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本书由(梨梨梨梨只丶)为您整理制作 ================================== 裙下名器 作者:意如洗 【文案】:   林焉容原本是书香门第的掌上明珠,却不幸嫁给懦弱无能的书生,惨遭刻薄婆婆欺负……   忍气吞声一年后却被婆婆偷着卖进青楼,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   她不知自己的身子有着【绝世名器】,据说,能叫男人爽得眼里再也容不下别的女人。   这不,从她卖身那日起,那位爷一直包着她,养着她,占着她。   老天开眼,让她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小伙伴们的帮助,绊倒恶霸老鸨一家,夺得花榜状元一个,觅得极品金主一只。该金主有钱有貌有房有床,条件上乘。   吃饭可以,婚嫁……仍需考虑。   一句话,这是一个不甘堕落的女人为自由而奋斗的言情故事。   PS:男主女主都非处,1V1。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天作之和 报仇雪恨 主角:林焉容,萧可铮 ┃ 配角:衣缠香,董陵,马知文,宛娘 ┃ 其它:妓||女文,复仇 ==================   ☆、天生名器 西子临渊,水失淡然;郑旦凭栏,天色无光。林焉容便是这样美人,懒懒地倚在栏杆上,纤纤玉手一扬,一把鱼食儿落入碧绿的湖水中。眼波流转,嘴角浅笑,什么蓝天白云青山绿水,都不及她一分姿色。 一阵香风飘了过来,焉容屏了呼吸,不回头,不理睬。 衣缠香素手拈着一条绣有双墨鱼的上好丝帕,步履轻盈如烟,一开口,语气轻佻妩媚,“哟,花魁在这喂鱼呢?可叫妈妈好一顿寻你,真真急死她老人家了。” “哦,她急死了,干我什么事。”焉容冷冷回答,纤腰一转,悠然回过头来,调笑道:“香香姑娘,您是没时间喂鱼了吧,等晚上总会有鱼喂你下面,呵呵呵呵……” 衣缠香被她的言语激得目光一下子燃了起来,嘴角含了一抹讥诮,“林焉容,别以为咱们不一样,都是一样的下贱,人贵自知,姐姐可告诉你了,听话一些,不然没好果子吃!” “呵呵呵……”焉容冷笑着回过头,朝着她的脸啐了一口,转过身去,飘飘摇摇地走远,直到再也听不到衣缠香愤怒的跺脚声,再也嗅不到她身上天生的奇异香味。 什么天生异香,男人稀罕一阵子便不稀罕了,嗅觉上的享受远远比不上那体物的刺激,没有一个尝过女人滋味的男人能忍得住名器的诱惑。 是的,她是天生名器。 她从来不觉得名器比异香高贵许多,都是被人干的,都是同等下贱,但是自甘下贱和摆脱下贱相比,她明显认为后者高贵许多。 从亭子出来,往老鸨屋子去,一路上春风拂面,衣裙飞扬,不少丫鬟小厮都紧紧地盯着她裙子看,恨不能直接将那层粉裙看透。男人们,眼热流口水,可望不可即;女人么,羡慕嫉妒恨,好奇又鄙夷。 焉容统统忽略,轻盈的步子又快了几分,那薄薄的一层裙子像蝴蝶的翅膀一样,高高地扬了起来。 “妈妈,您找我呢。”焉容温柔地询问,眉眼里全是笑意,看不出丝毫的冷漠疏离。 “哎哟我的心肝宝贝,您可是来了!”刘妈妈笑得满脸都是褶子,眼角的皱纹似两把小扇子嵌在太阳穴上,“清闲了好几天,今儿晚陪着萧公子好好玩玩,一千两分你一成。” “萧公子,好啊好啊,妈妈您真好,给我这么大的财主。”焉容笑得花枝乱颤,她一晚上辛辛苦苦卖个肉,十分之九的钱都被克扣了,自己还不能说个不好。萧可铮么,比起其他男人还是很不错的,身体好,人长得又俊俏,伺候他是不可多得的美差事。 焉容心想着,回去美美地睡上一觉,醒来沐浴一番,晚上数钱,她的赎身银子又多了一沓。一万两的赎身价,一夜一百两,一个月一次,要攒八年多。说实话,一万两加把劲一年便能弄出来,可是老鸨就这么拘着她,靠她带起裙香楼起码八年的生意,财源滚滚来,很有生意头脑。 她乐滋滋地做着赎身的大梦,一路轻轻巧巧地往屋子里走,浑然不知身后的衣缠香趁她一走就钻进了老鸨的屋子里。“妈妈嗳,这个野蹄子,还想着赎身的梦呢,她就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赎身做什么呀,挣钱才是硬道理,好好吃,好好穿,逍遥一辈子。 刘妈妈眸光一闪,笑眯眯地摸了摸衣缠香的脸颊,“乖女儿,我的好香儿,八年不是好熬的,不出三年,她就习惯了。” 衣缠香透过门窗,看着焉容越走越远的袅娜身影,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很像两年前的她,她总会变成两年后的她。多少人看到别人身上有自己曾经的影子,不是感到熟悉和亲切,而是鄙夷。 顾盼河的夜晚来得最早,远方人家的炊烟尚未飘起,燕弯胡同的灯笼早就密密麻麻地红了,笙歌一响,彩带一放,顾盼河的水都流得欢快许多,原本清澈的流水被残阳一照,十里如血。 焉容一觉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起身倒了一盏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对着门缝道:“小梅,备水。” 外后晃过一道粉色身影,焉容抿唇一笑,五个月了,看来监视从未少过,也怪自己自讨苦吃,若当初进来的时候老实一些,也不至于被调|教了那么久,更不至于如今都不被放心。 舒舒服服洗了澡,用了晚饭,焉容倚在床上,扯了床帐,从枕头下掏出一个小瓷瓶,慢慢把裤子褪了下来。冰凉的指尖蘸着粘滑的药膏挤入紧致的甬道中,艰难干涩,疼得她嘶嘶吸气,没有办法,萧可铮那位爷忒狠,自入了青楼以来,一共接客三次,全是伺候的他,那么强硬霸道的一个人,从来不懂得何为疼惜。 萧可铮今晚来的时候喝了酒,一进门,砰的把门摔了回去。焉容有些诧异,若不是眼力还算好,一眼就认出了独属于他的颀长英伟的身躯,她还真会以为是哪个香客误闯进来了呢。 作为一名需要时刻保持清醒头脑的富商巨贾,他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失了镇定,焉容从前还寻思过,这男人在床上找刺激的时候都能这么冷静面无表情,还真是绝无仅有的从容。 甚至有几次,她神魂迷乱,看见身上的男人面容冷峻,眸色黑亮深沉,直接被吓得清醒了…… 香客是玉皇大帝,焉容赶紧套上鞋,下地给他倒了一杯热乎乎的茶,“爷,喝杯茶歇歇……” 萧可铮并不领情,一抬手攥住焉容的皓白手腕,“不用跟我献殷勤,爷知道你为了什么。” 这都是怎么回事呀,焉容越发诧异,手腕被他攥着生疼,脸上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爷您抓疼妾了,快松松,咱喝茶消消气。” “消消气?”萧可铮的手指越发用力,不停得晃着她,“小贱人,爷攥你怎么了?爷有的是钱,给你钱!”说完一把将衣襟上的盘扣扯了下来,大手一扫,十几张银票像瓦片一般飞了过来。 焉容咬了唇,对那钱看都不看一眼,自从入了青楼,最难以忍受的就是别人一口一个贱人,她不是自甘堕落,她是被婆婆卖进来的,若不是娘家败落了,她哪里吃过这等羞辱!当下被人戳中了心头痛处,气得浑身发抖,手腕一颤一颤,水全洒了出来,沿着她的手腕流到萧可铮手上,烫的他一下子把手松开了。 萧可铮恼怒地瞪着她,对着她吼:“小贱人,你想烫死爷是不是!” “你他娘的眼瞎是不是!”焉容一口粗话没憋住爆了出来,是她先被烫着了,她还没被烫死呢,萧可铮他险了个什么意思! “哦呵呵,林焉容,你这嘴越来越会说话了?”萧可铮冷笑一声,一抬手掐住她的脸,冰冷的眸子直直盯着她的眼睛,越逼越近,“来,让爷瞧瞧你下头那张嘴会不会说话?”冷漠轻佻的话语带出一喷温热烫人的气息,焉容斜着眼仰望他,像一只倔强的猫。 她很想反抗,但是男女力量差距悬殊,萧可铮手臂肌肉健硕,加上先前喝多了酒,连拖带拽地把她摔在床上,大手一勾,本就单薄的衣衫瞬时听话地滑了下来,横亘在纤细的腰间,堪堪遮住下方耻区。她腰一弯,想要翻身逃跑,萧可铮再一拉扯,她下头的衣物也全都剥落下来,一脚不小心踩在滑溜的缎料小衣上,砰的一下摔趴在被子里头。 “小贱人,你往哪跑?”萧可铮猛得压在她的身上,唇齿如狼虎般肆虐着她粉嫩的肌肤,狰狞的巨物一暴露在空气中,顿时胀大了一圈,似流寇一般窜进了花丛里,狠狠地冲击。 焉容并未做好准备,惊惧中突遭入侵,痛得浑身如开裂一般,“啊——”的一声尖叫出来。还、还好先前涂了药,焉容牙齿颤抖着,抬手抹了眼泪。 隔壁屋子里头的情|事正在浪头之上,一粗胖的男人伏在衣缠香高昂的胸口,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你们家花魁叫的真浪,你也叫来听听……”男人肥硕的糙手在衣缠香细腻的大腿上磨蹭,衣缠香忍着喉头的恶心,手指紧紧地攥着床单,大声喊叫出来。她更想大声谩骂:“林焉容,你这个贱人!” 焉容这名器以紧著称,开口如拉线的荷包,进出都不容易;内壁紧致,能够紧紧咬着异物不松口,更奇妙的是,还能自己蠕动,更省了男人腰部自行发力。(根据百度以及作者杜撰,不具有科学性,咳咳。) 可显然萧可铮不是那么轻易被征服的人,他更爱征服别人,这种事情上,势必要做主导者,深深浅浅,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时而大开大合,时而轻拉软扯,把焉容弄得又痛又痒,欲罢不能,却紧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林焉容,你这个贱人!”他咬牙切齿,低吼声透过墙壁,传了出去。 隔壁的衣缠香耳朵一竖,咯咯笑了起来,如丝媚眼上挑,腰身往前一送,攀附上那胖子的身躯。 焉容倒吸了一口气,她的倔强今日彻底被激发了出来,两只黢黑的眼睛睨着萧可铮,十指紧紧扣在他的背上,用力一划,十道粗细不一的血痕从脊背蜿蜒而下。 萧可铮一阵战栗,猛地抽身起来,又狠狠擦了进去,粗鲁通开密室,阵阵激爽迅速传递至全身各部。他喘着粗气,手臂压在她的头发上,俯视着她的脸,欣赏着她布满潮红的面庞和满眼的痛苦表情,“林大小姐,想不到过去那么文雅的儿人,还能如此放荡,哈哈哈……林焉容,你说他后不后悔,他不要你了!” “你闭嘴!”焉容抬手便要过去扇他,被他大力一掀,整个人如同砧板上的扁鱼一般颠倒过来,萧可铮按住她的脊背,从她后面深入……   ☆、卖身经历 “林焉容,你知道么,马知文马上要娶新媳妇了!” 一场激情过去,萧可铮伏在她的背上,薄唇紧贴着她的耳垂,炙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里,她却仿佛失聪一般,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 半晌,她才猛地回过头,狠狠得瞪着萧可铮,眼睛红赤似要鼓出来一般,“你骗我,你凭什么骗我!” 萧可铮冷笑着对上她愤怒的双眼:“我骗你?林焉容你现在就是完好无损地回到马家他也不会要你,何况现在这个样子?” “不,不,他一定不知道我被婆婆卖了,一定以为我丢了,我……”焉容用力摇着头,“我求你,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你疯了!”萧可铮将她倾直的身子狠力压了下去,“你知道么,他拿着你的嫁妆当聘礼娶李员外的女儿,若他还念着你,怎么会在短短五个月之内就另娶她人?你醒醒吧!” “不可能!”焉容发了疯似的推搡他,连萧可铮都有些招架不住,趁他一不留神,从床上滚了下去,刚要站起来,酸软的两腿没有支撑得了全身的体重,再一次倒了下去。 萧可铮像抓鸡一般从后面捞起她的头发,恶狠狠地瞪着她失魂落魄的眸子,“林焉容,你怎么这么下贱,你说你为什么不肯死心!” “你管不着!”焉容奋力往前挣,头发被他攥得死死的,尖锐的痛觉覆盖了整个头皮,她却不肯放弃挣脱。 萧可铮怕把她的头发揪下来,一松手,焉容超前头栽了过去,一跤摔在地上,额头从床柜擦了过去,鲜血顿时涌了出来。疼痛让她感到眩晕,她摔得骨头发麻,许久反应过来的时候,血已经沿着脸颊流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到地面上。 见到血液的时候,萧可铮的一身醉意立即散去大半,他脸色大变,慌乱了一瞬,站起来道:“我去请大夫!” “别,别去!”焉容爬过去拉住他的小腿,“不要走!” “焉容!” 焉容双手环着他的腿,自个儿盘坐起来,哀求道:“你不要出去。” “好,我不出去。”萧可铮语气顿时软了下来,陪着她坐到地上,抬手去扒开她的乱发给她检查伤口,昏暗的灯光下,斑驳血迹爬满她的侧脸,显得狰狞可怖。 萧可铮哆嗦着手,夹着一张雪白的帕子为她擦脸,手指所到之处皆是湿润粘滑,分不清是血还是泪。“林焉容,你一定不知道,我初见你时,你有多高贵。” “闭嘴。”焉容此刻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她把手从萧可铮腿上移开环住自己的双膝,弯下腰,将头埋在腿间,整个人像一只受惊的鸵鸟。 五个月前,焉容娘家林家被牵扯进了一场官司里,惨遭抄家,全家流放。马知文,也就是自己的丈夫,出远门拜师求学,因为后年春科举考试,他必须早些做准备。那天,她为他送行,一进家门,婆婆招了两名壮汉把她绑到了青楼,卖了一百两银子。 作为一名官家小姐,嫁到一位书生家中,本身仗着高贵的身份和丰厚的嫁妆,按理在婆家是能吃得开的,但那婆婆曲氏刁钻刻薄,从不允许她回娘家一趟,平日里诸多指责,焉容也都一一忍了,成亲一年,嫌她不能生育,时常嚷着叫她儿子休妻。马知文一介书生,读圣贤书读得脑袋有些迂腐,向来对母亲唯命是从,母亲责骂媳妇从不敢为她解围,只敢私底下劝劝焉容:“你且忍忍,再忍忍,等我中了进士,咱们到京城去。” 焉容不求什么,三两句安慰心头也跟开了花一样,仿佛就是这种信念支撑着她,熬下去,再熬下去……她以为马知文很爱她,进了裙香楼之后千方百计想着逃回去给他团聚,却想不到等来了这样一个噩耗,马知文拿她的嫁妆当聘礼,求娶了李员外的女儿。 枉她做着赎身的美梦,渴望着跟丈夫破镜重圆,美梦还没做上几天,被现实砸得支离破碎。她真的活不下去了,在艰难的环境里没了盼头,跟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跟衣缠香她们有什么区别?她那么轻易地心碎和绝望,可一点都不想接受这个现实,她宁愿自己不信。 一夜枯坐,案头的红烛烧光,血泪洒了一滩,一线光明从纸窗透了进来,将昏暗的屋子割成扭曲的两半。萧可铮不知道何时已经走了,嫖客么,哪里会肯管她的好坏,焉容艰难从地上爬起来,身子上下痛得跟被人毒打过一般,各种伤痕暧昧不清,从来没有过如此狼狈的一夜。 她拖着沉重的身子往床上挪,路过梳妆台,朝着八仙铜镜瞅了一眼,连忙将眼别了回去,真丑,脸色刷白,眼眶深陷,嘴唇青紫,头上还有斑斑血迹,这个时候说她自己是花魁,疯子才信。 天色大亮的时候,小梅过来给她送水,她昏昏沉沉,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一睡睡到下午,就着凉水匆忙洗了个澡,到了晚上,又不争气地发起高烧来。 她自己一点都不知道,心里难受得快死了,身子也快随着心一起死了,索性这样吧,死了一了百了。小梅见她一天三顿饭啥也没吃,大着胆子凑到她床头,掀开帘子一看,吓得她猛地后退一步,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能发烧烧得四肢抽搐,神魂涣散。连忙冲出房间大喊“救命”,把刘妈妈一帮人唤了过来。 昏睡了三天,一醒来看见刘妈妈坐在她的床头给她喂药,满眼的疼惜,“我的好女儿,可苦了你,得亏了不曾破相,这一个月好好养着,不要操心别个了。” “咳咳……”焉容打算开口说话,嗓子痛得要死,好像被炭火燎过一般。 “好女儿,你可不要说话了,听妈妈的。”刘妈妈亲自为她洗了热毛巾,给她擦拭头面手心。 焉容用力点点头,心里的滋味怪怪的,说不上来感动还是什么,她知道自己是刘妈妈的摇钱树,倒下了她必定着急,但是能照顾她安抚她,让她心里宽慰许多。 刘妈妈一走,她又躺了回去,身体仿佛被一场火烧空了一般,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干瘪躯壳,外头传来聒噪的吵骂声,声声刺耳。 “我看你什么病啊,装的吧,一盆子凉水泼下来包你活蹦乱跳!”衣缠香尖利的嗓音像砭石一般划在她的耳朵里,焉容翻了个身,扯了被子盖在自己头上。 衣缠香依旧喋喋不休,骂得越发难听:“贱人!丑八怪!小姐身子丫鬟命,啊呸,分明是婊|子命,作死!难怪你丈夫不要你!活该!” 一句话戳中焉容的痛点,从床上挺了起来,赤着脚跳到地上,随手抄起一个花瓶,开门朝着衣缠香丢了出去。“我就是死了,也得毁了你,叫你做不成花魁!”说完又抓过一个花盆,两手举过头顶,猛地发力摔向衣缠香的头脸。 衣缠香吓得七闪八躲,顾不得形象捞起裙子露出红色裤子,锥形小脚在地上跳来跳去,嘴里还不忘逞能:“有种你砸死我,砸死我啊!死娼|妇!” “你嘴这么脏,怪不得你当不上花魁,赶紧回房拿开水洗洗吧!”焉容顾不得嗓子嘶哑,大声吼了出来。 原本围观的人看得热闹,一看俩人动了真格,生怕闹出人命来,三三两两涌上前去把衣缠香拉开,小梅和另外一个丫头给焉容架到床上,门一锁,人一散,里里外外又寂静了。 焉容被劝回了床上,眼睛还死死地落在门上,衣缠香那就是个失心疯,癫子,不就是从她来了之后抢了她的花魁么,犯得着如此?即便如此,她只伺候萧可铮那么一个人,难道还抢了她的生意不成?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脾气很差,在那刁钻婆婆眼前都能忍气吞声,低三下四,偏偏在衣缠香面前忍不住,时常想着一把撕了那女人的一张烂嘴,或者往她嘴里塞一把大粪哽死她。 如此一来,她的心痛全都被一把怒火烧光了,大闹大砸一番折腾过去,耗尽了气力,心中也不是那么坠得慌,嗯,还挺消食的,她跟小梅说自己饿了,小梅高高兴兴地去给她下厨做饭。 第二日一早,萧可铮派人送来一堆补品,各样时新的布料胭脂首饰,刘妈妈咧着笑把东西送进来,哄着焉容:“好女儿,萧爷说她对不住你,给你赔个不是,你收着罢。” 焉容看着她眼里闪着的金光,心中会意,虚弱地笑了笑:“我最近身子不舒服,用不到这些,还是妈妈拿去用吧,跟姐姐妹妹们分分也是极好的。” “好女儿,你真懂事。”刘妈妈怜爱地摸了摸她的手背,眼角的鱼纹又深了几分,“过几日萧爷有个宴会,你养一养,陪他去吧。” 焉容眸色一冷,好,萧可铮么,她恨的人里面,又多了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嗯,那个衣缠香通过激怒焉容的方式治好了她的病。 化用了一个医案,就是对于忧伤过度的病人,可以通过激怒他来治疗,也就是所谓的情志治病。 哈哈,对于衣缠香这个人物的塑造,我下了好多功夫……喵~   ☆、趁机揩油 约莫过了五六日,一清早小梅便敲了焉容的门,把她从睡梦中叫了起来。焉容坐在床上愣了许久,干这一行的晨昏颠倒,她的作息时间跟那帮子人不一样,隔壁那位衣缠香黄昏起来非得弄得声响巨大扰乱她,叫她许多时候分不清是清晨将至还是暮色西垂,定了定方向,旭日东升,看来是早晨了。 习惯性地翻了翻床头的老黄历,上头写着:“宜嫁娶、交易,忌出行、迁徙。”焉容皱了皱眉,顺手将黄历合了上去,叫来小梅为她洗漱。 焉容出门的时候特意照了照镜子,里面的人较之先前清瘦了不少,大病一场瘦点也是该的,脸色发白,便多抹了些胭脂,但好在精神尚好,眸子黑亮,人也显得鲜活了许多。 小梅忍不住催促了她一声,焉容笑了笑,随她一路到了裙香楼的后院,那里停了两座轿子,一位小厮凑了过来,弓着身子道:“姑娘您这边请。”焉容颔了颔首,随他到一旁相对华丽的轿子跟前,正要上去,就听身后传来一阵娇媚的呼唤。 “妹妹您这是去哪呢?”衣缠香携着一身独特的香风款步走上前来,额头上还有些薄汗。 焉容对她不理不睬,抬脚便要往轿子上去,低头一看,一条水红色的帕子挡住了她的去路。“你是什么意思?”焉容眸子冷冷地扫了过去。 “没什么别的意思。”衣缠香对她抛了个媚眼,唇角笑意盈盈,道:“张老爷请我今个去流觞阁,咱俩顺路。” “然后呢?” “咱俩坐一顶轿子过去好不好?反正呀,这轿子宽敞得很,坐咱们俩是绰绰有余了对不对?”衣缠香不理会焉容鄙夷的表情,掀了轿子一屁股坐了上去,满脸享受的模样,畅快地吐了一口气:“这轿子可真是软,好软,妹妹你快上来吧!” “哼!”焉容一把将帘子放了下来,扭头朝着另一顶轿子走去,跟衣缠香坐在一顶轿子里,那不是给她自己添堵么?好好一个大清早,就这么叫衣缠香搅合了,焉容觉得胸口闷闷的,抬手命起,将轿帘放了下去。 一路悠悠晃晃,焉容在轿子里小小地迷糊了一会,突然感觉一阵强烈的颠簸,睁开眼往窗外一看,流觞阁到了。衣缠香坐的那轿子走得晚,恰恰停在她的一侧,一身姿英伟的男子缓步走了过去,焉容一怔,这不是萧可铮么。他一掀开帘子,衣缠香就像一只小狗一样扑进了他的怀里。 萧可铮面上的表情一僵,原本严肃的脸上平添了一抹笑容,两手环住了她的腰,却在看清怀中人模样的时候突然松开手,慌张向后退了一步。 原来是另有居心,焉容恰时走出轿子,面带笑容款步走到萧可铮面前,微微屈膝行了一礼,笑道:“爷,您在这呢。”眼角一斜,看见衣缠香悻悻的表情,朝她得意一笑,气得衣缠香朝着她大翻白眼。 “嗯。”萧可铮的脸色迅速变得冷峻起来,伸手揽过她的纤腰:“走吧。” 两人走到一丛树下,一株桃花吐露香蕊,三两嫩绿细叶如裳,焉容的面色渐渐放松下来,从萧可铮怀里微微一挣,却感觉到腰身再度一紧。 “今个帮我拿下这笔买卖,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萧可铮神色淡淡,一双眸子阴沉不见底。 焉容媚笑着看他:“什么地方?您知道我想去?” “去了你就知道了,我不会叫你失望。” “好。”焉容看他信誓旦旦的模样,抬眸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萧爷对妾真是,了解很深呢。” 她还记得她头次登台的场景,萧可铮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冷漠恬淡,显得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莺莺燕燕端着酒杯迎了上去,他冷着脸回绝,客气中透着疏离。焉容觉得奇怪,哪里来的嫖客进了青楼不看美人,偏偏一个人喝闷酒呢?八成是叫不起姑娘吧。可偏偏她一掀面纱,萧可铮看她的眼神又是那么的怪异,有惊诧,有嘲讽,也有惊艳,最后出价一千两点了她,更是叫全场人咋舌。 她确实不记得自己哪里见过这个人,可他偏偏好像对自己很熟悉的模样,在床上折腾她就算了,生活上还要干扰她,她在他的面前好像透明的人一样,没有什么过往瞒过了他,可是自己却对他一无所知,只知道这是个财主,有钱有势。 那夜他醉酒时说的话暴露他的情绪,再结合他接衣缠香下轿时的反应,焉容越发觉得可疑。“我说爷,咱俩从前认识?” 萧可铮只看着她,沉默不语,半晌突然笑了笑,“焉容,你这样说有意思么?”他缓缓抬起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搁在她的头顶,焉容身子一僵,见他从她发隙里拈下一朵粉嫩的花瓣,这才暗松了一口气。 萧可铮凝视着手心里那朵娇嫩的花,轻吐了一口气将它吹散。“焉容,我知道你如今处境艰难,你怪我落井下石也好,睚眦必报也罢,我都不会叫你好过了,忘记也没有关系。”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和,却听得人心底发寒。 “呵呵。”焉容感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真奇怪,难道这世上还有一个叫林焉容的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对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成? “走吧,这桩生意看你的。”萧可铮满目鼓舞,牵过她的手,两人朝着人多的地方走了过去,一路上又仔细给她讲了事情原委。 这笔买卖关乎东坞翡翠原石的买入,东坞、中汉两国相邻,常年交好,几百年来翡翠原石的价格一直很稳定,但是自打瀛岛从美洲购进一架轮船,其天皇乘船亲去东坞访问其国主,提出了一系列优渥的条件,使得东坞与中汉的关系有些动摇,进而将影响到中汉引进翡翠原石的价格。 萧可铮是个珠宝商人,眼光锐利,一眼就能看出这里头的巨大商机,趁着翡翠原石的价格还未上涨之时想要大量购进,但却遭到采办商的拒绝,他这笔买卖做得太大,无人敢接,资金是个问题,囤货又是个问题,在别人看来,萧可铮的做法太过冒险,成了便好,利滚利;不成,就得跟着他倾家荡产吧! “爷,您这桩买卖,还得再筹一百万两银子,今个跟张老板商量着看他能不能出这笔钱,要你几分利息,是不是这样?” “是。”萧可铮点头,看她蹙眉思索的模样,意味不明地笑道:“你到底是大家大户出来的女人,读过书的,比起那些真不差。” “谢谢爷夸奖。”焉容在心里冲他翻白眼,“圣贤书倒是看过几本,却没学过做买卖,爷您叫我来干嘛?” “不用你做买卖,把他哄高兴了,给个痛快就成。”萧可铮唇角微微上勾,笑道:“不过,你现在不就是在做买卖么,林花魁?”他的语调在唤她名字的时候轻微上扬,带了一股挑|逗的意味。 焉容怒目看他一眼,恨不能从他身上剜下一方肉来。他就是这样残忍的一个人,总是无时无刻不强调着她的卑微地位,用言语来羞辱她,叫她心痛地仿佛被刀划过一般。她要翻身,她要早早地从裙香楼脱离出来,远远地离开这个地方,忘掉令她伤心的往事,重新做一个不受人白眼的常人,仅此而已。 眼看着预约好的人正在不远处等着,萧可铮敛了敛神,一手揽过她的纤腰,道:“快些走吧,不要让人等急了。” 刚往前迈了几步远,就见一堆人抬起头望向他们,张富祥搂着衣缠香迎了上去,朗声笑道:“萧公子是贵客,来来来,先请吧。” “哪里敢,张爷,您是长辈,该是在下侍奉您才是。”萧可铮忙摆了摆手,往前大步一迈,手臂一伸越过张富祥的肥胖身躯。 焉容始终含着笑,萧可铮先前顾着跟她说话耽误了些时间,怠慢了对方,只好反客为主,将对方好好哄着。“萧爷说的极是,张爷,您且给他些面子,待他入了席,多罚他几杯如何?” “哈哈,萧公子您说?” “极是,该罚!待会必定自罚三杯!”萧可铮应得痛快,目光一转,含笑看了焉容一眼,以示肯定。 张富祥打量了焉容一通,两只狭长的眼睛紧紧眯到了一块。“这位姑娘看着眼生,是哪家的?”样貌是极其美艳,身段玲珑,岁数也不大,若是正经家的姑娘,必定不会抛头露面的。 “呵,这位是裙香楼的花魁醉芙蓉,您可听过?”因她名字里带了个“容”字,刘妈妈便给她取了这么个名号,俗得她每听一回都会打个冷战。 张富祥瞪大了眼睛,“啊呀!久仰久仰!原来是花魁,萧公子艳福很是不浅。”说着眼神不着痕迹地往林焉容身下滑了过去,听说这位是传闻中的名器,万万人中寻不见的珍品,若是能够尝上一回,怕是死也足了。 焉容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恰恰陷落在萧可铮的怀里。他眼神一沉,连忙用手搂紧她,一边满含歉疚地看着张富祥,“这美人儿到底是娇弱,经不得站立许久,否则便要晕过去了。” 知道他这是为自己解围,焉容眯了眼睛,又往萧可铮身上靠近了一些,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张爷,只怕我们花魁姑娘要累坏了,咱们早些坐下吧?”衣缠香一见张富祥沉醉遐想的模样,连忙推了推他,柔声提醒。 “是,是,不能再耽搁了。”张富祥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招呼宾客落座。 焉容适时睁开眼睛,将心头的厌恶压了下去,出身官家的她自小接受的便是那些女戒、列女传等的教育,对女子的贞净看得很是重要,只是她同样自惜性命,舍不得以死了结。真想不明白衣缠香是怎么接受这样的恩客,一把年纪,又满脑肥肠的,换做是她,还不得恶心死。 到底是美人儿,好色的男人都挡不住诱惑,饭间,张富祥时不时地向焉容投上两眼,还不忘为她夹些菜,她自然是不愿意吃,无奈之下端了酒杯,不带间断地给张富祥敬酒。“张爷,这交情深不深呐,就看这酒能不能一口闷,您赏个脸吧?” 张富祥连忙把嘴凑了上去,一口将酒吞下,还不忘揩油,伸出舌头向着焉容的掌心舔去,正在这时,衣缠香举了酒杯过去插|在两人中间,“张爷,香儿也敬您一杯……” “好,好……”张富祥满脸餍足地喝着美人敬来的酒,鼻尖是衣缠香身上沁出的特别香味儿,此刻恨不能醉倒在温柔乡里,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萧可铮说了些什么,七七八八地应了下来,待他签完合同,人也差不多醉死了。 大功告成,萧可铮吩咐了人将张富祥送回府,领着焉容去那先前说好的地方。上了华贵的轿子,悠悠晃晃,焉容闭了闭眼睛,也不知过了多久,待下车的时候,一见外头,她顿时瞪大了眼睛。 竟然是马家的新宅!那去年刚刚漆过的朱门上挂着红彤彤的灯笼,两旁贴着喜联,周围熙熙攘攘,车马拥挤。 她突然想到了早晨翻过的老黄历:“宜嫁娶。”   ☆、讨回公道   今日是马知文迎娶李员外的女儿李金月之日,所有的怀疑,所有的否认,就在这一刻,如遭巨石坠压,被砸得七零八碎。焉容再也无从寻找理由去逃避,她只能面对,只能逼着自己选择,是忍,还是为自己讨回公道。   “焉容,这个地方来的对么?”萧可铮闲散地倚在轿子旁,眼里尽是探寻的意味。   “呵呵,萧爷真是花了不少心思,焉容在此谢过了。”焉容淡淡一笑,整了整自己的衣裙,莲步轻轻地迈进了马家大门。   萧可铮紧随着她往里走,眼里含了一丝不明的笑意,他还记得那夜她歇斯底里的模样,仿佛疯了一般挣扎不休,而此刻,她的冷静大大超乎他的想象,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也许,青楼那等地方真正磨炼人吧。   焉容一进门,院子里的人都向她投来惊艳之色,更有几个邻居满脸诧异,半年没有见过她,听说是走丢了,怎么赶在这个日子回来了?   马知文的母亲曲氏脸色大变,指着她大骂道:“你来这里干什么?给我走,给我走!”   焉容含笑暼了她一眼,悠悠坐到中堂设有的椅子上,“婆婆说我来干什么,我等着相公新纳的妾给我敬茶呢。”   “你!”曲氏不顾形象地过去拉扯她,“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赶紧给我滚开,我们马家不认你这个媳妇!”   焉容坐着不动,取过桌子上的茶碗轻啜一口,“不认我,怎么,难道您儿子给我休了不成?”   曲氏眼神闪烁一下,又见到她身后立着的萧可铮,随即恶狠狠道:“谁知道你失踪这半年到哪里鬼混去了,看,说不定野汉子就是你身后这个小白脸!”   焉容搁下茶碗,缓缓道:“我去哪了,婆婆您真的不知道么?”   萧可铮一听这话,哼的一声冷笑出来。   曲氏见他面无表情地冷笑,像一尊黑煞神一般,当即打了个冷颤,又把目光投向焉容,眼珠子咕噜一转,指着她大声道:“就是这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偷汉子,快来人啊,把她拉去浸猪笼!”   四周的人面面相觑无人动手,邻居家王婶站了出来,问: “林氏,你这半年来究竟去了哪里?”   焉容冷冷扫了曲氏一眼,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就要问问我最最孝敬的婆婆了,婆婆您说,您卖我得来的那一百两银子呢?”   曲氏一惊,连忙朝后退了一步,“你在说什么,哪来的一百两银子,我怎么知道?”   “好,您不知道是不是?”焉容看向萧可铮,柔声道:“爷,您派人帮我找找?”   萧可铮眯了眯眼,心中会意,问:“怎么报答我?”   焉容在心里头嘀咕一句“卑鄙”,面上带着盈盈的笑,低声道:“都依你。”   “好啊。”萧可铮拍了拍手,人群里马上出来七八个人,“你们都帮帮林小姐,凡是马家的票根,钱货,通通都搬过来,记住了,谁敢碰坏一样,敢多拿一件,爷非剁了他那双手不可!”   那几个人连忙低头哈腰地答应:“一定听爷的话。”说完四处散开了。   曲氏急得满头大汗,看着一个个彪形大汉东窜西跑,她也不敢上前阻拦,只指着焉容骂道:“林焉容,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带人翻我们家?”   “婆婆啊,只要有一日,我没跟相公和离,没拿到他的休书,我就还是马家的当家媳妇,不过是叫人帮我找找东西,没什么错吧?”   “你!”曲氏气得牙齿发抖,想不到半年不见,从前听话任人宰割的小绵羊变得这么牙尖嘴利,她心生愤怒,恨不能好好教训她一顿,当即从她房里拿出一根手腕粗细的木棍,“小贱人,你不是说你还是马家媳妇?看我不拿家法好好教训你!”   焉容眸子一缩,眼里险些冒出火来,前年冬天的某一天,她小日子来了,浑身无力,早晨没能按点起来给她做米汤,曲氏骂她不孝,举了这家法棍就要打,还是马知文好说歹说给劝下来的,焉容只好忍着腹痛,穿好衣服去厨房做饭。刚从井里打出来的水还带着冰碴,曲氏责怪她米洗得不干净,叫她一遍遍地洗,就那次,癸水两天就完了,往后几个月每来一次都痛得她满地打滚,直到最近才好了些。   直到现在,她见了那家法棍就想到了那事,又气又怕,连忙躲在萧可铮身后,像只受了惊吓的猫。四周的人一见她这幅样子,又见曲氏凶神恶煞,心中不免叹息不已,想不到曲氏这么歹毒,那即将过门的李府千金可算倒霉了!   曲氏拿着家法棍挥来挥去,还没到焉容跟前就被人强制拦下,正在这时,外头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迎亲的队伍回来了!曲氏心中大喜,想着总算有人能帮着自己说话了,一定叫她儿子休了那个贱人给自己出一口恶气,当即丢下棍子面带笑容迎了出去。   外头新郎官在媒婆的吩咐下,踢了轿门,牵着李金月的手往家走,一打眼看见曲氏急匆匆跑了过来,连忙扶住她, “娘……”   “快、快,林焉容回来了!”   马知文一惊,跟石像一般楞在那里,一旁李金月推了推他,他才回过神来继续往里走。   待到了屋内,看到焉容坐在椅子上,一旁靠着位高大英俊气度不凡的男人,他眼里的惊喜一瞬间被失落代替。   两人目光相对,焉容坐直身子,勉强笑了一笑,她心里还是存着希望的,说不定马知文不知道她被卖了青楼,还以为她走丢了,这才不得已要另娶她人为妻。   “焉容……真的是你吗?”马知文凑上前去,满眼神色复杂。   “是,我回来了。”焉容淡淡应了一声,心头万千思索,“你还要娶她?”   话未说完,李金月一把将红盖头掀开,露出一张娇嫩却满含愤怒的脸,“马知文,这是怎么回事?”   “这……”马知文一慌,道:“你先等等。”借着看向焉容,问:“焉容,这几个月你去了哪里?”   焉容心中苦涩,正要说话,就听一粗声男音响起:“爷,林小姐的卖身票根找到了,还有她的两箱嫁妆。”   “什么?那是我的!”李金月怒声吼道,跑过去护住那两箱嫁妆。   女子的嫁妆通常有三样,女方家从女儿小时候开始置备的嫁妆、亲戚好友的添妆、男方送来的部分聘礼。正赶巧了,马家为了充这脸,在给李家下聘的时候,为了多凑些东西,就把焉容的嫁妆送过去了,而李金月家里为了能让她在马家过得好一些,又把马家的聘礼取出来一部分当做嫁妆陪送过来,这里头就有焉容的两箱东西,都是原封不动的金银珠宝。   焉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慢悠悠走到那两箱嫁妆跟前,命人将箱子打开,玉指轻移,随意指着每一处,“瞧瞧,这箱子顶角上还刻着林家的字,这里头也有,林家定制的首饰珠宝,凡是金银的,都有标记,还有这银两,这匣子,这几样字画,哪一样不是从林家带过来的?”   李金月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一样样的证据,眼睛顿时红了,回身跑到她送行的大哥眼前哭道:“大哥,这些东西她拿走了,我用什么啊……”   她大哥李金风拍着她的肩头哄道:“先不哭,大哥给你讨回公道。”说完向马知文剜去一眼,“这都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你媳妇跟人跑了么?怎么人也回来了,你让我妹妹怎么办?”   马知文愣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也不明白,往一旁看了他母亲一眼,曲氏躲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焉容从一男子手里抽过她的卖身票根,走到马知文面前递给他,“相公您看看,您的母亲,我的好婆婆都做了些什么事啊?她拿着卖我的钱给你娶媳妇呢!你快去谢谢她!”   马知文木讷地接过票根,看着那上头的两行字,两眼顿时发晕般冒出黑影来,他死也不信,他的母亲一直骗他林焉容带着钱跑了,却没想到竟然把人给卖到了这远近闻名的裙香楼!他的手指颤抖着攥住纸张,缓缓地朝着曲氏走去,嗓音喑哑地问道:“娘,你为什么……”   “都怪这个贱人!她忤逆不孝,又生不出孩子,我叫你休了她你又不肯!不过是个落魄人家的小姐,我看她一次烦她一次,你休了她,休了她!”曲氏发了疯似的推搡着马知文,非要他赶紧写出一份休书出来。   焉容冷笑着走上前去,道:“婆婆嗳,我二人成亲不过一年,断没有一年生不出孩子就要休妻的理,还有什么忤逆不孝的话,婆婆您还真的说得出口?”   说完将目光对向那几位邻居,语气戚哀地说:“王婶,您还记得吗,去年有一日,半夜三更的,我婆婆要吃饺子,吩咐我出去买肉,可那时候哪里有卖肉的啊,她说了,买不回肉便不让我进门,那半斤肉还是我跟您借的呢!”   王婶连忙点头,“是有这事。”   “赵叔,您记不记得,去年夏天马家安置新房子,大红门刚刚上了漆就被你家小孩子划了三道痕,婆婆埋怨我没好好看着,罚我在屋檐下头跪了一下午,您记得么?”   “是是是,我记得。”赵叔和赵婶齐声应道。   那些来的客人一个个都瞠目结舌地看着曲氏,想不到是这么一个心狠的婆婆,当初焉容下嫁,那是多么体面的事,没想到不过一年,就敢这么样折腾儿媳妇,不就看着她娘家隔得远,管不着么?   “是啊,焉容是好孩子,天还不亮就醒了做饭,我们时常在早市上见到她。”   “对呀,我们就住隔壁,曲氏每回骂她,她从不还口,脾气不是一般好。”   “都是曲氏的错,林家帮了他们那么多,非但不知恩,还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瞎了眼了!”   “把曲氏送去见官!”   街坊四邻们凑在一起嘁嘁喳喳地讨论着,最后纷纷站到焉容这边,一致声讨曲氏,把她逼得脸色发青,大气不敢喘一下。   李金月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哥,哥,我不嫁了,咱们回去吧,我害怕,我怕被她欺负死……”   曲氏一听这话,脸色一暗,身子一抽倒躺了过去,直直摔在地上。   ☆、讨您怜惜 一见曲氏晕倒,大家都慌乱起来,掐人中,捏鱼际穴,不过一会,曲氏气又喘匀了,坐在软榻上沉默不语,一时之间,母老虎变成了病猫,连看人的神色都虚虚的。 李金月哭闹了好久,两人婚书已定,也进了马家的大门,再怎么反悔也不顶用,由着她大哥哄了许久才安定下来,两人完成礼数,送入洞房。 从马家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焉容将手中的和离书郑重折好放进了袖子里,不必说,一年的夫妻情分必须要散,只要曲氏在一天,他们二人就没有复合的机会,何况她现在身子也不干净了,马知文一介迂腐秀才不可能接受得了。只是出门时,他看她的那一眼,萧然寂寥,依依不舍,让她的心忍不住地抽痛起来。 看着马车后头的两抬嫁妆,焉容眨了眨眼,“萧爷,拜托您一件事吧?” “你说。” “以我的名义在钱庄给我存下这些东西,我就不带回去了。”这么大一笔东西,若是带回裙香楼,怕是一见光就被抢走了,哪里还有她的剩份。她又是处处受管的人,没有自由身,只得托人办,认识的人里头就有萧可铮这么一位相熟的,不求他还真是没办法。 “不怕我把这些给你吞了?”萧可铮含笑看她。 “呵,您说什么笑呢,您那家当,都不知道能买几千几百个我了,还会在意这些?” “嗯。”萧可铮点点头,问:“你赎身要多少钱?” “一万两。” “确实能买不少个你,不过,爷我不想给你赎身。”萧可铮挑眉看她,眼里尽是戏谑。 焉容笑道:“为什么呀?” “等你被人玩够了,不值钱再买回来。” 焉容的笑在他冰冷的回话里渐渐敛去,一腔怒火蹭蹭燃起,胸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萧可铮轻哼了一声,一用力将她从地上捞起塞进马车里,低声对着外头道:“墩子,你去前头陈记买些点心,小五子,你去裙香楼报一声,就说今晚醉芙蓉不回去了,钱不会少给,记住,一定要私下里,只能叫老鸨一个人听见。”说完大手一挥把帘子扯上。 焉容垂着眸子,将这话琢磨了一通,是说她一月接客一次的规矩不能破,因此省了别的男人要动她的心思吗?可是之前,他又为什么那样侮辱她呢!他是想一个人占着她还是怎样?一时之间,焉容无从思考。 萧可铮滚烫的胸膛贴了过来,大手搁在她的腰上,上上下下揉了两把,焉容面上羞红,“爷,这还在外头呢。”而且,还是闹市。 “哼,你这身上再捏不出多余的半两肉了,真不知道能不能伺候好其他的爷们。”萧可铮一开口便是满满嘲讽,收回手坐直了身子,再也不去碰她。 不过一会,墩子买了两盒陈记点心回来,萧可铮一把塞进她的怀里,“吃吧,别回去跟妈子说爷苛待了你。” 焉容鼓了股腮帮子,打开食盒捏了两块杏仁酥入口,淡淡的香味盈满唇舌之间。中午的时候陪着张富祥吃饭,那头色鬼夹菜给她,给她恶心得不行,只好推脱胃口不好,结果就是一口菜也没吃,下午又去马家闹了一翻,折腾累了,如今点心在手,倍觉香甜。 一面又暗自嘲讽:林焉容啊林焉容,他先前那么轻贱你,如今给你两盒点心就乖乖受着,人真是越活越没骨气了。 萧可铮在一旁看着她,沉默不语,马车内光线昏暗,将他的五官遮掩,只能隐约看见他清晰的轮廓,外沿是男子铮然有力的线条。 马车嘚嘚拐向一处幽静的客栈,点了几个菜让人送进房间里,萧可铮递双筷子给她,焉容连忙摇头拒绝:“我在车上吃饱了。” “……”萧可铮白她一眼,“待会你可别饿了。” 焉容满脸羞红地接过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挑了几口小菜,心想他先前也不说清楚,害得她吃了一肚子点心,没想到竟然还有一顿晚饭。 不过一会,萧可铮吃完饭,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啜着,看也不看焉容一眼。焉容纤长的手指转着茶杯,心底有些慌乱,这人从前都是直来直往的,怎么今个还得酝酿一会不成? “我去看看窗子关没关好。”焉容离开座位,缓缓向窗户走去,打开窗户,任寒凉的夜风吹打过来将她面颊的红晕扫去。楼阁之下,几点灯笼似红枣一般挂在一排屋檐外,随风轻动,满城繁华。居高临下的人,都会生出一番落寞的心思。 突然感觉腰身一紧,整个人陷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接着温湿的吻从耳际渐次滑落下来,一路旖旎顿在唇角,焉容被吻得头脑发懵,只听得他含混不清的话语从下巴沿着骨骼传到上方:“你总是叫我忍不住怜惜你……” 焉容心里似一碗水被搁了一大勺油一般,粘稠又七上八下乱七八糟,一定是她的错觉,他怎么会对她心生怜惜,每次都折磨得她快死了。“爷,您怜惜我这一回吧。” “嗯,怎么个怜惜法?” “就是……”焉容两手搭在他的肩头,抽出一根食指从他下巴开始,沿着修长的脖颈,路过起伏的喉结,轻柔地挑开他的衣襟,一路笔直缓慢地下滑,直到埋入一方黑丛。“爷,就这么慢点……嗯……” 萧可铮忍不住下腹一紧,往前送一步将她逼在墙根处,大手将她臀部托了起来,隐晦不明地笑道:“难怪都说处子虽好,却不及少妇十之有一的风情。” 焉容神情不禁恍惚了一会,跟马知文新婚一年,他在这件事上一直遵照孔老夫子的教诲:“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即便迷恋,却不敢频繁,每回都像例行公事一般,何况曲氏看不惯她,处处挑她的错,她决不能露出一丝不沉稳不规矩的模样。所以,焉容遇到萧可铮之后才有些恍悟,原来男女之事还可以这样那样! “哎……” 萧可铮的手已经伸到了她亵衣之下时轻时重地揉捏,焉容垂着头看他,媚眼如丝,眉间紧皱,难以自持。 “还得慢点?” 焉容两手撑在他的肩头,满脸潮红,却支支吾吾什么也没说出口。 这女人,总是卖得一手好“欲拒还迎”,不管她那点心思了。萧可铮摇头一叹,将她强按在高挺之上。 她的十指突然用力张开,似失重般跌落下去,身子一阵乱颤,紧紧地攀住他宽厚的胸膛。 ………… 次日天方亮,萧可铮便起了,收拾衣服给自己穿上,动作利落。焉容迷迷糊糊睁开眼,用手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天还没亮透彻呢。” “我得回去了,你再歇会,桌子上给你放了两张一千两的银票,回去别给刘妈少了免得她不高兴,嗯,一会我叫虎子给你买两件成衣送过来。”萧可铮一串话下来,说得极快。 焉容调侃道:“爷难不成还怕老婆?” 萧可铮一顿,缓缓道:“她脑子不好。” 焉容脑子里空白了一会,再回过神来他早已推门走了。是啊,她忘了前不久刘妈妈给她讲过来着,这位爷发家致富的历史真是曲折变化,精彩纷呈,足够写一本书了。据说,他自小生在富庶家庭,二十岁那年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想不到人生得意之时突然遭了变故损失惨重,万般无奈之下娶了崔大财神的独女崔雪,成了上门女婿,也因此解决了经济危机。 脑子不好,如果是傻子的话勉强还能接受,可是,比傻子更悲催的,是疯子。 崔大财神现在已经是病入膏肓,家里所有的生意都托付给了萧可铮,待他老去之后,萧可铮也可以娶妻生子,孩子可以姓萧,但条件只有一个,照顾好崔雪一辈子,无忧无虑、无病无灾。 商人最看重的是信誉,崔大财神便是抓住了这一点,用一辈子的积蓄为本,交付于萧可铮,换他女儿后半生安好为利。 萧可铮要做顶天立地的男人,从前说宁可乞讨也不会做人家上门女婿娶个疯子回家,如今也不得不屈服了,旁人谈及他的家事,一个略带轻蔑的目光便如千斤重坠落在他的背上。 每个人都有他的艰难之处,如焉容,如马知文,如萧可铮,尚霊城是京都,经济、政治、文化方方面面的繁华所在,同样,也是人性最挣扎最崩溃的地方。每天都有千万人倒下,每天也有千万人爬起来。 焉容没有宏远的目标,没想过考状元,没想过振兴家业,只想攒够钱为自己赎身。从前盼着与马知文团聚,现在不了,她要独闯天涯,去找她被流放的父母和弟弟,若是有生之年能够与他们团聚,便再无其他奢求。 捡了先前的衣服凑合穿上,叫来店小二打来热水净了净身子,再将新衣服换好,焉容也未用早饭,披了条丝巾围住脸,坐上萧可铮为自己安排的马车,一路悠悠晃晃回了裙香楼。 那时已接近晌午,焉容一进门,便见刘妈妈坐在大堂里,慢悠悠喝着茶等着她,焉容心底一紧,从袖子里掏出一千两的银票带着笑脸走上前去:“妈妈,叫您担心了一夜,给您陪个不是。” 刘妈脸色淡淡,顺手将钱接过搭在桌面上,用茶杯叩住,“萧爷说不止给这些。” 焉容一怔,苦着脸再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妈妈,您给我留一百两。” 刘妈脸色一喜,但仍旧绷着一张老脸,斥责道:“钱就不给你了,你要长个记性,这规矩不能轻易便破,白日里可以随着玩玩,但天一黑就赶紧回来,这万一叫人看见可怎么办?还有,该分你多少钱就拿多少钱,不该是你的,再怎么多也不是你的。” “是是是,女儿知错了。”焉容看着她将那五百两再压到茶杯下头,心上的肉又开始泛疼,还好自己聪明,将其中一千两找人破成两张,如今她还能私藏下五百两。 “你回去吧,不要忘了喝避险的药,好好歇着。” “女儿告退。”焉容垂着头往房间走,面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真是个扒皮吃肉不吐骨头的东西,可恨之极。 面色不悦地推开门,竟然看见床柜翻倒,梳妆台上一片狼藉,焉容身子一震,不顾得提起裙子就钻进房中,忙抽开抽屉,发现匣子的锁被撬了,里面几张辛苦攒下的银票和散银,还有一些珍贵的首饰,全都不翼而飞! 到底是谁偷了她的钱财!焉容气得双目赤红,气急之下一脚将凳子踢翻在地。   ☆、秀才骂人 她辛辛苦苦三个月才攒了三百两银子,不过是出去一天就被人偷走了,一万两赎身钱到底什么时候能攒够!究竟是谁干的缺德事?让她知道了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焉容气得差点溅出眼泪,跑出房间去敲衣缠香的房门:“衣缠香你快点起来,我有事问你!” 这时候衣缠香还在睡觉,她们的作息和她明显不一样,焉容敲门敲得累了才想起来这码事,抬脚刚准备走,就听门内女人嘟囔着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打扰老娘睡觉!” “是我。”焉容闷闷道。 “你怎么这时候想起来找我了?昨晚在外头没累坏你是不是?”衣缠香顾不得穿衣服便为她开门,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焉容跟在她后头,微微蹙眉,她怎么光着身子就起床开门呢,万一叫旁人看见怎么办。“衣缠香,我房间里的钱被人偷了,你知不知道?” 衣缠香脸上还带着倦意,眼圈下泛着青色,纤弱的身板圈在被子里,“我怎么知道啊,这事儿你该问刘妈去。” 焉容吸了吸鼻子,离得衣缠香越近越听得她身上幽香四溢,“她能知道?” “她保准知道。”衣缠香打了个哈欠,看着焉容面有疑色,连忙捂住嘴,“行了行了,别烦扰姐姐我歇息,该干嘛干嘛去!” 焉容见她不再说话,脸色一僵,“那我去问她。”说完起身往外走。 衣缠香低声念叨:“这样的事还少么,钱存不住就不要存了,省得攒两天被偷一次。” 焉容顿了一顿,恶狠狠扫了衣缠香一眼走出门去,心头阴郁,这是什么话,她难道会因为一次钱被偷了就放弃为自己赎身的打算?显然不能! 衣缠香摇头苦笑,重新躺回被子里,两眼却瞪得老大,她还是太单纯了,哪里明白这人间炼狱,除了*折磨之外,还会把人的真情、决心统统消磨。直到有一天,当她发现无论攒多少钱都会面临一个被偷的下场的时候,她就会懂得,其实一拿到手马上花掉才是真理。 临下楼时,焉容往下看了一眼,刘妈收拾了茶具正往回走,她一双小眼往四下看了看,将银票团进胸前衣襟里,动作谨慎如临大敌。 焉容暗自忖度片刻,往后退了一步躲在柱子后头,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眼泪顿时冒了出来,见刘妈一上楼,连忙扑了过去,哭诉道:“妈妈,您给我做主啊。” 刘妈妈眯了眯眼,做出一副慈祥的神态,“怎么了?” “我存的钱被人偷走了,妈妈您跟着我来。”说着将人引到房间里,把抽屉抽了出来,“我这房间的锁还好好的,里头的匣子却被打开了,原本钱和首饰都放在这里头。”焉容痛兮兮地将匣子放在化妆台上,眼泪盈满眼眶,泫然欲泣,这位刘妈最是狠毒,吃软不吃硬,焉容从前不懂,想着绝食对抗,被她找人强按着灌下一碗又一碗汤水,现在长了记性,眼泪比撒泼放狠更为管用。 刘妈淡淡扫了一眼,安抚道:“既然丢了就丢了吧,看开些。” “妈妈,您得帮帮我!” “我怎么帮你?你昨晚未归,谁也不能替你看着房间,便是小梅也有自己的屋子,妈妈我没有那么多眼神可以使,自认倒霉吧。” 焉容仍旧不死心,扯了她的衣袖哀求:“您帮我找找,三百两的银子,是个大数目,轻易不能花出去,还有我的首饰,都是极显眼的,妈妈,我求您了。” 刘妈眼瞅着她的衣袖被越拽越低,胸前的银票便要露出来,她不免心头焦急,就好像怕银票见光化掉一般,只得应了一声:“好好,我给你找,给你找,你松手。” “嗯。”焉容赶紧松开手,连忙道谢,“辛苦您了辛苦您了……” 刘妈敷衍地笑了笑,眼神一晃,“我尽力吧。”说完便要走过去,焉容忙立到一旁,躬身相送。刘妈提着茶壶悠悠晃晃转过走廊的拐角,眼神透过阑干望到下方一角落,阴沉一闪,心中有了主意。 临近傍晚,裙香楼又是一派热闹气息,顾盼河上放了花船,美人们坐在船头,身上的纱衣随风飘动,露出圆滑秀致的肩头和抹胸勒住堪堪一半的白嫩胸脯。莺歌燕舞,在夜景中造就一派水上繁华,最是红尘梦好,如梦似幻。 焉容用过晚饭,便要上楼,就听外头传来一声呼唤:“焉容——” 人群嘈杂,她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现了幻听,心想这等地方他怎么回来,便提了裙裾上楼,又听那一声呼唤更加入耳,焉容忙回过头,看到门口被小厮们拦下的马知文。 “焉容,焉容!”他冲着自己大力招手,满眼尽是光彩。 正赶巧衣缠香打门口进来,冲他抛了抛手帕,嘲笑道:“那位是花魁,你个酸秀才可叫不起!” 马知文见她贴得自己极近,不自在地退了一步,眼神直直地落在焉容身上。 焉容刚抬脚准备上楼梯,想了想,还是转身下楼,语气淡淡:“你怎么来了?” “焉容,我来给你送钱!”马知文从袖子里小心取出荷包,“我是背着娘和金月来的,这些是二百两,够不够你赎身?” 焉容无奈地摇头,刚要说话,就听衣缠香放声大笑,“哈哈哈,二百两,还不够你买花魁一晚上的,想给她赎身,做梦去吧!” 马知文脸色瞬时变得十分尴尬,“焉、焉容……” 焉容神色落寞,“的确不够,我自个攒钱,要一万两。”若是别人想要买下她整个人,只怕还不止这些,刘妈那等奸猾爱财的非得漫天要价不可。 “那你留下这些,焉容,我趁着娘和金月出去赶集的时候从房里拿出了这二百两,担心她们拦我,一路小跑过来的,只要我有钱了,一定想法子给你送过来。”马知文一脸诚恳。 焉容心中发苦,马知文并不亏欠她什么,从前爹也是看着他老实才将她嫁给他,觉得他肯吃苦上进,将来做个清官有了名望声誉,自己的女儿就能享享福。她现在很是后悔,丈夫老实,不过是能保证他不会欺负女人,却不敢保证他能保护自己的女人不被欺负。 马知文父亲死得早,家中全靠曲氏周全张罗。焉容出嫁之前便得父亲叮嘱,万万不能忤逆婆婆,一定要小心恭顺地孝敬,没想到自己一味地柔软,只换来对方得寸进尺地欺凌。 焉容发了半天的愣,衣缠香却一把抢过荷包,笑吟吟道:“秀才,我看你长得倒是眉清目秀,把钱给我吧,姐姐给你找个美人儿消遣一晚上!” 马知文一惊,连忙过去抢钱,焉容一个眼刀砸向衣缠香,将荷包从她手里大力抽了出来丢给马知文,“拿回去,以后不要来找我。”说完转身便要回房。 “焉容!”马知文在她身后祈求着唤她。 焉容硬了硬心肠不再回头,衣缠香笑骂道:“从前被丈夫抛弃哭得跟条丧家狗一样,现如今丈夫找来你倒是威风不少,呵呵。” “你!”焉容怒极,一把将荷包抓了过来,道:“马知文,你骂她一顿,我若是听得舒心了,便答应你!” 她出自书香门第,虽然在青楼里耳濡目染几个月,听得粗话一箩筐,偏偏不愿自己开口,但是马知文这个书呆子,想要指望他骂人,只怕难上加难。 “噗——”衣缠香忍不住喷笑出声,“秀才,你来骂我,来骂我吧?”她是笑容如花绽放,将指间手绢圈了圈,粉拳轻轻地朝着马知文胸膛砸了过去,身子越贴越近。 马知文吓得脸色刷白,脖子梗得直直的,仰着腰往后退步,力气之大险些将自己绊倒,“你、你离我远点!” 衣缠香不依不饶,继续朝着他的大红脸甩手绢,馥郁的香味就这么漫洒在他的面上,马知文脸憋得越发通红,支支吾吾道:“你、你的味道真难闻!” 众人都好似听到一个笑话一般,不可思议地看着马知文,连焉容也不禁皱眉,有点同情他了。 “你说什么?”衣缠香满脸怒意。 “你的味道真臭!”马知文大着胆子说了出来,往后说话便流畅许多,“憋得人透不过气来。” “孤陋寡闻,你知不知道姐姐我这是天生异香,天下间再难找出第二人,姐姐我的恩客四海皆有,慕名而来者比比皆是,你竟然敢说我的味道臭?你鼻子坏了吧!”衣缠香双目圆瞪,恨不能逼他把刚刚说过的话吞回去。 “对,对,他们都是茅坑里的苍蝇,不干净的男人,专找带臭味的女人。”马知文面上还透着红色,说这话时理直气壮,仿佛探寻出真理一般洋洋得意。 “哈哈哈……”焉容突然觉得,马知文不会骂人,却用这种方法把衣缠香气得半死,也算目的达到了。“好,钱我收了,你以后还是安心读书吧,等你考上状元有钱了再来赎我。”明年春天他就要赶考了,正是用到钱的时候,万不能误了他的前程,何况他给的那点,跟她所需想比,无疑于芝麻对比西瓜。 马知文安心地点了点头,“你照顾好自己,千万要好好活着,我走了啊。” “走吧。”焉容干巴巴应了一声,心中酸涩,仔细看了看手里的荷包,还是成亲不久她亲手绣好送给他的,没想到一直用到现在,让她颇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慨。 衣缠香心中愤愤,追着马知文出门,又将他骂了一通,回来时候脸色不算太差,看得出来并非真的生气。青楼里追捧她的男人们处处皆是,突然冒出一个嫌弃她的,让她不禁眼前一亮,枯燥的生活里又多了一丝趣味。 马知文一走不过许久,刘妈便派人叫她,说是小偷抓到了,焉容心下一喜,赶忙随着那人到了柴房,一推门,看见一个小丫头被五花大绑,身上伤痕累累,鲜血从破烂的衣衫上面渗了出来。   ☆、风流才子 那小丫头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瘦骨嶙峋,目光畏缩,焉容仔细想了想,才记得这是个洗衣做饭的粗使丫头,面容清秀,略有姿色,平日里少言寡语,看见生人恨不能钻到洞里头去。 “妈妈,您说是她偷了我的东西?”焉容语气里满是怀疑。 刘妈恨恨地瞅了小丫头一眼,“是啊,就是她,长得这么细瘦,爬窗户可灵活了!” 焉容垂眸,“可还有其他证据?” 刘妈从一旁取过一个钱袋并一支簪子,“这些都是你的吧?” 焉容眼睛一亮,将东西接过来,拆开钱袋往里头看,大惊道:“里面的钱呢?” “钱呢?”刘妈朝着小丫头的腰部狠踢了一脚,“快给姑娘把钱交出来!” 小丫头满眼框里都是眼泪,只一个劲地摇头,望向焉容的一双大眼睛里全是哀求。“我、我没……啊……”她刚要说话,刘妈便又使劲踢了她一脚,“快说钱哪去了?” 焉容看着小丫头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上身因刘妈一脚猛力冲击折成夸张的角度,极度扭曲地偏离下半边身子,这一脚真是狠到极点。焉容心中怜惜,连忙攥住刘妈的胳膊,“妈妈您别打她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妈垂头叹息:“这丫头嘴太硬,怎么打也不肯说出钱去哪了,要不让她下店吧,赚了钱慢慢还你。” 焉容一惊,这是叫她接客?天呐,这么瘦小的女孩叫她接客,简直是惨无人道!“妈妈,这也太……” “做错了事就该罚,乖女儿,她这副身板,还得一两年才能赚回本来。” 焉容心底一软,咬咬牙,道:“算了算了,我不跟她计较,饶过她吧。”这么小的年纪,便是做错了事也不该这么惩罚,会毁了一生的。 “那怎么使得,欠你这么多钱……” “唔,她会不会做饭?我嫌小梅放盐太多了,想另找一个人,做些清口的饭菜。”焉容话未说完,便看小丫头用力地点着头。 刘妈难为情地看了看焉容,“好吧,你喜欢就留着,什么时候觉得苦力做值了,便放了她。” “多谢妈妈!”焉容面带欢喜,故作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看着地上歪倒的女孩,“以后你是我的丫鬟,什么都得听我的!” “好吧,留给你慢慢调|教。”刘妈带着几个小厮往外走,临出门的时候特意回头叮嘱道:“乖女儿,这死丫头心眼委实多了些,千万不能叫她骗了,说什么都不要信。” “妈妈提点的是。”焉容忙回答,待人一走远,立即蹲下|身子为小丫头松绑,柔声问道:“你怎么样了?” 小丫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哽咽道:“钱不是……不是我偷的。” 焉容叹了口气,“我知道了。”被打成这样还不肯认错,必定是他们意图屈打成招了,这青楼里头命案最多,大老板往往跟当官的有来往,这些姑娘们多是无亲无故,便是屈死了也没有人追究,顶多是换来其他的姐妹们唏嘘一场。 “我来这两年了,被我爹赌钱赌输了卖到这里,本来再抵几天的工钱便可以回家的,却没想到下午刘妈就从我床底下搜出了那个东西,诬赖是我偷的。”小丫头想到这里,硬是委屈得说不下去了,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焉容鼻子发酸,忙从袖子里掏出手绢给她擦眼泪。 “后来就逼我,说是下店挣钱,把偷东西的钱补上,否则就把我的手砍下来,我很害怕……呜呜呜……”小丫头泪眼迷茫,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脑子里越来越迷糊。 焉容见她脸如土色,担惊受怕地唤了她几声,“你快起来,先到我房里去躺躺。” “嗯。”小丫头挣扎着站了起来,由着焉容搀扶着出了柴房,外头冷风一吹,她紧紧地贴到了焉容身上,焉容心疼不过,将自己的衣服解下来给她披上。又往前走了几步,发觉自己身上越来越重,焉容暗道不妙,随手央了路旁的一位小厮将她背到自己房里,将她安置到自己床上。 这个时候天都黑了,大夫不好请,焉容思忖再三,觉得救人在先,便去隔壁敲了衣缠香的房门,此时她并不在,焉容一想,也许是上了花船,正要回房去,恰巧遇上了看守自己多月的小梅,跟她要来一瓶金创药,匆匆拿去给小丫头敷上。 这青楼里头,除了避孕的药,金创药向来是用得最多的,平日里管教嬷嬷和妈子最好教训人,总喜欢打出血来,就好像见了红心里面便畅快了许多似的;更有些客人及其粗暴,不把□当人看,把打骂□看起来是理所当然的享受,是算在账目里头的。 好在焉容初来之时,因为刘妈爱惜她的绝色容貌,便是有人管教她,刘妈也反复叮嘱:“千万得仔细皮肉。”接客更有一堆规定,若是伤了花魁,那是得赔钱的!好在她从一开始就伺候萧可铮,除了前些日子情绪失控把头撞出一个大洞,其余时候,萧可铮更是不可能动手打她。 待药上完之后,时间已是很晚,焉容一整天都没有好好歇过,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很快便支着头睡着了。 直到后半夜,小丫头连声叫着要水,焉容迷迷糊糊一听到声音便醒过来,连忙起身为她倒水。小丫头喝了水之后清醒不少,又跟着焉容说了不少的话,焉容一一听进心里,记下她是叫锦儿,父亲好赌,没钱就把孩子送到青楼里做苦力,待到锦儿快恢复自由身的时候,又被刘妈看中了姿色,设下圈套让她下店接客。 刘妈从来不是个心善的人,视人命如草芥,钱财至高无上,焉容本该早早知道的。她现在有点庆幸了,自己没有把辛苦抢回来的嫁妆带回裙香楼,袖子里还藏着五百两银票,那三百两比起来便不算什么。刘妈如今还肯骗她说是被人偷了,等到有一天明着抢夺她才是欲哭无泪,她应该一早便看清这个,也不至于牵累锦儿遭这一顿毒打,心中很是愧疚。 这日黄昏,裙香楼迎来一位风流才子,名为董陵,却自称是“小柳永”,自古才子配佳人,这帮自诩是佳人的姑娘们一个个眼都直了,纷纷诚意相邀,刘妈正是掉进了钱眼里,心想若是小柳永能在她这里看上位姑娘,便能吸引更多名流才子前来,裙香楼的地位也能大大提高,借此证明裙香楼的姑娘们不都是庸脂俗粉,还是有真才绝学的。 刘妈派了人齐齐上阵,从只会吟诵“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的普通姑娘,到作词唱曲无所不能的前任花魁衣缠香,全都败在董陵手下。 衣缠香与董陵对诗到激烈时,她已经到了脸色苍白、额上冷汗直冒的地步了,刘妈还在一旁鼓励,千万不能输了,这哪里是加把劲就能赢的问题呀?最后也只能遗憾收场,勉强挤出几分笑意,道:“公子才高八斗,小女子才疏学浅,甘拜下风。” 董陵摇着一把画有万里江山图的纸扇,眉眼舒和,神采奕奕,丰神俊朗,青丝如瀑般垂落在肩头,手指搁在琴上,随意弹了几下,如流水般的调子在指尖流淌开来,当真是意态安闲,从容裕如。 众女子层层围住,如众星捧月,董陵轻唱:“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斜阳。暂停征棹,聊共饮离樽。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漫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有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这首词是秦少游所作的《满庭芳》,写给他所眷恋的某歌妓的,情意悱恻而寄托深远。 众人都如痴如醉,仿佛沉浸在“高楼望断”、“灯火黄昏”的情意缠绵、悠远意境里,恰在这时,焉容从阁楼上走下来,一袭青衣翩然,单髻轻绾,最是家常打扮,却在夜色阑珊之中透着一股单薄寂寥的美感。 她眉目倦懒,看也没看董陵一眼,只淡淡道:“你唱错了,不是‘斜阳’,是‘谯门’。”一边说着,一边从桌上端过一盘点心,想要拿回去给锦儿充饥。 董陵拨弦的手指一顿,琴声啁哳一响,忙道:“姑娘且慢。” 焉容无暇应付,正要上楼,刘妈富态的身体挡在她身前,低声道:“好女儿,你陪着这位公子玩玩,不会缺了你的好处。” 焉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盘子,刘妈会意,连忙道:“我替你送上去。”说完便将盘子接过。焉容舒了一口气,一个旋身施施然朝着董陵走了过去。反正自己一个月接客一次的固定日子已经过去了,能奈我何?不过是陪着说会话罢了。 董陵亲自为她腾出座位,扬手相邀,眼里满是惊艳,然此刻不过是焉容最为清淡的时候,不施粉黛,衣衫从简,却透着一股清绝纤弱的气质。 焉容悠然落座,对他淡淡一笑,朝着四周环视一圈,见旁边的姑娘们看她都如获得救星一般。 “姑娘先前说得很是有理,本来用的是门字韵,若是换做“斜阳”,于意境上头也是说得准的,不知姑娘能否改韵?” 焉容微微皱眉,指节轻击桌面,不过一会,轻声吟道:“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斜阳。暂停征辔,聊共饮离觞。多少蓬莱旧侣,频回首烟霭茫茫。孤村里,寒烟万点,流水绕红墙。魂伤当此际,轻分罗带,暗解香囊,漫赢得青楼薄幸名狂。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有余香。伤心处,长城望断,灯火已昏黄。” 董陵拍掌叫好,脸上尽是兴奋之色。“姑娘才思敏捷,董陵佩服,佩服!” 焉容点点头,“既然能够给公子解了惑,那我告退了。”说完便起身离开,不料董陵朗声道:“且慢!” 随即他道:“我董陵并无大志,此生流连红尘,最大的理想便是踏遍青楼,睡最美最有才华的姑娘!求姑娘成全我为入幕之宾!” “……” 注释:焉容改后的词是宋代名妓琴操所作,当时情景也与此相似。就是有一个人唱错了《满庭芳》,琴操发觉后指出,那人却问她能不能改韵,琴操当即改成,此后,才女之名大显。   ☆、弹琴骚扰 当董陵说出“求为入幕之宾”的话的时候,在场之人,无不惊讶地张大嘴巴,焉容无奈苦笑,回过身来,淡淡道:“那也要等到下月十五,价高者得。” 萧可铮一共要了她五回,头一个月出价一千两,全场无人敢攀,第二个月出价一千两,仍旧无人敢攀,第三个月,刘妈改了规矩,谁出一千两以上才有竞价资格,又是接连两个月萧可铮出价最高,也不必焉容上台露面了。第五回,便是上一次萧可铮留她在外头,坏了规矩也不敢声张。 董陵一听这话,顿时愣了一愣,衣缠香媚笑道:“公子初来乍到不懂得,这位是我们裙香楼的花魁,向来有一个月接客一次的规矩,这个月过去了,您只能等下个月,而且,出钱不能少过一千两。” “花魁?”董陵一听这次,下意识地往她身下扫了一眼,焉容顿觉浑身不自在,她干嘛要有名器这种东西,只要是个男人都低着头看看,好像要把她的裙子看透一般。 焉容微微皱眉,董陵连忙回过神来,微笑道:“那我只好等下个月再来了。” 焉容点点头,脑中恰时浮现出萧可铮那一张清隽淡漠的脸,只要一想到他,都能觉得身上散着一股寒凉气儿,焉容不禁打了个冷颤,胡乱应了一句:“好啊。” 得到美人许可,董陵心神愉快,“那可否请姑娘游山玩水,畅谈人生?” “……”一见刘妈用力朝着她点头,焉容会意,“可以。” 董陵立即心满意足,折扇一开,悠悠扇起风来,此时不过是三月之初,初春时节,早晚间还冷得很,被他这么一扇,焉容连忙紧了紧领口衣襟,道声告辞上楼去了。 董陵看着她匆忙逃上楼去,以为她是心中羞怯不好意思,不觉心头更是欢愉,连着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博得美人眷恋,如愿以偿,也不枉到人世间走上一遭。 回屋之后,焉容看锦儿正坐在床头大口大口地吞着点心,一想大概是她没怎么吃过正经饭,抓着这么一盘点心便觉得是美味了,焉容心中怜惜至极,连忙为她到了茶水递与她,“喝点水。” “呜呜……”吃得急了,嘴里头都塞得满满的,没办法说出话来,焉容看着好笑,温柔劝道:“慢慢吃,以后还有呢。” “嗯嗯。”锦儿胡乱点头,放慢了速度,但还是一会就把一盘点心吃完了,看着焉容,眼里满是感激,一脚跳到地上跪了下来,“姑娘待我恩重如山,锦儿从此以后愿做牛做马报答姑娘!” “哎,你可别这样!”焉容连忙将她扶起,“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你若是不嫌弃,以后就叫我一声姐姐吧。”她不算什么万分善良之人,就是路上看见要饭的乞丐也不会伸手给钱施舍,她可怜了别人,谁又能来可怜她呢?只是昨日见锦儿处境艰难,说大了是人命关天,说小了是毁了清白姑娘家一辈子,被逼良为娼的事不久前还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感同身受,出手相救一把也在情理之中。 “万万不能!”锦儿两眼瞪得浑圆,“你我身份差距悬殊,不能这样,我若是叫你姐,刘妈会打死我的!” “那好吧,叫我小姐。”什么叫身份悬殊呀?一个是花魁,一个是丫鬟,都是裙香楼里朝不保夕的苦命女人,哪里还会有个高下。 焉容怔了怔神,道:“以后我的生活起居便托你照顾,最最重要的,是看好屋子里的东西,不能叫人偷了去。”她不会白白帮助一个人,不能白养着锦儿,叫她干点活也是应该的。 锦儿当即大喜,“多谢小姐,锦儿一定把你照看得舒舒服服的。” 焉容微微一笑,将她扶到床上坐好,“那些好说,怎么样,伤好了么?”将她的衣袖挽起,仔细看了看,原本狰狞流血的伤口都已经结痂,看得人是触目惊心。 锦儿立即将手臂抽了回去,衣料摩擦着伤处,痛得嘶嘶抽气,却道:“没事了,也不疼了。” 焉容点点头,“你好好休息吧,我去美人榻上歇下。”榻一般是形较小且无围栏,以坐为主,侧卧为辅,适合小憩,睡一晚上并不自在。 “还是我去睡吧,我长得比较瘦。”锦儿看着焉容满脸倦容,不禁心生愧疚,何况她先前做苦力,睡得都是大通铺,晚上睡觉占的那块地方远没有这里的美人榻大。 “等你伤好了吧。”焉容不容她推辞,从长柜子里取出一张新被放在榻上。还好这里是上等闺房,家具都算齐全,也算是花魁的特权了。能叫得起她的都是有钱人,重享受,住得不舒服,少不得埋怨青楼不周到。 第二日黄昏时分,董陵再次来到裙香楼,携两位仆从为他搬来一架珍贵古琴,正放在焉容房间正下方的空处,亭台楼阁,假山翠湖,相映成趣。晚风习习,男子面如冠玉,高冠博带,翩然有如谪仙。 他便在下方抚琴,周围围了一群莺莺燕燕看着他,眼睛里全是崇拜之色。董陵视若无睹,调整呼吸弹琴,第一首弹《凤囚凰》,第二首弹《关雎》,第三首弹《长相思》…… 焉容素来有午睡的习惯,被这铮铮然的琴声吵醒,不需要的时候哪怕是天籁之音也能变成噪声,揉着胀痛的额头抱怨道:“这都是谁?” 锦儿趴在窗台上看着下头,眼里全是盈盈光芒,“是董公子,人称小柳永的那个!长得真俊俏!” “……”焉容一头歪在榻上,“把窗关上吧。” 锦儿满脸疑惑,可还是听她的话,依依不舍地把窗户关上。 下头琴声不断,隐隐有增强的趋势,焉容再度起身靠在墙上,蹙眉琢磨许久,问:“锦儿,你会不会唱歌?” 锦儿脸上微红,不好意思地说道:“只会唱些山间小调。” “没关系,你把窗户打开,朝着外头放声唱出来,唱给他们听听。”焉容鼓励道。 “可、可是……”锦儿结结巴巴正要拒绝,便看焉容眼中安慰之色,“不要怕,能行的。” “我试试吧。”说完锦儿重重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放声唱了出来:“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啊,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焉容砰的一头撞到墙上,顺势滑了下去,再起身,笑得有些抽搐:“很好听,接着唱吧。” 锦儿听到她一声肯定,顿时心里面有了底,更加大声唱了起来:“芬芳美丽人人人夸……” 下方一群人正沉浸在泠然若水的琴声当中,突闻一阵歌声从花魁房中传来,如同一阵狂风刮过,携来尘土飞扬,泥沙滚滚,瞬间搅浑了琴音。又如兰芝之香中突然混入一股鱼肆恶嗅,叫人防不胜防。 董陵指节颤抖,砰地一声琴弦断裂,震得他手指发麻。这段歌声的威力委实过大,无懈可击。董陵自认学艺不精,面容沮丧,命两位随身小童收拾琴桌,归置一旁,自己则站起身来,撑开扇面,越扇越快。 待心绪稍稍稳定下来,才悠悠走到一位姑娘身旁,问道:“刚刚是你们花魁在放歌?” 一位姑娘道:“我们不知道呢,花魁从来不肯轻易放歌。” 另一位姑娘连忙接过话来:“许是听闻公子琴声悠扬,曲高和寡,不禁动了寻觅知音的念头,急急地想要一展歌喉吧?” “这么说来是她唱的?”董陵问。昨日听她吟诵诗词,只顾得注意说话的内容,却没怎么留意她的声音,乍然一想,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确定是歌声是从她房间里头飘出来的,无疑了。”又有一位姑娘笑道。 “好吧。”董陵不禁怅然若失,心灰意冷,原本想的是,顾盼河岸,风尘女子才艺众多,不少人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好一样一样地展示出来,既能博得美人青睐,又能找到艺术上的共鸣,没想到……好好的一位美人儿,唱歌唱歌能成这样,若是放在山间,只怕要把狼招来了。 董陵看着两位仆从已经收拾好了琴具,遗憾道:“我们走吧。” “是,公子。” 眼看着董陵要走,那几位姑娘不乐意了,一个个上去缠住他,“公子才来了一会就要走,不要嘛,再玩会吧。” “不了。” “再玩会吧,我们喝酒去,好不好呀?我们唱曲儿给你听!” 看着姑娘们热情相邀,他自然是盛情难却,推诿不得,“好吧好吧。”为难地往上头看了一眼,便被几位弱不禁风的姑娘们拖到了前头雅间里去了。 焉容在榻上坐了一会,头脑才清醒了一些,听得下方唧唧喳喳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问道:“人走了没有?” 锦儿探着头往外看了看,“董公子被姑娘们拖走了呢!” “走了就好,走了就好。”焉容揉了揉太阳穴,披上外衣坐到书案前,心中越发觉得这位董公子怪异。顾盼河向来是尚霊城最为繁华的地段,若是有这么一位风流才子,只怕早就闻名京城了才是,怎么会迟迟出来,而且……他这崭露头角的第一站,似乎就是裙香楼。 不符合一般人成名的规律,除非想要一炮走红,借着这裙香楼成就他的名气。 焉容苦思不得其解,将锦儿拉到身旁,“我教你写字吧。”往后里算个账,记个事,还是要肚子里有点墨水的。 “好啊好啊。”锦儿愉快答应。 两人写了一会字,正是满心投入的时候,门突然被敲响了,锦儿一手墨汁赶忙跑去开门,却突然吓得退缩好几步。 刘妈先是冷着脸剜了她一眼刀,随即带上笑容,寻上焉容,“好女儿,萧爷派人过来捎信给你,说你明日要是有时间,陪着他出去一趟,他找你有事。” 焉容有些惊讶,才分开几日又要叫她出去?也好,正好问问他上次嫁妆里头的首饰有没有典当成银两。 作者有话要说:  稍后还会有一更,我今天要当劳模,亲爱的,给我小红花当肩章吧!   ☆、心太小了   第二日萧可铮直接派了马车过来,焉容早早收拾妥当,掀了车帘正要进去,顿时一惊,萧可铮在里头。他初时合眸休息,听闻脚步声立即睁开眼睛,一双墨丸黝黑深沉地看着她,“还愣什么,不赶紧上来?”   焉容顺从地登上车坐在他一旁,一句话也不敢问出来。这个男人真冷,坐在他身旁都觉得寒气逼人,要是夏日里还好,能降降温,可若是冬天,一个屋子的火炉都不够使的。她下意识地想到在春天扇扇子的董陵,那也比他暖和多了。   “听说前天去了个书生,还想睡你?”萧可铮阴仄仄地问。   “是啊。”焉容答得漫不经心。   “呵呵,能喝得起花酒的书生,也不知道能不能出得起钱买你。”萧可铮阴阳怪气,还刻意地强调了“书生”这两个字,她的前夫也是书生,差不多了。   焉容无奈笑笑,“爷,您真了解,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您倒是先查清楚了。”   “怎么,你连要睡你的人都不摸清底细?”   焉容反问道:“清楚了能怎么样?不清楚又能怎样?爷,我这行当,本来就是‘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红唇万人尝’,将来要睡我的人太多了,我可不能挨个的都摸清底细。”   萧可铮冷冷地望着她,眼神越来越凉,“你放心,爷不会叫太多的人有能力睡你。”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将脸偏了过去。   焉容小声提醒道:“您还有外债呢。”   “你!”萧可铮被她激怒,一把将她抓到身前,垂下头狠狠朝她红唇咬了一口,在她耳边喃喃道:“你这心里头,就不能给爷一块地方。”   “……心太小,放不下。”焉容有些怯懦地往角落里缩了缩,楚楚可怜地看了他一眼,将食指一横搁在唇上,真是霸道,火辣辣的疼。   “你说什么?”   见他又俯身逼近,焉容连忙道:“你、你太大,放不下……”   “哼。”萧可铮瞅了她一眼,端坐一旁不去看她。   焉容低着头暗自琢磨,这人真是阴晴不定,前几日说恨不得她被人玩不值钱了,现在又一副不愿意的样子,真是矛盾,对了,刚刚那话……有歧义呀,偷眼小心打量他,看着他突然转过头来,眼神暧昧不明,脸上还带了一丝询问的意味。   “能、能放下……”   “咳咳咳……”萧可铮连忙咳嗽几声,“你在说什么?”   焉容不禁自恼,这嘴笨的,连话都说不清楚,连忙用手捂住嘴表示自己什么也不说。长此以往,她真的要被他带坏了。   萧可铮见她尴尬,两靥羞红,等了一会,带她面色平静下来,才道:“今日玉珑堂开张,带你去看看。”   “玉珑堂是什么?”   “我跟你说过的,又新开了一家翡翠首饰铺子。”   焉容不禁惊讶:“不是从东坞进翡翠原石吗?怎么这么快?”   “笨死了。”萧可铮一脸嫌弃,“这些翡翠都是成品,我其他店里没卖完的,都是上好东西,趁着其他家的翡翠没抬价,我们先用优厚价格卖出一些,给玉珑堂赚个口碑。”   “哦。”焉容点点头,“可是,我去干嘛?”   “你去戴着玩。”   “……”   萧可铮此番可是想用她当活招牌,这么个美人摆在店里,手上脖子上头发上都戴满翡翠首饰,想来必定是光鲜富贵,引人瞩目。   焉容天生肌肤胜雪,光洁无瑕,配上嫩绿的翡翠,更加衬得皮肤晶莹通透、润养得当。此时她的细腕上套着一只老坑满绿的圆镯,阳光一照过来,越发显得那镯子水润晶亮。   萧可铮立在一旁,忽然想到一句诗“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焉容其人,生的貌美如花,又是七窍玲珑,不禁心中叹息:“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短短一会时间便引来许多人来观望,见店中女子雪肤花貌,身段玲珑,所有首饰到她身上都好像有了生命一样,光芒大增,华彩夺目。店中顿时生意兴隆,妇人们争相购买,想要买到自己心仪之物,男子们也想买来孝敬父母、送给子女寄托美好愿景,另有“君子以玉比德”的典故,深受儒生喜爱。   至午间,时候不早了,萧可铮带焉容吃饭,焉容正要将镯子褪下来,却被他一手拦住,“送你了。”   “这么大方?”他该是斤斤计较才对,何况她在店中待了许久,看了很多珍宝,隐隐能猜到她手上这个镯子价格不菲,估摸着她一年半载也挣不出来一只。   “哼,你要日日夜夜戴着不能摘下来,若是有人问你,你需要告诉人家,这是玉珑堂才有得卖的,记住了?”   “……记住了。”原来是为了给他的新店做宣传呀,还以为他当真这么大方,焉容心想,戴着也不赖,玉养人,对身体有好处,还能消灾辟邪。   两人用过午饭,焉容才想起来她的事情,“爷,我那些嫁妆能抵押多少钱?”   萧可铮略一沉吟,“嗯,大概有两千两,你若是不急用,就放我这里吧。”   “太好了,真没有想过会有这么多!”焉容喜不自胜,原本估了估价,还以为只有一千两多点。这下子好了,她的赎身银子里又多了一部分,可以大大缩短积攒的时间。   萧可铮点点头,看着她开心的笑容,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两人刚刚进店,远远望着人眼冷清,小厮匆忙跑了过来,神色慌张:“姑爷,不好了,客人们都走光了!”   “怎么回事?”萧可铮急促问道。   “临街那头的喜玉缘的翡翠大降价,比咱们玉珑堂低了足足有一半!”   “怎么可能!”萧可铮脸色大变,这翡翠的原石价格、手工价格都在里头,喜玉缘这么压价,就算是亏本也不能这么不要命地乱来,除非他们老板疯了!   萧可铮觉得此事确有蹊跷,问:“你们可派人过去探探?”   “小五假装客人,去喜玉缘买了个平安扣回来,爷您看看。”说完从柜台上拿过一个红色木盒,一打开,里头平安扣通体碧绿,乍一看,完全是上等翡翠的模样。   萧可铮心中越发怀疑,正巧这时有三两个人客人进来,大吵大嚷着要求退钱退货,一见情势不妙,只好稳了稳心神,对焉容道:“我先派小五送你回去,这边离不开我。”   “好。”   ☆、棋逢对手 独有便宜翡翠的喜玉缘的名号像一卷风般刮过尚霊城的每一个角落,那些无钱购买高档翡翠的人们仿佛听到福音一样争相购买喜玉缘的翡翠,看他们买到手的翡翠,颜色鲜艳老辣、无纹无痕,用少于其他店铺一半的钱买最高档的翡翠,真是很划得来。而这些无疑给萧可铮带来了巨大了灾难,他刚刚将资金投注到了购买东坞翡翠原石上面,似乎立即就要迎接倾家荡产的结局。 这几日萧可铮忙得焦头烂额,携喜玉缘的翡翠四处探访翡翠研究大师,得到的有助发现却寥寥无几。 焉容近日闲暇无事,白日里教锦儿读书写字,晚间抚琴冶情,倒是悠闲怡然,自得其乐,比起其他人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裙香楼是顾盼河岸最大的青楼,那些坊间勾栏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其中女子上至焉容、衣缠香者为一等,为才貌两绝,琴棋书画,信手即成,又有吸引男人的特异之处;二等的,才貌双全,能吟会唱,必定有拿手的技艺;三等的,略有姿色,没有技艺傍身,伺候中人;最下等的,年老色衰,体弱多病,白日里多苦力,晚上给那些鳏夫、穷农消遣,生死不由人。 “小柳永”董陵又在晚间造访,寻来刘妈要焉容见上一见,刘妈眯着眼笑道:“花魁往往是不肯露面的,即便是陪坐,也是要些体贴之物。” 董陵愣了一会,才命身后的小童掏出钱袋,送上二百两银子。刘妈偏着头,不肯接。 董陵又愣了一会,亲自接过钱袋,数了数,连同钱袋一并递上去,“今日出门出得太急,统共这么些了。” 刘妈慢条斯理地拿在手里,眯着眼睛向后抻着腰看,“嗯,是少了些,今日放你一马,以后可得长个记性。”看他身上,绫罗绸缎,金佩珠玉,必定是富庶人家的大公子,有钱得很。 “是,是,多谢。”董陵连忙对她作揖,刘妈这才满意一笑,一颠一颠上了楼叫焉容下来。 收拾好之后,焉容将锦儿一并叫了出来,从门后摸过一把新锁,正要将门锁上,便听刘妈喊了一声:“等等!” 焉容一怔,钥匙攥在手心里,“怎么了?” “什么时候换了一把锁?”刘妈问。 “哦,那日随着萧爷出去,回来特意买了一把锁,结实得很,听说用斧子劈开也得小半个时辰呢。”焉容笑着看她,钥匙在手心里越攥越紧。 刘妈缓了缓冷硬的神色,刻意哄道:“好女儿,钥匙在我这里存一把,方便你以后有个急事忘带钥匙,也好到我这里来拿。” “这倒是。”焉容点点头,问锦儿:“你带了另一把钥匙了么?” “带了。”锦儿怯懦地说。 焉容便将手中的钥匙递给刘妈,“妈妈您可保存好了,这小丫头粗心大意得很,真是怕她弄丢了,不然我可进不去屋子,这回头啊,我还得多配上几把。” “哎哎,好,我一定给你保存好了,你看看这楼上楼下,谁的钥匙我没存好?没那些问题的。”刘妈笑得一张脸似开了花似的,接过钥匙看了一眼,赶忙攒进腰间的布袋里。“你快下去吧,莫耽搁时间。” “好。”焉容冲她低了低头,拉着锦儿走下楼去。心中冷笑一声,那把钥匙,她已经在外头找了锁匠,锯掉了上头一个锁齿,把刻痕磨得跟原本无异。 焉容特意听得刘妈的吩咐仔细打扮一通,穿着云霏妆花缎织的海棠锦衣上到花船,当晚月如钩,花船上挂着大红的灯笼,灯芯的光透过轻薄绒布照在顾盼河的波澜之上,月影疏寒,灯火迷离,焉容往船上一站,锦衣明艳照人,光彩夺目,连同水色也染上了一抹海棠红。这匹布还是萧可铮给的,除了宫里和达官贵人家中,尚霊城民间还真没有几匹一模一样的。 董陵原先坐在船头,看得眼都直了,却不敢相信这位便是焉容,只一旁一个端茶倒酒的姑娘推了推他,悠悠道:“花魁醉芙蓉来了。” 容貌上有海棠之艳,身形纤巧,船身一动也随之轻微摇曳,似是几分透着醉意,董陵连忙上前扶住她,两手托住她的手臂,将她引到一旁坐好。刘妈一见周围客人都大眼朝着这头看,赶紧瞪了董陵一眼,低声喝道:“公子万万不可,这花魁是可看不可摸的,你若是想,那得等下个月……” 董陵轻咳一声,“冒犯姑娘了,抱歉,抱歉。”眼看着美人意态端方地坐在他对面,面容娇艳,朱唇皓齿,光彩照人,脑中恍惚浮现一句诗:“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初次一见,清绝如冰,这次一见,美艳绝世,真是不可多得的尤物。 焉容微微颔首,言语轻轻:“不知公子今日来,想做些什么?” 听得她柔声细语,恍若昆山玉碎、芙蓉泣露,董陵不禁暗自失神,上次是她唱的歌么?“也不想些什么,不过是文人骚客最喜欢的那一套,下下棋,听听曲,谈谈天,足矣。” “您这随口一说,可就是三样了。”焉容笑着看他,缓缓旋身,对着身后服饰的丫鬟道:“拿副棋具过来吧。” 董陵心中一喜,下棋本就是他擅长的,让出黑子给她,自己执白子晚走一步,看着焉容纤手捏着墨色棋子,轻轻巧巧地落入盘中,发出清脆的响动,不禁诗意大发,大赞:“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 话未说完,便听嘎嘣一声,黑子一落,白子死了一片,焉容笑道:“承让了。”说完玉指轻勾,小心翼翼地将死子提出去。她一向早起早睡,晚上过了二更就困得不行,不如早早结束了事。 董陵一着不慎,心中冒着冷汗,想不到她这么厉害,不行,自己可万万不能输,一定要赢才是,当下凝神屏气,紧紧盯着满盘黑白。不过一会,两人棋逢对手,各自强撑。 焉容有些不耐烦,却看董陵下得津津有味,心念一动,道:“公子若是赢了,妾唱曲儿给您听,若是输了,一千两银子,怎么样。” “唱什么?” “就唱您刚刚念的那首,《少年游》。”这首正是宋徽宗时周邦彦为李师师所作,相传一日宋徽宗携着鲜橙前去拜访李师师,周邦彦躲避不及藏在床下,待人走后出来,见橙兴起,作词一首讽刺宋徽宗,后又一日李师师不慎唱给了宋徽宗听,宋徽宗一怒之下,将周邦彦贬职外放。 董陵心动不已,能听得从不放歌的花魁为自己初次献唱,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没事,这日后,此事一传出去,自己的名声必定会大振,连忙聚精会神,却见焉容下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刁钻,董陵心慌意乱,不知不觉背上已经冒出冷汗。 焉容悠悠瞥过一眼,低下头,小声道:“或者,我认输,两千两银子直接给我。” 董陵手指一颤,心思转了一会,方颤悠悠落下一子,“就应姑娘。” 焉容不动声色,陪着他又下了几颗棋,一手托腮,状似苦闷地看了过去,道:“我输了。” 董陵尚未反应过来,粗略看了一遍,才发觉她输得不着痕迹,心中震惊不已。 焉容一道自己输了,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面上兴致勃勃地看着两人,她勉强笑笑,“既然如此,请公子移步下头小船,妾给您唱个曲儿。” “好、好!”董陵连声叫好,退到她一旁小心跟随,刘妈赶忙派了人收拾出一条小船,吩咐身旁一个身形矮小的男人看着两人。 身后刘妈竖着耳朵听着几位略同棋艺的谈论那盘棋,“哎呀,还是‘小柳永’技高一筹啊,力挽狂澜。” “极是,花魁姑娘先前不过是捡了个大便宜,即便后头全力对付,也难免输了那一处,不过棋艺也算高超。” 听得这些,刘妈才满意地舒了一口气,她没敢敷衍。 小船之上,董陵命侍从将琴摆放好,想要一边弹琴一边听花魁唱曲,正是清风里飘得酒香微醉,夜风中听闻天籁入耳,人间乐事,几人能享?那叫萧可铮的大财主,也不过是位俗人,一点都不懂得风月情趣,可惜了。 他正想着,突然船身一震,划船的那人却不着急,瞅准时机又往水里猛搅那么一下,水流猛地袭向船身,不偏不倚,恰巧把董陵掀下了水。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这个文,情节主线就是焉容脱离苦海,重获新生。 裙香楼里的日子表面看着还不算太艰难,那是因为她进去的时间不长,还不明白人心会险恶到何种地步。 后面刘妈本性会暴露得越来越明显,做出更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先打声招呼,我第一次查到某些关于古代青楼的资料的时候,吓得没敢睡觉,额,我个人也有点胆小。   ☆、丧尽天良 董陵刚刚落水,岸上就有人眼尖,大喊“救命——”接着就有一汉子跳入水中将他捞了上来。此事来得突然,焉容目光一沉,直直望向那位船夫,脑中登时浮起一丝熟悉感,却来不及细想究竟是谁。 董陵一身*,衣服上不停地往下滴水,晚风一吹过来冻得他直打哆嗦,浑身狼狈相,看了看静立桥头的焉容,心中也明白过来今日这曲子是听不成了,当真晦气。只得吩咐侍从跟焉容打声招呼,催促她早些离去。不过一会,便见她下了船,悠悠然走远。 “公子,走吧。”一旁一个小童见他眼都直了,朝他投去同情一眼,连忙推了他一把。 “嗯。”董陵挤了挤衣袍上的水,在侍从的搀扶下往岸上走,迎面走过来一个魁梧大汉堵住他的去路,将他逼在小船边,只要稍稍往后退一步他就会再度掉回水里。 男人低头凑在他的耳边,恶狠狠道:“这事是个警告,我们爷说了,叫你离花魁远点,别等哪天怎么死了都不晓得怎么个缘故。” 董陵打了个冷颤往后晃了一晃,腰带突然被对面的男人揪住。“你家爷是谁?” “呵呵,你管不着。”男人大手一抛,将董陵猛地一提扔上岸。 董陵耸了耸肩,眼里没有分毫的胆怯,却暗自腹诽这人的怪诞,许久他舒了一口气,眼里多了几分庆幸,还好……不是那个人。 ………… 未过几日,裙香楼的大老板孙禄从淮州回来,刘妈高兴之余,心里又多了几分惴惴,那头老色鬼,不知又在淮州带回来几个心意难下的美人供他消遣,她还得悉心伺候着。大老板和刘妈是夫妻关系,这裙香楼的所有人都是由刘妈看管的,却都属于大老板的。如今刘妈四十多岁,人老珠黄,孙禄难免淫心四起,瞄准这裙香楼里的环肥燕瘦,想着趁新鲜试试。 淮州和尚霊城是天南地北两处胜地,前者是经济文化繁荣之所,与六朝古都相邻,千百年来借着临江的优势,鱼米之乡,百姓富足,因此这拉皮条的生意做得很是兴隆,孙禄便在那开了裙香楼的分楼,一过便是一年。而后者更倾向于政治的发展,达官贵人,郡王侯爵,皆是数不胜数。钱可保权,权又可保钱,两头都不敢落下。 大老板从淮州回来的那日,刘妈一身绫罗珠玉,擦红涂粉,特地封了裙香楼一日的生意为他接风洗尘,筵席之上,姑娘们吹歌弹唱,好不热闹。 孙禄却并不领情,酒过三巡,命人将从淮州带回来的两位姑娘叫上筵席,一个叫袖兰,一个叫墨然,不仅长得标致,更是有一套另人销|魂的绝活儿,袖兰善口|活儿,墨然善手活儿。 刘妈一看,这两个当真是容颜如花似玉,比起裙香楼两位头牌丝毫不输,开口便是吴侬软语,听她们说几句话就遍体发酥、身心柔软。眼神就跟长了钩子似的,直往那孙禄身上抛。 刘妈心中很不是滋味,她天天在这尚霊城忙里忙外的,日夜操劳,他却从淮州消遣了足足一年才回来,还领回来两个小妖精。“我说当家的,您把这两个领回来,淮州那边的店可怎么使?生意都叫你捣鼓凉了吧。” 孙禄却抿了一口酒,肥头大耳贴在袖兰的胸口上,手极不老实地往姑娘身底下摸索,“这两个,爷我是不舍得放在店里的,还是放在家里头给我一个人逍遥的好,不然就不新鲜了。” 刘妈一听,不禁心生埋怨,这死鬼,放着楼里的生意不管,只顾着自己消遣,当真可气,口中又不肯服输,道:“你真是少见多怪,不过是两个技术好的,下一番气力教教就能出来一批擅长的丫头,你是不知道,我这楼里还有两位头牌,都是人间极品呢。” 孙禄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你说的是香儿?她不过是身上味道好闻些,不怎么会伺候。那一位又是谁?” “哼哼,是醉芙蓉,有名器!” “什么名气?名气大得全城都知道她?” 刘妈拍了拍大腿,“哪是那个‘名气’啊,是天生的,听说,那下头紧得……两根手指头都难伸进去!”刘妈唾沫星子横飞,只把萧可铮形容的话统统说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你试过?”孙禄瞪大了眼睛。 “我倒不知道,那姑娘刚刚被卖进来的时候灰头土脸,身上瘦得跟搓衣板似的,又是嫁过人的,不值什么钱,赶巧来了葵水我也没叫人动她,又要死要活的,吓唬了几天便服软了,我也只当发一回善心,看她脸长得好看,按着二等姑娘的身价让她下店露个面,多下几次店把钱赚回来,谁知道叫萧爷一眼就看中了,出的价吓死个人,过了一晚上,第二日亲口跟我说,不能随随便便接客,是个名器!我一听,赶紧好好伺候着,让她天天挂着笑脸,养了几个月,现今美得不得了呢!” “哦?”孙禄顿时来了兴致,“你说的那个萧爷,是哪个?” “就是做珠宝生意的那个,崔家的上门女婿!”说到萧可铮,刘妈是一脸喜色,“每个月都要往我这里送千把两的银子还有礼物,阔气得很!” 孙禄有些惊讶,“听说这位爷是从不肯下窑子的,家里虽说有个疯婆娘,老丈人不也给他备了两房美妾么,就为的是拘住他不让他四处找野味,难不成是看上了?想给她赎身?” “我看八成是像,两人也似认识一般,嗯,若是想给她赎身,起码得要他十万两!”刘妈眼里冒了金光,仿佛看见大堆的金子在她眼前晃一般。 “真是捡到宝了。”孙禄轻叹一声,发出一声淫|笑,“爷活了大半辈子,什么老的嫩的都吃过,就是没尝过名器的滋味,趁着没被赎出去,先让爷玩个够,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玩就玩吧,可别玩出伤来,不然不值钱。”刘妈叮嘱道,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一旁两位姑娘,“我把我的人给你,你让你这两叶心肝儿去给我挣钱去。” 孙禄面含不舍,一想到那名器在诱惑着他,大手往桌子上一拍,痛快道:“依你!” ………… 当天晚上,孙禄被灌下了许多酒,早早瘫在床上睡了,临到半夜突然尿急醒了过来,起身解了个手便清醒了许多,他这样的人,向来是晚上精神头好得没话说,再往床上躺着,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又天性如此,哪日不泄上几回,是怎么也不肯入睡的。脑子一转,顿时想到了傍晚刘妈说过的醉芙蓉,心里痒痒的,说一不二,也不顾得换衣服,穿着一身亵衣就出了门,往焉容的房间摸索去了。 那时候已经是夜半三更,焉容早早便歇下了,听得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马上被惊醒,躺在床上一想这八成是喝多了的恩客走错了房间,便没有起身,静等着那敲门声过去。却听着那敲门声越来越急,连一向睡得沉的锦儿也被惊醒了,嘟囔着问道:“谁呀?” 这一出声不要紧,却让孙禄确定人就在这屋子里头,而不是上了花船,柔声细语地对着门缝哄道:“小美人,我是你大官人、大老板,快给我行行好,开开门吧?” 听得这放浪的话,焉容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好摸黑下了床到了锦儿的榻前,压低声音道:“你就说花魁上了花船,不在屋子里头。” 锦儿还未张口,就听孙禄又道:“美人儿,给我开开门吧,哥哥我就穿了条亵裤,冻得慌。” 锦儿一听,不禁打了个哆嗦,颤颤问道:“你找谁呀?” “我找花魁呀。” “哦,花魁上了花船,不在屋子里头。” “那你又是谁?”眼下正缺个女人,没有花魁,随便找个人也凑合。 “我、我是她的丫鬟,守屋子的,长得不好看,脸色全是疤,会吓着你。” 孙禄听着不禁心生遗憾,问道:“她什么时候回来,我等着她!” “白天,她白天在,大爷赶紧回屋里歇着吧。” “唔,好吧。”孙禄张了张睡眼,酒醉的困意又涌了上来,只得悻悻离开回了房间。 焉容瞪大了眼睛,借着外头幽暗的灯笼光,看着他矮小肥硕的身子从门板上移开,心里别提有多恶心了。低头正对上锦儿湿漉漉的眼睛,安慰道:“往常总有些喝多了的恩客走错地方,你不要害怕,快睡吧。” “小姐,不是这样的。”锦儿小声啜泣道:“你不知道,大老板从南方回来了,他是个可怕的人,心狠手辣,逼死了好几个姐妹,更丧尽天良的是,他连、连十岁的孩子都不放过!” “啊!”焉容心里的怒火噌的窜了起来,“他这样没天理的,为何不拉他去见官!”若是自己的父亲还在任,肯定不会放过他这样的畜生! “我说小姐,你怎么能想那些没有用的,他这样的,早就跟官府勾结到了一起,逢年过节,一箱一箱的金银送去打点,小姐,我当真急的是,你白日里可怎么办呀!他非得把你折腾个半死!”锦儿万分同情怜惜焉容,心底跟块大石头压着似的难受。 这可怎么办是好?焉容怔了怔,坐在床头失神许久,半晌才回过神,摸了摸锦儿的手背,凑到她的耳旁坚定道:“不怕,他怎么会欺负上我?” “小姐……” “我方才想了个招,来,你听我的……”   ☆、色心未遂 第二日午后,几位姑娘调息了大半日,个个都清醒过来,沐浴熏香,梳妆打扮。焉容害怕孙禄再来骚扰,午后一直不敢小憩,便拉着锦儿下楼到了前厅,坐在靠窗后的角落里用茶。 袖兰和墨然两个从淮州过来的姑娘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颇感不适,便拉着几个尚霊城土生土长的姑娘告知这城里的一应事物,什么哪里的胭脂最好用,哪里的衣料最美,哪里的首饰卖得最好等等,焉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了几句,听到喜玉缘的翡翠最便宜的时候突然怔了怔,下意识地顿住。 墨然一听,连忙摇摇头,“翡翠那么贵重的东西,再便宜又能便宜到哪里去?若是买些下等的石料,还不如石头好看呢。” 那姑娘立即擎起自己的手腕,“真的很便宜,价钱还比不上普通翡翠的一半,却是最最上等的货,你瞧这手链,每颗珠子都是满绿的。” 袖兰低头一看,马上用手绢捂住嘴笑了笑,“这哪是翡翠?呵呵,我还在淮州那阵子,伺候了一个同做翡翠生意的老板,他无意间跟我说了,这是东坞那边……用沙子做出来的,叫什么……好像是叫石英的东西。” 同在一旁听的几人顿时瞪大了眼睛,“什么,是沙子做的?怎么可能呀?” 袖兰绞着帕子摇头,“我也说不清楚,听说是要用火烧,唉,我不懂的,总之,不是翡翠,里面的绿颜色是熏出来的,戴久了不好。” “那不要了,不要了……” 焉容抿了抿唇,心想这八成是从东坞一路传到内陆的,东坞在中汉之南,假货先走淮州,后到尚霊城,萧可铮得不到确切的消息也是必然。她得想个主意,把这个消息卖给焦头烂额的萧可铮,顺道讹他一笔。 她正寻思着,突然眼前一黑,一个粗矮肥胖的男人站在她的面前,脸上露出淫猥的笑,“这位妹妹看着很是眼生,敢问芳名是?” 焉容一顿,正欲把“醉芙蓉”这名号报上去,就见锦儿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冲着他鞠躬,“大老板……”一听锦儿出声,原先那几个凑在一起闲谈上了兴致的姑娘们都回过头,一并围到桌前,冲着他柔声娇唤:“大老板。” 这就是传闻中的大老板孙禄?焉容皱了皱眉,看着他肥硕的身材、浮肿的眼皮、黑沉的脸庞,一看就是纵欲过度,浸淫酒肉多年,她暗暗叹息,自己若是跟了这样的人一度春风,那还不得腌臜死? “告诉爷,你叫什么?” 未待焉容说话,就听一旁的姑娘道:“大老板,这位可是今年的花魁醉芙蓉!” “哈哈,”名器?孙禄一双鼠眼紧盯着焉容的裙子,环视一圈周遭的美人,悠悠道:“就差香儿一个人不在了,不然四大美女齐聚一堂,真能叫旁人看得是垂涎欲滴。” 焉容一看他那副色相,旁人有没有垂涎欲滴她是不知道的,反正他这个样子,就好像口水要流出来一般,连忙接过话,打了个哈哈,“香儿不在,我上去叫她下来。”话未说完便扯了锦儿同她一道回去。 孙禄当先一步拦在她前头,“香儿指不定还在睡懒觉呢,美人儿,你不用上去叫她。” 焉容一急,道:“她没睡呀,我刚刚还看见她了呢,大老板您别急,我一会就让她下来。”也不理会他的阻拦,从他身子一旁挤了过去,匆匆忙忙跑上楼。 孙禄眼里闪过一丝贪婪的光,紧跟着追上楼,不待焉容插上门便闯了进去,焉容的心咯噔一跳,心中暗叫不妙,赶紧推了锦儿出去,“就照我昨晚说的,快去!” 眼看着锦儿心急火燎地跑了出去,焉容只好强扮笑脸,对着孙禄道:“大老板请坐,我给您沏壶茶。”也不待他回话,从一旁提起水壶就往外走,却被孙禄抓着手腕揪了回来。 “美人,爷不渴,咱们不喝水。”孙禄大力将她扯到身旁,用肥胖的手臂搂住她的腰,“你听话。” 焉容按捺住砰砰乱跳的心,两手也不敢用力推搡他,怕他用强,只好嗲声嗲气道:“爷,我这嘴里太干了,您吃起来不香……”她这是头一回用这样的语气跟男人说话,头一回说这样的淫词浪语,很不端庄。 孙禄横眉一挑,“还有这个说法?也罢,爷给你润润吧。” 看着他越凑越近的一张大嘴,焉容连忙偏过头躲开,“爷,您坐会,您就给我喝口茶的机会,好不好?” 孙禄心中越发焦急,看着她不带丝毫恭维的淡漠神色,征服的*越发强烈,“爷开这裙香楼这么些年,还从未遇见你这样事先要喝水的,哪来的怪癖?刻意磨蹭我是不是?” 焉容不禁头疼,满脑子搜刮着话哄他,“不喝水,一会叫起来嗓子发干……”这是得丢多大的脸,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说这样的话,为了免受欺负,她也只好先拖延时间,没办法,面对孙禄这样的男人,她心里膈应得慌。 “好吧,你赶紧喝水吧。”孙禄这才稍稍舒了口气,松开紧勒着焉容的手臂,往后退几步坐在床上。 焉容心中似有紧锣密鼓在敲打着一样,急得心底发紧,手中攥着茶水,一小口一小口往嗓眼里咽,锦儿呀,你这话可带没带到呢! 她原本以为自己不挑恩客的,可是一想这孙禄作恶多端、泯灭人性,连未长成身量的女娃都不放过,偏偏自己还要奴颜婢膝地伺候着,还不如死了算了。脑中一有了这个念头,眼睛便控制不住地扫向了角落里的大花瓶,寻思着,若是孙禄扑过来,她就拿着这个大花瓶给他当头一砸,也算为人间除去一条恶霸。 ………… 这会子锦儿已经到了刘妈屋子门口,只要一想到要跟她说话就难免心里发怵,可是不说,小姐就要被那个畜生折磨了,赶紧把焉容嘱咐过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用力挤出几滴眼泪跑进刘妈的屋子。 刘妈此时正跟大茶壶张大嘴(妓院里的杂役俗称龟公/大茶壶,南方称为龟公,北方称为大茶壶,本文中的尚霊城设定在北方,妓院杂役是封建社会男性从事的最卑贱的行业。)围在一圆桌旁说话,这张大嘴是妓院里带头的杂役,他长了一脸横肉,脸上还有一道十分狰狞的刀疤,足足占了半张脸,特别是嘴大得出奇,原本他的嘴并不大,爹娘给他取名不过是想让他将来有福,做个能吃能喝的富贵人,谁成想,张大嘴后来染上了赌博,因为无钱还债被债主生生把嘴给撕开了,从此张大嘴是名副其实的张大嘴。 后来,张大嘴到了裙香楼,因为他下手狠毒,看守又严,很得刘妈的信任,又仗着自己有一副好身手,经常欺负下面的丫鬟小厮,还偷偷霸占了楼里的几位姑娘,逼她们交出辛苦攒下的银两。 锦儿对他心怀恐惧,前些日子她被诬赖偷了钱,被张大嘴下狠手抽了好几鞭子,只要一看见他,锦儿就觉得身上还未愈合的伤口又嘶嘶泛疼。 “妈妈,锦儿有话跟您说……” “怎么了?”刘妈收住一脸笑,阴冷冷地看着锦儿。 锦儿吓得腿肚子发软,“小、小姐托我告诉您一声,大老板有意要害您!” “害我做什么?” “大老板想要哄骗小姐上床,跟她说,刘婆娘人老珠黄,见了吃不下饭,真不如在淮州住下,还说若是花魁从了他,他一定不会薄待了她,寻机会弄死那个婆娘,让裙香楼交给她来管!跟在淮州一样,都是大美人做老鸨,妈妈,你赶紧救救自己吧!” 刘妈听着一句又一句的诨语,心中早就不痛快了,这死鬼,还骗她说在淮州也是个半老的妈子,没想到也是个美人,原来是心里早有了打算,想要卸磨杀驴,枉她殷勤十几天,当下便直盯着锦儿的眼睛问:“他在哪?” “正在花魁的房里。”锦儿顿了一顿,抬眼虚虚地看了看她,小声道:“妈妈可不敢这个时候过去,免得他心生怒意,一并跟您算账。” 刘妈一巴掌将桌子上的茶杯掀翻,“我还怕那头色鬼不成?张大嘴,你跟着我上去!”说完气冲冲地出了房间,张大嘴目光阴沉,拾起一把榔头尾随而至。锦儿才吐了一口气,心中默默祈祷,可千万别晚了…… 焉容再怎么慢喝茶,不出一会,茶也喝完了,看着孙禄一脸急不可耐的模样,心思电转,遂假意媚笑道:“爷,听说这裙香楼可是刘妈一个人看管的,您只是个干吃饭享福的人,这话说得对不对?” “你听谁说的!那婆娘不过给我干活的,我才是真正的大老板!”孙禄被这话伤了心,看着焉容眼里不甚在意的淡漠表情,扯着嗓子道:“谁想管裙香楼还不是爷的一句话?便是你,哄着爷高兴,我也能给你钱开楼!” 话未说完,外头咚咚咚踩楼梯的声音越发响亮,刘妈耳朵尖,正赶上听到孙禄后头这几句话,气上心头,眼神一往旁边扫,张大嘴便心领神会,一脚将门踢开。 一见刘妈突然闯入,孙禄先是脸色一变,责问道:“你来干什么?” “我来干什么?”刘妈从墙上摘下鸡毛掸子就打了过去,“你是不是觉得我人老珠黄?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做苦力的,裙香楼是你一个人的是不是?你还想把钱砸给那帮子小妖精?” 一连串质问砸过来,孙禄应接不暇,眼看着鸡毛掸子朝他身上招呼,赶紧闪躲,他本是想还手的,但一看张大嘴就在一旁死气沉沉地站着,只好趁其不注意逃窜下楼,紧接着刘妈也追赶而出。 焉容以手拊膺,暗叹自己逃过一劫,她就是无法接受孙禄这样的人做自己的入幕之宾,像是被禽兽□一般,就如当初,她被逼接客,刘妈也是怕她不听话,在她的饭菜里下了药,到了屋子里头只觉得浑身烦躁,却手脚使不上力气。她初时见到萧可铮,心里尚算慰藉,起码不是满脑肥肠、相貌丑陋,或者年迈无力的糟老头子,她跟其他姑娘的想法也是一样的,这个男人可遇不可求,只能硬逼着自己拉下尊严,去讨好恩客。 萧可铮对她也只是正常索需,也不过是一两回,便不再多要了,焉容也时常想想,这个男人到底是来寻乐子还是来同情她的呀?若是后者,又何苦口出恶言,逼得她心中生恨呢!几个月前,萧可铮对她只是冷淡,索取完了便了事,也不顾及她的感受,可自打那回他喝多了酒,把她欺负得大病一场,她心里才隐约觉察出来,萧可铮也许早就认识她。 她被他羞辱得毫无尊严,却屡屡受他恩惠,若是她一直麻木下去也好,偏偏她还有她的血性,因此容不得他对她有半点难听的话,对他屡屡反抗。如今这裙香楼里的日子越发难熬,有色魔附体的大老板,有残忍压榨的老鸨,赎身之路长漫漫,她真怕自己活个不几天,直接香消玉殒了。 眼下,唯有借着这帮男人早日逃脱牢笼,抛开个人的感情不论,她需要钱,需要萧可铮、董陵这样的大金主,只有暂且抛下那所谓的自尊,便是不惜*,也要早早脱离这个人间炼狱!   ☆、讨价还价 翌日,焉容去了玉珑堂,一路上景象繁华,各大店铺生意兴隆,玉珑堂却是门前冷落车马稀,焉容不禁想起开业那日的人流兴旺,宾客如潮,心中顿生感慨。 央店老板去崔府通知一声,叫萧可铮前来玉珑堂见她,焉容则静坐铺中,手中握茶碗轻轻吹气。看着装饰崭新的店铺,却透着一股萧条气息,更听闻店老板说连续几日来都有顾客要求退钱,没办法只能退回,可想而知萧可铮心中必定是急坏了。 未过许久,萧可铮风尘仆仆地赶至玉珑堂,焉容微微一笑,理了理衣角,起身迎了上去。“爷,好久不见。” “你怎么来了?”萧可铮语气有些漠然,面上神色淡薄。 焉容笑意不改,“爷难道不欢迎?我是想给您带个好消息来着。” “嗯?” “关于喜玉缘。” 萧可铮微微一怔,往四处望了望,回过头来对焉容道:“跟我去书房。”说完便独自当先走去,焉容赶紧跟上,没走几步额头就冒出细汗。 一入书房,萧可铮便将门关上,神色变得更加严肃,“究竟是怎么回事?” “嗯……”焉容悠悠坐到椅子上,取过手绢擦去额角的细汗,“前几日裙香楼大老板从淮州回来,领回来几个淮州的姑娘,我也不过是随意打听了一下,就获得了一些消息,爷想不想听?” “你说。” 见他眼神里划过一丝焦色,眼皮之下泛着淡淡青色,必定是彻夜难眠,忧心已久,焉容心中掂量了一会,总算把没底的心给补了个底儿,开口道:“爷给我一万两,我告诉你。” “爷还有外债呢,哪来那么多钱。”萧可铮白她一眼,施施然坐在椅子上,一副早有所料的样子。 “……八千两?” 萧可铮默不作声,抬头望天。 “七千两?” 沉默。 “六千两?”加上嫁妆的两千两,还有从董陵那里敲来的两千两,也差不多够自己赎身了。 依旧沉默。 焉容心中又开始焦躁,“要不您给个价?” 萧可铮这才悠悠转过头来,朝她伸出一个手指,“一千两。” 焉容顿时睁大了眼睛,“您家财万贯,商铺众多,就拿出这一千两来,未免也太……?” “爷还有外债呢。” 焉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人记性真好,一句话记了这么些天。“您这几天劳心劳神的,东奔西走,不也没有想出什么主意?若是玉珑堂因我几句话恢复原先的繁荣,您财源滚滚,从手指头缝里头漏点钱给我也不止这些,何必呢?五千两,不能再低了。” 萧可铮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轻哼了一声:“你跟我一个商人讨价还价,是不是有点自不量力了。” 焉容被他一句话弄得失了勇气,半响挺了挺胸,道:“商人又如何,那也得有个轻重缓急,您外债累累,要是不指望这几个新开的铺子卖翡翠,不出一两个月,你就破产了,我肯定不会因为少了你这一千两银子就去露宿街头,起码还有裙香楼可以住,爷您掂量掂量。”焉容虽然这么说,心里还是极度忐忑不安的,她迫切地想要逃离裙香楼,现在只有手头越攒越多的钱才能给她不断增加的安全感。 萧可铮“啧”了一声,颇有赞叹之意,“不用说那些,一千两,应是不应。” 焉容咬咬牙,这人可真是软硬不吃,难啃的骨头,“不应。” “好吧,不是爷不给你机会,你跟我来。”萧可铮眼里带了几分同情,从椅子上缓缓站了起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肩头,竟然对她笑了笑。 天,怎么回事?焉容顿时心生不详的预感,愣愣地跟在他的身后,随他一路出了玉珑堂到了喜玉缘。 到了喜玉缘之后才发现,那里人潮热闹,有许多人并不是要买东西,而是等在店门口,待萧可铮一走过来便站定了。 萧可铮两手抱拳,连忙赔笑:“各位前辈,让你们就等了,抱歉。” “哈哈,萧公子客气。”一五十岁左右的长者抚了抚胡须,面带微笑道:“来得正巧,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好,那咱们开始吧?”萧可铮问。 “开始。”那位老者一扬手,一帮身穿棕色衣服的仆从们便从一辆马车上搬下来几个盆子,里面都盛着各种颜色的水,还放着一些类似石头的东西。 焉容一看顿时傻了眼,原来他都是有备而来的,那自己岂不是……他本不过是逗自己玩而已,其实心中早就有了打算,若是自己答应了,就给一千两银子以示安抚,若是不答应,什么也没有,说到底,他在意的就不是钱,而是用这种方式让她无地自容! 验证在很快地进行着,什么烧、砸、雕刻都用上了,种种结果都表明喜玉缘的翡翠是假货,整个流程十分详细而具有说服力,她却没怎么仔细看。萧可铮请来众多商行的长老,翡翠玉石界的前辈,不用说了,他势在必得。 很快,官府派人将喜玉缘的老板带走,一些围观的百姓纷纷斥责喜玉缘的不仁不义,场面极其嘈杂,但是喜玉缘的倒闭正预示着玉珑堂的兴隆,不得不说,萧可铮此举建立了威信,同时也大力宣传了玉珑堂,恢复开业时的繁荣指日可待。 待人群渐渐散去时,已经过了晌午,萧可铮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骄阳,对一旁脸色苍白的焉容笑道:“怎么样,你还好么?” “萧可铮,你竟然戏弄我!”焉容一脸愤愤,一双眸子瞪得浑圆。 “不错。”萧可铮笑得越发开怀,原本淡漠清冷的容颜加上几分笑意就变得熠熠生辉。“你不过是从几个淮州过来的姑娘口中打听来几句消息,也不想想我这几日东奔西跑,怎么会不往南方那边调查?爷我从十几岁就开始做生意,还能被你威胁到?哪里会这么不经事?” 听着他略带嘲讽的语气,焉容越看他那张清俊的脸越觉得可恶,早知他如此算计,自己才不跑来丢人现眼,还自以为是地讨价还价,这下子好了,拿不到钱还得回去倒贴,因为她出裙香楼的时候就跟刘妈说是萧可铮请的她,付了约金的,五百两银子,一下子长着翅膀飞走了!还是自己给放飞的! “算了,我认栽,告辞。”坑蒙拐骗本来就是恶习,看来自己道行太浅,还是回去老老实实卖肉吧。 见她要走,萧可铮连忙抓住她的手腕,“输不起就要走么?” “饿了,回去用午饭。”焉容冷冷道。 “陪我用一顿午饭,五百两。” 焉容一怔,刚刚迈出去的脚顿时软了下来,又悄无声息地挪了回去,可是面上挂不住,只好淡淡道:“好。” 萧可铮无奈笑了笑,抓着她的手腕不肯松,拉着她一路到了上次那个名为“拂来酒楼”的地方用饭。他问她想吃什么,她只懒懒答一句随意,再无上午时分的那种自信满满,整个人好像泄了气一般。 萧可铮问不出她想吃什么,只好荤素搭配,换着花样点了一大桌子菜,促她赶紧用饭。焉容却毫无胃口,挑着筷子随意往碗里扒拉几口。 萧可铮只好往她碗里多夹菜,还冷冷道:“你若是不吃完,我今个不会放你走。” 焉容怒目瞪他,看他与她对视的目光越发安然悠闲,只好默默地低下头用力往腹中咽饭。饭用完了,他却给她倒了整整一杯茶,让她陪他喝完一壶茶再走。 焉容欲哭无泪,连连叹气。这茶正是今年刚刚下来的上好的西湖龙井,十分贵重的“社前茶”,芽叶细嫩,色翠香幽,味醇形美,奈何肚子里塞得太满,实在是喝不下水,只好等一会喝一口,等一会再喝一口,不过是一壶茶,却喝到傍晚时分,落日归山。 等萧可铮依依不舍地掏出一张五百两银票,焉容眼睛一热,差点一把抢过来,待钱到手之后马上站起身来道别:“爷,时间不早了,告辞!” 听着她语气如此兴奋,好像从虐待中解脱出来一般,萧可铮顿时脸一垮,冷声道:“林焉容,你等这月十五,爷非折腾死你不可!” 焉容喜不自胜,脸上尽是明媚的笑:“那可说不准,还有董陵呢!” “……”萧可铮差点一口气没喘匀背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焉容很生气。 萧可铮:我这么做,不过是想留你吃顿饭而已,知道你在裙香楼吃得不好。 至于苦衷,下一章揭晓! 来吧,留言,扔过来砸死我!   ☆、岳父之训 打玉珑堂回去的路上,焉容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她说去找董陵当恩客全是气话,其实心里只想着赎身,没有那么多杂七杂八的念想。 路过一家布庄的时候焉容顿了顿,想起锦儿还没有合身的衣服穿,她的衣服早就破得各处皆是补丁,又是瘦得跟竹竿似的,连焉容的衣服都撑不起来。焉容忙对身后两位裙香楼的杂役笑笑,求了个情,叫他们允她去买两匹布。 一进布庄,还在门口,就听里头有几句抱怨声,夹杂着女子的欷歔。焉容无意识地扫了一眼,发现那女子很是面熟,仔细一想,竟然是马知文新娶的妻子李金月。焉容赶紧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取过架子上的样料看了起来。 只听李金月絮絮哭道:“我未出阁前便常常到这个布庄来挑拣衣料的,对店家很是信得过。前几日我婆婆要我给她做一件衣服,我是用尽心思给她做好了,谁知刚刚穿了一天就破了,便叫我来找店家退换。” 那店家是位中年妇女,看起来脾气温和得很,柔声道:“马夫人买布时千叮咛万嘱咐,我也知道你是初给别家做媳妇不容易,自然挑拣得百倍用心,绝无糊弄之意,只是看这布上头,这么大的洞,必然是人为的呀。” “唉,我也是知道的,她一早出门去赶集,在地上捡了个钉子放在袖子里头,袖子被刮破了,偏说是布不结实,我也是被逼无奈,没有办法才到这里。” 焉容叹息着摇头,曲氏的抠门和贪婪是出了名的,马家并不算穷困,虽然马知文的父亲死得早,但还是给两人留了不少家财,生活其实还算富足,谁知道曲氏连路边一个钉子都往家里捡,还美其名曰“节俭”! 店家一脸无奈,只安抚道:“夫人不要伤心,你回去好好跟你婆婆说说吧,责任不在我这里,这布是换不成的。” “我也知道这太过分了,若换作从前,我是决计不会来的,只是婆婆逼迫得紧,又管着家,我连重新买一匹布的钱都被她算计在内。自嫁入马家之后,我所有的钱都被她收去了。”李金月抱怨道,“要不,这次你先给我换一匹布,我下次出来的时候把钱还给你?” 焉容深有所感,她当初的嫁妆就是这样,刚进门的时候,曲氏说她太年轻,管不住钱,要替她看管着,以后要买什么东西再去跟她要。可是这钱一入曲氏之手,就好比羔羊进了狼肚子里,哪还有吐出来的时候?总是嫌她乱花钱,不会过日子,应当买的东西也不许她买。她这一个自小过惯了富贵生活的官家小姐,一下子变成了贫户之妇了! 店家一时无言以对,这赊账的买卖不好做呀,只好想办法回绝,往远处一望,恰巧看见焉容站在那头挑布。店家连忙换上一张笑脸,隔得老远问道:“姑娘喜欢什么样的料子?做衣裳还是裙子?” “啊,我只是看看。”焉容猛地抬起头,笑着看向店家。 恰巧李金月也看了过来,一看焉容在这里,心中火气噌的一下子起来了,若不是她在她成亲之日去马家闹腾了一番,她怎么会惨失嫁妆,被街坊四邻笑话,更有人拿她跟焉容作比,害得她在曲氏面前战战兢兢,昼夜难安? 李金月当下便冲到她的面前,怒问:“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对她来说,焉容是一个解脱者,但她却还在受苦受累,当焉容成了一个旁观者的时候,李金月就会觉得她是在嘲讽她。 焉容笑道:“此话怎讲?”难不成是因为她此刻脸上挂着笑?没办法,干这行的都得卖笑,不管真不真。 “反正你就是笑了!” “……”不出所料。焉容无奈摇头,“面带笑容不过是基本的礼貌而已,没有其他意思,叫您误解了,告辞。” 李金月一见她要走,满腔的怨气无处可发,骂道:“对,你就是个妓|女,你要是不笑谁给你钱啊,臭婊|子任人睡!” 焉容冷眼回过头来,面色阴沉:“马夫人,你最好嘴里放干净一些。” 店家一看两人吵了起来,也不知道焉容究竟是谁,但她和李金月相熟,只好拉住她,劝道:“夫人不要跟一个青楼女子一般见识。” “好,我不跟她见识,不过是个最卑贱的女人而已。” 焉容冷哼一声,没想到自己走到哪都能被人这样辱骂,究竟是自己招惹谁了呀。“你也不过只有这点本事而已,你怎么不去你婆婆那里叫嚣?” “你管得着?” “呵呵,我不过是给夫人你出个招而已,你说你贵为员外千金,自小娇生惯养,怎么到了你婆婆面前就畏畏缩缩呢?我要是你,父母健在又有势力,怎么会由着婆婆拿捏?” 这么好的条件都不利用,真傻。马家不过是看着她娘家有钱有势才娶她的,只要娘家人肯帮她,她怎么就不能硬气一些?李金月跟自己是不一样的,林家书香门第,最重女子的品行,所以焉容要是回家哭诉,家人不但不会帮她,只会数落她的不是。 李金月被这么一撩拨,心中蠢蠢欲动,这股怒气一翻腾上来心里便多了几分底气,“哼,你说得对,我凭什么任她欺负?”话一说完便扭头冲出布庄,一会便看不见身影了。 焉容摇头笑笑,继续低下头仔细挑拣布料,不过一会便付了钱,拿着东西走了。她却怎么也没有料到,她这样一番话会给马家造成多大的灾难。 萧可铮在玉珑堂处理了一干事务之后天都已经黑了,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颈,打了个哈欠,准备打道回府了。一路上心情舒畅,忧心已久的事情总算尘埃落定,又时不时想起一下午都有焉容的陪同,嘴角不知不觉就扬起笑来。 刚刚回府,管家就匆忙迎了上来:“姑爷,您怎么才回来?” “忙着处理生意上的事,怎么了?” “老爷叫您回来马上过去一趟。” “嗯,好。”萧可铮微微一怔,心中暗自揣测一番,一路去了岳父崔致仁的院子。 他去的那会,老人正躺在床上不停咳嗽,一双浑浊的眼睛直盯着窗外,一听到门声响动便强撑着身子勉强将头转了过来,用苍老的声音道:“可铮……” “岳父。”一听崔致仁唤他,萧可铮连忙拥上前扶住他。“岳父近日身子总是不见好,吃那药可还见效?可还需要换个名医?” “咳咳。”崔致仁连忙摆了摆手,“不用了,一把老骨头,也没有几天活头。” “岳父不要灰心,病好之后,您一定可以长命百岁。” “你听我说。”崔致仁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我这把年纪,活也活腻了,只是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我那苦命的女儿,待我去后,你要好好待她。” 萧可铮眸子一垂,正色道:“我会尽力为她寻求名医给她治愈癔症,岳父将她托付给我,大可放心。” 崔致仁语重心长道:“好孩子,我也是看你最重信誉才会择你为婿,你万万不可食言。” “是是是。”萧可铮连声应着。 崔致仁沉默了一会,见萧可铮一脸严肃,紧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我听说,你这几个月一直同裙香楼的头牌有染。” 原来如此,崔致仁早就知道他和焉容的来往了,憋到今天才说,想必是早晨有人来报焉容在玉珑堂等他这事被下人汇报给了他,正是处理生意的紧急关头去见一个女人,这叫崔致仁很不放心,一定要赶紧提醒。 萧可铮思索片刻,沉吟道:“她身处风月场合,消息很是灵通,所以……” 崔致仁顿时大舒一口气,“原来是为了生意上的事。” “是啊,这次喜玉缘卖假货的事,还多亏了她,若不是她,小婿决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打探到那么多的消息。”萧可铮皱着眉头硬撒谎,觉得牙齿都要被自己的舌头给绊倒了。 “嗯,这我就放心了。”崔致仁点点头,“阿雪不能生育,你大可多去去两个妾房里。那个青楼女子,必定是诡计多端,若你动了心思将她娶回家中,只怕会煽动你对阿雪不利,为父很是担忧。” “岳父不必担心,小婿怎么会是被美色迷惑而食言的人?您放心好了。”萧可铮一边笑着,一边心中暗自掂量,他可没说不把焉容娶进门,以焉容的性子,哪里会欺负人呀,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对焉容改变了看法。 “嗯。”崔致仁合了合眸子不再看他,摆摆手,“该吩咐的话我也说完了,你回去吧。” “是,小婿告退,岳父您好好歇息。” 出了屋子,萧可铮深深吸了一口气,胸中畅然,跟他老丈人说明白了,这月十五还能大大方方地去找焉容,再也没什么顾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老丈人只要活着,萧可铮就不能给她赎身。 但是一直把人搁在裙香楼必然不是办法。 还有萧可铮和焉容的前尘往事恩怨是非没有写清楚,有没有人想要来剧透一下?   ☆、老板死了 焉容面带笑意回了裙香楼,一进房间,忙把布料拿出来往锦儿身上比量,“这是棉布的,又吸汗又舒服,颜色清淡不扎眼,好不好看?” 锦儿不胜感激,脸上尽是惊喜,连连用力点头:“好看,好看,谢谢小姐!” 焉容低头笑了笑,问:“你会不会裁衣服?缝的时候注意做大点,不用给我省料子,你小姐不差这几个钱。” “都听小姐的,到时候你给我量尺寸。” “好啊,我还能教你几样针法,再绣上图样上去。”焉容笑吟吟地将布料搁在她手上,“放好吧,今天太晚了,咱们明天做衣服。” “哎。”锦儿连忙接过揽在怀里,眉头一皱,脸上划过一丝痛苦的表情。 焉容眸子一亮,忙问:“怎么了?” “没、没事。”锦儿连忙摇头,慌乱地往后退过一步。 焉容敛起笑来,一伸手抓住锦儿的手腕,一个用力将她的衣袖掀开,细嫩的胳膊上一条青紫的伤痕赫然映入眼中。“怎么回事?”焉容冷声问道。 “不小心碰的。”锦儿低着头,不敢看焉容一眼。 “快说,谁干的?”焉容语气骤然加重,这么明显的伤痕,怎么碰能碰到手臂内侧? 锦儿眼圈一红,反手握住焉容的手腕,“小姐,你答应我,你听了之后可千万不要找她算账,她会打死我的。” 焉容点点头,心底发凉,隐隐猜到是谁了。 “刘妈说你给她的钥匙打不开门,问我要真的钥匙,我不给,她就掐我,最后我只能说我没有,钥匙在你的身上,她就让我趁着你睡着的时候偷给她,我不答应,她就接着打,呜呜呜……”锦儿一边说,一边哭。 “该死的!”焉容气得咬牙切齿,手指不知觉地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后来呢?” “后来墨然姑娘过去找她,见我受罚,帮我说了几句求情的话,这才免了一番皮肉折磨。” 墨然?焉容心念一动,稍稍舒了一口气,这才放缓了语气,温和道:“你明天把钥匙给她吧。” “小姐不要!锦儿就是明天再挨一顿打也无所谓,你攒钱不容易,可不能白白送给她。”锦儿攥紧她的手掌,眼里满是泪水,“大不了我一直躲在屋子里不出去,好不好?” “给她吧,我的钱多半都存在外头,只有点零头才放在屋子里,她便是拿走也没有几个子儿。”焉容有些悻悻,看来又得麻烦萧可铮了,虽然不想跟他扯得太紧,但除了依靠他,她已经别无他法了。 锦儿只好点点头,面有不忍之色,小声道:“对不起。” “傻孩子。”焉容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你要记着,千万不要为了钱财委屈自己,什么挨打受罚都会伤了身子,不值得。” 锦儿心中存了几分疑惑,但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望向焉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心疼。此时此刻,她这样安慰自己,却毫无说服力,小姐啊小姐,你若是不为钱财,又怎么会委身于男子身下婉转承欢? 世人皆有万般无奈,有可忍,有不可忍。焉容为了脱身,宁可选择先苦后甜的法子。自由已经是青楼女子们无法奢求的东西,她却愿意为了自由,忍受一切的不可忍。 第二日在焉容的劝说之下,锦儿只好将钥匙给了刘妈,自此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 一日焉容下楼,碰巧遇上前来探班的大老板孙禄,她闪躲不及,被他强逼到角落里。孙禄一脸愤然地瞪着她,手指按在她的眉间,“死丫头,你给我等着!” 焉容小心翼翼地往后退缩,颤颤地问:“大老板说什么?” “呸!”孙禄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你给我装什么糊涂,你敢说上回不是你去跟那婆娘通风报信?” “什、什么意思?” “哼,你就是个傻子,跟着爷吃香的喝辣的,何苦跟着那个婆娘拉皮条?哈,她是离死不远了,敢打爷!”孙禄挥着手臂,一身酒气迎面扑来,焉容恶心地连忙屏住呼吸,眼睛往旁处闪躲,不想与他猥琐的面孔相对。 焉容眸光一转,惊见昏暗角落里拉着一张长脸的刘妈,两腿叉立,肚子上的赘肉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大老板,刘妈……”焉容小声提醒道。 孙禄往角落里扫了一眼,沉闷地“哼”了一声,一抬身子上了楼。焉容惊魂甫定,垂着眸子走到刘妈身旁,小声道:“大老板刚才说你离死不远了……” “我都听到了。”刘妈冷着脸应了一句,气息还有些颤乱,“还想让我死?” 焉容打了个冷颤,偷眼看她严肃阴冷的面容,不禁小腿发抖,赶紧鞠了鞠身子,寻了个借口跑回房间,一开门钻进去便将门反锁,自己靠在门上大喘气,没错,她就是要挑拨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加深两人之间的误会,他们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没有良心的狗,所以最好窝里反,狗咬狗,一嘴毛。 第二日天色未亮,外头就传来尖叫声、狗吠声,人声嘈杂,喧闹不止,焉容突然被惊醒,连忙将锦儿摇了起来,两个人穿好衣服,坐在床上静等着。锦儿好奇心重,眨着大眼睛同焉容恳求:“小姐,我去看看吧?” 焉容摇摇头,“别去。”外头乱成这个样子,不安全。 锦儿点点头,绷直了身子坐在床上,眼睛时不时地瞄向门外,突然转过头来,问:“死人了?” 焉容一惊:“什么?” 锦儿脸上显出几分慌乱,“我刚刚听见外头说死人了!” “没事,不怕。”焉容沉着嗓音安抚她,心中却跟着乱了起来,外头动静那么大,说不定死人是真的,那死的究竟会是谁?焉容突然想到前日的事情,想起孙禄和刘妈说过的话,心里如坠千斤巨石,压得她万分不安。 天终于亮了,嘈杂声还没有消下去,有一阵子突然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又闹哄起来了。焉容推断怕是来了官府的人,现在已经走了,便大着胆子,和锦儿一同出了门,过去敲衣缠香的屋子。 衣缠香也早已醒了,收拾妥当,两眼无神地站在屋子里,一见焉容和锦儿过来,便是一副早有所料的样子。 “衣缠香,你知道外头怎么了?” 衣缠香冷笑一声,“这么大的动静你们主仆二人也能安睡到天亮?” 焉容听得她话里的嘲讽,笑道:“是啊,我们俩都是胆小怕事的人,哪里敢出去看,你快说,究竟怎么了?” “大老板快天亮的时候死了。”衣缠香淡淡道。 “什么?”锦儿瞪大了眼睛,大老板才回来几天的功夫,怎么就死了呢? 焉容默不作声,心中已经猜到了一半,昨天一事也差不多猜到了个大概,不是刘妈死,就是孙禄死,如果一个行凶杀人,一个死了,那裙香楼岂不是没有人管了?太好了,自己就能恢复自由身了!“究竟是怎么死的呀?” “摔死的,一头抢到地上,当场脑浆子都溅出来了。”衣缠香用手绢掩着自己的嘴唇,一脸的嫌恶。 焉容皱了皱眉,“跟刘妈无关?” “不知道,今个一早尸体被衙门拖走了,连刘妈也被押走了,不过……”衣缠香顿了顿,道:“你也别高兴太早,不管有关无关,刘妈铁定能毫发无损地出来的。” 焉容一时失落,心又坠到了谷底,拉着锦儿回了房间赶紧把房门锁好,自己则坐在床上反复念“阿弥陀佛”,焉容是长大以来头一回经历过人死在自己的附近,心中难免害怕,又觉得是因为自己的挑拨,导致两人的冲突激化,免不了惶恐不安,孙禄虽说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但总归是人命一条呀。 “小姐,你念什么阿弥陀佛,那种人就是个畜生,你应该诅咒他掉进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锦儿虽然害怕,却面上恨恨,孙禄就是死有余辜,没有必要为他伤心祷告。 焉容咬了咬唇,“我想叫他来世当个好人,现在念几句佛号,说不定他的冤魂就不能回来找我们了。” “说的也是。”锦儿点点头,煞有介事地盘起腿来,竖起手掌,做出数佛珠的模样。 焉容也未看她,自己静下心来,眸子里划过一丝微光,连忙扯了锦儿的袖子,催促道:“快,收拾收拾,这个时候外头正乱,我们赶紧跑吧!” 锦儿一个激动,赶紧跳下床收拾东西,不过一会两个包袱已经收拾出来,两人一人抱了一个,偷偷溜下楼,一路往后院跑去。 刚刚见到后院的门,还未待迈过去,就听前方传来一阵打骂、哭闹声,焉容身子往前一探,看见张大嘴手持棍子用力猛抡一位姑娘,口中还不停骂着:“你个小贱蹄子,趁着你大老板死了就想跑是不是?爷爷告诉你,妈妈回来饶不了你!我就专门在这里守着,跑一个活捉一个!打死她!” 焉容吓得瞪大了眼睛,看着石头路上洒开了殷红的鲜血,那女子干瘦的身子被踢得四处翻滚,口中不停往外涌血,五官已经被血掩盖得看不见了。 锦儿一阵着急,赶紧将她往后拽了一把,焉容这才从惊惧中反应过来,抓着锦儿的手躲进一处假山里,碰巧,洞里还藏着一位姑娘,她浑身瑟瑟发抖,脸上挂满了泪水。 “墨然?”竟然是她?那,那个被打的人就是袖兰? “是我。”墨然的后背紧紧地贴在石头上,抬手抹了抹眼泪,低声哭道:“我和袖兰约好了一起跑,刚到门口我的鞋跑掉了,便回去捡鞋,她一个人往前跑,被张大嘴抓住了……” 焉容悲痛欲绝,轻轻抚着她干瘦的脊背,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她们二人一同从淮州过来,他乡作伴,情分非同一般,别说是墨然,便是自己,心中也万分痛惜,这如花似玉的姑娘,即便是不会死,活下来也没有什么好日子了。焉容心想,还是死了好,免得带着伤残继续活着,更加受罪。 她突然庆幸起自己刚刚念过的佛号,也许就是耽误的那会功夫,没有让自己做那个逃跑的第一人,否则,她就是如今袖兰的命运了。   ☆、人性冷漠 待张大嘴发泄完怒火之后,袖兰已经被打得气喘吁吁,不久便昏死过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张大嘴也累得够呛,一甩手将棍子丢在一旁,大摇大摆地走了。 焉容和锦儿躲在假山洞里,直到张大嘴的身影消失不见才偷偷出来,墨然一边哭着,快步扑到袖兰身旁蹲下来,哭道:“袖兰,你快醒醒,快醒醒呀!” 焉容鼻子一酸,将目光移向满眼恐惧的锦儿:“你把包袱悄悄带回去,别让旁人瞧见,我和墨然一块救人。” “好。”锦儿赶紧接过包袱,偷偷摸摸跑了回去。焉容不想给锦儿留下太阴暗的记忆,所以先把她支走,匆忙奔到袖兰身旁,问:“怎么样?” “呜呜呜……”墨然只顾得哭,手足无措,干看着袖兰流眼泪。 焉容叹息一声,赶忙蹲下探袖兰的鼻息,不禁舒了一口气,“还有气,救回去吧。” “还活着?”墨然大喜,抬头望向焉容,“怎么办,我们把她抬回去吧!” “嗯。”焉容点点头,将袖兰的头轻轻扶了起来,鲜血吧嗒吧嗒滴到地上,溅起一朵一朵的殷红梅花。流这么多血,八成是救下来也活不成了,但人现在还有气,就不能放弃救活的希望。 两个人一路小心翼翼将人搬了回去,焉容打发锦儿速去请郎中过来医治,率先拿了一些积蓄出来资助袖兰,裙香楼里也有些姑娘同情袖兰的遭遇,纷纷凑钱给她看病,她们手里的钱都不算多,贵在人多力量大,凑起来的数目还算客观。 郎中为她看过病后,留下药方和药膏,叹息着离开了。袖兰被打得伤了脏腑,受尽内伤,十天半个月是调整不好的,只得用大把的补药吊着才能延续性命。 待郎中走后,几位姑娘留下几句叮嘱的话便离开了,衣缠香还留在屋子里,用手绢擦着额头上的香汗,说着没滋没味的话:“你们也别怪自己倒霉了,竟然想要逃跑,真是蠢笨得不可救药。” 墨然一听此话,为袖兰擦拭额头的手突然顿住,毛巾还攥在她的手心里。 焉容怒火中烧,指着衣缠香的脸斥责道:“你给我出去,少在这风言风语,懒得听。” 衣缠香也不恼火,悠悠扭过脖子,满眼轻蔑地看着焉容:“天真不是病,白日做梦才是病,你也不想想,裙香楼开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有姑娘偷着跑出去了?” 焉容沉默不语,她说的很对,确实没有听过有姑娘偷着跑出去,至于传言中的那些武林高手,一个飞檐走壁便能英雄救美,为何她活了半辈子还没见过一个会轻功的高手?可见武林高手只存在于传言中吧。记得她刚到裙香楼的时候也想过逃跑,可往往还没走出房门半步就被监视的人抓回去了,刘妈为了不伤她的皮毛便不给饭吃,饿上一两天,次数一多,焉容也便认了,要想办法活着走出去,绝对不要饿死在里面。 衣缠香见她没有反应,继续道:“姐姐我奉劝你们一句,这事最好别再搀和,免得惹火烧身。” 焉容最不爱听这话,见死不救,有违大义,她实在做不到。“那你就不要管了,关起你的房门过你自己的日子。” “呵呵,你说的很对,我走了。”衣缠香朝她抛了个媚眼,施施然开门离开,动作轻盈如一只猫。 焉容站在原地,被她气得牙痒痒,想不到人性已经麻木冷漠至此,她太失望了。 …… 过了两天,刘妈被衙门放了出来,孙禄的死因被记录为一时大意,脚下打滑摔到头部,重伤致死。衙门怎么会还死者一个公道呢?死者能给他们好处么?当然不能,刘妈为了给自己洗白,往衙门里砸了几万两银子,这才毫发无损地走了出来。 死了丈夫的刘妈并没有表现出对孙禄的哀痛之意,但为了摆脱杀人嫌疑,只好将孙禄风光大葬,往葬礼上砸了许多银钱。刘妈痛失钱财,心有不甘,看着满楼的姑娘们,眼圈都发红了,恨不得一人当两个人使,早点把钱挣回来。   ☆、18纨绔子弟 这个月的十五正赶在孙禄的头七之内,裙香楼已经停业多日,焉容也不必接客,给刘妈可惜得要命,一千两银子,又得等到下个月才能拿到手了。 午后几位姑娘坐在一块闲聊,有一位姑娘小声问:“大老板死了,怎么也不见刘妈伤心呢?” 旁边那位姑娘甩了个眼波过去,掩帕轻笑:“你知道张大嘴为什么很得刘妈的信任么?” 衣缠香轻哼一声,笑道:“吃得多呗。” “啊?” “张大茶壶一顿饭要吃五碗干饭,一斤白酒,体力好着呢。”衣缠香语气淡淡,眼里透着一股鄙夷。 “哈哈哈……”几位姑娘听闻之后哄堂大笑,女人么,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刘妈这等徐娘半老的妇人,想必是心渴难耐吧。而大老板孙禄因为常年浸淫酒色,身子早就垮了,恐怕难填欲壑。 焉容也随着笑笑,倒觉得此事当真稀奇,倘若是良家妇女或者黄花大闺女,听到她们说的这些话只怕要臊得脸红心跳,可惜这群风尘女子,早就不把天理伦常放在眼里了。 有位姑娘见焉容淡然处在一旁,手握清茶,神色安闲,不禁心中起了玩笑的意味,“花魁这个月接不到活,不觉得寂寞无聊?” 焉容抿唇笑笑,语气平和:“不觉得。”前几日某人说要折腾死她,她也确实害怕了好一阵子,萧爷那么个硬朗的男人,从来都说一不二。这下子孙禄一死,裙香楼歇业,她总算能舒一口气了。 但这一口气尚未舒完,就听一位小丫鬟过来禀报,说是董陵董公子派人送了一幅画过来,指人亲手交给焉容。 焉容赶紧起身,道一声“失陪了。”在众位姑娘暧昧不明的眼神中匆忙离去,到了前头,叫锦儿把东西取过来,自己则先一步上了楼。这帮女人一闲着就胡侃乱聊,想要拿她打趣,焉容可不答应。 不过一会,锦儿抱画上来,将书案归置干净,一手展开画卷,情不自禁地发出“啊”的一声叹息。焉容倾身看过来,眼中露出惊艳之色。画中女子一身青衣,云鬓微斜,肩若削成,腰若萦素,她的身后是旋转而上的楼阁,周围雾色迷茫,正是落暮暝暝之景。 焉容恍若想起初次见到董陵的情景,他单手抚琴,身旁围坐着数位盛装打扮的姑娘,俨然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 “小姐,你看还有诗呢!”锦儿手指轻轻落在画侧,有些兴奋地念道:“什么问世门情为何……什么人生死相许……” 焉容无奈一笑,锦儿识的字太少了,这句诗分明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好好的一幅画,非要配上这么一句情诗,酸的要死。焉容刚刚想把画卷起来,心念一动,道:“把颜料拿过来。” 锦儿不禁好奇,赶紧取过颜料递给焉容。焉容拣出太白色,一笔将那句诗遮盖,俯身往涂抹处吹了几口气,待干后,执兼毫一挥,几行小字如行云流水落在空白处。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焉容满意地念了一遍,这两句正是自己当下的心境,“锦儿,找个显眼的地方挂起来吧。” “好。” ……………… 一眨眼,下个月十五到了。至午后,洗过澡,熏过香,打扮妥当之后,焉容便坐在床头教锦儿往衣服上绣图样。 锦儿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兰芝香气,脸上带了几分沉醉,“小姐,你慌不慌?”晚上要接客了呢,还优哉游哉地做着针线活,当真不紧张? 焉容微微一笑,神色怡然。“有什么可慌的,我猜八成是萧爷,已经习惯了。”上回出去,他又落下话来,依照他的性子,决计是不肯放弃的。 “不是还有个董公子吗?”锦儿问。 “不见得。”董陵许久没有过来,除了前几日送来一幅画便没有了动静,也许早就打了退堂鼓。 焉容话一说完,外头就传来一阵砰砰的敲门声,锦儿一惊,连忙过去开门,刘妈站在外头呵呵笑着,眼角堆满了密集的褶子。“乖女儿,你今个儿好好打扮打扮,下楼去吧!” 自打孙禄死后,焉容是头一回看到刘妈笑得这么灿烂,心中隐隐生出几分不详的预感,连忙问:“怎么了?” “董公子来了!还有一个黄公子也来了!抢着点你呢!”刘妈激动道。 董陵来了她倒不怎么奇怪,可哪里又冒出来一个黄公子?“黄公子是谁呀?” “户部尚书黄刚的儿子黄途(黄|图……好吧,作者又在恶搞),你兴许不知道,他是半年前咱们楼里的常客,听说最近半年要发奋读书考科举,便没有机会过来,听说你是名器,特地一早就赶过来了,你可千万别叫黄少失望呀。” “知道了,女儿一定好好打扮一番。”焉容乖巧地答应了,待刘妈满意地走远之后,赶紧关上门,问锦儿:“这个黄途又是个什么东西?” “他不是东西!”锦儿面露嘲讽,“黄少就是个窝囊废,除了吃喝嫖赌什么也不会,什么发奋读书,哎呀这不是骗人的吗?” 原来是个草包?焉容不免介怀,心里疙疙瘩瘩的。“可别叫他得逞了。” “是啊是啊,小姐这般天仙一样的人物,怎么能叫他这么个凡夫俗子给染指了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配不上!”锦儿挺起胸脯,小嘴撅得高高的,一个劲为焉容抱不平。 焉容失声一笑,问:“那你说什么样的男人能配得上我?” “论说相貌,起码得有萧爷、董公子的俊俏,要有萧爷的钱财,董公子的才情,这样就差不多了,最好,能像董公子一样对您上心。” 看着锦儿一本正经地说着条件,焉容不可控制地笑了起来,“你说董公子对我上心?” “是啊,又是弹琴又是送画,若有意追求姑娘的芳心,大抵就是这些花样了吧?” 焉容摇摇头,微笑着看着锦儿,轻轻叹了一口气:“小丫头,你还太小了,男人若是对女人上心,可不是这么简单的。我不管他有钱还是有才,我要他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男人,要有他的作为,要能保护他的女人,这样,我才知道,我没有跟错人。” 锦儿似懂非懂地点了几下头,大眼睛里满是迷惘。焉容敛起笑,道:“收拾收拾,下楼吧。” 楼下宾客满座,吆喝声阵阵不断,都等着看花魁的花容月貌。焉容懒懒散散走下楼,在台子上捡了个位置坐下,身旁还有几个姑娘弹琴唱曲。 往四周一望,最前头的座位上坐着摇纸扇的董陵,他的一旁是位身穿锦衣华服的肥胖男子,那人就那么大刀阔斧地坐在摇椅上,身上盖着貂皮小毯,手中还捏了个大烟杆,搭着二郎腿,时不时晃几下子,真是富家废物,纨绔子弟,一股奢靡*的气息顿时扑鼻而来,焉容皱眉不止。 那位黄少看董陵的眼神里满是鄙夷,一副胜券在握的得意模样,焉容心中恐慌,竟然开始了胡思乱想,赶紧来个大财主摆平黄少吧,对了,萧可铮呢? 焉容下意识地往四周望了望,总算在最后一排看见了萧可铮的身影,这位爷正舒舒服服地倚在椅子里头,手里捧着茶悠闲地喝着,偶尔还望嘴里塞个兰花豆嚼两下……他在看戏? 然后竞价开始了,全场安静下来,董陵和黄途从一千两开始相继抬价,一直抬到三千两,刘妈都笑得合不拢嘴了,一直还动员着不停加价,两人像赛跑似的不停往上加,但萧可铮始终没有吱一声,安静得仿佛没有到场一样,这让焉容诧异不止。 到最后,黄途面上撑不住,霍的站了起来,指着董陵的鼻子骂:“你个穷鬼,别跟老子争!” 董陵迟疑片刻,面带挑衅,道:“怎么了,你没带够钱?” “你!”黄途被戳中真相,气得跳脚,犹豫了一会,抬起拳头往董陵身上砸了一拳。 原本寂静的现场因为这一拳顿时沸腾起来,似炸开锅一般,焉容蓦地一惊,眼睛直直落在董陵身上,接着,她看到董陵面带犹豫的侧脸,以及停顿在衣襟旁缓慢抬起的手掌,然后“啪”的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在黄途的脸上。 “你敢打我?!”黄途火冒三丈,脖子处的青筋都突了出来,大吼道:“你敢打我?你知道我爹是谁么?” “是谁呀?”董陵反问。 “我爹是黄刚!” “嘻——”现场一片抽气声,有震惊,有嘲讽,有幸灾乐祸,总之,丰富多样。 刘妈原本堆满笑容的脸顿时垮了下来,连忙凑到黄途的身旁,小心哄道:“黄少您消消气,消消气啊……” “哼,真是扫兴!”黄途冷冷扫了刘妈一眼,转头瞪向董陵,“你,就你,给我等着,我非弄死你不可!”放完狠话,黄途将桌上放着的茶壶一掌扫落在地,随着噼里啪啦一阵响声怒气冲冲地踏出了裙香楼的门槛。 董陵思索了一会,对着身后两位仆从一招手,也走了出去。 刘妈看着接连走出去的两位大财主,心里跟被割下来一刀肉似的痛,就在此刻,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站出一个男人,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沉默不语,却面带微笑。 萧可铮。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爹是黄刚!”你们懂的…… 然后下一章写啥,你们也……应该懂吧…… 送一张图给你们看,我自己做了一张暴走漫画,第一次做的,技术很渣,献给我亲爱的读者们,啦啦啦不要被丑瞎眼睛……   ☆、锦幄初温 夜色渐深,整个裙香楼似一只外头包裹着深红色面皮的灯笼一般,外头泛着暖融融的光,里面的各色女子被架在烛火之上,煎熬成艳色的油,缓缓流淌进男人们的眼里、口里、心里。 焉容站在高阁之上,夜风从窗间破口而入,将她梳理得垂顺的长发吹得凌乱发散,一抬手将窗户关上,回过身快步走到桌前倒出一杯酒,一口咽了下去,清冽的酒顺着喉头滑进胃里,于冰冷中荡开一路滚烫。 萧可铮,又一次出乎她的意料,她本以为他会等着那两人抬价抬到最高的时候猛地抛出一个高价买下自己,没想到竟然沉住气,一直等到那两人纷纷离去之后才出价,还是一千两,分到自己手里只是一百两,一百两,跟上回敲诈董陵的那两千两少得可怜。 摸到的钱数额一大,就觉得一百两真是个小数目,她觉得自己快要被钱折磨成一根线了,被烤在裙香楼的灯火里,蜷缩,翻腾,却难逃厄运。 外头脚步声徐徐响起,沉稳均匀,并非虚浮狡诈之辈,焉容心跳却越来越快,萧可铮要来了,她万分紧张,平时跟他在一块她并不觉得害怕,可是一到床上她就慌乱,他太可恶了,一点都不够温柔,总是满眼镇定清明地折磨自己,逼迫自己承受他的一切狂烈和放纵。 焉容因为焦虑而口干舌燥,又倒了一杯酒安抚自己,刚刚倒进口中就听门吱呀一声响了起来,门扇展开,外头男人长身玉立,一袭玄衣在橙红灯笼的映照下多了几分暖意,然后焉容就听到她咽酒的声音,“咕咚”一声,沉到心底,突然有种莫名的心安。 萧可铮不急不缓地走到桌前坐下,并未仔细看她,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屋内的摆设,突然在那副画上顿了下来。“什么时候多了一幅画?” “上个月董公子送的。”焉容如实作答。 “嗯。”萧可铮神色淡定,一别身拉开一旁的抽屉,从里头取出一支火折子,再转过身来,在焉容好奇的目光中悠悠地朝着火折子吹气。 “爷,你要干什么?”难不成待会还要点火对付自己?虽然……有些恩客有些特别的癖好,但萧可铮也没有这么变态吧? 萧可铮眉头微微扬起,有些嫌弃道:“看那幅画不顺眼,烧了吧。” 焉容连忙扑过去,想要将火折子从他手里抢过来,“爷可别,那是董公子的……”她刚刚想说“一番心意”,话到嘴边马上咽了回去,“那字是我写的,别烧!” 萧可铮这才正了正身子,微眯起眼来仔细打量那幅画,幽幽道:“字是好字,诗是好诗,画不怎么样。” “……”趁他专心看画,焉容趁机想要从他手里夺物,眼里闪过几分焦色,“爷说得对,给我吧!”这画可以不要,可以退回去,但不能烧着玩呀。 萧可铮连忙将手一扬,微缓的脸容上多了几分笑意,“你亲我一下。” “……”焉容连忙低头,往他脸颊上轻啄一下,便探着身子去抓他的手腕。 萧可铮却扯得更远,声音微冷,“哪有你这么敷衍的,不算。” 焉容被他冰冷的语气又吓得浑身一抖,面露尴尬之色,一低头仔细一看,却发现此时两人的位置是有多么的微妙。他仰坐在宽大椅子之上,她趴在他的身上,身子贴得很紧。她仔细看着他俊美的脸,却不知从何下口,渐渐目光移到他墨色的眸子上,才发现里头全是她专注的面容。 四目相对,她错愕了一会,尴尬至极,刚刚想抬起身子,却被突然袭来的一只大手强行按压住后脑,粉唇猛地对上两片柔软,急速坠下的头部尚不适应,下意识想要逃离,却被男人用力地吸住唇瓣,灵活的舌头钻进口中,放肆地攫取挑|逗。 这一吻极其缠绵冗长,待她大脑从混浊渐渐清醒的时候,才发现两人的位置已经反了过来,他伏在她的身上,手指不知何时已经滑进了她狭窄的领口,沿着她纤细的锁骨缓缓揉捏至下。焉容感觉自己的腰身要化成一滩水了,周遭仿佛飘荡着淡淡的酒香,绵长醉人…… 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时候,她的目光在桌上的酒壶上凝了一凝,她说要酒,然后锦儿就去下头给她拿了,小姑娘不太懂这些,所以拿了不太正常的花酒…… 等她的意识渐渐被情|欲侵蚀的时候,烫人的异物已经侵入体内,来回霸道地穿刺在紧致中,搅起一阵阵雨露颤乱地流落在被强硬撑开的粉嫩花瓣之上,纤细的腰肢在一次次深入时弓上去,似要折成欲断的角度。 最后一刻她像一只合翅的蝶紧紧拥住他健朗的身子,承受他深沉的入侵,强烈的刺激在体内不断回荡,最后瘫软如一张经过水墨淋染的宣纸,气喘吁吁地陷进软椅里再也不想动弹半分。 大脑空白迷糊中她虚弱无力,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揽起,接着身子开始移动,她软绵绵地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待稳定下来的时候眸子抬了一抬,才发现人已经从椅子上换到了床上。 到床上了,有点累……她刚刚合了眸子,便隐隐猜到歇息似乎在今夜是个奢望。 。 天未亮,他起床为自己穿衣,临走前,他俯身在她额头印了一吻,舒缓的语气微微上扬:“画我拿走了。”焉容只醒了三分,隐约记下这句话,并未反应又翻身睡了过去。 萧可铮将一身衣袍紧了紧,满身舒畅地下了楼,一出裙香楼,小五便将马车牵了过来。“爷,您早。” “嗯,我叫你打听西郊那里的院子,怎么样了?” “看那主人有心要卖,只是价钱开得太贵,我们商户未必周转得开。” 萧可铮掀了帘子正欲进去,回头道:“我看那里景色布置都不错,钱不是问题,实在不行,再缓一两个月吧,再不能拖延了。” “是,都听您的。” “嗯,走吧。”萧可铮放了帘子,初升的一丝晨光收敛入漆黑的眸子,整个马车里顿时暗了下来,如今不过四更天,但渐渐进了夏天,太阳一日比一日出来得早了,真是*苦短。 “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道君皇帝爱慕李师师也要偷偷摸摸,三更便回,萧可铮叹息一声,自己还是比君王幸运得多,不久之后,金屋藏娇,便不用这样了。 小五是他从萧家带过来的人,贴身心腹,临下车时,他搀着他,在他耳边轻语:“爷,当年的事。” 萧可铮眼眸划过崔府顶方端正烫金的匾额,目光深沉似一汪深水。“如果,她真的忘了,我又何尝不能忘……” 。 焉容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对面的墙空了半面,不禁苦笑一声,萧爷真是说一不二,画果真被他拿走了。一想到董陵,焉容目光一沉,想起昨夜他那个犹豫的动作,手掌未提起时就搁在衣摆上,从紧攥的拳头慢慢舒展成掌,然后抬起利落有力地给了黄途一个耳光。他的眼神里不是怕,而是奇怪又复杂的神情,叫她越是回味越是迷茫。 听说,他未粘着自己的这段时间里一直徘徊在顾盼河岸,将大小青楼窑子逛了个遍,却没有留宿,董陵,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神奇人物呀,焉容尚未将自己从猜测中跳出身来,便听清脆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她刚喊了声“请进”,便见刘妈端了碗汤药进来。“这是避子汤,莫忘了。”这些事锦儿未必懂,暂时还不能完全交给她来办。 “多谢妈妈。”焉容连忙起身,轻薄的衣衫刚刚遮住玉色的身子,绣着鸳鸯的锦被早已凌乱不堪,盖在身上难免叫人羞怯。 刘妈搁下药碗正要出去,余光一瞥,眼睛在她粉颈、锁骨处的暧昧红痕上热了热,什么也没说离开房间。 下了楼,见张大嘴正坐在凳子上大吃大喝,口里塞了半截油条,一个控制不住便要往下掉。刘妈坐在他身旁,用筷子夹起剩下半截,看了看却没什么胃口。“我看她跟萧爷弄得太黏糊了,这样可怎么好?” “怎么了?我看她也没有胆量跟人私奔,怕啥?” “她毕竟是当家花魁,万一赎了身,我们这棵摇钱树就没了啊!”刘妈眼里划过一丝狠厉,“你有什么法子阻一阻?” 张大嘴狠狠嚼着嘴里的饭,直到全部咽了下去,匆匆压低声音道:“我前几日跟几个人外地老板赌钱,听他们说有一种西洋的大烟,抽了能叫人上瘾,咱们也……” 刘妈眼睛一亮,不敢置信地问:“真的有这样的东西?” “是啊是啊,我听他们说,南方有几个窑子专门做这样的东西,一是卖给客人,一是给窑姐儿抽,防止她们跑了,我们要不也学学?” “成,赶紧办这事!” 两人一拍即合。   ☆、吞金自杀 开做大烟买卖的刘妈和张大嘴经过一番商议,在裙香楼后面辟开一间小房子加工大烟,没办法,成品太贵,他们并不舍得拿出那么多的本钱去买,只好用了许多简单的原料,叫裙香楼的一帮下等妓|女和促使丫鬟当帮工。 自从大老板死后,袖兰也从一位吃香的喝辣的上等的妓|女变成了下等的妓|女,再也住不到高档的房间,而是去跟一帮年老色衰的女人挤漏雨的小屋子。刘妈因为先前孙禄宠爱袖兰,又因为她的逃跑,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她的身上。 袖兰在床上养伤躺了三天,刘妈就拿着鸡毛掸子站在床头吼:“裙香楼不是开慈善堂的,没有那么多闲钱给你付医药钱,你要治病用钱自己去挣!”其实她吃药用的钱,全部都是她自个的积蓄还有姐妹们的资助,被刘妈搜出来不讲情面地拿走了。 “妈妈,我是真的难受,我再也不敢跑了,你让我歇几天吧。”袖兰抓着她的袖子,大声哭号。 刘妈一棒子朝着她的小腿抽了下去,冷笑一声:“我知道你不敢跑,再跑我就把你腿打断,省得你白费心思,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别动花花肠子,明天晚上就给我接客去。” 袖兰呜呜咽咽哭了一会,含着眼泪答应了,往后几日,刘妈每天叫她接好几回客,什么挑担子的小贩、独守多年的老鳏夫,全都叫她伺候,如此一来越发病重,少不得哭哭啼啼,刘妈见了心烦,将她打发去做大烟,自个在一旁煮着茶摇着扇悠悠晃晃地看。 酷暑一来,炎热烦躁叫人难以承受,袖兰守在火炉旁,一阵火热袭了过来,头痛欲裂晕厥过去。刘妈一见,上前狠狠往她腹部踢了一脚,怒骂道:“小贱蹄子,你给我偷懒?”踢了几下不见反应,刘妈便拿起地上的大烟棒,死死按在她的手背上,很快皮肉烧焦的气味便飘散开来,烫穿的伤口处流出淡黄的水液,袖兰猛地清醒过来,捂着手背赶紧起来干活。 刘妈却不依不饶,破口大骂:“你不是嫌热,我给你散散。”说完提起水桶往她头上泼,袖兰打了个激灵,死咬着牙坚持着,一直到晚上,再也坚持不住了,趁着姐妹们熟睡的时候,解开裤带系到房梁上,上吊自杀了。 可怜的是,人没死成,被人救了下来,袖兰大哭大闹,刘妈怒火中烧,揪着她的头发骂道:“一哭二闹三上吊,你当我是那么仁慈的是不是?”转身对张大嘴喊道:“大嘴,你去抓一只猫过来,再把几个姑娘都唤到前院去等着。” 焉容也被叫了过去,锦儿跟在她的后头,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很快人都到齐了,刘妈叫人把狼狈不堪的袖兰手脚绑住吊到大梁上,张大嘴抱来一只黑猫,把猫放在袖兰的衣服里,再用绳子把她的袖口裤脚捆绑住。 刘妈提着一根鸡毛掸子指着一旁的姑娘,训斥道:“我刘妈向来是不打人的,要惩罚人也是打猫,我不打人。”说完一棒子打在她衣服鼓起的一团上,黑猫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在衣服里四处逃窜,袖兰痛得啊啊大叫,刘妈却越打越欢,一脸的快意。 焉容赶紧回过身捂住锦儿的眼睛,只恨她没有多长一双手,不能捂住耳朵,那凄厉的猫叫声、人的哭喊声,还有敲打声,声声混合在一起,成了多少日回荡在梦里的地狱魔音。 袖兰被关到柴房里,深夜,焉容和墨然带了药和饭偷偷摸到柴房去,将饭盒摆到她的面前,柔声细语地劝她用饭,袖兰眼里却是一片死寂,黯然无光。两人只好相对叹气,掩门离去。恰在离开时,一股馥郁的香气飘了过来,焉容迎头一看,是衣缠香。 衣缠香飘飘摇摇走了过去,一袭纱衣朦胧如水,看见两人的神情,眼里透着了然的明澈:“她不肯用饭?” 焉容沉默不语,却点下头。 衣缠香冷笑一声,道:“以为自己是雪中送炭,却不知是雪上加霜,你们回去吧,交给我来。” 焉容眼里闪过一丝怒火,却还是由着墨然匆匆拉走了。衣缠香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攥了攥袖子里的东西,垂下眼眸,一推门走了进去。 袖兰瑟瑟缩缩躲在角落里,身上血衣凌乱不堪。衣缠香轻掩唇角蹲下,面上带了几分怜悯。“你这个样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袖兰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微光,冷笑道:“我何尝不想死,咳咳,我除了饿死,再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衣缠香也跟着笑笑,语气虽柔缓却透着十分的坚定:“就算死,也不要做个饿死鬼,下辈子投胎不顺。” 袖兰幽暗的眸子一亮,死死地落在衣缠香的脸上。“你……” 衣缠香微微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金子,重重搁在她的饭碗里,“咣当”一声,砸破黑夜的寂静。 袖兰面露最后一个明亮的笑,仿佛黑夜里一盏明灯,将漆黑的柴房映得通亮。她调整坐姿,改为跪着的姿势,正对着衣缠香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衣缠香站起身,俯视着地上的虚弱女子大口大口地扒完饭盒里的饭菜,满足地打着饱嗝。她如释重负,满意地笑了,轻盈离去。 夏夜的风比白日里凉爽许多,夜空高远,除了几声聒噪的蝉声之外,一切都好。衣缠香一身纱衣飘荡在风里,一身幽香乘风飘向远方。 第二日,袖兰如愿死去,面容并不狰狞,而是带着憧憬与幸福。裙香楼的姑娘们不胜怜悯,头戴白巾为其送行,人群里一片唏嘘。这是袖兰的命运,也许,也是她们的命运,若是不幸,说不定连口薄馆也没有呢,还是趁早替自己哭完吧。 入夜,焉容一脸愤然地推开衣缠香的门,语气激动:“你昨晚到底做了什么?” “你想问她是怎么死的?”衣缠香一脸悠然,全无悲伤,却看得焉容沉默不语。“我送了她一锭金子,攒了好久呢,然后她吞了。” ……吞金自杀,多么残忍的死法,焉容闭了闭眼睛,觉得脚底无力,只好用脊背靠着墙,心里不知是恐惧还是难过。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衣缠香脸上顿时勾起一抹妩媚的笑:“林焉容,你还记得么?袖兰受伤的时候,你们都凑钱给她买药,我分文未出。” 焉容面上怒意更盛,一想起她那时的冷言冷语,她就心里发寒,暗叹人性冷漠。她们都是社会最底层最可怜无辜的女子,若没有同病相怜相互扶持,谁还会在意她们?可就有衣缠香之流,始终冰冷隔绝毫无善心,活得自私自利。“你若执意如此,待你死后,没有人愿意给你送行!” “那有什么?你们哭的又不是我,而是你们自己。”衣缠香笑得花枝乱颤,抬手抚着鬓发间的金钗,指端轻挑着金属的冰凉,“焉容妹子,作为过来人,我想了想,姐姐我还是决定给你一点指示。” “鬼才听!”焉容狠狠剜她一眼。 衣缠香见她别过头去,脸上依旧保持着明媚的笑:“灼灼人生,不过是一锅沸水,而你我,都是里面飘着的带馅饺子。或为生,或为死,都有心里最想要的那个念头,你的善念,不过是为了自己心安,却没有想过别人要什么。” 焉容微微动容,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可她无法接受衣缠香给自己下过的定义,在她的心里,生命明明那么可贵,就连孙禄那样禽兽不如的东西死了她也会自责地念几句佛号,面对死亡,她心难安。 “焉容,等你过几年,回过头来看你如今做过的事,你会觉得你是如此可笑幼稚。” 焉容心里发堵,看着衣缠香平静的容颜,冷笑一声:“哼,起码我不会觉得自己是那种自以为是的人。” 衣缠香却不生气,看她的眼神里透着几分同情:“我很讨厌你这个样子,什么都话听不进去。” 焉容高高扬起头,微尖的下巴带了几分颤抖。“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说完话她闷闷转身离开房间,其实她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那就是“衣缠香,我也很讨厌你。”她本来应该说出这句话打击衣缠香,可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了回去。 这夜,是衣缠香对她说话最多的一次,她却听得如坠云里雾中,没有人会全盘接受与她自小接受的观念截然相反的“忠告”,哪怕每一句话拆开剖析,都没有任何错处可循。 也许,仅仅是因为她讨厌她?可惜世事难料,谁都没有想到,她也会有一天,向衣缠香送上一份所谓的“救赎”。 又过几日,刘妈欣喜若狂地拿着总算做成功的大烟跑来跟张大嘴庆贺:“成了!成了!我们要发财了!” 张大嘴一脸惊喜:“好极了,我有些迫不及待了,该找谁试药呀?” “芙蓉丫头呢?”刘妈心心念念的便是焉容这个头牌,控制住她,就能控制住裙香楼的名气。 “刚刚接到萧爷的邀请,一时半刻回不来呢。”张大嘴道。 刘妈遗憾地叹了口气:“那等她回来吧。”可她却急不可耐,目光逡巡,瞄向了另外一位美艳不可方物的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衣缠香一定是活得最洒脱睿智的那一个,焉容一定是结局幸运受苦最少的那一个。 这文不算甜文,充斥许多悲惨和黑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和信仰,幸福,必须自己争取。   ☆、诈尸伙计 焉容一路随轿子到了西郊院子,刚刚下轿,便有人在外面搀扶了她。外头艳阳如火,男人面如冠玉、清冷如水,生生将这炎热消去三分。 焉容含笑,将手里的白纸扇打开连忙对着脸扇了扇。“这里是什么地方?看起来挺整齐的。”雕梁画栋、假山绿湖,打眼一看,这园子很是漂亮。 “先随我四处走走吧,若看着合适,我便买下来。”萧可铮望了望前头的路,引她徐徐前行。焉容并未多心,心道萧爷真是有雅兴,都负债累累了还有心思买园子。 一路上,奇葩艳卉,深红浅白,心中不禁畅然。萧可铮见她眉眼温和,必定是心中满意,自然而然带上几分笑意。花丛之中,女子容颜秀美,面如桃花,腰若蒲柳,一袭缥碧色衣裙透着清凉气,此时手中正攥一把七寸白纸扇,纤手玉腕,轻轻摇曳。 “随分良聚。”萧可铮眸光一垂,将扇子上的字念了出来,眼里顿时蒙上一层阴翳,“这扇子是董陵送的?” 焉容忙道:“不是。” “那字是他写的?” “字也不是。” 萧可铮略舒一口气,笑容微讪:“董陵不是要展示琴棋书画么,少了书法这一样,未免不够全乎。” “……爷您了解得真详细。”焉容有点无语。 萧可铮语气里带了几分醋意:“所有打你主意的人我都会去查清楚,包括最近刚出来的那位黄少。” 焉容记得还算清晰,“是那位户部尚书黄刚的儿子?” “没错,你还记得去年征京郊西泽地一案,是谁纵恶奴打死粮农,被关大牢却被放了出来?” 焉容眸子里敛过一丝寒光,语气坚定:“是黄途!当时案子是我爹审理的,我记得很清楚,他当时呈上的折子里还参过黄刚教子无方,任子行凶。” “紧接着,林大人便因办事不力徇私枉法被判流放边地,你可记得?” 焉容目光一紧,急促道:“你的意思是说我爹的案子跟黄刚有关?”父亲林清誉为人刚介正直,任大理寺右评事,他出事那段时间她尚为马家媳妇,了解不甚清楚,今日一听萧可铮的分析,越发觉得两件事之间存着联系。 “也不过是猜测而已,尚无足够的证据。”萧可铮一顿,“你若想详查,我可以多为探听。” “多谢!”焉容眼眶微红,一时激动,实在不知该再多说什么,边地苦寒,父亲人过中年,身体渐渐不如从前,若是能够洗刷冤屈重回京都,她再多做什么都值得。 “你我……咳,不必跟我客气,我必当尽心便是。”两人的关系不清不楚的,也该挑明了,只是现在这个时候不宜说,否则会有他帮她、她以身相许的逼迫嫌疑。 焉容听后越觉感动,再看萧可铮的时候,觉得他不是那么冰冷不近人情了,因此看他的眼神也越发柔和起来。美人垂青,他如沐春风,正是享受之时,突然听身后虎子扑过来疾声道:“爷,不好了,码头死了人!” 两人一阵惊愕,萧可铮忙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虎子道:“今日有一船石料运过来,本是我们先靠岸的,却没想到至尊玉石记非要跟我们抢码头停船,两家的伙计扭打起来,我们……打死了他一个伙计!” “为什么下手这么重?”萧可铮一脸冷冽。 “当时我们并没有打算打架,是他们挑衅在先拦了去路,我们只是推搡,绊倒了一个人,就见他们团团围了上去,大喊‘玉珑堂打死人了’,事情越闹越大,他们现在已经抬着尸体到了至尊玉石记门口,一路说尽了我们的不是。” 萧可铮沉默了一会,低头看了看焉容,道:“你先回去吧。” 焉容摇头:“我有疑问,通常打架死了人,难道头一件事不是送到衙门吗?”难道还想私了不成? 随着她的话,萧可铮眼眸一亮:“你的意思是?” “走吧,我随爷一道过去。”焉容温和一笑,一手揽上他的胳膊。 。 至尊玉石记 几个汉子身披汗巾,头上系一道白巾一排跪在地上,低声哭泣着,他们的前头是一副担架,上头躺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伙计,身上盖着一方白布,将头脚统统遮住。 人群议论纷纷,几个哭丧的人声音越来越大,旁边还有一穿灰袍的男人唾沫横飞:“都是玉珑堂的人干的好事,狗仗人势,不但打死了人,还拒不承认,真是作孽呀!”人群里便有人随声附和:“对呀,玉珑堂是奸商铺子,再也不去买东西了!”“不去了!” 这时,人群里出来一个小个子的男人,一脸精算模样。“我来说句话吧,人死不能复生,你们在这里哭也没有用,若是想为死者讨回公道,为何不去玉珑堂找他们当家的呀?” 那灰袍男人顿时一愣,咬着牙思索一会,一挥手,道:“走,抬着去玉珑堂讨回公道!” 那小个子男人一听立即笑了笑:“那我们也去看看?” “去看看。”“好!”人群里一帮人你推我搡,齐齐朝着玉珑堂赶去。正巧也不算远,繁华街市,多的是这种大型的玉石铺子。 不过一会,尸体被抬到玉珑堂铺子面的地上,一群戴着白巾的人团团跪了下来,哭音越来越大,吸引更多的路人将注意力投过来。 正近午时,太阳毒辣地挂在头顶,好像要将肌肤烧掉一层皮似的,可是玉珑堂的当家却迟迟不出面,人们用手遮在额前避着日光,抱怨声吵闹声越发杂乱。“怎么还不出来呀?”“热死了,萧爷呢?”“我看八成是怕得不敢出面吧,缩头乌龟!” 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尸体一高蹦了起来,飞速逃窜进人群消失不见。 诈尸了。 众人沉默了一瞬,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震耳的喧闹声,久久没有停歇下来。 马车里,焉容和萧可铮相对,展颜欢笑。 “焉容,这次多亏你出主意。”萧可铮眼里满是欣赏,嘴角溢出愉悦的笑容。 焉容低头微笑:“不过是发觉蹊跷罢了,他们的做法太针对玉珑堂,抹黑的意图太过明显。”打死人,要么告官,要么直接上门要赔偿,却没有在第一时间里四处毁坏对方名声的。 “至尊玉石记这次叫伙计扮死人,损人不利己,自食恶果,怕是名誉尽毁。”萧可铮感慨一声,“还是本分经商为上道。” “诚然如此。”玉珑堂生意兴隆,总有人使绊子,虽给玉珑堂造成了短时间的困扰,却毁了自身的生意命脉,根本不值。 “还是你的点子出得妙。”萧可铮不吝夸赞,是她想的主意,命人用火把烘烤玉珑堂前头的地面,让地面的温度不断升高,若是活人,穿着鞋自然不怕,跪着也可以挪动膝盖,唯独死人,整个背部都与地面接触,却一点也不能动。 焉容谦虚一笑,面色有些苍白:“没什么,大夏天的,便是没有那几个火把,人也坚持不了多久。”天气太热,她擦汗的帕子早就湿透了。 “暂不说这个了,我们下车吧。”萧可铮牵着她的手扶她下车,焉容刚走几步,觉得头晕目眩,太阳烙在身上,快要把人烤化了。还未进门,突然脚跟一软,倒在萧可铮身上。 焉容这次是中暑,在阴凉处歇了一会便清醒过来,只是头痛欲裂,面色苍白。萧可铮请了郎中给她诊过脉开了方子,却依然不放心,命人去裙香楼捎信,说人晕倒了无法回去。放在玉珑堂,萧可铮又担心无人照顾她,咬咬牙,傍晚带着她回了崔府。 。 春桃是崔致仁为萧可铮纳的一方妾室,生的是玲珑貌美,又心思花样懂手段,跟下人处得极好,刚刚用过晚饭,就听有人告诉她,姑爷把那位欢场里的姑娘带回来了,还安置在跟自己卧室最近的厢房里。 春桃又使了些手段,打听到萧可铮有为她赎身之意,心中危机四起。若是那位姑娘进了府,再生下一男半女,那还有自己的活路?大小姐崔雪是个疯子不能生育,自己生下的孩子会过继到嫡妻名下将来继承萧崔两家的家产,所以她一定得阻止。 趁着天色不算太晚,春桃赶紧下厨房熬了一锅解暑的荷叶粥,用精致的食盒装起来送到书房。“爷,今日大暑,妾给您熬了一碗荷叶粥,您喝了能清热解暑、消烦解渴,最好不过。” 一听到“清热解暑、消烦解渴”这几个字,萧可铮眸子一凝,急于看账的心思搁到一旁,面容微缓:“你先放那吧,辛苦了。”等她一走,就把这粥给焉容送过去。 见萧可铮面色不算太差,春桃也松懈几分,笑着拥到他前头:“爷,你有好长时间不到妾房里了,也怪想的,不如……”趁早抓回男人的心,吹一吹管用的枕边风,把那花魁给吹走吧。 萧可铮连忙用手按住太阳穴,作出一副烦躁的样子:“爷正忙着呢,你回去吧。” 春桃一急,面上纵是再不乐意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好乖巧地从萧可铮身旁挪起,眼一扫,望见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画里雾隐楼台、暮色沉沉,一位女子身穿青衫驻立阶上,衣带飘渺。 八成就是那个狐狸精了,春桃下意识想要看清楚她的脸,便快步凑上前去,不经意将手伸向那幅画。 “别碰!”一声厉喝在她身后响起,把她吓得一阵哆嗉。“你出去。” “妾告退。”春桃闷闷应了一声,小声开门退了出去,一路上,面色难看,一口银牙快要咬碎。爷他素日虽然冷清了些,但也从没有这么厉声厉色,都是那个狐狸精搞的鬼吧?不行,她得想个主意,趁着狐狸精在府里,想办法除去她!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日看过一则新闻,说是某地一个小贩记恨城管不许他们摆摊,然后组织团伙中伤城管打死人,请了记者,发了微博,抬上“尸体”,哭起丧来…… 因为温度太高,诈……尸……了…… 没想到灵感不谋而合,笑坏了。   ☆、下毒暗害 被冠上狐狸精封号的焉容此刻还毫不知情地斜在榻上,夏夜蝉鸣阵阵,灯下聚了许多小飞虫,时不时凑过来往面上一扑,本就头疼难忍,更添烦躁在心。 萧可铮进来时她便是这么一副模样:衣襟挑开两三个扣子,虽未露出里头的春景,却因这一点儿不整齐多了几分轻佻随意;长发洗过未干,带着蓬松的湿意拢在身子一侧,将她衬得湿漉漉如着水的梨花;手中纸扇轻摇,白扇面上“随分良聚”四个娟秀字体如行云流水,生动精致。 “爷。”见他一来,焉容懒懒抬起腰,面上毫无血色,昏暗的烛光照在她脸上,显得面容多了几分蜡黄。 “你别起来了。”萧可铮连忙迎上去,将她身后两个垫子挪正,扶着她靠在上面。“怎么样,可好些了?” “没什么大事,歇过一晚上就能好。”焉容皱皱眉,这么细小的动作都带动整个前额窜痛,真是病得不轻,可这是崔府不是萧府,她在这就是给萧可铮找麻烦,实在不该,裙香楼还有锦儿那丫头,不知道会不会遭到为难。 “你在这好好养病,也不会有人来打搅你,等你大好了,我会送你回去。”萧可铮取过先前提进来的食盒,将里头的荷叶粥端到她面前,亲自捏汤匙喂她。 焉容乖乖喝粥,十分受用,心里又琢磨着,为什么这几天萧爷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格外温柔。刚认识那会,他那张嘴就跟吐刀子一样,说句话恨不能把她剜成碎片,气得她头脑发胀,浑身发抖,可如今…… “爷今天同往常不大一样。” 见她眼里有几分疑惑,萧可铮淡淡道:“你如今病着,爷不欲跟你计较。”他心里从一而终地对她好,能有什么不一样。 听了他这句话,焉容却心里一紧,不敢再做更多的妄想,他只是看自己病了怜惜自己而已。“明日一早送我回去吧。” 萧可铮抬了抬眸子,压下眼底的一丝惊讶,还是点点头:“好。”不过是送她回去而已,钱都存着他那里,还怕人跑了不成? 他走后,焉容自己坐了一会,心里捉摸不透这位矛盾的爷,不过一会就困了。 第二日一早,焉容醒来浑身畅快不少,赶紧洗漱完毕,穿戴整齐,正好萧可铮亲自过来接她,两个人并排往外走,还未出廊子就见一位下人追赶过来:“姑爷,小姐又不肯吃饭,你去看看吧!” 崔雪的疯病又犯了! 不犯病的时候就是傻点,还听人劝,只要一犯病,就会不吃不喝大哭大闹,非得把整个园子的人都弄得心魂衰弱,萧可铮一想,若再不去哄哄她,待会要惊动他尚在病中的岳丈了。一看身旁只有刚刚过来的那位内宅下人,不放心让他送焉容出去,只好道:“焉容,你随我一块过去吧。” 不待她做出反应,便拉着她快步去了雪园,刚踏下台阶就听屋子里传来哭嚎声:“娘啊你怎么死得那么早,都是那个贱人害得你,都是她!” 萧可铮用手抚了抚额头,转身对焉容道:“站在门外不许进来。”又加快步伐迈进房里,见庞嫂一手捧着药碗,一手拍着崔雪的脊背,温声哄道:“小姐,小姐,夫人在睡觉呢,你小声点,别吵醒她。” “你骗我!她被人害死了,死了!”崔雪瞪大眼睛,眼眶通红,眼球似要鼓出来一般,用手使劲推搡着庞嫂。 眼看着那冒着热气的药汁便要溅出来洒到崔雪的脸上,萧可铮一步窜进去,将庞嫂隔到一旁。 焉容小心站在门外,安静无声地看着里头的情景。 “阿雪,听话,把药喝了。”萧可铮蹲下用两手握住她的手,用这样的方法安抚她。 “铮哥哥,她们骗我,我娘死了!”一见是萧可铮,崔雪大声哭了出来,像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她们骗我!” 萧可铮一时心软,语气更加温和:“阿雪听话,你娘真的睡着了,咱们小点声,我喂你喝药。” 听得他柔声安慰,崔雪渐渐安静下来,喃喃道:“我不喝药,药是苦的。” “不是药,我说错了,是汤,很甜的汤。”萧可铮松开手,从庞嫂手里接过药,放在口边轻轻吹了几下,入口一尝,温度刚刚合适。“来,喂你喝汤。” “嗯……”崔雪止住哭腔,乖巧地张开嘴一口口往下咽药,那副模样当真像喝甜汤一样,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焉容立在门外静静看着萧可铮,他眼里的温柔如水荡漾,恍惚叫她忆起昨夜,他也是这幅模样,捏着汤匙,一口口将溢满清香的荷叶粥喂给自己。可惜自己当时头疼心烦,没有想过认真欣赏他满眼柔情的模样。 眼前这头发蓬松杂乱、满脸泪水鼻涕的姑娘长着一副讨喜的小巧模样,若是没疯,该是怎样的娇俏可爱。她是他的正妻,虽然神志不清却依旧有着顽强不可撼动的位置。 她是一介风尘女子,纵是内心多么不想堕落,可世俗眼里的她已经沾了泥污,也就是所谓的残花败柳,这样下去,迟早会扯上萧可铮背上薄情寡义的恶名。焉容心里像是被割开一个小口,看不见流血,却有肃杀和寂寥的风鼓进去。 恰在这时,门外一丫鬟心急火燎端着盆冷水进屋,两眼没看路撞到门边的焉容,将她推到了房中,冷水瞬时扬了一焉容一身,铜盆咣啷一声落地,巨大的声响将崔雪惊动,瞪大眼睛看向焉容。 “坏人!你是害死我娘的坏人!”崔雪一手打翻萧可铮手里的药碗,蹭的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也不穿鞋,直接冲到焉容面前对她又抓又咬,口中还呜咽含词。 焉容先是被吓蒙了,待反应过来的时候手背上已经有了痛觉,赶紧从崔雪的撕咬中挣脱开来,扯了裙子跑到房外。 “焉容!”萧可铮担心崔雪伤了她,将崔雪草草劝着躺在床上,赶忙追到院子里寻焉容。“焉容,有没有事?” “没事。”焉容将手背在身后,眼神有些闪躲。 “阿雪神志不清,你不要同她计较。她小时候亲眼看见娘亲被人害死,因此很是排斥陌生又年轻的女子。”萧可铮一边解释,一边将她的手拉到身前,眼里尽是歉意。 “嗯……”焉容低低应了一声,想要将手抽回去。 “怎么回事?”萧可铮一看她的手背,上头有四五道指甲的抓痕流出暗黑色的血,看起来狰狞不堪,好似中毒一般。 心上似栓了道绳子往上提,萧可铮暗道不好,二话不说抬起她的手背,将唇凑上去往外吸血。 焉容一颤,眼底似蒙了一层雾水,越看他越觉得不真不切,可那手背上温热的触感却真实存在,随着他轻柔的碰触,一丝热流缓缓淌进心里。 外头太阳毒辣,像个熊熊燃烧的火盘吊在天央,焉容错开视线往一旁看去,只觉头顶坠落的晕眩感一圈圈如彩带般罩了下来,脚下一软向后跌去。 “焉容!”耳旁传来男子急切的呼唤声,最终化为耳畔虚无的回音次第消弭。 。 焉容醒过来的时候喉咙似火烧般疼,几经挣扎,眼睛终于打开,昏暗视线里有男人为自己擦脸,动作轻柔徐缓,带着丝丝暖意。“爷……” “焉容醒了?”萧可铮眸子一亮,拿毛巾的手顿在半空。 “嗯,这是什么时候了?” “刚到酉时。”见她挣扎想要起身,萧可铮连忙扶她靠到软垫上,话里满是歉疚:“府上的事,本不该牵扯到你,但还是让你受了委屈,你这次中毒,好在家里有郎中,叫来得及时才保你一命。” 焉容一惊,满眼茫然:“究竟是怎么了?” “老爷子命人查了一通,是位叫夏莲的姨娘在阿雪指甲上涂了毒,现在已经被老爷子打死了。”崔致仁爱女心切,怎么肯让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给自己的女儿手上抹毒?万一她女儿舔手指的习惯犯起来,岂不是得白白毒死了。 焉容又是一惊,低头一看,手背上绑着雪白的纱布,伤口却依旧隐隐作痛,若不是有萧可铮为她吸毒,只怕自己也一命呜呼了。“这是针对我的吗?” “兴许是,阿雪素来害怕陌生女人,逢看见便上前撕咬,凶手正是抓着这个特点想要害你。”说也奇怪,夏莲一直是个老实巴交的女人,当初留她也不过是见她姿色尚佳又身世凄凉,怎么会出这一套套的主意害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呢?萧可铮仔细一想,有些弄不通透。 “我来府上诸多打扰,还是早点回去吧。”焉容心生退意,不仅为那逝去的生命感慨,更因恐慌而浑身发寒。 “不要多想,好好歇息,等康复了再回去,老爷子也觉得抱歉,特给你备下许多补品。”萧可铮柔声安慰。 “好。”热情无法抗拒,否则也会叫对方觉得歉疚没被原谅,焉容只好盼着身体快快好起来,早点离开才是。 第二日一早,崔致仁从病床上将将爬了起来,手拄着拐杖亲自到焉容房中赔礼,虽说事情不至于大到这个要他老人家亲自出面的份数,但女婿昨天发作的模样实在让他心有余悸,单冲着他对她的上心程度,他也得过来会会这个风月女子。 萧可铮费口舌劝他一路,可崔老还是不肯听,挨到焉容房门前亲自敲门:“姑娘在不在?老朽亲来探望。” 此时焉容已经收拾妥帖,在别人家万万没有赖床的习惯,听得外头传来一声老迈的腔调,赶忙应一声:“在的。”心怀忐忑地过去开了门,脸上还带着温和笑意。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崔致仁昏花的老眼盯在焉容脸上,一眯再眯,突然眼睛放大,额头青筋暴起,拐杖直指她的身前。“你、你、你……” 一句完整的话尚未说清楚,崔致仁脖颈一直,身子直挺挺歪倒过去,手中的拐杖蓦地一松,骨碌碌在地上翻滚,顺着台阶滚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日该是日更的大好时机呀,没有留言不幸福。 剧透一下,崔家跟萧家从前是世交。   ☆、赌心之术 崔致仁病倒后,萧可铮赶紧命人请来郎中救治他,时间紧迫,又是掐人中又是掐手心,还是没见得人醒,郎中只好就地开方子,命人赶紧去熬,熬出来还未等凉透就直接灌进崔致仁嘴里,忙活了好半晌,郎中才颤悠悠舒了一口气:“暂时保住命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萧可铮急问。 “一时激动,气血冲头,详细如何,还等人醒过来吧,依老朽看八成是中风,此病最易清晨发作,老爷整日缠绵病榻偶尔走动,一时经不住也是缘由。” “如此还请大夫费心。”萧可铮客气招待,将老丈人安顿好出了房间,一路径直去了焉容房里。 焉容此时正坐在榻上安静看书,心里必是有些烦乱,翻书的动作既快又大,簌簌响声清晰可闻。 “焉容。” “爷。”听得他一声唤,焉容忙将手中的书搁到一边,站起来迎向他,“崔老爷如何了?” “不太好,但也是老毛病了。”萧可铮重重一叹,嗓音里透着疲惫,“你认识老爷子?” 焉容摇摇头:“应该是头次见到,我也蹊跷他为何见了我反应如此大。”那一拐杖指向她,已经将她吓了个通透,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萧可铮沉吟道:“也罢,只能等他醒了再说。”随手轻轻拍了拍焉容肩头,“暂时不要多想了,先把病养好,等老爷子醒过来,一切都有揭晓。” 焉容垂眸,眼里几分歉疚:“还是早点送我回去吧,初次造访崔府便惹下这么多事端,实在过意不去。” “都与你无关,硬要说来便是我的错了,焉容,相信我会给你个交代。”萧可铮语气平静,却透着深入人心的震慑感。 “好。”焉容点点头,脑海里用力存住他说的那句话,萧爷说什么便是什么,向来无二,她该安心了。 第二日,崔大财神没醒过来,府里却谣言四起,说接进府的那个姑娘是狐媚转世,祸害家宅,否则崔家不会两天时间里先死掉一个人,又病倒一个人,指不定那女子就是崔家的克星。 更有一身破衣烂衫的道士在崔府前喧闹滋事,说是府里妖气冲天,府上的人都印堂发黑,此乃大凶之兆,硬是要登门设坛,拿千年神符把妖精镇住。崔府的下人本就民心动荡,已经有好几个丫鬟结伴偷偷摸摸去买符了,那道士倒也细心,画符的时候还用兰花指捏着笔杆,字体像怀素的草书,给每位姑娘的符还特意备了个红色的小袋子。 越是故弄玄虚也有人信,认为从未见识过的便是最稀奇的。萧可铮听说之后,手里摇着的扇子咔的一声断成两半,气冲冲出了门准备将那道士撵走,脚刚迈出门槛一半收了回来。“小五,你过来!” “爷,您吩咐。” “穿着我的衣服出去,越盛气凌人越好。”一边说话,边从衣架上抽下一件绸缎做的外褂朝着小五递过去。这衣服的样式最花哨,虽不是女子衣裳,却泛着珠光宝气,是前些日子春桃亲手缝制出来的,萧可铮一次都未曾穿过。 小五脸上一喜将衣服赶紧套上,觉得是高端又大气,对着铜镜比量一番,梗起脖子,腰板过分挺直似要往后仰去,一脸高高在上的轻蔑模样,龇牙咧嘴。 “你这是打手还是当家的?”萧可铮一扇子抽到他屁股上,语气微冷:“好好学,我就是你这模样?” 小五眨眨眼:“爷,您可不是这样?脸成天都是黑着的,小的们看都不敢看一眼。” “呵呵。”萧可铮摇头轻笑一声,朝他递去一个轻慢的眼神。 “爷您可算笑了!博君一笑,难矣。”小五满脸惊喜,却装出一幅学究的腔调,故意逗萧可铮乐子。这四五天,家里连番出事,他们爷从来没有松懈过,一张脸从早到晚都绷得紧紧的,去看望焉容姑娘也不敢随意说话,生怕再伤了姑娘的心。难得今日能笑一两回,也不枉他挨那一屁股的打。 “行了行了,认真点。”萧可铮很快便敛起笑容,眼里还存了几分温和,“衣服是衣服,人是人,你时刻想着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管是穿破烂还是穿龙袍,你都得是个不慌乱不退缩的男子汉,这样的气势,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与生俱来,听懂了没有?” “懂了。”小五若有所思,将身上的衣服打理整齐,细细琢磨着萧可铮的话,迈开步子在房间里转着圈子走。 萧可铮看他邯郸学步,落寞的面上不禁生出几分由衷的笑意。方才那衣服的例子也是因焉容而起,她不管是风月场上的卖笑女子,还是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还是殷勤侍亲的马家儿媳,她都是她,几年前是,现在还是。 很快小五学习模仿完毕,气度已经有了三分像,自信满满地出了屋子,到家门口把那道士好一顿忽悠。“你猜我是不是当家的?” “您当然是!” 小五学着萧可铮的动作,负起两手,眸子微抬:“你确定?” “我确定我确定!”这份自信昂扬的气度,这么颀长英伟的身姿,八成是萧爷无疑了,道士心里坏笑,这样他“天眼算人”的大名便成了。 “来人,把他抓起来。”小五冷笑一声,一挥手身后便蹿出来四五个汉子齐齐上阵,将道士就地伏法,不一会便将绳索套了他一身。谎言顿时不攻自破,一帮看热闹的下人顿时就明白了,看着手里攥着的红色护身符又羞又气。 此时萧可铮才从角落里出来,一身玄色衣服,低沉内敛,却盖不住卓然风华;面容清隽英朗,神情淡淡无悲无喜,一双黢黑的眸子似能望穿人心,却无人敢猜他的心思。这才是真正的当家风范,往那一站,周围的人便肃穆起来,看他都忍不住屏住呼吸。 道士原本抵死不从地反抗,自看他过来也膝盖发抖,不知不觉已经放弃了挣扎,只昂着头不肯低下去,眼神却已经开始闪躲回避。 “究竟是谁叫你来的?”男人语气没有什么波澜,却透着十足的威慑力。 “是夏莲!”道士并起两脚,努力将腰绷直。那位姨娘早已吩咐过他,若是被抓了就说是夏莲,事成之后必有丰厚酬劳! 四周发出一齐刷刷阵抽气声,一圈的眼睛都落在道士身上,丝毫不敢眨一下、 “谁?”萧可铮再问一句,眼里闪着细微的怒意。 “是夏莲,夏莲的鬼魂!”一看周围人反应如此之大,道士心想奏效,更加一口咬定是夏莲。 男人眸子幽暗,里头闪着起伏的火焰,表情却从一而终的没有什么变化,轻轻招了招手,道:“小五,你过去捡块大石头好好伺候这位,若是再问不出话来,便用石头砸断他一只手,手砸完了还有脚。” “是,爷。”小五连忙俯身,散到一旁去寻石头。 “你敢!”道士身子一抖,大力往前挣脱,“滥用私刑你不怕官府抓你?” “萧爷我财大气粗,还赔不起你一两只手?若是抓我去蹲大牢,那也成,去见见世面挺好的。”天子脚下的尚霊城里,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自己财大气粗时比他更加自然更有自信。 道士猛地一怔,脚底开始发寒。不久小五捡来石头,命几人将道士的两只手按在地上,自己则举着石头向萧可铮投去询问的眼神。 “砸。” 小五依言,大力举起石头往下落,道士的眼直直落在那石头上,瞪得太大险些将眼眶撑裂。眼看着石头只离自己的手背差一两寸,他大喊:“我招!” 萧可铮点头,唇角勾起一抹不明显的淡笑,他向来是本本分分的白道商人,哪愿意往自己身上弄些血腥气,只是方才比的便是人心,小五是个机灵的,一寸之遥,能控制住自己的手不再落下去。但就差那么一寸的距离,道士便输得一败涂地,干这行的,离开那双手还真的不行,所以赌他输不起。 所以这才是年轻锐意的萧可铮,这才是少年老成的萧可铮。那份得意还在心头荡着,他问:“到底是谁指使你的,说吧。” 就在道士想要说出真相的时候,管家崔福从府里出来:“姑爷,老爷睁眼了!” 萧可铮大喜,抛下一句“看好他”,匆忙奔进府里。 此刻的崔致仁正躺在床上,两眼发直,口中流涎,丫鬟喂进去一勺子药,他能吐出来两勺。 “岳父,岳父,我是可铮。” 崔致仁想动嘴唇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有眼珠子动一动,看起来刻意又呆滞。想得到的消息问不出来,萧可铮有些懊丧失落,请郎中务必悉心为岳丈调理,一番客套后出了屋子。 房间里陷入沉寂,沉香从香炉里缭缭升起,一股药味来回飘荡。 “崔……福……”嘶哑低沉的嗓音断续响起。 “老爷你能说话?!”管家崔福猛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凑到崔致仁床前竖起耳朵用力听。 “快去查那个女人和那个妓|女,是什么关系。”崔致仁适应了初醒时发出第一声的喉头干涩感,再说话,流畅又利索,哪里像个严重中风的病人。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出去吃了点东西,回来晚了,坚持写完一章,算昨天的吧,今天晚上还会再更新的,求原谅。 太晚了,明天再查错别字,晚上一道改回来。   ☆、抽食大烟 世上总有稀奇的事,那招摇撞骗的道士也会些雕虫小技,趁着看管的下人去吃饭的功夫,自个儿想法子把绳子解开了,逃走之前还偷了府里几百两银子。 萧可铮沉着脸一声不吭,小五便安慰:“江湖术士虽非正道,但也身怀绝技,爷不要同小的们置气,免得伤了身子。” “我看未必,只怕宅子里出了内鬼。”夏莲一事只有几个人知道前因后果,又是百般强调不得四处议论,这道士深晓此事,想必有人告知了。 “爷的意思是?” “我们自己查查,也不用知会老爷子那边的人,当然,也别松懈他们那边的人。”萧可铮虽为入赘的女婿,但心中十分感念崔家的恩情,只是崔致仁看见焉容的反应太过蹊跷,叫他不得不起了疑心。 等了一两日不见崔致仁的病情有好转,老头依旧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萧可铮不免心灰意冷,亲自送焉容回了裙香楼,跟刘妈说焉容生了一场大病,又添了不少银两和药材,刘妈很好说话地收下东西,脸上浮着往日极少见到的慈色,竟没有多说一句责怪的话。 焉容深以为奇,按着刘妈的性子,她不是该先讲一通规矩再跟萧可铮勒索银两吗?怎么这么宽宏大量?难道钱挣多了不在乎这几个?趁着她没反悔,焉容赶紧溜回屋子。 见到锦儿,先上前掀了她衣服,检查她身上有没有多出伤来,发现无恙,焉容长舒一口气。“我不在这七八天,裙香楼里都发生过什么大事?” 锦儿一脸欣喜,笑道:“刘妈发了一笔横财,天天笑道合不拢嘴的,都没时间拿我们撒气了!” “什么横财?难不成又从人贩子手里买到了几个值钱货?”这些人贩子往往活跃在山沟里,越是穷乡僻壤越能花低价买到好看的黄花大闺女,因此刘妈也跟这些人做买卖。 “不是!”锦儿忙摆了摆手,“刘妈弄出了一样叫大烟的东西,起初是免费给客人免费尝的,一回两回过后,都来抢着要那东西,很快便把价钱抬得特别高,可还是供不应求。” 焉容诧异,从未听过这样东西,不禁疑惑地问:“什么是大烟?吃的还是喝的?” “是放在烟枪里头烧的!”锦儿用手比量了一下,“您还记得那个黄少吗?他手里就有那个东西。” “哦,原来是那个。”未出阁的时候焉容就在做客其他大家闺秀家中的时候见过挂在墙上的烟枪,但并不知道是做什么用途,那个黄途也只是放在手里摆弄,拿出来显露自己家财。 正在此时,墨然敲门进来,手里正拿着那大烟枪,那副身子柔柔弱弱形同河畔细柳,飘飘摇摇似喝过劲酒一般。“焉容,你可回来了,你看看这东西,妈妈赏我的。” “墨然!”焉容眼疾手快扶住她,眼里一阵慌乱,“她为什么赏你呀?” “妈妈说了,只要我不跑,就把这大烟枪给我,现在我不跑了,她却不常常给我大烟,真是坏死了。”墨然发了顿牢骚,歪斜着身子,将烟嘴塞进口中猛地吸一口,烟枪尾部镶着的一个缩小型四四方方的木色烟囱状东西便冒出大团花白色的烟雾。 “咳咳……”焉容连忙用手背挡住脸,“呛死我了,这东西有什么好的?” 墨然一脸享受的模样,两眼眯起,双唇微翘,看起来更加迷人,“果然吸上一口什么烦恼都没了,妈妈说,我多接一个客,便多给我一份大烟,你们谁也别跟我抢啊。” 一听她这话,焉容立即意识到不妙,用手攥住她的胳膊问:“你怎么了?” “没怎么呀,我现在不是好得很吗?快要快活死了!像飞起来一样,脚下全都是棉花……”墨然张开手臂,身子在原地摇晃不定,险些栽倒地上,“还是躺着抽大烟比较舒服,这样不好,不痛快。” 焉容见她这幅模样,狠下心来一手将她手里的大烟枪夺了下来,而墨然竟似没有反抗能力似的一点力气也使不上,看焉容抢走她的大烟枪,竟然直直跪了下来:“好妹妹,好妹妹,你把它还给我!” 焉容顿时脑袋发懵,转身将大烟枪塞到锦儿手中,自己俯身去拉她起来:“墨然你快点起来呀,你怎么对我跪下了?” 墨然一边拉扯她的衣摆,一边敲打她的大腿,“求求你快给我,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此时的墨然浑身绵软,萎靡无力,那两手在焉容身上不断地拉扯敲打,可是焉容却感受不出太多的痛觉。“你是不是对这个东西上了瘾,不吃这个就能死?” “是,我会难受死的,会痛死的。”墨然坐在地上,蜷曲着身子,用手扣住自己的脑袋,将头发抓得乱七八糟。“好多蚂蚁在咬我,我的心,我的肺,里面全是虫子……我快死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痛苦能达到万蚁噬心的地步?焉容皱皱眉,一咬牙将大烟枪抽过来扔到她腿上,立马就看到墨然像饿了三五天的人看见山珍海味一般疯扑上去,就地趴在那里狠抽了起来。那灰白的烟雾里,有女人面容憔悴,神色迷离,仿佛丢了魂一般。 许久许久,一杆烟终于吃完,墨然的七魂六魄好像被抽走一样,整个人形同空壳趴在那里,费了大番力气翻了个身,仰面对着焉容,长长叹了一口气。 印象中,墨然是个温柔善良的姑娘,跟自己性格相投,自打袖兰逝世后,两人走得越来越亲近,变成这副模样让她又惊又怕。“你现在好了么?” “好了,也清醒了。”墨然的声音里带着冷静、低沉的情绪。 于是焉容俯身去拉她起来,却被她一手拂了过去,“我不想起来,还没恢复好。” “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后她就看到有大滴的眼泪从墨然的眼眶里流淌出来,“刘妈和张大嘴合伙整出这样叫大烟的东西,逼迫我抽大烟,我起初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便依了她,谁知两三回之后就上了瘾,再也离不开这个了。之后他们就逼我接客,我先前三五日才接一回,现在要天天接客,否则他们便不给我大烟。” 竟然又出这样的歹毒主意来坑害他人!焉容恼恨不已:“你若不抽那个东西,会怎么样?” “会像你方才看到的那样,生不如死。” 焉容似乎听到她倒抽气的声音,明明是炎炎夏日,她却感受到有那么一股凉气通进肺里,冻得她瑟瑟发抖。“有什么办法戒掉?” “戒不掉了,每次抽完大烟我都想我再也不会碰它了,可是烟瘾一犯,我宁可死也不愿意戒掉那个东西。”墨然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满眼赤红。 通常听人说“宁可死”的时候,焉容知道,有时候那不过是个气话,可是自打看了墨然烟瘾发作的那一会,焉容也总算明白了,真的有那样一种痛苦会叫人生不如死。 遇到这样的问题,她茫然无措,心烦意乱,但第一个想到能给她帮忙的人,是衣缠香。等墨然一走,她便去敲了衣缠香的门。 此刻,衣缠香正坐在梳妆台上擦自己的发簪,从精致华美的漆盒里取出一支放在手心比量,用最细最柔软的布擦拭,本就金光闪闪,擦过之后看不出有丝毫的改变,可她还是继续着这个动作,再取出一条手链,往上轻轻呵气,再擦再看,再小心翼翼地收进漆盒里,如此重复。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连焉容进来都不知道。焉容倚在门框处,看着她擦首饰的模样,活泼欢欣如同一个攒了大把麻糖的孩童。 脑海中的衣缠香乖张冷僻,始终带着复杂的笑,融合着一分妩媚、一分鄙夷、一分冷漠。很少见过她有这么纯净的表情,焉容不忍打搅,安安静静地立在门口,等着她将所有的东西都收拾整齐才出了声。 恰在那时,衣缠香也恢复常态,脸上神情淡漠而疏离。“你倒是回来了。” 听她阴阳怪气的言语,焉容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是啊,我回来了。” “你找我是不是因为墨然?” 没想到她能直接猜中,焉容只好应了一声:“……嗯。” 衣缠香将那漆盒往里推了推,以凤仙花为主料的蔻丹染过的指甲颜色鲜艳明丽,像散落一地的圆润花瓣。“你知道为什么妈妈没让我抽大烟么?” “谁不知道香香是刘妈最贴心的乖女儿啊,整个裙香楼的姑娘都跑了也不会跑了你,给你抽大烟还不是浪费东西么?”焉容话里含着讥讽,她真是最听话最本分的了。 “对,你说的一点都没错。”衣缠香微笑,似是听到了最满意的答案,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 焉容顿时愣在那里,仔细一想,脸色瞬间变得刷白。“我会不会也被逼……” “没错。”衣缠香笑着点头。 “怎么办……”当意识到危险逼近自己的时候,焉容心生恐惧,全身血液好似凝固一般不肯流动,整个身子都开始发寒发颤。 恰在这时,衣缠香趁其不备,一手抄起身后的一个圆凳朝着她砸了过去。 “咣啷”一声巨响之后门板颤抖着持续发出嘶吼声,几乎是同一时刻,她们听到楼下的喧闹声有一刹那的静止。   ☆、香香砸门 一夜思前想后,再装乖巧已经起不到什么效用了,焉容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办法躲避大烟的毒害,战战兢兢,彷徨无措。她梦到自己缩在角落里吞云吐雾,烟雾化成一道黑色的毒蛇在她身后紧追猛赶,血盆大口一含,把她一半身子咬断。又梦到自己匍匐如一条摇尾乞怜的狗,用嘴含住一个面目可憎的男人的衣角,哀求他与她交欢。 这样的梦境里,她卑微无助以致绝望,醒来后依旧哀恸沉重,灵魂都掺杂着疼痛的滋味,焉容一声叹息落地,刚刚梳洗打扮妥当,就听敲门声扣扣响起。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开门看到的便是那张奇大无比的嘴还有自嘴角往上牵拉至脸颊的疤痕。张大嘴狞笑着将手里的大烟枪放到她的手里,道:“妈妈念着你,好几两的东西也要给你留一份,你尝尝吧,吸一口就能飘起来。” 焉容面色苍白,抬起袖子不敢去接,勉强笑道:“妈妈一片心意我领了,大烟这么贵还是卖给那些客人吧,我不能要。” “哈哈,像你这么傻的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你瞧瞧东屋住的那个,哭着求着刘妈也未必能赏她脸,你可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张大嘴抬手指了指东屋,那头住的是墨然。 焉容已经想好,死活也不要抽大烟,哪怕做出的反抗会像以卵击石一般。“可是……我真的不想要。” “这是能让人飘飘欲仙的东西,你是不明白它的好,看来还是得我亲自喂给你了。”张大嘴十分惋惜地摇头,掏出火折子将大烟枪点着。 “不要,我不抽!”焉容坚决地摇头,用袖子遮住脸不停往后退步。 可是张大嘴是个身长八尺的魁梧汉子,一手便捏住焉容的下巴将烟嘴塞进她的口中。“你听话,往里头吸气!” “唔……” 张大嘴见她拼命往外吐,索性捏住她的鼻子,无奈之下,焉容憋得喘不上气,一口大烟猛地呛进肺里,不过一会,半支烟烧完,焉容眨了眨发红的眼睛,放弃挣扎。 恰在此时,衣缠香手里提着一个凳子不停地往焉容的门上砸,口中尖声骂道:“你个死贱|人,昨天把我的门砸坏了,今天非砸回来不可!”不过一会,未上锁的门便一阵晃动,衣缠香“破门而入”。 张大嘴被砸门声惊动,手一松便将大烟枪放下,焉容好不容易呼吸到新鲜空气,狠狠地大喘起来。 “大嘴哥,想不到你也在这儿啊。”衣缠香甜甜地唤了一声,手里还提着凳子不肯放到地上。 张大嘴听着这声呼唤心里就柔软发酥,很是受用。“香香怎么这么大火气,大清早来砸门,得吓死我呀!” “大嘴哥你是不知道,这死丫头,昨天晚上跟我起了争执,竟然拿凳子把我的门砸坏了,得亏了不是大冬天,不然那寒风嗖嗖,还不得冻死我呀。”衣缠香狠狠瞪了焉容一眼,一脸愤愤地抡起凳子,大有不砸回来不罢休之意。 焉容听了这污蔑,忍不住“哼”了一声,反驳道:“你骗谁?门怎么会是我砸坏的?” “反正是你,难道你还不承认?”衣缠香反问一句,向张大嘴投去十分惹人怜惜的目光,“大嘴哥,你昨晚听没听到轰的一声?就是她砸我的门!你给我做主呀!” “不就是砸个门吗?夏天又热,你开着门正凉快呢!”张大嘴哄道。 “对,香香睡觉从来不穿衣服,开个门又怕什么?”焉容连忙讽刺。 “不穿怎么了,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够了!”张大嘴站在这两个头牌之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左右为难。“算了算了,香香妹子,你那门坏了我去给你修!” “好啊好啊!”衣缠香一脸欣喜,“我早就把锤子钉子拿上来了,你赶紧来给我修吧,要不是我自己弄不好,也不会想这个馊主意要来砸她的门。” “成,等我……”张大嘴看了看一旁放着的大烟枪,面上有些难为情。 “得了,我看着她,一会儿下头忙活起来又没有时间了。”衣缠香笑笑,拿过大烟枪阴冷地看着焉容。 张大嘴暗自发笑,这两位头牌从相识起就闹矛盾,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偶尔还动手打,从来没见过她们有和睦的时候,也罢,交给衣缠香看着她抽大烟最放心不过。“那好,哥哥我这就去修门。” “多谢大嘴哥!”衣缠香笑着道谢,将他送出门去,一抬手把门带上,回过头来看焉容的目光冷冷:“你在我眼前就是个傻子!” 焉容不服气,站在原地瞪她。衣缠香也不理睬,自说自话:“不过我也料到了。”拿过那大烟枪抠出大烟块,用火折子点着之后把烟灰磕在地上,等大烟块完全烧完再把烟枪组装回去。“你会不会先假装应承他呀,过个一两回他放松警惕,你再假装染上烟瘾。” “可是我怕一两回就上瘾。”焉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她就是怕,看见大烟枪就会想到昨晚做的梦,那么恐怖,那么悲哀,抽大烟一定会叫她万劫不复的。 “凡事还是亲眼看见才知道厉害啊。”衣缠香轻轻一叹,道:“要是拿出你对待孙禄的那个本事,张大嘴自然不在话下。” “原来你都看出来了。”焉容悻悻地挠了挠耳后,她不是没想过挑拨离间,只是想起孙禄之死跟自己有关,她就心生惧意,担心再扯上人命官司,何况张大嘴和刘妈之间没有什么冲突和裂隙,俗话说得好,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焉容找不到那一只能分裂两人的苍蝇。 “行了,以后该怎么做你心里应该明白。”衣缠香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喃喃道:“大清早的为了你连觉都没睡好,真困,我走了。” 焉容看着她即要迈出门槛的背影,轻轻道:“多谢了。” 衣缠香微微一怔,嘴角弯起一抹笑意,却装作什么也没听到似的径自走了出去。 她刚走,墨然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焉容,你有没有……”接着她看到地上散落的烟灰,声音开始颤抖,“我来晚了,我在楼下就听人说张大嘴拿了一杆大烟枪上楼,没想到真的是给你的。” 焉容缓缓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感受着那纤细的手指透出的凉气,安抚道:“我没事。” 此刻的墨然无疑是清醒的,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听到焉容的话之后稍稍舒了一口气,反过手抓紧焉容的手腕。“听我的,不要再抽大烟了,不要了……” “墨然,你也可以吗?” 墨然脱口而出:“我想。” “那我们戒了好不好?”焉容满怀期待地看着她,等了许久,看到她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入夜,一切准备就绪,其实也没有什么,一把椅子,还有一盘粗如拇指的麻绳。 在没收了墨然所有的大烟块之后,焉容将她绑在椅子上,柔声道:“忍忍吧,忍过一次,下一次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好。”墨然闭上眼,静等大烟瘾犯上来,这个时候什么感觉都没有,可是额头上还是渗出了汗。 焉容想,在痛苦的时候分散她的注意力,也许就能减轻痛苦了,便唤她同她说话,问她淮州那些事,问她打小过的日子。墨然一边讲着,不知不觉身上已经冒出虚汗,叙述也越发没有套路,变得杂乱无章。 “你要不要喝水?”焉容为她倒了一杯茶送到她唇边,墨然小小啜了一口,牙齿咬在杯子沿上死死不肯松开。 这才只是个开始,焉容看着她从出虚汗开始,到浑身发抖抽搐,到神志不清,两眼发红地看着焉容,冲着她大声嘶吼:“给我!”焉容狠下心不肯把药交出来,当着她的面把大烟点着,任由大烟在地上冒着烟,熏花了两个人的眼睛。 这样难熬的一夜总算过去,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大烟瘾的发作是不定时的,戒之前还算稳定,每晚上发作一次,自从被焉容打破了规律之后,发作的时间已经变得十分错乱,甚至有一次,墨然在接客的时候突然犯了烟瘾,生生将恩客吓得落荒而逃。 而万幸的是,那一次没惊动刘妈和张大嘴,衣缠香亲自将她按在床上,把手绢塞进她嘴里,一直等到墨然精疲力竭沉沉睡去才松开手,那时她将手绢拔|出来的时候顺带着也拔|出了她带血的手指。 匆匆赶来的焉容眸子一沉落在那染血的帕子上,忙问:“你受伤了?”犯了烟瘾的墨然神志不清,有些事做的时候完全不受控制。 “没有,她只是把嘴唇咬破了。”衣缠香笑了笑,趁她不注意将手心蜷曲缩在衣袖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写完就发。   ☆、花柳病?!   裙香楼的夏夜出奇得燥热,夜风飘在黏腻的脂粉和汗水里,充斥着铜臭和体|液的味道。绿鬓红颜们的欢声笑语、丝竹弦音,将一天中本来最安静最清凉的时刻弄得最烦躁最闷热。   焉容原本和锦儿待在屋子里做针线活,大红的灯笼挂在头顶,烘烤得她后背湿黏黏发汗。好不容易安定了一会,刘妈亲自上来叫她:“你这屋里委实太热了,怎么不到花船上凉快凉快?”   花船上是非多,特别是晚上,所以焉容很少下楼,刚想要找句话回绝刘妈,就听她接着道:“董公子来看你了呢,又给你备下了礼物,赶紧去看看吧!”   ……又给她拉了一笔买卖,焉容点点头,乖乖应道:“好,我这就下去。”   董陵这次给她准备的是一盆非常美丽的花,一株花上开满了不同颜色的花朵,有粉,有紫,有淡蓝,有淡黄,花瓣密密麻麻如绽放的绣球,单单是一朵花就能具备花团锦簇这样的特点。   “这是我托人从蜀地带过来的花,名作绣球花,又叫八仙花,怎么样,芙蓉姑娘喜不喜欢?”   焉容用手轻轻拨动着花瓣,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夸赞道:“真是好看,还好是夏天,不然北方真养不活这花儿。”   见焉容面上满意,能对他露出罕见的灿烂笑容,董陵赶紧接过话来:“芙蓉姑娘喜欢就好,也不枉费我一番心意。”   “噗嗤……”焉容赶紧掩唇,轻声笑道:“公子可听过这花还有一个别名,叫‘七变化’?”   “不知道。”   焉容解释道:“因为这种花会在短短一个月之内颜色变化好几回,所以也暗指变心。”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董陵连忙辩解,眼里满是懊丧,他对花草本来就懂得不多,但是为了能在焉容面前表现出自己也具有赏花这种雅兴,特特命人千里迢迢弄来这等稀奇的花讨她开心,可是没想到焉容竟然知道的比自己还多。   “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焉容笑道:“这花我很喜欢,多谢董公子。”没有女人不喜欢美丽的鲜花,就如没有男人不喜欢美女一般。   董陵总算舒了一口气,坐在焉容对面有种忐忑不安的感觉,这是他第三次跟焉容直接接触,上一回跟她下棋绞尽脑汁,想听她唱曲子,就在她开始唱的时候自己被人掀到了水里,真是倒霉透顶;还有那一次他在她楼下抚琴,上好的古琴弦崩断了,为此他痛惜了好久,真不知道这一次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等着他。   说曹操曹操就到,不好的事马上就来了,张大嘴端着一方木盘放到两人的桌上,里头放着是大烟枪和大烟块。“董公子试试这新事物,抽一口飘飘欲仙,浑身舒爽,不信你问问芙蓉姑娘。”   董陵便向焉容投去询问的目光,焉容怔了一会,笑道:“确实是好东西,大嘴哥,交给我好了,我来伺候公子。”青楼、赌坊是推广大烟的最好场合,妓|女们不但要用声色伺候恩客,还要向恩客们推销这些销金的东西,同时自己又是大烟的受害者。   “成,你好好伺候着。”张大嘴轻松地答应了,心道芙蓉姑娘真是越来越上道了,比从前更加懂事听话,便满意放心地走了。   夜色深深,董陵特意将大烟枪举到灯笼下接着微红的光研究起来,焉容冷冷道:“别听他的,这东西就是毒,能叫人上瘾,最后会让你疯掉的。”   “哦?到底是什么?”董陵对这个东西很好奇,还将大烟枪拆开看了看,又把大烟块放在手里捏了好久。   “这东西叫大烟,抽了能叫人上瘾,一旦停下就会全身如蚁噬,精神萎靡,全身无力,终日昏昏沉沉,总之,很可怕。”   董陵沉吟道:“竟然有这样的东西,那岂不是很危险?”   “是啊,若是朝廷肯介入,彻查这种东西,就不会流通出来害人了。”焉容摇头叹息。   董陵眼眸一亮:“兴许我能帮上忙,你还有大烟么?”   “嗯,有。”焉容连忙从身上取下一个荷包,里头放着她和墨然两个人几天攒下的大烟块,“别小瞧这一点,起码也能卖五十两银子,若是叫家境贫寒的人染上大烟,只怕没有几天就会倾家荡产。”   董陵接过荷包攥在手里,郑重道:“这事交给我好了。”   “多谢。”焉容颔首,抬起头来看他的眼里多了几分疑惑:“不知公子可否告知身份?”若说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如何能跟官场有联系?若说是官场中人,这裙香楼纳客无数,亲贵侯爵、大臣百姓都涵盖在内,为何青楼里无人认识他呢?   “这个……”董陵略一停顿,起身对焉容鞠了一躬,“抱歉姑娘,恕我不能直言相告。”   焉容也跟着起身,抬手请他落座:“是我多嘴了,公子不要在意。”   “是……咦,你的手怎么了?”   焉容立即低头看自己的手,手背上起了许多个红红的疹子,看起来像被开水烫伤一般。“也许是被蚊虫咬了吧,不打紧,回去抹点药就没事了。”   “那好,我送姑娘上楼。”董陵回头扫一眼那盆绣球花,对身后两个随身的小厮道:“把我抬到二楼姑娘的房间里。”   那两位小厮应了一声,将不停揉搓的双手打开去合抱那盆花,焉容眼尖,“呀”的一声惊叫出来,那两个人的手跟自己一样,都起了一串串的疹子,看起来比自己惨得多。   “这花有问题。”董陵沉声道,脸上布满阴翳,这花原本是打算送给太后的,他独见这盆花最好看,便自作主张留了下来送给焉容,却没想到这盆花竟然有毒,至于其他的那几盆花尚且不知道。   意识到不妙之后,董陵连声告辞,先吩咐人陪着焉容去看大夫,自己则带着人匆匆忙忙离开裙香楼。   去了医馆才知道原来这种花全身上下都是毒,还好自己只是稍微碰了碰花瓣,没有再碰其他地方,因此大夫给她配了一份珍贵的膏药,焉容抹完很快便消了肿。   回到裙香楼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而那时墨然刚刚送走一位短期客人,趁着焉容没睡便到了她房中小坐。   眼看着墨然渐渐稳定下来,焉容无限欣喜,有着淡淡的自豪感,也常常会想,自己不但没有染上大烟,还能帮助好友戒掉这种毒物,那种成功的喜悦不可名状。   夜深人静,墨然俯下|身来凑到焉容耳旁,小声询问:“刘妈他们都不知道我戒了烟瘾,那我现在跑掉是不是没关系?”   焉容略略思索:“话虽这么说,可是一旦被抓住,后果还是不堪设想,我劝你可别冒这个险。”   “我也知道,袖兰便是前车之鉴,可是裙香楼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只要一想到前些日子我受的苦,我做梦都想飞出去!”一想到那些抽大烟的日子,墨然就气得浑身发抖,恨不能将刘妈和张大嘴碎尸万段。   “这样吧,你这两天寻个由头出门一趟,留意身后有没有看管你。”通常姑娘出裙香楼都是有杂役跟着的,焉容身后也有,不过萧可铮嫌弃那些人,命他们站得远远的,不能上前。   “好。”   没过几日,墨然便沮丧地跑来找焉容:“没想到给我抽大烟,他们还是不肯放松警惕,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有了!   “方法倒是有一个,不过你要略受点皮肉之苦。”焉容抿唇,缓缓道。   “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   第二日,裙香楼有个姑娘患上了花柳病,恩客们都避之不及,哪怕几文钱一晚上都不敢干。刘妈要愁疯了,她在墨然身上浪费了那么多大烟,没想到她竟然得了花柳病!比毁容了都恶劣!她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个病的真实性,让墨然脱了裤子,她亲自检查,果真看到了私|处一串串红肿可怕的疹子。   病床上墨然掩面哭泣:“妈妈,您花钱给我治病吧,我治好了病还能给您挣钱!”   “治什么治!妈妈我没钱!”刘妈一个高蹦了起来,“得了花柳病还想治好?你以为是个头疼脑热啊?你赶紧给我下来干活吧,别打算我好吃好喝地养活着你!”   可怜的墨然就被赶到了造大烟块的作坊里整日累死累活地劳作,这个时候刘妈已经断了她的大烟,于是墨然的“烟瘾”经常发作,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干活?别指望她了!   刘妈看到她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心里腌臜得要死,打发两个杂役把她送到后山上活埋了,可那俩杂役吓得两腿发抖。听说这花柳病传染,万一碰到她不小心染上病怎么办?自打墨然得了这个病,她的伙食都是另起灶做的,刘妈也是怕这个,因此不敢找她的麻烦,生怕自己也黏上这个病。   恰在她愁眉不展之际,有个过路的挑夫看上了墨然,愿意出十个铜板买下墨然,刘妈一喜,猛地拍一下大腿,别说十个铜板了,就是不要钱,甘愿把墨然领走都成。刘妈隔老远指着墨然道:“你赶紧跟这个汉子走吧,去享福去!”说完便将卖身契丢了过去。   墨然背着一个破包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出了裙香楼,越走越远,直到回头再也瞧不见裙香楼的时候,她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塞给挑夫,笑道:“多谢大哥帮忙!”   挑夫大喜,拿着钱高高兴兴走了。他是焉容事先在外头雇好的人。   墨然舒了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上了一家客栈,看准房号推门进去,焉容正坐在床边等她。“怎么样,那些疹子消下去了没有?”   “都好了,药膏一抹就没事啦。”因是自由身,墨然说话的语气里尽是轻松。“话说,焉容你怎么不称花柳病,也像我一样轻轻松松走出来呢?”   焉容苦涩地笑了笑,这个问题不是没有想过,而是……“我自卖身以来一直跟着萧爷,若是我传自己有花柳病,他能……他能弄死我!真的!”   墨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是,萧爷对你可真是情深意重,你也不用急了,他八成能给你赎身。”   焉容皱皱眉:“我也不知道。”萧可铮的态度不明确,她也不敢乱猜,最怕的便是心存希望之后又面对绝望了。   “焉容,你救我脱离苦海,我无以为报,唯有……”   “嗯?”   “唯有将毕生所学的房中绝技教给你了!”   ☆、学习房技 焉容看墨然认真的眼睛,咬咬唇,“这个……” “学这个能让你以后收住男人的心,保你生意兴隆。”墨然的眼里带着几分诱惑。 焉容用手指点着下巴,眼里闪烁不定,好的技艺兴许能让男人恋住女人的身子,却未必能心甘情愿地爱着她,就似萧爷对她,谁也不知道是因名器还是因焉容这个人。 见她犹豫,墨然又道:“当然妹子你有名器,这是天下万千女人都没有的,天资异禀,兴许用不上什么技巧,但斗胆问你一句,做这种事你累不累?” 焉容点头,能不累吗?每回都被折腾得第二日昏昏沉沉,腰背酸软,萧爷太不是东西了!“着实太累,如同遭了一场大罪。” “那你快活么?” ……听听,越问越离谱了,焉容此时已经羞得两靥通红,连着脖子上的肌肤都显得粉嫩通透,只支支吾吾应了一句:“兴许吧,时有时无的,我也不好说。” “这就是了,男人啊,都顾着自己享受,从不在意女人的心思,加上女人本身的特性,很难得到满足,我教你这些,往后能让你多省些体力,自己也能享受几分。” “……好吧。”但冲着节省体力这句话,也……也得学着点,“咳咳咳。”焉容赶紧整了整自己的衣衫,一旦动了淫|念就觉得自己愧对圣贤的教诲,刻意多咳嗽了几声好平复心情。 墨然见她这幅模样,不忍心中偷笑,这哪里是青楼里的小娘,拉出去说是清倌也没人敢信。“凡是讲课,开篇也离不了几句引导的话,妹子你先想想,这女娲造人还得弄出个男女之分,唯有合二为一才能阴阳和合,男欢女爱,本就天经地义,不是什么粗俗下|流的事,你这个行当也是要靠自己的能耐赚钱吃饭的,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因此,看到男人不应胆怯露怕,坦坦荡荡,既不殷勤谄媚,也不弯腰缩手,再者,到了床榻之上,也是同等的道理,一味地迎合着往上贴只会显得你廉价,再三拒绝又显得你清高没有滋味儿,白白扫了兴致,所以这些……你得从心里接受。” 焉容点头,她向来听话,萧爷叫她往东,她从来不敢往西,这事情上不敢有自己的主见,看来既不算一味迎合,也不算再三拒绝,看来这样还是对的。 “平日里,还是乖巧听话的女人好,可那时候就得大胆放肆几分,无畏中又透着几分娇羞,这样最好不过。” 怎么又是怕又是不怕的,焉容有些迷惘,仔细琢磨了一会似是想通了,便点点头:“懂了。” “……必要的时候,头发、嘴唇、指甲、睫毛,都能帮你挑起男人的念头。”见焉容眼中不解,墨然索性拉着她,道:“我们到床上去,还能细致地教你。” “不不不!”焉容连忙摇头,身上似起了一层火,把她烧得没脸见人,她怎么好意思呀。 墨然嘲笑道:“我又不是男人,再说些奇异的,两个男人之间也能发生点刺激的事,同为女人,你怕什么?” “可是……” 见她又别扭起了,墨然逼问:“可是什么?” 焉容弱弱看她:“没有可是了……” 墨然暗自琢磨,分明是嫁过人的少妇,怎么这般脸皮薄,她也只敢自己想想,不敢明里询问焉容,担心勾起她的伤心往事。 一个时辰过去了,焉容面带倦色地拖着疲惫的身子下了床,她确实没有对她做过什么,只是在她身上找了几处穴位、几个敏感点,然后她就这个样子了。 刚刚走到门口,墨然在后面不怀好意道:“明天别忘了来找我,我教你吹箫。” 吹箫?! 身处青楼这等地方半年,她不会不知道吹箫是什么意思,焉容朝着那扇门翻了翻白眼,差点一头栽到门槛外头。 ……………… 往后几天,墨然教她学了些手上拿捏的活儿,又教她床上的叫法,教她揣测男人的心思,学没学会不知道,但看那眉眼却多了几分媚意,只往那俏生生地一站,眼波流转、欲语还休,极是生动鲜活,美艳不可言语。 也因为这些闹出些动静,扰了客栈里的老板,有一日他趁着焉容一走便跑到墨然房前假装路过,这么一来二去,一生二熟,眉来眼去的,墨然便和这个老板勾搭到了一起。 这个老板叫赵福厚,人过中年,一脸端厚沉稳的模样,脸上透着和气,家里原本是有妻子的,妻去年病死,他本本分分守了一年,现如今难免心头空落。 墨然略费心思打听,几次聊天,先是善解人意地安抚他,又断断续续讲了些自己的遭遇,坦言过去,没有刻意地扭曲隐瞒,一通叙说竟让赵老板落下眼泪,如此一来,两人情意相投,算是成了。 但赵老板也实话实说:“你这个身份,便是做个续弦也难免让人诟病我,只能纳你做妾室,但也保你不受下人欺负。” 墨然欣然答应,妾好歹也是半个主子,没有大房,因此更不必服侍大房,她并不多求什么,上半辈子颠沛流离,烟花岁月有繁花似锦的一瞬,但也有化成灰烬的落寞成空,她已经不再求风花雪月了,只求下半辈子安安稳稳。 听说那赵老板有个七八十岁的老母亲,年迈又喜清净,极少要姨娘过去伺候;还有个十岁大的儿子,正是调皮又叛逆的时候,墨然自知不是作后母的料子,以后只得用心服侍,不让人挑出一丝错处来,往后自己就算生了孩子,也该知道嫡庶有别,长幼有序。女人呀,聪明懂事能保全自身就行了,不该多想的就不要多想。 就这样,挑了个吉日,墨然坐着一辆不算鲜红的轿子,穿了一身绯衣,打后门进了赵家。 焉容提前已早早送上贺礼,墨然成亲那日她便没有再去。仔细地想墨然成亲的情形,她坐进那顶不算花轿的花轿,一路上安安静静,没有敲敲打打的锣鼓声,没有娘家婆家的哭嫁和恭迎,只从客栈出发,几个兜转进了赵家的后门,然后门一合上,关掉闹市的喧嚣,切断红尘的牵绊。 焉容觉得心里有点伤感,从此以后她们就不再是一路人了,墨然不用再过苦日子,她还要在这裙香楼里卖笑,心中更有寂寞缓缓流淌。她想起两年前嫁入马家的情形,一身大红的喜服,朱颜玉容,脸上带着茫然,心里含着窃喜,出门时父亲负手立在门旁,软着语气叮嘱:“从此以后侍养婆婆如侍父母,相夫教子,女戒女传,长记心头。”母亲已经泣不成声,不停地抚她手背,为她整理衣装,却什么话也不说。 焉容就牢记着这些教导去了马家,然后……呵呵,一切悲惨如潮水涌来,将她淹得如溺水之人,起起伏伏,不能自救。 她如今才不过十八岁,依旧年轻,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却要在这等牢笼中枯耗年华,变成一具被吸干精髓的尸骨,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哪怕出了裙香楼,她也明白以她的身份不会被明媒正娶迎回家中的,会不会像墨然一样嫁给别人做妾室呢?一切都在未知中,是一个套着一个的谜团。 裙香楼里有人议论纷纷,说墨然是捡了个大便宜,也有人争辩说是赵老板捡了个大便宜,毕竟要为墨然赎身,那得花几百两银子呢。焉容笑了笑,随口编了个谎,当着刘妈和张大嘴的面说了出来:“不是那日有个挑夫把墨然买走了吗?走了一路,饥渴难耐,便躲进草丛中想要行事,然后……后悔了,去客栈送那担子菜的时候,顺道把人和菜一起留在了客栈,赵老板收留了她。” 这是讲了个笑话,旁人只是听听,刘妈却对焉容起了疑心,问:“你怎么知道?” “我常去那家客栈喝一道汤,先是尝,后是学,如今学会了,便不再去了。” 那阵子焉容隔三差五往客栈跑,刘妈也是知道的,听人回话,确实是喝汤,没什么可疑的,便打消了疑心。至于究竟学什么,只有她们两人知道…… 崔府,崔致仁依旧卧病在床,萧可铮为他请了两个医馆的学徒整日为他做牵引,帮助他早日康复,看着他四肢能勉强动一动,眼神里透着急切,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萧可铮万分心急。 刚刚放下账簿,萧可铮揉了揉太阳穴缓解疲乏,眯着眼问一旁的小五:“那处园子怎么样了?” “只等着办好手续,把房契给我们,我们就可以付账了。”小五道。 “好。”萧可铮放下手,叮嘱:“接手后,凡是有损的家具一概换成新的,一切都弄到最好,再去外头买几个周正老实的丫头,要勤快又懂礼的,最好识字。” “怎么不从崔府拨几个过去?”崔府的下人很多,没必要再买新人了。 “不行,崔府的难保会说些不好听的话,别惹得姑娘不高兴,你去办吧。” “是。” 萧可铮满意地点头,继续翻那本账簿,看着上面渐渐多起来的钱款,不免心头敞亮,至多再有两个月就能把人接回来了。   ☆、媳妇难管 马家。 夏日的野草总是窜得极快,也不过是几日没打理院子就冒出了一堆草,萋萋地疯长。曲氏手持着蒲扇,一边赶着草丛里的蚊蝇飞虫,一边动手将草拔去一拨。 “娘,让我来吧,您回屋歇着。”马知文拉着她的胳膊,想将她扶回房里。 曲氏却站起身,用持扇子的手捶了捶腰背,摇头道:“不用了,你回去读书,明年全国会试你一定要为马家争气,方不愧对九泉之下的你爹。” “娘,还是我来吧,读书读得有些累了,正好歇歇眼。”马知文将曲氏扶到一旁的凳子上,抽|出她手里的蒲扇为她扇了一会风,便挽起两只袖子去拔草。 曲氏面含笑容地看着马知文,他的儿子是最有出息的,年纪轻轻就中了解元,若是再能中会元,那可真是光宗耀祖了,那林家还不是看着他儿子中了解元就迫不及待把女儿嫁过来?可惜了,不是个体贴又懂规矩的,配不上她的好儿子。 “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不见金月?” 曲氏面色一僵,冷冷道:“谁知道去哪了,做了人家媳妇还要去别人家做客,一点不知道在家侍奉婆婆。” “过几日儿子就要远行拜师了,娘在家一定要好好跟金月相处,切不可为难她,这样儿子才能放心启程。”他一定得好好交代,不然……真担心他娘像对待焉容一样对待金月。 曲氏脸上闪过一丝恼怒,“她就是个小辈,做儿媳的怎么不该顺从婆婆?再个,你也不用操心了,她毕竟是李员外的女儿,我可惹不起!” “是是是。”一听曲氏的语气不善,马知文连忙改口:“等她回来我一定同她说说,在家好好伺候您。” 话音刚落,就见李金月提着手绢进了大门,她一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梳着回心髻,墨发间插有两根雕着凤凰尾的金簪,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全然一派贵妇人的打扮。“哟,相公,你怎么在拔草呢?” “金月你回来了?”马知文问。 “是啊,唉,陪着顾姐姐逛街,可累坏我了,两条腿像灌了泥巴似的发沉。”李金月用手绢擦拭着额头,闷闷抱怨。 “既然回来了,看到你相公在那拔草,怎么不赶紧过去帮忙?”曲氏责问着,向李金月投去不满的眼神,瞧她那一身花里胡哨的打扮,当初真不应该把嫁妆还给她保管,现如今只知道给她自己买东西,从来不知道节省着用。 “都说了我嫌累,你们赶紧干活吧,干完了也好吃晚饭,我就不吃了。”也不理会两个人的反应,迈开腿就往房里走。 “金月,你怎么能这样同娘说话?”马知文气得站起身来,“做媳妇的晚饭还要布菜,你便是不用饭也要照顾娘呀!” “她自己没长手么?还要我伺候她?”李金月不可思议地回答,转过身正要迈进门槛却突然顿了下来,“哦,对了,我把常婶给撵回家啦,做个饭一直没滋没味的,可真是够了!” “你!”曲氏蹭的一高站了起来,连同手里的蒲扇都丢出老远,“常婶一直是给我做饭的,你把她撵走了我吃什么,你下厨么?” “得了吧,我不是做饭你嫌我放盐多吗婆婆?谁跟你一样不能吃甜的又不能吃辣的,我呀,特意花重金聘了闻香楼的厨师给家里做饭,他最拿手的川菜最好吃了,明日就能过来,最好能收拾一间上好的屋子给他住,成吗?”李金月低头看了看自己葱白水嫩的纤纤十指,轻轻叹息着,这样一双手,怎么可以做饭呢? “你你你!”曲氏急得差点跳起来,“你知不知道你相公明年就要参加会试,要用到钱的地方还多得很,怎么能随意作践?” 李金月捋着头发,笑道:“不是还有很多么?再不够我回家跟父母兄长要钱便是,急什么?” “你都是出嫁的女儿了,哪有随便回家拿钱的规矩?”马知文沉声责道。 “算了算了,既然你也累了就快回去休息吧,不要在大太阳底下晒着了。”曲氏面色缓了缓,冲她摆摆手,把她哄回屋里。既然钱不是问题,那就不用计较什么了。 眼看着李金月进了屋,马知文揉了揉前额,抱怨道:“娘,我这不是替你教训媳妇吗,你怎么……” “且忍忍吧,如今我们孤儿寡母全要仰仗李家,等你中了会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曲氏眼里多了几分慈色,都说母爱最伟大,她这样忍气吞声全都是为了他的儿子! “可是儿子过不几日便要离家出远门,现在不给她立立规矩,只怕我不在家时她难能孝敬你呀。” 听到儿子这么体贴的话,曲氏心里一暖,温柔地笑道:“好儿子,你的孝心做娘的自然知道,且放宽了心去读书,好生侍奉老师,家里就不要挂心了。” “谨遵娘的教诲。”马知文默默地垂下头,心中酸涩,他突然想起焉容在时的情形,每天三更便起,给娘熬一个时辰的五仁粥,打点全家的饭菜一丝不苟,每日收拾庭院,眼里总是容不得一丝尘垢,此外又做绣工补贴家用。夙兴夜寐,任劳任怨,再也找不到比她更贤惠的妻子了。他真后悔当初没有替她说几句话,看着她忍气吞声却没有多安慰她,如今却想不到其他办法可以弥补,真是他一生的遗憾。 没过几日,马知文收拾行囊远赴他乡,他雇了一辆马车,先要进城,转到码头,再坐船去目的地。一路马车沿着河岸嘚嘚地跑,顾盼河两岸风光旖旎,河心有装饰华美的花船,里头隐隐有歌声传出。 “车夫,你在前头停车,等等我下去办点事情!” “好嘞!”车夫扬起马鞭那刹,回过头来笑道:“路过这红粉之地,马解元却要下车去办事,莫不是有相好在里头?” “没、没有!”马知文支支吾吾地反驳,马车还没有停稳当就夹着包袱跳了下去,一溜小跑去了裙香楼。 这日正是七月十五,焉容每月唯一接客的日子。日暮已至,大圆盘一般的金黄月亮在天边露出个头,顾盼河上又蒙上了一层细腻温和的红光,像红烛淌下的一圈圈均匀蜡泪。 她梳妆打扮完毕,褪下平日里最常穿的缥碧色衣衫,换上一身铅白色烟纱散花裙,这件衣服是刘妈为自己准备的,凉快是凉快,却透得很,隔得近了就能看到里头的肚兜,焉容穿着不自在,便大胆用丝线在胸口处绣上一对湖蓝色的蝴蝶,情态悠闲,栩栩如生,并将几对触角改成了暗扣,可以搭在一起系上,也免低头时露出里面的大片光景。至于背后太透,只好披上一条浅蓝色的绉纱批帛,行起路来随风飘动,似一道纯净的流云。 眼看日落西山,顾盼河上又亮起了大红灯笼,焉容轻轻下楼,前厅有两侧开着窗户,对流的风穿过,带着潮湿的清水气息。脚刚落到地上,就见前头有人跌跌撞撞地往她这里跑,“焉容!” 闻声她抬起头,定睛一看,竟然是他!担心人多又出乱子,刘妈他们再趁机敲诈,焉容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马知文跟前,一把将他拽进了无人注意的角落里。 “焉容!”看到她马知文不胜欣喜,激动得两眼发亮。 “你来做什么?” “我要去外地求学了,正要去码头坐船,路过这里特意下车来看看你,焉容,你过得好不好?”马知文看着她沉静的眸子、出落得越发娇媚的容颜,心中顿生感慨,时光飞逝,年轻人的模样最不容易改变,他却一眼瞧出她的变化。 焉容轻笑一声:“今天正是我接客的日子,过一会我就会像一块猪肉一样被标价,然后看着男人们抬价,为这一夜争来争去。”他读圣贤书读多了,还是不明白青楼女子的可怜,若是明白,就不会问出“你过得好不好”这样的傻话。 马知文心里涌上一股酸涩,徐缓而郑重道:“焉容,我要考会元,我要考状元,我要为你赎身。” 焉容只笑不语,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许久才笑道:“你以为呢,你就算当了官,一年的俸禄兴许还不够我接两三次客呢。” 马知文猛地一怔,面上悻悻,道:“不管怎样,都是我欠你的,我该还。” “你已经还清了,你给过我二百两,这些我记得。”错不在他,若一定要给他安置一个罪名,便是没能保护好她的女人,焉容话音冷冷,“这里是烟花之地,鱼龙混杂,你以后不要来了。” “好。”马知文眼里涌上浓重的伤情,一把攥住焉容的手,哀求道:“我以后不来便是,我要走了,你送送我吧,马车就在不远处。” 焉容回头看了看台子,下头的宾客席已经坐得七七八八,咬咬牙,道:“好吧,我送你走一程。”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背影在地上划出长长的线,却没有人察觉到,背后有一道沉重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萧可铮一向喜静,这等场合,担心有人找他谈生意打扰他的闲情,便找了个角落坐下,因是角落,便更容易看到角落里的人。他看到了最想看到的人,以及最不想看到的情景。 从两人开始谈话起他就开始喝酒,一杯杯越喝越快,越喝越急,直到后来,见两人走出裙香楼,他再也按耐不住,将酒杯倒扣在桌子上,一鼓气站起来跟随出去。   ☆、恩恩恩爱 外头的天一瞬黑了下来,一朵墨云不偏不歪地罩在月亮上,像倾倒在宣纸上的大块浓墨。焉容走了几步,往事如铅水灌进脑海,她发觉脚步越发沉重,头低得更矮。“相……你要走了,注意安全,好好保管财物,到了先生那里,一定虚心求学、不可强辩。” “我记下了,焉容,你也要保重身子,我……你等着,我一定会接你走的!”马知文握紧了拳头,清秀的面容上满是坚毅。 一万两,马知文就是把自己卖了都凑不出这些钱,想接她走谈何容易?焉容轻轻叹了一口气,将他送到马车前,亲手替他掀了帘子。“上车吧。” 马知文依言,一脚迈在车梁上,满脑子里都是焉容的身影,大半年前她送行时依依不舍梨花带雨的情态,和眼前这个温和带着落寞的样子重叠在一起,那时候尚不觉得难以割舍,如今越发叫他心痛如刀割,他突然回过身来,一把将焉容抱在怀里。 焉容一惊,静等一会挣扎开来,低着头道:“如今你我之间什么都不是了,别再这样纠缠我,不像话。” 是啊,他已经写了放妻书,两人再无瓜葛,可是他心里就是痛惜不舍,虽然有了新婚妻子,金月嚣张骄纵不懂事理,便越发衬得焉容知书达理性情温婉,他心头的悔意像扑起的雪色浪潮,将他所有的决然碎得零丁。 马夫等得有些焦急,抬手往马屁股上砸了一下鞭子,便听马嘶鸣一声,马知文心头一怔,掀帘入车,回头一脸正色地大喊:“焉容,我对不起你,我一定会补偿你的!”话音一落,马蹄便齐齐朝前趟去。 天际突然落下大雨,马知文掀开马车两旁的车帘向后望去,雨色淋漓中佳人玉立,彷徨纤弱,渐渐地缩成一点,在黑暗中化为虚无。马车里黑沉沉落入死寂,他的心底被雨打湿成泥泞。 焉容眨眨眼,将溅落在睫毛上的小雨珠抖落,刚迈开脚想要往回走,才发现雨下得太大,脚下已经积出一湾浑水。身上的纱料衣服最吸水不过,沉甸甸地贴在皮肤上,将她捂得喘不上气。 承诺,还顶个屁用啊,焉容忍不住发牢骚,禁不住在心里爆了完全不符合自己形象的粗口,这样的氛围虽说煽情,又是风又是雨,可是全打在自己身上,一下子就把情情爱爱击碎了。 半年前,他说要在科举中大放光彩,让自己过上一身荣耀的日子,半年后他说要给自己赎身,哪来的钱?就算能赎身又能把自己安排到什么地方?去马家当丫鬟做小妾继续受气?算了吧,书生就是书生,除了念书什么都不顶用! 焉容暗暗鄙夷,心头又跟压着一块石头似的难过,马知文一来又勾起了她的伤心往事,在马家的一年里她累得像头拉磨的驴,整日围着磨盘一圈圈跑,吃着鞭子啃着野草,最后没有了实用价值,便遭遇卸磨杀驴卖驴肉的惨境。阴沉沉的回忆涂成墨色的画,嵌在脑海,每一翻开就痛一次。 大雨淋在身上没由来地爽快,反正衣服已经湿了,索性淋个痛快,她突然想哭,想把自己这两年的悲痛一气呵出来,马家一年战战兢兢屡受指责,娘家一夕之间倾颓,裙香楼里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生活,都凝结成了一座巨大无比的封闭牢笼,将自己紧锁在内不得喘息。 腰身蓦地一紧,焉容颤抖着回身,泪眼瞥见那玄色的衣摆,仰脖瞧那硬朗冷峻的脸,眼眸深邃幽黑如两汪秋水寒潭。突然之间恐惧消散,因为是他不是别人,所以她不再怕了。焉容埋下头枕在他宽厚的胸膛上,手臂一环缠住他紧窄的腰身,安安静静地依着他。 萧可铮面色微缓,眼底泛出几分柔情,只用力地抱紧她,叫她能够听到他胸腔里强烈搏动的心跳声,沉稳、整齐、安定…… 然后他就感觉到胸口有染染的湿意,带着强大的生命力融进去,钻到心房里不断滋长。便是狂风暴雨也带着柔情蜜意,他若是一道城墙,便被淋成一滩软泥;若是一把铁剑,便被熔成滚烫的铁水。这辈子,他算是为了焉容融化了。 两人静立许久,直到骤雨突歇,焉容才抬起头,看着月上的乌云走散,笑道:“真神奇,这雨下得好奇怪。” 萧可铮这才松开手,从上到下地打量她,眼神一闪一暗,有着异样的微光,接着一用力将她打横抱起,脚步沉稳地往回走。 他是生气了吗?焉容不闻他说话,心里开始紧张,原本搭在他肩头的手也不自觉地拿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胸前。萧可铮见她这幅模样,略一皱眉,加快脚步,在众人尚未来得及朝两人投来目光的时候就蹭蹭上了楼。 小五等了许久总算见到了萧可铮,面上一喜跟在后头,“爷,您打算怎么办?” 萧可铮胸口发闷,心腹太体贴了真不是好事,将手搁在门上往里推,闷闷道:“就这样了,有抬价的你看着给。” “抬价幅度算多少?一百两还是……” “咣当……”一声响亮的关门声落入耳中,将他的未说完的话切断在后,小五摸了摸鼻子,满脸通红地下了楼。 焉容嗤笑一声,秀致的面容上立即多了几分艳丽:“他这么啰嗦,哪里知道爷都等不及了……哎……”话刚说半截就被萧可铮重重摔在床上,那一身纱衣拖着水落下去,带着啪嗒一声轻响。 此时此刻,焉容全身湿透、衣衫不整,*如被风雨凌虐过的娇嫩牡丹,越是端庄大气,在饱受摧折之后便越显得楚楚可怜。湿透的裙子紧紧裹在腰臀上,将她纤细的腰肢、翘挺的臀部勾勒得曼妙无比,那不经意弯起的腰杆如不甘低头却迫不得已折断的花枝,想要引人用更加强硬的方式迫她弯起更大的角度。 她因喘息而起伏的胸口落在他的眼里,衣襟上绣着的蓝蝶被雨水浇得奄奄一息,只有触角还在轻轻颤抖着,似有许多不甘吐露的话藏在心里却欲语还休。 萧可铮俯身,用牙齿咬开那几只扣子,粗重的气息喷薄在她粉嫩的胸口,激起肌肤迅速起了一片红晕。唇舌蜿蜒而下,挑拨着挺立的粉色花蕾,身下那人顿时颤抖起来,柔软的身子紧紧贴上。 他却不急了,跪在床上挺直身子解自己的衣服,眸光胶着她的面庞,带着蛊惑的嗓音问:“要么?” 焉容无意识地脸红了,若是从前,她一定咬着唇不言不语,但跟着墨然学了几天之后,多少听进几句教诲,便壮着胆子用脚趾勾他的腿弯,在膝盖后面用趾甲轻轻摩挲着,挑衅着问:“那么爷呢?” 他的欲|火瞬时被挑起,两侧大腿的筋脉越绷越紧,腿间那物有些迫不及待地往上抬。焉容眼睛顿在上面,娇笑着“示威”。 萧可铮无奈,谁让男人反应这么明显?从他这个角度望过去,焉容抬起一条腿勾他,正好将裙子抖落滑到腰间,下方的光景在亵裤之下若隐若现,一片春|色刺得他眼睛发直。 女人的挑衅这样鲜明,萧可铮深吸一口气,若不好好“教训”她一番,以后定会叫自己没有面子的。他的行动力实在太快,抛掉衣衫,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扑上去,说是要“教训”她,却强忍着克制着,做足了前|戏。 一场恩爱,被翻红浪、满室生香,放眼望过去便是盈盈艳光,力量与柔情的磨合激生到达云巅的欢愉,*蚀骨。 身上的男人表情终于有些变化,多了几分失控的激动,焉容两手勾在他的颈上,移动后臀退了一寸,望着他微跳的眉头,咬着唇思量一会,终于开口道:“爷,您给我赎身吧。” “好。”几乎是毫不迟疑的回答,焉容攥紧手指,将身子紧紧贴了上去,迎接男人最后一刻地疯狂冲刺。 “呼……”事后萧可铮喘息着躺在她身旁,手里还攥着她的一缕头发,语气里有几分沧桑,“你知道么,男人在床事上答应女人的话,往往是最不作数的。” 焉容两眼大大一睁,原本欢愉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方才还跳跃在体内的快|感一下子散得不见踪影。 见她反应如此,萧可铮轻笑:“可惜爷就是个例外。” 一句话叫她脑子转不过弯来,思索经久总算串起了前后两句话,焉容轻吐一口气,恐慌还回荡在大脑里,许久许久才消失开去。 之后萧可铮便扑了过来咬她的唇,将她的红唇吸得更加饱满妖艳。焉容闻到他身上有清冽的酒气,熏得她脸上发烫、舌尖发麻。她感受着他附在她的耳边吐出的热息,听他一字一顿地说:“你他妈就是我心里的一根刺,一根扎疼我多年、我却不忍拔下的刺!” 那样饱含着深沉的痛恨,还有婉转执著的深情,共同绞进一句话里,冰与火缠绵回旋窝在心底,三载有余。   ☆、情晚无心 马知文离家不过四五天,整个家的气氛显得愈发沉闷。大清早的被一只野猫搅了睡意,李金月用被子紧裹住耳朵,刚刚静了一会就听外头又响起了“喵喵”的猫叫声。她不觉气闷,穿上中衣从床上爬了起来,踩上鞋去开门。 “喵——” “哪来的野猫,这么烦人!” “嘿嘿,夫人是我!”从墙后根蹿出一个身穿短褐的男人,一脸谄媚笑意,“我家少奶奶想您想得紧了,您忍心不去探望她?” “竟然是你赵安?”李金月冷笑一声,低声道:“是你家少奶奶想我,还是……”这小子明明是赵珺的贴身家仆,怎么想起来给他家少奶奶捎信来了? “夫人您可行行好吧,我们少爷都病了呢,您却足足有四五天不去看他,委实心狠。”赵安惨兮兮地说道。 李金月心底一紧:“怎么病了?可瞧了大夫?” “瞧了是瞧了,可惜这相思病……实在是无药可医呀,夫人?” “不行。”李金月咬咬唇,“我被我婆婆看得太紧,哪里许我出门?你还是回去吧。” “夫人可真够绝情了,亏得我们少爷还惦记着你,却没想到你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小的这就走了,早点跟少爷说一声,叫他赶紧准备棺材,两眼一闭,两腿一蹬,夫人,您可别怪他不让你见他最后一面!”赵安一口气吐完这堆话,眼神从李金月皱起的眉头划过,转身就要走。 李金月一把攥住他的衣袖:“哎,你等等,你帮我想个主意叫我出门啊。” 赵安立即聚起笑来,从怀里掏出一张金灿灿的请柬递过去,笑嘻嘻道:“这不是都准备好了么?” 李金月一把夺过来翻开看了两遍,大舒一口气,怨责道:“你可真是的,都有这请柬了还不肯给我,我非到你家少爷面前参你一本不可!” 赵安只嘻嘻地笑:“这不是考验您对我们家少爷的真心吗?是小的自作主张了,您赶紧收拾,明儿一早派轿子来接您,可使得?” 李金月狠狠地冲他翻白眼,嗔怒道:“混小子,赶紧给我走吧。” “成成,我走啦。”赵安一直笑得合不拢嘴,弓着腰一溜小跑到墙根,踩着砖头从墙头爬了出去。 待人一走,李金月展颜一笑,合上那请柬紧紧贴在心口,一脸喜滋滋的模样进了屋。 第二日一早天刚刚亮,李金月便盛装打扮,一身锦衣华服,墨发间戴满了金钗玉簪,丫鬟小竹捧来前几日刚买的玫瑰色口脂摆在她面前,笑道:“小姐您今日可真是明艳照人啊。” 李金月但笑不语,挑了一抹口脂抹在唇上轻轻一抿,两片唇立即滋润饱满起来。“你瞧我现在呢?” “自然是更漂亮了!”小竹眉飞色舞。 “真是好东西,五两银子买来的果然不同凡响。”李金月看着镜子里美艳的自己,慢悠悠将那盒口脂盖好。 “对对对。”小竹连声附和,心底却早已揪成了一个结,这五两银子,也就是这小小的一盒口脂,就足以支付贫苦之家一年的花销了呢。 “那成,咱们走吧。”李金月对着镜子,将衣服整理完最后一遍,方施施然站起身走了出去。虽说那老太婆她很不喜欢,可是临走之前,按着规矩,怎么也得跟她打声招呼不是? 她进堂的时候,曲氏正用力嚼着一碗粥,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她年纪大了,牙齿不太好,那个新来的厨子做饭不重火候,花生豆煮得一点都不烂。 “娘,您安好。”李金月立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对她行礼。 曲氏带着怨气的眼神掠过她妆容精致的脸,突然瞳孔一张,责问道:“怎么打扮得这么繁重,一会怎么做针线活?” “我一会要出门去,唐姐姐叫我去赵家做客,去晚了可不周到。”唐姐姐正是赵珺的妻子,很好说话的一个人,看起来极温和,也不知道她晓不晓得她和赵珺的那些事,一想到赵珺这个名字,李金月脸上就染了一抹温柔的笑容。 “去别人家做客?”曲氏双目微张,沉声道:“你相公不在家,你要是走了,谁来伺候我?” 李金月笑着冲身后丫头招招手,“小玉,你来伺候老夫人,可千万不要怠慢了她;小竹,你跟在我身边,就不用待在家里了。”小玉和小竹都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贴身婢女,最懂得她的心性和脾气。这马家也真是,宅院够大,房子也新,除了个烧饭的怎么就没有一个伺候的人呢?她并不知道马家这新宅是焉容嫁过来才开始修整的,林家也给了不少钱。 “不行!”曲氏一口反对,“你若是想出门也不能打扮得花枝招展,否则有失检点,是会坏了你相公的名声的。”她儿子在家的时候李金月从来没打扮得这么鲜亮,这样出门,必定会招蜂引蝶。 李金月手绢往空里那么一丢:“哟,娘,您这话说的,谁有个好看的衣服不穿出去呀,我在那帮名门闺秀眼前穿个破布烂衫,不丢马家的脸面吗?” 曲氏被她顶得说不出话来,气哼哼道:“你就是出去瞎显摆,林氏在的时候,从来不穿鲜亮的衣服,上好的料子全都留给我,你是半分也不如她!” 李金月面露讥诮的笑容:“哈,她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还要把她卖了?” “你!”曲氏被踩中痛脚,指着她训道,“你敢顶嘴?!” “我才没有顶嘴呢,我刚刚问你的话你怎么不敢回我呀?心虚了吧?” “你你你!你个忤逆不孝的……”曲氏气得浑身哆嗦,指着她的手指乱颤,在空气里比划来比划去。 “行了吧婆婆,您管她那招对我可一点都不管用,林家没了,我李家还在呢,我走了,您好好的啊!”看到曲氏气极,李金月得意地笑了起来,手绢往旁边一抛,小竹便会意跟着她迈出门槛。 眼看着李金月越走越远,身影渐渐消失,曲氏情绪尚未平复,浑身无力、脸色发白,突然感动心脏一阵绞痛,连忙用手捂住左心口,身子缩成一团。 那小玉也没怎么在意她,兀自在一旁收拾着碗筷,“老夫人您饭吃完了吧,您不说话就是吃完了对不对?那我撤了。”也不等曲氏作出反应,将碗筷一收拾抱了出去,那碗里还有曲氏剩了大半碗的五仁粥。 曲氏气得头昏脑涨,想不到儿子一走连个小丫鬟都不尊重她,她紧捂着心口,只等着那痛感消散下去,这才吐出一口浊气,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都是一群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等我儿子明年考上状元,你们都得看我的脸色!” 她这一生太过坎坷,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一个人辛辛苦苦拉扯马知文长大成人,把丈夫攒下来的钱全都拿出来供儿子读书,只为了他儿子能够金榜题名、蟾宫折桂,她也无愧于九泉之下的丈夫了。 至于那些儿媳妇,她看着统统不顺眼,哪一个都配不上她的好儿子,也罢,等她儿子有了功名做上大官,想娶公主也是可以的! 想着想着,曲氏的心窝就不疼了,起身走了几步,精神抖擞,面色祥和地走到床边拿过针线,开始纳鞋底做鞋面。 裙香楼 雕花的窗棂用铜钩挂住,清风从窗外吹进,带动窗帘上的风铃奏起清脆悦耳的调子。焉容低头伏在案旁,纤指将垂下的刘海别到耳后。 锦儿在她一旁悄悄地看她,那顿时露出的白皙面颊上笑容粲然,桃红粉润的肌肤透着莹润如珠玉般的光泽。“小姐,写好了没有?” “啊……”焉容这才回过神来,将肘下的宣旨拖到锦儿身前,“写好了,你看。” 锦儿将头探过去,皱着眉头把词读了一通:“点绛唇……什么……罢秋千……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什么……” 听着锦儿将易安居士的《点绛唇》念得支离破碎,焉容不禁发笑,眸光落在纸上,读着自己写下的那几行字,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多么纯真羞涩的姑娘呀,依依不舍,却又小心翼翼。 “小姐,您这几天心情真不错呢,天天见您笑得合不拢嘴的,是不是想萧爷了?”锦儿打趣道。 焉容瞥她一眼,刻意撅起嘴来,道:“小丫头你懂什么呀,我只是想到他要给我赎身而已,我要走了,我能离开了,我再也不做这等行当了!” 纵是平日再怎么沉稳,一想到这等喜事也忍不住喜上眉梢、得意忘形,锦儿在一旁偷笑,看她那不苟言笑的小姐竟然也有眉飞色舞的时候。“小姐,我有几句话想问您。” “好啊,问吧。”她难得心情如此之好,便是锦儿问起她幼年出丑的事情她恐怕也能一抖给说出来。 锦儿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问:“如果换作是另外一个人给您赎身,比如黄少,比如董公子……” 焉容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目光一冷,落在锦儿脸上。 “比如……马解元?” 焉容突然一怔,只觉心头似被扎了一针,有微妙如电流般的刺痛感遍布全身。 倘若这些人给她赎身,她的心情还会如刚才一般么? 萧爷给她赎身她如此欢喜,换做别人她一定高兴不起来,此事无关对方品行,无关是否熟识,无关是否发生过关系…… 焉容突然睁大了眼睛,眼里有不可置信的微茫。   ☆、死不瞑目 自上个月在裙香楼吃过一次亏,黄途心中烦闷,老子出那么高的价格买花魁一夜,没想到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白脸扇了一巴掌,回去便跟他那个位居户部尚书的老子爹哭诉,没想到黄刚反手一个巴掌拎了过去:“小兔崽子,我让你看书,你看哪去了?明年春天下场子我看你怎么办?” 黄途捂着脸跑了,一出门往地上啐了一口,吐出黏糊糊一方血,好不容易安生了几日,又是玩心大动,领着一班打手浩浩荡荡游街,也就是在那时,遇到了宛娘。 宛娘容貌艳丽,身姿窈窕,虽然是布裙荆钗的打扮却挡不住十七八岁年轻貌美的风姿。她手边正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高高瘦瘦如一条竹竿,明显是长身体的时候,袖子和裤脚都短了一截,虽然穿得不算好,但满脸的骄纵不屑。 “我说婆娘,进城这么久了,怎么也不见你给我买点吃食?” 宛娘伸过手往他头上拍了一巴掌,气哼哼道:“小狗崽子,出门在外不要叫我婆娘,要叫姐,知道么?” 那小子回她一双白眼,嘲笑道:“爹早就说了,过年就给咱俩办婚事,还有,我已经是成人了!我已经长得比你高了!” 女子只笑不语,眼里含了几分嘲讽,小兔崽子,床单都是我给你洗的,你成不成人我不知道?她暗暗想着,一旁的小鬼已经开始摸她的荷包:“婆娘,你怎么一点钱都没了?” 宛娘气得用手戳他额头:“说了句废话,来城里的路上你非要坐牛车,钱都给了车夫了呢,上哪弄钱去?” “我不管,我肚子饿,你给我想办法弄吃的!” “好好好,真是个祖宗!”宛娘叹息着摇头,清秀的眉头微微蹙起,一瞥眼,瞧见一肥头大耳的男人,一身绫罗绸缎,手摇九尺大扇,身后跟三五个蛮横的大汉。“哎哎,大柱你看那个男人,老手段,怎么样?” 大柱晃着脑袋点点头:“嗯嗯,没问题!” “那成,就他了,三年前怎么办的现在还怎么办,你可别出岔子!”宛娘拍拍他的肩膀,将原本柔顺头发打乱,抽出一束披在肩头,一溜似逃命般跑了过去,口中还大喊“救命!” 宛娘口中所说的那个男人便是黄途,此时正歪着脑袋看路上过往的行人,凡是长得眉清目秀的妇人他都多看几眼,把人吓得跑开老远,万万没有想到恰有美人投怀送抱,险些将他扑倒在地。 “恩人,救命啊恩人!”女子嗓音如碎玉莺啼、婉转动听,伏在他身上的曼妙身体柔软纤细,像春日初发的嫩青柳条。 黄途心念一动,双眸紧闭,心头恍恍惚惚地想,这要是个大美人该多好啊,待一睁开顿时愣在那里,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 宛娘哭哭啼啼窝在他的怀里,一伸手摸进他的腰带,将沉甸甸的荷包扯下顺进袖子,哭道:“多谢恩人扶我一把,我该走了。” 黄途连忙用两手分别抓住她的两条手臂,两眼泛光如黑夜里的狼狗:“别、别走!” “姐!”身后一匆忙赶过来的少年大喊一声,朝着宛娘扑了过来,“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宛娘先是对大柱解释一句,再回过身来,可怜兮兮道:“多谢恩人扶我,刚刚被恶人追得太紧,多亏你掩护我一把,如今我弟找来,我也该走了。”便要挣脱黄途的两手,往后连退两三步,却不想他攥得更紧,一脸的喜悦得意:“醉芙蓉?哈哈,你是刚刚从裙香楼逃出来吧?” 宛娘倒是一愣,眼里的泪水一下子止住,连忙解释道:“不不不,公子认错人了!” “别以为你穿成这样我不认识你,姑娘,你要是再不承认我就把你送回去!” 裙香楼是什么宛娘自然知道,这城里她三年前来过,那个时候她便听闻过裙香楼的大名,最繁盛的青楼盛景,以及最残忍可怕的老鸨龟公。 “我真的不是!”宛娘欲哭无泪,那袖子里的荷包有棱角分明的银子鼓出,硌得她手臂肉疼却又不停地往下坠,快要从袖子里滑落出去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再偷眼往两旁打量,四五个打手围成一圈,目光凶悍。 就这样,宛娘和大柱被黄途带回了尚书府,本以为是从未见过世面的村姑乡巴佬,对着这高屋绿瓦、雕梁画栋却没有过分的惊讶夸张,反倒是眼里淡定,步履之间沉稳不乱。 与此同时,崔府也已得了消息,管家崔福匆忙赶来,将假寐的崔致仁摇了起来,在他耳旁低语:“前几日派人去了姜家村,宛娘已经离开有半个月了,听说是进了城。” “这女人,给了她那么多钱还要回来!咳咳咳……”崔致仁怒不可遏地吼了出来,牵出一连串的咳嗽声。 “老爷别激动,万一叫人听见怎么办!”崔福急得嗓子发紧,为他拍背的手不经意加重了劲道。 听到崔福的警告,崔致仁赶紧抻着脖子往外头看了看,低声阴沉沉地问:“现在人在哪?” “不知,一定没出城,听说还带着那个小拖油瓶呢。”崔福道。 “这可怎么好,万一叫可铮发现怎么办?他做生意四处应酬,谁知天意如何,万一叫他遇上,我们可就完蛋了!”他从一开始装聋作哑,就是担心萧可铮跟他翻脸他不好反驳,连续观察了几日,也不晓得他到底知不知道宛娘和那个妓|女不是同一人。 崔福也被吓得面色发青,只低伏了身子,手轻轻抚着崔致仁的背以示安抚:“看姑爷的模样应该是不知道的,我们还有时间,趁早找到宛娘,再给她点钱把她打发走,实在不行……咔!”崔福两眼一瞪,手一横,做了个挥刀的姿势。 崔致仁会意,点头,沉思,半晌道:“可铮最是沉得住气,我却拿捏不准,这样,想个主意把他打发到外地个把月,我们也好动手。” “老爷这个主意好。” ………… 宛娘在尚书府住了几日,成日锦衣玉食,却有些腻,无他,只看黄途太不养眼,她在府上妾不成妾,客不成客,手脚像是被绊住一般受拘束。连同那个小相公也不愿住,镇日看别人眼色,很不喜欢。 宛娘自六岁起便当别人家的童养媳,很是懂得察言观色,那日黄尚书一来,看他略拉长的脸,她便懂了,再不走可得出大事。 打发大柱出去买了点东西,她站在檐下接过塞进袖子里,凑在大柱耳旁小声地说:“可记牢了在哪等我,成了便出去,不成晚上你再回来。” 少年略略思索,答了一声“好。”脸色有些阴沉,三年前他什么也不懂,如今他十三岁了,虽不曾亲眼所见黄少对宛娘做的某些事情,但也明白得很。那是他的婆娘,是今年过冬便要与之成亲的女人。 宛娘只顾得看周围有没有人注意他俩,也不曾看大柱的神情,一转身进了屋子,将房门关牢,把大柱给的那包迷药倒进酒里。 不过一会黄途下了学,见宛娘乖乖巧巧地待在房里心生欢喜,看她一笑满眼璀璨眸光,不胜欣喜地拥上去。宛娘劝他喝酒,他心想便是喝口毒药也认了,一仰脖子吞下,便抱着宛娘在怀,淫|笑道:“美人儿,让小爷我要一回儿。” 宛娘羞红了脸赶紧推他:“不行啊,一会老爷要喊你去前厅用饭,可不能如此。” “你管那老头子作甚?他还不是得听我的。”黄途一抬身子将她抱了起来搁在床上,匆匆忙忙褪了衣服跟她快活起来,不禁心生喟叹,从前名器花魁一夜千两,他是白捡了大便宜,想怎么快活怎么快活。 宛娘冷着眼看外头,心里数着数儿盼那药效发作,饶是三年前被人糟蹋过,可是现在对着那人模狗样的黄少她是一点也习惯不来。 “哎哟,我肚子疼!” 宛娘一惊,身上那人已经从她体内滑了出来,手捂着腹部呻|吟着。 “怎么了?”那迷药不是让人头昏吗?怎么还会叫人肚子疼?宛娘向来机灵,心念一转,糟了,定是那小兔崽子没买迷药,买了什么别的东西。 八成是泻药吧,宛娘安慰自己一番,将衣服速速穿好,对着躺在床上的黄途安抚道:“少爷,我去给你叫大夫,你等等啊。” 说完这话,从黄途的外衣里翻出几张百两的银票并一件信物揣进袖儿,开门赶紧跑了。这尚书府也有自家亲兵把守,闲杂人等没有信物不得随意出入。 “哎哟……”黄途叫唤了许久,终于放弃了挣扎,七窍流血,两眼瞳孔放大,死不瞑目。   ☆、许你金屋 七月流火,热烈的夏天仅余一截尾巴,淡黄色的桂花一开,全城都飘着清淡的香味儿。焉容着一身丁香色盘金丝扣衣裙,绾着朝云近香鬓,青丝间饰一枚岫玉莲花镶银底座的发簪,面上薄施粉黛,越发精致。眉眼用心描画过后,更显眸心似水,神采奕奕。 明日萧可铮便要去外地接一单子买卖,听说南阳又出了一个新矿,伙同张老板一同去看看,若是矿不错,可以考虑将买卖再做大一些。 两人在流觞阁包了雅间,新上的桂花糕洁白如玉,清甜爽口,细腻化渣,桂香浓郁。焉容最喜欢不过,说话的当口便往腹中咽下三四块。萧可铮担心她食多不消化,亲自为她杯中添上清茶。 “爷这次出差,大约能有多久才回来?” “快则十几日,慢则一个月。”萧可铮目光落在她脸上,几分不舍,几分打量。 焉容轻轻颔首:“爷出远门切要保重身子,早日回来。” 萧可铮只觉好笑,想她素来待自己情薄,能说出这般体贴的话当真不易。“你是念我想我,还是盼着早些回来给你赎身?” 焉容眨巴几下眼睛,虽然后面一种情况可能性更大,倘若说了真相未免太伤人心。“我是为您想着呢,不然一到八月十五您回不来,我也不知道该为谁解风情呀。” 却也是个问题,萧可铮眉头一舒,指节已轻敲了桌案:“只要你为我守身如玉,便是有人出万两高价,我也不会叫旁人染指你。” 听他这番话,焉容也便放心了,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悠悠说着玩笑话:“古人有一句话,叫作‘商人重利轻别离’,爷会不会临阵脱逃,再不敢回来呢?” 萧可铮微哂,清冷的面容上多了几分和煦的浅笑:“商人确实如此,只是焉容……若是二人得以如影随形,又何谈别离。我若有了焉容,必叫她长伴身边,不得离开我三尺之遥。” “嗤——”焉容先是笑出声来,调笑着看他,“瞧您说的,难不成是要找绳子将我拴起来?”男人抛头露面没有什么,做生意所需,却万万没有领着女人的道理。 他真想直接把人领走,再也不用磨蹭什么,可是资金周转不够,不是他没那个钱,是没有可以直接用的钱。“如有心,哪里需要绳子。”萧可铮淡淡一句话,立即叫焉容止住笑。 她对他不是没有情意,只是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焉容不是没心没肺,他为她做的那些事她都看在眼里,感激落在心底,唯独男女之情,却是怎么也不敢想的。“爷能救我于苦海之中,我又岂非不明事理,唯有用心服侍,任劳任怨,方能报答十一。” 萧可铮眉头一皱,面容上好不容易有的几分笑意也凉了下来,从身后取过一只精致的木盒在她面前打开,里头放着两枚包装严实的铁盒。“这是前几日旁人往我府上送的祁门红茶,如今渐要入秋,宜早些温补脾胃,不宜再喝绿茶了,你收着罢。” 知她出身名门,最喜欢那些风雅的东西,想来喝茶也有诸多讲究,萧可铮再从身后取过一只更大的盒子,里头放着一整套宜兴紫砂茶具,茶盘由一整块黑檀木打造而成,雕花技艺精湛,光泽恬润饱满。“这茶具也是别人送我的,一道给你,一会叫小五给你送过去。” 焉容看着两眼发直,这上好的东西,他送给她的语气就好像……“送你拿着随便玩吧”的感觉,看他眉眼几次皱起有几次舒展,焉容也有些忐忑不安,盈盈笑道:“多谢爷的好意。” “嗯。” 于是再不闻他发话,气氛又归于沉静,礼物送完了,其实也到了说分别的时候,焉容素手提了酒壶将二人的杯子斟满,当先捏着酒杯道:“祝爷一路顺风。” 萧可铮痛快喝完,沉着一张脸道:“再倒一杯。” 连倒三杯酒,再怎么拖延也该是分别之时了,萧可铮起身将一件鸦青色外袍收在臂弯,便要下楼去。此时暮光落在木椅上宛如金粉,男人长身玉立,萧萧素素,他回过头来那一刻,墨眸里有旁人看不通透的缠绵意味。“焉容,等我回来,许你金屋。”话音一落,便决然落步,踏下台阶。 许你金屋,金屋藏娇,焉容顿时一怔,她先前有的那些疑虑全都得到解答,他不会将她放入崔府,若为妾室,必定要在崔府受人指点,所以他为她作金屋,让她远避世俗非议。 流离欢场两百日,看穿世间声名为浮云,只求安稳度日、恬淡如水,萧可铮,已然深知她心意。 她有点……不舍。 焉容突然脑中一热,快步跑下去:“爷,我送你!” 萧可铮脚下一顿连忙回过头去,嘴角情不自禁弯起笑容,他平素不喜笑,偏偏此刻难以控制情绪。那站在高处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女人,脚步有些急促,似一汪秋水的眼里透着焦急,便牵柔情似水荡漾开来。他似要沉进去,像落入沸水里的一滴蜂蜜般暖暖融化。 也不过七八级台阶,焉容走得太快,快要到他身边的时候被他一把捞进怀里,瞬时失去支撑的她紧紧贴在他宽厚的胸膛上,耳畔他的心跳声清晰有力。 萧可铮扳过她的身子将她压在身下,手指拂过她额前的碎发,薄唇从额头开始轻吻,再到鼻尖,再到下巴,最后返回到唇上用情地吮吸,舌尖在她唇隙试探,辗转探入口中流连缠绵,交换着彼此的气息,不以言语诉衷肠,但叫柔情化离殇。 许久,两人唇齿分离,一人娇|喘连连,一人面带餍足笑意。携手下楼时,颇有几分浓情蜜意的滋味,俨然是刚表心意的一双璧人。一直走了很久,到了流觞阁外,墩子已经牵马过来,萧可铮接过缰绳,也不上马,只牵着走,焉容陪在一旁,清秀的面容多了几分艳丽,此时正笑得羞怯,如绽放花瓣垂露的香兰。 眼看天色越晚,墩子有些急了:“爷,时候不早了呢。” “咳咳。”萧可铮冷着脸咳嗽两声,又满眼温情地将焉容的头发一丝不落地整理好,由墩子扶住马头,一跃迈上去。“走了。”最后一眼落在她的脸上,夹紧马腹便要出发。 却在这时,见一身着罗裙的女子匆忙跑了过来,她面容清秀,眉眼明媚,额头沁满汗水,此人正是刚从尚书府逃出来的宛娘。她看过来的时候,三个人一同愣在原地。 待她反应过来之时,眼睛立即从萧可铮惊愕的脸上滑过,调转方向,往周围胡同里钻了过去。萧可铮攥紧拳头,一扬马鞭狠狠砸在马身,高头大马飞也似的朝着宛娘逃窜的方向追逐而去。 焉容恍恍惚惚站在原地,马蹄惊起的烟尘漫过眼前最终落地平息,那个女人,跟自己有八|九分像,所以…… 只是一场误会而已,对么?她终于明白那晚他疯狂亲吻自己时所说的那句话,那般咬牙切齿,那般爱恨纠结,他说她是他心里久扎多年的一根刺,一根想拔却拔不掉的刺……如今,她连那根刺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却在故事的一开始,接受他无缘由的折磨羞辱,接受他随心所欲的施舍救济,所有的苦难已经承受完毕,刚刚尝到那丝甜头,正主已来要债。 “姑娘,我送您回去吧。”墩子为她掀了轿帘,伸出手臂请她入轿。焉容这才从失神中脱离而出,快走几步坐进轿子里,放下帘子,轿子晃动一会,平稳前行。 焉容用手指轻抚双唇,上头儿还留着火辣辣的触感,过了许久也未能消下去。先是一记甜蜜唤醒因伤痛死去的春心,后是一把尖刀残忍绞进心窝,真是天意弄人,天大的讽刺。 现今天气还算暖和,她却冷得浑身发抖,仿若置身寒天雪地之间,望天望地,她最是多余。她为何要叫焉容,明明只要方寸自由,天地无垠,却容不下她一人肆意。 也许该是如此,指望那位恩客为她赎身,是她痴心妄想、高攀不起,活该她一生为娼|妓,活该她被千人枕、万人睡。“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向来将这番话厌恶进了骨子里,如今拿来自嘲确实再合适不过。 焉容心灰意冷,失落至极,想要落泪却硬生生将眼泪逼回去,她这般灰溜溜回来的模样,只怕被衣缠香瞧见又要得一番奚落。衣缠香说过的,她们都一样,都是妓,何来的堕落,又何来的清高。 转眼已经到了裙香楼下,焉容强行挤出一抹惨淡的笑,有些虚弱地撑着轿门下去。此时已是黄昏之后,大红的灯笼依旧亮着,却不闻往日的喧哗热闹。 她也没有作太多的思考,提着裙子小步往回走,刚进门,便被几个捕头模样的人围了上来,银晃晃的刀片正架在她的脖子上。   ☆、逼出真相 萧可铮策马追逐,直至宛娘跑进死胡同里无路可逃,才冷着脸居高临下道:“你究竟还要逃到什么时候?” “萧爷、我……”宛娘哽着嗓子,一张俏脸惨白无色,身子紧紧缩在角落里。 “想不到三年过去了,你还记得我。”萧可铮毫不怜香惜玉,俯身一把将她拉到马上夹在身前,扬鞭一路疾驰回到流觞阁。这里的老板与他熟识,特留一处雅间给他。 两人上楼之时,听下面往来宾客争相议论,说是黄尚书的宝贝儿子被人毒杀在室,宛娘一听,脸色越发苍白,身子更是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萧可铮侧耳听闻,心中冷笑一声,也不过是死了个只会玩乐的窝囊废,跟他倒没多大关系,也没有注意宛娘的反应直接将她塞进房中,一回身将门反锁。 “萧、萧爷……你别问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宛娘急急摇头,将身子缩在墙边,离他越来越远。 萧可铮一把将她抓到身前,将眼睛凑近了看她的脸,隔远了看真是差不离,现在再仔细瞧瞧,她的眉毛比焉容粗且往上挑,眼睛更大,皮肤略黄,可见保养没有十分好。他当初是怎样地看走了眼,两人的神韵明明差了不止一星半点,他却坚信是三年的时间改变了人的气质。 “说,当年的合同是不是被你拿走了?” “不、不是,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宛娘慌乱摆手,眼神游移脱开他的直视。 萧可铮将她逼到一角,阴冷的面上冒出森森寒气,叫她吓得牙关打颤。“三年前冬天,蚕湖落满白雪,我和几位旧识在湖边搭了帐篷,约好夜里出来赏雪,因怜惜你一个女子孤苦伶仃,又是天寒地冻,允你在我帐内歇息一晚,若不是你近我身,那张合同怎么会不翼而飞?” 他当初遇见焉容的时候也这样逼问过,可是焉容始终都是一副什么都不知不晓的样子,久而久之,他便放弃了逼问,只以为她是不愿承认,否定两人相识的事实,看来真的是冤枉了她,因为真正做了的人总会在言语上露出破绽。 “我……”宛娘心思电转,目光一瞬不移地盯着他看,“萧爷怎么知道不是自己拿掉了?这么大的疏忽怎么能赖到我身上?” “疏忽?我萧可铮会随意放一张重要合同?我明明放在锦盒里上了锁,定是你偷了钥匙,那钥匙别在我裤带上,想不到你一介女子竟如此放肆大胆不知羞耻。” 宛娘被他讽刺得眼眶发红,咬唇反驳:“不,你根本没锁!我为什么要偷你钥匙!” 话音一落,萧可铮便不言语,冷幽幽地望着她,哂笑道:“是,我确实没锁。” “你……”话说至此,宛娘纵是再笨也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只好舔舔唇,低着头不敢看他,心中发虚又满腔气闷。 萧可铮没有一丝同情,冷眼紧紧落在她面上:“事到如今,不该说的你也说了,还是从实招来为好,免得我为难你。” “只是……我已经拿了封口费,再不能多说什么。”被他逼得急了,宛娘一双杏眼赤红,此刻更是紧咬着牙,一副丝毫不肯吐露只言片语的坚定模样。 “封口费?是谁给你的?”萧可铮气得牙痒痒,听宛娘那几句话,大体已经确定他是被人算计了。虽然几年前心性未定,却也不是贪恋女色之人,可还是活生生的被美人计害惨,无他,那样如花似玉的年纪,那般纤弱可怜的模样,任是谁也不舍得把她搁在帐篷外面冻一夜。 “萧爷,我真的不能再说了!”宛娘一急,眼泪都要冒出来了,“我求您了,宛娘做牛做马都好,只是答应了人家的话万万不能说出来,否则会有性命之虞,我给您跪下了。”说完这话便要给他屈膝下跪。 萧可铮连忙矮身强行将她提了起来,他实在是看不得一个跟焉容有着相似面容的女人给他下跪、跟他求饶。在他心里,焉容就是一只猫,平日里温柔乖巧,一旦想要按下那只猫的头颅,一定会亮出爪子把对方挠得遍体鳞伤。他很欣赏迷恋她这一点,高傲得叫人不忍下手伤害,只一味儿地想要看她绽放欢颜。 想到这里,萧可铮冷哼一声,捏着她的下巴恶狠狠道:“你何苦长这样一张脸,占着美貌却做尽龌龊之事,且叫我毁了它。”随手取过桌上一只白瓷的茶杯往大理石面的桌上一砸,茶杯顿时散开成块块碎片,他低头捡了一块锋利的瓷片捏在指尖,凭空朝着宛娘的脸比量着。 “不要,不要!”宛娘用力摇着头,却耐不住下巴被他一只手禁锢得死死的,她这副容貌实在出众,女人最在意自己的脸,怎么可以接受别人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毁了它。 萧可铮捏着瓷片平贴在她的侧脸上,语气森然:“这样也算救了你一命,把你的脸毁了,再也没有人会认出你并杀你灭口。” “你说什么?”宛娘蓦地一惊,眼里流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你以为你接触到了我,他们还会相信你守住了秘密?呵呵,真是笑话。” 宛娘凝着他幽黑的眸子,冷厉果决没有一丝闪躲,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真的信了,心里开始绝望起来,美眸里泪水盈盈,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见他如此,萧可铮暗暗冷笑,吃过她一次亏可不会再巴巴上第二次当,见她示弱便要松懈放她一马?未免自己也太过仁慈了吧。“把真相告诉我,我可以为你提供避难所,保你不会被追杀。”为了表示诚意,萧可铮将瓷片丢到地上,眼神暗含鄙夷,见血的事他才不愿意动手。 他先前不肯为焉容赎身的一层原因就是:这个女人害得他入赘崔家,那么就让她卖身青楼受尽欺侮,等折磨够了再买回来,叫她尝尽受人冷眼嘲讽的滋味。可做娼|妓对女人来说着实是最大的残忍,不能泯灭良心逼一个良家女子入这一行当,萧可铮思前想后,推敲着各种处置她的方法。 宛娘此时已经动心,立马止住眼泪,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当真?” “无信不商。”萧可铮沉声回答,心中已然有了安排,不就是要避难所么?可以让你不死,却要关你个不见天日,这样的女骗子,放出去只会害人。 宛娘咬牙:“好,我说。” ………… 知道真相后的萧可铮苍白了脸,震撼叫他有些脚跟发软,两眼发黑,但还是强作镇定,逼迫自己沉下心来。虽说宛娘方才是如此声情并茂地将自己三年前的遭遇和苦衷讲了出来,但萧可铮还是保存着几分清醒,不该轻信。 思虑再三,从案上铺开一张纸,调好水墨,奋笔疾书拟一封信,见宛娘目光一直投在他面上,萧可铮瞪她一眼,立即听她解释:“我不识字的。” 此时信已写成,稍待片刻墨迹干后装入信封中,萧可铮目光冷冷落在她身上,警告道:“暂且将你安顿在知自庵,等风头一过再做打算,你若擅自离开,一切后果自付。” “是是是,多谢萧爷。”宛娘面露尴尬,心虚地低着头跟在他身后下楼。 萧可铮将信件递给茶厅候着的小五,命道:“带宛娘去知自庵,把信交给慧音大师。” “好,爷您怎么办?可还去裙香楼知会姑娘一声?” 萧可铮望了望外头的天,云朵暗沉沉如一团墨,一丝极细的银钩挂在天央。“时候不早了,不去打搅她,我连夜赶路去趟芜镇,当年的事,吴老板必定是知情的。” “爷何必如此急切,夜行诸多危险,待明日出发也不迟。” “再拖下去只怕崔致仁会多疑心,你千万不要说漏嘴,但和往日一样帮我打理事务,切记。”此时他的称呼已变,不再是岳父了。 “小五明白。”爷如此郑重地吩咐一件事,不必多说自然重中之重。 郑重交代完所有事情,萧可铮脸色终于缓了缓,出门解马长策,一路赶赴芜镇。当年那一纸合同毁了他的声名,他必须要查明真相。 萧家家大业大,他为幼子,分得自己家产之后父母便过世,虽有两位大哥在上,却不肯为他的过失买单。曾经年少冲动,最易做冒险之事,把大半资产投注进去,前脚与吴老板谈定条件,后脚合同便丢了,紧接着吴老板便开始毁约,他却无力还手。 当年遇挫,迫在眉睫之时有崔致仁跟他谈要求,这样实在有辱萧家门风,他万般不愿,还是拉下脸去求两位兄长,大哥素来宽厚,当时却身在北疆做和田玉的买卖,没有三两个月回不来;二哥果决寡情,连家门都没有让他进,直接命家仆送过一张字条,上有八个字:“忍辱负重东山再起。”这是萧家祖训,却也是百年经商积累下来的丰厚经验,士农工商,商本为末,本就低人一等,何故还要在意入赘一事,你若有能力便翻盘,没有能力便一辈子受人嘲讽,总之,萧家没有门风这种东西,只有男人自己的颜面。 萧可铮没有办法怪二哥薄情,那笔买卖实在太大,只会搭上二哥也落入生意场上的低谷,与其要兄弟三人一道困顿,还不如他早点低头。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宛娘竟然是崔致仁安排的人,枉他还对崔家怀着感激之情,借着崔家资产渡过危机,挽救了他名下许多商铺,里里外外被利用个遍,最后还要向罪魁祸首感恩戴德,承诺照顾崔雪,真是人心险恶、诡计多端。 此次去芜镇,意在弄清真相,待到回时,翻盘易如反掌。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想写焉容第一次被逼迫的场面,可是好凶残啊,好担心把萧爷写毁了,好犹豫。   ☆、女囚恶命 逼仄的巷道,阴暗的角落,四处飘着血腥和土腥味儿,有拉擦着地面的锁链声和犯人的痛吟,焉容皱眉,用手帕掩了口鼻,拎着裙子踏入牢中,这里还是女囚住的地方,比男囚更差几分。当年她父亲审查狱案,焉容却没有想过自己还有这份幸运进来住上一住。 这次入狱确实可笑,她与那位黄尚书的儿子无冤无仇,为何要下毒害他?若是为自己洗清罪责,除了裙香楼里的人能够证明自己前几日未曾出过门,还得需要萧可铮证明案发当日跟她在一起,可……他已经离开尚霊城,若是十几天都不回来…… 一定是她出门时没有翻翻黄历,不然为何一天都不顺?先是见到了那个女人,萧可铮一路追她而去,将自己丢在身后,把自己弄得不三不四。对了……那个女人会不会是真正的杀人凶手,被人误认为是裙香楼的花魁,以致牵累自己入狱? 想到这里,焉容的心已经提了起来,万一她成了替罪羊,那岂不是放任真凶和萧可铮逍遥快活?想来他也不会给自己作证了吧,毕竟人都是有私心的。焉容苦笑一声,扶着墙坐在草席上,阴冷的气息顿时从地表灌入体内,寒气搅乱脏腑。 此时不过二更天,外头传来男人嘶哑的低音:“好姐姐,听说你这牢里关来个花魁,叫我们睹一睹模样吧。” “陈牢头,这是县老爷特地嘱咐的,不能随意冒犯。”有女人严声拒绝。 “嗨,晦气,竟是那裙香楼财大气粗,方有钱打点得这么细致,换做了旁人,这四五弟兄还不是得轮上一轮?你也该是知道的,前朝有个姓胡的大官,自己的妻子女儿入狱都未能免难,这位也不过是个妓|女,谈什么贞操。”男人又絮絮叨叨讲了许多话,官媒婆立在一旁,耷拉的眼皮始终未动。 “不管怎的,我们也是得了令的,明日户部尚书亲自听堂,牢狱里的那些污秽事被捅出来可要连累大老爷的。”官媒婆又警告一通。法律是有明文规定的,□女犯要处以杖一百、徒三年;强|奸者要处绞刑。但事实上,这往往是一纸空文。那些书办、衙役干脆把官媒婆处当作是免费的妓院,遇到标致一点的女犯,更是个个都要前来领教,张三才去,李四又来,甚至昼夜不绝,或者干脆弄到外面去恣意取乐。 焉容不知自己是幸还是不幸,现今还是得庆幸一下,明日黄刚亲上衙门,牢狱这头还是不敢出犯罪的纰漏,生怕在高官面前砸了饭碗。 “好吧好吧,你举着灯,叫我瞧瞧模样也好,免叫我白白逛了这么一趟。”陈牢头又道。 官媒婆拉长一张脸,勉强同意了,将灯高高举过头顶,照在焉容脸上。焉容恨不能直接将自己缩进土里,叫这样厌人的东西恶心几句不成,还得叫他见着模样,指不定背后又有什么肖想。 “哈哈,”陈牢头阴里阴气地笑了两声,“你可得保她明日堂审能走出去,万一又回来了,是得叫我们个个都领教领教的,瞧着模样,身上的肉都能叫人啃光了。”说完话摇摇晃晃地走远。 焉容吸一口气,犹豫片刻,将头上那支岫玉簪子拔了下去,亲自递到官媒婆眼前,稳着嗓音道:“多谢您了。” 官媒婆脸上没有丝毫笑意,接过簪子瞅了一眼,顺进袖子里。焉容隔在近处打量她的模样,因是黑灯瞎火,只看得她一张白纸似的脸面,深凹陷下去的眼眶,似地狱里的女鬼。焉容咬了咬牙,忍痛将耳朵上两枚翠取下递到她面前,笑道:“一点礼物不成敬意,给少了是我的不对,望姐姐体贴。” 官媒婆这才有些动容,开了话匣子,道:“姑娘你是好福气,外头有人打点不说,里头还怕捅出篓子,若是没这个福分,那些刑具都要用个遍了。” 焉容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听她解释道:“最东边的那个是木驴,接着是刑舂,拶片,惩治鞋,鞭子竹片……” 样样都是极其残酷的刑具,焉容听了直冒冷汗,官媒婆却如数家珍,指着那木驴道:“你看见木驴儿上那个尖木桩了么?是要插到那里面去的,木驴一走,那截木桩便要上上下下伸缩,好不痛快,许多当场死在上头的;还有那惩治鞋……” 官媒婆说得是津津有味,岂料焉容已经吓得神魂错乱,她多想快点出去,再不要受这个罪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受完官媒婆的精神摧残之后,焉容总算舒了一口气。 她两手抱膝缩在角落里,一夜不敢入眠,耳畔总有吱吱嘎嘎的声响,已经分不清是人为还是那些黑暗中活动的动物,比如耗子壁虎之类发出的动静。她素来不喜长得丑陋的动物,见了总觉紧张害怕,一想到黑暗中它们可能爬到了自己脚下顺着衣服往身上爬,焉容就吓得想要大声尖叫,身上一旦有轻微痛痒的触觉她便止不住幻想,越想越恐惧惊慌毫无睡意,如此坚持了几个时辰,终于等到晨光熹微、勉强能够辨清光线的时候,她才合了合眸子,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天色大亮,有官媒婆前来送饭,焉容从栏杆缝里将不算干净的瓷碗接过,用手捏起一只黑乎乎的窝窝头,看起来像是麦子皮磨成的面,里面还夹着青色的菜叶,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焉容凑上前嗅了嗅,有些酸味,只好皱眉放回碗里。她打小的主食都是上好的米面,这样的东西便是府里的下人都不愿吃,虽然饿了一夜,腹中空空,前胸贴后背的,但看了这个东西之后饥饿感似乎顿时消失。 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管媒婆过来收碗,看着她未动过的饭菜,心下鄙夷,嘲讽道:“等会上公堂你要是熬不住,可别怪我们亏待了你。” 要审讯了?焉容面容微变,还是伸手将碗递了出去。管媒婆面带痴迷地看着她,真是个少见的美娘,可惜惹怒了户部尚书,恐怕没有活路了,虽然心中有些同情,可还是不动声色地接过碗,将饭菜一倾倒进剩饭桶里,推着车嘎吱嘎吱地走了。 很快,升堂,喝堂威,带人犯。 焉容在外头看到两块写有“回避”和“肃静”的牌子,心里一面鼓一样咚咚落响,进去之后,两排衙役皆神色凝重,目不偏斜,连向来逛青楼的县官也端一副严肃的架子,身后是幅极大的海天日画,海浪汹涌,明日高挂,正堂最上挂一牌匾,上写“明镜高悬”四个端正大字。最右,有一席坐一中年男子,穿仪袍、着皂靴,一脸的怒意,眉间还存几分丧子的凄哀,正是户部尚书黄刚,他看自己的眼神似怒虎白睛,恨不能一口将自己咬成粉末。 县官拍惊堂木,问焉容身世,焉容一一回答,吐字清晰。 一旁的黄刚侧耳,心中暗想,林清誉的女儿,确实有行凶的动机, 堂审时,裙香楼的人证是张大嘴,他一身肥胆,又是块头极大,杵在哪里比衙役都威风不少,县官连连给他示意,他却不甚明白,只好亲自下堂,按着下官拜见上官的礼给户部尚书下跪。这样一来,张大嘴的气势也消散了。   ☆、除衣施杖 “拖出去打!免得扰了公堂清净!”黄刚皱着眉头摆手,他倒是想看着这个杀人凶手受尽皮肉之苦,但更想看到她被除去衣衫当街示众、受尽凌侮。 焉容自是顽抗,昂头冷眼与县官对视:“女子犯奸罪者方可除衣,且不说我有无杀人罪过,但你刑讯逼供,也没的理由除我衣服!” 县官怒极反笑,一双吊尾三角眼眯成一条缝,训斥道:“也不过是妓|女,竟不知叫多少男人看去身子了,还在乎这个?正好借着这由头惩治嫖风,来人,拖下去!”这等便宜事,不看白不看,再说了,衙门弟兄都等着呢。 “你、你敢说……”他这狗官都是妓院常客,竟还有脸说整治嫖风?当真是笑话!她话还没说完便被衙役钳住两臂押到外头,死死按在春凳之上,里里外外围了几十号人,男女老少皆有。男人则是动了淫心,白看美人脱光衣服满足欲|望;女人对她也没有几分怜惜,做婊|子的,还怕这些事?早做什么去了? 一衙役擎了竹杖过来,阴阳怪气地笑道:“小娘子你也是皮娇肉嫩的,我特地把竹杖浸了厕桶里的尿,打着不疼也不化脓,只是味道不好了些,回去冲冲便罢,你且忍忍吧。”如今拨个溜光,拿几桶水浇浇,很省事的。 “还等着作甚?除衣施杖,麻利些!” 焉容心生绝望,耳畔听得那些污言秽语,简直恨不能钻到地里去,如今又有人撕扯她的衣服,叫她颜面何存?她在群像楼里人人都只知道她是花魁醉芙蓉,却没有人知道她真名的,今个全算是抖出来了!爹,您一生坦荡,女儿给您脸上抹黑了! 焉容来不及哭,只觉时间紧迫,更是竭力反抗,趁着身后那脱衣服的人心猿意马,连连从凳子上滚落下去,在地面打了几道滚将爬了起来,将衣衫紧裹在身,转身以指朝着衙门正堂戳去,凛然骂道:“你这两头狗官手段肮脏,我偏以死明志,化为厉鬼咒你等十世不详!黄刚,真凶逍遥法外,你儿冤情不解将永世不得超生!” 眼见得一群人上来拉拢,周遭百姓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焉容徒生一腔硬气,更是使出浑身的气力朝着衙门前那尊瑞兽撞去,她这几年日子过得极其艰辛,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活不下去,好歹死了也能成全名声,再不必苟且偷生了!更何况,自行了断定是比受尽折磨含恨而终好了不止百倍。 那石狮子在她瞳孔里渐渐放大,青面獠牙阴狠至极,根本不是威凛震慑而是暴戾凶残,全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焉容身子从石头上滑落下去,两眼圆睁,然后看着有鲜血如柱般淌下来。 呵,若有来世,托生成木头石头或者畜生,也不要再做女人了。 ………… 夜来有风,天际一抹纤细如银钩的娥眉月,像是垂钓刑犯的吊钩,焉容手扶着有些发晕的头,发出不知是今夜第几回叹息。好死不死的,偏没死成。 或许应当庆幸早晨没用饭,致使自己浑身无力,于是没撞到那个赴死的分寸上,焉容揉了揉脑袋,疼得皱眉。额头上有个指甲盖大小的伤口,估摸着若是没有好药调息是得留个不怎么养眼的伤疤了。 她撞得半昏半醒之时,周遭的喧闹声已经散得稀稀落落,倒并不是人声消散,而是自个儿听得不清晰,隐约记得有位身披灰色僧衣的中年女子行至她面前,从袖子里取出药为她敷在头上,暂时止住血。 焉容犯了迷糊,手指紧紧攥了那人的衣角,喃喃道:“竟不知自己这副污秽身子还能上得了西天,还有大师来迎纳我。” “施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可不能轻生。”那女子面色虽肃穆,目光却透着祥和,并不可怕,甚至还有些面熟。 又是一番唏嘘,不知是疼还是叹息,焉容依旧不肯松手,问她:“大师在何处修行,若有一日得了自由身,一定追随你左右。” “贫尼法号慧音,知自庵主持,施主一心向善定得我佛保佑,只是尘缘未尽、六根难净,好自为之罢。”慧音大师起身远走,一身灰袍不染尘垢。 焉容后知后觉,这才想起来原是慧音大师,又是顶有名的律师,即专门研究、解释、读诵律之人。母亲姚氏信佛,焉容未出阁之时曾陪同她上山听过慧音大师设坛讲经,禅意悠远,闻者静心,食肉无味。 得了贵人相救,焉容好歹多了几分活下去的勇气,经这么一遭闹腾也免去一顿刑罚,这头撞得还真值当。只是牢还得坐,她想起昨夜陈牢头说过的话,若是回来了,还得遭牢狱里头的罪,看着月亮越升越高,焉容心也越提越紧。 外头又传来锁链咝咝啦啦的响动,焉容接着微弱的油灯看过去,是皂隶押着刚审完的大柱回牢。她强撑着一口气走到牢房前头,对着外面招手:“牢子大哥,既然这人叫我姐,能否容许我们住一块说会话。” 昨日那位官媒婆也在,今天又得了焉容的好处,是一条系红玛瑙的链子,其实早早晚晚都是她的,只不过主动奉上来可视为态度好,还是替她说句话算了。“索性送进来一道关着吧,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没什么大碍。” 那皂隶听了觉得有理,便叫官媒婆开了牢门,将大柱塞了进去,便拖拉着铁链走了。 这会子没什么人打搅,焉容僵直着背,目光冷飕飕地盯着大柱看,眼里满是恨意:“你看我都这样了,你也要执意诬陷我?” 她的气息不稳,说句话都要喘息几分,大柱心虚地低下头,说话的声音还不如受伤的焉容响亮。“那也没有办法,她从小养在我家照顾我,小时候我当她是姐,今后是我媳妇,我也不能叫她死了。” 焉容憋屈得想哭,责问他:“你就这样睁着眼说瞎话,眼睁睁看着我一个无辜的人去死?”她抬手指着自己的额头伤处,拔高自己的嗓音,“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我死了,你能不能安生过下辈子?” 少年默不作声,只觉自己心被人捏在掌中,他快要喘不过气来。“她打五岁便进了我家当童养媳,我娘死得早,我爹又好酒时常打我,是她袒护着我替我挨棍子,我要是叫她死了我就是没有良心!” “凶手到底是谁?”焉容冷声责问,手指颤抖着指他额头,“若是你二人一道干的好事,你怎么不去死?你说你怎么不去死?!” “你别说了!”少年眼眶充血,通红似一头发怒的牛,“你就当你活该吧,你死了,我年年给你烧纸,把你的牌位当祖宗一样供起来,我求你了!”他转过身对着焉容狠狠磕头,额骨磕得青石板咚咚作响。 焉容终于流下眼泪,她不能说停,哪怕再不忍心看他磕头也不会伸手去阻止,因为,死的会是她自己!人人都贪生怕死,哪怕罪责在自己身上,只要看到能够找人顶罪,私心总是向着自己的。可是她必须活得有担当,必须正直清明,这是父亲给她从小灌输的思想,所以若是她犯了死罪她一定招认,若要想要强加在她身上,门儿都没有! 这牢里,一人哭,一人跪,气氛压抑得叫人窒息。焉容再也不愿听他不停地喊“求你!”,用手死死捂住耳朵将脸别过去。 外头的月亮真是把钩子,将人的喉管都要提起来了,稀薄的气儿被封在肺叶里,与外界硬生生断成两截。上了八月,渐要入秋,蝉们没有几天活头了,都卯足了劲嘶吼,断断续续,似狱中苦命人受刑后的哀嚎。 又听“咣啷”一声,牢房门被粗暴地推了一把,陈牢头并几个牢子们今天的酒已经喝完了,可还念着昨日的女人,跑在外头跟官媒婆纠缠:“都说呢,这个女人没什么福气,不然怎的又被扭回来了?” 官媒婆斜拉着眼看他:“不是说户部尚书旁听么?案子还没结,再不怕出事?” “你看着大牢不出去,你是不知道,黄大人那是有心想整弄死她,呵呵,他就是巴不得我们叫她不明不白死在里头!你放心,开门罢。”陈牢头今天的口气硬了许多,不知道是因为喝多了酒的缘故,还是从县官和黄刚的态度看出了后续,总之,这个女人他今天一定要领教一通! 官媒婆也舒一口气,心想确实有些道理,反正女犯在牢里没有人权,由着他们去吧,便从裤带上拉出钥匙将牢门打开,几个人一哄儿钻了进去。 焉容见这五六个人团团围住自己,个个是身歪体斜、两眼放光,盯着自己的眼睛像饿过整个冬天的野狼。此时她已经饿了一天一夜,又是受了伤,别提反抗,愣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的眼睫垂了下去,扫视身下光秃秃的青石板,什么都没有,唯一可以防身的簪子也打点官媒婆了,心已再度陷进绝望的深潭。 “各、各位大哥,你们是来做什么?”虽然已经料到了对方的来意,可是为了拖延时间,只好问些废话了。 “哈哈,我们是来坐你的!”陈牢头淫|笑一声,手已经朝她下颌伸了过去。 焉容忍着恶心将脸别过去,被他捏过的脖子那块皮肉刺痛无比,结结巴巴道:“你们这么多人,伺候不开,怎么也要分个先后一二三四来着……”能拖一刻是一刻,此时她从不嫌自己话多说话慢。 陈牢头笑道:“我是老大,前头这洞归我,剩余几个人方才行酒令输了,先从后头那洞开始,我们轮着来,就是不知你这娘们的心性,不敢往你嘴里干,怕你下了死口。哥几个,你们同意?” “就照着老大的说法,我第二!” “我第三!” “……” 见人都同意,陈牢头摆摆手打发最靠门的两个牢子:“快去把铁架子搬过来,照着老规矩一前一后!” 那两个牢子得令,赶紧出去搬铁架,牢内还有几个人看陈牢头的眼色过来将焉容提了起来,只等着将她的手脚分开绑在铁架上。焉容没有分毫力气反抗,只朝着大柱投去最后一眼,懒懒的、绝望丛生。 大柱心如刀割,跪在陈牢头脚边抱他的小腿,哭道:“我求你了,放过她吧!” “你滚!”陈牢头一脚朝他踢过去,将他踢到墙根底下,转身对着焉容狞笑。 铁架子咣啷咣啷地被人推送进来,牢里的人摩拳擦掌,个个都是垂涎模样,焉容闭了闭眼,将牙齿后移抵在舌根上,只要用力咬下去,就会有大量的血漫出来灌入气管叫她窒息而死,或者足够的疼痛把她痛死。那个慧音大师一定是自己昏迷时候虚构出来的,不能轻信。 恰在她调整全身的力气欲咬舌头的时候,外头传来一阵怒吼声:“一群狗奴才,给本王让开!” 又是自己听错了吧,焉容低头苦笑一声,看到一角青色衣摆蓦地进入眼帘,然后她抬头,彻底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阿弥陀佛,女主真是福大命大,终于虐完了,快猜来者何人! ps:好肥的一章啊!   ☆、楚王沉陵 一场秋雨刷过天际,漫漫青雾隐了百日最后一抹阳光,整个天空被黑幕收拢。雨打残荷,有破碎的声音入耳,吧嗒、刺啦…… 锦儿轻轻走到烛台前,素手执剪子将蜡烛捻儿剪断。“噗”的一声,所有的光消散不见。 “不要!” 锦儿一惊,连忙回过头去看焉容,“别动!”焉容还闭着眼躺在床上,伸出手做着挣扎的动作,似要极力摆脱什么东西。 难道又做恶梦了?锦儿心想应该是这样的,担心她再惊醒,还是摸黑寻出火折子再度将蜡烛点亮,之后她便看到焉容举起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也许小姐真有这样的本事吧,虽然闭着眼却能感受到光的明灭,又或者真有什么鬼魂跟着她回来了,鬼魂怕光,灯一灭就跑出来吓唬人。 虽然说得玄了些,可锦儿不怕,她命硬,阳气又重,可小姐不行。大家都说她从大牢里出来,身上恐怕带了不干净的东西,阴气重得很。又是给她用桃花枝水洗面,又是用黑狗血拖地,那董公子还大方地将自己佩带的天竺佛牌送给了小姐,可还是止不住她夜夜做恶梦。 ……都是心魔作乱,脑中存着那样极惨的经历,不是十天八日能够忘记的。 焉容这些天过得浑浑噩噩,甚至记不得何时用过饭何时起的床,锦儿看着心疼,却只能眼瞅着,什么忙都帮不上。 这日一早,锦儿给焉容梳头,桃木梳子一梳到底,墨发如瀑般垂在腰间。镜中人一张纤脸越发清减,铜镜里显得脸色更加蜡黄。焉容突然将身子往前探了探,用手指将额前的头发撩开,对着镜子看那处伤口。“结痂了,估计要留疤呢。” 锦儿很久没听她开口说话,乍一听她淡淡凉凉的嗓音倒有些惊讶不适。“小姐不要担心这伤,董公子……不对,楚王特地给您从宫里讨来一瓶玉肌膏,勤着点抹一抹,定是能痊愈的。” 听她这样一说,焉容安心地舒一口气,没有哪个女人不在意自己的模样,纵然情形危急的时候恨不能毁了自己这张脸,迫切想要免去一些事端,也不愿意终日顶着一张丑容过一辈子。“这几天都有谁来找过我?” “头出事那几天,香香姐一直在病床前照顾,前天王爷过来探望,见您歇着不曾打搅,刘妈每日都过来,张口闭口说你破费她不少,看你也不清醒,之后便不了了之了。” “倒是想不到她能来照顾我。”焉容有些悻悻,衣缠香……又帮了她一次。裙香楼这次肯为她打点,虽说是为了今后的财路,也确实值得她感激。还有最最应当感激的,是楚王沉陵,在自己差点咬舌头的时候突然出现,证明案发当日是他和自己在一起的,王爷的身份摆在那里,便是户部尚书也不敢辩驳什么,虽然她真的没有和他在一起。 流年不利,她这十八年从未有过今年这般的坎坷,种种遭遇几乎是粉碎了她所有的念想,所谓牢狱,不是惩治恶人的净化之所,却是罪恶的滋生地。这些日夜,每一合眼,她就会想起自己在炼狱中度过的那两个夜晚,黑暗、残忍、血腥,连同记忆都带着糜烂的气息,她想起自己已过壮年的父母,一定也有如同自己一般的凄惨经历。疾痛惨怛,才想起怀念父母,何其不孝!“我想起我爹娘和弟弟了,他们在北疆苦寒之地,也不知冬天要怎么过……” 锦儿倒是从未听焉容说起她的娘家情况,一时好奇:“竟不知小姐还有个弟弟,多大了?” “十二岁了,名作焉泽,泽被万物的泽。”想起弟弟,焉容不禁伤感,“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终日吃不饱穿不暖,往后了是要落下病根的,不过,我太庆幸我有的是一个弟弟,而不是妹妹。” 锦儿顿时明白过来,梳头的动作继续着,安慰焉容:“小姐如今结识了楚王这等人物,说不定能为林大人翻案呢,到时候你们一家人便可团聚。” “求人的话最不易开口,除了求,却再无办法。”焉容叹息一声,心已倦懒,再无念头对镜描摹,懒懒将妆盒推进去,起身坐回床上抱膝出神。 第二日沉陵前来探望焉容,手里带了不少珍贵的补品药材给她补身子,焉容也有意当面跟他道谢,便应了邀请,好好梳妆打扮,临出门前特意在镜前看那道伤痕,颜色虽淡了些,不仔细看看不出来,隔近了看便很明显。 焉容向来容不得半点的瑕疵,不论是身上还是整个人,这下子连体肤也不完整了,伤疤有药可医,名节却无从可补。 渐入了秋,风越发不够柔情,连同顾盼河的水都带着凛凛的寒意,焉容站在小船一头看水中自己的倒影,细细瘦瘦的一条,似一片柳叶,风一吹过来便将清影掴散了。 “林姑娘……”沉陵站在远处看她,见她身影如一抹青云,纤细的腰肢盈盈不堪一握,真怕风一大就把她给刮走了。 焉容闻声回过头,见船那头徐徐走过来一名男子,他一袭茶白色云纹长袍,墨发由和田白玉簪高高束起,眉目清秀、神色朗朗,很是温和风雅。 “给王爷……”焉容正要按着礼法给他行礼,却被他一扇挡住接下来的动作。 “姑娘不必如此拘谨,我在外头本无意暴露身份,你只当我为普通人便可,往后还能再叫我董公子。”沉陵温和一笑,将水墨扇子打开扇了几下。 焉容眉头微皱,轻念:“董公子。” ……这人,天未热的时候便开始扇扇子,天已经热过了还扇扇子。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沉陵是先皇最小的儿子,二十五六岁的光景,为董静太妃所出,封地在位于南方的楚地。大概是南方太过炎热,沉陵已经习惯了一年四季手不离扇的日子,所以到了北方还改不过来,焉容这般想。 沉陵笑着应道:“我也是前几日才知道你的闺名的,焉容,真是个好名字,我以后就这样叫你好了。” 有么?焉容有种头上冒冷汗的冲动,兴许风流才子都有四处夸人名字好听的习惯,她那日还听一个自称名士的人夸“春花”这个名字动听,可想而知这些赞人的话是不能轻信的。“随公子的意便好,公子的救命之恩,焉容还未来得及道谢……” “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沉陵得意地摇了摇扇子,道:“那日我正与几位同好在茶楼品茗,听闻楼上有人议论,说是裙香楼花魁入狱,以死顽抗衙役羞辱,我这么一想便猜是你,于是连夜赶过去,现在想想还是去得晚了些,叫你受了不少苦,还望姑娘不要怪罪才好。” “焉容怎敢,感激还来不及。”焉容赶忙退后一步低下头,顺便避开他扇出来的习习冷风,却没有想到一脚踏在船边,沉陵眼尖,一手将她拉住。 “松手!”见那只手落在自己的手腕上,焉容便有不好的联想,她现在一点都不喜他人对她的碰触,这种排斥已经存在于意识、先于思考了。 沉陵被她这突然一喊惊吓,连忙听话地松了手,然后眼看焉容摇摇欲坠即将入水,他也顾不得这些,一把将她拉回来,强大的惯性让两人很不凑巧地抱到了一起,更不凑巧的是,这一幕让他看到了…… 萧可铮日夜兼程从芜镇往回赶,原定的半个月计划生生减到了十日,不光是处理事务起早贪黑,连行路都是如此,他满怀牵念地前往尚霊城的第一站——裙香楼,希望能够给她这样一个惊喜,却没想到会亲眼看到这样的一幅画面。 男人身姿挺拔,女人娇如弱柳,以及那样紧紧相拥的姿态,统统拧成了一股麻绳,把他捆得有些窒息。他很生气,很难过,这些负面的情绪像涨起的潮水般把他淹没。 “抱够了没有?!”萧可铮语气冷冷,简短的几个字已经泄漏了自己的情绪。 焉容打了个激灵,听他这一声带着怒意的责问,却偏偏跟打了个结似的想跟他扭着干,心想既然你都跟宛娘多年重逢再续前缘了,那还来管我干嘛?难不成觉得我入狱没有死成希望我溺水身亡?焉容便是抱着这样逆反的心态,粘在沉陵身上怎么也不肯移开。 “这……”沉陵觉得自己有点尴尬。 “公子难道还怕他不成?”焉容声音并不大,问句里的委屈、负气的情感却被沉陵清晰听在耳朵里。既然她这么说了,那就继续抱着吧,反正他一个男人也没什么吃亏的。 萧可铮见两人无动于衷,心中怒火中烧,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去强行将焉容拽到自己身后,怒目望着沉陵,阴仄仄地问道:“董公子难不成还想到这水里泡泡澡?” 沉陵一愣,眼神里透着几分肯定:“果然是你!” “是,萧某警告已经发在前头,现在这水可不比当初,凉得很呢!” “你……大胆刁民!”沉陵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哼。”萧可铮狠狠别过头,顾不得沉陵的反应,将焉容生拉硬拽攥下船,一路拉拉扯扯,别别扭扭,总算把她塞进了房间里。 作者有话要说:很抱歉又熬到这么晚,好困。 然后更加抱歉的是……周四去看考试场地,周五一早起来考车,紧赶着周五晚上坐火车回学校,周六休整,所以……真是个不好的消息,你我同悲。 场地我已经考了两次了,都没有考过,嘤嘤,想死啊!再考不过我我我我……寒假再说吧。 预计九月一号前后可以恢复更新,希望回归的时候还能继续看到你们这群磨人的小妖精,下一章会虐姓萧的,从此以后,萧爷最想卖的是醋,最想买的是后悔药。 滚去睡觉,等更新的姑娘们大家晚安,哦对,昨天财神节,没能赶在当天发出新章,现在说也不迟啊,祝愿大家奖学金、压岁金、奖金、工资等等等等全都有!   ☆、一百只船 渐入了秋,天也凉了不少,焉容在船上时并不觉得有多么冷,可自从见到萧可铮之后,哪怕在室内都有一种想打哆嗦的冲动。她骨子里太想反抗他,明明知道理智下不该如此,还是控制不住。 “爷今天来是跟我作别的么?” “作什么别?你见过重逢就作别的?”萧可铮目光冷冷,从她的话里嗅出几分不欢迎的意味。 焉容正对着他的眼眸,道:“爷究竟是什么意思,既然正主业已找到了,那我也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脚踏两只船的买卖焉容不愿做。”做了半年多的替身,承受了太多的羞辱和伤害,在她最需要他澄清罪责的时候做了别人的替死鬼,如今他来寻她,是要她是接着做下去还是纯粹的可怜她,焉容已经不甚明白。 “究竟是谁脚踏两只船?我这几日快马加鞭地往回赶,第一时间过来看你,却见的是你跟男人搂搂抱抱,怎么的,难道没个解释?” “要我解释什么?我这个行当踩一百只船,爷您也管不着吧?你以为你每月那么一天占着我就能确保管得住我?背后里指不定跟多少男人搂搂抱抱呢。”焉容觉得说这话显得硬气多了,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放纵,却大有一吐为快的快意。 萧可铮那一张脸已经阴沉得像暴雨前的乌云了,“你说得都是真的?” 焉容咬唇,越是这个时候也不能示弱,她不要他可怜她,她不要像一个失败者一样惨兮兮的,相反,应当笑着面对,绝不心软。“是真的呀,实在是瞒不下去了才决定告诉你的,萧爷,您回去吧。” 从前以为她只叫他一个人“爷”,单单一个字,便透着独属于他自己的这份亲近感,如今是要加上姓氏作为区别么?往后是不是还得有张爷李爷? “你……”她这一张嘴已经叫他心烦意乱,只觉得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偏偏难受得不得了,五脏六腑都叫嚣着难忍的疼痛,萧可铮再也不想看她带着笑容的脸,一转身踏出门去。 焉容不依不饶,站在门口对他喊:“萧爷以后若是认识哪些达官贵人可得为我介绍着。” 一听这话,萧可铮索性连头都没回,脚步生风般走得越来越远。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焉容明明不是这样的人,是她掩饰得太好还是特意刺激自己?萧可铮被气得头晕脑胀,一语不发地往回走,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她的话散在风里,夜的寒凉冻得她浑身发抖,没由来的紧张,还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得意。她将门反锁着,坐在梳妆台上看镜子里的自己,有着别样的妖艳。 锦儿从角落里出来,小心翼翼地站在焉容身后:“小姐何必说那些话惹他生气?” “你都听到了?” “我刚刚一直在房里,见你俩进来也不敢出声,就躲在屏风后面,不是故意偷听的。”锦儿连忙解释。 真是气糊涂了,吵架吵得连有人在屋里都不知道,焉容轻叹一声,“你又不是旁人,有什么故意不故意的。至于萧可铮,咱们再也不提他了。” “好,不提了。”虽然不懂小姐为何跟萧爷闹矛盾,锦儿还是默默闭上嘴,选择迁就她的意愿。 萧可铮回到崔府之后,小五便立即迎上来为他牵马,忍不住感慨道:“爷,您可回来了,这些日子城里发生了不少事,我都快急死了!” “什么事?”此时便是天大的事他都提不起兴趣,一路快马奔驰出了一身汗,他随手将外袍解下挽在手臂上匆匆入府,冷风顿时飘了过来透过衣襟,萧瑟涌上眉头。 “爷您一走林姑娘便被衙门的人带走了,说是杀了黄尚书的儿子黄途,爷您不在,谁都没法证明她是清白的,实在是没办法……” “什么?”萧可铮一怔愣在那里,“你说她被抓走了,被关进牢里了?” “是,被关进牢里一天两夜,白日里审讯,那狗官要在衙门前打她板子,还不许穿衣服,姑娘直接撞了石狮子,险些把命都丢了。” “她有没有事?”萧可铮紧往前凑了几步,眸子睁得极大,似要把人从眼睛里吞下去似的。 小五被他看得有些恐慌,如实答道:“那日慧音大师碰巧化缘经过,赠药解救了她一命,没有性命之忧,只听得坊间巷口时有议论,说是那日她头顶鲜血直流跟瀑布似的,想来也十分不轻。” 萧可铮如身受创伤,那般痛意在体内凝结成了刺,搅得他疼痛难安,愧疚得要死。“后来怎么被放出来了?” “是董公子亲自去大牢救人,且慧音大师出面作保,那狗官才同意放人的,只是往后如何,怕黄尚书不会善罢甘休。”小五掂量着,将所有知晓的情况统统点明。 牢里的日子必定是不好过,何况她一介女子,又是容貌不俗,想必遭遇不少磕绊,那些狱卒辣手摧花,不会叫她安生了。他虽对律法不甚了解,但也听闻了许多狱中惨事,那焉容……他觉得自己的肠子都要悔青了,如果那晚没有抛下她不管去追宛娘,如果没有连夜去芜镇,如果回去同她道个别,她根本就不会入狱,更不会受尽侮辱。 真的是他误会她了,也许她跟董陵说话只是表达谢意而已,萧可铮愧疚难当,当下回身想要再回裙香楼,却被小五一把攥了回来:“爷您去哪,崔老爷还等着你回来报平安呢!” “我去把她接回来,再也不把她留在那种地方了!” “爷您怎么接她呀,我们钱都没有归拢齐了,过两天就是中秋,少不得打点里外,爷您忍忍不行吗?”每逢佳节都是用钱高峰期,爷他这么冲动实在太不理智了。 “两天,好,十五晚上我就去接她回来,我就是借钱也得把钱凑齐了。”再这么磨下去他非得疯了不可,心急火燎却不能立马行动,他已经说过了,“许你金屋”,再晚下去会不会叫她心灰意冷、再难相信自己呀。 小五总算松一口气,劝慰道:“爷您等了大半年都不急什么,左右不过这两日,人也不会飞走了,扎下心来忙活生意吧,你不在这几日那么多事等着你,我都快扛不住了!” 萧可铮苦笑,这才觉出这十几天的疲乏,连走路都提不起步子。今非昔比,他从前那般对待焉容,如今得知真相,愧疚、怜惜、挂念,没有一丝一毫的恨意,只有切切实实想要补偿她挽回她的念头,想得辗转反侧、寝食难安。 两天一晃而过,裙香楼的夜晚比从前似乎更加热闹繁华,灯火辉煌,映得佳人面色红润。虽说是中秋节,本该是佳节团圆,却依旧不影响裙香楼的生意。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心头寂寞,唯有寄情欢场才能排解抑郁。 焉容对着八仙镜上了最后一抹妆,姜花唇脂有着淡淡馨香,却无法压下她的紧张,心上似绷紧了一道弦,将她悬得不上不下。 过了今晚,就跟萧可铮再无关系了吧,迈出这一步,她选了别人,伤了他的颜面,从此再无法圆两人的情谊,其实……她也想知道他究竟要选择谁,还想知道他今晚要不要来。 很快下了楼,楚王正坐在席上,举杯对着她露出谦然笑意,温和得像外面皎洁空明的月光。焉容望一眼那白瓷一般的圆月,有树枝伸过来覆盖在上头,像是将它切割成四五方亮白的碎片,银屏迸裂,水光四射。 萧可铮没有来,这是她一眼扫过坐席的唯一发现,酸涩得绝望得叫她心肝绞到了一起。似乎今天又穿得太少,上下牙齿开始打哆嗦,好冷。 沉陵出过价之后再无人敢攀,看热闹的人开始嬉笑,说今天裁花的人又变了,潮涨潮落,和男人的心一样,都是摸不准的,男人喜欢新鲜,花魁也可以尝新鲜,换个恩客也无妨。 焉容再不愿听这些话,起身要上楼去,锦儿过来凑到她耳边问:“小姐真的不等萧爷了?” 正巧这个时候刘妈在一旁听到了这话,便道:“这总是个王爷,于情你欠了人家的恩情,于理他身份摆在那,有权有势,结交好了我们裙香楼也能沾点光。” 焉容垂眸,目光落在脚下的台阶上,轻轻对锦儿道:“不等了。”也不过是三个字,说起来却全无力气。 回到房里之后,又枯坐了一会,便听门吱呀响了一声,一个模糊的人影现在门外,焉容提茶壶的手指一阵哆嗦,水洒在茶杯外头。起身相迎,对沉陵恭恭敬敬称了一声“公子”。 “焉容,几日不见可安好?” “挺好的,多谢公子挂念着,按理今日宫里赐宴,您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也不过戌时,天刚刚黑下而已。 沉陵笑着摇扇子:“皇兄和太后那才是一家子,我不过是外人而已,插不上什么话,便称醉酒告辞了。” “原来是这样。”焉容笑得有些惨淡刻意。 气氛有些怪异,一个人欲言又止,另一个人态度敷衍。没办法,她和沉陵一点话都说不上,不管是与琴棋书画有关的还是跟男女之情有关的。想起昔时爹娘花前月下、吟诗作对,那般风雅的场景记忆犹新,可到了自己这辈,似乎再也不会对这些词曲提起什么兴趣了。 焉容开始想她初次接客的情景,萧可铮一进来就把她按在床上,问了许多莫名其妙的问题,什么合同,什么吴老板,她一个问题不作答,衣服就被撕掉一件,那种毁掉她名节的羞辱叫她终生难忘,到最后□,她总算松了一口气,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被撕了,却没料到接下来承受他的索要比初夜都痛苦。 如此饱受了几个月的折磨,其实每个月不过那么一天罢了,熬过去就好了,直到他跟她说了马知文即要成亲那事,两人又闹了一场,此后萧可铮对她才温柔了许多,让她不再那么怕他、那么恨他,可惜好景不长,噩梦刚熬出了尾,美梦也做到了头。 从前那几个月没有给她积攒下任何关于接客的经验,所以换了一个人她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做什么,寒暄过后只剩下沉默,终于,这漫长的等待因对方一句话打破。 “姑娘欠在下一首曲子,如今可还记得?” 原来是唱曲而已,不是别的要求,焉容可以轻易答应:“当然记得,不知公子想要听什么?” “全凭姑娘做决。” “好。”焉容轻叹一声,走到古琴旁边坐下,凝神调琴,刚刚拨了几下就听一声轰隆巨响。 门被人踢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回来了,努力填坑。 萧爷给她赎身慢了一步,然后……女主作死症又犯了_(:3」∠)_   ☆、萧爷撒钱 萧可铮一脸怒意地望着屋里两个人,对着沉陵冷冷道:“出去。” 偏偏那人是王爷,怎么可能听一个平头百姓的命令,沉陵慢慢喝茶,端的是不动声色的架势,放下杯子后摇着那把折扇,悠悠地问:“我出了价,付了钱,怎么还叫我出去?” “我可以出更高的价,你要多少我给。” 沉陵也是不差钱的主,轻飘飘略他一眼,道:“你来晚了,再高的价钱我也不应,或者你下次可以来早一点。” “你的意思是不管怎么样都不出去?”萧可铮沉着一张冷脸看他,只恨今天没带更多的人过来直接把他给丢进顾盼河里,叫他洗凉水澡洗个痛快。 “对,所以……请吧。”沉陵收了扇子,往门外指了指。 焉容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原本以为二人剑拔弩张似要打起来一般,现在看来没什么要紧的,有句老话是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这读书人要是遇着商人呀,还真能叫对方无话可说,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有人霸道惯了,没理也能有理。 “好,我出去。”萧可铮扫了沉陵一眼,一昂头别过身直接把焉容也攥了出去。 “你干什么!”沉陵霍的站了起来。 萧可铮理都不理,也无视焉容的抗议,捞着她的手腕将她扯到走廊上,回身将她压在栏杆之上。 焉容抗拒之际,一直想把他从身上推下,奈何对方似一座山一般岿然不动,几番挣扎便放弃了,倒是萧可铮一直看着她,眼神越发冰冷。 那手腕莹白似雪,却偏偏没有瞧见任何的首饰。“我给你的镯子呢?” 焉容松一口气,暗自庆幸当初没带到大牢里,不然可赔不起。“在我屋里呢,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丢,爷您若是急着要我这就取过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说没说不许你摘下来?”他感觉他真的要疯了,这个女人难道不懂玉是定情之物吗?还是说明知如此,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敷衍他,其实心里从没把他当回事? “我……”那镯子太过贵重,贵重得叫她不敢往外戴,只好锁在柜子里,一是怕磕磕碰碰给啐了,二是怕叫人盯上弄丢了,焉容听他语气强硬,心生抗拒不想跟他解释,违心道:“时间一长戴着就腻了,何况我首饰那么多,金的银的手镯、玉的玛瑙的手链哪一样也没有缺过,所以……” “所以你不稀罕是不是?那么焉容,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他的东西难道跟旁人给的一样么?萧可铮用力捏着她的肩头,目光直直看着她的眼睛,不许她有一丝一毫的闪躲。 焉容不知该怎么回答,鼓起勇气回望他的眸子,那双始终冷静的黑眸周围布满了血丝,下眼皮有淡淡的青紫色,想来这几日没怎么休息好,她心里发酸,想要好好地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其实……其实…… “告诉我,你是不是就把我当成了普通的恩客?一个与你一夜风流就不知去处的嫖|客?”那双眼里还含着希望,灼灼地落在她脸上,等着她说出与之相反的话。 或许不是这样,听闻他这样给自己下定义,焉容想要反驳,可一想说了又怎样,两人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吧。“既然萧爷也这么以为,那大概如此吧。” 之后她不忍再看他的脸,她感受到肩头传来的一阵痛意,垂着眸子不敢偏头看她的肩,但能想象得到那人攥得极其用力。“为什么?”他问。 此刻她偏偏能听懂他简短的问话,硬了心肠答道:“萧爷若是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情景,就知道我为何不敢痴心妄想了,如今所有的恩怨您想必也已明白,若您只是想可怜我想补偿我,那抱歉,焉容不需要那些。”她顿了顿,接着道:“董公子有权有势,你能给的,他也能给。” 听了前半句话他心里还愧疚着,到了最后算是死心了,无论如何,她也不会明白他的心意,他现在已经濒临崩溃,所有的理智都游走上了天边,整个人像是被泡在了酸水里头,熏得他眼眶发麻。“好,我萧可铮有自知之明,以后再也不会来打搅你,但我答应过你的话不会食言。” 话一说完他便拂袖离去,焉容倚在栏杆上,肩膀还残留着痛意,她看着他离去的墨色背影,脑袋里一阵空白,心里也空落落的,迷迷糊糊地往房间走,像失了魂一样。 刚刚想要推开门,便听楼下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像是大量金银块撞击发出的清脆声,她没有那个好奇心回头看,却听到了男人失控的低吼声:“你给我数好了够不够,谁再敢让她接客,我非找人踏平了这裙香楼!皇帝老儿也别想碰她一根手指头!” 男人的声音渗透在持续不断的哗啦声里,刘妈欢快的数钱声十分刺耳:“哎呀好多钱,好多啊哈哈哈哈,捡不完了……”萧爷真是大财主,一大箱子银子全倒在地上,这么多人看着呢,赶紧捡,赶紧捡,哈哈哈哈。 他说过的,他是商人,也是男人,一言既出,永不反悔,为什么这样的场景她却觉得好违和,好讽刺。那刺耳的金银脆响好像在嘲讽她一般,她若是有信,就当立即下楼跟他一道回去,可她顾着自己的颜面,无论如何也迈不开腿。偏偏她又觉得这是萧可铮只为那一句承诺而已,并非爱或者其他的动机。 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那样纠结难忍的情愫翻腾在心,搅得她眼泪盈眶,无法控制地往下掉。 此时沉陵闻声起身,见焉容面色不妥,关切地问:“怎么了?可是他难为了你?” 这一关切不要紧,柔声细语的偏叫她心里难受,硬把眼泪往嗓子眼里咽,却低着头不敢抬眼。“焉容今日身体不适,无法伺候公子,深表歉意……” “……那你好好休息,以后得空了我再来看你。” “好。” 沉陵无意多问,起身理了理袍子走了,其实目的已经达到,不用到明日傍晚,大半个尚霊城都能听闻他的传言:楚王成了裙香楼花魁新的入幕之宾。 裙香楼下,萧可铮面带鄙夷地将目光从老鸨身上移过,不愿再看她那张视财如命的恶心老脸,神色黯淡地出了裙香楼正门。今晚天上的月亮比往常任何一日都亮都圆,本是中秋佳节团圆日,偏偏人不团圆。 小五蹲坐在马车上,刚刚看到萧可铮出来的时候眼睛一下子亮了,可再一看他身旁没有别人,马上敛了笑容,赶忙跳下车凑到萧可铮眼前,问:“姑娘呢?” 萧可铮没说话,怔怔地看着月亮发呆。 小五是个急性子,轻推了推萧可铮,再问:“爷不是要给她赎身吗?人哪去了?今晚上不跟咱们回来?” “她……不跟我们走,上车。”他不愿再听关于她的任何事,匆匆走到马车前掀了帘子钻进去,一路上一声不吭。事先筹划着接她回来,连马车里头都换了个新,十分喜庆的颜色,他还想着她看到能欢喜一些,怕是再也不能叫她看到了。 饶是小五脑筋再粗也看出了萧可铮不太对劲,一路上什么话都不敢问,只把马头上挂着的那串鞭炮悄悄取下来丢在路上。爷先前特意吩咐过的,要迎姑娘到新园子,要在家门口放一串鞭炮,把她这些天的不愉快全都驱走。 他去裙香楼的一路,焦急那么明显,小五还取笑他,说爷您这么着急为何不早些走?他却笑道,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了,上回见她喜欢南大街的桂花糕,顺道去买一盒新做的。如此多走了好几里路。 只是今日这个情景,谁都没有料到。晚了那么一会的功夫,晚了太多。 焉容坐在房间里默默流泪,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有些话不想说可还是说了,如今她心里千愁万绪,心乱如麻,夹杂着恼恨和委屈。她在大牢里那段时间太过压抑,以致现在都难以调整好心态,会没有方向性地发泄自己的抑郁,到最后扯出一大圈的纠葛。 身后有人递过来一条干净的手绢,焉容以为是锦儿进来了,便回过头接过来擦眼泪,却没想到来者竟然是衣缠香。经过上次那事,锦儿也不敢在她接客的时候留在房间,直到现在都没敢回来。 “你要笑就笑吧。”不用照镜子她都知道,此刻的自己一定狼狈极了,脸上的妆再一哭花,肯定丑得没有办法看。 却不曾听见那带着嘲笑意味的话,衣缠香又是一针见血:“何苦对着最亲近的人发脾气,有些话他听了是包容不了你的。” 焉容半知半解,细问:“什么意思?” 衣缠香的语气又柔和几分:“若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男人|大可忍着,至于你自己说了什么这我倒是不知道了。” 焉容苦笑,口中含着眼泪的苦咸味道,她回想着自己说过的话,只要是能够刺激萧可铮的,她全部挑拣出来说了一遍,说完之后很过瘾,可戳痛了对方之后自己也跟着难过,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我现在该怎么办?” “你要是有脑子就跟他走,没长脑子就待在这磨蹭好了,我看你就是后者。” 这下子焉容反倒不为自己辩驳了,老老实实承认:“你说得对。”她是真傻,傻得宁可受罪也不愿意再去笑着迎合他,连那些在青楼里经历过的苦难都抛之脑后了。 作者有话要说:心情不好就会拼命地找最亲近的人发泄,可惜作死的,说了不该说的话,白白伤了感情,这个时候若是对方足够了解她,几句安慰的话,一个结实有力的拥抱就够了。 这一章我已经不知道是虐女主还是虐男主了,反正把我自己给虐哭了,但是不得不写,因为这是一个转机,女主不得不走自己的一条路,接触更多的上位者,单靠男主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救她父母的,只能靠她自己争取。   ☆、花榜(一) 明月别枝,澄净的光照进来,将人脸映得惨白无比。 焉容望一眼对面歪着身子的衣缠香,眼圈通红地发着牢骚:“我知道我傻,可是说这些有什么用,我现在想给我爹洗刷冤屈,想把他们从北疆接回来,可是我什么都做不到,一想到他们饥寒交迫的样子我就难受,你说我该怎么办呀?” 衣缠香冷冷哼了一声,笑道:“你把王爷伺候好了不就成了?他在圣上面前说几句话比你们萧爷管用多了。” “可是我爹不屑用这样的方式回京,他想要他的清白。”林清誉为人耿介,从不屑于官场抱团结党营私,因此案发之时连为自己走动都不肯。 “呵呵。”衣缠香打量着焉容,嘲讽道:“你真是你爹亲生的,连性子都一模一样,一样的固执,活一辈子就为了那个名声。”他也不想想,自己被流放了,受苦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还有他全家老小,发妻不复年轻,幼子正是长身体塑人格的时候,却得不到好的补养和受教育的机会,女儿刚刚嫁到夫家地位还不牢固,这个时候娘家再出点事,怎么让他的女儿站足脚跟? 焉容最不愿听人家说父亲的短处,坐直了身子反驳道:“你才不是你爹亲生的,我爹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哪里是那些庸俗之人可以诟病的?” 衣缠香眸子顿时一暗,沉默半晌不发一言。 焉容也回过神来,看她面色不悦,想自己刚刚说过的话,确实有些重了,悻悻道:“好了好了,我爹的脾性我说了不算,但为了救他,我愿意不惜一切,最好能够成全我爹的心愿。”大不了自己不孝到底,待他们回京之后自己去知自庵寻慧音大师出家去,下半辈子长伴青灯古佛,终此一生,不做林家的女儿。 “嗯。”衣缠香这才回神,眨了眨眼睛站起身来,淡淡道:“我给你指条路吧,十月十二是小花神节,放花榜,你若是能够进花榜一甲,往后定能结实不少的文臣,兴许连皇上都能看见,到时候替你爹说情自然轻而易举。” 这放花榜便是模仿科举对青楼女子进行评比的一项活动,要求参赛的青楼女子有才有貌,甚至更重于才,评选结果依照荐书的多少而定。但是随着朝代的变化,百姓日子越过越好,导致有钱去妓院消费的人越来越多,通俗的东西一旦普及,青楼的档次便降低了不少,久而久之青楼的含义便模糊化了,从原始意义上看,青楼、妓院、窑子差别非常大,但如今,青楼俨然成了三者的统一词。那么,能够有资格参加选花榜的名副其实的青楼女子少之又少,并不意味着随随便便就能成功,只有具备真才实学的女人才可以试一试。(我举个例子,唐宋时期是诗词发展的高峰,同时也是青楼女子大放光彩的高峰期,但往后,明清小说开始盛行,说明了经济的发展推动了文化的传播,为了迎合大众,通俗的东西就开始普及,那么那些擅长吟诗作对的相对高雅的妓|女们就难免遭遇冷落了。) “据我所知,花榜很多年都没能搞起来了,怎么今年这个时候会有?”而且还是小花神节,正处秋冬交接之际,若是二月份的那个大花神节还好,百花齐放,北方人最兴过这个节,祈福,求子,求姻缘的善男信女多不胜数。 “你有所不知,今年春蕊教坊培养了两位才女,打算借此机会一展风采,且皇上有意整顿嫖风,担心大臣流连美色不务正业,而真正的青楼女子买卖却不会收到压制,因为这样的青楼提供了文人交谈的机会,并不是简单的身体交易。”这样,大臣可以名正言顺地去青楼了,以此证明自己是有才华的人。 真正的青楼女子未必个个貌美,却都是琴棋书画的全才,真正做到了卖艺不卖身,或许有时候连艺都不用卖,她们只需要具有高超的鉴赏能力,可以自己选宾客,没有才华的男人一概不得进。对于有幸入了姑娘们眼的男人,他们需要给青楼里小厮丫鬟老鸨们打赏,然后三五个人凑在一起交流学术,姑娘们躲在屏风后面听他们的见解,抉择他们的去留,最后选择最合适的那个人,两人一道培养感情。 焉容微微叹息:“这些男人都是来寻红颜知己的,大凡文人清高,未免看不起我。” 衣缠香冲她笑:“你难道忘了你有什么?” “这……说的也是。”焉容顿时明白过来,男人都是一群假装正直的动物,一面要求女人守身如玉成全他们的颜面,一面又想叫女人床技高超以此满足自己的私欲,所以她的名器,未尝不是辅助她成功的隐形筹码。 “你若是决定好了,可以趁早同妈妈说说,晓之以利,怎么不能打动她?”衣缠香缓缓看她一眼,心想点到为止,不知不觉说了这么多,再不明白她就是活该成功不了,多说无益。“好了,我回房了。” 焉容还未来得及道谢,便看她袅袅娜娜的身影消失不见。衣缠香向来神出鬼没,来得唐突去得唐突,偏偏留下的那些只字片语,发人深省。 走传统青楼女子这条路,只能靠她自己的努力,别人都帮不了她,反正她现在也是半个自由人了,没人逼她接客,去留却掌握在他人手中。恍恍惚惚回忆过去,还有那么一个男人占着她,用强硬霸道的方式帮过她。 她不肯低头,所以选择走一条孤身奋战的路,偏执也好,理智也罢,她都不会允许自己退却。 焉容细一琢磨,自己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什么的还算拿手,比起春蕊教坊那些苦学两三年的姑娘根基好得太多,可惜从小没怎么培养歌舞,虽有那么点天赋也不曾精学,只怕要费些心思下苦功夫了。 ………… 崔府里养鹤堂草木微黄,浓郁的药味绕着小厨房缓缓飘远,一年里最枯萎的季节开始于秋,而崔府,最开始枯萎的地方便是这养鹤堂。 老人素来喜欢僻静,夏日里有如华盖般的树荫带来幽暗,秋日便有枯叶堆满一整个院子。崔福站在门外看着两个小厮扫院子,斥责道:“每回过来就能看到一地的树叶,你们怎的懒成这样?” 那两个小厮也不敢顶嘴,只能点头哈腰地应着:“管家您说的是,我们勤着些扫。”再怎么勤快,也不能盯着那树不许它落叶。 崔福总算满意地点点头,一旋身进了屋,瞧见崔致仁正倚在床头的墙壁上,用手捏着胡须望着窗外出神。“老爷,您怎么起来了?快快躺下!” 崔致仁抽出手冲他摆了摆,发出粗哑的嗓音:“我就坐一会,看看外头这些树,觉得自己也快不行了。” “老爷可别这样说,您不过是暂时病了,休养几日还能好起来,再活个十年二十年的不成问题。”崔致仁也不过五十几岁罢了,崔福跟他年纪差不多,虽觉出身体上诸多不适,但还是有自信能再活十年八载。 “咳咳……”一阵凉风扫过来灌进肺里,崔致仁又猛地咳嗽几声,沉默一会道:“我自个儿的身子我又如何不清楚,其实能活这么些年我也满足了,就是担心有生之年不能再见沐儿一面,我这些好不容易划拉来的钱该留给谁?” 崔福这才思索明白了,原来是想念大少爷。“老爷您大可放心,崔福说句不好听的,您要是有那么一天,白纸黑字地把遗嘱写明白了,谁也不能否您的意愿。姑爷叫咱养熟了,往后那就是大少爷的奴才,这些身后事您真不用提早儿操心。” “你说得倒也是,就担心沐儿那个不争气的,再叫可铮把他的东西拿回去,可怜我费心劳神谋划了这么些年,所以,为求周全,咱们不得不早些……” “您的意思是?”崔福蓦地一惊,看着眼前这个面色枯槁的老人,再次被他的阴险吓了一跳。 那双浑浊的眼一亮,狠狠道:“对,虽然他是经商的奇才,但我们没办法控制他,狡兔死,走狗烹,是时候收手了。” “最好赶紧些,老爷您不知道,姑爷又跟那个花魁闹翻了脸,中秋那晚去裙香楼好一顿撒野,依我看,怕是他又逼问什么了,却奈何什么都没问出来,心里急的呀。”说到这,崔福得意地笑了笑。 “哼,那个妓|女真是走了狗屎运,我还叫你打点陈牢头,没想到还是没能把她弄死在牢里。”运气怎么这么好,竟然叫个突然冒出来的王爷给救了!想到这里,崔致仁气得牙根痒痒。 “现在这等情况也不是不好,至少姑爷还没怀疑我们,趁其不备,最好下手了。” “对……”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是太困了,若是写得不好望见谅,有些科普很无聊,还是想严谨一些写实一些。   ☆、回忆初遇 黄昏渐至,黑暗一日比一日得及早来临,泼墨般将金色的余晖掩盖。萧可铮看着眼前刚刚成型的玉雕,轻松一口气,将刻刀放到一旁,取过手巾擦去手心的汗。 案上那座玉美人五官精致,发髻整齐,腰身纤细,裙摆似海浪般翩然浪漫,身后有数朵莲花包围,脚下荷叶相连,层叠有致,足可见雕刻人的手艺高超。玉雕取自一块完整的翡翠原石,自下而上从辣绿到浅白,荷叶恰巧全都是辣绿色的,翠嫩嫩娇滴滴,连同上边整块都看起来十分通透。 小五推门进来,见他已经搁下了刀,便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萧可铮脸色由淡漠变得十分阴沉,手心攥着的那布被无情地丢在案上。“卸磨杀驴?他们想的也忒轻巧了些吧。” “虽有些异想天开,但爷您也不能掉以轻心,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呐,您得小心再小心!”小五自从得了信儿就惴惴不安,生怕崔家对萧可铮有什么不利的举动。 “你放心,他们有把柄在我手里,不敢轻举妄动,想让我们知道崔沐没死,再偷偷摸摸把萧家的崔家的遗产全留给他?呵呵,爱女心切真是他崔大财主的好幌子。”萧可铮本不该轻信他,原本以为自己入赘,给他养老送终托管疯女儿,没想到是给他那逃亡在外的大儿子打理家业做奴才,他崔致仁,真是老谋深算吃人不吐骨头! 小五面色愤然,恨恨道:“手段实在卑鄙,爷,您干脆直接翻脸得了,早一天把我们的东西要回来早日脱离崔家!” “那怎么行?我辛辛苦苦给崔家卖了三年劳力,怎么不得拿回点什么?”说句不客气的,就崔致仁那行将就木的德行,指望他再打理崔家已是不可能的了,若没有萧可铮那三年把生意做得有模有样,崔家早就式微了。 “你的意思是……”小五眼瞅着外头没人,压低了声音。 萧可铮按了按小五的背,将心里的打算简单说了一通,小五听得眼睛越发亮了起来,到最后险些拍手叫好。“爷,您这打算高明。” 萧可铮面无喜色,眸子越发深得不见底。“这事你记好了,还有,叫你安排到养鹤堂的人还听到了什么?” 他们安插在养鹤堂的几个人中有侍女,还有扫院子的,看着都是粗人,其实心思精细得很。“老爷子往大牢里打点过,想找人除掉林小姐……” 话未说完萧可铮的身子便猛地一震,眼神凉得似寒冰一般:“但就这一点,我就不能让他们好过了!他想在焉容身上做什么,我就在崔沐身上做什么!” 以为杀人灭口就能掩盖真相?崔致仁未免也太过天真了些,岂知他早已获悉一切。 他这一动弹连同身前的矮桌也跟着抖了一抖,上面的玉人似要倒下一般,萧可铮眼光一急,赶紧伸手将那玉雕扶住,牢牢握在手里。 小五偷眼望了一眼那雕像,心里立即明白过来,他家爷从来不轻易亲手治玉,只要动手便寻好料做好型,这世上能有萧爷一样成品的人少之又少,堪称屈指可数,交情深的人赠玉,交情浅的,想花万金都求不来。上回给林姑娘的那个镯子,用料是极好的老坑玻璃种,多年难得一见,萧爷亲自开料划线、打磨雕琢,当真费了不少心思。 这回这玉人,虽还没有来得及抛光,看这雕工自然不是打镯子那么简单的,估摸着萧爷只能做这等睹物思人的事,却没有那个胆量再去寻林小姐,说他是气恼也好,心灰意冷也罢,人心被伤着了,就不愿再去接触让自己难过的人和事。 “爷,您真打算这么死扛着不去见她?”按理说,萧可铮把买休的钱付清了,那么人也是他的,不管在哪都一样,跑不掉。 “还能怎样,她既然……有自己的打算,我去了岂不是自讨没趣?”也不知董陵是何等人物,竟能叫她这么不惜身价地攀附,萧可铮不禁越发恼恨,都怪董陵,当初怎么没叫墩子给他踩在水里淹死他? 小五倒是轻声一笑:“依我看,你们倒像是闹别扭呢,爷您怎么不能大度一点?明知她在牢里不顺畅,由着她出几口气好了,再安慰她几句,一切都好。” “我怎么大度?把她拱手让人?”她口口声声说要换个男人,可见心里是没有他的,若是要不了她的心,又何必拘着她的身。 “女人的气话通常是不作数的,爷您放心好了,你跟她表表心意,再加几句甜言蜜语,没什么不成的。”小五滔滔不绝地出主意,心想真是妙极。 ……甜言蜜语,萧可铮打了个怵,他从来都没那个花花肠子,看来要让焉容消气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说难也不难,原以为没有希望挽回了,现在看来还是有门道的。他一直觉得自己拉不下脸来,但为了心上人丢点颜面又算什么。 萧可铮再看那玉雕,又觉得顺眼了不少,再细细打磨抛光,定然又是一件拿得出手的美物。当年,焉容可是出口夸赞过他的雕工的呢! 那还是三年前的时候,他去知自庵给慧音大师赠玉佛,料子是块高不过一尺的黄翡,飘着淡淡的姜黄色棉絮,却给佛像增添了几分庄严尊贵的气息。那尊佛腹部高高鼓起,圆润光滑,佛身上的袈裟线条流畅,毫无生硬之感。佛面正处在纯净通透的玉块之上,将整座玉雕的光芒都集中在正脸,显得那佛面灵光,神韵倍增。 若单单说这些,只能表明雕工精巧,却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善女人进知自庵礼佛,只看那玉佛好看,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萧可铮不免有些失望,随慧音大师坐在帘后用茶。 那是个春日的午后,漫山遍野开满了杜鹃花,红火火的一片,花开荼蘼。细雨迷蒙,天地间似飘散着淡淡的水雾,空明澄静宛如天地被洗过一番。 有少女如落玉般清脆的声音响起:“娘亲,你快些进来,可别淋了雨染上寒气。” “都是你淘气,用过斋饭之后不肯歇息,硬要拖着我出来踏青。”妇人的话里带着几分责怪,却依旧温柔祥和得叫人心里温暖。 “许久不曾出门难免心生愉悦,爹他最守规矩,从来不肯叫我抛头露面,就是家里头的男性下人我都认不全,若不拖着您出来,难不成要我一个人……” “好了好了,娘知道近两年拘束了你,你也年纪不小了,是时候学好规矩收敛性子,等你出嫁,叫你夫君陪着你游玩也未尝不可。”妇人一边打量着女儿那出落不俗的样貌,一边叹息着她的婚事,她爹最看好那新中了会元的马知文,可他的家境…… 没办法,马知文是他的得意门生,得意到连女儿都想嫁给他的地步,男人看问题多看男方的品性和前途,却极少考虑对方家境和家庭成员的详情。林清誉做了决定的事,她一介妇人很难改变,待过明年女儿便要出嫁,姚氏叹息之余,只好选择到佛祖面前为女儿祈福,祈求如来保佑女儿在夫家过得开心如意。 姚氏拉着焉容的手将她引到佛像前头,双双跪在蒲团之上合掌叩拜。之后,姚氏便要禅定一会,与如来“心意相通”,请求愿望得以实现。 焉容心性还不如现在那般沉静,十五六岁正是机灵好动的年纪,见母亲拜佛自己又不能扰她清净,便四处观望,悄悄摸索到了佛像前头,前前后后地观摩那尊玉佛。 可巧的是,叫她发现了蹊跷,那佛像在莲花座上的投影竟是一头象,且口中恰有六牙。焉容忍不住心中喜悦,冲着母亲兴奋道:“娘,你快过来瞧瞧!” “你这孩子,怎么能凑到佛像前头,是要触怒佛祖的。”姚氏不禁责怪她。 焉容用手指着那投影,朗朗道:“佛经上说,佛或骑六牙白象,或骑千叶莲花,如今这千叶莲台为美玉雕砌,又有六牙白象的影子落在莲台上,动静相合,来去自由,构思不可谓不巧妙。这当真算得上是神奇工巧的手艺了,那位雕刻的师傅想必年事已高,否则怎么会有如此精湛的技艺,真叫女儿大开眼界了。” 此时萧可铮正在帘后喝茶,听她夸赞自己手艺高超,难免心生得意,与慧音大师相视一笑,理了理衣袍掀帘出去。他当时只想见见这位聪颖的姑娘,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这么识货,他可要好好跟她讨教一番,心想若是说出自己是这尊玉佛的雕刻者,定能叫她大吃一惊,想想便十分有趣,匆忙之下,他因一时兴起乱了礼法,有失考虑。 未出阁的姑娘是不能随意与男子见面的,焉容乍一听到声响,回头见到陌生的男人连忙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可惜动作不够迅速,只这么区区一个回眸,惊鸿一瞥,艳影翩然,搅翻了年轻男子固守二十年的心湖。 接着他便听到女子的呵责声:“哪里来的人,见我等女眷在此却要出来冒犯,还不快些退去!”焉容不光是为她自己的闺誉,也为娘亲的清名作想,深山老庵,香火鼎盛,有男人跑来相见,这要是传出去可大不好。 萧可铮有些悻悻,只好拱手道歉,低着头退了回去,见到慧音大师面带微笑,不过一会也便释然了。“这位姑娘是哪家的?” “贫尼时常见过那位夫人,如果不出什么错,她应该是大理寺右议事林大人的女儿。” “原来如此,听闻林大人学问高深,比起翰林院的儒夫们也不差什么。”萧可铮淡淡将自己了解的说了出来,这位是官家小姐,又是出身书香门第,不是一个从商的末民可以肖想的。 萧可铮当时并没有生出什么非分之想,却时时忆起这档子事,只是觉得十分有趣,又有些遗憾,脑海里那张脸越是回忆印象便越深。 以至于后来,蚕湖夜雪,见到宛娘的时候丢了戒备,他当时还安慰自己,这姑娘也不是初见时那么冷漠疏离,想必是没人瞧见因此大胆了些,却始终没有料到他认错了人。 这一错,连累了自己,也连累了焉容。 作者有话要说:最反感晋江V文修改的时候必须比原来多出许多字才行,为了改掉那几个和谐词我又不得不添加了一节内容,导致熬到这么晚…… 不出意外,明天上午还会有一更。【榜单要写不完了嘤嘤嘤! ps;最近评论太少了!   ☆、花榜(二) 今年春蕊教坊培养出来的两位姑娘,一名叫做剪芯,一名叫做望渠,都是纤巧温婉的美人,听名字便是多情至极,焉容先前也在考虑要不要再给自己改个名字,那个花名醉芙蓉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可是再怎么想也没有想出合适的。 最后只能决定还用焉容这个名字,听说自那日衙门前撞了石狮子之后她的名声大震,坊间巷口多传裙香楼出了位贞烈女子,引得不少名士投之以钦佩目光,楚王亲自写了一篇赋,对此举大加赞扬。所以焉容的名气着实离不开楚王的造势,想想事发当日人群麻木的态度就知道了。 此番参与花榜的青楼女子并不算少,百十位有余,姿色参差不齐,因为主要考核的便是才华,所以第一关是现场书画,不过关者直接被淘汰。 这对于焉容来讲真是小菜一碟,不过认真对待,能在第一关就给那位夫子留下深刻印象再好不过,听闻夫子最喜欢竹子,投其所好,画了一幅风雨竹石图。潇潇劲雨,烈风吹得竹枝散乱,根下泥石松散,仿佛根基不稳,但竹身劲挺,竹竿虽纤细却姿态傲然,不堪摧折却不能摧折。 夫子捋着白长美须,暗暗地点头,虽然交上来的竹石图很多,但能以女子不算刚劲的笔力画出这样的气势,实在是不容易,可见其心性也是孤傲好强的,虽身处险世却自守节操志向,着实令人钦佩。朝着众人看过去,那位女子一袭素色衣衫,发饰简单,脸上系一条轻薄的面纱,只留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在外头,楚楚动人;那身姿纤瘦,亭亭玉立,站立如竹子一般。真是好相貌,好气质。 第一关淘汰了许多人,还剩七十二人进入第二关,于是当天的比试成功结束,姑娘们或三三两两,或孤身一人离开。 此处是流觞阁,既是茶楼,又是酒馆,还有一块极大的空地可供游玩戏水,许多名流喜欢在此地办雅集,可以远望南山,东篱采薇;又可弹琴品茗,吟诗作赋,是尚霊城最好的游乐踏青之地,此时已经入秋,天色湛蓝高远,明湖秋水幽深澄净,景致丝毫不亚于明媚春日。 焉容离开时恰巧被一位侍女打扮的人拦住,看衣服倒是流觞阁的人,便问:“何事?” “姑娘且留步,有人想要见你。”那侍女笑得十分温和典雅,看起来并没什么坏心。 焉容便问:“究竟是何人?”今日是花榜选美头一日,有不少的名流公子过来看热闹,少不得出什么乱子,还是询问清楚为好。 “姑娘您就随我来吧,您家的那位守卫片刻不离地站在墙根呢,你若是丢了他们还不得把流觞阁翻来过找一遍?”侍女一边同她揶揄,朝一旁抛了个眼神。 焉容随着看过去,果然,墙角正蹲着裙香楼的大茶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也好,我随你过去。” 焉容脸色暗了几分,原本以为自己恢复自由身便没有那么多看管了,想不到裙香楼还是舍不得放开自己这口肥肉,说的也是,他们想的是万一这头牌去了别人家,那多不利,痛失摇钱树已经是裙香楼最低的底线,可不能看着摇钱树跑到别的地方。 随着侍女缓步上了楼,掀开湘妃竹帘,里头是一间幽静的小室,轩窗半开,有沁人心脾的沉香味,这味道很纯正少苦,看来沉香的年份不低。 焉容暗想,这人定是极其讲究的贵公子,却没料到枯坐的那人悠悠抬起头来看他,竟是阔别已久的萧可铮,二人已经近两个月没有见面。 她以为他再也不会再来找她,没想到他还是违背了当初说过的话,这般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还要持续多久,焉容总是强逼着死心,用日夜的勤学苦练把那些复杂的心思压制了两个月之久,以为自己足够平静了,没想到再看到他时还是心潮起了波澜,足有千尺浪高。 萧可铮瘦了,这是她一眼看过去得出的第一个发现,虽然如今是深秋,衣服都增添了不少,却依旧能看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竟有些无语。还是那个最沉不住气的先开了口:“萧爷有何贵干?”她已经尝试着把这句话说得十分淡然,无悲无喜,没想到话一出口就带了一腔怨艾,连自己都有些吃惊。 萧可铮面带怜惜地看着她清减的容颜,从袖中取过一封信递到她眼前,并不言语。 焉容好奇地接过,拆了信,最开头写得是“三弟敬启”,末尾落款是“钦”字,焉容有些疑惑。 “我大哥常年在北疆做和田玉的生意,他的名为可钦。”萧可铮解释道。 焉容点点头,从头到尾看了一通,最前头是一些询问身体近况的寒暄,最后面提到的才与焉容有关。“林议事一家三口都已经寻到,特作打点,二老康健,幼子安好……” 焉容无限欣喜,能够得知家人还健在这一消息实在是喜不自胜,看萧可铮又顺眼了几分,连声道谢:“多谢爷为我做这些!” 萧可铮只是淡淡一笑,轻点了点头:“我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商人,也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不必感激我什么,若是想给你家人去信,去玉珑堂找我就好。” 她原本以为萧爷又要借机要挟她什么,没想到还是正人君子,这倒叫她心生愧意。“真是劳烦萧爷了。” “嗯,若无事你便回去吧,我给你安排轿子。” “不必,我的轿子就在下面。”焉容倒有些惊讶他的态度,竟然不做挽留,也不拖沓,只好道:“焉容告辞了。” 再不闻他发话,焉容便独自走到门口,由侍女掀开竹帘,缓缓走下楼去。她甚至担心自己走得太快,来不及叫他再唤她,总觉得他的话未尽,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太对劲,可又不怎么不明白,倒是自己有一肚子话想要说,想想还是算了。 她不曾留意身后还有一道缠绵痴着的目光,快要随着她的身影一同离去。萧可铮再看不见她,叹息着将帘子放了下来。 不知何时小五出现在他身后,笑道:“林姑娘竟似有些依依不舍。” 萧可铮却皱皱眉,悠悠道:“适可而止。” “哈哈,爷您这是欲擒故纵呢!” 他也不辩驳,轻轻走到香炉前,掐灭了那支沉香。于是烟雾缭绕里,男人颀长隽秀的身姿变得模糊不清。 有时候,欲擒故纵比穷追不舍手段更加高明,这是他商场上得来的经验之谈。不管逼着她还是讨好着她,都不是他的惯用做法,倒不如施之以恩,叫她怀着恩情,想念着他的好,喜欢上他也不是不可能。她早晚都得做他萧家的人,他提早一些孝敬丈人丈母娘,拉拢小舅子,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看来,谈情也是要理智一点的,他原本太过冲动了。 焉容一路心含欣喜,又将那信看了好几遍,不难看出是萧爷特地求着他大哥寻找林家的人,这份恩情她实在感激不尽。眼看着渐要入冬,她原本十分挂心两位老人和幼弟,担心受苦受冻,现在看来有棉衣穿,过冬不成问题了。 萧爷真是好心肠,她越发后悔当初与他反目,还好他大人有大量,不跟她计较什么。 一入裙香楼,刘妈又在跟张大嘴念叨什么话,特意把头压得低低的,但焉容还是听到了一个词:禁烟。 不过几天,张大嘴便因制作大烟被上头派来的大臣给抓进了大牢,裙香楼搜出的上百斤的大烟统统被销毁。焉容心中窃喜,刘妈还不怎么担心的样子,心里想着,有钱能使鬼推磨,不用过多少天就能把张大嘴从牢里弄出来。她却没有想到,没过几天,张大嘴被咔嚓一刀砍了脑袋。 真是喜闻乐见、大快人心,裙香楼里的姑娘个个神采愉悦,死了个常年欺压她们的霸王,可以痛痛快快松一口气了。焉容心想,若是袖兰在天有灵,一定会对此深感欣慰吧。 与此同时,瘾君子们挤在裙香楼外大吵大闹,更有甚者口吐白沫,在门口毒瘾发作起来,把许多前来慕名而来嫖|娼的恩客都吓跑了。 刘妈急得焦头烂额,又十分痛惜死了张大嘴那个最佳打手,更加痛惜从手心流出的白花花银子。可是看焉容整天悠然自得的样子,不免气上心头,冷眼问道:“你怎么不跟我求大烟?” “妈妈您不知道吧,我压根就没有染上那玩意!”焉容笑着看她,眉眼间尽是得意,她装烟鬼装了好几个月了,总算不用再装下去啦。 “你你你……”刘妈气得浑身发抖,头昏眼花,心肝皆痛,差点晕厥过去。失掉张大嘴无异于失去左膀右臂,刘妈现在已经成了光杆司令,剩下的那些大茶壶个个好吃懒做,非常难管! 她现在已经没办法惩治焉容了,对方有楚王做靠山,又是参选花榜的才女,最最重要的一条是:她是自由身!能奈她何?能奈她何?! 刘妈气得有些窒息,一夜过去,又似老了好几岁。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一定要把萧爷调|教成能说会道、极善甜言蜜语的糖罐子!叫你丫含蓄,叫你丫欲擒故纵! 以后女主的日子会好过许多的~~O(n_n)0   ☆、喜当爹! 马家。 李金月最近有些不舒服,胸口发闷,头也经常发晕,这日一早陪曲氏用饭的时候,吃一口清蒸鸡蛋突然吐了出来。 原本曲氏是不怎么关心她的,甚至看她恶心,搅得自己也吃不下饭,在她看来,在餐桌上吐饭是一件极其没有教养的事情,开始也只是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丫鬟小竹递过来一杯清茶给李金月喝下,又帮她抚了抚背,李金月这才好了一些,在曲氏不满的目光注视下重新拿起筷子用饭,没想到又接着呕吐起来。 “小姐,您怎么了?” 李金月难受地揉着胸口,搁下筷子道:“娘您慢用,我先回屋了。” “回去吧。”曲氏连眼皮都未抬一下,用调羹挑剔地碾着碗里的豆子,直到两人出门时听李金月对小竹道:“你赶紧去给我请个郎中,我身子不大舒服。” 曲氏心里闷闷的,心想这员外家的女儿真是娇贵,不过是吃饭恶心而已,便要去请郎中,又得花钱。她当时也没有多想,因为自己的宝贝儿子已经出去游学三个多月了,所以不会是怀孕害喜。 郎中很快就被请到了房里,李金月怀着忐忑的心伸出手,请他为自己诊脉,听到的答案竟是:“恭喜夫人,您有喜了!” 李金月蓦地一怔,苦着一张脸央求道:“老先生您小点声。”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怀孕,这要是被传出去还不得浸猪笼? 她心里似洒了碗酸辣汤一样,堪称五味陈杂,这时心情尚未平复,便见曲氏急急忙忙闯了进来,一脸急色地问那郎中:“几个月了?”她倒不是刻意想要偷听,就是想知道李金月拿药的花销,她对李金月所有的花销都想知道,想方设法地打听,再喋喋不休地教训她应当节俭。 郎中脱口而出,道:“两个月罢。” “什、什么”曲氏睁大了眼睛,质疑地看向李金月,看对方的脸色越发艰难表情生硬,顿时明白过来,颤抖着手指向李金月:“你……” “不是的,一定是你把错脉了吧!怎么会是喜脉?”李金月厉声反驳。 “老夫行医多年,妇科在这方圆百里向来是最拿手的,怎么会连个区区喜脉都把不出?夫人不要不相信!”郎中最不能容忍别人当着他的面否定他的医术,因此更为努力地给自己辩驳。 此时曲氏已经万分错乱,高高抬起的手臂还未放下,只用力盯着李金月,歇斯底里地骂道:“你个贱人!”话未说完便冲上去想要扇她,两人扭打在一起,小竹自然是护着她们小姐的,上去如大鸟般将李金月掩在身后。 郎中见到这一幕,心里惊惧得紧,为了避免惹是生非,索性连出诊费都不要了,收拾着药箱打算离开,不巧的是,他刚要走身后就传来“啊”的一声。 曲氏被掀倒在地,当场昏迷过去。 郎中本着人命关天的心态将曲氏扶到床上,为她扎针施治,且为她开了方子命丫鬟速速去抓药。李金月和小竹当时就吓懵了,赶紧听郎中的指示去抓药的抓药,去烧水的烧水。 待抢救过来后,李金月大松一口气,心想总算不用担着杀人罪了,之后又忍痛拿出几百两银子作为封口费,叫那郎中千万不能声张。郎中领了钱,欣然离去。 曲氏此病的诊断结果是肝火上亢,心火紊乱,胸痹厥脱,情势十分危急。(通俗一点就是受刺激心脏病发作了。) 待曲氏醒来之后,连气都喘不匀了,歪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还不忘抬手指责李金月:“你这个……不守妇道的……” “得了吧!”李金月无情地打断他,悠悠道:“我说婆婆,您这看病的药钱都是我给您付的呢,别跟我说这些,我要是真生了气呀,就不管你了。” “你……”曲氏翻着白眼,无力道:“你等我儿回来,叫他休了你,把你送去浸猪笼!” “呵呵,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躺着吧,全家的钱都是我掐着,说句不好听的,我要是不给你治病,等你儿子回来了,你估计也……”李金月悲悯地看着她,眼里流露出同情的神色,这老太婆,从她嫁过来就不停地挑她毛病,现在只能躺在病床上靠她给药吊着续命,真是可怜啊,落在了她的手里,要看她的眼色喽。 曲氏无言以对,马家确实要靠着李家的接济,她真的没办法跟李金月彻底翻脸,只好软下来,面带纠结道:“我儿子将来是要考状元做大官的,你这样会叫他遭受诟病,让他怎么办?” “等他回来再说吧!”李金月随口应付道,那个对娘亲唯命是从的男人,整日念念叨叨,迂腐至极,毫无情趣,她可真不愿意见到他。 “唉……”曲氏长长叹了一口气,马知文回家要等到腊月,那个时候她岂不是都显怀了?到时候邻居一定会看出来的,不行,太给他儿子抹黑了!她连儿媳是罪臣的女儿都无法忍受,更何况是不守妇道的女人?为了儿子的名声,她只好柔声细语地劝着李金月:“你还是求郎中给你开一副打胎药吧,我也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怎么样?” 李金月大惊:“这怎么行?这种药是随便能吃的吗?万一我死了怎么办?” “你身体底子好,堕胎也没什么事,以后还能再生。”曲氏假意安抚着,心中却暗想,谁还稀罕你这破鞋,等我儿子做了大官,一定休了你!你生的孩子肯定也不是什么好胚子。 “好吧好吧,我再考虑考虑。”李金月不再理会她,径自出了房间。曲氏不喜欢她,这个她自然知道,她也不喜欢马家所有的人。当初父亲将她嫁过来,也是觉得马知文能够蟾宫折桂,让他们家今后依附着大官,从此多了更多路子。她在家虽然受宠,但父亲还是把她当成赔钱货,因此婚事上做不了自己的主。 身后小竹追了上来,关切地问:“小姐你打算怎么办?” “这几天我再去赵家一趟,跟他说说。”一想起赵珺那张温柔又带着坏笑的脸,李金月满心欢喜,唐姐姐只给她生了个女儿,若是告诉他自己怀孕了他一定很高兴吧,说不定还是个男孩呢!她设想着,赵珺会很高兴地帮她与马知文和离,再把她娶进门,两个人名正言顺地在一起。反正唐姐姐是个温婉好说话的人,跟她互称姐妹,将来共事一夫也定能和睦相处的。 过了几天李金月便盛装打扮去了赵家,赵珺见到她的时候很是欢喜,两人拥在一张椅子上,很亲热地抱在一起。 李金月仰头看着这个面容俊朗的男人,他温柔地看着自己,用手为自己理着长发,真是体贴入微。赵珺二十出头,明年也要参加会试,祖父伯父还有父亲都在朝中为官,硬是逼着他苦读多年,终于中了举人。 “我有件事要跟你说,想听吗?”李金月依偎在他的怀里,撒娇问道。 “宝贝,说吧,你说什么我都爱听。”赵珺笑着将她拥到怀里,用手挑起她的下巴,眼里含着暧昧不明的微茫。 李金月嗔笑道:“是吗?” “怎么不是,宝贝儿,快说,我好急!”赵珺又朝她靠近一些,低头往她的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这样粗鲁的举动偏偏李金月喜欢得很,又气又羞地朝他胸膛轻轻锤了一下,粉拳一挥,眼底媚意横生。“我怀了你的孩子……” “什么!”赵珺顿时一惊,抱着她的手突然垂下去,脸上的笑瞬间僵住,万分狰狞难看。 李金月一直盯着他的表情看,一见如此,心顿时沉到了深渊。“怎么,你不高兴?” “不、不是……”赵珺连忙摇头,垂下眸子,掩住眼底的阴沉。 “那是怎么了?”李金月早已脸色大变,不依不舍地追问,“你难道不高兴?” “没有,我只是太高兴了,宝贝,我一直想要属于我们的孩子,我刚刚……实在是太过惊喜了!”赵珺特意抬起头,用真挚的目光看着她,直到她眼里的疑虑消除,再用比原本更加紧更加用力的怀抱拥着她。 李金月终于松一口气,跟着笑了起来,道:“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个孩子的,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要赶紧把我娶进门?” “当然!我最喜欢你了,时时刻刻地想着你念着你,等你相公回来我就跟他说说,要多少钱我扔给他就是,好不好?”赵珺温柔地哄着她,心里却早就把她骂了个透,真是蠢女人一个,原本还以为她在事后会服用避子药,竟然没有!真是蠢透了,把他的甜言蜜语统统当成了真心话。他真不缺儿子,别院至今还藏着他跟丫鬟生出来的两个庶子呢,真不知道该怎么跟老爹说去,父亲叫他好生读书,万一把这些事情捅出来,又少不得一顿家法。 这个李金月,长得并不算十分漂亮,也就是小家碧玉,但他深深迷着跟良家少妇偷|情的滋味,对方一夸他多么有情趣,多么勇猛能干,他就觉得自己特别有成就感,是个很厉害的男人,这种感觉相当美妙。 他还没有享受过跟孕妇欢爱的滋味,要时时顾着对方,在小心谨慎中寻求刺激,定是极有意思。于是立即编着好话哄逗李金月,说怀孕也没有那么多顾忌,不过一会,两人又滚到了床上,妖精打架好几回合。 当天晚上李金月一回马家,就发现自己下头见红了。   ☆、花榜(三) 因为赵珺那日折腾得太狠,李金月险些落胎,情绪越发不好,时常对曲氏言辞激烈,把火气发到她的身上,曲氏只得忍着,没有儿子在身边,她什么都不是。 李金月要靠珍贵的补药将养身子,以防落胎,家中要伺候两位病人,丫鬟忙得不可开交,她便想着再买个丫头进门,却遭到了曲氏的反对。 “再买个丫头,又要破费许多银钱,不值当。” “不就是买个丫头么?还不够我一盒胭脂水粉贵呢,怎么不能买?”李金月像个刺猬一样反击她。 什么?她竟然用那么贵的胭脂水粉?曲氏又气又惊,有种窒息的痛苦回荡在胸腔里,这个儿媳太恐怖了!“”   ☆、44花榜之四 小五被赶走之后,萧可铮总算舒一口气,再看焉容的眼神又是温和且带着愧疚的。“焉容,作为一个男人,不能在你需要的时候保护你,是我的不对;在你需要的时候没有安慰你陪伴你,更是我的不对,以后再也不会了。” 这样一番话说得焉容心里软软的,她之前还跟锦儿说过,她要一个有担当的男人,对女人负责,对家庭负责,如马知文那般软弱的,或者临阵退缩的男人都不会是她想要的。她有点不确定萧可铮是不是这个意思,以后要保护她,永远地站在她前面。 “爷的意思是?” “如你所想。”看她那神情就知道了,虽面上镇定,眼里却透着怀疑和期待,萧可铮也理解她,对一个男人失望之后,又接触了形形色|色的男人,自然而然不敢再相信真情了。 焉容避开他直直望着自己的深挚目光,略过眼前的屏障望向湖面,低声道:“到湖心了,我去汲水。” “……”这样的反应虽然叫他有些失望,但也不出意料,焉容虽然在人多的时候大大落落毫不羞怯,偏偏在他面前总是回避的。 从旧瓮里取出瓷瓯从湖里舀水,先将旧瓮冲刷几遍,再将水满满地装了进去。焉容把瓮盖上木盖放好,将手在水里捞了几把,回过身时见一方干净的雪白帕子展在自己面前。 焉容正要接过擦手,却发现那人死拽着另外一头不肯松,硬抽又抽不出来,只好就着他的手将手擦干,正要转身,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跟我回去吧。”他说这话时唇正贴在她的手心,有温热的气息扑在敏感的肌肤上,弄得她面上发烫。 “去哪?” “上回和你看过的园子,以后我只陪着你一块住,至于这什么花榜,不比试了。”他还跟她商量着,就算是真把她塞进马车里拉回去也没什么不可以,反正他已经给她赎身了,现在这般温和询问,便是为了这份尊重。 “不行!”这番话遭到她坚决的反对,“我要进一甲花榜,拔得头筹。” “为什么?难道还想着认识更多才子文臣?”装了半天淡定的萧爷终于忍不住漏了醋坛子,心想她真是喜欢书生,嫁过一个软蛋书生,难不成还想再嫁一个?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他又不是没学过,唯独写八股文,那叫一个头疼,好在他祖上世代经商,他也没资格参加科举考试。 被他猜中了,焉容点了点头,突然感到手心传来一阵轻微的痛感,低头一看,他竟然咬了自己一口。焉容蹙眉,心里暗叫了一声“胡闹”,摆着一张端庄的脸道:“兴许能见到不少的大臣,择其中正直耿介的人结交,说不定能帮我父亲洗刷冤屈。” “成了你就嫁给那人做妾?”没有人会愿意无私地帮忙,这朝中清官是有,但能管这样的闲事的清官真是太少。而且能够说上话的大多已有家室,且家规甚严,这样的风尘女子兴许连家门都踏不进去。 焉容苦涩地笑了笑,道:“做妾又如何,就是做牛做马我也认了。”她看萧可铮的眼里透着伤感,这人只是个商人而已,有钱可以打动官员,却无法打动皇帝改变他已经下达的旨意。 “好吧。”萧可铮落寞地松了手,救她父亲的事他帮不上大忙,她想亲自救,那么只有成全她了,只是有一点,那是他的底限。“焉容,我既然已经给你赎了身,就不许你嫁给旁人,不许别人碰你。” 焉容听后,嘴角勾起一丝淡笑,“爷,我不懂你为何这样做。”他就这样霸着她,占着她,从一开始的折磨到后来找到宛娘后还不停止的纠缠,她从来都是被动地接受这个男人的喜怒,却没有找到理由。 萧可铮轻哼一声,将她的手腕扯到自己胸前,进一步拉近与她之间的距离,在外人看来,二人又是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上哪弄那么多为何?我想要你,从三年前就想要你了!” 困死了,又没写完,明天早晨起来接着写,哭瞎…… 作者有话要说:知道为什么每年新生入校都要纳新吗?因为这个过程中会累死很多老成员,这样下去我会因为睡眠不足挂掉的QAQ……   ☆、花榜之五 焉容回想当时挑拣瓮的情景,架子上摆了一排新旧不同的瓮,凡是懂点茶道的人都想挑一只旧瓮,新瓮的火气大,容易败了水,因此大家都是抢先挑的,焉容当时看好手头这只瓮,看没有人跟她争,便抱了下来,还对一旁空着手的念渠姑娘笑了笑以示歉意,现在想想,也许人家是故意不拿的。 她暗叹晦气,想回去再取一罐,刚要跟萧可铮商量便听畔上黄钟嗡的一声响了起来,声音震耳,取水的时间用完了。 萧可铮当先从她手里抢过旧瓮,在就近的地方舀了一罐子水,道:“既然如此,也只能将就了。”虽然茶道中水非常重要,但并不是说有了好水就能泡出好茶,只要后面能够弥补,焉容还是有很大胜算的。 湖心的水为何更好,焉容想,大概是流动的原因,活水则清,比较干净,岸边有人盥洗还有船只停泊,总有不干净的杂质混在近岸的水里,人眼看不见。《茶疏》里面的原话是这样:“唯波涛湍急,瀑布飞泉,或舟楫多处,则苦浊不堪。盖云伤劳,岂其恒性。凡春夏水长则减,秋冬水落则美。”好的时节,却没有好的取水之地,真是可惜。 不过事已至此,再怎么嫌弃水不好,也没有办法了,焉容有些怏怏不乐,还是尽快上了岸,将水倒在干净的锡制器皿里。 别说汲水,就连这烧水都有讲究,焉容取了坚木炭欲将其烧红,忙碌之际,见一位身着白衣的长者走了过来。 “先生衣衫洁净,且离远一些,免得沾了污秽。” “既在人间,又怎么不能忍受人间烟火?”长者微笑,抚着白色美须轻叹,他本就是评委,四处走动着看看也是本分之事,何况喝茶喝多了,嘴再刁也分不出细微的差别,唯有在细节之处看个中高下。 焉容听他一语双关的话,心中微微一暖,连忙放下手中的活,亲自搬了座椅到一旁去请他坐下,并用手绢将椅面擦了个干净。这位夫子可不简单呢,先前考她书画,如今又考她茶道,不管是出于尊敬还是其他目的,她都当恭谨礼遇。 夫子姓矫,年逾古稀,却依旧满面红光,精神矍铄,额发童颜,他曾为翰林院掌院学士,十几年前辞官回乡,如今声望依旧远扬在外,却不爱搭理那些争功名的秀才举人,镇日里落得清闲,品茗弹琴,好不悠闲。 矫夫子优哉游哉坐在椅子上,越看焉容越觉得顺眼,看过她的字画之后原本以为她性子会十分孤傲,没想到私下里竟是这般温和懂事。只是见她眉眼间攒了几分愁绪,虽面上有几分笑容,却有些僵硬,又闻她不经意间一声轻叹,便关切地问:“你可有什么心事?” “先前去湖心汲水,罐子漏了,只好拿湖边水凑合,怕是泡不出什么好茶了。”焉容如实回答。 “啊?”矫夫子深感遗憾,刚想安慰她几句,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便点点头,笑道:“你不要心急,兴许老夫能给你弄到更好的水!” “真的?那太好了,麻烦您老了!”焉容顿感惊喜,面上愁云一扫而空。 “嗯,稍等老夫一会。” 矫夫子想到之前看到了宫里的一伙太监,他们刚刚用大水车拉了一车子的水,正停在小亭歇息。这水是给皇上用的,如今的皇帝年纪才不过四十几许,却已经开始服用丹药,寻求长生之法,听说荨山的水有延年益寿的功效,每日都命专人到荨山之上的御卿泉汲水,皇家汲水,肯定是要选择风水灵秀之地、水源澄净之处,所以这水,寻常人哪里能够喝得到。 好在矫夫子曾在皇上年幼时为他讲过经,做过帝师,声誉极高,太监不好拒绝,便送了他半瓮的泉水,矫夫子道过谢后,欣然而归。 “小姑娘,这水交给你了,泡出的茶可不能叫老夫失望才是。” 焉容满怀欣喜地接过,不多说感激的话,连连应下:“焉容定当尽力,请老先生放心!” 有了好水,焉容压力全释,她的水一定是最好的,其他姑娘若是有本事的,弄一坛尘封多年的腊梅雪水或者晨曦雨露,但肯定是比不上皇家所用的东西。 接下来将坚木炭烧制炭通红,去其烟焰,借其性猛,疾扇不歇,一鼓作气将水烧至沸腾,再将水倒进紫砂壶中,把事先称量好的茶叶握于手中再置于壶。三呼吸后,将一瓷盂倒满,再重投壶内,用以动荡香韵,兼色不沉滞。更三呼吸项,以定其浮薄,然后泻以供客,茶水只斟七分满,留下三分是情谊。 这壶茶泡得极好,乳嫩清滑,馥郁鼻端,完整嫩绿的叶片飘在澄净的热水里,氤氲的湿气将上等的浅绛彩山水纹瓷杯衬得莹润而富有光泽。玉色手指端着漆黑檀木盘恭敬奉上,美人举止优雅从容,面上笑容得体端庄,挑不出任何的错处。 这样的茶和这样的泡茶人,都美得清雅脱俗。纵是几位紧绷着脸的考官也不忍面色严苛,怀着欣赏公允的态度品评焉容泡好的茶。 矫夫子当先端茶,先看茶叶,再观茶汤,即欣赏茶叶在冲泡时上下翻腾、舒展之过程,以及茶叶溶解情况及茶叶冲泡沉静后的姿态,最后再品赏茶汤的色泽和滋味。 焉容看他从期待的眼神转为赞赏,嘴角的笑意也加深几分,心里便大松了一口气。 “倒没有叫老夫失望啊,哈哈。”矫夫子不说好坏,却说自己的心理感受,这自然影响了其他考官的品鉴,因此好评不绝,焉容越发喜悦,心里更是对他感激不已。 这一回合的茶道比试,焉容稳居第一,茶为最雅。 第二是一位叫作清影的姑娘,茶为最巧,她煮的茶与众人不同,是乌龙茶,因乌龙茶最讲究最复杂,所以前后工序不能出一丝一毫的错处,连同喝茶的人都要注意很多的礼节,若是她心理素质不好,恐怕早就搞得乱七八糟了。 第三是剪芯姑娘,茶为最艳,自古以来从来没有用艳来形容茶的,她这茶却透着一分女子的婉媚,用的是尘封三年的腊月梅花雪水,且别出心裁在水里放了两瓣玫瑰花片,使得茶里既有绿茶的沉淡,又有香片的清香;更值得一提的是,她长了一双非常好看的手,手指十分纤长,柔若无骨,肌肤莹白无瑕如珍珠般细腻,可见保养上确实下了一番功夫,指甲涂了金色和粉色调和的蔻丹,显得特别雍容又娇嫩。焉容觉得这是她见过的最美的手,仿佛自生下来就没有受过伤害一般,嫩得像刚剥皮的鸡蛋,这样一双手,在给人敬茶的时候一定叫人印象深刻吧。 茶道一关有惊无险地过了,还算顺利,只是接下来还有一个环节——喝酒,是最叫她头疼的。焉容特别不善酒量,还有陪客也没有多少经验,偏偏那要求还是与一个男宾搭配,两人喝下的所有酒加起来为参考结果,越多越好,这可真愁坏她了。并且不能光顾着喝酒,还要与姑娘们一道交流,谈古论今,吟诗作对。 至傍晚,蚕湖畔上也起了热闹的笙箫声,焉容听人安排落了座,透过半开的轩窗看湖上的风景,此时天幕垂下,黑暗笼罩着平镜般的湖面,天上正好是一道淡黄色的半月,规整得像黄翡做成的玉玦,倒影落在水上,随着波澜散成碎瓯,好像无数条涌动的银鱼。 耳畔丝竹交错,不知何时又夹杂了酒杯碰撞桌子的响声,焉容连忙回头,见萧可铮正立在桌旁,手中捏了酒壶的瓶颈轻轻晃动,一天之内,他又回来了。“你怎么来了?” “来喝酒。”他答得简单,毫不拘泥地摆了衣袍坐在她身边,神态安闲得像是本应如此。 焉容一怔,其实她是打算放弃这一环节的,楚王不在,她便没想过再找其他男人,所以要是计酒的话,她大不了豁出去多喝几杯,免得成绩太难看,萧可铮一来,她又觉得多了些希望,还是问了问:“不知爷酒量如何?” “一般般,不过比那几个老头强。”萧可铮朝对面抬了抬眼。 “……”焉容顺着看过去,心里放心了些,那几个人明明不过四五十岁的样子,怎么就成老头了?看衣服的话,倒是华丽得很,难不成是商人所以萧可铮了解底细?不过他们身材臃肿,尤其是肚子特别饱胀,焉容猜测大概是很能喝酒的,再看萧可铮,便有些失落了。“爷您不用太过勉强自己,能喝多少是多少,这也不过是个面子的事,不必较真。” 萧可铮白她一眼,晃眼前的酒瓶已空,又另取了一瓶拔掉塞子,悠悠道:“爷我自小练就一身千杯不醉的本事,生意场上从未在酒中吃过什么亏,你大可放心。” 这话倒是给了她一颗定心丸,既然萧爷这么厉害,就让他喝去吧,焉容看着他一杯杯从容不迫地咽下腹,这样的喝法和酗酒没有什么区别,她心里翻腾着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搅得她有些窒息。 其实她是见过他醉酒的情形的,就是他跟她说马知文要成亲的那晚,他在她的面前彻底地疯狂,后来她才知道了始末,东邬的翡翠原石涨价前夕他在为资金着急,那般急迫的情形下他恨自己丢了萧家资产失了声望,导致自己举步维艰,因此会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在没有理智支配的情况下伤害了她。所以令萧爷醉的不是酒,是愁绪。 焉容轻抿了一口酒,只觉味蕾被刺激得又辣又苦,那一刻,她似乎尝到的是他的辛酸。 作者有话要说:前几天忙学校的事情,全勤拿不到了,虽然钱不多,但是看着残缺的小红花,你们不要觉得我懒呐…… 秀一下我基友给我做的美丽签名档,点进去有音乐有惊喜!   ☆、花榜之六 月上中天,宾客已从欢闹中脱离出来,有许多人已经喝不动了,爬在桌子上不动不动,还有些失态的已经滑到了桌子底下。 焉容也多喝了几杯,头脑已经有些发晕了,再看一旁的萧可铮仍旧慢条斯理地为自己倒酒,桌上已经排了十几个小酒瓶了。酒精的刺激下他的唇越发红润,脸色越发显得苍白如纸,那双眸子本就漆黑,如今更是秋水寒潭深不见底。却这样看去,清冷,又带着奇异的诱惑。 这样的他沉静无言,却叫焉容心里重重的,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一样。也许是身体里的酒精作祟,焉容大着胆子将他举杯的手攥住,切声道:“不用喝了,输不了。” 这一关是七十二进二十四,她已经有了把握,再叫他喝下去只会对身体不益,她压根就不想要什么茶酒双筹! 萧可铮被她攥住了手腕,又听她软软一声劝,面色也跟着温和起来:“我知道你输不了,但是不要忘了最后一关还要荐书,总有人要看每一关的评定的。”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从质疑到支持的转变,也不过是一个下午的时间。“离统计荐书还早着呢,现在才第二关,不急什么。”焉容忙将他手中的杯子抽了出来,为他换上温热的清茶。“也不知你事先用没用过饭,若是空腹那可太伤胃了。” “嗯,用过。”他特意对着她的眼睛说,以此显得十分真实,见她唇色有些发紫,刚才又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再看外头已经起了风,檐下的灯笼被吹得歪斜,连里面的光都在闪烁。他将身上的衣袍解了下来披在她的身上,为她系上带子,道,“你若是困了,就靠着我歇一歇。” “你不冷吗?” “热得很。”他随手扯了扯自己的领口,动作看起来十分慵懒不羁,竟让焉容看得有些发呆。 停滞一会,她靠他坐得更近了些:“还有一刻钟的时间就完了,一会我们就走。” “嗯。”萧可铮刚应了一声,便听身后传来一清亮女声:“哟,萧爷您这是喝不动了?” 焉容刚刚合了眸子便惊醒过来,朦胧里只见一位身着红衣的姑娘朝二人走过来,一手捧了一只大碗。 “念渠姑娘当真是好酒量,瞧这精神抖擞的,可不像是喝了两坛酒的人。”焉容怕萧可铮不认得此人,特意点了名字,念渠是出了名的酒娘子,两个男人也喝不过她,所以比酒这一环节她必胜无疑。 萧可铮连忙站起来,对她拱了拱手:“久仰大名,萧某佩服。” “这可当不得,该是我跟爷见个礼才是,也好,我把酒碗都带过来了,咱们领教几回?”念渠含着笑看向二人,她一身红衣显得整个人十分英朗利索,眉眼神采飞扬,举止落落大方,丝毫没有女子的忸怩。 焉容当先插过话:“今个儿时候不早,恐怕要叫姑娘失望了,若是不得尽兴,来日焉容作陪,诚邀二位切磋,如何?”她看萧可铮面容沉静,想必也无意再喝下去。 “今时今日再好不过,以后可未必如此应景,但望萧爷不要拒绝。”念渠连看都不曾看焉容一眼,脸上笑容很是灿烂,叫人不好拒绝,她却看萧可铮神情淡淡,似有倦意,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道,“萧爷喝多少,我也喝多少,都算在这桌里好了。” 焉容刚想开口拒绝,却听萧可铮很是爽快地答了一声:“好。”随即他冲着一旁的侍者招手,道,“再去拿几坛子酒。” “萧爷果然痛快,不愧是生意场上的佼佼者。”念渠面上笑意更深,又忍不住轻轻瞥眼多看了焉容一眼。 不一会酒便端了上来,萧可铮当先倒酒,一口气喝下满满一碗,念渠也不落后,大口咕咚咕咚地喝,比喝白水都顺畅。焉容在一旁看着两人对饮,两碗、三碗、四碗……直到最后敲了钟,一切终止。 念渠将碗重重一搁,道:“萧爷酒量甚好,念渠佩服!”方才激烈的搏酒已经让她的脸变了颜色,桃红粉嫩,在红色衣服的映衬下又像是熟透的苹果,娇艳可人。 “姑娘的酒量才是真的好,下次萧某再谈什么生意,姑娘可得赏脸。”他的神智还算清醒,但焉容还是听出他的语气有些虚浮无力,绵软蔓延,像是荡在激流里的水草。 “好说好说,呵呵。”目的已经达到,念渠满意离去,这一局她不管帮着焉容一桌喝多少酒,都不会动摇她第一的成绩,所以转过来去帮二人,也是为了卖个人情给萧可铮,往后能得不少好处。 念渠一走萧可铮便支撑不住,一晃陷在椅子里,眯着眼用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焉容站着看他,只见他领口微张,颈下肌肤晕红,这副醉态如玉山将崩,竟带着极其瑰艳的美感。 这个时候不是窥探人美色的时候,焉容暗自恼恨,有些气自己方才的走神,连忙蹲下|身子靠在他膝上,抬头看他的脸。离得越近,那酒气越是刺鼻,凛凛冽冽的袭入鼻腔,让人眼睛发酸,焉容不曾皱眉,偏偏从这酒气里尝得熟悉的男人气息,炽烈而浩荡灌入脏腑。 “你还好么?”她伸手摸他的脸,他面上的温度很烫,焉容赶紧换了手背为他降降温。 “嗯,没事,回吧。”萧可铮用手按着椅子把手,有些踉跄地站直了身子,焉容立即扶住他,陪他一道往外走。夜风如此肃杀,蚕湖也起了波澜,月亮垂挂在天央,森白如银镜。 身上的鸦青袍子猎猎而舞,焉容下意识地裹紧,又贴近他几分,男人身子挺拔伟岸,岩岩若孤松独立,这时候的萧爷身姿是最不稳定的,她却对他有了十足十的依赖。 渐靠近马车,他即要上车去,焉容抿了抿唇,问:“要不去我跟你回去照顾你吧。”看着他并无大恙,但喝了那么多酒,怎么可能没什么事? “不用。”他一口回绝了,却不急于上车,只盯着她的脸看,蓦地将她扳过来压在车身一侧,俯身亲吻下来。 焉容眼睛顿时瞪大,她不喜欢酒味,却又在极短的时间里做好了接吻的准备,可他极其迅猛地落下,却只将唇贴在她的发髻上,一呼一吸都显得极为粗重。 什么都没有动,焉容舒一口气,听他喃喃低语:“我就是个商人,没权没势,什么也帮不了你……”他虽不愿看她这么拼着去争那花榜之位,却无法阻挠她坚持救家人的决心,只有豁出去支持,自己受点苦也没什么。 眼泪不可抑制地滚落下来,焉容吸吸鼻子,控制着音调柔声劝道:“爷你喝多了,来,我扶你上车。” “嗯。”他再不拒绝,撑着马车架自行站直了身子,步履还算稳健地上了车,小五过来将车帘打上,对焉容道:“姑娘赶紧回去吧,莫受了风。” 焉容勾了勾唇,叮嘱道:“照顾好你们爷,多喂些醒酒汤。” “晓得了,姑娘回吧。” 焉容这才安了心,紧了紧身上的袍子,转身慢慢回到堂中,念渠依旧精神抖擞的,过来同她道喜:“恭喜妹子,你这回合得了第二。” 第二么……焉容只是舒了一口气,名次还算靠前,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致去欢喜,她扯了扯嘴角做出微笑的样子:“说来还是该谢谢你的,没有你我可连前十都排不上。” “哪里哪里。”念渠扬了扬眉,谦让道,“要是论谢,也该谢谢你们萧爷,又或者全仗着姑娘手段高明,把人心都给收拢住了,呵呵。” “侥幸而已。”焉容随口应付,目光绕过她朝着外头看去,“时候真不早了,容我先走一步。” “春蕊教坊离蚕湖极近,夜路不好走,你若不嫌弃就随我一道回教坊,怎样?” “不劳烦了,我还是回裙香楼为好,多谢姑娘好意。”焉容颔首施礼,匆匆道别,这个时候她若是去春蕊教坊,恐怕节外生枝,于是连夜回了裙香楼,那时荒鸡鸣过,又入平旦。 再过一两天就是冬至了,不知不觉已在裙香楼住下一年,她还清楚地记得,去年这个时节的冬至和马知文、曲氏吃过一顿饺子,再将他送走。 人处流离之地,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日子便浑浑噩噩地混过去了,熬过这一年的寂寞景,又入严寒苦冬,也还算好,至少她再也不必为那万两银子攒钱攒上八年,这些都是萧爷的功劳。 萧可铮回了崔府沾床便睡,夜里吐过两回,又沉沉睡过一个白日一个黑夜,醒来之后犹有些头痛。小五抱着一大碗黑糊糊的解酒汤过来,有些责怪地看他:“爷您这是往死里喝呢,怎也不顾惜身子!” 小五打小跟着萧可铮一块,很是了解他的脾性,他极少有这样纵酒的时候,他从前也说过,商人的头脑要时刻保持清醒,应酬只是一件小事,还有整整一天的生意要他做,不能顾此失彼。 “我还好着呢,备热水吧。”身上酒气未消,闻着极不舒服。 小五哑然失笑,再不抱怨什么,他刚刚回来的时候就非要沐浴,结果困得睡在木桶里,差点把自己淹死。真是个好面子的男人,要是叫林姑娘看见他这个样子,他非钻老鼠洞里到死不出来。 这会刚刚想着林姑娘,外头就有人敲门,小五赶紧过去开门,一听愣是一惊,赶忙回头问萧可铮:“林姑娘在玉珑堂等着爷,您是去还是留在家里养身子?” 萧可铮眼里含着犹豫,反问:“你看我现在精神如何?”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乙扔了5个地雷,么么哒~~╭(╯3╰)╮   ☆、魔鬼训练 最后萧可铮还是不舍得她白走一趟,速度沐浴洗漱收拾妥帖出了门,玉珑堂本就离崔府不远,也不过是一刻钟的路途便到了。 小厮过来牵马,他跳下马来,问:“人在哪呢?” “在后院的花厅里,爷您去就成。” 萧可铮赏他几个铜板,理了衣袍转入后院,匆匆进了花厅却没见到焉容,心里有些急切,这是跑到哪去了,难不成是等得太久又走了?忙伸手招来一个小丫头询问。 “那姑娘往厨房去了。”小丫头如实作答,心想着这是哪里来的姑娘,八成是早晨没吃饱去厨房觅食了呢,她本想给她端一盘点心,却不想被拒绝了。 他也有些疑惑,忙往厨房赶去,一推门,见她正在灶上忙活,皓白手里拿着刀切那水绿的葱管,青白分明,翠生生映入眼中,不过一会,砧板上尽铺了整齐几排葱花。 “焉容?” 她恰时回过头来,晨曦里男人高大的身躯将门窗投来的光芒遮掩,有金灿灿的薄晖擦着他的侧脸照过来,温和、明朗。 焉容温柔一笑,将菜刀泡进水盆里,再把手指在清水里摆了几下,动作随意流畅。“你过来了?” “这……”他不过是睡了两天,上天就同情他赐给他一个温柔娴淑的田螺姑娘?这也太恩惠了吧!他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有些不相信她在厨房做饭。 见他眼里满是疑惑,她问:“爷今日可有什么事要忙?” “没、没有。” 焉容轻舒一口气:“那么今日冬至,我们一起聚聚吧,闲来无事我下厨。” “嗯。”萧可铮小心地看着她的脸色,上下打量了好几圈,看她面上并无异色,心里总算不那么忐忑了,两人和平谈话的机会不多,很多时候一见面就吵,面对这样的平静他总会忐忑不安,害怕她突然说几句伤人的话,比如“这是我们最后一餐了,后会无期”云云。 “还要好久呢,厨房里头不怎么干净,要不爷去前头坐会?” “不用,没什么打紧的事,在这里也一样。”好不容易见到她,哪里舍得看一眼就走呀,便是烟火味有些呛人也没有什么不可的。他负手而立,站在窗前一瞬不移地看她忙碌,心里满是欢喜。 不过多时,几道小菜已经出了锅,屋子里飘满了香味,萧可铮这才发觉自己有些饿,早晨太过匆忙,又是骑马而来,消耗太过,现在闻到这饭菜的香气感觉真是诱人。 他再不按捺自己,走上前去为她端盘子递炒勺,还用帕子为她擦脸上的香汗,她一愣,对他哧哧地笑,一时竟觉得脸上发烫:“爷这是等不及了?” “简单做做就好,不用太麻烦。”看她一直站着,许久没得停歇,实在不忍心。 “就剩这一道菜了,完了就可以了。”焉容将锅盖好,俯身往锅底下添了一把火,站在一旁收拾狼藉,挑选颜色怡人的碗筷。 这套动作简练利落,可见烂熟于心,萧可铮凝了凝神,倒有些惊讶:“想不到你一个官家小姐能有这样的手艺。” “马家那一年多,早就把人磨练出来了。”焉容语气淡淡,那些陈在脑海里一年的旧事很久不再忆起,因为经历过更大的苦难,心境更加开阔,便再不会因细小的磕碰而呻|吟。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将锅里的饭盛了出来,萧可铮顺手接过,温热的气息透过瓷盘烫在手心里,沉甸甸的存在感告诉他这一切真实。“一切都好了,用饭吧。” 两人在他日常歇息的小屋里寻了一张桌子将饭菜放上,焉容分碗筷,他拉座椅,分工明确,再对视,眼神交错撞出只属彼此的默契。 萧可铮看着眼前这几盘色香味俱全的热菜,心中赞叹不已,当先夹了菜品尝,不禁大快朵颐。焉容却看他半晌不语,心中的期待悬在半空里:“好不好吃?” 他素来不喜欢言语夸赞人,不太会说女人想听的话,若是如实说又显得自己没有什么诚意,只蹙了眉,摆出一副不甚欢喜的模样。 “真的不好吃?”焉容顿时对自己搁置已久的厨艺失望了,从前曲氏要求得多,她唯有把饭菜做得油盐火候分毫不差才能不受苛责,大概是这一年从来没有下过厨,水平倒退了吧。她眼里失落至极,捡了一根青菜入口,细嚼几下觉得味道也没差多少呀,也许是他时常下馆子吃不惯这家常的口味? 这难得的一片真心,整出这般不够理想的结果,焉容不禁灰心丧气,正要低下头闷声不响地用饭,却听他道:“真是遗憾。” “怎么遗憾了?”能用“遗憾”二字形容她的厨艺,究竟要多么令他失望呀。 “以后再也吃不到了。”萧可铮的语气里满是惋惜。 焉容眼里一亮,再抬头看着他的神情:“以后若是再有机会,我还能再下厨。” “不够。” “啊?” “我想要你给我做一辈子的饭。” “……好。” 其实所有的袒露心迹都不必轰轰烈烈,不必信誓旦旦地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已经过了听几句甜言蜜语就信以为真的年纪,不再天真却足够真实。 焉容直到近黄昏的时分才回了裙香楼,看外头大红的灯笼和顾盼河里的花船,也不怎么觉得凄艳了,倒是处处透着热闹。萧爷今个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格外的温存随和,这一大冰块可算是化成水了,温热热极暖人心。 刚刚踏进房间,便看衣缠香板着张脸坐在中央,手里握着茶杯来回打转,一见她进来便斜着眼看她,满带嘲讽地问她:“出去蹦跶够了没有?” “……够了。” “要不是知道你还有最后一关,你是不是还想留在那儿包饺子啊?” 焉容蓦地一惊,她怎么什么都知道呀,就好像跟在她前后似的。一提到最后一关的才艺,她便苦了脸,小时候倒是学过《佳人曲》《踏歌》《琵琶语》等歌舞,可是与教坊女子相比,这些都很皮毛的。 “让我看看,你这些日子都练了些什么出来。”衣缠香已从凳子上离了身,也不知从哪摸出一把鸡毛掸子撂在桌上,一副看她好戏的样子。 “我想还是弹琴算了。”练舞非一日之功,苦练多日却只学了个样子,明眼人一看就能发觉不足,若是弹琴……这十年的功底在那,寻常人还没那个能力挑错处。 衣缠香冷笑一声:“弹琴?你这是班门弄斧吧?那日会有多少名士文人前去你可知道?你确定能比他们更好?” 名士未必都学跳舞唱歌,却都要学古琴,因为这是君子的必需。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衣缠香的意思便是如此,与其在内行眼前献丑,还不如在外行面前装样子。 焉容哑口无言,苦涩地笑了笑:“怎么办,现在未必来得及。” “有我在,你照我说的做就好。”衣缠香说得十分肯定,随手抄起那鸡毛掸子朝着她走近了些,扬手一指那不远处的白墙,道:“你过去,对着墙把腿分开。” 她真是越来越有老鸨的架势了,焉容暗想,等刘妈死了衣缠香若是能接手这裙香楼,姑娘们又得再度落入水深火热的悲惨境地,当然,这不过是戏说而已。 焉容听话地走到墙壁前,对着那面墙缓缓坐下,用两脚抵着墙缓缓分开,渐渐到一个近一条直线的角度,再也不能往后劈展下去,她重重吐一口气,十分痛苦地挺直了腰杆。 却浑然不知此刻有人悄无声息地逼近,衣缠香抬起腿,用膝盖抵住她的后背,猛地往前一踢。 “啊——” 这才叫名副其实的撕裂般的痛苦,焉容背后冷汗直流,眼泪更是溅了一脸,上体浑身无力地贴在墙面上,下|身不可抑制地发抖打颤,万分煎熬着等那漫长的疼痛从身上消散。 焉容十分难以接受衣缠香这样粗暴的对待,现在却连冲她翻个白眼的力气都没有,许久过后,才扶着墙勉强站了起来,两腿还在不停地打颤。 “怎么样,你再动动?”衣缠香脸上还带着笑,当真是幸灾乐祸的气人模样。 她只好扶着墙慢慢走,腿上的肉开始松动,脚步变得轻飘飘的,像是踩了一地厚实的棉花。“好像松快不少。”虽既不喜欢这样的手段,但不得不说见效甚快。 “这人呀,总是不愿意发了狠心逼自己做什么,这不还是得靠着旁人?”衣缠香幽幽道。 焉容被她说得心虚不已,脸也垮了下来,她要争得花榜状元的名头寻求机会解救家人,却没有用尽全力花费所有的心思,这样想来很是不该,思及此,心中自责难消。 “怎么样,还练不练?”衣缠香将袖子挽了起来,露出纤细莹白的半截手臂,那鸡毛掸子被她杵在地上,此举像是玩闹一般,丝毫起不到任何的威慑作用,焉容却心服口服。 “继续。”也不用衣缠香再命令什么,自行走到墙壁前头调整好姿势。 这样的魔鬼训练持续了大半个晚上,当然不全是练习劈腿,还有下腰等等,总之衣缠香能够想到的稀奇古怪的方法全都拿出来用了一遍,看起来效果还不错。 焉容累得上眼皮都抬不起来,却被衣缠香强行拖进放了许多花草的热水里,命她泡足时辰才肯叫她起来。 一番折腾后,焉容终于得到赦免,换了衣服,擦干头发,沾床即睡。 这样七八日过去,最后一关才艺关终于拉开序幕,与前两关想比,观者更多,买卖更火,连流觞阁外头的一整条街都被挤满了,还有对面店铺的二楼三楼统统被人高价买了下来。 如此盛景,尚霊城已经多少年不曾见到了,就连放金榜都没有见过如此沸腾的人群,可见美人们对大众的影响力。 作者有话要说:我倒是没这样练过舞,不过在电视上听人讲述过,想来真真是极好的~ 下一章,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美女如云尽态极妍。   ☆、破釜沉舟 街上组了戏班子唱戏,几个扎朝天牛角的小丫头拍着手围着那挂红花的木头马跳舞唱歌,人群熙熙嚷嚷,观者满巷,这些都给接下来的评花榜起到了预热的作用。 到了黄昏,下了一点小雪,细细薄薄沾衣即化,也不算太冷,丝毫没有影响人的热情。有几个不算年纪小的秀才穿着单衣互相拉扯着挤到前列,其中一人感慨道:“前些年的花榜都是春三月开评,没想到今年会是这个时节,看来热闹未减,反而更盛。” “都是一群穷酸秀才嫌弃妓|女选秀,把这个当做是对落榜之人的嘲讽,所以非要嚷着错开时分。”明年高中的,自然是有心情看花榜选秀,若是落第,还不得心生膈应? “呵呵,你说他们是穷酸秀才,那咱们是什么?”其中一个秀才比量着他的破烂衣袖,脸色不悦。 “咱们也是啊,都出来这么多年了也没能混个出人头地,反正明春我考不上就回家垦地去!” “说的也是,我也不愿再考了……” 几个人私下议论着,突然衣袖被人攥住,再被拉到角落里,有个身穿华服却家仆打扮的中年人面带笑容地看着他们,给每个人手头塞上银子:“尚书府,荐书,桃花。” ………… 月上梢头,流觞阁的大堂已经挤满了人,一楼设台,二楼设座,雅间早已在一个月前被有钱人家订好。鼓声三落,有女念白:“第一位是拈花楼的清影姑娘,翠竹。” 花榜,以花卉喻人,各自取了最与自己品貌相符的代号,之后也是书生们取材寓意的对象。荐书往往不赞人而赞花。计票时在白板上画花,花越多,票数越多。可惜现在不是春夏,没有绚烂的鲜花,若在三月,都是在标了名字的花瓶里扔鲜花的,记朵数。 台后迅速拉过一张白板,一旁站了两人监督,矫夫子在上头提了“清影”二字,幕布一合,美人登台。 清影唱了一支自编的曲子,舞蹈倒是不算出奇,都是常见的动作,但她身姿轻巧,舞步灵动,配上一身缥碧衣裙,容貌楚楚,叫人赏心悦目。 取“竹”这样的代号倒是投了矫夫子的喜好,他细细思索,在纸上落下“历历羽林影,疏疏烟露姿”两句诗,由侍人带出去给一众书生们品读,自谓“抛砖引玉”,此“砖”一出,玉石纷至沓来。 “第二位是春蕊教坊的剪芯姑娘,牡丹。” 她的舞蹈惊艳全场,那一双柔荑抓住了所有人的目光,指甲上的蔻丹又换了颜色,现今是明艳的海棠红,花蒂用笔墨勾勒,沿着手腕向身上盘旋开放,在肩头缀成一朵极大的金粉牡丹。她着一身轻薄的纱衣,海棠红的齐胸襦裙在胸口处绷得紧紧的,无限春光在纱衣下若隐若现,舞步一起,兰花指翘起,眼波流转……惊人的香艳。 “玉环在世啊。”有人惊叹,唯有盛唐时的民风才能造就这样的艳丽,可惜她生错了时代。 “扰乱清心,污我明目!”也有人用衣袖掩面,自己为了圣贤的名声不肯看这样的艳舞,却又不爽快,非要声明几句叫别人也看不成! “思无邪,思无邪,哈哈哈。” 嬉闹和辩驳声里,剪芯姑娘的展示便完了。“第三位是……” 焉容几人还在后台准备着,她这一身舞衣上面系了好多绯色丝带,走起路来全在地上拖着,若不是自己适应了好久,不经意间便要摔上好几回。 萧可铮看她表情不太放松,又对着自己的衣服唉声叹气的,便解了外袍为她披上,还好声安慰着:“不用怕,不过是一会功夫便跳完了。” “现在到了多少位了?” “第十九位,我估摸着最迟再有半个时辰就比完了。” “嗯……”焉容接过他递过来的参茶喝下两口,温热缓慢顺进体内。 衣缠香抱着妆盒过来为她上最后一次妆,面上带着几分不屑:“你也不用打怵,我教你的,都比她们好得太多,除了开头那三两个,后面真是无法再看了。” 越是到最后压力越大,焉容听他劝了好几回,又听衣缠香这样宽慰自己,心里还是放松不下,这样的场合她一点把握都没有,几百人看着她跳舞,又是做她最不擅长的事,可真是紧张呀…… “时候不早了,赶紧准备吧,再给你补一回妆,萧爷,把您的衣服收了吧?”衣缠香矮了矮身子,将焉容身上那外套解下来扔给萧可铮。 他一手接过衣服,眼睛却时刻不离焉容,看她颈部大片粉嫩白皙的肌肤一时暴露在外头,似牛乳般光滑,似羊脂玉般凝腻,恨不能再拿衣服给她包上,免得再叫旁人看去,心生邪念。 “瞧瞧,萧爷这是想把你藏起来不许见人呢。”衣缠香打趣二人。 “才不是呢,萧爷是怕小姐冻着,其实……这里头也不算很冷的。”锦儿笑道。 被她戳中了心思,萧可铮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他是没办法不得不支持,若是天下太平,哪个男人愿意让自己的女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献舞?当然侍妾、家妓是不算在内的。要怪也只能怪他没那么大本事,若他是什么大官,底下门生众多,随便出些钱让他们写几百份荐书不就成了? 焉容附和着抿唇,勉强笑了一下,这几个人可是费尽了心思逗自己开心,不能不给面子。很快妆成了,她对着镜子细看自己的面容,又多几分信心,“香香的手艺最好了,佩服佩服。” “那是自然!”衣缠香毫不谦虚,笑道:“香香可是万能的!” 几个人又笑了起来,连萧可铮也面上带笑,没有往日那般冷厉。 “第二十位,春蕊教坊的念渠姑娘,桃花——”传唱声响彻整个流觞阁的大堂。 焉容无事可干,便倚在栏杆上往下看,念渠一身红衣,手中提着一把长剑,步履轻盈地走到楼梯口,一个跳跃飞身而下,红衣上的缎带似火一般绕在身上。 她一落到台上,四周的掌声便如雷般响了起来,接着,念渠跳到台中央的大鼓上跳了起来,大鼓发出咚的一声巨响。那面大鼓足足有五尺的直径,上面蒙了一层红绸布,下面有六只铜铸的脚,刻有十分古朴大气的图纹。 念渠每一出剑,脚便落在鼓上发出极富节奏感的响动,十分震撼人心,她的每一招式都带着剑气的凌厉与女子的妩媚,二者结合得恰到好处,剑招刁钻,花样百出,银白的光晃得人眼花缭乱,她的每一起落都惊险万分,却面容淡然波澜不惊。真是刚柔并济,英姿飒爽,叫这帮读书人也热血沸腾呀! 谁说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便胸无大志?每一个男人心目中都一个能赤手打遍天下的英雄,只是他们都做不到如辛弃疾那样,既可疆场上建功立业,又能在诗词上别有建树。 念渠的舞剑一结束,掌声便排山倒海般响了起来,她抱了拳行过礼,大大落落下台去。焉容目光随着她红色的身影消失,被她刺激得心潮澎湃,待心气平和之后,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勇气又开始动摇不定。 大家都这么出色,她一个初学者真的行么? “焉容、焉容……” “嗯?” 萧可铮用力握了她冰凉的手,轻轻道:“你会比她们都好。” 焉容垂下眸子,密而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心中明白他说的不过是哄自己的谎话,哪里能比她们都好…… 第二十一位姑娘又上了台,台下掌声又时不时响起一波。 喧闹中,好像听到了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跳声,小小的房间里气氛有些压抑,她从萧可铮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别在身后,偷偷看了衣缠香一眼,若是再说自己没有胆量,她会不会冲过来骂自己几句废物呀。 衣缠香坐着矮凳,纤细的身子靠在墙壁上,玉指缠着自己的发丝,却只看着焉容一言不发,好像在酝酿什么。 ……她想干什么?焉容心里极不是滋味,她特别看重别人对她的评价,特别是衣缠香的话,比萧可铮都富有杀伤力,她总是那样的一针见血、尖刻精准。回想那几个充斥着眼泪和汗水的夜晚,若是没有衣缠香用千奇百怪的方式逼她学舞,若是没有她给她编动作、做衣服,她是怎么也没本事站在这里的。 若是放弃必然要伤了衣缠香的心,可是坚持下去未必也能博得满堂彩,焉容心里已经将自己骂了几百个回合,却没有办法告诉自己豁出去。 衣缠香突然动了动,对她粲然一笑,分外的惊艳。“我有办法能叫你一举夺得第一,且不费吹灰之力。” “什么办法?”焉容眼睛一亮,目光一瞬不移地落在她的面上,连她一丝一毫的细小表情都不肯放过。 “我手里有失传几千年的肌香丸,能在短时间内迷惑所有的男人,叫人神魂颠倒。” 肌香丸?焉容蹙眉深思:“是汉宫赵飞燕姐妹所用的秘方?” “正是。” “你怎么会有那个?” 衣缠香笑得迷离醉人:“呵呵,你不要忘了我有天生异香,祖辈上流传下来的东西,足可以改变我的一生了。” 焉容信了七八分,暂时想不出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又听衣缠香笑道:“只不过凡事有好的一面,便有不好的一面,这个东西能使人终生不孕,赵飞燕赵合德便是如此。”因为有得有失,所以她的话显得更加具有说服力。 “不行!”萧可铮将焉容拉到身后,眼中是坚决的反对,他已经信了。 “你现在把这个药丸含到口中,到了台上便可发挥功效,焉容,机会只有这一次,这一关若是过不了,就不要再提什么救父了,你……” 衣缠香的语气甚至是带着蛊惑的,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檀木锦盒,轻轻打开盒盖,揭开上方覆盖的双层红绸,便看见里面躺着的一枚小小的浑圆药丸,红豆大小,表面乌黑光滑。 诱惑很大,代价同样很大,焉容刚往前走了一步,便被萧可铮用力攥住了手腕。“焉容,你这样会毁了你自己,你都已经答应过我了……” 她费了气力挣脱他,眼里已经蓄了眼泪,咬了唇道:“对不起。” 似被雷击过一般,他猛地一怔,接着被焉容趁机推到了门外,咣啷一声,门从里面被锁上了。 衣缠香将盒子塞到她手里,眯了眼睛问:“后悔么?还来得及。” 萧可铮还在外头拍门,她别过脸去,声音不大却满含坚定:“不后悔。”她有什么资格内心挣扎呢,父母和弟弟都在北疆受苦,再过一个月就是深冬严寒,没时间了。 从前的时候不懂他的心意,总是怀疑着不敢轻易相信,后来自然而然地懂了,愿意原谅他曾经对自己的伤害,愿意终生相随。现在是她心怀愧疚,违背承诺,可又有什么办法?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捻了那药丸含入口中,有淡淡的清香,还有草药的苦涩。 “林焉容,你必须赢。”衣缠香为了她最后一遍理了衣裳,破釜沉舟,在没有退路的时候,往往能发掘最大的潜力。 必须赢……这话是她对自己说的,也是自己想要对自己说的。 “第二十四位,裙香楼的焉容姑娘,青莲……”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个小剧场。 萧爷用力晃女主的肩:你到底吃了什么,赶紧吐粗来! 容容带着眼泪:对不起,我不能。 香香偷偷笑:麦丽素…… 作者:再不给留言就把麦丽素变成超级毒药毒死女主!!!!   ☆、一舞惊天 焉容一出房间萧可铮便冲了过来,高大的身躯挡住她的去路。“吃了没有?给我吐出来!” 她不敢说话,绕过他便要离开,萧可铮急得伸手钳住她的下巴,凑过唇便要去吸,男人手劲极大,掐得她肌肤生疼,她却紧闭着嘴不肯张开,心里急得冒火,再这么下去脸上的妆要花了,时间耽误不起。 “萧爷你放开!”香香从两人身后急急忙忙赶过来,舌头快被自个儿给咬掉了,心里暗骂这男人可别坏了事呀!“这药入口即化,来不及了!” 男人松了手,沉着一双眼看焉容的神情,那眼里复杂至极,失望又带着质问。 焉容跟着点头,口中含着那药丸越发苦涩,既然下决心吃了就没有再吐出来的道理,他这样一直动摇她的决心让自己何其地难过纠结!焉容赶忙往一旁挪了几步避开他:“你够了,不要再拦我。” 台下已经有些躁动,嘈杂声由小到大,从窃窃私语到大声议论,场面越发不易控制,已经有人朝这楼上望了过来。焉容不忍再看他,低头提了裙子往下走,用力地安抚住自己的情绪。 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无路可退,没有第二个萧可铮可以为她喝几大坛子的烈酒,也没有第二个矫夫子给她借御用的泉水,更没有第二个衣缠香耗尽心血教她莲叶舞。 也只有这么一颗肌香丸,输掉花榜状元就失去了全部,寻不回亲人,得不到依靠,只能孤独终老,一无所有。这是最后一搏,只许成不许败。 走到台上时心情已经恢复平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沉着冷静,天地间似乎只剩她一个人,其他的,都是陪衬。 台上放了三口盛满水的大缸,摆成紧密的正三角形,每一口大缸的水面上都浮着一朵直径约三尺的王莲,莲花盘是通体碧绿的大圆盘,上面还有许多蔓延出水的枝节,顶端枯萎的花朵都被剪去。这三朵王莲来之不易,是几年前从美洲引入的稀有品种,种植在皇家别院里,夏天的时候被楚王看到了要回去几棵种在自家王府的花房之中,静心栽培。 王莲的花期不过百日,九月时依稀显出了败势,一日沉陵到裙香楼跟焉容谈天说起这王莲,衣缠香在一旁不经意地听到了,便跟沉陵商议,花重金从南方请来花匠把这即将凋零的花给供到了初冬,就为了今日派上用场。 尚霊城里鲜少有人见过这么大的莲花盘,就连达官贵人也是如此,识货的人一见这王莲颇为惊讶,或有人向焉容投去震惊的眼神,或有人滔滔不绝给旁边人讲起这王莲的由来。 在众人惊讶的注目下,焉容踩住大缸旁边的小凳迈到了王莲之上,人群爆发一声惊呼,极少有人知道这王莲能够承载近百斤的重量而不坠入水中,所以当他们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去想,这女子体态轻盈,站在水中却不落下。她一袭轻衫薄裙,从领口衣襟往下颜色渐变,由大红至绯红至粉至白,像是一朵红莲的花瓣,恰似从这王莲上开出一般。 叶片在水中轻微颠簸浮动,片刻后恢复平静,她也牢牢站稳,笛声一响,她跪坐在莲叶中央,低伏着身子,从中心旋转着站起,从一个花骨朵变成一朵盛开的莲花,这是模仿夜晚王莲的花骨朵胜放之景。 随着笛声变得更加轻快,她的舞步也提了起来。首先要踩着这大缸的边缘快速走一圈,要做到不湿舞鞋不踩空,为了练这个她不知踩碎了几口缸,也有多次掉进水里弄得浑身皆湿,何其惨痛的经历才造就今日的熟稔,她现在就是闭着眼也不会掉下去了。 看的人都捏着自己的一颗心,生怕看到美人落水,此景十分凶险,刺激中又透着十足的美感,十分震撼人心。直到他们看她再度回到莲叶上才松了一口气,方才那一幕如此值得回想,却不敢因为回忆而耽误了继续欣赏舞姿。 焉容再回到莲叶之上,此时笛声渐快,古琴声渐渐渗入,是古曲《流水》,从叮咚的响动到最后的铿锵有力激流直上湍急不止,她的舞步要从缓到快,在三个水缸中来回切换,又有鼓声加入,脚步越发快且富有节奏感,而此刻的舞难度非常大,旋转的时候身上的缎带和水袖都飞了起来,将她绕在中间,如封似闭。 这段是用了荷叶在受尽风吹雨打时候的情景,为了塑造水花四溅的效果,她不得不用十分冒险的方法踩到边缘,将两条水袖蘸到水中,再次舞动的时候便有水从水袖中洒出,造出迷离烟雨的奇景。湿了的水袖比原先更加沉重,稍稍用力不当便甩不出满圆的弧线。 台下的人已经看得目瞪口呆,他们只见水中的红莲在风雨中不停地摇摆,渐变红的缎带划出绚丽的线条,美得惊心动魄。 琴声减止,箫声又起,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乍然的转变叫观者心情悸动,又绷紧了自己的心。此刻焉容的脚步也慢了下来,整个人突然坠倒在莲花盘上,婀娜的身姿匍匐着,似乎已经气竭,台下已经有人站了起来,脸色惊恐地往台上望去。 突然起来的变故叫人屏住呼吸,唯有幽怨的箫声还在继续着,十分引人哀恸。气氛静止了一瞬,就连方才的箫声也矮了下去开始消弭,大家都有些失望,就在这时,她突然站了起来,身上那渐变的红衣已经褪去,只留一件青白色的长衫,像是亭亭净植的花茎。而那红衣在莲台上铺开,似凋零的花瓣。 原来是花谢了,这一结局叫人哀婉不止,叹息之时,突闻浓郁的香气从台中央飘散开来,清香的味道沁人心脾,叫人迷失了自我,沉浸其中久久不能自拔。 焉容的舞已经跳完了,可是台下一点反应都没有,死气沉沉一片,她一颗心沉到谷底,沿着缸缓缓走下去,站到台上行过礼,匆匆下台。 掌声骤然响起,排山倒海,久不停息。这样持久激烈的反应,不是有意来得太晚,而是震撼让人呆滞。 因为在台上,这掌声震耳欲聋,焉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大脑还处在空白之中,刚刚上了台阶,便听侍从用朗润的腔调念出矫夫子的评价:“青莲本不重颜色,风雨长伴幽香来。”这时才有人想到,为何当初报幕的人明明说的是“裙香楼的焉容姑娘,青莲”,一支舞跳到最后却突然换了衣服,终于从红莲变成了青莲,原来炫目的颜色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经历风雨洗礼更加馥郁的芬芳。 焉容刚一上楼,便看衣缠香围了上来,她的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拉着她的手对她道:“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学生,跳得比家里每一回都好看。” 这样难得的赞誉进了耳朵里,她勉强挤出一丝笑,这时候心里涌上几分后怕,就好像刚刚不是自己在台上跳舞一样,面对衣缠香,她只点了头,发自肺腑道:“还是多谢你。” “嗯。”衣缠香也不谦虚,伸手将她拉到房间里,“你也累了,进去歇会吧。” “把衣服换了,出了一身汗,又溅了一身水。”她随手便要关门,在裙香楼养成的习惯使她下意识地向后看去,那角落里立着一个男人,还是熟悉的样子,长身玉立,风姿韶秀,神情却陌生得很。 考虑再三,她还是没有迈出一步,身体僵硬地立在门边,最后还是他当先走过来。 眼的余光里他越走越近,她却越发难安,好像做错了事,头皮发麻,心中惴惴。她自认为服用肌香丸是拿自己的幸福换取一家人余生的自由,其实牺牲的不仅仅是她自己,还有这份难以维系却好不容易维系至这等地步的感情。 他渐渐走近,却没有停留一瞬,仿佛眼里没有她一般,一个眼波从她的侧脸滑过去,然后走远,连同那个背影都是仓促的,转瞬即逝。 焉容眨了眨眼睛,开始恨自己的无能,若是出场之前能稳住自己的情绪,从容不迫地走上台去,只怕也用不到吃那个药。原本的设想被打破了,本可以二人一同庆贺成功的,现在只剩她一个人,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嗓子眼里像是堵了一口粗糠粮,难以下咽又呼吸不畅。 衣缠香走到她身后,语气淡且凉,似夜里的水:“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考验这个男人。” “怎么考验?” “萧爷并非嫡长子,大爷家后继有人,如果他真心喜欢你,便不会计较你是否能够生育。” 焉容哑然一笑,目光沿着盘旋的木梯而下。“若我真心喜欢他,又怎么忍心耽误他?” 衣缠香默默不语,心中已经有了盘算,在没有帮她把这个男人的心摸清楚之前,她是不会说出真相的。   ☆、一票破局 这半个时辰里,台下保持着相对的安静,偶尔有几个人凑到一起交谈几句,再运笔写成诗词。一张荐书一两银子,是上等的蜡染荐,十几年前都是宫廷御用纸张,吸墨快,书画皆宜,做成小签也是极实用的。 每个人都只能写一份荐书给一位姑娘,或题字,或签章,多出来的荐书作废,一份荐书往往要斟酌许久,写得好的会在文人圈子里广为流传,给自己脸上贴金,因此十分重视自己的大作。各自写了荐书便经由侍从之手交给几位评价的夫子,待他们做出评定是否有资格算为一份合格的荐书之后,将姑娘们相应的花卉画到白色的屏风上。 焉容站在楼上看下头的屏风,虽不能直接将那朵数看清楚,却能看到那屏风上浅绛莲花占据着越来越多的位置,相反,牡丹杏花却稀稀落落,春意阑珊。 看了一小会,心中成败已有定数,焉容便折回房中换下衣服,周身还萦绕着那异常绮丽却又清甜不腻的香气,虽不是刺鼻的味道,却时刻提醒着她与萧可铮之间发生过的不愉快。 她下意识地皱眉,将裙子抖了抖叠放整齐,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回过头来,看一眼是衣缠香,便松了一口气。“这味道什么时候能散?”她现在有点怕是终生不散的,女人都是天生的爱香之人,可她完全没办法适应这么大的改变,也不能确定这样的改变是好是坏。 “额……大概今晚就散了吧。”衣缠香扯了扯唇角,解释道,“你也不用担心,这香气不会对你有什么不好。” 焉容眉头一跳:“什么意思?” “其实,我之前在你的洗澡水里下了点药,又在那三口大缸里下了点药,当你的身体碰到水的时候便会散发极大的香气,事后就会散得一干二净。” 这世间竟能存在如此神奇的药,两者相碰就能产生剧烈的香味!真是太不可思议了,焉容越发疑惑:“那你给我吃的什么肌香丸究竟是什么东西?” “蜜炼百香丸……” “你……”她又惊又喜,起码知道自己以后还是可以怀孕的,这一点叫她一扫先前的阴霾,但心里有点不舒服。百香丸其实是青楼里经常用到的一样东西,就是用玫瑰、香草、荷叶、白芷等富有香气的花卉炼制而成的……香豆,虽然她为了让这颗香豆的外表看起来更像一颗药丸,又加了一道蜜炼的工序,但仍无法改变拿东西是香皂的本质,焉容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腾,特别想吐,连忙寻了茶壶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顾不得形象便往口中灌下去。 衣缠香摊手,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却难掩嘴角的笑意。“这样也挺好的,洗洗肠胃,说不定出恭的时候还能看见蛔虫呢。” “噗……”一大口水被她喷了出来,衣缠香在一旁笑得越发开心,放肆得很。 焉容的脸顿时红透了,她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做出这样失仪的事情,不好意思地劝道:“香香你别这样……”相识久了也明白她一些恶趣味,衣缠香向来是放荡不羁的,插科打诨,无所不能,知道她并无恶意,还是默默忍了吧。 衣缠香这才慢慢止住笑:“不戏弄你了,真没有意思。” “……”焉容暗想,没意思你还笑了这么久……“对了,你先前说你这身异香并非天生,是不是也是骗我的?” 衣缠香凝了凝神,脸上的笑容渐渐敛起,眉间的表情有些挣扎:“也不尽然都是骗你的,我这身香气有天生的原因,也有后天的改变,我曾经在一个炼香世家待过几年……” 正巧她说在这里,台下又起了哄闹声,衣缠香忙跳开话题:“怎么回事?” 焉容微微一怔,看她脸上的表情轻松了不少,也不再追问下去,至少她现在是不想把自己的身世全部告诉她的。不该问的不问,焉容也转了话题,凑上前去问她:“怎么了?”同时视线也随之落到楼下,那台下一片热闹,细听言语,竟是在争执沉陵递上来的荐书中的内容。 “莲花又名水芙蓉,岂效芙蓉无定骨?”这一句便是沉陵荐书里的原话。 焉容轻声一笑,回想与楚王历次见面的情景,断定他是一个没有风流才子的因子却敢于做风雅之事的人,总而言之,就是附庸风雅。“楚王可真是大白话,顾及着大家听不懂,尽为大家着想。” “诗句通俗易懂不也挺好的吗?起码这立意是很不错的,平仄只对错了一个字,勉强可算作是工整了。”衣缠香最讨厌满口之乎者也的文人,在她眼里,最实用的东西才是最好的,比如千金和价值连城的字画,她肯定偏爱前者。 二人之间对此有小小的争执,不过也相视一笑,彼此的价值观不同,没有什么对错可争。可惜楼下的人就不一样了,因为这两句诗直接关乎荐书是否可用,对票数起着极大的作用。 有人说有涵义,生动形象,莲花有茎,不蔓不枝;芙蓉无骨,散散成丝。知道内情的人还说了焉容的花名是醉芙蓉,这“芙蓉无定骨”一句暗讽花名的俗,实赞莲花的清,一语双关。有人说平仄对得不够工整,前后缀联不足以成为律诗,语言上用辞不够别致典雅,没有什么美感。为了这一票两派人打的是不可开交,原本也没有这么严格的限制,只因焉容的荐书和念渠的在数量近乎一致,难分胜负。 侍者时不时读着各位姑娘的票数:“青竹,四十朵,杏花五十九朵……桃花二百六十七朵……青莲二百七十二朵。”这是焉容早有预料的结果,念渠那剑舞得十分漂亮,有大批的人欣赏不足为奇,心里越发绷紧了。 可衣缠香并不这样认为,在她看来,二人的差距还是很明显的,焉容看不到自己的舞姿,所以有不自信的想法,她轻轻叹了一声,语气里满含惊讶:“这不大可能呀……” 最后这一票还是作数了,成功得投给了焉容,不知是沉陵的楚王身份暴露了,还是当真过了评判的夫子那关。焉容刚刚松一口气,不过片刻的功夫,念渠的桃花又多添上了几朵! “桃花二百七十朵,青莲二百七十三朵……” 这流觞阁的角落里放了一个青铜做成的漏壶,颇具春秋特色,古韵十足。焉容看着那水滴一滴滴地落进下方的水缸里,心中默默跟着数起数来,时间快要到了,照这个趋势下去,极有可能被反超。 “桃花二百七十二朵,青莲二百七十三朵……” 时间秒逝,还有一票就要平了!焉容攥紧了拳头,看着台中央的一个人拿着两面锣跑上台去,已经做好了准备敲响锣。她心里似有个小人在尖叫,或许可以以一票险胜了! 但就在这时,突然有个人递上一封荐书,紧接着屏风上添了一朵桃花,粉嫩嫩格外刺眼。 “砰——”选秀终止,“桃花二百七十三朵,青莲二百七十三朵,平……” 这样的结果足以让两方都万分遗憾,焉容手心被自己的指甲顶得生疼,现场的气氛十分热烈,她的脑中嗡嗡乱响,空白一片。 几位评判的夫子又嘁嘁喳喳地议论起来,有的人提议看前两关的成绩,有人提议再比一轮,议论纷纷,无休无止。 流觞阁的一间雅间里,龙涎香的气息缭绕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一条宽大的榻上坐着一个国字脸的锦衣华服男人,他的面色过分苍白,皮肤稀松地耷拉着,精神萎靡不振,看起来大约有五六十岁,他好像常年被关在湿寒的地方一样,整个人都透着阴凉的气息。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同样锦衣华服的男子,不过比他年轻得太多,面色舒和,气质雅然,看起来地位很尊贵,可是在那个年老的男人面前却保持着十分恭谨的姿态,脊背刻意地弯下去,而并非懒散放松的状态,此人正是楚王沉陵。 “老七,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男人松弛的眼皮很是费力地抬了一下,语气虽缓慢呆滞,却透着几分不耐。 沉陵微皱了眉头,有些不舍地道:“皇兄,要不再等会吧,结果还没有出来呢……” “你呀你,总是这么地沉迷欢场,唉,也不说你什么,朕年纪大了,没有你这般生龙活虎的精神,这一到晚上便犯困。” “皇兄身体康健,这犯困是正常的,臣弟也困得很。”话一说完沉陵便用袖子掩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头朝上仰的时候眼角刻意往皇帝那里扫了一眼。 “嗯,便纵容你这一回吧,小全子,去看看结果如何!” “是。”尖尖细细的一声腔调落了下来,一个矮胖的身子挪了出去。 太监一出门,贼风便潜入房间,皇帝将身子往后缩了缩,毛毯再度提到腰间。此时他的眼神还不忘落在沉陵的身上,似是无意地叹息了一声:“有一个词叫‘乐不思蜀’,朕看你便是这样。” 沉陵蓦地一惊,赶紧控制住自己颤抖的身躯,脑中思绪如电转,皇上这看似无意的一句话实则透着十足的逼迫之意:若是你说没有乐不思蜀,那你怎么不赶紧回到自己的封地去?巴望着朕赶紧死了你好篡权?若是你说自己就是乐不思蜀,那么荒废朝政,沉醉美人乡,把你封地收回都是罚得轻了! 化解帝王的疑心的最好方法就是让他觉得你懂了警告,又装作不懂,隐晦地回答,且表明自己的忠诚。时间太短,沉陵想了无数句话,最后答:“蜀地的青莲开得没有京城美,愿取之。” 一个“取”字,又与“娶”谐音,皇帝揣测片刻,“哦”了一声,问:“方才有个称青莲的女子,对不对?” “正是。”沉陵此刻偏要将他的认识引到焉容身上,特意地补充有关她的所有资料:“就是方才跳莲叶舞的那位,是裙香楼的花魁,对了,她刚刚跳舞时散出来的香气据说是肌香丸所化,秦汉古方,失传已久……” “古方?”皇帝突然打断他的话,沉重的眼皮稍稍抬起,相传秦始皇寻到了长生不死之药啊,也是失传已久。 “额……嗯。” “拿笔过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谁没有中二期 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3-09-17 20:05:33 你这个坏人~从来不给人家留言! “莲花又名水芙蓉,岂效芙蓉无定骨?”请允许作者小小自恋一下,因为这是我写的~看我美丽的签名档,这是一朵美丽的“白莲花”……   ☆、改头换面 为了防止人群躁动,皇帝暂将写好的纸张递给沉陵,吩咐待他离去之后再送于矫夫子,一行几人悄声下楼,不造声势。在楼梯处遇到焉容,沉陵投去淡淡一笑以示安抚,皇帝恰时回过头来,深望了焉容一眼,匆匆离开。 由皇帝亲写的这封“荐书”很快到了矫夫子手里,他反复看了三四遍,确定这是独属于皇帝的笔迹和措辞,又慌乱地朝着四周看了一圈,没有看到皇帝本人。 “皇上已经走远了,先生不要惊动众人。”沉陵善意地提醒。 “老朽懂了。” “好,本王先走一步。”随后他也离开流觞阁,这一晚的陪伴让他心力交瘁,应对那个心思多疑的皇帝真是痛苦不堪。皇帝到了老年一直觉得自己身体不好,对余下的几个正值壮年的弟弟放心不下,又嫌弃太子不成气候,所以派人遍地去寻长生不老药,每年所食的丹药不计其数,只要一听说什么古方就心潮澎湃。沉陵歪打正着,给了焉容接近皇帝的机会。 焉容已经被邀下楼到了台上,几位姑娘坐在屏风之后喝茶,有几个冷言冷语,话里冒酸,也有几个十分认命,心态平和。此时结果未出,她心中忐忑,望着那画有各色花卉的屏风,又仔仔细细把两人的票数算了几遍,完全没错。 如果按着前两关的成绩算,她很有希望赢得花榜状元,如果再比一轮,她根本想不到再拿什么出来露脸。 其中有个姑娘跟念渠相熟,顶着一张奉承的脸问念渠:“若是再比试一场,你要比什么?” 念渠一脸淡定,笑道:“什么都可以比,唱曲也好,跳舞也罢,都不怕。” “那你呢焉容?” 焉容如实答:“没想好。” “呵呵,还是念渠有把握,若是那位想赢,兴许脱了裤子让人看看名器什么样还有戏。”也不知是哪个角落里飘出这么一句话,那人仗着自己卖艺不卖身,自诩清白,把窃窃私语说得众人皆闻,无异于当着人的面扇人巴掌。 这样羞辱的话一出,屏风后的人都变了脸色,焉容的手指紧紧攥住衣裙,强逼着自己按捺住心头燃起的愤怒烈火。她的目光如冷刃般划过那处角落,将那嘴碎的女人的模样深深刻在脑海里,那女人面上写着不服气的表情,恼恨嫉妒的情绪分外显眼。 焉容的脑海中迅速搜索着这个人的讯息,奈何这人先前并不出彩,完全想不到哪里会有什么值得她针锋相对的资格,或者她哪时得罪过人?怕也未必如此,她极少跟这些一同比试的姑娘交谈,这就是故意惹怒她的吧! 焉容突然笑了,脑中一转悟出其中的缘由,想来是为了挑战她的颜面故意说这样的话来激怒她,叫她发作一番失了仪态,最后落得惨败的下场,既然如此,不动声色地骂回去最好不过。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要从容镇定,不能让她们称心如意,焉容笑着看过去,悠悠道:“这有些人呀,脸长得跟屁股一样,脱不脱裤子有何区别?” “你!”那女人脸色涨红成酱色,万分窘迫下只能怒目瞪着她,焉容适时收住笑,将脸轻轻别了过去。 “哈哈哈哈……”台上顿时炸开了花,哄笑声夹杂着沉重的喘气声,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各异,可谓丰富多彩。 不过一会,锣声突然响起,台上的笑声戛然而止,一场闹剧终于结束,焉容舒了一口气,坐直了腰杆细听接下来的话。 矫夫子走上台,亲自掀了空白的花榜,先取朱笔在上面画了三个圈,第一个圈在最上,第二三个圈并列在第二排,之后他换了墨笔,在第一个圆圈里填上:“裙香楼焉容”五个字。 焉容蓦地一惊,心中掀起浪潮般的欣喜,强行压制着,故作淡然地坐在位子上,不敢随意乱动。 “为什么!” “凭什么是这个结果?” 未待矫夫子宣布完结果台下便沸腾起来,甚至有些人从席上站起,吵吵嚷嚷地对着台上发出质疑声。 矫夫子稳住心神,蘸了墨汁在第二个圈继续写道:“春蕊教坊念渠”,在第三个圈里写“春蕊教坊剪芯”,这些是一甲的名单,已经用大笔写完,转而换了小笔,准备将二甲三甲写上。 台下越发噪杂,矫夫子蹙着眉头,将笔搁到一旁的砚上,转身后朗声道:“先前给焉容姑娘的票少算一票,她应当是二百七十四票。” “那一票在哪?” “在这里。”矫夫子从袖口抽出一张叠放平整的纸小心翼翼地摊开道,“先前一时疏忽,把一位的荐书漏掉了。” “这人是谁?”台下顿时有人质问道。 矫夫子拿着那纸,身子往后一仰,摆出一副老花眼看不甚清楚的模样:“唔,纸上写得是长晏,好像是罢。” “夫子年纪大了,可不能乱讲!”这长晏可是皇帝未登基时的字,几十年没有用过,但再一提出来有些小辈未必知晓。 “你若是不信,上来瞧瞧?”矫夫子似耍赖一样将纸伸了过去,那人赶忙探过头扫上一眼,怔忪地坐了回去,惴惴然拍着心口道:“果真,果真……” “既然如此,你可对结果有何异议?” “没有,没有异议。”那人本就是为首反对焉容的人,他这么果断地承认了结果,其他附和他的人也不敢再说什么,现场顿时安静下来。 矫夫子继续回身,执笔将二甲三甲的名单抄在榜上,此期间气氛十分肃静,毛笔与纸张之间并没有清晰的响动声,可众人的目光还是紧紧地盯着他的毛笔,仿佛每一提按都作用在心上。 焉容心中也很怀疑,她知道长晏是皇帝年轻时的字,也可以接受他亲临现场观战的事实,只是不相信堂堂一国之君会参与到评花榜的比试当中去,还给自己亲投了一票。矫夫子曾做过帝师,他再怎么老眼昏花记忆力减退也不可能不记得皇帝的字,莫非那纸上的署名只是与长晏谐音?可是那质疑之人的反应为何…… 她百思不得其解,静坐着等矫夫子将花榜写完,再命人一早张贴出去。之后矫夫子将一套大红的状元衣冠作为奖品赠予她,其实那衣冠皆为仿制,跟戏服的性质差不多,谁敢做得一模一样呀,那可真是大逆不道。其余几人皆得了不同的衣冠,面上各有喜忧。 一切结束,陆续有人离开流觞阁,焉容坚持着留在最后,跟在矫夫子身后想要问个明白:“老先生,请问这长晏……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矫夫子看她一脸真诚,将她拉到角落里,扶着山羊美须笑道:“哈哈,你好生幸运,当属有史以来第一个得到皇上御笔亲封的花榜状元,当今皇上这一辈子不知封过多少金榜一甲,却惟独评过一次花榜。” 焉容已经被震惊了,莫大的狂喜涌上心头,能得到皇上的注意,这该是她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要是能够抓紧,为她家人翻案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转念一想,事情还是存了不少的蹊跷:“可是,皇上为一国之表率,公然下这等场合,又用了年轻时候的字,难道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传言?” 矫夫子笑看她一眼,安抚道:“是你多虑了,皇上既然用的是字,就不怕有心人看出来,因为那人看了,是不会有那个胆量说出去的。再说了,我只念长晏,哪个胆大的敢往皇上身上猜?” 正因为模棱两可,没有人敢忤逆圣意,也没有人敢一口咬定就是皇帝,多制造一些疑点混淆视听,这件事便过去了。 焉容总算放下心来,与矫夫子道别之后,偕同衣缠香一道回了裙香楼,路上有许多人随着马车奔跑追逐,并以跑得最快为荣,她暗笑这世道变得太快,曾几何时,自己身为妓|女遭人羞辱,现如今改头换面,化耻为荣,与以往相比如同天壤之别。不过么,都是身归乐籍,下一步她要做回良民。 两人站在门口又说了几句话,衣缠香眼里有些不舍:“你如今为花榜状元,该早些叫刘妈为你单独辟出一个庭院,再寻几个丫鬟小厮伺候着你,大小姐的日子等着你呢。” 焉容望了望身后的屋子,这间房在裙香楼里算是顶不错的,住了一段时间也有几分感情。“你搬过去跟我一块住吧。” “这像什么话?我去那住,谁帮我挣钱呀?”衣缠香挑了挑眉,眼里有几分异色。 焉容目光深锁在她的面上,轻声问:“钱对你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对呀,没钱就要跟大家一道吃难以下咽的大锅饭,没钱就不能穿戴得像如今这么漂亮,我没有萧爷这样的大金主,所有,都要靠我自己。”衣缠香摊摊手,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白痴,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通。 焉容摇摇头,再问:“以你的天赋,要入花榜一甲并不难,为什么没有争取?” 衣缠香顿一顿,再不看焉容一眼,道:“人各有志。”转身回房。 焉容苦笑一声,觉得她有点不对劲。刚踏进房间锁了门,腰身突然被禁锢住,接着被人大力抛到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中秋节快乐,撒花! 下章想写重口肉,想看的举手,没有就不写了……   ☆、强极则辱 被钳制的瞬间焉容下意识地反抗,刚要喊出声便被紧紧捂住了嘴巴,之后便被一块手帕塞住了嘴,她只能手脚并用推搡对方,但蜷曲在床的姿势实在不易发力,加上对方又是位身强力壮的男人,她根本不是对手,不仅被压得死死的,还激怒了对方,遭到更猛烈的攻势。 当腰带被扯下的时候她已经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更加奋力地反抗,手脚腕都被捏得发痛,然后男人把她的两只手腕攥紧,用腰带缠起来绑到床边的木栏上。 她从未遇到这般暴力的对待,怒目瞪过去,深夜的黑已经将整个房间涂满,她连对方的轮廓都看不清楚,男人的身形、五官全都笼罩在黑影里,什么也看不清楚。 “唔唔……”此刻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哼几声了,听起来像是小兽的哀嚎,声音细且绵软无力,外头根本听不到。焉容哼了几声便放弃了,脑子开始飞速地转,想着有没有什么大型的东西可以一脚踢倒,能够惊动衣缠香过来救她。 她这一抬腿,对方就似很了解她一般,直接用膝盖按住她的腿使她动弹不得,接着迅速解了她的右衽细带,扯掉她身前的所有束缚,因她两手被缚不能完全除去,遮遮掩掩,反倒更多几分情趣。 那人也不说话,始终沉默且快速地做着手头的工作,手掌抚摸着她光滑的肌肤,虽然看不清楚,却能够想象到是如何的白皙娇嫩,如绸缎一般的细滑,或是紧紧握在掌中,或者轻柔地揉搓,都那么叫人爱不释手。 黑暗里她的感觉越发敏感,那人的动作并不粗暴,应该不是亡命之徒,那么又会是谁呢?他大概知晓许多内情,先是知道自己夜深才能回来,后是料到以后她会搬到其他地方,所以这样的一夜,机会难得。并且他的沉默给了她启示,那就是在一开始没有反抗成功,之后就不可能再叫嚷了,除非她想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刚刚成为花榜状元的焉容姑娘一回来就和男人春风一度,从此名声败毁,竹篮打水一场空,一无所有。 他自以为的珍爱,偏偏在她看来是莫大的亵渎,从心底生出的屈辱叫她恼羞不已,脸色憋得通红,身子紧绷到最后开始了止不住的颤抖,她内心夹杂着深度的恐惧和羞耻感,只能紧紧夹住两腿将私密处遮掩。 可男人偏要得到,手指从她胸前绕到背后,在肩胛骨和脊椎之间的凹处膈腧穴轻戳,试图激起她的欲|望,随后一路滑下到了尾椎部位,用指尖细细地搓捻,引起她的腰身猛地颤抖起来,紧绷着的身子突然松弛一下,那里控制不住地濡湿了。 这突如其来的刺激叫她无地自容,她明明不是人尽可夫的女人,为何还会对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产生反应?这几乎摧残了她的意念,已经不再是含羞受辱那般简单的情绪了,而是上升到了对自己心性的怀疑上,是对忠贞的绝对违背,意识到这一点,她难过得浑身都疼,再也无法接受这样放浪的自己。 接下来男人的进入缓慢得有些折磨人,她好想赶紧结束,生怕这段奸|情被人撞破,从此自己再也抬不起头来,这件事她会一辈子藏在心里,小心翼翼地掩饰着,假扮一个贞洁烈女,对谁也不会说起。 为了让男人早点结束这一切,她用尽浑身解数地迎合他,想叫他快点释放然后赶紧离开,息事宁人。她两手被绑着,只剩□躯可以扭动,还有两条腿也可以绞着对方。这是自墨然传授她房中技艺之后第二次与人做这等事,跟萧可铮一块的时候还有所顾忌,尽力地维持自己高贵矜持的形象,可这次是豁出去了,脑中却一片贫瘠,能想到的技巧所剩无几,她只能不要脸面放弃尊严地取悦对方,腰身扭动像是水蛇一般,胯|部高高抬起接受对方的碰撞,脚背也有节律地上下磨蹭着男人的双腿,做出一副十分快活的模样。 越是配合越能得到极大的快|感,她是那么地排斥,却无法使自己变得麻木,刺激一波一波地在体内翻涌,想要咬紧牙关口中却被那手帕塞得死死的,此刻的自己,定然是丑陋至极,还好天黑,连对方也看不到她的面容。 她的取悦果然有了成效,男人比以往的速度快了不少,可在她看来还是漫长拖延,滴水的时间都是如火焚身的煎熬。 这半个时辰是她一生中度过的最漫长的时间,从来没有一次*的体验能让她全神贯注着自己身体的感受,所有的渴望和满足都清晰到了骨子里,每多一分欢愉便多一分沉重,心理上承担那么多的罪孽感几乎叫她崩溃。 一直到最后关头的爆发,强烈的刺激贯入体内,凝成了一把无形的刀,坚硬地停留在敏感的体内,将理智切得七零八碎。一路攀上至高的顶峰,坠落时上上下下不停地反弹跳动,往返不止。 这场无声的肉|体磨合带来了比以往每次都深入骨髓的奇妙感觉,残忍地毁掉了她艰难拾起的尊严,逼她羞愧难当到自认为罪孽深重,焉容难以抑制地大哭起来,眼泪瞬间湿了耳际的墨发,因为口中有异物,她发出了很奇怪的声音,呜呜咽咽,极低极细。 男人摸索着向上靠近她,用手捧着她的脸颊,摸到一手的泪水,他感到有些惊讶,转而想明白了,大概是吓到她了?接着他四处摸索,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终于在她口中找到了,将那手帕拔了出来,然后拿去擦那些秽物。 焉容得到了畅快呼吸的机会,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但很快便感觉到对方的动作,是在用柔软温暖的手帕擦拭她的下面,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想到了什么。 男人收拾完后,将手帕扔到地上,自己坐在床头整理自己的衣服,冷不防身后的焉容冒出这样的话,语气冰冷哀怨,十分招人心疼:“爷若是想要,直说便是,何必用这样的手段来羞辱我。” 他蓦地一惊,手似触电般从衣服上撤了下来,转过头问:“你怎么知道?” “呵,有些事熟了便知。”会在事后主动去摸她的脸,会用手帕擦拭残留物,会背对着她穿衣服,这些都不算巧合吧。 “我没有想要羞辱你。”他摸了摸鼻尖,有点尴尬。 “装作陌生人来对我做这样的事,爷,您能不能给我个交代?” 萧可铮想了想原因,其实他本来就没有想过怎样怎样,今天的事情他很生气,生气到想拿她发泄的地步,可是他素来沉默,便没有打算说话,之前捂住她的嘴是怕她叫出声来闹出什么风波,把她的手绑住更是因她反抗而一时兴起的恶趣味。然后他说了有生以来最后悔的一个谎,说完了就想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我想看看你遇到别的男人是什么反应。” 焉容心里的火噌得一下烧了起来,这一晚上的沉淀将她塑造得越发隐忍,克制着说了一句:“好吧,把我的手松了。” 他叹息一声,庆幸她没有生气,便过去给她松绑,将那腰带解了下来。焉容的手腕发麻,未待恢复过来就朝他袭去,可是天色太暗,她想甩他一巴掌,没想到没拍中,只打在他的肩头。 如此动机明确的出手被他立马拦住,男人自知有错,只把她抱在怀里,就差没有柔声细语地哄着,焉容眼里含恨,一口叼了他脖子上的一方肉,直到嘴里泛滥了血腥味才松口。 萧可铮摸着脖子,痛得脸色大变,抽着气嘶嘶地问:“你可解气了?” “天色已晚,您还是趁早走吧。”焉容语气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好,我走。”既然开了口,他也不好再磨蹭什么,收拾妥当便出了门。焉容望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十分后悔她进门时候没有先点蜡烛再锁门,这样就不会出这么大错了。还好是他,她心里释然不少,却依旧疙疙瘩瘩的。 萧可铮出了门,在门口徘徊了几步,就听身后有人叫他“萧爷”,他回过身来,一看正是衣缠香,她一身粉衣穿戴整齐,手里提了只明亮的灯笼。“怎么是你?”他有些奇怪,为何他来时两人都不在,却都猜到了是他。 衣缠香笑道:“我猜你一定会来找我。” 这……确实如此,萧可铮却不立马承认,反过来问:“为什么?” 她的灯笼打得极高,有温暖的光打在他的脸上,男人□过后的模样很性感,散发着狂野冶艳的气息,脖子上又有一处带着血迹的咬痕,可想而知方才屋内极为香艳。“我猜……你想来问我那个药是不是真的。” 萧可铮一怔,黑眸熠熠生彩,面上也带了几分笑容:“猜得很对,我正是这样想的,先前我负气离去,一路回想你这个人,有些事看得比焉容透彻,所以大概不会真给了她那样的药。” “嗯,透彻倒算不上,只是经验比她多几分罢了,她现在的境遇并不算苦,只有逼她走投无路,破釜沉舟,才能激发她的潜力,且我给她赢的希望,这才万无一失。” 听她一番话,萧可铮更觉得自己的猜想是对的,真诚道:“还是多谢你,你要是想要赎身,我或许可以帮你。” “不用了。”衣缠香直接拒绝他的好意,她蹙额,转了话题:“我问你,如果那药是真的,你会如何?” “其实她能不能生育并不重要,我更在意的是她当初毫不犹豫地选了那颗药。”因为毫不犹豫,所以他觉得自己在她心里毫无分量;因为她的选择,让他更不愿看她用这样的手段毁了她自己的余生。“不过后来也理解了。” 他不忍心伤害焉容的孝心,可是,他还是有一颗玻璃心,会在意对方是“毫不犹豫”还是“艰难挣扎”,真是个内心极度脆弱的男人。焉容在门内听着,气又消了几分。   ☆、开设别院 门外的光渐渐暗下去,说话的声音也小了许多,直到最后重归黑暗寂静,焉容总算不必再屏住呼吸,畅舒一口气下床点蜡,从蜡芯燃起来的娇黄火苗照亮她所在的方寸之地,给她不少的安全感。 被折腾狠了腰腿发软,她扶着腰在房间里走了大半圈,将一扇小窗打开,散去这屋内残存的恩爱气息,之后她回到小桌前,对着那蜡烛轻轻叹气。说来当她确认对方是萧可铮的时候,她特别心虚难堪,从来没有在一个男人面前如此放荡,感觉自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至今她都脸颊发烫、深感羞耻。 越是回想越是不堪,焉容在铜盆里搅了手巾将脸擦了擦,这才觉得清醒了不少,赶紧收拾一通上床歇息,临前见那邪恶的手帕躺在地上,一脚踢到床底下,心想明日若是锦儿不小心进来瞧见了,那可叫她的脸面往哪搁呀。 今晚先是费了不少力气跳荷叶舞,又是损耗体力做那件事,焉容累极,几度经历大喜大悲,惊惧恼羞,大起大落,身心皆疲,几乎是躺到床上便睡了。 接下来几日又有得忙活,搬家也是一件累活,不过想想再也不必处在裙香楼前脸那繁华污龊之地,可以在新院子里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的事,着实叫人欢喜。 这处院子正门朝南,并不算大,一共八间房子,东西分别两间,有两间厨房,四个丫头和四个小厮的卧室。北面设两间相通,是焉容和锦儿的住处,连着花厅。南面在大门旁设两间,为茅厕和仓库。整个布局合四平八稳,简单清静,倒像是寻常人家的住宅。 宅院是先前刘妈为张大嘴置办的,还没休整利索人就被砍了,也是老天有眼,叫恶人无福消受,焉容初住这房子的头一日,先命人在中堂供了菩萨,三天三夜香火不绝。 置办家具和装饰用品每一样都不能出错,老鸨不懂这些规矩,想着一切从简、能省则省,看着钱大把大把地花出去实在是心疼如刀割。 焉容只好晓之以利,道:“凡是能进这个门的,除了要饱读诗书,还要囊中有金,妈妈您看那几个丫头小厮,听说我要单住一个院子争着抢着要过来伺候我,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那一天几两的打赏。” 一听说连倒水的丫鬟都能有几两的打赏,刘妈的眼珠子都直了:“真的有这么多?我可听说有些穷书生也愿意来凑热闹。” “那倒未必,读书人不仅是一些穷书生,还有学富五车的文臣,他们大多行事讲究,着眼细微,若是哪里不好看在眼里,可要是对主人有了偏见,下次再不来了。而且出手也阔气,笔墨纸砚都用最好的,品茶的口味也刁钻,皆不能含糊。”焉容微笑,看刘妈有些动容,又道:“前段时间,有位春蕊教坊的姑娘邀我前去,说是她们的嬷嬷想要见见我,被我委婉回绝了。” 话说到这,刘妈顿时生出危机感,这是想要抢她的人?那怎么成?她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摇钱树怎么能轻易叫人抢了去?但有一点疑问她拿捏不准,便问:“萧爷给了我一万两,不许你再接客,他的意思是?” “这不算接客,再者说了,我身在乐籍,卖身契又不在他手里,如今赢得花榜状元,身价是从先的十倍,要是有人能出得起十万两,分他几成便是。”焉容循循诱导,眼里已存了几分异彩。 一听这十万两银子,刘妈果然心动了,再一想说不定自己还能从中捞些油水,再好不过,便爽快地应了下来:“那都依你的吧。” “好。”焉容暗喜,能放放这扒皮王的血,又能让自己住得更舒服一些,何乐而不为?她便想尽了脑袋装点这不算大的院子,家具一概用黄花梨木,碗杯盘盏皆用上釉彩的瓷器,屏风都镶嵌着华美的宝石、翡翠、象牙、珐琅等物。焉容特别喜欢屏风这种东西,能给她带来安全感,别人看不见她,她却能透过屏风看到别人,所以特地关注这样东西,什么地屏风、床上屏风、挂屏,每样单独拿出来都极尽奢华。 她忙中有乐,无暇想其他的事情,日子倒是过得飞快,一点也不想糟心的事,但是此时的马家,已经处于水深火热的境地。 曲氏在媳妇李金月的掌控之下艰难度日,再见到儿子的时候人仿佛老了十几岁,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的靠山回来了!但嘴上又少不得念道几句:“叫你好好服侍你的老师,怎么回来了呢?” “是恩师叫我回来孝敬娘的,这不,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过年了吗?”马知文看着曲氏苍老的脸,心里泛上阵阵酸涩感,“外头冷,我扶你回屋里去吧。”然后他将曲氏的手臂拉过来,一眼便扫见衣服袖子上的巨大补丁。 “哎呀娘,您还这么省钱呢,衣服破成这样也不换一身。” 曲氏赶紧一缩手,慌忙道:“这衣服暖和得很,补一补能穿,就不破费了。” “嗯。”马知文点点头,看她穿得厚实也便放心了,顺手将她的袖子理了理,那线头残留一截在外,他下意识地想要扯断,却没想到连着补丁也撕掉了一角,于是他看到了衣服里面的柳絮。 柳絮压根不保暖,哪怕填得再满再紧实,寻常人家只要不是太穷还是能穿得起棉衣的,大凡穿柳絮芯子的都极为贫苦,马知文一愣,原本带着笑意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他虽两耳不闻窗外事,但还是知道马家不会落魄到连棉衣都穿不起的地步。“金月她……”她怎么会给她婆婆穿这样的衣服?! 曲氏看马知文变了脸色,忙劝阻道:“这衣服是我自己缝的,她不知道。” “那也不能不管你呀!”马知文满眼责备,一偏头看见立在门口的李金月,她一身绸缎做的红衣罩衫,打扮得精致秀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腹部微微隆起,这让马知文有些奇怪。 李金月见他回来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只冲他点了点头,问:“你这一回来,什么时候再走?” 听到这样的话,马知文心中不悦,但书生的涵养让他不好发作出来,只道:“明年春科考,之前再不会离家了。” “这么久!”李金月忍不住埋怨出声,他再待上三四个月,自己的肚子肯定又大又圆,他肯定会看出来的,这可怎么是好?她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一个好办法:“听我娘家来信说,我嫂嫂要生产了,我想回去看看,顺便住上几天。” “快要过年了,诸多不便,你就不要再回家长住了。” 李金月不满地嘀咕道:“我嫁过来的这大半年,才回家过几趟?有什么不可的?” 其实回娘家这事本无可厚非,容易给外人造成家庭不和睦的表象,因为妇人回家长住,通常是被打发回去反省的,若是丈夫不去接,就没有资格再回婆家来。马知文向曲氏投去询问的目光,曲氏连忙点头答应,反过来十分和气地劝她儿子:“回娘家就回吧,照顾嫂嫂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多住几个月也无妨。” “她走了,谁留在家里伺候娘?” “我身体康健,还用不着她伺候呢,呵呵。”曲氏强作笑颜,心想把这个祸害精送走,自己总算可以清净几天了,再也不用看她眼色,受她揶揄羞辱。从前的时候不许媳妇回家,确实是想要留着伺候自己的,并且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教育儿媳,现在……她可不敢自讨苦吃。 “那好,就依娘的意思。” 马知文答应了,这让曲氏十分高兴,拉着他的手听他讲这几个月的见闻。 当晚,李金月收拾细软,把能带在身上的值钱东西全部归拢到了一起打包带走,让这一对母子喝西北风去吧,至于李家她暂时不想回去,因为不想听家人对她诸多指责,那么只好去投奔赵珺。 第二日一早,李金月雇了一顶轿子去了赵家,她到的时候,赵珺正在对着一本《中庸》唉声叹气,见她一来马上搁下书本,浪笑着迎上去。 开始赵珺还是很高兴的,一听她说明来意之后顿时变脸,也不知怎么的,两人就吵了起来,赵珺不慎时候让她摔了一跤,接着他看到李金月的下|身流出许多血,心想大事不妙,却又不敢声张,怕祖父父亲的家法责罚,只取了几条整洁的手巾给她擦拭鲜血。李金月痛得大声哀嚎,最终昏死过去,他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赶紧寻了郎中抢救她。 最后,李金月因为失血过多,一命呜呼了。 赵珺吓得魂不守舍,听家奴提议将尸体抛到李金月回娘家的路上去,然后装病闭门,谁也不见。 李金月的尸体很快被找到的,她的家人痛惜不已,纷纷责怪马知文虐待妻子,要他退回嫁妆,这李员外也是个极度吝啬的人,女儿没了,还要这官女婿干什么?可是由于李金月在婆家大手大脚,把嫁妆花了个七七八八,马家实在无法弥补亏空。 无奈之下,马知文去了裙香楼,求焉容借钱给她。   ☆、前夫借钱 十一月的天气日益见冷,这日里下了极大一场雪,别院里新移栽过来的梅树也开了花,粉粉嫩嫩的,只艳不妖。焉容着一身牡丹纹棉衣裙,外头罩一件织锦皮毛斗篷在别院里走动,手拿一条青花瓷片刮梅花瓣上的积雪,刮下一些便点到瓷碗里去。 锦儿跟在她身后抱着一只不算大的瓷瓶,看着她小心翼翼凑到梅花枝头的动作,玉面对花娇,梅花不自傲,雪里这一簇红妆,人与梅皆在,清雅里透着明媚,素净却不失雍容。 从一清早便出来采这梅梢上的雪,总算凑够了一小碗,焉容含笑把碗里的一团雪倒进瓷瓶里,温和道:“放在地上不就得了,非得捧着,不冻手吗?” “不啊,您给我擦的那个玫瑰膏可真是好用,今年连冻疮也不长了。”玫瑰性温,最宜冬季护肤养生,还能调节女子宫寒之症,可真是好东西。 “这冻疮要是治不好,极易反复发作,可得注意些,回头再用温水泡泡。”焉容将锦儿手里的瓷瓶夺过来放在地上,又叮嘱几句:“要不回屋里待着吧。” 锦儿摇头笑笑:“我不冷。” 焉容拿她无奈,站在原地搓了搓手,轻呼出一口热气,道:“不采雪了,回屋吧。”说着便弯着身子准备将那瓷瓶提起,恰在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锦儿一听连忙过去开门。 这大清早的会是谁呢?焉容蹙眉想了想,待锦儿一开门便望了过去,只见一只雪人颤颤巍巍地站在门外,身上白花花一片,眉毛鼻翼上都攒满了雪渣,她霎时一惊,忙走过去看那人是谁。 待走近了,听对方哆哆嗦嗦地喊了一声“焉容!”又见他抬着袖子将脸擦了一遍,焉容这才看清楚来者是谁。“是你?”她忙退后一步,也没有打算叫他进门,转过身对锦儿道:“你回屋去抽一条手巾过来。” 锦儿一走远,焉容就直接问道:“你找我有事儿?”其实昨晚这雪下得并不算大,但马知文连夜冒着风雪过来,想来是为了极其重要的事情了。 他原本见到焉容还是满怀欣喜的,可是听她的语气却觉出几分冷意,便低下头,极不好意思地说:“焉容,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借钱?!她的脸色更差了几分,他不是娶了李员外的女儿么,妻子娘家财大气粗的,怎么还要他出来借钱?而且还是跟前妻借?焉容可是一向好性子,不乱发脾气,便耐心地问:“最近家里发生了什么?” “金月……她死了。”马知文说到这,心头一片阴郁,他也很遗憾,毕竟夫妻一场。 焉容大惊失色:“怎么死了?”那女人看着挺年轻挺有活力的,怎么这么突然就死了呢? “唉……”他看了焉容几眼,摇摇头,就算李金月生前再怎么不好,他还是决定不把事情的原委说出来,这也算是对死者的尊重。“她回娘家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摔死了。” 这可真是……极少见的死法,焉容责怪道:“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前些日子也不曾下过雪,按理也不至于跌倒。” “她要回娘家,且不许我送她,只和两个丫鬟一起,结果遭遇不测,两个丫鬟也不见了。”他有些心虚,很后悔当初要是执意送她回去,说不定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这是他们的家事,焉容懒得操心,她对李金月并没有什么好印象,挺任性骄纵的一个人,且容易受人挑拨,她不过是叹息人生无常罢了,便干巴巴地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马知文一听这话,更是哀从中来,一声长长的喟叹落下,道:“李家的人要我把她出嫁时的嫁妆还回去,可惜钱都被金月败坏光了,她回娘家的那日,又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搜罗一空,我们实在是无力偿还。” 话这才说到了重点上,焉容蹙了眉,问:“还差多少钱?” “近两千两,还要给她出殡下葬,焉容……”他自知自己没用,焉容身为风月女子,赚来的钱都是卖身辛苦所得,可是裙香楼是销金窟,她接客一晚上,就能有大把大把的银子进入囊中了。 两千两……这是她的大半积蓄呢,虽说如今有萧可铮养着,且接待那些文人宾客也有不少进项,可她并不愿意始终靠着男人,万一萧爷一个靠不住,她还是得靠她自己。“两千两不是个小数目,你有没有跟邻里或者走得近的亲戚借一借?”她曾为马家媳妇,对于马家从前的境况还是知道的,亲戚不算太穷,大多都有地有铺子,且林家出钱为马家建新宅的时候也捡了好地段,街坊邻里也都算富裕。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娘的性子,贪图小便宜,容易得罪人,所以……都不愿意借钱给我们,或者借几十两,还是太少了。”马知文被钱愁得双眉紧皱,不知是天冷还是紧张,他下意识地咬住唇,道:“等我考中状元就好了,能把钱还清,还能给你赎身……” “呵呵。”焉容本来听着他前面的话还对他对了几分同情,有这样的母亲真是他的不幸,除了教育折磨媳妇,什么处事通达的手段都没有。可是当她听到他后面那几句大言不惭的话以后,心里顿时起了嘲讽,凉凉道:“一过年春闱也快要举行,你能中状元就是福泽深厚了,想要给我赎身,怕是当一辈子官都拿不出这些钱吧。”当然,做贪官还是有希望的。 马知文无言以对,弱弱地看了她一眼,硬着头皮问:“两千两,你能不能借给我?” 焉容看他十分可怜,也无心奚落他,可是马家对她做过的一切,马家欠她那么多,她就是分文不借也说得过去,可若是不借,是要把对方逼上绝路么? 她往院子里望了望试图换个角度思索问题,一眼便瞧见角落里的锦儿,她微微一怔,理了理袖子走过,将锦儿拿来的手巾接过递给马知文,此时的他身上的雪已经开始脱落,冰冷的雪水浸染了他额前的碎发和衣领,看起来狼狈不堪,像是落水狗。 锦儿在她身后轻轻拽她的衣服,她回过头看,低头看锦儿眼含焦急,摆着大大的口型,是在说“不要”。焉容点点头,一望院中一片苍凉,早晨刚刚扫过雪的院子又被覆盖上了一层银白,雪上有一排小小的脚印。 她回过身对马知文道:“随我进屋来,打个借条吧。” “这……”他眼里有浓浓的不可置信,无法接受焉容会说这么严肃不近情面的话,但想想两千两银子太多,她许是十分谨慎呢,只好道:“好吧,我写一个。” 一行三人进了屋,温暖顿时包围过来,焉容将斗篷解下搭在屏风上,转身将手捂在茶壶上暖了暖手,取过两只杯子倒上茶,马知文心存感激,接过茶来轻轻吹气。 焉容深望他一眼,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然后他看她又翻过来一个茶杯倒上茶水,搁在桌旁凉着,那叫锦儿的小丫头寻了纸笔过来放在桌上,自然而然地捧起茶杯吹起气来。 原来……她拿他连客都不是,更别提什么夫妻情谊了,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是真的抬举自己了。 他是头一回打借条,还不知道怎么写,向焉容递去询问的目光,焉容微哂:“把借款人、出借人写清楚,具体金额多少,再写何时还清,一式两份,都要签章再盖手印。”其实印章和手印有一个就行,可是焉容为防出错,还是认为两者皆有更好。 马知文的脸又白了几分,赶紧写完两份借条给焉容过目,她看那字迹,匆匆略过一眼,笔画不稳可见力不从心,每写几个字便见一次干墨,可见运笔犹豫心思沉重。不管怎么说,借条规范,她便签了字按了手印。 他看她那般仔细检查的模样,不知为何心中痛惜不已,两个人之间毫无亲昵竟似陌生人一般,八月份见过她一面,那时她对他还没有这么冷漠,还会对他说几句鼓励安慰的话,可是时隔三月……连基本的情面也没有,她已经完全死心了,或者说,八月份的时候已经死心了,只是他一直都在自欺欺人而已。 焉容将那借条分给他一份,另一份交给锦儿,嘱咐她妥善保管,随后她起身转到屏风后面,对着半人高的八仙镜子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将散落的一缕碎发别上去,又往唇上抹了一指尖的粉红胭脂,系上一条绣有兰花的面纱,这才回到原地,对马知文道:“走吧,我手里头没有现成的银票,得现去取。” “嗯,好。”马知文回过神,当先出了屋,瑟瑟寒风扑面而来。 焉容领着锦儿,在门口雇了辆马车,道:“去芜兴街的玉珑堂。”说完两人钻进马车里,放下厚棉制的车帘,马知文面带窘迫地看了看,只好坐在马车外头,手里刚刚握住车夫递过来的一道绳子,就听马发出“啾”的一声,呼呼朝前跑去。 这一路,风雪更加剧烈。 作者有话要说:容容是个讲道理的人,所以毒舌还是交给萧爷吧,喵~   ☆、借就借吧 三人去玉珑堂时,萧可铮正在玉珑堂后院指使着一帮下人抬东西,他一身鸦青大氅站在雪地里头,负手而立,面容淡淡,身旁小五正拿着笔在纸上飞速记着什么,想来是在清点货物。 外头传来嘚嘚的马蹄声,萧可铮往外头望一眼,看那车外头坐着两个男人,一个是粗人,另一个长得细瘦,弓着身子把手揣在袖子里,似是冷得很。随后他便收回目光,继续盯着小五写东西。 锦儿当先下轿,在马前挑着帘子,叮嘱着:“小姐你慢点。” “嗯。”焉容只短短往外看了一眼,看他立在雪地里,修长的身姿,挺立的背脊,肃肃景里风姿尽显。 萧可铮一听这声音便回过头,看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撑着车身缓缓下车,面上的素色纱布随风飘动,露出白净的下颌,以及那小小一点粉红的唇,似白雪地里落下的一朵腊梅。 倒是没料到她会过来,他赶紧快步迎上去,挡在马知文的前面接了焉容,将她直接从马车上抱了下来,倒叫马知文涨红了脸,慌忙往后退了一步。 落地时焉容往四周一环,见院子里摆满了货物,便从他怀里挣开,仰着头问:“爷您今个忙不忙?” “倒也不忙,昨日有人把程侍郎送遥贵妃的送子观音给磕坏了,今个得再寻一块合适的料子补上。”时间太紧又要雕刻好,无奈之下那师傅只好求萧可铮帮忙,也为了玉珑堂的名声,萧可铮只得应下。 焉容略一思索,瞥一眼有些紧张的马知文,道:“那不磨蹭了,爷能不能帮我提两千两银子?” “嗯?何事要用这么多钱?”他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才看到站在不起眼地方的马知文,两人只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因为马身份特殊,所以他记得还算清楚,如今隔得近了仔细瞧瞧他的模样,还算清秀儒雅,可是想要配上焉容,真是差得远了。 “这位马解元家中有事,急需用钱,我琢磨着借他一些救救急。” “救急?”萧可铮眸子一凝,问道,“是死了人急着出殡还是急着娶老婆呀?” 马知文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呆呆地站在那不答话,焉容听得他话里的挑衅之意,连忙解释道:“马夫人不慎身亡,家里急着用钱出殡,还得还嫁妆。” 萧可铮点点头,一副心中了然的模样:“哦,原来是两者都对。” “你什么意思?”马知文终于按不住心中的怨气,娶妻这件事……实在不愿意被人多提一次,当初娶李金月只是迫不得已,而且他母亲说焉容在他不在家的时候跟人跑了,他这才答应这门亲事的。 “也没什么别的意思,你要是不再娶一方媳妇的话只怕明年春闱缺钱,何况亡妻的娘家又撕破脸,你更是不必守节,这样好了……”他看他脸色越发阴沉,更是不依不饶,“不过两千似乎不够,这次没有妻子剩下来的嫁妆再给你娶新媳妇了,我再给你添一千两吧,留着明年打点也好,娶妻也好,总之钱一并还给焉容怎样?” “你!我不要!”马知文被他这番言语羞辱一番,觉得脸上烫得慌,他才不愿要这破商人的钱,只借焉容那两千两就行了。 “别这样,我和焉容是一家人,你借谁的都一样,不须客气。”萧可铮含着笑将小五招过来,叮嘱道,“去庄上拿三千里银票过来给马解元。” 小五怔了怔:“这……” “他是要考状元的人,我们可要巴结好了,来日方能用得上,还不快去?!” 小五眨了眨眼睛,听得萧可铮话里的讽刺意味,暗暗点点头:“是,我这就走。”赶紧出了院子匆匆往庄上走。 焉容站在一旁笑看这两个男人交谈,一个是成天做生意的商人,一个是饱读诗书每谈圣贤便滔滔不绝的秀才,后者生生是被说得无力反抗,看来书生连吵架这点作用都没有了,真是可怜。 她并不想搀和其中,不过萧可铮的话狠狠地替她出了一口气,且不需要自己当这个恶人,何乐而不为?初入青楼的时候她还找借口给马知文开脱,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在曲氏身上,现在看来,完全没有给他开脱的意义。一个男人,他的无用就是错误! 原本因为那晚的事,让焉容恨死了萧可铮,一想到要再见他就头皮发麻,也险些因此而拒绝借钱或者少借一点给马知文。可是她也料到萧可铮不会毫不迟疑地拿钱出来,两人的想法很一致,都是要做表面的好人,不让人恨着他们,却让人自觉惭愧恨他自己。 外头天气比较冷,萧可铮把几个人请到屋里,叫丫鬟端茶进来,还特地亲自给马知文倒茶,美其名曰巴结未来的状元,马知文板着一张脸,看萧可铮端着茶悬在半空也不接,目光飘在外头,静静等着他自行放在桌上。 萧可铮面上却作一副悻悻模样,将茶杯摆到一旁,回过头来含情脉脉地看着焉容,拉着她的手问:“怎么手这么凉?”他之前端了许久的杯子,把自己的手捂热了,再过来帮焉容捂一捂。 “……”焉容暗暗吸气,有些受不了这样的萧爷,可还是强忍着没把手抽出来,对面还有人看着呢。 两人秀恩爱很成功,马知文如坐针毡,强逼着自己的眼睛不看二人,心里却时时挂念着焉容,他心里一直都喜欢她的,等自己中了状元,一定会为她赎身,再迎娶她回马家。 一刻钟的功夫过去,小五揣着三张银票进来,躬身送到萧可铮面前。萧可铮将银票理了理,亲自送到马知文前面递过去:“马状元,您可收好了,以后升官发财可不能忘了我们。” 马知文睨他一眼,两手发软,只抽了其中两张过去,干巴巴说了声“多谢了,告辞。”说完便站起身要走出去。 “哎,这还有一张呢。”萧可铮捧着那银票送到他面前,被他无情地碰到地上,他一抬脚便生了风,将那一票吹得飘了起来。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就像这张银票一样,虽然价值不菲,却被人践踏着,没有丝毫尊严可谈。 萧可铮从未像今天这样喜形于色,笑道:“小五,去送送马状元,给他雇一辆马车,可天气走着回去可真是……” “不用了!”马知文一口回绝,两手紧紧攥着那银票,飞也似的逃出玉珑堂,不过一会,身影便消失不见。 焉容轻叹一口气,她想马知文应该是头一回受这样的羞辱,所谓文人志气,向来是不肯低头求人,可惜迫于生计也只能这么做。做人不能贪欲过多,当初马家若是肯珍惜她的话,境况必定不是这般惨淡,恨只恨有些人太贪婪了吧。 萧可铮在一旁看她表情,问:“原本以为你会高兴呢,怎么这回又叹上气了?” “我高兴什么呀?人家死了妻子,我们好歹也要表现得哀伤一点。” 他眉头微挑,眼里带了几分调笑之意:“你不觉得你这话说得有点违心么?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他们只是咎由自取,我哭或者我笑,都是我的自由;而我又是站在你这边,我能看到昔日伤害过你的人来求你,我很高兴。” 焉容有些茫然,她觉得他的话有些戳中她的心底,越过那些虚伪的人性关怀,直接刺向自我的真实情感,她确实……有种报复的快|感在心里膨胀着,原本小心翼翼地隐藏在心底,如今越发显现。 “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我命人做午饭,你留在这好不好?” “不好,我要回去了。”焉容一口拒绝,虽然他今天表现不错,但是也不能消磨那晚给她留下的坏印象,嗯,他脖子上那块咬痕淡得快要看不出来了,下次记得咬狠一点争取留个疤!不不不,再也不要下次了! 萧可铮看她面上短时间内多变的表情,心中疑惑:“怎么了?” “我……明晚要接头一批客人,我得早早回去筹备。”真实原因不宜再说,她咬了唇,一脸怨艾地看着他,难消心头之恨。 他越发猜不透她的心思,怎的脸色羞红却眼神恼怒,这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再一想似乎又明白了,大庭广众之下也不便提,只淡淡道:“那到时候我再去看看吧。” “你去做什么?去的都是文人,要交诗词进来的,不过关不准进。”萧爷呀,您本业是做买卖,去作诗那不是丢人现眼、班门弄斧吗? “你怎么知道我过不了关?” “因为我把关。”焉容带笑起身对他行了个礼,“到时候可是不能有偏私的。” 看她那一副得意的神色,萧可铮气得牙痒痒,表面却依旧淡然从容,将自己的长袖揽了揽,道:“那你可千万别偏私了。” 哟,这么有自信?焉容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看他这气质也看不出什么,难不成做商人既要精通算术心术,还要会舞文弄墨?这可真是奇了。 那么,便等明晚见分晓吧。 作者有话要说:那么,便等明晚见分晓吧。   ☆、谈情不易 第二日,焉容的院子修葺一新,门上挂了崭新的大红灯笼,中央挂有一方矩叶睿厦媸樾础肮讼д比鼍晷愦笞帧c磐饬讲喟仓么菩凼ǎ鄙隙即构易糯蠛煨迩颍徊嗷沽15新┖骷剖庇茫硪徊嗷狗乓幻媸鸬拇蠊模蒲妹磐馔芬话恪?br> 这外头看起来是差不多了,其实里头还乱得很,焉容刚到花厅去瞧了一眼,便叫里头的香气呛了出来。“我说妈妈,您这是弄的什么味道呀?” 刘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瓶子,笑道:“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听说是洋人用的东西,叫香水,喷一喷就满室盈香,比熏那些香省事多了,也省钱。” “……”焉容扶额,“来的都是正经人,别整的这么花里胡哨,换沉香吧。” “怎么,难道正经人都不是男人了?是男人都喜欢这花香味!” “总之您还是听我的吧,换沉香或者檀香,年份越久越好,保你亏不了。”沉檀龙麝为古代四大名香,香气沉郁凝实,幽远清淡,具有宁心安神的功效,但价格不菲,比如檀香,便有“寸檀寸金”的说法,这一遭,又能放刘妈一回老血。 刘妈苦着脸应了下来,命人赶紧去采办,焉容则坐在座上,兀自取过茶壶倒了一杯茶,轻轻咂了一口便狠狠皱起眉头。“铁观音?怎么能弄这茶?” “这可是上等的铁观音,又怎么了?” “这茶极伤脾胃,但凡讲究的人是不会在冬天喝这个东西的,赶紧换了!”这也忒不像话,若她不曾亲尝,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 刘妈一脸悻悻,拉着长脸问:“那换什么?” “大红袍或者祁门红茶,再不然就用武夷岩茶,都要最顶级的。”焉容淡淡说着,将手里的茶水倒进痰盂里。 “哎呦祖宗,你知道这顶级的得要多少钱呀,万一来许多客人,我们得搭几十两茶叶钱呢!”刘妈心疼不已,两眉头紧紧皱到一起,外眼角的褶皱开散得更加明显。 “再怎么贵他们也要交茶水钱便是,您赶紧去拿茶叶吧,晚了可担待不起。”焉容一边催促一边向外看了看天色,此时暮色已染半方天空,将对面建筑的檐上雪映得橘红,看来,明天又会有一场大雪。 打发走刘妈之后,锦儿从内室走了出来,将一条披帛盖在她的肩上,道:“我还记得萧爷给了小姐两盒祁门红茶,怎也不见得您喝过,是不是这茶不好喝呀?” 焉容微笑着将披帛挽在手臂上,“茶是好茶,却一直没有腾出时间尝尝滋味,你要是不提醒我都忘了。” 锦儿心里还纳闷呢,前几日还见她小心翼翼地擦拭过那套茶具和茶叶盒,若是忘了,也不至于刻意去做这样的事情,她有点弄不明白她的想法。 很快院子外头响起鼓声,准备大概完成,焉容拉着锦儿转入内室,设三道素绦折屏,宛转曲折,三分通透;又有沉香的气息缭绕在香炉外,烟影雾容,更加引起人寻幽探秘的念头。 今晚约莫十几位男子前来,他们随侍人入花厅就座,打茶围、谈天说地,这便是他们该做的事,同以往那些集会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屏风后面有佳人聆听罢了,因此更加注意谈吐修养,争取留个好印象。 案上供一炷香,香烬诗成,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先交换着品评一番,再交由侍从转交给焉容。这些诗词大多寄情咏怀,悲春伤秋,期盼能激起姑娘的共鸣,获得更多的赏识,以此博得佳人的芳心。 第一炷香烧完,几位客人也不羞涩,坦然交换给其他人看,互相指出意见之后再做修改,最后侍者收起来。这一关焉容心中早有打算,所谓言多必失,其中肯定有人水平在自己之上,若是贸然指点想来不妥,也不能凭自己的看法分三六九等,于是决定选其中一二点评。 屋里有笔墨纸砚,锦儿已为她研好了墨,她接了这十几张诗稿粗略翻一遍,没有董陵的,也没有长晏的,而且连萧可铮的也不在里面,最后一个人么,反正就算他来了也不指望他作诗,影响不大,可是重要人物不出场,这场夜会就显得索然无味了。 难道是花榜状元的名气也不够大?她蹙眉想了想,也许是第一场夜会派人来试探她的深浅,往后名声大震,来的人便能多起来。 如她所料,这次的来者都没有较高的水平,不管是从书法方面还是创作方面,说她的水平都在之上也不敢当,但起码的鉴赏能力还是有的,而且青楼提供的这样一个夜会,其实是给才子佳人搭桥,彼此看好,情投意合,男子就可以给女子赎身,或者单纯就是谈恋爱,或娶为正妻或纳为妾,那便是出了青楼之后的事情了,所以焉容只要以她的意愿为主就好,看好谁就留下谁,具有女王般的权利。 一沓诗稿翻到最后也没有找到能令她心念一动的,她不禁有些烦乱,正巧这时,锦儿过来往她手里塞了一张纸,笑道:“某人不愿在花厅里陪着那帮文人打茶围,站在院子里。” “那好吧,让我瞧瞧。”这就是所谓的商人瞧不起腐朽书生,文人又看不起一身铜臭味的商人,两个行业相轻,互相谈不到一起去。焉容攥了那张薄纸,先是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生怕接下来被亮瞎眼,接着掀了纸张的一角,看那字迹,行云流水,下笔有力又不失飘逸,这悬着的心便放下一半,能写好字应该立意也差不到哪去吧。 然后,打开整张纸,上面只写了一句话:“焉容,我有话要同你讲。” “……”枉她心里先酝酿了一口蜜,打算看这诗稿的时候把这蜜消化掉,没想到如此失望。 锦儿站在她身后,抻着脖子往那纸上瞄了一眼,接着哧哧笑了出来。 “笑什么笑呀?”焉容微恼地看她一眼。 “小姐可别难为萧爷了,那么个含蓄的人,未必能对你写诗作词表达爱意呀。”不过,这一句话也太言简意赅了些。 焉容不太高兴了,提了笔蘸上墨,悠悠往那纸上添了两个字:“已阅”。 “噗嗤……”锦儿忍俊不禁,笑这两人你来我往地闹着别扭,外人眼里倒似十分恩爱一般。 “你把这张纸再送出去吧。”写完这两个字心情大好,似乎能够想到对方吃瘪的样子了,焉容往后坐了坐正靠在柔软的垫子上,貌似无事地摆弄着自己的指甲,新做的蔻丹颜色亮丽,是衣缠香的杰作,这是她第一次涂蔻丹,还有些不适应,小时候父亲常教导自己,女孩子家要干净清雅,不能过分妖娆。 外头的院子里,寒风时不时灌过来,萧可铮和小五主仆二人在檐下,铺一张羊皮在地,坐在那相对喝酒。 “我说爷,人家都在花厅里头喝茶赏美人呢,咱们露天喝酒,跟个脚夫似的……” “你要进去便进去,总之我是不肯同那帮人坐在一起,里头若还有中举的,讲规矩你还得给他们行礼。”萧可铮往杯子里倒满酒,一脸怏怏不乐,他可是她的大金主,应该坐在内室才对。 锦儿将纸送了出来,小五赶紧接过打开一看,强忍着笑递给萧可铮。 “已阅?”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两个字,心道她可真是不偏私得很,难不成还要他说些甜言蜜语才让他进门? “爷,您打算怎么办?” “再想想怎么回她。”萧可铮闷声应了一句,往那砚台里头看了一眼,墨都快冻干了。 小五看他眉头都快皱到了一起,也跟着想办法,这追女人不仅是件力气活,更是脑力活,他家这位爷嘴笨呐,生意场上能说得天花乱坠,到了女人这里舌头都打成蝴蝶结了。他突然脑中灵光一现,拽了拽萧可铮衣服,道:“爷我想到怎么写了,交给我吧!” “你?写诗?”他还真有点瞧不起。 “别管那么多了,你要是想进去就听我的。”小五也不管他,一手抽出一张宣纸,另一手将他握着的笔杆子抽了出来,在纸上簌簌写了四五行话。 萧可铮脸顿时黑了:“这也叫诗?得了,你还是别给我丢脸了吧,撕了!” “哎呀爷,您别跟我磨叽,我说行就行。”小五也不理他那架子,直接将纸对折递给锦儿,温声叮咛道:“赶紧去吧。” “哎。”锦儿拿着纸欢欢喜喜进了内室。 一进屋子,绕过屏风,看焉容正坐在那发愣,锦儿凑上前去笑道:“小姐,那边又给回了,您瞧瞧?” “嗯。”她这下也不敢做太高的要求,也就是随便那么看看,然后翻开纸,两眼发直。 “你爱与不爱,我就在那里。”这两句还算正常,可是谁来告诉她,后面那两句是怎么回事? “你再不让我进门,我就冻死了。” 冻死了……死了……了…… 脑中似有一行乌鸦飞上青天,口中还不停叫着:“嘎嘎——”焉容不理会早就笑得肚子疼的锦儿,提了笔极其用力地在上面写了两个大大的字:“已阅!” 作者有话要说:已阅,多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评价啊!表示经常用“已阅”和“朕知道了”去回复说说【欠拍!   ☆、心有灵犀 “已阅”两个字刚刚写完,焉容便将纸折叠几下递给锦儿,嗔道:“一点诚意都没有,也不能怪我不讲情面。” 锦儿笑着接过揣进短袄的袖袋里,满眼尽是调侃之意:“也不能说没有诚意,起码能逗你笑笑是不是?” 试想一个不苟言笑、少言寡语的男人,能够说出“你再不让我进门,我就冻死了”这样的求情的话,究竟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塑造这样令人震撼的效果。焉容撇撇嘴,蹙眉道:“这主意八成不是他想的,你就是拿刀架在脖子上也逼不出他说那种话,可见连这点哄姑娘的心意都没有。” 这可真叫她猜中了……锦儿眨眨眼,“我记得小姐说过,要一个有担当的男人,能保护他的家庭,承担应有的责任,不需要那些虚情假意,怎么现在……?” “那可不一样。”她反驳一句,一番思量,确定这几乎自己说过的原话,只好支支吾吾道:“今非昔比,我现在有这么多人追捧,他又不懂怎么体贴我,就不怕我跟了别人吗?”她的耳根瞬时红了,头微微低下,但锦儿还是能看到她脸颊上迅速染上的绯红,艳若桃李。 “我明白了,小姐你心里这男人,既要能担重任,又要能说会道会哄女人,不得不说后头那条也是极为重要的,不过你若是因为萧爷不会说话就把人踢出局了,那可有些不厚道。” “没有,没有……”她连声反驳,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道:“其实会不会说情话也不重要。”以前的时候什么也不说,这一年也过来了,可见感情不是靠甜言蜜语堆砌而来的,只希望再不要互相隐瞒,坦诚相对,前路无阻。 锦儿将她的别扭看在眼里,笑问:“既然不重要,那为何不能一视同仁呢?” “怎么没有?”把诗稿写成那四不像的模样,叫他通过了对旁人多不公平。 “您瞧瞧其他人都能待在花厅里,又有炭盆又有暖手炉,还能喝口热茶,可是萧爷呢,缩在角落里,坐在地上喝闷酒,可怜极了!”锦儿哀叹一声,又道:“可怜的萧爷进了这屋子里还要给举人行礼,谁让他是个地位不高的商人呢?” 焉容被她说得沉默不语,心里却狠狠责怪自己,怎么没想到呢,这么冷的天把他搁在外头,还跟他使小性,委实过分了些。 “算了算了,别让二人等急了,我去把纸条送出去。” “别,我再看看。” 锦儿知她开了窍,赶忙将纸掏了出来递给她,却见她对着那纸犹豫,最后提笔在“已”上描画一抹痕迹。“好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今日不早了,待会儿让大家都散了吧,也叫他早些回去歇息,心有灵犀一点通,若是有默契,明日便能再见。”她后头这话说得极为含蓄,心中拿捏不准,若是说得明显了些,就显得自己上赶着,若是说得太隐晦,对方极易忽略她的意思,唉,她都觉得自己要“机关算尽”了。 锦儿堵了嘟嘴,语气里略带责怪:“真可怜,待了一晚上都见不到你一道影子。”说完话捏了纸走了出去。 焉容抿抿唇,眼里涌现几分无奈。其实见他倒是没什么,只是夜色渐深,万一他要留宿怎么办?领了上回的教训,她算是长了记性,以后见面都要在白天,决不能在晚上。 “咚、咚、咚……”鼓声三响,今晚的夜会结束。几位客人起座告辞,打点丫鬟小厮,清算茶水钱,不过一会,整理妥当,人便随波离去,仆从便开始收拾花厅,清洁卫生。 萧可铮站在灯笼之下,对着朦胧灯影细看那两个字,他原本极不高兴,十分不悦她那样敷衍又态度冷硬,幸好小五眼尖,看出她在“已”的某个笔画上多出一头,且这一笔明显是新添上去的,于是这个字变成了“巳”。 “巳……巳时……那么‘阅’呢?”他喃喃自语,又在脑海中将两个字反复拆开组合好几回。 小五看他沉浸在自言自语里,已经近乎“魔怔”了,便悄悄扯了锦儿的袖子问:“你们小姐可说过什么?” “嗯,我想想。”她挠挠头,眼里一片茫然,突然灵光一现,大声道,“我想起来了,她说若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明日还能再见面!” “心有灵犀……”果然是字里藏迷,考他聪明才智呢,这女人心里的弯子不小,欺负他学问不高故意设下迷局,多大了还玩这种幼稚的游戏呀。 “一点通……一点……明日再见……”他重复着这几句话,踱着步子来回走动,整个人眉头紧锁,大有不琢磨出来不肯走的意味。 小五冻得瑟瑟发抖,赶忙往嘴里灌了一口烈酒,和锦儿相视一笑,两人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无奈。 “我明白了。”萧可铮突然冒出这一句话,脸上阴郁严肃的表情被欣喜的笑容代替,两手交错紧握成拳。两个字加一个点,时间地点都说清楚了,那么他明天去便是。 “您明白什么了?”小五促问道。 “就是明白了。”他笑而不语,当先往外头走去,身姿飒爽,风度翩翩,留冷风里的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谁也猜不透两位当事人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经期腹泻,然后急性肠胃炎了……就写这么多,滚去睡觉,大家不要拍~QAQ 字谜为原创,可以猜嘛……   ☆、兑卦为泽 次日巳时,焉容在东门的小亭子里等候,眼前是结了冰的顾盼河,上面堆了层旧雪,化了一半又冻成冰,阳光一照,晶莹剔透,折射出不同的光晕。 锦儿取出木鱼石做成的保温茶壶,将水倒入瓷杯中给她暖手,外头风簌簌吹过,将亭子前头的枯树吹得东倒西歪。“小姐这是何苦呀,天这么冷,约哪儿不好非约在这个地方。” “那可不一样,我花了一番心思想出的点子,便是天气冷了点也无所谓。”焉容端过茶杯轻抿一口润了润唇,又将两手心捂热搁在发凉的脸颊上。 锦儿坐在她一侧,有些无奈地吃起点心,这好端端的,净瞎折腾,巳时也分个前中后呢,万一对方不来或者来得太晚,可得再挨好久的冻呢。“小姐你说,萧爷他能猜到吗?” “我出题应该是不难的,‘已’上多了一点变成‘巳’,则是巳时,‘阅’分‘门’和‘兑’,兑卦为泽,临水之门便在这里,时间地点都说明白了呀。” 锦儿瞪大了眼睛:“这区区两个字里面还牵扯着五行八卦的东西,他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个商人,哪会懂这么多呀!”这会识文断字的小姐可真是……寻常男人不敢要呀,难怪古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有才情的女子就是能折腾人。 “那倒未必。”焉容微微一笑,解释道,“风水这些东西是商人最看重的,开张、出行都要算上一算,凡是修宅子迁祖坟,都要请方士指点,一处不合理就可能困财,所以说他不懂并不合理,何况我说的都是最基本的。” “好吧好吧。”反正锦儿是一点都听不懂,不过商人重风水这点她是知道的,喜欢捐钱修道观修寺庙,原因之一就是求财。 昨日萧可铮说自己想明白了,也不知是否能和焉容心有灵犀,万一想错了方向,那她们可是白来了。锦儿不禁吊起一颗心,急急地等着他到来。 等来等去,阳光都快暗下去了,焉容不免失落,心想思考了一晚上都没有想出结果,想必这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半个时辰了呢,会不会不来了呀?” “兴许有什么急事来不成?”锦儿托腮思考,又补充道,“我记得昨日他说他知道了,再等会吧。” “那再等等吧。”她心生落寞,手捧着茶杯时不时添茶,不知不觉已经将茶壶里的水喝过大半。这茶便是他给的祁门红茶,香味沁人心脾、味道甘醇润滑、色泽纯正诱人,可惜独饮无趣,便觉索然无味。 锦儿见她眉头微皱,似乎又在多想,便编了段子哄她开心:“自古才子佳人幽会,小姐说最辛苦的是谁?” “莫过于最受相思之苦的那人,要能猜,要能等,也许只落得一场空。”她年幼时并未听过许多带有爱情叛逆色彩的故事,家里连《西厢记》这样的话本都不曾有,否则要被说成是闺阁里举止不检点,思想不端正,这一年里闲暇时间多,才有幸看一些对男女之情描写得比较热烈的书,而且有很多带有艳情的内容……好吧,只是故事引人入胜,讲述精彩,让人难以释手罢了。 “依我看不然,这最辛苦的莫过于红娘了,要挨得打,要经得问,会猜两人的心意,还要把话传对了,幽会时还要躲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总之最是可怜。” “哦?可是我们没有红娘。” “我不就是吗?要传话,还要陪着你同男人私会。”锦儿一脸惨兮兮的模样,“人家约会是花前月下,你们这是冰封雪飘北风呼啸,我真是最可怜的红娘。” 话刚刚说完,天边飘下几片柳絮般的雪花,在风里打着旋儿,又飘进亭子里。 焉容轻瞥她一眼,似是责怪她说话太过灵验,可心里又很自责,好好的非要拉着小姑娘出来挨冻,很是过意不去,却硬了硬心,半开玩笑道:“赏雪也是不错的。” “……”锦儿知她不舍得这么早离开,只好将就她,还好今天并不算冷,穿得也厚实,便再等等吧,上天保佑,她刚刚只是一时口快,可千万别应验了,下几片雪花也好,可不要冰封雪飘。 又过去一刻钟的时间,雪已经将地面铺上了浅浅一层白棉花,焉容也有些坐不住了,她今日在打扮上费了些心思,担心穿着臃肿不够美观,便没有穿那件很厚的棉裙,现在腿上就有些冷,只好不停地跺脚。 “我们回去吧。” 锦儿面露惊讶:“小姐不等了?还有小半个时辰呢。” “不等了。”虽然不是心甘情愿,可她不是一个人,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拖累别人受冷,还是早些回去好,或许那人没有自己想得那么聪明,来不了,想到这里,她不禁心灰意冷。 二人刚出了小亭,往东门走去,正要推门进院子,便听远处传来马蹄声,两人同时回头,看到小路上一辆褐皮子的马车朝这头跑过来。地上这层雪特别滑,马跑起来不够快,一颠一簸,看起来十分滑稽。 焉容忍不住勾唇,哪怕是晚了些,人也来了,便在东门驻足,静等一会,马车停在眼前。 车外头的人并未下车,只在车前拉住缰绳,喊道:“姑娘快上车,我家爷在流觞阁等你,有重要的人要见你!” 她定睛一看,正是小五,事出突然,便问:“究竟是谁?” “总之很重要,您去了便知道了!” 对方刻意卖关子,语气也听不出好坏,让她心存忐忑,一时间各种揣测纷纷涌入脑中。她转过身对锦儿交代几句,叫她先回到别院,自己则上了马车。 雪下得越来越大,道路越发难走,马也不肯快跑,每走一步都将蹄子抬得老高不肯落下,焉容将马车里的一条毯子盖在腿上,掀开一侧小帘不时往外看上一眼,心里绷得极紧。 究竟是谁呢?对她来说,重要的人不多,可她就是不敢想,她想见皇上,可也未必能够见得到。只盼马车赶紧走,早点解除她心中的疑惑。 临近正午,天却未放晴,反而灰蒙蒙一片显得格外压抑。小五能在东门找到她,说明萧爷已经提前猜对了地点,时间不用说,必定是最浅显的,可他没能按时来,想必是有更重要的事。对于未知,她拿捏不准,人也似悬在半空一般,起落不定。 终于到了流觞阁,小五将她扶下车,把缰绳直接塞到一个仆从手里,吩咐他去饮马,自己则带着焉容一路上了三楼的雅间。 兜兜转转几层楼梯,她从未觉得这楼太高太绕,今日却深受领教,待小五一推开门,她便提着裙子挤了进去。屋子里,炭火烧得极旺,温热气息扑面而来。 两位男子坐在案前,一位身着玄衣,面容清冷,正是萧可铮;另一位身形瘦削,稚嫩的脸上带着几分不属于他年纪的沧桑,他就是…… “姐!”未待焉容说出话来,对方已经霍的从凳子上站起匆匆朝她奔来,此人便是林焉泽,她思念牵挂已久的唯一的亲弟弟。 “焉、焉泽?”她万分不敢确信,如同做梦一般,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少年个头还没有她高,身材细瘦如同细竹竿,蜡黄的脸色上因激动而显出几分潮红,嘴唇还因紧张而颤抖着,俨然一副孩子的模样。 她有两年多没有见过弟弟了,男孩子十岁自十二岁的身体变化还不算大,还能够轻易地认出来,可她心里酸涩极了,这两年他都没怎么长个子,这么重要的成长期就被残忍地耽搁了,可怜的弟弟,她一时难过,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少年被她感染得眼眶发胀,也忍不住想哭,却还要劝着她:“姐,你别哭……” 她越发难以自制,泪眼婆娑地拉着他的手问:“爹娘怎么样了?在那边过得是不是很糟糕?” “他们都还好,只是日夜劳累,那里冬天来得早,去年到那边很不好过,今年才好了些。” 不用细说焉容也是知道的,北疆苦寒多荒地,她的父母一把年纪了,怎么能过好呢,想到这里又忍不住自责:“都怪我,什么都做不好,不能救你们回来,我没用。” 焉泽连忙安慰:“是我没用,堂堂男子汉却保护不了自己的家人,姐你别这样……” 两人你来我往争着自责,涕泪交加,谈到伤心处便止不住掩面流泪,快要到了抱头痛哭的地步。 萧可铮心疼她身体不好,担心这样哭下去伤了元气,连忙递了手帕给她,劝道:“别光站着了,坐下来吧。”也不等她做出反应,将焉容拉到席上坐下,少年紧跟着她,目光一瞬也不曾自她身上落下。 此刻她才想起他的存在,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问道:“焉泽怎么回来了?” “这要靠我大哥的手段,其实还能让你母亲也一并回来的,只是她不愿离开你父亲,便没有强求。”有钱能使鬼推磨,北疆那种地方,天高皇帝远,看管并没有那么严格。其实在前几代皇帝治理朝政的时候,流放不会发配妇孺,可最近几代皇帝在律法上都十分严苛,已经达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这似乎是一种文明的倒退。 正值中午,外头寒风呼啸,屋内炉火正旺,亲情升温,显得暖意融融,这对姐弟也不再哭了,菜一上来,便争着为对方夹菜。 萧可铮存在感越来越薄弱,为她频繁夹菜都不能引起她的注意,相反焉泽却看在眼里,问道:“姐,这人是怎么回事,他说是我姐夫,那原来那个呢?” 焉容的筷子悬在空里,她脸色一僵,转头对着萧可铮将筷子搁在碗边。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我是小意的基友,我叫单机版手机没电没流量没信号电脑内置网卡被偷外置网卡折断强插死机光荣事迹可屠版的糗事割女神!欢迎调戏!   ☆、玩火自焚 林焉泽一句话将原本比较温馨的场面打破,他瞪大了眼睛望着焉容,希望得到一个令他安心的答案。 焉容却将目光落在萧可铮身上,她想知道在她来之前两人都说了些什么,焉泽回来得太突然,有些事她完全没有做好准备,跟家人说自己做了一年的妓|女,想必能伤透他们的心。 “先前接他过来,他硬是不肯跟我走,我只好这样说了,至于其他的事,我想还是由你亲口说吧。”萧可铮道。 她微舒一口气,心想这样还算容易圆过去,思索一会,面上扯出几分牵强的笑意,道:“马解元与我感情不睦,只好和离。” “啊?他那个人不是挺温和的吗?姐姐你也没什么脾气,为什么……”林焉泽倒是见过马知文许多回,看他为人老实好学,应该不会欺负姐姐吧? “没什么,这些事都过去一年了,没什么好说的。”焉容垂眸,拾起筷子夹了只对虾放进他碗里,弟弟年幼,关乎世态炎凉这样的话题未必能懂,说多了反叫他为自己担心。 “那这位呢?”林焉泽用筷子尾轻轻朝萧可铮的方向指了指,小声问,“如果真是我姐夫,那你们成亲了?” “额……”这真是个问题,她也摸不清楚两人是什么关系,并非知己,又不是床伴那么简单,可她非妻非妾,焉泽这姐夫可叫得有些牵强了。“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老不在身旁,我又岂敢擅自完婚呢。” “原来如此。”林焉泽没有从她话里听出敷衍之意,却对结果比较满意,既然姐姐已经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那再成亲一次便不能草率,这个新姐夫一定要足够好才可以,姑且自己先留意着,起码要入他的眼。 萧可铮比他思虑更深,看焉容的目光又沉重一分,两人目光相对,都悠悠别了过去,在心里惊起细小的波澜。 用过饭后,几人下楼,经过一家点心店,焉容往焉泽手里塞一块碎银,道:“去挑几样点心,留着路上当零嘴。” “姐,你都多大了……” “去就是了,快去!”焉容含笑将他推过去,扯了萧可铮的袖子拉他到角落里,脸上愁容顿现,“我要把他安置在什么地方呀,总不能带回裙香楼吧?” 萧可铮淡淡一笑:“早就安排好了,你还记得夏天的时候我带你去过一个园子么?” “啊,记得。” “就在那住下吧,你也在那住,省得他起什么疑心。” 能有个正经的住处再好不过,她心头微微一松,问:“可还有旁人在哪儿?我们去合适?” 萧可铮表情有些无奈:“本就是给你留的,哪能叫旁人住上?要不是中秋那会儿你不跟我回来,如今早在那里住上好几个月了。” “……”提起这事自己也无奈,两人或多或少都有错,但自己委实不该胡思乱想加深误会,不过也幸亏那时出了这桩事,不然她就没有机会当上花榜状元,更别提见到圣上为家父沉冤昭雪。 “我如今也不会在那久留的,还是得回裙香楼。” “我知道,那等你父母平安回来呢?” “嗯?”她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没听懂。 他将她往怀里拉近,思索片刻,沉吟道:“就是先前提过的,你要不要……答不答应让焉泽叫我姐夫?” 这这这……绕了个大弯子,硬是不肯问一句“能不能嫁我”,这叫她怎么回答?焉容红了脸,只低着头,喃喃道:“昨个儿的字谜,你没猜中。” ……又叫她跳过去了,他顿时皱起眉头,心里攒满遗憾,忙为自己解释道:“怎么没猜中, 兑卦为泽,我把焉泽给你接回来了,至于时辰不对,那也是接他耽误了。” 焉容听了心里美滋滋的,又忍不住往自己脸上添彩,笑道:“那也是我算得准。” “那就没有我的功劳了?”男人顿时拉下脸,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当然不是。”她笑迎过去,又往他怀里凑了凑,仰头满眼柔情地看着他,果然见他面色舒缓,突发奇想,踮着脚在他下唇轻舔一下。 他一怔,顺着自己鼻翼往下看去,对上她璀璨的笑意,掺杂着一丝细微的挑|逗之意,粉嫩的唇上有淡淡的水色,可想而知,她刚刚舔他的舌尖该是如何粉润,方才那一举又是如何活色生香、极致诱惑。 这是奖励?为何心里是喜悦的,可这种被挑起来的感觉似乎是种惩罚,他往前挪了一步想再靠近几分,却听她局促不安道:“焉泽过来了!” 他立即往后退步与她保持距离,静等着林焉泽回来,心砰砰乱跳,好像被人撞破了奸|情,然后默默地数着数,一下,两下,三下……连脚步声都没有听到。 ……被骗得好惨。 四周立时安静下来,助长了他做坏事的念头,看她躲在不远处偷笑,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于是他过去将她压在墙上,很放肆地亲吻。这样才能更加过瘾,可以肆无忌惮地品尝她的气息,可以肆无忌惮地掠夺,可以一解方才被小猫撩一下的心痒难耐。 焉容想点到为止,谁知他纠缠许久,再这么下去焉泽真的要回来了,可不可以以后补上呀,这种事一点都不想被弟弟瞧见,他又不肯放弃,时轻时重地吸她的舌头,弄得她神经都被扯断了,一头想极力保持冷静脱离他,一头又沉浸其中越陷越深。 越是不想被撞破,却听脚步声渐渐放大,此时她再不敢拖延,一个激灵恢复理智,大力将他推开。男人眼里还有些不情不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小舅子捧着几盒点心目瞪口呆。 “咳咳。”他用手指勾了勾鼻尖,掩饰脸上不自在的表情,道:“时候不早了,回家吧。”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提着裙子当先跑到马车前,也不等人搀扶径自钻进车里坐下,用手背给自己滚烫的脸颊降温,这种事,唉……颜面尽失呀,有个词怎么说的来着,玩火*。 不过一会林焉泽也进了马车,为免尴尬,自己将点心盒拆开一个劲吃,也不刻意去看她的脸。倒是那人也自觉了不少,跟小五坐在马车外头。焉容心想,亏得他有自知之明,若是敢进车,非得把他挡在外头不可。 这尴尬的时间也不知持续了多久,到了园子里给焉泽收拾住处,挑了间离书房近的房间给他住,一应家具都是新的,也很齐全,看得出来准备很充分。 萧可铮特命小五去买两个十岁出头的男孩子过来,要老实懂礼且面貌周正的,能伺候焉泽日常起居,平时也可以陪同读书或者玩耍。 姐弟二人交谈一下午,其间焉容特问学业,这两年,他都过着没有纸笔书本的日子,想来耽误不少,便是好苗也因懈怠变成了朽木,再学恐怕要吃力了。 林焉泽道:“爹从不肯松懈对我的教导,白日干活时吟诵经典诗篇,每每念到感同身受之时,常垂泪涕泣,或仰天大笑;夜了,于夜灯之下,手握木枝划地成文,叫我一字一句记在心里。” 焉容心中感慨,不由想起幼时父亲把着她的手教自己写字的情景,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种家的温馨俨然成了回忆。父亲的字笔法刚劲,风骨清新,可惜人微官低,若是身在高位,只怕早就被捧成了书法大家。 “爹他……苦中作乐,能构思文章,多少也能排解劳苦。”她这样安慰自己,其实心里更加沉重。 “姐姐说得对,爹说流放给他的不仅仅是苦难,更是境界的提高,他叫我把那些诗文都背下来,有朝一日回到家乡整理成集,以传后世。” 焉容抬袖抹了眼泪,哽咽道:“好,咱们明日便动笔。”听了父亲的原话,她似乎领会了他的想法,他已经接受了所有不属于自己的惩罚,用默默承担的方式将痛苦隐忍,他心境的开阔,已到了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地步。 大理寺右评事本就是个闲职,对林清誉来说,个人的才能无法施展,怀才不遇,心中愤懑,后来因触怒权贵惨遭流放,却在苦寒的边关得到心灵的释然,于他而言也许是欣然的,可他的女儿还在充满罪恶和人欲的青楼里争取一切机会解救他。 姐弟二人花了十几天的时间整理出了一本文集,里面有三十二首五言诗、二十八首七言诗、十五首词、九首赋,内容多描述北疆的见闻,兼咏史怀古等。里面不乏许多对艰难苦旅的叙述,比如“屐破足裂”、“衣不御寒”等等,焉容每回看到这样的情节,便哭得两眼红肿、气力耗尽,更加坚定了救父亲回京的信念。 这本文集被暂命名为《清心誉事》,焉容又抄录一份,打算带回裙香楼,有朝一日得以结实身居高位且有良心的官员,将这文集呈上去,也许能起到极大的作用。 眼看着夜会要办第二场,却因焉泽的存在无法开口辞别,万幸的是,萧可铮为焉泽寻到的师傅到了,夫子姓张,曾为一个书院的老师,是个品性端良的人,一讲起学问来滔滔不绝,且为人不拘小节。萧可铮便是看重他这一点,没有对他这个商人抱有瞧不起的态度,想来也不会对一介青楼女子的弟弟不屑。 安排好林焉泽之后,焉容坐着马车安心回裙香楼,一路无事,路经东市的时候便见人群熙攘,将通行的路口堵了个水泄不通。她忙叫车夫停下前去打听,自己则戴好面纱掀帘观望。 这里是刑场,难不成是今日有人要被砍头?不过往日也没有这么热闹吧。眼见车夫过来了,她忙问:“怎么了?” “回姑娘,有个叫徐凛的大官今日要被处决。” “徐凛……”她隐隐记得这个名字,前段时间似乎听过。 “就是十月份的时候,被派去海口禁烟的钦差呀!听说加拉颠的人不满我们禁烟,要我们割地赔偿,皇上一怒之下要把徐凛砍了!” 她猛地抛下帘子,瘫坐在车里。 作者有话要说:要写第三卷啦! 关于本文对应的朝代,按理应该是清末,但我不喜欢清朝和对应的满人皇室,历史方面也容易犯错误,所以架空了,至于一些国家名称和地名,纯属虚构,如与现实有相似之处,那就是作者懒病犯了。 前段时间遇到一个读者说我写到大烟是民国题材,在我看来,民国是辛亥革命建立中华民国之后的那段时期吧…… 然后动荡过后还是古代背景,而不是进入近代,所以本文还是古代文,总而言之,这是架空,没有历史依据。   ☆、初见皇帝 狂风铺平堆积的大朵乌云,似包裹般将冬日惨淡的阳光收敛进去,阴霾吞噬苍穹。 下了马车,焉容望一眼灰蒙蒙的天空,慢慢往裙香楼里走去,她现在迫切地想要见到衣缠香,她有一肚子话想对她说,可腹中如结草般混乱,心头被大石压得跳不起来,没有丝毫放松可言。 此时正是上午,裙香楼生意最清冷的时候,她过惯了别院的日子,一时竟忘记她们的作息不同,就这么急匆匆地闯进了衣缠香的房间。 她看她已经穿好了上衣,支着腿整个人都坐在床上,见她一进来,便抱住了两膝,呵责一声:“把门关了!” 焉容微微一怔,还是赶紧回头将门关了个严实,这一回是她太过冒失忘记关门,可似乎衣缠香的反应太过,她很久没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从前也并不怎么在意房门开关。 这时她才看清楚了衣缠香在做什么,她一只手按着膝盖,另一只手攥着一根燃着的艾柱在烘烤自己的膝盖,难怪如此,做艾灸的时候不能受风。 焉容轻舒一口气,放慢脚步走过去,满带歉疚地问:“你的腿怎么了?” 衣缠香凉凉看她一眼,道:“这行做久了都有这个毛病,□损耗过重,四肢寒凉,若是不注意保养,两腿会渐渐使不上力气。” “那你严不严重?”焉容顿时一惊,听她的描述当真是可怕,“会不会有性命之虞?” “应该不会。” 她这才放下心来,刚想要舒一口气,却见衣缠香面色微变,眉眼轻挑,又听她缓缓道:“因为还活不到瘫痪就可能得别的病死了。” “这……”焉容轻叹一声,明明青楼里最常见的病就是那些花柳病,至于腰腿疼这类的慢性病,因为发展缓慢,便不足以引起重视。“要不你不干这行吧,搬去跟我同住,吃穿用度,无需操心。” 衣缠香摇头无声地笑了笑,眼里划过一丝撼动,却道:“你放心,这行当我也做不了几年,我要等着刘妈死的那天,接手这裙香楼。” 这目标还真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焉容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两人的追求不同,她已经生不出劝她从良的念头了。 趁着搬凳子坐在她床头的功夫,焉容理了理思绪,面色凝重道:“我回来的路上路经东市,前段时间去南方禁烟的徐凛被斩首了。” “嗯,我前几天听说了。”她表情淡淡,话里暗含几分嘲讽。 这确实不奇怪,她接触四面八方的客人,比自己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知道多了,焉容往前靠几分,目光紧锁在她面上:“你觉得皇上为何要这么做?” “杀一个徐凛给加拉颠出气?加拉颠要我们大辰沿海三个城赔偿他们的大烟和罂粟,杀一个人换三座城,倒也划得来嘛。” 焉容突然激动起来:“可是徐凛做错了什么?他不应该死。” “难道你指望当今圣上派军队跟加拉颠的人打一仗?你指望一个整天求仙丹求不老术的皇帝抵御外敌?你还不如指望老百姓拿着锄头去赶走那帮洋鬼子呢。” “可是我必须指望我们的皇上勤政爱民,他应当将他的子民和土地看得比自身更重要,他应当是大辰最公正无私的人,因为他拥有最无上的权力。”这是她救回父亲的前提,没有这个,一切都是空谈。 “不不不,你把皇帝看得太完美了,正如我当初给你指的路,我叫你走,却不敢确定你一定能走到你想要的那个地步,皇帝是人,不是神,所以没有必要把他看得太高,所以我们只是在尝试。” 焉容被她说得呼吸一滞,不得不说,衣缠香的话又给了她极大的打击,她原本是充满希望的,这下子顿觉希望渺茫,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不信,等着瞧吧。”衣缠香看她面色渐渐沉了下来,隐隐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她贸然前来不过是为自己填补信心,而她,偏偏把她这份信心给戳破了。其实焉容何尝想不明白这些事呢,只是不愿意接受皇帝的昏庸无道,选择麻痹自己而已。 “明日你开夜会,我也同去。” “好。”有衣缠香,她心里多少有底,万一遇到什么贵人也能多个人为自己出谋划策。 紧接着第二天傍晚,夜会开场,焚了香,设了屏,素琴一响,扫清所有的聒噪。 锦儿矮身躲在屏风后面,偷眼打量来的所有人,然后回来向焉容汇报她见过的人。“这回来的,与上次那些不同,有几个是年纪偏大的老人,还有楚王也来了。” 焉容一怔,与身后的衣缠香对视一眼,赶紧将曲子草草收尾,也跟着转到屏风后面,细细端量着那几个新来的人。有一个面白无须,眼睑下堆了好几个老人斑,眼皮垛叠,腰身不自觉地伛偻着;还有一个人面色和嘴唇苍白,只有脸颊上有几分不正常的潮红,浑身透着阴冷湿寒的气息,叫人不寒而栗,他却坐在主位上,一旁是楚王沉陵,面色恭谨。 衣缠香附在焉容耳旁,用手指了指前头那个无须的男人,低声道:“这人每月初的时候都会来一趟裙香楼,挑一个水灵灵的姑娘伺候她,给大把的银两,却把人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哦?为什么?” “那人是个无根的。” “你说他……”焉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她一眼,将声音压到最低,“是个阉|人?为什么会逛窑子?” “太监么,不男不女的东西,身体上缺那么个玩意,心理就跟着不健全,你瞧他现在对主子笑嘻嘻的,其实心狠手辣,什么角先生什么乳夹,在他手里都是刑具。” 焉容吓得脸色一白,太监不能用身体从女人身上获得愉悦,也不能给女人愉悦,所以用这种残忍的手段获取心灵上的满足,其中的道理,大概和某朝代的东厂类似。 “这人是宫里的太监?” “嗯,这人手里挺有钱,能时常出宫,不怕被人认出敢到这等场合来,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此人便是皇上最身边的总管,杨全儿。”念到名字的时候衣缠香不禁嘲讽一笑,杨全,阳全,越是没有的越是格外地强调自己全乎,当真是自欺欺人。 焉容吓了一跳,再不敢用随意的态度去看今日的来者,一个楚王,一个太监总管,那最上席坐的那个会是谁? “那、那……”她往中间一指,又似触电般将手指缩了回来。 衣缠香点了头,面上的表情也凝重起来。 她无数次想过见到皇帝的情景,想过如何组织语言跟他说,自己的父亲是无辜的,他是何等高洁清廉,到了这个环节,却发觉再充分的准备都不那么充分了。 “锦儿,把书送出去吧。”焉容从袖里将《清门誉事》拿了出来,怀着恭谨之心两手递过去,“你就说这是我偶然得来的一本书,内容很新奇,叫他们点评一番。” “好。”锦儿毕恭毕敬接过,打屏风后面小心绕到花厅。 焉容坐立难安,绷紧了身子,探着头想往外面看个清楚,最后嫌屏风太碍事,索性拔了根香将屏风烧出个小指粗细的窟窿,眯着眼睛凑上去看。 书当先送到了皇帝眼前,他先翻开第一页扫了两眼,便兴致缺缺地塞给了沉陵。 焉容如遭冷水泼头,一时头脑发胀,简直快要昏厥过去了,她和弟弟花了几天几夜整理出来的书,就这样被皇帝一眼带过,什么作用都没有起到。 沉陵为她着想,认真看了第一篇,赶紧往皇帝眼前捧:“您看这开头……” 谁知皇帝一手挡了过去,极不耐烦道:“老七,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沉陵只好作罢,将书摆在桌子中央,往后谁也没有翻动过。 这样的场面足以让焉容心灰意冷,这便是他们大辰的皇帝,在看到一本开篇讲述民间疾苦的书籍的时候,选择抛到一边不理不睬,何其自私而昏聩。 焉容无力地瘫坐在榻上,难过得想要落泪,从前看过的史书上那些告御状的、皇帝微服私访的故事,全都是些骗人的把戏,而记载,也不过是御用文人的歌功颂德罢了。现实足够残忍,她现在还有什么办法? 她所能想到的唯一可以尝试的办法,就是现在出去,拦住皇帝,向他陈情述冤,她或许还可以搏一搏,否则也许再也没有见到皇帝的机会了。 她用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这一次,哪怕是当做逆贼被处死,她也得试一试。 “你做什么?”衣缠香赶紧拦住她。 焉容无言以对,她怕再过一会,这仅剩的勇气也会荡然不存。 “让我来。”衣缠香十分沉静地看了她一眼,从袖子里扯出一条面纱围在脸上,小心翼翼从屏风后走了出去。   ☆、香香香香 随着琴声如流水般倾泻而出,室内的气氛再度由沉闷变回宁静祥和,衣缠香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类似笔筒的竹制雕花圆筒,还有一个雕有高山流水图样的托盘,最后是一只小盒子,里面放着一只古香炉,还有许多精致漂亮的小瓶子。 她将这些东西小心翼翼拿到花厅里,放在桌上摆好,从圆筒里取出制香的七样法宝:香筷、香压、香勺、香铲、香拂、香夹和灰压。 “各位大人辛劳一整日,不妨看我表演香艺,或可缓解疲乏、提神醒脑。” 杨全儿立即虎起了身子,目光带着询问望向皇帝,压低了声音问:“主子,怕不怕有毒?” 衣缠香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缓缓道:“这次做的香是汉建宁宫香,主料为黄熟香、白附子、茅香,辅料为丁香皮、藿香叶、零陵香、檀香、白芷、生结香等,此香最宜冬日养生,多闻可以滋养容颜、延年益寿。”香艺的配方如开药方一般,讲究君臣辅使,每一份的量大多都不一样。 “附子就是有毒的东西,你怎么敢拿来烧香?”杨全儿立即发难,宫里最忌讳这个玩意了,是能让妃嫔滑胎的凶物。 “哧——”一旁有几个人发出低低的一声嗤笑声,似是在嘲笑他的无知,附子芳香,本来就是一种极好的养颜佳品。 衣缠香微微一笑,看来今天这三个人的身份也不是大家都知道的,她顿了顿手上的动作,将目光投向中央的那人。 “附子有什么,你继续吧。”皇帝懒懒道,他的身体微微后仰,眼里的期待细微到几乎不可见,但衣缠香还是猜到了他内心对延年益寿的迫切,更何况,还是古方。“听说这是汉宫的方子?我倒是要瞧瞧有什么特别之处。” “好。” 衣缠香轻点了点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先是调香,将各种研磨好的香料用香勺取出调和到一起,再将香灰移到香炉之上,用香筷打散、打匀,然后拿八角形的香压轻轻地压平,再将香拓搁到平整的香灰上,此时动作一定要轻,连呼吸都不能深重,否则破坏了香灰是要重新再压的。 取刚才调好的香粉到香拓上,再拿香拂轻扫,用香粉填满香拓上的纹饰。再拿香铲将多余的香粉铲走,整套动作要万分的细致小心,不仅要做得精细,还要美观。那涂有凤仙花汁的指甲似丁香瓣一般光洁秀致,活跃在古雅的香具之间,在沉韵中点缀出迷人的鲜活。 最后拿香夹将香拓夹起搁到桌子中央,篆香的工序已经基本做好。衣缠香暗暗观察着旁人的神色,心里也捏着一把冷汗,其实汉宫香失传已久,应该是采用隔火香或闷火香等相对高端的香艺,只是篆香是她最拿手最有把握的。 这香形为鲤鱼戏莲叶,取“鱼跃龙门”之意,做工精致无可挑剔,大功告成,衣缠香望了望两旁的人,捏了香线将其点燃,拿着轻触香灰上的香形。 瞬时,馥郁的香气散在花厅里,凝实如花瓣上的水滴,幽远如隔岸的箫声,恬静如明前的龙井,很难用一个词形容这样一份香,因为它处在一个极为平和的位置,不浓不淡,不沉不躁,给人一种带着回忆味道的满足感,沁入每一呼每一吸之间,却叫人生不出任何的排斥。 能在这样的环境下读书、品茶、交谈,心境必定是平静如止水,言语举止都淡定从容,所有的人都沉浸其中,情不自禁地放松身心。短短的一瞬,衣缠香已经将所有人的表情收入眼底,语气轻缓道:“老规矩,香烬诗成。” 随后锦儿将事先准备好的蜡染梅花荐分发给各位客人,笔墨皆已备齐,是男子们施展自己才华的时候了。 将所有香具收拾好,衣缠香把圆筒重归原位,接过锦儿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手,这才悠悠舒了一口气,看焉容一脸不解地看着她,压低声音道:“待会儿做了诗,把他留下。” “嗯,你何时将这套香具放在这里的?” 衣缠香将额前的碎发理到耳后,一边把面纱轻轻解下,一边道:“一早就拿来了,原本打算教你香艺的,可惜时间来不及了,还学么?” “学。”焉容毫不迟疑地应了下来,她很喜欢这个味道,往后弹琴练字前若能有幸烧上这样一道香,效果定能比过往日。母亲姚氏出身书香门第,也喜欢这些高雅的玩意,不过没有衣缠香这般专业。 “学香艺不容易啊。”衣缠香悠悠看她一眼,轻叹一声,“身上不要用香料,不能用味道重的胭脂水粉,不能食过于辛辣油腻的东西,以清淡为主,最好少吃甜食,这样能使你保持敏锐的嗅觉。” 其他的倒好说,只是有一点,戒甜食对她来说有些困难,不过能让牙齿更加结实耐用,百利无害。焉容欣然答应了,看衣缠香的目光又多几分崇敬,她从前一直以为衣缠香心狠手辣言语粗俗,没想到这么有内涵,果然是真人不露相。 “我倒是有个疑问,若来者是皇上,他定然会见过不少香艺展示,且你用的香料似乎很普通,为何他也是一副很沉迷的样子。” “我用的香料自然不止这些,因为还有一样最为关键的香料。”她含笑看着焉容,刻意吊起她的好奇心,道:“那便是——衣缠香。” 嗯嗯嗯?这是把自己给用上了,还是真有一种香料叫衣缠香?焉容对于香料方面的了解并不多,便问:“何解?” “我身上这香气独一无二,所以我做出来的香与众不同,姑且就把我自己作为一种香料好了。” “好吧,你的确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香。”她越发对她这身香气感到好奇,能把天生的异香与后天的熏染结合到一起形成这样叫人着迷的味道,这世界上绝无第二人了,难怪全国各地不少人都慕名前来,花重金买她一夜。 说到钱,衣缠香的积蓄不见得比焉容少,她接客也不随意,很多情况下都是自己选客人,选自己顺眼的,前提是那人必须要有钱。 能为衣缠香一夜掷下千两的人也不是没有,却没有几个愿意出更多的钱买焉容,据说,试过名器的男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等*滋味,从此以后再碰其他女人都会食之无味,性似乎是男人的必需品,因此,想要焉容的要么能一辈子包养她,要么能够忍受一辈子再也没有身体上的快|感,所以只要为以后着想的男人都会望而却步。 “香烧完了。”衣缠香望一眼外头,两人一道回榻上坐好。 很快有侍者将诗稿收齐送进来,焉容立即从里头抽出沉陵等人的细看一遍,斟酌着写下一行字:“幸得闻音。”而其他人的都是“随聚良分”。 衣缠香也捏了一张诗稿扫了一眼,笑道:“君臣贰心啊。” “嘘,小声点……”焉容被她惊得冷汗即出,的确,沉陵的诗里有诚愿大辰万世昌盛的意思,而皇帝的诗里透漏了对国事的厌倦和对永生的渴盼,虽志向不同,却不能用“贰心”这个词作为区别,因为往往贰心都是跟谋反挂钩的! 为了叫她安心,衣缠香放低了声音缓缓道:“皇帝不急太监急,是太监多管闲事的毛病;皇帝不急王爷急,可不就是多管闲事那么简单了。” “那我们更不要多管闲事了。”如果真有什么谋反的事情发生,她倒不可能参与其中,瞎操心没有任何意义。 “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好了,让人把诗送回吧。” “嗯,如果不出所料,他们下次还会来。”一个皇帝写给妓|女的诗文里提到“何以永生”,肯定不是感慨而已,她给的回复却对这方面只字不提,足以勾起他再寻真相的欲|望。 这场夜会总算顺顺利利结束,客人留下赏钱,今夜足有一千七两的收益,这里头将有一半归入焉容囊中。记得先前刘妈跟她讨价还价,说院子茶叶瓜子都是她出的,理应拿大头,焉容便问,如果没有她,谁会专为了这茶叶瓜子而来?刘妈便没话可说了。 未过几日,南方沿海以潮城为中心遭遇加拉颠的进攻,敌人来势汹汹,大言不惭要用鞋带圈下大辰,将加拉颠的国旗插遍大辰的每一个角落。 这场入侵只持续了三日,却几乎毁灭了一座城市,大辰皇帝为息事宁“国”,主动献出三个岛屿,并同意加拉颠的条约,不仅割地赔款,且开放通商口岸,甚至允诺大烟作为正当商品参与流通。 消息很快传遍大江南北,怨声载道,民多忿忿。 裙香楼,又现一位“名器”,为十三岁女娃,十年坐缸辛苦栽培,才有如今重门叠户的壮观。 女娃开脸的那日,正是焉容第三场夜会开办之日,裙香楼再现火热局面,一扫前几日民众因战败而气馁的阴霾。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昨天乘高速大巴,很晚很晚才回到老家。 很喜欢济南的传统文化气息,大明湖畔,曲水亭街,古雅学堂,教授古琴、茶道、香艺、国画、书法等等,可惜家人觉得我学这些玩意没用,只能自己攒钱,泪~~~   ☆、重门叠户 别院,如意纹香形已经在香灰上摆好,香线一点燃,袅袅香烟便飘散在空气里,似雾雨天气西湖畔的拂风弱柳。 “这道是长寿公主梅花香,方子记牢了?” “记牢了。”焉容往前一凑,深吸一口香味,心里极为满足充实,学了这么多天,总算能弄得像模像样。 “不可猛吸,容易破坏嗅觉。”衣缠香连忙阻止她往前探身,言语有些急促,“你再回顾一番,这次要你自个儿应对,千万不要出了什么岔子。” 焉容捏了捏眉头,缓解方才因谨慎而精神高度集中的疲乏,笑道:“那我再看看,你去瞧瞧锦儿准备得如何了。” “好。”衣缠香缓缓起身,一袭海棠红长裙委地如莲。 天近幕,尚霊城依旧繁华,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就过年了,这段时间往往是裙香楼生意最不够热闹的时候,到了明年开春才能红火起来,看来,人欲和猫狗发情似乎是同步的。 鼓声一响,两位男客鱼贯而入,绕桌坐好。焉容躲在屏风后往外看,只有两位客人,皇帝和沉陵。她原本为了避免让皇帝怀疑她的用心,特意又选了两张诗稿写下“幸得闻音”四字,那两人的诗里反应的态度都很积极,让她很是欣赏,却没想到今天都没来。 她出了屏风走到桌前,对着二人行了个礼,便动手将先前调好的香点燃,把泡好的大红袍倒入二人杯中。两人对视一眼,沉陵端了杯子啜一口,过了好一会,皇帝才拿起杯子。焉容心中咯噔一下,原来太监不在的时候,试毒的便成了王爷。 “原以为今日能有四个人来,没想到只有我们三人,那么我再叫一个姑娘过来,便凑四人,玩三句半如何?” “三句半是什么东西?”皇帝问。 “是近些年兴起的一样曲艺玩法,往往是四个人一块,前三人一人说一句诗,最后那人说半句,但要与前头押韵。”沉陵解释道,眼里倒有几分兴致,这等玩法有别于接诗,因为最后那半句最为关键最是精彩,也最有难度。 “哦,那就玩吧。”皇帝神色淡淡,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那我便把另一位姑娘叫过来。”焉容冲屏风那头招招手,衣缠香便缓缓走了出来,站到二人前头先行礼,再做到焉容身旁。 “人齐了,咱们开始吧。”焉容将那调香的香勺置于中央,用手一旋勺子便转了起来,几圈后停下,落在衣缠香面前,于是她说最后半句。 衣缠香一旁坐着的是皇帝,另一旁是焉容,毫无疑问,前者最先开始,只听水滴落在水盘中滴答作响,一呼吸间,皇帝方道:“弱冠长子不成器。” 沉陵一怔,这是抱怨太子不合他的心意?还是意在考验他的衷心?他再三掂量,接道:“教养方能合心意。” 轮到焉容了,她与衣缠香对视一眼,故作无知地笑道:“家父身教不可行。” “放屁!” 这一句不是衣缠香所说,而是皇帝一时气愤所言,有人当着他的面说他不会教儿子,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一见皇帝变了脸色,衣缠香赶紧奉上茶,安抚道:“这位爷,虽说您这句接得精辟,可该轮到我了,要按规矩才是。” “嗯?何来精辟呀?”他越发恼火,想了想很是气不过。 沉陵连忙过去抚他的背,道:“玩乐而已,不能当真,不能当真,您消消气。”皇帝听闻过后才沉下心来,一想对方也不过是民间女子,并非有意针对他,便摆了摆手,道:“继续。” “万里山河多秀丽。” 一听是夸赞大辰的,沉陵一时放松戒备,道:“青山巍峨水旖旎。” “路有饿殍白骨积。” “不死皇帝!”这下子衣缠香接得极快,待皇帝反应过来,她早已说完了。 这是她们共同的目的,通过刺激皇帝让他改变颓废的现状,多关心民生疾苦,刺激的过程必定会有激怒,不知者不罪,统治者的气量不会小到特意去针对两名妓|女。 “你们……”他刚想为自己辩驳,但一想自己是出来询问古方的,便强行按捺住心头的怒火,反问道,“你们为何这般说皇上?” 衣缠香看他眼里隐现不解,便冷笑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他当然死不了,只会看着逃亡的百姓饿死,被敌军无情地杀害。” “皇上也是凡胎*,怎么会不死?若是负隅顽抗,只会死伤更多的百姓。” “在我看来,还远不到负隅顽抗的地步,我们大辰地大物博、人马充沛,抗争则赢,不争只会招来更多的饿狼。”焉容眼里闪现着恨意,她实在无法接受大辰有这样的昏君,在子民饱受被侵略的痛苦的时候 ,还在为长生不死之术奔波民间。 皇帝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直视她闪烁的眸子,便将目光投向沉陵,低低地说着自我安慰的话:“加拉颠有洋枪和新式大炮,能打死很多人,是我们没有的。” 他们有,我们没有,所以为了保护自己而选择退让,当有一日洋枪和新式大炮打死更多的百姓,是否还有更多可以割让的领土。焉容轻哼一声,道:“今天是裙香楼坐缸名器开脸之日,不知两位是否有兴致前去一看?听说去了不少亲贵大臣,极为热闹。” 皇帝对女人不感兴趣,他只对长生不死药感兴趣,脸上露出不悦之色,便将目光投向沉陵,问:“老七你呢?” “我倒是想去看看有哪些亲贵大臣,也算是……嗯。”志同道合?他似是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也罢,随你去瞧瞧吧。”皇帝很理解沉陵的想法,年轻男人都喜欢美人,他也一样,只是他老了,力不从心,只要有了长生不死药,还能再享用更多的美人,所以现在以保养身子为重,便不怎么往那方面想了。 别院离裙香楼正脸不算远,走一会便到了,可皇帝身体不好,两腿受不得风寒,硬是要坐着轿子,慢悠悠挪到裙香楼。 今日是入冬以后最热闹的一天,刘妈着一身红彤彤的的衣服站在门口,摆弄着嫣红色的手绢拉拢客人,她笑得一脸褶子,像盛满肉馅的包子面儿。今日算是她“女儿”“出嫁”的日子,她这个妈妈得打扮得特别喜庆。 这个十三岁的名器是她前几天在路上捡来的,家乡闹饥荒,女娃一路乞讨到达帝都,饥寒交迫之际遇上她。她一打量女娃那脸盘姣好,眼睛黑白分明水盈盈,便问女娃想不想吃馒头,想的话就跟她走,对方一答应,她就把女娃给带到了裙香楼给她洗澡验身,一看是名器,顿时心里乐开了花。 名器千万人里头才能出一两个,刘妈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能发第二次名器财,先头那个她也不曾确认是否属实,但给她带来的财运却是实打实的;后头这个,名叫采鱼儿,自三岁就开始学杂耍,一天里有半天是坐在一口大水缸上的,这不,十年过去了,长成后天名器。她年纪小,没读过书,更容易掌控,且名器属于重门叠户,在外头就可以观察到,更加可信了,而不是玄之又玄的,所以她这回的财运铁定更大。 刘妈一见是焉容和衣缠香领的人过来,便笑着迎上去招待,对方一出手扔过一锭银子,她赶紧笑眯眯揣进怀里,领着上了二楼的雅间。 这二楼上的达官贵人不少,见皇帝跟着刘妈上了楼坐在他们前头,一个个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齐刷刷跪成一片猛力磕头。 先皇在世时特下旨意整顿嫖风,不许官员逛窑子,但是互相之间通了气,你不说我不说,到了青楼不分高下,都是不相识的陌生人,俨然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可是这规矩不能用在皇上身上,他们一见到皇上来了,便知道再也装不下去了,大惊失色纷纷跪地求饶。虽然皇帝也想撒手不管,也很理解这帮男人对女人的激动,可还是冷着脸训斥道:“朕承皇考遗愿前来微服私访,尔等再来,定依法处置。” 焉容和衣缠香都假装震惊,纷纷跪地,低着头不敢再看他,心里却暗想,这皇帝倒是装模作样,他虽逛青楼却不能有嫖|客的样子,要说明自己是来微服私访的。 刘妈一时慌乱,也跟着跪在地上听候发落,听皇帝叫她退下,便赶紧下了楼,继续主持采鱼儿的初夜拍卖。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说法,说是处子之身最能补养身体,所以青楼女子的初夜格外值钱。但由于皇帝的到来,致使一些有钱的大臣不敢出价,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下头一群平民竞价,最后一介名器女子的初夜仅仅卖了三百两,还没有焉容普通一夜的三分之一多,这意味着采鱼儿此后的价格再也不会比三百两高到哪里去。 拍卖完了之后的气氛又僵了下来,焉容拍了拍巴掌,叫来一个唱小曲儿的姑娘,道:“这二楼一丛的大爷,你唱个曲子助助兴吧。” “哎,唱什么呀?”那姑娘想了想,唱道:“清溪一叶舟,芙蓉两岸秋。采菱谁家女,歌声起暮鸥……” 单听这词还没什么,偏偏衣缠香嘴快,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哟,这不是有名的《后|庭花》?” 皇帝一听,顿时坐不住了,叱道:“换首曲子!” 皇帝最忌讳听到这首曲子,“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曲子已不知不觉跟亡国勾到了一起,足够晦气,但他也只是小小的膈应了一下,换过曲子之后并没有往心里去。 不过多时,便有大臣请辞回家,皇帝也觉疲乏,打着哈欠起驾回宫。 楚王沉陵并没有随之离去,而是跟随焉容到了别院,二人独处花厅,屋内灯火昏暗,男人拿起先前喝剩下的凉茶灌入口中,刺激劳累一日的头脑。 “我想今晚,我们该谈一下。” “王爷有话但说无妨,焉容洗耳恭听。”她望过去,对方面色凝重,轮廓在灯下明灭不清,似有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沉陵将茶杯转了几转放稳在桌,沉吟道:“不知今晚,你对皇上抱有何想?” “说实话,如果天底下真的有长生不老药,大辰旦夕将亡。”当今皇帝就是那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类型,正是由于其不作为,遇事退避,才造就了今日江山不保的局面。 听她能说出这样的话,他舒了一口气,然后用带了几分玩笑的语气问:“换我做皇帝,你觉得呢?” “哦。” “……” “您是否能告诉我,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若我称帝,可以答应你赦免你父亲,但……” 作者有话要说:要是家人不阻止我写小说,这个假期还是很美好的,摊手……   ☆、大智若愚 “若我称帝,可以答应你赦免你父亲,但……”沉陵观察着焉容的神色,见她眸中一亮,刻意缓下语气,“皇上一直想让我回封地,但我一走就错失良机,你大概也能看出来,他人也是生机涣散,恐怕没几天好日子了。” “嗯。”焉容捏紧了拳头,直觉接下来他会提出什么要求,却不言语,只听他把话讲完。 “评花榜那日,我跟皇上说,蜀地的青莲不如京城开得美,愿取之。加之前几个月,楚王流连裙香楼,取代萧爷成为醉芙蓉的入幕之宾的传闻已经飞遍了大半个京城,所以我倒是觉得,把你娶为侧妃,更能掩人耳目。” 焉容一怔,连忙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心思飞快转了起来,当初“小柳永”初来裙香楼便为自己造势,后来风头渐盛,流连花丛的风流美誉也算建立了起来。对于这样“不思进取”的小王爷,皇帝虽不敢掉以轻心,但也在考验与观察中逐步放松戒备,沉陵如今所想,大概是让自己的计划更加完美。 “原本以为王爷会温流慢火,倒不曾想到会对我直言不讳。”她慢悠悠将话题转到别处,希望推敲出更多可靠的信息。 沉陵微微一笑,无奈道:“原本也是这么想的,我为你弹琴,给你送画,去大牢救你,替你写赋传扬你的美名,就连给太后的花我都扣下来一盆留给你,若是能温流慢火,想必你也早就动心了。” 他越是这样说,焉容越觉得他心思细密,这一步步下来,看似是追求她,其实在掩饰自己的真实用意。就说绣球花一事,他在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的时候,也有人给他下绊子,借他之手给太后下毒,各种伎俩层出不穷。 “王爷用心良苦,并非是你做得不够,只是焉容心如磐石不敢轻易为情所动,何况,感情也不是强求来的。”若是换做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能遇到男人这样的追捧,恐怕早就笑得合不拢嘴心花怒放了,可惜焉容在遇到他时刚刚经历过一场失败的婚姻,已经心如死灰,对男人冷淡,怀疑,始终不肯轻信。 “嗯,我也只是同你商量罢了,顾盼河岸花船酒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欢场女子千余人,偏偏选中你一个人,也算是我情有独钟。” “此话不假。”可花榜状元只有她一个,影响力是最大的。再一想,她能成功也离不开他的相助,宣传、提供王莲,以及最后起决定性的一票——长晏的荐书。回忆她走这一路何其顺利,想当花榜状元就当上了,想见皇上也见上了,虽然离不开她自身的努力,但没有楚王,再如何努力也做不到心想事成。 “所以……嫁给我对你而言,有侧妃的身份,将来若是事成,你能成为妃子,你爹也能得以平反;若是输了,也不过是随本王一道满门抄斩,依我看,姑娘敢作三句半讽刺皇上,恐怕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吧。” 他的话字字句句落在她的心上,似鼓点一般敲响,的确,诱惑很大,可她心里还是有点犹豫,这样再把你自己赌出去真的好么?“您容我考虑考虑吧,我也是平常人,哪能不怕死呀,至于舍生取义,那也是君子之行,还轮不到我呢。” “好,君子之行。”他重复这几个字,眸子深沉毫不见底。所谓君子,最初的含义是贵族男子,如今是道德高尚的人,可见,焉容的区分标准是前者,当两人的差别明确到除了性别还有地位之后,他才隐隐品出她的意味深长,说白了,就是她想说,咱俩不是一路人。 可惜楚王是装傻充愣的高手,刚刚还眼底阴晦,如今又带上几分粲然笑意:“说到君子,其实我也算正人君子吧,当初那晚可没想过享受作为恩客的权利。” “额……”她脑中一空,那晚的情形下,如果他真想怎样怎样,其实自己也不会拒绝的,不过刚刚正讨论着非常严肃的话题,突然转到这上面来,是不是有点别扭呢。 “不是每个男人都要得起名器,我不是缺钱,我缺的只是勇气,我怕一旦迷恋就再也割舍不下,这样注定是一辈子的事。” 所以他如今肯做出决定,是说他一辈子都不会抛弃她,以此让她安心,焉容再也不敢小看他,从他今天所说的每一句话里,都能看出他布局的痕迹。 “不管怎么说,还是容我再想想吧,不会叫您久等了。” “好,我不为难你。”他话一落,原本坐正的身子一松,沉沉陷入靠背上。 焉容舒一口气,从桌上提起不算热的茶壶欲给他倒茶,才发现方才二人谁也没有动过桌上的茶水。她偷眼打量他的面容,儒雅的风采依旧,却又添了几分刚毅沉稳之气。 外头的门吱呀一声响了,两人蓦地一惊,看昏暗的地面被外头的光撕开一角,再然后看一纤弱的身影缓缓走近。 衣缠香将香筒和香盘放在方桌上,动作随意悠闲,看见沉陵在这,也只是点头笑笑,继续着手头的动作。 “一会我就回去,姑娘不必麻烦。” “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正巧要教她学新的香艺,董公子但看无妨。” 沉陵眯了眯眼,发出低低一声“嗯。” 她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每一个动作都不失精准却轻盈流畅,单看这一举一动便充满了美感,魅影、素锦青灯、女子纤长白皙的手指、朦胧半透的海棠红纱料衣袖,组合到一起便形成极致的魅惑柔美,虽无声,却扣紧心弦。 当注意力过度地关注到这动作之上时,便没有人更多地注意到这香味,以至于他们都忘了她是何时点燃了这香,直到香味渐渐淡去才清醒过来,这时通体舒畅,浑身的毛孔都似被熏陶过一般。 “这香的安神效果极佳,它在引导你们入睡,会给你们短暂的歇息时间,也会让你们忘记方才发生过什么,只是不能贪恋,否则会败坏身子。” 焉容揉了揉额头,有些不敢相信方才发生过的事情,她好像真的睡着了,现在还有点困,有种想打哈欠的念头,不过现在是晚上,困也是应该的。 “姑娘好本事,不知能否将方子告知于我?”沉陵面露欣喜。 “方子倒是没什么,香料也容易找寻,只是行事要以大义为先,否则,大夫成了滥用毒物之人,屠夫随意杀戮,天下将大乱。” “多谢姑娘指点,我谨记在心。”沉陵心中喜悦,想不到这么容易就能跟她求来方子,他更高兴的是听闻她所说的后半段话,简直深入心中。香料和药物,还有刀剑,还有权势,都是可以救人也可以害人的东西,她要他慎用香料,其实并不这么简单。 沉陵得了方子,心满意足走了。 焉容松口气,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擦自己手心的汗,转而捏了茶杯给自己润口,道:“楚王才是最深藏不露的主儿,我之前怎么就看走眼了呢,总以为他是天生木讷又附庸风雅,其实是大智若愚笑里藏刀。” “早就说他有贰心,这不就是了?”衣缠香瞥她一眼,有些同情她,这丫头天性胆小,指不定又后怕呢。 “原本是知道他有贰心的,没想到贰得这么深远,依我看,那太子估计是抢不过他七皇叔了。”皇帝眼瞅着大限之日将近,楚王赖在京城不肯走,给太后贺寿贺了快一年了,只能不停地拖下去,也快拖到头了。 “这些都是他们的事,你呢,你想怎么样?” “其实……他给的条件挺好的。”焉容脸色又僵了僵,面上无分毫笑意,“就是,我做不到。” “嗯?因为萧爷?” “也许吧。”这种感情来得太微妙,若是换做从前,她说不定就答应了,她可是为了家人什么都能牺牲的人,但自从焉泽回来以后,她的心沉下来大半,意志也有些消沉。最主要的是,一想到是嫁给别的男人,这让她接受不了,她已经习惯了萧可铮,方方面面。 “果然,我还是最了解你的。”衣缠香嗤笑一声,“我的方子怎么会随便送人呢?我的方子可比你值钱多了。” “啊……”她一愣,慢慢从她的话里品出意思,“你是说?” “嗯。对他来说那个方子比你有用多了,所以下次遇见他,你可以直言拒绝。”而且可以逃离事外,不管最后谁登基,都不会牵连到她们。 焉容心头顿时豁然开朗,阴霾全扫,原来解决犹豫就是这么简单,衣缠香啊衣缠香,又帮了她一回儿。 未过几天,楚王纳花榜榜眼——春蕊教坊的念渠为侧妃,成亲那日,皇帝还写诗嘲笑过他风流成性。 听到这个消息时她不禁感慨,念渠是她遇到的最有野心最有魄力的女子,她表示要对这亲事的后续拭目以待。 可是为什么大家都来看她的热闹了?再开夜会,一大群男子前来拜访,“以慰芳心”,原来她就这么“被”怨妇了,可见先前风言风语有多么迅猛,她和楚王一清二白,现在怎么有种“跳进黄河洗不清”的无奈呢。   ☆、小年小聚 这些日子焉容时不时收到许多才子的诗词,用上好的纸荐写成,又特地熏了香,十分精致典雅,她这才体悟出几分青楼女子生活的浪漫气息,应当是有不少的追捧,读各种各样赞美的诗词,若是在平淡的日子里还算有趣,只是近日她心情格外压抑,被愁云压得意念懒散,对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这日腊月二十三,正值小年,家家户户都已经进入年节的忙碌时段,准备干粮,打扫庭院,置办新衣服……焉容倒没什么要忙的,一大早领着锦儿从顾惜居到园子去看望林焉泽。 刚到门口就见人围在园子前头,几人扶着梯子,还有个人站在梯子上擦上头的匾额,焉容抬头一看,哎呀,竟然换了个园名。 “牵念苑……”她那边叫“顾惜”,这头就对上个“牵念”,可倒是工整,又把三个字在心里读上几遍,只觉口中满是甜意。 渐进了园子,两个丫鬟迎过来给她问好,焉容含笑应了,问她们焉泽在哪,二人同指向书房,她便带着锦儿过去。 一进门,见萧可铮和林焉泽都坐在书桌前,一高一低两个头凑在一块看一本书,全神贯注的模样,连她进来都不曾察觉。焉容也不出声,静静摆弄着桌子旁的一个青花瓷瓶,把里头插着的梅花整理一通,把发干的花瓣扯去握在手心里。 新给林焉泽找的两个书童一前一后捧着茶盘点心进来,见焉容站在那,离近些恭恭敬敬唤了声:“夫人好。” “我……”焉容一时愣在那里,叫这句称呼弄得有些凌乱,见书童面露异色,细一想又不愿意继续解释。这帮下人都是新买来的,估计不懂萧家崔家那些事,反而把她当成了女主人,她要是非去强调那疯子是萧可铮的正妻,倒显得自己不领情了。 两人这才看见她过来了,萧可铮只凝着她不言语,林焉泽则很欣喜地扑过去:“姐,你怎么才过来呀,等你好久了,这些日子你去哪了?” 焉容脸色一僵:“额……” “你姐姐帮我照看铺子,这几日生意繁忙,管不过来,就叫她过去看看。”萧可铮抢先道。 “嗯,我去看铺子了。”她面色缓了缓,向他投去感激的神色,真是感谢他解围了。 林焉泽倒不曾起过疑心,连忙捧着茶杯给她敬茶,眼里满是关切:“你这几天气色可不好,可千万别累坏了呀。” 焉容展颜一笑接过茶来:“不累,也不过是坐在那儿看看账,说说话,倒没什么累人的活。” “那倒好。” 见他安心,焉容也放下心来,便问起他的课业:“这几日功课怎么样了?可还有其他学生?都相处得如何?夫子教得如何?” 面对她一长串问题,林焉泽一一作答:“刚刚温习过了,萧大哥还给我看了看。夫子的学生倒也不多,只带了两个过来同我一道,那二人比我长几岁,极好相处。夫子很严谨治学,也很讲究,对了,他前几日还在堂上表扬过我的文章写得好,姐你等会,我找给你看看!”他一脸欣喜地翻找着书箱,眉眼间全是得意。 趁着林焉泽找东西的时候,萧可铮靠她近了些,从她背后往前,两臂环住她的腰轻晃了晃,低头在她耳边低声念了一句:“夫人……”轻轻又绵长的语调,以及温热湿润的气息滑进耳朵里,搅得她心里一阵发麻。 “别闹。”她略一蹙眉,别过头似撒娇般地小声斥他,恼他又开她的玩笑,在心里又跟着嗤笑一声,由着他摆动自己的腰身。这声“夫人”,由着牵念苑的下人乱叫倒也罢了,怎么的他也乱叫呢。那个崔雪虽说是个神志不清的,料想二人不会发生什么,可名分上终究是他正妻。 “找到啦!”林焉泽将纸举过半空,正要回头看二人。 萧可铮一听林焉泽欢呼,连忙松了手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装作在看地面。焉容被他猛地一抽离身体重心不稳,勉强按着桌面站稳了,忙顿一顿,笑着接过几张宣纸,坐在椅子上仔细地看,她有条不紊地翻看文章,偶尔还挑一两行小声读出来,装作认真阅读的模样,其实是逼自己静下心来,平复那颗还在砰砰跳个不停的心。以后可得告诫萧可铮一声,不能在人前对她动手动脚,特别是她的家人,焉泽年纪还小呢,可不能把这些不正经的事看进眼里。 给林焉泽检查完功课,几人提早吃了顿饭,萧可铮得赶在崔府的正常饭点前回去,小年这样的喜庆日子,还是要在崔大财主面前表现自己的孝道,虚情假意地做一个贤婿。 临走前她打发人送林焉泽回屋小憩,自己则送他到门口去,两人一道慢慢踱步,听他表扬焉泽学业上进步飞快,说夫子十分喜欢他云云的话,叫焉容的心渐渐放宽,看着焉泽能过上正常孩子的生活,不再为温饱发愁,可以好好读书,她这个做姐姐的很是欣慰。 “爷给我弟弟张罗这些事,我都不曾正经说声谢,那我可放在心里了。”她笑得慧黠,倚在他一旁,脸颊上带着午后微醺的粉嫩,像饮醉的盛柳。 “那怎么成,我从来不做亏本生意。”他故作一本正经地跟她说,眼里却带着十足的戏谑。 “那您说我该怎么样?” 他倒是像陷入沉思一般,过一会才若有所思道:“嗯,像上回那样吧。” “啊,哪回?” “就是我把焉泽接回来那回……”他这么一说,自己先不好意思了,从来不跟女人这样说话,好像在同她撒娇一般,感觉自己无赖得很,好像变了个人一般。 “哦,那回呀。”她点点头,毫不犹豫地靠过去,仰头看着他的正脸,慢慢踮起脚尖。 他刻意保持镇定,眼里却掩不住自己的欢喜与期待,眼眸垂落向下等着她的靠近,却见她粉红色的唇渐渐上移,马上就要碰到自己的时候,突然…… 人一闪身,迅速逃离退到三尺开外的安全区,焉容粲然一笑,道:“上回儿你不信焉泽回来了,害得我在他面前失了长姐的端庄,这回可不能称你的意!”说完提了裙子往回走,别过头冲他露出甜甜的笑容,两排小米似的银牙格外迷人。 虽说笑不露齿才是窈窕淑女该有的举止,可她这样又分外可爱,说明她是笑由心生,没有丝毫刻意。他看她渐渐走远,才收起一脸的痴迷,孤身一人出了园子。心里又十分复杂,说不清是该为被调戏而遗憾还是该因她最近的大胆活跃而感到高兴。 其实,她本来就是动静皆宜的姑娘,他头一回见她的时候,她便是活泼好动的性子,后来被马家消磨得越发沉静,现在能恢复成这样已然不容易。 赶紧娶回来,让她天天对着自己撒娇淘气,该是人生何等乐事!他心里越来越惦记着,想到马上要赶回崔家,顿时感觉两腿发沉,再也不愿抬起来走路。 作者有话要说:榜单快写不完了,还要准备考试,痛苦……这两天之内要四更,谁送我一把刀让我剖腹啊…… 下章有大波折……   ☆、香香!! 年三十的下午时分,外头下了场大雪,鹅毛般洋洋洒洒旋下来,将整个院子都装饰得银装素裹,远望外头的山山水水,全被覆在白雪之下,所有的肮脏与尘垢都被掩盖。 焉容跟锦儿坐在火炕上包饺子,两人精心调了肉三鲜的饺子馅,勺子柄蘸了小小一片姜丝尝口滋味:“怎么样,咸淡可好?” “再放些盐更好。” “我倒觉得还成,那就再加点盐吧,煮熟了若还不够便蘸点老抽,香香素来喜欢清淡的。”焉容望一望小半盆饺子馅,素手拈了一小撮盐撒进瓷盆里头。 锦儿一边刮着擀面杖上的干面,一边跟她谈天:“竟也想不到您还会包饺子,调馅和面都做得心应手,倒是叫我惭愧了。” “这不过是小事情,我平日里不亲自下厨罢了,可不表示我什么都不会。”焉容淡淡一笑,眼里有几分自豪,她自小被教养得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干什么都不差。 “对,小姐绣活好,又擅厨艺,又擅识文弄墨,赶紧嫁给萧爷做贤妻良母,怎么样?” “不好。”她唇角一勾,笑道,“才不做什么贤妻良母,我得等着看贤夫良父如何管家,自己要图个清闲,不理琐事。”有些事想想就觉得心里发软,把百炼钢化成绕指柔的成就感越发强烈,冰块自己把自己给捂热了,可真不是件容易事。 锦儿听她在那臆想什么贤夫良父,只心里透着愉快,从心底里为她高兴,她还没跟焉容的时候不怎么了解她的事,自从跟了她,才发觉她这大半年来有多么不易,只要熬几个月熬过去了,就有好日子过了,可是她并不知道她在熬什么等什么,却隐隐觉出压在阴霾下萌发的期待。 焉容在等……当今的皇帝寿终正寝。 外头恰时想起轰隆的巨响,焉容突地一惊,两人对视,锦儿笑道:“也不知道是哪家人这么勤快,饺子当先包出来了,这会的鞭炮声可真响亮。” 原来是鞭炮声……她心这才倏倏落下,却不知怎么的感觉自己心悸,心口有种窒息的隐痛。“那我们也赶紧包吧,下锅前就去叫香香过来。” “好啊好啊。”锦儿便加快速度,扯了面团咚咚地切着,把面团切成一截截的小块,稍用力压一压再拿擀面杖碾平成均匀的薄片。 这刀起刀落,银色的金属光在面板上跳跃,夹杂着刀切着柔软的面团的有节奏的钝声,怎么也掩不住外面轰隆的巨响。 黄昏,焉容看盖帘上摆满的饺子,一个个圆滚滚白胖胖,看起来极其喜人,“料想这些也够我们三个人的了,你去把她叫过来吧,我去下饺子。” “这就去。”锦儿将两手往围裙上拍了拍,将围裙从身后解下来放在炕沿上,面粉在半空里飞扬,落地无声。 “等会,穿着我的斗篷出去,外头下雪别沾了寒气。”焉容从架子上取下厚实的斗篷亲自给她穿上,又亲自将门推开,打发她出去了。 锦儿一走,房间只剩下她一个人,耳边鞭炮声阵阵作响,她倒不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是怎样的,大概再怎么热闹也无法驱赶她心里头的寂寥,所以未能记住那时候的爆竹声。 用粗麻布将饺子盖好,端着盖帘转到厨房里去,厨子大娘孤身一人不曾回家去,坐在大锅前烧着火,见焉容过来,赶紧把盖帘接过去。“姑娘是个利索人,这么一会工夫就把饺子包完了,瞧我这水还没烧开呢。” 焉容笑道:“不急不急,咱们有的是时间。”她提了裙子坐下,手伸过去取暖,锅底下火光一闪一闪,木柴发出滋滋的响声。 一会功夫,锅盖上冒着大朵的白气,像大团的云似得往上升,大娘掀开锅盖,口中极欢快地念叨着:“下饺子咧!”一声号子随着噗噗的水声悠扬而起,焉容回过神,忙站起身来躲远一些。 “姑娘您站在一旁看着吧,别叫热水溅了手,我来吧。”大娘露出憨厚的笑,用一只手臂兜着盖帘,弯下腰往锅里挨个扔着饺子。 焉容在一旁看得入神,饺子像游泳一般下了水,沉到水里头去过一会又漂上来。她不禁想起衣缠香曾经同她说过的话,“灼灼人生,不过是一锅沸水,而你我,都是里面飘着的带馅饺子。”现在回想这样的话,也不过是抿唇一笑,将这沉浮人生悟到了心里,从前她不肯接受生命里的强大落差,苦苦熬到今日再去回忆往事,已然成了风一般散在身后。 “开锅啦!”大娘满怀喜悦地掀开锅盖,滴滴答答的热水顺着锅盖缘滑动着淌下来,将水泥面的地淋得发青。 “我去叫人放鞭炮去!”焉容兴冲冲地冲到外头去,叫那两个小厮快去把鞭炮挂到竹竿上,再叫人跑去点那捻子,只闻咝咝的声响传来,她绷紧了心站在屋檐下,听噼里啪啦的巨响震天动地,掩盖耳畔所有的声音。 在门口放鞭能驱赶这一年的厄运,新春将至,万物复苏,一切都会好起来。她合起两掌作祈愿模样,抬头望深沉的天幕,许下最普通又最珍贵难得的心愿。 家人平安团圆,姐妹们重获自由,自己要……好好的吧,和萧爷…… 千响的鞭炮放完了,她的愿望许到一半断了念头,远望门口扑了一摊细碎的红纸,是鞭炮热烈过后留下的柔软躯体。 门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像是奔跑的动静,她心里还偷笑,这两人是急着吃饺子呢,跑得这么快赶过来。正一转头,见刘妈似着了火般朝她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四五个大茶壶,个个跑得鬓发散乱。 “救我,救我!” 焉容瞬时拉下脸来,这真是……看见刘妈就好想刚准备吃一锅热汤,突然发现里面躺着一只苍蝇的感觉一般,她虽感觉十分扫兴,还是耐着性子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刘妈气喘吁吁道:“灜军!灜军打来了!” “你说什么!”焉容脸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如纸,手指哆嗦地指过去,“你说什么?” 刘妈急得满嘴冒白沫,一口气将话说完:“灜军沿着顾盼河北上,一路烧杀抢掠,杀过了了!好女儿你救救我,他们就在门口抢我们的姑娘,我跟他们说拿两个名器换,他们留我们一条命,不然我们都得死啊!” “你无耻!”她指着刘妈大骂,她现在已经不必靠卖身挣钱了,没有那个义务拿自己换刘妈等人的平安,她这院落本就不显眼,说不定灜军搜过来她就跑了,现在是要把她推入火坑吗! 刘妈抹了一把头上的大汗,一摆手让身后几个大茶壶围上来,吆喝道:“赶紧的,你不答应也没退路了,我们可不想死,来绑了她,不然你们也会被乱刀捅死!” 几位大茶壶被她这么一恐吓,连忙围上去要绑焉容,她看情势不好,赶紧叫门口那几个放鞭炮的小厮过来救她:“把我交出去有什么用!丧心病狂的乱贼想要杀人,难不成还要分分对方做过什么好事?没用!把我交出去你们也得死!” 那几个小厮本就是领焉容的工钱,这两三个月一直受优待,自然是一心向着她,忙凑上去同那几个大茶壶厮打起来,焉容一时得空赶紧往外跑,被刘妈猛地一把揪住衣裳扯了回来。 她看刘妈眼都红了,一副不把她抓走就誓不罢休的狠戾神情,焉容跟她拉拉扯扯,外头的新袄都被她撕得露了棉花芯子。 正在这时衣缠香领着锦儿跑了进来,她见焉容被缚,弯着身从地上捞起个花盆狠狠砸在刘妈头上,但闻咣啷一声,脑浆和血猛地溅了出来,噼啪的陶土片掉在地上,刘妈晃了几晃倒地,不用说了必定是死。 “啊!”锦儿尖叫一声,吓得赶紧捂住眼睛。 焉容脸上毫无血色,呆呆地站在原地,两腿止不住地打着哆嗦。她们这是杀人了?还这么多人看着呢! 衣缠香砸上了瘾,又拎起一个花盆朝着那几个大茶壶比量过去,喝道:“还看什么看?给老娘滚!” 几个人原本并不惧怕一个身量瘦弱的女子,可亲眼见识了她砸死刘妈的场面,被惊吓恶心得七魂六魄离体升天,也不管来时的目的,你争我抢往外跑,不过一会,便跟一溜烟似的逃窜而出。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什么杀不杀人,她不死我们就得死!赶紧收拾东西往北边山上跑,快!”衣缠香见她两人还愣在原地手足无措,索性用力拽了她俩一把将她们扯进屋子里,翻箱倒柜地找有用的东西。 焉容已经被吓得到了自己的极限,可生生逼着自己保持镇定,找东西!东西!银票,衣裳,首饰盒子,对,桌子上还有一盘点心!她和锦儿再也不管什么东西珍贵要紧不能破坏,从前几两银子买来的屏风全被掀倒在地,一趟趟被踩在脚底下。 眼看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将包袱大力一系打了个死结抱在怀里,三人各自拿着自己生活所需,从后院跑出去一路往北逃命。 出了院子是个小树林,树木都被冻成了干枝,想找大树庇荫都没有,外头光秃秃一片,地上除了雪就是雪,滑得没办法跑快!天空顶部黑漆漆一片,临到边缘才透着火红的光晕,不知是节庆鞭炮燃起的硫光还是入侵者熊熊的火把! 这个黑夜不是静寂的,四处都轰隆的巨响,鞭炮齐鸣,人声喧哗,惨叫声嘶吼声混杂在一起,节日的欢愉掩盖着罹难百姓的呻|吟。耳边混乱重重,明明什么都听到了,却什么也听不出了! 身后炮火声再度炸响,焉容头一次感到自己的心跳动得如此剧烈,逃命的念头催动她一个劲地往前走,身上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一般,她一手拉着衣缠香一手拉着锦儿,三人不分彼此,谁也不想落下谁。 她们爬上一座小山坡,几乎耗尽了她们全身的力量,马上就要下坡了,这时衣缠香推了她的手,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们走吧,别管我了。” “不行!香香我拖着你走,快!”焉容再度掐住她的手腕,想要拖她从地上起来,她此时站在高处,明显可以看到不远处跳动的火苗,衬得灜军头顶的钢盔泛着诡异的光芒。 “不要管我!我的腿、我的腿根本没法跑!”她跟焉容说过的,她的腿在冬天很不得力,很痛,膝盖好像被针扎着一样,每跑一下就痛得她全身发麻。 焉容几乎要哭出来了,“香香我求你了,再坚持坚持好不好,他们要追过来了!”她望着远处那连成片儿的火把,好像那些火是烧在她身上一般,真是心急如焚。 衣缠香绝望地摇了摇头,将手里抓着的包袱塞到她手里,叮嘱道:“里面的漆盒很重要很重要,带走!我先拖住他们!” “我不!”焉容将包袱接过来,硬是不肯放开她的手,拉着她就往山下跑,衣缠香咬咬牙,狠狠地挣脱她的禁锢,一把将她推了下去。 焉容手里拿着两个包袱,被冷不防这么一推无法稳住重心,一跤摔在雪里歪着身子滚了下去,锦儿看她下去了,也没办法再顾及衣缠香,跟着焉容跑下去扶她。 山头上火苗骤然冒了出来,红光照亮小半个夜空,这黑夜如此明亮,照见她心头浓重的绝望,她看坐在高处不停捶打着双腿的衣缠香慢慢地站了起来,胸口悲痛如决堤般泛滥。 “衣缠香……”她想要歇斯底里地喊出来,却被锦儿捂住嘴,接着被她拖着往前跑,一路不知摔过多少跤,包袱里头的东西一个劲地往外掉,她什么都不知道,脑子里像浆糊一般一片混乱。 这便是逃亡啊,她从前恨得入骨的衣缠香,到后来亦师亦友的衣缠香,就这样离开了她,她心里头不停呼唤,多么希望这是一场噩梦,梦醒过来大家都安好,她怀着脆弱的幻想逃跑,到最后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都忘了,天地间除了这搁在冬与春之间的皑皑白雪,什么都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通体舒畅,终于把这几日憋着最想写的情节写完了,求温柔对待~   ☆、萧爷翻身 崔府 大年三十夜色深沉,鞭炮与哭声夹杂,朽树床前女婿扮孝子,疯妻无知戴花来。 萧可铮看崔致仁躺在床上如一条被油炸过的菜虫,扭曲、僵硬、狰狞。这位老人也不会料到他会在大年三十突发脑疾,却还在病床上苟延残喘,无他,只为了能在临死前见一见他的大儿子崔沐。他找了好久都不曾寻见,后来才隐隐察觉到大概是落入了萧可铮手里。 年节本应张灯结彩、花团锦簇,崔雪一身红衣织锦小袄,下面配牡丹花金丝棉裙,由张嫂带着赶往崔致仁的屋子里。她好久没有出过门了,都是被关在屋子里,没有人同她玩乐,没有人听她说话,这一出来,她高兴极了,一路蹦蹦跳跳,像刚下了学的小童。 “阿雪来了,岳父。”萧可铮坐在床头抚着他的手背,以示自己对他的关怀。崔致仁睁一睁眼,强逼着自己镇定,他还有一个心愿未了,不能这么早闭眼! “阿沐……”他扯着嗓子叫唤,像牛哞哞的声音,诡异而模糊。 “您能说话?您说什么?”萧可铮一边问着,心里却暗暗想,这老奸巨猾的东西,装哑巴装了那么长时间,临死前终究是装不下去了。 “老爷在喊大少爷的名字!”崔福赶紧回答,手心里紧紧攥着一把汗,真的不行了,老爷他真熬不到再寻回崔沐。 萧可铮点点头,故作疑惑地道:“他不是病死了么?岳父您看到他了?是他的鬼魂?” “不……”崔致仁摆了个“不”的口型,却急得说不出话来,嘴里不停往外冒着泡子,像干涸水里的一条鱼。 崔福心焦如焚,索性直挺挺跪在他的床头,先是给崔致仁磕了头,再转过来给萧可铮磕头:“姑爷您把大少爷找来吧,我们都知道人是你给藏起来的,求你了,让他见老爷最后一面,让老爷了了心愿再走……” “我又没有招魂的本事,这实在是无法办到,怎样可好?” “你!”崔致仁气得几乎要从床上翻下去,身体猛地抽动起来想要去拉扯萧可铮,却也只是有心无力,砰地一声摔了回去。 萧可铮看着他的挣扎模样,心里默默为他捏了一把汗,他这个样子要是从床上摔下去,可真没有多少活头了。 “姑爷,为老送终应当积善行,不管怎么样,老爷待您不薄,他临行前见长子一面也是应当的,求你了。”崔福生生恳切,心中懊恼万分,当初怎么就没有提防他呢,原本以为把犯了死罪的崔沐送到芜镇就没事了,没成想人还是被当先找到了。 “长子送终固然也不错,可是……我实在是做不到叫一个囚犯来给岳父送终,您要是还有其他的心愿,大可说出来,我一定尽全力满足你。” 崔致仁瞪大了眼睛,鼻子里头发出呼哧呼哧的响声,想抬起哆嗦着的手指指着他的脸,可他肌肉僵硬,已经无法再抬高,就放在自己的腹部颤抖,发出呜呜咽咽的怪声。他怎么也想不到从前绞尽脑汁使出那个金蝉脱壳之计叫崔沐脱身,计谋会在自己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识破,好不容易让儿子免了死刑,竟然又被人送进了大牢里,他临死前才知道这件事! 房间内外时不时有人进出,崔雪又受了惊吓,像一只幼狮般惊躁不安,对干活的下人发动了攻击,上去对小厮又抓又咬,崔福一见赶紧上去拦,被她一爪子挠在脸上。 “小姐,您静一静!”张嫂将她的两只手收起来反剪在身后,自己蹲成马步式稳住重心,生怕一个不注意又放开了崔雪。 “我看见了我娘,我娘在房间里!”她睁着浑浊的眼睛觑着房间里的每个人,看得他们出了一身白毛汗。 萧可铮凝了崔雪一眼,低头对崔致仁温和道:“岳父,岳母来接应你了,不过多久,您的儿子也会下去陪你,到时候你们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你要是不放心阿雪,我能照顾好她的。”崔致仁原本不就是这么希望的么?要个上门女婿给他照顾疯女儿,如今他不行了,女婿信守承诺,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崔致仁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眼里满满皆是恨意,恨不能像刀剑一般将萧可铮捅成刺猬,他如今不能在手脚上殴打,不能用言语谩骂,唯一可以使用的就是两只眼睛了。 崔福在一旁掩面流泪,好言好语地央求萧可铮:“姑爷您发发善心,把大少爷救出来吧,饶过他一命好不好?” “那可不好,他要是出来了,我还得给他当奴才,这几年真是白忙活了对不对?要怪呀,也只能怪你们手伸得太长,不是你们的东西非要惦记,现在么,只能全是我的了。”这些日子暗地里筹谋,属于萧家的,他全都划笼回来了;他代理的经由崔家得到的增益,他也收归己有,就当自己给人做工的薪钱;还剩崔家原本有的那些资产,与前两者相比微不足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勉强还能看入眼,还给他们也不心疼。 “哦,对了,你要是想要崔家的,就答应我跟崔雪和离好了,你们崔家的我分文不要,如果不答应,财产全都是我接管,这些奴才们都是我的,想怎么发配怎么发配。”他特意瞟了崔福一眼,想起那时候“有幸”看过崔致仁的遗书,里头把家奴的分配都写得一清二楚,可惜归属人不能写他大儿子,就写了个义子崔某,语焉不详,这得叫宗族里也跟着为难,不然会在他死后给他过继一个儿子继承财产。 崔福一听要发配自己,心想他这把老骨头说不定要跟着小姐遭罪,赶紧劝崔致仁:“老爷还是答应他吧,我带着小姐,能叫她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要是交给姓萧的,指不定哪天就被毒害死了!” “嗯,指不定。”萧可铮也跟着应了一句,从怀里掏出一份婚约并一张纸,道:“阿雪神志不清,婚事是你们操办的,如今同我和离也当老爷子同意才是,利害我也说明罢,您盖个手印。” 他是不能写休书的,虽然休书有“七出”,其中女方有恶疾,就可以休妻,但也有“三不去”,一是有所取无所归,二是与更三年丧,三是前贫贱后富贵。崔致仁一死,两人都得守孝,他没有休妻的可能,还是和离的好。 崔福接过和离书,粗略扫了上头几行字,便抓起崔致仁的手指,按了印泥戳在纸上,赶紧还予萧可铮。 自此后,萧可铮便与崔府划清了关系,崔府原本有的,他分文不取,该是他自己的,一丝不留。“老爷子这一去,族中自有人替他打点,但这三年里也并非没有什么情义,我还是该为他尽孝的,以后崔家有什么困难,找我定全力帮忙。”这倒是他的真心话,对待一个将死之人,没有必要欺骗。 “虚……虚伪!”崔致仁狠狠地从口中吐出这两个字,紧接着两眼上翻,似是元气耗尽,到了强弩之末再难支撑。 “快快,含口饭!”崔福往站起身朝着外头大喊,这口饭最好要在活着的时候吃,死了就吃不到了! 很快外头捧着金饭碗进来,里头是金银磨成的粉末,崔福接过用勺子挖了一勺,叫一旁的下人把他的嘴打开,他一边将含口饭喂进崔致仁的嘴里,一边安抚道:“老爷您含住了,再不要多说话,到阴间不会饿到,还有钱打点赶路人。” 崔致仁涎水流在外头,金银粉末挂在他的嘴角,显得异常滑稽,他双目圆瞪,瞳孔在不停地放大,似黑洞般吞噬一切光明。 “爹!”崔雪尖声叫吼出来,猛得挣脱张嫂的束缚扑在崔致仁的床前。 房间里一片戚戚哭声,大家都以为小姐在她爹临终前神志清明了,都深感欣慰,谁知崔雪却用力地摇着他的身体,大声哭号:“爹啊,娘在咬你的脖子,挖你的眼睛!” 女子诡异的尖叫声凄厉如女鬼,吓得下人们一个个逃窜般跑出屋外,崔致仁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年轻时惹下不少风流债,娶了狐狸精一般的小妾,硬是把崔雪和崔沐的生母给害死了,大概是死得太惨,给崔雪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惨痛记忆,导致她疯疯癫癫,虽头脑不清醒,却始终记恨着她的父亲。 偌大的崔府已经到了尽数,若是当年不谋害萧可铮,真正找一个能治理家门振兴家业的上门女婿,倒也不会落得如此惨象,可惜人有太多贪念,自作孽不可活,业报如此,不能怪他人。 外头鞭炮声噼里啪啦如密雷般作响,大门上楹联红通通,家里四处粉饰一新,明日是过年的好气象,没想到一瞬喜事变成丧事。 萧可铮当先披了一身白色孝衣出来,命人去请族长主持后续的丧事,他如今与崔家什么关系都没有,肯戴孝只是情面上的事情。 三年多了,终于赶在这一年翻页之前尘埃落定,于他而言正是大好开端。他站在门前,望着远处起伏的高山,在夜色里如盘踞的雄狮。 “爷,不好了,灜军沿着顾盼河北上,到了燕弯胡同了!”小五从门外磕磕碰碰地往里跑,头上大汗淋漓,连兔毛帽子都跑掉了。 “什么!”他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时什么都不顾得,飞也似的冲到马厩里解了马,一路疾驰飞奔向群香楼。 年三十的夜声声嘈杂,黑暗成刷掩盖一切,男人策马奔驰的身影消失在雪夜,再也看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争取在十二点之前再写一章   ☆、荒山踟蹰 日夜交替,冬去春来,万物的变更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变,一切悲剧与喜剧的上演都改变不了天地轮回,正如这一夜被血洗过的尚霊城还是迎来了第二日的晨光。 强光照在白雪之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哪怕是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光的刺激,不知何时闭上的双眸饱受刺痛,再睁开眼,已然控制不住眼泪决堤。 焉容看着坐在旁边静等着自己清醒的锦儿,用摔得疼痛的手臂支起自己的半边身子,将自己调整为坐的姿势,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是一间陌生的荒凉的破旧的好像从来没有人打理过的草房子,与曾经的繁华,仿佛两个世界。除了彷徨无措以及难过,再也无法从她眼里找到其他的神色。 她们的包袱不知何时已经被树枝划破,许多衣服半路掉了也没有捡起来,点心也仅仅剩了几块,还有衣缠香的……对了,漆盒!焉容赶紧爬过去摸索,在一片混乱中挑拣出衣缠香的东西,她的链子,她的银票,她的衣服,唯独漆盒没有,漆盒去哪了? 锦儿见她跪在地上翻找东西,忙问:“小姐你找什么?” “漆盒,漆盒在哪?”她目光紧锁在锦儿的脸上,将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她的身上。 锦儿难过地咬着唇,从怀里掏出那个四四方方的漆盒,哽咽道:“我们逃跑的路上摔了一跤,把盒子摔开了,里面的东西掉出去不少……” 她怀着无比沉重愧疚的心情接过那只漆盒,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观察它,这是一只纯红的漆盒,雕工相当精致,图案为牡丹亭才子佳人图,通体人物神态各异,小姐丫鬟书生都惟妙惟肖,建筑、花木、石头等线条柔和,形象生动,整体布局协调有致,相互呼应,在极小的空间内讲述了太多的故事。不管是雕工还是做工都十分高超,充分体现了这样东西的珍贵。 漆盒的一角有明显的擦伤痕迹,锁缘有划痕,大概是摔那一跤时坏掉的。焉容仔细地掀开盒子,凝着这里头的每一样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的,珍珠耳环剩了一只,细银手镯也剩了一只,还被压得弯曲变形,还有非常小的瓶子,里面装着香料,不过撒出来很多。 还有一把非常小的铁块,她看着十分奇怪,反复看了几圈,发现竟是一把小刀,可以来回弹动,用来防身很不错,焉容把刀取了出来。 也许有更重要的东西,不过已经找不到了,焉容伤心欲绝将盒子关上,撕了衣服裙摆将它严严实实包裹好放进包袱里,她不知道这个漆盒对衣缠香来说有什么重要的意义,若是她还能活着,或许还能知道真相。可是灜军凶恶,她落入虎口,想要好好活下来,谈何容易? 一想到衣缠香,她好不容易调整好的心情又落到低谷,捂着脸哭了起来,怎么都止不住。回忆刚刚认识衣缠香那会,成天跟她斗嘴,她以前从来不说脏话,仅会的几句粗口也是从她那里学到的,后来她跟着衣缠香学跳舞,学香艺,把她当做最最亲密的人,时常会想起以往的事,两个性格迥异的人也能成为分隔不开的亲友,可惜好景不长…… “小姐你别哭了,说不定她还活着,以后还能见到她的,我们赶紧走吧,这里不安全。”锦儿也心中痛惜,再团聚的机会太过渺茫,她也不敢确定,还是要假装怀着希望去劝慰焉容。 焉容虽然心里难过,但一想到这里不安全,又挂念着焉泽,便强忍着难过把眼泪吞回去:“不哭了,我们收拾东西,吃点点心,马上就离开。” “好。” 将仅剩的几块点心分给锦儿吃,心想着吃完好出去探路,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再与萧可铮和林焉泽重逢。锦儿却摆摆手:“先前你没醒,我吃过了,这些都是留给你的。” 焉容捡了两块吃了,一想不知还有多久的路要走,便用布再把点心抱起来塞进袖子里,锦儿偷眼看了看,用舌头轻舔了舔唇,不过这一动作焉容没有看见。 两人把东西都收拾好出了小屋,举目四望,四野都是荒山野岭,树木凋敝,白雪茫茫,但看这景色便叫她心里生出无限的绝望和荒凉,除了能看看太阳,寻个东西南北的方向之外,该走什么路,望哪儿走,没有人告诉她们,甚至她们都不知道,当初是沿着怎么样的路线跑的。 “往南走虽说能回到燕弯胡同,也许会遇到灜军驻扎的阵营,往北走,虽然路线会同灜军重合,但北面多荒山,都是穷苦百姓,没有值得抢的,他们会折返回去,所以我们往北走。” “好。”锦儿听她的话,又问,“灜军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么凶残?” “灜军是瀛岛的人,来自东海上的一个岛国,前段时间曾在南方闹过事,也帮着加拉颠冒犯过我们,还同加拉颠分过赃,不过我们的皇上一直放任,坐视不理,真是瞎了眼了!”她从前断然不会这么骂皇上的,如今身处无人之境,又刚刚被迫害过,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若是皇帝在眼前,恨不能一剑捅死。 “可是我们尚霊城并不是在沿海,为何先前一点风声都没有呢?” “为什么没有风声呢?要过年了,怕百姓躁动,想要掩盖却抵不住对方来势汹汹,从沿海直抵京师,这一路可谓迅捷,又正赶着过年时分,鞭炮齐鸣可以盖住炮火的声音,又是夜里突袭,防不胜防。”焉容气得眼圈红透,早就听闻灜军凶狠,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城里的百姓肯定遭殃了! “对,我和香香姐从裙香楼跑到顾惜居的时候就看见过他们,个个都长得凶神恶煞,手里拿着稀奇的刀棍,说着蹩脚的话,真是可怕。”锦儿说得有鼻子有眼。 “希望香香能化险为夷,能跟他们周旋周旋。” “小姐放心,香香姐平日里跟那么多男人打过交道,人又聪明机灵,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但愿吧……” 寒风嗖嗖地飘过来,卷起一地的细碎白雪,这一路别说是人了,就连活物都没见过几只,当然还都是飞鸟,还好走的时候穿了厚衣服,跑的时候不方便,现在赶路派上了用场,尽管如此,还是要快些走,不然冻得很。 走了半晌,日头都到了天中央,锦儿时不时停下来揉自己的胃,焉容前几回看见了还问问她是怎么回事,得知是她在整理衣服,便放下心来,直到最后,看她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焉容才觉出情况不妙。 “锦儿你怎么了?” “唔……肚子有些不舒服。”锦儿皱紧了眉头,头上冒出点点细汗。 焉容赶紧蹲下,掏出袖子里的剩下的点心塞给她:“你是不是饿了,把点心吃了,快!” 锦儿连忙摇头:“我不饿,我就是走急了肚子疼,等一会就好了。” 焉容想了想,道:“那也不成,把点心吃了,这路我看着眼熟,不用多久就能看见村子,到时候还能吃到暖和的饭菜。” “真的?” “嗯,我不骗你。”焉容特意点了点头。 锦儿便深信不疑,三口两口便把所有的点心吃光了,然后在地上抓了一把干净的雪塞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嗯……请假两到三周准备考试以及考试,偶尔会诈尸更新,求理解QAQ 话说,我空间浏览量很低的,但是发一条说说会有很多人评论,为什么这文……总之,求留言! 不出意外的话10月19日旧文《强了这天下》限时免费,一篇很二很萌的小白文,男女主是这文里面皇帝的祖宗,噗!但是情节没有任何联系。大家想吃可以在那天开口下刀了!   ☆、第67章 红酒香汤 新年过后的第二天,天地间充斥着苍凉的气息,风雪没过前几日的喧闹,沉淀下令人颤抖的寂静。离燕弯胡同三十里处的一条居民街也被占领,所有的百姓都被屠杀干净,他们的血衣被埋藏在莹白的雪里,凝成一座座锈一般的坟茔。 在一座被洗劫一空的四合院里,鬼眼一眼的灯笼挂在门旁,百余位灜军守在院落周围,神色凝重如秋夜里的繁霜。 而在这所院落里的房间却透着温暖轻快的气氛,炭火烧得劈啪作响,觥筹交错,有碗筷刀叉碰撞的零丁声音。男人褪了沉重的盔甲,懒洋洋跪坐在地毯上,靠着矮桌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再举起来摇一摇,眯着眼往杯壁里头看。“挂壁度不错。” “大帅好眼光,这是尚霊城绝好的红酒。”一留着八字须的军官奉承道。 被称为大帅的男人点点头,含了一口酒慢慢抿入咽喉,满意笑道:“不错,中汉的武器太废,但不得不说的是,这些小玩意很合人心意,我还是想尝尝皇帝的酒。” “大帅一定能如愿的!瞧瞧我们去燕弯胡同,多少大臣都在女人的被窝里光着屁股,哈哈哈……”那人越想越好笑,仿佛已经看到了大辰皇帝吃瘪的表情。 英武的大帅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眼里一丝倦意淡了淡,道:“不要高兴太早,我们的目标还在后面,我皇等着我们的归去。” 八字须的男人握着两手做了个手势,眼底满是虔诚,他们从远方的瀛岛来到这里,有着神圣而伟大的使命,杀戮只是铺垫而已,只是除掉所有不服从瀛皇的蛮民而已。 外头传来散乱的脚步声,嗒嗒嗒地落在地面上,有个士兵用陌生的语言说了一通话,意思是:“广原君,女人都带到了。”两人往外头望了一眼,门外站着两排光|裸的女人。 白花花地扎进眼里,像皎洁的月光,八字须男人嘴角勾起一丝淫||邪的笑容,暧昧不明的眼光落在大帅也就是这位广原君的脸上。 广原绪“喔”了一声,寡淡的表情只是松了一下,不冷不热道:“让她们进来,我挑一个,剩下的犒劳兄弟。” “多谢大帅!” 女人们哆嗦着往房间里走,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因为心中恐惧,有两个人进屋的时候被门槛绊住摔在地上,惊得一位姑娘“啊”的一声尖叫起来,广原绪微微一皱眉,那个八字须的男人就从身侧抽剑刺进那姑娘的心窝里,顿时血溅三尺。几位姑娘瞬时用手捂住了眼,谁都不敢再发出一声尖叫,生怕下一个被杀的人就是她们。 广原绪的眉头皱得更深,原本平静的声音里多了一丝阴冷:“拿冷水冲了。” 八字须男人心里一惊,心知自己犯了错,连忙将剑收回鞘中站到一旁,静等着他人将地面清扫干净,他不该在房间里杀人,破坏了广原君的兴致。 广原绪喝了一口酒,低着头等人收拾妥当,透过那晶莹如玉的杯子往一旁望去,那一双双如藕节般的*立在空处,光洁的大腿和小腿都绷得紧紧的,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那么地引人遐想。一个念头从他脑海里划过,兴奋点燃了他所有的激情。“拿几块圆滑的胰子过来,用水泼湿她们的双腿,把胰子放在她们的大腿间,看谁能坚持长时间不掉下来。” 这是个相当邪恶残酷的游戏,当凉水嗖的一下泼到腿上的时候,衣缠香顿时将下唇咬出了血,头一回知道冰冷会给人带来如此尖锐的剧痛,刺骨般持久存在于身体上,无论如何也无法打消。 ……这两条腿是得废掉了么?她翻了翻眼皮迫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狰狞,咬着牙让自己勉强站直了身体,眼神逡巡望向四方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试图减轻身体上的痛苦。她看到有人搬了一只极大的浴桶进来,往那浴桶里倒一壶壶冒着白气儿的热水,仿佛温暖就要沁入身体里,这应该是为那个大帅准备的洗澡水吧,她无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耳旁传来“噗噗”的声响,是胰子纷纷掉到地上的声音,她意识模糊了一会,便看人从地上摸起一块胰子朝她走来。留下来,便有机会接近那桶热水,这个薄弱的念头已经成为最后支撑她坚持下去的拐杖。 冰凉的胰子被放在腿间,其实也不算凉,她已经感到麻木了,她两腿本就细瘦,想要夹住这滑溜的东西十分艰难,感觉整条腿上的肌肉都在打颤,还是以一种无比扭曲的站姿夹紧双腿,调整着做细微的动弹阻止胰子的滑落。这样的颤栗带着一种别致的诱惑,透着被凌虐的楚楚动人,像缀着被风雨打湿的梨花的枝条。明明是收拢的动作,却引人血脉贲张、亢阳鼓荡。 没有人能坚持太久,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漫长只会发生在女子身上,还有两个人在夹胰子。 广原绪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游走在两人身上,突然在衣缠香身上一凝,似要成烛火一般将她彻底燃烧,她咬着牙坚持的表情触动了他,如削过般的下巴紧绷着,在低头时修长纤细的脖颈弯曲,似是承重巨大的压力,隐隐有血管在跳动着,好像马上就要有呻|吟破喉而出,这已经是底限了。 “就她了!”广原绪腰身往前倾了倾,指尖朝她一竖,她终于成功,腿间的那块胰子“啪”的一声跳到地上,边滚边滑了老远才停下来。 衣缠香气喘吁吁,想要弯腰伸手去揉自己的大腿和膝盖,腰却怎么都弯不下去,大概是方才牵引了全身的力气,还需要一段时间缓解。她看那个浴桶已经倒满了水,像是蒸馒头的大锅刚刚掀开盖子一般冒着团团的白气,比往日里精心做出的香盘中缭绕的烟雾都好看,无比地想要靠近以汲取温暖,哪怕会被烫得体无完肤都不后悔。 这时其他的姑娘都已经陆陆续续被请了出去,被赏赐给下等的将士,一夜要忍受三五个人的残忍索要,从青楼娼|妓变为军妓,伺候的还是手上沾满同胞鲜血的入侵者。 也不知她们会怎样继续下去,衣缠香苦涩地笑了笑,若是焉容落到这等地方,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里用最快的方法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是她不会,她的忍耐度很高,会坚持到最后,再把痛苦都还回去。 房间里只剩下广原绪一个男人,他放下红酒杯站起来,面无表情对着她宽衣解带,而一旁的木桶还在孤零零立在那里,她可不想站在外头给他搓澡,她需要热水拯救自己的两腿,越快越好。 心思如电,她冲上前捞起红酒瓶子,在他瞪大的双眼的注视下,将红酒尽数倒进木桶里,还不等猩红粘稠的红酒完全与清水溶成均匀的液体,她便踩着凳子一脚跳进去,惊起水液一溅而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广原绪一脸震惊,未待衣袍完全解下便大步走向浴桶旁边,俯身朝着桶里望去。那泛着酒红色的热水在桶里荡漾,将桶里的女人衬得红艳如桃花,恰到好处地将她脖颈以下的部位盖得遮遮掩掩,别有一番韵味情致。 她用手掌搅了搅水,水里便泛起了水红色的浪花,暖流团团围住她的身体,腿上的疼痛立即就得到了缓解。此刻若要是有许多的花瓣再好不过,能在嗅觉和视觉上给人更大的刺激。不过这瓶年份不低的红酒味道十分香醇,甘与酸都到了最佳的地步,在热水的推动下酒精散发更快,不久就让二人头脑发晕发胀,全身飘飘然。 红酒能让人血脉舒张、面色红润,看起来格外艳丽动人,广原绪越看她越觉得合心意,也打消了原本被浪费掉一瓶红酒的坏心情。 这时,她从身前捧起双手,掬了一捧艳红的水奉到他眼前,手指间隙有水液流出,沿着手腕手臂绕过腋下流到雪白的胸侧,悄无声息地落回热水中,此时无声胜有声,她已经将撩拨做到了极致。 却没有想到广原绪突然俯下|身,伸出舌头舔她手心的酒,神情专注得像是品尝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衣缠香微微一怔,她脑中划过一个很悠远的词:酒池肉林。还有残暴的纣王和乖媚的妲己。 “他们竟然会给你香料?” “不,这是我天生的体香。” 广原绪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看她的眼神沉而幽微,像夜风中的蜡烛,不亮却看得到它的跳动。他看她的同时她也看着他,想往日里思索每一个恩客一般,这是一个中年的男人,不算英俊却十分耐看,额头开阔,眉骨朗直,鼻梁j□j,身上有沉甸甸的杀气,这便说明他不单单是个领导行军作战的大将,更参与政治。 不算长久的对视中她推测出许多结论,还未来得及猜他看出来什么,便被他猛地揪出浴桶,扔到了不远处的地毯上。衣缠香脑中的思绪被这突然一惊碎得混乱,爬起来用毯子围住自己,蓦然抬头,看男人迅速除去身上的衣袍,大步朝她走来。 “看来你们大辰不错的东西不仅是酒,还有女人。”一句把酒与女人放在一起比较的话语结束,揭开后半夜*蚀骨的癫狂序幕。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红酒有催、情功效。 考完试回来了,今日起恢复更新,大家都还在吗?   ☆、第68章 萧爷失踪 干裂的唇被温热的白开水濡湿,冰冷的身体渐渐在温暖中苏醒,焉容睁开眼望着眼前站立的人,心里咯噔一跳。“是你?” “是我。” 眼前的人亦是满面无奈,熟悉而陌生的脸上透着淡淡的不友好。 这个人是宛娘,到底是有缘,能够继上回短暂的碰面后再来这样一次不算短的接触,也是因为见过,便没有初次那般的震撼恐惧。焉容敛了敛眼神,停下对她的继续打量,问:“是你救了我?这里是哪?” “知自庵,慧音大师修行之所,是她出门见你俩昏迷在庵外便把你们救了回来。”宛娘语气冷冷,不知是生疏还是天气问题。 “哦……”得知并不是宛娘救了她,焉容也不必那么尴尬了,对一个人要么单纯地恨着或者单纯感激着,要是夹杂在一起就复杂了。她脑中思绪一晃,牵扯出脑海里所有关于慧音大师的记忆,此时她才注意到眼前的宛娘正着一身蓝灰色道袍,一顶同色的圆帽将她的长发尽数收拢于中。这是跟着出家了吗?她如此年轻,看她眉眼神情想来是不甘寂寞,却不得不收住凡心长伴青灯古佛,这大概就是萧可铮费心留她于此的目的了,熬着她耗着她,不许她下山为非作歹。 想到这儿焉容不禁心里有点小小的快意,她没有那么大的气量,这位才是杀人的罪魁祸首,本来应当进牢中受罚才算合理,偏偏自己成了替死鬼,对,还不止这一回,要不是因为她,她也不会遭受萧可铮前期的报复,所以她对宛娘充满了微妙的敌意和小小的试探。 “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去给大师做饭呢,你们去晚了可没有多余的饭菜。”淡淡抛下这么一句话,宛娘很快便推门离去。 一旁的锦儿瞪大了眼睛看她走远,一句话都不敢乱说,初见宛娘时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世上竟然还能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难怪当初小姐被官府带走呀。 宛娘一走,焉容微微勾唇,扶着床栏坐起来,接过锦儿递过的热水润了润唇,心里的小刺也被渐渐抚平。“总算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们的东西少没少?” “这回我们都好好的,也是小姐记性好记得路,不然就不能走到这知自庵了。”锦儿犹暗自欣喜,昨日风雪茫茫,视物不清,又腹中空空,从天亮走到天黑,竟不知何时失去知觉,再醒来便到了安全的地方,总算是坚持到了最后。 哪能记得路呀,四处都是白雪,除了天就是地,所有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焉容抿唇笑笑,不发言语,没想到自己一招“望梅止渴”竟能歪打正着,也算她们两人有福气,“我们赶紧收拾收拾,去见见慧音大师,求她指点指点。” ………… 二人去佛堂的时候慧音大师并不在,大概是用过早饭之后才回来坐禅,一见焉容二人脸上便多了几分动容。 焉容忙上前想要拜谢她的救命之恩,便被她一手揽住,拖了两蒲团过来,道:“贫尼没什么好谢的,我佛保佑一切心存善念之人,施主诚心拜他便是。” 依言拜过三拜,焉容起身就座,手一指一旁的签筒,正想求慧音大师为她算上一卦,求签问家弟平安,却见慧音大师神色一沉,似有话要说。焉容观其神色,轻声问道:“大师有何指示?” 慧音尚未言语,焉容顺着她的目光往身后望去,见宛娘正执扫帚清扫香案和香炉,此时正值清晨,晨光熹微,惊起的烟尘在光下散成点点,一物一景,都显着不同寻常的宁静。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若非亲眼所见,我是决计不肯相信有人与自己的模样如此相像的。”焉容低头小声说着,掩住眼底的些微不快,在大师面前流露出自己这样不算高尚的情绪好像是罪过一般,可谁又能轻易做到真正的圣人? 此刻她虽低着头,话语避开过分展露自己情绪的词语,可还是像一盆清水一般被慧音大师看了个透彻,只听她道:“世间种种并非绝对,但看片面不能纵览全局,她虽牵连你入狱,但若不是因与你容貌相仿,又怎么会被歹人掳回宅中?凡事都没有大是大非的标准,依贫尼之间,相互怨恨终须化解,不知你意下如何?” 也难怪她见到自己的时候眼里也带着几分冰凉的排斥,想必是被当做裙香楼花魁被抓到黄尚书府受了折磨,不管怎样,杀人逃跑总是不对的。焉容一时两难,看慧音大师目光里满是殷切,无奈之下羞愧地低下头,她果真是没办法说服自己看淡恩怨。 恰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声,隐有马鸣声夹杂在内,焉容已成惊弓之鸟,慌慌张张朝外看去,随即便看一身着厚实棉衣的人破门而入,满脸的慌乱与仓促。 “小五!”她猛地站起来朝他跑过去,此时就好像看到亲人一般。 小五是来寻慧音大师的,却没想到焉容也在这里,一时惊喜难以自持,上去便握住她的两臂,“姑娘,你竟然在这里!” “是啊,我们都好好的,萧爷呢?”能看到小五,那他也在吧?焉容往门口望了望,他是不是自个儿待在马车里头,只打发了小五下来找人呢? “爷他……”小五眼眶顿时发胀,鼻腔酸涩,一时情难自禁,险些当着焉容的面哭出来,“这都第三天了,灜军打过来的那晚他独身一人去救你,到现在都没回来……” 一听这消息,她立时懵在原地脚跟发软,在她无助的时候多么需要这个男人能站在她身旁保护她,虽然是小女人的情绪,泄露了自己的懦弱,但她需要就是需要,男人就是留给自己依赖的,这个时候听到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她宁愿是刚刚自己听错了。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她慌了神,目光直直落在小五脸上。 “我也不知道,我们四下寻找,后来没办法只得到慧音大师求她算一卦,这不正赶过来。”小五已急得团团转,嘴角都冒了白沫子,两眼灼灼地望着慧音大师。 当烧香拜佛上升成为一个解决迫在眉睫的问题的不得已而为之的手段的时候,显然这个问题已经把人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问鬼神,在虚无中求得一丝安慰的同时,内心也正在强迫自己接受一个不好的结果。 兵荒马乱中,他孤身一人丢失三天音讯全无,已经遭遇不测的猜想哪怕永远都不愿意成为现实,也停在那里像长了触角的乌贼,把所有的希望都抓取吞噬。 可是焉容不愿意这么做,突闻噩耗,心里总有一万个不肯接受,也不过是三天而已,她和锦儿也流浪了三天,现在不也逢凶化吉了么?衣缠香也落入虎口三天,尚不知情况如何,但她总要往好的方面想,总有那么一天大家终得团聚,相安无事。 “灜军往哪里去了?”她问的时候目光已经恢复了冷静,没有人可以依靠了,现在只有她自己,没有人允许她懦弱下去。 “大概都集中在尚霊城的外围,主要在码头一带与我朝对峙,可毕竟兵力分散,我们无从寻找。” 焉容抬了抬眸子,在脑子里苦苦构想尚霊城的地图,自言自语道:“燕弯胡同离码头最近,那岂不是这些日子一直顿在那里?” “没错,更奇怪的是朝廷一直不肯出兵剿灭他们。” “为什么?” “他们每日在河岸口处决百位暴民,用比试枪法的理由杀害我们的百姓,一旦朝廷硬碰硬,那所有的百姓都会被剿杀一光。”小五分析得头头是道,他跟着萧可铮做了七八年的生意,头脑很是灵光,不比一般人差。 焉容眸光一寒,只觉心头发凉,有种不祥的预感:“你说他会不会被灜军当成暴民给……” “姑娘!”小五眉头一跳,继续道,“我每日都派人到乱葬岗去辨认那百人的样貌,我确定爷没有被杀害!” “或许只是被关押起来了呢?”她控制着语气,不仅要安抚激动的小五,还要使自己镇定下来。 小五眼里划过一丝挣扎,表情隐隐藏着痛苦,道:“我宁愿他是骑马四处去寻找你们了,也不愿想是这样的结果。” 可事实是,萧可铮不是死脑筋的人,会漫无目的地四处找人,焉容倒觉得自己的设想很合理,虽然情况很不妙很不妙,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们再回到燕弯胡同吧,兴许能多走动一下,确定他是不是被关起来了。”灜军的牢狱不是大辰的牢狱,后者还能用钱通融一下,前者似乎没戏,但事在人为,总会有希望的。 “好。”小五应了一声,随着接连叹息。 “对了,我弟弟怎么样了?” “林公子很安全,姑娘大可放心。”小五的心又提了起来,问:“您是要再去看看他?” “不,”能确认焉泽平安无事已经够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眼里有浓浓的不舍,却淡淡道:“叫人捎话给他就行了,告诉他我也在安全的地方,不叫他挂念着。”林焉泽,衣缠香,萧可铮,他们都同等重要,因为都是至亲。 三人与慧音大师匆匆作别,临走之前,焉容看她眼里似有话要说,却目光躲避,出家人不打诳语,焉容也不愿再追问更多,担心让她为难。临上马车前的最后一眼,她看慧音大师的目光在她与宛娘之间游走,艰难晦涩,两难成辞,只怕是关于她们两人的。 时间紧迫,不待她做更多的猜测,马车已经箭一般飞了出去,她放下车帘子的手一抖,沉沉落在自己的膝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翡翠荆棘扔了一颗手榴弹,谢谢你亲爱的。 今天得闲,将后台所有订阅了新章的亲们专栏都点开看了一遍,谢谢你们还能回来,人比较多,但我会用心记住每个追更的姑娘,直到这文完结。   ☆、第69章 燕蓉饺子 这些日子西廊巷子有这样一个传闻,灜军派来的大帅广原绪最近宠上了一个妓|女,把她当做手心里的珍宝一般呵护,她要什么便给什么,想吃什么便买什么。这日她想吃一种燕蓉馅的饺子,广原绪命人到全城去寻找,沿街打听,没有人知道燕蓉馅是什么馅。也有些为了灜军给出的优厚酬劳不惜冒险一试,用燕窝和莲蓉做成饺子馅送去大院,那位夫人也只是看着皱眉,摇头命人撤下去。 可巧的是,焉容刚刚和小五乔装成乡下妇人和种田郎的模样偷偷潜入西廊巷子,就听闻有人在讨论这件怪事。 “燕蓉馅的饺子?”焉容眨了眨眼,一想这位受宠的夫人又曾经是位妓|女,心头不免敞亮起来,她几乎可以确定就是谁了! 小五听着纳闷,私下里拉着焉容问:“这饺子馅委实跟姑娘的名讳撞了,却有些巧合,难不成得吃你的肉?” “呵,这倒不是,”焉容难得露出一抹笑容,吩咐道,“下午回去放一串鞭炮,咱们包了饺子给这位夫人送去。” 临至黄昏,鞭炮噼里啪啦放过一通,焉容包了八个饺子下锅,用黄花梨木的饭盒装好,乔装打扮成妇人模样,锦儿生怕她被灜军盯上,非要往她脸上抹两把烟灰,弄得灰头土脸的,就这样在小五的护送下进了西廊巷子。 …… 大院里萦着温暖甜腻的气息,衣缠香披一身素色织锦,手执香勺挖取不同的香料,她之前没有想到的是广原绪对大辰的文化很感兴趣,香艺、茶道、棋艺、酿酒……他都愿意学习,这让她暂时放松了对他的恐惧。 外头有特别语言作谈声,她微微侧目,便见一个士兵提着饭盒进来,用蹩脚的汉语说道:“香香小姐,您要的饺子。” “哦,你放这吧,多谢。”她虽然认为对一个异邦侵略者没有必要展示自己的礼节内涵,但避免正面冲突更能够让他们放松警惕。 用帛布擦过手,将饭盒拎到自己眼前,已经迫不及待地掀开盖子,用筷子挨个检查每个饺子,她能清楚地看见每个饺子都有细小的裂隙,大概是被灜军检查过了一遍,如果焉容傻到夹张纸条进去,那么此刻她差不多是被请去喝茶了,看来饺子能送进来说明人还没事。 如果她来了,会有怎样的方式暗示她呢?首先不会把自己给剁成肉馅,因为她没吃过人肉不知是何味,另外就算她亲手包的饺子,她也没有那个能力辨别出口味。 衣缠香翻开饺子皮,筷子几乎搅和烂了整个饺子,然后她看到里面细碎的红色条子,这得多大的辨识能力和想象能力呢?看来她真的废了不少工夫,把鞭炮放完的碎纸卷成了铁丝一般的小细条,在嘴里嚼一嚼还有股硫磺味儿。鞭炮、炮火,无疑叫她联想到那晚节日的热闹和战火的惨烈。 不知何时广原绪停到她身后,俯身往她饭盒里看,颇关切地问:“这就是你要吃的燕蓉馅饺子吗?” “是,是啊!”衣缠香难掩与焉容重逢的喜悦与激动,用力点头。 “想不到燕蓉馅就是这个样子……”广原绪若有所思,“咦?”他指了指其中的红色细条,问,“这是什么东西?” “这个……”衣缠香头脑一动,答道,“是玫瑰丝,味道很特别呢,中秋节吃的五仁月饼里就有这个。”她十分殷勤地夹了“玫瑰丝”往广原绪嘴里送,对方很赏脸地吃了下去,一口,两口,三口…… “原来这就是玫瑰丝,味道真是特别……” “……”衣缠香看他脸色尚晴,小心翼翼地问:“现在会做这种味道特别的玫瑰丝的人不多了,我想见见那个送饭的,可以吗?” “可以。”广原绪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十分爽快地应下她。 于是衣缠香穿了一件斗篷出门,一眼便看见站在廊前冻得打哆嗦的焉容,深吸一口气缓缓走过去,她原本可以把人叫到房间里头的,但一想说话不方便,屋子里可以轻易听到,而在院子里,两人说句话就会被风吹散,那些想要监视的人也获取不了什么讯息。 “大年三十的夜我来迟一步,未能吃上焉容的饺子,想不到会有如今这样一日如愿以偿。”衣缠香站到焉容跟前,平静的语气成功引导着她与自己保持距离,此时二人当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不该有任何亲昵。 焉容微微一怔,见她面容淡然眼里含有笑意,定了定心神接着她的话往下说道:“那一夜风雪并行,又有人舍生取义,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你想吃的都还会有。” “那真是太好了,明天能再来么?你做的那个玫瑰丝可真好吃,还有漆盒。” “……漆盒。”焉容垂眸,掩住眼底的伤感,“我记住了,只是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有人等不及了。” “哦?”她一愣,看她神色凝重起来,便下意识贴近她几分,听她突然压低了声音道:“萧爷可能被扣,求你想办法救他。” “嗯,交给我。”衣缠香低低应了一声,突然抬高了声音,“明日别忘了过来,回去吧。”既然她能严肃地把“求你”这二字说出来,就说明事情已经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 待焉容走后,她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同看守的士兵打了个招呼,在房间门口往外探了探头,见广原绪正跪坐在地毯上写字,她脱了鞋慢慢走过去跪坐,侧着身子打量他的字。 “大帅……” 他微微一笑,道:“你回来了。” “大帅在写什么呢?”她望着宣纸上奇怪的一歪一扭的笔画,轻轻念了一字“广……”后面便不认识了。他低头凝着宣纸,将毛笔转过来指着纸上的字迹:“这是我的名字,广、原、绪。” “记住了。”衣缠香心不在焉地粗略扫了一眼,心中微微有些不耐,仍是软着语气问道:“大帅明日还要与中将比试箭法吗?” “嗯,怎么了?”广原绪微微一怔,立即转过头来盯着她的面庞看,他杀的是不服从瀛皇的暴民,但也是她的同族百姓。 “我在这院子很寂寞,我想练箭,大帅,我想陪你去。”她目光恳切,盈盈如水般望着他,似要将他融进眼里。 “你……”这实在是不可思议,广原绪目光一凛,直接将自己的疑问挑出:“你要是不想让我杀害你的同胞,我可以不去比试。” “不!”衣缠香紧咬着唇,眼底隐隐有泪花往外冒,恶狠狠道,“我一定要去,大帅你可知道我这些年是如何度过的吗?我在妓|院里过着非人般的生活,男人侮我欺凌我虐我,我知道好男人是不会去燕弯胡同的,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都该死!” 她说得咬牙切齿,眼圈通红,内眼角与鼻翼间都有了轻微的皱纹,可想而知是鼻腔酸涩,用力在控制着自己不哭出来。广原绪紧绷着的脸上也有些动容,看她的目光里满是同情:“你真是这么想的?你不觉得我是在做一件杀害你同胞的事情?” “我不觉得。大辰是折磨我的罪恶土地,所谓的同胞都在欺凌我,而所谓的灜军战犯收留了我,给我这样优厚的生活,大帅,您是真正救我的人,您对我才是真正的好。” 她这一番话感情如此真挚,叫广原绪觉得不相信她都是一件极端残忍的事情,连忙放下毛笔把她半拥在怀,哄道:“衣、衣……惨象……” 背对着他,她暗暗翻白眼:“衣缠香。” “衣缠……香,”他本以为自己的汉语学得还算不错,可是没想到一激动起来就容易读不连贯她的名字,觉得绕口得要把自己的舌头缠住。“我没想过你从前的日子这么艰难,等我完成任务,我带你回瀛岛。” 谁要跟你回去?她暗庆幸自己演技成功,心中不免偷笑:“那你明日要不要带我去射箭?” “带,一定。”男人信誓旦旦地答应了,又反复观察她的脸色,看她情绪渐渐缓和下来才松一口气。 为了分散她阴霾的情绪,广原绪又重新拿起笔蘸满墨汁,道:“你把你的名字写给我看,好么?” 衣缠香舒一口气接过笔杆,在纸上一笔一划写自己的名字,然后小手把着他的大手温习一遍三个字的笔画。她想起多年前自己初学字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情景,也是一男一女,不过那时是大手围着小手,真是……一晃七八年了。 她看广原绪认认真真练习写自己名字的模样,心底难免生出几分触动,这个年过三十的男人把自己的一生都绑在了战场,直到现在都没有成家立业。初见面时她以为他会是个冷漠且有些变态嗜好的人,却在床上发现他尚存几分良心,比如她那晚急需用温度拯救那双腿,实在不宜做什么剧烈运动,一番装可怜掉了几滴眼泪,男人就没有碰她。 有时候也想过如萧可铮般冷厉的男人竟然能转眼间对焉容温声软语,这着实是一件令人奇怪的事情,可是碰到广原绪之后突然就明白了。他可以对部下苛刻,可以对女人残酷,因为他还没有遇到值得自己珍重之珍重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内容提示纯属忽悠,我会说我联网联了一个小时咩? 然后小小地解释一下,没有人的爱情会如此唐突,可以是突发的善心,可以是突发的耐心,也可以是突发的同情心,但是在这样特殊的环境下,不会有突发的情窦初开,所以广原绪和衣缠香之间的互相试探会激烈上演。   ☆、第70章 怀疑试探 第二日百人屠杀比试在顾盼河畔举行,河道上的后冰被凿开,冰凌沿水流动,寒意刺骨,“暴民”们被枪击中后会坠落到身后的河里,尸体留着血液被水冲到下游。朝廷不敢轻举妄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靠着一些心怀怜悯的百姓自发起来每日守在十里之外的下游,等着将尸身打捞上来给一群失散亲人的百姓辨认。 广原绪和一位中将比试箭法,每一环节中谁能一箭射中“暴民”的心脏谁就赢了,到最后一百个人杀完,射中心脏最多的那人为胜。广原绪显然不会输给这位中将,也就是那晚被他赏赐过女人的八字须男人。 衣缠香披了一身斗篷跟在身穿武服的广原绪身后,见昔日繁华的码头凋零成毫无生机的破旧口岸,汀石上印有斑驳的血迹,被冰冻结成永久的伤痕。一阵寒风掠过,岸边的老柳枝条在半空中颠簸,身躯青灰如土。 “你在这里看着就好,别被伤到。”广原绪悉心叮嘱。 “好的,大帅。”她乖乖应了一声,眼里有一丝紧张局促划过。 中将连忙命人抬来椅子给衣缠香坐着,她无法拒绝只好坐下,不得已用一种舒适的方式看他们杀害自己的同胞,还要伪装成观望的漠视模样。 她目光紧紧盯着这一排排被绑着送上前的人,反复检查他们的面孔,生怕一个不小心漏过一个因而断送了萧可铮的性命。这些人,有素未谋面的朴实百姓,也有她能叫出名字的衣着华贵的富家公子王孙大臣,但此刻,都是大辰即将罹难的子民。 眼看得两箭齐发,长箭如飞般扎向一个个人的心窝,鲜血瞬间染红了他们外侧的衣服,紧接着便有嘭嘭的落水声,这一排人随水而去,下一批人被送上来,太快了,快得让她来不及平复心中的震撼惊惧以及心痛,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心跳加快到快要蹦出喉咙,她突然站了起来,脸色刷白。 她自认胆量非凡,却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杀人场面,仿佛有湍急冰凉的水流淌在胃底,冰冷、难受得叫人眩晕恶心。 “你怎么了?”广原绪扔下手中未发的箭朝她走来。 “我……”她转了转眸子,脸上仍残留着方才被惊吓所致的惨白,却勉强微笑道,“大帅说要教我射箭的。” 广原绪脸色微变,却点点头,语气甚至有些微微的凉意:“好,我教你。”他当即从身后的士兵捧着的箭筒里抽出箭,环视一周瞄准被绑的人里头衣着最陈旧破烂的人,在她登时瞪大的眼睛注视下拉弓,放箭。 古朴的弓一瞬被拉成满月,箭嗖的一下飞窜而出,直直穿透躯体的前后,不待血液浸透外衣尸体就被强大的劲力袭进河里。这时若是有人站在河畔,定能看到水中骤然炸开的血色水花。 “香香小姐。”中将很体贴地收了弓退到一旁去,将更大的地方留给二人,这也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还有七八十人没解决,这个时候收手却也有些不过瘾。 广原绪拉着她行至场地中间,手把着她的手拉开弓,她的手冰凉无力,隐隐有薄汗从手心沁出,却紧咬了咬唇,提示自己保持万分的镇定。她一眼望去,看见新一排中的一个面孔熟悉的男人,是太监总管杨全儿的徒弟,一个太监好处倒没学着什么,偏偏喜欢偷着出宫找姑娘,且手段狠辣不输杨全儿一丁点。 好吧,就拿这人下手!她别过脸去看着广原绪,恶狠狠道:“就那个勾着腰的穿蓝袄的人,从前欺负过我,我要杀了他!” “好,杀了。”他为她举着一支箭,低头指点她该用怎样的姿势拉弓,态度认真到没有一丝一毫的敷衍,哪怕他心里也在怀疑着她究竟是否是真正想要杀人,还是说,想要用拖延来救这些人的性命? 这架弓异常坚硬,衣缠香使出吃|奶的劲儿拉开弓,刚刚放上箭将箭弹出去,就看倏地一下,箭头插在不远处的草堆里。 “再来!”她咬咬牙,调整站姿以便自己站得更稳,擦干手上的汗水再度将弓拉开,这一回她比方才更加用力,她必须杀了这人才能更好地迈出下一步,因为没有获得广原绪更进一步的信任,她是无法再想办法救出萧可铮的。 第二支箭比第一支箭射得更远更准,但还是擦着那太监的身子边过去了,她听那不男不女的尖细嗓音嗷嗷地嚎叫,只觉耳膜都在发颤,忍不住有一种想要逃避的冲动。 “再来!”她索性将额前的碎发全部揽到耳后,用力将弓拉成稍微饱满的状态把箭放出去,这一回箭走得很直,朝着太监的胳膊就去了,一箭射在他的肘上,血慢慢沿着衣袖晕出来。 “不错!”广原绪点头称赞,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观望,眼里闪过几分异彩。这时的衣缠香没有初见时的妩媚动人,娇小的身子费力拉一把沉重的弓,哪怕对杀人如此惧怕还要坚持下去,竟然有一种别致的魅力。 她似收到鼓励一般,一次次将弓拉得更紧,一次次射得更准,快要将那太监射成刺猬了,这才看他身子摇摇欲坠,终于倒进了河里。 人群中突然爆发一声尖锐的叫骂:“妖女!恶娼!” 连这样的词都出来了,原本如释重负的她突然将箭插回箭筒,变得一脸无辜可怜。“我……” 广原绪深深看她一眼,迅速从她怀里取过弓,如鹰般的双目在人群里巡视着揪出刚刚那个乱说话的人。 “我腿疼!”她突然大声喊了出来,带他转头将目光集中过来的时候她的眼神里已经有了淡淡的痛楚,突然之间从倔强到软弱的转变叫他招架不住,当即丢了弓,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大帅……”中将从一旁迎上,眼里有询问之意,这是他前几天刚刚吸取到的教训,就是做事之前先得征求他的意见。 广原绪有些不耐,却还是冷淡着脸十分豪爽道:“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解决这些人。”怀里的衣缠香突然变了脸色,她将头埋得死死的,丝毫不敢被他发现自己的一点情绪。 中将的眼里闪过一丝嗜血的兴奋,还不等两人离去就已经拾起了弓箭,准备大开杀戒。 “腿很疼?”广原绪感受到怀里传来的一阵颤抖,关切的问句没有半点感情,只是疑问而已。 “是的,很疼。”她回答,刻意的重复强调让答案失去了本该有的可信度,可潜意识里丝毫不会觉察出自己出了破绽。 广原绪加快脚步抱她回去,一路上手臂越发收紧,这样可以更加容易地感受她的心跳,从而判断她的紧张是真是假。“这是你第一次杀人?” “不。”她答得利落,同时也感觉他勒着自己腰部的手臂更加用力一分。 留一个杀过不止一次人的女人在自己身边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尽管她姿色绝佳,床艺甚好,能够随时满足自己的私欲,可也太过危险。微微思索,他问:“感觉如何?” “啊?”她不明白他想要问什么,却突然笑了笑,“不如花盆好用。” “嗯?” 衣缠香静了静,目光里多了几分凝重,语气却依旧调侃:“我用花盆砸死了逼我接客的老鸨,是不是很厉害?”没有丝毫的伪装和修饰,因为这是真的。 “哦。”广原绪长舒一口气,看她的眼里多了几分玩味,这个女人,胆子够大够直接,第一次见面就能把自荐枕席这样的事做得完美无缺,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现在么,倒是让人又提防着又心疼着。 很快到了大院进了房间,他为她脱了鞋把她放在地毯上,目光相视时谁都没有避开对方的眼,大大落落中透着意味鲜明的诱惑。 “你为我揉揉膝盖。”她没有撒娇,语气里甚至带了几分命令。 广原绪依言用掌心覆上她的小腿,缓慢上移时突然出手拧了她的大腿,折着她的一条手臂将她整个翻转过来,再一手按着她的后腰,腾出另外一手撕下她的裙子。 被他这样粗鲁的动作弄得肌肤生疼,她艰难扬起头,喘息着哀求:“门没关好。” “那就速战速决。” 而事实证明这件事没有任何速度可言,但它确实是一场交战,没有武器没有预谋,用*的磨合你来我往彼此交锋,在疼痛中化开令人难以抗拒的快意。 门确实没有关好,女人艰难的压抑着还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发出任何声响,起初低低的喘息激发他更进一步地掠夺,好像故意一般逼迫她大声释放自己。 “你们大辰女人的叫声,是鼓励我部下激发士气的最好粮食。”他额头沁满了汗水,两眼有浓重深沉的欲|望。 门外有士兵一动不动,没有上司的命令谁也不敢离开,身体的变化在剧烈膨胀,女人的叫声那么清晰地响在耳畔,要是在他们身下该有多好,那么尽情战斗,要么掠夺更多的大辰的女人,要么早日成功回到故国与自己的女人团聚。 难熬的纠缠终于结束,到达顶点的时候她目光迷离,一低头紧紧咬在他张开的手掌上的虎口。那里有他使用硬弓磨出的坚硬厚实的茧。 “你想干什么!”   ☆、第71章 再杀一人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叱问道:“你想干什么!” 虎口间传来异常的刺痛感,广原绪两指用力捏住她脸颊与智齿磨合的隆起处,迫使她上颌与下颌分开,这才感到手上疼痛缓解,下|身用力冲撞几回迅速释放了自己,短暂的空虚过后理智恢复,他把目光紧锁在衣缠香的脸上,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在愉悦积累到极致溃散的时候,人往往会做出许多旁人不能理解的举动,但她刚才的偷袭挑战了这个男人的警戒心,而且咬的不是肩膀不是锁骨,而是他握弓箭的手,太过……巧合了。 此时的衣缠香两颊布满绯云,媚眼如丝,吐气如兰,同他严肃到似要结冰的脸形成鲜明对比,她上下打量他一通,一副认真的模样:“我该咬什么地方呢大帅?” 广原绪并不作答,而是目光深沉落在她脸上,带有明确的审判目的。 “我是大辰的子民,论理我是该咬断你的喉管,喝你的血,吃你的肉,可我没有。”她在他越发冷厉的眸光中笑得温婉凄凉,“因为我是个妓|女,是大辰最下等最遭人唾弃的贱民。我饱受冷眼,惨遭种种不公的对待,经受非人的折磨,当我亲眼看你杀掉甚至给我机会杀掉曾经为难过我折磨过我的人的时候,我是开心的,因为我足够自私狭隘,多么想要将从前欺负过我的人全部弄死!” 这样类似的话他曾经听过一遍,那时他给过她同情和怜悯,现在他用十二分的注意力分析她的每一处用词,观察她面部每一处细微的变化。 “可你毕竟是大辰的人。” “是的,我见不得你杀害大辰的良民,他们被卷入这场战争中何等无辜,我憎恨你握住弓箭的双手,而你提防我身体里流淌着的大辰血液,这些本无可怀疑。”衣缠香直直看着他的眼睛,看他杀机越来越重的眼神里掺杂着一缕无可奈何的情绪,随后她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广原绪自我安慰一般低声道:“我本该早点杀了你的,可怕的是我很舍不得,这很让我为难,所以我想我一定是个善良的人。” “为什么要杀了我呢?”她一脸认真地看着他,“我不是不服从瀛皇的暴民,滥杀无辜本来就不适合你这样善良的人做。” 广原绪很配合地吭了一声笑出声来,他微微阖眸,有些感叹自己竟然有这样的幽默感,抛开道义,什么暴民的说法不过是粉饰自己的借口,屠杀是为扩大疆域而不得不做出的有限牺牲。“为了我的善良,你需要做些什么呢?” “足够自私,自私到为了活着可以忘记血统,忘记国界。”她的确很自私,在长时间的青楼生活中形成了以自我为中心的法则,只要自己过得畅快舒心,才不会管别人的死活,可不论什么事情都会有个度,她拿捏得格外痛苦。 “我想我对你的答案还是很满意的,不过可以加上一点,为了我对你的好……那么明天,陪我继续练箭,现在你需要好好休息了。”他低头为她拉上被子,起身系好自己的宽袍,慢慢走了出去。 被子与身体接触时,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颤栗,明天继续练箭……这是个残酷的噩梦。衣缠香绞尽脑汁地想,感觉脑壳里全都是浆糊,不过多久便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到了黄昏,醒来时空气里飘荡着腥咸的气息,她穿衣服时望向半掩的门,有一双眼睛横在门缝里,目光透着微红的炙热,她穿衣服的手一顿,还是保持足够的镇定,像是没有看见一般,回过身,缓慢轻柔地为自己穿衣服。 最里面是胭脂色的肚兜,上面修满大红与金粉的牡丹,外面是一件浓绿的锦袍,只需要松松垮垮裹在身上,她转过身来找一条腰带,没有直接地转动上身,而是先将臀部扭动过来,从下而上地发力,最后外面看到的应是被扭紧的外袍勒得轮廓鲜明的臀部缓慢起伏,带动纤细腰肢的晃动,然后传到上面,是一对雪白玉兔在薄薄一层布的遮盖下,剧烈地一跳。 好像要与她同频一般,呼吸都被勒得窒息,心仿佛要挑出喉咙一般,外头的人眼睛挣得越来越大,眼睑似无法再包住搏动的眼球。衣缠香悠悠掠过门缝一眼,施施然站起来往放水盆的铜架处走去。 “砰砰!”门外有嘈杂的陌生语言交谈与碰撞声,她快走几步挪到门口,呼啦一下拉开大门,旁边站着的一个士兵赶紧跑远,腰带还放在地上,她用脚踩了踩,拾起来把大半截放在门槛之内,然后关上门。 院中不远处有人走来,朝她恭敬道:“香香小姐,您要的燕蓉饺子到了。” “让她送过来。” 外头的风有些冷,一件单衣根本耐不了寒,她躲在一棵老柳下,侧着身子看焉容低头走进来。“燕蓉……饺子,你过来。” “……”焉容微微一笑,提着食盒朝她走来,“香香……小姐,你要的饺子。”然后她将食盒递过去。 衣缠香搓了搓手心,道:“你给我提进屋里吧,我拿着冻手。” “好的。”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关上门时,衣缠香特意看了看那腰带,卡子正好垂在屋内。“漆盒带来了吗?” “带来了,只是……我们逃跑的路上掉了东西都未来得及捡,所以……”她万分羞愧地打开食盒,将那摔掉一角的漆盒拿给她。 衣缠香一把攥过来送到眼前反复看了看,用力将漆盒抱在怀里许久,才拿出来打开盒盖,然后当着她的面,转动盒盖最上面的一个暗钉,便听“吧嗒”一声,一条木板被她抽了下来,她从里面抽出一张窄小的纸条。 “这是什么?” “三十二古香制作方法,这是我们荀家传了百年的古香配方,但是皇帝几年前开始四处寻求古方配制长生不老之药,荀家便被一些心存不轨之人给搞垮了,所以我手上的这个方子,是荀家最后的根基。” 焉容瞪大了眼睛看她:“荀家?” “是,我打小被卖到教坊学歌舞,因一身天生淡香在十二岁时被荀家高价挑去给少爷做丫头,初学文墨,学调香,十六岁那年给他做了通房,与他感情甚好,三年后荀家被打击,为了保全方子他们想通过秘方去掉我这一身淡香再把我偷偷送走,可惜没能毁成反倒越发浓烈,最后事出波折,我也只能躲在青楼里隐姓埋名,一旦有风声走漏,古方外泄,我将有负荀家的叮嘱。” 说这话时衣缠香始终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极快极平淡的语速交代完事情的经过,然后目光殷切地看着她。 事情总是在迫不得已必须要说的时候才能展露它的全貌,而这时却因物是人非以及种种的境遇变化变得不够重要,焉容凝重了双眸,她没有任何追问细节的好奇心,此刻她最希望的是,知道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我该怎么做?” 她将那张纸塞进她的手里,语气郑重:“保存这张古方,然后找一个叫荀桢的男人。” 焉容没有忽略她说到荀桢这个名字时她目光里骤然落下的温和柔软,这个人大概就是她相伴七年的荀家少爷了吧,“他大概是什么样子?” “一个很英俊很英俊的男人,现在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他有包容万物的温和与谦然,足以给人留下过目不忘的深刻印象。” 不得不说这样的描述还是很抽象,焉容为了安抚她,只好道:“我尽力。”完全不知道该从何找起,也许这些要靠缘分呢,一想衣缠香在青楼这么多年都没有等到那个男人,把重任交给自己,就觉得有些气馁,“你有没有想过什么寻找他的方法?” “我想过,后来我就不愿再想了。” “为什么?” “相见不如不见,如果真能遇到他,也不要再提起我了。” 衣缠香这么顽强的一个人也有自己不敢面对的事情,她总想把这份美好留给最爱的人,就像焉容要对家人竭力隐瞒她做妓|女的事实一样,有时候甚至想,如果真被他们知道了,还不如提前死掉算了,那么哀悼将掩盖一切污浊。 门口传来撕拉一声响动,衣缠香走到门口,一脚将那腰带踩住,隔着缝隙笑道:“何必从门缝观望,你应当走进来,英雄。”说完她将门打开,手臂抬起直指屋内。 “送饺子的,你先走吧。” 焉容得令,迅速低头快步走了出去。 那士兵看见衣缠香的时候眼都直了,他刚想往后退一步,就听她戏谑道:“进来拿你的腰带,让大帅看见了可不好。” “嗯!”士兵迈开迟疑的一步,刚刚进了房间,蹲下|身来拾腰带的时候被急速划过的簪子刺入后脑,还未来得及惊叫就失去了性命,甚至没有机会看清是何凶器让他瞬间致命。 她踢了踢男人的身子,让他的裤子在没有腰带的束缚下拉开巨大的口子,然后解了自己的浓绿色外袍扔在地上,慢慢坐到柔软的地毯上面,打开阔别已久的漆盒仔细看。 第一次杀人是情势所逼,第二次杀人是迫不得已,到了第三次,似乎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了,他必须死,她必须杀,不可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能找到比我上网还苦逼的作者,我一定马上去给她扔一长串鞭炮,楼道真得好冷。   ☆、第72章 我妹夫… 广原绪回来时便发现地上已经僵硬的尸体,他几乎要濒临暴怒,叱问:“人是你杀的?” “是,”她将身上仅有的一件肚兜往上提了提,坦然无惧地直视他,“我想大帅也不愿意跟部下一道分享一个女人,所以我把他杀了。” “你!”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掐住她的脖颈将她按在地上,眼里皆是冰冷如寒霜的杀气,“你为何不觉得我应该杀了那个勾引我部下的女人?” 她的脸因窒息而变得通红,他手指勒紧强行将她的脸扭到一旁去不愿看她可怜兮兮的眼睛,她却再转过来紧紧凝着他:“为什么……要勾引?是你……满足……不了我么?” “哼!”他一松手将她扔到一旁去,沉着一双眼,两腿箕踞坐在地上再也不去看她。 衣缠香获得畅快呼吸的机会,靠在窗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待缓解过来时再转过身,眼里已经有了粘重的湿意。“大帅可曾想过,此人即便是大辰的人,我也照杀不误。” 他很生气却又无可奈何,上午那回有意折磨她,让他的部下听到她的声音,以此激发将士的斗志,却怎么也没有料到有这样的事,是他治下不严却不愿意承认。 “再也别让我看到你杀人了,衣缠……香,若再有下一次我一定会杀了你。” 远远的,他看过去,衣缠香离她并不远,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缓缓伸手过去拉她的脚腕,指尖勾起却万分无力。 她轻轻跪坐在地毯上,顺着他的手臂爬过去,“再也不会了,大帅你原谅我。” 只这样望着她的目光,点点泪光里柔情百转,靠近的身体透着如芝兰般的清淡香息,她总是这样迷人,却总在他不经意间给出杀伤般的一击,他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又不得不时刻提防着。就像初遇那一晚一般,她的眼神有撼动眼球的坚强和迷惑人心的柔弱,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情糅合在一起,瑰艳无比叫人难以抛弃,明知如此鲜亮的东西总是有毒的,比如蝴蝶,比如蘑菇,可还是忍不住留在身边,想要用心地疼惜。 “还疼么?”他抚着她颈部被他勒出的深红痕迹,有些后悔原先下手这么重。 衣缠香露出淡淡轻柔的笑容:“不疼了,大帅。” “那就好。”男人眼里有不算淡薄的愁云,可见他也有深入心底的挣扎,据说越是表面冷漠的人,越是深藏一颗似火般的心,此刻若能得到他的信任,几乎可以笼络他的大半颗心。 她伸过纤纤玉指覆上他皱紧的眉头,问:“大帅你可有什么心事?” “明天还有不到一百个人,这些人杀光了我们还可以再抓,可是你们的皇帝依旧不肯答应我们的合约。” 她心里咯噔一跳,不动声色问:“你们的合约是什么?” “完全交接东坞玉石的开采权,将沿海四岛割让给我们,我们会协同皇帝治理大辰,友善处理大辰与加拉颠等国的矛盾。” 这样一份被美化的条约,便是她也能看出种种不公之处,若是签定合同,大辰将失去部分领土,翡翠等玉石珠宝将经由瀛岛销往大辰,彻底成为供不应求的奢侈品,最后一条,更是干涉内政,图谋不轨,到时候大辰将彻底落入瀛岛的掌控之中,或者遭受更多国家的侵略剥夺。 可怜的是,大辰如今腹背受敌,四面楚歌,皇帝又寻仙问药不问国事,简直是垂死挣扎,束手无策。她从前以为皇帝不贤明,不过是国家内部动荡罢了,奈何眼界太小,不知山外有山,现在也只能干巴巴地对广原绪说:“先预祝大帅如愿以偿了。”其实,心里一点都不好受。 为了每天都有暴民可以拿来练箭,广原绪又派人全城搜罗,四处抓人填补他的私狱,小五经过多方探听,终于打探到是除夕夜抓获的那一批人里活着的不足百人,所以,如果明天再没有萧可铮的消息,他们还需再换一条思路寻找。 焉容急得夜不能寐食不能安,忧虑太多以至于连哭都没有力气,哀思过度常常头重脚轻,熬得面容憔悴。还剩这一天了,如果他确切是被广原绪抓走了,那明天她一定要见到他的活人,她需要香香竭尽全力将人救下,衣缠香已经是她可以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二日终于来临,沉重的雾霭坠下将灰色的大地笼罩,衣缠香一身正红色的斗篷俨然成了这样单调颜色里鲜艳刺眼的一抹痕迹,她紧随在广原绪的身后,春寒料峭,寒冷让她伸不出手,紧紧地缩在袖子里。 “如果冷,你可以回去。”广原绪看她一眼,目光里有异样的色彩。 “不不,我愿意看大帅练箭。” “那好,你看吧。”他偏过头来,眼神朝中将扫过,对方立即会意,命人将这剩下的百人送上来。 衣缠香立即往前凑了凑,在这堆人里面仔仔细细地排查,甚至不经意地踮起了脚用力张望,奈何目力有限,只能看到前面的几个人,后头的便看不清楚了,她急得攥紧了手心,这样下去,只能等士兵将人分散成几排,逐一查看。 她今日特意穿这样大红的衣服,也是为了对方能够一眼看见她的存在,她相信若是萧可铮能够看见她,一定会做出不同于他人的反应,可是没有,人群里只有死气沉沉的寂静,那是面对死亡的绝望。 早有人为她搬来了椅子,甚至有更好心的为她献上可以盖住半身的毛毯,她早已失去了安然观望的淡然,白着一张脸站在比较近的地方。 杀戮已经开始,广原绪和中将可以一边杀人一边谈笑风生,每一箭发出便伴随一声哀嚎和士兵们的喝彩,偶尔的,广原绪还特意向她发出询问,听她应付一般地夸赞他的箭法高明,她一边含笑应对,一边又侧目望向人群,生怕有一丝一毫的差错,此时此刻,她已经恨透他的残忍。 她心里已经盘算出不下于十种解救萧可铮的说辞,只要他在其中,她就有办法在箭未射出时将他救下,可是人一个挨一个地落下水,就是没有他的存在!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目光灼灼落在人群之中,但最后的结果就是,她真的没有看错眼! 人到底去哪了?她已经可以想象到顾盼河下游焉容等人的心情了,没有看到尸体,是不是已经万分欣喜,此刻定是十分感激她解救了萧可铮,可是没有,他还是失踪人口,今天已经是初六,说明人已经消失六天了,下落不明,不知是生是死。 广原绪放下箭的时候,她有些不确定地问:“人没了?” “就这么多,明天还能再抓捕一批。”广原绪眼里流露一丝诧异,心里隐隐有其他猜想,“怎么了?” “我是问……”她急得几乎要跳起来,对上他询问逼视的目光,只好一口气说了出来,“除了这些要杀的暴民,可还有其他被关押的百姓?” 他嘲讽地哼了一声,果然,什么陪同练箭,其实她心里还是存着救人的目的,另有居心。“大概是有吧,你想要找的是什么人?” “我……”她不确定这样贸然告知是否会为萧可铮招来杀身之祸,因为看广原绪阴冷冰凉的神情她已经知道自己触怒了他,很有可能他偏要不称她的意,反其意而行之。“大帅可否带我去看看,单单是这样说,我也难以描述。” “你直说便是,我请来的顺从瀛皇的良民不多,也只有那么几个人而已,我还是了解的。”他眼角的微光里有淡淡的鄙夷,特意将“顺从”与“良民”这样的字眼说得清晰无比,再看她的眼里划过一丝绝望,心中无比快意。 萧爷可能是这样一类人么?她几乎要摇头否定,但只为了一丝的希望她也想去看看,说不定他也会同自己一样,选择并非硬碰硬的缓和方式自救,但以她往日单薄的了解来看,似乎不太可能。 “还请大帅带路,我愿拜访有意顺从大帅的良民,他们是真正与我有同一志愿的同胞。”同一志愿么……她现在只想拿个花盆直接砸死广原绪,这样的挣扎几时才能终止,只要能够救出萧可铮她一定赶紧想方设法地逃离,绝不跟这样虚伪而残暴的人在一起。 “好吧,我带你去。”难得今日要射杀的人不多,让他还有不少闲暇的时间,他可以带她好好走走,见识见识他们瀛岛的士兵。 她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七转八转拐进一条窄窄长长的胡同,这条胡同相当逼仄,几乎只能容两人并肩通过,完全不知是如何修建而成。 广原绪带她从一扇小门进入院子,她提着裙子进去,里面有叮叮咚咚的打铁声,脑中一转她突然明白,大概所谓的顺从的良民都被抓来打铁,为他们建造精良的兵器。 她苦恼地摇摇头,觉得萧可铮是不会在里面的,就在这个念头产生的时候,她听到有细碎的敲打声夹杂在这些打铁声里,那声音是清脆的,零零散散,有玉碎的美感。 “这是除了打铁的,还有干什么的?”她望向广原绪的目光里又多了一份期冀。 “还有写文章的秀才,做饭的厨子,两个做生意的大老板,一个打磨玉器的闲散人。”他记性甚好,这些人一眼便能记住。 衣缠香细一思索,在一帮蛮夷之前暴露自己家财万贯绝对不是一个明智之举,如果萧可铮真的在里面,那他至少会选择隐瞒自己的身份,会说自己是干什么的呢?她偷偷将手放在自己的耳后用力一拽,将一只耳坠上的玉坠扯了下来,“大帅,我有个玉石耳坠掉了个坠子,想让那个玉器匠给补一个上去,可以吗?” 他几乎懒得去想便直接回答:“可以。”此时两个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顺着她去做就好,反正在自己的掌控之下,也不会任由她掀出什么大的风浪。 “多谢大帅。”她含着欣喜随在他身后,不过多久便到了那个玉器匠的屋子,她站在门口观望,外头的锁一被撬开她便跨进门槛,然后她看到了阴暗光线里伏案雕琢的人。 激动几乎让她险些将名讳脱口而出,她压制住心头的狂喜站定在一旁,思考待会要用怎样简短不明的言语沟通。 “你们要的版图还需要一天才能做好,我想大帅并不会太过心急,又何必来打扰。”从房间里头传来男子冷淡又桀骜的话,透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一贯爱用这么居高临下的语气的人还会有谁?哪怕身处被动的境况下也要慢条斯理神情肃穆地讲条件,衣缠香几乎已经确定这是谁了,哎,真是太激动了。 “不要得意太早,我更愿意看到一件完美的作品,萧。”广原绪丝毫不把这样的话放在心上,他的愤怒总是藏而不露,“这是我的女人,我带她过来看看,希望你能好好招待她。” 萧可铮眼里含了几分不屑,倒不知他能领来什么稀奇古怪的女人,他全然不感兴趣,可还是为了应付,懒懒抬头看了一眼,突然僵在那里。 “就这样吧,熟人相见,总有些想说的话,本大帅不便打扰。”广原绪用富含讽刺的眼神来回看了两人一遍,干脆利落地迈腿出去,这件屋子太过狭窄,再容纳一个人就显得透不过气,何况还充斥着呛人的粉尘。 他们二人的相见让彼此心中都有些热切,可因为并不熟络,不会有太过亲昵的举动,又担心距离太远再说话会让外面的人听到,只好用只字片语尽可能表达比较全面的意思。 “她怎么样了你知道么?”这是他克制了许久淡然了许久之后的第一句话,没有办法做到镇定自若,衣缠香甚至看到了他握住刻刀的手都在颤抖,仿佛听到了他慌乱的心跳声。 “她很好,如果没有她我不会知道你被抓。”想到焉容,她心中不免有几分庆幸,她为她高兴,因为有这样一个男人时时刻刻都在惦念着她,同时,她也在想尽一切办法营救他。 明显的舒了一口气,气氛像松了强压后的弦,这根弦绷得太久,还在不停回荡着紧张的韵律,这是他紧张多日以来得到的最安心的一个消息,几乎要让他坐不住了,险些要不顾形象地大口喘气。“我彻底放心了。”再也没有任何一件事会比她的安全更重要。 衣缠香轻轻笑出声来:“萧爷,你能活着,也真是万幸。” “彼此彼此吧,姑娘现在的身份是什么呢?” “良民,我想我们应该是一样的。” “哦对,这样很好,用心活着吧,因为一个不小心就会死得很惨。”他能够想象得到她一个女人混到这一步的不易,更因为她如今的身份,微妙得让他不禁为她捏一把汗。 衣缠香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想要活着最简单的做法就是把自己置身事外,可显然她已经做不到了,“现在萧爷被关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他们要一份玉质的全新瀛岛地图,加上大辰四岛,作为给他们瀛皇的贺礼。”他终日在这间小屋子里切切割割,便是要成全广原绪对他们瀛皇的恭维,但这样一件玉器的出手,俨然是承认自己早已成为卖国贼的身份。 “您这样做若是神不知鬼不觉还好,一旦传出去,将在大辰难以立足。”一份地图而已,虽然不会对国土造成实质性的影响,但影响十分不好,必定会毁了自己的名誉。 “倒不顾得这么多了,这东西做成了,他们自然会放了我,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让它开一下好了。”萧可铮笑道。 衣缠香并不明白他后面那句话,只见他拿了一把小锤子,沿着那块玉片的边缘来回轻敲,就连响声都是低微的脆响。她立即会意,原来他是要在玉片上制造一些肉眼看不见的细纹,也许不用等到广原绪回到瀛岛,这什么合并四岛的新地图就已经分崩离析了。 “您干得漂亮!”她由衷夸奖,从案上捡起那张草图,看着被刻意夸大的瀛岛地图不禁心生鄙夷,苍蝇大的地盘还妄图跟大辰叫板,所以那什么瀛皇,是苍蝇王么?她忍不住笑了笑,转而将目光投向外面,阳光有些微微刺眼,大概是近了午时。 “我不磨蹭了,萧爷还请珍重,我会叫她安心,终有一日你们会团聚。”她矮身对他行了一礼,转身便要离开。 萧可铮连忙起身拱手回礼,言语倒有几分感慨:“你也同样保重,多谢。” 衣缠香微微一笑,推门而出,外头广原绪正站在院中,低头用鞋尖划着地面的土,“大帅!”她刚刚叫了一声,这才叫他回过神来,赶忙摆了摆用鞋底将刚刚画出来的图给抹去。 “怎么样,是你想要找的人么?” “大帅……”她目光盈盈地看着他,眼里有几分别扭,“此人对我有恩,可以求你放过他么?” “呵,怎样的恩?”广原绪觉得能让她费尽周折地来解救一个人想必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他素来不愿浪费脑力去记一个不相干的人的名字,比如萧可铮,他只记得姓什么,其余什么也记不清楚,现在有必要再加深一下印象。 “……”衣缠香很认真地想了想,她和萧可铮之间还真没什么交集,他倒是说过愿意为她赎身提供帮助,但被她拒绝了。“他为我妹妹赎身了。” 广原绪很认真地同她辩驳:“那也是对你妹妹有恩,不是对你。” “那……也差不多吧,我和我妹妹感情极好,算起来里面那人是我妹夫呢。”她眨了眨眼,觉得一瞬间萧爷成了她妹夫有点不可思议的诡异感觉。 “是你亲妹妹么?” “……”广原绪一旦较起真来,还真让她有些头疼,“虽然不是亲姐妹,但感情比亲姐妹都亲。” “那好吧,我会成全你们,让你们一家团聚。” “……” 事情显然不是他说得这么通达人情,而是因为他们里通外合增加了太多不安全的因素,那么只好全都抓起来一起看守。 于是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当天傍晚燕蓉饺子一送到,焉容就被扣在西廊巷子。眼看着明晃晃的的刀片都在自己的眼前晃悠,她不可抑制地再度紧张起来,但因为有衣缠香的在场,她比以往镇定不少。 衣缠香也明白,让广原绪放了焉容不太可能,为了让伤害降低到最小,她只好求情:“让他们夫妻团聚吧,我有大帅足矣。” 这样的话让他心里微微一暖,她的乖巧和服从让他很是受用,不愿再同她有什么不快,特意吩咐道:“把这位小姐送到那位玉石匠那里,看好你们的裤裆,不许做什么令人厌恶的事情。”那几个士兵立即收回对焉容的放肆打量,老老实实地站在她一旁,护送她转移到新的地方。 广原绪冷笑一声摇了摇头,拆开食盒取出那份“燕蓉饺子”:“我先前不太明白为什么玫瑰丝这么好吃,现在总算明白了。”他用筷子捅破那层薄薄的饺子皮,将红色的细条拣出来送入口中。 衣缠香瞬间变得脸色刷白,原来他早已知道这一切,这是焉容来送饺子的第三天,三天时间,他足够调查清楚所有的事情,包括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身份,所以先前,他连窥视偷听这样的事情都懒得去做。 事情已经往弄巧成拙的方向发展,如果当初她没有以燕蓉饺子暴露自己的所在,只怕萧可铮已经凭着自己的本事出去了,现在,又把所有的人搭上了这条贼船,不知如何是好。   ☆、第73章 有容乃大 天色渐渐放晴,到了傍晚有炊烟漫过屋顶,哪里都有人间烟火,即使是这样一个冰冷带着血腥气息的军营。 还剩最后一道环节——抛光,只要完成了,明天就能顺利交差出去,萧可铮将玉片裹进柔软的细沙里,准备给自己一小段的休息时间,不久就有人送来晚饭。 他把一身类似围裙一样的灰布衣服扯下来挂到架子上,用铜盆里的水洗了把脸,再拿干净的毛巾将手擦干,趁着这会闲暇的工夫低头看了看铜盆平滑的底部,里头的人影总算有了些精神。 外头传来戚戚擦擦的脚步声,他微闭了眼,心情又不好起来,看见这些像苍蝇一样的玩意就难免恶心。 门外有落锁的声响,一口甩着蹩脚汉语的腔调冒了出来:“我把你的女人送来了,好好干,还有你们的晚饭。”紧接着有奇怪的笑声响起,萧可铮闷哼一声,却还是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焉容! 他们怎么把她也抓来了!至少原本他可以知道她在外面是安好的,现在,即使在一起他也不敢保证她不会有危险,他从心里是不想她来的,可又抑制不住地欢喜起来。 “爷……” 这样绵软温柔的称呼已有多日未曾听过,乍一在耳旁响起,好像穿过多年的厚重时光,落入心底,如甘冽的雨水沁入干涸已久早已皲裂的地表,化成柔润温情的一弧清泉。 因为太过度的惊和骤然见面的喜让大脑忘记如何旋转,他除了仔仔细细地看她什么也做不出来,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连何时那些讨人厌的士兵走出去的都未曾留意。 焉容含笑站在门口,看他愣着不说不笑,心中倒是奇怪,他这是傻了吗?冲他娇嗔一声:“爷,你这是做什么呢?” 她会动会笑会说话,看来倒不是自己在做梦,可依旧会觉得脚底发软,好像踩在云朵之上,如同饮醉一般。“看你。” “隔近了看。” “你过来……” 真是的,他怎么这么懒,连亲自走过来看看她都不肯,还得叫她走这么一趟,过去便过去吧, 反正早晚也得到屋里去,不叫他多走这么一个来回。 她刚刚走到他身前就被他狠狠抱在怀里,他快把自己压到她的身上,下巴搁在她头顶蹭着她,凑在她耳边感慨道:“我的容容还会走路,一定是真的。” 这……焉容眨眨眼,从他怀里一挣扎露出自己的整张脸来,很仔细地看他:“你这是怎么了呀,倒像是傻了一样。” “没傻,能亲眼见着你好好的,一时大喜过头有些癫狂了。” 她从未见他如同现今这般,看自己的眼里都是满满的光彩,连动作都是失控的,一直紧紧搂着自己不肯放松半点,就像是怕她再跑了似的,可不是有些癫狂了?就连称呼都变了呢,容容……从来没有人叫得这么亲昵。“我的爷……”她狡黠一笑,也换了称呼叫他,“铮铮?” “……”他立时严肃起来,却绷不住心底深藏着的喜悦,索性弯身将下颌抵着她的侧脸,轻声叱责道:“胡闹。” 她向来胆子不怎么大,被他这么一训便不作声,老老实实缩在他怀里:“那怎么才算不胡闹呢?” “叫我叔岳,次序之叔,高山之岳。” 焉容细细一想,便知他同自己说的是表字,排行第三故为“叔”,高山成其铮然刚毅,故为“岳”,倒也好记,只是相识了一年之久,这才知道他的表字,实在是……心中羞愧呀。 见她又沉默不语,他便轻轻晃了晃她的身子:“念来听听。” “叔岳……”她极轻柔地唤了一声,竟不知为何叫他的名字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羞怯感,极度不好意思地把脸缩到他颈下,张开双臂揽紧他宽厚的肩背。 这般温存的轻唤仿佛要滴下水似的,浇灌进耳朵里让人浑身酥麻,堪比天籁般扣人心弦,让他回味无穷,忍不住又央着她:“再念一回。” 这次她是再不肯开口了,脸颊贴着他的下巴磨蹭,嘴角尽是甜美的笑容。“好扎脸……” 几日不见,他的脸上冒出了青青的胡茬,硬硬的很是扎脸,他本身极在乎自己的形象,一向以孤介清俊的仪容为美,尤其要在焉容面前,更是不能露出半点买卖人的粗俗铜臭气,可是这帮瀛岛来的苍蝇们丝毫不讲究待客之道,连面镜子都不给他准备,又突然把焉容抓来了,让他颜面搁到哪里去才好? 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脸:“这样是不是不好看了?”纵然他一向矜骄,但向心爱的女人问这样的问题的时候还是有些微微的心虚,很不幸的是,焉容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不自信。 “怎么会呢?”她很认真地看他的脸,发觉这样的萧爷也没有难看到哪里去,一样的俊逸潇洒一样的英伟不凡,而且微须看起来更有男人气息,成熟掩盖了几日以来的憔悴感,看得她心跳一息之间不止多跳了一次。“一点都不难看,显得沧桑了一些。” 这词……他微微皱眉:“是嫌我老?” “不老不老,男大五,腰包鼓,女小五,人楚楚,甚好甚好。”她冲他笑得眉眼舒和,倒真是楚楚动人,娇美如花,要开到他心里面去了。 “你不嫌弃我就好,至于腰包么,鼓不鼓现在是不知道的,但都归你管怎么样?” “那敢情好,尽归我管。” 两人从未像今日这般亲近交心,像寻常夫妻一样亲密无间,也不知是何时到了这样贴心的关系,曾经谈及二人的感情总是一方隐晦一方遮掩,从未像现在这样豁然开朗,镜中花水中月一时变得真真切切,情人在眼前,触手可及,果然是小别胜新婚,情增千百倍。 一道用过晚饭,两人同挤一方小床,床很小,本来他一个人歇息就不宽裕什么,再添一个人更加狭窄,还好焉容生得娇小,勉强能够挤得下他俩。但这里条件实在太差,白天尚不觉得有多冷,到了晚上窗户还漏风,跟牢房有的一拼了,不过这样也很合他的心意,能紧紧贴到一块去,搂得更紧一些,至于其他的想法委实不敢有,毕竟极不安全。 到了夜里二人又说了不少体己的话,一直到了月上中空才双双歇下,深深入眠,这是自除夕以来二人第一次拥有的得以安睡的夜晚。 但这样一个夜晚却是衣缠香的不眠之夜,一弯残月在乌云的遮掩下明了又灭、灭了又明,她一直等到广原绪回房才打起几分精神。 他喝了酒,原本麦色的肌肤泛着微红,冷漠阴鸷中又透着狂野不羁,衣缠香偷偷看他一眼,小心翼翼站起来坐到一旁去,将床腾出更大的地方给他。 “衣、缠、香。” “我在。”经过这段时间的相与,他能慢慢将她名字顺利念出,可以做到吐字清晰了,可这样连名带姓地郑重叫出她的全称,让她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你知道我今晚去干什么了么?”他倾身过来将她拉到身下,几乎要把全身的重量压在她身上。 她不敢做更多猜想,只好如实作答:“我猜不出来,大帅告诉我吧。” “今天你们大辰的皇帝请我赴宴了,一百二十道菜,听说准备了三天两夜。”虽然是平铺直叙的语气,却在他的尾音里听出了几分得意与欣喜。 呵呵,一百二十道菜,他们的大辰皇帝是不是已经除了摆谱和修仙什么都不会了呢?她虽然失望透顶,但因为难以漠视而恨得心肝发苦,却昧着良心笑着应对:“我们大辰都是热情好客之人,明知物资匮乏,却依旧要悉心款待。” “或许是这样吧,你们皇帝还赐了我三十六个美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想不到广原绪到了大辰学了不少成语,衣缠香一垂美眸,故作好奇地笑道:“哦?大帅可有中意的?真是恭喜了。” 他却挑了眉,眼里有微微的不爽,对面的女人神情在夜色的掩饰下晦暗不明,让他猜不中她心中所想。“这倒没有,我愿把她们一道带回瀛岛供奉给我皇,你说怎样?” “大帅对你们的君主忠心耿耿,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她极力掩盖语气里的讽刺,可偏偏没能控制好,导致自己的声线有点抖,让他误以为是她太激动了。 何况醉酒的人总会带着自己的幻想去判断事物,他一时喜形于色,问:“你刚刚是不是害怕我冷落你?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吃醋?” 她心里一乐,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却又辩驳不得,只好绕开话题:“大帅此次去赴宴,还有其他的收获吗?” “有,皇帝同意签订合约了。” 一句简短的话宛似平地里一声惊雷,衣缠香张了张嘴,一时半会没能将自己的神魂复位。隐隐约约记得他说……还有不久就可以回瀛岛了,要带着她走,直到她后来回过神来琢磨这句话,才后知后觉地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日一大早,萧可铮便起来给那份瀛岛玉质地图做最后的修整,手工之时,响动声将焉容吵醒,两人拥抱一会,把东西包装好放在一旁,心情平静地等广原绪过来验收。 焉容还是头一回知道他极擅刀工,央着他给她雕一些小玩意,趁着这难得的闲暇时刻,两人坐在一张台前,选了一些下脚料,他手把手教她刻画纹路。 刻什么好呢?她选了方方正正一块料子,道:“不如给我刻个章好了。” “什么字?” “嗯……”她正想着,不妨他突然插话。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你名字里既然有容,那我就刻个‘乃大’好了。” 焉容险些一口水喷出来,再看他神情极度正经,一点都没有戏谑的意思,这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心里暗暗恼了一会,赶紧道:“不好不好,换一个……” 就在这会儿,门外的锁被打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先感谢惊鸿姑娘扔了一个火箭炮,非常感谢!!!已经到了很激动的地步!! 然后请容许我这个作者啰嗦几句没用的话…… 现在是零点二十分,错过了十一月一号二十分钟,但对我来说不止这些,是六十分钟 在这一个小时里面,所有的网络信号几乎为零,所有的网页,扣扣,都上不了,连流量都是这样。 我们公寓信号最强的地方是大门口,外面是一排自行车,我坐在门内,大理石地面上。在凌晨即将到来的那几分钟里,我甚至失控到跪在地上捶打地面满脸泪水,还好四周除了黑暗空无一人。我多想在一号发出这一新章。 我不是为了全勤,因为我这文剩余的字数很有可能还不足以够支撑这个月的双更,我有轻微的强迫症,希望能从一而终,在这样全新的一个月里日更到完结,可是我败给了这如此不堪的信号。这个周的榜单来之不易,我被扔进两期活力,但我已经尽力了,我不渣游戏不看视频不沉溺网购 ,几乎把所有可以利用的时间都放在码字上,可惜我至今时速还不够一千,写一点就不断改到自己满意为止。我不想辜负编辑也不想辜负我的读者。 学生党最烦恼的就是考试和开会,让我本该轻松宅到发麻的身心忙得要死要活,也让我的读者忍受没有丝毫规律可言的更新频率,最长的断更是十三天,我去复习和考试,这次断更让我的文元气大伤,还留下的读者少之又少,而正是这些人,让我感激再感激。让我明白,我这样一篇带着自己信念和深情的文不是一场独角戏,它还有人支持。 读者的容忍和等待,让我感到愧疚又忐忑不安,同时又带着惶恐的感激,我如今仅有这一台智能手机,帮我一步步完成这样一个写文梦,又有不少剩余电量供我写下这样一长段废话,感谢我的爪机,以及更加感谢我的读者,以及,为我的不够勤奋而道歉。 夜梦吉祥。   ☆、第74章 谈判威胁 像是打开闸门一般,晨光一涌泄入逼仄的小屋,曼丽的金光照进,将惊尘染得旖旎细腻。屋内的两人保持很一致的动作,就是有说有笑,泰然处之,把来者丝毫不放在眼里。 这二人本来都是容貌不俗之人,怎奈如今破镜重圆,面上又添几分神采奕奕,看得外头来客眸中一亮,顿觉惊艳。广原绪干笑了两声,脸上簇起颇似真切的热情,拱了拱手道:“萧老板今日看起来精神不错啊。” “哪里哪里,不过是昨晚睡得好罢了,大帅一向精神抖擞。”难得他此刻心情好,还有这等闲心跟他扯淡。 广原绪点了点头,眼神暧昧不明地看向他身后的焉容,打量许久也未曾停下,看得萧可铮心里一紧,连连干咳了两声。 “怎么样,萧老板的东西准备好了么?” “就等大帅过目了,容容,把东西取过来。”他目光极温和地看她一眼,以此安抚她的心,担心她紧张害怕。 她听他这样毫无顾忌的亲昵称呼,心中有莫名的暖流涓涓淌过,微微颔首过去取了东西递给他,两手相碰触时他攥了攥她的手,指尖有细微的冰凉穿过。 萧可铮对着广原绪掀开檀木盒子,将其中的玉片正对着他的目光,却只迎来他淡淡扫过的一眼,便听他敷衍地夸赞道:“素闻萧老板鲜少出手,但凡出手必有极品,此话诚不欺人。” “大帅过奖了,没什么问题的话就这么定好,我们都说话算话。”但闻轻微的砰地一声,他合上盒子,将东西塞进广原绪身后一位中将的怀里,然后随手将焉容揽入臂弯之中,脸上有些不耐烦地等候广原绪发话放人。 “萧老板。”他翘起上唇做出一个奇怪的笑容,手掌刻意地搁在他的腰带两侧摩擦,随即往前迈了两步,像是有意亲近地靠拢,“我想我们有必要更进一步地谈一谈,先前是我们款待不周……” “不必,打搅多时是我们的不对,就此别过,往来不亲。”萧可铮淡淡一笑,选择漠视他所有的奉承恭维,“您该坐下,站着会很累。” 广原绪皱了皱眉,有些嫌弃地看了看屋子里布满灰尘的摆设,但还是让下属为他搬来一张凳子坐下,坐好后他撇撇嘴笑道,“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萧老板,我们之前把关注一直搁在那两个商人身上忽略了您,可亏了头顶上面的一对眼睛。” “话可不能这么说,”萧可铮含笑看了焉容一眼,别过头时目光里多了一分戏谑,“大帅也许不知道,在我们大辰,泰山是老丈人的意思,我不是您岳父,您不认识我也是应该的。” 焉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男人呀,尽是欺负一个异邦人不通语言了,她赶忙将脸上的笑容收敛回去,再看广原绪的表情上,眼含淡淡不明的笑夹在起伏的深云里,她一惊连连将头低下去,又往萧可铮怀里靠了靠。 “您真幽默。”广原绪淡淡道。 时间凝滞了短短一瞬,广原绪对着空气长叹了一声,回身从中将手里捏过一沓文件摆在窄小的案上:“时间不早了,萧老板,这是我今早刚拟定的合同,我想我们应该有更好的合作,这样才能让翡翠在我们的手里绽放更迷人的光泽。” 萧可铮原本并不想看,适度的倨傲足已显示他的不屈,就在他看到广原绪的目光在焉容脸上越发加深的时候他立即改变了主意,毫不犹豫地拿起合同,软肋在此,似乎没有其他选择。 合同里面要玉珑堂跟瀛岛合作,他需要接受投资,允许对方掌握四成的股份,同时不可拒绝他们的价格调整建议。玉珑堂在这三年里已经发展成了尚霊城最大的玉石行,特别是在最近的半年里,逐步脱离崔家的控制,分店不断在开,去路不断在增,价格的波动足以影响整个玉石界。 “萧某不愿跟官府扯上关系,不论是大辰还是瀛岛,看来……” “萧老板,这是互惠的事情,我相信你不是一个愚笨的人,当今局势如何我想你应该很清楚,离开灜军的庇护,你的生意做起来会很不容易。” “抱歉,这些天一直在这间密闭的小屋里做我的事,我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广原绪轻叹了一声:“你知道的,先前的两个老板都已经平安返回了,我给他们的也是四成,我想我们还能继续商榷一下,毕竟萧老板跟他们不一样。” “是的,不一样,”他低声重复一遍,眉头略一舒展,“我不想答应。” “你……萧老板,我希望你刚刚只是说了一句仓促的话。”广原绪挺直了腰板,身下的凳子立时发出吱呀一声呻|吟。他将目光直接跳过其他事物落在焉容身上,轻舒一口气,语气柔和地问道,“请问这位小姐如何称呼?” 焉容怔了一怔,有些诧异他们剑拔弩张的谈判竟然会突然中止转到她的身上。“我……” “我的夫人。”他替她回答,腾出一只手臂揽在她的腰间,手指在她的衣服上不断收紧。 “哦,萧太太……”广原绪看二人的表情里有几分戒备,立时笑了笑想要放松一下气氛,“听香香说你们是好姐妹,今日一见,看您果然如她所说,是一位很漂亮的小姐。” 焉容微笑应对:“您过奖了。” “该是春天了,中午太阳很晒,冒昧问一句您是否觉得很热?” “嗯?” 广原绪正对上二人疑惑的目光,他耸了耸肩,将最外层的一件衣袍脱下:“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看你穿得有些厚重罢了,您可以随意一些。”说完话,他将自己的衣服扔给身后的下属。 焉容随着他的动作神经一绷,目光立即对上萧可铮的眼,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些微的颤乱与迟来的宽慰。 “呵呵,内子坐的地方比较阴凉,不像大帅坐在太阳底下,不过还是多谢您的好意提点。”萧可铮往前倾了倾身子,挡住广原绪向她投来的肆意目光,不是他心存敌意,而是他切切实实感到了对方的不怀好意。 “嗯……”广原绪抿了抿唇,停顿半晌笑道,“我们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吧,三成,怎样?” “我说过,萧某不愿跟官府打交道,不论哪一方。”他的回答依旧坚定,仿佛刚才那一段威胁惊吓真的只是误会而已。 “您这是何必呢?”广原绪眼里透着几分嫌弃,又将眼神转到焉容身上,尽管萧可铮的高大身躯已经将她完整遮掩。“与您相比,萧太太显得更好说话一点。” “……”她今天根本没说几个字好吗?看来这位大帅真的是虚伪惯了。 广原绪锲而不舍地跟她套近乎:“萧太太这些日子辛苦了,为香香准备饺子累得够呛,下过厨房就立即赶来,连衣服都舍不得换下来呢……”他的目光落在她不起眼的蓝底白花裙摆上,暗暗赞叹她先前的聪慧,这样简单粗陋的打扮确实瞒住了许多灜军的眼睛,就连他也未曾注意过锅底灰的粉饰下会有如此惊艳的一张俏脸。 “我们瀛岛的人都很尊重女性,瞧,我特意为您准备了漂亮的衣服,香香说过,你是爱美之人。”他拍了拍巴掌,立即有人从后面走上来,手里捧着一个木制托盘,里面放着一件妃色的袄,上面有仙草的刺绣图样,不似大辰的衣饰风格。 “谢谢您的好意。”她目光从衣服上粗略扫过,此情此景,没有任何看新衣服的兴致。 “那么换上吧,如果不合身可以再改,不过我们的将士都是男人,放心他们会善良地帮助你的。”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招来两人过去拉焉容起身。 就在他们中有一人的手臂触及焉容的衣服的时候,萧可铮霍的站起身:“够了,三成,我答应。” “……啊。”她轻叫出声,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惊讶,事实上今天的她一直出于走神的状态,两人的对话节奏太快让她的思路跟不上去,所以当她听到他说“我答应”的时候,脑中像是炸开一圈炮火。 广原绪满意一笑,顿时释然地塌下腰来:“既然萧老板不喜欢这件衣服,那就算了吧,希望在以后的合作中还会有机会给萧太太送更好看的衣服。” “不必了,谢谢你们的好意。”他缓缓坐下来,用一只手臂将焉容紧紧地抱在怀里。 广原绪适时收住废话,直截了当:“奉上笔墨。” “签合同之前我想洗把脸,换身衣服,可以么?” “哦?” “大辰有个词叫‘万象更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不会反悔,请你们出去一下。”他丝毫不理会广原绪和他的部下们投来的异样目光,快速而利落地将话说完,再也不去看这帮苍蝇一眼。 “好的。”广原绪体贴一笑,站起身抖了抖衣服,立即带人出去。 门再度被关上,所不同的是没有人再挂锁,但嘈杂声依旧在耳旁回响。萧可铮将焉容抱起来压在墙上,薄唇紧紧覆上她的唇,这个吻说不上任何缠绵温情,甚至有些粗暴,占有的目的太过强烈,不经意就把她的内侧软肉咬破,以至于唇齿分离之时,都品出了口中一丝腥甜。 而它的蛮横之处的优点在于太过真实,让她心底触动极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抱着他怎么都不肯松手,她还感觉到他的身体起初时有些颤抖,到了最后,在她的安抚下渐渐平静。 枉他镇定了这么久,其实早已外强中干,她的危险就在自己尚不察觉的情况下悄然离去,却在他的心底抛下惊天巨石,久经长存。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翡翠荆棘 扔了一颗火箭炮,亲爱的感谢你~加油存稿开文! 苦逼的我下午有课,可能晚上没办法更新了,故上午抓紧时间码出来,求垂爱……   ☆、第75章 不可完结的一章 同意将玉珑堂的部分股份转让给灜军,就意味着他已经接受了同瀛岛的合作,这是对大辰的出卖,对所有玉珑堂客户的辜负。今日倘若没有焉容在这里,萧可铮估计是死也不肯答应的,这样的结果他本该料到,就在焉容被送进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预料到她是灜军拿来同他谈条件的筹码。 他们心里都不好受,她愧疚,后悔自己的到来让他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份不情愿的合同;他心里苦涩难过,自己一手带起来的玉珑堂清清白白立了三年,旦夕之间被贼人玷污,虽说不能把玉珑堂比作自己的孩子,毕竟不是拿来卖的,但感情上却是差不多,都是他心中最珍惜最贵重的东西,容不得半点觊觎和毁坏。 焉容抱紧他的腰身,微哽了嗓音问:“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想跟我回去么?” “想。”她不假思索回答,之后又觉得他的问话并非这么简单。 “如果我一无所有了呢?” 焉容靠着他的身子站直腰,伸手将他的衣襟整理平顺,轻声笑道:“没了就没了,我也一无所有,我又何来要求你有什么呢。” 萧可铮勾了勾唇,嘴角扯起一丝勉强的笑容:“那就跟我回去吧,尽快。”他收紧手指握了握她的腰,低头往她额头轻轻亲了亲。 “叔岳……”出于直觉,她发觉他此时有些出离常态,仔细凝了他一眼,回过两手将他紧紧拥住。“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玉珑堂我不想要了。” 她顿时一愣,在她瞪大的眼睛里他低下头别过脸去,不想让她看到他的复杂表情。这实在是别无选择,也许快速甩手对他来说是个精神上的解脱,她并不看重他的钱财多少,只是这样终究让他心疼难过。 “对不起……”也许就是自己的错吧,如果那时没去找衣缠香他便不会暴露身份,也不会落得如此艰难的局面。 “别这样,”他用温凉的掌心轻擦着她的脸,对着她轻笑一下安抚道,“玉珑堂自开办不过三年而已,我萧可铮还能活许多个三年,还会有更多的玉珑堂,要知道我本来也没有多少钱,你想想我给你赎身的钱都凑了多时。” “多少钱?”她那时只顾得跟他置气,到不曾亲见他撒钱那等场面,只依稀记得锦儿说过,金块银块都在地上翻滚,放眼过去金灿灿银晃晃一片足足要亮瞎了眼,刘妈红着眼球一个人爬在地上捡,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愣是将一个裙香楼的正门堵得水泄不通。 “十万两。” 什么!她张了张嘴愣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她原本以为是一万两,没想到竟然足足翻了十倍!可想而知刘妈那贪心的家伙定然私下里同他讨价还价过,真是贪心到不要脸了。 这可真是……让一向把金钱视为粪土的她一时难以接受,咬着唇心疼得像是被刀割了一道似的:“她要这么多你竟不曾同她砍价……” “我怎么同她砍价呢,你毕竟不是一样东西,我担心同她谈崩了,她反过来为难你。” 再怎么聪明睿智的商人也有不敢讲价之物,她是他的软肋,不可以价论之。她曾亲眼见过曲氏同菜农砍价的场景,曲氏是个小气吝啬的,出价太低又死缠烂打,硬是逼得那菜农将一篮蔬菜全部丢在路上,既不能高价卖出便亲手毁掉,又有绑架之人因为被勒索的人出价不痛快而狠心撕票,这倒是一种很常见的奇怪心理。 焉容心中感动,看他的眼光更加柔软温和,一时感慨难以言语,千般话都哽在喉中,唯有明眸如秋水深深将他淹没。 ………… 签过合同之后,焉容请求再见衣缠香一面,广原绪倒是很通情理地允了她,且允许衣缠香带着她四处走动走动,只不过要士兵跟随,自己则留在西廊巷子同萧可铮继续谈论生意上的事。 两位坐上马车,当帘子放下的时候衣缠香吐了一口气,问:“他有没有为难你们?” “什么为难不为难的,人在就好了,至于那些身外之物,不提也罢。”焉容无奈地摇了摇头,担心说得再详细了叫她也跟着难过,万一再跟那什么广原绪闹出不快,只怕对她不利。 “你能明白这些就好,这么多年……”衣缠香抬了抬眸子,眼里有些伤感地望向外头,“逃亡的这些年叫我懂得,最重要的只有我自己。” 也许没那些重要不重要的,因为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她孤零零地活着,活得洒脱而直率,她有自己的章法和套路,仿佛这个天下的所有规则都是绕开她而设定的,她逍遥如游鱼,遗世而独立。 这个女子在焉容面前始终展现着鲜活狂放的模样,鲜少如现在一般露出伤感的一面,哪怕是面临夜雪欺山、兵临城下的险要关头,她也果断狠戾地收起身体上的疼痛,一把将她推出危险的区域。 “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焉容一时心软,仿佛心底有一方清水被搅得起了波澜,她被触动的时候甚至觉得自己不该是个女人,如果她是男人的话她一定要好好保护她,让她再也不孤单面对困境。 衣缠香听她这样说,十分欣慰地笑了笑,转而,将笑容掩在低头长发垂下的阴影里:“是啊,焉容,你也许不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好像看到了多少年前的我自己,那种感情,是带着亲切与讨厌的。” 焉容一时惊讶,又有些别扭地问:“我知道你是讨厌我的,可怎么……又想到了你自己?” “其实花魁这种东西我并不在意,我只是嫉妒你,你一来裙香楼就受到众星捧月的对待,未曾受过毒打,没有被逼整夜整夜的接客,甚至还有个男人拿心惦记着你,我原本只是嫉妒,后来就有些恨铁不成钢了,你只把自己封闭在那个虚拟的感情里,你私心挂念那秀才来救你出去,就如我整日盼着桢郎来解救我一般,我怎么可以忍受你的马知文和我的桢郎一样?他不配!你也不配!” 她此刻倒是不想考虑焉容的感受,因为事情已经过去了,焉容那时候确实又傻又懦弱,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得很。“至于相似呢?大概是你我都对未来有着念想吧,都嫁过人,都有过幸福的生活,所以我会特别地想把你变成像我一样的人,刻意地教你变狠变坏变得足够冷漠。” “其实不是的……”焉容立即插话过来,自从真正认识了衣缠香,她便没有觉得她太坏太没人性,所以她立即同她辩驳。 “那是因为我在改变你的同时你也改变了我,譬如说袖兰和墨然二人,我原本以为墨然会像袖兰一样不得善终,没想到你还是用自己的方式救了她,所以,这份固执和善良我由心佩服。” 焉容被她这么一赞有些得意,摇头轻声道:“不过是出于本能罢了,你没有救她,可你也救了我,我不仅佩服你,更要感谢你。” “这些话你不必同我摆明了讲,你心中所想,其实我也猜中了七八,我懂你的感激。”她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沧桑,“有时候人的眼界在随着经历变化,从看事看人到看心,经历越多,眼界也会越宽,就像你曾经只着眼于自己的苦难,而没有看到他人的挣扎。” 焉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众生皆苦,唯五蕴皆空,方得内心自在。” “哟,这竟整到佛法上面去了。”衣缠香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倒有些害怕,难不成是自己无意的一句话勾起了她的佛性? 焉容不好意思地笑笑:“从前真有出家的念想,加上家母影响,自小抄颂过不少佛经,虽说往心里记下不少,再遇个什么烦心的事念几句也能清净心事,却未真正参悟,倒是你一句话叫我隐有领会。” “可别再领会了,再悟下去是要误了你和他,我可就成了罪人了。”衣缠香笑吟吟同她打趣,将这有些紧张的气氛缓解。 “断然不会,如来与君不相为难。”她目光定定,心中已经足够坚定,没有什么事能够阻碍他们在一起。 “这样才好。”这桩心思也算了结了,他们两人的感情给她的感觉就是……像拉得紧紧的细线,好像一个不经意间便要挣断一般,如果两人能从此和美过一辈子,她也可以为此松一口气,安心跟广原绪去瀛岛。 她用两指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骨与眼睛连接的地方,让自己的眼睛转动起来更加灵活。“广原绪跟皇帝签好条约之后会带我去瀛岛,我想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有件事我想……” “你要离开?!”她十分震惊地问了出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人才重逢了四天然后要面对永久的分离,她去瀛岛,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嗯。” 焉容没有办法立即接受,听得这话的时候手脚都软了,连长一点的话都说不利索:“不要,不走行吗?我不想让你走……香香,我求你了,别走……”此刻她就像一个要被迫与母亲分离的孩子,那么绝望地挣扎挽留却无法反抗,她甚至牙关都在颤抖,不知何时将她的手抓在自己的手心里,紧紧地攥住,把衣缠香的手都抓出了沁红的痕子。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性格里很致命的弱点,就是在可以依赖别人的时候会变得特别懦弱,总有需要你孤身一人的时候,所以,接受我的离开。” 她从前以为她很孤独,所以要有一个强大的信念强撑着她活下去,把所有的注都压在马知文身上,只是因为他曾经是她的丈夫,与爱情无关,到这个信念被打破的时候她几乎崩溃,在衣缠香等人的刺激下把信念转移到了自救与救助家人之上,从那以后一直没有离开过他们的帮助,像溺水之人抓到一根稻草一般贪婪地依赖,她毫无压力和危机地接受别人的帮助,直到把依赖变成了习惯,现在,这根稻草要消失了,她感到如同溺水一般的窒息,却忘记了一个落水者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挣扎。 “别这样,香香,没有你们的时候我也可以做好,这不是你离开的理由!”衣缠香的离去在她心里划开极深的一道口子,她似乎感觉血液呼呼地往外流,空旷寂寥和失控让她几乎难以坐直身体,紧紧歪斜着靠在衣缠香身上。 衣缠香含笑看着她,手指轻轻搁在自己的膝上,不经意地收紧,她还以为不告而别才是真正的残忍,原来亲口说出离别的滋味也不那么好受。 时间仿佛凝固冻结在这样的片段里,明明寂静占据了整个耳廓,却还是感到心里被难过伤感塞得满满,像是除夕那晚,有漠漠的风雪穿梭在周身,冷而无休无止。每次分别后的重逢都是感情的沉淀积累,以至于再面临诀别会把伤情无限放大,快要达到让内心崩塌的地步。 马车停在一家药铺的门口,衣缠香握紧了她的手,说:“我需要一些材料炼香,你下去买。” “我不下去……” 不容她做半点推辞,“我只说这一遍,茯苓、甘草、百合、雪莲……半夏、附子粉,前十味药每味一两,后两味六两。”然后衣缠香一把将她推下车去,没有给她任何说话的时间。 足足有十几味药,这样匆忙的一遍读下来,灌进她混沌的大脑里,让她本能地拒绝去记忆,可眼前来回的车辆让她蓦地惊醒,然后打起精神避开迎面而来的马匹,鬼使神差般走进了药铺。 “茯苓一两、甘草一两、百合、雪莲……半夏、附子粉。” 一个个药名被她机械般从口中吐出,足够神奇的是她竟然毫不费力地背全了,而且分量也未曾记错。人在情绪非常低落的时候总有许多不寻常的地方,她此时记忆力超级好,却未必有脑力去思考这每一味药。 “姑娘。”掌柜拿着一张记方药的纸过来,“你这药后面几味剂量和药性都太……能告诉我是要做什么吗?”这最后的两味都是有毒之物,且她要的分量极大,大概够喝四五天的,若是想要毒死人…… 她一时愣在那里,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她依稀记得茯苓和附子都有美白的效用,便道:“啊,我是要拿来做面脂的,我家里开胭脂铺子。” “好,您拿好。”掌柜把药递给她,她付了钱,拎起药包快速地跑回去找衣缠香!让她来买有毒的药材,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到底是留着她自己用还是想毒死那帮苍蝇,她需要答案!她飞也似的扑到马车前站定,掀开帘子冲车里的人喊:“这些是干什么的。” 衣缠香眼睛一亮:“把材料给我。” “告诉我。”她几乎已经做好了决定,今天她若是不给她答案,那她便不会松手,这药一定不会给她,那她再想买一份就没有机会了。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衣缠香已经失去了耐心,她趁着焉容低头犹豫之际,一把将药包抢了过来,然后拾起马鞭往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下,马蹄顿时一抬奔了出去。 车上还有两个瀛军的守卫,被猛地一晃失了平衡,前翻后仰才调整过来,抢过马鞭重新将马拉回正确的行道上。 “香香小姐,您不让她上车?” “不用了,她可以回去。”她面色僵硬地看着眼前的士兵,突然眼神一变,“你是大辰的人?” “是,不过我是大帅派来服侍您的,没有旁听的任务。” “很好。”她面色微微一缓,将身子坐回去,懒懒地靠在软垫上,衣袖里是正在发抖的已经出鞘的匕首,广原绪正在慢慢地看透她,因为担心和怀疑,将所有围绕在她身边的人都换成了大辰的人,让她下不了手。 也许不下手是对的,不然闹出太大的动静势必会让广原绪重新找上焉容,她有太多的顾虑让她提心吊胆。 ………… 马车飞奔离去之后,焉容孤零零地走在路的中央,她刚刚追着马车跑了好久,直到再也不追上,两腿酸软地难以继续走路,喘息的速度跟不上她的消耗,累得她眼底发黑,这样娇弱的身躯完全无法支撑她长时间的奔跑。 她想要的答案就这么难以得到?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让她安心就够了不是吗?衣缠香,你何其狠心啊! 不知何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追逐了多久,也记不清楚自己到底走了什么样的路,只是沿着零零散散的商铺寻找曾经的记忆,然后在一个拐角看到顾盼河流动的碧影。 这条河,承载了贯通南北的千年历史,也记录了沿河许多大城市的兴亡盛衰,不过那些都太远太远,与她沾不了什么边,她知道的最亲近的,是裙香楼曾经立在这条河的一旁,从建起到颓败,悠悠百年。 裙香楼……香……不可抑制地想到她,焉容挠了挠头,决定不去想她这个坏心肠的女人,她现在想回裙香楼看看,只是看看而已。 沿着顾盼河慢慢地走,四周景色都笼罩在黑暗里,有些熟悉,又看起来十分陌生,离开燕弯胡同这匆匆忙忙度过的几天,逃亡过,探密过,被软|禁过,好像过了几年一样,衣缠香说眼界随着经历变化,若是从前,她必定不会想象出人生还有这般波澜刺激的日子。 又是衣缠香呢,她就好像一个阴影一样笼在心头上,怎么逼自己去忘都挥之不去。 她看到了昔日裙香楼的花船,大红的灯笼挂在艄头乌木做成的重檐之下,只是没有了火再也不会亮起,黑暗中它呈现着一种朦胧而瑰丽内敛的美,好像已经褪去繁重妆容的青楼美人,在青灯之后细数早些年那“血色罗裙翻酒污”的辉煌热闹。 这里曾经是罪恶与肮脏、贪欲与病态滋生的恐怖地方,她本来应当害怕,可心里平静地像是铺了一层冰凉的水,时隔不久,因外物惊变而导致的内心巨变已经足够她承受惨烈的回忆。所以她穿过那些失去尊严泯灭人性的堕落去寻找她想要的记忆,让昔日的温暖重上心头。 耳边仿佛有靡艳的曲声回响,有人唱“清溪一叶舟,芙蓉两岸秋。采菱谁家女,歌声起暮鸥……”她还记得她曾经有个俗不可耐的花名,叫做“醉芙蓉”,后来也想过,芙蓉又叫合|欢,是“性”的暗示,醉里合|欢,本身就有一种沉醉迷失、放纵寻乐的寓意,还好她此生都未醉过。 “哟,这曲子不是有名的《后|庭花》?”一道有些轻佻尖利的声音响起,她忙回头,看到不远处的木椅有位翘着腿坐着的姑娘,她着一身大红的罗裙,涂着鲜艳海棠红的蔻丹捏着一只精致的香勺,下方,有白色成细丝状的烟雾在香盘里翻滚,这道香有一个文雅的名字,叫“芙蓉泣露”,她记得很深刻。 “香香!”她连忙跑过去,手一触及,人影如烟雾一般散尽。 耳旁连唱《后|庭花》的人都没有,曲子也消失了,她往脚下一看,才发现自己此刻正在花船之上,再往前跑一步就会掉进河里,再也不敢乱动,她小心地移开,上岸,然后投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萧可铮来找她了。 她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拉他一同看向这座精美如画般的花船,问:“关于它的记忆你记得多少?” “我记得我曾经在上面跟你吵架,还找人把楚王推到了水里,其他的,大概没有了吧。”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按了按自己的鼻尖,把她扣进自己的怀里。 “难得你知道他是楚王了。”她抿唇笑笑,觉得这些记忆都不重要,不需怀念,“有火么,我想把这船烧了。” “为什么?” 为什么呢?她不知道心里为何这样想,因为她看这艘船的每一眼都不可抑制地想到衣缠香,“我也不知道,就是想烧。” 萧可铮没有言语,任由她大胆地在他身上摸索,然后如愿地找到火折子。 她挣脱他的怀抱,在岸上拔了几把干草丢进船舱,点燃火折子往船舱里扔,就在那一刻她听他道:“真正的怀念一直都在心里。” 她的手一抖,火折子掉进了水里。她瞪大眼睛看着微波粼粼的水流,回头笑道:“风太大了。” “是啊,风太大,我们回家吧。”他缓步走上前,将她抱进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写的时候觉得这一章真的可以完结了,如果有些铺垫可以一不小心忽略掉的话。不过我觉得交代不清人物具体的下落,甚至连悲喜都不明确的结局是不合格的,我还比较担心有人会看不太懂。 总要有一个让我坚持下去的动力,大概就是按照原本的大纲写下去,给所有的人一个明确的延续。   ☆、第76章 情敌? “回家……”焉容把脸缩进他宽大的外袍里,问,“回哪个家?” 他顿了顿,目光里有黑暗掩盖不住的欣喜。“萧家,我陈旧三年的故居,听小五说墩子已经替我打点好了,房子可以住人,我们这就回去。” “好。”她看他眼里已有不少期待,一想他此刻的心情,便随着他移开了步子,“走了一下午,有点累,背我回去吧。” “嗯,”几乎没有迟疑地矮下|身子,“上来。”他转过头,看始终低着头的她覆上他的背,她的头发被风吹乱散在额前,苍白的脸上有被寒冷冻得红红的几方,连唇都微微发紫,叫人怜惜到心里去。 她趴在他的背上,两手环住他的脖子,把头轻轻地搁上去。男人的背宽厚坚实,打远了看精瘦刚硬,其实只有真正靠近了才更能看清他的模样。 不知为什么想要哭,不知该恨衣缠香的狠心还是为她感到不舍难过,一时间好像突然想明白了,她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再也不会知道她是生是死。她微微侧了侧脸让自己流泪的眼睛不被风吹得干涩生疼,在安静的氛围里渐渐恢复平静心情,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他是自己的静心丸,在颠簸紧张的时局下,只要有他就不会感到害怕,也许这个男人是令她静心安神的灵药,而衣缠香是一根扎入心底的针,让人痛入骨髓的同时又直达病灶。静心安神的药可以常用,封入险要穴位的针却不可以常扎。 焉容醒来的时候外面的月亮已经垂到了西山,轻薄的日光透过半边灰色的天空,冷风吹过,清晨的骤然寒冷似要吞噬整个身体。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轻了许多,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飘了出去,让她心里变得格外无力苍凉。 “快醒醒,到了。” 温柔轻和的男声在耳旁响起,焉容“嗯……”一声,睁开困倦的双眼,在他怀里翻了个身,坐在一旁的软垫上。“这是在哪?” “马车上,现在我们下车。”他将原本盖在她身上的宽大袍子撑起来为她穿上,自个儿先掀开厚棉帘子下车在外头接她下来,外头的风更肃杀,刮得人面部发麻。 她仰着头接着稀薄的晨光往前面的大门看去,将匾额上的字看进眼里,小五上前去敲门,没过多久,便有人在门里问:“何人在外?” “我们爷,赶紧开门呐。” 名头一报上,大门立即吱呀一声开了,有三两个下人立马迎出来,先是同萧可铮鞠躬作揖,再个个四散开来,牵马的牵马,拿东西的拿东西,不用一会的工夫收拾妥帖。 他看着这辞别已久的宅院和一张张不算熟悉的面孔,心中感慨颇多,搂着焉容一路到了他的卧室,吩咐人赶紧备水做饭。 “你好好休息,我今天要去认认人,再办点生意上的事。” “好。”她点点头,心里有些不舍得放他走,出于本能不想离开这样亲近的人,好像心里要空掉一大块似的。 看她的脸色似乎满是疲乏,眼里还有几分不舍,他摸摸她的脸,嘴角扯起一丝淡笑:“晚上我会回来陪你,且我提前叫人把焉泽也接过来了,就在敬书斋旁边的园子住着……” “我弟弟也在这边?”她顿时眼神一亮,刚想说这就去瞧瞧他,便被他打消了念头。 “天还未亮呢,待天大亮你再去找他,现在好好歇息,省得被他瞧见你这气色心里担心。”萧可铮又是一番细心叮嘱,看她这憔悴模样,一眼便能猜到近日里吃了不少苦头。 焉容会意,点点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倘若他问到我这些天的去处,我该怎么说呢?旁人都告诉他什么了?” “这个……”他眉头微皱,“听说小五找我的时候闹出不小的动静,难说会不惊动焉泽,我再叮嘱他几句,就说我们先前未同他人商量,私下一同去了趟外地谈生意。” “好,我便这么说了。”过年这时段,走亲访友的实在是不少,加上最近战乱、局势动荡不安,谈生意这样的借口确实不经推敲,但也寻不到更好的说辞,她也只能寄希望于焉泽的心智,希望他不会把事情想得太过细致。 “扣扣……” 外头敲门声一响起,他便往门口走去,边走边说道:“饭这么快就做好了,我们……” 白亮的晨光随着开门泄入屋子里,将整个房间的光线都骤然提亮,然后他的话突然停止,焉容恰在这时抬起头望向外面,她的视线不远处,萧可铮被一个女人抱住,她的两臂缠得死紧,几乎要挂在他的身上,前身紧紧贴着他,好像被胶黏住分不开似的。 有一种猎物好不容易到手了却要被天敌抢走的威胁感,焉容像弹簧似的突然绷直了腰身,两眼直直落在那个女人身上,对方和这太阳光一起进来了,一样地刺眼,让人不舒服到了极点,同样的,没有人愿意长时间直视强光光源。 “我的爷您可回来了,妾等得好心焦。” 柔软妩媚的女声穿过来,焉容身子绷得更紧,同时却有一种从心底生出的酥软感觉,她动了动身子,将视线往一旁偏去,这才看清了对方的模样,一个身穿桃红交领锦衣配紫底丁香花长裙的女子,她长一张细长的瓜子脸,粉嫩的面皮儿,柳梢般的黛眉,往上微挑的丹凤眼,两片涂了胭脂的精致嘴唇,无一不显示她的娇柔艳丽。 ……从哪冒出来的狐狸精。 焉容感觉自己越来越不舒服了,尽管她非常不希望接触这个当着她的面搂抱她的男人的女人,但她更不愿意看她抱了这么久都不撒手,所以她站起来面带笑意走过去,大大落落走到他眼前,但也只是笑而不语,直到他看明白了,意识到如今发生了什么,然后他再不顾那女人的强拥将她推出怀去。 “怎么早饭还没做出来呢?昨晚没吃饭,现在真是有些饿了。”焉容无视一旁像夏花一般灿烂的女人,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娇弱。 “好好,你先回去坐回,我去催催。”萧可铮怔了怔,觉察出她眼里的责问,连忙闪身出了屋子,这样的时候并不适合自己当面解释。 男人一走,两个女人的目光倒似十分随意一般碰撞交织到了一起,焉容在心里暗自思忖了一会,不知这位是何身份,她倒是记得那个神智不太清晰的崔雪长什么样子,也知道她如今和萧可铮没什么关系,那眼前这个女人呢? “姑娘舟车劳顿,来者是客,这些日子有什么不懂的不合心的事情尽管来问我,下人们私下里叫我春姨娘,你我姐妹相称便是。”未待焉容开口,对方已经十分热乎地贴上来了,且把自己的位置明明确确地摆了出来,她一主动,就把焉容搁在了被动的立场上。 焉容心里颤了一颤,姐妹?谁是姐谁是妹?她从大脑里已经开始乱了,怎么之前就不知道萧可铮还有这样的女人在身边呢?也怪她从前不怎么上心,现在心里很不是滋味,有点难过有点生气,怎么他任由别的女人抱了那么久都没有推开?她心里很是憋屈,倘若那女人本就是他的妾侍,自己又是外头来的,这么下去,自己到底是个尴尬的存在。 出于一种不得发泄的委屈,她对上眼前那笑意盈盈的女人的脸,也十分温和地笑道:“不知家里有没有裁缝,来得匆忙,随身的穿戴不多,您能给我拿几件新衣裳过来吗?” “这……”春桃的眉头立即皱了皱,做出一副很是不好意思的样子,“我们也是年后才从崔府搬过来的,穿戴都是从前的,还未来得及采办,要等开市了才能切布做新衣裳,要是不嫌弃,你穿我的吧。” 焉容心里顿时领会过来,像从前崔府那样的大家子,萧可铮的妾侍到了过年时候还能没个三两件像样的新衣?好歹也是府里的半大主子呢,对方是有心要糊弄她也说不定。“哪会嫌弃呀,该是我多谢你了,等哪天叔岳带我出去我再做自己的衣裳,也不用叨扰你。” 她有意说得这般随意,又在春桃面前称呼萧可铮的表字,这让春桃的脸色瞬时变了一变,随后十分温柔地叮嘱:“姑娘还是注意一些,从前要是在青楼那种地方这样叫也就罢了,如今进了府,还是规矩一些为好,咱们爷排行第三,你是叫三爷还是亲近些叫爷都不打紧。” “哦,不碍事,他让我这么叫他的,要不你也跟我一样叫法?”焉容随口这么说,对方脸色变化得更大了。 春桃连连摇头,把嗓眼里那些继续劝导的话立即咽了下去,眼神也跟着尖锐起了,看得焉容身上发麻,赶紧别过了脸假装看屋子里的摆设。 这屋子倒是收拾得十分干净空荡,也看不出是老房子的陈旧,一应家具摆设都是上等的黄花梨,纹路十分优雅漂亮。窗下一道乌木的架子,上头摆着十二生肖的玉雕像,每个都是手掌大小。墙上有一副大长宽幅,是用蝇头小楷抄写的十分规整古朴的《金刚经》…… 这么一阵细看也不曾留意身后,经久才听见有人问:“瞧什么呢,叫你过来用饭也不曾听见。” 焉容这才回头,看萧可铮命人提了食盒过来,她才露出会心的笑:“瞧这屋子里的东西呢,我倒是喜欢那对冰裂纹的花瓶,好看得很。” “想仔细看等用过饭再细看。”他低声催了催,把她拉到桌子前,亲手给她摆好凳子,再拉她坐下,为她端了饭。 见了鬼了,把个妓|女弄回来同一个饭桌吃饭,还亲自伺候……这一直凉薄寡情的萧爷还能做这样的事?连对他那过世的老丈人都没有这么殷勤过。 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得春桃一愣,半晌立在那里不动弹,也不知心里在盘算什么,正巧被萧可铮瞧见了。“春桃呀,可用过饭?” 春桃心里一喜,心想他这是邀自己留下吃饭?笑吟吟地往前站了站:“还没呢,这不是惦记着爷,赶忙过来看看……” “那赶紧回去用饭吧,我这里不用伺候,等会我就走。” “……”春桃不敢在萧可铮面前有任何的不妥当,连脸色眼神都不敢有任何的变化,连忙应了一声,正着身出了房间。 焉容心里稍微被安抚了一些,正想着问问他是怎么回事?却看他只一心专注碗里的饭,三三两两捡了几筷子就搁下了,用湿手巾擦了几下手便把手巾搭到盆边,道:“出去办点事,晚饭也不用等我,好好歇着。” 也不等她询问或者叮嘱什么,他就起身走了,一边往外走,一边打理自己的衣服袖子,看得出来十分匆忙。 她心里既有些不快,又担心他早饭没吃饱且没有休息好,自然是没什么好心情,只把白粥喝了便叫人把饭菜收拾下去。 这时候热水也已经备好,仔仔细细洗漱完,只换了干净的里衣便到床上去歇息,直到后晌才醒过来,这时春桃已经将衣服送了过来。 她挑拣着看了看,姑且不说料子如何,只是这藕粉的颜色让她心里有些不快,想想只是穿几天的事,便没怎么讲究赶紧换上。 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春桃正在前厅等着呢,她那身桃红的衣裳狠狠地扎了一下焉容的眼睛,不知她是不是用心良苦。 “姑娘可算是起来了,嗯……这衣服倒还算合身,颜色也衬脸色。”春桃和气地笑着,眼睛时不时往她那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身看,倒真没想到她能把冬天的衣服也穿得这么瘦削,真让人眼热。 “嗯,多谢你了。”焉容淡淡应了一声。 “姑娘打算去哪呢?” “嗯,去敬书斋看看我弟弟。”焉容如实答。 春桃微微低下头,不怀好意地一笑:“正巧我没什么事,你又不熟悉路,我带你过去吧。”这敬书斋倒不怎么远,手一指方向,沿着廊子走一里路就到了,她可不能这么怠慢客人,得亲自送过去。 焉容赶紧拒绝:“不必麻烦你,我随口问问丫鬟什么的就可以了。” “哪有什么丫鬟呀,整个家里也没几个主子,倒是干重活的小厮多的是,你可别乱走动,萧家的园子都挺大,你要是走丢了我可不好跟爷交代。”她用帕子掩着唇笑了笑,两只凤眼快要眯到一起去,很是勾人。 “……” 作者有话要说:目测进入了段数比较低的宅斗爽文阶段,不会对两人感情造成什么伤害,不,是加深…… 虽然女主是留给男主疼的,但也不能总是被动嘛…… 该领盒饭的人我能想起来几个算几个。。。   ☆、第77章 真相泄露 从房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黄昏涂过半方西天,暮色沉沉。焉容往天边望了望,不远处的亭子院落都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颇有古雅韵味,丝毫看不出商贾之家的金贵显扬,但并不是不讲究,屋檐廊子的图纹雕刻都十分精致,可谓低调奢华。 春桃看她朝着远处观望,随意道:“我刚过来的时候天还挺亮堂的,你瞧这会一出来就傍晚了。” “比着前几日还算好的,这往后白昼更长,可有的等了。”焉容淡淡回了一句,看她眼神一沉便知她心里已会,笑问,“春姨娘平日里都做些什么事打发时间呢?”总不至于以后要时时缠在她身边等着抢男人吧? 春桃思索一会,慢悠悠道:“也不过是妇人家的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绣绣花散散步,下个厨房赏赏景的,没什么稀奇事,姑娘呢?” “我也喜欢做女红,偶尔得闲练练字弹弹琴,看点话本诗词,上来兴致再提笔写上一两句。”她如实说,到没有别的意思,却在他人耳朵里成了炫耀。 “姑娘会的东西可真是多,我们这些连字都不识几个的不能同你比,难为你在青楼那样纷乱的地方还能静下心,可真叫人钦佩。”春桃一番奉承,不知怎的,焉容却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几分讽刺。 对方定是认得她的,不然也不会知道她的来历,焉容很努力地想了想也没有记起这位春桃,而对方知道她,大概是去年夏天的时候她住到崔府让人记下了,也真是难为春桃,能记上大半年。 只是等会要进去找焉泽,万一她一个嘴碎把她的过往抖搂出来,这让她怎么跟焉泽交代呀,到了敬书斋门口,焉容忙停下对春桃笑道:“正打算陪着幼弟多待一会,恐怕要耽误了你的时间,这样就不用你陪着我,多谢带路。” “好好,你们姐弟聊什么我也不方便在一旁,原路可还记得?” “记着呢,也不怎么复杂,还是你心眼好,肯陪我走这一趟。”焉容心想着,这人是真的热心肠呢,还是有别的目的?不过现在能松快地答应离开不跟着进去,倒是合她心意,站在门口等着春桃走远了她才进了屋子,思忖等会要怎么同林焉泽重逢。 一晃大概有十几天未曾见过林焉泽,焉容很是牵念,待到了书屋之外,听里头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焉容稍等片刻,直等到他将这一小段读完才敲门。 一见是焉容,林焉泽赶紧起身相迎,欣喜全挂在眉眼之间:“姐姐可算是回来了!我等了大半天,本想去找你又怕扰你休息。” 他这消息倒是知道得及时,焉容随口一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知道我回来了,还以为能给你个惊喜。”她看林焉泽的身子骨不像之前那么单薄,脸颊上也多了些肉,看来是长身体的时候,再好好补一补定能长得更壮实一些,心里满是喜悦欣慰。 “是那位春姨娘过来告诉我的。”林焉泽咧嘴一笑,不曾注意到焉容骤然变化的神色,“她倒是不错,拿了不少东西送给我,对人又亲切,想来极好相与。” “她还跟你说过什么?”焉容突然抬高了声音,身上的汗毛都快要竖了起来,她弟弟年纪虽然不大,但立场不应该改变,他当着她的面说她的情敌看着好相处,这不是刺激她吗? “姐……”焉泽声音一低,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她说你原先不是帮人做生意,是进了青楼……” 焉容感觉自己被当头狠击了一棒,整个心脏都要挤压到一点上去了,难过压抑得生不如死,可还是强撑着同他辩驳,连声音都打着颤:“她说的话你也信?你是信我还是信她?” “姐,她是不小心说漏嘴的,我一个劲儿地追问,她才……” “一不小心?你!”该死,这女人怎么这么诡计多端,看着绝对不是口无遮拦的莽撞之人,哪里会一不小心在个孩子面前捅出这样的事! “姐姐不要生气,我什么都听你的,她说的话我也不肯相信,我姐姐自小读习圣贤之书,恭顺贞良美名在外,冰清玉洁,怎么会去青楼做……做那些事呢。”林焉泽不敢抬头看她,只低着头像认错一般,一时急得说话都有些结巴。 恭顺贞良、冰清玉洁……每一个词都好像刺一样扎在她的心上,焉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手心紧紧地攥着帕子,眼泪也憋不住地往外淌,她是被气的,春桃啊春桃,她真恨不得掐死她,不管对方怎么当着面地贬低她嘲讽她,她都可以淡然的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可为什么要残忍到把这样的事情告诉她的家人,她明明之前隐瞒得那么辛苦艰难! 林焉泽一看她眼泪砸到地上,晕开小小的一点水渍,心里一痛,“扑通”一声跪在她眼前:“姐我错了,我不该听人乱说,更不该轻信那样污蔑你的话,你别哭……” 焉容见他跪在地上,先是一惊,再听他的话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哭得更厉害了,怎么都停不下来。 她自小蒙受圣贤的教育,应当把名节看得比自己还重要,否则就是违背父母的教诲,叫他们难过伤心,是她不配当林家的女儿,当初活下来就是委曲求全、苟且偷生,后来承蒙萧爷相救,她就做着隐瞒撒谎的事,是她欺瞒在先,现在……看着弟弟跪在地上同她道歉认错,让她心里愧疚不已,叫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赶紧起来,区区男子汉不该随便跪地,起来吧。”她往前走一步,蹲下|身扶他起来。 “我让姐姐生气难过,是我的不对,求姐姐原谅。”林焉泽语气里满是愧疚,正欲对她磕头,被她用力推开,但还是执意叩拜下去,“请受我一拜。” 焉容紧咬了唇,心里如举千斤重担,听到他额头落地那一声闷响,好像被鼓槌敲在心头一般沉重,“够了,别这样!”她凭什么接受弟弟如此郑重认真的道歉呢!她遭受被逼迫的痛苦,心中挣扎不安,终于忍耐不住走到床头坐下,用帕子擦干了脸上的眼泪,正色道:“她说的没错,是我骗了你。” “姐……”林焉泽蓦地抬头,眼里无处不是惊讶,“真的?” 焉容深吸一口气,轻轻叹出,道:“是真的,本来想一直瞒下去,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瞒得了一辈子的真相,还是叫我说出来算了,不然心里难安。” 林焉泽愣了一愣,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两眼直直落在她的脸上:“姐姐慢慢说来。” “我跟马知文分离之后本不该再说有关他们不好的话,但事实如此,自家人还是坦诚些好。我嫁到马家那一年,马母曲氏对我有千般的不顺眼,百般苛责,动辄家法,辅之辱骂。马知文一味顺从曲氏,我在他眼前从来不敢说他母亲的不是,所有的委屈都得自己咽下去。后来咱们父亲出事,她对我更是残忍,趁着儿子不在家便把我卖到青楼。” 焉容顿了顿,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足够平静,事情过去了一年之久,当更多的苦难覆盖在旧的伤痛上,之前那些便不足为道。“再之后,机缘巧合,碰上陪人前去谈生意的萧爷,得他垂爱,为我赎身,又幸得他出手相助,才能把你给接回来,让咱们父母不必遭受严寒冷冻,总之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她说完之后,整个房间都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许久,林焉泽才抬起头,比原本更加郑重地朝着她磕了三个响头。 “焉泽……” “姐姐受苦了,弟弟愚笨无能,不能解救姐姐于水火之中,又听信奸|人的话触及您心中苦楚,弟弟实在不该,您为家里做了这么多,我感激不尽,不知如何报答姐姐。”林焉泽一脸诚挚,他心中浪涛翻天,震惊与难过都在五脏不停翻腾,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焉容。 焉容不曾想过他能说出这样一番体贴的话,心里那些担忧一时如春雪般化开,感动得眼泪像开了闸的堤坝。“我原本以为你们会嫌我不干净……” “怎么会,我的傻姐姐!”林焉泽自行从地上起来走到床前,伏在她膝上,拿了手帕替她擦眼泪,“我们是你至亲的家人,得知你遇到这种事只会心疼你,又怎么会嫌弃你呀。” “多谢……”焉容止住眼泪,心底一紧又连忙叮嘱道,“将来跟父母团聚,你要替我保密,切不可告诉他们。” “我们爹娘不是那样的人,姐姐大可放心。” “不要!”焉容一时激动攥住他的手,“他们年纪都大,受不得这样的刺激,我们还是不要说了。” “好,我一定不说。”林焉泽点头答应,转而蹙了眉,“其实先前我也看出不少端倪,心里有些疑惑一直不敢问你,若是爹娘,他们阅历比我丰富,只怕不容易隐瞒。” 焉容叹了口气:“再说吧,能瞒多久瞒多久。” “我一定帮着您。” 作者有话要说:马家的人还没领盒饭呢   ☆、第78章 变卖家产 “从今往后我不容许旁人说姐姐一句坏话,不轻信他人,谁若与姐姐有嫌隙我都站在你这头。”林焉泽仰着头看焉容,语气轻轻却郑重。 有这样听话懂事的弟弟,她颇感欣慰,一想先前他说过的话,立时警觉起来:“不熟悉的人需要提防着,就拿先前那位春姨娘来说,她给你送东西,怎么能轻易接受呢?” “她说我是客她是主,这是应有的款待,盛情难却,无以拒绝。”林焉泽有些为难,对方来得蹊跷,说不定是怀有什么目的,他本该硬气一些,不要就是不要,看焉容面色不悦,补充道:“我明日便寻个理由把东西还回去。” “都送了些什么?” “笔墨纸砚,还有两套衣裳。” 焉容“嗯”了一声,复道:“不用去还了,衣裳以不合身为由不要穿,至于笔墨纸砚先放起来,我会再给你添置新的,既然不相熟就此远避,越是往来越容易出岔子。” “都听姐姐的。” 两人简短聊了一会,不过多时天色已晚,一想到萧可铮曾说晚上不用等他,那自己一个人吃饭也没什么意思,便叫人收拾一番,去焉泽的屋里用了饭。 快到元宵节,天上的月亮渐渐圆了起来,亮在空旷的青冥之间,银辉洒向庭院,白砖之上留下斑驳疏影。焉容踩着树影回屋子里去,也不用打灯笼,有这澄明的月光即可,只是这个时节有些凉意罢了。 回自己房间也没什么意思,现在她才是孤身一人,出了裙香楼之后发现自己终日无所事事,来萧家一天就有些乏味了,以前还有锦儿和衣缠香相伴,以后……难不成还要去找春桃解闷? 这日子……略有些惆怅啊。 她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两手抱膝,头枕双臂,专注地做走神这样一件事,更夫的嘹亮嗓音在外头响起,二更已到,风声鼓动更烈。 “怎么不回屋先睡?” “白天睡多了。”她这才望见站在自己眼前的男人,一身厚重的鸦青色长袍垂在地面,衣缘有溅落的点点泥渍。她正想起身,两腿传来一阵疼痛,麻了。 萧可铮将她从地上拖拉起来,脸上已有几分愠色:“我不是说不用等我?也不知多加件衣服?” “忘了,忘了。”她含糊地混过去,一眨眼掩下眼里落寞,“用饭了没有?” “在外头吃过了。”他推开门把她塞到屋子里,“我还有些事没办,这就去书房,你赶紧睡。” “……”焉容眼里闪过一丝焦急,不等他看过来门已经被关上了,算了,到底是忙生意上的事,自己不便干预,满心郁闷地钻进被子里,一觉睡到天亮,到起床的时候也没见着他的人。 这到底是要闹什么呀! 焉容素来觉得自己性子没那么暴躁,可遇上这样一个什么都不跟自己说的男人真让自己感到无力,她容易乱想的毛病特别严重,患得患失,把自己弄得格外心烦。 吃过早饭到了半晌的时候墩子过来,把她接到马车上带她去街上买东西,年后的这段时间大市没开,小市还是有的,可以买些布料裁些衣服,她心里有些不爽快,捡了一水儿亮堂明丽颜色的料子,胭脂红玫红正红各种红,发誓得从衣裳上把那什么春姨娘压下去。她要是再幼稚一些,就该买上几匹藕粉色橘黄色的料子换回去,气死那位,可惜她心里也知道这样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 “我们爷说了,姑娘看准什么买便是,不差钱。”墩子在一旁为她抱着一摞半人高的布料,仍能丝毫不喘地跟她说话。 这倒是不错,能留下话任她买东西,还是没把她忘了,焉容一时心情缓了缓,想起来也该给他裁几块布做两身,不能总叫他穿得黑乎乎的,虽然一身乌衣萧萧肃肃,却少了几分人情味。“你可知道他喜欢什么颜色呀?” “这个……黛蓝鸦青深灰,大抵都可以吧,他素日不喜欢花哨的。”墩子回想一番,嘿嘿笑道,“姑娘要是想给他做衣裳,就是裁个大红的汗衫他也会稀罕的。” 这要是给他缝个红汗衫他不得……想想就觉得好笑,焉容看墩子一脸戏谑,也跟着笑道:“你怎的不说给他缝个裙子呀,这可不成。” “有什么不成的,你们闺房里想给他穿什么他便穿什么,还不是都听你?” 焉容忍俊不禁,匆匆别过脸去,给他穿裙子?得了,自己连想都不敢想,更别说真试试这么做。至于闺房之中……她得把这个男人拢到手心里才行。 把日常所需都买齐备不少,一路上,她同墩子一前一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初来乍到,难得能有你和小五两人是我熟悉的,论说其他人还真没有,倒有个春姨娘过来招呼我,又帮我照顾我弟弟,你说她这人怎么样呢?” “哎!她也就是个半大的主子,当初我们从崔府搬回来的时候就没有打算带着她,她哭了一夜,说自己无亲无故,我们看她可怜,一想她好歹也是伺候过我们爷的人,是正经开了脸的,未经爷同意便带过来了。” “这么说,她也算是爷的人?”虽说他之前没有旁的女人是不现实的,但这人如今还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总叫她心里不舒服。 墩子皱了皱眉:“怎么说呢,您也知道他娶了个女疯子,这样不能延续香火,所以崔大财神给他纳了两房妾,一个给小姐下毒还连累了你,最后被打死了,另一个就是春桃,这三年也没生出什么,所以您也不用在意,将来我们爷娶了你,她还是得伺候您呢。” 好吧……听起来好像没什么了不起的,且春桃也没能生下一男半女,更不会威胁到她的低位,她微微舒了一口气:“看起来她处事也算圆滑,如果能相安无事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是,这位姨娘待人接物是没什么错处可挑的,只要不动什么歪斜的心思,在哪都不妨害。” “嗯。”焉容若有所思,一抬头看见自家的马车,便快走几步,打算赶紧让墩子卸下货松快松快。 正赶巧,眼前有一排身穿灰衣镶银边的壮士跑了过去,一溜齐刷刷的脚步,腰间别着统一的兵器,动作利落带劲,煞是好看。 墩子怕这阵势惊动了马,赶紧拉动缰绳将马牵到边上去。焉容直看着这队伍消失才收回视线,问向一旁的墩子:“这是哪家的兵将?怎么穿着有些眼生呢?” “是从楚王的封地过来的,这些时日一直守在街上保卫百姓,也幸得如此瀛军才没骚扰过来。” 焉容顿时瞪大了眼睛,楚王……自从那回拒绝了他的提亲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这号人物了,唉……现在他调兵遣将,是要干什么呢,她的心突然狂跳了两下,再也不敢想下去。 很快回了家,焉容刚下马车,命人把东西归置一旁,突闻有人叫她“小姐!”她一抬头,见锦儿正站在院前冲她招手。 “锦儿?”她喜上心头,放下手头东西提着裙子跑过去,“哎呀,真没想到把你也接过来了!” “幸亏萧爷还记着我,派人把我从知自庵接过来,小姐,我想死你啦!”锦儿一阵激动,硬是抱着焉容打转,怎么都不肯松手。 这样的惊喜让她一下打消了对萧可铮的那点怨念,变得满心感激,再没有什么不好的了。寻了墩子给锦儿安排好合适的住处,焉容开始计划着,从今往后得对他好点,不能单由着他对自己好,这样显得太自私了。 近些日子情志不畅又颠沛流离,导致自己气色极差,连自己都懒得看自己,万一男人也懒了怎么办呢?焉容暗自琢磨,新衣还得等两三天才能穿上身,先下只能凑合打扮,还好今日出门买来上好的胭脂水粉,略施薄妆,镜子里的自己立马恢复了几分当初夺得花榜状元时的明媚动人,这才稍稍增长了几分自信。 晚上,为了避免重复昨夜的悲剧,焉容特地去了书房等候,手执烛火将一座座烛台点亮,很快屋里便红通通暖融融一片。 他一回来便吓了个不轻,见房里是她才松了一口气,上下打量了她一通,才缓缓道:“比昨天长记性了些,没傻到在外头干坐着。” “……”她昨日是心中不快,既然他都看出来自己是在等他却不跟她明说,这真叫她郁闷呐。 “今晚还得看账,少不得忙活,不能陪你,早点回去歇着吧。”他捏了捏她的肩头,放低了声音安慰。 焉容不愿他这般赶人,自是不肯轻易离开。“你要看账?我可以帮你。” 他微哂,打心里是信不过她的,若是平日不算忙碌倒是可以由着她在身旁,只是现在这个关头,恐怕有她在会手忙脚乱。“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信不过?难不成有什么账是不敢给我看的?我好歹也读过几年书,会识字,也会算数。”他可是说好的,以后钱财不论多少,自己都可以管,现在不能说话不算话。 “……”想了想,他觉得不好打发,便将她拉到身旁坐下,“你怎么着也是个状元,不会连账本都看不懂,以后还得赖着你主持家事呢。” 焉容被他一句话给逗得发笑,低头从桌上翻开一本账簿,大略扫了一眼,突然抬头:“你把这房子也给卖了?”这是萧可铮在尚霊城最正式的一套房产,刚刚搬过来没住上两天,怎么就卖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改文名了……   ☆、第79章 女家秘笈 “你把这房子也给卖了?” 萧可铮温和看她一眼,方沉吟道:“是啊,我打算搬走,这时候太乱,京都不宜久留。”连做生意的铺子都能卖出去,早已打定了主意离开。 焉容深感惋惜,不想在他面前提损失,担心叫他心里难过,便只字不言,问:“想好搬到什么地方去吗?” “暂还未定,我想先带你去看看两位兄长,再商量在哪定居发展为好,搬到没人认识你的地方,也……” “我晓得。”焉容心里跟着愧疚,自己的身份不仅让自己尴尬羞愧,对他来说也是不小的压力,这匆忙的搬家不可不说也有对她的顾虑,是他的用心良苦。“还能再联络上我的父母么?” “这个交给我大哥,他会事先安顿。” 焉容轻舒一口气,往他怀里蹭了蹭,抬头看他的眼睛:“我想等广原绪离开大辰再搬家,可以吗?” “好。”萧可铮微一思索,便知她心中所想,看她神色似又牵起心头的挂念,连忙转了话题,“赶紧看账吧,要是赶在元宵节之前忙活完这些事,我可以带你去看花灯。” “嗯嗯……” 有美在旁,强行控制着不叫自己心猿意马,看账的速度明显上去了,焉容帮他再查第二遍账,看着账本一沓一沓往自己眼前放,有种即将崩溃的感觉,怎么算得比自己检查都快! 听得耳旁算盘声劈里啪啦作响,焉容为之精神一震,一不小心脑里开了岔子,用笔杆戳戳旁边的男人,问道:“你这算盘拨这么响,手指可忙活得过来?” “打小玩弄这东西,怎么会手指忙不过来?”他看出她眼里的佩服,不禁生出几分得意,把算盘往前头一推,兀自端起茶杯抿了起来,“我周岁抓周的时候抓了两样东西,你猜是何物?” “我猜有一样就是小算盘,还有什么呢?” “的确,一手抓的是玉珠子做的算盘,另一手抓的是金锞子,我祖父叫我放一样,愣是哪只手都不肯松。” 焉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他小时候这么可爱,“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三岁看老,你这爱好,一岁便能瞧出来了。”只是爱好没怎么变化,性情却是不一样的,小孩子都纯真柔软,不像他现在这样。 萧可铮弯唇一动,轻笑一声:“我打娘胎里性子就沉静,母亲怀我的时候腹中也不怎么翻腾,家里长辈都以为能是个小娇女,连名字都想好了,没想到生出来大失所望。” “咦?”好省心的孩子,焉容又往前凑了凑,“想了个什么名字?” “……”她满眼期望,眸子里神采奕奕,看得他心里跟着柔软起来,实在不忍叫她失望,可是……想了许久,他才板着脸道:“萧可可。” 小可可……焉容笑得快抽过去了,看他越发郁卒的表情,更是控制不住,怎么也憋不住笑。她小时候的事情怎么就没有大人讲给她听呢?实在是太遗憾了。 “不许笑了。”他故意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想要稍稍震慑她一下,怎知她非但不收住,反而大着胆子挺直了腰杆,往后一缩远他而去,笑盈盈地叫了一声“小可可”。 !!! 这一定是他此生最后悔的一件事了,怎么可以把这个奇怪(?)的名字告诉她?! 随后他板起一张脸,施施然站了起来,不紧不慢地朝她走过去。 “哎?”这是要干什么?她心生不详的预感,连忙回头看了两眼,加快脚步往后退了退,再退,后背贴到了墙上。 眼看这黑压压的人影扑了过来,她吓得闭上眼,心想这个时候求饶可还来得及,突然听得一声轻轻的叹息,她连忙睁眼,看他眼里倒有几分认真。 “容容啊……” “嗯。” “我倒是觉得,小可可这个名字,可以留着叫我儿子。” “你儿子?”在哪里在哪里?她刚刚有那么一丝难过失落,转而被人打横抱起扔到了榻上,然后,明白了,衣衫被拉扯下来之后,后悔也晚了。 被折腾了许久,灵台恢复清明之后已经是后半夜的事情了,焉容从塌旁的架子上拈住衣带扯下来扔到他身上,语气里已经有了几分催促之意:“赶紧看账去!” “看不动。”他揉了揉眉心,贪恋被子里的温暖气息,可还是很听话地把她丢过来的衣服穿在身上。“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首诗……” “嗯?”焉容凝了凝神,心想事后还能有这样的待遇,听他给自己念诗,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他悠悠念道:“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叫君骨髓枯。” 怎么会是这样一首诗啊,好失望:“我早过了二八佳人的年纪,老了。”十五六岁的少女,才是最鲜嫩酥软的,自己会不会老了一些呢? “也不差多少,要紧的不是年纪,是姿色,我的容容哪里都好。吕洞宾说得很对,精生髓,髓生脑,男人为了女人耗尽骨髓,哪里还有心思和精力看书看账本去?” 怎么说得血淋淋的,焉容抖了抖肩头,将自己深埋进被子里:“那你可不要再碰我了,免得精枯人亡。” “……”萧可铮过去捏她的脸,“我倒恨不得死在你床上,这点顾忌算什么,只是古人的训诫里不许纵欲,像你我这般一年之内屈指可数,能把人憋出病来。” 焉容听他说得这么仔细,脸上不觉烧得慌,瞧他床下爽朗清举的一个人,床上好似换了魂一般,弄得自己不好意思再看他了,把半张脸掩在被角之下,细声问:“我倒是看你不曾憋出什么病,生龙活虎的,你倒是说说是怎么个道理?是不是去找那两个姨娘去了?” 萧可铮眼神一动看过来:“你都知道了?” “嗯,你不跟我说明白,我就找人问了。”焉容如实道。 他轻吐一口气:“知道也好,不用乱猜什么,自打再碰上你我就没理会她们,这些事都索然无味了。” 难不成名器真的有这么大魅力?她原本以为不过是人夸大罢了,莫非真是锁住男人的上等神器?焉容犹豫一会,有个疑问在心里不吐不快:“你说我有名器,又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以前也碰到过?” “这个……”萧可铮微微别过脸去,有些羞赧道,“你知道有个词叫奇货可居吧,我不想你跟更多的男人做这些事,所以想了这么一个主意,一个月一次我也有那个精力,要是尽天的我也分不过身。” 随着他的解释,焉容的眼睛越睁越大,眸子里满是惊讶,想不到这迷惑了所有人一年多的传闻竟然是假的,连她自己都蒙在鼓里! 而她现在很有些遗憾了,要是没有名器会不会抓不住男人的心呢?她有些悻悻,像是被太阳暴晒过的叶子一般蔫嗒嗒的。“没想到会这样,你……介意么?”从跟他起她已经不是处|子之身,原以为名器是对他的弥补,现在也没有了。 “……”他再不肯说话了,兀自下床走到书案前拉出抽屉取出一样物什,转头来捏在手里旋转着给她看。 焉容眼前一亮,掖着被角伸出一条手臂接过来放在眼前细细打量,这是一枚手掌大小的玉雕人像,高约五六寸,最细之处勉强可盈虎口处一握,刻画的是个五官精致的姑娘,身条细瘦,衣服纹理柔润,身下是盛开的白色莲花并有碧绿的莲叶,兼有游鱼穿插而过,情态悠闲动人。 真是漂亮,晶莹剔透,巧妙借用了翡翠原有的构型和颜色变换,细微处刻画细致,是一件难得的玉雕。“挺好看,是你一手所作?” “嗯。” “这姑娘也挺美,梦中神女?”她最先想到的是他梦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仙女,然后醒来不断回想,还雕刻出来,就说那曹植的《洛神赋》不就这样来的吗? “真叫我失望。”他轻轻一叹坐到她床头,“是我雕工太差还是你眼神太差认不出自己?” 哎呀!竟然取材于自己,焉容一惊,又喜上心头,捏着那玉雕一时手抖险些掉了,引得他赶紧过去接住。 “仔细点,废了我不少时日呢。” “好,仔细些。”她握在手里不再松手,又狠狠看了两眼,将他对自己的情意领会在心,这男人能对自己挂念到这等地步,肯花这么大心思雕刻这个玉人,自己还需要再怀疑他什么呢? “其实焉容,喜欢一个人不单单是贪恋她的姿色,你当初能在佛堂看出我一尊观音玉像的奥妙让我认定你我之间有缘,哪怕我当初只见过你一眼我也能记住你,我若只在意女人的美貌和身体,那以我的钱财和精力,再娶十房妾侍也能应付得过来。” 他先前说的那些话还让她心里十分感动,熨帖得很,到最后那句话,可真是越来越扯了,焉容羞红了脸,脑中不停跳着回放方才榻上的那些事,叫她无地自容。“你还是去看账吧,分散些精力,我一个人可不能当十房小妾使,还得睡觉呢。” 见她这幅羞答答的模样,满面芙蓉,眼里似有春水浮动,浇入他的心肠,他是一点都不愿离开这软榻了,却又不可不回道:“好好,看账去,不过我也有问题想问你,问完了我就放你睡觉。” “问吧。” “自打我从芜镇回来以后,觉得你变化了许多,是不是修习过什么女家秘笈?” 女家秘笈是什么东西?焉容费了好大神才想明白,他大概指的是墨然传授给她的一些技艺,不行,这个怎么可以说!她连忙摇头:“没有没有。”然后把自己蒙到被子里,再也不肯出来。   ☆、第80章 楚馆秦楼 正月十二,大辰与瀛岛正式签订条约,关于内容是百姓不足知道的,至于割地赔款,也只是朝廷的事,与他们何干?所亲见的,也只是自那以后翡翠的价格疯涨,成了奢侈品中的奢侈品,后来这个条约被戏称为“翡翠条约”。 长痛不如短痛,但现实往往是人们为了短期的舒畅而选择付出相对较缓和的代价,到了最后,代价翻番,痛苦翻番。签了条约之后百姓畅舒一口气,以为可以过一段安生的日子,得过且过,没有人愿意为远虑分神担忧。 元宵节张灯结彩,最热闹之处莫过于顾盼河两岸,由于大辰已经跟瀛军谈好不相干涉,所以可以保证百姓的安全性。 赶在这种被敌军侵袭后的节日出来游玩,是抱着怎样的一种情致呢?大多数人抱着跟焉容差不多的心态,心底有点压抑烦恼,想借着出游排解一下,让节日的喜庆冲淡伤感。 街上摆了挺多卖小摆件的摊子,也有卖货郎挑着担子沿街叫卖,卖胭脂水粉的、手串吊坠的、发簪绒花的,荷包香囊的,拨浪鼓、草编蚂蚱、布老虎,姑娘小孩喜欢的东西真是不少。 焉容挑了一杆画着水墨莲花的灯笼,看见这样的摊子也禁不住好奇,硬要扯着他的袖子让他停一停。 “这地摊上的小物件都便宜得紧,你要是看上什么买下就是。”这位爷向来是不心疼钱,不过他打心眼里是瞧不上这些玩意的,都是糊弄一些未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他给她准备的首饰大多是金玉珍珠等贵重的上品,现在不过是由着她高兴罢了,就算她买回去也决计不会往自己头上装扮。 “也就是看个新鲜罢了,我打小是被养在家里的,从来未曾在晚上逛过这样的集市。”焉容摇头微笑,把手里的草编蚂蚱的两根须子扯得东倒西歪,看得一旁卖货的大娘嘴角都跟着抽了抽。 萧可铮倒有些同情了,像她这样的女孩家,家规甚严是一方面,为了保护而禁锢算另一方面,因此过着不同外界的生活,当真少了不小的乐趣。“女娃娃的时候是不该出来见这样的世面,当心你叫人牙子拐走了,现在还不知道在什么穷乡僻壤给人当童养媳呢。” “你净吓唬我。”焉容朝他扫了个笑眼,又这么一琢磨“童养媳”这词,脑子里空顿了一会,待回过神来的时候,见萧可铮整个人都伏在摊前,神情专注地看摊子上的小摆件。 这人之前还笑话自己没见过世面呢,怎么这会自己倒迷上了?焉容不免好奇,也跟着他看过去,只见摊上摆了一对玉如意,约莫有一个中指那么长,条纹简单,勉强能看清身子肚脐这样的纹路,黑黢黢的,看样子像是岫玉。 这样的也值得他仔细看?怎么说他也是自小摆弄上好玉石料子的人,竟也瞧上了这几文钱的地摊货?她微微一哂,准备叫他一声,正巧这时萧可铮已经站直了身子,开始跟卖东西的大婶谈话。 “这对玉如意看着不错,在哪进的货?” 大婶愣了一愣,道:“有一回我家男人去南边山里头收旧物,把这对如意收回来了。” “南边山里?可是那坤山?” “正是啊。” “什么时候的事?” 面对萧可铮的一再追问,大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一见她表情,便赶紧掏自己的袖子做出一副准备钱的样子,对方便详细回答:“就是前不久的事儿,瀛军从南边打过来的时候炮火把山头给震掉了,有人闲着乱逛,在那山上捡到了一些岫玉,兴许有玉矿也说不定。” 萧可铮若有所思,从袖子里摸出十两银子按在摊上,“这料子的东西还有剩的么?我都要了。”一抬手将那对玉如意攥在手心里用帕子包起来小心收好。 大婶看着那银子眼都直了,真是不可思议,这够自己家一年的花销了!看着那银子没敢上手去拿,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寻思清楚他问的什么。“没了,我们都嫌这玩意土气,也只收了这么一对儿,不赚钱。” “那就这样吧。”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拉着焉容便走开了。 待渐渐走远了些,焉容才忍不住问他:“这玉如意看着不错?” “嗯……没什么。”他淡淡一笑,“一对的东西兆头好,百年好合。” “……”焉容明显不信,一对的东西多了去了,干嘛非得买这黑不拉几的玩意?“一点都不好看,也不值钱。” “那你挑好看的,我们再买下来如何?” 这似乎是他的有意敷衍,焉容猜不透他为何要买这样一件东西,也猜不透他为何对自己隐瞒,不过也只是心里纳闷了一小会,很快看到远处亮成一片的灯海,这点小郁闷便灰飞烟灭了。 她拉着他过去猜灯谜,每一处的谜底都不同,有猜生肖数字的,有猜祝福语的,有猜历史典故的,她偏向于言语文雅意境深远的灯谜,便牵着他的袖子挤到猜花卉名的那一处去。 架子搭在顾盼河一处石拱桥上,微风轻轻吹过,桥下流水潺潺,桥上灯火旋转,加上当空一轮皎皎明月,河里月影如玉盘荡漾,或有才子佳人携手并肩站于灯前吟诵,此情此景,如诗如画,如眷如慕。 “黛玉掬花半收葬。”焉容选了一只配有黛玉葬花图的灯笼,对着上头一行字轻声读出,“这灯谜怎么猜呢?” 他凝了凝神:“灯谜是文字迷,谜面一般不怎么考究,多见的猜法是会意和拆字,像这种谜面,多半是为了凑成一句诗而作,七个字里大半数是没用的。” “你这一说我就明白了。”焉容正寻思着,人群里便有人给出了答案,是“墨菊”。 不是自己最快想出来的不过瘾呐,焉容不愿作罢,眼睛直直落在下一个转过正面的灯笼上,这个的谜面是“长安市上酒家眠”。 不好猜,想了很久没有想出谜底是什么,直到有人说“‘上酒家眠’是到别人家睡觉,当然是‘白水香’,想不到蹭吃蹭喝还有蹭睡呢!”她这才豁然开朗,跟着旁人笑了起来。 第三个灯谜的谜面是“六宫粉黛无颜色”,焉容脑中一转,念出“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诗句来,这不是写杨贵妃的美貌?莫非谜底是……她刚要脱口而出,就听人群里有人说了出来——“贵妃红”。 看来自己一定得反应快些了,旁边萧可铮投来鼓励的眼神,焉容点点头,看向第四个谜面,不用看,她已经听到了身后有人在念这句诗:“人不风流只为贫。” 许是这低沉带着叹息的语调让她心中为之一动,她一回头,目光与方才念诗的男子猛然相撞。 是他! 楚王沉陵。 周围人群混乱,她刚要叫他一声“王爷”,就看他对她摆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她立即闭上嘴。 “焉容……”沉陵语调刚刚落下,一眼扫到一旁的萧可铮,又在她的名字后头下意识地加了两个字“……姑娘。”叫完之后他又觉得有些别扭,甚至反问自己为什么要顾忌那个男人,为此还有些尴尬地垂下了眸子。 这突然的相逢震惊了她,焉容尚未注意到他细微的表情变化,思索了一会才道:“一别多日,再见到董公子真是好巧啊。” “是啊,很巧。”沉陵淡淡道。 有那么一瞬间气氛十分静谧,仿佛可以听到耳旁风声掠过,自打他娶了花榜榜眼念渠之后他再也没有来过裙香楼,但焉容不认为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因果关系。 焉容和他之间并不算什么亲近的朋友,这关系倒也奇怪,像是互相知道秘密的盟友,外头的传闻早就把两人系到了一起,什么“楚王风流,玉面芙蓉床头弄”,什么“芙蓉如面柳如眉,楚王负心人,惹得佳人夜泪垂”,其实他们之间很纯洁,完全没有传言中那么不堪,但是乍一见面,感觉还是有点奇怪。 许久,沉陵道:“难得相逢,不如我请你喝一杯。” 这个……焉容偏过脸看向萧可铮,询问他的意思。“多谢董公子款待,我二人却之不恭。”萧可铮冲他拱了拱手,替焉容作了回答。 沉陵挑了挑眉,转身在前头带路:“地方我来定好了,就在裙香楼吧。” “裙香楼?”焉容一怔,心想裙香楼的老板死了,领家刘妈也死了,上回路过还往那花船看了看,船和楼都是空的,怎么现在还能营业。 听出了她语气里的疑惑,他补充道:“现在裙香楼背后的主子是我,对了,我给它换了个名字,叫‘楚馆’。” “楚馆……倒是贴切得很。”焉容若有所思,紧跟着含笑摇了摇头。有个词叫“楚馆秦楼”,是指歌舞妓院场所,而楚馆,又特指楚灵王筑章华宫选美人入宫这样一个典故。 沉陵抿唇不语,无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节。随着北方气候的变化,不知何时,自己已经习惯了不拿扇子,看来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改变的。 作者有话要说:渲色芳华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10 16:52:01 渲色芳华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10 16:52:10 渲色芳华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10 16:52:17 对芳华上仙表示感谢,喵呜人家不好意思啦…… 可怜的光棍节被人拖出去灌酒了QAQ 话说大家都抢购了什么?我只买了三根发簪……   ☆、第81章 神机妙猜 裙香楼,不,楚馆的门面跟往日没什么不一样,不过是换了个镶金边的横匾,显得更加富丽堂皇财大气粗一些。站在门口即可听见里头传来的呢喃艳曲,笛韵悠扬,欢声袅娜。再往里头走近了些,姑娘们频舒笑脸,朱唇轻启,举手投足便可勾魂夺魄。男人们三五个凑成一团,拾跌博篮子,摸牌,下象棋,嗑瓜子,一旁有美人伺候着,个个脸上挂着笑。 场景熟悉得几乎让她以为是昨日重现,这是易主后重新开张的场面?是被瀛军一夜血洗后的青楼?焉容痛苦地摇头,难以抑制心里的悲凉感慨。 “姑娘随我到楼上雅间。”沉陵抬手往前指了指,旋转而上的木梯就在眼前,她还记得两人初遇的情景,她站在这楼梯上边走边往下看,他坐在下头抚琴缓缓吟唱,后来他还特意送来一副画,也是描绘这样的情景。 焉容挽着萧可铮的臂弯,腾出另一只手扯着裙子小心上楼,四处热闹的欢声笑语掩不住她每一步落在木梯上的脚步声,是从未有过的沉重。来这个地方似乎是抱着故地重游的心态,会无法控制地想到从前那些甘苦并存的日子,会想到很多爱过恨过的人,孙禄、张大嘴、刘妈、袖兰、墨然、衣缠香…… 沉陵所说的这件雅间,竟是焉容原本的住处,因为她曾经是花魁,所以这屋子的采光通风都是最好的,但被楚王选作是偶尔驻足的地方,摆设自然不能随着从前,大凡是床榻、桌椅等接触人多的东西全部换新,唯一还留着的一张梳妆台,男人不大用得着便没有改换。 屋子正中设有一张红木茶桌,上头泡了半壶上等的茶水还未来得及品,藏在紫砂壶里散出淡淡的清香味,沉陵叫他们两位客人自行坐下,自己则随意栖在一把藤椅上:“到我这里来不需拘泥什么,请随意。” “多谢王爷盛情款待。”萧可铮当先回话,扶着焉容坐在一旁,自己也撩袍落座,夫妻二人向来是男人主外,因此这等场合他替她回答什么都是应该的。 听得他这声称呼,沉陵眉梢微微一动,心里似有几分琢磨,最后也懒得想他是如何得知他的身份的,径自取了茶杯给自己斟满茶水,便将茶壶推到那二人眼前,萧可铮为之一愣。 他是王爷,再怎么好客也不能亲手给平民倒茶,焉容聪慧,赶紧提了茶壶为萧可铮和她自己满上,复有掀了壶盖往里看了两眼,笑道:“看这汤色,再闻茶味,像是大红袍。” “不愧是泡茶手艺第一的花榜状元,不用尝滋味就能猜出什么茶来。”沉陵赞道。 焉容连忙笑着回道:“王爷谬赞了,比试时候的茶好水好,这水平马马虎虎也就上去了。”她倒不是谦虚,而是大红袍橙黄明亮的汤色极度易猜,平常的红茶他定是不肯喝的,至于猜中不猜中也不重要。 “先前下去看花灯,把茶焖在这里,现在铁定走了味,也只好将就一下了。”他语气懒懒,抬起茶杯先抿了一口。 焉容二人也跟着喝茶,入口,味蕾里一片苦涩,真是可惜这茶了。“倒不记得哪本书说过,泡大红袍的水要用银壶烧得大开,趁着雾气喷薄之际浇灌茶叶,停顿十余息的时间便滤出第一壶茶汤来。” “受教了。”沉陵淡淡一笑,轻声叹道,“这段日子过得混沌,也没什么心思讲究这个道法、那个技艺,再怎么名贵的茶入口也都淡得跟白水一样。” 焉容这才知晓自己方才说了一大段废话,他的心情不好,哪来的兴致听她讲解如何泡茶。“听您的话,似乎心情不算畅快,不知王爷近况如何?” 被问及这个问题,沉陵眼光从萧可铮身上掠过,最后落在焉容身上,似是对他有些避讳。“皇上龙体抱恙,太子殿下年幼涉世不深,加之近来频受异国骚乱,朝中事务越来越有些棘手了。” “不能为王爷分忧,也只能愿您保重贵体,静心养神。” “多谢。”沉陵含笑应一声,低头端茶杯时对着茶汤轻轻舒气,在氤氲而起的白雾里略一展眉,这片刻,焉容目光一直未离他的脸,总觉得他有些话想说却没有说。 “听闻萧老板最近在忙着转让手上的铺子?” 萧可铮停下转动念珠的动作,将一串黑油沉水沉香的珠子随意套在手腕上,慢慢道:“这年头翡翠生意不怎么景气,倒不如守着变现的钱财过下半辈子,只是图个安生。” 焉容略一琢磨,不太明白他为何要在楚王面前说这样的话,她从前一直未曾留意他手上还带了这么一串佛珠,也从未见过他盘珠子,乍一见到,心里十分奇怪,看样子,是想在楚王眼前表示自己追求淡泊平静的意愿? “本王倒是听说萧老板去年费了不少心思从东坞进了大量翡翠原石,紧跟着瀛岛跟东坞合作,从东坞开采翡翠的成本越来越高,您这生意蒸蒸日上,恕我妄自猜测,这时候该是财源广进的时候吧。” 萧可铮不置可否,淡淡道:“您对我们这行倒是挺熟悉。” “也不算了解多少,前阵子刚娶侧妃,皇上特准了我几天假,我陪她去买了不少金玉的头面,你也知道,女人家买首饰都挺挑剔。”沉陵含笑,有意凝了焉容一眼,继续道,“她也一样,说这家金烧得不亮,那家翠点得不正,独独玉珑堂的东西最好,我这么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萧老板的家业,心里甚是佩服。” “王爷过奖,萧家小门小户而已,也不过左右那么几样能让王爷看上眼的,承您破费了。”萧可铮淡淡一笑,眼里未有半方受过荣宠的谄媚。 “萧老板真是谦虚,这要是算小门小户的话,京城里大半的商铺是没脸开了,说来本王也奇怪,为何把好好的店卖出去?依我看,萧老板不是畏手畏脚的人,瞧您去年那生意谈的,可真是大手笔、好魄力。”他甚至有些赞不绝口,眼神都带着几分崇敬。 “……”扯了个大圈子,沉陵还是不肯甘心,又把话题扯到了玉珑堂上,焉容不禁私心里想了想,难不成堂堂王爷也对翡翠的生意感兴趣?她不免心存提防,实在是这人给她留下的印象太过处心积虑、阴深难测,让人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说什么魄力呢,男人么,年轻时候都有胆量赌上一把,脑子一热就把什么身家性命全压上去,到头来能赢是好,可万一输了……”萧可铮慢悠悠说着,眼神似有似无打量着沉陵,直到确定对方纹丝不动、全神贯注听他说话的时候才道,“轻则倾家荡产,重则曝尸荒野,也都是可能的。” 气氛瞬时凝固,夜风也阴凉起来,透过开出一小道缝隙的窗户间嗖嗖钻进来,让人脊背一瞬如触电般张紧。 若是旁人当着玩说这样的话尚不能达到这样震慑的效果,但从萧可铮的经历来看,太多人只看到他这半年来改头换面踢开岳丈“自立门户”的辉煌,却忘了他也赌输过一回,把自己赔了进去,娶疯女人,当上门女婿,在那三年里是商界难得的笑柄。焉容想起他这些事,心里对他更是心疼惋惜。 沉陵低头,快速整理自己慌乱的情绪,有些气虚地笑道:“萧老板这话说得真是吓人,叫本王心头为之一凉,咱们都是年轻人,心气高,士气高,越挫越勇,不应该只满足于现状。” “话虽如此,可惜我现在想要的都有了,犯不着为了那点家业拖累整个家室。”他唇角微微勾起,在桌子底下伸手去捏焉容的手指,用温暖的手心把她的小手整个包起。 “萧老板真是豁达,不及而立之年就有了做居士的心怀,让人好生羡慕。”能摆脱野心的羁绊是一件幸福又难以做到的事,沉陵晦涩的笑了笑,眼里有一瞬的挣扎,最终恢复如初。 萧可铮泯了抿唇,道:“人还是随心所欲为好,最近受了不少苍蝇的气,眼看着他们出主意捯饬我的铺子我想急也急不来,王爷若是闲散,把我的玉珑堂也一并买下吧。” “这……”沉陵止不住笑道,“本王哪有什么闲散时分,又哪有那个财力。” “王爷开青楼的时间倒是有,不差经管这几间玉石铺子,至于财力不足……我倒是不急着要现钱。”萧可铮一脸正经,丝毫没有跟他开玩笑的想法。 沉陵略一思索,沉吟道:“能有官府出面,真能叫那些苍蝇收敛一些。”他现学现用,立马把对瀛军的称呼换了过来。 “就这么说定了吧,以后您是东家,我也能得闲,陪着焉容四处走走。”不着痕迹的,把搬家远走给交代了一通,以后要是要人,也别想着找回来。 “萧老板真是痛快,等本王……日后一定会有重谢。” “焉容的家人还请王爷多多关照。” “本分之事。”沉陵声音里多了几分郑重。 就这么着,在焉容思路模糊不清的情况下,萧可铮把玉珑堂卖给了沉陵,以至于出了楚馆之后她还有些茫然。 走到顾盼河的石拱桥上,她才驱走满脑子的犹豫,小心翼翼对萧可铮问道:“你知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知道,无非是做臣子腻味了想赌一把。” “你怎么知道?”她登时瞪大了眼睛,惊讶出声后连忙往四周看了看,花灯前依旧人流络绎,没有人朝他们看过来。 他笑了笑,握她的手更用力一些:“商人要是不关心政事的话,买卖是做不好的,我一早就看出来了,他缺钱。” 缺钱……是啊,谋反这样的事不是光有兵有将就足够了,还得有粮饷呢。焉容沉默了一会:“我原本没有告诉你这些事,是不想把你也搭进去,倘若事情败露或者失败,岂不是惹祸上身?” “所以就当是送他了,我们早点离开,远走天涯。”他神色平和,没有半分不舍与纠结,这个节骨眼上不得不看淡钱财。 焉容立即放松下来,笑道:“想不到你都料想到了。” 他摸摸她的头发,唇角微微牵起:“我还知道一件事,他跟你提过亲。” 几乎是肯定的语气,让她不容辩驳,她几乎要跳起来:“这你也知道?!”他刚才还好像若无其事一般跟楚王在一张桌子上喝茶,这个男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对,我猜的。” “猜的?”她才不相信呢,难不成他还会掐指一算?显然不能。 他还一副很严肃的样子:“像猜灯谜一样猜的。” “……”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一定是一个奇怪的日子,微博热门话题弹来弹去。 四爷若曦公布恋情了, 杨幂刘恺威领证了, 欧阳明日(乔振宇)说自己有女友了, 高圆圆疑似怀孕两个月了, 华妃和十阿哥也有情况, 让我也忍不住吐槽一下,于是做了个暴漫,技术渣,求轻拍,笑点诡异。   ☆、第82章 睡前神话 一路上焉容锲而不舍,终于把答案给问出来了。 “楚王未曾娶保荐多时的花榜状元为侧妃,反而选了花榜探花,这本身就是一件引以为奇的事。”萧可铮淡淡一笑,眼里含了几分肯定。 焉容转了转眼睛,把脉络理顺清楚,才佩服地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我当时拒绝了他,后来他就娶了念渠。” “难为你了,”他顿一顿,神情陷入苦索,“他难道没有提起其他的条件?”若是焉容当时拒绝叫他心中不快,只怕今日偶遇不会对她有好脸色。 “这也多亏了香香帮我满足了楚王的需要,拿出珍藏已久的秘制香料的方子,据说长期熏用会使人精神舒畅,但也会在不知不觉中损耗元气。” “原来如此。”他总算舒了一口气,“这下子楚王能从我们身上拿到的东西都拿到了,不管怎样,今后成败都不会牵连我们,而且也能帮你寻回父母。” “是啊,我们能帮的都帮了。”那沉陵鬼话连篇,说什么偶然得知玉珑堂是萧可铮开的,今天那通话已经将他的苦心暴露无遗,萧可铮也给了他足够的面子,没等他开口借钱就把东西送上。焉容感慨一声,又道:“说起香香,最后一次见我的时候吩咐了我一件事,让我找寻一个叫荀桢的男人,茫茫人海里寻一个隐姓埋名的人,想来便觉不易,却也不忍让她遗憾。” 萧可铮听后捏了捏她的手心,柔声安慰道:“的确不易,这样的事情也只能看老天的意思,你不妨告诉我他的特征,我们再仔细想办法。” “也只能这样了,你知道苍蝇们什么时候离开大辰么?如果可以……我希望能让香香在离开之间见那个人一面,最起码也让她知道他的下落。”她说这话时底气越发不足,她甚至连自己再见衣缠香一面都办不到,那个西廊巷子有重兵把守,她无法闯入。 “最迟会有十天,我们尽力争取找到荀桢。” 回到家里已经快到三更,两人各吃了小半碗玫瑰馅儿搀着果仁馅儿的汤圆,一番收拾洗漱相拥到了床上。焉容给他拿衣服时看见他随手放在床头案上的佛珠手串,忍不住握在掌心里打量一通,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一股清新馥郁的草药味沁入鼻腔。“哎,何时弄来的佛珠?竟还是沉水沉香呢。” “一早就有了,只是未曾戴过,偶尔心烦意乱的时候拿过来盘上几轮,正巧上午盘过忘了摘下就带过去了。” 焉容展颜笑道:“原来是这样,我说我怎么平时没见过,看来不是我粗心大意。”说着将珠子套在自己手掌上做着样子盘起佛珠来,另一只手竖起,好似定禅的模样。 他微微抬起上身过去掐她的脸颊:“得了吧,装都装不像,手都反了,该是那只手盘珠子。” “……”焉容吐了吐舌头,将佛珠放归原处,“看来我还真不是学佛的料子,看我娘亲这么些年数佛珠都没记住手势。可是看你似乎很信佛祖的样子,既跟慧音大师有来往,又在家中挂了不少经卷。” “我学佛也不是为了遁入空门,领悟涅|槃,更不是纯粹地痴迷信仰,而是让自己静心淡泊,克化苦难,亦不会亏待自己,不食荤腥,不近酒色,但日行善事、多多反省就足矣。有些生意人学了佛,从不欺诈百姓做些污浊之事,但有些人并非如此,而是做了亏心事之后仍不肯悔改,企图让佛祖保佑自己以求心安,这样的人是假学佛。” 这让她稍稍有些安心,蹭到他身前十分恳切地问:“有句老话叫‘少不学佛’,万一你老来顿悟,把我抛下怎么办?”有个惦记着佛祖、又时常往尼姑庵跑(……)的男人可真让她放心不下呀。 他嗤一声笑了出来,附身过去,伸了手轻轻掐她的鼻尖,看她漂亮的眼睛似秋水般澄净,专注地凝着自己看,简直快把人的魂都吸进去了。“你可知道密教有一种佛叫欢喜佛?” 焉容摇摇头:“那是什么东西?” 他但笑不语,不知何时已经将手伸到了被子底下,顺着她的中衣摸索进去,有些粗糙的手指时轻时重擦在光滑的肌肤上,意图似乎不轨。 “你……干嘛!”焉容惊呼一声,别扭地转过身去,伸手拨开他的骚扰,两人谈着佛谈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动起手脚来了? “这个叫以欲制欲,据说是一种男女共同修炼的方式。”他不肯松手,反而越搂越紧,两只手臂压在她身上,脸颊凑过去用牙齿轻轻啮咬她的颈部,沿着脊椎一直亲吻下去,搞得她脑中一片空白。 她怎么能听他瞎扯呢,什么欢喜佛呀,什么男女同修,感情是给她讲睡前神话呢!到最后也不得不由着他“胡作非为”,又是一晚上的恁相依偎。她在这方面完全拒绝不了他,自打这次重逢之后,一次两次还能称之为*、久旱逢甘霖,再往后就应该有所节制了,想不到什么可以正大光明使用的理由,他就变着法子糊弄她,今天讲睡前神话,明天就讲在哪哪哪听过什么段子。 至于孩子,她总觉得两人的婚事需要父母做主,应当等他们回来点头才是,身体上的接触一旦破了戒便像上了瘾一样无法停止,但要是未婚先孕却是说不通的,以前在裙香楼里头还有专门供事后服用的汤药,但现在可弄不到手,又怕跟他一提伤了他的心,所以她一直抱着侥幸的心态,期盼千万不要有什么意外。 自正月十五之后,年节的热闹气开始渐渐冷却,各行当的人都开始操劳起来,疏松一下懒散了整个腊月的筋骨。焉容一直清闲,萧可铮为她买了一架很不错的琴,也有珍贵的文房四宝,值得一说的是还给她弄来不少带图的话本,这些杂书大多有个文雅风流的题目,内容大多有个被贬下凡尘的什么仙人道人,遇上凡尘的痴男怨女,共谱一段爱情新篇,单单是这些倒也罢了,为什么里头会有不少那些个男女之事的详细描写?可想他的用意实在不是只有给她解闷那么简单,偏偏她看到一半脸红心跳又欲罢不能,常常被吊得兴头冲冲连饭都不肯按时用了。 春天的景象越来越近,萧可铮的事务也跟着越来越烦杂,更有好些天都夜不归宿,这叫她心里跟着忐忑不安,孤枕难眠的时候更是牵肠挂肚,这府里便有人瞅准了她的疑心,想法子破坏两人的感情。 春姨娘便是其中的一个,正赶上这日萧可铮一人窝在书房看账簿,午后有些疲乏,便在榻上小憩了半个时辰,她趁机溜进去,又吩咐身旁的小丫头,叫她传话给焉容,就说爷要喝什么薏仁粥,让她赶紧下厨去做。 等他一睡醒,整理好衣服便拿着账本合同等物匆匆离开,也没留意身旁有什么人在,春桃便特意弄乱了自己的衣服头发坐在榻上,又往自己脸颊上轻轻拍打了几下,让自己看上去满脸桃花。 估算着时间,左右没有差出多少来,春桃刚收拾妥帖,焉容就提着食盒过来了。 焉容心里还想着,怎么明明一道吃过了晌饭,又叫她把粥送过来呢,也碰巧厨房里正好做了薏仁粥,她不用费什么心思,等粥凉一凉盛出来放进食盒里头就行。许是他饿了?倒是没见他吃得少,八成是寻了个借口叫她过去陪他看账簿,焉容暗自窃喜,刚到门前,杏眼一扫那门中一道艳丽的倩影,脸都绿了。 她握紧手,用指甲掐自己手心上的肉,让自己暂时平静下来,心想着不过是见一见这姨娘而已,她应该对萧可铮有点信心,便鼓励自己带着笑意走进去。 书房里就春桃一个人,焉容把食盒放在案上,一边打量着房里的东西,一边保持语气的柔和亲切问春桃:“叔岳去哪了?” “刚走,去谈生意去了。”春桃如实回答,柔弱的声音里还带着丝丝喘息,声线听起来竟有些颤抖。 焉容点了点头,觉得事情有些奇怪,突然,她看到贵妃榻下一卷蜷着的白色手帕,这……她目色顿时凌厉起来,一抬眼望向两旁对流的窗户,竟是大开着的,难怪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 她脑子里嗡的一空,又仔细地打量了春桃一眼,搓搓手心不言不语走了出去。 男人的习惯总是很难改,她往日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真恨不得从前没有观察得这么细致,萧可铮他……就算这只是误会一场,或者是春桃的阴险算计,也成功地提醒了她这宅院里不止她一个女人,而且不止她一个了解他的身心。 再也不敢多想什么,这件事像根毛茸茸的刺一样戳在她心口,别扭难受得要死,她一直怏怏不乐,直到深夜,他满脸倦色地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不幸得知我家喵喵魂归西天了,麻麻在电话里面抑制不住地哭,安慰完她之后我也崩溃了,一直翻着手机里面的照片,看喵从吃奶时候没有耗子大最后长得胖胖的,一个身子可以睡满我的笔记本电脑,才一岁多的小生命就这么消失了,我现在已经难过成了煞笔。 于是下一章写一只萌萌的喵星人吧,泪目QAQ。   ☆、第83章 白猫蟠桃 夜色越发深沉,月亮凉凉的银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子里,收拾整洁的屋子被阴影与月光分割成两半,焉容独卧孤衾,睁大眼睛看着不远处被月色照亮的梳妆台,青瓷做成的脂粉盒上描绘着精致的图纹,幽静古雅。 女为悦己者容,能为喜欢自己的人描抹打扮是一件开心的事,怀着无比憧憬又满足的心态看镜子里的自己,那时候人是最美丽的,可惜她今晚一点都提不起兴致装扮,早早地洗漱完躺倒床上休息,却睡意全无。 直到听见鸡鸣声,她模模糊糊睁开眼,听见门发出吱呀的响动,接着看到一抹高大的黑影钻进门里,借着月光她看清他的轮廓,听到他窸窣地换衣服的声音,把衣服搭在架子上,从衣柜里取出干净的衣服穿上,紧接着推门又出去了。 焉容等了约莫有一刻钟时间,没有等到他回来,她心里越发纳闷,越是生疑,索性下了床点了灯,把他换下的衣服拿到灯下仔细地翻看,还凑上去闻了闻想知道有没有脂粉味道,随着她猛一动作,但闻“吧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她的脚上,冰冷又黏糊糊的,她吓得不敢用手去拨,连忙举了灯蹲下|身子照亮地面,这才发现是一团黑乎乎的泥巴,触手一摸碎成面儿,还湿哒哒的。 初春这会儿天气旱得很,外面浅表的土还不会这么粘,真是奇怪,他不是忙着做生意吗,难不成大半夜跑去种地了?焉容越想越弄不明白,干脆穿上衣服跟了出去,外头天黑,人早就不知道去哪了,她四处望了望,看书房灯还亮了,便匆匆往那里去。 她把耳朵贴在门上听里头的动静,只有衣料摩擦的响动声,她心头不安,一推门,门被关得紧紧的。 木门被她这一推发出吱嘎一声响声,立即惊动了立马的人。“谁?”低沉又带着警惕的嗓音局促落响。 焉容硬着头皮答了一声:“是我。” “焉容?” “嗯,是我,你给我开门吧。”她轻轻道,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寒冷而不停跺地的双脚。 没过多久他出来开门,她一脚迈进去,肆眼打量着屋里,除了他一人,其余什么都没有,榻上的被子凌乱地摆着,她走过去坐在榻上,看他也只是披了一件外衣,应该是刚刚从榻上下来给她开门。 明明都回屋去了却不肯留宿,而是转到书房睡这冰冷的窄榻,想想就觉得不太对劲,焉容一开口便泄露了自己的情绪:“就你一个人?” “嗯。”他只简单披了一件中衣,硬朗的胸膛还裸在冰冷的空气里,连忙抖了抖被子将自己上身包住坐在她旁边,冲她关切地问:“是不是我刚回来那时把你弄醒了?” 听他气息未有什么紊乱,焉容缓了缓,道:“一直不放心你,也没怎么睡得着,你怎么不回房呢?” 他神色暗了暗,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看她眼皮有些松垮,想来必定困极。“原本打算斟酌几份合同,后来实在太累,便上来休息一会。” “明天再看吧,你这样多伤身体,跟我回去睡觉吧。”焉容仍旧有些狐疑,意识里觉得他在对自己隐瞒什么。 “不必,我一早又要赶紧起来,会打搅到你,就不回房了。” “那我也睡在这里,陪着你。”她不肯退步,一根筋犟到底,前几天他也赶在自己前头起来,一回都没能把她惊醒,这肯定不是要刻意注意的问题。 他轻叹一声:“这书房太冷,连炭火都没点,你还是回房吧,房间里暖和,我怕你在这睡一晚着凉。” “不要。”他越是赶自己越不想离开,焉容咬了唇,扯他被角冲他撒娇:“我怕黑,我一个人不敢回去。” “……”要是她怕黑还敢大晚上摸索到书房来?看她这么缠着自己,他倒是万分受用,心里也很乐意留下她,但现实不允许他这样。他疲惫地笑了笑:“我穿好衣服送你回房。”说完当真把被子掀到榻上,当着她的面穿起衣服来。 这……焉容捏了捏眉心,偷眼扫过去,他已经把中衣系好,思忖一会终于忍不住,坐直了身子,试探着问道:“到底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 “嗯?”他一愣,抬眼细细打量她,看她眉间有些心急紧张。他无比纠结,不忍看她投过来的关切询问的眼神,最后还是说了这样一番话:“怎么了?你发觉了什么?” “我看见你换下来的衣服上有土。” 对方立时陷入了沉默,半晌才对上她的眼睛:“有些事我怕吓着你,大晚上的实在不好如实告诉你,等过些日子办妥了再细说好不好?” 怕吓着她……晚上不能跟她睡一块……身上有泥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焉容脸色一白,脱口而出:“你杀人了?”还找地方挖坑埋了? “不、不是!”萧可铮也被她惊得一身汗毛倒立,连忙解释道,“没有这么吓人,总之你放宽了心不要乱想,我不是有意瞒着你。” 不是杀人填埋已经足以让她平息一口气,焉容放松绷紧的腰身,自个儿脱了鞋子钻进被子里:“既然没有杀人这么凶险,寻常的事也吓不了我,陪着你吧。” 总之她是不肯离开,哪怕这书房冷点也好过自己一人睡那卧室胡思乱想。就这么把衣服脱了躺好,他肯定不会把自己赶走就是。 对方已经被她弄得无语,纠结了半天只好亲自去生那炭火,浄了手掌脸面钻回被子里。焉容眯了眯眼,突然想起一件事:“今天晌午的时候,你不是说叫我给你送薏仁粥么,我送过来你又走了,是不是忘了这回事?” “谁传的话?” “是个丫鬟打扮的姑娘,脸面倒是生得很。” 萧可铮眼眸沉了沉:“我身旁从来不留女侍,也不曾叫你送东西,以后若不是小五和墩子传话你都不要轻信。”这内宅的事似乎不怎么太平,她要是没什么心机只怕会吃亏,尤其是还没跟他正式成亲,性命和名声都容易被人算计到。 “对了,我去了之后看见春桃了,还跟她打过招呼。”焉容看他脸色有异样,想了想便把这事一并说出来,这个时候跟他提春桃,肯定能够给他一些暗示,至于他能想到什么,她大略猜了猜,心中已经了然。 如她所料,他的脸上顿时有了一抹嫌弃的神色:“也怪我刚回这套宅子,家里的下人都没认得全,家规还没立下,有些人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 焉容满意地勾唇,闭上眼假装自己困倦,不去看他苦恼的样子。今天这码事已经让她对春桃厌恶到了极点,加上前段时间她到林焉泽那里乱说那事,已经让她对她半丝好感都没有了,现在怎么办呢? 如果跟萧可铮直说显得自己无理取闹不大度,毕竟那也是他的合理侍妾,她目前没什么名分无权发落她,最好是能让她心甘情愿地离开,别在她眼前用小手段抢男人了!她的父亲林清誉和母亲姚氏自成婚就没有分开过,患难与共二十年,感情甚好,侍妾这种东西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 第二日一早醒过来,萧可铮早已离开,焉容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抱着两腿坐在榻上发呆,回味昨夜一场好眠。 “扣扣……” 敲门声一响,她连忙把被子裹好,问:“是谁?” “小姐,我是锦儿。” 她轻舒一口气,对着门喊道:“快进来!”腾出一只手翻找出衣裳理顺平整,把身上中衣系好赶紧穿上一身绛紫色的褙子。 门一开便有亮堂的光照进来,焉容眯了眯眼睛,透过厚重挡风的雕花窗户看不见外头的太阳,便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正值隅中,再过一会就得午时了,小姐您这一觉可真是漫长。”锦儿忍不住唠叨了两句,心想着这太太一样的日子还真是好过,哪跟她那糟心的家一样,女人不论老小都得天刚亮就起来做饭喂鸡喂鸭,一条到晚不得安闲。 焉容轻嗯一声,下了床将裙子穿好,锦儿过来把被子叠放整齐。焉容自打到了这宅子之后,起得是一天比一天晚了,从前在顾惜居住的时候还得早些起来,以防着有人造访。现在什么事都不用她操劳,也没有人拘束她,作息全按喜好来。 “焉泽那边开始读书了吗?”一日之计在于晨,这男儿有志于学,是不能有丝毫懈怠的,焉容可以纵容自己,却还是得看好弟弟。 “早就开始了呢,读过几遍书才用的早饭。”锦儿微微蹙眉,“我今早儿过去,看见他正逗引一只小猫,我催了好久他才看书,到底是孩子的心性呢。” “猫?” “是啊,听说是春姨娘送给他作伴的,留着他读书读得累了,斗着解闷。” 焉容“哼”了一声,不知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你把那猫抓来吧,把我弟弟害得玩物丧志怎么办?” 也不过是一只猫而已,锦儿倒不觉有什么,但一想那春姨娘和她们小姐是死对头,连忙听她的吩咐:“好,我这就去,您收拾收拾,先把这粥喝了。”撂下手里的食盒,转身出了房间。 焉容展了展眉,用刚从井里汲出来的水兑着刚烧开的热水洗了脸,用青盐漱完口,出了书房在院子里走几步透透气,大老远地听见“喵喵”的猫叫声,她顿在原地,等着锦儿把猫抱过来。 这是一只年幼的小猫崽,抓在手里没两个鸡蛋重,身子却胖乎乎的甚是可爱,通体洁白毫无杂色,两只眼睛跟铜铃似的圆滚滚,稀奇的是一只黄眼一只蓝眼,看人的眼神好像含着眼泪一样,惹人疼到心里去了。 “难怪焉泽没心思看书,瞧这小东西长得倒不大,毛倒是长得很,摸着可真舒服。”焉容抱在怀里打量,又时不时举起来看它尾巴,粗粗的像鸡毛掸子,整个看起来又像是只威武的小狮子,难不成这就是名猫之一的临清狮子猫? 锦儿趁机在它背上摸了两把,笑道:“听说猫眼不是一个色的叫鸳鸯眼,能给家里带来好运气,您可别扔了,我想养着。” “养着吧,我也喜欢。”焉容弯着食指勾勾它的小鼻子,就听它发出“噜噜噜”的响声,像是在打呼噜,听起来惬意得很。这小鼻子摸起来湿漉漉的,鼻尖粉嫩干净,不知怎的,她就想起来蟠桃鼓起的侧棱。“我给它取个名字,叫蟠桃吧。” “蟠桃,蟠桃,好啊。”锦儿笑嘻嘻答应,摸摸蟠桃脖子处厚实的白毛,越想越不对劲。 这要是叫“蟠桃”,让那位春姨娘怎么想?   ☆、第84章 玩物丧志 “蟠桃”正是刚刚会吧嗒吧嗒走路的时候,缩在焉容怀里也不老实,露出毛茸茸的小脑袋四处看,看着焉容伸过来的一根食指,把鼻子凑上去嗅一嗅,又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一舔,可爱得快把焉容的心融化了。 锦儿摸着“蟠桃”爪子上厚实柔软的肉垫,眯着眼睛向焉容看过去:“小姐怎么想着给它犬蟠桃’这么个名字,怪稀奇的。” “前几天看了本《镜花缘》,好不容易看完了又翻到开头去了,正巧前头有个蟠桃盛宴,便想起这名字了,听着倒也欢喜。”小“蟠桃”正仰着脖子看她,两只大眼镜滴溜溜转,小鼻子小嘴巴都粉粉嫩嫩,跟未熟的蟠桃极像。 “哦?想不到小姐已经看过一遍了,好快呀。” “这书可吸引了,比那些女传精彩不少,里面也有个女儿国,男人穿裙子做家务,女人穿靴帽,治外事,是个女权国家。”想到其中的情节,可真是让人羡慕呀。 锦儿蹙眉想了想,觉得这书是不敢乱看的,要是男人女人反过来,这世道还不得乱了?“这书也太写得太怪了。” “当然,古怪的地方还不止这一处,有一个国家叫‘两面国’,前头一张笑脸,后头一张恶脸;还有一个“豕喙国”,里面的人都撒谎成性,每句话都是假话;还有一个“无肠国”,里的人都没有心肝胆肺,贪婪又刻薄……” 锦儿听她这么一讲,心里既想看,又不敢看,讲的是女权国家呢,岂不是j□j?万一被人知道了自己的名声可好不到哪里去,看焉容讲得津津有味,不忍打击她的兴致,却又不得不劝道:“这书实在叛逆,你还是偷着看吧,别让爷知道。” “没事没事,书都是他送给我的,有那么一摞呢。”焉容笑笑,觉得萧可铮没那么固执刻板,有些地方很能容忍她,不是马知文那种腐朽古板的人。 正说着话,“蟠桃”从焉容臂弯里猛地一挣,吧唧一下摔在地上,四腿朝天滚来滚去,好半天才从地上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焉容吓了一跳,幸好她是蹲着的,还不至于把它摔坏,连忙伸手把它捧在手上好生看了看,将它身上沾的泥土拍打干净。 “这小东西还真淘气,一刻都不得安宁。”焉容含笑戳戳它的小脑袋,对方很不配合地把耳朵缩到脑后去,看起来像是在皱眉。“我们给她做个盒子放起来,可不能由着它满屋子里跑,外头也怪冷的。” “好呀,我去收拾些布条过来给它当垫子。” 有了这“蟠桃”以后,焉容极少分心去想些伤感的事,练练字弹弹琴,半天的时间就过去了,便是对着“蟠桃”的小窝也能十分专注地看上两刻钟,看那小白团在窝里打滚伸懒腰,喝牛乳的时候还会砸吧嘴,跟婴儿差不多。 晌饭用过后,连极少出书斋的林焉泽也过来了,他挺不放心这只小猫,担心他姐姐把猫给赶走,过来问好时不经意地往房间里看。“姐姐你把小白猫弄哪去了?” “放在炭火盆一旁的盒子里,正在呼呼大睡呢。”焉容用白帕子擦了擦手,命人把饭菜收拾下去,揉了揉眼睛看过去,“别乱动,仔细弄醒了叫唤。” 林焉泽四处一搜寻,在角落里找到小猫窝,正面露大喜,一听焉容警告赶紧顿下步子,悄无声息走过去蹲|□,用手指头轻轻地在它身上捋了捋,软绵绵暖乎乎的手感极好。摸够了,回头对焉容小声撒娇:“姐姐,我能不能带到我那里去?” “不行!”焉容一口拒绝,这小猫崽自己都喜欢得不得了,第一是舍不得送还给他,第二是怕他玩物丧志,因为这小东西分了心神不好好读书怎么办? “姐姐,刚刚过完年,学堂里的夫子也不讲学,我一个人读书难免无趣,没人陪我。”林焉泽吞吞吐吐跟她说话,听着像是恳求。 焉容索性硬了心肠:“这件事不能依着你,读书本是寂寞事,你现在能有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呢,我也知道没有人陪着你,没有玩伴却也无聊得很,你这个年纪玩心重,轻易不肯好好读书怎么办?若是无聊,我让锦儿陪你说话好了。” “她又不识字,也不懂四书五经。”林焉泽小声嘀咕着,眼睛一瞬不移落在“蟠桃”身上。 “蟠桃也不认字,也不懂四书五经。”焉容微微有些恼意,克制自己保持平静,“锦儿也不是什么都不会,我教她认了不少字,再说不会的你可以教她。”锦儿年纪比他大约莫两岁,倒是容易交流。 林焉泽不情不愿:“那好吧,我看一会小白猫就回去。” “我倒是允许你看‘蟠桃’,只不过一天只能来一趟,该读书的时候不能想着这小东西,不然我一定扔出去。” 听焉容说得很严肃,林焉泽大气不敢喘一声,连忙回答:“都听姐姐的,再不分神了。”说完很不舍得摸了“蟠桃”两把,匆匆离开。 他一走,焉容轻叹一口气,望了望盒子里的小白猫,依旧睡得十分香甜,连耳朵都睡歪了,粉嫩嫩的耳朵翻在外头不时颤抖几下,焉容伸手轻轻给它扯回来,这小东西,可爱归可爱,却把她年纪不大的弟弟引得魂不守舍,要是真让她扔了她也不舍得,反而会影响她和弟弟之间的感情,看来只好养着了。那位春姨娘,能给她添堵的招数还真不少。 黄昏时分,炊烟袅袅,下人来问她是否要立即开饭,焉容一想,也不知道他今晚何时回来,便道:“上饭吧,不用等了。” 她挺想看看“蟠桃”会不会吃东西,特意叫厨房煮了一条清水鱼。于是萧可铮回来的时候就看见焉容怀里抱着只小白猫,一手呈着放着清蒸鱼肉的玉米皮往小猫嘴上凑。 “蟠桃”这时候眼睛不怎么好使,虽然瞪得挺大挺亮堂,但不成影,能闻到味道,却找不准食物的来源,循着循着就蹭了一鼻子的菜渣,弄得满脸油花。焉容想,这八成是刚从老猫身旁弄来的,没断奶,还不怎么认食,真是可怜的小东西,都没有娘疼了。 萧可铮甚是惊异:“离开一天,回来家里就多了样东西。”他一旋身坐在焉容旁边,伸过手去捏“蟠桃”的小粗腿,被焉容啪的一下打到一旁。 “你别吓坏蟠桃,小东西胆子小。”焉容抬眼看他,眼里倒有几分责备。 “……”往日里她等他回来,还是满心欢喜的,现在非但无视他,竟然还有些不满的情绪?萧可铮略有些惊讶,看她怀里摸索着找食吃的小白猫,心底软了软,劝道:“别光顾着玩猫,你先把饭吃完。” “我都吃完了,也没等你,你慢慢吃。”焉容伸手想给他拿筷子,一想先前抓过猫,手不太干净,连连有些尴尬地缩回去。 他只好自己用饭,原本想着跟她说些话,一看她所有精力都集中在猫的身上,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貌似她和猫在一个世界里,把他冷落在外头。 饭后沐浴,他给自己洗澡,焉容用湿手巾给猫擦脸,看它还会用爪子抹脸,抹完脸舔舔爪子,又来舔焉容的手心,给她萌得心都酥了。又逗了“蟠桃”玩了很久才把它放进角落盒子里,离得炭火盆远远的,担心它一不小心跳出来烧着自己。 萧可铮沐浴完披着衣裳出来坐在床头给自己擦发,看焉容蹲地上目不转睛看猫,一时醋意大发:“亏得我知道你是养小猫,不知道还以为你看孩子呢。”看她那母性大发的情态,要是他不回来,估计这床都得让给猫来睡觉。 焉容笑笑,听得他话里的不悦,心里还有几分抱怨,这男人太过冷毅,对这些小动物一点都没有爱心。“这不是还没孩子嘛,等有小娃娃我也会好好养的。” 着什么急要孩子,对一只猫尚能如此关切,这要是有了孩子,眼里还能把他置于何地?“过来给我擦发,我有事告诉你。” 焉容轻哼一声,敲了敲自己发麻的腿弯扶着墙根站起来,撑不住这会儿突然动弹,头有些发晕。待恢复了些才走到床前靠着他坐下,接过手巾给他擦头发。“是昨天那事么,看你忙了这些天,是不是快忙完了?” “嗯,今天总算忙完了。”他畅舒一口气,缓缓道:“明日起我们会在各大客栈茶楼酒肆广为宣传,七天之后会在流觞阁办一场古韵鉴赏会。” “鉴赏什么?” “古董,古乐器,古方,古籍等等。” 这……焉容脑子一乱,迅速反应过来,一双墨眸直直落在他脸上:“你是要通过这个寻找荀桢?” “没错,大凡是源远流长的世家,总会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暴露于世,一旦提到古方,只要他还活着,八成会想尽办法赶过来。” 焉容有些担忧地问:“是不是也会吸引朝廷的目光?” “会,不止朝廷,也会有别国的人。”他眸子沉了沉,这场鉴赏会冒了不少风险,如今是乱世,要是一些东西被偷被抢,实在是风险太大,不过他只是提供一个平台,倒不必负很大的责任。 “我们有没有拿什么藏品出来?”焉容心里为他捏了一把汗,他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了,忙里忙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策划一场大型的鉴赏会,实在不容易。 “有。”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言语有些晦涩,“是古玉。” 焉容当时并没有留意他的神色,直到鉴赏会快开始的时候才知道,他说的古玉,是刚从一个古墓里挖出来的血沁玉。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直接跳到鉴赏会,找到荀桢。   ☆、第85章 状元肚兜 七天时间实在太短,消息不足以传遍整个大辰,再算上行程的时间,更是难以预料荀桢的到来,但这场古韵鉴赏会是他们所能想到的最轰动却最隐晦的方式。如果问萧可铮这场鉴赏会大概会在何时结束,他是不会有答案的,也许会没有休止地拖下去,直到荀桢投上门的那一天。 “蟠桃”的生长速度实在令人咋舌,焉容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第几次将它从盒子上缘拨弄下去把它拍进盒子里,这小家伙要是在屋子里乱跑,指不定会被哪个不小心的人拌上一脚。 今天是鉴赏会的第一天,场面隆重而盛大,她的目光从猫窝移开落在不远处的梳妆台上,新装上的一面西洋玻璃镜反射着从窗户射进来的晨光,明亮、刺眼。起身到梳妆台前为自己补了补妆,将额前的发帘梳理整齐,掀开衣柜,挑出一件崭新的、做工最是别致精美的裙装为自己换上,对着镜子多看了两眼方推门而出。 萧可铮已经在前厅喝过两杯早茶,精神看起来十分舒畅,他的手里攥了个“路路通”,时不时在手指间隙旋转。 “久等了。”焉容提着裙子快着步子朝他走来,哪怕二人关系最最亲密完全不需要任何客套,她也为今天的磨蹭感到歉意,这个开幕的日子很重要。 他愣了愣神,久闭过的眼睛因为晃过她绮丽的身影而目光缭乱,转而落在她有些局促的脸上,看出她的紧张。“刚喝完茶,我们不急。” “把东西拿出来,我们走吧。” “好。”他起身抖了抖墨青色的袍子,动作潇洒利落,焉容目光一热,这一身衣服的纹饰看着眼熟,正是她为他选的料子。 稳步走到案前提起一只黑铁皮做成的箱子,他空出一只手攥了焉容的手腕,领她出了大门,一路上,马车时不时停下来避开前方拥堵的人流,其实他们走得并不晚,只是鉴赏会的第一天前去看热闹的人太多,反而堵了主角的出席。 鉴赏会在流觞阁举行,整个楼都被他包下,一楼是大众坐席,人群流动;二楼是贵宾席,座位固定,服务周到;三楼常年被一些身份不明的人包下作为专间,便是流觞阁的侍者都不确定住的人是谁。 作为主要的承办方,玉珑堂的东西最先展出,他将焉容安排在三楼的一件房间里,提着黑色铁皮箱稳步走下楼梯,踩着脚下青色的石砖走到中央的台子上,把东西放在一张方正漆黑泛着冷光的大理石台面上,从袖子里掏出一条纤细、形状有些奇怪的钥匙插|进铁皮箱外面的锁芯里。这把锁设下机关重重,他手上的动作迅速变幻了十几次才把箱子打开,接着从中取出一个方形的檀木盘子,上面放着一块白色又带着泥黑色的摆件。 焉容站在三楼,手里拿着一只西洋水晶镜,俗称望远镜,可以看到一楼台上相对细微的情况。对于这个摆件,她端量了许久也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头像是龙头,躯干像是乌龟,还有点像蟾蜍,爪子像是犬爪,大概是越稀奇古怪越引人深思吧,毕竟远古那些图腾流传下来的很多都叫人看不明白是何意思。 这东西在高台之上缓慢旋转展示了一刻之久,开始时台下一片安静,转了十余圈才有人开始议论,有人问是什么东西,这时候萧可铮才命人奉上笔墨纸砚,在宣纸上提笔写下两个大字:“赑屃”向四围展示。 焉容细瞅了许久,起初她也不认识这两字,再仔细瞧瞧又似乎见过,直到二楼有人喊出“龙龟”她才想起这两个字,“龙龟赑屃”,两者大略可以归为一样东西,“赑屃”俗称为“龙龟”,传说由四大神兽中“玄武”演化而来,也有说由图腾直接结合而来,是龙生九子中的一子。玄武,在《楚辞》中有过记载,那么这样东西的最久远的历史是战国,最近的年份是二三十年前,具体的判断要结合各路研究金石学的大师们的看法了,至于那些以营利为目的的当铺里面的朝奉,尚且看不了这么稀奇的东西。 只是这玩意不怎么好看,黑乎乎的,像是涨了一层铁锈一样,焉容初看以为是没有开过包浆的岫玉,但似乎与这赑屃差了不止一个档次,好吧,她真是枉为京城最大玉石商的准正妻了。 赑屃展示完之后,萧可铮把东西放回盒子里重新锁上,带着铁皮箱子上到三楼进入雅间,楼下人声稀浅,鲜少有大声议论者,这样的场面虽然有看热闹的,但也知道并非寻常茶楼酒肆,不敢随意喧闹。 焉容倚在栏杆处往下俯视,看他缓步往上走,楼梯旋转处可以看见他一晃而过的坚朗身影,一身墨蓝袍底边垂落挺直如线。 台下有人摆出一把古琴,一味中年人立在琴旁介绍:“这是片玉古琴,相传是魏晋时期……” 焉容闻声,连忙拿起那望远镜向下扫了一眼,但看浅笑,什么东西只要加一个富有历史性的故事,说这东西是哪位名人用过的,那东西是哪位皇帝踩过的,价值顿时就提升上去了,因为这个独一无二。 “看上这古琴了?”萧可铮把铁皮盒子递与小五,抬手示意他锁回房里,转身手抚上她的肩头。 “没有,”焉容轻轻一笑,“那琴身都因保养不当塌了一方,弄回来也只能当古董供着,怎么弹呀。” “说的也是。”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看向大台,那人已经抱着琴走了下去,“你要是看上什么,只管同我说,价钱妥当的就要了。” 他从来不敢把话说得太满,总要留几分余地,让她觉得既是对自己的宠溺,亦是表现他的不失分寸。焉容朝他一侧蹭了蹭,笑道:“好呀,我定不会不好意思说。” 话音刚落,台下已经换了新的东西展示,一个长相不算好看,老鼠眼,塌鼻梁,面容有些猥|琐的男人抱着个红袋子上去,他从里头抽出来一条红色的……肚兜,放在旋转盘上。 台下一片窸窣声,焉容刚刚将视线投下去,就听那人把着一口歪腔别调道:“这是花榜状元、昔日裙香楼头牌醉芙蓉穿过的肚兜……” 焉容一瞬呆滞在原地,双目迅速与萧可铮对视,转而双双把视线投向一楼那个台子。 “……这上面的荷花还是她亲手所绣,模样可爱得紧,最稀奇的是,上头还留着她的体香,似香兰一般幽远……” 胡扯! 她何时将这样的贴身的衣物送给过他人?这分明是要毁她的名节,手段何其卑劣! 她全身都要颤抖起来,上牙和下牙咬在一起止不住地打起架来,一双眼睛满含愤怒的情绪看向她身边的男人,他脸色越发深沉,一双眸子黑得深不见底如幽幽古井,面部的肌肉紧紧绷着,两片薄唇几乎要抿成一线。 整间流觞阁都沉浸在喧闹的气氛中,像是煮得冒泡的沸水,有人像是呼应台上那人一般,问:“你怎么知道这是花榜状元曾经穿过的肚兜?” 男人沉思一会,满脸得意的笑容:“因为尺寸合适。”他从盘中取出那肚兜绕着自己的胸廓比量了一下,道,“有诗为证‘一抹红晕遮白雪,两片粉瓣撑碧荷。’这两朵荷叶正恰恰对着那红果。” 淫诗一出,场面更加无法控制,喧闹声一浪高过一浪。 焉容的面纱遮掩下,下唇已经被牙关扣破,有淡淡的腥味荡在舌尖,萧可铮审视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像一道逼视的强光,逼得她不得不低下头,最后选择无力地看了他一眼,将原本攥着他袖子的手松开。 正欲离开走廊转入房间,她刚抬脚被他一把拽了过来,手指被紧紧地抓住,甚至可以感受到指骨间强硬的摩擦。 最短的时间里,他给了她最大的信任。 焉容蓦地回头,似乎有一阵热流从指尖传到了头顶,让她脑中一热忘记先前发生的事,同时这温暖熨帖了她因为愤怒绝望而错乱的情绪,让她快速地恢复冷静。 “有诈。”他无声,微动唇形,信息已经完全落进她的眼里。 焉容嘴唇嗫嚅,完全不知该说什么话,只一双眼睛紧紧凝着他,时间在脑筋紧张地跳动中流逝,不知过去多久她才吭出一个字:“我……” 他依旧面无表情,唯独眼里有些异彩,上前两步将她牵进房间里把门从外面锁上,转身下楼。锁声一落,她心里也跟着一跳,回头一看,桌子上还摆着那个铁皮箱子,她过去推了推,东西很沉很重,她几乎不能一只手让它在相对平滑的桌面上移动,难为他单手提了一路也未言累。 这件雅间与门相对有两扇窗户,她走过去费了好大力气才推开,想要让冰冷的空气缓解一下自己压抑沉闷的心情,清凉的风迎面而来,整个心好像被气儿胀满一样随着浮起,一时畅快了不少。 眼神不经意地扫过楼下,是流觞阁之后的园子,有假山有亭子,溪流与碧湖相连,山水相映成趣,景色别致,初春后草木不能噌噌冒出,唯有靠那湖水增添绿意,焉容的目光几乎第一时间被吸引到了湖上,便看湖岸有一座四角的小亭子,里面站着一个仰头向上看的男人,衣服灰不溜秋的并不起眼,但这动作委实不怎么光明。 两人目光交错,焉容顿时警觉,连忙别过头去,恰在此时看见有两人蹲在墙角鬼鬼祟祟,不知在埋什么东西,加上那亭子里的人还在不住地往她这里看,让她心中越发忐忑,赶紧把窗户关上,静等着萧可铮回来。 他说的“有诈”到底是怎么回事? 焉容不住地往更深的地方想去,她觉得这场鉴赏会不仅仅会吸引皇家、朝廷、别国的关注,更有些心存不轨之人想要用一些卑劣的手段把那些古玩弄到手再发一笔横财,如此一来,不安全不稳定的因素实在太多。 楼下,萧可铮一脸阴沉地上台,那面相猥|琐的男人不自禁地因为他一身肃杀之气而退后两步,想了想又有些夸张地挺起胸膛站直了身子,以至于上身向后仰去,越发不及萧可铮高大。 “阁下是否报上名讳,如果没有记错次序的话,这回应当是一幅春秋的竹简。” 对方理直气壮:“临时起了兴头,只觉这肚兜儿比竹简好看得多,故才换了换,私心想着定有那些喜好的人给个好价钱。” “是么……”萧可铮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之前说明细则时也告知过诸位,东西没个几百年的年数不要往台上摆,这是鉴赏会,出价须得私下联系,况且换东西应当事先与我们协商,否则当赔付违约金。” “我……”那人眼珠子一转,嘿嘿笑道,“我就是来凑凑热闹,误打误撞进来了,大老爷不要计较。” “冒名顶替?” “嗯?” “真是不好意思,事出突然,恐有些不轨之人扰了秩序,烦请您跟我手下走一趟。”他一扬手,墩子领着两个穿蓝灰衣裳的衙役走过来,这等场合必须要跟官府打好交道,另有楚王坐镇,没想到还是状况百出。 摆肚兜的男人被带走后,鉴赏竹简的一位老先生才姗姗来迟,听闻是路上出了些小事。 萧可铮轻舒一口气,心里觉得沉甸甸的,预感越来越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搞定整章了。   ☆、第86章 小偷太多 一整天,焉容都因为那个不速之客的来临而陷入沉默与不安之中,她把自己关在流觞阁三楼的雅间里,眼睫微动阖上整座楼的喧嚣。 那个谎传拥有她的肚兜的男人已经被逐出流觞阁,鉴赏依旧在持续中,相信萧可铮不会轻易放过那个污蔑她的人,就算楚王也绝对不会容忍一个来搅玉珑堂局子的人。 其实,那条肚兜确实是她的,图样也是她一针一线绣上去的,而且就是在裙香楼的时候,只是面对萧可铮,她绝对不会承认,只能一口咬定是别人拿来瞎扯的,要是让他知道了,她也不确定他会不会再生出怀疑之心。 此事过后,焉容很不确定以后萧可铮身边所有知道她身份的人的真实想法,她原本以为那一夜瀛军入侵燕弯胡同之后,花榜状元的踪迹也会随着战火杳无音讯,但真相瞒不住有心人的一再探寻,该暴露于世的东西终究要被残忍地剥开那层遮羞布。 外头传来窸窣的响动声,像是有东西划在金属上面发出的刺啦啦的动静,焉容侧了侧耳朵,原以为是萧可铮回来了,但看门外人头攒动,那佝偻着的身影实在不像他的轮廓,焉容的心顿时绷紧,手中下意识攥紧一把匕首,这东西还是从衣缠香的漆盒里取出来的,后来忘了还给她,但也随时带在身上。 她不敢出声,毕竟是女流之辈无力抗衡,一旦外面的人图谋不轨闯进来自己岂不是要遭殃?屋子里的光线极暗,只好借着外头的灯火悄悄坐直身体,把匕首从刀鞘里拔出,秉着呼吸、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外头。 几个呼吸间声响消失,那人影也悄然离去,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在抽屉里摸索了半天才找到火折子,把书案上的几根蜡烛点燃。 外头的人究竟是何来路?她既庆幸萧可铮有先见之明把门给锁上了,又觉得锁门给外人造成了房间无人的假象,好歹是虚惊一场,该感谢他用了一把机关重重的锁。 到了晚上萧可铮带她回萧家,铁皮箱子也随身带在身旁,周围有五六大汉保护,一路护送回到萧家锁进密室里。 这一路过分安静,本就是夜晚,加上队伍庞大,几乎没有人敢靠上前。 焉容心想,他比自己看得更深远,防抢劫这事更有经验,毕竟他一间玉珑堂里不知有多少个镇店之宝,却从未发生过被洗劫一空的事情。她有诸多的疑问想说出口,但怕路上有人偷听,只好憋在心里等回家再说。 提心吊胆一路,直到回了房间才稍稍松一口气,两人用饭时,她偷眼扫过去看他的神情,依旧是面容平静少有表情,便低下头继续用饭。 “焉容。” 被他叫到名字,她慢慢搁下筷子,侧过脸看他的眼睛。 “那条肚兜我见你穿过。” 焉容蓦地瞪大了眼睛,他竟然知道是她的?一个不留神筷子被她的衣袖带离掉落地上,她尴尬地移了移身子,抬头问:“你……怎么想的?”他在场时明明对她说“有诈”,难道就是安她的心? “这件事我想了一整天,以至于不愿意回房去面对你。” 难得他当时很好地控制住了情绪,选择了大事化小,焉容心里很不是滋味,手指在袖子里抠着袖缘,眼神也不由得落了下去。“有话直说吧。” “原谅我为了思考那个问题没有立马回去陪你,房间的锁被人动过,我知道。”他的语气里满是肯定,又饱含自责。 焉容一惊,他的话实在出乎她的意料,还未等她说话,便听他又道:“自小经商,祖父就教导我们,想成为好的商人,必须找到好的锁匠,否则永远失败。流觞阁那间屋子的八卦型锁,必须用八把钥匙按正确次序开启。那个放赑屃的盒子,需要配合钥匙转轮轴十二次。即便如此,今晚我开锁时看到有人动过锁的痕迹,哪怕我再对那锁有信心,也会心里慌乱到手足无措,我初时便不该把赑屃放在有你的地方。” 那些东西终究有价,人却是无价的,把她置于一个危险的环境完全是个错误。焉容心里一暖,不想让他再自责下去,便跳了话题,如实道:“我记不清那肚兜何时穿过,也不知何时没了,那个人我也不记得见过。” “那些已经不重要了,你现在是我的人就够了。”他从桌子下握了她的手,手掌微凉又有些颤抖,“当时真是气糊涂了,是个男人看见自家女人的贴身衣物被公然摆在台子上都会疯掉,可是我后来见到那锁时什么气都消了,没有什么比人重要。” 她太过粗心,以为原本他的愤怒只是因为别人对自己的污蔑而起,却不知是因为对自己的怀疑,没想到这点不美好他还是亲口说了出来。她想,也许这样可以免得自己去欺骗他说这不是自己的肚兜,倒可以让自己心中一轻。 焉容觉得那个捣乱的人手段实在险恶,可有句话憋在心里不得不问:“你是否想过多次,你眼前的这个女人,曾经身为挣扎在最底层的妓|女,也许被诸多的男人染指过。” “我以为我看护得足够好。” 的确,他在裙香楼有不少耳目,要是哪天有男人进了自己的房间,肯定跑回去禀报了。焉容心里有些怨气,她曾经险些被大老板□,又被逼着吸食大烟,却没有人帮着对抗,只能说那时候他对她的感情不够深,属下对她也不够重视,要是换做现在定是要拼命护着的。 事情都过去了,再拣出来说一遍倒是显得自己太矫情,只好微微一笑:“再精明的眼睛也有失灵的时候,倘若真的发生过那些事呢?” 他被她问的……有些无奈,却又深知她心里的那些脆弱的地方,索性搁下筷子把她拉到身前坐好,一副“我得跟你好好谈谈”的架势:“那么焉容,你如何看待衣缠香?你是否会因为她曾经是人尽可夫的妓|女而瞧不起她?是否会看不起最终娶她的男人?” “当然不会。”焉容一口否认。 “这不就得了?”他目光越发深情地凝着她的脸,“你可以做到不看轻衣缠香,却把自己置于一个极低的位子,我,我的手下,以及你的家人,没有人看不起你,在意这些的只有你自己。” 他的话像是一道照进心里的暖光,那个自卑封闭的心房顿时敞亮一片,因为长久的困顿被解开而大呼畅快。焉容背上沁了一层薄汗,眼神却越发亮了起来。 从一开始进了裙香楼,她就试图与其他人划开界线,她把自己看得清高独绝,哪怕身体上因为他的介入而没了清白,却依旧要有这样一个区分:她的内心是从未堕落的,是不愿意屈从于男人放纵自己的,可事实上这是万分自卑的表现,通过长期的自欺欺人而达到的心理安慰。 后来她与欢场上的女子渐渐相熟,体会到她们的美好与聪慧,了解她们的苦难与无奈,她心中明白妓|女并不是一帮令人厌烦恶心的女人,可还是在意外界的看法,竭力隐瞒自己曾为妓|女的经历,无法做到对别人的眼光坦然。 一切皆因难以自己难以放怀。 “名声都是虚的,我希望有一天你能为自己而活。” 他的话沉沉落下,重得像块石头,焉容本以为有些话并不需要了悟,只因没有走到那一步,没有做出那个艰难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因为一时大意贴错了,改的时候眼花又贴错了,于是又改了一遍,增加了一千字。 附上暴漫一张求原谅,这是作者君#无法拯救的节操#系列。 图片太多,排版较乱,请将就QAQ   ☆、第87章 引桢上钩 自打意识到流觞阁人来人往、鱼龙混杂,对焉容来说不怎么安全以后,萧可铮便再也不许她陪同去了,也就是这么三四天,县里出了不少大案子,绑架、抢劫、偷盗等等,兴许也有人意外丧命的,只不过不便公诸于众就是。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古董这一行当向来水深,表面上高雅文艺,其实暗里勾心斗角,存了不少龌龊肮脏之事。 但一有什么事都跟萧可铮脱不了干系,为此可忙坏了他,常常是官府流觞阁两头跑,即便是没有他的罪也少不得里外忙活,打点钱财,给焉容心疼得不得了。 这样的付出就是为了等一个叫荀桢的男人的到来,对方却是连个泡都没冒得出来,焉容等得急了,一咬牙从梳妆盒里翻出一张纸笺,随手指了上头一个制香的方子,对着桌子那头的萧可铮道:“照着这方子做出几道香,放在门外熏上几天,他再不来是真与香香无缘来了!” 萧可铮略扫了一眼,一开头便是“甘松、苏合、安息”等等,实数大辰稀缺,珍于外国,想想便觉心肝肉疼:“香气闻久了,味觉便不怎么灵敏,不妨先大为造势,每日定时一炷,宾客奔走相告,流传更广。” 她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浪费钱财大量烧香,对那些不识货的人而言根本觉不出珍贵来,倒不如打造一种奇货可居的效果,看来经商之道还是得同他学着。“也好也好,对外便称汉代香方。”那时与匈奴往来多,有丝绸之路,茶马古道,往西那边去,西域、阿拉伯等地盛产香料。 “听你的。”他揉了揉眉头,从她手里接过方子,袖子一动,一股香风便从他身上飘散过来,焉容闻着不对劲,不像是熟悉的脂粉味道,立即靠到他身上狠狠吸了一气儿。 “怎么?” “你是不是接触过其他的女人?”焉容面容顿时紧绷起来。 他无奈地看她:“这你都能察觉。” “是啊,女人的鼻子比小猫小狗都灵着呢。”她不肯放过他,搬着椅子坐在他身边,一副要审问他的样子。 “有你这么……拿自己跟猫狗比的?”他挑了挑眉,眼角从角落里那只奋力往箱子外爬的“蟠桃”身上掠过,眸子里全是笑意。 “……不管这些,说吧,到底是见了谁?”难不成那春姨娘又不安分了?倒不记得她身上的香味是这样,不会换香方了吧…… 他一脸诚实:“我去楚馆了。” 几乎是全身一惊,焉容顿起警惕:“为何去那?!” “还不是为了查你那肚兜么?”他看她眼里猝然闪过的惊讶,悠悠道:“不枉我百般忙碌又特意去那里查过一通,到底是有些收获的。” 焉容一喜,忙问:“什么收获?”双目直直落在他的脸上不敢移动半分,生怕错过了什么讯息,又想搬椅子靠他更近一些,可惜两只椅子已经紧紧相挨。 “你可还记得昔日的裙香楼有位姑娘叫做采鱼儿?” “采鱼儿?”焉容脑筋一动,连连点头,“记得,只是接触不多罢了,也只是有几面之缘,从未说上话。”这位姑娘年仅十三岁,是刘妈从路上捡回来的,有货真价实的“名器”,焉容也仅仅记得这些。 萧可铮眉头微皱,“瀛军打入燕弯胡同那夜,她有幸躲过一劫,后来被楚馆收容,她曾亲眼看见有人到顾惜居去搜你的旧物。” “原来如此。”焉容若有所思,“可看清究竟是何人?可记得是何时?” “应该是刚放出鉴赏会消息那会儿,是个黄昏,有三个鬼鬼祟祟的男人翻墙出入。”他在脑中不停搜寻着手下中三人结伍的组合,至于小五和墩子,那是除了吃饭睡觉都不会离开他的,自然不会背叛他。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焉容垮着脸低声言语,这萧家旧宅的下人大多数是新添的,了解她的身份的人不多,但最可疑的就是那春姨娘了,她一介女流之辈,出入不便,要是能伙着一帮男子相帮的话,那可真是手段高明。 “现今这年头什么贼都不好防,就说这几天,流觞阁二楼的窗户换了不少新的,有句话也不知你是否听说过,叫‘盛世藏古董,乱世藏黄金’,偏偏遭逢乱世,手里捯饬这些玩意真是劳心伤神。” 焉容听了不免心疼他,从椅子上站起绕到他身后为他捏肩,浅笑安抚:“那就等这事一过,我们也藏黄金,这金灿灿的东西可比那什么赑屃好看得多,又实用得多。” “你倒是这么看的,那区区一个赑屃能换几箱金锞子,一点都不识货。”萧可铮微微叹息,“不过不义之财,卖出去总觉心中难安。” “不义之财?”他倒不像是为了钱财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的人,会做什么不义之事? 只见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只帕子,掀了一角摊开,里头正躺着元宵节从地摊上低价淘来的一对玉如意。“这是?” “南部坤山里的血沁玉。” “不会吧……”一听这词就觉得周身凉飕飕的,他又随身带着两块沁血的玉,岂不是自找晦气? 他略略抬眼,扫见她眼里的震惊,摇摇头笑道:“倒不是真正从棺材里挖出来的,这样的玉石往往是在打磨成形之后随葬埋入土中,时间一长就沁了土色,看着是红的,倒也不是真的血。” 虽然不是真正的血,但发的也是老祖先的财,破了他们的阴居,很有些不厚道,焉容沉思许久,方道:“适时止住吧,有这一件就够了,千万不能因此损了阴德。” “此事非我一人之力,开山动土的大事却能瞒得隐秘,楚王帮了不少忙,我本来也不愿参与,只是坤山被苍蝇们的炮火轰下来一角,万一风声走漏恐怕招来狼虎眼光,还是需要向朝廷借力。” 在她眼里,沉陵并不是一个有严格的正义观的人,为了达到目的有些不择手段,她只在乎自家人,至于沉陵,让他好自为之便罢。 …… “汉代香方”一出果然立马有了成效,萧可铮称这方子是一位姑娘所有,第二日便有几位男子造访萧家,萧可铮在前厅招待,焉容躲在屏风之后仔细观看。 衣缠香怎么说的来着?桢郎是个很英俊很英俊的男人,有着温和谦谦的气质,为什么外面这些人,要么是年过花甲,要么是长得形同歪瓜裂枣、大腹便便,跟她的描绘全然搭不上边呢? 她相信衣缠香的眼光,一定是那个叫荀桢的人没来。可是这个结论让她依旧很难过,时间一天天逝去,离瀛军回瀛岛的日子越来越近,从前她恨不得这帮苍蝇赶紧飞走,现在矛盾纠结得不想让他们太早离开。 最一开始,外头也不过是同时到来的一伙人,想要用高价买下香方,广集原料,加工成可以随身携带的香料,再以高价卖给上层贵人。萧可铮一口回绝,几经交谈,终于打消了那几人的念头。 同人商议费了他不少口舌,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转身入了屏风之后,焉容连忙起身,为他奉上一杯刚刚泡好的香茗。 他端了杯子徐徐饮下,眉眼间平缓不少,焉容一见也跟着松一口气,“怎样,来客中可有相像的人?” “依我看,都不像,这一天过去,来的人要么是想指望方子发财,要么是旁敲侧击,想要通过我得到一些古方的讯息。” “唉,我真是快要泄气了,原以为功夫不负有心人,但我们所做的事无异于大海捞针。”焉容想到今天看到的那些男人,真是不敢抱太多的希望,她越发急切,快要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 萧可铮一边为自己添茶一边摇头,升腾而起的白色雾气成了一道若隐若现的屏障隔在二人之间。“其实,荀桢即便知道这个鉴赏会也可能不来,你知道么,皇上病情加重,这几日一直卧床神志不清。” 焉容瞪大眼睛,他的话透过水汽穿过来,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心跳得却越发厉害,这个时候皇帝快死了,这尚霊城肯定要乱成一团。 “所以病急乱投医,想要四处搜寻什么延年益寿的古方,肯定有人要设下陷阱引诱荀桢上钩,你若是他,你敢来么?”他手中捏着茶杯,语气轻缓,略带残忍。其实这些他早已想过,只是为了让焉容安心才投了大量的钱财和精力去搞这个古韵鉴赏会,他知道要是现在不费尽心思寻人,等到衣缠香离开,焉容一定一辈子自责。 她之前把这香方描述得跟真的一样,就差没有说是“荀家祖传”了,又传出是一位姑娘所有,让荀桢以为是衣缠香在找他,就是冲着他二人之间的情分才这样设计。如果,为了自身的安危不肯冒这个险,又谈什么感情?又凭什么让衣缠香苦等这么多年?焉容的心越提越紧,再把问题打回去:“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若是他,你敢来么?” “来,必须得来。” 他没有一丝犹豫,焉容微勾粉唇,轻声道:“我想,应该差不多吧。” 作者有话要说:前几天策划准备学校一个决赛,耗尽精力,再不敢熬夜码字,怕一个不小心猝死……QAQ我将来要是给人开中药或许也是抱着报复社会的心态来的吧……   ☆、第88章 令人作呕 第二日,焉容和他商量过后又改了策略,由自己带着面纱亲自接见来访宾客,但是要逐一排查,所以特设了一间厢房。 女人对男人的气质的感知更为敏锐一点,她也是没有办法,那天时间有限,衣缠香未来得及描述荀桢的相貌,导致焉容必须要有很强大的想象力。 来访的第一位客人是位和蔼的老者,简短交谈过后,开门见山,又谈起了出价买方子的事情,焉容只好赔笑拒绝。 第二位来客较为年轻,一脸事务,谈吐硬朗,咄咄逼人,焉容性子温和不善与人辩驳,突然想起前一晚萧可铮的“传授”,就是遇到难缠的客人的时候,就面无表情地说“不卖”,他说一句,你便回一句“不卖”,如此三番可令对方败退。 第三位来客容貌清秀,焉容初见时眼前一亮,这位可以称得上英俊了,只是说了几句之后对方便要她以真实面目示人,焉容略有些不悦,挑眉试探问:“你我若是相熟,但听声音便可知晓,又何须看脸?” 对方明显一愣,舔了舔唇,复道:“姑娘声音悦耳,试想长相也不会太差,若是孤身一人,不如嫁入我高家,可保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登徒浪子,等等,高家?“高”莫不是第一位老者的贵姓?“请问先前那位花甲老人同您是什么关系?” “正是在下祖父。” “……” 看来为了一个方子真是豁出去了,竟然能让孙子以美色诱惑,听他的意思,像是可怜姑娘孤苦伶仃,想要纳为妾侍。 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焉容无奈拒绝,把高家的这位公子送出之后狠狠吐出一口气,一口气还未喘匀和,下个人就排排场场地走进来了。 焉容目光一滞,竟然是熟人! 但这位熟人给她的印象委实太过不舒服,他正是当前皇帝身边的红人,太监杨全儿。焉容一身的气血顿时凉了下来,手脚更加拘谨起来,起身请他坐下。 对方的眼神轻浮、暗含不屑,看人的眼神像是一条滑动着身体的毒蛇,如此的阴冷黏着,叫她浑身都不舒服起来。“杨公公,您安好。” “姑娘,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 焉容低着头,只用眼睛的余光看他的神色,听他的语气倒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既能从宫里出来专门找她,想来必定是有备而来,朝廷的眼线当真不可小觑。 “杨公公光临寒舍,叫我等受宠若惊,不知您有何赐教。”焉容语声缓缓,心里实在不愿对这等阉人有太多的接触,早早说完早早了事。 “咳咳。”他的目光扫向眼前的一个茶盘,焉容立即会意取过崭新的茶杯,为他倒上半满新茶。 杨全儿捧着茶杯慢悠悠喝水,焉容偷偷打量,只见他肥厚的双下巴露于茶杯之外,洗白的肌肤上没有胡须,反倒有些黏糊糊的白沫,像是受热受水脱落的脂粉,想到这里,焉容控制不住地恶心。 茶喝完了,他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条雪白的绣着单个鸳鸯的帕子擦嘴,把他那下巴壳子擦得一干二净,焉容倒也看了个仔细,这么个阉人心里还真是有些残缺,连鸳鸯鸟都绣一只,看起来跟野鸭竟没有什么区别了。 擦完嘴,他的谱也摆了个差不多,方慢吞吞道:“咱家原本帮着皇上四处儿寻古方,没想到跟姑娘擦肩而过多少回,今日一见,可不能再错过了。” 原来他一直忙着皇帝找方子?焉容心中生恨,要不是那狗皇帝到处寻求长生不老之术,也不会害得荀家家破人亡,导致衣缠香流落青楼,难怪她对皇帝十分不待见。焉容本可以很好地控制情绪,但是想到衣缠香,不免心里难受,冷言道:“我这香方不过是静心安神的,可没什么延年益寿的功效,恐怕要让公公您失望了。” “那有什么?什么静心安神和延年益寿何来区别?其实么,倒也差不多了。”他翘着兰花手抚着自己的下巴,一遍遍反复来回,看人的眼神格外扭曲。 焉容汗毛都要立起来了,一时猜不透他的意思,忙强笑道:“公公说得极是,都差不多,都是对身子好的。” “对对对,姑娘太聪明了了,说句实话吧,我这么劳心劳神的,也就是讨皇上一个开心,叫他无牵无挂,了却这桩心事。” “呵呵,公公的心意最最好了。”焉容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敷衍之意,她算是明白了,这杨全儿也是逗狗皇帝玩呢,横竖活不了几天,随便拿点什么有着古方名头的东西给他用上,也好心甘情愿地辞世。 见她这么“懂事”,杨全儿笑着眯起眼睛,情不自禁地摞下手搁在焉容手背上,仿佛十分随意地摸起她的手来。 一阵阴风从背后划过,她的脊背嗖的一下凉了下来,却不敢乱动什么,低着头咬着自己的舌头,小心地避开他袭来的阴毒目光,小声道:“皇上身体要紧,民女愿意为他献上家传香方,祈愿他早日安康。” 早点去死吧! 对方不紧不慢地收了手,这才慢吞吞地直起了腰,“请姑娘慢慢书写。” 桌上放了笔墨纸砚,此时无人伺候她,只能自己研磨,她拿着磨墨条的手都是抖着的,直到将宣纸铺平才稍稍安抚了些,提了笔,在纸上软绵绵地写着方子,她算不上这些古方的主人,没有资格转让什么,于是只好少写了两味香料,外行人根本看不出什么。 “烦请公公为我保密,小家小户的日子过惯了,不敢居功自矜。” “好说好说,这样的方子本该是皇室所有,我们替你存下。”他又瞅了瞅纸上的字迹,啧啧赞叹了几声,又叫焉容给他倒了杯茶喝下才悠悠离去。 人虽然走了,但是他那一身腥臊味却没有立即消散,焉容脑中控制不住地回想他摸自己手背的情景,像是缠在自己手上的癞蛤蟆,有着粘滑冰凉的躯体,在缓慢不停地蠕动,还不时分泌着恶心人的有毒粘液。 恶心叫她窒息,连忙起身推开窗户,未待凉风完全灌入屋子里,她就已经开始干呕起来,不过多时,萧可铮破门而入从背后把她抱在怀里。 “怎么样?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死太监,让人作呕。”几乎是哑着嗓子逼出这些话,她吐得眼泪都出来了,脑补太过,实在没办法驱走那些不好的记忆。这世上比被男人糟蹋更恶心的事,是被不男不女的阉人糟蹋,单单是被摸个手,焉容就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玷污了,更别说先前还听说过的,这杨全儿还喜欢嫖|妓。 “是我不好,原本是在门外听着的,他一来就命人把我拦到外头去了。”萧可铮满心自责,看她这样子便知道是被欺负了,却也没办法给她讨个公道。 “不赖你什么事,是他太过分。”焉容正了正身子从他怀里脱离,一看自己的手又别扭起来,“我得好好洗洗手。” 他连忙扶着她到面盆前净手,仔细地给她洗手,还不忘多加了几颗香豆,换了好几遍干净的水,现在又变得香喷喷的了。 “容容……” “嗯?”她将手帕整齐摊开挂在架上,偏头应了一声。 “你说刚刚那会你吐得那般厉害,会不会有了?” “……”这个问题,真是让人敏感呀,“咱俩住一起也不过是十来天的工夫,哪有这么快?”男人怎么这么没有常识,要是孕吐,起码也得快两个月嘛。 他不太好意思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吞吞吐吐道:“我说的是指那次……” 焉容顿时会意,他所说的是假扮陌生人潜入她的房间,不顾她的意愿,还用衣带绑她手腕那次,是前两三个月的事情。论说起来彼此都不愿谈起那件事,虽然足够新鲜刺激,但牵扯了双方一些不愉快的经历,所以绝口不提。 “……上个月行过癸水。”其实那一次她事后服过药,是不太可能有喜的,不过用药的事从未对他提过。 男人眼神略微暗了暗,笑道:“倒也不急什么,女子三七,男子三八,肾气平和,生育的后代才更加健康。”照着《黄帝内经》看,男子二十四岁之前血气都不算稳定,要是不顾着身体放纵自己,只怕后果不堪,万幸自己从前不好女色。 焉容笑他认真,他口头这样说,兴许心里未必这么想,特别是前些日子收到来信,说是他大哥的儿子也就是他大侄子还有半年就成亲,他这还未完成自己的人生大事呢,隔辈人都快出来了。 也是他大哥有意如此,给他定了半年的期限,催促他早早的,尽快赶在这半年里头完婚,不然真的要让小辈超过了。 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可比这一天里见到的那些来客养眼多了,再多看几眼也不会腻,两情已定,就差国家安定、父母之命,他们原本都不过是平民百姓,却因种种意外搅进了动荡中心,家与国紧紧牵系。 拥在一块没过多久便有人敲了门,焉容未当回事,原本以为是有人催促着叫他们用饭,结果却是有个姑娘要来见她。 还是为了香方来的。 不管怎么样,她即便是不确定荀桢的长相年龄气质,但也能确定他的性别是男,那这姑娘,似乎没有见面的必要了。 她正要开口,便听萧可铮道:“见见吧,只要有可能就不要放过。” 焉容便应下来,没过多久那姑娘进屋,焉容打量了一番,她一身素净的衣衫,面容普通,未着粉黛,倒像是个丫鬟,怎么会到这个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基友刚刚开文,跑去给她扔了个手榴弹,然后发生了如下对话…… 基友:大大你是土豪,我们做朋友吧!【无视她的嘲讽】 我:不要。 基友:为什么?【惊恐状】 我:这是我放弃治疗攒下来的钱。 基友:…… 其实基友们都是真心有爱的姑娘,断了网线谁也不认识谁,但关心和爱从来不假,大家亦然,多谢。   ☆、第89章 抓来一人 本着待客周到的礼貌,焉容起身请小丫头进屋坐下,丝毫没有怠慢的心态。对方长着一双雪亮的眼睛,落座时手脚有些拘谨。 桌上还放着杨全儿用过的茶具,焉容一看便恶心,禁不住想起他喝茶摆谱的那副令人厌恶的嘴脸,皱着眉用帕子包起茶杯一道儿丢进了陶盂里,赶紧换上新的茶杯倒上茶水,推到那姑娘眼前:“姑娘请用茶。” 这过程里对方始终没有说话,眼睛却分寸未离焉容的手指,焉容心中略感怪异,笑道:“姑娘光顾寒舍,不知有何赐教?” 然后她看见那姑娘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摆了摆手,,心中顿时明白过来,她大概是不会说话。焉容并不歧视身患残疾之人,但初次接触,总会有些障碍,不知该如何交谈,见到桌上放着的笔墨纸砚,便用手指了指,询问她是否会写字,对方依旧摆手。 这该怎么沟通呢?焉容只好把眼神更加集中地落在她的手势上,看她两手相对,手指从弯曲放开,不停地往上升,灵机一动,问:“香?” 对方用力点头。 “你要买下香方?”来者几乎都是抱着这个目的吧,不过她不确定这位姑娘是否也是如此,然后她看到对方摇头,不是。 对方继续重复原来的动作,不过之前会先指一下焉容,然后再指自己的眼睛,“你要看我……制香?” 小姑娘眼里亮了一亮,可见情绪比原本兴奋许多,看来是猜对了。焉容轻舒一口气,起身取了一套香具过来置于案上。 其实萧可铮为她准备的解闷东西一点都不少,包括这套香具,她只是不愿去想衣缠香,以至于不愿意再接触香具。长时间未练习,技艺生疏了不少,她费了好长时间才想起来具体的步骤。 一步步如衣缠香指点过一般去做,好像有个身影陪伴自己身边一样,这种似曾相识又夹杂着伤感的莫名情绪让她陷入落寞,抬眼间,看见那姑娘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 焉容一愣,有意放缓了速度,越发一丝不苟地调制起来,她原本以为这姑娘只是随便看看,没想到会如此专注。 一遍过后,她看她眼里带着恳求,未等她比划手势,焉容便试探问道:“你要这香形?”怕她不懂什么意思,她特意指了指香灰上正燃着的香形。 对方摇头,伸出两根手指。 “……你要两块?” 对方的头摇得更加厉害了,看来不是要香形。焉容十分无奈,反复想了想,问:“你是要再看一遍?” 看到她点头肯定之后焉容总算明白她的意思,假如换一个正常人她未必肯再重复一遍,首先浪费精力,其次香料都很名贵,跟等份的黄金相比丝毫不差,但是出于一份对不会说话的小姑娘的怜悯,她重新归拢了香具,将完整的步骤认认真真进行一通。 完后,小姑娘起身对她行了个礼,指了指门,脚步欢快地跑了出去。 ……这是逗她玩呢?焉容好笑地摇了摇头,十分不解她的来意,把东西收拾放置妥当之后推开门而出,准备寻上萧可铮同她一道用饭。 见他站在门外,焉容笑道:“这小姑娘挺奇怪的,让我……” “是挺奇怪,我已经派人跟着她去了。” 这样一想焉容便意识到,对方不是奇怪,而是可疑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姑娘可以避免被问东问西,两次看制香的要求可以让她记住繁琐的手法,如果她背后受人指使,那可能性绝对不小。 他向来谨慎,能顾及许多她想不到的问题,很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周到,焉容心中一暖,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两人用过饭,躲在书房里一道偷闲,焉容踮着脚从书架上翻出一个檀木盒子,偏过头问他:“这里头是什么东西?” 他端着茶杯的手一抖,险些把茶水晃出来:“你怎么找着的?” “我经常翻这架子上的书,今天看见多了这盒子不免奇怪,快告诉我,里面究竟放着什么呢?”这家里还没有什么东西是她碰不得的,除了带锁的她打不开,萧可铮似乎对收集各种各样的锁有很大兴趣,她经常见到稀奇古怪的锁,有的连锁眼都找不到…… 眼前这个盒子上的锁就是如此,一条金鱼头尾交接扣住盒子,同样的,没有锁眼,连转轴也没有,焉容戳了戳鱼眼,竟然陷下去了,过后,盒子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萧可铮袖手观望,摆明了不去帮她,只等着看她的笑话,焉容也不恼,搬着盒子到他面前去:“帮我把锁解开吧。” “里面没什么好看的。”他淡淡道,将盒子捧起来放在自己膝上。 “只是看一眼而已,就算里面没什么值得一看的东西,看你如何开锁也很有趣。”焉容劝动他拿出钥匙,心里暗想:等你开锁之后还看不到里面的东西? “好吧,给你看看开锁。”他眉梢一动,果然从衣袋里翻出钥匙,是一根像掏耳勺一样的铜棍,在同时按下两只鱼眼的时候将铜棍插|到鱼嘴里,就可以看到鱼腹大开,一把锁分成两片。 焉容惊叹一声,趁着他专注于将锁片握在手心之际去掀那木盒,未曾想到他“咔”的一声又把锁给锁上了。 “你……” “还想再看一遍?” “……” 她被他这样戏耍之后,百般无奈有种想跺脚的冲动,这男人,一点都不知道讨她的欢心,真是不知该如何对待他了,一点都不可爱。 他看她这幅模样,心中生乐,偏偏当着她的面不紧不慢地把钥匙收起来,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焉容微恼,不就是看个东西吗?还要遮遮掩掩的,真是小气极了。 二人正眼对眼置气,外头响起一阵敲门声,“爷,我们抓回来一个人!” 抓回来的? 难不成这次活捉了一贼? 焉容正暗自琢磨着,他已经将木盒重新摆到了架子上,推门出去:“小五,发生了什么?” “我们跟着那哑巴姑娘一路到了不远处一间客栈,随着进去之后听到她跟人说起话来,看来是装哑巴,还对一男人重复了制香的步骤,我们怀疑他们二人有什么目的,便把人强行给带回来了。” “人在什么地方?” “正在前厅,墩子正看着呢。”小五道。 萧可铮略略思索,拉着焉容的手紧跟着到了前厅,只见一男子一脸怒意坐在椅子上,旁边还站着那位“哑女”。 三人一到前厅,那男人便对着焉容横过来一眼,目光犀利如刀锋。 焉容怔了怔,缩了缩打量他的目光,这人的眼神太过锐利,以至于她还未看清他的面容便被吓回来了,这似乎也不像香香所说的温和歉然吧? 她壮了壮胆子再看过去,对方一身宽大的青灰色长袍,身形颀长瘦削,面容寡淡,目如点漆,鼻似悬胆,唇形单薄,这副模样着实耐看,只是下颌蓄有青稀胡须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沧桑,猜不出他的具体年纪。 “你们把我绑到这里来,是不是该给个说法?”对方声音朗朗,带着凉薄的怒意。 萧可铮微微一笑,冲他抱拳略施以礼,拉着她过去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笑道:“我们请您过来,只是讨教一下香艺罢了。” “我不懂什么香艺,你们应该是请错人了。”男人冷冷落下一句,将目光望向一旁装哑巴的小姑娘,示意她不要害怕。 焉容一直观望着她的神色,但看此人安慰别人的目光倒是很温和柔软,不似原本那么尖锐凶狠。略一思索,她柔声道:“阁下若是不懂什么香艺,为何要叫一个明明会说话的姑娘来装哑学我制香?” “舍妹畏生,不喜欢在陌生人面前开口,年纪又小,估摸着看你制香只是图个新鲜罢了。” 这是什么理由?她又不是露天场合里制香,人人可看,这小姑娘明明要她展示两遍!焉容细想一番,觉得对方满怀敌意,如果态度过去强硬或者谄媚,只会叫他更加戒备,如何才能让他放松警惕,进而辨出他是否是荀桢呢? 也罢,先随着他的说辞接下去:“既然舍妹喜欢,我倒是可以教她一二,只是我也学艺不精,要说我的师傅才是真正的制香高手,不仅手艺精绝,人也生得貌美……”焉容看着他的脸色,渐渐放缓了语速,“最特别的是,她竟有天生异香,闻者皆醉。” 对方果然神色一变,墨眸一转,直直向焉容看去,却又觉得这样有些不妥,连忙侧了侧脸,道:“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奇事?料也不过是有什么秘方罢了。” 焉容摇头笑道:“她曾跟我说过,她那身异香想尽办法也未能去掉,倒是用过一个秘方,未想到适得其反,反而香气益盛,你说是不是更奇?” 他的目光明显一滞,思索片刻,语气也有些和缓:“眼见为实,你说那人是你的师傅,不如为我引见一番?” 果然心动了,焉容略舒一口气:“可以,不过今日时候不早,我想明日带你拜访她,所以还请你在寒舍留宿一晚。” “我住的客栈离这里不远,不便打扰。” “这……”要是放他走了,万一连夜跑了怎么办? 萧可铮插过话来:“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萧某近日办一鉴赏会,惹来不少来路不明的人,万一见你来过这里,说不定也会盯上你。” 被他这么一吓对方终于答应下来,于是萧可铮便派人给他二人收拾屋子去了。焉容回想初见这人的情景,不确定的因素越来越多,便问萧可铮:“你觉得这人像不像荀桢?” “他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眼里当先有些失望,我觉得,若他是荀桢,心里会十分期望见到的是衣缠香。” 焉容点头:“也不知这小姑娘学了多少制香的路子,我查过一些书,说荀家的制香手段最为繁琐复杂,因此过程更加好看,所以我特意用了最繁杂的方法。” 萧可铮眼里划过一丝对她的赞许:“但愿这次会成功。”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留意了一下,我专栏里所有的长篇,包括连载和完结,加起来总字数已经有了一百万字。 日积月累,达到这样一个在我一年之前看来是一个不可能的数字。 都说只要坚持就会越写越好,我却越来越迷惘。   ☆、第90章 瀛军回国 第二日,初春的清晨天还未亮得透彻,清空里飘着灰色的云,挣扎在天色暗淡的幕布里。 焉容和萧可铮坐在前厅喝茶,两人早已用过早饭,也已派人将饭菜送到那未知身份的男人那里,现今正等着他一块过来,商量着如何见衣缠香一面。 因前段时间跟广原绪签了个合同,萧可铮有时也到西廊巷子去谈生意,只是不敢再带焉容过去,怕她有什么危险。也跟广原绪旁敲侧击地打听了衣缠香的消息,只说人还好好的,便也放心了。 如果说要见衣缠香也不算难,难就难在,她未必肯见他们。 想到这里,焉容眼里莫名酸胀起来,哪怕是要离开大辰去瀛岛,她也应该答应让她时常去看看她,能陪她几天算几天,可衣缠香那么冷情绝然,直截了当地斩断所有联系。 轩窗半开,细微的凉风透过驶入屋内,焉容偏头来看,外头乌云疏散,将东方泄过来的阳光镂成丝丝缕缕的金芒。 恰时有人从正门走了进来,身后的金光成了他的陪衬,依旧是一身青灰色的长袍,剃了须的面孔将整张脸显现出来,轮廓如刀削过一般利落俊秀。焉容看惊了眼,他身上透着一股沉稳内敛的气质,瘦削硬朗的身躯又带着几分落寞寂寥,真的很不同于昨日。 “咳咳。”萧可铮握了拳置于唇边干咳一声,道:“既然人到齐了,马车也已备好,那我们该出发了。” 焉容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忙将目光移到一旁去,随着萧可铮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朝那人笑道:“昨晚先生休息如何?下人可有怠慢不周之处?” “一切都好,多有打扰请海涵。”与昨日相比,这人语气明显和缓不少,想来这一夜已经有所思考,疑心暂却。 焉容见其比昨日亲近不少,再问:“原谅我失礼,时至现今才打听您的贵姓,不知可否告知?” 他微微凝眸,沉吟道:“免贵姓……贾。” 贾?焉容心里暗暗一笑,与“桢”相对可是假?“贾先生,不知您是做什么的呢?”瞧他这一身袍子,虽然颜色暗沉朴素了些,料子却不糙劣,倒不像是居无定所颠沛流离之人。 “贾先生”放慢了脚步,一身淡淡的草木气息飘荡过来,散发着初春微醺的芳香,“不过是江湖郎中罢了,开个药馆侍弄些药材,倒也清闲。” “原来如此,悬壶济世,令人佩服。”焉容倒是觉得捯饬药材和香料都有其相通之处,大多取材于草木金石,亦有各自调理身心的功效,如果他真是荀桢,确实解释得通。 眼见出了宅门,看见小五和墩子正在往马车上绑两匹马,萧可铮加快了步伐,催他们快些上车,因为时间再拖下去,会有人出来开市,街道繁荣起来阻塞交通。 马车刚“嘚嘚”跑了不到半里路,刚到转角,见数十官兵排排站在街上,一身甲胄,手里持矛盾器械,堵住了这条通路。小五连忙拉住马头减下速度,正要下车问问是怎么回事,便见两位官兵抬杖阻住他们。 “来往何人?奔走所谓何事?”官兵厉声叱问。 “玉珑堂萧家,欲往西廊巷子谈些生意,车里坐着的正是我们家爷。”小五已经及时勒住了马,坐在车上大声回道。 一听是玉珑堂萧家的名头,便是官兵也给三分情面,抱了抱拳道:“还请萧爷回吧,今日上头已有吩咐,所有道路都不得开放,大家都一样。” 萧可铮一怔连忙掀了帘子冒出半截身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今日瀛军已启程回瀛岛,所有大道为大军留空,一日之后尚霊城才能放行百姓通道。” “什么?”马车里,焉容猛地瘫坐在软席之上。 她走了,走了…… 眼泪成股涌了上来,这个消息叫她无法接受、难以置信,她费了这么大的心思才找到一个与荀桢很像的人,希望能满足她最后的愿望,可是还未等到她最后的确认她就离开了,为什么苍天这么不遂人意? 难过无奈压在心头像浸了水的棉花,压得她喘不过气,理智已经被沉痛复杂的情绪像麻线一样捆绑得紧紧的,从未有过的绝望堆积在心里,像是决堤的江水涌上头脑,她控制不住地流眼泪,用拳头狠狠地往马车壁上敲打,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发泄心里的痛苦。 萧可铮实在不忍她这样失控地自虐,吩咐小五调转马头,连忙回身将她抱在怀里。“焉容,别这样……” 没有任何可以反抗的余地,这种从心里繁衍到全身各部的无力感几乎让她虚脱,只能依附着萧可铮,手指抓住他手臂,牙齿紧紧咬着他的衣襟,以此控制自己不放声大哭。 一旁的“贾先生”一脸懵懂,看到这对人的反应感到格外奇怪,不就是瀛军回国暂封了道路吗?今天见不到她的“师傅”,那么改天就是?为何会这样激动? 思来想去,他还是有些冒昧地开口:“究竟发生了什么?” 焉容本来在萧可铮的怀里渐渐平息,一听他的声音顿时挣脱开来,双目赤红如烧透的炭火一般看向他:“你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荀桢?” 对方眸光在挣扎中破碎,选择无言以对。 “你到底是不是荀桢啊?”焉容不可抑制地拔高了嗓音,猛地前倾了上身,迫使原本坐在垫子上的姿势扭曲成一种跪着的姿势,要不是萧可铮拦着她,估摸着她会直接跳过去揪他的衣领,对方的不配合成功激怒了此时情志不太稳定的她。 “我想姑娘你应该冷静一下。” “冷静?你要是荀桢,如果心里还有一个叫衣缠香的女人,那就赶紧追上瀛军,从他们手里……”她的话刚刚说了一半被萧可铮捂住嘴巴,只能不停发出“唔唔”的声音。 在这个马车里,最冷静又了解实情的人只有萧可铮一个人,他深知焉容再继续说下去,必定会在不经意间透露出衣缠香的经历,因为这个女人太不寻常,只要在西廊巷子随便找一个人打听一下大帅身边的汉人女子,都会得出她曾是一名妓|女的讯息,而这一点,衣缠香希望永远地对荀桢隐瞒,留下她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纯粹和美好。 焉容情绪失控,语速加快,吐字模糊不清,声音含混在眼泪里变得黏稠起来,叫那男子反应了良久,纵是如此,反复回想“衣缠香”这个发音的时候还是倍感熟悉,因为他曾经用各种各样的语速或者情感叫过这个名字,徐缓的、快速的,温和的、急切的…… 衣缠香…… 短短三个字如一块沉重的巨石落入平静的湖水之中,掀起惊涛巨浪、惊天巨响。 他身子一颤,不可置信地看向焉容:“你刚刚说的是谁?” 而焉容却因为萧可铮那一捂口鼻导致短暂的窒息,大脑的缺氧让她头脑发晕,加上方才情绪波动太大,又一番挣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导致她无力地瘫软在他的怀里,神识半昏半醒,没过一会便彻底地睡了过去。 “贾先生”,不,荀桢看焉容如此,又见萧可铮一门心思都系在她的身上,一脸的担忧害怕表露无遗,他只好把所有的疑问吞在心里,用脑中已经走向混乱的思绪思索她说过的所有的话。 外头天色大亮,整条大道都笼罩在一种可怕的寂静里,阳光温煦却没有言语。 世间总有许多无力挽回的悲痛发生在擦肩而过的缝隙里,也许荀桢早一天出现,哪怕只是半天,哪怕他早一点承认自己的身份,说不定他就可以见到衣缠香的最后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室友把网线拔了,害得我没能上传,上午还有一章。   ☆、第91章 即赴东海 焉容这一觉睡得极为漫长,好像要把前段时间因为种种担惊受怕而导致的失眠加起来给弥补回来了一般,醒来时有淡淡的月光透过纸窗扫进屋子里,小白猫“蟠桃”在床下发出绵长细弱的“喵喵”叫声,一只爪子还勾在床单上拔不出来,导致整个身子都站立着晃来晃去。 这姿势可真痛苦,焉容轻叹一声,掀了被子弯身将“蟠桃”解救出来,她提了提猫身,这小家伙沉了不少,眼睛也能辨色了,大晚上发着幽幽的眸光,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焉容把它放在怀里揉了一会,小东西原本很不配合,但在她轻柔的抚摸下也享受起来,发出“咕咕噜噜”的响声,到最后躺在她腿上似乎是睡着了,害得她不敢乱动,竟有些腿麻。没过多久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萧可铮披了一身玄色大氅进来,站在门口脱去外袍之后又抖了抖,这才挂到架子上。 “倒春寒倒得太过,白天还好好的,到了晚上竟然下起了雪。”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焉容走来。 “真是想不到。”她抬了抬眼睛,每一回哭过之后再使眼睛,就好像被水洗过似的,干净清爽了不少,不知是眼睛的变化还是心里的变化。焉容看“蟠桃”身上单一的白色看得有些眼睛疼,微微眯起一会稍作休息,便把“蟠桃”从腿上抱起来小心翼翼放到地上。 大概是天气突变,小东西身上的毛还不够厚实,一时无法适应,脱离了焉容温暖的怀抱,站在地面竟有些畏寒,连忙抖着四蹄赶紧爬进窝里。 “这雪下得不小,我猜苍蝇们半路会被冻住,停在半路什么地方。” 焉容一怔,脑中灵光一现,想到如果这个时候荀桢能去追衣缠香的话,说不定还是能够追上的。 “那人到底有没有说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一直在前厅,等你醒来。” 焉容点点头,“好吧,我这便收拾一下。”立即从床上下来穿了衣服,草草梳洗,也没有闲心去装扮什么。 萧可铮站在一旁,起初有些沉默,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你原本不是答应过要帮香香保守秘密么,如果揭穿,对她来说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我不知道,老天下这场雪也许就是给我们机会,让我们现在追上去,说不定还会有挽留她的余地,如果找到荀桢,她会留下。” 他摇了摇头,对她的执著感到担忧,她几乎要拼尽一切去留下衣缠香,之前搞那个鉴赏会费心耗材,他也毫无怨言,但现今再由着她这样下去,也许就不是破财伤身这么简单,很有可能把命搭上。 他只好换一种说法:“焉容,你应该尊重她的意思,你想她在裙香楼待了那么多年都能沉得住气,因为她本身是不想让荀桢知道她的状况的,所以我们只要找到荀桢就好。” “找到他就够了?那对于香香来说有什么意义?” “她让你把荀家古方交给他,这就够了。” 她无法替衣缠香做更多的决定,哪怕出发点是好的,但也应顾及她的意愿。“好吧,我们还需再考虑考虑。” 出了闺房,刚到前厅,便看荀桢坐在椅子上,把手搁在眼前一个烧得旺盛的炭盆之上取暖,一旁还坐着那装哑的姑娘。两人一进门,他便收了手,目光直直落在焉容身上,起身迎过去。 经过马车上那一闹,焉容对荀桢有些羞愧不想出言,萧可铮观察两人神色,想了想还是当先开口:“我们夫妻二人商量了一下,既然她的师傅衣缠香已经离开去了别的地方,实在是无法再为你引见,真是抱歉。” 他说衣缠香这个名字时一字一顿,对方已经变了脸色。“她去了哪?” “一个很远的地方,我想你们素不相识,也没有必要再见面了。”萧可铮语气冷冷,言语里已经有了威胁之意。 “不,我想见她。” 焉容轻笑出声:“她只是委托我们寻找一个叫荀桢的男人,其他不相干的人,她也不会感兴趣。” 对方面容肃冷,沉默片刻,像是做了极大的决定:“我是荀桢。” “空口无凭。”焉容意味深长望他一眼,余光掠到一旁那姑娘,她坐直了身子,目光有些怔忪不安。 爱情里总是掺杂着强烈的独占欲,哪怕古训里教导女人不可善妒,她不可否认自己做不到对男人大度,试想以衣缠香的性子,苦等多年之后看到男人又有了别的女人,内心怕是无法招架的。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你所用的制香手法是荀家篆香,依照流觞阁摆设的香燃起来的味道看,是汉宫第七香。”荀桢有条不紊,一一叙来。 “荀家古香记载多少方子?”焉容复问。 “三十二。” “排名第三位的是什么香?” “零陵香。” “好。”焉容脑中飞速核对着他的信息与那方子上对起来的部分,既已全部答对,也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作假之处。她扬手朝着一旁的姑娘指去:“那么,她是谁?” “游荡南北巧遇上的一位姑娘,名作桂枝,我医好了她的眼疾,就此她跟在我的左右,我二人关系情同兄妹。” 荀桢语速平稳,焉容深信不疑,再向桂枝看去,她的眼眸里呈现一种挣扎的痛苦,也许荀桢所说的“情同兄妹”已经重创了她的心。 那又怎么样,因为焉容站在衣缠香的角度看待,哪怕她曾经只是荀桢的通房,只要荀桢还未来得及娶正妻,那么她依旧是独享。 焉容略一勾唇,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笺塞进他的手里,道:“这是你荀家的古方,我们从未私用,你大可放心。” 荀桢接过后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塞进袖筒里,神色端重:“衣缠香的下落。” “不日即赴东海,若是还有情分就去寻她,若是情淡,咫尺天涯不相异同。”萧可铮抢在焉容之前道。 “好,我今晚便收拾行李,明日一早便出发。” 这样的反应让焉容颇感欣慰:“我们会为你提供财物,若是有缘,希望你找到她之后能能告诉我。” 荀桢没有拒绝。 短暂的沉默过后,焉容突然想到一件事:“对了,你知道茯苓、甘草、百合、雪莲……半夏、附子粉这些混合起来要做什么香料,或者药材?” 作者有话要说:检查卫生的来了,就写这么多。   ☆、第92章 香魂永在 顾盼河上,寒风习习,因为突遭大雪气温骤降,致使河边起了一层薄薄的冰,南北的风在河流转角之处拉锯,往往白日里冰刚刚化开,晚上就冻结上去,迫使瀛军不得不放缓了行程。 衣缠香用温水净过手后,跪坐在小桌之前耐心地搓着墨色的香丸,船舱里温度较高,炭火烧得一烘一烘的,把她的脸颊映得粉嫩无比、娇艳欲滴。 不知何时广原绪推门进来,见她又在搓弄那些绿豆大小的丸子,不禁心生好奇,靠过来问:“也不见你走动什么,整日便弄这些小丸,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她展颜一笑,将手心里的香丸捧到他鼻前,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叫人如坠花间,仿佛眼见三月春暖花开、遍地锦绣。“这种香丸叫做‘玉生香’,置于肚脐之中,可以调理女子的气血,让女子颜色好,使用久之可以有十分清淡自然的体香。” “可是你弄了这么多,能用完?”看这瓷碗里,少说也有几百颗了。 “不,不是我一个人用,我想……到了瀛岛,人生地不熟,也只有这些香丸可以拿出手送给别人了。” 广原绪听她的话心里很是熨帖,伸了手摸她的脸颊,抬起她的下巴,俯身对唇轻轻一吻。“我们瀛岛的皇室里有不少漂亮的女人,她们可不喜欢拥有一样的体香,所以不要太操劳。” “不会的,我都分了类,这些是加了大量玫瑰花香的,这些是玉兰香,这些是梅花香,还有其他的,每一样都有很多。”她含笑解释,眼里满是温情,垂下的手指里正夹着一颗刚刚捏好的香丸,在她无情的用力之下,变成黏黏的细碎粉末。 恨之入骨,多想将这些该死的苍蝇碎成齑粉。 广原绪含笑捏了捏她的肩头:“如果天气好的话我们还需两天就能到达东海,再过一些日子我们就能到瀛岛了。” “那真是太好了,我真想看看瀛岛的风景,会不会有大辰这样多彩?”她抬手指了指窗外,顾盼河两岸景色十里不同,或是茶楼酒肆,或是青山掩映,或是民居草屋,或是沃土成梯……单单是一条长河的两岸风光便能如此旖旎,更何况疆域辽阔的大辰呢? 她的眼里不自禁地带上一抹自豪,听说瀛岛只不过是弹丸之地,想跟大辰比景色似乎不太可能吧。 “我们瀛岛贵在民风淳朴,虽然地少人稀,但那毕竟是我的家乡,毕竟是生养我的地方,叫我无时无刻不挂念着。” “大帅的愿望很快就达成了呢,你为你的国家立了功劳,会得到很高的功勋。”衣缠香缓缓说着,语气里竟透着无限的欢喜。 广原绪虔诚地做了个手势:“这次出征,是我的王在保佑我,我会求他批准,让你成为我的夫人。” “夫人……”真是个无福消受的身份呐,她曾经是大家族少爷的通房,两人感情颇深,虽然没能够有过正妻的身份,但也独享了他整整三年,现在有人要许她一个“夫人”的身份,为什么不太兴奋呢? 倒也真是天意弄人,想要的永远得不到,不想要的偏偏落在自己身上。 衣缠香只是笑而不语,垂下头继续捏那些香丸,他以为她是太过羞怯、羞怯,不好意思,特意不加追问,也跟着跪坐在毛毯上,帮着她一道捏起香丸来。 转眼过去两天,瀛军如期到了东海海边,温度也没有尚霊城那么寒冷,反倒有几分了春意。趁着休整的工夫,衣缠香命人提了一个大罐子捞了半罐海水上船,她将已经阴干的香丸用油纸包好放在一只竹筒里,再将竹筒密封好放进大罐子里面,如此,可以长时间冷冻这些香丸。 “大功告成,等我们到达瀛岛,这些香丸都可以拿来用了。”她在广原绪的帮助下把罐子抬到船舱上,转过身来抬起袖子给他擦汗。 也不过是搬个罐子而已,不费吹灰之力,怎么会出汗呢?广原绪微闭了眼睛,十分享受她温柔地轻抚,她身上有清雅如兰芷一般的香气,很想把她紧搂在怀里猛吸几口。 她很想抛弃这一身体香,这是她的灾难,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当他伏在她的身上舔舐她芳香的躯体的时候,她都感觉自己像是在被一只狗侮辱一般,还好情|爱可以让人的表情变得扭曲,可以顺利地掩饰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 “要启程了,站稳。”他将她揽在怀里,小心搀扶着她往船舱里走。 “嗯。”衣缠香望一眼下面洁白的沙滩,不远处错落有致的民居,眨了眨眼,有种想哭的冲动。如果到了瀛岛,语言不通,民俗不同,她将面临整个世界的陌生,这得需要她多大的适应能力。所以,她不想走。 大辰是生养她的土地,哪怕她未曾过得太好,像是一位母亲无法让自己的孩子过上富足的生活,但你依旧爱她而不是恨她。 广原绪感到了她脚下的停顿,稍加思索,突然回头来看她的神情,扣住她手腕的手调整一动改为捏着她的手心:“怎么了,是不是不想跟我走?” 知道她此刻泄露的感情无法瞒过他的眼睛,她无从辩驳,只好抬了抬眸,反问:“如果我不想走,大帅可不可以放了我?” “放了你,我怎么办。” 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她轻叹了一口气,微微一笑:“走吧,我准备了美酒,正好可以一边看海上的景色,一边说说话。” 他不是傻子,不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有发现她对去瀛岛的抗拒,可还是为了一己私|欲强制将她带走,也许是强大的自信让他觉得没有什么幸福是他无法满足她的。 天色渐渐暗下来,黄昏的金色光辉洒在粼粼的海水之上,飘渺而刺眼,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像她如今的笑容,像是从一片苍凉中开出的妖艳花朵,美得让人胆战心惊,好像触手过去,一切终将消失殆尽。 酒一杯杯下肚,他虽酒量不差,但还是觉得有些炫目,头脑昏昏沉沉,眼睛也有些睁不开,只觉得萦绕在自己身旁的温香让自己迷离无力, 他捏着酒杯摇摇晃晃:“衣缠香……” 她按着他的手腕给他添了酒:“大帅为什么不叫我‘香香’,却叫我‘衣缠香’呢?” “因为,这个名字太难念,太绕口。”瀛岛人初学汉语,总是把“缠”字读成“残”,总不能一辈子无法叫她的全名,所以每一回开口都是练习。 “衣缠香……”他有些手舞足蹈,时至今日他可以念得又准确又利索,这是他努力多日的成果,欣喜难耐,忍不住一遍遍唤着,让她同自己分享他的喜悦。“我读得对不对?衣缠香?” “……很对。” 她心里五味陈杂,不知该是何种滋味,明明只是学会读一个名字而已,必定不会艰辛到比学整一套的汉语更加复杂。“大帅很聪明,能够学会整套汉语。” “我为我的国家学汉语,是我的使命,可你的名字,我为你而学。” 这样一句话让她心底酸涩得不得了,作为异邦人,他不会用汉语织构美丽成诗的语言,他只会这样朴实地表达自己的想法,直白地抵达她的心底,几乎让心防溃散成沙。 他不是一个善良的男人,对待大辰的百姓用了及其残忍的虐杀手段,可他又将少有的同情与爱怜给了她,让她陷入无比的挣扎与矛盾。如果二人之间没有国别的差异,也许她会真的被感动,接受他,包容他。 “衣缠香?” “哎……” “衣缠香!” “……” “衣缠香——” 他用种种语调读她的名字,让她彷徨无措,倍感煎熬,无所适从,频频低头。“大帅是不是喝醉了?再不要喝下去了。” “我喝醉了,是不是你想要的结果?”之前频频灌他酒,大概是出于发泄她的不满,可是这又能怎样,去往瀛岛的船已经开动,再也不会返回。 “不是的。”她喃喃低语,眼神不自觉地瞥向外头的大海,蓝色荡漾在心头上快要让她窒息,大辰的岸已经快要看不到了。 下面的船舱里传来齐唱的欢歌,脚步声与甲板摩擦产生轰隆的响动声,衣缠香皱了皱眉,问:“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太高兴了,因为要回去了,要回家了!”广原绪显得异常高兴,不知是醉酒还是因为听到歌声,脸颊上尽是酡红。 “他们是这么高兴,歌声却像在哭一样。” 广原绪不以为然,高涨的情绪让他选择原谅她的失言,起身将她从地上拉扯起来:“走,我们到甲板上去,我们也去跳舞。” 衣缠香没有拒绝,她提着裙子随他下去,甲板上有许多跳舞的瀛军,他们交换着手里的酒杯,让自己的战友品尝彼此的喜悦。 整个大船里,所有人都沉浸在回家的欢愉之中,唯独她一个人,饱受离别的痛苦。 男人们将她围起来,绕着她转圈,酒水洒在她的身上,让她有些不耐烦。广原绪将她拉到身边,带着她不停旋转,口中唱着她听不懂的曲子。 她选择了挣脱,趁着他接受下属敬酒的时候登上了高处,她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扔下去,直到剩了一件中衣。 广原绪被她吓得顿时酒醒过半,周围疯狂旋转的士兵拦住了他的去路,他只好大声地喊:“衣缠香,你在做什么?” “我不喜欢你们的衣服,腰上那么粗,脖子后面露那么大,我喜欢大辰的衣服。” “那好,你可以不穿!” 她又往下扔她头上的发饰:“我也不喜欢你们的首饰,又是龟壳又是草绳,真难看。” “那就不戴,你下来好么?”他感觉他的话都要被海风吹散,几乎要喊得撕心裂肺,可她没有变化的表情泄露了她的无动于衷。 “我更讨厌你们的国家,你们贪婪、残忍、虚伪、爱好杀戮,我不想去。” 广原绪险些瘫倒在地上,他的腿都已经开始发软,他做不到让她不去瀛岛,因为已经晚了,船已经开动,物资不够他们返程。现在只能暂时稳定她的情绪,让她赶快下来:“以后我们再回来好不好?” 她一字一顿:“回来……只会招来更多的苍蝇。” 现在,她可以肆无忌惮地骂他们,她装得太久,快要忘记自己辛辣直接的性格,这样正面的抨击让她心中快意膨胀,豪气干云,从那些拘|禁中解脱出来的感觉真是太爽快了,为了活下去而忍着,不能改变现状,不能改变自己,那么就解脱自己好了。 “你……会不会游泳?”只是刚刚离开大辰而已,如果她会游泳,或许有生还的可能,他这样安慰自己,其实心里已经足够绝望,她的决定,他已经无法更改。 衣缠香只是对他绽放一笑,在他疯了一般扑过来的时候,毅然决然地跳了下去。 他低估了行程,船行了不久,不代表路程很短,又何况她腿脚不是很好,完全无法感受丝毫的冰冷,这样一来,生还的几率太小。 广原绪跪在甲板上,用拳头狠狠地敲打着钢铁,海风猎猎刮过脸面,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身后还有不停唱着歌的瀛军,他们喝得太醉,只是看到了那么一片白色的云坠落下去,却没有想到是有人跳下了海。 像哭一样的歌……广原绪真真有了体会,他没有选择发动营救,而是选择了成全。 大辰是生养她的地方,有她爱过和爱过她的人,把灵魂留在这片海里,远远胜过带走她的躯壳。 后来,被运到瀛岛的香丸被上层的贵妇疯抢,她们为“玉生香”的香味疯狂,她们用“玉生香”让男人们痴迷,却因为瀛岛的医术与大辰不同,没人能够提早验出毒性,导致以后的十几年里,皇室一无所出,人心惶惶。 广原绪退出了政坛,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在大辰的杀戮和衣缠香的跳海成了他夜夜的噩梦,以至于无法解脱自己,在一个海岛选择了与衣缠香一样的方式,把自己深埋大海。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去了一趟急诊,差点见不到大家了,身体的不适让我迫切地想要完结,这样做只是让自己不留遗憾罢了。其实又不是什么名著,就算没有结局又有多少人在意? 名利之心人人皆有,但我起码有善良之心,不会残忍对待一个病重之人,话说至此,再去纠结还有什么意义,于某些人而言也只是不痛不痒。 这文马上就会完结,本章衣缠香生死不明,番外会给补充。 完结之后需要很长时间来休养身体,我喜欢写作,喜欢代入自己对人生的思考,但我自认适应不了网络用更新和人气拼收益拼榜单的模式,水平也十分有限,这是我的错,亦无法归咎于他人。 推荐一味中药颗粒“小柴胡汤”,很甜很好喝的药,可以补养脾胃,升阳气,对付发烧的效果非常好,可以救急。而且价格很便宜,但是由于盈利太小,很多卖药的地方是不愿意进这种药的,真是可悲。   ☆、第93章 萧爷被抓 二月大地吐绿,万物迎春,杏花枝头春意闹,杨柳河岸颜色新。焉容在院子里跟“蟠桃”玩闹得正欢腾,用草绑了只蝴蝶逗猫玩,惹得它跳动不止,时不时四脚朝天,大翻跟头。 也不知何时春桃溜达过来,见她正在路边蹲着耍猫,赶紧驻了足往这面看过来:“哟,妹妹正耍猫呢,让我瞧瞧这小白猫,这几天没见着,倒没想到身子长出半个头来了。” 又叫她妹妹……焉容暗皱了眉,这人是拎不清呢,还是趁着他没正式娶她之前这些天要过过嘴瘾呢?得,叫她姐姐她还嫌自己老呢,何必这么套近乎。“好久不见,听说前几天你身子不舒服,怎么了?” 有一日春桃晚上发了高烧,叫人去请大夫,大夫让她服用点石膏,她竟是不敢吃这样的东西,最后让丫鬟闹腾到去二人房里把萧可铮给惊动醒了,只得命人费心去请了大夫。 春桃慢慢走近了也蹲下|身,伸出长长的指甲去抓猫的耳朵,一边笑一边往自己怀里拉扯:“身子已经大好了,爷又来看过几回,药开得也对症……” “喵!” 焉容狠狠地挑了眉头,赶紧搂着“蟠桃”的前腿团到自己身前,眼看着她这么长的指甲竟然伸到了猫耳朵里面,是要把小猫戳聋是不是?!焉容也不便把话说得太重,只好不紧不慢道:“我看你身子还没好利索,这手指头都还冻得哆嗦呢,还是赶紧回屋添一件衣服也不迟。” 她一听焉容话里的嫌弃味儿,不动声色地搓了搓手,前几天抓这野猫的时候被她一爪子挠了手,心里正气得慌,料想不到今天没能整死它,今后还得听着她们一个劲儿地叫“蟠桃”,当真闹心。“你不说我还未曾留神,没想到今天杏花就开了,可气这天儿到底没回过暖来。” “是啊是啊,我也觉得冷,还是回屋里暖和。”既然赶不走她,那就自个儿回去吧,焉容自不愿跟她一处,连忙在锦儿的搀扶下从地上起了身,抱着“蟠桃”回了屋。 锦儿跟在她身后,人一进来便将门关得严严实实的,贴着她后背小声道:“小姐咱们看看‘蟠桃’有没有受着伤。” “哎。”焉容连忙把猫捧在怀里,由着锦儿翻弄它的耳朵,竟在薄薄粉白的耳朵尖上发现了一个针眼大的小洞,现正往外冒着鲜红的血丝。 “这……”她又是气恼又是心疼,“她怎么给弄的?” 锦儿狠瞪了瞪眼:“我要是没看差,是见着她手指间捏了个什么东西,倒也不长,像是小半截针,估摸着就是这个玩意扎的。” “什么家子出的落魄东西,竟也使得这般下三滥的招数,这大点的猫也能惹得她下手。”焉容气得不住往外吐粗气,又仔细往猫耳朵里探了探,看着再没有出血点便放心下来,亏得她把猫揪回来得早,要不是春桃那扎眼的鲜红指甲提醒了她,她真得迟钝到等那歹人把猫耳朵戳个对穿不可。 “猫狗不一样,猫是娇养的动物,好生生被打了耳洞,也不知能不能再长上去……”锦儿轻轻叹着气。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焉容,“说起耳洞来,我小时候用针穿了线,是用茶叶梗子消肿清热的,要不我们给它黏上去一片茶叶?” “您可得了,说是娇养,也没得姑娘矜贵,这样就成,崩给它染上水,一准能长好。”锦儿伸手过去捏了捏“蟠桃”的鼻子,看它这副可怜样子,两眼瞪得水汪汪的,也知道是自己受了欺负。 看着这小猫跟个孩子似的通灵性,知道是对它好,眯着眼睛把脸侧过去蹭人的手背,锦儿心里一软,沉思片刻,拉着焉容的衣袖,严肃了脸色:“小姐,有些话是该好好说的。” “怎么了?” “你说这小猫受了伤,还知道‘喵喵’叫几嗓子,被欺负狠了要挠上两爪子,要是几个月大的婴孩,除了哭哭啼啼,可没有什么还手的余地了。” 婴孩……焉容抿了唇,心底越发收紧了些。 “这春姨娘一看就知道不是个省心的,明里暗里总想着挑拨你和爷的关系,咱们都是大人,还有那个心眼提防着,你要是将来生下一男半女,可是得把孩子从小娃娃看护起来,几时能担当起来?万一不留神被暗害了去,岂不是要痛心个半死?” 锦儿看焉容一直都是善良的,没有那个害人之心,不去找别人的麻烦,但也扛不住别人总拿着麻烦来找她,还是适时反击回去为好,总是要说服她去行动才好。 “你说得对,是该想个主意弄得远远的。”焉容被她说中心底的软处,她将来总是要生儿育女,有这个狐媚一样的姨娘在旁,岂不是得成天提心吊胆的,这不光光是威胁她了,更是威胁比她更重要的东西。 两人坐在桌前,正想着得出什么好的见解,方便把那春桃送走,便听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谁?”二人同时提了警惕。 “我是小五,我们爷被抓了!” 焉容一时懵住,连忙跳下椅子过去开门,见小五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一脸的心急懊恼。“怎么了?你仔细说说?”她现在一听到“抓”这个字就从心眼里害怕,身子都不经意地颤抖起来。 小五愣愣地抬着袖子擦着汗,急得快要哭出来了:“爷本是要去跟人谈生意的,结果碰上一伙灾民拦了粮车,那为首的狗官还要等个什么官都来了才肯放粮,硬是瞧不见一旁饿得快要昏迷过去的娘俩,所以爷直接甩了马鞭过去把那狗官抽到一旁,叫灾民排队领了粮食。” 小五想着那甩马鞭的动作,犹觉得十分妥当潇洒,真该抽死那可恶的狗官,他越想越气得咬牙切齿:“救济灾民有什么错?狗官絮絮不止,说爷伤害朝廷命官,要把他抓起来,爷也说了,放他一车粮,那再陪他两车便是,狗官硬是不肯答应,最后等到来了个户部尚书,便把人给带走了。” 焉容立时绷紧了心,他这样做于仁义而言固然没什么错,见死不救亦不是正人君子,但千不该万不该惹怒了当官之人,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急得团团转:“你……说是户部尚书?” “是啊,就是那个姓黄的……” 黄刚!焉容眨了眨眼,感觉眼底一片发黑,真是无巧不成书,哪个尚书不好,非得是这个黄刚呢,若是其他人,说不定走动走动就把人放了,可这个黄刚,便是陷害了她的父亲林清誉、又险些让她命丧狱中的狗官!她要是出面让他认出,说不准直接把萧可铮给杀了。 怎么办怎么办……她几乎没怎么接触到萧可铮的交际面,也不知道他究竟与谁相熟,甚至连他的家人都不熟悉,现在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对了,也许还有一人是她熟悉的——沉陵。 王府是去不成的,动静太大,容易引起黄刚的注视,那只好去楚馆了,焉容咬了咬牙,前后吩咐道:“赶紧收拾,我们去找楚王,去楚馆。”他这个闲散王爷又没得上朝,平时又要做得风流模样,这时候定是在风月场合。 锦儿连忙为她换了衣服,当下自是顾不得什么妆容,她就怕他那性子吃了亏,买卖人要讲随和,生意场上逢人却是能笑脸相迎、温和以待,可他骨子里是不肯屈从的,倨傲得很,万一再被动了刑……真是想也不敢想了,焉容强压下眼角外泛的眼泪,扶着小五的肩膀上了马车。 一路颠簸,刚到楚馆,焉容便顾不得阻拦,提着裙子一溜儿上了楼,庆幸上回来过一次,知道沉陵歇脚的地方,便赶忙停在外头敲了门。 “谁呀?”里面传来一道极其柔媚的女儿声。 焉容下意识皱眉,这……这里头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她该如何回答?“我……我是董公子点来唱曲儿的。” “扑哧……”门内一声娇笑,“你来晚了,董公子么……他走了。” 焉容死死握了拳,却又不甘心白走一趟,总要落实一下,正巧门是虚掩着的,可以看到里面掩映的红光,便撞门闯了进去,一看里头,果真是没个男人,却有个身穿宝蓝色衣裳的女人,乍一看只觉得英气又带着野性,再一回想,竟是有些面熟。 “念渠?” “是你?” 焉容见她坐得端庄华贵,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连忙福身:“给侧妃……” “罢了罢了,这里没什么外人,我看你有急事,关了门进来说吧。”念渠冲她招了招手。 再不客气什么,焉容走过去靠近她一些,心情急切却不得不软下了语气:“能否告诉我王爷去哪了?我有急事想要求他帮忙。” “他刚动身去宫里了,皇上……弥留之际。” 震撼如雷,她刚接受了这个事实,便不忍住绝望起来,用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真是该死不死,死的时候也不知道挑个时间!焉容满脑子怨念。   ☆、第94章 皇帝驾崩 眼看着焉容在一旁坐立难安,念渠看得心中慌乱,连忙指了一旁的美人榻:“有什么事先坐下来再说吧,这样怎能想出办法?” 焉容揉了揉额头:“也不知皇上……”话刚至嘴边连忙咽下去,实在不该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也不知王爷何时回来。” 要是皇帝利利索索死了,王爷也不能立时就回吧,总得有些规矩,或者有些行动……念渠暗暗想着,道:“这倒是我们不敢预料的,看你急成这样,你跟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好了。” 焉容便一言一语把事情给交代清楚了,说话间少不得心里难过,委实怕他吃了什么苦头,恨不能替了他去。她跟念渠不算熟悉,也只是有过几面之缘,要是衣缠香在她眼前,非得哭出来不可。 “你是说黄尚书?” “正是。” 念渠一听豁然,脸色也缓了不少,勾唇略略一笑:“这会儿他铁定是在宫里,还不会对萧老板做什么。” “可我又怕他手下人做什么。”狗官底下总有那么几条狗腿子,萧可铮他只是一介平民,要是被人有心为难,肯定要受委屈的。 “这个你先放心吧,我找人去捎个信叮嘱叮嘱,绝不碰他一根汗毛。”念渠对着门口高声一唤,立即便有个丫鬟进来。“去尚书府上走一趟……” 焉容十指绞在一起,暗想着这念渠吩咐起话来为何连哪个尚书都不说明白了呢,立户礼兵刑工,尚书多的是呢,可惜她人微言轻,不便插话,再一看那丫鬟什么也不问,转身就走了。 她不免心存疑惑,难不成那丫鬟已经心知肚明?还是说黄尚书与楚王私下里交触甚广? 念渠似是看出了她心里的疑惑,弹手抚平了腿上盖着的毯子:“这都是我的人,之前一直在门外守着的,你来之前可能未留意。” 说话间,外头已经有人推门进来,手里捧着瓜果和茶碗进来放到案几上。 原来她们二人的谈话已经被听到了,焉容再不怀疑什么,兀自坐在榻上理着自己的衣袖,当下时间还早,她总想着多等会,毕竟她来求助的目的是让黄刚放人。 “如果没什么事,你在这里陪我说说话吧,我寻思着外头正是乱的时候,你回去也不安全。”念渠抬了抬眸子望向外面,天色已过下午的明艳,步入黄昏的晦暗。 “好。”焉容凝了凝神,尝到她话里的几层意味,身上凉意渐起,无意识地掐住了袖口,对方立即扔过来一条貂绒毯子,她道了声谢盖在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温热。 她总觉得念渠身上具备一种特别的魅力,有女人的敏锐和细心,又有男人的爽朗与英气,每每想起花榜状元的那场比试里,她与萧可铮豪饮一大坛酒,又身着一袭红衣在台上舞剑,总是让人感到意气风发。这样的女子,既能做得红|袖添香的温婉旖旎,又能当得把酒诗话的红颜知己,交际场上谈生意,女儿乡里论子夫,似乎没有她不可做的事情,要是当初没有自己干扰,只怕沉陵直奔她而去了。 此时念渠正用牙签插着水果,看着冰花瓷盘里的橘子苹果挑剔地皱眉,最后小心捻上一块含进嘴里,刚咽下不久便对着痰盂吐了出来,一旁服侍的丫鬟见怪不怪,连忙纷纷递上雪白的帕子和温柔的白开水给她。 焉容眸光一动,上下打量她一通:“你这是……” 念渠用手理着自己的胸口,皱眉道:“两个月了。” “恭喜恭喜。”再不用说更多,焉容便知她是怀孕,倒是她身材苗条,两个月也看不出什么。帝王之家的孩子必不能同平民之家一般,尤其是生儿生女,对女人的地位影响更大。 念渠轻轻一笑,似乎没有刚才孕吐那么难受。“多谢,不过王爷倒不缺什么孩子,王妃也有己出。” 听到这里,焉容心中颇有几分惆怅,听说楚王回京,王妃却留在自己的属地,接着他又在京城娶了侧妃,不管是为了权势也好,为了个人私|欲也罢,对女人而言伤害都是极大的。“能在京城里独身陪伴王爷,他今后也不会轻易忘了你,安心养胎总是好的。” 念渠含笑受着她的建议:“你呢?自打从春蕊教坊出来便听说你和萧老板的那些事,至今又住到了一起,可有什么喜讯?” 两个不算相熟的女人凑在一块儿要谈什么,除了男人便是自己的孩子了,其中一个有了身孕,难免要问及另一个的状况,焉容从前并未考虑太多,但一天里连着听了两回,总要引着自己往更深里思索:“这倒没有,境遇也不安定,得一切妥当了再谋划这些事。” “这可不定,你得先调调身子,自打王爷承了这楚馆,我可听到不少新鲜事,便说那些没有良心的老鸨,不知给无知的姑娘们用了什么避孕的药,难免伤了根基,你也该寻个好的郎中瞧瞧。”念渠心里掂量着,有些话倒是不敢跟她直说,若是服用过寒性的药倒还好说,就怕用了水银,暗里便把身子给损毁了。她可不同,她是从教坊里出来的,只学才艺应酬之类,身上干净。 “是该这样,多谢指点。”焉容弯唇笑笑,心底却跟搁了一块大石头一样不太舒服,她的身体没什么大病,但就在马家那一年多折腾了元气,在裙香楼后半段的清闲日子里也未能补偿回来,总觉得心神不济,身子骨有些虚弱,听她这样一说,更是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是时候找个郎中了,焉容心里暗暗想。目光轻轻看向念渠,又十分佩服她的淡然,明知未来这一两天会出很大的乱子,明知自己的丈夫也许会成为作乱之人,依旧能同她说这些家长里短的话,这份心态着实不容易。 急也是没有用的,宫里未传出丧报,皇帝估计还没驾崩,大家都该干嘛干嘛,黄昏用饭,念渠特意吩咐身旁的丫鬟多备了碗筷给焉容。 “几处簸钱声,绿窗春睡轻。”念渠一边念着诗,一边缓缓捡着碗里颜色比较新鲜的菜色下手,“大概是王府那样枯燥的日子太枯燥了,我还是喜欢这样的地方,听着外面扔钱掷骰子的声音,还有唱曲的唱戏的,总能好好睡上一觉。” 她大概是天生喜欢热闹吧?焉容摇摇头:“我偏喜僻静的地方,独居一两人,看看书写写字,不亦乐乎。” 却听念渠轻叹一声:“以后兴许要天天过你说的那种日子,总之能得王爷一允,在楚馆这样的地方凑热闹是不太可能的了。” 这楚馆,是沉陵暗里拢到手的,是繁华背后深藏的秘密掩饰,此时把念渠放在这里,未尝不是对她的一种保护。 总有些原本不在意的东西,在失去之后会变得格外珍贵,因此念渠更看重当下的热闹。焉容默了默,猜不透未来几日的动向,但也不外乎两种可能:楚王称帝,以及称不了帝。 刚用过饭,焉容看念渠有些困意,便主动请辞:“你如今身怀六甲,该早早休息,外头有我们的马车,我在里面住一晚,明早再过来打扰。” “不必,夜里阴寒,不能这样将就自己,往东这隔壁有一间空房,我叫下人收拾于你暂住。” 焉容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多谢。”那间屋子……是衣缠香曾经住过的。 ………… 夜过三更,皇帝撒手人寰,丧钟透过冰冷浓重的夜色,划向更远处的苍穹。 太和殿外,百官伏阙,都等着太监杨全儿来将皇帝的遗旨颁布。大晚上寒风瑟瑟,殿外的汉白玉砖冰冷刺骨,大臣们跪得膝盖发麻,却迟迟等不来遗旨。 太子和楚王都跪在最前,两人之间形成一道隐形的屏障,交织着外人看不见的厮杀战火。 却没有想到的是,当圣旨终于来临时,杨全儿深挚沉痛地念着上面的话,时不时抬起袖子擦擦眼泪,这样可以刺激太子对皇帝的悼念之情,以后不忘了他老子用过最拿手的大太监。圣旨里说……要让太子寻一处仙气重的地方,让尸骨不损,肉身不腐,灵魂才能长存永生。 百官几乎都落入沉默。 这位可恨到让人怜悯的皇帝自始至终都不愿意接受自己会死的事实,追求长生不老的念头执著而坚定,他活在杨全儿和焉容给的骗局里,以为自己当真得到了可以不死的古方,最后稀里糊涂地死了,却把死当成是一步迈向永生的梯。 沉陵愤然起身夺过杨全儿手中的圣旨,猛然看过去,上面一个字都没有,然后他狠狠地把“圣旨”扔到了地上,跪在前面的官员觑着眼睛扫过去,看见空白的圣旨发出长长的一声“嘶——” 杨全儿的脸比圣旨都白,紧接着刀光亮过他的脸颊,下一瞬,锋利的刀刃已经切过了他老硬的喉管,鲜血猛然抖出的链一般喷洒而出。 沉陵将刚刚从带刀侍卫那里抽过来的刀握在手里,冷声道:“假传圣旨,该死。” 整个杀人的过程,快得让人目不暇接,他的举动,让百官瞬时明白了他的意图——谋反。   ☆、第95章 封摄政王 太和殿外,随着鸡鸣而起的一剑刺穿奸宦的喉咙,血点染了雕龙的方砖,唤醒四方守卫手中的利刃。 自古皇室里的同姓之争都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否则便是不忠不孝之举,乱世亦有乱世的治则,此时大辰腹背受敌,实在不是一个起内讧的好时候。 所以只要明智的官吏都明白,太子和楚王之间是不可以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也只是想要一个名号上的高下之分,那么死也不会死多少人,杨全儿就是杀鸡儆猴,作为威慑。 “当下局势,怎有那个闲心四处寻找仙气重的地方?皇兄久病多日,驾崩之前心神错乱,有些决断不可执为!”沉陵持剑,一身意气凛然。 “七叔息怒!”太子冲身而起,抱拳立在阶上,“皇考临终语乱,我不会依他所言,还请您放下心来。” 太子刚至弱冠之年,虽然少不经事,很缺历练,但也不敢在这样的场合下与沉陵撕破脸。从前心恨他的父亲不理朝政,把诸多事情都搁在他身上,本以为自己可以担当大任,但他一旦撒手人寰,太子便觉像是塌了一片天似的,惶恐担忧,孤身难挡。他自认自己没有什么大本事,性子又懦弱,唯一能成事的地方在于合乎礼法,因此颇受儒臣拥护。 没有一个好的言论立足点,沉陵也不敢贸然提出称帝的想法,他曾努力过向太子施压,让他退位让贤,但对方无动于衷。或者采取种种阴暗的手段伤及太子的性命,让先皇无子承袭,才能“兄死弟及”。 近些日子朝内暗流涌动,也曾有人结群私下议论,成为朋党互相勾结,各自僵持不下,也只能取折中之法。 “太子年纪尚轻,本王实在放心不下,诸位兄长都年事已高,在各自封地养老,我也不久就要回封地去……”之后,是沉陵的一声长长的叹息。 “王爷!”兵部尚书唐枞当先对他长长叩拜,“大辰是我朝先皇几辈人打下来的基业,如今四面楚歌,您不能就此离去置尚霊城于不顾,倘若再有外敌入侵,毁了祖宗基业,您将有负身上流淌的沉家血脉。” “正是如此!王爷您的亲兵在瀛军来后一直保卫着尚霊百姓,日夜安抚民心,若是没有您,百姓的日子将动荡不安。” “是啊,王爷不能走!”底下百官阵呼。 “我的封地远在楚地,无人看管,妻子亦对我有诸多想念。” 立时便有一位武将站出来:“末将将远赴楚地,把王妃与世子平安接回京城。” 沉陵眼中隐有微光,似是有热泪盈眶,当下仍须违心推辞:“可惜名不正言不顺,我纵是有法,也不可行。” “但不妨推王爷为摄政王,待太子即位,悉心敦促教导。”兵部尚书唐枞恳切道。 一言出,底下又开始了窸窣的议论。 长夜寒凉,大臣们已经跪了不少时候,一帮儒臣都是一把老骨头,身体经不住这样的折磨,也抗不过沉陵的这帮拥戴者,大多都是青年俊彦,更有不少武将出身,身子骨好得很。 只是这摄政王么,下场都不怎么好,往往是操劳了一辈子呕心沥血,鲜少能有善始善终的人,待幼帝羽翼丰满,又成天惦记着如何除去这样一枚眼中钉,因此摄政王总要夜长梦多,连打瞌睡都要提防着。 去年春进京为太后贺寿时,沉陵也没有太多的心思执迷于权势之上,但一入京师,看到帝京繁华,又能欣赏燕弯胡同的莺歌燕舞,乱花渐欲迷人眼,实在不愿离开,便把心思动到了王位之上;后来国家生变,便不是歹心作祟,而是责任使然,看不得他的皇兄终日沉迷于寻仙问药;再到如今,皇兄已死,几个不平等的条约搅得大辰气血大伤,从心底生出一种使命感,便是不可再回到楚地那样的桃花源,要一心担当起来。 “请立摄政王!”大半的大臣都齐声呼道。 “这……”沉陵紧抿的薄唇终有一丝弧度,“不知太子意下如何?” 能怎样呢?太子心里觉得挺不是滋味的,他已经是弱冠之年了,平时父亲未能严加教导,加上自己又嫌政事枯燥,等到真正懂事的时候,再去反省、再去弥补也晚了,谁都觉得他不成气候,连自己也没有那个自信,他又贪生怕死,跟他的父亲差不多少,万一不顺着沉陵的意思来,万一激怒对方,把自己给杀了,那…… 他还记得,前一天晚上有个小太监给自己讲过一个故事,有个亡国之君死的时候被人做成了灯油……他一眼瞥见一处宫灯,加上夜色沉沉,下意识地往毛骨悚然的地方想,里面会不会也燃着哪个帝王的尸油? 太子被他自己吓得两腿发软,再看台阶下的大臣们都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几乎要把自己灼化,他哪有胆量不答应呢。当下屈膝半跪,对着沉陵正色道:“还请七叔辅佐。” “好,好侄儿,七叔一定好好帮你。”沉陵连忙弯身,伸出两手将他扶起,“和蔼”的目光在太子的眼里逡巡,探出他内心深埋着的恐惧和强压的愤怒。 沉陵听过不少宫人的回话,说太子聪颖,就是未能有好的引导,若是肯下心血,必能长足进步,他不免对这棵晚长的苗子多看了几眼。在他未成器的时候羞辱他、压迫他,也许等到他可以独自撑起一片天的时候就要反过来报复了,这“摄政王”的头衔,得意不久就要变成一块烫手的山芋。 ………… 却说皇帝驾崩这两日里,官员都集在宫中,户部尚书黄刚未能回到家中,暂还无法对萧可铮有所惩治,却特下了令,以至萧可铮受了苛待,两天米水未进,虽说他身体底子好不会出什么大碍,但也脸色晄白、头晕目眩。 念渠派人特去吩咐了一番,却没有办法叫黄刚放人,何况对方有意要为难,恨不能把与焉容亲密的人统统除尽,这番是要逼他交出杀害自己儿子的凶手的。 老天助他,因为那日怒抽狗官被灾民所见,街头巷尾纷纷流传他的事迹,据说他在被拿下之时,曾以一句话向狗官质问:“木虽镂舟不沉其心,石虽千琢不改其色,大丈夫生乎于天地间,岂肯为一己性命置苍生于不顾?”其硬朗之性令人憾然。 能为百姓着想的不仅仅是儒生,能在临难之际带上几句文绉绉的话的也不仅仅只有儒生,焉容深感自豪,觉得是她这样出身书香门第的好学女子给了她的男人不少熏陶。其实,到了乱世,哪怕是商人这类“民之下等”也能认清自己的“匹夫之责”,亦是全民觉悟的开端。 焉容便借着这个势头,吩咐小五等人连忙以萧家的名义赈济灾民,整日发放馒头、白米、稀饭等食物。到了黄昏,便有一帮人自发组织上黄尚书府要人去了。 在未动身之前,她还十分不确定,提心吊胆的,万一这样激怒黄刚怎么办?要是把萧可铮给伤着了怎么办? 直到念渠派人捎来一封信,只那么一句话便让她安下心来:“王爷幸成摄政王。”焉容望着纸上漂亮秀致的簪花小楷,心里慢慢平静下来。 吩咐厨房备下丰盛饭菜,再让下人烧水,她得回房打扮一番,待会接自己男人回家来! 路上正遇着春桃匆匆跑过来,一脸急切、苦不堪言:“怎么样,可还有信儿?” 萧可铮要是完了,那她这辈子也算完了! 焉容心念一动,连忙捏了手中的帕子擦眼角,带着哭腔道:“伤到朝廷命官,轻则抄家流放,重则斩首示众,何况那黄尚书又是心胸狭窄之人,平素又有过节,怕是……”她倒是不清楚有什么罪责,总之越往重了说越好,反正春桃也没有读过多少书,知道的东西不多,全凭她此时糊弄。 一听焉容说得这般凄惨,春桃在心里泪海翻腾,本以为从崔府挣扎着依附过来,准保能够过上好日子,却想不到男人太能惹事,惹祸上身,极易殃及家人,她往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呀…… 春桃悻悻归去,焉容冷目送她,心里的快意十分过瘾地滋长着。 黄尚书府的这场闹事,从最初的几十人的规模壮大到百人以上,俗话说“法不责众”,人一旦多起来,胆子便大了起来,直到有人趁着混乱,往尚书府的后宅里扔了一把火。 火势不大,也只是熏了个门面,弄得不算好看而已,却深深引得府里的人恐慌至深,最后不得不趁着黄刚未归就把萧可铮完好地请送出去。 一场闹剧终得暂停,府门大开之时焉容站在最前迎接,她亲眼见他仪表整齐、器宇轩昂,走起路来,腰板挺直、步履平稳。隔了一夜未见,她对他又多了几分爱念。 马车里,焉容抬手摸他的脸,十分心疼道:“看这眼眶都有些凹下去了,是不是没给你饭吃?” 岂止没有饭呢,连水都不给喝,他暗叹遭遇不爽,舌尖微舔有些干裂的唇瓣,用略带嘶哑的嗓音道:“是呀,很饿。” 她更加心疼了,紧接着,看他的目光移到自己身上,抬手抓着她的手送至唇边,张口含住她的食指指尖。 “……”在吃她。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再收拾马家一帮极品就可以完结了!   ☆、第96章 跑了个人 回家之后,立即有下人来禀报一事,萧可铮本就累得不愿理会,看他面色仓促,便停在门前听人细说,并不避讳一旁的焉容。 “春姨娘带着包袱悄悄离开了,摸索了几千两的财物一并带走,我们暗派了人跟随,特来询问,是否要追回她?” “……”萧可铮倒是没有料想到有这么一回事,望了焉容一眼,看她正埋着头看自己的裙摆,心中似乎了然。“不必追了,就当不知道就好。” 说完话,领着焉容进门。她在他一旁偷偷打量他的神色,怕他有什么不高兴之处,他脚步一快,她心里就有些不安,体贴地问过去:“你可有什么不悦?”毕竟他的一个女人跑了呢…… “呵,没什么。”他眸光跟着暗了暗,“我先前倒觉得有些亏待她,毕竟也算是服侍过我的人,往后没名没分的,又不能分她宠爱,便打算我们离开京城之后把这宅子留给她,给她多留些钱财和下人,还她自由身份,往后也可寻个如意郎君。” 现在倒好,他一出点事,春桃就经受不住考验,跑了,白瞎了他对她的周全考虑。 “真叫人感慨。”焉容心底略有些不安,她也算动了点心思把人给骗走了,不过春桃要是不存着嫌贫爱富之心,谁也不会亏待她的,所以还是咎由自取。不过,却没有想到他已经对春桃有了打算,让她心里深受安慰。 “几千两银子,对我来说有什么呢,或许她可以指望这些钱过上好日子,却没想过这么乱的世道下,一个女人出门在外压根不安全。” 当下人问及是否要追回春姨娘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会,若是该顾及春桃的安全,就应把她找回,若是顾及焉容的心思,便当此事未曾发生,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焉容回握住他的掌心,感受他体表下流动的血脉,这个男人不苟言笑、情绪寡薄,常叫人觉得冰冷难以靠近,可他的血肉是热的,心也是热的,不管是对于那些难民,还是对于曾经的侍妾。 “天色不早了,我早已让厨房备下饭菜,用完饭就回房休息可好?”焉容浅浅一笑,拉他进了房里,瞧他这两天受了摧残,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了。 “嗯,倒是真的饿了。”他扬扬眉,若无其事般把手从腹部放下。 焉容忍笑,在车上他就舔她的手指,她又不是狗熊,又没有熊掌那样的东西给他解馋,还是赶紧上饭吧。 ………… 萧可铮被平安释放,聚在黄尚书府的百姓也就此作罢,纷纷散去,但鞭打朝廷命官一事并未了结,新帝登基,遇上这种激起民怒的事情自然要严惩狗官,便在摄政王的“指点”下,把押粮不放的小官给罢免了,黄尚书办事不利、是非不分,革职查办。 他们也是吃了个暗亏,不知萧可铮为沉陵提供过不少钱财,把玉珑堂都分了他一半,两人的关系自然亲近不少,现在已经是合伙人了。 新帝要给他的皇考守二十七天的孝,在这些天里,摄政王代理朝政,便趁着这个时机,把黄刚的家给抄了一遍,查出不少的赃物,又理了不少冤假错案,其中就包括焉容的父亲林清誉一案。 案子一平反,林清誉得到旨意,官复原职,不日便可和妻子姚氏从北疆回到京师。接到这个喜讯的时候焉容和弟弟焉泽抱在一块喜极而泣,她又喜又恐,不知该用怎样的面容来见她的父母,她已经有两年多没有见到他们了…… 入夜,屋内烛光摇曳,窗外月色皎白,风吹动院子里的杏树,带下浅色的杏花瓣如雨般洒落,便卷淡香入帘,湿了窗花,醉了脸颊。 身后男人披了薄衣绕过她推门而出,缎发散在肩后如一笔淌下的浓墨,停在杏花树下裁一条新枝,他身形颀长精瘦,轻而易举便可将杏花枝拉在鼻下。焉容透过窗,看花树下的他的侧脸,清俊如一方美玉。 也不知谁曾说过,花下看美人,鲜花娇艳欲滴,便衬女子容颜胜过往昔,其实,花下看美男也别有一番味道,她觉得她的心都要化了,要变成一朵纤弱的杏花在他温暖的呼吸间颤抖。明明对他已有足够的爱念,可也承不住他这样突然添来的美j□j|惑,这是要干什么呢,故弄玄虚,他一定有什么算计!大概是想到了这一点,她的心砰砰直跳,一方手绢攥在手里皱皱巴巴已经不成形了。 “容容,过来……” 听他闻声一唤,她真是把持不住,若不是修养在身,怕是要屁颠屁颠跑过去了,此下也按捺不住欣喜,提了裙子快步下了台阶。 “给你。” 眼前似有流光闪过,焉容定睛一看,他已经将手上一束杏花枝擎到她的面前,接着月色她看清了这一簇花,每一小朵从低端至瓣尖都有一个渐变,从红若胭脂,到粉若云霞,再到白似冬雪,可艳,可柔,可雅,美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她连忙接过放在鼻尖轻嗅:“这是……”要做什么呢?好像已经可以猜到什么让人心里发甜的内容了,去年冬天让他作诗,做不出来就不让他进屋,院子里寒风凛冽,他硬是不肯说一句软话,她已经默认了他榆木疙瘩一般的情趣,不想最近种种,已经让她心里有些改观了,现在,他想翻盘? “你看我裁的这花如何?” “好看。” 他负手而立,略带了笑意:“你比它好看。” “……”焉容脸色顿时红了红,手背很不经意地搁在脸颊上降温,柔声跟他商量着:“能不能给我做首诗或者词之类,像你那人对着狗官说出一番撼动民心的话一样,对我说说,看这景儿,花前月下,最合适不过。” “不会。”萧爷很坦白,不会就是不会。 “……”真的是没救了,焉容对自己感到十分惋惜,男人万一真的对这些风月助兴之事丝毫不通,以后的日子可有些枯燥呀。她倒不信他是真的不会,试着用那些他听闻过的男人激发他的诗兴,悠悠道:“你看马解元,能写八股文,又能做诗词;你再看‘小柳永’,会弹琴会唱曲,还擅长丹青……” 其实作诗没什么难的,他不是不会,就是怕她对他的期望太高,抱着考量的心态看他的一片热忱,再有什么挑剔之处,岂不是叫他心里不舒服? 萧可铮面色一沉,焉容便跟着心里一跳,不会生气了吧…… “你说马知文,他休你而去,又娶员外之女;你说摄政王,他流连欢场,御女无数。大概也只有我一个人自始至终都愿意守着你,不离不弃,相濡以沫,是不是这样?” 若是再比较起来,他又能说出不少那两人不如他的地方,谁叫他天生自尊心极强,容不得别的男人把他比下去。“若是再提什么善于丹青,那我便把他给你的画烧了去。” “画?对,你放在哪里?”她经他这么一提醒才想起这回事,去年夏天楚王送她的一幅画被他偷偷拿走了,至今也不知搁在哪里。 “被我锁在书房的木盒子里。” ……原来如此,她当初叫他开锁给她看,他硬是不肯开箱子,合着是为了这事,好罢,好罢,萧爷您又费心了。“好好一幅画藏起来可就看不成了,反正是画的我,不是别的人。” “这不一样,画是留待睹物思人,人在身边,可以看活的看一辈子,看画做什么?”他极认真地看她,酝酿了半夜才发现自己还没说最重要的事情,“容容,你何时嫁给我?” 她的父母还有半个多月就能回来了,到时候可得为她们操办婚事,倒不知爹娘会不会同意呢?林清誉一旦官复原职,便是官家长女,二人的身份又要颠倒过来,从前他是士农工商最末,她是不属于平民的下等娼|妓,现在他还是最末的平民,她又得回到上层去了,哪怕她有过做妓|女的不光彩经历,依林清誉的性子,也未必同意她嫁给名声同样不怎么好的商人。 身份悬殊也许是目前阻隔二人的最大障碍了,她望着他的脸,不知该作何决定。 “我已想好了去处,我们去江南可好?那里没有人认识我们,气候滋润,林花繁茂,山水旖旎,不同于北方的景致,若是这半年里订下日子,可以不负春|光了。” 多美的地方呀,她也想亲眼去看看江南的风光,尚霊城虽然繁华,但充斥着权势与人|欲,有太多关乎她的流言蜚语,最难听的便是“摄政王爱慕又抛弃过的妓|女”,她可一点都不愿再听。 “容容,答应我,不管有什么事发生,你要嫁给我的心都坚定如一。” 他是那么郑重地落下话,她的心头仿佛一震,再然后,重重点了头。   ☆、第97章 一团聚 二月底的一天,林清誉夫妻抵达京城,一路由萧可铮的大侄子萧之璋领着商队作为护送。算好了日期以后,焉容和萧可铮早早地守在林家旧宅等候。 宅子被要了回来,可里面的东西就有些陈旧了,林清誉一向勤俭,吃穿用度都是能省则省,因此房里的东西看着十分不够大气。焉容在萧家过惯了富家太太的日子,猛一回来竟有些不适应,为此萧可铮准备出钱置办新的家具,被焉容拒绝了。 “家父向来俭省,看不得铺张浪费,若无坏损,还是不要再破费了。”焉容含笑劝阻,心里却皱了眉,这摆茶具的木桌都掉了漆,手指一触格外扎人。 萧可铮眼神余光从她猛地抽离的细小动作上掠过,默默沉思,突然想到一事:“你当年的嫁妆还在我的库里,那两口大箱里面有不少未用过的时新用具,可以拿来暂用。” “你何时赎回来了?”焉容惊讶,不是说当了两千两银子,然后替她保管着吗? “一直未曾典当。”他真要给她那两千两银子,又何须卖她的嫁妆?当初便是做好了打算,给她做个念想。 “好,便这么办了。”论说林清誉平时日子过得清苦,可对待儿女丝毫不含糊,给焉容的嫁妆都是尽其所能备下的,比马知文的聘礼不知多了多少。但这嫁妆可不能二用,人要二嫁,总要换个模样,何况这嫁妆呢。 当日萧可铮便派人把嫁妆箱子搬到了林家,焉容一样样拣出来列了清单:“铜质蜡扦一对;锡质油灯一架;挂镜、挂屏;绣着满床笏缎子床帘、幔帐;各式不同的门帘、窗帘、椅披、凳套……” 这些都是小件,其实还有不少大件的,比如琴桌、书桌、各式几案、八仙桌、黄花梨顶箱柜、 黄花梨立柜等等,当初她下嫁马知文,连马家的新宅子林家都出过不少钱,这些家具已经被他们用了,便不能再要回来。 她当时还是太心软,要是再硬气一些,就当把嫁妆一件不差地要回来,包括床榻桌椅,让马家那两个人睡觉没床,吃饭站着吃! “还是差了些,这坐着还会响的椅子不要了,拿去劈柴去。”萧可铮对刚刚坐过的椅子表示满心怨念,连忙吩咐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搬走,再命人从萧家直接搬了上好的桌椅过来。人一走,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焉容:“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前头说好了的,大件不换,怎么又…… “岳父岳母年事已高,身子骨没有我们结实,万一坐这椅子摔着怎好?” 瞧瞧,还没得到许可呢,岳父岳母都叫上了。 “……”他这是献殷勤……焉容不好意思戳穿他那点心思,便由着他指挥人搬东西,其实,她也想把一些不怎么好用的家具给换掉,却不想花他的钱,这若是让林清誉知道,自己未过门的女儿从丈夫家往娘家搬钱,心里未必能够接受。 “等我父母回来,你可不能这样称呼。”她父亲可是一个很严肃的人,可不允许女儿私下跟人结姻。 “我自有分寸,放心就好。”他转了转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眼里有些局促,“我叫人快些收拾,他们下午一准能到。” 焉容心中暗笑,其实他还是挺没有底气的吧?下午就要见岳父了呢,也不知父亲会不会为难他?要跟父亲说两人私下中意,央求应允,会不会爽快同意呢? 她轻咳一声,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道:“我父母都极为博学好书,要是让你作诗怎么办?” “……”他抬眼瞅她以示自己的不满,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过一会,思索完毕,方认认真真道,“有你在呢,你得帮我,让我躲过去。”她的话倒不是真的开玩笑,因为此事极有可能,他也担心。 “不帮,我才不帮呢。”她鼓鼓腮帮子,以示自己的决心。 “真的不帮?” “嗯!” 于是他有些生气,一闪身扑倒她身前去,她此时正身陷一张玫瑰椅中,因为收拾了半天的家有些疲惫,所以整个腰身都懒懒地倚在椅背上。男人高大的身躯为自己覆上一方阴影,遮住了外头洋洋洒洒的日光,焉容顿时警惕起来:“你、你干嘛?” “惩罚一下不帮丈夫的妻子。”他一字一顿,饶有兴致地看她变化丰富的表情,然后身子一弯咬上她的唇。 天呢……不带这样的,这样也要惩罚?这个问题刚刚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下一个问题又被塞进了脑子里,怎么惩罚是亲吻?!紧接着问题又发生了变化,怎么不仅仅是亲了嘴唇这么简单,好罢,咬舌头什么的也可以容忍,为什么又咬了她的脖颈!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他们曾经在椅子上那什么过……那么现在是要重温一次?别,千万再进一步了…… “哐当”一声,木门被推开,小五和墩子就这么大刺刺地闯了进来,看到屋里这一幕,赶紧不约而同捂上眼退了出去。 两人因为一时惊吓过度,用力不当,连人带椅子一起翻在地上,别提有多么尴尬了。 可恶!她的衣服都被扯开了,这是造了什么孽呀,哎哎哎,焉容羞得满面通红,似要滴下血一般,今早特意梳好的头发又弄乱了;他也好不到哪去,刚刚用手臂护着她的头,现在摔得都麻了,一时半会还缓不过知觉。 经过方才这么一闹,她麻利地整理这自己的衣服,用细如蚊声一般的嗓音,顾左右而言他:“这椅子本来就不结实,一摔更是不能用了……” “……那是该换了,怎样,摔着没?” “没事没事。”见他往自己靠过来,焉容心里又是一紧,“出去看看吧。” “嗯。”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揉揉眉心拉着一张脸出去找他那俩下手出气,什么事急事非要急成这样,不敲门就闯进来呀! 小五见他一出门,连忙弓着身子憋笑迎上去:“对不住您了……” “闭嘴。”萧可铮狠狠剜他一眼,转过头来看墩子,“怎的了,急成这样?” “林大人到了家门口了!” 萧可铮顿时脸色大变:“你们也不早说!”连忙回屋子里去告诉焉容,两人急急忙忙收拾仪容。 俩伙计四目相对,无语至极,心里暗暗嘀咕着:“我们想早说也没有机会呀。”“不过他们长了个很有用的记性,那就是不管黑夜,还是白天,只要两人独处一室,不管锁门,还是没有锁门,都必须得敲门! 而此时,萧可铮更未料及的一件事就是,因为耽误了一小段时间,林清誉已经和姚氏走到了院子里,正不紧不慢的,一边说着话,一边朝着焉容二人待着的屋子走来。 “一年多了呀,一路走来,草木繁茂,你我却不再年轻。” “梁前的燕子,可还是离家时绕过门前杨柳的那只?” 这是一对虽然年过不惑却依旧有着诗情画意的心的夫妇,一直以来都习惯于用这种方式交谈,二十年未曾厌烦,颇多情致。他们刚迈过门槛,便见房内一男一女,其中一个是他们许久未见的女儿,另一个是名陌生男子,他的手很不安分地放在她的领口,看到这一幕,两位老人瞪大了眼睛! “爹!娘!”焉容一把将落在她肩头的手指拂开,顾不得一旁的萧可铮,急急跑过去跪在二老身前。 一见焉容跪了,萧可铮也跟着跪了,二老一看,更加不可思议,他们倒不记得马知文是这样啊!也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个儿子呀! 倒是林清誉见得世面广,外人在眼前不便作问,便挨着身拍了拍自家女儿的肩头:“好孩子,先起来,大礼容后再行。” “容儿快起,你弟弟呢?”姚氏目光环了屋子里一圈,人也未见着。 两人连忙从地上起来,萧可铮微微弯身抱拳:“晚辈去寻焉泽过来。” 待他一走,焉容赶紧领二老上座,自己则垂手侍立一旁,仔仔细细地打量她的父母。两年未见,苍老瘦削都是必然的,又是一路风尘仆仆,劳累过度,精神十分不济,她看得十分心酸,不免想起这一年来他们吃过的种种苦头,眼泪在眼圈里打起转来,稍一控制不住便泪流满面。 林清誉原本想要开口问及马知文,但看她这个模样,便忍住不问,心里还有些惦念,三月便要全国会试,不知他这门生备得如何。 未过多时林焉泽匆匆赶来,见父母坐在堂上,兴奋地扑过去钻在他们的怀里,像个未长大的小孩。焉容在一旁看得有些羡慕,儿女到底是不一样啊,焉泽是小儿子,是一家之宠,他们流放在外,焉泽也陪伴在膝下一年,而她与他们两年多没有见过面,论说亲密,绝不及她的弟弟。如果她远嫁他乡,她的父母应该不需要她的照顾了吧,这样她可以放心离开。 午时正日,在祠堂里供奉了香火和鲜果,林家全家祭拜祖宗,萧可铮是外姓人,站在外头干看着。 到了叩拜林清誉和姚氏的时候,焉容和焉泽都跪下,萧可铮也跟着跪下了。 林清誉正含笑看着自己安好的子女,冷不防下面多出来一个人头,脸色瞬变,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要完结了,心情不好,很难过,有种想哭的感觉。   ☆、第98章 婚事难成 关于焉容和萧可铮陈述二人相悦的故事,也不过是三言两语,说家中生变,她与马知文性情不合,只好和离,又遇萧可铮伸出援手,两情相悦。 略去了一切阴暗痛苦的字眼,空白了与裙香楼相关的所有堕落与繁荣,焉容从未如今日这般钦佩自己织构故事的能力,已经把所有经历上的重点剔除,只剩婉转柔软的浓情。 对待自己的父母,她不愿去撒谎,只是掩盖了一些经过而已。她的那些事迹,只要随便打听打听就知道了吧?衙前撞石狮、楚王为其作赋,一举夺下花榜状元,被楚王“抛弃”另纳侧妃……这些事能瞒几天算几天,等二人婚事已定,再远走他乡,便再也影响不到她。 林清誉听她说了些话,左右推敲,沉默半晌,终是没有追问:“我儿辛苦,前段姻缘不中,是为父母的考虑不周,若是二嫁,须得更加谨慎。” “……遵爹娘之意。”好在没有对她有所怪罪,但有些事,再不好拖下去了。 当日晚,萧可铮在流觞阁包下一室为林清誉接风洗尘,席上倒无多少人,林家父子,和萧可铮的大侄子萧蕴璋,姚氏和焉容因是女眷,便留家中安置行囊。前不久先帝刚去,全国哀悼,实在不宜太过隆重招眼。 席上,林焉泽多次说起萧可铮对他有多好,又是敦促学业,又是替他寻先生,对他姐姐又有多么上心,林清誉状似未闻,以眼色示意儿子不要多言,先是对萧蕴璋举杯作谢。 “……蕴璋是热情之人,一路殷勤照拂,老夫不胜感激。” “林大人客气,这是我叔父的意思,他身在京城,恨不能远赴边疆亲自逢迎。”萧蕴璋不敢居功,心里想着他父亲的教诲,一定得把功劳归在他三叔身上,不然自己也别想成婚了。 林清誉沉眸凝了萧可铮一眼,这男子倒也气度不凡,却是个商人,他为百姓父母官,倒没有什么偏见,只是在未离京之前听闻他曾入赘过,娶过一个疯女,总觉把女儿嫁过去放心不下。 ……跟疯子生活了三年,情志上必定要受些影响吧,林清誉为此顾虑颇深。 “不知蕴璋年岁几何?”这孩子倒是不错,长了一副好相貌,有涵养,心肠也好。 “年方十九。” “倒是与我女年纪相当。”林清誉捋着自己的胡须,嘴角含几分笑意。 萧可铮一时急了,他原本特让他大哥派遣自己的大儿子护送,是想为自己升些好感,怎么感觉他大侄子抢了他的风头,这可不行,自家媳妇万一成了侄媳妇怎么办?略一思索,连忙笑道:“蕴璋正值好年纪,今年八月成亲,到时可请林大人前去喝喜酒。” “哦……”林清誉意味深长应了一声,把目光再度落在萧可铮身上,起了身,举杯笑道:“多谢萧老板有心打点,收留犬子与犬子多日,恩情实在深重。”再大的恩情都需要回报,但是,却不能用女儿来报恩。 “林大人见外,我对令嫒一见钟情,见她思亲甚深,于心不忍,所有作为,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他直言对焉容的情谊,很直接地说出,要不是因为焉容,才不会做这些麻烦事,虽然有些伤人,却直截了当,目的鲜明,他不图报恩,就图林家的女儿。 林清誉目光越发深邃落在萧可铮身上,一环四周,除了他之外,一个是自己的儿子,一个是萧可铮侄子,倒也没什么可以避讳的,便问:“论说一见钟情,也不知是在何种境地下相遇。” “大约是三年前,在知自庵,经由慧音大师结识。”他一向会用言语迷惑他人,比如那次误打误撞相见,全是他一人冒失,却要把慧音大师带出。反正么,慧音大师既认识他,又认识姚氏和焉容。 “嗯。”既是在寺庙清净地,倒不见得是什么淫|邪之人,林清誉却是心里一紧,想不到自家家规甚严,女儿从小受他教诲,却早与男子相见留情,那时候,他不是已经有意要将女儿许配给马知文了吗?“犬女嫁过人,再能与你相遇,倒是缘分颇深,不知又是因何相遇?” 他第二回见了焉容,直接把她给欺负坏了,这要是说了实话,还不得把老丈人气死?却又不知该如何去扯这个谎,要是焉容那头对不上可怎么办?左思右想,只道一句:“偶遇来的。” 可不是偶遇的吗?在裙香楼谈着生意,乍一见台上的姑娘,那种失而复得的复杂滋味一时涌上心头。 而林清誉却是在猜测,他的女儿,也许不是婚后与他勾起旧情,极有可能是两人的婚后生活都不愉快,便又走到了一起。这……可真是有些见不得人!看萧可铮这般谨慎措辞,似是有真相隐瞒,事实经过,怕也需询问马知文才是。 …… 这头晚宴,家中两位女眷则坐在榻上,母女交心,谈及焉容的婚事,姚氏十分痛心。 “……娘家失势,曲氏便看不起我,又为她的儿子相了一方婚事,要娶李员外的女儿,我气不过,便与马解元和离。” 姚氏忿然,手里的佛珠被她攥得咯咯作响:“倒也没有想到马家竟是那般嫌贫爱富、欺软怕硬的人家,真真是欺人太甚,我儿定是受了不少的气,吃了不少苦头。” 焉容咬咬唇,心道这也不过是一点点苦而已,若说曲氏做的那些丧尽天良的事,只怕会把她母亲给气到不行,“娘亲勿急,事情既已过去,切莫气坏身子。”老天有眼,曲氏和马知文最后被李金月治得凄惨,倒也让她心里平衡了不少。 “后来呢,你要是与他和离了,孤身一人,又能投奔谁呢?”林家败落,女儿也是罪人之身,从前那些亲友,谁又敢来伸出一把援手? “幸得萧爷收留,他学佛多年,心地善良,遂与我生下情愫。” 一听是学佛之人,姚氏便觉得亲切,潜意识里以为学佛之人都是好人,心里又软下几分。“是该多谢他的,看他年纪,要比你大上五六岁,可有没有婚配?” “现今没有,他原本是娶了个神志不清的女人,后来与她离解,孤身一人,也答应过我,愿对我明媒正娶,再不纳小。”焉容眨一眨眼睛,眸光里全是温柔,她是信他的,经历过一次伤害还能再去信另一个男人,很不易。 “疯女人?”一听这个,姚氏顿时震惊,心底不怎么舒坦,“那他可有什么异常?”万一也受了什么刺激影响,对她女儿不好怎么办? “没有,挺正常的,性子也温和,绝不会有打骂。”焉容很是相信,他虽看着冷淡了些,但绝不会有什么让人厌恶的举动。 “日久见人心,你们处过多久,哪里不好可要心中有数。” “一年了呢,没什么不好的。”很满意,很满意。 一年,她的女儿都住在一个陌生的男人家里,又两情相悦,姚氏心里一紧,抓着焉容的手腕,低了低嗓音问:“你们……可有什么……” 焉容反应一会,明白过来她指的什么,下意识点了头,又赶紧摇头,一时不知该认还是不认,羞得满面通红,连忙把脸埋下。 “唉!”瞧她这个反应,八成是生米煮成熟饭了,再谈什么男方的性情品行,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我的女儿,你切莫以为这样便可同他一起,你既已嫁过,以后只要不说,谁也不知你们有过什么关系,婚姻大事,哪怕是第二回,也不能再将就什么,可听懂了?” 焉容别扭得要死,手帕在手心里抓成残花状,铁了心道:“除了他,旁人再好,我是不愿再改的。”二人已经约好,断不能再负了他。 姚氏连声叹气:“你却不知,你父亲从北疆回来,现如今是官复原职,一路上风头大震,日后升官也有可能,纵是二嫁,以我女儿的条件,还是能挑的更好的。” 哪怕是皇帝,她也不会再改变自己的意愿,当初摄政王提亲,她都拒绝了呢,她在意的不是男人的条件,而是待她的心意。焉容听母亲细说,心里十分苦涩,纵是林家地位提高了,可是她那些沦陷青楼的污迹是无法抹去的。 夜色渐晚,萧可铮亲送林清誉回府,刚开了门,焉容便挑着灯笼钻了出来,此时才不管什么规矩,以后她回了林家,不能同他随便见面,因此不想避讳太多。 林清誉见她身影似风一般溜出去,眸光越发深沉,回身对了林焉泽冷声道:“随我去趟书房,有事询问你。” 两人站在屋檐下,灯火幢幢,外头夜色沉沉,四目相对,见彼此眸子灿若星辰,才寻着一丝的温暖。 “怎么样,我爹的意思?” “怕是不允。” 焉容揉了揉额角,十分伤心,二人都到了这个地步,若是父母再不应允,岂不是成了焦仲卿刘兰芝?“我快招架不住了,该怎么办才好?” “不如……”萧可铮将她捞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嘱咐几句,临起身,在她额头亲了亲。 “只能这样了。”焉容回抱他一下,从他怀里挣开进了大门。   ☆、第99章 结局:逼婚 往后的几天里,林家不时有访客到来,倒有不少旧交,其中不乏官位比林清誉高的。只是当初林家出事,却鲜有人能出来帮扶一把,或是能帮他照看自己一双儿女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看清了又能怎样? 林焉泽为独子,答应过他姐姐的事便要办到,于是只一有来客便跟随父亲,美其名曰旁听学习,其实就是监督,怕有人背地里诟病焉容。 这样几天过去,林焉泽便看着父亲,确保一些风言风语传不到他的耳朵里,可不久,他父亲就得上任了,他也要在家中安心读书,这可是他看管不过来的。 焉容和萧可铮的婚事,没有人说答应,也没有人说不答应,再拖下去迟早要出事了,只能依托焉泽帮她递一递纸条,一解相思之苦。自回了林家,独守空房,孤枕难眠,便觉黑夜堪长,白日里看遍春景易不觉鲜活之气。 三月里,会试开始举行,虽说前些日子死了皇帝,但科举大事,只有多增,断没有因丧减了的,新帝尚未出二十七日的守丧期,一应事宜暂由摄政王操劳。 马知文是去年秋闱的解元,那时娶了李金月,又有岳父打点,真是事事平顺,春风得意,而到春闱,李金月已死,岳父再也用不上,但前岳父可是回来了。 马家,曲氏特特吩咐了他一通,说是一旦再遇上林清誉,可要诚心赔罪,以显示马家的“气量”。 马知文看着他面色苍老的母亲,心底却滋生无限的疲惫,时至今日,她还坚决地认为自己无错,哪里都是焉容的不好,也只有夫家说媳妇的不是,断没有娘家人诟病夫家的。 “林家那女若是再嫁,必定有人要打听我们,林家可不能屈了我们,否则,我非要数落她的不是。”曲氏依旧信誓旦旦,耷拉着的眼皮费力地往上挑了挑,“赶明个,你去林家赔个不是吧,我能忍着不跟她计较,她若是明白事理,须知原配才是最好的,你再把她带回来。” 好女不侍二夫,夫家肯低头让她回来,岂不是莫大的好事? 他的娘亲可真是老糊涂了,这事真的是他们错了,怎么就不肯虚心认错,非但如此,还要端着架子呢?马知文叹了口气,轻声提醒:“娘,不要忘了,当初是你把她送到那种地方的……” 谁知曲氏目光闪烁了几下,疾声辩驳道:“不是我做的,她定是跟人跑了,又被人卖到了那样的地方,自己圆不过去要把罪名按在我头上!” “娘!”见她脸色涨红,马知文连忙起身为她拍背,帮她把气喘匀,“您莫激动,您说什么,我都信!”没办法,曲氏上了年纪,常年操劳,身体极差,他只能这样哄着她,顺着她。可他也知道自己有愧,是他对不起焉容再先,怎能这样颠倒是非? “娘知道你嫌弃她身子不净,可她父亲有名声,你娶了她,大可冰着她,日后再寻个机会说她不能有孕,另娶佳人。” 马知文默了默,目光沉沉如一潭死水,他的母亲太高看他了,他既不是皇帝,又不是黄金,怎么会天底下的女人抢着嫁她呢? 他的母亲就好像活在一个梦里一样,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得对自己有利,其实呢,真是自私自利,可他明明想到了这一点,却硬是摇摇头,把这样的念头扫出脑,他不该说自己的母亲有错,因为她一直都对自己推心置腹,这些年来,终日劳作,艰难度日,俭省到不肯让儿媳穿一件新衣服,还不是为了他能读得起书? 第二日,他果真到了林家,却没想到林家拒不开门,那时林清誉还未归家,焉容便做了主,不管他安了什么心,休想再见林家人一面! 他只好在大门外面等,一直等到日落西山,见了林清誉的轿子,便扑过去跪下。 林清誉原是看见了他,不知该用何等方式面对,便放下轿帘,在轿子里坐了许久,闭目沉思。约莫过了一刻钟,掀开帘子,才见马知文依旧跪在地上,额头紧贴地面。 “咳咳。”林清誉半蜷了拳头,放在嘴角干咳一声,“你是以何种身份来的?” 是学生?还是女婿?还是什么都不是? 马知文喉头一涩,竟是半天说不出话来,又是跪了良久,才抬起头,险些要哭出来:“岳父,我对不住您……” 林清誉闭了闭眼,这声“岳父”叫他心里翻涌着万分复杂的情绪,他毕竟是他的学生,授业多年,深察其品行,又赏识他勤恳懂礼,中意到不计他家境贫寒没有根基,依旧把唯一的女儿嫁了过去,谁知林家家道中落,他便做了绝情之人,未能保护好他的女儿。 “不过几日就要会试了,你回去好生准备吧。” 一听这个,马知文吓得连忙叩头,林清誉这般不理不睬,只让他赶紧离去,若是有几分情意在,训斥他又有什么不妥当?怕是早就对他这女婿死心了吧。 林清誉本已抬起了脚准备回府,听闻这咚咚响声,却有些不忍:“你叫我这声岳父,究竟是何意?” “盼焉容回心转意,此生再不辜负。”马知文觉得,他还是十分喜欢焉容的,尤其是拿她与李金月相比,她更是不可多得的美人与贤妻,他曾经发过誓,一定要再娶焉容回来。另一方面,当初找她借钱之时,饱受萧可铮羞辱,这口气,他咽不下去,他一定要把焉容讨回来,才能杀一杀那奸商的威风。 “既已和离,再去勉强什么,也没有多大意义。”林清誉轻叹了叹气。 “这是我诚心悔过,求岳父成全。”马知文再磕头。 “你若是执意,还是同焉容细说吧。”他倒是想听焉容的意思。 “好。” ………… 两人曾为夫妻,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敞开面直接说话,屋子里只有他们二人,灯火点得十足,衬得黑夜有如白昼般大亮。 灯下看美人,相思情更浓。马知文见焉容比成婚时更加丰润晶莹,似美玉一般无暇剔透,喜得不能再喜。此等佳人,若能迎回家中,必要倍加珍惜。 “今日你来,究竟是为了什么?”焉容语气冷冷,丝毫没有欢迎之意。 “我想与你再婚。” “再婚?”焉容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几乎要跳起来一口咬死他,“是再娶我,还是娶我爹呢?”她爹失势,他们家便待她如冰,她爹一回来,他们家又像小狗看见肉包子一样围上来了,这世上哪有全衬着他们的好事! 马知文被她一语震住,咧嘴强笑:“当然是为了你,焉容,没有父母之命,我也断不敢再说这样的话,现今岳父回来了,能替我们做主。” “谁是你岳父,你怎有这个资格?” 他脸色白了白,如坐针毡一般,调整了坐姿把正脸对向她:“我们好好说话,我是真心的,当初实属无奈,现在我娘又答应我们复合,她一定会好好对你的,绝不会亏待你。待到春闱,我有了官职,你是我的夫人也有名分,比那卖石头的强得多了。”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我会是哪种见利忘义的人?”焉容冷笑一声,眸光似刀一般落在他面上,“何况,他卖石头又怎么了?以你现在的家当,你买一块也得穷的要饭吧。” 此时此刻,她巴不得自己越尖利越好,恨不得此时有衣缠香附体,定要把他羞辱到恨不能钻进地缝里面。 马知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沉了声道:“焉容,莫欺少年穷。”他亦有自己的阴暗一面,将来有了权势,可不是焉容能够再小瞧的。 “呵呵,你不欺我,我又怎会欺你?” 他一震,虚了虚嗓音,道:“我并没有欺你,平心而论,我对你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你不是对我不好,可你却任由别人对我不好,从本质上讲,你告诉我,有什么不一样的呢?”焉容冷笑,自欺欺人的人,可悲到让人觉得可恨。 他咂了咂嘴,尝到口中的苦意,转而勉强一笑:“焉容,你流落青楼的事,岳父还不知道吧?” “你……你想怎样!”心脏顿时提到了嗓眼里,焉容最恨别人拿这个威胁她,却不得不说,她最怕这件事被父母知晓,他们年纪大了,会被刺激到大病也说不准。 “我已经想过了,对外说你一直都在马家,从未离开过,这样,那些传言不攻自破。”他的目光里,满是阴冷。 焉容却弯唇,突然捂了嘴,弯身做了个干呕的动作。随后又自行抚着胸口,十分轻蔑地看着他:“这样,你愿意当孩子的亲爹?” 这便是萧可铮为她出的损招,考虑到因为担心假装怀孕会气到自己的父母,便一直没有实行,但拿来骗马知文,害怕气坏了他不成? 马知文顿时瞪大眼睛,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你……”几息之后,对她伸出了手,“你把手腕伸给我。” “你要做什么?” “我看看几个月了。” 焉容迟疑,因为曲氏身体不好,经常犯病,家里不舍得花钱请大夫,所以马知文便勤学了些方子,粗通医理,他叫自己伸手,莫不是真的能看出来怀孕与否? 这般凝滞的表情里,透着焉容的退却,马知文心中一会,笑笑道:“原来有假。” 焉容冷眼扫过去,几乎咬牙切齿,若为牲畜,倒真想咬死他。“你给我滚。”她抬手指了指门,表示她强烈的愤恨。 “好,我走。” 见他起了身,焉容淡淡地问:“你知道么?我今天特地为你点了这些灯和蜡烛。” “为什么?”马知文立即回头,眼里闪着迷惑之色。 焉容放缓了语速,几乎一字一顿:“因为我想让你看清楚,你心里是有多么阴暗与肮脏!”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两章,尽量本周写完。 前面有个bug,对马知文的仕途交代不清楚,完结后再改。 要哭了,大概是最近背马克思太过辛苦,总是把马知文敲成马克思,我是有多么的恨啊!   ☆、第100章 结局:状元 春闱,北去东来,南过西往,皇城下,再添十分热闹。八股文章诗八韵,生生磨灭多少奇才。马知文自有福星保佑,又中会元,天下惊动。 若是再中状元,可不就是连中三元?父母莫不天天盼望着这样的美事发生,可真正做到连中三元的人,自开设科举以来,也不过三两人,凤毛麟角。 放榜那日,曲氏早早就在市上等候,天气一下子热了起来,大家伙又都急着看,闹哄哄涌上去,把她挤得透不过气,后见喜讯,激动难耐,刚出了人围不慎晕倒在路边。 她病来得急,一帮人都没有个防备,却没有人敢搀扶一把,一则是怕担负药费,二则是怕惹上麻烦,这不,便有人凑成堆谈论起这些事,说这老妇面色不善,小心使诈。 碰巧了,林清誉的车架经过,便使人连忙把她抬到车上,送到就近的医馆里面去。 初初时还未认出她来,毕竟这等两年多不怎么来往的亲家叫人记不住脸,何况又是位妇人,林清誉见得次数少,好在一旁有老仆提醒,他这才有些印象,却没有想到她苍老得这么厉害,比自己这流放之人都明显。 曲氏这回晕倒是因为大喜伤心,她本来就心血不足,情绪激动起来便容易犯病,大夫速为她配了药服下,未过多久人便清醒过来。 她刚刚一醒,眼珠子转着看屋子里的陈设,感到十分陌生,恰时看到大夫走过来,告诉她是林清誉把她送到了医馆。 她囊中羞涩,实在不愿在看病上花太多的钱,心里便有些责怨,这人当真多管闲事,明明掐掐人中就可把她救过来的。 幸好大夫说得及时,告诉她已有人付清了医药钱,她这才安下心来,脸色也平和不少,对着林清誉连连道谢:“谢谢大老爷救命之恩!” “不必多谢,举手之劳罢了。”林清誉听她的话,看来是没有认出他来的,本不欲同她再有什么纠葛,坐在一旁矮凳上自行理了自己的衣襟,又叮嘱了一句,“你身子不大好,切记大喜大悲,往后里出门可不要一个人,出了事也没得人救你。” “是是是,这不是今日高兴么,我儿高中会元,将来定是一帆风顺!”纵是面对不熟之人,曲氏也是掩饰不住自己的满心喜意,兴劲十足。 “原来你就是马解元……哦不,马会元的母亲呐,真是幸会。”林清誉心里极不是滋味,他一早就觉得马知文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将来仕途必定顺利,可恨教出了好学生,却没能教出个好女婿。 曲氏听他知晓这些事,咧嘴笑了起来:“我儿仪表堂堂,又性情温和,不知大老爷家中可有贵女?”她在说话上倒没有什么本事,却能说得动媒,去年还不是说动了员外嫁女儿?看眼前这位老爷,衣服不说华贵却也细致,一副做派,似有权势。 林清誉挑了眉,眯着眼缓缓道:“倒是有一个女儿。” 曲氏不由得搓了搓手,笑道:“我儿不日高中,若是你有意,可来寻我们母子。” 面对着昔日的亲家却能再谈婚事,真是世上可数的滑稽之事,倒不如再套她些话。“听闻马会元有过两任妻子,他年纪轻轻,倒也蹊跷。” “唉……世事难料,也是说不准的,头一任妻子,成婚一年多,莫名不见了,后来才寻着,第二任,回娘家的路上遇着劫匪,伤了性命,却也是无缘。”曲氏一边叹息着,一边蜷着手扯自己的衣袖,垂头不敢看他,她心里忒虚,声音闷闷的不敢放大。 “原来是这样。”林清誉眼里的眸光越发暗淡,成婚一年多,不见了?难不成是跟那个姓萧的跑了?怕是他的女儿自成婚以后一直与人暗通曲款,做了些不明不白的事情,他眼光毒辣,早就看出他们有事相瞒,却不抵他们把真相咬得死死的。 当日回了家,林清誉便把女儿叫到堂前,再问起对马知文的意思。 “他对你,可有什么不好?” “他倒是没什么,只是懦弱了些,由着他娘欺负我。”对着自己的父亲,焉容也不再绕弯子,提起曲氏,她还气得要死,这等毒妇,上辈子究竟是当了多么受气的媳妇,二十年后自己也得把自己的儿媳往死里治。 林清誉默了默:“我今日不巧遇上了她,领她去就医,私下里听大夫说了,她多年积劳,命不久矣。” 话已至此,焉容恍然明白过来,她的父亲想要给她解决婆婆的问题,其实心里还是盼着她跟马知文复合的,首先从感情上,曾为马知文的老师的林清誉一直十分欣赏他,师生之情未淡;其次,马知文眼看荣登在即,前途无可限量,女儿若是跟了他,后半生亦是多福;最后,大概就是“劝和不劝分”的念头了,女子二嫁,要担负更大的舆论压力,远不如与原配破镜重圆。 “爹,我不会再嫁给马知文。”焉容字字清晰,毫不含糊,“我已跟定了叔岳,恁凭谁棒打鸳鸯,也绝不肯改变初心。” 林清誉被她的话猛一激怒,想不到他素来乖巧听话的女儿也会这样反抗他,竟还成了棒打鸳鸯?他亦是为了她打算,跟一个商人有什么好的,将来便是生个孩子也不能参加科举,祖祖辈辈都位低于人。 “大胆,你们倒好,私下里相通应,夫家不记恨你与人苟合,你倒这般任性妄为了。”林清誉的语气里很有些恨铁不成钢,萧可铮也说了,两人在三年前就见过面,还在深山古寺,大概嫁过去也是藕断丝连。 “爹爹又听信谁的胡言?我又怎么与人苟合过?”焉容气不过,抬了嗓音反问两句。 “你成婚一年,莫名不见了,是去哪了?” “我……”一句话落,焉容顿时愣在那里,感觉肺都要炸开了,却被一股委屈压下怒火,涨得自己难受欲死,眼眶也瞬间红透。 真相,她怎么也不会说出来,除了把所有的委屈咽在心里,何以指望父母为她排解? 她倒也想故技重施,再装一回怀孕,可一想到她的父亲眼光尖利,若是再拆穿了她,更要惹得父母生气,哪里会有什么安生可言。 ………… 四月里殿试,新帝出了服丧期,便要钦谱皇榜,分三甲,赐进士。为国家选拔人才,向来是重经义轻诗文,而马知文前者学得最好,几乎尽得林清誉真传。 而前段时间,沉陵把林清誉写过的一本文集《清心誉事》交给新帝阅读,新帝很是喜欢这种文风,再拿马知文的卷子一阅,那种熟悉感顿时涌入脑海。于是,轻而易举的,状元落于他的头上。 当晚恩荣宴,又俗称琼林宴,席上宴请新科及第的学子们,马知文备受瞩目,时常被问及婚事,当提及自己娶过两位妻子之后,询问的人便少了。 林清誉也在席上,摄政王念及他是焉容的父亲,亦端了酒杯同他搭话。他亦有分寸,有些话当是不能说的,好在先前帮着焉容处理好了户籍一时,那沦落青楼的事迹便如被灰尘掩埋一般,人人只记得楚王曾有个相好的,是裙香楼的花魁醉芙蓉,姓林,入狱时记档也被他所改,那个当初欺压过焉容的县令已经被他寻了个理由发配出去了。而昔日的户部尚书黄刚,因为积恶众多,已被斩首。 他虽然算不上睚眦必报,但恩恩怨怨,总也记得清楚,抢买焉容一夜时,黄途曾与他有了争执打过他一拳,他可忘不了这回事,还有一桩事,便是萧可铮找人把他推到了水里,他念念不忘,即使不能明着跟他理论,但也要摆他一道,给他添添堵。而今,机会就在眼前。 “听闻,状元郎曾是林主簿的女婿。”沉陵放下酒杯,眼角含笑看向二人。林清誉为官多年,也不争什么政绩,若不是有一遭劫难,还得在议事这芝麻官上待一辈子么,故此,给升上来了,年过四十的男人,未有大灾病,还能在任十几二十年的,往后,只要不差什么,还会有提升空间。 林清誉颔了颔首:“确有此事。” “那又为何分离呢,状元郎?” “一场误会而已,林氏与我成婚不久,不幸走失,寻了好久才找回来,那时我却另娶他人,与她错过了。”马知文已经将理由在胸中拟了多遍,一旦说出,十分流畅。 沉陵摇头叹息,眼里透着几分戏谑之意:“造化弄人,而今寻回了,是该好好对她,不如本王做媒,再促成你们可好?” “多谢摄政王。”马知文心头激荡,几乎想要跪下来拜谢,沉陵一扬手,止住礼。 “林主簿的意思呢?” 林清誉思量一会,点点头:“尚可考虑。”心里想着,既然成了状元,这孩子的前途还是可定的,光明一片,女儿托付给她没有什么不妥,况且他的官职不算高,连中三元的新科状元可是抢手货。 沉陵心中暗笑:“倒也促成了一桩好事?呵呵……”这可足够萧可铮心里发堵了吧?沉陵很是烦他那副孤高不可一世的模样,正要杀杀他的锐气,想要改变他的决心,那便来好好同他道个歉。 放皇榜之日,几家得意几家愁,中有一家本该是最得意的,不料突然生变。 曲氏大喜过度,情绪亢奋,突然中风猝死。其实对她而言,奋斗这一辈子供出一个状元,已经是耗尽了心血,再也没有元气活下去,这也算她心愿已了。 也有说曲氏福薄的,但有些执念对人而言,一旦成功,便再没有坚持活下去的意义。 古人四大美事之一,便是这金榜题名。而更悲催的,是经历了连中三元的喜讯之后……丁忧去职,古今只有这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第100章,给自己上支香。 今明两天一定要把结局撸出来QAQ! 本来构思着让曲氏死得惨一点,但是我下不去手,总觉得有个东西叫因果报应,做了恶事,恶果不一定要受伤害的那人来偿还,上天自会惩罚她。   ☆、第101章 结局:私奔 林清誉打琼林宴上回来,便是铁了心要把焉容再嫁回去。以他的角度来看,女儿往后的日子定能好过,她暂时不答应,也只是一时想不通罢了,往后还是能理解的。 面对父亲的横加干预,焉容默默垂着头,心里恨的,她和萧可铮才叫真正的情投意合,从前不知情为何物,嫁便嫁了,只过寻常夫妻该过的日子,可一旦真正开了情窍,领悟到那般如痴如醉的滋味,便再难割舍下去。相思已然成了大烟瘾,熬得心肝欲裂。 她表面上也不敢顽抗什么,在家从父,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听了父母一辈子的话,从来没有过真正的违背,那是没有到走投无路的环节。 趁着父母皆在,焉容拉着姚氏的手恳求:“娘,咱们许久没有去过知自庵了,慧音大师念你得紧,也该去拜一拜。” 姚氏用手掌摸了摸她的头发,看着女儿满眼期待的神色,连忙答应了。母女连心,她能体会焉容的感受,可是万事要遵从丈夫的意思,不可忤逆。同为女人,亦是理解她那份真情颇深,铁了心要跟定一个男人,再去改委实不易。 当晚下了一场细雨,春天里刚到的毛毛雨,也只是把地面淋了个通透而已,林焉泽受焉容所托,将小纸条递了出去。他对萧可铮这个姐夫,是从心里接受的,在父亲面前没少说过他的好话,可纵是如此,林清誉已有自己的决断。 第二日一早,路虽见着湿,走上去却不觉得泥泞,焉容陪着姚氏上山,手里执两把油纸伞,动作纤纤巧巧。人间四月,山花烂漫,各色芍药开在桥边路沿,娇娇艳艳,美不胜收,绿叶相衬,隐隐的有几分湿意,更显盈泽之光。焉容择了一把绿叶在手里把玩,神情有些怔忪。 “上一回来这知自庵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容儿还不及现今窈窕,脸也没有长开,性子活泼得很。”姚氏轻声一笑,落在焉容面上的眼神里满是宠溺,却也摇摇头,“三年呢,你总是花一样,我却老了。” “娘亲不老,我记得那回上山,我走在你前头,现在咱俩走得一般快了,这是娘越活越年轻!” 姚氏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衣裳,十分心疼道:“你这是心思太重,坠得自己走不动路了。” 是啊,她日思夜想,寝食难安,满脑子里塞了一个男人,心思能不重吗?她从母亲话里听出几分伤感,却硬是强笑着,嘴角弯出甜美笑容来。 到了知自庵,院落里飘着袅袅檀香,十分清心安神,“晨钟暮鼓”,很多人以为寺庙是早上敲钟晚上敲鼓。其实不然,不论早晚,寺庙都既要敲钟又要击鼓。所不同的是,早晨是先敲钟后击鼓,晚上是先击鼓后敲钟。她们来得很早,正赶上整的时辰,钟声响完,鼓声又响。 焉容在心里默数着响声此时,紧张感越发迫近。 尼姑们劳作过,用过早饭,现正在舍里读经,大殿里并没有多少人,姚氏满是欢喜,这说明,佛祖的灵气还没有被太多人蹭光了。 拜过佛祖,捐了香油钱,姚氏就着蒲团随着慧音大师念起经来。焉容不比以往,不敢随意乱动什么,只用眼的余光扫着四周,耳边留意每一个脚步声。 “四月初八,是释迦牟尼诞生日,有事缠身未能前来祭拜,不知大师可有赎罪之法?”清冷的嗓音徐徐道出,空旷的大殿里还有回音,焉容绷紧了心,睁大了眼睛看着慧音大师。 她恰时睁开眼,道:“去东边的屋子里,领一个莲花灯罢。” “是,多谢。”焉容两手合十,向着慧音大师拜了一拜。随后她看向她的母亲,姚氏只是温和一笑,并不生疑,她的女儿素来喜欢莲花灯,小时候拿到了手,都舍不得放进河里,现在长大了,喜好倒是没变。 “去吧。” “哎……” 焉容连忙从蒲团上起身往东边去了,这知自庵她熟悉得很,还在这里住过,进了东边还能绕出来到院子里。这头便小心翼翼掀了帘子,甫见案头上放了粉色的莲花灯,她刚转过身,便被晃到眼前的黑影捂住了嘴。 心跟着猛地跳动了好几下,瞬息过后,脚已经落到了平地上,焉容吃惊一呼,怨责道:“是你!吓死我了!” “容容……” 她听他这般叫他,心里一软,眼眶便酸得想要淌眼泪,泪眼朦胧里,看他一身玄衣越发显得身姿清瘦不少,想来没她,他亦过得不快。“我想你了……” 二人差不多一个月没见过面,只靠着零星的几张纸条排解相思,压根是不够的,他猛地扑过去把她按在怀里,力度之大几乎让她的肋骨感到生疼,越是如此,越能体味这般真实,原来相遇,并不是一场痴心梦。 “你决定好了么?” “决定好了,我们离开吧。”没错,她昨日给他的字条里说过:“私奔”。 “聘者为妻奔者妾,你可想过后果,若是被抓回来,重则浸猪笼,被乱棍打死,轻则父母不认你,萧家也不会认你为正妻。”他没有半句恐吓,这是实话。 焉容目光变得晶亮如火,一寸寸烧在他的面上:“你是怕了么?你是怕被抓之后跟我一起死了,还是怕日后把持不住再娶正妻?” “当然不是。”他笑得无奈,代价这么严重,他哪里舍得让她去冒这个险?“我只是觉得,其实你嫁给马知文也没有什么不好,以后能得诰命,生了儿子亦能再考科举,跟着我,一点出息都没有。”他的嗓音凉凉,听起来像是全然陌生,指尖亦是凉凉的触在她的脸颊上。 从心底渗出阵阵寒意遍布全身,刺入骨髓,几乎让她疼得站不稳脚,她扬起娇小的脸,目光森然如置了冰,快速又不失条理地道:“我不相信你说得是真心话,我不相信,我日日思念的叔岳会有这样自卑的顾虑,我亦不相信,那个曾在杏花树下诱着我答应不论什么情况下都不改便心意的人当先改变了心。” “焉容。”他嗓音一哑,轻轻道,“任何情况下我都不愿改变了心意,我这一辈子在生意上不知冒了多少凶险,可是我有哪一次敢在你身上冒险?我成全你的性命,成全你的名声,所以,我不想带你走。” “狗屁!”焉容当下红了眼眶,叱问,“你知道么?我能冒险到这一步能有多么不容易!自小到大,我都听父母的话,嫁到夫家,我听婆婆和丈夫的话,这是我头一回忤逆他们,这是我第一次想做我自己!” 她扯了他的衣袖,耍无赖一般荡在半空里,“什么大家闺秀,什么名门淑媛,我一点点也不稀罕;什么诰命,什么状元,我亦是不爱!我一心看中了一个摆弄石头的人,我愿意陪着他冒险,愿意陪着他倾家荡产,丧尽性命,我不要什么名声,我也可以不做焉容,你可以么,你可以要我么?” 他本就犹豫不定,见她哭得这么厉害,心里更是动摇得狠了,他做下决定太不容易,艰难到痛得撕心,可不愿以他的自私赌二人的下场。“我怎么能……不要你。” “那就不要犹豫好不好,我们离开,你说过要带我去江南,我们四处游走看遍天下,没有人认识我们对不对?”焉容眼神里全是期盼,从前里,她决计不信什么话本,凡是私奔的情人,莫不是死得惨痛,莫不是嫁得凄凉,或者最后变成了什么蝴蝶什么鸟,连个人形都没有了。她不是做梦,她只是愿意为了这样一个梦下一个莫大的赌注。 她想要真正的自由,突破所有思想上的桎梏,爱她所爱的人,做她想做的事,这样的念头在被她的父亲逼到伤心欲绝的时候滋生出来,然后发了疯似的挤出狭窄的心包,挣脱了原有的三从四德的枷锁。 觉醒,这种酣畅淋漓的滋味是由觉醒带来的。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突破了什么,但是隐隐地感觉到了,不久之后所有被压迫的女性都要突破。 “你没有带什么必需之物么?”萧可铮看她两手空空,衣衫轻薄,像是毫无准备。 “我不想再拿林家的东西,但我不觉得我还需要依从他们。”话虽无情,却说了实话,按理说出嫁之后便与娘家两情,是一盆泼出去的水,但她沦落青楼,费尽心机,不辞辛苦将林清誉救回来,也为他挣得十分荣光与名誉。亲情还在,是无法用钱物衡量的,她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谋求自己的幸福。 焉容之前还觉得自己感性过了头,现在倒是十足理智:“我什么都不带,我把自己带给了你,抱紧。”说完话,她用力扑进他的怀里。 萧可铮勾唇一笑,打横将她抱起,心里是十足十的满足,她从未如今天一般袒露心迹,往日只如涓涓细水,今天则是洪流巨浪,直接将他淹没。 他抱着她一路下了山,在一个偏僻处上了马车,他用暖和的毯子给她盖住,让她的头枕在自己腿上,马车颠簸着跑远。 “你昨晚睡得不好,黑眼圈都出来了。”他摸着她的脸,把她残存的眼泪擦干净。 “我一晚上都在想这件事,一辈子就私奔这么一次,我需要好好谋划。”她笑了笑,掩唇打了个哈欠。 “睡会吧,醒来就到了不同的地方。” “唔,那倒是好,不过,你可要一直都在。” “我会,一直都在。”他替她掖好被角,一直深情凝望,看她阖眸,长长睫毛如蝉翼般微颤。许久之后,便是苍凉的叹息,他抬手,将自己眼角的一滴泪揩去。 焉容一醒来,房里家居摆设,皆是熟悉之景,这是林家,她的闺房。 ……他骗了她。 不是所有女人都有这样的勇气,为了爱情不惜一切的决定艰难到做了一次再也做不了第二次,她已经选择了承受巨大的压力,没有想到,他却先选择了放弃。 终究是这个时代,容不下。 作者有话要说:说好的HE呢?才不会这么虐!下一章扭转回来!   ☆、第102章 结局:大婚 六月里的一个吉日,太阳火辣似熔炉一般,八个身穿红褂子的粗壮男人抬着一顶大红的轿子,因为天热,他们头上都出了不少的汗,却因这喜庆的气氛,虽然要忙不迭擦汗,却依旧笑得齿牙大开。 前面唢呐声吹得十分欢腾,陪行的丫鬟婆子个个眉开眼笑,不论环肥燕瘦,个个把腰臀扭起。最面前是高头大马带着花,驮着新郎嘚嘚跑得欢快,后面漂亮的大红喜轿,银钩缀满,宝珠镶嵌,红亮亮羡煞旁人的眼。 跟在花轿旁边的是媒婆子和一个小丫鬟,都是搽着通白的粉和大红的腮红,笑得只见牙不见眼。那婆子小声问道:“哟,见识了不少嫁娶,怎么这回没听见新娘子哭呢?” 小丫鬟眨了眨眼睛,寻思了一会,道:“这林家的二小姐,是两个月前找回来的,跟自家爹妈也不怎么亲近,上了花轿也不难受啊。” “二小姐?这又是从哪找回来的?”林主簿家当真有这样的稀罕事,女儿都十九岁了,还能找回来再嫁人,嫁妆也是妥妥得厚重,叫人好生感慨呀。 “四月时,夫人去知自庵上香,见着一个扫地的姑娘身量长得跟她女儿忒像,往正脸瞧了一眼,愣是被惊吓到了,这可真是九分相似呢!”小丫鬟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还不时用手比划。 “要说天底下相似的人也不少,怎么的就断定了是她的女儿呢?” “哈哈,那是林夫人的福气,投胎生了两个女儿呢,长得本就一样,后来到了小姐五六岁的时候,林夫人又怀了一胎,老奴哄着两个女孩子在闹市上玩,有一个叫拐子给拐到穷乡僻壤去了,剩了个大小姐,只好一人扮作两人,一直扮到娘亲临了盆,做了月子,情绪也淡了下来。” “竟也有这样的奇事!”媒婆儿拍了拍掌,“嫁到穷乡僻壤,还能回到大家儿来,赢了这么多嫁妆,还能嫁个腰缠万贯的相公,可真不亏,不亏!” 许是她们议论的声音太大,轿子里头传来轻轻一阵咳嗽,便是不说清晰的字眼,但听着娇弱的喘声也能料定轿子里头是位美人儿,于是四下里再也不敢谈论什么。 花轿里面,有人掀了沉甸甸的盖头,细细地喘着气,便引得娇艳的红唇一开一合,极是动人。焉容扯了扯自己的衣襟,动手把外头的扣子解开几个,这才凉快了许多。 大热天的,成亲可真不是人受的罪呀,热的要死。不对不对,明明是个吉日,干嘛往这么不吉利的方面想! 前面那媒婆的议论她可一字不落地听到了,也没得计较,只是要谈到她的丈夫,便不愿听她们再说细了,万一这么好的条件被有心人听见,让狐媚子咬上他可怎么办! 都说孩子在六岁以前是没有记忆的,有些事家人不说,长大了也回想不起来,能够回想起来的,那绝对是根据旁人的描述自行脑补出来的。焉容亦是如此,她一面要扮着焉宛,一面要扮着焉容,衣裳发型一天里要换多次,这么繁杂的事她一丁点都记不住。娘亲有了弟弟之后,一门心思又扑到了小婴孩的身上,慢慢的,也能接受丢了一个女儿的刺激,倒是不肯去回想,就让自己学着淡忘,其他人也不会再提,怕勾起她的伤心事,这样,她连脑补的机会都没有呢。 她之前并不怎么喜欢宛娘,对方亦是如此,后来得知二人是亲姐妹之后,这些事也看淡了,有些误会,是从血脉里带出来的,就拿杀了黄途这件事,宛娘也算为她们的父亲报了个仇。她又害得萧可铮丢了合同,基业毁于一旦,但也算是帮焉容找回了一个称心男人。而今,更是愿意等三年,做焉容的替身嫁给马知文,这样的好日子是她巴不得的,没有婆婆闹心,没有生计要愁,很合心意。 但林清誉终究觉得女儿嫁给一个商人有些低微,出嫁之前,姐妹俩的日子可谓一个天堂一个地狱;出嫁之后,又逆转过来,一个是官夫人,一个是商人妻,地位差别还是挺大的,不过,马知文想当清官,一辈子的俸禄都不及萧可铮一年的盈利。 但看这姓萧的,品行倒也不差什么,女儿本是想要同他私奔的,没想到他深有顾虑,还是把女儿给送回府了,情深如此,可以深到甘愿放弃,日后不会轻易辜负了她。焉容这女儿,林清誉犯了愁,也伤了心,要不是他深夜未睡劫了林焉泽通传的字条,还真不知她会有私奔的打算。也罢,成全便是。 旁人眼里的甘苦,尝到自己嘴里又是另外一个味儿,费尽艰难,终成眷属,往后都是甜的。 当晚喜宴,新郎官被自家的兄弟、侄子灌完一遍,又被舅家再灌,好不可怜。眼看他们都齐齐拿了酒过来,萧可铮欲哭无泪,可巧天公作美,下起了哗哗大雨。 “再不走,雨势更大。”他狠心不留客人避雨,凡是能走动的,都赶了出去。 然后兴致盎然地回新房陪自己的娘子,这是他期盼已久的事,焉容能与他有正儿八经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着红正装嫁过来,二人都以为身在梦中。 “酒过量,不宜内。”焉容起身为他解了衣袍,温声提醒。这是祖辈的训诫,酒后房|事,很伤身的。 他却耍起了无赖,死死抱着她不肯撒手,这般娇艳模样,再难见着。“不碍,洞房花烛夜,一辈子只放浪这一回。” “只这一回?”她略带怀疑。 “嗯,一回。” 好罢,禁不起他要得多了,这是可以满足的,当即劝了:“先沐浴吧,水温渐凉。” “好。”醉酒后的萧爷显得很好商量,乖乖脱了衣服进了浴桶,洗到一半,焉容站到一旁看他,怎么没个动静,眼睛也闭上了,难道是睡在里面?这可怎么好呀,他这么结实,自己可没有那个本事把他捞出来,只好先用毛巾给他擦了上身的水,下|身也不能这么冰着吧…… 焉容想了个很蠢的主意,就是先用瓢子把桶里面的水舀出来,再、再……他醒了,眼眸里一篇清亮,幽深得像个漩涡,似要把她吸进去。“你是要做什么?” “把水舀干净,再把桶踢翻,你就出来了……” “……”他一迈腿,毫不费力地出了浴桶,长臂一伸将她旋到身下,把她扯到床上去,享用这一辈子一回儿的福利。 因是喝了酒,他反应不怎么敏感,焉容只觉得体内嵌着那软硬适中的那物,似是不知疲倦般往里钻,完全没有交货的征兆,被他折磨得声音都有些哑,头昏沉得很,只好红着脸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坏了?” “你再说一遍?” “哎、、、、、”简直是自讨苦吃,她觉得他到了最后甚至带了恶作剧的心思,明知她所需已够,他还得要这番极乐在她身上更长久一些,又用手掌按了她的小腹。 只觉热流翻涌,神经像是被切断了脚一般往上缩,又猛地释放开来,如此反复,几乎让她昏迷过去,想要排解又排解不了,想要忍又忍不下,她不可抑止地哭了起来。 从未哭得这么厉害,他带给她的,不仅仅是这一瞬间身体上的释放,更是长久以来心灵的安然落定。很多年了,她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快乐,她被太多的东西牵制,直到如今才算彻底解脱。 他搂着她变得红烫的身子,百般哄着让着,却止不住她的哭,反倒是越劝势头越大,最后任由她哭累了,在自己怀里安然入睡。 往后几日,他再也不敢碰她,心中有愧。直到第三天,古代女子嫁后的第三天,俗称“过三朝”,依照习俗要下厨房做菜。 “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她既没有婆婆,也没有小姑,但大哥大嫂和二哥二嫂都来了,还有他们各自的子女,她总不至于一直不下厨吧?总有那么一两回意思意思,往后再由仆人做饭。 她不懂这一家子的口味,看萧可铮正与自家两位兄长聊起天来,便把他叫到厨房打下手。两位兄长见他无奈,相对笑起。 他摸摸鼻尖,跟随着到了厨房,她见再无旁人,一把将门带上,把他推到墙角里,亲吻如密雨扑天盖地而来。 冷不防她会这样!二人的性别确定没有反过来么!他虽诧异,却乐在其中,有妻如此,人生怎会无趣?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会有番外的,咩!请看文案推文,寒假开坑,大家不吝收藏吧!!!!!!!!!!!   ☆、第103章 番外:娇女 焉容成婚三年,无子,两家人急得成日焚香祷告,却终无效果。相反,当事人乐得成天自在,镇日里游山玩水,毫不为子嗣犯愁,用萧可铮的话说就是……反正萧家也不缺儿子,生不生没什么关系。 这话不敢明说,他怕两位兄长抽他,大侄子萧蕴璋在自己成婚的同年八月成婚,现在已有一子一女,大儿子现在都会说话了,开口,叫他……小爷爷。 寻医之事,终究还是要做的,这日大哥萧可钦便寻了一位很不错的大夫,擅男科。 “……我没病,不去看。”他身体这么好,焉容又这么沉迷于他,怎么还需要去看男科。 “你自己琢磨吧,七年了,你自个儿身边的女人虽少,但也没有断过,怎么一个也没喜讯?兴许,问题便是出在男人身上。” “……”前三年,是不想要孩子,后四年,是不强求,他隐隐觉出些什么,却不敢往深处想。焉容在青楼时服过的避子汤,里头未必没有老鸨动过手脚。 “听天由命吧,积德行善,终有一报。”萧可铮淡淡感慨,并不想去看大夫,不管什么样的结果,他都怕焉容接受不了。 此时,焉容正在摄政王府里陪着摄政王妃喝茶。宛娘书读得少,应不来这些赏花鉴诗的场合,替不了她,也央不住王妃三番五次邀请,只得从林家出发,去了摄政王的园子。 “总算得见焉容姑娘一面,当真惊艳。”王妃捏着茶杯柔声细语地说。 一旁有念渠相伴,一身月白的衫裙,清淡得很。“可不是?焉容姑娘当年也是艳压群芳的俊俏人,花榜状元的名声不是白来的。” “我正同她说着话,你插什么嘴?”王妃冷眼扫过念渠。 “是,我多嘴了。”念渠温和应了一句,垂着头,恭谨却不低微。 这个王妃,还真是不怎么讨喜。又是个争风吃醋的主儿,今天过来,只怕也是有意为难她的,有些事,相瞒也瞒不住,林家到底还是知道了她沦落青楼那些事,一家人抱着一起,痛哭流涕。 焉容觉得,自个儿这个时候应该是装作木讷呆傻的模样,女人都有一颗好胜之心,今日让她觉得你精明了,明日必要约着你,势必要拌你一脚,打击你的精明。所以,焉容决定装得傻兮兮的,让她觉得自己无趣,再不来找她上门。 “听闻焉容姑娘泡茶最厉害,能喝出这茶是什么吗?”王妃端了茶杯递到她面前,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焉容不得拒绝,只小小地啜了一口,便听王妃悠悠道:“这是芥片,煮好之后有一股婴儿肉香。” “噗……”本没有觉出什么,偏偏她这样一说,真是要让她倒尽了胃口,婴儿肉,哪怕多么鲜美,也是十分血腥的呀。 一旁的念渠连忙抽出帕子给她擦嘴,焉容用帕掩唇,连忙道歉:“对不住了,失礼失礼。” “呵呵。”王妃一笑,一旁的一些个贵妇都跟着笑,好像看了多大的笑话似的,比看了场猴戏都精彩。“这芥片可是名妓董小宛最爱喝的,你竟是不知道,怎么说也是你的同行呢。” “是是是,青莲君才艺双绝,非我等可比。”董小宛,号青莲,是“秦淮八艳”之一。 王妃听她这样谦虚,但笑不语,心里却觉无趣。“茶是好茶,我煮的,应该也不差什么,姑娘尽数喝了吧。” “多谢王妃赏赐。”焉容皱眉,她原本真心不觉这芥片有什么异味,偏偏想着她说的婴儿肉味,恶心得要死,刚一置于嘴边,好像真闻到了一股血腥气,猛地干呕起来。 “哟,这是怎么了?”王妃本想挫挫她的娇气,却没有想到她这么不经整乎,如今倒有些嫌弃。 见她干呕,念渠连忙用手拍着她的后背,让她的气理顺一些。正赶巧,沉陵下朝回来,不意间听闻下人说把焉容请过来了,脚也控制不住地往这边走,原是立得远远的,见她这般不舒服连忙走了过来。 “姑娘怎么了?” 来者是沉陵,焉容乍闻男声觉得熟悉,挣扎着抬起头,若有若无地看了一旁的王妃一眼,艰难道:“约莫是吃了些不怎么合宜的东西,胃里不舒服。” 他眼里冷冷,见了这样大的场面上,全是一帮巴结着王妃的贵妇,也只有念渠和焉容地位最微,想必是受取笑的。“本王让府上的大夫给你看看,出了事可不好。” “嗯,多谢王爷。”焉容在念渠的搀扶下起了身,本想行礼,被念渠扶住。他能来解救她,真是救星一枚。 却没想到,这一诊诊出一个多月的身孕,沉陵淡笑着说了一句“恭喜”,便称自己有事要忙,赶紧离开了。 屋子里,剩下她和念渠两人。 “一直担心你三年不孕,恐怕在家里不怎么好过,不想这随便一看看,竟然有了!”念渠止不住惊喜。 “啊……”她反应了那么久,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原来自己……有了身孕!喜讯来得太过突然,让她措手不及,半晌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喜悦,甚至有那么一刻钟,是说不出话来的。 念渠聪慧过人,笑道:“这样的喜事儿,一定是急着告诉自家的男人,我赶紧为你安排了轿子送你回去吧。”瞧瞧,这都是心不在焉的模样。 “嗯,多谢。”焉容忍不住笑,告诉他,还不得蹦到房顶上? 临上轿的时候,她回过头来,见念渠脸上有几分淡淡的凄哀,禁不住问:“怎么了?总觉你今日怏怏不乐。” 念渠轻叹一口气,苦笑道:“没什么,只是有些羡慕你,从前我当了侧妃,以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我现在很后悔。” “侧妃也不错的,锦衣玉食,又有个自小聪慧的儿子,王爷也疼你。”焉容笑着安慰。 “咱们若是换过来,你肯定不会换的。” 焉容愣了愣神:“是啊,肯定不会换的。” “其实有些事,我藏在心里好些年了,也没有跟王爷说起,花榜状元决胜那一局,我的票里不少都是假的。” “哦?为什么呀?”竟也有人比自己更想要拿下这花榜状元,还是不择手段。 “我是兵部尚书唐枞与风尘女子的私生女,我与父亲私下里约好了,他扶持我当上花榜状元,引起王爷注意,我亦帮他与王爷联盟,便是这么回事。” “原来如此,你们都如愿了。” 念渠笑得苦涩:“你又怎么知道,其实王爷心里……” “时间不早了,轿夫们等得不耐烦了。”焉容打断她的话,笑着掀开轿帘钻进去。 沉陵对她究竟如何,已不重要。往事如同烟云,当时蔽目,过后即散。 轿子走过芜兴街,焉容命人叫停,在街上买了不少点心,带着人进了一座宅子。这是崔家的旧宅,当年崔大财主死后,他的家仆四散,唯有一个忠心的老仆崔福,去年也病逝了,还剩一个崔雪,痴痴傻傻,疯疯癫癫。 萧可铮暗里找了下人照顾接济崔雪,后来被焉容知道了,倒也不责怪他。“这样的善事,我和你一道来做。”崔雪的衣裳饮食全由她打点,从不敷衍。 这些时日,看崔雪的精神尚好,似乎有神志恢复清明的可能。这院子里还有两只小白猫,都是“蟠桃”的后代,给崔雪带来不少乐子,她亦能好得更快。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苍天有眼,做过坏事的人都没有过好报。焉容本以为自己命中无子女,毕竟那些年的折腾,亏损极大,却是种下福果,心想事成。 这孩子怀得极其不易,首先便是情绪上,不想让萧可铮四处奔忙,镇日里缠着他,叫他陪着自己说话。这不,话说得多了,到了怀胎九月,突然不会说话了。 萧可铮急得四处寻医,后才得知,这是“子喑”,“妇人重身,九月而喑者,胞之络脉绝也。无治,当十月复。”是因为胎儿压迫肾脉所致,生完孩子可以自行治愈。 这可倒好,不能说话,亦不能看书,否则便伤眼睛,不能弹琴,因为不宜久坐,诸事不宜。他看她腹部越来越大,人却越来越可怜,两眼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时不时比划两下手指。 第一胎顺利生下一女,名作“蕴珊”,小名便是“姗姗”,姗姗来迟,等得太久了。 再过些年,女儿渐渐大了些,萧可铮便带着母女俩四处游玩,每到一处地方,便要接受一个地方的方言。焉容竟也想不到他头脑这么清晰,竟能记下多地的方言,比如这回来到淮州,便是吴地方言,吴侬软语,女子说来柔软甜美,男子么,亦是儒雅徐缓,她在车里静静地听着他说一口纯熟的话,同一旁的人问路,声音动听到叫她沉迷。 不过一会,女儿有些坐不住了,便掀了轿帘,扬起一张如花般娇嫩美好的小脸,奶声奶气地叫:“爹爹,爹爹!” “嗯,姗姗怎么了?” “爹爹,你会唱小星星吗?” 他柔声作答:“不会。” 姗姗摇着自己的两只小辫,两只眼睛水汪汪:“那爹爹就扮一只大猩猩吧!” “……” 焉容已经在车里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再不快些答应,女儿马上就能哭给他看!然后怎么都哄不住,其实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哭得大人心力交瘁,仔细一看,脸色一点泪水都没有。 可怜的萧爷,曾经是多么硬朗的男人,现在亦是娇女的玩物。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结局,总是意犹未尽,自己还是没有甜够,可惜时间上已有诸多不允,也许日后还会再写点番外,会在这一章里面作为补充,现在要尽快完结,因为自己急需用钱,会马上结算收益。 这一路,我自认是没有什么敷衍和糊弄,竭尽全力了,到了最后关头,甚至有些孤军奋战,空荡寂寞的感觉让我坚持不下,也没有什么读者的意见和反馈,失去了所有可以调整的机会,难免会有不尽人意之处。亦收到了许多刻薄的对待,几乎让我气得想要砍号,好歹,我撑下来了。 ================================== 本书由(梨梨梨梨只丶)为您整理制作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