂面前,半蹲下来,仔细查看了一下她的五官,又用手指沾了一点她唇边的鲜血凑到灯光下仔细瞅了瞅后,平静道:“她的确死了,而且是死于中毒。”   “什么?”李笑妹瞪大了眼,完全想象不出究竟有谁会害她。   “爹,是不是你做的?我就说你怎么会那么好说话,还同意见胭脂,你果然是想要她消失吧?”赵熙听了,一下子红着眼睛瞪向自家父亲。   “混账!老夫好歹是这里的县令,怎么会做这种事情?你这个逆子是不是气昏头了?”赵县令涨红了脸,大骂道。一旁的赵夫人连忙拍着他的胸口帮他顺气。   “如今状况已经变成这样,不要再让闲杂人等进来,免得破坏证据。如果胭脂死于中毒,那首先就从身边之物查起。”阿然冷静地站了起来。   而李笑妹毕竟与尸体打过好几年的交道,此刻的她已经能勉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与不适,站了起来。“阿然说的没错,胭脂如果是中毒的话,我们最好先检查一下这里的吃的,如果是食物有问题的话,那就更要小心一点,毕竟胭脂吃的东西,我们刚才也吃过。”李笑妹的话让全场人的脸色皆是一白。   “邓老板,你先去取一根银针,然后通知衙门的捕快过来。”阿然转身对邓老板吩咐道。   早就吓傻了的邓老板此刻慌忙转了身去取银针。何源跪在胭脂的身边,忍不住流下眼泪,哽咽道:“表妹,我才找到你没多久,你怎么就去了呢?你明明这么善良,到底是谁想要害你?”   赵县令皱着眉叹了一口气,说道:“虽然我不喜欢这姑娘,但如果是有人害她,我一定会彻查出真凶。熙儿,你也不要太伤心。”赵熙的脸苍白得可怕,听了赵县令的话,只是紧紧地抱紧了胭脂的尸体。   李笑妹站了起来,只觉得全身有些发软。明明之前胭脂还好好地坐在她身旁,可转眼之间,这个美丽的姑娘就停止了呼吸。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到让她觉得不对劲,可是她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正当她不安到连指尖都微微颤抖时,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默默地握住了她的手。她一惊,下意识地转过脸去,一下子看到了站在一旁的阿然。虽然他目不斜视,可是她却从他紧抿的薄唇中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心安。   邓老板终于取来了银针,阿然松了李笑妹的手,直接取过银针,走到了胭脂的座位前。此刻已经没人计较他究竟是不是家丁,因为他俨然已经是在场之人中最冷静的一个,所有人的视线都聚在了他的身上。他蹙了蹙眉,决定先从胭脂用过的碗具开始入手。他用银针试了试胭脂面前的杯盏和碟子,均没有问题,顿了顿,他又将银针放到了之前盛着红珠羹的碗沿。片刻之后,李笑妹猛地睁大了眼。那银针竟然、竟然慢慢地变成了黑色!   “果然是这碗有毒么?”赵县令怒声说道。   “这、这红珠羹不是李小姐端来的么?”何源抖着嘴唇吃惊道。   李笑妹感觉自己的心重重一跳,“不是我!我只是把红珠羹端了上来,我什么也没做!”   “笑妹,笑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此刻的赵熙呆呆地看着她,胭脂的死显然让他已经丧失了思考的理智,“刚刚我在巷子口听到胭脂的惊叫果然不是错觉,李笑妹,你是不是和她结了怨?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熙你听我说,你冷静一......哎!等等!”李笑妹脸色发白,解释了一半的话硬生生转成了惊叫,因为阿然在赵熙刚刚说完时便直接冷着脸走到了他的面前,一把揪起了他的领子,狠狠地揍向了他的脸。   一时间,房间响起了数声惊呼。“阿然,你做什么?!”李笑妹惊叫起来,完全不能理解今晚的阿然为什么如此容易暴走。   “她将你放在那么重要的位置,事事想着你,甚至为你做连我也没吃过的鸡蛋饼!你喜欢其他人就罢了,居然还怀疑她!你的脑子里是不是被浆糊灌满了?你怎么可以怀疑喜欢你的人?!”阿然咬牙切齿地说了这样一番话,又是一拳揍在赵熙的左眼上。   阿然这番话一出,赵县令夫妇呆了,何源呆了,赵熙也呆了,李笑妹张大了嘴,“阿然......你在说什么?”   阿然似乎还不解气,又往他的右眼揍了一拳后,才恨恨地松了手,站了起来,恢复了冷漠的表情说道:“红珠羹的确是李笑妹端上来的没错,但在那之前也有可能被人动了手脚,而且端进来时这个何源也碰过,嫌疑人很多,你们有什么资格把所有矛头对向她?”   赵熙虽然被揍成了熊猫眼,但却似乎终于清醒了过来。他捂着双眼,肿着腮帮子含糊道:“刚刚是我冲动了,你说的倒也没错......”   “但这何公子刚刚只是帮忙端了一下碗,众目睽睽下,他应该不太可能动手,而且他是胭脂的表哥,怎么会......”赵夫人一边心疼地走过来揉着赵熙的脸,一边忍不住质疑道。   就在这时,几个捕快赶到了门口,纷纷向赵县令行了一礼:“见过大人。”   “罢了罢了,虽然一片混乱,但此事既然已经发生,理应调查清楚再处置。”赵县令皱着眉,看向李笑妹道,“笑妹,虽然老夫信任你,可你毕竟是眼前的最大嫌疑人,为了公平起见,调查这几日,还得按律例将你收押到牢中待审,希望你能理解。”   阿然抿了抿唇,正打算说点什么时,李笑妹及时拉住了阿然的袖子,对着赵县令露出笑容:“我明白,清者自清,相信赵伯伯会很快还我一个公道的。”   阿然握紧了拳头,站在她面前,垂下眼帘说道:“我会调查清楚一切的。”   “其实我想说......”李笑妹试图开口,但很快被阿然打断了。   “你不要怕,如果有谁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其实我想说......”   “赵熙如此混蛋,你......不要太难过......”他有些不忍地说道。   “喂,你能不能听我说完?”李笑妹拉住了他的胳膊,提高嗓音。阿然一愣,随即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谁说我喜欢赵熙了?我和赵熙就像是好兄弟一样。”李笑妹有些无语地看着他,脑中又联想起他最近的反常,后知后觉地问道,“你这两天不理我......该不会是因为这件事吧?”   阿然呆了片刻,随即很快地别过脸,扯出自己的胳膊说道:“你的想象未免太丰富了,我只是在意西兰花而已。”   “诶......是这样么?”李笑妹挠了挠头,有些茫然。   捕快效率很高,李笑妹当晚就住进了牢房。她蹲在了这四四方方还自带诡异味道的小房间中,只觉得心情郁闷,不由得想念起家中的旺财起来。   “笑妹,你就原谅我吧,那会儿胭脂突然死去,我一下子失去了理智才会说那种话,现在冷静下来,我知道错了。我怎么能怀疑就差没跟我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你呢?”赵熙也蹲在牢房外面,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原谅你也可以。”李笑妹转头,一眼就看见了他的熊猫眼。想着阿然刚刚狠揍了他,她终究还是没狠下心,犯了个白眼说道,“帮我准备一个东西。”   “行,行,行,只要你不生我的气,什么都好说。”赵熙连连点头。   ※   ※   大东镇镇民平时做什么都懒,但在八卦上却是兢兢业业、锲而不舍。胭脂的死,不过半日便传遍了大街小巷,而在死因上镇民主要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胭脂欠了李笑妹的钱,一派认为胭脂抢了赵熙,而少数镇民脑洞比较大,认为是李笑妹追求胭脂不成,恼羞成怒才痛下杀手。   第二日一早,阿然刚刚出了李府大门,便遇上了两个推着手推车经过的镇民对着他指指点点。   “听说这个小白脸就是那李笑妹的家丁,昨晚出事时和李笑妹在一起,也不知他有没有帮忙害那胭脂姑娘。”   “我也听说了,这李笑妹果然是个不祥之人,走哪儿都给人带来厄运。”   阿然的拳头渐渐握紧,冷着眼神正打算开口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容不迫地响了起来:“哦,是吗?自从我跟了我家小姐,却只觉得自己过得越来越好了。”   阿然诧异地抬了眼,而那两人也慌张地转过了身。陆路站在他们的身后,一脸云淡风轻地看着他们。   “我们说什么你管得着吗?”那两人愤愤说道。   “嘴长在你们身上,我当然管不着。”陆路扶了扶眼镜,笑了起来,“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的是,从今天开始,你们两家不论出了多少出丧事,都没人会帮你接手,这方圆二十里,我李府还是说的上话的。对于到时候你们自己动手做棺材、挖坟墓、抬棺材送葬的样子,我很期待。”      ☆、第20章 很犀利 那两个镇民没讨着嘴上便宜,灰溜溜地走了。阿然上前几步,走到了陆路面前,奇道:“你不是去邻镇了么?”   “小姐出了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吗?”陆路扶了扶眼镜,坦然说道。   阿然第一次见到陆路直白地表露出对李笑妹的关心,不由得愣了愣,又见他一身风尘仆仆,一看就是连夜赶回来的,随即勾了勾唇角。   “命案在迎宾楼发生,那胭脂姑娘的遗体在衙门,我们兵分两路,快点将此事解决,虽然小姐总是迷迷糊糊的,但她习惯了在床上就寝,第一次进那牢狱之地,如果多呆几天,估计连睡也不敢睡。”陆路快速地分派了任务后,向前走了几步,可见阿然并没有跟上来,他又转了头。   “你什么情况都没了解,居然一点也不怀疑她?”阿然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我看着小姐从小长大,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他也微微弯唇,继续道,“况且这铺子还需要靠小姐撑着,她不能有任何闪失。看你的表情,想必不是很相信我这句话。但事实的确如此,你以为光靠我便能撑起这铺子吗?你错了。”   顿了顿,他的表情温柔了一些,说道:“老爷夫人去世时,铺子已经快关门了,可小姐还是扛下了它,这两年的许多决策都是她做的。我不能说小姐让这铺子变得有多好,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没了小姐,这铺子也许早就倒了。”   “我觉得李笑妹一定愿意当面听到你说这些话。”阿然慢慢走到了他的身边。   “我与她相处这么多年,你真的以为我所有的想法她会不知道?”陆路说了这句后,又摸了摸鼻子,眼里掠过一丝无奈,笑了笑道,“说错了,有的想法她的确不知道。好了,不说了,救小姐要紧,我先去衙门看看胭脂的遗体,剩下的交给你了。”   阿然看着陆路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拐角处,心中腾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一点嫉妒陆路的那句“我与她相处了这么多年”,而且他也在意陆路最后那句“有的想法她的确不知道”。奇怪,書快電子書明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话,可他怎么心里就莫名地有了一种隐隐的焦灼感呢?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快步向迎宾楼走去。不管怎样,先把那个笨蛋捞出来要紧。   阿然来到了迎宾楼。因为昨晚的事情,迎宾楼暂时关了门。邓掌柜坐在大厅里唉声叹气,而阿然自请调查的事情得到了赵县令的批准后,迎宾楼里倒也没人为难他。   他走到昨晚的厢房里,重新拿出银针将所有的碗筷重新检查了一遍,可除了胭脂用的那只碗外,其他碗筷均没有问题。他又叫来了昨晚做红珠羹的厨子,但这厨子昨晚全程都有目击证人,而且他与胭脂从来不认识。挨个盘问了楼里的每一个人后,他郁闷地在厢房里来回踱着步。迎宾楼里的人查不出问题,除了那个碗外其他碗筷也没问题,食物也没有毒,可他自从进了这个厢房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是一时间却又说不上来。这个模糊的思路堵在了脑内,让他一时间有些烦躁。   “唉,也不知今年倒了什么霉,竟然遇上这种事。”邓老板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门边,小声抱怨道。   阿然没有理他,仍然慢慢地来回踱着步。   邓老板也并不在意他的冷漠,只是接着不开心地碎碎念,“这胭脂在哪里出事不好,非要在我的酒楼出事。别人都没出事,就她出了事,说不定是她自己哪里奇怪才会这么倒霉。”   阿然微微一怔,因着邓老板的话,他的脑中突然跳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就在这时,陆路快步走了进来,弯唇一笑,看着他从容道:“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相信你应该会很想知道。”   当天下午,阿然直接到了衙门,告诉赵县令他已经找到了凶手。赵县令虽然对他这么快破案感到有些怀疑,但还是公事公办,组织了公开盘审。   听到这个消息后,几乎所有的镇民都扔下了手里的事,纷纷涌向了衙门,将衙门里堵了个水泄不通,只为围观这几年难得一遇的大八卦。赵熙和何源都站在了听审堂内,赵县令也叫来了翠姑,并且按着阿然的要求,将胭脂的尸体抬了上来。   李笑妹最后被叫了上来。虽然作为嫌疑人,她并未被戴上镣铐,但还是有两个捕快站在了她的身后。阿然和陆路转头看见她时,吓了一大跳。   “你这是昨晚连夜给自己挖逃跑的地道了么?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阿然看了看她宛如熊猫眼一般的黑眼圈,又盯了盯她脏兮兮的衣服,一时间很是无语。   “小姐。”陆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认真说道,“你现在这样真的有点像……一种动物。”   “什么动物?”李笑妹看着阿然嫌弃的眼神,又听到陆路微妙的语气,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   “我知道,像一只土拨鼠。”赵熙举了一下手,完成了最后的补刀。   李笑妹愣了两秒,随即“嗷”了一声,大叫道:“赵熙,我要揍你!我要和你绝交!”   站在一旁的赵熙连连求饶,人群中对着李笑妹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大。   “你看看她,一身脏兮兮的,就知道这种每天蹲家里的人从不会收拾打扮自己,将来怎么会有好婆家看得上她。”   “对啊,之前听说她喜欢玩玻璃球,只觉得她不务正业而已,如今还背上了这样一个命案,谁敢要她。”   “肃静!肃静!”赵县令见好好的听审堂一下子变成了菜市场,皱着眉头拍了拍惊堂木,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阿然,既然你说自己将这件案子破了,就不要耽搁,快些说出来。本官的事情堆得就跟山一样,不要再浪费时辰了。”赵县令皱了皱眉,直接说道。   “这是自然。”阿然敛了表情,负着手说道,“胭脂的死,凶手并非李笑妹,而是另有他人。”   阿然的话一出,人群中一片哗然。何源似乎还没从胭脂的死中缓过来,皱着眉说道:“另有其人?可种种事情指向了李小姐,光凭一张嘴,怎么能这么快下结论?”   “如果有人刻意为之,这些事自然就解释得通了。”阿然看了他一眼,挑唇一笑,重新看着赵县令说道,“胭脂的确死于中毒,但致死的却并不是碗上抹的那诛心散。碗沿上抹的那诛心散剂量太少,虽然这粉末毒性很大,但碗沿上的量绝不会致死。让胭脂最终突然死去的,另有他物。”   “在下检查过胭脂的遗体,发现胭脂死前喝过的羹汤里有红珠草,胭脂的死,正与这红珠草有关。”陆路上前一步,接着说道。   “可红珠草怎么会致死?我在酒楼里卖这红珠羹这么多年,从来没出现过这种事情,你别血口喷人。”一旁的邓老板很是激动。   “普通量的红珠草自然不会,可过量的红珠草就又不同了,这一点邓老板你应该很清楚。”陆路一边说着,一边掀开了白布,露出了胭脂的脸。赵熙垂下眸,不忍地转过了头。   “如果是诛心散致死,那么唇角会发黑,但胭脂姑娘的嘴唇非常艳红,这是吃了过量红珠草的症状。”陆路平静地指了指胭脂的嘴唇,接着说道,“当然,红珠草虽然具有毒性,但作为我国常用的香料,总会有食用过量的情况发生,所以应对之策当然是有的。”   “而那白脂奶露就是最好的解毒品。白脂奶露由牛奶做成,牛奶是中和红珠草毒性的最好食物。”阿然负了手,微微颔首,接口道,“当时吃过红珠羹的人都喝了那白脂奶露,而唯有一人没有动那甜点。”   “……是胭脂。”李笑妹微微一怔。   “没错,胭脂没有喝下那白脂奶露,所以她最后毒发身亡了。”阿然歪了歪头,镇定地说道,   “最初这些只是一个猜测,但我问了怡红院中的人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胭脂喝下牛奶后会过敏,浑身起小疹子,所以她从不喝牛奶。”顿了顿,他的眼一眯,“但是,知道此事的人寥寥无几。”   “我竟然不知道胭脂不喜欢牛奶……”赵熙喃喃道,愧疚地低下了头。围观群众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起谁会知道这事。   “翠姑,没人比你更了解胭脂,你自然是知道这事的。”阿然走到了翠姑身边,问道,“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这事?”   “胭脂将这件事藏得很好,她曾经跟我说过,除了我之外,她只告诉过……”翠姑说着,睁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了场中的一个方向,“她、她只告诉过她的表哥。”   一时间,人群中一片哗然。何源的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他激动地上前一步,说道:“我怎么杀自己的表妹?!你们不要血口喷人!不能喝牛奶这事不一定只有我知道啊,也许她告诉了恩客也说不一定!”   “早知道你会抵赖。”阿然面无表情地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在何源的面前晃了晃后说道,“我在胭脂的房中发现了这一封信,她把一切都说出来了。她说她与你两情相悦,但你却指使她去对赵熙做不好的事情,她很痛苦。”   赵熙愣住了,“你在说什么?”   何源嘴唇上最后的血色也褪去了。他脚一软,跪在了地上,颤抖道:“我不想杀她的,是她逼我的。”   “何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现在给本官从实招来!”赵县令又是一拍惊堂木。   “我和胭脂的确两情相悦,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可娘却突然生了重病,像我这样只是做一个琴师,哪里有多少钱去给娘亲治病呢?”何源苦笑一声,说道,“后来我知道赵少爷喜欢胭脂,便生了让胭脂去骗赵少爷的钱的想法。胭脂架不住我软磨硬泡,最开始明明答应了,可不知怎么回事,她后来却突然反悔,我一气之下,才决定杀掉她。谁知她居然留下了一封信,这真是天要亡我……”   李笑妹想起了胭脂收到赵熙信后态度的变化,又想起了她无意中撞见的胭脂和何源的争吵,这才终于明白,也许胭脂是被赵熙的善良所感动,不忍下手,才与何源争执起来,没想到何源居然还是下了杀手。想到如果胭脂知道杀了她的正是她喜欢的人,不知她在九泉之下,是否能够安心。想到这里,李笑妹有些难过起来。   “你自作自受,天要亡你是真。”阿然走到了何源,将信扔在他的面前,挑眉一笑道,“但胭脂喜欢你,怎么会做出留下信告发你的事情?”   何源苍白着脸伸出手,拿出那个空白的信封,手抖得更加厉害。他大喊起来:“你居然骗我!”   “兵不厌诈罢了。”阿然微微弯唇。   “来人,将这个杀人犯押下去!”赵县令拍了一下惊堂木,大声喊道。   真相终于被揭开,李笑妹的身体晃了一下。她昨晚熬了整整一宿,水米都没来得及进,此刻突然放松下来,只觉得整个世界以自己为支点,都在晃荡。而周围的人见她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就要往人群中倒,都纷纷吓得倒退一步。   就在李笑妹以为自己要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时,一双修长有力的手一下子将她抱了起来。她诧异地抬起头,一下子看到了阿然的脸。   “蠢女人,就呆了一晚牢房,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你也真是个人才。”阿然撇了撇嘴,鄙视地   看了她一眼,但抱着她的手却渐渐收紧。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后知后觉地问了这样一句。   “废话,当然是回家。”      ☆、第21章 有过去 李笑妹被阿然这么抱着,直接出了衙门往李府走去。一路上接受的注目礼太多,这份高调与张扬就连厚脸皮的李笑妹也有些受不住。她弱弱地开口:“要不……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   “既然你这么快就好了,那正好帮我省了力。”阿然瞥了她一眼,一边说着,一边作势要放下她。   可李笑妹终究还是不想放过这难得的可以全身蹭阿然的机会,果断往他的怀里缩了缩,哼哼唧唧说道:“啊,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头又有点晕了。”   “真是笨蛋。”阿然嘟囔了一句,但唇角却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你怎么会知道胭脂和何源的事情?虽然我之前见过那何源几次,但却没有想到这一层。”李笑妹想起了这个萦绕在心中许久的问题,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其实我也只是猜测罢了。”阿然淡淡说道,“何源这人城府不浅,从他杀胭脂时的一切恰到好处的表现就可以看出来。我也是直到听翠姑提及牛奶之事,才想出了这个法子去试探他,没想到居然被我猜中了。”   “原来你也是靠猜的啊。”李笑妹耸了耸肩。   “谁说的,我自然是有根据的。调查时我总觉得厢房不对劲,后来才发现那不对劲来自于胭脂的碗中那过于浓郁的红珠草香味。一般人闻不出来,但我天生嗅觉比他人敏锐一些。而后陆管家告诉了我胭脂真正死因,再加上我想起事发当晚何源积极地分碗碟,这才推测了出来。”阿然微微颔首,简单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李笑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怎样把自己弄成这样的?难道昨晚真的去挖逃跑的地道了?”阿然低头看了顶着熊猫眼、蓬头垢面的她一眼,很是无语。   李笑妹“啊”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袖中拿出了一个东西,递到了他的面前,献宝似的说道,“这个给你补好了。”   阿然微微一愣。她的掌心中躺着的,正是前两日摔碎的那块玉佩。玉佩的背面被几根交错的银丝细细包裹起来,正面雕刻的大树完整无缺。虽然隐约依然能看出破损的痕迹,但他知道,这个正面花纹繁复的玉佩要修补起来是多么的不易。   “你……昨晚一宿没歇息,就是在补这个玉佩?”他听到自己的嗓音有些轻。   “虽然以前修补过一些小东西,但修补玉佩还是第一次,加上这东西需要敲敲打打,我就借着墙面来捯饬它,不知不觉就废了很多时间。”李笑妹挠了挠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那个……因为我临时叫赵熙拿来工具,所以没寻到金丝,如果你嫌弃的话,我下次找机会给你换成金丝的,只是我只能尽力做到这种样子了......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喜欢吗?要不我找玉器铺的老板再试试?”   “不用了。”他轻声说道,“这样就可以了。”   “可你都不笑……”李笑妹仔细地看着他的表情,嘟囔了一句。   “我……我只是在想何源的事情。”他轻咳一声,一边抱着她慢慢走着,一边说道。   “何源?”   “我只是在想,他说他是为了母亲才杀人,这难道就是孝子的做法么?”阿然垂了眸,淡淡道。   “如果换做阿然,你一定不会这样做的吧。”李笑妹肯定地点了点头,说道,“没有人能为了一个人去伤害另一个无辜的人。”   “我不知道。”阿然顿了顿,“我的母亲在我出生时便去世了,所以到底会怎么做,我也不知道。”   “阿然,你……抱歉。”李笑妹愣了片刻,很快端正了态度,老老实实地道了歉。   “就像你说的,生老病死不过是常态而已。”阿然抱着她,脚步仍然没有停下来,只是唇角似有了一丝苦涩,“我只在画像中见过她,而她留给我的唯一东西,也就只是这个玉佩罢了。她从未为我做过什么事情,我对她也没有什么深沉的感情,所以你不必说抱歉,我并不介意她的事情。”   这是阿然第一次向她讲述自己的事情,她有些吃惊。虽然他的嘴上说的云淡风轻,但神经粗如她,却在此刻敏感地捕捉到了他嗓音中那丝不易察觉的悲伤。她又想起玉佩碎掉时他那恐怖的眼神,不由得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明明很在意,但是又嘴硬不想让旁人知道,真是个纠结的人。   “你平安地长到了现在,至少你爹应该待你很好。”李笑妹叹了口气,最终把吐槽的话转为了安抚的语言。   “我爹?呵。”阿然的唇角突然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容,“他大抵是这世上最不在意我的存在的人了吧。这次我落魄至此,或许与他亦有关系也不说不一定。”   “你别胡说,就算像我爹那么吊儿郎当的人,对我也是极好的,没有谁的爹会不在意自己的孩儿。只是你刚刚说落魄,你......”李笑妹听到了重点。   “是的,我的容貌尽毁,流落到这里,皆因被人陷害。”阿然平静地说出了这个让李笑妹听了后全身一颤的恐怖事实。   李笑妹又想起初见他时他几乎垂死的样子,不由得抓紧了他的胳膊,问道:“到底是谁做的?”   “我不知道。”阿然淡淡地回了一句,“如今毫无头绪,说出来不过徒增烦恼罢了。对了,你刚刚说你见过何源几次,难道除了那晚在巷子口外,其他时候还见过他?”   “你怎么知道我在巷子口见过他?你果然跟踪我!”李笑妹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不是都说你迷糊么?怎么不该关心的地方你抓得这么清楚?”阿然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了一抹可疑的红色,“说重点。”   李笑妹权衡了一下,怕继续问下去他真会把自己摔在地上,遂老老实实回道:“除了巷子口那次外,我在胭脂的门口见过他一次,还在我们家门口见过他一次。”   “李府门口?”阿然思索了片刻,眼神渐渐沉了下来。这次案件解决得很是顺利,但直觉告诉他,整件事情总有一些可疑之处。李笑妹的提醒让他一下子想到了何源言辞中的某处破绽。他的心猛地一跳,不由得紧了紧抱着她的手。但愿他只是多想了。   “对啊。可能是路过吧。”李笑妹随口应了一句,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自家管家,不由得开口问道,“我们走了这么久,怎么陆路都没跟上来呢?”   “谁知道,也许被赵县令叫住了吧。喂,我说你。”阿然低头看了她一眼,抽了抽嘴角说道,“你最近是不是应该少吃一点了,怎么越来越沉了?”   “你、你胡说!”   另一方面,没有跟上李笑妹和阿然的陆路向赵县令申请了探视何源后,缓缓走进了牢房。   “你是那个李笑妹的管家吧,来找我做什么?想看我怎么死的吗?”何源见了他,也不起身,只是看着他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你杀了人,死是罪有应得,只是在那之前,我需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陆路扶了扶眼镜,平静地说道。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还想问我什么?”何源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那没说的那一部分,你是打算带到坟墓里去吗?”陆路弯唇一笑。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何源脸色一白,别过了脸。   “事情我已经调查过了,你刻意出现在李府打探不是偶然吧?还有你在巷子口时分明已经看到了小姐和那阿然,后来故意给迎宾楼的小二下药,其实你计划中是想要阿然去端那红珠羹吧?”陆路微微颔首,继续说道,“你最开始意图嫁祸的对象是阿然,只不过小姐糊里糊涂帮他挡了过去,我说的没错吧?”   何源紧紧抿着唇,并不多言,但他颤抖的双手却出卖了他的紧张。   “有人指使你这么做?给了你好处?”陆路见他不肯开口,也不着急,只是笑容加深后说道,“你不说也没关系,但我只是想奉劝你,与其跟魔鬼做交易,不如和我谈谈条件,至少我可以答应你,保你母亲无忧。”   何源握紧了双手,犹豫了片刻后,终于低声开口道:“是有人指使我这么做的,他们说只要我想办法杀了胭脂,将这事嫁祸在那个阿然身上,就给我一大笔钱。”   “他们是谁?”陆路弯了腰,眯了眯眼,问道。   “我、我只能说这么多了,他们如果知道我将他们的身份说出去,会杀了我娘的!我不能再说了!”何源捂住了头,痛苦地叫了起来。   陆路见他激动成这样,自知今天无法再从他的嘴里套出什么话,遂直起身子,负手道:“我给你一晚上的时间考虑一下,如果你愿意说出剩下的事情,我会保你母亲安全。”   见何源依然只是抱着脑袋颤抖个不停,他扶了扶眼镜,最终转身离开。      ☆、第22章 流鼻血 阿然将李笑妹一路抱回了李府,到了门口,刚把她放了下来,月香就泪眼汪汪地冲了过来,大声喊了一声:“小姐!”   旺财跟在月香的身后,也“嗷呜”了一声,正打算往李笑妹身上扑,可见着她浑身脏兮兮的,又及时收了爪子,来回纠结了好几圈后,最终还是闭了眼,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蹭到了李笑妹的怀里。   “小姐,您终于回来了,这两天月香真是急得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月香撇下嘴,又想起嘴上的奶露还没擦干净,慌忙做出抹眼泪的样子,抬起了袖子。   正当她忙着擦嘴角的甜点时,她突然听到李笑妹说道:“月香,你这两天这么担心我,整个人看起来都瘦了一圈,实在太不容易,从下个月开始,给你每个月涨一钱银子。”   月香放下了袖子,低头看了看自己快变成两层的腰,又呆呆地看了看李笑妹,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话:“小姐,您今天……没事吧?”她变着法儿争取了三年涨工钱的事情,可是却在今天突然被天下掉下来的馅饼儿砸中,她怎么能不震惊?   “我当然没事。”李笑妹挠了挠头,随即摸着旺财的头笑了一下,“只是今天挺开心的。”   “折腾了我一路你当然开心。”阿然戳了下她的脑袋,揉着手臂疲惫道,“昨晚我也一宿没合眼,我先去休息一下。”   李笑妹愣了一下。他昨晚一夜没睡,难道是因为担心她?正当她晃神的当口,阿然已经揉着手臂向内院走去。   “小姐,上次您找公孙老板问的事情,他今天带了话过来,说明天一早就能把那西兰花送来了。”月香涨了工钱,很是振奋,就连说话也比平时精神了很多。   “那就好。”李笑妹拍了拍胸口,放松下来,又想起阿然说自己的样子看起来脏兮兮的,马上跳了起来,松开旺财后说道,“月香,快去我的房中拿一套干净的襦裙出来,我要换衣服。”   半个时辰后,李笑妹换好了干净的襦裙。她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才发现夜幕不知何时已经降临。   如今陆路还没回来,不如去问问阿然今晚吃什么。这样想着,她一下子来了兴致,提着裙摆便往阿然住的客房跑去。   拐了几道弯后,她终于奔到了客房前。客房的门虚掩着,她在门口堪堪停住了脚步。阿然之前说要休息一下,此刻难道已经睡着了?这样想着,她突然一时好奇心起,像做贼一般提起一口气,悄悄地推开了房门,蹑手蹑脚地跨进了门槛。   客房内的灯亮着,李笑妹甚至能透过摆在中间的屏风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他没休息?李笑妹愈发地好奇,踮着脚,溜到了竹帘旁。   她的视线移到了屏风后,这一看,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全部冲到了脑门。   阿然靠坐在木桶里,半阖着双眼。从李笑妹的角度看过去,刚好可以看到他紧实的背部线条,以及优美的侧颜。木桶中的热水腾升起白雾,润湿了他的额发,长而卷的睫毛上沾染了一颗颗小小的水珠,像极了在星空下振翅的蝴蝶。他的唇微抿,看起来竟带了一丝无辜。   这场面实在太过于诱惑,李笑妹呆呆地站在原地,只感觉一团红云在脑海中“腾”地一声炸开,那红色蔓延到了她的整张脸,甚至让她的鼻子也开始有些热热的。   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僵硬地拿起了手抹了一把。她吸鼻子的声音不算轻,阿然倏地睁开眼,冰冷地叫了一声:“是谁?!”   李笑妹吓得往后一缩,一下子注意到自己手上竟然有了一抹血迹。她联想起自己刚才抹鼻子的行为,一下子只觉得脸烧得更加厉害。她、她居然流鼻血了。   阿然一下子转过头,见了她缩在角落里,只是捂着鼻子,眼神中的冰冷褪去,随即变成了疑惑,说道:“李笑妹,你没事跑我房间干什么?”   “你、你沐浴竟然不关门。”李笑妹瓮声瓮气地说道。一想到他如果看到自己流鼻血,自己至少会被嘲笑半个月,她不由得把鼻子捂的更紧了。   “这李府就这么几个人,有谁会没事来我的房间?”阿然无语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又补充了一句,“除了你。你没事捂着鼻子干什么?看起来真奇怪。”   “不、不用你管!我来只是告诉你,今晚我要吃琼脂糕!”李笑妹怕自己再呆下去真的会血流成河,慌慌张张地敷衍了一句后,急急忙忙地向门外跑去,慌乱中差点被门槛绊倒,挣扎着爬起来后,刚往外面跑了几步,又折回来“咚”的一声关上了房门,这才“蹬蹬蹬”跑远了。   “吃个琼脂糕而已,还特意跑到房里说,这个李笑妹蹲了一趟大牢,怎么反而越来越奇怪了。”阿然重新坐回桶内,重新眯了眼,自言自语道,“还好我早上做了琼脂糕。”   李笑妹跑到了大厅门前,从袖中拿出手帕擦掉了鼻血,郁闷地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发愣。她这是怎么了?之前她也曾经误打误撞见过陆路、月香、甚至旺财沐浴的场景,可她都是小心地道了歉,但却从不会像今天这样,脑子里炸成了一片浆糊,甚至流了鼻血。要知道,上一次流鼻血的时候,还是她六年前跟着赵熙去揍隔壁镇的混混时,不小心误伤了鼻子。这次难道因为……对象是阿然?   她摸了摸还有些发红的鼻子,只觉得有些茫然。她从什么时候开始,见着他会觉得与旁人不太一样呢?是他给她做出蛋炒饭的时候?还是他对着表姐说愿意留在李府的时候?还是……他今天抱着她走出衙门的时候?   她突然想起赵熙曾经说过,喜欢上一个人就是他做任何事在你的眼里都会变得特别。难道……她喜欢上他了?这个想法蹦到她的脑海里,她吓了一大跳。在这之前,她一直坚定地认为自己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那满屋子的玻璃球,可是今天她却突然觉得似乎并不是这样。   她“嗷”地嚎了一声,抱住了自己的头。正纠结着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自头顶响了起来:“小姐,你坐在这里,是在等在下回来?”   李笑妹一愣,一抬头就对上了陆路疑惑的目光。她心虚地擦了擦本来就已经擦干净了的鼻子,站了起来,恢复了平日没心没肺的表情说道:“被你猜对了,看在我这么担心你的份上,陆路你是不是应该把下个月的零花钱补给我。”   “哦,这个啊……”陆路扶了扶眼镜,笑眯眯说道,“虽然在下很感动,但在下的答案是:不可以。”   李笑妹撇了嘴,愤愤道:“大魔鬼!”顿了顿后,她又接着问道,“陆路,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在下去见了一下那何源,问了几个问题,不是什么大事。”陆路恢复了淡淡的语气说道,“等到明日,有些问题就能解开了。”   然而陆路并未等到从何源嘴中撬出答案。第二天早晨,从衙门中传来了消息:何源在头天晚上死在了大牢中,凶器是一枚银镖,而让赵县令一下子更加头疼的是,那枚银镖上刻着一个羽毛图案。   陆路应赵县令的要求,匆匆赶到衙门收尸,阿然也跟了过去。处理完后,两人仔细地看了看那个凶器,随即向赵县令告了辞,往李府走去。   一路上,两人均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阿然,你觉得谁会是凶手。”陆路打破沉默,直接问道。   阿然走了几步后,蹙着眉回道:“又是那羽毛图案,想必与暗羽、与那黎遥脱不了干系。”   陆路想起了触碰那银镖上的图案与质感,垂了眼眸,淡淡道:“也许未必。”   两人各怀心事,不再言语,一路缓缓地走回了李府。陆路转身折到了书房中去,阿然叹了口气,正打算回房,却在路上差点与来人撞了个满怀。   他定睛一看,发现面前这个同样走路不走心的人是李笑妹。李笑妹见了他,脸上突然飞过一抹可疑的红色。他愣了片刻,抬了手就要向她的脸伸去。   李笑妹一怔,见他的手伸向自己,紧张地僵在了原地。就在她的心越跳越快的时候,阿然的手伸到了她的额头上,停了几秒后,收了回去,若有所思地说道:“唔,是有点烫,是不是在牢里呆了一晚,感染风寒了?”顿了顿,他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前两日卖菜的莲花姑娘送了我几块上好的白姜,一会儿给你炖个糖水喝喝,睡一觉就好了。”   “那个……经常有人给阿然送东西?”李笑妹默了片刻,突然问了这样一句话。   阿然瞄了她一眼,想起了他每次出门那些街上的姑娘大婶总是异常激动的样子,有些不堪回首地扶了额。   李笑妹见他沉默,以为没人给他送东西,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说道:“还好你没那么受欢迎。”   可这句话一出,阿然顿时有些不甘心了。他回道:“谁说我不受欢迎了?刚刚出个门,鱼虾摊的刘姑娘送了我两只龙虾,还有卖花的张婶,硬给我塞了十一朵玫瑰。”   李笑妹颤抖着手指指向他,“你居然连张婶都不放过!”   “你怎么突然这么在意这些事了?”阿然愣了片刻,随即摸了摸下巴疑惑道,“难道你在吃醋?”      ☆、第23章 去相亲 “我吃辣吃甜吃苦,就是不喜欢吃醋。”李笑妹抖了一下,下意识地反驳起来。   “你干嘛这么激动?”阿然看着她突然像是炸了毛的旺财一般,有些诧异地停了几秒,随即垂下眸,勾了勾唇,露出一抹略带无奈的笑容,“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吃醋。你学得会吃醋,旺财大概从此以后也不会看脸选主人了。”   李笑妹顿时觉得一阵心塞。   就在这时,月香提着一篮西兰花开心地跑了过来,“小姐,小姐,你要的西兰花,公孙老板终于送过来啦。”   “西兰花?”阿然一愣,“你买这么贵的东西干什么?”   “我、我有钱,任性!”李笑妹把篮子接过来,一把塞到了阿然的怀里,不顾阿然和月香茫然的目光,飞快地跑开了。   她一边跑,一边郁闷地咬住唇。赵熙说,真心喜欢一个人,就会对她很温柔,可阿然这厮除了嘲笑自己,还会做什么?喜欢这种事,一定是她的错觉!没错,是错觉。她要想点办法证明这是她的错觉,她不想再让自己陷进这种奇怪的情绪里。   就在这时,陆路刚好从书房中走了出来,结结实实地与李笑妹撞了个满怀。他下意识地摸住她的额头,声音里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小姐,没撞到哪里吧?”   “唔,我没事。”李笑妹探起了头,说道,“陆路你的胸膛一点也不硬,感觉像是蹭到了旺财。”   这是什么鬼比喻……陆路的嘴角难得地抽了抽。扶了扶眼镜,他推开了她,有些无语地说道:“小姐,你再这样每天去哪儿都用跑的话,真会找不到婆家的。”   婆家?李笑妹的脑海中快速掠过了一个想法。她抓住了陆路的胳膊,严肃地说道:“陆路,你说得对,我也该为自己的事情打算打算了。只要有你在……”   “有我在?”陆路微微一怔,心突然莫名地跳得有点快。   “对,有你在,你可以帮我物色几个靠谱的对象,我决定去相亲。”   “……相亲?”   “对,相亲,我作为李家家主,也是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   陆路离开时的表情有些不对劲,但正在气头上的李笑妹并未察觉。她回房间蒙头睡到第二天早晨,起了床后,迷迷糊糊地走到了偏厅。   “小姐,早。”陆路坐在饭桌旁,笑眯眯地看着她说道,“你吩咐的事情在下已经办妥了,从今天中午开始,在下为你安排了十位适龄公子相亲,地点设在迎宾楼的十个厢房里,小姐一会儿用完早膳,就回房梳洗打扮吧。”   李笑妹揉眼睛的动作一顿,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月香抑扬顿挫地“啊”了一声,张大了嘴说道:“小、小姐,月香没听错吧,您、您要去相亲?”   就在这时,偏厅门口传来了“啪”的一声脆响,阿然的脚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堆瓷碗碎片。他抿了抿唇,面无表情地说道:“月香,这碗你怎么没洗干净?碗沿边上全是油,害得我手滑了。”   “我每个碗都有仔仔细细洗过擦干净啊。”月香看着他,一时间有些茫然。   “总会有漏掉的。”阿然面不改色地说完这一句后,蹲了下来,开始拾捡瓷碗碎片。   李笑妹如今一见阿然,就想起昨天的事情。她顿时又觉得有些心塞,匆忙刨了几口饭后,站了起来对月香说道:“月香,你陪我回房间换衣裳吧。既然是相亲,自然还是正式一点比较好。”   “小姐……您还真去啊?”月香犹豫地看着她。   “去,当然去,为什么不去?万一一下子就遇上我的良人了呢?”她咬了咬唇,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坚定。   “在下今日要去铺子处理前几日堆积的事情。相亲那边在下已经安排好了,如若小姐觉得不放心的话,可让阿然陪同你前去。”陆路笑得很是从容,但不知为何,李笑妹看了后忍不住一抖。   “我今天事情也堆成山了,谁要陪她去做那种无聊的事情。”阿然别过了脸,嫌弃地说道。   李笑妹撇了嘴,恨恨地说道:“我也不需要他陪,月香,我们走。”   月香摸了摸后脑勺,一脸茫然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两个时辰后,李笑妹穿着一身杏色的襦裙,刚刚打开门,便看见抱着旺财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阿然。   “阿然,你怎么在这里?”李笑妹疑惑地问道。   阿然听了她的声音,很快地转过了头看向她。在看到她的那一刹那,他微微一怔。平日的李笑妹总是素颜跑来跑去,今天的她不仅画了眉,还扫了胭脂,小巧的唇微微泛着粉红,看得他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还真打扮自己去相亲……阿然只觉得胸口莫名燃烧起烦躁的火焰。他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我来遛旺财。”旺财趴在他的怀中,一脸幸福地“汪”了一声。   “哦,那你慢慢遛。”李笑妹应了一声后,转头看向月香说道,“时辰不早了,我先出发去迎宾楼了。”说完后,她连看也不看阿然一眼,径直提了裙摆往大门走去。   今天天气甚好,她走在大街上,被暖洋洋的阳光晒着,顿时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哟,这不是李小姐吗?今儿个可真漂亮。”玉器铺的王老板笑眯眯地赞扬道。   李笑妹回以笑容,脚步越发轻快。在去往迎宾楼的路上,她一路收到了不少类似的赞美,使得她的自信心瞬间爆棚,有那么一瞬,她甚至觉得自己应该去参选骁国最美姑娘的比赛。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有人像是在背后盯着自己,可当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后,又并未发现可疑之人。难道是她的错觉?   另一方面,距离李笑妹不到十尺的油纸伞摊旁,月香偷偷地从一把撑开的伞后探出了头,戳了戳身边的人问道:“阿然,你一定要跟着小姐吗?”   阿然站在另一把伞后,眯了眯眼说道:“当然要跟着,我倒要看看,那些跟她相亲的都是些什么人。”   “……可是你之前不是说今天很忙的么?”月香有些无语地看着他。   “……你看我现在不正在忙么?”   “……”   并不知道身后跟了人的李笑妹走进了迎宾楼,在邓掌柜的引领下走到了二楼的第一个厢房里,那里正坐着一个相貌俊美的公子。   阿然和月香朝邓掌柜使了一个眼色,默默地移到了厢房附近的一个角落里。   李笑妹酝酿起一个淑女的微笑,放缓步子走到了桌旁,柔声道:“请问是谢公子吗?”   “正是在下,李姑娘请坐。”那谢公子露出了一个微笑。   “平日怎么没见她笑得这么温柔过?”阿然斜斜地靠着墙站着,不满地“哼”了一声。   “小声一点,别被小姐听到了。”月香瞅了那谢公子一眼,点了点头说道,“那公子风度翩翩,看起来与小姐很配。”   “除了一张脸好看,我怎么没看出来哪里跟她配了?”阿然皱了皱眉。   你不也一样……月香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又重新转头看向自家小姐。   谢公子的长相也出乎李笑妹的预料。她一边在心中夸赞了一番陆路的审美,一边露出微笑说道:“让谢公子久等了,笑妹真是抱歉。”   “无妨。”那谢公子继续礼貌笑道,“在下之前久仰李小姐美名,如今得以一见,果然是大家闺秀,等候一下美人,也是应该的。”顿了顿,他有些为难地说道,“只是在下站了许久,腿有些酸,李小姐可否容许在下先坐下来再聊。”   “诶,谢公子不是已经坐下了么?”李笑妹愣了愣。   “不,在下还站着。”谢公子又是一笑。   李笑妹的动作僵了片刻,“哗”地一声站了起来,往桌旁一看,这谢公子的确站在桌边,而他、他只比李笑妹的腰部高一点点!   “李小姐,你怎么了?怎么脸色有些发白,是不舒服么?”谢公子关切地上前一步,问道。   “啊,我觉得有些内急,我先去如个厕!”李笑妹后退一步,提了裙摆飞快地跑出了门。陆路这个大混蛋,怎么会给她介绍个三寸丁?!   阿然躲在角落里,“噗嗤”一声,捂着嘴唇拼命忍笑。月香担忧地看了看那个坐回凳子上,顶着一张俊脸摇晃着小短腿的谢公子,一时间心情很复杂。   李笑妹撑着门框,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暗示自己,刚刚的事情一定是个偶然,陆路不一定知道。而且自己提出的相亲,跪着也要见完!   她推开了第二扇厢房门,房间里坐着一个斯文的公子,见了她,微笑起来:“是李小姐吧?在下姓刘,是今天来见……”这句话还没说完,他就捂着嘴猛烈咳嗽起来,咳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大,他从袖中掏出了一方锦帕擦了擦嘴,李笑妹一下子看到锦帕上赫然有一抹血迹。   “李、李小姐可真是个美人啊。”那刘公子重新露出了笑容,但脸色却越发苍白起来。   “啊,我觉得肚子有些疼,刘公子你先坐坐,我去如个厕!”李笑妹干笑着退出了房门,拔腿就溜。   这个房间里的肺痨鬼是怎么回事?是她走错了房间了吗?!      ☆、第24章 遇故人 “这个姓刘的公子是怎么回事?小姐是不是走错地方了?”月香茫然地看了那个不停咳嗽的男人,压低声音说道。   阿然的笑容隐了下去,并不说话,只是曲起修长的手指抵住鼻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事情。   而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的李笑妹也跟月香想法完全一样,以为自己走错了厢房。她蹑手蹑脚地从那两个厢房旁走过,溜到了站在楼下的邓掌柜旁,一脸犹豫地问道:“邓老板,你确定这楼上的厢房都是陆路安排的吗?”   “那是当然,李小姐,如假包换,童叟无欺,我也没想到跟铁公鸡一样的陆管家居然这么豪气,一口气包下十个厢房,他留了话,说这次花了整整一百两,让李小姐你好好享受。”邓老板露出了一个“你懂得”的笑容。   “一、一百两?!”李笑妹诧异地睁大了眼睛。要知道,陆路平时连糖葫芦也不准她多吃,这次居然为了她的终身大事如此大方。可是她一想到那个三寸丁和肺痨鬼,一时间又忍不住抖了一抖。他……这次真的很“大方”吗?   “哎,先不说了,门口来客人了,还是个俊公子,李小姐你快去厢房吧,不要辜负了你家陆管家的美意。”邓掌柜眨了眨眼,朝她挥了挥手后,堆出热情的笑脸向门口奔去。   李笑妹此刻完全没心思关注邓老板所谓的俊公子长啥样,因为她满脑子都在回想刚刚的那两个相亲对象。也许……陆路只是在前面跟她开个玩笑,然后在后面给她准备又俊美又风趣的翩翩公子。而且……花了整整一百两呢!就算是再奇怪的人,她也要强撑着见完!   然而事实证明,李笑妹不仅低估了陆路的腹黑,还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她推开了第三扇厢房门,门内站着一个剽悍的壮汉。那个壮汉一脚踩在凳子上,看着她露出嘿嘿一笑:“你是李小姐么?我叫杨壮,人如其名……”   “那个……杨壮士,我内急,先去如个厕。”李笑妹干笑着退出房门。   她机械地推开了第四扇门,门内坐着一个翘着兰花指的娇弱少年,未等他开口,李笑妹已经快速说了一句:“抱歉,我走错房间了。”然后“啪”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第五扇门里,一个男人正抖着自己那件似乎穿了很久的衣裳,李笑妹甚至能看见苍蝇在他的头上飞舞。   第六扇门里,一个满口黄牙的男人正在抠着脚;   第七扇门里,一个男人正在跟楼下的镇民隔空骂街;   第八扇门里,一个男人正捧着一本春宫图如痴如醉地看着;   第九扇门里,一个男人在她开口之前已经把他们成了亲有了孩子当了祖父祖母的事情给一口气脑补完了;   李笑妹无力地推开第十扇门,一下子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男人抱着一幅男人的画像的画面,他流着泪低声喊道:“阿福,是我对不起你,可爹娘要我传宗接代,我不得不来这次相亲,我心中爱慕的人永远是你。”   李笑妹快速地关上了门,后退一步,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以为自己可以淡定见完,可是到了现在,她只觉得腿脚发软。而且她终于能肯定的是,陆路这厮一定是在整她!她回去后跟他没完!   就在她愤愤地使着最后的力气把一旁的木架当着陆路的脸来踢时,只听那一排厢房内传来了一阵响动,她甚至听到了房内的人传来的自言自语的说话声:   “怎么李小姐这么久了还未回来,难道在如厕的时候出了什么事?”   她一下子提起一口气,飞快地向楼梯跑去。就在她刚刚躲到楼梯角时,那几扇厢房门纷纷被打开,那几个男的走了出来,一下子看到了对方,先是一愣,随即熟稔地打起了招呼:   “刘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杨兄,我今天来这里,是和城东那丧事铺的少东家相亲来着。”   “这么巧,我也是。”   “我也是。”   这几人纷纷应和起来,随即又俱是一愣:“你们都是?”   李笑妹躲在楼梯角看着,只觉得冷汗一颗颗顺着脸庞流下。她已经能够想象到接下来的麻烦,她必须马上溜走。这样想着,她果断提了裙摆向着迎宾楼大厅走去。   大厅此刻已经坐满了人,只有一处地方有空位。那靠窗的桌子旁只坐了一个身着灰色长衫的男人,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他的背影。这位置极好,那些人如果追下来,基本上不容易看见她,比她逃出去躲藏方便多了。   这样想着,她果断往那桌走去,一边低声说了一句“这位壮士,叨扰你了,我就坐坐,等下马上就离开”,一边磨蹭到了那人旁边。现在的她很是紧张,见那人并未开口赶她走,放下心来,也没注意坐在桌旁的究竟是谁,只是更加小心地盯着那楼梯口。   而站在二楼另一侧角落里的月香见自家小姐躲在了一张客桌旁,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说道:“这一定是陆管家故意的。也不知小姐说了什么得罪了他。”见阿然仍然没有吱声,她忍不住转头看向他问道,“阿然,小姐这么可怜,你真的不去帮他解个围吗?”   “祸是她自己惹的,让她长长记性也没什么不好。”阿然淡定地说了这样一句话,但腿却向楼梯口的那堆男人迈去,嘴里也忍不住自言自语嘟囔了起来,“不管怎样,陆路这次做的也太过了一点,看她刚才那样,估计吓得不轻。”   嘴巴上说着不要,但还是打算去帮忙解围嘛。月香看着他的背影,偷偷嘀咕了一句,还是跟了上去。   “你们在找一个穿着杏色衣裳的姑娘吗?”阿然走到了那些人面前,淡淡问道。   “没错,我们在找她,你见过她?”其中一个人问道。   “我刚刚见她行色匆匆地出了酒楼大厅,向街上跑去了。”阿然面不改色地指了指大厅门口。   “什么?”那几个男人着急起来,“咚咚咚”地下了楼,径直往门口奔去。阿然松了一口气,视线重新扫向楼下的李笑妹。她绷直了背坐在窗边,脸色发白地盯着那几个男人,看起来很是紧张。他的唇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就在这时,坐在李笑妹旁边一直镇定喝茶的男人突然侧了脸看向李笑妹。阿然的目光落在了那男人的脸上,唇角的笑容顿时消失了。   这厢李笑妹见那几个男人飞快地跑下楼来,吓得缩了缩脖子,正以为自己今天要倒霉的时候,又吃惊地看见那几人向着门外奔去。李笑妹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又见着那几个已经跑出去的男人一边走着,一边将视线扫向了这扇木窗内。   她吓得躲到了桌子下面,竖起耳朵停了好几秒后,确认那几个人已经走远了。可她担心那几人去而复返,知道这迎宾楼也不能久待,便决定站起来离开。   可是慌张中,她完全忘了自己躲在桌子下面这回事,想要直接站起来时,只听“咚”的一声,她的额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桌沿上,一时间,她只感觉眼前有无数个星星在晃动。   “你没事吧?”被迫当了她好一会儿桌友的那个灰衫男子开了口,而且这声音听起来还有些耳熟。   “我没事,没事。”但此刻的她俨然已经被刚刚那一下给撞昏了。她来不及思考这声音为何熟悉,只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扶着额头想要往外走,可眼冒金星的她根本来不及看清脚下,“哐当”一声,她的腿绊到了身侧的木凳,她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就要往地面倒去。   “小心!”   “李笑妹,小心!”   她听到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这个灰衫桌友,而另一个……怎么听起来这么像阿然呢?   那个灰衫男人快速站了起来,拉住了她的胳膊想要把她扶好,却未曾想到被惯性一带,连他也失去了平衡。他垂了眸,快速地瞄了一眼地面,微微使力,拉了她一把,让自己的背对着地面,就这样“咚”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因着身下这个肉垫,李笑妹并未受伤。眼前的金星消失后,她这才看清了身下人的样貌。这人的脸很是熟悉,尤其那双漂亮的祖母绿双眸,她愣了两秒,惊讶地叫起来:“你是……黎遥!”   黎遥见她顺畅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心情有些不错,并不打算急着起来,而是微眯了双眼,问了一句:“上一次见你也是,这一次也是,你很喜欢扑倒我?”   李笑妹愣了两秒,见他一本正经地问出了这个问题,只觉得有些不解。他是为两次做肉垫的事情不开心吗?她纠结了一下,犹豫地开口:“那个……如果你觉得吃亏了,要不我也让你扑一次?”   黎遥怔了片刻,随即轻轻勾唇道:“这可是你说的。”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动作,身后便传来了一声冷冰冰的斥责:“扑什么扑?”   李笑妹只感觉自己全身一轻,下意识地扭了头,这才发现阿然不知何时站在了后面,阴沉着脸将她从黎遥身上提了起来,并且护到了身后。   黎遥见了阿然,唇角的笑容渐渐加深。慢慢地站了起来后,他掸了掸袖上的灰尘,微微歪头,平静道:“你果然在这里。”   阿然看着他,也勾了勾唇,露出了一抹略带嘲讽的笑容,说道:“没想到你能找到这里,黎遥。”      ☆、第25章 进李府 李笑妹看了看明显带着敌意的阿然,又看了看露出意味深长笑容的黎遥,想起阿然曾经对黎遥做出的“夏侯南身边的走狗”的评价,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们……很熟吗?”   “谁说的,我跟他一点也不熟,我从来没见过他。”阿然几乎是立刻反驳道。   黎遥微微颔首,眯了眯眼,只是不说话。李笑妹见了他的笑容,重新疑惑地看向阿然,重复问道:“你确定?”   “好吧……我想起我曾经跟他见过几次面,但我们真不熟。”自知瞒不过去,阿然索性承认,但看着黎遥的目光明显带着戒备。他上前一步,看着李笑妹说道:“那几个人很有可能会再掉头回来,你还是跟着我回府吧。”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是说自己很忙么?”李笑妹终于想起了这个很重要的问题。   阿然一愣,随即低声飞快地说了一句:“我是路过的。”   “真的?”李笑妹的目光明显很是怀疑。   “真的。”他说着,底气却越发地不足起来。   “小姐,那几人极有可能折回来,您还是快回府吧。”就在这时,月香终于赶了上来,见到黎遥的脸,愣了片刻后问道,“小姐,这位是?”   “阿然?”站在一旁静了几秒的黎遥的眼里掠过一丝玩味的笑意,但很快恢复了平静的表情,欠了欠身道,“在下黎遥,曾与李小姐有过一面之缘。”   “你知道我的名字?”李笑妹诧异道。   “刚刚李小姐摔倒时,听到……阿然唤过小姐的名字。”黎遥回道,但提到阿然的名字时顿了片刻,表情明显有些微妙。   “小姐,这位就是上次帮您拍下五彩玻璃球的那位黎公子?”月香已经自动切入了陶醉的模式,“真是比月香想象中还要俊俏。”   阿然默默地向她投以一个鄙视的目光。李笑妹惊叹于他的细致观察力的同时,也想起了上次的玻璃球拍卖事情。她露出了感激的表情说道:“上次多亏了你帮忙,不然我也买不下那颗五彩玻璃球。”   “无妨,那只不过因为我对你有兴趣罢了。”黎遥平静地说道。这句话一出,李笑妹愣住了,月香愣住了,阿然的拳头渐渐握紧,脸色也开始铁青起来。   欣赏了一下阿然像开了染坊一样的表情后,黎遥笑了起来,继续道:“骗你的。之前在茶铺你帮我夺得了先发制人的良机,那不过是还你的人情罢了。”   “原来是这样。”李笑妹松了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过是顺手之劳罢了,其实当不起这么大的礼。”   可月香的表情很是微妙。那种八卦火焰刚刚被点燃,可对方一句话后又瞬间被浇灭的大起大落心情,着实悲剧。   “当不当得起由我说了算。”黎遥淡淡说道。   站在一旁的阿然被他这和煦的笑容弄得愈发警惕,他再次看着李笑妹重复道:“李笑妹,那几人很快就会回来,你真的不打算跟我回去吗?”   “回,当然回。”李笑妹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黎遥说道,“黎公子,如今正值晌午,我见你也没来得及吃饭,不如跟我回李府,我请你用一顿午膳,也算是还你上次帮忙的人情,你看如何?”   “黎公子日理万机,此次来到这偏僻的地方想必也有要事要办,我们就不要打扰别人了。”阿然没想到她竟然会开口邀请黎遥去李府,一时间只觉得很不爽,语气中带了一丝威胁看向黎遥,“你说对吧,黎公子?”   “我一点儿也不日理万机。”黎遥笑得很是坦荡,“我很想去府上拜访一次。”   “你……”阿然像是一下子被噎住了,从前见到这厮,从来都是没有多少表情的,今日的黎遥却如此阳光亲和,难道……吃错药了?   “既是如此,黎公子这边请。”李笑妹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小姐不必客气,叫我黎遥便好。”黎遥负了手,跟在了她的身后。   “好。”李笑妹点了点头,扯了扯一旁黑着脸跟上来的阿然袖子,一脸自豪地说道,“我家阿然做饭很好吃,黎遥你这次有口福了。”   “哦?”黎遥眼中的玩味更甚,“我从不知道阿然原来会做饭。”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阿然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李笑妹能明显感觉出阿然的不满,但她将阿然的不满归结为误会。   虽然上一次在茶铺时,她见识到他眼也不眨快速杀掉六七个人的血腥事实,可在她的认知里,那些人意图伤害他在先。这个世上,有时候不自保便会被人反杀这个事实,她还是懂得一点的。虽然她今天第二次见了如此春风和煦的黎遥,很难将如今的他和那一日的他联系起来,但在她的心中,他算得上是一个朋友,她想自己不需要过多介怀一些单靠自己想不通的事情。   一路微妙的气氛中,三人回到了李府。黎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整个府邸,而一上午饱受惊吓的李笑妹只觉得饿得很快。她暂时放下了对阿然的私人恩怨,摸了摸已经开始抗议的肚子,扯了扯阿然的衣袖,耿直道:“我饿了。”   “谁让你突然想起去相什么亲的,连饭也不好好吃。”阿然鄙视地看了她一眼,又瞄了一眼站在一旁很是悠闲自得的黎遥,径直说道,“我现在去厨房,但一个人忙不过来,这位黎公子也来帮帮忙吧。”   正当李笑妹张了张嘴,打算说让客人帮忙不太合适时,黎遥已自行点了点头,很快地应道:“当然可以。”   连黎遥自己也答应了,李笑妹便默默住了嘴。阿然看了她一眼,留下一句“快回房把脸上那胭脂擦掉”后,转身向着内院走去。   她的妆容很难看?李笑妹疑惑地摸了摸脸,又对着阿然的背影挥了挥手,喊道:“别忘了加上玉米酥。”   阿然的脚步顿了顿,但没有回头:“看心情。”   “可我想吃玉米酥,你别忘了加上啊。”李笑妹不甘心地继续挥手喊道。   阿然的脚步又是一停,“......知道了,我会看心情再说。”   “别忘了啊。”李笑妹在吃上面真的是有一种可怕的执着。   阿然的肩膀颤了颤,终于还是没忍住回了头,大踏步走到了李笑妹的面前,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一下子捏住了她的脸,恨恨道:“一句话说一次就可以了,我又没聋。”   “记得多放点糖。”虽然被捏住了脸,但李笑妹还是奋力含糊道。   阿然的嘴角抽了抽,果断松开了她,转了身头也不回地向着内院走去。走到了厨房附近的僻静角落后,他敛了之前的所有表情,靠着墙侧头看向黎遥,说道:“黎统领千里迢迢造访这小镇,该不会只是为了散心吧?”   黎遥淡淡一笑,就着长廊旁的石凳坐了下来,撑着下巴说道:“戚然皇子千里迢迢来到这小镇,该不会只是为了体验民情这么简单吧?”   “本宫为什么变成如今这样,想必黎统领很是清楚。”阿然抿唇冷笑。   “让殿下失望了,殿下这次的遭遇,还真与下官无关。”黎遥垂了眸,平静道,“如今虽然朝中暂时未曾走漏风声,但陛下已经暗中下令找寻殿下下落。”   “找寻本宫下落?哈,父王应该巴不得本宫早点消失吧。”阿然的眼中掠过一丝冷意,“不要再跟本宫兜圈子了,你此番前来,不管是受了父王指示还是得了夏侯南的命令,如若牵扯到她,本宫会想尽办法让你乌纱帽不保。”   黎遥顿了片刻,知道他说的“她”就是李笑妹,唇角的笑意渐渐加深,“殿下对那位李小姐的感情似乎并不一般。”见他的脸色明显沉了下来,扬了扬唇继续道,“不过殿下可以放心,这次来这里不过是受了丞相大人的命令调查另一件事。李小姐曾救过下官,下官自然不会为难她。”   “如此最好,希望你不要违背自己刚才说的话。”他直起了身子,向着厨房走去,“不管你在调查什么,不要碰她。”   黎遥看着他向前走了几步后,带着笑意说道:“殿下似乎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但下官还是想问问,对于袭击你的真凶,殿下真的不打算继续追究?”   阿然的脚步顿了顿,但没有接话,只是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厨房,留下黎遥保持着撑住下巴的姿势,一脸玩味地看着他。   而另一方面,老老实实洗掉胭脂的李笑妹重新向大厅走去。刚走到门口,她便撞见了正巧归来的陆路。   “小姐这么快就见完那些男子了?”陆路扶了扶眼镜,笑得一脸镇定。   “陆路,我好歹是家主,你怎么能净挑这种人来见我?你一定是故意的!”李笑妹“嗷”了一声,就要伸手掐他的脖子。   陆路灵巧地闪到了一旁,继续淡定笑道:“小姐,在提出相亲之前,你并未说出对对方有什么要求,在下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你、你。”李笑妹被他这么一堵,只觉得更加心塞。她锤了锤胸口,用力深呼吸一口气后,恨恨道,“今天有客人在,我先不跟你算这笔账。但今晚最好小心你房间的窗户纸!”   “客人?”   “是的,就是上次跟你提过的,帮我拍下五彩玻璃球的黎遥。”   陆路的表情微微一滞,“黎遥?”      ☆、第26章 许承诺 见陆路难得露出如此复杂的表情,李笑妹迟疑了片刻,问道:“陆路你也曾经与他有过什么过节?”   陆路回过神来,恢复了淡然,镇定笑道:“小姐多想了,在下自然是不认得他的,只是曾经听阿然提过罢了。不过听说他是禁卫军统领,怎么会来咱们的小镇,还恰好被小姐撞见?”   “还不是你弄的那些奇怪的人,害得我东躲西藏,还好黎遥恰好在迎宾楼,顺手救了我一把。想着上次他帮我拍下玻璃球,所以便邀他来府中用午膳。”李笑妹回忆了片刻,继续道,“他似乎提过,这次来是为了办上头交代的事情,想必不会呆太久的。”   “……原来如此。”陆路似乎在顺着她的话思索着什么事情,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她疑惑地正打算接着追问时,眼角的余光瞥到了黎遥出现在了院中,似乎在搜寻她的身影。   “黎遥,你不是在厨房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李笑妹迎了上去。   “阿然说不需要帮手,而且似乎不喜欢我打扰的样子,我便先回来了。”黎遥见她提裙向自己走来,眼角泄了一丝笑意。   “明明是他自己让你去的,现在又把你赶回来,真是个怪人。”李笑妹莫名地说了一句,又将他迎到大厅中,指了指陆路,自豪道,“这是我家管家陆路,家中大小事务都由他料理。”   黎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面前的男人戴着玳瑁眼镜,看起来的确精明内敛,只是那双狭长的凤目望着自己,烁着一种探究的目光。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个叫陆路的人的目光让他有了一丝莫名的压迫感。   “原来是黎统领,之前久闻黎统领美名,如今得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陆路恢复了笑容,客套道。   美名?是臭名吧……他的名声在民间究竟是什么样的,他自己非常清楚。“陆管家客气了,之前听李小姐多次提及陆管家的才能与胆识,黎某才是佩服得很。”   李笑妹看着打着官腔的两人你来我往,只觉得有些无语。不过是问好罢了,绕这么大弯有意思吗?   就在这时,月香走到了大厅门口,兴奋地看了黎遥一眼后,说道:“小姐,阿然说午膳已经准备好了。”   “好。”李笑妹松了一口气,与其他两人一同到了偏厅。可当她看到桌上那几乎不带油盐的一碟青菜和一碟豆腐外加一碗萝卜汤后,还是忍不住颤巍巍地指着阿然控诉道:“今天明明是待客,为什么吃得比平日还差。”   “黎统领平日想必鱼肉吃得太多,去去腥挺好的。”阿然四平八稳地操着手回道,“对了,玉米酥在厨房,一会儿给你拿过来。”   “无妨,我已经许久未曾吃过家常菜,这样挺好的,李小姐你不必过于介怀。”黎遥不疾不徐地回道。   李笑妹用一种“你还没人家懂事”的眼神看了阿然一眼,又转换成带着歉意的目光望向黎遥说道:“既然如此,那请坐吧。”   阿然看见李笑妹的眼神,一下子只觉得有些心塞。她现在看自己就跟看一个大龄孩童一样,而黎遥这厮只会在她面前扮弱装好,这走向是不是有点不对?   几人坐定后,陆路眯了眯眼,率先开口道:“不知黎统领此次造访大东镇,所为何事?据在下所知,分管这里的父母官赵县令也未曾得到黎统领前来的消息。”   “此次前来,不过是奉了上头的命令调查一些小事罢了。”黎遥从容地夹起一根青菜,回道,“没想到在这里偶遇了李小姐。唔,这青菜很好吃,阿然的手艺果然当得起李小姐的夸赞。”说到后面,黎遥故意强调了“偶遇”二字,意在暗示此事不会威胁到李笑妹。陆路是她的管家,他眼中的戒备黎遥全知道。   “小事?”陆路唇角的笑容仍在,但眼神中一闪而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私事罢了,恕我不能奉告了。”黎遥干脆回道。   “原来如此。”陆路回以一笑。   坐在一旁的李笑妹只觉得这顿饭全程气氛微妙。如果说阿然对黎遥的戒备来自于以前认识中可能产生的误解,可陆路的不寻常表情又是怎么一回事?他和这黎遥真的从未有过交集吗?   午膳后,黎遥起了身,说还有要事在身,需要先行离开。李笑妹送他走到了大门口。“你家很有趣,府中的人……”停了片刻,他弯唇道,“更有趣。”   “是这样吗?”李笑妹没想到他会如此评价,只觉得有些汗颜。   “这是自然,当然,最有趣的是你。”黎遥突然伸了手,拍了拍她的头,说道,“这是真话。”   “喂,黎遥,说话就说话,没事动手动脚干什么?”就在这时,李笑妹听到了身后传来一个阴测测的熟悉声音。   “阿然,你怎么跟出来了?”李笑妹转头,有些诧异地看向不知何时站在门后的阿然。   “只是恰好经过这里而已。”阿然一边说着,一边上前几步站在了李笑妹面前,眼对眼,鼻对鼻地看着黎遥说道,“你不是要去办事么?”   黎遥笑着看了看他,又加深笑意看了看李笑妹,欠了欠身,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你今天整个人都怪怪的。”李笑妹有些不解地看着阿然。   阿然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和她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握紧拳头,垂下眼眸说道:“他不是一个好人,你最好离他远一点。”说完后,他心事重重地向院内走去。   李笑妹有些不解地在原地晕乎了片刻,发现实在想不透阿然话中的意思,遂摸着头向着内院走去。刚进内院没几步,她便看见陆路的房间木窗打开着,他坐在桌前,低头看着手心的黄铜钥匙,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李笑妹想起了上午他恶整她的事情,想着至少要吓吓他才能回本。于是她提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向房间靠过去,只是刚溜到木窗旁,便听到陆路淡淡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姐,你下次想要吓我时,可能还需要把走路声变得更加小声一点。”   李笑妹顿时像霜打的茄子一般焉了下来。她垂头丧气地走到木窗前,看着陆路托着下巴,镇定望着她,撇了嘴问道:“那把钥匙我从未见你拿出来过。”   “这把钥匙是开夫人留给你的那个木盒的。”陆路没有隐瞒,隔着木窗将黄铜钥匙递到了她的面前。她接了过来,这才发现钥匙柄上亦有一个和盒子上一模一样的羽毛图案。   正当她有些诧异地看着那把钥匙时,陆路突然问了这样一句话:“小姐,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李笑妹愣了愣,随即将钥匙放回到他的面前,趴在窗沿上,恢复了笑容说道:“有阿然,有你,还有月香和旺财,我很喜欢。”   陆路也露出了一个微笑。虽然平日陆路也常笑,但总带了算计的情绪,如今他的笑却是纯粹的。他说:“如果有一天,在下可能没法如同现在这样陪在小姐的身边,小姐也会好好把自己的人生走下去的,对吗?”   李笑妹一愣,“陆路你要去哪里?”顿了片刻后,她急道,“是不是因为我之前斥责你的事情,所以你生气了?其实上午的相亲事件我已经不怪你了,你不要生气,不要离开好不好?”   陆路垂眸,随即重新推了推眼镜笑道:“我是指小姐出嫁。难道到时候还要在下陪在身旁?”   “你是我的亲人,自然我走到哪里,就把你带到哪里。如果我将来的夫君不同意,那我就不嫁!”李笑妹一板一眼地回道。   “真是孩子话。”陆路唇角轻扬,缓缓道,“在下是李府的人,是小姐的人,不管小姐去哪里,在下都会永远留在你身边,就算小姐赶,在下也不会走的。”   “这可是你说的,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第27章 逛个街 捉虫 “为什么要杀掉他们?”小小的他站在那堆横七竖八的尸体旁,眼中并无惊惧,只是平静地问了这样一句。雨下得越来越大,像是要为这方天地织就一片密实的雨帘一般。   那个身着藏青色官服的高大男人站在他身边,任由属下为他俩撑着伞,淡淡说道:“因为他们该死。你只需要记住,我杀的每个人都是应该死的,这就可以了。”   “那么我呢?不该死吗?”他抬了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漂亮的祖母绿双眸中满是疑惑。   “你能从那个瘟疫村中活下来,自然是不同的。”那个男人笑了起来,“我就喜欢你这种波澜不惊的眼神,看起来遥远到让人怎样也触碰不到。从今天起,你就叫黎遥吧。”   他自出生开始便没有爹娘,上天似乎天生让他缺了情感,所以当村中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得了瘟疫死在他的面前时,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惊恐的。不过是死人罢了,他也会死的,有什么可惧的?可他并没有死去,反而健康地活成了村中最后一人。   这个男人发现了他,还将他带了回去,让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着那些属下杀人。虽然他觉得这举动有些无聊,可他却挺喜欢“黎遥”这个名字。   遥远到让人怎样也触碰不到?这世间的所有人,难道不都与他人隔着一道遥远的鸿沟么?他们只顾自己,从来就带着揣测和恶意看向他人,就像他什么也没做,只不过比那些村民活得长一些而已,可那些人看着他的眼神里,不仅有恐惧,还有厌弃。   所以他对着这世间并无多少依恋,于他而言,日子不过是在执行任务与睡觉之间换着来罢了,灰白到他只能覆上面具,编织着各种各样的谎言去逗那些将死之人,看着他们因他的谎言露出各种各样的表情,他才觉得生活似乎变得有趣了一些。   “阿遥,谎言虽不伤人,但如果说多了,也许将来你真的对某人说出了真心话,可那人却不会再信了。”那个男人时常无奈地说他。   “是吗,主上?”他笑了起来,“如果会有这样一个人,那我很期待他的到来。”   “大人,大人。”蓦地,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   他一下子睁开了眼,下意识地抽出了搁在一旁的剑直抵对方的喉咙。眼角余光瞟到对方的脸,他堪堪停了下来,整个过程不过几秒的时间而已。   那个男人看着已经抵到自己喉结的剑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小心翼翼地把脑袋挪到了另一边,赔着笑说道:“打扰大人小憩了,属下该死。”   黎遥收了剑,从石凳上站了起来,淡淡道:“方超,如果你该死的话,我不会留你到现在。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要你调查的事情是不是有新进展了?”   “回大人,属下的确找到了当年知晓这件事之人,只是此人去邻镇做买卖去了,听说需要两三日才会回来,大人,要不属下现在就去把他带回来?”被唤作方超的男人小心说道。   他突然想到了那个眼睛亮亮的姑娘,微微弯了弯唇后,平静道,“既然你这么积极,那么给你半日时间,现在就去把他带回来。”   方超的额头又渗出了大颗的冷汗。他家大人会不会太任性了?从这里到那个邻镇即使快马加鞭,单程也要半日时间,可大人竟然要他半日就带着人往返,他就算把腿跑断了也没法做到啊。可是依大人这性子,如果他不照办,其实下场不比跑断腿好多少。这样想着,他咽了咽口水,视死如归地转过了身,说道:“是。”   “还挺听话的。”黎遥慢慢走到他的面前,唇角笑容加深道,“主上并未催促此事,这两日就当是休息一下吧。”   诶?所以他家大人刚刚是在耍他?方超一时间愣在原地。   “我出去一趟,你自便。”黎遥向前走了几步,又顿住回头道,“前几日这里的衙门大牢中发生了一起谋杀,听说还用的暗羽的标识,你去调查一下此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与那位大人有关。”   说是休息,结果还是给他安排了一堆事情嘛。方超欲哭无泪地看着黎遥施施然离开的背影,只能默默地低下头,回了一句:“属下领命”。   黎遥负着手,顺着记忆中的方向,慢慢地在街上走着。一路上他遇上了不少姑娘投来的爱慕眼光,甚至还有一个胖胖的姑娘直接拦了他的路,红着脸问道:“这位俊俏的公子,你看起来很面生,请问今年贵庚?是否婚娶?”   骁国民风开放,当街求爱这种事倒也经常发生。但黎遥此刻心中揣了事,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绕了过去,走了几步后,又退回到她的身边,问道:“姑娘,可以向你打听一件事吗?”   那胖姑娘见他去而复返,脸笑成了一朵花,“当然,当然,我的生辰八字都可以告诉你。”   “我想问问如果去李笑妹姑娘的家,应该走哪个方向?”他认真地看着她。   胖姑娘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她恨恨地咬着牙嘟囔了一句:“李笑妹最近走了什么狗屎运?怎么俊公子全找她?我李歌阑哪里比不上她了?”   “嗯?你说什么?”黎遥问了这样一句。   “啊,我说李笑妹家往这边走。”胖姑娘直接给他指了一个东边的方向。她得意地在心中盘算着,给他说个相反的方向,好歹能折腾他一阵子。不能怪她捉弄人,要怪就怪他是去找那李笑妹,还遇上了她李歌阑!   “原来如此,谢谢姑娘。”黎遥看了看她的表情,了然地点了点头,笑着向西边走去。   “喂喂,公子,我给你指的是这边呀。”胖姑娘气得就差没跳脚了。   黎遥并不理会她,直接往西边走了过去,终于顺利地找到了那座小小的府邸。他刚刚踏上台阶,便看见李笑妹端着小盘子从门口经过。   “李小姐。”他的嗓音莫名轻快起来。   李笑妹见了他,脸上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道:“黎遥,我有两日没见到你了,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有进展,不过现在不急。”他弯了弯唇,问道,“李小姐,你这会儿有事吗?”   “我倒没什么事,只是现在还需要把这个拿去喂旺财。”李笑妹举了举手中装满了食物的小盘子。   “既然如此,李小姐,可以陪我逛逛这大东镇吗?我来这里好几天了,还没好好看过这地方。”他镇定地问道,但心中却隐隐有些担心这突兀的要求会让她拒绝。   李笑妹略微思索了片刻,又想起了五彩玻璃球之恩,欣然应道:“可以啊,不过你得等我把这吃的给旺财拿去。”   “无妨,我就在这里等你。”见她答应,他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李笑妹点了点头,脚步轻快地走到了内院,寻到了缩在草丛中晒太阳的旺财,蹲了下来,将小盘子放到了它的面前。   她起了身,刚转头,便看见了阿然推开房门走了出来。阿然见了她,脸上表情一滞,但手却仍然没停下,继续着整理袖口的动作。   眼见着他怎样也没整理好,她叹了口气,走上前去,直接把他的手拉了过来,低下头开始帮他整理。这动作太过于自然,阿然一下子有些发愣。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他能看见她秀气的鼻梁,小巧的唇,阳光洒了下来,她脸上细细的绒毛他都能看清。他发现自己竟突然有了想亲亲她的脸颊的冲动。   他被自己这个可怕的想法一下子惊得红了脸,而李笑妹也在同一时间帮他整理好了袖口。她抬了头,见他红着脸,神色古怪,茫然地问道:“你感染风寒了吗?怎么脸这么红?”   “那个,李笑妹。”他轻咳一声,扭过头,用一种勉为其难的语气说道,“你一会儿想去街上走走不?你上次给我买了那西兰花,看在你这么大方的份上,如果你喜欢玉镯什么的,我可以考虑买给你。反正你也没事……”   “给我买玉镯,还不如买玻璃球。”李笑妹简单粗暴地拒绝了,然后耸了耸肩补充道,“而且谁说我没事?刚刚黎遥来找我了,我要去陪他逛逛大东镇。”   阿然僵硬地转头,扬眉问道:“你要跟那种人去逛街?”   “什么叫那种人?人家有名有姓,叫黎遥。”李笑妹翻了个白眼。   “我就知道这厮来这里绝没好事,他最好出门小心一点,我已经很久没这样讨厌一个人了。”阿然的拳头紧握,整个人看起来只差没咬牙切齿了。   李笑妹看阿然就差没暴走的样子,心中模糊猜测着黎遥大抵以前偷吃了他的西兰花,所以他才会对人家怀恨在心。这样的想法在脑中形成定识后,她一脸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我会给你买点心回来的”,不再理他,转身向着大门走去。   李笑妹出了大门,向着黎遥挥了挥手,黎遥抬了手,犹豫了片刻,也学着她的样子挥了挥手。   难得遇上今天单独和她走在一起,他的心情很不错,潜意识里想要多跟她说说话。可他却发现自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跟她探讨他杀人时的手法?她上次见到时可吓的不轻。这样想着,他提起精神,故意指了各种各样的东西问她是什么。   李笑妹一边跟他解释着,看着他的目光也愈发怜爱起来。黎遥真的太可怜了,看起来冷冷的,可竟然连糖葫芦和面人都不知道,他的小时候究竟是怎样过的?   就这样,两人带着完全不一样的情绪,一路上倒也意外地聊得愉快。他们正一边说着,一边往着城北的城墙走去时,一辆装满了一袋袋东西的木头推车从拐角处冲了出来。大概是东西太多,那个推车的人脚步飞快,可身子却歪歪扭扭起来。   李笑妹正和黎遥用手势比着面人是怎么做的,完全没留意到那推车冲了过来。   “让开,快让开!”那人大声喊道。   李笑妹转过头时,那推车俨然已经冲到了距离她不过几步远的地方。   “小心。”黎遥低声叫了一声,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然后随手推了那推车一掌。推车一下子歪了方向,其中一袋东西“咚”地一声摔在了地上。袋子摔破了一个口子,一些白色的粉末从袋子中流了出来。   那人一下子白了脸,急急忙忙地放下推车,就要来捡这粉末。黎遥弯下腰,手刚碰到那粉末,那人更是激动地一把把那粉末护住,连声说道:“不用了,小的自己来捡就好。刚才差点碰到小姐,实在不好意思。”   “无妨,也怪我没看路。”李笑妹见他比自己还心有余悸,不由得干笑着出声安慰道。   黎遥若有所思地看了那人一样,面不改色地直起了身子,将沾了粉末的手指搁到了鼻尖。嗅到那股味道时,他的眼微微一眯。   是罂粟粉。      ☆、第28章 有嫌疑 那人忙着拢住那些粉末,并未注意到黎遥的动作。李笑妹站在一旁,着实不能理解这人。不过是面粉而已,他怎么一丁点也不舍得留在地上?简直让她对抠门的认知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他重新扶正推车,匆忙欠了欠身,推了车刚走没几步,黎遥便淡声叫道:“等等。”   那人身影一顿,扯出的笑容带了一丝勉强,赔着笑道:“公子,小的不过是混口饭吃,而且这位小姐也没有受伤,您想要怎样?”   “混口饭吃?你这饭吃得有些奢侈啊。”黎遥见他始终用背影对着自己,也不气恼,只是慢悠悠地说着,“你可得好好掌着自己的推车,不然到时候摔的可就不只是你的车子了。”   那人咬了咬牙,不再理会黎遥,推了车径直快步离开。   “黎遥,你为什么说他的饭吃得很奢侈?”李笑妹见黎遥对着那人说了一堆意味不明的话,有些不解,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人说自己做这行混口饭吃,可把货物掉在地上这种摆明了要扣工钱的事情,他却还是敢尝试,难道不奢侈?”黎遥表情认真地跟她胡诌道。   罂粟粉在传入骁国之初,因食用过多导致人疯魔甚至死掉的事情出现过多次,所以此物早就被严格限制传入量,可它拥有的让人飘飘欲仙的魔力实在太大,仍有不少丧心病狂之徒铤而走险偷偷运进骁国。此事李笑妹知道的越少,对她来说就是越安全的。他现在好奇的是,到底是谁胆子如此大,在管束越来越严的今天仍然敢偷运罂粟粉?   李笑妹被他胡诌一通,竟然晕乎乎地信了。她挠了挠头,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此人看着有些面生,大抵是外地送货的。对了,前面往左拐就是迎宾楼了,那里的白脂甘露很不错,我带你去试试。”   提到吃的,李笑妹的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见着她那张突然生动起来的脸,他决定暂时先不管此事是何人指示,饶有兴致地说道:“我等着你带路。”   吃货最大的福音就是遇见另一个吃货。李笑妹只觉得心情大好,带着他向迎宾楼走去。   走了一小段后,李笑妹期期艾艾地看了他一眼,似是有话想说,但很快又转回了头,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前方。   “你有事情想问我?”他径直问道。   见自己的小动作被识破,李笑妹索性直接问道:“我想知道阿然为什么对你这么防备。”   “看你憋了那么几天,我还以为你不打算问了呢。”他弯了弯唇,一边走着,一边淡淡道,“他应该告诉你我掌管着禁卫军和暗羽了吧?是不是还说我是夏侯宰相的走狗了?”   没想到他坦然说出了这两个在他人看来很避讳的事实,还精准地猜中了阿然对他的评价,她眨了眨眼,老老实实点了点头,随即又疑惑道:“你为什么这么了解他?”   “他见我次数不多,只是从那件事后,他总是喜欢这么叫我。”黎遥回忆了一下后说道。   “那件事?”   “阿然没有告诉过你?”这下轮到黎遥有些吃惊了,“我看他对你很是在意,还以为他将这些事都说与你听了。”   “他……其实很少跟我说他自己的事情。”李笑妹突然觉得心里有些涩涩的。的确,阿然只在上次提到了他的娘亲,其他时候,她对他的一切都一无所知,这样想想,她是不是太失败了?   “无妨,我说与你听也是一样的。”她的细微表情全落在黎遥眼里,“阿然有一个皇……哥哥,两人的关系至少在外人看来是非常好的。阿然待他的哥哥很是要好,而我曾经在一次出任务的过程中误伤了他的哥哥,事后他的父亲并未怪罪于我,但阿然却从此对我很是敌视。其实在我看来,也许那并不是误伤,可在阿然的眼里,他的哥哥仁慈善良,是不会做那些事情的。这毕竟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我没兴趣去插足,所以也未曾多解释什么。”   “阿然有哥哥……他从未跟我提过……”李笑妹因着这番话有些出神,随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疑惑地看向黎遥道,“你是禁卫军统领,还是那个暗羽的头头,阿然的哥哥究竟是什么身份,会让你执行任务时会误伤到他?”   这姑娘看起来迷迷糊糊的,未曾想到观察力却出乎他的意料。这种反差让他觉得她看起来比想象中更加有意思。他轻咳了一声,开口道:“其实……”   就在此时,他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他们的头顶上方传来了一阵“呼呼”的、像是重物坠落的呼啸声,他下意识地抬头,一下子看到了临街的这个铺子二楼上突然掉下来了一个装满了重物的麻袋,而这麻袋不偏不倚,正向他们砸来!   “小心!”黎遥低声惊唤道。那个麻袋落下得太过于突然,他在脑中快速权衡了一下,发现即使推开李笑妹,她也有可能会被砸伤的危险后,他一下子作出决定,一把拉住了李笑妹的胳膊,将她揽进自己的怀中。用一只手护住她的头顶,另一只手曲起,挡在她的后脑勺附近。   只听“磅”的一声响,麻袋重重地砸中了他的手,又弹到了地面上。他的手腕处瞬间传来一阵剧痛。   被突发情况惊得动弹不得的李笑妹此刻终于反应过来,她下意识地抬头查看麻袋的来源。可当她抬头后,她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二楼的栏杆附近,那张熟悉的脸瞥了他们一眼后,又转过身径直离开了。那人……是阿然。   黎遥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阿然离开的背影。他眯了眯眼,又若有所思地低头看了看完全僵住的李笑妹。   “阿然这个笨蛋,他是疯了吗?为什么要做扔东西这么幼稚的事情?”李笑妹不可置信地喃喃道,说到最后,又想起了黎遥把她护在怀里的事实,着急地重新低头,连声问道,“你没事吧?我刚刚听到那麻袋发出很大一声响后才掉在地上……啊!你受伤了!”   她一下子注意到黎遥俨然已经肿起来的右手腕,焦声道:“已经肿了,我带你去医馆找大夫!”   她的声音已经开始有点颤抖,他愣了愣,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示意自己伤得不重,“不必这么麻烦,其实并没有怎么伤到。”   “你怎么跟赵熙一样,总把我当猴耍?伤没伤到我难道看不出来吗?”李笑妹难得露出正经的表情,严肃道,“如果你不愿去医馆,至少跟我回府,府里有些金创药,至少对消肿有效。”   见她一脸坚持的模样,黎遥也不再拒绝。两人很快地回了府,李笑妹一进门,便让月香将金创药拿了过来,月香见黎遥受了伤,虽然也吓到了,但是立马收起了平日的懒散,很快拿来了金创药。   “可能有些疼,你忍忍。”李笑妹说了这样一句,想了想后又纠结地补充道,“如果忍不了,你就叫出来,或者……掐我也行。”   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帮自己上药,一时间有些出神。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出任务时,因为片刻的犹豫,被对方刺伤了手腕。那时的他捧着尚在流血的手腕来到了那个男人面前。那个男人只是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后,吩咐人拿来了一个小瓷瓶,然后走到了他的面前,将那小瓶里的白色粉末倒在了他的伤口上。   剧烈的疼痛瞬间袭来,他一下子反应过来那白色粉末是盐巴。他疼得冷汗直下,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主上,疼!”   “疼吗?”那男人笑得很是平静,“这次只是警告你,想要不受伤,就不要被敌人钻到空隙。我将你收留下来,不是为了看你流血、听你叫疼的。”   他一下子紧紧闭了嘴。因着那剧烈的疼痛,他的手腕抖得越来越厉害,有那么一刻,他以为自己会昏过去。终于,那个男人将瓶子重新放回了下属手中,负着手走了出去。   从那以后,他杀人时连片刻也不会再犹豫。有那么几次,他也伤得很重,可他习惯了蜷缩在房间角落里,等那剧痛渐渐过去,但不再吭一声。   他以为受了伤不叫疼才是人的本能,可是今天,有人告诉他,如果疼的话,就叫出来。他看着她低头擦药的侧颜,突然觉得这次的伤虽然可能让他两三天内不能执剑,但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阿然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做这种事?”用布条缠好他的手腕后,李笑妹紧蹙着眉头,握紧了拳头说道。   黎遥因着她的话,想起了当时他与她一同看向二楼时,她只看着阿然,而他注意到了另一个匆匆忙忙逃跑的身影。   他支起没受伤的那只胳膊,托着下巴看着此刻虽然看着他的伤口,可满脑子都在想着那个皇子的李笑妹,突然不是很想将事实告诉她。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和李笑妹纷纷转头看向院内。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李笑妹“呼”地一声站了起来。   是阿然。      ☆、第29章 不得已 阿然似乎没留意到他们已经回来,见旺财“汪”了一声,撒着四只小短腿欢脱地向自己奔来,他蹲下来抱起了它,但看起来有些心事重重。   李笑妹握了拳,径直走到他的面前。她的脚步声不算轻,阿然抬了头,一下子看到了她,手下意识地一松,旺财就这样差点摔了下来。它一下子跳到地上,“嗷呜”了一声以示抗议。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带那个黎遥去逛镇上了吗?”阿然似乎对于她这么早回来感到有些惊讶。   “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解释的?”李笑妹见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努力克制住胸腔中翻腾的怒气问道。   阿然的眼神似乎有些犹豫,但他很快恢复了平时的表情,淡淡说道:“我没什么要解释的。”   “所以果然是你把那个麻袋从二楼推向黎遥的,是么?”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很生气。   “推向黎遥?”阿然的视线移向了站在大厅门口的黎遥,一下子冰冷下来,重新移回来看向李笑妹后,他说道,“是他这么说的?”   “黎遥什么也没说,是我自己看到的。”李笑妹见他并不直接否认,只感觉手心一时间有些冰凉。   “我……”阿然蹙了眉,刚刚张了张口,便被李笑妹快速打断了。   “你现在想说你只是路过吗?可我当时只看到你站在二楼上。阿然,你究竟是怎么了?我认识的阿然即使再别扭再嫌弃我,也不会做出这种伤害别人的事情。”其实如果赵熙或者是其他任何人做了这种事,她觉得自己都不会这样生气,可对象换做了阿然,她发现自己的声音怎样也冷静不下来,“你真的是太让我失望了。”   这句话杀伤力很大,阿然的唇色一下子白了几分。他怔怔地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你宁愿信他而不信我?”   李笑妹看到他的眼神时,怒火已经降了一半,可她不想让他再这样任性下去,所以她强硬地开了口:“我只信我看到的事实。”   阿然握了握拳,垂下眼眸说道:“你今天太激动了,我先去准备晚膳。”   “不需要了,今日月香已经准备好了晚膳。”李笑妹说完,径直转过了身,向着大厅走去。   她走到大厅门口,用带着歉意的目光看着黎遥说道:“今日你救了我,还害得自己手腕受了伤,不如今日你就留下来用晚膳吧。你独自一人,回去也不方便吧?”   黎遥还没从她刚刚的强硬态度中缓过神,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李笑妹见他答应下来,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丝笑容说道:“去偏厅吧。”   阿然站在原地,只是看着她带着黎遥离开的背影,旺财围着他的脚转了好几圈,他也没有理会。   就在这时,刚刚回来的陆路经过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你傻站在这里干什么?”   “李笑妹似乎生气了……”他有些苦恼地说道。   “小姐生气了?”陆路听到他的话,愣了片刻后随即扶住了额,一副非常头疼的样子,“你也真是天赋异禀,这年头能惹小姐生气的人还真没几个,而且我想要告诫你的是,别看小姐平时很好说话,但是如果她真的生气了,非常难哄。”   “不、不会吧……”阿然的额头瞬间渗出了几颗大大的冷汗。他为了她的安全着想,没有及时解释,可他竟然就此把她给惹怒了,而且按照陆路的说法,他似乎还要遇上更大的麻烦。   “小姐上一次生气的时候还是五年前,那个时候赵少爷一时贪玩,给旺财喂了不该喂的东西,害得旺财差点死掉。小姐揍了赵少爷一顿后,就差没跟他绝交了。后来赵少爷道了好一顿歉才平息这件事。你究竟做了什么事情惹小姐生气了?”陆路扶了扶眼镜,有些无语地看着他。   阿然垂了眸,有些沮丧地说道:“算了,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先去偏厅再说吧。”   两人走到了偏厅坐了下来。李笑妹见陆路回来了,露出笑容打了个招呼,但全程无视了阿然。陆路见到了黎遥,注意到他的手腕上缠上了纱布,再联想到阿然刚才纠结的表情,心里猜出了六七分,但还是凤眼微挑,象征性地问了一句:“黎统领受伤了?”   黎遥微微点头,但并未多说什么,倒是李笑妹完整地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不时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瞥阿然一眼。阿然在她的讲述中脸色愈发冰冷,到最后只是低了头淡漠地吃着碗中饭。而陆路没有如李笑妹预料一般站在她这边,只是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几人各怀心事地开始了这顿饭局。虽然月香在阿然的调/教下厨艺进步了许多,今日的小菜水平更是炒出了历史新高,但他夹了几筷子,还是失了胃口。他忍不住抬眼看向正和黎遥说话的李笑妹,发现她只吃那水晶虾仁,面前的青菜动也没动过。   他忍了半晌,终于还是没忍住开了口,说道:“喂,李笑妹,不要老吃虾仁,你平日就不怎么吃蔬菜,现在该多吃点青菜了。”   李笑妹的筷子一顿,随即更加淡定地夹起了盘中的虾仁,当着他的面,宛如慢动作回放一般夹进了自己的嘴里,故意用力咀嚼了几下。阿然只觉得就差没一口老血涌上喉头。她是故意的吧?她一定是故意的吧?   陆路默默地移开了视线。他家小姐已经十八了,在昇国孩子都应该已经生了一打了,如今还在做这种幼稚的事情,到底是老爷夫人太过于纵容,还是他管教无方啊……   黎遥轻轻一笑,也夹起了一个虾仁放进嘴里。唔……味道的确还行,难怪她喜欢吃。   此后的饭桌氛围越发微妙起来。到了最后,那盘青菜被陆路安静地吃了个干净,而阿然则站了起来,沉着脸出了门,向后院走去。   “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客栈了。”黎遥见陆路的眼神里写满了“逐客”二字,也自觉地站了起来说道。   “我送你到门口。”李笑妹说着,也站了起来。   两人一同走到了大门口,黎遥顿下脚步,看着她淡淡说道:“你看起来似乎很在意他。”   李笑妹知道他在说谁,垂了眸,沉默了片刻后,轻轻回道:“是,我的确在意他,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当我知道这事是他做的时候,会那么生气。”   黎遥未曾想到她会直接承认,心中涌上了一丝莫名的酸涩感。那种奇怪的感觉推着他,迫使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如果当你有一天发现他的身份也许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时,你还会这样在意他吗?”   “对我来说,他是谁并不重要。只要他在我面前时是阿然就可以了。”李笑妹耸耸肩,坦然地侧头看着他说道,“就像他们说你是禁卫军和暗羽的统领,可我却仍然认为你是我的朋友。”   她还记得娘亲曾经说过,每个人都会迫不得已去做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情,所以这世上不会有十全十美的人,如果过于纠结对方的阴暗面,那么停滞不前的,不止是对方,还有自己。   “但愿将来你也能如此坚定。”黎遥默了片刻,说道:“时候不早了,你快些进去吧,我会好好休养的。”   见他做出了保证,李笑妹松了一口气,认真嘱咐他按时擦药后,方才放心地走了回去。   黎遥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内后,转了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淡淡开口道:“你在这守了这么久,究竟是有什么事情要汇报?”   方超的身影自旁边的墙角阴影处闪了出来。他走到黎遥面前,恭谨地欠了欠身后说道:“属下只是担忧大人的伤势。”   “无妨。”黎遥动了动手腕,“其实已无大碍。”   “大人已经多年未曾受伤,主上也因这事多次在大家面前夸赞大人。这次却因为李笑妹而受了伤……”方超的眼里闪过一丝阴狠,“大人,要不要属下去把那李笑妹给……”他没有明说,只是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原来我已经那么多年没有受过伤……”黎遥听了他的话,只是若有所思地抬了头,看着那轮圆月喃喃道,“但今日,我却因为她……”   方超安静地站在一旁,只等着他家大人下命令,可他家大人说了这半截莫名其妙的话,突然沉默下来,微微蹙眉,眼中露出一丝迷茫后,负着手向前走去,只留他一人站在原地晕乎。   他家大人这意思,到底是做掉李笑妹,还是不做掉啊?正当他挠着头苦苦揣测他家大人心思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自角落里传来:   “方超大人,黎统领的意思你难道还不明白?”      ☆、第30章 入陷阱 方超警觉地转过头,一下子看到在他刚刚站的角落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陌生的男人。那人面容平凡,扔在人群中似乎也不容易认出来。   方超几步上前,抽出手中的剑直指他,冷声道:“你是谁?来这里多久了?我与大人的对话你偷听了多少?”   那人并不惊慌,慢悠悠地说道:“方大人是和气的人,不会对一个无辜的人随意下手的。”他说完后,见方超没有动手的意思,遂从容地推开了那柄剑,笑道,“大人可以放心,您与黎统领的对话,小的只听懂了要做掉那李笑妹这一句。也正是因为这样,小的才大着胆子来给您建议。”   “建议?”方超举剑的姿势未变,但眼神里有了一丝动摇。   “是的,黎统领刚刚不是说过了么,他已许多年未曾受伤,如今却因为那李笑妹受了伤,心中必然有怒火。黎统领说的含蓄,作为他最得力的部下,方大人您应该是听得很明白才对吧?”   这句“最得力的部下”让方超很是受用。他收了剑,颔首道:“这是自然。”   “所以大人您何不顺水推舟,帮着黎统领除掉让他受伤的那个人。”那人笑得很是自然,仿佛在讨论究竟是给黎遥炒一碗蛋炒饭还是下一碗面条一样,“如此不仅除掉了那个麻烦人物,还能够讨得统领的欢心。黎统领是夏侯宰相大人跟前的红人,到时候加官进爵自然是少不了大人的份的。”   那人的话像是罂粟一般,蛊惑得方超一愣一愣的:“大人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自然,方大人您肯定比小的更了解黎统领的心意。”   想到他虽然跟着黎遥不过半年时日,但黎遥杀人时的冷漠和决绝他却见证过不少次,而且不过是杀个黄毛丫头而已,也多半不会引起什么骚乱。这样想着,方超摆出了一副“我最懂黎遥”的表情,说道:“当然。不过杀那个丫头也不是马上就能动手的事情,你有什么建议吗?”   “小的能找上大人,自然是有妙计要献上的。”那人阴测测地笑了起来,上前几步,附在方超的耳中低语了几句。   方超愣了愣,随即微微蹙眉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想要针对那个丫头?”   “小的叫刘四。”那人捧着手笑道,“那个丫头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挡了我家主人的道,小的便只能下手了。”   刘四……这名字取得可真随便。方超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转眼一想,干他们这行的多半要长相不起眼的,名字不起眼的才行,但他们家大人……唔,那是个例外。至于这个刘四究竟有什么目的,他觉得只要没威胁到他家大人,他就不必去追究。毕竟现在,做掉那个丫头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日阳光甚好,黎遥很早便起了床。他拆掉了纱布,借着阳光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她的药比想象中灵一些,手腕上的红肿已经消退了不少。那枚羽毛刺青盘绕在他的手腕上,阳光洒下来,颜色被映照得淡了一些,看起来似乎也不如往日那么冰冷。   他的唇扬了扬,想了片刻后,又像模像样地重新把纱布缠了起来。昨日她见他受伤时的着急神情历历在目,那种有趣的表情,他想再看第二次。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伴随着方超恭谨的声音:“大人。”   “进来吧。”他拢好袖子,随意坐在了圆桌旁。   方超应声推开了门,走到了他的面前,欠身道:“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   “说吧。”   “那位知情者昨夜便回了大东镇,大人您看,是否要现在去见他?”方超垂下眸,小心地遮掩住眼中的不自然。   “居然提前回来了。”黎遥略微一思索,径直起了身,“主上的事情自然是最重要的。我现在就去,你留在客栈就好。”   “小的明白。”方超松了一口气,朝着黎遥快步离开的背影欠了欠身。见黎遥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处,他快速走了出去,仔细关上房门后,方才小心地向着李府走去。   他站在李府门口,犹豫了片刻。虽然这破旧的府邸肯定没有看门的家丁,但他还是象征性地扣了扣大门,片刻后还真的有声音来应他,只是这声音不是人声,而是一只狗的叫唤声。他低下头,这才发现一只黄色的土狗正站在他面前,龇牙咧嘴地“汪汪”叫着。   他吓得后退一步,就在这时,一个脆生生的女声自门后传来:“旺财,你又没吃饱啊?”下一刻,一个青色的身影自门后探出了手,一下子抱起了那土狗。他见了这身影,一下子松了口气。目标终于出现。   李笑妹抬了头,一下子看见眼前这个神情古怪的男人,疑惑道:“这位壮士,你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回过神来的他连忙欠了欠身,恭谨地说道:“是李小姐吧,我家大人想见你,所以让我来请你过去。”   “你家大人?赵熙什么时候又招了新的家丁了?还神戳戳地自封大人……难道上次胭脂的死让他受到大的刺激了?”李笑妹蹙了眉,自言自语道。   方超抹了抹额头的冷汗,维持着恭谨的表情继续道:“是黎遥黎大人,他昨日手腕受伤,今日似乎又严重了一些,想请李小姐过去看看。”   “什么?他的伤加重了?我记得那金创药挺有效的,难道也分人?”李笑妹的表情有些焦急,“既是如此,你应该快点带他去看大夫才是,我去了也无济于事吧?”   “这个……我和大人对大东镇均不是很熟悉,所以想请小姐带路。如此举手之劳,相信小姐不会拒绝的吧?”方超没想到她突然来了这么个问题,艰难地胡扯着。   李笑妹想起他昨日的确是因为自己才受的伤,不过是带着去医馆罢了,她就算再宅,这点事情还是应该做的,刚准备答应,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狐疑地看着他,“黎遥什么时候带了属下了?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大人低调,一向喜欢自己出行,我们都在暗处守护。”方超连忙说道,像是怕李笑妹不信,他摊开掌心给她看那个羽毛刺青。   李笑妹微微一怔。又是羽毛刺青……黎遥有,娘亲留给她的盒子和钥匙有,眼前的这个男人也有……她这次去找黎遥,也许应该把这件事问清楚才行。这样想着,她干脆地点了点头说道:“你等我片刻,我换身衣裳就随你去。”   方超心里像是放下了一块巨石,但面上还是维持着冷静说道:“我在这里等小姐。”   李笑妹抱着旺财进了内院,换好衣裳后刚走没几步,便遇上了靠坐在长廊栏杆上的阿然。他手中握着之前她为他补好的那枚莹白玉佩,似乎在出神。她还在为昨天的事情生气,“哼”了一声,打算绕过他径直离开。   “等等。”在她经过他身边时,他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出声叫住了她。   她停下了脚步,但面无表情地拨开了他的手。他微微一愣。以前的她总喜欢抱着他的胳膊撒娇,每次都是他一脸嫌弃地推开她,怎么到了今天,这情况就这样反过来了?   见她换了一身新襦裙,他压下心中的不快,问道:“你要去哪里?”   “你只是李府的家丁,有什么资格管着家主?”李笑妹撇了撇嘴,正打算接着往前走,阿然一下子站了起来,迈着长腿两步跨到她的面前,沉着脸问道:“你要去见黎遥那混蛋?”   “是又怎样?”李笑妹绕过他,接着往前走。   阿然又侧身后退一步,挡住了她,执拗地看着她问道:“明明你平时在家宅到发霉也不愿自己扫身上的灰,今天为了他,竟然还换了衣裳。他究竟有什么地方吸引你了?”   “至少他不会做推麻袋砸别人这种幼稚的事情。”李笑妹又绕过他往前走。   这一次,阿然一下子再次抓住了她的胳膊,胸膛中翻腾着的怒火压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冰冷,“不准去。”   “你究竟有什么资格阻拦我去哪里?”李笑妹这时反倒不如刚才激动,“你不是说我只是个好吃懒做的大米虫吗?你这么关心大米虫的事情,是因为我在你的心里和旁人不一样吗?”这句话说出口,连李笑妹自己也吃了一惊。她以为上次她努力去相亲,已经是她压下那种奇怪感觉的证明,可是时至今日,她发现自己竟然还是很在意。   可阿然像是被她这个问题问住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的心从最初的跳得很快,变到后来的沉重缓慢,可她仍然执着地看着他的湛蓝双眸,想从里面看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能有什么不一样?”阿然扯了扯唇角,松开了手,她的胳膊就这样无力地垂落回自己的身侧。   “阿然你这个大笨蛋。”她吸了吸鼻子,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转身提着裙摆跑开了。   此刻的李笑妹第一次严肃地给自己用了“蠢”这个字作为评价。她竟然觉得那个别扭的家伙会喜欢她。她的脑子一定是被旺财给踩了!   方超正站在门口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终于见着了李笑妹自门内走出来,只是样子看起来气得不轻。   “李小姐,您这是……”方超跟了上去,赔着笑问道。   “黎遥在哪里?”她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问了这样一句。   “大人在客栈,李小姐随我来便可。”方超松了口气,引着李笑妹往前走去。   李笑妹正在气头上,也没留意他把自己往哪里带。等到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被带到了一条荒无人迹的小巷时,她转头,刚张口问了句:“这里是哪……”   话还没说完,方超便拿出了一方抹了迷药的手帕捂住了她的口鼻。她挣扎了几下,终于还是没出息地晕了过去。      ☆、第31章 不能死 阿然站在街道拐角处,扶着墙壁很是郁闷。   一刻钟前,他只来得及看到她跟着一个穿着棕色劲装的背影走了出去,而且那背影看起来也不像是黎遥。他最终还是跟了出来,只是……他跟丢了。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捂住脸,一点也不想承认这个丢脸的事实。这个笨蛋,平时走路都要人赶着才走得快,今天怎么就跟跑似的,一下子就没了人影。   正当他捶着墙暗自内伤的时候,一个人推着箱子从拐角处走了出来。那人系着一件黑色披风,斗笠沿压得低低的,推着一个灰色的大木箱,嘴里大声吆喝着:“哎,小心点,闪开,闪开,里面装的可都是我家老爷千里迢迢从外地运来的货物,碰坏了你们这些穷镇民可赔不起!”   阿然皱了眉,侧身拐进了巷子,向着里面走去。那人握紧了推车手柄,加快了步伐向着街上走去。阿然走了几步,发现面前的巷子跟着之前走过的都一个样,他忍不住有些犯晕,转身叫住了那人,问道:“这位兄台,麻烦等等。”   那人脚步一顿,停了片刻后问道:“啥事?我可是很忙的,有话快说!”   “你看见丧事铺的老板娘了吗?”阿然径直问道。   “没看见,没看见你说的李小姐!”那人不耐烦地说道。   “好,谢谢,你去吧。”阿然心里有些烦乱,但还是挥了下手表示感谢。   那人重新抓住手柄,消失在拐弯处,阿然只来得及看到他披风下的棕色裤腿。阿然揉了揉头发,走了两步后,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他看到了前面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一颗玻璃球,孤零零地落在一堆杂物附近。他上前几步拾起了那颗玻璃球,看着上面有一个熟悉的小小刀刻痕迹,一下子认出了那是李笑妹的玻璃球。   他握紧了玻璃球,心中蓦地一紧。这东西对她来说就是命根子,她不可能随意丢弃。他的心重重一跳,一下子想起了刚刚推着箱子离开的那人。那人自称从外地来,他没有提及李笑妹的名字,可那人却准确地叫出了李笑妹的姓,而且那人的裤腿是棕色的,他那会儿看到的带着李笑妹离开的人穿的衣服也是棕色的。难道……   他“呼”地一声快速站了起开,转身就往刚才那人消失的方向跑去,可是他连着狂奔了好几个街口后,还是没有看见那人的身影。该死!果然让他逃了么!   他握紧了拳头,就连喘息也变得粗重起来。他刚刚如果换成温柔的语气跟她说话,那么她也不会跟他赌气出门,甚至遭遇危险。他究竟是怎么了?他可以对每个人都能礼貌问话,为什么见到她跟那黎遥要好,他就忍不住想对她说那些伤人的话?   “阿然,你今天是出门逛街吗?”   “太好了,你终于没跟在那李笑妹身后了,你知不知道,我连做梦也在想你啊。”   “哎呀,是阿然!翠姑快来看!”   ……   等到他反应过来时,他的身边已经围了一堆女人。李笑妹的事情让他心烦意乱,而这些女人的兴奋声音让他的头开始疼起来。   “闭嘴!”他忍无可忍,一拳捶到了旁边的墙上。周围兴奋的议论声戛然而止,那群女人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她们从未见过阿然发这么大的火。意识到自己的言行有些过火了后,他努力压下怒气,平静地问了句:“丧事铺是往哪个方向去来着?”   其中一个姑娘弱弱地伸手,指了指旁边的那条街。   “好,我明白了,谢谢你们,刚才对不住了。”虽然他不喜欢这群女人,但她们总是送他各种各样的吃的,虽然最后大多都下了李笑妹的肚子,所以他不能这样对待她们。他道了歉,转身向着旁边那条街走去。   “阿然不是李府的家丁吗?怎么会不认识去他们家铺子的路?”那个姑娘后知后觉地问了一句。   “……难道是路痴?”   “哎呀,长得这么俊,就算是路痴,在奴家眼里也好可爱。”   “你够了……”   阿然拐到那条街,终于找到了丧事铺。他一眼就瞧见站在柜台后漫不经心打着算盘的陆路,几步上前走到陆路面前,紧锁眉头说道:“陆路,李笑妹很可能被人绑走了。你现在快去找赵县令,派人手去寻李笑妹,我怕迟了那些人会对她下手。我这边先去找。”   陆路蹙了眉,按住他的肩膀说道:“你冷静一点,小姐今日不是留在府中么?而且她除了玩玻璃球外,几乎连架都不怎么跟人吵,哪里来需要把她绑走的仇家?就算是表小姐,也不会做这种绑人的事情。阿然,你确定小姐是被绑走了?”   阿然将前因后果和那时的发现跟陆路简单解释了一遍,陆路安静地听着,但眉头锁得越来越紧,“如此说来,小姐的确应该是被那人绑走了,只是我李府素来与外界无争,到底是谁会做这种事情?”   “黎遥自称此行办私事,想必并无几个人知道他来这里的事情,但那厮用黎遥作为借口引诱李笑妹出门,这事十有□□和黎遥脱不了干系。”阿然眼中的厌恶很是明显。   “你忘了前一日你追踪的那些运罂粟粉的人了么?”陆路反问道。   阿然怔了怔,“你怎么知道我追踪那人的事情?”   “昨晚我见小姐难得生气成那样,亲自去调查了一番,查出了大概。”陆路扶了扶眼镜,冷静道,“虽然不知道是谁指使,但能够偷运罂粟粉,想必都是些丧心病狂之徒,小姐撞见了他们,他们为了掩盖事实,灭口也是有可能的。”   “你说的也有可能。但既然是这样,更应该马上去救她,晚一刻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阿然说着就要往门外走。   陆路又按住了他的肩膀,面容看不出喜怒,说道:“此事不能急,他们费心抓走小姐,想必有所准备,贸然去找赵县令也有可能打草惊蛇,所以……”   阿然握紧了拳头,转了身,没有丝毫犹豫地拨开了陆路的手,转而一下子伸手揪住他的衣领,冷冷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才能这么冷静地说出这些话的,可是我只知道,李笑妹不管落在黎遥还是那群亡命之徒的手中,遇到的危险也许比你我想象中还要大。你总说要顾虑这个,要顾虑那个。也许你对是的,可是我要告诉你的是,只要是她的事,我一刻都没办法等下去。”   说完后,阿然径直转身离开了铺子,留下陆路站在原地,有些头疼地扶了扶眼镜。小姐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着急,只是这一次的情况比往日都来得严重,难道真的要他……亲自出手了?   阿然上了街,抓了那男人离开时的关键信息问了一大圈后,终于从城北一个卖地瓜的老伯那里得来了一个有用的消息:的确有人推着一个灰色的大木箱出了城门,但衣着描述得和阿然说的不太一样。阿然听那个老伯描述了一番那人的容貌和穿着后,心渐渐沉到了谷底。如果他没记错,老伯见到的这个人,正是他昨日追踪的那个偷运罂粟粉的人。看来陆路猜得没错,也许这事和那群亡命之徒关系更大。   他握紧了搁在腰际的佩剑,加快脚步向着城北跑去。   而另一方面,李笑妹终于被轮子发出的“吱呀”声弄醒了。她睁开眼,眼前却一片黑暗,只有身下左右晃动的木板和外面传来的车轮声与脚步声提醒着她,她并没有做梦。她按住突然间跳得很快的胸口,终于想起了自己被那个自称黎遥手下的男人带了出去,还被他用一张迷帕弄晕的事情。   如此看来,她是被绑架了。只是她一穷二白,究竟有什么绑架的价值?难道绑架这人也看上了她的玻璃球收藏品?不管怎样,她想要弄清楚一切,得先从这地方逃出去再说。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眼睛渐渐适应了这个黑暗的地方。她四处摸了摸,确定自己是被塞在了一个大箱子里,大概是怕她被憋死,还留了一道可以透进微弱光线的缝隙。她咬咬牙,开始用力敲着木箱的四壁,“咚咚”声很响,车轮声几乎是立刻停了下来。   “壮士,好汉,我已经醒了,你们推着箱子,我坐得累,你们推得也累,不如放我出来自己走,你们也方便看管是吧?”她尝试着用清醒的语调打商量。   “反正都是要弄死的,别跟她废话那么多。”一个男声不耐烦地说道。她辨认出这声音是今天自称黎遥属下的那个男人。   “她现在还不能死。”另一个有些耳熟的男声响了起来,“而且她提的建议未尝不是个好办法。”   下一刻,箱子“吱呀”一声被打开,强烈的光线洒了下来,她不得不伸手遮住眼睛。就在这时,一双手伸了过来,像拎小鸡一样将她拎出了箱子。她终于踩在了地上,也总算发现了自己正处于好几个人的包围中。其中一人正是骗她出来的那个男人,而当她的视线落在另一个男人身上时,她吃了一惊。是昨日和黎遥一起时见到的弄破车上麻袋的那个男人。   “你们……”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一步,可很快有两个男人上前一步,挡住了她的退路。“你们费尽心思将我绑了过来,是想要玻璃球吗?如果是的话,咱们不如好好打个商量。”她按照一般被绑架人的反应将这句话问完整了后,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些陌生人。   “谁稀罕你那些破玻璃球。”方超冷哼了一声。   “李小姐,如果我是你,就少说一点话,知道的越少,你活下来的可能性才会越大。”刘四向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喂,刘四,你是什么意思?是你说有不露破绽的解决办法,我才答应跟你合作。如今我费尽心思把这个丫头弄到这郊外,难道你不打算杀她?”方超拔高了嗓音,看起来似乎很不满。      ☆、第32章 不离开 那刘四赔着笑将方超拉到了一旁,压低声音说道:“方大人,您别急,我们还需要利用这个丫头钓另一个人出来。这件事咱们互相取利,绝对不会让您难做的。”   方超冷哼了一声,终究不再言语。   李笑妹费力地竖起耳朵,但还是没能听清楚他们的对话。她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发现自己被严严实实地包围起来后,也暂时放弃了撒腿就跑的想法,老老实实地跟着他们重新向前走去。她不知道他们会将她带到哪里,但此刻的她只能先顺着他们的意思前行。   几人又往前走了一段。李笑妹越走越觉得奇怪,如果她没认错的话,他们似乎又走到了她出箱子的那个地方的附近,他们真的不是围着城北的这片树林转圈吗?   方超也渐渐发现了不对劲。他侧头看着从头到尾一脸淡定的刘四,皱眉问道:“喂,我怎么觉得这个地方我们刚才来过?”   “城北这片林子地形复杂,出现相似地方也是有可能的,方大人稍安勿躁,很快就能如您所愿了。”刘四又换上了惯用的讨好笑容。   方超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不再说话。李笑妹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这人一定是外地来的,不然怎么会不知道他们一直在绕圈子?可他对自己充满了敌意,她如果真的将事实说出来,这个方超究竟是相信她,还是相信他的同伙?   如此想来,她不如先想想如何自救,至于这个方超,还是作为最后的退路好了。这样想着,她又垂下眼帘,做出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等待着自救的时机。又全神贯注地走了一小段路后,她看到前方右边有一片高矮不一的灌木丛,非常适合用来弓着身子逃跑。   她停了下来,捂着肚子叫了起来:“哎哟,哎哟。”   那些人闻声停了下来,方超不耐烦地看着她问道:“又怎么了?”   “我肚子疼,能不能让我去旁边缓缓。”她的脸皱成一团,费力地用含蓄的词语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不行!谁知道你会不会逃跑!”方超的耐心本就所剩无几,如今看了她这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喂,壮士,难道你就不吃五谷杂粮吗?难道你就没有内急的时候吗?如果你不让我去,我诅咒你这辈子每次内急找不到茅厕!”李笑妹见他否定得这么干脆,一下子也急了。   “你、你、你这个臭丫头,说什么呢?”方超听到她的诅咒,一时间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而站在一旁的刘四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方超的肩膀,笑道:“方大人,不过是让她解决内急而已,您不必这么紧张,她已是将死之人,难道大人想让她一会儿死得如此不安心?况且我们这边人这么多,就算她要做什么小动作,我们也能让她下不了手的。”   方超被刘四这么一劝后,倒也无话可说。他本就跟她没什么大仇,没必要让她连内急也不能解决。他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嘀咕了一句:“臭丫头就是事多。”   “你去吧,我们在这里等你,不过提醒你一句,不要妄想逃跑。”刘四向她挥了挥手,笑得一脸自信。   虽然这人的诡异笑容让她有些不舒服,但这难得出现的机会还是让她小小地振奋了一下。毕竟她为自己赢得了一次逃跑的机会。   她捂着肚子,一路“哎哟”着走到那片灌木丛附近,慢慢地靠近灌木丛旁的那棵大榕树,见他们全程盯着自己,她忍不住控诉道:“你们不是自称高手吗?难道就不能用耳朵听动静吗?我好歹是个姑娘家,你们这样盯着,我还能解决内急吗?”   方超冷哼了一声,别过脸去,刘四不仅没有说什么,反而顺从地点了点头,保持着笑容做了个手势,于是所有人的脸都别了过去。   对于他们的配合,她不是没有惊讶的,但此刻心中涌上的一阵狂喜冲淡了她的疑虑。她按了按胸口,正打算转过身时,突然被一双有力的手捂住了嘴,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发现自己已经被按在了榕树上,一个人正捂着她的嘴,但逆光下,她看不清那人的脸。   突如其来的恐惧让她下意识地想要反抗,但抬腿的动作在那人突然靠近后停了下来。她总算看清了那双湛蓝的双眸。是阿然。   “不要叫。”阿然低声耳语道。此刻他的脸离她只有两寸不到。   她用力点了点头,可脸却在他的动作下一点点升温。他离她太近了,近到她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吐息。   但此时的阿然松了手,忙着竖起耳朵倾听那些人是否听到自己的动静,完全无暇顾及李笑妹的异样反应。   “你怎么来了?”李笑妹也压低声音问道。   阿然瞥了她一眼,鄙视地说道:“我猜到你会很笨,但是没想到你居然能笨到把自己卖了。没了我,你是不是打算等着被他们宰了?”   虽然他的嘴巴依然一如既往没什么好话,可她见到他,心却一下子安定下来。她习惯性地想要去抱他的胳膊,可想到现在的特殊情况,转而拉住他的袖子,着急地小声道:“他们对方有七八个人,你只有一个人,上一次应付那三个混混已经够呛。这些人比那些混混还要厉害,你居然孤身一人来,你是不是傻?”   阿然戳了一下她的脑袋,无语道:“你居然也会说人傻了,谁说我要跟他们硬碰硬的,好不容易守着你溜过来,当然是跑了。”   “对啊,我居然差点忘了这事。”李笑妹一拍脑袋,说道。   “就知道……”他又伸手轻戳了一下她的脑袋,转而拉起她的手腕快速道,“先不说了,快走!”   可李笑妹的目光落到他的身后后,脸色一下子突变。她一下子挣脱了阿然的手,反手一把推开了他。他从未想到她会有如此大的力气,下一秒,他的心重重一跳,一道凌厉的刀影堪堪在他的面前划过,刀头一下子□□了地面上,带起了一阵灰尘。他能感觉额头渗出了一滴冷汗。如果李笑妹没有推开他,那么刚刚被刀砍中的,就是毫无防备的他了。   “打扰你们聊天真是不好意思。”刘四拔出了那把刀,阴测测地笑着说道,“我只是因为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有点激动而已,把你们吓着了,真是抱歉。”   嘴巴上说着抱歉,可是眼里明明满是杀意好吗?李笑妹看着他的属下们站在他的身后,一旁的方超也抽出了剑,只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快。   “果然是你。你偷运罂粟粉在前,妄图杀人灭口在后,果真是亡命之徒。”阿然紧紧蹙眉,一边斥责道,一边握紧了腰间佩剑上前。   “其实被撞见我们贩运罂粟粉也不算什么大事,可偏偏让我家主人知道了撞见的对象是你,这下‘留的得’也变成了‘留不得’了。”刘四笑得愈发古怪。   阿然知道刘四话中有话。此刻的他虽然在意刘四背后的主子是谁,可他更在意李笑妹的安危。以他的能力,对付三四个没什么问题,可面前有七八个人,而且李笑妹还在这里,他不能让她有事。   他上前一步,想要先把李笑妹拉过来再说,可李笑妹看了面前那些纷纷抽出刀剑的人,又转头看了看他,突然下定决心。深呼吸了一口气后,她转身大踏步跑到阿然面前,奋力推了他一把,大喊一声:“你快走!你带着我根本跑不掉!”   他被她推得连连后退好几步。下一秒,他蓦地睁大了眼,看着她毅然转了身向着那群亡命之徒奔去。   “李笑妹!”他大喊一声。   李笑妹跑得很是用力,只听“咔嚓咔嚓”几声响,她踩着的地面突然“轰隆”一声塌陷了下去,她一下子消失在众人面前,而那地方只剩下一个四尺左右的大洞。   随着洞中传来“咚”的一声响,阿然颤抖着重复叫了一声“李笑妹”后,没有丝毫犹豫地飞奔上前,跳进了洞中。   “正好将他俩一网打尽,方大人,您说是吧?”刘四举起刀,随口问了方超一句。   方超已被刚才的变故弄得有点蒙神。他含混地应了一声,也跟着那群人举起了手中剑,正待上前时,只听一个戏谑的声音在他们的背后响了起来:   “一网打尽?”   刘四、方超和其他人纷纷警惕地转头。   距离他们三尺开外站着一个身着蓝衫的男人。那男人执了一柄长剑,扶了扶玳瑁眼镜,露出了一抹嘲弄的笑容道:“你们有问过在下的意见吗?”   另一方面,一口气跳进去的阿然担心落下后会压着李笑妹,尽量让自己的身体靠着洞壁,可洞壁上布满了捕兽用的削尖了头的竹片,他就这样被那些竹片刺伤,掉在地上时只觉得胳膊一阵生疼,可他完全来不及管自己的伤口,只是爬了起来扑向那个倒在地上的娇小身影。   “李笑妹,李笑妹,你怎么样了?”他不顾她身上满是灰尘,一下子把她抱了起来,担心她也像他一样被那些竹片划到,他放轻了力道,可仍然克制不住微微颤抖。   他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发现她周身上下并无伤口,总算松了一口气。可见她一直紧闭着双眼,他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   “喂,李笑妹,你怎么样了?别吓我,你快醒醒!”他轻轻拍着她的脸,只觉得心从没像现在这样跳得如此慌乱过。   “你居然也有被吓的一天……”李笑妹弱弱地睁开眼。其实她刚刚摔下来时只是有些昏,但并没有晕过去。只是阿然着急的声音让她很是受用,所以她临时起意,想多听听他叫她的声音。   她说完这句话后,阿然一下子愣住了。只是片刻后,他的眼眶也开始微微颤抖。她第一次见他这样,心下又开始有些没底起来。她……该不会玩脱了吧?   李笑妹干笑了一下,挠了挠头打算给他道歉,“那个……虽然现在气氛有些紧张,但我这不是为了缓和一下嘛,你别生气,别生……”   他突然伸出双手,用力地抱住了她,她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   “还好你没事。”他伸手摸着她的头发,颤声说道。      ☆、第33章 我没事 李笑妹的脑子有那么一刻完全空白。虽然阿然在上次被栽赃的案子后也抱了她回去,可却不像这次一般用力。他的呼吸,他的颤抖,她都能感知到。他……在害怕?   “还好你没事。”他将头埋进了她的颈窝,低低地重复了一遍。他发现自己从未像刚刚那一刻一样慌乱。如果换做平时,她和他开这种玩笑,他一定把她骂的狗血淋头,可是刚才看到她偷偷睁眼的时候,他却只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庆幸。   还好她没事。   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表情,抱着她的手又紧了紧,但却感受到了她的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是不是哪里伤到了?我就说,从这四尺的洞中摔下来能不受伤么?”他的嗓音里多了一丝心疼,正犹豫着要不要松开她时,她倒老老实实承认了:   “那个,你的鼻尖蹭着我的脖子,实在是有点痒,抱歉,我、我受不了了!”李笑妹虽然很想被他继续抱着,可是天生怕痒的她忍了再忍,终究还是没忍下去,憋不住笑了出来。   他的手一顿,随即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她。他一脸黑线地看着笑得发抖的她,怒声道:“李笑妹,你这么没心没肺,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吃饭睡觉玩玻璃球活到现在的。”她想也没想说出了这句口头禅,见阿然一脸随时濒临暴走的表情,又默默低下了头,“对不起。”   “你真是……”他举起手想戳她的头,最后还是换成了轻轻摸她的头,叹息道,“你刚刚怎么那么笨,居然想到去挡那群歹徒。你究竟是觉得自己有倾城容貌,还是绝世武艺啊?”   “其实刚才我真的没有想太多,只是想为你争取一点逃跑的机会,不想让你有事。”她挠了挠头,说道。   他脸一红,别过脸去,嘀咕道:“你到底有什么自信觉得我会丢下你跑开?还好有这个捕兽洞,不然我完全无法想象那后果……”   “我也没想到……”她伸手想要拉他的衣袖,却摸到了一片濡湿。她抬手,却发现自己的指尖上沾染了红色的痕迹。   “阿然,你受伤了?!”她失声叫道。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衣,方才的她完全没注意到。   “无妨,只是胳膊被擦伤了一点。”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她不由分说挽起了他的袖子,发现他的左胳膊上有一道很深的划伤。“这就是你说的‘伤了一点’?”她垂着眼眸,低低问道,声音不再像刚才一般吊儿郎当。   “又不是什么大事,总比跳进来压在你身上好吧?”他漫不经心地把袖子重新放了下来。   “阿然,你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李笑妹的手搁在膝盖上,渐渐握成拳头,“之前你说我在你眼里和旁人并无不同,可是如今的你奋不顾身跳下来救我,抱住我,还说还好我没事。你说,我究竟该信你哪句话?”   他没有想到她会突然问出这些话,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心中那个藏了很久的秘密压在心底,迫使他开口的勇气又减掉了不少。可他虽然沉默,但能清晰地看见她眼中渐渐浮上来的失望。如果他这次再不开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以后都会失去她?   “我……”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抬了手,正打算触碰她的脸,只听他们的头顶上方传来一个悠闲的声音:   “小姐,你们真当这洞里是郊游的地方么?”   李笑妹一下子抬起了头,陆路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洞口,正俯着身,一脸云淡风轻地看着他们。   “陆路,你怎么来了?”李笑妹一下子站了起来,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外面还有一群凶恶的歹徒,“你又不会武功,那群恶徒没有伤到你吧?”   “赵县令派了捕快来,那伙歹徒死得只剩下一个人了,他们全去追那个漏网之鱼了,小姐不用担心,在下这就去找绳子来救你们。”   “赵县令衙门上的捕快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李笑妹有些疑惑地仰头看着他,“而且刚刚我似乎没听到捕快们的声音。”   “那群人就只是仗着人多而已,而且这捕兽洞有些深,小姐你刚刚不是又忙着和阿然说话么,没听清是自然的。”陆路随口胡诌了一句。   李笑妹被他这么一说,的确想起刚刚的自己全身心都留意阿然去了,遂释然下来。她低下头,发现阿然还保持着刚刚伸手的动作,表情看起来有些微妙。   听到那伙歹徒已经全部被解决了,她心中的巨石总算放了下来。重新蹲下后,她轻轻摸了摸他的胳膊,努力无视掉刚才他的沉默带来的不开心,故作轻松地问道:“你刚刚想和我说什么?”   “没什么。”他收回自己的手,垂下眼眸道,“先出去再说吧。”   陆路找来了绳子,将两人费力拉了出来。李笑妹的脚重新挨到松软的土地,顿时觉得心安了不少。她扶住了阿然,怕他推开她,又接口说道:“虽然我裙子上全是灰尘,但你别嫌弃。你受了伤,还是我扶着比较好。”   阿然顿了顿,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表情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三人走了几步,一下子看见了几步开外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尸体。他的脚步一顿,李笑妹扶着他的手更是一紧。   他快速地扫视了一圈,惊讶地发现那些人身上只有胸口位置有一处伤口。从渗出的血和那些尸体的表情来看,这些人均是一剑致命,而且出剑的人速度非常快,才会让他们根本无所防备。这种剑法,真的是一个普通小衙门里的捕快做得到的吗?   就在这时,陆路适时地挡在了两人面前,扶了扶眼镜,笑眯眯道:“小姐,路在这边,我们还是不要去看这些不吉利的东西了。”   “可我们做的就是不吉利的生意啊。”李笑妹莫名其妙地看了陆路一眼。   “在下怕你晚上做噩梦。”陆路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推了她的肩膀一把,转移话题道,“你们是不是该告诉在下,怎么惹来了这种麻烦?”   “事情起因应该是我和黎遥前一日撞见了那个叫刘四的男人偷运罂粟粉进城,按他的说法,应该是我们撞破了罂粟粉的事情,所以他才会下手灭口。”李笑妹一边走着,一边回忆道。   “所以他最开始时才想着从二楼推麻袋下来这种简单粗暴的灭口办法么?”陆路接口问道。   “推麻袋?不是阿然你做的么?”李笑妹一惊,转身看着阿然。   “当然不是我。”阿然白了她一眼。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解释?让我误会你很好玩吗?”李笑妹又急又气,想要推开他,又想起他的胳膊还有伤,遂忍了下来。   “最开始时是担心你知道的太多,对你会更加危险。可后来我想解释了,你完全不给我机会。”阿然有些别扭地移开脸,说道,“我跟着你出了门,恰好撞见刘四在你们面前弄破了袋子,我查了一下那粉末残渣,觉得不对劲,就跟着他,谁知他竟然从二楼向你们扔麻袋,我见黎遥保护了你,于是便接着去追那刘四,可最后还是跟丢了。”   “所以他们见第一次没有成功杀掉我们,便策划了这第二次绑架案?”李笑妹皱了皱眉,说道,“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陆路的唇轻轻一抿,阿然直接问道:“哪里不对?”   “我记得那个刘四曾经说过要利用我钓谁出来,难道他真正想要对付的目标并不仅仅只是我?”   阿然的眸色沉了沉。他也想起了刘四说过他的主子知道自己是谁后,“留的得”也变成了“留不得”,难道要钓出来的对象是他自己?那么刘四的主子又究竟是谁?难道是夏侯南?   正当他蹙眉沉思的时候,陆路适时地开口打断了李笑妹的追问和他的沉思,“先回去再说吧,阿然你的胳膊不是受伤了么?让在下来扶吧,毕竟在下的力气还剩的比较多。”说完后,不等他拒绝,陆路便自觉地站在了两人中间,笑眯眯地伸手扶住了他。   “陆路说的有道理,还是你比较贴心。”李笑妹点了点头。他心塞地看了她一眼,只能默默地扭过了头。      ☆、第34章 奖励你 三人一同回了李府。陆路将阿然扶进客房中后,扶了扶眼镜说道:“在下先去衙门一趟,问问那漏网之鱼的情况。”   李笑妹点了点头,又叫来了月香。月香见阿然受了伤,吓了一大跳,跟着一起跑来的旺财也看见了阿然手臂上的伤口,一边摇着尾巴围着他的腿转悠,一边发出“嗷呜”的担忧叫声。   “旺财,别担心。”李笑妹蹲了下来,拍了拍旺财的头。阿然看着她蹲在那里的身影,唇角微抿。自从他来了这里,接二连三的奇怪事情就出现了,而且每次都带着极大的危险性,真的只是偶然吗?   就在这时,月香请来的大夫走了进来。李笑妹连忙将他带到阿然身边,焦急地看着他给阿然清理、上药,最后见大夫的纱布缠得不够结实,她还上去伸手帮忙把结固定了一下。   得到大夫“伤不重”的结论后,在场的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月香负责将大夫送出门,而李笑妹则负责……在阿然的面前转来转去。   “……你干嘛老在我的面前转来转去,我看得头都昏了。”他抽了抽嘴角,忍不住开口问道。   “不是都说看了愉快的事物会让人的病好得更快吗?”李笑妹一本正经地说道。   “一点也不愉快。”阿然一脸黑线地说道。   李笑妹的样子看起来明显是受到了打击。她撇了撇嘴,说了一句“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吃的”后,转身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   他坐在那里,看了看缠着自己胳膊的那片纱布上小小的蝴蝶结,有些懊恼地挠了挠脑袋。他刚刚……是不是说的太直接了一点?   “死别扭,大笨蛋!”李笑妹站在厨房门口,踢着小石子把阿然骂了一遍后,还是走进了厨房,把月香早晨熬好的白粥重新热了热,盛了一碗,小心地用碗盖盖上后,端了起来向阿然的房间走去。   她站在门口,回忆着阿然平时的样子,模仿着酝酿出一副嫌弃的表情,装作漫不经心地推门走了进去,“喂,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可屋里静悄悄的,没人回她。她好奇地把白粥放在桌上,又向前走了两步,目光移到木窗旁时,她停下了脚步。   阿然靠坐在木窗旁的椅子上,闭着眼睛,呼吸平稳,似乎是睡着了。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站在了他的面前。   此刻恰逢日落,落日的余晖透过木窗,一格一格洒了进来,为他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温柔的橘色光芒。像是被魔力牵引着一般,她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子,慢慢地靠近他的脸,直至与他的脸不过一寸之余。   她从未离他这么近过,余晖照在他的脸上,空气中的金色尘埃像是蝴蝶一般翩翩起舞,那场景就像是一幅画一般,美得不可思议。她从来就知道他长得很好看,可是当她今天近距离地将视线从他长长的睫毛移到他的薄唇时,第一次有了想要偷偷亲一下的冲动。   反正他睡着了……她就偷偷亲一下,他也不会知道的吧?就算知道了,他如果生气,大不了让他再亲回来就是了,反正她也不吃亏。感觉打了一盘非常满意的如意算盘,李笑妹暗暗下定决心。   她也闭上眼睛,按住自己跳得越来越快的心,缓缓地靠近他的嘴唇。不要醒来……不要醒来……不要醒……啊!亲到了!她快速地啄了一下他的嘴唇。那种意外的柔软触感让她的脸一下子绯红。   她一下子直起了身子,捂住了自己红得越来越厉害的脸。不行了,她再呆在这个屋里就会死于脸红过度了!这样想着,她飞快地提了裙摆跑了出去。   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门外,他慢慢地睁开了眼,唇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笨蛋……看在她刚刚努力帮他给纱布上系蝴蝶结的份上,刚刚那一下,就当是奖励她好了……   天色渐沉。城南树林里。   黎遥将一袋银子塞到了那人的手中,淡淡地挥了挥手,“你下去吧。我找过你的事情,你知我知便可,如果被第三个人知道,下场你应该懂的。”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就算旁人拿刀架在小的脖子上,小的也不会将这事说出去的,大人放心吧。”那人得了银子,连连点头,感恩戴德地谢了好一阵后才匆匆离开。   见那人的身影消失在城门处,他的唇角终于沉了下来。平静的面具一点一点破裂开来,他闭了眼,靠在树干上,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此次得到主上的命令来到这里,他做好了一切准备,但独独算漏了一人。当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像往常一般直接动手,速战速决后回去复命。他第一次……有了动摇。   不远处的树干后传来了“咔嚓”一声树枝被踩裂的轻响。他迅速恢复了往日的淡淡表情,平静说道:“出来吧,你已经跟了我一阵子了,是有什么要汇报的么?”   一个黑影飞快地闪到了他的身边,单膝下跪恭谨道:“参见大人。属下刚刚得知了一件事,不知该讲不该讲。”   “你都到了这里,还要废话么?”黎遥看了黑衣人一眼。黑衣人的身子不易察觉地抖了抖,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附在黎遥的耳边简单地悄声解释着。   黎遥的眉毛几乎是立刻扬了起来。   就在此时,方超捂着受伤的胳膊跌跌撞撞地从林子里跑了过来,最后跑到黎遥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面露痛苦道:“大人,大人,您可要替属下做主啊。”   黎遥眼中的愠意在见到方超出现的那一刻开始渐渐加深,可当方超跪在他的面前时,他的语气反而平静下来,“你白天去做了什么?为什么会被伤成这样?”   提及此事,方超低下头,声音里也带了一丝颤抖:“属下见大人因那李笑妹而受伤,便打算跟那刘四联手做、做掉李笑妹,本来都能将她和那阿然一网打尽了,谁知半路杀出来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他的武功极其厉害,似乎与、与大人不相上下,他杀了刘四那一帮人,让我回、回来带一句话给大人……”   “什么话?”   方超抖了一下,又想起了那时那个男人执着尚在滴血的剑,顺手揪住他的领子,歪了歪头,抬唇淡笑着说道:“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如果再打她的主意,下一次就不会让你们死得这么痛快了。”   他将这些话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了黎遥听。黎遥眯了眯眼,与之前那个知情者的话联系起来,心下顿时了然了七八分。他负了手,平静说道:“那人是陆路,李府的管家。”   “对对,属下就说他看起来有些眼熟。大人,他侮辱属下不要紧,他甚至连您也威胁了,您可要为属下做主啊。”方超连连点头。   “做主?”黎遥勾了勾唇,反问了一句。   方超见了黎遥的眼神,不由得全身一抖。那种眼神,他只有在黎遥杀人时才见过。此刻的黎遥用这种眼神看着他,难道他家大人……要杀他?   “你好面子,看在你跟了我一场的份上,此事由你自行了断。”黎遥从站在身边的黑衣人手中接过了一把短剑,随意地扔在了方超的面前后,转身离去。   方超看了看那把短剑,只觉得全身遏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可他还是咬咬牙,艰难地抬起头,看着黎遥的背影问道:“属下愿意为大人去死,只是属下还是不明白,大人为什么要杀属下?”   “为什么?”黎遥侧了侧脸,瞥了他一眼,沉下唇角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你杀李笑妹了?”   方超一愣,最终无力地跌坐在地上。他、他竟然被那该死的刘四摆了一道……   “看住他,之后把他处理干净。”黎遥简单对着黑衣人吩咐了一句,头也不回地向着城门走去。   第二日清晨。   李笑妹揉着眼睛走进了偏厅,月香见她来了,盛了一碗粥搁在了她的面前。她迷迷糊糊地瞪了那碗粥好几秒后,听到门口传来了另一个带着倦意的声音:“小姐早,月香早。”   她抬了头,看见陆路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了进来,看起来昨晚似乎睡得并不好。这对于平时总是精神奕奕的陆路来说,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场景。   “陆路,昨晚我都睡下了你还没回来,而且你现在看起来也没怎么睡好的样子,是连夜去调查刘四的事情了么?”李笑妹一边把粥推到了他的面前,一边问道。   “谢谢小姐。”陆路摘了眼镜,揉了揉眼睛后说道,“唔,在下昨晚回来得的确比较晚,听衙门的人说,最后还是被那方超逃了。至于我昨晚没睡好,可能是胳膊有些酸疼,毕竟昨天拉了你和阿然两个大活人上来。”   “陆路你早该练练身子骨了,你看人家阿然,受了伤也没你这么夸张。”李笑妹难得逮到机会,抓紧时间吐槽了一句后,发现阿然还没来偏厅,便侧头看向月香问道,“月香,阿然呢?”   “月香也没见到阿然,大概还在屋里睡着吧。”月香挠了挠头,也有些疑惑。   “还在睡?我去叫醒他,顺便醒醒自己的瞌睡。”李笑妹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向着客房走去。      ☆、第35章 生病了 她拐进内院,发现客房的房门是关着的,便敲了敲门,问道:“阿然,你在房间里吗?我能进来吗?”   房间内传来一声模糊的“嗯”算是应答,她疑惑地挠了挠头,推开了门,走了进去。她拐过屏风,走到了床边,发现阿然只穿了一件中衣,伸出一只手搭着额头,半眯着眼睛瞅了她一眼,嘀咕道:“唔,你来了啊。”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和平日精神百倍的毒舌模样判若两人。李笑妹有些诧异地俯下身子看了看他,这才发现他的两颊泛着不寻常的潮红。   “喂……你别离我那么近,我感觉脸更烫了……”后半句他越说越含糊,李笑妹几乎没听清。她坐在了床边,拿掉他的手,换成自己的手背贴在他的额头上,心中一惊。好烫!   李笑妹从屋外来,手还带着些许凉意,如今贴在阿然的额头上,他只觉得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舒服。他伸手抓住她的手,放到脸颊边蹭了蹭,满足地嘟囔道:“凉凉的,好舒服……”   李笑妹诧异地看着他,只觉得他现在蜷着身子,抱着她的手蹭脸的模样,倒是像极了……撒娇的旺财。这个结论一出来,她的额头默默地渗出了一滴冷汗。   “阿然,你是不是感染风寒了?你的额头很烫。”她拿出另一只手贴了贴自己的额头,又重新摸了摸他的额头。   “唔,不知道,只是头有点昏。”他一边说着,一边抓住她另一只手贴到自己脸颊的另一边,心满意足地蹭了蹭。   “你这样拉着我,我根本没办法去请大夫啊……”她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用他听不到的声音偷偷补充了一句,“虽然我很喜欢你这样拉着我……”   “不要大夫,不要御医,本宫......躺躺就好……”阿然咕哝了一句,又拉着她的手蹭了蹭。他的唇扫过她的掌心,那种润湿的触感让她回忆起昨天傍晚的偷吻,脸上的温度瞬间又拔高了好几度。   “你生病了说胡话我能理解,可是一直占我便宜是怎么回事?”她撇了撇嘴,只觉得他脑子烧糊涂了,都开始想象自己是皇亲贵族了。   “唔,就占你便宜……”他顺从地接了她的话说下去,将她的手捂得更紧了一些,嘀咕道,“只有我能占你便宜……”   这次她彻底震惊了。这厮要是换做平时听到她说这话,一定会一脸鄙视地高冷道:“李笑妹,你会不会太自恋了一点?”可是现在,他居然老老实实承认了。感染风寒会把人的性格也直接转变了吗?她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既然这样,老天爷,你不如让他一直病下去吧。   “好难受,好想喝鸡丝粥,皇兄做的鸡丝粥最好喝了……”他松了她的手,突然露出了难受的表情。   “你想吃鸡丝粥?我现在去给你做。”她站了起来,刚走没几步,又折了回来,将被角掖好后,又从柜子中拿出了一床厚锦被盖在了他的身上,再匆匆忙忙地绞了一条冷水帕子搁在他的额头,这才快步走回偏厅。   这厢陆路刚用完早膳,看着她着急的模样,疑惑地问了句:“小姐,怎么了?”   “阿然好像感染风寒了,烧得有些厉害。”李笑妹简单解释了一下,看向月香说道,“月香,你去医馆把吴大夫请过来给他看看。”   月香领了命,匆匆提裙出了门。陆路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大概是他昨天受了伤,伤口感染导致了风寒的并发吧。小姐,你不必过于焦虑,阿然之前受过那么重的伤都没事,这次也会没大碍的。”   “但愿如此。”她应着,可眉头依然皱着,“他说想吃鸡丝粥,我去厨房试试。”   “小姐,你比在下想象中还要关心那个阿然。”陆路看着她的脸,突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啊?”李笑妹回过头,看着他下意识地说道,“有这么明显吗?”   “在下还记得,上次在下也是感染了风寒,也提过想喝暖和的东西,但是小姐你还记得你给我端来了什么吗?”陆路慢悠悠地看着她问道。   李笑妹挠了挠头,干笑着回道:“我、我还记得,但是……虽然我端的是一碗热水,可那是因为陆路没说清楚嘛,你看阿然多直接,他说他要吃鸡丝粥,我一下子就知道了。陆路你下次如果想吃鲍鱼粥燕窝粥,你直接跟我说!”说到后面,连她自己也觉得语无伦次起来。   “鲍鱼……燕窝……小姐难道忘了管账的是在下么?这么豪气许承诺真的好么?”陆路继续四平八稳地问着。   “我、我是家主啊!家主难道连吃什么都不能决定了么!”李笑妹豪气地甩了这句话后,随后接触到陆路的怀疑目光,瞬间怂了下来。飞快地说了一句“我去厨房看看”后,她提裙跑了出去。   陆路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唇角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意。明明连零花钱都欠着,还敢说出给他买燕窝和鲍鱼这种话,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   月香领着吴大夫进了门后,四下找了好大一圈,终于在厨房找到了李笑妹。但在闻到厨房里传来诡异味道的那一刻,月香额头的冷汗默默地滴了下来,“小、小姐……您刚刚在厨房里做了什么?”   李笑妹举着一个木勺转过了身子,见了月香,径直问道:“吴大夫来了吗?”   “来了,在大厅里候着呢。只是小姐,您的脸……”月香看着李笑妹的脸,额头的冷汗渗得更快了。   李笑妹伸手擦了擦自己的脸,本来就沾了黑色锅灰的脸此刻更加惨不忍睹,而她的身后正有一锅不明物体冒着黄色的烟,旺财缩在一旁,一脸恐惧地看着那东西。   “那个……这些都是旺财弄的。”李笑妹挠了挠头,眼也不眨地指了指乱七八糟的厨具。旺财“嗷呜”了一声,对于被背黑锅表示抗议。为了掩饰尴尬,李笑妹轻咳一声,快速吩咐道:“月香,你先带吴大夫去看看阿然,按大夫的要求给他抓药,如果有问题再来跟我说。”   “好……”月香走了几步,又转过头看着李笑妹,一脸不忍地说道,“小姐,悠着点。”   “……哦。”   吴大夫进了客房,仔细帮阿然检查了一番后,与陆路的结论一样,认为阿然是胳膊上的伤口感染导致了风寒症状的并发,但并不算严重。月香松了一口气,跟着他回了医馆取药。   月香走后没多久,李笑妹端着最终成品走进了客房。听到房门再次被推开,迷迷糊糊只想睡觉的阿然忍不住哀嚎着把被子拉过头顶,“饶了我吧,我只想静静……”   脚步声很快移到了床前,被子一下子被揭开了,李笑妹的脸就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她好奇地问:“静静是谁?”   “……李笑妹,你干嘛把自己弄成这样?”他盯着她脸上横七竖八的黑锅灰痕迹,足足愣了好几秒。   “这个你先别管了,你一上午都没吃东西吧?你看我给你做了什么!”李笑妹从旁边的桌上端起了那碗鸡丝粥,献宝似的端到了他的面前。   “鸡丝粥……你怎么知道我想吃?”他愣愣地看了看那碗粥,又看了看她,一时间有些茫然。   “……只是今天恰好想起来做了些,剩下了一点,便宜你了。”见他忘记了那个时候说过的话,估计也忘了拉着自己的手占便宜的事情,她撇了撇嘴,把粥递到他的面前,没好气地说道,“吃吧。”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加上他现在的确饿了,便默默地从她的手里接了过来。鸡丝粥的香味飘进了他的鼻子里。唔……没有奇怪的味道。他松了一口气,舀了一勺送进嘴中。顿了片刻后,他一言不发地咽了下去。   他抬眼,一下子就看见她正紧张地盯着他的表情。他晃了晃手中的勺子,故意问道:“你盯得这么认真,想吃?”   “我已经吃饱了。”她挥了挥手,一脸紧张地说道,“这已经是我做的第三碗了,我想知道味道究竟如何。”   他的唇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但他的声音却依然一本正经。他说:“味道平平吧。”   像是打了霜的茄子,李笑妹顿时焉了下来。她沮丧地站了起来,从他的手中抢过瓷碗,耷着肩膀转过身说道:“我让月香重新给你做。”   只是刚走没两步,她的手便被一双温暖的手拉住了。那双手微微使力,她的身子被拉得转了过来。他轻轻勾了勾唇,伸手揽过了她的脖颈,她在他的动作下不得不俯下身子。下一秒,他的唇覆住她的唇。   “啪”的一声脆响,她手中的瓷碗就这样掉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片。   他松开了她,笑得眼角微挑。湛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促狭,他若无其事地说道:“粥不错。对了,下次亲我的时候,别跟鸡啄似的,像刚刚我亲你那样,知道吗?”   昨天的事情……他竟然都知道!而且他还睚疵必报,今天就把便宜占了回来。她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话:“你、你怎么这么熟练?你是不是亲过别人?”   “……没吃过猪肉,难不成还没见过猪跑?话说你这是被亲后应该有的反应吗?”   “……”      ☆、第36章 不一定 黎遥靠着木窗,抬头看了看外面乌云密布的天空。来大东镇半月有余,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天色,也许很快便会有一场暴雨倾临了吧。   “大人,主上今天又遣了人来询问事情进展,大人您看……是否将前几日得到的情报上报主上?”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黎遥身后,单膝下跪,恭谨地问道。   他默了片刻,突然觉得有一丝说不出的心烦意乱。其实在打听到线索的当天,他就应该立刻遣人回报此事,可他还是将这件事压了整整三天。   “大人,主上对此事很是关注,属下认为,还是先将这件事……”那黑衣人还想要继续游说,但黎遥转头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他身子一颤,立刻禁了声。   “此事该怎么做,我自有分寸。”黎遥直起了身子,随手拿了一件披风,向门外走去,“我出去一下,不用跟着我。”   天色阴沉得太过于明显,街上许多摊贩都开始纷纷收拾起了自己的小摊。黎遥手上搭着披风,不知不觉地在走到了一处府邸前。   他抬了头,看着门上那块写有“李府”二字、略显陈旧的牌匾,微微一愣。他的视线略微下移,一下子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蹲在院中,似乎在对着面前的那只土狗说着什么。他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走到了门边,总算听清了她在说什么。   她蹲在那里,一脸纠结地看着那只土狗说道:“旺财,你看,这天马上要下雨了,可是陆路今早出门没带伞。月香出门购置东西了,阿然也受伤了,这家中的劳动力就剩你跟我了,但你也知道,我素来不爱出门,要不咱们打个商量,你去把伞送给陆路好不好?”   旺财“嗷”了一声,缩着短腿后退了一步,扭过头表示拒绝。   “你难道忘了当年是陆路把你捡回来的吗?”李笑妹戳了戳它毛茸茸的脑袋,表示很愤慨,“你懒就算了,还把阿然那个别扭的样子学了个九成九,你是故意的吗?”   正当她思索着要不要扣旺财今晚的狗粮时,门口传来了一声轻笑。她下意识地转过头,一下子就看到了斜倚在门前的黎遥。   今天的黎遥一袭素色长衫,虽然面色带了一丝疲倦,但从容的眼神却与往日无异。他扬唇说道:“镇上都说你宁愿在家宅到长蘑菇也不愿出门,以前我是不太信的,今天看来,倒也真的是事实了。”   “黎遥,你前两天去哪儿了?我去客栈也找不到你。”她站起了身子,拍了拍裙摆后走到了他的面前,见他的手腕上仍然缠着纱布,语气里多了一丝焦急问道,“伤口还没好吗?难道陆路的金创药也不管用了?”   其实他的手腕早就无大碍了,只是他并不想那么快拆下纱布。今日他见她露出了这样关心的神色,开始觉得自己这个任性的决定似乎没什么不好。   “只是还有一点淤肿罢了,你不用担心。”他换了个轻描淡写的语气安慰她。   李笑妹的表情放松了下来,拍了拍胸口后,想起了前几日的事情,接着问道:“黎遥,你有一个叫方超的属下跟着过来吗?”   “没错。不过他趁着我外出办事,差点伤了你,我让他自裁了。”他淡淡地说道。   李笑妹愣了愣,随即微微瞪大眼,有些艰难地开口:“你强迫他自尽?”   “这么说也可以。”见她的表情并不如他想象中开心,他犹豫了片刻,补充了一句,“他伤害你在先,我这么做无可厚非。”   “让我冷静冷静。”李笑妹有些头疼地扶了额。   “他居心不良,让他自裁,这世间又少了一个祸害,我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吗?”他好奇地看着她。   “不是不对,不不,我的意思是,他绑人在先,必然不是个好人,但可以换个稍微轻柔一点的方式,比如交给赵县令,将他关入大牢这类的。”黎遥过于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让她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我不是什么圣人,只是觉得他没有真正伤害到我,让他去死,会不会太严重了一点?”   他微微俯身,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轻轻说道:“但是在暗羽中,如果违背主人的命令擅自行动,那便只有死这一个选择。”   她第一次切切实实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寒冷的气息。从前她只觉得他是一个看起来冷淡,但其实很好亲近的朋友罢了,可就在刚才,她第一次有些隐约地明白了他为什么是那些人谈之色变的冷血杀手。   他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瑟缩。唇角浮起一丝苦笑,他看着她,继续放轻声音问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按照主上的意思杀了你,你会怪我吗?”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是认真,她不由得愣愣地看了他好几秒,开口反问道:“你会杀我吗?”   他“扑哧”一声轻笑出声。重新直起身子后,他将手中的披风披到了她的身上,笑道:“骗你的。马上就要下雨了,这披风给你,快去送伞吧。”   “啊?”他的态度转变太快,她一下子有些没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她的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啊什么啊,你不是说要给陆路送伞么?怎么磨蹭到现在还没出门?你已经被扣了两个月的零花钱了,还想继续被扣到过年吗?”   下一刻,一个修长的身影适时地挤进了两人之间。   “阿然,你风寒还没痊愈,怎么跑出来了?”李笑妹费力地从他的身后探出头抗议道,“而且你挡在我面前干什么?我都看不到黎遥了。”   “你忘了拿伞了。”阿然转身解下黎遥披在她身上的披风,面不改色地将两把纸伞塞到了她的手中,重新看着黎遥,挑了挑眉说道,“快下雨了,你快去送伞。我有些话想跟黎统领聊聊。”   黎遥微微颔首,唇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说道:“正好,我也有话想跟阿然说说。”   李笑妹有些不明白,明明刚才还是她和黎遥对话,怎么画面一转,就变成两个大男人要私下聊聊了。她疑惑地看了两人一眼,耸了耸肩,抱紧了手中的伞,叹了一口气,向着门外走去。   阿然见李笑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拐角处,挑衅地笑了笑后,径直将披风递回到黎遥手中,冷声道:“这披风你还是自己留着吧。现在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此次来大东镇,是不是受了父王和夏侯南的指示来对付我的?”   “殿下,正如之前所说,我此次来大东镇,确实和殿下无关。”黎遥微扬下巴,淡淡回道。   “那么方超之事何解?你刚刚承认他是你的部下。”阿然紧盯着他的表情。   “方超之事是个意外,我没必要欺骗殿下。”黎遥平静地回望着阿然,但想起了之前探寻到的那个秘密后,眼神微微一沉,缓缓说道,“虽然此刻与殿下无关,但之后就不一定了。”   “你是什么意思?”阿然敛眉问道。   “殿下难道希望屈居在这大东镇一辈子?就算殿下想,还有许多人不会同意,想必殿下也很清楚这一点。”黎遥将披风重新搭在手上,转了身淡声道,“殿下是个聪明人,一定明白未雨绸缪的意思。”   “如果可以,我倒宁愿永远呆在这里。”被戳到了一直刻意隐藏的伤口,阿然的视线黯淡下来。   “永远呆在这里?”黎遥的脚步停了下来,但他没有回头,“我只想问问殿下,如果连足够强大的力量都没有,如何留下?就算留下了,殿下又打算拿什么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黎遥的话很是直白,直白到甚至带了一丝嘲弄,但却一下子击中了他的软肋。是啊,上次她被绑走,他却没能力带着她全身而退。如果下次再出现这种事,他还能靠巧合和运气躲过这一劫吗?想到这里,他沉默着,拳头渐渐握紧。   黎遥又走了几步后,终究还是停了下来,说道:“殿下,人心究竟是怎么样的,我无从探究,可我见过不少潜伏在身边怀着恶意之人,按捺不住露出自己的獠牙。殿下是时候该小心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纱布,垂了眼帘道,“……毕竟被牵扯进来的她是无辜的。”   留下这几句意味不明的话,黎遥离开了,留下阿然紧锁眉头站在原地。一阵凉风刮过,他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色,心中莫名地有了一丝不安感。   他的预感总是出人意料的准,这丝不安很快地变成了现实。但他没想到的是,这场按捺许久的暴风雨会来得如此之快,快到他几乎措不及防。      ☆、第37章 很累吧 这场大雨一连下了整整一周。大雨的出现让整个大东镇镇民充分感受了一次什么叫做“闲得能让人蹲家里长蘑菇”的氛围,而让这个氛围逐渐陷入恐慌的,则是一周内新发生的两起命案。   李笑妹听陆路说,死去的这两人分别在自家房中和街道上被杀,案发时间均在半夜。值得在意的是,其中一人有着蓝眼睛,另一人有着褐色长发,两人身形都算高挑,并且素来不与人结怨。连着发生的两起案子线索太少,赵县令为此事伤透了脑筋。赵熙说他家老爹愁得肚子上的肉掉了一大圈。   大东镇上人心惶惶,大家到了晚上更是不敢出门。李笑妹平日便不喜欢出门,如今遇上这阴雨天,更是宅在收藏室里不肯出来,可是让她有些隐约在意的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从几天前开始,不管她走到哪里,似乎都有一双眼睛在监视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那两起案子的影响,我最近老觉得有人在看着我。”在第七日的晚膳桌上,李笑妹咬着筷子疑惑道,“难道是我最近在收藏室呆久了,看玻璃球看出幻影了?”   她本只是随意说说,但阿然敛了眉,沉下嗓音问道:“什么幻影?”   “有时候走出门,总会觉得有人跟着我,一转头又没有人影,偶尔有一两次我能看到一道黑影,但消失得很快,大抵是我的错觉吧?”李笑妹伸出手,在阿然的面前晃了晃,疑惑道,“阿然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难道伤口又裂开了?”   “他的伤口没事,小姐不必担心。”陆路从容地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她的碗里,“在下觉得应该是小姐最近青菜吃少了才产生了错觉,李府不过是小门小户罢了,况且小姐也不是什么倾城美人,没人会盯上咱们府的。”   不知为什么,明明陆路说出来的都是安慰的话,李笑妹却有一种不管怎么听着,都觉得自己顺便被看轻了的既视感呢?   “李笑妹,以后去哪儿叫上我,知道吗?”阿然沉着嘴角说道。   “我还能去哪儿啊,难道去如厕也要叫上你吗?”李笑妹对于他突然严肃起来的表情感到有些茫然。   “阿然你跟着小姐去如厕试试。”陆路笑眯眯地扶了扶眼镜,“在下保证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阿然的身子因着陆路的话忍不住抖了抖。他戳了戳面前的饭,轻咳一声说道:“总之让我跟在你身旁就够了。”   自那晚后,一连三天,不管李笑妹走到哪里,阿然总会默默地跟在她身旁。有一晚她迷迷糊糊地起夜,打开自己的房门,却发现阿然抱着剑靠在她的门前,明明困得眼皮都在打架,却还是强撑着保持清醒。看着他充着血丝的双眸,她忍不住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说道:“阿然,你回房睡吧,那些黑影真的只是我的错觉。”   “我精神得很,一点也不想睡。”阿然一边说着,一边强忍住打哈欠的冲动说道,“大半夜的你要去哪儿,我陪你。”   “我哪儿也不去,外面天凉,你先进来暖和暖和。”李笑妹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去扯他的衣袖。   “可是……”他有些犹豫。   “没事,我会跟陆路说的,靠门的位置有一张躺椅,你先坐坐。”她知道他担心什么,可她更在意他眼中的血丝。她将他拉进了房中,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坐在了躺椅上,然后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到了躺椅上,“你先休息一下,一刻钟后我就叫你。”   他的头靠着躺椅,终究还是扛不住了,房间里有专属于她的清香,他嗅着那种让他感到安定的味道,迷迷糊糊地说道:“我就躺躺,你一刻钟后叫我……”   还未等她说出那声“好”,她便听到了他均匀的呼吸声。她蹲了下来,趴在躺椅的扶手沿上,伸手将垂落在他眉前的一丝额发挽到了他的耳后。   “很累吧?”她轻声问道。   他闭着眼,沉沉地睡着,眉宇紧蹙,像是攅了许多心事。她又伸了手,轻轻抚了抚他的眉。   她不是傻子。从捡到他开始,她就知道他浑身都是秘密。最开始的重伤,再到后来他与黎遥的关系,在面对她时他的犹豫与迟疑,再到接踵而来的带着疑点的案子,曾经的她以为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没必要去探听到别人所有的秘密,即使对方是她喜欢的人。因为她希望他能亲口告诉她一切。可是迟钝如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如今的紧张和不安。现在的他看起来很累,是因为……怕连累到她吗?   第二日。连下了一周多的雨终于停了下来,李笑妹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见到院中的光景时,瞌睡一下子醒了大半。阿然手提着两只装满水的木桶站在院子里,手背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表情也相当纠结。而陆路则坐在他旁边的石凳上,一脸心安理得地翻着手中的账本。   “你们一大清早在搞什么?”李笑妹茫然地看着两人,“阿然的手臂不是受了伤么?陆路你让他提着这么大两桶水真的好么?”   “哦,小姐醒了,早安。”陆路微笑着向她打了一个招呼,“阿然的伤早就好的差不多了。只是他的身子太弱,在下得帮他练练。你说是吧,阿然?”   阿然咬了咬牙,垂了眼眸说道:“我没事,李笑妹你不用管我。”   躲在角落的月香一步步挪了过来,悄声附在她的耳边说道:“小姐,今天一大早,陆管家便撞见阿然从小姐您的房间里出来,虽然连月香也知道就阿然那个胆子,他也不敢对您怎么样,可是我从厨房里回来后,就见他们变成这样了。陆管家笑成这样,连我都觉得瘆人,您还是不要掺和比较好……”   她有些无语地看了两人一眼,正准备挽起袖子去给陆路施一下压时,月香又拉住了她的袖子,继续说道:“对了小姐,黎公子不久前托人捎了话过来,他约摸着辰时要过来一趟,听说是有事要跟您说。”   “有事要跟我说?”李笑妹挠了挠头。那日她送伞回来后,恰好遇上他,只是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心事重重。他告诉她,他有了新任务,要去其他地方两天。自那天后,她便没再见过他,没想到今天他便回了镇上。她看了看天色,诧异道:“现在不就是辰时了么?我马上去门口。”   她朝着院中挥了挥手,说道:“黎遥来了,我先去门口看看。”   “那家伙怎么又来了?”阿然蹙了蹙眉,“我陪你去。”   “我只是去门口而已。”李笑妹摆了摆手,径直提了裙摆向着外院走去,月香也转身去了厨房。   阿然正打算放了木桶追上去时,陆路适时地起了身,站在他面前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小姐,可是你如履薄冰成这样,有没有想过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两日发生的事情你不可能一点察觉都没有,我保护她,何错之有?”阿然不解地看着他。   “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吗?如果你给小姐、给李府带来麻烦,我不会再留你。可是事件一次次发生,但我却一次次沉默,不是因为接受了你,而是因为小姐想要你留下。”陆路扶了扶眼镜,索性坦白道,“我遵老爷夫人嘱托,为她造了这一切,只是希望她继续无忧下去。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谓的这些关心,无形中给她增添了多少的压力?你的事情我没多少兴趣过问,但我想要告诉你的是,你自己分明也清楚,这些事因你而来。既是如此,这些事情,是否该由你亲手了结?”   陆路见阿然沉默下来,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向着书房走去。他一路走着,暗暗地握紧了拳头。   他知道,他说的有些过了,可是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因为他不希望有人来破坏他辛苦构筑起的这份平静。如果将阿然推出去是一个维持平静的方法,那么就让他自私一回吧。他的世界自十六年前起,便只有小姐一人,保护好她与李府,才是他活着的意义所在,至于其他事,即便是毁灭了,那也与他无关。   李笑妹拐到了外院,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大厅外的黎遥。让她有些意外的是,他蹲在了地上,饶有兴致地拿着一小块黄豆酥正在喂旺财。而旺财这只没骨气的狗,咧开了嘴笑得很是开心,就差没倒在人家的怀里了。   她默默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一边提着裙摆向他走去,一边好奇地问道:“黎遥,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黎遥抬了头,见了她,也不惊讶,只是从袖中拿出了一颗茶色的玻璃球晃了晃,扬了扬唇说道:“出去时看到了这个,就顺手买了下来。”   “茶、茶色的!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你居然买到了!”李笑妹见到那玻璃球,顿了脚步,就连眼睛都直了。   他对她就差没双眼放光的表情很是满意。将玻璃球搁在自己的手中,他笑了笑后,故作烦恼地说道:“想要?可是我也很喜欢,该怎么办?”   “那个……卖给我也行。”李笑妹咽了咽口水,全程盯着他手中的玻璃球。   黎遥也不着急,只是慢悠悠地向她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她心中一喜。看他的表情,果然有转机么?这样想着,她提了裙摆便要向他走去。   只是她还没走几步,黎遥的视线落到了她的身后,蓦地脸色一变,低呼道:“小心!”   “什么?”李笑妹下意识地问了这一句之后,只感觉到小腿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她就这样失了平衡,一下子向地上摔去。      ☆、第38章 该走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的时候,黎遥几乎是瞬间冲到了她的身旁,伸手揽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拉到怀中,随即快速地从袖中捻出一枚黑色的袖箭,精准地掷向他们斜后方的墙根处。一个黑色的身影闷哼一声,就这样栽倒在了地上。   左腿处传来的疼痛很是明显,她吃痛地叫出了声。黎遥扶着她半蹲下来,顿了片刻,皱着眉,眼也不眨地一下子抽出刺中她的那支灰箭。黎遥的动作虽快,可她还是疼得忍不住抓住了他的肩膀。他丝毫不顾她的指甲几乎陷入他的肉中,只是伸出另一只手覆住她的手背,低头焦急地看着她:“很疼吗?”   “小姐!”恰好经过的月香听到了动静,从内院拐角处冲了出来,尖声叫道,“您受伤了?!”   月香的声音很大,传至了内院,阿然和陆路闻声均是一怔。阿然随即扔了手中的木桶,冲向了外院,陆路握紧了拳头,也快步跟着过去。   阿然奔到外院,一眼便看到李笑妹的裙摆已经被染上了红色,心重重一沉。可他的腿却如灌了铅一般,怎样也迈不动。   陆路跟着跑过来后,先是望向李笑妹,见她脸色尚好,随即一下子注意到了倒在墙角的黑衣人。他走上前去,掀了那人的面罩,愣了愣后,声音沉了下来道:“他的衣领上绣着团菊。”   听到此话后,阿然和黎遥俱是一愣。团菊是骁国皇宫之人衣领上才有的标志,如此说来,此人是从宫中而来。宫中之人千里迢迢来到这偏远小镇,难道……   李笑妹费力地抬了头,一下子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阿然。只是他呆呆地看着自己,脸色苍白如纸。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说道:“我没事,刚刚黎遥帮我拔箭拔得很及时,一会儿擦点药就好了。”   可阿然在听到她的话后,脸色更加苍白,只是握着拳头,沉默地看着她。   “那人放出此箭,虽没有要你的命,可是如若我不在场,你也许就......”黎遥紧蹙着眉头,没有说完这句话。顿了片刻后,他不由分说将她抱了起来,一边走,一边对着在一旁慌乱无措的月香说道:“给我指一下你家小姐的房间,她伤得不轻,需要卧床休养。”   月香为难地看了看他,又迟疑地看了看陆路一眼。陆路微微颔首,示意同意。月香这才匆忙提着裙摆为黎遥指路。   “我自己也可以走。”李笑妹挣扎着想要下来,但黎遥的手紧了紧,并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   “你已经伤成这样,再自己走动一下,想变成瘸子吗?”黎遥毫不客气地说道。   她吃了瘪,想将求助的视线扫向阿然,可接触到阿然的目光时,她却微微一怔。   虽然阿然平时总是毒舌,可看着她的眸中,永远有她喜欢的星芒点点。可此时此刻,那双漂亮的湛蓝色双眸中只余颤抖,以及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压抑。   她张了张嘴,但却发现在接触到他这样的目光后,所有的话都莫名地卡在了喉咙里。   她安静下来,任由黎遥将她抱回房间。月香很快地请来大夫为她清理了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在这个过程中,所有人包括黎遥都呆在房间中看着她,可阿然却自始至终没有进来。   到了最后,月香送大夫出门,陆路匆匆出去处理那具黑衣人的尸体,房内只剩下她与黎遥。   “有人盯上了这里。”黎遥仔细地确认了包扎后,方才抬头说道,“这两日我会经常到这边来,你最近也不要随意走动了。”   “我明白。”她难得没有犟嘴,只是低着头说道。   他顿了片刻,将那颗茶色的玻璃球放到了她的手心,说道:“我去外面看看情况,你在这里好生歇着,我明日再来看你。”   “谢谢。”她握着那颗玻璃球,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完全不似刚见到这颗玻璃球时那么开心。他迟疑地伸了手,想摸摸她的头,可是手伸到半空中,最终还是收了回去,转身离开。   陆路将黑衣人的尸体弄到衙门后,很快回了李府,匆匆赶到了李笑妹的房间。他将一盒糖雪球搁到了她床边的木凳上,扶了扶眼镜,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回来的路上看到这个,就给你买回来了,如果觉得伤口疼,就吃几颗,就不会那么疼了。”   “我又不是小孩。”她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你不是小孩,怎么会傻站着给人当靶子?”陆路故意嘲笑她。   “好吧,是我太蠢了。”她老老实实地低下头认错。   今天的她过于老实,他知道这是她有心事的表现。默了片刻后,他弯了弯唇说道:“通常情况下,如果小姐笨的话,那么作为管家就该多操心。”   顿了顿,他直起身子,平静道,“这种事情,在下不会让它再出现第二次。”   是夜。   虽然擦了药,可依然隐隐作疼的伤口让李笑妹翻来覆去睡不着。在连续翻了一百多个身后,她终于还是妥协,扶着床柱起了身。月香今晚特意搬了过来,睡在了外屋,为此她起身时特意放轻了脚步。她忍着痛走到木窗前,略微使劲推开了窗子,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总算觉得整个人轻松了一些。   她的视线移向院中,却发现几步开外,一个熟悉的身影靠坐在栏杆前,抬着头,安静地看着天上的圆月。   “阿然?”她迟疑地开了口。   他应声转过了头,见了她,露出一丝微笑说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我睡不着。”她挠了挠头,老老实实说道。   “那我陪你聊聊天吧。”他朝她眨了眨眼睛,起了身走到木窗外,斜斜地靠着墙,重新看向那轮明月。   如果换做往日,他一定会戳着她的脑袋进行好一番教训,然后将她赶进去睡觉,可是今天他居然温柔地说陪她聊天。是她脑子迷糊了,还是他被今天的尸体一吓,整个人转性了?   她的脑子里默默飘过这两个问题后,发现自己实在是无聊。不管是哪个原因,像这样安静地挨着他,跟他聊天不是她一直向往了许久的事情么?这样想着,她也沉默下来,学着他的样子,抬头看向那轮明月。   “我听人说,我的母亲生我时是半夜,天色也是像今日一般好。”他静静地开了口,“父亲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即将出生的我一定能为整个家族带来好运,可是到最后......带来的却是母亲的死讯。”   他的声音听不出悲喜,可她的心却莫名地一阵发紧。   “自那之后,也许父亲将母亲的死全部怪责在我的身上,所以他几乎不愿意亲近我。在二十一年的时光中,我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曾经的我总是盼着他来见我,可到了后来,我已经习惯了见不到他的日子。”他唇角微抿,继续说道,“可是当我终于习惯了一个人过活的时候,你却大大咧咧闯了进来......”   “我让你的生活丰富起来,难道不好么?”她自恋地摸了摸鼻子。   他鄙视地瞟了她一眼,说道:“丰富?应该是闹腾吧?”   “闹腾就闹腾,你难道不喜欢?”她眨了眨眼,直接问道。   “谁说我喜欢了?”他“哼”了一声,说道,“李笑妹,你的脸皮真是比城墙倒拐还厚。”   “厚就厚。”她也学着他“哼”了一声。   他绷了绷脸,一直微微下沉的唇角最终还是轻轻上扬。他淡淡地说道:“你说得对,厚就厚,没什么不好。”顿了片刻,他又唤了她一声,“李笑妹。”   “嗯?”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做你自己就好。”他垂了眼眸,有些别扭地说道,“我觉得那样的你......是最好的。”   因着他的话,她的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她撑着桌角站了起来,将脑袋探出窗外,转过去看着他,笑眯眯地问道:“你的意思是喜欢我吗?”   他的脸微微一红,下意识地别过脸说道:“你别自恋了。”说完这句后,他又转过头,伸手放轻力道将她往木窗内推,“已经很晚了,你才受了伤,快回去躺着。”   她老老实实地缩回了头,见他转了身就要走,又补了一句:“明天早晨可以给我做玉米酥吗?我已经好多天没吃到你做的玉米酥了。”   “......好。”他转过身子,伸出手,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露出一个微笑,拍了拍她的头说道,“快去睡吧,晚安。”   “晚安。”她也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明天见。”   她目送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拐角处,唇角的笑容渐渐消褪。她扶着腿,慢慢地走回床边,在床上呆坐了片刻后,又重新起了身,披上一件披风,忍着疼悄悄地绕开熟睡的月香,推门走了出去。   她尽量放轻走路的声音,可腿部传来的疼痛却让她忍不住紧蹙眉头。她走走又停停,终于磨到了离后门不远的地方。   她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劲装,迟疑了片刻后,推开后门走了出去。待到后门发出“咔哒”一声关门的轻响后,她深吸了一口气,不顾腿疼,一瘸一拐地冲到了后门边。   她将后门打开了一道缝,看着那个身影缓缓地向前走着,然后拐了个弯,没入黑暗中。直至他的身影消失了很久,她才弯下腰,用力地喘了一口气。因着刚才的奔跑,小腿处的疼痛愈发明显,可她只是靠着墙,默默地低着头。   “你不想让他走,为什么又放他离开?”黎遥的声音在她的身侧响起。   她发现自己并不惊讶他的突然出现。挠了挠头后,她笑了笑,说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似乎变成了他的负担。如果离开能够让他安心一点,我觉得自己不应该拦着他。”   黎遥垂下眼眸,淡淡道:“就算是这样,你也要将他放在心中?”   她愣了片刻,随后自顾自地笑道,“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他总是很别扭,可我知道,他不过是因为从小得到的爱太少,所以才会下意识地去拒绝别人,觉得这样才不会受伤害。但他其实比谁都想要温暖别人……我很庆幸能够被他温暖,所以到了这个时刻,我也想要站在他身边,想要同样给予他温暖。仅此而已。”   “……真是傻瓜。”      ☆、第39章 大人物 第二日,陆路与月香都知道了阿然昨夜独自离开的事情。   月香跺了跺脚,埋怨道:“阿然这个笨蛋究竟是怎么想的?毕竟小姐救了他,怎么能连道别的话也不说一声就连夜离开呢?真当我们府上是客栈,说走就走么?”   陆路低头看了看阿然在房中留下的写着“后会有期”四个字的便条,沉吟片刻后,淡声道:“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小姐她......”月香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偷偷看了看靠着木窗发呆的李笑妹。   “他的离开是正确的。”陆路出声打断了她,“既然小姐没有说什么,月香你也就不要再提这事了,现在让小姐好好养伤才是最重要的。”   月香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看了看始终沉默的李笑妹一眼,终于还是敛了眉,低声应道:“是。”   李笑妹靠着木窗发了大半天的呆后,最终还是被月香扶回了床上。她闭了眼,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而这一睡就是整整一天一夜。待到她再次醒来时,侧了头一下子看到的,是窗外缀在天际的成片晚霞,绚丽地燃烧着,像极了那一日她与他并肩坐在一起时看到的情景。   月香推门进来,一下子看到她坐起了身子,匆匆走了过来后,连声问道:“小姐您终于睡醒了,一天都没吃饭,您一定饿了吧?月香去给您做好吃的。”   旺财跟在月香的脚边,“嗷呜”了一声,窜到她的床脚,伸出两只小爪子搭在她的床头踏板上,眨巴着眼睛,难得露出了一副担心的表情。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撇了撇嘴说道:“被你这么一说,我觉得真的好饿,我想吃蛋炒饭,一大碗那种。”   月香愣了片刻,随即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说道:“太好了,小姐,您终于精神起来了!月香这就去做蛋炒饭!您不知道,前两日您总是无精打采,月香担心得要死。”   李笑妹摸了摸下巴,一本正经地说道:“没想到我就深沉了一下,你就这么有干劲。看来作为家主,以后还是走严肃路线比较好。”   月香愣了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点头道:“只要小姐精神起来,哪怕扣月香的工钱也没关系。”   “那从下个月开始把上次涨的工钱给取缔掉吧。”她眨了眨眼,故作严肃地说道。   月香立马换成了苦瓜脸,一脸哀戚地说道:“小姐......”   “逗你的。”她笑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说道,“说好的蛋炒饭呢?”   “月香这就去做!”月香重新露出大大的笑脸,提着裙摆往门外走去。   李笑妹俯下身子,伸出了手。旺财主动把自己毛茸茸的脑袋放到她的手心里蹭来蹭去。她笑了笑,低声说道:“旺财,我们就在这里等他回来,他一定会回来的,对吧?”   旺财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一般,摇了摇尾巴,干脆地“汪”了一声。   自那日她醒来后,一切像是恢复了阿然出现前的模样。她依然每天定时到收藏室里蹲上个半天,遇到倒洗脚水的问题还是会撒娇耍赖跟陆路争执好一会儿。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虽然她偶尔会发呆,但陆路看着她恢复到往日的没心没肺模样,终究放下心来。   黎遥几乎每天都回来看她。过了几日,他见她的腿伤好了不少,便提议带她出去透透气。一开始的李笑妹是抵死不从的,可当黎遥拿出了一颗绞丝玻璃球在她的面前晃了晃后,她直着眼睛,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说道:“去去去!”   “小姐,能收收你的眼神吗?”陆路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以后是不是随便来个人就能用玻璃球把你拐跑啊?”   李笑妹停了一下,似乎真的开始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黎遥将那颗玻璃球放到她的手心,微微抿唇。如果真的拿玻璃球便能将她哄走,也许他真的可以考虑买一大箱玻璃球。   “这几日花了不少时间调查刺客之事,但并无太多头绪,可铺子上的事情却积了不少,在下现在不得不去铺子上一趟。既然小姐难得愿意出去透透气,那就有劳黎统领了。”陆路权衡了一下,放下心来,暂时将李笑妹交给了黎遥。   “这是自然。”黎遥微微颔首,回道。   这种莫名的像是长辈之间对话的即视感......真是微妙。李笑妹默默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扶着月香的胳膊站了起来。这几日静养成效不错,现在的她只要不是快速走动,问题均不大。   两人出了门,走到大街上。连日的大雨停了后,大东镇的街道来的比往日更加热闹。黎遥走在她身侧,见她气色不错,微微弯了弯唇。   像现在这样静静地跟在她的身边,竟让他有一种奇怪的安全感。他对现在这种状态感到很是满意,除了在街上时偶尔遇到的一些小插曲。   两人走到街上,有不少女摊贩或者逛街的姑娘大妈见了李笑妹,又看到站在她身侧的黎遥,双眼放光,第一句话是:“李笑妹,你家又招了新家丁了?你快告诉我,你究竟是做了什么法,怎么招来的家丁都这么俊?”第二句话则是:“李笑妹,你家阿然呢?怎么没看见他?”   每到这时,他总会下意识地看她一眼,可她只是挠了挠头,笑了笑回道:“他出远门了,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如果你们有要送的柴米油盐,可以直接交给我,反正也是一样的嘛。”   那些女人便会“嘁”一声,翻了个白眼看着她说道:“我们只给阿然,当然,如果你身边这位小哥要来买东西,我们也愿意送,至于你……还是算了吧。”   她也不生气,只是笑嘻嘻地朝她们挥了挥手,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他看了看她,终究没说什么,只是顺手从小贩手中买了一串糖葫芦,塞到了她的手里,而她喜滋滋地接了过来,自然地咬上一口,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不知不觉间,他们走到了衙门附近。李笑妹一边咬着糖葫芦,一边随意地看向衙门门口。这一看,却让她不禁有些疑惑起来。赵县令的衙门里人手一向少,平日里守在门口的最多不超过两个衙役,可是今天不知怎么的,门口两侧分别站了五六个身着黑衣的男人。他们看着有些脸生,而且每个人神情肃穆,一动也不动,与站在一旁的衙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们是谁?看起来不像是镇上的人。”李笑妹耸了耸肩,嘴里包了一块糖葫芦,含糊不清地随口问道。可她等了片刻,却没等到黎遥的回答。她好奇地抬了头,却发现黎遥的视线停在那些人的身上,脸色有些冰冷。   “怎么了?”她咽下糖葫芦,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黎遥回过了神,低头看着她,平静地问道,“你喜不喜欢马蹄糕,我带你去迎宾楼吃好不好?”   “马蹄糕?那是迎宾楼的招牌点心,我想去!”除了玻璃球,也就吃的能让李笑妹双眼放光。   他弯了弯唇,带着她向前走去。就在这时,衙门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随之而来的,还有赵县令恭敬到带了一丝惧意的声音:“大人,这里刚下了雨,地上湿滑,您慢点走。”   他微微蹙眉,正准备接着往前走时,一个沉稳的男声自身后传来:“黎统领。”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止了脚步,李笑妹见他停了下来,也停了下来。   方才突然响起的男声让她有些疑惑。她努力回忆了一下,只觉得从未听过这个男声。但让她有些在意的是,这个男声虽然带了中年人特有的低沉,但明明只是简单的三个字,从这人嘴里吐露出来,却让人有了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她好奇地转过了头。几步开外,在那群黑衣侍卫中间,立着一个身着藏蓝便服的中年男人。那男人身材很是高大,有着典型的骁国人特有的深邃面孔。他负着手站在那里,明明眼神里毫无戾气,可周围所有的人都了头,就连一向从容的黎遥,也渐渐握紧了拳头。这种令人难以移开目光的强势气场,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顺着那男人的视线,赵县令的目光也落到了黎遥身上,愣了片刻后,他胖胖的脸上冷汗渗得更快,“什、什么?这、这位公子难道是宫中的黎遥、黎统领?”   黎遥终究还是缓慢地转了身,几步走到那男人的面前,欠了身,沉着嗓音说道:“下官……参见宰相大人。”      ☆、第40章 是故人 宰相大人?李笑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学着赵县令的样子低下头。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竟然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几乎权倾朝野的夏侯南?   “你倒是终于肯来见我了。”夏侯南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不知大人亲自来这大东镇,所为何事?”他垂了眸,低声问道。   “所为何事?”夏侯南眯了眯眼,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这个问题想必你比我清楚。”   黎遥微微蹙眉,抬了眼,一下子看到其中一个黑衣人自那群侍卫中走了出来。那人接触到他的眼神,不由得浑身一抖,随即立刻低下头,小声说道:“黎大人,抱歉,此事事关重大,属下不得不擅自做主,报告给宰相大人。”   未等他开口,夏侯南便勾了勾唇角,淡声说道:“你以为压着不报,我就没办法知道么?”   “属下不敢。”黎遥的眼神一黯,可终究只能如此回道。   李笑妹站在黎遥的身后,一时间只觉得有些吃惊。从前她见黎遥时,总觉得这世上只有他为难别人,从来不会有人能够为难到他。可是今天,他在这个夏侯宰相面前低下了头,而且……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他的无力反抗。   她忍不住抬起头,径直看向夏侯南。一旁的赵县令瞄到了她直白的目光,连忙压低嗓音说道:“笑妹,还不快低下头给大人行礼。”   夏侯南抬了手,示意赵县令不用多加指责。他将视线缓缓移到李笑妹身上,顿了片刻后,问道:“你是……李笑妹?”   李笑妹一愣,指了指自己,有些疑惑地说道:“你认识我?”   赵县令皱了皱眉,低声对她说了一句:“笑妹,要叫大人。”   夏侯南没有在意,只是微微颔首,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道:“你和黎遥看起来挺熟,我认识他,他认识你,那么我也算认识你。”   “我和她并不熟。”黎遥径直开口,眼中恢复了往日的冷漠,“只不过是机缘巧合下认识的人罢了,大人不必过多猜测。”   李笑妹一愣。夏侯南并没有多说什么,黎遥却突然出声撇开与她的关系。他……是在担心什么吗?   “机缘巧合?”夏侯南负了手,也不急着多说什么,只是瞥了他一眼后,转身对着赵县令说道,“今日辛苦你了。本相有些乏了,接下来还要在这里停几日。赵大人按着平日作风办公就好,不必刻意迁就扰民。”   “下官明白。”赵县令连忙拱手道,“下榻之处已为大人准备好。”   “有劳了。”夏侯南淡淡说了一句,负着手经过李笑妹身边时,重新勾了勾唇角说道,“李小姐,我们会再见的。”说完后,他瞥了站在一旁脸色漠然的黎遥一眼,径直向前走去。   黎遥面无表情地跟了上去,可刚刚迈了一步,袖子便被轻扯住了。李笑妹抬头看向他,忍不住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看起来不太好。”   黎遥顿了片刻,抽出了自己的衣袖,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李笑妹站在原地,缓缓收回了手。在他转身离开之前,她分明能感觉到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他并没有故意不理她,只是,在夏侯南的面前,他不能理她。这个夏侯南……此行前来,究竟是为了做什么?   她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被一群人簇拥着,消失在拐角处,心中隐隐浮出一丝不安。   黎遥走在队伍末尾,当所有人的人都走进行馆后,夏侯南走到门前,脚步微微一顿,扬了扬手道:“进来。”   其他人都知道夏侯南叫的是谁,纷纷欠着身子让开一条道路。黎遥面无表情地将佩剑交到一旁的侍从手中,跟着夏侯南进了屋子。   房门“咔哒”一声被关上,夏侯南负着手背对着黎遥,淡声问道:“你有什么想要解释的。”   黎遥垂了眸,依然面无表情,道:“该说的,在那会儿已经向主上交代清楚了,属下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夏侯南转过了身,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夏侯南太过于高大,他微微俯身,看着低着头的黎遥,蓦地露出微笑道,“你以为装作不认识,我就不知道李笑妹就是我找寻了许久的目标?阿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了?”   “主上,属下的确与那李笑妹不熟,况且主上要的东西,就算李府曾经有,也不代表现在仍然在。如此贸贸然来这大东镇,如若被陛下知晓,想必主上也难以解释。属下一直迟迟未报,只是想要调查得更加彻底后再出结论。”黎遥抬了头,看向夏侯南,语气也平静下来。   “曾经有?现在没有?这事并不重要。”夏侯南慢慢走回椅子旁,捋了捋衣袖随意地坐了下来,说道,“我要的是一个不落,全部消失在我的眼中。当年的错误,我不会再犯。倒是阿遥你,我第一次见你这样帮一个人说话,你难道对那李笑妹动了心?”   黎遥垂了眼眸,从夏侯南的角度看过去,黎遥的表情隐在黑暗中,他看不太清。可他撑着胳膊抵住鼻尖,一脸笃定地看着那个他从小养大的人。片刻后,黎遥抬了脸,勾了勾唇角说道:   “动心?主上您真是说笑了。不知您是否还记得,属下曾说过,很期待有那样一个人出现。但现在属下想要告诉您的是,那个人不会是李笑妹,现在不会是,将来也不会是。”   黎遥的笑容很是从容,从容到夏侯南几乎以为他方才离开李笑妹时那片刻的犹豫与不舍是错觉。但夏侯南只是眯了眯眼,笑道:“但愿如此。我很快便会再去拜访李府,见见故人。希望到时候的你,不会舍不得让我见她。”   “属下是主上一手拉上来的人,自然是忠于主上的。”黎遥依然笑得镇定,就连表情也没有变过。   夏侯南看了看他,复又撑着下巴望向窗外,说道:“曾经也有一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不知他现在过得如何,不过无妨,我与他,很快便能再见面了。”   傍晚时分。   陆路刚踏进李府的大门,李笑妹便迎了上来,又是帮忙提东西,又是给他递锦帕擦脸。陆路一边露出受到惊吓的表情,一边毫不客气地将手中的东西全部塞给李笑妹,挑了挑凤眼,慢悠悠问道:“怎么?又想预支零花钱了?”   “如果我真预支,你会给吗?”李笑妹没好气地问了一句。   “可以啊。”陆路爽快的态度让李笑妹吃了一惊,心中燃起重新掌控零花钱的希望却在下一秒被陆路的话浇灭,“小姐你求在下的话,在下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你这个变态。”李笑妹白了他一眼,将东西随手扔到大厅的桌子上。   “喂,那里面可装着买给你的马蹄糕,这么乱扔真的好么?”陆路扶了扶眼镜,慢悠悠地问道。   “什么?马蹄糕!”李笑妹“嗷”了一声,一下子扑到桌子旁,快速打开了食盒,发现里面装着的马蹄糕完好无损后,又放心地拍了拍胸口,拿起一块塞到了嘴里,露出满足的笑容。   “小姐想和在下说什么?”陆路捋了捋自己的袖摆,也坐在了桌子旁,闭了眼睛揉起了太阳穴。   “今天我似乎见到那个传说中的夏侯宰相了……”她嘴里包着马蹄糕,含糊不清地说着。   陆路揉着太阳穴的手一顿,蓦地睁开了凤眼,重复道:“夏侯宰相?”   “是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来大东镇,可是赵县令亲自跟在他身后接待他,想必是不会有错的。”李笑妹挠了挠头说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黎遥的确如阿然所说,和他有着脱不了的关系。只是那夏侯宰相看起来太让人有压迫感,也不知黎遥跟着他回去,会不会受到什么惩罚。”   “惩罚……”陆路露出一丝苦笑道,“他对付身边人,可不只是惩罚那么简单。”   “唔,陆路你说什么?”陆路的声音太小,李笑妹几乎听不清。   “没什么。”陆路回过神来,笑了笑,安静下来,只是看着她吃马蹄糕。饶是李笑妹脸皮再厚,也扛不住陆路此刻专注的眼神。她咽下马蹄糕,有些疑惑地问道:“陆路,你这样看着我,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他扶了扶眼镜,轻轻抿了抿唇,笑道:“只是在想,明天要不要把零花钱给你。”   李笑妹吓得手中的马蹄糕掉在了桌上,“陆路,你没发烧吧?”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伸手来探他的额头。   他伸了手,抓住她的手腕,蓦地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小姐,我们去另一个地方生活好不好?带上月香和旺财,去昇国或者邬国,还是开丧事铺。”   “好是好。”她歪了歪头,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后回道。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小姐你真的愿意和在下一起离开?”   “……我们等到阿然回来……再一起走好不好?”她眨了眨眼,说了这样一句。   他抓着她胳膊的手一紧,随即慢慢地松开。   也许到了那个时候,一切就晚了吧。他抿了抿唇,低头露出一丝苦笑。   “陆路,你……不愿意?”李笑妹见他没有立刻开口,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问道。   “怎么会?”他抬头,看着她露出了一个笑容,说道,“不管你想做什么,在下都会在你的身边。”      ☆、第41章 食言了 大东镇难得放了三四天晴。因着老老实实呆在李府中休养,李笑妹的腿伤好得很快。只是她宅归宅,心中却始终隐隐有些担心黎遥。   自从那日他跟着那夏侯南离开后,便没有再来过李府。而夏侯南自那日入住行馆后,也并未有多少动静。因着夏侯南之前的“不要扰民”的命令,赵县令并未将他的身份公布于众,镇民们只知道镇上来了一个带了许多侍卫的大人物,而且跟李笑妹一样,喜欢蹲在宅邸中。   每当她皱眉提到这一点,月香就会疑惑地看着她问道:“小姐,您这么担心黎公子,怎么没见您担心一下阿然?”   “他虽然是个路痴,但他会做饭,又聪明,一定会照顾好自己,我……我就在这里等着他回来就好。”每到这时,她便会挠挠头,笑了笑回道。   “真是搞不懂小姐你……”月香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而旺财似乎也意识到阿然的离开,时常趴在大门边,抬着毛茸茸的脑袋,只是晃着耳朵望着门外。   这几日的陆路比平日显得更加忙碌,每次李笑妹还在睡梦中,他便已经匆匆出了门,待到李笑妹爬上床榻昏昏欲睡后,他才揉着太阳穴缓缓地走回来。偶尔被还未睡着的李笑妹抓住,也只是笑着说有杂事要处理而已。   第五天的早晨,天色再度阴沉下来,看起来似是有一场倾盆大雨将至。   夏侯南坐在行馆的院内,靠着躺椅翻阅着手中的卷宗。黎遥立在他身侧,面色看不出喜怒。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举了一把黑纸伞走上前来,恭谨道:“大人,这天色又阴沉下来,依属下看,怕是要下一场暴雨,您看是否移步屋内再行阅览?”   夏侯南放下手中的卷宗,抬头看了看天色,漫不经心地说道:“下雨天才更适合做一些事情,阿遥,你说对么?”   黎遥抿了抿唇,并未接口。站在周围的人默默地后退了一步,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黎遥是夏侯南一手栽培出来的,虽然他的性情在他们这些下属的眼中着实古怪,而且他张狂时,有时甚至敢不接夏侯南的话,或者直接忤逆夏侯南的意,可夏侯南似乎并不生气。但夏侯南不对黎遥发火,却并不代表他们这些下属不会遭殃啊。   夏侯南放下卷宗,眯了眯眼,周围的人跟着浑身一抖。就在这时,一个一身黑衣的侍从匆匆走到了夏侯南的身边,低声附在夏侯南的耳边简单报告了两句。黎遥能看见夏侯南的眉挑了挑,随即……夏侯南露出了一丝微笑。   “很好,如今一切都被证实,是时候该清理干净了。朝中积压了不少事情,陛下已经来旨催了好几次了。”夏侯南缓缓站起身子,瞥了黎遥一眼,又抬头看了看天空中密布的乌云,勾唇道,“这场大雨,也许会来得很及时。”   而另一方面,李笑妹踢了被子,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大喷嚏,一下子清醒过来。她揉了揉眼睛,坐起了身子,一下子看到窗外阴沉的天色。她穿好衣服,随意从架上拿了一件披风,推开门向外走去。   刚走到内院,她便看见陆路房间的木窗是打开的,而陆路则意外地没有出门,一只手托着下巴坐在床边,另一只手抬着一串黄铜钥匙,似乎在盯着那钥匙发呆。   见他盯着那钥匙,看起来很专心的样子,她想起了上次偷吓他没有成功的事情,决定再次挑战。她蹑手蹑脚地移到了木窗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正抬起手准备大喝一声时,窗内传来陆路闲闲的声音,“小姐,这把戏你玩了十多年了,还不累么?”   她沮丧地放下手,走到木窗前,对着木窗内的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道:“只要一天没吓到你,我一天都不会觉得累。”顿了顿,她疑惑地趴在窗台前,说道,“你怎么总是能猜到是我?我觉得每次脚步都很轻啊。”   陆路抿唇一笑,说道:“你的脚步声,在下听了十八年,怎么会分辨不出来。”   她愣了片刻,随后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挠了挠头,沮丧地说道:“那我这辈子也别指望吓到你了。”   “如果只是想看我受到惊吓的表情,小姐大可以每天出门去铺子报道。”陆路扶了扶眼镜,满意地看了看她垂头丧气的表情,将那串黄铜钥匙放到了她的手中,“这个给你。”   她看着钥匙上那小小的羽毛标记,不由得怔了怔,“陆路,你不是说待到我出嫁时才会给我钥匙么?”   “现在给也一样。”他的手微微使力,将她的手合拢后淡淡道,“把它好好带在身边。”他说完后,在她愣神的当口,缓步走到了门外,低头看着她笑道,“先去用早膳吧。”   “好。”她迟疑了片刻,顺从地将钥匙收进了袖中,左右看了看,疑惑道,“月香呢?”   “她大抵是出门买菜了吧。”陆路随口说了一句,向前走了几步后,见她没动,又习惯性地招了招手说道,“小姐,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连吃饭也不积极了?”   “谁说的。”她撇了撇嘴,跟了上去。   他们拐了弯,她跟在他的身后,刚走到大厅门口,陆路的脚步便顿了顿,她一个没留神,差点栽向他的后背。他转身,扶住了她的身子,用一种无奈的口气说道:“小姐,你以后还是应该看看路,如果老这么冒冒失失撞人,你还能嫁的出去么?”   “那是因为跟在陆路身后,就算我不看路,陆路你也会带着我前行的。”她摸了摸鼻子,理所当然地笑道。   “真不知道让你习惯我的存在,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他摇了摇头。   “难道不是好事?”她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陆路扶了扶眼镜,眼神凝在她身后的大门处,重新低头看着她笑道:“是好事。”   她正在震惊今天的陆路为什么会如此直白时,一个低沉的男声自大门处传来:“我来这里是好事?十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会说话。”   她诧异地转过头。不知何时,夏侯南站在了大门口,黎遥握着剑站在他身侧,脸色平漠。   “十多年不见,宰相大人依然能一眼认得在下,倒是让在下受宠若惊了。”陆路缓缓绕到了她的前面,看着夏侯南笑道。   李笑妹蓦地睁大了眼。她的管家……为什么会认识当朝宰相?   “你是我亲手挑出来的人,我怎么会不认得?”夏侯南轻笑一声,负手道,“颜绮自作聪明将你带走,真以为我会就此息事宁人?”   颜绮?!李笑妹的手心一凉。夏侯南刚刚念出的,是她娘亲的名字!为什么娘亲也和这夏侯南有关系?   夏侯南看了眼中同样掠过一丝疑惑的黎遥一眼,又微微颔首,瞄了被陆路藏在身后的李笑妹一眼,唇角的笑意加深道:“阿遥,你不是曾经问过我吗?在你之前,暗羽的统领是谁,现在你可以知道答案了。”   黎遥握着剑的手微微一紧,但语气依旧平静,“如今在场的,便只有这李笑妹和陆路。”   “你猜的不够,在这李府里,想必还供着颜绮的灵位。”夏侯南微扬下巴。   黎遥的眼睛微微睁大,“主上是说,上一任暗羽统领,是颜绮?”   陆路的唇色蓦地紧抿。李笑妹呆呆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他们在说什么?阿然说,暗羽是存在于宫中的杀手组织,专门做见不得人的勾当,可刚才,他们说,她的娘亲,永远在她面前没心没肺的娘亲,是上一任的……暗羽统领……   “她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杀手,阿遥,她甚至比你还优秀。”夏侯南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只是女人即使再优秀,但遇到儿女情长,总会迷失自己。”顿了片刻,他抬眼看向一动不动的陆路说道,“颜绮一直很聪明,她完美地藏住了你们,即便是我,花了十多年也未曾找到你们。不过托宫中那人的福,我终究还是把你们找到了。”   一阵冷风吹过,雨终于还是“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几个黑衣侍从顿时从夏侯南的身后出现,为他撑开了黑色的油纸伞。   “陆路,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夏侯南向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说道。   “这可真是麻烦……”陆路扶了扶眼镜,脸色不知何时已经恢复如常。他转过身,看着脸色苍白如纸的李笑妹,轻轻俯身,撩了她垂肩的长发,低声说道:“小姐,在下总想着遵老爷和夫人的遗命,为你搭出一方干净的天地。可如今,终究还是没法完整保存了。小姐,你会原谅在下吗?”   “陆路,你在说什么?你要做什么?”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袖。   “小姐,在下知道你一直很聪明,所以一会儿得了空隙,你一定要跑回自己的屋里,带上夫人留给你的盒子,推开床榻下的床板,逃出去。不要回头,不要犹豫,答应在下,好吗?”   “陆路,陆路,你要干什么?你要扔下我吗?”她第一次觉得完全慌了神,徒劳地想要扯紧他的衣袖,可他只是伸手,轻轻拉开了她的手。   “在下曾发誓,永远不会在你的面前出剑……”他重新转身,扶了扶眼镜,拿起了搁在一旁的剑,苦涩地笑了笑,“可在下终究还是食言了。”      ☆、第42章 你身后 李笑妹愣愣地站在原地。她甚至来不及考虑陆路这句话中究竟包含了多少的含义,只看到夏侯南扬了唇,淡淡挥了挥手。一时间,外院的四个角落里不知何时闪出了五六个拿剑的黑衣人,他们面无表情,宛如傀儡一般挥剑冲向陆路。   “陆路,小……”李笑妹失声叫道,只是“心”字还未出口,在一片凌乱的剑影之间,那几个黑衣人便已经瞬间倒在了地上。那些人的胸口瞬间多出了一抹暗色,在雨水的润湿下,血腥味愈发明显起来。   李笑妹发现自己的身子仿佛被定住了一般。那些伤口看起来是如此的眼熟,她一下子想起了那一次她和阿然掉入猎洞中被救出来后,那些人也这样死在陆路身边。但陆路说那些人是捕快杀的,她竟然相信了。如今看着同样倒在地上的那些尸体,她只觉得指尖一寸寸发凉。   陪了她整整十八年的陆路在她面前连杀鸡都不愿意,可是现在的他,握着滴着血的剑,狭长的凤目里满是冷意。   “如今看起来,你虽然被颜绮带走,这么多年武功倒愈发精进了,不愧是我当年挑出来的人。”夏侯南唇角的笑意渐渐加深,再度挥了挥手,“只是杀手始终是杀手,即使躲在这小镇上做十年二十年的小贩,却依然改变不了你骨子里的冷漠和残忍。”   夏侯南的话语虽然漫不经心,却让陆路握着剑的手一颤。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李笑妹一眼,却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陌生的恐惧。那是她从来不会对他露出的表情。他垂了眸,紧抿了唇,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任凭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眼中的失落与动摇。   “陆路,小心!”正当他失神的瞬间,他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叫喊。他抬了手,一下子反手刺中了一个举剑袭来的黑衣人,那个人瞬间软软地倒了下去。   “陆路,你是我最好的管家,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发呆?”李笑妹红着眼睛看着他,目光却比以往都坚定,“他们欺负我们,我们就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他微微一愣,随即扶了扶眼镜,低声笑了起来,“小姐,私塾先生教的东西你总说记不住,这些小事你倒记得挺清楚。”他转了身子,衣袖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上扬,“你说得对,你还在这里,在下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发呆。”   夏侯南眯了眯眼,见自己的侍从一个个倒下,也并不着急,只是再度挥了挥手。越来越多的黑衣人从外院的各个角落里闪现,同时出现的,还有四名高大的侍从。   黎遥站在一旁,在见证了陆路的剑技后,便不再多虑,只是像看戏一般扫视着全场,可当这四名侍从出现后,他握着剑的手下意识地一紧。   暗羽中除了统领外,还有四名护法协助夏侯南处理其他事情。他们的武功虽在他之下,可对付一般人同样手到擒来,如果四个人一起上,即便是他来应对,也有些吃力。陆路武功虽然略高于他,可还带着不会武功的李笑妹,如今看来,局面已由不得陆路掌控。他忍不住看了负手站在一旁的夏侯南一眼,心下微微一凉。夏侯南从一开始就算到了这个局面,所以才带来了这四个人。夏侯南为了这次围剿准备了多长时间,他甚至无法揣测。   雨越下越大,陆路的长衫几乎全部淋湿了,额发贴着他的脸庞,倒将他的面容衬得越发冷峻起来。他摘了眼镜,举起了剑,挥动手腕迎敌。可正如黎遥所料,当那四个人一起冲了上来时,陆路终究不像之前那么轻松,但这四人围着他,却也无法立刻伤着他。   就在这时,其中一人瞟到了站在门角、紧握着拳头的李笑妹,眼神一冷,抽了身便要挥剑向她砍去,陆路瞟到了那人的动作,飞快地将身子向后一仰,挥剑直指那人。那人侧了身,但肩膀仍然被一下子刺中,可陆路也因此露出了破绽,另一人出剑直刺他的腹部。   “陆路!”李笑妹终于从僵硬的呆立中回过神来,看着他浅蓝的衣衫上突然绽开的红色痕迹,忍不住失声尖叫起来。   陆路闷哼一声,径直伸了手拔出那把剑,护在李笑妹的面前奋力应对。黎遥站在那里,虽然大雨倾盆,可他还是能看见李笑妹眼中的惊惧和不安。他握着剑的手收得越来越紧,呼吸也不似刚才一般平静。   夏侯南瞟了他一眼,淡声道:“我不打算杀那李笑妹,但如果你上前一步,李笑妹的尸体,就由你来殓吧。”   夏侯南的话就像是一记定身符,他握着剑的手紧了又紧,可终究还是无力地放了下来。他在意的只是李笑妹罢了,他要救的也是她,可是救她的前提,得是她活着。他深知夏侯南的处事风格,此时此刻,他不能再动分毫。   “小姐,还记得在下刚才说的话吗?”陆路的薄唇有些发白,挥着剑的手也不似方才一般灵活。   “我记得,我记得,我不做你的负担。”李笑妹的眼眶剧烈颤抖起来,克制不住的眼泪让她的视线开始模糊,“刚刚是我不好,我现在就走,现在就走,陆路,答应我,好好活下来好不好?”   陆路低下头,露出一丝微笑后,蓦地拉了她一把,将她向后院推去。她的腿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没出息过,她能感觉全世界以自己为支点,都在晃动。可她咬了牙,努力抹掉快要流出来的眼泪,用力向自己的房间跑去。那些黑衣人注意到了她的动静,举着剑就要追来,陆路一下子闪到了他们的面前,冷冷一笑,“想要动我的小姐,你们问过我的意见吗?”   李笑妹一路跌跌撞撞地向着自己房间跑着,明明平日很快就能到达的地方,如今也该死地变漫长起来。那四名黑衣人甚是聪明,自从发现了陆路的软肋就是李笑妹后,总是会有一人加快速度刺向李笑妹,每当这时,陆路就会奋不顾身去替她挡下。   一路血迹斑斑的追逐后,李笑妹终于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可陆路的肩上、腿上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剑伤。她快速抓起了架子上的那个锦盒,一转身,便看见陆路站在她的面前。他的蓝衫早已被血染得深一块浅一块,脸上也被溅上血滴。   他按住门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蓦地露出微笑道:“小姐,你放心地向前跑,在下会守在你身后的。”   “好。”她用力咬了咬下唇,“陆路,我以家主的身份命令你,在我找到救兵回来之前,一定要等着我好吗?”她已经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坚定,可是嗓音里的那丝哭腔,她却怎样也克制不住。   她知道他做了这一切只是为了让她带着锦盒和钥匙逃出去,如果她再怂包下去,那么他的伤都白费了。她是他的家主,她不能做他的负担,她更应该信任他。   “好。”他笑得连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她从来就知道他也有一双漂亮的双眸,只是他总是习惯性的将它们遮在了眼镜后。   下一刻,他用力关上了房门,将她阻隔在了门内。雨声、刀剑声一下子变小,可血腥味却越来越浓郁,她按住起伏的胸口,只觉得头昏脑涨。她跌跌撞撞地冲向自己的床榻,毫不犹豫地掀开被褥,按着陆路之前的提示用力搬动了床板,只听“咔擦”一声响,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愣了愣。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床榻会连着一条暗道,难道从她出生开始,娘亲他们便预料到了这一天可能会来临,才做了这些准备?   外面的刀剑声和门窗破裂声让她很快回过神来,她吸了吸鼻子,抱紧了手中的锦盒,用力克制住双腿的颤抖,钻进了那条暗道。   她摸索到了一个火折子,想办法点燃后,一路匍匐着前行。这条暗道很窄,体型宽大的人一时半会儿还进不来。今日遇见的变故实在太多,夏侯南来到大东镇,竟然是为了对付他们家……她的母亲竟然是暗羽的前首领,还带了陆路从夏侯南手下逃脱……陆路的剑技竟然一点也不比黎遥差……在刚才陆路奋力保护她时,黎遥只是冷漠地站在那里看着……   这些片段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她的脑中回放,她发现自己已经思考不了任何事情,只记得陆路在关上门前说的那句“在下会守在你的身后”。他说他会等她回来,所以她一定要努力活下去。他的笑容支撑着她更快地向前爬去。   不知爬了多久,她终于找到了出口。推开那堆枯草后,她一下子重见光明。她挣扎着爬了出来,这才发现这个极其隐蔽的小洞藏在大东镇的一条小巷子内。   她抱紧了手中的锦盒,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熟悉的街景让她一时间有些恍惚。她拐了个弯,发现暂时没有黑衣人出现后,按住胸口,用力地喘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自她身侧不远处传来,“李笑妹,下这么大的雨,你跑出来干什么?”   李笑妹拨开湿漉漉的刘海,发现一个胖胖的身影撑着伞走到她的面前。是她的表姐,李歌阑。      ☆、第43章 大危机 李歌阑上下扫视了李笑妹一眼,发现她的裙摆溅上了不少泥点,身上全是灰,发髻也松了,脸上甚至还有血迹,平日里唯一看的顺眼的眼睛此刻也只剩慌乱和不安,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狼狈。   “我说李笑妹,你家里囤了两个美男子,你也能不修边幅成这样。”李歌阑翻了个白眼,指着她说道,“说,你是不是又去杀鸡了?还杀到我家旁边的巷子里,真不知道阿然看上你什么。”   李笑妹一愣。刚才的她太过于慌乱完全没有注意到,如今经李歌阑一提醒,才发现这条暗道居然通到李歌阑家附近。紧张和恐惧让她的听觉也异常敏感,她一下子听到了刚刚爬出来的那个洞口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脊梁一凉,拉住李歌阑的手低声道:“表姐,我和陆路遇上了□□烦,你一定要帮帮我。”   李歌阑一愣,随即柳眉倒竖,扯出自己的手,叉着腰怒声道:“之前你给我闹了多少幺蛾子事情出来?我这么多年一点桃花都没有,还不是被你这个臭丫头给害的。帮你?没门!”   李笑妹被她这么一骂,顿时清醒过来,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她真是病急乱投医,怎么就忘了李歌阑才是从小到大最喜欢跟她作对的天字第一号敌人呢?   那个洞口里传来的嘈杂声越来越明显,她知道自己此刻必须作出准备。她的视线慌乱地扫向四周,却一下子注意到李歌阑身侧不远处有一个放了小半桶泔水的大木桶。此刻的她满脑子都是陆路最后看着她时露出的笑容,求生的欲望比任何时刻都要强烈。   那个夏侯宰相此次有备而来,如果此刻贸贸然跑上街,被这些训练有素的黑衣人抓住的可能性更大,不如躲起来等他们离开后再走,逃脱的机会才会更多。她的脑子里飞快地思考了几秒后,咬咬牙,果断向着那泔水桶走去。   “李笑妹,你要干什么?你疯了么?”李歌阑瞪大了眼睛。   雨越下越大,木桶里的泔水水位也随之越涨越高。李笑妹没有理会李歌阑的话,只是快步走到了木桶前,那股难以言喻的味道越发浓郁,她勉强按捺住自喉咙里涌出的恶心。深呼吸了一口气后,她撑着木桶边缘,一下子蹲了进去,并用木桶盖盖住了自己。   就在这时,那个隐蔽的洞口处钻出了几个黑衣人。李歌阑握紧了伞柄,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平时的不耐烦表情,慢慢地向巷子口走去。那几个黑衣人见她经过,一下子叫住了她,面无表情地问道:“这位姑娘,可曾见过一个粉裙的姑娘经过这里。”   李歌阑皱了眉,露出了回忆的表情后又问了句:“你们说的粉裙姑娘本小姐不知道,本小姐只看到了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女人。”   那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后,看着她点头道:“我们要找的就是这个女人。”   李笑妹本来被那泔水味道熏得头昏脑涨,但此刻听了他们的对话,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在她走进泔水桶前,她下定决心赌一把,所以才在李歌阑的眼皮子底下躲了进去。外面的沉默一分一秒延长着,她的心也越跳越快。   下一刻,她听到了李歌阑不耐烦的声音在桶外响起,“本小姐看到那个女人向左边跑去了,真不知道这是什么世道,明明那么丑还那么狼狈的女人,居然还有人追着跑。”   那几个黑衣人再次交换了眼神后,纷纷朝着李歌阑说的方向跑去。李笑妹感觉自己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那股熏人的泔水味似乎也没那么难忍。   木桶盖再次被揭开,李歌阑捏着鼻子说道:“李笑妹,他们已经走了,你被熏死没?”   她快速地从木桶里爬了出来,重新呼吸到的新鲜空气让她一时间放松下来。她感激地转头看向李歌阑,说道:“表姐,这次真的很谢谢你,我本来只是想赌一把,没想到你真的愿意帮我……”   “行了行了,你离我远一点,味太大了,我帮你只是看在阿然和那个俊公子的面子上。”李歌阑撇了撇嘴,“等你下次收拾干净了再来跟我说清楚前因后果。”   李笑妹点了点头,摘了头发上的菜叶,提了裙摆就要向右边跑去。她刚跑没几步,身后便传来了李歌阑的声音,“喂,李笑妹。”   她诧异地转过了头。李歌阑紧了紧握着伞柄的手,别过了胖胖的身子,说道:“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你自己小心点。”   她愣了片刻,随即用力点了点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后,向着黑衣人远去的相反方向跑去。她能理解李歌阑的顾虑。依那夏侯南的风格,如果找不到她,查上表姐一家是早晚的事情。舅舅一家都是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她不能把他们牵扯到这件事情中。为今之计,只有逃得越远越好。   她在过去的十八年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如今的她拖着未痊愈的腿,一路跌跌撞撞地跑着,还要绷紧神经留意着黑衣人是否出现。她抱紧了手中的锦盒,只觉得从未像现在这样惶恐过。   她眼角的余光一下子瞟到身后不远处有一个模糊的黑色影子。她心下一凛,警惕地一边转头,一边继续向前走着。待到她终于确认那不过是一块黑色的木板后,松了一口气,却也在同一时刻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笑妹?”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她一下子转过了头,一抬眼就看到赵熙穿着一件蓑衣,牵着马站在她的面前,疑惑地看着他。她一下子激动起来,可是一想到她的对手是夏侯南,她的心又沉了下去。   “笑妹,发生什么事情了?陆路呢?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赵熙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伸过手来。   “赵熙,那个夏侯宰相此次来大东镇,就是冲着我家来的。如果可以的话,你帮我回去找到赵县令,请他带人去我家,哪怕能拖住一刻,陆路获救的希望也会大很多。”她急促地说道。   “笑妹,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你家怎么跟夏侯宰相扯上关系了?”赵熙眼中的吃惊很是明显,“而且我听爹说,今日又有一位大人物要来这大东镇,我爹现在想必已经出城迎接去了。”   李笑妹抓了抓裙摆,正打算接着解释,却发现那几个黑衣人的身影出现在了拐角处。她的脸一白,一下子从赵熙的手中扯过缰绳,挣扎着上了马。   见那群黑衣人飞快地跑了过来,她唯恐连累赵熙,低声说了一句“赵熙,请一定找到赵县令”后,一夹马肚向着城门跑去。   雨势渐渐变小,她一只手抱紧了怀中的锦盒,一只手握紧了缰绳。马在她的驱使下冲进了树林中,她已经辨不清自己究竟到了什么地方。只是身后渐渐响起的马蹄声让她的心重重一沉。   她转了头,一下子看到那群黑衣人骑着马向她奔来,而且数量比起她在李府见到的更多。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不由得再度用力夹了夹马肚子,奋力向前赶去。   也许上天见她安逸了十八年,将所有的霉运一下子倾泻在了今天。她骑着马穿过了这一片树林,出现在她视野中的,是不远处的悬崖。   她的手越握越紧,最终还是用力勒了缰绳。马儿发出一声嘶鸣,停了下来。她垂下眼眸,一言不发地下了马。待到她再次转身时,那群黑衣人已经骑着马将她包围起来。她后退一步,却发现自己已经踩在了悬崖边上,退无可退。   难道她今天注定要葬在这里?   就在这时,这群黑衣人闪开了一条道,夏侯南骑着一匹黑马自那群人后面出现,他的身后跟着同样骑着黑马,紧蹙眉头的黎遥。   “李小姐,你比我想象中还能跑。”夏侯南勾了勾唇,露出一个微笑。   “陆路呢?”她的脸色已经白得如同纸一般。   夏侯南唇角的笑意渐渐加深,并不接话。在看到他的笑容那一刻,李笑妹只觉得全身都忍不住抖了起来。   她努力克制住颤抖,咬咬牙,从怀中举起锦盒,冷笑起来:“夏侯宰相,我知道你想要的是这个。你以为我会轻易让你如愿吗?只要我不死,这锦盒的秘密就不会消失,你也休想得到片刻安宁。”   夏侯南挑了挑眉,嗓音中带了一丝赞许道:“李小姐的骨气的确可嘉。不过既然李小姐也挑明了,那么,”他顿了顿,眼神冷酷下来,“我更加留你不得了。”   “主上。”黎遥突然开了口,“此事请让属下来解决。属下会给主上一个满意的答案。”   夏侯南眯了眯眼,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挥了挥手,让其他戒备的黑衣人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黎遥面无表情地从身旁的黑衣人手中拿过了弓箭,抽了箭,张开弓,干净利落地摆好射箭的姿势,而他的箭头……正对着李笑妹。      ☆、第44章 二皇子 最初的瓢泼大雨此刻已经变成了断断续续的细雨。李笑妹保持着举锦盒的动作,不可置信地看着黎遥。她曾以为黎遥是把她当做朋友的,可是方才在李府中,她只看到他冷漠地站在夏侯南身边,而如今,他甚至将弓箭对准了她。   所以……终究是她太天真了么?她举着锦盒的手一寸寸收紧,湿漉漉的襦裙贴着她的身子,一阵风夹杂着雨滴拍打在她的身上,她抖得更加厉害。   时间像是被拉长了,黎遥保持着射箭的姿势,眼睛微眯,像极了他平日执行杀人任务的样子。顿了片刻,他毫不犹豫地松开了弓弦,那支黑箭带着破空之势飞向她,发出凌厉的声响。   下一秒,李笑妹手中的锦盒被那支黑箭精准地射中,巨大的惯性让李笑妹身子一晃,连带着松了手,锦盒就这样掉进了她身后的深渊。她的脚一软,忍不住跪坐在地上,只是苍白着脸,看着表情冷漠的黎遥。   众人皆是一惊。他们都以为黎遥此次会为夏侯南解决掉李笑妹,可没想到他说的“满意答复”,竟是让那锁住夏侯南秘密的锦盒掉进不见底的深渊。   黎遥径直将弓箭扔到一旁的黑衣人怀中,骑在马上,向着夏侯南淡淡抱以一拳道:“主上,锦盒已经不会再被找回来,此事已经解决。”   夏侯南盯了他几秒,蓦地加深笑容道:“你果然比我想象中更在意她。”   夏侯南的声音不低,就算是李笑妹也能听到。她愣了愣,一时间有些不明白夏侯南话语中的意思,而黎遥则径直勾了勾唇,说道:“主上,您多虑了。”   “多虑?阿遥,你别忘了,你跟在我身边已经十多年,是否多虑你我都应该很清楚。”顿了顿,夏侯南保持着微笑,但眼中却掠过一抹狠厉,“颜绮当年便是这样自甘堕落,我不能让你再走上同样的路。”   黎遥的脸色第一次苍白起来,夏侯南抬了抬手,那群黑衣人“唰”地一声齐齐举弓对准了李笑妹。   “这样才是真正的结束。”夏侯南笑容渐渐加深,再度抬手。   “主上……”黎遥一下子握紧了手中的佩剑。   就在这时,林中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响,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清晰地响了起来:“夏侯南,怎么样结束是由你说了算吗?”   夏侯南面色一僵,随即抬了抬手,黑衣人瞬间向旁边散去。树林的边缘出现了两列骑着马的侍从,他们穿着青色劲装,衣领上均绣着黄色团菊,紧跟在一人身后。而为首的那人身着银色长衫,系着白色披风,披风上用金线绣着的玄鸟似是要振翅腾飞,将他本就英挺的眉眼衬托得愈发举世无双。   李笑妹呆呆地跪坐在原地。那个人的面容她再熟悉不过,她曾摸过他的眉,她曾吻过他的唇,然后他偷偷不告而别,可现在他却骑着白马出现在她的面前,被众人簇拥着,像极了天上闪闪发光的神。他……是阿然吗?还是她其实还在做梦?   她怔怔地看着他,发现自己的鼻尖有些发酸,竟然有了一种委屈得想哭的冲动。她知道他其实离开不过十几天罢了,可是她却觉得自己似乎等了他很久很久。她真的很想他,不管是真实还是做梦,她都想摸摸他。她吸了吸鼻子,颤抖着伸出了自己的手。   站在一旁的夏侯南终究还是快速下了马,对着那人敛眉欠身道:“老臣参见二皇子殿下。”黎遥和其他黑衣人也纷纷下了马,向着那人欠了欠身。   李笑妹伸出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夏侯南在说什么?他在叫阿然……二皇子?阿然是……皇子?   “夏侯宰相扔下朝事不管,跑来这偏僻小镇,还大动干戈,带了这么多暗羽的人,真是好兴致。”阿然握住缰绳,微扬下巴,笑得有些挑衅。   “殿下,老臣不过是处理一些私事罢了。”夏侯南也回以一笑,说道,“不必劳烦殿下费心。”   “但你的私事牵扯到了本宫的人。”阿然挑了挑眉,眼神一凛道,“既然如此,这私事该怎么解决,究竟是宰相你说了算,还是本宫说了算?”   夏侯南唇角一沉,最终还是欠了身,保持着平静道:“自然是殿下说了算。”   “那么本宫现在告诉你,你可以带着你的人回王都了,父王下了几道旨催你,相信你比本宫更清楚。”阿然露出一丝冷笑。   夏侯南默了片刻,终于再度欠身道:“老臣领命。”说完后,他抬了抬手,重新骑上马,向着林子中驰去。黎遥也跟着翻身上了马。握紧了缰绳后,他转头看了瘫坐在悬崖边上的那个瘦小身影一眼,最终敛下了眸中的所有情绪,跟在了夏侯南身后离去。   阿然眼中的冷意消失了,随即而来的,是满脸的担心。他翻身下了马,飞快地朝李笑妹奔去。他在她的面前顿住了脚步,因着跑得太快,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发冠后的金色发带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他伸了手,戳了戳她的脑袋,有些无语地说道:“李笑妹,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他戳她脑袋的动作、他故意嫌弃的表情都和离开前一样,她撇了撇嘴,鼻头有些发红。见一直呆坐的她终于露出了他熟悉的表情,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半跪下来,伸手抱住了她,低声喃喃道:“还好你没事。”   她愣了片刻,想要伸手回抱他,可想到自己一身狼狈,刚才还躲在泔水桶里,此刻全身湿漉漉地不说,还散发出一种可怕的酸臭味。她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推开他。   可他却以为她在生气,更加抱紧了她,有些紧张地说道:“我知道我来得有些晚,可是你不要怪我好不好?不要推开我。”   她又是一怔,随即吸了吸鼻子为难道:“我的身上现在不怎么好闻……”   这次换他愣了愣,但之后更加紧地抱了她说道:“那又怎么样?我就想抱着你,只想抱着你。”   她能感受到他微微加快的心跳,她也终于确定,眼前这个紧紧抱着她的人,真的是她的阿然。她红着眼睛伸出手,回抱住了他,闭上眼睛喃喃道:“你回来了。”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道:“嗯,我回来了。”   雨,终于停了。   就在这时,一个侍从从树林中赶了过来,匆匆跑到阿然身边,欠身道:“殿下,夏侯宰相的人已经离开大东镇了,李府门口看守的人也被撤走了。”   李笑妹一惊,瞬间推开了阿然,挣扎着就要站起来。阿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一下子站了起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说道:“我带你回李府。”   她挣扎了片刻,终于还是顺从地安静下来。阿然将她抱回了自己的马上,然后也上了马坐在她的身后。他将披风解了下来系在她的身上,扯了扯缰绳开始往回走,侍从们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   一路上,他拿出锦帕,小心地擦拭着她脏兮兮的脸。见她额头不知何时撞出了一块红红的痕迹,眼里有些心疼,只是伸了手揉了揉那个地方。   “阿然……你真的是二皇子吗?”她并未反抗,只是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他的手一顿,随即恢复了轻轻按揉的动作,说道:“是,我是他们口中的戚然皇子。之前我流落至此,不愿身份暴露引发更多的麻烦……”他停了停,随即苦笑道,“虽然后来还是带来了很多麻烦。此事说来话长。”   “我明白。”她垂了眼眸。   阿然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接着解释下去。他知道她在担心陆路,此刻的他还是安静陪着她就好。   他加快了马速,很快就回到了李府门口。李笑妹不顾他的搀扶,跌跌撞撞下了马,奋力向着李府内跑去。   她冲进了内院,疯狂地左右扫视了一圈,除了满地的黑衣人尸体和血迹,并未看到陆路的影子。她的心重重一沉,颤声喊道:“陆路,陆路,你在哪里?”   片刻后,伴随着一声轻笑,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小姐,你在找我吗?”   她猛地转过了头,一下子就看到靠坐在墙角处的陆路。此刻的他脸上血迹斑斑,蓝色的长衫早已被染成了暗色。他微微眯着眼,唇色看起来很是苍白。   她的心一阵狂喜,转身就要向他跑去,可是跑得太急,她一下子踩到了自己的裙摆,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可她依然挣扎着仰起了身子,连滚带爬地向着他的方向挪过去。   陆路看着她费力地挪到自己的身边,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说道:“小姐,你忘了我说过的吗?走路不要总是这么冒冒失失的,将来嫁不出去怎么办?”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一时间只觉得很多很多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最后只化作一个干涩的微笑,“陆路,你看起来很不好。”   “嗯,我很不好。”他老老实实地承认,声音也有些虚弱。   “是不是觉得有些累?”她用力咬了咬唇,努力让自己的微笑看起来更加自然。   “嗯,有点累,小姐你让我靠着你歇歇好不好?”他眨了眨眼,说道。   “好。”她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扶着他的身子,让他的头缓缓地靠在自己的腿上,轻轻理了理他散落的长发。   “像这样靠着你休息,我想了很多很多遍,没想到今天居然真的能够实现。”他的唇色很是苍白,但笑容却愈发满足起来。   “陆路,只要你好好的,我的肩膀、我的腿、我的手都给你靠。”她的嘴唇在颤抖,可她努力让自己笑得像平日一样没心没肺。   “真是傻瓜。”他轻笑了一声,说道,“你不是想辞掉我很久了么?这次……终于可以如愿了。”   “陆路你这个笨蛋,我不是说了吗?不管我在哪里,就算是嫁人,我也要你在我身边,把你辞掉,谁来扣我的零花钱?谁来阻止我吃糖葫芦?谁能……谁能让我安心地向前走?”她的眼眶越来越红,说到后面已是哽咽到难以出声。   他费劲地侧了头,看见了那个同样赶到门口的熟悉身影,重新转过头去,笑了笑说道:“傻瓜,那个让你接着安心向前走的人,明明已经出现了啊。”   “那不一样。”她拼命地摇了摇头,眼眶渐渐模糊道,“陆路,你才是傻瓜,你干嘛要对我这么好?我明明又懒又没用,从来不争气……”   “为什么?”他抬了手,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抚上她的脸,像是在回忆许久以前的事情一般,喃喃道,“小姐你知道吗?你学会说话后,叫的第一个人的名字就是‘陆路’。也许……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下定决心了要守护你了吧。”   她垂下眸,抬手覆住了他的手。   “小姐,我觉得比刚才还要累一点,我想歇歇,你多跟我说说话好不好?”他扯了扯唇角。   “好。”她努力笑道,“陆路,你不是说想要去其他地方生活么?我已经想好了,反正我们离昇国很近,到时候我们就去昇国,然后再开一个丧事铺,把昇国的丧事都给承包了,像你说的,做成连锁,还是一条龙服务,把咱们李家的招牌给打响……”   “啪”的一声轻响,水滴溅落在他的脸上,他眯了眯眼,有些恍惚地笑道:“是不是下雨了?”   她用力擦了擦眼角,却发现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唔……是下雨了,你听我说,我还没说完,我不蹲家里了,我每天跟着你一起去铺子上,你打算盘,我来吆喝,我把旺财也带上,旺财的叫声比较大,肯定比我吸引客人,我们……”   她能感觉到他的手渐渐失去力气,可她用力抚住他的手背,接着说道:“我们一起出马,一定能把爹娘的事业发扬光大,到时候我们家产万贯,就没人敢欺负我们了。我还要学一些武功,到时候谁欺负我们,我们就把他们打的满地找牙……”   他的眼睛终于还是缓缓闭上。   “陆路,你说说,这样好不好?”   院中是死一般的寂静。   阳光刺破了云层,洒落下来,金色的光芒照在他的脸庞上。他闭着双眼,唇角余有一抹安静的笑意。      ☆、第45章 番外一 过去 陆路第一次遇见颜绮时,只有八岁。那一年,也正是夏侯南将他领进暗羽的日子。   在那个噩梦一般的夜晚,那个作为继父的男人向他举起了菜刀,而他的娘亲冲过来抱住他。温热的鲜血溅到了他的脸上,等到他回过神来时,那把菜刀已经到了自己的手中,那个男人面目狰狞地倒在了血泊中。   他不知道自己保持着举刀的姿势站了多久,只记得天空泛起鱼肚白时,那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一袭黑衣,看着他,微扬下巴笑道:“你愿意跟我离开吗?”   他已无家可归,同样无路可退,这个叫夏侯南的男人说要带他离开,他为什么不答应?   他还记得,那一日阳光很好。他垂着头,跟在夏侯南身后,一步一步走进这幢宅邸中。他们的身侧站着两列同样身着黑衣的男人,他们欠着身,低着头,一脸恭谨。   “阿绮回来没?”夏侯南随意问了一句。   其中一个黑衣人跟在身后回道:“回主上,颜统领刚刚处理完您上次交代的那个人,方才刚刚回偏苑。”   “那人武功不弱,她受伤没?”夏侯南没有停下脚步,随口问道。   “回主上,统领毫发无伤。”   “很好,今日正好看看她。”夏侯南的唇角勾起一抹微笑,负了手,转头瞟了他一眼,“你跟着一起来。”   他垂了眸,一言不发地跟在夏侯南的身后。刚踏进偏苑没多久,夏侯南的脚步便停了下来,他也跟着停下,小心地抬了头,顺着夏侯南的目光望了过去。   他看到一个身着浅蓝襦裙、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的姑娘斜靠在一棵樱花树的枝桠上,歪着头,闭着眼,似乎在睡觉。那根枝桠距离地面至少有一个人的高度,可她靠在那里,白皙的皮肤被阳光映得微微反光,睡得很是安然。   夏侯南侧头看了跟在身侧的黑衣人一眼,微微抬手。那人领了命,立刻抽了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那个树上的姑娘刺过去。小小的他站在原地,不知道夏侯南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还是莫名地握紧了拳头,替那个姐姐捏了一把汗。   就在黑衣人的剑尖即将直抵那个姑娘的脖颈时,她蓦地睁开了眼。他几乎没看清她是怎么动作的,只见一道蓝影快速一晃,带起一阵风,卷起片片樱花瓣。   下一秒,那个姑娘站在了夏侯南不远处,露出了一个懒洋洋的笑容说道:“义父,我不过是偷懒打个盹而已,不至于要我的命吧?”   “他们能要你颜绮的命,那太阳还真从西边出来了。”夏侯南摇了摇头。   他一愣。眼前的这个姐姐居然就是刚才那些人口中的颜统领。   “还是义父了解我。”颜绮笑嘻嘻地走到了夏侯南的面前。   夏侯南眯了眯眼,问道:“既然杀掉那欧洋只用了不到半日的时间,怎么拖到现在才回来?”   “我在璃城见到有人在捏面人,觉得好玩,就看了半日。耽误时间了,是我不对。”她挠了挠头说道,虽然在道歉,但脸上没有一丝惶恐之意。   “你真是……”夏侯南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如果喜欢那面人,大可以跟我说,我帮你把那做面人的人给买回来就是。”   他站在原地,愣了愣。虽然他接触这个男人不过一日,可像现在这样露出可以说是宠溺的笑容,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颜绮终于注意到了站在夏侯南身边的他,好奇地问道:“义父,这是谁?”   “他是我新挑出来的人,以后由你来负责带他。”夏侯南淡淡说道。   “好。”她爽快地笑道,走到他的面前,微微俯身,好奇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捏了捏自己的衣角,只是不语。夏侯南看了他一眼,说道:“他没有名字,阿绮,既然他以后跟着你行动,就由你来替他取名字吧。”   “好啊。”颜绮一下子兴奋起来,眨巴着眼睛思考了片刻后,拍了拍手说道,“那你就叫陆路吧。”   “陆路?怎么听起来这么随便......”夏侯南皱了皱眉。   “随意不好么?”她抬了头,茫然地看着夏侯南。夏侯南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道:“没什么不好,随你吧。”   “陆路,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啦。”她重新俯下身子看向他,见他也偷偷地望向自己,笑了起来,向他伸出了手。   自那天起,他就这样跟在了颜绮的身边。   他曾以为颜绮只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可跟着她出过几次任务后,却又发现她杀起人来干净利落,就连眼睛也不会多眨一下。他终于渐渐明白,夏侯南为什么会让她做统领,并且无条件信任她。整个暗羽中,没有人比她更适合。   在没有执行任务的时候,她总是穿着大家闺秀才会穿的襦裙,带着他四处闲逛。每当他跟在她身后,见她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去围观捏面人、做糖葫芦,周围偷偷看她的男人还会红着脸感叹她好可爱时,他总会默默地扭头,擦擦额头的冷汗。   他曾以为她会一直这样吊儿郎当下去,直到她接到了那个任务。   夏侯南要她去暗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但心性孤傲,因着不肯替权贵看病,而招致了嫉恨。   那一晚,颜绮和他一起坐在屋顶上,盯着那个叫杨瑾的年轻大夫坐在灯下看了好一会儿书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你等在这里,我去去就回”后,闪身跃进对面的木窗内。   可没想到的是,这个大夫居然在窗台上放了针灸用的银针,更没想到的是,完全轻敌的颜绮就这样一屁股坐上了那些银针。她“哎哟”了一声,一下子跌进了房间内。   老实的年轻大夫吓了一大跳,见她捂着屁股哀嚎,本着医者父母心的态度,一边伸手,一边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颜绮见他居然向自己的屁股伸了手,吓得反手打了他一耳光。年轻大夫愣了愣,随即担心地拉过了她的手,焦声说道:“我方才在脸上涂了罂烈草汁试药,我事先服了解药,那草汁对我没作用,但一般人触碰会中毒,你的手刚刚碰到了,怎么样?疼不疼?”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她的手仔细检查着。她愣愣地看了他几秒,随即立马收回了自己的手,移开目光,说道:“我、我没事。”   陆路坐在屋顶,撑着下巴看着她的脸渐渐变红,微微耸了耸肩。   那次她并没有完成任务,在回去的路上,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咳一声说道:“陆路,这事不要告诉义父。”   “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陆路回得很是干脆。   “好,你说,只要是姐姐能做的,都答应你。”颜绮笑眯眯地说道。   “……给我买一串糖葫芦。”   “成交。”她捏了捏他的脸,说道,“给你买十串糖葫芦。”   他咬着她每日买给他的糖葫芦,看着她找各种借口去探望那个年轻的大夫,再到后来,她便与那人私定了终身。   然而夏侯南终究还是知道了他们的事情。他尤还记得,那一晚,颜绮第一次和夏侯南起了正面冲突。   “你是我最优秀的杀手,动情是大忌。”夏侯南阴沉着脸说道,“如果你再继续跟他来往下去,我会让他消失在这个世间。”   她苍白着脸,垂了眸,静静道:“所以对于义父来说,我只不过是一个杀人工具罢了,对吗?”   夏侯南气得全身发抖。“啪”的一声响,颜绮白皙的脸上顿时多了一片红印。她笑了笑,转了身,慢慢地向着门外走去。   他站在院中的樱花树下,看着她缓缓地走了出来,不由得抓紧了自己的衣摆。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   最后,她还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悄悄地离开了这座府邸,为了自保,她带上了那个装有夏侯南秘密的锦盒,而在城外的渡口,她爱的那个年轻大夫正在等着她。   临行前,她找到了他,向他伸出了手,眼睛亮亮地问道:“陆路,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有糖葫芦吗?”他撑着下巴,看着她问道。   “每天一串。”她笑眯眯地说道。   “成交。”   他就这样跟着她离开了暗羽,一路东行,走到了那个偏远的小镇上。颜绮最终决定开一家丧事铺,当陆路疑惑地问她原因时,她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曾杀过不少人,开这家丧事铺,为那些死去的人好好送终,也算是我弥补的一种方式吧。”   两年后,颜绮生下了一个女孩。   让人倍感奇怪的是,这个女孩刚刚生下来时,不管是稳婆,还是颜绮或是杨瑾抱着她,她都会哇哇大哭,可当颜绮抱着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把小婴儿放到陆路的怀中时,小婴儿竟然一下子停止了啼哭。陆路低下头,有些迟疑地碰了碰她软软的小脸蛋,她竟然蓦地咧开小嘴,笑了起来。   “孩子他爹,快看,快看,咱们女儿竟然对陆路笑了,她一定喜欢陆路。”颜绮躺在床上,仍然不忘八卦。   陆路听到她这话,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但抱着小婴儿的动作却越发轻柔起来。   李笑妹九个月时,陆路十岁。   颜绮抱着已经白白胖胖的李笑妹,指了指自己,“笑妹,我是娘亲。”然后又指了指杨瑾,“这是爹爹。”顿了顿,她又指了指靠在木窗旁一脸紧张地盯着李笑妹的陆路,“这是陆路。”   李笑妹扑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陆路,张了小嘴,含糊不清地说道:“陆误…..陆路。”   颜绮惊奇道:“孩子他爹,这丫头学会的第一个词,竟然是陆路。”   他站在窗前,怔怔地看着小小的她朝他露出大大的微笑,片刻后,自己的唇角也忍不住上扬起来。   李笑妹六岁时,陆路十六岁。   李笑妹揉着发红的眼睛,扯着陆路的衣袖说道:“陆路,你听我说,赵熙那个混球又跟着其他人一起欺负我了。”   “谁让小姐跟着他们一起滚沙地。”陆路一边誊抄着账本,一边冷静道,“长长记性也好。”   颜绮站在一旁,“啧啧”道:“陆路,你会不会太严格了一点。”   “如果夫人不这么吊儿郎当,在下也不会这么辛苦。”陆路面不改色地说道。   当天晚上,颜绮靠在大门口,看着陆路扛着一堆弹弓和面人回来,笑着说道:“我就知道你要帮笑妹出气。真不知道赵熙那小子一觉起来,发现自己的玩具都没了,会哭鼻子成什么样。”   “......谁管他们。”   李笑妹十岁时,陆路二十岁。   李笑妹跟在他身后,踢着小石子,好奇地问道:“陆路,我听娘亲说,昨天邻镇王府小姐派人来说亲,被你拒绝了。我见过那个王小姐,长得很好看,陆路你为什么要拒绝啊?”   “因为不喜欢。”陆路淡淡说道,顺手买下一串糖葫芦,塞到了她的手中。   李笑妹咬了一口,含糊道:“我觉得我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他的脚步微微一顿,莫名有些紧张,“是什么原因?”   “陆路,你是不是有断袖之癖?我听娘亲说,现在很多男子都这样。”   “……小姐,以后少听夫人说些有的没的,知道吗?”   “哦……”   李笑妹十六岁时,陆路二十六岁。   杨瑾病重去世后,不过半月有余,伤心过度的颜绮也跟着去了。葬礼准备得很是简单,李笑妹从头到尾都沉默着,不哭也不闹,陆路操持着一切,却也不由得时时担心起她来。   葬礼后的那一日,月香翻遍了整个李府都找不到她,匆匆忙忙跑来跟他说了这件事后,他蹙了蹙眉,出了城,终于在树林中的一块空地上找到了她。   她垂了眸,抱着膝盖看着远处成片的橘色晚霞,一言不发。他也坐在了她的身边,和她一起看向那晚霞,顿了顿,开口道:“我在这里。”   他的话像是有一种魔力一般,她吸了吸鼻子,终于还是没忍住,将头抵住他的肩膀,失声痛哭起来。他知道她憋了有多久,他知道她有多难过,所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推了推眼镜,伸手揽住了她,低声重复道:“小姐,我在这里。”   她哭了很久很久,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悲伤和哀恸宣泄出来,直到后来筋疲力尽。   他将她背了起来,缓缓地往回走。   她哭得太累,此刻趴在他的背上,已经有些迷迷糊糊。她伸手揽住他的脖颈,喃喃道:“陆路,娘亲和爹爹都离开我了,你不要再离开我好不好?”   陆路的脚步微微一顿。他眯了眯眼,看向远处那片绚烂得像是要燃烧起来的晚霞,低下头,轻轻一笑:“我不会离开,小姐,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第46章 只为你 李笑妹拿着锦帕,细细地帮陆路拭干净了脸。她知道他素来喜欢穿浅蓝色的衣服,所以也为他重新换了一件浅蓝色的外衫。   做完这一切后,她坐在了他的身边,安静地趴在床沿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就像是她以前每次吓他失败后,她趴在窗沿上听他说话一样,可是现在,不管她怎么吓他,他终究是不会再醒了。   戚然站在门口,靠着门边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他知道她对陆路不是喜欢之情,但陆路在她心中的地位却是无可替代,就算是他也不可以。此刻的他站在这里看着她,才是他对她最好的陪伴。   就在这时,月香抱着旺财跌跌撞撞地冲到了门边,慌乱地看了戚然一眼,又一下子扫到了闭着眼躺在床上的陆路,手一软,旺财就这样掉在了地上。旺财瞪着小小的眼睛,也瞅到了陆路,急促地“汪”了一声,撒开小腿跑到了床沿边,不安地围着李笑妹的腿转来转去。   月香扑到了床边,眼泪一下子没忍住落了下来,“小姐,月香未曾想到,不过短短一日而已,陆管家竟然、竟然就……”   李笑妹直起身子,转过头,看着眼泪不停往下掉的月香,扯了扯嘴角,说道:“月香,你回来了啊,还好,还好你没事。”   月香见她虽然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但仍然努力向自己微笑的样子,嗓音更加哽咽,说道:“陆管家昨晚让我去邻镇取东西,还硬让我带上旺财,说是防身……事情我已经听赵少爷讲了,我也终于知道陆管家为什么要苦心将我和旺财支开……”   “他总是这样把一切事情都打理的井井有条,所以……我才能放心地生活了这么多年。”李笑妹转了头,仔细地帮陆路理了理袖摆,笑了笑。   月香擦了擦眼角,从袖中拿出几张银票,递到了李笑妹面前,抽泣了几声后,说道:“这是我帮陆管家取回来的东西。他应该是早就料到了这一日会来临,担心小姐无所依,所以将丧事铺变卖给了邻镇的王老板,加上之前的积蓄,一共是五千两银子,小姐,您就拿着吧……”   李笑妹接过了那几张银票,愣愣地看了好几秒。也许他从夏侯南来到大东镇时,就想到了自己会有这一天,所以他那些天才会那么忙碌,原来是为她的退路做打算,他这一生,总是时时刻刻在想着她的事情……   旺财的小爪子搭在了李笑妹的鞋面上,低低地“嗷呜”了一声。她把它抱了起来,低着头只是不语。旺财抬了头,看见她的眼里有亮亮的东西在闪烁,片刻后,“啪”的一声轻响,有一滴温热的水滴滴在了它的毛上,然后它听到了一声低低的苦笑,“陆路真是一个笨蛋。”   陆路的葬礼准备得很是简单,李笑妹将他安葬在了她爹娘的坟旁边。   正值傍晚,远处的橘色晚霞映在天际,灿烂又热烈,像极了她的爹娘葬礼后,她哭得昏昏沉沉时,趴在陆路背上看到的那片霞光。   她将那副玳瑁眼镜放进了小盒中,抱在手里,看着那座灰色的墓碑,轻声说道:“陆路,你放心地睡吧,我会好好的。”   也许是因为亲眼见到那个锦盒掉落到悬崖下,加上戚然如今时时陪在李笑妹身边,夏侯南没有再出现在李笑妹的面前,在陆路葬礼结束后的第二日便启程回了王都。   戚然今天一大早便被宫人叫出了门,自他离开后,李笑妹便一直趴在窗沿边,一言不发地看着院内的那个石桌,而那里,是陆路从前最喜欢翻阅账本的地方。   月香走到房门门口,见她家小姐只是望着那石桌出神,抓住自己的手,有些犹豫地来回转圈。在她转了第十圈后,李笑妹虽然目光没有离开那石桌,但还是开了口问道:“月香,你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   月香跺了跺脚,还是走到了窗沿边,看着她小心地说道:“小姐,那个……黎公子来了,说想见你,当然,如果你不想见他,月香现在就去回绝他。”她一边说着,一边没底气地转了身,就要去找黎遥。   “不用,我去见他。”李笑妹垂下眼眸,淡淡说了一句。说完后,她站了起来,从架上取下披风,慢慢地向着外院走去。   戚然当天便派人将院中清理了干净,如今看起来与陆路还在时没有两样。她缓缓地绕到了外院,一下子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黎遥。他拿着一个小盒子,听到了她的脚步声,转过头来,目光移到她依然有些苍白的唇色上,顿了片刻,露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苦笑道:“我以为你不会再愿意见我了。”   “是吗?”她扯了扯嘴角。   “今日阳光不错,想出去走走吗?”他晃了晃手中的盒子,盒子里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   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点了点头。两人慢慢地向街上走去。   “我以为你已经随那夏侯宰相回王都了。”她一边走着,一边直视着前方说道。   他的脚步微微一顿,想起了那一日夏侯南离开前,他站在夏侯南的身后,淡淡说道:“主上,这一次属下不打算跟您一起回王都。”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均是一惊。虽然黎遥时常不顺着夏侯南意思做事,但像现在这样直接拒绝跟着夏侯南离开,还是第一次。所有人警惕地握紧了手中佩剑,但夏侯南没有回头,只是抬了抬手,那群侍从们对视了一眼,默默地放下了武器。   “你还会回王都吗?”夏侯南只是问了这样一句。   “……会。”他垂了眸,说道。   “但愿你这句不是谎话。”夏侯南侧了侧脸,不再多说什么,转了身径直离开。   “你怎么不走了?”李笑妹的话将黎遥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这才发现她已经走了好几步,正在回头看着他。   他上前几步,跟到了她的身边,想开口问她是否还在怪她,可是见着她微抿的嘴唇,又有些犹豫。他心里难得腾升起了一丝烦躁。他曾淡定地骗了很多人,也曾从容地杀过很多人,可是此时此刻站在她的身边,他却发觉自己的心第一次没了底。   “你是不是想问我,我是否还在怪你?”她突然开口说道。   他一惊,诧异地转头看向她。   “其实这一次出来见你,就是想告诉你,我对你,并没有什么怪或者不怪的想法。”她低下头,笑了笑后继续说道,“本来我之前讨厌过你,认为自己把你当做朋友,你却带了夏侯南来,害死陆路,还将我逼至绝路。可是在最后那一刻,你宁愿违背夏侯南的命令,也要擅自射箭救我,那一刻我就知道,也许我误会你了。”   “你不过是执行命令罢了,你不是神,你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这种滋味我很能理解,就像我看到陆路为了保护我奋力对抗夏侯南的手下,可我除了遵从他的意志逃跑外,别无选择一样。”她抬了头,眯着眼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即使我把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你的身上,但陆路还是不会回来。此事因着我的娘亲而起,万事皆有因果,既然‘因’出现在娘亲身上,这个‘果’出现,也许只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他看了她半晌,良久后垂下眸,露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道:“你和从前相比,有些不一样了。”   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笑了笑后说道:“陆路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说完这句话,她才注意到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了迎宾楼门口。正巧小二端了一盘马蹄糕从门口经过,她的视线落在了那盘马蹄糕上。黎遥见了她的模样,问道:“想进去坐坐吗?请你吃马蹄糕。”   她挠了挠头,抬头看向他问道:“可以吗?”   见着她熟悉的表情和动作,他表情认真地蹙了蹙眉,“不可以。”见她张了嘴,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他扬了扬唇,“骗你的。”   两人进了迎宾楼,找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只是刚刚坐下没多久,她的出现似乎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力。   “听说这李笑妹一家得罪了当朝权贵,所以才会被围追堵截。”一个坐在附近的茶客跟着自己的同伴低声说道。   “我也听说了,她家那个姓陆的管家也是因为这事才当场横死的。”另一个人也低声议论道。   “哎,那不是李笑妹嘛,她家管家才死了没多久啊。我听说这丧事铺开久了,整个人身上会自带一种晦气,你看,她的铺子也没了,不知道还吃得起几顿迎宾楼哦。”一个经过窗边的大婶掩嘴对着身边的人说道。   “对啊,坐在她旁边的这位小哥估计也是因为可怜她吧,不然谁不都躲她躲得远远的吗?”另一个人也应和道。   议论声越来越多,这些人虽然看起来是在低声说话,但句句都能清晰地落进他俩耳中。李笑妹抓了抓裙摆,只是不语,但有些苍白的脸色还是暴露出了她的不安。   他微微蹙眉,淡淡地扫视了那群嚼舌根的路人一眼,将手中拿了许久的盒子放到了李笑妹面前,为她打了开来,淡淡笑道:“这是我送你的。”   李笑妹抬眼看了那盒子一眼,不由得微微瞪大了眼。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玻璃球,其中有好几颗还绞了金丝,非常名贵。那群路人也瞧见了盒内的东西,纷纷惊讶地住了嘴。   “这……太贵重了。”李笑妹一时间有些无措。   “无妨,这是我特意为你搜寻的。”黎遥微微提高声音,故意让周围的人都听到。   那群路人有些尴尬地对视了一眼。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自他们的身后响了起来,“李笑妹。”   李笑妹和黎遥纷纷侧头,一下子看到一袭锦衣的戚然向着他们走来,他的身后跟着两个身着青衣的侍卫,那两个侍卫的还抬着一个很大的箱子。   戚然眼也不眨地走到了李笑妹面前,命令那两人将箱子放到了她的面前。他亲手打开了箱子,那个箱子里装了满满的、各式各样的玻璃球,看得李笑妹完全呆住了。   戚然瞟了黎遥一眼,重新看向李笑妹,扬唇一笑,朗声道:“我将骁国各处的玻璃球都搜寻了来,全在这箱子里,现在,这个箱子是你的了。”   周围的人纷纷倒抽了一口凉气,李笑妹呆在原地,只觉得心中有一万匹马奔腾而过,这些人简直抽出了她的心声啊!      ☆、第47章 有压力 戚然无视了周围的人,只是慢慢地走到了她的跟前,微微俯身,像是要向所有人宣告一般,微笑着重复道:“你喜欢这些玻璃球,所以它们全属于你了。”   “阿然你疯了么,这些玻璃球买下来要花多少钱!”她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可停了片刻后,她又想起了他是骁国的二皇子,这些东西对他来说,也许根本不算什么,遂又有些赧然地想要松手。   可李笑妹的手还没松开,便被戚然反手抓住。他将黎遥推到她面前的那个盒子给盖上,重新推回到黎遥的面前,拉着她的手,歪了歪头,对着黎遥挑衅一笑,“从现在起,她的事情我来关心就好,不劳黎统领费心了,这盒子,黎统领还是自己留着吧。”   说完后,他转过头重新看着李笑妹,见她尚是一副茫然到完全呆住的表情,戳了戳她的酒窝后,低声说道:“以后有喜欢的东西告诉我就行,不要随便收别人给你的东西。”   戚然的动作只是下意识的自然举动,但在旁人看来简直就是情人之间才会有的亲昵。虽然戚然以前是李府的家丁,如今换了一身华服,和之前颇有一些不一样,但这仍不妨碍周围的路人们深深震惊。从前只会嫌弃李家小姐的高冷家丁,如今竟然对着这个废柴小姐露出了这么宠溺的表情,他们没看错吧?   “告诉你没什么问题,我一向都直接,只是……你不许黎遥送我东西,是不是管得太多了。”李笑妹有些无语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黎遥也不管戚然如此简单粗暴替她拒绝了他,只是撑着下巴,慢条斯理地看着戚然在李笑妹说完这句话后,一下子露出了吃瘪的表情。   “谁说的,我好歹是你李府的家丁,不管于情于理,管的一点都不多。”戚然轻咳一声,说道。   “曾经是,你现在不是了。”她认真地提醒他。   “总之……不管了,你的事情我管定了,以后只准收我的东西。”戚然脸一红,干脆露出了耍赖的表情。   “阿然……”李笑妹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怎么了?是不是被我感动了?你不要太感动,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只想说你回来后,脸皮似乎厚了很多。”李笑妹默默抽回了自己的手。   “能有黎遥脸皮厚?”他有些气结地又要伸手戳她的脑袋。就在此时,一个青衣侍从匆匆走到他的身边,低声附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只见他的眉微微一皱,但思索了片刻后,他还是点了点头,微微颔首,说道:“我知道了,我等下就跟你去。”   说完后,他转过头来,警惕地看了黎遥一眼,又重新看向李笑妹,说道:“这两日你休息的不好,快些回去,我晚上回来找你,别老跟着危险人物在外面晃悠。”顿了顿,他补充道,“这箱子我让人抬回府内,先放在你的收藏室门口,我知道你的玻璃球摆放都有自己喜欢的顺序,到时候你回去了慢慢放。”   她顺从地点了点头,他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恢复了平日的冷淡表情,向着门外走去。   见戚然的并身影消失在门外,看热闹的人们也渐渐散开后,黎遥重新望向李笑妹,淡淡说道:“从前你收到玻璃球时,总是会露出很开心的表情,今日他将全国所有的玻璃球都搜到了你的面前,为什么你看起来不快乐?”   李笑妹默了片刻,挠了挠头说道:“也许……只是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吧。”说完这话后,她理了理裙摆,一边准备站起来,一边说道:“我们出去吧,如今这些人的视线老落在我身上,我觉得自己很想……唔……”她站了起来,比画了两下后说道,“很想找个水缸躲起来。”   他轻笑出声,也站了起来,问道:“为什么是水缸?”   她摸了摸鼻子,说道:“因为它冬暖夏凉。”   他一边摇着头,一边笑道:“你的脑子里还能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看来心情还不算太糟糕。”   他重新将那盒子拿在手上,跟着她出了门。但没走几步,她便看到许多镇民往着城门口的方向涌过去,她顿住了脚步,有些好奇地往着那个方向看过去。这一看,她一下子注意到了两辆装潢豪华的马车驶进镇上的大街,那些镇民们纷纷驻足在街道两侧,热切地看着那两辆马车。当为首的马车纬纱被掀开,里面的人走出来后,李笑妹也终于明白这些镇民为什么这么激动了。   马车上下来的人正是管辖包括大东镇在内的骁国东南片区的柳太守。此人甚少来大东镇,但他如果来了,就一定是有了不得的大事。对于一向爱看热闹的镇民来说,此时才正是八卦的好时机啊。   柳太守下了马车后,跟在后面的那辆马车纬纱也被掀了开来,从马车内下来了一个身着鹅黄襦裙的妙龄女子,那女子眉目精致,唇带浅笑,整个人看起来楚楚可怜。这个美人一下马车,所有的男性镇民们一下子激动起来,纷纷眼带桃心地望着她,完全不顾站在身旁的女子看着他们,就差没横眉竖眼了。   “夏侯蓉居然也来了。”黎遥微微眯眼,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夏侯蓉?”李笑妹微微一愣,“我听说夏侯国公的女儿也叫夏侯蓉。”   “你的记性不错。”黎遥赞许地看着她,“那名女子就是夏侯国公的女儿、当今景皇后的侄女,夏侯蓉。”   “她长得真好看。”李笑妹扭过头,重新望向那女子。   黎遥瞟了夏侯蓉一眼,又重新看向她,轻笑了一声,低低道:“你比她好看多了。”   他的声音很低,李笑妹一时间难以听清,可接下来她也无心去探究黎遥究竟说了什么,因为她的视线落到了另一个走进人群中的熟悉身影,是戚然。   青衣侍从拨开了人群,而赵县令欠着身子,为戚然引着路走向那柳太守。本来一脸高傲的柳太守在望见了向他走来的戚然后,急忙收了表情,几乎是一路小跑地来到了戚然面前,欠身请安道:“微臣参见二皇子殿下。”   一时间,所有的镇民都愣住了。他们没人不认识戚然,可从前的他们只知戚然是李府中的小家丁,可有谁会想到,他不过是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竟然变成了皇宫中那位容貌冠绝天下的二皇子。这么一想,他的长相的确跟他的美名对的上号……众名镇民纷纷陷入了晕乎中,但在见到自家赵县令也跟着欠了身后,纷纷跪了下来,跟着行礼,喊道:“草民参见二皇子殿下。”   “不必多礼。”戚然抬了抬手,表情似有些无奈。他重新看向柳太守,微微蹙眉道:“本宫过几日回王都时便会经过柳太守的府邸,你实在不必特意赶过来。”   “殿下驾临,微臣岂有不迎接之礼。”柳太守毕恭毕敬地说道。   就在这时,夏侯蓉从后面走了上来,见了戚然,眼圈一红,上前一步,喊了一声:“然哥哥。”   “小蓉,你怎么也跟着来了?”戚然见了夏侯蓉,表情一下子缓了一些。   “我已经两年未曾见过然哥哥了,之前一直担心然哥哥,听到然哥哥在这里,所以我便从府中赶了过来。”夏侯蓉咬了咬唇,表情愈发楚楚可怜。   戚然叹了一口气,嗓音温和了下来,说道:“难为你了。”   李笑妹远远地看着他们,手在不知不觉中攥住了自己的裙摆,一寸寸收紧。   其实现在的她与戚然相隔不过几十步罢了,从前的她与他隔着更长的距离,可她却从未像现在一样,觉得他离自己好遥远。她很想像往日一样没心没肺地冲到他身边,扯住他的衣袖,撒着娇让他给她做玉米酥,可是当她看着周围的人纷纷跪在了他的面前,那个叫夏侯蓉的美丽女子一脸娇羞地叫着他“然哥哥”的时候,她却觉得自己的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怎样也迈不动。   “怎么样?要上前去和他打招呼吗?”黎遥安静地让她看完这一切后,慢慢地开口问道。   “不了,我觉得有些累,我们先回去吧。”李笑妹转过头,对着他笑了笑。   黎遥陪着她走回李府,将那盒玻璃球塞到了她的怀里后,方才转身离去。她抱着那盒玻璃球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才慢慢地走了进去。刚进内院,她便看到那两箱玻璃球早就被放在了收藏室门口。她的脚步顿了顿,没有走向那里,而是转了身,折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趴在窗沿边发了好一会儿呆,等到了夜幕降临,却没等到戚然回来。倒是月香捧了一套碧色襦裙进来,笑眯眯地对着她说道:“小姐,这是阿然,不,二皇子殿下遣人送来的衣裳,说是请小姐您穿上,然后坐马车去行馆赴宴。”   “赴宴?”她转过了头,有些诧异地看着月香。   “对,今夜柳太守宴请殿下,殿下指名要你去赴宴。”      ☆、第48章 被为难 待到李笑妹换上那套襦裙,梳洗完后,已过了半个时辰。   月香陪着她坐上了马车,见她紧张得将裙摆都攥得皱了起来,又靠近了身子,将她的手轻轻拨开,一边帮她捋平裙摆,一边劝道:“小姐,您素来就不喜欢出门,这次赴宴还紧张成这样,其实……您不想去,大可以让我去跟殿下说,没必要勉强自己的。”   李笑妹抿了抿唇,重新从身侧的盘子里拿了一个橘子攥在手上缓解紧张,说道:“他既然让我去,必然是有原因的。从前他为我做了不少事情,只不过赴个宴而已,我还不至于任性到缩在房里不出去。”   月香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陆管家在,见你这么为难,一定会替你回绝掉的。”说完后,她又有些不安地垂下头,“小姐,抱歉……”   李笑妹撩开纬纱,看向窗外,默了半晌,说道:“如果陆路在,也会让我去的。”顿了顿,她笑了笑,“他一定会说,‘小姐,这种关键时刻,你还缩在屋里,下个月的零花钱还想要了吗?’”   她唇角含笑,低声嘟囔了一句,“我才不会让他扣我的零花钱。”   马车颠簸了一小会儿,终于到了位于城郊的行馆前面。李笑妹刚刚下马车,便看到从一旁走过来的赵熙。今天的他穿了一身正式的长衫,见了李笑妹也是一愣,说道:“笑妹,今天你也来参加这宴会么?”   “就许你这个笨蛋来参加,我就不能来见识一下么?”她撇了撇嘴。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赵熙摸了摸后脑勺,忙不迭地说道,“主要你以前不喜欢这些场合嘛,而且之前陆管家那事……”他越说,越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有些急地补充道,“哎呀,之前你老蹲宅子里,我怕你不想见人,也就不敢来探望你。现在你没事了,我就放心了,你喜欢宴会,赶明儿我给你连着办十场,场场都放上马蹄糕和玉米酥。”   “就你是土豪。”李笑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整个人也轻松了不少,笑完后,她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说道,“说好了,十场啊,少一场我就去给你爹告状,说你之前去怡红院喝花酒的事情。”   “……为什么私塾夫子让你念书你什么都记不住,这些破事你可以记那么久……”赵熙的表情很是心塞。   李笑妹朝他眨了眨眼睛,并不说话,只是朝着行馆里走去。赵熙在背后默默地鄙视了她一眼,但还是跟了上来。   这行馆她是第一次来,她这一路上左看右看,并没有看到戚然的身影。她想着他可能已经先到了,便打算径直往行馆内走,可刚走到厅口,便被一个侍女拦了下来,“李姑娘,请您先换上锦鞋。”   她愣了片刻,扫视了一圈,这才发现厅内是由光洁的实木地板铺成,在里面走动的所有人都穿上了特制的锦鞋,她的白色绣花鞋鞋边沾了一点灰,看起来与那些鞋子格格不入。   “不就是换鞋么,你的眼神是怎么回事?”赵熙在那侍女的眼中看出了鄙夷,快步走到李笑妹身边,蹙眉说道。   “奴婢不敢。”那侍女敛了眉说道,但语气依然带了一丝高傲。   赵熙的怒火正要进一步燃烧,李笑妹扯了他的衣袖,压低声音说道:“多大点事,你现在就像炸毛的旺财一样,你在这里闹起来,是想回去被你爹修理吗?”   听到李笑妹把自家爹扛了出来,赵熙顿时焉了,抿了抿唇,跟着李笑妹换上了锦鞋后,不情愿地走进了大厅。   “不过是暂时借住一下罢了,那个柳太守还将所有侍女和侍从都换成了自己的人,夏侯宰相,不对,夏侯南都没那么多事......”赵熙撇了撇嘴,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反正以后见他的机会也不多,不用过于纠结他的性格,啊……马蹄糕!玉米酥!”李笑妹一眼瞅到了不远处桌上的点心,整双眼睛都亮了起来。   “你真是太好哄了……啊!我看到了醉仙酿,之前老头子不允许我喝酒,今天他总没辙了吧。”赵熙正打算吐槽她,但却一眼瞟到了桌上的酒,也跟着两眼放光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伴随着一个柔柔的女声,“李姑娘。”   两人一愣,纷纷转过了头。李笑妹见到来人,有些诧异地叫出了声,“夏侯小姐。”   夏侯蓉此刻换上了一袭红色襦裙,整个人更显明媚动人。她笑了起来:“没想到李姑娘认识我,真是荣幸。”   这厢赵熙见到美人,眼睛已经直了,李笑妹不着痕迹地踩了他一脚后,保持着微笑对夏侯蓉说道:“骁国上下,谁会不知道夏侯小姐才貌双全的美名呢?”   “我也曾听然哥哥说了不少关于李姑娘的事情。”夏侯蓉盈盈一笑道,“然哥哥正在厢房与柳太守商议一些事情,不如李姑娘随我到这边的偏厅,我们一起先用一些点心,等等他们,你看如何?”   夏侯蓉每叫一次“然哥哥”,李笑妹都觉得心里莫名得膈应一下。目前为止,她并未看出这女子的恶意,既是如此,她没必要拒绝。这样想着,她还是点了点头,跟着夏侯蓉走了进去。   李笑妹进了偏厅,这才发现厅里已经有好几个女子坐在了桌旁。她认出了其中一人是柳太守的女儿,其他几名女子应该是柳太守府中的其他女眷。   月香跟在她的身后,默默地看了一眼对方的侍女们,不由得替自家小姐捏一把冷汗,因为那些侍女头上的发簪看起来都比李笑妹戴的发饰值钱。她和李笑妹出门前都以为只是一场简单的宴会,如今看来,这夏侯小姐特意将李笑妹带到了这房间,也许不止是请她闲聊两句这么简单……   事实证明,月香的预感很是准确。李笑妹刚刚坐在桌旁,那柳小姐就轻笑一声,开口道:“素来听闻李小姐很是勤俭,能不出门便不出门,如今看李小姐的发簪,倒也明白原因了。”   李笑妹愣了愣,这才明白柳小姐在嘲笑她的发簪老旧,羞于出门。   她不动声色地按住了月香激动到想要抬起来得手,说道:“柳小姐,不过是喜爱之物不一样罢了。”顿了顿,她看了一眼身着绿裙,却戴着一支艳丽的红簪的柳小姐,憋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开口道,“有时候最新的不一定是最适合的,柳小姐,我觉得你换一支浅色的簪子会更合适一点。”   那柳小姐一愣,随即将李笑妹的话语理解为嘲讽自己的品味,气得柳眉倒竖,正要发火时,一直没做声的夏侯蓉微笑起来,说道:“柳小姐,不过是闲聊罢了,你也不必太往心里去。”   夏侯蓉开了口,那柳小姐即使再想嘲讽,也只能住了嘴。夏侯蓉转头对着李笑妹笑道:“这些点心不错,李姑娘可以尝尝。”   虽然那柳小姐使了点小性子,但李笑妹毕竟是应付过李歌阑的人,倒也不在意,可当她的视线落在了摆放在自己面前长短不一的银筷和大小各异的杯盏后,一时间又有些无语。不过是吃个点心罢了,至于动用这么多器皿么?   “李姑娘,你最喜欢吃哪种点心?”夏侯蓉见她只是瞪着那堆餐具,笑着问道。   “唔,我最喜欢阿然做的玉米酥。”李笑妹想了一下,老老实实回道。   “殿下的名讳岂是你能随便叫的?而且殿下那么金贵的人,怎么会亲自下厨做东西?哼,乡野地方出来的人妄想也比别人多。”那柳小姐白了她一眼。   坐在一旁的柳府女眷也跟着笑了起来。夏侯蓉的笑容虽然还在,但眼神里却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并未开口替她解围   “我从认识他开始,就叫他阿然,我吃过他做的很多东西,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是事实。”李笑妹也毫不客气地对着她翻了一个白眼,伸手从盘中拿起了一块马蹄糕,淡定地就要往嘴里送。   她能感受到在场之人投来的异样目光,但手势一顿后,她还是接着将马蹄糕放进了嘴中。像是示威一般,那柳小姐也开始吃起了马蹄糕,不过是用筷子夹到了面前的瓷碟中,然后用银刀分成了几小块,再慢慢地用筷子夹到嘴中。   李笑妹看着她这端庄优雅的吃法,一时间只觉得有些无语。不过是吃块点心而已,这么纠结真的好么?但在场的其他家眷和侍女似乎却不这么想,她们开始窃窃私语:   “这李笑妹果然是乡野之地出来的人,之前她与二皇子的传闻,果然是假的吧,二皇子怎么会看得上她?”   “这是自然,二皇子一向最注重礼仪,但此女如此举止粗鲁,想必对殿下是单相思。就算是真的,但这样的女子跟在殿下身边,也只会让殿下丢脸吧。还是夏侯小姐和咱们家小姐更适合殿下。”   那些人的议论即使再小声,这偏厅毕竟不大,李笑妹不可能听不到,更何况一脸趾高气扬的柳小姐。而夏侯蓉坐在桌边,笑容不知何时隐了下去。   李笑妹蹙了蹙眉,正打算站起来说告辞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自门口传来,“李笑妹。”   她和其他人均是一惊。下一刻,戚然径直走到了她的身边。   “参见殿下。”夏侯蓉和柳小姐一行人纷纷起了身行礼,李笑妹也跟着站了起来,正打算学着她们的样子行个礼,却见他对自己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顺手拿起了一块马蹄糕,眯了眯眼后说道:“这种糕点,还是拿在手上吃比较香。”说完后,他径直将那马蹄糕放进嘴里,当着那群表情有些尴尬的女眷咀嚼了几下。   可戚然毕竟是戚然,就算是咀嚼,也比她刚才的动作高雅了许多。咽下糕点后,他弯了弯唇,看着柳小姐平静地说道:“本宫不仅会做饭,而且只做给李笑妹吃。如今由本宫亲口告诉你,你信了吗?”      ☆、第49章 嫁给我 捉虫 那柳小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顿了半晌后,低声赧然道:“信。”   戚然瞟了她一眼,重新看向李笑妹说道:“刚刚因为一点小事耽搁了,我们去大厅吧。”说完,他上下看了她一眼,直看得她全身不自在后,方才笑着说了一句,“我就知道你穿这襦裙会很好看。”   李笑妹明显听到身后的那群女眷、侍女纷纷发出了倒吸凉气的声音,此刻的她继下午玻璃球事件后,第二次很想跟着她们一起倒吸凉气。戚然自回来后,该怎么说呢,变得比以前直接了许多,在这样的场合,她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然哥哥,你这么快就和柳太守商议完事情了么?”一直未曾做声的夏侯蓉此刻倒是开了口,重新露出甜甜一笑后问道。   “李笑妹不喜欢这些场合,本宫担心她来了后会紧张。”戚然一边说着,一边微微蹙眉,转头看着夏侯蓉道,“小蓉,本宫不是说过,如果你见到她来了,就将她带到我房间门口么,你把她带到这偏厅做什么?”   李笑妹站在一旁,微微一愣。戚然让夏侯蓉将她带到他的房门口,可刚刚夏侯蓉却直接将她带到柳小姐在的这个偏厅,她是无意的吗?   “然哥哥,我不过是想让李姑娘多熟悉熟悉大家罢了,毕竟将来你带她回去,一定会见到更多的达官显贵,让她适应适应难道不好么?”夏侯蓉一顿,随即笑得更加灿烂地说道。   虽然李笑妹总觉得夏侯蓉的眼神有一丝不对劲,但她费力地想了一下后,将这事归为自己多想了。她的注意力全部被夏侯蓉刚才那句“带她回去“吸引了过去。夏侯蓉的意思是,戚然要带她……回王都?   戚然微微颔首,说道:“你既是好心,那便没什么不好的。已经耽搁了一些时辰了,先去大厅吧。”说完后,他带着李笑妹向大厅走去。   夏侯蓉唇角的笑容仍在,但眼神却不复刚才那般纯真。她顿了片刻,也跟在戚然的身后走了出去。而柳小姐站在原地,见戚然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看过精心打扮的自己,气得将头上的那只发簪摘了下来,用力掷到了地上。   李笑妹跟着戚然入了席。柳太守最初将她的位置安排在赵熙旁边,但戚然却直接将她换到了自己身边,美其名曰“她身体不适,需要照看”。   圆桌上的餐具比偏厅时见到的还要多,在柳太守等人的微妙目光注视下,戚然一脸淡定地小声教着李笑妹该用哪种餐具。   而在这期间,柳太守不时堆着假笑对她发问,但都被戚然平静地接过话头,挡了回去。整场晚宴,戚然都非常维护她,柳太守知道,赵县令知道,夏侯蓉以及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她自己也知道。她没有出什么乱子,但那些人投过来的若有似无的、或鄙夷或探寻的目光她却多少都能感受到。   她从头到尾都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十分镇定,可直到离开行馆时,站在她身后的一个侍女跟其他侍女低语了一句“就算殿下宠她又怎么样?她看起来与殿下一点也不配,真的可以一直站在殿下身边吗?”时,她的脚步这才停了下来。   “怎么傻愣在那里?”戚然已经上了马车,转头见她停了下来,疑惑地说道。   月色下的他半掀纬纱,银色的衣摆被月光映得微微反光。她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只觉得站在那里的他过于遥远,不论她怎样伸手,似乎都触及不到。   可顿了片刻后,他一边向她伸了手,一边露出了熟悉的别扭表情说道:“喂,马蹄糕会把人吃笨么?还不过来,我拉你。”   她回过神来,笑了笑,提了裙摆向他走去。   关于戚然为什么曾经流落到大东镇的问题,赵县令当他是微服私访,柳太守当他只是好玩,并不敢直接询问,但两人还是极力劝戚然住在行馆,可戚然却仍然坚持要住在李府,而且硬蹭进自己原来的房间,美其名曰“睡惯了”。李笑妹无语地看了他一会儿后,便也随了他去。   是夜,李府中的两人一狗早已睡下,可李笑妹躺在床上,却终究是怎样也睡不着。叹了一口气后,她终究还是坐了起来,慢慢走到窗边,抬头呆呆地看着缀在夜空中的那轮明月。   爹娘和陆路的确将她保护得太好,在夏侯南来到大东镇之前,她一直都没心没肺地过活着,因为她知道,她的天地只要有李府这么大就足矣。   曾经的她只需要爹娘、陆路、月香和旺财在身边就够了,自从戚然闯进了她的生活,她又开始喜滋滋地想着,如果他能够留在她的身边,那就更好了。这一辈子,守着她的玻璃球和她在乎的人,即使天空只有方寸大小,她也是满足和珍惜的。   所以爹娘去世时,她告诉自己,她还有陆路、月香和旺财;戚然那一夜离开时,她告诉自己,她会等着他回来;陆路死在她的怀里时,她告诉自己,他要自己好好活下去,她就一定会好好活下去,可是现在的她却发现,自己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般从容地暗示自己了。   他是骁国的二皇子,她是边陲小镇上的一个吊儿郎当的废柴小姐。他和她之间这道鸿沟太过于明显,这一次,就算没心没肺也无法拯救她。这个道理,在他穿着华服、骑着白马出现在悬崖边救了她时,她就应该知道。   喜欢的人散发着万丈光芒,可自己却只能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夜有些凉,她吸了吸鼻子,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觉得自己没用。   她只觉得有些胸闷,转了身从架上取下披风后,推开门往院中走去。她垂着头,一边踢着脚下的石子,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间,她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后门附近。   她盯着那扇小门,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试一试“落荒而逃”。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自她的身侧响了起来,“你要去哪里?”   她一惊,飞快地转过头,一下子看到了倚墙角而站的戚然。他挑了挑眉,慢慢向她走了过来,说道:“就知道你今天不开心。”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明明记得他已经回了房间,而且灯也熄了。   “我很少见你露出那种心事重重的表情,怕你睡不着半夜会溜出去乱晃,没想到还真被我猜中了。”他走过来,捏了捏她的脸,微微蹙眉道,“是不是因为今天那柳如意胡乱嚼舌根了?我明天就去找她。”   她拨开他的手,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她,是我和你的问题……”   “我和你之前,除了我聪明你不聪明,哪儿都没问题。”他自信地说了一句,但见她迟疑地停了下来,他的眉头开始蹙得越发得紧,“你以前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今天怎么也学那些人吞吞吐吐起来了?”   “……那是在知道你是骁国的二皇子之前。”她顿了顿,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戚然微微一愣,随即有些着急地说道:“我的身份让你害怕了?”   她用力摇了摇头,仰起脸看着他,扯了一丝笑容说道:“你知道吗?黎遥曾经问过我,如果你的身份并不平常,我是不是还能继续如往日那样对你,那时的我很坚定地点了头,可是到了现在,我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那么肯定了。”   他垂了眸,任由睫毛投下的阴影挡住自己眼中的神色,只是静静地问了一句:“……你不是说我是你的童养婿吗?你……不想要我了吗?”   “……我……”他的语气让她一下子难过起来,可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扯了他的衣袖说“要要要”。   “童养婿这件事,我之前跟你说过,我一直以为那就是家丁的意思,如果让你误会了,是我不对。”她开了口,但他的唇角却在她的话语中沉了下来。   她转了身,故作轻松地说道:“我反正脸皮厚,从小被说惯了,所以无所谓,可是你不一样,你应该坐在骁国皇宫里,做个吃好喝好的高贵二皇子,然后等着众人的跪拜就好,而不是背上一些本来可以没有的污名。毕竟做别人负担这种事,我自己也不是很喜欢。”顿了顿,她见身后的他没有出声,强扯了一丝微笑说道,“你回来救了我,我们两个其实已经算是两清了。所以你还是快回王都吧,这声‘再见’,就由我来说吧。”   她感觉自己的眼眶又有些红了起来,可她知道自己要趁着这个时候撂了狠话,快些离开。可她还没迈出第一步,便感觉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住了。   “好,你说‘再见’,那我就‘来见’。”他将头埋到她的颈窝,低低地说道,“从今以后,我不要和你有丝毫的距离。”   她愣住了。   “你知道吗?那晚离开后,我流落到昇国,吃了不少苦,可我知道,我必须让自己重新拥有力量,才能好好保护你。所以我拼了命地回到骁国,终于能够用二皇子的身份来见你。”他的嗓音里似有一丝无奈,“可是我太心急,这次带你去宴会,本来是想告诉所有人,你才是我最在意的人,但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份高调却让你不安。明明是我不想变成你的负担,可到头来,却让你以为自己才是我的负担。让你惶恐了,是我的错。”   她缓缓地抬了手,抚住他的手臂。   “距离、身份、差异,我从来不在意这些东西,因为我也并不是什么厉害之人。我知道他们都会说你站在我身边,一定是你在高攀我,可他们怎么会知道,被救赎的人,其实是我……让我对你好吧,我只想只对你一个人好。就算吃好喝好,我也要你和我一起。”他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低声说道,“我喜欢你,喜欢你很久很久了,所以让我做你的童养婿,不要扔下我好不好?”   他的话像极了撒娇,她再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转身抱住了他,“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喂喂,你怎么就哭起来了?我说了很吓人的话吗?”他有些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她的背。   “一点也不吓人。”她一边哭,一边埋在他的胸前,用力摇了摇头,“是我听过最好听的话。”   “那你是答应了吗?和我一起回王都好不好?”他笑了起来,腾出一只手摸了摸下巴说道,“你也应该答应了,好歹我送了你两箱玻璃球呢。”   “我觉得自己好廉价,我要考虑一下……”她抽抽泣泣地说道。   “……我在王都还准备了两箱。”他有些无语地摸了摸她的头。   “成交。”她一下子收了抽泣。   “……李笑妹,你的节操呢?”他一脸黑线。   “论斤卖掉了啊。”她仰起头,一脸理所当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打了一个喷嚏。   “……你这个厚脸皮,快给我回屋睡觉去!”   “阿然,你刚刚算不算向我求亲啊?”她抱住他的手臂,擦了擦眼角,笑眯眯地问道。   “……”他别过脸,只是不说话。   “是不是啊?”她锲而不舍地追问。   “……”他继续保持高冷。   “哎,算了,我突然觉得大东镇挺好的,王都太远了,我不是很想……”   “算!”他一下子扭过头,趁着她得意洋洋地打着小算盘的时候,飞快地啄了啄她的唇。在她呆愣住的时候,他微微一笑,说道:“嫁给我吧。让我做你一个人的童养婿。”   “……为什么你求亲还要占我的便宜?你的脸皮怎么这么厚?”她的脸一下子红透了。   “跟你学的。”   “……”      ☆、第50章 好哥哥 三月初十,正是莺飞花放的好时节。   戚然亲自动手,帮李笑妹将整个收藏室的玻璃球仔仔细细地收到了箱子里,再遣人搬上了马车。月香简单收拾好了行囊,也抱着旺财跟着李笑妹出了门。   李笑妹怀中捧着装有陆路眼镜的锦盒走到马车前后,又回头看了看这个她曾经住了十八年的小宅邸。   戚然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你放心吧,丧事铺我已经帮你盘回来了,铺子和宅邸我都找了靠谱的人来看守。你愿意为我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我怎么会连你想念的地方都保护不好?”   她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门内的小院。今日早晨天气极好,阳光轻柔地洒落下来,恍惚中,那个身着蓝衫的身影似乎站在门口,扶了扶眼镜,露出一丝笑容说道:“小姐,你要好好地走下去,认真地幸福给在下看,好吗?”   她也笑了起来,抱紧了手中的锦盒,喃喃道:“陆路,我会好好的,你放心吧。”   戚然素来知道大东镇镇民喜欢看热闹,为了避免围观的人过多会让李笑妹不自在,所以特意选在了一大早离开,只有赵县令和赵熙前来送行。   出城门前,赵熙将李笑妹叫到了角落,一脸郁闷地说道:“没想到你最后被那个长得比女人还好看的阿然,不,二皇子给拐走了,我很心塞。”   “看出来了。”李笑妹难得见他感伤,不由得也有些动容道,“赵熙,你不用这么难过,我们一定还会有机会见面的。”顿了顿,她见赵熙埋下头沉默着,似乎很忧伤的样子,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动道,“我从来不知道你会为了我难过成这样……”   “唔……我只是在想那句话该怎么说来着。”赵熙抬了头,一下子亮了眼睛,举着食指说道,“我想起来了,叫‘苟富贵,勿相忘’,‘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真不知道赵伯伯知道你的成语学成这样,该作什么样的表情。”在读书这一块上,赵熙跟她半斤八两,真不知道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诶诶,你别走啊。”赵熙跟在她后面叫道,“老爹让我去参加科举,也许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之前答应了给你连办十场流水宴呢。”   她回头一笑,“一言为定。”   马车终究还是驶出了大东镇。李笑妹嘴里叼着玉米酥,一边撩开纬纱,心满意足地瞄了一眼窗外满目的□□,一边转过头看了看戚然,用手肘戳了戳他后说道:“今天出城都很顺利,你怎么一脸不开心?”   戚然一脸黑线地指着坐在另一个角落里安然喝茶的黎遥,愤怒道:“这个家伙坐在这里,谁会开心啊?”   “我的马被宰相大人顺手牵回去了,如今我也要回王都,只是顺个路而已,殿下不会介意的吧?”黎遥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后,说道。   “如果换做其他人的话我当然不介意,但是你这个危险人物……”戚然能感觉额头的青筋都凸了出来,“早知道就让你去坐另一辆马车。”   “可是阿然你明明说要低调,所以才准备一辆马车啊……”李笑妹拿起第二块玉米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戚然为了不吓着李笑妹,尽量把回程阵仗给压得越发低调,顺便想在途中趁机跟她多相处一下,可没想到却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而她还是把这厮当做朋友,他也没法直接将这厮赶下去。最心塞的应该是他好吗?   “算了,没什么。”他顺手拿过她手中的玉米酥,托着下巴转头看向窗外,郁闷地放进了嘴中。   李笑妹只当是他别扭的性子犯了,也没在意,只是将玻璃球拿在手中,对着阳光细细地看着,不时露出痴汉一般的傻笑。黎遥抿了唇,也不多言,只是一边品着茶,一边眯着眼看着她。而月香坐在另一个角落里,看着这诡异的气氛,只得抱紧了一脸茫然的旺财,冷汗涔涔。   马车驶了大半天,傍晚时分,却在璃城停了下来。戚然本就心情不好,掀了纬纱,见柳太守站在城门口,赔着笑看着他,眉头蹙得更紧,说道:“柳太守,前一日本宫便说过,此番回王都,不需你再来迎接,你只需将夏侯小姐安全送回夏侯国公府便可,怎么今日又拦在这里?”   柳太守上前一步,小心地说道:“回殿下,微臣并非有意忤逆殿下的意思,只是大皇子殿下命下官候在这里的。”   戚然愣了愣,“皇兄?”   “是的,大皇子殿下这几月受陛下所托,留在东南片府操劳水灾之事。因着……因着殿下私访之事陛下并未昭告天下,大皇子殿下也是前几日听闻微臣禀报,才知殿下去了大东镇之事,所以特遣微臣前来留住殿下,说是要与殿下一同回王都。”   “皇兄他这段时间一直在东南片府?”戚然微微一怔。   就在这时,城门口传来一阵马蹄声,伴随着一个沉稳的男声,“皇弟,你终于来了。”   戚然和柳太守俱是一惊。柳太守转头见了来人,立刻恭谨地欠了身行礼。戚然则径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快步走到那人面前,露出轻松的表情说道:“皇兄。”   透过薄薄的纬纱,李笑妹看着那人也下了马,快步走到戚然面前,露出了微笑。他的脸与戚然有着相似的轮廓,虽容貌不及戚然那般冠绝天下,但放在人群中,依然是个出类拔萃的美男子。   “他是戚然殿下的皇兄,骁国的大皇子戚远殿下。”见她露出些许迷茫的表情,黎遥摇了摇折扇,淡淡说道,“你早晚会与他见面,我们还是一起下车,向他行礼吧。”   黎遥除了见到夏侯南时会露出些许恭敬,在看到其他人时,总是一副不太在意的态度,此刻也不例外。见他提了这样一个建议,李笑妹点了点头,决定跟着下车。只是一想到对方是戚然的哥哥,那种突然见长辈一般的恐慌感瞬间包围她的全身,她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如果你觉得见大皇子会有些不安,不妨同我一起躲在马车上。”黎遥坐在了她的身边,微微一笑。   见她诧异地转头看向他后,他抿唇一笑,漫不经心地说道:“骗你的,下去吧。”   她微微一愣。在她第二次遇见黎遥后,总觉得他有些怪怪的,可是自从戚然重新回来后,他似乎又恢复成了她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她总觉得他有些变了,可有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皇弟,之前水灾的事情把我弄得够呛,连你到了这里我都不知情。”戚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早知道你会来,我就带你好好逛逛了。”   “皇兄,你今日怎么会特意来璃城?”戚然有些疑惑地问道。   “事情已经办得差不多了,我正准备启程回王都,知道你也要回去,所以特意赶来同你一起,你素来对生活细节要求多,我陪着你,也好有个照应。”戚远笑了起来。   “皇兄……”戚然没想到戚远真的会特意赶来与他汇合,一时间有些感动。   戚远的视线移到了戚然的身后,看到了同样从马车上下来的李笑妹,笑容加深道:“你就是传闻中的李笑妹吧?”   李笑妹一愣,但还是提了裙摆走到戚远的面前,老老实实地走到戚远面前,行了一礼后道:“参见大皇子殿下。”   “皇弟难得喜欢上人。”戚远笑道,“如今得以一见,果然秀外慧中,不愧是皇弟看中的女子。”   “皇兄你不反对我们?”戚然没想到戚远会一下子给予这么高的评价,一时间有些诧异。   “怎么会?”戚远扬着唇,看着戚然说道,“只要是皇弟喜欢的,皇兄都会支持的。”   李笑妹从前在传闻中,只知道戚远作为大皇子,为当朝陛下分担了不少政务,可谓是年轻有为,但今日见到,只觉得他比传闻中更加和蔼可亲,并不如一些当朝者一般用鼻孔看人,一时间,她对他的印象又好上了几分。   就在这时,戚远注意到了同样从马车上下来的黎遥,眼微微一眯后,恢复了笑容说道:“没想到黎统领也跟了过来,不在夏侯宰相身边当值,而是一路保护皇弟,你真是辛苦了。”   黎遥知道戚远话中有话,但他只是缓缓走了过来,欠身行以一礼后,不咸不淡地平静道:“这是属下应该做的,殿下过誉了。”   戚远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话题,只是揽了戚然的肩膀说道:“走,我与你已经好几个月未曾见到了,我们先去用膳,之后再出发吧。”   他们就这样与戚远碰头后,汇入了戚远的队伍中,一路朝着王都走去。一路上,戚远充分发挥了哥哥本色,不仅对戚然多加照拂,对李笑妹也是诸多关怀,就连旺财看着戚远的眼睛里也出现了亮亮的光芒。   但在快到王都时,黎遥接到了新的任务,暂时决定先去附近的鹿城一趟。临行前,他叫住了李笑妹,微微一笑后说道:“此番进宫,你也许会遇到许多困难,自己须得多加注意才行。”   “许多困难?”她重复地问了一遍。   就在这时,戚然按捺不住,从马车附近走了过来,看着他蹙眉道:“你在那里和李笑妹说什么奇怪的话?”   “不过是一些小提醒罢了。”黎遥顿了顿,淡淡地扫向戚然,说道,“殿下,还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潜伏在你周围的危险,终究会露出自己的爪牙吗?”   戚然蹙了蹙眉,“我记得,可这跟现在有什么关系?”   黎遥并不打算回答他这个问题,转而微扬下巴,平静道:“殿下,我只是想提醒你,如果我是你,会好好留意一下自己的皇兄。”   李笑妹一愣。戚然更是扬了眉,反问道:“你说这句话,是想挑拨我与皇兄的关系?你以为我会信吗?”   黎遥见他有些动怒的模样,顿了顿,只是挑衅一笑,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当我是在说谎吧。”   见戚然唇角下沉,他笑了笑,转而走到李笑妹身前,微微俯身道:“好好保重,我会很快回来的。”   说完后,他直起身子,迎着戚然想要胖揍他一顿的目光,气定神闲地转身离开。      ☆、第51章 入宫闱 直到黎遥的身影消失在岔路口,戚然转过头,见李笑妹的视线仍粘在岔路口,抿了抿唇,沉声开口道:“喂……”   “怎么了?”她听到唤声,一下子回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那个混蛋走了,你有那么舍不得吗?”一边说着,他一边别过脸去,自言自语道,“我第一眼看到他时,就知道他一定对你有企图,不然那冰山脸怎么会那么好心让你保重?过去的他眼里可只有杀人和睡觉,哪会关心别人……”   “他待我如朋友,我多看他两眼……不对吗?”李笑妹完全不懂他这语气为什么酸到几乎都能闻到一股醋味,顿了顿,她一拍手,恍然大悟道,“啊,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他转过了头。   “你刚刚是在吃醋吧?”她摸了摸头。   “……谁吃醋了!”他脸一红,矢口否认道。   “那你脸红什么?”她背着手,眨着眼睛抬头看着他。   “……天气有些炎热罢了。”他被她的问话噎了一下,轻咳一声,径直向着马车方向走去,“天色不早了,我们快些进宫吧,别让皇兄等久了。”   明明就是吃醋了,老老实实承认一下会少块肉吗?她撇了撇嘴,也提着裙摆跟了上去。   因着戚远的侍从队伍领头,他们一行人入宫非常顺利。李笑妹只记得马车颠簸了许久,自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戚然坐到她的身边,捏住她的鼻尖,毫不客气地说道:“起来了起来了。”   他这动作一出,她一下子惊醒过来,大喊一声:“别抢我的玉米酥……”这句话说完后,她的肚子应景地“咕咕”叫了一声。   “……你真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入了宫还能睡着,醒来后还能惦记着吃的人。”戚然绷着脸说完这句话后,自己的唇角倒忍不住扬了起来,“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伸了个懒腰,跟在戚然身后走到马车外,在搭着戚然的手跳下马车时,她抬头看了看远处。骁国皇宫比她想象中更为宏伟,橙色晚霞绚丽地映在天际,为远处连绵成群的庄严皇宫建筑笼上一层柔和的光芒。一时间,她的心安定了一些。   她选择了跟在戚然身边,那么从现在开始,她就应该试着去习惯这个也许会同她和他安居一生的所在了。   “大皇子殿下呢?”她左右看了看,并未看到戚远的身影。   “皇兄直接去御书房向父王禀报水灾之事了。”戚然鄙视地看了她一眼,“在你睡得东倒西歪的时候。”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转过头,一下子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精致的宫殿前,而那宫殿的正上方,挂有一块写得龙飞凤舞的“梓玉宫”三字的金色牌匾。   戚然自然地拉住她的手,走到宫殿门口,微微颔首,露出微笑道:“这是你以后住的地方。”   “我不是和你住在一起吗?”她疑惑道。   戚然脸一红,松了她的手道:“李笑妹,虽然我国民风也算开放,但我才离开几天,你就变得、变得这么心急了……”   “你在说什么?”李笑妹见他说了一串古古怪怪的话,越发不解,“我们之前不是住在一个院中么?我以为进了宫,你也是和我住在一个院中。”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意思……”戚然松了一口气,可发觉自己的内心竟然多了几丝失落。在心中暗暗鄙视了一下自己居然会有失落感后,他重新拉了她的手说道,“我的宫殿在前面不远处,我带你去。”   可戚然虽说不远,但她还是跟着他走了将近一刻钟才到他的宫殿门口,她抬头看了看牌匾上的“然兮宫”三个大字,又看了看这个比梓玉宫整整大了一倍的宫殿,无语道:“阿然,从前你在李府那么小的客房里,是怎么住过来的?”   戚然漫不经心地看了看自己的宫殿,复又垂了眸道:“比起这空荡荡的地方,我更喜欢大东镇的方寸之地。”顿了顿,他看向她,眼神渐渐温柔道,“不过现在有了你,又不一样了。”   现在气氛很好,月香抱着旺财站在几步开外,愉快地围观着这带着粉色的一幕,本以为接下来就是深情告白时,她家小姐一脸警惕地后退一步,说道:“其实我也怕鬼,你不要把我弄到这宫中做挡箭牌。”   旺财失望地“嗷呜”了一声,月香不忍直视地转过了头,假装看风景。她家小姐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迟钝啊……   戚然的嘴角抽了抽,“李笑妹……”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匆匆走到戚然身边,欠了欠身后说道:“殿下,陛下请您去御书房一趟。”   戚然一愣,随即恢复了淡漠的表情说道:“你回去告诉陛下,本宫刚回来,身体有些不适,明日再去面见陛下。”   那侍卫保持着欠身的动作说道:“陛下方才传了口谕,请殿下立刻去御书房。请殿下不要为难属下。”   侍卫的语气有一丝微妙的强硬,比起宫外那些见到戚然的人的毕恭毕敬,李笑妹意外地发现,宫中之人对他……似乎并没有那么恭谨。   戚然沉吟片刻,看了看她后说道:“罢了,你的事情我还得先和他说。你先回宫中等着我。”   见李笑妹点了点头后,他捋了捋袖摆,穿着一身便服跟着那侍卫离开。   “小姐,我怎么觉得这宫中之人……比表小姐还难伺候的样子。”月香磨蹭到她的身边,悄声说道。   “原来不止我一人这样觉得。”她若有所思地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回那个梓……梓然宫吧。”   “……是梓玉宫,小姐。”月香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李笑妹摸了摸头,正打算打哈哈过去时,一个侍女慢慢地走到了她们面前,欠了欠身,问道:“请问是李笑妹小姐吗?”   “你认识我?”李笑妹诧异地指了指自己。   那侍女无视了她的问题,再度欠身道:“皇后娘娘想要见您,请随奴婢来。”   李笑妹愣了愣。她没有想到自己才刚刚入宫,地砖都还没踩热,皇后便指名要见她。可这侍女态度很是明确,如果她推诿的话,反而显得自己心里有鬼。   这样想着,她点了点头,便要顺着那侍女的指引往前走,月香也急急地想要跟上来,但那侍女看着月香,微微颔首,冷淡道:“皇后娘娘只说要见李小姐一人。”   李笑妹朝着月香轻轻摇头,见月香顿住了脚步,方才跟着侍女离开。这骁国皇宫究竟有多大,李笑妹完全无法估算出来。她只知道自己跟着侍女东拐西绕了好一阵后,才在书有“凤鸣宫”三字的庄严宫殿前停了下来。   此时缀于天际的晚霞只剩一些余光,李笑妹跟着侍女进了宫殿,一抬眼,便看到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端坐于几步开外的楠木椅上。李笑妹回忆着那些侍从行礼的模样,老老实实地欠身行了一礼道:“参见皇后娘娘。”   那女子一笑,说道:“比传闻中懂礼不少。平身吧。绿拂,赐座。”   李笑妹这才抬了头,好奇地看向她。皇后原为景妃,是夏侯国公的妹妹,宸皇后去世后,由陛下重新册立,因此民间皆唤她为景皇后。传闻景皇后辅佐陛下,将后宫事务操持得井井有条,如今得以一见,比起贤良的美名来说,这个已经近四十岁的女人保养得很好,美貌并不输给那些年轻的女子。   “二皇子上次回宫,呆了不过两日便匆匆离去,给陛下和本宫的理由是为了找寻心仪女子。”景皇后抬了抬精致的唇角,说道,“本宫与陛下都在好奇,一向不喜接触这些感情之事的二皇子,究竟会喜欢上怎样的女子,如今总算是见到了。”   李笑妹未曾想到在戚然回大东镇之前,竟然有这样一段小插曲,不由得微微一愣。   景皇后细细地看了看她的表情,微微一笑,说道:“二皇子喜欢李小姐这样的女子,倒也在陛下与本宫的预料之中。年轻气盛,总会有冲动的时候。”   “阿然是一个谨慎的人,他不会做冲动的事情。”李笑妹摇了摇头,看着景皇后说道。   景皇后没想到她会突然出声反驳,愣了片刻后,恢复了端庄的笑容道:“如此直呼二皇子名讳,看来他待你的确不错。只是李小姐认识二皇子多久,便可如此肯定他不会做出冲动之事?”   “皇后娘娘,喜欢一个人,一定需要用认识时间的长短才能衡量吗?”李笑妹见景皇后说话并不咄咄逼人,一下子有些忘了自己处境,说话也直接起来。   景皇后未曾想到她会接连反驳自己,扬了扬眉,正待开口时,门口传来了通报声:“夏侯宰相到!夏侯小姐到!”   李笑妹的手心一凉。听到“夏侯宰相”四个字时,陆路的死和悬崖上的绝望场景一时间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脑海中。她抓紧了裙摆,一时间只觉得指尖有些微微颤抖。      ☆、第52章 有反击 “二伯伯,您今日来凤鸣宫,是为了探望皇后姑姑吗?”隔着纬纱,李笑妹便听到了夏侯蓉带着笑意的声音。   “今日来是为了与你皇后姑姑商议一些事情,倒是蓉儿你,天天没事老往宫里跑,就那么想嫁进来么?”夏侯南一边掀开纬纱,一边露出笑容说道。   两人走进殿内,一下子便看见了坐在景皇后下侧的李笑妹。   夏侯蓉愣了愣,但她良好地保持了名门淑女的风度,先袅袅婷婷地向景皇后行了一礼,说了一声“蓉儿给皇后姑姑请安”,得到景皇后首肯后,方才露出微笑看向李笑妹道,“没想到与李小姐这么快便能见面了。”不知是不是李笑妹的错觉,夏侯蓉眼中的神色似乎并没有她的语气这般表现得愉快。   而夏侯南则镇定许多,只是淡淡瞥了李笑妹一眼后,也走到景皇后面前,欠了欠身道:“老臣给皇后娘娘请安。”   “宰相不必多礼。”景皇后笑了笑。   这夏侯家的人笑容都是练过的吗?为什么连唇角扬起的弧度都一个样……李笑妹默默地看了他们一眼,站了起来,也向着两人行了一礼,“见过夏侯宰相,见过夏侯小姐。”   “李小姐今日初次进宫,本宫便将她请来聊了聊。”景皇后抬了抬手,“你们也坐吧。”   待到坐定后,夏侯南看了看李笑妹,眯了眯眼说道:“李小姐与那几日见时相比,气色好了不少。”   那一日戚然出现,强硬将他逼至离开。李笑妹犹记得他离开时眼中残存的怒意,此刻见了面,他直接将话头对准自己,她也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她一想到陆路的死与他有关,却怎样也克制不住胸腔中翻腾的怒意。   “宰相与李小姐曾见过面?”景皇后奇道。夏侯蓉也是微微一怔。   “宰相大人曾特意去过大东镇。大东镇不过是个小地方,总能遇上的。”李笑妹用力压下心中的情绪,让自己的笑容更加平静。看来他去大东镇的事情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那么他千里迢迢追寻那盒中秘密的事情,想必也没有被捅破,既是如此,她与他对话,并非毫无筹码。   夏侯南也注意到了她细微的表情变化,抬了抬唇后说道:“老臣奉陛下之命,前往西南片府协助大皇子处理水灾之事,途中经过大东镇,不过是刚刚与李小姐偶遇,二皇子便折回了大东镇。本以为无缘再见,没想到李小姐跟随着殿下回了宫。”   眼见夏侯南一副“我很想跟你叙叙旧”的表情,李笑妹渐渐握紧拳头,指尖已经抵住了自己的掌心。陆路将她救了下来,可不是让她继续自行跳进火坑的。她开口道:“正如宰相大人所说,我既然跟着阿然回了宫,自然是一直守在他身边的。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有任何机会随意摆布我们。”   到了此刻,她的表情才是真正坚定了下来。夏侯南从她的眼神中依稀看到了当年颜绮的影子,微微一顿,并没有急着开口。倒是一旁的夏侯蓉突然出了声,脸上虽有笑容,但眼里却掠过一丝压抑的复杂神色,“李小姐,然哥哥……要娶你吗?”   然而这个问题李笑妹还没来得及开口,一直作壁上观的景皇后倒替她回答了起来,“这次将李小姐叫过来,也是为了说说这件事。”   她将视线重新移到景皇后身上。   “李小姐快人快语,本宫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景皇后微微颔首,“喜欢与不喜欢这个问题,本宫不是二皇子,无法替你们衡量,但嫁娶这个问题,并不是只由二皇子说了算。你既然进了宫,待二皇子也上心,陛下与本宫也并非不通晓情理之人,你就暂且先做二皇子的侍妾吧。”   侍妾……   李笑妹抬了头,一脸不解地看着景皇后问道:“阿然说过,只娶我一人,皇后娘娘您做这个决定,可曾问过他?”   景皇后似乎并不在意她的语气,反而像是在细细欣赏她的着急与无助一般,摇了摇手中的潋金折扇,淡淡道:“这宫中什么都能变,但尊卑不能变。你的出身想必你自己也很清楚,做二皇子的正妃,至少得是骁国有名望的府中出来的小姐。你老老实实地侍奉二皇子,他日你如若能一直坚持对二皇子一片真心,本宫再去求了陛下做主,让你再做侧妃便是。”   从侍妾到侧妃?看景皇后的意思,她似乎还走上了人生巅峰是吧?虽然月香曾经偷偷跟她说过皇宫之人重门第观念,但入宫第一天便遇上这种直白的下马威,她一时间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从前她在大东镇,好歹也是个家主,可今日在这皇宫中,直接被判为侍妾之类。就算是为了他们李府,她也得把这气势给攢出来,不然回去了,估计连旺财也会看不起她。   正当她准备开口反击时,门外便传来了侍女的通传声,“二皇子到!”   李笑妹和夏侯蓉俱是一怔。正饶有兴致看着景皇后与李笑妹对话的夏侯南只是眯了眯眼,景皇后似乎没料到戚然会来得这么快,蹙了蹙眉,道:“请他进来。”   戚然快步走到殿内,先是向着景皇后行了一礼,夏侯南与夏侯蓉也站了起来向他行了一礼后,他方才抬了头,平静地看着景皇后说道:“皇后娘娘带走儿臣的人之前,是否应该先遣人告知儿臣一声?”   景皇后笑得很是从容,说道:“不过是聊些家常罢了,二皇子不必介怀。”   “如果是想交流一些门第观念的话语,那么娘娘真是找错人了。”戚然同样笑得淡定,将李笑妹拉到自己的身边后说道,“和李笑妹聊什么都好,但聊地位尊卑,那还真是对牛弹琴。”   他到底是在夸自己还是损自己啊……李笑妹有些无语地侧头看了他一眼。但他左右扫视了一眼后,仍然只是不卑不亢地说道:“天色不早了,既然小蓉与夏侯宰相都在,儿臣与李笑妹便不打扰娘娘与娘家人叙旧了。”   景皇后知道他马不停蹄地杀到这里,这场谈话无法再继续下去,便维持着端庄表情,微微颔首说道:“李小姐第一日进宫,好好休息是必要的。在这宫中的日子还长,本宫与她还有很多机会见面。”   戚然勾了勾唇角,径直冷静地说道:“儿臣还嫌她每日留在自己身边的日子太短了,娘娘如果觉得闷,大可叫小蓉多陪陪您,李笑妹嘴巴笨,以后还是少叨扰娘娘比较好。儿臣这就先告辞了。”   说完后,他简单粗暴地拉了李笑妹的手,漠然地转身离去,留下握了拳头、神情古怪的景皇后和有些诧异的夏侯蓉站在原地,夏侯南负了手,若有所思地眯着眼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戚然走得很快,李笑妹被他拉着,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她抬着头,望着他紧抿着唇的侧颜,看出了他的心情不是很好。   她曾听过,已故的宸皇后才是戚然的生母,但景皇后自从坐稳后位以来,虽然戚远才是她的亲生儿子,但她也同样待戚然很好。可刚刚那气氛,景皇后慈母的模样有些刻意,而戚然客套中带着疏离,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母慈子孝的场景啊。   他带着她走进了然兮宫,抓着她手腕的力气也越来越大,她终于还是没忍住,吃痛地叫出了声,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连忙送了她的手。见她的手腕已经微红,他有些懊恼地止了脚步。   “我没有想到她那么快会找上你。”他低头看着她,眉头紧紧蹙着,“她一定说了不少让你难堪的话,早知道会这样,我就应该带着你一起去见父王。”   “其实没你想得那么可怕,你现在紧张得眉心都快成‘川’字了。”她伸手指了指他的眉心。   “她的性格我一向知道,而且今日还有夏侯南在场,怎么会不可怕?上次他在大东镇差点置你于死地,如今还在这样的场合撞见,我怎么能不担心?”   “其实对于夏侯南,我虽然有那么一会儿紧张了一下,可我却并不怕他。”李笑妹老老实实地说道。   “你就别逞强了。”戚然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戳了戳她的脸,“上一次他可是差点把你逼到悬崖边上。”   “正是因为他逼了我,所以我也顺手拿到了他的把柄。”李笑妹耸了耸肩。   “把柄?”戚然挑了挑眉。   李笑妹抬了抬手,示意他靠近后,附在他的耳边说道:“他千里迢迢追到大东镇,想要拿走当年被我娘亲带走的那样东西,如今在我手上。”   戚然微微一怔,“但那锦盒不是被黎遥射中,掉入悬崖了么?”   “可是在被他追杀的时候,我顺手打开了锦盒,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藏在了袖中。”李笑妹挠了挠头,补充道,書快電子書“只是后来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将那卷小册子放到了戚然的手中。   戚然一脸狐疑地接了过来,但翻了几页后,表情越来越严肃。他“啪”地一声合上了册子,重新看向她,她被他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摸了摸自己的脸说道:“我的脸上没玉米酥吧?”   “……李笑妹,你突然这么机智我很不习惯……”他突然说道。   “……戚然你这个笨蛋,你自己说说你今天损了我几次了?”她气得“嗷”了一声,就要去捏他的脸。   他轻巧地抓住她的手,回捏了她一下,凑近她,蓦地笑了起来,“你没听过,损是亲,骂是喜欢么?”   “……你的脸皮越来越厚了……”   “跟你学的啊。”某人理所当然说道。   “……”      ☆、第53章 来解围 戚然担心那册子放在李笑妹身上,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便动手亲自收了起来。   “如果直接将这册子呈给陛下,也许夏侯南就能迎来他该有的结局。”李笑妹想起了陆路的死,握紧拳头,不解地说道。   “我知道你想为陆路报仇。”戚然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说道,“但夏侯家族在这朝中的盘根错节,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况且父王如今很是器重夏侯南,如果我们现在贸贸然将这册子交给父王,依夏侯南的本事,为自己找一个借口并不算难,也许他会反咬你娘亲一口也说不一定。”   “但你是陛下的儿子,比起夏侯南,他难道不应该更加信你?”李笑妹有些茫然地说道。她的爹爹杨璟从小对她可谓是宠到极致,如果有人跑来跟他告李笑妹的状,他也一定先听听李笑妹的辩解才会做决定。虽然从前戚然跟她提过,陛下对他很是冷淡,但在信任这个问题上,她的认知里,天下的爹爹都应该是一样的。   戚然默了片刻,冷笑一声,淡淡道:“他的儿子?也许在他心中,能够让他自豪与安心的儿子便只有皇兄吧。比起我的话,也许贴身太监的话他更相信。”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是淡漠,但她却从中嗅出了一丝难过。她伸了手,抓住他的袖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只能学着他之前的话,说道:“我在这里。”   戚然顿了片刻,重新放缓了表情,看着她认真道:“这个册子,我一定会在合适的时机让它重见光明。它会成为我们最好底牌。陆路的仇,我们一定会报。在那之前,你只要信任我就好。”   她用力点了点头。   第二日,戚然重新再去面见了一次他的父王戚琛。李笑妹不知他和戚琛说了什么,但戚琛最后下了圣旨昭告整个皇宫,宣布李笑妹暂时先住在梓玉宫,关于戚然迎娶她的问题,因着水灾之事没有完全解决,推后再议。   戚琛并没有直接否认戚然正式迎娶她的事情,这便是暗示着这件事尚有转机。侍女将这个消息带来,正在淡定摇扇子观舞的景皇后惊得连扇子都掉在了地上。   坐在一旁的夏侯蓉抬了头,替她将扇子拾了起来,问道:“姑姑,您怎么了?”   “蓉儿,你喜欢二皇子吗?”景皇后默了片刻,问道。   夏侯蓉的脸上飞过一抹红色,带了一丝娇羞说道:“蓉儿从第一次见到然哥哥开始,便喜欢上他了。”   “本宫本来属意你与阿远,但阿远早已有了正妃,让你做侧妃着实委屈了一些,如今你既然喜欢二皇子,自然是皆大欢喜,只是……”景皇后蹙了蹙眉,说道,“谁知他会带回一个地位卑微的李笑妹。”顿了片刻,她的眼里闪过一抹狠意,低声道,“他的母亲便是个出身无名的普通女人,如今他好不容易攀上了皇室血脉,竟然还想重蹈这个笑话……”   “姑姑,您在说什么?”夏侯蓉听不太真切,疑惑道。   景皇后一愣,随即恢复了端庄笑容说道:“蓉儿,想让二皇子真正喜欢上你吗?”   夏侯蓉红着脸点了点头,可随即皱了皱眉,带了一丝厌恶说道:“但现在他的身边多了一个李笑妹,然哥哥如今与她形影不离,我从来没见过然哥哥对谁那么宝贝过,我真的可以么?”   “你是夏侯家的千金小姐,这个国家里没人比你更适合做他的正妃。”景皇后摇了摇潋金折扇,淡淡道,“只要你听姑姑的话,二皇子早晚是你的。”   第二日早晨。   李笑妹因着头一晚陪着戚然坐在然兮殿外看了大半晚的月亮,现在还躺在床上蒙头大睡。月香提了裙摆冲了进来,大声叫道:“小姐,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李笑妹保持着蒙头的动作,动了动脚示意自己听到了,迷迷糊糊问道:“怎么了?御膳房被烧了吗?”   “小姐,您就别再想着吃啦。”月香跑到她身边,急得跺脚,“今日我听外面的侍女说,皇后娘娘下了一道懿旨,将那夏侯蓉小姐迎进宫中。外面那些侍女都在传,皇后娘娘是打算将夏侯小姐当做戚然皇子的准正妃来培养呢。”   “哦……让她培养去吧,戚然如果喜欢规矩的女子,早就妻妾成群了。”李笑妹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接着睡。   月香愣了愣,居然觉得自家小姐说的很有道理,可晕乎了片刻后,她又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焦急道:“小姐,陛下虽然默许了您留在皇宫,可没说默许您就是准儿媳了啊。而且那夏侯小姐留在宫中,如果天天去找戚然皇子,就算戚然皇子对她不感兴趣,可万一哪天喝了点小酒,被下了点小药后不小心失足了呢?”   李笑妹被月香这么一说,一下子脑补了几个可怕的画面,吓得一哆嗦,立马掀了被子坐了起来,一脸惊悚地说道:“你说的有道理。”顿了片刻后,她又有些疑惑地看向月香问道,“可是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就跟经历过一样……”   “没吃过猪肉,我也见过猪跑嘛。”月香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道,“以前大东镇的小摊上很多这种书,比如《宫廷秘事》《皇宫二三事》什么的,全是这种。可是小说内容也是根据事实来改编的嘛,小姐,宁可信其有啊。”   “你说的没错。”李笑妹被她的话这么一绕,顿时有了危机感。她起了床,只用了平日一半的时间便梳洗完毕,匆匆用了早膳,提着裙摆便出了门。   可这骁国皇宫地形太过于复杂,远看建筑都一个样。饶是她来了好几日,可找起路来仍然费劲。每当此时,她就忍不住开始担心起戚然来。他那么路痴,是不是真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才认熟了这里的路啊……   她走了几步,一下子看到前面有两个提着食盒、靠墙而站的侍女。她松了一口气,正打算上前去问路时,那两个侍女的对话落入她的耳中,却让她的脚步渐渐停了下来。   “听说二皇子最近带了一个平民女子进了宫,还向陛下要求娶那名女子为正妃。”紫衣侍女说道,“陛下居然没有立刻反对,真是奇了怪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谁不知道要想稳固自己的地位,正妃得是家世显赫的高门女子?陛下一向不喜欢二皇子,他的正妃问题,自然是随便些也无所谓的。”粉衣侍女笑了起来。   “你说的没错,二皇子不受宠这事宫中人尽皆知。”紫衣侍女也跟着掩唇笑道,“听说那夏侯小姐很是喜欢二皇子,但二皇子与大皇子相比,也未免太过于无权无势,也不知夏侯小姐最后是否真的会嫁给二皇子……”   “也许夏侯小姐看上的,是二皇子的俊美容颜吧。不说其他的,二皇子的容貌的确当得上倾国倾城,每次见到他,我的心都跳得好快。”   “我也一样……”   两个侍女聊得太高兴,完全没注意到李笑妹站在身后。李笑妹抬了抬唇角,平静开口道:“我从来不知道,原来皇宫里的人也会有闲到只剩嚼舌根这事可以做的时候。”   两个侍女一惊,转头看到是李笑妹,有些尴尬地行了一礼道:“李小姐。”   李笑妹歪了歪头,露出笑容后说道:“无权无势?只剩美貌?你们根本没资格这么说他。”顿了顿,见那两个侍女对于自己这么直接表示出不屑和不满,她继续说道,“你们想要的他都有,而你们没有的他也有。所以你们有什么资格嚼舌根?”   “李小姐刚进宫,宫里的许多规矩您也许不懂……”紫衣侍女见她此刻既没有封妃也没有被赏赐,大着胆子反击道。   “规矩?你们皆说我是乡野出身,可就连我这个平民也知道,背后说别人坏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更何况那人还是你们的二皇子。”李笑妹说道,“你们的脸我都记得住,如果你们不为自己刚才说的话道歉,那我一会儿便去你们的主子那里拜访一下。”   紫衣侍女脸青一阵白一阵,粉衣侍女则冷笑一声说道:“不过是刚进宫的女子罢了,你以为你去告状,主子们就会信了吗?”   “那么本宫去说,你们的主子总会信了吧?”三人的身后传来了一个沉稳的男声。   那两个侍女见到来人,吓得脸色一白,跪在地上颤抖着说道:“给大皇子殿下请安。”   李笑妹转身,一下子看见负着手站在不远处的戚远,愣了片刻后上前一步,欠身行礼道,“见过大皇子。”   戚远对她笑了笑,走到了那两名侍女面前,沉声说道:“尊卑有别这事,相信你们比本宫更加明白。李小姐是二皇子请进宫的,你们在背后嚼舌根,如今还当面顶撞李小姐,你们的规矩学得可真好。”   “奴婢知错了。”那两个侍女吓得浑身发抖,趴在地上说道,“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请殿下原谅,请李小姐原谅。”   李笑妹刚刚的强硬不过是因为戚然被人说了,一下子爆发出的怒意和勇气罢了,如今这些人道了歉,她的气也消了大半。她恢复了平日的表情,挠了挠头,转身看着戚远说道:“殿下,既然她们已经道了歉,就算了吧。”   戚远微微颔首,看着那两个侍女说道:“既然李小姐不追究,你们就收好自己的东西快些下去,如果再出现这种事情,就不会像今天这样这么简单算了。”   “谢谢殿下,谢谢李小姐。”那两个侍女颤抖着爬了起来,提着食盒急忙离开。   “谢谢殿下帮我解围。”李笑妹老老实实地道了谢。   “应该是本宫谢谢你帮皇弟说话。”戚远看着她,露出赞许的笑容后说道,“这些宫人嘴碎得很,皇弟自幼心思细腻,这些话被他听了去,也不知会不会放在心上,如今有你在他身边,想必他会安心许多。”   李笑妹看着他爽朗的笑容,又想起那一日黎遥让戚然留意戚远的警告,一时间也觉得有些茫然。他看起来明明是真心关心着戚然,难道黎遥……又撒谎了?   “李小姐,你这是要去然兮宫找皇弟吗?”戚远笑着问了一句。   她点了点头。   “正好。”戚远晃了晃捧在手上的小锦盒,笑道,“本宫也是,一起吧。”      ☆、第54章 真面目 两人一路前行,向着然兮宫走去。戚远一扫刚才面对那两个侍女时的威严,好奇问了她不少问题,表现出了对丧事铺的极大兴趣,李笑妹见他毫无架子,也放下心来,专注地给他讲解着。两人一路说着,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然兮宫。   戚远让侍女通报了后,径直和李笑妹走了进去。戚然正在看一册卷宗,见了两人一同进来,有些诧异地说道:“皇兄,你怎么和李笑妹一起来了?”   “凑巧遇到罢了,李小姐真是个有趣的人。”戚远笑了起来,摇了摇手中的锦盒后说道,“还记得小时候的你最喜欢玩火绒星,这次在西南片府看到,就给你买回来了。”   “谢谢皇兄。”戚然也笑了起来,走到他的面前接了过来后,侧头看向李笑妹说道,“昨晚那么晚才睡,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起得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她郁闷地说道,完全没注意到戚远看着两人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好吧好吧,都是因为我。”戚然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迎着戚远越发微妙的眼神,看着她问道,“你特意跑过来,是想要我给你做玉米酥还是马蹄糕?”   “皇弟,许久未曾听说你亲自下厨做点心了。”戚远笑了起来,“没想到在大东镇呆了一段时间,你倒愈发习惯为李小姐下厨了。”   戚然转头的动作微微一顿。但他很快扬了扬唇,说道:“她倒是会挑人做饭。”   “你做了的话,我肯定一个不剩全部吃光,等等,我来不是说这事的。”李笑妹挠了挠头后,想起了正事后,说道,“皇后娘娘将夏侯小姐正式带进宫了,你知道吗?”   戚然抬了手,漫不经心地将一朵花瓣自她的肩头拂去,淡淡道:“哦,是吗?我没关注过。”   对方可是冲着你来的啊……李笑妹默默地看了一眼丝毫不在意的某人,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感叹。照这样子下去,别说让夏侯蓉勾引他,就算下了药,他第一反应也是爬回然兮宫吧……   戚然收回了手,重新看向自己手中的锦盒。戚远见他有些出神,有些好奇地问道:“皇弟,你怎么了?是因为母后带蓉儿进宫的事情吗?你不必太担心,婚嫁之事,最终还得由你点头才可。李小姐是个好姑娘,父王和母后早晚会明白的。”   戚然回过神来,笑了笑后说道:“我只是想起了当年和皇兄一起玩火绒星的事情。我还记得那个时候点着了火绒星,还把容妃娘娘的裙摆给烧了。”   戚远也笑了起来,说道:“是啊,父王还罚我们两个面壁。没想到一眨眼都过了这么多年。”   “皇兄待我始终如一。”戚然看着李笑妹说了这句后,又望向戚远,笑着问了一句,“皇兄,你说对吧?”   戚远顿了顿,扬唇道:“这是自然。”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在门外说是要求见,戚然将他叫了进来后,他行了个礼说道:“大皇子殿下,陛下召您去御书房。”   “本宫明白了。”戚远点了点头,转身看着戚然说道,“皇弟,那我先去御书房了,过几日再来看你。”   戚然微笑着点头。戚远又笑着和李笑妹打了招呼后,方才离去。直到戚远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后,戚然的唇角才微微沉了下来。   “你怎么了?从刚才开始,你看起来就怪怪的。”李笑妹从中途就开始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但她见他并不愿说的样子,便一直憋到了现在才问。   “……也许黎遥并没有说谎。”戚然顿了片刻,喃喃道。   李笑妹一愣,随即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但联想到刚才的对话,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跟柳太守只提到暂时在你家借住了一段时间,从未跟其他人说过我为你下厨的事情。”戚然垂了眸,说道,“但皇兄刚才......却说我愈发习惯为你下厨了。”   “你是想说,他也许知道你在大东镇发生的一切事情。”李笑妹回忆起戚远刚才说的话,也不由得一惊。   “也许不仅仅是知道吧。”他自嘲地抬了抬唇角。   “你先别急着下结论。”李笑妹很少见到戚然露出这样的表情,上一次看到时,还是他的那块玉佩被踩碎后。她拉了拉他的衣摆,尝试着说道:“也许他只是猜测。”   窗外阳光很好,照在戚然的睫毛上,投下了一片黛色的阴影,他眼中的神色被完整遮掩了起来。他顿了良久,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淡淡道:“我没事。”   然而真相终究来得比想象中还要快。   半月后,邬国率兵进犯骁国东北部边境,夏侯南在朝堂上上奏戚琛,建议让戚然作为带兵将领迎击邬国军队,但一向温和的戚远却站了出来,难得与夏侯南产生了争执。在戚远的说辞中,戚然过于年轻,没有足够的带兵经验,而且敌人是训练有素的邬国军队,如此贸贸然并不妥。比起建功立业,戚然的安危更加重要。   朝中之人皆说戚远保护弟弟,不惜得罪手握大权的夏侯南,纷纷表示了赞许,而戚琛也在朝中露出了动容之色,宣布另择带兵人选。   是夜。   “阿然你看,大皇子为了你的安危,不惜跟夏侯南直接起冲突,也许我们都猜错了。”李笑妹嘴里叼着玉米酥,撑着下巴含糊道。   戚然放下了手中的信笺,淡淡说道:“正好相反。虽说邬国的军队一向强劲,但此次派来的军队指挥者却是个草包。如若我此番领兵前去,击溃他们的胜算很大,但皇兄却拼命拦了下来,你有想过为什么吗?”   李笑妹老老实实地顺着他的思路思考下去,“打败了军队,就会立战功,立了战功,那些人就不会轻易再说你的闲话,你的名望也会跟着提升,那么会威胁到的人,只能是……”她吸了口凉气,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我们真的没有多想吗?”   “也许在大东镇的时候,赵熙做这种事,陆路做这种事,我都会觉得是多想。”戚然的苦笑了一声,“但我们回到了皇宫,这里每个人做每件事,我都不得不去多想一下。”   她从未见他神经紧绷成这样,不由得拉住了他的手。他揉了揉太阳穴,反手握住她的手,看了一眼窗外的月亮,平静说道:“究竟是不是多想,今晚就可以知道了。”   顿了顿,见她露出不解的表情,他紧了紧握着她的手,说道:“你陪我一起去吧。”   正值子时,整片骁国皇宫都沉寂在夜色中。   戚远的马车进了宫内,缓缓向着辽远殿驶去。刚从一场宴会上脱身的戚远扶着有些重的额头,只觉得整个人有些昏沉沉的。   马车摇晃了一会儿,突然停了下来。戚远蹙眉问道:“郑荣,到辽远殿了吗?”   被唤作郑荣的小厮掀开纬纱,恭敬道:“回殿下,这马车的车轮出了点问题,距离辽远殿还有一刻钟的路程。殿下您等等,奴才这就去找替换的马车。”   “罢了,不过一刻钟的路程,你扶本宫走过去吧。”戚远揉了揉额头,扶着郑荣下了马车,遣散了侍卫后,向着辽远殿走去。   此时虽值早春,夜里依旧有些冷意。戚远被夜风吹着,只觉得头越发得疼,不由得眯了眼,只是任由郑荣扶着他前行。可是还没走几步,郑荣便又停了下来,伴随而来的,是他带着颤抖的声音,“殿、殿下,前方似乎有人。”   “皇宫这么大,有人有什么稀奇的,郑荣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戚远一边皱了皱眉,一边睁了眼,但当视线落在前方拐角处时,他不由得也顿住了脚步。   前方拐角处的角落里,站着两个穿着白色中衣的人。他们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夜风拂过,将探出宫墙的榕树枝桠吹得“沙沙”作响,显得那两人越发诡异。   “不过是梦游之症而已,大惊小怪做什么。”戚远眯了眯眼,继续扶着郑荣的手向前走去。   可越当他靠近那个地方,风吹得便越是厉害。片刻后,榕树枝桠被吹得歪斜到了一边,那两人的苍白脸色也暴露在月光下,伴随着几声低低的叫唤:   “殿下,你可曾还记得答应过奴才的事情,怎么能转手就杀掉奴才呢?”   戚远的脚步微微一顿。   “殿下,殿下,奴才死得好惨……”   这有些飘忽的幽怨男声传来,郑荣吓得双腿发抖,只差没跪下去。戚远酒意上了头,扶住额,任由手掌落下的阴影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那恐怖的男声还在继续,但戚远却蓦地爆发出一阵大笑,郑荣被他的笑声唬的一愣。下一刻,戚远径直从他的腰际抽出了佩剑,飞快地向站在角落的那两个人刺去。   “死得好惨?”戚远翻转手腕,刺中了其中一人,眼中的温和不复存在,只余残酷与冷意,“你们的任务没完成,杀了你们,但你们的家人却丰衣足食地过好了下半辈子,本宫待你们难道还不薄么?不过蝼蚁之辈罢了,就算索命,你们要找的,也不该是本宫!”   一阵死一般的沉寂后,戚远的视线微微下移,却发现他刺中的那人身体部分,并没有红色的鲜血涌出。他愣了愣,一下子抽出了剑,那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而另一人的手与那人绑在一起,也跟着倒在了地上。   “殿下,这不是那何源与刘四的尸体么……”郑荣颤巍巍地走到了戚远旁边,见着那两具尸体,愣了片刻后说道,“谁会做这样的恶作剧?”   戚远松了手中的剑,酒意早就醒了大半。他握了握拳头,警惕地四下扫视了一圈,却发现周围没有一个人影。   眯了眯眼,他沉声说道:“去把这两人的尸体给处理掉,再遣人去调查一下怎么回事。”   宫墙内的榕树上,李笑妹蹲在戚然旁边,侧头看了看他。看着他的脸色越发苍白,唇也紧紧抿着,她不由得握住他的手,担忧地压低声音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戚然面无表情地回道,可她握着他的手,却分明感受到了轻微的颤抖。      ☆、第55章 在犹豫 戚然带着她从一条隐蔽的小路折回了然兮宫,甚至还亲手给她做了一碗红豆羹当宵夜。可李笑妹喝着这红豆羹,心里却开始七上八下。   跟他相处了这些日子,对于戚然这种比旺财还容易炸毛的人,李笑妹也算是了解了不少。如果他戳着你的脸毫不留情地毒舌你,那么他并不是真的在生气,只要捋顺了毛,照样可以放肆,可是像现在这样,他全程平静却一言不发,甚至还主动像平日一样给你下厨,才是真正动怒的前兆啊。   她看着坐在窗边,沉默地支着下巴看向窗外的戚然,憋了半天,憋出了这样一句开场白:“这个红豆羹真好喝。”   “……嗯,以前小时候每次被罚,皇兄就会让人端红豆羹给我,说甜甜的东西会让人的心情变得平静。这也是我学会的第一种甜品。”戚然默了片刻,开口说道。   她咬着勺子,撑着额头苦恼。怎么随便一句话也能踩到火药炮啊……   “你不用担心我。”他转过身子,摸了摸她的头后,淡淡说道,“我只是在想,他曾经待我如同母兄弟一般亲近,为什么如今会想要做这些事情?”   她伸了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掌心从来都是温热的,现在却带了一丝凉意。   “我曾以为被毁容貌、被追杀,甚至是后来的何源、刘四之事,应该是夏侯南搞出的鬼,毕竟这朝中看我最不过眼的便是他,可我却未曾想到,这一切竟然是我一直相信着的好皇兄做的。”他揉了揉太阳穴,低低道,“他和我虽同属嫡子,但骁国传位同时遵循着长幼有序,这皇位早晚是他的,他究竟为何要这样……几乎置我于死地?”说到“置我于死地”时,他明显地停了片刻,也许就连他,至今也不能相信这个事实。   “阿然,你愿不愿意试着去跟他聊聊?”李笑妹对戚远了解的不多,此刻的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皇兄做每件事前都会深思熟虑,这也是父王安心将部分朝政交予他的原因。就算是我去问了,想必他也不会直接承认。”他勾了勾唇,露出一抹自嘲的冷笑,“况且真做了这件事,也许就打草惊蛇了。”   李笑妹见他已经用了“打草惊蛇”这词,知道他已经不复之前那样信任戚远。宫中之事究竟有多复杂多险恶,此刻的她没办法深刻体会,可她的娘亲当年不顾一切也要逃离出来,至少证明这个地方终究比她想象中还要危机四伏。她没办法顾及每个人,所以只能想尽办法去关心她想要保护的人。   “倘若大皇子的事情不是个误会,那么阿然你该怎么办?大皇子参与朝政之事那么多年,朝上能够笼络到的人应该不少吧?”她费劲地想了想这宫中可能会遇到的状况,只觉得有些头疼。   “朝堂上的那群老头子,看似忠于父王,其实私底下没少拉帮结派。有站在皇兄那边的,自然就有中立与对立的。”戚然站了起来,负手立于窗前,说道,“那一日离开之时我便告诉自己,拥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后才能好好保护你。没想到我为自己留下的退路,居然真有一日派上了用场。”   “退路?”李笑妹讶然。   “此次以二皇子的身份重回大东镇,离不开礼部尚书魏卿之的帮忙。此人从前便有意拉拢我,只是我厌恶朝堂之争从未理会他罢了,没想到这次还得靠他的帮忙才脱了险。他虽然只是礼部尚书,但同时也是一个野心家,四处为自己留后路。既然如此,我也应该借他的力为自己拉到盟友。”   戚然的眼神里烁着一种陌生的光芒,“况且夏侯南这个老狐狸从未公开表态站在皇兄那一边。我们有了那张底牌,关键时刻将他推出来,未必不能赢。”   从前的戚然在李笑妹眼中,只是一个别扭又爱炸毛的吃醋狂而已,可是此刻的戚然眼神平漠,用着一种再自然不过的语气缓缓讲述着他的算计与心机。李笑妹站了起来,握紧了手中的勺子,一时间只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可顿了片刻,他转过身来,见着她发呆的模样,终究还是垂了眸,一下子抱住了她,用一种很是疲惫的声音说道:“我不能让你有事。”停了一下后,他将脸深深地埋进了她的颈窝处,喃喃道,“……我只有你了。”   翌日。   然兮宫内,李笑妹举着毛笔,一本正经地给戚然讲解着玻璃球内充物不同、价值又有多少不同的常识,戚然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听着,时不时帮她擦了擦脸上因为激动过度被画上的毛笔印。   就在这时,戚远的声音从殿外传来,“皇弟在这里陪佳人,真是好兴致。”   李笑妹一愣,没想到戚远会来得这么快,握着毛笔的手一顿。戚然站起了身子,按住她的手,微微摇了摇头后,重新露出与往日无异的笑容看着大踏步走进殿内的戚远,说道:“皇兄,你昨日不说过几日才来看我么?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又有什么好东西要送给我?”   戚远走到两人面前,将一个锦盒递到戚然手上,笑道:“瞧我这记性,还剩了些火绒星,今天下了朝,便把剩下的给你一并拿了过来。”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块精致的玉佩递到了李笑妹面前,说道,“李小姐,一直没给你准备什么礼物,这玉佩是前几日昇国进贡来的,算是见面礼吧。”   李笑妹老老实实地道了谢接了过来,看着戚远笑得很是真诚的脸,一时间又开始怀疑昨晚看到的那个阴狠男人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皇弟,你的脸色看起来似乎不太好,是不是最近入寝太晚了一些?”戚远仔细地看了看戚然,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戚然笑得很是坦然,看了看李笑妹后说道:“皇兄难道忘了么?我一直都很早入寝。至于脸色差,我不过是正在头疼怎么把这个笨蛋娶回来罢了。”   李笑妹转过了身子,故意捂住脸说道:“你别整天说娶啊娶的,没出息。”   “你难道忘了我就这点出息么。”戚然笑着拉住了她的手。   戚远看了看李笑妹,又看了看戚然后,蓦地跟着笑了起来,道:“能够娶自己心爱的女人,怎么能说没出息呢。皇兄我可是羡慕得很。”说完后,他转头看了看天色,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皇弟,我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先回宁远殿了,下一次咱们一起用膳,好好聊聊。”   “好,皇兄你先去吧,我再陪她玩会儿。”戚然挥了挥手,李笑妹也跟着挥了挥手。   戚远对着他们一笑后,转身离去。直至戚远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戚然的唇角才终于沉了下来。李笑妹拍了拍自己笑得很僵的脸,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你还挺会演。”戚然戳了戳她的酒窝,说道。   “连我都看出大皇子在试探,如果演砸了,让他看出不对劲,到时候破坏了你的计划怎么办?”她拨开他的手,一本正经地说道。   “李笑妹。”他看着她,顿了片刻后若有所思道,“我发现你自从进了这皇宫,倒是聪明了不少。我这然兮宫果然有灵气,能够让人变聪明,那你以后嫁了进来,到最后变得比我还聪明,我还能压得住你吗?”   见他还有心思开玩笑,她的心放下了一些,为了配合他的话,她故意撩了撩自己的刘海后说道:“我一直很聪明。只是……”她的语气迟疑起来,“阿然,比起那个,我更想知道,对于大皇子,你打算怎么办?”   “皇兄今日前来试探,应该是探寻出了蛛丝马迹,毕竟知情者就那么多个,要查也并非不可能。”戚然移开视线,停了停后说道,“让我再想想吧。”   李笑妹从未见过戚然像现在这样犹豫。她不知道如果他站出来对抗戚远,胜算会有多少,但如今的他明显仍不想直接向戚远动手。这两日,她留意到他时不时会看着那两盒火绒星出神。也许对于他来说,嘴上即使说着再强硬的话,心里终究还是迟疑的。   又是几日后,李笑妹起了个大早,揉着眼睛走出殿外,刚好撞见月香正在打扫院子。月香见了她,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说道:“小姐,您醒了啊。”   “旺财呢?平日这个点它该吃饭了。”李笑妹左右看了看,并未发现旺财的踪影。   “我见它跑到院外去了。以为它到了饭点便会回来,小姐这么一说,它好像的确还没回来。”月香握着扫帚,也跟着她一起四下张望着。   “它最近有些腹泻,身体虚得很,我还是先去找找吧。”李笑妹一边说着,一边向着院外走去。   “小姐,我也一起去。”月香也跟了上来。   两人找遍了旺财平日喜欢去的花园和池塘边,都没有发现它。她又问了好几个侍女,其中一个侍女说有看到一条长得一点也不可爱的黄色土狗向着正宫门的方向跑去了。   李笑妹道了谢后,提着裙摆向着正宫门的方向跑去。   “小姐,那正宫门挨着乾和宫很近,乾和宫又是陛下上朝的地方,旺财怎么会跑到那种地方去?会不会弄错了?”月香跟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不管弄错没弄错,先去找找再说。”李笑妹回了一句后,加快速度向着正宫门跑去。   两人一路小跑,顺便左右扫视着周边,均没发现旺财,又是一个拐弯后,正宫门出现在她们的眼前。李笑妹顿住了脚步,一下子瞟到了那个熟悉的土黄色身影扑到正宫门门口,似乎在啃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正宫门的大门缓缓打开,门的另一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糟糕!如果旺财被那些马踩到怎么办?李笑妹脑中一下子掠过这个想法,来不及想太多,迅速地朝着旺财奔去。凌乱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李笑妹抱起了旺财,正打算起身离开,但这群马儿实在跑得太快,待到她飞快地转过脸时,那群马已经近在咫尺,她根本来不及离开!   她吓得抱紧了旺财,下意识地紧闭着双眼,把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   “小姐!”跟在身后的月香忍不住尖叫出声。   随着刺耳的嘶鸣声响了起来,为首的马堪堪停在了她的面前。又是几秒可怕的静默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懒懒地响了起来:“李笑妹,你怎么还是这么冒失?”      ☆、第56章 很肤浅 李笑妹抱紧了旺财,听到这声音不由得一愣,飞快地睁开了眼,抬起了头。来人正是多日不见的黎遥。他今日换上了一身暗红色的铠甲,骑着一匹黑马,立于队伍最前方。此刻的他拉住了手中的缰绳,正微扬下巴,懒洋洋地看着她。   从前她看他的时候,他都穿着颜色素淡的便服,今日换上了铠甲,那种金属色泽映在他的眼底,倒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冰冷了不少。她愣了愣,下意识地开口道:“我终于开始觉得你像个做官的了……“说完后,她就想打自己一下。多日不见,这都说的是什么话……   黎遥笑了起来,眼中的冰冷消失殆尽,“进了这皇宫,你倒是一点都没变。”   就在这时,黎遥的身后传来一个沉沉的男声,“黎统领,发生什么事了?”   李笑妹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的侍卫们簇拥着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而男声正是从那马车中传出。   “你今天来的可真够凑巧。”黎遥低声对她说了这样一句话后,翻身下了马,踱步到那马车旁边,欠了欠身后说道:“回陛下,只是一点小意外。”   正挣扎着站起来的李笑妹保持着身子前倾的动作,完全僵住了。黎遥刚刚说的……是陛下吧?他刚刚说的……就是骁国的皇帝、戚然的父亲戚琛吧?   就在这时,两名侍女撩开了纬纱,阳光洒进了马车,李笑妹一下子就看到了靠坐在车内的那个陌生男人。他一袭明黄冕服,正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他英挺的轮廓、眯眼的动作、托下巴的姿势都和戚然很是相似,只是面容看起来着实有些年轻,不太像一个和夏侯南差不多年岁的中年男人,倒有些像戚远和戚然的兄长。   月香早已跪了下来,见自家小姐只是发呆,却又不能出声,只能拼命地抬了眼角看向她,试图让她家小姐感受到自己的焦虑视线。可她家小姐似乎沉浸在出神中,完全没注意到她的焦急。   “大胆,见到陛下还不行礼?”立在马车旁的一个太监见李笑妹只是发愣,一挥拂尘,尖声叫道。   太监的尖细声音终于让回过了神,她手忙脚乱地抱着旺财行了一个礼,“给陛下请安。”   “你就是李笑妹?”戚琛眯了眯眼,看着她问道。   “您认识我?”她直起身子,有些诧异地问道。   立在一旁的太监见她并不如其他人一般恭谨地回话,正要继续呵斥时,戚琛抬了抬手,那人立马闭了嘴。戚琛微微勾唇,“你的画像,寡人见过。本人倒比画像上灵动一些。”   这算是夸奖她么?她晕乎了一下,重新低下头去,老老实实地重新欠身道:“谢陛下夸奖。”   戚琛抬了抬唇角,“先退下吧。”顿了顿,他又移了视线,看向立在马车外的黎遥,淡声道:“黎统领,你先送李小姐回梓玉宫。刘贤陪寡人回寝殿就可以了。”   说完后,他揉了揉太阳穴,表情似有些倦了。两名侍女连忙重新放下纬纱,李笑妹偷偷抬眼,看见他的面容被掩盖在了重重明黄纬纱后。黎遥同样欠了欠身,回道:“属下明白了。”   马车重新向前方驶了过去,宫人们跟在马车两侧,缓缓经过她的身边。直到马车消失在拐角处,趴在她怀中跟着装死了很久的旺财“嗷呜”了一声,她才终于放松下来,腾出一只手捶了捶自己的肩膀。月香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走到她的身边,接过了旺财,期间手抖了好几次。   黎遥将缰绳递给身边的侍卫,慢慢走到了她的面前,唇角微弯,说道:“李笑妹,你居然也会紧张。”   “因为他是阿然的爹爹啊。”李笑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你那么紧张,不是因为陛下是皇帝?”黎遥微微一怔。   “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个暴君,怕他倒不至于。只是他是阿然的爹爹,除了大皇子之外,这是我第二次见到阿然的家人,怎么能不紧张?”李笑妹拭了拭额头的冷汗。   他一脸扫兴地瞥了她一眼,但见到她的脸,他却发现自己怎样也没办法真的发火。“走吧,我送你。”他轻叹了一口气,向梓玉宫的方向走去。   李笑妹撇了撇嘴,跟上他的脚步,“我在这宫中本就没什么朋友,除了阿然,唯一算得上朋友的也就只有你了,可你回来了都不告诉我一声。”   他默了片刻,淡淡道:“你不是有二皇子了么,他下定决心要护住你,这难道还不够?”   “难道有了阿然,便不能再跟你往来了?”李笑妹对于他古怪的话语有些不解。   “……骗你的。”他的脚步一顿,随即顿了两秒,转移话题道,“二皇子终于发现大皇子的事情了么?”   “你知道?”李笑妹吃了一惊。   “整座皇城的安全由我守护,你们那晚弄的小把戏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黎遥淡淡地说道,“你不用紧张,这事我并未告诉宰相大人。二皇子毕竟是个聪明人,大皇子的事情他早晚会知道,而我不过是提醒一下他罢了。”   “初遇大皇子时,我只觉得他是一个好人,阿然看起来很是信任他,他也许是阿然曾经在宫中唯一能够温柔相对的存在,我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李笑妹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有些郁闷地说道。   “这皇宫中本就充斥着尔虞我诈,没人会与谁真心相对。”黎遥一边走着,一边平静地说道,“二皇子在犹豫,不过是想要赌一赌他和大皇子最后的兄弟情而已。”顿了顿,他停下脚步,看着李笑妹说道,“我们来打个赌吧。”   “打赌?”她疑惑地看向他。   “我就压,二皇子这次赌的这一把会输好了。”他眯了眯眼,轻笑起来。   是夜。   戚然一早便出了门,李笑妹趴在桌子旁几乎都快睡着时,他才回来。他一边解了披风搭在她身边,一边随口问道:“怎么还不回梓玉宫歇着,等我做什么?”   “我今天见到陛下了。”李笑妹揉了揉眼睛,坐直了身体。   戚然的手一顿,随即沉下唇角问道:“他有没有为难你?”   “不,是旺财跑到了正宫门前,我去将它抱回来时,差点惊了陛下的圣驾。他没有为难我,你不要紧张。”李笑妹很少见到戚然露出这样的表情,不由得微微一愣。   听到她亲口说没有被为难,他的表情放松下来,但眼里很快多了一丝不以为然,“今日见了他,是不是觉得这人看起来特高高在上、特讨厌,特别不想跟他接触?”   “我倒觉得陛下挺和善的,是你对他有偏见吧。”见他给出了一堆幼稚的评价,她忍不住有些无语。   “肤浅。”他轻蔑地说了一句。   “我觉得你连自己一起骂了……”她默默地说道。   “为什么?”他轻咳一声,问道。   “你说我肤浅,那么照这么说,我喜欢你,也应该是个肤浅的举动啊。”她理所当然地说道。   “……”      ☆、第57章 打个赌 黎遥在那日提到要和她赌一赌戚然与戚远的兄弟情后,一过又是几日。虽然并无大事发生,但朝中偶尔传来的消息还是让整个风向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据传,近日昇国提出想与骁国结盟,借此对抗邬国,戚琛有意派遣大使前往昇国。礼部尚书魏卿之则带头举荐戚然为大使,意在让戚然为骁国立威,但以户部尚书夏侯芜为首的夏侯家族另几个官员则提出了反对意见,认为戚然年轻,尚不足以担此大任。   与此同时,他们还建议在戚然接触政事之前,应该先纳一名正妃,而且他们无视了李笑妹,直接提出最合适的正妃人选应该是景皇后刚刚带入宫中的夏侯蓉。   这几人虽然在向戚琛进谏时态度谦恭,但矛头却全部直指戚然,戚琛在朝堂上没有立刻给出回复,只是平静说了句“置后再议”。   “夏侯芜这几人,一向古板守旧,会反对这些事倒是在情理之中。”戚然夹了一筷子西兰花放到李笑妹碗里,淡淡道,“你不要放在心上。”   李笑妹心满意足地将西兰花放进嘴里,嘟囔道:“把什么放在心上?”   戚然无语地看了她一会儿,鄙视道:“好歹人家还在上朝时让我另外立名门望族的女人做正妃,你能不能表现出一点紧张感?你就这么笃定我非你不娶了么?”   “我这不是正在吃你给我做的西兰花么?”她伸了手,夹起一块西兰花放进他的碗中,迎着他郁闷的表情,思索了一下后说道,“我一直相信我会跟你一直在一起。但如果有一天你真的不得不娶另一个女人……”她垂了眸,笑了笑后说道,“我觉得自己应该会选择离开,好歹不能让你为……”   那个“难”字还没说出口,戚然便赏了她一个暴栗,不客气地说道:“离什么离,你以为我对一个人动心有那么容易么?你以为你现在还能随随便便离开我么?”   “再这么敲下去,我会变笨的。”李笑妹哀嚎一声,捂住自己的头说道,“你是不是想让我变傻到连玻璃球都数不清楚,这样你就可以随便娶姑娘回来了?”   戚然很清楚刚刚自己的力道一点也不重,看着她演得很真的表情,鄙视地瞥了她一眼后,说道:“如果真是这样也不错,从此以后你只能赖着我了。”   “……你这个变态。”李笑妹憋了半天,憋出了这样一句话。   “你第一天认识我吗?”戚然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后,重新正了正色说道,“这件事始终有些疑点。”   “疑点?”见他正经下来,她也收了吊儿郎当的表情,认真问道。   “夏侯芜这几人虽然古板,但一般不会主动提及我的婚事,此次突然提起这件事,也许是受了人指使或者挑唆。”他用修长的手指抵住鼻尖,沉吟了片刻后说道。   李笑妹自然地联想到最近戚远的事情,一惊道:“阿然你是指……”   戚然垂了眸,淡淡道:“我回去查清此事,但愿是我们想多了。”   此后接连几天,戚然看起来都很是淡定,并且没有再提起此事,但一种莫名的不安却始终笼罩在李笑妹心头。这种不安一直持续到了朝中传来戚远即将出征的消息。   在对抗邬国军队进犯的问题上,戚琛与朝臣商议了多次后,终于决定派戚远出征。戚远在临行前特意找到了她与戚然道别,并和善地笑着说一个月之内便会大胜而归。   戚然拍着他的肩膀,如同往日一般笑着说道:“皇兄,祝你早日凯旋而归。”   戚远离开,李笑妹倒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总担心自己演技太烂,终有一天会露馅,但戚远这一走,她总算放松下来,第二天更是睡到了日上三竿。   “小姐,快醒醒,您昨日不是说,今天要给二皇子做晚膳吗?”月香推门进来,毫不客气地摇醒了李笑妹。   李笑妹本来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月香的提醒后整个人一惊,瞬间清醒了过来。她挣扎着起了身,一边穿着衣服,一边问道:“月香,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午时了,小姐。”月香无奈地拉过了她的手,帮她将带子重新系好。   “那你怎么不提前叫醒我啊?”她急得跺脚。   “我叫了啊,小姐您完全没反应。方才二皇子还来了一趟,您睡得太沉,他就没有过来叫您了。”月香对于自己背黑锅表示很愤慨。   “阿然来过?”她梳头发的动作一顿。   “对,二皇子怕您忘了,让我再跟您说一次,今晚他受邀请,参加户部尚书的寿宴,所以不能跟您一起用晚膳了,他让您早点休息,不用等他。”月香点了点头后说道。   李笑妹一愣,这才想起前几日戚然似乎的确曾经轻描淡写跟她提过要去赴宴,但当时的她并未在意。今日经月香这么一提醒,她才反应过来戚然要去赴宴的地点,正是前段时间反对他做出使骁国的户部尚书夏侯芜家中。   骁国的传统中,重要官员的寿宴,皇室成员均要遣人参加,以示对其奉献的重视。戚然此次受邀参加倒也无可厚非,只是她心中本来压下去的不安感又莫名地在胸腔中翻腾起来。   “他跟我提过这事,但我竟然忘了,这晚膳他也吃不成,那我还是不做了吧。”她郁闷地放下了梳子。   “小姐,您如果很想改善下自己的厨艺,不想被二皇子那么鄙视的话,不如做点清淡的东西,给他做宵夜也可以嘛。”月香盘算着下一步的涨工钱计划,提建议也比平时积极很多,“比如玫瑰薏仁露,把新鲜的玫瑰花瓣和薏仁扔到锅里,剩下的就不用管啦。”   李笑妹眼睛一亮,“好办法。”   她匆匆洗漱后,抱着旺财出了门。她提着篮子,想起宫内的西北角有一座小花园内种满了新鲜玫瑰,且鲜有人去,便打定主意,向着那花园走去。   她七拐八拐了好一阵,终于循着记忆里的方向找到了那花园。透过园门看过去,里面的玫瑰红彤彤的,长势一片良好。她想着今晚可以完成一次成功做好宵夜的壮举,一下子有些兴奋,也没有留意周围,径直朝着那片玫瑰花圃奔过去。   她放下旺财,刚蹲下来摘了几片花瓣,便听到旺财“汪”了一声,随之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懒懒声音:“我在这里靠坐了好一会儿,你难道一点都没看见我么?”   李笑妹一惊,一下子转过头去。花圃旁有几株正发新芽的柳树,而黎遥正靠坐在其中一棵柳树下,一手抱着使劲往他身上蹭的旺财,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李笑妹默默鄙视了一下那只没骨气的土狗,一边走到他身边蹲了下来,说道:“你不是皇城统领么?为什么会闲到在这里睡觉?”   “统领也是人,也会有想要偷懒的时候,比如现在,这种心情你应该比我更了解才对。”见她露出了然的表情,他微微一笑,看了看她篮子里的玫瑰花瓣后问道,“你要做吃的?”   “本来打算试着做给阿然吃,但他今晚要去赴宴,没办法吃了。”她耸了耸肩膀,语气里不无失望。   他眯着眼看了她半晌,直看得她浑身发毛后,方才笑着说道:“反正闲来无事,不如陪我坐坐吧。”   李笑妹想着做这夜宵并不算难,而且今日天气正好适合歇着,一时间只觉得这建议非常具有诱惑力,便忙不迭地点了点头,顺手把旺财抱了过来,也靠坐了下来。   只是她虽然坐在了这样一个鸟语花香的地方,可心神却怎样也无法宁静下来。那种莫名的不安感一阵一阵涌了上来,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旺财的毛,可眉心却不自觉地微蹙了起来。   黎遥转头看了看她,见她这模样,撑了下巴重新转过头后,微微叹气道:“真是无趣。”   “什么?”李笑妹被他这话一惊,不由得转过头来,诧异地看向他。   “你人坐在这里,但还是在想着二皇子的事情吧?”他托着下巴,直视着前方说道。   “我……”她仔细想了想后,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罢了,李笑妹,来和我做一个交换吧。”他见她并没有反驳,垂了眼眸淡淡道,“你给我做一次这个玫瑰粥,我来赠你一次换取二皇子活命的机会。”   李笑妹一愣,“你在说什么?”   他起了身,低头看着她,眨了眨眼后说道:“跟着我来就知道了。”   黎遥带着李笑妹爬上夏侯芜家的屋顶时,已经是黄昏了。夏侯芜家的院内张灯结彩,各种身着官服的人们互相奉承着或者聊着天,整个院内洋溢着一种喜庆祥和的气氛。   “你带我来这个夏侯大人的府邸上做什么?”李笑妹虽然知道下面人声鼎沸,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但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   “等下你就知道了。”黎遥半跪在屋檐上,见着那夏侯芜引了一个戴着斗笠的人进了这个屋子,微微一笑,说道,“看来我们来的刚刚好。”   说完后,他揭开了一片瓦,向着李笑妹颔首示意,她领会了他的意思,也小心翼翼地趴在了屋顶上,聚精会神地看着夏侯芜和那人走进屋内。   “殿下,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了,只待二皇子一会儿来府上,便能解决了。”夏侯芜对着那人欠了欠身,恭谨地说道。   “这次将你推了出来,着实委屈你了。此次他出事,你必然同样只有一死,为了我做到这一步,难为你了。”那人开了口。李笑妹手心一凉,这声音……是戚远!他不是出征了么?为什么会在王都?   “当年是殿下您救了下官性命,此次便是回报之时,只要殿下保下官妻儿老小的安全,下官这条命,就算是没了也无妨。”夏侯芜的表情很是坚定。   “这是自然,即使拼了命,我也定会保你家人无忧。”戚远特意用了“我”字强调,默了片刻后,他换了一种阴狠的声音说道,“皇弟,别怪我,这是你自找的......”   “我要去告诉陛下,我要去告诉阿然……”李笑妹坐直了身子,虽然表情并未多大变化,但嗓音却在微微发抖。   “你以为大皇子处心积虑到这一刻,会没想到这些突发状况?如果你告诉了陛下或者二皇子,不仅打草惊蛇,而且二皇子将会永远下不了决心。”黎遥将那片瓦重新覆上,一脸平静地看着她说道。   此刻的李笑妹心跳得很快,一时间完全没有消化完黎遥的话,只是下意识地看向他,问道:“我该怎么做?”   “李笑妹。”他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轻轻地问道,“你可以为他做到什么地步?”   “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不,哪怕是我做不到的,我也愿意去试试!”李笑妹抓住了他的袖摆,执着道,“我已经眼睁睁地看着陆路在我面前死去,我不能再让他有任何危险!”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这样的表情了,默了片刻,他蓦地露出了一丝微笑,说道:“好。”   夜幕降临,夏侯芜的府邸成串的灯笼被如数点亮,映红了天际,看起来好不热闹。   “二皇子到。”太监尖细的声音回荡在院内。   夏侯芜连忙迎了上去,对着穿上朝服的戚然欠身道:“二皇子百忙之中驾临寒舍,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   “不必多礼。”戚然对着院内行礼的一干人等抬了抬手,向着院内走去,“今日夏侯大人才是寿星,不用如此拘礼。”   “二皇子说的是。”夏侯芜直起了身子,笑道,“已经为二皇子在厅内设好了宴席,请随下官来。”   戚然点了点头,只带了两名侍从跟在夏侯芜的身后,向着内院走去。夏侯芜将他引至厅内,并顺手关上了房门。戚然听到门响,下意识地回了头,视线刚落在关上的房门上时,身后便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皇弟,你已经许久未曾与我喝过酒了。”   戚然的手一寸寸收紧,但他还是绽开了微笑,转头看向坐在桌旁的戚远说道:“皇兄特意遣散众人,只为与我喝酒,我真是感动。”   戚远看着他,也勾了唇,露出一丝笃定的笑容。      ☆、第58章 鸿门宴 戚然捋了捋袖摆,转身坐在了戚远的对面,露出疑惑的表情说道:“皇兄,你昨日便带了军队出征,怎么会出现在这夏侯芜的宅邸内?弃军队于不顾,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皇弟说笑了,我今日候在这里,除了给夏侯尚书庆个寿宴外,还想跟你叙叙旧,毕竟咱们很久没单独聊过了。”戚远抬了抬手,他身后的侍卫都隐到了暗处,夏侯芜也拢着袖子站在了角落里,一时间,桌边只剩他们二人。   戚远扬了扬眉,说道:“至于军队,我已经算好了时辰,副将继续领着军队向着东北部前进,待我与你叙完旧,自然前去追上他们。你不必担心。”   “叙旧?”戚然笑了起来,看着他说道,“皇兄,你变得这么会制造惊喜,皇嫂她知道吗?”   “咱们兄弟叙旧,跟她有什么关系?”戚远也笑了起来,指了指满桌的精致菜肴说道,“你从宫中赶到这里,一定还没吃东西吧?先吃点东西。”   戚远说完,见戚然微笑着却并未动筷子,再度抬了抬唇,拿起筷子随意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咀嚼完后说道:“这菜是夏侯尚书特意找了王都的名厨做的,味道虽不比宫中,但也别具特色,皇弟你不妨试试。”   “我出门前给李笑妹做玉米酥时,自己也吃了几块,所以还不是特别饿。”戚然也拿起了筷子,从容地夹了一块东坡肉放进嘴里,咀嚼了几下后说道,“皇兄的眼光一向不错,肉质虽不及宫中菜肴细腻,但胜在爽滑可口,倒有几分昇国菜的特色。”   “你喜欢就好。我与你许久没有同桌吃饭了,从前你我都还是小孩的时候,倒曾经经常一桌吃饭。那个时候你就特挑剔,不喜欢的吃的一筷子都不会碰。”戚远唇角微弯,像是回忆起了从前的事情。   “那时每逢过年的时候,皇兄你总会把火绒星留给我,遇上我喜欢的吃的,你也会主动让给我。”戚然说着,垂了眸,唇角露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道,“现在……我们的确很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你是我的弟弟,我怎么会跟你抢?”戚远笑了起来。   戚然停了片刻,搁了筷子后重新看着戚远说道:“皇兄,回来这么久,我都没跟你提过我前段时间游访民间的经历。”   “就连我也没想到,我会被人带到距离王都将近一千里外的东南片府,而且……我还被毁了容貌,差点死在那里。”他托着下巴,用一种随意的语气讲了出来。   戚远睁大了眼,面容上流露出了震惊和不安,“皇弟,这是怎么回事?你之前不是只说出去散了趟心么?”   戚远的表情虽然看起来恰到好处,但也许是在朝中覆上面具太久了,他已经忘了真正的震惊和关怀是什么样子。戚然眯了眯眼,看着他勾了勾唇角后继续说道:“也许上天也认为我命不该绝,李笑妹将我救了下来。我也曾想过,留在那个安谧的小镇上也许并不是件坏事,可命运似乎总是不给我机会,又或者该说,总有人三番四次地设下圈套,推着我离开那个地方。我想要保护她,所以我回来了。皇兄,你说那个人是故意的吗?”   “如今你没事就好,至于旁人的心思,皇兄怎么会猜得准。”戚远拢了手,说道,“只是皇弟,如果一个人真的想留下来,不会因为旁人做了什么事情就去改变自己的想法。你从小就倔,这事你比我更清楚才对。”   戚然默了片刻,蓦地笑了起来后说道:“皇兄说的没错,所以我回来了,带着她一起回来了。”   戚远的笑容消失了片刻后又重回唇角。他说:“看来你真的很喜欢那李笑妹。我曾经以为你总是对任何事都抱着不在意的态度,如今看来,李笑妹倒成了你的软肋。”说到“软肋”二字时,戚远的眼里明显多了一丝玩味。   “是,皇兄不愧是宫中最了解我的人。”戚然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一字一句道,“我的底线就是她。”   戚远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停了好几秒后,笑容愈发加深道:“软肋虽然是个讨人厌的东西,但有了它,皇弟你却看起来长大了不少,我心中也欣慰了许多。”   “皇兄是过来人,当然明白。”戚然恢复了笑意说道。   “对于我来说,如果有那种东西,我会选择摒弃。”戚远也并不含糊,淡淡说完这句话后,他指了指桌上的菜说道,“你看你一直在说,都忘了这满桌的佳肴。皇兄今夜就要出发去追上军队,咱们快趁着时辰还早,多吃一点。郑荣,为二皇子斟酒。”   立在一旁的郑荣应了一声后,拿起戚远桌边的酒壶,缓步绕到戚然身边,开始为他斟酒。戚然微移目光,看着那透明的醇香液体自壶嘴中流了出来,注满了面前的夜光玉杯,泛动着晶莹的光泽,不由得抬了抬唇角。   “今夜侍从们都守在外面,皇弟不必担心会有人发现我们,就让我们不醉不归吧。”戚远举了杯,笑得别有深意。   正待戚然准备开口时,门口却传来了一阵杂乱的声音。   “小姐,你不可以进……”是门外侍卫的声音,只是“去”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又传来了几声闷响。   “你去看看。”戚远低声吩咐立在附近的夏侯芜。夏侯芜点了点头,正打算向门口走去时,房门已经“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   戚然正漫不经心地盯着面前的玉杯,但夏侯芜倒吸了一口凉气,说了一句“怎么会是你?”,却还是将他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可当他的视线移到门口时,不由得一愣。   李笑妹穿着一袭为赴宴准备的正红色襦裙,笑眯眯地说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听说大皇子和阿然在这里用膳,我就跟了过来,不妨碍你们吧?”   “李小姐,老夫并没有给你送请帖……”夏侯芜瞟了一眼戚远,见他没有动手的暗示,只能硬着头皮问道。   她抬了手臂,晃了晃手中的请帖,疑惑道:“一定是邀请的人太多,夏侯大人记混了,我明明收到了请帖呢。”   月光洒落下来,照得她举着请帖的手很是莹白,衬得额头的红色花钿愈发动人。她挠了挠头,露出娇憨的笑容后说道:“本来我有事来不了,但与阿然分开了好一阵了,我有些想他,所以就自行前来了。大皇子,夏侯大人,你们不会介意吧?”   从头到脚都很介意好吗?夏侯芜沉了脸,正打算呵斥她,戚远却扬了唇道:“当然不会介意,李小姐,今夜月色正好,不如进来与我们一起用膳吧。”   “还是大皇子好说话。”李笑妹一边笑着,一边快速走了进来,顺手关上了房门。她绕到了桌边,在戚然身旁坐了下来。   戚然看起来明显有些震惊。他微微蹙眉,正打算低声斥责她的莽撞时,她却突然在桌下伸出手,抚住戚然的手背。感受到那温热的触感覆了上来,他又是微微一愣,但眉头终究没有之前蹙得那么紧了。   “李小姐总是这样给人意外和惊喜,难怪皇弟对你那么上心。”戚远笑了起来,举起手中的玉杯,遥遥看向戚然说道,“皇弟,今日良辰美景,佳人伴于身侧,你我还不举杯共饮?”   戚然顿了片刻,并未接话。戚远见他有迟疑,笑容加深后说道:“皇弟担心醉醺后会失了仪态?你放心,侍卫们会把你和李小姐送回宫中的。”   戚然重新恢复了笑意,也端起了玉杯说道:“皇兄说的是。”   可他举着那酒杯,还未送到嘴边,一只手便伸到了他的面前,快速地从他的手中接过了酒杯。他诧异地转头,一下子看到李笑妹拿了那玉杯,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将那杯中酒一饮而尽。   “李笑妹,你在干什么?”戚然蓦地睁大了眼睛。戚远也微微一愣。   “曾经在夫子的课堂上听过,这宫中的酒宴需要喝酒来调剂气氛。既然终归是要有人来喝这酒,不如我来。”李笑妹将已经空了的玉杯放回桌边,笑道,“阿然前几日感染了风寒,不适宜饮酒,所以这事我便代劳了,大皇子殿下不介意吧?”   戚然看着她,本来笃定的目光一下子被慌乱和不安切得支离破碎。可他明白,现在还不到时候。他反了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腕。   戚远抿唇默了片刻,重新露出笑容道:“既然皇弟感染了风寒,李小姐这么做,自然是无可厚非的。”   “我就知道大皇子是最疼阿然的。”李笑妹能感觉出自己的身体开始有些异样,但她还是努力让自己的样子看起来更镇定,“阿然也是最喜爱大皇子的,他就连生病时也想着大皇子曾为他做的鸡丝粥。如今,大皇子还特意留下来陪着阿然……”   戚远怔了怔。   “我曾听夫子说过,‘与君同根生,共甘亦沥苦’。”李笑妹说完这句话后,抬眼看向戚远,露出真诚的笑容说道,“所以,这么棒的哥哥,怎么会对自己弟弟不好呢?”   戚然的面容看不出喜怒,但桌下握着她手腕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   戚远垂了眸,沉默下来。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李笑妹依然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戚然眼中的怒意却正在慢慢积攢。她的命也许随时都会没了,他还能强撑到最后吗?   就在他的怒意即将到达顶点时,戚远揉了揉太阳穴,终于开了口,“时辰不早了,既然皇弟染了风寒,就先回去吧,劳烦李小姐照看一下他了。”   戚然的睫毛微微一颤。   “殿下。”夏侯芜惊讶地叫了起来。   戚远抬了抬手,制止了夏侯芜的出声,只是闭上眼,似是有些疲倦。李笑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一下子拉住了戚然的手,站了起来后说道:“既然这样,阿然和我就不打扰大皇子了,我们先告辞了。”   戚然从来没想到她的劲这么大,一个晃神间,竟被她拉得站了起来。她拉住他的手,推开了房门,向着门外走去。   夏侯芜虽然吃惊,但还是依着吩咐对着门外剩余的侍卫使了一个眼色,所有的人都退了下去。   待到房门终于重新关上后,李笑妹往前走了好几步,直到确认屋内的人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后,方才松了戚然的手。   可这一松,她却再也克制不住。刚才拉戚然那一下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此刻的她只是下意识地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抱住自己,腹中一阵又一阵的绞痛如刀割一般袭来,嘴唇上的麻意已经扩散至下半身,她想要移动双腿,却发现自己几乎差点跪了下去。   “李笑妹,你疯了吗!那是□□,不是什么好喝的米酒!”戚然终于开了口,并在她跪下去之前将她扶住,可手却抖得很是厉害。   “我、我没事,我提前服了解药……”李笑妹努力抬了抬嘴角,想要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但疼痛却让她的眉紧皱。   “所以你才觉得自己可以任性地闯到这种地方?”他愣了愣,可更大的怒意在胸腔中翻腾起来。   “在说这些废话之前,不如先带她离开。”黎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们身后,紧紧蹙眉看向他。   “是你让她这么做的?”戚然猛地回头看向他,眼中的怒火几乎要溢出来。   “不,是我自己要做、做的,黎遥只是、只是帮我。”李笑妹抓住戚然的袖摆,抖着嘴唇说道,“阿、阿然,你一定要护着黎遥离开,他不能、不能有事……”她还想继续说什么,可腹中的绞痛却让她不得不用力咬住嘴唇,才能堪堪抑制住叫声。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帮他?李笑妹,你疯了么!”戚然愤怒地看着她,可她只是苍白着脸,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袖。   “……我知道了。”她失了血色的脸看得他心惊肉跳,他终于还是妥协下来,试图抱起她,可手抖得太过于厉害,他试了好几次才将她抱了起来。   他低头看了看她皱成一团的小脸,冷汗已经将她的额发浸得湿透了。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到了最后,他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奔向后门准备好的马车。   他从未这么失态过。      ☆、第59章 是煎熬 屋内烛火摇曳,戚远负手站在窗前,凝神看着窗外的明月。   “殿下,您明明为这场夜宴苦心准备了许久,甚至不惜向陛下请征。就这样将二皇子放走,真的好么?”夏侯芜站在他身后,不解地问道。   “砰”的几声响,几朵烟花在夜空中绽了开来,像极了绚丽的花朵。戚远眯了眯眼,看着那些烟花,恍惚中又想起了当年他和他靠在一□□燃那些小小的火绒星时的场景。   “与君同根生,共甘亦沥苦。”他喃喃地念了这样一句后,淡淡回道,“他毕竟是我唯一的弟弟。”   “可殿下是否知道,错过了这次机会,也许下次再想除掉二皇子,将会难上加难。这次举动,无异于放虎归山。”夏侯芜只差没唉声叹气了。   戚远微扬下巴,眼中掠过一丝不以为然后说道:“皇弟这么多年总喜欢与父王对着干,父王要他接触政事,他偏偏躲入深宫。他磨到现在,朝中并没有什么得力帮手,那魏卿之不过是一个没什么实权的礼部尚书罢了。只要我还是大皇子一日,他就没有机会踩到我的头上。你多虑了。”   夏侯芜能感觉一向沉着的戚远今晚有些心烦意乱,可戚远话已至此,他也不能再劝什么,唯有轻轻摇了摇头,低声回道:“但愿如殿下所言。”   夜色下的街道上,一排排灯笼被如数点燃,整个王都融入了一片流光溢彩中。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飞驰在街道上,本来熙熙攘攘的人群被这马速一下,纷纷闪开了一条道。   夜风拂过,将马车木窗上的纬纱吹得翻飞起来。细心的人们能看见车内坐了两个长相出众的美男子,如果再仔细留意一下,就会发现那个长得可谓是倾国倾城的美男子表情阴沉得几乎可以拧出水来,而另一个偏冷峻的美男子则只是撑着额头,一副平静的模样。   “黎遥,你究竟给她吃了什么?为什么她会难受成这样?”戚然将全身不停颤抖的李笑妹搂在怀中,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黎遥。   黎遥无视了戚然几乎可以杀人的目光,将手搭在李笑妹的脉上停了停后,淡淡开口道:“她服下的是断肠草。”   戚然的心重重一跳,不可置信地看向黎遥说道:“黎遥,你疯了吗!断肠草有剧毒,稍不注意便会致命,你为什么要让她服下那种东西?她傻你也蠢吗?”   李笑妹虽然神智已有些不清,可依然能够辨别出戚然的声音。她费力地抓住戚然的衣袖,抖着嘴唇断断续续说道:“阿然,你、你别怪、别怪黎遥,是我……”撑到后面,却怎样也无法完整地说完这句话。   戚然看着她唇色已经几近泛白,不由得下意识地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可心中却怎样也无法克制住那股莫名其妙的邪火,“李笑妹,你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你信任他到居然可以服下断肠草,他在你心中的地位竟然已经到这般了么?”   李笑妹张了张嘴唇,似是想要解释什么,可她已经被腹中那股难以言喻的疼痛搅得神智有些恍惚,只能再度紧紧地抓住了戚然的袖摆,重重地喘着气。   “没错,我在她心中自然是有地位的。”黎遥勾了勾唇,说道,“我与她亦曾经历过不少,她信任我……有什么问题么?”   黎遥淡定的笑容无疑是一种挑衅,戚然的面色越发冰冷。他的视线下移,发现黎遥的手仍然搭在李笑妹的手腕上,不由得将她的手腕拉回了自己的怀中,像是宣誓主权一般,紧了紧自己抱着她的手臂。   黎遥看着他这动作,只是挑了挑眉,重新收回了自己的手,移下视线看着她已经被冷汗浸得湿透的脸颊,缓缓开口道:“夏侯芜在酒中下的毒是鎏涟红,同样是剧毒,无药可解,唯有断肠草这种毒草能够以毒攻毒,破其毒性,可这两者毕竟同为剧毒,勉强解掉了毒性的同时也会带来无法避免的副作用。”   黎遥的嗓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忍,“腹痛、冷汗、抽搐、麻痹感,也许单列出每一项,常人都能忍受过去,但这些痛感同时袭来,就连最顶尖的杀手也难以忍下来。这痛感持续时间很长,无药可解,唯有自己熬过去。暗羽中曾经有人不堪忍受而自尽。”   黎遥每说一句话,戚然的脸色便白上一分。他低下了头,看着躺在他怀中的她为了不让叫声泄出来,已经将嘴唇咬出了一圈血印,透着一种诡异的嫣红。他伸出手,想要擦擦她唇角的血迹,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很是厉害。   黎遥看着她因为抽搐而紧握的拳头上凸起的青筋,想起了临行前,他拿出那株断肠草,漫不经心地在她面前晃了晃后说道:“大皇子在酒中下了鎏涟红,唯有此草可解鎏涟红的毒。你提前服下,进了厅中帮二皇子喝下那酒,便能保下他的命。只是这两者终究性烈,副作用极大,那疼痛会让你很是难受,你能忍下来吗?”   她犹豫地看向那株草,问道:“会有多疼呢?”她从小就怕疼,几年前有一次她跟着赵熙一起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肚子疼了好几天。那几天她都是拉着陆路的衣袖“哼哼唧唧”过来的,此刻的她看着那株小小的草,心跳得很快。   “暗羽中曾经有人同时服下这两者,最后不堪忍受而自尽。”黎遥平静地看着她。他希望她不要服下这东西,可他更想看看她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如果我服下这草,终归能帮阿然多一分逃出的可能……”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从他的手中接过那草,闭着眼睛塞到了嘴里,连咀嚼也不敢,直接吞了下去后,睁开了眼说道,“我愿意。”   黎遥明明看到了她眼中的惧意,可他没想到她还是这么快服下了这断肠草。他还记得她说“我愿意”时,眼睛亮得好似天上的繁星,可他的心却莫名烦躁起来。他发现,他开始有些嫉妒戚然了。   这份嫉妒积攢在他的心中,在她苍白着脸色出来后愈发膨胀,压迫着他忍不住开口刺激戚然。他明知道李笑妹一定不愿意他此刻说这些几乎是挑衅的话,可他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没错,他在嫉妒。   “她不会有事的。”戚然将已经润湿的额发自她的额头拨开,开口说道。   “如果能够忍下来,她自然不会有事。”黎遥只是看着她。   “这疼痛会持续多久?”   “熬得过今夜便没问题。”黎遥的语气依然平静,“前提是她能够承受得住这疼痛。”   “她当然能够承受。”戚然将盖在她身上的披风小心地掖了掖,沉声道,“因为我会陪着她。”   “你陪着她,又不能将疼痛渡到自己的身上。”黎遥发现自己此刻很不爽,不爽到只想补刀。   戚然抬手抚住她的手背,没有回他的话,只是眸中似是凝了一层冰,“如果她今夜有什么意外,我会让伤害过她的人统统陪葬。”顿了顿,戚然转过头看向黎遥,冰冷道,“包括你。”   “哦,是吗?”黎遥挑了挑眉,淡定地直视回去。   整座马车内的气压十分低,低到车外驾车的车夫也感受到了一阵冷意。车夫抖了抖,不由得一挥马鞭,加快了回宫的速度。   马车飞奔进了皇宫,径直停在了然兮宫前。戚然将李笑妹抱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向着殿内走去。   “殿下,李小姐这是……”殿内的侍女和侍卫纷纷迎了上来,见到李笑妹虚弱地靠在戚然胸前,不由得纷纷一怔。   “你们去准备热水和锦帕,然后守住殿门口,没有本宫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戚然简短地吩咐了一句,抱着她飞奔进殿内,平日走一小会儿便能到的寝殿此刻却不知为何,变得如此漫长。   他加快了脚步,终于走到了床榻边,放轻了手中的动作,将她抱到了床上。   侍女很快地拿来了热水和锦帕,犹豫地问道:“殿下,夜已经深了,您要不先去安歇,奴婢们来照顾李小姐便好。”   “你们都出去。”他的声音很是阴沉,吓得那些侍女纷纷垂了头离开了寝殿。   此刻的李笑妹比起刚才稍稍清醒了一些,她吃力地想要抬手,他见她这动作,连忙坐在了床边,拉住她的手。她费劲地抬了抬唇角,说道:“阿然,你、你在生气吗?”   他垂了眸,说道:“我只是在生气,明明说好要强大到能够保护你,却还是让你受这种苦。”   “其实、其实也没那么疼……只是、只是比我上次吃坏肚子稍、稍微疼那么一点、点……”她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抚住他的脸,可手抽搐着,抖了好几次都没触碰到。   “李笑妹,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说谎,你是傻子吗?”他抓住那只汗涔涔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忍不住斥道。   她撇了撇嘴,看起来有些委屈。   “老老实实给我做夜宵不好么,为什么要来趟这趟浑水?”他垂了眸,低声说道,“就算你不来,我也不会有事,在去那里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准备,皇兄他伤不了我分毫。你怎么这么笨,如果仔细想想,就知道我不会蠢到去自投罗网……”   “我、我听到你有事,一下子就慌了神,所以……所以……”腹中的疼痛再次袭来,她不得不用力咬住唇。   他伸了手,将她重新抱到自己的怀里,用锦帕拭了拭她的脸,低声说道:“李笑妹,痛的话就叫出来。”   她愣了愣,但还是咬着牙并不开口。他俯下身子,吻了吻她眉心的花钿,轻轻说道:“我在你身边,不要怕。”   她从未听过他如此温柔的声音。像是被一根柔软的羽毛扫过心尖,虽然身子仍然疼得抽搐,可她的心却不再像之前那般惶恐。   她终于还是没忍住,低低地抽泣了一声,抱住了他的腰,呜咽起来,“阿然……疼,好疼……”   他能看见她的身体比之前颤抖得更为明显,而她也下意识地总想要去咬唇来转移注意力。她的唇已经出了血,他眸光微微一沉,撩开了衣袖,露出了自己的胳膊,搁到她的唇边,用一种像是安抚一般的嗓音轻轻说道:“如果实在难受,咬这个。”   她抬了头,有些恍惚地看着他。   “让我陪你。”他的声音沉沉的,像是来自遥远的天际,却像是带了一种魔力一般,牵引着她张了嘴,毫不客气地咬了下去。   虽然她平时看起来人畜无害,但真咬起来,戚然却瞬间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牙尖嘴利”。他蹙了蹙眉,可没有吱声,只是任凭她通过这种方式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她已经那么疼,他没办法帮她分担,至少,让他陪她一起疼。   咬了一会儿后,她似乎缓和了一些,松开了口。他的手臂上俨然多了两道牙印,而那牙印上还在微微渗着血。接下来的她又开始抱着他的腰喊“疼”,让他有些疑惑的是,她抱归抱,为什么老是在他的身上摸来摸去,真的不是在占他的便宜吗?   于是,整整一晚,李笑妹痛得狠了咬戚然,没那么疼了就抱戚然,如此循环往复,终于折腾到了天亮。   待到李笑妹迷迷糊糊地重新睁开眼睛时,只觉得整个人像是抱着一块大石头滚了七八里路一样,只剩骨头散架的份。   她费力地抬起了头,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抱着戚然睡着了。而他光洁的手臂上多了许多道横七竖八的带血牙印,看起来要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她的脑子停摆了几秒,终于回想起昨晚模模糊糊的片段,一时间“啊”了一声,一下子坐了起来。   戚然被她这叫声一吓,也惊醒了过来,见她活生生地坐在自己面前,挠着头看着自己。愣了片刻后,他一下子坐起身子,抬手抱住了她。   “还好你没事。”他摸着她的头发,低声说道。      ☆、第60章 下决心 “唔……”李笑妹被他抱着,低低地叫了一声。   戚然听见她的声音似有痛苦,以为自己抱得太过于用力,一下子松开了手,看向她问道:“是哪里还在疼吗?”   “不是……”李笑妹面露为难之色,手却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戚然见她的手抚住自己的小腹,心重重一跳,“难道昨晚的毒性还未发作完?不能这样拖下去了,我带你去找大夫。可此事不能闹大,我暂时不能宣御医,果然还是带你出宫比较稳妥。”   李笑妹弱弱地打断了他激动的话,挠了挠头说道:“那个……我只是有点饿了,昨天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戚然愣了愣,随即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手也没闲着,直接不轻不重地赏了她个暴栗,“李笑妹,你能一次性把话说完整吗?”   “你能对我好一点吗?”李笑妹捂住了头,不服气地回嘴道,“昨晚明明那么温柔……”   “……那是你的错觉。”戚然下了床,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领,一边别过脸去说道。   李笑妹正打算鼓着腮帮子继续回嘴,却感觉自己的嘴唇因着这一动作牵扯出一阵生疼。她吃痛地叫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发现手指上血迹斑斑。而她抬起手的同时袖子滑落下来,自己手臂上青一道紫一道的抓痕清晰可见。她愣住了,认出了这些伤痕全是昨晚她为了忍住痛苦而弄出来的。   戚然听到她的声音,飞快地回过了头,一下子看到她唇上的伤口裂了开来,而她正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发怔。他拿起搁在一旁的锦帕,重新走回她的身边坐了下来,细细地帮她擦拭着唇上的血迹。   其实这些伤口已经不怎么疼了。虽然她脑中关于昨晚的片段已经所剩无几,可她看着他抬了手,衣袖也滑了下来,手臂上那些横七竖八的带血牙印映在她的眼底,灼得她的眼睛有些生疼。她伸出手,轻轻地抚着那些痕迹,懊恼道:“一定很疼吧……”   在她的想象中,他一定不会承认疼痛,为此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接下来安慰他的准备,哪知他抬了眼眸,径直说道:“疼。”   他的直接让她酝酿好的话顿时梗在喉咙中,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可他摸了摸她的头,继续说道:“可我知道,你昨晚经受的比我难熬更多。”顿了顿,他的唇边泄出一丝苦笑,“我眼睁睁地看着你疼了整整一晚,才终于知道我究竟有多蠢。”   她愣了愣。   “我曾经以为,只要我还是皇子的身份,你的生活便能一如既往安谧,可我发现,我错了。只是一个空壳子身份,根本不足以护你周全。”   他的视线移向她身侧不远处的木窗外,窗外乌云密布,似是有一场暴雨倾临。他的唇角微沉,眸光中透出一种陌生的狠厉,“昨日你身上所遭受的疼痛,我会让那些伤害过你的人十倍百倍地偿还回来。”   几声滚雷后,初夏的这场雨总算彻底落了下来。   戚然将李笑妹抱回了梓玉宫,本来就急了一夜的月香见了她这副又累又衰的模样,更是吓了一大跳,连忙将她迎进屋内,又是热水又是金创药地伺候着。   “我出门一趟,你好生呆着。”戚然拍了拍她的头。她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可他转身的动作太过于干脆,她甚至触碰不到他的衣角。今天的他始终有些奇怪,比起昨天之前的犹豫与沉默,现在的他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整个人透着几分陌生的凌厉。   她正打算叫住他,可旺财却在此时“嗷呜”了一声跳到了她的怀中,精神十足地舔了舔她的脸。难得见到旺财如此主动的她受宠若惊地抱住了它,可这么一搅合,她只来得及看到他消失在门外的身影。   “小姐,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如果陆管家看到了,指不定会怎么……”话说到一半,月香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有些惶恐地闭了嘴。   自陆路下葬后,李笑妹很少提起陆路,别人偶尔提了,她也总会发很久的呆。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月香懊恼地扯了扯袖摆。   “陆路看到了,一定会接着把剩下的□□拿来让我试一遍,让我从此以后不敢乱来。”李笑妹笑了笑,并未露出不悦的表情。   月香暗暗松了一口气,嘟囔道:“看来涨工钱还有希望……”   “月香,你在说什么?工钱怎么了?”李笑妹模糊听到了几个词,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啊,我是说刚刚听侍女说御膳房新来了一个姓钱的御厨,他做的点心很好吃,一会儿给小姐上完药后,我去给小姐端一份如何?”月香干笑了两声,打着哈哈说道。   李笑妹一听到吃的,一下子精神起来,怀里的旺财也像是感应到了她的激动,竖起了耳朵,“汪”了一声。   暴雨下了大半天后,雨势终于渐渐转小。李笑妹动了动自己有些发酸的四肢,决定去院子里走走。她抱起旺财,向着门外走去。   雨后的空气很是清新,间或有几颗雨滴拍打在院中所剩无几的海棠花上。她抱着旺财刚在院子里走了几步,便看到一个绛紫色的身影出现在了院门口。   黎遥执着一把墨色的纸伞,在门口站定,望见了她后,微微一笑。   旺财见到黎遥,两眼放光,一下子挣脱了李笑妹的怀抱,撒着四蹄飞快地跑到了黎遥脚边。李笑妹鄙视了一下它,随即看向黎遥,搜肠刮肚地想了想后,撇了撇嘴说道:“断肠草和鎏涟红混在一起,比我想象中还要疼。”   黎遥慢慢地走到了她的面前,将伞移到她的头上后说道:“明明怕疼,结果还熬过来了,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拼。”   黎遥的语气听起来竟然有几分遗憾,李笑妹默默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后,看向他说道:“我这次擅闯进去,你还助我解决那些侍卫,依大皇子的性子,指不定要调查一番,到那时会不会给你惹上难以解决的麻烦?”   “无妨,日子挺无聊的,多点麻烦有什么不好吗?”黎遥挑了挑眉,抬了手,顺手拂去了几滴落在她发髻上的水滴。   就在这时,戚然的声音自院门口响了起来,“李笑妹,你才刚缓过来没多久,现在就跑到院子里晃悠,不怕感染风寒吗?”   李笑妹一愣,随即从黎遥的身后探出头,一下子便看见立在门口的戚然,虽然他平时就经常蹙眉,看起来不是很友好的样子,但今天的他看起来格外地不友好。本来在黎遥脚边打转的旺财见了戚然,一下子倒了戈,瞬间撒开四蹄奔向了戚然。   “你回来了啊。”没意识到某人低气压的李笑妹下意识地打了个招呼。   戚然大踏步走到了两人面前,将身上的银白披风解了下来,顺手围到了李笑妹身上。   “下官参见殿下。”黎遥慢悠悠地欠了欠身。   戚然向着他微微颔首,随即转头看向李笑妹说道:“外面天凉,你先回殿内,我有话和黎统领说。”   “我不觉得冷啊。”她扯了扯他系得几乎要勒住她的披风结,茫然道,“你们要说什么,难道我不能听的吗?”   “一盘马蹄糕,两碟玉米酥。”   “我现在就进去,你们慢慢聊,喜欢说多久就说多久。”李笑妹立刻转身,弯腰抱起旺财就往殿内走去。走了几步后,她转了头,向着黎遥挥了挥手算是道别后,这才安心向着殿内走去。   黎遥微微弯唇,看着戚然说道:“不知殿下有何指教。”   戚然见她走进殿内后,眯了眯眼,慢慢靠近黎遥,直至与黎遥的距离不过一寸后,方才歪了歪头,靠在黎遥的耳侧附近,平静说道:“有一件事情,本宫想要和你说清楚。”   “洗耳恭听。”执着伞,身形未动分毫。   “你应该知道吧?什么叫做先来后到。”戚然挑衅地笑了笑,一字一句道,“昨夜的事情我不再追究。但她是我的,你现在没机会,将来也没机会,所以从现在起,离她远一点。”      ☆、第61章 御花园 月香刚把钱御厨做好的点心端上来没多久,戚然便走回了殿中,只是脸色看起来仍有些不好。   “你和黎遥说了什么,脸色怎么比刚才还差?”李笑妹一边拿起一块点心,一边自行大开脑洞,“难道在大东镇时他借了你的钱,但一直拖着不还,你今天实在忍不住了就问他要钱,可是他耍赖不给,所以你才这么心塞?”   “你不知道在这骁国皇宫中,说少什么都会有人信,但唯独说差钱没人信吗?”戚然白了她一眼,坐在了她身边,顺手拿起了一块糕点,微微蹙眉,想起了方才他站在院中警告黎遥后,黎遥只是挑了挑眉,侧了脸,也保持着附耳的姿势轻声说道:“你一日未娶她,她便一日不是你的。况且究竟该怎样选择,全应由她自己做决定,而不是殿下你。”   两人贴得太近,梓玉宫中另一个负责扫除的侍女经过门口,见了这两人的姿势,吓得手中的扫帚都掉在了地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黎遥见了那侍女的表情,微微一笑,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说道:“我很期待她给我做的玫瑰粥,毕竟是她那么用心摘的玫瑰花瓣。”   戚然的拳头越握越紧,正待发火时,黎遥却后退一步,执着伞欠了欠身说道:“下官尚有事务缠身,先告辞了。”   戚然这火还没来得及发出来,便眼睁睁地看着这厮撑着伞慢悠悠地走了出去。这厮想要干什么?刚才是在发表抢夺宣言吗?在大东镇时如果他发现这厮目标性这么明显,早就派人做掉这厮了好吗?   正在回忆刚才场景的戚然越想越郁闷,而李笑妹眼见着他把那块上好的做成白兔状的点心捏成了粉末,心疼地扯住他的手说道:“你不吃的话给我不成吗,为什么要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戚然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松了手,粉末就这样洒在了桌上。见她依然对于他浪费粮食表示十分愤慨,停了几秒后,他闷闷地开口问道:“喂……你是不是要给黎遥做玫瑰粥?”   “诶,他跟你说了?我的确打算给他做,他昨日帮了大忙,而且难得有人赏识我的厨艺,我还挺高兴的。”李笑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你的黑暗厨艺就别拿出来祸害人了。”戚然“哼”了一声,撑着下巴说道,“直接给他些赏钱就行了。”   李笑妹摸了摸怀中随身携带的那几张陆路留给她的银票,面色一紧,撇嘴道:“不行,还是做粥比较好。”做粥的成本可低多了。她本打算将这句话也说出来,但想着还是要给黎遥留点面子,到嘴的话便硬生生地变成了“做粥比较能体现心意”。   哪知她这句话一出来,戚然脸上的不爽越来越明显。他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啪”的一声拍到她的面前,“钱我出,你都没给我做过,凭什么给他做?”   “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不就给你做了吃的么?你还说我的蛋炒饭是含笑半步癫……”李笑妹再度撇了撇嘴,“难得黎遥不嫌弃,这粥我是做定了。”   “……再加一千两,我让御膳房做了给他送过去。”戚然又拿出了一张银票,放在李笑妹的面前。   李笑妹眼见着他拍在桌上的银票快抵得上陆路留给她的所有银票,不由得惊奇道:“你为什么不让我给黎遥做玫瑰粥?举手之劳而已啊。”   戚然别过头去,只是不说话。他的别扭让李笑妹越发疑惑,但在承诺这一块上,李笑妹一向是遵守的,所以她还是说道:“黎遥这次帮了大忙,这粥我是一定要做的。”   “……非做不可?”戚然郁闷地转过头,看着她问道。   “非做不可。”她露出正儿八经的表情点了点头。   “……那你做出来后,大部分粥归我,只准给他留一碗。”戚然撇了撇嘴,做出让步,“而且给他送过去的时候,你要告诉他,这是给我做的时候顺便多给他留了一份。你要答应说这句话,我才同意你给他做玫瑰粥。”   李笑妹愣了愣后,随即沉默下来,只是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他。戚然被她这种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轻咳一声问道:“我长得俊美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的事情,你难道还没看习惯?”   “……我只是在想,你真的不是十岁吗?”李笑妹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看来你不是很想要这些银票,那我就收回去了。”戚然默了两秒,径直伸手摸向那些银票。   “要要要,谁说我不要!”李笑妹一下子站了起来,连抢带扑地抱住了他的手臂。   戚然一边习惯性地露出了鄙视的表情,一边又忍不住放轻动作摸了摸她还带着伤痕的手臂,说道:“好了好了,我连人都是你的了,你还担心这些银票不是你的么?”   李笑妹因着他的话,整个人的动作一僵,随即反而下意识地松开了他的胳膊。戚然仔细地看了看她的脸色,唇角泄了一丝笑意,故作疑惑道:“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李笑妹居然会脸红了?”   “……我只是点心吃多了噎着了。”李笑妹一下子转过了身子,试图捂住自己逐渐升温的脸颊。   “噎着了?刚刚明明字正腔圆地跟我说要做玫瑰粥,没看出来噎着的迹象呀。”难得逮到这样的机会,戚然笑得很是幸灾乐祸。   “……戚然,你信不信我放旺财咬你?”李笑妹抱起了脚边的旺财,伸手抓住了它的两只爪子,模仿旺财平时的龇牙咧嘴的样子,用威胁的眼神看着他。   而戚然只是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了看旺财,又看了看她。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怀中的旺财,发现这只没出息的土狗双眼一盯到戚然,便双眼放光,还吐着舌头,真是要多温顺,就有多温顺。她无语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只剩扶额的份。李府中,最容易当叛徒的就是这货了吧……   初夏时节,蝉鸣声也渐渐此起彼伏起来。   戚远出征将近一个月有余,虽然刚开始的前几日抗击并不算顺利,但戚琛随即调遣驻守在与昇国交界边境的守疆将军刘晨去辅助他。老将刘晨充分展示出了他的军事才干,与戚远汇合不过两日,战况便有了扭转,捷报频传。   而这期间戚然也变得比刚回宫时忙碌许多。虽然他每日总会抽出时间和李笑妹一起用一顿膳,可终究不再如同在李府时那么时时守在她的身边。她不是没有失落感,可她却只能每天尽全力让自己在他面前看起来更加开心。   那一日鸿门宴后,她明白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去争取一些东西。她也曾想过,要不要和他说说,就他和她,什么也不管,骑着马潇洒游天涯,可她终究没有开口。她不是傻子,她看得出他眼中的变化,不仅仅是为了他和她的未来,更像是……为了向那个高坐乾和宫殿首的男人证明什么。她既然已经选择陪在他身边,只要他初心仍在,她愿意陪着他呆在这个地方。她的世界方寸之小,曾经住着爹娘、陆路、月香和旺财,如今不过住着月香、旺财和……她最喜欢的戚然罢了。   几日雷雨后,天空终于重新放晴。李笑妹揉着眼睛走出了内殿,一眼便瞧见了在院中浇水的月香和趴在她脚边无精打采的旺财。   “月香,早啊。”她打了个招呼,顺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小姐早,今天一早二皇子便遣人过来,说他晚上会回来和您一起用晚膳,他亲自下厨。”月香一边忙着浇水,一边转头看着她说道。   “哦……好。”她又揉了揉太阳穴。   “小姐,您今天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月香难得见她听到戚然下厨时不激动,不由得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头有些昏沉,不是什么大事。”李笑妹晃了晃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慢慢地走到旺财旁边。   “会不会是昨晚踢被子感染了风寒?我还是去找御医来看看吧。”月香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放下水壶。   “别去了,只是有一点点昏罢了,一会儿晒晒太阳就好。对了,这件事别和阿然说。”李笑妹一想到他如果知道了,极有可能将她按在床上然后搭十床棉被的画面,不由得浑身抖了一抖,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我带旺财去御花园走走,它这几日闷在屋里,整只狗看起来都有些不好。”李笑妹顺手抱起了旺财,随口给月香说了这样一句后,便提着裙摆向着御花园走去。   暴雨后的太阳高悬空中,空气中重新开始散发出一股沉闷的味道。李笑妹嗅着这味道,只觉得昏沉不减反增,但她只当是睡太久的后遗症,仍然抱着旺财走到了御花园。   进了园中后,她将旺财放了下来,随意地坐在台阶上,拖着下巴看着重新恢复精神的它在花丛中蹦来蹦去。正当她看着看着,又有些昏昏欲睡时,一个女声自附近的转角处响了起来,“小姐,雨后这路有些湿滑,您可小心点脚下。”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甜美声音也响了起来,“嗯,这是自然。”   李笑妹愣了愣。这声音……是夏侯蓉。   “小姐特意换了这身新衣裳,好不容易见到二皇子,可连话都说不上几句,他便又走了。”那侍女似乎在为夏侯蓉抱不平。   “毕竟是陛下召见,然哥哥也没办法。”夏侯蓉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照奴婢看,还不是那李笑妹的错,如果不是她每天强拉着殿下陪她,殿下怎么可能这么久都不来看小姐您呢?就连皇后娘娘也说了,您才是殿下的准正妃,那李笑妹不过是狐媚子罢了。”侍女继续愤愤不平道。   夏侯蓉没有接话,但李笑妹却有些郁闷。她平日里便不爱出门,入了宫后除非必要,她几乎只在梓玉宫和然兮宫之间活动。之前戚然在景皇后面前展露出强硬的一面后,景皇后和夏侯蓉都未曾主动出现在她的面前过,她本以为自己能完美地避开她们,哪知随便逛逛御花园,也能撞见被人嚼舌根,她的人品什么时候好成这样了?而且,说她是狐媚子……她摸了摸自己睡过头后有些浮肿的双眼,有些无语。有像她这样的肿眼睛狐媚子吗?   那侍女扶着夏侯蓉的手,一边慢慢地走过拐角,一边说道:“那李笑妹不论是才还是貌,都比不上小姐,真不知二皇子看上了……”侍女走到了台阶旁,话语戛然而止。   “中午好,你们在说我这个狐媚子吗?”李笑妹拖着下巴,看着她们镇定地挥了挥手。   那侍女有些尴尬地闭了嘴,夏侯蓉倒是很镇定地向她露出微笑,“李小姐,好久不见。”   “夏侯小姐,我们的确好久没见了。”李笑妹也不急,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后走到了她的面前。   “果然不知礼数,正经人家出来的小姐谁会随便坐在地上。”那侍女知道现在的她并无任何封号,尴尬了一下后重新恢复了不屑的表情。   “哦?照你这么说,坐在华丽椅子上的都是名门闺秀?”李笑妹微笑着看向她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东镇的怡红院里姑娘们招揽客人时可都是坐在椅子上的。”   那侍女被她这话气得一噎,随即皱眉不满道:“果然是粗野人家出来的丫头,满脑子只会想着青楼那种地方。”   见夏侯蓉并未出声,李笑妹明白她这是默许自家侍女跟自己撕起来了。确认了这一点后,李笑妹索性眯了眯眼,换了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说道:“哦?那你好歹也是夏侯国公府出来的侍女,满口狐媚子狐媚子的,难道最近侯府中很流行用狐媚子夸奖人?”   夏侯蓉面色一沉,那侍女更是气得口不择言道:“你也不过是仗着二皇子帮你才能耍耍嘴皮子罢了。难怪外面的人都在说你不详,先是克死了自己的父母,又害死了那个弱不禁风的管家,现在还想继续害二皇子,像你这种嘴里不干不净的人早晚会遭报应。”   “我警告你,你说我可以,别扯上我爹娘和陆路,否则我不管你是夏侯国公府的人还是谁,别怪我不客气。”李笑妹的头开始隐隐作疼,可那侍女尖酸刻薄的话却把她心中的怒火一下子点燃了。   “侍女不懂事罢了,李小姐何必和她一般计较?”夏侯蓉不咸不淡地开了口。   “侍女不懂事,难道不是主人管教无方么?”李笑妹冷笑起来。   此话一出,夏侯蓉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那侍女更是激动地抬了手,想要将耳光挥在她的脸上,李笑妹后退一步,正打算给予回击,一个弱小的黄色身影比她动作更快,一下子窜到了人群中间。   下一刻,只听“啊”的一声惊叫,夏侯蓉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李笑妹和侍女双双愣住,下意识地低头,只见旺财死命地咬着夏侯蓉的腿,龇牙咧嘴间发出生气的的低吼声。   就在这时,另一个女声自不远处响起,“你们在做什么?”   李笑妹一下子转过头。   一个穿着华贵衣裳的女人正站在不远处蹙眉看着她们。是景皇后。      ☆、第62章 受惩罚 夏侯蓉从未被这样咬过,吓得整个人叫了起来,在景皇后出现后,不知是不是李笑妹的错觉,她的惊叫似乎变得更惨烈了一些。   李笑妹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快速蹲了下去。她明白旺财刚才那样做,不过是以为她被欺负了而产生的下意识保护举动而已。她用熟悉的手法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旺财的脑袋,随后将它拉回到自己的怀里,一下一下顺着它的毛。旺财在她的怀中终于安静了下来,但她抬了头,发现夏侯蓉的脚踝处有了隐隐的血迹后,心下一沉,随即转头看向皱着眉走过来的景皇后,默默咽了咽口水。这次麻烦是真的大了……   那侍女也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事情。本来一直保持着张嘴呆愣表情的她,在见到景皇后走近了以后,瞬间扑到了景皇后的绣鞋旁,凄惨地哭诉道:“皇后娘娘,您要替小姐做主啊!”   “在我面前哭作甚?还不快去照顾你家主子。”景皇后紧紧蹙眉,呵斥道。   那侍女一见景皇后的表情,吓得整个人身子一僵,随即又连滚带爬地回了夏侯蓉身边,哭哭啼啼地查看着夏侯蓉的脚踝。   “点翠,去传御医。”景皇后侧头吩咐了一句,冷漠地看了一眼抱着旺财的李笑妹后,径直看向那侍女道,“怎么回事?”   “奴婢和小姐偶遇了李小姐,正说着话,这土狗却扑了上来,死死地咬住小姐的腿,小姐、小姐何曾受过这样的惊吓……”那侍女一边说着,一边哭得更加厉害了。   而夏侯蓉此刻也并不多说什么,只是眼中含泪,望向景皇后道:“姑姑,我……”   “蓉儿,你什么都不必说了,此事本宫自会替你做主。”景皇后重新看向李笑妹,微扬下巴,冷声道,“李笑妹,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李笑妹见景皇后说了这样一句话,以为景皇后还愿意给她解释的机会,便抱紧了旺财,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镇定,说道:“回皇后娘娘,虽然旺财突然咬伤夏侯小姐,是它的不对,但是夏侯小姐的侍女出言不逊在先,与我产生争……”   “李笑妹,出身卑微不是忘了认错的理由,本宫将所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明明是你的狗主动咬伤了蓉儿,何来那么多的借口。”景皇后对她不满已经很久了,如今找到机会,自然不肯放过她。   李笑妹见她先是问自己有什么要解释的,随后又打断了自己的解释,一时间有些急,只觉得太阳穴处传来的一阵又一阵疼痛愈发明显。   太医在景皇后训斥期间很快赶了过来,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夏侯蓉的伤口,又从李笑妹口中得知旺财定期除虫、身体健康后,方才松了一口气,向景皇后回报:“娘娘,夏侯小姐的伤口尚浅,微臣开一些药膏,按时涂抹便没事了。”   景皇后抬了抬手,让其中一名侍女跟着太医去取药后,看着李笑妹的眼里尤带不满,“本宫不是什么不讲理之人,你好歹是二皇子亲自接进宫的人,既然蓉儿没大碍,便罚你在梓玉宫禁足半个月。”   李笑妹本来绷紧了神经,在听到景皇后这句话后瞬间松弛下来。旺财在刚刚咬完人后本就怂了下来,如今感知到李笑妹的放松,这才趴在她的怀里小声地“嗷呜”了一声。   但景皇后的视线移到旺财身上后,厌恶神色一闪而过,“至于这只狗,在宫中肆意咬人,今天被阻止了,难保将来不会咬其他人,如果伤着陛下更是罪无可恕。为了宫中安宁,一会儿便将它处理了吧。”   李笑妹脸色一白,一下子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景皇后面前,焦急道:“皇后娘娘,旺财它不会随便咬人的,刚刚只是情急之下想要保护我而已,我替它向夏侯小姐道歉。”   说完后,她见景皇后没有立刻回话,转了身便向被扶到一旁石凳上坐下的夏侯蓉鞠了一躬,低声说道:“夏侯小姐,你心慈仁厚,刚才是我和旺财的不对,请你原谅旺财。”   方才旺财本来就有错在先,虽然她并不情愿向这夏侯蓉低头,但理亏在前,又有景皇后压着,她必须道歉。夏侯蓉没有回她的话,只是抚着自己受伤的脚踝,低低地“哎哟”了几声,漂亮的杏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夏侯蓉可怜的表情很快重燃了景皇后的怒火。景皇后沉下嗓音,说道:“这土狗伤人在先,不能饶恕,来人,将它弄下去处理掉。”   李笑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旺财,而旺财似乎也感知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将身子往她的怀里缩了缩。她抿了抿唇,咬咬牙跪了下来,看向景皇后说道:“家犬咬伤夏侯小姐,主人应该负主要责任,如果皇后娘娘一定要责罚,请责罚我吧。”   空气中一下子静默了两秒。景皇后等她这句话似乎等了许久,唇角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后,她保持着威严说道:“本宫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既然你极力想要保住那土狗,甚至愿意替那土狗受责罚,本宫便成全你。”她抬头看了看空中高悬的太阳,重新低下头,眯了眯眼,看向李笑妹说道,“就罚你在这御花园中跪到日落。”   李笑妹的手紧了紧,可最终只是咬了咬唇后说道:“谢皇后娘娘饶恕之恩。”她松了手,将旺财重新放在地上,推了它一把,低声说了一句“快回去”后,重新挺直了腰,保持着跪着的姿势直视着前方。旺财犹豫地看了她一眼后,突然撒开了小爪子向着御花园门外奔去。   “蓉儿,既然事情已经解决,本宫带你回殿内休息一下吧。”景皇后看向夏侯蓉,淡淡说道。   夏侯蓉抬了头,看着景皇后露出了无辜的表情后说道:“皇后姑姑,点翠刚才跟着御医去拿药膏了,我受了伤,现在走动不太方便,不如我们在旁边的凉亭里坐一坐,待到点翠取来了药膏,给我涂抹上后我们再回宫?”   景皇后瞟了沉默跪着的李笑妹,微微颔首道:“这也无妨。”她抬了抬手,一个侍女将夏侯蓉扶到了一旁的凉亭中,景皇后也坐了下来。剩下的侍女快速端来了冰镇果汁和水果放在两人面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渐渐移到了正中央。凉亭中的冰镇果汁与水果已经重新换了一批,而李笑妹保持着跪着的姿势,一动不动,一时间只觉得这时辰过得有些过于漫长。   那夏侯蓉不是说侍女取回药她便会离开么,为什么那侍女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她有些恍惚地想着,只觉得脑袋中本来只是隐隐的疼痛在逐渐被放大。   阳光有些毒辣,李笑妹的额头渐渐渗出了汗滴。那些汗滴顺着她被晒得有些通红的脸颊滑落,她几乎能嗅到那些潮湿的咸气。景皇后和夏侯蓉的谈笑声时不时传进了她的耳里,跟着一起来的,还有水果的清香。她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突然开始想念戚然在李府时给她做的五色果汁。   那名唤作点翠的侍女终于折回了御花园,将药膏带到了景皇后和夏侯蓉面前。侍女们为夏侯蓉细细地上好了药,但两人似乎并不急着离开,而是叫侍女再次将新鲜的水果端了上来。   李笑妹终于清楚地明白这两人是打算来折腾她的,而且丧心病狂程度已经赶超她家大表姐。可她一想到此刻自己孤身一人在这园子里,连个通风报信的人都没有,除了硬扛下来别无他法,便只能咬咬牙,不再开口。她的膝盖已经完全没了知觉,高温和暴晒让她的神智开始有些恍惚,脑中的疼痛似乎已经蔓延至她的全身,就连指尖也开始微微发麻。   如果她把小命赔在这里了,将来后人帮她写墓志铭,在死因那里刻上“卒于罚跪”,是不是后人都会嘲笑她啊……她晕晕乎乎地想着这个问题,只觉得头愈发疼得厉害。   如果阿然在就好了……她吸了吸鼻子,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这话后,又开始有些沮丧。那厮一大早就出了门,他怎么可能知道她在这里受这种罪?然而她刚刚默念完,一个尖细的声音便在御花园中回响起来,“陛下驾到,二皇子到。”   诶……陛下……二皇子……是在说阿然吗?真的不是她晕乎了吗?她努力想要睁眼,但模糊的视线中,她只看得见一袭明黄长袍和一袭银白长袍慢慢地向这边移过来。本来谈笑风生的景皇后和夏侯蓉脸色一变,匆匆从凉亭中走了出来。   戚琛走到李笑妹身边,上下打量了她两眼,淡淡地问道:“这演的是哪一出?”戚然在他身后站定后,视线凝在了她的身上,紧紧蹙起了眉。   景皇后快步走到戚琛身边,行了一礼后说道:“回陛下,这李笑妹纵容家犬咬伤蓉儿,为正宫纪,臣妾正打算给她一个小惩罚罢了。”顿了顿后,景皇后看向戚琛,问道,“陛下,现在日头毒,您怎么来这御花园了?”   “不过是随意走走罢了,不曾想到还能撞见你教训人。”戚琛漫不经心地看向李笑妹,说道,“看这丫头的脸色,想必已经跪了不短时间了。皇后也说了日头有些毒,既然惩戒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这样算了吧。”   景皇后虽心有不甘,但还是欠了欠身说道:“陛下说的极是。”   戚琛抬头看了看天色,负手道:“寡人要去御书房一趟,皇后你也一起来吧。”   景皇后愣了片刻,随即脸上露出了欣喜之色,微微欠身说道:“臣妾遵旨。”语罢后,她朝着夏侯蓉使了一个眼色,转身跟着戚琛离开。   没想到这件事的解决最终是靠戚琛的介入,李笑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感觉眼前一黑,就要往前直挺挺地摔去。但在她即将和鹅卵石地面来个亲密接触时,一双有力的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肩膀,下一刻,她的身子一轻,就这样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戚然抱着李笑妹,转身便要离开,一直在旁边只是盯着他的夏侯蓉见他要走,连忙拖着伤腿上前一步,扯住了他的衣袖说道:“然哥哥,方才我一直在向皇后姑姑求情,可她怎样也不愿轻易放过李小姐,所以……然哥哥,你会怨我吗?”   夏侯蓉虽然表情已经尽力做到楚楚可怜,可曾经见识过戚然护李笑妹狠劲的她仍然心里没什么底,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戚然转头看着她,露出和煦的笑容说道:“小蓉,我知道你一向好心,此事旺财有错在先,你才是受害者,快回去歇息吧,过两天我来看你。”   夏侯蓉愣了愣,戚然已经许久没这样专注地看着她了,而且还对着她露出微笑。她的脸上飞过两抹嫣红,揉着衣角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戚然抱着她慢慢地走着,身后跟着一个默默撑伞的侍从。他低头看了看闭着眼的她,平静地开口道:“这都走了一半的路了,真当我不知道你在装睡么?”   李笑妹撇了撇嘴,只是不说话。   “明明感染了风寒还到处乱跑,乱跑就算了,还惹上皇后。”他的声音最开始带着斥责,但到了后来,别扭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变得有些无奈,“膝盖还疼不疼?”   李笑妹“哼”了一声,还是不说话。   “难道是跪傻了?”他低头瞄了她一眼。   “你居然相信那夏侯蓉是好心。”她憋了一路,终于还是没憋住,把不爽发泄了出来,“明明是她和她的侍女挑衅我在先,旺财怕我受欺负才误伤了她,你竟然……”   “你一路闷闷不乐就为了这个?”戚然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谁说我信她了。”      ☆、第63章 猜心思 “啊?那你刚才还说那些……”李笑妹听了,不由得一愣,一下子睁了眼,吃惊地看向戚然。   “不过是安抚之计罢了。”戚然恢复了淡淡的表情,直视着前方说道,“夏侯蓉是夏侯国公最宠爱的女儿,她的话语在一定程度上也能左右夏侯国公的意见。夏侯家族内部亦有分歧,既然皇兄背后有了皇后,我们不能再轻易将夏侯国公推向那一边。”   李笑妹再次愣了愣,又想起他一向与戚琛有隔阂,此次却在她即将将小命撂御花园时与戚琛一同出现,后知后觉地开口道:“那这次陛下过来……”   “最近反应倒越来越快了。”戚然赞许地看了她一眼,重新看向前方说道,“这次还要多亏了旺财,听月香说,它跑回了梓玉宫,硬咬着月香的裙摆将她拉到了御花园旁,月香见你正在受罚,便匆匆来御书房找我。我随意寻了个理由,将父王带到了御花园里,还好来得及时。”   顿了顿,他低下头,看着她的眼里似有一丝隐约的动摇,“这局棋已经开始了,也许现在的我没办法像以前那样第一时间站出来维护你,你……会怪我吗?”   其实这几天她已经隐约猜到了他开始动手了。他敛了从前的轻狂,不着痕迹地开始改变。面对戚琛时,他渐渐收了抗拒和叛逆,对于景皇后,他也不复从前一般任性冷漠。他一步一步地前行着,她现在能做的,唯有跟在他的身边。只是……   她不爽地扯了扯他的袖子,抬头看着他问道:“可你刚刚对她说话那么温柔,你对我说话都没这么温柔过。你是不是看人家今天穿着漂亮的粉色襦裙看得心动了?”   “啊?她今天穿的粉色襦裙?”戚然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随即蹙了蹙眉说道,“当时你脸都被晒得通红了,谁还有空看她穿什么。”   虽然他的语气和平日一样,但当他说出这些话时,她心中的不爽顿时烟消云散。正当她有些感动的时候,戚然紧了紧抱着她的手臂,瞥了她一眼后说道:“你进宫后是不是又胖了?怎么感觉抱着你比从前还吃力了不少……”   “……”好不容易萌生出来的感动顿时被扼杀在摇篮中,李笑妹“哼”了一声,故意搂紧了他的脖子,把他整个人压得微微一沉,方才郁闷地别过脸去。   戚然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她有些发烫的额头,眼神渐沉,低低开口道:“今天你所受的一切,他日我必定让她们同样受回去。”   李笑妹被带了回去后,一病数日。在被戚然胁迫着躺在床上养了数十天后,她的精神终于完全恢复了过来。另一方面,戚远在刘晨的协助下大破邬军,班师回朝,差不多同一时间回到了王都。   邬国军队一向强劲,此次得胜,着实大大地鼓舞了骁国的士气,民间皆传大皇子英勇威武,治军有方,方能击败邬军,甚至有孩童编了歌谣来赞颂这次胜利。   巧合的是,戚远回到王都当天,戚琛便病倒了。众多御医轮流诊断,将他的病因推断为积劳成疾。在一连三日的免朝后,戚琛将夏侯南和几个重臣叫到了床榻边。   “陛下,您的面色看起来仍不太好。朝中事务一切正常,您先安心保重龙体,臣等定会尽心尽力为陛下分忧的。”夏侯南欠了欠身,看着戚琛略显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忧地说道。   “此次寡人叫你们前来,是有事情想要与你们商议一下。”戚琛精神尚足,拖着下巴说道。   “臣等愿闻其详。”夏侯南与其他重臣又是一欠身。   “寡人的身体,寡人最是清楚。太子之事,本该早立,但寡人将此事压着数年,想必你们都有些着急吧。”戚琛微微一笑。   夏侯南未曾想到戚琛会在这个时候提到立太子之事,愣了片刻后迅速组织语言说道:“陛下做事向来高瞻远瞩,太子迟迟未立,陛下心中必然自有考量,臣等不敢妄言。”   “此事依你们看,应该如何定夺?”戚琛眯了眯眼,看向几人说道。   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王御史上前一步,小心地说道:“陛下,大皇子德艺双馨,接触政事多年,且位列长子之位,作为太子人选,自然是再顺理成章不过。”   “哦?其他爱卿也是同样看法?”戚琛并不着急,只是缓缓地扫视了一圈众人。   慕容太尉留意到了戚琛的脸色,也上前一步,补充道:“陛下,二皇子是宸皇后所出,同样是嫡子身份。按照骁国律例,太子之位应立嫡子,但并未强调长幼之序,从这个角度来说,二皇子同样可立。”   “但二皇子这些年来接触政事甚少,且相对于大皇子的温和与果敢,二皇子终究乖戾了一些。”王御史皱了皱眉,反驳道。   “夏侯爱卿,你如何看?”戚琛的视线移到了一直没有作声的夏侯南身上。   夏侯南跟在戚琛身边多年,岂能摸不到戚琛的心思?他沉吟片刻,说道:“依老臣看,可先将立太子之事的消息传出去,在未确定人选之前的这段时间内,倒正是考验两位皇子的好时机。”   戚琛微微颔首,唇角泄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其他爱卿认为如何?”   另外几人思索了片刻,回道:“臣等认为夏侯宰相此法可行。”   “既是如此,就这样办吧。”戚琛淡淡开口道,“寡人有些乏了,你们先下去吧,夏侯爱卿先留下。”   待到其余人离开后,戚琛撑着头,看着敛眉立在一旁的夏侯南,蓦地笑了起来,“你这个老狐狸,每到关键时刻倒懂得保持中立。”   “老臣此次说的,难道不正是陛下心中所想么?”夏侯南笃定地回道。   “看来上次与你说的,你都记在心里。这一次,寡人也需要你帮寡人做一件事。而且这件事,需要动用暗羽。”戚琛扬了扬眉,说道。   “陛下尽管吩咐便是。”夏侯南欠了欠身,沉声说道,“老臣此生只会效忠于骁国,效忠于陛下,与姓氏无关,与家族无关。”   戚琛微微一笑,说道:“如此便好。”   戚琛终于要确定太子的消息在当天便传了出去。当身边的侍从前来汇报后,正陪着李笑妹用膳的戚然筷子微微一顿。   “我还记得你之前说过,大皇子是嫡子,而且是你的兄长,被立为太子应该是顺理成章之事,为什么陛下的态度这么模糊呢?”李笑妹咬着筷子,不解道。   戚然的表情恢复如常,顺手夹了一块红烧肉到她的碗里后,淡淡说道:“他的心思谁能猜得准,兴许只是无聊了想要折腾些事情出来罢了。不过这样更好,这个消息对我来说未必是好事,但对于皇兄来说,一定不会是好事。”   “你是指……?”李笑妹将红烧肉放进嘴里,鼓着腮帮子疑惑地看着他。   他轻轻扬眉,呷了一口茶后说道:“戏才刚刚开始。”   戚然预料的不错,在对邬军这一仗后取得的胜利让戚远的自信心一下子膨胀起来。虽然他的表情同往常一样不卑不亢,但上朝时朝臣的赞美、民间孩童编的赞颂他的歌谣都让他兴奋不已。此次戚琛即将宣布太子人选的消息一被放出来,朝中众多大臣倒提前私下向他祝贺,恭祝他稳坐太子之位。   “哪里,哪里,父王尚未宣布,我们还是不要妄加揣测比较好。况且此刻父王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戚远沉稳地回应着,但眼角眉梢的得意却依然泄了出来。   戚然在此事上却保持了低调与沉默。如今他主动跟着上朝,每当有朝臣问起太子人选之事时,他总是淡笑着回道:“皇兄才德兼备,自然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此话多次传到了戚远的耳中,使得戚远越发确定上次鸿门宴仍有作用,虽然没有除掉戚然,但却让他老实了许多。戚远的心思渐渐从戚然移到了确认太子之位身上。   戚远几乎一天三次去往戚琛的寝宫侍奉,只差没睡在殿内守候。如此坚持了数十日后,戚琛的态度却依然很是模糊,这让他的心隐隐不安起来。   在又一日侍奉到半夜后,戚远揉着太阳穴回到了自己的宁远殿。他的贴身侍从郑荣将茶水端了上来后,替他揉起了肩膀,说道:“殿下,这几日您日日侍奉于陛下身边,外界都在说您孝义感天动地。”   “别光顾着拍马屁了。”戚远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后说道,“如今正是关键时刻,让父王满意才是最重要的。”   “只是……”郑荣说了一句后,又犹豫着闭了嘴。戚远听出了他的欲言又止,直接开口道,“你什么时候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了,有话便说。”   “是这样的,奴才、奴才听乾和宫的人说,陛下之所以态度模糊,似乎是因为更属意二皇子,还说……还说……”   戚远揉着太阳穴的手一顿,沉声问道:“还说什么?”   郑荣迟疑了片刻,咬牙接着说道:“还说陛下这么多年迟迟未立太子,也是因为想等到二皇子成年了接触政事后再行定夺,但、但是,殿下,这些都是嘴碎的宫人传言,您年轻有为,此次又大胜邬军,这在骁国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太子之位必定是您的囊中物,您不必……”   郑荣的话还未说完,戚远握在手中的茶杯顷刻间碎成了好几片。郑荣吓了一大跳,连忙招呼立在殿外的侍女走进来,手忙脚乱地帮着戚远处理伤口。   “殿下,是奴才失言了,您不必在意这些流言。”郑荣小心地说道。   “无风不起浪,此事本宫须得打听清楚。”戚远沉着脸说道。   是夜。   一个黑色的人影悄悄地绕到了梓玉宫的后墙角。戚然慢慢地踱步到那人面前,微微颔首,问道:“事情做得怎么样?”   云层渐渐移开,月亮重新露了出来,郑荣的脸暴露在了月光下。他欠了欠身,说道:“殿下,奴才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那些话说与了大皇子殿下听,大皇子听到时面色很差,看起来心情十分不好。”   “之后继续按照本宫之前说的,每隔几日便在他的耳边说上一些这些话。”戚然沉吟了片刻,见郑荣的表情很是犹豫,又淡淡补充道,“你放心吧,本宫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会做到,而且你来这里见我的事情不会有人发觉的。”   郑荣松了一口气,但面色还是有些好奇,“殿下,奴才有些不明白的是,大皇子一向沉稳和笃定,不过是些简单的流言罢了,怎么会让大皇子有如此大的反应?”   其实事情如此顺利,戚然心中不是没有疑惑,但他顿了片刻,只是淡淡说道:“也许太想抓住一些事情,反而心虚了吧。时辰不早了,你快些回去,小心被发现。”   郑荣领了命,匆匆转身离开了。戚然在墙角立了一会儿,转身走回了梓玉宫的院内,他刚刚走了没几步,便发现披着外衣立在殿门前的李笑妹正挠着头看着他。   “刚刚不是睡着了么?怎么又起来了?”他上前一步,帮她拢了拢外衣。   “那人是大皇子身边的人。”李笑妹皱了皱眉,问道,“我记得大皇子在大东镇做的那些事,他掺和了不少,阿然你居然能将他掌控住……”   “就像皇兄说的,每个人都有软肋,这个郑荣自然也不例外。”戚然随手帮她拨开垂落在额前的头发,拉着她进了殿中,淡淡说道,“只要抓住了弱点,这些人自然能为我所用。”   “就像你当年用蛋炒饭绑住我一样么?”她仰脸看向他。   “你倒是会联想。”他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走回了内殿,待到她坐回床榻上后,从袖中拿出了一卷小册子。   李笑妹看到那卷小册子,微微诧异地睁大了眼,“阿然,这是……”   戚然微微眯眼,说道:“没错,终于到了能够利用它的时候了。”      ☆、第64章 犯错误 补充 盛夏悄然来临,树上的蝉鸣此起彼伏,倒愈发将这偏隅一角的凉亭衬托得幽静起来。夏侯南负着手,缓步走到亭前,掀开了纬纱,勾了勾唇角后说道:“殿下真是好兴致。”   戚然坐在桌前,信手将面前的五彩琉璃盏举了起来,遥遥地看向夏侯南道:“夏侯大人,本宫等你许久了。”   “如果老臣没记错的话,这朝中看老臣最不顺眼的便是二皇子殿下了,如今殿下亲自召见,老臣真是受宠若惊。”夏侯南慢慢走到戚然对面坐了下来,虽然场面话说得很是恭谨,但笑容却带了几分笃定。   “大人说笑了。”戚然抬了手,将一杯茶推到了他的面前。   “如今正是关键时期,殿下的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的视线下,这个时候将老臣叫出来,难道殿下不怕被人在背后说闲话?”夏侯南举起茶盏,平静地饮了一口茶。   “本宫邀你前来,自然是算到了这些。”戚然挑了挑眉,说道,“况且堂堂夏侯宰相居然会怕有人背后嚼舌根,当时在大东镇上,本宫可一点也没看出来。”   “殿下此次将老臣叫来,不会只是为了叙旧吧?”夏侯南放下了茶盏。   “当然不止,此次叫大人来,是有事想要请大人帮忙。”戚然也不打算继续拐弯抹角下去,径直入了主题。   “帮忙?”   “立太子之事一出,似乎让皇兄最近有些不顺心,而本宫也想帮他消除烦恼,所以……”戚然站了起来,走到夏侯南身边,俯身低语了几句后,重新直起身子,坐回桌边。   夏侯南扬了扬眉,淡声开口道:“殿下似乎忘了,老臣从来只为陛下做事。”   “本宫当然没忘。”戚然微微一笑,从袖中拿出那本册子,搁在了桌上后说道,“请夏侯宰相做事,自然需要拿出诚意。”   夏侯南见着那本册子,眼睛微微一眯,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但搁在桌上的手却在一寸寸收紧。   “世人皆道夏侯宰相两袖清风,一心只为骁国谋福祉,是不可多得的贤相。”戚然撑着下巴,看着夏侯南的脸,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地敲着面前的册子,说道,“大人你说,如果本宫将这本记录了你早期收受贿赂的册子交到父王手中,那么你苦心经营的这一切瓦解起来又需要多长的时间呢?”   夏侯南微微颔首,还未开口,戚然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撑着下巴笑道:“大人放心,既然本宫能拿出这册子,自然是做好了万全准备的。毕竟是你不惜千里追到大东镇也要毁掉的东西,本宫自然会好生对待。如今这路有两条,你打算如何选择?”   夏侯南重新举起茶盏呷了一口茶后,蓦地笑了起来,“殿下既然已经准备得如此充足,老臣岂有第二条路可选,只不过此事决定权终究在陛下手中,就算老臣按照殿下所说的去做,也未必能够左右陛下与大皇子的意思。”   “尽人事,听天命罢了。”戚然并不着急,眯了眯眼,笃定一笑。夏侯南看着他,有那么一瞬,只觉得他的神态像极了戚琛年轻时那种果敢决断的从容模样。   半盏茶的时间后,夏侯南起身告辞,慢慢地向着宫门的方向走去。待到他拐向另一条道路后,方才淡淡开口道:“你已经跟了老夫一路了,出来吧。”   黎遥的身影自墙角闪现,默默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大东镇的事情并未处理干净,你想问老夫打算怎么处置你么?”夏侯南并未停下脚步,只是直视着前方,平静地说道。   “但凭主上处置。”黎遥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天的来临,眉目间并无任何惧色,倒多了一份淡然。   “处置?”夏侯南笑了起来,“阿遥,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耍的小把戏?”   黎遥微微一愣,“主上……”   夏侯南脚步一顿,微微抬头望向那片探出宫墙的樱树枝桠,停了半晌,说道:“那册子并未销毁,我在离开大东镇时便已经知道了。我至今迟迟未动手,也许是对阿绮终究还剩了一份愧疚吧。”   说完这句话后,夏侯南重新向前走去,“罢了,我也想看看,他打算怎样将这太子之位收入囊中。”   黎遥握紧了手中的佩剑。他曾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可到头来他却发现,他做的许多自以为遮掩好的事情,不过是这个男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纵他罢了。夏侯南似乎感受到了他从背后投来的有些迟疑的目光,淡淡开口道:“阿遥,老夫还是那句话,情字误人。从前颜绮是,陆路也是。你同样是一个优秀的杀手,可如若与他们一样执念,也许下一个坠入深渊的,便是你。”   夏侯南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黎遥静了半晌,缓缓地靠在了宫墙上。阳光有些刺眼,他不得不抬手遮住了双眼,唇角却泄了一丝苦笑。   坠入深渊?从前他一定会笃定地告诉夏侯南,那些不过都是逢场作戏罢了,可到了现在,他却发现,如若那深渊中有她专注看着他的笑脸,真的掉了下去,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可怕。   戚琛的病时好时坏,戚远也愈发如履薄冰起来,但小心过头了反而容易出错,这却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半月后的一晚,戚远在一次晚宴上饮了酒后一时起了兴致,亲自骑了马回宫。酒意上头,他一策马鞭,在空旷的道路上加快马速。哪知这匹马性烈,待到他反应过来时,失控的马蹄已经将一个幼童踩倒在地。仍然有些微醺的他叫跟在身后的郑荣随意扔了几锭银子后,扬长而去。   然而这幼童因没得到及时的救治而咽了气,此事恰好被数人目击到。更加不得了的是,这个被踩死的幼童正是王都神庙中用于求雨的灵童。骁国人一向重视求雨祭祀,此事一出,整个骁国议论纷纷,戚远失德的传言越传越烈,甚至有朝臣为此事参了戚远一本。   戚琛虽未明着表态,但戚远一时间却一个头似两个大。   当郑荣将戚远准备见夏侯南的事情报告给戚然时,戚然正在给李笑妹煎玉米酥。   “诶,阿然你别停啊,玉米酥要焦了要焦了!”李笑妹站在一旁,恨不得冲过去抢过他手中的筷子自己动手。   “放心,时间稍微长一点也不影响口感。”戚然淡定地将玉米酥捞了出来,给她装好盘后说道,“就像这出戏,就算等待时间长一点也无妨。”   “阿然,说人话。”李笑妹对于他最近时不时发表一点意味深长的话表示很无语。   戚然噎了一下,白了她一眼后说道:“这个局虽然已经铺好了,但皇兄毕竟曾经在朝中摸滚打爬多年,要轻易撂倒他绝非易事,所以我们现在需要等。不过……”顿了顿后,他微扬下巴说道,“我很期待这场等待换来的结果。”   在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中,戚然从头到尾都很镇定。李笑妹很清楚,他一旦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那么几乎没有人和事能够左右他。可她仍然有些不开心,因为自从那天后,夏侯蓉找他的次数比以往更多了,而他却几乎没有再将夏侯蓉拒之门外。   “小姐,今晚陛下为夏侯国公设下生辰宴席,二皇子需要赴宴,你就早些休息吧。”月香一边将旺财从李笑妹的床上挪了下去,一边说道。   李笑妹趴在桌上,郁闷地挠了几下桌子后,“哗”地一声站了起来后说道:“白天午睡太久了,我现在完全睡不着,我出去溜溜弯。”   “明明就想去看看二皇子有没有和那夏侯小姐在一起嘛......”月香耸了耸肩。   李笑妹往外走的脚步一顿,随即撇了撇嘴,看向月香,憋了很久憋出了一句话:“你、你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去吧去吧,我好歹跟了小姐这么多年,您今晚不去看清楚,估计躺床上也睡不着。”月香问道,“不过还是我陪您一起去吧。”   “我就随便走走,你不用跟过来,我很快就回来。”李笑妹挥了挥手,慢慢地向着殿外走去。   虽然脸上写着不在意,但她的脚步还是不自觉地往着宴会所在的迎春园走去。   阿然说过,他如今不抗拒夏侯蓉,只是因为她是夏侯国公的女儿,关键时期,他需要安抚她。阿然连夏侯蓉穿什么都不记得,更别说让她碰他或者是对她动心了……   一路上,李笑妹不停在脑中碎碎念,企图洗自己的脑袋,就在她即将成功说服自己的时候,前面不远处拐角处出现的那个熟悉身影让她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还真让她撞见了戚然。戚然今天换上了正式的银白朝服,宛如芝兰玉树一般立于人群中,霎时间将周围人的光芒掩了下去,只是他的身边跟着同样穿了一袭银白襦裙、耀眼非凡的夏侯蓉。   夏侯蓉巧笑嫣然地侧头看着他,娇声问道:“然哥哥,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小狗是吧?夏侯府内也养了一只大食赠送的约克夏,很是可爱,然哥哥如果有兴趣的话,之后可以来夏侯府中看看。”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夏侯蓉仰着脸,看着戚然的眼里溢着亮亮的光芒。   啊……果然还是很不爽。李笑妹心塞地看着他们,正式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戚然目不斜视,径直进了迎春园,语气虽然依然温和,但话语却带了一丝干脆,“比起那些名贵的犬种,本宫还是比较喜欢土狗。”   夏侯蓉的表情一瞬间有些尴尬,但她很快恢复了笑盈盈的表情,提了裙摆跟着戚然进了迎春园。   李笑妹锤了锤胸口,发现心塞依然没有得到减缓。   “你藏在这角落里,算不算偷窥?”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懒懒地响了起来。   李笑妹一惊,下意识地回过了头。黎遥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第65章 不喜欢 “我这叫光明正大地看,不叫偷窥。”李笑妹抿了抿唇,嘴硬道。   “哦,那我也学到了。”黎遥一脸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随即伸出一只手,撑住她身后的宫墙,将她困在了自己与墙壁之间。   黎遥这动作来得有些突然,李笑妹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伸手贴了贴他的额头后问道:“你身体不舒服?”   黎遥整个人噎了一下,笑容就这样僵在唇角。他难得有些艰难地开口,“我这不是正在光明正大地看你么……”   “原来是这样。”李笑妹松了一口气,挠了挠头后说道,“我看你突然扶着墙,还以为你身体不舒服……”   黎遥默默地看了她几眼,收回了自己的手,转而扶住自己的额头,一副很头痛的样子。李笑妹小心地看了他几眼,弱弱地开口问道:“你真的没事?”   “我没事,我只是突然想借酒浇个愁……”黎遥转过了身子,怕自己再多看这货几眼,会忍不住想把手放她脖子上。   “你有酒?”李笑妹瞟了灯火通明的迎春园一眼,转过头重新看向黎遥说道,“带上我,我也想喝。”   黎遥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想起了她之前望着戚然和夏侯蓉一起走进园内时的表情,心下顿时了然了几分,拿出了挂在腰间的酒囊在她的面前晃了晃,露出一丝笑容后说道:“如你所愿。”   月色正好。   黎遥带着李笑妹拐进了西北角的一个小花园中,将事先分好的两个酒囊拿了出来,把其中一个递给她后,他轻巧一跃,跳到了一根低矮的榕树枝干上,斜斜地靠坐下来,一手拿着酒囊,一手枕在了脑后,整套动作十分娴熟。   “看来你经常偷懒。”李笑妹见他这模样,作为一个摸鱼专业户来说,颇有一种找到知音的感觉。她坐在了树下,也学着他的样子一手拿着酒囊,一手枕在了脑后。   “人生在世,不过白驹过隙,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时不时偷偷懒有什么不对么?”黎遥笑了起来。   李笑妹愣了愣。记忆中的自己在初遇戚然没多久时,似乎也曾经和他说过类似的话,如今回首,明明不过一年而已,却像是过了数年一般漫长。她用力灌下一口酒,说道:“你说的没错,活好当下有什么不对。”   黎遥眯了眯眼,也灌下了一口酒后,淡淡开口道:“李笑妹。”   “嗯?”她又喝了一口。   “感觉我已经许久没有像这样单独和你说说话了。”黎遥望着那轮明月,喃喃道,“我一直没来得及问问你,跟着戚然进宫,你……后悔吗?”   她再次大口灌下了一口酒,酒有些烈,呛得她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黎遥也并不着急,只是安静地保持着靠坐的动作,等着她的答复。   在咳了好几分钟后,她终于顺下了气。她擦了擦呛出的眼泪,蓦地笑了起来,“我知道,大家都认为我没出息,遇困难就退缩,平日连大门也不愿意出。如今来了这样一个复杂又陌生的地方,一定很怂。没错,我的确不止一次地认怂,因为我不了解这个地方,有时候甚至横冲直撞,给周围的人带来了不少麻烦。可是我并不后悔。”   在黎遥问出这个问题时,她有一瞬间的迷惑,可下一刻,她脑海中第一个闪现的便是那双像是浸了世间所有美好的湛蓝色双眸,也正是从那一刻起,她确定了自己的答案。   她重新喝了一口酒,曲起膝盖,撑着下巴继续笑了起来,“我也知道,来了这样一个地方,我必须学着去改变,所以我在一点一滴地试着去努力,努力去学宫中的人情世故,努力去不犯会给别人带来麻烦的错,努力接受陆路因夏侯南而死,我却必须为了阿然的长远而按捺住自己的恨意,甚至努力去接受夏侯蓉站在阿然身边的事实,其实我觉得有一点辛苦。”   他抓着酒囊的手微微收紧。   “啊,我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李笑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眯着眼笑了起来,“阿然如今正处于关键期,这些话我不能告诉他。月香每日侍奉我已经够辛苦了,我也不能让她担心。黎遥,还好我还认识你,还好还有你。”   黎遥抿了抿唇,低声说道:“既然觉得辛苦,何苦还去为难自己?”   李笑妹又是一怔,随即老老实实说道:“这个问题我也想了许久了,明明都是不喜欢的事情,可心里却还是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你得去做,为了阿然,你必须去做。”   黎遥其实心下已经了然,可心中那种莫名的酸意还是迫使他忍不住开口:“也许你只是觉得你对他有所亏欠。”   “是这样吗?”李笑妹一愣,但酒意上头,她一时间只觉得脑袋有些发昏,不由得懵懵懂懂地回道,“也许吧。”   “李笑妹。”黎遥再次饮下一口酒后,唤了一声。   “嗯?”她已经有些迷糊了。   他轻巧地起了身。一个漂亮的侧翻从树干上跃了下来后,他蹲在了她的面前,玄色的发带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他眯了眯眼,轻声开口道:“如果让我来保护你,你会答应吗?”   “保护我?”李笑妹努力想要睁眼,可酒力却让她的眼皮变得愈发沉重起来,“你不是一直在保护我吗?”   他发誓,他刚刚问出了他从懂事以来最认真的一个问题,可她的回答却让他明白,她终究没有懂他的意思,可是就在那么一瞬间,他发现自己却失掉了继续说出那四个字的勇气。   “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李笑妹有些茫然。   “逗你玩。”他垂了眸,唇角噙了一丝笑意站起了身后说道,“时辰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李笑妹见他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些话,有些不解地挠了挠头后,慢慢地站了起来,跟在他的身后向着梓玉宫的方向走去。   而另一方面,结束晚宴的戚然匆匆摆脱夏侯蓉,在回然兮宫前首先去了梓玉宫,当得知李笑妹并未回宫后,他转身出了殿门,打算去寻她。   没走几步,他便看到了他担心了许久的身影,只是当他的视线移到她身边的那人身上时,不由得面色一沉。   夜晚的光线虽有些昏暗,但戚然还是能看见李笑妹脸上的嫣红。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脸红,可当他看到她对着黎遥露出笑容时,本就在晚宴上喝了不少酒的他一时间只觉得胸腔中有一股邪火在乱窜。   “不辛苦,我一点也不辛苦。”李笑妹一边摇着手指喃喃地重复着,一边脚步虚浮地向前走着。   黎遥见她一副明显喝高了的表情,挑了挑眉,伸了手拉住她的胳膊,无语道:“喝高了还要说谎,到底是有多在意啊……”   两人还没走几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戚然阴沉着脸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阿然,你回来了。”李笑妹抬了眼,一下子辨认出了他的脸。   可是下一刻,戚然干脆地抽出了腰间佩剑,剑尖直指拉住她胳膊的黎遥,“放开她。”   剑刃上的寒光让李笑妹的酒意一下子醒了一大半,她下意识地站在了黎遥面前,不可置信地看着戚然说道:“阿然,你这是干什么?你疯了么?”   上次黎遥在玫瑰粥上的挑衅,这次李笑妹挡在黎遥面前,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夹带着酒意的烤灼,戚然的脸色愈发冰冷,“李笑妹,你是打算护着他吗?”   “二皇子,每次冲着姑娘发火并不算什么本事。”黎遥今晚亦极度不爽,语气难得直白地袒露出了挑衅。   戚然的眉高高扬了起来,李笑妹知道这是他即将发大火的前兆。她挣开黎遥的手,转身看着黎遥说道:“你先回去,有些事只能我和他说。”   黎遥握了握拳头,明白她此刻并不希望他来介入。敛了眉后,他最终还是转身离开。见黎遥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后,李笑妹转了身,看着戚然仍保持着举剑的动作,开口道:“阿然,你是打算刺向我吗?”   李笑妹的话让戚然一下子回过了神。他垂了手,剑尖直抵地面,一如他的心情一般恼火。他蹙眉看向她,嗓音里仍带了几丝冰冷,“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还跟他在一起?你们去了哪里?”   “我只是和他去喝了一点酒,聊了一会儿而已,没什么大事,已经这么晚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她老老实实地解释了一下后,从他的身上同样嗅到了酒气,下意识地想让他快些回去休息。   只是戚然想起了上次黎遥的挑衅,恼火的情绪瞬间蔓延至了眼中,“只是喝酒聊天,你可以找我,甚至找月香和旺财,为什么要去找他?”   “阿然,你在说什么?”李笑妹对于戚然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感到有些吃惊。   “为什么是他?”他狠狠地问着,眼睛已经有些发红。   “那么阿然呢?”李笑妹握紧了拳头,那股积攢在心中许久的情绪终于还是涌了上来,“夏侯小姐总是跟在你身边的时候,你知不知道我也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夏侯蓉?你究竟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戚然一愣,随即有些烦躁地说道:“你应该知道,我对她根本没什么,和黎遥这件事根本不一样。”   “我应该知道?和黎遥不一样?会有什么不一样?我将他当做朋友,你今天对他拔剑相向,你不信任的,究竟是他,还是我?”李笑妹垂下眼眸,一时间只觉得有些疲惫,“这样的你,我一点也不喜欢。”   戚然只觉得心一阵紧缩,明明有些懊恼,可他却还是咬着牙说道:“不喜欢?所以现在的你是后悔跟着我回宫了吗?”   这句话一说出来,他就后悔了。他究竟在干些什么?   李笑妹明显地愣了愣。沉默了好几秒后,她后退一步,眼中的芒彩瞬间黯淡了下去。   “从前的阿然,从来不会问我这样的问题。”她喃喃说完这一句后,慢慢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他抬了抬手,终究还是没能扯住她的袖摆。      ☆、第66章 亲外甥 “小姐,您和二皇子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月香将披风搭在靠着木窗发呆的李笑妹身上,有些不解地问道,“这都快五天了,您一次都没去然兮宫,二皇子每次来了,也只是站在院门口停一下,也不进来,你们吵架了?”   李笑妹没有接话,只是托着下巴看着窗外。月香看着她这架势,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劝说。她家小姐虽然一向没心没肺不易生气,可不易生气不代表不生气,她一旦生了气,除了当事人谁也没办法。   月香摇了摇头,向着殿外走去。刚走到殿门口,便看见戚然又驻足在了梓玉宫门口,旺财欢快地围着他的脚边转来转去,他却没有理会。月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的角度,刚好能看见李笑妹发呆的侧脸。   这二皇子爷真是别扭……明明就很想见小姐,但却只是每天雷打不动在门口站一会儿,这两个人到底在纠结个啥劲?月香默默在心里碎碎念了几句,还是走到了戚然身边,尝试着问道:“殿下,您真的不考虑进去看看吗?别怪月香多嘴,如果您和小姐有什么误会的话,光在这里当望妻石可是一点作用都没有啊。”   戚然似乎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她的眼神里有了一丝动摇。月香在心中默默感叹道,这二皇子的脸不管看几次都这么让人心动,尤其是现在这样露出人畜无害的迷茫表情时,简直让人恨不得捧脸尖叫,如果她是她家小姐,不管他犯了什么错都会马上点头原谅好吗?   就在这时,戚然身边的贴身侍从跟了上来,低声说道:“殿下,张御史、钱侍郎他们一干人等已经候在那里了。”   戚然动作一顿,重新遥遥地望了望李笑妹后,简短向月香吩咐了一句,“她一生气胃口就不好,最近你好好给她做些吃的,别让她饿着。”   说完这句话后,他转了身,沉默地离开。   戚远最近很头疼。自从上次灵童被踩死的事件过去已经七天有余,他花尽心思动用手段,终于在朝中将此事压了下去,可让他很是烦恼的是,民间关于这件事的流言却越传越广,明明他才打了个大大的胜仗,可在这些国民的眼里,他的马失蹄踩死求雨灵童的事情却比胜仗更为重要。   戚琛上朝时虽未明说此事,可本就烦躁的戚远每每看向戚琛时,总觉得戚琛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失望。他是长子,他是要做太子的人,他不能让自己的父王失望。   饶是稳重如他,最终还是没沉下气起来。   事件过去第十日,下朝后的夏侯南出了宫门,坐进了自己的马车。马车慢慢地朝着城东的宰相府驶去。夏侯南正微眯着眼睛养神,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隐在角落里的侍从按紧了腰际的佩剑,夏侯南抬了抬手,那人会意,默默地松开了手。   “大人,殿下想要见您,请大人随小的走一趟。”门外传来一个男声。夏侯南依稀记得这是戚远贴身侍从郑荣的声音。   “跟着他。”夏侯南简短地向车夫吩咐了一句,重新阖上了眼睛。   马车又是一阵颠簸后,跟在郑荣的身后行驶到了王都城郊的一个偏僻的行馆中。夏侯南下了马车,负着手缓缓踱步至行馆内。   如他所料,戚远正坐在桌旁,微扬着下巴看着他。他慢慢走至桌前,欠了欠身,“殿下。”   “舅舅不必多礼,先坐下吧。”戚远说道,如同往日一般露出和煦的笑容。   戚远自从成年后便很少唤他舅舅,他勾了勾唇角,捋了捋袖摆,随意坐了下来,“殿下,不知特意将老臣叫到这行馆中来,所谓何事?”   戚远保持着笑意,先是伸手将一杯亲自斟好的茶推到夏侯南面前后,方才说道:“舅舅,这是昇国进贡的邺阳毛尖,你素来喜爱茶叶,不妨先试试这茶。”   夏侯南将茶杯接了过来,呷了一口后,重新平静地看向戚远说道:“皇后娘娘已经来找过我了,我所能说的都已经尽数相诉,想必殿下应该很清楚。”   “舅舅一向清正,本宫自然是知道的。”戚远没想到夏侯南的开门见山来得比他快,愣了片刻后很快重新恢复笑意道,“只是如今情况比本宫想象的还要复杂一些,而舅舅是父王最信任的人,有些事,舅舅想必比他人知道得更清楚。”   “如果是踩死灵童之事,殿下在朝中呆了这几年,应该已经收拾得妥帖了,至于立太子之事……”夏侯南顿了顿,平静开口道,“陛下才是骁国的皇帝,决定权在他的手上,殿下难道还想不明白?”   “舅舅。”戚远见夏侯南用起了惯用的太极伎俩,终究还是没能维持住脸上的笑容,语气中带了一丝焦躁说道,“本宫是你唯一的亲外甥,本宫的身上流着夏侯氏一半的血液,如果本宫成为太子,顺利登位的话,难道这天下还不是夏侯氏的么?如今只有你才能帮得了本宫,只要你同意与本宫合作,拿下太子之位,难道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夏侯南微微眯眼,并不回答。沉默在一分一秒中流逝,戚远搁在桌上的手在夏侯南的不语中渐渐握成了拳头。   戚远看着他,蓦地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意,缓缓说道:“父王究竟属意谁,其实舅舅早就知道了吧?”   夏侯南微蹙眉头,说道:“殿下,你在说什么?”   “你们不要以为本宫什么都不知道。”戚远唇角的弧度渐渐加深,但眼里却烁着一种近似于疯狂的光芒,“舅舅,本宫才是你的亲外甥,你能坐到这位置,不仅仅是你自己,还有你身后的夏侯氏,希望你在做任何决定之前,考虑考虑这一点。”   夏侯南的表情仍没有什么变化,但他却缓缓地站了起来,微微俯下身子,看向戚远,一字一句说道:“殿下,你既然叫我一声舅舅,就应该知道我生平最不喜欢的,便是被人威胁。”   夏侯南的语气依旧淡淡的,可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森冷却让戚远心底腾地冒出一股寒意。但片刻后,他直起了身子,恢复了平日的表情说道:“不过你毕竟是我的外甥,我只能告诉你,宸皇后的确是陛下的一道坎。”顿了顿,他斜睨了一眼戚远突然苍白起来的脸色说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全看殿下怎么抉择了。”   说完后,他重新负着手,向着门外走去,独留戚远呆坐在原地。   他出了行馆门,阳光有些刺眼,他不得不习惯性地眯了眯眼。   他跟在戚琛身边多年,太清楚戚琛的脾气。在太子之位这件事上,戚琛从来就是公平的。因着戚然上次的事情,他说出了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并不是因为他惧怕戚然手中的那份证据,不过是他也想看看,他的亲外甥在这件事情上究竟会如何选择。   也许是在戚琛身边、在这位置上坐久了,夏侯氏对于他而言,远不及骁国重要。这次太子之争,是戚琛的选择,也是他的考验。   夏侯南的马车已经离开许久了,郑荣走进了行馆,小心地看了看戚远的脸色后,说道:“殿下,您没事吧?”   戚远突然抬手,径直将桌上的杯盏通通扫到桌下。杯盏落地,发出清脆的裂响。郑荣吓得浑身一抖,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戚远撑着额头,蓦地大笑起来。这笑声持续了好一会儿后,方才渐渐停了下来。他咬着牙,握紧拳头说道:“不要以为少了你的帮忙,本宫便一点办法也没有。本宫是皇长子,本宫现在有的一切,足以让本宫登位!”   是夜。   戚然站在然兮宫旁边的小灶房里,拿着刀细细地将整块马蹄糕切片。待到郑荣汇报完戚远白天的表现后,他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虽然布好了一切,等待着戚远一步步走进来,但印象中的戚远一向沉稳,可近日却反常地有些急躁。究竟是太子之位影响太大,还是另有他因?   正待他凝神思索的时候,郑荣小心地问了一句,“殿下,此事您打算怎么做?”   他回过神来,拿起一旁的锦帕擦了擦手后,淡淡说道:“依照之前的吩咐做事便成。皇兄毕竟是个老手,这也许是场车轮战,须得做好长远应付才是。正戏才刚刚开始。”      ☆、第67章 是冷战 待到郑荣悄无声息地离开,戚然将那盘马蹄糕装进食盒中,走到了然兮宫门口,递给了等候许久的月香后,说道:“她有些时日没吃过这马蹄糕了,估计最近会比较想吃,你把这个带给她。”   “如果小姐知道这是二皇子亲自给她做的马蹄糕,一定会很高兴。”月香一边说着,一边接了过来。   戚然默了片刻,垂下眼眸,最终只是淡淡开口道:“不要告诉她是我做的,如果她知道是我做的,也许就不愿意吃了。最近宫中可能会有些乱,她跟在我身边也不是很安全。你好好守在她身边,有什么事立刻告诉我,待到这段时日过了之后,我将你的工钱再涨一两银子。”   月香虽不明白他所说的“乱”究竟是什么含义,但涨工钱的巨大喜悦一下子扑面而来,她来不及想太多,只是高兴地行了一个礼后,匆匆提着食盒往梓玉宫走去。   而另一方面,坐着发了一下午呆的李笑妹无精打采地站了起来,整个人趴在了木窗前。虽说她最近不怎么走动,但即便是发呆,也是要消耗体力的。此刻的她摸着空空的肚皮,只觉得更加郁闷。   如果她没跟阿然闹不愉快……不,是那厮先挑事的,在他认错之前,她绝对不会原谅他,可是……她好想吃马蹄糕啊……   马蹄糕这字眼蹦到了她的脑海里,她咽了咽口水,深深地把头埋进了双臂中,撇了撇嘴。就在这时,有人伸手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她的脑袋。她吃痛地“嗷”了一声,一下子抬起了头,正打算怒视来者时,却发现黎遥提着一个食盒懒懒地站在她的面前。   她一愣,“你怎么来了?”   “陛下赏赐了一些昇国进贡的点心,想你最近一定馋得慌,就拿来给你了。”他顺手将食盒放在了木窗内的红木桌上,瞄了一眼她的脸色,轻轻挑唇道,“你的眉头快锁成一道‘川’字了。”   “谁说的,我只是想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加威严一点而已。”她顺手揭开了食盒的盖子,发现食盒里盛着一碟精致的榴莲酥后,手下意识地一顿。   “怎么了?”留意到她的表情,黎遥歪了歪头,有些好奇地看着她。   “我不会吃榴莲……”李笑妹欲哭无泪地看着他。   黎遥的嘴微张,难得有了一瞬间的茫然。李笑妹很少见到他这样吃瘪的表情,一下子没忍住笑了起来,整个人顿时轻松了一些。   “难得出一次窘,你就抓紧时间笑吧。”黎遥斜斜地瞄了她一眼,顿了顿后说道,“我是偷偷溜出来的,估摸着禁卫军那边该找我了,我先回去了,这榴莲酥你留着,分给月香他们也成。”   “黎遥,谢谢你。”李笑妹朝他挥了挥手。   “谢我?”黎遥眯了眯眼,“那我下次多带一些榴莲酥分你好了。”见李笑妹的笑容顿时凝结在了脸上,他的唇角露出了连自己也未曾发觉的畅快笑意,“骗你的。”   黎遥刚走没多久,月香便提着食盒、脚步轻快地走了回来。   “小姐,你看我给您拿了什么过来,这是二……”月香笑眯眯地将食盒打了开来,推到她的面前,想起了戚然的嘱托,遂立刻改口道,“我见御膳房今日做了这道点心,便给小姐您带了过来。”   “啊,是马蹄糕!月香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李笑妹扑到了食盒前,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知道您想吃这个的是二皇子……月香默默地在心中说了这样一句后,随即打着哈哈说道:“跟在小姐身边这么多年,我还摸不清您的心思么?”   “不愧是月香,下个月给你涨两钱工钱。”李笑妹笑眯眯地拿起了一块马蹄糕,心满意足地送进了嘴里。   月香微微张大嘴。一天涨两次工钱的幸福来得太突然,她一时间被砸的有点晕。   李笑妹嘴里包着马蹄糕,动作微微一顿,随即继续咀嚼了几下才吞了下去。月香见她沉默下来,不由得有些心虚地问道:“小姐,是……马蹄糕不好吃吗?”   “没有,很好吃。”李笑妹回过神来,笑了笑后又拿起了一块,同样迟疑了一下后才放进了嘴中。可这一块吃完后,她却站起了身子,匆匆留下一句“我出去一趟”后,转身向着殿外走去。   从当年那碗蛋炒饭开始,她就该知道,这世上再也没人比他做饭更好吃。她吃了太多次他做的东西,她怎么可能不知道那马蹄糕是他做的?其实她还在生他的气,只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了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往然兮宫走去。   如果他愿意和她好好解释,那么她可以考虑原谅他上次的过分话语。没想到她最近越来越大度了,如果陆路知道了,一定会说她终于长大了吧。她扯了这样一个理由说服自己后,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只是她的脚步在还没走到然兮宫时便停了下来。   她看见那个熟悉的娇小身影正从然兮宫中走了出来,是夏侯蓉,而跟在夏侯蓉身边的,正是戚然。   “然哥哥,虽然最近立太子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但你不必太过于介怀,陛下心中自有考量。”夏侯蓉在院门口止住脚步,转身仰脸看着戚然说道,“你最近看起来着实清瘦了不少,一定是因为这些事吧?”   “本宫并没有什么大碍。”戚然看着她,笑了笑后说道,“倒是听侍女说小蓉你最近风寒痊愈不久,要爱护自己身体才是。”   夏侯蓉的脸一红,随即低下头揉了揉衣角后说道:“我没事。”顿了顿后,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下子拉住了戚然的衣角,重新仰起脸看着戚然说道,“然哥哥,最近大皇子殿下失德的事情闹得不小,我爹对此也颇有微词,待我回去劝劝我爹,让我爹在陛下面前说说你的好话,相信陛下一定会……”   “小蓉,此事父王自会定夺,我们不需在他面前多言。”戚然平静地打断了她。   “然哥哥,我知道你不争不抢,但这事我一定要跟我爹说,你别拦我。”夏侯蓉这下直接拉住了戚然的胳膊。   戚然不着痕迹地闪躲了一下,但夏侯蓉还是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他正思考着怎样松开她比较合适时,抬头的瞬间却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李笑妹。李笑妹的目光落在他和夏侯蓉身上,脸色有些苍白,垂在身侧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头。   戚然一愣,瞬间想起了那一日她难过地从他身边走过的情景,这一想,他的脑中却再也装不下该怎样含蓄地扯出自己的胳膊这事了。   李笑妹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便离开。他一下子简单粗暴地推开了夏侯蓉,抬脚便要去追她。夏侯蓉被他这一推,向后退了几步,一时间完全没反应过来。而她似乎感知到了他追上来的声音,几乎是立刻加快了脚步,到后来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向前奔去。   她跑得太快,他没办法立刻追上她。正待他打算加快速度追上去时,一个侍从匆匆拦在了他的面前,欠了欠身,有些焦急地唤道:“殿下。”   “有什么事等本宫回来再说,不要挡在我的面前。”戚然心焦地想要推开那侍从。   但那侍从只是换了更为严肃的表情固执地拦在了戚然的面前,说道:“殿下,此事必须要向您汇报。陛下他方才在御书房晕倒了,如今御医全部聚集在飞景宫中。”   戚然一怔,“父王昏倒了?”   “是,而且情况……似乎不太乐观。”侍从说后半句话时,声音低了许多。   戚然的脚步终究还是停了下来。他望了望那个消失在拐角处的身影,垂了眸,顿了片刻后说道:“本宫明白了,现在就去飞景宫。”   李笑妹一路小跑回了梓玉宫。月香猜到了李笑妹可能去见戚然,本以为两人能够和解的她喜滋滋地开口问道:“小姐,您去见二皇子了么?”   但李笑妹只是径直走到了房中,将装有马蹄糕的食盒重新塞回了月香的怀中后,面无表情地说道:“如果以后你再将他做的吃的送过来,我便将你送出宫去。”   说完这句话后,她面容冷峻地扶着门框,“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留月香一人抱着食盒,茫然地站在原地。   戚琛的病来得很是突然,一连三天,御医们轮流守候在床榻前。但这次与之前的生病都不一样的是,戚琛并没有让戚远或是戚然日日探望,就连景皇后也不能随时守在榻前。大部分时间,他只是将一些重臣叫进飞景宫里议事,但这些重臣出来后表情却并不轻松。   外界里对于戚琛病情究竟是好是坏猜测不一,这一切的迹象,却让戚琛的病情越发显得扑朔迷离起来。   戚琛病后第七日,夏侯南在回宰相府的路上再次被戚远拦了下来。这一次,戚远径直坐进了夏侯南的马车,开门见山地问道:“舅舅,本宫不会再为难你,只希望你告诉本宫一件事,父王的病情,究竟如何?”   夏侯南默了片刻,说道:“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老臣有个问题也要先问问大皇子殿下。”   “舅舅但问无妨。”   “上一次陛下让殿下带领军队击破邬国军队。殿下回朝两月有余,这支军队仍然被殿下压在王都附近,虽然陛下未提此事,但殿下打算何时将军队归回朝中?”夏侯南淡淡地看着戚远,问道。   戚远没料到夏侯南会问这个问题,顿了顿后,蓦地露出了和煦的笑容说道:“自然是尽快。”   “殿下赤心仍存便好。”夏侯南微微抬了抬唇角后,重新看向戚远,缓缓说道,“陛下的病情也许比想象中更重,也许……”   夏侯南的话并未说完,但戚远已经了然了他话语中的意思。停了一小会儿后,戚远抬了眼,认真说道:“本宫明白了。”   戚远见夏侯南之事,郑荣同样寻了个机会简单告诉了戚然。   “夏侯宰相离开之前,曾对大皇子说了一句话。”郑荣汇报完后,疑惑地补了一句。   “他说了什么?”戚然正执了笔在练字。   “他说,‘但愿殿下真正明白’。宰相大人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郑荣一脸不解。   “他的意思本宫大概明白一些,只是……”戚然顿了顿,放下了手中的笔,看着刚刚写好的那个“谐”字,低声说道,“本宫虽准备好了一切,但皇兄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这么快动手。这一切,也许仍需等待。”   但戚然终究还是未能算准戚远的心思。   三日之后的一个清晨,天刚刚蒙蒙亮的时候,戚远带着那支他压了许久未报的军队,径直逼到了飞景宫前。      ☆、第68章 终落幕 戚远骑着马立于飞景宫前。从他这里到飞景宫殿门一共有六十步阶梯,他已准备了许久,今日一旦成功,入主这飞景宫的,就将是他了。   飞景宫前的宫人与侍卫早已被他的下属提前解决掉,他面无表情地下了马,握紧了腰间的佩剑,慢慢地拾阶而上。披风随着他的动作而摇晃,摩挲着铠甲,发出“沙沙”的声响。   深蓝色的天际透出一丝鱼肚白,却越发显得飞景宫殿内烛火的昏暗。戚远的脚步在踏上最后一级阶梯后停了下来,他歪了歪头,看着立在飞景宫旁的熟悉身影,蓦地露出了与平日无异的和煦笑容,说道:“皇弟,你果然来了。”   戚然一袭银色铠甲,平静地看着戚远说道:“皇兄,你太心急了。”   “我心急?”戚远像是听到了好笑的笑话,笑容加深道,“不,我觉得刚刚好。”   “父王病重,皇兄你却处心积虑调离皇城守卫,甚至不惜将军队直接带到父王寝宫前,此时此刻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可曾想过父王的感受?”戚然向前走了一步。   “呵,皇弟,我没听错吧?从前一向忤逆父王的你居然说出了这种孝顺的话。”戚远冷笑了一声,“居然肯逆着心思来奉承,你究竟是转了性,还是其实早就存了夺位的心思了?”   “只不过认清了一些事实罢了。”戚然理了理盔甲,重新看向戚远说道,“皇兄,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回头?”戚远的唇角蓦地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从听到那件事情开始,我便早就回不了头了。”   戚远的话语中透出古怪,但台阶下立着的军队却容不得戚然去思考更多。他抬了抬手,身后瞬间闪出了几排武装严实的侍卫。那些侍卫动作迅速地抽出了佩剑,快速向着台阶下的军队冲去。   “就凭这几个人就想拦我?皇弟,你还是那么天真。”戚远笑了起来。   “他们的实力究竟如何,没人比我更清楚。”戚然按住了腰间的佩剑,平静开口道,“况且他们的任务也并不是灭掉你的军队。”   戚远听了这话,脸色变了三变,“你想拖到暗羽的人回来?我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的。”说完这句话后,他的眼中烁过疯狂的光芒,一下子抽出了佩剑,转身向着飞景宫内奔去。   戚然的心一瞬间跳得很快。他算到已然陷入疯狂的戚远打算杀掉戚琛,如若将戚琛的死栽赃到他的身上,戚远洗脱逼宫之名的同时还能除掉他。但他同时也很清楚,他早就开始苦心经营这一场局,其实从戚远带着军队逼宫开始,不论戚琛是生或是死,他已然赢定。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希望那个男人死掉的,因为那人给了他生命,却漠视了他那么多年,可就在戚远抽剑冲进飞景宫的那一刻,他却不由自主地同样抽出佩剑,紧紧跟在了戚远的身后。他沮丧地发现,他终究还是狠不下心。   戚远红着眼,飞快地挥着剑冲进去,划开那些明黄色的纬纱,直至掩映在重重薄纱帷帐后的床榻快要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分辨出了纬纱后的床榻上躺着人,大喝一声,举起剑就要刺下去。只要父王死了,他就能拿到王位了,从此以后整个骁国便是他的了!   可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另一柄剑蓦地伸了过来,堪堪格挡住戚远的剑尖。戚远被惯性一带,连着后退了两步,见戚然握紧了佩剑站在他面前,早已失了心智的他举剑便要向戚然刺去。   戚远的剑法在戚然之上,戚然正快速思索着怎样抵挡时,身后的明黄帷帐中突然伸出了第三柄剑,那柄剑剑势凌厉,格挡住了戚远的攻势后反手用剑身一拍,重重打在了戚远的手腕上,只听“啪”的一声响,戚远的佩剑瞬间掉落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一双手掀开了帷帐,一个熟悉的身影自帷帐中走了出来。戚远抬头看见来人,不由得一愣,“夏侯南,怎么是你?”顿了片刻后,他霎时间明白过来,“方才躺在床榻上的人是你?”   “大皇子,你还是不明白。”夏侯南负着手看了他一眼,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夏侯南不会武功,那么刚在匿在帷帐后出剑的人……戚然瞥了一眼帷帐后的边上隐约露出的人影,心下顿时了然。这个局设到现在,他将自己的戏份演足了,剩下的,只需要安静等着看戏便好。   “暗羽的大部分人已经被我想办法引开,如今只留你一人,父王身体不好,你最好将他交出来,否则我不保证这骁国不会换新的宰相。”戚远重新拾起了佩剑,自负一笑。   “大皇子,你能够想出办法分散森严的守卫,可以看出这些年的确学到了不少,如若安心用于政事,想必将来你也会是个聪明的君主。”夏侯南保持着负手的姿势,向前走了一步,淡淡说道,“但殿下似乎忘了,你面对的,是暗羽。”   夏侯南的话音刚落,一阵细微的落地声“唰唰”地响了起来。戚然看着突然出现在明处的数百个黑衣人,握着佩剑的手不由得一紧。暗羽之人的行动力,也许比他想象中更加可怕,倘若有一天他与暗羽之人正面冲突,胜算又能多几分?   戚远看着那些人,脸色微微一白,但眼中却多了几分更为偏执的疯狂光芒,“舅舅,父王已是将死之人,我终究是夏侯氏的血脉,你何不助我一臂之力,重新将这骁国改朝换代?”   “改朝换代?”帷帐后蓦地响起了一个冷冷的声音,“孽障,你真当寡人死了吗?”   戚然和戚远均是一愣。   就在这时,飞景宫中的烛火瞬间都被点燃,整个殿中瞬间亮如白昼,那层明黄帷帐被缓缓拉开,戚琛一袭明黄冕服,面无表情地坐在床榻旁不远处的红木椅上,黎遥握着剑,垂眸立于他的身侧。   戚琛虽然脸带疲色,但精神头却很足,与前几日他们去探望时判若两样。戚远见了他,瞬间脸色苍白如纸,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夏侯南,说道:“我敬你一声舅舅,你居然骗我说父王病重垂危!”   “那又怎样?他不过是听候寡人的命令罢了。”戚琛站了起来,负手走到一下子如置冰窖的戚远面前,冷笑一声说道,“寡人没有病重,你是不是很失望?”   戚然敛了眉立在一旁,紧了紧手中的佩剑。他算到了夏侯南会来救戚琛,可他却没有算到病重这一出,居然是戚琛亲自设计。如若他表现稍有差池,那么同样即将被处置的,会有他吗?   戚远抖着嘴唇,似是想要张口说话,但震惊大于狂妄的他终究还是没说出话来。但戚琛负着手,收了冷笑,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还在想着让外面的军队来救你?寡人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孙犁带领的一万两千精兵,一万集结在城外,另外两千已经在飞景宫外,你说该被绞杀的究竟是谁?”   宫外的厮杀与惨叫声传了进来,戚远张了张嘴,用力地喘息了一声后,终究还是脚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你是我的儿子,却只是为了一个太子之位,时刻想着杀了我。这些年来,究竟是你的错,还是我的错?”戚琛俯下身子,看着戚远,一字一句地问道。   戚远的手抖得很是厉害,但最终还是未能说出话来。戚琛看着他这模样,闭了眼,似是十分疲惫,“将他带下去,押往天牢再审。”   说完这句话后,戚琛转了身,径直向着殿外走去。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终于刺破了云层,透过雕花木窗洒落下来,照在戚琛那身绣着朱雀的明黄色衣摆上,戚然微微抬眼,第一次觉得他的背影似有些微的佝偻。   夏侯南瞥了戚远一眼,也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跟在戚琛身后离开。飞景宫内一时只余黎遥和其他几个暗羽侍卫。当其中两个暗羽侍从将戚远从地上拖起来,押着经过戚然身边时,戚远定住脚步,愣愣地看了他几眼后,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戚远笑着笑着,突然挣扎着扯住了戚然的领口,戚然并未闪躲,只是表情漠然地看着他。他用力一扯戚然的衣领,将戚然拉近到他面前后,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以为你可以这么简单置身之外吗?我既然能做到这一步,自然算好了最坏结局,在我走进地狱前,我当然会送你一份大礼。”   戚然顿了几秒,瞳孔瞬间紧缩。他一下子推开了戚远,疯狂地向着那个方向跑去。   黎遥站在一侧,本来平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但听到戚远说了最后那句话后,又看到戚然突然失常的反应,心下猛地一紧,瞬间明白过来,脸色一沉后,也握紧佩剑飞快地向着殿外奔去。      ☆、第69章 不放手 另一方面,李笑妹自从与戚然冷战后,连着许多夜里睡得并不踏实。今天也一样,她在床上翻了第一百次身后,妥协地睁开了眼睛。她瞪了一会儿头顶的帷帐,抬了手遮住额头,转头看向窗外。   天空尚且是蒙蒙的灰蓝色,偶有一丝阳光刺破云层洒落下来,看起来似乎连卯时都没到。李笑妹抱着凉锦被,在床榻打了个滚,不甘心地“嗷”了一声。要知道,她平时完全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如今却连天亮都撑不到,实在是太心塞了。   但心塞归心塞,她最终还是不得不正视失眠这件事情。她揉了揉头发,推开了锦被,起身走到了窗前。   虽是盛夏,但不得不说清晨的凉风徐徐,拂在脸上颇有些温柔。李笑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整个人终于平静了一些。   她撑住木窗,视线随意地向着殿外一扫,目光在移到最右侧的墙角时微微顿住。围住梓玉宫的朱红色宫墙每隔四尺便会有一个约莫一尺左右的白色镂空花纹作为装饰,李笑妹的视线所及处,正巧是最右侧的镂空花纹。透过那花纹,她刚好能看见一片黑色的衣角露了出来。   李笑妹心下只觉得有些疑惑。梓玉宫所在位置在骁国皇宫中算较为偏僻的,而最右侧的宫墙外通常情况下是不会有侍卫驻守的。而她看到的那衣角分明属于一个成年人,究竟是谁会在天不亮的时候守在梓玉宫外?   她并非一个极度敏感的人,但反正已经醒了的百无聊赖感驱使着她撑着木窗一用力,手脚并用地翻出了窗外,向着那个位置悄悄靠过去。事后的她很是庆幸自己干了这样一件无聊的事情,如果她当时没有靠过去,也许给戚然、给自己带来的麻烦会比想象中更多。   她微微偏了偏头,透过宫墙上的镂空花纹,一下子瞧见了墙外的确聚了好几人。那些人穿着轻便的铠甲,但又与宫中侍卫装束并不相同。她咽了咽口水,小心地隐在了阴影中。   “我刚刚去看了下,那丫头躺在床上,似乎睡得正沉。”其中一人开口说道。   “废话,现在才寅时,除了我们,谁没在睡觉?”另一人低声咒骂了一句后说道,“也不知大皇子怎么想的,既然要我们抓这丫头,为什么一定要等到卯时再动手?”   “大皇子自有他的考量。如今他带着大部队逼到飞景宫,我们也只需要按照他的指示办事便好。抓这丫头也就是为了控制二皇子时多了一个筹码罢了,我们好好干,待到大皇子登位之日,少不了给我们加官进爵。”第三个人低声劝解道。   “好吧好吧,为了加官进爵我们也得打起精神。”那个咒骂过的人叹气道,“秦陆带了三四个人包抄了梓玉宫正门,距离卯时也没多久了,我们速战速决吧。”   李笑妹伸出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小心翼翼地转了身,向着自己的房间一步步挪去,待到她重新翻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她靠在了桌旁大口地喘气,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像是随时蹦出嗓子眼。   她虽然这几日一直躲在梓玉宫中,但外界的不太平她还是能隐隐感觉到的,只是她未曾想到戚远这么快就沉不住气去作死。可那几个人提到了戚远带着军队,那么戚然呢?他会在这场逼宫中受伤吗?   她用力深呼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平静下来。刚才那几人提到要绑了她作为筹码,既然能够威胁戚然,至少证明他目前为止极有可能没被控制。既是如此,她更加应该想办法将自己保住,她知道他为了这场看不见硝烟的争斗准备了多久,她无法像夏侯蓉那样用家族势力为他的前进添砖筑瓦,至少……她不能成为他的负担。   她蹑手蹑脚地向着睡在外殿的月香走去,途中不小心碰到了趴在她门口睡的正香的旺财。旺财睁开了小眼睛,茫然地看着李笑妹。   李笑妹蹲下来,对着它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后,小声说道:“旺财,你现在乖乖地不要出声,咱们一会儿一起替戚然除害,安全了后每天给你一根肉骨头。”   旺财低低地“嗷呜”了一声,难得乖巧地坐了起来,安静地看着她。她放心地拍了拍它的头,随即走到了外殿将月香摇醒,尽量简单地将事情经过给月香说了一遍。   月香刚醒,被她这消息一吓,整个人顿时清醒了过来,抖着身子慌乱道:“那小、小姐,我们该怎么办?”   李笑妹又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后说道:“你小声一点,想让外面那群人全知道我们醒了吗?”   见月香一下子做出了一个捂嘴的动作,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后说道,“你还记得吧?陆路以前出门时,都会留下一些小玩意儿给我们防身,那些东西我都好好保存着。既然偷听到这件事,我们自然要将主动权掌握住。”顿了顿,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后说道,“距离卯时没剩什么时间了,我们动作要快一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卯时刚过,那群黑衣人便打了个唿哨,快速跃进了院中。他们分成了两拨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一波从正殿门进入,一波从内殿的木窗内翻入。   那两三个黑衣人先是悄悄地靠近了窗边,见李笑妹床榻上的锦被仍旧鼓鼓的后,确认李笑妹还在熟睡。三人不着痕迹地互相点了点头后,其中一人打头,撑着木窗栏杆便要翻进去,但当他的手掌碰到栏杆的那一刻,手掌瞬间传来了一股火烧火燎般的钻心痛意,那人没忍住“啊”地惨叫了一声,其他两人被他这声音一吓,瞬间死死捂住了那人的嘴。   另一人仔细查看后,沉着脸压低声音道:“是银石粉,带有剧毒,难道是这丫头洒在这栏杆上的?”   第三人瞧见床榻上似有人影在晃动,同样低声急促道:“这也许是那丫头平日用来防身的。她似乎被惊醒了,我们先进去,速战速决再说。”   其余人能够隐约听见远处飞景宫那边传来的兵戎交接声,心下有些焦虑,决定采用此人的意见。中毒的那人忍着疼痛,见另外两人先后跃进屋内,正打算跟着进去时,只见两人似是踩到了什么很滑的东西,一下子失足摔在了地上,发出了极大的响声。   “哎哟!”这两人扶着腰,忍不住叫唤出声。一直藏在被子中的李笑妹见时机成熟,一下子翻身从床上跳了下来。   那两人闻着身下的香油味,才反应过来李笑妹在他们落脚处抹了一层厚厚的香油,忍不住怒骂道:“臭丫头,居然敢暗算我们!”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爬了起来,李笑妹做了个鬼脸,正打算转了身溜出门外,哪知手掌中毒的那个侍卫一下子跳进窗内,闪到了她的面前,露出阴险一笑后,就要向她挥拳,她下意识地将身子一侧,那一拳不偏不倚地打在了刚刚爬起来的其中一人脸上,又是一声哀嚎后,那两人再度倒了下去。   李笑妹得了空隙,快速奔出门外,藏在了角落里,打算依法炮制,得了空隙冲出梓玉宫想办法求救。而外殿在她们的布置下,从正面突袭的几人也不同程度地遭了埋伏。有人中了月香偷偷洒出来的迷魂散,有人被旺财叼着扔到脚下的鞭炮吓得连连后退。   他们进来时过于自信,没料到李笑妹已经有了准备,在开场时颇有些狼狈,但他们毕竟是训练有素的侍卫,最初的惊慌过后,他们很快镇静下来,李笑妹和抱着旺财的月香都藏在了隐蔽的角落中,他们迅速重新集结起来,命令其中一人去寻找帮手,其他人开始搜寻李笑妹的身影。   被命令的那人刚好被藏在暗处的□□擦伤了手腕。那人顾不得手腕上的伤口,握着剑便冲了出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戚然飞快地奔到了梓玉宫,一眼便看到了正从梓玉宫中走出的那个侍卫。他的视线下移,一下子看到那人手上和剑上都是血。   他的心重重一跳,一时间只觉得就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他停在原地,握着佩剑的手一寸寸收紧,手背上的青筋根根突出,一股冰冷的气息顿时自他的周身散发出来。   那人提着剑,抬头见了戚然,先是一愣,随即心下暗叫不好,正打算转过身冲回殿中给其他人通风报信,戚然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冲了上来,干净精准地刺中了那人心脏,那人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扭头,只来得及看到戚然眼中似是要毁掉一切的怒火,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而另一方面,藏匿在角落里的李笑妹拍了拍月香的手背,用口型示意了一下自己先去引开那些人的注意力后,刚刚转头,便看到一个穿着银色铠甲的身影一下子冲进了殿内。   “是二皇子!”那些人惊呼一声,拿着武器本能地迎了上去。   见到戚然的那一刻,李笑妹的心有片刻的放松。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来救自己的。可她放松了几秒后,又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   今天的戚然握着剑,每一招都凌厉到带着取人性命之势,与平日的他完全不同。他狠狠刺向那些侍卫,鲜血喷溅到他的铠甲上和脸上,他却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的架势,像是陷入了一种危险的疯狂中。   “阿然!”她一下子冲了出去,死命地抱住了戚然的胳膊。陷入疯狂的戚然猛地转了身推开她的胳膊,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的剑。   “是我!阿然,是我!”她仰起脸,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看着她,愣了片刻,像是没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的行径大可以关入天牢再审,没必要杀死他们。”她重新死死地拉住他的胳膊,“你快冷静下来。”   她的脸因紧张而有些泛红,大大的眼睛里虽然带了焦急,但却依然是他熟悉的模样。在看清她的脸的那一刻,他狂跳的心像是终于找到了安谧的港湾,一下子静了下来。   他的手一松,只听“哐当”一声脆响,手中的剑就这样掉在了地上。他的眼眶红红的,薄薄的唇也在微微颤抖着。她伸了手,正打算擦去他脸上方才溅上的血迹时,他却突然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她。   “喂,放开我!”李笑妹被他这么一抱,脑中第一反应竟然是自己正在跟他冷战,下意识地就要推开他。   “我不放!”他红着眼眶,说道,“死也不放!”   “我还在生你的气,你放开我!”她被他勒得几乎快喘不过去,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听到她咳嗽的声音,他下意识地放轻了手的力道,可仍然将她牢牢抱在怀里。他将头深深地埋在了她的颈窝中,“就在刚才,我看到那人提着带血的剑走出梓玉宫时,我以为我来迟了,那一刻,我只想让整个皇城的人给你陪葬!”   顿了顿,他的嗓音里似是带了一丝委屈和哽咽,“争王位、天下,起因本就是为了护你安宁,如果你也没了,那么我要它们又有什么意思?”   她愣了愣,本来僵在身侧的手却不自觉地慢慢抬了起来,抚住他的后背。她的指尖触碰到他的铠甲,有些冰冷,但那种莫名的暖意,却在她的心中缓缓漾了开来。   “还好你没事。”他伸手抚住她的头发,吸了吸鼻子重复道,“还好你没事。”   她将脸贴在他的胸膛,隔着铠甲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闭上眼,喃喃道:“阿然,我没事,我在这里,我在你身边。”   他的手一顿,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她能感觉到几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她的脖颈处,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回抱着他。   梓玉宫外,一个修长的身影立在院中,看着殿中那紧紧相拥的两人,手渐渐紧握成拳头。他垂了眼眸,最终转身向着院外走去。   阳光终于刺破了云层,将整片大地照得敞亮起来。夜,终于结束了。      ☆、第70章 不甘心 捉虫 今天众位大臣上朝,真可谓是上得提心吊胆。   戚远逼宫失败之事,他们在进入乾和宫前便已经知晓,那些受了戚远怂恿直接参与逼宫的大臣们已经被暗羽擒住并一一关入大牢,剩下的曾与戚远有过交集的大臣们站在乾和宫里,冷汗涔涔,生怕一不小心牵连到自己。   他们谨慎地抬眼望向坐在王座上的戚琛。虽然他们的陛下平日里便让人琢磨不透,但今日的他看起来心情似乎更加差。他们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双腿不自觉地抖得更厉害了。   “陛下,大皇子年轻气盛,也许误信奸人之言而做出此等糊涂事,还请陛下息怒。”其中一个夏侯氏家族的官员大着胆子进谏道。   “误信奸人之言就可以举着剑冲进自己父王的寝宫么?”戚琛眯了眯眼,语气辨别不出喜怒,但那个官员一听,瞬间将头低了下去。   “你们不必多言,寡人教子无方,自然也不会继续纵容他。此事涉及到的人,寡人一个也不打算轻松放过。”戚琛说完后,抬了抬手,身侧随侍的太监会意,拿出圣旨宣读起来。   此次曾与戚远有所交集的大臣们均不同程度受到波及,轻者罚俸禄,重者贬官,而这其中,曾在边境同戚远一同抗击邬国军队的刘晨副将,因着未及时劝解戚远将军队归还朝中而受到了贬至偏远边疆的处罚,而另一个与戚远私交甚密的户部尚书夏侯芜则直接被革去官职,至于戚远的生母景皇后,则受到了禁足三月的惩罚。   圣旨宣读完后,殿内是死一般的寂静。戚琛带了一丝厌恶的表情,瞥了那些被点名后几乎快要跪下去的大臣们,重新淡淡开口道:“孽子虽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但终究是寡人的儿子。寡人并不打算治他死罪,只是从今日起,废除其皇子身份,流放至堍城,终生不得再回王都。”   台下再次一片寂静。夏侯氏家族的一个官员张了张嘴想要求情,但却被身旁的人拉住了袖摆及时制止。今日的戚琛虽然平静,但他淡漠的表情下究竟隐了多少怒意,他们无从猜测,此刻再逆天子之意行之,得来的后果必然更加严重。   戚琛见无人再开口,移了视线说道:“大皇子被废,寡人的儿子只剩下一个,立太子之事,众位爱卿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禀陛下,方才危急时刻,二皇子挺身而出保护陛下,此份孝义天地可鉴。微臣认为,二皇子是最合适的太子人选。”刘少尹大着胆子谏道。   殿中许多官员纷纷点头附和。   “二皇子同是嫡子,成为太子亦是顺理成章之事。”一向在朝堂上不轻易发言的夏侯国公也开了口。   “既是如此,看来人选已定,太子之事便不必再议了。”戚琛揉了揉太阳穴,微阖双眼说道,“如无他事,便散了吧。”   待到众人纷纷散去,戚琛睁了眼,却发现乾和宫中余下夏侯南一人依然立在台下,不由得挑了挑眉说道:“有话想说?”   “这一切,终究还是按着陛下的想法进行着。”夏侯南默了片刻,欠了欠身后说道,“只是二皇子的成长亦在老臣的意料之外。”   “今日为他劝说之人,包括那个刘少尹,大部分都是出身低微的寒门士子,他倒懂得将这些人为己所用。”戚琛撑住下巴,淡淡说道。   “就连大哥也为他说了话。他能在不长的时间内将这些人稳住,至少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将来把骁国交予他,陛下您终究可以放心了。”夏侯南说道。   戚琛的目光落在夏侯南身上,顿了顿后说道:“此事牵扯到夏侯氏中不少人,难为你了。”   夏侯南保持着欠身的动作,沉声道:“陛下让老臣坐上这个位置开始,老臣效忠的,便只是陛下和骁国。”   戚琛看着他,张了张嘴,但最后还是化作了一声微不可闻地叹息。   流放戚远之事既定,禁卫军第二日便按照圣旨将戚远押往堍城。戚远的马车刚刚出了王都没多久,戚然便策马追了上来。   宣布戚然成为太子的旨意昨日便传来,此时的戚然已经可以穿上太子朝服,虽然按照骁国律例,正式仪式应于第三日举行,但跟着马车的侍从见了戚然,还是纷纷下马,敛眉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坐在马车中的戚远掀开了竹帘,见戚然策马立于他的面前,不由得扯了扯嘴角,“怎么?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么?”   戚然从身后拿出两囊酒,下了马后走到他的面前,平静道:“来送送你。”   戚远愣了愣后,也跟着他下了马走到一旁,自他的手中接过一囊酒,灌了一口后,苦涩地笑道:“没想到最后来送我的人,竟然会是你。”   戚然也喝了一口酒,靠着树干抬头看了看天空,默了片刻后说道:“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很久了。”   “什么?”戚远也靠在了另一棵树干上,抬头看向天空。   “你……有真正把我当做弟弟看过吗?”戚然问道。   戚远又喝了一口酒后,蓦地笑了起来:“从前的我,是真心实意将你当做弟弟看待的。”   “那么你为什么后来……”戚然抓着酒囊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如果没有听到父王说那番话,也许至今我仍将你当作好弟弟看待。”戚远眯了眯眼。   “父王说的话?”戚然转过头,不解地看着他。   “一年多前的那一日,我去御书房,本来打算与父王商议西南片府旱灾之事,但却无意中在门外听到了他与夏侯南的谈话,你知道我听到了什么吗?”戚远侧头看了有些不解的戚然一眼,嘲弄一笑,说道,“父王说,他从一开始,就想将王位传给你。”   戚然一愣,第一反应竟然是冷笑,“皇兄在离开之前是打算和我开个玩笑么?父王从小对我是什么态度,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如果是开玩笑就好了,也许今天的一切事都不会发生。”戚远用力灌下一口酒后,说道,“但那却是父王亲口说出来的话。”   顿了顿,他勾了勾唇,露出一个些微残忍的笑容后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妨直说,从前我待你好,不过是以为父王并不喜爱你,可怜你罢了。”见戚然的身子一僵,他撑了额头,加深笑容说道,“从我懂事开始,母后便告诉我,这王位终将是我的。所以我时时谨言慎行,小心翼翼地活着,可没想到到了最后,却敌不过父王的一句话,你说,我该怎么甘心?”   戚然的手渐渐握成拳头,“所以你才派人行刺我,将我逼至大东镇,还有后来那些事,全是你一手所为么?”   他突然有些明白,一向沉稳的戚远为何在他回来后变得如此急躁,甚至用逼宫这种极端的事情来断了自己的后路。一向心性高傲的戚远,也许在听到戚琛的决定那一刻起,心中紧绷的弦便已经断掉了吧。   “是啊。”戚远坦然地承认后,自嘲地笑了笑,“可最后我还是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走了过来,欠了欠身后说道:“太子殿下,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启程了。”   戚远仰起头,将酒囊中的酒如数灌尽后,一抹嘴唇,直起身子说道,“该说的我已经说了,就此别过吧。”   他扔了酒囊,缓缓向前走去。但没走几步,戚然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   “我知道你不是因为我可怜才待我好的,如若这样,你在大东镇的时候就可以杀掉我了。”   他的脚步微微一顿。   “皇兄,此番前去,也许今生便不会再见面了,不管你现在有多讨厌我,我还是想说,愿你好好保重,一世安好。”   他转了头,一瞬间有些恍惚,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他捧着费心熬好的鸡丝粥走到然兮宫中,小小的戚然一边声音清脆地喊着“皇兄”,一边挥舞着手臂向着他奔来。   记忆中那个举着火绒星的小小身影和如今这个穿着朱红色太子朝服的修长身影重合在一起,他扬了扬唇,轻轻地说道:“这身衣服很适合你。”   戚然策了马,在回梓玉宫的路上遇到了等在皇宫门前的夏侯蓉。   虽然夏侯蓉一向貌美,但今天的她俨然精心打扮了一番,嫩绿色的襦裙将她整个人衬托得愈发俏丽可人。她笑盈盈地迎了上来,说道:“然哥哥,我听然兮宫的人说你去探望大皇子了,便在这里等你,恭喜你终于成为太子。”   “小蓉,谢谢你。”戚然礼貌地点了点头。   “然哥哥,那我们……”夏侯蓉露出自信的笑容,然而她还未说完,便被戚然开口打断了。   “小蓉,这些天来谢谢你了。”戚然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向着她微微欠身,行了一礼,夏侯蓉未曾想到他会行这样的大礼,刚刚伸出去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   他说:“我一直将你当作妹妹看待,如果让你有所误会,我很抱歉。”   夏侯蓉愣了片刻。她一直知道戚然其实不喜欢自己,这些天来他只是不再躲她而已,可她天真地以为这便是他对自己有了好感的表示,但这一句话却将她心中所有美好的愿想顷刻间打碎。   她试图抓住他的衣摆,艰难地笑了笑后说道:“没关系,只要你能让我在你身边,就算是妹妹也没关系。”   他轻轻拂开她的手,站在正午的阳光下,看着她平静地说道:“她不喜欢我和其他人靠得太近。”   夏侯蓉反应过来他在说李笑妹,不甘心地说道:“可是你是太子,你为什么要听一个女人的话?”   “她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他淡淡地说道,随即再度向她欠了欠身,转身牵着马离开。   骁和二十一年七月初七,戚然被正式立为骁国太子。   那一天,戚然将李笑妹拉到了然兮宫中,一起跪了下来迎接正式圣旨。圣旨读完的那一刻,殿中所有的人欠了身,齐齐行礼道:“参加太子殿下!”   从头至尾,戚然都紧紧拉着李笑妹的手。李笑妹以为他是紧张了,小心地转头看向他,却意外发现他也在扭头看自己。见自己在看他,他蓦地抿唇一笑,湛蓝色的双眸里,像是盛进了夏夜所有美好的星光。   她以为他们终于可以安稳地在一起了,但却不知,新的变故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第71章 全记得 成为太子后的戚然比李笑妹想象中更加忙碌。   从前戚远负责的政务全部压在了戚然的肩上,与此同时,还有许多其他的琐碎事情也送到了他的手中。初上手的他天不亮便出门前往乾和宫,然后回来时已然深夜。如此接连重复,李笑妹只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快十日没见过他了。   这一日清晨,月香刚拿了水壶准备去院中的小花圃里浇浇水,却发现戚然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招着手让她过去。   月香提着裙摆小跑着走到了他的面前,行了一礼后高兴地开口道:“二皇子,不,太子殿下,您终于来了!”   戚然连忙伸出修长的手指比了一个“嘘”的噤声动作,压低声音说道:“你小声一点。”   月香这才发现他身后并无随从,虽然有些茫然,但还是连忙点了点头,伸手做了个缝嘴的动作。   “这些天我未曾来看她,她睡得如何?让御厨给她做的那些点心她还喜欢么?”戚然问道。   月香挠了挠头,说道:“小姐最近睡的时间比前两天长一些,点心也都吃了,但整个人看起来……还是没多大精神。”   “我就知道。”戚然微微蹙眉后,低声在月香耳边吩咐了几句后,重新捋了捋袖摆后正色道,“你按照我方才说的那样去做。然兮宫中尚有一堆杂事要处理,我就先走了。”   “月香明白了,请殿下放心。”月香笑眯眯地挥了挥手,“我和旺财都会帮忙的。”   是夜。   “小姐,您平日都是将这朱红玻璃球摆放在那黛青玻璃球前面,今日怎么将它们换了顺序?”月香走到趴在桌前玩玻璃球的李笑妹面前,好奇地问道,“还有这五彩玻璃球,您平日都不会将它拿出箱子的,怎么今日也拿了出来?”   李笑妹被月香这么一说,神游的思绪一下子被扯了回来,这才发现自己摆弄玻璃球时完全打乱了平日的顺序。她手忙脚乱地将玻璃球收回箱中,期间还差点将装玻璃球的箱子打翻。   “小姐,您是想见太子殿下了吧?”月香在燃烧八卦之心方面一向尽职尽责。   “谁说的,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去新添一些珠子。”李笑妹矢口否认,停了停后又带了一丝失落说道,“而且他现在如此忙碌,我也没那么想见他。”   跟太子殿下呆久了,就连别扭都学了好几成。月香在心默默吐槽了一句后,眨了眨眼,挪到李笑妹身边,思索了片刻后转移话题道:“小姐,旺财已经好几日没出过梓玉宫了。我听说西园的睡莲开得正好,今晚月色不错,小姐不如带着旺财出去转转?”   “西园?”李笑妹一愣,随即想起似乎听其他侍女提过西园虽然位于骁国皇宫的角落,但睡莲的确是一绝。她闷在梓玉宫已有好几日,想着带着旺财出去溜溜也许是个缓解气闷的好办法,遂点了点头站了起来说道,“去看看也好。”   她抱了旺财出门,一抬头便看见皓月当空,给整片皇宫笼上了一层温柔的色彩。月色正好,他还在处理那些堆积如山的政务吗?她愣了愣,发现自己居然还在担心那厮,一边暗暗鄙视自己的没出息,一边向着右边走去。   她刚走没几步,便感觉自己像是踢到了一个像是小石子一般的东西,那东西被她踢了一脚,“咕噜噜”地滚到了一旁。她收藏玻璃球多年,一下子分辨出那是玻璃球特有的清脆声响。愣了片刻后,她放下旺财,一下子蹲了下来将那东西捡了起来,对着月光一照,发现这还真是一颗少见的三股绞丝玻璃球。   “这玻璃球至少值四百两,居然随便放在地上,这骁国皇宫真的是富到随地扔宝物了吗?”李笑妹自言自语地说道。   就在这时,一直蹲在她脚边的旺财“汪”了一声,撒着四蹄向着前面奔去,在前面不远处停了下来,李笑妹跟着它走了过去,发现地上又躺了一颗同样稀少的玻璃球。李笑妹一下子来了精神,刚把它捡了起来放在怀中,旺财又向前跑了一小段路,停下来“汪”了一声,她连忙跟了上去,发现地上还躺了一颗玻璃球。   这些玻璃球全是她之前所没有的,一下子坠入幸福云端的她只觉得自己一瞬间像是走上了人生巅峰。她跟着旺财的脚步,一路走,一路拾,不到一刻钟,怀中便揣了十几颗玻璃球。   “如果将这些玻璃球倒卖出去,我家的丧事铺应该在骁国各地都能开出分铺了吧。”李笑妹喜滋滋地想着,只觉得人生顿时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旺财又跑到了前面,发出“汪汪”的叫声,她捧着那些玻璃球,一路小跑地跟了上去,一抬头,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西园。她正愣神的片刻,旺财已经跑进了园中。这只土狗虽然大部分时候欺软怕硬,但却独独怕水,西园的池塘很大,李笑妹担心它一不小心摔进去丢了狗命,遂提着裙摆跟了进去。   这西园平日都有侍卫在门口驻守,今日她进园时却发现门口并无其他人。她担心着旺财,便不再在意这种小事,直接加快脚步向园中走去,可刚进园中,便发现脚下又踢到了一个玻璃球,她一时精神更甚,干脆蹲了下来,一路走一路捡,玩得不亦乐乎,直至她蹲走到一双绣着锦雀的暗红色长靴前。   她好奇地抬头,一下子看到戚然正用那种熟悉的带着鄙视的眼神低头盯着自己,旺财顺从地趴在他的身边,吐着舌头一脸狗腿地看着他。   她张了张嘴,第一反应是自己现在几近于半趴在地上找玻璃球的样子一定和旺财一样蠢,她不想被他看到自己这么蠢的样子,她快速地低下头去,正思索着怎样装死时,戚然蹲了下来,将紧握的拳头伸到她的面前后,遂摊了开来。他的掌心中正躺着一颗祖母绿玻璃球,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柔和光芒。   “你在找这个吗?”他眯了眯眼问道。   李笑妹看着那颗玻璃球,只差没将眼睛看直。这种颜色的玻璃球非常稀少,李笑妹知道骁国仅有一颗,并且在交易市场消失已久,没想到居然被戚然寻到了。   她连连点头。   “那么在拿它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这些天不见,你有想我吗?”戚然挑了挑眉,问得很是直接。   “不想。”她看着他一脸自信的表情,顿时撇了撇嘴。   “哦,既然这样,这颗玻璃球看来可以送给其他人了。”戚然若无其事地将掌心合拢,打算收回手。   哪知李笑妹“嗷”了一声,一下子像往常一样抱住他的胳膊,大喊:“想想想,想到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就像那句诗说的一样,‘为伊消得人憔悴’,不,比那个还惨!”   戚然有些无语地看着她,“李笑妹,你脸皮还能再厚一点吗?”   “脸皮又不能当玻璃球玩。”李笑妹从他的手中接过了那颗祖母绿玻璃球,心满意足地放到了怀里。   他见她的精神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后说道:“我怎么觉得这脸还窄了些?”   李笑妹今晚能够见到他已经很开心,不想再让他徒增担心,遂马上否认道:“哪有?我最近吃得好喝得好,还睡得好,一定是你的错觉。”   “你平日至少睡五个时辰,可最近三个时辰都睡不到;平日除了三餐外,你未时和酉时都要吃些点心才管饱,可最近你不仅三餐饭量减少,连点心也很少碰了,怎么可能吃好喝好睡好?”戚然径直看向她说道。   李笑妹张大了嘴,憋了半天后说道:“你、你怎么都知道?”   “你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戚然伸了手,将她肩上的一片小叶子拂去,垂下眼眸说道,“这些日子以来,我的确接手了许多事情,说好了时时陪在你身边,但我现在似乎也没办法立刻做到。”   李笑妹挠了挠头,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轻松一些说道:“其实你不用太担心,我现在也在努力翻阅和学习一些和骁国有关的书籍,每天也挺忙碌的。虽然不能像以前一样想见你就可以见,我的确有些失落,但如果我多看看这些书籍,也许将来就能……多帮上你的忙……”她正说着,却发现戚然正直直地看着她,她的脸不自觉地微红起来,“你看我做什么?”   但戚然并不说话,只是专注地看着她,她的心跳得有些快,想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遂带着一丝娇羞闭上了眼睛,但她等了好几秒,却等来了戚然伸手在她额头一抹,以及他带着嘲弄的声音:“李笑妹,你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锅灰还蹭到了脸上?”   她睁开了眼,盯着他漫不经心的表情,一下子只觉得很是心塞,不由得气鼓鼓地说了一句:“我乐意,你管不着。”她说完后,正打算站起来转身离开时,却被一双有力的手一拽,不由得重新蹲了回去。   下一秒,他唇角带着笑意,欺身上前吻住了她,她瞬间呆愣在了原地,怀中的玻璃球“哗啦啦”洒落了一地,旺财“嗷呜”了一声,默默地扭过了头。   她感觉自己的脸快要烧了起来,整个人像是呆头鹅一样,被他慢慢地引导着。她只来得及看到他似有万千星芒划过的双眸,以及满池开得正好的睡莲。      ☆、第72章 去结盟 回去的路上,夜已经有些深了。   李笑妹趴在戚然的背上,搂着他的脖子,有些迷迷糊糊地半眯着眼睛。戚然紧了紧手,有些无语地说道:“还嘴硬说吃得好喝得好,明明跟上次比,整个人轻了好多……”   “轻了不好么,月香说我最近离‘盈盈细腰’又近了一步。”她咕哝了一句,用脸蹭了蹭他的脖颈。   “不准在我的身上蹭来蹭去。”戚然的脸一红,呵斥了一声后别过脸说道,“要那么细干什么,摸着舒服就行。”   “我就蹭我就蹭!”李笑妹听他说了前半句,胆儿一肥,不仅用脸在他的脖颈上蹭来蹭去,还变本加厉带上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在听到他说了后半句后,忍不住说道,“喂,阿然,你刚刚说那话的表情,简直就像赵熙在怡红院里耍流氓时的样子。”   “李笑妹。”戚然的脚步顿住,连名带姓地叫了她一声,“如果你想在成亲之前看我真正耍流氓的样子,就再动一下试试。”   李笑妹明显听到他强压着的声音有些暗哑,饶是她神经再粗,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联想到刚刚在花园里他嘴唇的触感,她的脸一下子又红透了,瞬间重新老老实实搂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装死。   他停了一小会儿,恢复了平稳呼吸后重新向前走去。李笑妹趴在他的肩上,闻着他身上特有的熟悉气息,一时间又开始觉得有了些许困意。   就在她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她听到了他的声音重新响起:“真想明天就把你带回然兮宫。”   “梓玉宫离然兮宫很近啊。”她迷迷糊糊地回道。   “笨蛋。”他低笑了一声,“我是说,我想将你正式娶回去,想让你做我的正妃。”   “我听娘亲说,成婚时要有鲜花铺在两侧,我不要鲜花,我要玻璃球。”困意袭来,她已经连眼皮都有些睁不开。   “……有了我还在想玻璃球?”戚然对于她此时此刻还能惦记玻璃球着实有些心塞,正打算毒舌几句时,却听到背上传来了某人均匀的呼吸声,不由得摇了摇头。   “这样也能睡着。”他的唇角露出了一丝连自己也未曾发觉的宠溺笑意,“罢了,你没心没肺,我在你面前也是个笨蛋,没人比咱们更配。”   要她成为他的太子妃,前面可能遇到多少阻碍,他其实心中很清楚。但当她像现在这样搂着他的脖子沉沉睡去时,这些天来的疲累似乎都烟消云散。他知道,为了让她靠着他时能够永远像现在这样安心,他愿意做任何事情。   第二日清晨。   在乾和宫早朝上,戚琛提到了昇国皇帝沈晔意欲结盟之事。   “沈晔亲笔写信送到我国,希望与我国达成结盟,众爱卿对此事如何看待?”戚琛扫视了一圈台下,淡淡问道。   “这沈晔新登基不久,听说前几日刚刚亲自解决一手将自己扶上王位的左相齐尧,此人心思深沉,手段狠厉,老臣认为此事应该谨慎对待。”首先发话的是兵部尚书。   此话得到了在场的不少人赞同,一时间又有几人提出了类似的观点,无非便是沈晔年轻很轻便登上王位,做事果断狠绝,也许此时提出结盟不过是将骁国作为挡箭牌罢了。   “夏侯爱卿,你的看法呢?”戚琛将目光移到了立在台下的夏侯南身上。   “回陛下,众所周知,我国和昇国同与邬国接壤,邬国一向擅长于布阵出兵,近年来兵力更是扩充得很厉害,他们扩张领土的野心如今已是毫不掩饰,多次滋扰我国与昇国,边境人民苦不堪言,依老臣看,此次与昇国结盟,共同对抗邬国,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夏侯南不卑不亢地回道。   “夏侯宰相说的很是在理,但这沈晔毕竟心思深沉,贸贸然答应似有些不妥。”夏侯南已经开口,那些持着反对意见的臣子虽然继续反驳,但终究不敢像之前那样强硬。   “太子,你怎么看此事?”戚琛看向台下一直未说话的戚然,问道。   “回父王,儿臣认为在对付邬国这事上,的确如夏侯宰相所说,如若我国单独对抗兵力强大的邬国,的确很是吃力,联合昇国抗击邬国,对于换取长远和平来说是一件必要的事情。”戚然平静说道,“但也正如几位大臣所言,沈晔此人并不简单,拉取我们结盟,必定掺了一些私心,我们可先行前去与其谈判,摸清对方的意图和底牌,最好能抓住其弱点,这样便可放心与昇国结盟。”   戚然此番话总结得很是在理,周围的大臣纷纷向他投来赞赏的目光。曾经的他们对于从前很是顽劣的戚然坐上太子之位不是没有怀疑的,但最近这段时间戚然的表现却让他们开始觉得,也许他本来就是最适合做太子的那位。   戚然抬了眼看向戚琛,却发现戚琛的目光与刚才相比并无变化,遂重新低头。戚琛顿了片刻,并未当场对此事表态,淡淡抛出一句“再议”后,便接着下一件事情的审议。早朝结束,殿中的人们都散了开来,戚然站在原地,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这些天他已经尽力做好了一切,但戚琛看他的表情从来都和以往一样淡淡地,在他看来那就是疏离的意思。他开始怀疑戚远离开时所说的戚琛从一开始便想将皇位传给他这件事,是不是戚远随意撒的谎。   如果那人真的在意他,怎么可能像陌生人一样疏远他?他撑住额头,苦笑了一声。   就在这时,戚琛的贴身太监走到了他的身旁,欠了欠身后说道:“太子殿下,陛下宣您去御书房议事。”   戚然想起今日打算跟戚琛提及立李笑妹为太子妃的事情,点了点头,重新恢复面无表情说道:“我明白了。”   戚然到达御书房后,发现包括夏侯南与夏侯国公在内的好几位重臣都在殿内。夏侯国公看着他微微眯眼,表情带了一丝不悦。戚然想起之前干脆拒绝夏侯蓉之事,心下遂有些了然。   “人已经来齐,就将今天早朝上的与沈晔结盟之事再议一议吧。”戚琛抬了抬手说道。   “老臣认为此事可行。”王御史拱了拱手后说道,“邬国滋扰我国边境多年,但我国兵力与邬国相比,独扛始终艰难,与昇国结盟利大于弊。”   “但沈晔终于不是一个容易对付之人。”慕容太尉补充道。   戚琛的目光移向了夏侯南。夏侯南思索片刻后,淡淡开口道:“即便是再厉害之人,终有弱点,沈晔也不例外,老臣认为,最好能找出他的弱点并进行牵制。”   “儿臣认为这弱点得同时把握在我国的手中方为上策。”戚然补充道。   戚琛揉了揉太阳穴后说道:“既然如此,就先找到沈晔的弱点再回复这次邀约吧。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你们就先下去吧。”   戚然拱了拱手,正打算提出立李笑妹为太子妃之事,便听得一直未曾开口的夏侯国公轻笑了一声。   “爱卿可是有话要说?”戚琛的视线落在了夏侯国公身上。   “回陛下,说到这沈晔的弱点,老臣有一些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夏侯国公慢悠悠地拱了拱手,说道。   “爱卿直说便可。”戚琛微微颔首。   “老臣曾听说这昇国的太后姓荀名绾,很是年轻貌美,而沈晔与这荀绾似有不寻常的关系,对她极为重视。老臣只是在想,如果能将这荀绾掌控住,那么牵制沈晔无疑是易如反掌。”夏侯国公顿了顿,叹了一口气,“只是……”   “寡人知道爱卿从不说谎话,这件事属实的话,当然是一件好事。”戚琛说道。   “但这荀绾是昇国太后,我国要将她掌控住,并不是一件易事吧?”慕容太尉疑惑道。   夏侯国公微微一笑,瞥了一眼戚然后开口说道:“老臣既然能够提出这一点,自然是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想法,只是此事涉及到太子,不知……”   其实从提到荀绾开始,戚然心中便有些不平静,此次夏侯国公提到了他,他的内心更是隐隐有了一种不安感,但他的表情却依旧维持着波澜不惊。   “但说无妨。”   “太子殿下如今尚未娶亲,而这荀绾虽然是太后,但却年轻貌美,如果太子殿下此番前去并提出迎娶荀绾的话,想必牵制沈晔就很是容易了。”夏侯国公说道。   此话一出,戚然还是没忍住一惊。他强压住不悦说道:“本宫自回宫之日起便将李笑妹带在身边,迎娶李笑妹之事,夏侯国公应该很是清楚。”   “殿下的心思老臣自然也是听说过的,但是众所周知,我国皇室男子迎娶女子一向重视女方地位,尤其殿下如今已经贵为太子,立太子妃之事自然应该更加谨慎。李笑妹不过平民出身,如果殿下着实喜欢得紧,大可以将其立为侧妃。”夏侯国公提到侧妃时,语气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戚然此刻清楚地知道他因着夏侯蓉的事情在为难自己。骁国在结成姻亲这事上,的确对女子是否有过前夫并不那么在意,但女子的地位却是考量的重要标准。他站了起来,沉着脸,干脆地说道:“本宫不认为迎娶昇国太后是一个好办法。”   就在这时,戚琛的声音自他的身后淡淡传来,“寡人倒认为此事可以考虑。”   戚然的身子一僵。      ☆、第73章 不太久 戚然从御书房出来时,不得不用力深呼吸一口气,才能堪堪忍住踹御书房门的冲动。   刚才在殿内,自从夏侯国公提议让戚然代表骁国前往昇国谈判,并通过迎娶昇国太后牵制沈晔,而戚琛冷不丁提出赞同后,同样在殿中的几个老臣子也纷纷认为此事可行。   虽然他知道夏侯国公是为夏侯蓉之事给他使了如此大的一个绊子,而在场的其他几个也都是老古董,一向不赞同他和李笑妹的婚事,但事态的发展还是出乎了他的预料。   他不是没想过当场拒绝,但他现在的身份已然是太子,如若戚琛同意,他便无法随意反驳或是甩手走人。更重要的是,夏侯国公在最后说了这样一句话:“太子殿下如此聪敏,自然知道如若想护得那李笑妹周全,须得为大局着想。”他能感觉自己脊梁攀爬上一丝寒意。   只要他没握住实权一天,在戚琛的默许下,那些老古董便极有可能想方设法为难李笑妹。此时此刻,就算是为了她,他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任性。   “殿下。”夏侯国公也和其他几个老臣子走了出来,经过他身边时,夏侯国公笃定一笑,说道:“也许这宫中很快便能有喜事了,您说是吗?”   戚然紧握的拳头渐渐松开,回头看向夏侯国公时,唇角俨然已经带了平静的笑意。他逆着阳光,微扬下巴,一字一句说道:“夏侯国公说的不错,这宫中很快就会有喜事了。”   夏侯国公在御书房时见他沉着脸,本以为能够见着他失态的模样,但却未曾想到他居然淡定地回应他,不由得微微一怔。   “本宫尚有事务要处理,就先失陪了。”戚然唇角带笑,从容地转身离去,朱红色的袖摆随着他转身的动作扬起一个优雅的弧度。   夏侯国公眯了眯眼,冷笑了一声。他也就现在能逞逞嘴皮子了,既然他当初敢残忍抛弃蓉儿,那么如今也就休怪自己拆散他和那平民女子。   窗外的脚步声已经渐渐消失,戚琛转过头,看着立在面前的夏侯南,抬唇一笑道:“今日商议结盟之事时,你的话可比平日少了许多。”   “既然一切尽在陛下的掌控中,老臣自然不必多言。”夏侯南欠了欠身后回道。   “是啊,结果究竟会如何,寡人拭目以待。”戚琛笑了笑,靠在了座椅上,揉了揉太阳穴。   夏侯南抬了眼,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后,重新垂眸说道:“陛下,您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兴许是累了吧。”戚琛微微阖上眼睛。   “您大可以慢慢来,不必如此心急。”夏侯南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我也许等不了太久。”戚琛喃喃道,“你知道的,我有多想见她。”   夏侯南静了片刻,低声回道:“……老臣明白。”   晌午的太阳有些毒辣。   戚然昨晚临走前,答应了李笑妹今天会陪她一起用午膳。今天她一大早便从床上爬了起来,虽然并未下厨,但还是围着御膳房忙活了半晌,待到桌上摆好了菜品后,她才想起缺了些冰块。月香今日有事出了宫,她思索了片刻后决定亲自再去趟御膳房。   从御膳房里捧了一整盒冰块出来后,她担心戚然已经到了梓玉宫,不由得撑着伞快步往回走。在快到距离梓玉宫不远的浣溪时,她一眼便看到了正经过浣溪对面的黎遥。   自从戚然做了太子后,她便很少出梓玉宫,如今算算,自从上次黎遥给她送过一次榴莲酥后,她已经快一个月没见过他了。今天的他身着藏青色劲装,握着佩剑走在一列穿着轻便铠甲的侍卫前面。周围经过的侍女不时偷偷地向他投去爱慕的眼神,但他恍若未觉,表情淡漠。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执勤时的真正模样,平时他来找她时,都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笑意,如今他浑身透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冰冷气息,倒很像是她第一次在璃城附近见到他时的模样。他正巧向着她这个方向走来,她连忙笑着向他挥了挥手,但他的视线在她身上一顿,很快便冷淡地移了开来。   她愣了片刻。他明明看向她这个方向了,为什么却不理会她呢?难道是她站得太远了导致他没看到?这样想着,她撑着伞向浣溪的另一边走去。上前几步后,她走上了横跨浣溪的那座白石拱桥,而黎遥也带着侍卫走上了拱桥。   她确定他距离自己只有不到三尺的距离后,便露出笑容,用力朝他挥了挥手,但黎遥只是径直走过她的身边,从头到尾没有看过她一眼。   她保持着举手的姿势又是一愣。黎遥刚刚的表情,根本就像是无视一个陌生人一般。他……怎么了?   就在这时,几个侍女也端着盘子从她的身边经过,在她愣神的当口,只觉得脚像是被人绊了一下,她一个没留神,身子瞬间失去了平衡,就要向一旁的浣溪中栽去。这件事发生得太过于突然,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太多,只是下意识地抱紧了手中的锦盒。   完了完了完了,她摔得狼狈不要紧,但一会儿如果被戚然看见她全身湿漉漉的样子,指不定要怎样说她……她正在心中哀嚎着,只听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她的腰被一双有力的手稳稳托住。待到她重新站直了身子,便看见黎遥迅速松了手,转身冷漠地叫住了那几个正准备偷偷走开的侍女,“如果你们想试着去暗羽中坐坐,大可以下次再接着做这种事情。”   李笑妹这才发现这几个侍女都是景皇后和夏侯蓉身边的人。她们脸色发白,连连摇头后,瑟缩着快步离开。   “黎遥,谢……”她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正打算跟他说谢谢时,他却转了身径直离开,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真是个怪人。她站在原地,挠了挠头,只感觉怀中抱着的锦盒被热气蒸着,已经开始微微渗出水珠。唯恐冰块在她走回梓玉宫前便完全融化,她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黎遥远去的背影,来不及细想更多,抱紧了手中的锦盒便匆匆往回赶。   待到她赶回梓玉宫时,恰好看到戚然也进了院中。他见她没有撑着伞,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从袖中拿出锦帕,一边接过她手中的锦盒,一边蹙着眉帮她擦汗,“这么热的天,你去哪儿了?还不撑伞,是想被烤成碳吗?”   “我去拿个冰块,走得比较急罢了。”她打着哈哈说道。   所幸戚然并未细问,帮她擦完汗后,便拉着她的手走到了饭桌旁坐下。在外面走了一圈的李笑妹只觉得又渴又饿,擦干净手后便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戚然帮她将额发挽到耳边,顿了顿后说道:“昇国皇帝前两日送来亲笔书信,希望同我国结盟,父王打算派我做特使前往昇国谈判此事,大概两天后便会出发。”   “啊,你要去昇国。”李笑妹眼睛亮亮地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我听说昇国特产玄色玻璃球,你去了后帮我带两颗回来吧!”   戚然一脸黑线地看着她,“李笑妹,我要出门了,也许要一个多月后才能回来,你好歹表现出一点不舍好吗?”   李笑妹挠了挠头后说道:“如果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拦着你,你就不会去昇国了吗?”   戚然一愣,随即轻咳一声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如无特殊原因,我没法推掉。”   “所以如果我开心一点,至少你离开时也会安心一些。”李笑妹咬着筷子,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愣了愣,垂下了眼眸,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后,重新看向她说道:“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将有些事先告诉你。”   李笑妹转过头,一边夹着菜,一边疑惑地看着他。   “你还记得吗?我曾跟你提过,在离开大东镇又回来这段时间,我曾被人救过。我和你说,是魏卿之帮了我,其实在找到魏卿之之前,我曾经逃到过昇国边境,并在那里有幸得到过一个女子的救助,而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女子就是昇国的太后荀绾。”   李笑妹“啊”了一声后说道:“我听陆路说过这个荀绾,十六岁便成了昇国太后,带来了许多争议,没想到你当时居然与她有过这段经历,真是巧合。但你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不是都说女人擅妒么?我担心你多想啊,况且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便没打算说出来。”戚然说完这句话后,突然想起来面前坐着的这个人一向以没心没肺而出名,遂又觉得这些话有些多余。   “那你今日怎么想到告诉我这件事?”李笑妹虽然关注点和他完全不在一条线上,但却问出了重点。   “今日在御书房,以夏侯国公为首的几个老头子建议父王,让我此番前去迎娶荀太后,借此牵制沈晔,这本是一个荒唐的想法,但父王却同意下来。我如今顶着这太子的头衔,无法当场拒绝。但你不要担心,我已经有了初步的应对之策。”唯恐她担心,他细细地将事情解释了一遍。见她从“迎娶”二字开始便停下了筷子,不由得心下有些紧张。   正当他思索着怎样哄她时,她却蓦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你刚刚紧张的模样很像旺财骨头被抢时的样子。”见戚然一副恨不得揍她的表情,她的笑容渐渐温柔下来,低声说道,“你愿意将这件事告诉我,代表着你信任我,也信任你自己,我很开心。”   他又是一怔。   “我也信你。”她撑着下巴说道。   他垂下眼眸,拿起了面前的筷子,夹了一块东坡肉,朝她晃了晃。李笑妹一下子明白了他是打算喂她,她顿时只觉得受宠若惊。要知道,他老人家可从来没做过这种喂人的事情。   怕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李笑妹狗腿地向前倾了倾身子,张了嘴正准备去咬他筷子上的那块肉,哪知这厮将筷子往后移了一点,她愣了愣,随即再接再厉向前倾了倾身子,就在她的嘴马上要靠近那块东坡肉时,她发觉自己已经离戚然的身子不过半尺,而她的额头正好快要碰到他的下颚。   下一刻,他微微低头,她只感觉自己的额头顿时多了一种湿湿的触感。她没料到他会用这种办法偷吻她的额头,脸一下子腾地红了起来,整个人也保持着往前倾的动作僵在了原地。   他又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发后,低低说道:“我要娶的人,只会是你。”      ☆、第74章 故人来 正值满月。   戚然用完午膳后便出了门,李笑妹本以为他又会像前几日一样回来得很晚,可正当她捧着西瓜刚准备坐在院中的躺椅上时,戚然便已经踏进了梓玉宫的院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贴身侍从,那侍从手上还提了个食盒。   戚然揉着太阳穴走到她身边,径直坐在了那张躺椅上,侍从将食盒放在石桌上后,便欠了欠身退到了院外。   李笑妹一手捧着西瓜,一手举着小勺,“啊”了一声,纠结地看着他说道:“这是我为了吃西瓜特意搬出来的椅子......”   “哦?”戚然瞄了她一眼,直接双手枕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躺椅上,像是为了向她证明先来后到的道理一般,还特意左右扭动了一下。   “你这个魔鬼。”李笑妹控诉道,见某人不为所动,遂抱着西瓜,默默地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一脸悲愤地拿着勺子舀了一勺西瓜,正准备往嘴里送,冷不丁地,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抓住她的手腕,下一刻,某人伸嘴将勺中的西瓜一口咬下,咀嚼了几下,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后,重新心满意足地躺回了椅子上。   李笑妹看了看手中空空如也的勺子,这下是真怒了,“戚然,你不要脸!”   “某人中午可吃了我喂的东坡肉,有借有还,哪里不要脸了?”戚然半眯着眼睛看着她。   被他这么一提醒,李笑妹又开始觉得似乎有几分道理。她撇了撇嘴,拿起勺子又舀了一勺西瓜塞嘴里后,视线落到石桌上的食盒,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戚然瞥了一眼那食盒,目光冷淡下来,说道:“是父王赏赐的一些异域进贡的点心罢了,你若不喜欢,扔掉就是了。”   “陛下将点心赐给你,至少证明他在有好吃的时候还是想着你的,他其实心里也是有你的。”作为一个吃货,李笑妹一直坚信能留下好吃的给对方的,一定都是真爱。   “有我?”戚然的唇角浮出一丝冷笑,“你忘了么?是他同意了那夏侯北提出的让我迎娶荀太后的事情,如果他真的在意我,怎么会看不到我和你所经历的一切?”   李笑妹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反驳,但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她始终隐隐觉得这一系列事情也许并不像戚然所说的那样,可究竟有哪里不对劲,她一时间却又说不出来,只能暗暗握紧了勺子。   戚然没有留意到她的异样,只是抬了唇,嘲弄一笑道:“那群老头子吃准了沈晔是因为无力独自抵抗邬国才来联盟,以为这样便会让沈晔就范,他们低估的不仅仅是沈晔,还有那夙王沈亦。不过无妨,我这边也想出了法子来让这群老头子闭嘴。”   李笑妹愣了愣,好奇地抬头看向他。   他就着她的勺子挖了一勺西瓜送进嘴里后,含糊道:“前段时间父王处理皇兄逼宫之事涉及的官员时,将那刘晨将军贬到了偏远之地。那刘晨本身具备极好的领军才能,如若此次我能找个借口重新劝说父王将那刘晨提上来,那么距离他为我所用也就不远了。掌兵之人站在了我这边,我便不必惧怕那群人。”   顿了顿,他坐直了身子,顿了片刻后说道:“我两日后便出发,我不在的时候,你好好照顾自己。”   “那我去送你。”她提议。   “我一大早便出发,你本就嗜睡,难道打算肿着眼睛出来吓人?”他白了她一眼。   “可你走之前都不想见我吗?”她不甘心地问了一句。   “谁出发前会有空见你......”他别过了脸。   她“哼”了一声,闷闷地低头,用力舀了一勺西瓜送进嘴里,把它想象成戚然,恨恨地咀嚼起来。   第三日清晨。   她睡得并不踏实,以至于戚然悄悄走进她的房中时发出的细微脚步声她全能听见,但她屏住呼吸,并没有睁眼。   她听到脚步声在她的床榻前停住,然后她感觉到他伸手将一缕垂落在她脸颊前的额发挽到了她的耳后。   他又静了半晌,就在她几乎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她听到他轻轻开口道:“等我回来。”说完这句话后,她听到他的脚步声渐远,直至在门外消失。   之前故意说不想见,是为了不让她担心吧......早已摸清他的脾气的她耸了耸肩,嗅着他残留的熟悉气息,重新安心地睡了过去。   戚然此次出使昇国,是他成为太子后的第一件重要之事。朝中上下的视线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想要看看初成为太子的他究竟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   但没过几日后,戚琛再次病重,朝中人的目光全移到了戚琛的身上,一时间出现了各种揣测,但夏侯南出面坐镇朝中,局面终究不至于陷入混乱。   李笑妹也很快得知了此事。她曾经想过是否要去探望一番戚琛,但戚琛下了一道令,并不允许无关人等前去飞景宫。李笑妹想了想自己并无身份与立场,便自觉将自己归为了无关人士,老老实实呆在了梓玉宫等待着戚然的归来。   戚然出发前,曾经特别叮嘱过她,在他不在的这些天里,也许会有很多双眼睛盯着她,没事不要乱出梓玉宫,她也以为自己会在梓玉宫里宅到天荒地老,但几日后,一封书信送到了梓玉宫,却险些给李笑妹带来了乱子。   “小姐,这是谁送来的信?”月香好奇地问道。   “是赵熙。”李笑妹笑眯眯地站了起来,说道,“他居然考上状元了。他已经到了王都,明日陛下会在宫中召见他。”   “赵少爷居然考上了状元!”月香惊讶地叫了起来,“当年他在私塾时,可是跟小姐你并称为......”为了避免下次涨工钱的愿望落空,“朽木”二字月香终究没敢说出来。   “其实赵熙很聪明的,在私塾气得夫子跳脚不过是为了告诉他爹,他不喜欢被管束罢了。”李笑妹托着下巴说道,“他在信上说了,赵县令在我们离开后不久生了一场重病,他在赵县令的床前发誓会出人头地,所以这次便发了奋。明日我得去见见他。”   “但太子殿下在离开前不是提醒您不要随意出梓玉宫么?”月香忍不住说道,“小姐,我总觉得现在贸贸然出去,也许会增添一些无端的是非。”   “只是见见赵熙,不会怎样的。”她耸了耸肩。   然而月香的猜测很是准确,李笑妹第二日赶到赵熙在信上提到的西园时,的确见到了许久未见的赵熙本人,而且觉得他比起前几月,又高大俊朗了一些,只是她一来,便看见高大俊朗的他......招惹了夏侯蓉。   “夏侯小姐,我并非有意撞到你家小狗,如今它也并无大碍,你不必咄咄逼人至此吧?”赵熙摸着后脑勺,似乎很是苦恼。   夏侯蓉身边的侍女抱着那只小巧的约克夏,语带嘲讽地说道:“听说状元爷是从大东镇来的,不知道约克夏有多贵重倒也能理解。但你撞伤我们小姐的约克夏,总该给个说法吧?”   “说法?好,那我回去便拿三百两银票送到国公府上作为道歉,请夏侯小姐见谅。”比起从前的任性,如今的赵熙已经稳重了许多,要换做从前,他早拍着桌子不屑地说道:“不过是一只狗罢了,惯成这样,难道还能飞天?”   夏侯蓉眯了眯眼,平静说道:“府中并不缺银两。”   “那夏侯小姐想要如何?”这下赵熙是真的疑惑了。   她并未开口,身旁的侍女倒是读懂了她的意思,摸了摸怀中瘫做一团、抖得不停的约克夏,扬着下巴高傲道:“我家小姐宅心仁厚,虽然狗被你伤成这样,但如果你跪下来向小姐道歉,那么此事也就作罢。”   这也叫宅心仁厚,那么她李笑妹简直可以算是活菩萨转世了。站在不远处听完整个过程的李笑妹没忍住在心中暗暗吐槽了一句后,向着三人走去,“夏侯小姐。”   夏侯蓉见了她,眼中一沉,但面上仍维持着波澜不惊道:“原来是李小姐。”她身旁的侍女上次在御花园中便与李笑妹有过节,如今见了她,更是直白地露出了一副不屑的表情。   “笑妹。”赵熙见了她,整个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李笑妹清楚明白和夏侯蓉耍嘴皮子没有好下场,便径直走到了她的身边,仔细看了看侍女手中抱的约克夏,发现那小狗不过是受到了惊吓才缩成一团,根本不像侍女吹嘘的那样受了严重的伤害。   她暗暗地翻了个白眼,伸手便要去摸那约克夏,侍女见她伸了手,吓了一跳,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帮你把‘伤得很严重’的狗治好。”她径直伸手将约克夏抱了过来,用平日里哄旺财的办法帮约克夏顺着毛,几乎没花多少力气,约克夏便重新瞪大了圆圆的眼睛,欢脱地从她的手上蹦了下来,精神十足地跳到了地上。   “如今夏侯小姐的爱狗也没大碍了,夏侯小姐宽容,是否可以不再计较此事呢?”李笑妹站回了赵熙身边,不卑不亢地问道。   那侍女脸青一阵白一阵,夏侯蓉本就与她不和,如今见为难不成,更是扬了下巴,说道:“我自然是不会再计较什么。”正当李笑妹有些惊奇时,她补了一句,“从前皆说皇宫中皆是尊贵之人,如今看来,还真是什么样的人都能混进来。”   赵熙听到这话,顿时扬起眉,怒道:“夏侯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夏侯蓉冷淡地看了他们一眼。   “他们进宫,皆是寡人下的旨,夏侯蓉,你是在质疑寡人的判断吗?”就在这时,另一个男声在他们的身后响了起来。      ☆、第75章 自己人 李笑妹和赵熙俱是一惊,转过身去。戚琛一袭明黄长衫,负着手站在他们几步开外的地方,他的身侧分别站着两排侍女和侍从,究竟是什么时候走到他们附近的,李笑妹完全无法得知。但她很快和赵熙一起欠身行礼道:“参见陛下。”   夏侯蓉没想到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撞见戚琛,脸色有些发白,硬着头皮行礼道:“见、见过陛下。”而她身边同样趾高气昂的侍女此刻早已吓得双腿发软,径直跪了下去,只剩毫不知情的约克夏仍兀自撒着四蹄在花丛中窜来窜去。   戚琛慢慢走到了夏侯蓉面前,微微颔首问道:“你刚才是在说,这皇宫只容得下尊贵之人吗?”   “臣女、臣女只是......”夏侯蓉的脸白得更加厉害。平日的她自知怎样拿捏分寸,但自从上次戚然明确拒绝她后,她无论何时见到李笑妹,总会失了理智,没想到此次失态居然会被戚琛看在眼里,她只觉得手脚有些发凉。   “如果寡人没记错,夏侯氏最初不过武夫出身,历经本朝后方才成长为今日的模样,如果照这样追溯的话,你的姑姑、你的父亲是否也不该踏足这骁国皇宫?”   戚琛说这话时,唇角带了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但夏侯蓉听后,腿一软也跪了下来,尴尬道:“是臣女失言了,请陛下恕罪。”   “今日的事就算了,如果再让寡人听到这种嚼舌根的话,想必这骁国皇宫也不再适合你呆下去。”戚琛表情未变,只是淡淡道,“下去吧。”   夏侯蓉小声应了一下,被侍女扶起来时脚明显有些发软。待到主仆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西园外,戚琛转身看着赵熙说道:“你也下去吧。”   面对皇帝,赵熙态度很是端正地行了一个礼,偷偷朝李笑妹递了一个眼色,李笑妹会意,作为传说中的“无关人等”,她也跟着赵熙行了一礼,刚转了身准备退下时,戚琛却她的身后平静开了口:“李小姐,你留下。”   诶?李笑妹抬脚的动作一顿。赵熙似乎也没料到戚琛会突然叫住李笑妹,愣了片刻,但毕竟是戚琛的旨意,他也只能小心地给李笑妹使了一个“自己小心”的眼色后,退出了园中。   李笑妹咽了咽口水,慢慢地转过身子,老老实实地垂眸道:“不知陛下叫住民女,是否有什么事需要吩咐?”   在她的印象中,戚琛只有在初次见面时才与她说过话,其余时间她几乎见不到他,关于他的印象,全部来自于戚然和他人的口中,像这样直接单独和他面对面,似乎还是第一次。   “你不必紧张。”戚琛抬了抬手,遣散了跟随的侍从和侍女们,看着她微微一笑道,“陪寡人走走吧。”   李笑妹没想到戚琛居然会要她陪着散步,不由得一愣,但很快镇定下来,跟在了他的身侧。她偷偷抬眼打量着他,发现他的脸色除了比上一次见到时苍白了许多外,并无太多变化,不禁有些疑惑。外界都在传言他病情加重,可照现在这样来看,并不是......   “你在好奇为什么外面的人都在说寡人病得很重,可寡人看起来却还是不像病人吗?”戚琛并未转头,只是问了这样一句。   没想到戚琛一下子猜出了她心中所想,她张着嘴愣了半晌,憋出一句话来,“陛下,您会读心术吗?为什么连我的表情都没看,您就知道我心中所想?”   “读心术寡人倒不会,不过是在这位置上坐久了,许多人的情绪寡人都能本能地感受到罢了。”戚琛淡淡地笑了笑,向前走了几步,继续说道,“坐在这位置上,有太多双眼睛盯着你,即便是病得再重,不到最后一刻,也不能轻易将自己衰弱的一面表露出来。”   李笑妹陪着他走了几步,大着胆子转头看向他。他的面容依然看不出苍老的变化,只是眼角处似乎多了一丝疲惫。她不由得想到了将来的戚然,如若戚然登位,也会变成这样吗?   “就算是将来的阿然,也会这样。”戚琛又是一笑。   李笑妹第一次听到戚琛这样唤戚然,不由得愣了愣。但她再次被他精准的勘读能力吓到,不由得默默收了所有想法,陪着他在池塘边站了一小会儿,却仍旧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他。   “寡人知道你想问寡人一些问题,不妨说出来听听。”戚琛眯了眯眼,终于转身瞄了她一眼,动作和神态都和戚然很是相似,李笑妹不得不再次感叹亲生父子的神奇。   “陛下,您......之前见我的次数并不多,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想要和我说这些呢?”她还是没憋住,将这个疑惑了很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其实从你在大东镇救下他的时候,寡人便开始关注你了。寡人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样一个姑娘,可以让他不惜拾捡起他并不喜欢的朝政,甚至一步步走到太子这个位置,只为更好地保护她。”   戚琛的话让李笑妹忍不住脸一红,她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我也没那么好......”   “你当然不够好,你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倾城的容貌和过人的聪慧,胸无大志,做事迷糊随性,母亲还曾是暗羽中最危险的杀手,不管怎么看,都与阿然并不相配,所以外界那些人反对不无道理。”戚琛转过脸,看着池塘淡淡说道。   李笑妹的笑容就这样僵在了嘴边。她一直以为戚琛对她并不在意,可她没想到他居然从一开始就在暗中观察她。照这样说来,其实阿然流落到大东镇的事情,他也许知道的比她想象的更早,那么他为什么一直漠然面对?   脑中的疑惑越来越多,但她发现自己此刻更加在意的是......这皇帝是在损她吧?她怎么一点也没从刚才的话中听到赞扬的意思?怎么他毒舌起来和戚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真的不是她的错觉吗?   “但你却是最合适他的。”他蓦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李笑妹微微一愣。   “李小姐,这些时日,你多来飞景宫陪陪寡人吧。”他转头又看了她一眼,笑容变得有些温和,“和寡人说说......阿然在大东镇经历的趣事。”   李笑妹虽有些不解,但还是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那一天,戚琛并未与她聊太多,没过多久便让她回了梓玉宫。   待到她回到梓玉宫时,赵熙正守在门口等着她,见她完好无损地走了回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正打算如同以前见面时一样给个熊抱时,一下子反应过来,后退一步,遗憾道:“你已经是有主的人了,而且这主还是个大醋坛子,不能随便拉扯了。”   李笑妹白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会跟那夏侯小姐扯在一起?”   “我真是冤枉的,在西园中等你叙旧时,她们主仆俩靠了过来,不知怎么地就惊了那小狗。”提起这事,赵熙还有些莫名,“不过是一条小约克夏,又是让我道歉,又是让我下跪,这小姐养的一条狗而已,难道还能飞天?”   见他用熟悉的语气嫌弃地谈论起此事,李笑妹终于确定赵熙还是从前的赵熙,不由得心下一松,抿唇笑了起来。   “还好陛下来顺手帮咱们解了围。”赵熙说到此处,不由得有些疑惑道,“只是之前听说陛下对你并不上心,他为什么要帮我们,还留下了你?”   “我也不知道。”李笑妹将在园中的事情给赵熙复述了一遍,也有些不解地说道,“陛下之前的旨意是不让无关人等前去飞景宫,但他今天却让我之后经常去飞景宫陪他聊天。”   “这还不简单?说明陛下没将你当外人啊!我之前还担心你能否顺利嫁给阿然,如今看来,也许前景也不是那么不光明嘛。”赵熙大力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差点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难道你以前都认为我来这宫中只是打个酱油,之后便会被扫地出宫?”李笑妹抓住了赵熙话中的重点。   “啊......笑妹,你看,那条黄色的土狗好丑,啊哈哈哈。”赵熙企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那是旺财。”   “......哦......”   戚然不在的日子,自从与赵熙见面后,李笑妹的心中安定了许多。她按照上次在西园中的承诺,经常前往飞景宫看望戚琛。   阳光好的日子,戚琛会让她坐在窗前,听她慢慢地讲着她和戚然在大东镇经历的一切。戚琛听着,表情并无太大变化,但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芒彩,竟给他意外地带了一丝温柔。   她渐渐地开始觉得,也许戚琛并不像戚然口中所说的那样无情。   但因着积劳成疾,在前一次生病的病因催化下,戚琛的身体像是一座内部已经被掏空的风雕,迅速衰竭下去。   戚然出使昇国一个月后,在一个霞光甚好的傍晚,戚琛再次将李笑妹叫到了宫中。      ☆、第76章 我爱她 捉虫 戚琛将李笑妹叫到飞景宫这件事并不让她惊讶,让她诧异的是,这一次来传旨的不是戚琛的贴身太监,而是夏侯南。   她跟在夏侯南身后向着飞景宫走去时,背绷得很直,就连唇角也有些僵硬。她走在他的后面,看着他厚实的肩膀,脑中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如果拿刀刺进那里,是否便可以替陆路报仇。   但她终究没有动手。因为夏侯南负着手,走在她的前方淡淡说道:“在你动手之前,暗羽的人会先将你擒住。我知道你也许并不在意自己的安危,但你做了这事,是否有想过会为太子带来怎样的后果?如果我是你,不会做这种蠢事。”   她垂下眼眸,指尖用力嵌进手心,最终还是默默地跟着他走到了飞景宫。夏侯南在飞景宫前顿住了脚步,语气平淡地说道:“你进去吧。”   她向前走了一步,扭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夏侯南。他感受到了她质询的目光,垂下眼眸,淡淡说道:“陛下现在只想见你,他等了许久了,你进去吧,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然从夏侯南的身上嗅出了一丝悲伤的味道。但她摇了摇头,很快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像夏侯南这样做事狠厉的魔鬼,怎么会有悲伤这种情绪存在?   她走进了飞景宫。殿内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戚琛如同往日一般,斜靠在靠窗的躺椅上。虽然他的脸上仍然看不太出病重之人的憔悴神态,但穿在身上的明黄长衫依然显得宽大了许多。   她见戚琛阖着双眼,似在小憩,纠结了一会儿后,还是悄悄地坐在了他的面前,想着等他醒来再说。她小心地抬头,大着胆子从他的眉眼扫到了他的嘴唇,不得不说,比起戚远来说,戚然和他长得更像,只是他的眼角微挑,比起戚然更多了一丝邪魅,真不知年轻时迷倒过多少姑娘。   “你之前也是这样偷看阿然的吗?”冷不丁的,戚琛保持着闭眼的动作,淡淡问道。   李笑妹已经习惯了他能很快猜出自己的动作,遂挠了挠头,索性老老实实说道:“不,如果是阿然的话,我不会偷看,会直接看的。”   戚琛轻笑一声,睁了眼,看着她说道:“你这份直爽,与宸儿真有两分相似。”   宸儿?她微微一愣。   “宸儿是阿然的母亲。”戚琛笑了笑。   李笑妹又是一怔。她只在大东镇时听戚然提过宸皇后,但像这样由戚琛亲口提起,还是第一次。   “寡人第一次见到宸儿时,也是像你这般的年纪。那时的寡人还不是皇帝,受邀在西南片府参加宴会时,见到了她。那天也像现在这样,她捧着一束花,笑着自漫天霞光中走来,也许从那一刻起,寡人就知道这辈子只能是她来做寡人的正妃了。”戚琛的声音虽弱,但陷入回忆时的眼中却带了一种意外的年轻芒彩。   李笑妹坐在他的身边,听他静静地说着他与宸皇后经历的一切。他不时停了下来,皱着眉回忆一下。也许这些事情他已经太久没告诉过别人,那些记忆都蒙上了一层灰,但重新讲述时,他眼中那种浓烈的眷恋却还是让李笑妹不由得些许震惊。   “她身子不太好,但为了寡人,她还是怀上了阿然。寡人告诉她,她只要陪在寡人身边就好,子嗣什么的寡人都可以不要。但她还是坚持生下了阿然。寡人记得,她痛了整整一夜,可寡人除了拉着她的手之外,就连分毫的痛苦也无法为她分担。”他微微蹙眉,眼中依稀还有痛苦。   “阿然终于还是生了下来,但她却再也没能睁开眼睛。这个世间没人比寡人更爱她,可到了最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寡人的怀中。也许从那一刻起,寡人就知道,就算是皇帝,也有做不到的事情。”他低低地说着,嗓音里似是带了一丝哽咽。   李笑妹能看到戚琛眼中的痛意。从前她总觉得戚琛永远都是一副万事尽在掌控之中的漫不经心样子,可到了现在,她终于看到了他有血有肉的另一番模样。   “那个时候的寡人没办法接受宸儿的死,疯狂地将一切过错全部归结到阿然身上,认为是他的出生才导致了宸儿的离开。”戚琛抬了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唇角泄了一丝苦笑道,“寡人将他送到了宫中最偏远的宫殿中,不去见他,不去宠他,甚至任由说他是克母的天煞孤星谣言乱传。寡人总认为这样便是最好的发泄方式。”   李笑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终于明白戚然为什么总说戚琛疏远他,只是……“阿然他知道这些事吗?”   “他并不知道。”戚琛继续苦涩地说道,“寡人克制着他在向自己请安时不去看他,可寡人却克制不住偷偷地去然兮宫看他的冲动。每当看到他独自一人蹲在然兮宫的殿门前呆呆看着夕阳时,寡人发现,寡人并没有得到解脱。”   “寡人花了整整十几年才彻底想通了这件事,彻底接受宸儿离开的事实。”他挪开了遮住眼睛的手,重新转头望向窗外说道,“阿然是寡人和宸儿的儿子,这皇位从一开始,寡人便打算留给他。当年寡人迫于夏后氏的压力不得不续娶夏侯景为后,但至少在皇位上,寡人不会让步。”   李笑妹心中微微一惊。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何觉得戚然坐上太子之位始终有些过于顺利,原来在这顺利的背后,还有戚琛在亲手推波助澜,那么戚远当日所说的话便是真的了。   “大东镇之事,逼宫之事,甚至于他被毁容、被追杀,这些事情寡人全都知道。”戚琛淡淡说道。   “陛下始终保持沉默,是希望能够在逆境中……锻炼阿然?”李笑妹疑惑地问道。   “阿然总说你聪明,如今看来,似乎却是如此。”他说话已经开始有些吃力,但唇角却依然泄了一丝淡笑,“从前寡人的过错,造就了他之前对寡人、对朝政的排斥,寡人希望他能自愿拾起做皇帝的担子。”   “陆路之事寡人也知道。”见李笑妹有些吃惊的表情,戚琛的眼神中露出一丝狡黠的神色,“不要意外,你们都知道暗羽掌控在夏侯南手中,但最终敲定人选的,是寡人。而且寡人也知道,夏侯南千里迢迢追到大东镇,只为销毁他年轻时贪污的罪证。”   说到这一点时,戚琛的目光中带了一种淡淡的笑意和无奈,“他总希望在寡人的面前保持着完美的形象,所以他总想销毁那些瑕疵。那贪污之事是他在臣服于寡人之前做的,其实寡人都知道,将此事压着不提,不过是为了让阿然能够顺利在逼宫之事上顺利利用他罢了。”   李笑妹一愣。夏侯南一直是个心性高傲的人,如果让他知道在这件事上,他被戚琛反摆了一道,真不知会作何感想。   “你一定会觉得寡人是个自私的人吧?”   李笑妹有些纠结。其实她刚听到这事时,脑中第一想法便是这个,但是她面对的是骁国的皇帝,这话也许并不适合说出口。   “无妨,其实就连寡人自己也知道自己很自私。”戚琛喃喃道,“宸儿离开寡人二十余年了,寡人真的很想她。但寡人在去见她之前,须得将这江山稳妥地送到阿然手中。此次与昇国结盟,是寡人对他的最后一个考验。”   李笑妹今天得到的信息量太大,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寡人知道,你和他的感情都是真的,也只有你才是最适合陪着他走到最后的人。所以寡人想知道,他究竟会如何维护自己所爱。”戚琛的唇角露出了一丝近乎于自豪的笑容,“但他的确比我想象的成长得更快。他懂得利用刘晨来握住兵权,铺垫自己的掌权之路,寡人为他铺就的这些,终究没有白费。”   戚琛今天说了很多话,脸色也越来越苍白。李笑妹垂下眼眸,轻声说道:“陛下,您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好,您说的我都明白。只是……您为何不将这些话亲自说与阿然听?”   “也许寡人撑不到他回来。”戚琛笑得很是平静,“寡人曾做错了许多,但时至今日,寡人已不奢求他的原谅。将来的路还很长,寡人只希望他走得平稳一些。”   “陛下,您真的很爱他。”   “嗯……因为他是寡人的儿子……”   第三日傍晚,戚琛终于还是走到了油尽灯枯之境。戚琛强撑着精神吩咐完所有事情后,最终将夏侯南叫到了他的床榻前。   夏侯南连着几日没合眼,已经憔悴了许多。但他此刻依然保持着最完美的君臣之礼,平静地低垂着眼帘。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咱们就不必再讲究这些了吧。”戚琛吃力地露出微笑。   夏侯南默了片刻,抬起了头看向戚琛。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这样旁若无人地专注地看着这个人了。   戚琛也看着他,顿了顿后,轻声说道:“阿南,这些年难为你了,跟着我这样一个自私的人,你一定……很辛苦吧?”   听到这声“阿南”时,夏侯南只觉得有些怔然,他有多少年没听到这样的轻唤了。他看着他,平静地说道:“从当年选择做你的臣子开始,我便说过,我只效忠于你,效忠于骁国,我从不觉得辛苦。”   “真是个固执的人……”戚琛笑了笑,但语气中却尽是安心。   刚刚下过一场雨,窗外的晚霞铺满整片天空,有一种近乎于浓烈的炫目之美。戚琛挪了挪头,看向窗外,他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却仍然颤巍巍地伸出了手,喃喃道:“宸儿,你终于来接我了……”   戚琛的手终于还是垂落下来。   夏侯南静静地立在床前,也学着他方才的样子看向窗外。恍惚中,他像是看到了那个策着白马的英挺少年,立于他的面前,扬唇一笑,朗声道:“你就是那个才智冠绝天下的夏侯南?我是诚王戚琛,你愿意做我的部下,与我一同看尽这天下风光吗?”   “陛下驾崩!”戚琛身边的贴身太监扶着墙走到飞景宫殿外,泪流满面地尖声叫道。   一时间,守在殿外的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呜呜”地痛哭起来。李笑妹也跟着跪了下来,只觉得那份难过像潮水一样袭来。就在这时,一双玄色的靴子慢慢移到了她的面前。她抬起了头,看见了夏侯南。   夏侯南像是一夕之间苍老了许多。他低着头看向她,突然说了一句莫名的话,“我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顿了顿,他蓦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在李笑妹看来,无比地悲凉。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遭受应有的惩罚吗?时至今日,我的惩罚终于还是来了。”   说完这句话后,他步履蹒跚地向着外面一步步走去。   同一时间,戚然的车队回到了王都。     ☆、第77章 解心结 戚然赶到飞景宫时,宫外仍跪着黑压压的一片人,哭泣声此起彼伏。戚然赶来时的脚步很是匆忙,但到了飞景宫前时,却堪堪停住。   李笑妹仍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抬头看向戚然。虽然一个多月没见,但他的脸上丝毫不见风尘仆仆之色,只是比起周围之人的哀恸,他的表情着实有些漠然。   “陛下还在飞景宫中吗?”他冷声问道。   “回殿下,陛下刚去不到一个时辰,奴才们都不敢动,就等殿下您回来。”戚琛的贴身太监一边抬着袖子遮住嘴巴,一边抽噎着说道。   戚然没再多问什么,移开了视线,落在跪在一旁的李笑妹身上。她只来得及留意到他视线在自己的身上微微一顿后,便只看得到他拂袖走进飞景宫的背影。   戚然在飞景宫呆的时间很短,甚至不如夏侯南长。待到重新走出飞景宫时,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说了六个字:“葬礼如常举行。”   礼部效率很高,很快便按照往年的规模为戚琛举行了国葬。葬礼一共进行了七日,戚然每日都会准时出席,但不管周围人如何跪在陵墓前痛哭流涕,他却始终保持着冷漠的表情跪在一侧,仿佛逝去之人与他并无多少干系。   李笑妹虽然住在宫中,但并未有任何封号或身份,她只能与众侍女一同跪在殿外,每日等到夜深人静戚然从殿内出来时,才能见上他一面。他的脸比起前几日又瘦削了不少,但表情依旧有些冰冷,看起来让人难以靠近。   她就这样守了三日。但第三日深夜,戚然从殿中出来时,虽然她跪得很远,但他终于还是从一群侍女中一眼发现了她。他简短地下了一道命令,她便被几个侍从半强制性地送回了梓玉宫。   也许正是因为戚然的这份冷静与漠然,葬礼期间并未出现什么大乱子,而夏侯南在参加完第一日的下葬之礼后,便病倒在家中,之后并未出席剩下的守丧之礼。   七日葬礼结束的那一晚,快到深夜时,戚然的贴身侍从敲开了梓玉宫的门。   “是阿然有什么事吗?”李笑妹这几日睡得并不好,见到侍从后更是有些担心起来。   “不,李小姐,此次是奴才私自前来的。殿下这几日并不太好。过几日便是登基大典,奴才担心他的身子扛不住,所以迫不得已想请李小姐去劝劝殿下,现在只有您的话殿下才肯听了。”那侍从欠了欠身子,声音里带了一丝忧虑。   “我现在就去。”   前几日因着葬礼之事,李笑妹并不敢轻易去找戚然,如今听到侍从这样说,她一下子拿了披风,简单对月香吩咐了几句后,匆匆向着然兮宫走去。   然兮宫里静悄悄的,李笑妹踏进去后,只觉得连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都格外清晰。她心下有些焦虑,紧了紧披风后向着内殿走去,没走几步,便看见了趴在桌上的戚然。   她的心重重一跳,几乎是连奔带跑地赶到了桌前,当发现他只是睡着了后,心才重新安定下来。她拨了拨灯芯,让灯光更加明亮一些后,方才细细打量起他来。   虽然这些时日他在葬礼上保持着平静,但如今他趴在这里直接睡着,就连她刚刚奔跑过来时发出的响动也没能惊醒他,可见他一定是累极了。只是......她轻轻抚着他的眉眼,为什么他就连睡梦中眉头也蹙得这样紧?   她的指尖刚刚触上他的眉头没多久,便看见他紧紧地拧住了眉毛,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似乎陷入了一场无法醒来的可怕梦魇。   她连忙摇了摇他的肩膀,“阿然,醒醒。”   戚然终于睁开了眼睛,在看到她的瞬间怔忪了片刻,随即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腰,喃喃道:“我刚刚做了个噩梦。”   “你梦见什么了?”她很少见他露出这么无助的表情,不由得伸手拍着他的肩膀,轻声问道。   “我梦见父王去世了......”他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嘶哑。   李笑妹的手一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戚然在她的沉默中渐渐清醒了过来。他松开了她,重新将身子靠回座椅上,带了一丝苦笑说道:“我在说些什么,明明才处理完他的葬礼。”   “阿然,其实......对于陛下的去世,你很难过吧?”她伸手将他身上的披风重新系好。   “呵,在意?去世了,登基的便是我,有什么可以难过的?”他的脸色重新恢复了这几日葬礼上的冷淡,转过脸去看着窗外。   李笑妹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顿了半晌,他抬头看了看窗外的那轮明月,喃喃道:“我只是在想,这些年来,我努力想在他面前证明自己,想让他注意到我,想让他为放弃我而后悔,可是现在他却突然说走就走,那么现在的我......该向谁证明自己?”   “阿然,如果陛下一直都在注意着你呢?”她伸了手,轻轻地抚了抚他散落下来的长发。   “注意我?你别逗我开心了,这么多年,他从未正眼看过我,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我自己努力得来的,他什么也没做,如果他肯分分毫的注意力给我,便不会是现在这番模样。”戚然冷笑出声。   “如果我说,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倾注在你的身上呢?”   戚然微微一愣,但却下意识地别过脸去。“有一个父亲,他曾经犯了很不好的错误,后来的他想要悄悄地弥补,但却笨拙到不知道该怎样表现自己。”李笑妹捧着他的脸,强制性地让他看着自己,缓缓地将戚琛之前和她说的事情说与了戚然听。   戚然听完后,反而平静下来,表情并未有太多变化,只是淡淡地说道:“是吗?”   李笑妹没有想到戚然反应会如此冷漠,张了张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接下去。   “躲了二十年,逃了二十年,临到头了,轻飘飘一句‘我爱我的儿子’,就这样撒手离开了,让我相信他是真的把我当儿子看待,如果换做是你的话,你会原谅他吗?”戚然唇角挂了一丝漠然的笑意。   “阿然......”虽然他的表情看起来漫不经心,但眼里那丝一闪而过的痛意却落入了她的眼中。她曾以为将事实说与他听,他便会原谅戚琛,可是他眼里狠狠压着的支离破碎痛意却让她又有些懊恼,在他最疲惫的时候将这些事情告诉他,真的是正确的决定吗?   她不知道该怎样安抚他,只能上前一步,伸手将他抱住。他迟疑了片刻,也缓缓抬了手,回抱住她的腰。   他们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在她以为他已经睡过去时,他喃喃开了口:“刚刚在梦中时,我见到了他,我想问他,这么多年来,究竟是否将我当做他的儿子来看待,但梦终究醒了,我也再不会有机会问这个问题了。”顿了顿,他将脸埋在她的怀中,声音闷闷的,带了一丝沙哑说道,“也许我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恨他。”   她吸了吸鼻子,紧了紧抱着他的手。她知道,他很别扭,别扭到说不出原谅的话,但在戚琛面前,他永远都是那个希望父亲多看自己一眼的孩子。即便在葬礼上拼命掩饰自己的情绪,但戚琛的死,他却比任何人都难过。其实从他做那个梦开始,他的内心,其实便已经是原谅他了吧?   “我只有你了。”他低低地说了这样一句。李笑妹能感觉到贴着他的脸的那部分襦裙有了微微的温热润湿。   戚琛去世第九日,一病不起的夏侯南也终究走到了油尽灯枯之境。   弥留之际,黎遥守在夏侯南的床前,安静地看着躺在那里的他。在黎遥的印象中,夏侯南手段狠厉,做事干脆果敢,这世间像是从来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他,除了那一个人。   黎遥知道他的目光永远只落在那一人身上,如今那人逝去,他也像是失去了生存的支柱,身体迅速衰竭下去。如今他躺在床上,呼吸微弱,散开的头发里,白发清晰可见。黎遥终是觉得他像是一个年逾半百的人了。   “剩下的事情我已经交代清楚,之后就交于你了。”夏侯南淡淡一笑,“没想到我在这官场纵横多年,最后来送我最后一程的,会是阿遥你。”   黎遥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问道:“主上,你可曾后悔?”   “后悔?”夏侯南眯了眯眼,一笑后说道,“阿遥,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吗?有些事情如若太过于执念,终会将你拖入深渊。也许从一开始,我便已经在那深渊中了,但我却并不后悔。”   窗外的蝉叫的很是热切,夏侯南半眯着双眼,缓缓扭头看向窗外,唇角似有一丝解脱的笑意。   黎遥遵照夏侯南遗嘱,并未将他的葬礼大肆铺张。虽然夏侯南非皇室成员,并不能葬在皇陵中,但戚琛在世时曾在皇陵后开辟了一片土地,专门安葬功臣。夏侯南最终被葬在了皇陵后。从他的陵墓看过去,隐约能看见戚琛的陵墓。就像是两人在世时,夏侯南永远站在戚琛身后,远远地看着他一样。   李笑妹最终还是来参加了夏侯南的葬礼。那一日雨下的很大,她撑着伞,陪着戚然前来祭拜。在离开时与他有了短暂的见面。   “你还恨他吗?”黎遥问道。他见她的伞太小,风雨又太大,她的肩头已然被润湿了一点,不由得下意识地将手中的伞倾斜过去,为她挡住雨滴。   她静了几秒,开口道:“他现在已经去世,但让我说一点不恨,肯定是假的。但是如果让陆路知道我仍然为一个去世的人纠结一生的话,肯定会骂我,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会试着不去恨他。”顿了顿,她仰脸看向他,眼中是真的有了担忧之色,“黎遥,我知道他去世了你肯定不好受,你要好好的。”   他握着伞柄的手微微一紧。就在这时,戚然站在远处叫她。她应了一声,对他说了一句“下次来看你”后,便提着裙摆匆匆向着戚然走去。   他看着她奔到戚然面前,戚然一边低声斥责她连伞也不会好好打,一边抬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往自己的伞下拉,她挠着头,傻傻地笑了起来。   他突然想起夏侯南在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自知此生做过太多不该做的事情,早该万劫不复,但我却能够远远地看着一个人,守着一个人,上天给与了我这种幸福,也算待我不薄,阿遥,你说是吗?”   远远地看着一个人,守着一个人,这也是......一种幸福吗?他执着伞,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    第78章 登基日 戚琛去世半个月后,按照骁国律例,新王应行登基加冕之礼。加冕当日,一连阴雨多日的天空蓦地放起了晴,像是在迎接新的君主的诞生。      登基前的事务繁多,李笑妹又连着好几日未曾见到戚然。这一日她天不亮便醒了过来,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在屋内走来走去。      月香被她的走动声吵醒了,抱着旺财,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到她的面前,疑惑道:“小姐,您怎么了?”   “我、我紧张。”李笑妹拍了拍自己有些僵硬的脸。      月香无语了好一会儿,开口道:“太子,不对,今天只是陛下登基,还不需要您亲自上阵,如果等到封后大典,小姐您是不是要紧张到晕过去啊......”      李笑妹被她这么一说,不由得按住胸口,惶恐道:“月香你别往下说了,你说的我现在都想躺地上装死了。”      “......小姐,咱们能有点出息吗?”月香默默移开视线,就连怀中的旺财都向李笑妹投以鄙视的目光。      就在这时,一个侍女匆匆走了进来,行了一礼道:“李小姐。”   “啊,到!”李笑妹认出这侍女是飞景宫的掌事,不由得绷直了背,下意识地回道。      那侍女见李笑妹这样,不由得掩袖一笑后说道:“李小姐不必紧张,奴婢来,是奉了陛下的口谕,请李小姐去飞景宫帮陛下整理冕服与冠帽。”      李笑妹反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陛下”是戚然,但她很快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为什么会让我去?”她曾听宫中人说,按照规矩,新王行加冕之礼前,须得呆在飞景宫,由正妃为其整理仪容,但她如今既没有封号也没有身份,戚然这么将她叫过去,会不会太冒失了?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虑,那掌事侍女又是一笑后说道:“陛下猜到了您可能会担心,所以遣奴婢带了另一句口谕,陛下说,规矩是人定的,如今他既坐了这位置,那么规矩就由他说了算。”轻咳一声,那侍女继续说道,“陛下还说,如果您不去,他就断您半个月的玉米酥和马蹄糕。”      李笑妹默默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还没正式加冕就这么任性,这种事......也就他做得出来了,连断玉米酥和马蹄糕也说得出来,这分明就是一个暴君嘛!      作为一个为食物折腰的人,李笑妹最终还是跟着掌事侍女去了飞景宫。走到飞景宫前,掌事侍女停了下来,欠了身。李笑妹反应过来她是让自己独自进去,遂咽了咽口水,提着裙摆向着殿内走去。      她一边走着,心情却愈发不爽起来。这厮才登个基,就要自己帮忙穿衣服,将来如果真和他成了亲,那她每天早晨是不是都得起个大早帮他穿衣服?一想到这里,她握紧拳头。不行,不能让这厮蹬鼻子上脸,一会儿见到她一定要跟他说清楚!      她又走了一小会儿,经过一排排候在两侧的侍女后,走到了厚厚的纬纱前,戚然在里面。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掀开了纬纱,正打算酝酿出一个凶狠的表情让自己一会儿的谈判更有气势时,立在窗旁的戚然听到响动,回过头来。      他见了她,唇角微翘,抿出一个微笑,淡淡道:“你来了啊。”   今天的他穿着为登基之礼特制的明黄冕服,外衫下摆足有六尺长。冕服上用极细的金线绣着一朵朵绽开的团菊,簇着振翅欲飞的朱雀,将他湛蓝的双眸掩映得愈发清朗迷人。      没人比他更适合这身冕服。李笑妹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脑中便闪过这样一个想法。酝酿到一半的凶狠表情就这样僵在了脸上。      他立在窗边,尚未束发,长发散落下来,他抚了抚自己的发尾,似乎在为束发苦恼。但这小动作在李笑妹眼中却意外地迷人。她脑中闪过的第二个想法,便是这么好的白菜,居然落到了她的手里,她这辈子虽然经常犯迷糊,但运气还真是不错。但一转念,她又觉得有些不对,戚然如果是白菜,那她岂不是成了猪了嘛......      “喂,你在那儿发什么呆,还不快来帮我束发,时辰快到了。”戚然恢复了熟悉的鄙视表情,瞥了她一眼。      她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乖乖地跑到了他的面前,抬了手开始帮他束发。虽然她平日笨手笨脚,但在束发这事上,就连陆路也不得不佩服她。      她没花多久便帮他将头发束了上去,只是在她专注帮他束发时,这厮也在四平八稳地看着她......      “你别光看着,帮我扶着这里。”李笑妹白了他一眼。   他唇角微翘,顺从地按着她的要求扶住自己的头发。她从一旁拿起了冕冠,因为戚然太高,她不得不踮起脚,才能将冕冠稳稳地戴在他的头上。      正待她做好这一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时,他蓦地伸出手,轻抬起她的下巴。刚才的她一直专注地帮他束发和戴冕冠,都没特意看过他,如今他做了这样一个动作,她才发现自己离他原来这么近,近到她能清晰看见他樱色的唇上淡淡的唇纹。      这么关键的时刻,她都在想些什么!她脑中拼命想要保持冷静,但眼下这剧情、这姿势却由不得她冷静。他、他该不会这个时候......      就在她的脸越来越红的时候,戚然轻笑出声,抬手拭去她鼻尖渗出的细密汗珠。她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束发束得太过于认真,不知何时已经出了汗。      “逗你果然是一件百试不爽的事情。”他松了手,直起身子,捂着肚子笑得连冕冠上的珠帘也跟着晃动起来。      “戚然你这个笨蛋!”她又气又急地跺着脚,提着裙摆向着殿外跑去。   “喂,一会儿别忘了来看加冕之礼。”他欠揍的声音在身后施施然响起。   “我才不去!”      然而事实是,一个时辰后,她一边默默鄙视自己的没出息,一边安静地站在了乾和宫附近,远远地看着那个明黄身影慢慢地走上乾和宫前的台阶。      万里晴空下,代表希望的号角在沉稳的鼓声中长鸣起来。戚然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从李笑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平静的背影。待到他终于走到乾和宫前,缓缓转身后,立在乾和宫外台阶下的众臣纷纷跪了下来,高呼:“陛下万岁!”      李笑妹也跟着跪了下来,伏身行礼。有那么一瞬只觉得这一切都有些不真切,她误打误撞捡回了一个皇子,而这个皇子带她回了宫,还成为了骁国的皇帝。      她抬起了头,望向立在台阶上的戚然,虽然与戚然隔得很远,但她却能感受到戚然的目光落在了这个方向。一时间,有些不安的心顿时平静下来。   他还是她认识的阿然,这就够了。      戚然的加冕之礼进行得很是顺利,但有些尚未完全解决的问题却在之后很快显露出来,比如与昇国结盟的问题,比如立后的问题。      从前夏侯南还在时,夏侯氏一族始终还是仰仗着他的威势,有些事情虽与他意见不合,但甚少表现出来,如今夏侯南去世,夏侯氏里众多人士做事便露骨了起来,而这其中,又以夏侯国公为首。      加冕之礼后的第二日,戚然作为新王,正式上早朝,刚刚坐了下来,夏侯国公便首先将之前遗留的问题提了出来。      “先帝之前尚在时,陛下在出使昇国的同时,答应以迎娶昇国荀太后作为挟制沈晔的条件,但陛下到了昇国后便当众拒绝联姻。”夏侯国公慢悠悠地说道,“沈晔一向手段阴狠,此次如若轻易答应结盟却无可挟制之机,难保将来沈晔不会将我国推出去当挡箭牌,这一点,陛下聪慧,想必比老臣更清楚。”      “寡人的王后自然是要立的,但在人选上,寡人从一开始态度就很清楚。”戚然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倒也不惧他,平静开口道,“至于昇国这一方面,寡人此番前去,已经探清楚情况,昇国此次如若没有我国协助,被邬国侵吞领土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唇亡齿寒,此番结盟是必须之举,况且之前寡人曾被荀太后无偿救过。一国太后尚且如此,那么这个国家的皇帝和子民自然是应该信任的。”      “哦,是吗?”夏侯国公笃定一笑,“陛下爱民如子,想必也想听听其他臣子的意见吧?”   “这是自然。”      夏侯国公微扬下巴。戚然是个新帝,纵使回宫后在笼络臣子上下了不少工夫,但在他掌握的情报中,戚然至今仍未获得手握重兵的王将军关键性的支持,而这位手握重兵的王将军,此时早已归顺他。即便是戚然掌控了暗羽,那也无法任性为之。      如夏侯国公所料,才朝堂上的许多人出现了犹疑的神色。   正当夏侯国公暗中得意时,贴身太监走到了戚然身边,悄声耳语了几句。戚然本来微蹙的眉头此刻渐渐松了开来。他微微颔首,朗声道:“既然刘晨将军赶了回来,自然应该将他迎进宫中。他也有权发表意见。”      “刘晨将军?老陈没记错的话,他已经在之前的逼供事件后被贬官至偏远之地了,并无权利进入这乾和宫。”夏侯国公一愣。      “但寡人如若说他现在是掌控北部和东部军队的正将军,夏侯国公可还有什么意见?”戚然看向他。      “但是陛下,将领调动并非随意下旨......”夏侯国公还想开口反驳。   “这当然不是寡人随意下的旨,因为这旨是先王下的。”戚然撑住下巴,冷冷一笑。      “这不可能......”夏侯国公的表情有些僵硬。   “这自然是可能的。”乾和宫门口传来了刘晨的声音。夏侯国公诧异地转过头去,一下子看见一身铠甲的刘晨走了进来,而他的手上,正捧着一卷遗诏。    79、是尾声 ...   刘晨快步走了进来,拱手向戚然行了一礼后,方才转身看着殿内的众臣说道:“先王在世时,遣人将这封密诏快马加鞭送到了微臣手中,奈何微臣刚刚启程,王都便传来了先王殡天的消息,没想到微臣终究还是赶不上先王的葬礼。”      他说完这句话后,抬袖拭了拭眼角,继续说道:“不仅如此,还未能及时赶上陛下的登基典礼,微臣有罪,请陛下降罪。”      “刘爱卿,你此行路途遥远,赶不上也是情理之中之事,何罪之有?”戚然抬了抬唇,露出和煦一笑,瞥了夏侯国公一眼后接着说道,“而且从今日起你就是统管北军和东军的将军,只需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便可。”      其实从刘晨走进乾和宫开始,殿内的人群中便一阵骚动。虽然他们对于戚琛曾秘密调动刘晨这个贬将感到突然,但刘晨展开放在手中的遗诏却是真真做不了假的。      除开戚然的心腹和夏侯国公的拥簇者外,大部分臣子尚且在结盟这件事上持观望态度,如今见了这遗诏,更是有些犹豫起来。      “陛下,刘将军能够顺利归朝自然是一件喜事。只是在与昇国结盟之事上,老臣认为仍应该继续听听众位大臣们的意见。”夏侯国公没有想到戚然还留有这一手,表情明显比之前僵硬了许多。      “夏侯爱卿说的没错,不过在那之前,寡人另有一件事情想要探讨一下。”戚然的笑容渐渐加深,但语气却带了一丝凉薄,转头看向立在人群中神态严肃的王将军说道,“王陵将军,近日西军和南军中连着出了三四起士兵出逃和伤及普通百姓的事件,对于此,你有什么想要说的?”      王将军从戚然看向他开始,就知道戚然针对他的意思很明显。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欠了欠身,颤声说道:“陛下,老臣年事已高,恐无力再管理西军和南军,恳请陛下准许老臣告老还乡。”      朝堂上大部分人皆愣了愣,夏侯国公更是没想到王将军会变得这么快,脸色一下子有些苍白起来。倒是戚然笃定一笑,平静道:“既是如此,那寡人便准你回乡颐养天年。”      “谢陛下。”王将军颤巍巍地行了一礼。   “西军和南军的统领人选寡人会尽快定下来。至于方才寡人提到的与昇国结盟之事,众卿家还有其他意见么?”戚然扫视了大殿内一圈。      “微臣认为,昇国兵力弱于我国,至少短时间内不得不与我国结盟。沈晔虽然心计颇多,但在长远大局上仍能识别利害,此次结盟,可行。”刘晨欠身说道。      这个时候的刘晨在其他大臣眼中,影响力自然不再是以前那个弱小的贬将。他们亦大着胆子将自己赞同的想法说了出来。而夏侯国公立在台阶下,脸色越来越难看。      “既然如此,结盟之事就这样定了下来。”戚然淡淡抬手,立在身旁的太监会意,上前一步说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陛下,等等。”夏侯国公阴沉着脸,上前一步说道,“虽然先王殡天不久,但国不可一日无后。关于立后之事,还请陛下及早定夺。”      夏侯国公语气很是咄咄逼人,但戚然反而平静下来。他抬了抬唇角,直接问道:“关于立后之事,你们有什么意见?”      戚然将李笑妹带入宫之事,朝堂中的人从一开始就知道。在这件事情上,反对之声颇不少。众人见戚然单手撑着下巴,表情淡淡地看着他们,并无激动神色,有些犹豫。而立在队伍中的刘尚书首先从队伍中走出,皱眉说道:“启禀陛下,微臣认为这李笑妹并不是作为皇后的最合适人选。”      “微臣同意刘尚书的意见,李笑妹只是一介小商贩之女,从小生长在乡野之地,身上并无多少涵养,况且她所做的生意,甚至搬不上台面,要母仪天下,实在困难。”顾侍郎也从官员队伍中走出,欠身谏道。      一时间,反对的人越来越多,而理由无非围绕着李笑妹不够高贵的出身与曾经开过丧事铺的身份,为了表示他们的不赞成,有人甚至将李笑妹收集玻璃球作为不务正业的证据提了出来。      夏侯国公站在一旁,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在他看来,戚然不过是一个接触朝政时间尚短的新帝罢了,他如果要做得如同当年的夏侯南一般权倾朝野,这威慑他是一定要设的。而朝堂中这些人不需要他出手,便足以帮他做好这个下马威。      殿首的戚然支着下巴,平静地看着台阶下的人们争执着,待到随侍的太监将装了茶水的银瓷杯盏递到他面前后,他漫不经心地接了过来,瞥了一眼茶水后,微微将被子举得高了一些,然后径直松了手。下一秒,杯盏落地,瞬间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乾和宫里顿时安静下来。      “众位爱卿说完了?”戚然维持着托下巴的动作,问了一句。   众位官员一时间噤了声。      “那就该寡人说了。”他挑了挑眉,慢慢站了起来,走到台阶边,绣着红色朱雀图案的衣摆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扬起。      他望着台阶下的官员们,微微颔首,一字一句道:“不吉利?你们难道忘了,你们也曾经说寡人是天煞孤星,既是如此,命硬至此的寡人岂不是正好跟李笑妹绝配?”      那刘尚书张了张口,似是还想再说什么。但戚然负了手,缓缓下了台阶,踱步到他的面前,弯唇一笑,说道:“寡人再和你重复一遍,这世上,能做寡人皇后的,将会是,也只能是李笑妹。”      是夜。   “你真的这么说了?”李笑妹举着筷子,微张着嘴,“那朝堂上的那些大臣们会不会非常不满?”      “不满又如何?天子应国运而生,如若一味被朝臣牵着鼻子走,那还有何威信可言?”戚然淡淡地夹了一块水晶煎饺放到李笑妹的碗里后,说道,“况且今日朝堂上提出反对之声的多是一些老古董。不过也不打紧,如今刘晨回来,西军和南军的兵权也被我收了回来,我握着命脉,他们在这官场中呆了多年,自然知道多说无益。发发牢骚而已,随他们去吧。”      “不过没想到那王陵将军会这么轻易告老还乡……”李笑妹疑惑道,“书上不都这么写的么,这些握了兵权的人都不会舍得撒手的。”      “你看的小说倒不少。”戚然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又将盛好的汤推到了她的面前,说道,“夏侯北自认为掌控了王陵,但那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况且王陵生性软弱,这些年犯下的贪污与违军纪之事不少,如果细查的话,也许他整个家族就完了,我如今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自然知道该怎样进退。”      “夏侯国公一直对你很有成见,如今他处处针对你,他的背后又是整个夏侯氏家族,我是真的担心你如此直接,会威胁到自己。”李笑妹有些担忧地皱了皱眉。      “我要的就是他不满。”戚然曲起修长的手指抵住鼻尖,轻笑起来,“父王肯听我的劝,留下这道遗诏,就是为了今日。刘晨一开始就知道,是我将他力荐给父王,将来他只能对我死心塌地。至于夏侯北,此人心性急躁,并不如夏侯南沉稳。从前夏侯南在时,夏侯氏并不敢轻易放肆,但如今余下夏侯北做大,倒是愈发猖狂起来。”      顿了顿,他的表情严肃起来,“世家大族这种存在对于骁国来说就是一个潜在的威胁。这次破釜沉舟,就是为了将他们连根拔起。虽然父王在世时便为此事做了许多准备,但也许将来依然会面对更多的艰难。如今我坐上了这位置,自然是不会轻易让他们放肆下去。”      李笑妹虽然并未亲身参与这场政治斗争,但她却能感觉到戚然此次可能会面临的更多困难,不由得咬住了筷子,有些担忧。      “好了,不说这些了,好好陪我吃饭。”戚然见了她的表情,笑了笑后说道,“明日圣旨便会下来。因着父王刚去世不久,尚在服丧期间,封后仪式不能马上举行。这三个月里,你把自己吃得白胖一些,我可不想娶一两肉都没有的女人回去。”      李笑妹听到他说了娶字,不由得脸一红,默默地扒了几口饭,但随即想起了月香白天跟她提过那些大臣批驳她的话,有些郁闷地说道:“对了,我听说他们说我收藏玻璃球,是个败家女。他们怎么连这事也知道……”      “收藏玻璃球又怎么了?又不是杀人放火。”戚然淡淡地喝了一口茶后,说道,“如果我连你这简单爱好也无法满足,又有什么资格说保护你?而且那群老古董觉得你收藏玻璃球就是败家,我倒想知道,他们究竟是怀疑你的嗜好不正,还是怀疑骁国的财富不够?”      “阿然,你终于认可我的爱好了……”李笑妹一下子很是感动。   “其实,我也觉得这癖好的确有些奇怪……”戚然慢悠悠地补刀。   “……”      骁和元年十月初九,封后的圣旨由乾和宫的掌事太监亲自送到了梓玉宫。   掌事太监离开了好一会儿后,握着圣旨站在原地的李笑妹仍然只觉得有些晕乎。      “小姐,月香真的没有想到,您居然真的成为了皇后。”月香也跟着她呆站了好一会儿后,老老实实地表达了自己的不可置信。      “没想到的人不止你……”李笑妹憋了半天,憋出一个自认为和煦的笑容。   “那个……小姐,三个月后的封后典礼,您还是不要笑得像现在这么狰狞比较好……”   “……”      按照骁国律例,这三个月内李笑妹不能见戚然。于是她老老实实留在了梓玉宫中,接受着典礼上所需的各种礼仪指教。      骁和二年一月初五,距离封后典礼还有不过五日之时,骁国与邬国交界的边境传来了消息:夏侯北因着胁迫不成,恼羞成怒之下,暗中将骁国四军的部分情报偷送给邬国。戚然得知此消息后大怒,下令捉拿夏侯北,但夏侯北于两日之前便带着全家逃到了邬国。      一月初七。   戚然下令彻查夏侯氏一族,包括景太后等一干人等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彻查。同一天,边境传来消息,邬国将军队分为两支,一支进犯昇国边境,一支进犯骁国边境。骁国边境告急,戚然决定御驾亲征,鼓舞士气。   朝中之人提及封后典礼,戚然沉默片刻后,平静吩咐道:“婚礼如常举行。”      一月初九。   这大概是李笑妹这辈子穿衣服穿得最厚最重的一次。      她天不亮便被月香从床榻上拖了起来,等待她的,除了月香外还有二十余名侍女。她们用了整整一个时辰将裙摆足有八尺长的红色嫁衣穿到了她的身上,再用两个时辰将足有五斤重的头饰挪到了她的头上。虽然这三个月里已有侍女在训练她戴厚重头饰的能力,但当她颤巍巍地站起来时,有那么一瞬还是觉得自己随时会摔在地上。      月香在她转身后,怔了片刻后,眼睛亮亮地兴奋道:“小姐,今天的你一定是全骁国最美的新娘!”      对于究竟是不是最美这个问题,头重脚轻的她来不及探究,此刻她脑中唯一的想法便是稳稳地走好每一步。      冬天的气候有些寒冷,但天空却意外地放了晴。   万里晴空下,五色的礼花在天空中绽了开来,红毯从正门一直铺到了乾和宫前,红毯旁分别列着成捧的鲜花,而鲜花内缀着各色玻璃球。她刚刚看到时,不由得一愣,想起了自己曾和戚然提过,成亲时要用玻璃球做点缀,没想到随口一说,他居然都记在了心里。      她有些感动,不由得整了整表情,更加认真地握着玉笏,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上乾和宫前的台阶。她走得额头微微渗汗,只觉得这六十道台阶如同六百道台阶一样远,就在她以为自己会成为骁国第一个累死在半路的新娘时,同样穿着红色喜服的戚然终于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长身玉立,站在台阶前。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微微一愣,但片刻之后,他的双眸却是比万千星芒划过更加耀眼。      他浅浅一笑,向她伸出了手。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所有的辛苦似乎都值得了。她微微抬头,看着碧蓝如洗的晴空,喃喃道:“陆路,你看,我做到了,我很幸福。”      册立皇后对于骁国来说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虽然西北边境战事频繁,但仍不妨碍骁国人民在这一晚庆祝的决心。整片王都像是陷入了一片热闹的灯海,将深蓝色的天空映得微微反光。      外面的庆典在继续,戚然却早早地拉着李笑妹溜回了飞景宫。   “今日白天忙了一天,都没来得及和你好好说说话。三个月没见我,你想我吗?”他将她拉到了床边坐下,眼角带笑地问道。      “......想。”   “你说‘想’的时候为什么是这副表情......”戚然见她一副苦瓜脸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无语。      “......这头饰太重了,我觉得我脖子快断了......”她抚着头,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其实这头饰是为封后大典所做,典礼一结束,这头饰就可以取下来了。”他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说道。      “那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李笑妹欲哭无泪。   “我本想等着你来找我帮忙,谁知你却保持着端庄笑到最后,我还以为你不介意这头饰。”戚然捏了捏她的脸,伸手帮她拆头饰。      经戚然这么一说,李笑妹记起了在宴席上,戚然的确不时看向她,不停用眼神向她传递着“求我来帮你”这类的信息,可她忙着紧张自己的仪容去了,哪还顾得上去研究戚然眼神的意思?      她撇了撇嘴,有些郁闷地扭过头去。戚然花了不少工夫,终于将她头上的头饰完整地拆了下来,这才发现她的额头有不少地方已经压出了红红的痕迹。想起她今日端庄地完成了所有的礼仪,甚至比许多名门闺秀表现得还要优雅,他便知道她为了不让旁人议论他,这三个月内付出了多少努力。      他有些心疼地揉了揉她的额头,声音也不自觉地柔和下来,“还疼吗?”   “疼得快哭了。”她本想酝酿出哭腔吓吓他,哪知他的动作像羽毛一般拂过她的额头,痒到她忍不住笑出声了。      他有些无语地想要收回手,她却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眼睛亮亮地看着他说道:“从前你都李笑妹、李笑妹的叫我,老让我想到生气的夫子,如今我们成了亲,阿然,你唤我一声‘笑妹’好不好?”      他脸一红,轻咳一声后说道:“笑妹叫起来总觉得怪怪的,我给你另外取一个名字可好?”   “另外一个名字?好啊。”她一下子来了精神,松开他的手,仰起脸好奇地看向他。      他伸了手,抚了抚她散开的长发,轻声说道:“阿梓。从今天起,我叫你阿梓好不好?”   “这个小名很好听,但是为什么要叫阿梓?”她点了点头,随即又有些疑惑。      他从袖中拿出了一块莹白的玉佩。李笑妹一愣,一下子认出了那是宸皇后留下的他最宝贝的玉佩。      “没什么特别的含义。”他脸又微微一红,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了这样一句后,将玉佩戴在了她的脖子上,“从今天起,它是你的了。”      她抬手触碰了一下那块玉佩,当年她费尽心思修补的玉痕还在。她重新抬起头,却一下子撞见他正专注地看着自己。她愣了片刻,随即主动仰起脸,吻了吻他的脸颊,低声说道:“我只是你一个人的阿梓。”      李笑妹很少主动表示,戚然微微一怔后,眼神却带了一丝说不出的悲伤。   “阿然,你怎么了?”她有些疑惑。      “在过去的二十一年里,世人皆道我是天煞孤星,难得善终,我曾以为我这一生便这样了,然而上天终待我不薄,让我遇上你。”他深深地看着她,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我曾想握住这天下,许你一世长安,可未曾想到,终是在这国危之时让你陪在我的身边。”      顿了顿,他抬了手,抚住她的脸,轻声道:“阿梓,此番前征,倘若骁国终将覆亡,你愿意陪我到最后一刻吗?”      “我不愿意。”她几乎是没有犹豫便说出了这一句话。   戚然的手一僵。他虽然知道她一向不按常理出牌,但未曾想到她会拒绝得如此干脆。      她也抬起手,抚住他的手背,静静道:“如若骁国真的会迎来这样的结局,那么我不仅陪你到最后一刻,还要伴你一同长眠。”      “砰”的一声响,一朵绚丽的烟花升上天际,在深蓝色的天空中绽放出斑斓的色彩,映得她的双眸也泛着温柔的色彩。   “阿然,我是你的。”      五年后。   “你最近倒是愈发偷得浮生半日闲了。”锦衣男子快步走到御花园旁的池塘边,伸手拿下盖在年轻女子脸上的书。      年轻女子眯了眯眼,从躺椅中直起了身子,仔细打量了锦衣男子一番后,开口道:“赵熙,不过三年不见,你怎么越长越糙了。”      赵熙大大咧咧坐在了她旁边的石凳上,漫不经心说道:“出门游历,总要风吹日晒,我不过是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成熟有担当罢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翻着刚刚盖在年轻女子脸上的书,“啧啧”道,“我说笑妹,这种《霸道员外爱上我》什么的,不是你在私塾的时候就爱看的书么,怎么现在做了五年王后了,读书品味却一点都没长进?况且你现在独占陛下一人,还在想着什么霸道员外?”      李笑妹耸了耸肩,说道:“前几日刚刚处理完宫中的账务,这不过是闲暇之余的小消遣罢了。”      “也对。当年夏侯北将四军机密透露给邬国军队,你陪着陛下,这仗一打就是三年。好不容易将夏侯氏连根拔起,夏侯北也伏了法,之后你却还要忙着去学怎样操持后宫。”赵熙看着她的眼神中带了赞叹。      “这两年我在骁国游历时,听到的都是对你的赞美。我听说去年食盐紧缺,有不法商贩坐地抬高盐价,是你建议陛下秘密命人做出开仓放盐之象,激得那些盐商纷纷降低价格甩卖食盐。今年年初西南片府旱灾,也是你利用巧计游说昇国借米引水。笑妹,这些年来,你真的成长了不少。”      “毕竟我也是做过生意的人嘛。”她朝他眨了眨眼睛。   “吹牛这点可没变。”赵熙笑了起来。他移了视线,注意到她脖子上戴着一块莹白的玉佩,仔细地看了看后,惊异道,“我记得老头子曾说过,这玉佩是宸皇后从前最喜爱的玉佩,没想到陛下送了你,他果然很爱惜你。”      因着赵熙的话,李笑妹突然想起了飞景宫的掌事侍女见着她这块玉佩时,也曾诧异不已,还告诉她,这块玉佩是有名字的。      “名字?”那时的她有些惊讶,因为戚然从未告诉过她。   “对,这块玉佩,唤作梓然,犬生而不息,卺然合之’之意。”      那时的她终于明白戚然为什么会唤她“阿梓”,但却红着脸别扭地不愿说与她听。将她的名字与他的名字放在一起,这大概是他所能想到的表达心意的最好方式了吧?      见她摸着玉佩莫名地笑了起来,赵熙白了她一眼,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对了,我在游历东北片府时,在邬国边境遇见了黎遥。”      “黎遥?”李笑妹微微一愣。   “对,我在一个茶铺中遇到他的,他独自一人,虽然表情和往日一样冷淡,但是眼神却不如从前一般带着戾气让人害怕,我和他聊起你的事情,他听着,竟然会露出笑容。”赵熙说完后,见了李笑妹的表情,疑惑道,“他没有告诉你他的去向?”      李笑妹摇了摇头,说道:“三年前,在最关键的那场战役中,我与阿然都以为会以败北告终,但最终时刻,他突然带着暗羽的人出现,救下了我,还帮助阿然打赢了那场仗。我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出现,但在那之后,他便辞去了禁卫军统领,独自离开了。”      她说着,突然想起了黎遥离开前的那天傍晚。   黎遥因着救她,胳膊受了伤。回宫后的她仍然担心黎遥的伤口,便赶着去看他,最后在西北角的一个小花园里找到了他。      他立在柳树下,平静地看着那个池塘。   她奔了上去,气喘吁吁地说道:“你伤还没有好,怎么不在房中歇息。”      黎遥见了她,抬了抬唇角,说道:“陪我走走吧。”   她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陪他走了几步后,她忍不住开口道:“黎遥,之前的你是在生我的气吗?自从戚远被流放后,你便不再向从前那样与我谈天说地,我的婚礼,你也未曾参加,之后的三年你见了我,也只是冷淡地打招呼,似乎不再将我当做朋友,可半月前的那场战役,你不顾性命也要救我,究竟是为什么?”      黎遥脚步一顿,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片刻后,他转头,抿了唇,微微一笑道:“那是因为我喜欢你。”      李笑妹张了嘴,愣了片刻后,摇了摇头说道:“你又在骗我了。”   黎遥的眼中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神色。但很快地,他加深了笑容,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你是越来越不好骗了。”      “那是,毕竟我们认识了这么久。”他漫不经心的表情太真,她有些诧异的情绪消退下去,也重新露出了笑容。   那一日后,他便向戚然请辞了禁卫军统领,从那天起,她便再未见过他。      “笑妹,你在想什么?”见李笑妹突然发了呆,赵熙忍不住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她回过神来,笑了笑后说道:“他总是这样,突然出现,突然离开,以骗我逗我为乐,真是个奇怪的人。”      “你在说谁是奇怪的人?”不远处,一个清朗的男声响了起来。   李笑妹和赵熙纷纷回头,身着明黄冕服的戚然拉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正向他们走来。那小男孩看着李笑妹,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两个圆圆的小酒窝,“母后!”      赵熙连忙站了起来,跟着立在一旁的众侍女一起向戚然行了一礼后,看了看那小男孩,又笑着看着李笑妹说道:“之前只在书信中听你说过这小团子,今日倒是终于见到了。长得比你可爱。”      “我生的儿子,当然可爱。”李笑妹撇了他一眼,恨恨地补充道,“我也很可爱。”   那小团子一边摇摇晃晃地走着,一边费力扯了扯戚然的衣袖,指着戚然怀中的纸袋说道:“父王,父王,我要吃这玉米酥。”      戚然抬起空余的另一只手将他抱了起来,说道:“不成,这玉米酥是你母后的零食。你想吃的话,父王下次给你做。”      那小团子撇了撇嘴,说道:“父王偏心,每次都先给母后做好吃的。”   “做男人要好好对自己的女人,你也要学着点儿,知道吗?”戚然严肃地看着小团子说道。两父子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两人面前。      “阿然,他才三岁,你都在教些什么。”听完全程对话的李笑妹表示很无语。   “教他做男人的担当。”戚然耸了耸肩,弯腰将小团子放了下来,却在低头的时候一下子瞥到了赵熙随手搁在躺椅上的那册书。      “霸道员外爱上我?”戚然重复了一遍书名,直起身子,看着李笑妹,眯了眯眼说道,“嗯?你最近又在看这书了?”      “这、这是赵熙给我带来的!”李笑妹瞬间怂了。   “不,不,陛下,这书不是我的。”赵熙在卖朋友这事上一向拿手,“啊,小团子,叔叔想起来有好东西要带给你,咱们去看看。”赵熙顺手抱起小团子,脚底抹油离开现场。      感觉到不妙的众侍女也纷纷退了下去。   “赵熙这个混蛋......”李笑妹只差咬牙切齿了。      “有我还不够,你还想着霸道员外?上次我没记错的话,是淘气的恶少爷?”戚然挑了挑眉。   “我、我只是看着玩儿,想看看有什么不一样嘛......”李笑妹干笑着想往后退。      “唔,不一样?这问题不如我们回飞景宫探讨探讨?”   “......”      ——完—— 作者有话要说:到了这里,《童养婿养成攻略》彻底完结啦,鞠躬先~ 其实我是一个很懒的人,但是没想到我重拾笔后,将写作这件事坚持了下来,而且一坚持就是两本,这真的要感谢小伙伴们一路陪着我走下来。 在这里,首先要感谢wy1990、惊弓之鸟、zcy、桃桃小妹、忘记打分的那厮、寻,还有很多很多陪着我一起走过这几个月的小伙伴们。如果没有你们在一旁提意见和鼓励我,我可能真的已经弃坑了。写作初心很简单,想把自己有趣的脑洞分享给你们,虽然不能说自己做的很成功,但是有了你们的鼓励和包容,感觉自己也是很有成就感! 这一部比起上一部,自我感觉应该有所进步,但是进步的还不够,所以接下来我会好好沉淀一个月,多看多写,在六月底的样子开新文《一世暖》,到时候还请各位小伙伴多多捧场,多多提意见。 一路走来,写文不易,感谢你们陪我到现在。深深地90度鞠躬~~~ PS: 1,最开始打算写番外来着,有想过写夏侯南的番外,但考虑到BG文的性质,所以之后有空了会补上夏侯南的番外,但是是在专栏里补,就不放在正文中了,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关注下。=3= 2.因为编编通知明天入V,所以各位小伙伴可以抓紧时间在明天上午之前看完这一章。这样就可以少花点晋江币啦。下次再给大家发红包。感谢各位=3= 希望下一部还能见到你们,还能跟你们一起进步,爱你们! ================================ 本图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