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本图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 ================================ 恃宠而娇 作者:梦魇殿下 文案: 一部部话本,藏着一个个秘密。 《三更话本》 唐娇得了一部黑皮册子,里面写死的人,第二天就真死了……你实话实说,这本子是不是叫做《死!亡!笔!记》 《美人话本》 唐娇最近又得了一部话本,手把手教你怎么宫斗,怎么干掉皇帝自己当女王,怎么装逼怎么飞……岂料真有人把这话本当真,还严格按照这里面的步骤来当女王啊? 《三更话本》《美人话本》《脸谱话本》《红线话本》…… 一部部话本,一桩桩秘密,一段段故事,一场场杀机……接踵而来。 身处其中,唐娇却并无畏色。 因为有一个人,一直站在她身后,永远守护她,无时无刻无地的注视着她。 ……等等!无时无刻无地注视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女……这东西的学名是不是叫做跟踪狂啊? 本文又名:《跟踪狂想被扶正》《野生跟踪狂》《就决定是你了,跟踪狂!》 内容标签:宫斗 宫廷侯爵 主角:唐娇 ┃ 配角:天机,商九宫,小陆,暮蟾宫,温良辰等~ ==================   ☆、第1章 胭脂楼中胭脂茶 第一章胭脂楼中胭脂茶 水墨字画白绫帐子里,传出剧烈的咳嗽声。 好半晌,对方才止住咳,一只苍白枯瘦的手从帐子里伸出来,然后迅速被一双女人的手握紧。 “我可怜的儿。”一名中年美妇坐在床沿,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恨不能将自己的余寿灌进这只手里,“你想要什么,说给娘听,娘给你拿。” “娘,我怕是活不了啦。”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在帐子里响起,“只是黄泉孤冷,儿子一个人下去,实在觉得有些寂寞。” “你放心好了,娘定会找人帮你说一门阴亲。”中年美妇泣道。 平安县近些年虽文风鼎盛,但仍旧俗难改,谁家若是夭了少年少女,便一定要为之寻一门阴亲,否则的话孤坟下葬,岂不是要坏了祖坟风水? 只是这妇人心中只有三分为祖坟,倒有七分是为了儿子,心道儿子不但相貌出众,而且文采裴然,若不是得了这怪病,只怕京里的世家贵女也能配得,如今是没有办法了,但也不能委屈了他,定要为他寻一个年纪相仿,容貌标致,兼之身家清白的女子陪葬…… 结果帐中人一句话就熄了她心里的念头。 “儿子心中只有一个人选。”只听他放缓了声音,轻轻吐出一个人名,“胭脂茶楼……唐娇。” 唐娇现在尚且不知,因为某个人的一句话,她将陷入一场大麻烦中。 如今她正坐在胭脂茶楼里,阳光从右侧的窗口照进来,她发髻上的那支金步摇微微颤着,洒下乱金一片。 斜抱琵琶,素手拨过,珠滚玉盘般的琵琶声奏起,唐娇开口念道:“商九宫夜半过坟场,不想乱坟岗上竟转出一个衣衫不整的绝色美人儿……” “停!”台下唯一的听众喊了一声停,然后叉着手指,对唐娇严肃道,“书生和女鬼的故事已经俗透半边天了,换一个。” 唐娇马上换了个调子,一边慢拨琵琶,一边轻柔婉转的说道:“商九宫穷困潦倒,家徒四壁只有一狗为伴,一日商九宫病倒,为了照顾他,那狗儿就地一滚,竟变作一名绝色美人儿……” “慢!”台下那人再次喊停,“最近镇上正在肃清风气,人兽什么的绝对过不了!你给我换!” 调子拐了个弯儿,极尽缠绵彻骨,那怀抱琵琶的美人索性唱了起来:“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商九宫打开柴门,看着眼前的高大僧人,与之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给我住口!”台下那人忍无可忍的打断道,“人兽已经不能忍了,两个男人相视一笑更加不能忍……还有,你别每个话本都用我的名字成不?” “你到底想怎么样嘛!”唐娇袖子一甩,不满的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干脆你自己写个话本好了!” 分明是恼怒的语气,可由她说来,却是未语先笑,眉眼弯弯,可谓嬉笑怒骂皆成娇嗔,让观者满腔的怒火都化作了一腔柔肠。 商九宫便是如此。 他揉着眉心,但觉头疼无比,眼前这小姑娘骂又骂不得,夸又夸不得,看她一副娇滴滴的模样,谁能狠下心肠骂她,可要是不骂她,她就要上房揭瓦!看看她最近说的话本,男人与狗,男人与猫,男人与黄瓜精……这世上的女人都死光了吗?男人一定要跟这些玩意在一起吗?骂了她一句,从此话本里的男主全变成了他…… “不管怎么样,你这次给我正经点。”商九宫放下手,正色道,“讲三皇五帝,女娲补天,实在不行你讲一个和尚和三只畜生的故事……不然出了事,我可不会去牢里看你!” “一个人坐牢多无趣啊。”唐娇幽幽一叹,“你放心吧,我要是被抓走了,肯定把你也给供出来,咱们两个在牢里有个照应,你给我做饭,我弹琵琶给你听。” ……那一刻商九宫觉得自己真是家门不幸,才会召了这么个说书先生进来。 但谁叫客人们就吃她这套呢? 跟其他的说书先生不同,唐娇总能第一时间抓住客人的心,她说的那些话本, 本本浅显易懂,字字风月无边,无论是文人墨客,还是贩夫走卒,都能听得懂,也都能从中寻得乐趣,别的说书先生想要效仿她,可他们有她这样细嫩的手指吗?有她这样娇美的笑靥吗?有她这样妾发初覆额的风情吗? 故而胭脂茶楼总是客如云来。 泰半原因,是为了饮她这杯胭脂茶。 这不,巳时刚过,茶楼外头就有人在敲门,叫嚷着要进来听书喝茶。 “来了来了!想拆房子啊!”商九宫回头吼了一声,然后揉着眉心,无奈的对唐娇说,“算了,今儿你就回去歇息吧,我让曹先生替你的班。你也别光顾着睡觉,总要匀点时间出来,好好想个新话本,记得!不许人兽!不许人鬼!更不许男男!” “我知道了!”唐娇说完,抱起她那张红木琵琶,款款向商九宫福了福,便走后门出去了。她这前脚刚走,后脚茶楼里就塞满了人,听说今天早上的说书人从唐娇换成了曹先生,登时骂骂咧咧,走了一半。 莫说他们,唐娇心里也在诽谤不已。 镇上茶楼不少,说书人更多,但一个茶楼通常只请三个说书人,分作早场,下午场以及晚场,通常晚场最火爆,镇上的人晚上没事可干,就会带着全家老小到茶楼里听书,其次是下午场,最后才是早场。 唐娇年纪小,资历薄,争不过那些老人,只能说早场。说午场的刘先生倒还好,晚场的曹先生却时常倚老卖老,拿她当丫鬟使,不但指使她端茶倒水,还对她毛手毛脚,不过如今可不同往日,唐娇的风头越来越盛,已经隐隐压过了曹先生一头,想来取代他,成为晚场说书人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哪知道姓曹的输不起,居然找人把胭脂茶楼给告了,说茶楼雇了歌女,每天早上唱些艳词浪调,坏了镇上的风气。 这简直是红口白牙,坏人清白!歌女属贱籍,唐娇虽然出生贫寒,却仍是清白人家的女儿,怎凭他一句话就成了贱人?且书生女鬼,狐仙花妖,那是自古传唱至今的故事,三皇五帝都没说个不是,怎么到了他曹先生嘴里,就成了艳词浪调了? “算了,敌人势大,姑且伏着。”唐娇心道,“反正左右不过数月,忍忍便过去了,当务之急,还是要想个新本子,否则人气一散,再难聚拢,岂不是要让姓曹的笑死……只是这也不许写,那也不许写,到底写什么好呢?难不成真写三皇五帝女娲补天?” 想到这里,唐娇便脚下拐了个弯,走进了坊间书肆,买了几本有关历代帝王将相的话本,打算带回家中好好研读一番。可等到了家里,没翻两页就开始打瞌睡,不得不掩卷长叹。 “怎么都似一个模子里造出来的啊。”唐娇懊恼的说,“无论是皇帝还是将军,都是相貌堂堂,威震四方,一个眼神过去,敌人全部吓得咬舌自尽了,一个笑容过去,女子们全都哭着喊着要嫁他了,还哭爹喊娘的表示多多益善,一定要娶满十八房妾否则奴家不依啊嘤嘤嘤嘤……” 胡乱再翻了几页,唐娇便看不下去了,索性丢开手里的话本,自书架上取了几本新出的才子佳人,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道是书中不知岁月,不知不觉已是傍晚时分,眼看太阳已落下山去,唐娇居然还不觉得饿,指下又翻过一页,忽然低低的咦了一声。 只见一张雪白的宣纸压在淡淡有些泛黄的书页中,背后密密麻麻布满了字。唐娇抬手将那张纸给抽了出来,翻过来一看,之后眉头一挑,看出来这是一篇新话本,故事很简单,说得是一个少女独居一室,夜里被歹人骗出去杀了的故事。 “这行文可真是一笔流水账啊。”唐娇笑着摇摇头。一目十行的往下看,然后眉头一皱,忽又将目光跳回到第一个行,重新看了起来。 越看,就越感到身上发冷。 她原本以为这是书肆主人随手写的小故事,夹在书中忘记取了出来,结果被她给一并买了回家,但是书肆主人怎会知道她的桌角矮了半分,不得已只好垫了一本《烈女传》;他又怎会知道她嫌壁上太单调,自己画了两幅仕女图挂了上去,而且两幅都是用自己当主角,一副玩猫一副逗狗;他又怎会知道,她枕上有一道红印子,那是两天前她一不小心印上去的胭脂痕,因这几日事情太多,所以一直忘记洗了…… 不错,纸上虽然流水账,但实际上,却是用一种极为精确冗长的笔调,描绘出了唐娇的住处,包括她书架上有几本书,哪几本书折了页,折在第几页,全都记在了这张纸上。 而故事最后,是一句非常短小精悍的句子。 “是夜,歹人至,骗得少女开门,然后将之杀害……” 读着这句话,唐娇莫名觉得背上生凉。 她心中不禁升起一个荒谬的想法,若这则故事写实,那故事里的少女,可不就是她么…… “咚咚咚!” 三声敲门声断了唐娇的思绪,她转过头,望向自家大门。   ☆、第2章 无时无刻亦无地 第二章无时无刻亦无地 “什么人?”唐娇问道,神情有些惊悚。 “是我。”门外那人说道,“老板差我过来喊你,让你晚上过去替曹先生的班!” 原来是胭脂茶楼的伙计小陆啊。 唐娇松了口气,然后迅速警觉起来:“你怎么证明你是小陆?” “……”小陆在外面沉默片刻,才开口道,“你昨天在厨房里偷吃了三碟马蹄糕四只大肉包一盘葵花籽两壶碧螺春……” “好了好了,我信了!”门扉吱呀一声打开,唐娇倚在门上,对他歪头一笑,“走吧!咱们一块回茶楼!” 门前站着一名青衣少年,眉眼细长,犹如两笔黛色飞入鬓角,冷峻里自带一股小小的妩媚,他斜了唐娇一眼,然后将清俊的面颊撇向一边,淡淡道:“你自己去吧,我还得去给老板买李记点心还有烧鸡桂花酿……”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把唐娇给说愣了,至于商九宫今天晚上到底要吃多少东西,她是完全没记住,静静听了一会,看对方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好出言打断道:“咳,小陆,你去忙吧,别让商老板等急了啊……” 小陆这才闭上嘴,朝她点点头,然后提着手里那盏青色灯笼,转身离开。 岂料走到半路,他忽然回过头来说:“对了,刚刚那些话都是骗你的,有几个茶客给了我钱,教我对你这么说,好把你骗出门来。” 唐娇站在原地,眼睛一点一点瞪大。 藏在暗处的两人同她一样,两眼慢慢瞪得比牛大。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唐娇,她迅速退后一步,在两道身影扑到门上之前,已经反锁房门,然后隔着门朝外面喊道:“小陆快跑!通知捕快来抓人!” “你会给我钱不?”小陆的声音淡淡响起。 “……多少?”唐娇问道。 “一炷香内给你喊到人,二十两;一刻钟内给你喊到人,十两;一个时辰内给你喊到人,一两……反正那时候你已经死了,就当收尸钱吧。”小陆的语气就像在向茶客报楼里的茶价,吐字清晰,饱含热情。 “我哪有那么多钱啊!”唐娇大怒,她一个女孩子家,早起晚睡,勤勤恳恳这么多年,才刚刚攒够十两,这可是她日后的嫁妆钱!若要凑齐二十两,怕是要把锅碗瓢盆并着这破宅子都卖了才凑得出! “再见。”小陆平淡的丢出两个字。 “喂!喂喂!”唐娇拼命抵着门,急得跳脚,“你不要见死不救啊!一两……不!十两!” 可惜这个时候出价已经迟了,小陆人已走远,留下两个不明身份人士不停的撞着唐娇的房门。 唐娇这房子可是百年老房,老房子该有的毛病它都有,比如下雨漏水,墙壁潮湿,门窗年久失修,观赏作用大于实际用途等……唐娇发誓如果今天她能侥幸存活下来,明天定要找人把房子修得牢靠一些,对,就朝监狱的方向修,要保证关键时刻自己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 正这样想着,唐娇忽然觉得后脑勺一疼,然后整个人被踹翻在地上。 扶着疼痛不已的脑袋,唐娇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她艰难的抬起头,只看见一双粗布鞋子从自己眼前跨过去,然后便是房门大开的声音。 “老大,我就说不要走正门,翻窗子比较快吧!” “哎,花了一大笔钱买通线人,结果还是翻窗了事……” “那个臭小子,收了老子的钱,居然一个时辰没到就出卖了老子!” 原来……今天晚上意图对唐娇不轨的歹人不是两人,而是三人,其中两个堵在她家门口,另外一个趁机翻了她家窗户,然后出手把她给打翻在地。 “我……我给你们钱。”唐娇手脚并用,把自己缩进角落里,低声哽咽道,“求你们不要杀我!” 她开始后悔了,早知道这群贼人数量这么多,这么凶残,她就该把钱给小陆的,至少小陆劫财不劫色,而眼前这伙人就差把“劫财又劫色”给写在脸上了! 果不其然,其中一个黑矮子蹲下身来,泛着腥臭味的右手捏住她的下巴,逼她抬起头来。 “不愧是胭脂楼中胭脂茶,这脸蛋没辜负这名声。”他忽然回过头问道,“老大,能让我尝个鲜不?” “尝你妈个头!”八尺大汉一脚踹他身上,“等分了钱,你去窑子里尝个遍!” “别扯淡了,快点干正事!”最后一个人从腰上解下绳子来,“刚刚动静那么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人!快,动手吧。” 说完,他将绳子抛过房梁,然后结结实实打了个绳圈。 眼见此幕,唐娇哪还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立刻大喊大叫的朝门口冲去,却被人拖了回来。 “闭嘴!”八尺大汉将桌上的宣纸揉成一团,塞进唐娇嘴里,然后喝令道,“行了,送她上路!” 于是剩下两人一个抱腰一个抱脚,将她的脖子往绳圈里送。 唐娇嘴里呜呜喊着,一边摇头,一边流着泪,可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却没能感动三个杀人犯。 眼看着白皙的脖子就要套进麻绳结成的绳索里…… 忽然间,屋子整个一黑。 唐娇不知道是谁吹熄了蜡烛,也不知道屋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只听见几声短促的惨叫,然后歹人就松了手,任由她滚落在地。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唐娇吐了嘴里的纸团,踉踉跄跄的朝门口爬去,在她身后,是一片带着各种口音的谩骂声,惨呼声,重物落地声…… 唐娇不敢回头看,她一只手已经摸到了门边,正摸索着想要站起来,打开眼前这扇大门,却不想,一只手从背后伸来,按在她的肩膀上。 唐娇吓得僵在原地,眼泪止不住的流。 良久,一缕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脖子后面,伴随而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他说:“不是已经警告过你了吗?不要随便给人开门。” 唐娇瞬间瞪大了眼睛, 那个声音很特别,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平调,没有任何语气上声线上的起伏,但给人的感觉却危机四伏,就像一柄架在你脖子上的剑,上面流转着皎洁的月光,冰冷而苍凉。 唐娇楞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是,是你?在我书里夹纸的人?”唐娇一边问,一边回头。 “是我。”一只手稳稳按在她的肩膀上,他说,“别回头。” 那是一只男人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 唐娇能够感受到对方掌心传来的温度,于是脸上的惊恐慢慢散去,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脑袋不由自主的一歪,脸蛋靠在他的手背上。 “谢谢你。”她努力笑了一下,“要不是你,我今天就死定了,对了……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还写在纸上警告我。” “因为我一直在看着你。”那人沉默了一下,然后一字一句的回答道,“无时,无刻,无地。” “哦……”唐娇神色恍惚的应了一声,然后,忽然面色一僵。 等等,什么叫做无时无刻无地? 无时无刻无地的看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女,这种人……不是叫做跟踪狂吗?   ☆、第3章 娉娉袅袅十三余 第三章娉娉袅袅十三余 唐娇面色冷峻的躺在床上。 外头打更的已经敲了三更的锣,可她还是睡不着。 因为某个跟踪狂正坐在她的床边,容貌恰到好处的融在夜色里,隔着软烟色的罗帐,一言不发,静静看着她。 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唐娇很想开口对他说,夜深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可是话到嘴边,想起那三个生死不知的杀人犯,她就一个寒颤,硬生生把这话给吞了回去。 一个连杀人犯都不怕的跟踪狂,她实在没有勇气对他说狠话。 “睡不着吗?”男人的声音忽然在夜色中响起,“需要我陪你说说话吗?” 明明是一番善解人意的说辞,但不知为何,由他说来,却让唐娇感受到了深深的压力。 咽了咽口水,唐娇开口问道:“那三个歹人呢?你放了他们吗?” “怎可能。”他平静的声音里似乎隐藏了一丝冷酷的笑意,“我把他们种在院子里了。” “……啥?”唐娇糊涂了,“什么叫种在院子里?” “就是全身埋在土里,只露出脑袋,和一只右手。”他回答。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唐娇更觉疑惑,“明天还要把他们挖出来送官,多麻烦啊。” “为什么要送官呢?”他笑了,那种没有起伏的声线,使得他的笑声显得异常残忍,“我也可以审讯他们,而且效率远远超过官府,更不会因为他们求饶或者贿赂,就把他们放掉。” 唐娇:“……” 听完他这番话,唐娇仅剩的那点睡意都消失了,整个人从鼻尖开始沁出冷汗。 “热吗?”他忽然问道,问完,从唐娇枕头底下抽了张帕子出来,然后非常自然得给她擦汗。 他的动作轻柔而又小心翼翼,就仿佛在擦拭一件传国之宝,偶尔之间,略显粗糙的指腹还会刮过唐娇的脸颊,一股陌生的,肃杀的,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样的待遇,唐娇只在七岁之前受到过,如今她已经十四了,实在有些消受不起,她努力想要止住汗,结果因为太过紧张,反而汗如雨下,不一会儿便连手心也变得湿漉漉的。 对方没有一点怨言,他非常细致,温柔的为唐娇擦汗,从她的额头开始,一点点向下,擦过额头,擦过鼻尖,顺着脸颊的弧度慢慢擦到脖子里,然后,他牵过唐娇的右手,掰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擦拭她汗湿的手指。 “不用紧张。”他一边擦着,一边说,“至多明天下午,那几个歹人就会告诉我们幕后主使是谁,然后,我就会处理掉他们。” “是,是吗……”唐娇很想说她紧张的源头压根就不是那几个歹人,而是你,但最后这话还是没敢说出口,她干巴巴的笑了一下,问道,“这事还有幕后主使?” “对。”他笑道,“其实他们刚刚就想说出主使者是谁……不过,不急。先让他们在院子里放一碗血,体会一下痛苦,无助,绝望,然后再说不迟。” 说完,他将唐娇的右手塞回薄被里,又将薄被拉至与她锁骨齐平,这才低低的说:“睡吧,明天还要工作呢。” 唐娇这才想起明天早上她还得去胭脂茶楼说书……不,不是明天早上了,而是今天早上,看外面这半明半昧的,眼看着快要天明了,唐娇赶紧闭上眼睛,能睡一会是一会,哪怕只能眯一会也好。 许是因为夜里折腾得累了,唐娇眯了一会,居然睡了过去,待她再次睁开眼,晨曦已经照进窗台,一朵桃花曲折横斜过窗外,上头停着一只小鸟,时而啄食着花朵,时而发出悦耳的叫声。 唐娇无声的侧过头,看着床边,那里已经没了那个男人的踪迹,只剩一张高背直立木椅静静立在那里。 “是梦吗?”唐娇迷迷糊糊的环顾四周,然后面色一僵。 她看见了房梁上的那条麻绳,黄褐色的麻绳结成一个绳圈,静静的吊在房梁下方。 咽了声口水,唐娇盯了那绳圈好一会,才走下床来,朝后院走去。 她的屋子很小,院子也小,方寸之地只够晒晒衣服,或者种几盆花。唐娇本想到院子里摘根杨柳枝用来漱口,岂料刚进院子,就看见井边上搁着一只脸盆,里面盛满了热水,白色水汽蒸腾不止,犹如云烟般氤氲而起,云烟里停放着一只小碗,碗口边沿架着一根新鲜的杨柳枝。 唐娇看着这只盆,半晌说不出话来。 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拿起那根杨柳枝,放在鼻子下面一嗅,发现上面居然洒了一层青盐。 唐娇盯着那层青盐,老半天都没舍得把它塞嘴里漱口。青盐,这可不是用来吃的,而是富贵人家用来净口的,至少四百文一斤,便是平安县这种富县,也不是谁都用得起的,用得起的那几户人家,也只有老爷太太在用,下面的公子小姐,若是受宠的还能分到一些,不受宠的就只能舔杨柳枝或者用手指漱口。 唐娇的面色阴晴不定,琢磨着要不要把这青盐抖下来拿去卖了,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将杨柳枝塞进嘴里。 没办法,旁人若是问起,她可说不清这青盐的来路,难不成要告诉人家,是某个跟踪狂献出来的殷勤吗? 漱了一半,唐娇舀了半碗水,轻轻抿了一口,在嘴里咕噜咕噜转着。 “呜呜呜!”一个古怪的声音从她背后发出,唐娇疑惑的转过身去,然后一口水就这么喷了出来。 只见院子尽头,靠墙壁的泥土里,埋着三个人头。 看模样,分明是昨天夜里想要入室杀人的歹人,他们果如跟踪狂所说,被种在了院子里,只露出头和右手,三个人嘴里都塞着碎布,眼上也都蒙着黑布,而右手手腕上都割开了一条细小的血线,手腕下面还放着一只小碗,里面都盛了半碗多血。 仿佛是怕他们三个人的丑脸吓着了唐娇,某个人还特地移了几盆花,装饰在他们脑袋边。 此时此刻,三人哪里还有昨天夜里的威风与凶恶,听到院子里有动静,一个个从喉咙里发出嘶吼,蒙在眼睛上的黑布已经被泪水湿透。 对这三人,唐娇心里没有任何一丝同情,且不说以他们三人昨天的样子看来,显是杀人惯犯,就说齐国现今的法令就已经明言规定,夜无故入人家者,杀之无罪,她就算是直接把他们三个杀了,官府也只能送她张“勇斗歹徒”的横幅,不能判她有罪。 就是青天白日的看到地上有三个脑袋,感觉有点寒颤,再看看他们碗里的血,唐娇哆嗦了一下,匆匆漱完口,便跑回屋去了。 恶人自有恶人磨,他们三个还是交给那跟踪狂吧。 结果前脚踏进房门,唐娇便整个僵住。 这才多久,她才刷了牙洗了个脸,桌上就已经摆好了三菜一粥。 菜倒不是什么丰盛佳肴,一碟腌萝卜干,一碟凉拌皮蛋,一碟桂花奶糕,红的绿的都有,香的甜的都有,再加上一碗熬得稠稠的鸡丝粥,这场景不是做梦也胜似做梦了。 只是,依然是噩梦。 他到底观察了她多久,才晓得粥品里她最钟爱鸡丝粥,以及吃鸡丝粥的时候,最爱搭配的就是这三种小菜。 再联系他写下的那则短话本,以及话本里精确冗长的关于她房间的描写…… 唐娇觉得自己再一次认识到了,什么叫做无时无刻无地的看着你…… 一时间,连平日最喜爱的鸡丝粥也变得难以下咽,一勺粥舀上来,还没吃,眼珠子就开始四处乱转,总觉得有一股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可又说不清那视线从何而来,或许是从房梁上,或许是从柜子里,或许是从床底下,又或许根本就是近在咫尺…… “怎么不吃?”一缕温热的呼吸吹在她脖子后面,“不合胃口吗?” “没,没有。”唐娇吓了一跳,急忙把勺子里的粥往嘴里送,只是握勺的手有点发抖。 见她开始吃饭,后面的男人便沉默了下来。 半晌,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慢慢抚上唐娇的发顶,指尖握着一柄桃木小梳,梳齿插进唐娇浓密的乌发中,从发顶一路梳至发尾。 “别动。”另一只手按住了唐娇的肩膀,他说,“你吃饭,我帮你梳头。” “……”唐娇一边喝粥,一边将目光扫向桌角的那张黄铜镜子,试图从镜子里看到他的长相。 但是很可惜,这张镜子是从坊里掏出来的廉价品,不但镜面模糊,而且上头还裂了一道缝,照镜子的时候,左脸与右脸总是不对齐的。唐娇尽了最大的努力,却只能看到对方穿了一件黑衣服,有着欣长的体型,和一双漂亮的手。 “好了。”他的动作很快,而且手指极为灵巧,半碗粥的功夫已经为她梳好百花分肖髻,然后抬手拾起妆奁盒中的那支金步摇,斜斜插进她的发髻里。 风入轩窗,几片桃花吹落在唐娇的脸颊与肩上,但见她垂睫颔首,发髻上碎金点点,面颊淡淡生晕,正是豆蔻韶华好颜色,娉娉袅袅十三余。 “去吧,中午记得回来吃饭。”身后那人说,“到时,我把审讯结果告诉你。”   ☆、第4章 死人赛过活人价 第四章死人赛过活人价 这天早上,唐娇的发挥极差。 不但说书的时候走了神,琵琶还拨错了三个音。 所幸她的客人素质参差不齐,那些贩夫走卒之类的,便是走了音也听不出什么来,几个文人骚客虽是听出了不对,但看她笑容娇美可爱,便都笑着摇摇头,放了过去。 不过,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看她年纪小,就肯放过她的。 待到早场结束,唐娇抱着琵琶下了台来,结果一抬头,便看见曹先生朝她走来,只见对方约莫三四十岁,穿着一件月白色长衫,手里端着个青花瓷杯,面上笑容可掬,看起来俨然是个和蔼长者,只是一开口,便是明枪暗箭。 “有道是术业有专攻,一介歌女怎么干得好说书先生的活?”曹先生站在唐娇面前,笑吟吟道,“你自己说说,一个早晨,你犯了几次错?与其砸了胭脂茶楼的招牌,不如早点回家去,多看看书,学点东西,再不济也能趁着年轻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何必在外头搔首弄姿弄这一身铜臭,你说呢?” 换了往日,唐娇能嬉笑怒骂间把他骂成狗,可今天她实在没这心情。 “行了行了,有什么话不能吃了饭再说吗?”商九宫摇着扇子,出来打了个圆场。 “哎!商老板,您实在太宠着她了!”曹先生跺着脚道,“您这样,就不怕寒了我们这些老人的心吗?” “瞧您这话说得。”唐娇再也受不了他了,她脑袋一歪,巧笑倩兮的看着他,“曹先生,您今年三十四岁,又不是三百四十岁,想要代表楼里的老人们,恐怕还得再过个几年……或者几十年吧?” 潜台词是你丫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代表不了别人,你就代表代表你自己吧! “你!”曹先生气得拿手指着她。 唐娇任然满脸是笑,浑身是娇,走他边上擦身而过,临了还抬手拍了拍肩膀,仿佛刚刚那一擦身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商老板!你看看她,你看看她啊……”曹先生立刻转头向商九宫哀怨诉苦。 商九宫揉着眉心,唐娇对他哀怨诉苦他还能接受,可这么个三大五粗的男人还跟他哀怨诉苦……他真有些受不了,只好敷衍道:“饿死了饿死了先吃饭啦!” 胭脂茶楼中午是管饭的,楼里不当班的店小二,茶师,说书先生都会到后院里吃饭,甚至有时候商九宫本人都会来凑个热闹。 唐娇刚走进后院,就看见小陆端着菜盘从厨房里走出来,转头看见她,小陆楞了一下,开口道:“你还活着啊?” 唐娇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冷哼道:“你这没心没肺的东西就盼着我死啊!” “怎么办?”小陆皱起眉头,“我没做你的饭啊。” ……敢情他是真的盼着唐娇去死,这样就能少做一个人的饭。 这可真是世间有万物,一物降一物,唐娇刚把曹先生气个半死,转身就被小陆给气炸了肺,若换了平日,她肯定把小陆那份给抢来吃,反正他理亏在先,不怕他不给,只是忽然浑身上下打了个激灵。 她怎就忘了,有个人特地嘱咐过她……中午回家吃饭…… “……算了。”唐娇抱着琵琶,有些神色不定的摇摇头道,“我今天有点不大舒服,不吃了。” “哦。”小陆也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淡淡看她一眼,便道,“晚上我正好要走你家那边过,需要我给你带份晚饭吗?” 不等唐娇反应过来,他便接着说:“白饭三文钱,加一个素菜十文钱,加一个肉菜三十文钱,当然,如果你能再加个跑腿费,我会很高兴的……” “再见!”不等小陆说完,唐娇就甩头离开。 难怪小陆都快十八了还单身,过去唐娇还一直觉得奇怪,觉得小陆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手脚勤快手艺多,不但会沏茶还会炒菜,人还老实不花心,这样的人怎么就找不到老婆呢?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别说其他人了,她也受不了这种人啊!他眼里只有钱! 离了胭脂茶楼,唐娇慢吞吞的往家里走去,绣花鞋踏过青石板街,身旁一座矮房挨着一座矮房,家家户户都是黑瓦白墙,被雨水一洗,便如水墨画一般。 待到了自家门前,唐娇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摇摇头,对自己说:“此人虽然偷窥加擅入民宅,但他到底救了你的命……你要让他离开,也须得温言软语,好好相劝。” 言罢,推门而入,结果整个人楞在原地。 这……这这是什么地方?她没走错门吧? 放眼望去,只见屋中一尘不染,连桌子脚都反出一层蜡光;平日四处乱丢的话本书籍,如今都整整齐齐的累在书架上;书桌上笔墨纸砚摆放得整整齐齐,昨天看了一半的书已经在桌面上摊开,中间插了一张树叶当书签…… 唐娇面无表情的走进屋子,一路走到后院,抬头一看……居然连被子和她的脏衣裳都洗好晒出去了! “回来了啊。”身后传来平板无波的声音,“洗洗手,准备吃饭了。” “哦……哦……”唐娇还在看着在晾衣绳上翻飞的被子和衣裳,总觉得那绳子有点眼熟……依稀是昨天歹人们用来吊她的那条麻绳…… 想起那几个歹人,唐娇便转过脸去,看着墙角那三个人头…… 手腕上的血早就止了,可是某个跟踪狂晾了三条帕子在他们脑袋边,帕子不停往下滴水,就滴在他们手腕下面那只接血的碗里。 滴一下,脑袋抽搐一下,滴一下,脑袋抽搐一下…… 有一个歹徒已经完全抽了过去,歪着脑袋一动不动,剩下的两个哭得肝肠寸断,让唐娇这个受害者都忍不住生出了一丝怜悯……这还是江洋大盗杀人犯吗?一个个哭得跟没奶的孩子似的…… “我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平板无波的声音从唐娇身后传来,“一个速死的机会。” 脑袋们顿了顿,然后拼命点头。 “是谁派你们来的,派你们来做什么,说出来,就给你们一个痛快。”他说完,伸手在唐娇背上推了一下。 唐娇会过意来,她走上前去,把塞在歹人口中的纸团扯了出来。 “县令夫人!”湿漉漉的纸团刚离了嘴,两个歹人立刻竹筒倒豆子似的喊道,“是县令夫人让我们来的!” “县令夫人?”唐娇皱起眉头,“县令夫人为什么要找我这个市井小民的麻烦,你们说谎!” “没有!是真的!”其中一个急忙解释道,“县令夫人想要找你当他们家的阴婚媳妇,这才找上我们的!” “阴婚?”唐娇楞了。 “不错。”一名歹人神色憔悴的说,“实不相瞒,我们几个都是阴媒人,平日四处走动,替死人与死人说亲,谁家夭了儿子女儿,就会找到我们,让我们帮着寻一门阴亲。” 唐娇点点头,这事她也听说过,甚至见过有人因为寻不到阴亲,一直不让儿子的棺木下葬的,说是孤坟下葬,怕要坏了自家祖坟风水云云。 “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唐娇指着自己,更为不解的问道,“你们为死人和死人说亲,那关我这活人什么事啊?” “因为县令夫人指定了你!”歹人说。 唐娇蹙眉,想到了一个可能:“她想让我扶牌位进门?” 这也是阴亲的另一种结法,活人与死人间的阴亲,不过这种事极少发生,除非是女方家中穷困潦倒,为求活命才会将活生生的女儿嫁给一张牌位,但这事绝不可能发生在唐娇身上,她虽然不富裕,但也不穷,靠自己一双手吃饭,好过守一辈子活寡。 “县令夫人没明说,只是给了我们说了一个媒钱。”歹人扯了扯嘴角,万般无奈的说,“……你若扶牌位进门,我们会得三两媒钱,但若是你突然暴毙,跟公子并骨合葬,则我们的媒钱为……三百两。” 三百两。 可在杭州城里购一座靠湖的大宅子,可在人牙子手里买下好几个娇姿艳质的女孩儿,可在京城的秦楼楚馆里一举为头牌赎身,如今却用来说一场媒……而且还指明了必须是死人媒。 唐娇眼睛一眯:“……我懂了。” 活人三两,死人三百两。 这不是媒钱,而是买命钱。   ☆、第5章 不为钱财但为卿 第五章不为钱财但为卿 水墨字画白绫帐子里,咳嗽声渐平。 中年美妇坐在床边,满脸疼惜的望进帐里。 “夫人……”身后传来小心翼翼的呼唤声。 中年美妇抬抬手,止了她的话头,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儿子的手塞回被子底下,才转头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有话出去说,莫要吵着她儿子歇息。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屋,外面正是一片斜风细雨,吹得院中花开花谢。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中年美妇站在屋檐下,抽出张金线织牡丹帕子擦了擦泪。 “夫人,李家三兄弟死了。”掌事打扮的女子站在一旁,恭恭敬敬的回道。 “死了?”中年美妇,也就是县令的正妻王氏楞了,“怎么死的?” “三个人都是从河里捞上来的,其中两个是淹死的,还有一个……”掌事顿了顿,“是吓死的。” “吓死的……”王氏嘴角向上扯了一下,“那姓唐的小姑娘到底有多丑,居然把人给活活吓死了。” 掌事知道自家夫人不待见那个小姑娘,尤其是最近打听来的消息里,这小姑娘实在不像个好的,成天在外面抛头露面不说,还在茶楼里吹弹拉唱,行事就像个歌女似的,也难怪世家出身的夫人不喜欢她。 “是啊,除了一张脸,她没半点配得上我们家公子的。”掌事瞅着王氏的脸色,“要不……换一个?” 王氏闻言,面色沉痛的摇摇头:“要能换就好咯,只是蟾宫一门心思要娶这姑娘,平日我这当娘的还能说说他,如今他的身体这个样子……我又怎能……呜呜呜……” 说着说着,王氏就哭了起来。 掌事一边在旁安慰,一边在心里叹气,心想自打公子出了事,夫人就基本长在公子房里不出来了,家里的事也不管,一心一头只想把那姓唐的姑娘弄进家门,但又觉得对方轻浮无知,若是让她进了家门,前两年公公婆婆活着的时候还好,等他们两个老的一死,丈夫又不在,只怕要闹出丑事,索性把对方弄死了,陪着儿子一同下葬才好。只是身为世家女,县令妻,怎能为了自己的私欲而至王法于不顾,由这样的人管家,家里迟早要出大事的。 果然,她哭了一阵子之后,就擦干眼泪,双目望着栏杆外面的风和雨,幽幽道:“这或许是蟾宫在这世上最后一个愿望了,我这做娘的,定要为他实现……” 这句话随着外面的风雨飘去,远远的,化作细雨飘进胭脂镇里。 这时的胭脂镇已经入夜,茶楼门口的红灯笼挂起来,吃茶的吃茶,说书的说书,这里面没有唐娇的身影。她夜里吃过饭之后,就趴在书桌上写新话本,写了撕,撕了写,最后一句话都没写出来,懊恼的将笔一丢,背靠在椅子上,开口说道:“我很感谢你,但你什么时候走?” 男人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他说:“我走后,你必死无疑。” “不会吧。”唐娇觉得他在危言耸听,“那几个歹人都已经死了啊。” 她是早上听到的消息,说是河里发现三个男人的浮尸,听了旁人描述,知道就是那三个入室杀人的歹徒。对此,唐娇心里没有半分负罪感,因为对方已经道尽生平,在短短三年内,他们已经杀了七个弱女子,然后贩卖到男方家中结阴亲。 每个人心里都都有一杆秤,在唐娇看来,那几人死有余辜,杀了他们,等于救了更多无辜女子,所以即便知道杀他们的人就在身后,但唐娇绝不会因为这点儿去诟病他。 但一事归一事,君虽行侠仗义,但总跟踪偷窥还赖在姑娘家不走,这未免有些不妥吧…… “此事尚未结束。”他站在唐娇身后,笃定道,“县令夫人必有后招。” “难道晚上还会有人来夜袭?”唐娇拿拳头支着下巴,蹙眉问道。 “有这可能。”他淡淡道。 唐娇方觉出他的厉害来,他不死缠烂打,相反,唐娇觉得反倒是自己得死缠滥打,求他留下来守夜。 这样做的代价是夜不能眠。 待到唐娇爬上床,某人便悄悄来到了她床边,肩上披着一件黑色披风,兜帽罩下来,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 姿态潇洒的将披风一掀,他坐进床边的凳子里,然后略略抬头,目光盯进软帐内,凝在唐娇身上。 这视线灼得唐娇浑身不自在,觉得他虽然安静的犹如泥塑,却像是将一腔热情都注入眼中,视线落在她身上就像两只手,沿着她身体的曲线一路抚弄…… “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吧。”唐娇侧过头来,脸蛋枕在藕白色的手肘上,仰着头看他。 “你想听什么?”他问,整个人,整张脸,恰到好处的融在黑暗中。 “你之前把那三个歹人种在院子里放血……”唐娇问,“为什么另外两人没事,唯独那个矮胖子吓死了?” “那是一种刑罚。”他沉默了一下,回答道,“过去我和弟兄们刑讯他人的时候,偶然之间发现,只要把一个人放在黑暗里,蒙上眼,再在他手腕上割一道浅浅的口子,然后,挂个破皮囊在他身边,往下面不停滴水……这人就会误认为是自己在流血,然后惊慌,恐惧,乃至于活活吓死……” ……听了这番话之后,唐娇觉得自己更睡不着了。 这人以前究竟是做什么的?狱卒?杀手?又或者传说中的魔教中人? 唐娇平日只爱看些风花雪月的故事,对刑讯一事无甚研究,所以无法从这段讯息里看出对方的身份,想了想,她复又开口问道:“除了刑讯,你平时还干什么?” “不干什么。”他简短的回答道。 “喜欢吃什么?”唐娇问。 “什么都吃。”他回道。 “喜欢喝什么?”唐娇问。 “什么都喝。”他回道。 “你敷衍我呢!”唐娇恼了,她翻了个身,单手支着下巴,眯起眼睛对他笑,“你就没有特别在意的东西吗?” “有啊。”他的目光从黑夜里射来,深深凝视着唐娇的脸,“你。” 唐娇窒住了,趴在床上,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对方,良久,他缓缓伸出手,修长的手指穿过轻柔纱帐,冰冷的指尖触在她的脸上。 “不用试探我。”他低声说,冰冷的呼吸吹动眼前的纱帐,“无论我过去做过什么,无论我过去是什么人,从现在开始……我只属于你。” ……唐娇觉得这是她今天晚上听到的最可怕的话。 “你别这么说。”唐娇最后还是决定告诉他实话,“这样我会很为难的。” 何止是为难,这几天唐娇直接把脱衣服睡觉的习惯改了!洗澡的时候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她就打算跟他翻脸,到了昨天晚上,她如厕时忘记带纸,立刻听见他在外面敲门,问要红草纸还是蓝草纸…… 唐娇简直难以描述自己当时的心情…… 可是他只是略略想了想,就平静的回答:“那就由我来排除万难。” 一句话说得平淡无比,但唐娇宁可他激情澎湃,因为激烈的感情最是容易消磨,反倒是这种归于平静的感情最是难办,因为他已经做好了迎接万难的准备,于是刀山火海都不怕了,只想着要怎么走到最后。 唐娇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未来,跟一个连脸都不肯露出来的跟踪狂一起度过余生,每次如厕的时候他就守在外面阴森森的问要红草纸还是蓝草纸……唐娇觉得自己一定会英年早逝,不行,一定要拒绝他! 想到这里,唐娇低下头来,开始斟酌拒绝的话。 可是他根本不给唐娇拒绝的机会,冰冷的手指从她的脸颊滑至她的下颚,轻轻一捏,便逼她抬起头来。 唐娇望着手臂伸来的方向,黑夜里不能视物,她只能隐约在眼中勾勒出他的身形,高大,矫健,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势,颜色似夜,味道如血。 “不要拒绝我。”他用拇指左右摩挲着唐娇的嘴唇,然后,拇指轻轻按在她嘴唇中间,仿佛要将拒绝的话封在她的唇齿之间。 这动作实在太过暧昧,唐娇偏过头,将他的手指甩开。 他毫不在意的收回手,在床边正襟危坐,唐娇这才注意到他的背脊挺得笔直,从最初到现在,坐姿没有改变过,于是又忍不住开始猜测他的来路,说他是衙门中人,浑身上下却笼着层暗沉沉的杀意,说他是武林中人,他身上又看不见江湖人士的浪荡肆意,说他是魔教……你见过替姑娘家煮饭梳头洗衣服修窗户的魔教中人吗?人家魔教才不作兴这套,人家看见漂亮姑娘都是直接按倒脱裤子的! “给我一个月时间吧。”他接着说,“然后,你就不会有这方面的烦恼了。” “嗯?”唐娇没懂他的意思。 一个月后,她懂了。   ☆、第6章 追忆往昔心悲凉 第六章追忆往昔心悲凉 一晃二月便过去,三月时节雨纷纷,唐娇窗外的桃花被雨打落了半数,仅留下空落落的花枝在细雨中轻颤。 某个跟踪狂依然赖在唐娇屋子里不肯走。 而唐娇……她已经习惯了。 可见惯性是件多么可怕的事物,还没到一个月,仅仅二十几天之后,唐娇就已经失去了畏惧之心,彻底习惯了对方的存在,只是时不时会踱到院子里,盯着几年前不小心丢里面的海螺出神……她最近有点怀疑它会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变成海螺汉子,然后给她洗衣做饭抓坏蛋…… 连续抓了三次歹徒之后,就再也没有歹徒敢光顾唐娇家了,歹徒间也有自己的情报渠道,唐娇家里藏着只武林高手的事情传开之后,就连小偷走她门前过都会非常自觉的把双手亮出来,以示自己没带作案工具,没有作案企图,求凶残成性的高手大人放过。 唐娇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岂料这天下午刚吃过饭,就有人在外头敲门,打开一看,整张脸立刻冷了下来。 “哎!娇儿,别关门啊!”看见唐娇立刻就要关门,对方急了,两只手往门缝里送,然后被夹得哇哇大叫。 一个女人的声音就在他身后响起,她尖叫道:“王娇,你就是这样对你爹你娘的?” “我娘死了,我爹是唐拨弦。”唐娇听了这话,索性把门打开,天光照在她脸上,她平静的看着对方,道,“我是唐娇,不是王娇。” 门前站着一男一女,男的极富态,穿着福字纹锦袍,滚圆的肚子把袍子撑了起来,露出两根柱子似的腿。女的极高瘦,身上穿着大红色的百蝶穿花衣,十根手指头上戴满枚金戒指,发髻上更是插满各式各样的金簪步摇,阳光一照,脑袋背后似乎能生出一圈光晕来,活似挂画里那些弥勒菩萨。 这是唐娇的父亲王富贵,以及她的后娘刘翠花。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王富贵运用身体优势挤进门来,走这两脚路他就已经气喘吁吁,抖着肥肉道,“你可是吃王家的饭,穿王家的衣长大的,怎么翅膀硬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敢问王家的米,王家的衣是谁买的?”唐娇笑着问。 王富贵嘴角扯了扯,没说出话来。 十三年前唐娇的母亲周氏从外地来到胭脂镇,左手抱着前夫的女儿,右手提着一只蓝布包袱,包袱里是五十两雪花银,以此为嫁妆,嫁给了当时的泥腿子王富贵,那银子换来新房新衣,柴米油盐,原指望的是夫唱妻随,一世一双。 没想到一年不到,王富贵就嫌弃周氏不是原装货,继而思念起打小一块长大的邻家姑娘翠花,经常偷周氏的首饰拿去讨好她。六年后周氏暴毙,他就顺理成章的娶了翠花,还带回来一个六岁的女儿。 翠花一进门,就占了周氏的屋子,把周氏的衣服首饰都当做自己的,又怕唐娇长大以后跟她讨要这笔财物当嫁妆,索性将她拨出去给人当童养媳。 当时唐娇只有七岁,既不能干重活也不能圆房,加上被翠花磋磨得瘦骨伶仃,肯要她的人实在不多,怕带回去养不活,最后还是镇上的说书先生唐拨弦用一袋米当谢礼,把她给领了回去。 唐拨弦三十多岁了,还是个瞎子,眉宇间总是藏着苦大仇深,更是显得老。唐娇心里七上八下的跟他回了家,一进门就跪在地上,哭着给他磕头,求他收自己当义女,自己以后一定会好好伺候他,孝敬他,赚来的钱全给他。 许是被唐娇哭得烦了,唐拨弦冷着脸看她许久,最后终于还是同意了。 于是唐娇把自己名前的姓改了,跟着他姓唐,帮他洗衣,做饭,后来跟着他学认字,说书,弹琵琶。严格来说,唐拨弦对她不坏,但最初几年,唐娇有点怕他改变主意,所以总是对他敬而远之,闷着脑袋拼命干活,日子过得久了,才慢慢养出父女之情,两人相依为命,唐娇即把他当爹又把他当妈。 可惜唐拨弦久病缠身,前年终是没能熬过去,死之前,他每逢说书就把唐娇带在身边,把她介绍给茶客,介绍给同僚,介绍给商老板,直到商老板答应让唐娇接他的班,在胭脂茶楼里说书,他才松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睡了过去,第二天再也没醒过来。 唐娇披麻戴孝,亲眼看着他的棺材入土。 自此以后她只有这个爹,只认这个爹。 如今时隔多年再看到王富贵,她眼睛里只有陌生,亲情亲情,有亲才有情,既然对方都不拿她当自己人,那她用得着把对方当自己人看吗?于是笑容寡淡道:“两位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叙旧?还是打算把我娘的东西还给我啊?” 翠花听了这话终于忍不住了,冷哼一声道:“你娘既然进了王家的门,那她这个人就是王家的人,她的钱也就是王家的钱!” 唐娇早料到她会这么说,当下嘻嘻一笑,抬手送客道:“那我们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请吧请吧。” “哎,一家人,不要吵。”王富贵出来打了个圆场,抬头对唐娇笑,“其实你娘那些嫁妆首饰,也不是不能给你、”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唐娇听了这话,立刻警觉起来。 “只要你肯认祖归宗,王家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王富贵笑着说,“怎么样?跟爹回去吧,回去以后,就住你娘的旧屋子里,她以前穿过用过的东西,我都已经重新放回去了……你就不想回去看看吗?” “用不着。”唐娇气不打一处来,扫了一眼翠花,笑道,“我正看着呢。” 可不是,翠花头上那圈簪子里,有好几根都是周氏的旧物,其中那根燕子衔珠步摇簪是周氏一直用着的,如今换了个人戴,唐娇就觉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注意到唐娇的目光,王富贵立刻转过身去,抬手把燕子衔珠从翠花头上拔下来,然后往唐娇手里塞,一边塞,一边说:“拿去拿去,都是你的。” 唐娇手里拿着那根步摇簪,想留下,又不敢留,王富贵今天的态度实在太奇怪了,她用头发想都知道里面有鬼,所以虽然不舍,最后她还是把步摇给翠花丢了回去,调侃道:“算了,替我娘赏你。” 她心里一直看不起翠花,偷偷摸摸跟她爹在一起,还没过门就有了孩子,按照时下的习俗,这样的人就算过门了也只能当妾,万万没有扶为正妻的道理,更何况对方无论容貌举止,还是才学肚量,没一样能比得上她娘,唐娇实在不懂王富贵为何要舍了珍珠,选了鱼目。 王富贵拔走步摇簪的时候,翠花的面色已经变了,如今接过步摇簪,她的面色就更难看了些,手指收拢,握紧簪子,她抬头望向唐娇,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她道,“但你知不知道,你娘年轻时做过什么?” 王富贵转身给了她一个巴掌,怒目道:“你住口!” “你看不起我!我还看不起你呢!”翠花捂着脸,转过头来朝唐娇尖声笑道,“野种!你娘是个偷汉子的淫妇!” 唐娇勃然变色,拔下发髻上的金步摇,尖锐的一段指着她道:“你再说一句看看,信不信我把你戳成筛子?” “小贱人,我怕你啊!”翠花把满头的簪子都拔了下来,双手握满瞄准唐娇。 “你们两个够了!”王富贵吼道。 唐娇和翠花一同看着他,手里的簪子发出锐利的光。 王富贵咽了咽口水,气势瞬间弱了下来,对唐娇赔笑道:“爹下次再来找你。”然后便搂着翠花走了,两人行至巷口,王富贵立刻皱眉对翠花说:“你怎么搞得,县令夫人还在等我们回话呢,你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呢?” “是那贱丫头太过分!”翠花气闷道,“你也是,干嘛这么拐弯抹角,直接告诉她,县令公子看上了她,打算纳她当小妾不就行了?” “若她这样容易摆布,我又何苦亲自来这一趟?”王富贵笑呵呵的摇头道,“她是她娘教的,从小教她的第一个字不是爹字,不是娘字,而是我字。长大以后跟她娘一样,自私自利,凡事都先想到自己。” 听他这样评价周氏,翠花的脸色好看了不少。 “好了,这还不是为了玉儿吗?”王富贵伸手揽了揽她的肩,笑着说,“等把娇儿嫁过去,咱们就是县令的亲家了,到时候便可给玉儿找个好婆家,嗯……我觉得王秀才的儿子就不错,读书人,长得也俊秀。” “我记得县令家还有个小儿子。”翠花转了转眼珠子,“跟玉儿的年纪差不多,而且等大公子过了,继承家业的就是他了。” 王富贵皱皱眉,觉得她实在异想天开,最后还是摇摇头道:“你想那么多干嘛,首先,咱们得让娇儿认祖归宗,回到我们王家的籍上,这样才好随意摆布她,让她嫁谁就嫁谁,让她当妾就当妾。” 想到这一日,翠花便跟着笑了起来,故意屈膝佝背,把脸颊靠在王富贵的肩上,笑着说:“好,你说话算话,我等着这一天。” 阳光照在他们背上,温暖而又和熙,像在他们背上铺了一层金色蒲公英,被风一吹全是幸福的味道。 唐娇站在巷子口,愣愣看着这一幕。 一会儿恨,一会儿心酸,一会儿黯然,最后回到家里,呆呆的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忽然抽了抽鼻子,说:“手。” 背后立刻伸了只手过来。 唐娇伸手:“握着。” 对方一言不发,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很大,轻而易举的将唐娇的小手裹在手心里,一阵温暖从他的手心传来,唐娇想起了母亲,想起了父亲,想起被他们牵着的时候。 眼角含着一丝泪光,唐娇反手握住他的手,说:“握一会,别放手。”   ☆、第7章 自古人品非文品 第七章自古人品非文品 被王家人这么一闹,唐娇觉得心情抑郁。身边能安慰她的人只有一个跟踪狂,更觉得抑郁。 待到曹先生上台,这份抑郁就达到了顶点。 这几日她已觉出不对,茶客们看她的眼神饱含深意,更有人远远的对她指指点点,起初唐娇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某个好心的茶客委婉的对她说:“今天别那么早回去,留下来听听曹先生说书。” 唐娇便找了个借口留下来,正巧她上本书说完了,要找商老板商量新书的事情,结果商量完出来,晚场正好开始,曹先生站在台前敲了敲醒木,道:“昨儿说到那周氏妇人不守妇道,引了一名盲眼说书人入了香闺……” 唐娇听到这里已经觉得不对头,再听了几句,登时怒发冲冠,立刻就想冲上去,却被路过的小陆抬手拦住了。 “过来。”小陆说完,拽着她的手,把她拖进后堂。 进了后堂,唐娇甩开他的手,指着外头,浑身发抖道:“胭脂茶楼许他这样胡说八道,毁人清白?” 外头,曹先生的声音抑扬顿挫的传来。 “那妇人本是寡妇再嫁,身边还带着一个女儿,却是杨花不改水性,通体媚骨生香……” “那盲眼说书人中年未娶,表面上虽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实际上却是一段干柴,一点就着……” “受那妇人挑逗,盲眼说书人哪里忍耐得下去,但觉一段滑腻之物舔过他的眼与鼻,嘴与心,浑身上下登时软了下来,只有一处硬了起来……” “有诗为证,芙蓉帐暖,*一度,不求永结同心,但求露水情缘……” “我特么跟他拼了!”唐娇再也听不下去,转头就往外面冲。 小陆伸手把她按住,清清冷冷的说道:“他现在既没指明,也没道姓,但你若这么冲出去,那便谁都知道他在影射你母亲和养父。” “我现在就去把他杀了。”唐娇眼睛里滚着泪,冷冷道:“你别拦我,我已经做好了蹲监狱的准备!” 听了这话,小陆将凤眼眯得细长,双手环抱,歪着脑袋看她,半晌,笑道:“你杀不了人。” 杀人全靠一腔热血,被小陆这么一拦一阻,唐娇脑子里的那股热血渐渐冷却了下来,她沉默地看了小陆一眼,她说:“那我去找商老板给我做主。” “找他没用。”小陆悠悠道,“如果没得到他的首肯,你以为曹先生能当众说这部话本?” 唐娇摇摇头,不肯相信他的话:“商老板不是这样的人。” “你很了解他吗?”小陆冷笑了,“你以为他是什么样的人?” 是啊,商九宫是个什么样的人?唐娇仔细回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三年前,胭脂茶楼忽然易主,商九宫取代了原本的老板,成了老爹的东家,后来也是唐娇的东家。年过三十,但保养得很好,看起来像个二十七八的端雅青年,似乎每时每刻都在笑着,唐娇从来没见过他发怒的样子。 可胭脂茶楼上上下下的人都很怕他。 只有两个人例外,一个是唐娇,一个是小陆。 其他的,唐娇便不知道了,他成了亲没有,他每个月去外地做什么,他的家在哪里,家里有什么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她统统都不知道…… “说起来都是你的错。”小陆冷淡地扫了她一眼,“你吊了他那么多年,总该给他点好处吧?” “我……”唐娇刚开个头,就被小陆打断了。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小陆道,“商老板这么照顾着你,你还是新人的时候,他就捧你上位;你揭不开锅的时候,他就招待你在茶楼里吃饭,一吃就是三年;逢年过节,还会送新衣裳给你,哦,你头上那根金步摇也是他送的吧……说句话啊,你打算怎么回报他?” “我一直在给他赚钱啊。”唐娇总算找到个机会插了句嘴。 “曹先生也可以为他赚钱,而且赚得比你多。”小陆嘲道,“而且客人喜欢你,有一半原因是因为你年轻美貌,等到你年老珠黄了,谁来听你说书?曹先生就不同了,他这个人虽然人品不好,但是文品方面叫人没法挑剔,写什么都能大火……而且男人嘛,都是越老越吃香。” 唐娇抿了抿嘴,没说出话来。 “陪商老板睡一次吧。”小陆说。 “什么?”唐娇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你要是有能耐,也可以让他一直睡你。”小陆笑道,“偷偷告诉你吧,商老板很有钱,别说一个你,就算是一百个你也养得起……” 唐娇盯了他好一阵,才呵了一声,问道:“这话是你对我说的,还是商老板让你转达给我的?” 小陆住了口,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会,然后狭长的凤眼瞥向旁边的仕女游园红木屏风。 屏风后面传来微微一叹,旋即转出一个身影来,那是个风姿隽永的中年人,虽不再年轻,但被岁月洗练出一种别样的滋味,他含笑望着唐娇,水墨画竹骨扇子一下一下拍打着掌心,温声道:“是我让他说的。” 唐娇望着那人,胭脂茶楼的大老板,商九宫。 半晌,才声音沙哑道:“让我想想。” 说完,她就转过身,慢慢走出了胭脂茶楼,形单影只,背影凄凉。 小陆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去,然后,转身朝商九宫伸出一只手。 “话已经帮你说完了。”他淡淡道,“给我酬劳。” “好好好。”商九宫一边摇头,一边将一锭银子放在他掌心里,“真是,帮忙说句话也要收钱。” “不够。”小陆依旧摊着他的手掌,“让我说了那么多违心的话,必须给两倍的钱。” “臭小子你坐地起价啊!”商九宫苦笑起来,一边摇头,一边将一枚同样大小的银锭放在小陆掌心里,末了,好笑地看着他,“看不出来啊,你还挺挂心这唐丫头的……怎么?喜欢她?喜欢就不要接这笔买卖嘛。” 小陆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只是觉得你脑子有病,花一堆钱跟人结仇。” “嘿,我可没打算让她恨我。”商九宫自嘲一笑,“我这么做也是为她好。县令家那个痨病鬼想要纳她为妾,嫁给他还不如嫁给我,至少我不会让她守活寡。只是娇儿心气太高了,我必须敲打她一下,才能去掉她那一身的傲气,心甘情愿的嫁过来做妾……” 小陆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皮笑肉不笑道:“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却说唐娇回到家中,关上房门,整个人就滑落在地,脸埋在膝盖间,背靠房门站不起来。 “起来。”平板无波的声音从旁边响起,“地上冷。” 唐娇呜咽了一声,转过脸去看他。 一只大手却迎面挡了过来,轻轻覆在她的眼上,然后,一只有力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抱起,轻而易举的就像在抱一个孩子。 他走到床边,刚将唐娇放在床上,就被她抱紧了脖子。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我好。”她的下巴搁在他的颈间,小声哽咽道,“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他沉默着,没有回答。 “是我的身体吗?”唐娇问道,眼泪在他指缝间蔓延,“也是,我什么都没有,就只剩这身皮囊,县令公子想要,商老板想要,你也一样吧?” 他仍旧沉默着,一只手从袖底扯出一条黑色的绸带,蒙在她的眼睛上,然后带子在她脑后打了个结。 唐娇安静地坐在床上,耳朵上是一对白珍珠,身上是一件白底海棠纹襦裙,裙底下露出一双白色绣花鞋,整个人看起来又白又小,像块甜美的白糖糕,唯独眼上横着一带黑色,被泪水渐渐湿透。 他深深看着她,然后在她面前单膝跪下,牵过她的双手,大手将她的小手合拢在掌心,掌心的温度犹如温暖的篝火般传递过去,对她说:“我什么都不要。” 唐娇张了张嘴,嘲讽的话,质疑的话,到了嘴边,却只剩下无奈的叹息。 “县令公子和商老板都看上我了。”唐娇抽了抽鼻子,“一个想让我陪他一块死,一个想让我当妾……你说,我跟谁好?” “谁都不要嫁。”他握紧唐娇的手,对她说。 “嫁给县令公子的话,我可能就活不长了。”唐娇却恍若未闻,低声道,“但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他们总该给我点好处吧?比如说,让王家把我娘的嫁妆吐出来,给她买些水果酒菜……他们拿了这笔钱,但是从来没去看过她。” “又或者嫁给商九宫。”唐娇顿了顿,接着说,“他是个有钱人,据说是个京城里的大商人,不知为何会跑到这个小镇子上来。……哈,嫁给他,我就有穿不尽的衣裳,用不尽的胭脂水粉了,还可以让他把曹先生喊来,让他学鸟叫就学鸟叫,让他学猴子跳就学猴子跳,那部诬陷我娘的话本,叫他一页一页吃下去……” “……够了!”一直沉默无言的男人忽然吼了一声,吼完,右手抚上她的脸颊,粗糙的拇指默默抹去她脸上的泪水,仿佛低叹般道,“……够了。” “不然还能怎样呢?”唐娇赌气道,“反正我也斗不过他们,干脆嫁过去祸害他们全家好了!” 话音未落,他已猛然起身,上前一步,跨过两人间的距离,伸手抱住唐娇,过了一会,低下头来,嘴唇隔着黑色绸带,吻了吻她流泪的眼睛。 “不要哭。”他低声说着,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着彼此的呼吸,声音低沉沙哑,“只要你不哭的话……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说完,他牵起唐娇的手。 然后,将一本黑色的册子,放在她的掌心里。   ☆、第8章 自有修罗断清明 “这是什么?”唐娇握着册子,好奇地问道。 “话本。”他简短地回答。 “你写的?”唐娇用手指去勾蒙眼布,却被他抬手拦住。 “从明天开始,你就开始说这部话本。”他说,“每隔三天,说一个故事,至多三个故事之后,曹先生就不敢为难你。” 唐娇扑哧一笑:“除非里面写的是他老婆偷人的记录。” “七个故事之后,胭脂茶楼对你而言将可有可无。”他继续说,“你就算坐在家门口说书,听客也会纷至沓来。” 唐娇哈哈一笑:“那除非这里是穷乡僻壤,只有我一个说书人。” 看唐娇笑了起来,那个男人似乎也感到很高兴,遍布全身的阴森感似乎瞬间淡化了不少,暂时从眼镜王蛇变成了毒性不那么强的五步蛇…… 唐娇觉得又好笑又心酸,她将册子握在右手里,左手摸索着抚上他的脸颊,温声说:“对不起……你别担心,我不嫁县令公子,也不嫁商老板了。嗯……我明天就去杨柳茶楼,看看他们还收人不。” 他看着她,缄默不语,抬手握住她的左手,脸颊靠在她的掌心里,闭上眼睛,轻轻蹭了一下。 唐娇的手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但最终没有抽回去……感受到这点,他直接就从五步蛇变成了毫无毒性可言的菜花蛇,差点就在她手上盘起来了。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时间到了,他就把她按在床上,盖上被子让她睡觉。 早上的时候,唐娇睁开眼,桌子照旧放着温热的粥品小菜。 唐娇喝着粥的时候,不知不觉,有一种被爱着的感觉。 心中不禁感到宁静与温暖,就像窗台上盛放的兰花,被阳光俯首亲吻。 默默喝下最后一口粥,唐娇抱着琵琶出了门,去了趟胭脂茶楼,却被告知商老板给她放了个长假,这段时间不用来了,于是折了回去,沿路拜访其他茶楼,笑得娇美可爱,拐弯抹角的向茶楼老板自荐。 本以为以她现下的人气,很容易就能被别的茶楼接受,却不想一路走来,竟没有一个茶楼肯接纳她,最后相熟的一个老板偷偷告诉她,商九宫已经跟大伙都打过招呼了,所以现在谁都不会收下她,收下她的人就是打定主意要跟商九宫对着干了。 唐娇过去只是偶尔听人说过,说商九宫是京城里来的大老板,她一直半信半疑,觉得一个大老板不会年纪轻轻跑到胭脂镇上来养老,但现在她有些相信了。原来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只需要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断人活路。 难道真的只能坐自家门口说书?赚的钱能糊口吗?唐娇不禁感到心事重重,身后的人喊了她三四遍,她才醒过神来,回头朝对方笑道:“三娘子,什么事啊?” “想什么呢?都喊你三遍了!”一名布衣荆钗,却难掩丽色的妇人朝她招手,“来来,过来坐。” 唐娇奔波了一早上,也感到有些累了,便走到她的摊子上,拉开一张凳子坐下,开口道:“还是老样子啊,给我一碗鸡蛋面,里面多加点辣椒。” “好咧!”三娘子乐呵呵的笑了一声,开始给她下面。两个大一些的女儿乖巧的在她身边帮忙,另外两个小一些的就钻到唐娇身边来,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央她给她们讲故事。 看着三娘子有些憔悴的侧脸,唐娇心里叹了口气,三娘子当年可是镇子上有名的美人,结果被媒人害了,嫁给了面铺老板的小儿子,那人好吃懒做不说,还是一个重男轻女的,三娘子连着给他生了四个女儿之后,他就对三娘子非打即骂,成天吆喝着要休了她,另外娶一个会生儿子的。 唐娇整日看她鼻青脸肿的,心里很是同情,有心想让她存点私房钱,以免日后发生意外,所以一有空就在她铺子里吃面。只是她现在没了胭脂茶楼的活,以后为了省钱,只怕是不会再来这里吃面了…… “唐姐姐,你给我们说个故事听吧。”一个又软又糯的声音打断唐娇的思绪,她俯首看着眼前的两个小丫头,见她们脸上又青又紫的,便知道她们又挨了父亲的打,轻轻叹了口气,正了正怀中琵琶,温声道:“你们想听什么?” “人家唐姐姐说书可是要收钱的,你们两个少在那捣乱!”三娘子百忙之中,转头教训了一句,然后有些歉意地看了唐娇一眼。 唐娇反觉得有些尴尬,过去她说书还能值几个钱,现在却连茶楼的大门都进不去了。 “三娘子,不碍事的。”她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给她们说几段呗。” “那……也行。”三娘子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两个月牙,“你挑个短一些的故事说给她们听吧,我给你下个蛋吃。” 唐娇推辞了半天,最后三娘子还是给她选了个大鸡蛋,磕碎了下进面里。看着这一幕,唐娇心里又感动又无奈,心想算了算了,以后咬咬牙,半个月来吃一次好了。一边想着,她一边拨了一下弦,笑着问眼前两个小丫头:“给你们说《春草记》好不好?” 《春草记》是时下最流行的本子,说得是花妖化人,入宫为妃的故事,很受镇子上的小媳妇大姑娘喜欢,听到要说《春草记》,不但两个小丫头雀跃不已,连另外两个给三娘子打下手的丫头也忍不住抬起头来,朝这边张望。 “哎,还是换一个吧。”三娘子沉默了一下,终还是笑着说,“《春草记》太长了,她们听了上段没下段,夜里会熬得睡不着……还是给她们讲个短故事吧。” 其实听书的钱并不贵,点上一壶茶水就能听一晚上,但是三娘子是负担不起的,她的日子过得比唐娇还要苦,唐娇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而三娘子却要养活全家人,恨不得能将一文钱掰成两半花,哪里有闲钱去听书? 只是这事颇有些为难人,时下流行长故事,故而说书的不说短故事,写本子的也不写短故事,一时半会,唐娇还真拿不出短故事来。 等等…… 唐娇忽然思起一物,随手将插在腰带里的那卷黑皮册子抽出来,眉头挑了挑,她隐约记得对方说过,每隔三天说一个故事……意思就是说,这话本其实是一个接一个短故事的合集咯? 想到这里,她随手将本子摊在桌子上,翻了一页。 雪白的宣纸上,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字。 每个字的形状大小几乎一模一样,完全不像人写下来的字,倒像是雕版印出来的字体,字里行间也不带任何感情,流水账一般的平铺直述下来,不像在写故事,倒像在做一项纪录。 “唐姐姐,这是你新写的本子吗?”一个小丫头咬着拇指,充满渴望的看着她,有些怯生生的问道,“可以说给我们听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唐娇笑了笑,决定不再想那么多,反正左右不过是个话本罢了,至于那人说的,三个故事以后就能客如云来什么的,她其实压根就不大信…… 膝下围着三个明眸皓齿的小丫头,唐娇素手拨弦,婉转唱道:“吃不得鹤顶红,听不得媒人口,她要说人丑,潘安也是歪鼻裂口,她要说人美,无盐也是绝色妖娆,却说镇上有一名恶媒人,姓刁,故称刁婆……” 三个小姑娘趴在她膝盖上聚精会神的听着,旁边吃面的客人也停下来听她说书,听到一半,有一个客人扑哧笑了起来,说:“这刁婆……怎么那么像咱们镇子上的薛婆子?” 众人跟着笑了起来。 却不知道,此时此刻,薛婆子正在哭。 她没法不哭,女儿和孙女被反捆在一起,嘴里塞着抹布,泪流满面的看着她。 她只能跪在地上,朝眼前那个男人磕头。 “这位爷,求您放我们一条生路吧!”薛婆子的眼泪渗过脸上每一条皱纹,“钱都藏在床底下的罐子里,您全拿走!” 男人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面孔被藏在兜帽底下,只露出一个坚毅的下巴,以及微微勾起的薄唇。窗外明明阳光明媚,可照在他身上却没有半点温暖,反而像是照在刑场上的铡刀上,刀锋边沿残留着斑驳陆离的血迹,黑的红的,反将阳光污秽。 他站在屋子里,就像一片巨大的阴影,将整件屋子和外界隔绝,无论外面是阳光还是细雨,屋子里都只剩下阴森和恐怖。 “薛春兰。”毫无声线起伏的声音从他嘴里发出,他说,“你是个媒人。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许多家庭含辛茹苦的将孩子养大,然后将他们托付给你,希望你能帮他们寻一个好亲事,这也是你的本分……可你没有这么做。” 在薛婆子恐惧的目光中,男子慢慢掏出一只瓷白色的小瓶,用拇指拨开瓶盖,然后将里面黑色的液体,倒进面前的青花大茶壶里。 “你有一副伶牙俐齿,却只为了钱财说话。给你的媒钱多,纵是下三滥的懒汉也会被你说成潘安再世,相反,给你的媒钱若是少了,纵是国色天香,也会被你说成满脸麻子。”他一边说着,一边提起茶壶,朝一只青花茶杯内倾倒,“你用你的舌头葬送了无数人,制造了无数个悲惨的家庭……” 黑色茶水注满杯子,杯面荡开的涟漪犹如弯曲盘旋的蛇。 “现在。”他拉过一张椅子,在茶桌边坐下,单手支着脸颊,兜帽的阴影下,嘴唇勾起一个邪恶的弧度,“让我看看……你是否能用这条舌头,来拯救你自己,以及你的家庭呢?”   ☆、第9章 且拨浮云见明月 阳光斜照,靠窗的桌子上摆着没吃完的青菜米饭,一只胖麻雀从花枝上落下,低头啄了一会米饭,忽有阴影袭来,它来不及振翅,便被一只大手摄去。 男子收回手,走回茶桌前,一只手端起桌上那只青花茶杯,另一只手捏开麻雀的喙,往里面灌了一点茶水,随后撒手一扔,那只麻雀就落在薛婆子脚边。 麻雀没死,但抖着翅膀在地上打滚,连发出的叽喳声都是断断续续的……这还只是几滴茶水。 看见这一幕,薛婆子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凉透了,她慢慢转头,望着那名男子,战战兢兢地问道:“你,你究竟想怎样?” “我想听故事。”男人说,“把你错牵的那些媒,造下的那些孽,一样一样说给我听……每说一样,我就倒掉一杯水,你说的越多,茶壶里的水就会越少。” 听故事?薛婆子不禁愕然,然后心中大骂不止,心想外面茶楼那么多,你怎么不随便找家坐下,然后说王侯将相的,说宫妃争宠的,说花妖狐仙的,说风月无边的……一坨坨故事能把你听吐,何必来这里折腾她这个媒婆,术业有专攻!隔行如隔山啊! “不过,我只给你两个时辰的时间。”又听他道,“两个时辰之后,剩下多少,你就喝多少,喝不下去的,就由你的家人为你代劳。” 听了这话,被捆在床边上的两人立刻挣扎起来,双双隔着嘴里的抹布,朝薛婆子发出呜呜的叫声。薛婆子看了她们一会,才慢慢转过脸来,身上发着抖,脸上淌着汗,对那名男子道:“你,你说话算话?只要我说了,你就会放过我跟我的家人?” “不用求我。”男子重又坐回茶桌后,单手支着脸颊,慢条斯理地说,“能救她们的人是你,不是我。” 薛婆子忍不住卷了卷舌头,每当她要舌绽莲花替人说媒的时候,她都会习惯性的活动活动这条舌头。但过去,她鼓动唇舌是为了说谎话,而今天,她鼓动唇舌却是为了说真话。 “这世上,人人都想嫁世家子,人人都想娶美娇娘,但哪能人人如愿?最后还不是价高者得之。”薛婆子叹了口气道,“虽然很多人说我这老婆子的不是,但老婆子收了钱,自然得要帮忙说话啊……就比如现在刘记面铺的那个三娘子。” 说到这里,薛婆子忍不住唇角向上勾了一下,显是将对方这桩婚事当做了平生得意之作。 “三娘子容貌出挑,手脚也勤快,当年被家里人当成珍珠一样,铁了心要将她嫁给秀才老爷,以后好当个官家太太。”薛婆子道,“不过秀才老爷是那样好找的吗?老婆子就劝他们退而求其次,把女儿嫁给了刘家的小儿子,那孩子在白鹿书院读书,虽然没有秀才身份,但到底是个读书人,一个上等人……最起码,他自己是这么以为的。” 刘三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读书人,是个上等人,除却读书之外的事,全是下等人做的事,所以纵然屡试不第,却仍然不肯干活,不肯跟家里人学手艺,只成天窝在房内不出来,家里人骂他,他就捧书大念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倘若知道真相,张家人肯定不会把三娘子嫁给他。可是薛婆子收了钱,所以一个劲的替刘三说话,一张嘴把他夸成了文曲星下凡,诸葛亮在世,他整天闭门不出不是因为懒,是为了等待贤王三顾茅庐。 张家人被她哄得一愣一愣的,等把女儿嫁过去,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明知道对方是个好吃懒做还喜欢打老婆的浑人,张家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有心找薛婆子麻烦,薛婆子便叉着腰骂他们,说是你们要选个读书人当女婿的,刘三就是啊!只不过他除了读书,其他都不会罢了! “事情就是这样。”说完这段往事,薛婆子抬头盯着那个男人。 “不错的故事。”男人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然后举起茶杯,挥手一扬,杯子里的茶水就尽数洒在地上,留下一地泼墨般的痕迹。 薛婆子有些失望的低下头,她先挑三娘子的故事说,其实是怀疑对方是三娘子找来的姘头,为她打抱不平来的。毕竟三娘子是镇子上出名的美人,虽然嫁了人,但身段姿色都摆在那,或许有男人对她余情未了,肯为她出这个头。 但看这男子无动于衷的样子,又似乎不是这么回事,仔细想了想,她开口道:“还有一次,镇上的刘老爷死了老婆,打算找个黄花闺女当续弦……可不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谁会把家里的黄花大闺女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老鳏夫啊。后来他找上我,我就给他出了个主意。” 林家的长子在刘老爷家里当长工,他妹妹二丫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过去看他,顺便给他带点吃的用的,若有空闲,还会帮他洗洗衣服。刘老爷就特地找人支开林家大郎,然后关上房门,对二丫亵玩了一番,回头虽然被林大郎打个臭死,但没关系,二丫的名声也毁了啊,放她面前的就两条路,一个是自尽,一个是嫁给刘老爷当续弦。 “这桩亲事又成了。”说完,薛婆子抬眼去看那男人。 “不错的故事。”那男人举杯扬茶,依旧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既不感到愤怒,也不表示厌恶,这幅态度反让薛婆子感到忐忑起来。 不是为了女人,也不是为了公理正义,那他到底为什么找上她?真的就是为了听故事吗? 薛婆子看不透他,也就无法对付他,只能照着他的话去做,按他的意思去说,只是心里的恐慌越来越大,以至于声音都开始发抖。 “张家的三女儿嫁到牛家村去了,我告诉他们,那户人家有田有地,有房有牛,就是没告诉他们这人已经四十多了,还是个瘸子,以后嫁过去,所有的田都得由这女娃来耕……” 一杯茶泼出去。 “还有隔壁老谢,家里生了一堆女儿,实在养不活了,就想送人当童养媳,我帮他们送掉了三个女儿,其实那三个女儿……都被我卖给了人牙子,往后若是运气好,还能进大户人家当个小妾奴婢,若是运气不好,呵呵……估计也就是半掩门的命吧。” 一杯茶泼出去。 “对了,还有我那个侄女……” 一桩桩旧事道出,一杯杯茶水泼落,渐渐的,薛婆子已经没法思考,嘴巴麻木的说着话,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桌上的那只青花大茶壶,这茶壶怎么这么大?里面为什么能装那么多茶?到底还要说多少句话,里面的茶水才能泼完? 她……她已经没有故事可说了啊! “怎么了?”男人右手提着青花大茶壶,缓缓将茶杯注满,“继续啊。” 薛婆子张张嘴,却发现再也没有故事可说了。 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男人的声音变得阴森起来:“说完了,就请喝茶吧。” “不不!我还能说!”薛婆子连忙喊道,她舔了舔干裂的唇,心想,要不就编个假话吧。 她是很擅长说假话的,不然也不能成为镇上的头号媒人,但是她过去面对的不过是些村夫愚妇,现在要面对的却是一个阴森可怕到了极点的男人。 “那是去年的事了。”薛婆子有些不敢面对他,低下头,眼睛不停地眨,“我在牛家村的一个远亲,请我为他做个媒……” “慢。”男人说了一个字,然后起身,慢步走到薛婆子面前,巨大的阴影从他身上落下,犹如笼子般将薛婆子罩在里面,薄唇向上一勾,“你说谎了。” “不!我说的都是真话!”薛婆子的声音骤然变大,紧张之余,语速越来越快,“老婆子是真有一个亲戚在牛家村,那臭小子一门心思想入赘……” 没等她说完,男人便扣住她的下颚,另一只手握着青花茶杯,将满满一碗茶水灌进去。 那一刻薛婆子觉得自己就像在吞一团火,喉咙好似要被烧穿了一样。 “继续吧。”男人放开手,淡定自若道,“说真事给我听,或者继续喝茶。” “咳咳!我……咳我说!我说!”薛婆子趴在地上,鼻涕眼泪糊了满脸,两只手抠着喉咙,发出嘶哑难听的叫声。 “不必着急,仔细想想,这两年的事情如果说完了,就想想以前的事。”男人不着痕迹的引导她,“比如三年前,十年前,或者十三年前……” 如果他一开始就问这个问题,薛婆子说不定会发现一丝端倪,可她之前说了太多故事,人已经说得有些糊涂了,再加上被灌了一碗茶,心里又急又怕,于是什么也没想到,只是顺着他的话回忆起来:“三年前……十年前……十三年前……十三年前……”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嘶哑道:“我想起来了……十三年前,有一个外地女人来了我们镇子,她带了个孩子……还有一大笔钱,她的名字是……是周氏,周明月。”   ☆、第10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虽然隔了这么多年,但我还是记得很清楚……”薛婆子忆道,“那年大雪,一辆马车停在我家门口,从上面下来一个女人,身上披着一件秋香色的斗篷,怀里抱着一个岁数不大的孩子……待她掀下斗篷,容貌倒不是特别标致,可那通身的气派,我老婆子只在几个人身上看到过……” 那几个人是什么人?是县令夫人,是到平安庙里上香的小姐太太,平日里觉得她们都是天上的月亮,但周明月一出现,就把她们比成了地上的萤火虫。 “为我寻一门亲事。”周明月这般对薛婆子说道,“越快越好。” 分明是恨嫁的口吻,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如外头的冬雪般凛冽,薛婆子一时之间居然生不出拒绝的念头,待她走了,才心下觉得纳闷恼怒,纳闷的是这么一个人,怎么会跑到胭脂镇这么个小地方来?恼怒的是对方上门求人,却分明一副命令的口吻。 “起初,我以为她是个寡妇。”薛婆子说,“那年战乱,有很多人从北方逃难过来,里头有很多寡妇,都是丈夫死在前线,身边又拖儿带女的,实在活不下去了,所以着急找个男人嫁了,也不求什么三媒六聘,只求对方能给口饭吃,养活她们母子……可这女人完全不是这样啊。” 周明月带来了大笔嫁妆,五十两银子即便放在现在也是一笔巨款,更何况她马车里还装着粮票,粮票是由商家粮行发出来的,在那个时候价比黄金,基本上用钱也买不到,以此为嫁妆,她就是想嫁进县令家里当个贵妾也不难。 “但她不肯为妾,只肯为妻。”薛婆子冷笑道,“还罗列出了整整一张纸的规矩,要夫家去守,能守着规矩的,方能娶她。” “是什么规矩?”男人忽然开口问了一句。 “太久了……记不得了。”薛婆子想了想,说,“就记得一条……上面写她带来的那些财物,除了五十两银子之外,其他全是前夫留给她女儿的嫁妆,谁要娶她,就要先画押,承认这笔嫁妆只属于她女儿,日后除非她女儿主动拿出来,否则不许擅拿擅用她女儿的东西。” “有人肯画押?”男人又问道。 “有,怎么没有?就算不能动其他东西,有这五十两的嫁妆在那,也有一群人趋之若鹜。”薛婆子道,“只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样一件好事,我怎能便宜别人?那可是五十两,五十两啊!更不要说还有那一堆粮票了……” 所以薛婆子左右一算计,决定欺她人生地不熟,将她这笔财产谋夺过来。 为此,她将自己未来的女婿王富贵喊来,跟他耳提面命了一番,然后将他领到了周明月面前……这也是周明月提出来的要求,但凡想要娶她的人,她都要亲眼见之,亲自审之。 起初周明月对王富贵这泥腿子并不十分满意,觉得对方除了看起来忠厚老实些,其他地方一无是处。但人与人之间最怕比较,薛婆子洞悉了她的心思,便隔三差五的领着些懒汉,破落户,流氓上门,一来二去,胭脂镇上的人都知道镇子上来了个有钱寡妇,于是打秋风的来了,无赖来了,偷儿也来了,把周明月弄得焦头烂额,最后一看,还只有这王富贵过得去,便无奈的嫁了过去。 五十两银子,起了新宅,置了家具,辟了田地,买了老牛,最后还雇了几家佃户帮忙打理农田,于是乱世之中,王富贵一跃成为衣食无忧的小地主,镇上的人都笑他是野鸡飞上了枝头,变成了凤凰。 他变没变成凤凰不知道,但周明月肯定是凤凰落架不如鸡的。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薛婆子笑道,“她只道白纸黑字,便能铁证如山,却不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只要她嫁进了门,那我们就有的是办法拿捏她……那笔钱,那些粮票,那些衣服,那些首饰,终究是属于我们的!” “原来如此。”男人淡淡问道,“你们就这么把东西都夺过去了?” “哪能那么容易啊。”回想当初,薛婆子也忍不住有些牙痒痒,道,“那女人睚眦必报的很,我家女婿不过偷拿了些首饰给我闺女,她就大发雷霆,要送我女婿见官!后来好说歹说给她安抚了下去,又提出要和离,真是闹腾的合家都不得安宁……只是幸好,幸好老天都看不得她,让她染了一场大病,没几天就去了,我这老婆子一家才算过上安稳日子。” 男人盯了她一会,然后一边慢步朝茶桌走去,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果真是病死的?” “嘿,难不成是老婆子掐死的?”薛婆子笑道,“老婆子我也就逞逞口舌之利……杀人,我还不敢呢!” “原来如此……不错,不错,这是个很好的故事。”男人随手一扬,茶水连着茶杯整个丢出去,在地上碎成一片黑黑白白,然后,他提着青花茶壶,慢慢回头对薛婆子笑道,“原本还想再听听,可惜,时候到了……请喝茶吧。” 笑容僵在脸上,薛婆子看着慢慢朝她走来的男子,忍不住恐惧的大叫起来:“不!不!我还有很多故事可以说!爷您听我说,听我说啊!” 她一边绝望地喊着,一边飞快站起来,想走门口逃出去,可惜跪了太久,两腿无力,刚刚站起来就又跪了回去,于是手脚并用朝门口爬去,至于身后的女儿,还有孙女,此时此刻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生死一线,她只想自己逃命。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男人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一笑阴森如鬼,“伶牙俐齿算尽他人,可曾算到自己有今天?” 说完,他将薛婆子从地上提起来,落了她的下巴,茶壶对着她的嘴,开始倾倒茶水,茶水汇成一条黑色涓流,涌进她的咽喉,流淌在水里的哑药开始烧灼她那舌头,她的声带,她满腹的谎言。 最后,她再也无法说谎了。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面铺门口,唐娇抱着琵琶唱道,“一壶哑药入喉,两行老泪横流,从此媒人行里少了一个刁婆子,世上便少了无数双怨侣,有道是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素手扣弦,此幕终了。 “好!好!”面铺的客人或站或坐,纷纷拍手叫好,有些手头有余钱的,还打赏了几枚,数量不多,聊胜于无,直到有人随手一掷,白花花的碎银子滚落在桌面上,犹如小小雪团。 众人止住喝彩,停下掌声,回头朝那人望去。 但见一人,着一身鸦青色蜀锦袍,手里握着一柄水墨画竹骨扇子,越过众人,对唐娇微微一笑,那一笑犹如春风拂面,那一立犹如闲庭落花,通体富贵气象,周身锦绣荣华,身旁所有人,所有物,所有风景,都在他这一笑之下,退却一步,成为了他身后的背景。 唐娇望着他,他用扇子分开人群,走到她的面前,然后一掀袍子,在她对面坐下,手里的水墨扇子搁在桌面上,袖子底下露出一条相思结,红绳巧手编,扣在他的手腕上。 唐娇的目光扫过那条相思结,然后抬头望向他。 “商老板。”她笑着问,“今儿怎么有空来找我?”   ☆、第11章 还君一支金步摇 商九宫笑而不语,只是叉着手看她。 等了一会,见没什么热闹可看,周遭的人便各自散了,又过了一会,面送上来了,青瓷碗里盛着细长的白面条,清亮的汤面上飘着一层细碎青翠的小葱,以及一片淡淡清香。 唐娇把琵琶放到一旁,提起碗上架着的那双筷子,开始低头吸溜面条。 商九宫含笑看着她,半晌,才悠悠道:“粗食。” 唐娇手里的筷子顿了顿,然后继续吸溜面条。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商九宫叹道,“你本该享用更好的东西,过更好的生活。” 唐娇继续吃面不止。 “日上三竿而起,用美貌侍儿为奴,一人扶你至镜前,一人为你梳头,一人为你描唇,一人为你试衣。”商九宫为她温声描绘着一副慵懒绮丽的画卷,“头油用的是泽兰坊的香发木樨油,胭脂是北地快马送来的玫瑰膏,衣服用时下最流行的青织金妆花飞鱼过肩罗,由苏州绣坊的裁缝亲自上门,为你量体裁衣。” 唐娇单眉一挑,抬头看着他。 “非华衣不穿,非佳肴不食,非美酒不喝,非画楼不住……”商老板笑着看她,“你本该过着这样的生活。” “想要得到,就先付出对吗?”唐娇搁下筷子,定定看她,“待到那天,我虽呼奴唤婢,但本身也成了一个品级稍高的奴婢,名字叫做妾。我虽着华服,但终身不可凤冠霞帔,我虽有佳肴美酒,但必须跪着服侍主母和嫡子,有人为我量体裁衣,但我本身与衣服有何异?都是喜欢的时候穿一穿,不喜欢的时候就拿去卖掉或送人的……” 低头叹了口气,唐娇低声道:“我不想为了这些东西,把自己从一个人,变成一件车马器物。” “做我的妾,好过做别人的妻。他们能给你的,我能给你,他们给不了你的,我照样能给你。”商九宫忽然伸出手,覆在唐娇的手背上,低沉温柔道,“至少……他们不会像我这般宠爱你。” 爱? 唐娇低下头,看着他手腕上的那条相思结。 去年亲自选的红线和璎珞,历时三个月,编了拆,拆了编,最后终于赶在七夕前做好的相思结。她满心忐忑的送给他,他笑着收下,然后回赠一支金步摇。 虽有千言万语,但最后还是相视一笑。 虽没有海誓山盟,但总以为君心似我心……现在看起来真像个笑话。 她的豆蔻年华,懵懂爱恋,在他看来是否只是一场处心积虑的交易,他是否以为她想用自己的年轻美貌,来换一场锦绣荣华。 “我要的不是这个。”唐娇抽回手,眼睛有些湿润的看着他,“我不要钱,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你是不是已经娶了妻,所以才不能娶我?” “不,我尚无妻室。”商九宫摇摇头,对她温柔笑道,“但这个位置,是注定要给一个门第高贵的小姐的。” 说到这里,他悄悄朝身旁的小陆抛了个眼色,小陆扫了他一眼,淡淡开口:“唐娇,天亮了,醒醒吧。你以为就你这出身地位,能嫁进商家当正室?更何况你上面还有个行为不端的母亲,商老板肯纳你为妾,那是抬举你,否则你在这镇子里也寻不到什么好人家,贩夫走卒?亦或者是杀猪的打铁的?呵呵,你可得想清楚咯,真嫁给这种人,你就要日日柴米油盐,再也不能素手弹琵琶。” 听了这话,唐娇血气上涌,整张脸烧得通红。 曾有的幻想和最后一丝期望,被这些话击得粉身碎骨。 同时被击碎的还有裹在她身上的那层蛋壳。 唐娇从小被周明月宠爱着,之后骤生变故,很是吃了一些苦头,但没过多久就被送给了唐拨弦。唐拨弦虽然沉默寡言,但是对她委实不错,故而日子虽然清苦,但却也自在逍遥,待到他临终之时,又想尽办法把她托付给了商九宫,商九宫财大势大,加上喜其娇俏美貌,有心照拂,她自然过得更加如鱼似水。 以至于身上那只与生俱来的蛋壳,一直都没打碎。 直到今天。 周明月死了,唐拨弦死了,商九宫也不耐烦继续等下去了,于是砰地一声,蛋壳碎了,剥落的纯白背后,露出世界真正的底色。 没了这层蛋壳,唐娇再看这世上的人,就觉得异常清楚。 商九宫固然是喜欢她的,但这份喜欢不会左右他的判断。他在照拂她的同时,也将她当做一样商品明码标价,她的美貌价值多少,她的身段价值多少,她的出身价值多少,他甚至会将自己的感情也估好价,最后放在秤上一衡量,发现她的价值不够,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成为正妻。 至于小陆,过去她很讨厌他,觉得他冰冰冷冷的,而且说话特别刺人。但现在唐娇至于回味过来,她之所以觉得他说话带刺,是因为他大部分时候都说真话,但除此之外,他没有疼爱过她,但也没有伤害过她……但这种态度才是最正常的。 在这个世上,别人对你好是件好事,但别人对你不好才是常态。 唐娇的目光太亮了,商九宫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忍不住开口道:“娇儿,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明明近在咫尺,却又似来自天边。 唐娇看着他开开合合的嘴,那一刻,她感到有一双手从背后伸来,按在她的肩上,然后……母亲的声音贴在她耳边响起,依旧是那么傲然凛冽,犹如悬崖上不可攀折的凌霄花。 “你要学的第一个字,是我。”那个声音道,“我字,从手,从戈,意为以手持戈,勇猛无畏!娇儿,你记住,你生来就有一把兵器,但只有站着,你才能持戈,若跪下了,你就只能束手就擒,所以哪怕全世界与你为敌,你也不可屈服,哪怕全世界逼你俯首,你也不能跪下!天方地圆,制之在我!” “……唐娇……唐娇?”商九宫的手在她面前摇晃。 母亲的话语与身影化为梦幻泡露,唐娇回过神来,觉得自己犹如从一场千秋大梦中醒过来一样,好半天,才对商老板笑了笑,说:“没事。” 她在桌上留下三文面钱,然后抱着琵琶起身离开。 “唐娇!”商九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唐娇的背影顿了顿,最后折首返回,来到他的面前。 商九宫看着她,脸上渐渐浮现出胜券在握的笑容。 但唐娇看了他半晌,却忽然抬手,拔下发髻上的那支金步摇。 顶上那只镂空蝴蝶在风中微微颤着,栩栩如生,遍体流光。 唐娇把金步摇放在桌子上,然后朝商九宫推了过去。 商九宫低头看了一眼金步摇,然后皱眉抬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你说得对,我现在是配不上你。”唐娇抱紧怀中琵琶,定定看着他的眼,双眼黑得有些发亮,“但我总有一天能配得上你的……只是那天,我不会再稀罕你。” 说完,她转身离去。 只在背对他的时候,流露出一丝伤感和泪光。 但却并不打算回头,也不打算接受他的照拂与宠爱。 既然恃宠而骄是场笑话,那就不要再错下去了。 把那支金步摇,以及商九宫都抛在脑后,唐娇回到家门口,推门而入,却意外的没看见饭菜,愣愣的在门口立了一会,她叹了口气,关上房门,一个人坐在窗口垂泪,打算今天一次性把眼泪哭干,明天就再也不去想那个人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手从身后伸来,同时伸来的还有一条黑色绸带,蒙在她眼上,然后在脑后束了个结。 唐娇立刻知道是跟踪狂回来了。 “为何哭泣?”平板无波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不知是不是唐娇的错觉,听起来颇有些阴森。 “失恋了……初恋。”唐娇抽抽鼻子,“我现在正在想他不好的地方……他不好,我就会觉得好过些。” 身后那人沉默片刻,开口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唐娇:“嗯。” 跟踪狂:“对方姓啥名谁,家住何方,会武功否?家里可养了守门狗?” ……唐娇觉得有些细思恐极,他究竟是想毒杀商九宫家的狗,还是直接杀了他这个人?于是斟酌半晌,开口道:“对方姓商,是个茶楼老板。” 跟踪狂语气平淡的像在评价一只蝼蚁:“原来是不过是一介商贾,四民当中,此类最贱。” “……但长得还挺好看的。”唐娇说,“听人家说三十多岁了,但看起来还像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笑起来挺好看的。” “原来是胭脂茶楼老板,商九宫。”跟踪狂瞬间推断出对方的身份,然后不以为然道,“岁数太大,且思虑过多,恐有中年秃顶之忧。” 唐娇噗了一声,想到商九宫秃顶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开玩笑的说:“虽然脑袋不能看了,但身材还是挺好的嘛……” “……身材好?”他忽然用很慢很慢的语调重复这三个字,然后拉过她的手,塞进自己的衣领内,顺着锁骨,慢慢下滑,声音却仍旧平板无波道,“来,比较一下。”   ☆、第12章 红牙檀板断生死 起初唐娇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右手被对方拉进衣内,按在喉结与锁骨之间。 黑色绸带后的眼睛立刻瞪圆,唐娇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唯有指下那寸肌肤异常鲜明, “放放放……”唐娇结巴起来,一句放手啊妖孽半天都没说完。 跟踪狂沉默不语,宽大的手掌按着她的手背,坚定不移的从锁骨滑至胸口。他一言不发,直接身体诠释着什么叫做修长紧韧,肌理分明。 “你你你……”唐娇拔萝卜一样的拔着自己的手,可惜对方的手指犹如锁链般铐在她手上,最后唐娇不禁眼泪汪汪道,“你再这样,我可要叫了哦!” 跟踪狂不理,按着她的手,用一种缓慢的近乎暧昧的速度,从胸口慢慢滑落至腹肌。 视线被绸带阻隔,却阻隔不了指尖的烫意……唐娇的手指在发抖,舌头打结半天,终于惨叫一声:“捕快叔叔快来啊!就是这个人!” 跟踪狂嗤笑一声,低声说:“还要继续么?” 一边说,一边作势要将唐娇的手往裤带里按。 “不!!”唐娇拼命摇头,这刺激对她这个年纪的姑娘来说实在大了些,她羞恼的都要哭起来了,这个时候只要他肯放手,叫她做什么都行,更别提对方只是想她说两句商九宫的坏话了,“商九宫浑身铜臭,中年早秃,外强中干,他哪能跟你比!” 他沉默半晌,忽然问道:“身材呢?” 唐娇连忙补充一句:“包括身材。” 他又笑了一声,身上的阴森和戾气随之烟消云散,他又变回了那条无毒的菜花蛇,稍微犹豫了一下,他将唐娇的手指拉到唇边,轻轻的啄了一下,然后放开。 唐娇抱着自己的手连续退后了十几步,直到背脊靠在墙上退无可退,才哀悼般的反手在墙壁上擦来擦去……这只手,这只陪了她十四年的清白的手,就在刚刚失去了清白,它摸了男人的锁骨,男人的胸膛,还有男人的腹肌,还被男人亲过了,按着当下的礼教大防,她已经嫁不出去了,要嫁便只能嫁给对面那个形迹可疑的跟踪狂了…… 但她一点也不想嫁给这种人! ……所以她打算擦干净之后,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反正也没人看见! 可惜跟踪狂并不打算让她轻易忘记这件事。 “以后就按照这个标准来选吧。”他状若轻描淡写的来了一句,“低于这个标准的,没有交往的价值。” 什么标准?以你为标准吗? 唐娇嘴角抽搐,抬起手,打算把蒙在眼上的那条黑色绸带拉下来,却再次被他制止了。 “让我看看你。”唐娇昂首道,“我没看过你,怎么拿你当标准?” 跟踪狂握着她的手腕,沉默半晌,道:“不必。靠手感吧。” ……靠手感…… “不可能!”唐娇大吼,“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为何做不到?是因为印象还不够深吗?”对方的声音忽然压了过来,呼吸几乎近在咫尺,他低沉道,“那就……再来一次?” “……你想哪去了?”唐娇欲哭无泪,“或者说你压根就没想过……什么叫做男女授受不亲吗?” 或许想过,或许没想过,或许在意,又或许只是装作不在意。 总而言之,趁着这两天大雨,唐娇不能出门,跟踪狂狠狠让她记忆了一番——什么叫做好身材。以至两天之后,唐娇连滚带爬的从家里出来,猛然发现自己似乎很长一段时间没想起过商九宫了。 本以为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冲淡的悲伤,似乎刚刚开始……就结束了。 所有的时间,全被她用来或逃避或者抵御或唾骂跟踪狂了。 转头看了一眼家门,唐娇忍不住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寒战,喃喃低语道:“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一边摇头,她一边打开油纸伞,竹制伞柄靠在肩上,朝街上走去。 绣花鞋在地上的积水上踩出一圈圈涟漪,唐娇的目光在各家商铺间游移,心底开始盘算一场旅途所要准备的东西。 平安县是待不下去了,她这两天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 否则有商老板在上面压着,她的处境只会越来越差。如今手里有点钱,还能硬撑着,但再精打细算,这笔钱也有花光的一天,到时候她就只能向对方低头……倒不如趁现在手头还算宽裕,打点一下行程,搬到其他地方去,到时候海阔天空任鸟飞,至少不用被逼着给人当妾。 至于地方,她早就想好了。 她要去京城,去母亲的故乡……那个叫做长安的地方。 想到这里,唐娇就不禁想起王富贵一家。 “可惜娘从家乡带来的首饰旧物都被扣在他们手里,我要借也借不出来。”唐娇有些懊恼的心想,“否则,或许还能靠着那些旧物,找一找娘的亲戚们。” 虽然周明月从没跟她提过娘家的事,但是她带来的那些首饰里,有一些非常名贵,唐娇小时候不懂,等大了以后,方觉出其中不凡,她记得其中最出众的是一对耳环,形如美人泪,色如幽兰露,在夜里能自己发出光来。周明月过去曾珍而重之的将这对耳环封在一只盒子里,告诉唐娇,待她十四岁的时候再给她戴上。 可惜,她怕是永远戴不上了。 除非她能赚到很多很多钱,然后把东西从王家人手里买回来。 “结果,还是钱说了算啊……”唐娇叹了口气。 至于曹先生,她没想太多,临走之前偷偷揍他一顿……揍不过,回去求跟踪狂揍他一顿便是,不知为何,唐娇觉得对方不会拒绝她,就像她觉得自己若走,对方一定会悄悄挂在马车底下跟上来一样。 “……唐家妹子!”一只手忽然从后伸来,按在唐娇肩膀上。 唐娇吃了一惊,连忙回头问道:“谁啊?” “是我!布衣荆钗不掩丽色,三娘子拉着她的手,一边朝自己的面铺走去,一边笑着说道,“你啊,怎么连走路的时候都在走神啊!” “没呢,在想点事。”唐娇一边说,一边跟她走,待她在面铺前站定,才觉出有些不对劲来。 现在是吃午饭的时候,面铺里外坐满了人,除此之外还站了不少人,互相交头接耳,但在看到唐娇的一瞬间,就都停了下来,一双双眼睛全盯着她,目光灼灼把她看得浑身发毛。 唐娇转头看向三娘子,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你这两天没出门,不晓得镇子上出了件大事!”三娘子已经把这件事说了无数遍,但仍感觉说不够,唐娇问起,她立刻笑着回答,“薛婆子出事了。” “出什么事?”唐娇满眼茫然。 三娘子盯着她,似乎要盯穿她话里的谎言,但最后什么都没看出来,便觉得这件事真的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了,于是笑得艳若桃李道:“薛婆子家里进了歹人,把她给毒哑了……就在那天。” 唐娇先是楞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为什么三娘子会用这种眼神看她,为什么其他人会用这种眼神看她。 胭脂镇本就民风淳朴,很长时间没见过歹徒。前些日子河里淹死三个阴媒人,已经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大事了,但他们三个到底是外地人,所以大伙说说也就忘了……而薛婆子,那可是几十年来一直住在镇上的人,加上她又是媒婆,走门串户,拉郎配女,几乎人人都跟她说过话,人人都认得她。 这种熟人家里进了歹徒,本就是件骇人听闻之事,更何况还被人毒哑了,便更是骇人至极。 但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在薛婆子被人毒哑那天,唐娇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给人讲了一个话本故事,从头到尾,细致入微,将发生在镇子另一头的真实事件,当成故事给重复了一遍。 虽然话本用了假名,但是任谁都听得出,里面说的人就是薛婆子。 如今那些听过故事的人,包括三娘子在内,都在面铺前站好坐好,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她……唐娇说不出那种眼神代表着什么,但在这种诡异气氛的渲染下,更多不明真相的人在面铺附近驻足,随手拍一个认识的人,笑着问怎么了。 唐娇的目光从这群人身上回到三娘子身上,艰难道,“这是巧合。” “不,不是巧合。”三娘子的笑容就像要渗出光来,“这是报应。” 唐娇过去也曾听说过三娘子与薛婆子的事,晓得三娘子肯定是恨着她的,但直到今天,看到三娘子脸上的笑容,才知道她恨得有多深。 “那个死老婆子,老天爷早该收了她!”一名看客搁下手里的面碗,对唐娇和气笑道,“虽不能亲眼看见她受难,但能亲耳听见她受苦倒也不错!” 唐娇认得他,此人姓张,家里很穷,但极疼爱最小的女儿,不想让她跟着自己继续受苦,便把家里所有的鸡蛋收罗来当媒钱,求薛婆子给她找个殷实点的家嫁了,结果薛婆子把她嫁给了牛家村一个富农,但这人四十多岁了,还刚刚摔瘸了腿,娶个老婆完全是当牛马使唤,又要照顾他的起居,又要下地干活,真是苦不堪言…… 这事闹得很大,因为这老张跟别人不一样,事后不肯吃这亏,也不肯把嫁出去的女儿当泼出去的水,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在打官司,想要悔掉这桩婚,可牛家村的瘸子都不肯,两家已经扯皮扯了好几年了…… 如今有他开这个头,旁人也就跟着聊了起来,一会有人说是老天派人收了薛婆子,一会有人说是游侠儿打抱不平,一会有人说是某人的姘头冲冠一怒为红颜…… 三娘子眼看这一幕,笑得极美,半晌,转头对唐娇说:“妹子……要不趁着大伙都在兴头上,你再给大伙说个新故事?” 不等唐娇拒绝,一伙人便连声叫好,鼓起掌来。 唐娇叹了口气:“但我今天没带琵琶。” 三娘子最小的女儿拉了拉她的裙子,待她低头,咧嘴一笑,嘴里缺了个门牙。 “唐姐姐,你用这个成么?”她举着一只红牙檀板,颜色斑驳,式样也旧,一眼就知道是地摊上掏来的旧货。 没奈何,唐娇只得接了她手里的檀板,叹道:“盛情难却,那就来一段吧。” “就说上次那本书上的故事吧。”小姑娘吸着指头,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又短,又好听……而且娘听了,能高兴好多好多天。” 唐娇脑子里不禁闪过某人的阴影,以及他曾对她说过的那些话。 “三个故事之后,曹先生就不敢为难你。” 唐娇摇摇头,将这话从脑袋里晃了出去。 是巧合,她一边对自己说,一边敲响了红牙檀板,咿呀唱道:“路见不平之事,敢拔刀相助者为英雄,敢怒不敢言者为百姓……却有一人,乡人称之为严生者,他既不当英雄,也不肯当百姓,他选择成为……帮凶!”   ☆、第13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第十三章 黑暗里,有光。 严方迷迷茫茫的睁开眼,目光追逐着那丝光亮,然后,终于看清楚了悬挂在他头顶上的那样东西。 那是一把刀。 刀尖向下,刀柄被绳子系在房梁上,摇摇欲坠,寒光烁烁,仿佛随时都能落下来,插进他的眼里。 “啊……啊啊啊!”严方吓得大叫起来,他试图翻下床,但失败了,因为有人像裹粽子一样,把他一圈一圈捆在床上。 “真是悲惨啊。”那个人如今就坐在他床边,身子埋在藤椅里,悠闲的架着二郎腿,十指交叉放在膝上,浑身上下罩在一件黑色披风里,从压低的兜帽底下传来怜悯的笑声,“只能一个劲惨叫,却没有一个可以呼救的对象,年近五旬,身边却没有老妻共度余生,也没有孩子承欢膝下,我是否应该同情你呢?虽然……落到眼前这幅光景,完全是因为你咎由自取。” “你,你是谁?”严方转头看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咄咄逼人,“无知小贼,你居然敢到我家作恶,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你是秀才严方,十六岁中秀才,当年风光无限,谁知道之后连考三十年,都没能再更进一步,蹉跎至今已经四十有六,你仍旧是个秀才。”他慢条斯理道,“后来县太爷看你可怜,让你到私塾里教书,藉此勉强糊口。”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颜色浅淡的薄唇向上翘起,勾勒出一个邪恶的弧度。 “可你并不感激他。”他笑道,“相反,你觉得自己受到了冷遇,明明以自己的才具足以当个师爷,为何对方只让你当个教书匠?你觉得县太爷没有眼光,那些让你落榜的阅卷官也没有眼光,不肯将女儿嫁你的许御史也没有眼光,甚至整个镇子上那些取笑你的人都没有眼光……为此,你决定证明你自己。” 严方瞪大眼睛看着他,他是谁?为什么这么了解他?那一字一句简直像刀子一样,把他的心剖开了,取出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东西,然后放在大庭广众之下。 “证明自己的方法有千百种,但你的选择却别具一格。”那名男子慢慢从嘴里吐出七个字:“你选择……成为一名帮凶。” “我没有!”闻言,严方愣了愣,随即大声分辨道,“我严方一生行得正,坐得端,没做过任何亏心事,你莫要诬陷我!” “是吗?”那名男子抬手摸了摸嘴唇,微笑道,“旁观者未必无辜,更何况你并不甘于当个旁观者,你无数次……站到了凶手那边。” “你胡说八道!”仿佛被戳穿了心事,严方大声叫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没错!是其他人眼界太浅,看事情只能看到表面那层皮毛……只有我看清了真相,所以我必须说出来!” “对,别人都是蠢货,是瞎子,只有你是聪明人,明白人。”那名男子掏出一把铜钱,在手心里上下抛玩着,“既然你这么认为,那不妨来猜猜看吧……” 说完,他手指一弹,一枚铜钱飞射出去,削过拴住刀柄的绳子,在上面打出一个微小的缺口。 望着头顶上摇摇欲坠的刀子,严方吓得尖叫起来。 “你认为自己有一双发现真相的眼睛。”那名男子右手握着剩余的铜板,铜板从指缝间漏下来,“那么现在,试着用这双眼睛,来拯救你的性命吧。” 严方已经吓得满脸是汗,他侧过头,看着铜板一枚一枚落下,从对方高举的左手,落进平举的右手心,一二三四……一共七枚。 “从现在开始,你有两个时辰的时间。”铜板尽数落入右手心,那名男子重新抛玩着手里这把铜板,对他笑道,“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投一枚铜板,而直到刀子落下来之前,你可以不停猜测我的来意……如果猜对了,我就放过你。” “你,你这疯子!”严方怒道,“你把人命当成儿戏了吗?” “哈哈,别这么说。”抛起的铜板,折射的微光,映在他身上,犹如黑夜中的微光,无法照亮这个夜晚,反倒将夜晚衬托得更加黑暗险恶,他的声音犹如从夜晚的空巷里响起,追着你的后脚跟而来,令人恐惧,令人战栗,他道,“当祸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时,你总是替凶手说话,而现在祸事发生在你身上了……你为何不替我说话呢?” 红牙檀板娇声唱,百转千回绕画梁。 刘家面铺门口,唐娇正说到精彩部分,手里摇着红牙檀板,她低喝一声,道:“有道是恶人自有恶人磨,那严生可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更何况他过去做的那些事本就没什么道理!” 台下此时仍旧吃面的吃面,嗑瓜子的嗑瓜子,一副听好戏的模样,有好事的,居然还开出赌盘来,让大伙下注,赌今天这故事会不会发生。 眼见此幕,唐娇心里忍不住生出一丝忧虑,可又说不出这丝忧虑从而何来,又兼戏已开台,便只能继续把故事说了下去。 “却说一件,镇上有一户姓李的人,家里有一个女儿,生得姿容娇丽,身材婀娜,养到二八年华,原本想要配个好人家,谁知有一天,走在路上遇上了登徒子,被对方扯住胳膊不让走,还出言调戏了一番。”唐娇道,“那严生正好路过,眼见此幕,非但不出手帮忙,反而事后责备那少女的不是,非逼着她将这条胳膊给砍掉……” “这故事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有听客喃喃自语道。 “哎,不就是十年前那桩事吗?”一名听客忽然对左右道,“你们年纪小的估计记不清楚了,不过当年这事闹得挺大的……本来嘛,这事完全是那登徒子的错,结果有个老学究,楞说是那妹子自己私德有亏,说什么若非她穿得那么花枝招展,还顾盼多情,登徒子也不会单单找上她!” “这不睁着眼睛说瞎话吗?后来呢?真逼着她砍胳膊了?”旁人问。 “台上正在说,你不会自己听啊!”对方翻了翻白银。 可不是,唐娇正巧唱到此事的结尾,那姑娘平白受了此等不白之冤,被人说成了行为不端的浮艳女子,生生把一双眼睛都哭肿了,最后一时想不开,在自己房里上了吊。她死后,两个老的哭天喊地,没过几年也跟着去了,如今他们那破屋子还留在原地,但没有人住,外头的院子里长了一地荒草,几可淹至腰间。 “有人责备严生,他却振振有词,道旁人眼浅,唯他生了一双慧眼,能断生死,能知真假,还信誓旦旦道那少女乃是被他说中心事,于是自惭形秽故而上吊,却是死后比活着干净了许多。”唐娇道,“照他所说,被人侮辱,是因为美貌之错,被人偷窃,是因为钱多之错,这世上,可还有道理可讲?” “岂有此理,世上居然还有这种人,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帮凶了!”有人发出不平之声,随即朝左右问道,“喂喂,你们谁听出来故事里讲的是哪个了不?” “我稍微有些眉目。”一人道,“但还需再看看。” 犹如抽丝剥茧,第一层打开之后,里面的东西便渐渐暴露在众人面前。 严生过去喜欢评判他人,却不知道有朝一日,会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评判他。 但听唐娇檀板一扣,低吟浅唱道:“道是慧眼真如炬,还是私心大过天?那严生多年来频发议论,但旁人同意什么,他便反对什么,相反旁人反对什么,他便同意什么,是他哗众取宠,还是这双眼睛真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东西?若是后者,他或有一线生机,若是前者,只怕他要作茧自缚……” 一枚铜钱割过,头顶上的绳子并着刀子一起摇晃了起来。 严方又是一阵惨叫过后,一贯严肃的脸上已经涕泪横流。 但他终究还有一份骨气与傲气,楞是忍着不求那男子,而是舔了舔嘴唇,再次问道:“你是来给李家那个女孩子……不,给他们一家人报仇的吗?” 那名男子抛了抛手里的铜钱,平淡道:“错了。” 又是一枚铜钱割过绳子。 刀影摇晃在严方脸颊上,他只得闭上眼睛,才能继续忍住心里的恐惧,不向对方求饶。 他已经不敢再随便开口了,因为他已经浪费了两个铜板了,之后每说错一句话,他的性命就更是岌岌可危,谁知道那条绳子经不经得住,万一下一枚铜板就把绳子割断了呢? 可对方既不是为了李家那三口人,也不是为了被贼人盗去巨款的刘家老爷,不是为了人命,也不是为了公道,那他是为了谁?为了什么?严方想得脑子发晕,最后忍不住睁开眼,看着对方,试图从对方身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虽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但却能看到对方的身形,线条轮廓转折硬朗,抛玩铜板的手显得灵活有力,且身上那袭披风,虽然没有任何花纹,但是料子很好,那种仿佛能把附近的光都吸进去的料子,别说见了,严方过去连听都没听过。 危险,强大,而且充满恶意。 严方感到非常痛苦,他头一次以受害者的身份面对凶手,然后才知道,凶手居然是这么可怕的东西…… 他该怎么做,才能保住自己这条命呢?   ☆、第14章 七枚铜钱逆君心 “你是暮蟾宫的人?”严方这次想了很久,才犹豫着问道,“是他派你来对付我的?” 他原以为这事隐瞒的很好,但现在看着对方,他又觉得不自信起来,觉得可能哪里漏了马脚,叫对方晓得祸首是自己。 “但我没错。”严方努力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状,道,“暮蟾宫生于富贵,好,这是命!暮蟾宫十五岁便考中秀才,好,这是运!但之后算是怎么回事?县令将我们都当成瞎子了吗?一个刚刚参加科举的孩子,怎么可能连过乡试和会试!” 他怎能如此! 严方嘴上吼着,心里嫉妒的直流血。 他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家徒四壁,没妻子没孩子也没钱,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只有一样,就是他的秀才头衔……十六岁的秀才,无论放在过去还是现在都是一件稀罕物,直到出了一个十五岁的秀才暮蟾宫。 旁人都说暮蟾宫是少年天才,但严方只看到了“父子情深”,他觉得定是暮县令在里面做了手脚,以便将案首的名头给自家儿子。气得牙痒之际,严方开始盼望乡试的到来,指望那个走后门的暮蟾宫在乡试里摔得头破血流。 同年,乡试开始了。 捷报传来,暮蟾宫乡试第一。 旁人都说暮蟾宫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但严方却看到了“官官相护”,他觉得暮县令肯定是同僚打了招呼,说不定还塞了钱,最后帮儿子把解元的名头也捞到手里了。严方开始感到绝望,他现在只希望暮县令官小钱少,触角伸不进礼部。 次年,捷报再传。 暮蟾宫会试第一。 何谓气冲牛斗,名动天下,暮蟾宫便是。整个平安县都欢呼雀跃,觉得县里要出一个大人物了。的确,只要再进一步,暮蟾宫便可三元及第,这种人,遍观史书也没有多少个,但凡出现,无论任何官职,都会名留青史。 眼见这一幕,严方觉得彻骨的绝望,他觉得自己看见了整个科举的*,买醉一夜后,他觉得自己必须站出来,即便不能根治科举的*,至少也要将那徒有虚名的暮蟾宫拉下马……哪怕空口无凭,但他至少有一支笔。 有一支笔,有一张嘴,就能散播谣言。 严方编造了许多谣言,然后传了出去,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又兼暮蟾宫实在风头太盛,嫉妒他的人实在太多,于是这谣言愈演愈烈,逼得朝廷不得不派人出来彻查此事,最后虽然还了暮蟾宫清白,但却也错过了殿试,至于是补他一场殿试,还是让他明年再来,今上与官吏们又争论了许久,直到暮蟾宫的病讯传来,他们才松了一口气,派人传来消息,让他在家好好养病,病好了再来殿试。 严方得此消息,很是不服,但终究是没有再传谣言,一来这事闹得实在太大了,他怕被县令发现,然后把他从私塾里逐出去,那他便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二来暮蟾宫这次病的很重,知情人都说怕是熬不过今年了,严方觉得自己不必跟一个死人过不去,那样实在有失君子风度。 但如今,是否这死人想跟他过不去? 严方偷眼看着身旁那名男子,却见对方微微一笑,淡淡评道:“因妒生恨,因恨生魔。” 说完,拇指弹起一枚铜板,另一只手顺势一挥,一枚铜钱便飞射而出,割过系刀的绳子。 “啊啊啊啊!”这一次刀子摇晃的尤为厉害,严方忍不住惨叫起来,然后涕泪横流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周氏!你是周氏的亲朋好友对吗?” 兜帽底下目光一闪,那名男子一句话都没说,因为严方已经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但这能怪我吗?要怪只能怪周氏啊!我对她那么好,可她一点也不稀罕,反而对那个瞎子另眼相待,为什么啊?” 刀影在脸上乱晃,严方流着眼泪说:“当年我托人说亲,但周氏不肯接受,但我一直忘不了她,后来听说她要跟那泥腿子和离,我几乎天天守在她院子外头,对着墙内吟诗作赋,都没有一篇是重复的!可她看都不看我一眼,反而放那个瞎子进了门……” “哦?”那名男子似乎对这孤男寡女,宅门*颇为感兴趣的样子,开口问了一句,“那你可曾亲眼看见他们做了什么?” “我又进不去,我怎么看得见?”严方眼中射出妒恨道,“唐瞎子跟我说他们是清白的,说周氏只是怜惜他眼睛瞎了,写不了字,只能说书,结果时常是一本书说完了,最后出来的书换成了别人的名字,所以每逢他腹里有了新稿,就让他说给她听,她来帮他撰写成稿……这话你信吗?啊?你会信吗?” 那名男子缄默不语,只有一枚铜板在手心里上下飞舞,最后在严方充满希望的眼神中,化为一道直线,切过绳子的边缘,那急剧晃动的刀光直接将严方刺激得更加癫狂。 “疯子,你这个疯子!”严方惨叫起来,“你根本只是想来杀人的!” 又一枚铜板飞射而出。 “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想死!”严方哭了起来,“我知道了,你就是看我这种人不顺眼,可我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吗?我没有啊!我就是嘴上不饶人,说了点乱七八糟的话……但只听过杀人偿命,没听过有人说话偿命的啊!侠士,你放过我啊……” 又一枚铜板飞射而出。 绳子已经支离破碎,再也拴不住刀子,眼看着刀尖就要刺进自己的眼睛里,严方终于崩溃了,他闭上眼睛,大哭起来。 “我不想死啊!虽然我老婆孩子都死了,但我还是不想死啊……”他闭着眼睛哭嚎道,“我知道,我这种人活在世上也没什么意义,没钱没权没朋友我什么都没有,除了嫉妒别人,我还能干什么?我也不想的,如果我像暮蟾宫一样,一出生就什么都有,我会嫉妒别人吗?我没有啊……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绳子渐渐开始松动,刀子朝着严方的右眼开始下落。 那一刻,严方脸上布满汗水泪水鼻涕,心中布满恐惧悔恨难过。 电光石火间,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女儿,其实他曾经有过一个美满的家的,妻子虽不美,但勤劳忠贞,从不嫌弃家里穷,总是用温柔的眼神鼓励他,让他不要放弃自己的梦想和骄傲。后来他们生了个女儿,他已经很满意了,但妻子却一心想给他生个男孩子继承香火,所以带着女儿去寺庙里上香,结果遇上了匪徒。 他们侮辱了他的妻子,还抱走了他的女儿。 妻子蓬头垢面的回来,被他狠狠骂了一顿,结果隔天起来,就发现她上了吊。 锅里还热了饭,她回来就是为了给他做这顿饭。他吃饱了,她才能放心上路。 以前他总嫌她丑,没文化,还被贼人侮辱过,污了他家的门楣,可现在他快死了,脑子里来来回回却只有她。 要是就这么死了,他哪有脸见她。 他做了这么多的错事,其实仔细想想,他不过是想要引人注目,从而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是个乡野遗贤,证明她没有看走眼,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路越走越偏……最后进了一个死胡同。 “阿兰……”严方喃喃念着妻子的名字,流着泪说,“我错了……我只是想证明……这世界是需要我的啊……” 下一刻,绳子脱落,刀子笔直朝严方刺来。 最后一枚铜板射了出去,弹在刀子上,将刀子弹得倒飞出去,刀尖没入墙壁内。 “看,你已经找到了活下来的意义了,不是吗?”男人的声音含着一丝笑意。 严方慢慢睁开眼,有些迷茫的看了看对面墙上的刀,再看看他,大喜大悲,生死一线,他如今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严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涩声问:“你……来找我的目的,是想让我悔过自新?” “你本是个受害者。”男人微笑着问道,“想想你受辱的妻子,还有你下落不明的孩子,你本该是最了解受害者苦痛的人,为什么最后会帮凶手说话呢?我来这里,并不是想杀死你,只是想让你回忆起来……这份作为被害者的痛苦。” “是吗……是吗……”严方精神恍惚的看着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那把悬挂在房梁上的刀子没有杀死他,却一点一点的切开了他的心防。 “你落到现在这幅田地,是因为加害者。”男人的声音从兜帽底下飘来,非常缓慢悠长,就像纤细的蜘蛛丝,慢慢探进对方的身体里,不着痕迹的修改着对方的思想,“他们夺走了你的妻子,女儿,还有钱财朋友,你应该从他们身上讨回这一切。” “我,我该怎么做呢?”严方迷茫的问道,“侮辱我妻子的那些匪徒早跑了,我根本找不到他们啊!就算找到,我也打不过他们……” “找不到他们,就先从身边的人下手。”男人微笑道,“在你附近,难道就没有值得惩罚的加害者吗?特别是那种有钱无权的加害者……对付这种人,也用不着什么高超的武艺,你有笔,有嘴,擅长谣言,能煽动人心,拿出你对付受害者的那套手段来对付加害者吧……你会从他们身上得到封口费,也会从弱者身上得到感激,甚至能从旁人嘴里得到你梦寐以求的声誉……” 严方的瞳孔开始剧烈收缩。 他看着那男人的嘴,看着那薄薄的嘴唇在他眼前开开合合,说出令人无法拒绝的话。 “去吧,严方。”他说,“去成为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严方为这句话心驰神往,以至于对方什么时候拔刀走人的,他都不知道。 等他回过神来,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如果不是地上床上散落的七枚铜板,他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严方又在床上躺了好一会,才慢慢爬起身来。 身上的绳子早就被那个男人砍断了,严方从床上跳下来的时候,顺手把绳子扯下来,往旁边一丢,然后摸了摸肚子,觉得有些饥饿。 “先去面铺吃碗面,然后就开始吧。”严方心想,“我一定能成为我想象中的那种人。” 他推开门,朝面铺走去,一路上都在思考究竟要从谁开始下手,有钱无权的凶手,究竟谁最符合这个标准? 直到他在面铺门口,远远看见了唐娇和曹先生。   ☆、第15章 谁有翻云覆雨手 唐娇与曹先生正剑拔弩张,谁也没瞅见有一个人,有一双手,正在用力拨开人群,朝他们快步走来。 “你说我诬陷你母亲,哈哈,你有证据吗?”曹先生狂妄笑道,“我话本里可有指名,可曾道姓?没有吧,我只是写了一名少妇出墙,与一名盲眼说书人偷情之事!这样的故事,你自己也没少写吧?” 他虽没指名道姓,但细笔描绘出那两人的特征,无论是音容笑貌还是穿着打扮,全都依葫芦画瓢,以至于见过他们的人,立刻就知道话本里说的是谁。 “哦?曹先生的意思,是让我赶紧回家写部风月故事,顺便把你死去的老娘从坟里挖出来当主角咯?”唐娇死死盯着对方的脸,冷笑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曹先生。” 人群外,那双手更加用力的扒开人群,朝他们走去。 “哼!”曹先生完全没注意到那只离他越来越近的手,他现在眼里只有唐娇……年轻的容貌,满腹的才气,以及层出不穷的新奇话本,这些都是曹先生噩梦的根源。商老板不明白也不在乎,但他这个同行却没法忽视这个后起之秀。 打压她,迫害她,毁掉她的才气,让她离开这个圈子,或者嫁给商老板当个以色事人的小妾……这就是曹先生想要做的事。 “你娘干的那些龌蹉事,我娘可干不出来。”曹先生笑了起来,他盯着唐娇的脸,一句话一句话将她逼至绝境,“说她红杏出墙,我可没冤枉她!不信你问问旁边的人,当年她有事没事就把唐瞎子喊进家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能干出什么事来?” “你少在那胡说八道!”唐娇怒道,“你真把你胡编乱造的故事当真了吗?” “我不是真的,难道你是真的?”曹先生哈哈一笑,“偶然被你说中了一次,你就真当自己未卜先知?薛婆子那事被你瞎撞上了,你再撞一次给我看看?” 话音刚落,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书生便从人群中挤进来,二话不说,冲到曹先生面前,左右开弓扇他的脸。 曹先生一下子被他打懵了,等回过神来,立刻捂着脸怒吼:“严方,你想干什么?” 那中年书生严方却不理他,他转过脸,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睛看着唐娇,脸上慢慢浮现出诡异的微笑。 “你放心好了,唐姑娘。”严方温声道,“你是个受害者,我绝不会袖手旁观,坐视不理。” 他的目光实在有些可怕,以至于唐娇忍不住后退一步,心想严先生……你今天吃药了吗? “……严方,你今天吃错药了?”曹先生跟他可没什么客气的,当下怒道,“这是我跟她的事,你插什么手?” 严方慢慢转过头看他,目光诡异的让曹先生有些胆寒。 “路见不平之事,敢拔刀相助者为英雄,敢怒不敢言者为百姓,还有一种人,他既不当英雄,也不肯当百姓,他选择成为帮凶……”严方说话的声音平板的可怕,那说话的神态与语调都跟平时相差甚远,完全是另外一个人的声调,另外一个人的神态,他看着曹先生,一字一句的说,“你就是那个帮凶……而我,要成为英雄。” ……唐娇感觉这句话似乎有点耳熟,回忆片刻,忽然猛然想起,这句话,不就是黑皮册子上的第二个故事的结尾吗? 过去曾经一度只为加害者辩护的严生,在经历过一系列磨难或者说折磨之后,终于幡然悔悟,决定为弱者代言,从帮凶……变成一名英雄。 听到这个结局的时候,大伙都觉得是笑话,就连唐娇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而现在真正看到结局,她只觉得背上一阵凉……究竟要经历怎么样的折磨,才能让一个人,忽然之间变成一个与过去的自己完全相反的人。 黑皮册子里略过了此段,但细细思量,只觉得恐怖至极。 再看严方的时候,便觉得似乎有无数透明的蛛丝从他的手肘,脚踝,咽喉间伸出,被一个看不见的人抓在手里,操纵他的行为,与他说出的每句话。 有这种感觉的人还有许多,但严方自己却半点不觉得。 相反,他觉得自己成为了他想象中的那种人。 “你别口口声声说人家龌蹉,你那些龌蹉事要不要我说出来给大伙听听?”严方正气凛然的……开始散播谣言,“你抄袭同僚的话本,盗用徒弟的创意,现在又污蔑唐姑娘的母亲,打算让她们娘两名声扫地……说来说去,就是你妒贤嫉能,看不得别人比你好,特别是年轻人比你好!” 曹先生简直要吐血,对方是怎么晓得这些事的?他不知道严方是在胡扯,还当对方真知道些内幕,于是立刻变得忌惮起来,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变得微妙起来。 “哈哈!被我说中心事,不敢说话了吧?”严方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更加肆无忌惮的散播谣言。在他心里,曹先生是个加害者,那么用任何手段对付他,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值得被赞颂的…… 他要踩着加害者的脊梁骨,获得声誉和财富。 看着他的夸张表演,唐娇不知道自己应该感谢他的拔刀相助,还是好心的问问他的身体状况……最终,她慢慢转过头,看着身后的那群人,那群听她说过这则故事的人。 人群齐齐朝后退了一步。 唐娇环顾四周,望着她的目光里有好奇,有猜疑,有忌讳,有崇拜,但更多的却是恐惧…… 他们似乎觉得……站在严方背后,用蛛丝操纵他言行的人就是她。 可是唐娇却清楚知道自己是无辜的。 她不知道严方身上具体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他这样的状况会保持多久,甚至连那则故事都不是她写的。 她更不知道……给予她黑皮册子的那个人,究竟想干什么? 带着满心的疑问,唐娇回到家里,临走之前,严方和蔼的跟她打了招呼,告诉她,他一定会为她讨回公道……至于曹先生,他现在跟唐娇一样,深深体会到了被谣言所扰的滋味…… 反手关上房门,唐娇对眼前的屋子喊道:“出来。” 屋子里一尘不染,看来某人又效仿田螺汉子,将家里打扫了一番。 唐娇目光逡巡一圈,最后定格在书桌上,一条黑色绸带折得方正,当做书签,压在她昨天读到的地方。 她走过去,没想太多,捡起丝带,蒙住双眼,然后麻利的在脑后系了个蝴蝶结,待做完这一切,她才愣住了。 她为什么会对这一切习以为常呢? 她为什么要迁就对方,不惜蒙上自己的双眼呢? 她过去不是这样的啊,她总是直视对方的眼睛说话的……是什么,是谁在偷偷改变她? 她是不是……已经变成了第二个严方? 想到这里,唐娇立刻抬手,想要将眼上的丝绸带子扯下来。 却有一双手,无声无息的从她身后伸出,握住了她的手,将她向后一拉,扣进自己的怀里。 “还满意我为你做的一切吗?”他平静无波的声音在唐娇耳畔响起。 听到这句话,唐娇顿时什么都明白了。话本里写的故事怎可能成真,除非有一个疯狂的人,以严谨无比的态度,以及冷酷无情的手段,亲手将故事变成现实。 而现在,这个疯狂的人就站在她身后,温柔的将她拥抱。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唐娇问道。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你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他问。 “你说。”唐娇道。 “如果事实证明,你的母亲周氏不是暴毙,而是被人害死的。”他的声音贴在她的耳畔响起,低得近乎呢喃,“你会选择报仇吗?” 那一刻,唐娇只觉得自己脑袋里轰的一声,许久之后,才干涩的问道:“你说清楚一点。” “第一个故事是薛婆子,她贪图你母亲的钱,所以骗她嫁给自己的女婿,也就是王富贵,如此等周氏一死,他们这一大家子就能名正言顺的占了你母亲的钱。”他淡淡道,“第二个故事是严方,他向我证明了一件事,你母亲跟唐拨弦是朋友之谊,而非男女之私……她每次喊唐拨弦过去的时候,都有四个人在场看着,一个是王富贵的母亲,一个是她贴身的丫鬟,一个是王富贵本人,还有一个是外面偷窥的严方,严方没有散播过谣言,那么,究竟是谁散播谣言,使她名誉扫地?”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慢慢绕到唐娇面前,右手捧着她的脸,薄薄的唇里发出诱惑的声调。 “告诉我,唐娇。”他问,“你想知道真相吗?你……想要复仇吗?” 唐娇的肩膀在发抖,袖子底下的手指紧了又放,放了又紧,最后,她抬起头来,隔着黑色丝绸望着对方的脸,沉声道:“我要怎么做?”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斗篷底下,薄薄的唇向上弯起,“肮脏的事情我来做,你只需要继续读我给你的话本就好。” 就这么简单? 唐娇听了这话,反而更加迷茫起来。 他在做的这些事情,说得好听叫除暴安良,说得不好听就叫做犯罪,连商九宫都不曾为她做这么多,连母亲和义父都不曾为她做到这个地步,他是为什么? “你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唐娇忍不住旧事重提,再次问他这个问题。 “是的,我什么都不要。”他再次回答道。 “我真的什么都不需要做?”唐娇更加迷惑,“只需要做我自己就好?” 而不是像严方那样,一夕之间仿佛被改造成另外一个人。 “是的,只需要做你自己就好。”他的声音仍旧平静无波,但这样的声线已经越来越能安慰唐娇,不会变化,不会献媚,不会说谎,就像恒古不变的月光,“那些原本应该属于你的一切……就由我来帮你夺回。” 是什么让你为我付出一切?唐娇左思右想,最后仿佛灵光一闪般,脱口而出:“……你喜欢我?” 他的右手仍旧放在她的脸颊上,却从手指开始直到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 唐娇看不见,还以为他没听清楚,于是字正腔圆,很慢很慢的再次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   ☆、第16章 细数相思知不知 唐娇等了很久,都没等来他的声音。 回答这个问题有这么难吗? 唐娇决定大发慈悲的提醒他几句。 “你亲过我了。”她补充了一句,“眼睛和手。” “我怎会做出如此僭越之事。”他与她异口同声道,然后卡壳,不得不重重咳嗽一声,补充道,“那只是在安慰你。” 说完,他牵起她的手,无声的递到嘴边,冰冷的薄唇在她贝壳般的指尖轻轻啄了一下,发出轻轻的一声啾,然后匆忙解释道,“就像这样。” 视力被眼睛上的黑色绸带夺去,于是耳朵变得异常敏感,那声啾仿佛直接吻在唐娇的耳朵上,温热而又潮湿,就仿佛伸进来的不是声音,而是舌头。 “……哪有这样安慰人的!”唐娇觉得耳朵一股发热,她不知道自己是羞涩还是愤怒的嚎道,“还是说,你总是这样安慰女人?” “女人?”一说起别人,他马上变得阴森恐怖,无声的微笑就像毒蛇的嘶鸣,“除你之外,其他女人都是一堆会走路的肉块……以及可以利用的对象。” 就像对付薛婆子和严方那样,他随时可以刑讯他们获取资料,也随时可以操纵他们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女人如此,男人也如此。 “……既然我是特别的,那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呢?”唐娇哦了一声,顺势问道,“反正你亲都亲了,摸都摸了……还强迫我摸了,现在想不负责任吗?” 说完这句话,唐娇就后悔了。 老实说她现在还没做好准备,让一个跟踪狂对她负责啊! 她痛苦,却看不见他比她更为痛苦。 兜帽下,薄薄的嘴唇抿成笔直一线,身后的黑暗里,仿佛伸出无数条锁链,铐住他的脖子手足与心脏,不允许他再发出一言。 他缓缓鼓动着胸膛,过了许久许久,才积存了一点力气,低哑的开口:“你……究竟希望我对你做什么?” 唐娇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她究竟希望他为她做什么呢?他为她洗衣做饭,他为她惩罚曹先生,他为她寻找母亲暴毙的真相……那些她梦里都在干,却总干不成的事情,他已经全部为她做了。 她究竟希望他对她说什么呢?在她悲伤的时候,他安慰她;在她与商九宫分道扬镳的时候,他能几个时辰嘴不停的数落商九宫的不是;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她呼唤他,他就会回应她,让她知道……她永远不是孤单一人。 于是唐娇的嘴唇开合片刻,最后低声问道:“……无论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会答应吗?” “是。”他毫不犹豫的回答。 “对我说。”唐娇,“我喜欢你。” “……”他低嘶了一口气,沉声道,“除了这件事。” “说。”唐娇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于是补了一句,“你说了,我就试着喜欢你。” “……请不要这样。”他简直被她逼到绝境,每一个字都是费尽全力从胸腔里滴出,带着血味,低声喘息道,“这是不被允许的事……” “不被允许?”唐娇扑哧一笑,“有什么不被允许的,你答应,我答应不就行了吗?” 听了这句话,他的气息有瞬间失控,一双手将她牢牢的扣进怀中,从肩膀到指尖,从睫毛到嘴唇,都在微微发着抖,仿佛拥抱的不是一个娇弱少女,而是一片带着荆棘的花丛…… “不要再说了。”过了许久,他才慢慢放开她,声音疲惫到了极点,“不要再诱惑我了……” 唐娇等了许久,没再等到后续的话,拉下眼上的绸带,环顾空荡荡的屋子,她忍不住叹了一声:“为什么啊?” 慢慢踱到梳妆台前,她靠着菱花镜坐下,单手撑着脸颊,百思不得其解。若说无情,他万事都为她着想,若说有情,都走到这一步了,他却临阵退缩,这就叫算是个什么事?什么叫做不允许的事啊? “莫非是因为脸丑自卑?”想着他宁可躲起来洗衣服,也不肯出来露个面的行径,唐娇忍不住低喃了一声,但很快便摇摇头,自个推翻了自个的推测,男看才,女看貌,这世上的男子除非丑的鬼斧神工,狗见了都吃不下肉包子的地步,否则都不算丑,叫长得粗糙一些。况且他……他根本不用跟人比脸,他比身材! “那是因为出身不好?”这个想法刚刚出现便被唐娇掐灭了,因为她自己的出身也好不到哪里去,名义上的父亲是个泥腿子出身,养父是个说书人,旁人敬她的时候唤她一句女先生,不敬的就喊她那个说书的那个卖唱的都有,商九宫不就是拿这个当原因,要她做妾吗?所以无论他是商是农是工,只要他不是逃犯,那就没有谁配不上谁的。 想不通,唐娇渐渐困起来,她单手支着脸颊,脑袋一点一点,面容与最后一点夕辉同时照入菱花镜中,恍惚间,她似乎梦到了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天气,也是这样的下午,母亲坐在菱花镜前梳妆,檀香木质地的梳妆台有三个柜子,拉开之后,一格放着时下流行的胭脂水粉,一格放着各式花钿,最后一格放着各式各样的发簪布摇。 母亲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根飞凤簪,斜斜的插进发髻里,她趴在一旁,垂涎的看着那根簪子,然后趁对方不注意,把那根凤簪拔下来,藏在自己身后。 母亲没有骂她,相反,伸手把她抱到膝盖上,将她不多的头发梳起,勉强结了个发髻,然后将那根凤簪插入发髻里,夕辉照在凤簪上,流光四溢,美不胜收。 “想要的东西不会自己走到你面前来。”母亲的面孔在菱花镜中模糊一片,只有丹红色的唇是向上勾起的,“以后你喜欢什么,就去夺取,去占有,就像今天这样。” 唐娇猛然惊醒。 菱花镜中只剩下她自己。 莲脸微匀,吐气如兰,犹如清水洗出的一朵芙蓉花。时间太久,唐娇已经记不大清楚母亲的脸了,但她相信自己跟母亲长得是很相似的,所以认识母亲的人,一定能透过自己的眉眼找到她。 唐娇在菱花镜前坐了很久,才低声说道:“娘,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喜欢他……有多喜欢他。” 但是这个世界实在太冰冷了,人与人之间永远在讲究利益与交换,不求回报一心为她的人只有三个,两个已经死了,就留下最后一个……唐娇无论如何都不想放手,一旦放手,她就又剩下孤单一个人了。 一无所有的时候,总想抓住点什么东西,抓住个什么人。 “娘,我想要他。”唐娇伸出手,指尖碰触镜面上倒映的那张面孔,“我认了,无论是商是农是工,甚至是绿林好汉都罢了……我想要他。”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唐娇完全没想到之后会有怎样的考验等着她。 她仍旧像跟踪狂嘱咐的那样,每隔三天便出去说一次新话本,故事自然来源于那本黑皮册子。 然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多的人来听她说书,小小一家面铺根本坐不下,三娘子不得不从邻居家里借凳子桌子,最后还是不够,来迟了的人只能席地而坐,或者站着听。 镇上再没人讨论别的事,全在讨论唐娇,因为她说的话本一次又一次成真了,话本里影射到的人物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以至于曹先生再也不敢说手头的那部话本,反而时不时的跑来跟唐娇套近乎,没别的原因,就是怕自己也跟着完蛋。 等到散场之后,大伙就会凑到一起猜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人说是意外,有人猜是唐娇天赋异禀,有人说是唐娇跟人串通好了,也有人怀疑唐娇有神笔马良的血统…… 但无论如何,唐娇这部无名话本终于有了名字。 私底下,大伙都称之为——三更话本。 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天明。 然后,在说到第七个故事的时候,某人敲响了唐娇的房门。 唐娇打开门,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方。 “我们需要谈谈。”王富贵一边用真丝手绢擦拭着脑门上的汗,一边对她说。   ☆、第17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王富贵进屋后,显得坐立不安。 “下一个是谁?”他忽然开口问道。 唐娇楞了一下,才醒过神来,他是在问黑皮册子写到的下一个人。 “我不知道。”她如实说,黑皮册子里只有七个故事,她已经说完了最后一个故事,后面的书页上完全是一片空白。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王富贵急了,“这话本可是你写的啊!” 当然不是她写的,但是这话唐娇心里清楚,却不会告诉他。她还清楚记得,跟踪狂允诺她,七个故事之后,母亲暴毙的真相就会自己浮现在她眼前,现在七个故事结束了,王富贵来到了她眼前。 王富贵被唐娇盯得心里发毛,肥胖的身体在椅子里扭了扭,最后咬牙问道:“这件事咱们心知肚明,你就说吧,下一个是不是我?” 为什么这么问?这句话已经到了唐娇嘴边,却在舌尖打了个卷,最后变成:“你终于知道了。” “嘿,你瞒得过别人,瞒得过我吗?”王富贵讪讪一笑,“看看出事的都是些什么人?我丈母娘,你娘以前的丫鬟,还有我们家老太爷……你这是冲着我来的,对不?” 唐娇盯着他,一句话在嘴里咀嚼了许久,才慢慢吐了出来:“那你肯定知道是为什么了吧?” 王富贵不知道唐娇是在诓他,还以为彼此是在摊牌,于是犹豫片刻,叹了口气道:“我对不起你娘。” “……你为什么要对不起她?”唐娇深吸一口气,袖子底下的手慢慢收紧,“我娘究竟哪点比不上翠花了?你说给我听听吧。” “你娘很好。”王富贵沉默片刻,面无表情道,“她模样标致,气质高雅,琴棋书画养养精通,经史子集无一不会,当年我虽然是为了骗钱才跟她成亲的,但是相处几日下来,就觉得世上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女人。”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别的女人勾勾搭搭的?”唐娇顿时不明白了。 “你懂什么?”王富贵忽然大叫一声,“她根本看不起我!” 唐娇被他猛然这么一喊,吓楞了。 “她没对你露出过那副嘴脸,所以你不觉得。”王富贵深吸一口气道,“不错,我是骗了她,我是拿她的首饰送人了,可她已经嫁给我了啊!她已经是我王家的媳妇了啊!她的东西难道不是我的东西吗?她怎么能说我是偷呢?” 忆起当初,王富贵兀自愤愤不平,他来来回回的在屋子里走动,在心里压抑十多年的话一股脑的泼出来。 “她有那么多钱,却只肯给我五十两,其余的东西都跟防贼似的锁起来了。”王富贵想着当年的事,羞气的面颊都是红的,“我王家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我要养着我爹娘,还要给我哥哥张罗媳妇,给我妹子准备嫁妆,就这些钱,怎么够?她有那么多钱,为什么不能拿些给我用?” “男子汉有手有脚,真要钱用,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挣?”唐娇奇道,“我娘又没欠你什么,凭什么必须让她来付出和承担一切?就这样你还敢说什么世上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女人……我看你是想说世上再没比她更好用的冤大头了吧?” “你说什么?”王富贵恼羞成怒,举起一个巴掌道,“逆女,果然是那个贱人的种!” 唐娇举起手边的黑皮册子,挡在脸前。 涌进脑门的热血立刻冻结,王富贵的巴掌顿在那黑皮册子前,册子半掩着唐娇的脸颊,她从后头露出半张脸颊,黑沉沉的眼珠子盯着王富贵,冷冷道:“你道不道歉?” 王富贵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黑皮册子,最后缓缓收回手去,冷硬道:“没什么可道歉的,她就是个贱人。” 唐娇刚要发作,王富贵就嘲讽一笑,打断了她。 “你知道吗?”他笑道,“你娘偷人,偷的不是别人,就是你那个义父。” 唐娇愣了愣,紧接着一股怒意涌上心头,忍不住大叫道:“你胡说!” “我胡说了吗?她看不上我这个泥腿子,却看上了那个瞎子!”王富贵笑道,“她还三天两天趁我不在,把那瞎子叫过去颠鸾倒凤,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了,比如你娘的丫鬟,还有我娘!” “胡说八道!”唐娇愤怒得简直要喷火,“没有证据,就别在那血口喷人!” “你还想要什么证据?”王富贵哈哈大笑,“让你晓得吧,你娘不是病死的,是家里动了家法,把她按水里淹死的!要不是这样,她的名声迟早完蛋,还要连累我们王家的名声!你这小畜生也好不到哪里去,也要跟着她遗臭万年!怎么样?你现在还要帮你娘复仇吗?” 这不可能!唐娇脑袋里简直嗡嗡直响,跟踪狂说七个故事之后,她就能看见真相,这就是真相吗? “……所以,你就放过爹吧。”歇了口气,王富贵软声道,“爹才是被害者啊……当年爹是真心想跟你娘过的,是她自己走错了路,才落到那副田地……阿爹不知道你究竟是请了谁替你出头,是不是县令公子?好了好了……爹不问这么多,就请你高抬贵手,跟他说一声,放过爹吧!” 唐娇紧紧盯着他的脸,他刚刚说的话似乎无懈可击,可是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究竟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可是无论如何,她都不相信母亲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证据……无论是人证也好,物证也罢,她想要更多的证据,来证明王富贵是在说谎,来驳斥得他哑口无言,逼他到绝境,不得不跟母亲道歉!她要证明给所有人看,母亲不是这样的人! “……哎,话就说到这里吧。”见唐娇面色阴晴不定,王富贵以为她是暂时接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也不好再逼她,怕逼出反效果,便告辞道,“阿爹先回去了,你一定要仔细想想,想清楚啊!” 他再三叮嘱完,便转身离去。 待房门在唐娇眼前关上,一双男人的手臂就从她身后伸出,黑色的绸带无声无息的蒙在她的眼睛上,那个男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他在说谎。”他平静道。 听了这句话,唐娇吊在空中的心才算放了下来,接着便气得肩膀发抖。 “是他杀了我娘。”她颤抖着说,“还是用这么污秽的借口。” “不然他拿什么当理由,来合情合理的占据你娘的财产。”他淡淡道,“不过没有关系,我很快就会让他说出真话……在所有人面前。” 唐娇立刻振作起来:“我需要做什么?” “对付他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他按着她的肩膀,“有另外一件事要交给你做。” “要我做什么?”唐娇奇了,一直以来他都是无私奉献,这还是他头一次对她提出要求。换了十几天前,她或许会犹豫不决,甚至怀疑他的动机,但现在不一样了,既然打定主意想要得到他,那么唐娇不介意为对方付出,或者说她很愿意为他付出……以免因为单方面毫无回报的付出,使得他心生厌倦。 “算算时间,县衙的人也应该来了。”他慢慢俯首,贴着她的耳朵道,“他们抓不到我,就会找上你,我需要你跟他们周旋,为我争取一些时间。” 唐娇心头跳了跳,然后重重点头:“好,我会骗过他们的。” “不,你不能骗他们。”他平板无波道,“我要你跟他们说实话。” 这话把唐娇吓了一跳,她想了想,沉声道:“你不用试探我,我不会出卖你。” “你没懂我的意思。”他轻轻摇摇头,“我不让你说谎,是因为谎言很容易被揭穿……所以我让你跟他们说实话。” 唐娇觉得自己要疯了:“这怎么行啊?我……” “你见过我的样子吗?”他忽然出声打断她。 “没有。”唐娇道。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他又说。 “不知道。”唐娇摇摇头。 “你连我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他忽然无声的笑了起来,“所以县衙的人若是问你认不认得我,你能说你认得我吗?” 唐娇登时哑口无言。 “真话,其实也可以是一种谎言,一种最不容易被拆穿的谎言。”他放缓声音,仿佛要让唐娇记住他所说的每个字般,对她一字一句道,“所以你如果要骗人,记得对他说真话……至于选择什么时机,以及如何措辞,你可以自己去体会。” 唐娇楞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呐呐道:“可,可这也太难了吧。” “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你也可以九分真话,一分假话。”他嘱咐道,“切记真话一定要比假话多,否则的话,还不如不要说话。” 唐娇茫然的点点头,但还是不明白,对方不过是县衙里的捕快,又不是六扇门的总捕头,用得着这么小心翼翼,严防死守吗? “万一他们严刑逼供怎么办?”忽然想到一点,唐娇连忙问道,“万一他们抓不到你,打算用我顶岗,那就是屈打成招啊!” “他们不敢。”他淡淡道,“县令夫人会保你。” “县令夫人……”唐娇嘴角一抽,觉得牙都疼了,“我觉得她会看着我死,然后火速用草席卷走……好给她儿子殉葬。” “不会的。”他微笑道,“县令公子死不了。” 顿了顿,他又淡淡加了一句。 “因为……他身上的毒是我下的。”   ☆、第18章 羁候所内戏开幕 跟踪狂探手入怀,取出一只小盒,然后拉过唐娇的手,把盒子放在她手心里。 “这是什么?”唐娇问。 “兰膏。”他回答,“我在里面掺了些解药,回头……若是县令公子要见你,你就抹些在头发上。” 唐娇面色复杂,犹豫片刻,终是握紧了手心的小盒,这代表着她已经决心成为他的帮凶,从此以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我晓得了。”她收起盒子,但还是有些不明白,遂开口问道,“只是……你为什么要给县令家的公子下毒?你们可是有什么仇怨?” “这已经不重要了。”他避开了这个问题,“重要的是,你一定要想办法留在县令府中……相信我,有了这盒兰膏,要做到这点绝不会太难。” “我当尽力而为。”唐娇应了下来,心头的思虑却更多,咬了咬唇,她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让我留在县令府里,可是有什么事要让我去做?” 唐娇原以为对方肯定是对县令一家别有图谋,否则也不会算计到这一步,岂料听了她的话,他想都没想,便直截了当道:“无事。” “真没事?”唐娇有些不相信。 “没有。”他笑了起来,意味深长道,“我只是想让你习惯一下世家生活,看看他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以及如何跟这种人打交道。” “就为这个?”唐娇嘴角抽了抽,脸上的表情只能用蛋痛菊紧来形容。 “嗯。”他道,“放心去做吧,我不会害你的。” 有了他这句话,很多话唐娇便不好问下去了,况且于情,对方帮了她这么多,她总该有所回报,于理,对方又没让她去杀人放火,只是让她混进县令家里住上几天罢了,故这事虽然从骨子里透出一股诡异,但于情于理,唐娇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我知道你有很多事瞒着我。”唐娇犹豫了一下,道,“现在不能说,不要紧,但能说的那天,你一定要告诉我。” “……嗯。”他沉默半晌,应诺道,“会有这一天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唐娇把盒子塞进怀里,对他微微一笑,莲脸微匀,笑靥如花,“我在县令府等你!” 我等着那么一天,你我坦诚相见。 自此,两人暂且分道扬镳。 数日后,县衙来人,传她前去问话。 这一日凄风冷雨,羁候所外,两盏风灯在雨中飘摇不定。 待入得门内,唐娇便见到了几张熟面孔,木槛后头隐约是被毒哑的薛婆子,骂骂咧咧的严方,哭哭啼啼的李氏……一时间唐娇也分不清里头谁是疑犯,谁是苦主,谁是证人,以及……她自己该归到哪一类。 看见她,喧闹的人群立刻静了下来,她站定,旁边的人就跟退潮般散开。 就仿佛她就是本案真正的犯人一样。 唐娇低着头,绞着帕子一言不发。 直到刑讯室的大门打开,一个男人脸色泛白,摇摇晃晃的从里头走出来,尔后一名壮实的衙役推了推她,示意她进去。 唐娇一脚踏进去,一股腥风就扑面而来,抬眼望去,只见里头累着许多刑具,样样带血,件件腥臭,瞅见这一幕,还没开始审,唐娇心里就毛了起来。 见把她给镇住了,负责审讯这批人的小吏便磕了磕老烟枪,示意她坐过来。 两人间就隔着一张桌子,唐娇坐下后,还没开始审,那名小吏就伸手搓了搓指头……唐娇反应过来对方是在索取贿赂,便解下腰间荷包,把里面的铜钱都倒在桌子上。 小吏伸手把铜钱都划拨到自己面前,数了数,抬头对她笑道:“三更话本案子里,你可是头号疑犯,只凭这点钱,只怕不好办吧……” “大人这话怎讲?”唐娇对他笑道,“外面那些人出事的时候,我都在面铺门前说书,有一堆人为我作证,我怎会是头号疑犯?” 小吏顿时没了笑脸,朝她哼了一声,一边把钱收起来,一边漫不经心道:“还敢狡辩?怎么别人写的话本没出事,偏生你写的话本都成了真?老实交代,这三更话本究竟是怎么回事?” 唐娇楞了楞,然后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手头那部无名话本居然也有了名字,且是如此阴森可怕的名字,倒是像极它的真正主人。 “我也不知道。”唐娇没说谎,关于三更话本,很多地方,她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其实这话本不是我写的,是我偶然间得到的。” “什么?”小吏顿时来了精神,拍着桌子道,“哪拿来的?” “捡来的。”唐娇九分真话里掺了一句假话,然后接着说着真话,“我是个说书先生,有段时间我过得不大好,自己写的话本统统不能用,还受到前辈的排挤,最后还被赶出胭脂茶楼,后来得了这部话本,发现里面的故事闻所未闻,就干脆直接拿来用了。” “你可有证据?”小吏眯着眼瞅她。 “话本就是物证。”唐娇笑着把插在腰带里的话本拿出来,平放在桌上,用手指慢慢推了过去,“我都带在身上了,您可以自己拿去看看,里面的字迹跟我的字迹完全不一样。” 小吏立刻把话本抢到手里,心想一桩大案就要在他手里破了,这可是实打实的功绩!可得了功绩又不够,还想从对方身上榨点钱,于是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道:“虽有物证,却无人证,你还是脱不了干系。” “外头的人都是人证。”唐娇淡淡道,“况且他们出事的时候,我都在面铺门口说书,有一堆人可以为我作证……我是无辜的。” 这些话无懈可击,以至于小吏已经开始忍不住想,难道这姑娘真跟案子没什么关系,只是偶然之间捡到了犯人的笔记? 唐娇平静地看着他,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她天生就非常擅长这种事,看到对方被自己的一言一语所控制,看见对方被自己三言两语牵着鼻子走,以至于完全偏离正轨,走向了一条错误的道路,她居然觉得很有成就感。 这种感觉,就像她头次上台说书,看着台下的人为她欢欣鼓舞一样。 过去她感到快乐,以为这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事情,可现在,她不禁感到有些茫然。 或许她喜欢的不是说书……而是控制别人的这种感觉。 意识到这一点,唐娇忍不住心头咚咚直跳,继而拼命否认这件事。 “……也不对!”小吏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唐娇转头,看见小吏用奇怪甚至怀疑的目光看着她,沉声问道,“你为什么一点也不害怕?” 糟糕!唐娇心道不好,她刚刚一不留神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县衙这种地方,尤其是审讯室这种凶恶之地,平头百姓光是看着就要腿肚子打抖,进来以后不需要用刑,自己就能吓得大病一场,她不但是个平头百姓,还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豆蔻少女,来到这种地方,她怎么能一点也不担心,一点也不害怕,被人当成疑犯,还能脸不红气不喘的为自己辩护? 此等举动,放在小吏眼里,委实太过反常了些。 可唐娇又有什么办法,她心里的确有些害怕,可一想到有跟踪狂在,就觉得心里有了底气,心里的恐惧就不免淡了许多,余下的就只有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冷静……以及控制的*。 但现在不是深究自己身上这些变化的时候,唐娇盯着眼前的小吏,现在她要做的事情只有一样,那就是消弭此人心中的怀疑! 电光石火间,唐娇叹了口气道:“我不怕,是因为有人给我撑腰。” “看来你终于打算说实话了。”小吏冷笑道,“给你撑腰的是哪个?是不是那个凶手?其实你早就知道他要犯案了吧!或者说其实你根本就是他的同伙?哼!我就知道,只有杀过人的人,才能进了衙门都不怕!”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唐娇满脸疑惑的看着他,“给我撑腰的人,是县令夫人啊。” 小吏听了这话,脸都红了……被气的。 “看来不给你点苦头吃吃,你不会说实话。”他指着唐娇道,“来人,上夹棍!” “谁敢上夹棍?”一个女人的声音忽然响起。 小吏和唐娇同时看向刑讯室门口。 那里站着一个黄衫妇人,气质端雅,头戴金簪,顾盼间有种不怒而威的感觉,被她用眼一盯,小吏脸都白了……被吓的。 “唐,唐掌事,您怎么来了?”小吏立刻换了副嘴脸,端着凳子跑过去,一副对方打算坐哪,他就在哪里放凳子端茶捶腿的殷勤模样。 唐姓管事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一眼,便将目光放在唐娇身上。 “唐家丫头。”她微微一笑,笑容消弭了她身上的威严感,令她看起来可亲了许多,她对唐娇道,“你随我来。”   ☆、第19章 此登蟾宫见月华 唐娇被带到一座大宅子里,门前装饰的朴素无华,待进了门才发现里头别有洞天,奇花异草,雕栏画栋,院子里甚至放养了一只仙鹤,舒翎展翅,信步闲庭,临水照影,花鸟相映,令唐娇忍不住在心里头嘀咕,都说暮县令是个清官,只是看这疑似人间仙境般的宅邸,却又不大像啊…… “唐姑娘。”四下无人,唐掌事忽然转过身来,淡淡道,“好叫你知道,以你涉案之身,原本应该待在羁候所里,是我家夫人少爷心疼你,怕你在里头受苦,才把你带出来,待会见了他们,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自个掂量清楚。” 唐娇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低下头去:“我晓得了。” 又盯了她半晌,唐管事这才将她引至东厢房,东厢房所在的院子又与别不同,没有奇花异草,放眼望去,只有一片墨竹,人走在里面,就像走进一张墨竹画里,风吹竹动,涛声似海,竹影深深,人渐无踪。 最后唐娇站在东厢房前,抬头望去,看见门上挂着一副牌匾,上面笔走龙蛇,写着三个字——幽篁馆。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唐娇正在心里头默念这首诗,冷不丁听见屋子里传来一阵剧烈咳嗽声。 房门打开,一名绿衣少女急匆匆从门里走出来,见着唐管事,登时两眼一亮,颇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唤道:“唐管事,您可回来了……啊!这位就是唐姑娘吧?夫人,少爷,唐姑娘来了!” “吵吵囔囔像个什么样子?”一个愠怒的声音从里头响起,把那绿衣少女吓得低下头去。 “你且下去吧。”唐管事低声对她说了一句,然后引着唐娇走进屋子。 唐娇这辈子头一次进男人的屋子,还是一位官家少爷的屋子,忍不住抬头多看了几眼,只觉得眼前所见,与她心中所想,竟是完全不同,没有什么奢侈精贵的摆设,也没有什么海内难见的奇珍,却有许多乐器,萧笛古筝,琵琶月琴,以及一些她喊不出名字来的乐器,或贴墙放着,或挂于壁上,光看数量,很难相信这世上会有人能够如此多才多艺。 最后,目光落在水墨字画白绫帐子上。 咳嗽声渐歇,里面传来微弱的呼吸声。 县令之妻——王夫人坐在床沿,鸦鬓高挽,凤簪斜插,唐娇与唐管事走到她身后,她却恍若未闻,仍旧背对着她们,双手紧紧握着儿子的手。 “母亲。”半晌,白绫帐内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虽然沙哑难听,却带着一种能够安定人心的温柔与力量,不似风中残烛,倒像是照亮夜晚的篝火,他温声道,“可以让我和唐姑娘单独聊一会吗?” “都依你。”王夫人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起身离去,由始至终,她都没有看唐娇一眼。 房门在唐娇身后关上,她皱起眉头,更加确定了自己现下的处境。 王夫人仍旧视她为蝼蚁,更何况她现在惹了官司,进了羁候所,若对方想让她病死或者意外死在里头,便如掐死一只蝼蚁般简单。 想留下来,想不被她杀死,就只能依靠白绫帐子中的那人……县令之子,差一点就三元及第的天才少年,暮蟾宫。 他必须活着! 想到这里,唐娇悄无声息的走到床边,在王夫人刚刚坐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白绫帐子中的少年似乎想跟她说些什么,可是刚刚开口,便又咳嗽起来。 唐娇看着露出帐子的那只手,枯如瘦花枝,白若水中月,消瘦的仿佛随时会随风而散,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住那只手。 对方微微一愣,手上反射性的挣了一下,奈何咳得浑身没有力气,挣不脱唐娇这个天天吃肉的姑娘……当然,她自个是舍不得顿顿吃肉的,这些肉都是跟踪狂不知道从哪弄来,然后炖好烧好抄好喂她的。 过了一会,咳嗽声渐平,暮蟾宫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帐子里传来。 “你不害怕吗?”他问。 “怕什么?”唐娇略略倾身,抹了兰膏的头发垂了一缕在他的手腕上,蜿蜒若蛇,散发着一股淡若青梅的香气…… “我病的很重。”暮蟾宫轻笑道,“除了家母,旁人都不敢靠近我。” “公子,您把我从羁候所捞了出来,我谢您都来不及,又怎会怕您呢?”唐娇努力将自己凑得更近了一些……主要是把自己的头发凑得更近了一些,谁叫她把解药都抹头发上了呢?也不知道抹的量够不够,是不是应该凑得再近些才能生效…… 许是掺了解药的兰膏生效了吧,暮蟾宫竟不再咳嗽,而是躺在白绫帐内,侧着脸,静静看着她。 帐幔如雾,两人看着对方,都如隔雾看花,似真非真,似梦非梦。 唯一真实的,或许只有两人交握的手。 “好人有好报。”唐娇低声说,“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为了快点好起来,快来嗅嗅她! “……呵,那就借你吉言了。”暮蟾宫微微一笑,然后转过头去,看着头顶上的帐子,抑制不住的咳了起来,唐娇想去帮他倒杯水,但被他轻轻扯住手指不放,分明一挣就脱的力道,偏生这人身上有一种古怪的气质,能令人平白无故对他亲近与不忍,就仿佛眼前是一件稀世之宝,令人不忍看他夭折消亡,亦不忍拒他负他。 半晌,他终于止住了咳,轻轻吁了一口气,温柔笑道:“不用给我倒水,我喝不下去的。” “你这是什么病?怎么会连水都喝不了?”唐娇说,其实心底在想对方到底中的是什么毒。 “大夫也说不清楚。”暮蟾宫轻描淡写的撇开话题,然后温和道,“对了,唐姑娘,我许久没有出过门了,给我说说外边发生的事吧。” “容我想想……”唐娇开始考虑给他说什么,世家公子会对什么东西感兴趣,她还真个不知道,想了想,决定给他说上个月镇上的灯会,岂料说了没两句,便被他咳嗽一声打断了。 “唐姑娘。”暮蟾宫温柔道,“灯会的事情可以过段时间再说……现在,我想听三更话本。” 唐娇心里咯噔一声,怎么又绕到这话本上来了? “但是这部话本很长。”她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道,“公子,您如今身子不大好,听这么长的故事容易伤神,还是等身子好了再听不迟。” “没关系。”暮蟾宫的声音仍旧那么温柔,温柔里有一种令人无法拒绝他的力量,“这个故事共分七则,你就讲第一则给我听吧。” 他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唐娇没法再拒绝他,只好凭着记忆,把第一则故事说给他听。 暮蟾宫闭上眼睛,犹如假寐,听到一半的时候,忽然睁开眼睛,沙哑道:“有点奇怪。” 唐娇正说到歹人往壶中投毒,令薛婆子回忆过去错人姻缘的片段,听他这话,心头突突,犹自镇定道:“有什么奇怪?不就是有人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吗?” “可这种事并不只有薛婆子一个人在做。”白绫帐内,暮蟾宫慢慢侧头看她,“为什么这名歹人会单单找上她?” “……偶然吧。”唐娇试图误导他,“游侠儿偶然间听到不平事,于是热血勃发,为之打抱不平,这不是话本里常有的事吗?” “话本里常有,世上不常有。”暮蟾宫依旧一副病重疏懒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清醒的可怕,“就算有,也是有一没有二。游侠儿纵有武力,但也是凡人,是凡人就会畏惧官府,所以若是游侠儿犯案,一定会立刻潜逃,不会留在镇上,接二连三的犯下类似的案子。” 唐娇试图不留痕迹的抽回自己的手…… 她现在开始觉得握住他的手,是一个非常失败的决定,因为人害怕或者紧张的时候,面上可能看不出来,但是手心里会不由自主的开始冒汗…… 暮蟾宫立刻反握住她的手不放……唐娇不知道他先前是伪装虚弱,还是现在解药开始生效,让他身上稍微有了些力气,总之她竟一时间没能把手抽出来。 “唐姑娘。”他捏了捏唐娇的手,笑吟吟道,“你怎么出汗了?” “呵呵……”唐娇尽量让自己的笑容不那么扭曲,“男女授受不亲嘛!” “噢……是我唐突了。”暮蟾宫松开手,一副无辜无邪,温润如玉的模样,歉声道,“刚刚我是说笑的,你别在意,继续说。” 唐娇完全不想再继续说下去,可是现在拒绝,岂不是显得她更为可疑?只好把薛婆子的故事说完。 故事说完的时候,暮蟾宫的手在床边摸索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她的手。 “男女授受不亲啊,公子。”唐娇横了他一眼。 “咳咳咳!”谁也不知道他是真咳还是假咳,咳完之后,暮蟾宫一副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含笑道,“若不是游侠儿下手,那就是熟人复仇?这又有些奇怪了,对方有这种手段,想复仇,几年前就已经恩仇两清了,何必等到现在……是他谋划数年之久,还是说这个人……根本是最近才到镇子上来的?” 唐娇紧紧盯着他的手,以防对方突然伸手过来。 如果对方现在抓住她的手腕,定然会发现她的脉搏快得异乎寻常。 “况且以他的手段,明明可以把事情做得更加神不知鬼不觉,为什么最后要弄得这样人尽皆知?”暮蟾宫,“是打算凶名杨天下,还是想要把官府的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以便袒护某个人,某个知情人……” “我不知道。”唐娇咽了一下口水,双手交叉,握紧拳头。 “不,你知道。”暮蟾宫温柔道,“你认识他,对吗?” 唐娇等了很久,可这次对方再也没有笑着说,他是开玩笑的。 他猜到了吗?唐娇内心忽然感到一阵惶恐,不,不行!她握紧双手,仿佛要紧紧守护手心里的秘密,她对自己说,现在还不能被他看出破绽,如果她在这里出了错,那么……那个人就危险了。她必须想办法保护他,她必须想尽办法……跟那个人再次相见。 所以,她必须想办法骗过白绫帐子里的这个人。 唐娇这样想着,慢慢张开口,一句谎言眼看着就要脱口而出,一个平板无波的声音却骤然在他心头闪过。 “真话,其实也可以是一种谎言,一种最不容易被拆穿的谎言。” 在不被拆穿的前提下,选择说话的时机,选择措辞的方法,选择可以说的部分,以及应该隐瞒的部分。 电光石火间,一句话脱口而出,她说:“不,你错了。” 皑皑白雪般的绫帐内,暮蟾宫看着她,似乎在等她说实话……又或者欺骗他。 “我不认识他。”唐娇紧紧盯着他,目光不闪不避,一字一句道,“但我想……犯人,他认识我。”   ☆、第20章 君为棋手我为棋 “时间大约是一个月前吧。”唐娇说,“我觉得有人在跟踪我。” 说这话的时候,唐娇两手抱着胳膊,看起来一副萧索害怕的模样。 羁候所里的错误她不会再犯,想要骗过一个人的时候,光靠语言是不够的,还要配合表情和动作。 想要真正掌握这门天赋,需要时间和天赋。 唐娇没有足够的时间,现在她只能希望自己有足够的天赋。 “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她绞着手,沉声道,“但后来家里莫名其妙多了许多东西,有吃的,有用的……还有那本三更话本。” 她毫不犹豫的坦白了这件事,因为若是官府的人到她家里细心搜索,就会发现许多蛛丝马迹,无论是碗边沿残留的青盐亦或是三更话本,都不应该是她这种人能拥有的东西……既然左右瞒不住,索性直接坦白吧。 “哦?都有些什么吃的?”暮蟾宫温声问道,“好吃吗?” 这句话看似寻常,其实绵里藏针。 无论唐娇说好吃还是不好吃,都代表她吃了对方送来的东西……可来历不明的食物,连狗都不会吃,更何况是人呢? “我爹我娘死后,常有人接济我。”唐娇叹了口气,一副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女模样,“起初我没多想,以为是隔壁邻居,听书的客人,亦或者是……某些人送来的东西。” 这话倒也说得过去,她虽然家境不好,但无论姿色身段都很出挑,再配上一副吹拉弹唱的本事,自然容易引来中年好色,少年慕艾,趁她不在,偷偷往她家门前窗口塞些礼物,倒不算什么稀罕事。 “原来如此。”暮蟾宫笑着问她,“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不对的呢? “自然是从三更话本开始。”唐娇一副后怕的样子,“我怎么也想不到,写在书上的故事,居然会成真。” “既然觉得不对劲……”白绫帐后,暮蟾宫紧紧盯着她,“为什么还要坚持讲三更话本上的故事呢?” “因为我穷啊!”唐娇尴尬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那段时间刚好跟老板闹翻了,被他从茶楼里赶了出来,我又不想跟他低头,只好在外头四处混着,恰好这个话本受欢迎,所以就一直讲下去咯!” 暮蟾宫也跟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开始咳嗽。 “公子,你没事吧?”唐娇看他咳的撕心裂肺,不免感到忧心忡忡,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又咳起来了?可是白绫帐太厚,隔绝了兰膏的药香?想到这,她便伸出手去,小心翼翼的扯开一点帐子…… 在那一瞬间,暮蟾宫忽然毫无征兆地抬起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唐姑娘,你真有意思……”轻柔帐幔犹如云烟,缭绕在两人的指尖,温柔沙哑的声音从云烟后传来,他说,“为了钱,你选择成为那个人的帮凶吗?” 唐娇听见了自己的心脏剧烈鼓动的声音。 她看着对方的手,苍白的手指有意无意的搭在她的脉门上,她想他一定也听见了。 这个时候她该怎么做?是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的为自己辩解,还是愤怒的拂袖而起,大声责骂他的无端污蔑? 最后,她没哭也没怒,她笑了起来。 “我帮了他什么?”她反握住对方的手,沉声道,“把他的事宣扬的人尽皆知,然后让大伙都去抓他吗?” “或许这就是他的目的。”暮蟾宫微笑道。 “若是为了扬名立万,总该留下个名号吧。”唐娇笑道,“可惜我每次说到他的时候,都是用张三李四,甲乙丙丁代替呢。” 暮蟾宫沉默了下来,拇指若有若无的擦过唐娇纤细的皓腕,良久问道:“你果真不认识他?” 唐娇低着头,那日临别之际,两人间的对话又再次浮现在她心头。 “你见过我的样子吗?”“没有。”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不知道。” “你连我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所以若是有人问你认不认得我,你能说你认得我吗?” 原来如此。 唐娇忽然恍然大悟,她抬头看着帐子里的那人,突然醒悟过来,跟踪狂之所以从来不肯在她面前露面,从来不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只怕就是为了今天,为了应付帐子里的那个人。 若是她从一开始就不知道答案,就不必害怕被对方拆穿。 “不认识。”想清楚这点,唐娇也不知道自己心头是个什么滋味,一会觉得对方是为了自己好,一会又觉得对方恐怕是在利用自己,大有图谋,但面上还是一派自然道,“我从没见过这个人。” “果真不认识吗?”暮蟾宫追问道。 “真不认识。”唐娇忽然有些兴味索然,眼前这一局,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对弈的棋手是暮蟾宫和跟踪狂,而她不过是盘中一枚棋子,就是不知道自己是最关键的那枚棋,还是随手可抛去的弃子。 暮蟾宫似有不甘,他开始反复提问,等唐娇问答完了,他又会把问题或者答案拆成无数零散细节,颠倒顺序,甚至修改细节,然后重新问她。 最后还是没能得出对方的身份。 反把两人累的够呛。 “哎,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暮蟾宫看起来非常失望,但仍旧和颜悦色道,“时候不早了,唐姑娘就在寒舍用了饭再走吧。” 唐娇早就被他折磨的疲惫不堪,见他肯放人,立刻掉头就走,如果读书人的脑子都长成暮蟾宫这样,她想她会在家门口贴上“恶犬与读书人不得入内”,因为恶犬会吃她的存粮,而读书人会吃掉她的脑子和自尊心…… 在门口随便抓了个侍女,唐娇满脑空白的对她说:“送点吃的过来,你家公子留我陪他一块吃饭。” 侍女楞了一下,然后拼命点头。 过了不久,王夫人便携郎中大夫,厨子侍女以及一群仆妇冲进屋子,人数之多,竟生生将暮蟾宫的卧房挤满了。 “我的儿,我的儿!”王夫人握紧暮蟾宫的手,几乎要涕泪齐下,小心翼翼的问道,“你终于想吃东西了吗?” 暮蟾宫反射性的想说吃不下,结果话到嘴边却愣住了。 他隔着白绫帐子,看了看母亲,看了看厨子侍女手里端着的各种养生小粥,最后看了看正对着食物走神的唐娇,唇角微微向上一勾,温声笑道:“跟唐姑娘说了一会话,居然觉得有了些许胃口呢……” “秀色可餐吧。”唐娇还在对着鸡丝粥走神,听他说话,随口回了一句,也不管这话是不是往自己脸上贴金。 等她回过神来,转头一看,就看见王夫人双目灼灼的盯着她。 那眼神,就跟看见一碗绝品鸡丝粥一样。 “好,好,好……”这个起初正眼都不肯看她一眼的贵妇人,如今不但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还开口说了三声好,好在哪里?有什么好的?您该不会真相信她能秀色可餐吧?这分明是某人给的解药生效了……当然,这话唐娇绝不敢说出口,她只能在王夫人的逼视下,默默低下了脑袋,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开口让对方把她留下来。 所谓骑虎难下便是她这般,进,前途渺茫,退,直接进羁候所,想想那个充满斑斓血迹的地方,唐娇觉得,她最好还是继续走下去吧…… 于是这一顿饭,勉强可以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尤其是亲手喂着暮蟾宫吃了小半碗碧米粥之后,王夫人更是喜悦开怀,不等唐娇开口,便吩咐下去,让人在西厢整个房间出来给她住。 “外头已经黑了,你今儿就别急着走,留在这里住一宿吧。”王夫人一边说,一边摘了只金镶碧石福字簪给她,摸着她的脸蛋,颇有深意的笑道,“不错不错,你这面相,就是个有福气的人。” 外头天黑了吗?金色夕阳晒在唐娇的半张脸颊上,她觉得自己今天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睁着眼说瞎话…… 暮蟾宫虽可怕,但却及不上王夫人分毫…… 王夫人看她的眼神,简直是在看十全大补丸。 说得夸张一些,简直是要搓吧搓吧把她捏成粉末,混进粥里给暮蟾宫进补。 唐娇懂这眼神的意思,可她真不打算嫁进他们家当冲喜侍妾,只能左顾而言他,以太极推拿手,把王夫人的明示和暗示都推了回去。 王夫人毕竟是世家贵女,若不是为了儿子的身子,压根就不会搭理眼前这等乡野村姑,见对方几次三番拒了自己的好意,面色便淡了下来,不多久,就派人送唐娇去西厢歇下了。 西厢与暮蟾宫的东厢相比,又是另一番模样。 暮蟾宫的居处孤高出尘,有一种遗世独立之美,却欠了几分人气,相比之下,西厢便显得有人情味多了,但见珠帘漫卷,屏风如画,屋子里没有熏香,只在一只荷叶碟里累了些时令水果,呼吸间都是一股清醒的果香。 晚上只匆匆喝了半碗粥,就被王夫人拉着说话,看到那盘果子,唐娇感到有些饿了,忍不住走过去,伸手拿了一个,还没等她送进嘴里,就听见有人敲门。 连忙将果子放回去,转身开了房门,见门前站着一名绿衣侍女,笑容似花,身段如柳,娉娉婷婷的立在门前,右手托着一只琉璃盘,盘子里放着一些唐娇喊不上名字来的小点心,个个精致小巧,香软可爱。 “唐姑娘,这是我家少爷让厨房给你做的。”绿衣侍女也不进门,笑着将盘子递了过去,“他说你晚上吃得少,怕你没吃饱哩。” “有劳姑娘了。”唐娇伸手去接,结果手指头还没沾到盘子,那绿衣侍女就松了手。 琉璃盘落在地上,清脆一声,碎成一地星光。 “哎呀!”绿衣侍女掩着小口,尖叫起来,“你怎么这样不小心,这可是少爷最喜欢的琉璃盘呢!”   ☆、第21章 宾主尽欢谢玉盘 唐娇看了看地上的碎片,又看了看对方的脸。 ……眼前这一幕为何看起来如此熟悉,依稀是这些年流行的宅斗话本里的段落。 问题是,用烂了。 十本宅斗话本里有九部会用到这招,不是摔盘子就是摔碗,心肠狠一些的还会摔孩子,前些年流行苦情戏,里头的女主角遇事只会啼哭,碰到这种事多半要脱一层皮,不是被迫留下还债,就是被迫嫁给盘子或者碗的主人……可这些年风向变了啊!故事里头的女主角要么有手段要么会妖法,严重些的还有个在西天当斗战胜佛的结拜兄弟! 即便剔除掉那些会妖法的靠关系的,唐娇手里仍有三十种以上应付的法门,可惜都不能用,因为……这是个多好的机会啊!抓住这个机会,她也许今天晚上就能让县令夫人拍板将她留在府邸里了!当然,是以还债的名义。 “不就是个盘子吗?我赔你便是了。”想通这点,唐娇唯唯诺诺,开始模仿几年前的宅斗话本女主角。 “什么叫这不就是个盘子!”绿衣侍女觉得对方看她的眼神很奇怪,但具体奇怪在哪里……她又说不出来,只得声色俱厉道,“这可是个不一般的盘子!” “原来如此!这一定是只造价极其昂贵,产地超出国境线数千里,且被十位以上名人抚摸过珍藏过,最后被某位地位尊崇的长辈当做礼物送给你家公子的盘子吧!”懒得跟她废话,唐娇干脆一口气把宅斗话本里会用到的设定全说出来。 “……”绿衣侍女张口结舌,话都被对方说完了,她该说什么好? “我居然摔碎了这样珍贵的盘子,少不得要去夫人面前一趟,听她发落了。”一寸光阴一寸金,唐娇哪有时间留在这跟她大眼瞪小眼,见她一直不说话,就顺口把她要说的台词补上了。 绿衣侍女总算是回过神来,看着唐娇的眼神像看白痴。 这什么人啊!被她一通话说出来,绿衣侍女都快要被她说服,以为盘子就是她摔碎的了! “快带路啊!”唐娇催促道。 ……她居然还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绿衣侍女觉得自己应该找个地方冷静一下,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有种诡异的不真实感,可是唐娇如狼似虎般在一旁催促着暗示着,让她不要偷懒快快带路,逼得她没办法,只得把人带到幽篁馆。 王夫人仍留在幽篁馆,一边面带微笑的陪暮蟾宫聊天,一边在心里头犯嘀咕…………儿子这该不会犯了相思病吧,否则怎会缠绵病榻这样久,一见那唐姓姑娘,病情就立刻有了好转。以至于侍女过来通报消息的时候,她略略皱眉,便放了人进来。 看着眼前出身低微,偏又不识抬举的少女,王夫人脸色淡淡道:“唐姑娘,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小女子是来向公子请罪的。”唐娇温驯的低下头,“刚刚我一不留神,打碎了一只贵重的盘子。” 王夫人略略一愣,目光扫向绿衣侍女,沉声道:“绿初,这是怎么回事?” 绿初连忙低下头道:“刚刚公子让我给唐姑娘送点心,我想着唐姑娘是家里的贵客,便选了只潜龙出渊琉璃盘给她装点心,哪知道给唐姑娘打碎了……” 说到这里,她小心翼翼的看着王夫人,一副颇为委屈的模样:“虽然咱们府里不缺几个盘子,但这盘子这样贵,总不能说摔了就摔了吧……” 看到这里,王夫人和唐娇哪还能不明白。 敢情这姑娘是自作主张演了这么一出戏,意图是为主分忧,以摔破了盘子为借口,逼得唐娇卖身还债云云…… 可这事也做的太着痕迹了吧! 王夫人艰难的转过头,对唐娇强笑道:“不过就是只盘子而已,摔便摔了吧,唐姑娘无须在意。” 她倒是很想找个借口把唐娇留下来,可不能是这种理由!若是被旁人知道,就因为客人摔了一只盘子,就得到她家卖身还债,大家风度还要不要?百年清誉还要不要?最重要的是以后还有谁敢登她家的门,做她家的客? “夫人如此菩萨心肠,更令小女子于心难安啊!”唐娇看透了她的心思,连忙往自己身上抹黑,“要知道那可不是什么普通盘子……之前听这位绿初姐姐说了,那只琉璃盘,可是公子最喜欢的。” 王夫人刚要开口,便听见身后咳嗽一声。 “绿初。”水墨画白绫帐子里,慢慢飘出一个温柔的声音,“自打外公将潜龙出渊琉璃盘送我,我便一直将它陈列在八宝阁里……你为什么别的盘子不选,偏偏要选它?” 听了这话,唐娇还没反应过来,王夫人已经瞪大眼睛,怒视绿初,眼睛里的火焰几乎要将她烧成灰烬。 绿初垂首静立,模样犹如临水的拂柳般惹人怜爱,尤其是两眼汪着的泪珠子,更像柳树叶子上的两颗水珠。 可王夫人只觉得她面目可憎。 若她只是设计唐娇,即便最后没能成功,王夫人也会念她的苦劳,觉得她虽然脑子笨了些,手段粗鄙了些,但终究是一心为主,以后说不准会更加亲信她重用她。 但若是想要一石二鸟,算计到主子头上,那便留她不得了。 “绿初姐姐虽有错,但我的错更甚。”唐娇拼命吸引众人的注意力,她就差原地蹦跶,然后对他们喊看我啊,快看我啊云云了,“若是夫人不嫌弃我,我愿意签份长约,在府上伺候夫人少爷。” 长约是工,卖身是奴,唐娇终究是不想为了这么场闹剧卖身的,日后若有什么变故,做工的还能连夜逃走,没人计较,做奴的一逃就成了逃奴。 “唐姑娘真有这心,便不要谈什么工啊奴的了。”王夫人忍着立刻烧死绿初的念头,转头对唐娇微微一笑,“我儿缠绵病榻,缺个人给他解闷,姑娘若是愿意,可以客居于此,不用做别的,只需每日抽些时间过来,陪他说会子话就好。”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唐娇立刻便答应了下来:“那我便当自己是公子的侍女,日日前来服侍他吧。” 王夫人笑着点头,心道以雕栏画栋养之,以锦衣华服裹之,以珍馐玉食喂之,定能将这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养成一只笼中雀,最后不怕她飞出这笼子。 至于另外一个人…… 王夫人狠狠瞪向绿初,冷冷道:“随我来。” 绿初含着眼泪跟她走了,一步三回头,目光几乎要钻进白绫帐子里,扑在暮蟾宫怀里撒娇。 但白绫帐子里再没发出过半点声音,直至她离开,才微微一叹道:“绿初是我乳母的女儿,从小跟我一块长大,说是侍女,其实跟小姐差不多。” ……是在讽刺对方丫鬟身子小姐心吗?唐娇不知怎地,忽然升出一种古怪的感觉,她觉得眼前这名少年,虽然时刻都在微笑着,虽然说出的话比任何人都温柔,但骨子里似乎也比任何人都要冷酷傲慢…… 是天才当得太久了,所以瞧不起凡人了吗? “其实我不怪她,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是为谁做出这一切。”唐娇笑道,“如果这世上多些像她这样的人,那该多好啊。” 如果每个人都像绿初一样,脖子以上可以忽略不计,那世界将变得多美好啊。 “想不到唐姑娘是如此的温柔善良,连蓄意害你之人都可以轻易放过。”暮蟾宫温柔道,“以姑娘的人品气度,定会好人当到底,帮绿初逃过家法处置吧。” 这是在讽她一副伪善嘴脸,说是一套,做是另外一套吗? “哎,我到底是个外人,怎能插手贵府家事?”唐娇连连摆手道,“况且现在能在夫人面前说上话的,只有公子您了,您一言可让她死,自然可以一言让她生。” “哦,这就不必了。”暮蟾宫立刻说,“受点小惩也是好事,叫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有什么东西能拿,什么东西不能拿。” 说到底还是恨啊…… 虽然他完全没有表示出来,但唐娇猜他肯定很喜欢那只盘子……以至于听说盘子碎了,一下子气得他连本性都暴露出来了。 或许是被唐娇怜悯的眼神刺激到了,暮蟾宫忽然不自在的辗转几下,忽然微笑着问道:“话又说回来,你就这么想留在我身边?” 是说她死不要脸一定要借盘子的事,留在县令府里的事吧? 亦或者是在试探她留下来的真正意图? “哎呀,瞧您说的,明明是公子希望人家留在你身边啊!”唐娇抽出小手帕在嘴里叼着,扭扭捏捏道,“府上人都说,你看到人家,连饭都多吃了一碗呢……” 暮蟾宫:“呵呵呵呵呵……” 唐娇:“呵呵呵呵呵……” 呵呵完,两人一起转过头去,在心里呸了一声。 虚伪!   ☆、第22章 你说案子我谈情 唐娇被王夫人留在府邸里的消息传出去,负责三更话本案子的衙役虽有怨言,但人毕竟已经在羁候所里审过了,嫌疑又不是很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唐娇就此客居西厢。 但除了睡觉在西厢,其他时候多半是留在东厢陪伴暮蟾宫。 王夫人和家丁路过窗外的时候,看见的情景是这样的。 白绫帐子轻如雪,病弱的少爷斜躺在帐后,闭目假寐,侧耳倾听。美貌少女抱着琵琶坐在帐外,素手拨弦,歌声婉转,偶尔拨错了一个调子,帐子里的人便无奈的睁开眼,抬手招她过来,嘴唇隔着如烟似雾的纱帐,指出她的错误…… 实际情况是这样的。 “唐姑娘,我突然发现一件事。”暮蟾宫隔着纱帐说道,“三更话本一案中,其他人都是受害者,只有你……是受益者。” “哎呀,说得人家好像幕后黑手一样。”唐娇柔声道,“可人家又没得多少好处,至多挣了几个钱,最后还不是跟其他人一样,遭了牢狱之灾吗?” “你怎会有牢狱之灾呢?”暮蟾宫摇摇头,“谁都知道犯人是个男人,就算是想栽赃到你头上,也栽赃不了啊……哎,也不知道真栽赃在你头上,那个人会不会挺身而出,前来救你。” “若是这法子能成,小女子何惜此身。”唐娇掩唇一笑,“只是,公子可是即将三元及第,名留青史之人,若是众目睽睽之下,对小女子做出栽赃陷害这种事,只怕要受天下人诟病呢。” “唐姑娘真是处处为我着想……”暮蟾宫笑道。 “哪里比得上公子对小女子的一往情深。”唐娇犹抱琵琶半遮面,娇羞道,“若不是公子仗义执言,只怕小女子现在早就为那只琉璃盘卖身还债了。” “我不过是一次援手,哪里比得上那人次次相助。”暮蟾宫微微一叹,“简直让人怀疑,他是否对你怀有倾慕之心。” “哪里的话,公子也一直在帮我啊。”唐娇笑眯眯道,“生怕我再被旁人欺负陷害,索性将我放在眼皮底下,日日相陪伴,直到夜里才放我离开……公子此举,该不会也是出自于倾慕之心吧?” 暮蟾宫:“呵呵呵呵呵呵呵。” 唐娇:“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某个路过窗外的丫鬟听见笑声,侧首往屋子里张望,脸上羡艳至极,心中忍不住感叹,少爷和唐姑娘真是郎情妾意,瞧他们笑得多开心啊。 外人纯看热闹,他两的痛苦只有他两自己知道。 言辞交锋这种事,原本是暮蟾宫的强项,奈何……他现在病的都快入土为安了,怎能跟精力充沛的小姑娘比持久? 唐娇胜在体力旺盛,但是……也只有这个优点了,比脑子比心智,她完全不是暮蟾宫的对手,在他的连番逼供之下,她终于艰难的摸索出一个应对的法门,既对方跟她谈案子,她就跟对方谈感情,无论对方逼问她什么,她都要反问一句,你这么关心我,是不是喜欢我?如此鸡同鸭讲之下,最后自然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这样高强度的战斗之下,两人都不免精疲力尽,进而胃口大增…… 到了午饭的时候,暮蟾宫吃了整整一碗银耳粥,而唐娇……吃了一脸盆面。 闻此喜讯,王夫人脸上简直要笑出朵花来,看唐娇的目光也越来越和蔼,前几天还当她是十全大补丸呢,现在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人参精…… 之后,让她嫁进门做妾的话题又重新提起,身边的人或明示或暗示,或唱红脸或唱白脸,对此,唐娇只能低着头装傻,心里头哀嚎道,你家公子缺的只是解药,而不是什么冲喜小妾,采补对象…… 虽说府上还有一名小公子,但那是庶出的儿子,加上无论长相天资亦或者是未来的前程,都比不上大公子,所以见暮蟾宫渐渐好转,暮府的人都满脸喜色。 不过也有人例外,比如绿初。 隔天下午,唐娇仍留在暮蟾宫房里,今日的唇枪舌战告一段落,两人都有些乏了,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忽然听见一阵啼哭声,随后一名绿衣女子便冲进门来。 “少爷!”她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至床前,哭得肝肠寸断,“夫人就要把我配给来福家的侄子了,求你替我说说话吧!” “绿初,你年纪已经不小了。”暮蟾宫仿佛刚刚从假寐中惊醒,声音有些慵懒低哑道,“况且来福家的侄子质朴能干,你又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少爷,我们两个是一块长大的,我对你的心思,你难道还不明白吗?”绿初一边哭,一边将抱在怀里的琉璃盘子慢慢举起,“之前是我的错,我不该拿这样珍贵的琉璃盘子待客,但是摔破盘子的人毕竟不是我啊!求你看在我陪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原谅我这次,让我继续留在你身边吧……” 唐娇冷眼旁观,目光扫过那张盘子,被阳光一照,那张琉璃盘更显得流光四溢,里头的那只潜龙仿佛要飞腾而出,驾云气而入长空,只可惜无数的裂缝布满盘身,即便用胶补过了,但这盘子已经从绝品变成了次品,再难登大雅之堂。 暮蟾宫隔着白绫帐看着她,却久久的没有伸出手,去接这张盘子。 “少爷,你为何这么狠心!”绿初急得大哭道,“你一向宠着我的,前年我说喜欢听撕扇子的声音,你就你的扇子都给我撕,那些山水画扇,洒金绢扇合起来,难道还比不上一张盘子吗?当日对我千般宠爱,为何今日却要弃之如敝屐呢?” 暮蟾宫叹了一声,伸手出帐,接过那只盘子。 绿初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她也是被暮家人宠坏了,她娘是暮蟾宫的乳母,她奶奶又是王夫人的乳母,这层关系下来,使得绿初比别人都不同,不但打小留在暮蟾宫跟前,陪他一块长大,而且眉眼长开,刚刚晓事的时候,就被大夫人点着鼻子,说是喜她长得玉雪可爱,要她将来嫁给自己儿子做妾。 这不过是当日大人们的一句戏言,但绿初就以为得了诺,从此越发不把自己当奴婢,在大夫人和暮蟾宫面前还能节制些,到了小丫鬟面前,就要摆出一副姨娘的派头,指使人家做这做那,还不给好脸。 等到暮蟾宫病了,也没见她收敛,她总以为凭借自己奶奶跟大夫人的情分,就算不能嫁给大公子做妾,至少也能嫁给小公子做妾吧?这可是大夫人当年亲口承诺过的。 直到唐娇出现,暮蟾宫的病情也跟着好转起来,绿初的心思便又跟着不同。 比起小公子,终究还是大公子前程更为远大。绿初想到这里,便看唐娇不顺眼,觉得对方夺走了暮蟾宫对自己的宠爱,威胁到了自己的地位,可是无论是大夫人还是暮蟾宫都希望她嫁进来当妾,她不能违了主子的意思,自然只能在私底下弄些小手段,好叫她失宠的快些。 于是她从八宝阁里将潜龙入渊琉璃盘拿了出来。 这不但是暮蟾宫最喜欢的盘子,同时还是大夫人的父亲,王丞相送他的礼物,预祝他能三元及第,潜龙出渊,如今尚未及第就打碎了盘子,已是不详,日后若是暮蟾宫进京殿试,总是要过他府上一叙的,到时候若是大少爷三元及第了还好,若是没能三元及第,再被人提起这盘子,以及这盘子被某个侍妾打碎了的事…… 绿初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奈何中途便被暮蟾宫看破,不但看破,还出言提醒了大夫人。 大夫人想明白之后,立刻就要发落她,可是绿初心比天高了那么多年,哪里肯就这么顺着她的意思,嫁给一个大字不识的粗鄙汉子,于是求到暮蟾宫面前,也不敢再在他面前使小计谋,只想用过去的旧情打动他…… 现在看来,这招果然有效,大少爷的心肠果然还是软的,他果然还是念着她宠着她的…… 胜利在握,绿初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然后这笑容僵住了。 暮蟾宫这几天身子已经好了不少,虽不能站,但至少还能坐,只见他慢慢撑起上半身,端方的侧坐床上,乌黑的头发披在脑后,一段白色的袖子从帐子里伸出来,修长的指尖,似坠非坠地拎着那只刚刚修复的琉璃盘。 “绿初,你还是没懂。”他说完,松开了手指。 琉璃盘坠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这一次,只怕再难重圆。 绿初愣愣的看着地上的碎片,她压根就想不明白,为什么琉璃盘会落得这个结局,就像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落得这个结局一样。 倒是唐娇旁观者清,看懂了一些。 恐怕暮蟾宫的意思是,我给你的东西,你可以接着,随便你怎么折腾怎么玩,比如那些扇子。但是我没给你的东西,你不可自取,比如那只琉璃盘。 其实这一点,大夫人也是一样的,她可以选择把绿初嫁给哪位公子当妾,但不会允许绿初自己来挑剔和算计两位公子。 绿初不懂,还过度恃宠而骄,于是犯了忌讳,不一会,外面就冲进来两个健妇,任她大哭大闹也不理,一人一边将她给拖走了。她们走后,又来了个小侍女,把地上的盘子碎片给扫走了。 “可惜了这琉璃盘。”她打扫的时候,忍不住嘟囔了一声,“好不容易修好的,怎么又打碎了。” 待她走后,暮蟾宫轻轻摇摇头,随口一问道:“唐姑娘也这么觉得吗?” “其实也没什么可惜的。”唐娇也是随口一答,“既然没能保存好它,至少要亲手毁了它,留下绝世美名,总好过让它歪歪扭扭浑身是缝的留在世上。” 暮蟾宫微微一愣,然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的笑声非常动听,犹如银瓶乍破,犹如珠滚玉盘,犹如飞瀑流泉,犹如云龙低吟……屋子里的乐器那么多,但没有任何一件能比得上他的音色。 好不容易才笑够,他抬手示意唐娇过去。 唐娇简直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满头雾水的走上前去,刚刚坐下,就看见一只苍白的手朝她伸来,灵巧的手指卷起她一缕鬓发,牵进白绫帐子里。 白衣黑发的少年端坐在帐后,犹如莲台上面容模糊的神祗,低下头,细嗅指尖缠绕的那缕发丝。 唐娇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了。 他该不会是发现了吧…… 解药……就抹在她的头发上啊!   ☆、第23章 宁为玉碎瓦不全 “唐姑娘。”暮蟾柔声道,“我们开诚布公吧。” 唐娇心中一凛:“暮公子有何指教?” “我身上这不是病。”暮蟾宫道,“而是中了毒。” 唐娇心跳骤然加快。 “时间大约是半年前,我从京城归来,养精蓄锐,温故知新,打算为来年的殿试做准备。”暮蟾宫玩弄着指尖那缕发丝,淡淡道,“期间,却发现家里有一名下人,行为非常古怪。” “怎么个古怪法?”唐娇问道。 “他找到机会就往书房里钻。”暮蟾宫道,“起初,我以为他是心中向往孔孟道,富贵自向书中求,后来发现,他对科考要用到的那些书,根本碰都不碰,相反,对家父的《暮园随笔》以及一些文书档案的兴趣极大。” 说到这里,他随口解释了一句:“《暮园随笔》是家父即兴之作,非诗非赋,而是记录每天发生的事情,有时候会记录一宗奇案,有时候只会记录中午吃了什么,就文采与作用来说,纯属自娱,对旁人没有太大作用。若是有心读书,不会选这本随笔看,若是有心讨好家父,也有许多其他选择,为什么偏偏钟情于这部随笔?” “有人爱诗,有人爱赋,或许这世上就是有人喜欢看……观察记录吧?”唐娇好不容易才把流水账三个字吞了下去。 “我觉得此事蹊跷,所以开始观察他。”暮蟾宫笑道,“但他立刻就发现了。” “然后呢?”唐娇有些好奇的问道。 “然后,他就先下手为强了。”暮蟾宫一想到那天的事,就想叹气,“他趁夜而来,卸了我的下巴,往我嘴里塞了一枚毒药。” “……天底下居然会有如此凶残的下人。”唐娇已经基本确定对方的身份了,这么凶残可怕还总是随身携带毒药的人,翻遍平安县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公子,你为何不喊人将他拿下,顺便逼他拿出解药。” 这建议提了也白提,看暮蟾宫现在那副病入膏肓的样子,就知道他当日根本就没能奈何跟踪狂。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更何况对方是个比江洋大盗还凶残的歹徒。”暮蟾宫淡淡道,“不过还好,他没有立刻杀了我,而是留我一命,让我背诵最近二十年来的籍账。” “……”唐娇不知为何想起那几个被跟踪割腕放血的阴媒人,忍不住嘴角抽抽道,“这是一种酷刑吗?” 对她来说,背诵任何一样她不喜欢的东西,那都是酷刑。 更何况是籍账这种枯燥无味的东西,而且一背还是二十年份。 “我倒应该感激户籍三年一造,县衙里的户曹又粗心,往年的籍账常常被他搞丢。”暮蟾宫自嘲一笑,“否则,当日他或许就不会留下我的命来。” “那你……真的背出来了?”唐娇有些敬畏的看着他,这是何等非人的记忆力啊…… “嗯,背出来了。”差一点就三元及第之人,必有其过人之处,背诵几百本籍账对暮蟾宫来说根本就是件不值一提的事情,他看过,自然就能背出来,“背完之后,就被他打晕了,解药也没给我。” “……”唐娇忽然觉得他有点可怜,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啊,而且还是因为脑子太好引来的无妄之灾,忍不住怜悯道,“你没找大夫吗?” “找了。”暮蟾宫无奈摇头,“结果每个人都说我是突发恶疾……根本没有人发现我其实是中毒。” “……公子,真是苦了你了。”唐娇的眼神更加怜悯。 “嗯,没事。”暮蟾宫轻描淡写道,“反正他留下的线索也已经够多了,我把一串线索总结起来,不难发现他其实在找一个人……一个女人。” 唐娇沉默了下来。 “胭脂镇,唐娇。”暮蟾宫玩着她的头发,就像抓住了一条重要的线索般,胸有成竹的笑道,“……就是他在寻找的人。” 唐娇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我尚有余愿未了,现在还不能死,所以我必须抓到他。”暮蟾宫说到这里,抬起一根指头,指着唐娇道,“抓不到他,至少也要抓住你……” 珍珠般零散的线索透过他这一句话,连成了串,唐娇脱口而出:“所以,你才说要跟我结阴亲……” “他们果然去找你了。”暮蟾宫温柔一笑,“是谁帮你处置了那些阴媒的?我想想……你幼年丧母,前年丧父,跟王家人之间又是仇大于恩,身边又没有可靠的亲戚朋友,还有谁,会为你出头,对付那几个阴媒人呢?” 唐娇看了他许久,淡淡道:“这些终究是公子猜测的,而不是亲眼看见的。” 意思是没凭没据,你少在那哄人! “就算没有证据,我仍然可以随意左右你的性命。”暮蟾宫说到这里,抬起一只拳头,抵在唇边重重咳嗽了几声,咳完,他似乎有些累了,于是身子向左边一歪,重新倒回床上,有些虚弱无力的喘着气道,“……我只是不想这么做罢了。” 虽然他看起来这么羸弱可怜,但唐娇却不敢掉以轻心,谁知道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陷阱?想想那天差点被阴媒干掉的惨况,想想连日来的倒霉事……究其源头,还不就是因为他么! 暮蟾宫又在床上喘了一会,转头看着她,虚弱道:“我已经没有时间了……唐姑娘,我们能不能不要再互相试探下去了?” “是公子一直在试探我。”唐娇轻轻摇头道,“非是我纠缠公子啊。” “我也是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暮蟾宫无奈一笑,“需要我跟你道歉吗?” “这个……”唐娇倒是想,但想想他为了一个盘子,就敢变得那么丧心病狂的模样,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道,“算了,咱们扯平吧。” 反正双方都坑了对方一把,而且照结果来看……快要入土为安的暮蟾宫明显被坑的比较惨。 “唐姑娘果然是个良善之人。”暮蟾宫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还请你好人当到底,帮我给他传句话。” “别!”唐娇连忙说,“我真的不认识他!” “能传便传。”暮蟾宫笑眯眯的说,“传不到,你听听也好。” “好好好,你说你说。”唐娇现在看见他笑,心里就觉得烦,真不知道为什么下面的小丫鬟会形容他的笑容犹如海上明月共潮生……要她说,分明是海上有妖怪,大家快点跑才是! “请帮我转达一声……我已经知道你想要什么了。”暮蟾宫的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他淡淡道,“三日之日,将解药给我,我会达成你的心愿……否则,便玉石俱焚。” 唐娇虎躯一震,对他幽幽道:“焚的是谁?” 暮蟾宫看着她,笑而不语。 如果手边有把柴,唐娇真能一把火把他给烧了。 此等妖孽,怎能留他继续活在世上! 至于先前对他那点愧疚……现在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她只恨当时跟踪狂下手不彻底,你看看这货,只留下一口气都能这么折腾人,要是真解了他身上的毒,这个世界上的人还有活路吗? 两人又皮笑肉不笑的朝对方呵呵呵呵了一阵,暮蟾宫终于有些乏了,闭上眼睛沉沉睡过去,唐娇可没兴趣继续留在这欣赏他那张面目可憎的脸,转头就回了西厢,暮蟾宫和王夫人没派人来喊她,她索性门都不出了,吃过饭就躺在床上,盯着帐子上的牡丹纹发呆。 三天之内,给他解药…… 她摸摸一直贴身放着的那盒兰膏,心里有些忧愁的想……不知道把这玩意兑水里给他灌下去,会不会有用。 若是没用,短短三天之内,她去哪里寻找跟踪狂的踪迹? 辗转反侧,入夜难眠,直到月上中宵,被王夫人派来伺候唐娇的侍女也在外头睡着了,时有时无的鼾声,在寂静的夜里轻轻响起,犹如蛐蛐儿的叫声,此起彼伏。 一个黑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侍女身边,手刀轻轻砍在她的脖子上,没要她的命,只是让她睡得更熟一些。 如此三番,让三名侍女都沉沉入睡之后,黑影犹如夜风般,吹进了闺房内。 唐娇背对着房门,枕着胳膊正在出神,冷不丁一只手从她身后伸出,盖在她的眼上。 刻在骨中心上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说:“别回头。” 唐娇楞了一下,然后猛然转过头来。 猝不及防,对方根本来不及躲,只好伸手一揽,将她小小的身子整个揽进怀里,眼睛鼻子嘴都压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另一只手抽下她扎头发的白色发带,轻车熟路的绑在她的眼睛上。 “你今天怎么了?”做完这一切,他扶正她的肩膀,关切的问。 唐娇推了他一把,低着头不说话。 没想到自己会被推开,他显然愣住了,半晌,小心翼翼的讨好她:“善后的事情,我已经做好了。” 唐娇:“……” 他:“很快就能还你母亲清白。” 唐娇:“……” 他:“被王家夺走的那些东西,都会回到你手上。” 唐娇:“……” 他:“……说句话吧。” “……为什么所有的事情,我都是最后才知道的。”唐娇深吸一口气道,“你半年前就在找我,为什么?找到我,然后把我送到你仇人面前,为什么?” “我所做的一切。”他异常诚恳的低下头,“都是为了你。” “一切都是为了我。”唐娇面无表情的说,“我却不能知道为什么吗?” “总有一天会告诉你一切。”他承诺道。 唐娇觉得心头起火,可却又无可奈何,就像他说得那样,他所做的一切,的确都是为了她——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如此。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她还要对他发火,这样似乎说不过去。可是……一直被蒙在鼓里,一直被蒙着眼睛,走在一条看不见前程的道路上,她觉得又是恼怒又是无奈,心里不禁生出一股撕掉眼睛上的带子,不顾一切回头看他的冲动。 好不容易把心头的怒火按捺下去,唐娇硬邦邦的说:“你不肯说,那也可以。”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 下一刻,唐娇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唇上,半是负气半是认真道:“想要我继续不闻不问,可以,亲亲我吧。” 跟踪狂整个人僵在原地。 “亲吻我。”唐娇笑出两颗小虎牙,对他一字一句道,“然后,我就不问你原因,不问你来意,照你说的去做。”   ☆、第24章 天知地知你我知 跟踪狂看了唐娇很久。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拒绝的时候,一个吻,轻轻的落在她的唇上。 一碰即退,跟踪狂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直起身子,仍旧单膝点地跪在床边,一脸严肃的说:“来谈谈你最近的状况吧。” 唐娇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两只手捂着嘴,好半天才如梦方醒般啊了一声,张口道:“再来一次吧。” 跟踪狂:“……” “刚刚速度太快了。”唐娇昂着头,红扑扑的小脸呈现出一副邀请的姿态,“再来一次吧。” 跟踪狂:“……” “要不这样吧。”见三言两语没法打动他,唐娇舔舔嘴,正色道,“我会回答你的问题,不管你问我最近的状况,还是其他什么事,但作为奖励……你得亲亲我。” “……”跟踪狂简直像笼子里的困兽,低着头,发出低沉压抑的声音,“请别这样……” “反正已经亲过了,再亲一次又不会怀孕。”唐娇伸手去摸他的脸,纤细的手指抚摸着他的脸颊,笑着鼓励道,“而且这里只有我们,又没人会看见,无论你对我做什么,都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她的样子简直就像笼子外面的驯兽人,脸上挂着温柔甜美的笑容,手里提着食物和项圈。 跟踪狂不能反抗,也不能推开她,他只用一双漆黑的眼眸,无可奈何的望着她,叹出一口气,有些懊恼的喃喃自语:“为什么会这样……这个家里的人,到底教了你什么?” “他们什么都没教我。”想起跟踪狂送她来此的初衷,唐娇忍不住嘻嘻一笑,“无论是世家风范,还是内宅之斗,我统统没碰上过……因为打从我进了这家的门,暮蟾宫就把我锁在他的眼皮底下。” 想起这些天的斗智斗勇,唐娇就不禁有些心有余悸。 “睁眼是他,闭眼是他,我这段时间的全部精力,都用在对付他身上了,压根就没时间想其他事情。”唐娇抱着脑袋,苦恼的说,“硬说学到了什么……估计我只学会了厚脸皮跟说谎了!” 跟踪狂歪着头看她,想了想,拍拍她的脑袋,奖励一句:“干得不错。” “我不喜欢厚脸皮……可脸皮不厚,根本没法在暮蟾宫面前存活,一旦被他发现破绽,他就能张口把我吃掉。”唐娇朝跟踪狂伸出两只细细的胳膊,眼睛湿漉漉的,满脸委屈讨好,“我也不喜欢说谎,可我必须这么做……我要保护我自己……我要保护你。” 跟踪狂有一瞬间的动容,沉默片刻,伸手把她抱进怀里。 落地的黑色披风,宽阔的胸膛,有力的胳膊,将小小的唐娇完全笼罩,唐娇抱着他的脖子,然后顺势抬起头来,嘴唇贴在他的唇上,趁着他吸气的空挡,深深吸了一口。 跟踪狂吓得松了手,唐娇刚刚跌落在地上,他又立刻走上前去,打横把她抱到床上。 “……下次不可如此。”他的嘴唇略略发着抖,甚至连肩膀都在轻轻发抖,以至于一直以来平静无波的声音,此刻听来都像是另外一个人。 唐娇平躺在床上,伸出丁香小舌舔了舔嘴:“下次的事情下次再说。” 若是跟踪狂打从一开始就言辞拒绝还好,可现在,她已经尝到了得寸进尺的甜头,想叫她从此以后再规规矩矩的,只怕很难。 跟踪狂转头看着窗外,看着暮蟾宫所在的东厢的方向,表情有些阴森压抑,或许在他看来,唐娇之所以会变成这副模样,一定是因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被那厮给带坏了。 早知如此,他绝不将自己最宝贵的人送到这个地方来。 “我该善后了。”他眼睛里流动着血丝,喃喃自语道。 “嗯,善后吧。”唐娇仍在回味着刚刚那个吻,心里有一种别样的情愫,一半是恋情的甜美,一半是占有的快感,她翻过身来,抱着跟踪狂的胳膊撒娇磨蹭,“快点带我走吧……暮蟾宫已经发现不对头了。” 他摸摸抽回手,低沉道:“他发现了什么?” 唐娇浑不在意,枕着自己的胳膊道:“他让我转一句话给你……” 说完,她便复述了一遍暮蟾宫要她传达的话。 当然,重点是那句玉石俱焚。 “我留在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她一脸严肃道,“你什么时候带我走?” “半个月后吧。”跟踪狂想了想,终于给了她一个确定的答复,“万事俱备,我们来结束这一切吧。” 虽然一个月以上时间更为稳妥,但是他已经不想再把唐娇留在这里了。 看着她脸上毫不掩饰的爱欲与占有欲,跟踪狂情不自禁的朝她伸出手去,却在碰触到她的脸蛋之前,就收拢手指,缩了回来。 “这里不能留了,我要尽快把你带到他身边。”跟踪狂在心里默默的说,“为了你,也为了我……” 是夜守着唐娇入睡之后,跟踪狂才悄悄离去,犹如一片影子般闪进暮蟾宫的卧房。 水墨画白绫帐子在月色下轻轻摇晃,帐子上画的墨竹仿佛活了过来,叶子惟妙惟肖的晃动。 暮蟾宫躺在一片竹影后,在他踏进房间的那一瞬间,睁开了眼睛。 “三更话本,说白了其实就是一本证据。”他转过头,看着站在床边的那人,眯着眼睛笑道,“你把人证物证都推到我面前来,是想让我为唐姑娘的母亲讨回一个公道吧。” 跟踪狂居高临下的俯视他,双眼在夜色中流动着冰冷的光。 被这样的目光打量着,暮蟾宫却屹然不惧,因为他知道,对方当初既然没有杀他,那么现在更不会杀他,他还有利用价值。 “你还真是喜欢她。”暮蟾宫微微一笑,他思来想去,最后得出这个答案,半是打趣半是试探道,“居然能为她做到这一步……而她似乎根本不知道有你这个人。” “这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情。”跟踪狂平静的说,“做你该做的吧。” 暮蟾宫眯起双眼,月光在他脸上流动,就仿佛覆上了一张白色的狐狸面具。他并不喜欢对方居高临下的语气,但脸上的笑容却丝毫不减。 “这已经是七年前的旧案了。”他有些为难的说,“而且官场的规矩,是民不举,官不办,我用什么理由来查这桩案子。” “因为你需要解药。”跟踪狂淡淡道,“如果这个月身体再不好,你就赶不及参加两个月后的殿试了。” “呵呵,你算计的真好。”这的确是暮蟾宫最关心的问题,是否能夺得三元及第的名声就此一举,他不容许自己有半点差池,若是因为生病这种原因,再次失去殿试的资格,他绝不会甘心,于是淡淡笑道,“行,给我解药,我就帮你。” “解药已经送到你身边了。”跟踪狂平静道,“你难道没有发现,你的身体已经在渐渐好转了。” 暮蟾宫冰雪之姿,被他一提醒,立刻醒悟过来。 “你是说唐娇?”他若有所思道,“是她身上的香气吗……难怪了,我闻到别的气味就觉得胸闷,只有她身上的味道能让我觉得好受……” 想到这里,他不禁拿眼睛去瞟跟踪狂。 算计了那么多,谋划了那么久,居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一个小姑娘。 虽然怨恨对方给自己带来的麻烦,但暮蟾宫心里还是不得不感叹一句,这可真是江洋大盗中的一颗痴情种子…… “既然如此,就让她继续留在我身边吧。”暮蟾宫在心里琢磨了一番,温和笑道,“直到我的身子彻底好转。” 有这么个人质在手,他便不怕跟踪狂再出什么幺蛾子。 另外,他心里还有一个更深的想法。 虽然这次遭了一场大难,但私心里,暮蟾宫非常欣赏跟踪狂,无论是对方的阴谋武功,亦或者是心智手段,都可以算得上是生平罕见,这种人就像一条见血封喉的毒蛇,又或者是一把开了血槽的刀子,一般来说,这样的人是非常难以收服的,就算能收服也不敢用,就怕一个不留意被他反噬…… 暮蟾宫原本也打算解药到手,就想办法解决掉对方。 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大可不必这么做。 因为掌握了唐娇,或许就能掌握这个男人。 跟踪狂隔着帐子,静静打量了他一会,兜帽罩得太低,没人看得见他脸上的表情,没人猜得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好吧。” 暮蟾宫笑容温柔,心想野兽入笼了…… 岂料他下一句话却是:“把她放你身边也可以,但你得教她些东西。” 这是什么鬼要求?暮蟾宫想破了头,也想不通对方到底有何目的,只好眯着眼问:“你希望我教她什么?” 跟踪狂:“教你擅长的那些。” “……”暮蟾宫觉得这个范围实在太广了,身为天下闻名的奇才,他擅长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天文地理,诗词歌赋,乃至于各种乐器,他可谓无所不精,无所不会…… 可对方为什么提出这样的要求? 让一个小姑娘学会这么多东西,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不等暮蟾宫想出个所以然来,跟踪狂又加了一个要求。 “对了。”跟踪狂严肃道,“不要教她奇怪的东西。” 暮蟾宫:“……” ……什么叫做奇怪的东西? 不知为何,天下闻名的天才少年暮蟾宫,心里有一种淡淡的被侮辱感……   ☆、第25章 凤归梧桐风波起 那么,究竟要教她些什么好呢? 暮蟾宫斟酌半夜,最后,决定直接询问唐娇本人。 “你有想学的东西吗?”隔着白绫帐,暮蟾宫温声道,“告诉我,我来手把手的教你。” 唐娇满脸怀疑的看着他,浑身的毛都快炸起来了。 “或者,我可以让你跟着唐管事,她会教你怎么打理账务,管理下人,这样等她年纪大了以后,你就可以接她的班。”暮蟾宫笑容柔和,“如果想要轻松一些的话,就一直留在我身边,为我研磨弹琴便好,我不会亏待你们……” 唐娇抓住了最后两个字,略一琢磨,就明白了他的心思。 登时一股怒意就从心底喷涌而出,唐娇低着头,觉得呼出的每口气都带着几颗火星,对面,暮 蟾宫的嘴巴还在开开合合,可具体说了些什么,她完全没听清楚,心里头就只有一句话在愤怒叫嚣着…… 休想跟我抢男人! 无论对手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凡是想跟她抢跟踪狂的都是敌人! “谢公子好意,但这些东西,小女子都不感兴趣。”唐娇笑容满面的抬起头,“小女子只想学一样东西,还请公子教我。” “哦?是什么?”暮蟾宫温柔笑道。 “取悦别人。”唐娇道。 “……”暮蟾宫顿了顿,才重新笑道,“这有什么可学的……” “公子该不会是不会吧?”唐娇以袖掩面,一副恍然大悟状,“哎呀,既然这样就不要夸下海口嘛,还说什么手把手的教导人家,害得人家好生期待呢!还以为天下闻名的暮公子,真的无所不知,无所不会呢!” 暮蟾宫嘴角抽了抽,然后咬牙切齿的笑道:“唐姑娘说得对,这世上怎会有我不懂的东西呢……” “真的吗?”唐娇马上用一根指头指着自己,一脸天真的笑道:“那来取悦我看看。” “……”暮蟾宫嘴角又抽了一下,“这样不好吧。” “公子做个示范吧。”唐娇一脸求知若渴,“不是说好了,要手把手的教导我如何取悦他人吗?” “……”暮蟾宫面上笑得深沉,心里不停回荡着我做不到啊我做不到啊…… 生来高贵,然后一路顶着天才光环走到今天的暮蟾宫,真的从来没取悦过任何人……尤其是女人…… 所幸午饭时间到了,王夫人让人端着药膳过来给他进补,算是给他解了燃眉之急。可是暮蟾宫长出一口气的同时,不小心瞥见了唐娇看他的眼神…… 那种眼神,他一辈子都忘不掉。 为了洗刷心中淡淡的耻辱感,暮蟾宫觉得自己必须教会她什么叫做取悦。 于是,这天夜里,约莫五更天的时候,唐娇被人从床上拖起来。 “你要干什么?”唐娇睡眼惺忪的看着来人。 “唐姑娘,请您快点劝劝公子!”来人是暮蟾宫的贴身侍女红菱。 那货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唐娇只好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满脸情不愿的穿戴整齐,跟着红菱往幽篁馆去,到了馆外,远远便看见里头一片灯火通明。 “奴婢就不跟着过去了。”红菱将手里的牡丹灯笼交给唐娇,小心翼翼的说,“姑娘,你可一定要劝劝公子,公子现在身子还没好,怎么能这样磋磨自己……我说了他又不听,这要是传到夫人耳里……” 说着说着,她捂着嘴快要哭了出来。 “没事没事,我去看看他。”吃人嘴短,客居暮府的这段日子,唐娇老是被她喂食,这种小忙自然不能不帮,再说暮蟾宫与跟踪狂之间还有交易,在结清余款之前,他还不能死呢!于是唐娇提着牡丹灯笼就朝幽篁馆走去。 推开房门,只见里头点满了蜡烛,无数烛火犹如夜花,将屋子照得亮如白昼。 “……你怎么来了?”暮蟾宫坐在白绫帐里,转头见是她,一边淡定自若的问着,一边悄无声息的将一本册子塞到枕头底下。 “凉风有性,秋月无边,没想到公子也半夜三更睡不着,跟我一样四处扰人清梦啊!”唐娇反手把门关上,笑容满面的说着讽刺他的话。 “原来唐姑娘也睡不着啊。”暮蟾宫装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仍旧一副温柔温润的模样道,“那刚好,我正想跟你说说何谓取悦之道呢……” “哦?”唐娇眉头一挑,“愿闻其详。” “取悦之道,最重相知。”暮蟾宫侃侃而谈道,“只要彼此兴趣相投,性格相合,加之志向相同,那即便是仇敌也能转变为情侣……” “双剑记。”唐娇面无表情的说道。 “……”暮蟾宫。 “刚刚这一段是话本《双剑记》里头的引子,故事讲得是齐国女将与匈奴王子相知相守,最后化干戈为玉帛的爱情故事……”唐娇一脸无辜的看着他,“暮公子,说是不是这样?” “咳,不错。”暮蟾宫掩饰性的咳嗽一声,“既然引子你已经看过了,那我们就进入正题吧……取悦之道,亦是勾引之道,就像艳丽之花才能吸引蝴蝶,女人想要吸引男人,必须让自己像花朵般绽放……” “诱僧记。”唐娇面无表情道。 “……”暮蟾宫。 “刚刚这一段似乎是《诱僧记》里的片段啊……”唐娇有些无语的看着他,“蝶妖诱惑高僧破戒……暮公子,你半夜不睡觉,就是在看这个?” “……咳。”就算隔着帐子,暮蟾宫脸上的红色都已经隐约可见了,“刚刚纯属口误……” “下一本是什么?”唐娇天真的看着他,“《飞天记》,《玉楼春》,《游园之梦》还是《红袖招》?” “……”暮蟾宫沉默了许久,才用微不可查的音量问道,“……为什么会知道?”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选这些话本当教材。”唐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不过你选之前,肯定没看过作者名吧?不好意思……小女子笔名娇娘子,正是《双剑记》与《诱僧记》的作者……” “……”暮蟾宫。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最后是唐娇咳嗽了一声,和颜悦色的对他说:“时候不早了,公子,早些睡吧。” “嗯……”暮蟾宫的回答有些有气无力的。 唐娇便走到桌子边,一盏一盏吹灭桌子上的蜡烛,最后屋子里的光源只剩下她带来的那盏灯笼,她才向暮蟾宫道了个别,提起灯笼,回转身去,推门而出的时候,忽然转过头来,笑容狡黠美丽的让满屋的烛火都黯然失色。 “想不到公子深更半夜不睡觉,居然是为了爬起来看我写的书。”手提牡丹灯笼,唐娇笑眯眯的对他说,“公子……你已经成功取悦到我了。” 目送唐娇离开,暮蟾宫坐在帐子里,久久不发一语。 直到确定唐娇已经彻底离开之后,他才猛然把枕头底下的话本抽出来,狠狠抽在被子上,一下又一下……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泄愤之后,暮蟾宫才单手抚额,咬牙切齿道,“我怎会被她给绕进去了……呵,取悦,待你见识过何为权之力,何为势之力,再看是谁取悦谁。” 第二天,县衙开庭,公审三更话本一案。 嫌疑人,受害人,证人,以及看热闹的人齐聚一堂。 与此同时,暮蟾宫的房间内,则开始私审另一桩案子。 一桩湮灭于历史,不为人知的冤案。 而当它真正浮出水面,却会不可阻挡的影响许多人的人生,甚至影响历史。 但此时此刻,在场之人,却没有任何一个知道这件案子所代表的真正含义,主导此案的暮蟾宫仅仅将这案子当做昭显自己手段的一样工具,王富贵甚至不知道自己害死的究竟是什么人……而唐娇,则被人系上一条黑色的眼带,一路走到这里,直到某人解下她眼睛上的带子的那一刻,她都不会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而知道的人,却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然后,将纸条上的墨汁吹干,慢慢卷成一个小筒,放进猎鹰腿上的信筒内。 “去吧!”他展臂一扬,猎鹰展翅高飞,渐渐化为天际一个小小的墨点,飞向那即将风起云涌的方向。 信筒内,只有寥寥八字。 凤归梧桐,计划开始。   ☆、第26章 利令智昏吐真言 王富贵已经喝了三杯茶了。 第一杯茶下肚时,他心里还存了些不切实际的期待,目光时不时瞥向唐娇。 第二杯茶下肚时,他开始觉得有些忐忑不安,唐娇看他的眼神,实在不像是要认祖归宗,而暮蟾宫……一直坐在帐子翻书,压根就没抬头看他一眼。 手里握着第三杯茶,王富贵心里隐隐有了些不妙的感觉,正打算随便找个借口告辞,就看见门外进来一个人,衙役打扮,手捧书卷,恭恭敬敬的递向暮蟾宫,道:“公子,薛婆子已经在庭上招供,这是她这些年来坑害的那些人的名单……” 听了这话,王富贵再也坐不住了。 不好,这是要拿他开刀了! “公子别听信谣言!”王富贵狠狠瞪了唐娇一眼,然后转头看向暮蟾宫,一脸恭敬道,“您可是文曲星下凡,未来的栋梁之臣,怎能因为一个女人的谗言,设立私刑审问她的父亲,您就不怕落人口实,日后受天下人嗤笑吗?” “是不是谗言,你说了不算。”暮蟾宫一边说,一边舒展书卷,一副慢条斯理的模样道,“我亦没有对你动刑,只不过是要告诉你一声……县衙里头,家父刚刚审讯了薛婆子,他怀疑此案是有人寻仇,薛婆子就把自己得罪过的那些人统统说了出来,其中……似乎有个女人名叫周氏。” “那又如何?我和薛婆子虽骗了周氏,但周氏也骗了我!”王富贵看了唐娇一眼,心想好你个小娘皮,以为找了公子给你撑腰,就能随意拿捏我,待我往你们母女身上泼几盆子脏水,看你拿什么在公子面前邀宠,“好叫公子知道,那周氏原就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她来历不明,问她家住何处,家里有什么人,一概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偏身边带着一笔丰厚嫁妆,旁人都猜她是青楼里出来的,或者是富商家里的逃妾,我好心好意娶了她,不问她的出身过去,她不知感恩,还背着我跟镇上的唐瞎子私通!” 覆水难收,更何况是污水,王富贵话音刚落,外头忽然进来一个人,照旧是衙役打扮,手里捧着记录衙门里案子审讯进度的书卷。 书卷递来,暮蟾宫没有接,而是挥手扬了扬,淡淡道:“念。” 衙役洋洋洒洒说了一大串,最后道:“王家婆子与李氏作证,道周氏不守妇道,她的死,属于罪有应得。” “你看你看!”王富贵拍着大腿叫了起来。 “但是严方跳出来反对。”衙役紧接着说,“说当年,周氏是开着大门跟唐瞎子聊天的,身边还有王家婆子与侍女李氏作陪,道她们二人作了伪证!” “严方算什么狗东西?”王富贵瞪着眼睛骂道,“我家里的事,他管得着吗?” “他管不着,我总管得着吧?”暮蟾宫温柔一笑。 照理来说,暮蟾宫并非官身,是管不了他的事的。但如果他真要管,平安县这地界上,有谁能阻止他?暮县令还是王夫人?乡绅刘家还是大户裴家?就算这几位能阻止,又凭什么要为了一个泥腿子王富贵出头? “您这不公平啊!”想清楚之后,王富贵开始示之以弱,肥墩墩的脸上开始流下眼泪,“您瞧瞧,我老母亲和李氏都说了,那个周氏就是因为明目张胆的偷人,老天都看不过去了,才罚她暴毙而亡,这就是真相,可您不信!你一定帮着我家那个蛇蝎心肠的不孝女,把真的变成假的,把假的变成真的啊!老天爷啊!您睁开眼睛看看啊!这世上还讲道理吗?” 暮蟾宫却不跟他胡搅蛮缠,他只问了一句:“真的是暴毙吗?” 这么多年了,就算他把尸体挖出来,也看不出什么了,于是王富贵斩钉截铁道:“不错!就是暴毙!” 暮蟾宫笑而不语,看了看唐娇。 唐娇立刻读懂了他的意思,于是提起细颈杏花茶壶,往杯子里注满茶水,给他端了过去。修长手指自白绫帐内伸出,接过茶杯,慢慢啜饮,直到第三个衙役出现在房门口,带来新的进展。 “王兰和王福招供。”衙役道,“王家贪图周氏带来的嫁妆,污她偷人,然后将她家法处置了。” 这下子王富贵彻底慌了。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他看着来人,眼睛都红了起来,心里来来回回只有一句话在回荡。 他们怎么可能说出来? 他们怎么可以说出来! 这是他们王家发家的秘密!这是他们王家一夜之间从泥腿子,变成镇上首屈一指的大户的秘密!母亲也好,大哥也好,小妹也好,还有家里请来的侍女李氏也好,大伙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拿了钱以后,就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头,带到棺材里去,死也不会说出来! “你以为你不说,其他人就不会说吗?”暮蟾宫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他坐在水墨画白绫帐后,手里提着杯盖,轻轻划拉在杯沿,氤氲而起的白色茶烟朦胧了他的面孔,使他仿佛画中谪仙,“进了衙门,别说是人,就算是鬼,也能撬开你的嘴,让你说实话。” 王富贵看着他,就像在看一只地狱里的森罗恶鬼,披上了人皮,戴上了微笑的面具。 “不,我不信……”他兀自挣扎着,“这可是杀人重罪,承认了是死,不承认还能活,我不信他们会自寻死路!” “要死的又不是他们。”暮蟾宫好笑的看着他,温柔的说,“是你。” 王富贵的嗓子顿时一哑。 “他们都已经招供了。”暮蟾宫扬了扬手里的几本书卷,平心静气的对他说道,“当年你们一家人垂涎周氏的嫁妆,可惜你在娶她之前,就已经约法三章,白纸黑字写着,这笔嫁妆全归她们母女所有,除非她们肯自己拿出来,否则王家的人不许动用半分。” 王富贵身上开始冒汗,如果那几个人都在,他还可以跟对方对峙,但是现在他们都不在,在这里的只有暮蟾宫手里的书卷,以及书卷里头句句是真的口供记录,于是他不禁开始怀疑起来……他们是不是真的说了?他们是不是背着他在后面有了什么协议?他们是不是想要把所有罪都推到他身上? 就像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一样,暮蟾宫脸上挂着温柔如满月的笑容,慢慢道:“为了顺理成章的拿到这笔钱,你们想到了一个万全之策……既然周氏活着的时候,你们拿不到半分钱,那只要她死了,你们不就能拿到钱了吗?” 王富贵抬起头来,死死盯着他。 “正好周氏与唐拨弦交好,她可怜这个盲眼说书人满腹才华,但日子过得清苦,于是主动提出,由他来口述话本,她来记录成书,然后送到书局出版,但为了避嫌,每次抄书的时候,她都会打开大门,并让你母亲,以及贴身侍女李氏作陪。”暮蟾宫一边翻着手里的书卷,一边温声念道,“然后,你的母亲和李氏背叛了她……她们指责她偷人,然后,你就借着这个借口,杀了周氏……” “我……”王富贵忽然反应过来,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 “不错,就是你。”暮蟾宫居高临下看着他,淡淡笑道,“你的母亲,你的哥哥,你的妹妹,你家里的侍女……他们都已经招了,亲手杀死周氏的人是你,他们只是在一旁看着,顺便分了一笔钱而已。” 说到这里,暮蟾宫轻轻摇了摇头,极温柔的笑起来,就像仙人俯视世间丑恶,发出一声感叹道:“杀人者人恒杀之,害人者人恒害之……杀人偿命,死的人只会是你。至于他们……当年他们分了周氏的财产,现在他们来分你的财产了。” 唐娇隐隐听出有些不对,但她只是看了暮蟾宫一眼,便不说话了。 王富贵却快要疯了。 他为了钱,可以把老婆杀了,这种人怎么看着别人来分他的钱? “他们真敢这样做?”王富贵心想,“不……他们有什么不敢的?反正现在死的人是我,等我死了以后,他们自然可以名正言顺的分我的钱,哈!不愧是我的好母亲,好哥哥,好妹妹……” “姓暮的会不会在诓我?”他又想道,“不……他有什么好诓我的?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他想弄死我,用不着搞这么复杂……随便往我身上栽些罪名,就够我死上个十次八次,何必一定要费尽心思查这七年前的旧事!这么说……真是那几个人招供了?否则的话,七年前的事情,他怎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好哇!你们想让我当替死鬼!”王富贵越想越气,“想让我顶了全部的罪,你们好分了我的钱,快快活活的过日子!别说门了,窗户都没有!” 利令智昏,在钱财得失面前,王富贵终于失去了理智,他心里翻来覆去想的,都是另外几个人如何勾结在一起,如何想着法子害他,如何在害死他之后,如野狗般分食他的财产…… “公子……”想到最后,王富贵满眼血红的抬起头来,对暮蟾宫道,“我要招供!”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咯! 啧。。。继续码第二更去【好希望有人跳出来说入V三更是湖绿啊,对吧?一定是湖绿吧?   ☆、第27章 长恨明月不可求 暮蟾宫微笑着打了个响指,自有唐娇在一旁提笔记录。 王富贵看了她一眼,心中恨之入骨,只怪自己当年心软,没送她跟周氏一块上路,难怪旁人常说斩草要除根,否则春风吹又生。 但他更恨的还是那班亲戚。 “这杀人夺产的事情,是我老娘提出来的。”王富贵冷笑道,“她老人家啊……家里就算有一把盐,她都恨不得能抓在手里,哪里能容忍周氏占了所有钱财,代替她当这个家?” 看不得她,却又不能休了她,一家老小全都指着周氏那点嫁妆吃饭,若是把人赶跑了,他们就要打回原形,变回原来的泥腿子。于是王家婆子思来想去,最后出了这么个主意,还逼着儿子照办,否则她老婆子就要撞死在墙上,让他担上逼死母亲的恶名。 “我老娘以死相逼,让我把周氏杀了,我这个当儿子的能怎么办?”王富贵吐出一口浊气,“那个时候,我哥跟我妹子都在,但他们都不肯阻止我老娘,因为他们晓得,周氏死了,他们就能得一份好处。” 毕竟王富贵是家里头的老二,上头有哥哥,下面有妹妹,夹在中间两面不受宠,王老婆子疼老大,爱老小,却只有在缺钱的时候会想起他这个老二。看到王富贵娶了个有钱老婆,她立刻躺在他家门口,哎哟哎哟的叫唤,让他们把她给抬进去供起来,之后王富贵的哥哥妹妹就借口上门看老母亲,总是赖在他家里打秋风,张口闭口,都是问他借钱。 “我承认,溺死周氏的事,我是有份。”想到这里,王富贵眼前隐约浮现出那个水缸里上下起伏的绿色身影,他不禁眼角一抽,沉声道,“但是,这件事人人有份!我老娘自不必说,我妹子跟侍女李氏都诬陷周氏偷人,这才给了我借口动用家法,还有我哥!处理尸体,散播消息的事情全是他干的!难道这些人就是无辜的吗?” 他绝不甘心! 明明这件事大家都有份,凭什么担责的只有他一个? 暮蟾宫轻轻摇了摇头,对唐娇道:“都记好了吗?” 唐娇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忽然说:“公子,可以让我问他一句话吗?” 暮蟾宫嗯了一声,唐娇这才搁下笔,慢慢走到王富贵身前。 王富贵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大脑里的血气渐渐退了下去,终于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小命来了,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抱住唐娇的腿,流着泪说:“女儿,女儿……阿爹真不是有心的,都是他们逼我的,你看在你母亲的份上,替我说说情,只要你肯开口,公子一定会听你的……” “我只问你一句话。”唐娇俯视着他,含泪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娘?” 如果真的不想杀死周氏,那为什么不偷偷把这件事告诉她? 王富贵哑口无言。 “你要是真的不想让她死,起码有一百种法子。”唐娇哆嗦着唇道,冷冷道,“你若想要她死,就只有一个法子。” 若真心想要周氏活命,王富贵可以选择告诉她实情,然后跟她商量对策,又或者是警告她有危险,让她出门避一避,甚至于可以直接拒绝家里那堆亲戚……他明明有这么多的选择,最后,却选择了守口如瓶,眼睁睁的看着周氏踏入陷阱,最终死去。 “我……我……”王富贵结巴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话,“但我终究是你父亲啊,你真的敢大义灭亲,对我下狠手?” “我的父亲是唐拨弦。”唐娇挥开他的手,冷冷道,“不是某个灭绝人性,杀妻求财的人!” 王富贵被她拨倒在地,面色黯然。 暮蟾宫静静看着此幕,抬了抬手。 两个衙役上前,一左一右,提着王富贵的胳膊,要将他提起来带走。 “……你以为这又怪得了谁?”王富贵被人提着,忽然抬起头来,朝唐娇大吼道,“你以为周氏自己就没有责任吗?” 唐娇一愣,不明就里的看着他。 “你压根没注意到吧……她看我的那种眼神……”王富贵被愤怒憋的满脸通红,“她看不起我,她看我的时候,就像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 那不堪回事的过往,那看不见希望的倾慕,那个被他埋藏在心底多年,以为最后要带进棺材里的秘密,最后从他自己的嘴里吐露了出来。 “我曾经……是真的想跟她在一起,好好过日子的……”王富贵吼着吼着,忽然流下眼泪来,“翠花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你以为我为什么还要跟翠花在一起?还不是因为……只有跟翠花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会觉得自己是个男人!” 从没想过会得到这个答案,唐娇愣在原地看着他。 “你娘她……一直在等一个人。”流下这一滴泪水之后,王富贵骤然老了许多,他盯着唐娇,疲惫不堪的说,“我不知道她在等谁,但反正她迟早会跟别人跑了的……倒不如让我亲手杀了她,这样她就算生不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 说完这句话,王富贵就闭上了嘴巴,任凭衙役们把他给提走。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暮蟾宫才慢慢转过头,看着唐娇。 他本来应该开口施恩,又或者暗示她记得要还今天的人情债,可是看着她默默流泪的脸,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酝酿了半天,才轻叹一声:“你娘……一定长得很美吧。” 否则的话,也不会把王富贵折腾成现在这幅模样。 贪嗔痴,求不得,怨憎会,爱离别……感情这种事情,暮蟾宫原以为自己很懂,但现在又突然间觉得不懂了。不过想想王富贵那张脸,他又觉得自己还是不懂的好…… “……我不记得了。”唐娇沉默一会,眼泪越流越多,串串如珠,从脸颊上滚落下来,她转过头,将这张脸对着暮蟾宫,笑道,“不过我们是母女,应该长得很像的,公子,你觉得我好看吗?” 暮蟾宫盯着她的脸……老实说,他已经很久没看过真正的眼泪了,世上尔虞我诈的事情太多,有些人忘记了怎么流泪,有些人则学会了眼泪收放自如。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觉得眼前的泪水有些珍贵…… 因为觉得难得一见,他甚至希望唐娇能多哭些时间,好让他多欣赏一会她漂亮的哭脸。 不错……暮蟾宫觉得她哭泣的模样很美,比平时那副口不对心的模样顺眼多了。以至于唐娇好不容易止住泪,暮蟾宫立刻温柔的对她说:“嗯,好看,你娘活着的时候……一定是个美目盼兮的美人。” 唐娇抽抽鼻子,又哭了起来。 “别哭了。”暮蟾宫口不对心的说,苍白修长的手指从帐子里伸出来,温柔的沾去她脸颊上的泪水,“来,给我说说你娘的事。” ……一般人都会劝对方不要想伤心事,也只有这位暮公子才会让人不停的回忆难过的事情。 唐娇没察觉到他心里的那点变化,坐在床沿,一边哭,一边说着小时候的事。 暮蟾宫偶尔嗯几句,表示自己在听,但实际上压根就没在意她说话的内容,他笑眯眯的看着她,微笑的面具底下,渐渐绽放真正的笑容……一种跟温柔完全无关的笑容。 最后唐娇哭累了,红肿着眼睛,对他说:“公子……谢谢你陪我。” 虽然她真心道谢的模样也不错,但暮蟾宫眯起眼睛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看她哭泣的模样,不过来日方长,也不用急于一时,于是暮蟾宫温柔道:“不必客气,对了,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唐娇沉默了半晌:“待我回去想想吧。” “我实话实说,你生在这样的家庭,若是无人庇护,往后的日子会很难过。”暮蟾宫话尽于此,余下的唐娇自己便能想到。 王富贵已经招供,但无论审不审他,唐娇的处境都会很难办。 周氏的事情还只是捕风捉影,她就已经找不到好人家结亲了,若是王富贵的事情抖出去,一开始镇子上的人或许会同情她,但从此以后,所有人都会用看异类的眼神看她,小孩子甚至会天真无邪的指着她喊,你是杀人犯的女儿…… “若没地方可去,就留下来吧。”暮蟾宫的声音适时响起,温柔的就像港湾里的海浪声。 ……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可唐娇实在不想跟他平分跟踪狂啊! “让我想想吧。”不好当面拒绝,她只好敷衍了一句。 “嗯,我等你答复。”暮蟾宫笑着回答,实际上已经开始琢磨着,怎么软硬兼施让她留下。 虽然跟踪狂是不错,不过这个小姑娘也挺有意思。 目送唐娇离开房间,暮蟾宫将大拇指送到唇边,慢条斯理的舔去了指尖那滴泪水,喉头一滚,咽入肚中,然后绽放出一个与温柔无关的……暴虐的笑容。 “嗯……该怎么办好呢?”他喃喃自语道。 该怎样让她哭泣才好呢? 该怎样……才能抑制住这种暴虐的心思呢?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可以猜猜看公子的属性了。。。。 ps今天就2更吧呜呜呜,脑汁已经榨干了啊哭泣。。。。明天送上美味的跟踪狂喂饱你们这群小妖精   ☆、第28章 大难临头各自飞 衙役取了王富贵的口供与画押之后,回到了衙门。 县衙内,审讯还在继续,王家婆子,王家兄妹,以及李氏原本还在死鸭子嘴硬,但是王富贵的口供送来之后,他们就没有再坚持下去的理由了,纷纷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知道的事都给吐了出来,引得外头观看的百姓一阵唏嘘。 一时间议论纷纷,谁也没发现有一个男人偷偷挤出人群,朝停在街对面的一辆马车跑去。 马车里下来一个妇人,穿着一身白色锦衣,长得又高又瘦,远远看过去就像一根针,正是王富贵的妻子翠花。来人将县衙里发生的事情说给她听后,她叹息一声,从袖子里掏出十几枚铜板交给他,算是赏钱。 “娘……”一个柔弱的声音从马车里响起。 蓝布车帘被一只白嫩的小手掀开一点,露出半张楚楚可怜的脸。 虽然唐娇也是镇子上出名的美人,但是车里的这名少女显然更符合当下的审美,但见她双目含哀,眉头微蹙,脸蛋纯净的犹如莲花瓣,活似菩萨跟前修行的玉女似的,有一种出尘之美。 “玉儿,回车里说话。”翠花一边往马车里钻,一边催促车夫快走。 “娘。”王珠玉握着她的手,满脸忧愁的说,“我们这是要去哪?爹爹和奶奶都在县衙里啊……” “咱们保不住他们了。”翠花握紧她的手,“现在至少得保住咱们娘两!” 车子里放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有放衣服的有放吃食的,但最珍贵的一只小箱子就揣在珠玉怀里,里头存放的,都是周氏留下来的各种首饰,其中最珍贵的就是一对夜明珠的耳坠……那本是周氏给唐娇准备的成年礼物。 “姓王的一家犯了事,现在全被抓起来了,就算不死也要发配三千里,家产说不定还要被抄光……可这跟咱们娘两有什么关系?咱们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凭什么要因为他们几个,从此在镇上抬不起头来?”翠花拍了拍女儿的手,怜爱道,“要是只有娘一个,忍忍还能过下去……但你怎么办?” “娘,我不怕吃苦的。”玉珠哭着说。 “你没有吃过苦,所以才敢这么说。”翠花笑了起来,“娘是挨过饿的人,那种滋味……真是再也不想尝试了。 玉珠本就是个没主意的人,打小又被王富贵与翠花娇惯坏了,真个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小姐,恨不得样样事情都有旁人替她拿主意,或者直接替她做好,听了翠花的话,立刻动摇起来,咬着唇瓣道:“那我们怎么办?留在县里要吃苦,可是出了县……我们又没亲戚可投靠。” “一个人有钱,还怕没有亲戚朋友吗?”翠花见说服了女儿,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她虽然尖酸刻薄,对其他人都很坏,但对这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却是打心眼里的疼,如果玉珠执意要留下来,车里这些钱,说不得就真要拿出来打点县衙里的人了…… 玉珠乖顺的倚在翠花的怀里,手指头一下一下梳理过怀里的红木盒子,柔柔道:“那我们去京城好不好?女儿常常听人家说京城的好,反正我们去哪都一样,干脆就去京城吧。” 什么叫做去哪都一样,光是地价就不一样,在胭脂镇买一栋房子的钱,恐怕还不够在京城里买一根柱子,但是女儿开了口,翠花也不愿逆了她的意思,抱着女儿,像拍孩子似的拍着她的背,翠花温柔道:“好,咱们就去京城,我的玉儿这般青春美貌,也只有京里的老爷才能配得上。” “嗯。”玉珠娇羞道“玉儿日后一定要嫁个大官,比县令的官更大,然后让他给爹爹奶奶伸冤。” “好女儿,还是你有孝心。”翠花叹了一声,“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连唐娇那个小贱人都能爬上县令公子的床,更何况是你……好好好,你一定要嫁个大官儿,当个诏命夫人,然后回来给王家平反……这样,你爹爹奶奶便是死也瞑目了。” 王富贵,王家的其他人是不是真的能死而瞑目? 不,他们根本就不想死。 一群人呆在牢里,眼巴巴的不停往门口张望,等待着翠花进来,告诉他们,相公,婆婆,大伯,小姨子,你们没事了,虽然费了些钱财,但我已经全部打点好了…… 只可惜,他们这辈子是等不到了。 与此同时,西厢房内,粉白色的绣花鞋踱到镜边,唐娇慢慢拿起桌子上的黑色绸带,绕过眼睛,打了个结。 “出来。”她说。 一个身影默默出现在她身后。 “谢谢你。”唐娇叹道,“为我母亲洗刷了不白之冤。” “为了你。”他平静无波的回道。 唐娇笑了笑,然后笑容渐渐从唇边散去。 “我母亲一直在等一个人。”她说,“现在你告诉我,她等的人,是不是你。” “不是。”他平静回道,“是我的父亲。” 听了这句话,唐娇脚一软,跌倒在地上。 他赶紧伸手去扶,唐娇却攀着他的胳膊,嘤嘤嘤嘤哭了起来。 “你……你爹该不会是我爹吧?”她抱着他的胳膊不放,哭着喊,“我娘该不会是世家之女,结果爱上了自己的侍卫,珠胎暗结之后不得不私奔出来,结果路上失散了。乱世之中,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活不下去,只好找个老实可靠的男人嫁了,但心里一直在等着对方找到她……” 唐娇越说越苦,最后慢慢抬起头来,绝望的哭道:“你,你该不会是我哥吧?” “……”跟踪狂沉默了好久,才无可奈何的说,“你想太多。” “我想太多就好,我想太多就好。”唐娇按着胸口,心有余悸道,“那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爹又是什么人?我娘为什么要等他……他,为什么一直不来?” “早就想来了,可是一直找不到你们。”跟踪狂抬手擦了擦她脸上的眼泪,用一种极为平淡的声音说,“起先约好了,要在平安县会和,可是过了时间,周氏一直都没有出现,我们只好一个个镇找,一个个乡找,一家家找,后来我爹病死了,就留下我一个人继续找。” 唐娇听得痴了,开口问道:“最后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先是去衙门里偷籍账,结果发现管理籍账的是个糊涂官,用不着的东西就乱丢乱放,我帮他整理了一个月资料……结果还是没找到我需要的东西。”跟踪狂淡淡道,“后来我听说县令喜欢写流水账,记录每天发生的事情,我就混进他们家当家丁,虽然没能找到有用的东西,但正好暮蟾宫回来了,我就逼他背诵二十年来的籍帐……然后发现周氏死了,你还活着。” 说到这里,他低下头,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语气对唐娇说:“我找到你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唐娇的心脏剧烈一跳,眼眶顿时一热,她抿了抿嘴,良久才半哭半笑道:“我也不会离开你。” 跟踪狂楞了楞,然后,双手情不自禁的朝她伸去。 伸到一半,却又折了回来。 他将双手紧紧禁锢在袖底,垂下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恭敬道:“不,您错了,你我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唐娇微微一愣。 “你,你想不负责任?”半晌,她一跺脚,气恼道,“你亲也亲了,摸也摸了……还逼着我把你也摸了,现在你还想怎样?逼着我去庙里当尼姑吗?” “……您可以把我看做一样物品。”他沉默半晌,道,“一样只属于您的物品。” “我不要。”唐娇说完,上前一步,抱住他的脖子,将自己的嘴唇贴上去。 跟踪狂连忙将脸别开,避过了她这个吻。 “你为什么要拒绝我?”唐娇立刻委屈起来,“你又不是我哥,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我……我应该是一件物品。”他被她闹得头晕眼花,但又不能推她不能骂她,只能好言相劝道,绞尽脑汁的解释道,“身为物品,我不应该有多余的感情,更不能对您这样尊贵的人有非分之想。” “我不过是个说书人,父母双亡,名声也臭了,我有什么尊贵的?”唐娇冷笑一声,踮起脚,脸蛋贴在他胸口,整个人往他怀里钻,一边钻一边娇嗔道,“什么物品会这么烫,这么热,还黏糊糊的啊?” 黏糊糊……那是因为跟踪狂已经被她闹得汗都出来了。 “请别这样。”他不得不伸出手,像座牢笼般把唐娇抱紧,声音压抑道,“我真的不能这么做……” 他如果不理她还好,他忽然这样可怜的示弱,唐娇便忍不住心软了,她不再闹腾,就任由他这么抱着,良久,双手小心翼翼的抬起来,抱住他的腰,小声哭道:“为什么不可以?” 跟踪狂叹息一声,凑在她耳边说:“是时候了,您该知道真相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跟踪狂露脸=。=大概吧。。 ps既然有人问起了相亲少年,我就诚心诚意的回答你们吧! 他。。是。。个。。。基佬啊啊啊! 所以没有以后了!我要去寻找第二春!   ☆、第29章 飞蛾扑火情难禁 “仔细想想,发生在您身上的事情,跟发生在您父亲身上的事情,简直如出一辙。”跟踪狂沉声道,“都是一大笔钱被别人给盯上了。” “我的父亲?”唐娇愣了愣,然后反应过来,“你是说……我的亲生父亲?他是谁?他在哪?” “主人……已经不在了。”跟踪狂沉默片刻,回道,“害死他老人家,夺取他财富的那些人,也是他名义上的亲戚。” 唐娇沉默了下来。 若是如此,那发生在她父亲身上的事情,跟她还真是如出一辙,都是身边至亲之人谋财害命,狠下毒手。 “还好主人早有防备,提前找好了五个托孤之人。”跟踪狂道,“第一个就是您的母亲,周明月,她原本是侍奉主人的贴身侍女,孤高不群,才华洋溢,加上对主人忠心耿耿,所以主人才选了她当你的养母,借口出门拜佛,偷偷带您离开,到平安县避祸。” 唐娇觉得头上被人打了一下,晕沉沉道:“我娘……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 “您的母亲早已仙逝,当年主人正是以祭拜生母为借口,让周明月带您离开的。”跟踪狂说到这里,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淡淡道,“原本按照计划,周明月应该带您到平安县,嫁一户老实人家,彻底隐于民间,然后照顾您,教导您,让您掌握您所应该掌握的一切知识,等时候到了,再出来与我们碰头,但是……” 说到这里,跟踪狂的声音似乎冷了一些。 “她辜负了主人对她的期望。” 唐娇深吸一口气,抬起手,轻轻在他脸颊上拍了一下。 “不许你这么说她。”她含着泪,认真的说,“娘她已经很努力了……但是,鹤立鸡群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周明月最大的优点是孤高不群,所以她绝不会被人用钱收买。 但是她最大的缺点同样也是太过孤高,就像饮雪梳翎的仙鹤一样,自视甚高,就算勉强自己呆在鸡笼里,也不会容忍自己变成他们当中的一员。 如果她能稍微圆滑一点,如果她能对王富贵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说不定她就不用死了。但是如果周明月真的肯在现实面前低头,或许早就把唐娇献给胜利者了,而不是在这个小镇子里苦苦煎熬,一日一日年复一年为旧主尽忠。 “……她和我一样,在主人下令那一刻起,我们就是您的私有物。”跟踪狂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眼睛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说,“我们不应该有多余的感情,如果是为了您的话,我可以跪下来磕头,她为什么不可以?” 唐娇眼眶一热,上前抱住他,哇哇哭了起来。 “……请不要为我们哭泣。”跟踪狂低下头,怜爱的眼神藏在阴森的兜帽里,淡淡道,“为您而生,为您而死,这就是我们的宿命。” “娘已经死了,你也要离开我吗?”唐娇呜呜哭着,肝肠寸断。 “就算我死了,还有其他人。”跟踪狂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低声说,“我的父亲是第二个托孤者,他的任务是混淆视听,隐瞒您还存在于世的消息,等时候到了,再到平安县里来接您,把您送到另外三人那里,继承您父亲留给您的一切……他死了,还有我,我死前,一定把你送到另外三人那里。” 唐娇起初并不是真哭,只是想讨他可怜,现在她是真的哭了起来,因为她听得出来,跟踪狂说出的每句话都是肺腑之言,他是真的打算把命给她了。 可是她哭得肝肠寸断,他却完全不打算回心转意。 最后,唐娇不得不擦干眼泪,退后一步,一边抽泣一边看着他,看起来就像被打湿的小猫一样,异常可怜。 跟踪狂看着她,眼神充满怜爱,嘴上却不发一言。 她总要习惯的,习惯身边的人离她而去,习惯自己一个人承担一切,最后拥有一切……他不能任性妄为,犯下跟周明月一样的错误。 “你是属于我的私有物,对吗?”唐娇忽然对他说。 “是的。”跟踪狂单膝点地,朝她跪了下来,黑色的披风在身后展开落下,犹如被驯服的恶兽,犹如合拢的鸦色羽翼。 “告诉我。”唐娇抽了抽鼻子,“你的名字。” 这一次,跟踪狂没有任何迟疑,薄薄的唇里吐出两个字:“天机。” “天机。”唐娇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呼唤他的名字,然后对他下了人生中第一道命令,“现在我命令你……陪我一块活下去!” 同生共死吗…… 天机闭上眼,叹了一声:“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很多……您……实在不应该如此珍惜我。” “答应我啊!”唐娇朝他喊道,“你不是我的私有物吗?” 天机睁开眼,深深看着她。 就算眼睛上覆着黑色绸带,却也掩盖不住她脸上的爱欲与占有欲,过于激烈的感情简直像是火焰般,从她的鲜血与骨髓中渗透而出,烧得她整个人灿烂夺目。 她总是用这样的表情看着他。 而他……又是用什么样的眼神在看着她呢? 天机慢慢低下头,从胸腔里呼出一个字:“是。” 灰色的飞蛾,遇见了色泽鲜红的烈火。 他想,我已经不需要特地去看自己的表情了。 得到他的答复,唐娇笑了起来。 可是下一刻,一种极度的空虚与不满就在心中蔓延开来。 她已经拥有了这个人……但还不够,完全不够,她还想要更多,她还想要占有更多,想要他总是平静无波的声音为她而起伏,想要他冰冷似霜的身体为她而火热,想要这个人从身体到眼神,从心灵到神智全部都属于她…… 父亲死了,母亲死了,所谓的遗产也都是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所谓的托孤者也都是些不知面不知心的人……只有他,她现在只有他了,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把他抓在手心里。 纵横的思绪,汹涌的感情填满了唐娇的整个身体,她胸脯起伏,半晌才冷静下来,张开口的时候,声音兀自有些沙哑。 “现在。”她一边解下眼睛上的黑色绸带,一边说,“让我看看你的脸吧。” 白皙的手指拎着黑色绸带,然后放手,任它从指间滑落。 天机的目光从黑色绸带,一路移到她的脸上。 然后,他抬起双手,将罩住容颜的黑色兜帽向后掀开。 与此同时,幽篁馆内,两鬓斑白的大夫收了针,对王夫人拱手道:“恭喜夫人,公子已经大好了,再调养几日,便可下床走路了。” 王夫人闻言大喜,给大夫封了厚厚一只红包,然后令贴身侍女送他离开,自己则坐在床边,一边擦泪,一边对暮蟾宫道:“好好好……这下你的相思病算是彻底好了。” 暮蟾宫楞了楞,慢慢转过头来:“……相思病?” “是啊。”王夫人唏嘘道,“看不见唐姑娘,你就要死要活的,人家一来,你就什么病都好了,这不是相思病是什么?哎,你若是真的非她不娶,可以跟娘说啊,何必吓唬娘呢,下次可不许这样了,你这一病,把娘半条命都吓没了。” 暮蟾宫抬头看着头顶上的帐子,无语半晌,最后还是没想到更合理的解释,只好打落牙齿吞进肚,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此事。 结果王夫人下一句就是:“那你打算何时纳她进门?” “……”暮蟾宫都快无法维持脸上的笑容了,他斟酌言辞道,试图打消对方这可怕的念头,“母亲有所不知,其实,唐姑娘已经心有所属,君子不夺人所好,我既……对她有意,又怎能强迫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呢。” 他可不想洞房花烛夜的时候,被人倒吊起来喂上十几二十碗毒药。 王夫人看他面色不愉,还以为是戳到了他的伤心处,心中一凛,生怕儿子又要相思成疾,连忙道:“有什么关系,男未娶,女未嫁,你便是出手追求她,也不算违了礼法。” “我……”暮蟾宫想说,他不怕违了礼法,他只怕没命啊…… “况且这县里头,还有比我们家更好的归属,还有比你更好的男人吗?”王夫人试图激励他,“别的不说,就说这三更话本的案子吧,其他人都对这位唐姑娘落井下石,也没见哪个男人出手相助,最后还不是你拔她出淤泥,放在身边体贴照顾着。” “我……”暮蟾宫想说,他完全没有体贴照顾她,他把她放在眼皮底下,只是为了方便监视她,审问她罢了啊…… “你对她也算是情深意重了。”王夫人越说越感动,忍不住叹着气道,“绿初是打小陪着你一块长大的,你待她,也一直温柔体贴。可是为了唐姑娘,你二话不说就把绿初给逐出去了,娘这才晓得,在你心里,恐怕只有唐姑娘与别不同。” “我……”暮蟾宫想说,她们当然不同,绿初是他的丫鬟,而唐娇是他的人质啊!他怎能为了一个丫鬟,伤害重要的人质呢…… 王夫人本就是诗礼簪缨之家出生,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更是读的通透,如今她把事情从头到尾的顺了一遍,不由在心里感叹,别看儿子平时对谁都笑,其实心里对谁都冷,她一度以为儿子不会喜欢上任何人……结果现在看来,他只不过是没遇上喜欢的人。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令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王夫人忍不住吟了一句话本里的句子,然后对暮蟾宫叹息道,“娘不会再拦着你了,那姑娘出生不好,性子不好,娘都忍了,你若喜欢,就纳了她吧。” 暮蟾宫□□一声,倒回床上:“娘,不行,真的不行……” 情之一字,是不是能让生者死,死者生,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如果自己真听了王夫人的话,纳唐娇为妾,那他就真的死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公子简直就是一段插播广告啊,我觉得他又抢戏了ORZ ps我已经找到天机的配图了,明天放脸哈哈哈   ☆、第30章 以身入局识天机 唐娇看着眼前俊美的男子。 他单膝点地,温驯地跪在她面前,腰背笔直,犹如利剑插在地上,鬓角落下两束黑直的鬓发,犹如剑上的穗尾。 唐娇走到他跟前,伸手捧着他的脸,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 指下的肌肤呈现一种硬朗的古铜色,他的面孔棱角分明,薄薄的嘴唇尤为美丽,细细抿成一线,带着一股禁欲的魅力。 唐娇看了他一会,低下头,将嘴唇凑了过去。 天机轻轻别过脸,避开了她的吻。 “我们来谈笔交易吧。”唐娇将嘴唇贴在他的耳边,低声说,“我对钱啊地位啊遗产啊,都不是很感兴趣,过去从来没有拥有过,所以丢掉也不会觉得可惜……” “大小姐……”天机转过脸来,刚要说话,唐娇便将一根手指覆在他的唇上。 “但我对你很感兴趣。”她笑道,笑容娇嗔可爱,却令天机忍不住绷紧了背脊,“这样吧……我可以照你说的去做,无论是跟那些占了遗产的人厮杀到底,还是当个贤良淑德仪态端庄的世家小姐,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让我去哪,我就去哪,但是……” “但是什么?”天机问道。 “但是……每当我做好了一件事,你就要给我一点奖励。”唐娇收回那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比如这一次……你想要我跟你走的话,就亲我一下吧。” “大小姐……”天机无奈的看着她,脸上的表情非常苦恼。 唐娇看着他,忽然流下一滴眼泪,她哭起来的模样尤为美丽,旁人哭起来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眼泪鼻涕纵横满脸,但她哭起来的时候,永远是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不碎不破,笔直划下脸颊,宛然若画,也难怪暮蟾宫一见难忘。 “给人家一点奖励嘛。”唐娇哭着说,“真的也好,假的也好,稍微给人家一点爱啊,只要一点点就够了,只要一点点……我就能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了。” 天机静静看了她半晌,默默站直身子。 “……恕属下直言。”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唐娇,落下的影子犹如牢笼般将她锁在怀中,声音平静低缓,“这是一个很愚蠢的决定。” “给我。”唐娇回答道。 “……闭上眼睛。”天机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唐娇闭上眼睛,半晌,感觉有一只有力的手箍住了她的腰,轻而易举的将她托了起来。 薄薄的唇吻在她的唇上,没有深入,也不带任何香艳滋味,就宛若细雨落在唇瓣,清风刮过唇角,一个干净至极的吻…… 天机垂下眼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她,眼睛里的肃杀与血腥味,似乎被细雨与清风洗去,剩下的只有一种干净至极的感情…… 唇分,他迅速的低下头去,将所有外露的感情收敛至眼底,于是唐娇睁开眼睛,看见的仍是他冷漠平静的面孔,就仿佛刚刚啃的不是一个女孩子的唇,而是一只苹果梨子之类的东西。 没有看见他吻她时的表情,唐娇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心底深藏的感情。 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对方心冷如铁,心里的委屈烧得她浑身难受,唐娇抽泣一声,伸手抱住对方,脸颊深深埋在对方的胸口,闷声道:“好,我跟你走。” 天机俯视怀里娇小玲珑的少女,嗯了一声,伸手将她抱紧,小心翼翼的犹如抱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眼睛里再度流露出那种干净的感情…… 唐娇没看见,她正把自己埋在对方怀里流泪,一边流泪,一边在心里闪过一个冷酷的念头……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如果不能拥有他的心,至少要拥有他的身体……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让他永远留在她身边。 两人达成共识后,此地便不必久留,唐娇待自己心情平复之后,便来到暮蟾宫房内,递出装着解药的盒子,然后开口跟他道别。 暮蟾宫此刻正为纳妾之事焦头烂额,听她开口道别,微微一愣,然后立刻反应过来,这恐怕是解决所有问题的最好方法。 只是……这法子由她嘴里提出来,不知为何,他心里头总觉得有些不痛快。 也不急着接盒子,坐在白绫帐内,对她微笑道:“唐姑娘为何要急着离开,那王富贵等人的判决结果还没出来呢。” “此事已了。”唐娇摇摇头,“我相信公子会给我个满意答复的。” 暮蟾宫眯着眼睛看她,笑道:“你倒是信我。” 其实两人心里都清楚,没什么信不信的,无论是三更话本还是审讯王家人,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还周氏一个清白,其余皆是次要的,王家人是生是死是抄家还是流放,两人其实都不怎么在意……反正,真相既已大白,他们会得到自己应有的报应。 “你们想好去哪了?”暮蟾宫还是有些不死心,开口试探道,“江湖虽好,却非久留之地,北雁南飞,终需一个安稳的巢穴。” “我心安处,便是我家。”唐娇压根不肯给他空子钻,直接将装解药的盒子放在床边,三根手指按在盒子上,慢慢朝他推了过去,“无论他想去哪,我都会跟着去。” 暮蟾宫单眉一挑,心中更不痛快,但他情绪从不外露,脸上仍旧保持温柔的笑容,伸手拎起盒子,温声道:“生死相依……这份感情,可真叫我羡慕。” 生死相依……唐娇又想哭了。 暮蟾宫何等敏锐之人,自然没有错过她这丝感情变化,指尖把玩着小盒,他若有所思的问道:“对了,两位何时成亲?这些日子以来,蒙唐姑娘精心照顾,我才能好得这样快。作为报答,唐姑娘的这份嫁妆就由我来出吧,还请不要拒绝。” 成亲……这下唐娇真的坚持不住了,一汪眼泪在眼眶里滚成泪珠儿,最后断线似的落下脸颊,楚楚可怜,美不胜收。 眼见这一幕,暮蟾宫觉得自己的心猛然跳了一下,一种抑制不住的兴奋与情愫犹如血液,流遍全身,让他觉得浑身都烫了起来。 “……你怎么了?”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低哑,修长苍白的手指伸出帐,抚向她的脸颊,“怎么哭起来了,莫不是被他欺负了吧?” 眼看着那只手就要触到唐娇的脸颊,电光石火间,一只古铜色的大手从她身后伸出,钳住了对方的手腕。 暮蟾宫皱眉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静静立在唐娇身后,身上笼着一件黑色披风,质地古怪,竟像是能吸收四周所有的光一般,让他所在之处,身周都受他影响,变得阴森昏暗起来。 同时被吸走的,还有凡人的目光。 但是暮蟾宫自问并非凡夫俗子,一开始他的目光的确被这件古怪披风吸引了去,但是很快他便回过神来,目光开始打量他全身,然后陆续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比如他腰间隐隐露出的几把匕首,有道是一寸短一寸险,更何况这几把匕首显然都淬了毒,那更是险中之险……堪称阴险。 还有他脚上的靴子,虽然样式普通,但是料子却是北方产的,南方根本买不到,就算买得到,价钱也不是一般百姓所能承担的。 诡异莫测的身手,寻常大夫看不出根脚的毒药,以及身上这幅行头……暮蟾宫回过神来,眼前这名男子绝不是一般的武林人士,能训练出这样一个人的地方,只怕非同小可…… 只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唐娇身边呢? 又为什么会对她这样死心塌地呢? 难不成,真是因为爱情? 兜帽落得很低,天机将自己的面孔藏在一片阴影里,只露出薄薄的嘴唇,淡淡道:“……把你的脏手拿开。” “呵呵……”暮蟾宫半是试探半是恶意道,“弄哭她的人可不是我,我只是可怜她,想要安慰她一下罢了。” “没这个必要。”天机丢开他的手,冷冷道。 唐娇夹在他们两个中间,不得不站起来劝阻。 “暮公子,日后有缘,必能再见。”对暮蟾宫随便敷衍了一句,她转过头,温情款款的看着天机,伸出纤细的手指,握住他的手,“我们走吧。” 暮蟾宫冷眼旁观,又觉得此幕碍眼。 直到他二人离开,他才狠狠一抛,将手里的盒子掷在墙上,盒子落地,盖子弹开,露出里头的兰膏,散发出暮蟾宫所熟悉的……唐娇头发上的香气。 “走得好。”暮蟾宫看着他二人消失的方向,咬牙切齿道。 这两个来历不明的家伙,一个威胁他的生命,一个威胁他的婚姻,早点消失,对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现在他们真的走了,为什么他心里却会感觉这么不舒服呢? 最后,暮蟾宫将此归结于好奇心。 “总有一天,我会解开你们身上的谜题。”他眯起眼睛,朝着窗外烟雨风光立誓。 烟锁江南,雨打花落,谁也不会料到,因为暮蟾宫的好奇心,会引发那样多的后事,若是早知会这样,只怕天机今天无论如何都会砍下某人的狗头…… 而今,月上柳梢头,天机抱着唐娇飞檐走壁,离了暮府,来到一处荒郊野岭,然后对着远方吹了一个长处口哨,不久,一匹黑马就昂扬长嘶,从远处跑了过来,亲昵的用脑袋蹭着天机的脸。 “来。”天机单手托着唐娇上了马,然后翻身坐在她身后,目光阴森如蛇,望向通往京城的方向,沉声道,“时候差不多了……让我们去收割最后两个漏网之鱼。” 作者有话要说:找了半天觉得这个最好。。。反正就是这个感觉吧!最主要的是身高差啊!ps:图来自鸡腿子!   ☆、第31章 落血成灰难瞑目 事情的起因是一根簪子。 王玉珠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尤其喜欢漂亮。 奔赴京城的路上,她百无聊赖,每日除了吃了睡,睡了吃,便只能打开怀里的红木盒子,把里面的首饰挑出来把玩。 翠花说了她几次,她都没有听进去,也压根不懂得什么叫做财不外露。这日马车停在溪水边, 她洗过脸之后,对着溪水搔首弄姿了一会,总觉得身上少了些什么,于是转身回了车里,拿了一根红石榴缠枝簪,以水为镜,斜插在发髻里。 日头底下,簪子上头三朵石榴花惟妙惟肖,开得艳丽夺目,晃花了车夫的眼。 “这簪子可真漂亮。”车夫笑着凑过来,有意无意的试探道,“恐怕要值三两银子吧。” 玉珠想都没想,便随口答道:“哪能呢!我娘说了,这簪子起码值得三百两,小县城里压根就当不掉,还得去京城那样的大地方找当铺……” “说什么鬼话呢!”翠花连忙堵住她的嘴,半是掩饰半是警惕的对车夫说,“小孩子不懂事,随便乱说的,这簪子哪里值得那样多的钱呢?去去,回车里去!” 玉珠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样的忌讳,哦了一声,便回了车里。 左右无事,她便又犯起困来,恍恍惚惚睡醒的时候,发现母亲跟车夫正在外头吵架,车夫似乎不肯收银子了,一定要母亲用她头上的石榴簪子当车钱,还口口声声的喊:“反正车钱也是三两,你这簪子也是三两,老子不管,要是不给我簪子,我就把你们娘两丢下车,你们另外找车坐吧!” 荒郊野岭的,去哪儿找别的马车,翠花没了底气,只得跟对方妥协,回来的时候,伸手把玉珠头上的簪子拔了下来,反手丢给车夫。 “娘!那是我最喜欢的!”玉珠连忙摇着她的胳膊,不满的喊道,“你怎么随便拿人家的东西送人!” 翠花本就在心里窝了一把闷火,听她这样说,再也忍耐不住,抬手在她脸上抽了一下,怒道:“老娘还没死呢,东西怎么就成你的了!” 玉珠被她抽得歪倒在车里,也不肯起来,趴在车厢内,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翠花见女儿哭得泪人似的,心里有些心疼,但最终还是狠下心肠没去理她,好叫她记得这次的教训,以后不要再犯一样的错误。毕竟周氏留下来的钱财虽多,但终有花完的一日,她们娘两又 不会挣钱,便更要想着怎样省钱。 只可惜,她想法虽好,老天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几天之后,翠花夜里惊醒,发现车夫趴在车厢内,偷偷摸摸的扯玉珠怀里的盒子,立刻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车夫见她醒了,登时不管三七二十一,扯过盒子就要往车下跳。 “杀千刀的,把东西还给我!”翠花扑过去抱住他的腿,大叫道,“玉儿,玉儿快起来!” 玉珠早就醒了,但没敢上前帮忙,一声不吭的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地看着他们,模样像一只无辜的羔羊。 “滚开,死老婆子!”车夫一脚把翠花蹬开,抱着盒子跳下车去。 那一脚踢在翠花脸上,她的右眼登时就看不见东西了,在地上翻滚哀嚎了一会,翠花挣扎着爬起来,哆嗦道:“玉儿,快,快扶我去追他!没了那笔钱,我们娘俩就得去要饭啊!” 此刻车夫已经跑远,玉珠心里的恐惧稍微平息了一些,连忙爬过来扶起翠花,两人互相搀扶着,朝车夫逃跑的方向追去,拨开树丛的时候,两人心中都是沉甸甸的绝望…… 结果,却看见车夫趴在地上,一副生死不知的模样。 一名高大男子站在他身边,全身上下都笼在一件黑色披风里,缓缓转过身来,面容隐藏在兜帽下,只露出弧度优美的薄唇。 玉珠盯着他的脸,而翠花盯着他手里的那只盒子。 “壮士!”翠花一只手按着血淋淋的右眼,摇摇晃晃的跪在他面前,乞讨般伸出一只手,指着他手里的盒子道,“谢壮士仗义出手,帮我们母女两个夺回了财物……我在这里给您磕个头,谢谢,谢谢!” 她只说谢谢,却绝口不提酬谢。 男子慢慢勾起唇,举起手里的盒子,声音低沉:“这是你的东西?” “对!是我的!”翠花斩钉截铁道,“是我老母亲传给我,让我一代一代传下去的盒子……里头,里头的东西虽然不值钱,但都是我母亲的旧物,求壮士还我。” 男子呵了一声,笑声阴森可怕,透出毫不掩饰的嘲讽。 翠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心道别是前面走了狼,后面又来了虎…… 所幸男子只是静静俯视她们母女片刻,便将手里的盒子掷了过去,然后转身离开,夜风掀起他的披风,犹如滚滚而动的乌云,他的声音,随着夜风而来,一个字一个字刻在翠花心底。 “钱财虽好,也得有命享受。” 翠花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里琢磨不透他的意思。 至于玉珠,看着他的背影,就像看着话本故事里的英雄豪杰一样,眼神烂漫,脸蛋通红,芳心可可,随君而去。 直到完全看不见对方,翠花才松了一口气,一边抽出手帕捂眼,一边喊着玉儿玉儿。玉珠这才收回目光,扶着她的胳膊道:“娘,咱们两个女人,远赴京城多难啊,为什么不留下他?” “留下他干嘛?把今天晚上这事重演一次?”翠花现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咬牙切齿道,“不要外人了,就咱们母女两个上路!” 可没了车夫,她们两个又不会赶车,就只能轮流牵着马走。 按理来说,翠花伤得重,这事应该由玉珠来做。可她娇生惯养,亦或者说是好吃懒做惯了,起初还说要尽孝道,由她来牵马,结果在日头底下晒了一个时辰,就借口休息回了车里,背对着翠花躺下后,便一动不动,任凭翠花如何喊她骂她,她就是不起来,动手扯她,她就哭着说自己中暑了。 翠花无可奈何,只好搜了块干净的绢布出来,撕成条,绑在右眼上,忍着剧痛,下车牵马。 玉珠半卧在车内,睁开一只眼看她,见母亲的背影踉踉跄跄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内疚,但内疚归内疚,却还是不愿意到日头下面暴晒,怕晒坏了自己身上的细皮嫩肉,于是索性翻了个身,眼不见,也就心不烦了。 如此反复,几日过后,因为得不到及时治疗,翠花渐渐觉得身体越来越不舒服,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瘦了下去,在太阳底下牵马的时候,摇摇晃晃,昏昏沉沉的,有苍蝇逐血而来,巴在她右眼上的血布上吮吸,她也没有力气去赶。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翠花只好爬回车里,跟玉珠软磨硬泡,见还是说不动,干脆几个巴掌打过去,玉珠这才哭着下了马车,一脸怨愤的牵起马来。 而这一幕,皆被披着黑斗篷的男子看在眼里。 病重,折磨,隔阂,痛苦…… “时候差不多了。”他低不可闻的说道,然后身形如影般,消失在林子里。 过了一会,一群衣衫褴褛,却手持棍棒刀子的强盗就冲了出来,大喊大叫着,朝前头的马车追去。 玉珠远远见了,吓得尖叫起来:“娘!娘!有强盗!” 翠花刚刚歇下,便被她叫了起来,掀开车帘,看见这一幕,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伸手把玉珠拉上马,然后不管不顾的将鞭子抽在马背上。 老马吃疼,嘶叫一声,飞奔起来。 马车里,各种东西翻来滚去,但是翠花紧紧抱住了玉珠,用自己的身子护着她,以免她被磕着碰着,而玉珠,则理所当然的缩在母亲怀里,哭哭啼啼。 人腿哪里跑得过马腿,眼看着两人就要把那群强盗甩开,岂料老马脚一拐,摔在地上,连累整辆马车都翻了过来。 翠花跟玉珠滚出马车,所幸旁边是个泥潭,两人摔进一池泥泞里,虽然很是吃了几口泥水,但终究没死。 “快,快起来。”翠花眼睛上的绢布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一边流血,一边流脓,她却恍若不知,只拼了命的从泥泞里爬起来,一只手抱着盒子,另一只扯着女儿的胳膊。 “娘!”玉珠跪在地上,死死抱着她的胳膊,哭喊道,“我的腿软了!” 翠花叹了一声,使出浑身力气把她提起来,背在背上,像头忠心耿耿的老牛一样,粗粗喘着气,朝前方跑去,一路上,眼上,身上,腿上,滴下来的血在她身后蜿蜒成一条血线。 所幸老天有眼,她远远看见了炊烟。 定是有商队在官道边上宿营! 只要跑过去,她们母女两就有救了! “快,快下来跑!”翠花一口气拼到现在,已经是油尽灯枯,眼睛阵阵发晕,两腿微微打抖,她不得不把玉珠放下来,扶着她喊,“跑过去,咱们就有救了!” 玉珠也看见了那炊火,眼睛里闪过一丝希望的光。 她回头看了母亲一眼,漂亮的双眸里,倒映着母亲憔悴难看的面容。 稍微犹豫了一会,她朝翠花伸出手。 翠花以为她要搀扶自己,便将右手伸了过去。 岂料,玉珠避开她的右手,一把夺过她左手拎着的那只红木盒子,然后头也不回的朝前面跑去。 翠花楞了一下,朝着她的背影尖叫道:“玉儿!” 王玉珠听见了,但没有回头。 强盗就快追来了,她不敢回头。 母亲身上伤太重了,扶着她跑,怎样也跑不过强盗的,所以她不想回头。 她还年轻,还这么的漂亮,她还有灿烂的未来,她不能死在这里,所以她不要回头。 “娘,对不起。”玉珠一边哭,一边在心里说,“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一定用这笔钱,雇人把那些强盗都杀光,一定不会让你死不瞑目的。” 作者有话要说:如无意外的话。。。。下一章会出来新男配~~~~冷艳高贵系的哟 来吧小妖精们快来爱我,你们忍心霸王我吗,太残忍了,简直比相亲少年还要残忍啊!   ☆、第32章 烈酒为媒乱人心 强盗冲上来,将翠花乱刀砍死。 听见身后的惨叫声,玉珠吓得腿都软了,她抱着盒子拼命跑,结果一把刀子从后面抛了过来,扎进她的后腿里。 玉珠惨叫一声,跌在地上,盒子脱手而出,滚落在地,里头的金簪步摇,耳坠手镯撒了出来,犹如天上坠下的星星似的,即便在这样的深夜里,也能兀自散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 一群强盗见了这一幕,登时连喊打喊杀都忘记了,一个个抽着气,举着刀,目光死死的盯着那堆宝贝。 以至于连背后多了一个人,都没有发现…… “别杀我,别杀我!”玉珠抱着受伤的腿,像待宰的猪一样嚎着,“东西我不要了!你们拿吧,你们拿吧……拿完放我一条生路吧!” 一席黑色披风犹如树影,从她身边一晃而过。 玉珠泪眼朦胧间,看见一双石青靴子从她身边走过,然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垂下来,仔细将地上的首饰收回盒子里。 “是你!”玉珠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对方速度很快,拾完珠宝后,默默将盒子盖上,将弓着的身子重新直起来,那一刻晚风猎猎吹起他的披风,一轮弯月挂在他身后,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玉珠,右手反握一柄短匕,匕首边缘滚下一滴血珠,殷红刺目。 玉珠这才反应过来,她回头一看,只见刚刚追着她而来的强盗,已经全部倒在地上,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有一条红线,正往外头溢着血。 恐惧过后,就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安,玉珠转过头,用掺杂着崇拜与爱慕的眼神望着眼前的黑衣男子,又哭又笑道:“恩公,你又救了小女子一命……” 对方沉默不语,反握匕首,朝她慢步走来。 玉珠连忙对他露出自己最美的笑容,只是她似乎忘记了,现在她那张脸蛋上满是泥泞与泪水,彼此纵横交错,将她的面孔涂抹得丑恶而又肮脏,不笑倒罢,一笑反似森罗恶鬼。 “小女子,小女子的腿受伤了……”她献媚讨好道,“恩公,你能背我去镇子上找大夫吗?” 对方一言不发,右手缓缓提起,眼看着那柄匕首就要抹上她的脖子,留下一条红线,却不想,身后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 他猛然回头,兜帽底下的眉头微微一簇,迅速将匕首插回腰间,然后解下腰间挂着的一只圆形坠子,手一抹,坠子就拉直成了一只小筒,小筒顶端是一片疑似琉璃的镜片,他将小筒放在眼前,远处的景色立刻被拉近到他眼前,令他登时面容一变。 永远肃穆冷静的面孔上,闪过一丝极为厌恶的表情,就仿佛看见了阴沟里的老鼠,浑身溃烂的嫖客,搜刮民脂民膏的恶吏……总而言之,他就像是看见了人间一切丑恶之事的化身,骑着马,朝这边赶来。 迅速将小筒收好,他转身看着玉珠,电光石火间做出了决定。 他翻开盒子,迅速从里面挑出一对簪子,一只玉镯,一根步摇,最后是那对夜明珠耳环,其余的一样未动,随手掷回玉珠怀中。 玉珠不明就里,又不敢出言阻止他,只能又惊又敬,又疑又爱的看着他,直到看他要离开,才惊叫一声,挣扎着爬过去,牵着他披风的边角,楚楚可怜的说:“恩公,你要去哪里?求你不要抛下玉珠啊!” 对方回过头,却没有看她,而是看了远方一眼,然后低下头来,俯视她。 “你记清楚了。”他淡淡道,“如果你想活命,待会有人问起来的时候,你就说自己姓周。” 说完,他回转身去,犹如一只夜隼般穿林跃树,瞬息之间便消失不见。 他走后没多久,马蹄声便由远至近。 玉珠抱着盒子,看着来人。 那显然是在前头扎营的商队,只是观其装扮气度,完全不带一丝铜臭气,马背上的骑士们个个身穿白衣,腰佩长剑,容貌俊美,举止高贵,看她的眼神……就像看泥巴里的蚯蚓,充满厌恶,指指点点。 玉珠被他们看得心里最后一丝底气都消失了。 她刚跟翠花出县城的时候,还踌躇满志,觉得以自己的容貌姿色,一定能在外面出人头地,就算当不成国公夫人,起码也能嫁个大官,结果现实太过残酷了,在她的花容月貌面前,车夫照样抢劫,强盗照样杀人,谁都没有因为她漂亮,就心慈手软……而今,眼前好不容易出现了一群世家公子,也都坐在高头大马上,对她指指点点,没有任何人肯下来,拉她一把。 就在玉珠沮丧的快要哭出来的时候,一名白衣少年忽然咦了一声,指着她喊道:“把你怀里的盒子交出来。” 玉珠一愣,反将盒子抱得更紧,哭着对他说:“不,不,这都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 对方才不理她,翻身下马,将盒子夺到手里,打开一看,先是被里面的珠光宝气震得两眼一花,随即皱眉道:“这是……你刚刚说这些东西是哪来的?” “是我娘留给我的!”玉珠哭着喊道。 对方深深打量了她一眼,丢下一句:“在这等着!” 之后,他便抱着盒子转身离开,玉珠挣扎着想要抱住他的腿,结果没成功,只好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直到一个声音响起,喊的是:“公子来了!” 那声音犹如抽刀断水,将白衣少年们分作两股,留出中间一条笔直大道,然后,一名俊美青年策白马而来。 玉珠抬头望着他,那一刻,疑是平地吹起漫天风雪,在她眼前铸起一个冰人。 那马通体上下无一杂色,白的似雪,那马上的人也浑身上下尽着白色,只余下一双眼睛,一头长发是黑色的。饶是如此,玉珠看着他的眼睛的时候,仍是忍不住心头打了个颤。 他的眼睛虽是黑的,却比雪还要冷。 “盒子是你的?”他俯视她片刻,忽然问,声音霜冷似雪。 “……是,是。”玉珠一边回他,一边注意到,他托着盒子的手上,套着一幅似丝非丝,似绸非绸的白手套。 如今又不是冬天,相反,六月一过,日头就越来越烈了,他还戴着这样一幅手套,也不觉得热? “你刚刚说,这盒子是你娘留给你的。”他冷漠的问,“你娘姓什么?” 玉珠刚要回答,黑衣人的身影就从她心中闪过,她张了张嘴,最后干涩的说:“周……我娘姓周。” 白衣公子听了这个答案,眼神一动,眯起眼睛,仔细盯了她片刻,忽然抬手一挥:“把她带走。” “是,公子。”一名白衣少年立刻低头回道。 很快就有两名白衣侍女过来,居然是一对双胞胎,容貌娇美,胜过玉珠无数,但都作侍女打扮,一左一右搀扶着她,朝队伍扎营的方向走去,其中一个忽然指着后头问道:“对了,那个女人是你什么人?” 玉珠正沉浸在得救的喜悦中,听了她的话,微微一愣,转过头去。 身后,翠花的尸体已冷,但仍瞪大眼睛,看着她。 玉珠打了个哆嗦,转过身,低头喃喃道:“那,那是我家里头的忠仆,一路护着我过来的,你们……你们能帮我把她埋了吗?” “这要问过公子。”侍女犹豫了一下,“只是……公子现在有急事,只怕不会多做停留。” “那,那就算了吧。”玉珠立刻就放弃了,她低下头,轻轻道,“我这也是迫不得已……她那么疼我,一定不会怪我的。” 于是,一群人渐行渐远,留下强盗和翠花的尸体,招来了乌鸦与野狗。 罩着斗篷的男子远远听见了狗吠声,心里不禁有些担忧,忍不住加快脚步,很快就回到了扎营的地方。 地上的篝火明亮温暖,唐娇裹着毯子,蜷在火堆边睡得正香,脸蛋红扑扑的,似乎并未被犬吠声吓醒。 看见这一幕,天机将兜帽拉下来,很是松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拍了拍守在唐娇身边的黑马,然后解下马背上的酒囊,解开带子,递给它喝。 黑马高兴的打了个响鼻,然后将嘴伸过去,让天机把酒倒进它嘴里。 “一匹马,居然这么爱喝酒。”唐娇忽然睁开眼睛,对他娇娇一笑,“也难怪你给它取名字叫阿酒。” “你醒了。”天机收起酒囊,温柔的看着她。 唐娇依然蜷在火堆边,指了指酒囊道:“我也要喝。” “这酒太烈了。”天机摇摇头,“等到了京城,我带你去我朋友那,他酿的桂花酿闻名天下,很适合女孩子喝。” “不行。”唐娇想都不想就拒绝了,“我已经找你说的去做了,按照咱两的约定,你现在得奖励我。” 天机立刻头大如斗。 先前他去追猎翠花母女,唐娇吵着要一块去,但他实在怕中间有所闪失,只好跟她约定好了,若她肯乖乖睡觉,回来他就奖励她。 他不怕杀人,也不怕被杀,但现在……却有点怕她火热的眼神。 “要不这样吧……我就尝尝味道,尝完就吐出来。”唐娇像蛇一样,从摊子里慢慢爬出来,“但我吐出来的酒,你得喝下去,怎样?” 天机为难地看着她,良久才狠下心来:“好吧。” 一边说,一边解了另一只新酒囊下来,在阿酒不满的响鼻声中,递了过去。 唐娇接过酒囊,拔开盖子,嗅着里面呛鼻的液体,皱了皱眉,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小口,然后整张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吐出来。”天机将手掌伸过去。 唐娇摇摇头,一边嘟着嘴,一边伸出一根手指头朝他勾勾。 “怎么了,大小姐?”天机不明就里,单膝点地,凑了过去。 唐娇立刻像捕猎的花猫一样,扑进他怀里,两条柔软雪白的胳膊绕过他的脖子,然后将娇美鲜甜的唇递了过去,贴在他的唇上,烈酒顺着两人的唇角,慢慢溢出,化作一条白线,凝在下巴尖。 身旁的篝火发出哔哩啪啦的声响,天机扶着她娇小的身躯,浑身僵硬似铁。 唇分,唐娇夺过他手里的酒囊,斜睨着他道:“你没喝下去……所以,我们再来一次。” 说完,她举起酒囊,再饮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新的美男子出现了,还是骑着白马出现的哟。。。。会不会有人觉得他是白马王子型呢~ 啧啧你们这群饥渴的小妖精,一日不看见女痴汉就不舒服斯基是伐。。好!满足你们!女主再次被痴汉附体了!天机开始自救中。。。。。。。。   ☆、第33章 策马扬鞭京城前 天机为难地看着她,见她一副无论如何都不肯改变主意的模样,只好一咬牙,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将薄唇贴了过去。 唇齿交.缠,他饮尽她口中烈酒。 “……可以了吧,大小姐。”唇分,他以手背擦着嘴角残余的酒水,声色低哑。 唐娇舔了舔嘴,火光跳跃,照着她那张餮足的脸,嘴上却颇为不满的说:“为什么这幅表情?亲吻我……让你觉得这么难受吗?” “……不是的。”天机垂眸,把真正的心意藏在眼底,低沉沙哑道,“大小姐,我知道您想要什么。” 唐娇戏谑的盯着他,用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但是你我的身份……注定了我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天机抬起头,语重心长的对她说,“如果被人发现,他们会看轻你,笑话你……” “我不在乎。”唐娇赶紧说道,说完,坐在他腿上,歪着脑袋,笑容有些狡猾,“怎么你在乎?那到底是我重要,还是旁人重要,你宁可在乎他们的感受,也不肯在乎我的感受了吗?” 许是跟暮蟾宫处久了吧,她变得愈加舌尖嘴利,难缠得紧。 深深看她一眼,天机无可奈何的对她妥协:“这样吧,大小姐……在私底下,你想怎样亲我都可以,但是不可以更进一步,也不能在别人面前这么做。” 唐娇依旧戏谑的看着他,看着看着,眼神渐渐变得哀伤起来。 因为这一次,他死守底线,他的眼神他的表情他的神态,都在向她诉说,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向她妥协。 “……如果我做到了,你会奖励我吗?”唐娇抿抿嘴,忍着心头的悲伤,试探道,“你会一辈子陪着我吗?” “可以。”这一次,天机没有丝毫犹豫,他像一头温驯的狼,对她低下高傲的头颅,“从今往后,我誓不娶妻,誓不生子,我之躯体,我之性命,我之下半生……全都属于您。” 唐娇沉默不语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双手捧起他的脸,把脸凑了过去。 天机把这个吻当做是她的答复,于是闭上眼睛,温柔的回应了这个吻,含,舔,试,缠,用成熟的技巧满足她。 如此便好……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只要表面功夫做得好,私底下又不踏破最后一线,那便无人 可以当面指责她。而于他而言,也有了一直留在她身边的借口,从此往后,他便可以默默看着她,守着她,疼惜她,直到她厌倦为止。至于其他人……他们最好闭嘴,不闭嘴,他有的是办法让他们闭嘴。 唐娇自是听不见他心中所想。 若是听见了,她便会知道,她早已经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而现在,她只感到悲伤,痛苦,甜蜜,以及强烈的不满足。 她都做了些什么啊?唐娇在心底质问自己,明知道他不喜欢自己,还一而再再而三的迫他亲吻自己,逼他立誓不娶,逼他立誓无后……如果她不是他的大小姐,估计早就被他乱刀分尸了吧?不过可惜了,这世上没有如果,她是他的大小姐,他必须听她的话,就算被他憎恨也无所谓,她一定要把他绑在身边,大不了以后她也不嫁,也不生子,红尘人间碧落黄泉,她既当他的大小姐,也当他的妻子跟女儿,好叫他此生不会感到孤单寂寞……或许有朝一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肯转过身,给她一点爱。 怀着这样的心思,唐娇结束了这个甜蜜又悲伤的吻,之后不肯起来,就坐在他腿上,像一棵蔓藤似的缠在他身上,笑容枕在他怀里,悲伤藏在心底,有一句没一句的跟他聊天,直到困意袭来,就在他怀里入睡,睡着的时候,仍旧用手抓着他的衣服不放。 天机轻手轻脚的把她放在篝火旁,抬手扯过毯子,盖在她身上,确认她已经完全熟睡之后,伸手擦了擦她嘴角的口水,然后俯身吻了她一下。 除了身旁将熄未熄的篝火,谁也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第二天,两人草草洗漱片刻,便上马赶路。 天机并未特地避过昨夜留下的痕迹,于是马蹄碎步踏过官道,唐娇一低头,便看见了官道上横陈的尸体,有几具只剩下森森白骨,其余大部分已经残缺不全,几头野狗正在埋首进食,听到马蹄声,其中一头回过头来,嘴里还叼着血肉。 唐娇没忍住,转过头,呕吐起来。 天机便停下马,随手在枝头上摘下几片叶子,射向野狗,待它们哀嚎逃走,才扶唐娇下马呕吐。见她吐得难受,心里不禁感到有些后悔,一边拍着她的背脊,一边解下水囊递过去:“漱漱口……我们绕路走。” 唐娇接过水囊,匆匆喝了几口,深吸一口气,转头看他:“我没事了。” 说完,她心有余悸的回过头,目光望向一堆花花绿绿的碎衣服,以及里面残存的骨骸,问道:“那是翠花吗?” “嗯。”天机淡淡应了一声。 唐娇昨夜跟他聊天的时候,便从他嘴里知道了一切,晓得他只收回了一部分珍贵珠宝,其余不甚重要的,则用来算计一个人,也晓得翠花为玉珠付出了一切,最后却被她抛弃。 钱不钱的,唐娇倒不是特别在乎,有了娘最喜欢的几件首饰,她已经很满足,更何况天机已经向她保证,这些东西迟早会一样不少的回到她手里。至于翠花……她摇摇头,指着那堆白骨道:“算了,把她埋了吧。” “您要原谅她吗?”天机淡淡道,虽然表情没有变化,但目光里有一点失望。 唐娇几乎立刻就感到后悔了,她何必为了一个仇人让他失望,可是想了想,最后还是坚持己见,因为她心里头有一个预感,如果她立刻就反悔,他也许会更加失望。 “不,我没有原谅她。”她摇摇头道,“但是一命偿一命,她现在已经死了,我也没有必要再很她了。” 说完,她忍着身体的不适,以及心里的恐惧与呕吐感,走到翠花的骨头边上,有些两腿发软的蹲□,捡了把强盗留下的刀子,在地上刨坑。 “如果一个人为了自己的爱憎而不折手段,就会变得越来越卑鄙,比如翠花。”她一边刨坑一边说,“如果一个人的心里只有自己,心就会变得越来越小,小到只能容纳她自己,比如玉珠……” 挖好坑之后,唐娇用刀子把翠花的骨头扫进坑里,用土填好,然后直起腰来。 “不择手段的下场,我已经看见了……”她微微有些喘,低声喃喃道,“我现在亲手埋了她,好叫自己记得清楚些……以免日后步了她的后尘。” 天机一直没有帮她,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她,失望早已消退,留下的只有赞许。 只有唐娇自己心里知道自己有多绝望。 翠花不择手段对一个人好,最后却落得这个下场。 那她呢?只顾自己的意愿,不管旁人意见,不折手段的想把一个男人留在身边,她的结局会是怎样呢? 唐娇不想承认自己是错的,也不想放弃,但是心里头开始觉得有些迷茫了,以至于接下来的路途上,都显得浑浑噩噩的,心里头百转千回,都找不到一个两相其美的法子。 天机自是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只以为她被死人给吓坏了,见她近日来沉默寡言,吃得越来越少,以至于小脸迅速瘦成一个尖尖,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行为,跟一只商队擦肩而过的时候,特地追过去,带回来一袋子松子糖。 “后天就到京城了。”他骑在马背上,手里一只松子糖,递到唐娇嘴边,“再坚持一下。” 唐娇舌头一舔,把松子糖从他指尖舔进嘴里,因为走神的缘故,完全没注意到对方手指的颤抖,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问道:“到时候,就能见到其他托孤者了吗?” 天机正在感受指尖那种奇怪的酥麻感,稍微走了一会神,才回道:“不,先去我故友家。” 一边说,他一边又递了颗松子糖过去。 唐娇依旧恍然不觉,歪着脑袋舔糖果,对方这次捻的有些紧,她一次性没舔进来,索性舌头卷着他的手指多舔了几下,然后一边咬着到嘴的糖,一边好奇的问:“你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很了不起的人。”天机迅速拿起第三颗糖递过去,嘴上随口道,“若不是过于懒散,恐怕三元及第的冠冕还轮不到暮蟾宫来戴。” 唐娇其实不是很喜欢吃松子糖,再加上天气这么热,吃太甜的东西,嘴里会觉得有些腻,于是伸手推了回去:“你吃吧,我不吃了……” “哦……”天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他收回手,毫不犹豫的将那颗松子糖递进嘴里。 两人一前一后的坐在马上,唐娇在前,自然看不见他俯视自己的眼神,更没看见,他正一下一下舔着自己的手指……那刚刚被她舔舐过的地方。 若不是天色转阴,隐隐有雷声传来,恐怕他能舔到天荒地老。 仰头看着天生乌云,感受着刮过面颊的凉风,天机有些遗憾的放下手,沉声道:“抱紧我。” 唐娇反手抱住他精壮的腰。 尔后,策马扬鞭,黑马长嘶一声,犹如平地起了一朵乌云,四蹄飞速踏过地面,带起奔雷般的声音,与天上的乌云你争我夺,终于抢在下雨前,跑过了京城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从这里开始修修~   ☆、第34章 花间浪子温良辰 长安之繁华,自非平安县那样的小县城能够比拟。纵使天上已经阴云密布,但是西市的街道上依旧热闹非凡,小摊贩们着急的收着摊上的货物;茶楼酒家则派人倚门吆喝,召路上的行人进门避雨,顺便点一壶茶,喝一杯酒;进门的行人除却黑眼睛黄皮肤的本地人,还有高鼻深目的大食商人,面覆轻纱的波斯舞姬, 白衣金发的传教士等等。 天机勒了勒缰绳,停在一家胡姬酒肆前。 门前立刻迎上来两名绿眼胡姬,一个笑着为他牵马,一个用半生不熟的汉话招呼他进门。 时值傍晚,酒肆里的人还不多,天机匆匆一扫,便侧首看着胡姬,低沉道:“带我去找温良辰。” 那名胡姬听到这个名字,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叽里咕噜说了许多话,但唐娇都没听懂,只知道对方很喜欢这位温公子,因为她基本上每说五个字,就要重复一遍温良辰这个名字…… 聒噪一路,最后胡姬终于把他们两个引到一间雅阁前。 门上用金色和红色勾勒出巨大的太阳,充满异域风情。 “两位客人在这等等。”胡姬回眸一笑,“我先进去通报一声。” 她推门而入,不一会,里头传出一个懒散到骨头里的男声。 “还等什么。”他说,“快把所有柜子都搬过来,把门堵上。” “……”门前,唐娇抬头望着天机,无语半晌,才开口问道,“里面真是你朋友?” “嗯。”天机答了一声,然后毫不犹豫的把房门给踢开。 门后响起一片惊叫声,包括刚刚引路的胡姬在内,六名舞姬惊魂未定的看着他们。 这六个舞姬有胡人,有波斯人,也有汉人,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俏,胡姬做飞天打扮,身披璎珞,发髻高挽,眼线用金色描进鬓角,充满一种佛性之美;波斯舞姬脸覆面纱,纤细的腰上,以及□□的脚踝间,都缠绕着一串舞铃,随着她一举一动发出悦耳的声响;而汉人舞姬则身穿绿衣,水袖修长,犹如西子湖里走出来的一片碧影…… 只是这样的美色跟她们身后的那人一比,竟什么都不是了。 就像露水见了沧海,就像萤火见了皓月,就像凡人见了神祗,只能匍匐在他脚下,岂敢与之争辉。 唐娇站在天机身后,看着那个男人。 她这辈子见过不少好看的男人,譬如商老板温雅如风,譬如小陆清冷似水,又譬如暮蟾宫皎皎似明月……至于天机,在她心里,万般都好。 但无论见了谁,都不会像看见这个男人一样,隐隐有一种昏眩感。 窗外风雨如晦,但这个男人睁开眼,望过来的时候,唐娇几乎以为屋子里平地升起了一轮金红色的太阳,神魂几乎要为之所夺。 天机往她身前一站,挡住了她的视线,然后目光冷冷的往舞姬们身上一扫,最后落在那名男子身上:“温兄,让她们先退下吧,我有正事要跟你商量。” “这次又找我干嘛?啊……停,停,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温良辰枕在一名舞姬的膝盖上,将手伸进袖子里摸索了一下,然后抽出一叠银票,懒洋洋的递过去,“反正你的事全是麻烦事,我可不想沾,我破财消灾可以吗?” 天机没接银票,也没说话,就这么居高临下的俯视他,直到温良辰枕着的那名舞姬怕的哭了起来,他才无可奈何的拍拍手:“好了好了,大家先下去吧。” 一边说,一边随手将银票塞给那名哭泣的舞姬,然后笑着拍拍她的脸,让她带姐妹下去分。 舞姬立刻止了啼,脸蛋红扑扑的,一步三回头的带人离开了。 确定她们都离开了之后,天机才将唐娇从背后拉出来,推到他面前。 “干嘛?”温良辰半躺在貂裘上,一只手握着琉璃杯,一只手撑着脑袋,由下往上的看着唐娇,笑道,“哪找来的小姑娘,长得挺可爱的嘛……来来,过来让我枕枕膝盖。” 唐娇转头看向天机。 天机面无表情的说:“这是我家大小姐。” 温良辰的笑容僵在脸上,然后利索的从貂裘上坐了起来,上上下下将唐娇打量了一番,然后一根指头指着天机,一边嘴角往上一勾:“你少诓我,昨天公子渊就已经把人给带回来了,你这个又是从哪里找来的……” 他话没说完,天机就已经掏出一个小包袱,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对簪子,一只玉镯,一根步摇,以及最显眼的一对夜明珠耳环。 见了这些东西,温良辰愣了愣,继而哈哈大笑。 “哈哈哈!”笑完,他摸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唐娇,“这么说来,这边这个才是真的咯? 那另外一个是谁?难道当初送出去的是两个人吗?” “一个村姑。”天机面无表情道。 “……哈哈哈哈!”温良辰再次大笑出声,一边笑,一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普天同庆,喜大普奔!来来,都过来陪我喝酒,这个消息值得咱们共饮三百杯……哎呀,我真是迫不及待了,真想连夜过去嘲讽那厮一番!” “不急。”天机绕到他身后,缓缓伸出手,一左一右,按住他的肩膀,“现在咱们先干正事。” “……你想干嘛?”温良辰反手抓住他的胳膊,面上在笑,但是手臂上的肌肉已经开始鼓起来。 “大小姐。”天机脚底下的地板都已经开始皲裂,但是脸上仍旧一派云淡风轻道,“跪下,给他磕三个头,然后喊他一声师傅。” “……不!”温良辰愣了愣,然后开始剧烈挣扎,可惜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他挣扎了半天,最后被天机反剪双手按在地上,充满异域风情的波斯红袍耷拉下来,乌黑的发丝从肩膀一路蜿蜒流进胸膛,就像一笔翰墨顺势描出妖异的蔓藤与花,最后,他叹了口气,仰头看向唐娇,略带琥珀色的眼睛凝视着唐娇,低沉笑道,“大小姐,来,命令他停下来……然后,我会好好奖励你的。” 明明是同样的称呼,但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大小姐三个字,就像涂了蜂蜜与麝香一样,散发出一种勾人摄魄的气味。 唐娇又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她已经不想再看他的脸了,索性低下头,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喊他一声:“师傅。” 温良辰痛苦的□□一声。 身后,天机松开手,面无表情道:“喜得佳徒,恭喜恭喜。” “你闭嘴,我最近一个月不想听见你的声音!”温良辰单手掩面,好半天才缓过气来,他神色复杂的看了唐娇一会,叹气道,“大小姐,帮我喊个人进来。” 唐娇在他身边也感到有些不自在,听了这话如蒙大赦,立刻出去喊了个胡姬进来。 “带她下去,洗个澡,换件干净衣裳。”温良辰吩咐道,“这是我家贵客,不要怠慢了她。” 唐娇转头看着天机,天机对她点了点头,她这才跟着胡姬离开。 待她们走后,温良辰便转身,红袍黑发一起披散下来,犹如门上绘的那朵金红色的太阳,他紧紧盯着天机:“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明月死了,死前没能完成自己的任务。”天机淡淡道,“大小姐现在需要一个新老师。” “你可以去找公子渊。”温良辰没好气的说,“他虽然性格方面有点问题,但是给大小姐当个师傅,还是绰绰有余的,最重要的是……他是千肯万肯,我是不情不愿!” “我不能这么做。”天机转眸凝视他,一字一句道,“托孤者中有叛徒。” 温良辰盯着他,没说话。 天机转过身去,从桌子上拿了几个杯子过来,然后屈膝半跪,坐在他面前,手里的琉璃杯一字排开,然后往里面注满葡萄酒。 鲜红色的酒水流进杯子里。 温良辰走过来,一掀袍子,坐在他面前,单手支着下巴,垂下眼眸。 五个琉璃杯,代表五名托孤者。 天机拎起最左边那只杯子,道:“周明月不是,她若是背叛了主公,大小姐压根不可能活到现在。” 说完,他将杯子递到唇边,一饮而尽。 “商九宫也不是。”温良辰懒洋洋的伸出一只手,拿起最中间一只杯子,“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只要给他足够的筹码,他可以背叛任何人……但筹码不够,他绝不会背叛。更何况据我所知,他这些年似乎一直在找寻大小姐,或许……想要效仿吕相,做一笔奇货可居的买卖。” 说完,他慢条斯理的将杯子拎到唇边,浅斟低饮起来。 “我父亲也不是。”天机拿起靠左的那只杯子,淡淡道,“他就是被叛徒出卖,然后重伤身亡的。” 说完,他将杯子往唇边递去,满饮此杯。 “这么说来,叛徒就在这二人当中咯?”温良辰笑眯眯的看着最后剩下的两只杯子,伸手弹了弹杯面,发出清脆的嗡鸣声,“宰相王恒之,将军白渡。” “不错。”天机目光似雪,扫过那两只杯子,声音淡冷道,“所以我决不能将大小姐交到王宰相的孙子……公子渊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好=。=阵营选择完毕。 其实这就是个乙女游戏的开局啊,如果选择女主开局,则开局送一只跟踪狂,然后可以就近攻略温爷一只,也可以后期翻墙攻略敌方变态一只。。。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玉珠开局。。哼唧没发现她就是一肉~~文女主的属性吗! 啊。。好想做个女主属性表格。。   ☆、第35章 美人话本始诞生 第三十六章美人话本始诞生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温良辰便派来马车,到两人下榻的客栈门口接人。车轮滚滚而动,载着他们两人一路驶进了永安胡同,最后停在一座大宅邸前,一对石狮子静静守着一扇朱漆大门,门上挂着一张鎏金牌匾,上书两字——温园。 这里就是温良辰给他们安排的落脚点,他们两人日后的家。 这宅邸本不姓温,但温良辰连夜叫人把它买了下来,其他地方一动未动,只换了张牌匾,从原来的李府变成了温园,只留了几个粗使丫鬟,其余人等都给了些钱打发了出去,换成温良辰自己带来的人。 人数不多,但都很精干,来了没多久,便把宅邸打理的井井有条,就连荒废已久的花园都给整了出来,移植上各种各样的名花异草,一部分是用来观看,另一部分是供家人采摘,然后自己或研或蒸,制成茉莉粉,玫瑰露,蔷薇硝等物,放在汝窑瓷盒里,代替寻常的胭脂水粉使用。 有两名侍女,不做其他,专门伺候在唐娇身边,她喝茶的时候,其中一个给她倒茶,另一个温声软语的对她说:“斟茶只斟七分满,茶满不但意味着欺客,而且不便于握杯啜饮。” 她说完,倒茶的侍女刚巧放下茶壶,接上道:“放置茶壶时,壶嘴不能正对客人,否则就是请人速速离开的意思。” 她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在吃穿住行的时候,教导唐娇各种各样的规矩。 唐娇原本并不喜欢学规矩,但是她们两个说话的时机总是选得很好,而且内容新奇有趣,一点也不会显得古板枯燥,故而唐娇不知不觉间就学了个大半,虽不能让她立刻变成名门闺秀,但至少看起来有了点样子,不至于让人一眼就看穿她的出身和底细。 半个月后,温良辰如约而来,伸手就问她讨要修改过后的话本。 成稿一共十万字,其中天机写的结尾部分就占去了三万字,因为时间仓促,其中难免有些不足之处,但总体的框架和结构却已经出来了,至多缺了些润色。 温良辰一边品着唐娇沏的茶,一边仔细看完了整部话本,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天机,你的眼光很不错。”他狭促的看着天机,嘿嘿笑道,“唐姑娘这么有才华,你以后可以靠她吃软饭了。” 天机斜了他一眼,没说话,直接将腰间佩剑抽出来擦拭,威胁的意思简直溢于言表。 唐娇倒是一点也不在意温良辰的调侃之词,若是天机不在场,她保不准还会握住温良辰的手,惺惺相惜道:“你的眼光也不错啊,你是怎么看出我们之间有猫腻的?” 现在顾忌天机的脸面,她只好说正事:“稿子不需要改了吗?” “这话不用问我,问他。”温良辰瞥向天机,笑道,“你觉得这稿子修得怎样?” 无论稿子本身如何,天机都不喜旁人当着他的面质疑唐娇的能力,当下道:“大小姐文笔娴熟,架构宏大,人物生动,故事跌宕……” “停!”温良辰喊完,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天机,你变了,你以前从来不会奉承人的,现在你奉承你家大小姐奉承的如此肉麻,看看!我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说完,他便真的卷起袖子,让天机看他的胳膊。 “行了行了。”天机简直忍无可忍的甩开他,眼角余光扫过桌上那部话本,淡淡道,“不要再拖了,就用它吧。” 温良辰收敛起脸上的调侃之色,端着白玉烟枪,懒怠笑道:“好。” 原本以为他们两个还会像上次那样,就话本之事争执许久,唐娇肚子里甚至已经备好了七八份腹稿,要是温良辰不喜现在这份稿子,她立刻就能拿出七八份备用品。哪知道他们两个三言两语间就拍案做出了决定,反让她有些不安。 “如果再给我一些时间,我应该能把稿子修得更好。”她提议道,第一次帮天机做事,她希望能够尽善尽美。 “那倒不必。”温良辰摆了摆手,似笑非笑的看向天机,“反正对某人来说,这部话本受不受百姓欢迎,对他而言根本无关紧要,对不对?” 天机平静的看了他一会,觉得是时候向他透点底了,这才缓缓道:“不错。” 他居高临下的俯视桌子上的话本,黑色的影子从他身上落下,将那部青皮册子笼罩,眼睛里没有温度,也没有感情。 “这部话本,本就不是写给百姓看的。”他淡淡道,“是写给敌人看的。” 是夜,这部话本被温良辰送到了一处地下书局,连夜印刷出版。 温良辰本身没有出面,出面的是他拐弯抹角找来的一个书商,书商收钱办事,压根就不知道在为谁干活,哪怕被人抓到,也不用怕人顺藤摸瓜,摸到温良辰身上。而这书商本身是个落第书生,身上有些雅骨,看这话本没有名字,居然大手一挥,在封面上加了一个名字,唤作《美人话本》。 出版用的是最好的纸,最好的墨,还请了京城最有名的几位说书人传唱,只为了在最短时间内让它传遍京城。 有人吹,有人捧,加上故事内容也颇为新奇有趣,一时间还真叫它风靡京城,夸的人有,骂的人有,但只有极少数人看过之后,有了不同寻常的反应。 譬如宰相府嫡长孙,王渊之。 午后晴朗,王渊之坐在书房里,风吹开身旁的藏青色窗帘,漏进点点碎光,金灿灿的洒在他身上,仿佛一条条金色的锦鲤在他的白衣上游走。 他身边放着一只汝窑茶杯,里头的茶烟已经变得稀疏,他却无心去喝,而是眉心微拧道:“接着念。” 幕僚捧着一本精装《美人话本》,深吸一口气,继续念道:“唐美人握住天侍卫的手,柔声道:‘今后在这宫里,咱们两个相依为命,我不把自己当妃子,你也别把自己当侍卫,咱们两个不争宠,不献媚,就在这偏僻的院子里,安安稳稳的度过余生,好不好?’” 抬头看了自家公子一眼,见他闭目养神,一点叫停的意思都没有,幕僚只好接着念,直到念到天侍卫被人害死,唐美人半夜提灯,来到他埋骨的孤坟前,流着泪说:‘是我的错,我早该知道,在这宫里头,没有权利,就没有办法保护自己,更没办法保护你……你看着吧,从今天开始,我会去争,会去夺,我一定要成为这个宫里头最有权势的女人,我要让所有人付出代价。’” 幕僚啪的一声,将书一合。 “大逆不道!离经叛道!”幕僚义愤填膺道,“是什么人写出这样的邪书,真该直接把他拉出去车裂!其他看过这书,收藏过这书的人,也要受罚!” “是吗?”王渊之淡定道,“听闻你家夫人很喜欢这部话本,三天两天叫戏班子入府,将这话本排成戏,反反复复的唱给她听。” “这个……”幕僚呐呐,“回头我就整治她!” “我府里的姬妾也很喜欢这部话本,基本上已经人手一本了。”王渊之又道。 幕僚这下傻了眼,他能整治自家老妻,难道还能替公子整治他家里的姬妾吗?只能在心里狂扇自己的嘴巴,怪自己没眼色,原以为公子不待见这部话本,他才对其贬低唾骂的,如今看来,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另一名幕僚心中窃喜,连忙跟他唱反调,摇着羽扇道:“世俭兄何必妄下结论,这部话本既然能得公子青眼,显然是有它的不同之处的。以在下所见,这部话本虽然不讨我们这些大老爷们的喜欢,但却很讨女人喜欢,可以说是一部专门写给女人看的奇书,算是把后宫女人之间的争斗给写尽了。” 王渊之两手放在椅子扶手上,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平静的吩咐:“接着念。” 幕僚再不敢造次,开始认认真真的读起话本。 王渊之闭着眼睛坐在梨花木椅里,忽然开口道:“倒回去。” 幕僚听了,连忙往回翻了一页。 王渊之又道:“倒回去。” 他又跟着倒回一页。 一连倒了十数页,王渊之才缓缓睁开眼睛:“你们看出来了没有?” 两名幕僚虽然喜欢内斗,但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人,被他一点拨,立刻回味过来。其中一人皱着眉头道:“这话本……似乎是两个人合写的?” “不错。”王渊之淡淡一笑,“前面的儿女情长是一个人写的,最后的结尾是另一个人写的,而整部话本最有价值的部分,就是这个结尾。” 两名幕僚连忙审视起这个结尾。 跟前头跌宕起伏的故事比较起来,这个结尾显得有些枯燥乏味,而且颇有些不合实际,在两名幕僚看来,无论一名妃子多受宠,皇帝都不会特地在临死之前,特地安排几名前朝大臣辅佐她,照顾她,在没有继承人的情况下,让她以太后之名坐镇朝纲,这不是将江山社稷白白送到女人手里吗? 见他们两个迟迟不发评论,王渊之淡淡道:“结尾写的这件事。是真实发生过的。” 两名幕僚悚然一惊,齐齐看着他。 “先帝病重的时候,是找了五个人托孤。”王渊之看着幕僚手里的话本,缓缓道,“就是这话本中写的五人。” 听了这话,两名幕僚再看手里的话本,感觉登时就不同了。 只觉得那大段大段的描写,不再显得冗长拖沓,而是字字精确,将五个人的形象完完整整的给勾勒了出来,为首的那一个,正是他们家老爷,宰相王恒,而另外几人,也都非同小可。 “两位不是外人,这事我也不瞒你们。”王渊之淡然道,“当年先帝曾安排了五名托孤之臣,家父就是其中之一,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这托孤一事,也就不来了了之。” 两位幕僚自然他指的是什么。 当今圣上是先帝的弟弟,行谋朝篡位之事,不但谋杀了先帝,还谋杀了年幼的太子,然后对外宣称两人是暴毙,自己登基大宝。 “往事重提,却是为了什么?”幕僚皱眉道。 另一名幕僚直接拱手道:“请公子下令,派人将这写书之人找出来。” 王渊之闭了一会眼睛,然后睁眼道:“人,是一定要找的,但不是现在。再过几日就是会试,我若是这个时候动静太大,难免遭言官弹劾,你们先暗地里去查,等会试结束之后再动手。” “诺。”两名幕僚一并拱手。 王渊之让他们退下之后,再次闭上眼睛。 他没有选择现在动手,是因为觉得这不过是一件小事。 早已尘埃落定的事情,再拿出来说,又有什么用呢?先帝死了,太子死了,甚至其他皇亲国戚也都死了,能继承大统的人只有当今圣上一人,无论他做过什么,至少他现在已经坐在了那个位置上,就凭一部话本,就凭一段往事,能把他拉下来? “你究竟是谁?”他慢慢拿起桌子上的话本,举在眼前,两眼眯得细长,“将这东西送到我面前,是为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理顺了,不卡文了-。- ps开启女主卡牌! 目前属性如下。。 容貌:9【你年轻貌美,能够从小摊贩手里以折扣价买到货物】 气质:6【总是跟大妈一起抢购折扣品的你,浑身洋溢着平民气息】 心性:10【总是跟变态在一起的你,渐渐发现自己能够一边吃拉面,一边看天崩地裂,世界末日】 才华:7【风月小说作者,小有才华】 战力:1【战力不足,跟踪狂来补】 外交:9【你已经渐渐掌握了与变态们打交道的技能】 好感度列表: 天机:100【大小姐就是我的一切】 暮蟾宫:50【想要狠狠弄哭她】 商九宫:40【吃不到的肉,摘不到的花,总是令人念念不忘】 小陆:20【没钱不要跟我说话】 温良辰:30【好吧,开启光源氏养成计划,首先从胸开始吧……】 公子渊:0【不知在哪里不知在干嘛……】 没出场的人以后再说=。= 明天出玉珠的人物属性卡!哈哈哈。。。。。【应该有人想看吧=。=这好歹是gal game的两个开局人物啊!玉珠难度还比较低呢!   ☆、第36章 美人话本现贡院 五天之后,就是会试的日子。 天才蒙蒙亮,暮蟾宫就走出了举子驿舍,与其他举子们一起,朝着贡院的方向走去。 “暮兄,你的病要不要紧?反正你还年轻,也不用急于一时,今年若是不成,来年再来便是,可别熬坏了身子。”同行的举子也不知是出于好心还是恶意,如此劝道。 暮蟾宫的面色微微还有些苍白,但已经脱了病态,对他微微一笑,皎皎如玉,如月满人间,温和道:“我没事,多谢赵兄关心。” 两人擦肩而过,赵姓举子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在心里恶毒的念叨:“痨病鬼,怎么不干脆病死你。” 对每一个有志于成为状元的人来说,暮蟾宫都是他们的平生大敌。 而暮蟾宫对每一个嫉妒他的人都很和蔼可亲,无他,不遭人妒是庸才,这班人越是羡慕嫉妒恨,越能烘托出他的才华和气度,所以暮蟾宫欢迎大家来嫉妒他。 至于这班人会不会被他气死,那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又过了一会,禁鼓声响起,贡院大门徐徐打开,里面出来两列官员,开始按照省份点名,被点到的举子便持着手中的铜牌上前,验过之后,便可进入贡院,待到所有举子进门之后,两重大门轰然关上,一群彪悍卫士立刻走来,守在门前,从此刻开始,除非有圣旨,否则任谁来都不许开门,哪怕是当朝宰相乃至公侯,只要敢擅闯入内,也要格杀勿论。 暮蟾宫很快就被分配到一间房间内,房间很小,只放得下一桌一椅。 坐定之后,暮蟾宫一边细细研着磨,一边等待着考官们唱试题。 这个流程已经几百年没有变过了,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接下来,主考官将会开卷,然后将上面的考题念给他们听,一共三遍,一共三题,题目不会很长,以供他们将这题目抄录在白纸上,然后做文章。 可等念题声响起,所有人都呆住了。 因为念题的人,居然是个宫女。 而她所念的内容,竟是京中流行的一部话本小说中的内容。 “民间女子唐氏,姿容妙丽,雅擅丹青,十六岁时被选入宫中,为睿帝所喜,赐其美人封号……” 一句话掀起轩然大波,贡院中的举子们不禁瞠目结舌,议论声迭起。 “吵什么?”那宫女呵斥道,“贵妃娘娘亲自给你们出的题,你们还不快点凝神听着!” 暮蟾宫眉头一挑,贵妃娘娘? 那位恨不得抽干整个国家的血液,来供养她一人的万贵妃,居然将手伸到会试上头来了?她想做什么?这事皇上知道吗? 有人和暮蟾宫一样,在心里默默琢磨着这件事的深意,但也有人按耐不住怒气,直接跳了出来。 “牝鸡司晨!”一名举子推门而出,不顾侍卫的阻拦,朝考场中心坐着的那名女子怒骂道,“后宫不得干政,你一个妇道人家,怎能主持这等国家大事?更何况出此下作题目,羞辱我等读书人!” 考场中心,铸有高台,高台之上,可以俯观整个考场,历来由正副两名考官坐镇。 而今,那高台之上放着一张华美的太师椅,椅中坐着一名盛装妇人。 第一眼看见她的人,很难相信她会是宠冠后宫的万贵妃。 因为她实在算不上漂亮,那张至多只能算是清秀的脸上,已经生出了些许皱纹,眉眼间更是含着一股戾气,看人的时候,眼睛里像是有两把刀子,要夺眶而出,伤人性命。 “你叫什么名字,敢在本宫面前聒噪!”她冷笑一声,问那莽撞的举子。 那举子大声叫出自己的名字。 “来人,把这名字记下来。”万贵妃立刻吩咐左右道,“叫户部查清他家三代,三代之内,有功名的除功名,有官名的除官名!至于此人,赶出京城,永不录用!” 那举子的脸色先是一白,然后一红,怒发冲冠道:“岂有此理,齐律共四百二十条,我犯了齐律哪一律,哪一条?你凭什么对我做出这样的处罚,我不服!我不服!” 侍卫用布条塞住他的口,将他拖走,他这一走,贡院里再次恢复宁静。 兔死狐悲的宁静。 暮蟾宫垂下头,眼神冰冷。 他知道万贵妃是想杀鸡儆猴,但她似乎弄错了一件事,这里不是后宫,而是贡院,坐在这里的也不是妃子,而是未来支撑齐国的栋梁,他们不是鸡,也不是猴! 心里虽然愤怒,但是暮蟾宫知道现在还不是发作的时候,想要求一个公道,他至少得先见到皇上!一个状元说的话,总比一个普通学子说的话有分量! 这个时候,宫女的念题声再次响起。 暮蟾宫深吸一口气,按捺下心头的怒火,开始凝神听题。 全文十万字,会试却只有一天,当然不可能把每个字都念完,所以宫女念的时候多有删减,但饶是如此,文笔和风格还是很明显,让暮蟾宫听着听着,面色不禁变得古怪起来。 这剧情的走势…… 这措辞的风格…… 这让人肉麻兮兮的对话…… 这仿佛要冲破纸张,扑面而来的狗血味道…… 他怎么越听越熟? “唐娇……”暮蟾宫咬牙切齿,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怎么走哪都有你。” 唐娇自是不知道自己又坑了可怜的暮少爷一把,更不知道这部《美人话本》即将掀起的巨大风波。 她现在正坐在一家茶楼里,听说书人讲《美人话本》。 近日正是《美人话本》最红火的时候,无论走进哪家茶楼,都能听见唐美人和天侍卫的名字,而这家茶楼显然也不能免俗,醒木一响,年过半百的说书人正说到精彩之处,引来客人一片片的叫好声。 唐娇看着这一幕,开心的眯起眼睛,弯弯的,月牙似的。 每个人都有虚荣心,看来唐娇也不能例外。 只苦了跟她一块出来的两名贴身侍女,一部话本再好看,听个三四遍也想吐了,更何况唐娇这几天带着她们俩个,见了茶馆就进,有《美人话本》就听,没有《美人话本》就走,换家茶楼继续听。 导致两侍女现在听不得唐字和天字,看见名字里带这两个字的人就想打。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她们两个坐在离说书人最远的座位上,远远看着唐娇,唉声叹气道。 唐娇正听得津津有味呢,忽然听见一个嫌恶的声音响起。 “去去去,哪来的病鬼!” 唐娇转过头,见旁边站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她,一身玄袍,微微有些咳嗽,正被旁边那桌的客人驱赶。 出门在外,与人方便,唐娇招招手:“这有位置,你过来坐吧。” 那人慢慢转过身来,看了唐娇一眼。 唐娇这才知道旁边那桌的客人为什么驱赶他,那男子年过中年,容貌甚为华美,但看人的眼神很不友好,居高临下似视万物为蝼蚁。 唐娇有些后悔叫他过来了,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总不好再赶人走,只好看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他坐下来的时候,身上飘来一阵浓重的药味,把唐娇熏的咳嗽了一声,这一声咳嗽似乎带动了他身上的病,他也用拳头抵着嘴,低头咳嗽起来。 两名侍女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唐娇身后,看那男子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会自行走动的病源。 唐娇接过侍女递来的水杯,狠狠灌了一口,这才止住了咳,见那男子还咳个不停,不禁心生怜悯,提起茶壶,把另一只杯子灌满,递了过去。 那男子扫了茶杯一眼,一边咳嗽一边嫌弃道:“茶太粗,咽不下去。” 唐娇尴尬的把茶杯移回来,自己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心想你咳死算了。 两人继续听着说书,中间谁都没开口说一句话,直到说书人讲到结尾部分,他才发出一声冷哼。 “狗屁不通!”他冷笑道。 唐娇立刻转过头:“你说什么?” 那人转头看着她,眼神不屑:“我说这文写得狗屁不通!也只有你这样的无知妇人才肯信!” 唐娇顿时被他气乐了,忍不住反唇相讥:“哟,就你有文化?你倒是说说,这文哪里狗屁不通了?” “光是这结局就不对。”对方道,“皇帝如果真的那么喜欢那个女人,就不会在自己死后,还把她单独留在这个世上。” “这位大叔,你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唐娇立刻反驳道,“不信你回家问问你老婆,你若是死了,她肯不肯给你殉葬……” 唐娇话没说完,对方的脸色就变了。 一股阴鸷到极点的气息从他身上蔓延出来,他看着唐娇,两只眼睛里隐隐有血丝爆出,从喉咙里发出低沉沙哑的声音:“你再说一遍。” 旁边的客人眼见不好,已经跑了一大半,唐娇的两名侍女留下来一个,另一个已经悄悄离开,去唤留在外面的护卫了。 护卫很快就进来了,但是那中年男子挥了挥手,他就像撞在了全力奔驰的马车上一样,倒飞出去,砸坏了一路的桌椅板凳。 唐娇跟茶楼老板同时在心里哀嚎:“出门没看黄历,怎么遇上个疯子!还是个孔武有力的疯子!” 那人收拾完护卫,一步一步朝唐娇走来,停在她身前,居高临下,用一种残忍倨傲的表情俯视她,一字一句的说:“把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唐娇脑子抽了才会照他说得去做,眼角余光扫过,看见侍女又跑了出去,显然是去找天机了,而在天机赶到之前,她必须得保证自己的安全。看对方凶神恶煞的模样,或许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她,但保不准会在她脸上划几道口子,或者打断她的胳膊跟腿。 深吸一口气,唐娇昂头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忽然笑了起来。 “大叔。”她笑得很甜,很好看,“咱们有话好好说嘛。” 有位伟人说过,会笑的女孩子,运气都不会太差。 “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那中年男子俯视她的笑容,总算没立刻把她打死。 “我一提女人,你就发火。”唐娇眼珠子一转,“大叔,你是不是刚刚跟女人闹翻了?” 对方的面色立刻又难看了几分,本来放下去的手掌又再次举了起来:“关你什么事?” “咱们今天相见是缘,我还请你喝了茶呢,只是你不肯给我面子!”唐娇连忙阻止他,“看在咱们这么有缘的份上!大叔不妨把烦心事说出来,我好替你出出主意啊!” 对方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冷笑道:“就凭你?” 唐娇神秘一笑:“女人最了解女人。” 这话似乎促动了此人的心弦,叫他脸上闪过一丝犹豫,过了好一会,他才不冷不热的丢下一句:“这里不是说好的地方,跟我来。” 说完,转身朝楼上的雅间走去。 唐娇松了口气,对方脾气这么差,显然身边是不会有什么朋友的,而没有朋友,遇到事情就找不到人商量,只能郁结于心。现在为了保平安,她只能暂时扮演一下善解人意的大姐姐角色了。 侍女想跟着她一块上去,但唐娇摇摇头,让她留了下来,反正她跟上来也没用,倒不如留在下面照看受伤的护卫。 “你还不上来?”那人停在楼梯口,回头喊道。 “来了来了!”唐娇没奈何的跟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一间雅间。 雅间之内,四扇雕花窗大开着,繁华京城一览无遗,犹如一张长处壁画,车水马龙一同挂在墙壁上。 中年男子负手而立,站在窗口,听见唐娇进门的声音,便缓缓道:“我快死了,本想让我妻子陪我一块上路,可她不同意。” 他慢慢回过头,眼睛里是丛丛血丝,神态间充满一种暴戾的病态:“你说说,我该怎么让她改变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玉珠目前属性如下。。 容貌:10【你完全符合时下审美观,你的身体就是你的武器】 气质:5【注意,你的言行举止正在严重暴露你的村姑出身】 心性:1【如果生命受到威胁,为求生,你能摆出48种姿势】 才华:4【今年终于小学毕业了】 战力:1【警报!请迅速攻略一只忠犬,否则你将……】 外交:9【你已经渐渐掌握了与变态们打交道的技能】 好感度列表: 天机:0【你谁?】 暮蟾宫:0【你谁?】 商九宫:20【有美人兮,有空来吃】 小陆:0【你谁?】 温良辰:0【你谁?】 公子渊:60【是她?非她?】 玉珠开局属于简单模式,只要控制公子渊,迅速把娇娇干掉,就有一定几率俘虏天机,然后进行地牢play,之后可以一直把公主当到底,期间跟其他托孤者xoxoxo毫无压力啊!多美好的肉文女主开局!为什么要严打!   ☆、第37章 可恨之人可怜处 第三十八章可恨之人可怜处 怎么第一个问题就这么难! 唐娇不想刺激他,斟酌半晌道:“这个……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尊夫人还是活生生一个人。与其逼她跟你一块死,不如让她继续活在这世上,孝顺公婆,照顾幼子,一家人时时刻刻想着你,爱着你,这样难道不好吗?” 中年男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整个人安静下来,过了半晌,才更加癫狂的笑道:“我父母早就死了,我也没有孩子!” 唐娇被他笑得有些心寒,但还是硬着头皮道:“那你就更该珍惜这唯一的亲人。” “我就是因为珍惜她,才让她陪我一块死。”癫狂的笑容渐渐从他脸上散去,眼前的中年男子又恢复成了最初那副倨傲冷酷的模样,“坐吧。” 唐娇战战兢兢的坐了。起初她还觉得这个中年男子跟暮蟾宫有些像,现在看来是她错了,暮蟾宫只是身体有病,可这男子看起来俨然是脑子有病,虽然两人都要吃药,可危险性却完全不同。 坐下之后,她给彼此都倒了茶,然后问道:“大叔,我有些不懂你的意思,为什么珍惜她,反而要她死?” 中年男子盯着眼前的茶水,面容忽然剧烈扭曲起来,就在唐娇打算夺门而逃的时候,他忽然叹了口气,又暂时变回了正常人。 “……我家里人都很讨厌我妻子。她长得不好看,出身也不好,而且脾气很大,根本没有容人之量。当年所有人都反对我娶她,但我还是娶了。”中年男子慢慢道来,“我怜惜她过去过得贫寒,什么好东西都不曾吃过,不曾有过,为了补偿她,便给了她最好的生活,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仆从如云,只要她想要的,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我都会摘下来给她……” 他说这话的时候,整张脸都变得温柔了起来,让人毫不怀疑他的真心。 唐娇小心翼翼的问道:“然后呢?” “然后,她就被我宠坏了。”笑容渐渐从他脸上消散,他冷冷道,“她得罪了所有人,所有人都恨不得她去死!只是因为我还活着,所以才没人动她,等我闭了眼,她会有什么下场?不是被人乱棍打死,就是砍了手脚丢到街上当乞丐,与其让她死得那么凄惨,不如让她现在风风光光的陪我殉葬!”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唐娇问道:“这话你跟她说过了吗?” “说了,可她怎么都不肯答应,还一个劲的跟我闹,好似我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中年男子忽然抓着头发,浑身颤抖,戾气森森道,“是……我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对不起很多人,但我至少对得起她!” 真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但唐娇并不打算同情他,她把椅子挪远了一些,对他说:“大叔,如果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那尊夫人是绝不可能答应陪你殉葬的。” “为什么?”中年男子抓着头发,抬起头来,两眼血红的瞪着唐娇,“她当年只是个一文不名的小丫头,全靠我才有了今天!” “正因为她当年什么都没有,才会更加珍惜现在拥有的。”唐娇道,“你自己刚刚不是说过了吗?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仆从如云,你什么都给了她,现在叫她怎么放弃手里面的一切,跟你去死?” 中年男子哑口无言,半晌才喃喃道:“全是我的错咯?” 唐娇见他神色不对,怕他犯病,连忙补救了一句:“也不能全怪你,要怪只能怪人心易变……” “但我没有变过……”中年男子恍惚道,“生同衾,死同穴,我没有变过……” 他脸上没有疯狂,没有癫乱,只有深深的眷恋,唐娇忽然真有些同情他了。 “那你让她走吧。”她叹了口气道,“给她点钱,让她隐姓埋名,走得越远越好,免得你走了以后,你家里人往死里折磨她……你要是舍不得她,可以安排个人,等她寿终那天,把她的棺木移回来,跟你合葬。” 中年男子抬头看着天花板,良久不言,终是长长一叹:“或许只能如此了吧。” 他举起桌上茶杯,将里面已经没了热气的粗茶一饮而尽,然后一边咳嗽,一边步履阑珊的朝门外走去。 楼底下,侍女走来走去,焦急的等待救兵,见只有他一个人下来,背后却没有唐娇的影子,顿时吓了一跳,白着脸问道:“我家小姐呢?” 中年男子看都没看她一眼,径自朝门外走去,跨出茶楼大门之际,与匆匆赶来的天机擦肩而过。 天机整个人楞在原地,半晌,才猛然转头,看着那中年男子的背影。 心中翻江倒海,一柄袖剑已经滑落手心。 “天机!”唐娇的声音由远至近的响起。 天机心神一动,等醒过神来的时候,那中年男子已经消失于人海之中,再也找不着了。 “刚刚真是吓死我了!”唐娇扑过来,抱着他的胳膊,“哎,快扶着我,我腿软了……” “……刚刚那人是谁?”天机本打算不留痕迹的将手臂抽出来,听了这话,只好小心翼翼的扶着她,怕她没了自己,就会跌在地上。 唐娇孩子似的挂在他身上,想了想,道:“一个可怜的大叔咯。” 可怜的大叔?天机心里忽然升出一股荒谬感。 如果刚刚那中年男子真的是那个人…… 那么按照辈分,唐娇的确该叫他一声叔叔。 只是茫茫人海,来来往往,在没有任何人插手的情况下,偏叫他们两个遇上了,这算不算是一种天意?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却说那中年男子离开茶楼之后,一边咳嗽,一边走到了宫门前。 宫门前,一名老太监来来回回的走,胖胖的脸上不停淌着汗,直到抬头看见了中年男子,那张愁容满面的脸骤然放出光来:“皇上!” 他圆润的滚了过来,一边哭一边说:“皇上您这是跑哪去了?老奴找您找得好辛苦啊!您要是再不回来,老奴也没脸回去见贵妃娘娘了,只能在城门口自挂东南枝了!” “皇上!”另外两名文官打扮的男子也冲了过来,二话不说,就先跪了下来。 中年男子,也就是当今圣上唐棣看着他们,皱眉道:“你们两个不是应该在贡院监考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两名文官闻言,不禁流泪道:“皇上!微臣有负皇上所托,恳请皇上责罚!但微臣死不足惜,但请皇上为我齐国的未来着想,快些阻止贵妃娘娘吧!” 唐棣心里生出不详的预感:“她又做了什么?” 两名文官对视一眼,最后由副考官,龙图阁大学士刘半山拱手道:“今日贵妃娘娘擅闯贡院,将我二人赶走,说是要重设考题,由她来做主考官……” “放肆!”唐棣话没听完,就已经怒发冲冠,“她居然敢……咳咳,咳咳咳!” “皇上!”“皇上,您怎么了?”“太医,快叫太医!”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唐棣躺进了寝宫之中。 太医小心翼翼的给他把脉,房间里除了他们之外,再没有其他人,连一直伺候唐棣的老太监刘洪,都被他赶了出去。 “朕还有多少时间?”唐棣躺在床上,忽然睁眼道。 “一年……”太医艰难的开口道,“但若皇上能放下杂务,修养身心,大约还能多活两三年……” “一年吗……”唐棣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忽然睁开双眼,阴鸷凶狠的瞪着太医,“这件事给朕保密,知道吗?若是有第三个人知道了这件事,朕便诛你九族……不,十族!” “微臣知道,微臣知道!”太医吓得跪了下来,不停给他磕头。 “行了,下去吧。”唐棣不耐的挥挥手。 没人愿意跟这暴君呆在一块,太医连忙抱起医箱逃走,结果跑得太急,直接跟门前的万贵妃撞了个满怀。 “大胆!居然敢冲撞本宫!”万贵妃踉跄一步,被七八个宫女争相扶住,她甩开宫女的手,指着太医的鼻子喊道,“来人,把他拖出去乱棍打死!” “谁敢!”唐棣一声大吼,顿时所有人都跪了下来,除了万贵妃。 唐棣又咳嗽了几声,才缓缓道:“楚楚进来,其他人都给朕滚!” 众人立刻如蒙大赦,逃也似的离开,只余万贵妃一脸霜寒,大步流星的走进门来,一边走,一边哭,最后立在床边,对唐棣冷冷道:“你变了。” 唐棣无言的看着她。 “你说过要一辈子疼我惜我,不让任何人欺负我的。”万贵妃流着泪道,“刚刚那个老畜生当着你的面冲撞臣妾,你不处罚他,反过来还要吼臣妾……你变了,你真的变了……” 唐棣仍旧一言不发,静静看着她流泪的脸。 “你哭起来可真不好看。”他忽然说道,“你这一哭,别说那些千挑万选上来的妃子,就连你身边那几个宫女,都比你好看了。” 万贵妃柳眉倒竖,刚要翻脸,唐棣便洒然一笑道:“但我看重的又不是你的脸,而是你我之间同甘共苦的过去。” “……过去有什么好的?”万贵妃抿抿嘴,在床沿坐下,“臣妾最讨厌的一个词就是过去,过去有什么?只有挨饿,受冻,被人欺负,还有遭人冷眼……” 所以她最不堪回首和想要隐瞒的,就是她的过去。 她甚至很讨厌万楚楚这个名字,这会让她想起过去那个卑微的扫地宫女,想起自己当宫女时的卑躬屈膝和谄媚伺人。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所有人都只记得万贵妃这个名号,只用这个名号来称呼她。 唐棣摸了摸她的头发,不发狂的时候,他容貌华美宛若繁花满树,淡淡病容并不能衰减他的姿色,反让他生出一股开到极致即将凋零的壮烈美感。 与之相比,万贵妃的脸没有他好看,她的头发甚至都不如他的长而柔顺,虽然用了很多茉莉头油,但摸上去仍有些稀疏枯燥,可是唐棣一点也不嫌弃,而是温柔的说:“朕最近倒是总想起过去,想起父王,想起我那两个哥哥……他们两个都是人中龙凤,只有朕生下来就有病,总是忍不住要见血,总是忍不住要发怒,所以亲人都嫌我,下人都怕我,只有你一直不离不弃的照顾我。” “那是当然,这个世上最在乎你的人,可不就是臣妾。”万贵妃道:“臣妾还记得,那年冬天,大殿下落水没了,他身边的大宫女指着你说,是你把大殿下推下去的……那时候臣妾吓坏了,拼命跟人解释,可没人肯信。后来陛下震怒,把你关在寝宫里,不给吃,也不给喝,臣妾只好半夜爬狗洞出去,偷东西回来给你吃。” “是啊,若非有你,我早就成了一堆累累白骨。”唐棣叹了一声,“情深意重,不敢相负。” 万贵妃立刻顺着梯子往上爬,赌气道:“说什么不敢相负,最后还不是只给了个贵妃的位置打发臣妾,却把皇后的位置给了白真儿。” “除了没个皇后的头衔,你哪样不比她强?”唐棣宠溺道,“你把真儿挤兑的连长乐宫大门都不敢出,每天在宫里面吃斋念佛,朕都没说你一句,你还想怎样?” “怎么?你心疼她了?”万贵妃立刻不满的说,“臣妾就知道,臣妾老了,不好看了,讨人嫌了……” “我嫌了你什么?”唐棣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真能瞒得过朕?前些年受宠的林家姐妹为什么会突然暴毙?真儿是怎么滑的胎?还有这后宫这么大,嫔妃那么多,为什么朕却连一个孩子都没有?” 万贵妃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冷笑道:“是,都是臣妾做的……可是臣妾也一个孩子都没有,凭什么她们可以有?” 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唐棣无言的注视着她,一开始太医诊断出万贵妃因为年幼时营养失调,导致身体虚弱,无法怀孕时,他的心里只有深深的疼惜,以至于万贵妃向崔皇后下手,下药弄没了她的孩子,他也没有因此而责罚她。岂料自此之后,她就变本加厉起来,像一只蜘蛛般在后宫吐丝结网,对网中的女人们虎视眈眈,不允许任何人怀孕生子,谁敢违逆她,她就让谁一尸两命,逼得后宫女子不得不服用避孕之物,以求一条活路。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或许就像今天那小姑娘说的,她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全是他的错。 一念至此,唐棣就觉得身心都变得疲倦起来,万贵妃还如斗鸡似的瞪着他,他却没有心思再去安慰她,挥挥手:“算了,你走吧。” 万贵妃愣在原地。 “过几天,朕会派人送你离开京城。”唐棣疲惫不堪的说,“吃穿用住都会给你准备好,虽然比不上在宫里,但足够让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万贵妃吓坏了,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不,皇上,臣妾不走!” “你不走,那是要留下来给朕殉葬吗?”唐棣淡淡笑道。 万贵妃立刻哑了,呐呐说不出话来。 “朕已经跟你说过很多很多遍了。”唐棣一字一句,发自肺腑道,“朕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等到朕死的那天,你觉得其他人会放过你?至少真儿的父亲,西北大将军白度就第一个不会放过你!楚楚啊楚楚,你倒是告诉朕,除了这两条路,你哪里还有第三条路可走?” 唐棣苦口婆心的劝,但却没能打动万贵妃的心,或者说,她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太久,风光了太久,已经舍不得下来了,于是她在地上跪了一会,慢慢的,慢慢的抬起头来,两只眼睛看着唐棣,里面充满熊熊燃烧的*和贪婪。 “有的。”她说,“还有第三条路。” 唐棣只觉得胸膛里那一颗心,渐渐冷却了下来,他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了,却还是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的看着她,缓慢道:“说。” “陛下既然身体不适,可以选几名顾命大臣,辅佐臣妾。”万贵妃一脸热切的,将自己真正的愿望吐露出来,“臣妾愿代陛下,治理齐国!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玉珠利用完毕,现在退场了,接下来全是女主的养成戏份!明天的戏份超燃哦!不要错过! ps跟基友讨论了一下,蟾宫少爷是万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病娇】,小陆是唐门【面具+弩箭还附带地图嘴炮呢】,公子渊是道长【不是白衣服他不穿】,商九宫是藏剑【土豪的气息十里飘扬】,温爷是明教【自动波斯舞姬当背景的男人】 。。。。。那剩下的女主和天机是什么。。。。七秀和打奶丐吗?不。。这不是真的。。。   ☆、第38章 图穷匕见杀气浓 第三十九章图穷匕见杀气浓 万贵妃图穷匕见,终于将自己的野心昭示于唐棣面前。 但恐怕连作者本人,都没料到这一部《美人话本》,会被万贵妃当成裹着匕首的那张图。 此时此刻,《美人话本》的两位作者正在街上闲逛,唐娇趁天机不注意,偷偷买了个剑穗子,正琢磨着该怎么送给他,却不料迎面走来一大群人,险些将两人给冲散。 天机连忙将她拉到身旁,抬手护着,而唐娇看着那一群书生举子,有的青衫儒巾,有的鲜衣怒马,但无一例外,脸上都带着不忿不甘之色。 “牝鸡司晨,牝鸡司晨……”走在人群最后的,是一名脸色苍白,两眼呆滞的举子,此人正是被万贵妃革去功名的倒霉蛋,一路上失魂落魄,来来回回只念叨着这一句,路过唐娇的时候,却似突然发了疯一样,仰头大喊道,“苍天,你怎不睁眼看看!太祖太宗,你们怎能眼睁睁看着那妖妃祸国殃民!” 其他举子脸色一变,急忙走快了些,好跟他拉开距离。 唐娇被他吓了一跳,躲在天机怀里,小声说道:“这是会试的举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天机眼含深意的扫了他一眼,然后拉着唐娇离开。 “咦?”一名举子忽然停住脚步,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暮兄,你在看什么?”走在他旁边的人问道。 暮蟾宫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笑容温和的对他说:“没什么,刚刚似乎看见了两个熟人……” 那人瞥见他的脸色,忽然狭促的笑道:“能叫暮兄念念不忘,定是个美人。” “的确是个美人。”暮蟾宫古怪一笑,“也的确让人念念不忘……” 见眼高于顶的暮蟾宫都露出这样的表情,那人顿时来了兴趣,忍不住踮起脚来张望,奈何佳人已去,倩影不留,那令暮蟾宫魂不守舍的美人,已随天机离了人满为患的大街,走小路回了温园。 回到温园的时候,侍女们早已经备好了饭,吃过之后,唐娇兴致勃勃的抱着毛巾跑到后院,天机已经等在那里,身旁放着一只铜脸盆,温水里面荡着一只木勺,旁边还放着一块香胰子,其气如兰。 一张红木椅子放在院子中央,唐娇在椅子上坐下,身后,天机伸手拔下她的发簪,将她的青丝打散,低声道:“大小姐,把头侧过来一点。” 唐娇侧过头,任由满头青丝从一边肩膀上滑落,末梢部分垂进脸盆里的温水里,犹如一尾黑色的鱼,在里面游游荡荡。 天机用木勺盛起热水,慢慢从她头顶上倒下去,等到她的头发湿透之后,将香胰子抹在手心,打起泡沫,然后将手指插进她头发里,轻柔的抓揉。 “这块香胰子,是我自己做的,里面放了些特殊的香料。”天机说,“以后你不要用别的,专门用它,大概七八次之后,就能够让头发自然散发出一种香气,蚊虫不近。” “想不到你还会做这个。”唐娇想起他做的美味饭菜,给她梳的漂亮发髻,忍不住感叹一声,“真是能者无所不能。” 天机笑了笑:“这东西很容易做,明天我教你。” 唐娇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不,我不学,我就喜欢你亲自给我洗头。” 天机一边抚摸她的青丝,一边回答:“好。” 这个时候,头发已经洗得差不多了,天机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干净毛巾,把她的头发包起来,揉捏擦拭,动作非常温柔,唐娇幸福的眯起眼睛,像一只被主人抚摸的小猫似的,喉咙里几乎要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了。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她眯着眼睛说,“你帮我洗头,我也帮你洗头,咱们两个你帮我,我帮你,别理外面那堆恩恩怨怨,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天机给她擦头发的手停顿了一下。 “停,你不用开口,我知道你不会答应的。”唐娇睁开眼睛,苦笑道,“其他事情以后再说,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找人寻仇。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来京城这么久了,连仇人的面都没见过……” 天机又重新给她擦拭起了头发,一边擦拭,一边平静道:“你虽没见过他的样子,但一定已经听说了他的名字。” “哟,还是个名人?”唐娇笑着问道,“说来听听,我看看是哪位大人物。” 天机用他那一贯平淡的声音答道:“当今皇上,唐棣。” “哈哈,你最近学会说笑话了?”唐娇听了,却压根没信,哈哈笑道,“你不是说夺我家产的人是我亲戚?当今皇上要是我亲戚,我是岂不是公主郡主?” “你是平安公主。”天机平静道,“你父亲是荣庆帝,母亲是白美人,你是他们的女儿,排行第三,封号平安。” 唐娇慢慢转过头来,强颜欢笑道:“你在跟我开玩笑吧?” “当年唐棣弑兄夺位,不但杀了你的父亲荣庆帝,还杀了你的哥哥姐姐。”天机看着她,郑重其事的说,“殿下,此仇不能不报。” 许是夜寒露重,唐娇已经觉得有些手冷脚冷。 她曾经设想过自己的身份,也设想过自己的仇人是谁,在她看来,自己顶天是个世家之女,自己要对付的人,顶天是个朝廷大官,但从来不曾想过,自己要对付的那个人,竟是坐拥天下的皇帝。 怎么对付?拿什么对付?有没有命对付? 唐娇想要退缩,又舍不得眼前这个人,楞了半天,才喃喃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天机抬手摸着她的脸颊,低声说:“别害怕,他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难以对付……” 话音刚落,一个懒怠的声音忽然由远而近。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温良辰手里端着一杆白玉烟枪,大袖翻飞,踏月色而来,一道道白烟从烟枪里飘出,弥漫在他身周,犹如云卷云舒,云起云灭,其风姿真乃谪仙人也。 天机与唐娇同时转身看他,唐娇脸上恍恍惚惚的,显然没听清楚他说的话,满腹心思都在自己的仇人身上。而天机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淡淡道:“两个消息,其实是同一个消息吧。” 温良辰面色一僵,然后没好气的说:“你再拆我的台,咱们以后就不能在一块愉快玩耍了!” “究竟什么事,说。”天机一点也不体谅他的心情,单刀直入道。 温良辰这才收敛起玩笑的姿态,将烟嘴递到嘴里,慢慢抽了一口,然后悠悠吐了一口白烟,懒懒散散的说:“你们两个的《美人话本》,被选作了今年的会试考题。”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事把唐娇给雷了个里焦外嫩,简直怀疑温良辰也在跟她开玩笑。 “不会吧?”她嘴角抽搐道,“科举改革了?加试小说科了?还是说宫里面开始招御用说书人了?” “我一介江湖散人,花中浪客,你让我揣摩美人儿的心思还成,让我揣摩出题人的心思,我可没这能耐。”温良辰斜睨天机,似笑非笑道,“天机,你怎么看?” “万贵妃贪婪成性,沟壑难填。”天机淡淡道,“当今圣上膝下无子,又没有兄弟姐妹,所以万贵妃便心生妄想,希望圣上临死之前,能将大权转移给她。而《美人话本》成为会试考题,不过是她的投石问路之举,表面上是让举子们论女子掌权之利弊,实际上是在询问圣上……可否如书中所写那样,安排五名顾命大臣,来辅佐她,帮助她掌控这个国家。” “只怕在看《美人话本》之前,万贵妃还不曾生出这样的妄想。”温良辰声音懒怠,眼神却明亮无比,洞彻人心,“之前你曾说过,这部话本,是写给你的敌人看的……呵呵,这个敌人,莫非就是万贵妃?” 天机慢慢笑了起来。 夜寒风冷,他的笑容像一把镰刀,静静的挂在夜色中,令人有些不寒而栗。 “你既然能说出这番话,想必,是已经派人查清楚了殿下的身世了吧?”天机笑着将唐娇推到身前,自己犹如影子般隐在她身后,笑着对温良辰说,“那么,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主动权顿时转移到了天机手里。 温良辰兴师问罪而来,而今却陷入了两难境地。 他深深凝视着唐娇,缓缓道:“你真是先帝之女?” 一时间心中千回百折,最终唐娇在心里微微一叹,回道:“是。” “这可真让人意想不到。”温良辰的面色变得古怪起来,“圣上当年可以说是斩草除根,片瓦不存,你居然能逃出来……” 他转眸望向天机,懒怠一笑:“不,是你居然能带她逃出来。看来圣上还是小看了你,还有你背后那群人。” 天机不置可否,仍旧是直入主题道:“现在你可以选了,是站在万贵妃那边,还是站在殿下这边。” 温良辰洒然一笑,毫不犹豫道:“我哪边都不选,我选当今圣上。” 这才是聪明人之举,无论是选择万贵妃还是唐娇,都有巨大的风险,而且风险过后,还不一定能得到回报,倒不如顺天应命,保持现状,等待皇帝自己选择继承人。 但天机似乎早料到他有这么一答,于是淡淡道:“你选不了唐棣。” “为什么?”温良辰仍旧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天机平静无波的说:“因为他就快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开始炫耀最近得到的小苹果! 陌上花开 成为了您的小萌物 达成时间:2014-07-08 10:14:25 何其朵朵 成为了您的小萌物 达成时间:2014-07-07 09:02:03 咯咯咯 成为了您的小萌物 达成时间:2014-07-06 23:17:57 延久叶 成为了您的小萌物 达成时间:2014-07-04 21:58:04 成为了您的小萌物 达成时间:2014-07-03 06:37:54 不是网友是justwe! 成为了您的小萌物 达成时间:2014-07-02 23:18:27 字字锦 成为了您的小萌物 达成时间:2014-07-02 10:22:46   ☆、第39章 风来茶楼听教诲 第四十章 风来茶楼听教诲 “这不可能!”温良辰的脸色终于变了。 “你若不信,可以派人去查。”天机淡淡道,“反正大名鼎鼎的如意侯若是想知道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就再也不是秘密。” “……这件事,我自然会查个清楚。”温良辰沉声道,“至于你的提议,我也会好好考虑的。” 说完,他深深凝视了唐娇一眼,然后匆匆离去。 留下唐娇站在原地,自嘲道:“我还以为我一亮出身份,就会八方来投呢,结果别说八方来投,直接就把人给吓跑了……哎,不过不要说他了,就连我自己都不怎么看好我自己。” “他之所以犹豫不决,是因为你现在还很弱。”天机俯视她道,“但没有关系,我会削弱你的敌人,让他们受伤流血,最后变得比你更弱。” 唐娇相信他能说到做到,譬如现在,他不就靠着一部话本煽动了敌人的老婆,将敌人的枕边人,变成了他最大的敌人了吗? “那我呢?”唐娇问道,“我该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天机对她说,“你只需要呆在这里,平安喜乐,无病无灾。” “可我……”唐娇心有不甘,可张了张嘴,却又气馁的合上,她只是个话本先生,几个月之前还在为柴米油盐而烦恼,忽然摊上这样的大事,即便有心,却也无力,她帮不了他任何忙,她所能做的,或许就只有安安静静的呆在家里,等待事情成功,或者失败。 只是这样,实在让她觉得难受。 第二天,天机便出门了,问去去哪里,去做什么,他笑而不语,没有回答,留下唐娇独自在家,跟侍女学绣花。 绣花针扎进手指尖,上面立刻冒出一颗血珠来,身旁大呼小叫,唐娇却恍恍惚惚的,似乎什么都没听见,只是愣愣的看着指尖的血珠出神,半晌,才将手指头含进嘴里。 “我想出去散散心。”唐娇顿了顿,又加上一句,“你们别跟来了。” 两名侍女自然不肯答应。 唐娇想了想,道:“其实我是想去茶楼里听说书。” 两名侍女立刻不寒而栗,这些日子来,她们两个跟着唐娇,早也听《美人话本》,午也听《美人话本》,晚也听《美人话本》,早就已经苦不堪言,闻之欲吐了。 “我就去园子对面的风来茶楼。”唐娇又道,“现在去,中午就回来,不会在外面耽搁。” 风来茶楼离温园不远,来回不过几脚路,故而两名侍女对视一眼,最后同意了下来,年纪大一些的那个嘱咐道:“那小姐你便去风来茶楼散散心吧,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和弄雪会去茶楼里找你。” 唐娇自是同意了下来。 达成共识之后,唐娇便丢下花绷子和针线,出了温园,朝热闹的大街上逛去,没多久,就走进了风来茶楼里。 果不其然,里头又在讲《美人话本》。唐娇倒是不觉得意外,别说《美人话本》还没退热,就算退热了,出了会试这遭事,也会重新火起来。 茶楼里人满为患,有些人是来听书的,有些人却消息更加灵通一些,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讨论起会试的事情来。 唐娇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还是没找到空位,忽然一眼瞅见一张空桌,桌边只坐了一个人,于是走上前去,敲了敲桌子:“这位大叔,能行个方便么?” “走开!”对方不耐烦的挥挥手。 这人的声音,怎么听起来有些熟…… 两人同时看向对方,然后异口同声道:“怎么是你!” 唐棣看着她,心里颇感惊喜。他昨天跟万贵妃闹翻了,心里烦闷不堪,却又找不到一个可以商量的人。身边的宫人们都擅长揣测他的心思,只要他们觉得万贵妃一日没失宠,他们就绝不会说她一句坏话,反之,当万贵妃真正失宠那天,他们也绝不会说她一句好话。 找这群人商量事情,简直是浪费口舌,唐棣狠狠骂了几个人之后,便一个人出了宫,本意只是想散散心,不想竟又遇到了唐娇。 在他看来,唐娇与宫人们不同,她不会刻意奉承他,也不会刻意讨好万贵妃,这样一个局外人,倒是个真真正正可以商量事的人。 “你来的正好。”故而唐棣欣喜道,“我刚好有事想问你……” 唐娇心里正烦得要命呢,哪有空管他家里那堆破事,他还没说完,唐娇就一拍桌子道:“我还想问你呢!你说!男人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唐棣:“……” 半柱香之后,两人再次坐进了楼上雅间。 “说吧。”唐棣饶有兴致的看着唐娇,“你想找我商量什么?” 唐娇犹豫了一下,她也是实在找不到人商量。她初来乍到,在京城举目无亲,她身边的婢女侍卫,也都是温良辰的人,别看他们一个个都对她毕恭毕敬的,但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温良辰的眼线? 唐娇是不敢在他们面前乱说话的,怕他们听过之后,一字不差的转达给温良辰。尤其是温良辰现在还在摇摆不定,焉知他最后选择的人会是谁?是她,是皇帝,还是万贵妃? 于是思来想去,眼前这萍水相逢的中年男子,竟是她现在唯一一个可以商量事的人,反正他们素昧相识,只会将对方身上发生的事,当做一段旅途中听见的有趣故事。 “我是个财主的女儿。”想到这里,唐娇开始倾述心事,不过她不会傻到对一个陌生人说真话,更不会暴露她那非同小可的身世,于是凭借一张说书人的嘴,编出了一个形似神不似的故事,“不过我爹娘死的早,家产都被家里的亲戚夺去了,我这次回京城,是来夺回家里的田产和铺子的。” 唐棣听过之后,没什么太大反应,这种事情在世上比比皆是,他听得太多,也看得太多了。 “在我看来,这事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唐娇道,“我亲戚现在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反观我……我身边只有一个侍卫。” 唐娇叹了口气道:“他非常固执。我已经被赶出家门,不再是大小姐了,可他仍想让我吃最好的东西,穿最好的衣裳,住最好的房子,仿佛我依然还是金枝玉叶,依然是名门高第的大小姐。我……我其实并不需要这么多东西,哪怕房子小一点,吃得少一点,穿得简单些,那都没有所谓,我只希望我们两个人都能平平安安的……” 唐棣心中微微有些触动,他看着唐娇,俨然看见了当初的自己。当初的自己也是顶着个皇子的名头,实则一无所有,三餐不见油腥,冬日不见炭火,所有人都嘲笑他,为难他,在那个昏暗无光的岁月里,他所拥有的唯一温暖就是万贵妃。 于是,他不由自主的问道:“人生苦短,有这么个人疼你惜你,生死都陪着你,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他真肯如此,便是叫我现在立刻死了,我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唐娇恼道,“可他对我只有主仆之义,没有男女之情……我,我就算夺回了家产,又有什么用?这又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怎样?”唐棣问道。 “还能怎样?”唐娇想了很久,最后长叹道,“都陪他走到这里了,那就一块走下去吧,反正不到最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只盼情深意重,真能水滴石穿。” 唐棣看她越来越顺眼,沉吟片刻,他决定帮她一把,讨好男人方面他真帮不上忙,但夺取家业这种小事,却完全没被他放在眼里。 “无论你是想夺回家业,还是讨回公道,只有两个人,那都是成不了事的。”唐棣敦敦教诲道,“你得找些帮手。” 唐娇想起了那几个托孤之臣,犹豫道:“家父虽然已经去世了,但他几个得力属下还在,可是……时间已经这么长了,我不知道他们还肯不肯认我,肯不肯帮我。” “他们如今在给谁做事?”唐棣思索片刻,问道。 “他们仍在我家,在为我亲戚做事。”唐娇回道。 “过去这些年里,他们可曾联系过你?”唐棣又问。 “没有。”唐娇回道。 “那就不要去找他们了。”唐棣冷冷一笑道,“至少现在不要去找他们。” “为什么?”唐娇惊讶的问道。 “既然过去这么多年,他们都没找过你,可见在他们心里,多多少少是希望你这个大小姐别回来,省得打扰了他们现在的生活。”唐棣眯起细长的眉眼,淡淡道,“你现在冒冒失失的送上门去,简直就是送菜!要知道在这世上,像你侍卫那般忠臣可靠的人是很少的,大部分都是趋炎附势的墙头草。” 唐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听了这番话,她才懂了,为何天机带她来到京城之后,却只字不提那几个托孤之臣,也不带她跟他们几个托孤之臣见面,显然也是在顾虑这点。 “那我应该找谁?”唐娇问道,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认真的看着他。 “这就要看你愿意失去多少。”唐棣笑道。 唐娇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迷茫的说:“失去什么?” “找第一种人,你会失去所有。包括你家的房子,田地,产业,签过死契的仆人。”唐棣笑道。 唐娇吓了一跳,但她终究没有真正拥有过这些东西,所以很快冷静了下来,问道:“那我又能得到什么?” “你能得到身份。”唐棣细细给她解释道,“你去官府,跟他们签个合同,事成之后,钱财房产都赠与官府,你只求一个公道,保准他们在这事上出死力。事后你虽失去所有,但却能得到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有哪个官员敢抄皇帝的家?再说这皇位能作价送人吗?即便她说送,人家肯信吗?唐娇只得摇摇头道:“这个法子不行,我那侍卫不会同意的。” “但唯有如此,你们主仆两个还有可能终成眷属。”唐棣啧了一声,道,“选择另一种人,就不一定了。” 唐娇犹豫了一下,道:“你先说说看。” “你那班亲戚瓜分你家财产的时候,总有些人分得多了,有些人分得少了,还有些人原先有的,现在反而没有了。”唐棣冷笑道,“不患寡而患不均,后面两种人,都是你可以拉拢的对象。” 唐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我就许诺他们,若我能夺回家产,就把一切重新分配,让他们多吃一些,多得一些。” “许诺是必须的,但也不能太过,否则就本末倒置,变成你给他们做嫁衣了。”唐棣教诲道,“最要紧的是,你要煽动他们发起内乱。” “为什么?”唐娇不懂就问。 “不乱,他们就合起来对付你。乱了,他们就自相残杀。”唐棣冷笑道,“最好能杀了你那亲戚,如果杀不了,至少要煽动他的儿子们争夺家产,中间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乱到一定时候,所有人自己就会开始自选其主,而你肯定也在选择之列……” 唐娇像个学堂里的童子般,认真的点头,唐棣话就像流水般洗去了她心中的疑惑,她以前一直看不懂天机的布置,现在朦朦胧胧有些明白了,天机的话本,还有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字——乱。他想引发宫廷内乱,为她铺平道路。 唐棣说到这里,有些口干舌燥了,伸手端起桌上的茶水,也不嫌里面的茶粗,一口喝了下去,喝完了,也没立刻丢了杯子发火,反而觉得心情还算不错。 他没有儿子,也没有女儿,平时很少有机会这么手把手的教导一个小孩子。他本以为自己是不擅长做这种事的,现在觉得自己做得还不错,紧接着心里又生出一股遗憾……若他真有一儿半女该多好,无论男女,他都会亲自教导她一切。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大叔,谢谢你给我解惑。”唐娇在心里琢磨了一会,理清楚思绪之后,恭恭敬敬的向唐棣低头,行了个弟子礼。 唐棣楞了楞,继而挥手笑道:“免了免了,老实说,我还是希望你选第一种。” “为什么?”唐娇不解的问,“第二种有什么纰漏吗?” “没有。”唐棣笑道,“相反,选第二种人,你还有很大的优势。” “我有什么优势?”唐娇问。 “你是个女孩子,还是前任家主的独女。”唐棣笑着解释道,“如果你是男孩子,他们拥护你的同时,会把女儿送你为妻为妾,以拉近两家的关系,但你是女孩子,那可就更妙了,直接娶了你娶做媳妇,可不就是娶了座金山吗?那他们夺家产就不是为了外人夺了,完全是为了自家而夺,包管他们为你拼出老命去。” 唐娇的脸立刻变成苦瓜:“这我可不干!我已经心有所属了,要嫁我只嫁他!” “我晓得,你那侍卫是吧?”唐棣又是遗憾又是欣慰的摇头,“何苦来哉,一个下人罢了。” 说是这么说,他心里却很欣赏唐娇,觉得她很像自己。他当年还不是硬要娶万贵妃,且万贵妃的身份还不如一般侍卫呢,她是宫女和侍卫偷情生下的孩子,被人叫做野种,一直不被其他宫人所喜,不然也不会被拨来伺候自己。 “我不跟你说了,时候不早,家里人来叫我回去吃饭了。”唐娇听见两名侍女的声音了,于是放了些茶钱在桌上,起身离开,临行之前,仍不忘信誓旦旦的对唐棣道,“我选第二种人,但我不会嫁过去的……我只嫁我的侍卫!” 说完自己都有些脸红,于是忙不迭的跑了。 背后,唐棣端着茶杯失神片刻,忽然失笑道:“可你选第二种人,就一定会失去你的侍卫。” 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意,他当年尚且得与众人妥协,娶了一堆自己不爱的人,封她们为后为妃。唐娇的状况比他当年还不如,她若选了第二种人,第二条路,那她身为一个女孩子,拿什么来坚持她的爱情? 作者有话要说:741391 成为了您的小萌物 达成时间:2014-07-08 23:59:39 长留 成为了您的小萌物 达成时间:2014-07-08 22:43:16 Dominique1226 成为了您的小萌物 达成时间:2014-07-08 22:41:00 延久叶 成为了您的小萌物 达成时间:2014-07-08 22:09:36 某珊。 成为了您的小萌物 达成时间:2014-07-08 21:44:01 陌上花开 成为了您的小萌物 达成时间:2014-07-08 10:14:25 何其朵朵 成为了您的小萌物 达成时间:2014-07-07 09:02:03 咯咯咯 成为了您的小萌物 达成时间:2014-07-06 23:17:57 成为了您的小萌物 达成时间:2014-07-03 06:37:54 不是网友是justwe! 成为了您的小萌物 达成时间:2014-07-02 23:18:27 字字锦 成为了您的小萌物 达成时间:2014-07-02 10:22:46 皓宝宝的妈妈 成为了您的小萌物 达成时间:2014-07-01 01:24:49 4115045 成为了您的小萌物 达成时间:2014-06-30 13:06:31 成为了您的小萌物 达成时间:2014-06-29 21:21:41 2977652 成为了您的小萌物 达成时间:2014-06-29 03:39:41 rq1104 成为了您的小萌物 达成时间:2014-06-29 00:41:33 矮子星 成为了您的小萌物 达成时间:2014-06-29 00:33:56 娜叔 成为了您的小萌物 达成时间:2014-06-29 00:25:36 明月无双 成为了您的小萌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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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亲手亲脚应该都没关系吧!虽然说脖子以下不许写,但是天机可是能够把手脚举过头的男人啊!【有点羡慕那些男主连过瑜伽or缩骨功的男主了。。。。。】 其实我又给了女主一点面子,那句话其实是。。。“能够容纳天机,我,还有其他许多人在你身上驰骋……你愿意吗?”   ☆、第40章 贵妃问策宰相家 第四十一章贵妃问策宰相家 唐娇心事重重的回了温园。 唐棣能想到的事情,她虽然反应慢了一些,但之后也想到了。不过她毕竟还年轻,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故而明知道前路艰难,但她仍然相信自己能跨过去,跟天机一起笑到最后。 唯一担心的,就是天机的心思。 她有一个很可怕的想法,若是天机不喜欢她,想让她嫁给别人呢? 一念至此,唐娇顿时连饭都吃不下了,勉强扒了几口,就丢下筷子,跑到天机的房间内等他回来。 天机回来的很晚,面上风尘仆仆,刚刚走进后院,就有一名侍女跑过来,对他耳语片刻。 听说唐娇现在还没吃饭,天机不禁皱皱眉,吩咐道:“准备两幅碗筷,把饭菜热一热,送到我房里来。” 说完,他抬手抹了把脸,将倦容收敛了些,然后大步流星的走向自己住的枫林别院。 院子里无边落木,萧萧而下,扑面而来一股肃杀。 天机的屋内点了一根白烛,天机推开房门的时候,风如剪刀,将烛影剪成一片一片,落在唐娇身上。 “你回来了。”她侧坐在桌旁,转头对他微笑,笑容妍妍,宛若倚门盼君归的小娘子。 天机愣了愣,然后嗯了一声,反手关上门,走到她身旁坐下。 “为什么不吃饭?”他问。 “我等你回来,一块吃。”唐娇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嘴边呵气。 天机想抽回手,却又没舍得,于是安静的看着她,看她用温暖的呼吸,滚烫自己冰冷的手指。 过了一会,侍女送饭过来了,他这才收回手,让人将饭菜送了进来。因为天机不喜奢侈浮华,所以他的房间不大,布置也很简单,四菜一汤,就足够将他屋内那张桌子占满。 待侍女将菜放到桌上之后,天机挥挥手让人下去,然后坐在唐娇对面,抬手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声音平静道:“以后我若是回来的晚了,你不要等我,自己先吃。” 唐娇乖巧的嗯了一声,将他夹给自己的菜放进嘴里,慢慢咀嚼起来,吃着吃着,忽然有些泪眼朦胧,连忙抬手擦了擦。 “怎么了?”天机立刻放下筷子,紧张的盯着她。 “菜太辣了。”唐娇试图敷衍过去。 天机放下碗,走到她身前,两手按着她的肩膀,弯下腰,直直看着她的眼睛道:“说实话。” “……我突然想起了咱们在胭脂镇的日子。”唐娇看着他的眼睛道,“那时候房子不大,吃得也简单,更谈不上什么侍女侍卫的……可那时候,你总是在我身边的。” 天机闻言立刻心软了,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上前抱住她,而是淡淡道:“殿下,事成之后,我可以每天都陪着你,但现在不行……” “我知道的。”唐娇坐在椅子上,两只胳膊向前一环,抱住他的腰,将自己的脸颊放在他的胸口,低声道,“我知道的……” 天机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女孩,过了许久,才轻轻收拢双手,小心翼翼的将她拥抱。 两人就这么安静的抱了一会,汲够了对方身上的温暖,唐娇才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道:“想要成事,光靠咱们两个可不成,咱们得找些帮手。” 当下,将唐棣教她的那一套说了出来。 天机听完,面色古怪道:“这些是谁教你的?” “就是那天那个怪大叔。”唐娇笑着说,“我今天去茶楼听书,没想到又遇见了他。” 天机的脸色变得更加古怪起来。 他在想,这世上真有天意乎?真有报应乎? 唐娇心里有事,没注意到他的面色变化,她低着头,沉吟片刻,然后小声问道:“天机,等夺回江山之后,你会跟我成亲吗?” 天机整颗心剧烈跳动了一下,然后单膝跪地道:“殿□份尊贵,又岂是我这种人能够配得上的。” 最害怕的情况出现了,唐娇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她猛然从座位上坐起,又颓然的跌落回去,双手蒙着脸,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长得不好看么?”她捂着脸,忽然问道。 “不,很好看。”天机说。 “我不够温柔吗?”唐娇又问道。 “不,很温柔。”天机回答。 “你就一点也不喜欢我吗?”唐娇放下手,看向他。 “……”天机垂下眼眸,低下头去。 他不想骗她,但也不能跟她说实话。 难道要他对她说,她很好看,好看的让他再也看不见别的女子。她很温柔,温柔的让他失去棱角,忍不住想要留在她身边,成为彼此的家。 “……回我一句话。”唐娇闭上眼睛,然后哆嗦着嘴唇道,“你真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嫁给别人吗?” 这具话简直将天机放在火上烤,用了极大的力气,他才抬起头来,艰涩道:“我必须做到。” 唐娇叹了口气,睁开眼睛,泪眼朦胧道:“还好,你没说你做得到。” 必须做到,和做得到是两个概念。 前者有情,后者无情。 唐娇起身,走到他身前,蹲□,捧着他的脸,含泪的目光流连在他俊朗的脸上,过了一会,有些埋怨的说:“你这个铁石心肠的男人,总是让我哭,自己却从来都不流泪。” 说完,便将脸颊凑过去,贴在他脸上,轻轻磨蹭着,将脸上的泪水蹭了上去。 耳鬓厮磨,天机的脸颊渐渐有些发红。 唐娇贴着他,逗着他,却不在逗弄他,而是保持现状这个姿势,窝在他怀里,跟他说起了正事。 “还要继续写话本么?”她问,“既然要挑拨万贵妃,那一部话本可不够。” “……不必。”天机抱着她,低沉道,“一动不如一静,我们若是频繁出手,容易被她抓住把柄,倒不如静观其变。反正以万贵妃的个性,就算没有我们,她也能平地掀起三尺浪来。” 可不是吗? 万贵妃最近找了一堆的文人骚客,让他们以历史上掌过权的女性为题材,书写了不少宫廷话本,然后满京城的鼓吹女子掌权的好处。 百姓们只是图个新鲜热闹,朝中大臣却多是冷眼旁观,有不少人已经猜出了她的意图,忍不住在心里暗骂她痴心妄想,简直是患了疯病。 其实万贵妃没疯,她只是被逼得急了。 这些天,唐棣总是有意无意的跟她暗示殉葬的事情,她能不急吗? 舍不得荣华富贵,更舍不得这一条小命,她便只能做些火中取栗的事情。 “贵妃娘娘驾到!” 宰相府前,万贵妃在宫女的搀扶之下,雍容华贵的走下凤轿。 “恭迎贵妃娘娘大驾。”王渊之率领家人前来迎接她。 万贵妃环顾四周,忽然皱起眉头道:“宰相大人呢?” 宰相王恒压根就不想见她,所以才差自己孙子前来受罪。 王渊之自然要给自家爷爷打掩护,于是面不改色道:“祖父大人下朝之后,还未回来,想必是去探望友人去了,贵妃娘娘有什么事,下臣可代为转达。” 这老东西!万贵妃在心里暗骂一声,人却径自往里屋走:“算了算了,本宫等他回来。” 王渊之眉头一挑,心想这是什么话,哪有皇帝的妃子,跑到大臣家里等人的?但又不能赶她走,只好跟下人嘱咐了一声,让他们去李侍郎家通知爷爷一声,让他别那么早回来…… 然后,全家人就陪着这恶客大眼瞪小眼。 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了,宰相还没回家,万贵妃终于有些恼了,将茶盏狠狠往桌上一搁:“他怎么还没回来?” 宰相夫人手里转着念珠,在心里默念一声,老爷,对不住了,为了赶走恶客,只好稍微污一下您的名声了。 “珠玉楼新来了一位锦绣姑娘,秀外慧中,尤擅琵琶,很得我家老爷欢心。”宰相夫人睁开眼睛,平静道,“想必我家老爷,今日也是留宿珠玉楼里。” 万贵妃私自出宫,跑到臣子家里已是极限,断不可能再跑到青楼里拿人,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她强笑着问:“那宰相大人不在的时候,家里由谁做主?” 宰相夫人转了转佛珠,然后打开眼皮子,对下面坐着的一群人道:“渊之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身为宰相府家嫡孙,有事自然由王渊之来抗。 待母亲姨娘,弟弟妹妹们都离开之后,王渊之令人关上门,然后淡漠如雪的望着万贵妃:“敢问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万贵妃也屏退了左右,对他们两人意味深长道:“陛□体不适,但朝中大事总得有个人来打理,你们觉得本宫能否胜任此事?” 果然是来者不善啊! 宰相夫人立刻眼皮子一闭,装出一副老身老了,什么都听不见了的模样。 王渊之是个年轻人,不好明目张胆的学她装死,只好敷衍道:“朝廷中的事,自然有朝廷中人来打理,万贵妃金贵之躯,没必要沾染此等俗务。” 话虽如此,他看万贵妃的眼神却如看这世上最大的俗物。 万贵妃被他看得心头起火,索性不再跟他们打马虎眼,冷笑一声,道出真相:“皇帝就快死了!” 宰相夫人眼皮子一撑,与王渊之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惊骇。 “贵妃娘娘请慎言。”王渊之很快回过神来,冷冷淡淡道,仿佛完全不将万贵妃的话当真。 万贵妃再次被激怒,她从怀里掏出一团帕子,丢到王渊之身上。 王渊之皱着眉头接过,打开一看,发现里面包裹了一些药渣。 “他以为自己瞒得很好,但是倒药渣的药童是本宫的眼线。”万贵妃又是得意又是恐惧道,“给他开药的是曹御医,这药他已经吃了半年了,具体是什么药,你可以自己找人看。反正本宫就是告诉你们,他已经快死了,最多只能再活一年!” “陛下不会有事。”王渊之看似轻描淡写的将帕子丢了回去,其实偷偷藏了一小份药渣在手心,袖子一垂,便什么都看不见了,“即便有什么事,也有皇子来继承大统。” 万贵妃接过帕子,冷冷看着他:“他没有子嗣。” “这怎么可能?”宰相夫人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她死死捏着手里的念珠道,“前年不是才诞下了一位小皇子吗?” “死了。”万贵妃恶毒的笑道,“全都死了。后宫里没有皇子,也没有公主,即便以前有,现在也没有了。” “你……”宰相夫人被她的恶毒劲吓了一跳,险些当面喊她毒妇,但却被王渊之制止了。 王渊之挡在她身前,戴着白手套的手,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说出来的话,那更是不近人情到了极点。 “贵妃娘娘。”他如霜如雪的眼睛看着万贵妃,身后仿佛吹来一阵冷风,刮骨剔肉,似要将人冻结,“请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辞,你是来宰相府结盟的,不是来宰相府结怨的。” 万贵妃面上的肌肉抽了抽,心中怒火冲天,居然忍了下来。 “陛下命不长了,他又没有孩子,现在最有可能继承他一切的人就是本宫!”忍下心头怒火之后,她居然还能在脸上堆出一个有些生疏的谄媚笑容,“宰相府若是愿意助本宫一臂之力,本宫保证,下一任宰相仍旧出自你们王府!” “这些话,下臣会转达给祖父的。”王渊之冷淡的回道。 万贵妃尤不死心,她几步上前,抓住王渊之的手说:“既然你们能助他弑兄夺位,为何不能助我?反正已经背叛过第一次了,为什么不能背叛第二次? 作者有话要说:啧,王者路线太烧智商了! 和亲路线就简单多了。。。我立刻给个金手指啊,睡一个男银升一级!很快就会满级的!还爽歪歪!【门外:开门,社区送幸福!】   ☆、第41章 以书为饵惑其狂 第四十二章以书为饵惑其狂 被万贵妃抓住手的时候,王渊之脸上的表情整个变了。 “放手!”他狠狠甩开万贵妃的手,力道之大,让万贵妃险些跌在地上。 “你,你……”万贵妃养尊处优多少年了,自打唐棣登基,还有谁敢这么对她,忍不住用手指着王渊之,脸色铁青道,“你好大的胆子!” 王渊之的脸色比她还要难看,他打小就有怪癖,厌恶与人肢体接触,尤其是女人,不要说外面的女人了,就连他的生母和妹妹碰他,他都受不了,更何况是万贵妃这种女人。刚刚万贵妃抓了他一下,现在他整只手都在发痒,像有千百只蚂蚁一同咬他的手背一样,让他恨不得立刻回房,洗上七八十次手。 “我们王家从未背叛过谁,因为打从一开始,我们就是陛下的人,对他忠心不二。”王渊之冷冷道,“万贵妃,请回吧。” “好,很好。”万贵妃站稳之后,狠狠丢下一句,“你们会后悔的!” 她怒气冲冲的推门而去,宰相夫人连忙起身相送,好不容易将这恶客送出府,回来的时候,却见王渊之沉默的站在房中,一只手上的手套早已摘下,另一只手在上面抓绕着,不一会就抓绕出无数道红痕,似要滴下血来。 “渊之,快住手!”宰相夫人连忙出声制止他,却又不敢碰他,只能在脸上流露出心疼之色。 王渊之这才醒过神来,强忍着放下手来,拢在袖中微微发抖,微微皱着眉道:“孙儿已经没事了,祖母无须担心。” 说完,他唤来两名家丁,指着地上那条被遗弃的手套,以及手套里面沾染的些许药渣道:“把这东西拿去给温大夫,让他看看这是什么药。” 家丁们俯身捡起地上的手套,领命而去。 “哎!”待他们走后,宰相夫人忍不住跌坐在椅中,喃喃道,“早知道这万楚楚如此心狠手辣,当初无论如何都不该同意皇上立她为妃。” “即便阻止她成为贵妃,又能如何?”王渊之淡淡道,“她是陛下的枕边人,也是陛下最喜欢的女人,只要圣眷一日不衰,她就一日权势熏天。” “那又如何,陛下总有不在的那天。”宰相夫人摇摇头,凝重道,“也不知道她说的究竟是真是假……皇上,皇上他真的无后吗?还有他的身子……” “药渣已经送到温大夫那里去了,等他的答复吧。”王渊之想了想,“至于宫里面的事……再过几日就是大姐的生辰,祖母可以以此为借口,去宫中探望探望她。” “也只能如此了。”宰相夫人点点头,忽然又叹了口气道,“早知如此,当年我王家就不该帮他弑君夺位。先帝在时,我王家还不是一样富贵,先帝还许诺要将三公主嫁给你呢。” “往事已矣,不必再提。”王渊之淡淡道,“至于先帝,志大才疏,对我王家屡有削弱之意,这正是他的取死之道!千百年来,王位上的人可以换,但我等门阀世家不可衰,我们才是撑起齐国的柱子!” 王家,齐国之柱,齐国之蛀虫。 将几代国君玩弄于鼓掌之间,在建设和稳定齐国的同时,也在吸食齐国的骨髓血液以繁荣自身,是忠是奸,难以分辨。 宰相夫人毕竟年纪大了,多说了会话,就觉得精神不济,唤人将她送回房后,王渊之回到自己房中,开始不停的洗手,直到有人敲响他的房门,将药渣的检验结果送了过来。 这时候,王渊之的手上已经洗出血丝,他面无表情的取过毛巾,仔仔细细的擦拭自己的手指,直到将每一滴血,每一滴水都擦干净,才戴上一副新手套,接过检验结果看罢,闭上眼睛思索片刻,然后睁眼道:“让两位先生过来议事。” 两名幕僚匆匆来到他的房内。 王渊之坐在椅中,他单手撑着脑袋,将先前之事对他们简单一说,然后淡淡道:“看来,皇上命不久矣。” 两名幕僚对视一眼,脸色大变。 “我原以为那部《美人话本》是写给我看的。”王渊之淡冷道,“现在看来,其实是写给万贵妃看的。” “公子的意思是说,有人在背地里怂恿万贵妃□□?”幕僚甲皱眉道。 “原来如此,看来之前是我们想错了!”幕僚乙扼腕道,“万贵妃她没疯。她现在上蹦乱跳的给自己造势,不是想要□□,而是不得不□□,否则今上一死,她失了今上保护,必死无疑!” “公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幕僚甲问道,“要不要多派人马,将这幕后主使者给找出来?” “找出来有什么用?”幕僚乙跟他唱反调,“说不定幕后主使就是万贵妃,那部《美人话本》说不定就是她找人给写的!” “那你说要怎么办?” “如今最要紧的事情不是那几部话本子,而是皇上若是出了什么事,这帝位由谁来坐……” 眼看着两名幕僚吵的不可开交,状若疯狂,王渊之缓缓低头俯视桌上放着的那部《美人话本》,良久,淡淡冷冷道,“欲使人灭亡,先使其疯狂。” 两名幕僚一起住口,小心翼翼的看向他。 “万贵妃疯了,你们也跟着她一起疯。”王渊之的目光在两人脸上一扫,逼得两人一起低下头去,尔后,他将目光落在《美人话本》上,脸上忽然浮现一个冰冷至极的笑容,“引诱敌人发疯,引诱敌人自相残杀……呵呵,原来如此,我知道你是谁了。” 以书为饵惑其狂,就算明知道是陷阱,有又几人能够拒绝权利的诱惑。 至少万贵妃是做不到的。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会把皇帝将死的讯息宣扬的人尽皆知,她会为了□□做出许多不可理喻的事来,而这一切都是她自己自发去做的,根本没有人在背后指使她,故而顺着她这条线,压根就找不到幕后主使者。 那狡猾的主使者,至始至终都躲在暗处,撒下了些廉价的鱼饵,然后等着吃最肥美的鱼。 风来茶馆,二楼雅间。 “我老婆最近越发让人不得安身!”唐棣坐在窗前,向唐娇大倒苦水,“在我面前,说话不阴不阳,好似我欠了她钱似的,在旁人面前,上蹿下跳,像只猴子似的!我都替她丢脸!她以为她变成猴子,家里人就会对她另眼相待,高看她一筹?错!他们以前当她是个人,现在她这么一搞,大家就当她禽.兽!咳,咳咳!” 可不是么?唐棣对万贵妃可谓恩重如山,她却在背后捅他刀子,知道这事的大臣即便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当她是个刻薄寡恩的禽.兽,甚至禽兽不如。 “来,三爷,快喝口茶!”唐娇连忙给他倒了杯茶,“别气坏了身子!” 茶叶是她从温园带出来的,知道他吃不惯茶楼里的粗茶,所以每次来茶楼的时候,她都会带上一包好茶叶。 唐棣不客气的接过茶吃了,然后砸吧了一下嘴,放下杯子道:“你呢?你跟你家侍卫最近怎么样了?” 两人现在已经渐渐有了些默契,唐棣自称三爷,唐娇还是自称唐娇,两人都没朋友,也都当对方是唯一的朋友,故而每隔三五天,便会在这茶馆里一聚。唐棣每次来都要大骂一通,一会儿骂自家老婆,一会儿骂自家下人,一会儿骂自己,等骂的尽兴了,就会喝上一口茶,然后关心关心唐娇的近况,顺带点拨点拨她,给她指点迷津。 “还不是老样子。”唐娇叹道,“他什么都听我的,但就是不肯跟我在一起。” “嘿,一个家奴而已,你抬举他,他还抖起来了?”唐棣冷笑道,“三条腿的□□难找,两条腿的男人可多咯,我看你还是别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了!” “你别光顾着说我!”唐娇气不打一处来,“你先换棵树给我瞅瞅!” 唐棣顿时没言语了,他自己还不是一样,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了。 “算了,不提他!”唐棣郁闷的说,“换个话题,你那事进展如何?” “已有些眉目了。”情场失意,战场得意,一说起这事,唐娇便得意的笑了起来,“最近我亲戚家里乱得很,夫人小妾吵成一团,其中有个特别受宠的妾,一心打算上位,于是特别能搅风搅雨,搞得家里乌烟瘴气的。” “哦?这倒是个好机会。”唐棣笑道,“若这妾侍有儿子更好,找人怂恿她,让她生出些废长立幼的心思,他们家还不大乱一场。” “我记下来了。”唐娇点点头,表示受教了。 看着她谛听教诲的模样,唐棣很是喜欢。他们两个算是忘年交,他几乎是手把手的教她夺取家业,也几乎是手把手的教她如何看人,如何用人,如何行事,如何成事,以他的身份和教导的内容来说,几乎就是在养储君了。 心里不禁摇摇头,若是唐娇是个男孩子,他就收他当义子了,反正他大限将至,也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但有个女儿也不错……唐棣想到这里,便开口问道:“唐娇,你家里除了那个亲戚,还有什么别的亲人么?” “没有了。”唐娇一时间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但还是诚实回道,“我父母早亡,养父母也已经不在了,你问这个作甚?” “好!”唐棣大喜。 “好个屁!”唐娇听了,忍不住骂道。 “唐娇啊。”唐棣忽然和颜悦色道,“实不相瞒,我有几个儿女,也都死得早……你看咱们两,一个总是丧父,一个总是丧女,多有缘,不如你给我当女儿吧!” “你少占我便宜,谁要当你女儿啊!”唐娇被他气乐了,“还有啊,你自己说的,咱们两个一个总是丧父,一个总是丧女,这要是凑成一对,岂不是两个人都死得快?” 唐棣被她拿话一堵,顿时又没了言语,一急之下,疯病就犯了。 “我不管!”他眼睛开始泛红,“说!你答不答应!” 唐娇看他满眼血丝,拳头握得嘎吱嘎吱作响的模样,心里有些害怕,但还是梗着脖子道:“不答应……” 话音刚落,唐棣就开始拆房子,待茶楼老板带人匆匆跑上来一看,茶壶碎了一地,桌子断了两条腿,墙上的字画都成了碎纸,墙壁上到处都是碗大的坑,整件屋子里唯一完好的东西,就是唐娇了。 唐娇起初也是怕得要命,但后来渐渐发现,他虽然疯,但是出手的时候却绝不会碰伤她,甚至还会偷偷的,趁着她不注意的时候,把会碰伤她的杯子茶壶等都扫得远远的…… 心中便略有些柔软,知道这人表面上凶神恶煞,实际上比谁都要心软,他若是在乎一个人,那宁可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对方。 “滚出去!”唐棣余怒未消,掏出一枚金锭子丢在茶馆老板脑门上,茶馆老板本来要跟他死磕的,可是看见一锭亮闪闪的金子滚落在地面上,立刻就换了副嘴脸,弯腰从地上捡起金子,点头哈腰的走了,待他走后,唐棣立刻回头指着唐娇,“你也滚出去!” 唐娇走过来,用手帕给他包扎了手指上的伤,然后道:“行行,我走我走,你也早点回去,找个大夫看看伤口。” 唐棣反而更生气了:“你走去哪?” “我正在挖我亲戚家墙角呢。”唐娇正色道,“最近好不容易挖到一个,我总得过去跟人家见见面吧。” 既然是正事,唐棣便不好拦她,沉默片刻,他说:“带我去,我帮你。” “那可不行。”唐娇对他有点惺惺相惜的感情,甚至有些类似父女师徒间的孺慕之情,不肯将他牵扯进这种说不定要灭九族的事情中,于是正色道,“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接下来的路,我要自己走,你别扶我,我怕被人扶多了,自己就不会走路了。” 唐棣有些气恼又有些欣慰,仍说:“带我去。” 唐娇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指着他背后,一脸惊讶的喊道:“咦,你是谁?” 趁着唐棣回头的空隙,她犹如脱缰野狗般,一路狂奔逃出了房门。 “唐娇!”唐棣大怒,像头发怒的公牛般追了上去,所过之处,两只脚将地板踩得轰隆隆作响,以至于楼下的人莫名其妙的看了看左右,狐疑道:“地震?” 楼下,一个人影转着手里的白玉烟枪,优哉游哉的走进茶楼。 “帮我挡他一下!”唐娇冲到他面前,然后随手给了他个极其艰难的任务。 “没问题。”温良辰将白玉烟枪放在嘴边,将事情一口应承了下来,然后一脸懒怠的朝楼梯上望去,“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登徒子敢追着咱们家唐美人不放……” 等看清楚那人的脸,温良辰差点一个错手,将白玉烟枪掉到地上。 唐棣冲到门口,左右张望了一会,可惜没找到人,立刻冷哼一声,转头冲了回来,伸手揪住温良辰的领口,恶狠狠的问:“说,刚刚那姑娘往哪边跑了?” 温良辰觉得自己的心肝都在打颤,心想可别是他想象的那样啊…… “皇……三爷不在家里养病,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小心翼翼的问道,“刚刚那姑娘,是您什么人啊?” 别怪他有此一问,实在是唐棣难得紧张一个人。 他虽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但除了万贵妃,便从未对谁另眼相看过。哪怕是越国进贡过来的那位绝世美人,他也就是多看了几眼,后来万贵妃又哭又闹,实在容不下那位绝世美人,他也就挥挥手,就把美人贬去给万贵妃当侍女,到了后来,这美人就渐渐没了消息…… 而现在他明显对唐娇上了心,那副紧张劲可不像装出来的。 这可把温良辰给吓坏了,虽然他一直希望唐棣的眼光能正常一点,早点丢掉万贵妃那张臭抹布,可是……可是也别选唐娇啊!要知道这两人可是叔侄关系啊! 面对唐娇的时候,唐棣还有点好脸色,面对自己的属下,他完全是另外一幅面孔,眼睛里面全是慑人的阴鸷,那种发自内心的残忍能使人见之胆寒。他看着温良辰,冷冷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怎么?你跟她很熟?” 温良辰一时之间难以回答。 因为他不能确定唐棣知道了多少。 唐棣知不知道唐娇的身份,又知不知道天机的存在,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现在对自己说这句话,试探的成分又有多少? 在弄明白这些事之前,温良辰不会随便说话,怕祸从口出。 但完全不回答又是不可能的,要知道唐棣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故而温良辰思索片刻,便笑道:“认识的人,正求我办点事。” 唐棣立刻不高兴了,冷哼一声道:“你堂堂如意侯,人家一个小姑娘求你办点事,你挥挥手就能办成,为什么不帮?” 温良辰险些被他气笑了,心道:你知道她求我办什么事吗? “怎么不说话?”唐棣越看他越不顺眼,声音变得更加冷厉,“我听说你这个如意侯交游甚广,黑白两道,官场朝廷,都有你的朋友,无论谁找你办事,你都能办成……为何唐娇找你办事却办不成,是不是觉得她没钱没势,就算帮了她,也得不到什么回报?” 如此诛心之言,叫温良辰眯起眼睛来,知道自己下面的话若是没接好,就会被他冠以结党营私,居心叵测之名。 “不是我不肯帮。”见唐棣如此看重唐娇,温良辰决定暂时服个软,顺着他的意思说,“只是她求我的那事颇为难办,必须容我再三考虑。” “是吗?在这京城的一亩三分地上,还有你如意侯办不成的事?”唐棣哈哈一笑,然后负手朝楼上走去,“来来,你有什么难处,说给我听听。 温良辰抬头看着他,没奈何,只好跟着他上了楼去。 作者有话要说:哎昨天跟朋友聚餐,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上吐下泻完就开始发烧。。。 脑子里的cpu和存货都烧光了,顿时觉得自己小清新了,都写不出重口味小剧场了。。 T T我去吃药睡了,大家晚安   ☆、第42章 理念之争如水火 温良辰跟着他上了楼。 雅间大门一关,唐棣脸上的玩笑之色便收敛了起来,面无表情的问道:“说吧,她究竟是什么人?” 温良辰仍端着他的白玉烟枪,一副疏懒倦狂的模样,心中却飞快的权衡着利弊,权衡着唐娇与唐棣两人的力量。 他原先还打算买通宫里的人,打探一下唐棣的身体状况,现在不必了,万贵妃已经主动透出风声来,想必过不了多久,唐棣身患重病的事情便会人尽皆知。 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唐棣一日不死,王位就一日稳如泰山,即便他死了,这位置也不一定会轮到唐娇这个小女子,想叫他将身家性命压在她身上,她还真不够分量。 毕竟温家虽不是什么名门世家,但传了这么多代下来,也渐渐成了气候。族中虽无人担当三品以上的大官,但四五六品的官员却比比皆是,加上温家擅经商,商号遍布齐国,打造出来的兵器甚至能卖到秦国和楚国去,举国上下,也唯有皇室御用的商家能跟他们家比拟一二。 而历任家主也都似温良辰一样,完全中立,左右逢源,这么做的好处很明显,既温家几乎没有什么敌人,但坏处也很明显,哪边都不得罪的下场,就是哪边都不讨好,一旦出现什么大事,两边都不会帮他们,因为他们就是根墙头草。 但现在这样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唐棣一双带血丝的眼睛看着温良辰,里面有疯狂,但也有洞彻一切的睿智。 温良辰将白玉烟枪递到嘴边,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吐出白色烟圈。 看来,他今日是必须要选择投靠一方了。 那么,是背叛旧友,投靠眼前这位当朝天子。 还是发挥出十二分的演技,帮旧友蒙蔽唐棣,换来那位小公主的一线生机呢? 唐娇并不知道一场几乎左右整个局势的对话,正在她常去的那间小小雅间内进行,此时此刻,她已坐在马车内,随天机一起,来到一家酒楼里。 酒楼主人正在宴请今次参加会试的举子,与会者除了年轻的举子们,还有许多名士富绅,甚至还有人带来了家中待字闺中的小姐,意思很是明显,是要从举子中挑选金龟婿了。 但既然是未出阁的小姐,自然不能跟男人们坐在一起饮酒作乐,好在酒楼主人早有准备,里头放了许多卷帘,帘子一放下,夫人小姐们便能坐在帘子后头,偷偷打量酒席间的青年才俊了。 唐娇并未急着入席,而是同天机一起,来到后院,在那里见了一个人。 那被万贵妃废去功名的倒霉举子。 他看起来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二十来岁的人,鬓角间却隐隐可见霜白,两人到来之前,他一个人笼着袖子,在院子里焦急的走来走去,直到两人出现,他才猛然回头,眼睛里迸发出光芒,犹如在绝望中看见了一丝希望。 他小跑至唐娇面前,小心翼翼的问:“您就是……” 唐娇看了天机一眼,然后回过头来,不动声色的对他点点头。 举子作势要拜,但立即被天机扶住,声音冰冷道:“附近有人,别做引人注目的事情。” “是,是,是我错了。”举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然后抬起头,一脸希冀的看着唐娇,“大人,您之前答应我的事情,都还算数吗?” 唐娇脸上蒙着一张面纱,声音从面纱后面传来:“你放心去做,无论事情成不成,我都会将你的家人接到安全的地方,让他们过上富足的生活,等到将来大事成功,亦会给你哥哥一份官职,还会还你一份公道。” 举子得了她的承诺,脸上流露出一份安心之色,对她一躬到底道:“既如此,我便去了。” 起身之后,头也不回的走进酒楼里,唐娇与天机随后而至,寻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坐下,然后静待好戏开幕。 “嗯?”唐娇忽然指着前方一个人道,“你看,那不是暮蟾宫吗?” 不远处,一名白衣少年坐在酒席间,笑容温和,丰神俊朗,犹如一轮满月静静浮在湖面上,皎洁无尘,照得身边的人自惭形秽,故一米之内无同龄男子与他共坐,只有一大群名流富绅围住他不放,拼命介绍自家女儿侄女外甥女…… 天机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平静道:“他是今年的举子,也是状元的热门人选,会出现在这里并不稀奇。” 唐娇明显对暮少爷的断案能力记忆深刻,不由得苦恼道:“你说他会不会看穿咱们的计划啊?” “看穿了又怎样?”天机平静道,“他不会阻止,也阻止不了。” 唐娇这才放下心来,注意力再次放到那名举子身上。 那名举子姓赵,名真,如今正形单影只的坐在酒席间,其他人都离得他远远的,即便有那么一两个想过去跟他碰个杯,也会被身边的人拉住,更有人大声埋怨道:“谁把这么个晦气东西给叫来的?” 赵真握紧手里的酒杯,咬牙不语。 暮蟾宫抬头见了这一幕,忽然起身朝他走去,伸手将酒杯递过去,指如白玉,将手里的玉杯比得黯然失色,他温和道:“赵兄,敬你一杯。” 赵真慢慢抬起头来,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暮蟾宫眼神干净,他是真的敬重赵真当日的所作所为,虽然鲁莽了些,但是他做了许多聪明人不敢做,也做不到的事。 赵真的眼圈慢慢红了,他很想举起手里的杯子,跟暮蟾宫喝上一杯,可他不能这么做,怕接下来自己的所作所为会连累到对方,于是只能硬下心肠,伸手将他递来的酒杯掀翻,嘴里支吾道:“走开!” 倾洒出来的酒沾湿了暮蟾宫的袖子,他看着赵真,微微一愣。 其他人见了此幕,都对赵真破口大骂,因为大家都是文人举子,所以骂人的词都不带重复的,甚至有些人还引据论点,你若是学问差一些,压根就听不懂他在骂你,还以为他在夸你呢。 酒楼主人见事情闹大了,连忙出来平息事端,顺便朝几个属下努努嘴,让他们请赵真离开。 “用不着你们赶!”赵真冷笑一声,朝酒宴中间的舞台走去,“待我将这件秘密说完,我自然会走!” “这人又在整什么幺蛾子?”一名举子骂道。 暮蟾宫却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的看向一个方向。 他最擅长捕捉蛛丝马迹,自然能看出来,赵真几次三番都在看一个方向,那地方放着一张竹帘,帘子后头坐着一男一女,女子娇小玲珑,男子身形高大,因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暮蟾宫觉得这两人实在有些面熟…… “这下糟了。”帘后,唐娇眯起眼道,“他发现我们了。” 四十四章理念之争如水火 但暮蟾宫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扯了回去。 赵真站在舞台中间,那本是为接下来的战舞准备的舞台,四个角落里都放着一张战鼓,中间的地面上画着一朵怒放的莲花,他在被人拖下来之前,伸手入怀,抽出一部青皮册子来。 册子上面,赫然写着《美人话本》四字。 “今日我要说一个秘密。”他冷笑道,“一个关于《美人话本》的秘密!” 扯他的人顿时有些缩手缩脚,举子名流们也是议论纷纷。 如果他手里拿的是别的话本,他们绝不会当一回事,但《美人话本》不同,先是成了会试考题,紧接着又成了万贵妃□□的导火线,象征意义已经大过了实际意义,他们一时之间还真不敢骂他无的放矢,或许《美人话本》能成就现在的地位,里面真藏了什么秘密也说不定。 “世人只将《美人话本》当作一则故事。”赵真面无表情道,“但它真的只是一则故事吗?” 下面一名举子嘀咕道:“不是故事,难不成还是真事?” “在座都是熟读诗书,饱学鸿儒之辈,当看得出来,这部话本乃是由两人合写而成,前半部分写情,后半部分写实。”赵真环顾四周道,“我要说的是,先帝确有一名继承人,也确实安排了五名托孤之臣!” 没有人敢应他的话。 当今天子怎么登上的皇位,大家心里都清楚,即便先帝有这么个继承人,只怕也在当年那场政变中葬身火海,到了今天,只怕骨头上都已经长出草来了,又何必再旧事重提? 岂料赵真冷冷一笑道:“这位继承人还活着,那五名托孤之臣还活着。” “你,你放屁!”有人终于按耐不住,跳出来道,“难道你想告诉大家,先帝真留下了一名美人,还叫朝中大臣来照顾她吗?” “这美人不是人,是江山社稷,是我齐国壮丽山河!”赵真道,“所以在后半部分里,你看不见这美人说话,看不见这美人流泪,看不见她有任何动作,但她一直在那里,一直在先帝身边,一直在先帝心里,她就是玉玺!” 举子们面面相觑,若美人是玉玺,那有些事情还真说得通。 “这五名托孤之臣,书里面描述的详详细细,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们是谁。”赵真道,“至于他们要辅佐的人,自然是那身怀玉玺之人。” 当日唐棣弑君,不但在避暑行宫中杀了人,还放了一把火,玉玺便是那时候失去踪迹的,事后唐棣虽然叫人重新造了个更为华美的,但终究不是传承千年的那一个。 “你说了这么多,又有什么证据?”一名士绅忽然拍案而起。 “你们心知肚明的事情,偏偏还要向我寻证据。”赵真冷笑道,“也好,我就给你们证据!” 说完,他将话本翻到最后一页,倒着念起来。 众人越听,脸色越白。 谁也没想到,这部话本倒过来,第一行取第一个字,第二行取第二个字,如此这般斜着念来,居然是一份遗言。 大意是说庆历十二年夏,先帝于避暑行宫中遇刺,见外面火光冲天,知自己命不久矣,于是留下遗言一份,揭露皇弟之阴谋,号召天下共讨之,同时告知天下,在行宫被破之前,他的继承人已经逃了出去,来日必将夺回帝位。 听见这话的人无不手冷脚冷,无论这份遗言是真是假,他们这群听众都要陷入一场大麻烦中。 “老夫可没看见什么先帝遗书,只看见了一部市井话本!”一名士绅眼珠一转,向赵真大声指责道,“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不要命了?” “我今天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赵真冷冷说完,仰头看天,慨然悲怆道,“□□太宗,齐国先贤,圣上弑兄夺位,我忍了。奸妃当道,霍乱朝纲,我也忍了。可如今,圣上重病缠身,奸妃妄图取而代之,难道我还要忍吗?当年她唆使圣上走上歧路,如今她又杀灭了所有皇嗣,使陛下无后,这样的人若成了我齐国之主,我齐国还有宁日?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但求我一捧热血,能洗干净齐国人的眼!” 说完,拔出腰间佩剑,自刎于舞台之上。 飞溅而出的鲜血,惊退了舞台附近的人。 垂帘之后,唐娇猛然站起,又被天机给按了回去。 “这是怎么回事?”唐娇冷冷看他,“他怎么会死?不是说好了吗?他替我们做这一场戏,事成之后,我们就送他离开,事成之后,再论封赏……”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天机一边起身一边道,“跟我来。” 唐娇又回头看了一眼,眼中闪过悲哀和懊悔,然后转身跟了上去。 他们一前一后离开的身影,被暮蟾宫看在眼里,他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转头看了赵真的尸体一眼,双目皆被鲜血染红,推开身边的人,朝他们二人追去。 追到后院,暮蟾宫方止步不前,躲在一棵桂花树后,听前方传来的说话声。 “你给我说清楚!”唐娇激动的说,“他为什么会死?” “我也不知道。”天机平静道,“我只是让他将话本里的秘密说出来,至于他为什么会自尽,我也不知道。” 暮蟾宫听到这里,再也按耐不住,从树后走了出来。 “你是真的不知道吗?”他笑容依旧温和,眼神却雪亮如刀。 两人一起回头看着他。 “我不知道你们向他许诺了什么。”暮蟾宫一步步逼近,虽然是个不懂武艺的文弱少年,但却气势凌然犹如利剑,“但你们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番话,就没想过会逼得他走投无路?” “我没逼着他答应我,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兜帽拉得很低,阴影遮盖了天机的脸,他平静淡漠的说,“而且硬要说的话,逼死他的不是我,而是万贵妃。” “万贵妃只是夺了他的功名。”暮蟾宫道,“她没要他的命。” “但你知道功名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吗?”天机淡淡道,“功名,就是他的命。” “胡说八道!”暮蟾宫皱眉。 “赵真,苏州人,幼年丧父,家徒四壁,其母靠织布将他们兄弟二人拉扯大,但因为操劳过度,赵真十岁那年,其母就已经双目失明,逼不得已,其兄只好放弃学业,在官府里当幕僚,靠着微薄薪水赡养老母,抚养弟弟。”天机淡淡道,“赵真所有的希望就是考上功名,然后给家人带来幸福,但因为万贵妃一句话,什么都没了。” 暮蟾宫握紧拳头,一言不发。 “上位者的一句话,往往能够决定下位者的一生。”天机淡淡道,“赵真得罪万贵妃的消息传回苏州之后,赵真的哥哥就被辞退了,原先订下的婚事也告吹了,家里的老母亲天天以泪洗面,你让赵真怎么回去?即便回去,他又有什么脸面来面对家人?” “所以你就利用了他的愧疚心。”暮蟾宫冷笑道,“也是,他这样的性格,是宁死也不肯受辱的。” “我说过了,我没有逼他,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天机平静道,“就像他说的那样,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万贵妃一句话逼得他走投无路,他也要用自己的一捧热血逼得她走投无路。” 电光石火间,暮蟾宫脑海中闪过《三更话本》一案中的受害者,闪过《美人话本》与万贵妃贪婪的嘴脸,忍不住叹道:“原来如此,好算计,好图谋,论剖析人性,利用人心,无人能出你之右,但愿你能将这能力用在正途上。” 说完,他缓缓看向唐娇,声音变得温柔了些:“但愿你没有被利用……” 唐娇楞楞看着他。 暮蟾宫深深看了唐娇一眼,转身欲走,却被天机伸手拦下。 “你想去哪?”天机声音低沉阴冷,指尖弹出一根极细长的银针。 暮蟾宫无奈一笑:“我走不了啦?” 天机摇摇头:“你撞破这样的大事,还想走哪里去?放心吧,我会让你走的没有痛苦。”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对话,以前也曾有过一次。 那一次是在平安县上,天机在县令府搜查唐娇的资料,却不想被暮蟾宫撞破,为此险些丢了性命。 如今再来一次,暮蟾宫只能在心里哀叹一声:“我这辈子,怕是要死在好奇心上头了。” 眼看着那根针就要扎在暮蟾宫太阳穴上,却峰回路转。 “等等!”一袭红色身影忽然挡在暮蟾宫身前。 天机放下手中细针,看着对方,声音低沉:“大小姐,让开。” “我不让。”唐娇张开手,娇小的身躯挡在暮蟾宫身前,艰难的摇摇头,第一次反对了天机的意见,“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若他将事情说出去,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将会功亏于溃。”天机平静的重复道,“让开。” 唐娇凝视着天机,一直以来,她都对他顺从着,讨好着,追赶着,为了讨他喜欢,她什么事都愿意做,本来这一次也打算和过去一样,但是不行。赵真自刎的场景挥之不去,不停在她眼前重复。 赵真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但至少保住另外一个人。 “我们又不可能永远藏在幕后,迟早是要站到大家面前的。”想到这里,唐娇努力说服着天机,“既然迟早是暴露的,又何必取他性命。” “我们是会暴露的,但不是现在。”天机缓缓朝暮蟾宫走去,“也不能是现在。” “他知道多少啊?”唐娇狡辩道,还特地两根手指一掐,比了个手指尖那么大的地方说,“就知道这么一点。” “……够多了。”天机穿过她的肩膀,面无表情的看向暮蟾宫,“接下来,他就会靠着这么点蛛丝马迹,把整件事情都查个清楚,你说对不对,暮蟾宫。” 暮蟾宫苦笑一声,他就是这种人,任何事情到了他手上,他都要调查个水落石出,不然就会抓心挠肺睡不着觉。天机这样洞彻人心的人,他骗不过去,也不愿在他面前卑躬屈膝,求他饶命,于是无奈一笑道:“嗯,我可以试着把调查的步调放慢一点……” 但叫他不去调查,那是不可能的。 “你……”唐娇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这家伙不是很聪明吗?怎么连谎都不会说? 三人僵持之际,忽然听见附近传来说话声,脚步声,显是有人朝这边来了。 天机眼中闪过一丝厉光,大步流星的走向暮蟾宫。 “别。”唐娇伸手抱住他的腰,低声说:“别让我成为第二个万贵妃。” 天机闻言一愣。 “权利不可滥用,人不可滥杀。”唐娇抬起头,执拗的看着他,在这理念之争上,寸步也不肯退,“否则我就是万贵妃,她的下场就是我的下场。” 天机深深凝视她一眼,忽然抬手一甩,一道掌风劈向暮蟾宫。   ☆、第43章 风雨成诗情意切 四十五章 风雨成诗情意切 暮蟾宫睁开眼睛,盯着头顶上的床帐看了许久,才开口问道:“我在哪?” “暮少爷,你醒了。”唐娇的声音在帐子外面响起。 暮蟾宫艰难的撑起身子,脑袋上还在隐隐作痛,让他感到脑子有些发晕,刚刚坐起,便又躺了回去,索性不再勉强自己,就这么侧着身子,看着帐外的那名女子,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平安县,他缠绵病榻,她守在病榻旁。 但那时候,她的眼神总是落在他身上,而现在,她的视线已经飘向远方。 “你受了点伤,不过并无大碍。”唐娇温声道,“这里是我家,你在这里将养些日子,等伤好了再离开吧。放心,不会耽搁你的殿试的。” 暮蟾宫侧首看她,声音温润道:“你这是要软禁我吗?” 唐娇愣了愣,笑着说:“不,我想保护你。” “他果然还是想杀我吗?”暮蟾宫苦笑道。 唐娇的目光飘向窗外:“不会,我会让他改变主意。” 安顿好暮蟾宫之后,她走出了房间。 外面正在下雨,雨水犹如无数条白线,将天与地连接。 唐娇走到自己房门前,看着跪在雨水中的那个人,眼睛里闪过深深关切,几步走到他身旁,将红色油纸伞倾在他的头顶上,低声说道:“别跪了好吗?” “我无能,无法说服殿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您犯错。”大雨洗刷着天机的面孔,他安静的跪在地上,平静的说,“这是我应得的处罚。” “你这是处罚你,还是处罚我?”唐娇急促道,“我只是不想滥杀无辜罢了……” “什么叫做无辜?”天机忽然冷冷打断她,“若论苦衷,每个人都有苦衷,若说无辜,每个人死了,都有人会为之哭泣。又要顾虑这个又要顾虑那个,殿下,你走的可是夺宫之路,难道还想一个人都不死吗?” 唐娇嘟囔了一声:“那是最好不过的……” “那最后死的人就是你!”天机突然大吼一声。 唐娇被他吓得手一抖,手里的油纸伞险些跌落下去。 天机犹如负伤的野兽般,身躯剧烈起伏片刻,才将汹涌的感情压抑回去,抬头看着她,近似哀求道:“殿下,不要心软,不要慈悲,不要让人发现你的弱点……我还不想看见你死。” 唐娇头一次看见他这幅模样,不由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呐呐点头。 “这条路上注定有人流血,也注定有人要弄脏手,你不忍心杀的人,我来杀,你不想弄脏手的话,我来动手。”天机明亮的眼睛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本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可我不喜欢这样……”唐娇别过脸去,她还是想守住自己的底线。 “我知道你不喜欢,但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天机眼中闪过一丝怅然,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现在知道这些,你还喜欢我吗?” 唐娇转过脸来,楞楞的看着他,忽然眼中闪过一丝焦急。 只见天机的身子晃了一晃,忽然歪倒在地。 “喂,你怎么了?”唐娇丢了手里的油纸伞,不顾一地泥泞,跪在地上,将他抱在怀里。 天机身上一片滚烫,他躺在唐娇怀里,恍惚了一阵,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然后不敢相信的喃喃道:“我怎么可能会生病……” 唐娇哭笑不得:“你是人啊,是人都会生病的。” 她不懂,对天机这种人来说,生病通常意味着死,因为没有人会照顾他们,也没人会来关心他们,一旦落单,一旦生病,那几乎就意味着自生自灭。 天机不喜欢这样软弱的自己,他挣扎了一下,却没能站起来,反而视线愈加模糊起来,隐约间,似乎听见了唐娇的哭声,淅淅沥沥的,渐渐盖过了雨声,缠绵在他耳畔。 “救命啊,来人啊!”唐娇一边哭,一边把他往房内拖,可这里不是温园,为了安置暮蟾宫,天机才临时租下了这个偏僻院落,为了防止事情外露,压根就没有请佣人,故而唐娇喊了半天,最后只喊来了暮蟾宫…… 风雨成诗,暮蟾宫一身白衣,举着一柄枫红色的油纸伞,缓缓走到唐娇身边,将伞往她头上微微一倾,温声道:“唐姑娘,需要帮忙么?” 唐娇满身狼狈的看着他,哭着说:“暮少爷,你能帮我请个大夫来么?” 暮蟾宫默默将目光投向天机。 唐娇真是又尴尬又害怕,刚刚还想取人家性命,转头又要人家帮忙,这事的确做得不大地道,但她又没有别的人选,想要自己去请大夫,又怕把暮蟾宫和天机这一对仇家留在这里,更生是非…… “好啊。”暮蟾宫收回目光,对唐娇温和一笑,“我们先把他送进房去,然后我再去请大夫。” 唐娇松了口气,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未等落下已经被雨水洗去,她真心诚意的说:“暮少爷,谢谢你。” 雨水浸透了身上的衣衫,暮蟾宫身上觉得冷,心里却觉得滚烫滚烫的,笑着对她摇摇头:“不用谢。” 反正他也是心甘情愿的,所以无需谢他。 两人合力将天机搬到房内,还好这院子虽然没人住,但里面的床铺棉被还是备好了的,唐娇脱了天机的鞋子,将被子盖在他身上,用手试了试他额头上的温度,然后转头对暮蟾宫泪眼朦胧道:“他烫的很厉害。” 暮蟾宫点点头:“我去请大夫。” 唐娇有点怕他中途就这么跑了,急忙伸出一只手,抓着他的袖子。 “暮少爷,不瞒你说,他已是我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了。”唐娇两眼含泪,哀哀说道,“你不可怜他,也请可怜可怜我,帮我救救他吧,等他醒了以后,我一定让他向你赔礼道歉。” 暮蟾宫看了她一会,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摘去她眼角那滴泪水。 唐娇一惊,他也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一样,轻描淡写的收回手,将她的眼泪藏在手心,温声道:“我说话算数的,说了帮你,一定帮你,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 说完,不再停留,撑开手中油纸伞,独自一人走进了风雨之中。 他走后,唐娇急忙烧了一壶热水,然后倒在脸盆里,将毛巾拧干了给天机擦身,擦到一半,天机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然后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喃喃道:“我这是要死了吗?” “发烧而已,死不了!”唐娇哭笑不得。 天机这才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张口想要阻止,但最后什么都没说。 “发烧是会死人的……”天机低声喃喃道,“我哥就是这么死的。” 天机还记得当年唐棣发动政变,他们一行人抵抗不了,最后不得不逃出京城的时候,那一路逃亡犹如丧家之犬,没得吃没得睡,一旦被抓住,就会被人像杀狗一样杀了,很多人就这么死了,还有一些人没死,但病了,可大部队不能为了他们停下来,也没有药给他们吃,只能把他们丢下,任他们自生自灭。 天机那时候还小,被父亲牵着,一路走一路回头,有好几次都想跑回哥哥身边照顾他,但立刻就被父亲拉了回去,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哥哥躺在那棵大榆树下,孤零零的,冷落落的,朝他伸出一只手,似在无声的求救。 “你才不会死。”唐娇紧紧将他抱在怀里,温暖的身体贴在他身上,温柔疼惜的说,“我会照顾你的啊,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 天机愣了愣,神色渐渐缓和下来,一直无情的仿佛面具似的脸上,似乎带上了点人类的感情。 “……其实你让我死了更好。”他沉默半晌,忽然喃喃道,“我死了,对你而言,反而是件好事……” “说什么呢!”唐娇轻轻在他脑袋上捶了一下,装作发怒道,“不许你再说这样的话!” 天机闭上了嘴。 唐娇看了看他,忽然低下头,在他嘴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好了,快点好起来。”唐娇摸着他略带风霜的脸颊,温柔道,“你活着,我才有家。” 那一刻,全世界的光忽然凝聚在她身上。 天机静静看着她,根本移不开眼去,直到门扉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暮蟾宫收了伞,与一名中年大夫一同走进来。 天机转眼看见暮蟾宫,立刻就想坐起来,但又被唐娇给按了回去。中年大夫坐在床边,给他把了脉,然后摸着胡须道:“连日奔波,殆尽心力,心事太重,郁结于心,再加上还淋了这么大一场雨……看来得在病床上躺上一段时日了,来,这位小娘子,老夫给你开一剂药,再嘱咐嘱咐你几件事。” “好。”唐娇急忙过去听医嘱。 在她身后,暮蟾宫与天机四目相接,不等他开口,暮蟾宫便负手而立,温文尔雅道:“又不是救命之恩,你不必对我太过感谢。” 天机闭上眼睛,转过头去,不想再看他一眼。 唐娇也听见了这话,心中更觉尴尬,送走了大夫之后,便小心翼翼的对暮蟾宫道:“暮少爷,时候不早了,我送送你吧。” 至于软禁的话,她是提也不想提了。 “有劳了。”虽然肩上背上已经湿透,但暮蟾宫仍然风度不减,仍旧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模样,笑容令人心折。 两人并肩走向大门口,路上,暮蟾宫忽然有意无意的提起:“你一个女孩子,外加一个病人在这,既不安全,也不方便。左右我在京城也没什么事,以后能来这里坐坐么?” “当然当然。”唐娇感恩戴德状。 暮蟾宫顿时觉得挨这一顿打很是值得了。 两人在门前分手,唐娇关上房门之后,长出一口气,觉得今天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简直再也不想提起……今夜就这么凑合着过吧,等到明天一早,雨停了,她就去温园叫人来,把天机给运回去,然后好好调理他的身体。 她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抬脚往屋内走。 岂料还没走两步,身后忽然传来敲门声。 “谁啊?”唐娇有些莫名其妙,这房子还是刚租的,怎么就有访客到来。 打开门,只见暮蟾宫站在门前,面色有些尴尬。 “不好意思……”他看起来有些摇摇晃晃的,有些虚弱更有些无奈的说,“我好像也病了……” 唐娇:“……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今天差点超时了!赶紧发了先! ps家里买了一箱红牛,我觉得我可以试试看。。。从今天开始日更一个月。。。。。。。。   ☆、第44章 清茶一杯认亲情 四十六章清茶一杯认亲情 怕被暮蟾宫知道他们与温良辰之间的关系,然后联想出更多事情,故而天亮了,唐娇也没办法回温园去,只能借着买药的机会,跟温园里的人打了个招呼,然后雇了辆马车,运了一大堆东西回新居,无奈的照看起那两个病人。 而在天机和暮蟾宫生病的这段时间里,京城已经闹翻了天。 其中闹得最凶的就是万贵妃。 先帝遗言传到她耳中,她气得在寝宫内摔了一堆东西,怒不可遏道:“哪来的皇子?哪来的公主?” 先帝有三个孩子,现在大家都在猜测,当年究竟是哪一位殿下逃了出去,有人猜是太子,当然也有人猜是三公主。 反正若让大家来选,哪怕是让三公主继位,也好过让万贵妃来主宰这个天下。 万贵妃怎能接受这种状况,更不能接受自己做了这么多,最后却给别人做了嫁衣裳,于是找到唐棣,哭着喊着道:“陛下,现在到处都在传,说那几个孽种都还活着,你可得想想办法,斩草除根啊!” “什么孽种。”唐棣放下手里的奏折,冷淡道,“那是朕的侄子,还有侄女。” “你这是什么话啊?”万贵妃娇蛮的往他怀里钻,“臣妾还不都是为了你好,若是这几个孽种跑回来了,岂不是要抢你屁股下面的位置?” “回来了也好!”唐棣冷笑一声:“反正朕一个孩子都没有,百年之后,这皇位还不知道要给谁,他们想要,那就拿去,好歹是我唐家的人!” “你!”万贵妃立刻不撒娇了,站直了身子,拿根手指头指着他,“你宁可把皇位给外人,也不肯给臣妾?” “朕即便给你,你能坐得稳?”唐棣将她的手指头拍开,冷冷道,“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 他那一下拍得并不重,但万贵妃还是握紧手指,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打我?” 唐棣眼中流露出一丝心疼,但很快就逼着自己硬起心肠,他就是因为太过宠溺万贵妃,才使她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但他已经时日无多了,她也不能总是现在这幅样子,所以他必须得冷一冷她,让她知道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在他死后,继续活在这世上,虽然要辛苦一些,卑微一些,但至少能活着。 思及此,唐棣硬生生的拧出一把不自然的冷笑道:“你自己说说,你做了多少错事?不说其他,就说一样,要不是你杀灭了后宫皇嗣,害朕无后,哪里还轮得到什么先帝继承人来兴风作浪?你做得,朕就打不得了?” 说完,怕自己露出破绽,立刻拂袖而去,大步流星的逃出宫门。 身后,万贵妃完全没有领会到唐棣的一片苦心,她望着唐棣离开的方向,喃喃道:“他是不是想要秋后算账?” 说完,自己把自己吓得跌坐在地上,只觉得手冷脚冷,浑身上下不住的发抖。 她又不是真傻,自然知道自己能有今天的地位,是靠了谁。这些年来,看着空落落的后宫,她心里其实也有些后悔,但后悔有用吗?她做都做了,杀都杀了,他当年没有阻止过她,今天又有什么脸面来说她? “不……我不能这么坐以待毙。”短暂的后悔一闪而过,万贵妃脸上又重新堆砌起往日的戾气,她望着唐棣离开的方向,咬牙切齿道,“好,好,好,唐棣,既然你要秋后算账,就别怪我先下手为强!” 唐棣自是不知道他苦口婆心的一番话,反而起了反作用,出了宫门之后,他轻车熟路的往风来茶楼走,一个人在雅间内坐了一会,然后开始发疯。 拆了半间茶楼之后,他见唐娇还不来,于是开始忧心忡忡,喃喃道:“该不会是被人贩子给拐走了吧?” 于是心急火燎的出了茶楼,跑去温府,将温良辰给扯了出来,劈头盖脸的问道:“她人呢?怎么好几天没见她了?是不是病了,还是说被人贩子拐了?你倒是说话啊!” “三爷,您倒是听我说啊!”温良辰好不容易才插上一句话,“她没事,没被拐也没病,是家里有人病了,所以她留在家里照顾病人。” 唐棣立刻又不高兴了:“人家一个身娇肉贵的小姑娘,你让她照顾病人?累着她了怎么办?被病人传染了怎么办?你来负这个责任?” “行行,我来负责,我来负责。”堂堂一个皇帝居然这么无赖,温良辰也是被他逼得没有办法了,只好随口答应道。 岂料听了这话以后,唐棣忽然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神色颇为诡异。 “如意侯。”唐棣问,“你今年几岁了?” “……二十。”温良辰被他看得有些肝颤,“三爷,您问这个做什么?” “我问你,你就答!”唐棣怒吼道,“娶了亲吗?家里有没有妾侍啊?” “……”温良辰心里忽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死同道不死贫道,为了祸水东引,温良辰立刻提出可以帮他将唐娇给约出来,他对唐棣的吸引力自然没有唐娇大,故唐棣听了,欣然答应了下来。 温良辰长出一口气,怕他改变主意,连马车都不乘了,直接骑马往唐娇暂住的院子赶,待进了房门,说明来意之后,唐娇端着手里的药碗,有些为难道:“我现在在照顾病人,哪里走得开啊,温公子,还是劳烦你替我转达一声,就说以后有时间再聚吧。” “喂个药而已,我来!”温良辰立刻夺过唐娇手里的药碗,举勺子如举叉,直接叉天机嘴里,“来,喝!” 天机抬手挡住他刺来的凶器,平静的对唐娇道:“你就去看看他好了。” “我下次再去好了。”唐娇回道。 天机摇摇头,夺过温良辰手里的药碗,一饮而尽,然后抬手擦了擦嘴,对唐娇道:“我喝完了,要睡一会了,你去会会那人吧。” 唐娇这才同意了。 待她走后,温良辰将插在腰间的白玉烟枪解下来,放到嘴边抽了一口,懒懒洋洋道:“她对你真是言听计从。” 天机没回他这话,等到确定唐娇离开了之后,他才慢慢睁开眼睛,平静看向温良辰:“你背叛了我们,是吗?” 温良辰身形一顿,然后回眸一笑:“说什么呢?” “那个风来茶楼的大叔,就是唐棣。”天机淡淡道,“你已将她的身份告诉了他,对吗?” 温良辰缓缓吐出一口烟圈,氤氲的烟雾宛若云霞起灭,缭绕在他身旁。 “你错了,我什么都没有说。”他淡淡一笑,端着烟枪,疏懒道,“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风来茶楼。 原先的雅间已经被拆的不成样子了,故而只能换了另外一间雅间。 “好多天没见着你,都在忙什么呢?”唐棣接过唐娇递来的茶,一边喝一边问。 “我家侍卫病了,我忙着照顾他呢。”唐娇如实道。 “病死他算了!”唐棣毫不留情道,“区区一个家奴,不好好照顾主人,还要主人来照顾他,真是岂有此理。” 唐娇瘪瘪嘴:“我乐意!” 唐棣又被她气得无话可说,足足灌了三杯茶下肚,才浇熄了心头怒火,然后放下茶杯,苦口婆心的劝:“娇娇啊,你也已经年纪不小了,不能总是围着你家侍卫转,依我看来,他并非良配啊。” “五十步笑百步。”唐娇翻了翻白眼。 “你这个死丫头,真是气死我也!”唐棣摔了茶杯,“我是娶老婆,你是嫁男人,这能比吗?我娶错就娶错了,以后还可以重新娶过,你要是嫁错了,难道还能重新嫁过啊?” “那你先娶过一个给我看看。”唐娇立刻击他软肋。 这下唐棣又无话可说了。 他们在情之一字上,可谓半斤八两,谁都别想笑话谁。 “可你想嫁,也得他想娶啊。”唐棣忽然眼珠子一转,道,“我记得你那侍卫,似乎并不乐意娶你哦,哈哈哈!” 唐娇鼓起脸颊,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唐棣得意笑道:“女人的青春可是很短暂的,你可别在不值得的人身上蹉跎了。这样吧,我来给你介绍几个青年才俊,绝对都是世间难得的好男儿。” “哎,你今天怎么当起媒婆来了?”唐娇扭了扭身子,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坦,忍不住嘟嘟囔囔道,“况且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急不死皇帝急死太监啊,呸!你才是太监!”唐棣骂完,又换了张和颜悦色的脸道,“我还不是看你在京城举目无亲,将来如果要成亲,说不得要请我这个长辈给你主持婚事……我先说好,对象太差,我可是会一脚把他踢出去的。” “你得了吧,你要真找个举世无双的男人来,他就能看上我?”唐娇无奈道,“什么样的马就配什么样的鞍,我觉得我就只能配我家侍卫那样的。” “呵呵,你放心。”唐棣自动忽略了侍卫两字,冷冷笑道,“你只管挑,挑中了跟我说,谁要是敢拒绝,谁就得死全家!” 唐棣本来就离暴君只有一线之隔,他这辈子也就做这一次媒,谁要是敢拒绝他,他真会杀人全家,灭人九族。 “免了,免了。”唐娇甩甩手道,“我最近要忙着照顾侍卫,还要忙着夺回家业,哪里有空去认识什么青年才俊……” “那我来替你挑!”唐棣立刻道,“近水楼台先得月,你看如意侯如何?” 唐娇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如意侯是谁,吓得差点跳起来:“这不叫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叫兔子吃窝边草吧?” “管它什么草,好吃就行了!”唐棣道,“温家虽不属于四大世家,但在二流门阀里也算是当中翘楚了,而且现在当家做主的是如意侯,家里他最大,你嫁过去,没有人能对你指手画脚,只有你对别人指手画脚的份!” 唐娇满脸惊悚,拼命摇头。 “如意侯这样的美男子你都不要,难道真要从四大世家里选?”唐棣皱起眉头,低声盘算道,“杨家尽出丑八怪,白家全都是女儿,商家铜臭味太重,王家好像有个不错的人选……叫什么来着?” 见他挑起四大家族的人,犹如挑选大白菜似的,唐娇觉得他今天出门之前肯定又忘记吃药了…… “我真不想嫁到世家里去。”唐娇有气无力的摇头,“规矩太多。”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还真够挑剔的。”唐棣点点头,“不过你说的也在理,你若是跟四大家族联姻,的确弊大于利……有了!后天就是殿试了,等选出新科状元来,我便给你们做媒吧!” 继四大家族之后,连新科状元也变成大白菜了…… “到时候再说,到时候再说。”唐娇决定不跟他较真,随口敷衍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唐棣却当真了,极为高兴道,“到时候我给你们准备一份大礼……对了,你要不要认我作干爹?你肯认的话,要什么,爹给你什么!” “你还不死心啊?”唐娇无奈道,“这真不行,最多认个叔叔。” 唐棣愣了愣,然后忙不迭的点头:“叔叔也行啊,快给我端茶!” 话说到这个份上,唐娇只好满上一杯茶,起身递到他身前,郑重其事的唤了一声:“叔叔在上,受侄女一拜……哎?你怎么哭了?” “你哪只眼看我哭了?”唐棣别过脸去,抬手擦了一下眼睛,然后接过茶喝了。 唐娇看着他,觉得他端着茶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还是有点亏。”放下茶杯,唐棣又有些遗憾道,“我送你的可是一份天大的礼,你却只认我作叔……不行,你还是认我作爹吧。” “叔叔!”唐娇跺脚道。 “哈,算了算了,反正也没人跟我抢。”唐棣哈哈大笑道,“我嘴上叫你一声侄女,心里把你当女儿不就成了?” 唐娇状似羞怒的看他,心中却也感受到了淡淡的温情,这种温情,她只在母亲和养父身上感受到过,感动之余,又不由得暗下决心,以后有机会,要让他跟天机认识一下,好叫他知道天机的好处,省得他一天到晚给她说亲。 “哎,又到了这个时候了。”看着窗外夕阳,唐棣脸上闪过一丝怅然,他站起身来,伸手摸了摸唐娇的脑袋,总是显得冰冷暴戾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恬淡安心的神色,温柔道,“下次见了,侄女。” “嗯,下次见了,叔叔。”唐娇笑着回应他。 窗外,歌女唱着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他们两人谁都没料到,下次见面,居然是那么久之后,久到物是人非,久到有很多事情都来不及做,久到有很多话……都来不及说。 作者有话要说:T T是谁说喝红牛会长胡子的,不敢喝了嘤嘤嘤嘤 明天本关*oss就会出来,应该会贴图的【本王爱他啊啊啊 男女主又来刷存在感   ☆、第45章 千言万语不能说 第四十七章千言万语不能说 “你在骗我?”天机皱眉道。 “我有什么必要骗你。”温良辰吹了口烟。 “唐棣既然知道了她的身份,怎可能不对她下手?”天机问。 “呵呵,你就别装了。”温良辰懒懒笑道,“他要是真下得了手,你还会让那小姑娘单独去见他?别说是病了,只怕断了条腿,你爬也要爬到她身边去。” 天机这才收起脸上的冷色,恢复往日平静无波的样子,淡淡道:“世事难料,我也没料到他们两人会一见如故。” “谁说不是呢?”温良辰叹道,“岂止是一见如故啊,皇上简直就把她当亲生闺女,我甚至怀疑,只要唐娇开了口,他就能为她建鹿台,乃至建后宫,把天底下所有的美男子都塞她后宫里。” “你又骗我?”天机这次是真的在怀疑了。 “我有骗你的必要吗?”温良辰懊恼道,“实不相瞒,现在陛下已经将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你们最好赶快成亲,不然的话……我肯定违抗不了圣旨啊。” 门外踉跄一声,天机与温良辰同时转头道:“谁在那?” 略略沉默片刻,暮蟾宫无奈的推门而入,苦笑道:“我真不是故意听见的。” 天机看了他许久,才缓缓点头道:“我信……但不管你是故意还是无意,你已经撞破了太多秘密了……” “我还有活路么?”暮蟾宫笑容更加苦涩。 天机与温良辰对视一眼。 “远来是客,怎不跟我介绍一下?”温良辰忽然走过去,非常自来熟的将手搭在了暮蟾宫的肩膀上,然后端着烟枪,朝他脸上吹了口烟,暮蟾宫顿时咳嗽连连,而他却笑着道,“说说看吧,你有什么利用价值,可以让我们不杀人灭口,就地埋尸。” 待到唐娇回来之时,便看见三个人凑在房间里,尤其是温良辰和暮蟾宫,脑袋凑得很近,也不知道两人在私底下嘀咕些什么。 “暮少爷,你……”唐娇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好事好事。”温良辰与暮蟾宫勾肩搭背,简直是一笑泯恩仇,瞬间成了好兄弟,笑着对她说,“暮少已经是自己人了。” 唐娇不敢相信的看着暮蟾宫,不相信他会蹚这摊浑水。 暮蟾宫苦笑一声,回道:“知道的太多,退不出去了。” 原来如此。唐娇有点怜悯的看着他,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没事,你就在幕后出出主意就行了,明面上的事情,不会逼你去做的。” 暮蟾宫颇感无奈的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今天在茶楼里聊了什么?”天机坐在床上,忽然开口问道。 “三爷认我作了侄女。”唐娇想起唐棣那副媒婆脸,不由得笑出声来,“然后就不停的给我做媒。” 温良辰端着白玉烟枪的手一僵,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还说要把我嫁给新科状元呢。”唐娇接着说。 暮蟾宫低下头去,眼神一阵闪烁。 “还有别的吗?”天机斜睨他们一眼,决定引导唐娇换个话题。 唐娇回忆了一下,然后笑着说:“他还说,下次见面的时候,要送我一样大礼。” “什么大礼?”天机忽然问道。 “我不知道。”唐娇这才发现他们的面色有些古怪,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暮蟾宫咳嗽一声,略带病色道,“唐姑娘,能不能帮我看看,厨房里的药煎好了没有?” “好嘞。”唐娇不疑有他,转身离去。 待她走了,温良辰立刻拍了一下大腿,面带喜色道:“有希望!” “嗯。”暮蟾宫摸着嘴唇,沉吟道,“观陛下之一生,从未按常理出牌过,经常按照个人喜好做事……若唐姑娘真的合了他的脾气,那传位给她这件事,还真有可能发生。” 背后传来一声冷笑,浇熄了两人心头的喜悦。 暮蟾宫和温良辰一同回头,看着身后那人。 青色床帐分作两股,系于柱上,俊美沉默的男子静静坐在床上,漆黑眼眸中的一点亮光,似乎照亮人间丑恶的一星烛火,光暗对比,方能将丑恶看得更加真切。 “你们高兴的太早了。”天机平静道,“只怕这事……没这么简单。” 京城,飞霜殿内。 唐棣已换下了身上的平民服饰,重新换上了黑色常服,襟口纳着细细的瑞云纹,身上绣有腾龙出云,从裾处一路盘旋而上,直达胸口。 这几日他脾气很坏,伺候他的宫女一直战战兢兢的,但越是害怕越要出错,一个宫女一不注意,把衣带落在了地上,原本以为少不了一顿踢打,没想到唐棣却对她温和一笑:“不碍事,下去吧。” 宫女简直受宠若惊,而从殿外走进来的万贵妃见了这幕,笑着说:“今儿皇上的心情不错啊。” 唐棣转过头,见万贵妃一身淡紫色的衫子,眉眼用红色的胭脂细细勾画,显得眉飞入鬓,媚眼修长,本显得寡淡平庸的姿色,被这艳丽的笔调一勾,也有了几分魅色。 但让唐棣感到稀奇的可不是她的打扮,而是她手里端着的玉盘。 玉盘里放着一只琉璃碗,琉璃碗晶莹剔透,里面却盛着一碗血淋淋的猪肺汤。 唐棣乃天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即便是一碗猪肺汤,御厨也会给他做得色泽亮丽,清香扑鼻,嘴里吃得高兴,眼睛看着也高兴,绝不会弄出一碗看起来这么粗糙的猪肺汤来。 可是唐棣看了却很高兴,径自走过去,从万贵妃手里接过猪肺汤,笑着说:“好多年没喝过你煮的猪肺汤了,朕可真怀念啊。” 万贵妃挥退左右,扶着他到桌边坐下,脸上嗔笑道:“亏你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呢?”唐棣坐下后,一脸感叹道,“当年朕落魄的时候,吃的最好的东西,就是一碗猪肺汤。记得那时候朕从御膳房偷来猪肺,然后让你偷偷煮给我喝,你手忙脚乱的煮,没有什么作料,也没什么技巧,但那滋味,朕到今天都还记得。” “哎,过去那么久的事,陛下若不提,臣妾都忘了。”万贵妃挨着他坐下,“既然那么喜欢喝,你怎么不让人做给你喝?” “朕就喜欢喝你煮的,别人煮的,没那味道。”唐棣端起猪肺汤喝了一口,眼中满满都是温柔,“可自打朕封了你贵妃,你就再也不肯为朕洗手作羹汤了,一跟你提,你就不高兴,说多了,你就默默掉眼泪,说朕还拿你当侍女使唤,久而久之……朕就……” 银勺落在桌子上,发出当的一声。 唐棣的身子向一旁歪去,靠在万贵妃肩上。 月明星稀,寒鸦枝头,他们就像一对互相扶持的老夫老妻,一同走过了寒冷的冬天,一同走过希望的春天,一同走过酷烈的夏天,却走不过硕果累累的秋天。 “……楚楚。”唐棣声音略有些虚弱,“你给朕吃了什么……来人,来……” 万贵妃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唐棣略略挣扎了一会,却挣不开她那只染着鲜红蔻丹的手。 只能抬眼看着她,眼睛里写着:为什么? “陛下。”万贵妃叹了口气,“这都是你逼我的。” 唐棣呜呜两声,想要说话,却被万贵妃捂得更紧。 “陛下,你知道吗?臣妾一直很害怕。”万贵妃轻轻道,“怕你有了一堆美人后,渐渐忘了臣妾;怕你被妃子大臣们鼓动,跟臣妾算旧账;怕眼前的一切都变成过往云烟;怕有一天……臣妾又要回到那个杳无人烟的宫殿里,当一个谁都可以打,谁都可以骂的小宫女。” 唐棣挣扎着,不是想要喊人救他,而是想要告诉她一句,不会有那一天的。只要他活着,就不会有那一天的。 “更何况,你最近简直变本加厉,一会儿要臣妾死,一会儿要赶臣妾走,臣妾心里很害怕,可怕又有什么用呢?”万贵妃冷笑一声,“后来臣妾终于想明白了。臣妾的一切都是你给的,你当然什么时候都能收走。” 毒药渐渐侵蚀唐棣的身体,他的挣扎越来越微弱,最后终于动不了啦,只有眼珠子还在盯着万贵妃,里面承载着千言万语,可是万贵妃不懂。 她扶起唐棣,将他送到龙床上,像以前的那个小宫女一样,脱下他的靴子,细心的给他盖好被子,嘴里说着:“放心吧,陛下,臣妾不要你的命,你若死了,臣妾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但请你从今天开始,就留在这里,留在这张床上……其他的事,臣妾会替你做。” 说完,舒展身体,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看着天空笑道:“我早该这么做的,现在我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语罢,低头看了唐棣一眼,便转身离去,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要处理外面的宫女太监,要试戴九龙冠冕,要准备明天的早朝,要做手准备接收他的一切…… 宫门吱吱呀呀的打开,万贵妃脚步轻松,含笑走向她的新生活。 宫门吱吱呀呀的关上,唐棣安静的躺在床上,看着她的背影,直到门扉关上,他陷入一片黑暗中,犹如孤零零的陷进寂静空冷的深海之中。 第二日,早朝。 朝臣们久等半日,最后等来的不是唐棣,而是万贵妃。 一片喧哗中,她淡定自若的走到龙椅前,环佩叮当,凤袍鲜艳,款款坐下,对诸臣道:“陛□体不适,最近这段时间的早朝,由本宫来代他主持。” 至此,万贵妃正式登上历史舞台,自称摄政妃。 在她统治期间,流血,□□,起义,□□,短短的三百天内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后人将这三百天浓缩为一个名称——百日摄政。 作者有话要说:=-=叔叔没找到合适的图,嘤嘤,过几天再贴吧。 ps之前被问到美人话本是不是大长篇。。其实不是的啊,到了这里剧情已经过半了,之后大概10章就结束之了~【话说谜题其实都解的差不多了吧。。。 红牛兑水喝应该不会长胡子吧。。。   ☆、第46章 雏凤初鸣拜帝师 第四十八章雏凤初鸣拜帝师 一群公人冲进风来茶楼,为首之人挥了挥手,冷硬道:”搜!” 几名公人朝唐娇走来,伸出手,将她拨到一边,露出藏在她身后的那名书生,然后将手里的海捕画像一展,对着看过以后,龇牙一笑:“就是你了,跟咱们走一趟吧!” “我犯了什么罪?你们凭什么抓我?”书生挣扎道。 “哼,不见棺材不掉泪。”公人举起一页宣纸,上面写着一首小诗。 “这,这是我写的,怎么了?”书生颤抖着问。 “还敢问为什么!”公人指着那诗,龇牙一笑,“看看,花开亦有花败时,楚楚可怜无人收……这楚楚二字,乃是摄政妃的闺名!你这是在影射跟诅咒她老人家吧!” “我没有!”书生百般狡辩,结果却换来几个耳光,直抽得他满脸血泪,不得不乖乖跟着公人离开。 待他们的身影走远,仿佛静止的风来茶楼才重新活了过来。 “哎,秦王那般残暴,都不曾因言杀人。”一名老者忽然叹道,“想不到我泱泱大齐,居然会以文字为狱,滥抓滥杀……哎!老夫不忍卒视!” 唐娇在一旁听着,慢慢握紧了手指。 心里想着:“叔叔,你是不是也被抓去了?” 自上次见面以后,已经过了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里,唐棣再没有出现过。 失踪的人也不只是唐棣,万贵妃摄政两个月,为了巩固政权,下了数道命令,其中之一就是不许任何人,用任何方式,任何理由抨击她,违者将被带走审问,但只见人被带走,却不见几个人被放回来,甚至没人知道这些人是不是还活着。 思及此,她忍不住对那老者低声道:“大爷,您悠着点,祸从口出。” “齐国都要亡了,老夫还怕什么?”老者摇摇头,杵着拐杖离开。 茶楼里本就没几个人,给公人们这么一闹,剩下的也无心听书,于是纷纷离去,不一会儿,便人去楼空。 唐娇又等了一会,依然没等来唐棣,便起身回家了,这一路上,风寒露重,偌大的街上居然只能见到行人,却听不见人声,想起两个月前热闹繁华的京城闹市,简直恍若隔世,唐娇站在一片萧索中,忍不住抱住胳膊,觉得有些冷。 一条雪白狐裘忽然披在她肩上,她回头,看见暮蟾宫皎洁如月的脸。 “走吧。”他说,“摄政妃又下了新命令,令公人在路上偷听行人说话,凡有造反或诽谤摄政妃者,可当场处决……咳咳。” 他话没说完,就用拳头抵着唇,低低咳嗽起来。 唐娇急忙将身上的狐裘摘下来,给他重新披上,嘴里抱怨道:“暮少爷,你身子骨弱,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话未说完,背后忽然响起一声惨叫。 唐娇反射性的想要转头去看,却被暮蟾宫伸手揽住。 “不要看。”暮蟾宫低声道,苍白秀丽的右手紧紧按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脸压在自己肩膀上,压进那雪白无垢的狐裘里。 “出什么事了?”唐娇刚问一句,那惨叫声便如跗骨之蚁般,再次在她身后响起。 断断续续,泣不成声,隐约听得出是个年迈的老人,一边发出凄厉的惨叫,一边喊着救命。 他每叫一声,唐娇的肩膀就跟着抖一下。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这种濒死的悲鸣足以让任何人动容,乃至于感同身受。 但很快,那声音就低弱了下去,最后只剩下小声的呢喃,仔细一听,似乎在喊着一个人的名字,或许是他老伴,或许是他女儿,但很快,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一个猖狂的声音响起,骂骂咧咧道:“看见没有?胆敢当街诽谤摄政妃的人,就是这个下场!” 暮蟾宫的身体在发抖,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但他不能冲动,眼前这群公人根本就不讲理,不,应该说自打万贵妃自封摄政妃,这个国家就没有公理正义可言了,他现在冲出去,不但救不了别人,还要搭上自己,甚至搭上自己怀里的少女。 “走吧。”所以,暮蟾宫只能艰涩道,“我们离开这里。” 他揽着唐娇,朝人群外走去,眼看着就要挤出人群,唐娇忽然挣开了他的手,回头看了一眼。 她看见一滩新血。 血泊中躺着一个人,先前在茶楼里发了一声感慨的老人。 唐娇为之脚步一顿,但很快就被暮蟾宫给拖走,一路上,两人沉默不语,气氛极其压抑,直到来到路口,暮蟾宫才放开唐娇的手,对她温言道:“你回去吧。” “你要去哪?”唐娇问道。 暮蟾宫垂首握拳,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我要找温侯谈谈。” “你看不下去,我难道就看得下去吗?”唐娇明白了他的心思,上前一步,看着他的眼睛道,“我跟你一起去吧。” 暮蟾宫看了她许久,才笑着嗯了一声。 两人便并肩而行,来到温府。 温府门前聚了许多马车,许多人,有些是温良辰的朋友,有些是来自不同势力的说客,但都被挡在了门外,一时间人声马嘶,熙熙囔囔犹如闹市。 唐娇和暮蟾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忧色,怕今天要无功而返,但回去之前,总要试上一试,故而暮蟾宫走上前去,自袖中取出名次,向门房说明了来意。 “原来是名满京城的暮才子。”门房看了看他手里的名次,却没有接过,满脸歉意的对他说,“您来得不巧,我家公子身体不适,不能见客,您还是请回吧。” 暮蟾宫没奈何,只好收回名次,与唐娇一同离开,岂料还没走出巷子,就有一名家丁打扮的男子远远追来,嘴里喊着:“两位别走,别走!” 经历过先前那事,两人早已是惊弓之鸟,暮蟾宫二话不说挡在唐娇身前,眼神锐利:“你是什么人?找我们何事?” “小人乃是温府的家丁。”那人极上道,立刻表明身份道,“我家公子早已吩咐过小人,若是两位过来寻他,便由小人来领两位进入府,只是大门那边人多眼杂,所以委屈两位随小人走小门入府,来,这边请。” 说完,这家丁便将两人领去了温府后门。 进门之后,但见煌煌一轮白日照在琉璃瓦上,泛出的光华犹如云雾蒸腾,磅礴大气,令观者炫目,仿佛误入云中天庭,其余假山怪石,花草虫鱼,点缀其中,华美犹如画卷。 有侍女早已在门前等候,待他们来了,便躬身行礼,引着他们来到梅园。 梅园中,种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梅花,花开花落汇成溪流江海,海面上浮动着疏影横斜,以及若有若无的暗香。 一名玄衣男子侧立于梅海之上,指端白玉烟枪,口中吞云吐雾,一阵风过,吹他满身落梅,遍体暗香,其风姿之湛然,犹如摘星拿月的仙人。 “温侯,你不是病了吗?”唐娇走近之后,左看右看,都觉得对方脸色红润,气色极佳,大冬天还披一件袍子,在冷风里看梅花,哪里像有病的样子?相比之下,被厚厚狐裘裹着,还时不时咳嗽的暮蟾宫还有点病人的样子。 温良辰吹了口烟,懒洋洋的回头道:“是啊,没见我衣带渐宽,消瘦不少吗?” “我倒觉得你丰腴了不少。”唐娇笑道,“看来贵府的伙食颇为养人啊,不如请我也吃一吃吧。” “行啊。”温良辰随口吩咐那领路的侍女,“你去跟厨子说一声,今天我要招待贵客,让他使出浑身解数来,不要让我丢了脸面。” 侍女领命退去,待她走远,暮蟾宫立刻上前,正色道:“温侯,现在没有外人,便容我问一句正事。敢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哦?”温良辰斜睨着他,一脸调侃道,“我原本以为你挺喜欢唐姑娘的,怎么,是我弄错了吗?你怎么这么迫不及待的要她去送死啊?” 暮蟾宫被他一句话打得措手不及,迅速扫了唐娇一眼,然后继续正色道:“温侯,能别开玩笑吗?” “你正儿八经的问我,我自然是正儿八经的回你。”温良辰一副懒怠到极点的模样,咬着烟枪道,“现在这局势对唐姑娘而言,可以算得上是最好的时机。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等待,等着万贵妃犯错,先是小错然后是大错,一个一个错误堆积起来,就能把她自己压死了。嘿,这坐享其成的成功不要,你要她早早跳出去作死啊?” “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没打算劝你们改变做法。”暮蟾宫认真看他,“我只想请你怜悯苍生百姓,能够早些动手的时候,就早些动手。” “呵呵……”温良辰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轻飘飘道,“你求错人了吧,我只是个病人而已啊。” “你……”暮蟾宫惊讶片刻,猛然间想起了门前那群说客,面色一沉道,“原来如此,温侯是想待价而沽吗?” 温良辰端着白玉烟枪,笑而不语,目光却瞥向了唐娇。 唐娇再傻也知道事情出了变故,温良辰要她重新开价了。 天机不在身边,叔叔不在身边,一切都需她自行斟酌,心知退无可退,唐娇便走上前来,朝温良辰拱手一拜,诚恳道:“温侯病榻之上,亦知庙堂之远,实令我心折。我虽然愚钝,还请温侯不要弃我,给我一个机会,收我为徒,辅我左右,授我以治国之道。” “哦?”温良辰眯起眼睛,“你要拜我为师?” “正是。”唐娇道。 “帝师这个称呼听起来是不错。”温良辰漫不经心的笑道,“但前提是你要坐上那个位置,我才能成为帝师。可这样一来,我要付出的东西可就太多了,而你却不是最好的人选……说句实话,连万贵妃都有野心,你却连野心都没有,你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讨天机欢心,对不对?” “……你说的不错。”唐娇抿抿嘴道,“我的确没有野心……不过没有野心,又何尝不是我最大的优点。” “哦?”温良辰歪着脑袋,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我只想坐在那个位置上,其他的事情,我不会去做,也做不来。”唐娇耸耸肩,笑道,“毕竟我只是个半路出家的公主,既没学过怎么治理国家,也没学过怎么统帅群臣,这些东西都得你来,而我将作为弟子,在你身边学习。” 她一介女流如何夺回家业,唐棣教了她两个法子,这是第一个。 在自己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放弃一些东西,获取一个强大的助力,让对方出钱出力,帮她拼死拼活的夺回家业。 “……听起来挺诱人。”温良辰终于收敛起了怠懒之态,以平等的姿态,正视唐娇,“可你要怎么向我保证,事成之后,你不会过河拆桥?” “……我只想创造一个平安盛世。”唐娇昂首,阳光洒进她的眼眸中,泛出辉煌光芒,“让我坐在那个位置上,让天机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我身边,让百姓可以畅所欲言,不会因为说错一句两句话,就被抓去砍头……只要能实现这三个愿望,说实话,国家由谁来打理,真的没所谓。” 温良辰死死盯着唐娇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出虚假和动摇。 可他失败了。 究竟是她的说谎技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还是她刚刚的每一句话,都真的发自肺腑,毫无虚假……温良辰看不出来,但却必须承认,他已经心动了,他实在没办法放过这个机会。 在这风雨飘零之际,每个世家都必须做出选择,但不是每个世家都能站对队伍,主动有些世家要飞黄腾达,也主动有些世家要化为尘埃。 说实话,唐娇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但也不是最坏的选择,但却是温家最适合的选择。温家不缺钱也不缺人,缺的是皇恩浩荡,他们几代保持中立下来,虽然没有敌人,但也没有朋友,和平年代倒还无所谓,时局一乱,他们就成了肥美的羔羊,很容易就会被各大世家瓜分,坐以待毙则必死无疑,放在温良辰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找一个强力的靠山,奉献钱财女人,成为对方的附属家族,或者更进一步,成为第五世家。 两者之间,温良辰最终选择了后者。 要么让他一飞冲天,要么让他零落成泥! “……大年三十那天,我会举行一场家宴。”温良辰睁开眼睛,对唐娇微微一笑道,“那天,你过来这里,给我奉一杯拜师茶吧。” “是!师傅!”唐娇喜形于色,这可是她第一个说服的势力主,虽然她付出了很大代价,但并不后悔,温良辰不是最好的选择,也不是最坏的选择,但却是最适合她的选择。比之更强的世家大族,要么不可信,要么摇摆不定,要么就一时间联系不上,只有他在最适合的时间,出现在她身边。 “好,乖,给你糖吃。”温良辰真的从怀里摸出两个糖来,一个给了她,另一个塞给暮蟾宫,“你也不用旧事重提了,现在我就算是为了自己,也会竭尽全力帮助我那爱徒的。” 暮蟾宫捧着颗糖果,简直哭笑不得:“希望如此……” 之后三人一起吃了午饭,美酒佳肴令人回味无穷,饭罢,温良辰令人送他二人回去,之后,便一直呆在梅园里,看着眼前花开花落,天上云卷云舒,直至天色渐晚,月上梢头,他才吐了口烟,淡淡笑道:“悠闲的日子到头咯……停云。” “属下在。”身后的侍从拱手上前。 “从支脉里挑选一百个孩子,送到江南别院里去,让他们隐姓埋名,暂时脱离我温家。”温良辰抽了口烟,脸上不见半点倦懒与戏谑,整个人如岳临渊,深沉冷静道,“然后传我命令,温家所有人力,所有物力,所有兵马,所有武器,向我集中! 作者有话要说:天啊撸,我有点变心了,师傅。。   ☆、第47章 但愿长醉不复醒 四十九章但愿长醉不复醒 大年三十,隆冬大雪,将京城覆成了一片白色。 温府之中,唐娇正式给温良辰行了拜师礼,礼罢,又被他领着见了许多人,包括温家的几个家老,还有另外几个家族的代表人。 席间更是人人都来问候,人人都来敬酒,唐娇又不能拒绝,就多喝了两杯,酒过三巡,渐渐有了醉意,被侍女搀扶着回房醒酒。 夜渐深,唐娇在桌子上趴了一会,想吐又吐不出来,正觉得难受,忽然有一只手从她背后伸出来,将一颗石头塞她嘴里。 “这是什么?”唐娇吓了一跳,刚要把石头吐出来,却被对方轻轻按住唇。 “含着。”温良辰站在她身后,声音低沉优美,犹如尾指拨过琴弦留下的余音,”这是醒酒石,你含一含,过一会就能解酒。” 唐娇迷迷茫茫的点点头,身体向后一靠,轻轻靠在他怀里。 温良辰低头看着她,似笑非笑,任她靠着,没有移开。 过了半晌,唐娇的脑子渐渐清醒了一些,嘴里含着醒酒石,有些口齿不清的说:“麻烦你了,师傅,我洗干净了再还你……” “你就含着吧。”温良辰笑着摇摇手里的鎏金小酒壶,“来,陪我喝酒。” “还要喝啊?”唐娇五官立刻皱在一起。 “有什么关系,再烈的酒被醒酒石一过,也就变成了水,你就当陪为师喝茶吧。”温良辰坐到她对面,拍了拍手,一群侍女鱼贯而入,将盛着佳肴的盘子摆了一桌。他给自己斟满一杯酒,笑着说,“我看你刚刚都没吃什么东西,来来,趁热吃。” 唐娇刚刚只顾着喝酒,的确没吃什么东西,现在摸摸肚子,觉得有些饿了,于是掏出手帕,将醒酒石吐在里面收好,然后抬头问道:“天机呢?他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吧。”温良辰提起筷子,夹了一口菜,然后一边嚼着滚烫的羊肉,一边用筷子指着窗外,笑道,“看,这不是来了么?” 唐娇转过头去,只见茫茫白雪中有一滴墨点,由远至近,朝这边走来。 “外面冷,你快进来。”唐娇脸上闪过欣喜,起身跑到窗边,倚窗唤道。 那风雪夜归人闻声,脚步骤然加快,犹如倦鸟归林般飞至她身边,纵身跃入窗内,然后摘下头顶上的蓑笠,低眉道:“我回来了。” 唐娇笑了起来,像个小妻子一样,拉着他坐到桌边,给他斟了一杯热酒,递到他手里:“快喝口酒,暖暖身子。” 天机握着那杯酒,静静俯视着杯子上冒出来的热气,似乎有些不舍得喝。 结果一只手伸过来,趁其不备将他手里的酒杯夺走了。 天机楞了一会,才缓缓抬头,杀气毕露的看着对方。 温良辰昂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转着酒杯对他笑道:“你不喝,我帮你喝,可别浪费了这陈年女儿红。” 天机立刻拿刀横在他脖子上,淡淡道:“你这颗头不要,我帮你摘下来,也算不辜负我手里的刀。” “好了好了,大过年的吵什么啊!”唐娇连忙跳出来当和事老,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酒。 两人这才偃旗息鼓,坐回去喝酒吃肉。 “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啊。”温良辰端着酒杯,笑容懒怠道,“对了,情况怎样?” “刚跟几个线人见了面。”天机往嘴里夹了一筷子鱼,平静道,“他们带来了宫里面的消息,皇帝没死,但被软禁了,万贵妃每天都在给他喂药。” “能查出来是什么药吗?”温良辰问。 “普通的迷药罢了,对身体无害,但是是药三分毒,吃得久了,脑子会渐渐变傻。”天机回道。 温良辰慢慢将手里的酒杯递到唇边饮了,饮罢,笑着问:“能不能想个法子,让我进宫见皇上一面。” “很难。”天机回道。 “帮个忙嘛。”温良辰笑着说,“你可是锦衣卫,京城里的事你最熟了。” 天机和唐娇一起看着他,唐娇现在也不是以前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了,她隐隐听出温良辰话里有试探的意思,他在试探天机的能力,以及他所掌控的人力,以及对这些人的掌控能力。 当明确这一切之后,就是争夺对唐娇控制权的时候了。 “……我去安排一下,后天随我进宫。”天机咀嚼完嘴里的牛肉,平静回道。 剑拔弩张的气息顿时散去,发现双方能力持平之后,两人立刻对视一笑,又开始偷得浮生半日闲,你吃肉来我喝酒。 这种层次的对话,唐娇暂时还插不上嘴,只能默默跟着他们喝酒,结果刚喝一杯,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酒也太烈了吧……”她嘟囔了一声,就眼一闭,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睁眼的时候,发现房内已经点起了蜡烛。 桌子上的菜肴早已撤下,只留下一堆堆空酒壶,满满登登累了一桌。 烛影之下,天机已经趴在桌上,肩膀微微起伏,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三个人里,似乎只有温良辰是清醒的,他一只手端着酒杯,明亮的酒水在杯中荡漾,另一只手托腮,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醒了?” “师傅,原来你不只是个烟鬼,还是个酒仙啊。”唐娇扶着脑袋说。 温良辰笑而不语,朝她微微张嘴,露出舌尖那枚红褐色的石头。 “……醒酒石?”唐娇指着他喊,“师傅,你这是作弊啊。” “兵不厌诈。”温良辰笑着将醒酒石取下,放进酒水里荡了荡,然后用一根红绳系住,重新挂在自己脖子上。 唐娇眼见此幕,顿时响起最初含住醒酒石时,上面那若有若无的温度,敢情这醒酒石一直是他贴身戴着的, “好了,时候不早了,师傅回去睡觉了。”温良辰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红包就放在这了。” “红包在哪?”唐娇问道。 “诺。”温良辰解下腰间系着的白玉烟枪,指了指旁边醉死的天机。 “……”唐娇。 “怎样,这个红包够不够大?你喜不喜欢?”温良辰走到天机身后,笑着抽了口烟,吞云吐雾道,“顺便告诉你一件好事,这家伙虽然平时不爱说话,但是喝醉了就会有问必答……哎,为了让他喝醉,我也是拼了。” 砰——唐娇眼睛里燃烧起熊熊火花。 “好了,师傅走了!”温良辰哈哈一笑,洒脱而去。 唐娇目送他离开,等门关上,立刻蹦跶到天机身边,趴在旁边看他。 烛光昏黄,天机趴在桌上,侧着脸枕在手臂上,手指,头发,披风,睫毛,都被染成了温暖的金色。他的睡相看起来有些不大安稳,似乎拼命想从梦中醒来,重新保持冷静自持。 唐娇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他的脸, 天机的睫毛颤了颤,眼睛缓缓睁开,犹如黑色睡莲静静绽放,直到看见唐娇的脸,才舒展开眉头,不再警惕不再挣扎,只是一直看着他。 “天机,你醉了吗?”唐娇问。 “是。”天机孩子气的看着她,回道。 唐娇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有很多问题想问,却突然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最后决定最重要的那个。 “天机,你喜欢我吗?”她用同样的姿势趴在桌上,侧首看着他,两眼亮晶晶的问道。 天机平静的回答道:“不。” 唐娇顿时一颗心掉到了谷底,用万念俱灰都无法描述她现在的感受,以至于其他问题都不想问了,过了好久,才意兴阑珊的问道:“那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是。”天机简短回道。 “那你究竟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唐娇连忙问道。 “嗯。”天机却回答了莫名其妙的一个字。 之后唐娇又问了他好多问题,可他都这样嗯嗯嗯的应付过去了。 “你是不是在装醉?”唐娇忍不住怀疑。 “不。”天机终于没有再说嗯。 唐娇狐疑的看了他半晌,忽然醒悟过来:“你是不是只会回答是和不?” “是。”天机回答。 “原来是这样啊!”唐娇这下终于明白了,天机就算是醉了,警惕心也强到可怕,他的确有问必答,但只会回答是与不,如果你问的问题不能用这两个字回答,他就会用嗯嗯嗯这样毫无意义的词混过去。 等她明白这点,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了,看天机的样子,似乎越来越清醒,只怕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要酒醒了。 唐娇咬了咬嘴唇,在心里飞快的措辞,最后握住他的手,殷切的问了他一个问题:“你爱我吗?” “是。”天机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哈……”唐娇哈出一口气,将他的手牵向自己,额头深深抵在他的手背上。 “再说一次。”她埋首问道,“你爱我吗?” “是。”天机回答。 眼泪落在他的手背上,在他的指缝间蔓延,这一刻对唐娇来说,简直像是酒醉后的一场梦,但是此时此刻,她宁愿自己沉耽于梦中,也不想要被醒酒石唤醒。 含着眼泪抬起头,唐娇伸手摸着天机的脸,慢慢将樱色的嘴唇凑过去,彼此的呼吸打在对方脸上,她泪眼朦胧的问道:“你爱我吗?”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所以她看不见,天机此刻的神情。 天机不容易醉,却很容易醒,此时此刻,他的眼睛早已恢复清明,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线,带着丝隐忍和忧伤的看着她,最终,放弃坚持,回答她:“是。” 灯影之下,两个身影交合在一起。 若是此刻为梦,但愿一梦醒,如果此刻是醉,但愿一醉千年。 月色婵娟,在这夜里,有许多人都醉了,但有一个人始终清醒着。 窗栏边,温良辰提起鎏金小酒壶,灌了一口,烈酒无法麻痹他的心智,他的眼神反而显得更加清醒。 而这个时候,若是有人能从天空俯视下去,就能看见无数人,无数队伍,无数物资,无数兵马,犹如蚁群般,从各个方向,朝他汇聚而来。 宛若他就是世界的中心。 作者有话要说: 天啊撸,又爱上师傅了   ☆、第48章 千秋此夜话美人 温家已经选择了效忠对象,王家自然也不会落在他的后面。 从年夜开始,宫中连续七天举行盛宴,万贵妃盛装出庭,用美酒佳肴款待了群臣,当中自然少不了宰相王家。 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了。 所以哪怕是在这样的大好日子里,她的神色都显得有些焦躁,看谁都不顺眼,看王渊之最不顺眼! 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大伙吃什么都觉得没味道,送礼物也送得胆战心惊。 礼部侍郎因为是宰相一系,送礼尤为小心翼翼,手里捧着一只檀香木盒道:“臣献上八颗南海珍珠,愿摄政妃殿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万贵妃让太监把盒子接过来,打开让她扫了一眼,然后冷嘲热讽道:“什么南海珍珠,几颗鱼眼睛罢了,你就拿这东西,来祝本宫福如东海?” 她纯粹是鸡蛋里找骨头,礼部侍郎也没办法,只好不停的拱手致歉。 之后献礼的人,也都跟他差不多下场,其他人还好,但只要是宰相一系的,都会受到万贵妃的责难,无论献上的礼物有多好,都会被她贬得一文不值。 最后,终于轮到了宰相之孙,王渊之。 所有人都看着他,眼神或探究,或幸灾乐祸,或忧心忡忡。 梨花木桌后的王渊之慢慢起身,两手空空的朝万贵妃走去。 看见这一幕,很多人的眼神有些惊疑不定,而万贵妃则是彻底愤怒了。 “所有人都为本宫准备了新年贺礼,为何唯独王家没有?”万贵妃坐在龙椅之上,两手的指甲狠狠抠进扶手里,恶狠狠的笑道,“看起来,王家似乎对本宫很不满意啊……” 在座的官员们都有些紧张,许多人不由自主的看向万贵妃身后那一列列甲兵,生怕她一声令下,那群甲兵就冲出来,把王渊之给剁了。 一时间气氛极其凝重,而打破这宁静的,是一个拍手声。 “祝摄政妃殿下新年快乐。”王渊之拍了拍手,不咸不淡的说,“今日,臣是代替祖父前来,送您一件大礼的。” 随着他的拍手声,一个脸上蒙着白纱的女子从屏风后面走出,步步生莲,来到他的身后。 “你什么意思?”万贵妃托腮看他,冷冷问道,“王家要送本宫的大礼,就是这个女人?” “她可不是普通女人。”王渊之忽然转过身来,将她脸上的面纱扯落,“她是先帝之女,齐国公主!” 雪白的面纱落在地上,露出玉珠美丽的面孔来。 万贵妃霍然而起,尖声喊道:“什么公主,什么先帝之女!你带着这个贱人过来,是想对本宫示威,还是帮她造反?” “造反?”王渊之淡淡一笑,有些轻蔑的回头望去,“就凭她吗?” 玉珠被他拿眼睛一瞪,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数月不见,她依然是美丽的,甚至比以前在平安县的时候还要美丽,宰相府收留她之后,给了她锦衣玉食的生活,各种山珍海味和补品吃下来,让她的每一寸肌肤都透出珠玉般的光泽来。 只是美貌归美貌,心性归心性,她依然和当初一样胆小怕事,经不得半点风浪,让她站在皇宫里,她就已经两腿发抖了,随便吓唬她一下,她就跪了下来,嘴里不停喊道:“公子饶命,摄政妃饶命,我不造反,我不造反……” 万贵妃反被她给逗乐了,从龙椅上站起来,两袖一展,对群臣道:“哈!这就是先帝之女?你们看看,她像不像?” 群臣纷纷发出嘲笑声,讥讽声,使得玉珠眼泪汪汪,脑袋埋得更低了。 王渊之却不为所动,像一把插在雪山之巅的古剑一样,笔挺的站在原地,淡淡道:“摄政妃殿下,你还不明白她的价值吗?” 万贵妃抬手止了众人的笑声,问他:“什么价值?” “世人诟病你,无非是三点。”王渊之道,“第一,你并非皇室,却代君摄政。第二,皇上无后,责任在你。这两个点其实很容易解决。第三,先帝之女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很多无知百姓都相信,只有先帝之女才是正统……这三个问题,其实可以用一个办法解决。” “……怎么解决?”万贵妃盯着他。 “请你收公主为义女,她身上流着齐国皇室之血,她的儿子就是王位正统继承人。”王渊之淡淡道,“这个孩子将由你亲自抚养,当然,孩子还小,没法打理国事,这国家大事自然是由你,由太后来处理!天下人,自然再也无法置喙你!” 他说话的态度还是那么高高在上,让人看了生气,不过万贵妃现在欣喜若狂,一时之间也就忘了他的态度问题了。 “这个主意不错。”万贵妃从龙椅上走下来,来到玉珠面前,俯身将她扶起来,笑着问她,“好孩子,你可愿意认我为母?” “愿意,我愿意!”玉珠忙不迭的点头。 “好,好,好!”万贵妃连说了三个好字,拔下根簪子插在她发髻上,然后握着她的手,向群臣宣布,“大家都来见过本宫的女儿,玉珠公主!” “恭喜摄政妃!” “恭喜玉珠公主!” 文武百官皆拜于这两母女脚下,连王渊之也是不情不愿的拜了下去。 一时间,这两人风头无限,一时之间光耀夺目到了极点。 而后世谈起齐国历史,一定会谈到这段时间,谈到这段时间出现的三个女人,她们分别是唐娇,万贵妃,玉珠公主。纵观齐国历史,能够掌权的女人不多,更何况是出现在同一时期同一朝代,这三人在齐国历史上光耀至极,又因为三个里面,有两个都是美人,所以后世以她们三人作为题材,书写诗词话本时,常常会选择一个标题——美人,亦或者美人话本。 宫宴继续进行,万贵妃是打从心底的高兴,因为在她看来,玉珠代表的是王家的态度,宰相一系的投诚,至于她是真公主还是假公主,其实根本不重要,只要百姓们相信她是真公主就行,只要世人认为公主已经认她当母亲了就行。 她高兴,其他臣子就是装,也要装得跟她们一样高兴,于是宫宴一下子就变得热闹起来,放眼望去,每个人都在笑。 王渊之看着眼前光景,觉得自己在看一出滑稽的皮影戏。 万贵妃一定以为她已经掌控了王家,却不知道,其实是王家掌控了她。她这个人志大才疏,根本就不懂治理国家,以后她肯定会越来越依靠王家,但是她需要王家,王家却不需要她,等到把大权全部掌握在手里,他就会杀死她跟玉珠,然后扶持小皇帝继位,再过几年,就逼他禅让。 王家效忠的人,是王家自己。 想到这里,王渊之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过往云烟。 后来干脆假装醉酒,告辞回家。 “公子,现在去哪?”车夫握紧马鞭,问道。 王渊之身上的酒气被宫外的风一吹,觉得自己稍微清醒了一些,呼了口气道:“四处走走。” 车夫便赶着马车,带他在城里乱逛。 现在是年后的第四天,街上依旧一片萧条,每个人走路的时候都是低着头,不敢跟人对视,更不敢跟人对话,生怕惹起公人们的注意,然后以莫须有的罪名杀死。 这样的风景看久了,王渊之不禁索然无味,刚想放下车帘,忽然微微一愣,急促喊道:“停车!” 马车立刻停了下来,王渊之急急忙忙的冲下马车,朝前方追去。 一开始他觉得行人太少,现在他觉得行人太多。 与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不得不伸手拨开眼前行人的时候,他都觉得非常难受,被人碰触过的位置,火辣辣的疼,钻心蚀骨的痒。 但依然固执的朝前方追去,朝那个身影追去。 直到梅花树下,握住对方的右手。 唐娇回过头来,刹那间万千梅花被风拂落,吹了她一身还满。 王渊之定定看着她,在马车里惊鸿一瞥的初见,远远比不过现在近在咫尺的心动。一时间,只觉得她双目横波,顾盼生辉,姿容之华美,犹如敦煌壁画上的飞天,令他这凡尘俗夫心生憧憬,心生向往。 唐娇扯了扯手,结果没能扯回来,于是略略皱起眉头,问道:“这位公子,有事吗?” 王渊之这才回过神来,他连忙松开自己的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唐突,又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的手……刚刚碰了女人,居然没有洗手的冲动,这还是他的手吗? 不过现在不是关心这事的时候,王渊之重新抬头,郑重其事的问道:“敢问姑娘年芳几何?家住哪里?是否婚配?” 这几个问题,唐娇一个都不想回答,索性反问他:“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些?” 答案显而易见。王渊之嘴唇一动,刚要回答,就听见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温情款款的喊道:“唐姑娘。” 两人一同循声望去,只见暮蟾宫身披雪白狐裘,远远朝唐娇走来,狐裘扫过地上的新雪,留下蜿蜒痕迹,犹如毛笔在地上书写的狂草。他提着一盏六角宫灯,笑着递给唐娇:“诺,新年快乐。” 唐娇笑着接过宫灯,刚要抬头对他说谢谢,就被他伸手揽住肩头。 “表哥,你找唐姑娘有什么事吗?”他转头,对王渊之温和笑道。 王渊之看着他,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这个冬天忽然间变得非常寒冷,冷的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良久,才淡淡道:“没什么,只是过来问个路。” 这个借口太过拙劣,不过暮蟾宫也没拆穿他,只笑着看向唐娇:“那可不巧,唐姑娘刚来京城,对这里的地形也不大熟。你看,她自己都迷路了,还要我过来找她。” 唐娇虽然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但相信暮蟾宫这么做,定有他自己的理由,总之不会害她,于是也装出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有些羞涩的低下头去,小声问道:“这位是?” “这是我表哥,宰相府的大公子,王渊之。”暮蟾宫互相介绍道,“这是唐姑娘,是我的……朋友。” “见过大表哥。”唐娇福了福。 王渊之木然的点点头,又木然的掏出一个红包递给她。 唐娇愣了愣,抬手接过红包:“谢谢大表哥。” “不用谢。”王渊之将有些发抖的手负到身后,面上像个严肃的大家长一样,对暮蟾宫吩咐道,“最近不要在街上走动,治安不大好,你若是不打算回家,过完年就搬到宰相府来住吧。” “谢谢表哥关心,蟾宫会考虑的。”暮蟾宫温和回应。 王渊之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然后目不斜视的转身,上了马车,离开的时候,车帘再没关上,一直露出一条缝隙,里面一双眼睛直直的看向这边。 “快走。”暮蟾宫转身之际,对唐娇小声说,“可别让我表哥看出破绽来了。” 唐娇严肃的点点头,他们可不是出来玩的,而是来当说客,拉拢盟友的,这种时候,可不能引起宰相府一系的注意。 因为她要拉拢的对象,是宰相府的政敌——白将军一系。 作者有话要说:我去,终于修完了啊。 那么现在开始日更吧=。=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第49章 番外攻略话本 番外 与正文无关的平行世界里。 某日唐娇在佛前参拜。 “女帝之路太难走了。”她双手合十,虔诚祈祷,“请神赐予我力量!” 啪的一声,一个不明物体从天而降,砸在她的头上。 唐娇哎哟哎哟的摸着脑袋,低头一看,发现地上躺着一本新话本,封皮上写着——恃宠而娇之攻略话本。 唐娇充满疑惑的将之捡了起来,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小陆攻略……这什么玩意?好奇心使然,唐娇忍不住继续看了下去,看着看着,面色渐渐变得古怪起来。 “喂。”一个淡然如水的声音从她对面响起,唐娇一抬头,就看见小陆站在她对面,面具歪戴在脑袋边上,凤眼眯得细长,朝她扬了扬手里的情书,“商老板给你的。” 唐娇握着手里的攻略话本,心想反正大家都很闲,不如试试看吧。 “小陆。”她照着攻略话本说道,“我想用两倍的薪酬来雇佣你。” 万事不放在心上的小陆瞬间动容,他神色极为复杂的看着唐娇,半晌,叹了口气,酸涩道:“你为什么不早说……我现在已经是商老板的人了。” “我可以帮你付违约金。”唐娇立刻觉得有意思了,继续按照攻略话本来。 小陆思考了很久,最后还是艰难的摇摇头。 “杀亦有道。”小陆道,“虽然我很喜欢钱……但我不能背叛我的雇主。” “没关系。”唐娇背过身去,迅速翻了一下攻略话本,“我可以等你……下一次,你一定要选择我。” 小陆面色复杂的看着她的背影,慢慢道:“还是两倍价么?” “嗯。”唐娇背对着他,点点头。 小陆歪着脑袋看她很久,然后将面具扣下来,遮住自己的表情,低声道:“真是搞不懂你,便宜的刺客有那么多……你就一定非我不可么……” 噗噗啊——唐娇忍不住笑场了。 不过还好,她回过头来的时候,发现小陆早已不见踪影,只有商九宫的情书放在地上,无人问津。 唐娇把地上的情书捡起来,平时她都是直接把这玩意送给天机,然后让他回赠一堆刀片的,不过今天她有了别的选择……将攻略话本翻翻翻,直接跳过小陆篇,紧跟在后头的就是商九宫篇。 上面罗列着众多攻略方法,唐娇翻到了书信篇,然后给商九宫寄了封回信。 信上只有简单一行字——婚前协议。 商九宫接到回信激动的不能自已,跑到宗祠里,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感叹道:“父亲,母亲,爷爷,奶奶,你们终于显灵了吗?我们商家飞黄腾达的时机到了吗?放心吧,我绝不会浪费这个机会!” 然后他连续几个晚上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长桌两边坐着他的心腹幕僚,商业精英们,一群人拼命在婚前协议上面增增减减,务必要给出一份令公主满意的聘礼,但同时也要为自己与后代争取到足够的好处……三天三夜之后,一群人差点啥尽人亡,商九宫抱着词典厚的婚前协议走出小黑屋,二话没说倒在地上睡了过去,梦中露出幸福的微笑,浑不知唐娇已经将攻略本翻到第三部分。 暮蟾宫攻略本。 看过几个攻略方法之后,唐娇跑到菜市场买了一颗洋葱,剥得满手洋葱味之后,才跑到暮蟾宫家里敲门拜访。 因为最近天气不好,暮蟾宫又病了。 水墨画白绫帐子内,他一身白衣,低声咳嗽道:“你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表哥他没有为难你吧?” 唐娇伸手摸了摸眼睛,立刻涕泪如雨。 暮蟾宫立刻心跳如鼓:“你怎么哭了?” “我眼睛进沙子了。”洋葱太辣,唐娇已经止不住泪了。 “你坐过来一些。”暮蟾宫温柔道,“我帮你吹吹。” 唐娇坐到床沿边上,掀开帐子,半个身子探进帐内,仰着脸,泪眼汪汪的看着暮蟾宫:“快帮我吹吹。” “……嗯。”暮蟾宫将嘴唇凑过去,轻轻吹了吹她的眼睛,“好了没有?” “没有。”唐娇说。 “那你再靠过来一些。”暮蟾宫低沉道。 唐娇靠得更近了一些,他吹着吹着,嘴唇就贴在她眼睛上,轻轻吻了一下。 两个人都被对方吓了一跳,随后一只强有力的胳膊抓住唐娇的后领,将她从帐子里拎了出来。 “你这不三不四的女人,不要随便接近我表弟。”公子渊冷冷道。 愚蠢的东西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攻略话本已经将你的弱点写得明明白白了!唐娇伸手入怀,将老妈留给她的那对耳环掏出来,迅速别在耳朵上,然后抬头看他,怒道:“大胆奴才!居然敢这样对待本宫!” 公子渊愣了愣,嚣张的气焰居然平息了下来:“你是……” 唐娇直接把攻略话本掏出来,翻到自己身世那一页给他看,上面全方位各角度引用各种证据和图例表明了她的身份,其严密性和科学性令人无法质疑。 “公主……”公子渊的神色晦暗不明,他看了看唐娇,又看了看暮蟾宫,沉声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不等两人说话,他已经抬手按住额头,低低道:“不,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我都不能放手了……” 唐娇隐约觉得不对,她突然想起刚刚貌似在攻略本上看到过一个警告,上面写着:请专心对待攻略对象,如果选择两名以上的攻略对象,则有一定几率进入黑化路线以及鬼畜路线……具体情况请跪求作者赐予黑化攻略话本。 糟糕,玩脱了怎么办? 就在唐娇心惊胆战的时候,外面忽然有人大喊:“走水了!” 火光冲天,攻略不攻略的事情先丢一边,三人急忙逃生。唐娇刚冲出门,就被一个男子抱在怀里,几个走位就混进人群,直到离开宰相府,他才拉下兜帽,侧脸看向唐娇:“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吃饭?” 唐娇的小心肝砰砰乱跳,小心翼翼的牵住他的手指,撒娇一样的摇了摇:“今天晚上有什么好吃的?” 月光倾洒,攻略话本落在她身后,被风呼啦呼啦吹到最后一页。 天机篇:神附送给你的,不需要攻略,他一直都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某日的脑洞,论如何把一个正经文变成一个恋爱的世界。。。干脆写成另外一篇文吧 ps第二卷没写好,变态不够变态了,美人话本也没怎么发飙,最重要的是男主戏份怎么那么少啊。。。。我决定推倒重修,从34开始内容会变动,预计2天后修完吧,咬手帕,请大家不要抛弃我,把我放在收藏夹里等我一下下吧!   ☆、第50章 白雪梅花难分辨 唐娇推开雅间大门,看着前方那人。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负手而立,站在窗户前头,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道:“几年没来,京城可真是萧条了不少啊……这光景,还比不上边城呢。” 说完,他转过身来,刻满皱纹的脸上,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笑着说:“在这破地方当公主,也没什么意思,不如随老夫回边城,老夫让你做边城的公主!” “不需要。”唐娇径自在桌子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悠然道,“别人送的东西,我不要。我要的东西,我自己会去拿。” 老人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走到她面前坐下,夺过她倒好的热茶,自己喝了一口,然后盯着她笑道:“好!你可比那姓万的丫头强多了,不愧是老夫的外孙女!” 唐娇疑惑的看着他。 “怎么,他们没跟你说?”老人笑道,“老夫乃大将军白渡,你母亲是老夫的女儿,先帝在时,受封为美人,可是很得宠的噢!” “我只知道当今皇后是您女儿。”唐娇如实道。 “那是当然!”白渡摸着胡须,颇为自得的说,“不只是她,礼部侍郎的正室,兵部尚书的正室,御史大夫的续弦,宰相王恒的儿媳等等等,都是老夫的女儿哦!” “……”唐娇。 这老家伙该不会是想用嫁女儿的方式征服全国吧! 还有宰相的儿媳是怎么回事?他这简直是突破重围,直接把间谍打入敌人核心内部啊! “不只是女儿哦,中书舍人的媳妇是老夫的孙女,杭州知府的续弦是老夫的孙女,武威侯的正室是老夫的孙女巴拉拉,巴拉拉……”白渡巴拉拉说了一大串人名,每个人都很显赫,每个人都娶了他的孙女。 “我懂,我都懂。”唐娇抬手制止他,严肃道,“总而言之一句话,您就是齐国的好丈人,文武百官的好岳父。” 白渡得意大笑,笑完,杵着下巴看着她:“女儿孙女虽好,但一个家里没有男丁是不行的。待老夫百年之后,怕无人来继承镇远侯之位,也无人给她们撑腰……你说你为什么不是男孩子呢?若你是男儿,老夫就将你表妹嫁给你,然后全力扶持你上位。” “就算我不是男孩子,我也会照顾姐姐妹妹们的啊。”唐娇笑着说,“毕竟你们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啊。” “亲情?”白渡哑然失笑,“涉及大位之争,谈何亲情?” “如果您不相信亲情,又怎么会将女儿孙女们嫁给文武百官。”唐娇认真看着他,“我仔细想了想,您这么做,要么是为了在文武百官家里埋眼线,要么就是真心为她们好。” 白渡收敛起笑容,静静看了她一会,才缓缓道:“你真这么认为?可是世人都说老夫是卖女儿,用孙女女儿来换盟友。” “我一开始也这么以为,可是设身处地一想,白家世镇边城,早就已经自成一国,哪里还需要四处找盟友?”唐娇回忆起温良辰对白家的描述,心里渐渐有了定论,“您是真心爱护表姐表妹,还有姨妈们的,所以才要未雨绸缪,把她们嫁进富贵殷实之家,这样一旦日后您有什么意外,她们的生活也有保证。” 白渡顿时有些如坐针毡。 他是个好家主,所以他把大女儿嫁给自己最得力的属下之后,其他女儿孙女就全部远嫁,以免他百年之后,女婿们内斗起来。 但他也是个好父亲,所以他不惜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在百官及其家中子弟中精挑细选,选出最好的男子,将自己的女儿孙女们嫁过去,希望她们能够得到丈夫的喜爱,希望她们能够衣食无忧,希望自己死了以后,她们依旧能够无忧无虑的生活着。 可惜世人多半只看到他家主的一面,看不见他慈父的一面。 甚至连他的女儿孙女里,也有很多人不能体谅他的一片苦心。 如今被这外孙女一语道破,老实说,他……他颇有点老脸一羞! “……你这孩子,真是牙尖嘴利。”白渡扰扰头道,“过去是做什么的?” “当了一段时间说书先生。”唐娇如实回答,“现在在如意侯手底下当学生。” “那只狐狸!难怪!”白渡恍然大悟,忽又笑了起来,眉眼间带了丝老人的慈祥和怜爱,“你养母呢,怎地不好好照顾你,还让你出去卖艺讨生活。” “我娘已经过世了。”唐娇微笑道,笑容非常温暖,“可她去世之前,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您若喜欢我,觉得我是个好孩子,那都是她的功劳。” “好好好,周明月把你教的很好。”白渡抬手摸了摸唐娇的脑袋,然后深吸一口气,重新从慈祥的外祖,变成白家家主,对她严肃道,“你是个好孩子,有孝心,有胆量,有肚量,老夫很喜欢你!但这不能是白家效忠你的理由!” 唐娇立刻正襟危坐,正色道:“白家有什么条件?” “你刚刚也说了,白家世镇边城,其实是个国中之国!说句不好听的话,从一百年前开始,皇帝就使唤不动白家家主了,一动,白家家主就威胁要兵变,最后当皇帝的还得给钱给粮给女人安抚之。”白渡沉声道,“所以前段时间,万贵妃着人来讨好老夫,老夫鸟都没鸟她!” 唐娇点点头,认真听着。 “这次的政变,老夫原本是想保持中立,反正无论谁坐上皇位,对白家都没什么影响。”白渡喝了口茶,继续道,“况且现在就算老夫想帮你,也帮不了。实际上,老夫几年前就已经开始权力交接,现在兵权基本上在老夫女婿手里,他才是实际上的白家家主,老夫已经算是半赋闲了,不然哪有空跑京城来看你。” 这可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唐娇不禁皱起眉头:“我有可能说服他吗?” “很难。”白渡说完,伸出两根手指头道,“所以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唐娇倾身拱手:“愿闻其详。” “第一,出一个比万贵妃更高的价钱,老夫替你去说服女婿,成或不成且看天意。”白渡道,“第二,老夫这次来京城带了三百亲兵,都是能征善战的勇士,而且全部只忠于老夫,老夫可以做主将他们送你。” 这恐怕不是简单的二选一,而是白渡对唐娇的第一次考验。 唐娇垂眸思考片刻,抬头道:“我选二!” “为什么?”白渡面无表情的问道。 “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唐娇俏皮一笑,“等我用这三百亲兵做出些成绩来,再请您帮我做一做说客,让白家将注压在我身上!” 白渡微微一愣,然后哈哈大笑。 “你这个小贪心鬼,这是想通吃啊!”白渡笑道,“好!你要是真能做出点成绩来,老夫就豁出老脸,替你当一当说客!” “一言为定!”唐娇伸出手。 “驷马难追!”白渡也伸出手。 一大一小两只手,在空中拍在一起。 之后两人约了个时间再见,之后便暂且分手,白渡要回去准备三百将士的交接之事,而唐娇则要回温园回报情况。 下了茶楼,便看见暮蟾宫等在那里,桌上的茶水已经换了一壶,可是新换的茶水也已经凉了,只留下薄薄一缕轻烟飘在杯面上。 “暮少爷,你怎么还在等我?”唐娇愣了愣,急忙走过来,“你可以先回去的。” “天色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我怎能放心的下?”暮蟾宫转头,笑容温和。 “哎,这事都怪您。”唐娇转头看向白渡,“谈事就谈事,为什么一定要我一个女孩子独自来谈,还不许我带着温侯。” “老夫不跟狐狸谈事!”白渡摸着胡须,不屑一顾的说道,但言语间的咬牙切齿,让人很怀疑他曾经吃过温良辰的亏。 “好吧好吧。”唐娇无奈的耸耸肩,“那我回去了,外祖,你路上小心啊。” “老夫反而担心你!”白渡上上下下打量了暮蟾宫一番,不放心的说,“看起来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要是碰上了坏人,是你来保护她,还是她背着你跑?” 暮蟾宫正色道:“自当以我性命,护她周全。” 白渡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笑容变得诡异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男子汉要说到做到,行!有你这句话,老夫就可以放心走了。” 说完,大笑离去,留下唐娇与暮蟾宫,神色无奈的对视一笑,然后并肩离了茶楼,往温园走去。 天色已晚,许多店铺门口已经张起了灯笼,盏盏灯笼照出一条光路,暮蟾宫一路低头不语,沉闷的走在这条光路中,心中正懊恼不定,觉得自己刚刚所言太过轻佻唐突。 结果走到半路,忽然抬起头来,发现身旁的唐娇没了踪影。 这可把暮蟾宫吓得不轻,也顾不上什么暮家少爷的风采气度了,直接站在大路中间喊起来:“唐姑娘!唐姑娘你在哪?” 行人回头看着他,甚至有些公人都在不怀好意的打量他。 “唐姑娘!”暮蟾宫浑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仍像只没头苍蝇般转来转去,不停喊道,“唐姑娘!唐娇!” 一双套着手套的手从背后伸出,按在他的两颊上。 暮蟾宫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唐娇对他婴宁一笑。 “暮少爷,新年快乐。”她说完,将套在手上的那副朱红菱纹罗手套脱下来,递给他。 暮蟾宫身体不好,一到冬天,身体就很难热火起来,尤其是双手,几乎一直是冰冷苍白的,在家里的时候还能捧着个手炉,但也有不能捧手炉的时候,所以他一直琢磨着要买副手套戴戴,却不想竟收到了这份礼物。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他接过手套,忽然问道。 “你总是一副很怕冷的样子。”唐娇看着他,波光流转的眼里盈满关切,“现在不会冷了吧?” 手套已经被她戴过了,里面热烘烘的,戴在手上当然不会冷。 暮蟾宫看看手套,再看看她,眼神却变得复杂起来。 他很难描述自己现在的心情。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欣赏的是她的美色,难道不是吗?她哭泣起来的模样真的很美。 可现在,他忽然之间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也很好看。 他忽然之间宁可看她笑着,也不想看她哭泣。 这种忽如其来的转变是怎么回事,暮蟾宫不懂,但觉得心里非常害怕和恐慌。 他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但是这一次,他却不想追根究底,不想弄明白这是为什么。因为他隐隐有一份错觉,如果有一天,他明白了这是为什么,只怕从那天开始,他的命就不再是他自己的了。 暮蟾宫怕了,所以他逃了。 匆匆将唐娇送到温园门口,暮蟾宫头也不回的走掉,一边走一边匆忙道:“时候不早了,唐姑娘,早点歇息吧。” “好的。”唐娇转身朝他挥挥手道,“暮少爷,明天见。” 暮蟾宫的背影一顿,然后默默点点头,低不可闻的回道:“明天见。” 温园的大门在他背后张开,又关上,等到身后没了声音,他才慢慢转过头来,神色复杂的看着那扇朱门。 白雪穿巷似飞花,那轻轻飘落在他额头脸颊的,分不清是雪花花瓣,还是梅花花瓣。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愫在他心口流动,分不清是酸楚,还是喜悦…   ☆、第51章 昙花一夜但为卿 回到温园的时候,唐娇惊讶的发现,温良辰和天机居然还没睡,都在屋子里等她。 屋内烧着炕,一进门,一股暖意扑面而来,熏得人昏昏欲睡。 温良辰披了件牡丹花纹的袍子,襟口微开,露出锁骨,慵懒的歪在软靠上,拿烟枪指着她说:“我们刚刚打了个赌。” “什么赌?”唐娇一边问,一边解下肩上的雀金裘,放到椅子上。 “我赌你能说服白将军。”他转头,朝天机喷了口烟气,“他赌不能。” 唐娇笑着走到温良辰面前,朝他伸出一只手:“你赢了什么,分我一半。” 温良辰微微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你输了!”他对天机笑道,“记得你答应我的事!” 说完,便从软榻上下来,拢了拢衣襟,朝门外走去。 待房门关上之后,屋子就只剩下唐娇和天机两人。 天机却是神色复杂,看着唐娇:“……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还不简单?”唐娇笑着坐到他身边,跟他挤着坐,“白老将军年纪大了,心肠渐渐变软了,最受不住亲情攻势了,更何况是可爱的外孙女攻势。” 说完,她眉飞色舞的将今天夜里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说给他听,言语间有些得意,像个想要得到夸奖的孩子。 天机静静听着,直到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才摸着她的脸颊问道:“大小姐,你觉得快乐吗?” “嗯,我很快乐。”唐娇愣了愣,拿手覆着他的手背道,“有些事情做起来,比我想象中要容易许多。” “你快乐就好……”天机忽然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声音有点低沉失落。 唐娇有些受宠若惊,这可是他第一次主动抱她。 连忙伸手抱住,然后不撒手。 “不知不觉就长大了……”天机喃喃道,“以前没有我,你什么都做不好。所以要一直看着你,保护你,指引你。” “不,我还小呢!”唐娇立刻矢口否认道,“今天我就差在地上打滚了,白老将军才施舍给我三百人!你看,我就这点能耐,所以你得照顾我,保护我,一直看着我!” “现在的你,已经不需要我了。”他摇摇头,双手捧着唐娇的脸,逼她面对自己,俊朗的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容,“我很欣慰,真的。我只是你的拐杖,你杵着我走路,但总有一天要丢开我的。我只是……觉得这一天,来得有点早……” “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唐娇觉得心有点凉,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为了阻止他继续再说下去,她伸出手,按住他的嘴唇。 往常天机要么阻止她,要么无动于衷,可是今天晚上,他却放纵了唐娇的行为,也放纵了自己的行为,就好似今天是最后一夜,所以要犒劳她的努力,也为自己留下一点可以留恋的回忆。 于是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啄了一下。 然后伸出一点温热的舌尖,顺着她的手指舔舐上去。 这动作暧昧到了极点。 可他的眼神却纯净虔诚到了极点。 充满反差的景象,让唐娇觉得心跳的厉害,也脸红的厉害。 将唐娇的手拉到唇边,低头吻了吻她的掌心,天机忽然抬起眼眸,双眼湿润的看着她,里面充满渴求和期望。 唐娇没有让他等太久,就将自己凑了过去。 吐出的呼吸有些颤抖,她小心翼翼的用自己的嘴唇,碰了碰他的嘴唇。 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天机的回应有些激烈。 他狠狠吻住唐娇,因为用力过猛,导致唐娇倒在了软榻上。 榻上铺着厚厚的棉垫,上面是繁复美丽的牡丹花,在唐娇脑后妖娆鲜艳的绽放,天机伏在唐娇身上,按着她的手腕,将她吻的喘不过气来。 半晌,唇分,唐娇缓缓睁开眼睛,眼睛里含着一层泪光,波光流转,潋滟不可方物,从胸腔里发出声音,婉转低吟道:“天机……” “……别这么看我。”天机伸出手,轻轻覆盖她的眼睛,声音有些沙哑,“被你这样注视着……我怕自己会把持不住。” 说完,他在唐娇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 然后起身离开。 唐娇坐起身来,肩膀起伏,仍有些气喘,咬着嘴唇,有些失望又有些宽慰的看着他的背影。 门扉吱呀一声被推开,天机站在门口,忽然背对着她,问:“阿娇,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唐娇楞了一下,问道。 “记住一件事。”天机背对着她,缓缓道,“记住……我曾经是你的唯一。” “现在也是啊。”唐娇立刻朝他喊道,“以后也是啊!” 天机愣了愣,回头对她一笑。 月光如花在他身后绽放,纯洁无垢,犹如只开一夜的昙花。 他的笑容温柔眷恋,是唐娇有生以来见过的,最为深情的笑容。 房门缓缓关上,隔绝了两人的视线。 天机吐了口气,将面前的空气染成霜白色。 “足够了。”他喃喃低语。 我已经感到满足了。 现在,让我最后为你做一件事。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色有些阴郁。 滚滚乌云遮蔽了天空,将所有的色彩都从大地上赶走,只留下阴沉沉的灰色。 温良辰一大早就来到天机房内,笑着说:“昨天答应过我的事,快兑现。” 天机将一只盒子丢给他:“戴上,跟我走。” 温良辰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精致的人皮面具。 “你不戴?”温良辰抬头问道。 “京城里没人认识我。”天机又递来一套太医服,平静道,“但是每个人都认识你。” “这倒是。”温良辰失笑一声,接过那套太医服。 待到两人出门的时候,便都是一副太医署的太医打扮了。 天色太早,街上人不多,两人坐马车来到宫门前,然后出示腰牌,显示自己是请假回家的太医,过完年回来述职。 门卫看了看手里的腰牌,有些狐疑的看了天机一眼:“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他是新来的。”一名年迈的太医从宫内走出,扫了天机和温良辰一眼,淡淡道,“两个懒怠东西,怎么这么久才回来,还不快点跟上来!” 对方是万贵妃最宠信的李太医,区区门卫自然不敢违逆他,于是立刻放行。 李太医领着两人走进宫门,九曲回廊里转了许多圈,才在一个僻静无人处,转身恭敬道:“指挥使大人,刚才多有得罪。” 天机点点头,表示没关系。 温良辰摸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他虽然早就知道天机在宫中埋有眼线,却没想到连李太医都是他的人。 李太医是万贵妃身边的老人,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专门服侍她,据说万贵妃不许后宫妃子怀孕,甚至给她们发下避孕药物,就是他给出的主意。如果李太医其实是天机的人,那么其中含义耐人寻味。 只怕从很久以前,天机就已经在编制着一个惊天阴谋。 这阴谋到底有多大,这阴谋到底囊括了多少人? “陛下现在被安置在飞霜殿中,殿外被层层包围,除了万贵妃和我,其他人都不得入内。”李太医一边领路,一边低声说,“把我的手打折,待会我就跟守卫说,我的手受伤了,不能给陛下看病,所以得带你们两人进去。” 天机点点头,伸手咔嚓一声,就折断了李太医的手。 李太医出了一声冷汗,握着手臂,哎哟哎哟的走向飞霜殿。 飞霜殿门口,鳞甲寒光,枪尖点点,守卫森严,不停有宫廷侍卫来回巡逻,门前更是站满了全副武装的侍卫。 “李太医,你的手怎么了?”侍卫看见李太医,惊讶道。 “不小心摔了一跤。”李太医用袖子擦擦头上的汗,然后指着身后两人道,“他们两个是我徒弟,太医署的医官,被我叫来帮忙。” “可是摄政妃有令……”侍卫犹豫道。 “耽搁了里面那位,摄政妃就能饶过你?”李太医淡淡道,“他们只跟我进去一会,很快就会出来。” 侍卫犹豫了一下,然后让开了身后大门。 三人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霉味。 偌大的宫殿已经很多天没有人打扫过了,墙壁上已经挂了一层蜘蛛网,哪里像是一位帝王的居处,简直像是无人住的冷宫。 “好歹烧了炭,要不然,他都熬不过这个冬天。”李太医走到床边,摇摇头,单手拉起床帘,露出里面躺着的帝王来。 饶是天机这样的敌对人马,都忍不住楞了一下。 因为唐棣现在的模样实在是太惨了。 他躺在床上,脸上的胡子已经很久没有刮过了,因为长久不起来运动,所以皮肤苍白,肢体看起来也有些萎缩无力,身上还散发着浓浓臭味,显然是屎尿拉在床上,却没有及时清理,因此累积下来的味道,骤然闻到这味道,会让人涌出一股呕吐感。 温良辰有些受不住,抬手捂着嘴,忍了很久,才忍下了呕吐的*。 “宫里的太监侍女那么多,万贵妃也不知道拨个人过来,给他换身衣裳吗?”他面露不忍道。 英雄末路,令人扼腕。 枭雄陌路,同样让人感到可怜。 “现在能进这里的,只有万贵妃和我。”李太医摇摇头道,“万贵妃只要他不死就行了,其他都不会管。” “总是躺在一堆秽物里,人迟早要得病。”温良辰摇摇头道,“大过年的了,给陛下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李太医看了看天机,天机看了床上的唐棣很久,然后沉默的点点头。 他这才出门,跟外面的侍卫攀谈起来,很是废了一番力气,才迫使对方找来一套新衣服,并让侍女送来了几桶热水。 温良辰把热水提进屋,放下之后,朝天机伸出手:“解药。” 天机掏出一只小瓶,丢给他。 温良辰喂唐棣喝下解药,然后撕了片衣角,裹住脸,开始忍受着恶臭,给唐棣清理身体。 “陛下,你知道吗?”他一边清洗,一边对他说,“万贵妃现在自封为摄政妃,开始统治齐国了。” “短短数月,她已经发布了七十多条新律法,杀了数以千计的人。” “现在京城的大街上,行人不敢对话,也不敢对视,否则就会被公人盯上,甚至随便找个理由砍死。” “她现在还拉拢了王家,以为有了王家的扶持,她就能高枕无忧,千秋万代。” “对了,她现在还收了几个男宠。”温良辰给唐棣换上新衣服,整了整他的襟口,轻飘飘的说,“如果生下了孩子,或许会被她立为太子吧,也不知道这孩子是跟父亲姓,还是跟她姓……” 话音未落,唐棣豁然睁眼。 浓浓的绝望和仇恨,犹如腐烂的沼泽,沉在他的眼眸中。 半个时辰之后,天机和温良辰从飞霜殿里出来。 两人依旧像小学徒一样,替李太医背着医箱,一路随他在长廊里穿行。 走着走着,温良辰忽然脚步一顿,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天机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去。 在他前方,一座宫殿宏伟秀丽,赫然是万贵妃居住的未央宫。 “你在干什么?”温良辰抓住他的胳膊,低声道,“不要乱来!” 天机回过头,静静看着他,忽然反手一扯,将他扯到身前,俯首贴耳,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说完,伸手推开他,转身离开。 温良辰站在原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神色复杂的问道:“你舍得吗?” 天机头也不回的回答他:“舍得! 作者有话要说:啧,刚说要日更。。小区就断网- -   ☆、第52章 汝之愿非我之愿 第五十三章汝之愿非我之愿 宴会将在晚上举行,现在这个时间,万贵妃还在试穿她的新衣裳。 在她身后站着两个俊美少年,唇红齿白,俊眼修眉,一个替她穿上红袍,另一个替她将裙裾拉直整好。 穿到一半,玉珠忽然来了。 她身上一件雪色莲花纹襦裙,头上梳起堕马髻,没有装饰太多饰品,只在髻上斜插三根玉兰簪,整个人犹如出水芙蓉般,清丽不可方物。 “母亲,母亲!”玉珠握着袖子,在万贵妃面前转了一圈,然后笑盈盈道,“我好看吗?” 万贵妃脸上刚刚浮现笑容,就立刻冷了下去。 “你们在看什么?”她转头,对着身后的两名美少年喊道,“滚下去!” 两名美少年这才回过神来,不敢再看玉珠,红着脸退了下去。 门前,李太医与他们擦肩而过,领着天机朝万贵妃走来。 万贵妃见了天机,只觉得眼前一亮,觉得自己驯养的那四个美少年,跟他一比,全都成了阴柔无用的废物,刚要开口问他的名字,就见他忽然转头看着玉珠。 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一直看着玉珠,过了半晌,才转过头去,随李太医向万贵妃见礼。 万贵妃紧紧抿着嘴,只觉得肺都气炸了。 觉得眼前新认的女儿,真是越看越不顺眼。 过了好久,才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对天机说:“怎么样?这位玉珠公主,是不是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是。”天机垂首道,“玉珠公主之美,天下无双。” 玉珠捂嘴笑了起来,并不认为他说的是奉承话。 她对自己的美丽有着盲目自信,认为所有人都该对她好,赞美她的容貌,赠她好看的簪子或者漂亮的衣服,让她变得更加美丽一些。 天机低着头,心想,那不妨让她变得更盲目一些。 “是吗?”万贵妃的一边眼角抽搐了一下,笑着走到天机面前,俯身问道,“既然她是天下无双,那本宫呢?” 天机脸上流过一丝迟疑,然后回道:“您……也很美。” “也?”万贵妃的声音顿时高了八调。 天机如愿以偿的在她眼睛里看到了一丛妒火。 万贵妃是个自卑和自负并存的人,论美貌,智慧,出身,她连宫里的宫女都不如,她心里知道这点,但嘴上却绝不肯承认这点,更不许别人说出来。并且过度的自卑带来了过强的表现欲,她希望所有人看着她,关注她,赞美她。 所以成为摄政妃之后,她总是搜罗各种理由召开宴会,让一群人围绕她,恭维她。但同时,也下达了无数政令,捕杀一切诽谤她,质疑她,厌恶她的人。 政治上如此,感情上也差不多。 甚至更为敏感多疑。 否则她不会拼命迫害后宫嫔妃,也不会因为一点苗头,就给唐棣下毒。 归根究底,其实是害怕。 害怕这样无用和丑陋的自己,终会被别人取代,与其等到那一天来临,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把所有东西都夺过来,穿在身上,保护自己。 天机所要做的,不过是重新让她想起这点。 想起那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唯恐被人取代的恐惧。 “母亲,你别让他跪着啊,地上可冷了。”玉珠款款走来,对这俊朗冷漠的男子颇有好感,甚至隐隐觉得,自己仿佛在哪里见过他,一边若有所思的打量他,一边抱着万贵妃的胳膊轻轻摇晃。 过去在平安县的时候,她都是这么亲近亲生母亲翠花的,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是万贵妃瞬间将胳膊抽回,然后转身抽了她一巴掌。 “什么母亲,叫我母妃!”她声色俱厉道,“一点规矩都不懂,穿上宫装也不像公主,就是个乡下过来的泥腿子!烂货!” 玉珠捂着脸,不敢相信的看着她,继而像个任性孩子那样,哭喊道:“我是不懂,可你也没找人教我啊!” “我不教你,你就不能自己边看边学?”万贵妃冷笑道,“你几岁了,还要本宫给你把屎把尿不成?况且本宫身为摄政妃,每天要处理的都是国家大事,哪里有空管你!” 玉珠哭得更厉害了:“你不教我就算了,你还打我。我娘都没打过我,宰相府的人都没打过我……” 她一句话,刺中了万贵妃最害怕的一点。 王家的投诚让她喜悦,也让她感到害怕。 而她最害怕的一点就是,王家会不会抛弃她,选择扶持玉珠这个公主? 想到这里,万贵妃笼在袖子下的手,不禁瑟瑟发抖。 虽然微不可查,却逃不过天机的眼睛。 天机静静的跪在一旁,冷眼旁观。 万贵妃竭斯底里的吼声,玉珠的嚎啕大哭声,让他心底浮现出一丝喜悦。 内乱吧,厮杀吧,猜忌吧,最后毁灭吧! 然后把最后的胜利和希望,都留给我的主人! 宫中暗潮汹涌,温园中也不平静。 两个人一起出去,最后只有一个人回来。 一开始的时候,唐娇还没觉得什么,直到一天,两天……最后三天过去了,她才发觉事情不妙,气势汹汹的去找温良辰。 “他人在哪里?”梅园中,唐娇问道。 温良辰吐了口烟,伸手在怀中摸索,然后摸出一大堆纸,递给她。 唐娇狐疑接过,一页一页看起来,越看,眉头越紧。 “这是宫里传出的情报。”温良辰犹豫了一下,说,“他现在的身份是太医署的医官,也是万贵妃志在必得的新男宠……另外,玉珠公主也对他上了心,似乎想要招他为驸马,为此,她们母女两闹得很不愉快。” 唐娇低头看着那堆珍贵的情报,沉默不语。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温良辰继续安抚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现在留在宫里,不但能熟知万贵妃的东西,为我们日后的行动带来帮助,必要时刻,还能挑起万贵妃和王家之间的内杠。” “……呵呵,为了我?”唐娇缓缓抬起头来,眼神空茫,笑着问。 “对。”温良辰摸着她的脑袋,温声说道,“不只是他,还有我,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所以你不需要想太多,乖乖在家,做我给你布置的作业,等我们将一切处理好吧。” 唐娇用一双空茫的眼睛注视他,很久很久,视线在聚焦在他脸上。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处理好?”她问。 “保险起见,至少明年吧。”温良辰回答。 “太慢了。”唐娇缓缓笑了起来,笑容有些古怪,“今天王家送一个玉珠公主,明天李家送一个银珠公主,大后天商家送一个金珠公主……最后,你手里的公主就不值钱了。” 温良辰愣了愣:“那你想怎样?” “先发制人!”唐娇斩钉截铁的说,“趁着最近万贵妃大宴群臣,宫中鱼龙混杂,我们发动兵变!” 温良辰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她说的话,手指在她脑门上一弹,调侃道:“这是会死人的哦。” 唐娇闭上眼睛,任他在自己额头中间弹出一片淡红,然后负手而立,睁眼看他,笑着说:“人都是会死的,更何况是如今这个世道,一不小心说错一句话,就有可能死在万贵妃的新政下面。所以,老师……我知道有一群人,肯定不怕死。” 说到这里,她的笑容更深,也更加诡异难言。 “不想死的这么窝囊的人,想找万贵妃复仇的人,想要匡扶社稷的人,想要名留青史的人,想要飞黄腾达的人……”她笑着说,“老师,把这些人集合起来吧。他们既不害怕流血,也不害怕死。” 唐棣看着她,觉得天气变冷了许多,以至于他背上居然感到了微微的寒意。 “每个人都是怕死的。”他盯着她,说,“嘴上说得漂亮,结果事到临头就变成龟孙子的人,简直比比皆是,你不能指望这群乌合之众。” “让他们制造混乱就可以了。”唐娇不以为然,“我不是还有白将军给我的三百精兵吗?” “三百人根本不够!”温良辰大声道。 “禁军统领李毅,兵部侍郎高越!他们已经向我们投诚了!”唐娇步步紧逼道,“老师,事到如今,你还在等什么呢?” 温良辰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唐娇的眼睛,一瞬间看穿了他的心。 长袖善舞,擅长中立,这是温氏族人最大的优点。 但同时,也是他们最大的缺点。 长袖善舞者,往往缺乏血性,能够用嘴巴解决的事情,就尽量避免使用暴力。 擅长中立者,往往瞻前顾后,总想着置身事外,不想搀和到事情当中去,更何况是诛灭九族之事。 这段日子以来,温良辰以其长袖善舞,聚集了大量的盟友,同时让很多人许诺保持中立。 可在最后关头,他却犹豫不定起来。 有时觉得自己做错了,不该搀和这夺宫之事;有时又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应该再聚多一些人马;有时又有些疑神疑鬼,怕有人表面上跟他结盟,背地里却去跟万贵妃告密;有时半夜被屋外火光惊醒,疑是事发了。 压力很大,但他都默默藏在心里,面上仍旧云淡风轻,风流写意。 直到今日,被唐娇一句话问进心底。 “七天之后,是万贵妃正式册封玉珠的日子,我们就选在那一天动手吧。”唐娇仰头看着温良辰,眼睛里的黑色越来越多,越来越沉,脸上却还带着笑意,清脆道,“具体事宜,找李毅和高越商量商量吧,别让他们等太久了,不然他们迟早会投靠别人的……” 温良辰面色复杂的看着她。 “你知道吗?”他忽然说,“天机跟我分手之前,送了我一句话。” 唐娇微微一愣:“什么话?” “大事成后,愿托公主。”温良辰说完,叹了口气,“他觉得这样是为你好,我也这么认为……但是他错了,我也错了。” 他们都觉得这样是为了她好,却都忽略了一件事。 那就是唐娇的意愿。 以至于现在,他在唐娇身上看见了一个人的影子。 她的微笑,她思考问题的方式,她对待战争的态度……简直跟唐棣一模一样。 在她身后,仿佛浮现出一条黑色的身影,垂下九龙冠冕,冠冕背后是唐棣华美的面孔,以及阴鸷的笑容。 她简直就是下一个唐棣。 所以温良辰觉得自己错了。 过去他认为,天机的存在虽然重要,但却不是必要的。有很多人可以取代他的位置,保护唐娇,指导唐娇,乃至于爱着唐娇。 直到现在,他才清楚的知道。 唐娇身边不能没有他。 他的存在就像一个盖子,盖住唐娇心底的阴鸷,残忍,冷血,只要他还在身边,唐娇就会努力表现的像个天真无害的小姑娘,以免自己被他讨厌。 如果失去他,唐娇只会成为下一个暴君。甚至会变得比唐棣还要可怕,因为唐棣至少还有弱点。 而唐娇若是失去天机,就连弱点都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o=终于写到高chao了,第二卷拖这么久终于要结束了,嗯,马上进入第三卷。。。然后顺便总结下男主男配们的好感度吧!   ☆、第53章 拂晓之日王见王 七日后,夜。 屋内放着一张长桌,桌子上烫着一壶烈酒,五名男女围桌而立,这五人分别是唐娇,温良辰,禁军统领李毅,兵部侍郎高越,以及暮蟾宫。 唐娇穿着黑色箭袍,脚上穿着高筒牛皮靴,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条马尾,看起来浑似一个美貌少年。 “时候不早了。”她向身前四人举杯,笑着说,“该送万贵妃上路了。” 禁军统领李毅头一个举杯,将杯子里的热酒一饮而尽,然后朝她拱拱手道:“微臣先行一步,好为诸位铺好后面的路!待公主入宫,臣定率宫中禁卫来迎!” “那微臣也出发了。”兵部侍郎高越一声青衫,笑容儒雅,“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我弟弟恐怕已在御林军中等急了,公主勿送,你我飞霜殿前再会!” 目送他们离开之后,温良辰转身看着唐娇道:“我们也该走了。” 唐娇手心有些冒汗,但还是义无反顾的点点头。 “待会你就躲在队伍后面,我们死光了,你都不许出战。”温良辰极认真的嘱咐她,“只要你还活着,我们就有希望。你若死了,那便万事休矣。” “放心吧。”唐娇将匕首按在胸口,“在没夺回天机之前,我不会死!” “麻烦你把天机换成天下,谢谢!”温良辰敲了敲她的脑袋,没好气的说,“否则被其他人听见,恐怕会军心涣散啊。” 玩笑一开,两个人都觉得轻松了些,不至于还没开战,就把身体里的那根弦给崩断。 之后,唐娇转头看向暮蟾宫。 暮蟾宫白衣皎洁,但是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 王家选择扶持万贵妃的消息传出来,他身为王家的亲戚,身份顿时变得尴尬起来。可他不想辩解,更不想赌咒发誓,只想看看唐娇肯不肯信他。 唐娇看了他许久,才开口道:“暮少爷,安抚世族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嗯。”暮蟾宫不知怎地,心里松了一口气,觉得这几日压在心头的阴鸷都散了去,温和笑道,“交给我吧。你……一路平安。” 唐娇微微一笑,然后转身同温良辰走出门去。 房门外,夜色昏暗。 温园的院子里却举着一支支火把,橘黄色的光芒照亮了士兵身上的铠甲。 这些是温家几代积累下来的精兵死士,他们眼中没有皇帝,只有温家家主,只需温良辰一句话,他们就能随着他赴汤蹈火。 另外还有三百名彪悍骑兵,这是白将军送给唐娇的亲兵,与温家的士兵们相比,他们显得有些浮躁不安,眼神游移,显然大部分人心里颇有些不情不愿。 唐娇从他们面前走过,忽然定住脚步,向走在她前头的温良辰问道:“老师!这场仗,胜则加官进爵,封妻荫子,败则五马分尸,尸骨不存,你怕不怕?” “败了固然可怕,但胜利了不就好了?”温良辰看着天空中的乌云,以及那一轮被乌云遮蔽的弯月,笑着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过区区数十年而已,我不去夺取功名富贵,留着这条命养老吗?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 三百亲兵闻言,纷纷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热切与野心。 这场仗左右也是逃不掉的,索性奋力一搏,败则身死,胜则获得一切! 至此众志成城,温家展开黑底朱雀旗,攻进玄武门! 与此同时,宫中正在举行册封公主的大宴。 宴上酒过三巡,人人脸上皆带了一股热意,尤以玉珠最甚。 如今她被万贵妃正式封为公主,封号为千金。 有了绝世的容貌,又有了显赫的身份,如今她穿着正式的公主服,眯着眼睛歪在椅中,被一群世家子弟众星拱月般,包围着,奉承着,醺醺然之际,只觉得前半生都是虚度,唯有今日的自己,才是真的自己。 唯一缺的,就只是一个夫婿了。 想到这里,玉珠不禁咬着嘴唇,眼神幽怨的瞥向王渊之。 宴上的世家子弟虽多,但是有才华的往往家世不好,家世好的偏又长得不好,总而言之,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缺陷,唯一的完人就只有王渊之。 可惜王渊之从不拿正眼看她,无论她是村妇,还是公主,在他眼里,她都只能看见一片冷漠,就仿佛高高在上的神祇俯视地上的蝼蚁。 玉珠为他神魂颠倒,恨不能跪在这尊神佛的脚下,祈求他的怜爱,哪怕只有一夜也好。可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王渊之厌恶被女性碰触,即便她去自荐枕席,换来的也只有喝骂而已。 “还好有墨太医。”玉珠心里叹了一声,看着站在她身后的天机。 虽然家世也差了些,官位也低,但是容貌俊彦,身形高大,最重要的是,看她的眼神很像王渊之,都是居高临下俯瞰人世,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也不会关心任何人,理智而又冰冷,令玉珠极为着迷,心底又极为渴望有朝一日,这样的眼神能落在她身上。 “看着我吧。”玉珠忽然反手扯住天机的袖子,低眉问道,“别转开视线,看着我。” 天机缓缓转头看她。 玉珠有些得意的笑了,心里琢磨着:“不如趁机跟母妃提亲,让她成全我和墨太医,想来她应该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我,大家可都指望着我早日成亲,生下未来的皇帝呢……” 刚想付诸于行动,就看见一名带血的侍卫从外头冲进来,一头栽倒在一张桌上,将桌上的杯碗酒壶都推在了地面上,摔了个粉身碎骨。 尖叫声此起彼伏,万贵妃在御座上大喊道:“怎么回事?来人!来人!” “娘,娘娘……”那侍卫艰难抬头道,“大事不好了,温家反了……” “你说什么?”万贵妃惊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之后,接二连三的有人冲进来,带来的消息,一条比一条更加不妙。 “娘娘!不好了,温家造反,带兵杀进宫来了!” “娘娘!娘娘!御林军也反了!” “摄政妃娘娘!现在温家和御林军合营,朝飞霜殿杀去了!” “这群乱臣贼子!”万贵妃大怒道,“禁军呢?禁军都在干什么?李毅,李毅你给本宫滚过来!” 她喊得嗓子都快哑了,可禁军统领李毅却迟迟没有出现。 缓缓坐倒在御座里,万贵妃眼神恐惧的看向一个方向——飞霜殿。 飞霜殿前,早已是短兵相接,遍地横尸。 温家府兵,白家亲兵,御林军,三军合并,一路杀将过来,直杀得血流成河,把地上的白雪染成了一片鲜红。 唐娇一路被温良辰保护着,没有受伤,但脸色有些发白。 她有点庆幸现在是晚上,所以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脸色,也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手指有些发抖。 “死了好多人。”她喃喃道。 “记住,他们是为你而死的。”温良辰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平静道。 唐娇摸摸心口,觉得负罪感越来越重。 “带着这份负罪感活下去。”温良辰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瞥了她一眼,沉声道,“然后坐到那个位置上!给死掉的人荣耀,给活着的人未来!” 沉重的负罪感,有时候也是沉重的责任。唐娇抬起头,深吸一口气道:“我会的!” 黑底朱雀旗继续前进! 禁军渐渐无法抵御他们的进攻,更何况关键时刻,禁军统领李毅带着亲兵冲出来,对还在抵抗的人大声喊道:“够了!放下武器!”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朝着唐娇跪拜下去,呼喊道:“微臣禁军统领李毅,参见公主殿下!” 他的声音在黑夜里回荡,响在每个人耳边。 作战的声音渐渐消停,还活着的禁军们环顾四周,看着越来越多的敌人,再看看越来越少的自己人,以及对他们虎视眈眈的上司,他们还能怎样呢?随着一个人跪下,越来越多的禁军放下武器,朝唐娇跪下。 “臣参见公主,公主千岁千千岁!” 唐娇看着脚下跪满一地的人,以及地上无以计数的尸体,第一次深切感受到,通往御座的路根本就是用血染红的。 “在这等我。”温良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去接陛下出来。” 唐娇点点头,目送他走进飞霜殿。 心里却着实有些想不通。 为什么一定要救皇帝? 直接让他在这里宾天,然后打着为他复仇的旗号,去攻击万贵妃岂不是更好? 毕竟御座之争酷烈非常,更何况他们两个还有前仇!难保皇帝得救之后,会不会干脆一声令下,将她这个先帝之女干掉。 直到温良辰用轮椅将皇帝推了出来,她才恍然大悟。 木制轮椅缓缓滚来,上面坐着一个玄袍男子。 曾经华美的脸上,如今只剩下憔悴。 曾经乌黑的长发,如今已经两鬓霜白。 曾经挺拔的腰背,如今已经佝偻了下去。 曾经飞扬跋扈的暴君,现在却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好久不见了。”他抬起头,连声音都显得异常苍老,“唐娇。” 乌云散去,天色渐白,晨曦照在两人身上,仿佛从云端落下两顶辉煌的冠冕,戴在他们两人头上。 恍若过去的君王,见到未来的君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回收叔叔,明天回收天机=-=【听起来怎么像是什么大型可燃垃圾。。   ☆、第54章 柴天改玉洗旧尘 轮椅的轮子压过雪地,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唐娇看着轮椅上的那人,张了张嘴,暴君?叔叔?她实不知道唤他什么好。 心中正为难,轮椅已经停在了她面前。 “你们都退下。”唐棣忽然大声道,“让我和公主说说话。” 他简单一句话,就承认了唐娇的身份。 唐娇微微绷紧的弦稍微松了松,同样环顾四周道:“你们先退下吧。” 众将士便退出了院子,只留下唐娇,唐棣,以及温良辰在院内。 风冷如刀,割过唐棣的脸颊,他突然对唐娇道:“如果我能多活十年,不,哪怕是三年,我都会跟你斗得头破血流。可惜啊,我只有一年不到可活了,与其死在这个位置上,倒不如找个春暖花开的地方,静静死在爱人怀里……” 顿了顿,他苦笑道,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温柔:“所以你不必怀疑我,我……叔叔我对你没有恶意,这个位置是你的,给你了。” “……不管你给不给,这个位置我都是要抢的。”唐娇有些不知所措,低着头,絮絮叨叨的说,“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但你总归帮了我很多,教了我许多……我不会杀你,以后你就在宫里面养老吧,我……我会让人在院子里种很多向阳的花,春天一到,你就能跟妃子一块赏花了。” “你这小强盗!怎么……怎么和老子那么像!”唐棣无可奈何的一笑,然后抬头看着天空,喃喃自语道,“不过这样也好。只希望这个冬天不会太冷……希望我能看见春暖花开的那一天……” 说完,他朝唐娇抬起手,瘦骨嶙嶙的手指从玄色的袖子里伸出,浑似一具骷髅,被风一吹,微微发着抖。 “走吧。”唐棣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鸷,“时候不早了,朕该上朝了!便让那班臣子见见朕,也见见你!” 唐娇点点头,走到他身后,推着轮椅向院子外头走。 院子外头,御林军,温家私兵,白家亲兵,投降的禁卫都在等着她。她一动,黑底朱雀旗就跟着她动,然后千军万马随之拔营。 所过之处,太监,太监,宫女,禁卫,妃嫔等皆跪伏在地,有人口称皇上万岁,但更多人高呼公主千岁。 大势在我,众生拜服。 故大军尚未至麟德殿,便不停有赴宴的臣子赶来投效。 有些一来就跪倒在唐棣面前,磕头如捣蒜,嘴里喊着:“微臣救驾来迟!皇上!您受苦了!公主!您受累了!” 有人比他还狠,索性跪行过来,两只膝盖都磨出了血,抱着唐娇的大腿哭道:“公主!臣盼星星盼月亮!可把您给盼来了!” 不等唐娇把他踹开,另一条腿上又抱上来一个。明明年纪已经足以当她爷爷了,还抱着她的腿,没奶孩子似的哭:“公主啊!微臣在万贵妃那卧薪尝胆,就是为了看见这一天!看见您平安归来,微臣死了都无悔了!” 赴宴的臣子一个接一个的赶来,这会儿人人都是忠臣,人人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虽然从来没见过唐娇,但是大家的心早就在她这里了,只是她不知道! 唐娇拖着满腿的臣子,脚步沉重的继续往麟德殿走。 好不容易来到麟德殿,腿上的大臣们纷纷冲过去,替她开门。 酒气扑面而来,唐娇放眼望去,只见了一地杯盘狼藉,却不见万贵妃与天机的踪影。 她心中焦急,开口问道:“其他人呢?” “万贵妃已经趁乱逃走。”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唐娇转过头,视线落在对方身上。 王渊之白衣黑发,面色复杂的看着她。 他怎也想不到,会在这个地方,用这种方式,与她再会。 唐娇却已经不记得他的脸,也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她现在只关心万贵妃的去向,天机的去向,于是焦急问他:“他们往哪逃了?” “许是去投靠她的哥哥,丰宁侯了吧。”王渊之沉默半晌,回道。 唐娇看了温良辰一眼,温良辰会意,转头对大军吩咐道:“传公主命令,关城门,搜捕全城,务必将奸妃及其同党逮捕归案!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诺!”众将领命,大声应诺。 之后,大军搜捕全城,凡是没能及时投降的万贵妃党羽,皆被族灭,京城血流成河,地面腥臭三日,之后,暮蟾宫作为公主集团的代表,出面安抚世家贵族,在许诺此刻的安定和日后的利益之后,许多家族同意拥立这位新公主,但也有不少人忧心忡忡,觉得同样是女人,只怕万贵妃之祸,又要重新上演。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三日之后,唐娇独自一人站在飞霜殿的台阶前,看着渐渐沉沦至屋檐的那轮残阳,缓缓收拢掌心的书信,眼神冰冷刺骨。 “信上写了什么?”唐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天机给我的信。”唐娇头也不回的说,“说万贵妃现在正躲在一个小渔村,打算走水路逃去南方,好投靠她哥哥。” “天机?”一名小太监推着轮椅走来,唐棣坐在轮椅里,摸着下巴道,“就是你那侍卫?” 唐娇点点头,然后低头不语。 轮椅停在唐娇身边,唐棣挥挥手,小太监便低头退去,待他走后,唐棣沉默半晌,忽然开口道:“等抓到万贵妃,你打算怎么做?” “杀了她!”唐娇斩钉截铁道。 “你竟这么恨她?”唐棣苦笑。 “谁让她用她的脏手,碰我的东西!”唐娇眼睛里翻滚着浓浓恨意。 她不怎么恨唐棣,是因为她从未拥有过王位,也从未从生父那里得到过爱,即便从他人嘴里得知这些,得知自己本该拥有这一切,也觉得仿佛空中楼阁,宛若虚幻。可天机不同,他是她的,每一根头发,每一根手指,每一口呼吸都该属于她,决不允许其他人碰他! 唐棣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慢慢转过头,与她一同看着屋檐上的残雪与夕照,喃喃道:“叔叔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唐娇警觉的看他,“别是跟万贵妃有关吧?” 唐棣对她一笑:“让她活着。” 唐娇想都不想就拒绝道:“这不可能!” “有时候死不可怕。”唐棣一字一句的说,“一无所有的活着,才是真的可怕。” 唐娇盯了他许久,才狐疑道:“你不爱她了?” 他还爱她吗? 唐棣眼中流露出一丝迷茫。 过往的记忆又在他脑子浮现,一起烤红薯的温馨,冬天时抱在一起取暖的相依为命,还有两人一起吃猪肺汤时,他向她许下的誓言……情深意重,不敢相负,这句话,这些事,他都没忘。 可被她药倒在床上,一连数月动弹不得,屎尿拉在身上也没人管,而她却在外面声色犬马收养男宠的事情,他也没忘。 “爱还是恨,我也说不清楚了。”唐棣幽幽一叹,忽然阴鸷的笑了起来,“但她既然那么想活,就让她活着吧,哪怕没有衣服穿,没有东西吃,赤.身luo体,食糠吃粪也要她活下去……朕很想知道,在没有朕的世界里,她究竟能活多久。” 他身上阴冷和戾气简直要透骨而出,但唐娇却一点也不觉得恐惧,反而认真思考起他的建议来,过了一会,露出同样阴鸷的笑容,对他说:“这个主意不错。” 温良辰一来就看见这样一幅画面,顿时觉得冰天雪地扑面而来,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寒颤,差一点就想自插双目,转身逃走。 “殿下!”虽然忍住没逃,但他迫切的想要分开这对叔侄,于是人还没走过来,便大声唤道,“万贵妃身边的侍从逃过来了,说有天机的消息,你要不要听听?” “在哪?我来了!”唐娇马上丢开唐棣,朝温良辰蹦跶过去。 温良辰唤来一名太监,让他带着唐娇去太极殿会见那人,自己却没跟着去,站在原地,转头盯着唐棣。 “干嘛?防贼啊?”唐棣朝他冷笑一声。 “臣不敢。”温良辰非常诚恳的说,“只求陛下不要在臣看不见的地方,教公主一些奇怪的东西。” 唐棣对他冷笑不已:“你怕朕教坏她什么?” “最好什么都不要教。”温良辰拿出白玉烟枪抽了一口,笑容懒怠道,“一个弑君夺位之人,不适合成为她的老师。” 此一时非彼一时,以两人现在的权势地位,温良辰已经不需要再对他保持尊重了,神态之间,甚至隐隐透出股强势。 唐娇对天机有占有欲,他对唐娇又何尝没有占有欲呢?温良辰追求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那么他就必须将唐娇掌握在手里,最好让她对他言听计从,那么他不是皇帝,也是皇帝了。 所以唐棣的存在,对他而言有些累赘。 温良辰不想教唐娇太多的东西,他只想把她变成一个心肠柔软,或者说优柔寡断的公主,但是唐棣不同,他怕是会教唐娇一些真正的帝王之术……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唐棣盯着他,忽然笑道,“你是不是怕朕教她这些?” 温良辰端着白玉烟枪的手微微一滞,然后缓缓笑道:“臣是她现在最大的依靠,相信殿下不会做出这样的不智之举。” 唐棣咯咯笑了起来,那声音从胸膛里发出,犹如渡鸦的鸣叫,显得有些阴暗病态。 “你不必对朕怀着这样大的敌意。”他一边笑,一边讥讽的看着温良辰,“这让朕觉得你有些可怜……温良辰啊温良辰,事到如今,你连自己真正的敌人是谁,都搞不清楚吗?” 温良辰面色一沉:“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失踪很久的忠犬八公,不,忠犬天机终于要回到主人身边了=。=拿根香肠喂他好了   ☆、第55章 隔相望凝泪眼 “你知道唐娇是公主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什么?”唐棣问。 温良辰努力回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阴雨绵绵,胡姬酒肆,那个躲在天机身后的小姑娘,姿容秀美,但也并非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有些小聪明,但并没有什么大智慧,若不是她的身份特殊,只怕不消半月,温良辰只怕连她的名字都记不起来。 “……感觉有点奇怪。”温良辰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惊讶,“她太普通了。” “呵呵,朕也一样。”唐棣用瘦骨嶙嶙的手指,缓缓敲打着轮椅的扶手,不动声色道,“身为一名公主,她那时的表现实在太普通了,心机不够深沉,手段不够老辣,最关键的一点,她心里根本就没有对朕的恨意!” “那是因为教养她的宫女死的太早。”温良辰觉得问题或许出在周明月身上。 “既然死了,为什么不换新人?”唐棣理所当然的问。 “也许是一时之间没有更好的人选。”温良辰努力寻找合理的解释,“又或许是宫女躲得太好,又是突然暴毙,以至于一下子跟其他人失去了联系。” 唐棣转眸看着他,一边嘴角微微翘起,笑容包含嘲讽道:“归根究底,你就是不愿怀疑那个人,对不对?” 温良辰抿着嘴,一言不发。 他的朋友很多,但是能够交心的却很少。 也许彼此之间会有分歧,有争吵,有冷战,甚至还有些许的利用……但温良辰仍然希望,彼此不要走向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不要成为真正的敌人。 唐棣坐在轮椅里看他,表情冰冷,不带任何情绪,就像庄家在审视对面的赌徒,分析对方的眼神,表情,态度,然后猜测出对方心理,引导对方下注。 “你把他当朋友,但他把你当朋友吗?”良久,唐棣缓缓笑道,然后朝他招招手,“过来。” 温良辰略略犹豫了一下,附耳过去。 然后,唐棣微笑着,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温良辰的瞳孔略略收缩,他缓缓直起身,面色极冷肃的问道:“您说的是真的?” “是真是假,你自己去查吧。”唐棣自嘲一笑,“朕现在只是个失去了一切的老人,你不同,你可是权势熏天的帝师,只要你肯去查,又有什么东西能够瞒过你的眼睛呢?” 说完,唐棣大声呼喊贴身太监的名字。 守在附近的贴身太监连忙跑来,推着他的轮椅,回飞霜殿去了。 温良辰面色复杂的看着他的背影,良久,才心事重重的离开。 之后几日,温良辰动作不断,不停有资料送进他房中,也不停有人到他房中受审。与此同时,唐娇从降卒嘴里得了万贵妃等人的消息,知道他们现在正躲在一个小渔村里,打算乘船直下江南,投奔其兄,于是立刻下令追击。 跟前次政变不同,这一次追杀万贵妃,声势浩大,几乎所有的朝臣家族都派了人来,密密麻麻的兵卒悍将,丛丛林立的长枪长矛,以及嘶鸣的骏马,几乎将街道给挤满,连一条缝隙都漏不出来,只怕此刻飞进一只苍蝇来,能活活挤死在人堆里。 那场面把唐娇吓一跳,扯过温良辰问道:“我昨天是不是喝多了,现在看人都带重影。” “……你昨天压根没喝酒!”温良辰没好气的说,“而且那不是重影,全都是实打实的真人!” 唐娇再次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人山人海,有些不敢想象的喃喃自语道:“至于吗?又不是去跟秦国楚国打仗,来这么多人做什么?” “如果你是去跟楚国秦楚打仗,那人员立马就能锐减七成。”温良辰懒洋洋道,“可你是去追杀万贵妃,她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奸妃,身边又只有十来个残兵,杀她不费吹灰之力,事后还能赢得军功,赢得名声,最重要的是赢得你的好感。这一举三得的事情,傻子才不干!” “你就不干。”唐娇诚恳道。 “你我之间的情分,又何须此刻的锦上添花?”温良辰洒然一笑,勒缰回马,“殿下,我在京城等你……等你将人带回来!” 唐娇深深看他一眼,然后深深点头。 此时此地,也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唐娇心心念念要带回来的人并非万贵妃,而是另外一个人。 旁人眼见此幕,却参不透他们话中的玄机,只能嫉妒他们两人间的信任与默契,但在嫉妒之余,又不由得感到有些庆幸,这次追捕万贵妃,他们两人自然不能同去,必须留下一个坐镇京师,原以为留下来的那人是公主,想不到最后留下的竟是温良辰。 温良辰不在,那便人人都有机会! 立刻就有一名年轻俊秀的青年策马前来,停在唐娇的马车旁,隔着垂帘,温柔体贴道:“表妹,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帮你扫清宇内的。” 唐娇愣了愣:“你喊我什么?” “表妹。”那青年愈加深情款款道,“我乃礼部侍郎杨勇之子,家母是白老将军之女,按辈分来算,我可是你的远房表哥啊……” 他话没说完,其他人就不干了。 “表妹!还有我,我乃御史大夫苏青河之子,家母也是白老将军之女啊!” “你们这几个远房走开啦!表妹……不瞒你说,家母和令慈白美人,那可是同胞姐妹!” “你胡扯什么啊,我娘和白美人才是同胞姐妹!” 唐娇看着这群人,简直想吐血。 他们不提,她险些就忘记了!她那外公白老将军有四处嫁女儿的癖好,导致现在的朝中大臣多半与他沾亲带故,而不管是娶了白家女儿当正妻,还是续了白家女儿当续弦,亦或者是找了白家女儿当媳妇……最后,也都能跟她沾亲带故。 夸张一点说,唐娇的表哥已经多得能绕齐国一圈了…… 看着外面那群吵吵囔囔的表哥,唐娇觉得脑仁都在隐隐作痛,没亲戚的时候觉得寂寞,突然间多了这么多亲戚,她更觉得麻烦,不由得揉着眉心喊道:“停!停!停!叙旧的事情回来再说!先去追捕奸妃及其党羽!” 有表哥还要啰嗦,唐娇忽然眼神一冷,带着丝阴鸷与不耐的盯着他。 无需任何言语,唐棣的影子便从她身后浮出,一样的冷酷,一样的阴鸷,一样的不好糊弄,一切的一切化为一顶看不见的九龙冠冕,从她头上垂至眼前,森严的隔离了彼此的距离。 并非明君之冠冕,而是政变夺位的暴君冠冕。 这群人本想像糊弄玉珠般糊弄她,如今被她隔着帘子一望,竟不由自主的楞在原地,直至马车的车轮滚滚而动,卷起淡淡灰尘,他们才面色复杂的对视一眼,追了上去。 唐娇坐在马车里,知道自己不该表现的那么冷淡,知道自己应该趁着这个机会,跟各个世家交好,但此时此刻,她实在没这个心情。 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胸口有一个焦急的声音正在叫嚣,让她快一点,再快一点,赶到他的身边。 “天机。”她捂着胸口,低声沉吟,“……你给我滚回来!” 仿佛是听见了她的声音,又仿佛是感受到了她的思念,浩瀚无边的江面上,一名男子忽然从渔船上站了起来,回头张望。 船上的人犹如惊弓之鸟,纷纷抓着手边的刀剑跳起来,充满血丝的眼睛四下打量,嘴里哆嗦道:“在哪?在哪?墨太医,你看见什么了?” 天机缓缓摇摇头,重新坐下:“没什么。” 一群残兵败将闻言,松了口气,丢下手里的兵器,骂骂咧咧的坐倒在船上。 天机没理会他们的污言秽语,重又将手里的钓竿扬起,钓线在空中化作一条笔直,落入江中。 江面浮雪一色白,他肩披蓑笠,手持钓竿,静静的坐在渔船边上,安静的像一幅画。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提起钓竿,将竿上拼命挣扎的鱼取下来,用渔船上的炉子煮了一锅鱼汤。 淡淡香气被风吹散,卷进众人鼻子里,原本半死不活的残兵们纷纷爬了过来,围着炉子,眼巴巴的等吃饭。 厚厚的黑帘掀开,万贵妃从船舱里爬出来,抱着胳膊,哆哆嗦嗦的凑到炉子边,看了一眼锅子里的鱼,就把手里的筷子摔在地上,怒气冲冲道:“怎么又是鱼!就没点别的吃的吗?” 玉珠跟在她后头,看着锅里的鱼,面上也露出些为难。 由奢入简易,由俭入奢难,她当过了公主,就很难再过普通人的日子里。更何况这鱼没盐没料,比她在平安县吃得还差,若不是饿极,怎能下咽? 天机立刻转头对残兵们道:“她们不吃,你们吃吧。” 残兵们大喜,扑过去盛汤吃鱼,吃得不亦乐乎。 万贵妃与玉珠原先还能保持些矜持,可渐渐的,就忍不住吞咽起口水,但看着锅子里被吃剩的鱼骨,两人都皱起眉,然后拿眼神看天机,示意他再去钓一条鱼,再给她们单独做一锅。 可天机只当看不见。 得不到众人的关注,又得不到吃的,万贵妃终于忍不住,竭斯底里的骂起来。 “你们这群狗奴才,本宫还没吃,你们倒吃得欢!”她愤怒的踢打残兵们,又转身抽打玉珠,“还有你,你这个扫把星,自打你来了,本宫就再也没看见一件好事!都怪你!都怪你!” 她不停的推卸责任,怪罪他人,最后视线落在天机身上,嘴巴动了动,最后辱骂的话还是没说出来。 原因无他,天机是这条船上唯一一个会做饭的人…… 避开天机的目光,万贵妃继续打骂其他人,等打够骂够,觉得肚子越发饿了起来,看了眼锅里的残肉冷汤,脸上犹豫了一下,就走过去,默默的盛汤吃饭。 天机早已吃过,如今坐在一旁,冷冷的看着她。 那眼神,就仿佛屠户看着猪圈里头,待宰的白猪。 他当然有能力给她弄来更好的吃的喝的,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只需要保证她不死就好。 之后,跟着这群残兵败将赶赴丰宁城,伺机刺杀丰宁侯。 丰宁侯一死,万贵妃将再无翻身机会,胜利和荣耀都将属于唐娇。 至于他的生死,他早已置之于度外。 死了,就没入黄土,化作明年的青青荒草。 活着……若能活着…… 天机淡漠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苦笑。 若能活着回去,或许会看见她一张怒不可遏的脸,对他吼着,天机,你给我滚过来! “天机,你给我滚回来!” 天机闭目一笑,许是思念太深,他竟产生了幻听…… “天机!你再不回来,就一辈子别回来了!” 天机忽然睁开眼睛,朝身后看去。 数艘船追在他们身后,船身有大有小,但每一条船上都插着黑底朱雀旗。 最大的那艘船上,唐娇站在船头,黑狐裘披风迎风招展,眼圈微红的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写的时候总产生幻觉。。。娇总开着兰博基尼追尾。。。然后一边抽雪茄,一边喊:“前面的桑塔纳停下来,里面那个男人归我了!”   ☆、第56章 四面楚歌孤无援 天机猛然站起,朝前走了几步。 “你要去哪?”身后,玉珠忽然抱住他的胳膊,含泪道,“别离开我……” 天机甩开她的手,从船上跳了下去,在江面上炸开一朵白色的水花。 战船上,唐娇将手朝前方一挥:“抓住他们!” 船上立刻放下无数只小船,运载着无数士兵,朝前方孤零零的那一艘渔船追去,画面犹如群鲨出动,围追江面上的一只肥鸭。 “狗奴才,快!快划船啊!”万贵妃在渔船上指手画脚。 唐娇无暇管她,快步走到船沿,两眼直直的看着江面,直到天机的脑袋从水面上伸出来,她才连忙吩咐左右:“快,快把他拉上来!” 船上的人降下绳子,将天机拉了上来。 他浑身湿透,身上的衣服黏在躯体上,将身上的每块肌肉每根线条都勾勒的清清楚楚,一缕鬓发顺着脸颊,湿漉漉的流过他的锁骨,一路滑进襟口。不知是因为江水过冷,还是心情太过激动,虽然沉默的跪在唐娇面前,但凑近了看,便会发现他的身体微微发着抖。 唐娇连忙将披风解下来,包住他,帮他擦拭身上的江水和发间的浮雪。 船上的表哥们可不干了,纷纷跳出来,对天机指指点点。 “哎呀,这不是万贵妃的男宠,那个什么墨太医吗?” “贱人!快离我家表妹远点!” “表妹表妹!你别尽对外人好啊,看我看我,回头看我一眼啊!” 究竟是谁?多大仇?竟把这群表哥跟她分一条船上? 唐娇忍着呕血的冲动,扶起天机,一边朝船舱内走去,一边对表哥们说:“我要问他几句话,你们留在这里,帮我盯着前头,务必要活捉万贵妃!” 说完,不管表哥们的鬼哭狼嚎哀鸿遍野,匆匆钻进了船舱内,将天机一路扶进了自己房内。 关上房门,唐娇转过身来,抿着嘴唇看着天机,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天机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挨了她一巴掌。 “抛弃我很有意思吗?”唐娇冷笑道。 天机右脸颊上渐渐泛红,他慢慢转过头来,没等他解释一句,唐娇又一巴掌抽在他左脸上。 “你对玉珠倒是情深意重。”唐娇有些尖酸刻薄的嘲道,“居然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跟她拉拉扯扯。是不是我不来,你们便要不离不弃?” “……我只是在利用他们。”天机低声解释道,“我想刺杀丰宁侯。” “还敢还嘴!”唐娇又给了他一巴掌,“少在那自以为是,我让你去了吗?啊?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是南海观世音菩萨啊啊?谁都指着你来拯救啊?告诉你!我根本不需要!” 天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沉默的像只被主人揍了的猎犬,用一种无奈又心疼的眼神看着她,低声叹道:“别哭了。” “胡扯!谁哭了!”唐娇抬手擦了把眼睛,面色狰狞道,“这场仗我打赢了,王位我夺回来了,万贵妃也抓到了,丰宁侯的棺材也给他准备好了,我哭什么?我高兴得很!不信我笑给你看啊,哇哈哈哈哈!” 天机忽然双臂一合,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对不起。”他低头,在她耳畔低声倾诉,每一句都情深入骨,“对不起。” “放手!”唐娇愣了愣,然后拼命捶打他的背。 天机不还手,他不停的说着对不起,低沉,虔诚,情深,莫说是拳头了,即便唐娇此刻拿着匕首扎他的背,他也不会离开,不会反抗的。 就像自愿献祭的羔羊,想为你流血,想为你而亡。 捶在天机背上的手渐渐停了下来,最后,轻若羽毛的落在他的背上,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样,唐娇死死拽着他身后的衣服,眼睛里流下两行泪水,哽咽道:“不许放手,我永远也不许你放手……” 天机抱着她的手臂,又收得更紧了些。 唐娇哽咽埋首,嘴唇落在他的脖子上,没有留下温柔的吻,却一口咬了上去,尖尖的牙齿咬进他的脖子里,留下一个深深的牙印,鲜血流下来,仿佛一颗新鲜出炉的烙印。 “没有下次了。”唐娇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自己留下来的烙印,凑上去,伸出舌头舔了舔,将血珠和他的气息卷入舌尖,情人般的呢喃道,“下次你要是再敢抛下我的话,我就杀了你好了……” 天机抬起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额头压向自己的唇,亲昵的吻了吻她的额顶,低声道:“我已经属于你了,永远属于你……” 唐娇愣了愣,警惕的抬头看他,仿佛一只小猫躲在墙壁的缝隙里,用眼神问他:“这条鱼给我吗?真的给我吃吗?你不会是骗我的吧?喵喵……” 直到天机再次吻了吻她的额顶,犹豫了一下,又吻了吻她的额头,她才有些信了,像饥肠辘辘的小猫将脑袋探出缝隙,她也将自己的心再度敞开给他,脸上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温暖笑容,刚想说些什么,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殿下!”一名表哥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万贵妃已经抓到了!” “知道了,就来!”唐娇回了一声,然后迅速转头对天机道,“在这里等我,我处理完事情,马上就回来。” 说完,果断的放开天机,朝门外走去。 原先已经做好准备,要随她一同出门的天机,听了这话,抬起的脚只得再收回去,看着唐娇远去的背影,眼神略有些复杂,最终怅然一笑,闭上了眼睛。 与之相反,温良辰已经几天没能合眼了。 文渊阁内,资料散落一地,温良辰歪在酸枝木椅内,脸颊上残留着淡淡胡渣,眼底下一片青痕,右手撑着额头,修长指间端着一杆白玉烟枪,整个房间里飘满白烟,聚而不散,气味浓厚,导致暮蟾宫刚刚推开门,就被里面的烟味给呛了出去,最后不得不一边咳嗽,一边开着门通风。 “你来了啊。”温良辰的声音有些疲惫,他伸手将桌上的一堆资料拿起来,递向暮蟾宫,“我知道你擅长处理情报,快来帮我看看。” 暮蟾宫只得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资料来看。 “咳咳咳……”屋子里烟味太重,暮蟾宫一边看一边揉眼泪,最后两眼通红的看向温良辰,“你在怀疑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怀疑。”温良辰瘫坐在椅内,缓缓将烟嘴递到唇边,“真的,我不想怀疑……” 他什么都不想怀疑,但是事实就摆在眼前。 暮蟾宫手里有十几份资料,最上面那份,是一份尸检报告。 当年唐棣弑君夺位,一把火烧了避暑山庄,当时烧死了很多人,其中就包括太子,太子下葬的时候,所有人都看见了,所有人都认为他死了,包括温良辰自己。但事实呢? “唐棣那天对我说了一句话。”温良辰瘫在梨花木椅内,将一口白烟吐出来,懒怠道,“他说,太子还活着。” 所以尸检报告里明明白白的写着,那天唐棣在避暑山庄里头,的确找到了一具穿着太子服饰的尸体,身体没被烧光,但脸却被烧糊了。唐棣觉得蹊跷,叫仵作来验过之后,发现包裹在太子服里的,是个小太监,显然是因为与太子年纪相仿,才被匆匆抓来当替死鬼。 之后唐棣杀了仵作,然后对外宣称太子已死,但不知因为什么缘故,他并未销毁这份尸检报告,只是命人封存,直至今日,才在温良辰手里得见天日。 “这不一定是真的。”暮蟾宫咳嗽两声,温声提醒他,“只有一份尸检报告,却死无对证。” “但如果是真的……”温良辰慢慢看向他,声音有些冷酷,“很多事情,就都能说得通了,不是吗?” 暮蟾宫沉默不语。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那堆资料,觉得沉甸甸的,仿佛有千钧之重。 他也不想怀疑,但若是太子还活着,若是手里这堆资料与口供里写的事情都是真的,那么许多事情便真的说得通了。 如果唐娇真的那么重要,为什么这么多年来,身边连一个护卫都没有,只有一个宫女周明月在她身边?天机是找到了她,但是他既然能用短短一个月内找到她,为什么不提前几年来找她? 天机并非独行侠,他能得到那么多机密消息,证明他手底下有很多人,这些人都听他的话,受他的指挥。这么多年来,天机靠什么来养活这些人,这些人现在在哪? 譬如李太医,他就是天机的人,这些天受到温良辰的威逼利诱,严刑拷打,他终于说出真相。原来早在十年前,天机就找上了他,使了些手段,逼得他成了内应。李太医胆子小,毒杀皇帝的事情没胆做,天机也没让他这么做,他只要他接近万贵妃,然后一步一步引诱万贵妃犯错,借助她的手,让唐棣的每个孩子都胎死腹中……等到唐棣重病的消息传出之后,再找到唐娇,并将她一路引到京城。但假设,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让唐娇夺回天下,而是想让她当只出头鸟,跟万贵妃和皇帝斗一斗呢? “美人话本……哈!好一个美人话本!”温良辰慵懒笑道,脸上带笑,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只有刻骨的冰冷,“天机啊天机,当日你道这部话本乃是写给敌人看的话本,我真想问你,你的敌人究竟是万贵妃,还是我!” 温良辰心中一片愤怒。 如果太子还活着,唐娇还有什么价值? 你让我相信唐娇是先帝遗孤,是先帝残存的唯一血脉,是你和其他托孤之臣要扶持的对象,你用你那部《美人话本》误导我,叫我将全部家当都压在她身上!你想要的是万贵妃的命,还是温家的灭亡! 暮蟾宫实在不想相信这件事,可是资料看得越多,心里的怀疑就越多,最后抬起头,神色凝重的对温良辰道:“太傅,请你振作一些,唐娇有危险!” “我知道。”温良辰深吸一口气,忽然站起身,将手里的白玉烟枪狠狠砸在地上,玉碎声起,他露出狼一样的表情,嘴里吐出白气道,“温家跟唐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生则同生,死则同死!我断断不会让她出事!” 说完,大步流星的朝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呼人备马。 大风大雪灌进他的袖袍内,他觉得胸中一片冰冷。 之前他一直指望着唐娇能找些追上万贵妃,而现在,他却希望万贵妃能躲得远一些,更远一些,千千万万……别在这个时候叫唐娇给抓到!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娇爷殴打天机的时候。。。。眼前又出现幻觉。。。 唐娇一个巴掌,再一个巴掌,大骂:“叫你装逼!叫你装逼!以后还敢不敢装逼!”   ☆、第57章 悠悠我心为君忧 这场毫无悬念的战斗结束了,万贵妃与玉珠皆被缚上囚车。 王师回朝,浩浩荡荡的队伍往京城走去。 路上偶遇一段小小插曲,那时队伍行至半路,竟遇上了一队送嫁队伍。 花轿停在路旁,新郎官手忙脚乱的扶出新娘,两人刚要跪伏在地,便被唐娇止住了。 “地上泥泞,别弄脏了嫁衣。”唐娇从头上拔了根簪子下来,让人送过去,“这簪子便当我的贺礼吧。” 鲜红的盖头掩了新娘的面孔,粗糙的手指接过莹润的玉簪,颇有些受宠若惊,以至于连句道谢的话都忘了说,直到唐娇的马车驶远,才在背后不停的喊着谢谢贵人。 这段小插曲很快便被众人抛之脑后,而唐娇坐在马车内,转过头来,欲言又止的看着天机。 天机瞥了她一眼,又瞥了她一眼,终于忍不住问:“什么事?” “天机。”唐娇扭扭捏捏道,“你家住哪里?” “我是京城人士。”天机眼神一闪,“但这些年来,一直住在锦州。” “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回去看看?”唐娇低着头,玩着衣角。 “那地方没什么可看的。”天机淡淡道,“只有穷山恶水和刁民。” “好吧……”唐娇泄气了,她本想委婉一些,可对方根本是截木头,只好吐了口气,认真看着他的眼睛:“我想见见你的父母。” 天机微微一愣,然后迅速转过头去,装出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啊,是吗……可我父母已经过世了。” “那总有长辈在吧?”唐娇急忙道。 “年纪比我大的,辈分比我低。”天机似笑非笑道,“辈分比我高的人……是有一个,但年纪却比我小。” “你绕口令呢!”唐娇有点被他绕晕了,拉着他的胳膊摇了摇,“好啦好啦,反正无论年纪大还是年纪小,辈分高还是辈分低,都是你的家人啊,你带我去见见他们吧。” 岂料天机想都不想就摇头道:“没这必要。” “为什么?”唐娇楞了。 可天机却闭上了嘴。 唐娇一路软磨硬泡,却怎么也撬不开他的嘴,最后怒从心头起,冷哼一声:“行了,不去就不去吧,你摆脸色给谁看呢。” 天机立刻转过头来,平板无波的脸上浮出一丝惊愕:“我并没有……” 唐娇却懒得听他解释,马车渐渐停靠在行馆旁,她掀开帘子,一言不发的下了车,朝行馆内走去。 天机急忙下了车,快步追上她,两人一前一后,看起来亲密无间,却始终保持半步距离。之后漱洗,用饭,面见本地官员,花去了半天功夫,这半天里面,两人再没一句对话,彼此之间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最后受不了的人还是唐娇。 看着窗外夕阳,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有些可怜,喜欢上一个人之后,渐渐变得不像原来的自己,喜怒哀乐皆被对方掌控,仿佛从一个自由自在的人,变成了他怀里的一把琴,根根心弦,被他所拨。 轻轻摇摇头,唐娇坐在椅内,朝旁边的侍女招招手,然后对走近的侍女道:“跟我换身衣裳,我要穿你身上这件。” 侍女吓得跪了下来:“奴婢不敢。” “我这不是跟你打商量。”唐娇露牙一笑,“这是命令。” 面对这等蛮不讲理的主子,侍女还有什么办法,只得跟她对调了衣裳。 “你替我睡半个时辰吧,半个时辰以后,我就回来。”唐娇整了整身上的竹青色侍女服,然后端起桌上的杯盘,对侍女笑道,“你要是去告状,我会很不高兴,其他大人们也不会领你情,说不定还要怪你没阻止我。你若是乖乖的,我就会很高兴,回头会重重赏你,拿你当我的心腹看,你觉得怎样?” 侍女顿时心潮澎湃,若能成为这位新贵的心腹,成为人上人指日可待,立刻卑谦的答应了下来,然后替唐娇躺在了床上,面对墙壁假寐。 “你太任性了。”天机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是啊,我很任性。”唐娇笑着承认了下来,“可只要一想想,这次回到京城,我就再也不能迈出宫中半步,无论吃饭,睡觉,洗澡,都要被许多人盯着,再也没有自由可言……我就忍不住想任性一次。” 她忽然转过头来,对天机微微一笑:“但你没资格说我,你也很任性啊!” 天机微微一愣。 “你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跟我商量。”唐娇捡起桌上的杯盘,端在手里,朝门外走去,面上冷冷淡淡的说,“而且从来不给我解释。” 无论是做《三更话本》替她复仇,做《美人话本》替她夺宫,还是埋伏于万贵妃身边当内应,事先他都不会跟她打商量,事后也不会给她什么解释,她总是要到一切尘埃落定之时,才能从旁人嘴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天机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却透出淡淡的失落,“你不相信我了吗?” 唐娇咬了咬嘴唇,她不忍心说伤害他的话,可也不想他继续这个样子,呐呐半晌,最后低下头去,压抑道:“我信你……是你不信我。” 天机双眼一眨。 “是,我承认,你比我聪明,比我手段高明,比我世故比我厉害,你样样都比我强,但这不是你事事都瞒着我的理由吧?”唐娇与天机擦身而过,声音低沉,“……我已经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了。” 说完,她推门离去。 留下天机站在原地,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唐娇一路垂着头,朝行馆外走去,,所幸认得她面孔的人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远远看着她,最后竟真叫她成功混出行馆,松了一口气之后,看了看背后,见天机没有跟过来,竟有些怅然若失。 一直以来,她对待这份感情都是小心翼翼,唯恐天机离她而去。可是温柔过,体贴过,撒娇过,痴缠过,最后他还是原来的样子。 他很聪明,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万一他遇上一个比他更聪明的人呢?万一遇上一个手段比他还莫测的人呢?唐娇不敢赌,也不敢想,她很怕有一天他会飞得太高,然后摔得很惨,而她却离他太远,赶不到他身边。 就像这些日子以来,她不停从噩梦中惊醒,然后抱着胳膊发抖,怕他被万贵妃或者王师所杀。 “别讨厌我。”她一边朝街上走去,一边热泪盈眶道,“更别死。” 此地乃华州,离京城已经很近了,街上繁华富丽,眼看着太阳便要落山,街上依旧行人接踵,卖糖人的老人身旁围着一群喧闹的孩子,豆腐摊烧烤摊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姑娘,我观你印堂发黑,怕是命不久矣啊!”一个声音忽然在唐娇身旁响起,她转过头,见是一个穿着道袍的中年人,手里还举着面杏黄旗,旗上写着神算两字。 唐娇用袖子擦了把眼睛,书快电子书为您整理制作然后掏出一锭银子,端在指尖,在他眼前晃了晃,淡淡道:“会算姻缘吗?” 中年道人眼睛里差点伸出两只手,把那银子抢了去,嘴上不迭的喊着:“会会!不瞒您说,老道我专业算姻缘三十年!从无一次失手啊!嗯!待我看看……哎呀,姑娘,您眼泛桃花,脸带红晕,显是红鸾星动了!得算,一定得好好算算!” 你刚刚还说我印堂发黑,命不久矣呢……唐娇嘴角抽了抽,但也没太跟他计较,反正她又不是真的想算什么姻缘,只是想从这江湖术士嘴里听些好听的话。 在他摊子前蹲了下来,中年道人殷勤的端来签筒,可是唐娇无力的摆摆手,示意不用,然后叹息一声道:“我要你算我跟一个人的姻缘。” “好咧。”中年道人摸着胡须道,“敢问姑娘要算谁?” “那个人啊……”唐娇捧着脸,恍惚道,“身材高大,身手矫健,飞檐走壁毫无压力,十步之内杀人于无形。” “……”中年道人小心翼翼的打量她半晌,“姑娘,您说的是飞贼吧?” “飞贼?”唐娇想了想,忽然笑着摇头道,“没他这样的飞贼,飞贼夜盗百户,他却只盯着我一个人……” 至少以前在平安县的时候,只盯着她一个人,只守着她一个人。 想到过去美好的时光,唐娇不由得眼圈又红了。 “……姑娘,县衙就在那边。”中年道人忍不住说,“我看您还是去报案吧,您遇上的不是飞贼,是采.花贼吧。” “你胡扯什么呢?”唐娇将眼泪忍了回去,“他不是飞贼,也不是采.花贼,他就是个……性子古里古怪,成天没个笑脸,只会惹人生气,做错了事情还不知道悔改的人。” 顿了顿,唐娇忍不住低下头去说:“他根本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啊,我为什么会喜欢上这种人呢……” “姑娘啊……”中年道人怜悯的看着她,语重心长道,“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无论是飞贼还是采.花贼都嫁不得啊……你不能因为他对你……那啥那啥了,就对他死心塌地啊!你这也不是真感情,你这根本就是认命了吧!” 这家伙究竟在说什么呢?唐娇无语的看着他,觉得他们完全在鸡同鸭讲。 索性重新拿出银锭,在他眼前一晃,对他说:“说点好听的。” 中年道人刚想教育她一番呢,见了钱,立刻舌头打了结,搓着手开始琢磨起好听的话来。 却不等他开口,一双黑靴就出现在唐娇身后。 那人身材高大,身上披着一件黑色斗篷,兜帽压得很低很低,一身打扮在中年道人眼里,简直是飞贼亦或是采.花贼。 他俯视唐娇,慢慢弯下腰,蹲在她身旁,伸手掰过她的脸,对她说了一句极好听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甜腻腻的一章啊滚了个动。。 回头看了眼温少。 温少:“法海借我力量!进化吧。。。。我就是法海2.0!”   ☆、第58章 烟花烂漫许一诺 “笑一笑吧。”天机单手端着唐娇的脸,深深望着她的眼睛,“只要你肯对我笑一笑,我愿意把一切都告诉你。” 那一句话像风筝的线,将唐娇的思绪拉得很远很远。 她恍惚间又回到了平安县。 回到了当初那间总是漏雨的窄小屋子。 那时她没钱,没工作,没法给亡母洗刷冤情,正在走投无路之时,他忽然闯进她的生活,他忽然单膝跪在她面前,对她说:“不要哭。只要你不哭的话……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然后,牵起她的手。 将《三更话本》放在她的掌心里。 “我笑不出来。”唐娇唐娇忍不住轻咬下唇,她很不甘心,不想因为一句话就原谅他。就算心里已经原谅了他,但嘴巴上还是不依不饶道,“你总拿这种话敷衍我,在平安县的时候如此,现在还是这样!” “不一样。”天机低声呢喃道,“最初只是不想看你落泪,现在……我愿为你一笑赴汤蹈火。” 顿了顿,他伸手拉下头上兜帽,俊朗的面孔露出来,几缕雪花趁机落在他的眉间发上,将他的剑眉与黑发染成点点霜白,他静静凝视着唐娇,一手颠覆了整个国家的人,最后向她低头认输。 “对我笑一笑吧。”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小的,不易察觉的讨好,“我什么都告诉你。” 唐娇还没笑,中年道人已经看不下去了。 “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老逼人家小姑娘对你笑啊?”中年道人指了指县衙的方向,威胁道,“你个臭流氓,你走不走?不走我喊人了啊!” 他话未说完,唐娇已经唇角一勾,对天机露出一个有些不怀好意的微笑。 “你亲我一下,我就笑一个时辰。”唐娇很快就收起笑容,面无表情的斜睨他,“这么想看我微笑的话,那就每隔一个时辰亲我一下。” “……”中年道人顿时卡了壳,他眼角抽搐的看着眼前两人,觉得自己刚刚喊错了,这男人是清白的,这姑娘才是真正的臭流氓啊! 天机迅速左右四顾一番,见无人注意这边,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唐娇唇上啄了一下,然后不等唐娇回过神来,便将兜帽拉下,不让人看见他现在的表情。 唐娇摸着自己的嘴唇,露出发自内心的温暖笑容。 回身将银锭丢给中年道人,她拉着天机离开摊子。 天色渐晚,有些店门口已经挂起了灯笼,有些地摊东西还没卖完,舍不得离开,便借着灯笼的光,继续在外头吆喝。 唐娇与天机手牵着手,一路并肩而行。 天气很冷,但天机的手却微微冒汗,他几次转过头来看着唐娇,又几次将头转回去,看起来满腹心事,欲言又止。 唐娇没有催他,静静依偎在他身旁,等着他开口。 又走了一段时间,天上忽然传来一声轰鸣,两人抬头看去,见空中绽放一朵巨大的烟花。 这是本地官员为了迎接王师,同时也是为了讨好唐娇而准备的烟火,选的都是祥瑞的图案,只见红色流光在空中织出一朵巨大的牡丹,光芒四射,绚丽无比,在即将湮灭之前,又炸开另外一朵金菊,一花连着一花,一朵连着一朵,花开花落,起起灭灭,刹那芳华。 天机静静看着天空中的烟火,忽然下定决心,转头对唐娇道:“我要离开一段日子。” 唐娇怎么都没想到,她等来等去居然等来这么一句,当时就怒了:“你又想去哪?” “锦州。”天机平静道。 “你要回老家?”唐娇稍稍消了点气,“带我一起去。” 天机苦笑摇头:“阿娇,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我吗?” 唐娇愣了愣,反问他:“怀疑你什么?” 见此,天机哪里还能不明白,她对他真的是全盘信任,心中全无一丝怀疑。 心下感动,天机深深看着唐娇,半晌才道:“你不觉得奇怪么?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除我之外,就再没有人来找过你。” 唐娇想了想:“因为我娘藏得很隐蔽?” “你忘了?护送她出宫的可是家父,她再隐蔽,又能隐蔽到哪里去?”天机淡淡道,“再说了,我既然连宫中的消息都能打探出来,又怎么会打探不到你的消息。” 唐娇微微愣住,过了一会,才问他:“那是为什么?” “因为你并不重要。”天机极认真的盯着她,“至少在夺宫计划开始前,你并不重要。” 唐娇心中一凉,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急忙拽着他的襟口道:“你什么意思?” 天机伸手将她拉进怀里,嘴唇贴在她的耳边。 “我是前锦衣卫指挥使墨原之子。”他的声音很低,若不是保持这个姿势,定会被天上的烟火轰鸣声给遮盖了去,“我的主子是你哥哥,前朝太子唐离忧。” 唐娇闻言挣扎了下,但没挣脱出去。 “十三年前,唐棣火烧避暑山庄,杀了你父王与二哥。”天机低声道,“家父原本只打算救下太子,不过我见你哭得可怜,就顺手把你抱了出来。” 听到这里,唐娇不再挣扎,而是侧过头,仔细看着他,忽然问道:“我当年是不是很可爱,所以你要救我。” “就一小猴子,还特会哭。所以家父看见你就头疼,压根就不想救你,怕你的哭声把敌人给引来。”天机摇摇头,轻笑道,“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他的。” “你怎么说服他的?”唐娇颇感兴趣的问。 “我告诉他,可以将你当成太子的替身。”天机平淡道,“如果太子还活着的消息传出去,唐棣一定会拼了老命追杀我们,但如果活着的人不是太子,而是公主,他估计就不会费那么大的力气来抓我们。” 唐娇点点头。 这样就说得通了。 为什么她作为先帝之女,这么多年来,身边却一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敢情并非无人照应,而是这群人要守着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她那素未蒙面的太子哥哥。 “那夺宫计划是怎么回事?”忽略掉其他微枝末节,唐娇直接询问最关键的一点。 “十年前,我招揽了李太医,并助他成为万贵妃的心腹。”天机眼轻描淡写道,“在李太医的影响下,万贵妃害死了唐棣所有的孩子,这是第一步。” 唐娇吞了吞口水,他短短一句话,几乎字字带血,叫人脊背生寒。 “万贵妃或许还不知道,她给其他妃子服食避孕药物之时,自己吃的美肌丹也有毒。”天机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平板无波,“但这毒并不是针对她的,而是针对唐棣的,只要他临幸万贵妃,这毒就会侵蚀他的身体,虽然药效很慢,但是总有一天,他会身染重疾,一病不起……这是第二步。” 性格决定命运,万贵妃如果没有害人之心,她便不会重用李太医。唐棣若是移情别恋,不再专宠万贵妃,也不会落得身染恶疾的下场。名医对症下药,而天机则是对人下毒。 “前年得了消息,唐棣的身体已经一日不如一日了,这正是夺宫的大好时机,只是……”天机说到这里,竟难得的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太子那里出了问题。” “什么问题?”唐娇问道。 “唐棣将死,万贵妃心比天高脑比核小,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原本应该由太子来领导我们夺回权位。”天机平静道,“但我的提议被他拒绝了,他不敢正面对抗唐棣,但我也不想浪费这个大好时机,最后讨论的结果,是找到你这个妹妹,让你来代替他,做他本应该做的一切。” 听到这里,唐娇对这位太子哥哥已无半分好感。 “叫我来代替他,做他本应该做的一切。”唐娇嘲道,“事败我死,事成之后,他就来摘桃子吗?” “不错。”天机坦然道,“若无意外,现在他派遣的使臣,应该已经抵达四大世家了吧。” 唐娇低了低头,眼神昏暗不定,忽然抬头对天机道:“这个时候你不留在我身边,打算去哪?去做什么?” “你身边有温良辰。他被我摆了一道,现在已将全副身家都压在你身上,便是豁出命去,他也会护你周全。”天机伸手将她一缕鬓发撩至耳后,声音里透出淡淡的不舍与温柔,“但即便是温良辰身边,也不敢保证绝对安全,太子一定会往他身边安内应。” “我可以派人肃清内应。”唐娇抿抿嘴道。 “不可。万贵妃乃前车之鉴,现在的你决不能跟她一样,大举肃清异己。”天机正色道,“如今你在明,敌在暗,我必须回到暗处去。在明处,我很难保护你,只有回到太子身边,我才能洞悉他们的计划,知晓他们针对你的阴谋,然后护你周全!” “但谁来护你周全?”唐娇脱口而出。 天机微微一愣,然后眼神温柔的看着她,犹豫半晌,忽然凑上去,主动在她唇上吻了吻。 这吻来得太过突然,唐娇一时间竟忘记闭上眼,一双眼睛不停的眨巴,直到唇分,她才不由自主的舔舔嘴,心里竟感到有些羞涩。 毕竟这次的吻不是她强求来的,而是他强迫她的。 “过去我总想着该怎么死……”天机俯视她,手掌心抚在她脸颊上,低声道,“所以我去找万贵妃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要活着回来……那时在我看来,能在身份暴露之前,便为你而亡,实是我最好的结局。” 说着说着,他忍不住拉下兜帽,将额头贴在唐娇的额上,压抑的感情几乎要喷薄而出,低沉沙哑道:“但现在……我不想死了。我想活着……总有一天,活着回到你身边。” 唐娇被他汹涌的感情吓了一跳,但立刻就抬起双手,摸着他两边脸颊,眼泪朦胧的嗯了一声:“我等你。” 顿了顿,她又狠狠加上一句:“若是等不来,休怪我脾气不好,我肯定会去找你!” 天机微微一笑,然后袖子一抖,袖底露出一柄精巧的匕首来。 “我要回太子身边了。”他俯视唐娇道,“但为了取信于他,我必须刺你一刀。这一刀不会取你性命,但会让你流一些血,在床上躺一段日子……” 话到这里,忽然听见远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天机!!”一个怒意勃发的声音由远至近,两人转头望去,只见温良辰胡子邋遢,骑在一匹骏马背上,风尘仆仆的朝他们冲来。充血的眼睛一瞥,便瞥见了天机手里的匕首,顿时魂飞魄散道,“把刀放下!公主你快跑!” 天机却不理他,只是平静的转过头。 烟花在他身后炸开,他背光而立,面容沉在黑暗里,让人有些看不清。 只是缓缓将匕首对准唐娇,对她淡淡一笑:“阿娇,你信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挖鼻,不管你们跑不跑,反正遇到这种情况。。。我肯定是会一边惨叫一边跑路的。。。 逃生以后说不定还会去微博发个帖子。。《不怕男友是病娇,就怕病娇武力高!》   ☆、第59章 邀卿相伴至尽头 留给唐娇考虑的时间不多,两人视线交汇,唐娇牙一咬:“来吧!轻点!” 天机不语,手中匕首向前一推,刺进唐娇腹中。 果如他所言,他刺的不深,匕首几乎是堪堪擦破她的皮肤,便停了下来。 “天机!”但温良辰却被这一幕给激怒了,恨不能骑马撞死天机,又怕伤了他怀里的唐娇,只得不顾一切的从马背上滚下来,朝两人冲来,一边冲,一边张口大喊,“来人,抓刺客!” 路上巡逻的士兵围拢过来,远处更是隐隐可见大批人马,天机略略一扫,便收了匕首,伸手一推,将唐娇推向他。 温良辰很想立刻杀了他,但更在乎唐娇的性命,只能伸手接过唐娇,眼睁睁的看他单脚跺地,平地而起,犹如一只渡鸦般飞上屋檐,落定之后,居高临下的看了唐娇一眼,然后转身离开,矫健的身子几个纵跃,便消失在众人视野尽头。 温良辰咬牙切齿,浑身肌肉绷得很紧,似乎按捺不住要追上去,却被唐娇拽住了袖子,一低头,便见她轻轻摇摇头。 “放他走。”唐娇安慰道,“我没事……” 话没说完,一股剧烈的不适感在脑子里炸开,然后一路蔓延到四肢骨髓,唐娇登时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趴在温良辰怀里,支离破碎的呻吟着,难过的浑身打抖…… 怎么会这样? 她拼尽全力看向天机离开的方向,然后脑袋一垂,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唐娇缓缓睁开眼,透过层层帐幔,看见了桌上放着的一只暖炉,四足鼎立,其形似笼,圆形的笼子上面镌着几只造型别致的鸟雀,顶端则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正是唐娇最喜欢的百鸟朝凤炉,自打得到,便一直放在她的寝宫中。 炉子上飘着一缕白烟,其形袅袅,聚散如萍,唐娇盯了那白烟一会,才喃喃道:“我想喝口水。” “哎呀!公主醒了!”“快,快通知太傅大人!”“茶来了,茶来了,殿下请喝!” 四周传来太监宫女的声音,显然,她已经回了宫中。 被宫女扶起,背后放了只枕头,就着宫女的手喝了点茶水,唐娇静静等待着温良辰的到来。 他会告诉她之后发生的一切。 温良辰没让她等太久,半个时辰没到,他便匆匆赶来,身后还带着一名太医,甚至来不及问好,便指着太医上前:“王太医,请为殿下诊脉。” 太医连忙放下药箱,取出一根红线,让宫女系于唐娇腕上,然后隔着帐幕,掐着红线的另一头,细细为她诊脉。过了半晌,才转头对温良辰道:“太傅,殿□子里的毒已经祛的差不多了,待微臣再开几副药,为殿下将养将养身子,便能大好。” “毒?”唐娇的声音忽然从帐幔里传出,“什么毒?” 温良辰透过帐幔看她,半晌,忽然挥了挥手,屋子里的人便都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也不管孤男寡女的,会不会传出什么闲言闲语。 对此,唐娇已经习惯了。她现有的一切,可以说完全是温良辰为她夺来的,而在帮她夺得一切之后,温良辰毫不犹豫的撷取了最大的果实,不但朝中大事被他一手把持,连宫里的太监宫女也都对他马首是瞻,唐娇身边的人,更是完全成了他的耳目。 暂时,她不想计较这些事,因为她还有更在意的事。 “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唐娇问道,“我为什么会中毒?” 温良辰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一丝讥讽:“天机把你给毒傻了吗?” 唐娇情不自禁的摸摸自己的肚子,上面还裹着一层干净的纱布,隐隐透出一股草药的古怪气味,她摸着肚子,沉默半晌,才低声喃喃道:“天机的匕首上有毒?” “是。”提起天机,温良辰声色平淡,眼中透出毫不掩饰的疏离。 唐娇又沉默了半晌,才摇头一叹:“你别怪他,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当下,将太子的事情,以及天机的打算说给他听。 岂料温良辰听完,脸上的讥讽更甚:“这种话,你也信?” 说完,他大步流星的走到唐娇床前,单手将帐幔拉开,露出帐幔后面的唐娇来,另一只手毫不犹豫的伸过去,捏住唐娇的下巴,逼她抬头看着自己。 “你想听好听的谎话的话,我可以说给你听。”温良辰说完,俯□去,嘴唇贴着唐娇的耳廓,用低沉暧昧的声音,对她的耳朵说着好听的情话。 他的嘴唇若即若离,明明没有碰触到唐娇的耳朵,但却比碰到更令人感到刺激,无论呼进她耳朵的热气,嘴里的情话,还是那种略带磁性的声音,都像一条温热的舌头,慢悠悠的舔进她的耳里。 “你干什么啊?”唐娇耳朵都红了,一边喊着,一边推开他。 “如果你一定要依赖一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温良辰单手将唐娇揽进怀里,无视了她的挣扎,用声音对她的耳朵发动一场侵略,“天机舍得对你下手,我却不舍得。在我眼里,你就像只受伤的小动物一样,让我想要把你捡回家,放在怀里,为你包扎伤口,喂你美味的食物,给你无微不至的呵护与爱……” “行了行了!”唐娇实在受不了啦,拼命从他怀里挣扎出来,怒气冲冲的看着他,“这就是你的谎话?也就是说真话是……我在你眼里,就是只孔武有力的熊瞎子,让你看见就想跑,可惜跑不掉,只好掏出兵器,对我进行全方位的鞭打?” 温良辰被她推的退后几步,缓缓站直身子,对她露出模棱两可的笑容。 “我刚刚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话,你分辨不出来吗?”他笑着说,“既然分辨不出来,你又怎能肯定天机说的就一定是真话呢?” 唐娇深呼吸几下,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冷冷道:“他没必要对我说那样的谎话。” “错了,他必须那么说。”温良辰有些怜悯的看着她,“只有这样,你才会拖住我,不让我去追杀他。” “就算我不拖住你。”唐娇反问道,“你就能打赢他?” 温良辰抿唇不语,不论其他,光比武力,他的确不是天机的对手。 “但不管怎样,他的匕首上有毒,你险些就死在他手里。”温良辰说完,重又走近她,在床边坐下,大手覆在她手背上,“承认吧,他的主人是太子,过去是,现在是,以后也是……而我不同。” 说完,便牵起唐娇的手,硬生生的拽到自己胸口,飞挑而起的凤眼极认真的看着她,左眼下面泪痣分明,一字一句的说:“我的主人是你,从现在开始,直至岁月尽头……在这百年岁月,浮沉一世中,与你相依为命,互相扶持的人将是我,只有我!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呢?” 唐娇被他的言语和眼神震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回过神之后,她眼神复杂的看着他,实在分辨不出对方的这番话,究竟是真是假。 又或者半真半假吧。 若太子卷土重来,那满朝文武皆不可信,只有温良辰会坚定的站在她这边,故而温良辰没说错,在未来的岁月里,至少很长一段岁月里,他们必定会像绳子上的蚂蚱一样,生则同生,死则同死,此事……无关风月。 “我当然信你。”唐娇沉默半晌,看着他道,“但我也信他。” “是吗?”温良辰唇角一勾,看不出是怜悯还是讥讽的笑道,“可怜的孩子,果然被毒傻了,好在皇宫什么药都有,待会我去问问太医,有没有补脑的药,一并给你送来吧。” “一把匕首不能说明什么,我毕竟没有死。”唐娇平静的看着他,“且看他日后怎么做吧!在此之前,你可以试着说服我,我也会试着说服你。” 温良辰收敛起笑容,眯着眼睛看了她半晌,方露出疏懒笑容,放开她的手,从床上站起。 “好啊。”他侧首看着唐娇,微卷的发丝从他额角缓缓落下几缕,像是海面的浪花,他流露出两人初次见面时,那种浪荡不羁的笑容,笑着说,“我等你说服我相信,或者我说服你遗忘。” 说完,笑着离去。 唐娇坐在床上,面色复杂的看着他的背影,右手……却情不自禁的安在了自己的腹上,那伤口依然隐隐作痛,还透着股令人难受的灼烧感。 对于温良辰的话,她也不是丝毫都没听进去,天机刺就刺吧,居然还在匕首上抹毒,她心塞得很,只觉得两个巴掌心都饥渴难耐了,恨不能立刻找到天机,然后抽他,抽他,再抽他。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愿意再相信他一次。 就让时间来证明一切,证明她的信任是有回报的,证明她的爱是不会被辜负的,证明她的坚持是有未来的。 “天机……”重重帐幔内,她握紧拳头,眉带忧色的呢喃,“不要让我失望啊……” 时间永远不等人,无论唐娇多么忧心忡忡,太阳照旧升起,月亮照样落下,每个百姓照旧过着自己的生活,每个朝臣依旧在勾心斗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都得面对自己的命运。 唐娇如此,万贵妃也是如此。 半个月后,朝廷宣布了万贵妃的十七项罪证,最后判她腰斩于市。 那一天,菜市场被百姓围的水泄不通,人人都等着食其肉,饮其血。 “放开我!放开我!”万贵妃抱着监狱的柱子,就是不肯走,嘴里声嘶力竭的喊道,“让我见皇上!让我见皇上!皇上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本宫死的!” 狱卒只得用布塞了她的嘴,然后将她的手指头一根根掰开,因为使力过头,不小心掰断了一根,在一阵鬼哭狼嚎声中,万贵妃被他们蒙上眼睛,拖上马车。 万贵妃被缚了双手双脚,缩在车内发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被人扯下车来,将她拖到一个地方。 眼上的绢布被人解开,万贵妃睁开眼,没有看见想象中的刽子手,也没有看见带血的法场。眼前是一间昏暗的静室,只有一桌一椅,桌子上面放着一只烛台,上头摇曳着昏黄的光。 唐娇放下手里的茶盏,抬头看着她。 这是《美人话本》内的两位最重要的美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作者有话要说:温爷的声优请自动带入诹访部顺一sama。。。。 =。=不过温爷这是在作死,现在假情话说太多,以后说真话。。。人家都不会信了。 下章这卷就结束了,然后进入第三卷脸谱话本,主要是刷温爷和暮少好感度的一卷。。。偶尔也会刷刷太子哥哥阵营的人,比如天机,and另外两只可攻略对象【太子哥哥就算了吧!其他不必说,就告诉你们一点。。。。。。。。。。他是个300斤的胖子。】   ☆、第60章 心上毒瘤心难舍 万贵妃在唐娇脑子里的印象,是骄奢的,跋扈的,恃宠而骄的…… 但见面不如闻名,今日一见,却觉得她压根就没有骄奢跋扈的资本。 谈不上尖嘴猴腮,但五官实在生得寡淡,眉头眼角,都生出了细细纹路,宛若被犁过的沟渠,眼前女子绝非什么倾国绝色,只是个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中年女子。 偏生是这样一个女子,将齐国搅得天翻地覆。 “瞎了皇上的狗眼。”唐娇坐在椅内,颇感唏嘘的摇头,“他怎会看上你这样的人?” “你说什么?”万贵妃大怒,刚要跳起来抽她,立刻就被身后的人压下。 唐娇已经失去了跟她谈话的兴致,她的时间很宝贵的,哪能浪费在这个女人身上,遂挥手道:“我打算送你出京城。” 万贵妃楞了楞,然后上上下下的打量她。 “你是谁……不,你家大人是谁?”她拢了拢鬓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矜持端庄些,“是王宰相,礼部尚书,还是大理寺卿……” 她说了一大串人名,惟独没有提到唐棣。 唐娇转头嗤了一声,然后慢慢转过头来,嘲讽看她:“跟他们无关,是皇上让我来的。” “怎会是他!”万贵妃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我也希望不是他,但事实摆在眼前。”唐娇对她说,“在所有人都希望你死的时候,只有他希望你活着。” 万贵妃呆呆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带她走。”唐娇对她身后的侍卫道。 “等等!”万贵妃忽然大吼一声,然后手足并用,飞快朝她爬来,眼睛直直看着她,里面燃烧着侥幸与狂喜,以及毫不掩饰的复仇欲,“皇上没有怪我,他已经原谅我了对不对?本宫就知道,他是离不开我的……你快带我回去,带我回宫里去啊!” “放肆!”一名侍卫扑过来按住她,万贵妃不甘心的伸出一只手,想要拽住唐娇的裙摆,却被另一名侍卫抬脚踩住,继而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唐娇对此无动于衷,她就算有同情心,也不会施舍给这种人。 “既已将他弃如敝履,就不要再把他捡起来了吧。”唐娇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里,俯视鱼一般挣扎的万贵妃,淡淡道,“哦,差点忘了,来此之前,他要我帮他转达一句话。” 说到这里,她缓缓笑了起来,那笑容令万贵妃感到似曾相识,灯影恍惚间,椅子上坐着的人,似乎从唐娇变成了唐棣,单手撑着下巴,对她露出阴鸷冷漠的微笑。 在万贵妃的记忆里,唐棣只对外人这样笑过,从未对她露出过这么可怕的笑容。 “既然你那么想活,那就活着吧。”却见唐娇单手撑着下巴,对她笑道,“再也没有人会帮你,你得靠自己活着。没有衣服穿,你就赤身*,没有东西吃,就去食糠吃粪……他很想知道,在没有他的世界里,你究竟能活多久。” 万贵妃的心阵阵发凉:“我不信!他绝不会这般待我!” “你信或不信,与我何干?”唐娇看了看她身后两名侍卫,侍卫们会意,不顾万贵妃的嘶吼,将她拖走,片刻之后,又将玉珠带了上来。 昔日容光四射的玉珠公主,如今穿着一身灰布囚服,头上满是草屑,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不少,一见唐娇,便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嘤嘤流泪。 “姐姐。”她哭着说,“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做,事情都是万贵妃弄出来的,你……你不要杀我。 “我知道。”唐娇看着这个异父异母的妹妹,心里没什么恨,当然也没什么爱,“你这懒怠姑娘,除了喜欢把事情和责任推给别人,倒也没什么特别坏的心思,这辈子唯一做过的恶事,恐怕就是害死你娘吧。” 玉珠身子晃了晃,险些瘫倒在地上,她呐呐半晌,才神不守舍的问道:“你都知道了?” “放心吧,我没打算为翠花伸张正义。”唐娇笑着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翠花害死我娘,就算不死在你手里,也要死在我手里,如今落得这尸骨无存的下场,也算是天理昭彰,罪有应得。” “对,对!”玉珠慌忙点头,“是她罪有应得!是她罪有应得!” 见她如此,唐娇抬头一笑:“翠花,你真是生得好女儿啊。” 说完,忽又低头看她,对她道:“玉珠,我不打算杀你,但也不打算留你,现在给你两个选择吧。第一,我让人把你送走。第二,你跟万贵妃走。” 玉珠哪肯信她,生怕她找人灭口,立刻回道:“我跟万贵妃走!” “是吗?”唐娇对她的选择并不感到意外,只是眼神怜悯的看着她,似笑非笑道,“行,自己选的路,千万别后悔。” 玉珠被她一句话说得心惊胆战,想起万贵妃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心里忽然有点后悔,但是抬头见了唐娇的笑脸,反悔的话却哽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来。 唐娇不恨她,她却恨唐娇,要不是唐娇的话,要不是那天夜里的政变的话,她现在仍然是玉珠公主,世人都会爱她疼她,天机也不会离开她。 最终玉珠还是没有改口,比起唐娇,她宁可相信万贵妃,至少万贵妃已经认她作了女儿,在玉珠看来,母亲为女儿做什么事都是应该的,即便不做牛做马,至少也要顾她吃顾她喝吧。 抱着这天真的念头,玉珠与万贵妃一同离开了京城。 很快,她就得咽下自己酿造的苦酒。 不过这一切都与唐娇无关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她们三个人的路在此交会了一次,之后便背道而驰,驶向不同的方向。 按下玉珠与万贵妃二人不提,却说唐娇,她回了皇宫之后,马不停蹄的赶到飞霜殿,拜见了唐棣。 如今朝政为温良辰所把持,唐棣已清闲得很,早朝也是时去时不去,大半时间都在寝宫里养花逗鸟,唐娇来时,他正坐在桌子边,逗弄新得的一只鹦鹉,转头见了唐娇,阴阴一笑,随手便在那鹦鹉身上拔了根毛。 “救命啊!救命啊!”鹦鹉扑着翅膀大喊,“有刺客,护驾!护驾!” 那声音居然跟唐棣有八分相似! 唐娇微微一愣,身后已经冲进来一群全副武装的侍卫,迅速化作两道人墙,将两人给围拢起来。侍卫队长更是紧张兮兮的问:“皇上,刺客在哪?” 唐棣没理他,在玉盘里捡出一块点心,掰碎了喂给鹦鹉。 “朕心甚悦!”鹦鹉啄了点心,立刻忘了拔毛之仇,“来人!看赏!” 唐娇:“……” 众侍卫:“……” 唐棣显是被他们的表情逗乐了,自顾自的笑了一阵后,用手指了指盘子里的点心:“嗯,朕心甚悦,人人有赏。” “……谢陛下。”侍卫队长接过点心盘子,那一刻,唐娇觉得他的脸似乎有些扭曲狰狞…… 侍卫队长拿着盘子下去分点心了,屋子里只留下唐娇和唐棣。 “坐吧。”唐棣仍逗着鹦鹉,有些心不在焉的问道,“万贵妃怎么样了?” “我已经让人将她逐出京城了。”唐娇在他对面坐下,夕阳斜照进来,洒在他们身上,桌上的汝窑茶盏,仿佛盈了半杯残阳。 唐棣嗯了一声,不再逗弄鹦鹉,只是呆呆看着窗外。 夕阳斜照,断肠人在天涯,他的侧脸看起来有些孤独可怜,老态龙钟。 世人都认为万贵妃是他身上的毒瘤,可这毒瘤毕竟是长在心上的,剜掉毒瘤的时候,他的心也就缺了口,里面的执念和追求,全都流个干净,只余空洞。 花草也好,养鸟也好,都是他用来堵心口的东西,但是有没有用,或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唐娇渐渐感到恐惧,她不想落得同样的下场,于是沉默半晌,开口问道:“叔叔,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太子啊……”唐棣回过神来,缓缓转头,对她笑道,“老实说,我觉得他是最好的敌人。” 唐娇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吗?”唐棣摸着嘴唇,眯着眼睛笑道,“你父王曾经一度想要废了太子。” “为什么?”唐娇楞道。 “咱们老唐家的人,无论外表怎样,其实骨子里都一样。”唐棣淡淡笑道,“你父王看起来贤良仁慈,实际上呢?他十二岁的时候就把自己哥哥推水里淹死,然后栽赃在我身上。不过我也没好到哪里去,弑君夺位,广施□□,终将遗臭万年。还有你……呵呵,不愧是我老唐家的种,果然走上了这条路!” 唐娇忽的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可是看了对方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姑且不论父亲的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唐娇还真不知道,全凭道听途说,旁人来解。 但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事,她还真没法反驳。 “有什么好激动的,这是好事啊!”唐棣对她哈哈大笑,眼睛里却流露出不知是自嘲还是怀念的神色,“为帝者,脸上必定要有一张脸谱,用来掩饰真正的自己,但你太子哥哥不同,他是个表里如一的……懦夫。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太子哥哥就要携可攻略对象3【天机占了一个名额】。。大家一起出来见客了! =。=现在贿赂我还来得及,太子哥哥是300斤好还是100斤好呢。。。。。【体重决定了可攻略对象是3还是4,这个看体重的世界好残酷啊!】   ☆、第61章 黑白脸谱覆真容 锦州,太子宅邸前。 “锦州这鬼地方,一年刮两次风,每次刮半年。”门前侍卫抬手抹了把脸,抱怨道,“真想回京城啊。” 另一名侍卫呸掉嘴里的沙子,接口道:“你以为我不想啊?现在吃一口包子,得吃半口沙子,包子还没吃完,老子就被沙子填饱了……咦,那是?” 风沙滚滚,马蹄声声,一匹黑马奔至两人身前,马上骑士翻身下马,将手里的缰绳丢给他们,然后拉下头上兜帽,露出一张冷峻肃杀的面孔,正是天机。 “大人。”两名侍卫急忙向他见礼,一个牵过了黑马,另一个为他开启朱红门扉,引他入内。 “太子怎么样了?”天机一边走,一边问。 “嗨,还不是老样子。”一提到太子,侍卫脸上就流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让他吃什么就吃什么,让他穿什么就穿什么,让他读书就绝食,让他习武就跳河……现在兄弟们别的没学会,急救的手艺倒是越发炉火纯青了。” 天机点点头,太子还是老样子,只要不让他干正经事,让他做什么都行。 侍卫犹豫半晌,又道:“指挥使大人,这次回来,您就别走了。实不相瞒,您刚走,卫聆就开始作威作福,把弟兄们赶去守门养马了……” “辛苦你们了。”天机微微一叹。 锦衣卫也并非铁板一块,当年大伙一起将太子营救出来,但很快就四分五裂,各自为政,稍微有点能耐的人,都恨不得将太子抓在手里,让他对自己言听计从。如果太子是个强势的还好,问题是太子性格软弱,只需要吓唬吓唬他,他就什么都听你的…… 思虑间,天机已经走进太子居住的院落中, 他回来的消息已经传开,一路上自是畅通无阻,很快就来到太子房前。 “太子。”他站在门前,平静道,“臣有事要禀。” 他等了半晌,里面才传出一个消沉纤弱的声音:“进来吧。” 天机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挂满整整四面墙壁的脸谱,哭的笑的,怒的哀的,美的丑的,黑的白的,老的少的,应有尽有,第一次进来的人,恐会错以为房内站满了人,而实际上,这个屋子里只有一个人。 太子唐离忧。 他坐靠在一面墙壁上,两边袖子高高挽起,一只手拿着一面脸谱,另一只手提着朱笔,在上面游走作画,脚边,累着一堆瓶瓶罐罐,里头盛着各色颜料。 天机缓缓走到他身前,单膝点地,跪在他脚下,对他道:“殿下,事情成功了,万贵妃已死,唐棣将亡,政权已经转移到了三公主手上……” 唐离忧却像是对这些一点兴趣都没有,头也不抬的说道:“妹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问过卫聆,他说妹妹是个又黑又丑的胖子,心狠手辣,一直想逮住我,然后将我蘸着酱汁给吃了……” “没这回事。”天机忍不住反驳,“她是你的亲妹妹,自然长得像您。” “长得像我……那岂不是丑若无盐?”唐离忧这才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极其羸弱秀美的脸,这种秀美类似于雨后梨花,是一种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凋零的美。其五官脸型,与唐娇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气质和神态完全不同,唐娇尤有振作之时,可这青年看起来却一副永远振作不起来的样子,颓废,脆弱,苍白,整个人就像香炉上飘出来的烟,随时会被风吹散。 “她的运气可真不好,像谁不好,居然长得像我这样的丑八怪。”唐离忧垂眸消沉道,“是不是因为小时候被我抱过,所以才长得像我?哎,这都怪我,要是我没抱过她就好了……要是我长得好看些就好了……” 他又开始了!天机感到脑仁一阵阵疼…… “我对不起妹妹,也对不起你们。”唐离忧说着说着,眼神越来越空洞,声音越来越绝望,“我害妹妹丑的鬼斧神工,嫁不出去;害你四处奔波,一把年纪了连个老婆都讨不到;害得大家每天吃包子吐沙子;害那几位大商人投资来的钱都打了水漂;我害了全国百姓害了这个世界……” “殿下。”天机无奈道,“大家都没怪你。” 因为一怪你,你就会陷入绝望的深渊,然后不停的自尽,今天绝食,明天上吊,后天割腕,最后把所有人都拖进绝望的深渊! “你们心里在怪我……”唐离忧倒挺有自知之明,他丢下手里的朱笔和脸谱,双手扯着自己的头发,竭斯底里道,“怪我软弱无能,丑陋不堪,是个连大门都不敢迈出一步的废物!” 难道你不是吗?天机觉得一阵心累,沉默半晌,才缓缓道:“那您愿意迈出房门,让我们刮目相看一次吗?” 唐离忧很快回过神来,重新抱起地上的朱笔和脸谱,背过身去,淡淡道:“不去。” 可惜这一次,不去也得去! 不等天机开口,外面就走进一个彪形大汉,见了天机像见了自己的下属一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越过他,走到唐离忧身前,居高临下的吩咐道:“起来,换身衣服,贵客来了。” 天机二话没说,就把他踹翻在地,然后一脚连一脚,面无表情的将他踹成狗。 “天机!你敢这样对我?”那大汉吐着血沫子道。 “胆敢对太子无理者,杀无赦。”天机俯视他。 大汉又吐了口血:“我没对太子无礼!” “胆敢对上司无理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天机道。 大汉又想吐血,可事实摆在眼前,无论他拉拢了多少人,无论他的势力膨胀到什么地步,至少明面上,天机这个指挥使,的确是他的上司。 “卫聆,去跟贵客说一声,让他们自己过来拜见太子。”天机终于收回了脚,淡淡吩咐道。 人在脚下,不得不低头,卫聆只好忍着心头怒火,点头离开。看着他的背影,唐离忧缩在角落里,满脸抵触道:“我不想见人……人也肯定不想见我,见过我的人,都会失望乃至于绝望的……” 天机摇摇头,走到墙壁边,摘下一个脸谱,转身递给他,“戴上吧,这样别人就看不见你了。” 唐离忧楞了一下,然后急不可耐的夺过脸谱,戴在自己脸上。 那是一张黑色脸谱,上面浓墨重彩,勾画着一张威严赫赫的脸,覆在唐离忧的脸上,将他的怯弱和害怕藏在脸谱里。 见他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天机心中只能叹息,十三年前的那场大火不但烧了避暑山庄,还烧掉了他的勇气,他甚至都不敢恨唐棣,反而像个吓坏的孩子一样,只知道躲在屋子里,画他心爱的脸谱,拒绝面对现实,拒绝承担责任。 天机不怪他,只怪唐棣。 但为了唐娇,他暂时还不能让唐棣死。 “我在你身上,寄托了我全部的忠诚,在她身上,寄托了我全部的爱……”目光穿过太子,似乎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天机在心里默默想道,“世上可有双全法?可以同时守住这两位殿下……” 此时此刻,他的另一位殿下却处境堪忧。 唐娇病愈之后,渐渐发现不大对劲。先不提她卧病在床的这些日子,来探望她的人一日比一日少,便说她痊愈后,收到的请帖竟比往常少了一半。 这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如果她足够重要,即便她不去,请帖也会送来,以免她突然想去的时候,却进不了门。唐娇虽然不喜欢参加世家子弟举行的酒宴,但是不能不在乎这些细节透露出来的信号。 于是在请帖降至一半以下时,她果断找到了温良辰。 “这有什么奇怪的?”温良辰倒是笑得洒脱,“太子的说客最近四处活动,大家的心思自然就活络起来了。” “那你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唐娇惊呆。 温良辰屋内的摆设极多,墙挂萧剑,桌放琴瑟,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杂七杂八看不出用途的精致玩意,他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张脸谱,盖在唐娇脸上,笑道:“谁说没事的?接下来,咱们该演一出戏了。” 那是一张白色脸谱,上面清淡素雅,浅浅勾勒出一个无害的笑脸,覆在唐娇的脸上,将她的野心和执念藏在脸谱里。 负手而立,唐娇戴着脸谱看他,声音透过脸谱响起:“演什么戏。” 温良辰唇角一勾,端起白玉烟枪抽了一口,两个字随白烟一起从他嘴里飘出:“分手。” 作者有话要说:左手拿着asm送的鸡腿,右手拿着琳猫送的鸭脖子。。。系统提示:贿赂成功,尼桑瘦身完毕。。。。。明天就是温爷和娇娇的撕逼。。不,分手大战了。 ps尼桑穿越去bl文也许能当个呼风唤雨的总受,可惜投错胎。。   ☆、第62章 乱花片叶不沾身 今天京城百姓免费看了一出大戏。 天色放晴,游人渐多,青楼楚馆内,花魁清倌旁,又怎能少了骚人词客的陪衬,达官贵人的捧场。 只是倚红偎翠尤有风险,譬如工部侍郎曹灵修,狎妓同游时撞上了家中河东狮,结果被对方操菜刀追杀了七条街,最后被逼进了死胡同,不得不跪在地上签字画押,发誓每天按时回家,所有私房钱交工,一辈子不逛青楼。 可怜曹灵修,因此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笑柄,谓之三年来齐国最可怜的男人。 而今,他终于可以退位让贤了。 只见帝师的马车被人堵在楚馆门口,却问谁人如此大胆?定睛一看,竟是公主的马车…… 众目睽睽之下,帝师温良辰从马车里走下来,身边伴着两个美娇娘,玄衣翩跹,指端白玉烟枪,眉间颇有些无奈道:“殿下,这都是应酬……” 车门打开,唐娇从马车里走下来,因在南方长大,故比北人畏寒,只得两手笼着只疏竹紫铜手炉,但手炉虽暖,却驱不散她脸上的严寒。 “跟谁应酬?”她瞅了眼他身边的美娇娘,冷笑道,“跟她们应酬吗?” 两名美娇娘后退一步,警觉看她,生怕她从背后抽出把菜刀,上演三年前那一幕……要知道当年曹灵修只是用手指画押,那名艳妓可是被迫用脸画押的……所以青楼内部都流传一句话,爱金爱银爱老财主,防火防盗防黄脸婆。 “她们只是送送我罢了。”温良辰笑着朝唐娇走来,“我正要去找你呢。” 唐娇扬起手里的炉子,朝他丢去:“找你的红颜知己去,别来找我!” 温良辰抬手一挡,炉子坠在地上,咕噜噜滚远。 唐娇冷哼一声,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忽又回过头来,见他没来追自己,不由得酸楚道:“看来在你眼里,我真比不上她们。” 说完,便上了马车,黯然离去。 她这一走不要紧,现场却炸开了锅。楚馆门口都是些什么人啊?看热闹的百姓有一些,但更多是达官贵人,以及门阀子弟,世家纨绔,这都是些没事找事的主,没事都要起三层狼,更何况是亲眼见了这么大一个□□? 不错,在他们眼里,这就是个陈世美抛弃发妻,风流帝师始乱终弃的故事。 他们也是这么传给其他人听的…… 等消息兜兜转转,又转回唐娇这里时,她险些气炸肺。 “为什么啊?”她气急败坏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为什么都说是我爱上你,然后被你始乱终弃,就不能是你爱上我,然后被我始乱终弃吗?” 温良辰倚在窗栏边,用手指点了点她,又指了指自己的脸,慢条斯理的笑道:“你觉得有人会信么?” 唐娇顿时气的无话可说。诚然,她长得也挺美,只是美的太过浓墨重彩,不大符合齐国人的审美观,在大多数齐国人看来,她就是普通人中的美人,美人中的普通人,但温良辰不同,他的一颦一笑,乃至于穿着打扮,行为作派,皆符合齐国人的美学,简直就是对美男子三个字的完美诠释。 索性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唐娇气呼呼的往他身前一站,道:“好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们闹翻了……不,是我被你抛弃了,接下来做什么?” “等就行了。”温良辰吞云吐雾,一脸的漫不经心,“你现在被我抛弃了,正是最不信任我,最需要人安慰的时候,相信会有很多人愿意雪中送炭的。” “雪中送炭?我看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吧。”唐娇挑了挑眉,“你是让我拉拢这批人?” “嗯。”温良辰笑道,“我总霸占你,其他鱼儿就不会上钩了。为了防止他们被太子钓了去,你还是把他们圈养在你身边吧。” “行。”唐娇一口应了下来,然后面露沧桑道,“跟他们演戏,总好过跟你演弃妇……” “瞧瞧,尾巴都竖起来咯。”温良辰用烟枪指了指她身后,调侃道,“你可别小瞧了他们,我要是没料错的话,很多人会叫家里的子弟出来试水,这些纨绔别的不会,但成天混迹花丛,嘴皮子功夫最是厉害……说实话,我真怕你假戏成真,被这群人骗身又骗心呢。” “那怎么办?”唐娇瞪眼,“你说得这么恐怖,我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去是肯定要去的。”温良辰说着,忽然拉住唐娇的手,将她拉向自己,声音忽然从漫不经心变成低沉沙哑,微带烟草味的呼吸,喷在她脸上,“但在去之前,最好先来适应一下。” “你……你做什么呢?”唐娇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 “反正他们左右就是说些花言巧语。”温良辰抬起手,手指缠了她一缕发丝,缓缓递到自己唇边,低低亲吻了一下,然后抬眸看她,含笑道,“但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又有谁能及得上我?” 说完,一只手卷着唐娇的发丝,另一只手按着她的腰,深情款款的看着她,对她说起好听的情话。 天气虽晴朗,但昨天夜里下过的雪还未融去,层层叠叠的压在枝头,仿佛开了一树白花,花重如盖,压弯了枝桠,然后一团团白雪,犹如一朵朵落花,从枝头滑下。 温良辰坐在窗口,身后一片白雪落花,怀中一名红衣少女,犹如谪仙人坐在一片茫茫白雪中,手持一枝红梅花,此情此景,宛然如画。 “说实在的,我舍不得让你去。”他喟叹一声,苦笑道,“你不擅长尔虞我诈,也不喜欢尔虞我诈,我明明知道,还要强迫你去做这些……我很抱歉。” 唐娇愣了楞,然后笑道:“你说得对,我的确不喜欢这种尔虞我诈的日子……可我更不喜欢被人利用!” 说着,她冷笑一声,眯起的眼内绽放出冷厉的光。 “我的太子哥哥利用完了我,还要伸手摘桃子,真是叔可忍嫂不可忍!”唐娇冷笑道,“虽然我不怎么稀罕这公主的身份,也不怎么稀罕那张座位,可我也不会让给他,哪怕是占着茅坑不拉屎,我也要占着那座位不放!” “话是这么说,可总是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你会感到累吧?”温良辰伸手抚着她的脸颊,温柔道,“累的时候就回我身边,让我给你弹弹琴,捏捏背,说说话,只要是你喜欢的事情,我都愿意陪你做。” 这辈子还没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唐娇有点感动:“不用那么麻烦,其实我只要吃点好吃的,就能振作起来。” “那就让我给你做好吃的。”温良辰的声音愈加温柔,也愈加低沉悦耳,“我会为你建起一座院落,里面建你家乡的建筑,筑你儿时的房子,种上你喜欢的花草树木,养你喜欢的飞禽走兽,亲手做你喜欢吃的东西,让你每次精疲力尽的时候,都有家可回,有人来疼……” 唐娇看着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直到温良辰的手指从她脸上,慢慢移到她的额头,然后轻轻叩了一下,她才回过神来。 “到此为止。”深情款款从他脸上散去,温良辰又恢复平常那副懒怠模样,咬着烟嘴笑道,“我要是个坏人,就会顺势对你做些坏事了。” 唐娇摸着额头,有些懊恼的看他:“都是假话?” “半真半假吧。”温良辰轻描淡写的说道,却不解释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还要继续吗?” “……稍等。”唐娇转身,把茶壶里的水倒帕子里,在脸上糊了一圈,心里默念三百遍这都是假话!完了以后,才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狠狠转头,“来吧!让狂风暴雨更猛烈些!” 温良辰微微一笑,重又拉过她,在她耳边低低诉说甜言蜜语。 虽无棍棒手铐,但这越来越少儿不宜的甜言蜜语,对唐娇而言,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酷刑呢? 这酷刑持续了约莫一周,之后唐娇接了请帖,与一群达官贵人,世家子弟共赴观雪宴。 宴上,虽无人提温良辰之事,但大伙都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找着机会过来安慰她,胆子小些的,对她说:“若有需要处,尽可来找我。”胆子大些的,就敢于无人之处堵着她,一边说着甜言蜜语,一边悄悄靠过来,试图牵她的手,对她说:“表妹,你别难过,表哥疼你。” 而无论他们说什么做什么,唐娇都只是表面微笑,内心却如老僧入定般,古井无波,不起波澜。 “曾经沧海难为水啊!”回宫之后,她不由得对温良辰感叹道,“听惯了你的甜言蜜语之后,就没法再听别人的话了,干巴巴的,没半点滋味。” “哈哈,你这是迷上我了吗?”温良辰没有出席观雪宴,一直在屋子里看书,此刻抬起头来看她,调侃一笑,“我倒是没所谓啊,我未婚你未嫁,待你瘦出了腰,我便娶你也好。”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唐娇愤恨道,顺便悄悄掐了掐自己的腰。 宴席吃得太多,她最近的确快要没有腰了。 唐娇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少吃些,以免再见到天机的时候,他一眼认不出她来。心中忧愁,说出来的话也带了丝忧愁:“不过咱们这场戏算是白演了,大部分人都是随口安慰我两声,没见他们有投效的意思。” 说到这里,唐娇心里不由得有些苦闷,心道那群混账东西,太子就那么好么?万贵妃之乱时,他连面都不敢露呢!就因为他是男孩子,就天生比她高贵几分么? “他们正观望着呢,怕咱们合谋骗他们。”温良辰将书放回桌上,抬头看她,双手交叉,放在颚下,对她笑道,“想要鱼上钩,就得让它们相信饵上没钩……咱们得再演一出戏。” “还演?”唐娇满嘴苦涩。 “说起来,我记得你过去是个话本先生。”温良辰笑着说,“来来,告诉我,怎么让两个互有好感的男女,一瞬间反目成仇?” “抓奸在床呗。”唐娇刚说完就后悔了,她看着对方神秘莫测的笑容,坚定的摇头道,“不行,只有这个绝对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预热结束,温爷和娇娇马上就要进入真*撕逼大战。。。。。。。撕一半其他人出来捣乱。 暮少:以我爷爷的名义发誓。。。。这尼玛有哪里不对吧!我必须找出真相啊! 天机:太子,我最近想请个病假。。。回家办点事。。。 黄桑:围观模式。 太子:谁给我开个远程视频。。。 另外两攻略角色:尼玛冷板凳要坐多久,求上镜啊【贿赂:鸡腿X10】   ☆、第63章 我花开时百花杀 所幸温良辰也是开个玩笑而已,以他们如今的身份地位,怎能做出太过出格的事情。 按下抓奸在床的戏目不提,两人尚未商量出个新戏来,便已有人按耐不住,登台亮相了。 这日唐娇起得早,坐在菱花镜前,单手支着脑袋,闭着眼睛假寐。身后宫女手持象牙镂空小梳,一边给她梳头,一边笑道:“公主今天想梳个什么样的发型?” “随便吧。”唐娇仍有些半睡半醒。 “那就梳个堕马髻吧。”宫女一下一下梳着手里的头发,“堕马髻要梳得好看,头发一定要又多又厚,一般人少不得要往里头加假发,可您不用,您这头发有黑又厚,缎子似的,一股假发都不需要加,就能梳得很好看。” 话音一转,她叹了口气,为唐娇叫屈道:“可惜有些人啊,有眼不识金镶玉,放着您这样的美人儿不理,每天去给歌姬戏子画眉梳头。” 唐娇心中一动,睁开双眼:“你敢在背后说太傅的坏话?” 宫女连忙跪下来:“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为公主感到不值!” “这么说来,我还得夸你?”唐娇对她冷笑道,“我这公主的身份是怎么来的,你知我知,天下人皆知,你居然敢在我面前搬弄是非,挑拨我与太傅的关系?” “您乃金枝玉叶,天家贵胄,便是太傅不助您,其他大人也会助您。”宫女跪着道,“况且您是君,他是臣,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他为您做再多,那也是他做臣子的本分,断没有拿这些事逼您低头的道理。” 唐娇看起来在听她说话,实际上却在回忆这宫女的名字来历。要知道她身边的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即便不是温良辰的人,至少也是亲近温良辰的人。可现在看来,里头一定出了纰漏,眼前这宫女岐雪显然已经被其他人收买了,就是不知道被收买的人只她一个,还是另有许多。 不过她出现的时机倒是刚好,正合该被她利用。故唐娇呵斥道:“够了!是谁让你来的?” 岐雪急忙表衷心:“没人让奴婢来,奴婢只是想为公主分忧!” “分忧?”唐娇冷笑一声,背过身去,对着眼前铜镜喃喃道,“本来还不觉得忧愁的,听你说了这些,我的心里才真的忧愁起来。” 岐雪低下头,谁也看不清她如今的表情。 这事仿佛就这么过去了,岐雪依旧尽心尽力的服侍着唐娇,给她梳头,同她聊天,陪她打发宫里的日子,只是两三天里,总有那么一天会提起温良辰,没有特别严重的构陷,至多说些无伤大雅的坏话,譬如他今儿进宫时,同哪个小宫女勾勾搭搭啦,又或者他得了一只珍贵的珊瑚屏风,没有献给唐娇,却送了一个楚馆内的老相好之类。 且除她之外,还有两个太监也是如此,总是见缝插机的说些温良辰的坏话,也都是些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坏话。 唐娇津津有味的听着,起初还有些不以为然,后来就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厉害。 他们并不打算一下子扳倒温良辰,他们只是用一个接一个的小坏话,让他失去唐娇的信任,让唐娇越来越腻烦他,讨厌他,乃至于怀疑他。显然一个坏话是做不到这点的,可是他们是唐娇的身边人,日积月累,日复一日的在她耳边重复温良辰的不是,那么就很有可能做到这点。 晓得这点之后,唐娇立刻放下最初的不以为然,抖擞精神同他们演起戏来,心里却不由得感叹一声:“这皇宫真像个戏班子,人人都是戏子……若我有一天不当公主,回家乡当个花旦,估摸着也能博得满堂喝彩了。” 如此你来我往,演了半月的戏之后,太监忽然来报,道是太傅觐见。 唐娇正歪在百鸟朝凤暖炉边上,一边瞌睡,一边听岐雪说温良辰的坏话,闻言慢慢睁开眼,神色复杂道:“让他等等,待我更衣。” 说完却不起身,仍歪在暖炉边上,拎起盘子里一瓣橘子,丢进口里咀嚼。 身旁,岐雪静静打量她的神色,忽道:“公主,太傅日理万机,让他等得太久,恐怕不好吧?” “他是皇帝还是太子?朝中没人了,需要他来日理万机?”唐娇心里晓得她又在使坏,便顺着她道,“况且他要真那么忙,又怎么又时间去逛青楼,陪他那几个相好?” 岐雪见好就收,垂头不语,手上动作却不停,轻轻为唐娇揉捏着肩膀。 唐娇眯起眼睛享受起来,一边任她揉捏,一边慢条斯理的吃着橘子,直到盘子里的橘子都吃完了,才抬手止了岐雪的动作,睁眼道:“扶我起来,该见见我那日理万机的太傅大人了。” 岐雪连忙服侍着唐娇起身,为她整好衣裳,又将她有些凌乱的发髻打散,手脚麻利的梳成双环髻,配上两根蝴蝶钗,最后又打了点胭脂在她脸上,使得唐娇甜香满颊,光鲜亮丽,这才扶她出门。 温良辰已在前厅等了许久,可脸上却一点焦躁都看不出来。唐娇来时,他正背对众人,负手而立,手指穿过栏杆,逗弄鸟笼里的那只金丝雀。 “公主驾到!”太监的声音响起,温良辰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唐娇,略略低了低头,意味深长的喊道:“公主……” 唐娇不明就里的看着他,有些拿捏不准他的意思。 既然她的身边有人不停说他的坏话,那估摸着,温良辰身边或许也有人说她的坏话,她自己是演了一场君疑臣的戏,却不晓得温良辰演了怎么样的戏,若是他也演了一出臣疑君的戏,那么接下来,他们是不是该按原计划大吵一架,然后陷入冷战? 温良辰将手从笼中收回,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他今天穿了一件大红色的圆领袍衫,其色之艳,一般人根本压不住,一不留神就会沦为衣服的陪衬,不是穿得媚了,就是穿得俗了,亦或者穿得媚俗两全了。可温良辰硬生生穿出了一股气势,一种盛极一时的绝代风华,令观者不由得在脑中闪过一句诗——我花开时百花杀。 离唐娇三步之远时,他停下脚步,桃花眼深深凝视她。因头发难得的梳起戴冠,故而脸上显得极为干净,眼角下的那颗泪痣更加惹人夺目。 深深看她许久,温良辰忽然喟叹一声:“公主,你还喜欢我吗?” 唐娇有一种平地一声雷,把她炸得灰飞烟灭的感觉…… 定了定神,她神色复杂的看着对方,心里拼命琢磨着对方的意图。 屋子里静悄悄的,连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四周的太监宫女都垂头不语,变成了聋子哑巴,直到温良辰再次上前一步,一字一句的重复道:“公主,你还喜欢我吗?” 两人之间只剩两步距离,唐娇抬头看着他的脸,在他的视线压迫之下,险些冒出冷汗来。 为了取信于人,让世人相信他们之间有了间隙,故观雪宴一别之后,他们便不再见面,即便见面,也都公事公办,显得两个人隔膜渐深。 这样有好处,自然也有坏处,最大的坏处就是,这段时间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都没法互相商量,确定一个章程来,譬如今天这事,唐娇只能在心底揣摩他的意图,然后陪着他将戏演下去。 电光石火间,唐娇心里闪过许多念头,最后化为同样一声喟叹:“妾心如蒲草,君心如磐石……你又何必来问我,反倒是我想要问你一句……” 说着说着,唐娇的头低得更低,声如细蚊的说了一句话。 “我没听清,你能再说一次吗?”温良辰索性直接跨到唐娇身前,刚想伸手扶着她的肩,又一副忽然想起身边有人的样子,故抬手挥了挥,淡淡道:“你们下去。” 宫女太监们立刻退出房间,惟独岐雪临走之时,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眼神极为复杂。 待房门关上之后,温良辰和唐娇就立刻分开。 “好险好险。”温良辰拍着胸口,装出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对她笑道,“还以为你领会不了我的意思呢。” “你别小看人。”唐娇单手叉腰,眯着眼睛对他哼了一声,“你身上的狗血就快溅到我身上了,我还能不懂你要做什么?” 温良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套红袍,颇无奈的摇头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爱我者见我称国色,你见我就喊狗血色……可见你果然不爱我。” 两人许久没见,当下互相调侃了一番,这才切入正题。 “最近宫里频繁传出消息。”温良辰不动声色的笑着,右手拿起腰间挂的白玉烟枪,“说你对我因爱生恨,打算着手削弱我的势力……不介意我抽一口吧?” 唐娇点点头,很多事情一开始适应不了,但渐渐的就习以为常了,比如尔虞我诈,比如温良辰吐出的烟圈。 “巧的很。”白色烟雾中,唐娇面色如常道,“我身边的宫女岐雪,还有太监李顺,李巧两兄弟,也跟我说了你不少坏话,比如说……你最近渐渐不满足美女,开始朝美少年下手了?” “胡扯什么,大爷可是个纯爷们!”温良辰难得的爆了句粗口,然后咬着烟嘴,懒怠笑道,“岐雪,李顺,李巧……很好,你不要动他们,让他们继续呆在你身边。” 唐娇低头想了想,抬眼看他:“你的意思是说,让他们三个当鱼饵?” “不错。”温良辰笑道,“我的手能执掌朝堂,却伸不进后宫,什么人是朋友,什么人是敌人,只能靠你自己分辨。不过在我看来,最可怕的敌人是暗处的敌人,这三人已经跳到明面上了,也就没什么可怕了,不如把他们留在你身边,看他们为谁说话,看他们身边又聚拢了些什么人……必要时刻,便可一网打尽。” “你倒是对我挺有信心的。”唐娇笑着看他,“这么一群人围在我身边,天天跟我灌输你的不好,你就不怕我真的嫌你?” “至少最近他们不敢说我的坏话。”温良辰吐了口烟圈,“毕竟咱们已经‘旧情复燃’了嘛,疏不间亲,他们如果够聪明,就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寻我的晦气。” “说起这个,我倒要问你。”唐娇瞪他,“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不演吵闹,却要演什么旧情复燃?”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温良辰淡淡一笑,“我们若是一直吵架闹腾,也不是什么好事,不但有些人会怀疑我们在做戏,还有些人会怀疑我已经失宠,而投向我们敌人的阵营,这样就会大大削弱我们的实力……所以,我才打算反其道而行之,演一出复合的好戏给他们看看。” “原来如此。”唐娇理顺了前后,不由得失笑道,“那么,为了不让咱们复合,为了不让你彻底掌握我,他们该有大动作了,嗯……我似乎已经看见我的表哥团们正在悄悄朝我靠近了。” “你那群表哥啊……”想起这群人,温良辰也是哑然失笑,笑过以后,不怀好意的对唐娇说,“不过话又说回来,重头戏快开始了,不过这一次跟你演戏的人可不是我,而是你的某位表哥哦。” 作者有话要说:=-=温爷刷的好感度太多了,换一个! 与此同时。。。 冷板凳上的两只:风好冷,便当好凉,我们还是没出场呜呜呜。。。 天机:……【走向后台,直接将手里的鸡腿X10塞给阿下下。。。。。激发特效,阿下下龙心大悦开始策划天机的再登场】   ☆、第64章 指尖徒惹风流意 表哥? 唐娇脑子里顿时闪过一大串面孔,每张都有些印象,可每张都记不清楚,最后眉毛眼睛鼻子糅杂在一起,混合成了一个有些谄媚有些不怀好意的脸谱。 这就是唐娇心中的表哥了。 谈不上反感,但也谈不上好感,唐娇平静问道:“你说哪位表哥?” “暮蟾宫。”温良辰笑道。 “你等一下,待我琢磨琢磨,暮少什么时候变成我表哥了?”唐娇愕然。 “宰相有个儿媳是白老将军的女儿,他又是宰相的外孙。”温良辰懒洋洋道,“勉勉强强算是你的远房表哥吧。” 唐娇再一次佩服起白老将军,这拉亲戚的本事当真是绝了,放眼齐国,简直无人能比。 “这次演什么戏?”唐娇单手叉腰,朝他翻了个娇俏的白眼,“别是让我跟暮少也来场分手吧?” 温良辰笑着摇摇头:“我打算放过王家。” 唐娇愣了愣,随即歪着脑袋皱眉:“为什么?他们可是万贵妃的头号党羽。” “第一,全天下都知道他们犯了死罪,你若饶了他们不死,他们就必须对你感恩戴德,戴罪立功,否则定会遭天下读书人笔伐,在史官那留下奇臭一笔。”温良辰吐着烟圈道,“第二,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他们这段时间过得很不好,大家都以为他们死定了,所以每个人都在他们身上撕肉,撕到现在,他们已经衰败了不少,但总归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吧,你可以吃得下他们,不至于噎死。” “稍微有些心动。”唐娇眼珠子骨溜溜转着,“还有第三第四么?” “贪心!哪有三四五那么多,只有个第三……连这样的祸首都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其他人的机会不是更大吗?”温良辰懒怠道,“有些人投靠我们的敌人,并不是因为看好他们,纯粹是因为没有别的选择,这群人里有的依附过万贵妃,有的对她谄媚过示好过,有的虽未依附,却也没公开反对过她,这些都是斑斑劣迹,他们只是怕你秋后算账。” 说到这里,温良辰勾唇一笑,眼睛里闪过淡淡冷光,宛若牡丹盛雪般冷艳:“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原谅的,该死的还是得死。” 唐娇没有阻止他的意思,她曾因无辜路人殒命而感到不忍,但绝不会为敌人心怀慈悲,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她年纪虽小,但已经懂得了这个道理,故温良辰笑时,她也跟着笑了起来,宛若一大一小两只狐狸,计划着给鸡拜年。 “照你这么说,我是非原谅王家不可了。”她拿手指头卷着鬓发,一圈又一圈,语笑晏晏的看他,“可这跟暮少有什么关系?他只是宰相的外孙,又不是他的长子嫡孙,不能代表王家吧?” “宰相的嫡孙?你是说王渊之吧!”想到那位冰雪般的贵公子,温良辰不禁摇头道,“此人身患厌女症……一个大男人却连女人的手都碰不得,在我看来,这简直是绝症,苟延残喘,生不如死,还不如死了算了。” 将王渊之调侃了一番,温良辰这才回到正题:“王家毕竟是首恶,你决不能随随便便原谅他们,使世人觉得你可欺,唯有从暮蟾宫身上下手……他有从龙之功,跟你又是一个地方出来的,说你们是旧识也可,说你们有旧情也可,总而言之,必须是因为他的缘故,你才能原谅王家。” “之后,暮少在王家的地位就会大大提高,起码能混个长老的位置吧。”唐娇笑道,“然后呢?你要让他一步一步架空王家,或者干脆成为王家实际上的家主吗?” “未尝不可。”温良辰微微一笑,“他是我们的人,自然越强越好。” 唐娇点点头:“那就喊他来,我们一起商量商量具体事宜吧。” 岂料温良辰却笑容一淡道:“不必了。” 唐娇楞了楞,朝他抬起一只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给个理由?” 温良辰沉默的咬了一口烟嘴,然后呵出一口白气,淡淡笑道:“这事哪需要商量?他早想开口跟你提了,你只要给他个机会就行。” 一个虽然有些敷衍,但却还过得去的理由。 唐娇看着他,心里觉得他今天的态度有些奇怪,可具体怪在哪里,却又说不出来,况且温良辰乃是个演戏的好手,一不留神露出一丝破绽之后,他很快又恢复到平日风流洒脱的样子,八面不透风,四面不漏水,唐娇根本试探不出什么,最后午膳的时间到了,温良辰留下用了些午膳,便向她告辞离开。 唐娇目送他离开之后,一个人在屋子里待了一会,然后抬手唤来岐雪,对她说:“我最近在宫里闷得慌,明儿若是天晴,我打算微服出去走走,你给我安排一下人马,再替我问问这几个公子小姐,看他们明天得不得空,愿不愿意陪我一同走走。” 当下,点了几个世家公子,世家小姐的名字,当中便有暮蟾宫。 岐雪不疑有他,很快就退出去,替她安排好了一切。下头的人,见唐娇什么事情都交给她去办,更觉得她是唐娇的心腹人……而岐雪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第二日,天气果然放晴,那几个公子小姐果然有空,一群人或骑宝马,或乘香车,在街上纵横游乐,及至黄昏,几位小姐家中都有门禁,故纷纷辞别而去,待她们走后,唐娇也一副疲乏的样子,对剩下的公子们道:“我也有些乏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下次诸位有空,再一起出游……暮公子,你我顺路,我送你一程吧。” 众人齐齐看着暮蟾宫,眼中流露出羡慕嫉妒恨,却只能眼睁睁的看他上车。 车轮滚滚而动,唐娇与暮蟾宫并肩坐在车内,沉默片刻,忽然同时转头,看着对方道:“你……” 说完,又是齐齐一愣,沉默了好久。 “你先说。”唐娇先开了口。 暮蟾宫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问道:“你和温侯是怎么回事?” “嗯?”唐娇一脸疑惑。 暮蟾宫刚刚说完,就觉得后悔了,苍白秀丽的右手抬起,轻轻拍在唇上,然后无声叹了口气,缓缓放下手,看着她道:“你……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又为什么跟他闹翻了?” 唐娇眼睛一眨,面色变得复杂起来。 她原以为温良辰已经将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了暮蟾宫,现在看来,他根本一字未提,由着暮蟾宫误会至今。 要不要告诉他真相?唐娇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对于温良辰的做法,唐娇感到有些不舒服,暮蟾宫一直在帮他们,最危难的时候都不曾离弃,却换来了他的猜忌。但不舒服归不舒服,她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事,要不要告诉暮蟾宫真相这件事,还需要她回去跟温良辰商讨。 暮蟾宫有些误会了她的沉默,他抿了抿唇,苦笑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没什么。”唐娇觉得有些烦躁,现在的气氛让她感到十分压抑,她甚至有些怀念在平安县的时候,跟他斗嘴的时光了,至少那时候两人不用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有话难说…… 她的烦躁没有持续太久,暮蟾宫细细琢磨着她的神色表情,忽然道:“你没喜欢上他……对吗?” 唐娇豁然抬头,瞠目结舌的看着他。 暮蟾宫琢磨完她的表情,肩膀微微朝她这边凑了凑,小声道:“你们是在演戏,对吗?” “你……”唐娇刚要说话,一只苍白秀丽的手就按在了她的唇上。 “不方便说的话,你可以不说。”暮蟾宫眼神温柔,声音也温柔,“我可以自己猜。” 唐娇心头一暖,只觉得这些日子以来,聚在心里的阴晦被他一语驱散。 也难怪世人总是称他皎洁如明月,此时此刻,唐娇看他也如看一轮明月,浊世如墨池,世人干干净净跳进去,乌漆墨黑的出来,唯有他白衣翩翩进去,白衣翩翩出来,皎皎光华,万里无尘,宛若天上月。 两人无言对视了一会,暮蟾宫缓缓放下手,苍白的手指离开红色的嘴唇,犹如白雪从胭脂纸上滑落,不经意间已经染上了一点香色,一刹风月。 “害我白担心一场。”唐娇微微一笑,“我怎就忘了,你可是暮少爷啊……任何不合常理的事情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任何不合常理的事情,背后都有一个合情合理的真相。”暮蟾宫亦笑道。 这一笑,胜过人间无数,两人都有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亲近感。 笑过之后,唐娇正色道:“我打算放过王家。” 暮蟾宫略一垂眸就懂了:“是他的意思吗?” 唐娇点了点头,暮蟾宫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会,这才打开眼睛,温柔道:“也好,最近我母亲寄了许多份家书过来,我正不知道如何向你开口呢。”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唐娇立刻拍板道,“要是王家的人问起来,你就说……哎呀!” 她话没说完,马车就颠簸了一下,唐娇没坐稳,立刻朝旁边倒去,栽在暮蟾宫身上。 暮蟾宫连忙伸手扶住她,待马车稳住之后,他一低头,鼻尖就触到了唐娇发间的香气,略略一失神,唐娇已经坐正了身子。 很快就有侍女打开车门,紧张问她有没摔着。 “本宫无事。”唐娇端端正正的坐着,对她略略点头,侍女这才退了下去。 待她走后,唐娇立刻卸下脸上的脸谱,对暮蟾宫露出本来面貌,吐了吐舌头。 暮蟾宫对她笑了笑,然后叹了叹:“有些话,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唐娇愣了愣,朝他靠了过来:“不方便说的话……你压低声音说!反正别让我猜,我没你那脑子,肯定猜不出来。” 也不是猜不出,只是面对朋友的时候,她只想用心,不想用脑。 暮蟾宫无奈,只得动动肩膀,靠她更近些,单手掩着唇,对她耳语道:“我最近听到一些传闻……你知道别人是怎么传你的吗?” 唐娇摇摇头,她最近住进了一个叫做皇宫的笼子,身边的人只会对她歌功颂德,她是听不见外面的声音的。 “一些很不中听的话。”暮蟾宫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实话实说,“现在外面都在传,说你对温侯情根深种,他让你去东,你不敢去西,他叫你抓鸡,你就不敢撵狗……总而言之,你就是他的傀儡主公。” “有什么?”唐娇不以为然,“我要是表现的雄才大略,犹如三皇五帝,他们恐怕会愁的更厉害。” 齐国需要什么样的皇帝?她早已跟温良辰商量过,齐国的世家势力盘根深种,世家权利一度大于皇权,先帝雄才大略,曾想过改变这个局面,世家家主们劝阻无果,索性扶了唐棣起来,把先帝给废了。 故而十三年前的那场政变,以及唐棣的上位,与其说是王权之争,倒不如说是王权与世家之争,最后则是世家获得胜利。 所以结论就是——世家需要一个软弱好控制的皇帝,如若不然,像万贵妃那样脑子缺根弦,随随便便就能利用的人也不错。 总而言之,他们最不需要的,就是一个强势而有野心的皇帝……公主也一样! 听了唐娇的解释,暮蟾宫摇摇头:“有的说对了,有的不对。” 唐娇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只能眨巴眨巴眼睛看他。 “如果皇帝真的够蠢就能当,那他们为什么要放弃万贵妃,选择你?”暮蟾宫语重心长道,“如果他们只需要一个傀儡,那他们为什么不下药把你弄傻,然后随意摆布?” 唐娇张了张嘴,却答不上来。 或者说有答案,却恐惧说出口。 “所以结论是,他们不需要一个有野心的皇帝,但也不需要一个白痴。”暮蟾宫盯着她的眼睛道,“现在你再看看这些留言,对某人情根深种,没有自己的判断力,没有自尊,没有自我,彻底沦为一个人手里的傀儡,这样的流言对你没有好处……但对某人却有好处。” 说完这些话,暮蟾宫就闭上了嘴。 他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但唐娇却已经听明白了。 “暮少爷……”她盯着暮蟾宫,“你……在怀疑他吗?” 你是在怀疑温良辰吗?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失踪很久的天机桑又要出场了【鸡腿X10的贿赂果然不同凡响】 =。=未出场的两人继续冷板凳上吹成狗【。。。。。。看了看天机,默默抱着烤乳猪敲响了某人的房门】   ☆、第65章 身如尘埃心痴痴 “我只是不大认同他的做法罢了。”暮蟾宫垂眸道,“他本来可以做得更漂亮,但偏偏选择了这种方式……” 话音刚落,马车已停靠在宰相府前。过去门庭若市,如今门可罗雀。 “……我先走了。”暮蟾宫侧过脸,对唐娇微笑道,“外公已经好几天睡不着觉了,我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唐娇面露不舍,她很想和暮蟾宫多聊聊,可又拿不出留他的理由,只得勉强笑道:“嗯,你去吧。” 暮蟾宫点点头,刚要钻出马车,又忽然折返回来。 “别怀疑他,有话直接去问他。”暮蟾宫认真的看着她,“我也不会怀疑他,我会去找证据,证明流言的事情跟他无关。” 唐娇深深凝视他,半晌,才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暮蟾宫这才露出温柔笑容,转身下了马车。 车轮再次滚动,唐娇掀开一点车帘,眼睛看着暮蟾宫,直到他若有所感,转头看向她的方向,她才放下车帘,把自己藏了起来。 捂着胸口,那地方仍暖暖的,唐娇失笑道:“真是个怪人。” 在所有人都教她尔虞我诈,在所有人都教她怀疑与欺骗的时候,他却让她学着信任。 可惜,人一旦产生了怀疑,就很难再次信任。 唐娇的笑容渐淡,眼神渐冷。 “天机……”她嘴里咀嚼着这个名字,觉得犹如黄连,越嚼越苦。 说什么为了她,甘愿去太子身边当内应,结果却是一去不复返。 说什么只刺她一刀,只会让她流一点血,在床上睡一会,结果刀子上有剧毒,差点让她一睡不起。 说什么总有一天,会回到她身边,结果根本是乐不思蜀,忘了回来。 “你对我说的话,究竟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唐娇靠在马车上,偶有夕阳落在她脸上,将她的面孔照得半明半昧,犹如覆了一张半黑半白的脸谱,她声色阴郁道,“要回来,就早点回来,要不然,就不要回来了……算我求你了,别再折磨我了……” 唐娇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月落星沉,转眼数日,不等唐娇找温良辰问个明白,她的生日就快到了。 宫里的人开始忙忙碌碌,为她的生辰宴做准备,唐娇对此表示不能理解,觉得太过铺张浪费。将这些抱怨话对唐棣一说,唐棣扯着嘴笑了:“怎么?你还想一人给盘青菜就打发了?钱倒是省了,但皇家的脸面可就丢尽喽!” “面子有什么用,我宁可要钱!”唐娇坐在桌子上,拿着个苹果啃。 “嘿,想要钱,直接跟温良辰伸手,这小子有的是钱!”唐棣坐在黄梨木椅子里,也啃着个苹果,边啃边冷笑,“不过这件事,你得听他的。我估摸着他办这宴会,事后肯定拿名单一个一个数下来,看谁来了,谁没有来。那些没来的人……呵呵。” “您别呵呵了,呵的我浑身一冷。”唐娇抚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然后问他,“那你来么?” “我去干嘛?看见那些人的嘴脸,我就呕心,我就吃不下饭!”唐棣摇摇头。 “哎,叔你陪陪我吧,我也呕心,我也吃不下饭啊!”唐娇苦劝。 唐棣叼着苹果,想了想,才抬手拿下苹果,对她说:“你那天要是没吃饱,就过来我这边,我分点晚膳给你吃,还让我养的戏班子唱戏给你听。” 唐娇奇了:“叔,你上个月还在养鸟,这个月就养戏班子了?” “胡扯,老子上上个月才在养鸟,后来养猫,这个月才换成戏班子的。”唐棣大怒,“连这都会搞错,可见你一点也不关心老子,滚蛋!立刻滚蛋!” 一边说,一边拿手里吃剩的苹果,以及盘子里的橘子香蕉,以及苹果皮,橘子皮,香蕉皮等等丢她。 唐娇脑袋上挂着个橘子皮,狼狈不堪的逃了出去,当值的太监守在门前,早已听见里面的动静,一个个急的团团转,好不容易等到唐娇跑出来,见了她这幅尊荣,险些给她跪下了。 “公主,您可千万息怒。”太监满脸苦涩,“皇上他不是有意的,只是养的鸟跟猫都跑了,所以心情不大好。” “是啊是啊,您别看皇上这样,其实他心里待您可好了。”另一名太监指着脸上的伤痕道,“皇上就算对您发火,也只是丢您橘子皮,对我们却是丢桌子椅子还有仙人掌,您看看我这脸哟……被仙人掌扎的哟……” 唐娇本来刚刚还有点火,现在看到他的脸,突然想笑。 “算了算了。”好不容易把笑意憋回肚子里去,唐娇指了指那被仙人掌毁了容的太监,叫他跟在自己后面,走了一段路后,才转身问他,“你是说,皇上最近心情一直不好?” “奴才有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太监低声道。 “你还卖关子啊?说!”唐娇呵斥道。 “是是是。”太监连忙低头,絮絮叨叨道,“奴才觉得,皇上这是寂寞了。” “寂寞?”唐娇楞了。 “一个人要是觉得寂寞,才会养鸟养猫,养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太监叹道,“皇上也是人,年纪又大了,当然会感到寂寞。以前有万氏同他说话解闷,现在万氏伏诛了,他身边实在没个可以说话的人……” “你们做什么吃的?怎么不陪他说话?”唐娇瞪着他,“还有皇后呢?其他妃子呢?” “哎,咱们这群人,也就是皇上不高兴时,丢仙人掌的靶子!”太监抚脸叹息,“奴才倒是不怕破相,但娘娘们怕啊……” 唐娇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会耍宝的太监,嘴角又扯了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姓高!”太监立刻答道,“公主喊奴才小高子就好!” “你说的没错,是我忽视了皇上,以后有空,我会时常过来看他。”唐娇拍了拍他的肩,“我不在的时候,你得好好逗他开心,知道了吗?” “奴才定不会辜负公主的期望!”小高子忙不迭的点头。 “那就好。”唐娇收回手,朝他笑笑,然后转身离开。小高子目送她离开之后,立刻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捂着嘴,一个人偷着乐起来,心想:“皇上算什么,公主才是这个皇宫的真贵人,这下好了,她以后会常常来飞霜殿了,我可得狠狠努把力,一定要抱上这条金大腿,可不能被别人截了胡!” 且不提小高子的那点野心,几天之后,麟德殿内大宴群臣,唐娇的生辰宴总算是召开了。 唐娇脸上保持着笑容,心里却有些心不在焉,反正重要的事情只有一样,其他都是走走过场,她打算事情一办完,就借口酒力不足,先行离开……实际上是去陪唐棣看看戏,吃吃饭。 虽然有太医调理身体,但唐棣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现在真是多活一天算一天,她若有空,真的该多陪陪他。 她心不在焉,王家人却是坐立不安。 王宰相坐在酒席后,身边几近真空,没人跟他敬酒,甚至没人敢靠近这一桌,偶有目光瞟来,也是充满幸灾乐祸与不解,不晓得这个站错队的老家伙,怎么有胆子跑来参加公主的生辰宴。 “外公,您别担心。”暮蟾宫坐在他左手边,伸手按住他苍老的右手。 “走一辈子的棋,哪晓得临进棺材的时候,居然下错了一子,而且是最关键的一子。”王宰相叹息一声,左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要是王家这次能走过难关,你就是王家上下几百口的恩人!” “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暮蟾宫温和道,“我只希望这次以后,您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王宰相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与不悦,他自己说自己错是一回事,旁人当着他的面,指责他做错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可惜现在整个王家的命脉都捏在对方手里,王宰相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对坐在他右手边的王渊之道:“待会,你跟蟾宫一同去见公主。” 王渊之自打进了麟德殿,就一声不吭,低头喝酒,闻言,握着酒杯的手一顿,神色复杂的抬头看他。 见他这幅模样,王宰相还以为他厌女症又犯了,只得千叮咛万嘱咐道:“现在可不比从前,你对她要尊重些,客气些,别拿看蟑螂的眼神看人家,如果公主要赐你酒,你不许当着她的面倒掉……含嘴里,回头找个没人的地方吐掉……” 他唠唠叨叨个没完,王渊之却是喟叹一声,低低道:“你放心,公主就算赐我毒酒,我也会喝完。”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只有王宰相听见了,连忙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呵斥道:“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 王渊之轻轻摇头,这不是什么不吉利的话,纯粹是他的真心话。 祖父压根就不必担心他会对公主不敬,因为自打进了麟德殿的大门,他就像苦行僧渡过了苦海,来到了彼岸,对面华光万丈,照得他渺小如尘。 王渊之一点也不觉得她不干净,反而觉得自己不干净,这戴罪之身,哪有资格抬头看她,与她说话,至多只能匍匐在她脚下,等待她的处刑,亦或者宽恕。 只可惜,他这人打小一张冰块脸,感情从不外露,所以这满腔爱意满腹心事,在旁人看来,依旧只能总结成五个字——厌女症又犯了。 莫说是王宰相了,就连洞若观火的暮蟾宫也是这样以为的,他看着闷闷喝酒的表哥,决定回头就请唐娇帮忙介绍个御医,看能不能配点宫廷秘药给他吃,以便治好这诡异的顽疾…… “暮公子。”一名宫女走近,打断了暮蟾宫的沉思,“公主请您过去说话。” “我知道了。”暮蟾宫对宫女温和一笑,然后朝王渊之使了个眼色。 王渊之面无表情的起身,随他一同朝唐娇走去。 看他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王宰相觉得今天真不该带他来,忍不住盯着他的背影,心里求神告姥姥:“祖宗!千万别出幺蛾子!” 岂料好的不灵坏的灵,他刚祷告完,就出大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天机出来了。。好吧在女主的yy中出来了,下章正式出场啦~ 最近家里事多,只能隔日更,过几天再把隔字去掉。。。 =。=咦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喂!冷板凳上已经成冰雕的两人:喂!】   ☆、第66章 轻歌曼唱旧话本 今日到场的人,不但有官员,还有他们的家眷。 故一名女子走上前来的时候,唐娇还以为是某位官太太,亦或者某位官家小姐。岂料那女子径自走到她身前,秀气的福了福身,态度倒是毕恭毕敬,嘴上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符合现下的光景。 “久闻公主通晓文史,工于诗词。”那女子笑道,“小女子不才,平日不爱女红刺绣,就爱舞文弄墨,故而闲做了些小诗小词,还请公主评点一二。” 唐娇愣了愣,通晓文史?她最多通晓野史。工于诗词?她最多工于打油诗。可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又不好实话实说,只好一边朝暮蟾宫使了个眼色,让他快点过来救急,一边笑着回道:“看你有些眼生,你是谁家的家眷?” “小女子秋娘。”那女子笑道,“来自京城玉香楼。” 京城玉香楼?那是哪位官员的别院?唐娇回忆了许久,忽然脸色一变。 “玉香楼?”唐娇皱眉问道,“朱雀街那个玉香楼?” “正是。”秋娘面色不变的回道。 听到这番对话的人都住了嘴,面色诡异的看着她们两。 京城玉香楼,那不是青楼吗? 这什么破事?是谁将青楼女子当成家眷,给带进来的?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唐娇吩咐左右道,“来人,带她下去。” “我听闻公主也曾当过说书匠。”秋娘冷笑道,“同是下九流的人,您又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 唐娇差点呕血,她算是明白了,这姑娘就是旁人找来给她添堵的。 “你莫高攀。”她撇清道,“评书是中九流,说书人可是被人称作先生的。” “公主,您别被她绕进去了。”暮蟾宫朝唐娇走来,不动声色的站在她身旁,笑着说,“您是皇家贵胄,三教九流的事情与您无关……侍卫呢?公主叫你们带她下去,你们还等什么?” “公主,你要杀我吗?”秋娘任侍卫将她抓住,恶人先告状道,“我没犯罪,只是说错了一句话,你若要因此杀我……那你和因言杀人,堵民之口的万贵妃之间,又有什么区别?” 看着对方有恃无恐的脸,唐娇感到有些恶心,她当然可以杀了她,但是杀这么一个小人物又有什么意思?还要平白无故担上恶名,说不定幕后主使者就等着她这么干呢。 她面上一犹豫,两名侍卫的动作也跟着犹豫起来,秋娘趁机朝唐娇喊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跟公主论一论诗词歌赋,好叫大家都见识见识一下公主的才学。” 她心里想得很美……若是唐娇同意了,且事后还放她一条生路,那她立刻就能身价大涨,少说也得成为玉香楼的头牌。即便唐娇不同意,当即下令打杀了她,她也没什么损失,左右她已经染了恶疾,被妈妈赶出来了,傍身的银子花光之后,就要饿死街头,被人拿草席裹了丢去乱坟岗,与其就这样草草了结这一生,倒不如来这风光走一遭,顺利的话,能把唐娇这样的大人物拉下来给她陪葬,事后还能留下点名声,供文人传唱。 但对唐娇来说,整件事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青楼女子邀其文斗,这事本身就是奇耻大辱,无论输了赢了都不好听,你要是输了,人家说你连青楼女子都不如,你要是赢了,人家说你比青楼女子还厉害。你若拒绝,人家说你连青楼女子都怕,你若接受,那就更不要提了。 故选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派遣秋娘过来的人,就像丢了一个臭鸡蛋过来,打在唐娇身上,不会让她受伤,也不会让她损失什么,但就是臭不可闻,而且迎风臭十里。你要是不理,它就黏在你衣裳头发上发臭,你若忍无可忍朝她出手,又会脏了自己的手…… 遇上这种事,唐娇实在不好自己动手,只能由旁人来帮她教训对方。 可关键时刻,温良辰却不知道死哪去了。无奈之下,唐娇只好朝暮蟾宫使了使眼色,哪晓得不等暮蟾宫出手,便有一人怒气勃发,按耐不住的站了出来。 竟是王渊之。 “你算什么东西?”王渊之白衣若雪,眼神如雪,声音如雪,“也配跟公主说话?” “公主曾下旨,废万贵妃旧令,准许国人畅所欲言,原来是假话么?”秋娘咬牙道,“我也不过是想与公主论一论诗词罢了,这犯了什么法?犯了什么罪?” “呵呵。”王渊之笑得很冷,脸上眼底,压根一丝笑意都没有,“你想要诗词,我送你一首便是……二八鸡婆巧梳妆,洞房夜夜换新郎,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 众人大惊,这诗恶毒何等恶毒,简直是指着和尚骂秃驴,让人不敢相信是出自清高自傲的王公子之口。 就连王宰相自己也惊讶了一下,然后一边抚须,一边看着王渊之微笑,心里宽慰道:“为了重得公主的宠信,为了王家……你也是蛮拼的!” “你,你怎么骂人!”秋娘也是惊呆了,半晌才喊出这么一声,眼中更是闪过一丝恨色,她这次舍命前来,可是为了博得身前身后名的,怎容他坏了自己好事,索性不理他,直接看向唐娇,刚要将幕后主使教她的那首诗念出来,就见唐娇鼓起掌来。 “好诗,好诗!”唐娇本来就看她不顺眼,什么东西,还想踩着她得名声,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之前她不好开口,现在有人亮了剑,她必须并肩子上,立刻露出典雅高贵的笑容,嘴上却道,“形象生动,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做的,你定能因这首诗而流芳千古……还不快点谢过这位王公子?” 秋娘气得脸色又青又白,咬牙道:“公主,你莫要左顾言他!却连与我比试一番的勇气都没有么?” “你配吗?”唐娇仍笑着,眼神却转冷,“你要是觉得你配,我便送你一首诗吧。听好了……装成一身娇体态,扮做一副假心肠,迎来送往知多少,惯作相思泪两行。” “好诗。”王渊之表情不变,淡淡吐出两字。 他心里是真的觉得好。 因为他觉得这两首诗,从内容到结构都很般配……很适合带回家里裱起来,当做收藏品。 不过其他人就不这么认为了,莫说其他官吏,就连王宰相都忍不住捂了一下脸,心想:“渊之啊,你也不要太拼了……” 王渊之没有理会他们,他直接朝两名侍卫使了使眼色。 这次侍卫没有手软,直接拿腰牌扇在秋娘嘴上,朱唇顿时绽出血花,险些将她的一口白牙给打出来。 “下贱之人。”王渊之冷冷道,“我不管你来自哪里,也不管你叫什么,我只知道你压根就不在今日被邀请的名单上。说吧,谁派你来的,你的目的是什么,还有没有同伙?” 他这是直接将秋娘定性为刺客了…… 几个官员闻言,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再一同看向王渊之,心想此人好阴险!平时看起来牲畜无害,一旦动起手来,就直奔着赶尽杀绝诛灭九族啊! 秋娘急得拼命摇头,心里知道决不能让他将整件事定性为行刺,否则自己死了算白死,还得留下一世臭名。不,更可怕的下场是烂在邢台上,却丁点名声都没留下来。可她嘴被打烂了,想要自辩,却口齿不清,直接被王渊之扬手打发了。 “来人,将她带下去,仔细审问。”王渊之说完,转身拱手,微微低下头,不敢直视唐娇的脸,面上冷静自若,心里却有些砰砰乱跳,“公主,您看如何?” “很好啊,就这么办吧。”唐娇顺势夸道,“王公子处理的极好,真是一个可靠人。” 她的声音,她的赞美,都让王渊之感到有些昏眩,连忙将头低得更低,平静道:“公主谬赞了。” 唐娇借题发挥道:“我可是实话实说……对了,听暮卿说,你如今赋闲在家?” “正是。”王渊之道。 “那可不行。”唐娇立刻拍板道,“像你这样的栋梁之才,怎能让你年纪轻轻就在家养老呢?先当个中书舍人吧,再赐你个内阁行走的牌子!” 众臣闻言,险些要吐血,他就说了这么几句话,你就封他中书舍人,掌书写诏敕、制诏、银册、铁券之职?更让人吐血的是那内阁行走的牌子,如今温良辰组建内阁,大大削弱了宰相的权利,国家大事几乎全部由内阁决定,赐他内阁行走……难不成,这位傀儡公主真的和温良辰闹翻了,准备扶持王家制衡了? 如此一想,众人不由得心思浮动起来。 唯有王宰相抚须微笑,心想这个坎算是暂时过去了,至于以后要怎么发展,还得仔细琢磨琢磨。 可唐娇已经不耐烦陪他们琢磨了,本来就不喜欢吃这种饭局,再加上秋娘一搅合,她觉得桌子上的饭菜看起来更难吃了。随便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笑道:“我有些乏了,先去后面休息一下,你们继续吧。” 众人连忙恭送公主,暮蟾宫有些担心她,低声问道:“要我陪你吗?” “不用了。”唐娇叹了一声,“我想一个人松口气……你帮我审一下那个秋娘吧。” 暮蟾宫点点头,目送她离开之后,转过身来,似笑非笑的看着王渊之。 王渊之也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表哥,你今天可真是够拼的……”暮蟾宫无可奈何的摇摇头道,“我算是白来了,连句话都插不上。” “以后这种人就交给我吧。”王渊之淡淡道。 暮蟾宫愣了愣,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确定吗?”他有些犹豫的问道,“这可都是些脏活……” 要知道对付这种人,其他不提,审讯这一环是少不了的,对于他们这样的世家公子来说,类似此类的活,都可归类为脏活,是上不得台面,容易被人嗤笑的。 “公主身边正缺这样的人。”王渊之回答的非常坦然,非常真诚…… “……这事再说吧。”暮蟾宫抚了抚额,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表哥了,眼见王宰相朝他们走来,正好借他解了个围,“起码得让外公同意才成吧。” 王渊之平静回首,看着满脸笑容的王宰相。 以前要说服他,完全不可能! 但如今王家乃风雨飘零之际,倒也不是不可能…… 且不提王渊之如何说服王宰相,却说唐娇,离席之后,四处找了找温良辰,却没找着,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便转道朝飞霜殿走去,打算去唐棣那里蹭饭,顺便看看他养的那些戏子。 却不料她昨日提了一句,唐棣竟真的在等她,桌上的菜只动了几盘,唐娇喜欢的那些点心菜品,全都放在边上,一样未动。 “来了啊,坐吧。”见了唐娇,唐棣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然后朝左右道,“还愣着干什么?把凉了的菜拿去热一下啊!” 宫人们连忙将冷菜端走,但被唐娇中途拦下。 “别啊,还是温的呢。”唐娇让宫人把菜端了回来,尝了一口,然后夹了一筷子到他碗里,“不信你吃吃看。” “你自己吃,我不爱吃这个。”唐棣一边这么说,一边把碗里的菜吃完了,然后拍拍手道,“人呢?快点开始!” 戏台子早已搭好,戏子们粉墨登场,当先一名花旦,扬起水袖,曼声唱道:“吃不得鹤顶红,听不得媒人口,她要说人丑,潘安也是歪鼻裂口,她要说人美,无盐也是绝色妖娆,却说镇上有一名恶媒人,姓刁,故称刁婆……” 唐娇愣了愣,转头看向唐棣。 唐棣哈哈大笑:“怎么样,是不是听着很熟?” 唐娇苦笑:“熟,怎么不熟……” 这台上唱的,不就是她当初那本《三更话本》里的开场白吗?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今天更的太晚了,评论明天回哈么么哒~ =。=既然收到了这么多的烤乳猪。。。那就早点让冷板凳二人组出场吧~   ☆、第67章 脸谱话本寂无声 琵琶弦拨,水袖扬起,生旦净丑,粉墨登台。 左边是花旦与几名娃娃生,娃娃生手里提着灯笼,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右边是一名武生与老旦,两人一个穿黑,一个穿灰,皆站在戏台阴影处,越发显得两人阴暗诡异。 “却说镇上有一名恶媒人,姓刁,故称刁婆……”戏台左边,花旦手掐兰花,高声念唱。 “你有一副伶牙俐齿,却只为了钱财说话。给你的媒钱多,纵是下三滥的懒汉也会被你说成潘安再世,相反,给你的媒钱若是少了,纵是国色天香,也会被你说成满脸麻子。”戏台右边,黑袍武生低声念唱,“你用你的舌头葬送了无数人,制造了无数个悲惨的家庭……” 一明一暗,一唱一和,《三更话本》再现于戏台之上,再现于唐娇眼前。 往事历历在目,她不禁心里有些酸涩,分辨不清是怀念还是难过。 “怎么样?”唐棣单手支着下颚,侧过头问她。 “我很不开心!”唐娇摇头道,“台上成双成对,更显得我此刻形单影只!” “哈哈哈!”唐棣大笑起来,“想要成双成对,那还不简单!我明天就给你指婚!只要不是戏里这小子,其他随你选!” “……你还没死心啊?”唐娇觉得一阵糟心,她最烦人家跟她提这事了,早知他要说这些,她就不来了! 唐棣可不管她愿不愿意听,滔滔不绝的给她介绍起世家子弟来,并重点推荐了暮蟾宫和王渊之……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年纪也不小了。”唐棣最后总结道,“况且你现在忘不了那人,不过是因为没有找到更好的替代品……” 他还未总结完,《三更话本》已经演完了,戏子下台之后,不久就换上了一支新曲,一台新人,显是两戏连唱。而这一部戏的花旦凤冠霞帔,趾高气扬,身旁一名老旦搀扶,高声唱道:“贵妃娘娘驾到!” 唐棣闻言卡了壳,转过头,满脸阴鸷的看着台上那出戏。 演什么不好,偏偏演的是《美人话本》。 只看了几眼,唐棣就拿手在桌子上一拍,然后举起汝窑茶盏,就要砸台上的花旦,却被唐娇阻止了。 “别啊,我挺喜欢看这出戏的。”唐娇幸灾乐祸道,“要么一起看这《美人话本》,要么我就回去睡觉了。” 虽然嘴上不肯承认,但唐棣其实是很喜欢跟唐娇呆在一起的,就像那些身心迟暮的老人,喜欢将目光放在家里的晚辈身上。 故他犹豫了一下,轻拿轻放,把举起的茶盏放到嘴边喝了一口,又面无表情的盖上盖儿,放了回去。只是心里还不大爽利,故放下来的时候,砰的一声,杯子裂开几条缝…… 太监连忙过来给他换杯子,唐棣对他们视而不见,只是单手放在膝盖上,皱眉看着台上的戏目,一条腿不耐烦的跺了起来。 好不容易戏过一半,他勉强转头道,“够了吧?” “我还想看。”唐娇一脸天真的看着他。 “……你这是要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啊!”唐棣怒道,“人类为什么要互相伤害呢!” “哎,别发脾气嘛。”唐娇单手支着下巴,深沉的叹了口气,“其实您年纪也不小了。现在忘不了那人,不过是因为没有找到更好的替代品……” 唐棣险些呕血,这不是他刚刚才讲过的话吗?她居然一个字不改就照搬啊! 之后,唐娇开始滔滔不绝的跟他介绍起后宫嫔妃,并重点推荐白皇后和王苏美人,两个都是有名的贤良女子…… “停停停!”唐棣顿时头大如斗,“行了行了,我不说你了,你也少说几句!” “那好吧。”唐娇奸计得逞,立刻住了嘴。 唐棣无奈的摇摇头,然后赶苍蝇似的挥挥手,朝台上那群戏子抬了抬下巴,“叫他们下去,统统下去!” 刚演到精彩部分的生旦净丑们面露惊慌,茫然的站在台上,四下环顾,不明白自己唱错了什么调,做错了什么事,只能心惊胆战的退了场。 虽只演了半出戏,但也花了不少时间,眼看着天已经黑透,唐娇虽与唐棣是叔侄关系,但也不好在他这里过夜,正琢磨着要告辞,就见戏台上慢慢上来一人。 “他是谁?”唐棣忽然皱眉问道。 唐娇微微一愣:“不是您安排的戏吗?” 唐棣摇头:“我只安排了两出戏。” 说完,他抬手召来身边服侍的太监,低声嘱咐了两句,那太监低头退了下去,很快又转了回来,奇怪的看着唐棣道:“班主说,这是皇上您昨天特地传旨,让他加的戏,名字叫做《脸谱话本》。” 他们两人的对话,唐娇没有听进去,她现在的注意力全在台上,全在那人身上。 黑色的头发,黑色的披风,黑色的靴子,脸上却覆盖了一张金色脸谱。 他慢慢抬头望向台下,望着唐娇,那眼神让唐娇觉得心悸,觉得眼熟。 没有生,没有旦,没有净,没有丑,没有水袖,没有唱词,整个戏台寂静无声,只有他静静站在那里,像空白画面上慢慢浮现出来的墨点,像墨点慢慢勾勒出的人形。 然后,他袖子一抖,宽大袖摆里忽然滚落一只脸谱。 那是一张女性脸谱,慈眉善目,姿容甚美。 他手一抬,忽然将女性脸谱高高抛起,然后在她堪堪落地之前接住她,然后手指翻动,让它如穿花蝴蝶般在自己指尖舞动。 那脸谱被他玩弄于指尖,真如一只蝴蝶般,时而挣扎,时而温顺,时而逃离,时而回归,最终,他的动作安静下来,慢慢将女性脸谱拎到脸旁,侧首对它低语,仿佛在与之对话。 说完,他猛然揭下自己脸上的脸谱,朝唐娇丢去。 唐娇吓了一跳,身旁的唐棣却抢先一步接过脸谱,低头看了一眼,便丢给唐娇,然后有些不耐烦的看着台上那人:“朕不爱看哑戏,你滚下去。” 唐娇接过脸谱,低头看了看,拿手敲了敲,惊讶的发现这居然是张纯金……亦或者镀金脸谱,上面画着一张男性面孔,笑容勾画得极为温和。 待她再次抬头,看向那男子的脸,却发现他脸谱底下还有另外一张脸谱。 一张空白的脸谱。 然后,他抽出一管朱笔,慢条斯理的在空白脸谱上勾画了一张朱唇。 抬起右手,他将女性脸谱按向自己,两只脸谱相合,颜料未干的朱唇在女性脸谱的嘴唇上留下了一点红痕,如血如胭。然后,女性脸谱脱手而出,被他狠狠掷向唐棣。 与此同时,一旦,两丑,三个穿着戏服的人,从三个方向朝唐棣与唐娇扑杀过来,手中或持匕首,或握着发簪,或持长刀,寒光烁烁,杀气逼人。 唐棣抓起茶盏丢向其中一人,然后伸手抓住唐娇,将她丢向守卫。 使发簪的被他抬手格住,使匕首的却已经将匕首□□了他腹中,唐棣四面楚歌,眼睛却直盯着最后一人,见他抛下自己,朝唐娇跑去,不由得两眼通红,大吼一声:“保护公主!” 侍卫们连忙将唐娇护在身后,然后分作几组,一组对付使刀的人,另外几组则冲去保护唐棣。 “别中计!”唐棣被两个刺客拖住,见许多侍卫跑来救他,忍不住大急,一边咳血一边喊,“回去保护公主!” 使刀的刺客原本被几个侍卫压着打,却忽然之间,刀法大开,将几名侍卫统统斩杀,原来之前他是故意示之以弱,就是为了让侍卫们看轻他,然后让大部分人去救皇帝。 如今侍卫已死,唐娇犹如待宰羔羊。 他提刀向前,刚要砍死唐娇,却发现她的目光穿过他的肩膀,看着他的身后。 一柄匕首横过他的喉咙,轻轻一划,在他的喉咙上留下一条笔直红线。 使刀刺客捂住喉咙,不敢相信的回过头来看着对方,从牙缝里吐出一行字来:“你……背叛……” 话未说完,就倒在了黑衣男子脚下。 黑衣男子立在原地,诡异的脸谱,带血的匕首,他静静抬头,看向唐娇,四目相接,他微微颔首,然后压低身子,与她擦肩而过,几个闪身,就消失在黑夜尽头。 来如腥风,去如血雨,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唐娇回头看着他,慢慢抱紧了怀里的金色脸谱。 一部无声的话本。 一场无声的再会。 一次无声的别离。 “天机……”唐娇望着他的背影,喃喃了一声。 “天机!”一个愤怒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温良辰带着大批禁卫杀至,见了飞霜殿内的场景之后,二话不说,抬手朝前方一指,“抓活口!” 使刀刺客已死,最强的天机已逃,留下的两人根本无力对付这么多人,最后被逼到角落,互相对视一眼,齐齐从嘴角留下一行黑血,倒在了地上。 一名禁卫上前查探了一番,回头禀报:“他们已经服毒了。” 温良辰听完,立刻转头盯着唐娇,眼睛灼灼似火。 “全城戒严,不要让任何可疑人物逃出去!”温良辰一边下令,一边朝唐娇走来,声音极冷,“公主,请随微臣来一下。” 唐娇看向唐棣:“先喊太医!” “太医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皇上身边也不缺人照顾。”温良辰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半强迫的拉着她离开了飞霜殿。 他步子很大,唐娇踉跄的跟在他身后,若不是被他拉着,险些就要跟不上。 “宴会上,我中途退场,是因为接到了消息。”温良辰一边走,一边说,“说是今夜有刺客来袭。” 原来如此。唐娇道:“难怪你来得这么及时。” “……你说他到底在搞什么鬼?”温良辰忽然脚步一顿,缓缓转头,脸上的表情颇有些晦暗不明,“一边要杀你,一边又警告我。” “他不是来杀我的,他是来保护我的。”唐娇摇摇头,将当时的情况详细说给他听,说的越多,眼中的光芒就更亮,最后坚定道,“他信守了当日的诺言……他没有背叛我们!” “……你信他?”温良辰双手环抱胸前,半是调侃半是认真的笑道,“我却已经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咯……” 唐娇抬眼看他,关于这点,他们两个分歧很大,而且目测将会越来越大。 光靠一张嘴,他们谁都说服不了谁,所以争论这点纯属浪费时间,唐娇索性不再跟他争,将话题放到更重要的事情上。 “既然你一定要拿他当敌人,那好吧。”唐娇幽幽一叹道,“我常听老人说,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诺,给你。” 她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金色脸谱递向温良辰。 “这是什么?”温良辰抬手接过。 “为庆我生辰,今日一共上演了三部戏,第一《三更话本》,第二《美人话本》,第三……就是这《脸谱话本》。”唐娇低头看着脸谱道,“你来告诉我,他千里迢迢而来,为我演出这部话本,究竟意味着什么?” 温良辰皱了皱眉,低头看去。 长廊之中,挂满灯笼,夜风流过,烛火摇曳,照亮他手中那张纯金脸谱。 金色脸谱,男子面孔,无声微笑,栩栩如生。 这就是《脸谱话本》,一部没有文字的话本。 作者有话要说:家里事情忙完了,又可以日更了=。= 哼哼哼天机终于被我放出来了!你们这群喜新厌旧的小妖精啊!早就忘记人家叫天机还是太机了吧!   ☆、第68章 相思入骨药难治 城门连夜封锁,官兵四处搜查逃犯,但终无果。第二天,温良辰在早朝时痛斥此等此刺客行径,早朝过后,陆续有官员进宫探望唐棣,但唐棣却并不是什么人都肯见的。 年龄超过二十五的,家中已有妻室的,身体不够健康的,身家不够清白的,以及有超过两个不良嗜好的,全被唐棣挥挥手打发走了。 最后能够踏进飞霜殿大门的人,寥寥无几,但个个都是人间难得一见的贵公子,暮蟾宫与王渊之皆在此列。 “坐吧。”唐棣很快便召见了这两人,许是因为肚子上中了一刀,所以气色看起来不大好,不等两人坐稳,立刻单手支着脸颊,阴鸷一笑,“刚刚那几个都是站着进来,跪着出去的,希望你们两个能争气点!” 见他这样一幅阴阳怪气的样子,暮蟾宫和王渊之顿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暮蟾宫。”唐棣浅色的眼珠慢慢转向左边,蛇一样盯着暮蟾宫,“你跟娇儿虽不是同一个地方出生,却是同一方水土养大的,朕之前也听她说了,她能有今天,也多亏了你的照顾。” “不敢当。”暮蟾宫笑容温和,令人如沐春风,“分内之事。” “好!好一个分内之事!”唐棣眼前一亮,拍了下桌子,大笑道,“你能将娇儿的事,当成你的分内之事,朕心甚慰……” 暮蟾宫面上微笑,心里却觉得有些怪怪的,他并不畏惧面见君王,但对现在的唐棣却有些望而却步,因为他的神态,他的眼神,他的言辞,他的做派,都透出一股浓郁的相驸马的气息…… “对了,朕问你一件事。”岂料唐棣翻脸比翻书还快,突然收敛起笑容,冷冷问道,“你娘和娇儿同时掉河里,你救谁?” “……”暮蟾宫沉默半晌,问道,“哪条河?” 唐棣想不到他还会反问自己,于是随口说道:“永河。” “永河全长七百四十七公里,流经三州四十县。”暮蟾宫冷静道,“近几年干旱少雨,故下游时常处于断流状态,难以成河。去掉下游的一州二十县,剩下的两州二十县里,有十个县或偏僻或荒凉,可谓穷山恶水之地,家母和公主绝不会驾临那种地方,故再排除……” “等等,朕改变主意了。”唐棣楞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打断他,“还是苏州河吧。” “苏州乃富庶之地,上下又擅钻营。”暮蟾宫认真回道,“所以,我只需要救家母便可,因为整个苏州府的兵马,都会像下饺子一样跳河里,争着抢着去救公主的。” “……无名小河!旁边没有其他人,就你一个!”唐棣忽然愤怒的吼道。 “那我决不能下河。”暮蟾宫想了想,正经八百的回道,“我不会游泳,家母定会立刻抛下公主,过来救我的。” 唐棣:“……” 他与暮蟾宫大眼瞪小眼,犹如高手过招,谁都不肯先出手。直到小高子知情识趣的走上前来,为他们送上点心,斟了热茶,唐棣才举杯饮了一口,然后转头看向坐在右边的王渊之,笑道:“王卿,朕也有个问题问你。” 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王渊之缓缓抬眸,清冷如许的看向他,声色如雪:“皇上请问。” “如果你娘和娇儿同时被绿林匪徒绑架,你身上的钱只够赎一个,你赎谁?”唐棣问完,连忙补上一句,“不许带上你家的府兵!也不许调集朝廷兵马!” “微臣会招安他们。”王渊之冷静的说。 “这是一群穷凶极恶的匪徒!”唐棣又加了个条件。 “匪徒里面,一心跟朝廷对着干,有胆跟朝廷对着干的人,只占极少数,而在大部分人心里,当匪徒哪里比得上吃官家饭,体面又风光。”王渊之平静回答,“微臣不需要带任何兵马,只需要给他们一个机会,相信匪徒里的招安派会拼命抓住这个机会的……当然,这样的低贱之人不能留,等招安以后,全部支去边关打仗吧。” 唐棣默默喝完了杯子里的水,然后放下杯子,缓缓道:“……换个问题吧。这次没有匪徒,只有一个刺客。一个极厉害的刺客冲进屋内,你是保你娘,还是保公主?” “微臣会直接打死刺客。”王渊之回道。 “……如果你打不赢呢?”唐棣恼怒道,“别忘了,你可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你只是个普通的世家子弟!” “那还是招安吧。”王渊之想了想,平静的看着他。 “……可这次你没带钱。”唐棣差点被他绕进去了,“不对,刺客根本不吃你这套,他就是来杀人的!不存在被招安的可能!” “那么微臣会尽力拖住刺客,给家母和公主提供逃生的时间。”王渊之表情不变,坦然道,“若是公主能够逃生,微臣死不足惜。倘若公主没能逃出去……那么黄泉之下,至少有臣相伴。” 见他顶着一张孤高如雪的脸,说出这种近似山盟海誓的话来,唐棣觉得肚子上的伤口更疼了……抬手按住伤口,他不假思索的问出一句:“若是刺客垂涎公主的美色,临时改变主意,没有杀她,而是要把她掳去为妻呢?” “……他们身边应该需要伺候的人吧。”王渊之这次回答的慢了一些,声音更如降雪般,温度低了些,“端茶倒水,研墨抄书,经营生意,置办田产,打点官府,这些我都很擅长,相信刺客是不会拒绝我这样一个免费的仆役的。当然,若是他顾虑我的身份,我可以先毁容……” “是吗?”唐棣阴阴一笑,不置可否,心中完全不信他会为了唐娇做到这一步,嘴上则继续刁难道,“说下去,记住,依然不许你调遣朝廷兵马。” “接下来,微臣将尽一切努力,为刺客积累大量钱财,成为他的心腹。”王渊之冷冷道,“之后,购置宅邸以安其身,购置美人以销其魂,直至其身躯为酒色所亏空,锐气被安逸所消磨,再一举杀之,好救公主脱离苦海。” “……那起码已经七八年了吧。”唐棣面无表情道,“公主都被熬成婆了,再加上这段经历,她日后如何做人。” “无论红颜白发,公主永远是公主。”说到这里,王渊之脸上竟流露出一股虔诚,面若佛前信徒,却口宣杀生之音,“胆敢污蔑者,杀之;胆敢嘲讽者,杀之;胆敢不敬者,杀之;胆敢怠慢者,杀之;胆敢背叛者,杀之。” 闻言,唐棣楞了,暮蟾宫也楞了。 唐棣死死盯着他,心道你以为你那拙劣演技,能骗过朕的眼睛吗……混账东西!居然真的骗过了朕的眼睛! 暮蟾宫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心里只有一句话……表哥,今天你也蛮拼的。 三人又一次陷入沉默,小高子眼见此幕,觉得自己又该给他们送点心斟茶了……可巧这时候宫人送药过来,他连忙接过药碗,恭敬的端到唐棣面前,低柔道:“皇上,该吃药了。” “……分他一半!”唐棣忍不住伸手指着王渊之,嘴角慢慢向上弯起,嚣狂大笑,“他病的不轻啊,哈哈哈!” 小高子赔笑道:“皇上,您就别为难王大人了。” 他不劝还好,一劝唐棣就开始犯病,夺过药碗,递向王渊之,阴鸷道:“喝!” 王渊之轻轻皱眉,他洁癖发作的时候,连空气都不愿跟人共用,更何况是喝药用的碗。 他不肯接,唐棣也不肯收,眼看着两人间的气氛越来越凝重,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念唱:“皇后娘娘驾到!” “干!”唐棣忽然大吼一声,咕噜噜一口气把药闷了。 暮蟾宫和王渊之对视一眼,有些犹豫的看着手里的茶盏,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陪他一块干了这杯滚烫热茶。 但这次唐棣却没有难为他们,他将药碗丢给小高子,然后往被子里一钻,背对着他们,嫌恶的挥挥手:“朕乏了,你们都退下吧!对了,让皇后也走!” “是,皇上。”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暮蟾宫和王渊之还是顺势站起,齐齐朝唐棣拱了拱手,然后退了出去。 他们走后不久,唐娇便来到飞霜殿前,准备探望唐棣。 走在半路,已经远远听见骂声,旋即看见一名青衣女子推门而出,抬起一张淡扫蛾眉的脸,远远朝她看来。 唐娇微微一愣,虽然对方衣着素淡,但显非宫女之流,且隐约之间,觉得她的脸看起来有些眼熟…… 青衣女子朝她点点头,然后由一名侍女扶着,一言不发的与她擦肩而过。 待她走远,唐娇才转头问小高子:“她是谁?” “回公主,那位便是白皇后。”小高子谄笑回道。 “原来是她……”唐娇若有所思的看着对方离开的方向。白皇后是白将军的女儿,按辈分算,她应该喊对方一声小姨。但这位白皇后与她并不亲近,唐娇夺回公主之位后,曾三次去蓬莱殿探望她,前两次白皇后称病不见,最后一次才召她进殿,却是跪在佛堂前,一边拨弄着手里的楠木念珠,一边背对着她说话。 她说话的速度异常缓慢,配上佛堂内的袅袅檀香,更是催人欲睡。当日唐娇以钢铁般的意志忍着瞌睡,听她说了三个时辰的钱财如粪,权势如土,看破红尘,皈依我佛……最后逃出来的时候,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像被什么东西刷过一样。 之后唐娇再没敢去见白皇后,她觉得白皇后的危险性简直不下于唐棣,唐棣至多犯病的时候会摔摔盘子砸砸碗,白皇后却是无论何时何地都准备按着人剃度…… 轻轻摇摇头,唐娇转身进了门。 唐棣还在被子里,听见脚步声,头也不回的冷笑道:“朕还没死,你要再敢对着朕念往生经,朕就拔了你的舌头。” “皇上啊……”唐娇站在床边,嘴角抽搐道,“人家变成这样,还不是你逼出来的吗?” 若不是唐棣纵容万贵妃,后宫也不至于生灵涂炭,白皇后也不至于变成这副样子。 唐棣听是唐娇的声音,转过头来,指着包扎着白色绷带的腹部道:“我给你挡了一刀,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居然胳膊往外拐,尽帮外人说话!” “……那不是外人,是你的皇后啊。”唐娇忍不住了,直截了当道,“你这样对人家,人家还肯过来看你,你也就别管人家念的是往生经还是观音经了。反正听听又不会死,说不定还能消减点你身上的罪孽呢。” “……你还是滚出去吧。”唐棣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朕现在不想看见你!” 唐娇见此也是无奈。唐棣这辈子只对万贵妃问心无愧,但对旁人多有亏欠,问题是他完全不认为自己是错的,所以也就根本不可能让他认错。若换做旁人,她还能使劲斥责一番,偏偏唐棣身体不好,大限将至,她若是说得太过,又怕将人活活气死…… 最后,她只得换了个话题:“对了,听说你最近接见了不少世家子弟,温侯叫我过来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看个鸟!还不是怕老子扶持党羽,所以叫你过来盯着。”唐棣不屑笑道,“不过你来得刚好,我正要跟你说一个人。” “谁啊?”唐娇问道。 唐棣看着她,笑容渐渐变得古怪起来,他笑着问道:“娇儿,你想不想要一个锦衣卫指挥使?” 作者有话要说:默默念往生经。。。渊哥好感不要再加了! 等等我啊QAQ,下章就放天机出来,还有人家真的不是芙机夫机太极无极和天基(说这个名字的人够了)啊啊啊啊。。。。。。   ☆、第69章 留我残躯待归日 唐娇目光一闪:“我能说……我心中已有内定的人选了么?” “谁?”唐棣眼神一凝,“年龄超过二十五否?家中有妻室否?身体健康否?身家清白否?有无不良嗜好?” “……”唐娇,“你知道我在说谁啦。” “……驸马选错了,还能反悔。锦衣卫指挥使选错了,后悔都来不及了。”唐棣看着她,淡淡道,“锦衣卫是耳目,也是鹰犬。你要是选错了,就相当于眼睛瞎了,耳朵聋了,身边的鹰犬被别人喂熟了,有贼人来,它也不叫了。” 唐娇点点头:“所以天机挺好的。” “好在哪!”唐棣大怒。 “家学渊源,全家从事锦衣卫这行多年,对这个行业有深刻的见解和丰富的经验。”唐娇不假思索道,“而且不怕危险,孤身深入敌营,为我军打探消息,实在是个忠肝义胆的人才……” “我呸!”唐棣险些呸出一口血来,“你睁着眼睛说瞎话呢?还深入敌营?太子那是敌营,还是咱们这是敌营啊?” “哎,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啊!”唐娇叹了口气道,“叔你看,这次要不是有他通风报信,咱们不是死定了吗?” “没他,老子也死不了。”唐棣郁闷道,“有他,老子肚子上还是被扎一刀!” 唐娇还想辩解一二,已被他抬手阻止,他实在听不得这个名字。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唐娇无奈道,“这一次,他不是选择帮我了吗?” “这一次他选择帮你,下一次呢?”唐棣用极为平淡的语气道,“你跟太子是不能共存的。他夹在你与太子之间,就必须不停的做出抉择,一次两次还好,三次四次之后呢?” “没关系。”唐娇笑着说,“他若真这么为难,就让我来帮帮他吧。” “哦?”唐棣挑眉,“你倒是说说看,你打算怎么帮他?” “只要太子哥哥不在了,他就不需要再做选择了吧。”唐娇笑容不变道,“反正太子哥哥一直想要杀我,那么我也就不需要对他心慈手软了,要么他杀了我,要么我杀了他,这样……天机就不需要为难,也不需要做出选择了。” 唐棣愣了愣,他看着唐娇,却有些记不起她最初的模样了。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唐棣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他更喜欢唐娇现在的样子,唯一看不惯的,便只有她眉目间的深情了。 “本该如此。”他点点头道,“只是太子一向把自己藏得很好,你打算怎么把他找出来?” “他会出来的。”唐娇将手中一物放在桌上,笃定道,“他再不出来,他的手下也会逼他出来,否则这个位置我就要坐稳了。” 唐棣看着那物,也跟着笑了,但笑过之后,心中还是觉得不甘:“我还是想不明白,你究竟喜欢他什么地方?” “……”唐娇闭上眼睛思考片刻,然后掰着指头一路数过去,“我最先喜欢上的,应该是他的声音吧……” 那个在她最绝望,最悲伤,最落魄的时候,宛若月光穿透云层,落在她耳畔的声音。 而此时此刻,这声音的主人已经回到了落脚处。 谁也没料到,他此刻仍留在京城,留在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以及朱雀大街最繁华的一座青楼里。 天机包了一个花魁,然后住在她的院子里。只要给足了钱,花魁不会问他的身份来历,也不会打扰他的清净,而在外面的人看来,能够包下花魁的人非富即贵,都是得罪不起的体面人,所以一时半会,他还算安全。 只是今夜回到住处,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等到打开房门之时,便看见满屋子的熟人。 卫聆,太子,以及另外几个主事的人坐在屋内,齐刷刷的看向他,除去太子外,其余人皆神色不善。 而天机的目光却穿过他们,投向垂帘后坐着的那人。 细细密密的珠帘犹如雨幕,垂帘在他身前,遮掩了他的面孔,他静静靠在太师椅内,手指轻轻敲着扶手,用温和低沉的声音道:“我们当中出了一个叛徒。” “还能是谁?”卫聆从座位上跳起来,指着天机喊道,“其他人全死了,只有他完完整整的逃了出来!除了他,还能有谁?” 垂帘后的男子抬了抬手,卫聆只好不甘不愿的坐了回去。 “天机,你能解释一下吗?”垂帘后的男子用一种近似商量的温和语气道,“为什么行动会失败?为什么失败以后,只有你活着逃了出来?” 天机立在原地,眼神平静的看向帘幕之后:“行动失败的原因,是公主的生辰宴上,出现的那名不速之客。” 男子轻敲扶手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 “一个青楼女子,居然明目张胆的跑到公主面前,试图羞辱她。”天机眼也不眨的盯着他道,“她虽然很快就被拿下了,但却给我们带来了相当大的麻烦。因为她跟我们一样,都是被人选进宫的戏班子成员……所以,究竟是谁呢?是谁故意要打草惊蛇,害得我们计划暴露,害我们差点全军覆没。” “戏班子里有这个人?”卫聆左右四顾,“谁放进去的,啊?没人?” 见所有人都不肯承认,他立刻扭过头来,对天机狞笑道:“看来是戏班子里的原班人马,跟其他人无关啊,你就不要把事情赖在别人身上了,男子汉要敢作敢当!” “哦?真的与其他人无关吗?”兜帽的阴影下,天机的唇角缓缓勾起,“但据我所知,有一个人,他最喜欢用各种手段,将一个人打压到人生谷底,然后再伸出援手,博得对方的好感,并借机撷取最大的利益……” 目光犹如实质,刺透眼前的重重帘幕,天机笑着问:“你觉得这个人是谁呢?” 垂帘后的男子声色醇厚,犹如美酒,温和笑道:“是啊,这个人是谁呢?” “不管这个人是谁,但最失职的人还是你!”卫聆再次跳出来说话,“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你两次都没能杀掉公主!坦白说吧,你是不是已经投靠了公主,或者跟公主有了私情!” 天机面无表情的横了他一眼,心想傻瓜也有猜中真相的时候啊…… “卫千户说得没错。”剩下的人也顺着这个势头,群起而攻之,“攘外必先安内,为成大事,我们得先铲除内部的叛徒!” 天机没有理会这班跳梁小丑,仍旧盯着帘幕后的那人,以及那人身旁拱卫着的那个影子。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他便缓缓抬了抬手,众跳梁小丑立刻安静下来,唯他马首是瞻。他将手重新放在扶手上,依旧一副没脾气的样子,笑道:“这样吵,最后也吵不出个章程来。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吧……” 他拍了拍手,一直缩在角落里的太子肩膀一抖,有些不情不愿的走到天机身前,然后一言不发的将一只酒杯递给他。 天机低头看了看酒杯,抬头问道:“太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殿下。”帘幕背后,温醇如美酒的声音响起,“这些年来,你能不问世事,一门心思的学你心爱的丹青,画你喜欢的脸谱,是谁的功劳?是谁在你最落魄的时候,给予你保护?又是谁给你提供华服美食,雕栏玉砌,乃至于粮草军备,供养你们到今天?” 太子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无尽的惶恐。 “你一直让我失望,但是我一直没有舍弃你。”他的声音实在温和好听,即便是训斥人的时候,也像在教训家中不听话的子侄般,带着一点宠溺,令人生不出半点反感,“偶尔之间,为我做点微不足道的事情,不要让我失望透顶,好吗?” 太子咬着下唇,最后转过头去,再一次将手里的杯子递向天机:“喝吧。” “……太子。”天机觉得心中凉了半截,半晌才盯着他的眼睛道,“你想赐死我吗?” 太子根本不敢跟他对视,眼神四处游移,逃避着他的眼睛,嘴巴皮子却不停翻动着,语速很快,絮絮叨叨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原谅我吧。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要是不这么做的话,老师就会对我失望透顶,说不定再也不会保护我,不会资助我……那我就再也不能画画了……” “……太子。”天机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觉得他是这么做了,就是真的忠诚于你吗?” 太子沉默半晌,忽然笑了起来。 因为日夜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而这笑容就像是一不小心落在纸上的红色墨水,勾勒出弧度诡异的笑容。 “我不需要。”太子笑着说,眼睛似乎看着天机,又似乎没在看着他,“忠诚的人,不忠的人,我其实都不需要。我不需要任何人,我一个人呆着就挺好。一屋一人,一桌一椅,一饭一菜,还有画笔和颜料便足矣……” 天机静静俯视眼前的少年。 哥哥为他而死,紧接着父亲也为他而亡,自己为他付出了一切,而到了这个时候,他却告诉他,他根本就不需要他们…… 虽然早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听见他亲口说出这样的话来,天机还是觉得一阵心寒。 “太子。”天机缓缓启唇,低声道,“不是每次说对不起,都能得到对方的原谅的。” 太子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他知道自己总是做错事,所以嘴边总是挂着对不起,并且觉得自己已经说过对不起了,所以别人必须原谅他。 “对不起。”他再次说了这三个字,然后抬起手臂,将酒杯送到天机唇边。 那一刻,天机真的觉得身心俱惫。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亲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他苦笑一声,就着太子的手,低头饮了杯中酒。 但喝到一半,耳畔却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 那声音宛若月光穿透云层,在他最绝望,最悲伤,最落魄的此时,从天而降,落在他的耳旁。 “我已经没有爹,没有娘,没有家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家。”那个声音在他耳边叹息一声,如泣如诉,“我等你。” 天机猛然推开太子的手,白玉酒杯落地而碎,他半跪在地上,拼命的呕吐,试图将已经入喉的毒酒给吐出来。 太子吓了一跳,然后厌恶的退了几步,生怕他将呕吐物溅在他的脚上。 而卫聆则带着其他人,走到天机身边,围着他指指点点,笑他像条吃坏肚子,以至于当街呕吐的老狗。 “你不是总自诩为忠臣吗?”卫聆得意洋洋道,“如今君要臣死,你为何不死啊?哈哈哈!” 天机狼狈的单膝跪地,酒只喝了一口,虽然及时吐了出来,但喉咙还是火辣辣的疼。 垂帘后,男子轻笑一声,缓缓抬手,鼓起掌来。 “倒是叫我看了场好戏。”他一边鼓掌,一边笑道。 天机抬头看他,轻咳了一声,嘴角溢出来的都是黑色的血,却溢不出声音来。 “这世上有些人,最喜欢用各种手段,将一个人打压到人生谷底,然后再伸出援手,博得对方的好感,并借机撷取最大的利益……”垂帘后的男子朝天机伸出手,手腕上,扣着一条鲜红色的相思结,他笑着问道,“那么你呢?你希不希望有这么一个人,向你伸出援手,将你从谷底拉出来?” 卫聆等人闻言,露出警惕的目光。 “大人,这种人不值得你救。”他伸脚踢了踢天机,不屑道,“他也就只有一张嘴能说,现在看看他,似乎被毒哑了吧!这张嘴不能用了,他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是吗?”垂帘后的男子并未收回手,他隔帘相望,对天机温和道,“天机,你觉得你对我还有用处吗?若有,便点头,若没有,便摇头。” 天机冷漠的看着身边这群人。 这卑微之躯,即便无人在乎,即便已经被烧哑了喉咙,也有他该去之处。 垂帘后的男子等了半晌,见无回应,只得收回手来,遗憾的叹息了一声:“真让人感到遗憾。” 卫聆大喜,刚要趁他病要他命,门外忽然冲进个人来。 “几位大人,大事不好!”那人急急忙忙的喊道,“我们当中出了个叛徒!” 卫聆呵了一声,斜眼看了看天机:“我们早就知道了!” 岂料那探子话只说了一半,歇了口气才接着说道:“据说叛徒是个青楼女子,她身边带着两张脸谱,脸谱上面镌了上下两部花名册,我们所有人都逃不掉了……” 垂帘后的男子愣了愣,然后站起来道:“这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严肃脸看着你们,你们真要换男主吗? ps喵的今天本来想补全昨天的两更约定~~~~~可只写了一半啊啊啊啊,手残好伤感,明天早上再写掉剩下的一半吧。。。。   ☆、第70章 惊天骗局出我辈 “两张脸谱罢了,哪里镌得下那么多的名字。”唐娇随手将脸谱丢给暮蟾宫。 暮蟾宫接过脸谱,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却发现脸谱依然是脸谱,不会变成花名册,他抬头看向唐娇:“解释一下?” 百鸟朝凤暖炉立在桌上,袅袅白烟飘向唐娇,将她身上的白衣染得更白,将她发间的玉簪染得更白,于是唇上的胭脂便显得更加鲜艳生动,仿佛云间的一枚樱桃般诱人。 她抬手捡起果盘里的一枚新鲜樱桃,放在唇边,笑着问道:“暮少,这是一颗仙人果,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果。” 暮蟾宫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半晌才道:“这是一颗樱桃。” 唐娇打开桌上的黑漆牡丹纹匣子,将樱桃放在匣子里,然后端起匣子问:“那现在呢?” “还是一颗樱桃。”暮蟾宫回道。 唐娇手托匣子,转身问道:“你说说,这是什么?” 温良辰靠在窗栏边,吞云吐雾,慢条斯理道:“这是扶桑树结的果,模样看起来像是樱桃,但是你仔细看的话,便会发现形状与颜色略有差异。樱桃乃是品红色,而扶桑果吸收日之精华,故呈正红色,且上面还带有细微的云纹条路。” 与唐娇不同,温良辰见多识广,平素最爱收集天下奇珍,网罗世间奇闻,连他都这么说了,暮蟾宫难免有些将信将疑起来。 “借我一观。”他朝唐娇伸出手。 唐娇笑着将樱桃放在他掌心里。 暮蟾宫收回手,将樱桃夹在指尖,凝神观察起来,片刻之后,又从果盘里拎出另外一颗樱桃,放在一起作对比,如此反复,将整个果盘里的樱桃都拿出来对比过之后,他不禁疑惑不解的说:“无论从形状还是颜色上来看,都与其他樱桃无异,仿佛这就是一颗普通的樱桃啊……” “不错,它就是个普通樱桃。”温良辰嘿然一笑。 “……”暮蟾宫放下手里的樱桃,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樱桃都能变成扶桑果,脸谱当然也能变成花名册,关键是有人肯信。”唐娇伸手取过暮蟾宫手里的樱桃,丢进嘴里咀嚼起来,“将樱桃变成扶桑果,只需要一个做工精美的匣子,以及温侯的一句话。可将脸谱变成花名册,需要些什么呢?” “首先,还是需要一只漂亮匣子。”温良辰笑道,“我会派遣亲兵健卫看守脸谱,闲杂人等莫说靠近,看都不许多看它一眼。再令匠人打造一个精巧的秘锁盒子存放之,钥匙只有一份,贴身不离的挂在我身上。” “但是脸谱上的名单,是用密文写的,一般人看不懂。”唐娇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暮蟾宫笑,“所以我们必须找一个精通各种文字,擅长解读文字陷阱,并且名声远播,最重要的是完全信得过的人来解读脸谱上的秘密。” 暮蟾宫看看她,又看看温良辰,苦笑道:“你们说的那个人,该不会是我吧。” “舍你其谁啊!”唐娇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我倒是想亲自来编这部名册,然后把我看不顺眼的人全列进去!可是不行啊……在文武百官眼里,我就是个傻瓜公主,到现在还有人怀疑我不认识字呢!他们怎会相信我能解读密文?但你就不同了,暮少你可是公认的天纵之才!” “……我虽然精通各国文字,也很擅长解读谜题。”暮蟾宫咬牙道,“可我不懂造假啊!” 暮少爷一辈子风光霁月,坦荡无尘,从未弄虚作假过。结果头一次叫他造假,就要求他骗过文武百官,乃至于全国上下所有眼睛……暮少觉得压力好大,仿佛有三座大山压在他背上啊! “我们需要的不是造假的结果。”温良辰和颜悦色的宽慰道,“而是造假的过程……只要所有人都相信你在翻译名单,那么就一定会有人坐不住的。” “恩恩。”唐娇也一并安慰他,“所以你无需顾虑,名单内容你随便写,把你看不顺眼的那群人统统列进去吧!” “……然后我就会被旁人看做卑鄙无耻,借机铲除异己的小人。”暮蟾宫揉了揉眉心,“况且敌人也不是傻子,你们想骗他们上当,只怕没这么简单吧。” “一开始,我也没指望让全部人都上当,只需要一部分人上当,只需要在他们心里扎下一根刺,让他们怀疑自己内部出了叛徒就行。”温良辰红衣墨发,笑着走来,抬手搭在唐娇的椅子上,浑身懒骨似的吐出嘴里的烟,“成了最好,失败了对我们也没什么损失。反正不管有没有名单,我最近也是要处理几个人的,正好找个借口罢了。” 说着,他忽然将手指落在唐娇脸颊边,捞起她一缕鬓发,慢条斯理的牵到鼻翼下方,犹如垂首嗅花般,闭上眼睛,温柔问她:“或许会有人弹劾我,或者在背后说我坏话,你不要听他们的,信我好吗?” 唐娇转头看着他。 他不提醒,她险些忘了,他们仍在扮演一对分分合合的恋人。 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瞒着暮蟾宫,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特地在暮蟾宫眼前演这么一出戏,但既然已经承诺过他,那么这出戏就该好好演下去。故她微唇一笑,抬手扯住他的半片袖子,眉心一点桃花花钿,使得这笑容显得更加妩媚动人。 “我自然信你。”她坐在椅子上,抬头望着温良辰道,“无论谁说你的坏话,我都不会听的。所以你放手去做吧,有事我来扛着,我这公主的身份,也该派上些用场了。” 暮蟾宫静静看着这一幕,拳头微微收拢了一下,又慢慢松开。 之后三人又商量了些细节,期间暮蟾宫变得有些沉默,但是唐娇并未察觉到他的异常。直至暮蟾宫提出时候不早,先行离开之时,温良辰才慢慢转过头,朝着他的背影,露出微不可查的一笑。 “你在笑什么?”唐娇狐疑的看着他。 “没什么。”温良辰将烟枪放在窗台上磕了磕,回首笑道,“只是觉得暮家少爷虽是天纵之才,但还是太过年轻了。” 因为太过年轻,太过心高气傲,所以有些事他明明看得穿,却接受不了…… 且不论暮蟾宫心中作何感想,第二天,温良辰便在早朝期间,向群臣宣布了名单一事。 “市井当中,有人冒太子之名,勾结党羽,意图谋反,不过幸好敌营当中潜伏了有志之士,冒死送来了两张脸谱,脸谱上面镌了上下两部名册。”温良辰笑着说,“名单乃密文所写,虽破译艰难,但幸好我方有暮蟾宫这样才学出众,精擅各种文字的才子在……如今,他已破译了一部分名单。” 说完,他当堂下令,让人将名单上的两人给捉拿归案。 这两人一为御史,二为富绅,都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被人押解之后,一个劲喊着冤枉,心里着实不相信太子的人会有那么蠢,会学那班落草为寇的江湖人,弄出一份花名册来。 说实话,朝臣们也不信,觉得此事未免太过匪夷所思,即便假太子的人里真出了叛徒,也不该送什么脸谱,直接送份名单过来不是更好? 对此,温良辰根本不做解释,直接命人查了御史与富绅全家,其实也不过是走走过场,实际上这两人早在几个月之前就暴露了行踪,被他派人盯上,并暗地里搜罗他们通敌的证据,如今过场走完,正好顺势将那些证据拿出来。 人证物证俱全,朝臣们也无话可说。 至于为什么不送名单,而送脸谱,有些人自己就找出了解释。 “豪杰之士多怪癖。” “这怪癖倒也算是雅致。” “许是借旁人之手送来,怕途中暴露了秘密,所以才出此下策吧?” 有些人信了,有些人不信,还有些人猜测到了温良辰的真实意图。但对温良辰来说,他们信也好,不信也罢,他都是要出手摘除□□羽的。 与此同时,唐娇耳边也多出了许多声音。 以歧雪为首的一班宫女太监,也不知受了谁的嘱意,前来探她口风。 “名单?脸谱?这事我怎么会知道。”唐娇坐在窗栏边,望着窗外的春光烂漫,抚颊微笑道,“这些琐碎之事,温郎会替我做的。” “……公主。”歧雪一边为她梳头,一边说道,“您已经不怪太傅了?” “他都已经跟我说明白了。”唐娇装出一副痴痴模样,笑道,“他跟外面那些女人,都是逢场过戏,他的心一直放在我这里。” 见她这幅模样,歧雪只好把一堆话咽回肚里。疏不间亲,在唐娇痴迷于温良辰的时候,她是不会主动说他的坏话的。她从红漆描金鸳鸯纹妆奁里取出一根金步摇,斜插在唐娇发髻上,步摇下垂落七缕珠串,荡在髻旁,摇曳生姿。 歧雪一边将镜子端给她看,一边笑着说:“对了,险些忘记跟您说了。今儿皇后娘娘派了人来找您,让你有空的话,过去看看她。” “皇后?”唐娇眨了眨眼,这可真是稀客,“皇后娘娘找我有什么事?” “奴婢不知。”歧雪犹豫了一下,“许是关于后宫嫔妃的事吧。” 后宫嫔妃能有什么事?即便有事,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唐娇百思不得其解,细问下去,歧雪只答不知,无奈之下,只得自己往后宫走一趟。 历代皇后都住在坤宁宫,但本朝却出了个万贵妃,不但占去了坤宁宫,还将白皇后赶去了最靠近冷宫的蓬莱宫。唐娇走了好长一段路,才走进蓬莱宫的大门,结果一进门,就被眼前的场景惊得傻了眼。 蓬莱宫里依旧一片素净,摆放着佛堂香烛,贡品瓜果。 白皇后一身青衣,手缠念珠,静静的站在佛堂前。 在她脚下,放着一只金黄色的蒲团,蒲团上跪着一名宫妃模样的女子,正双手合十,念念有词,一头黑发披散在身后。 “……皇后娘娘,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啊?”唐娇被她们惊的忘记见礼。 “我佛慈悲。”白皇后转头看她,秀美的眉目间流露出祥和之色,“林贵人大彻大悟,决心落尽三千烦恼丝,从此皈依我佛。” 跪在蒲团上的那名女子肃穆道:“阿弥陀佛。” 唐娇吐血! 前院的事情还没完!后院就要先着火了吗? 白皇后你终于暴露出你的狼子野心了!你这是打算把整个后宫的失意女子都抓来剃度,然后自封师太,成立峨眉派吗?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既然这么多人嫌攻略难度太低。。。。那就换个攻略方向,走暮少黑化路线吧。 温少不用换,他本来就是黑化路线-。- 渊哥本来没路,但你们这群小妖精会给他踩出路来!我知道的!肯定会是这样的! 天机和冷板凳二人组还是继续正常路线吧。。。。   ☆、第71章 蛛密布缚卿身 唐娇劝说无果,最后林贵人从容的皈依我佛。 仪式结束后,白皇后留唐娇一起用饭,素斋四样,香菇春笋,素鸡,蜜酿花粉银耳莲子盅,吉祥如意卷,样式虽普通,但滋味着实不错,尤其是豆腐做成的素鸡,吃起来尤其鲜滑酥嫩,令人胃口大开。 但白皇后的胃口似乎不大好,浅尝了几口,就搁下筷子,然后小口小口的抿着莲子盅。 唐娇最怕跟这种食不言寝不语的长辈一块吃饭,吃了个半饱便放下筷子道:“皇后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白皇后祥和笑道,“就是林贵人要皈依我佛了,请你过来做个见证。” “……是不是宫人背地里阳奉阴违,短了诸位娘娘的吃喝用度,才使诸位娘娘心灰意冷,生出了避世的心思?”唐娇忍不住问道,“若是因为这个原因,还请如实告知于我,我定不会姑息他们。” “与他人无关。”白皇后轻轻摇摇头道,“公主,皇上的身体如何,你我心里都清楚。日后无论是你入主皇宫,亦或者是你的孩子入主皇宫,我们这群人都是要将后宫空出来,留给新人居住的。” 她虽未明说,但唐娇也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历代皇帝死后,除去育有子嗣的妃子,以及娘家势大的妃子可封太妃之外,其余妃子要么殉葬,要么送去冷宫,要么送进寺庙出家。 林贵人既无孩子,也非世家重臣之女,若是此刻不抓紧时间出家,日后指不定就要去殉葬,亦或者去冷宫自生自灭了。 想通这点之后,唐娇忍不住苦笑摇头:“原来如此,是我疏忽了。不过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忧,我和皇上都不赞同以后妃殉葬,此举委实太过残忍。” 白皇后笑而不语,显然对她的说辞不置与否。 若论残忍,又有谁能残忍得过唐棣?就为了讨一个女人欢心,将后宫所有人都置于地狱,莫说枕边人,便连亲生骨肉都不曾放过。 唐娇摸摸鼻子,对此她也没什么反驳余地,只得撇开话题道:“既然诸位娘娘心中这般苦闷,不如由我向皇上请旨,放诸位娘娘回娘家去住,日后也不必回来,留在娘家养老便可。” “不可。”白皇后立刻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等不能为皇上殉死便也罢了,若还厚着脸皮回娘家,必终身都要为外人指指点点,受人非议。” ……所以说,你果然是想在后宫中建立峨眉派吧? 唐娇端起莲子盅抿了一口,然后放下碗笑道:“是我思虑不周,那依您的意思呢?” 果见白皇后慈悲一笑,拨着手中念珠道:“经历过万贵妃一劫之后,后宫诸多嫔妃都是劫后余生,追求的不再是恩宠荣华,而是心灵的宁静。本宫既是后宫之主,又是过来人,自当照拂她们一二。” “……那就有劳皇后了。”唐娇笑道。 不久宫人进来收了盘子,唐娇借机向白皇后告辞,前脚刚刚踏出蓬莱宫,她脸上的笑容就荡然无存。 这一番话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但实际上却存在一个巨大的疑点。 “去吧。”她向身边的太监低声嘱咐道,“唤暮蟾宫前来见我。” 太监领命而去,而唐娇径自回了寝宫,等了一段时间之后,太监却独身去,独身回,歉意的对她道:“公主,暮公子出门了。” 唐娇愣了愣:“知道他去哪了么?” 她身边的奸细岐雪最是消息灵通,也最是喜欢挑拨离间,闻言立刻道:“许是同王家二小姐出去赏花游湖了吧。” 唐娇愣了愣,转头看着她:“王家二小姐?” “京城第一才女,王宰相次女。”岐雪详详细细的说道,“暮公子才貌无双,又是您的心腹,不知有多少人想与之结亲,但听闻他与这位王二小姐走得最近,两人时常出双入对的,想必王家是想要亲上加亲了。” 唐娇听了,沉默不语。 心腹?朋友?她从没想过,只是有事的时候,第一个就想起他。心里觉得若是暮少爷在,无论什么样的谜题都难不住他,他会温言软语的安慰她,也会三言两语间解她心中之惑。 但是岐雪的话提醒了她,暮少并不是随叫便能随到的,他也有自己的生活,也会有自己喜欢的人,他不会永远绕着她转。 想清这点之后,唐娇不禁握紧手中折扇,心中怅然若失。 “公主。”太监小心翼翼问道,“要不,奴才再去一趟,或许暮公子已经回来了……” “那倒不必。”唐娇收敛起情绪,起身朝门外走去,嘴里淡淡吩咐道,“你去王府给他留句话,让他得了空,来宫里见我。” “是。”太监应声退下,岐雪等宫女则赶紧跟在唐娇身后,本想摆出公主出巡的排场,却被唐娇抬手止了,只挑了几个人跟着,然后朝文渊阁走去。 文渊阁绿瓦红墙,白玉台阶,内设内阁辅臣七人,原先只是皇帝的咨询之处,并无参议之权,而今温良辰重组内阁,使内阁获得票拟之权,久而久之,内阁渐成权力中枢,而他本人更是权倾朝野。 闻得唐娇到来的消息,温良辰从奏折中抬起头来,面上似笑非笑,旋即,转头看向另外几名辅臣。 “老夫今日身体不适,先走一步了。”吏部尚书敲了敲肩膀,头一个起身。 有他开头,剩下的人也纷纷寻了理由告辞。 “同去同去,我今天身体也不大舒服。” “呵呵,你们都去看病,我就不凑这热闹了……温大人,我家里炖了鸡,忘记熄火,先走一步了。” 待唐娇走进门内,阁里的人早已走了个精光,只留下温良辰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屋子里,沐浴在透窗而入的阳光中,静静看着手里的奏折。 抬手让宫女太监留在门外,唐娇一个人走了进来。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毛笔落在宣纸上的声音,以及她猫一样悄然走近的声音,待走到温良辰身边,她刚要说话,温良辰忽然转过头来,将一根手指竖在唇前,对她无声微笑,笑完,伸手将桌子上的白玉碟推向她。 碟子里堆放着各种蜜饯点心,都是唐娇喜欢吃的零嘴。 就仿佛他早已料到她会过来,所以早已做好准备。 唐娇没奈何的坐在他身边,挑了块桂花糕慢慢吃着,眼睛却盯着他看。 工作时候的温良辰,完全收敛起了平素的浮华浪荡,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显得沉默而又认真。唐娇单手撑着脑袋看他,烦躁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确切的说,是她犯起困来…… “哎哟。”冰凉的感觉在她脸上扫过,唐娇连忙睁开眼睛,抬手在脸上一擦,手背上满满都是墨痕。 始作俑者手提湖笔,含笑看她,海浪般的卷发整齐的向后梳起,唯有鬓角两缕蜿蜒而下。 “真让人生气。”温良辰搁下湖笔,抬起袖子擦拭她脸上的墨痕,看着唐娇的眼睛笑道,“难得过来找我,就不能好好看着我吗?” “……左右无人,咱们能别演戏了吗?”唐娇别过脸,自己掏出手帕来擦脸。 “呵呵,好吧。”温良辰说归说,整个人却慵慵懒懒的靠在她身上,就着她的手指咬了一口桂花糕,然后舔舔嘴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你不是让我多多注意身边,看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或者不同寻常的人吗?”唐娇索性把整块桂花糕都塞给了他,然后将白皇后的事情说给他听,“……事情就是这样,你有何感想?” 温良辰叼着桂花糕,单手撑着脑袋,有些口齿不清的问道:“你先说说你的看法。” “这一番话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但实际上却存在一个巨大的疑点。”唐娇跟他也没什么客气的,直截了当的切入主题,“她的所作所为,跟她的性格完全不合。” “说下去。”温良辰抬手摘下嘴里的桂花糕。 “我一度以为皇后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打算把后宫嫔妃都按着剃度,加入她的峨眉派呢。”唐娇道,“可等我问过宫里的老人之后,才发现她原先并不是这种人。” “她应该是个明哲保身的人。”温良辰开口道,“万贵妃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一度想要取而代之,而白皇后的应对之法,便是闭门不出,念经礼佛,也亏得她这么做了,万贵妃才懒得动她,使她能安全的活到今日。” “一个安静了十年的人,突然间四处蹦跶。”唐娇摇着头道,“一个明哲保身了十年的人,突然之间处处为他人着想……我总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那你就去查吧。”温良辰笑着摸摸她的头,“需要什么跟我说,我的人全听你调遣。” 唐娇眨眨眼睛看着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才指着自己问道:“你……你让我查?” “嗯。”温良辰将吃了一半的桂花糕又喂到唐娇唇边,懒怠笑道,“我觉得,是时候放手让你去做一些事了。做错了也没什么,我会给你撑腰。” 唐娇心头一动,然后迅速别过脸去:“……我不吃,你都吃过了。” “以你我之间的关系,同吃一块糕点也没什么吧?”温良辰也没逼她,笑着将桂花糕丢自己嘴里吃了。 “……我和天机都没同吃一块糕点呢。”唐娇忍不住低声碎碎念。 “大雁终有分飞日,有情总有无情时。”温良辰不动声色的笑道,“情人总有情分的那天,朋友也有缘尽的时候,唯有志同道合者,才能一同走到最后……” 说完,他伸手捏住唐娇的下巴,整个人欺身而近,微微躬身压在唐娇身前,从身上落下的影子,宛若蛛网般将她缠绕其中。 “是时候让我们的关系更加密切一些了。”温良辰带着泪痣的眼睛俯视着唐娇,低沉沙哑的问道,“你觉得呢?”   ☆、第72章 天南地北双飞客 唐娇抬头仰望着面前的男子。 他单手扶着椅背,躬身压在她的视线内,没有身体的接触,只有两缕弯曲发丝从他鬓角蜿蜒而下,尾端轻轻扫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若即若离的暧昧。 唐娇看着他,忽然笑道:“行啊。” 她这般爽快,反倒让温良辰吃了一惊,单眉挑起道:“哦?” 唐娇慢条斯理的伸出手,从碟内捡了一块桃酥递到唇边,尖尖牙齿咔嚓一声,将桃酥咬去了半块,另外半块则递到他唇边,似笑非笑道:“来,让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吧。” 温良辰微微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行啊。”他抬手握住唐娇纤细的手腕,将她指尖的半块桃酥叼进嘴里,含笑道,“从今往后,咱们就是共食一饼的关系了。” 唐娇用另一只手推开他,然后盘腿坐在椅内,单手撑着下巴,笑着看他。 “天南地北双.飞客,情到深处死相随。”唐娇笑道,“真情何需朝朝暮暮,真朋友何惧海角天涯,并不是只有志同道合者才能一同走到最后,老师,你不要随便误导我,我自有分寸。” 说完,她从椅子上跳下来,径自朝门外走去,将温良辰独个留在身后。 温良辰侧身看着她的背影,晓得自己私心太重被她看了出来,不由得抿唇而笑,笑容极为妖艳。 “啧啧,越来越不听话了。”他抬手摸着自己的嘴唇,心道,“不过这样也好,稍微聪明些,日后总不至于扯我后腿……况且现在这幅模样,也比较符合我的口味。” 思及此,温良辰便将原先的计划稍稍放下,对手下人吩咐了几句,让他们暂且听从唐娇的差遣,然后自个当起了看客,准备看看唐娇如何成事。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唐娇压根就没动用他的人。 在宫里住得久了,她已然知道自己的价值所在,唐棣活不了多久了,她既是唯一的公主,又有权倾朝野的温良辰给她撑腰,那么只要她开口,就有无数人,无数消息源源不断的朝她汇聚而来。 眼见于此,歧雪等人深感压力。 但这次唐娇却不打算再容忍他们了,某天夜里,她一边翻着手里的话本子,一边淡淡开口道:“你们的主子是谁?” 歧雪与两名太监大惊,立刻跪下来,哭着喊着表起忠心来。 唐娇却仿佛没听见他们说话,只是一心一意的翻着手里的话本,直至最后一页,才合上书道:“你们首先得是我的心腹,对旁人来说才有用处。” 说完,她缓缓转头看着这三人,想了想,效仿天机,平静冰冷的微笑起来。 岐雪三人露出见了鬼的表情,汗水直淌,湿透了衣裳。 “若你们不再是我的心腹了,你们还有什么用处?”唐娇又是盘腿坐在椅内,单手撑着下巴,居高临下的俯视他们,脸上带着笑容,笑意却不达眼底,“能够代替你们的人很多,很多……你们凭什么觉得我会一直容忍你们的三心二意,阳奉阴违?” 歧雪吞了吞口水,额头狠狠磕在地面上:“看在奴婢一直尽心服侍您的份上,公主,请给奴婢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两名太监闻言一愣,然后跟着磕头,心里却恨她胆小,居然立刻就招了供。 唐娇也有些讶异,但很快就释怀,宫女和太监长于后宫,死于后宫,都是寄生于后宫的一种生物,他们必须攀附一棵大树才能汲取养分,而在后宫之中,最好的那棵大树不是人之将死的唐棣,也不是毫无权势的皇后,而是她。所以歧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倒也无甚奇怪,甚至可以赞她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 但饶是如此,唐娇也不打算再继续用她。 正如唐娇所言,能够代替他们的人实在太多了,何必一定要用这三个内鬼。 但唐娇也不打算杀了他们,他们三个虽然当不了心腹,但还有别的用处,用的好的话,他们三个反能成为敌营当中的内鬼,为她带来利益。 “每个做错事的人,我都会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于是唐娇俯瞰三人,竖起一根手指头,朝他们摇了摇,“记住,只有一次。” 歧雪松了一口气,深深拜倒下去:“奴婢绝不会辜负您的这番信任。” 自此歧雪三人失去了心腹之人的地位,但反倒比往常更加卖心卖力,许是为了重新夺得唐娇的信任,又许是为了在唐娇眼皮底下安身保命,但无论缘由如何,在外人看来,这都是一个好机会,一个取而代之的机会。 而在众人的卖力讨好下,唐娇很快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 “来人。”咀嚼完这些情报,唐娇缓缓睁开眼,“去请林贵人过来。” 贴身太监领命而出,立即去陶然馆请了林贵人来。 宫里的风吹草动,自然瞒不过后宫中人。林贵人也听说了唐娇大肆揽权的消息,却没料到她会找上自己,但是想起对方那张稚嫩的面孔,想起对方曾如平头小民般在市井中讨生活,便不由得在心里嗤笑一声:“我真是自己吓唬自己,一个小姑娘罢了,你还怕她作甚?” 但考虑到对方如今声势浩大,面子功夫不能不做,故而赶紧换下身上的缁衣,迅速打扮了个齐整,然后跟随太监离开。 一路上她旁敲侧击,向那太监询问唐娇的喜好和忌讳,但对方却都笑而不答,只一个劲的催促她,叫她走快一些,莫要让公主久等。林贵人心中气闷,却也不得不加快脚步,随对方来到唐娇的寝宫。 太监将她领到画楼内,然后敲开门扉,却并不跟她一同进去。 林贵人只得自己走进雕花木门内,左右四顾,只见屋内挂满历朝历代留下来的名人字画,而在东南角有一人,负手而立,背对着她,立在一张画卷前。 门扉吱吱呀呀的在身后关上,林贵人一步一步朝对方走去,略略犹豫片刻,最后还是选择朝她伏低做小,福了福身道:“参见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唐娇仍旧背对着她,头也不回,缓声笑道:“林贵人,你看这幅画画得怎样?” 林贵人闻言抬头,眼睛看着那副画,心里却吃了一惊。 那副画上,画着嫔妃出游图,那妃子云鬓凤簪,环佩叮当,身旁仆从如云,童子童女沿途撒花,宫女太监为其撑盖打扇,笔调雍容,色泽艳丽,无论妃子还是仆从,皆形貌各异,栩栩如生。 画是好画,可林贵人却说不出一个好字,因为她一眼就认了出来,画上的妃子乃是万贵妃! “怎么?”唐娇缓缓测过身来,鬓角的金步摇随之微微颤颤,几串流珠碰出细碎声响,她对林贵人莞尔一笑道,“你不喜欢这幅画吗?” 林贵人斟酌半晌,才开口道:“画是好画,可画中人实令人不喜。” “你在说谎。”唐娇盯着她道,“林贵人,你并不讨厌万贵妃,相反,你一直都很羡慕她,对不对?” 林贵人心头一惊:“公主,您这是什么意思?” “林贵人,你虽然是小门小户出身,却一直想做出一番大成就。而对一个女人而言,最大的成就,莫过于征服人间帝王。”唐娇慢步走近她,笑容满面道,“你踌躇满志而来,却失望透顶的发现,有一个身份远比你低下的女人,已经达成了这份成就,征服了那位帝王。” 林贵人被唐娇逼得退了一步,有些惊诧未定的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出身那么低,她长得那么丑,她年纪还那么大,她凭什么压在你的头上?”唐娇继续说道,“嫉妒与不甘促使你做出了一个决定,你开始时时刻刻观察那位万贵妃,模仿她的穿着打扮,模仿她微笑的样子,模仿她行走时的姿态,你觉得你能成为第二个她,然后……用你的年轻漂亮取代她。” 说到这里,唐娇眯起眼睛呵呵一笑:“可惜,你失败了。” 陈年往事犹如伤疤,剖开就要流血。林贵人深吸一口气,笑着开口道:“这些都是老黄历了,宫里人怕是将我的这些糗事,当做故事说给您听,您听听就罢了,不必太当真。” 说完,她摸了摸腕间的楠木念珠。 “我如今已是空门中人。”林贵人叹道,“过去种种,已是云烟。” “许多事情都过去了,惟独留下了你的野心。”唐娇道,“你若真的心在空门,又为何总是去飞霜殿送猪肺汤?” “……公主,您究竟在怀疑什么?”林贵人握紧念珠道,“我身为后宫中人,侍奉皇上是我的本分。更何况我只是去送碗汤,并没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有时候甚至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 “这正是你的聪明之处。”唐娇目光扫过她腕间的念珠道,“效仿其人,不如效仿其事。皇上喜欢万贵妃,并不是喜欢她的容貌举止,而是顾念彼此的患难之情。如今万贵妃不在,皇上又是最虚弱最需人照顾的时候,这正是你上位的最好时机。” “公主此言差矣。”林贵人摇头道,“皇上的身体状况如何,你我都知道。我即便上了位,得了宠,又能怎样?我现在还能在宫里吃斋念佛,但若是真得了皇上的欢心,只怕他就舍不得让我去寺庙,反要将我的名字列进殉葬名单了呢。” 唐娇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林贵人渐渐松开了握念珠的手指,笑容满面道:“我真的只是尽我的本分,没有别的心思,公主……是您多虑了。” “如果没有皇后娘娘参与其中,我可能真的会信你。”唐娇叹了一口气,然后走上前去,单手环过她的肩,将她拉进自己,因两人身高相仿,她正好可将下巴放在她的肩上,唇贴其耳道,“现在,回答我一个问题。” 然后,唐娇在林贵人耳边,轻轻问出了那个问题。 她声音虽轻,听在林贵人耳中,却犹如晴天霹雳,顿时叫她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然后沁出冷汗来。 唐娇缓缓推开她,然后对她微微一笑道:“三天之后,给我答案,在此之前,还请留在这里。”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林贵人追了几步,却被门前守卫拦了下来。 贴身太监亦步亦趋的跟在唐娇身边,曲意奉承道:“公主您真厉害,那林贵人是出了名的难缠,却被您给驯的服服帖帖的。” “没什么。”唐娇脚步微微顿了顿,然后淡淡道,“我不过是在模仿一个人罢了。” 夕阳渐落,夜幕低垂,偶有鹧鸪一声,断了池塘清净。 离京数十里之外,一座小县城内,缓缓驶进一辆马车,停靠在清浅溪旁。 太子手脚被缚,嘴里塞着一块手帕,哆哆嗦嗦的躺在车内,忽然听见车帘被掀开的声音,转头看去,月光透过一个黑衣人的肩膀,照在他脸上。 冰凉的手指伸过来,将手帕从他嘴里取出,太子看着对方,又是愤怒又是害怕的喊道:“天机,你想做什么?” 夜色笼罩在天机的身上,兜帽遮蔽了天机的面孔,他抬手摸了摸喉咙,然后发出嘶哑难听,断断续续的声音。 “太子殿下,回答我一个问题。”薄薄的唇在太子面前慢慢开合,“你是不是真的觉得自己不需要任何人,给你一间屋子,给你画笔和颜料,你就能活得很好?” 太子虽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但是他笃定天机不敢伤害他,故而犹豫片刻,最后朝他点点头。 薄唇便在他面前缓缓勾起,露出一个令他有些畏惧的笑容,嘶哑难听的声音再一次在夜色中响起,他道:“那好吧。就让我来实现你的愿望。”   ☆、第73章 明年桃花与谁同 天机把太子留在马车里,同时留下的还有十锭银子。 之后,他每隔三天才来看他一次。 第一次,太子为求清净,租下了整间客栈,然后将自己关在房间内,醉心于工笔仕女图中,天机在他身后站了许久,他都没有发现。 三天后再来看他,却发现他已经被店家赶了出去,原来县里不甚太平,有那些个泼皮流氓见他有钱,又是孤身一人,便拿着子虚乌有的欠条上门讨债,不但抢了他的银子,还将他臭打一顿。店家又是个凉薄之人,见他没了钱,立刻将他扫地出门。 太子抱着膝盖,在街头等到半夜,天机一来,他立刻扑过去告状。 “帮我将那几个泼皮打死。”他面色扭曲道,“然后带我回去!” “那可不行。”岂料天机俯视他,平静道,“不需要任何人,只想抱着画笔和宣纸活着,这不是你的梦想吗?” 一边说,他一边将一捆宣纸,一套文房四宝丢进太子怀中,兜帽的阴影之下,两边唇角向上勾起,他笑道:“那就抱着你的梦想活下去吧。” 但是,梦想与现实之间的落差是不是太大了? 没有钱,没有仆从,没有烧好的饭菜,也没有温暖的被窝,太子抱着宣纸墨砚坐在街角,最后实在饿的没有办法,只得自己想办法赚钱。可他身无长物,只会画画,好在笔纸都是现成的,便将宣纸铺在地上作画。 他作画极美,尤其是仕女图,里面的女子容貌鲜艳,姿态各异,仿佛要透纸而出,从画里面走下来似的。提着刚做好的画,太子满以为能名利双收,可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一个无名小辈,作出来的画能值几个钱? 纵有几人惜才,肯出高价,却又很快打消了主意。因为太子压根就不知轻重,给自己的画开出了千金之价,莫说是这小县城,便是在京城,又有几人出得起这个钱?惜才者劝了几声,见他仍旧不知好歹,便也没了心情,纷纷拂袖而去。 夜来风冷,无衣无被,腹中饥饿,无米无炊,迫于无奈,最后太子只得将手中画换了几十个铜子,然后买了一碗热面,呼啦呼啦的吃了起来,吃完之后,他皱着眉头看着手里那串铜板,然后趁着四下无人,将铜子拆散,藏在自己的鞋底。 但这样的隐藏手法哪里瞒得过经验丰富的泼皮。 天机来时,太子又是鼻青脸肿,抱着自己,蹲在店门口哭啼不止。 夜风呼啸,静静吹拂着店门上的酒旗,以及太子身旁的黑色披风。太子慢慢抬起头,看着身旁站着的那人,眼睛里流露出憎恨,畏惧,猜疑,痛苦。 “梦想的滋味如何?”天机居高临下的俯视他,宛若停在枝头的一只黑色乌鸦,眼睛在月色中反射出慑人的冷光。 太子缓缓放开捂着嘴的手,牙齿有些松动,说话有些漏风。 或许是太过害怕,或许是被愤怒烧坏了脑袋,或许是饿的失去了理智,或许是孤立无援失了分寸,太子竟口不择言的喊了一声:“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你,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那件事?” 这话说完,太子立刻双手捂着嘴,恐惧的看着天机。 天机低低的哦了一声,然后躬身朝他压来,黑色的披风在他身后翻飞,犹如铺天盖地的乌鸦朝太子袭来,他盯着太子的眼睛,嘶哑的问道:“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来,说给我听听。” 度日如年的不只是太子,还有暮蟾宫。 他与王二小姐入寺赏花,起初还有说有笑,但渐渐的,王二小姐显得有些不耐烦起来。 “表哥,你为什么总在说公主的事。”王二小姐折花一枝,执在胸前叹道。 暮蟾宫闻言一愣。 “身在此处,心在远方。”王二小姐转头看他,“你既然那么担心公主,为什么不到她身边去?” 说完,她持花一笑,转身离去。 暮蟾宫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又是尴尬又是愧疚,他并非故意给王二小姐难堪,他也是经她提醒,才发现自己刚刚一直在说唐娇的喜怒哀乐趣事糗事…… 正犹豫着是否要追上去,远方已经走来另一个身影。 山寺桃花中,他白衣如雪,手横花枝,修长手指犹如抚摸箫管般,轻轻抚过崎岖枝身,垂眸低吟道:“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吟完,他缓缓抬眸望向暮蟾宫,几缕黑发飘在颊旁,声色眼神冰冷如霜雪:“你为何要辜负二妹,又为何要辜负公主?” 暮蟾宫更觉尴尬,敢情刚刚王二小姐走那么急,是急着去告状了啊。 “误会!”暮蟾宫只得咬牙道,“这都是误会!” “哦?”王渊之走近前来,居高临下俯视他,淡淡道,“有什么误会,说来听听。” “我与表妹之间并无私情,又何来辜负一说。”暮蟾宫苦笑道,“至于公主……我与公主之间乃是患难之交,实非儿女私情。” 说完这话,心中不由得有些酸涩,面上却努力支撑着,不想叫他看出破绽。 “哦……”王渊之清清冷冷的应了一声,然后将手里的花枝递向他道,“公主召你进宫,莫要再耽搁,坐我的马车去吧。” “……”暮蟾宫接过花枝,心想是他的错觉吧,总觉得刚刚若回答不是误会,那王渊之就会让他走着进宫。 马车一路载他进了宫门,暮蟾宫手持花枝,走到半路,忽然转头看向王渊之,有些奇怪的问他:“表哥,公主也召见了你吗?” 王渊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然后缓缓伸手指着他手里的花枝道:“东西忘你这了,过来取。” “……”暮蟾宫满腹翰墨,却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又不是傻的,自然看得出来,王渊之这是在找借口往唐娇面前凑。暮蟾宫倒是没怀疑别的,只当他又要为王家拼命,毕竟内阁建立以后,外公的权势已经大不如前了,也没少在他这里下暗示,叫他别总帮着温良辰,应当多多帮衬王家,毕竟他们才是一家人。 暮蟾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不过他觉得最悲催的并不是自己,而是王渊之。每次看见这性情高洁,孤傲如雪的表哥对唐娇低头,不但低头,还要装出一副无怨无悔,甘之若素的样子,他都不由得生出一股怜悯…… 心怀怜悯之下,暮蟾宫的语气便软了下来:“你来都来了,总得去见见公主,走吧,咱们一块过去。” 王渊之点点头,冷冰冰的脸上甚至浮现出微不可查的笑容,眼见于此,暮蟾宫不禁摇摇头,心中怜悯更甚,总觉得自己得为表哥做些什么才好…… 心怀各异,两人并肩来到唐娇的寝宫内。 唐娇正在用膳,听闻他们两人来了,立刻叫人加碗加筷子,然后朝暮蟾宫招手道:“前几天找你,你都在忙,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 “你需要我时,我一定会来你身边。”暮蟾宫温柔道,“这次有什么事?” “现在没事了。”唐娇咬着筷子,眯眼笑道,“我已经让人去办了……这次的事,也只有这个人能办得了。” “哦?”暮蟾宫顿时有些不服气,“有什么事是旁人办得成,我办不成的?” 唐娇咬着筷子盯着他,良久才嘿嘿笑道:“你能跟人对食吗?” 宦官宫女,怨旷无聊,遂结成伴侣,谓之对食。 小高子虽不知唐娇为何要他这么做,但这事左右不费什么力气,又能讨唐娇欢心,为何不做?于是成日里找机会勾搭蓬莱殿的宫人,于无人处上下其手,说是要寻个对食。 他是唐棣身边得宠的太监,口齿伶俐,相貌又颇秀美,还认了御膳房总管太监当干爹,算是太监当中的金龟婿,故而蓬莱殿的宫人即便被他上下其手,也多是娇嗔笑骂,并不反抗。 几日下来,小高子便将蓬莱殿的宫人给调戏了遍。这也是因为皇后性子孤僻喜静,加上无权无势,所以身旁侍奉的人很少,若是换了唐娇的凤阳阁,那全调戏下来起码得三个月…… 但无往不利的高公公,今天却遇到了挫折。 唐娇给他的差事,是调戏除皇后之外,蓬莱殿中的每一个宫人,小高子为求尽善尽美,连同僚都没放过,几个小太监都被他逐一调戏了一遍。最后只剩下一个人,那就是静安师太。 他连同僚都不放过,又怎么会放过师太?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静安师太非常烈性,他的甜言蜜语一概不听,他送的东西一概不收,他要动手动脚,静安师太直接一耳光抽了过来。 “小孽畜!”静安师太骂道,“你再不走,休怪贫尼不客气!定要到皇后娘娘那告你一状,将你这厌物打杀了去!” “老东西,你凭什么打我!”小高子怒了,他们这群在宫里讨生活的人,很多时候都是靠脸吃饭的!唐棣打他,他还能忍着不还手,这老尼姑算什么东西啊!立刻扑过去战斗,撕头发抠眼珠打胸踹下面,一套组合拳打完,转身就跑路。 静安师太骂骂咧咧的追了他一路,但到底没追下去,她这人是轻易不会出蓬莱殿的。于是小高子脱身之后一路跑到凤阳阁,拜见唐娇之后,有些犹豫的看了看暮蟾宫和王渊之。 唐娇便没让他开口,等用过膳之后,开口挽留暮蟾宫,却没有留王渊之。 王渊之起身告辞,待走到宫门口,才回首相望,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无助无奈。 在错误的时间,在错误的地点,遇见对的人,天意如此,他如之奈何? 而待他走后,唐娇令人撤了碗筷,端着茶盏,看向小高子。 “公主,奴才刚从蓬莱殿回来。”小高子开口道,“照您的吩咐,奴才跟里面的每个宫人都戏耍了一番,最后发现……咳,发现……” “说下去。”唐娇道。 小高子讪笑道:“奴才发现,静安师太似乎是个男人。” 暮蟾宫吃了一惊,唐娇虽早有猜测,但也深深吸了口气,她放下茶盏:“你可确定?” “七成可能。”小高子如实回答,“实不相瞒,奴才虽几番讨好,静安师太都据奴才于千里之外,最后惹恼了他,被迫跟他打了一架……结果打斗的时候,摸到了些不该摸到的东西,至于那东西是真是假,奴才也不知道。” 唐娇托腮想了想,然后道:“小高子,你去画楼,替我向林贵人传一句话。” “公主请说。”小高子恭恭敬敬的说。 “你把静安师太的事情说给她听,然后问她。”唐娇笑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是。”小高子领命而去,留下唐娇与暮蟾宫四目相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暮蟾宫不由感叹世界变得太快,好似他先前去的不是京中寺庙,而是海外仙山,一回头,世间早已沧海桑田,连男人都能当尼姑了,“皇后娘娘身边的尼姑……怎么会是男人?” “你问我,我怎知?”唐娇苦笑道,“暮少,我现在得去蓬莱殿一趟,你能替我去一趟温府,将此间发生的事情告知温太傅吗?” “好。”暮蟾宫身为外臣,自是不好过问后宫之事,却也知道此事重大,必须立刻通知温良辰,故而郑重点头,然后起身离去。 待他走后,唐娇回至屋内,取下墙上挂着的那张脸谱,低头俯视,只见脸谱上面美人慈悲,笑若菩萨,不由得嘲讽一笑,将脸谱收入怀中,然后转身出门,对左右道:“来人,摆驾蓬莱殿!”   ☆、第74章 池中锦鲤知是谁 白皇后站在池塘边,细细为池中鱼儿喂着饲料。 身旁的宫女大气都不敢出,低着头道:“皇后娘娘,公主来了。” “让她稍等片刻。”白皇后转过脸来,慈眉善目,宛若菩萨,“待本宫换身衣裳,就过去见她。” 宫女领命而去,过了一会,白皇后换了身干净衣裳,手持念珠而来,对唐娇微微笑道:“本宫正要去寻你,你却先一步过来了。” “皇后娘娘找我有事?”唐娇笑道。 “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事。”白皇后拉着她一同坐下,叫人上茶,“只是好些日子不见林贵人了,对她颇有些想念。” “我在宫里过得无聊,唤她过来给我讲故事呢。”唐娇嘿嘿笑道,“林贵人讲的故事可有意思了。比方说……您在后宫大宣佛法,四处找人剃度,实际上都是出自她的指使。” “呵呵,这的确是个有趣的故事。”白皇后心平气和的笑道,“但也只是个故事罢了。林贵人只是个贵人,她凭什么来指使本宫?” “不错。论地位,她只是个贵人。论出身,她不过是一介布商之女,她凭什么指使你呢?”唐娇目光灼灼盯着她看,“除非她掌握了你的秘密。” “秘密?”白皇后吹了吹杯中茶叶,眼都不抬的问道,“本宫吃斋念佛,不问世事久矣,能有什么秘密?” “这个问题,不如让咱们问问静安师太吧。”唐娇对左右道,“来人,去请静安师太来!” “谁敢?”白皇后淡淡道,她缓缓抬眸看向唐娇,用长辈责备无知晚辈的语气道,“你现在还只是公主,不是后宫之主,有本宫在,还轮不到你来发号施令。” “我身为公主,想问静安师太几个问题都不行吗?”唐娇问道。 “本宫乏了,公主请回吧。”白皇后却轻飘飘的开口送客。 唐娇哪里能走,只怕自己前脚离开,白皇后后脚就把静安师太给处置了。但是没有证据,又不好明目张胆的搜查蓬莱殿,毕竟白皇后名义上是她的长辈,背后还有白家撑腰。 索性她们没有僵持太久,小高子就匆匆赶到。 “公主。”他走到唐娇身边,低头道,“林贵人已经招了。” 唐娇问道:“她怎么说的?” “林贵人说了。”小高子回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静安师太的。” 唐娇这才松了口气,还好……并不是每个人都像白皇后这样滴水不漏,想让一只木桶漏水,就抽掉最短的那根木板,想让一群共犯漏出马脚,就从心智最薄弱的那个人下手,在平安县时,暮蟾宫曾亲身为她演示过如何分化处置共犯,套出他所需要的口供,如今她算是现学现卖了。 “皇后娘娘。”唐娇道,“现在可以让静安师太过来,说个明白了吧?” “林贵人怕是疯了吧,两个女人之间,如何能怀上孩子?”岂料白皇后却淡然自若的笑道,“不过本宫今天一早开始,就没见过静安师太。前些日子,她与本宫说要回水月庵一趟,该不会是已经走了吧。” “……皇后娘娘,奴才晌午才见过静安师太。”小高子忍不住道。 “哦,是吗?”白皇后慢慢转头盯着他,脸上流露出祥和笑容,“那好吧, 秋月春喜,你们陪这位高公公四处找找,若找到了静安师太,就让她快点过来,向公主自证清白。” “是,娘娘。”白皇后的两名贴身宫女走上前来,与小高子一同寻找静安师太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着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小高子灰头土脸的回来,对唐娇摇了摇头。唐娇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而白皇后则仍旧是那副清净无尘,不为外物所动的菩萨模样,对她笑道:“看来静安师太真的已经出宫了。” 信她,还是不信她?唐娇思索片刻,最后做出决定——搜! 一声令下,一群侍卫宫人冲进蓬莱殿,开始四处搜寻静安师太的踪迹,最后,终于在池塘里寻到了他……确切的说,是静安师太的尸体。 唐娇看了一眼就没敢再看,那尸体残缺不全,能证明他性别的部位都被人割了去,也不知是埋了,还是拿去喂鱼了。 “这可真是人间惨剧。”白皇后站在池塘边上,青衣猎猎,手缠念珠,唱了一声阿弥陀佛,“可怜静安师太这样平实温厚的人,却不知道是惹了谁,竟遭了这样的毒手。” 唐娇嘴角抽了抽:“他是在蓬莱殿遭的毒手。” “本宫不是说过了吗?本宫从今天早上开始,就没见过他。”白皇后忽转眸盯向小高子,“倒是这位高公公,你该不会就是最后一个看见静安师太的人吧?” 小高子脸色一下子刷白。 “小高子,把静安师太的尸体带走,叫人好好勘验一番。”唐娇负手道。 小高子如蒙大赦,连忙叫人搬着静安师太的尸体离开。待他走后,唐娇挥手让身旁的人都退下去,然后与白皇后一同站在池塘边。 池塘里养着许多红色锦鲤,一从一从的游曳而过,犹如一团一团血水在池底晕开。 “现在这里没有别人。”唐娇侧首看着白皇后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白皇后缓缓数着念珠,粼粼波光照在她身上,她笑而不语宛若南海菩萨。 “……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受了林贵人的胁迫。”唐娇道,“林贵人偶然间发现你身旁的静安师太是男人,便想要分一调羹,于是逼着你四处渡人向佛,然后自己再顺理成章的找上门来,但实际上她并不是来向你寻清净,而是向静安师太求露水之缘……只待怀上了孩子,便可说是皇上的龙种。原来如此……难怪她这些日子总往皇上那跑,费尽心思也要留在皇上那侍寝。” 顿了顿,唐娇不解的看着她:“可现在看来,论心智能耐,她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你为何要受她胁迫?” 白皇后缓缓笑了起来,那笑容不再慈悲,不再平和,而是一种不加掩饰的嘲讽,意味深长道:“本宫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林贵人只是个贵人,她凭什么来指使本宫?” 这句话之后,便再也问不出什么。过了一会,宫人来报,道是温良辰已至宫中,唐娇便告辞离去,回至画楼中,将刚刚发生过的事情说与温良辰听。 “我想你们都搞错了一件事。”温良辰端着白玉烟枪,吐了口烟,“皇后说的是实话,她的的确确没有受人胁迫。” 别说唐娇了,连林贵人自己都楞了,跪在地上,呐呐道:“可是我……” “你以为自己胁迫了她,焉知这不是皇后想要的结果?”温良辰懒怠笑道,“她虽是中宫之主,但早年受万贵妃所害,伤了根本,无法生育。眼见皇上缠绵病榻,若有什么意外,一个有孩子的皇后,跟一个没有孩子的皇后,权势地位怎可同日而语?” 林贵人捂了捂肚子,面色阴晴不定。 “非是你胁迫了她,而是她选中了你。”温良辰将手中枪管对准她,袅袅升起的白烟,飘过略带嘲讽的笑脸,“你胆大包天,贪婪成性,为富贵敢于铤而走险,故白皇后在这么多的嫔妃中选择了你,故意让你发现静安师太的真身,然后等你自己送上门去。但你也不想想,你生得出,就能守得住?” “你,你的意思是说……”林贵人已渐渐信了他的话,面色变得极为苍白。 “若我没有料错的话,你生下这个孩子以后,皇后就会随便寻个理由,将这孩子抱过去抚养。”温良辰笑道,“你拿什么拒绝她?你只是个贵人,又没有强势的娘家给你撑腰。你要是肯给,倒还罢了,若是不肯给,只怕静安师太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林贵人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瘫坐在地上。 她费尽心思做了这么多,以为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哪晓得自己却是别人手心跳舞的傀儡。事情若是顺利,孩子会被皇后夺走,事情若是不顺利,那一切罪责都要由她自己来抗,毕竟在旁人看来,胁迫皇后的人是她,跟人私通的人是她,怀着不知道谁的野种的人是她。 在被温良辰令人带走时,她只留下了一句话。 “……起初跟在皇后身边的尼姑,并不是静安师太。”林贵人充满怨恨道,“静安是最近这半年才出现在她身边的,你们若要查,就去查查是谁将静安送给她的吧。” 目送林贵人离开之后,唐娇叹息一声,转过头看着温良辰:“我这次是不是太过鲁莽了?” “不,你做得很好。”温良辰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安慰道,“若是你反应慢一点,说不定这个孩子就顺利生下来了,若刚好是个男孩,那他便是齐国最正统的继承人,你的处境将变得非常尴尬。” 唐娇低下头:“皇后动手太快了,我没有找到证据……” “没关系。”温良辰像个真正的师长般宽慰她,激励她,“《脸谱话本》至今,我们总算是揭开了第一张脸谱,找到了第一个人,不是吗?” 慈眉善目,宛若菩萨的脸谱之下,藏着一只凶恶的杀人鬼。 偏僻的县城内,昏暗的街道上,陌生的巷弄中,天机静静看着眼前的少年太子,似乎要透过他脸上的脸谱,看穿他的真面目。 “不用害怕。”他嘶哑笑道,将手里的油纸包递了过去,“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原谅你的……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对不对?” 油纸包里放着几只肉包子,还带着一点余温。太子饿了半宿,见了包子,眼睛都绿了,急忙夺过来狼吞虎咽,嘴里吃着美味的包子,再听着天机说的话,他有些犹豫,也有些动摇。 “你真的会原谅我吗?”太子弱弱问道。 “会的。”天机补了一句,“等你说完,我就带你回去。” 太子便有些心动了,他也是习惯了天机的原谅,过去无论他做错了什么,只要他诚心道歉,天机都会原谅他,想必这次也一样。再加上在外面风餐露宿的久了,他实在是归心似箭,于是嚼着包子,低声说道:“那,那我可就说了……你可千万别生气……” 他说的是天机父亲的死。 天机一直以为父亲是为了守护太子而死,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墨叔对我太严厉了,不许我画画,每天逼我做我不喜欢做的事。”太子先是埋怨了一句,然后才低声说,“后来有一天,刺客过来杀我,墨叔替我挡了一剑,剑上有毒,他倒在地上起不来……虽然起不来,但却也没死。” 天机沉默片刻:“然后呢?” “他让我去唤人过来。”太子低着头,轻轻道,“我没去。” 他没去。 短短三个字,却在天机眼前勾勒出一副惨烈的画面。 父亲伤在喉咙,但他有一口真气在,勉强保住命没有死,只是发不出声音来,只能半躺在地上,用殷切的眼神看着太子。 这个时候,只要太子能替他叫一声,把人叫来,把大夫叫来,他就不会死。 但太子没有叫。 太子一言不发的站在他身旁,然后慢慢蹲下身来,伸出还有些娃娃肥的小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之后过了多久,天机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赶到的时候,太子一身是血,但是没有一滴是他自己的。父亲半躺在地上,死不瞑目,两眼圆睁望着太子的方向。 “你爹实乃忠臣,临死都放心不下太子。”身旁的人是这么告诉他的,他信了这话,以为父亲睁眼看着太子的原因,真的是因为放心不下他。 如今想来,他分明是在看着凶手,指认凶手。 天机抬手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喉咙,忽然呵呵笑了起来,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凄厉宛若坟上渡鸦。 “你说过你会原谅我的!”太子害怕了起来,他退后几步,带着哭腔道,“你说过你会原谅我的!我不是故意的,那时候我还小……我还是个孩子……” 天机却根本听不见他说话,他兀自一人笑了很久,笑到附近的窗户都亮起了烛光,不少人推开窗户对他呵骂,他才缓缓收敛起笑容,神色恍然道:“千秋一场大梦,梦醒我在何方?” 这是一场噩梦。 梦里,他先是死了哥哥,接着听到母亲悬梁自刎的死讯,紧接着父亲也死了,他所有亲人都为了一个人而死,而这个人在做什么呢?父亲死后,大伙忙着办理丧事,寻找凶手,而这个人却抛下了父亲生前给他布置的所有功课,不读书,不练武,每日沉浸在画画中,画着一张一张仕女图,画着一张一张脸谱…… 这是一场噩梦……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天机嘎吱嘎吱的转过头来,眼睛直直的看着太子:“原谅……你要我原谅你?” 太子哭着点点头,不停说着对不起。 天机笑了起来,他将太子拖上马车,然后连夜离开这个小县城,日夜兼程赶到另外一个县城,然后敲开了一户人家的房门。 一名妇人打开房门,虽然清减了许多,但眉宇间的戾气却不减当年,赫然是被逐出京城,自生自灭的万贵妃。 “这位爷,可是来找我家玉珠的?”她倚门而笑,视线慢慢从太子脸上,移到他身后的天机身上,微微一愣,随即面色大变,“是你!你来做什么?” 天机伸手一推,将太子推向她。 “这位是太子殿下。”天机将一锭银子丢给她,脸上仍带着那诡异的笑容,“暂时在你这寄放一下。”   ☆、第75章 万丝青雨刀箭吟 这段日子对太子而言,简直像是地狱一样。 万贵妃被逐出京城之后,身无长物,连吃喝都成问题,所幸身边还有个玉珠,性子软弱容貌清丽,她索性租了间临水的屋子,门前挂红灯笼,做起了暗娼的生意,但她自己惜肉如金,并不接客,却让玉珠接待客人,赚来的钱供她自己挥霍。 但她并不觉得满足,午夜梦回,万贵妃时常想念起过去穷奢极欲的生活,然后整宿整宿的后悔,整夜整夜的失眠。 直到天机出现,将太子寄放在她这里。 万贵妃便开始没日没夜的勾引太子,她觉得这是自己的机会,重新成为人上人的机会。 可她似乎忘了,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唐棣一样,不在乎她的样貌丑,不在乎她的脾气臭,仍将她捧在掌中心上。 在被太子拒绝过几次之后,万贵妃恼怒异常,索性一整瓶一整瓶的往他的食水里下□□,然后直接宿在他屋中。 这件屋子,便成了太子的人间地狱。 “这样下去,你会死的。”一个少女的声音在门前响起。 太子抱着自己,哆嗦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转头看去。 一名少女披散着长发,浑身上下一色素白,只在腰上系了一条腰上黄,斜靠在门前,一双眸子幽幽的看着他,脸色苍白,却貌美惊人。 太子认得她,她是万贵妃的女儿,以及敛财工具,名字叫做玉珠。 玉珠缓缓朝他走来,扫了眼他身边一动未动的饭菜,然后收回眼,笑着对他说:“你觉得自己很可怜吗?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 太子仍抱着胳膊,坐在墙角,没有理她。而玉珠也不在意,坐在他身旁,淡淡说起自己的故事,从胭脂镇说到京城,从不谙世事的小家碧玉说到倚门待客的暗娼,渐渐的,太子便听得入了神。 “你我本是一路人。”玉珠幽幽看他,“倘若不是她的出现,我现在仍是高高在上的玉珠公主,你也仍是金贵的太子殿下,我们本该拥有这世上的一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最后一点做人的尊严都被剥夺了去,茕茕孑立,一无所有。” 太子盯着她,整个人似要被她幽深的眸子吸进去。 “一切都是唐娇的错。”玉珠伸手抚着他的脸颊,幽幽道,“是她害了我们。” 太子很厌恶万贵妃的碰触,但不知为何,他并不讨厌玉珠的碰触,许是如她所言,彼此感同身受,合该抱在一起互舔伤口吧…… “你我同命相怜……”玉珠慢慢凑了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我会帮你的,你也要帮我……” 他们二人觉得唐娇夺去了本该属于他们的一切,却没想过,唐娇本人想不想要这一切。 京城之内,细雨绵绵,唐娇走在一条池塘拱桥上,池中锦鲤斑斓,身旁宫人为她撑着一柄枫红色油纸伞。 “这里。”唐娇指了指前方,“把这块地给我空出来。” “是。”官员打扮的男子道,“公主是想在这里新修一座绣楼,还是一座画阁琴房?” “建这个。”唐娇掏了张纸,递给他。 官员将纸打开,看了一眼,差点被上面的陋屋刺瞎双眼。 这不合理的设计,这注定漏水的屋顶,这糟糕的能让人白日见鬼的风水构造……要他堂堂大匠建造这么一个东西,也是蛮醉的,兴许他应该将这工作交给家中七岁的孙子…… 可是再三规劝,唐娇都一意孤行,没奈何,他只得怀揣那张纸,满脸忧愁的下去了,第二天,带着大批匠人前来,将整座府邸翻修了一遍,最后令人在唐娇指定的位置起了一座屋子,外人看来,都觉得这屋子太过碍眼,就像珍珠里混进了一颗鱼目,与整个公主府的画风都不一样。 但若是天机在此,一定能认出来,眼前这简陋屋子,是唐娇在胭脂镇的家,那座承载了她的过去,她的喜怒哀乐,她和他的相遇相知相恋的屋子。 之后,唐娇搬进了公主府,众人陆续过府以庆乔迁之喜。 “真是钱多烧得慌。”唐娇对此却颇为不以为然,“宫里又不是没地方住,为什么非要修个公主府,让我搬出来住?” 不过她也只是口头说说,心里倒是再明白不过,身为一个成年公主,她早该搬出宫,住到自己的公主府去了。是因为唐棣重病在身,她才能以照顾他的名义,留在宫里头。 “噢,这一次你误会他们了。”温良辰吞云吐雾道,“朝臣们的意思是,新房建好了,你可以利索的成亲了,最好赶在皇上驾崩之前把小国君生下来,否则等到皇上驾崩那天,怕有一些清流言官跳出来,要你为他守孝三年。” “……他们怎么那么烦啊。”唐娇忍不住龇牙。 “你是唯一的公主嘛。”温良辰笑了起来,用手里的烟枪指着她说,“天下都是你的,你却不属于你自己,” 至少婚姻这件事,并不能由她自己做主。 温良辰拍拍手,有人便送来一大堆画卷,累在唐娇案前。 “……这都是什么啊?”唐娇打开一张,发现里面工笔妙丽,勾勒着一副男子手持书卷,吟风望月之图,旁边以小篆注其姓名,还有家世背景。 “我跟那些死硬派拉锯了很久,最后大家互相退一步。”温良辰道,“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受女帝,只肯接受你的孩子登基为帝。不过我也逼他们让了一步,孩子没长成之前,你可以太后的身份垂帘听政,辅佐朝纲。” 唐娇猛然想起了白皇后,这不是她原先要走的路子吗…… 白皇后拼命想走这条路子,而唐娇却摇摇头,放下手里的画卷,坐在软榻上,抬头望着温良辰:“我要等他回来。” 春光明媚四月天,温良辰负手而立,脸上的笑容却一点一点消失。 两人之间原本轻松惬意的气氛,渐渐荡然无存,只余下剑拔弩张。 “若他回来,你想如何处置他?”温良辰嘲讽道,“将他养在后面那间屋子里么?” “这是我们的事……”唐娇话没说完,就被温良辰伸手捏住脸。 “不是‘你们’。”温良辰一字一句道,“他是他,你是你,你们两个身份不同,地位不同,连阵营都不同,还谈什么恋爱?” 唐娇想说话,可是两边脸都被温良辰给捏住了,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温良辰也不想听她说话,在天机的问题上,他们两个南辕北辙无话可说,永远也不可能说到一起去。于是他索性捏紧了唐娇的嘴,在她耳边旁征博引引据论点,将她狠狠教训了一顿,然后甩袖就走。 “呜呜呜……”唐娇追着他出了屋子,因为嘴被捏太久了,一时间都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口齿不清了半天,才哼了一声,跺着脚道,“你是指望不上了,我还是找暮少帮忙吧!” 一个雪白身影忽然从拐角处转出,悄然无声站到她身后:“公主……” 唐娇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看着他:“这不是王公子吗?你怎么来了?” 在她转过头的一瞬间,王渊之便低下了头,长长睫毛半掩双眸,宛若小扇。 “公主。”他在心中鼓足勇气,充满小心翼翼的期望,“您若信得过我,可否将事情交给我来办?” 唐娇眯起眼睛打量他:“你听到了多少?” “微臣刚来,只听见您有事要交代人去办。”王渊之看着地面,看着她裙摆下面露出的小小绣花鞋,声静心不静道,“王家在齐国的势力并不在温家之下,相信微臣不会让公主失望的。” 唐娇用手指卷了一缕发丝,一边打着圈,一边盯着他瞧,最后笑着说:“那好吧……我想让你帮我找个人。” 与此同时,想要找到那人的,又何止是唐娇一个。 发现太子失踪之后,留在京城的□□羽几乎全体出动,四处搜寻太子的踪迹,幕后那人更是直接下令,若再见到天机这叛徒,杀无赦。 狭路相逢勇者胜,但对天机而言,胜了还不如输了。 来追杀他的人,是他的同僚,是他的下属,是同他一起学习刀法刑侦的同仁,彼此之间,可谓了如指掌。 身为当中最优秀的那个,天机总是能赢,但赢了还不如输了。 “指挥使……”一名同僚握着流血的右臂,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他,“你是不是真的投靠了公主?” 细雨绵绵,浸透了天机的衣衫,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对方,雨水顺着他的头发,下巴尖,刀尖落下来,在地上汇聚成一个个圆圈,他最终一句话都没说出来,从他身边走过,朝着京城的方向走去。 这条路,比他想象中还要坎坷,还要难走。 “也难怪你做出这样的选择!”夜里,卫聆带着一队人挡住了他的去路,对他狞笑道,“你生了这样一幅好皮相,又何必学我们做这刀头舔血的买卖,只需要跟小公主在床上翻云覆雨几次,你便什么都有了。可惜我爹娘不争气,将我生得丑,否则怎么也要学你,摇着屁股跟小公主邀宠啊!” 天机倒宁愿碰见他这样的人,听见这样的话,因为这样他便不必手下留情,只需要朝对方冲了过去,然后刀光剑影,杀气纵横,最后卫聆倒下了,而他还活着,于是继续朝着京城走去。 他已经不怕流血,也不怕受伤,惟独不想遇到眼前这班人。 “大人。”他过去的属下看着他,“你真的杀了太子吗?” 天机沉默了一下,然后嗯了一声:“太子已经不在了,你们走吧。” 众人一阵哗然,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们当中,也没有多少人是真的忠于太子的。”天机面无表情道,“从事这行当,有的是父承子业,有的是求财求利,但现在太子已死,你们若是求个安定,就回家去,若是求富贵,就去京城投靠当今朝廷。”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后,都面色复杂的看着天机,其中一个站出来,对天机道:“我们会去投靠当今朝廷,但……不会再在你的手下办事。” 顿了顿,他别过脸去,有些厌恶的说:“我们看错你了,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说完,他便率领着十数个锦衣卫,借着夜色离开。 这一场战斗没有动刀,没有流血,却耗尽了天机所有的力气,叫他感到身心俱惫,几乎要迈不动步子了。 “这样就好……”兜帽遮住他的面孔,他低低自嘲道。 这样便好,无需说出真相。 这样父亲在世人心中,仍是为了守护太子而亡的英雄,而不是因为一个可笑的理由,而被太子弄死的小丑。 等时间一久,等所有人都相信他杀了太子以后,他们就不会费心费力去找他,太子会永远留在万贵妃那里,他注定不会活得很舒服,但至少能活着,算是他……算是他们家尽的最后一点忠诚,从此往后,两不相欠。 天机在眼下的小县城里休息了一夜之后,于天亮之前,步履阑珊的朝京城走去。他虽不察,但在旁人看来,他的模样已经越来越憔悴,宛若一具行尸走肉。 之后,在一片翠竹林中,被一根弩箭刺穿肩膀。 青竹摇曳,涛声似海,天机手持长刀,呼呼喘着粗气,眼神警惕的看着四周。 “弃刀投降吧。”一个少年的声音在林中回响,“近身短打,我不是你的对手,但百步开外,十个你也不够我杀。” 天机立在原地,与之僵持良久,忽然朝着一个方向疾驰而去,却未等他靠近对方,一根弩箭就疾射而出,将他钉得倒飞而出,重重摔在地上。 涛声大作,竹海摇曳,无数无数竹叶汇成一片青雨,纷纷扬扬,洒落在他脸上身上。 一个少年的身影从翠竹后转出,青衣若竹,手持短弩,脸上蒙着一片青布,只露出一双细长若水的眼眸,犹如月夜之下幽幽流动的河川。 见天机身下慢慢弥开一滩鲜血,他这才举着短弩,朝他走来,然后居高临下欣赏这具尸体,末了淡淡道:“可惜了。” 话音刚落,天机睁开双眼。 电光石火间,少年躲之不急,被他压倒在地,刀锋死死压在他的脖子上。 “你说得对。”天机低喘道,“百步开外,十个我也不够你杀。但近身短打,十个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少年眯着细长眼眸,静静凝视着他,似乎正在思考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你跟着那人,又有什么好处?”天机盯着他说,“他已经蹦跶不了多久了,公主和温良辰很快就会顺藤摸瓜找上他,届时,他便是秋后的蚂蚱。” “你现在回去,又有什么好处呢?”少年声色清冽,“若还在胭脂镇的时候,你们在一起,还没人说什么。可现在,你给了她地位,头衔,身份……你已经把她捧到了你再也够不着的地方了,而你自己却一无所有,你回去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回去。”天机眼中闪过些许迷茫,“兴许只是为了一个承诺吧。又兴许……只是想再看一看她。” 趁着他转瞬即逝的迷茫之际,少年迅速抬起手,手臂上的臂弩瞄准了天机的咽喉。 “我没你那么高尚,我只是为了钱。”少年昂头看着他,直白道,“等那人没有钱了,我自然会离开,但在他还付得起钱的时候,我会做好我的工作。” 两人剑拔弩张了好一阵子,然后,天机缓缓收回刀,直起身子,转身离去。 少年单手撑地,坐直身子,臂弩瞄准对方的背脊。 他形单影只,背影萧索,就像失去了国家的将军,失去了信仰的信徒,走过的地方,留下蜿蜒血迹。 少年神色复杂,缓缓放下手臂。 “算了。”他喃喃道,“求仁得仁,求死得死。”   ☆、第76章 奇货可居卖他人 自唐娇搬进公主府之后,便总是门庭若市,访客如云,当中有来闲话家常,联络感情的官家太太,也有学成文武艺,欲投身于她家的平民,甚至还有上门行贿,欲求方便者。 人数虽多,但需要唐娇关注的人却不多。 商家如今的掌舵人,商九宫显是她需要关注的一位。 “起初还以为是同名同姓,想不到真的是你。”唐娇立在木桥上头,将手中饵食撒向水面,看池塘中锦鲤点点啄食,绞碎了水面上的倒影,她回头道,“别来无恙啊,商老板。” “世事变迁,最后总叫人意想不到。”商九宫负手而立,站在她身后,仍是那副风姿隽永,洗练岁月的模样,微微一叹,“倒也遂了你的愿,如今的我,是配不上你了,你也不会再稀罕我了。” 他说的这般可怜,反叫唐娇不好说什么,毕竟是曾经喜欢过的人,毕竟是曾经在乎过的人……毕竟是她曾经想嫁的人。过去两人没能走到一起,是他嫌她出身太低,只配当妾,不配为妻,此举将她气得七窍生烟,发誓总有一天要风风光光的回他面前,叫他刮目相看,后悔不已。 可真到了这一天,她却已经不在乎了。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唐娇将鱼饵交给身边的宫人,朝凉亭走去。 商九宫随她至凉亭坐下,桌上早已放着瓜果点心,他拎了只橘子慢慢剥着,笑容温和,眼底却藏了丝惆怅:“我懂的,虽然旁人总说旧爱难忘,但要忘记旧人其实很简单,只要寻到了更好的新人……” “咳咳!”这个话题让唐娇微微有些尴尬,“商老板,你太唐突了。” “公主的婚事,天下人哪个不关心?”商九宫脸上在笑,却是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娇儿……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嫁一个疼你惜你的男人,只可惜这个男人不会是我,我……已失去了这个资格。” “别说了。”唐娇觉得听他说话好糟心,“你别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好不好?当初明明是你嫌弃我,天天在我耳朵旁边念做妾做妾……妾你个头啊!现在你还倒打一耙,怪我不好?怪我喜新厌旧?怪我没给你机会?” “娇儿,我怎会怪你。”商九宫流露出一副暗自神伤的模样,旁人看来,俨然一位被攀上高枝的夫婿抛弃的正室。 唐娇冷笑一声,刚要反驳他,却忽然一个激灵,觉出不对劲来。 她今日约见于他,可不是要跟他讨论这些东西的!实际上温良辰一路追查太子党羽,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七个人身上,其中就有商九宫,又因为他们两个是旧识,故嘱咐唐娇对他进行试探。 哪知试探的话还没开口,就被他一路牵着鼻子跑,话题简直一路歪到九寨沟里去了! 定了定神,唐娇决定将话题给绕回来:“不过话又说回来,商老板你贵为商家家主,京城商会的掌舵人,怎会有那闲情雅致,跑到千里之外的胭脂镇上去开茶楼,还一开就是两年,莫非在那地方有什么特别的计划不成?” “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不牵。”商九宫轻飘飘的把话题一拐,“那座小镇的确比不上京城富丽繁华,但那里有你……如今想来,我仅仅是为了你才留在那里的,只可惜了……当时的我还太年轻,不懂得珍惜。” ……不,当年的你就已经年过三十了,在乡下地方都可以当爷爷了,所以请不要用年轻这个词…… 唐娇嘴角抽搐,默默喝了口茶平复情绪,她现在有点感谢温良辰,若不是他天天拿甜言蜜语当饭喂她,吃得她有些索然无味,恐怕今天真会信了商九宫的鬼话。 “你若真的那般在乎我,怎不来见我?”唐娇放下茶杯,盯着商九宫的眼睛,“我清君侧的那段日子,也没见你来帮帮忙,资助点衣服鞋子,财迷油盐之类。” “我那时还在满世界寻你,哪有心思参与那场政变。”商九宫苦笑道,“原以为是同名同姓,哪里会知道,公主唐娇与话本先生唐娇,竟是同一个人。” 唐娇:“……” 什么叫*同鸭讲?这就叫*同鸭讲! 无论唐娇跟他说什么,他最后都能拐到恋爱上去。 最后唐娇什么都没问出来,反而憋出了内伤,眼睁睁看着对方在她面前睁着眼睛说瞎话,一副“只要有我在,世界充满爱”的模样,她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却终是拿他无可奈何。 时候不早,目送对方离开之后,唐娇缓缓转头对身旁的小太监道:“给太傅传句话……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商九宫手持折扇,信步闲庭般走出了公主府。 他晓得自己刚刚的表现太过火,唐娇一定会心生怀疑,继而告之温良辰。但就算他不这么做,温良辰难道就不会怀疑他了?反正左右都是要怀疑他的,不如随心所欲戏耍唐娇一番,想着她懊恼内伤的模样,商九宫不禁用扇子点了点唇,笑容解意如春风。 乘车回府之后,迎面走来两名姿容绝丽的女子,为他宽衣净面,换了舒适的常服,绿衣那名跪伏在地,一边为他系着腰带,一边温柔问道:“老爷,待会要奴伺候,还是其他妹妹伺候?” “你来吧。”商九宫似乎回忆起了什么,面露微笑道,“今天突然想听琵琶。” 绿衣女子含羞颔首,发髻上一根金步摇,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碎光点点。 待到午膳之时,商九宫一边用着桌上的珍馐美酒,一边笑吟吟地望着绿衣女子,看她怀抱琵琶浅吟低唱,声音竟与唐娇有着七分相似。 一曲《春草记》唱到一半,门扉忽然打开,小陆一身青衣,风尘仆仆的走进来,将手里的弩箭往桌上一搁,然后夺过商九宫的筷子,就开始自顾自的夹菜吃。 “你先下去。”商九宫很是无奈的对绿衣女子道,“顺便让厨房再送一副碗筷来。” 绿衣女子抱着琵琶退了出去,不久,便送来了一副新碗筷。 这时候盘子里的菜几乎被吃光,肉是一块都没留下,只剩下几根青菜飘在汤水里,以及一盘青椒炒肉,肉是没了,但青椒一动未动。 “饱了。”小陆搁下筷子道,“别浪费,把剩下的吃了吧。” 商九宫看了看桌上那些残羹冷炙,无奈摇摇头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太子没找着。”小陆淡淡道,“还要接着找吗?” “我会派其他人去。”商九宫眯了眯眼,“你先陪我去见一个人。” “见谁?唐娇吗?”小陆想了想,“现在勾搭她还来得及吗?” “呵呵,你不要说笑了。”商九宫眼神微凉,“就算我跟她同意,其他人也不会同意……公主夫婿,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我这一介商贾来当。” “那你想见谁?”小陆问他,“谁又值得见?” “一步错,步步错。”商九宫用手指叩响身前酒杯,微微笑道,“我现在的处境已经很不妙了。在皇上病倒的时候,我没有将太子推出来,在唐娇功成之日,我也没有将太子推上台,瞻前顾后,小心翼翼,使我陷入了绝境……事到如今,只有一个人能让我翻盘了。” 这些话,小陆大部分是认同的。 性格决定命运,商九宫是个成功的商人,但不是个合格的反党。他甚喜居于幕后,操纵钱财与他人,遇事喜欢用谈判解决,而不是战争与流血,这导致他错失许多良机,最后陷入绝境。 “但事到如今,还想翻盘……齐国有这么手段通天的人吗?就算有,他为何要帮你?”小陆耸耸肩,“算了,这些都跟我无关。你把这个月的钱给我结了,刀山火海我都随你去。” 是夜,商九宫与小陆随商队离开京城,一路南行,日夜兼程,两个月后,终于抵达边城,再往前走,就是齐楚交界线。 但在客栈里,几个商队高层拦住了商九宫,其中一个皮笑肉不笑道:“几位家老发来八百里加急,让您速速回老宅一趟,请!” 商九宫温和一笑:“小陆。” 一抹青影浮现在几名高层身后,小陆扬手,指缝间弹出几根银针,悄无声息的插进他们脖子里。 三名家老无声的倒在地上,商九宫缓缓喝尽杯中茶水,然后放下杯子道:“三位掌事水土不服,旧病复发,叫人将他们抬回屋里歇息吧,其余人等,好生歇息,明日辰时出发。” 一夜无话,第二天,商队继续朝着齐楚边界出发,但走到半路的时候,便有镖师来报:“商老板,追兵过来了!” 商九宫回头一望,果见商队后面黄沙飞扬,一队齐国兵马朝他们快速追来,为首者大声喊道:“首辅有令,商九宫涉嫌命案,立刻逮捕归京,听候审讯!” 商九宫不由冷笑,忽然对商队高声下令道:“阿大,阿二,阿四,放货!” 这三人都是他的忠心属下,闻言二话不说,打开袋子盒子,将里面的货物滚出马车,一瞬间金光璀璨,耀瞎人眼,定睛一看,只见滚下来的竟是一锭一锭金元宝,银元宝,以及各种珍贵的绫罗绸缎,翡翠明珰,马车在前面走,后面铺下了一条锦绣之路。 不少马匹停了下来,上面的将士或俯身,或者下马,拾捡地上的珠宝,而那些步卒就更是不堪,几乎人人趴在地上争夺财物。 “起来,起来!”领队的将士拿出马鞭,却只抽起一小半人,还有大半人趴在地上,死活都不肯走。眼见此幕,领队心中着实无奈,齐国重文轻武,武将俸禄很低,一般士兵就更加处境艰难,他们如今这幅模样,可怜又可恨。只是追捕令是首辅发来的,若能拿住人,便是大功,若拿不住人,便是大过。 最后,他只能带着少部分人追上去。 商九宫闻得身后的马蹄声,张口道:“小陆。” 坐靠在马车角落里的青衣少年缓缓睁开眼睛,掀开车帘,举起弩箭,瞄准马车后的追兵,然后夺的一声,弩箭化作一条直线,飞驰而出,射进追兵左眼眶中。 “该死!” “我中箭了!” “放箭!我们也放箭,射死他们!” 他们越是慌乱,小陆越是冷静,箭箭追命,不留活口,但好景不长,又有另外几队兵马追了上来,而小陆摸摸手边,忽然平静转头,淡淡道:“没箭了,怎么办,要投降吗?” 事实上,整个商队已经分崩离析,大部分人都已经下车投降了,就连阿大三人的马车也已经开始悄然减速,仍在奋力冲过边境线的,就只有商九宫。 “往回走,就是抄家灭族。”商九宫亲驾马车,望着近在咫尺的边境线,笑道,“往前走,还有一点希望。” 小陆定定看着他,竟在他脸上找不到丝毫悔意。 “没什么可后悔的。”商九宫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笑道,“不过是一场买卖罢了。” 是买卖就有输赢,是买卖就有赚有亏,他不后悔投资太子,他仍然觉得太子是个奇货,只可惜自己没抓准机会出货罢了。 现在投降还太早,他还没死,这个买卖还能继续下去,只不过……要换个买家了。 商九宫忽然眯起眼睛,望着国境线那头出现的兵马。 鳞甲森森,杀气腾腾,一队雄兵悍将显然是发现了国境线这边的异动,于是在主帅的率领下,朝此处杀将过来。 而商九宫的目光,则完全定格在领头的那名将领身上。 那是名年轻英朗的男子,小麦色肌肤,笑容桀骜,五官充满强烈的侵略气息,就像狼群里的头狼,其英姿令人见之难忘。 “商家家主商九宫,见过楚太子殿下。”商九宫飞快下马,张开怀抱,示意自己手中没有兵器,朝他笑着走去,“冒昧前来,是为了与您谈一桩大生意。” “哦?”楚太子勒缰停马,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你消息还挺灵通,竟知道我在此处巡视边界。” 楚民擅战,楚兵骁勇,而这位楚太子更是雄心勃勃,经常与士兵同吃同住,且百战百胜,有万夫不当之勇,俨然新一代军神。 扬起手中马鞭,指了指商九宫背后的追兵,楚太子笑道:“你有什么生意要找我谈?限你三十个字内说清楚,若是三十个字都无法打动我,你就去死吧。” “举袖成云,挥汗成雨,文昌之地,千年古国。”商九宫侃侃而谈道,“我欲将此物卖给太子。” “哈哈哈!”楚太子大笑出声,“你是齐王还是齐太子,敢跟我夸这个海口?” 举袖成云,挥汗成雨,文昌之地,千年古国……这正是世人描述齐国的文字。 “还请太子给我一个说明的机会。”商九宫面不改色的笑道,“一定不会让您觉得浪费时间。” 楚太子盯了他许久,忽然笑道:“窃国者侯,卖国者王。行!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楚太子以雄兵压阵,顺利将商九宫与小陆带走。 不久,楚国派遣使节团出使齐国,商讨楚太子与齐国公主的联姻事宜,而使节团的副使,赫然是商九宫。   ☆、第77章 兄妹相见情难见 八十九章兄妹相见情难见 胭脂茶铺内,唐娇正在款待一名稀客。 “小陆,你怎么还敢光着脸在街上乱走?”唐娇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我不光着脸,还得在脸上套件衣服吗?”小陆坐在茶铺内,端着热茶暖手。 “至少糊层泥吧,不然被人认出来咋办?”唐娇张望四周,怕下一刻就有一群卫兵冲进来抓人,“话说今天吹什么风,你怎么会突然来我家茶铺?” 小陆沉默片刻,才道:“你家茶铺的茶水便宜咯……听说没钱的话,还可以用故事换钱?” 原来不是来看她的!是来占小便宜的!唐娇没好气道:“我先说好,我已经听过的,还有烂俗的故事是换不了茶的哦。” “呵呵,我拿商九宫的故事跟你换吧。”小陆笑道。 唐娇很感兴趣的在他面前坐下,凑过头去,小声问道:“听说他家已经被查封了,你的余款结清了吗?” “没有。”小陆回道。 “然后呢?”唐娇问道,“你该不会是恼羞成怒之下,把他给杀了吧?” “不。”小陆坦然道,“我把他卖了。” 唐娇:“……” “他虽然其他方面一塌糊涂,不过赚钱的本事很厉害。”小陆一边喝茶,一边道,“我把他卖给总部了,至于总部是用他赚钱,还是转手卖给别人,那就与我无关了。” “总部是什么,听起来不明觉厉啊。”唐娇觉得自己就快不认识他了。 “刺客楼,杀手堂,随便乱叫吧,反正对我来说就是个赚钱的地方。”小陆伸手入怀,摸了块木牌子丢给她,“如果你要请刺客,记得来找我啊,无论是杀人杀鸡,毁情敌的容或者毒杀仇家的狗,只要价钱合适我都干的。” 唐娇脸都绿了,决定哪天跟人结仇,就把手里的木牌寄给他,倾家荡产卖身还债指日可待啊。 “请问是唐娇,唐姑娘吗?”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响起,两人循声望去,见一名管家打扮的男子走进来,身后跟着一群婢女家丁,人人锦衣华服,个个手捧礼盒,而他则双手捧上一封信,谦卑的说,“这是我家主子给您的信。” 唐娇狐疑的接过一看,脸色立刻一冷,抬眼道:“拿回去!” “主子他毕竟是您哥哥,亲哥哥。”对方规劝道,“血脉亲情,哪能这么轻易割舍得掉?过去他虽然做了许多错事,但谁年轻时不会犯错?如今他已知道错了,想要好好补偿你,还请给他一个机会吧。” 短暂的寂静之后,茶铺内喧嚣声起,身周尽是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 “这真是人在家中坐,遗产从天上来啊。” “放屁,人家哥哥还没死呢。” “羡慕嫉妒恨,我也想一觉醒来,多个有钱有势的哥哥或者爸爸。” 唐娇的脸又绿了一层,身旁的小陆趁机开始揽生意:“平静的生活被人恶意打破,身旁的指指点点让你回不到过去,你是否觉得愤怒,是否觉得不甘,是否觉得痛苦不堪?别忍耐,有我在,提供各种专业服务,精通千种暗杀技术,第一次还打八折哦亲。” 唐娇斜了他一眼,转头道:“你认错人了,我爹娘就我一个孩子,我没有哥哥。” 她态度坚决而无情,一口咬定自己没哥哥,即便有,尸体也已经长出草了啦,管家无法,只好留下礼物离去,唐娇哪肯收下这些东西,全部丢去门外,哪怕被乞丐捡走,她也不收。 小陆见此,不禁唏嘘道:“价值五百贯的礼物你都不收?” 唐娇服了,以前小陆扫一眼就能估出东西的价值,现在他封皮都不拆就能估价,唐娇怀疑他能透视…… “天上掉下来的不一定的馅饼,也有可能是铁饼。”唐娇说,“我可不想为了一口饼,把满口牙都磕掉。” 尤其是这饼源源不断的送上门来的时候,她就更怀疑这饼里装了什么馅。 起初只是送些金银财宝,首饰衣服,她把这些东西都丢了,对方反而送得越来越殷勤,越来越贵,在亮出两张地契之后,连常来吃茶的茶客都忍不住劝她,跟谁生气也莫跟钱生气,如此人傻钱多的哥哥不好找,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唐娇一边给大伙上炒黄豆,一边笑而不语,回头却逮着天机问:“太子是不是患了什么绝症?需要换血,换肝换肾?” 天机也已经知道这事了,他安抚的拍了拍唐娇的手,平静道:“没有。他若真患了这样的绝症,便不会跟你讲条件。” “他会直接把我抓去开刀放血。”唐娇笑着挥开他的手,“你呢?你会救他,还是救我?” 天机沉默片刻,道:“不会有那一天的。” “是吗?”唐娇满脸嘲讽,“我倒觉得那一天,恐怕已经不远了。” 三日后,燕来茶楼的说书先生病了,请她过去救救场,代他说一天书。 唐娇如今在京城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说书先生,虽大多时候都在自家茶铺说书,但偶尔也会去其他茶楼串串场,便答应了下来,待来了燕来楼才觉不对,那茶楼老板没安排她说书,而是直接将她带到了三楼雅间。 雅间门一开,便看见里面站了一群人,而坐着的只有一个。 那唯一一个坐着的人正是太子,锦袍玉冠,面容艳丽,对她笑得温和。 唐娇想都不想,转身欲走,却发现房门早已关上,两个铁塔似的壮汉守在门前,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妹妹,过来坐吧。”太子一边倒酒,一边唏嘘道,“咱们兄妹两个,有多少年没一块吃过饭了?” 唐娇走到饭桌旁坐下,不看他,不理他,提起筷子开始吃菜。 菜是极好的,太子从不亏待自己,过江驴肉,红烧狮子头,佛跳墙,样样都是燕来楼的招牌菜,莫说让人食指大动,足以让人食指抽筋。 太子一副宠溺模样,亲自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温柔道:“从前是当哥哥的不好,一心只顾着复位的大业,忽略了你。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也知道你怨我恨我,不过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会好好疼你,你想要的,哪怕是天生的月亮,哥哥也给你摘下来。” 唐娇舔了舔嘴道:“好啊,那你把月亮摘下来给我吧。” 太子愣了愣,然后摇摇头,苦笑道:“你这孩子,就会难为哥哥。” 说完,他还想伸出手去揉揉唐娇的头发,但被她用筷子挡住了。 “不打紧,晓得你是说说而已,不当真。”唐娇笑道,“所以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你也不必当真。” 太子的面色沉了下来,他对唐娇严厉的说:“你也是父王的孩子,身体发肤都来自于他,为了给他报仇,为了光复大业,做出一些牺牲也是应该的。有多少人为此死了,你不过做出一点小小牺牲,何必耿耿于怀,怨恨至今。” “我没见过我亲爹,也没见过我亲娘,但就现在看来,我们同样是他的孩子,但他似乎不怎么公平。”唐娇道,“你拿到了所有人力所有物力,而我跟我娘在胭脂镇连活着都艰难,凭什么你不出力,却要我来牺牲?” 太子冷笑一声,激道:“周明月就是这样教你的?为了保全你自己,连血海深仇都不顾了,说你小肚鸡肠还是轻的,你简直是自私自利,无情无义。” “那我该说你是贵人多忘事,还是老年痴呆?”唐娇同样冷笑道,“我娘为了光复大业已经死了,我为了你的大业坐过牢,断了手,如果不是友人接济,现在怕是要沿街讨饭,现在你还想怎样?”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如果太子真将她当成妹妹看,她又怎会推开他这唯一的亲人? 可惜一次一次的欺骗,一次一次的利用,一次一次的隐瞒让她看得清楚,太子根本没将她当成自己人,就是一头养肥可杀的猪,如今她侥幸没死,他还不高兴,前些日子杀手无数,若无天机,她早就作了古。 亲情也罢,友情也罢,都是越耗越少,事到如今,何必勉强彼此称兄道妹? “说出你的来意。”唐娇已经觉得厌倦了,她搁下筷子道。 “这才是我的好妹妹。”太子笑了起来,眉宇间有些志得意满。 “你别搞错了,我帮你,不代表我认你,你这贱人没资格当人哥哥。”唐娇不顾太子眉间怒火,淡淡道,“我帮你,权当是做女儿的本分,当然能做的事情我会做,不能做的事情我不做,这一件事做完,咱两一拍两散,以后再碰上,谁也不用对谁留情。” 她话语间的心灰意冷,太子视若无睹,对他而言,如今的结局就是最好的结局,待他从她手里拿到那样东西之后,她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 但面上还是叹了口气道:“这又是何苦?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辛辛苦苦的操持茶铺,哪里比得上在我身旁锦衣玉食,做个养尊处优的公主?” 唐娇提筷吃菜,不理会他。 见无人搭腔,太子的独角戏也就唱不下去了,索性如她所愿,进入正题道:“哎,好吧,过去种种就让它过去吧,以后的事情咱们以后再说,现在你把脸谱给哥哥吧。” “脸谱?”唐娇楞了。 心里百般猜测,甚至猜测他可能是心肝脾肺出了问题,必须找亲族换个脏器,谁知他开口居然问她要劳什子脸谱。 “对,脸谱。”太子直视她的双眼道,“将世上最丑的那张脸谱交给我。”   ☆、第78章 手中何来丑脸谱 世上最丑的脸谱? 唐娇知道这东西,某个有怪异收集癖的老人向太子和皇上索要三张脸谱,报酬是一批兵马,而最丑的脸谱便是那三张价值连城的脸谱之一。 “这玩意怎会在我手里?”唐娇狐疑的看着对方,“你听谁说的?” “白老爷子亲口所说,脸谱就在你手里。”太子蹙眉道,“东西放哪了,你仔细想想。” 脸谱这东西,唐娇不讨厌,但也不喜欢,逢年过节逛庙会的时候,会买一两张应应景,但除此之外,不会去特意收集,且即便买,也是挑漂亮的买,想着家里那几张嫦娥玉女猴头面具,她摇摇头道:“没有,我没有这种东西。” “白老爷子绝不会骗我。”太子眯起眼盯着她。 “我也没有骗你的必要。”唐娇朝他笑了笑,然后起身朝门外走去。 “我派人送你回去。”太子在她背后道,“你把脸谱找出来,然后交给他吧。” “算了吧。”唐娇已经懒得跟这人说话,随意的摆摆手道,“别说我没有了,就算有,我也不给你。” “你这是在耍我吗?”太子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或因久居上位,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迸发出来,令身旁众人都低下头来。 唐娇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更何况太子现在有求于她,那么在得到脸谱之前,他不会动她。 “都说了能做的做,不能做的不做,你请我一桌子酒菜,就想换一样稀世之宝,我刚刚吃的莫非是龙肝凤髓不成?”唐娇单手叉在腰上,昂着头瞥了他一眼,一点不给面子的笑道,“脸谱什么的没有,风月本子倒是有一打,回头我让人给你送来,权当今天的饭钱。” 太子气急,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唐娇走到门前,两名壮汉依旧拦着不让走。 可现在饭已吃完,话也已经套完,唐娇才不肯继续停留,立刻清清嗓子,大喊一声:“天机!” 大门轰然打开,门前站着一个高大男子,黑色披风从头罩到脚,看起来就像一条活过来的影子。 “天机!”太子见了那人,立刻咬牙切齿, 唐娇绕过两名守门的壮汉,慢悠悠的走到天机身前,抬起一只手,细白的手指抚摸他的下巴。 兜帽底下的眼看向她,这亲昵不是给他的,而是给旁人看的。 果见太子面露狐疑,目光在他二人间逡巡一番,忽然笑道:“天机,你来得正好,替我劝劝她,让她莫要再耍脾气,正事要紧。” “殿下。”天机伸手抓住唐娇那只不安分的手,望着太子道,“她没有骗你,脸谱的确不在她手上。” 太子扫了眼他们相握的手,笑得冷淡:“脸谱不给我,想给谁?做决定之前,先想想后果。” 他拂袖而去,身后唐娇吃吃笑着,瞅着天机道:“我是故意的。” 天机淡淡道:“我知道。” “以后你别想回去太子身边了。”唐娇眼中闪过得意与狡黠,“就算回去,也只有小鞋穿。” 天机握着她的手,笔直看着她:“这样我就不必再在你们之间做选择了,对吗?” “哼!”被戳穿了心事,唐娇愤然甩开他的手。 两人回了茶铺,日头转眼落了,客人伙计都散了,唐娇也关了铺子回家吃饭,饭没煮熟,便有客登门,开门一看,白衣如雪,笑若春风,却是暮蟾宫。 两人之间没那么多的客套话,暮蟾宫温柔笑道:“唐姑娘,能否帮我一个忙?” 四目相接已知他来意,唐娇点了一下头,站在门后道:“来。” 她将暮蟾宫引到屋内,然后翻箱倒柜,灰尘漫天,一边咳嗽,一边翻出三张脸谱,一张嫦娥,一张玉女,还有一张是猴头,一一列在桌上,有的色彩鲜艳,有的妙趣横生,但无论哪一张,都与丑扯不上联系。 唐娇朝脸谱上吹了一口气,飞起一捧灰,灰尘后,她掩着口鼻道:“都是些搁着不用的旧物,你要就拿去。” 暮蟾宫走上前,捡起那张猴头脸谱,手指抚去上面的残灰,抬头道:“还有更丑一点的吗?” “没有。”唐娇摊手道,“要不我去提把菜刀来,横劈十刀,竖劈十刀,帮它整个容?” “嗯,好主意。”暮蟾宫想了想,道。 于是两人真从厨房提了把刀来,左一刀右一刀,帮桌上那脸谱整了个容。 可怜猴头没了鼻子,却多了三张嘴巴八只眼,看起来已经面目全非,半夜挂门外足以代替门神,震摄宵小了。 “好,我拿去交差了。”暮蟾宫擦了把汗,抬手抚去上面的木屑,转眼对同样气喘吁吁的唐娇道,“唐姑娘,你要不要去见白老爷子一面?” “嗯?”唐娇疑惑的看着他。 “白老爷子说了,第三张脸谱在你手上。”暮蟾宫道,“一开始我也这么以为……可我相信你不会骗我。” 唐娇凝视他半晌,忽然将桌子剩下那两张脸谱一起塞给他。 “我一向不喜欢收集这玩意,家里就这么多了。”她道,“你都拿走吧。” “好吧。”暮蟾宫收下脸谱,却正色道,“说真的,去见见白老爷子吧,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将你拉进这摊浑水,但现在无论是太子还是皇上,所有人都相信脸谱在你手里。” “我要是拿不出来呢?”唐娇问。 暮蟾宫想了想,苦笑道:“你会很烦。” 这事果然很烦。 那三张脸谱果然不是白老爷子要的,暮蟾宫被唐棣责骂一顿,又赶了回来,而每次回来,都见唐娇焦头烂额的跑来跟他倾诉。 “太子又送信来了,光看内容还以为是情信呢,什么情深意重不敢相负的,他自己看了不会牙酸?”她将一封信拍在桌上,又转身翻了几张地契来,“还有这个,我不收礼,他就半夜将地契射进我家柱子上,我当时站在柱子边上刷牙,险些吓得晕过去。” 说完,她抬头看着暮蟾宫身后那堆礼盒,视线慢慢移回他脸上。 “皇上让我送来的礼物。”暮蟾宫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来,无奈递过去,“还有他的信。” 唐娇嘴角抽搐的接过信。 抖开一看,内容简洁,一个时间一个地点,约她宫中相见。   ☆、第79章 以情动人换脸谱 无论话本中多少次写到深宫内院,但这还是唐娇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宫殿,见到活生生的皇上。 那是个容貌极艳的男子,消瘦身姿包裹在龙袍之内,时不时以拳掩唇咳嗽两声,眼眶凹陷,面如黄纸,像盛极一时即将衰败的花枝。 身旁的妃子扶着他,用手帕轻轻捂着他的嘴,他将一口黄中带红的痰吐在里头,他抬头,两只枯黄的眼珠盯着唐娇,冷笑一声:“说实话,朕很想杀了你。” 唐娇看着他,一言不发。 “朕知道,你也很想杀了朕。”他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坐得能更舒服一些,目光冷淡的落下,“朕是你的杀父仇人,你是朕斩草除根的对象,咱们之间就不要扯什么叔侄亲情了,左右都是虚情假意,言不由衷。” 暮蟾宫坐在茶几后,眼见此幕,似乎有些紧张。 身旁王渊之按住他放在桌上的手,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即便有心却也无力。”唐娇扫了他手里的帕子一眼,笑吟吟道,“况且就你现在的样子来看……根本用不着我动手。” 唐棣哈哈大笑,笑完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狠狠道:“不错,朕已经没几日好活了,但朕宁可将这宫殿烧了,也不会给你哥哥!” 说完,他抬头看向唐娇:“我们来谈一场交易。” “什么交易?”唐娇问。 “朕可不像某人那样小家子气,听说他从牙缝里挤两张地契给你了?真是笑死人。朕可以给你长公主的身份,听说你年纪已不小了吧?朕还可以给你指一门婚事。”唐棣指着席上两人道,“你看他们两个如何?” 王渊之和暮蟾宫齐齐一愣,然后一同看向唐娇。 唐娇头大如斗,对唐棣道:“我的婚事就不劳杀父仇人操心了吧?” “反正你也是要嫁人的,为什么不嫁个好的?”唐棣桀桀桀的笑着,“暮蟾宫,你娘和她同时掉河里,你救谁?” 暮蟾宫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哪条河?” “永河。”唐棣随口道。 “永河全长七百四十七公里,流经三州四十县。”暮蟾宫回答,“近几年干旱少雨,故下游时常处于断流状态,难以成河。去掉下游的一州二十县,剩下的两州二十县里,有十个县或偏僻或荒凉,可谓穷山恶水之地,家母和唐姑娘绝不会驾临那种地方,故再排除……” “谁要听你说这些啊?”唐棣不耐烦的打断他,“朕只问你,你救谁?” “微臣决不能下河。”暮蟾宫想了想,正经八百的回道,“我不会游泳,家母定会立刻抛下唐姑娘,过来救我的。” 唐棣:“……” 唐娇:“……” 王渊之咳了一声:“陛下,小孩子脸皮薄,这事我们私下讨论吧。” 唐棣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指了指唐娇,又指了指暮蟾宫:“你们两个退下吧。” 目送二人离开,他嗤了一声:“想不到朕的状元郎还是个情种,就知道帮着女人敷衍朕。” “一个人不为钱财所动,不为权势所动,不为外物所动,那就只能为情所动了。”王渊之同样望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微臣想,能够打动唐娇的,或许只有舍弟了。” 唐娇踏出宫门,深深呼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唏嘘短叹道:“总算是喘过气来了。” 暮蟾宫用一把檀香扇子拍拍她的肩:“走,请你吃青竹醪糟压惊。” 远近闻名的甜水铺子,门前挂着一只青葫芦,以示客人店内有酒水出售,店家是个微胖的妇人,见是常客,笑眯眯的舀了两大碗醪糟递来,江米雪白,加了许多蛋和枸杞,色彩明丽,散发一股清甜的酒味。 暮蟾宫端着黑釉碗,赞了声好,然后多付了十几文钱,叫老板娘用竹筒灌了一碗,作为礼物,带去拜见白老爷子。 久闻其名,不见其人,若非暮蟾宫带路,她又怎知这寻常至极的大门背后,住着一个足以左右天下大事的老人。 槐树花开,落花缤纷,在地上铺出一道香气四溢的道路,两人踩着落花而行,直至推开门扉,露出满屋满墙的脸谱。 白老爷子背对着他们坐着,膝上一张破碎的脸谱,右手提着一支毛笔,笔尖一层黄蜡,扫在裂缝间,心无旁骛的修补着。 唐娇和暮蟾宫静静在一旁等着,等到他放下脸谱,伸了个懒腰,转头看着他们,脸上一张木制脸谱,笑声从脸谱后滚出:“你们两个倒是好耐心,哦……是甜水胡同的醪糟么?正好老夫有些渴了,拿来!” 暮蟾宫将装醪糟的竹筒递给唐娇,唐娇接过,走到白老爷子身前,双手献了上去:“白老爷子请。” 白老爷子接过竹筒,将脸谱掀开一些,举起竹筒一口喝干,然后将竹筒丢还给她道:“行了,老夫这里不作兴繁文礼节,你有什么事直说吧。” 唐娇接过竹筒,笑道:“那我就直说了……白老爷子,您还记得我吗?” 白老爷子摸了摸下巴道:“老夫见都没见过你,还什么记不记得。” 果然如此,唐娇叹了口气道:“您见都没见过我,怎么还到处跟人说,那张脸谱在我手里?” 白老爷子盘腿坐在蒲团上,披衣抬头,哈哈大笑。 “原来是你啊!唐娇!”他摸着胡须,饶有兴致的看着唐娇,似在看一样稀罕东西,笑吟吟道,“先帝之女唐娇?唐棣的侄女唐娇?太子的妹妹唐娇?” 他问一句,唐娇点一次头。 “那就没错了。”白老爷子拍了拍大腿道,“脸谱就在你手里!” 唐娇怀疑他得了老年痴呆,急忙说:“您肯定记错了啊,能再想想吗?” “你不必怀疑,老夫虽老,但脑子还没坏。”白老爷子看着她,精亮的目光从脸谱后射来,直钉在她脸上,他缓缓抬手指着唐娇,笑道,“脸谱在你那……只有你知道它在哪里。” 那目光洞彻人心,宛如一杆锋利的羽箭,将唐娇盯穿原地,竟发不出一句反驳的声音。 待白老爷子送客,两人出了朱红大门,唐娇望着天上晚霞,叹了口气道:“这老头真厉害,我竟觉得他说得是真的。” 暮蟾宫与她同样的感受,不由问道:“脸谱真不在你手里吗?” 唐娇转头看着他道,“若在,我一定送你。” 暮蟾宫身披晚霞,如白衣上开出灿烂的花,伸手撩了撩她耳边碎发,目光温柔:“嗯,回去吧,我送你。” 他将唐娇送回家,便自回宰相府去了。唐娇目送他离开,然后转身回家,撸起袖子,开始翻箱倒柜,灰尘漫天中,天机的身影出现在她身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靠在墙上看着她。 唐娇没发现他,抬手擦了把脸上的灰,反将小脸弄花,东西捡来捡去,渐渐烦了,便将新翻出来的册子向后丢去,那册子在空中翻转几圈,被天机抬手接住,轻轻放在桌上,然后无声离开。 他回到房里,一间极简陋的屋子,一床一桌一灯一窗,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油灯旁放着一碗没吃完的饭,旁边一只鸽子,正卖力的啄着饭粒。 天机走过去,从它脚上取下信,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七个字:以情动人换脸谱。 垂眸半晌,他抬手点燃油灯,然后两指夹着纸条,递向烛心。 火焰舔上白纸,白纸黑字,一点一点烧为灰烬,他鼓腮一吹,烟消云散,不剩半点痕迹在人间。   ☆、第80章 张张脸谱张张戏 唐娇原以为谣言止于智者,现在她只想呵呵…… 与白老爷子的见面并未让事情好转,相反,事情反而愈演愈烈。 唐娇翻了一夜还是没翻出另一张脸谱,而第二天,达官贵人开始一撮一撮的往茶铺跑,且每一个都是来认亲的,只三天时间,唐娇就见了三个姑姑,六个远方表姐,四个远方表哥,每一个都拉着她的手,哭得泪人似的,说她瘦了受苦了,恨不得立刻将人拖回家中喂得白白胖胖。 一来二去,茶铺的生意便没法做了。 无需进门喝茶,只需站在门外便可欣赏这一出好戏。 这样熬了几天,唐娇便受不了啦,对眼前自称是她姑姑的贵妇道:“脸谱不在我这。” 那贵妇手里笼着只五蝶捧寿铜制小手炉,对她笑眯眯道:“太子是个无情之人,好侄女,你还没吃够他的苦头吗?” 看来对方压根就不信她的话。 好说歹说,终于送走这位御史夫人,唐娇看了看外面的夕阳,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铺子,叹了口气,叫伙计帮忙收了摊,转身回了家,家门口站着个人,一见她来,便走过来传话。 “听说您喜欢喝鸡丝粥,这是太子特地叫燕来楼的厨子做的,还热着呢,您回头给尝尝味?”送信的是个老人,冻的鼻子有些红,哆哆嗦嗦的,看起来有些可怜,怀里一只食盒,因怕粥凉了,故而一直抱得紧紧的,如今递到唐娇面前,带着些祈求的看她,“您就收下吧,您若不收下,小老二回不了家。” 皇上也好,太子也罢,一个两个都精明的厉害,知道她的软肋在哪里,知道怎样才能逼她收下礼物。 唐娇抬手接过食盒,对那老人道:“天凉了,您快家去吧。” “好嘞!”那老人笑得开怀,临走之时,回头对她道,“公主,粥其实是太子做的,他再不好,也是你哥。” 这话的可信度是多少?唐娇回头就把粥给天机喝了,捧着脸问他:“好喝吗?” “味道不错。”天机放下勺子道,“燕来楼买的?” 好吧,太子果然又骗了她。 第二天起床,唐娇没去茶铺,而是提着篮子出了一趟门,身后缀着十几个探子,穿过两条胡同,最后进一间破旧的四合院,出来时,手里举着一张丑兮兮的脸谱,道:“你们不是想要脸谱吗?出来!” 两班人马,十几个探子,争先恐后的扑出来,彼此怒目而视,手按刀柄,恨不得将竞争对手立刻斩于刀下。 “把脸谱给我!”其中一个探子道,“陛下绝不会亏待你!” “别听他的!”另一个探子道,“全国上下,谁不知道唐棣的爱好是杀亲戚!” “都别争了,听我说话。”唐娇朝院内招招手,两个穿得破旧的小孩在门后探头探脑,犹豫了半天,才走了过来。 唐娇摸了摸他们两个的头,对眼前的探子道:“这两孩子命苦,亲爹命丧战场,抚恤金少得可怜,全被母亲拿跑了,只能跟奶奶相依为命,为了养大他们两个,他们两个的奶奶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出来倚门卖笑,陪人一夜,只要一文钱。” 那两个孩子极瘦极小,一人抱着她一条腿,偷眼打量对面的探子们。 “如今他们的奶奶病得厉害,若她死了,这两个孩子也活不成。”唐娇举起手里的脸谱,对那群探子道,“谁能治好他们的奶奶,给她一份能够养家糊口的活,这脸谱就归谁。” 话音刚落,两班人马就跑得没了影,一盏茶功夫之后,背了一堆大夫回来,赶鸭子一样赶进院子,其中一个探子则直冲到唐娇面前,掏出一份长工契,一月两贯钱,雇奶奶扫洒院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换走了唐娇手里的脸谱。 反手将那长工契给了两个孩子,唐娇摸摸他们的脑袋道:“下次来茶铺,我请你们喝茶,你们把故事结尾说给我听。” 两个孩子将长工契抱得紧紧的,泪眼婆娑,拼命点头。 唐娇对他们笑笑,提着手里的篮子走远,路过甜水胡同,买了一竹筒醪糟,提在手里回了家。 往日门庭若市,今日门口罗雀,她推开家门,去厨房里洗了两只碗,回了屋里,将竹筒里的醪糟倒进碗里,倚在桌边翘着腿,单手将碗递到唇边,清甜入口,眯起眼睛。 天机来到她身边,举起另一只碗,喝了口醪糟道:“听说你把脸谱送人了?” 唐娇没回他,一边喝着醪糟,一边对桌上的篮子抬了抬下巴。 竹编的篮子,上面盖着一层布,散发着淡淡的菜味。 天机放下碗,修长手指落在那层布上,从左到右,忽的掀开。 阳光从窗外折射进来,落在篮内。 只见或大或小,或方或圆,一张张木制脸谱躺在篮内,做工粗糙,丑陋不堪,数量虽多,但加在一起怕也卖不出三文钱。 天机手里仍提着那层白布,抬眼看向唐娇。 “这是我跟李家兄妹买的。”唐娇端着碗道,“那两个孩子死了爹,跑了娘,跟奶奶相依为命,一家三口为了活命,老的出去倚门卖笑,他们两个小的就做脸谱卖,但做得太丑,卖不出去,我三文钱全给买下了。” 说到这里,她狡黠一笑:“太子和皇上会对它们感兴趣的,它们每一张都很丑。” “你会惹上麻烦的。”天机道。 “拿不出脸谱,我照样要惹上麻烦。”唐娇斜睨着他。 天机无法反驳。 她现在的生活已经完全被太子和皇上打乱,一群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纷纷前来拜访,拜访的同时还要让人清场,待到茶铺入不敷出,便假惺惺的送她吃的喝的,然后劝她关了这赚不到钱的铺子,跟他们回家享福。 前方是福是祸?是龙潭是虎穴?唐娇不打算去闯。 嘴上的亲情并不是真的亲情,脸上在笑并不代表心里在笑,在她看来,眼前这群人压根就不是人,而是一张张脸谱,或刻怜悯或刻笑意,掩去了真实的表情。 唐娇不打算跟他们虚以委蛇,更不打算戴上同样的脸谱。 她直接从两个苦孩子手里,买来了三十张丑陋脸谱。 “你打算用它们换什么?”天机问。 “我在茶铺里听了很多故事,很多真实的故事。”唐娇放下手里的碗,从篮子里捡起一张脸谱看着,“皇上和太子争夺天下,下等人争的只是一碗饱饭,有不少人用自己的故事跟我换一口茶水喝,我只能听着,但改变不了什么……不过现在么……” 她抬手拍了拍身旁的篮子,笑嘻嘻道:“我可以给他们的故事换个结局。” 一篮三十张脸谱,足以拯救三十条性命。 被不孝子赶出家门,有家不可归,大冬天只能坐在家门口乞讨的老婆婆得到了接济,两个不孝子被官府中人带去教训了一顿,回来就将老母亲接回家里赡养,让她可以睡在可以遮风挡雨的屋子里,不必每夜每夜在家门前哭号。 事后,唐棣得到了一张脸谱。 在港口卸了三十年货,临到老了,生了场重病,结果三十年的积蓄化为流水,全还不够药钱,只得躺在床上等死的老刘得到了免费治疗,大夫救活的不是他,而是他一家四口,老刘不必死,老妻不必卖身换药,孩子不必变成孤儿,老母也不必为了给家里节省粮食而去上吊。 事后,太子得到了一张脸谱。 三十张脸谱用不了多久,这世上的可怜人实在太多,当最后一张脸谱用完,唐娇提着篮子,又出门一趟,回来时,篮子里又多了三十张脸谱,依然做工粗糙,形容丑陋。 可这样丑陋的脸谱,在快要活不下去的下等人眼里,却成了救命的宝物。 有不少得了风声的人,日日守在唐娇门前,只等她开门,就托儿带口的走上前去,可怜兮兮的看着她,希望她能赏下一张脸谱,给他们一条活路。 只是苦了唐棣与太子派来的探子,来来回回跑断腿,却没半点收获。 张张脸谱献上去,却张张打回来。 白老爷子可不肯收这种孩童之作。 唐棣与太子自觉受了愚弄,不好当面骂唐娇,怕将她骂到敌方阵营去,就只能迁怒探子,将他们一个个骂得狗血淋头。 探子们也是血泪往肚里流,往日他们走在路上,威风八面,行人退避,如今不用躲了,人人看他们如看青天大老爷,连街头的赖皮狗见了他们都会摇着尾巴,露齿而笑,仿佛他们是特意过来给它丢肉骨头似的。 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最后是太子先沉不住气,星夜之时前来拜访,身旁侍从解下他身上千金裘,抱在怀中推到一旁,他袖中笼着一只盘龙手炉,慢慢踱到唐娇身前,面色不悦道:“这样的事情,做个一两次就算了,次数太多,就会使人生厌。” 唐娇扬了扬手里的丑脸谱,笑着说:“这怎么行?还剩二十张呢。” 太子摇了摇头,语气沉重:“你只顾着帮这些下贱人,却忘了父母大仇了吗?” 唐娇将脸谱丢回篮子里,笔直看着他道:“你还没看明白吗?” 太子蹙了蹙眉,冷淡道:“你指什么?” 唐娇对他莞尔一笑,发髻上一根步摇,微微颤着,发出清脆声响,在那响声中,她拍了一下手边脸谱,对他说:“我已经在报仇了。”   ☆、第81章 鹦鹉无心学人声 烛火噼啪一声,打破屋内寂静。 “我上次见唐棣,就发现他面色很差,后来我问了天机,才知道他何止是身体差,他根本是半边身体躺进棺材了。”唐娇扫了身后的天机一眼,道。 “可这跟你到处送人脸谱有什么关系?”太子仍觉不解。 “你还不明白吗?只要他还活着一天,他就要为了这堆东西疲于奔命。”唐娇指着那篮子脸谱道,“而他真正想要的东西,他到死都得不到。” 太子总算是明白了过来,他看着桌上的竹篮,拊掌而笑道:“原来如此,不但求而不得,还得给你做牛做马,以唐棣的脾气,他就算不病死,也得给你气死……然后呢?” “然后关我屁事。”唐娇支着脑袋,一脸懒怠道。 太子愣了愣:“你不帮我?就这么半途而废?” “什么半途而废?跟我有仇的是皇上,他死了,我的仇就报完了。”唐娇厌烦的挥挥手,如同赶苍蝇似的对他道,“接下来的事就是你的事了,你想干嘛就干嘛,别拉上我就行。” “我对你很失望。”太子语气深沉,“也罢,将脸谱给我,然后我们就分道扬镳吧。” 唐娇抱起篮子递过去:“你想要圆的方的还是五角形的?自己选吧别客气。” 太子险些被她气死,恨不得抓起脸谱掷她脸上,又怕她挨打以后,一怒之下投奔唐棣,只得暂时按捺了怒火,勉强挤出个笑容道:“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妹妹,相信下次见面,你能给我一个让人满意的答复。” 说完,他深深看了天机一眼,尔后拂袖而去。 唐娇脑袋往椅子上一靠,自下而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天机,道:“你要开始欺骗我了吗?” 天机自上而下俯视她,两缕鬓发从他鬓角处落下,扫在唐娇脸上,他道:“不。” “我以为你会劝我把脸谱交给太子。”唐娇吃吃笑起来,抬手拽住脸上一缕鬓发,“你不是一直希望我们两个能和平共处吗?” “如果脸谱真的在你手里,我会劝你这么做。”天机平静道。 “就算有,我也不给他。”唐娇紧了紧手指,眼中闪过一片冷意,“对他有用的人,他就和颜悦色,对他没用的人,他就弃如敝履。在他眼里人分两种,他自己,和其他人……这种人太可怕了,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感情,只有利用。天机,你不是很擅长看人的吗?为什么看不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天机沉默半晌,道:“人是会变的。” 唐娇冷笑:“就像你一样?” “别这么剑拔弩张。”天机忽然扯了扯她的脸,叫她脸上的冷笑登时变得滑稽起来。 唐娇大怒,伸手拽住他两缕鬓发,狠狠扯着。 岂料天机竟顺势俯下身来,脸颊靠得很紧,呼吸近在咫尺,漆黑的眼眸直直看进她眼里,碰了碰她的嘴唇,对她说:“别跟所有人为敌,给自己留条退路。” 唐娇的脑子嗡的一响,面如火烧,哪里还听得进他的话,一把将他推开,又在他胸口狠狠捶打了几下,结果将自己打疼了,改用脚狠狠踢了他几下,然后一瘸一拐的扶墙而走:“出去!我不想听你说话!” 天机深深看她一眼,将身体隐入昏暗中。 唐娇叹了口气,脚步沉重的踱到床边,抱着被子蜷成一团,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然后默默流泪。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她的心思比过去通透了许多,但却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开心了。有时候她着实羡慕过去的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一味的爱着天机,并且觉得自己被他爱着,无忧无虑,每一天都很快乐,想着想着,不禁小声呜咽起来,怕被人听见,连忙将自己藏进被子里。 窗棂上倒映着一个人影,无声的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静静在窗外站了一夜。 第二天,两人都装出没事人一样,洗了脸,吃了饭,然后各干各的。 唐娇继续送脸谱,二十张脸谱送完,留了一张送给暮蟾宫:“你不是一直想清理贪官污吏吗?要不要拿去皇上那试试?” “免了。”暮蟾宫苦笑摇头,“吏治这样的大事,不是一两张脸谱能决定的,别白白浪费了脸谱,趁着皇上还没翻脸,把脸谱留给用得着的人吧。” 唐娇哦了一声,有些失望的收回脸谱。 这脸谱,她最想送的是暮蟾宫,最想帮的也是暮蟾宫。 “更何况,皇上现在一看见这样式的脸谱,就眼冒血丝,头发无风自动,手边有什么丢什么,上次献上脸谱的人就被砸了满脸仙人球。”暮蟾宫朝她眨眨眼道,笑道,“我不会想见到满脸带刺的我吧?” 唐娇这才展颜一笑。 天气越来越冷,风吹在脸上如刀割一样,有钱买衣服的人纷纷把自己裹成球,没钱的就只好穿着单薄的衣衫,你挤着我,我挤着你,蹲在唐娇家门口,一边搓着手,一边等她回家,远远见了她的影子,一群人就簇拥上去,一只又一只手伸向她,眼睛里燃着祈求,痛苦,贪婪,狡猾。 暮蟾宫的侍从将他们拦下,场面一时间变得有些混乱。 唐娇冷静的看着他们,知道赠送脸谱这件事,怕是要到此为止了。 眼前这群人里,有可怜人,有到处混吃混喝的懒汉,有浑水摸鱼想捞一把的人,还有想要借机发大财的人,鱼龙混杂,难以分辨……至少唐娇是分辨不清了。 “送完这批脸谱,就不要再送了。”暮蟾宫也皱起了眉头,“抚恤百姓本就是官府的事,更何况……这里面混了很多不好的人。” 话音刚落,一名中年汉子忽然游鱼般,从侍卫臂下滑出,闷不做声的朝他们两个跑来,右手从怀里抽出,一柄短匕在手中寒光闪闪。 当的一声,匕首被人挡下。 黑色披风被风拂起,那人站在唐娇面前,三两下将对方斩于剑下,然后回身护着唐娇逃跑。 在一片尖叫声中,几个陌生男子立刻追了过去,人数不少,且在陆续增加。 “天机!”暮蟾宫已认出对方,刚要追过去,却被侍卫拦了下来。 “表少爷别去!他们是冲着唐姑娘来的!”侍卫不肯让他涉险,出手将他拦了下来,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他们手里有军弩,是官府的人。” 暮蟾宫悚然一惊,心中闪过唐棣那张越来越不耐烦的脸,以及一日比一日更加阴鸷的眼神。 满脸挣扎的看了看两人逃跑的方向,他咬牙切齿的吐出一个字:“走!” 马夫驱车而来,他上了马车,令马车立刻赶往宫中,他要面圣! 天寒欲雪,就在唐娇与天机生死存亡之际,就在暮蟾宫心焦似火之际,太极殿中,唐棣正斜躺在歧雪怀里,地暖烧得很热,铺在两人身下的波斯地毯细软如棉,躺在上面,令人如躺云端,浑身上下,每一条筋脉都松软下来。 “朕要杀了她。”唐棣闭着双眼,语似梦呓。 “为什么?”歧雪手里一只鱼纹掏耳勺,一边给他掏着耳朵,一边柔声道,“她不是坏孩子,她换的那些东西,没有一样是用在自己身上的,都给了旁人。” “可她让朕很不痛快。”唐棣冷声道。 “陛下为何要这么想?”歧雪年龄渐长,模样越发像万贵妃了,但眉宇间的温柔却与之完全不同,那由内而发的慈悲像一条极其明显的分割线,将她与万贵妃彻底分隔开来,她道,“您付出的很少很少,三两五两银子的,还不够买一碗燕窝,却换来了百姓的感激涕零,拔一毛而利天下,这样的买卖并不亏,不是吗?” “谁敢拔朕的毛,朕就放谁的血。”唐棣桀桀桀的笑着。 歧雪放下耳勺,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腹上,让他感受自己腹中的胎动:“就当是为孩子积德,少造些杀戮吧。” “朕的孩子,就注定要走朕的老路。”唐棣摸着她的肚子,眼底浮过一层血光,“他的亲人就是他的敌人,他身边所有人都想利用他,背叛他,害他,他若见不得血,造不得杀戮,怎么活得下来。” 歧雪抚了抚他的脸颊,道:“陛下,你在这等等。” 她起身离去,不久提着一只鸟笼回来,里面一只翠绿鹦鹉正用喙梳着羽毛。 唐棣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你带它来做什么?” 两人间横着一张矮几,歧雪将笼子放在上面,鹦鹉抬头看着她,眼睛又大又圆,左右脸颊一团红色绒毛,看起来犹如点了胭脂似的,极为俏皮可爱,可是一张嘴,却像吃了毒药似的,骂道:“小贱人还不快给朕喂食,这点小事都不肯做,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吗?” 歧雪拿了只苹果来,用筷子挖出果肉,伸进笼里喂它,一边喂,一边道:“这些话是陛下教它的,对吗?” 唐棣冷笑一声。 “鹦鹉只会学舌,主人教什么,它就说什么。”歧雪转过头,簪子上的流苏在空中划了个弧,“陛下您一边宠着万贵妃,一边在背地里埋怨她,对吗?” “是又怎样?”唐棣一脚蹬翻身前的矮几,笼子滚落在地上,鹦鹉在里面狼狈的乱飞乱叫,他低低笑着,“她背叛了朕,辜负了朕,差点杀了朕,还不许朕背后说她一句吗?” 歧雪从地上捡起笼子,抱在手里,柔声细语的安慰那鹦鹉,那鹦鹉受惊之下,变成话唠,骂人的话一句连着一句,听得唐棣冷笑连连。 “穿上凤袍仍透着一股猥琐,说得就是你这种人。” 不错,这话是他私下对鹦鹉说的。 “明明就想杀了所有人,还装什么大肚婆。” 他原本想讥她装大肚,一不小心多说了一个字,鹦鹉就是鹦鹉,辩不出病句,只会一味的学舌。 “我觉得我们是亲戚,我不会下蛋,你也不会下蛋。” 他不是圣人,相反,他是个弑兄夺位的卑鄙小人,万贵妃自己生不出孩子,就杀了其他宫妃的孩子时,他表面不说,其实心里是怨着她的,但那时太过在乎她,不忍当面责骂她,便只能私下对这鸟儿倾诉,然后借着它的嘴来出气,如今出气的对象没了,这鸟儿留着也什么用处了。 “对不起。” 唐棣愣了愣,看着它。 他从未教过它这样的话,而此时此刻,那鹦鹉却一句又一句的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歧雪捧起笼子,朝他递去。 鹦鹉在里面缩了缩脖子,有些怕他发火的样子:“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怕被你丢下。” 它不停重复这话,就像曾有人将这话对它说了千遍百遍。 “万贵妃她……一直很后悔。”歧雪将笼子放他怀里,隔着笼子看着他,眼睛明亮而又清澈,“她做了很多对不起您的事,可归根究底,是害怕失去您。” 唐棣慢慢抬头看着她,微红的眼圈,微楞的眼神,似乎正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个人。 歧雪抚着他的脸颊道:“陛下,您并不孤独,至少万贵妃是真心爱着您的……到死都死如此。” “是吗?”唐棣抱着怀里的笼子,俯首看着里面的鹦鹉。 “是真的。”歧雪道,“太子夜袭那晚,是万贵妃引开了追兵,是她救了你。” 唐棣忽然将笼子丢到一边,伸手将她拉进怀里,抱着她,低声唤她楚楚。 歧雪的身子在他怀里僵了僵,然后渐渐软了下来,环住他日渐消瘦的身体,闭上眼睛:“我在。” 她幼年进宫,听着万贵妃和唐棣的故事长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深深为那故事里的两人着迷,当其他小宫娥描眉画唇,希望自己能长成貂蝉西施时,她却希望自己能长得像万贵妃,如此皇上偶尔路过御花园时,兴许能多看她一眼。 自古君王多薄情,谁能像唐棣这样,岁岁年年爱着同一个人。 如今能够取代万贵妃,依偎在他怀中,被他所钟情着,歧雪只觉得满心满肺的幸福,哪里还会有半分不满。 只要他爱她,她愿意当他的万贵妃。 大门忽然被人推开,暮蟾宫风尘仆仆的冲进来,几个侍卫追在他身旁,似要将他拉出去,他索性直接跪在地上,朝唐棣喊道:“皇上!请您高抬贵手,给唐姑娘一条活路吧!” 唐棣被他打扰,心情极不愉快,冷哼一声,不耐烦的对他道:“朕早晚要杀了她,但不是现在!” 暮蟾宫楞了,抬头看着他:“陛下,您没派人去杀唐娇?” “废话!”唐棣吼完,忽然眉头一皱,“怎么,她被人杀了?” 暮蟾宫摇了摇头,然后冷汗忽然流下来。 “是太子。”他道,“太子在嫁祸于您!”   ☆、第82章 人生之苦爱别离 第一刀砍下时,天机就知道对方不是唐棣派来的。 那一刀本该劈向唐娇的脑袋,中途却偏移了方向,朝她脸上划去,对方不是来杀唐娇的,而是来结怨的,所以那一刀并不取她性命,而是要毁她容貌。 天机眼神森冷。 当着他的面起这样的心思,对方真当他是死人不成? 天机把他的手砍了下来。 手臂落地,那人捂着断腕,跪在地上哀嚎,而天机则甩去剑上的血,一手提着剑,一手抱着唐娇,穿过眼前刀林剑雨,迅速逃逸。 生死之前,唐娇顾不得其他,直接化作一条八爪鱼,死死缠在他身上,牙齿打着颤,不住的呢喃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天机没说话,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巷弄前一排军弩对准了他们,菱形箭头闪着冰冷的光。 天机伏地身体,论近身短打的功夫,他独步天下,但面对这样多的军弩,他也许能够活下来,却不知要如何护住唐娇的周全。 却在此时,巷弄旁的民居忽然打开窗户,里面伸出一只盆来,十指一倾,一盆猪血倒下来,直接将一名刺客刷成血人。 那刺客猝不及防遭此厄运,转头与同伴面面相觑,然后吐出一口猪血箭,溅了同伴满脸。 好机会!趁着刺客们走神之际,天机犹如飞鸟般平地而起,带着唐娇跃上身旁屋檐,几个纵跃便落进另一条巷弄。 刺客们急忙追了过去,而楼上的窗户急忙关上,张屠户坐在地上,擦了把汗道:“唐姑娘,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且战且退,且战且躲,天机开始绕着巷弄打游击。 有些人害怕的关上门,有些人为他们将门打开。 破旧的民居里忽然丢出一张渔网,网住一个落单的刺客,曾被唐娇赠以脸谱,换来大夫无偿治病的老刘一家把人拖进屋,一家四口齐上阵,拳打脚踢总算将人打晕,老刘擦了把头上的汗,道:“唐姑娘,俺们只能帮你到这了。” 同样是受赠脸谱,换来官府插手,使其老有所依的崔老婆子杵着拐杖走出家门,她使唤不动几个不孝子,只能自己站在街头,佝偻着驼背,一双瞎眼翻着眼白,朝那群人怒骂道:“瞎了你们的眼!唐姑娘这么好的人,你们也下得了手?你们良心被狗吃了吗?想让这世上最后一个好人都死绝吗?” 刺客风尘仆仆的从她身旁跑过,没人停留,没人停手,她杵着拐杖一路走,一路喊:“我们是群苦命人,唐姑娘如果死了,这世上还有谁会可怜我们?你们现在不帮她,以后谁来帮你们?” 她骂着骂着,将一扇扇门,一扇扇窗骂开,里面渐渐丢下些香蕉皮仙人掌月经带来,要不了刺客的命,却能让他们摔一跤,停一停。 有个刺客受不了,回头刺了她一剑。 拐杖掉在地上,崔老婆子捂着胸口倒在地上,血流一地,打开的窗户反而越来越多,围上来的行人越来越多。 “官府的人在哪?”有人尖叫起来。 “杀人偿命!”有人愤怒了。 “打死他们!打死他们!”仗义每多屠狗辈,几个杀猪汉提起了刀。 唐娇咬着天机的肩膀,远远看着地上躺着的崔老太婆,眼中盈了一层泪光。 她赠人脸谱的初衷并不单纯,与其说是为人,倒不如说是为己,实在不值得崔老婆子这样做。 她张了张嘴,想让天机带着她跑远一些,离开这条巷弄,离开这群拼命想报答她的人,但看着他背上的箭,他面无血色的脸,他脚下一路蜿蜒的血,嘴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凄厉的哽咽。 “要是害怕,就闭上眼睛。”他低声道。 “不。”唐娇抱着他,哽咽道,“不,不。” 如果她足够聪明,就该煽动那群受过她恩惠的人,让他们用自己的躯体来保护她。如果她足够自私,就该闭上眼睛,让他替她挡箭,替她流血,拼尽最后一口气保护她。可惜她既不聪明也不够自私,在本来应该对他温言软语,求他庇护的时候,她却语气蛮横道:“我不信他们真会杀我!你放我下来,我要跟他们谈判!” 他们的确不会杀了她,天机心想,也许划画她的脸,也许砍掉她一条胳膊,也许打断她的腿,然后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告诉她,他们其实是唐棣派来的人。 忽然闷声一哼,天机停下脚步,一根羽箭没入他背中,箭上的尾羽还在微微颤抖,他转过头,看着对面那群人。 几个蒙面人或提军弩,或替长刀,远远看着他,眼神颇为复杂。 天机看着他们,一起相处了那么多年,别说只是蒙面,就算他们换了张皮,他也认得出他们。 “惹怒了陛下,还想跑哪去?”为首的中年人将一把小刀丢过来,对唐娇说,“割下脸皮,留下脸谱,皇上还能给你留条生路。”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却看着天机。 天机笑了起来。 “太子果然还是没变。”他道,“每个人都是可以利用的,每个人都是可以牺牲的,这时候我是不是有两个选择,指认唐棣或者说出真相?” 中年人愣了愣,继而大怒:“天机,你!” 唐娇立刻明白了过来。 “你们是太子的人。”她冷冷道,“你们在嫁祸皇上?” 中年人看也不看,盯着天机道:“为什么?这个女人值得你这么做?就算你以前骗过她,但你前前后后为她做了那么多,已经足够偿还了!” “从前我太过计较得失,唯恐付出得不到回报,现在想想,真是蠢的令人发笑。”天机平静笑道,“何必算计得失,何必斤斤计较,何必一定要有回报,我爱着她,保护她,那是我自己的事,与她无关,也与你们无关。” 他将唐娇推到身后,提剑朝过去的同僚走去,头也不回的说:“自己跑。” 唐娇看着他的背影,他身上到处是伤,到处是血,唐娇不知道这些血是他的,还是敌人的,不知道他留下是因为要挡住敌人,还是因为已经伤重的跑不动了,她刚要开口,就听到他大吼一声:“跑啊!” 唐娇吓了一跳,反射性的朝巷弄外跑去。 身后传来短兵相接的声音,她捂着嘴,呜呜呜的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朝皇宫跑。 她要向唐棣低头。 别说是脸谱了,只要他肯派人来救天机,要什么给什么。 “唐姐姐!唐姐姐!” 身旁忽然传来孩子的喊声,她转头,看见烟尘滚滚,大批兵马朝这边跑来,一匹白马跑在最前头,上面坐着暮蟾宫和一个瘦弱小孩,却是为她制作了一堆丑脸谱的李家老大。 勒紧缰绳,暮蟾宫翻身下马,快步走来,眼中满是担忧,上上下下的打量唐娇:“你没事吧?” 唐娇擦了把眼泪,但更多的眼泪流了下来:“暮少爷,帮我救救他。” 说完,怕他不肯答应,自己转身就跑。 暮蟾宫愣了愣,急忙率着人马追过去。 沿途的刺客都被他们剪除,余下的见势不妙,立刻遁逃,最后唐娇停在巷弄口,巷弄里寂静无声,她手脚一起发抖,不敢进去,不敢看,怕映入眼帘的是一具冰冷尸体。 最后好不容易才迈出步子,走进那条细巷。 两边都是灰白墙壁,一面墙上爬满爬山虎,枯黄的叶子一片一片落下来,盖在天机身上,他单手杵着剑,背靠墙壁坐着,身旁全是尸体,每一张都是熟悉的面孔,他将头垂得很低,黑发掩去面孔,看起来很累很累,累到没了气息。 唐娇心里一阵抽痛,跑过去,跪在他身旁,伸手抱住他。 他的身体很冷,她努力抱紧他,却温暖不了他。 以前她一直以为人生至苦是坐牢,被人夹断手的时候,她觉得这世上再也不会有比这更痛苦的事了,直到今天,直到他再也不肯睁眼看她,她才发现人生至苦爱离别,她愿意再断十次手,换他睁开双眼。 “跟我说说话吧。”泪水模糊了视线,唐娇抱紧天机,贴着他冰冷的面颊道,“只要你肯再跟我说一句话,我就原谅你……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重新开始。” 天机犹如睡着了似的,靠在她怀中,一言不发。 唐娇等了一会,脸上渐渐绽出一个极丑的哭容,原来一个人难过到极致的时候,根本没有办法像书上写的那样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脸上的每一寸皮肤,每一块肉都不受她控制,她扯着嘴嚎啕大哭起来。 “起来!起来!”她边哭边喊,“我不会原谅你的,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的!” 暮蟾宫与李家老大跑过来,焦急的对她说着些什么,但究竟在说什么呢?唐娇一句也听不见,只一个劲对天机嘶吼,似乎觉得只要自己声音够大,就能将他唤醒似的。 直到嗓子喊的嘶哑,身后一声叹息,然后一只手掌劈在她脖子上,唐娇这才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花卉虫鱼纹的帐幔映入眼帘。 唐娇希望刚刚的噩梦真的只是梦,可当她转过头,却看见天机躺在她身边。 身下是柔软床铺,绣着鸳鸯纹的锦被上,两人十指交缠,她将他的手握得很紧,以至于没人能将他们分开。 帐幔外,传来暮蟾宫的声音。 “大夫,他真的没救了吗?” “药医不死人,他已是个死人,老夫拿什么救他?” 唐娇一言不发,侧首看着他。 他俊美的脸上,双目紧闭,没有表情,也没有呼吸。 唐娇看着他,眼睛黑洞洞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第83章 丑恶脸谱在眼前 黄纸在铜盆里静静烧着,将人的思念和寄托化作一缕缕轻烟,飘散在空中。 灵堂里放着一副柏木棺材,唐娇一身白衣,伏在棺材上,抚着棺材上的木纹道:“我真是贱骨头,你活着的时候,我觉得你什么都不好,你死了以后,我就觉得你什么都好。” 那过往的一切,他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为她做的每一件事,突然历久弥新,清晰的浮现在她眼前。 “你说得对,何必算计得失,何必斤斤计较。”她笑了笑,道,“茫茫人海中能够遇见已经很不容易了,能够在我未嫁你未娶时遇上就更不容易了,我娘就是晚三年遇上我干爹,结果遗憾一辈子。” 又将一把纸钱丢进盆里,看着火焰一点一点舔上去,将纸边烧得焦黑弯曲,她眼神空空的说:“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只要人活着,难过的事总会过去,受过的伤总能治好,做错的事情……总有一天能够弥补。” 一只官靴跨进灵堂。 暮蟾宫白衣如雪,站在她身后,眼睛看向灵堂上的牌位,不由得心中发苦。 “天机,你赢了。”他心想,“活人怎么赢得了死人……你不该这么做,你不该死,一死百了,痛苦的是活着的人。” “暮少爷。”唐娇的声音响起,打断他的思绪,“能请你帮个忙吗?” 暮蟾宫回过神来,怜惜的看着她:“你说。” 唐娇伏在棺材上,慢慢转过头来,双十年华,脸上最后一点娃娃肥已被岁月咬去,标致的美人脸,增一点太肥,减一点太瘦,如今正是最好的模样,哪怕一身素白,无钗无环,不施粉黛,依然艳色惊人,风华绝代。 那双涟漪横波的眸子凝着暮蟾宫,里面盈的不知是泪水还是火光,她道:“替我向皇上和太子传句话。” “什么话?”暮蟾宫疑惑道。 “他们不是很想要我手里的脸谱吗?”烛火摇曳,火光跳跃在唐娇脸上,使她的笑容看起来颇为诡异,“我给他们。” 棺材入土的第二天,唐娇来到白老爷子府上。 傍晚时分,唐棣与太子一前一后,登门造访。 双方入席之后,唐棣不耐烦道:“拖拖拉拉,打算把脸谱给谁,你说句话!” “你还不明白吗?”太子面无表情,瞥了眼唐娇道,“她手里压根就没有脸谱,只会拿一堆赝品耍人。” “脸谱的确不在我手上。”唐娇没有落座,她站在屋子正中央,浑身缟素,慢慢抬头望向蒲团上坐着的白老爷子,平静道,“但我知道它在哪。” 白老爷子单手支着脸颊,对她微微一笑。 而唐棣和太子则异口同声道:“它在哪?” 唐娇脸上闪过一丝嘲讽,她望向唐棣道:“杀了你的兄弟姐妹,现在又想杀了侄子侄女,皇位真的那么重要吗?” “过去的事情总提它干嘛?”唐棣不耐烦的摆摆手,“说正事!” 唐娇本也无意与他多说,她慢慢转过头,盯着太子。 她身后挂满脸谱,哭的笑的喜的怒的,而她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用那张与他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孔,沉默不语的望着他,几乎像一面镜子。 太子背上渐渐出了汗,他皱起眉头道:“你为何看着我?” “我想知道,你跟我们究竟有什么不同。”唐娇冷漠的看着他,“结果我看来看去,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并没什么不一样的,为什么你却能视我们如蝼蚁,随随便便的毁掉我们的人生。” “我们当然是不一样的,我是太子啊。”太子笑了笑,然后正色道,“我肩负着伟大的使命,注定要君临天下,成为万民之主宰,你们两个,一个是我妹妹,一个是我的臣子,理应辅佐我成就大业,无论我让你们做什么,你们都不该有怨言。” “我是你的妹妹,他是你的臣子,我们原本应该是你最亲近的人。”唐娇摇摇头道,“但你把我们都牺牲掉了。” “如果你们不起异心,乖乖听我的话,我又怎么会牺牲你们。”太子叹了口气道,“天机落得如今下场,是他咎由自取,你可不要步他后尘。” 唐娇静静望着他的面孔,良久,才轻轻吐出两个字:“好丑。” 太子皱眉:“你说什么?” 唐娇环顾四周,目光从唐棣幸灾乐祸的脸上,移到太子傲慢的脸上,四面墙壁,无数脸谱,喜怒哀乐,环绕四周,他们的脸混在当中,又有什么不同呢? “自以为自己高高在上,轻贱他人,把别人的牺牲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只想问你,你自己呢?”她慢慢偏过头,乌黑的发与白色的发带,一起顺着肩膀流淌下来,目光幽幽望着太子道,“为了你口中的大业,你能牺牲吗?你能牺牲多少?”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子微微一笑。“我既国家,怎能轻言牺牲。” 唐娇也笑了起来,她抬起一根纤纤玉指,指着他的脸道:“不就在这么?这世上最丑陋的脸谱。” 被那根手指指着,太子有些惊疑不定。 “你也一样。”那根指头换了个方向,指向唐棣,“别人的命就不是命,随随便便践踏他人,你们二人的嘴脸……就是这世上最丑陋的脸谱。” 说到这里,她冷酷一笑,那笑容被烛火一照,森冷的可怕,几乎是一张怒目而瞪的明王脸谱。 “轮到你们了!”笑声越来越大,她几乎是疯了一样笑道,“牺牲一下,把你们的面皮剥下来,制成脸谱送给白老爷子!” “你在胡扯什么!”太子已经怒了,他转头看向白老爷子,正要说些什么,便见他胡须抖了抖,肩膀抖了抖,然后自那尤带裂缝的脸谱后,传出哈哈大笑声。 “有趣,有趣。”他拊掌道,“这样的解释,实在是有趣。” 太子又惊又怒,急忙道:“白爷爷,你可别跟着她胡闹啊。” “什么胡闹?”白老爷子用极温和的目光看着他,“一张面皮换我白家百万大军,你不觉得自己赚了吗?” 太子只觉毛骨悚然,白老爷子从不正眼看他,如今看他的眼神这般温和,却是他平日看脸谱的眼神。 他可以眼都不眨的牺牲他人,却不能牺牲自己,见白老爷子心意已决,他只得转过眼去,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唐棣,心道若是他们两个都极力反对,兴许白老爷子会改变主意。 岂料,唐棣扫了他一眼,却拢了拢衣襟,淡淡道:“行,这事就这么定了。” “你疯了吗?”太子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他觉得唐棣疯了,唐娇疯了,白老爷子也疯了,这个屋子里正常的人就只剩下他自己了。 唐棣应承了此事之后,便起身离开,与唐娇擦肩而过时,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 “慢着!”太子气急败坏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这个条件不公平!我的命还很长,你却已经半边身子都躺进棺材,日啖人参吊命了!你是不是想等自己死了以后,将面皮剥下来换取兵马?” 唐棣转头看他,对他冷笑一声:“你不服,你也去死啊!” 太子抖着手指着他,又指了指唐娇,气得说不出话来。 唐棣哈哈大笑,笑完,点了几个侍卫给唐娇,有些凹陷的眼眶内,两颗淡黄色的眼珠子盯着她道:“放心,朕不会让他杀了你,作为今日的回报,朕会让你活到他兵败如山倒,最后五马分尸的那天!只不过那一天,同样是你的死期!” 唐娇微微一笑,对他福了福:“多谢。” 人生在世,草木一秋,她可以选择浑浑噩噩的活,也可以选择痛痛快快的死,能够拉着这两人陪葬,她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在唐棣笑声中,在太子的咆哮声中,她离了白家老宅,回了自己的住处,唐棣的人马将她的院子围得严严实实,名为保护,实为软禁,她并不在乎,给伙计结算了工钱,关了茶铺之后,她让李家的两个孩子继续给她送脸谱。 人生的最后一段日子,陪伴她的是一个又一个穷苦百姓,她听他们的故事,然后将手里的脸谱赠给他们,有人用这脸谱换了一次免费看病的机会,有人换了一袋救命的粮食,只有一个人登门拜访时,拿起脸谱就问:“这个能换多少钱?” 青衣小厮,眉眼细长,来者正是小陆。 唐娇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通常来说,跟我要饭的人,我会给他钱,跟我要钱的人,我会给他饭!” “行啊。”小陆放下脸谱道,“晚饭我要吃宫保鸡丁,红烧鲫鱼,豆腐花,土豆烧肉……” 他一口气说了二十道菜,唐娇急忙喝了口茶压压惊,抚着心脏道:“合着你是来蹭饭的吧?蹭饭之前,你是不是先把自己饿了十天?” “没那么久,也就三天而已。”小陆摸了摸肚子。 “家里就一盘清蒸鱼,一盘花生米还一个蛋花汤,厨房里有半只鸡,你想吃宫保鸡丁就自己做。”唐娇无语半晌,对他道。 小陆还真不跟她客气,径自跑去厨房,做了盘宫保鸡丁来。 将盘子端上桌,他将叼在嘴里的筷子取下,夹了一筷子鸡肉丢嘴里:“我也不白吃你的饭,你不是喜欢听故事吗,我说个你感兴趣的事给你听吧。” “啥?”唐娇问。 “太子最近略苦逼。”小陆嚼着肉道。   ☆、第84章 寻他灯火阑珊处 太子最近的日子可不大好过。 他觉得自己既是齐国,但其他人可不这么认为,近日依附他的大小家族,文官武将,催命一样催他剥了自己面皮,好换得白家支援。 起先众人好言相劝。 他的未婚妻,裘将军之女裘凤头一个登门造访,将门之女英姿飒爽,直截了当对他道:“男儿在世,最重要的手里的权利,而不是一张脸皮,殿下您觉得呢?” 待到唐棣忽然立歧雪为妃,并将她怀有身孕的消息宣布出来,这群人便张牙舞爪,群魔乱舞起来。 “裘凤上回登门,是直接提着刀子过去的。”小陆往嘴里丢了一粒花生米,“那架势哪里是要割他的面皮,分明是要割他的头。” 唐娇拊掌,叹了口气道:“这可真是一出年度大戏。” “可不是么?”小陆笑道,“我怀疑皇帝根本是故意的,他明明有孩子却瞒着不说,等到怀有异心的人都跳到太子的阵营里,他才跳出来说话。” 是故意还是天意,唐娇也说不清楚,只是感到有些遗憾:“可惜这样的好戏,我是看不见咯。” 细长眉眼瞅着她,小陆的语气颇为深沉:“被人软禁于方寸之地,日复一日的在院子里等死,你是否觉得愤怒,是否觉得不甘,是否觉得痛苦不堪?别忍耐,有我在,提供各种专业服务,精通千种暗杀技术,第一次还打八折哦亲。” 唐娇哑然看他。 “我提供各种专业服务。”小陆重复了一声,然后走到她面前,用手比了比彼此的身高,淡淡笑道,“包括狸猫换太子。” 唐娇的面色严肃起来。 如果能活,谁又会想死?周明月好不容易才将她养这么大,天机以命换命才救下她,她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死在这方寸之地? 立刻转身进屋,抱了一只盒子出来,里面放着地契和银子。 “这些够吗?”她问。 小陆扫了眼盒子,然后偏着头瞅着她,目光落在她的耳垂上,他道:“加上这对耳坠,这活我就接了。” 唐娇抬手摸了摸耳垂。 娘留给她的东西不多,大部分首饰都被玉珠拿去了,之后天机给她追回了一些,但不多,一对耳坠并着其他几样零碎首饰,在辗转颠沛中丢失了大半,只有这对耳环留了下来。 摸着坠在耳下的明珠,唐娇实在不舍:“我能打个欠条吗?” “可以。”小陆伸手摘下她右耳上的耳环,握在手心道,“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万一有天我被刀砍死了,你负责给我收尸,顺便帮我养孩子。” “你有孩子了?”唐娇心想高手在民间……啊不,是真人不露相,她还以为小陆这死抠门的一辈子都娶不到老婆,想不到他不动声色间已经领先她两步了。 “现在没,但不代表以后没。”小陆抛了抛手里的耳环,道,“这个就是信物了,我要是侥幸没死,孩子就不用你养了,你把女儿嫁过来,我帮你养吧。” “我不会嫁人,也不会生孩子。”唐娇淡淡笑道,“找我当亲家,你亏大了。” “呵呵,这可真不好说。”小陆扯开衣襟,“好了,脱吧。” 两人迅速对调了外面的衣服,若是只看身形,他们两个差距不大,从远处看已有三分相似,等到互相换了发型,便有四五分相似,这时小陆又从怀里掏出一只妆盒,用里头的胭脂水粉等物为唐娇涂涂抹抹,先是改变她的眉形,又描长了她的眼,渐渐将她变成了另外一幅模样。 “马车就在外面。”小陆收起盒子,认真嘱咐道,“待我弄出些动静,你就速度离开。” “那你呢?”唐娇问。 “我可是专业的。”小陆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你院子里的这群乌合之众怎可能拦下我。” 见他一副“业余的走开,让专业的来”的模样,唐娇还有什么话可说,对他点点头道:“行,那就开始吧。” 小陆做女子打扮,自怀中抽出一只火折子,掩在唇前对她笑了一下,便转过身去,施施然进了里屋。 不一会,浓烟从窗口冒出,唐娇大喊一声走水了,便往门外跑。 守在院中的侍卫立刻冲进来,急匆匆的从她身旁跑过,将她当成登门求脸谱的客人,不加理会,眼睛只盯着浓烟中若隐若现的那个身影。 唐娇趁机跑出门去。 门外果然停了辆马车,她急不可耐的爬上车,对车夫喊道:“快快,快点出城!” 车夫扬起鞭子,车轮滚滚而动。 车子跑了一会,唐娇忽然觉得不对,她掀开帘子朝车夫喊道:“怎么回事,这不是出城的路。” 车夫身上罩着一件灰扑扑的披风,兜帽落得很低,平静的声音从帽檐下传来:“小陆一跑,城门就会锁上,我们现在赶过去,无疑自投罗网。” 那声音太过熟悉,叫唐娇楞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马车在一家客栈前停下,他下了马车,打开车门,仰头看着车内的唐娇,抬起右手,慢慢掀起一点帽檐,唇向两边弯起。 唐娇看着他,泪水渐渐盈满眼眶。 他竖起一根指头,贴在唇前,无声的嘘了一下。 她会意,急忙擦了把眼泪,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走进客栈,一前一后走上木制楼梯,鞋子将脚下陈旧的楼梯踩得吱呀作响,终于走进客房,强忍着的泪水立刻流下来,唐娇几步走上前去,从身后抱住他。 他侧过脸,拉下头上的兜帽,露出天机那张英俊坚毅的面孔。 伸手揽住唐娇,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抱着哽咽不止的她,用身体的温度,用有力的怀抱,告诉她,他还活着,他就在她身边。 “你又骗了我。”唐娇又愤怒又委屈,又欣喜又难过,控诉道,“你骗的我好苦。” “不,我没有骗你。”天机道,“我只是在两个月前找上小陆,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帮我做一件事……但我自己也没想到,这件事竟然真的发生了。” “什么事?”唐娇泪眼涟涟的抬起头。 “我让他帮我监视太子的动向。”天机淡淡道,“如果太子要出动大批人手对付你或者我,他就要站在我这边,不然你以为那天我们怎么在军弩底下逃生的?是因为小陆躲在暗处,将使弩的人都给杀了。” 想起那血淋淋的一天,唐娇就觉得身上发寒。 “那时候你身子都凉了,我怎么喊,你都不醒。”她心有余悸道,“对了,你是怎么活过来的?我……我明明亲手把你埋了的。” 天机沉默半晌,才缓缓道:“棺材质地太硬,差点没能爬出来,下次选张薄些的棺材。” 唐娇满眼惊悚的看着他,犹豫一下,小声问道:“你究竟是人是鬼……” 天机抓住她一只手,放到唇边哈了口气,热气吹在她掌心里,仿佛收拢手指就能握住那团热气。 “我只是炸死罢了。”天机道,“若不这么做,我就不能跳出局外,更无法看清事情真相。” “什么真相?”唐娇问。 天机拉着她走到床边,床上放了一只蓝布包袱,他将包袱递给她道:“剩下的话我们路上说,先换衣服,我带你去见个人。” 包袱里是件老妇人穿的衣裳,甚至还有一顶斑白的假发。 扮作老妇人之后,她随天机走出客栈,走到半路,突然窜出许多衙役,四处捉拿青衣小厮,沿途的少年少女都受到了盘问,轮到她时,匆匆扫了眼便放过了。 她松了口气,继续跟着天机走,直至来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石狮红门,门上悬挂一方牌匾,上书白府。 一切都在变,但白老爷子似乎永远不会变。 他总是坐在房间内,坐在蒲团上,脸上一张脸谱,手里一张脸谱,身周无数脸谱。 门扉吱呀一声打开,他回过头来,脸谱狰狞可怕,眼神锐利的望着来人,笑道:“这可真是稀客。” 唐娇摘下头上的假发,与天机一同走进屋,看了看他,又转头看着天机。 她实在不明白,这节骨眼上不去逃命,跑来找这玩物丧志的老头子做什么? 天机走到墙边,拿下一张脸谱,菩萨低眉,慈眉善目,他略一用力,脸谱上便出现了一道裂缝,惊的唐娇冲过去,夺过他手里的脸谱,向白老爷子连连道歉道:“不好意思,他手劲有点大,我赔,我一定赔。” 白老爷子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们,面孔藏在脸谱后,看不出喜怒哀乐。 天机笔直看着他,平静道:“都说白老爷子爱脸谱成痴……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唐娇愣了愣,这才觉出不对来。 白老爷子盘腿坐在蒲团内,对她手里那张破裂的脸谱看也不看,一双眼睛直盯着天机,笑道:“说下去。” 天机抬头,环顾四周,或佛或人,或妖或魔,或喜或怒,一张张脸谱挂满四壁,仿佛在看着他,而他也同样看着它们:“任谁见了这样一间屋子,想必都会认为屋子主人是个痴迷脸谱的人,太子如此,唐棣如此,我也如此,从踏进这屋子的那一刻起,我们就走入了一个误区……” 他的目光落回白老爷子脸上,平静道:“或者说,是你故意误导我们。”   ☆、第85章 孤帆远影碧空尽 一张张脸谱俯视下来,似乎在倾听天机说话。 “回头想想,我们究竟在做什么?”他淡淡道,“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浪费了无数时间精力,只为了争夺几张毫无用处的脸谱。” 白老爷子身上披着一件朴素的黑袍,单手支着下巴,坐在蒲团上,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唐娇竟觉得他在笑。 “为了这三张脸谱,双方都死了很多人,用两败俱伤来形容并不为过。”天机看着他道,“他们恐怕没想到,这间屋子里的脸谱是你用三年时间收集来的,有些还是从地摊上买来凑数的,压根就不是什么稀有货色。” 听了这话,唐娇立刻转头看向身旁的脸谱。 一直以来,屋子里的光线都很暗,哪怕是白天也点着蜡烛,她以为是白老爷子的个人喜好,如今想来,会不会是为了掩饰那些凑数用的脸谱。 “三张脸谱的主人,只有石娘子是你见过的,你选她,是因为知道她性子不好,软硬不吃,仇视官吏,憎恨世人,绝不会轻易将手里的脸谱交出去。”天机道,“选择商九宫也是同样的道理,身为一名贪得无厌的商人,他不会轻易将手里的货物卖出,一定会将双方的油水都榨干净,追求利益的最大化、” 他转头看着唐娇,微微一笑:“至于大小姐,她手里压根就没有脸谱,你选择她的理由再明显不过,你要让皇上和太子永无止境的争斗下去,为了那张莫须有的脸谱,消耗掉手中拥有的一切……我说的对吗?” 他一边笑,一边随手取下一张脸谱,朝白老爷子丢过去。 白老爷子哈哈大笑,接过他丢来的脸谱,随手掰成两半,细微粉末从断口落下,他看着天机道:“不错!” 身在局中不自知,听了他这话,唐娇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仿佛窗户纸被人戳开,冷风吹了进来,一口一口咬着她的肉,啃着她的骨。 “只是我不大明白,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呢?”天机问他,“内斗会使齐国衰弱,国家衰弱,对白家有什么好处?若是秦楚趁机来犯,举国上下都要遭殃,白家同样不能幸免。” “若有这天,老夫又怎会坐视不理?”白老爷子抚须道,“若皇上和太子无法守护天下,老夫自会代劳。” “原来如此。”天机笑了,“你想当英雄吗?” “天下已经太平太久,也已经太久没有出过英雄了。”白老爷子笑道,“就像没有官员,锦衣卫就没有存在的价值,没有战争,我们白家也会一代一代衰弱下去,几代之后,或许只会犁地,连怎么握刀都忘了。” “这可不行。”他喃喃了一声,缓缓转头看向唐娇,“唐娇,你想当公主吗?” 唐娇愣了愣,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问题。 “回想起来,你父王曾经找过老夫,要老夫当托孤之臣。”白老爷子笑道,“当然,你我如今都知道,他是在戏耍我们,你不过是个吸引追兵的幌子,他要保护的人是太子……不过今天,老夫不介意真的给你当这托孤之臣。” 唐娇可不信他是良心发现,立刻道:“条件是什么?” “老夫的长子玉山,年岁与你相近,且能文能武,品行端正,实为良配。”白老爷子声音放缓,带着□□惑道,“若公主肯下嫁于他,白家百万大军就是公主的兵,愿为公主扫清宇内,拿下窃据王位的叛逆,和性情残忍倒行逆施的前太子,还齐国一个朗朗乾坤,还公主富贵荣华。” 唐娇恍然大悟,将军已老,却不肯服老,渴望用一场战争让自己再次回到众人眼前,渴望再次成为万民称颂的英雄,她转头看着天机:“天机,你怎么看?” “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你动心了吗?”天机问她。 “烦得很。”唐娇朝他翻了个俏皮的白眼。 两人相视一笑,她为他拉上兜帽,他为她戴上假发,两人如一对老夫老妻,手牵着手朝门外走去。 “慢着!”白老爷子在他们身后唤道,“不单单是荣华富贵,还有名垂千古的机会,你们真的一点不心动吗?” 两人将门推开,笔直一道白光照进昏暗的屋子,从他们脚下一路铺到白老爷子脚下。 门外一群侍卫,手提兵器,面无表情,将屋子围了起来。 “拿下他们。”白老爷子沉声下令。 夺的一声,□□射出。 一名侍卫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小陆坐在屋瓦上,手里端着一只短弩,脸上蒙着一块黑布,正在给弩上箭。 夺的一声,拔剑出鞘。 一名侍卫连闷哼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天机一剑刺倒。 抱起唐娇,天机犹如飞鸟般拔地而起,跃上屋檐,伸手入怀,掏出一大把银票递给小陆。 小陆收了尾款,这才将手掩在唇前,吹了一记口哨,宛若夜莺唱响天空,伴着这口哨声,大街小巷里钻出许多对男女,无一例外,都打扮成天机和唐娇的模样,若不走近看,一时半会还真分不清。 亲眼目睹这样大手笔的交易,唐娇忍不住啧了一声:“真是千金散尽穷光蛋。” “你既不惜千金之位,我又何惜这千金之资?”天机对她一笑,抱着她几个起落,便落进人群,恍如落叶飘进树林,水滴落进海中,顿时便没了踪迹。 小陆阻了侍卫一会,眼见人一多,便立刻抽身离去,带着心爱的银票跑得无影无踪,待白老爷子冲出家门,放眼望去,便见满街都是唐娇和天机,登时瞪大了两只老眼,气得跺脚道:“以为这样就能逃出老夫的手掌心?休想!” 之后他命身旁侍卫出去抓人。 侍卫们每天出门,回来时能带回一百对唐娇和天机来…… 穿得和那两人一样,打扮的和那两人一样,白老爷子每天光是认人就快认吐了,又不能把这事交给别人,那天机找了刺客帮忙,刺客多多少少都有些易容的本事,谁知道他们两个下一刻是老是少,是男是女? 就在白老爷子纠结老少性别时,两张棺材走水路离了京城。 小陆身穿白衣,暂时客串孝子,用染着大蒜子的袖子擦了把眼,泪水顿时绝提,直到赶着马车来到渡口,将棺材运上了船,他才一脚踢开棺材盖道:“死鬼爹,死鬼娘,起来吃饭了。” 打扮成尸体的唐娇睁开眼,从棺材里坐起来:“儿啊,晚饭吃什么?” 小陆提了把鱼竿丢给她。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此去天高海阔,策马难追,待白老爷子醒悟过来,派人来追时,只能看见白茫茫一片江上,一张白帆渐渐飘远。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三人杳无音信。 直至来年三月,桃花遍开之时,唐棣驾崩,指歧雪腹中孩子为太子,并封前太子唐离忧为静安王,唐离忧不服,退居扬州自立为帝,与之分庭抗争,自此齐国裂分南北,未出生的太子被称为北王,前太子被称为南王。 而就在唐棣驾崩的这一天,一部《脸谱话本》悄然问世,并被送到暮蟾宫和温良辰手里。   ☆、第86章 没入荷花人不见 “听说了吗?南王和北王和好了。” “怎么可能……哦,我明白了,贵妃生了个女儿?一山容不得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你睡傻了吧?你以为你是怎么从牢里出来的?还不是因为贵妃生了太子,大赦天下才把你给放出来的?” “哎,总之不打就好,如果他们要打,我就去街上打劫,然后继续回牢里吃牢饭,至少没有性命之忧啊!” 街头巷尾都是类似的谈话,老百姓可不管南王是谁,北王是否还在流口水,他们只知道不用打仗,不用死人,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如此便已心满意足。 不高兴的人只有白老爷子。 他们两个不打了,联合起来对付他了。 “这两根搅屎棍!”白老爷子愤怒的将手里的《脸谱话本》摔在地上。 南方和北方密谈之后,便开始发行这部话本。据说太子试图篡改里面的情节,以便让自己显得更加英明神武一些,但被某人拒绝,并委婉的暗示他,不用怕,你不是最惨的那一个,还有人给你垫底。 这人就是白老爷子。 他不但不英明神武,反而显得有些老年痴呆,不但自己痴还要旁人同他一起痴,其痴傻程度只有太子能跟他一比,只不过前者痴迷名流千古英雄梦,后者痴迷着锦绣河山帝王梦。 既然这么害怕被世人遗忘,那就换一个方式让世人记得你。 茶楼里的百姓津津有味的听着他的算计,他的报复,他的梦想,然后付之一笑:“这老头吃饱了撑着,关起来饿几天!” 一名戴着锥帽的红衣少女走进茶楼,听了这话,不由一愣,继而对身旁的男子笑道:“他们说得好对,温饱思□□,有些人还是饿几天好。” 那男子披一件灰扑扑的短披风,帽檐拉得很低,虽然穿得朴素,却有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气质,如渊如海,深不可测,却在转头看着那少女时,微微一笑,宛若被春风吹化的坚冰,流露出淡淡暖意。 二人在茶楼里坐定,伙计给他们送上茶水和瓜子,少女显是渴了,急忙满上一杯,刚刚递到嘴边,便微微一愣,两眼透过锥帽下落着的薄纱,望向一个方向。 只见熙熙囔囔的茶客中,坐着商九宫。 他坐在人群中,身子发福的厉害,脑袋也秃的厉害,前额向后的一块已经空了,剩下的被他精心打理的又黑又亮,但仍显得老,手里握着一只青瓷茶杯,笑着看着台上的女说书人。 那女说书人怀抱琵琶,正是豆蔻年华,明眸爱笑,发上斜插一根牡丹纹金步摇,一摇一晃,点点碎光。 一话说完,一名女童抱着托盘走过来,从茶客手里接赏钱,他从怀里摸出好大一锭银子,刻意向上一抛,丢在盘里,发出好大一声响,引得那女说书人转头看他,相视一笑,却不等他们说上话,一只手就从他身后伸出,将盘里的银子拿了回去。 商九宫一转头,顿时脸如苦瓜。 “你还欠着楼里二十八万赎身费呢。”小陆一边说,一边将银子塞袖里,也不知道是要帮他交给上司,还是直接贪墨。 “不是十万吗?”商九宫搓着手问,“怎么越还越多了呢?” “你老婆还有那一百零八房小妾不要了?”小陆淡淡道,“加上你那堆女儿儿子,叔叔婶婶的,给你抹去零头算作三十万,你该感谢楼主的恩德。” 商九宫急忙摇头:“不要了,不要了。” 若他真的在意妻子,就不会娶那样多的妾,如果他真在乎妾,就不会铤而走险,连累她们统统去了教坊司,日日垂泪弹琵琶,亲情爱情友情他全部在乎,他只要自己快活。 况且没了旧的,还有新的,不是吗? 小陆望了望他身后的女说书人,淡淡一笑。 身为局外人,他比唐娇更早看出来,商九宫并不是喜欢她,而是喜欢她这种类型的女人,故而便是没了唐娇,他还可以找到李娇刘娇王娇。 转过头去寻那两人,却只见了桌上两杯热茶,茶烟袅袅,那二人却已经没了踪影。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 唐娇气喘吁吁的站在湖畔,抬手唤来一叶扁舟。 “你跑什么?”身后,天机缓缓走来,“你欠他钱了?” 说起这事唐娇就五味掺杂,叹着气将自己与他定下娃娃亲的事情说了,然后抱着脑袋忧愁道:“不行,有个这么抠门的公公,我的女儿嫁过去肯定要吃苦。” 天机站在她身旁,披风被湖畔的微风吹起:“那要反悔吗?” 扁舟靠岸,两人互相扶持着上了船。 船桨一划,轻舟飘过数丈远。 唐娇抬手摘下一朵荷花,拈花低眉道:“我不想当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也不想女儿嫁过去做牛做马……哈,我想到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天机!” “嗯?”天机坐在她身旁,应了一声。 “我们生个儿子吧。”唐娇严肃道。 “嗯。”天机严肃回,“我努力。” 此时小陆来到岸边,抬眼望去,却见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轻舟飘远,没入荷花深处,欲寻人无踪。 恨不得四处张贴寻人启事的不只是他,还有太子。 他与温良辰的矛盾越来越深,而温良辰不是天机,天机遭受猜忌陷害,不过抽身而去,温良辰遭受猜忌陷害,却立刻发作起来,与众人联手架空了太子,自己当起实际上的掌权者来。 如今温良辰要他穿红的,柜子里就找不出一件绿的,温良辰要他吃荤的,桌子上就十天半个月寻不到一根叶子,温良辰要他笑,他就不许哭,旁人哪怕七手八脚扯他的脸,也要扯出一个笑容来。 太子这才觉出天机的好来。 他将为数不多的锦衣卫叫来:“将天机给我找回来。” 锦衣卫领命而去,不见天机,却见天下歌舞升平。 待寻到唐娇故里胭脂镇,推门而入,却见桌上躺着一封信,拆开一看,里面是一张银票一封书信,信上字迹极为熟悉,写道:“世代寻我。” “指挥使是什么意思?”一个年轻些的锦衣卫问。 “意思是说,咱们找不到他就不必回去了。”年长些的扬了扬手里的银票,“用这些钱娶妻生子,隐姓埋名过日子吧。” 年轻些的急忙抢过银票看了看,见了上面的数字立刻大喜,抱心道:“早想这么干了,跟着太子前途无亮,还不如生个孩子,让他参加科举,若是考中了,那才叫光宗耀祖呢。” 年长些的敲着他的脑袋大骂,两人合计了一会,当夜就发了封急件回去,说天机这厮反跟踪能力越发精进,希望太子能再派些人来帮忙,又特地在信里点出十几个名字,都是心向天机的那班人。 太子不疑有他,派人出去,如此一来二去,忠于天机的,有心脱下锦衣卫衣服的,便都离开了他,随着天机一起消失在茫茫人海里,待太子反应过来,身旁就只留下仍然忠于他的锦衣卫,这群人真的很少很少,而且越来越少…… 除却太子,白老爷子也在寻他们。 一册《脸谱话本》被宰相府出来的那班文人丢上风尖浪口,甚至成了这一次的科举考题,同一个人,两部话本,先后成为科举考题,仅凭此事,作者就已经可以名留青史了,同时名留青史的还有万贵妃和白老爷子。 可他一点也不想跟那愚妇相提并论! 捏紧手中话本,白老爷子怒吼道:“把人找回来!给老夫改剧情!” 已贵为西宫太后的歧雪也在找他们,孩子已经一岁大,会喊她娘了,她让孩子认了东宫太后做干娘,两个女人一块养他,东宫太后没有孩子,几乎拿他当自己孩子疼,玉珠暗搓搓的跑来,想亲近亲近那孩子,结果东宫太后二话不说,让嬷嬷们将她赶走,并语重心长的嘱咐歧雪:“这女人脑子有些毛病,觉得下到五岁,上至五十岁的男人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为了这孩子,你这当娘的必须狠一些……对了,若是觉得宫中清冷,想找人陪这孩子玩耍,你可以找唐娇。” 歧雪也很想见见那位长公主殿下。 若不是她放了手,白家如今只怕早已兴兵,天下若是乱了,他们母子哪能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的坐在宫里。 她派人去找,可也找不着,天下之大,杳无踪影,只有一部部话本陆续抛出,写尽人间喜怒哀乐,书尽世间悲欢离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渐渐名传四海,成为一代话本大家。 百年后,有话本先生提笔写下了他们的故事。 一灯如豆,湖笔一管,白纸黑字,书道:“水墨字画白绫帐子里,传出剧烈的咳嗽声。好半晌,对方才止住咳,一只苍白枯瘦的手从帐子里伸出来,然后迅速被一双女人的手握紧……” 待写完,掩上青卷,在卷上提笔落了四个字《红线话本》。 ================================ 本图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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