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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宫的台阶上堆着积雪,云千雪的鞋极为单薄。站在雪地里,脚心儿被冻的冰凉。她却是一动不动,看着绿竹与小回子无怨无悔的神情,叹了一口气,“明知道这是条有去无回的路,你们何必跟着我。” 守在冷宫外的侍卫听着有些不耐烦,高呵了一声道:“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进去还是滚蛋,由不得你做主了。” 绿竹连忙进前,搀着云千雪的手臂,道:“奴婢扶娘娘进去。” 小回子也跟上前,替云千雪将满是积雪的前路踩出脚印来。 去锦宫朱漆的大门“吱呀”一声,发出绵长而幽怨的声音,她蓦地回身,从门缝里,依稀能看见暗青色宫装的内监走远,随后那扇门被紧紧的掩上,似是要将外面的一切都断绝了。 小回子面露苦色,却仍是宽慰云千雪道:“娘娘,皇上与娘娘不过是一时置气,过两天就会想通的,到时候必定会接娘娘回宫。” 云千雪恍然失神的盯着那掩的死死的,斑驳了朱漆的宫门,默默的摇首。她眼角一阵刺痛,便觉着什么东西热滚滚的落下来,在心里且惊且怕。 为何会哭,为何要哭? 进了冷宫,自有当差的嬷嬷将三人送去厢房安置。 那嬷嬷似是司空见惯云千雪这样的人,一路无言,带着三人到了去锦宫四面散落着的十来间屋子中的一间。 这屋子面阔三间,从外面瞧着,似是许多年都不曾住过人了。 屋角廊檐上,能瞧见横亘的蛛网。门窗上的清漆剥落。雕梁画栋,描金绘彩也是黯淡无光,半点儿都瞧不出它们曾经也有过流金溢彩。 云千雪只瞧过启曌城的绮丽繁华,从不晓得,原来冷宫是这个样子。她站在积雪上,脚下能明显的感觉出底下覆着的横生的杂草。 云千雪心想,此番种种,亏得赐给嘉贵嫔的那顿板子。 约摸着,现在该称她一声嘉妃了。   ☆、第2章 细细回忆 云千雪住着的这间厢房,多年来无人居住。等小回子与绿竹将屋子清理干净的时候,云千雪的脚已经冻得有些发麻了。 虽说进了二月,开了春。可天气依然冷的刺骨,窗外的阴霾将日光遮的严严实实。 屋子里点着一盏枯黄的油灯,微弱的光,只能勉强将四面有限的范围照亮。空气里带着一股发霉的潮湿气味,破败的墙壁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直冲着云千雪的骨头里钻进去。 云千雪蜷着双腿,窝在发潮的床榻上。她如云一般的青丝,逶迤而下,伏在肩上。乌黑的瞳仁儿,如一潭深深的古井一般,似是比这屋子还要清冷。 云千雪细细的回忆,她落到这样的地步。在大殿上接二连三的事端如山崩的石头一般,一块儿一块儿的砸下来。六宫妃嫔,亦是难得这般同仇敌忾。 想来,许多事儿或是从宛良媛自缢开始的。 一双手无形的,密密实实的编织了一张网,将她捕拢在其中。一切都在静谧无声的阴暗中进行,自己一味沉浸在对怀孕的惊奇与适应中,最后又被失去孩子的滔天恨意蒙蔽了双眼。才让暗地里隐匿的这双手,最终有机会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而在表面上的人,是从前的嘉贵嫔,如今的嘉妃。那么背后的人呢?是顾临怡?秦妍?还是敦妃?又或者…… 她脑海中出现了一张接着一张的诡秘脸孔,那般笑靥如花的笑颜,交织成可怖的鬼魅…… 刚进了天授四年的六月,天气热的难熬。长乐宫的宫人正忙着将殿外的知了、飞虫都粘走,院子里瞧着尤为的热闹。 云千雪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肚子开始显怀。她此刻虚弱的歪在榻上,刚刚吐了一通,把胃里的吃食吐了个干干净净,现在嗓子火辣辣的难受。 春如在指尖化了薄荷清凉膏,揉在云千雪一跳一跳的太阳穴上,忧心忡忡道:“娘娘的身孕也有五个月了,照理,这害喜的症状也该有所缓解。”她说到这,也没敢往下深说,可是止不住心里的一阵不好预感。 按说,眼下这样的天气,最是不会轻易感染风寒的。可这两日云千雪外感风寒,因着有孕,也不大敢用药,都是药膳调理。却迟迟不见好转,鼻子堵着闻不见气味,便是嘴里也发苦,吃什么吐什么。 云千雪脑仁儿发热,被春如这样软软的揉着,才稍稍有些好转。她不说话,似乎现在张口说句话都是分外的艰难。 此时间,绿竹端了安胎药进门,与云千雪道:“娘娘,该用药了。” 春如停了手,去接过绿竹手中的托盘放在小几上。绿竹又去取了殿里一早备下的酸梅、蜜饯放在瓷碗里。 云千雪下意识的闻了一闻那药味,兀自叹道:“往常那药汤的苦味儿直接往鼻子里钻,闻一下,便一口都喝不进去了。如今这鼻子不好用,那药似乎也没那么苦了。” 春如笑着说道:“娘娘这两日风寒,鼻子和嘴里都没味儿,可不就没那么苦了!奴婢闻着,还是一样的苦涩呢。” 绿竹摸了摸那药碗,见不是很热,转头要送去给云千雪。春如不禁拦了她,下意识的问道:“可让应安瞧了没有?” 绿竹道:“找不到应安的人,宫门口守着的说是去尚食局给娘娘瞧药膳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也不晓得是有什么事儿。”她说着,放下了药碗,询问春如与云千雪道:“奴婢这就出门去寻他回来,只不过再晚,怕耽搁了娘娘用药的时间。”   ☆、第3章 意外冲撞 云千雪想着这药有莫无名亲自看着,一路上由绿竹从御药房端回来。又是日日入口的药,想来不会有什么差错。她便摆一摆手,道:“也不必等他了,给我吧。” 绿竹道了声是,将那药捧到了云千雪的面前。云千雪一向嫌这药太苦,托着那碗,极快的将药送进了嘴里。她这边刚将那药碗撂下,便瞧见刘谨有些慌张的匆匆进门。一踏进门,便噗通一声跪在了云千雪的前面,惊魂未定的说道:“娘娘,应安不知怎么冲撞了贤妃娘娘的仪驾,害的贤妃娘娘从轿辇上跌了下来,还伤了长贞帝姬!贤妃娘娘动了怒,要把应安押去宫正司动刑呢!” 云千雪只觉着两只上眼皮连着跳,忙免了刘谨的礼,撑着腰身坐起,问道:“这是怎么闹得?” 刘谨回道:“具体的奴才也不大知道,有经过的宫人来送的信儿。”刘谨与应安是一同进长乐宫当差的,往日里颇有些情分。他想着冲撞后妃可是大罪,何况不仅是贤妃娘娘,还伤了长贞帝姬,那罪责越发大了。难免要失了往日的分寸,神色焦灼。 云千雪腰肢无力,立时转头与春如道:“你领着刘谨把应安接回来,先保住人,旁的咱们回来再说。”应安自是长乐宫里要紧的奴才,到并不必元贵妃亲自出面,由春如过去,想来贤妃也不敢太过刁难。 春如得了云千雪的意旨,忙应下带着刘谨去了。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才见春如神情肃然的进门,却没见刘谨、应安跟着回来。 云千雪微微蹙眉,问春如道:“人呢?贤妃扣着不放!” 春如神情一黯,思了一思,有心瞒着云千雪,婉然一笑,轻松道:“挨了几板子,奴婢让人送去上药了。等晚一些,就让应安来给娘娘请安。” 云千雪此刻一阵胎动,腰上软绵绵的又是发酸,又是无力。倒也没顾上春如面色上的不对,这才软软的嗯了一声,“若是了不得,就请医官来合欢殿给他瞧瞧。本宫现下倦了,眠一眠,等应安好一些,再让他到跟前儿来回话。” 春如垂首恭顺的道了句是,再抬手忙睇了绿竹一眼。绿竹会意的进前,拢住云千雪的手,笑吟吟道:“奴婢扶着娘娘进去。” 云千雪也没理会,这一会儿的功夫,便觉着上下眼皮要打架一般,睁不开似的。她和衣在寝殿的贵妃榻上躺下,绿竹怕她吹着凉风,便撤了屋子里风轮上的冰块儿,自己又拿了扇子为云千雪扇着风。 云千雪这一觉无梦,又长又倦。等幽幽转醒的时候,已经日已西斜了。她懒怠的挪动了身子,却觉着这一觉还不如不睡,此刻身子是说不出的倦怠与疲惫。 内室静悄悄的,她便听见远远的似乎有人在哭。她立时有些清醒,回身却是看不见殿内有人伺候。云千雪心下越发纳罕,倒是也不喊人。而是悄悄的,尽量小声的起身,趿着鞋子缓步往外去。边走,边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道:“下了这么重的手,明摆着就是冲着取人性命来的。”   ☆、第4章 惊怒不已 云千雪也不做声,隐在重重的垂幔后面。听着断断续续的哭声,抽泣着道:“应安回来的路上还说,自己也不晓得贤妃的仪驾是从哪儿蹿出来的。他做事儿很是小心谨慎,好端端的,怎么会碰着贤妃娘娘的仪驾?这里面有多少古怪!” 云千雪远远的听着,能辨别出来这是刘谨的声音。而刚刚满是愁绪,说话的女声是绿竹。 良久,一声绵长幽沉的叹息,叹道:“因为是古怪,就更加不能让娘娘知道!到底应安是长乐宫的人,又一向是娘娘跟前儿得力的心腹。她们忖着这个关窍下手,是为着什么?” 刘谨极力压抑着声音,小声哭道:“应安可死的冤枉啊,二十个板子,若非下了黑手,好好的人怎么能没了?!” 云千雪听着这话,便觉着自小腹窜出一股气,沿着心脉往头上走。一路灼烧,让她脑仁儿生疼,整个五脏六腑似是腾地被点上了一把火。 原是刘谨亲眼瞧着应安因为伤重不治痛苦而死,那死状极是凄惨。便立时要来向元贵妃禀明,请贵妃娘娘还应安一个公道。云千雪在殿里小憩,春如瞧着刘谨眼圈儿发红,便拦了下来。才有了方才背着云千雪的这番话。 春如适时的回过神,小声叮嘱绿竹道:“你快去瞧瞧,娘娘可转醒了没有,别让娘娘察觉了。”春如自是好心。若是放在平日里,云千雪转醒,瞧见屋子里没人自然是要叫的。可今日她便一直觉着心神不宁,又听见窸窣的哭声,便悄声的躲在帷幔后面。 绿竹应了一声,这一回身,便瞧见帷幔后面有一幅绣着大朵连枝碧叶蔷薇的袖摆自帷幔露出一角,她蓦地心惊,怔了怔,支吾的唤道:“娘娘……娘娘醒了。” 她这一开口,春如与刘谨也立时瞧见了。心里发慌,皆是齐齐的跪地。 云千雪面色惨白,只觉着小腹里似是钻进一根针一样,直通过胎心,往下穿凿。她痛的头上浸出了硕大的汗珠,一颗一颗顺着脸颊砸在蔷薇的花枝上。她心里漫上一层巨大的阴影,带着森然的寒意,但是她不敢去想。强自让自己镇定着,冷静地说道:“春如,去……请莫大人。” 春如胸口也一紧,还没说什么,便瞧见刘谨飞似的奔着殿外跑去。她和绿竹这才匆匆回神,连忙去扶住云千雪,两人几乎是架着她,送去了床榻之上。 云千雪只觉着两腿间有热流,那小腹一阵绞痛,痛的她浑身都没了力气,连话也说不出来。 绿竹瞧着云千雪裙摆上的那蔷薇绣纹忽然晕染了一片红,像是瞬间展开的花盘,无比鲜艳,呆愣着,惶急而惊恐的盯着那裙摆,惊声与春如道:“姑姑,娘娘,娘娘落红了。” 春如朝着绿竹眼神落下的方向望过去,那心似是被揉成了一团,立时上前拉住云千雪的手,劝道:“娘娘再气再怒也务必要放宽心,谁也及不上腹中的孩子要紧!”   ☆、第5章 贵妃小产 云千雪闭目,脸色无比的惨白。手指尖儿微微发抖,却紧紧抿住双唇,一声也不吭。不多时,莫无名匆匆赶来。也顾不上行礼,便来给云千雪把脉。 莫无名面色阴沉,摸了脉象,瞧着云千雪痛苦不堪的神情,脊背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元贵妃脉象呈表,乃浮数实脉。气血涌动,触动心脉。他颤颤的收了手,既惊又怕,“贵妃娘娘只怕是用了不该用的东西,又动了气……”他说着顿了顿,别过头,艰难道:“这一胎,只怕是……保不住了。” 云千雪阖目躺在床榻上,听见莫无名声音低沉喑哑,眼泪便自眼中簌簌流出来。顺着两边的太阳穴,滴落在绣着并蒂莲的香枕上。她心里无比惊痛,满是恨意。这份情绪竟将她小腹刀绞一般的疼痛慢慢掩盖。 很快,双腿间温热的粘腻,变得冰凉。她似乎能感觉到自己身体中流出来的温热生命,在转瞬之间变得冷寂再无生机。她心里且悲且痛,一颗心绞着,似乎有一双手扼住了她的咽喉,要窒息了一般。 皇帝正在崇文阁听翰林学士经筵日讲,往常很少敢有人进前打扰。可尹航听见元贵妃小产,自然知道事情的厉害,哪儿还顾得上旁的,忙进门,打断了柳逸铮的讲读。 霍延泓初闻之下,有些惶惑和难以置信的看着尹航,似是回不过神的问他:“什么?” 尹航抹了一把汗,带着悲意,哀哀道:“皇上,元贵妃娘娘小产了。” 霍延泓遽然站起来,什么都没有说,匆匆地出了崇文阁的门。在殿中除去柳逸铮外,还有十二位经筵讲官,这些人哪里见过皇帝如此惶然失措的模样。当即相视一眼,皆无奈的摇了摇头。皇帝为着这位元贵妃做下的荒唐事儿也不是一、两桩了。 顾文儒从坐上站起来,走到柳逸铮的身边,略略一顿,话有深意的叹道:“柳大人,你的这位外甥女,可真不简单。” 其它大臣听着,也都不多言。负手瞧了柳逸铮一眼,缓步跟着顾文儒出了崇文阁的门。 霍延泓这一路心急,到了长乐宫从轿辇上下来,险些被仪门上高高的门槛绊个跟头。尹航与跟着的太监连忙四下里扶住,忧心忡忡的说道:“皇上,您可要保重龙体啊!” 皇帝一把推开了尹航等人,提着前襟,步履匆匆。等奔到内室,绿竹等一众宫女太监全都跪在云千雪的床榻边儿上,哀哭不已。便是莫无名并着太医院的其它四位御医,也都是跪在地上。 云千雪脸色发白,那皮肤似是透明的一般,虚弱的样子,看着着实骇人。霍延泓双眼发酸,痛苦又悲切,放轻了脚步。霍延泓抬手,将一干人即将出口的问安声压了回去。 诸人立时给皇帝让了路,春如跪伏在默默流泪的云千雪身边,小声道:“娘娘,皇上来了。” 云千雪不声不响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双眼紧闭,那泪水自睫毛下面大颗大颗的涌出来,顺着脸颊流水一样的往下淌。大殿内出奇的静谧,依稀能听见云千雪短促而悲伤的喘息声,钻入耳中,尤为哀凉。   ☆、第6章 悲恸愤恨 霍延泓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如何与云千雪开口。忽然转头,怒气冲冲的看向莫无名等人。那冰冷又愤怒的眼神,似是要立刻将人凌迟了一般,无比冷冽骇人。 “好好的,贵妃怎么会小产。”这话自皇帝的口中说出来,似是咬着牙,勉强硬生生挤出来一般。 跪着的五个御医身子一冷,皆是有些颤颤的回不上来。须臾,莫无名因着一向照料云千雪的缘故,膝行着上前。勉强镇静的开了口,“元贵妃娘娘用错了药,又,又动了气,是以,才会小产的。” 霍延泓一双手紧紧攥拳,能清晰的听见关节咯咯的响动声。他压抑着怒火,问道:“怎么会用错了药,又因为什么动的气。”他话落,目光落在了春如的身上。 春如双目含泪,恭声道:“今儿个晌午娘娘服的下安胎药拿错了,又碰上,碰上宫里的太监应安被贤妃责罚陨了性命。这才……” 药拿错了,宫人殒命?两件事儿在同一日扑了上来,如何能不让霍延泓在心里疑惑。他挑眉,道:“贵妃的药有专人看着,怎么会拿错?” 莫无名也是奇怪得很,今日煎药的时候,不过是因为何晟将敦妃的药托在他这里,一时没顾上,怎么会出了这样莫名其妙的事儿。 “贵妃娘娘所用的是安胎四物汤,可娘娘服下去的,是桃红四物汤。这两碗药中都有熟地、当归、白芍、川穹,只是桃红四物汤里,有桃仁和红花,这两味药有活血通经的功效,怀孕的妇人是万万用不得的。” 霍延泓眸中闪过一丝阴霾,杀气隐现,“拿错的药是谁的药,又怎么会拿错的?” 皇帝话音刚落,另一边便有一个小太监瑟缩着身子,颤抖的膝行向前。“那药是纯贵嫔的药,奴才,奴才也不知道怎么会拿错的。奴才记得,两个药碗,明明放对了食盒。”这小太监便是煎药的内监。 莫无名说出云千雪服错药之后,春如便让人将御药房所有沾手云千雪与纯贵嫔药的内监统统带来了合欢殿。因着云千雪还躺在床上,她自然没那个权利去请纯贵嫔与贤妃前来,不然,她必定要将人一一寻来,等皇帝问话。 霍延泓蹙眉,这前后牵扯出了两位后妃。他并未多思,沉沉与尹航道:“宣六宫妃嫔来合欢殿说话。”他语顿,又回首让一干人都退到明间儿等着问话。 如此,殿内只剩下霍延泓与云千雪两人。他快步上前,小心的坐在云千雪的床榻边儿上,握住了云千雪的手。 云千雪只觉着手上一阵温暖,将她从独自冰冷而绝望的境地里拉了一把。她嘴唇微微一动,嘤咛哽咽了一声,又生生将哭声压了回去。 霍延泓眼前一雾,心头也是无比悲恸酸涩,他极轻的抬手,像是要去捧起一盏精美的瓷器一般,小心翼翼的将云千雪拥入怀里。他扶着云千雪的背,咬牙,快恨出血来,“你放心,朕必定会还你,还咱们孩子一个公道。”   ☆、第7章 审问六宫 得了皇帝的宣召,六宫妃嫔很快便乘着仪轿来了长乐宫。先到的自是东西六宫中挨着长乐宫最为近便的后妃,跟着的便是住着稍远的几人。 秦妍踏进合欢殿,便瞧见明间儿里面除了合欢殿的一干宫人外,还有皇帝身边的禁卫。大殿里的诸人,皆有些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秦妍拢了拢袖上的披帛,手臂隐隐露出一截儿白色的纱布。被敦妃瞧在眼里,忍不住问道:“贤妃这是怎么了?” 秦妍脚下行动缓慢,一瘸一拐的撑着宫人的手往坐上去。听见敦妃的问话,漫不经心的一笑,道:“被不长眼的奴才冲撞了,从轿辇上跌了下来。” 敦妃讶然的看着她,随着她坐在一边,关切道:“无碍吧?臣妾瞧着,实在是骇人。” 秦妍将受伤的手臂轻轻的搭在膝上,另外一只手拢在那上面,似是保护的姿势,温然含笑,“没什么要紧的,倒是苦了长贞帝姬。那时候摔破头,心疼坏了和妃!”敦妃倒是越发奇怪,照说往日在宫中,就算有奴才冲撞,也实在不至于从轿辇上跌下来。 如今听着秦妍提起长贞,又瞧着她身上的伤势,那人只怕是生生掀翻了她的轿辇,才致使她摔得这样严重。 这会儿六宫妃嫔陆陆续续的都到了,霍延泓面色煞白,双眼通红。云千雪突然小产,后宫妃嫔才得着信儿便被皇帝招来了。便心觉必定没有什么好事儿,见皇帝这副神情从内殿出来,也都规矩的,小心翼翼的请安,不敢说旁的话。 霍延泓也不坐,也不免诸人的礼。从殿上缓缓的走下来,自那一众妃嫔的身边走过。紫金色的盘龙常服,带着一丝凌冽的味道。霍延泓俊俏的脸上,无比阴冷。他走到纯贵嫔的身边停住,声音自纯贵嫔的头顶上落下来,冷声冷气的,“你在用桃红四物汤?” 纯贵嫔不明所以,怯怯的垂首应道:“是,”可她到底是因为月事的关系,如今当着这大庭广众的面儿说出来,便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臣妾身上不适,夏大人便给臣妾开了这方子。” 纯贵嫔口中的夏大人如今也跪在殿上,听见皇帝问了这话,便知道皇帝心中的疑惑,当即道:“纯贵嫔娘娘气血不畅,经期后置。吃这服药已经有些时日了。” 霍延泓微微挑眉,看向一边跪着的夏太医,薄唇微抿,没有说旁的话。霍延泓顿住脚步,也没回身,背对着秦妍,沉声问她道:“朕听说元贵妃宫里的人惊了你的仪驾?” 秦妍低垂眼眸,恭顺的回道:“是,臣妾因此还从轿辇上跌了下来。不仅臣妾自身受了伤,还撞破了长贞帝姬的头。” 贤妃这话说完,皇帝便不再开口。他似是沉默一般,良久的,一言未发。 此刻六宫妃嫔全是屈膝着福身,皇帝不叫起,她们也不敢动弹。全都有些熬不住,开始微微的发起抖来。 遽然,“哗”的一声响,皇帝竟从侍卫的身上抽出了一把剑,转身将那剑指向了贤妃。   ☆、第8章 挥剑相向 殿上诸人哪儿料到霍延泓会突然拔剑相向,倒吸了一口冷气,全都“扑通”跪在了地上。便是秦妍,也是脚下一软,若非宫女在一旁扶着,便会因为惊吓与难以置信,跌坐在地。那脚上的伤,要伤得更严重了。 “皇上……”姜子君是这一众宫人里胆子最大的,如今有孕在身,又照养长贞帝姬,颇受皇帝的厚待。才敢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开口唤了一声。 贤妃这才有些回过神,委屈哀怨的盯着霍延泓,反问他道:“皇上…皇上这是做什么?” 霍延泓举着长剑,锋利的剑尖儿距离贤妃的眉心不过三寸。她明显能感觉到那凛冽寒冷的剑气投过来,带着十足的杀气。贤妃在皇帝面前一向得脸,又因为丧子的缘故,一直得到皇帝的怜惜与眷顾。谁也不成想,霍延泓今日会对着贤妃拔剑相向。 “元贵妃的宫人是没长眼睛吗?他要如何冲撞,才能将轿辇掀翻,让你从上面跌下来?”霍延泓咬牙切齿,似是恨不能让贤妃立时为自己的孩子抵命。 贤妃悲痛不已,平日里却是要强的性子,生生将眼泪忍在眼里,道:“那小太监没头没尾的撞在了臣妾的轿夫身上,轿夫手上一滑,将臣妾和长贞帝姬摔了下来。臣妾身为贤妃,身系皇家体面。如此狼狈,自是循宫规惩罚。不仅元贵妃的宫人,便是为臣妾抬轿子的轿夫,也都如数受了罚。难道臣妾恪守宫规,也有错吗?” 皇帝听着贤妃的辩解,气不打一处来,怒目而视道:“循例惩罚,也不应该把元贵妃的宫人打死,惊了她的胎!” 贤妃面上一惊,瞬间毫无血色。似是没料想一般,说道:“怎么会,也不过是二十个板子而已,哪儿至于死人!”她说着,微微抿唇,沉吟着说道:“必定是那内监身子虚弱,那四个轿夫却是半点儿大碍也没有,不过皮外伤,没伤了性命。” 此时跪在一旁的刘谨忍不住哽咽着,插言道:“应安平日里身强体健,并不虚弱。若不是宫正司行刑的宫人得了旨意,下了狠手,应安是不会丢了性命的!” 贤妃听着这话,当即冷了脸,回首恶狠狠的盯着刘谨道:“大胆奴才,竟敢污蔑本宫。那宫正司的人又不是重华宫的宫人,难不成本宫堂堂贤妃之尊,还要买通宫正司的宫人,伤一个太监的性命吗?” 霍延泓被刘谨这样一说,越发认定了贤妃是故意要惊云千雪的胎,当即举剑就要砍上去。诸人哪儿能看着皇帝下手去屠戮妃嫔,虽说没人拦在身前,却有人去拉住了霍延泓的袍脚。 “皇上,万万不可啊!”顾临怡就跪在秦妍的身边,此刻膝行一步,正好挡住了霍延泓的路。“皇上若是当真要定罪,也得人证物证聚在。若是冤枉了贤妃,皇上必定要后悔的!” 敦妃也适时的拉着霍延泓的袍脚,带着哭意,惊惧不已的劝道:“皇上,念在贤妃娘娘为皇上诞育皇子,又在除夕之际夭折的份儿上,扰了贤妃娘娘吧!” 霍延泓微微蹙眉,眼中腾腾的杀气顿时被敦妃的话浇熄。此时间,便听殿外递声进门道:“太后娘娘驾到——”   ☆、第9章 就此了事 太后踩着通报的声音进门,正到了掌灯十分。她拢了拢鬓边的华发,可以瞧见头上的一只凤钗微微歪斜,她却是不查,缓步进了合欢殿。 原是太后听了云千雪小产,皇帝下旨让六宫前去长乐宫。她心里思索着,怕是皇帝此番动了怒,必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儿。没想到,自己的轿辇刚到了长乐宫的门口,便瞧见里面有人惶急的奔出来。见了皇太后,顾不得行礼,忙向她禀报,说是皇帝举着剑,要杀贤妃呢。 太后如何能不惊急,也顾不得仪态,快步往内殿来。 “住手!”太后走进来,声音带着威严和一丝不容反抗的坚决。 霍延泓并没有松了手中的剑,回身漠然看了一眼太后,“朕不想吵扰太后清修,还请太后不要多留,回颐宁宫。” 太后哪儿能应他的话,立时上前两步,挡住了秦妍。神情温和,带着理解与怜悯,还有一丝丝的悲痛,道:“哀家晓得,贵妃小产,皇帝心里悲痛不已。可再悲痛,也不该对贤妃挥剑相向。她若是做错了,自有祖宗家法在,谁也容不下她。可她若是被冤枉的呢?皇帝又该如何向前朝交代,如何向后宫交代。难道元贵妃是你的妃妾,贤妃就不是了吗?难道元贵妃失去的是你的孩子,贤妃失去的,你就忘了吗?” 霍延泓不发一言的看着太后温和又坚毅的神情,忽然松了手里的剑。那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让这一众惊悸的宫妃才勉强安心下来。 皇帝如此悲愤,皇太后少不得要亲自询问涉事之人。免得皇帝再因为元贵妃,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元贵妃此番小产,先是用了不当用的药,导致胎动不已。后因为宫人暴毙,怒上心头,才致使她小产。若非云千雪自己动气,那一点儿桃仁儿和红花也不至于害了她小产。 太后便又将宫正司与四个受刑的轿夫叫上了合欢殿,一一询问,倒是也如贤妃所说,半点儿出入都没有。 如此,云千雪此番小产。倒并非有人刻意加害,而是两件事儿赶到了一起。纵使皇帝与太后怎么盘问,也没问出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偏要云千雪小产。 便是连夜动了刑,这些宫人也还是原来怎么说,之后怎么说。 元贵妃小产一事,便以打死御药房疏忽职守的小太监、宫正司下狠手用刑的宫人,将贤妃的轿夫逐出宫,做了了结。虽说诸人都隐隐觉得这其中并不简单,奈何没有旁的证据和线索,也只得就此了事。 云千雪经此小产,身子十分的虚弱,整日躺在床上,连下地的力气也提不起来。 “娘娘,”春如端了药进殿,云千雪倚靠在床栏上,看着窗外明丽的景色,兀自愣神。 春如便又唤了一声,“娘娘,用药吧。” 云千雪这才恍然回神,低低的哦了一声,双臂撑着身子坐起。绿竹忙在云千雪的腰窝下加了两个软垫,又去准备果脯蜜饯让云千雪解苦。 “娘娘,纯贵嫔还在殿外跪着呢。”春如瞧着云千雪极缓慢的喝着药,低眉小声的回禀道。   ☆、第10章 揣测猜想 云千雪眉心一跳,想起自己的安胎四物汤换成了纯贵嫔的桃红四物汤,脑仁儿便一跳一跳的。心里上下灼烧翻腾。她强稳着心神,将药都喝尽了,才抬眉,声音虚弱道:“请她回去吧,皇上已经有了定论。她这么跪着又是个什么道理。” 春如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依着昨儿个娘娘的吩咐,奴婢已经去打发过了,只是纯贵嫔说,娘娘小产到底与她脱不得关系,不能当面向娘娘请罪,于心不安。若是娘娘不愿意见她,她这样跪一跪,也能心安了。” 云千雪阖目,半晌,才有气无力的说道:“也不是她乐意起的这个病,也不是她乐意喝那药的。” 春如低眉,婉转的应了一声。微微沉吟道:“换药一事奴婢细细的去查了一番,原本纯贵嫔的药不该由尚药局的毕安经手的。那天给纯贵嫔看药的奴才因着与人聚赌,才将自己的活假手于人。毕安煎这药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从前一直都没有弄错。” 云千雪长长的吐了口气,声音喑哑,“怪就怪在两桩事都赶到了一起,事后又半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有。天底下,哪有那么巧合的事。” 绿竹略一抿唇,忍不住提醒云千雪道:“娘娘,听说那天应安冲撞了贤妃娘娘的仪驾时,嘉贵嫔也在场。若非嘉贵嫔推波助澜,依照贤妃往日的性子,未必能下那么狠的手动刑。” 春如大是赞同的点头,又道:“原本莫大人亲自瞧着的,可因为敦妃的缘故,那日才松懈下来。娘娘这几日身子不好,奴婢等人也不敢多说半句。如今细细想来,只怕都脱不了干系。” 云千雪一只手覆在小腹上,仍旧不习惯那突兀的扁平。心里酸酸的,翻涌着怒意,“无论是嘉贵嫔、敦妃还是贤妃,哪一个是希望本宫这一胎瓜熟蒂落的?” 绿竹犹疑道:“那日还有长贞帝姬在,奴婢只怕如今和妃有孕,心里也……” “请纯贵嫔进来吧,本宫要瞧瞧她怎么说。”云千雪将心头的愤恨按下,抬手,摘了头上箍着的抹额。一头乌黑的青丝流泻在肩上,映衬着白如雪的脸,越发虚弱不堪。她颓靡的靠在软垫儿上,尽量让自己坐直了身子。 须臾,纯贵嫔便被宫人领着进殿。她一连多日在合欢殿外脱钗待罪,一跪便是两个多时辰。自皇帝上朝开始直到午膳,忖着皇帝要来合欢殿的功夫退下。也不让云千雪在皇帝面前为难,如此,满满的诚意,让旁人说不出什么。 王茜萦此刻一身素服,发上极是简单的挽着一根白玉簪子。她面色发白,头上带着薄汗。嘴唇有些干裂,想是在烈日之下跪了许久的缘故。她恭恭敬敬的进前,跪地向着云千雪行了一个大礼,“贵妃娘娘万福金安,玉体康泰。” 云千雪立时免了她的礼,又让人给她赐了座。瞧着她眉头深锁,愁云惨雾的神情。面上多了一丝温和,道:“药不是贵嫔想吃的,也不是贵嫔要换的。贵嫔何必日日如此!让旁人瞧在眼里,倒要以为本宫是多么糊涂的一个人,在心里怨恨贵嫔呢!”云千雪侧眼瞧着王茜萦惶恐又怯懦的神情,总觉着王茜萦的来意并不简单。   ☆、第11章 心生疑窦 王茜萦被云千雪这话惊得一颤,连忙摇头道:“臣妾可断断没有这个意思,臣妾只是……”她说着,微微咬唇,流露出焦灼的神情,“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臣妾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好好的孩子,就这样没了,臣妾在心里也可惜,替娘娘难过。” 王茜萦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很是悲伤又真诚的模样,倒是瞧不出半分的虚情假意。云千雪并不言语,似是被她触及伤心事。王茜萦立时跪地,哀声道:“若非是与臣妾的药被调换,娘娘也不至于受惊胎动……” 云千雪凝着王茜萦极尽真挚的神情,带了一丝审视的味道,幽幽引她道:“也不只是那药的关系,若是贤妃没有惩治本宫的宫人,让那可怜的奴才暴毙,也实在不至于……”她心里拢上一层阴霾与哀戚,别过脸的时候,却下意识的,忍不住暗自打量起王茜萦的神情。 只是王茜萦面上仍旧是方才的痛心与难过,垂首道:“谁承想,这两件事儿能赶到一起去呢!”她说罢,叹了口气。 随后王茜萦又说了一些请罪、宽慰云千雪的话,再没说旁的什么话。便是云千雪几次三番的透露出对贤妃的怨怪,她也只是软言劝慰,并没有顺着云千雪的话说下去。如此,王茜萦似乎当真是来探病,并且真心希望得到云千雪的宽恕。 待纯贵嫔离开,云千雪忍不住与春如道:“让人平日里多盯着点毓秀宫。” 绿竹眉心一动,压低了声音问道:“娘娘疑心纯贵嫔?” 云千雪兀自摇了摇头,“没有,只不过从前便觉着她不简单。如今本宫腹背受敌,四面楚歌,自然多留意一些。省着来日……”她鼻尖一酸,泪便忍不住滚了下来。 五个月的身孕,孩子都已经成型了。云千雪眼睁睁瞧着稳婆自她的身体里取出一个男婴,那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至亲骨血,这样忽然的就没有了。 “皇上驾到——” 云千雪想的入神,便听见有人递声进门。她神色倦怠,人也是懒懒的靠进了垫子里。霍延泓步下生风,刚下了朝还不及将朝服换下,便来了合欢殿。这几日,皇帝是日日如此。 进了殿,霍延泓便询问起小回子,云千雪可用药了,有没有规规矩矩的吃饭。 小回子苦着脸,道:“药是都喝下去了,可饭是一口都没动。娘娘说没有胃口,一丁点儿都用不下去。” 霍延泓立时蹙了眉心,转瞬已经进了内殿。殿内的宫人向他行礼,他略一挥手,让诸人退去,自己微提衣襟,坐到了床榻上。径自拢过云千雪的手,面上带着温润明亮的笑意,“柳大人送进来一位名满天下的素斋师傅。你这几日口里淡,不爱荤腥,朕让人带了进来。” 瞧着他脸上流露出的讨好笑意,云千雪如冰霜一般冷冽的容色,也不得不破冰一笑。这几日珍贵的药材、补品是流水一样的往长乐宫里送。三两位御医全都守在长乐宫的耳房里,时刻等着传召。流水的珍馐美食,各地名厨悉数都送来了合欢殿。 云千雪晓得霍延泓心里也难过,可为了让自己身子能快一些好起来,他是煞费苦心。又日日讨好卖乖,变着法的来逗自己开心。何况那日在殿上,霍延泓为了她对贤妃等人拔刀相向,便足够让她震惊与不安了。 “你想吃些什么,朕立时让布膳……”霍延泓说着,就要起身去唤人。 云千雪一把拉住霍延泓的手,艰难一笑,声音极轻道:“不拘什么,既是名满天下的师傅,想来做什么都是好的。”   ☆、第12章 贴心关怀 霍延泓眼神里弯着一泓深深的笑意,满是欣喜的反握住云千雪的手,“那便由着她去做,朕陪你说说话。”他说着,越发坐近了,瞳仁儿一转不转的盯着云千雪的脸颊。 云千雪被他盯的浑身不自在,转头偎在他的怀里,若有所思的叹道:“皇上实在不必这样的,我听说,朝堂颇有争议。” 霍延泓身上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快,手臂微微用力,拢紧了云千雪道:“从哪儿听来的浑话,朝堂的争议与你有什么关系?一些麻烦的琐事罢了。”皇帝轻巧的一句话带过,为的是安云千雪的心。 可云千雪却是清楚的很,皇帝为了元贵妃险些在合欢殿诛杀了贤妃与纯贵嫔两人。朝堂上传得沸沸扬扬,皇帝从前哪有这般暴戾过。朝堂之上自是颇多非议,可皇帝永远都不会有错。这一干朝臣便将火气烧到了云千雪的身上。甚至有人说云千雪是妖妃祸国,蛊惑皇上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对陪伴身边多年,诞育皇子的妃妾拔刀相向。 云千雪见他不预备多说,自己也无心再问。只是忍不住小声呢喃道:“皇上万不要为了我,做些不值得的事儿。” 霍延泓蓦地低头,深深的看着云千雪清淡的眼眸,“为了你,万事都值得。”他一只手紧攥着云千雪的手,覆在自己的胸口上。云千雪手指发凉,此刻贴着薄纱的衣袍,能感觉到霍延泓心口热烈的温度。纤纤素手随着他腔子里的一颗心,一起一伏,指尖儿很快就温暖起来。“你手上这样凉,朕替你暖暖。往后别自己一个人冷着,你这样靠在朕的怀里,往后也不会冷了。” 他这番话落似是大有深意,云千雪蓦地抬头看过去,可霍延泓眼眸中仍旧是笑吟吟的,仿佛只是在与她说暖手的事儿。 云千雪心头发慌,允自垂下眼帘,不自觉的说道:“天这样热,哪儿会冷呢。” 霍延泓似是一叹,却还是挂着笑容,“天会变凉,人心也容易一块儿冷。要时常这样捂一捂,就好了。” 云千雪眼皮一跳一跳的,下意识说道:“捂不暖可该怎么办?” 霍延泓似是没想到能听见云千雪说这样的一句话,手臂忽然紧了,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又不是石头堆得。”他语顿,似是想起什么,哈哈一笑,“就算抱着一块儿石头,一块儿生铁也会暖的,不信,朕给你寻一块儿来你试一试。” 云千雪似懂非懂的一笑,便听见王均隔着屏风,扬声道:“皇上,午膳好了。” 霍延泓闻言,这才微微松了云千雪,一笑道:“连着膳桌儿一块端进来吧,你们也不必伺候,朕与贵妃说说话。” 皇帝这番话落,很快便有宫人将膳桌端了上来。那描金漆红的膳桌上摆着八样精致的小碟子,其中多是青菜豆品做出来的,可瞧着是色香味俱全,让旁人看上一眼,便是食指大动。 宫人将膳桌架在云千雪的床榻上,布置一番后,便缓缓的退了出来。 霍延泓一笑,手里拿着一把银筷子,夹了一些极细的豆腐丝亲自送到了云千雪的唇边。云千雪正要吃下去,便听见有宫人进门,噗通一声跪在了皇帝的面前,拦道:“皇上,这斋菜里有毒。”   ☆、第13章 素斋有毒 云千雪刚张了口,那豆腐丝眼瞧着就送进了她的嘴里。霍延泓听见有毒,立时将那筷子甩了出去。“啪嗒”一声,滚出了老远。他心悸不已的看着云千雪,一把将床榻上的斋菜掀翻在地。云千雪也是十分的震惊,她晓得有多少人恨毒了她,可万没想到,竟到了公然下毒的地步。 那内监先进的门,跟着春如与绿竹等人也随着进门,噗通一声跪地,道:“皇上、娘娘,小厨房试菜的谭厨娘被毒死了。” 谭厨娘是云千雪最喜欢的厨娘,如今听见她因为试菜死了,又想起再晚一步,只怕自己也要丢了性命。云千雪当即惊怒不定,冷然含笑,抚着胸口道:“皇上,有人害了我的孩子,如今连我的性命也要一并取了!” 霍延泓眉心紧蹙,额角上青筋暴起,立时让御医与奚官局的宫人来查验。又让人将柳逸铮送进宫做斋菜的那位静心大师扣了起来。 不多时,奚官局的人便查了出来,说是这八样素菜之中皆有少量成分的砒霜。吃一口倒是没什么大碍,若是都吃下去,只怕是要中毒身亡。那谭厨娘原本是试菜,宫里的规矩,每样都是极少的一小口。 而静心大师的素斋一向不传给外人,做素斋的时候便是她自己一个人在小厨房里,谁也不让瞧。等到做好后,才让谭厨娘进门打打下手。谭厨娘打着试菜的名义,又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素斋,便多吃了好些。却不想,一条性命生生的搭在了贪嘴上面。 “静心大师是出家人,出家人不不杀生、不妄语。那斋菜是静心大师独自做出来的,里面的毒,静心大师也必定最清楚。是谁让你对贵妃下毒的?”霍延泓眼睛里拢着一潭幽深的渊水,瞧上去似是站在悬崖边儿上,一眼望不到底。 静心跪在不远处,此刻,头颅压得低低的,瞧不清她面上的神色。“贫尼是方外之人,自不敢犯戒。皇上所言,贫尼心里糊涂。这斋菜若有毒,经手之人也不只贫尼一人。” 云千雪闻言,冷然一笑道:“肯入宫来做斋菜的,哪里还算是方外之人了。” 方才静心推脱的明白,自己是佛门子弟,如何会参与进宫廷争斗呢。可若说呈上斋菜的人,除了长乐宫中的人,便是御前的人。自绿萝一事后,云千雪对长乐宫的人重新“清洗”过。能经手她膳食的人,又是心腹,绝不会有半分差错。 皇帝蹙了蹙眉,招手缓声道:“将静心大师送入天牢……”他的话还没说下去,便听一旁的尹航犹豫的开口道:“皇上,静心大师到底是得道高人,总不能……随便打杀。” 尹航这话提醒的很是时候,大齐一向尊佛重道。佛教中人,纵使犯下天大的错,也不会轻易打杀。他们自有他们的清规戒律,王法也管不得。若是杀人放火的囚犯得了和尚、道士的身份,该受的刑罚也是能免则免。虽说入佛与入道在大齐都不是什么易事,可眼前这位静心大师可是有度牒,又是名声在外的高人,自然不能轻易的关了杀了。她若是抵死了不认,似乎只能另外让人抵了罪,就此作罢。 云千雪因为孩子白白的没了,心中早就蓄着发不出的怒气。如今旁人害了她的孩子还不够,又反过来要害她的性命。安排了这样的一个人出头,哪儿能不让她恨呢。她当即咬牙,讥诮的冷声说道:“是啊,师太是佛门中人,皇上与本宫自然拿你没有法子。可……”云千雪思来想去,极快的确定了一个念头,幽幽道:“旁人用什么法子来威胁师太就范,师太以为,本宫与皇上就半点儿也查不出来么?” 静心听见这话,身子忍不住微微一颤,似是极为极烈的思索一般。良久,她才忽然垂了头。再不挣扎,绝望的说道:“是,是贤妃。” 云千雪倒是没准备,竟这样轻而易举的让她开了口。   ☆、第14章 贤妃寻死 前次因为贤妃责罚云千雪的宫人,惊得她小产,皇帝已经动了气。如今又勾结佛门中人对元贵妃下毒,尹航想了想,不禁摇了摇头,只怕这贤妃如何都留不得了。 静心招了供,霍延泓越发怒火中烧,立时让人去宣了贤妃上殿。 前些日子秦妍在合欢殿内被皇帝拔剑相向,如今又被传召去长乐宫,心里难免泛着合计,惶恐不安。 弦音一只手指绞着绢子,忧心忡忡道:“皇上此番宣召,不知道为着什么。奴婢心里不落地,总觉着不寻常。” 贤妃扶了扶宽阔的裙摆,深吸一口气,慢悠悠的开了口,“皇上在元贵妃那掉了魂,就算当真想取了我性命,我又能如何呢?且去看看吧,命该如此,躲也躲不过。” 弦音咬唇,想起那日合欢殿的场景,大是不安道:“奴婢让人去回禀皇太后一声。”秦妍也没拦着,旋身出了殿。很快,贤妃的仪驾便到了长乐宫。 贤妃恭谨又小心翼翼的进门,此刻殿上的狼藉已经被宫人清扫干净。她镇定自若的躬身行礼,还没被免礼,便听皇帝质问道:“贤妃,你可认识跪在你旁边的人。” 秦妍微微哑然,转头看了一眼静心。一副陌生不解的样子,讷讷道:“臣妾不认得,不过瞧着,倒像是哪儿的姑子。可是钦安殿新进来为太后讲经祝祷的师傅?” 霍延泓冷然一笑,森然开口,“贤妃,你不必惺惺作态了。难道不是你让她来谋害贵妃的吗?静心已经全都招了,你藏不住的!” 秦妍的脸刷的一下变得惨白惨白的,微微咬唇,露出震惊的摸样看着霍延泓道:“臣妾,臣妾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儿啊!请皇上明察,臣妾不认得什么静心。” 霍延泓瞧着秦妍委屈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捞起手边的茶盏,一把掷在了秦妍的身上。那茶盏并着里面的香茗摔在秦妍的前襟上,很快浸湿了前襟与衣裙,碧绿的茶叶梗撒了半身,极是狼狈。琉璃杯子落到地面儿,碎片啪的一声四散,割破了秦妍低垂的纤纤玉手。可她半点儿也不敢叫,只得强忍着泪。 弦音瞧着,冒死膝行着进前,跪在霍延泓的面前,一壁捣蒜一般的叩头,一壁道:“请皇上明鉴,主子从来不认得什么静心。谋害贵妃之事更是无从说起啊!前次皇上因为贵妃娘娘小产,险些在合欢殿将娘娘就地正法。纵然贤妃娘娘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惹皇上的不快!这个静心说是贤妃指使的,她可有旁的证据吗?又或许,或许是旁人要栽赃陷害娘娘呢?” 霍延泓听着弦音这话,微微蹙眉。却不过只是一瞬的犹豫,便指着弦音道:“来人,把这个没上没下的奴才给朕拖出去。” 秦妍已经受辱了一次,早对皇帝冷了心。如今霍延泓当着满殿奴才的面,一点儿脸都没给自己留。在这样下去,自己哪儿还能在后宫立足。 她如此想着,冷然一笑,道:“既然皇上这般不信任臣妾,又恨不能让臣妾立刻去死,那臣妾就顺了皇上的意。”她话落,极快的拿起碎在身前一片琉璃碎片,对着自己雪白的脖颈就割了下去。   ☆、第15章 反复无常 殿上的诸人皆是一惊,倒是霍延泓最先回过神,急道:“拦住,拦住她。” 得了皇帝的话,自然没有人再去顾弦音。弦音瞧着贤妃这番模样,百般的心疼与不忍,从拉着她的内监手里挣出来,跪在皇帝的面前哭诉道:“皇上,娘娘是冤枉的。若非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娘娘一向自尊自爱,如何会自寻短见呢!” 霍延泓的神色间颇为动容,可眸子里仍旧带着深切的凛冽寒意。 静心幽幽一叹,冷笑的看着云千雪,道:“贵妃娘娘可满意了吗?贵妃娘娘好计策,前后伤了两条的性命,”她说着语顿,大是凄凉的笑起来,道:“算上贫尼,是三条性命了。” 霍延泓听见这话不觉一愣,弦音倒是听出了这话中的意思,立时抬手指着云千雪道:“贵妃娘娘好毒的心肠啊!纵然贤妃娘娘一时无意,害了您的宫人,惊了您的胎,您也不该如此陷害贤妃娘娘。举头三尺有神明,老天还在看着呢。娘娘如此害人性命,又逼迫佛门中人犯戒,实在太过阴损了!” 云千雪也有些回不过神来,断没想到一个出家人会这般反复无常。她气的嘴唇发白,咬牙道:“本宫何时要污蔑贤妃了,本宫……” “贵妃娘娘,得饶人处且饶人呐!”静心没让云千雪的话说完,当即闭目。双腿盘在膝上,做了个打坐的姿势。还没待旁人说话,她唇边便是溢出了血迹。 静心咬舌自尽了,在死前,指正是云千雪勾结逼迫的她。借她的手下毒,再反过来诬陷给贤妃。 皇帝登基数年,还是头一遭遇见这样的事儿。掩不住满面的怒色,静静看着殿上的情形,摆了摆手与尹航道:“送贤妃回宫,让御医去瞧瞧再。将静心好好入殓,旁的……”他说着,木然回首,看着云千雪,缓缓道:“就此作罢吧。” 云千雪心中一紧,正要开口说什么。霍延泓却忽然起身,负手默然的退出了合欢殿。 皇帝此番,可说是因为静心所言实在不利于云千雪,才不去追究。却也可以说是皇帝疑心她了。云千雪想不出是哪一种,忍不住有些惶惑。 可这件事就此作罢,霍延泓再没提起过。每日仍旧要来合欢殿坐一坐,如常一般的关怀她。 贤妃并无大碍,被救了回来。只不过皇帝再未踏足过重华宫,如此倒是也能证明,静心一事草草作罢是为了云千雪着想。 一晃入了秋,云千雪的身子才总算好了个七七八八。这日她在宫里呆的憋闷,绿杨与刘谨两人便提议云千雪去御花园走走。云千雪好久未出合欢殿的门,今天又难得精气神极佳,便应了两人。 一行人预往百日香园去赏看新开的紫薇,还未到地方,远远的便能闻见一阵馥郁的花香,很是沁人心脾。 云千雪索性弃了轿辇,一路拂柳穿花慢步着往百日香园去。不料她刚缓步走在小径上,不晓得是从哪儿横刺里闯出一个人,生生扑到云千雪的身上,将她撞倒在地。 随着云千雪的宫人瞧见,一声惊呼,忙七手八脚的进前去扶起云千雪。 云千雪被人忽然撞在了小腹间,跌在地上撞了腰,磕伤了脚踝。她勉强撑着绿竹与刘谨起身,待站稳了,才瞧见是一个小孩子。从身量上看,约摸四五岁的模样。粉雕玉琢,乌溜溜的眼睛,又黑又亮,云千雪心口一惊,似是从他的眼中,瞧见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雍王……雍王殿下——”   ☆、第16章 故人之子 乳娘焦急的声音自另外一丛小径中传来,听得云千雪心里骤然跟着怦怦跳了起来。转瞬,一身锦衣的妇人从小径里拐了出来,瞧见云千雪沾染了尘土与落叶的亮丽宫装,立时觉出发生了什么事儿。当即颤颤巍巍的跪地,连连告饶:“元贵妃娘娘恕罪,殿下,是奴婢没看住雍王殿下,是奴婢的罪过。” 乳娘被吓得似乎立时就要哭起来,头“咚咚”的扣在地上。云千雪不乐意瞧见乳娘这般小题大做的模样,当即睇了跟着宫人一眼。那小宫女极是伶俐,上前扶住乳娘道:“贵妃娘娘一向宽仁,不会责怪你。” 云千雪听着这话,兀自抚了抚裙摆。缓步走到霍君念的面前蹲了下去,拍了拍霍君念有些脏了的衣襟,含着温柔的笑容,道:“我可撞疼了雍王殿下?” 霍君念微微摇首,又圆又大的眼睛转了两转,咯咯一笑道:“娘娘笑起来真好看。” 云千雪被他说得一愣,有些不自然的在他的衣服上拍了又拍。霍君念笑嘻嘻的做了个揖道:“君念莽撞了,娘娘别生气。”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煞是可爱。 云千雪看的眼睛一酸,抬手很是亲昵的为他正了正胸前摔得歪斜的长命锁。一双素手,忍不住抚在霍君念的白白胖胖的脸颊上,默然含笑。 霍君念瞧着云千雪的模样,小心翼翼的问道:“君念撞疼了娘娘?”云千雪牵唇,摇了摇头,起身拉着他的手道:“我送你回太后宫中。” 霍君念闻言,极用力的拉住了云千雪的手道:“不,君念好不容易出来的,娘娘再容君念玩儿一会儿,就一会儿。”他一边说,一边紧张兮兮的比划着。 云千雪抿唇一笑,应了下来。 那乳娘在一旁瞧着,倒是心惊不已。都道元贵妃是宫里最不能招惹的人物。便是如贤妃那般,两次三番的,险些命丧在元贵妃的手里。如今雍王没头没脑的撞了她,她倒是还能笑嘻嘻的陪着雍王玩儿,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惊叹。 如此,六宫上下全都知道了元贵妃被小雍王撞伤了,却没有半分的不悦,还咬牙硬挺着陪雍王玩耍了好一会儿,实在是太过奇异。 便是当晚霍延泓去合欢殿的时候,也不由得提起来,询问云千雪。云千雪漫不经心的一笑,只道是自己的孩子没了,瞧见旁的孩子,不免在心里喜欢。 霍延泓未置他词,也没有深问。拉着云千雪的手认真道:“自入夏以来,你便三灾五难不断。朕听太后叨咕着,倒是该请钦天监的监正看看,可是流年不利的缘故。” 太后平日里极少会关怀云千雪,如今竟能与皇上提起这个,倒是令云千雪无比的惊讶。惊讶归惊讶,她倒是并不在意的样子。温婉一笑,不置可否。霍延泓便立刻让尹航宣了钦天监的何监正来合欢殿。 经何监正一番卜算,却得出了一个大为怪异的结论。说是云千雪生辰所在的主星有煞星出没,自是难免三灾五难,若想化解,倒是该请福星入殿,镇下来才好。 何监正算来算去,回禀霍延泓道:“皇上,这福星的生辰八字,微臣算好了。该是庚辰年壬申月丙辰日。” 霍延泓想了一想,疑惑道:“该去哪儿寻这个福星去?” 此刻,倒是尹航忽然呀了一声,喜道:“可不就在眼前呢么!雍王殿下就是庚辰年壬申月丙辰日的生辰,前些日子刚过完,皇上还让奴才去派了赏的。” 云千雪闻言,心里大是惊奇。星象一事就已经玄之又玄,如今竟还牵扯出了雍王。她心下打不落地,可思来想去,这雍王不是在宫外,便是养在太后宫中。太后极重视这个孙儿,哪儿能给钦天监这个机会,将雍王送进合欢殿呢?   ☆、第17章 福星入殿 皇帝却是未作多想,他一心盼着云千雪在宫中能平安顺遂。如今不过借着雍王的福星八字为云千雪镇一镇,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当即便要起身,亲自领着何监正去颐宁宫说明一切,立时将霍君念接到合欢殿。 云千雪极为清醒,忙拦了他,道:“天晚了,也不急在一时,等明日皇上再说也不迟。”她语顿,略略犹豫了一番,缓缓道:“不晓得有没有别的破解的法子。若是没有,当真请了殿下住在合欢殿,又要住到几时呢?我总觉着,这样不妥的。” 皇帝想了一想,拢住云千雪的手,宠溺的点了点她的鼻尖儿,眼底的笑意似是星子一般,“你不必在意这个,朕自会妥当处理的。”霍延泓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云千雪也不好再多说,软软的嗯了一声,没有多问。 待第二日午膳时分,皇帝便让尹航并着太后宫中第一得力的横云姑姑将霍君念送了过来。 “太后娘娘交代,虽说殿下是暂住,却也要住一些日子。殿下还小,务必请娘娘多费心照顾着。”横云恭恭敬敬的将太后的话传给了云千雪。 云千雪瞧着霍君念身后跟着的一干宫人,心里很有些不愿,忍不住笑道:“合欢殿伺候的人手足够了,殿下身边不必那么多人跟着。” 横云客气一笑,道:“这些人都是殿下用惯了的,如今跟来,倒是也麻烦不着贵妃娘娘。既然说是小住,贵妃娘娘便开了偏殿给他们,旁的也不必太费心。太后还交代,往后晨昏定省,请娘娘务必带着殿下去问安,短了一日都不成的!” 云千雪含笑,温然点头应道:“那是自然的!”这一番话说完,云千雪又忍不住将那几个宫人打量了一番。 说来霍君念身边的这些宫人,不是太后的人,便是王茜蕊的人。如今这样送进合欢殿,纵然横云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互不干扰。可到底是在一个宫里,行事便多少麻烦起来。 云千雪隐隐觉得,太后之所以这样痛快的应了让霍君念住进合欢殿,无非就是想在云千雪的长乐宫中安插自己的眼睛。盯着她规行矩步,万万别惹出什么麻烦事来。 霍君念住在合欢殿期间,王茜蕊难免要来长乐宫走动。便是当着云千雪的面儿,也哭了两通,希望云千雪能尽早的将霍君念送回去。此情此景,倒像是云千雪霸着霍君念,往后都要养在膝下一样。 云千雪倒是并未对这件事儿上心,却是后宫渐渐有了风声,都道云千雪当初将长贞帝姬推给了和妃,如今想方设法的将雍王养在膝下实在奇怪。 这谣言起的大是怪异,竟连着传了月余才渐渐平息。 云千雪虽说心里生疑,却是未将心思放在这件事儿上。只暗地里请了明扬偷偷的去查自己小产与静心一事,不过这两桩事都太过蹊跷。任明扬如何去查证,也没个结果。 挨着年关这一两个月,因为霍君念一直住在长乐宫,许多双眼睛都盯着云千雪。又逢朝堂对贤妃一事颇多非议,云千雪只得暗地里。 近了年底,日子过的竟难得太平顺遂。 其实云千雪并未察觉,这接二连三的事端,原是有人编了一张细细密密的大网,已经编到收口,正朝着她慢慢的围捕过来。   ☆、第18章 小惩大诫 这一日,正该莫无名给云千雪请平安脉的日子,却是御医院的夏晏来了合欢殿,道是安定大长公主病重。顾家特意请旨,请御医院院判与莫无名几人去顾府。云千雪并没在意,循例把了脉,便让夏宴退下了。 窗外刚下过一场大雪,此刻云开雪霁,阴沉了两日有余的天可算放晴了。这两日太后心疼霍君念,并没有让云千雪带着他去颐宁宫请安,连六宫的晨昏定省之礼也一并免了。 云千雪瞧着外面天色极好,霍君念三日来困在长乐宫直念叨无聊,她便让宫人备下仪轿,带着霍君念往颐宁宫去。 太后数日未见孙儿,今日一见大是欢喜,与云千雪说话也难得的和颜悦色,如沐春风。多留两人坐了大半日,直到嘉贵嫔与诚贵嫔几人来请安,太后才让云千雪与霍君念回宫。 “露华姐姐也一大把年纪了,怎的半点儿分寸都不晓得。不是奴婢说你,方才若不是你跌了一跤,惊了娘娘,我何至于跟你在这冷风冷气的地方挨冻!” 长长的宫道上无人,云千雪坐在仪轿里回宫。离着老远就听见极尖刻的声音骂道。便是云千雪的仪轿从永嘉门转过来,那宫女也是浑然未觉,厉声呵斥着。 “露华姐姐是怎么入宫的,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得很。若是没有娘娘,只怕你是要死在外面了!你却不知对娘娘感恩,入宫这么长时间,处处惹娘娘不痛快!” 云千雪坐在轿中,听见“露华”二字,心里一惊,立时出言让人停了仪轿,掀起帘子走了下来。霍君念早盼着去御花园疯玩儿一通,停了仪轿,飞快的从轿辇里跑了出来。 此刻在永嘉门下有两个宫女一站一跪,站着的宫人穿着青色的夹棉宫装,手窝在袖子里,边跺脚边指着跪在雪地里的宫女骂。 跪在雪地里的宫女,此刻瑟缩着身子,浑身上下都发着抖。却因为有一旁的宫女,半点儿也不敢偷懒。云千雪落目在跪着的宫人脸上,心下一悬。那人并不是别人,是从小与她一起长大的露华。云千雪心口不由猛烈的跳着,觉着露华的出现,必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仪轿停了下来,两个宫人才发觉是有人来了。青色衣裙的宫人入宫日久,一眼便认出了云千雪的仪驾。她扯着露华叩头,道:“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露华早就听说这位元贵妃像极了苏珞,如今终于得见,难免忍不住偷眼去瞧她。这一瞧,猛地缩了缩身子,眼泪立时从眼睛里钻了出来,她要说话,却似乎想到了什么,半点儿也不敢开口。嘴唇一开一合,最终紧紧的抿在了一起。 云千雪强自镇定着,似是随意的向那宫人开口道:“哪个宫的奴才?这时候在永嘉门下混什么呢?” 青衣宫女垂着头,极有规矩的回道:“回贵妃娘娘话,奴婢是嘉贵嫔宫中的宫人。因为这露华方才笨手笨脚跌了一跤,惊了贵嫔与抬轿子的轿夫,险些让贵嫔自轿子里摔出来,贵嫔小惩大诫。让她在此处思过呢!” 云千雪听见“小惩大诫”四个字,只觉着心头发冷,忍不住森然含笑。   ☆、第19章 阴狠手段 如今正是三九天,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后宫嫔妃往日出门,整个人都得里三层外三层罩的是严严实实的。可露华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又跪在还未及清扫的积雪上。那被身体捂化了的雪水,浸湿了衣裙,顺着骨头缝儿,往腿上钻寒气。这样的小惩大诫,当真是阴毒。 只是如今任云千雪万般的心疼,也不能多说半句。到底是露华有错,嘉贵嫔惩戒自己的宫人,罚跪是极正常的,半点儿错处和不当也没有。可任露华在这积雪里再跪上半个时辰,那双腿只怕也是要废了。 云千雪终究是没忍住,柔柔一笑,道:“本宫瞧着那宫人的衣裳都濡湿了,还要跪到几时?若是病了,岂不麻烦。皇上治下一向宽厚,何况她有错处到底是自己宫里的事儿,让外人瞧见,也是个笑话。本宫替你们娘娘开个恩典,回自己宫里跪着吧,要跪几个时辰也是无碍的!” 那青衣宫女有些惴惴的不敢,支支吾吾的说道:“可,可奴婢也做不得这个主。若是,若是贵嫔娘娘责怪……” 云千雪清淡含笑,曼声道:“就说是本宫说的,你原话给她回上去。”她话罢,忍不住转头深看了露华一眼。 露华原本心里犹疑不定,如今瞧见云千雪这个眼神,倒是有些笃定。眼中不由流露出惊奇、感激、欣喜等许多说不出的复杂神色。云千雪生怕被人抓住这个话柄,又拿她的身份来攻讦她。当即回身,招呼人把霍君念带回来,起驾回了长乐宫。 入夜,刚晴了一天,又飘飘洒洒的下起了雪。此时,如嫔正坐在合欢殿中与云千雪对弈。她修长的手拨弄着黑子儿,瞧着半壁江山都没了。含笑推了一把棋盘上的数子,柔婉道:“嫔妾可认输了,娘娘如今有福星镇殿,端的是大杀四方。嫔妾是半点儿都讨不得便宜的。” 云千雪淡淡一笑,拢了拢袖口,曼声道:“也好,时候不早了,外面又下雪了,如嫔也该早些回去。” 如嫔作势起身,也不再留。正披了大氅,预备出殿的关窍。便听殿外有人哭诉的哀求道:“求姑娘放我进去吧,娘娘认得我。今儿个在永嘉门外,娘娘还替我说话了的。姑娘替我通禀一声,就说我是永嘉门罚跪的宫人。” 如嫔原本走到了明间儿,听见外面的声音,便又回了内殿去寻云千雪。 云千雪一听永嘉门,便晓得是露华来了。她心里漾起一层说不出的怪异感觉,深深的吐了一口气,一边出门,一边笑着向如嫔解释道:“今儿个从太后殿外回来,本宫做主恕了嘉贵嫔罚的宫女,想来是嘉贵嫔责怪了。”刚走到门口,便瞧见露华忽然扑到了她的脚边,痛哭道:“求贵妃娘娘救命!” 如嫔冷眼瞧着,立时上前去扶住露华,温润的开解道:“有什么了不得的,这个时候来扰贵妃娘娘。你既是嘉贵嫔的宫人,横竖都有你自己的主子呢。你这般来合欢殿,晓不晓得是不合规矩的事儿?” 露华此刻双颊发红,身上穿的衣裳仍旧是白日里在永嘉门罚跪的那一身。她被如嫔这样一拉,嘴角微微抽动,强忍着疼痛,最终忍不住“哎呦”了一声。如嫔立时松了手,对跟着自己的宫人挥了挥手,指向露华道:“去瞧瞧。” 那宫人上前拉开了露华的袖子,只见她袖子底下一双藕白的胳膊上面全是可怖的淤痕。有些结了痂,有些伤口凝固着血水。如嫔瞧着,啧啧一叹,道:“嘉贵嫔何必对一个宫人下这么重的手。” 露华哭诉道:“这些是能看得见的,嘉贵嫔宫里还有小针板,三不五时的,就会整片的扎在奴婢的身上。那些针如牛毛一样,伤口根本就看不见……” “贱人,竟敢在背后诋毁本宫!” 露华还未说完,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开口呵斥道。云千雪寻声望过去,并不是旁人,是嘉贵嫔带着宫人进了长乐宫。   ☆、第20章 一派胡言 如嫔瞧着嘉贵嫔来势汹汹,皱了皱眉,小声嘀咕道:“贵嫔娘娘来长乐宫,到底该向贵妃娘娘通报一声,实在不该擅自闯进来。” 嘉贵嫔在云千雪面前肃了肃,见如嫔也是有样学样的匆匆一礼,也不恼。冷眼瞧着跪在地上瑟缩着身子直发抖的露华,厉声道:“大胆奴婢,自己做了错事,还敢跑到长乐宫恶人先告状,扰了贵妃娘娘。”她语顿,侧首扫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太监冷笑一声道:“六顺,给本宫狠狠打这个狗奴才,打死算完!” 云千雪眉心打结,看着露华被吓得哀哭不断,匍匐着爬到了嘉贵嫔的脚边,连连叩头道:“请娘娘扰了奴婢吧,奴婢是冤枉的。” 嘉贵嫔好看的眸子一扬,冷然一笑打量着云千雪道:“既然露华这小蹄子来合欢殿请娘娘做主,那么臣妾便也请贵妃娘娘来断一断,这个下贱胚子,该不该死。” 如嫔侧眼瞧着云千雪也不说话,惊诧一叹,问嘉贵嫔道:“这宫女是犯了什么错,贵嫔娘娘这个时候领着人来合欢殿,要活活打死?” 嘉贵嫔眼风凌厉的从如嫔脸上漫过去,哂笑的说道:“这宫女不知从哪儿怀了野孩子,*宫闱。既是本宫自己宫中的事儿,自然要活活打死。” 云千雪听着嘉贵嫔此言,忍不住垂首探寻的看向露华。只见露华委屈的直摇头,她便果断的回首,“刘谨,你去请御医来看看……” 嘉贵嫔睇了跟着自己的燕云与六顺一眼,打断了云千雪的话,怒道:“还愣着做什么,打,给本宫重重的打。” 如嫔怯生生看了云千雪满面阴云,小声提醒嘉贵嫔道:“这宫女如何,到底也是贵嫔娘娘自己的事儿,若当真要动刑,请贵嫔娘娘回自己的宫里去吧。何必要当着贵妃娘娘的面儿,在合欢殿动手呢。到时候惊了娘娘和雍王殿下,总是不好的。” 嘉贵嫔淡淡一笑,向着云千雪恭恭敬敬的一福道:“贵妃娘娘有协理六宫之权,虽是臣妾宫中的事儿,可贵妃娘娘也过问得着。这宫女*后宫,犯的是死罪,臣妾当着娘娘您的面儿,也是防着来日有人说臣妾虐杀身边的宫人。” 云千雪盯着嘉贵嫔如花笑靥,未开口。嘉贵嫔瞧着云千雪面色冷冷的,紧接着一笑,提醒她道:“这露华是从前苏府的宫人,苏家满门被屠戮,她倒是逃过了一劫,被卖进了我家。谁知在家中就是个不老实的,竟然要勾引臣妾的三哥。家中念及她是一条性命,人也算伶俐,便送进了宫伺候臣妾。等到了岁数,好规规矩矩得找个人家配了。可是这死蹄子不知死活,不念本宫的恩德。那放荡的毛病如何也没改,连累了温家的名声不说,也实在是给臣妾抹黑呢!请娘娘做主,处置了她。” 一派胡言。云千雪在心里如是想,这般颠三倒四的话,一听便是嘉贵嫔的敷衍之词。没待她开口,嘉贵嫔回身,呵斥道:“还不动手?怎么,难道你们还等着让本宫亲自来动手?” 六顺再不敢磨磨蹭蹭的,立时让人架住露华。露华鬼哭狼嚎的告饶,却是不敌,被按在地上,六顺操着漆红的木杖,狠狠的朝着露华的腰臀打了下去。 云千雪心里一急,道:“御医还没来,她到底是不是当真有孕,有没有祸乱后宫还不得而知,嘉贵嫔怎能不问青红皂白,就要人性命呢?住手,统统给本宫住手!” 云千雪开了口,那行刑的六顺却不是合欢殿的人,也不听云千雪的话,仍旧一下一下打在露华的身上。 嘉贵嫔笑吟吟盯着云千雪,清凌凌道:“娘娘这说的是什么话?若是臣妾没有切实的证据,如何能让人行刑呢?好端端的,臣妾因何要伤一个无辜人的性命?这丫头今日在冰天雪地里罚跪,回来便发了高热。臣妾怜惜她,特意请了夏御医来为她诊看。这才瞧出了她的喜脉。”   ☆、第21章 以下犯上 露华被打的痛哭大叫,听见嘉贵嫔这话,强忍着痛,道:“没有,贵嫔并没有为奴婢请御医,贵嫔没有请御医来看过奴婢呀!” 嘉贵嫔嫣然一笑,悠悠道:“燕云,给本宫掌她的嘴!敢当着贵妃娘娘的面儿睁眼说瞎话,实在该死。” 云千雪胸口堵着一口气,听着露华一声接着一声的叫,那板子打在皮肉上发出闷响,心口也随着那声音怦怦跳动。她咬牙,道:“是不是喜脉等御医来了自有……” “贵妃娘娘,”嘉贵嫔眼含深意,似是抓住了云千雪的痛脚一般,无比得意,慢条斯理的说道:“贵妃娘娘对旁人旁事从不曾上心,如今何必为着这个宫人三番两次的求情呢?”她语顿,恍然大悟的一叹,阴阳怪气道:“这露华原是永安郡主的贴身侍婢,极为得脸。臣妾听说,这婢女与永安郡主最是感情笃厚,娘娘莫不是牵动心思,心疼了不成?” 云千雪斜睨着嘉贵嫔,暗暗心惊,她温意筎心里原是打着这个主意的。好恶毒的心思,叫她救不得,还要下旨打死自己从前的仆婢。 “贵嫔这话是什么意思?”未等云千雪开口,倒是如嫔先不悦的替云千雪出言问道:“娘娘远房的表叔表婶都已经来过京城,也证实了娘娘的身份。贵嫔何必话中有话?” 嘉贵嫔冷然扫了一眼如嫔,不悦的哼了一声,道:“这里还轮不到你一个五品的嫔位说话。”嘉贵嫔这话堵得如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当即怨愤的闭了嘴。 “娘娘是谁,自己心里最清楚,这世上万没有不透风的墙。”嘉贵嫔咯咯一笑,声音十分轻蔑,“永安郡主当年寻死觅活的逃出宫,原本的太子妃、便是连当今皇后的位份也是唾手可得。如今若是改头换面,哦,不对。应该是改名换姓,把祖宗都抛了,来当从前抵死不愿做的妃妾,是为着什么呢?臣妾思来想去,图谋不轨四个字,最妥当不过!” 嘉贵嫔这话说的极大胆,一句一字都抓着云千雪的痛脚。对上位这般疾言厉色,明嘲暗讽,已经是以下犯上,不敬上位的罪过。便是云千雪赏她二十杖也不为过。她话到此处,也不作罢,扫了一眼如嫔,继续嘲讽道:“本宫劝如嫔一句,哈巴狗儿选主人,也得瞧瞧值不值当。可千万擦亮眼睛,别到时候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没了恩宠倒也罢了,可丢了性命……啧啧,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如嫔被嘉贵嫔揶揄的面红耳赤,回首含了泪瞧着云千雪脸色发白,也不开口。强自镇静着说道:“贵嫔当着娘娘的面儿怎能说这样的话,贵嫔以下犯上,娘娘这会儿便是责罚你一通,也无可无不可!” 此刻,露华的声音渐渐没有了。如嫔这番话落,便见刘顺停了手,他缓缓上前,向嘉贵嫔回禀道:“娘娘,露华没气儿了。” 嘉贵嫔含笑,眼仁儿一转不转的盯着云千雪,曼声道:“那就丢去乱丧岗,左右是个早就该死的人了!”她话罢,得意一笑,“既然人已经处置了,臣妾就不打扰娘娘了。” 如嫔眼中含泪,小声道:“当真是可怜见的。” 夏御医这会儿才匆匆赶到,应了云千雪的宣召,便立时去给露华把脉。可瞧过之后,夏御医却说露华并非喜脉。嘉贵嫔闻言,淡淡一笑,极为轻松地说道:“哦,是吗?就算没有喜脉,可与人私通也是错不了的,左右人都已经死了。” 如嫔看不下去,当即反驳嘉贵嫔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贵嫔早就想置露华于死地,无非是因为她从前在苏府当差,是永安郡主身边的得力婢女。永安郡主已经去了,贵嫔何必罗织罪名,坏了一个女子的青白,以这样残忍的手段将其折磨致死呢?” 嘉贵嫔听见如嫔这话,手指微微发抖,指着如嫔的脸,道:“你,你竟敢与本宫这样说话。来人,掌她的嘴!” 如嫔立时上前两步,怒目看着几人,道:“谁敢?贵嫔方才也对娘娘以下犯上,何必五十步笑百步来责罚嫔妾?贵嫔今晚所言所行,足以杖责。便是太后与皇上在,也不会轻易放过去。贵嫔若是不与娘娘赔罪,嫔妾便立时让人去向皇上回禀。” 嘉贵嫔气结,红着眼道:“就凭她?” 云千雪听着这话,心间一冷,心里恨透了嘉贵嫔将露华害死,当即冷冷吐言道:“来人,将嘉贵嫔杖责二十。”   ☆、第22章 鬼使神差 嘉贵嫔身娇肉贵,别说在家中从未受过责骂,便是入宫之后,最多也不过是被禁足贬斥一类的责罚。后宫妃嫔被杖责,是奇耻大辱。嘉贵嫔仿似听差了一般,姣好的容色立时雪白,颤颤往后退了两步,道:“云千雪,你敢!” 云千雪原本在心里气急,得了她这话,越发打定了主意。若是由着嘉贵嫔如此放肆,那么她往后也不必在担着贵妃的位份,协理六宫了。随便什么人,都可以闯进合欢殿,给她身边亲近的人罗织罪名,最后当着她的面儿活活打死。 “方才在合欢殿下狠手打死人的宫人,杖责五十,嘉贵嫔杖责三十,现在就动手。”云千雪的话森然透着威严,合欢殿的宫人哪儿敢耽搁,立时取了木杖。将嘉贵嫔与那几个宫人按倒在地,动起了刑罚。长乐宫内登时一片哀嚎,叫苦不迭。 那执杖的人重重的打了七、八下,嘉贵嫔的腰臀上已经血红一片。嘉贵嫔嚷着痛,直接昏死过去。 夏御医瞧着,噗通一声跪在了云千雪面前,拦道:“娘娘,不能打了。嘉贵嫔,嘉贵嫔身怀有孕,娘娘这样用刑,只怕要打小产了!” 如嫔听见夏御医这话,轻呼一声,立时转头质问他道:“有孕?方才娘娘下旨去责打嘉贵嫔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夏御医大是惊恐的看了一眼云千雪,嗫喏着向如嫔嘀咕道:“这……这……贵妃娘娘,明明知道的。” 云千雪心里徒然一悬,立时察觉出了什么不对,当即怒目盯着夏御医道:“知道?本宫如何能知道?” 夏御医脸色变了几变,道:“不,不……是下官记差了,娘娘不知道,不……知道。” 云千雪忍不住一阵心慌意乱,立时让人送嘉贵嫔回去,夏御医也跟着嘉贵嫔回了寝宫。如嫔心下不安,瞧着人七手八脚的将嘉贵嫔送走,惶恐道:“娘娘,这该如何是好?” 云千雪心中既是懊悔,白白送了一条无辜孩童的性命,又是烦乱,夏御医因何会说出她知道这样的话。她心里惊疑不定,可眼下之际唯有等。 如嫔见她不说话,越发惴惴不安道:“娘娘,咱们,咱们还是先去禀报给皇上和太后吧。否则,嫔妾只怕让嘉贵嫔寻着机会,恶人先告状!” 云千雪深吸一口气,抬头睇了春如一眼。缓缓的回身,疲惫的与如嫔道:“如嫔先回宫吧,容本宫独自想一想。” 如嫔喏喏应下,瞧着血水染红的积雪,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云千雪兀自靠在床边,难以成眠。窗外风声夹着雪花,扑落在窗棂上。永夜“呜呜”的风鸣声,像极了无主孤魂的哭号,更漏的声音也令人感到孤寂可怖。云千雪想着今日种种,思量着这必定是个局,要将她置诸死地的危局。 殿中帷幔垂着的环佩叮铃响动,春如转过屏风进来,低声道:“娘娘,太后宫中来人,请娘娘往颐宁宫去一趟。”   ☆、第23章 接二连三 二更的锣声在寂寥的深宫中盘旋,此时,云千雪的仪轿落在颐宁宫外。 时候不早,颐宁宫中依然灯火如昼。云千雪正了正衣襟,慢步进了寿康殿。 虽已经月移中庭,可六宫妃嫔竟全都在座。 太后云鬓高耸,那发髻梳的是一丝不苟。庄严威武的端坐在殿上的宝座之上,眼神中带着一种肃杀,是少有的威严凌厉。 殿中绿鬓朱颜,一个个盛装华服,面上神色各异,心怀鬼胎。云千雪进殿,恭敬的朝着太后问安。太后一言不发,六宫的妃嫔也是一动不动,并不起身向她请安。 良久,太后冷声呵道:“云氏,跪下。” 云千雪不卑不亢的跪地,静静的环视着殿上诸人。在烛火的照应下,她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摇曳着诡异的亮色。 “云氏,你可知罪?”太后的声音肃穆,不容置疑,山一般朝着云千雪压过去。 云千雪昂着头,眼波清澈,问道:“臣妾不知。” 舒昭仪看热闹的窃笑起来,阴阳怪气的说道:“贵妃娘娘担着那么多的罪,自然不知道该认哪一桩,哪一件。” 贤妃眼圈儿发红,已经耐不住,尖声质问云千雪道:“本宫与你有何冤仇?你不但害死了本宫的皇儿,还将自己的药物调换,生生打掉自己的孩子来冤枉本宫?一计不成,你便令生一计,指使静心下毒,要将我置于死地?!” 云千雪咬牙,眼睛如幽深的古井一般,冷漠的盯着贤妃,看着她眼中喷涌而出的滔天恨意,竟辨别不出她话中的真假。“本宫没有害你的孩子,生生打掉自己的孩子更是一派胡言,本宫为什么……” “为什么?”站在太后身边的王茜蕊咬牙切齿的看着云千雪,那凌厉的眼神,似是要将她千刀万剐了才算完,“妾身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何贵妃娘娘不要自己的孩子,非要买通钦天监的人,生生将我的孩子抢去合欢殿照养?” 顾临怡冷冷一笑,“元贵妃一向佛口蛇心,便如今天,明明知道嘉贵嫔有孕,却用杖刑活活害死了嘉贵嫔的孩子,用心何其狠毒?” 云千雪一怔,这接二连三的质问,她不晓得从何而来。当即怒道:“没有,你们这般冤枉本宫,可有何证据!” 顾临怡哼笑一声,“看来元贵妃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她语落,慢悠悠向太后道:“请太后娘娘宣证人。”太后并没言语,只微微颔首。 不多时,钦天监的何监正,太医院的夏宴还有一名女尼,三两个太监纷纷上殿。听到太后的询问,何监正立时回道:“贵妃娘娘收买了微臣,让微臣当着皇上的面儿,提起雍王殿下是福星。” 秦妍不听何监正的话,而是转头问夏宴道:“她是如何害死我的孩儿的?” 那夏宴看了一眼云千雪,全身抖得筛糠一样,小声道:“回贤妃娘娘的话,小皇子起先确实是外感风寒。是贵妃娘娘让下官给小皇子下了药。”他说着,心慌的低头,道:“贵妃娘娘买通了宫人,在乳母的胸口上涂了热毒之物,又让人在给乳母的药中加了大补的药材。这些东西,便是成人虚补都是守不住的,那小孩子,自然会被内火耗尽而死。又逢小皇子外感风寒,内火侵体,自然很难察觉出来。” 秦妍恨得咬牙,站起来就要去扑打云千雪。 “住手。”皇帝冷肃的声音自殿门口传进来,惊得诸人一愣,纷纷起身问安。   ☆、第24章 天罗地网 霍延泓面色阴霾不定,自门口阔步进门。从云千雪身边经过,看也未看她,而是走到太后的身边问了安,被太后拉着坐下。 “皇帝几时来的,也不让人通报。”太后面目温和的看着他。 霍延泓免了殿下妃嫔的礼,不疾不徐的说道:“朕来了有一会儿。”他如鹰一般的眸子从容颜如花的娇俏佳人前一一扫过,最终不动声色的落在了云千雪清淡的如同笼着一层薄雾的面上。 秦妍跪地痛哭,道:“皇上,元贵妃好狠的心,她买通了御医,害死了大皇子。害死了臣妾与皇上的孩子。如此还不够,她蛇蝎心肠,生生打掉了自己的孩子欲置臣妾于死地,还有那静心,也是她买通的。皇上从前草草了事,纵的她如今竟敢明目张胆的要杖杀后宫有孕的妃嫔!” 敦妃就坐在秦妍身边,忍不住起身扶了她一把,提醒道:“贤妃别一味的伤心错怪了好人,贵妃娘娘动手的时候,不是还有如嫔在吗?咱们听一听如嫔怎么说的!” 皇帝一言不发,倒是太后唤了一声。如嫔孟姝菡很快的起身,行至云千雪的身边怯怯的跪下,小声道:“回皇上与太后的话,原是嘉贵嫔冒犯贵妃娘娘在先。嘉贵嫔当着贵妃娘娘的面儿把自己宫中犯了错处的宫人打死了,那人是永安郡主从前的婢仆。不仅如此,嘉贵嫔还口口声声明嘲暗讽贵妃,贵妃娘娘一时动气,才要责罚嘉贵嫔。” 太后面无表情的又询问如嫔道:“那贵妃责打嘉贵嫔的时候,可晓得嘉贵嫔是有孕的?” 如嫔万般为难的看了一眼云千雪,又看了看夏宴,道:“这,嫔妾也不清楚。一开始,贵妃娘娘一直在百般忍让,后来,后来把嘉贵嫔打的晕过去,夏大人说娘娘是知道的,可后来又说是不知道。所以嫔妾也不清楚。”云千雪心间隐隐一动,忍不住看向如嫔。见她惶惶不安的神色中透出焦急。那一番话,皆是大实话,可这话,听在有心人的耳中,却是另外一层含义了。 舒昭仪咯的一声笑,疑惑的叹道:“嘉贵嫔打死了一个有罪的宫人,娘娘何必这般恼羞成怒!那是永安郡主从前的婢仆,又不是娘娘的!” 云千雪脑中絮乱,脖子似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一般,喘不过气,说不出话。 贤妃听着如嫔这话,指着夏宴道:“如此,便可证明,夏宴与贵妃早有勾结。从大皇子枉死到嘉贵嫔的事儿。” 云千雪如何能由着她们给自己扣上罪名,当即道:“没有,为我诊看身子的人是莫无名莫大人,我也一向最信任他。我怎么会将这样重要的事儿交给夏宴?” 顾临怡嗤的一声,哂笑出来,“别人都晓得莫无名是你的心腹,你便如此桃代李僵。只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莫无名去了顾府,给安定太主看病。这才终于让夏宴漏了马脚。今日一早,夏宴明明去了你宫里,告诉你嘉贵嫔小产一事。你便使了这样的一个手段,假装自己不知道,到时候就算打死嘉贵嫔,你也是不知者不罪!” 姜子君听着诸人连珠的质问,不由出言道:“到底也不能只听何监正与夏太医的一面之词,买通冤枉这样的事儿,从前又不是没有过。” 顾临怡闻言,嘴角一扬,曼声道:“来人,带刘谨上殿。” 云千雪来不及多想,回身去瞧,刘谨一身血污,被人抬上了寿康殿。他嘴角淌着潺潺血迹,被大力的侍卫提着丢在了寿康殿的大理石地面儿上。他蜷缩着跪在殿上,呜呜的叫着。云千雪这才察觉出刘谨的异常,当即怒斥顾临怡道:“你们竟敢屈打成招?” 顾临怡随手轻轻一指,含笑睨着云千雪道:“屈打成招?你让人查一查,他身上可有伤没有?元贵妃,您身边这宫人是个好奴才,为了不出卖你,自己咬断了舌头。夏御医就在这,你让他看看,那舌头是不是刘谨自己咬下来的!” 云千雪细瓷一般的面上惨白惨白的,今日殿上接二连三,就如同山崩的石头,一块儿一块儿的落在她的身上。来势汹汹,直欲把她砸进无边的深渊了。这一张天罗地网,仿佛从邵氏自尽之后开始编织。在她浑然不觉之时,将她围捕在其中。如今她猛然惊觉,却是被绑的死死的。竟,无从辩驳。 “送贵嫔回宫。”正在云千雪脑中飞快的想着要如何应对之时,便听见霍延泓蓦地开口。她抬眼望过去,霍延泓如鹰般锐利的双眸阴沉不定。那眼神极是幽深,自其中瞧不见一丝一毫的情绪。 顾临怡与秦妍等人闻言,纷纷不平的说道:“皇上,难道还要轻纵这个妖妇吗?她敢做下这种种恶事,只怕往后臣妾等人,也要被她屠戮殆尽。” “她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下得去手,只怕此人当初入宫,就是图谋不轨。” 太后听见几人的话,眉头打结,刚欲开口说话,便见霍延泓神情坚定,不容置疑的说道:“此事,朕自然会有个交代。”语顿,他锐利的扫向诸人,再一次沉声道:“送贵妃回宫。”   ☆、第25章 痛心质问 这天罗地网一夕之间自四面拢上,让云千雪始料不及。她枯坐在寝殿的床榻上,退去外裳,一身杏子黄的中衣,在微弱的烛火下泛着凄清蜡黄的光。 须臾,隐隐是一阵凉风钻进来,伴着沉沉的脚步声。云千雪缓慢的回头,一双乌黑的瞳仁儿,迷茫惶惑的看过去。 男子硬朗的轮廓穿过重重帷幔,烛影摇红,微弱的亮光洒在金线绣的盘龙上,在夜里尤为的狰狞。 云千雪怔愣的看着那人影,明知道嘉贵嫔那边的结果,却还是忍不住淡淡得问,“孩子没保住吗?” “孩子没了。朕又失去了一个孩子,但是不要紧……已经”霍延泓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疲倦与悲凉,“习惯了。” 云千雪身子剧烈的一颤,颓然靠在床栏上。 霍延泓上前两步,金冠上镶嵌的夜明珠带着淡淡的光华,在夜色之下照亮了他与云千雪的脸。这样诡异的明亮,在两个人的眼里,对方犹如鬼魅,极为可怖骇人。他扣住云千雪的双肩,眼睛一转不转的盯着她。 云千雪清冷的面上,被那光映照的青白,霍延泓双目灼灼,似是要从她的眼睛看到最深处,看到骨子里。他薄唇紧抿,俊朗入神袛一般的面上,带着少有的悲恸和戾气。“朕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有没有话对朕说。” 云千雪一怔,心里拢上无边无际的寒意。她眼神漠然,清泠的凝着霍延泓,压抑的说道:“我没有害嘉贵嫔的孩子,更没害贤妃。我没做过那些事儿,从没有……”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霍延泓闭目,双手忽然松了松。 云千雪原本的话被这一声轻缓的,冷冽的一句打断。她倏地抬首,眼睛被红烛飘忽的亮光映得闪烁不定。 霍延泓便一字一句的又道:“我怎么会不认得你,我怎么会把别人当做是你呢?青萼!”他面上划过失望之色,转瞬陷入了一种难以明说的凄凉中。那声音有些颤抖,又冷又慢。 云千雪震惊的看着霍延泓,一双杏目圆瞪,有些不能置信。她看着霍延泓那复杂的眼神,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半晌,才语结的说:“不,我,我是云千雪。”一番话落,眼中再不似从前那般云淡风轻的坚定。她下意识心虚的别过头,可下巴忽然被霍延泓的一只手卡主,逼迫着她不得不去看他。 那张脸,是云千雪不曾见过的冷冽。他讽刺一笑,从眼底流露出沉沉的失落与悲痛,还有一丝犹疑,“我给了你那么多的机会,我只想你亲自与我说。青萼,你为什么回来,为什么愿意留在朕的身边?” 云千雪心头似是被一双手狠狠的攥住,扼着她,整颗心都惶惑不安的跳动。她如何能开口呢,从她在乌山脚下告诉他“我叫云千雪”开始,便错了,错的离谱。她以为,一切已经不可追回了。 良久不语,霍延泓捏紧了她的下颌,缓慢的靠近她,眼眸一转不转盯着云千雪的双眼。那种凌厉,似是受伤的巨兽,带着深切的疼痛,声音也变成了低低的哀嚎。 “你不说,那么我便替你说。你为了苏家,为了母后,一心想要报复,一心算计着朕。”霍延泓说到这,语气竟有一些哽咽,却是可怖的尖锐。仿佛是一把刀,要生生戳进自己的伤口中,将鲜血淋漓的疤痕撕开来,“你为了、霍延淅……”   ☆、第26章 冷心冷清为Thermaldeath的钻石加更 “霍延淅”三个字是一把剑,狠狠地戳穿了霍延泓的胸膛,却也让云千雪的胸口跟着一起鲜血流淌。她眼中含泪,强忍着,却还是忍不住,泪珠子散了线一样的从眼眶中滚了出来。 云千雪明明想要摇头,可最终,还是一动不动的梗着脖子,僵硬的,看着霍延泓痛不欲生的面颊。呵,她还有什么脸面开口向他解释。若解释,又要解释什么呢? “你不想让旁人知道你是青萼,朕可以替你除去柳榆与小灵子。朕可以在世上给你按上千万种身世。你要贤妃死那又如何,就算嘉贵嫔的孩子因为你没了,朕也不心疼。你若真恨毒了那些人,朕让他们为苏家陪葬便是。只要你说一句,只要你告诉朕,你要报仇。可,你为何不信朕,为何瞒着朕,为何朕三番五次的想要拉近你的手,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将朕递给你的手狠狠的推开。一而再,再而三的将朕拒之千里!”霍延泓一字一字的说出来,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决绝的冰冷。每一字,都好像一块儿大石头,落在云千雪的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云千雪嘴唇微动,却并不敢开口,她害怕,那喉中的哽咽在顷刻之间会变成嚎啕大哭。她艰难的,只道了两字“没有”,再说不出什么。 她始料未及,霍延泓竟从一开始就知道,什么都知道。纵容着她,在她将要露出马脚的时候,抬手替她抹去蛛丝马迹。他一直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后,等她回首,似乎就算她亲口告诉他,“我回来,只是为了复仇。”他霍延泓也是甘之如饴。 可她从一开始就选择了隐瞒,更妄想,瞒住他一辈子。 霍延泓见她无话可说,眼中悲愤和怨恨越发喷涌而出。他逆着光,自明珠的光亮里,云千雪似乎瞧见了他双眼盈盈发亮。霍延泓低垂下头,被云千雪的泪光所灼伤,向后退了退。右手,刚好按在一把纨扇的扇柄上。他心中恍然一动,随手拿起。 那扇面儿上画着一对大雁,他看着那扇子半晌。眼神一点一点变得灰暗,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的不可抑制,笑的双眼的泪水簌簌而下,“云千雪,云千雪。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他话落,那脸上流露出狰狞的神情,猛地将那扇子丢了出去。“啪”的一声,扇骨一折两半。 霍延泓抓住云千雪的手臂,用力的,仿佛要将自己的血肉掐进她的血肉中,“在你最爱他的时候,他死了,所以永远留在了你的心里。朕总以为,抱着一块儿石头,也会捂暖。朕以为,你的心,就算是铜墙铁壁,也总有热的时候。可朕现在懂了。云千雪,原来,你是没有心的。”霍延泓微微哂笑,又笑又哭,“不,是你的心,跟他一块儿死了。” 云千雪何曾见过这样歇斯底里的霍延泓,她又惊又怕,嘴唇微微颤抖。 霍延泓一把扯住她的中衣,猛地一拽,便将那缎子的衣衫撕裂,露出藕白如雪的肌肤。他俯身而上,质问道:“那么这些年,你把朕当成了什么?每夜,你在朕的身下婉转承欢,又是为了什么?怀上朕的孩子,就这样委屈你?” 樱子红的亵衣与绣金龙袍紧紧缠绕在一起,落在地上,那龙爪带着飞扬跋扈的狰狞。 云千雪被霍延泓抓的生疼,呜咽着呻吟道:“没有……霍延泓……我没有……唔” 霍延泓冰凉的嘴唇忽然吻上来,咬在她的唇上,转瞬腥甜的血液在两人的口齿间散开。他横冲直撞的闯进去,再没有往昔那般温柔呵护。 生涩的疼,让云千雪浑身直颤抖。霍延泓眼睛发红,似是陷入了一种迷蒙的幻象中,伏在她的身上,不住的呢喃,一会是云千雪,一会是青萼。 最终,他忽然紧紧的将云千雪抱在怀中,肌肤相亲之间,淋漓粘腻的汗水似是将两人融在一起。可转瞬,他滚烫的胸膛便离开她。 霍延泓闭目之时,方才迷乱的神情荡然无存。他起身披上外衣,背对着云千雪。声音中似有一种难以察觉的颤抖,最终变得冰冷,“朕往后,不会在意你。朕……往后,也不再惦记你。你既选择做了云千雪,毫不留情的抹去一切,朕也选择、将你抹去。” 霍延泓说着,决然站起来,背对着云千雪,缓慢的说道:“尹航,传旨。将贵妃云氏废为庶人,打入冷宫……”   ☆、第27章 缜密算计 “贤妃娘娘没了孩子,紧接着便是宛良媛突然搬出了柳榆与小灵子,当着太后的面向娘娘发难。”绿竹坐在床沿儿边上,一壁替云千雪搓着发冷的双足,一壁慢吞吞的说道。 小回子烧了热水进门,将一个铜捂子塞到云千雪的脚心儿那,绿竹才放了手,“紧跟着便是宛良媛自缢,说是死前见过娘娘与绿萝。” “奴才还记得,那守门的太监说当初娘娘穿过一身孔雀翎的披风。娘娘宫中是有一件孔雀翎的披风,可娘娘一向闲那花哨也不挡风,从来都没穿过。”小回子与绿竹两人皆围坐在床边的绣墩上。这屋子里冷的要命,两人边说边搓着手。 “当初太后赏下孔雀翎的披风,除了我以外,还有谁有那披风?”云千雪细细的捋着脑海中细枝末节的疑点,缓缓的开口问道。 小回子道:“这个奴才是有印象的,贵嫔位及以上的各位娘娘都有。因着人人有份,各宫的娘娘都不乐意与旁人穿一样的,所以都束之高阁,谁也没穿过。” 云千雪冷然一笑,叹道:“她特意挑了一件大家都有的,又用披风蒙住了脸。旁人只认得绿萝,自然也就以为绿萝跟着的人,必定就是我。好精细的心思!” “不过既然是有孔雀翎的后妃,那便是贤妃、顾妃、和妃、敦妃、嘉妃几位,还有舒昭仪和纯、诚两位贵嫔。”绿竹嘴里说着那几人,眼前便将那些人的神情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嘉妃肯定是头一个对娘娘图谋不轨的,可奴婢心里奇怪的很。就算嘉妃恨极了娘娘,昨日是故意要激怒娘娘。又何必,赔上自己的骨肉?” 云千雪淡淡道:“她不是蒙在鼓里被人算计了去,就是假装小产。那夏宴,也是早就算计好的。只不过嘉妃其人,是有些聪明头脑,但论及阴谋算计,却也没那么谨慎细致,面面俱到。” 云千雪此刻的心里无比清明,缓缓的分析道:“嘉妃背后必定还有一人,这人害了贤妃的孩子。皇长子夭折之后,她早就有心将这件事推在我的身上。后来宛良媛一事,虽有嘉妃参与其中,只怕身后出谋划策的,还是那个人。之后我因为红花和受惊而小产,两件事太过凑巧荒唐,做的是滴水不漏。再后来静心投毒一事,将贤妃的委屈推到极处。静心是佛门中人,如此反复,最后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自是最让皇上信服的。皇上虽说将此事按下去,可心里已经起了疑。再后来小雍王福星之说,旁人都说我要强把君念抚育在合欢殿。这一桩一件的事儿,全都在嘉妃小产之后统一爆发出来。人证不需太多,每一桩每一件只要一个能取信的人便足够了。”云千雪话至此出,微微一停,半晌,才沉沉道:“这样缜密的心思,当真是让人击节赞叹啊!” 绿竹与小回子听着云千雪这样快的说话,有些糊涂的互望了一眼,微微摇首。 云千雪隐去了心中的思虑,并没有全然向他二人说清楚。 那便是,这人从一开始就一步一步的算计好。柳榆两人的出现,她意欲让皇帝在心里动了她便是苏珞的疑心。这个心思一起,皇帝自然在心里疑惑云千雪回来的真正目的。那人便再推她一把,将她小产一事做的极为偶然,便是想寻找机会,告诉皇帝是云千雪不想有他的孩子,才会狠心将自己的孩子害死去陷害贤妃。静心一事,是更加把云千雪往悬崖推近了一步,希望皇帝的心里能坐实,云千雪就是为了报复才回来的。 后来霍君念福星入殿的事儿,那用心越发是险恶狠毒。一是想让皇帝明白,云千雪心里对旧爱念念不忘。二是宁可不要自己的孩子,要将霍君念放在身边,只怕别有用心。既是为了复仇回来的,要给她扣上谋朝篡位的念头也不是不可能。左右,她妖妃祸国的名头,早已经传遍了大齐。 最后是嘉妃的事儿,露华重头至尾都只是一个鱼饵。 那人先将云千雪所有的注意力都推在了贤妃的身上,后又将霍君念塞进了长乐宫,让云千雪束手束脚。之前种种,自然惊动了太后。此番,也方便太后监视她,她再顾及不得旁的。 后来嘉妃故意在她回宫的必经之路上责罚露华,再趁晚上给露华一个来合欢殿的机会。嘉妃便可以自然的到云千雪宫中寻人,并故意言语顶撞。当着云千雪的面将露华活活的打死,为的,便是让云千雪彻底的情绪失控。这幕后之人将人心都谋算到了,更借了云千雪的手,让嘉妃小产。这样深沉的心思,当真是……让她无话可说。 云千雪沉吟半晌,才听见绿竹小声的唤她。她蓦地回神,低低的哦了一声,道:“她们一环扣一环,到时候一起发作出来。将四面八方的路都堵上了,自然是缜密的心思!” 绿竹忍不住问她道:“娘娘知道嘉妃背后的人是谁了?” 云千雪缓缓的摇首,垂着眼眸,看着有些发乌,泛着黄的棉被,幽幽道:“我只能笃定,不会是和妃。她出身将门,一向光明磊落,粗心大意。没有那么细的心思。旁人……”云千雪想起春如曾说,在她被赐死的前一个晚上,顾临怡去见过先皇。“顾临怡……”她话落,却也不能十分笃定,“又或许是敦妃……再者,秦妍既然以为是我害死了她的儿子。那么,她或许,也会动手。还有……” 绿竹猜测的接口说道:“还有舒昭仪。” 云千雪否道:“舒昭仪自然也不是个好的,不过这里面,还有一个如嫔牵涉其中。” 小回子讶异的叹道:“可如嫔,如嫔一向与娘娘交好!” 云千雪清越的笑起来,讥讽的说道:“交好又如何?如嫔从来都是那种墙头草,随风倒。若是有旁的好处,未必做不出来。那一晚她来的太突然,又赶上了那么一个时候。便是杖责的那些话,也是她先说出口。后来在太后宫中,她似是在帮我开脱。但话里话外,却隐隐在说我是知道嘉妃有孕的。她若当真向着我,当时可以一口咬定,我是不知道的。” 小回子想了想,忍不住痛骂道:“当真是个白眼儿狼。当初她与宛良媛互别风头那会儿,是谁帮了她,提拔着她步步高升。结果转头,竟这样对待娘娘!” 云千雪冷冷一笑,道:“当初她与宛良媛不相上下,早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局面。可宛良媛死后呢?只怕我便成为了她出人头地最大的绊脚石!想我还没入宫的时候,她便是后宫里最得意的人呢!” 绿竹啐了一口,不屑道:“凭她?自己那张脸是得了谁的好呢!想必她自己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绿竹话落,便听小回子微微一咳。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立时跪地,朝着云千雪叩头告罪,“奴婢失言了。”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只怕从今往后,让皇上厌倦的,也是那张脸。”云千雪恍然失笑。霍延泓已经讲话说到那样的地步,往后如何还能愿意再看见一张与青萼相似的脸呢?她让小回子拦了绿竹,低声道:“不必在意这个了,我现在已经是冷宫庶人,你们两个也不必整天娘娘长,娘娘短的,只叫主子吧。” 两人一时心酸不已,诺诺道了一句是。 云千雪颓然滑进被子里,周身还是一阵冰冷。昨夜的痛楚似乎还留在身上,她扶着手臂,闭目道:“我倦了。” 绿竹立时将云千雪的被脚掖好,道:“主子安心的睡吧,奴婢和小回子在这守着。”她说着,瞧着云千雪紧缩成一团,推了一把小回子。 两人轻声轻气的将炭盆挪到床边,却又怕那黑炭的烟火气熏呛到云千雪。便开了门缝儿,一人拿着一把蒲扇,将煤烟往门外扇。 一连三日,云千雪入睡以后,两人便都是这样度过的。 云千雪入冷宫的第四日,院子里的雪融化了大半,可天比起前两日越发的冷。云千雪整日都窝在被窝里,可那被原本就潮,盖在身上会透出一股阴冷气,还有发霉的味道。小回子与绿竹两人便一直烧着水,让云千雪能用上热的铜捂子。 “等再过两日雪都化没,外面也不潮了的时候,奴婢和小回子就把这被抱出去晒晒。”绿竹用袖子隔着滚热的铜捂子,塞到云千雪的被里。 云千雪嘴唇发紫,低低的嗯了一声。这时候小回子欢欢喜喜的进门,道:“主子,您瞧瞧谁来了。” 冷宫平日并不是谁能擅入的,云千雪听着小回子这话,心里存了一丝奇异,抬头,瞧见春如从外面踏了进来。 春如手里提着好几个包袱,瞧见云千雪冻得紫青的脸,屋子里照比外面还要阴冷,忍不住滚出了泪,心疼的跪地道:“可苦了娘娘了!” **********这里是跳戏的分割线********** 某秋:我觉得我马上就会打人毁物,哭笑无常了。 二毛:肿么? 某秋:前两天电脑坏了,昨天根本没有网,今天停电…… 二毛:这是报应! 某秋:肿么? 二毛:╭(╯^╰)╮你破坏了小鸿花和小雪球的爱情。 两天前: 某秋:哇哈哈哈哈~~小雪球被小鸿花打入冷宫了~~~ 二毛:t^t我不要 某秋:他们俩以后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我还准备在冷宫放一把火。下面写上三个字,全书完。 二毛:凸(︶︿︶)凸,坏银,我准备,打死你。 某秋:(⊙o⊙)   ☆、第28章 如斯情深 云千雪纵然双眼酸涩,却又不想让春如过于担心,忍着泪意从床上起身,亲自扶了春如一把,勉强笑道:“姑姑别这样说,到底怪我……”她想了一想,无力的缓缓吐言道:“技不如人。” “她们步步算计,也是奴婢疏忽。”春如将手里挽着的包袱放下,瞧着云千雪青白的脸色,忧心忡忡道:“娘娘身子一向不好,奴婢会帮着娘娘打点疏通,想法子让莫大人来给娘娘瞧瞧。” 云千雪拍了拍她的手背,摇头道:“不必,冷宫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何况我如今的境遇,旁人恐怕避之不及,不到万不得已,不必劳烦莫大人。” 春如鼻尖发酸,反握住云千雪的手,见她神色平淡坚定,只得讷讷的应了。她沉沉叹了一口气,才将情绪稳了稳道:“皇上没有允奴婢回御前,让奴婢重新去太后身边伺候了。”她幽幽一叹,抿唇道:“奴婢知道娘娘心里苦,可,奴婢私下向颐宁宫的宫人打听过。原本,原本皇上是预备将这些事儿统统按下不发的。娘娘到底与皇上说了什么,惹得皇上动了这么大的气。” 云千雪闻听春如所言,大是震惊,却又一时无语。那日霍延泓凄怆、绝望、冷然的眼神,每每在她眼前浮现,萦绕在脑海中,如何都挥不去。 她想,约摸着,她真将霍延泓伤透了。原本,没有谁应该无条件的接受、纵容她的一切。 云千雪如是想着,微微抿唇,一语不发。春如隐隐猜到了什么,再不敢深问。将那包袱一个一个的打开,“娘娘走的急,也没有好好收拾过东西。奴婢特意请了太后的懿旨,把这些东西拿来给娘娘。虽说眼下开了春,可天还凉的很。除了春夏换洗的衣服,奴婢还拿了冬衣与披风来。”她说着,一包一包的递给绿竹,让她好好收起来。 “难为你了。”云千雪瞧在眼里,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春如又取出三个匣子,一一打开。第一个红木匣子里装着钱票现银;第二个红木匣子里装了满满的铜钱;第三个匣子大一些,是檀木质地,上面雕着花鸟鱼虫的图案,在匣子的边儿上镶着一溜的红宝石,尤为精致。春如将那匣子打开,小声道:“冷宫不比寻常的地方,娘娘若是给不出银子疏通打点,不晓得会被人怎么欺负了去。这些银钱都是奴婢攒下来的体己钱,娘娘放心用着吧。这一匣子的珠宝首饰,是尹航在封长乐宫的时候,偷偷拿出来给奴婢的。如今没了月例,只怕往后的日越发难熬。” 云千雪将前面两个红木匣子合上,推回给春如道:“我自己的东西,自然要收好。可姑姑的东西,我不能要。” 春如苦涩的笑了笑,“原本奴婢存着这些东西,是为了往后出宫有个依仗。可如今,奴婢都这把年纪,往后必定要老死深宫的。娘娘不必为奴婢心疼……” 云千雪冷着脸,还是断然拒绝了她。春如瞧着她如此颓靡不振,转头让小回子与绿竹二人出了门。 门自外面被掩上,内室顿时静谧下来。檀木的妆龛散着淡淡的香气,让人浮动的情绪得以缓和一些。 沉默半晌,春如才幽幽开口,向云千雪道:“娘娘若是想这辈子都呆在冷宫之中,奴婢自可以将这些东西都拿回去,再不会填这个无休止的大窟窿。” 云千雪被春如说的一怔,噎的说不出话。 春如一边落泪,一边狠了心肠,恨其不争,“奴婢在端敏皇后身边日久,说一句不知身份的话,奴婢是瞧着您长大的。”春如说着,缓缓的跪在床边,垂首向着云千雪沉声道:“奴婢在端敏皇后身边这样久,不说是最晓得端敏皇后心思的人,却也算是心腹。奴婢如今瞧着娘娘被旁人构陷,打入冷宫。心里替端敏皇后不值。端敏皇后这么些年,当真是白疼娘娘一场。”春如话罢,哀哀的痛哭起来。 云千雪坐在床沿儿边上,春如的这一番话闷雷一般,在她耳边与脑中炸开,越发没了言语来回答。 春如见她不说话,哽咽着叙叙道:“前事不论,娘娘如今到底入宫了。奴婢劝娘娘一句,早早歇了对雍王的心思,他……已经去了。” 云千雪哑然的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酸楚与迷茫。 春如双手紧紧的绞在一起,再三笃定的说道:“娘娘入宫以来,皇上体贴关怀,便是旁人如此构陷,皇上也一力替娘娘抹平。若非因为娘娘与雍王殿下,皇上何必……”春如瞧着云千雪眼波流动,那里面流转的痛楚,不知道是为了谁。 她摸不准云千雪的心思,又见云千雪一直默默不语,继续哀声说道:“奴婢心里糊涂。皇上待娘娘种种,哪里不如雍王。自娘娘从冀州回宫之后,皇上还是太子那会儿,便明里暗里各处帮衬着娘娘。那会儿娘娘被荣妃算计着给殿下筹备寿宴那会儿,暗地里受了多少绊子。皇上殚精竭虑,甚至亲自去内宫局责罚了宫人……” 云千雪眉心一跳,下意识的反问道:“那,那不是雍王……” 春如冷然一笑,“雍王一向是明哲保身的人,哪里会操这样的心?他藏愚守拙,绝不肯露出半分的势力来。”春如语顿,瞧着云千雪大是惊异的神情,继续道:“当初娘娘被先皇下旨赐死,皇上向先皇求情。奴婢后来听吴公公说,皇上当时,竟与先皇说,宁愿拱手江山也要保住娘娘的性命。可偏偏雍王放不下荣华富贵,皇上好不容易将娘娘带出宫。雍王却又带着娘娘自投罗网!当年娘娘被迫喝下毒药,皇上疯了一般,在大殿之上举剑将萧彻与灌药的那几个宫人斩杀。萧彻是萧家的嫡子,兰陵侯府上最出色的少将军。” 这些话,这样的事儿云千雪听都没有听过。她手指忍不住发抖,颤颤道:“不……” 春如哪儿能停得住,心疼的哭道:“可当时雍王在做什么?雍王只晓得给先皇叩头求饶,转头,便娶了王茜蕊为妃。皇上当时硬要与娘娘您冥婚,皇上说……”春如数度哽咽,几乎说不下去一般,艰难道:“皇上说,就算是您去了。也是他的正妃,此生此世,只娶您一人。若非先皇以端敏皇后和苏家的性命相逼,皇上是断断不会娶顾妃与贤妃等人的。便是这如花美眷入了东宫,皇上连着半年也不曾踏入过内宅。娘娘,奴婢从前也心疼娘娘您与雍王有情人未成眷属。可奴婢眼瞧着皇上情深至此,才明白端敏皇后的用意。如今娘娘再回宫,除了报仇,难道,就不能与皇上好好的吗?” 云千雪一只手紧紧的攥着胸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霍延泓为她做了那么多。 原来,她亏欠了霍延泓那么多。 她情绪无比的复杂,颓然的想着,也许她当真应该长留冷宫,来恕欠他的情。云千雪怔怔未语,直过了大半晌,她忽然颤颤的深吸了一口气,疑惑又哀伤的问春如道:“姑姑,我是不是,不该回来?” 春如晓得,这云千雪与端敏皇后最相像的地方,便是认死理。端敏皇后心里揣着一个不该揣着的人,这么多年,念念不忘,或者可以说永世难忘。云千雪倔强,又不及端敏皇后圆滑内敛。她到底不能如端敏皇后一般,心里藏着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的身边承欢。 一个是从水深火热、刀尖火海走过来的人。一个却是蜜罐子里泡大,无忧无虑的人,到底不可能是一样的。 春如哀哀一叹,缓缓的起身将脸上的泪擦去,道:“娘娘,奴婢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过了。至于娘娘此番回宫,该与不该,娘娘心里早晚会有个答案。那时候,娘娘是选择继续留下,老死冷宫,还是选择出去好好的,也能有个决断。”她说着,退着要出门,只是想到什么,身形顿了一顿,又转了回来道:“只不过到那个时候,皇上又会如何呢?到底是心伤了……”春如说着默默的退了出去。 云千雪心里是说不出的复杂情愫,她顺手摸着那檀木的妆龛,正瞧见里面静静躺着的一块雕有山水花鸟的白玉。她手指轻抚,触手升凉。不禁想起去岁也是春日的某一天,霍延泓拿着这块玉佩,哀求似的与她道: “应了朕,若真有那么一天。你就拿着玉佩去找朕,朕到时,也必定会回心转意。” “朕是皇帝,难免有放不下脸面的时候。只盼着你能懂,体谅朕的不易。偶尔,极偶尔的也向朕低低头。” 云千雪簌簌的落着泪,兀自从床上起身,也不穿鞋。小回子与绿竹急着拦她,可怎么劝也劝不动。她穿着一双单薄的袜子踏过初春寒凉又潮湿的青砖地,那凉意顺着脚心儿直往心口与脑仁儿上钻。可却仍旧不能让她心绪冷静。 云千雪站在冷宫斑驳的朱墙里,一只手细细的抚着那枚皎白晶莹的玉佩,喃喃自语,徘徊自问:“霍延泓,我该进,还是退?”   ☆、第29章 夜半高热为紫穗妹纸的钻石加更 入夜,一轮圆月被乌云悄声掩去了光华。料峭春寒掀起倾香殿的帷幔,钻进了灯火通明的寝室中。内殿里燃着的熏香,带着甜甜香气。 和妃姜子君挺着硕大的肚子,支颐而卧。她面上带着薄薄的香汗,笑眼瞧着云珠与一屋子的宫女兴高采烈的玩儿着投壶。 云珠极有兴致,连着投了四回,全都中了。乐的奔到和妃的身边,指着自己投中的喜滋滋与和妃道:“母妃快看!我都投中了。等下一次宴席上,必定能赢过如意与顾家姑娘,把前次我输的那白玉棋盘给赢回来。” 姜子君撑不住柔柔一笑,捏着帕子为她拭了汗道:“瞧给你乐的!等到下一回,人家要不要将那白玉棋盘当做彩头呢?”云珠在姜子君身边许久,是个乖巧可爱的孩子。只是从前被老嬷嬷带的太过促狭小家子气。“你是父皇的皇长女,该端出些帝姬的架子。那棋盘没了便没了,何必心心念念的惦记。往后总有好的。” 云珠微微低头,一只手攥着袖子,小声道:“那白玉棋盘,是元母妃送给儿臣的。上一回如意在来寻儿臣玩的时候就惦记上了……” 姜子君听她提起云千雪,眉心忍不住一跳,不自觉的叹了口气。 “好端端的,叹气做什么?”此刻,霍延鸿阔步进门。皇帝多日未曾踏足六宫,不想今日竟来了倾香殿。 姜子君柔婉一笑,正要起身。霍延泓快步上前,拦了她一把,顺手将请安的云珠抱在怀里,笑道:“没几日的功夫,云珠又长了。” 姜子君含笑,同霍延泓一道坐在罗汉榻上,轻声道:“帝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过个几天,衣服就要小一圈。” 皇帝将云珠放在膝上,笑呵呵看着她道:“鬼丫头,可又惹你母妃生气了?” 云珠咯咯一笑,那笑声银铃一般,“没有,儿臣一向乖巧听母妃的话!” 霍延泓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父女二人笑在一块儿,让人瞧着十分的赏心悦目。姜子君见皇帝满眼的笑意,知他心绪极好。忍不住小声,缓缓的开口道:“方才云珠说,等下一次宴会上,要把元……云氏送她的白玉棋盘从如意郡主那赢回来。” 霍延泓的神情在片刻间停滞下来,可转瞬,又如没听见过一般,很快的变成唇边的笑意。握着云珠得手,耐声道:“云珠若是喜欢,改日跟着尹航去珍宝阁,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云珠眼睛晶晶亮,兴奋的问道:“父皇可当真。” 姜子君见霍延泓对云千雪的事儿仿若未闻,也不敢再多说,笑吟吟转了话头道:“若是由着她去,非得把皇上的珍宝阁搬空了不可!” 霍延泓听见姜子君此言,竟夸张的哈哈大笑起来。 姜子君瞧着皇帝眼中凝着的沉重笑意,眸光深处,似是有什么挥之不散的浓雾。便忍不住在心里叹息,面上却不敢流露半分。姜子君正思索间,小腹忽然开始阵痛起来。她扶着肚子,呀的叫了一声,面上立即抽搐起来。 霍延泓瞧着,大是紧张的问她道:“怎么?” 姜子君疼的面色发白,一只手紧紧攥着桌角,勉强一笑,安慰霍延泓道:“没什么,许是,许是要临盆了。”霍延泓记着姜子君会在这几日临盆,今日才特意来瞧她,却不想就真让他给撞上了。 皇帝即刻吩咐人去准备,更着人,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叫来了关雎宫。 和妃这边临盆,自是启曌城数年里,最要紧的一件大事。别说关雎宫的宫人严阵以待,便是太医院、内宫局、内侍省的宫人也是如临大敌。 却说冷宫这边,自云千雪失魂落魄的穿着单袜站在红墙边儿发呆回来。便是感染了风寒,一病不起。所幸有春如送来的银钱,让绿竹与小回子两人能上下打点。好歹请了莫无名来瞧了一眼,又开了方子。 可这药石入了口,却是半点儿好转都没有。这一日夜里,云千雪浑身发起高热,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难辨人事。 如此,可急坏了绿竹和小回子。 “主子这会儿发起了高烧,若是不能历时服药退热,只怕由着这样烧下去,身子挨不住。”绿竹一边儿说,一边儿暗自垂泪。 小回子想了想,忙从那匣子里取出一张银票,道:“我再去求一求看守。” 绿竹这才勉强有了主心骨儿,仔细思量着,将小回子的银票收了回来,小声道:“外面那些人都是贪得无厌的东西。不能给这么多,你只拿着这三两碎银子,托请他们去御医院走一趟。” 小回子换了绿竹的银子,急忙跑了出去。绿竹一壁绞了冷水为云千雪擦身子,一壁心慌意乱的等着小回子回来。直过了大半个时辰,小回子才沮丧着折返。瞧见床榻上人事不知的云千雪,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绿竹看的着急,怒道:“都这个时候了,哪儿还有心情嚎。御医呢?” 小回子拿着袖子抹了一把眼睛,道:“那侍卫大哥说,今儿个晚上和妃临盆,御医院的太医,全被皇上招去了关雎宫!” 绿竹如何能信,当即将冷帕丢在铜盆里。那水被帕子扔的从铜盆里飞溅出来,湿了她的前襟。绿竹也不管,拉着小回子往外走,“必定是那个侍卫瞧着咱们出不去,拿了咱们的银钱,装作去请了太医来敷衍。” 小回子哭丧着脸,道:“不会,这侍卫没请到御医,把这银子都还给我了。”他说着,摊开手放在绿竹的眼前。绿竹一愣,哪儿能相信。这后宫里的人一向踩低拜高,进了兜儿里的银子,那就等同是进了肚子里的肉。谁会吐出来?便是当真吐出来,也不是原来那回事儿了。 小回子把银子推给绿竹,流着泪道:“有银子都请不来太医,主子该怎么办啊!” 绿竹哪能轻易作罢,又回屋子里,拿了一只玉镯并着五两银锭子,飞快的跑去了冷宫挨着她们住的院子最近的角门那里。急慌慌的敲了那门,求道:“大哥,外面的侍卫大哥。求求你,我家主子病的人事不知,若是再不请御医来,怕就过不了今晚了。” 须臾,侍卫在门的另一头沉沉的叹了一口气,道:“姑娘,不是我不管。御医都去了关雎宫,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绿竹将那银子和玉镯从门缝儿放在角门的地上,哀哀求道:“大哥,求求你再帮忙去一趟关雎宫。请人报给尹航尹公公,看看他能不能跟皇上求请,允一个御医过来看看。和妃娘娘临盆,里里外外的稳婆、嬷嬷和御医,实在不差那一个。可我们主子却等不得!”绿竹忍着泪,几乎是跪在门口。眼泪顺着两只眼睛往外流。一阵风刮过来,吹得她脸颊生疼。眼睛也极是模糊,什么也瞧不清楚。 隐约间,绿竹从门缝儿里瞧见一双手,胳膊上是侍卫的宝蓝衣袖,袖口上绣着云纹。那一双厚厚的手掌,将门口放着的镯子推了推,道:“这镯子用不着,你既这么说,我便想办法给你试一试。另说,若是瞧不见尹公公又该怎么办?你把能想的法子一气儿都想完了,别三遍、四遍的折腾我。若是被统领瞧见我擅离职守,一个月的俸银就没了!” 绿竹听见这话,历时千恩万谢的跪地。大为感激遇见了好人,便道:“若是寻不得尹公公,就请大哥往颐宁宫去一趟,将冷宫云氏发高热的事儿告诉给春如姑姑。再不成,便请大哥去御药房想想办法,看那边的小太监有没有精通药理的,能给咱们抓一副退热的药回来。事成,咱们还有重谢!” 小回子听着绿竹这番话,跟着连连点头,重复道:“对,重谢,重谢。以后,让我当牛做马也是使得的!” 那侍卫听着有些不耐烦,道:“别这样婆妈,我只是看不过一条人命白白的没了。你们且等着吧,若是办不好,可怪不得我!” 绿竹和小回子得了侍卫这话,忙不迭的应下。绿竹这才重新回去照看云千雪,留着小回子在这里等消息。 云千雪方才在迷迷糊糊之间,听见了小回子的话。方才绿竹与小回子又出去的急,临走忘了关门。冷风从门外灌进来,吹得她又一瞬的清醒。看着绿竹从外面焦急的进来,云千雪勉强打起精神,提醒绿竹道:“没有御医肯来吧?” 绿竹忍着泪,劝云千雪道:“主子宽心吧,和妃今儿个临盆,这才让御医都去了关雎宫。奴婢已经让人去关雎宫通报了。主子与和妃娘娘一向交好,便是看在长贞帝姬那件儿事儿上,也不会不管的。” 云千雪忍不住虚弱的一笑,反问绿竹道:“和妃临盆,哪儿还顾得上我?何况,你与小回子不能踏出冷宫半步。托付的人,又能不能进去内宫呢?” 绿竹被云千雪问的噎住,答不上来。抬手擦了一把眼泪,道:“主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儿的。” 云千雪无力的“嗯”了一声,有些头晕目眩,“绿竹,不碍的。我是倦了,睡一觉就会好的。”   ☆、第30章 如嫔作梗 和妃临盆,又是难产,大半晌也没个动静。关雎宫里里外外的人,便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 这时间,一乘软轿落在关雎宫的仪门外。如嫔扶着花染的手施施然从轿子里走下来。如兰似玉的韶丽面庞升起淡淡的烦色,她抬手拢了拢微微松散的发髻,语不传六耳,“这个时候还没生下来,啧啧,不好呢!” 花染眉心剧烈的一跳,瞧着如嫔眼底泛起淡淡的戾色,周身一冷,小声提醒她道:“小主可不好乱说,若是被旁人听见……” 如嫔微微偏首不悦的睨了花染一眼,落目处,便瞧见有人在轿子旁边鬼鬼祟祟的晃荡。那人就是冷宫的侍卫孙烈。 “是谁在那儿?”如嫔面上带着一丝莫名的恼怒,心里犯着嘀咕,生怕方才自己酸心的话被人听了去。 孙烈一瞧软轿边上站着的宫装妇人,就知道她是住在关雎宫妃嫔。领着他过来小太监轻轻咳了一声,提醒他道:“这是关雎宫的如嫔。” “小人是冷宫的侍卫,孙烈。请如嫔娘娘安康。”孙烈粗壮的声线,让如嫔察觉出他并非是太监。又听他提起冷宫二字,心下隐隐一动,不免上前两步,盯着孙烈细细的打量起来,“冷宫的?” 孙烈垂着手,回道:“是,小人是冷宫的侍卫,想求见……” 如嫔没让孙烈把话说完,匆忙打断了他的话,问道:“冷宫怎么了?” 孙烈入宫当差的时日极短,又是个实心人。自然是主子问他什么,他便答什么。他垂着头,也不敢看如嫔娇滴滴的美丽容颜,规矩的小声回道:“这,冷宫的云氏发高热,想,想请个太医去瞧一瞧。” 如嫔眼波微微一动,低低的哦了一声,似笑非笑,神情怪异的说道:“这样啊。”她话罢,那话音拖得极长。 孙烈忙点头,道:“是,还劳烦如嫔小主行个方便,让人去通报皇上与和妃娘娘一声。” 如嫔听到此处,好似听见了多滑稽的笑话一般,“咯”的一声笑了出来。美目一转,那神情温柔如水,很是动人的美,幽幽道:“这个我可帮不了你!” 孙烈听着软糯的拒绝,身子一震,不自觉得抬头去看如嫔的神情。 如嫔笑靥如花的回视着孙烈,微微眯目,唇角带着好看的弧度,低声,悠扬的说道:“你当真是……好大的狗胆!” 孙烈没想到刚才如嫔那般平易近人,转头竟说了这样的一句话,有些错愕的看着她。 如嫔冷冷一哼,眼角与唇畔还漾着未退散的笑意,道:“如今和妃临盆,正是关键的时候。大胆的奴才,竟敢私闯内宫。若是惊了娘娘,看你有几个狗头够砍!”如嫔说着,回头,眼风凌厉的扫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太监,压低了声音道:“王振,把这个大胆的侍卫与那领路的太监押去内侍省。各打三十板子。让他们张张记性,什么地方是可以踏足的,什么地方是不可以踏足的!” 孙烈原本是一时心软,来替那冷宫里的可怜人跑腿而已。如今竟飞来横祸,有些不解,讷讷的叩头认错道:“请如嫔小主恕罪,冷宫里面,那也是一条人命。救人一命胜造……” 如嫔听着孙烈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向前两步,云履踏在青石地面而上,响起哒哒的敲击声。如嫔芙蓉一般美丽精致的脸孔,此刻泛着狠辣的笑容。如水的眼波,荡过孙烈,声音清凌凌,道:“本宫得劝你一句,闲事莫管。再有下一次,只怕就不是三十个板子这么简单了!”如嫔声音清淡,似是再说很平常的闲话,可是听得孙烈周身一冷。 如嫔再不看他,转身搭着花染的手进了关雎宫。那小太监方才便吓得连连告饶,这会儿见如嫔走了,两人又被拖着往内侍省去。当即埋怨孙烈道:“作死的,我可被你连累惨了!” 孙烈再蠢笨,也立刻明白了如嫔此番,是针对冷宫里的那个人。他紧咬牙根儿,这会儿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想着那侍卫统领提醒他的话:这后宫里的美人儿,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万万不能被搅和进去。到时候,那小命就跟草芥一般,稍一抬手,便被人挫骨扬灰了! 这边小回子急慌慌的等在冷宫门口,可是过了大半晌外面也没有动静。直到门外响起打三更的声,他才听见重重的脚步声。 孙烈是擅离职守,又进了内宫被如嫔责罚,哪儿敢回去惊动旁人。被打了一顿板子,便拖着伤又回来了。小回子听见动静,激动的凑到门口,低声问道:“孙大哥,怎么样了?” “没请来。”孙烈没好气的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想起刚才,如果不是用那些银子贿赂给了执刑的太监,那三十大板,可够自己喝一壶的了! 这会儿绿竹听见院子外面有了动静,也是急匆匆的赶了过来。焦急的问道:“可,可见着尹航公公,请来御医了吗?” 孙烈花了他们的银子,也觉着心虚。降低了声音,有些不自在的说:“没有,不但没见着尹公公,还挨了三十大板。”孙烈说着,忍不住碎碎的埋怨道:“我说,你们主子,之前没少得罪人吧?那如嫔,明摆着就是冲着你们主子的。害的我好心跑腿,还挨了打。那……那银子我先下给不了你们,等过几日,我再还给你们!” 绿竹听着这话在一瞬间绝望了,难不成老天不公,当真不让云千雪过了今夜吗?她也不说话,只是呜呜的哭着。 孙烈听得心里大不舒服,沉沉的吸了一口气,哀哀一叹道:“你们还有没有银子,大不了,我再给你们想想办法。左右,我,还死不了。”孙烈说话的时候有点儿勉强,可他一向是古道热肠,不是那般见死不救的人。 绿竹听着这话,哭的越发汹涌,回身去屋子里取了两个十两的银锭子,道:“只要能救我们主子,这些都给你了!” 孙烈叹了一口气,挣扎着站了起来。小回子与绿竹两人紧紧挨着冷宫破败的角门,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外面终于又有了动静。孙烈从外面将锁打开,推开了门。 角门忽然被打开,绿竹和小回子皆是没反应过来,一个踉跄,两人一起被孙烈的胳膊扶住。 孙烈生的很是高大健壮,却并不会让人有粗苯的感觉。他眉目如剑,初看之下,透着一种极浓烈的正义感。下巴的弧度很好看,刀削一般的俊。他这会儿冷着脸,抬手将三包药并着一个搪瓷的药壶塞给了小回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们往后,可离我远一些吧!” 绿竹喜极而泣,忙从小回子的手里捧过那东西,回去给云千雪煎药,又伺候着她服下。 云千雪盖着两床被子,汗将身上的寝衣里里外外的都打湿了。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身上的高热才终于退去。绿竹与小回子连声道“阿弥陀佛”,又是跪地又是叩头的。 待第二天下午,云千雪似乎是完完全全的康复了。绿竹与小回子这才心有余悸的与云千雪说了昨晚上的事儿。 云千雪听过之后,抿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忍不住感叹道:“那侍卫当真是难得!” 绿竹垂首低低的嗯了一声,“如嫔从中作梗,不但不让孙侍卫通报,还重罚了孙侍卫。她是想着警告孙侍卫,不让他管咱们的事儿。所幸,孙侍卫是天大的好人,最后挨了打,还替主子寻来了治病的药,连着煎药的搪瓷药壶都给带来了,也真够细心的!” “我应该当面谢谢他。”云千雪心存感激的应了,可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件事儿。和妃临盆,进进出出的人必然不少。可如嫔再关雎宫的仪门外折腾了这么大的动静,似乎霍延泓那里也没声响。她心里忍不住一沉,无比冷寒。隐隐想着,他是知道的,还是不知道。 或者,他当真是将从前的那些心思,反手抹平了吧。他,或许不再记挂她了。 “不认识的人,还能这样帮忙搭救。倒是如嫔,主子从前是如何对待她的!呸,良心都让狗给叼了。”小回子越发愤愤不平的叹了一口气,将云千雪低沉的思绪拉了回来。 云千雪淡淡哂笑,话里有话道:“她这样心急,露出了破绽。如此,往后怕是没有安生日子了。” 绿竹与小回子历时明白了云千雪所言,疑惑不定的说道:“难不成,她还敢……”两人说着,相视一眼,都没有往下说下去。 “尾巴掉出来了,哪儿还会给我翻身的机会。斩草要除根,只怕很快就会动手了。”云千雪十分笃定,却似乎半分的忧虑都没有。 此刻,房门哄得一声,忽然被打开。一个嬷嬷并着两个太监从门外大步踏了进来。 那老嬷嬷云千雪等人从未见过。她生着一双细长的吊眼,眉毛淡淡的,一打眼儿瞧过去,竟似没有一般。嘴唇很薄,微微泛着青白。单瞧面目,便晓得是个厉害的人物。 嬷嬷大摇大摆的走到云千雪的跟前,面无表情的打量着她,笑容里多少有些不怀好意,“奴婢是新来的管事,旁人都叫一我声钱姑姑。今儿个过来,是特意来认识认识你……们的。” 云千雪虽是废妃庶人,可进冷宫以来还没有被这样无理对待过。绿竹刚想起身分辨,便被云千雪抬手拦住了。 钱姑姑轻轻一笑,扬着淡淡的眉毛,讥讽的说道:“与前一位管事移交点账的时候,少了两个匣子,四面厢房都搜过了,就差这个院子了。”她话罢,眼睛开始在屋子里四面打量。   ☆、第31章 恶奴查抄 这钱姑姑的言下之意,便是怀疑那东西在云千雪的屋子里。又或者,她根本就是为了云千雪的东西才上门的。 绿竹心里发气,怒冲冲问钱姑姑道:“姑姑说的是什么话?难不成,我们能偷你的钱匣子不成?!” 钱姑姑眉梢一扬,冷笑着说:“搜过就知道了!” 绿竹与小回子两个也想到这些人心怀不轨,哪儿能由着她搜出来。当即起身拦住了钱姑姑的去路道:“不许搜!” 钱姑姑立着眼睛瞪向跟着的两个太监,尖声说道:“还傻站着做什么,给我拦住她们两个。” 云千雪最清楚眼下的情势,她被废入冷宫已经是庶人。这冷宫的掌事,便足够捏着她的生死了。如今她们要搜屋子,就算她们三个拼死反抗,只怕也没有半点儿法子。到最后不晓得钱姑姑会以什么样的罪名,来折磨他们。她如此想着,扬声阻了绿竹与小回子道:“不用拦着,姑姑既要搜,让她搜便是!” 绿竹与小回子心有不甘,低低的唤了云千雪一声。云千雪神情极为坚决,沉着脸,直视着钱姑姑道:“姑姑既然笃定,那便搜吧。” 钱姑姑薄唇一牵,得意的笑起来。“还是云氏有眼色。”她说着,便与那两个太监一起去翻找屋子里的行李。衣裳裙袄被扔的四下皆是,很快,钱姑姑便在云千雪箱子的下面找到了三个匣子。她心里一冷,极是懊悔,心想,若是早知道这屋子里有三个匣子,她刚才就应该与云千雪说三个。如今倒是花了眼,不晓得该如何抉择了。 “还真在这!”钱姑姑转身,面上带着恶狠狠的笑意,微微抿唇,讥讽的说道:“这东西,该怎么说?难怪这两个狗奴才拦着不让搜,原来是心虚了!” 绿竹瞧见钱姑姑眼里贪得无厌的神情,在心里大是恼恨,反驳道:“那原本就是我们主子的东西,你怎敢如此颠倒是非黑白!” 钱姑姑笑的极为奸诈,转头问跟着的两个太监道:“你们瞧瞧,这是不是之前那个管事扣着的匣子。” 两个太监全是钱姑姑的人,得了钱姑姑的话,如何能说不是。当即连连点头,应了下来。 小回子咬牙,恨恨道:“胡说,那匣子明明是……” “这里有三个匣子,哪两个是你的呢?”云千雪并没有让小回子把话说完,而是拨了拨耳边银质的流苏耳坠子,神情沉肃,一双眼睛,如古井一般漆黑幽深,让人瞧着,浑身不由一颤。 钱姑姑从没瞧见过这样幽沉的神情,心里没来由的一慌,却还是强自镇静,看着那三个匣子,挑了那个一圈儿宝石镶嵌的匣子,说道:“这个,还有这个。”她话落,将那个最精致的匣子留下,又挑了一个最沉的匣子。 云千雪轻轻一笑,又反问钱姑姑一句,“可说准了?” 钱姑姑打量着云千雪的神情,心想着,那孙烈得了两锭十两的银子,必定是因为云千雪藏着私房钱呢。左右肯定都在这匣子里。只不过她一时起了贪念,让金银糊住了眼睛,没细细的思量,这里面或许会有云千雪的首饰。 云千雪带着疏离又得体的微笑,起身走到了钱姑姑身边,不容置疑的伸手,钱姑姑瞧着她冷若冰霜的眸子,下意识的,便将手里匣子递了出去。云千雪打开,那匣子里面满满当当的金、银、宝石、玉质的钗饰,一瞧,便知道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钱姑姑心道一声不好,便听云千雪笑吟吟的问道:“姑姑,这匣子里的东西是从前皇上赐给我的,每一件在内侍省里都有记档,一查便会知道。”云千雪虽是这样说,可心里虚的很。如今钱姑姑管着冷宫,那自是一手遮天。若是她强行将那些东西占为己有,她们几人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何况春如送进来的这些,都是霍延泓私下里给她的,别说是记档,便是有好些东西,贴身的人也不见得知道的。 钱姑姑被云千雪笑的有些不自在,暗自啐了一口。指着那边的匣子道:“我眼花看错了,是那个!” 云千雪清清淡淡的一笑,回身将那装着首饰的匣子收回递给绿竹。捧了另一个匣子,道:“钱姑姑,这两个匣子是怎么到我的屋子里的?” 钱姑姑冷着一张脸,被云千雪这样看的全身发毛,没好气的勉强说道:“这,之前的人藏在这屋子里的,跟你们没有关系。”她话罢,瞪了云千雪与绿竹、小回子一眼,转身抱着两个钱匣子,灰头土脸的走了。 绿竹眼睁睁瞧着钱姑姑出门,恨得牙痒痒,“主子,”她开口,也晓得云千雪的无奈,却还是忍不住嗫嚅的说:“怎么让她们把匣子抱走了!” 云千雪闭目,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小回子迅速的将门关上,低低道:“该死的。”云千雪听着这话,也不言语,静声静气的从匣子里将霍延泓送给她的那块玉佩握在手里,摸了良久,终于小心翼翼的配在了腰间。 绿竹哀声道:“主子。” 云千雪抬头,大是疲惫的问他二人道:“钱姑姑来势汹汹,你们以为是来查抄搜刮钱财这么简单么?” 绿竹与小回子齐齐的看向云千雪,便听云千雪幽幽道:“只怕是背后有人交代,要给我好看才是!”她说着,一只手撑着脸颊,看着微微撬开一点儿缝的窗子,一丝阳光透进来。 小回子闻言,满腹疑团,“主子,她是怎么知道咱们屋子里有匣子的。” 云千雪沉吟着,缓缓开口道:“猜的。昨个儿你给了孙烈银钱,孙烈在关雎宫外又折腾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今日冷宫的侍卫与太监、嬷嬷如何能不知道咱们屋子里有银子?她猜到咱们屋子里有银匣子,便是没有,她搜着了银钱,自也会说咱们偷了钱,扔了盒子。” 绿竹掩唇,缓了半晌才勉强说道:“那,她怎么这样轻易的就走了。” 云千雪手指敲击着那匣子的盖,“笃笃”的声音在静谧的屋子里穿梭。她清冷一笑,道:“错拿了这妆奁的匣子,她便已经心虚。又听见我说那些东西都是记档的。她这种在冷宫沉浮多年的人精子,难免要多想一些。废入冷宫的庶人,御前怎么会将记档的东西让她带进来?她心有忌惮,被我暂时震慑住,才草草作罢。若非如此,我只怕今儿个她是想让你们两个去了一个。” 绿竹气的双手发抖,咬牙切齿的说道:“如今咱们都已经入了冷宫,她们何至于如此赶尽杀绝。” 云千雪讥诮的笑起来,“便是因为入了冷宫,才要一个个赶尽杀绝。咱们三个人若是一气儿都除去,动静太大。如今便是一个一个来!这钱姑姑今儿个唱的这一出戏没有成,只怕明日、后日,还会紧跟着一桩一桩的来!” 小回子有些发慌,颤颤巍巍的问云千雪道:“那,那主子,咱们该怎么办?” 云千雪心里发冷,更是自胸口涌起这些年都从未有过的,无边恨意。她原本心存一丝仁念,想要寻出害死苏家的真凶,一直未曾真正的狠下心肠动手。如今她却瞧清了,若是自己再这般心存侥幸,优柔寡断。自己非要被这些人生吞活剥了才算完。 “如今,咱们也只能以静制动。你们两个平日里小心一些,饮食上,务必谨慎细致,多盯着一点儿。”云千雪一壁想着,一壁叮嘱绿竹与小回子二人。 二人晓得这会儿是非常时期,多少人巴望着她们三人葬身冷宫。正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候。听着云千雪的话,默默的记在心里,如临大敌一般。 “那孙侍卫,咱们还要指望着他。如今在咱们都出不去,唯有从他那得些消息。”云千雪暗自思虑着,语气里却不大笃定。 小回子也有些犹豫的说道:“咱们如今没有了银子,还拿什么打点。如嫔如此警告,只怕那孙烈,未必肯再帮咱们了。” 绿竹却不以为然,摇头否了小回子的话,神情坚定的说道:“孙侍卫是好人,咱们当真有难,他必定不会见死不救的。否则,你说上一次他都已经被如嫔打了板子,直接推了便是,怎么会再帮咱们想办法呢?” 小回子琢磨了一番,虽是不能完全赞同,但是如今也唯有指望着孙烈帮忙。“再不然,还有这一匣子的金银珠翠。咱们拿出一些,托孙烈从宫外换些银子回来!” 云千雪未知可否,呆呆的看着门口,一只手忍不住紧紧攥拳。 绿竹瞧在眼里,忍不住心酸悲切的说道:“可惜春如姑姑攒了这么多年的体己钱。如今进了这些人的狗肚子,不消几日,怕是全都没了!” 云千雪兀自摇头,咬牙,那话便似从牙缝儿里挤出来的一样,“吃下去的东西,总会有一日,让她都吐出来。”   ☆、第32章 零碎折磨 入夜,宫外响起一更的更鼓声。由远及近,又从近至远。棠梨宫中豢养的夜莺,“咿呀”名叫的声音像极了歌女时而婉转,时而高亢的晚歌。 钱姑姑自廊下经过,瞧了一眼关在笼子里的褐色鸟儿,恭维的与引着她进门的燕云道:“娘娘宫里的鸟儿都这样精致好看!” 燕云面无表情的瞥了她一眼,一语未发。进了内殿,让她侯了一会儿,很快便出来请了钱姑姑进门。 钱姑姑怀里抱着的东西正是从云千雪屋子里搜出来的匣子,得了燕云的话,满是褶子的老脸堆笑踏进了内殿。她恭敬的向嘉妃行过礼,把怀里的盒子转首递给了燕云,带着几分谄媚道:“娘娘,这是云氏私藏的全部银钱。” 温意筎带着镂金护甲的手指被烛火照的细长,轻轻一挥,燕云便将那两个匣子摆在了她的面前,翻开盖子。温意筎伸出两只手指轻轻夹起那十数张银票,讥诮的翻了翻,冷然道:“她哪儿来的这么多银钱?” 钱姑姑弓着身子,小心恭谨的回禀道:“不止这些,那云氏的屋子里还有个宝匣子,里面装的都是御赐的东西。奴婢瞧着,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温意筎闻言,立时忍不住狐疑的扬了扬细长的眉毛,道:“御赐的东西?” 钱姑姑低眉顺眼的颔首,连声道:“还是记过档的,”她说着,偷眼瞧着温意筎,声音压得低低的,颇有顾虑的说:“奴婢寻思,那云氏当日忽然被废入冷宫,哪儿有功夫收拾东西带过来。可今儿个搜查完,瞧那云氏的东西,其中宫装首饰一样不差。就算有从前的宫人给她送进去,可那些记档的宝贝,原本,应该跟着封在长乐宫的。怎么会送进冷宫?” 温意筎眉心一颤,紧紧的揪在一起,垂眸思虑,半晌也没个回应。若非皇帝默许,那记档的宝贝是怎么送进冷宫的? 钱姑姑小心的打量着温意筎的神色,又叙叙的道:“如嫔罚的那侍卫,原本是要被冷宫的侍卫统领给打发出去的。可这两日出了一件怪事儿,那侍卫统领出宫的时候,被查出私藏宫里的宝贝,让雍德门的侍卫给扣了下来……” 温意筎水葱一样的手指按在跳动的眉心上,有些惶惑的问钱姑姑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钱姑姑微微抿唇,不敢遗漏半句,悉数回给嘉妃:“奴婢四日之前去查抄云氏的厢房,那侍卫统领被抓,也就是大前日的事儿。” 温意筎想了一想,安慰自己一般,清淡的说道:“这些个侍卫,平日里勾连宫女太监,人人都干过偷鸡摸狗的事儿,如今被抓了现行,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钱姑姑得了这话,连连应和,“可不是,奴婢也觉着正是这么一回事儿。”钱姑姑微微一顿,眯着眼睛,提醒她道:“奴婢心觉,云氏留不得呢。” 温意筎也正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如今刚刚歇了风头,她实在怕再因为自己一时急躁,弄巧成拙。沉吟了半晌,才回钱姑姑的话道:“本宫再细细的想一想,你先回去。若有什么不对的,随时回禀给本宫。” 钱姑姑点头哈腰的应下,眼梢不由连连瞥向那两个钱匣子。温意筎瞧着,不屑的侧过脸,一边起身,一边与燕云道:“这点东西让钱姑姑带回去吧,本宫倦了,你替本宫送一送。” 钱姑姑自是千恩万谢的向嘉妃告了退,心满意足的出了撷芳殿。钱姑姑得了嘉妃的好处,嘉妃有言不能轻举妄动,她就变着法子的寻借口去折腾云千雪主仆三人。 云千雪身子虚,又是病体,一连五、六日下来,越发熬得羸弱。眼看云千雪原本丰润的脸颊慢慢凹下来,绿竹与小回子瞧在眼里,是心急不已。可她们现下的三餐食不果腹。送来的饭菜不是冷的便是馊的,若是不想饿着,吃下去就是半日的上吐下泻。 云千雪浑身乏力,成日多半是歪在床榻上,很少动弹。 这一晚,云千雪与绿竹两人坐在灯下缝制绣品。这些绢子是钱姑姑让人送过来的,说是冷宫里的分例有限,若是她们不将帕子绣出来,再别想吃东西。 绿竹一边绣着绢子,眼泪一边断了线一样,扑簌着自眼中落下,滴在帕子上,浸湿了一朵俏丽的芍药。“这冷宫里有多少人,难不成那些疯癫了的,她也能叫她们缝补来换吃食吗?” 云千雪绣的并不认真,比起绿竹,她绣那一方帕子的神态,似乎只是无聊打发时间罢了。她听绿竹这样说,当即停了手,按住绿竹的手道:“不必绣了。” 绿竹抬眼,有些讶异的看着云千雪。瞧着她憔悴苍白的脸孔,绿竹心里越发酸楚,哽咽道:“不,得绣。奴婢与小回子都不要紧,可主子却挨不住。”她说着,又认真的,极快的在帕子上穿针引线。云千雪抬手,勉强提起力气压住绿竹的手道:“钱姑姑这样的人,你若真应着她指给你的路走。她接下来便会变本加厉。何况入口的东西,如今咱们是万万不能再让钱姑姑的人经手了!” 绿竹有些绝望的看着云千雪,颓然道:“可,还有什么法子。这冷宫里里外外,除去守在门口的侍卫,全是钱姑姑的人。”绿竹语气一梗,似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儿,很快,便戛然而止。紧紧的咬着唇,不敢再多说什么。 云千雪瞧着她的神情,道:“怎么?” 绿竹一只手抵着唇,连连摇头。 “都到了这个份儿上,有什么话还要藏着掖着呢?是什么事儿,让你怕成这样?”云千雪眉心紧蹙,关切的盯着绿竹。 绿竹嘴唇有些发白,颤颤道:“奴婢前些日子听说,之前,之前冷宫里的宫妃,有饿极了的,竟然,竟……吃了自己的手足。”绿竹话落,眼神中流露出凄惶与崩溃的神情。推开云千雪的手道:“如今一切吃食都攥在钱姑姑的手里,便是连请医官的事儿,也要经过她。” 云千雪手下极用力,一把按住了绿竹的手,将那帕子抢过来,狠狠的丢了出去,“你若真怕了,便由着她予取予求。” 绿竹哇的一下,失声痛哭,“那该怎么办!主子,咱们又该怎么办?” 云千雪背对着烛台,火光明灭间,让人看不清她的脸,她声音清凌凌的,半分惊惧与惶惑都没有,是那种令人害怕的冷静,“我自有主意。” 这时候,小回子急匆匆的自外面进来,乐的上气不接下气,欣喜的与云千雪道:“主子,今儿个是孙侍卫当差,孙侍卫、他就在角门那呢!” 云千雪沉沉的呼出一口气,心里大安。这些日子她按兵不动,等的就是孙烈。 第二日晨起,天刚微明,厢房的门便被叩响了。可屋里面极是静谧,敲门声响了大半天,小回子才从里面将门打开。 来的宫女是钱姑姑的干女儿翠月,她生的圆圆脸儿。细长的眼睛,有三分像钱姑姑。她随着钱姑姑进了冷宫,背地里没少帮着钱姑姑祸害冷宫里的妃嫔。对云千雪与绿竹、小回子三人,便更不必说了。 她瞧见小回子睡眼惺忪的应了门,一把推开了小回子,大摇大摆的进了云千雪的屋子。云千雪钗环整齐的坐在床榻上,正捧着一卷佛经看。那佛经还是前次春如来冷宫时太后让春如带来给她的。 翠月见云千雪从容清淡的神情,便是心生厌烦,还没等说话,就看见了昨晚上被云千雪扔在地上的绢子。原本该绣的整整齐齐的十个帕子,此刻只有一部分描的花样,其中有两个只绣了半幅,落在地上沾了尘土。 翠月瞧见这幅情景,立时气不打一处来。但她也不敢与云千雪当面冲突,只得走上前去,将那帕子一一捡起来。 绿竹这会儿正静静的站在云千雪的身边,自翠月进门,她没看见一样,瞧也未瞧翠月一眼。翠月满腔的怒气不能对云千雪发作,便转了身与绿竹道:“昨儿个给你脸,好好的让你绣帕子,你倒是不领情。也罢,我这就回给钱姑姑,”翠月说着,眼梢不自觉的飘向云千雪,道:“有些人呐,还以为是宫里的主子娘娘呢!冷宫可不是寅吃卯粮的地方,不想着自食其力,往后就继续吃馊饭馊食吧。当真是给脸不要脸!” 云千雪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佛经,似是没听见翠月这话。绿竹也不气,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与翠月道:“翠月姑娘说的是,这冷宫不比外面。自己的日子,还要自己过。我们主子也晓得钱姑姑与翠月姑娘不容易,所以往后咱们院子里,就不必翠月姑娘与钱姑姑操心了。” 翠月似是没听懂绿竹的话一般,怔怔半晌,道:“什么?” 小回子笑嘻嘻的重复了一遍绿竹方才的那番话道:“往后咱们院子里,不必翠月姑娘与钱姑姑操心。咱们、自己过日子!” 翠月定定看着云千雪,似是听到了多震惊的事儿一般,有些回不过神。她心里难免要泛着合计,这自己过日子是怎么说的呢?她们的银钱,不是都被干娘收走了吗? “翠月姑娘若是做不得主,就请钱姑姑来吧。”绿竹微微一笑,善意的提醒翠月。 翠月这才咬牙,瞪了几人一眼,拿着手里的素绢子,转头出了厢房的门。   ☆、第33章 见招拆招 很快,钱姑姑便被翠月引着到了云千雪的院子。她一张脸拉的老长,进了屋,见云千雪悠闲的捧着一卷佛经在手,冷冷的哼了一声。 云千雪仍旧细细的看着手中的经卷,但做未闻。 绿竹与小回子都陪侍在云千雪的身边,将钱姑姑与翠月两人隔在门口。 钱姑姑弹了弹袖口上的灰,嗤的一笑,道:“姑娘好志气!” 绿竹往日对钱姑姑与翠月两人,多数时间都是吹眉瞪眼,总没个好脸色。如今迎着钱姑姑的话,客气的一笑,竟然有几分尊重的意思,“钱姑姑您也不容易,这冷宫的分例原本就少,姑姑的钱匣子里能有多少银钱呢?”绿竹这话,是讽刺钱姑姑之前来院子里查抄银钱的事儿。 钱姑姑脸颊微微抽搐,心想着,若当真让她们将平日里的饮食握在手里,来日动起手怕是要费劲的。可又实在拉不下老脸,勉强一笑,提醒绿竹道:“你们都是些没有分例的人,自食其力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我给你们的那些素绢子,也是好心想着让你们自己贴补,吃点儿好的。姑娘何必这么不识抬举?咱们都是不容易,各……” 云千雪放开了手里的佛经,落在桌子上“哒”的一声响。惊得钱姑姑与翠月两人齐齐的一颤。她抬眸浅淡一笑,反问钱姑姑道:“我是一个庶人,自然没有分例。可绿竹与小回子两个怎么会没有呢?她们还是宫里的宫人,当着宫里的差呢。” 钱姑姑脸上一僵,没话来回驳云千雪。自绿竹与小回子进冷宫之后,还没足月。前两日刚刚发下例银,如数都进了钱姑姑的口袋。如今云千雪遽然提起,她当然不乐。立时有些不自觉的拢着袖口,胡搅蛮缠的说道:“既然是当差的宫人,想要那例银,就得干活。小回子与绿竹两个人,成日……” 云千雪扬眉,清淡的一笑。眸中带着寒色,冷冰冰的让人望着不由怯怯。“这两个人是我的宫人,如今跟着我入冷宫,无论是皇上还是太后,都没有说旁的话。她们干不干活,与钱姑姑你也无甚关系。” 钱姑姑被云千雪这一番揶揄,心里暗自恼恨。绿竹瞧着,极是解气的一笑,道:“往后咱们不劳姑姑操心,一切都由咱们自己自生自灭。省了咱们三个吃白饭,姑姑可得好好伺候别的院子里的太妃、太嫔。” 云千雪说着,重新捧起那册书卷在手,曼声道:“小回子,好好送钱姑姑出去。” 钱姑姑被这主仆二人连连抢白,气的一跺脚,转身领着翠月走了。 绿竹朝着出去的背影微微撇嘴,向云千雪道:“孙侍卫当真是及时雨,解了咱们眼前的一个大难!” 云千雪放下手,修长的十指落在书卷的扉页上,却有些笑不出来,“眼前的难题算是暂时渡过了,可这钱姑姑,到底是个麻烦。” 绿竹想起昨日的事儿,忍不住问云千雪道:“主子早就算好了,孙大哥昨日当值,并且能答应咱们,往春如姑姑那里传话?” 云千雪淡淡含笑,兀自摇头道:“我又不是神仙,能掐会算的。就算昨日不是他,我也会尽力求别人帮忙的。” 绿竹亦发糊涂的问她道:“央求别人?” 云千雪点头,“咱们还有一匣子的珠宝首饰,哪儿有买通不了的人?只不过到底让咱们等着了孙侍卫,也算是老天没有为难咱们。他,”云千雪一顿,似是在琢磨什么,半晌,才缓缓说道:“当真是个大好人。” “那主子又怎么猜到,钱姑姑会让咱们绣帕子来换吃食的?” 云千雪笑道:“我只是想,钱姑姑是别人特意安在冷宫里的。哪儿会用这样低劣的手段来虐待咱们?到时候若当真怪罪下来,自然是麻烦多多。那她用这个法子,只怕是留有后手。先给咱们送馊食,是想要饿着咱们,让你知道她的厉害。后又给你送来帕子,美其名曰自食其力,只怕是障眼法而已。等到你饿得七荤八素,她就是送毒药来,你也会欢天喜地的吃进嘴里。因为,饿怕了。” 绿竹听着云千雪冷幽的话语,忍不住浑身一颤。 云千雪嘴角轻牵,“当然,她也不会那么傻的下砒霜。约摸着是查不出的慢性毒药,到时候咱们是体力不支暴毙的,与她又有什么相干呢?”云千雪抬手,微微揉了揉脑仁儿,道:“她这样的人,无论你是顺着她还是逆着她都没什么好下场。另一则,如今她着了脑,越发等不及的要向咱们下手。咱们断了她一个最好的法子,她便会再寻另一个法子来害咱们。你和小回子,越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绿竹忙颔首应下,再没多问旁的。 到了午膳时分,春如果然上门了。她提了两篮子的食盒进门,刚瞧见云千雪那张瘦削的脸,眼泪便不由在眼睛里打转儿。绿竹委屈了这么些天,如今瞧见春如,便似瞧见久未谋面的亲人一般,噼里啪啦掉着泪。 云千雪勉力一笑,拉了春如坐下,道:“日子原本就不好过,别每每见面,都这样心酸模样,心里怪难受的。”她说着,含笑亲自动手打开了食盒。 春如也忙将乘着饭菜的碗碟全都放在桌上,为云千雪布膳。 “奴婢听说主子这些日子都没有好好用过什么,所以带的都是清淡的饭菜。先用点儿燕丝粳米粥暖暖胃,这桂花鸭都是拆了骨头压成肉泥的,活了桂花包着荷叶三蒸三煮,一点儿也不油腻,给主子补补身子……”春如说着,在小桌儿上摆了三碟四碗。 云千雪捧了一碗粳米粥在手,又让绿竹与小回子两人同坐。这才安心的舀了一口粥吹凉了送进嘴里。绿竹与小回子也是饿极了,先捡了最管饱的点心吃。 “主子,今年选秀的秀女都入宫了。再过半个月,就殿选了。”春如一边给云千雪夹着菜,一边打量着云千雪的神情。 云千雪不过淡淡的嗯了一声,恍若未闻的吃着饭菜。倒是绿竹与小回子都停了手,眼神里有一些不安。 “奴婢在颐宁宫里听见皇上说,说……”春如幽幽一叹,脸色越发难看,“过了四月,要去木兰围场。” 云千雪拿着羹匙的手下意识的一滞,很快,便又重新搅动着粥,往嘴里送进去。 绿竹与小回子皆是紧张不已,向春如询问道:“若是,若是皇上走了。那,咱们主子要怎么办?” 春如深看了一眼云千雪,便见云千雪缓缓的抬首,对着春如温然一笑,岔道:“和妃诞下的是个皇子还是帝姬?” 春如心里着急,可也晓得云千雪的脾气,不敢再说旁的,回答她道:“是皇子,和妃已经晋为和敬夫人,等出了月子,赐协理六宫之权。” 云千雪似是很替和妃高兴的模样,连连点头,喜道:“和妃这样好心的人,自然要有好报的!” 绿竹鼻尖儿发酸,忍不住怯怯的说道:“主子也是好心人,也该有个好报的。” 小回子立时捅了捅绿竹的手肘,提醒她道:“自然是好心好报,如今不是不报,不过是时候未到。” 云千雪也不理他们两个,而是继续问春如道:“太后的身子还好?” 春如垂着眼眸道:“好,太后身子一向康健,无病无灾的。奴婢今天去尚宫局替主子打点,也是太后默许了的。尚食局的人,都是曲尚侍提拔的老人,曲尚侍又一直很得端敏皇后的照拂。所以,往后在吃食上,主子全可以放心的。至于那钱姑姑,她从前是宫正司的管事。那磨人的手段,是层出不穷的。主子可千万小心提防。” 云千雪放下碗筷,原本要说些什么,可嘴唇微微开合,却到底也没有说出来。 春如似是会意一般,立时道:“皇上这些日子往和妃那边去的时候最勤,多半是去看小皇子与帝姬的。至于其它的妃嫔,都是雨露均沾,没有能常在跟前儿的人。奴婢听说,青州那边闹了水患,前朝又逢科考舞弊案,成日也没个消停。”春如语顿,抬头看着云千雪淡淡的神情,叹道:“皇上这几日,消瘦了。” 云千雪似是没听见春如的话一般,抬手夹起一个素丸子,放在嘴里。可刚入了口,竟觉着有些食之无味,味同嚼蜡。 春如便起身,道:“奴婢出来久了,太后交代午膳后便回颐宁宫。往后得着空闲,奴婢还会再来看主子的。今儿个下午,奴婢已经打点好,让莫大人来瞧娘娘了。” 云千雪低低的嗯了一声,小回子与绿竹两人便起身去送春如。 春如走后不久,莫无名果然来给云千雪请平安脉。期间,自是一番叙旧唏嘘的话不提。 却说莫无名从冷宫离开后,等到宫门快落锁,他急着出宫的时候,御前的宫人竟来传他去建章宫。原本皇上龙体,一向是御医院的院判调理。如今忽然请莫无名过去,实在让他奇怪不已。 莫无名匆匆到了太极殿,皇帝也不急着叫他。 等到月上柳梢,掌了灯,皇帝似乎才想起来还有个御医候在偏殿,这才招莫无名进殿。   ☆、第34章 春莺入园推荐满500加更 莫无名规规矩矩的进门,道了万岁。 霍延泓正疲惫的靠坐在宽大的宝座上,他一只手转着白玉扳指。眼窝有些凹陷乌青,整个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起来吧。”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喑哑。坐直了身子,纵然神情温和,却充满了帝王的威仪。 莫无名恭敬的低垂着头,缓缓站起来,正预备从药箱里取出脉枕,却听霍延泓道:“不必诊脉,朕这两日喉咙发干,没什么大碍。” 莫无名对霍延泓这番举动很是诧异,有些不知所措的接道:“是,春日燥邪伤人,最易鼻干燥、咽干口渴、干咳,皇上若是觉着喉咙不适,需多饮水,也可在每日的茶中多加一些祛邪火的药材。如甘草或是桔梗为宜。” 霍延泓点了点头,忽然静默下来。莫无名见状,也不敢贸贸然的说话。只垂首站在皇帝的面前,等着他的吩咐。 宽阔的太极殿里,铜壶滴漏“滴滴答答”的声音,穿过夜晚的静谧。霍延泓似是在想着什么,直过了半晌,才忽然开口问道:“今儿个去了冷宫。” 莫无名方才便隐隐觉着皇帝招他来是为了云千雪,如今听见皇帝开口,便越发笃定,也不等皇帝深问,极有眼色的开口回禀道:“冷宫里的云氏身上不适,微臣去为她诊脉。云氏身虚体弱,脾胃失和。又逢春燥邪火,病的不轻。”莫无名刻意将云千雪的身子说的病弱不堪,其实原本不过是因为饿了许久,好好调理一番也就罢了。他这样说着,不禁偷眼去看霍延泓的神情。 皇帝阴晴不定的打量着莫无名,并没有旁的表现。极为缓慢的抬手挥了挥,让莫无名退出去。莫无名瞧不出皇帝的意思,却也不能不恭敬的垂首,跪安。他刚刚跪地,便听霍延泓声音淡淡的,道:“你既是医者,自然要对病人有始有终。往后你,可去冷宫请脉。侍卫不会拦你。” 莫无名得了皇帝这话,立时恭恭敬敬的应了,缓缓退了出去。 霍延泓见人走了,也跟着起身。尹航陪在他身侧,恭敬的问道:“皇上今儿晚上往哪儿去,还是翻牌子?” 皇帝静默的站了一瞬,才乏累的开口,似乎打不起什么精神,缓慢的说道:“不用了,朕去颐宁宫瞧瞧太后。” 尹航看着皇帝憔悴瘦削的下颌,随他走了半晌,忍不住小声说道:“皇上若是不落忍,就恕了元……恕了云氏从冷宫出来吧。” 霍延泓身形一滞,刀削一般的俊朗眉峰紧紧拧成一团。却没立时与尹航说话,而是快步的往殿外走。等走到殿外,忽然一顿,回身瞧着跟在身后的尹航。眼眸中带着阴霾,其中还有流转的怒气。看的尹航大惊失色,立时跪地。 紫金的盘龙常服被拢在阴影里,十分的晦暗,霍延泓逆着宫灯的光亮矗立,让人瞧不清他此刻面上的神情。只听他声音幽沉冷冽的说道:“朕必然能抹去那么一个不值的人,彻彻底底的。”他说完话,拂袖而去。 尹航没得允,便也不敢起身,只得跪在太极殿的台阶上,瞧着皇帝远去的背影,不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天授五年的四月初,春风吹绿了太液池的两岸。杨柳依依,抽了鹅黄的嫩芽葳蕤繁茂,如坠地的云霞。熏风一过,摇曳生姿。鲜花吐芳,端的是缤纷色彩,艳丽怡人。 云千雪坐在冷宫的石凳上,见宫墙外的柳树枝,如千万条碧绿的宫绦一般,袅袅婷婷的被风吹进宫墙里,随着那春风而来的,是一段清朗悦耳的歌声:“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这是一群女子软软甜甜的声音,其中掺着些吴地口音。似是出谷的黄莺,透着婉转柔媚的气息。 绿竹敲打着晒在院子里的棉被,将将盖住了宫墙外的歌声。 “这冷宫边儿上一向无人,怎么会有歌声?”云千雪眉心微蹙,轻轻的问绿竹。 绿竹想了想,道:“奴婢听着,好像是从永巷那边传过来的。”她说着,微微语顿,小心的打量着云千雪的神情,缓声道:“应该是、刚入宫的秀女吧?” 云千雪心中一跳,沉沉的呼了一口气。面无表情的站起,转身进了屋子。 冷宫的厢房常年阴湿,常常让云千雪觉着这屋子里的一切东西,连同着她自己都已经发霉了。 窗外阳光极静谧晴好,倒是越发显得她心绪烦乱。便索性,将屋子里的经书一道拿出去晾晒。绿竹做完手头的活儿,也来帮着云千雪。 主仆二人正闲闲的叙着话,便瞧见自墙头的另一边,飘然而下一只明艳的鸳鸯风筝。断了线,直接坠在了云千雪的院子里。 绿竹正预备去捡,却瞧见一个宫女装束的女子,她俯身,伸出白皙素净的手拾起那风筝。 云千雪自入冷宫之后,除去钱姑姑与翠月并着几个常跟着她们的太监之外,还未见过寻常的宫人。这宫女生的白皙文静,一双杏目很有韵致。静静的拿着那风筝走过来,浑身上下都透着空谷幽兰的气质。 宫女上前两步,恭敬的福了福身道:“奴婢是新来冷宫的李香薷,这风筝,该是新晋入宫的秀女放出来的。” 云千雪已是庶人,许久没有被人这样恭谨的对待过。她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李香薷,那种沉稳恬淡如芝如兰的气质,为这个寻常的宫女,罩上了一层清冷而难以明说的神秘感。 这时间院子外吵嚷了起来,很快,两个身着明丽宫装的女子从院子外进来。跟着她们的是冷宫的守卫,其中为首的一人瞧见李香薷手里的风筝,咯的一声娇笑出来,指着那风筝转头与跟着进门的侍卫道:“我没有匡你吧!你瞧,那是不是风筝……”她说着,抬头去看李香薷。顷刻,那清朗的笑意,在瞧见李香薷幽兰一般恬静的脸孔时,竟是愣了一愣。 云千雪静静的坐在一边瞧着,从那秀女的脸上,抓住了一丝惊诧、甚至在转瞬即逝的尴尬中,还有几分惶恐的意味。但是很快的,那秀女若无其事的一笑。秀气的黛眉一扬,带着些高傲道:“这是我的风筝,你还给我。” 李香薷也是陷入了一瞬间的怔忪中,听见她说话也没动弹。跟在那秀女身后的另一人,有些怯怯的拉了拉她的衣角,抱怨道:“我就说过,这风筝咱们不要了。你偏偏要进来寻,咱们快走吧青黛,这冷宫,又阴又冷的。”她话落,一双波光潋滟的美目落在静坐的云千雪身上,缩了缩脖子,道:“快走吧!” “两位小主安康,这风筝还给两位小主。平日里还是别往冷宫这边来的好,擅自进冷宫,是不合规矩的事儿呢!”李香薷恭敬的一笑,极是善意的提醒她二人。 那被唤作青黛的女子快步的进前,从李香薷的手里夺回风筝,似乎十分心急要离开这里的样子。另外一秀女俏皮的吐了吐舌头,天真无邪的一笑,“是,我们听姑姑说,冷宫附近鲜少有人走动。在储秀宫闷得不行,才想往这边来走走,下一次不会了。” 她话未说完,便被沈青黛拉着飞快的出了冷宫。这三人一言一语,似乎都没有瞧见云千雪一般。待两个“不速之客”离开后,李香薷才回身,对着云千雪与绿竹两人笑了笑,道:“翠月姐姐说绿竹姑娘上一回画的花样子极好,今儿个让奴婢过来,请绿竹姑娘去一趟钱姑姑那边,描画几个花样子。” 绿竹听了她的来意,神色有些凝重。连云千雪,也在细细的思虑,没有立刻开口答她。 李香薷有些局促的绞着手指,面上流露出为难的神情道:“不会耽误绿竹姑娘很久的,去一去便回,不过是画一个花样子。若是,若是……”她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云千雪,思虑了半天,才迟疑的说道:“若是小主不放心,是奴婢来接绿竹姑娘走,必定再安安稳稳的送绿竹姑娘回来。” 云千雪微微沉吟,觉着今日翠月与钱姑姑必定有另外一番打算。当即含笑点头,回身小声的叮嘱绿竹道:“你且去吧,一会儿小回子打了水回来,我立刻让他去那里等着你。若是有什么,万万不可硬拼,先敷衍过去,保全自己最要紧。” 绿竹连连颔首,却又放心不下云千雪,“谁知道她们要分开主子和奴婢,是在心里打着什么坏主意呢。奴婢还是让小回子守在主子身边,她们不会针对奴婢,奴婢自己小心一些便是了。” 云千雪替绿竹将衣襟前的棉絮拂去,低低的“嗯”了一声,道:“去吧,不过是一幅花样子罢了,也不费什么功夫,你快去快回便是。” 绿竹恭恭敬敬的福了一福,道了声是。那李香薷临走,也朝着云千雪福了福,虽未多说什么。可样子,却是难得的恭顺尊敬,不敢僭越。 云千雪瞧着李香薷袅袅婷婷的背影,方才她与那被唤作青黛的秀女之间的神色,就又浮现在了云千雪的眼前,她笃定,这两个姑娘之间有着什么不可明说的关系。   ☆、第35章 巧言令色 绿竹去了约摸有半个时辰便心事重重的回转了,瞧见云千雪坐在院子里百无聊赖的晒太阳,眉心越发紧紧的拧在一起。 云千雪见她回来,心里悬着一颗大石头也总算是放下。 小回子慢吞吞的跟在绿竹的身后进来,面上颇有些不顺意的模样。绿竹仍旧不停嘴,埋怨他道:“你也是个不知道轻重的,到底是我要紧还是主子要紧?往后做事,你也该多掂量掂量才是!” 小回子不与绿竹回嘴,只是默默的听绿竹说话。二人走近了,向云千雪福了福身。面上都有些讪讪的不痛快,似是在路上起了什么争执。 云千雪也不问钱姑姑寻绿竹是为了什么,只带着浅淡的笑意,起身进了屋子,歪在榻上闭目小憩。 不晓得这样过了多久,忽然听见身边有稀稀疏疏的声音。她蓦地睁开眼睛,见绿竹站在她身边不远处,双眼微红的看着她。见她转醒睁了眼睛,便迅速的压低了头。 云千雪全当做没瞧见,重新阖目,心里却忍不住有些糊涂与一丝奇异。绿竹在她身边这样久,从未这样吞吞吐吐过。她侧耳仔细的听着绿竹的动静,很快,脚步声响起,跟着帘子先动,绿竹出去了。 云千雪心里不自在,腾地一声坐了起来。 这时候,小回子进门,瞧见云千雪面色不好看,上前询问道:“主子脸色不好,是哪儿不舒服么?” “没有,”云千雪微微摇头,沉吟着缓慢的开口询问小回子,“绿竹是怎么了?” 小回子听云千雪问起,脸上不禁带上了愁绪,费解的琢磨道:“奴才也糊涂着,从钱姑姑那里出来,绿竹就有些不对劲儿。回来的路上,埋怨了奴才一路。说奴才不该由着主子,应该处处以主子为先!” 云千雪又重新歪回榻上,沉沉的吸了一口气,再没说什么。 小回子瞧不清云千雪心里所想,忍不住小心的询问她道:“主子,奴才用不用跟着绿竹去看看?”纵然小回子这话说的很婉转,云千雪也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想也没想,和缓的开口,阻了他道:“不必,若是有什么,她总会说出来的。” 小回子低低的哦了一声,忍不住将目光停在了窗外洒满的日光上。 却说绿竹一时心烦意乱,无意间走到了冷宫门口。她眉间衔着愁意,似是费力在思索着。这时间,不知道从哪一处“当”的一声响,惊得绿竹一个激灵,警惕的问道:“谁?” 角门外面微微一咳,绿竹才回神,发觉自己站在冷宫的角门边儿上。不由幽幽一叹,缓缓的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去。 这时间正该孙烈当值的时候,他听着一连串的唉声叹气,不由隔了门缝去看。正瞧见前次央求他救人的绿竹,他与绿竹已经有两面之缘,见着她,便以为她与里面的那个云氏又有了什么麻烦的事儿要托给他,当即想悄无声息的躲开,那佩刀却撞在了门上。 孙烈一时有些紧张,听着里面的声响。可半晌也不见绿竹开口,他越发心不落地,小心翼翼的问道:“怎么?你那主子又遇见麻烦事儿了?” 绿竹原本静静的想着心事,听见这粗沉的声音闯进来,回身,才辨别出是孙烈的声音。忍不住微微牵动唇角,勉强一笑,没精打采的说道:“我不是来叨扰麻烦你的,你不必烦心。” 孙烈听了这话,心下大安的舒了一口气。微微静默,却觉着极是尴尬别扭,兀自挠了挠脑袋,对着门缝里的青色背影道:“我,我也没别的意思。我……最听不得旁人唉声叹气的。你可晓得,叹那一句,可要把自己一年的好运气都叹没了!” 绿竹笑不出来,苦大仇深的抱着双膝,冷然一笑,颓丧道:“如今我家主子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好运气,只怕往后都再没有了。”绿竹想起方才钱姑姑与她说的话,心里发酸,“主子这样好的人,却遭到这般境遇。老天爷当真是不长眼,都道祸害遗千年,这话说的没错阿!” 孙烈听着绿竹的感叹,不由发笑道:“我看你们主子到没这样怨天尤人,你倒是在这愁眉哭脸的是为个什么?” 绿竹心里原本是没什么主意,心里烦乱的什么似的。想起孙烈是那种干脆的爽利性格,便沉吟着,缓缓开口道:“这个……我晓得一件事儿,正琢磨着该不该与主子说。说了,只怕她伤心难过。可不说,其中却有另外一番诡计谋算要害她,我虽不晓得她们打的什么主意,却觉得往下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孙烈忍不住哈哈一笑,反问绿竹道:“是性命重要还是伤心难过更重要?”绿竹被孙烈这话说的忽然一愣,旋即,似是被人拨开了心头的云雾一般,清明起来。很快的起身,还未与孙烈言语,便一溜烟儿似的回去了。 彼时云千雪正在院子里收着书经,下午的阳光不似上午那般耀眼,斜斜的将云千雪恬淡的身影拉的老长。绿竹走到云千雪的身边,微微抿唇道:“主子,今儿个钱姑姑让奴婢去,是为了收买奴婢。” 云千雪温然一笑,欣慰的颔首,“我知道。” 绿竹也不惊诧,而是垂眉,有些支支吾吾,慢吞吞的开口,“有一件事儿,并不是什么好信儿,奴婢怕主子听了,伤心。” 云千雪转首,美目流转,被明朗的日光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她白皙的脸颊是一种说不出的淡然,安静的凝着绿竹,并没有立时去表明自己的心淡然无波。只是静静的,等着绿竹说下去。 绿竹道:“钱姑姑说,前些日子,皇上罚了尹公公在太极宫外面跪了一夜。虽然天渐暖了,晚上却还凉的很。尹公公在皇上身边日久,一向是得脸的。哪儿挨过这样的罚,她们说,是因为,是因为……”绿竹焦虑不安的抬头看了一眼云千雪的神情,哀声道:“是因为尹公公为主子求情,所以,挨了这样重的罚。” 云千雪笑意微微一凝,心里不知流转了多少思绪,却仍旧淡淡然的听着绿竹的话。 绿竹瞧着云千雪眉目间的神情,小心翼翼的说道:“钱姑姑说,主子,主子这辈子都出不去冷宫了。她还说,御前的人听见皇上说,说什么‘抹去了’、‘不值的’。” 云千雪极为勉强的衔着笑,那笑里,分明透着苦涩辛酸,“哦,若真是这样。多好!” 绿竹双眼一阵酸涩,极是难受的一哽,“主子。” 云千雪别过脸,故作闲适的翻开一本书,幽幽道:“原本就是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儿。若当真抚平抹去,彼此也都好过了。你不必伤心,我,很为他开心、高兴的。” 绿竹低声道:“奴婢瞧着钱姑姑巧言令色,那话大不可信!” 云千雪似是将方才听见的话如数抛之脑后,问绿竹道:“她既然要收买你,又打算让你做什么?” 绿竹这才想起来,将袖笼中的东西给了云千雪道:“钱姑姑给了我一包山参鹿茸粉,让我悄悄放在主子的药里。之前莫大人说过,主子身子虚不胜补。钱姑姑说这些大补之药,日积月累,两三月的功夫,便会要了主子的命。到时候她们只消说主子身体弱,不堪冷宫清苦,谁都查不出来。” 云千雪冷然一笑,心里隐隐有些奇怪,“她们第一回收买,又不晓得你到底靠不靠得住,就与你说了这么多,当真奇怪。” 绿竹低低嗯了一声,思索着道:“奴婢心里也奇怪得很,许是入口的东西她们都沾不上手,狗急跳墙,也只得从奴婢的身上打主意了。” 云千雪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嗯了一声,叮嘱绿竹与小回子两人务必要多加注意,小心应对。 不料,第二日一早,钱姑姑带着翠月上了门。气势汹汹,不由分说的就又要查抄云千雪屋子里的东西。云千雪忽然意识到她们是为着什么而来,极是气闷恼恨。这回到不似前次那么平和,而是让小回子与绿竹阻了钱姑姑的去路。 云千雪在榻上正襟危坐,清凌凌的眸光扫过钱姑姑与翠月、李香薷等人,道:“钱姑姑前次已经搜过我的屋子,这会儿又要来搜,是什么道理?” 钱姑姑得意一笑,道:“你屋子里的绿竹昨日来帮我画花样子,她回来的时候,我屋子里的一包人参鹿茸粉便不见了。那是上好的药材,贤妃娘娘体谅赏给我的。如今好端端的不见了,又只有绿竹一个外人进过我的屋子,必定是她偷了!” 云千雪并没想到这一层,不禁担心起绿竹来。钱姑姑这一出,是非要将绿竹拉下去不可。跟着便是小回子,若是今日还由着她,只怕绿竹是保不住了。 “说绿竹拿了你的药材,钱姑姑是有什么凭证?绿竹好端端的不拿金银,拿你那一包药又要做什么?若是钱姑姑没个合理的解释,今天就别想搜我的屋子。”云千雪目光锐利的盯着钱姑姑,复言:“我虽是冷宫庶人,却还不至于破落到由钱姑姑你来发落我,上面还有皇上、太后与协理六宫的妃嫔在。”   ☆、第36章 蓄意挑拨 云千雪气势十足的说出这番话,让钱姑姑一愣。 她这话说的确实没错,如今,她便是再落魄,从前也是皇帝的妃嫔。暂且不说她有没有出去的可能,单说她这庶人的身份,也不是能轻易宫人轻贱去的。皇帝不闻不问那是皇帝的事儿,可到底曾是皇帝的枕边人。暗地里使些绊子不碍,若明面儿上起了冲突,却也不得不让宫人忌惮。 另一说,这冷宫庶人实在是的一个极奇特的存在。 若说平常,被废为庶人的,多不会养在宫中。不是被送回家庙脱簪待罪,便是被送去皇家寺庙出家。能留在冷宫的庶人,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圣心反复,是朝夕之间。既留在宫里,出不出的去,便实在是一件极不好说的事。 钱姑姑心里琢磨再三,便有些气恼起来,不想放弃废掉云千雪一臂的绝好时机。 两边此刻有些僵持不下,却见绿竹上前一步,挡在云千雪与钱姑姑之间。极为客气的笑了笑,问钱姑姑道:“姑姑要搜也不是不能的,只不过有一句话咱们得说在前面。” 云千雪见绿竹似是半分局促不安都没有,便心知她早有准备。一言不发的重新坐好,只让绿竹处理。 钱姑姑冷冷一笑,看了看云千雪又看了看绿竹,横眉冷目道:“什么话?” 绿竹拢了拢袖子,恬然清朗的说道:“若是什么都搜不出来,往后钱姑姑你,连同你身边的人,再别踏足这院子一步。若是你搜出来,绿竹任打任骂,由你处置。”绿竹说着,未等钱姑姑开口,回身恭恭敬敬的对着云千雪一礼,询问她道:“主子觉得如何?” 云千雪也不看钱姑姑,一语不发的点了点头。 钱姑姑原本并不需要答应绿竹这番话,却是听她说全由自己处置,难免要急功近利起来。旁边站着的李香薷瞧见钱姑姑有些暗喜的神情,忍不住极寒凉的笑了笑。那笑容,十分讽刺。旁人没瞧见,倒是落进了云千雪的眼中。 两下里说好,钱姑姑立时与翠月两个四处搜起来。却是半分想要瞧见的东西都没搜到,她心里大为纳罕,昨个儿她才让绿竹拿回来的东西,又是这么个好东西。照理说,她们如今处境凄凉,如何能舍得随随便便就将这些好东西扔了呢。 钱姑姑原本琢磨着,绿竹不给云千雪下这个药,也绝不会想到自己在后面等着搜这些东西这一层。哪儿能这么快的就处置了?!她心里狐疑,可什么都没寻着,只得灰头土脸的离开。 云千雪从半掩的窗子望出去,见钱姑姑带着翠月走远,才回首去询问绿竹道:“那东西呢?” 绿竹脸颊一红,悄声说道:“奴婢原本寻思,留着也是无用。所以……所以将那东西给了孙侍卫。”她语气渐小,说着便越发含混不清起来,“他说可以托在医馆卖出去,也算是个贴补。” 云千雪侧眼打量着绿竹,不禁抿唇一笑,没再深究,只赞她道:“亏你机警,将那烫手的山芋送了出去。还借此让她不得不应下再不踏足咱们这。不过她们一计不成,只怕还有后招,往后处处小心一些。” 钱姑姑从云千雪的院子出来,气的双眼发红,浑身直颤。进了屋子,连声骂道:“该死的小贱人,又坏了老娘的好事儿。” 翠月连忙为钱姑姑倒了一杯茶,劝解道:“干娘可别气,这次不成,咱们还有下一次。云氏与绿竹那个小贱人终归是出不去冷宫的。等皇上离了启曌城,还不是关门打狗的事儿!” 钱姑姑听了翠月的话,这才有些缓过来,为自己捋着胸口道:“如今饭菜和药上都下不了手,当真是可恶。” 翠月眯目一笑,提醒钱姑姑道:“干娘,饭菜上是下不了手,不是还有水呢吗?她们总不成从外面取水吧?” 钱姑姑闻言,一双眼睛瞬时亮了起来,道:“你盯着那边儿,我去一趟嘉妃宫中。”翠月连忙应了,送着钱姑姑出门。 今日是秀女殿选的正日子,嘉妃此时正与贤妃、顾妃、敦妃三人正在御苑的抚辰殿。钱姑姑不知,自然扑了个空。 今次选秀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二回,比起前一次,实在热闹百倍。天授二年那会儿,千挑万选,不过是择了四人入宫。其中两人,还有永安郡主的影子。 这一回,皇帝虽说瞧着意兴阑珊,却是留了十数个牌子,为这启曌城又添了许多后妃。 择看完秀女,皇帝早早的起驾回宫。贤妃与顾临怡等人也起身,先后出了抚辰殿。 此时正到了黄昏时分,熏风轻柔的吹过,将不远处太液池的水气和一路的花香如数带了过来。贤妃踏出殿门,便听见还未离去的新晋宫妃一阵如莺啼般的欢快笑声,极是悦耳动听。 敦妃立在原地,掩唇一笑道:“离着上元二十七年咱们选妃那会儿,竟过了八年了。白驹过隙,忽然而已。1如今再想来,当真让人唏嘘不已。” 贤妃似是被她挑起从前的回忆,也微微驻足,看着落日的光辉,将整个抚辰殿内外都铺洒的金灿灿的,默默无语。 温意筎跟在最后面,嗤的笑了出来,扬声刻意道:“可不是唏嘘不已!遥想当年,咱们万岁爷选妃的时候,一把玉如意,死活要塞给永安郡主。太子妃之位悬了多久才定下人选?谁知道,转头太子妃册封的旨意一下,永安郡主便病殁了。瞧瞧今朝,再瞧瞧过去,如何不叫人唏嘘、感叹!”温意筎笑吟吟,刻意将话音拖的老长。 顾临怡沉着一张脸,姣好的容颜带着说不出的厌恶与腻烦,呵斥温意筎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嘉妃可要在心里掂量清楚!如今新人入宫,别做出什么失了身份的事儿,平白让新妹妹看笑话。” 温意筎迎着顾临怡沉肃的神情,柔柔的一笑,“怎么?我这话说的不对吗?如今我与顾妃同为妃位,一言一行,再不必顾妃你来指点教导!” 顾临怡抬眼,一双眸子寒冰一样从温意筎的脸上剜过去,没再说什么。贤妃瞧着她拂袖而去,快步跟了上去,拦住了要乘轿离开的顾临怡,静默的看了看太液池的方向,欲言又止。顾临怡这才勉强收起方才的恼怒神色,随着贤妃往浮碧亭的方向走。 贤妃缓步走了半晌也未开口,再三沉吟琢磨着。 顾临怡神色颇为不耐,道:“你寻我是有什么话要说。” 贤妃停了脚步,背对着顾临怡。一席檀色绣绿萼梅的织金连烟锦裙,显得她尤为的清瘦纤细。她修长的手环抱着双臂,三寸长的护甲套尖尖细细的从手肘旁支出来,折射着残弱的夕阳光。她微微偏头,“青萼,到底是怎么死的?她真是因为急病暴毙的吗?”贤妃的声音里透着犹疑与幽深。 黄昏时分,夜幕似降未降,天地间全都朦胧成一片。这时候,贤妃哀凉的声音,竟让顾临怡有一瞬阴森凌冽的诡异之感。对于青萼的死,她不是不心虚的。方才嘉妃所言,已经触及自己最不愿去回想的一段回忆。像是一把匕首,要把她最不愿意示人的一面剖开。 “我并不比你知道的多。”顾临怡别过头,盯着不远处波光潋滟的太液池,清清淡淡的答道。 贤妃道:“偏偏是册封的圣旨下来,紧跟着青萼便殁了。若说先皇早有意让你当太子妃,何必耽搁了那么久,才下旨册封呢?许多事,纵然端敏皇后瞒的好,可我却也不是完全懵懂不知的!” 顾临怡蓄着三分笑意,反问她道:“你若是知道,又何必来问我。” 贤妃眉心紧紧的拧成一团,问顾临怡道:“我从前总不愿相信。可是她确实回来了,为了你我。她或许,恨咱们。她或许,”贤妃忽然语顿,沉吟着笃定的说道:“不,她必定是要来报仇的。她要报复咱们!” 顾临怡漫不经心的抬首,凝着秦妍,幽幽一笑,“若真是她,真是为了报复要害你的孩子。那似乎她更恨你一些!”顾临怡心间一动,面上带着柔婉的笑意,温软的问道:“为什么?你做了什么对不住她的事儿?” 贤妃极力的在思索,眉头紧蹙,下意识的说道:“你明明都知道,你明明都知道当初秦家……”她并没有将这句话说完。 顾临怡笑眼微眯,进前两步低低与贤妃道:“我劝你一句,你当初既然狠下心肠去对付她,就别到现在才后悔。斩草不除根,留到往后,必成祸患!” 贤妃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顾临怡,似是想从她的神情中瞧出什么。可顾临怡明丽的脸上,却是半分旁的神色都寻不出来,只是带着平淡无波的淡然笑意。 “无论她是不是青萼,她都是害死你皇儿的凶手。如今大皇子没了性命,可那个人……啧啧,还是好好的活着呢。说不准哪一天,就会从冷宫里出来。”顾临怡的声音带着些许怨毒与嘲讽,将这一番话说完,见贤妃怔忪的站在原地,方志得意满的转头,只剩下贤妃独自站在太液池边。 直到夜幕降临,秦妍都未回过神,任四周如烟漫过的黑暗,将她吞噬。她的心一点一点的,也在被什么吞噬殆尽。 注:1《庄子?知北游》:“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郤,忽然而已。”   ☆、第37章 老谋深算 已经是初夏时节,夏风徐徐,还未染上闷热。一轮艳阳高照,晒得颐宁宫重重的琉璃瓦金灿灿的耀眼。颐宁宫花园的小亭子,被掩在青苍的树荫中。那阳光顺着树叶的缝隙漏下来,斑驳的落在太后的身上。她秋香色填金绣万字的薄落衣裳,在细碎的阳光下,照出了淡淡的光华。 太后恬然惬意的靠坐在亭子里放着藤椅上,凉风似玉,扑面而来,正是一年当中最好的时光了。 “哀家如今能过着如此富贵闲人的日子,还要多谢端敏皇后。”太后的声音有一瞬的沧桑幽深,淡淡的与踏月道。 踏月晓得,这是太后又想起了从前的种种。她含笑,一面用团扇为她赶着风凉,一面恭顺的回道:“太后又念起端敏皇后了,算一算,没几日又到了端敏皇后的生忌。” 太后微微牵唇,闭目再不看这周遭的景致,道:“人老了,记性也不大好。怪的是,眼前的事儿总记不住,从前的事儿倒是越来越清楚。那会儿哀家与端敏皇后在大雪天里跪在颐宁宫门口的事儿,历历在目,就好像昨天的事儿一样。” 太后话音刚落,院子外面便递声进来道:“皇上驾到。”太后闻言,微微睁眼,却也不起身。仍旧闲适的坐在那里,偶尔将藤椅前后晃一晃。 霍延泓提着前襟迈入园子,这一身藕色的薄缎袍子绣满了螭龙,虽有灿灿的阳光加身,浑身却仍旧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冷清。便是唇边的笑意,也似乎因为刻意的僵持流露出寡淡的味道。他进前道了句:“太后安康”,便极随意的坐在太后身边的石墩上。 太后微微坐直了身子,带着和煦如春风一般的笑意,道:“下了朝过来的?” 霍延泓道:“是,今日朝堂上再提立后一事。”皇帝眉目清淡,丰神朗俊的面上,带着凉薄的漠然。 太后瞧在眼里,一笑道:“可皇上不想立后,这些朝臣,总喜欢做那些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事儿。聒噪无趣,”太后笑意更浓,似有些故意的,竟现出极少有的俏皮,玩笑道:“逼的皇帝偶尔想将他们都推出去砍了脑袋才能得个清净。” 霍延泓嘴唇微微牵动,有些不置可否的一笑,“太后觉着呢?” 太后抬首止住了踏月挥动的扇子,让亭子里的诸人都退了下去,只留她与皇帝。 “六宫之主是天下事,也是皇上的家世。不可一日无主,但皇上若是一直空悬着也没什么不妥。端看皇上自己个儿的意思。”太后悠闲的说着,看了看皇帝,极随意的开口却带着她老辣的眼光与智慧,低沉的说道:“只是立后,牵扯前朝各家各族的势力,皇上务必三思而后行。顾妃……”太后提到顾临怡,声音在一瞬间冷淡下来,“顾妃不是不好。不过,顾家原本就是后族,累代公卿,泼天的富贵。实不该再助长他们的势力。至于旁人,哀家瞧着,都无可无不可。” 霍延泓眉心一沉,似是将太后的话听了进去,再不提立后这件事儿,岔开了话头道:“等四月十五,母后的生忌一过。朕便会出发去木兰,太后可要同去?” 太后衔着温和的笑意,缓缓摆首,“年岁一大,越发不乐意折腾这把老骨头了。如今也不似年轻时候那般怕热,不必特特出去消暑。” 霍延泓随着她的话衔起适宜的微笑,宽声道:“太后还年轻康健。” 太后被这话引得心绪大好,开怀的笑起来,又问皇帝道:“皇上此番去木兰,是预备同天授二年一样独自走一趟,还是带上六宫的妃嫔?” 霍延泓似是早就思虑过一般,漫不经心的答道:“和敬夫人还未出月,二皇子又尚小。朕预备将她留在宫中,至于其它随行后妃,也想好了。贤妃、顾妃、敦妃、嘉妃、舒昭仪与纯贵嫔、诚贵嫔几人都可伴驾随行。” 太后听着霍延泓此番安排,心中隐隐一动,不由哧的一声,笑了出来。却还是忍不住问他道:“放着刚入宫娇滴滴的新人不带,皇帝带的都是原来东宫的老人,是个什么道理。” 皇帝似是半点儿也不觉的别扭,淡淡道:“毕竟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晾着新入宫的后妃,也是未免有那年轻气盛的新人恃宠而骄。刚入宫,还是规矩一些好。” 他这番话颇有一些道理,却是引得太后不由多想起来。感叹道:“哀家记着上元九年刚入宫那会儿,先帝去木兰行围,陪王伴驾的尽数是刚入宫的新人。你母后也在的。” 皇帝也似是想起什么,清淡的含笑并没有应太后的话。太后便徐徐道:“也好,皇帝自然有自己的主意与道理。”她语顿,又叮嘱霍延泓道:“哀家唠叨一句,皇帝可别不耐烦。你如今继位五年有余,子嗣实在单薄。” 皇帝混不在意的笑看着太后,道:“父皇在位九年,才有了大……”皇帝话至此出一停,微微咳了声没有再说下去。 太后面不改色,笑着强调道:“先皇继位之初,内忧外患不断,不得不将全部心思放在政事上,很少踏足六宫。如今四海升平,朝堂与边疆都是安稳。你也该上心一些。此行你既是点了这么些个后妃伴驾,倒是别都当花瓶一样放着看。”太后略一语顿,大有深意的看着皇帝,好整以暇的说道:“无论是爱宠还是子嗣,别一枝独秀才好。有了自己的孩子,多了掣肘。前朝后宫,便也都没那个心思再盯着不相干的旁人了。” 霍延泓听着太后这话,双眉微微一动,转头细细的盯着太后如深潭一般的眼眸。 太后瞧着他,抿唇老于世故的笑了起来,再三道:“今次去木兰,是个好机会!” 霍延泓垂首深思,并未过多的言语,太后自然也不多说。 待皇帝出了颐宁宫返回建章宫之后,便下了口谕给此次伴驾的后妃。这口谕一下,极出人意料,让六宫上下的人都是始料未及。 刚入宫的新人欢欢喜喜的等着承宠,说不准谁能得着皇帝的喜欢随圣驾往木兰去。只怕这一趟来回,就是一朝攀云梯,成为六宫中的新贵了。 结果,别说伴驾,连承宠的机会似乎都没有,皇上便要出宫了。 这日下午的天气十分明朗晴好,天空如碧,澄澈如一泓明镜清泉。日色明丽,却并不炙热。漫天的柳花轻盈飞舞,伴着和风扬扬落落。 太后邀了伴驾的后妃去颐宁宫的园子赏花,虽说是闲话,却也是为了叮嘱这些妃嫔一二。各宫妃嫔都到得早,此刻太后并未过来,便全都闲闲的坐在一块儿说话。 舒昭仪悠然摇着扇子,幸灾乐祸的说道:“皇上这些日子既要挂心端敏皇后的生忌,又要准备去木兰时,京中的一切安置。这些采女,别说是伴驾,便是连侍寝的机会都没有呢!” 嘉妃从来瞧不上舒昭仪,如今竟也难得立场一致与舒昭仪,俏生生的笑起来,叹道:“可不是,前些日子听说和敬夫人提醒着皇上该准备侍寝的牌子,皇上却没叫准备。”她说着,看也不看顾临怡,而是向着另一边道:“贤妃娘娘与敦妃必定是清楚的。” 贤妃未置可否的静默,倒是敦妃略叹了一声,道:“还真是,原本殿选之后就该备下了,皇上却没让。提了一句,竟也似没听见一样就过去了。也是可怜了那些采女。” 嘉妃淡淡哂笑,揶揄道:“有什么可怜不可怜的,难不成敦妃还盼着再出来一个冷宫里的那主儿,把咱们都拉下去,只让皇上带着她去木兰吗?”她说着,面上现出些得意神色道:“想来,皇上是瞧清楚了孰好孰坏,如今真真儿算是回心转意了!”嘉妃这番话落,并没有人答她的话,而是不冷不淡的一阵沉默。 这功夫,太后才姗姗来迟。她从寿康殿过来,远远的便听见了嘉妃说的这番话。她却是不动声色的叫人通报一声,缓缓的进了园子。 诸人皆起身向太后行礼,太后坐下之后,才免礼让各人告坐。 一番寒暄与家常的闲话后,便见太后神情极为肃穆认真的叮嘱诸人道:“你们都是入宫日久的妃嫔,也是皇上和哀家最看重的人。这便是为何今次,皇上没选新入宫的采女伴驾,而是让你们陪伴左右的原因。” 太后话落,众位妃嫔神色各异的垂头,恭恭敬敬的道了一声是。太后又接着说道:“皇上子嗣单薄,哀家可盼着此次去木兰的数月,能有好消息回来。你们都还年纪轻,平日里也该多注意调理身子。早日梦熊有兆才是正经!” 这一干后妃虽说入宫的时日长久,可听见太后这般言语,仍旧都忍不住面红耳赤,浑身不自在起来。 太后悠悠笑起,“哀家特命御医院制了坐胎药,只给你们准备的。为了子嗣,便是喝水一样的喝药又有什么不可?”太后说着,笑意越深,那模样,有许多的深意在里面,“哀家与你们说一句贴心的话,这后宫里,旁的都是虚文,只有子嗣才是福气!子嗣越多,福气也就越多!” 诸人闻言,都极乖觉的应了。却隐隐觉着,太后这般叮嘱强调,有另一番意味在其中,不免都在心中深思起来。 **********这里是纠正的分割线********** 注:看了一下大家的疑问,好多人都以为顾临怡已经被复位为贵妃了。某秋重新理了一下顾临怡复位的几段。纠正一下。顾临怡是正二品妃,不是贵妃。 在四十七章的时候提到过复位的事儿,写的是:“却说皇帝与皇太后见后,很快,将一众后妃复位的旨意就下来了,跟着的是恕顾临怡复位的旨意便从西苑送回了皇宫。圣驾从西苑围场回京之时,顾临怡已经回了未央宫,仍旧是二品顾妃了。” 然后再六十九章的时候提到过一次,写的是:“便是顾临怡重新复贵妃之位,也再不能撼动贤妃半分。”某秋写的时候落了一个即字。其实应该说即便。是假设的情况,并不是说她真的复位。她还是妃,不是贵妃。   ☆、第38章 踹度猜测 从颐宁宫出来,正到了申时。这一整日的燥热将散未散,青砖的地面儿被太阳炙烤了大半日,这会儿燥人的地气上来。天地间便如同蒸笼一样,闷的令人窒息。 一众妃嫔各怀心思,多半都无心交谈,似乎都急着回宫再去看看已经打点收拾好的行李。唯独纯贵嫔与诚贵嫔两人混不在意的样子,笑盈盈的随着嘉妃出门。三人并肩走在一起,便瞧见嘉妃神情凝重的开口,声音低低的,不欲让旁人听见,“太后此番言语,是个什么意思呢?我听着似懂非懂,好像大有深意的!” 诚贵嫔此人,往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恩宠寥寥,是极个和气无争的性子,仿佛什么都是混不在意的样子。听见嘉妃先开了口,全不上心太后方才的话,和婉一笑,道:“就是字面儿上的意思,盼着皇上子嗣繁盛。” 嘉妃又瞧了一眼纯贵嫔。王茜萦一向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两人又是许多年的交情,嘉妃最信赖倚重王茜萦的伶俐聪慧。只不过王茜萦与诚贵嫔是一样的人,都是对什么也不上心,明哲保身,把自己的日子先过好了最要紧。 “纯妹妹你最是个七窍玲珑的人儿,可瞧出什么没有?”嘉妃拉住纯贵嫔的手臂,亲切的问道。 纯贵嫔含着浅淡的笑意,韶丽的面容,被下午的阳光映出一丝温暖又恬静的淡淡金色。她偏头想了想,笑呵呵道:“端看嘉妃姐姐是怎么想的,若说是有深意也成,说没有深意也使得。” 王茜萦这话说的嘉妃犯起糊涂,忙拉着纯贵嫔,也不避讳诚贵嫔,将二人皆带去了自己的寝宫。 进了撷芳殿,待人端上茗茶点心,温意筎便将伺候的人悉数打发出去。唯留下王茜萦与诚贵嫔两人,心急的问王茜萦道:“纯妹妹可别与我打哑谜,我也能听出太后的话别有深意,可总觉得未必是那回事儿……” 诚贵嫔掩唇一笑,道:“嘉妃才是打哑谜呢,这回事儿、那回事儿,给臣妾听得都懵了。” 嘉妃瞥了诚贵嫔一眼,轻嘘一口气,啧啧叹道:“你也是个糊涂的,还不知道前朝提起立后的事儿吧?” 诚贵嫔衔着澹然的笑意,“臣妾还当是什么事儿呢!前朝提起立后的事儿,与臣妾又有什么相干,这么些年,也不是头一遭说这话了。全当刮过耳边的风,一听一过也就罢了。” 嘉妃拿着绢子的手点了点诚贵嫔,向纯贵嫔笑道:“再没有向她这样金雕玉做的人儿,可算是真真儿的不食人间烟火了。这么大的事儿,也能一耳朵进,一耳朵出吗?”嘉妃说着,语气里立刻有些怀疑与不解。 王茜萦不接嘉妃说纯贵嫔的话,一只手闲闲的摆弄着缠在指尖的丝帕,笑道:“未必不是为了这个,这立后之事,除去家世便是皇嗣。论及家世,上元二十八年入东宫的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谁又比谁差呢?如今唯一悬殊的,便是在子嗣上。也难怪太后会念叨这一句。” 嘉妃眉心一动,越发来了精神,专注的盯着王茜萦,难以置信的问道:“你是说,皇上与太后都动了立后的心思了?” 王茜萦抿唇含笑,犹豫不定的摇了摇头,半晌,却又重新点了点头。看的嘉妃一阵糊涂,问她道:“什么意思?” “我又不天上的神仙,更不是皇上与太后肚子里的蛔虫,哪里能知道这么些?”王茜萦睇了一眼神情急迫的嘉妃,俏皮的玩笑道。 诚贵嫔似是了悟了什么,叹道:“从前,皇上因为永安郡主的缘故,坚持不立后。如今元……如今云氏被贬为庶人,废入冷宫。想来,皇上那心结也该解了吧。如此,有了立后的心思,也不稀罕!” 嘉妃连连点头,赞她道:“可算明白了一回!” 诚贵嫔似是受到了嘉妃的赞许,打开了话匣子,继续道:“方才太后既提起子嗣,和敬夫人诞下皇子之后,被进封不说,还赐了协理六宫之权。算是头一个可登后位的人选。只是皇上此番出行却没带和敬夫人去木兰,这么些人,独独留下了她。未出月是一说,也可说是心有忧虑,想来也不是倾心的人选。” 嘉妃听着诚贵嫔此言,一双眼睛乌黑澄澈,闪着濯濯光亮。 王茜萦见诚贵嫔言之凿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叹道:“瞧诚姐姐说的,像是说真事儿一样。难不成这次木兰之行,便是皇上为着选后准备的么?咱们这些人都是有可能的人?” 诚贵嫔立时有些讪讪的微笑一下,撇了撇唇叹道:“这倒是说不好,除去我,便是都有可能。” 王茜萦微微挑眉,便是嘉妃也怪异的打量着诚贵嫔,颇为诧异的问道:“怎么?”她这话脱口而出,便觉着有些不大妥当,又徐徐一笑道:“你也不必拘束,咱们这么些年了,都不是外人。若能当皇后,这样的心思,谁没起过?” 诚贵嫔也不避讳,只是规矩的一笑,道:“起过心思是一回事儿,真想又是另外一回事儿。臣妾可不肖想,也不惦记。横竖那么些人在前面呢,咱们大齐,什么时候出过庶族的后妃?”她话中隐约透着些无奈,却是极有道理。 王茜萦抬眸盯着诚贵嫔半晌,见她恍若无事,神情一直是平淡无波的,心里不禁升起一股子奇异之感。却并没有言语出来,而是默然垂首,不发一言。方才诚贵嫔这话倒是让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当即便安静的细细捋起思绪来。 嘉妃此刻低声的叨咕着,“如此算来,和敬夫人算是一个。再有,顾妃、贤妃、敦妃?还是舒昭仪,旁人也就罢了,若是舒昭仪,本宫第一个便是不服的。” 诚贵嫔指尖在空气中有节奏的一颤一颤,那尖细的护甲套便似是在点着人名儿一样,来回的动着,十分悠闲随意,“顾妃未必,若是顾妃,还会拖到今日?至于贤妃、敦妃还是舒昭仪,实在不好说。说不准会在诞育过子嗣的后妃里面择一人出来。贤妃的皇长子虽然夭折,却也是有过生育的。如今长帝姬和皇上唯一的皇子都在和敬夫人处,倒是和敬夫人也是很好的人选。”她说着,眉目一低,婉转的叹道:“若是嘉妃的那个孩子留住,也不是不能的。毕竟荥阳温氏,也是数一数二的士族呢!” 王茜萦听着诚贵嫔这番话,轻垂如羽扇一般的睫毛不由微微颤动。似乎隐隐抓到了什么东西一般,抬头又是一番细致而小心的打量起诚贵嫔。可诚贵嫔还是一如方才那般坦然的样子,半点儿异色也没有。那可惜,也是单纯的可惜而已。 嘉妃听诚贵嫔提起孩子,脸上的神情立时有些冰冷。咬牙,恨恨道:“该死的云氏,贱人!” 王茜萦抬首,和婉的开口,声音柔柔的和缓道:“如今云氏已经被贬为庶人,何况我瞧着那夏宴说话闪闪烁烁,云氏也未必知道嘉妃姐姐有孕的。往后只怕还有相处的时候,姐姐当着皇上的面儿,务必收敛一点!” 嘉妃听着王茜萦说道“还有相处的时候”,浑身剧烈一颤,道:“什么?” 王茜萦垂眸,道:“我觉着皇上此番将咱们这些人都带去木兰,只留下与云氏一贯和睦和敬夫人,许是别有用心。” 诚贵嫔听着王茜萦的话,忍不住“呀”的一声,叹道:“可不是这么一回事儿,别是皇上怕咱们这些人留在宫中,会暗中加害云氏吧?” 王茜萦眉头一蹙,一只手局促的抹平坐的发皱的裙摆,摇首道:“也许是我想多了,若皇上当真要将云氏接出冷宫,也没有什么不可的。左右,我瞧着那日在颐宁宫里,许多事儿也有些牵强附会。说不准云氏还有柳暗花明的时候!” 嘉妃目光阴冷的沉默着,诚贵嫔与王茜萦在一旁岔了话头,说起去木兰行围的事儿,她也没有搭言。直过了大半个时辰,王茜萦与诚贵嫔不自在的起身向嘉妃告辞。而嘉妃,还沉浸在方才的言语中不能回神。 温意筎好不容易将云千雪送进冷宫,为此,生生赔上了自己孩子的性命。此时,就算将云千雪扒皮抽筋也不能解她心头之恨。就算方才王茜萦与诚贵嫔的话是天方夜谭,无稽的揣测,她也不许有万分之一发生的可能。 想到此处,她便立时叫来了燕云,吩咐她道:“你告诉钱姑姑,等咱们离宫之后,务必在皇上回宫以前,把云千雪处置了。本宫,再不想看见她了!” 此时,嘉妃若知道还有另外几人也打着相同的主意,只怕便不会这般惶恐不安了。 四月十五一过,很快,便是皇帝与六宫妃嫔出行的日子。 那一日是霍延泓登基以来最大的一次出行,皇帝与后妃的仪驾自不必多说,端的是宏伟隆重。鸣鼓奏乐的声音盘旋在启曌城的上空,久久不散。 云千雪坐在冷宫的院子里面,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鸣奏,眼神空洞的望着碧空如洗。 这一日是天色极好,约摸着皇历上必定也写着宜出行。   ☆、第39章 水中下药 启曌城之内,因皇帝带着一众妃嫔出了宫,往日里就极为安静的皇宫越发显着冷清萧索。便是这夏日的炙热如火一般铺盖在皇宫里,仍旧让人忍不住自心里往外泛着凉意。 云千雪坐在冷宫院子里的石墩上,支颐凝想,她已经算不清这是皇帝离宫的第几天了。绿竹此刻陪坐在云千雪的身边,细致认真的缝着一双男子的单靴。 在冷宫的这些日月里,主仆三人实在是有太多的冗长时光来无所事事。若不想让自己发呆发的傻了,偶尔的,她们便也动手做些什么。只是做东西的料子与针线又是极不好得的,这一双单鞋的料子,还是绿竹托春如送进来的。 “瞧你这一针一针的,不晓得绣进了多少心思在里面!”云千雪清清淡淡的一笑,感叹道。 绿竹听着她似玩笑一般的话,不禁双靥一红,有些嗔怪的低声道:“主子,奴婢,奴婢是想谢谢孙大哥。” 云千雪瞧着绿竹如春花一般娇柔的笑容,心里顿时升起一种难以明说的感触,“是什么时候改口叫孙大哥的?” 绿竹下意识的“呀”了一声,越发局促尴尬的低头,脸红的似乎都要蔓延到耳根了。“成日里总要劳烦他,也不好总侍卫长、侍卫短的。奴婢……” 云千雪眯目,眸中的浓浓笑意又深了一层。绿竹瞧着,别过头也不将那话说完,而是岔道:“奴婢去瞧瞧小回子去哪儿了!” 绿竹这边正叨咕着,便瞧见小回子提着水桶进门,身后跟着李香薷。绿竹对李香薷没有什么好感,瞧见她步履悠闲的跟在小回子身后,面上带着一贯清清淡淡的疏离笑容。起身挡住了李香薷向前的步子,道:“咱们可是与钱姑姑说好了的,她的人,不得再踏足咱们这院子半步。” 李香薷安之若素的一笑,细声细气的说道:“我可不是钱姑姑的人,我在冷宫当差,我便是我自己,谁的人也不是。”她说着,看向绿竹身后的云千雪,依旧恭敬的向她福了一福,道:“小主安康。” 云千雪见绿竹极不愿意与她多言语,便也无心留她,只是客气的一笑,微微颔首,丢过去了一枚软钉子,道:“我已是庶人,当不得小主二字。你不是我的宫人,咱们也没什么瓜葛。” 李香薷如何听不懂云千雪这是对她下了逐客令,却也不急着走,而是软软一笑,仍旧恭顺的与云千雪道:“奴婢过来,是有一件要紧的事,要说给小主听。关乎生死,若是小主您不在意,奴婢即刻回去也是没什么的。” 绿竹诧异的回首看了云千雪一眼,见云千雪微微颔首,她才让了路。李香薷上前两步,面对着云千雪,道:“钱姑姑要在小主平日取水的井里投毒。”她清淡无波的将话说完,一双乌溜溜的瞳仁儿很是幽深恳切。 云千雪仰头望进她的眼中,一语不发。倒是绿竹将信将疑的开了口,质问她道:“我们凭什么信你的话?” 李香薷哧的一笑,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绿竹道:“信不信我的话都不要紧,我来这一趟,也不是为了取信小主与绿竹姑娘你的。不过是心里过意不去三条人命,若是不信,绿竹姑娘将那放了毒药的水喝下去,瞧瞧会不会死人便是了。” 绿竹被李香薷噎的说不上话,极是不快的瞥了她一眼,扭头走到了云千雪的身后站着。小回子忙赔笑上前打圆场道:“奴才觉着,李姑娘犯不上与咱们扯谎,何况奴才看那钱姑姑这一阵子也没动静,想来是等着皇上离宫,一劳永逸呢!” 云千雪倒并不疑心李香薷非钱姑姑的人,从那日钱姑姑与翠月气势汹汹的来搜查,她明明觉出了绿竹的用意,也只是暗地不屑讥笑,便能瞧出来,李香薷是极看不上钱姑姑的。“她几时在水井里下了东西,下的是什么?她不怕别人误食,再生枝节?”云千雪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临了,不由又补充一句道:“我并非不信你,只是想问清楚,我也好有个对策。” 李香薷不以为意,缓缓道:“我在外面瞧着,钱姑姑已经将那东西给了翠月,约摸着会在晚上动手。下的是什么东西我倒是不知道,只不过说是喝下去的人短则半月,多则两个月,便会无声无息的死去。就算医生去查,也只能查出来是病殁,神不知鬼不觉。至于旁人,难道小主没有发觉。这冷宫里面,只有小主你一个人独居在此院,别说相近的冷宫废妃,便是宫人也很少至此,遗世独立!” 云千雪有些不解其意,微微挑眉看着她。李香薷恬然一笑,道:“那一口井离小主的院子最近,至于旁的人,钱姑姑自有法子让她们不用这口井的水。” 云千雪这一颗心还停留在方才李香薷说的遗世独立那一段上,心里大为奇怪纳罕。倒是李香薷一笑,提醒云千雪道:“小主若是还想消停一阵,便还是要让回公公仍旧去取那井里的水。否则打草惊蛇,奴婢只怕钱姑姑再想旁的法子,越发防不胜防。” “谢谢你的提醒,”云千雪这番话是发自内心的,温然一笑,清凌凌的盯着李香薷,等着她说下一句。 果然,李香薷见她不言语,便自告奋勇的说道:“奴婢可以帮一帮小主,每日从无事的那口井里取了水,放在无人的地方,小主再让回公公去悄悄取回来便是。”李香薷说到此处,哪儿还是方才怜惜三人性命的模样,仿佛是在极力的示好。 云千雪并未反对,应承着谢了她。期间绿竹好几次想要说话,却被云千雪暗暗拦下。待李香薷将该说的话说完,便又如来时一样,慢悠悠极为闲适的退了出去。 绿竹瞧着那背影,忍不住朝着她啐了一口,道:“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还不是一样的宫女奴才!” 云千雪头一遭瞧见绿竹这般不耐烦,忍不住询问她道:“她怎么你了,这般惹你讨厌?” 绿竹一时哑言,别过头尴尬的岔道:“也,也没怎么奴婢。奴婢,奴婢只是讨厌她总那般清清冷冷的高傲模样,好像自己是宫里的主子一样!而且……”绿竹说不出来心里的忧虑,嘀咕道:“总觉着她有些不简单。” 绿竹能瞧出来的,云千雪又怎么会意识不到其中的不妥,不过她并没有将心事说出来,只是自己在心里疑惑盘算。又让小回子在夜里细细的去盯着那边的动静,看看翠月是否真的往水里下了药。 当晚,小回子出去后很快便回来了,将所见所闻,翠月如何鬼鬼祟祟的到了井口,往里面下了东西的事儿全都向云千雪学了一遍。 云千雪想了一想,又忍不住叮嘱小回子道:“皇上刚一出宫,旁人便等不及的要取我性命了。”云千雪咬唇,不疾不徐的说道:“这钱姑姑不能在留下去,得想个法子将她除掉才好!” 绿竹有些无力的问云千雪道:“咱们如今与身陷囹圄无异,又要怎么下手除掉她呢?” 云千雪阖目,心里无比的烦乱,道:“皇上出了宫,正是群魔乱舞的时候,咱们只等着时机吧。”她话罢,便再不肯多说,打发了绿竹与小回子下去各自睡觉。 钱姑姑在云千雪井里下了药,便自然的安分下来,只等着云千雪的药性发作。李香薷也按照约定,从另外的一个水井帮云千雪取水,一日不落。如此,倒是让小回子对她颇多好感,常在云千雪的面前夸赞李香薷是个菩萨心肠的人。 这一日入夜,天边一轮圆月被流动的浮云遮蔽,忽明忽暗。冷宫平日的灯烛极少,在乌云掩住星月的日子,便越发显着阴森。云千雪自被钱姑姑投药以来,终日都闭锁在屋子里,极少踏出院子。每日睡得也是很早。 “本宫可打醒你了吗?” 云千雪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被人啪啪打了两巴掌,也不疼,却是能听见声音。她捂着脸颊睁眼,自己竟跪在一乘华丽奢靡的马车中。对面坐着的怒目而视的美丽妇人竟是自己的姑母,端敏皇后苏絮。 苏絮的手掌微微扬起,咬牙看着云千雪,眼中全是不甘与痛心,“若是醒了,就把你那委屈可怜的神情统统给本宫收起来。本宫若是你,必定要羞得立时一头撞死。苏家的脸面,你爹娘的脸面全让你给丢尽了!” 云千雪自假死出宫之后,再没有见过姑母,便是夜来入梦,也是极少有的事儿。她如今被废入冷宫,自暴自弃的过活,早就已经绝望,不过舍不下她那一条性命苟延残喘而已。 她不想死,却似乎,早就没了对于出去的奢望。 云千雪此刻双目含泪,万般委屈,哽咽的说道:“姑母。” 端敏皇后却是极为痛心疾首,哀哀道:“青萼,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人这一辈子岂能事事如意,放不下的不是你的心,是你的执念。其实,心早就被旁人捂化了吧?” 云千雪不知她所言何意,蓦地一愣,便有侍卫忽然过来锁了端敏皇后道:“娘娘,该上路了!”云千雪见状,立刻扑过去拽住姑母的袍角,道:“姑母!” 端敏皇后大叫起来,那声音,尤为的撕心裂肺,“青萼,你要对得起苏家,你要当得起苏家的女儿……” 云千雪痛哭流涕,伏在地上大喊道:“姑母,姑母……”猛地一激灵,她便忽然转醒。 月华如水,流进开着的窗子里,原来是一场梦。 她晃神,蓦地,有低低的啜泣声从窗口隐隐的飘进来,在这样的夜里,很是骇人。   ☆、第40章 周全照拂 云千雪披衣起身,唤道:“小回子,小回子……” 小回子在屋外倚着门打盹儿,听见云千雪唤他,立时精神起来,忙起身进门应道:“奴才在!” 云千雪道:“可听见什么动静没有?” 小回子细细的听了听,这才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声响,辨别着猜测道:“小主,好像有人在哭呢!” 云千雪从床上坐起,趿着鞋出门,便瞧见绿竹坐在院子里,正趴在石台上,整个头埋在了手臂里,手中似是握着什么,也看不大清。小回子刚想上前询问,云千雪便抬手拦住了他,亲自过去去瞧绿竹。 绿竹双肩剧烈的抖动,并没听见旁的声响,十分压抑的哭着。云千雪走过去,低低唤了一声,绿竹才总算回过神。她缓慢的抬头,一双眼睛哭的红肿不已。瞧见云千雪,越发委屈起来,哭道:“主子。” 云千雪何曾见过绿竹这般委屈难过的神情,大为惊诧,等瞧清楚她紧紧攥着那双单靴,才隐约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回身用衣袖扫了扫石墩,缓缓坐了上去,温然道:“大半夜的,你怎么在院子里哭呢?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教你这样委屈?” 绿竹心里无比酸楚,可当着云千雪的面儿,又有些说不出的难为情,脸上憋的通红,大半晌的仍旧是一言不发。 云千雪手心微微发凉,倾身凑近绿竹,握住她不停颤抖的手,担心的说道:“你与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到底是多大的委屈,让你难过成这样?若是有人欺负了你,我如今虽然也是个无用的,却也不是不能帮你出头、做主。” 绿竹抽噎着,最后实在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呜咽着含混的说道:“主子,呜呜……主子,奴婢,奴婢……想把这双鞋给孙大哥。可是……他不要,他不要奴婢做的鞋。” 原是为情所恼,云千雪这才舒了一口气,放了心,“便是因为这个?” 绿竹极快的摇头,咬牙道:“不,不是……孙大哥还说,说李香薷给他缝了新鞋,便是连他身上的络子也是李香薷打的。孙大哥还与我说,说我不必为了利用他,这般着紧。左右都是出钱卖力的事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算不送那些劳什子的东西,他也会尽心尽力的。”绿竹一股脑的说出来,哭的越发大声了,哀哀道:“主子,那,那也是奴婢的一片心啊。奴婢,奴婢就是,就是觉着委屈。” 云千雪如何不懂绿竹心里的伤心与不甘,她从前也曾如此,一心落在谁的身上,自己全部的喜怒哀乐便也全部系在他的身上。或喜或悲,都在他一举手投足之间。多情总被无情恼这种事,实在叫女子伤心伤肺。云千雪忙拍着绿竹的手背,道:“情之一字,总要两情相悦才好。他不要你的东西,却留了李香薷的东西,已经是心有所系。” 绿竹听云千雪提起李香薷,牙咬得咯咯作响,“她不知道揣着什么坏水儿呢?冷宫前后当值的人那么多,怎么偏偏是孙侍卫,咱们唯一指望的孙侍卫?她怎么不送别人东西,不苦心孤诣的巴结勾引别人去?” 云千雪只当绿竹被气得迷了心智,一把拉住绿竹的手,希望她能快一点的镇静下来,“这种事儿,哪儿能怪责一人呢,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便是她李香薷真要使出美人计,也得孙烈自己个儿愿意。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你就是心里恨毒了,还能有什么法子?” 绿竹双眼蓄着泪,大颗大颗的从眼眶里滚出来。她有些不能接受,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对!她必定与孙大哥说了咱们什么,不然孙大哥从前待我也算是和气,如今竟然讥讽不屑到这个地步。还说,还说咱们待他,不过是利用而已。” 云千雪眉心微微一动,沉吟半晌,才不可否认的缓慢开口,“咱们委实是在利用孙烈,他说的并没有错。” 绿竹手背擦着眼泪,惶急的摇头,道:“没有啊,奴婢给孙大哥送这些东西并没有旁的图谋,奴婢并不想利用他。奴婢,是真心的……”绿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坚决的呜咽。如此,方才的那一番话,又说回来一遍。 云千雪微微叹了口气,心知这种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开的,便亲自带着绿竹回了她的屋子,让绿竹与她在同屋睡下。期间,自然又是一番安慰劝解。绿竹心里难过,也不说旁的,哀哀哭泣。直到哭累了,才渐渐的睡过去。 而云千雪,因为方才的那场怪异的梦境,再也睡不着了。 随后的几日,云千雪整晚整晚的做恶梦。梦见的,不是自己被赐死,便是全家死在刀口下,满眼的鲜血淋漓。时而是霍延淅深情缱绻的模样,时而又是霍延泓痛心疾首的质问。那些梦交织在一起,仿若一首跟着一首的高亢曲调,互相穿插,乱了各自的韵律阵脚,叫人心烦意乱。 云千雪晚上不能好眠,白天也越发萎顿。整个人都在过去的回忆中挣扎,终日恍恍惚惚的。云千雪睡不好,小回子与绿竹两人也越发不能合眼。白日里小回子与绿竹还要当值,也多半提不起什么精神。 皇帝离宫的大半月后,日子越发燥热起来。往年云千雪在合欢殿里,到了四月,皇帝便会吩咐宫人早早起了冰出来,给云千雪降热。可如今身在冷宫,别说冰,便是井水似乎也被太阳晒得温热,难以入口。云千雪的院子,又是最冬冷夏热的地方,日子如何能不难熬呢。 傍晚时分,日光逐渐退去,被夜色所取代。云千雪穿着薄薄的缠枝花橘色织锦衫子,躺在院中破旧的榻上,一只手自顾自的打着扇子。绿竹没什么精神,在一旁拿着一把扇子,边给云千雪扇着,边犯着瞌睡。 小回子这时间已经取了水回来,李香薷随后拎着一个食盒进门,仍旧是如常一般,恭恭敬敬的向着云千雪行了一礼。 绿竹瞧见她,如临大敌的挡在云千雪跟前儿,乌眼儿鸡似的盯着她,咬牙切齿道:“你来做什么?” 李香薷一愣,尴尬的一笑,道:“这又不是绿竹姑娘的院子,绿竹姑娘何必与我这般疾言厉色的?” 绿竹当着她的面儿狠狠的啐了一口,“呸,不要脸的坏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着什么主意。” 云千雪听着绿竹这话,立时沉了脸,大是不乐的肃声呵斥道:“绿竹,你这是做什么?” 自绿竹跟着云千雪之后,从未见过云千雪如此沉肃气怒的样子,自然心里难过,委屈的回首唤了她一声道:“主子!” 云千雪愈加厉声道:“你还知道我是主子?平日里怎么规劝你,你都不听。如今倒是越来越有出息,还把怒气都撒在了旁人身上!” 绿竹双眼含泪,焦急道:“主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可别被她……” 云千雪几乎是勃然变色,“绿竹,你可真叫我失望。不过是为了那点儿上不得台面的小事儿,自己那点儿小心思,便如此糊涂。若非李姑娘,咱们早就让钱姑姑给毒死了!” 绿竹嘴唇微动,隐约还要说什么。云千雪双眼如利刃一般,剜了一眼绿竹,喝道:“下去,给我退下去。好好回屋子思过去。想不明白,你也不必再出来了!”绿竹咬牙,狠狠的剜了一眼李香薷。 李香薷也是满腹委屈的样子,小声与云千雪道:“小主何必因为奴婢,主仆失和呢。想来绿竹姑娘对我有些误会,我么,并没有无事献殷勤。只不过如今在冷宫中,我是个异类,小主也是个异类罢了。遇见一样的人,难免忍不住想要靠近。” 云千雪回首瞧着绿竹怒冲冲的进了屋子,这才放下心来,温婉含笑,招呼着李香薷近前坐下。 “我们还能安安稳稳的活着,多亏你的支应。你虽不在意,可于我们,这是恩情。绿竹这两日,全是因为那点子儿女私情,她,许是看不开。”云千雪似乎有些恨其不争,极为尴尬的摇了摇头。“倒是让你见笑了。” 李香薷笑容恬淡,混不在意的举起手里的食盒。从里面捧出来一碗深褐色的汤汁,上面竟还飘着几块儿冰块。李香薷清淡一笑,道:“今儿个太后与和敬夫人瞧着天热,特下的恩典,给六宫分了酸梅汤。这一碗是奴婢的,因着奴婢从来不喜欢喝这个。倒掉又觉着可惜了这大夏天里的冰块儿,所以送来给小主。” 云千雪且惊且喜的看着那一碗酸梅汤,面上流露出一丝感怀之色,和缓的说道:“难为你肯这样想着我。” 李香薷将那碗推到云千雪的面前,一边缓慢的收着食盒,一边道:“虽说是太后与和敬夫人的恩典,也只怕分下来给咱们的不知道是掺了多少回水的。必定比不上小主从前入口的,小主别嫌弃我借花献佛才是。” 云千雪含笑,闲适的取过勺子搅了搅,舀起一块儿冰块儿含在嘴里。李香薷瞧着,柔婉的笑了笑,福身道:“奴婢既送到了,这便回去。省着让钱姑姑知道,又是一通麻烦。” 云千雪不说话,只是笑着点头。待她看着李香薷出了院子,直到确定她真的走了。云千雪才忽然垂首,将口中含着的冰块儿吐了出来,连同着已经化在口中的冰水,也如数都吐了出来。   ☆、部分人物整理 特别注明:以下星座不带有黑化,也木有神马人森公鸡,亲爱的妹纸们,千万不要对号入座,切忌切忌!!! 女猪: 云千雪元妃—元贵妃—冷宫庶人 人送外号:小雪球 年纪:天授五年二十三岁 星座:约摸是个巨蟹妹纸 人物简介: 端敏皇后,皇帝养母的侄女,亲生母亲的外甥女。亲梅竹马,杠杠的! 原名苏珞,小字青萼。曾经是一枚傲娇高贵的官二代,因为一段错爱,被先帝赐假死。死后改名换姓,变成了云千雪,在山间小茅草屋里,度过了一段比较平淡简单的岁月。后来,知道了自己全家都死了之后,带着浓烈的恨意回宫。刚开始要报仇,又下不去那个狠手。挣扎在她爱的人与爱她的人之间,目前正处在懵懵哒的状态里。 男猪: 霍延泓 人送外号:小泓花 年纪:天授五年 星座:约摸是个白羊男,也可能分分钟精分成巨蟹,不过主要性格偏向狮子。(没错,咱们的黄桑就是有点略人格分裂。自古明君都这样。) 人物简介: 大齐的皇帝,是一个高尚的人,纯粹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霸气侧漏,又细心专一,千古第一的好男人。极是偶尔有点傲娇别扭,需要一个巴掌拍过去,加以矫正。偶尔小腹黑。 很爱很爱云千雪同学,从小到青春期,都是跟屁虫一样在云千雪的后面团团转。最近决定换个路线,改个策略,至于会不会成功。还是得往下看。 其它: 顾临怡太子妃—贵妃—顾妃—采女—顾妃 人送外号:暂无(求赐名) 年纪:天授五年二十四岁 星座:处女妹纸顶锅盖跑过 人物简介: 表面看起来波澜不惊的淡定女王,其实隐藏着一颗敏感而躁动的心。高贵冷艳的白莲花一枚,时而圣母,时而绿茶。天之骄女,全世界匍匐在她的脚下都是应该的。黑化不彻底,坏的不干脆。目前纠结于要不要组个团,团灭女主的状态中。成天活在我的真爱为什么不爱我的焦虑与愤恨中,不可自拔。 秦妍太子良娣—贤妃—秦妃—贤妃 人送外号:暂无(求赐名) 年纪:天授五年二十四岁 星座:约摸是个白羊妹偏双鱼的妹纸 人物简介: 软妹纸的外表下,有一颗女汉纸的心。机智聪明,心机不是特别的深重,还在锻炼中。 姜子君太子良娣—和妃—和昭仪—和妃—和敬夫人 人送外号:暂无(求赐名) 年纪:天授五年二十四岁 星座:阳光明媚的射手妹纸 人物简介: 风风火火的活泼性格,有话直说的热情妹纸。要心计时有心计,要聪明时又聪明。明朗大方,不阴暗。善良又不愚蠢。是女主未来的好伙伴(隐隐觉得我剧透了) 郑如宝太子良娣—敦妃—敦昭容—敦妃 人送外号:小透明 年纪:天授五年二十三岁 星座:疑似摩羯 人物简介: 存在感弱爆了的小透明一枚,闷闷的,再也没有这么低调的人了~~~ 谢明昭太子良娣—舒昭仪—舒贵嫔—舒昭仪 人送外号:暂无(求赐名) 年纪:天授五年二十四岁 星座:在狮子座与处女座之间 人物简介: 张牙舞爪,四处横行。性格略畸形,到处惹是生非,上蹿下跳的挑拨。 温意筎太子良侍—嘉贵嫔—嘉婕妤—嘉贵嫔—嘉妃 人送外号:暂无(求赐名) 年纪:天授五年二十三岁 星座:偶尔天蝎,偶尔双鱼人格分裂的程度,可以向黄桑看齐 人物简介: 传说中笑里藏刀,背后捅刀的典范。 某秋先总结到这里,剩下的还有,以后随时补充吧。 另外,为咱们小泓花后宫里这些“生猛海鲜”征外号。 *********这里是打酱油的分割线********* 二毛:==你这个人物整理,能不能走点儿心? 某秋:很走心啊!写的可认真了? 二毛:重头到尾都透着浓浓哒不正经?话说,你是不是强迫症又犯了,预备人工弄出一条分割线,把免费章节和收费章节分开? 某秋:(﹁﹁)~→不要这么了解我! 二毛:(﹁﹁)~,这些图都这么无害,不会有违和感吗? 某秋:不会啊,这些图只是想表明,我是一个萌萌哒的人! 二毛:呕…… 某秋:┑( ̄Д ̄)┍ 二毛:黄桑为虾米木有美图? 某秋:我想留些神秘感 二毛:(﹁﹁)~→ 某秋:-_-#找不到特别合适的图。   ☆、第41章 引伊入瓮 冷宫的宫墙外,响起三更的更鼓。 子时夜半,是一日中夜色最深重的时刻。在这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天地间阴阳之气失衡,正是传说中的鬼怪妖魔横行人间的时候。而在此刻,院子外面“哒”的一声响。 透过虚掩的窗子,可以看见一盏微弱的灯散着淡淡的光晕。女子青碧色的裙摆如水一般,在院子里清幽的飘过。夜风一拂,屋子里隐隐竟传来花香的味道。 来人的步子很快,推门而入,那一盏灯便被熄灭了。一轻一重的脚步声从明间儿走进来,“吱呀”一声,将云千雪的房门推开。 云千雪正隐在暗处,静谧的瞧着床榻边。窗外月色透进来,微弱银光拢在进门的人身上。并不能瞧清来人的脸,只能看见来人的身形。她心里剧烈的一颤,无比恼恨。 此时间,屋子里的灯烛忽然亮了起来,云千雪与小回子、绿竹三人各自举着红烛。一下,将漆黑的屋子,照的明亮起来。 “咚”的一声闷响,绿竹才瞧清楚忽然跌到床榻上的人,是孙烈。她啊的一声惊叫,将手中的蜡烛放下,飞快的扑倒孙烈的身边去瞧他。 李香薷目不转睛的瞧着云千雪,下意识的俯身抬手一翻,将床上的被子掀起,下面塞着好几个枕头。黑乎乎的瞧过去,并不能让人发觉,被子里面并没有人。李香薷的脸色苍白,是从未有过的难看。她咬牙,眼中无比愤恨的望着云千雪,又是不解又是疑惑。 云千雪浅浅一笑,如花一般的明丽容颜上,带着早就了然于胸的精明,缓缓吐言道:“果然是你。” 李香薷将方才慌乱的神情如数收了起来,沉沉的吸了一口气,冷眼扬眉睨着云千雪,道:“如何?” 云千雪清凌凌吐言,并不向她,而是与小回子道:“把她绑起来。”李香薷再如何狡猾,也抵不过小回子的力气,三下五除二便被小回子紧紧的扣住了双手,按着跪坐在了窗边。 绿竹心急如焚的看着孙烈,一声一声的唤他。可孙烈眼中似是带着浓浓的迷雾,混沌不堪。急的绿竹直掉泪,道:“主子,孙大哥这是怎么了?中毒了吗?” 云千雪忙上前,细细的看了看孙烈。无奈的叹了一声,道:“你给待他去院子,泼一盆水让他清醒清醒,过一会儿就好了。” 李香薷听着云千雪的话,双眼隐隐流露出讶异之色,难以置信的问道:“你,你竟懂医术吗?” 云千雪面无表情的望着她,冷然道:“略知一、二罢了,却并没到能轻易避过你的圈套,那样的程度。”云千雪语顿,又吩咐小回子道:“你去帮绿竹一把,放李姑娘在窗子下面吹吹风,让她清醒清醒。等孙烈醒过神,咱们在一块儿说说、今日的事。” 李香薷面上的神色一僵,表情有些说不出的难堪。当即道:“不必对质,我就是要害你,你也不必扯上旁人。我……”她说着,咬牙道:“任打任杀,都随便你!” 云千雪抿唇,含着温和的笑意,挑眉回看着她,反问道:“是谁先扯上旁人的?”她再不给李香薷说话的机会,沉声道:“我不过是想让孙烈瞧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到底谁才是存心利用他的!” 云千雪话音刚落,绿竹便冲了进来,恼羞成怒的啪啪给了李香薷两巴掌,恨道:“恶毒的贱人,孙大哥哪里对不住你,你要往死路上逼他?”绿竹这两巴掌极是用力,打的李香薷脑袋嗡嗡作响,嘴角都打出了血。 李香薷似乎并不恼怒,而是淡淡一笑,看着绿竹,不屑的问道:“那是我与他的事儿,与你有什么相干?” 绿竹有些着脑,咬牙切齿的说道:“与我,就算与我没什么相干,我也不能由着你这般蛇蝎心肠的女人去害人!” 云千雪冷眼瞧着李香薷文静娟秀的脸庞,那隐隐透着的愤恨与无奈,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她忍不住一怔,下意识的开口拦了绿竹道:“绿竹,住手吧。你去瞧瞧孙烈,若是他清醒了,就给他带进来。今儿个这件事,得说清楚。” 绿竹脆脆的应了一声,心想着今日让孙烈看见李香薷的真面目也好,这样恶毒的女人,孙烈瞧清楚了,往后必定也会离她远远的。这样寻思着,她便很快的出了屋子。 李香薷似是瞧清楚了云千雪与绿竹的意图,当即冷冷一笑,那一张俏脸,冰霜一样阴寒,“你为了自己的宫人还当真是苦心孤诣,只是这张美人皮之下,也是一颗无比丑陋恶毒的心!在收买人心上,小主当真有大本事!” 云千雪对她的怨恨有些莫名,蹙眉凝着她,疑惑不解的问道:“我不知道与你有何冤仇,让你这般恨我!” 李香薷咬牙,一双眼睛恨得血红,“不共戴天的冤仇!” 此时,绿竹进门喜道:“主子,孙大哥醒了。”云千雪忙叫带进来。 孙烈虽说思绪清醒了,整个人却还有些提不起精神,他被小回子扶了进来,仍旧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事儿。粗壮的声音怔怔的问道:“我,我咋在这儿?” 李香薷不大敢看孙烈,别扭的别过脸。绿竹冷冷一笑,一双眼眸利剑一般从李香薷的脸上剜过去,道:“这得问问李姑娘,对孙大哥使了什么诡计,下了什么药,利用孙大哥来害我们主子,想要毁我们主子的清白!”绿竹刻意加重了“利用”二字的音。 孙烈这才觉得事情的严重,噗通一声跪在了云千雪的跟前儿,道:“小人,小人可万不敢轻薄小主。许是,许是”,他焦急的看着被反绑在窗根儿下面的李香薷,替她开解道:“许是有什么误会,李姑娘不会做那样的事儿!” 绿竹被孙烈这话气的咬牙,反问孙烈道:“怎么不会?人赃并获,被咱们逮个正着。若不是及时发觉,这会儿只怕你与我们主子都要被送去太后那了!私通宫妃是个什么罪过,孙大哥你不知道吗?” 云千雪极轻的叹了一口气,并没有让绿竹再说下去。而是拨了拨耳边米粒一样的银珠子耳坠,清越的看着孙烈道:“孙侍卫糊涂,我亦是糊涂的很,咱们现下都在,便听一听李姑娘怎么说。她与咱们俩有什么冤仇,要这样害咱们?” 李香薷死死的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的垂眼看着地面儿。 孙烈看不过去,与云千雪道:“小主若是要好好说话,就请把李姑娘松了吧。” 绿竹有些不能理解的看着孙烈,忍不住出言阻拦云千雪道:“主子,可不能放了她!她心思深沉,又这般诡计多端,谁知道还有什么后招。” 云千雪有些无奈的看着乱了方寸的绿竹,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低低叮嘱她道:“你不必言语,一切让我来处置便是。”绿竹咬牙,却到底还是一声不吭的点了头。云千雪这才回首,吩咐小回子将李香薷松开。 如此,屋子里几人各自在一角上,互相看着李香薷。 李香薷被松了手,此刻一双美丽纤细的双手互相揉着手腕,她仍旧是沉默不语。 “你若是受了别人的指使要害我,既然知道钱姑姑所为,你自然不必再动手,坐享其成便是了。可你费尽心思的接近我,搏得我的信任,为的是什么?就是为了给我下寒食散吗?”云千雪双眉紧紧的纠在一起,心里有太多的疑惑,“你又刻意接近孙烈,让我们意乱情迷,被人捉奸在床。我想不通,你何至于恨我至此?” 李香薷有些惊诧,怔怔的看着云千雪清冷的眉目,那双眼睛,似一潭幽深的碧波一样,看得人心里忍不住的发冷,无比疑惑的问她:“你是怎么发觉的,我行事小心。你怎么会这般轻易的避过?” 云千雪漫不经心的微笑,缓声道:“便是绿竹那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一开始你便对我这样恭顺,处处都极为小心周全,难免落了刻意。不过那时候我只晓得,你这个人并不简单,却没意识到你对我另有图谋。” 李香薷想不到自己在哪儿露出的马脚,仍旧有些不能接受的样子。 云千雪道:“你是个聪明谨慎的人,也把每一步都算计好了。可聪明人,往往又好自作聪明。如此,便是作茧自缚。几次三番的照拂,最后更是不惜冒着违抗钱姑姑来帮助我们,你以为,足够取得我们的信任了。只是你小看了我,并不知道我也粗通医理。刚开始,你给小回子的水确实都是干净的水。等我们卸下戒心,你才敢往里面放寒食散。只是你太过于小心,放了却又不敢放太多。所以前一阵子,我并不能察觉出来。我只当是咱们三人都没有睡好的缘故。后来一连好些日子都做恶梦,又听绿竹说你刻意接近孙烈,我才觉得其中必定有些问题。故而,让小回子每日三更的时候,瞧瞧的去好的井里打水,再也没喝过你给的水!” 云千雪这番话,将李香薷从头到尾的打算全都说了出来。李香薷不得不在心里敬佩云千雪的谨慎仔细,却仍旧有些不能相信,忍不住又问道:“可那碗酸梅汤,你明明都喝了下去的。”   ☆、第42章 前因后果 “是你以为我喝下去了,”云千雪从容不迫的一笑,徐徐开口,“我方才说了,你是聪明人,只是往往越聪明的人反而约会被聪明误。你坚信我是相信你的,何况这些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对。所以你以为我会喝下去了。可你走后,那碗酸梅汤我全都倒了。”云千雪面上衔着一个轻柔的笑意,提醒她道:“夏天的冰块儿有多珍贵不需要我多说,你该知道。就算和敬夫人和太后恩典,赐了六宫上下酸梅汤,奴才也不会在里面放冰块。何况冷宫呢?这碗酸梅汤,只怕是你自己想法得来的,里面的冰块儿也是。寒食散性寒,放在寒凉的东西里入口,越发能加重药性。” 李香薷似乎心服口服,颓丧的垂着头,鸦翅一般的睫毛,一晃一晃,最后将眼底流露出的不甘统统掩了下去,“你竟然都知道。” 云千雪澹然笑起来,清凌凌道:“我虽然困在冷宫里,却并不是傻子,任你蒙骗还浑然不觉。有些事儿我知道,是因为晓得后宫上下的人心贪婪。”云千雪与李香薷的谈话,说的旁若无人,好似只有她们两个。 这前前后后,细致布局谋算,一环扣着一环,有多少的机心在其中。 孙烈呆愣愣的在一边儿,看一看云千雪,又看了看李香薷。心里漫过无尽的惧意,要么说,那些侍卫兄弟都说后宫可怕呢。他原本想着,这些人都是娇滴滴的姑娘,美若天仙,清新出尘,再可怕能可怕到哪儿去。 如今自己被卷入了莫名其妙的恩怨中,还险些带着全家被算计致死,才知道为什么古来圣贤说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缘何,会有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的话。 云千雪清丽如雪的面上,漾着平静的笑意。那慈悲的模样,仿佛是画像中脱尘的仙女一样,带着淡淡的怜悯,“我活到今日,自问没做过什么害人性命的事儿。你方才说我与你有不共戴天的冤仇,那这冤仇从何而起?你若是有凭有据,我倒是可以不与你计较。” 李香薷垂首,想了一想。心觉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自己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当即清清冷冷的开口,道:“我祖上世代为医,我爹是京中最有名的名医。我家的医馆,就在将作监旁边。因着祖上累代积下的富贵与医德,才得了那么一个医馆。全家倾尽心力,竟不想,全毁于一旦。” 云千雪眉目隐隐一动,似是想起了什么,道:“是与毒蛇有关的那家医馆?” 李香薷抬头,咬牙恨声痛斥云千雪道:“别做出这种与你无关的无辜脸孔,我一家上下遭此劫难,被问罪查抄,发配边疆,家破人亡,都是因为你,云千雪!我就是要让你尝尽被人冤屈的滋味,让你也家破人亡!” 云千雪不以为忤,竟笑了起来,她声音很淡漠,不疾不徐,“被人冤屈的滋味,我正在尝着。至于家破人亡?我,早就家破人亡了。还哪儿来的家人,来让你来破和亡?” 李香薷倏地抬头,大为震惊的看着云千雪,反应不过来的样子。便是孙烈也大是惊异,看着云千雪如斯清淡,半分波澜都没有的神情,让他忍不住在心里毛骨悚然。 “若是因为那条毒蛇的事儿,李姑娘或许真是恨错人了。”云千雪神情十分恳切,淡淡的,并不急于向她证明什么。 李香薷自是觉着云千雪此刻不过是心虚的否认,怎么会当真信了她的话,沉沉的呼出一口气,眉头深深的拧在一起,“如今一切都是死无对证,你自然可以说与你无关。” 云千雪冷然看着李香薷,反问她道:“你既然说已经是死无对证,那又如何证明与我有关呢?你如此肯定的来找我寻仇,如果没有切实的证据,未免荒唐。” 李香薷咬牙,恨不能立刻寻人来与云千雪对质一般,道:“我托人找到了当初审案子的公差和押送我家中的人。他们说,当年元贵妃入宫的轿子里不知怎的钻进了一条蛇。因为我家人牵涉其中,元贵妃又从旁煽风点火,查都没有,着人查抄了我家中的医馆,将医馆上下的人都发配边疆。若非因为我从不在医馆,也不会逃过此劫。” 云千雪被她这番话说的极为糊涂,望着小回子,疑惑的说道:“没有查?我记得,当时是敦妃的兄长出宫去医馆彻查的。若你们冤枉,他怎么会冤枉好人。何况当时毒蛇钻进了我入宫的轿子,至始至终,我都是被害的那个人。这件事儿,你们医馆到底牵涉其中多少我自是不知,好端端的为何不让人查就冤枉你们呢?想来,也是谋划毒蛇这件事儿的人冤枉的你们。” 李香薷极为认真的盯着云千雪的神色,生怕漏过她的任何一个心虚与说谎的表情。可云千雪极为坦然,那话也很尽实,并不像说谎的样子。李香薷不做声,云千雪便又道:“这件事儿知情的人不少,除了御前与我宫里的人,便是敦妃与太后身边亲近的宫人也都知道。当日的事儿,我半分也未多言,更别提怂恿皇上将你一家流放了!” 李香薷回不过神,讷讷的说道:“那还有谁,会是谁要害我的父亲与叔伯兄弟?那押解的衙役死里逃生,告诉我说是有人要杀人灭口!” 云千雪一笑,道:“她们做了心虚的事儿,怕来日被人抓住把柄,自然要杀人灭口的。你也是个聪明的人,怎么这样要紧的事儿,却也不细细的想过呢?” 李香薷咬唇,会意着顺天府的衙役与自己说的话,“我曾去过顺天府击鼓鸣冤,却因为藐视皇家的罪过,险些打死。顺天府尹郑大人说,是因为元贵妃的缘故。” 云千雪双眉略略一颤,重复的问道:“顺天府尹?郑明萧?” 李香薷点头道:“就是郑大人。他说这是宫里的意思,事涉元贵妃,我家中无论冤不冤屈,只能认倒霉。” 这郑明萧是敦妃郑如宝的兄长,那捕蛇人正是郑明萧带进宫的,宫外的查证都是由他亲自来的。若说他有意误导李香薷,没有去查那医馆的事儿,难不成那毒蛇的事儿,是敦妃做的?若真是如此,敦妃往日平和无争的温婉样子,也装的太像了一些。 云千雪偏头,凝了一眼小回子。小回子立时明白过来,忙把当日捕蛇人是如何找上郑明萧,皇帝又是如何让人彻查,如何牵扯出刘嫔、医馆的事儿如数与李香薷说了一遍。这事情前因后果说的极为清楚,李香薷纵然再疑心,也不得不信他半分。 小回子话罢,看着李香薷幽深难测的神情,道:“李姑娘当真冤枉我家主子了。当初皇上因为这件事儿,还曾下令驱逐过京中的捕蛇人,将京畿的蛇都屠尽。若非主子言语,这京中大半的捕蛇人都要背井离乡,更甚的便没了生计。李姑娘这些日子冷眼旁观,咱们主子,是那般阴狠毒辣的人吗?” 李香薷不答小回子的话,冷漠的看着云千雪,缓缓的起身,“是与不是,我自然不能只听你们一面之词。我……”她有些局促尴尬,却仍旧倔强的说道:“我总要问清楚才能信你。” 绿竹瞧着李香薷似有为自己开脱,逃出去的意思,当即与云千雪道:“主子,不能这么轻易的放了她?” 云千雪却理也未理绿竹,睇了一眼挡在李香薷身前小回子一眼,与李香薷道:“我并不需要你信我,我用不上你,也不想让你利用。我只希望李姑娘能明白一点。今日我放你离开,是感怀自身,由己及人。可若是来日再有这样的事儿,我必定不留你性命。左右,冷宫里无缘无故死一个宫女,当不得什么事儿。” 绿竹急道:“主子!” 云千雪沉着脸,与小回子道:“让她走吧。”话罢,又向孙烈道:“今日又给孙侍卫添了一桩麻烦,真是对不住。我留孙侍卫在这,只是想让孙侍卫看清楚,有些人或许利用你,却并无恶意,也有真心可言。有些人利用你,是不怀好意,瞧着似出于真心,到头来却算计了你的性命。” 孙烈微微抿唇,憨厚的脸上带着说不清的困惑与神思,道:“娘娘自有娘娘的道理,可小人心觉,万事都有一个迫不得已。”他说着,很快转身,大步的走了出去。 绿竹愣愣的跟了上去,痴痴望着孙烈离去的背影,难以置信的问云千雪道:“主子,孙大哥,孙大哥就原谅那个贱人了?” 云千雪似乎随着孙烈的话陷入了莫名的沉思中,听着绿竹这般纳罕的问话,垂眸缓缓道:“原不原谅的,都是她们两个人的事儿了。”话罢,不等绿竹再说什么,她便开口道:“折腾了这么久,也累了。早些歇下吧!” 绿竹服侍着云千雪睡下,便静静的在屋子里的另外一边躺下。只是今日的事情太过突兀,她如何能睡得着,这大半个晚上,多半都在辗转反侧。 而后的几日,李香薷与孙烈那两边都没有什么动静。云千雪也是静静的等着,等一个能将钱姑姑与翠月等人一举从冷宫赶出去的时机。   ☆、第43章 示好联手 这一日,清早起来,窗外阴沉沉的。刚用过早膳,便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雨势不大,滴滴答答的打在云千雪院子里鲜有的那几颗榕树上。不一会儿,便将青翠的叶子打落了一地。草木清新之气或者泥土的味道,淡淡的弥漫开来,在冷宫这样萧瑟的情境之中,让人眼瞧着,鼻子里闻着,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之感。 云千雪站在屋檐下,一只手张开,屋檐上一滴一滴的水珠从上面落下来。她正兀自发呆的功夫,便瞧见氤氲的水汽之中,远远的有青翠的宫装一摆飘入眼中。她瞧过去,正是李香薷。 李香薷撑着油伞,站在院子里有些彷徨不觉。见云千雪瞧见了她,她才终于阔步进前。未及云千雪说话,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那裙摆,霎时被泥水染成了土灰色。 云千雪也不拦他,而是站在台阶上,好整以暇的俯视打量着她。 “小主与我无仇,委实是我错怪了好人。”李香薷低着头,那油纸伞斜斜的搭在她的一侧肩膀上,很快,跌倒了地上,将她素色的衣袖,也溅上了泥点子。她却仍旧岿然不动的跪着,“若是小主心里过不去,请责罚奴婢。若小主想让奴婢死,奴婢也会二话不说。只是望小主,能帮我李家洗清冤屈,还奴婢的父亲、叔伯兄弟一个清白。” 李香薷这番话说的似乎大有诚意,可云千雪却知道她心里另有可图,只抱着手臂,冷冷淡淡的开口道:“既然都是聪明人,你说话也不必这般兜兜转转。” 李香薷抬头,看着云千雪冷然的神情,微微咬牙道:“奴婢在宫内宫外,都寻了机会去打听。虽然能知道的寥寥,但此番打听的,委实与郑大人说的有出入。” 云千雪垂眸,对她这番话并不在意,面上便现出一些漫不经心的神情,“我说过,我不需要你信我。” 李香薷沉吟着,沉声道:“那背后要陷害小主的人,小主不是也一直没有答案吗?小主必定也想查清楚,或许这个人,与小主进冷宫也有莫大的关系。何况,小主从前与我说过,你身上也背负着血海深仇。既是血海深仇,小主不会永远困在这个冷宫里。我知道从前皇上是如何对小主的,我希望……” “你希望我能帮你。”云千雪将李香薷的话截断,打量着这个看起来极为柔弱的女子。她倔强的望着云千雪,神情很是笃定与坚决。云千雪虽被她说动,想起那接二连三事端背后的一双黑手,心里也无比的惊疑,想要查出究竟。可她进冷宫的真正原因,也并不全是因为那一番事端。 思及此处,云千雪自嘲的一笑:“李姑娘似乎对我抱着不该有的期望,皇上从前如何,只是你听说的。往后,”她心口一沉,蓦地,有些喘不过气。却是恶狠狠的将自己极为抵触,不愿意去想的那个思绪撕扯开,摊在李香薷的面前,“往后想来不会再如从前那般了。你不必指望我,你是有本事的人,自己想法子吧。” 李香薷深吸一口气,拉住云千雪的衣角,道:“不,小主必定有所计较。小主若是当真失望,生无可恋。你这样脾性的人,若非有希望,如何会由着自己在冷宫里苟延残喘?” 云千雪心间猛地一颤,似乎被人看见了痛脚一般。李香薷这话说的极为有力,似是在她的心里轻轻的敲击了一下。这一下,将她心里这数年来的防线,敲得溃不成军,竟是无力辩驳。云千雪从方才云淡风轻的神情转瞬变得无比阴霾沉重。 “我的仇人,与小主的仇人必定是同一个人。我需要小主,相对的,小主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也是需要我的。”李香薷定定的看着云千雪,面上充满了自信。 云千雪眼眸中荡着挥不开雾气,让人巧不真切她此刻所思所想,“我需要你什么呢?” 李香薷忙道:“在冷宫里,我就是钱姑姑身边的眼睛,我能帮着小主,逃过许多暗算,让小主的日子好过一些。若是往后出去,我自幼便习得祖传的医术。我是家中嫡女,父亲将毕生绝学倾心传授。我虽算不得国手,可在御医院中,我也自信,不遑多让。” 云千雪冷然一笑,道:“自吹自擂。”可这神情,比起方才的幽沉,和缓了许多。 此时间,绿竹送早膳的碗碟出去,正巧回来。瞧见云千雪此刻亲自俯身,拉了李香薷起来,大为警惕的跑了过去,拦在云千雪的身前,恶狠狠的看着李香薷道:“你这个恶毒小人,竟然还有脸过来。” 李香薷不以为意的一笑,纠正绿竹道:“我是女子非小人,我今次来,是诚心向小主认错的。也请绿竹姑娘原谅我一时错了主意,别再与我计较了。” 绿竹啐了一口,愤然道:“呸,你这种满肚子坏水儿的人,谁知道你会不会再来谋害主子!” 云千雪微微一咳嗽,也不说绿竹,而是与李香薷道:“你先回去吧。” 李香薷对着云千雪恭恭敬敬的一福身,道:“是,”她说着正要离去,似是想到什么,又回身道:“小主,如嫔来寻过钱姑姑,两人已经见了两面,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 云千雪道了一声谢,再没说旁的话,李香薷这才撑着伞,缓步出了院子。 绿竹咬唇,看着云千雪清丽的面上,带着一种波澜不惊的笑意。绿竹又急又气,悲声道:“她假模假样的来认错,又说了如嫔的事儿,主子就又信她了么?” 云千雪瞧着绿竹惶急的模样,反问道:“为什么不信她呢?” 绿竹惊急不已,道:“她之前给主子下寒食散,那么狠毒的来害主子和孙大哥!” 云千雪微笑,“她可不可信,咱们只管看以后便是了。”她说着,微微正色拉着绿竹的手,劝解道:“你呢,只消知道一点。你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本宫除了你与小回子、春如之外,再无可信之人。她无论如何,在本宫面前都越不过你。” 绿竹见云千雪这般和声细语的安慰她,不觉红了脸,有些沮丧,颤颤道:“主子,主子觉着我是嫉妒她妈?” 云千雪的眸中带着理解与宽容,拍了拍她的手道:“咱们到如今这一步,你该晓得,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该说。时时刻刻都要记着稳住自己,别被不当的小心思蒙了眼睛。” 绿竹微微咬牙,有些委屈,激动的说道:“主子,她原本就是不怀好意的人,主子怎么……” 云千雪缓缓的摇头,一双眸子如黑曜石般,濯濯深邃,“绿竹,人难免总有做错的时候。若是还能回头,何必要再往深渊里推她一把呢?何况,”云千雪一顿,忍不住直言提醒她道:“感情的事儿勉强不得,你得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若是孙烈心里有李香薷,无论你如何攻讦孙烈,只会将他推得越来越远。” 绿竹眼圈儿含泪,一时说不出话。云千雪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你好好想一想吧,总有想通的时候。”云千雪说着,再没言语,而是转身进了屋子。 接下来的数日,绿竹都是恹恹的没什么精神。云千雪自然寻她又说了几回话,但是收效甚微。如此,倒是让云千雪越发奇怪,不过短短三两月的功夫,怎么竟让绿竹对孙烈如此情根深种。 云千雪一直等着如嫔的动静,终于,一日夜里,就在云千雪准备就寝的时候,如嫔上门了。 孟姝菡一席胭脂红遍绣钩藤莲花纹的织锦薄缎长衣,绿地儿花卉樗蒲纹的妆花缎八幅裙摆,长长的几乎曳地。她今日上的是桃花妆,桃红的口脂在唇上小小的一块儿,越发显着她樱桃小口。眉心嫣红的一点桃花瓣,衬得她肌肤如羊脂一般,吹弹可破。 如嫔比起云千雪入冷宫之前,瞧着要得意张扬许多。 孟姝菡踏进院子,瞧见云千雪身形瘦削,寥落的站在破败的厢房中,眼角挂着泪,沉沉一叹,转瞬竟哭了出来,哽咽着跪地向着她行了一个大礼道:“苦了娘娘!” 云千雪心里冷笑,面上却如从前与如嫔来往一般,温和又善意,她忙一把扶起孟姝菡,道:“做什么还要给我行这样大的礼,如今我已经是庶人,你还是正经的主子。” 孟姝菡就着云千雪的手站起来,连连摆首道:“不,娘娘一直关怀照拂嫔妾,永远是嫔妾的主子。” 云千雪幽幽一叹,才问她道:“你怎么过来了,若是被别人瞧见,不晓得要怎么惩治你呢!” 孟姝菡双眼蓄着泪意,微微摇头道:“嫔妾不在乎那个。何况,如今皇上去了木兰,宫里除了和敬夫人,也没有旁人了。因为从前娘娘与和敬夫人交好的缘故,嫔妾也颇得和敬夫人的照顾。今日过来,也是奴婢央求了和敬夫人,才能来的。”孟姝菡梨花带雨,很有一种娇柔之感,楚楚动人。 云千雪不动声色的凝着她,问道:“怎么?你今日来冷宫,可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第44章 阴谋诡计 如嫔千难万难的看着云千雪,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倒是越发勾起人心中的疑惑。云千雪便又惶急了几分,道:“如嫔与我相熟了这么久,这大半夜冒着险来了冷宫,难不成只是为了与本宫默默而坐,相对垂泪的吗?” 孟姝菡似乎被云千雪这话说的越发伤心,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哀声道:“嫔妾此番前来,自然是有话要对娘娘说的,娘娘……娘娘听了之后,别伤心难过才是!务必要刚强一些!” 云千雪淡淡哂笑,道:“我如今都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了,还有什么可伤心难过的!” 孟姝菡手里捏着绢子,抵在唇边,萧索的说道:“皇上下了圣旨,要赐死娘娘。”她说着,不自觉抬眼扫了云千雪一眼。云千雪自然瞧见她在察看自己的眼色,立时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震惊与悲切,双手不住的颤抖,道:“什么?” 孟姝菡稍稍舒了一口气,复又垂首,小声颤颤道:“今儿个晨昏定省去颐宁宫中请安,嫔妾将披帛落在了寿康殿,回去取得时候,无意间听见……”她咬唇,面色苍白,似乎还沉浸在那巨大的惊诧与悲切中,万般同情怜悯的看了一眼云千雪,“娘娘放心,太后将这件事儿压了下来,想来,是要请皇上三思的。” 若是云千雪对她从前做过的事儿浑然未觉,这会儿,只怕当真要信了孟姝菡的话了。纵然孟姝菡这番话是漏洞百出,全然不合常理。明知道孟姝菡这话中半句真的也没有,可云千雪却仍旧忍不住,在心里怦怦的跳着。脸色也不自觉的沉肃、惨白起来。 孟姝菡极快的握住了云千雪的手,颇为激动的小声说道:“娘娘,嫔妾与和敬夫人商议过。绝不能看着娘娘赴死,和敬夫人已经买通了送信儿的人,若……”她咬唇,有些艰难,忐忑的看着云千雪低低道:“若是皇上当真铁了心,咱们就寻个机会,将娘娘送出冷宫。到时候有和敬夫人的腰牌,自可安然无恙的护送娘娘出宫。”孟姝菡伏在云千雪的耳边,小声说着。 云千雪眼神清亮,紧张不安的连连点头,却是不放心的问她道:“那,你与和敬夫人怎么办?” 孟姝菡大是机巧的一笑,摇头安慰云千雪道:“娘娘不必放心不下嫔妾与和敬夫人,咱们可以从奚官局寻来病殁的宫人,换上娘娘的衣服,左右到时候娘娘已死。谁会认真的去看到底是不是娘娘,便是等皇上回来,那时候尸身也入土为安,皇上还能开棺验尸不成!”她说着,大义凛然的说道:“娘娘尽管放心好了,嫔妾与和敬夫人,自然会安排好的!” 云千雪的一双眼中充斥着从未有过的惊惧,隐隐有犹豫的意味。 孟姝菡细细的瞧着她的神情,忽然噗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她姣好的美丽面容上,带着点点泪珠,哀哀的啜泣着,分外让人心生怜意,“嫔妾要向娘娘请罪。” 云千雪似是晓得她所谓何事,却装作懵懂不知的样子,俯身扶住如嫔的双臂,惊异的问道:“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 孟姝菡苦着一张脸,哀婉的说道:“前次娘娘生病,正逢和敬夫人临盆。有一个冷宫的侍卫去了关雎宫,却是惹恼了圣驾不说,挨了责罚。当日嫔妾就在宫外,将这信儿送去给了皇上。可皇上却说……”孟姝菡的语气中,带着一种难言的同情,温柔的双眸,闪着一种悲悯的光亮,泪珠盈盈,“皇上说,断不能因为不相关的人冲撞和敬夫人的胎,让嫔妾也不许再多管此事。如今娘娘安然无恙,实在是上天庇佑!”她说着,又念了一句佛。 云千雪如何不知道,如嫔如今转头这样说,将自己推脱的干干净净,是为了取信于她,更是想要击碎她心里对皇帝抱有的那些希望。她眼神在一瞬间黯淡下来,有一些了无生趣的意味。 孟姝菡见目的达到,便以怕人发觉,不可多留为由,匆匆离开了。 待孟姝菡走了,绿竹瞧着云千雪微微失神的面容,忍不住宽声劝慰道:“主子可别信她的话!” 云千雪回身,淡淡一笑,恍然的说道:“你都能瞧出来她没一句真话,我又怎么会信她。只叹如嫔急功近利,被人利用了还懵懂不知。如今只怕是万没有料想到,孙烈挨了她的打,竟还在帮咱们做事儿呢!” 绿竹神情肃然,有些惊疑不定的问云千雪道:“主子,那李香薷会不会与如嫔勾结?打着计中计的主意来算计您?” 云千雪神情一滞,转头,清凌凌的盯着绿竹,有一种说不出的莫名陌生之感,却并不反驳绿竹。只凝眉,漠然道:“不会,也未必不会。”绿竹嘴唇开合,还要说什么,云千雪却起身,拦住她的话,道:“她总归是背后害过我的人,你心里有多不放心,我比起你,更是一千一万个不放心。”云千雪宽和的拍了拍绿竹的手,和缓道:“咱们试一试她如何?” 绿竹的眼眸瞬时变得晶亮,忙点头称是,“主子别看她面上谦和,实则一肚子坏水儿!” “你让小回子告诉李香薷,明日过来一趟。再去寻孙烈,托他给春如带个信儿,立时过来,务必小心一些,别让旁人瞧见。”云千雪不待绿竹说完,便连声吩咐下来。 因着时常要托孙烈送信儿,云千雪早就让小回子摸清了孙烈当值的日子。今日,正好是孙烈当值。 绿竹一听是去给孙烈送信儿,立即欢喜起来。哪儿还有心思顾得上李香薷,草草告诉了小回子。自己又极为细致的打扮妥帖,才往角门那边去寻孙烈。 约摸过了一个多时辰,月落中庭,夜色正深的时候,春如便悄悄的从角门进了冷宫。云千雪特别叮嘱,她这一路行来也是小心翼翼。 “如嫔今日来过。” 云千雪与春如二人对坐在厢房中,烛光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拉的老长。投在墙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晦暗与阴森。 春如面色如常,道:“皇上一走,六宫上下的魑魅魍魉开始横行,如嫔是坐不住了。” 云千雪一笑,“说是与和敬夫人商量好了,等有切实的消息,寻个机会将我放出去。”她语顿,颇为感叹的赞道:“多机敏伶俐的心思,给如嫔一百个脑袋,只怕也想不到这一步。” 春如点头,“到时候主子擅自出冷宫,被侍卫误杀,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儿。谁又会深究,主子为什么出的冷宫呢?左右人都死了!” “这般天衣无缝的谋略,交在如嫔的身上,实在是白瞎了。于我,却是天大的好机会呢!”云千雪风轻云淡的笑起来,叮嘱春如道:“姑姑这两日行事小心一些,别让人盯上。明日我寻个机会,让李香薷去给和敬夫人送信儿,姑姑只消悄悄盯着她便是。” 春如听着云千雪这话,难免有些糊涂,道:“主子既不信她,何必还给她机会去见和敬夫人,到时候打草惊蛇,可是得不偿失啊。” 这会儿云千雪早就打发了绿竹出去备茶,她凑近春如,压低了声音道:“一是怕绿竹心里不舒服,二是,李香薷其人,我也想看看,往后能如何被我所用。是试探,也是考验。我心觉,她未必会再来帮如嫔算计我,毕竟还有她自己的深仇大恨呢!” 春如连连点头应了,道:“是,主子小心谨慎一些也无错。如嫔与李香薷两人,奴婢会想法子让人盯紧一些。若今次,能连带着将钱姑姑等人就此一并料理,主子往后在冷宫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云千雪听春如提及往后的日子,心里不禁一寒,竟有些颓丧靠进椅背中,道:“往后的日子,呵,真是无尽的漫长啊!” 春如瞧着云千雪悲凉的神情,嘴唇微微一动,却到底没将口中的话说出来。一番话说完,时候已经不早,春如便也起身离去。 这一夜云千雪竟是说不出的心烦意乱,浑身上下发着冷,辗转了大半夜,才勉强睡过去。 第二日一早,瞧见榻上有血迹,想是月信匆匆而至,才让人这般乏力心烦。 晨起绿竹收拾床铺的时候,忍不住念叨道:“主子一连数月未有月信,我以为,是又有孕了。”她的语气里透着深深的失望,却未当着云千雪的面儿说,而是私下里跟小回子嘀咕了一句。 云千雪在窗外的廊下静立,将绿竹的话悉数的话听了进去,不禁恍然失神的捂着小腹,心里竟是说不出的酸楚和难过。 “小主面色不好,可需奴婢给您瞧一瞧?” 不知道李香薷是何时站在院子里的,听见这话,云千雪蓦地回过神。见她一身葱绿的宫女装束,束腰上系着月白色的宫绦,袅袅娜娜的站在院中,容色清朗无波,似兰花一般清丽婉约。 云千雪疲惫的一笑,随手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昨日没睡好而已,没什么大碍。”她语顿,指着石墩道:“坐吧。”   ☆、第45章 机不可失 李香薷静默的落座,等云千雪坐在对面,才开口道:“如嫔来了。” 云千雪似笑非笑的看着李香薷,颔首应了,将如嫔昨日所言拣要紧的说给了李香薷听。话罢,抬眸清凌凌的看着她,道:“如嫔既牵扯出和敬夫人了,便劳你去一趟关雎宫,替我告知和敬夫人。” 李香薷抿唇,一双杏目眯着好看的弧度,道:“小主明明可以让孙侍卫想法子去知会春如姑姑一声,怎的,何必让我去走这一趟?” 云千雪澹然含笑,曼声道:“李姑娘怎么觉着,便怎么是吧!” 李香薷的眼眸清澈,一幅了然一切的样子,只道了一句:“是,”语顿,似是又想到了什么,乌黑濯濯的瞳仁转了一转,笑道:“如嫔此番能进来冷宫,之前又见过钱姑姑,想来两人有些勾结。小主若有心,机不可失。” 云千雪瞧着她灵巧的双眸,忽然意识到自己莫名的对李香薷的好感是从何而来了。李香薷是一个与她如此相似的人,偶尔的,她会从李香薷的身上,隐约看见自己的影子。遗世而独立的孤寂,绝不放弃的执拗。或许更多的还有,凉薄。过尽千帆皆不是的绝望,也只能让人从骨子里凉薄下来。一切归于清淡,才会安然的守住自己。 李香薷瞧见云千雪有些愣神,侧首小声唤她道:“小主。” 云千雪回眼望她,浅浅一笑,那笑容里满是善意,“是个好时机呢!” 李香薷对她方才的怔愣有一瞬的疑惑,却见她神情如常,眼神里不免带上了些许探究。云千雪恍若未觉,曼声道:“除去钱姑姑,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李香薷闻言,有着隐隐的急躁,“若是出去了,日子会更好过。” 云千雪笑靥深深,只道了一句“未必”,便没有再说下去。李香薷晓得云千雪最是个有主意的人,也未多说什么,默然的出了院子。 这几日,李香薷能寻着机会去见云千雪,自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她倒似乎也不着急,迟迟都没个行动。 绿竹瞧在眼里,带着一种早就料到的鄙薄,与云千雪揶揄着李香薷道:“主子,这么长时间,别说去见和敬夫人,便是冷宫,她也没有出去一步。看来,如嫔的事儿,当真与她有关系了。只怕如今,如嫔已经知道主子洞悉一切了。” 云千雪心中对绿竹的偏颇虽有不快,却想起绿竹与孙烈之事,到底也有许多的不容易在里面,她哪儿还舍得苛责绿竹什么呢?当即和暖的笑着,温然与绿竹道:“凡事没到最后,不必急着先下结论。你心系与我,难免会因为着急,失了沉稳,乱了阵脚。绿竹,你且记住,欲速则不达。” 绿竹似懂非懂,面上自然有些怏怏不乐的样子,小声说:“主子这一阵子,总偏帮她一些。奴婢愚钝,实在不知道那个李香薷有什么好的。让主子与孙大哥,都被迷了心窍。” 云千雪撑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想起从前自己曾因为王茜蕊在霍延淅面前两面三刀,一气将她推进湖里的荒唐事。越发体谅绿竹,拉过她的手,抿嘴逗趣道:“那你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的孙大哥呢?” 绿竹被云千雪说的羞恼不已,脸颊上腾地烧红起来,垂首,无限伤神,却也是无限的欣喜与娇羞道:“主子这是说什么呢,奴婢只是因为觉着她不怀好意罢了。” 大抵,心里有一个人的时候,便是将你的名字与他的名字连在一起,心里都会泛起无限温柔的涟漪与欢欣。 云千雪微微敛容,拉住绿竹的双手道:“你听我一句劝,不要总与李香薷这样剑拔弩张。也不要因为孙烈的关系,去恨上她。让你本该清清静静的心也跟着蒙了尘。若孙烈钟意你,不在乎一个李香薷。若不是,少一个李香薷,也依旧不是。” 绿竹有些委屈的点头,强调道:“奴婢,奴婢并不是因为嫉妒她。” 云千雪到不意深说下去,为了一个李香薷,让绿竹的心里不舒服,实在是不值得的事儿。她一笑,摆手道:“都没关系,你自己心里有个主意便是。别为不相干的人,伤了你与、”云千雪一顿,将自己越过去,直直道:“孙烈的情分。” 绿竹却似乎并不太同意云千雪的话,低低的哦了一声,也没再深说。 如此,一日等着一日。如嫔在离开的第六天,又来了冷宫。 如嫔是匆匆赶来的,她鲜亮的衣裙,因为着急的关系,沾了尘埃。踏进云千雪院子的时候,面上带着惊恐、不安、疑惑、悲恸的神情,一瞧见云千雪,眼泪便先落了下来,“娘娘,木兰那边回来消息了,说是……说是”,她明丽如娇花一般的神情,充斥着深切的哀凉。“皇上已经下了圣旨,要赐死娘娘。如今已经在路上了。嫔妾心觉,皇上突然如此,是嘉妃此番去木兰,许是因为当日小产之恨,对娘娘落井下石的缘故。圣心一去,怕是无可挽回了。” 云千雪盯着她真切无比的神情,眼泪霎时从眼中落了下来。只是痴痴的望着红烛,不言不语。在如嫔眼中,自是以为云千雪现下万般悲痛,心里慌乱不已,才会如此落泪。她忙心急的劝道:“都这个关窍了,娘娘快别哭了。嫔妾已经都打点好,娘娘快换上衣服,跟着嫔妾安排的人赶紧逃出去吧!” 云千雪仍旧是暗自垂泪,不言不语。此时间,小回子与绿竹全都冲上前,跪在如嫔的脚边道:“求如嫔小主怜惜,我们主子被赐死了,我们可要怎么办呢?” 如嫔有些隐隐的不耐烦,想也未想,当下道:“你们快帮你们主子把衣服换上,趁着宫门没落锁,赶紧走吧。否则等到明天,只怕就没命了。” 小回子与绿竹两人连忙点头应下,边哭,边劝解云千雪。云千雪却仍旧如石化了一般,一言不发。 如此,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云千雪竟还坐在院子里,也未要换衣裳,也未动弹半点儿。小回子与绿竹两个哄着如嫔,将值钱的首饰,用得上的物件儿统统都包了起来。等两人出来的时候,便听院子外面一阵吵杂。 很快的,许多太监宫女,簇拥着一人进了云千雪的院子,正是和敬夫人。 和敬夫人刚出月不久,今日穿了一席蜜蜡黄绡绣海棠春睡广袖轻罗长衣,莲青色大镶大滚银枝绿叶锦裙,外照橘色挑金丝的薄纱衣,上面绣着一对金丝云燕,此刻被数个宫灯照的淡淡流光。头上一支镶金点翠缠枝菱花,复又有八宝攒珠钗等钗饰点缀,珠光宝气,雍容高贵。 和敬夫人站在院门口,一双明目冷然盯着如嫔,沉默不语下,满是威严气势。 如嫔有些发愣,似是想不明白,和敬夫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处。她转头,看着云千雪面上方才如珠子断线一般的泪水,尽数收了回去,也是森然透着冷冽。心里一颤,有些站不住,退后两步,扶住院子里的石桌,哑然,“你,云千雪,你……” 云千雪立时粲然笑起来,明媚的眼眸,带着令三春失色的芳华,软软的,轻轻的感叹道:“哦,我想着,到底是你与和敬夫人一起下的决定。这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事儿,自然是有好大家分的!” 如嫔被这话气的直咬牙,忽然跪在地上,反口与和敬夫人道:“夫人明鉴,是……是云千雪使诈,偏嫔妾来的。嫔妾……嫔妾可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啊!” 和敬夫人眼波很是凌厉的划过如嫔的脸颊,带着深切的不屑,声音凉凉的,如夜晚深潭的静水,有一种难以明说的死寂,“本宫听说如嫔假传圣旨,还将本宫也带上了!” 如嫔跪伏在地上,心道不好。唯今之计,也只能抵死不认罪,“没有的事儿,嫔妾因为从前受到云氏的照拂,得了她的请求,实在不好意思不来。嫔妾知道,宫妃不得擅入冷宫。嫔妾愿意受到任何责罚!” 云千雪微微眯目,抬手将如嫔带来的太监衣服扔在了如嫔面前,道:“那这衣服又是怎么说的?” 如嫔故作镇静,怒斥道:“是你冤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云千雪不觉笑起来,清凌凌道:“这太监的宫装,是东西六宫当差的太监才穿得的。冷宫里太监的服制与东西六宫的服制全然不同,我是从哪里得到这件衣服,来冤枉给你的呢?”云千雪不慌不忙,嗤笑着说道:“还有,我如今已经在冷宫了,你我往日素无恩怨,我为什么要害你呢?如嫔,我记得,从前我们两个,也是很亲近的人呢!” 如嫔哪儿能由着云千雪将话都说死,当即道:“你,你是怪我。怪我,责罚了冷宫的那个侍卫,没有帮你去请御医。”如嫔这番话说完,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如此,算是给云千雪按上了动机。 倒是云千雪轻轻一笑,反问如嫔道:“你说的事儿,我听都没听说过。我已经在冷宫了,与世隔绝一样,我是如何知道的这些的呢?”她说着,表情立时有些委屈起来,疑惑不解的望着如嫔,道:“我是哪里得罪了如嫔,为什么我病的要死的时候,如嫔却拦着御医不让来看我呢?难不成,如嫔早就巴不得我死呢?”   ☆、第46章 一举铲除 云千雪一番话落,垂首似笑非笑的凝着她。 如嫔的瞳孔里,倒映着云千雪柔美的容颜。那一颦一笑,只觉若瑶池芙蕖绽放,九天圆月初露清颜。如嫔恍然惊觉,从她来寻云千雪开始,便已经落入了云千雪的圈套之中,云千雪,早就已经设计好了的! 可如嫔又是无比的疑惑,云千雪是在什么时候,从什么时候开始疑心她的呢? 此时,孙烈押着一个侍卫阔步进了院子。瞧见和敬夫人与如嫔等人,立时恭敬的垂头,有些局促的跪地请了安。 和敬夫人声音和缓的让他免了礼,问他道:“你是何人?压着的是何人?” 孙烈恭敬的回道:“小人是冷宫的侍卫孙烈,这时候正该小人换班,在角门看见他鬼鬼祟祟,觉着不对。套问之下才知道,他奉了如嫔的命,等在角门。只要见着云氏从里面出来,格杀勿论!” 如嫔无比心慌,没想到自己在角门安排下的人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心里自是万般心虚,却仍旧咬紧了牙关,抵死也不认。 和敬夫人瞧着如嫔与那被反绑着的侍卫,淡淡一笑,回首与跟着的女官道:“黄槐,去寻冷宫的掌事姑姑过来。这如嫔既然能三番两次的进了冷宫,她必定是知道什么的。”黄槐喏喏应下,回首去吩咐人叫钱姑姑过来。 和敬夫人借着八宝宫灯的灯光,瞧见云千雪比起年初那会儿,消瘦了不少。整个人都是一副憔悴不堪,摇摇欲坠的样子。轻轻咳了一声,欠身坐下。又吩咐云千雪道:“坐吧。” 云千雪望了她一眼,眼眸中流露出安心与感谢的神情。如此,姜子君似乎觉出了什么,竟大有默契的微微颔首。 自然,云千雪与姜子君这一来一去,并没有被此刻忧心忡忡的孟姝菡瞧见。孟姝菡此刻,一心都在怎么为自己脱罪身上。可这侍卫被揪出来,再加上钱姑姑。如何,都只怕是凶多吉少。她一壁怨自己太过轻视云千雪,一壁又将云千雪恨到了骨子里。 姜子君并不去多看多问如嫔,转头问那侍卫道:“你把与孙侍卫说的话,再与本宫说一遍。是谁让你在那的,又要做什么?若是有一句不实,小心你的狗头!” 那侍卫与如嫔原本就是一锤子买卖的事儿,哪会不要自己的性命替如嫔隐瞒,当即捣蒜一般的叩头道:“说,小人全都照实说,不敢隐瞒娘娘一句。”他说着,指着如嫔道:“是如嫔,如嫔小主指使小人,等在冷宫角门口。等着云氏穿着太监的衣服出来,就让小人诛杀她。到时候就回禀给上面,说是云氏妄图逃出冷宫,反抗之下被误伤,不治而死。” 姜子君唇角微微一挑,哂笑道:“如嫔,你还要辩驳什么?是不是这侍卫,也是云氏买通了要害你的?” 如嫔忙点头,叠声道:“娘娘明鉴,正是,嫔妾不认识这侍卫,见都没见过!” 云千雪幽幽一笑,“我是拿什么收买这个侍卫的呢?我如今是冷宫庶人,无财无权。又怎么让他替我卖命来污蔑宫妃的呢?” 如嫔啐了一口道:“我怎么知道你使了什么手段。”她说着,有些慌不择言,道:“又或许,你与这侍卫有私情……” 与后宫女眷有私情是多大的罪过,那侍卫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当即开口反驳如嫔道:“如嫔小主,您可不能这样冤枉小人。小人都不认得云氏,怎么与她有私情!”他说着,忙从袖子里取出两锭银子,道:“这是如嫔小主给小人的银子,一共五十锭,小人放在了身上两锭。” 云千雪一笑,插言道:“别说五十锭,这样的银子,我是一锭都没有。如嫔若是还一直反口来诬陷我,和敬夫人可以让人去搜我的屋子!” 如嫔狡辩道:“许是你把你的银子都给了他也未可知。” 云千雪慢悠悠开口,“钱姑姑将我屋子里的银钱都查抄走了,待会儿等她来了,如嫔可以亲自问一问。当时除了钱姑姑,还有她下面的太监,咱们都寻来,一一对质!” 这时间,钱姑姑被和敬夫人的人带了过来,跟着的还有翠月与李香薷两人。瞧见和敬夫人的仪驾,几人立时跪地问了安。和敬夫人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看着钱姑姑直接问道:“你是冷宫里的管事姑姑,如嫔两次进冷宫,你可知道?” 钱姑姑连连摆首道:“不知道,奴婢不知道!” 和敬夫人冷哼了一声,怒斥道:“你一个冷宫的管事,冷宫上下里外,便是侍卫那里,若要有人进来,也必定要过问你。方才本宫入冷宫,也不见你的影子,可见你这个冷宫管事有多么疏忽职守了!” 钱姑姑一听这话,吓得出了冷汗,颤颤道:“奴婢,奴婢这两天,这两天身上不适,奴婢……奴婢知道如嫔进过冷宫,奴婢是知道的!”钱姑姑以为和敬夫人这番话非黑即白。既然自己不知道是有错处的,那么就说自己知道。左右如今如嫔都栽了,就把这些事儿都推到如嫔的身上便是。 和敬夫人微微一笑,重复了一遍钱姑姑的话,“知道的?” 钱姑姑陪笑着,谄媚的点头,“知道。只是如嫔说她是宫中的嫔妃小主,比奴婢大了不知道多少,奴婢管不上她。这两次,都是如嫔小主硬闯进来的。不是奴婢的错,不是奴婢的错!” 如嫔哪儿能容钱姑姑反来污蔑自己,立刻回头,恶狠狠的怒视着钱姑姑道:“颠倒黑白的老货,明明你与云千雪是蛇鼠一窝。你们都冤枉我,你们合起伙来冤枉我!” “黄槐,让如嫔闭一会儿嘴。”和敬夫人有些不悦的开口,黄槐立即诺诺应下,让人将如嫔的嘴堵了起来。 和敬夫人不疾不徐一笑,盯着钱姑姑,厉声道:“不是你的错?你是宫里的老姑姑,既然晓得六宫妃嫔,若没有协理六宫之权,没有意旨,不得擅自踏入冷宫。便是本宫,也不得想进就进,想出就出。这时候,应该规劝如嫔,若是规劝无用,更应该上报给本宫、贤妃甚至太后。你如今帮着如嫔隐瞒,说话又颠三倒四,可见言不属实,欺上瞒下。” 绿竹站在云千雪的身边,瞧着钱姑姑被和敬夫人质问的瑟瑟发抖,哼笑了一声,道:“只怕这老货也受了如嫔的好处,几人合着伙儿的来暗算主子!”绿竹这番话甫一落地,气的钱姑姑张口就骂,“作死的贱蹄子,别含血喷人!” “钱姑姑委实收了如嫔的好处,才几次三番的放如嫔进冷宫。对如嫔所闻,也是充耳不闻!”李香薷就跪在钱姑姑与翠月的身边,一眼瞧过去,别人只会把这三人视为一体,将李香薷算作了钱姑姑的人。她声音不卑不亢,很是规矩。 钱姑姑气结,回首就是一巴掌狠狠的打在了李香薷的脸上。 和敬夫人见状,立时让跟着的太监将钱姑姑扭了,道:“当着本宫的面,竟也敢出手,杀人灭口。背地里,还有什么不敢的!送去宫正司,什么时候把该吐的话吐出来,什么时候算完。” 钱姑姑是宫正司出来的人,那里面磨人的手段,她自然是再清楚不过,听见和敬夫人要把她送去宫正司,双腿立时有些发软,变了一个嘴脸,跪地连连叩头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婢说,是如嫔,委实是如嫔威逼利诱要进来的。奴婢有错,奴婢有错。但是奴婢并没有想要跟着如嫔害云氏的,奴婢不知道如嫔要害云氏,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奴婢是疏忽职守,奴婢欺上瞒下,请娘娘责罚。” 和敬夫人剑一般细长好看的双眉一扬,很是英气、威严的说道:“这错是你自己认下来的,可没人冤枉你逼你。领罪领罚,你都要心服口服!” 钱姑姑原本就是个外强中干的人,听了和敬夫人这话,连连道:“奴婢心服口服,奴婢不敢说二话。请娘娘恕罪,请娘娘饶了奴婢这一回。” 和敬夫人轻嗤一声,厌恶的说道:“往后这冷宫,钱姑姑你也不必再呆了。你这般欺上瞒下的人,自不可轻纵,往后去浣衣局当差吧。” 钱姑姑方才还是冷宫的管事,这会儿便被忽然贬黜,哪儿能接受这个现实,恨恨的瞧着云千雪与绿竹两人,气的厥过去了。 云千雪只是不言不语的冷眼旁观,翠月往常以钱姑姑马首是瞻,如今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连扶也不敢扶钱姑姑一下,生怕牵连了自己。 和敬夫人笑眯眯的看着如嫔,并不让人松开封着她的嘴,道:“如今是人证物证俱全,如嫔,容不得你抵赖!” 如嫔被堵着嘴,样子尤为狼狈,她呜呜的似乎要说什么,可嘴被堵着,一句都说不出来。和敬夫人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转头与黄槐道:“皇上如今不在京中,如嫔欺上瞒下,擅闯冷宫,图谋不轨。暂且将她压在寝宫中,相近的宫人,全都扣去宫正司。” 如嫔听着和敬夫人这话,越发剧烈的挣扎起来。可到底如嫔是个养尊处优,娇滴滴的深宫嫔妃,哪儿能挣开这些太监的手?她近乎是被拖着,带了出去。 一瞬的功夫,方才吵闹聒噪的院子,就安静了下来。四面微风拂叶的声音沙沙作响,坐在院子里,似乎这天地间的一动一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越是这般,越让人觉着静的可怕。 和敬夫人也不急着离去,坐在石墩上,将身边的侍从都遣了出去,似是有话要与云千雪说。   ☆、第47章 病出冷宫黄金大赛100票加更 夜风清清凉凉,花草的芬芳,扑鼻而来。云千雪深吸一口气,嗅着冷宫里独有的寂静气息,竟是入冷宫之后,头一次如此畅快。 和敬夫人瞧着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面上不觉带上一种兴致盎然的笑容,打量着纤弱的云千雪,直言道:“你这一晚,当真是收获颇丰。方才你说银钱都让钱姑姑查抄了,过一会儿,我便让那个叫翠月的宫女给你送回来。”和敬夫人说的是我,并没有用本宫,语气也大是和善。她便是这样一个正义凛然又不自矜身份的爽利人,从不会拜高踩低。 云千雪含笑,对她报以同样的善意,语气里有三分的感激,“还要多谢和敬夫人,若非夫人出手相助,我也未必会如愿呢!” 姜子君明朗的笑起来,带着她骨子里的傲然端方,漫不经心的说道:“你不必谢我,咱们一报还一报。如此,我算是还清了你拱手让给我一个这么好的女儿。”她笑的十分明净清澈,坦坦然然。似是对这般感激的戏码很是尴尬,一语带过,是希望让人觉着,这件事不过是她顺手而为罢了感。 锦上添花比不得雪中送炭,而最令人感怀的,便是姜子君这般,明明做了这样一件救人性命,天大的事儿。她却能风轻云淡,不必你领情,甚至生怕你对她感恩戴德似的。 如此,越发让云千雪心生感激。 云千雪浅笑,配合着姜子君道:“如此自是最好。” 姜子君满面心照不宣的表情,岔道:“皇上不在宫中,论理,我便是处置了如嫔也不是不能的。只是,”她语顿,极快的说道:“只是想起二月份的事儿,我约摸着,她与大皇子夭折,嘉妃小产都有脱不开的关系。”其实姜子君话中另外的一个意思很清楚,是希望通过如嫔顺藤摸瓜,抓住陷害云千雪的人。届时,云千雪是被冤枉,洗清了罪名,自然就能出冷宫了。 而云千雪此时却清楚的觉得,就算自己当真表明了清白。皇帝也未必能将她恕出冷宫。不过,她并未将心中所想告诉给姜子君,而是静静的点头。末了,又对姜子君道了一句“多谢”。 姜子君离开之时,看着送她至院门口的云千雪,忍不住微微一叹,转身,面上带着些许不落忍的神情,道:“日子总要过下去,你若没有个好身子,怎么再图来日。千万别自暴自弃,伤得还不是自己!还有……”姜子君微微语顿,打量着云千雪,幽幽一叹,将方才要说的话隐了过去。转头静静走了两步,又回身,道:“送信儿的那个宫女,是个聪明人,用得上的!” 云千雪方才只顾着将如嫔与钱姑姑一举铲除的畅快,这会儿听见姜子君的话,倒是才想起来李香薷。她微微点头,目送着姜子君离去。 跟在她身后的绿竹与小回子两人,似是经历了一场劫难一般,各自虽有些余悸未平,却也都沉浸在惩治了恶人的喜悦中。 小回子想着姜子君离开时说的话,念了一句佛,道:“当真是佛祖庇佑,这李姑娘非但没出卖咱们,方才还帮咱们说了话呢,是可信之人!” 绿竹却微微有些不满,轻轻的嗤了一声,“从前如嫔还是个好的呢,谁知道到头来也做出了这等谋害人命的事儿。那李香薷到底是从前害过咱们的人,就算这一次是好的。焉知她是不是还打着从前的主意,先博取咱们的信任好感,反过来再害咱们呢?” 小回子撇了撇嘴唇,小声说道:“你这样乌眼儿鸡似的针对李姑娘,还不是因为孙侍卫!” 绿竹一听小回子这话,立时急了,“我做什么因为孙侍卫,我多一颗心,也不过是小心提防她谋害主子。她有本事收买了人心,让你心甘情愿拎着加了东西的水回来,害了咱们还念叨她的好。怎么?天底下的人,都得吃她这一套么?” 云千雪原本在心里兀自想着李香薷是如何做到的,也没大注意两人的谈话,如今听见二人说话的声音渐大,才回过神,当即一笑,“绿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小心一些也是无错,只不过如今李香薷到底没有恶意,咱们也用得着她。”云千雪回眸,盯着绿竹,似是托付她一般,道:“你若是心里不放心,就暗中盯着她。总归咱们也需要她帮衬,面儿上总得过得去一些。” 云千雪这番话,其实是盼着绿竹有一日能看明白,想清楚。绿竹喜滋滋的一笑,扬眉看了一眼小回子。小回子吐了吐舌头,没再与她深说下去。 约摸和敬夫人离开了大半个时辰,云千雪正散了发髻,对镜篦发的功夫,李香薷捧着她从前被收走的两匣子银钱进了屋。瞧见云千雪,一如往常的恭敬规矩,道:“小主安康。这匣子里面的银钱被钱姑姑用了一些,不过还剩了大半。” 云千雪略略颔首,一只手捋着一缕乌发,自铜镜之中看着李香薷恭谨的神情,悠然道:“这么多天都没个动静,你是几时去寻和敬夫人的?” 李香薷狡黠一笑,道:“如嫔最松懈的时候,就是来冷宫的时候。如嫔与和敬夫人同住在关雎宫,若是奴婢想要彻底的避过如嫔的眼线,就要在如嫔最掉以轻心的时候。所以,只要等如嫔到了冷宫,奴婢去知会和敬夫人便是了。左右小主知道一切都是如嫔的诡计,必定不会随着如嫔出来。小主拖延时间的功夫,足够奴婢去将和敬夫人请来了。” 云千雪虽在心里隐隐猜到了她此举,如今听她亲口说出来,仍旧忍不住感叹她的聪明机智,很是赞许的点头,回身让李香薷坐下道:“钱姑姑一去,只盼着再入冷宫的管事好相处一些。” 李香薷眼睛一转不转的盯着云千雪,下意识的反问道:“小主已经顺利将如嫔除去,想必洗清冤屈就是这几日的功夫,何不好好的想想,如何让如嫔将背后指使的人吐出来。如何能顺利出去冷宫呢。” 云千雪自然之道李香薷为何这般心急不已,可她却知道一点,出冷宫哪里是那般轻易的事儿。再者,她心里还有一层疑惑未想好。她并不正面回绝李香薷的话,而是安抚的说道:“若是能顺利出了冷宫,我自会将你要到我的身边。你放心便是了。” 云千雪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李香薷自是不好再多言语什么,臻首一低,默默的应了,便不再多做打扰,回了自己的住所。 因着这一日折腾的极晚,到了第二日,和敬夫人才向太后禀报了如嫔所为。太后只道不想过问,一切由着和敬夫人处置便是。和敬夫人立时让人将宫中的事儿写成折子,并着自己的意思送去木兰行宫,请皇帝定夺。 很快,皇帝那边也有了结论。如和敬夫人处置的一样,先禁足关押,待圣驾回京,再做定夺。 钱姑姑被送去浣衣局之后,不过三、五日的功夫,冷宫里就来了新管事。 新来的曲姑姑是曲尚侍的亲妹,曾经没少受到云千雪的姑母——端敏皇后的恩惠。对云千雪,自然是十分照顾。这倒也多亏了和敬夫人的心思,让云千雪的日子能好过一些。 只不过自如嫔一事后,云千雪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进了三伏天,月事不调不说,人也极快的虚弱下来,消瘦的不成人形。因着莫无名随圣驾出宫的,云千雪不放心旁的御医。又只以为自己不过是因为身子虚,苦夏的缘故,未曾十分的上心。即便往日李香薷要瞧一瞧她,她也都推说不必。 这一日晨起,云千雪便觉着一阵头晕恶心。床榻上的被褥又被忽然而至月信污了,她乏力的起身,正要唤绿竹与小回子梳洗更衣,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等云千雪再转醒之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她四肢极是酸痛无力,眼皮铁打的一般沉重不堪。嗓子又干又苦,唯一能让她觉得舒服一些的便是这屋子里难得的有一丝清凉。 云千雪手指一动,跟着睁开了双眼。这第一眼,便瞧见四扇双交四椀菱花槅扇窗前,是雨过天晴色的月影纱,窗前的台子上,放着尚未融化的冰块儿。夕阳的光辉从那一寸百金的纱帷透进来,如月影一般光华如水,静静的流淌过窗边冰块,镂在大理石的地面上,透着淡淡的柔和。 云千雪恍然望着四面垂下的床帐上用金线绣的“和合二仙”的图案。床边不远处,偌大的鎏金铜宝鸭熏里,散出袅袅上升的轻烟。那香气,带着花果甜甜的味道,似乎隐约,还有一丝艾草的气味。云千雪闻着,便觉着润透了肺腑。整个人也跟着清爽、舒坦了许多。 “小主醒了?”这声音且惊且喜,很是欢欣的问道。 云千雪循声看过去,是李香薷站在床头边儿上,正拿着团扇为云千雪扑着风凉。云千雪微微掌嘴,因为许久没说话的缘故,哑着声音道:“我这是在哪儿?” 李香薷笑着答道:“这是颐宁宫的偏殿,”她语顿,忙俯下身,一边要给云千雪把脉,一边余悸未平的说道:“小主昏迷了两日,可算是醒了!”   ☆、第48章 且惊且喜 云千雪脑仁儿一跳一跳,令她方才还在混沌中的思绪,顿时清明起来。她正预备撑着身子坐起来,却是被李香薷忽然按住了,道:“小主如今有孕在身,不易惊动!” 李香薷这番话,似是平地一声惊雷,让云千雪有些回不过神,颤颤的问她道:“你说什么?” “小主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了。”李香薷面上带着清润温柔的笑意。 云千雪有些惊疑不定,似是完全不能相信一般,怔愣的问道:“我,我这几月明明来了月信。” 李香薷抿唇,一边拿着扇子小心的替云千雪扇着风,一边轻声细语的答道:“那不是月信,小主漏红了。前日小主昏过去,是何等的凶险啊,腹中的这一胎,险些不保!” 云千雪听着李香薷这话,心里很是惊恐,迅速的抚上平坦的小腹,兀自道:“现在呢?孩子保住了吗,无碍了?” 李香薷点头,宽声安慰云千雪道:“吃了安胎的药,又连着熏了两天两夜的艾草。虽说还有些不安稳,却总算是暂时保住了。” 云千雪听见“暂时”二字,大是惊异,有些回不过神来,怔愣的问:“怎么是暂时保住?”她说着,还要挣扎着坐起来。 她如今是满腹疑团,她是怎么从冷宫出来进的颐宁宫,腹中的这个孩子,暂时得以保全这样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她这一孕,实在来的太突然,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且惊、且喜。 李香薷瞧出了云千雪眸中浮动的不安与焦灼,忙叮嘱她道:“小主如今有了身孕,胎像又不安稳。可不好太过劳心。”她扶着云千雪坐起来,在她的腰间塞了两个鹅绒软垫儿,道:“那日小主在屋子里晕了过去,小回子便立时来寻奴婢查看。诊过脉之后,奴婢便发觉,小主您有孕了。立时去回禀了和敬夫人,和敬夫人又禀报给了太后。所以小主现下躺在颐宁宫的偏殿里,这是太后的恩典!” 李香薷简单的说完,云千雪才依稀记起两日之前的事儿。她眼中带着些许陌生与不适,又环顾了一圈这颐宁宫繁华绮丽的殿阁。四面雕梁画栋,玉雕金砌。让她觉着,冷宫里的那些日子,如梦一场。 见云千雪不说话,只是痴痴的环顾四周,李香薷又道:“方才太医院的左院判来过,小回子送他去了。绿竹姑娘不放心小主的药,亲自看着呢。还有,太后已经让人给皇上送了信儿。小主如今有了身孕,想来不必再回冷宫。” 云千雪恍然失神,李香薷的声音不知不觉中变得有些飘渺。她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以这样的方式从冷宫出来。她把手伸进香软的被子中,一只手极保护的抚在小腹上。那里曾糊里糊涂的有过一个孩子,而如今,又有一个孩子到来,让她实在措手不及。 “你方才说,暂时保住了这个孩子?这暂时,是怎么一说?”云千雪的脸色有些苍白,一番话落,弯弯的黛眉,紧拧在一起。 李香薷不禁垂首,面上带着羞愧与仓皇,嗫嚅道:“因着,因着娘娘原本身子就弱,前次小产伤了底子又没有补回来。成孕之后,娘娘整日处在忧思之中。加上冷宫的日子艰苦,还有……”她哀哀一叹,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竟落下了眼泪,支吾着,缓缓吐言,“还有寒食散。” 云千雪一言不发的坐在榻上,心想,这孩子来的是时候,也当真不是时候。虽然暂时解了她的窘境,却到底是在她最不宜有孕的时候出现的。 “你怎么还有脸在这!”绿竹端着药碗进门,瞧见李香薷跪坐在床边的脚榻上,恶狠狠的呵斥道。 李香薷往日对绿竹,从来都是漫不经心的清傲样子。从不肯受绿竹的白眼,最会以牙还牙的。如今竟一语不发的跪在云千雪的面前,也不回驳绿竹,由着她尖声狠厉的骂她。 倒是云千雪有些听不下去,阻了绿竹道:“说的再多,我吃进去的那些寒食散也吐不出来了!” 绿竹双眼微微红肿,快步进前,拨开了跪着李香薷。她下手很重,李香薷不意之间,便被她推得趔趄跌坐在地。绿竹将药碗放在床边的楠木嵌螺钿三腿半月桌上,看也不看李香薷,而是转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主子总算是醒了。”她说着,捧了安胎药到云千雪的眼前,“主子快趁热喝了,用了安胎药,这胎必定就安稳了!” 云千雪未接那药,闭目,心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无所适从,极为缓慢的,疲惫的说道:“李姑娘,你先回去吧。” 绿竹听了云千雪这话,不屑的回身,道:“听见没有,主子让你回去冷宫,不是出去。别赖在颐宁宫不走了,主子胎气不稳,你是罪魁祸首!” 李香薷并不反驳绿竹这番话,而是缓慢的跪直了身子,对着云千雪拜了一拜道:“小主心里怨恨奴婢,也是应该的。便是小主立时想要奴婢的性命也使得,但请小主……” “回去吧,”云千雪清清冷冷的开口,没容李香薷往下说。绿竹见李香薷身子一颤,嘴唇微微开合,还要说什么。忙上前将李香薷拽起来,拉扯着往外赶。李香薷原本就心虚理亏,再不敢多说什么,默然的回了冷宫。 云千雪有孕从冷宫出来,便留在了颐宁宫中调养。太后叫了御医细细的为云千雪调理身子,又时常打发踏月三不五时的来瞧云千雪恢复的如何。如此精心照拂,云千雪这一胎,才总算是安稳下来。且不说以后能不能留住,眼下,算是暂时的一切无虞了。 这一通调养,便是数日匆匆而过。 待云千雪身子好转,木兰那边也传回口谕。皇帝并未言语什么,只是请皇太后与和敬夫人自行处置。于此同来的,还有纯贵嫔有孕,晋封为从二品昭容的意旨。 皇帝口谕传回来的那日下午,太后才终于宣召了云千雪。多日的调养,让云千雪瘦削的脸颊,丰润了一些。面色,也不似前些日子那般惨白憔悴。她穿着一身月白绣翠竹青梅的衣裳,不施粉黛,发髻首饰也是极为平常素雅的玉质。让人瞧着,分外楚楚可怜,清丽可人。 皇太后闲适的歪在暖阁榻上,也是一身家常的薄衣,瞧着平实又慵懒,却仍旧带着几分太后该有的雍容与肃穆。 见云千雪进门,她微微坐直了身子。也不让她行礼,而是让踏月扶着她坐到了她的对面儿。 “身子还好?”太后啜了一口茶,缓缓咽下,才开口问道。 云千雪低垂眼眸,恭顺的道了一声:“是。” 太后略一扬眉,抬眼淡淡的打量着云千雪。波澜不惊的面容,沉肃如幽潭般深不见底,慢慢的开口,说道:“哀家有一句话要问你。” 云千雪敛容,静静答:“是,知无不言。” 太后一笑,眼角的细纹似是游鱼划过一般,细细打量着云千雪面上的神情,“哀家要告诉你,淅儿之死与你当初的假死,是一样的。”太后这番话无波无澜,很是平静。似是再说一桩平平常常的闲事一番。 可云千雪的眉心却忍不住遽然一动,面上是掩不住的震惊与惶惑,怔怔的看着太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太后对她面上流露出的惊动神情,似乎颇为满意。又懒懒的开口说道:“你顶着云千雪的身世回宫,无非是因为你姑母与苏家的凄凉下场,哀家答应你,必不会袖手旁观。如今,你若是点头,哀家即刻叫人送你出宫与淅儿团圆。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太后这一句说的尤为缓慢,尾音拖得极长。 云千雪只觉着心口怦怦直跳,脑海里蓦地浮出那年春日,梨花翩飞下,霍延淅温润清朗的神情。端的是公子如玉,世无双。只不过一晃眼,匆匆而过,似是旧日的梦一般。让人既是唏嘘,又是恍然。 她并不敢抬头去看太后的脸色,心里的思绪,在这一瞬间千回百转。那样的情绪,在这夏日的午后,凉爽的深宫暖阁之中,被染上了一股滚烫而汹涌的躁动,抵在心里难言的悸动直冲进一片空白的大脑中。整个人被莫名又复杂的情绪围困,四面激荡,碰撞着四肢百骸。似是要从身体里跳脱出来,将她整个儿撕个粉碎才算完。 可这样的情绪,只不过停留了半刻。很快,便被云千雪心里漫过的凉意而取代。转瞬,已经变成死寂的沉静。方才的错愕和难以置信,悉数变成云千雪唇边停留的讽刺笑意,“我,已经不是青萼了。” 太后幽沉的双眼盯着云千雪,见她没有刻意隐瞒,而是模棱两可的说了这样的一句话,那面上的笑容,愈发冷冽起来,“云千雪也好、青萼也罢,左右不过是一个名字而已。到底,心还是那颗心,脑袋还是那颗脑袋。你来告诉哀家,你这个云千雪与青萼有什么不同?” 云千雪的心头微微一震,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太后的话。 太后却是眯目一笑,轻哂道:“哀家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所以从见你的第一眼,哀家便知道,云千雪就是苏珞。你的心没变,哀家如今乐的成全你与淅儿的姻缘。何况眼下,皇帝对你已是无心,生死不问。这个孩子,哀家听御医提起,说是留不了多久了。你倒不如落了他,出宫去吧。一辈子安安稳稳的,岂不更好。” 太后说着,让人捧上了一碗浓浓的汤药进前,幽幽道:“青萼,从前你为了淅儿,罔顾你姑母与苏家上下。如今你已经没有那许多羁绊。喝下这碗东西,你可与淅儿真真正正的团圆了。”   ☆、第49章 太后用意 踏月手中端着一碗浓黑的汤药,气味酸涩刺鼻。这些并不是云千雪寻常吃的安胎药。她通晓一些药理,轻轻一嗅,便知道这其中有桃仁、红花、附子等,最是活血化瘀的药物。这样浓浓的一副,足够将这个虚弱不稳的胎儿打掉。 云千雪嘴唇发白,抬眸,清凌凌的看着太后,直言道:“太后并不想动我腹中的孩子,若是当真想,只怕我刚入颐宁宫那会儿,就动手了。何必还要这么麻烦,那会儿,太后只消叫御医不必尽心给我医治。这个孩子,自然而然的就没了。” 太后不置可否的笑起来,抿了一口茶,眼皮也未抬一下,“哀家却是无心将这个孩子打掉,哀家也没那些个闲心思要动你。”太后放下茶盏,啧啧叹道:“人么,是很奇怪的。这决定若是你自己做的,往后过得如何,再痛苦,也得百般忍耐,打碎了牙齿活血吞。若这决定掺杂了旁人的半分所思所想,那就不同了。往后天大的苦痛,最先想到的便是怨天尤人。从前,你总没有个自己下决定的机会。今日,哀家便给你这样一个机会。” 太后说着,亲手将那浓浓的落胎药放在云千雪的面前,努了努嘴,“青萼,你自己往后的命运,就握在你自己的手里。是喝下这碗药出宫,与你心心念念的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好。还是拼命护住这个孩子,往后一心一意的待皇帝好。这个决定,没人能替你做,要你自己选择一条路。你若是选好了,往后就要闭眼走下去!” 云千雪想也未想,很快的将那药碗推到了地上。仿佛生怕多问一问那汤药散出来的气味,自己的孩子便会不保一样。“我已经在宫中了。” 太后瞧着飞溅的四面皆是的浓浓汤药,方才凌厉的神情,转瞬便柔和了下来。她徐徐一笑,道:“想好了?” 云千雪站起身,恭敬又规矩的跪在太后的面前。面上是坚毅笃定的神情道:“从前种种,如今想来,也是自作孽不可活。淅哥哥沦落至此,到底是我的错处。太后一手将淅哥哥养大,在心里恨青萼,青萼无怨无尤。以前做下的孽,总归是要还的。青萼,自从在建章宫里被先皇一杯毒酒赐死后,就已经死了。如今在太后面前的是冷宫庶人,云千雪。前尘过往,不过是一段封存在心里的念想罢了。就算往后当真想起来,也只会淡然一笑。笑自己年少无知做过的蠢事,误了那么多的人。时时警醒自己,再不要那么只顾着自己,飞蛾扑火的愚蠢了。”云千雪这一番话,似是想都未作多想,下意识的,就从脑海中一字一句的冒出来。 太后面无表情,波澜不惊的打量着云千雪,语气里,带着蛊惑,“机会只有这一次,若放弃了,往后可别后悔!” 云千雪面上似有一瞬的挣扎,低头道:“若是淅哥哥还在人世,我想,青萼也只有一句话要与他说。唯祝君好,一世长安。仅此而已,在无它想了。” 太后注视着云千雪清朗无波的神情,定定问她道:“不后悔?” 云千雪静静的摇头,似是有千言万语,临了,只慢慢的开口道:“不后悔。” 太后一阵无言,指了指云千雪。一旁的踏月便立时将云千雪扶了起来,又听太后幽幽开口,“既已有了决定,往后如何辛苦不易,也要自己受着。且不说从前如何,从今日起,你的路便是你自己选的了。” 云千雪低垂眼帘,让人瞧不清眼中浮动的神色,“是,来日如何,就算打破了牙齿,我也必定吞下去。” 太后似是有一丝不忍心,眼中也有了动容之色,道:“你既是能放下,往后的日子要如何过,要如何过好了,也得细想一想。你如今有孕,再不是孑然一身的人了。哀家曾说过,凡事执着太过,缘分势必早尽。” 云千雪喉间有些苦涩,眼睛也被太后说的发酸。紧紧咬唇,强忍着心里痛楚,一一应下太后的话。 “人呐,这数十年,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可别等到哀家这一把年岁,回忆起少时,只留下了后悔。心里蒙尘的时候,记得扫一扫。瞧清楚了,自己的心才是要紧。你是个女子,不是神佛。最终能主宰的是你自己,却不是别人。有些事,哀家劝你想清楚。别以为被蒙着眼的往前冲,到时候撞得头破血流。给自己留些余地,也是给旁人留些余地。这时间不平,自有老天攥在手里呢!” 太后这番话越发意有所指,惊得云千雪久久不语。最后,太后只和缓的笑了,闲适的说道:“你如今既是有身孕的人,总该有些补贴。哀家暂且将你复为从八品的采女,准你以后的吃穿用度,以才人礼相待。” 云千雪起身,深深的一福,道:“嫔妾谢太后怜惜。” 太后和暖一笑道:“和敬夫人是生养过的人,你暂且与她同住在关雎宫中。至于旁的,平安诞下孩子再说吧。”太后话落,不觉有些欣慰的感叹道:“所幸,如今宫中的牛鬼蛇神去了大半。旁人,都是未成气候的。你如今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再安安稳稳的度过那六个月,便好了。” 太后从前对云千雪一直是莫名的冷淡,如今竟肯如此告诫开导她,又和悦的为她积极打算,实在让云千雪有些受宠若惊的意外。她喏喏应下,又到了谢。太后这才让踏月亲自送云千雪去关雎宫。 出了寿康殿的门,晌午的晴朗天色早已不在。此时阴云密布,重重叠叠近乎就要压向颐宁宫的殿檐斗拱。踏月让人取了伞,为云千雪遮着风雨,送着她出颐宁宫。 雨势并不是很大,淅淅沥沥打在油纸伞上。伞边儿折下雨水,些微滴落在云千雪月白绣着竹纹的衣袂上。似是为竹叶点上了晨露一般,晶莹剔透。 “太后已经让小回子与绿竹两人去关雎宫支应了,把宫所收拾好,让小主能立时住进去。”踏月恭敬的说着,一手举着伞,一手不觉扶住云千雪,让她稳稳的迈过颐宁宫仪门的门槛。 颐宁宫是整个启曌城中,除去建章宫外地势最高的宫所,是为了表明太后万人之上的高贵。 云千雪站在颐宁宫仪门最高的台阶上,东西六宫中重重飞檐尽收眼底。那明黄的琉璃瓦,让细雨打湿,不似晴日里被阳光照着那般刚强硬朗,而是难得的温软柔和。这沉肃又无比华丽的深深宅院中,住着天底下最至高无上的一群人。 在民间,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是家人。可在启曌城中,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有许多时候都是敌人。一个个光鲜亮丽,闻言软语的面目下,不知藏着一个怎样戾气吃人血肉不吐骨头的巨兽。 踏月瞧着云千雪默然站在门口也不动弹,有些不明所以的说道:“下了雨,路上难免要湿滑。小主如今虽是采女位份,可太后也准小主以才人之礼。奴婢这就让人去准备轿辇,送小主回关雎宫。” 云千雪蓦地摇头,转身接过踏月手中的伞,道:“去关雎宫的路我认得,不必姑姑送了。” 踏月一愣,才道:“这条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太后既要奴婢送小主回去,奴婢怎敢惫懒!小主身怀有孕,难免要辛苦一些。自是需要有人扶着护着。” 云千雪双眉一动,扬起一个清亮又明丽的笑意,曼声道:“我自己一个人能安稳的走回去,请姑姑回过太后。这条路,我会走的很稳,很安全。若是路滑,就踏踏实实一步一步站稳了走。若是有石子,自然会踢开。不会绊了自己,更不会磕了自己。请太后放心便是!” 踏月松了手,将伞完全的递给云千雪。很是恭顺的福身,声音四平八稳,无波无澜,“奴婢恭送小主。” 云千雪客气又得体的颔首,最后撑着伞,一只手抚着小腹,那种万般爱抚又保护的姿势护在身前。她一步一步走的又慢又稳,在长长的宫道上越走越远。氤氲的水汽很快将她单薄的身影拢住。 见她的影子在宫巷的另一端消失了,踏月才回暖阁给太后复命。她将云千雪的一字一句,悉数与太后说了。见太后默默无言,只是不住的点头,忍不住疑惑道:“太后不怨云采女误了殿下,如今还肯如此开解教导,实在是云采女的福气。” 太后微微一叹,释怀的笑起,“自然是怨的,可她前后受了这么多的苦楚,也算是让哀家解气了。说来,她到底是絮儿一心爱护的侄女。哀家当年没护住朝歌,让她远嫁南诏。如今絮儿在世上的亲人,也只剩下她了。若是她再枉死,来日哀家下了阴曹地府。哪还有脸面再见端敏皇后?到底,哀家如今的安稳富贵,全是端敏皇后一手换来的。至于淅儿的仇怨,”太后语顿,慢悠悠的道:“当年她都已经被先皇赐死了,如何还能左右淅儿。哀家到了这把年岁,自不能在做糊涂的人了。淅儿走上了那条不归路,到底是被先帝的荣妃与兴王所误。只不过,如今这些人皆已经作古,哀家又能如何呢?”太后说着,语气里越发透出些无力与沧桑。 踏月忍不住道:“娶妻娶贤,当年雍王妃以永安郡主与雍王之事相要挟,让太后不得不默许让给她嫡妃的名分。如今又时时在太后面前攻讦永安郡主。奴婢只觉着,殿下之不幸,也与她脱不开关系。” 太后蹙眉,也是有些悔不当初的样子,最后只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如今孤儿寡母,年轻轻的守寡,这么多年,也算是个可怜的人了。好在咱们君念,是个最听话懂事的孩子。” 踏月笑着应了,难免又夸赞了霍君念一番。 太后只是抿唇不语,听着窗外潺潺的雨声,恍然失神。   ☆、第50章 木兰行宫推荐票满1000加更 铅云低垂,天地间似是被泼了浓浓的墨,阴郁而晦暗。燕子打着旋儿的从湖水上掠过,似是一场大雨将至的模样。 只不过这样阴沉的天气,并没有让夏日的闷热停歇下来。四面无风,越发让人闷闷的不耐烦。 霍延泓站在烟波致爽殿外,眼前一汪碧绿的湖水,漾着连绵的碧波。他手里握着一张信纸,如剑一般的眉目紧紧凝着在一起,很是忧郁。远远的望过去,长身玉立。竟让人蓦地生出些冷清萧索之感。有棱有角的俊朗容颜,被迷雾重重叠叠的盖住,一丝笑容也没有。 “陛下,眼瞧着就要下雨,柳大人还在偏殿候着……”尹航生怕吵扰了皇帝的思绪,小心翼翼的进言道。 霍延泓不言不语,仍旧满眼烟波的盯着一汪碧水。这时,雨点落在湖里,在顷刻之间,越下越大,惹起无数涟漪。可皇帝却还如此站在原地,似是在深思什么一样。 尹航头上出了冷汗,赶紧让人拿了伞,撑着咱在皇帝的身后,也不大敢在霍延泓的视线范围内出现。心里琢磨着,京里又来了什么信儿,惹得皇上又跟三九寒天一样,脸上尽是风霜凛冽的模样。 “陛下,陛下……”尹航刚唤了两声,霍延泓蓦地回首,眼神凉凉的睨了他一眼,便又重新看向了湖心。 这一眼,吓得尹航肝胆俱寒。自打皇上来了木兰,整个人都越发不正常起来。往日话语极少,便是当着这些随行的后妃,也鲜少有欢欣开怀的样子,笑容太过刻意与寡淡。尹航如此想着,心里越发同情起皇上。就算对着一众跟来的后妃都不甚上心,如此,却仍旧不得不每日换着一个的宠幸。 他心里实在纳闷儿的很,皇上是图个什么,惹得自己成日这般郁郁寡欢的不痛快。 霍延泓不晓得这样静静的站了多久,才慢慢的回身,与尹航道:“这里下的雨这样大,不知道宫里下没下雨。” 尹航偷眼打量着霍延泓的神情,心想着,得嘞,皇上这是又在心里记挂云氏了。他硬撑着不说,一听见云氏有孕,便又失魂落魄,茶饭不思了。“这个,宫里离着木兰远着呢,奴才约摸着。也许会下雨,也许未必。若是下雨,京中能凉爽一些。宫里的诸位娘娘小主,也舒坦一些。若是个艳阳天也好,看着那暖日融融,心里也高兴呢!”云千雪往日里最喜欢晴天,霍延泓听见尹航这样说,抿唇幽幽道:“晴天才好!” 尹航撑不住,不露痕迹的抿嘴一笑,小声道:“皇上,柳大人都在偏殿等着呢。此番若是顺利,咱们也能早日回京。” 霍延泓默默的回身,静谧的盯了他一刻,很快,阔步走进了雨里。尹航连忙跟上去,一边为皇帝撑着伞,一边道:“陛下可等等奴才吧,淋了雨着了凉,得让多少人心疼。” 霍延泓才不等他,走的飞快。出了烟波致爽殿,便要往松风斋去。只是刚一踏出院门口,冷不防的撞上了一个宫女。那宫女手里提着食盒,举着伞顶着大雨,也不瞧前面的路。霍延泓快步走在一众随侍之前,忽的从院子里蹿出来,也没瞧见她。一把伞撞在霍延泓的身上,碰了个满怀。 尹航跟在后面,瞧着皇上被撞,立时急了。让人将那跌倒在地的宫女按住,怒斥道:“哪儿的混账宫人,眼睛张到后脑勺儿去了吗?陛下过来,也不知道避开。往哪儿撞呢!”那宫女被这话吓了一跳,按在地上也不敢动弹。 这雨下的极大,满地生烟。 宫女方才被皇帝撞得跌倒在地,脸上衣服上便都沾了泥水。此刻倾盆大雨将她整个人浇的湿漉漉的,很是狼狈。那宫女被吓得不轻,怯生生的抬眼,十分无助可怜的说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奴婢是顾妃宫里的宫人,奉命来给皇上送点心来了。” 皇帝闻言,立时有些不耐烦起来,冷声道:“朕不是叫她往后免了这些劳什子的事儿吗?若当真闲,就想些旁的打发时间。” 宫女眼里含着泪,很快的垂下头,委委屈屈的道了一句是。这番楚楚的样子,倒是惹得霍延泓一怔,似有些过意不去,道:“得了,你回去吧。” 小宫女如逢大赦的脆脆应下,立时叩头谢过皇帝。霍延泓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什么,回首对跟着自己的尹航道:“给她一件宫装。”这番话说完,三步并作两步,很快的离开了。 那宫女原本以为惹皇上动了怒,就算死罪能免,怕是也活罪难逃了。谁承想这么轻易的过去了,是千恩万谢恭送了皇帝,也不劳尹航派过来的人费心,很快将撞翻的食盒收拾好,提着快步回了顾临怡住的金莲映日去了。 今次伴驾随行的一众妃嫔,没人只带了四个宫女与两个太监。如此,还是精简了人数的。这送吃食的宫女,并不是顾临怡宫中最得力的人。此番出门,顾临怡将最得力的两个留在了宫中照看。只带了一个贴身心腹宫女卉春和未央宫里的太监总管良安。剩下的宫女,多半都是平日里勤勤恳恳,敦厚老实的人。 “菡萏让你好好的去给皇上送点心,怎么这幅狼狈的样子就回来了?” 卫菡萏刚进院子,便被另外两个当值的宫女拦住了去路。 她唯唯诺诺的缩着脖子,抬手用湿漉漉的袖子抹了一把脸,怯生生道:“两位姐姐让一让,容我换身儿衣裳,进去给娘娘复命!” 水鸢嬉笑的看她狼狈不堪的样子,道:“太后赐下来的坐胎药还在小厨房里温着,娘娘刚小憩醒过来,你换过衣服,一并给她拿过去吧。” 卫菡萏听着水鸢这话,不禁一颤。想起顾妃往日里对坐胎药的态度,不免有些不安,想要推脱,嗫嚅着说道:“有劳两位姐姐去送一下那药,我总不能这样进屋子。等换过衣服,怕是再耽误娘娘用药。” 水鸢冷着脸,讥讽的一笑道:“不碍的,左右娘娘往日对这些药也是从不上心。你换下衣服,再去也赶趟。” 因着卫菡萏平日里性子和软,顾妃宫里任何一个人,都能欺负她一番。她不敢回绝,再难的活儿也只能应下来。如此,这些人便愈加得寸进尺。好活儿都是争着抢着的去,那不好的活,都要推三阻四,到头来就都落在了卫菡萏的身上。 便如给皇帝送点心这上,顾妃也晓得皇帝从来不吃这一套。却是听她母亲汉阳大长公主的提点。说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只要在衣食住行上真心的去关怀皇帝、体谅皇帝,总有一天能让皇帝觉出她的好。 只不过皇帝对她此番从来不为所动,顾妃即便是烦了,也不愿意让皇上说她不过是做的面儿上功夫,有始无终。起先让卉春日日送去,皇帝不给好脸儿,她也心疼自己的贴身宫人,便让了旁人去送。这样费力不讨好的活计,谁都不愿意接,只得落在卫菡萏的身上。 卫菡萏换过衣服,背着人哭了一回。才慢吞吞的将那坐胎药送去顾临怡的屋子里。 此时,顾临怡一身秋香色的家常撒花衣裳,随意的靠坐在贵妃榻上。尚未瞧见卫菡萏,只是闻着那浓重的药汤味道,便蹙了眉。蹭的一下坐直了身子,厉声道:“本宫不是说过,不许将那药再端进来么?以后这药,通通给本宫倒掉!” 卫菡萏听见顾临怡这声音,吓得花容失色,噗通一声跪地道:“奴婢,奴婢……” 倒是卉春极快的进前,将卫菡萏端着的坐胎药接了过来,睇了她一眼,低声道:“你先出去吧!” 卫菡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逃似的退了下去。 卉春将那坐胎药放在小桌上,忍不住劝顾临怡道:“这药是太后赏下来的,叮嘱了随行的妃嫔,一日不落的喝。木兰比不得宫里,人多眼杂的。娘娘就算心里不痛快,也万不能让旁人察觉。” 顾临怡看见那药,便想起从前在凤寰宫中,端敏皇后逼着她喝下的那碗药。一时有些恼怒,扬手,嘭的一声,将那碗药扫到地上,打的四散。她这一拂,手掌被灼,烫的生疼,下意识“嘶”的一声,深吸了一口气。闭目,自眼眶里滚落了一行清泪。内心是无比的酸楚与痛苦。 卉春被惊得,连忙去瞧顾临怡的手,见已经红起来,忙让良安取了烫伤药过来。 顾临怡伏在贵妃榻上,痛不欲生的绝望说道:“喝这东西有什么用?这么些年,本宫喝进肚子里的东西还少吗?一碗接着一碗的喝,这五脏六腑,都是药汤的酸臭味了,可有什么用!”她说着,有些撕心裂肺的低吼,反复道:“有什么用?” 卉春含泪,小声劝解道:“听说太后赐的这坐胎药极好,纯昭容不就是因为喝了那坐胎药的缘故,怀上的孩子吗?” 顾临怡一双手捂着双眼,眼泪顺着指缝儿涌了出来,呜呜的哭道:“本宫就是成百上千碗的喝下去,喝水一样的喝下去,肚子还是瘪瘪的。本宫永远不能有孩子了!本宫……”她说着,越发心灰意冷,“本宫还有以后吗?本宫这辈子,算是完了吧?”   ☆、第51章 不孕之痛 卉春是顾临怡的家生丫头,从小伺候着顾临怡长大。这么些年里,她何曾见过顾临怡如此歇斯底里的失态样子? 顾临怡一直是雍容大气的国公府姑娘,自小便被视为未来的皇后教养,可如今竟沦落到这个地步。别说顾临怡,便是她看着,也是多少个不平与不甘在心里! “娘娘快别这样说,怎么会完了呢?娘娘可忘了吗!曾经有相士说娘娘是大富大贵的命相,往后的路还远着呢,都会好起来的!娘娘与皇上往后的日子还长,皇上从前,不过是被妖妃一时迷惑。如今不是,不是将云氏打入冷宫了吗?”卉春替顾临怡擦着眼泪,忍着悲意,宽声劝解她道。 顾临怡狠狠的咬牙,道:“可是,她如今出来了。她竟然有了孩子,从冷宫里出来了!”顾临怡一双眼睛通红,透着浓重的恨意,咬牙,不能自已的沉浸在愤怒中,“她怎么这样好的运气,竟能有了孩子,竟还能从冷宫里出来!” 卉春道:“出来了又如何,皇上不是仍旧不闻不问的吗?” 顾临怡拼命的摇头,否道:“不,不。她有了孩子,就是有了依靠。你看看先皇后宫那些没有孩子的后妃,是什么下场?她有了孩子,皇上,总会回心转意的!”顾临怡说着,拼命的锤着小腹,恨不能自已,痛不欲生的说道:“可是我呢,永远没那个可能,再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她说着,愈发激动起来,“苏絮,你好狠毒,你好狠毒!” 卉春被顾临怡这一句惊得立时扑上前,捂住顾临怡的嘴道:“娘娘,她是先皇后,可不能这样直呼名讳!往后这样的话,是说也不能说出口的。” 顾临怡伏在卉春的怀里,失声痛哭,“我不能哭,不能恨,我要雍容端庄,要保有顾家的体面与教养。我……”顾临怡一梗,被呛得剧烈咳起来,“我还是人吗?我还是人吗?” 卉春晓得,顾临怡今日是被这数年来的委屈,压得崩溃了。是这么些年里,少有的发泄。 卉春一壁拍着顾临怡的背,一壁心疼的说道:“娘娘,端敏皇后不是也不能生育?可她不还是有皇上在膝下照养。还有,还有太后。太后也未曾有过孩子,一直养着从前的大殿下。如今,得到了万人之上的尊贵。孩子有没有又有什么相关呢,手段厉害才是关键。就算端敏夫人,也不及太后的手段。那个位子,娘娘早晚会熬出来。放眼六宫,谁比得过娘娘的名正言顺?” 顾临怡咬牙,道:“对,他霍延泓欠本宫一个名分。本宫是太子妃,是先皇册封,八抬大轿抬进宫的嫡妻。霍延泓便是皇上,也不能停妻再立旁人为后!” 卉春忙颔首应下来,“正是,若不然,皇上就让那后位永远空悬。否则,早晚有一日是娘娘的。当初先皇侧立太子妃的圣旨还在娘娘的手里!娘娘才是真正的名正言顺!至于孩子,咱们从旁人那抱来一个便是了。到时候从小养在膝下,是不是自己的又有什么分别!便如同皇上待端敏皇后似的!” 顾临怡被卉春说的重燃希望,盘膝端坐直了,眼神也不似方才那般迷茫,有些犹豫的看着卉春,反问道:“抱一个?” 卉春低低的嗯了一声,提醒顾临怡道:“娘娘,今年有那么些个秀女入宫。世家女并无几人,剩下的都是寒门庶族所出。谁能将自己的孩子养在娘娘的膝下,自然要感恩戴德,千恩万谢!毕竟先是子以母贵,才能母凭子贵!” 顾临怡收了眼中的泪水,心觉这是个极好的主意。却是心存疑虑的说道:“不,虽说都是寒门庶族的女子,可到底也都是官家的姑娘。就算一时心甘情愿,往后却也怕不妥。抱回来的孩子,若是有个生母,总是祸患。留子就不能要那母亲。”顾临怡说着,忍不住幽幽一叹,道:“当年珍嫔有孕,是个好时机。只不过她到底无福,那么轻易的便死了。早知如此,本宫留子杀母。左右,不过是一个没身世的宫女而已。” 卉春想了想,忍不住说道:“从前出了一个珍嫔,又不是不能再出来一个。娘娘选了好掌握的宫女,寻机会让皇上宠幸也不是不能。” 顾临怡却有些迟疑,咬唇,酸溜溜的说道:“哪儿那么容易,从前那珍嫔,是因为模样像苏青萼的缘故。如今皇上将云氏打入冷宫,想是不会再宠幸与她面貌相似的女子了!” 卉春眼神骨碌碌的转着,凑近顾临怡,压低了声音道:“娘娘岂不知,这男女欢爱,也不必非要两情相悦。药物、香料也使得……” 顾临怡却是有些犹豫不决,怔怔望着窗外骤雨如注,幽幽道:“你出去,容本宫独自一人,再好好的想一想吧。” 卉春晓得顾临怡是真心待霍延泓。她这般眼不揉沙的人,怎么能心甘情愿的将旁的女子送到霍延泓的身下婉转承欢呢?也不再深说,立时将地上的碎瓷片都收了起来,捧着托盘退了出去。 她退出去,廊下却没有宫女守着。心里正奇怪,便亲自将那托盘送回去小厨房。却在殿前游廊的转弯处,听见尖细的窃窃私语。 “这么好的坐胎药,娘娘为什么不吃,一瞧见便是气不打一处来呢?” “嘘!你小声一些,别让卉春姑姑与良公公听见,再撕了你的嘴!” “娘娘这会儿在屋里发着脾气,卉春姑姑与良公公哪儿能那么快脱开身?还在跟前儿伺候着呢!” “谁不知道太后给的坐胎药是好的。如今纯昭容有孕,旁的娘娘瞧见,每日在宫里,喝水一样的喝那坐胎药。还生怕给的不够,一碗一碗的管御医要呢。偏偏咱们娘娘不喝,你说能是什么缘故。”这声音清凌凌的一顿,混着颤颤的雨声,让卉春听不真切。 “什么缘故?” “还能有什么缘故,只怕是娘娘喝下去也没用呗!” 这番话音一落,跟着的,便是幸灾乐祸的窃窃笑语。听得卉春登时怒火上窜,一下从转角处拐了出去。廊下有三个素色宫装的女子正在避雨,全神贯注的说着什么,并没有察觉卉春过来。 卫菡萏声音小小的,怯怯说道:“喝下去也没用,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卉春站在卫菡萏的背后,声音低沉,透着森森冷意。 卫菡萏一惊,三人回首,瞧见卉春就站在眼前。当即都吓得双腿发软,立时跪了下去,齐声道:“没什么,没什么!” 卉春将手里捧着的托盘一把灌在地上,已经碎的四分五裂的瓷片儿,砸在地上,绷得四散开去。有一小块儿直蹭过卫菡萏的手背,登时便是一道浅浅的血痕。 为首的水鸢反应极快,顷刻便将矛头指向了卫菡萏,道:“姑姑,是菡萏说的。菡萏从屋子里出来,因为挨着娘娘的责骂心里不痛快,才拉着奴婢两个在这里说是非。” 卫菡萏一听这话,立刻有些慌了神。她从头至尾,都没多说过一句。她从那屋子里出来,是这两个人听见动静,非要拉着她问长问短。她都推说不知道,只说顾临怡是不小心打了汤药的。 可水鸢这两个人面上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背地里却一向是最好说是非的。两人一来一去的说着,卫菡萏只是下意识的说了最后那么一句,却是被卉春逮个正着。 她连连摆手,解释道:“没有,姑姑,不是奴婢说的。奴婢万万不敢。” 卉春瞧着她我见犹怜的楚楚样子,想起方才她那一句未说完的话,只觉着卫菡萏人前一面,人后一面。实在是可恨之极,立时对水鸢道:“给我掌嘴,狠狠的掌嘴。等她知道错了再停下来!” 水鸢有些心虚,却还是诺诺的应了。进前抓住卫菡萏的领子,左右开弓的打了起来。 卫菡萏正要解释,便被水鸢招呼上来。她满腹的委屈,忍不住呜呜的哭着。卉春犹不能解恨,复言道:“等给她打老实了,去回过总管太监,把她发卖出去。娘娘身边,不必留着这样不知轻重、分寸的人!” 卫菡萏听了这话,被吓的连连摇头,呜咽着就要说话。只是水鸢“啪啪”的巴掌不停,哪儿能让她说出来。 这会儿功夫,卉春转头回了正殿去伺候。 水鸢自知心虚,等卉春走远了,她才停手。也不大敢看卫菡萏,扶了她站起来道:“我暂且不去回总管太监。不过你可得答应我,别把今天的事儿说出去。等明天,我们再帮你求求卉春姑姑。” 卫菡萏猛地一巴掌将水鸢扶着她的手打掉,水鸢正要发怒,卫菡萏却是一头钻进了雨帘中,飞快的跑了。 水鸢啐了一口道:“发的什么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卫菡萏从金莲映日一路跑出来,边哭,边恨自己太软弱可欺。不察,又是一跤,摔进了泥坑里。这大雨滂沱,似是将天地连成了一面墙壁。将她圈在其中,满满的全是无助。 黑云压在木兰行宫的上空,无星无月,没有光亮。也不晓得是天黑了,还是下雨的缘故。 卫菡萏也不知道自己胡乱跑到啦哪里,只是坐在一处湖边。看着湖中倒映着自己狼狈不堪的影子。她抹了眼泪,心里发狠,咬牙。“噗通”一声,跳进了湖水里。   ☆、第52章 此生难忘 霍延泓刚从松风斋出来,便有舒昭仪身边的宫人来请他,说是舒昭仪肚子疼。他原本无心过去,尹航却似乎很是着紧的样子,提醒道:“太后赐的那坐胎药极好,别是舒昭仪也有喜了吧?” 霍延泓脸色一沉,漠然回首看了尹航一眼。尹航立时住了嘴,极快的转头与跟着人道:“还不快请御医去舒昭仪那瞧一瞧!”正说话间,便忽然听见“噗咚”一声。 随侍的太监对着湖的另一面,眼见着有个人跌进湖里,溅起巨大的水花。忙慌慌张张的指着卫菡萏的方向,道:“陛下,陛下,好像有人掉进去了。” 霍延泓面无表情,简短的说道:“去看看。”皇帝开了口,这跟着的侍卫与太监离着近的全都纷纷跳下湖里。不多时,便有人将卫菡萏从湖里拖上了岸。 卫菡萏一心求死,又不通水性。跳下去,便是连呛了好几口水。她也不挣扎,等下水救她的人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昏厥过去了。 这会儿雨势渐小,霍延泓瞧了一眼被侍卫救上来的宫女,倒是并没有认出来,她就是下午到烟波致爽殿送点心的人。刚打算离开,便听身边的太监小声道:“这不是顾妃娘娘宫中,常来给皇上送点心的菡萏吗?” 霍延泓听见这话,才停下脚步去看她。那说话的太监,是下午尹航打发着去领卫菡萏换衣服的人。他与卫菡萏面对面说了几句话。日日又能瞧见,所以一眼就认了出来。 “人怎么样?”霍延泓眉心紧蹙,淡淡询问卫菡萏身边的太监。 “还有气呢,人没死!” 霍延泓听说是顾临怡宫里的人,心里是好奇不已。向那个最先发现卫菡萏掉进水里的太监询问道:“她是怎么掉进去的?” 那太监也是后知后觉,不确定的说道:“奴才也不清楚,这大下雨天的,许是没瞧清路掉下去了?” 霍延泓嘴角一牵,笑容带着说不出的深意,挑眉反问道:“再蠢笨的人,也不会眼睁睁的往湖里跌。”他说完这话,也不等旁人回答,负手,背过身边走边道:“带回来,让御医给瞧瞧。等人醒了,朕亲自问问。” 诸人得了意旨,自是忙不迭的应了下来。尹航跟在后面,忍不住小声提醒皇帝道:“舒昭仪那里,皇上是去还是……” 霍延泓咳了咳,语气不善的说道:“越来越会办差事了,朕又不是御医,等她当真有了信儿,朕再去瞧她也不迟!”尹航立时噤声,再不敢多问,赶紧打发舒昭仪派来请皇上的太监回去。 已经到了掌灯时分,舒昭仪病恹恹的歪在榻上。一双凤眼细细长长,俏丽的容长脸,薄施粉黛。满室的烛光,照的她很是妩媚娟秀。她葱根儿一样细长的手指,捻了一颗酸梅,刚含在嘴里,立时酸的她五官紧紧凑在一起。腾地坐起来,将那酸梅呸呸的吐了出去。 杜鹃瞧着谢明昭那神情,便觉着嘴里发酸,牙根儿都跟着酸倒了。极有眼见儿,立刻捧着一杯蜜桔水送上前,道:“娘娘快漱一漱。” 谢明昭就着杜鹃的手,含了口蜜水进嘴里,半晌才吐在一边儿的漱盂中。又跟着,喝了两大口下去,嘴里的酸味才勉强淡了一些。可心里却跟着酸起来,摆着手指头,问杜鹃道:“本宫小产那会儿是什么年月来着?” 杜鹃神情一紧,有些不大敢回答。可舒昭仪问了,又不能不说。垂着头,小心翼翼的说道:“是上元三十年那会儿。” 谢明昭一只手张开,修长的指尖儿点着素白的手指肚,翻来覆去的说道:“五年了,都五年了。” 这功夫,去请皇帝的福寿回来。他的衣袖与裤脚都被大雨打湿,进门大千儿的功夫,袖子都能滴出水来。 谢明昭见他进门,忙又病恹恹的歪在榻上。 福寿心里发慌,小声禀道:“娘娘,皇上没过来。但是,让人请了御医来瞧娘娘。”后面加上的这一句,似是在极力的安慰谢明昭。 谢明昭气的不行,顺手拿起那盛着酸梅的瓷碗,照着福寿身上打了过去。福寿也不敢闪避,抬着胳膊将那瓷碗挡住。里面深红色的梅子便尽数落在了他的头上、脸上与衣襟上。 福寿委屈的说道:“原本皇上是要过来的,谁知半路蹿出来一个宫女落了水。” 谢明昭听着福寿的话,立时警觉起来,坐直了疑道:“宫女?” 福寿连忙点头,“是个宫女,奴才在一边儿听着,仿佛是顾妃身边的。下午还替顾妃给皇上送的糕点,不知道怎么的落了湖。皇上叫人给抬回烟波致爽殿了。” 谢明昭心里愈加纳罕,奇道:“既是顾妃身边的人,不送回去,带回烟波致爽殿是什么道理。” 福寿摇头,“奴才也不知道。” 谢明昭越想越是想不通,只觉着今日好好的请皇帝过来,却半路横窜出来一个宫女,又或者是顾临怡。她紧紧攥拳,牙咬得咯咯作响。 此时,烟波致爽殿里明亮如白昼,重重纱帷,被凉风卷起,转堂而过,让人有一种凉丝丝的舒坦。 霍延泓端坐御案旁,一只手执着奏章。偶尔,用朱笔在其上简单的勾画。俊容被忽明忽暗的烛光晃过,眉峰带着细致认真的专注,完美到无可挑剔的侧脸,时不时的会划过了然于胸的笑意。 “陛下,太医看过那宫女,回说没什么大碍,就是呛了几口水。奴才让人给她备了一套衣衫,已经换上了。外面通报,已经过来了,陛下这会儿可要见她?”尹航低声的,深怕打扰道霍延泓,小声的问道。 霍延泓未抬双目,仍旧垂首在案上看着奏章。少时,他才悠然的嗯了一声,闲闲道:“带过来吧。” 卫菡萏换过御前宫女给她的衣服,方才激动的情绪,也稍稍有些缓和下来。听见皇帝要见她,心里难免有些紧张。慢吞吞的跟着尹航进了大殿,一打眼,便瞧见霍延泓一身紫金色绣龙纹的常服,头上束发的金冠,镶着一颗极大的明珠。四面红烛拢着皇帝,五官似是雕刻的一般,有棱有角,异常俊美。 皇帝听见动静,也不抬头。仍旧全神贯注的看着手里的东西。那样子,让卫菡萏看的立时红了脸。 她从前,何曾有过这样面对面打量皇帝的机会。往日,只要皇上的圣驾一到,她们这些人便都要跪地垂首,目不斜视的盯着下面。比起皇上的面容,倒是那双龙靴更让她熟悉。 “奴婢恭请皇上圣安。”卫菡萏跪地,双手叠在膝上,很是小心恭顺的请安。 皇帝这才将笔放下,抬头看着卫菡萏脑顶如云的乌发。她髻上只簪了一支宫纱绢花,是青色的。霍延泓记得,那是云千雪最喜欢的颜色。许是从前的名字里有一个青字,云千雪便格外喜欢青碧色。连平日穿的衣服,也以相近青碧色的衣裙居多。 卫菡萏穿着这一身御前宫女的装束,蓦地让霍延泓想起云千雪刚入宫那会儿,住在建章宫的那些日子。神色在一瞬间,便温和了下来,和缓道:“起来说话。” 卫菡萏有些局促的道了一句“是”,缓缓的站起来,却仍旧不敢抬头,眼睛直盯着脚尖儿。她原本身量就小,还生的极为纤瘦。这会儿,整个人瞧着,便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你怎么掉进湖里的?”皇帝随意开口问道。 卫菡萏被这样一问,心里是无比的酸楚。方才跳湖自尽的那股子委屈劲儿,全都涌了出来。可她从来都是个隐忍的性子,也最不会告状的。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一言不发。 尹航在一边儿看着,有些不悦道:“嘿,皇上问你话呢,怎么不回!” 卫菡萏抽噎着,勉强说道:“是奴婢、是奴婢不当心。” 霍延泓才问这么一句话,便叫她哭的这样委屈冤枉,那哀哀啜泣的样子,分外怜人。教人听着于心不忍,“这雨下的再大,也不至于看不见那么一大片横在眼前的湖。欺君之罪,可是要砍头的。” 卫菡萏一直压着头,霍延泓也无心去瞧她。如今见她哭的这般伤心难过,才细细去瞧。她双颊红肿,一看,便知道是被人掌嘴的缘故。 霍延泓便漫不经心的说道:“你可是犯了错被顾妃责罚?” 卫菡萏听见犯错,方才被冤枉的委屈猛地涌了出来,跪地,激动的摇头说道:“奴婢没有犯错,不是奴婢说的那些话。是旁人说的,奴婢都是冤枉的,奴婢没犯错。求皇上不要将奴婢赶出去,不要发卖奴婢。” 霍延泓瞧着她可怜,不禁慢慢的笑了一声,道:“可是朕不让你送点心,顾妃为难你了?” 卫菡萏不敢将金莲映日里的事儿说出来,便是默声摇头。 霍延泓倒是不在意这小宫女受了委屈,心里只好奇,往日顾临怡同一尊菩萨似的供着自己,对底下的宫人,似乎也从来没重责过。如今动了这么大的怒,是因为什么呢? ”你若不与朕都说明白了,朕怎么帮你求情呢?” 卫菡萏一听霍延泓这话,心里剧烈的一颤,有些难以置信的抬头。怯生生的眼睛,望进一双幽深温柔的眸中。令她此生难忘。   ☆、第53章 迁居关雎为诗怡妹纸的钻石加更 关雎宫的廊檐下,滴滴答答落着雨滴。 夕阳从乌云背后钻出来,投在地上的水洼中,留着橘黄色的光华。 这一场雨来的快,去的也快。转瞬,阴霾不再。天高云淡,空气无比的清朗。淡淡的微风一吹,将这夏日最末的余热卷的四散。此刻,天地间流动着一种清新舒朗的草木味。 楚嫔站在关雎宫的穿堂里,瞧着姜子君的宫人自从文华院中进进出出,奇道:“新入的宫采女不是早就分好了宫苑么?这时候,是谁要搬进文华院?” 坐在一旁的僖承娴摇了摇头,也是十分好奇的样子,道:“之前倒是没听说谁要住进来。” 楚嫔莹白娇好脸上,泛起一个奇怪的笑意,疑惑着嘀咕道:“这关雎宫,除了正殿便是文华院最宽敞了。若是要搬进去,也应该僖姐姐搬进去才是。如今诸位主子娘娘都走了,除去和敬夫人,位份最高的就是僖姐姐呢!” 僖承娴不觉站起来,与楚嫔道:“咱们去看看是哪个新妹妹搬过来了。”楚嫔一笑,慢悠悠的应了僖承娴,袅袅婷婷的跟在僖承娴的身后往文华院去。 云千雪一手拿着油纸伞自仪门进来,刚到文华院的门口,便瞧见僖承娴与楚嫔带着宫人结伴而来。 僖承娴与楚嫔两个与云千雪正面碰见,脸上都是说不出的惊诧。尴尬的站在原地,僖承娴有些难以置信的开口,问楚嫔道:“不是我看错了吧,她怎么在这儿?” 云千雪晓得僖承娴往日是个欺软怕硬,拜高踩低的性子。在比自己位份低的宫妃面前从来都是横行无忌。当即规规矩矩的给僖承娴与楚嫔两个行了一礼,道:“请僖承娴、楚嫔安康。” 楚嫔“咯”的一声笑了出来,那语气里带着些不善,却比起僖承娴脸上浮上来厌恶,好了太多,“听说云氏有孕,出冷宫也是很正常的。而且,也不能总赖在颐宁宫,影响太后的清修。不过,”她说着,越发笑开了,回首看着僖承娴,“如嫔被禁足待罪,姐姐如今,是又多了一个能说话的人了。” 僖承娴面色难看,不悦的说道:“我可不稀罕这么一个能说话的人。妹妹若是喜欢,去与太后请旨,把她领去延禧宫好了。”僖承娴与楚嫔两人互相说着话,对云千雪半蹲着向两人行礼视若无睹。 楚嫔似笑非笑,打趣道:“延禧宫又偏又远的,哪儿敢折腾云……”她转头,看着云千雪问道:“我是该叫你云氏呢,还是……” 云千雪纹丝不动的半蹲着,曼声道:“采女。” 楚嫔含笑,道:“云小主快起吧,有孩子的人,这样行礼若是有什么闪失,我们可都担不起呀!” 云千雪神情清淡的站起来,漠然的看着两人,眼中没有半点温度,道:“嫔妾不扰两位小主,还要拜见和敬夫人。”她也不等僖承娴与楚嫔允她,转头先往和敬夫人住着的倾香殿去。 没走出几步,便听见楚嫔轻哧一笑,悠悠道:“她倒是能屈能伸!” 云千雪但做未闻,先去了倾心殿。数月不见长贞帝姬,她刚一踏入倾香殿,长贞一双大眼睛,吃惊的眨着。 云千雪和软一笑,俯下身问她道:“怎么,帝姬不认得我了?” 长贞极是善解人意的摇头,带着明朗无邪的笑意,暖暖的小手拉住了云千雪的手道:“母妃说元母妃,”她说着一顿,想起和敬夫人叮嘱自己的话,忙改了口道:“云母妃肚子里有了小弟弟,要好好补一补。云母妃快来,云珠让人准备了芙蓉饼、云片糕、桂花千层糕、莲子银耳百合羹!” 云千雪一笑,被长贞这般天真善良的神情,感动的险些落泪。她禁不住想,若是自己的怀的是个与长贞一样的女儿便好了。她一壁想着,一壁抚着长贞的细滑的头发,笑的越发慈爱。 姜子君见她来了,和善的叮嘱她道:“御医说你这一胎才安稳下来,平日里更要小心一些。”许是姜子君自己生过孩子的缘故,言语间,全是关切与紧张。说起有孕,便是喋喋不休的叮嘱了云千雪许多话。 云千雪含笑,将姜子君说的话一一记在心里。姜子君见她不说话,不由赧然一笑道:“我是话多了,你快回去好好歇着。如今四个月还不安稳,你就少走动一些。等六个月的时候,在多出来走动也不迟!” “夫人是生养过孩子有福的人,说再多我也不嫌烦。”云千雪笑吟吟的开口,瞧着暖阁里放着许多孩童的小玩具,小衣服。心里喜欢,不禁说道:“我能看看二皇子吗?” “有什么不能看的。”姜子君一笑,忙招呼人让乳娘抱过来。 二皇子正香甜酣睡,小手抵在唇边,软软身子的偎在乳娘的怀里。云千雪不敢抱,只喜欢的看个不够。“这两道眉毛真英气,像你。” 姜子君听着云千雪这话,盈盈笑起来,道:“像我有什么好的,只盼着他能得皇上一半的丰神俊朗便好了。”姜子君这话中,带着浓浓的眷恋爱意。听得云千雪一愣,不由回首瞧着姜子君眉眼带笑的缱绻模样,心里怦怦跳着,竟有些难以明说的羡慕。 姜子君这才觉得自己似乎说的不当,忙又转了话头,“平日里可皮着呢,醒着的时候总是伸拳踢腿,只有睡起来的时候讨人喜欢。”她说着,向乳母努了努嘴道:“给你抱一抱。” 云千雪忙摇手,道:“这样小小软软的身子,我再给抱坏了。快让乳娘带下去好好睡吧!” 姜子君也不勉强,与乳娘点了点头。乳娘对着二人恭恭敬敬的一福,便听姜子君幽幽道:“从前在闺中,还是小丫头的那些日子,恍如昨日。如今竟然已各为人母,岁月匆匆,可真教人无可奈何啊。” 云千雪臻首一低,默不作声。姜子君侧眼打量着她如画的脸颊,再不言语什么。两人极有默契的相对静默,须臾,云千雪便起身告辞。 姜子君回神,亲自起身送她出门,道:“冷宫里的那个宫女很好,你身边,如今该有个得力的,怎么不将她留下来。” 云千雪脚步一顿,想起那日李香薷提起寒食散对她腹中孩子的害处,心思不觉转了又转。半晌,才微微抿唇,转首,心思百转间已经是深深的思量过,做了决定,“夫人可否将我身边心腹的宫人?” 姜子君颔首允了她道:“自然没什么不行的,这就让人去办。” 云千雪闻言,依依道了谢,才缓缓道:“至于李香薷,暂且请夫人传她来一趟文华院,我有些话要问问她。” 姜子君虽不知道云千雪想什么,却仍旧一口答应了。云千雪又谢过,回了文华院。 绿竹与小回子里里外外的忙叨着,因为太后今日才只会和敬夫人,云千雪会搬进来,难免匆忙。 这文华院好些日子没有住人,自然要清扫打点一番。等云千雪进门的时候,绿竹与小回子将一切都收拾妥当,打扫收拾的宫人也都各自回了倾香殿。 绿竹欢欢喜喜的上前扶住云千雪,与小回子两人说了好些吉利的话,还未进门,又用艾叶沾着艾叶水轻轻的点了点云千雪的衣襟,道:“为主子去去霉运。” 小回子也是无比高兴,用手沾了一点,掸在绿竹的身上,又掸了一些在自己的身上,道:“咱们都去一去霉运,往后必定越来越好。主子这一胎,顺顺利利的生个小皇子!” 云千雪应景的笑起来,道:“难为你们两个这么有心,往后必定都好了!” 绿竹听着这话,忍不住落了泪,大是感怀的点头,“主子这一胎必定是个福星。” 小回子忙止住她,道:“咱们这也算是迁居,可不兴哭的!”绿竹被唬的立时破涕为笑,主仆三人这才进了屋子。 这文华院是关雎宫里除去正殿外,最宽阔的偏殿。面阔连廊五间,进深两间。东边的梢间为寝殿,以花梨木透雕缠枝葡萄纹落地罩与东次间相隔。东次间靠着北边,摆着长长的条案,两侧有花梨木的书架。中间放着一张八仙大桌,桌面镶云石,面沿下有镂雕牙板。正是平日里用膳、读书之处。 西边的次间与梢间相连是平日供后妃起坐的暖阁。靠着暖阁北边的墙是长长的黄花梨蔓枝炕,上面铺着石青撒花的引枕、坐蓐、靠背。中间摆着黄花梨的炕桌,很是素雅。 南边四扇窗前,摆着花几,上面放着几盆茉莉,花香馥郁,隐隐在屋子里流动。 绿竹瞧着云千雪正盯着那盈白的花,抿嘴一笑道:“和敬夫人交代的,说是娘娘怀着孕,不叫点熏香。时长换一换当季的香花,瞧着也高兴!” 云千雪坐在西边暖阁的炕上,稳着清新的花香,无不感谢姜子君为她费心至此,“难为她事事周全了。” 不多时,从前在云千雪宫中当值的映画与映书两人,被和敬夫人身边的总管太监领了进门。此番,主仆几人难免要一阵唏嘘、叙话不提。 正感叹间,李香薷也进了屋子。 绿竹原本瞧见故人,心里极是欢喜的。可李香薷一进门,立时拉下脸,瞪圆了眼睛,怒冲冲道:“你又来做什么?” 李香薷微微低头,也不说话。却听身后的云千雪清凌凌的开口,道:“绿竹你们都先下去,我与李姑娘有话说。”   ☆、第54章 重获新生 绿竹有些不痛快,只觉着第一日搬进来,就被李香薷来触霉头,怏怏不乐的唤云千雪道:“主子……” 小回子忍不住拉了一把绿竹,道:“主子既然有话与李姑娘说,咱们下去便是了。”绿竹不情不愿的被小回子拉了下去。经过李香薷身边时,忍不住狠狠的瞪了李香薷一眼。 李香薷只当没瞧见,走近了云千雪,给她行了一礼道:“小主安康。” 云千雪扬了扬手,让她起来。清越的眸子,幽深难测的打量着李香薷。李香薷垂首,不卑不亢的由着云千雪端看。 “你与我说实话,我这一胎到底能不能生下来?若我非要保住,以你的本事,又做不做得到呢?”云千雪眯目,盯着李香薷的眼睛,一转不转的。 李香薷瞧着云千雪的小腹,神情不似方才那般无波无澜,明显的有些惭愧不安,静声道:“奴婢能保着这个孩子生下来,可生下来之后,能活多久,只得听天命。” 云千雪尖尖的手指尖抵在手心儿里,眉眼剧烈的一颤,道:“什么?” 李香薷跪地,垂首道:“奴婢曾与小主说过,小主原本体弱,又因为之前小产没有适时的补回来。之后在冷宫,那样的环境,本身就潮湿阴冷。已经伤了母体,后来又用了寒食散。宫寒,对胎儿的成长是大大的不易。往后生下来的孩子,只怕会从胎里带来先天不足。也有胎死腹中,母子俱损的。若是小主当真想要让孩子生下来,奴婢有法子可以调理。可先天不足,却是没法弥补的。只怕以后,都是个药罐的身子了。” 云千雪听李香薷照实都说了,心里一松,算是能勉强将悬着的心放下一半。 李香薷见她不说话,叩头道:“小主,奴婢会尽心尽力帮小主保着这个孩子,也算是赎罪。但请小主留下奴婢。否则,奴婢无人依靠,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为家里仇报了。” 云千雪垂首,眼神凉凉的看着李香薷,微微抿唇,轻缓的开口,问她:“你不必非得投靠我。能进冷宫,你也不是那么没本事的人。何必非要……” “像,”云千雪话音未落,李香薷极为简短的吐出一字,笃定的说道:“请小主宽宥,奴婢觉着,自己与小主,是一样的人。小主能懂奴婢的心苦,相对的,奴婢也能懂小主。咱们都是一样的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小主,奴婢说的对吧!” 李香薷眼波闪着濯濯的光亮,自信而笃定。韶丽静好的面上,是一贯的清冷。 云千雪不置可否的一笑,却道:”我若是将你留下,不为别的,只为了时时提醒我自己。“ “这……”李香薷不想云千雪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讶异的看着她,疑惑的猜测道:“来提醒小主,不要轻信任何一个人吗?” 云千雪摇首,温软的含笑。眼中无比的清澈慈爱,她一双手抚着小腹。自己心里也奇怪的很,却很坚定深信自己的决定,“提醒我自己,到什么时候,都别恨得蒙了眼睛,蒙了心。便如你,听了旁人的话,一心想要除去我。可到头来,却是伤了无辜的人!” 李香薷似是不能同意云千雪这番话,道:“奴婢如今,宁负天下人,也不负自己。老天无眼,奴婢便……” “替天行道吗?”云千雪撑不住笑着插言,见李香薷倔强的模样,忍不住想到了从前,“话说的倒是大,可你连真正的凶手都不能确定,又怎么替天行道呢?” 李香薷犹自不甘心的问云千雪道:“那么就此放过吗?小主要就此放过害你的那些人,也让奴婢放过害奴婢家破人亡的那些人吗?” 云千雪摇头,笑容越发清淡和软,看着窗边开的正好的茉莉花,随风摇曳,那洁白如雪的花瓣轻摆,是说不出的惬意。“不是放过她们,而是放过你自己。” 李香薷咬牙,眼神有些黯淡,全然不能理解云千雪的话。云千雪知道,李香薷是个聪明人。可再聪明的人,遇见贪嗔痴恨也是参不透。若是能参透,便也成仙成佛了。 云千雪便细细的说了给李香薷听,“便如我,虽说心里猜到害我的人,也能有八分的确定。可自你来找我寻仇之后。我时常会想,我看见的听见的,有几多是真的呢?到底不是当时亲身经历,也到底不是亲眼所见所闻。多数,都是经过许多人辗转,才得出来的结论。这其中,又不晓得多少,是有人刻意让你看见的,刻意让你听见的。我若辨别不出,遇神杀神,遇佛弑佛。又与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李香薷不觉冷冷一笑,讽刺的问云千雪道:“小主进了一趟冷宫出来,这是参透乾坤,预备普度众生了吗?等着老天开眼,让那些人自己得个现世报?可焉知,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云千雪不以为忤,反而温润的笑起来,“谁说就此放过?古人常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如何能轻轻易易的放下?” 李香薷眉头紧蹙,是少有的烦躁不耐,“那要如何?” “等。”云千雪微垂眼帘,一双手拢着袖摆,闲适的落在双膝上,恬然说道。 李香薷忍不住低低重复了一遍,“等?” 云千雪衔着笑,“等那些人坐不住,等她们慌了,等她们露出马脚。你便可以一举抓住,让她们再无翻身的余地。而不是去害她们,让你自己成为杀人凶手,让她们成为受害者。你可懂我说的话。” 李香薷似懂非懂,不做声的默默沉吟。 “没报仇、报了仇,你都要活下去,日子也要过下去。你所要做的,你能做到的,便是将这些人伪善的面具撕下来,让那些阴暗不能见光的鬼魅暴露在太阳光下。中间所用的手段与算计,只不过是将凶手绳之以法,令真相大白的助力。”云千雪双手带着一丝暖暖的温度,伏在小腹上久了,让小腹也跟着暖了起来。“如此才不会做错事,才不会给自己愧悔的机会。” 那股暖流便从小腹升起来,蜿蜿蜒蜒,从五脏六腑,传到心上,再由心传到四肢百骸。 李香薷默然半晌,疑惑的问云千雪道:“便同如嫔与钱姑姑那样?她们要害小主,小主却不去害她们,寻了机会,将她们一举铲除?” 云千雪盈盈一笑,道:“正是。”她语顿,面上现出些许温柔之色,“许是我有了孩子的缘故,心也跟着软了,也有顾虑了。李香薷,这世间,到底不只是你一个人。必定在哪儿,还有你挂念的人,也有关切惦念你的人。” 李香薷眼神有些迷茫,讷讷问道:“有吗?” 云千雪笑的很是明媚,她觉着自己似乎有许多年都不曾这般真心真意的微笑。她起身,一把将李香薷扶起来,道:“有的,比如我与你,除去利用外,也多了一分关怀!这个道理,我用了七年才学会,如今告诉给你,盼着你别与我一样。恨着别人,也误了自己。” 李香薷不能那么快的弄懂云千雪的话,自己莫名的点头,又忍不住摇头。 “昨日已逝,”云千雪大不在意,一笑拍了拍她的手道:“我自今日起,算是重获新生,希望你也能一样,重获新生。本宫不阻你报仇,只盼你别将自己折进去,越陷越深。到时候与你的仇人一同毁灭,来日清明中元,又让谁来给你的亲人祭扫呢?” 李香薷似是被云千雪说动,眼里带着泪意道:“奴婢知道了,小主说了这么多,是盼着奴婢好。奴婢往后一心一意跟着小主。小主不许奴婢替天行道,可总会帮着奴婢洗刷李家的冤屈是吗?” 云千雪点头,郑重的说道:“会,我会帮你。往后咱们两个能够互相信任,互相扶持。别一个人,越过越凉薄!” 李香薷又要跪,却被云千雪一把扶住,道:“你自己去回过和敬夫人,就说我把你留下来了,再不必回冷宫了。”李香薷立时欣喜的应下来,急忙忙去见和敬夫人。 绿竹见李香薷走了,这才进门,瞧见云千雪面色大好,那种喜上眉梢的松快,是从未见过的,忍不住道:“主子与李香薷说什么了?主子是不是要拿李香薷问罪?” 云千雪招呼着绿竹进前,握住她的手,耐心的开导她道:“绿竹,我知道你与香薷从前有些误会,你也总不能信她。可我打算将李香薷留在身边,往后……” 绿竹有些难以置信的一抖,看着云千雪诧异的惊声说道:“留下她?小主忘了吗,您这一胎诸多凶险,都是因为谁?” 云千雪颔首,却是笑着,尽量的开解这绿竹道:“她当时也不知道,不知者不罪。后来,她不是也帮着咱们惩治了如嫔,除去了钱姑姑吗?” 绿竹不能理解的摇头,委屈的说道:“小主,可是她从前害过小主呀,怎么能这样轻易的就放了她?还以德报怨!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以后会不会再做对小主不利的事儿。”这话,但凡是李香薷出现,绿竹便会三番四次的挂在嘴上。 云千雪心里清楚,小回子能轻易的原谅李香薷,绿竹却不能,这其中多半是因为孙烈的关系。她叹了口气,问绿竹道:“人难免有做错事的时候,咱们……总不能一辈子抓住不放。不是有句话,叫做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如今我有孕,从前又不是没受过太医院和御药房的苦。她医术了得,我也能用得着。” 绿竹别过脸,细细的想了一番,才勉强道:“小主自然有小主的道理,您决定便是了。她往后能好好侍奉小主便是,若是不能……” 云千雪一笑道:“若是不能,但凭你处置。我也不大放心,你时时盯着她便是了!” 如此,绿竹的面色才稍稍缓和。   ☆、第55章 皇帝说情 且说木兰行宫这边,卫菡萏将水鸢冤枉她的事儿简单的说了,并未将具体对话的内容告诉给皇帝。只道是水鸢偷懒又在背后议论顾妃被卉春听见,反而推到了自己的头上。 霍延泓瞧着卫菡萏委屈可怜的模样,想了一想,起身与尹航道:“摆驾。” 尹航没反应过来,讷讷问道:“皇上这是要去……” 霍延泓清淡道:“顾妃那。” 尹航不及多想,忙扬声道:“皇上摆驾金莲映日殿——” 这声音一声一声的递了出去,惊得卫菡萏微微一抖。霍延泓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温润的眼眸凝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一笑道:“傻站着做什么,朕去为你说情。” 卫菡萏受宠若惊,心里一瞬间被什么盈满了,忙应下,跟着霍延泓出去。 这会儿雨刚停了,月光与星光稀稀疏疏的从云间的缝隙中洒下。四面宫人提着八宝宫灯,将宫道照的透亮。 一路无言,不多时。皇帝的御辇便停在了金莲映日的院门口。 顾临怡得了御前的知会,这会儿已经候在在门口接驾。见皇上下了辇,温柔端方的一福,清凌凌道:“皇上万福金安。”顾临怡下午哭过一场,双眼上的红肿还未彻底的散去。 霍延泓瞧了她一眼,也未细问,背着手踱进了正殿明间。 此刻,金莲映日殿里点着千步香,是南诏所贡,此香中混着十余种稀罕的香料。燃着此香,千步之外亦能闻到甜润的味道。那熏香缓缓散开一团白雾,缠绕着明灭不定的金色烛光。丝丝缕缕,无声无息,很是沁人心脾。 霍延泓眉心一松,进了起坐的次间,闲适的坐下,指了指身边对顾妃道:“你也来坐。” 顾临怡沉静雍容的含笑,缓步走到了霍延泓的身边,刚一欠身坐下,便听见霍延泓道:“卫菡萏,你进来吧。” 卫菡萏头压的低低的,默不作声的静静走进来。规矩的跪地,对着皇帝与顾临怡两人叩了头,道:“娘娘万福金安。” 顾临怡一怔,还不知道下午卉春罚了卫菡萏的事儿。糊涂的问她道:“你不在外面伺候着,这是从哪儿回来的?这……”卫菡萏身上的衣裙,是御前宫女的服制,她有些不明就里,心里满起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 霍延泓漫不经心的含笑,随口道:“你屋子里的人跑去跳湖,朕让人救了起来。”他说着,有些兴致盎然的盯着顾临怡的脸色,故意开口说道:“看在朕的面子上,这宫人再大的错处,也饶了她一回吧。” 顾临怡面上极是尴尬,勉强笑着问卉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 卉春心里打鼓,立时跪在霍延泓与顾临怡的面前道:“是,是这宫人在背地里偷懒,嚼舌根子让奴婢逮个正着。罚了一通,预备叫人赶出去。” 顾临怡这才放下一颗心,和缓的笑起来,理直气壮的瞧着卫菡萏,责备道:“本宫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呢!原是你自己当不好差事,做错了,还要寻死觅活的。你若是觉得委屈,便来与本宫分辩,何必要闹到皇上那里去呢!” 卫菡萏伏在地上,咬唇,有些倔强、坚持的说道:“娘娘,奴婢没错!” 卉春冷冷一笑,质问她道:“你没错?难不成是我做错了?我可是亲耳听见你说的!” 卫菡萏原本是可以将顾临怡打了坐胎药的事儿说出来的,只不过她最是个胆小的人。哪里敢将这么大的事儿说出去呢。若是被留下,往后必定还要在顾临怡身边伺候。她心里清楚的很,说了不该说的话。这回不被赶出去,往后在宫里,也是绝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她这样想着,忙给自己寻了个台阶下,“当时雨大,许是卉春姑姑没有听真切。奴婢等人在廊下避雨,等着小厨房做好绿豆莲子粥,给娘娘端过去。也没说旁的话,就是奴婢说,许是今儿个天儿不好,让人心烦意乱的。” 卫菡萏这是给了两边各退一步的余地,她说着,便又拉来了水鸢道:“水鸢姐姐当时也在,咱们只说怕娘娘心里不痛快,要小心伺候着。” 卉春明明知道这几个人是在背后议论顾临怡不孕之事,她绝不能当着皇帝的面儿说出来。就算这件事情过了,她也不想让顾临怡知道,心里跟着难过。她细细一想,左右,自己有的是机会去收拾卫菡萏等人,便也松了口。臊眉耷眼的垂首说道:“那许是奴婢听错了,错怪了她们。” 皇帝原本觉着卫菡萏是个唯唯诺诺的小宫女,这三两句,便为自己寻了台阶,可见也是个聪明伶俐的人。便越发对她有了两分好感,当即一笑,与卉春道:“你既是顾妃宫中掌事的宫女,也要宽厚一些。别为了一点子芝麻大的小事,就要打要罚。多与你们娘娘学一学,如何宽厚处世。” 霍延泓这话说的缓慢而悠长,最后四字听在顾临怡的耳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这明明是在夸赞她的话,却隐隐带着些揶揄和讽刺的意味。 “卫菡萏,你起来吧。往后若遇见冤枉事儿,不必寻死觅活的。放着顾妃在,不会失了公允。”霍延泓说着,很快的起身。转头朗笑着与顾临怡道:“朕还有事,不留了。” 顾临怡慌忙起身向霍延泓跪安,直到在殿门口,目送着圣驾被一团灯烛的簇拥中越走越远。她才终于将面上的笑容收敛,沉下脸,道:“这是还嫌本宫不够烦,变着法儿的寻事!” 卫菡萏眷恋不舍的看着紫金色的袍角在门口荡过,见霍延泓越走越远,眼中竟不觉落了泪。 卉春上前扶着顾临怡,冷冷一笑,讥讽的看着卫菡萏道:“奴婢看着,这宫女如今是有天大的本事。竟能请得动皇上不顾政事,过来咱们这里说情!”卉春这番话似是拨动了顾临怡心上的某一处心弦,眸色幽沉的盯着卫菡萏。嘴唇紧紧的抿在一起。 卫菡萏身上发颤,端的是心胆巨寒,忙匍匐在地上,道:“奴婢不敢!奴婢,奴婢……”她说着,泪珠子大颗大颗的滚了下来,啜泣着道:“奴婢当真没在背后嚼舌根子,奴婢就是一时冤屈,不当心跌进了湖里。奴婢也与皇上说明,是自己不当心呐!皇上,皇上是想见娘娘,才带着奴婢过来的。” 顾临怡微微牵唇,嘴角带着说不出的冷冽,美丽而娇柔的脸上,阴沉沉的,让人害怕,“你倒是个乖觉会说话的。” 卉春咬牙,恨声与顾临怡道:“娘娘,她这样巧言令色的人,就应该拖下去打死。教她颠倒黑白,顶着楚楚可怜的脸,去狐媚皇上。” 顾临怡厌恶的看着卫菡萏怯生生的表情,并不觉得她有任何狐媚霍延泓的资本。 这卫菡萏并非绝色,宫里环肥燕瘦,美丽倾城的女子是一个赛一个。卫菡萏是那种丢在人堆儿里,也寻不出来的普通模样。若说好,也不过是清丽耐看一些而已。 最出挑的便是一双眼睛,清澈明亮,眼眸盈盈,带着波光潋滟的春情。她生的瘦弱纤纤,平日办事说话,便总是如受惊的小猫、小兔子一样,怯懦又羞赧的样子。 顾临怡最不喜欢这样唯唯诺诺的人,从来都不肯让卫菡萏在眼前晃荡。 可这样的女子,恰恰就好在一个娇弱上。在皇帝眼里,就算这样的人错了,只怕也会觉着是旁人欺负了她。这些年里,后宫的女子,多半都是出身世家高门的贵女。谁成日里会有这般受气委屈的模样呢?更别说这等唯唯诺诺、楚楚可怜、眼中泛泪的样子了。 “打死?”顾临怡反问一声,语气里无波无澜,一丝温度也没有。“先关她一晚上再说吧!也不必用刑,等过两日皇上忘了这回事儿,寻个无人的井里丢下去便是了。” 卫菡萏被顾临怡这话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膝行着上前预备抱住顾临怡的双足道:“娘娘饶了奴婢吧,奴婢不敢有什么旁的心思。奴婢是忠心耿耿,要好好伺候娘娘的呀!” 顾临怡连连退后,似乎让卫菡萏碰见自己的衣裙,她都会觉得恶心一样。 卉春抬脚,不需多用力,便将卫菡萏踢开了。扬声去叫水鸢等人把卫菡萏拖下去。卫菡萏挣脱不开,便不住的哭叫哀求着向顾临怡求情。那声音被卉春关上的门隔在外面,转瞬便没了声响。卉春回首,刚要与顾临怡说什么。却见顾临怡眸光幽沉,静默的回身进了内殿。 卉春快步跟上去道:“娘娘……” 顾临怡乏累一笑,随手将髻上的簪子取了下来,道:“时候不早,伺候本宫歇下吧。” 卉春瞧着顾临怡懒怠说话的模样,便应下,吩咐良安等人打水铺床。 四面鎏金蟠花烛台上的烛火皆灭了,内殿里顷刻黯淡下来。 顾临怡睡不着,便阖目细细的听着殿里铜壶滴漏的动静。 就在她模模糊糊,将睡未睡的时候,隐隐觉着有一双手攀上了自己的脖子。 ========这里是卖萌的分割线======== 二毛:你这写法太分裂了,后宫日常还插播小泓花在木兰行宫的艳遇。木兰行宫艳遇写一半又插播小雪球的人生感悟。这种套路,只有你这种精神病能想到。 某秋:┑( ̄Д ̄)┍我写着写着,想念小泓花了,就拉他出来遛一遛。又怕大家想念雪球,就拿出来晒晒。中间穿插着,是希望他们紧密的联在一起。就算不能见面,章节和章节也是在一起。 二毛:o__o"…你可以加入xx教了,有歪理邪说的潜质。 某秋:(﹁﹁)~~套烟   ☆、第56章 逼于无奈为Thermaldeath妹纸的钻石加更 那十指凉凉的,似是从地狱里钻出来的一般。一点儿人的温度都没有。顾临怡如此清晰的感觉到那种黏黏腻腻的触感,惊得瞬间清醒起来。她睁开眼睛,一张惨白惨白的脸正离她三寸近。一双眼睛向上翻着,眼白好像漂在水里的死鱼肚子一样可怖。 顾临怡细细的一瞧,这人并不是别人,而是苏珞十五岁的模样。顾临怡浑身一冷,惊得汗毛倒竖。整个人好像被浸在冷水中似的,打着寒颤。剧烈的挣扎着,尖叫道:“青萼,青萼……不,不,你是云千雪,云千雪——” 那女鬼松了手,哈哈大笑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忽然多出来一碗药。顾临怡还未回过神,便被那女鬼提着领子,按在地上。眼前哪儿还是她在木兰行宫住的金莲映日殿。明明就是凤寰宫的昭阳殿,那雕梁画栋,金雕玉砌的繁华,让她终生难忘。 此时,拉着她的人,居然是苏絮。 顾临怡眼睛恨得发红,一股气直奔着头上窜去。猛地推了一把那人送过来的手,眼睛泣血一般,恶狠狠道:“你别想再让我喝下去这碗药,你别想!” 苏絮一笑,竟然抬手又掐住了顾临怡的脖子,道:“不喝这药那你就去死吧!” 顾临怡发了狂一样,拼命的挥动双臂。最后极大力的狠狠掐住了苏絮的脖子,咬牙切齿,那股浓烈的恨意,似要立时将苏絮生吞活剥了才算完,“你别想,你别妄想替你那又蠢又笨的侄女铺路了!你要本宫死!休想,你去死吧,你去死吧苏絮,你去死吧!” “娘娘,娘娘!” 卉春早就被顾临怡的呓语吵醒,见她似是被魇住,忙用力的摇着顾临怡。顾临怡一双手猛地抬起,挣扎了许久,才终于一把掐住了卉春的脖子,让卉春登时没了言语。 良安听见动静,也飞快的进门。见着此情此景,吓得大惊失色,忙上前去掰开顾临怡的手。两人大声的叫着,才终于将顾临怡唤醒。 她这一睁眼,那心里的恼怒与愤恨还在胸腔里,似乎将她整个人都撑得鼓鼓的。顾临怡双眼通红,双手紧紧攥着,全身忍不住的发抖。 卉春被顾临怡这样子吓得心里害怕,忙道:“娘娘刚刚只是做梦,娘娘刚刚只是做了个噩梦。好了,现在醒了,都好了!” 顾临怡紧紧的咬唇,将那嘴唇都咬破了,道:“不是噩梦,那不是噩梦!”她说着,腾地坐起来,看着窗外微亮的天色,整个人竟是无比的精神。“去,告诉韵夏。本宫不允许云千雪这一胎生下来,这辈子,本宫都不许她再有孩子了!” 卉春一惊,神情很是难看,“娘娘,听说那云氏被太后接到了颐宁宫,便是韵夏想动手脚,有太后身边的人看顾,只怕是难上加难!” 顾临怡急促的喘着气,往日镇定清淡的模样荡然无存,“想法子,她总不能在颐宁宫里一辈子也不出来。让她摔跤,买通御医院的太医,再或者,让御药房的人下药。往她的药里下红花,下浓浓的红花。把她的孩子打掉,让她这辈子都不能生!” 卉春瞧着顾临怡,心里自是又惊又痛,跪地道:“去,奴婢这就让人去。娘娘,快醒一醒吧。天亮了,噩梦也过去了。都好了,一切都好了!” 顾临怡咬唇,那惊怒的神情,在一瞬间变成了绝提的眼泪,软弱的伏在床上。刚才在梦里那番歇斯底里的撕扯,似是拼尽了她全身所有的力气。这会儿她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颓然道:“不,这场梦醒来了,可本宫的噩梦永远不会过去。永远过不去。” 卉春心里一抽一抽的发酸,道:“娘娘,咱们昨日不是想好了的么?抱一个孩子养,或者,只要娘娘高兴,可以多抱几个孩子来养。就像是长贞帝姬,如今不是养在和敬夫人那里吗?皇上宫里有那么多的后妃,总会有生下孩子福薄的。” 顾临怡被卉春说的心里一动,昨日,脑中一闪即逝的那个念头,忽然从心底里升了起来。她勉强正色,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与卉春道:“去,你去让卫菡萏过来。” 卉春一愣,讶异着说道:“娘娘莫不成……” 顾临怡神情无比镇定与坚决,足够表明她此刻脱离了方才那可怕的梦魇,无比的清醒。她语气有些急迫,连声道:“去,放她出来。” 卉春有些不愿,忍不住提醒顾临怡道:“她?娘娘可想好了。” “她不是已经得了皇上的注意了吗?比起宫里那些没见过皇上几面,无宠的采女实在好的太多了。何况她这样胆小的人,最好掌握。本宫能捧着她起来,她若敢有一步的不当心,本宫就能撒手,让她摔的粉身碎骨。”顾临怡如此想着,越发笃定了,道:“快去,本宫要见她,立时就要见她。” 卉春不敢深劝,忙让良安将卫菡萏带来。卫菡萏哭了一夜,又是担惊受怕了一夜,天刚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睡梦中,听见了开门的声音。她一个机灵,顿时清醒过来。忙躲在角落里,不敢动弹一下,生怕这会儿过来的人要将她拖出去丢进井里。 良安叫了两声,她便哭哭啼啼的说道:“公公,求求您放了奴婢吧,奴婢绝不敢狐媚皇上。奴婢往后必定好好当差,再不惹娘娘动气。” 良安有些不耐烦的喝道:“别哭了,你再哭,洒家就真把你扔进井里,淹死你!” 卫菡萏被吓得立时噤声,眼睛一眨一眨,小声的啜泣不停。良安瞧着那可怜的模样,于心不忍,叹了一声,道:“你还是快起来!娘娘要见你,许是好事儿,别哭了!”卫菡萏怯怯的瞧着良安,见他眼神不似方才那般凶巴巴的,才有些迟疑的起来。 这会儿功夫,顾临怡已经收拾好了。仍旧是端庄大方的雍容样子,不似方才梦中那般憔悴惊惧的模样。她一席浅紫色的轻纱上衣,绣着橘色的繁花茂叶,一条盈盈袅袅的玉色百褶罗裙,被晨风拂过,轻盈的回旋飘起。她坐在暖阁的罗汉床上,绰绰约约,很是恬静妩媚。修长而纤细的双手,执着杯盏,在唇边缓缓的抿了一口,端的是优雅动人。 卫菡萏颤颤巍巍的进门,瞧见顾临怡清淡的模样,立时跪地,哭道:“求娘娘饶命,奴婢,奴婢会老老实实做人,不会再惹娘娘不痛快。奴婢……” “起来回话吧。”顾临怡和悦的一笑,那慈善的神情,像是一尊玉菩萨似的无比和软慈悲,教人如沐春风。也瞧得卫菡萏一愣,心里莫名的漫上一层惧意。卫菡萏不敢不听,随手艰难的扯着裙摆站起来。 顾临怡暖暖一笑,朝着卫菡萏招手。卫菡萏糊涂的很,慢腾腾的走上前。顾临怡拉过卫菡萏的手,拍了一拍。和颜悦色的说道:“本宫昨日冤枉了你,实在是本宫的不是。你这样规矩的人,自是难得的!” 卫菡萏听着这话,这一夜高悬的心,终于能放下来,激动得热泪盈眶,“奴婢谢娘娘明鉴,往后奴婢必定尽心尽力的做事。”她说着就要跪。 顾临怡竟起身,扶住她的双臂道:“本宫瞧着,皇上很钟意你。本宫心里也替你欢喜,想着抬举你一把。” 顾临怡这一开口,卫菡萏便立时明白了她这番巨大转变的用意。眉眼一颤,心里无比发慌,不知道顾妃这番话是当真要抬举她,还是试探而已。她头摇的拨浪鼓一样,惶恐的说道:“奴婢不敢,奴婢万不敢打皇上的主意。往后也再不会出现在御前了!” “那怎么成?往后不仅要时长去皇上眼前。本宫也盼着,你能得皇上的喜欢,让皇上时时都能舒心开怀。”顾临怡神情和软,大是温柔婉转。 卫菡萏却被吓得不轻,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顾临怡瞧着她如何都不敢说话,不禁沉了脸问她道:“怎么?你还不愿意?” 卫菡萏一急,忍不住脱口道:“奴婢愿意。” 顾临怡到底是逼于无奈才抬举卫菡萏,见她慌张之下露出了心思,不禁在心里泛起一个冷笑,拉着卫菡萏的手,下意识的大力了一些。可面上仍旧是欢愉安慰的笑意,道:“如此便好。本宫自当为你举荐,让你得偿心愿。” 卫菡萏双颊不觉有些泛红,垂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临怡抽出袖笼中掖着的绢子,亲自将卫菡萏的眼泪擦掉,和声软语的说道:“你往后是要成为主子的人,再不许这样唯唯诺诺的。更不许轻易在人前掉泪!菡萏,你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卫菡萏怯生生的抬头,看着顾临怡颇有深意的笑容,心里隐隐觉着顾妃的这个打算必不简单。可想起昨日那颀长的身影,那如玉一般温柔的眼眸,心里竟没来由的软了下来。 昨晚漫长的一夜里,那些散不去的泪意中,有着多少个不甘心,又有多少的悲切。她心里多想被这么一个温暖的人护着,多想能时时刻刻的看着融融烛光下,那张朗逸又专注的脸颊。 可卫菡萏却不敢妄想,不敢肖想。如今顾妃将这样一个机会送到她眼前,到底蛊惑了她。让她忍不住去想,就算面前有万丈深渊,也毫不犹豫,绝不回头的跳下去。   ☆、第57章 严重害喜 六月一过,便是七月流火。秋日一到,早、晚都凉爽起来。不过,到底是十八只秋老虎,每每晌午的时候,比起仲夏的暑热算是不遑多让。 云千雪这一胎过了五个月也未见显怀,令太后与姜子君都焦灼不已,生怕这个孩子不能安安稳稳的生下来。索性,一整个七月补下来。云千雪整个人像是被吹了一口气,身子很快的圆滚起来。比起刚出冷宫那会儿的憔悴单薄,丰润了不少。 旁人害喜,总是在孕期三、四个月的时候。云千雪怀了六月,才开始剧烈的害起喜来。成天吐得昏天暗地,吃进去的东西,几乎原封不动的全都吐了出来。 姜子君一边拍着她的背感叹道:“我有孕的时候,也没见像你这样难熬的。”她瞧着云千雪好不容易养胖了一些,吐了好几日,竟生生的瘦了一圈。不禁忧心忡忡起来,“让御医给你瞧瞧吧!哪儿有这个时候还吐得呢!好不容易显怀一些,我瞧着像是又要瘦回去一样。” 云千雪软弱无力的伏在榻上,一只手很自然的搭在微微凸起的小腹上。听着姜子君的感叹,忍不住软软一笑,道:“原本怀上的就不是个时候,自然与旁人也不大一样。三、四个月那会儿,我还不知道怀了她呢。” 姜子君与云千雪相处了月余,每日都要来文华院瞧一瞧云千雪。两人作伴说说话,又或者是在一起静静的看书。倒是让姜子君有一种回到了苏家内宅的错觉,自然的,便与云千雪越发亲近起来,不觉间,连说话也亲近平和了许多。 “还是再请御医来瞧瞧,否则,我心里总是不落地。”姜子君方才正亲自给二皇子绣着小衣服,这会儿眼睛发酸,就坐在云千雪的边儿上,陪着她说话。 云千雪圆圆的小腹凸起,行动很不方便,只能侧卧着,歪在四、五个软垫子上,闲适的说道:“有香薷在,也不必那些御医。何况好一些的都去了木兰行宫,剩下的,我也不大放心。成天这样吐来吐去,我倒是习惯了。” 姜子君微微摇头,看着窗边花几上放着的顶头凤仙,胭脂一般透红,开的极好。不觉失神,叹道:“眼瞧着就是中秋,往年皇上在外面,都要赶着中秋前回宫团圆。这回去木兰,仿似一点儿也不急着回来。”姜子君总会这样极偶尔的提起霍延泓,之前云千雪每回听见,心里都不觉一颤,整个人都是尴尬而别扭的。 如今听姜子君说的久了,她这般思念的提出来,似乎让云千雪也忍不住去想,这时候霍延泓在做什么。是在起坐的殿阁里捧一卷书看,还是请朝中的大学士在书房经筵,再或者,又废寝忘食、夙兴夜寐的批着奏章。 起初,她脑子里冒出这样一个想法的时候,把她自己也惊到了。为此,她竟好几日都睡不好,成日心事重重的想着是为什么。后来,姜子君说得多了,她也习惯。习惯了心口偶尔一动,习惯漫无目的,说不明白莫名的去想霍延泓会做什么。她与自己说,不过是长日无聊罢了。 “许是已经动身了。”云千雪温润一笑,安慰着姜子君道。 姜子君摇首,有些抑抑的说道:“若是动身,宫里哪能没个信儿呢。别说动身,我听说又抽调了京中一些人去木兰。”姜子君说着,垂头看着小衣服上绣着的一朵墨菊道:“别是今年不预备回来了。” 云千雪被姜子君说的一惊,忍不住问道:“会吗?” 姜子君只低眉绣着那墨菊的一角,含混道:“我也不过是猜的,木兰那边的冬日,比起长安可是冷多了。该不会吧!” 云千雪垂首静默了一阵,琢磨着,小声叨咕的开口,“如此,宫里倒是也清净。” 姜子君听着,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云千雪抬眼看着她,见她仍旧旁若无事的低头绣花,仿佛方才并非自己笑出来似的,也跟着无趣起来。索性,取了身边的书拿在手里看。一壁看,一壁顺手抓了一颗酸梅放在嘴里。她每次害喜,一想吐,便会含一颗酸梅。这几日吐得厉害,她便总是下意识地含一颗,想着压一压,不必一直呕吐不止。 殿内一时静谧,两人各自做着各自手里的事儿。 晌午后的太阳光,明艳艳的照进四敞的窗子。将胭脂红的花,照的粉嫩可爱。天空澄碧如一泓清泉。偶尔,有大雁成群结队的飞过。给这初秋清朗的天气,染上了悠远而闲适的味道。 整个下午,两人都是如此消磨过去的。 天色渐暗,到了黄昏时分。原本要准备着用晚膳,云千雪却忽然胃里烧疼难受起来。又开始呕起酸水,如此,连着未时一刻吃下去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吓得姜子君连忙叫人去请御医。 云千雪不禁阻了她道:“我这些日子害喜你也不是不知道,当真来了,也是无法的。”云千雪稍稍有些缓和,捻起一个酸梅,一边往嘴里送,一边与姜子君道:“我吃这个压一压就好了,夫人别大惊小怪的!” 姜子君听着这话,才发觉云千雪手边的桌案上,堆着小山一样高的酸梅核,自己的嘴里都忍不住的跟着发酸,道:“好好的吃了这么多,难免要吃絮了。快停了吧!” 云千雪不觉,这才停了手,胃里却还是难受,又吐了一回。见姜子君跟着她一直悬心,她便勉强打起精神,把姜子君赶回了倾香殿。 送走了姜子君后,云千雪的胃里也一直没好起来。宫里伺候的宫女太监,都只当云千雪是梅子吃多了,又一直在吐,胃里自然要不舒服,全都没有上心。 到了夜深,云千雪强自喝了一碗鸡汤煮的粳米粥,才万般难受的躺下。 如此剧烈的害喜,连着两、三日都没有缓和。吐得胃里火烧火燎,让云千雪睡不好,也吃不下。太医与李香薷等人都是束手无策,只能用一些简单的法子,让云千雪稍微好受一些。 又是四、五日,眼瞧着云千雪自七月补上来的丰润,一圈儿一圈的消减,折腾的整个文华院的宫人都跟着眼底乌青,忧心不已。 这一日,云千雪的身子难得好受舒服一些,便让人小回子搬了贵妃榻到院子里去晒太阳。她躺在阳光底下,那如纸白的脸色,似乎要透明了一样,半点儿血色也没有。绿竹一边揉着云千雪浮肿的小腿,一边道:“小主可受罪了,如今眼瞧月份奔着七个月去,怎么还不能安生一些。” 云千雪有气无力的侧卧在榻上,这几日吐得怕了,便总是不自觉的含一块儿梅子在舌下,用酸味压着一些。“等出了八月,或许就好了。” 绿竹忍不住埋怨着说道:“以为李香薷是多有本事的人呢,也没见有什么好法子,让小主好受一些。” 云千雪懒懒的说道:“能有什么好法子,便是御医院的国手,对孕妇害喜也是束手无策的。”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便瞧见李香薷端着一碗什么东西进来。她清新如芙蓉一样的脸颊带着规矩的笑意,关切的近前问道:“小主这会儿胃里可好受一些吗?” 云千雪正要说话,胃里似是有什么东西要蹿出来,她一歪头,又开始呕起来。绿竹忙替云千雪顺着背,语气不善的说道:“你这么大的本事,怎么不想法子给小主压一压!” 李香薷忙端上手里的瓷碗,送到云千雪的面前道:“奴婢用酸梅做的蜜水,里面放了几味益肝养胃,温和的药,小主放心的喝吧。许是能缓一缓胃里的难受。” 云千雪没接,指了指一边儿的小桌,让她先放下,道:“可见我这害喜是厉害了,往常吃一颗这梅子便好了。如今大把大把的吃进去,反倒吐得更厉害了!” 李香薷听着云千雪的话,心里存了一层疑惑,纳罕的说道:“照理说,实在是不应该的。这酸梅最是益肝养胃,怎么会越吐越厉害。” 云千雪听她这番话,也忍不住奇怪起来。她这几日被害喜折磨的完全提不起精神,无论是李香薷还是御医,只以为云千雪是因为吐得太多胃里才难受。现在云千雪细细的想起来,似乎每一次难受,都是因为这酸梅的缘故。 两人的眼色相交,一瞬间明白了各自的疑惑。李香薷很快的放了一颗酸梅在嘴里,那剧烈的酸味,让她的舌头在一瞬间有些发麻。她蹙着眉,无关紧紧的扭在一起,却并未将那酸梅吐出来。 绿竹瞧着,忍不住问道:“怎么,是这酸梅有问题?” 三人心里都奇怪得很,有孕时吃的酸梅能有什么问题,是最平常不过的东西了。 云千雪也不言语,只看着李香薷。 很快,李香薷便将嘴里的酸梅吐了出来,瞧着云千雪,神情复杂,静声道:“小主,这酸梅有问题。”   ☆、第58章 机巧用心 李香薷说着,立时去给云千雪请脉。虽说这是她日日都做的事儿,可似乎得再看看,瞧准了才能放心。 绿竹有些难以置信,垂眼看过去。青翠如玉的瓷盘里盛着嫣红色的梅子,一颗颗被太阳照的晶亮透明。她想不明白,讷讷的问道:“这酸梅,能有什么问题?” 李香薷也不立时回答绿竹的问话,而是让人捧来一碗温水,将梅子都倒在了水中。很快,那酸梅嫣红的颜色丝丝缕缕的从四面散出来,将整碗透明的水染得通红,似是混了血一样。李香薷这才与绿竹道:“你尝一尝,便知道这酸梅有什么问题了。” 绿竹被她说的莫名其妙,伸手沾了那水,含在嘴里。却只觉着是一阵倒牙的酸,倒是也没分出来旁的感觉。 李香薷瞧着她犯糊涂的双眸,冷然一笑,道:“这酸梅外面裹了一层红果的汁液,小主的肠胃一向不好,这么些日子吃下去,胃里自是受不住的。” 绿竹这才后知后觉,呀的一声感叹道:“小主,这红果可是活血化瘀的东西,吃不得。” 云千雪盘膝坐在榻上,神情是一如往常的冷清淡然。唇角衔着一抹微笑,尽管她面容极为恬淡。却让人在心里莫名的跟着凛冽,森然透着冷意。“也难怪我吃不出来了,舌头都被这酸味麻痹了,那红果的汁液又是小心翼翼的裹上去,谁能想到这一层呢。真是好机巧的用心,可难为下套的人了!” 李香薷神情也淡淡的,接着云千雪的话一笑,“索性,小主胃里受不了这个,这几日吃进去,多半也都吐出来了。倒是无碍的,只不过为保无虞,奴婢再给小主调一调安胎的方子吧。” 云千雪缓缓呼出一口气,没言语。绿竹怒极,立时就要起身,愤愤的说道:“小主,奴婢这就回给和敬夫人,让夫人给小主做主。” “不能说,”云千雪若有所思的一笑,清凌凌拦住了绿竹。 绿竹重复着疑惑道:“不能问?小主怕她们做什么?” 云千雪十分有耐心的含笑,复又躺回贵妃榻上。阖目,莹白的脸颊迎着太阳光,被照的暖融融的舒坦。她不疾不徐,轻缓的开口,“怕?我要是怕,还怕的过来吗?约摸着一计不成,还有一计。咱们不必着急,更无须打草惊蛇。先等我肚子里的孩子安稳安稳,等的她们迫不及待,狗急跳墙!” 绿竹这才盈然一笑,晓得了云千雪的用意。 做的这么隐秘与精细,想来已经把善后的事儿也打点好了。便如之前云千雪小产是一个道理,这会儿急吼吼的追查下去,未必会抓出真正的幕后凶手。到头来,也是白忙活一场。若是要动手,就得攻其不备。绝不给下手的人有逃脱和反口的机会,否则如此匆匆忙忙的报上去,怕又是一桩启曌城的无头公案。 云千雪沉吟了半刻,一只手挡住双眼前投下来的阳光,提醒绿竹与李香薷道:“这酸梅照旧送过来,哪儿出的问题,咱们自己心里有个数,细细的盯着便是。香薷,你这两日的药看着一些,务必要让有心的人觉着,我这几日肚子大不安稳。等她们放松防备的时候,再一把抓住。” 绿竹与李香薷两人仔细的应下,也不再多说酸梅的事。 如此,启曌城上下都知道,云千雪有孕六月,仍旧害喜害的昏天黑地。偶尔会漏红,大不安稳的样子。这样的症状,一直过了八月十五也没有缓和。惹得不少妃嫔幸灾乐祸,私下里揣测着,云千雪的这一胎过不去八月,必定是要胎死腹中了。 便是连木兰行宫的妃嫔,也得了这个消息。 这一日,纯昭容颇有兴致,邀了木兰行宫同来的后妃去清音阁看戏。纯昭容有孕,很得皇帝的眷顾。平日里又是温婉和善的性子,抬手不打笑脸人,自是没人好意思拂她的面子,悉数去了清音阁。 台上戏子唱的热闹,台下的妃嫔看着也是兴致勃勃的。 那花旦一身华丽戏服,咿咿呀呀唱道:“沧海桑田一梦,人生如比秋凉。夜来花落满华庭,把盏各叹神伤。” 这一折戏讲的是那妇人中年丧子,与自己多年未见的姐姐叙话。她那姐姐虽然嫁的好,在家中无甚地位,常被被妾氏欺凌。两人遥想闺中无忧年岁,才生出这样的感叹。 话入个人心坎儿,难免拨动无法言说的心思,泛起不同的感悟与酸楚。 顾临怡听着,感怀身世,一阵失神。却是被“呕”的一声,拉回神。 这声音是坐在另一边的诚贵嫔发出来的。她此刻一只手捂着口鼻,厌恶的挥着手中的绢子与宫女道:“什么东西都敢往上端,快给我拿下去!好好的糕,那么大的猪油味,那厨子也该打!” 纯昭容离着诚贵嫔最近,听见她这样说,一边好意递了茶盏过去让容佳钰压一压,一边含笑提醒她道:“咱们桌子上都是一样的,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猪油味。” 被训斥的宫女也很觉得委屈,撇了撇嘴小声道:“这都是娘娘往日最爱用的,怎么今日这样大反应。” 听着宫女这样说,纯昭容柔柔一笑,提醒道:“别是有喜了吧?”纯昭容这番话落,将在座后妃的注意力都拉了过来。 敦妃最先含笑,叹道:“咱们这些人都是没生养过的,纯昭容如今正怀着,许是真的呢,”她说着,盈盈一笑,对着容佳钰的贴身宫人道:“还不快去给你们娘娘请御医来瞧一瞧?” 那宫女且喜且惊,忙不迭的应了,打发人立即去请。 容佳钰心里也是一动,只不过没得着御医的准话,自己也不敢高兴的太早,只道:“不过是被一块糕恶心的,哪儿能那么巧。” 舒昭仪似笑非笑,直直问她道:“容妹妹的月信可来了?” 容佳钰被问得双颊一红,有些尴尬的压低了头,小声道:“这个月好像还没到日子……”此时,倒是她身边第一得力的宫女采芷“呀”了一声道:“娘娘,您的月信已经晚了两天了。” 贤妃不冷不热,瞧不出是喜是忧,淡然道:“等太医来瞧一瞧就知道了。” “在木兰的这些日子,属纯妹妹与容妹妹侍寝的时候多。双喜临门,也是有的。”嘉妃缓缓的开口,那语气隐隐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酸涩。 众人各怀心思,却免不得要说一些好听的祝福话。唯独顾临怡端坐在自己的座上,对一边的热闹是充耳不闻,只专注的看着那出戏。只不过台上的戏子唱了什么,如何都进不去她的耳朵,尽管她极为用力专注的去听,却仍旧是聋了一样,一字一句都听不进去。 很快,便有两位御医被请来了清音阁。为保无虞,两人都细细的诊过脉,才敢确定容佳钰委实是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在座诸人,虽说都是满面堆笑,极为欢喜的样子。可心里却如同听着这戏的滋味一般,各有忧虑。 诚贵嫔有孕,早早的退了席。纯昭容,也不能劳累,看了几出戏,也作罢。 众人一时作鸟兽散,各自回宫。顾临怡走在最后面,瞧着诚贵嫔与纯昭容的仪轿被欢欢喜喜的抬走,其它人的背影,再欢喜都只落得个萧索寂寥。不由揉着笑的有些僵硬的脸颊,讷讷道:“太后赐的坐胎药,当真是好药。又一个有孕的!” 卉春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便也不敢多言语。 等顾临怡回了金莲映日,晌午该用的坐胎药就摆在暖阁的炕桌上。那精致的描画着山水鸟兽的珐琅瓷碗被投进窗子的日光照的很是灼目。顾临怡看着双眼发涩,叫了卫菡萏道:“你把这碗东西喝下去吧。” 卫菡萏不晓得顾临怡发生了什么,才刚出去看了一回戏,回来便这般失常,有些不安,嗫嚅着道:“这,这是太后赏给娘娘的,奴婢不敢。” 顾临怡眼波冷冷的看向卫菡萏,硬生生道:“喝,本宫给你了,你就给本宫都喝下去!” 卫菡萏不敢违逆顾临怡,只得硬着头皮,将那酸苦的药喝了下去。顾临怡便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叮嘱卫菡萏,在晌午皇上小憩之后将点心小食送过去。 卫菡萏喏喏应下,目送着顾临怡回内殿去歇着。 诚贵嫔有孕一事回禀给了皇帝后,霍延泓似乎无喜无不喜,循纯昭容的例晋诚贵嫔为诚淑仪,又赏赐了许多奇珍异宝。 原本这一夜,皇帝该去永恬居瞧一瞧诚贵嫔。可顾临怡用过晚膳,便听外面高声通报道:“皇上驾到。”她心下奇怪,却也是忍不住一喜,立时起身往外去迎驾。 霍延泓一身家常的青色锦缎金银祥云缠枝菊金龙纹便袍,提着衣襟阔步进了门。玉冠束发,清俊更胜平常,朗朗眉目,衔着一抹温暖的浅浅笑意。顾临怡未敢多瞧,低眉问了安道:“皇上万福金安。” 霍延泓未说话,颔首免了她的礼,慢悠悠的进了次间。顾临怡缓步跟在身后,神情万般纠结不愿。最后就在随着霍延泓踏入次间的一瞬,转首睇了卉春一眼,将眼风落在了廊下静立着的卫菡萏身上。   ☆、第59章 册封宫女黄金大赛200票加更 皇帝落座,很是随意的捧了斟好的茶用了一些。瞧着暖阁的炕桌上摆着一盘棋,回首将那茶盏撂下,盘膝坐上去看。也没注意顾临怡特意让卫菡萏进前伺候,只是颇有兴致的盯着那棋子,温和地笑与顾临怡道:“坐上来吧。” 顾临怡心里止不住的一阵感慨,似是回到了昔年东宫对弈的光景。她忙侧身坐上去,笑道:“这会儿过来,皇上可用膳了没有。” 霍延泓顺手拨着黑濯石的棋子,闲闲道:“戌时同柳逸铮几个在松风斋用了一些,这会儿倒是也不饿。”她瞧着棋盘上的局势,与顾临怡笑道:“你这一盘棋,黑子已经失了大半江山,是输定了。” 这一盘棋原本是顾临怡照着棋谱摆下的,自己随性走了走,若是霍延泓不说,她还不觉得,细细的瞧过去,只觉着事事皆不顺,连着一盘棋,都下不好,不觉红了眼,道:“瞧瞧臣妾,什么都做不好。” 霍延泓见她竟没来由要哭出来似的,不解的蹙眉,道:“不过是寻常玩乐罢了,倒惹得你这般慨叹。”他说着,拂了拂手,将桌上摆着的棋子抚乱,“不喜欢,收起来不看便是了。” 顾临怡一怔,原本这几日就总爱多思多想,伤春悲秋。如今听了霍延泓这话,只觉着自己便是被他抚乱,要收起来的棋子。当即嘴唇有些发白,勉强一笑,道:“臣妾又不是皇上,心里厌烦,便能随性丢了。” 霍延泓不以为忤,只是澹然含笑,“一盘棋而已,怎叫顾妃生出这么多的忧思?叫人收起来也罢。等想起来的时候,再拿出来解闷。” 顾临怡晓得方才自己的话说的有些过了,便低眉顺眼,不再说旁的,让卫菡萏进前,将桌上的棋盘拿下去。 卫菡萏今日正巧穿着与皇帝颜色相近的祖母绿宫装,袅袅婷婷,像透了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芙蓉一般清丽的脸庞,似是粉里透红的花盘,娴静温婉。 霍延泓若有所思的一笑,随性叹道:“到底是顾家的好家教,她见罪了你,你倒是肯留着她近身伺候!” 这话听在顾临怡的耳中,不禁眉心剧烈的一颤,直觉着霍延泓这一番话里有话,似是讽刺她一般。她当即扬了扬眉,转眼清凌凌凝着霍延泓道:“皇上抬举她,臣妾又怎么敢为难她!自然好好留着。” “是朕抬举她,还是你要抬举她?”霍延泓面上无波无澜,一只手百无聊赖的转着手指上的扳指,似笑非笑,仿佛什么事儿都漫不经心的样子。那嘴角向一侧翘起,让顾临怡瞧在眼里,深觉其中有嘲讽的意味。 自皇帝将卫菡萏救下来,亲自送来顾妃这里求情之后。卫菡萏便总是被顾临怡安排,时不时的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对卫菡萏其人,未有什么厌恶。只是不喜欢顾临怡这般自作聪明的试探,又或者是带着心机的算计。可他又好奇的很,很想看一看,顾临怡在心里打着什么样的主意。 顾临怡被这一番话问的登时沉了脸,面上全是不痛快的屈辱样子。她心想,原本就是你对她特别眷顾怜惜,我顺了你的意,如今还是我的不是? 顾临怡这样想着,便浑然忘记了自己安排卫菡萏接近霍延泓的用意。只莫名的,将这些年自己的委屈如数的含在口中,咬唇,硬生生笑向霍延泓道:“臣妾能怎么抬举她,也不过是皇上喜欢瞧见她,臣妾便让皇上多瞧一眼。若是皇上看不够,便是让菡萏去御前当差也是使得的。臣妾屋子里的人,皇上喜欢谁,臣妾都舍得。便是臣妾身边的卉春也不碍,端看皇上乐不乐意。她们在皇上跟前儿伺候,能让皇上多吃一块糕,多喝一碗粳米粥,如此,便是皇上给臣妾的恩典了。” 这番话全是顾临怡赌气说出来的,更是讽刺卉春送糕点去御前,霍延泓便如数都退了回来。这些日子卫菡萏去送,霍延泓竟留了下来。 霍延泓盯着顾临怡的双眼,眼神一点儿一点儿的冷了下来,却是未发火,到底捺住了性子,只是幽然一笑,轻飘飘的反问了一句,“是吗?” 顾临怡咬牙,面色极正,端然的垂首,大方又得体的说道:“正是。” 霍延泓松了松方才有些蹙起的双眉,忽然朗声笑了起来。笑的顾临怡立时心口发虚,可奈何自己端着架子,如何也下不来。忍不住回问霍延泓道:“皇上笑什么?” “卫菡萏,”皇帝也未理睬顾临怡,只神情温和的唤了卫菡萏一声。卫菡萏原本就在一边儿伺候,听着顾妃与皇帝剑拔弩张的对话,一颗心吓得扑通直跳。这会儿听见皇帝唤她,惶恐的应了一声,跪地道:“是。” 霍延泓竟亲自起身,笑的温柔和暖,亲自扶了卫菡萏一把。那一双手厚重而有力,端着卫菡萏纤弱的手肘,让她不得不跟着站起来。 “朕赐封你为正七品宝林,赐居……”霍延泓一只手微微握拳,放在额头上敲了敲,很快,笑了起来,悠然道:“先住在烟波致爽殿,”他语顿,似乎又想到了极好的什么,越发笑意盎然,与卫菡萏道:“至于回宫,既然顾妃抬举你,回去之后你便与顾妃同住在未央宫吧。” 这么大的变数就在顷刻之间发生,卫菡萏如遭雷劈一样,半晌都怔怔的回不过神。此时,倒是守在一旁,半晌也未敢开口的尹航催促着卫菡萏道:“卫小主,还不快给皇上谢恩!” 霍延泓却是一笑,拦住了卫菡萏,一把将她送到顾临怡的面前,道:“谢朕做什么。卫宝林,好好的给你主子叩三个响头,也算全了顾妃对你的提携之情。往后再见面,可就不是主仆,而是后宫的姐妹了。” 顾临怡心中似是泛起了滔天的巨浪,将她的心拧了又拧,转了又转。她早就晓得,从自己宫里册封了一个宫女是没脸的事儿。自己打算着,打算着,如今真到这个时候,当真是说不出的悲痛欲绝。可她却不想被霍延泓小看,她不能丢了她的自尊和骄傲,也不能丢了顾氏的尊贵脸面,仍旧仰着脖子。 卫菡萏被吓得不轻,怯怯的进前跪下,对着顾临怡拜了三拜。顾临怡止不住面如死灰,一言不发的端坐在炕上。 霍延泓朝着她无所谓的一笑,缓声道:“主意是顾妃自己定的,往后,可别后悔!”他说着,一双大手拢住了卫菡萏的手,近乎是拖着,将她拉出了金莲映日。 顾临怡坐在木炕上不言不语,知道圣驾走远了,卉春才含泪,心疼的唤她道:“娘娘,皇上走了!”顾临怡此时双眼通红,看着那炕桌上卫菡萏还未收拾好的棋盘,一扬手,狠狠的将棋盘扫在地上。黑白二子,登时落在地上,摔得四散。 霍延泓直出了金莲映日,上了轿辇才松了卫菡萏的手。卫菡萏心里忐忑不定的跟在尹航的身边,对忽然而来的宝林身份,有些手足无措。 回了烟波致爽殿,霍延泓兀自进了东次间,批阅奏折处理政事。皇帝未安排,尹航便将跟着回来的卫菡萏安排在了东跨院。 过了一更,尹航约摸着霍延泓从金莲映日带回来的气也该散的时候,才敢去询问霍延泓道:“陛下,新封的小主,今儿个晚上叫不叫侍寝?” 霍延泓的桌案上,是新拆的一封信。他神情颇为复杂,倒是没听清楚尹航的问话,转头道:“什么?” 尹航是头一次觉得看不出皇帝的喜怒,不免有些慌了神,支吾着提醒他道:“卫宝林,奴才把卫宝林安置在东跨院了。皇上今儿个,要不要……” 霍延泓松了松眉心,抬头看了尹航一眼,似是深思了一番,并没有立时回答,又重新低头,将那桌上的信妥帖的收到案边的紫檀盒子里。这倒是为难了一向会看眼色的尹航,他只得无言的站在边儿上,霍延泓不说话,他也不敢言语。 外面敲了二更鼓,霍延泓放下朱笔,伸了伸胳膊,尹航才又婉转的提醒道:“皇上,该就寝了,是不是……” 霍延泓闷闷的哦了一声,合上折子。缓缓的起身向西稍间进,他一抬手臂,立时有宫女进前替霍延泓宽了外跑。尹航见皇帝只字不提卫菡萏,再也不言语。等御前的宫人伺候着皇帝梳洗更衣毕,才听霍延泓道:“叫进来吧。” 尹航刚听见,还有些没听懂,愣了愣才回过神,马上应了,喜滋滋的就要下去。却被霍延泓开口拦住了去路,只听皇帝这会儿悠闲的打趣说道:“怎么朕招她侍寝,你比朕还要乐呵?” 尹航跟着霍延泓时日长久,是端敏皇后在时,亲自给霍延泓千挑万选的随侍,关系照比常人自然更亲近。听着皇帝如此打趣他,尹航知道皇上心情极好,笑呵呵道:“皇上喜欢卫小主,皇上乐呵,奴才就乐呵。” 霍延泓微微挑眉,问尹航道:“怎么瞧出来朕喜欢她的?”   ☆、第60章 侍寝之夜 尹航被皇帝问的一愣,竟有些回答不出来,只硬着头皮,陪着笑道:“奴才就是觉着,皇上您待卫宝林与旁人不同。” 霍延泓对他这个回答不甚满意,却也不反驳,不再深问,只道:“叫她过来吧。” 尹航道:“奴才让卫小主准备准备,等……” “有什么好准备的?”霍延泓捧着《资治通鉴》秦纪的一卷在手里,随意翻了两页。这是他从小的习惯,若是一人独寝,便会在睡前选一卷书来看。其中多半都是帝王之道的书。 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听见帘帐微微一动。卫菡萏独自一人,娇怯怯的进了屋子。她有些无所适从,走到离着霍延泓三丈开外,便跪了地,小声道:“恭请皇上圣安。” 霍延泓低低的“哦”了一声,没有将手里的书卷放下,而是翻了一页,漫不经心的说道:“起来,做吧。” 卫菡萏原本对侍寝之事就是一知半解,平日里后妃侍寝,总有年长的姑姑来教导一番,可方才尹公公叫她进来,什么都没说,只让她小心伺候。这一句让卫菡萏无比的惶恐不安,她坐在离着霍延泓不远处的小凳上,两只手绞在一起,眼睛也不敢乱看。 不经意的,她瞧着霍延泓歪在床榻上。眼神一滞,划过他俊朗的面颊。皇帝带着一贯的温和清淡的神情,嘴唇薄薄的微抿在一起,有天子不可触犯的威严弧度。明黄色的寝衣上,挨着喉头的两颗扣子微微散开,能明显的瞧见他结实的胸膛。卫菡萏的眼睛定在那扣子上,又觉着自己太过不知羞耻。很快,便将目光挪到了自己的脚尖儿上。 霍延泓看完三、四页才将书卷放下,歪头看着卫菡萏万般羞怯慌张的神情道:“朕又不能吃了你,做什么怕朕?” 卫菡萏不敢抬头,低垂着眼帘,怯生生道:“皇上不生气了?” 霍延泓忍不住一笑,似是忘了在金莲映日里的不痛快,反问她道:“朕做什么要生气?” 卫菡萏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不禁帮顾临怡言语道:“其实娘娘也惦念皇上,只不过娘娘性子刚烈,才会惹皇上不痛快。皇上请别与娘娘一般计较。” 霍延泓哧的笑起来,奇道:“朕瞧着她待你也不亲厚,你倒是肯帮她言语。她若是惦记朕,那朕且问你,她何必把你整日整日的往朕的眼前送?” 卫菡萏心里发虚,这有意接近圣驾,魅惑皇上是什么罪过,她虽说进宫的时日短,却也是知道的。她哪儿敢将顾临怡打的算盘告诉给皇帝,当即有些紧张的跪地,道:“娘娘叫奴婢伺候,奴婢断断不敢违逆娘娘的意思。” 霍延泓听她句句不离顾临怡,皱眉哼了一声道:“别奴婢长奴婢短的,你如今是宝林,是朕的嫔妃,再不是她的奴婢了。” 卫菡萏抬眸,眼睛里噙着泪珠子,惊惧的点头应道:“是,嫔妾记住了。” 霍延泓神色稍缓和,又问她道:“顾妃私下里,没为难过你?” 卫菡萏虽是个懦弱的人,可也不蠢笨,心里清楚明白,纵然皇上抬举她,可往后在后宫里,她也万不能开罪了顾临怡。否则皇上一个瞧不见,自己便不晓得会沦落到怎样的悲惨下场。当即连连摇头,道:“没有,娘娘没为难过奴,嫔妾。因着嫔妾受了冤屈,比起从前,娘娘待嫔妾更好了。” 霍延泓瞧着她卑微的样子,忍不住有些无趣,又问她,“你之前受罚,是在背后说了什么,惹得顾妃身边的宫人不痛快?” 卫菡萏三缄其口,只道:“只是说娘娘近日来似乎脾气不大好,卉春姑姑不许我们私下议论娘娘,所以要罚嫔妾。” 霍延泓低低的哦了一声,翻身扯了被子盖在身上,他头枕在双臂上。闭眼对着明黄的床帐,和缓的与卫菡萏说道:“你今日也受了惊吓,就睡在南炕上吧。灯烛只留下殿中央的,旁的都灭了。” 卫菡萏忍不住有些哑然,尹航方才唤她来说是要侍寝。可瞧着皇帝这般,似乎并没有让她侍寝的打算。她心里一酸,深觉自己方才话说错了,便是忍不住的一阵懊恼。却也不敢惊动皇上,只照着他的吩咐,将四面烛台都吹灭,单留下中央的两支蜡烛。 之后,卫菡萏和衣躺在南炕上,听着皇帝渐渐均匀的呼吸声,自己有些恍惚起来。仿佛这会儿躺在烟波致爽殿、皇帝寝宫里的人不是她自己,而是另外一个人一样。 她身上的薄被与炕上的软垫儿,似乎都萦绕着皇帝身上带有的龙涎香的味道。她躺在其中,恍惚间,仿佛被皇帝如此环抱着。她红着脸,忍不住想,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成为皇上的妃嫔。这样的想法,让她无比的羞愧,又是无比的向往。 这一夜,皇帝似乎睡得极好,可卫菡萏一夜都未睡。她几乎是睁着眼睛,看着天色蒙蒙亮起来。帘子外面有了窸窸窣窣的响动声,很轻很轻。她心里知道,这是外面早早就开始备下洗漱的水,只等到皇帝醒来,便会鱼贯的送进来。 卫菡萏极小心的起身,将南炕上的坐蓐与引枕靠背都从新铺好,她一举一动都是静悄悄的,能多小心就有多小心,生怕惊动了皇帝,更怕让外人听见。 她心里明镜一样,这一晚上她进了皇上的寝殿,整个木兰行宫里的后妃便是都知道了。若是她没侍寝,那旁人只怕会觉着她的册封,不过是皇帝与顾妃赌气罢了。她原本出身微寒,已经足够让人瞧不起了。若是第一夜侍寝,便是原封不动的回去,那是多大的笑话。 卫菡萏琢磨了一晚上,若是皇帝不给她脸面,直接连夜给她送回跨院便是了,何必还留她在南炕睡上一宿呢。所以她大着胆子,将南炕恢复成她进殿时候的样子。披散着满头青丝,将腰间宫绦的带子打开,随意的搭上。一切收拾妥当,她才轻声轻气的出了屋子。 尹航瞧见卫菡萏出来,忍不住问道:“卫小主,陛下可醒了?” 卫菡萏压低了声音,小声道:“陛下睡的正好。我想着,我到底是位份低,在皇上的寝宫过一夜不合规矩,便先回自己的院子了。过一会儿皇上醒了,还请公公帮我言语一声!”卫菡萏这话说的极合规矩。 到皇上寝宫侍寝的后妃,除非皇上特意留了。或者是皇后、贵妃一类。否则天没亮就得早早的起身回去。 尹航深觉皇帝喜欢卫菡萏不是没有道理的,这样的可人儿,又善解人意,又守规矩。一言一行,极是妥帖,比起后宫里的哪一位娘娘都要温柔许多。 这卫菡萏就像是水做的一样,静静的在那就让人舒坦。又生了一张楚楚惹人怜的模样,皇上在云氏那边碰的灰,到底能从她身上找补回来。 尹航隐隐觉着这卫宝林前途无量,便陪笑着亲自送了卫菡萏出去。 卫菡萏走后,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天色大亮起来,霍延泓才转醒。他睁眼,转头看向南炕,只见那边半点儿睡过人的迹象都没有,心里奇怪,扬声道:“尹航!” 尹航听见皇帝起了,忙端着一碗蜂蜜百合银耳羹进门,给皇帝润嗓子。 霍延泓睡眼惺忪的歪着,问尹航道:“人呢?几时走的?” 尹航笑道:“一个多时辰以前走的,卫小主说在这过夜不合规矩,所以早早起身离开了。奴才瞧着后宫上下,再没有卫小主这么守规矩的人了!”尹航赞不绝口。 霍延泓捧着碗盏,喝了一口,放在尹航的手里道:“怎么,她说她侍寝了?” 尹航这才留心看了看皇帝的床榻,立时明白这卫菡萏并没有侍寝。糊涂的看着霍延泓,问道:“这,卫小主没明说,奴才听着那意思,又瞧着那样子,以为……” 霍延泓混不在意的一笑,坐起身,由着尹航给他穿了鞋道:“她既这样说,那便是侍过寝了的,不准御前的人乱说。后妃第一次侍寝,循例进封吧。” 尹航这才安了心,越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位卫小主,不可小觑啊! 皇帝册封了一个宫女,两日的功夫,便到了良媛的位份。这样的事儿很快便传进了京里,传到了启曌城六宫妃嫔的耳中。 又逢纯昭容、诚淑仪有孕,皇上怕路上颠簸,再伤及皇子,便将归期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迟。 这样的消息,自然让新入宫的那些采女倍受打击。 云千雪听见这信儿的时候,正坐在暖阁里给腹中的胎儿绣着肚兜。 绿竹愁云惨雾的进门,瞧见云千雪清淡无波的神色,忍不住打心里替她难过。她小心翼翼的将木兰的事儿告诉给了她。云千雪手下一停,“呀”的一声叫了出来。 这一声,惊得绿竹立时紧张的不行,要去唤李香薷。云千雪柔柔一笑,拦了她道:“孩子踢我了呢,”她说着,放下手里的针线,无限慈爱的将手心附在小腹上。那肚子一鼓一鼓撞着她的手心,云千雪的面上便自然而然的流露出难以明说的无限惊喜。   ☆、第61章 就此作罢 绿竹在一旁瞧着云千雪的惊喜样子,忍不住道:“从前皇上待小主,也是……”绿竹一阵抵不住心酸难过,却又怕触动云千雪,惹得她不痛快,将话生生的咽了回去。 云千雪没听见一般,将手里的肚兜放下,和软一笑,撑着腰身起来道:“咱们出去走走吧,月份大了,太医与香薷都说,若想临盆容易一些也要多走动。” 绿竹忙敛了容色,上前去扶云千雪道:“那奴婢陪小主在院子里走走。” 此时,窗外秋色浓重,数盆秋菊摆在院子里的石台上,五彩缤纷,花开锦绣,映着夏日一般金灿灿的银杏叶,另原本萧瑟的初秋,分外的热闹起来。蒲扇一般的银杏叶落了一地,随风吹拂,又飘飘摇摇的升起。令整个文华院里都是黄澄澄的,让人心生温暖。 云千雪臻首,饱满的额头,被柔和的秋阳映得发亮。她的侧脸有着轻柔婉约的轮廓,很是清新动人。她嘴角轻微一牵,软软的含笑,“成日总困在院子里,看也看够了。咱们去御苑走一走吧,这个时候,想来浮碧亭的边枫叶都红了吧。” 绿竹忙应下,让人去准备轿辇,陪着云千雪往浮碧亭去。这一行人刚到御园,便瞧见李香薷与一貌美的宫装女子从假山的另一面绕了出来,正与云千雪迎面撞见。 两人微微一怔,李香薷先回了神,上前对着云千雪行了一礼,道:“请小主安康。这会儿小主怎的没午歇,出来走动了。” 绿竹眼中存着疑色,细细打量着李香薷与身后那人的神情,尖刻的问道:“那你不回去伺候小主,在这里做什么?” 站在李香薷身后的女子上前两步,方才绿竹一心都盯在李香薷的身上,只当与李香薷在一块儿的是寻常的宫女。这会儿瞧见,才发觉是新晋的采女。她才有些尴尬,后知后觉的福了福,道一句,“小主安康。” 沈青黛并不理睬绿竹,而是笑嘻嘻的上前。她鹅蛋一般的脸庞,盈盈如月盘似的丰润饱满。明朗的笑容里,满是说不尽的青春与朝气。她穿了一席鹅黄色的锦缎宫装,流仙裙的一角,绣着数十朵花色各异的雏菊,煞是明媚好看。 “我认得你,我在冷宫见过你。”沈青黛牵唇,露出一排贝齿。脸上挂着喜气融融的笑意。 比起如此朝气蓬勃的脸颊,云千雪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当真是老了。她眯目,笑眼荡着秋波,十分婉转清丽,“小主的风筝落进了冷宫,咱们在那见过。” “难为云采女还记得,”沈青黛脆生生的应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云千雪隆起的肚子,直直道:“我听说你这些日子一直害喜,身上也不大舒爽,如今能出来走动,是好了吗?” 云千雪含笑,“劳小主挂心,好些了。” 沈青黛似是烦心的舒了一口气,很淡然,漫不经心的与云千雪说道:“我与香薷是旧识,她的医术很好,有她护着你,想来这个孩子,会安稳的生下来。” 云千雪早觉着这两个人是旧相识,听沈青黛这样轻快明白的提起,也不惊讶,只点头算是认同沈青黛的话。两人是素不相识的人,沈青黛却扯着云千雪说了好些家常闲话。直到云千雪说起自己倦了,她才有些意犹未尽的离开。 回文华院的路上,绿竹不禁感叹道:“这沈采女还真是活泼,扯着小主说了这么多的话。” 李香薷静静陪着云千雪,听绿竹提起沈青黛,也不插言,直到绿竹揶揄着说道:“你这个旧识,比起你,真是讨喜许多!” “她是个话多的聒噪性子,一面两面的还成,见多了也让人腻烦。”李香薷也不去回驳绿竹的话,而是转头,与云千雪道:“小主不必迁就她,迁就多了,只怕她愈加要得寸进尺。要时常来烦小主的,平日里还是少来往的好!” 绿竹不觉嗤笑一声,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李香薷道:“我瞧着沈小主带你也算亲厚,你这人也忒不厚道,这样背后说相熟的人,只怕往日里,还不知道怎么在背后议论我们呢!”李香薷听着这讽刺的话,也不做声。 云千雪淡淡一笑,说:“我还是喜欢清净一些,也受不来头一面儿就这般热络。何况如今我虽然出了冷宫,到底也是个代罪之身呢。少与旁人来往,也算是不连累她们了。” “小主可别这样说,等着皇上回宫,就好了!”绿竹忙宽声劝云千雪。可云千雪听到“回宫”二字,有些愣了神,没再说什么。 晚膳的功夫,小回子进门向云千雪请了安,愁眉不展的与她说道:“小主,那裹了山楂汁的酸梅不是在宫里出的问题。奴才费了好大的力气,请内府局的同乡查下去。他在宫外,那酸梅刚上车的时候就拿出来试了,已经染上了红果汁。问题出在送酸梅进宫的铺子里。可再深查下去,就查不出来了。” 绿竹压抑不已,又惊又急的说道:“手都伸到宫外了,这得打点多少的人,费多少的力气?” 云千雪禁不住一笑,清凌凌的,眼神温然漫过小回子满脸的愁容,幽幽道:“哪儿用得着费什么旁的心力呢,宫里一切如常。从送酸梅进宫,再到宫中的宫人,都不必打点。如此才更妥善,就算真发现,能如何?宫外的铺子,难不成还能存心害宫里妃嫔的孩子吗?到时候一个没注意,揭过去也就罢了。” 绿竹紧紧的皱着眉,不甘心的说道:“总脱不开宫里人的指使,奴婢就不信,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有?叫京兆尹捉起来!” 云千雪不以为然的笑起来,反问道:“捉起来?凭什么?” 绿竹气鼓鼓的说道:“就凭她们给小主的酸梅里搀了红果汁!” “捉贼要见赃,他们行这些事儿的时候必定极隐秘,又是在宫外。咱们在宫里束手束脚,就算想使力也不知道怎么使力。何况,能给宫里供应东西的,都是皇商。别瞧是个小小商铺,其背后盘根错节。牵涉到皇族世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岂是你想动就能动的呢?” 云千雪说着,眉心不觉蹙了起来,这件事儿到真是难为她了。若说是宫里的人,那么抓住动手脚的,顺藤摸瓜,扯出萝卜带出泥,只要一举抓个现行,谁也跑不了。可这酸梅从源头就出了问题,便越发查不明白,更是无从下手。云千雪放下手中的银筷子,一味的蹙眉也不说话。 “可知道这商铺是哪家的?”李香薷仔细的向小回子问道。 “是皇商曹家,他们专司送进宫的食材,直接供给御膳房和六尚。这曹家也有些来历,上元朝那会儿,先皇英妃有孕,因着吃食出了问题,便换了原来的皇商,由曹家接手的。如今算算,曹家在这一块儿,已经几十年了。若非有本事,这么大的肥缺,哪儿能一直让他家占着!” 小回子细细的回着,话罢想了一想,又道:“听说,曹家的姑娘不久前嫁进了太原郡侯府,做了世子的侧夫人。”他说完,见李香薷面上糊涂不已,解释道:“太原郡侯是敦妃的娘家,这太原郡侯世子,是敦妃的娘家哥哥。” 绿竹咬唇,笃定的说道:“奴婢就知道,那敦妃不是个好的。之前毒蛇的事儿,就是敦妃家里沾手的,蹊跷的很!” 李香薷双眉动了动,问云千雪道:“小主,这敦妃有没有可能是背后陷害小主,又害了奴婢一家的人?” 云千雪也不能笃定,一壁挥手让人将膳桌撤了,一壁用帕子擦过手,道:“那铺子既然是曹家的,曹家终归是跑不了。可外面的皇商,为了自己的利益,在朝中也是左右逢源。不过,单单一个皇商家的姑娘,竟能嫁入士族高门,做了侧夫人,也是本事。若说其中是无缘无故的,哪儿说得过去!我也说不好,可能是有的,却也未必能说准。” 绿竹咬牙道:“必定是敦妃要利用曹家的便利来害小主,才允了曹家婚嫁之事。可真是不择手断啊!” 云千雪微微一笑,轻声慢语的说道:“士农工商,商人为末。纵使是皇商,那身份又能高去哪里?照比寒门庶族的官宦之女,更是上不得台面。若真是如此,曹家姑娘,也是大齐开朝头一人,以商人女嫁入士族的了。可真真儿的得脸!敦妃母家连这个脸面都不要了,这般‘忍辱负重’,不知心里打的算计是有多大呢!” “可眼下,咱们该怎么办?”小回子看着云千雪笑靥深深,没了主意。 云千雪幽幽道:“还能怎么办?如今仔细盯着,小心防备罢了。难不成真让京兆尹去抓人吗?便是抓着了,刑讯取证一番,只怕早就漏出了风声。到时候胡乱交出个结论,不仅没有个结果,还让他们杀人灭口,再也没有了证据。” 绿竹大是不情愿,却也知道云千雪说的有理,只愤愤不平道:“真是便宜这些人了。” 云千雪勉强支起腰,起身缓步走到窗边,看着渐渐沉下去的日影,将天边的霞光映的一片血色,只抿唇道:“这一次侥幸逃脱,未必次次都能逃脱。”她沉吟着,一边抚着小腹,一边极尽温柔的与小回子说道:“这次的事儿便就此作罢,可曹家、去柳府知会一声,请卓大爷心里有个数。”她眉目衔着澹然的笑意,眼中却杀机毕现,轻缓道:“要害我孩子的人,一个都不能轻纵。”   ☆、第62章 替罪羔羊推荐票满1500加更 酸梅是云千雪日日都吃的,若她的肚子无事,这件事不了了之。另一边的幕后黑手,行事这般谨慎周全,难免不会觉得她已经察觉。到时候,只怕为保无虞,会将一切证据都抹掉,将那有问题的铺子处理了。 为防打草惊蛇,她自然不能让这件事轻易的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仅不能作罢,还要让这件事发出来,在不惊动宫外的情况下,逼的背后之人不得不弃了宫里的小卒子,保住宫外的皇商铺子。 抱着这样的打算,云千雪不得不三思再三思、谨慎再谨慎。让这件事发生的合理,不引人怀疑,不会让那人在心里生了警惕。让这件事顺其自然,进行的恰到好处。 云千雪为了这件事近乎是日日忧思,可很快,在八月末的时候,便出了一件极怪异的巧事。 这一日,沈青黛无缘无故的,竟拉着与她交好的采女冯岚来了文华院看望瞧云千雪。 平时,云千雪虽偶尔的会与沈青黛在御花园碰见,沈青黛每次都十分热情的与她说话,可云千雪对她却并无什么好感,也总是亲近不起来。 此番,沈青黛不请自来,虽说不算无礼,到底也是唐突。 进了屋子,云千雪清清淡淡,带着客气的笑意,请两人道暖阁安坐。 冯采女有些不好意思,与云千雪行了平礼,便是尴尬的坐着也不说话。 沈青黛便极是开朗友善的介绍起两人,又拉着两人说了好些闲话。沈青黛是青州牧的女儿,自小也是在青州长大。说起家乡风貌,不必旁人插言,能一直侃侃而谈。 六宫后妃,瞧过海的人极少。沈青黛每每说起家乡海边的风景,很是引人入胜,听的人便是尤为专注。 “那一回正逢父亲去海边的渔村巡视,我家虽然是在青州,可离着真正的海边儿是极远的。也就有过那一次,央求了父亲待我去了一趟。当晚住在那边的渔村里,夜里,那景致可真是美不胜收!月出皎皎,清风拂面,掺着海风的味道,咸咸的带着潮气。那小渔村边儿上的海岸陡峭高峻直耸,你站在下面去看天上,月亮是小小的一块儿。听着海浪一高一低,一会儿拍在礁石上,一会儿又落下的声音,想是唱歌一样呢!还有小童挽起裤管儿,蹲在礁石上去逐浪戏水。若不是父亲拦着,我也要去一去的……” 沈青黛喋喋不休的说了许多,冯氏不是第一回听见,神情是淡淡的,却也很是认真的倾听。 云千雪不禁一笑,随意的说道:“我倒是没去过海边,不过听沈采女这样说,倒是让我想起西周东坡所书的《后赤壁赋》,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沈青黛一怔,似乎没听懂云千雪的话,尴尬一笑,“赤壁又没挨着海边儿。”她说话间,抬手随意将炕桌上放着的酸梅含在嘴里。这一含不要紧,却酸的她拧了五官,极是难受的样子。可当着云千雪与冯采女的面,又不能失了仪态。嘴里难受了半晌,只得背过身子,用一只袖子遮住脸,将嘴里的酸梅吐在另一只手上。 她这般模样,惹得云千雪有些过意不去,关切的问道:“沈采女不要紧吧?” 沈青黛面上大不自在,将吐出来的酸梅给了跟着的贴身宫女,忙牵起绢子,擦了手。一边摇头,一边端起茶盏,咕咚咕咚,牛饮一般将茶水全都倒进了嘴里。最后含了一口,半晌才咽下去。如此,总算缓过神,对着云千雪赧然一笑道:“让你们见笑了。” 云千雪恍若无意的摇头,忙叮嘱宫人捧来一些甜一点的蜜饯过来。沈青黛与冯采女两人吃了一些,再不提青州的风景,又扯了裁制冬衣的话与云千雪说。可是没说一会儿,沈青黛忽然觉得手背上痒的难受,兀自挠个不停。 冯岚侧头,见沈青黛脸上冒出红疹子,吓得“啊”一声叫起来,指着沈青黛的脸道:“沈妹妹,你的脸,你的脸是怎么了?” 沈青黛不明所以,转头去看云千雪,把云千雪也吓了一跳。 只见她脸上起着细细的红疙瘩,很快的将她原本莹白的脸颊盖住。那大片大片的红很是吓人,让人看着头皮一阵发麻。云千雪忙叫人拿镜子,又立时派人去请御医。 沈青黛看着镜中的自己,登时吓得哭起来。 云千雪与冯岚忙在一边安慰她,很快,御医便被请过来。为沈青黛查看过,便说她起的疹子是因为过敏的关系,没什么大碍,喝些药,抹点外用的药膏很快便会好。御医看完,又询问起沈青黛对什么过敏,吃了什么,碰过什么。 沈青黛一听无碍,这才放下心,止住了眼泪道:“我只对红果过敏,旁的倒是没有。”沈青黛这话说出口,屋里的人立时紧张起来。她似是察觉了什么,盯着桌子上摆着的东西,讷讷道:“早上吃的早膳不过是一碗粳米粥与凉拌燕丝、龙井炒虾仁、鸡丝山药。剩下的,便是在云小主这吃的酸梅和蜜饯,还喝了一杯茶。” 这红果是滑胎的东西,沈青黛又是在文华院起的疹子,如此,便是说云千雪的吃食里最可能会有问题。屋子里的诸人立即紧张起来,面面相觑。 绿竹着急又忧心的尖声说道:“小主的吃食里怎么会有红果的!” 云千雪低眉,似是十分认真的瞧着那几样东西,与御医道:“劳大人帮忙看看,哪一样东西里有红果。” 御医应下,忙去查看。那先查了蜜饯与茶水的残渣,都没有问题。又去看那酸梅,因着这酸梅极酸,御医只捻了一点儿含在嘴里,细细的辨别一番,又忍不住含了一点儿。最后,干脆让人拿热水,将这一碗的酸梅都化在其中。这才敢断定,是那酸梅外面裹了一层红果汁。 这样大的事儿,谁都担待不起。云千雪便让身边的宫人立时去回报给了和敬夫人。和敬夫人得着信儿,亲自来看云千雪。又下旨,让自己身边的内监总管王振细细的去查。 如此,酸梅的事儿算是终于不着痕迹的闹出去了。这般凑巧,让云千雪都觉得实在是匪夷所思。 酸梅之事起的突然,纵使王振去查,也要先将经手云千雪酸梅的宫人一一扣下来,送去宫正司查办。 后宫采买食材,通常都是在早上进行。事发之时,已经快到晌午,送如宫的酸梅尽数都送到了云千雪的屋子里。换句话说,这些酸梅,都已经被做完了手脚。如此,根本分不清那酸梅是在宫外出的问题还是在宫内出的问题。 被拘起的太监宫女,全都喊冤叫屈,直说不是自己这里出了差错。如此,便只能封锁消息,等到第二日外面的人送酸梅入宫,才知道是宫里的事儿,还是外面的事儿。 第二日一早送进宫的酸梅全是极新鲜的,半点儿问题也没有。 宫外的事儿王振是伸不出去手,可宫里,左右经手的就是那几个人,他索性关照宫正司动刑。重刑之下,必定会有个结果。 果然,才一日过去,王振那边就有了结论。有宫人认罪,说是受到了被软禁的如嫔指使,在云千雪每日用的酸梅外面,裹上了一层红果汁子。为的,就是要让云采女日日吃下去,让她小产。 姜子君自是不信这样的话,可如何问,都只有这一个回答。她气的不行,坐在文华院的次间与云千雪道:“这如嫔都已经被锁在屋子里了,哪儿还有本事买通他去做这个!” 云千雪事前隐约料到会有一个替死鬼出来,却实在没想到竟是如嫔。当即温润一笑,清清淡淡的与姜子君道:“他说的许是真的呢?” 姜子君撇唇,笃定的说道:“你别看我平时粗心大意,可也不是个糊涂的。如嫔现在正是自身难保的时候,哪儿能有这么精细的心思来害你呢!” 云千雪抬眉反问她道:“你打也打过了,大刑也动了,他难不成就这样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非咬死了不说吗?” 姜子君想着,云千雪说的似乎也是那么个道理,当即神情有些讪讪的不痛快。云千雪一笑,宽声与她说道:“罢了,这宫人也算是开口,别要了他的性命,让他去暴室或是旁的地方吧!” “你倒是大方!”姜子君似笑非笑的盯着云千雪,隐隐觉出了她的用意。 云千雪也不多说什么,只一味的浅笑,“说来到底是个可怜的人,别教他死了!” 姜子君拢了拢宽带的袖摆,会意的笑起来,眸中带着精光,道:“我晓得了,你放心就是!” “夫人行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送走了姜子君,云千雪站在窗边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手指不住的在窗边摆着的纯白木槿花的花瓣上点来点去,眼眸幽深的盯着如嫔住着的揽月阁方向。 直到四面掌灯,云千雪才似是深思完,轻声慢语的与小回子道:“你去打点一下,等过了二更,我要去一趟揽月阁,瞧瞧如嫔!” ===========找死的分割线=========== 某秋:我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二毛:什么决定? 某秋:管妹纸们强征票票,日本鬼子是怎么在大中国征绞我dang的,我就怎么去征票。 二毛:~~(﹁﹁)~~~ 某秋:给不给黄金大赛的票票?不给票票,某秋就直接让小泓花死在后面的剧情中,然后写上三个大字,本书完。 二毛:~~(﹁﹁)~~~我送你一个安全帽,出门的时候记得带着。算了,明年的清明,我会去看看你,帮你扫一扫哒!你放心的去吧。 某秋:~~~~(>_<)~~~~魂淡   ☆、第63章 如嫔自缢 要见如嫔,并不是什么极难的事儿。只要把银子给守着的太监,自然能轻松的进去。 守卫的太监并未多问什么,只是从前因为出过宛良媛邵氏的事儿,守卫虽应了云千雪与小回子进门,却是放心不下,非要亲自跟着进揽月阁看着才能放心。 这个时候已经是二更,如嫔是代罪之身,身边的宫人,如今全都拘在暴室。整个揽月阁里,便只有如嫔自己。 这会儿天色已晚,一弯下弦月照着中庭,流泻在屋前的台阶上,草木荒芜的气味弥漫在整个院子里,四周漆黑,带着说不出的萧索与落寂。 屋子里并没有亮起烛光,不晓得是如嫔睡下的缘故,还是如今已经落魄到没有灯烛供给的缘故。 太监走在前面,将锁着殿门的铜锁打开,一把推开了紧闭的殿门。 随着悠长的吱呀之声,深秋的寒风带着寥落四散的枯萎落叶扑进了殿中。里面晦暗不明,可眼前竟清晰的横着一双女子的脚。 绿竹吓得尖叫一声,倒是小回子反应的极快,忙抬手挡住了云千雪的眼睛,道:“小主怀着孩子,可看不得这个。” 云千雪又惊又怕,却是半步也没挪动,她极力的镇静着自己。过了大半晌,静静的抬手将小回子的手硬生生的拉了下来。 如嫔此时被一条宫绦高高地挂在殿中雕画精美的横梁上,纤细的双足,露在外面,只有一只脚穿着绣玉堂富贵的缎面宫履。 风声呜呜的从云千雪的背后吹进来,吹得如嫔身上宽大的八幅裙来回的摆动,摇摇晃晃。被月光投在墙壁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起来。她每动一下,空气中就仿佛有一声极低的呜咽。 云千雪脸色煞白,回身,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她已经有七、八日没有呕吐了。 酸梅的事儿刚捅出来,还没等和敬夫人腾出功夫去问,如嫔便在自己的寝宫里一脖子吊死了。谁瞧着都是畏罪自裁。 失魂落魄的回了文华院,云千雪一夜未曾好眠。她到底没想到,竟动手的这样快。幕后之人远在木兰,这件事儿揭出来之后,不过三日的功夫,居然这般雷厉风行。她如何都不肯相信,如嫔会在这个关窍而畏罪自裁。如嫔早就有罪,之前预备引她出冷宫,就地诛杀她的罪过,比起这个还要大。可那时候如嫔都未曾自缢,怎么偏偏到了这个关窍,就死了呢? 为此,她一连三日,皆是不能成眠。每一次闭上眼睛,就能瞧见挂在横梁上的如嫔,仿似挂在树枝上的破风筝一样,被风吹得一飘一荡,煞是骇人。 如嫔自缢的消息送到木兰行宫的时候,霍延泓并未多说什么,只让人送口谕回宫。将如嫔废为庶人,治罪了庶人孟氏的母家。全家上下,如数发配岭南。 宫妃在后宫自裁并不少见,每一朝总有那么几个。在位时间长一点的皇帝,甚至十几人也是有的。像如嫔这般畏罪自裁的,因着皇家体面的缘故,皇帝很少会真的向宫妃的家人问罪,以病殁的说法悄悄掩过去便是了。可如今皇帝如此重责如嫔的母家,想是动了多大的怒气。 这番举动,引得在木兰行宫的一干妃嫔都是悬心不已。生怕皇上此番,是因为心疼云千雪的缘故。 只不过霍延泓对怀着孕受惊的云千雪不闻不问,什么话都没有说,连一句看在皇嗣的份儿上对有孕妃嫔的安抚也无。成日里除了政事,便是由卫菡萏相伴左右。 卫菡萏册封是数日的功夫,从宝林到良媛,如今又被进封成贵人。比起远在京城的云千雪,她更让木兰行宫的妃嫔侧目。 九月初,正是木兰一年里天气最好日子。 天色高远而明澈,如一泓深潭碧水。日光明辉若灿灿的金子,照着米兰围场大片大片的草原。清风一吹,那仍旧碧绿的草掀起一阵连着一阵的草浪,踏在上面,是软软的舒服。 这一日,霍延泓兴致极好,特意让京中跟来善击鞠的世家子弟与乌恒、柔然来的贵族子弟各组成队伍,进行一场击鞠比试。 打的好的王公子弟,皇帝有丰厚的赏赐下来。若是大齐随行的官宦子弟得胜,更会加官进爵以示嘉奖。 如此,无论是大齐、还是乌恒与柔然的王孙贵族,自然都是摩拳擦掌,端的是热闹非凡。 后宫妃嫔免不得要来凑一凑热闹,此刻,都远远的坐在女宾的台子上观看。 一时间,莺莺燕燕,珠翠萦绕,离着近了,还能闻见不同味道的浓重脂粉气缠绕在一起,带着怪异的香甜。 “今日这样热闹,怕是卫贵人长这么大,见都没见过,怎么不出来开开眼界呢?”舒昭仪含了一粒葡萄,刚咽下去,忍不住揶揄的说道。 嘉妃盯着远处王孙公子在场上跑马准备,漫不经心的一笑,嘲讽道:“开眼界,怕是也晓得自己有多寒碜,一出来就要给皇上丢脸的。所以索性呆在屋子里,不露面的清净。” 敦妃神情和婉,替卫菡萏言语道:“卫贵人原本也想来的,只不过说是身子不舒服。”敦妃这番话落,惹得众人皆是一怔,面上带着难以明说的忧虑神色,蹙眉,止不住在心里猜测起来。 嘉妃有些揪然不乐,扫了顾临怡一眼,阴阳怪气的说道:“我原本以为,治宫不严被自己人吃里扒外的事儿,只有我这样糊涂的人才会出来。顾妃这般伶俐精明的人,身边怎么也出了这么狐媚的奴婢?”嘉妃说到伶俐精明,话音咬的尤为的重。 顾临怡听见嘉妃这话,微微仰头,侧眼睨着嘉妃,冷笑道:“拦不住皇上喜欢!狐媚这样的话,嘉妃别只敢当着咱们的面儿说。也做一回贤德之妃,向皇上进言去!” 嘉妃被顾临怡噎的语结,半晌才不咸不淡的回道:“贤德之妃,那是贤妃才是啊!本宫只是觉着,卫贵人伺候皇帝之前,到底先是顾妃你的宫人。放眼后宫上下,轮得上贤德二字,除去顾妃,还能有谁?这卫贵人到底是从顾妃身边出来的,怎的半点儿顾妃的好也没学到呢!” 顾临怡心里大为光火,正要反唇相讥的回敬过去,却听贤妃悠悠然的说道:“开始了!” 听见这一句,场上又有自家的兄长或是弟弟,自然都将注意放在了围场那边激烈的击鞠比试上。 这场击鞠,很是精彩绝伦。乌恒与柔然都是马背上的民族,击鞠之术自不必说。大齐上层世家贵族的子弟,成日里也最喜欢这样的消遣。这一番比试,端的是极烈好看。 最终大齐一队获胜,大大给霍延泓涨了脸面。 其中顾临怡的兄长顾临甫,秦妍的弟弟秦讳、卓逸三人打的最为出彩。不仅各自得了皇帝的封赏,更是晋了官职,得了禁军与金吾卫的要职。 除去这三人外,嘉妃、敦妃、舒昭仪与纯昭容四人的兄弟也在场上,不过都是表现平平。惹得四人顿觉没有脸面,大是无趣。 论赏过后,便是阖宫的欢宴。这样的宴会,自霍延泓的圣驾到了木兰行宫之后,是常有的事儿。纯昭容与诚淑仪两人皆是有孕,不能饮酒,在吃食上也全是禁忌,索性推了,两人作伴回去闲话乐得自在。 顾临怡与秦妍两人的家中得了脸面,哪儿有不去的道理;嘉妃与舒昭仪也不甘落在两人后面,更要去列席;敦妃其人,原本都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便各自回宫去更换宫装,自有一番刻意攀比不提。 却说顾临怡回了金莲映日,便忍不住想起敦妃在观看击鞠之时提到卫菡萏身子不舒服。她心里漫上一种奇异的情绪,忙让卉春去请卫菡萏过来。 这十多日以来,卫菡萏每日都会来金莲映日向顾临怡请安。霍延泓知道,却并不拦着。偶尔卫菡萏忘记,或是迟迟不去,他还会提醒卫菡萏一句。 得了顾妃召见,卫菡萏很快便收拾妥当,带着刚分到身边的宫人去了金莲映日。她进门的时候,坐胎药已经准备好了。 顾临怡含笑,无比亲热的免了她的礼,关切的问道:“怎么忽然不舒服,可叫御医看过了没有?” 卫菡萏比起之前在顾临怡身边当差的时候,再不似那般怯懦胆小。她规规矩矩的起身,顺着顾临怡的手坐下,恭顺的回道:“没有,嫔妾只是懒怠动弹,并没有什么大事儿。” 顾妃听到懒怠动弹,眼中不觉浮上了一丝欣喜之色,急切的说道:“瞧着纯昭容与诚淑仪有孕,就都是懒怠动弹?出出怀孕,都是个糊涂人。你到别嫌麻烦,再自己耽误了自己!” 卫菡萏闻言,忍不住双眸微动,压低了头,声音极小的说道:“不,不会……嫔妾……” “太后赏下来的是好东西,本宫日日赐给你,你便是有了孩子也不是不可能!”顾临怡面上带着喜色,眼睛落在卫菡萏的肚子上,是说不出的期待之色。“你瞧,纯昭容与诚淑仪两个,不也是喝了这个有孕的么?你若是在回宫之前有了孩子,等回去,也不怕那些新入宫的采女了!” 卫菡萏眉心剧烈的一颤,面上是说不出惊惧与难过。   ☆、第64章 险中求机 卫菡萏听见新入宫的采女,眼睛不觉一转不转的盯着那浓黑的汤汁,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了出来。她这般样子,看的顾临怡难免心生厌烦,小声低斥她道:“好好的,做什么又哭?成日对着你这般哭丧的脸,皇上早晚也要腻烦的!” 卫菡萏心里正难过,不由想起昨晚上的事。她因着每晚瞧着皇帝看书,便忍不住问了皇帝一句,日日看的都是什么,这样放不下的。 霍延泓也不瞧她,棱角分明的侧脸,被烛光勾勒出清俊又耐看的弧度。声音浑厚极为好听的悠闲说道:“秦纪。” 卫菡萏并未多琢磨,下意识的问道:“琴技?是教怎么弹琴的?” 霍延泓立时朗声笑了起来,笑的卫菡萏有些手足无措。正在磨着朱砂的手一滞,一只手扶着的宽阔衣袖落在朱砂上,将那青碧色的衣袖蹭的点点嫣红。她忙放下朱砂块儿,牵出帕子去擦拭。 这会儿功夫,便听霍延泓淡然一笑,道:“是资治通鉴里的秦纪,讲的是前秦的历史。琴技,世上哪有这样的书,朕还真没听说过有教弹琴的书。”他说着,不经意的笑叹道:“你倒是会看字面儿上的意思。平日闲暇的时候,也该读读书才是!” 卫菡萏只觉着一阵说不出的难堪,皇帝方才面上的笑容,或许并没有旁的用意,竟让她惊慌的觉着,皇帝与自己的距离明明不过隔着桌案到床榻几步而已,竟仿佛山长水长,永远都走不到一样。 她登时低了头,红着脸和一双眼睛。手上飞快的擦拭着袖子上不小心蹭着的朱砂,心思千回百转,万般的不自在,恨不能寻个地缝儿立时钻进去才好。眼睛湿乎乎的,却不得不将那泪珠子勉强忍在眼睛里。 顾临怡瞧着她兀自愣神,大是悲伤的样子,不由挑眉,问她道:“怎么?才封了贵人,就教皇上不痛快了?” 卫菡萏心想,凭着她自己那点微末的本事,只怕永远都猜不出皇上喜欢什么。如今顾妃愿意提拔她一把,顾妃又在皇上身边这样久。 如此,她倏然跪地,含泪委屈的哭诉道:“娘娘,嫔妾虽说天天在烟波致爽殿伺候着。可皇上,碰都没碰过嫔妾。就是喝下再多的药汤,嫔妾也怀不上孩子啊。” 卫菡萏这话说的顾临怡登时有些回不过神,极为糊涂不解的说道:“什么?你是告诉本宫,这么些个日子,你每晚上连龙床都没上去?” “是,”卫菡萏不堪屈辱,哭的越发哀戚。 “那皇上是为了什么呢,册封了你,却又不碰你?皇上平日里瞧着,不也是极喜欢你的?”顾临怡心中泛着合计,很快,一种说不出的惶恐念头从她的心里漫上来。但她如何愿意相信,皇帝,一个男人愿意这样去爱云千雪。会如此隐忍,哪怕是窥探到云千雪的心里还有旁人。他之前那般恼羞成怒,如今转头,竟是说放下就放下了吗? 卫菡萏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咬唇道:“原本刚册封那晚,皇上是叫了嫔妾去侍寝的,可嫔妾实在不会说话,似乎惹得皇上不痛快。皇上仿佛是嫌嫔妾上不得台面,昨个儿皇上还叮嘱嫔妾,要多看书。” 顾临怡忙问她,平日里与皇上说了什么。卫菡萏却并不敢将那晚上的话如数都告诉给顾临怡,只将与皇帝说秦纪的那事儿说了,又从旁扯了一些话出来,三分真七分假。 顾临怡听着,心里勉强能放下一些,只道这卫菡萏瞧着温柔清润,可到底是个小家子气的宫女出身。别说与皇帝能言语上,便是皇帝刻意迁就,她也没有与皇帝闲话的本事,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人。如此想着,顾临怡只叹她得了皇帝的些许眷顾,奈何自己是个没本事的木头人。 卫菡萏将话都说尽了,便跪坐在地上,啼哭不已。顾临怡却觉着极好,皇上瞧不上她,便也不怕她翅膀硬了,不受自己掌控。她图的,也不过是这卫菡萏的肚子。她这样想着,不禁想起从前卉春与她说的话。 顾临怡前后思量,也不能立时就下了决定。可思来想去,便只安慰自己道,就只用这么一次。她只算计霍延泓这么一次,往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儿。她如此想着,便俯身,笑呵呵的扶起卫菡萏,关切道:“你到底是本宫屋子里出去的人,如何本宫也不能看你这般艰难度日。”她说到话尾拖长了音,笑靥深深的看着卫菡萏。 “娘娘有法子帮嫔妾?”卫菡萏眼睛忽闪忽闪的眨着,眸中满是期盼与感激。 顾临怡抿嘴一笑,在她耳边细细的说了几句话。卫菡萏听着,耳根腾地红了起来。整个脸颊,似是昨日手里磨的朱砂一般,快透出血来。顾临怡一番话说完,见她臻首垂眉,也不敢言语什么,幽然道:“主意本宫交给你出了,能不能得手,全看你自己的本事。” “嫔妾,嫔妾必定不辜负娘娘的提拔。”卫菡萏声音细如蚊蝇,却是笃定了。 顾临怡回身,端起那碗坐胎药递给卫菡萏,盈盈笑道:“喝完了就回去吧,今儿个筵席你也不必到,仔细在烟波致爽殿里等着。得了东西,本宫自会让人送去。分寸,你自己可要把握好了!” 卫菡萏没言语,仰头将那一碗坐胎药喝尽了,郑重的对着顾临怡深深一福,很快出了屋子。 木兰行宫的燕饮,无论男女,都是大齐、乌恒与柔然三国最尊贵的人物。各国比着花样的献歌献舞,生怕没了自己的威风。 那价值百金千金的美酒,流水一样的送进大殿。大把貌美而妖娆的歌舞姬,转着各色裙摆,挥着水袖在殿上翩翩起舞。绝美的乐声伴着觥筹相击的声音,此起彼伏。珍稀的熏香里,被女子的脂粉味道和飘香的酒气所弥漫。每一处,一眼、一呼吸,无不镌刻着皇室的华丽与奢靡。 霍延泓被再而三的举杯致敬,他兴之所至,也不推却。大齐、乌恒、柔然三国的美酒,一杯换着一杯的入了口。 等筵席散去,皇帝的神色已经微醺。他坐上轿辇,一只手拄着额头。秋日的夜风袭人,吹起他飞扬的斗篷。顷刻间,便是让霍延泓的酒气上了头。 他坐在轿辇上,吃吃的说道:“尹航,咱们去长乐宫。” 尹航一愣,有些哭笑不得的回霍延泓道:“陛下,咱们现在在木兰行宫呐,没在宫里!” 霍延泓被他说得勉强有一丝的清醒,低低的唔了一声,竟有些失望的意味。再也不说话,尹航也不敢多言语,一路陪着皇帝回了烟波致爽殿。 卫菡萏早就候在烟波致爽殿里,见霍延泓进门,醉眼微醺,与往日温和而端正的样子大是不同。他唇角带着温柔的弧度,眸中也是化不开的软。双颊有些泛红,看着极安静,却似乎更让人好亲近一些。她忙上前,去帮着尹航扶住皇帝,跟着他将霍延泓扶上了床榻。 “皇上怎么饮得这样多?”卫菡萏面上微微有些责怪的样子看着尹航,心里却大是忐忑,忙让人去打水,准备解酒汤来。 霍延泓歪在榻上,闭目养神的说道:“也没有多少,吹了风有些上头而已。喝一碗解酒汤,也就好了。” 卫菡萏未做声,背过身悄悄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瓷瓶,心里怦怦直跳。 这会儿宫人端了热水来,卫菡萏便亲自接了。她将那水放在皇帝床榻边儿上的半桌上,抬手拢袖子的功夫,便将瓷瓶子里的粉末倒了进去。刚洒进去一点儿,她便是紧张不已,忙把帕子浸在水里,绞了去给皇帝擦脸。 霍延泓避开她的手,亲自接了绢子敷在脸上。卫菡萏心里打鼓,又怕这药量不够,便等着人将解酒汤送过来。她亲自接了,故技重施的又倒进去了一些。尹航要接,她却道那碗烫,凉一凉再送去给皇帝。 如此一番折腾下来,卫菡萏瞧着皇帝将一碗解酒汤都喝了下去。方才快跳出来的心,才总算又回到了腔子里。她一手捂着胸口,坐在床榻边儿上,轻声细语,温柔婉转的唤道:“皇上,皇上可好些了吗?” 霍延泓仍旧用帕子敷着脸,低低唔了一声,抬手解了腰上的束带,道:“草原的酒性子烈,不比咱们中原的温和,上来的劲儿也大。”他说着,吩咐尹航道:“开了窗子吧。” 尹航陪着笑,忙睇了旁边跟着的徒弟一眼。“陛下端的是个千杯不倒,可诸位主子娘娘比着给陛下敬酒,还有乌恒汗王、柔然大君两位海量,皇上何必来者不拒。” 那薄薄的绢子覆在霍延泓的脸上,将他俊逸的五官清晰的勾勒出来。这会儿尹航与卫菡萏只能看见霍延泓嘴唇牵动,也不说话,那神情似乎很有算计的模样。 “你们都下去歇着吧,让朕自己躺一会儿。”半晌,霍延泓才慢慢的开口。 听见这话,急的卫菡萏心里一跳,只怕那药效还没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自己怎么能就这样走了呢!? ======阴暗吐槽的分割线====== 二毛:对,就是这样,干的漂亮,小泓花,让她走,让她有多远走都远。 某秋:chun药都吃下去了,她走了,那小泓花肿么办,难道说要让尹公公来泻火? 二毛:╭(╯^╰)╮宁可了~~最起码尹公公在性别上不占优势! 某秋:(⊙o⊙)…给你36个赞,建议你去隔壁开一本《后宫胭脂杀的n种可能》,册封尹公公当尹贵妃,听起来胖胖哒,会大发。 二毛:╭(╯^╰)╮哼   ☆、第65章 名正言顺黄金大赛300票加更 卫菡萏心里无比的焦急,又听尹航道:“时候不早了,小主身上不舒爽,先回去歇着吧。”她面上柔柔一笑,只乖觉的道了一句是。却也不急着离开,而是揭开皇帝脸上的绢子,软糯的说道:“皇上别总这样敷着,酒气发散不出去,明儿个早上该头疼了!”她说着,一只手不自觉的压上了霍延泓的胸膛。 那只手,仿佛带着无限的魔力,瞬间揉开了皇帝方才的深思,让他有些迷茫,很快,浑身生热,不清醒起来。 霍延泓下意识的一把按住卫菡萏的手,混乱的吐言道:“留下来。” 此情此景,尹航哪儿有看不懂的。虽说心里泛着合计,却只当是霍延泓酒醉的缘故。立时招呼着人退了出去。 卫菡萏心里一松,可算是,留下来了。当即吃吃一笑,娇俏的说道:“皇上,您醉了。” 霍延泓眼神迷蒙,一只手死死的将卫菡萏的手按在胸口,小声的说道:“留下来,青萼。” 卫菡萏被最后两字惊得一个机灵,“青萼”,那是她从未听过的名字。她一动不动,石头一样的僵坐在床榻边儿上。霍延泓忽然坐起来,那般深情款款,痴痴的看着她。脸上的温柔,是她从未见过的。她心里发酸,泪便忍不住扑簌的落了下来。 她只以为霍延泓从不碰她,是因为她太过粗苯低俗的缘故。可如今才明白,原来是因为青萼。 卫菡萏是天授四年九月入宫的宫人,她刚入宫就被分进了未央宫去伺候顾临怡。一直以来,她只晓得顾临怡不甚得宠。皇帝一颗心都系在了庶人云氏的身上,至于其它的,她没有那个时间也鲜少能出去未央宫。所以全没听说过,这会儿听见皇帝叫青萼,她又是陌生,又是疑惑。 霍延泓小心翼翼的捧着卫菡萏的脸,一个吻落上去,低声道:“原是朕的错,朕不应该不信你,朕不应该让你伤心。可你为什么不来找朕,为什么向朕低一低头都不肯。” 卫菡萏心里刀绞一样,疼的喘不过气。这一瞬间,将青萼恨的要死,却也羡慕的要死。她不说话,霍延泓便忽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低低的喘息着,小声说道:“你答应过朕,你会来找朕的,为什么偏偏不来。自己宁可忍着委屈,守着苦寒,再也不见朕了是吗?” 大颗大颗的泪珠子自卫菡萏的眼睛里涌出来,她强忍着,生怕失声痛哭出来。 霍延泓吻着他的眼睛,极娴熟的将她的衣衫褪尽。 卫菡萏却全身发抖,伏在霍延泓的胸口。那么热烈的温度,却似乎将她整个人都投入了冰窟窿里,从头到脚,从里往外都打着寒战。 床前的红烛忽明忽暗,照着帐中抵死缠绵的人影,忽而成双,忽而又是只影。猩红的烛泪一颗一颗的垂下,尽数落在仙鹤衔芝紫铜烛台上。有些凝结在仙鹤的双眼上,像极了和着女人胭脂的眼泪。 这一夜对于卫菡萏,无疑是复杂的,她名正言顺的做成了这个卫贵人。可她是应该欣喜,还是该悲哀。这一夜那么冗长,又消逝的这样快。 卫菡萏侧首躺在霍延泓的身边,看着他熟睡时,清俊安宁的脸庞,深恨自己不是他的青萼。她这样想着,眼角不自觉的又流了泪。她慌忙起身,生怕惊动了霍延泓,只悄然、小心翼翼的下了床,穿上衣服。 她侧头,无比眷恋的看着霍延泓睡熟的脸孔,心里不觉一叹。往后,这样的夜晚自己还能有几次呢? 这一日下来,卫菡萏大是没精神的样子。等到下午,她才去金莲映日给顾临怡回话。用了坐胎药,却并未敢向顾临怡提起皇帝在迷乱中念着青萼的名字一事。 回来的路上,卫菡萏忍不住问跟着自己的桔梗道:“青萼是谁?” 桔梗是六尚的宫人,在宫里当差也有五年了。卫菡萏这边缺宫人,木兰行宫当差的宫女与太监,倒不如宫里的人懂规矩。尹航便索性让她来卫菡萏的身边伺候,又在木兰行宫里选了一个机灵的小太监。 桔梗见卫菡萏无缘无故的提起青萼,面上一愣,讷讷道:“这名字小主平日里可是提也不要提的,当着皇上的面儿更是说不得!” 卫菡萏压低了声音,有些急迫的问桔梗道:“她是谁。” 桔梗瞥了瞥,见四下无人,便压低了声音道:“是永安郡主的小字,永安郡主,小主该不会不知道她是谁吧。” 卫菡萏懵懵懂懂的摇头,让桔梗惊诧不已,“虽说面儿上谁也不敢提起,背地里宫里上下都知道的。小主难道没听过?” “我去年刚入宫就进了未央宫,在漪澜殿洒扫院子,也没什么机会出去。”卫菡萏涩涩一笑。 桔梗抿唇,感叹道:“那也难怪了,在未央宫里,永安郡主是提都不许提的!”桔梗表情神秘而得意的说道:“若不是奴婢进宫的年岁长,也是不知道的。这永安郡主是端敏皇后的侄女,在世前,险些成了太子妃的。”她语顿,隐秘的说道:“听说宫里被废的那云氏如此得宠,也是因为模样像永安郡主的缘故。” 卫菡萏这才恍然大悟,这一颗心,似是被一双手揉搓捏扁,那个不是滋味。只酸了鼻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等回到烟波致爽殿的时候,正碰见霍延泓从屋子里出去。她一愣,极是尴尬的福身,头压得低低的问安道:“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阔步从她身边走过,面上仍旧是往常平和的笑容,宽声道:“起来吧。”他语气无比的轻松闲适,与昨晚之前的任何一天都没有什么区别。似乎,昨夜的事儿,根本就没发生过一样。 卫菡萏呆呆的弓着身子,自是柔肠百结,霍延泓的话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待霍延泓走了,她仍旧怔怔的发着愣。不知道桔梗唤了多少声,她才总算回过神,道:“恩。” 桔梗喜滋滋的问她道:“小主可听见皇上说的话了吗?” “皇上说什么了?”卫菡萏心里糊涂,这一颗心,还放在昨夜的那件事儿上。 桔梗忙道:“我的小主,皇上方才说,乌恒汗王邀皇上去两国边境,看乌恒的风土人情。皇上只让小主陪着去呢!” 卫菡萏一愣,自是无比的受宠若惊。心里结着的哀戚稍稍有些缓和,她一边回自己的院子,一边忍不住与桔梗道:“永安郡主死了是吗?” 桔梗实在不明白,这卫菡萏怎么问了这么些永安郡主的事儿。她便颔首,道:“是,永安郡主死了。可也有说,云氏是永安郡主的。不过奴婢瞧着,云氏都被废入冷宫,想来那说法不尽实。皇上对着那替身也是腻烦了吧。奴婢入宫这么些年,可没见过皇上待哪位主子娘娘,像待小主这样好的!小主后福无穷呢!” 卫菡萏对桔梗这话未置一词,可耳边,总忍不住浮出昨日缠绵间,皇帝对她说的话。她这番忧虑,只放在自己的心里。 在旁人看来,卫菡萏端的是春风得意。这么些年,后宫里这么多人,大家的恩宠都是不相上下罢了。如今这卫菡萏,越过了多少人去!何况,皇帝受邀去乌恒边境巡视,竟也只带了卫菡萏一人去。 此举,让嘉妃与舒昭仪等人,几乎是恨得要吐血一般!免不得是一番哭闹,在皇帝面前撒痴撒娇。 可是半点儿用都没有,日子到了,皇帝还是只带了卫菡萏一人去了乌恒。 嘉妃与舒昭仪等人送皇帝的圣驾离开,那心里,恨不能立时将卫菡萏生吞活剥了才痛快。只不过世事无绝对,往往是福祸相依。 到了九月中,京中的天气渐渐凉下来。离着云千雪临盆的日子,也是越来越近。自酸梅一事,如嫔自缢后,宫中各处全都是无比的乖觉。相安无事的各自过着日子,天也冷了便都守在屋子里,能少出去就少出去。 唯一让云千雪难过的,唯有冬日里的分例了。虽说她如今怀着孩子,有了位份。可内府局的人到底势力,能克扣的,绝对不会给全。纵然有和敬夫人帮衬,他们只在面儿上得过且过。背地里,仍旧是变着花儿样的克扣。 绿竹看不过去,总想让和敬夫人来做主。却是让云千雪给压下,只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宫里才安分没几天,太后与和敬夫人竟张罗着要去宝华寺进香,小住一段。这决定来的无比突然,让云千雪隐隐觉着出了什么事儿。又逢自己的两只眼睛跳个不停,她便越发心里不安稳。 “好好的,太后与和敬夫人怎么想着去寺里小住进香?我这心里不落地,两只眼睛也跳个不停。”云千雪放下手里的书卷,手指按在眼皮上面。 这时候,小回子进门,道是和敬夫人来了。李香薷忙扶着云千雪起身,见和敬夫人进门,请过安,便道:“小主心里不落地,刚念叨着夫人,夫人就来了!” 姜子君面色雪白,整个人瞧着都是说不出的惊慌与忐忑,她拉着云千雪坐下。神情里满是为难,小声道:“有件事儿,我与太后思前想后,也不知道该不该与你说。” =============歇斯底里抱走的分割线============= 二毛:要不要脸,要不要脸,要不要脸了! 某秋:森森觉得,小荷花原本是好好的一个软妹,让我给害惨了~~ 二毛:~~(﹁﹁)~~~不要妄图蒙混我,她明显是心机婊。我要掐死她。 某秋:如果有一天剧情需要她死,我会让你客串那个行刑的宫女或者是太监。 二毛:~~(﹁﹁)~~~   ☆、第66章 软禁之劫 姜子君说着,似乎要哭出来一样。她那般刚强的人,别说哭,便是愁容满面的时候也是极少见的。这刚一进门,话便说了一半,自然让云千雪又惊又急,道:“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让你这般踌躇不定!你来都来了,还要瞒着我做什么?” “你还怀着孩子,又不是那么安稳,万不能动了胎气。务必要宽心一些才是!” 姜子君正题还未说出来,便先开口来了这么一句。可见要说的话是多么严重了。 云千雪微微抿唇,镇静的与姜子君说道:“我自会放宽心,你照实说吧。” 姜子君眉头打结,深呼吸了两回,才抬头,细细盯着云千雪的脸道:“皇上被乌恒人软禁了。” 云千雪明显觉得听见这句话,自己方才一直跳动的心突然停滞了一般。整个人在一瞬间被定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瞧她这般,不似姜子君想象的激烈,姜子君这才勉强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她握住云千雪的手,一股脑的将话都说了出来,“太后悬心不已,可咱们在京中又有什么法子。便打算去宝华寺为皇上祈福。原本……” “原本你们不打算告诉我的。”云千雪表情静静的淡淡的,可那脸色却白的吓人,“你们不说,又能瞒我到什么时候呢!” 姜子君讪讪的垂首,道:“等你平平安安生下孩子的。” 云千雪一双眸子幽沉,又静静的问姜子君,道:“那又何必现在告诉我?” 姜子君被她这样清净的样子吓得有些害怕,紧紧的攥着云千雪的手道:“实在不能不说了,我与太后去宝华寺,断断不能将你一个人留在宫里。可原本去宝华寺就突然,又特意带你这个行动不便的孕妇去,更会让你多想。怎样都是不好,我才想着告诉你,省着被旁人钻了空子。你可别让我后悔说出来!” 云千雪勉强牵起唇角,软软的“嗯”了一声,又细问了姜子君前后是怎么一回事儿。 姜子君便把霍延泓是如何被乌恒的汗王迷惑,如何一时兴起应了乌恒汗王的约带着卫菡萏出了木兰,去了两国边境的事儿简单的与云千雪说了。 “夫人放心吧,我再如何着急,也不敢轻易伤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咱们几时动身去宝华寺?”云千雪浅浅一笑,向姜子君投去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姜子君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虽说仍旧有些愁眉不展,到底缓和了许多。“明日午时,天暖和一些就去宝华寺。” 云千雪应了,便教人送姜子君回去。又吩咐绿竹与李香薷两个赶紧准备出宫的行李。文华院里登时忙碌起来。暖阁的东西不需要收拾,云千雪又叫她们留自己一人,便也没有人跟在身边伺候。 云千雪撑着腰,一只手不经意的抚上了腰间垂下的玉佩。那玉佩总被她下意识的握在手里,此刻还带着人身上暖暖的温度。她脑中不断的盘旋着姜子君方才说的话,霍延泓被软禁了,霍延泓被软禁了。 心里想着这个,鼻尖忍不住发酸,有一种难以明说的忧心与惶恐。如此,眼泪珠子不受控的,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她方才生怕姜子君瞧见,便将那忧心如数都挡了下去。这会儿姜子君一走,她也是六神无主。她又知道,身边的奴才,一心都系在她的身子上,不想让她们跟着担心。只得自己将眼泪如数都忍下,拿帕子胡乱擦了又擦。 可这眼泪是越流越多,放肆着汹涌而下。忍得她心里酸痛难受,喘不过气来。她便一把将绢子抵在唇边,呜呜的哭着。 小回子听见动静进了门,瞧见云千雪面朝墙壁,背着门窗这边,双肩抖动的厉害。自然知道她是怎么了,也跟着心酸难过起来,近前小声的劝和道:“小主放心,皇上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云千雪抽噎着,喑哑着嗓子小声道:“我知道。” 小回子又道:“小主怀着孩子,可不兴流泪,伤了自己不说,更伤了孩子。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 云千雪也不听劝,还是哭个不住。小回子忙去请了李香薷过来,奈何云千雪哭的汹涌,怎么劝都劝不住。李香薷只好连哄带劝,把混了安神药的安胎药给她喂下去,她才终于迷迷糊糊的睡下。 小回子瞧着云千雪满脸的泪痕,不觉叹息着说道:“这会儿是好了,可明天起来,怕是又要难过。” 李香薷也是随着一叹,道:“有什么法子,这么些日月,小主心里是有多少的委屈搁着。总憋在心里,倒是不如发一发才好。从今晚开始,留心伺候着便是了。” 绿竹正忙着收拾行李,瞧见二人不知道在嘀咕什么,便有些语气不善的打断了她二人道:“都在小主这杵着做什么!如今小主有孕,明日晌午就走,多少东西要收拾呢!”她说着,特意支开了小回子,李香薷刚要离开,绿竹便挡在了李香薷的身前,冷冷睨着她道:“李香薷,你与沈采女到底是什么关系?” 李香薷淡然看着她,和缓一笑道:“自然是采女与宫女的关系!” 绿竹大不认同,眯目眼睛一转不转的盯着李香薷道:“那我且问你,你昨个儿黄昏躲在御苑的假山后面与沈采女说了什么?” 李香薷一震,别扭的含笑,道:“不过是路上遇见沈采女,问了些小主的事儿罢了,怎么,我与旁人说句话,你也不让吗?” 绿竹并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只是那时候云千雪找李香薷,她让映书去寻李香薷的时候,映书瞧见李香薷与沈采女在假山那边说话,回来便把自己所见所闻全告诉给了绿竹。“没有不让,你们是旧相识,说些叙旧的话,自然没什么。可你万万要小心点儿,别让我逮着你要害小主。” 李香薷淡淡哂笑,“别说的小主好像是你一个人的主子似的,我在小主身边也快半年了,若是当真想害她,几时都能动手。你有这个心力来防着我,倒不如想想怎么能盯好这虎狼环伺的周围吧。”李香薷说着,大是不屑的转了身。 绿竹却是不怒反笑,道:“这个你放心,只要是不怀好意的人,我全都盯着呢!” 李香薷不置可否的一笑,越走越远。绿竹不觉咬牙,叫了小回子一同将云千雪扶去了床榻上。 第二日,云千雪醒的很早。一睁眼睛,便觉着腰上发酸。她也不动弹,只一转不转的盯着帐外的窗子。看着天色微明,直到阳光出来,铺洒在窗上,她才缓缓的开口叫了值夜的人进门。 一番梳洗收拾停当,李香薷已经将早膳准备好了。云千雪从屋子里出来,瞧见东次间的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因着昨晚哭过的缘故,她眼睛有些发肿。看着桌上摆着盘盘碗碗,还未彻底醒神,更提不起食欲。 李香薷一眼便瞧出来,更知道云千雪要说什么。忙道:“奴婢让人做了阿胶糯米粥,还有砂仁肘子、参芪鲫鱼,那肘子包着荷叶,三蒸三炖,一点儿也不油腻。都是补气血,保胎安神的药膳。小主昨日心思惊动,到底该补一补,不为自己,也未肚子里的那个不是!” 云千雪这才勉强坐下,静静的拿勺抿了一口含在嘴里。李香薷拿她腹中的孩子这般劝着,竟也让她吃下去大半碗,实属不易。 等撤了早膳,云千雪问了一句行李准备的如何,听小回子与绿竹说准备妥当,便也不再说什么。只独自一人坐在西边的暖阁里对着窗边花几上摆着的花草发呆。 李香薷、绿竹与小回子三人看着都害怕,却也猜不准云千雪的心思,生怕这样一劝,反倒是如昨天晚上一般弄巧成拙。 所幸,云千雪不哭也不闹,整天都是淡淡的。便是与和敬夫人坐上马车,往宝华寺的路上,也是旁若无事的样子,让人看着是忍不住的焦心与担忧。 一连几日下来,云千雪白日里瞧着没事人一样。可等到了夜里,她一个人躺在床榻上的时候,经常会被无端的噩梦惊醒。有时是霍延泓被软禁的凄惨样子,有时是霍延泓被一箭穿胸的样子。 总归,是没有一次能梦见霍延泓平安的。 云千雪被吓得无比清醒,这一夜,就再也睡不着了。她也不动弹,就静静的躺在床榻上等着天亮。一遍一遍轻抚着凸起的小腹,一遍一遍念叨着心经。可念来念去终归无用,她仍旧不能静心,不能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 后来,她便一整日的抄写佛经,等到黄昏的时候,就把这心经送去佛堂里。她怀着孩子不便多跪,每一次便只端着念珠,跪上小半个时辰。心里却仍旧烦乱,她也不逼着自己,任凭脑袋和心里胡思乱想。嘴里仍旧念念有词。 这日黄昏,她正忍不住去想,自己怎么是这般三心二意的人,脑袋里能想着旁的事,嘴里还能念叨着背下来的经文。 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清越的声音,带着玩味笑意,生怕惊动了她似的,轻声悠悠地说道:“女施主求的什么?这样虔诚?”   ☆、第67章 你回来了 这个声音,云千雪如何会不认得!她每晚入梦,总是因为这个声音痛苦的呻吟而惊醒。她抬头,竟瞧见霍延泓从佛像后面走出来。如神袛一般的英俊容颜,带着满面与满眼的欣喜笑意。就站在她的眼前,触手可及的眼前。 云千雪拿着念珠的手上一松,一整串珠子落地,四散开去。她便怔怔的,有些迟疑的盯着霍延泓。 他浓重的双眉微微挑起,嘴唇与眼角带着化不开的宠溺与温柔,一双深潭水的眼眸,专注又痴缠的盯着她的眼。 云千雪双眼一酸,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是做梦?是霍延泓的魂魄回来了?他回来了?不,我这般憔悴的样子!我这般臃肿而蠢笨的样子,怎好教他瞧见。” 云千雪的思绪最后落在自己的脸上,用她自己所能用的最快速度,站起来,然后转身,想要立刻逃出这间佛堂。 “你要跑去哪儿呢?朕已经教人把门锁上了。”这声音真切的钻进云千雪的耳中,让她的心倏地放下,却又跟着悬了起来。说不出的尴尬与焦灼,非要立刻避开他才算完。 霍延泓却是极快的走到云千雪的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无需多用力,那么轻轻的一拉,便是将云千雪整个人都拉到了怀里。他又怕伤了她,那么小心翼翼的怀揣着珍宝一样,箍住她的双肩。垂头时,云千雪滚滚而下的眼泪,正落在他月白袍子的胸前杜若花纹上。这晶莹如玉珠子一般的鲛泪,让霍延泓觉着分外的珍贵。 他忙半蹲下来,仰头用双手接着那泪珠,一颗都不教落了地。“你这样哭,倒不如叫我立时就死了吧。” 云千雪被这个死字惊得浑身一颤,下意识的紧紧攥住了霍延泓的双手。生怕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了似的。她嘴唇几度开合,看着霍延泓眼中化不开的思念,只稳了稳心神,将泪意忍去,缓缓道:“你回来了。” 这一声,似乎霍延泓不过是去上了一趟朝而已,仿佛没有冷宫的那些日子,也没有独自在文华院的那些日子一般。他又回到长乐宫,在她睡眼朦胧的时候,坐在床塌边。她轻缓又婉转的道了一句,“你回来了。” 霍延泓的双眼一雾,说不出的愧疚与懊悔,抬手擦着云千雪眼睛上的眼泪。忽地长嘘口气,猛然将云千雪拥入怀里,良久,亦是声音哽咽,道了一句:“是,我回来了。” 这一句,将云千雪心底的委屈与辛酸,尽数的唤了出来。她眼里又是不住的涌下眼泪,似乎分别不见的这数月里,只能用眼泪来倾诉。多说什么,都是冗余和尴尬。 霍延泓却将下颌靠在云千雪的脸颊边,小声的在云千雪耳边低语,“对不起,不该让你去冷宫;对不起,不该放你一个人留在宫里;对不起,不该连你病了,却还浑然不知,连御医也不能帮你叫;对不起,不该由着恶奴欺你害你;对不起,不该自以为是的觉着将那些人都带走,便不会有人为难你;对不起,不该让如嫔有害你的机会;对不起,你有了孩子,该陪在你的身边;对不起,你受了惊吓,朕该安慰关怀……朕现在后悔了,朕以为,在冷宫里,那院子独立又幽静,总不会让你遇险;朕以为,住在关雎宫,让和敬照拂你,便是一切都妥善。可到底,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可朕也害怕,怕你厌恶朕,最怕你恨我。” 云千雪听着这字字句句,一句一个对不起,将她的心生生的揉碎。 原来他都知道,原来他动了那么大的气,转头,却仍旧时时看着护着她。 原来,这么多年,她都觉着自己遗世独立,孤立无援。竟从未察觉,至始至终,他都在她的身边。用她看不到,猜不到的方式守着她。让她免于苦难、免于惊惧、免于悲恸,妥善的捧着她,细心的呵护她。 云千雪抬眸,自霍延泓的眼中,看着完完全全的自己。那种温暖热切的温度,便似她身上挂着的那块玉佩,每当手指碰触到的时候,永远都带着温润的暖意。 霍延泓眼神带着些小心,甚至做小伏低,望着云千雪道:“你离开长乐宫,什么都没有带,朕特意让尹航将那块玉佩送去给你。你从前答应了朕,会来找朕。可你还是没有开口,青萼,你就那么不愿意见朕吗?如果现在还不愿意,朕可以马上就离开。由着你的意愿,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只要你开心,朕都乐意。”他说着,忽然松了手。 可云千雪却遽然,想也没想第一次的,紧紧拉住了霍延泓的衣襟,让他动弹不得。霍延泓将云千雪揉在自己的胸膛上,面上一闪而过的是早就料到的得意与安心的微笑,笃定的说道:“青萼,你心里是有我的!”他说着,又更加惊喜的问道:“是从几时开始的?” 云千雪脸上一红,抽噎着,小声道:“我,我不知道。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霍延泓一把将云千雪抱起来,走几步,坐在佛堂中的蒲团上。将云千雪整个人都拢在怀里,由她乖顺的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眼睛落在云千雪腰间挂着的羊脂玉佩上,温软的笑道:“从头开始说,从那晚在合欢殿,你明明想说出来,却没有说出来的话开始说。” 云千雪不受控制的,胡乱说道:“云千雪,云千雪这个名字是因为,先皇不许我再叫苏珞。那时候我想这样再活一世,孤零零的便是形单影只,就想起那团扇上的一句诗,所以,就……” 霍延泓见她将头埋得低低的,心里那一团紧紧系着的结,似乎被忽然打开,释然又松快。他摇头,紧紧攥着她的手,轻声说:“无论是云千雪,还是青萼,都不要紧。那是从前的事儿,过了这么久,早已经不作数了。” 云千雪的双眼雾蒙蒙一片。她不应霍延泓的话,又说道:“那团扇,也是你送给我的。还有,你曾经送给我的那块玉佩,我不知道怎么就没了。那玉佩没了,我心里也很难过。后来柳榆拿着出来,我想要回来,却又不敢。” 霍延泓的眼中大是不忍,抬手从怀中取了出来,道:“朕与你约定来生的玉佩,你当时也应了朕。虽然丢了,可如今寻回来了,你好好收着,往后不许再丢了。” 云千雪低嗯了一声,抬手去拿那过那玉佩,默默的握在手心儿里不言语。她与霍延泓相识了这么多年,这一瞬,竟然觉着是才认识一般。那个炽热的怀抱,那个丰神俊朗的脸孔,让她心里泛起难以明说的涟漪。 两人都不言语,只是这般静静的依偎。直到日影西斜,将两个紧紧依靠的影子拉的老长。云千雪长长的睫毛轻轻一动,细不可闻的说了一句,“谢谢。” 霍延泓听得仔细,却是无比的糊涂,“什么?” 云千雪一张脸羞得通红,低缓的说道:“谢谢你没有放弃,谢谢在我回头的时候,你还在。” 霍延泓听见这番话,哪里是珍惜二字可以概括的。他便也静声,情深款款的说道:“谢谢。” 云千雪仰头,讷讷看着他问道:“你又谢什么?” “谢谢你肯回头。”这一句话中,不知凝结了多少过往的酸涩与哀苦,也不知道带着多少的欣喜与感激。只是他眼中那眷恋的神情,凝在云千雪的脸上,怎么也散不去。 等到日落,四面的灯烛升起来。霍延泓才抱着云千雪起身,温柔的说道:“朕一路赶回来,还不及去见过太后就到这里了。如今要去见一见太后,给太后赔罪了。” 云千雪软糯不舍的嗯了一声,跟着霍延泓一同去拜见太后。 霍延泓进宝华寺的时候,太后便已经知道皇上回来了,如今这会儿才来见她,她倒是也不责怪。只是眯目笑看着霍延泓携着云千雪的手进门,心里那块大石头,才总算落下。 “看着皇帝安然无恙,哀家就放心了!”她并不细问霍延泓在木兰发生了什么事儿。 倒是霍延泓竟难得的对着太后深鞠了躬,很是恭敬的说道:“让太后为朕忧心,实在是朕不孝。早应该告诉给太后,只是这一来一回,不知道会生出多少波折,所以,朕亲自回来给太后您报平安了!” 太后看着霍延泓有些憔悴的面容,那腮边下巴上,都是青色的胡渣,便道:“皇上日以继夜的赶回来,也不只是为给哀家报个平安吧?” 霍延泓看着云千雪,不觉一笑,岔了话头,道:“阿兰朵阏氏与她的儿子乌允术告诉朕,说乌恒新继位的巴通图谋不轨,让朕早作防备。可是朕思来想去,觉得留着这样的乌恒汗王,实在不利。索性,将计就计,让他得逞。朕也好师出有名,将乌恒收了!” 霍延泓说话间,脸上带着熠熠光辉。从前云千雪倒是不觉得,如今听他提起前朝的政事,那种睿智的样子,很是俊朗洒脱,倜傥不羁。 和敬夫人陪坐在一边儿,忍不住道:“臣妾听说皇上带着卫贵人同去的,如今皇上回来了,那卫贵人呢?也跟着回来了吗。”和敬夫人这心直口快的一开口,瞧着霍延泓突然黑下来的脸,立时就后悔了。   ☆、第68章 缱绻情丝打滚求投票的诚意加更 姜子君忍不住默默的想着,自己早晚得被这张毫无遮拦的嘴给害死。不觉讪讪一笑,忙道:“皇上一路赶回来,必定也饿了。臣妾立时就让人准备素斋去。” 可姜子君这番话,问的云千雪心里也是好奇。不过瞧着霍延泓别扭又尴尬的脸,她竟不自觉的牵唇一笑,也没再问。 四人和乐融融的用过晚膳,多日以来压在太后、姜子君与云千雪面上的愁云惨雾,因为霍延泓的归来,尽数变成了喜悦之色。 到了晚上,因着在寺庙里,男女之间,自然是要避忌一些,便是皇帝也不例外。 云千雪兀自回了屋子,面上的神情,哪里还似从前那般清清淡淡的。眉梢眼角上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喜悦。任你在何时看过去,似乎都是笑着的。听院外敲了一更,竟难得要早早睡下。 梳洗过后,云千雪盘膝靠坐在床榻上,手里捧着一把八角镂富贵牡丹的菱花铜镜,一直看着自己的脸,来回来去的看个不住。 李香薷瞧着,无比的纳罕,道:“小主方才还嚷嚷着困,怎么这会儿又不睡了,对着镜子照什么呢?” 云千雪看着自己乌青身陷的眼窝,不觉一叹。或许是因为哭的太多,又睡不好的缘故,整个脸上带着一种浮肿,苍白而憔悴。免不得忧心忡忡的说道:“香薷,我怀孕以来,是不是变丑了?” 李香薷知道她缘何说出这样的话,忍不住笑呵呵的说道:“哪里,小主怀着孩子。一样是容色倾城,绝尘脱俗。” 云千雪可不信她这番话,撇唇,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用这种话来糊弄人了。” 李香薷吃吃一笑,打趣的说道:“小主若是不信,尽管去问皇上,看看皇上会不会这样说。” 云千雪听见她提及霍延泓,忽然放下镜子,滑进了被子里,“我好好的与你说话,你扯他出来做什么。” 这番话还未话落,便听见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云千雪撑着起来,瞧见霍延泓披着披风过来。刚要吃惊的想坐起来,又想起方才自己在镜中映出的脸颊。便忽然拉过被子,蒙上了头,背对霍延泓道:“你怎么来了。” 霍延泓解开披在身上的披风,里面也穿着中衣。想来是已经准备睡下,又过来的缘故。 李香薷见状,极识趣的退了出去,为二人掩上了门。 霍延泓坐在床榻边儿上,无限爱怜的拽着云千雪紧攥在手里的被脚。云千雪纵然大力,哪里能拉得过他呢。很快,连人带被子的被卷入一个温暖的怀里。她便一只手捂着脸,道:“这么晚来做什么!” 霍延泓瞧得糊涂,又要去掰她的手,可怕她手疼,下手便很是轻柔,“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坏习惯,说话也不教人看了!” 云千雪手上一阵痒,只露出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眸,凝了他一眼,道:“你别过头,别看我了。” 霍延泓这才恍然大悟,紧跟着哈哈大笑起来。直接上了床,一只手臂将云千雪压在怀里,乐道:“方才你一瞧见朕就想走,原是怕自己难看?” 云千雪被她这话羞得作势就要翻身,奈何挺着肚子,大是行动不便。只得被霍延泓紧紧的按在怀里,动也动弹不得,“才没有。” 霍延泓并不给她辩解的机会,笑意融融道:“原是女为悦己者容,你有这样的心思,朕很欢喜。” 云千雪不想这样不经意的小事儿竟能让他这般开怀,忍不住慢吞吞的否认道:“女子爱惜容貌,顶着这幅样子,任谁都不喜欢出门让人看得。我与你许久不见,自然生疏的很……” 霍延泓一只大手捂在云千雪小巧的嘴唇上,悠然道:“你爱惜容貌,朕倒是并不觉得。可朕从你身上,只觉出一点,很不好,早晚朕要给你改过来!” 云千雪挑眉,一双手被霍延泓压着,忍不住微微拳起来,好奇的看着他问道:“什么?” 霍延泓抬手,食指从云千雪饱满的额头,滑到鼻尖儿,宠溺的点了点,道:“口是心非。” 云千雪被她说的自是哭笑不得,一只手抵着霍延泓的胸膛,想将他推得远远的,可霍延泓却是半分也没被她推动,笑嘻嘻道:“才说你口是心非,偏又要做给朕看。”云千雪这样听着,又好气又好笑,再不动弹,只靠在霍延泓的臂弯里,闭目道:“这样晚了,快睡下,我也早早的睡下。都……累了。” 她别别扭扭的开口,还是不大习惯与霍延泓说这般关怀的话语。 霍延泓一笑,手指缠着云千雪的手指,和缓的说道:“还没到二更,让朕再抱一抱你。从二月开始,你晓得过了多久吗?” 云千雪道:“现在是十月初,已经八个月了。” 霍延泓却摇头,掰着云千雪的手指道:“二月初九到十月初三,两百三十二天,要朕给你换成时辰么?这么多个日子与时辰,错过了多少好东西。” 从前没将霍延泓放在心上那会儿,他做什么,也并不会让她感动。如今听他这样说,云千雪竟是又红了双眼。将头埋在霍延泓的怀里,鼻子囔囔,小声埋怨道:“好好的,说这样的话做什么。一国之君,日子上算的这样仔细!说出去,可要惹人笑话了。” 霍延泓不觉哑然失笑,“朕只在你的事儿上,才会忍不住这样仔细。” 云千雪声音清越,带着哭音又带着笑意道:“我省得。” 霍延泓喟然一叹,竟是大为感怀的说道:“得你这么一句话,有多难得!”云千雪软软的唔了一声,也不说旁的。 霍延泓以为她要睡过去,松了手去看她的眼睛。云千雪忖着这空档,立时翻过身来,却是被霍延泓又不容反抗的捞了回来,背对着他,被他紧紧的环在怀里。便听他低声,紧张的问云千雪道:“青萼,告诉我。从几时开始,你愿意放下……放下他,对朕转变心意的。” 云千雪并没有立时开口,而是先将脑海中关于过去的记忆细细的搜寻了一遍。情丝流泻在霍延泓的胸口上,带着丝丝缕缕的香气。 霍延泓瞧不见她的脸,心里便是忍不住的一阵心慌与紧张。 约摸着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云千雪才忽地,清凌凌的开口说道:“我若说,从我被赐死那日。我闭上眼睛,最后看见的是你焦灼而悲痛的脸,你可信么?” 霍延泓有一种难以明说的激动,只道:“信!” 云千雪忽然翻过身,眼神带着一丝探寻,问霍延泓道:“你在木兰行宫也能晓得我的事儿。那么太后与和敬夫人,必定都是帮着你的?” 霍延泓不否认的一笑,半晌才长长的“唔”了一声。云千雪有些后知后觉,玲珑的手掌攥住霍延泓胸前的衣襟,道:“那太后与我说起淅哥哥还活着,是试探我的?” 霍延泓忍不住微微蹙眉,在云千雪的脸颊上狠狠的啄了一口,道:“不许你叫他淅哥哥。” 云千雪撑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双颊微微泛红,似是应了又似乎无所谓的样子,道:“难不成,还是你与太后串通好了的?” 霍延泓狡黠的笑起来,拢着云千雪道:“有什么串通不串通,也是太后心疼朕的缘故。教你总口是心非,让朕心里不痛快。” 云千雪经过一番琢磨,深觉自己是落进了霍延泓的圈套里,让他这一冷二探三吓唬,生生拽着她一脚踩进了圈套。她抬眸,又道:“那乌恒的事,其实你原本不必冒这么大的险对不对?既然阿兰朵阏氏与乌允术一心向着你,你们寻机会里应外合,根本不必非要将计就计,也能轻易解决这件事儿的是不是?而且,你也不一定非要回京不可。赶了那么的多个日夜……” “左右,用什么法子都是一样的。”霍延泓眼神清亮,却是笑的无比心虚,“早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云千雪终于恍然大悟,愣愣的看着霍延泓,后知后觉的说道:“你算计我!” 霍延泓笑的极清澈,如朗月入怀。手指轻轻刮过云千雪的鼻梁,道:“你算计我一次,我算计你一次,如此,便是扯平了吧!” 云千雪眼里含着泪,道:“无论你怎么算计我都好,不该拿自己的身子、性命当玩笑的!” 霍延泓听着大为感怀动容,刚要去抚云千雪的脸颊,却是被她张嘴轻轻咬住了手指,云千雪虽咬上,倒也未舍得用力。霍延泓极配合的告饶,道:“我错了,往后,往后的再不敢这样!不拿自己开玩笑,也不算计你!”云千雪这才松了口,便听霍延泓心不甘情不愿的小声埋怨道:“便许女子一哭二闹三上吊?” 云千雪懒怠理他,连连推着他的胳膊道:“快去睡吧。” 霍延泓忽然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这样缠吻了半晌,他才意犹未尽松开了云千雪,为她盖好被子,道:“朕今晚陪着你睡,不然,总睡不踏实。” 云千雪看着月华如水,倾泻在他认真又小心的脸上,温软的闭目,柔柔的嗯了一声。 这时候,却听屋子外面轻轻的响起了敲门声。低低的声音从传进来,道:“皇上,皇上您可睡了?” 霍延泓大是不耐烦的样子,仍旧拢着云千雪,扬声道:“有什么要紧的事儿,都放在明天说。” 外面静了一瞬,半晌,又忽然叩响了门,有些急切问难的说道:“皇上,是卫小主……”   ☆、第69章 返回木兰 霍延泓环着云千雪的双手微微一松,眉心紧紧的拧着。云千雪仰头去看他,那双幽沉的眼眸中,似乎还有些说不出的愁意。她心中无比讶异,支着半个身子从霍延泓的怀中挣出来。霍延泓这才勉强回过神,一双手温柔的拂过云千雪的脸颊道:“朕出去看看,你先睡吧。” 云千雪淡淡的嗯了一声,看着霍延泓很快的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推门出去。她心里是说不出的怪异情绪,对着个卫贵人又存了些许好奇。却仍旧静静的躺在榻上,忍不住的猜测,卫贵人与霍延泓一同去的乌恒,如今霍延泓回京,那么这个卫贵人又在何处呢? 外面有着窸窸窣窣的响动,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霍延泓便很快的回转。云千雪睁开双眼,在朦胧的烛火中,看着霍延泓的脸上犹自带着惊动与为难,忍不住要坐起来。 霍延泓忙上前,扶住了她的双肩,让她能舒舒服服的靠在自己怀里。 云千雪眉目温润如画,清清淡淡的问他道:“卫贵人怎么了?” 霍延泓薄薄的嘴唇紧抿着,忍不住的一叹,小心翼翼的低眼看着云千雪的神情,拉住她的手道:“先应了朕,朕说什么,你可都不许往心里去。”云千雪眼神清朗的看着他,似是在考虑他方才说的话一样,缓缓的吸进去一口气,又长长的吐出来,才应他。 “朕明日就要启程回去了。”霍延泓的语气里满是眷恋与不舍,眉目间衔着深深的歉意。 云千雪也是一怔,长长的睫毛动也不动,眼波中的情绪,与霍延泓是同样的。 霍延泓宽厚的手掌覆在云千雪芙蓉一般的俏丽脸颊上,嘴唇便一直停在云千雪的额头上,那般小心翼翼的温度,似乎生怕好不容易得了她心意,再弄丢了一样。“朕会快去快回,尽量在你临盆之前赶回来。” 云千雪默默的思索,静声问道:“卫贵人怎么了?” 霍延泓喉间有些发干,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才慢慢,觑着云千雪的神情,开口道:“她让朕留在了乌恒。乌恒汗王巴通,不知道朕并没有被他软禁。一心以为,朕还在他设的御帐里呢!” 云千雪被他这句话说得大为疑惑,侧目看着他问道:“你被软禁的消息都传进宫了,他怎么会不知道?” 霍延泓一笑,道:“朕被软禁的事儿,只有跟着的人知道。也是朕事先让人给太后送的信。” 云千雪怔怔看着他,半晌道:“便是连太后你也……” “左右朕会平安回来,不过是让太后与和敬挂心这几日而已。”霍延泓倒是一脸的无所谓,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 云千雪蹙眉,面上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了,便道:“卫贵人被你扔在乌恒,是为了不让他们察觉。我瞧着尹航也没有一道回来,想来,也是同卫贵人一起留下了。” 霍延泓低低的嗯了一声,道:“朕刚走的了三五日的功夫,巴通便要进朕的大帐。卫贵人触柱,以死相逼,不让乌恒的人踏进一步。” 云千雪越听越是糊涂,连连蹙眉。 霍延泓便细细的将这件事儿与云千雪说了,“原本巴通这一次就是兵行险招,他预备挟天子以令诸侯,只是还未准备妥当。他先用计,将朕骗去乌恒。再将朕与一众亲随的军官软禁起来,他自以为一切稳妥,再慢慢去游说边关早就被他买通的官员。巴通不是傻瓜,晓得不能立即撕破脸。何况木兰附近,还有大齐十数万的守军。所以他对外只说朕水土不服,身感不适,一切都是暗着来的。可若卫贵人真有个好歹,把动静闹大了,他们就不得不立时撕破脸,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云千雪眼中带着些许疑惑,似是还不能全然明白乌恒汗王此举,究竟对他能有什么好处。霍延泓便道:“巴通此番,为的是让朕割出木兰在内的十五个城池给乌恒。他们惦记木兰一带,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而边关将领私下与乌恒勾结,收受贿赂,也是常有的。朕既然用了着么险的招,一定要将横在木兰的这颗毒牙拔下来。” 云千雪这才了然,若有所思的叹了一句,“卫贵人当真聪慧!帮了你的大忙。” 霍延泓听不出她这话里的情绪,紧张的抓住云千雪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啄了一口,解释道:“这便是我为什么只带她一人去的缘故,因为不会有人晓得,朕偷偷回来瞧了你。这样,你也能平安一些。至于卫菡萏么!她根本就不敢多说什么,只不过她往日一向怯懦,朕倒是没想到,竟也有这样的胆子。” 云千雪一笑,翻身就要躺下。 霍延泓心下一急,搬过云千雪脸道:“怎么了?” 云千雪面上带着倦意,淡淡一笑,“没怎么,只是忽然困乏了。”她说着,那笑容便是僵僵的,说不出的不自在。硬生生歪了头,从霍延泓的手掌中挣了出来。 霍延泓这才松了手,俯身凑近云千雪,喜滋滋的笑道:“心里不痛快了?” 云千雪似是被他言中心事,有些窘迫的回身,口是心非的说道:“我怀着孩子,总有忽然不痛快的时候。” 霍延泓猛地在她的唇边亲了一下,笑呵呵道:“朕喜欢你这个样子!” 云千雪嗔了他一眼,翻身躺下。霍延泓也不拦她,而是与她并肩躺着,细细帮她盖好了被子,轻柔的拢她在怀,柔声说道:“时候不早,睡吧。”云千雪也是低低的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霍延泓的身上很是炙热温暖,云千雪的双手被他锁在胸前,能清晰的感受到他一颗心有力的跳动。这样的跳动,让她无端安稳。很快,便熟睡过去。 一夜无梦,竟是无比的香甜。 等到云千雪第二天转醒的时候,床边已经空空如也。这让她忍不住的一阵恍然,似乎昨天一整日,都不过是入夜做的一场酣甜美梦而已。可若是梦,她脸颊上还有留有霍延泓手心的温度,身上还萦绕着霍延泓身上独有的香。她翻身起来,立时唤人。 小回子与绿竹两个听见动静,忙推门进来。瞧见云千雪,都是喜滋滋的笑起来,“小主起的这样早!” 云千雪直直问道:“他呢?” 绿竹一听,有些没反应过来,忙问云千雪道:“什么?” 倒是小回子撑不住一笑,回道:“天刚亮的时候,皇上就起身了,这会儿许是都出京了。” 云千雪这才终于放下心来,原来不是自己做的梦啊。可这样想着,又忍不住埋怨小回子与绿竹两个道:“怎么不让我起来送一送呢!” 绿竹也是抿唇窃笑个不住道:“皇上说早上天凉,不让惊动小主。还说原本这一趟就是秘密回京,谁都不叫谁送,悄悄的走了!” 云千雪恍然失神的看着窗外大亮的天色,刚放下的一颗心,又为霍延泓悬起来。此番回去木兰,纵然他安排的滴水不漏,怕也到底存着风险在里面,如何能不让人担心呢! 已经是十月了,比起中原的温软天气,草原冷的很快,几乎是在一日的功夫,就骤然从秋天跌入了冬季。在早晚没有阳光的时候,那种冷冽与黑暗,让人感到分外孤独可怕。 卫菡萏看惯了启曌城四面围墙与亭台楼阁,每日对着无边无际的草原,让她心里忍不住生出一片凄凉。 此刻,帐外吹起剧烈的夜风,似是野兽一般,咆哮着要生生的把整个大帐撕得粉碎。 卫菡萏用兽皮毯子紧紧的裹着自己,怕的忍不住啜泣。每个晚上,她几乎都是如此以泪洗面。等哭的累了,才能睡着。 尹航却整日都是没事人一样,因为他清楚的知道,皇上很快便会将巴通铲除,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卫小主,喝点马奶酒暖一暖身子吧。这草原到夜里最冷,喝一些,晚上睡觉也能好过点。”尹航端着一小杯酒走到床塌边儿上。 卫菡萏忙抬手将自己的眼泪擦掉,慢慢的撑着身子坐起来。她头上搀着藕白色的纱布,长发披散在肩上,显着她整个脸都是小小的。 桔梗接了尹航递上来的被子,送到卫菡萏的嘴边。卫菡萏就着她的手,刚喝一口,便被这浓重而怪异的酸辣味冲的咳嗽起来,直咳得眼泪连连滚下来。 桔梗忙将那酒杯递还给尹航,一壁帮卫菡萏顺着背,一壁忧心的说道:“小主不碍吧,这酒,得小口小口的抿啊!” 卫菡萏咳得双颊发红,眼睛也是红红的,声音极低的问尹航道:“尹公公,皇上走了几日了?” 尹航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走了十数日了,”他语顿,瞧见卫菡萏可怜哀戚的神情,忍不住道:“小主安心,许是皇上明日就能来救咱们了!” 卫菡萏眼中闪着晶莹的泪光,犹疑不定的问尹航道:“公公,皇上还会回来吗?” 尹航忙劝道:“小主宽心吧,皇上怎么会放着小主,放着奴才们不管呢。且不说咱们几个,这外面,同来的还有那么些将官呢!皇上会来的,准备好就会来。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的事儿而已。” 尹航话音刚落,便听见外面“嘭”的一声巨响。   ☆、第70章 威风凛凛 巴通带着自己的亲卫,气势汹汹的进了大帐。 草原人,都生的身高马大,很是粗狂。他们从外面闯进来,撞倒了大帐中立着的一扇紫檀花鸟图落地座屏,那座屏上想着的云石立时摔的粉碎。 尹航与桔梗听见动静,慌忙从寝帐里赶出来查看。正瞧见巴通一只手拿着寒光凛凛的刀,见二人出来,那眼中尽是杀气。他阔步进去,浑身带着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气势。惊得桔梗与尹航连连倒退,道:“汗王好大的胆子。皇上与卫小主在里面,你拿着刀剑而入,难道要要……” 巴通冷冷一笑,一把将尹航推翻在地。进了内帐,一身明黄常服的“皇帝”正背对着他坐在桌边,卫菡萏听见动静,虽然心里害怕,却也已经披上斗篷下了床。眼见着这会儿巴通横冲直撞的进来,只怕再瞒不住。 她举步挡在了巴通的眼前,痛斥道:“混账,我大齐的皇帝,天子之尊岂是你们可以冒犯的?!还不快滚出去,否则……” 巴通轻蔑的大笑起来,一把扯过卫菡萏的手,拽进了怀里,戏谑的说道:“小娘子,若是大齐的皇帝真那么了不得,何必让你一个弱女子,挡在本汗的刀下呢?” 卫菡萏垂首,一口咬在了巴通的胳膊上。而背对着坐的纹丝未动的“皇帝”,竟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巴通“哎呦”一声大叫,一把将卫菡萏推了出去。卫菡萏一个趔趄,直接撞在了柱子上。 正此时,喊杀之声四起。巴通听见这声音,心道不好。直接上前一把按住“皇帝”的肩膀,转过来的人,哪儿是霍延泓。巴通气得手起刀落,生生将那太监的头砍了下来。这情景,吓得卫菡萏登时晕死过去。 尹航倒是机灵精明,见巴通进了里面,也顾不上旁的,直接跑出了大帐。 外面的喊杀声,正是霍延泓带着人回来,拼杀的声音。 霍延泓一身赤金铠甲,威风凛凛的坐在马上。一路跑到了大帐前,侧身下马。看的尹航,竟也挤出两瓣儿眼泪,跪地欣喜的请安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霍延泓被四面的火把光照的发亮,似是一尊金漆的神像,稳稳的站在尹航面前,免了他的礼笑道:“你跟在朕的身边这么久,朕可从没看见过你哭!” 尹航忙用袖子擦了泪,面上流露出遗憾的神情说道:“奴才觉着可惜!” 霍延泓挑眉,含笑问道:“可惜什么?” 尹航极是恳切真挚,如实答道:“皇上八面威风的策马而来,这场景,竟没让云……竟没让元娘娘瞧见。” 霍延泓嘴边是拢不住的笑意,一脚揣在尹航的腿上,啐道:“回宫之前,再不许当着人前提这件事儿。” 尹航瞧着,皇帝此番回去,必定是得了好消息才会这般开怀。 这时间,巴通提着带血的刀从大帐里出来。刚一露头,便被乌允术带着卫兵用刀架上了脖子,五花大绑起来。乌恒跟着巴通的那些士兵,早被乌允术与霍延泓带来的人如数控制下来。 巴通与乌允术都是乌恒的王子,巴通是乌恒前一个西帐阏氏的儿子。而乌允术是乌恒前任汗王后继西帐阏氏阿兰朵的儿子。说来,这个阿兰朵胭脂与巴通的娘,还是姨母和外甥女的关系。 “好你个狗娘养的乌允术,竟敢背叛本汗,背叛乌恒!”巴通没想到被自己人从背后捅了一刀,气的口不择言,张嘴就骂。“杂碎!放了我,我是你们的大汗!我是乌恒的大汗!” 乌允术手里拿着马鞭,听见巴通这话,上前“啪啪”就是两鞭子抽在了巴通的脸上。怒道:“乌恒没有你这样轼父篡位,背信弃义的大汗!” 霍延泓不动声色的负手立在乌允术的身后,瞧着乌允术叫人将巴通绑了,带回去。忍不住幽然一笑道:“留着他性命,往后只怕又是一大麻烦。” 乌允术呵呵一笑,有些不大在意,道:“他已经是草原上落下去的太阳,不论生死,都再也升不起来了。臣留着他,是想交给阿妈处置。毕竟他杀的,是阿妈这一辈子最爱的人。” 霍延泓温然含笑,倒是也没再说什么。 第二日,霍延泓便急着拔营离开乌恒。心想着早些回木兰,便能更早的到长安。 乌允术一早陪着阿兰朵阏氏来营地,向霍延泓致谢。进了御帐,乌允术与阿兰朵与霍延泓行过礼,忍不住笑道:“皇上匆匆归来,现在又要匆匆离去,看来,在京中是有牵挂的人。” 阿兰朵阏氏穿着一身大红的乌恒装束,眉眼带笑,虽然眼角与脸颊,因为时间的洗礼染上了细碎的皱纹,可仍旧明艳美丽。她爽朗的笑起来,道:“能得陛下的牵挂,想来也是个妙人儿。若是明年有机会,还请皇上带来让老婆子看看。” 霍延泓想起云千雪,心里便不觉泛起丝丝缕缕的甜蜜。他深深一笑,不置可否,“若是明年能成行,必定会带来给西帐阏氏看看。” 阿兰朵阏氏明快的一笑,起身很郑重的跪地,与霍延泓道:“陛下帮我报仇,又给了我儿子这么大的体面,阿兰朵要谢谢陛下。” 霍延泓瞧着他们母子情深,颇为动容,亲自起身扶起阿兰朵,道:“母后在世时,也曾与朕提起过从前与阏氏在木兰行宫骑马的趣事,阏氏是母后的朋友,自然值得朕尊敬。就像乌恒与大齐是兄弟之邦,朕与乌允术,以及世代子孙,永为兄弟。” 阿兰朵听着霍延泓带着外交辞令的话,忍不住一笑,那笑里带着沧桑与感喟,道:“我与端敏皇后,这一辈子不过见过几面而已,她却是我在这世上,最珍贵的朋友。从前策马的日子,也时常让我想起来,很怀念。”阿兰朵的这番感怀,惹得霍延泓心里也是发酸。端敏皇后的死,一直是他无可追回的悔痛。 阿兰朵似是看出来一般,尴尬一笑,“老婆子上了岁数,也不会说话了。皇上别跟老婆子一般见识!” 霍延泓只笑着摇头,又与乌允术说了一些两国睦邻友好的话,提起互通商市,细细的说了一番。最后,互相约定下一次会见的日子,乌允术才与阿兰朵阏氏离开。霍延泓也终于带着人返回了木兰行宫。 只是,卫菡萏两次撞了头,又受到了惊吓。从乌恒返回木兰之后,便是大病起来。皇帝对她心有感愧,并没有立刻启程回长安。他想着,云千雪临盆的日子在十二月,倒也不会被耽搁。而卫菡萏,很快被霍延泓晋为卫嫔,更赏赐了好多奇珍异宝,风头一时无两。 木兰行宫与启曌城的后妃瞧着卫菡萏这烈火烹油的恩宠落下来,教人眼热又嫉妒。 自霍延泓离开回木兰之后,太后的仪驾没过几日便也回了启曌城。 太后回宫后,全不似离开时那般惴惴心慌。六宫上下,能明显的觉出太后心情大好。一向在颐宁宫不理人的太后,竟在初雪那日宣了六宫里留下来的宫妃同乐。后来,更是让人仔细准备今年的年节,亲自交代了和敬夫人,务必要喜庆热闹一点。 原本六宫上下全以为皇帝今年未必能在启曌城了,可从太后的叮嘱里,似乎嗅到了一点皇帝归期在即的意味。 这日用完晚膳,沈青黛与冯岚两个又到文华院来,正巧和敬夫人也在里面陪着云千雪说话。 沈青黛刚一进门,就解了斗篷,连连叹道:“云姐姐这里当真是暖和,我们那屋子可冷呢!” 她人未进门声音先飘了进来,到了暖阁,见和敬夫人也在。不免有些尴尬,局促的一笑,与和敬夫人请了安道:“夫人万福金安。” 姜子君免了两人的礼,含笑道:“不必拘着,一块儿说说话!” 沈青黛一笑,拉着冯岚坐了上来。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定定瞅着姜子君,似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忍不住开口向她询问道:“太后娘娘教内侍省与六尚好好准备今年的年节,想来,皇上年前必定是要回来了!” 姜子君嗯了一声,眼风不觉瞟向云千雪,抿唇笑个不住:“在木兰行宫待了那么久,皇上必定也坐不住了!” 沈青黛与冯岚都是懵懵懂懂,不明所以。倒是惹得云千雪耳根发红,微嗔的回望过去,端起桌边的茶盏,在唇边抿着。 冯岚微笑,也是欢喜的模样,“天这样冷,还以为今年圣驾要留在木兰行宫。” 沈青黛笑嘻嘻道:“回来就好了,再不回来,嫔妾都快忘了皇上长什么样子了。” 云千雪被她说的,噗嗤一声扶着肚子笑了起来。三人却不知云千雪为什么笑,面面相觑的看向她,云千雪也不解释,只牵起帕子在唇边擦了擦,道:“你们只说你们的,不必管我。” “皇上回来,新封的卫嫔也会跟着回来吧?”沈青黛到底是小姑娘心性,面上不觉流露出些许哀伤神色,怏怏道:“不过数月的功夫,从宝林到嫔。如此圣宠浓重,得皇上这般眷顾,想来是个了不得的人呢!” 姜子君清清淡淡的一笑,似是在安慰她,却也似在提醒她注意言辞一般,曼声说道:“若你跟着皇上去了乌恒,为全皇家颜面,一头碰在柱子上,也会圣宠浓重,被皇上眷顾的!” 沈青黛闻言,面上立即讪讪的不自在,小声道:“嫔妾只没那个机会!” 她们这番话来去,惹得云千雪想起在宝华寺里,霍延泓离去之前的神情。忍不住呆呆的,胡思乱想起来。 这样想着想着,却觉着自己的小腹忽然一跳一跳的,她起先还觉得是胎动,可随着那收缩越来越剧烈,不觉疼的叫了出来。   ☆、第71章 万般凶险回馈忠实读者的诚意加更 姜子君瞧着云千雪的额头上,硕大的汗珠滚落下来,脸色煞白。吓得顿时慌了手脚,扬声唤道:“香薷,香薷!” 一旁陪着的沈青黛与冯岚也是吓了一跳,忙去扶住云千雪,让她靠在靠背上。慌张道:“云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小腹忽然袭来的剧烈疼痛让云千雪整个人不住打着哆嗦,牙齿被她咬的“咯咯”作响,唇边不知什么时候被她咬出了血。 李香薷听见和敬夫人唤她,立刻从外面跑进来。瞧着云千雪此刻面如土色,忙上前握住了云千雪手,替她把脉。一双弯弯的美貌,不觉纠成了一团,无比的惊慌讶异的说道:“怎么会?” 姜子君听着她这话,更加着急,问道:“云采女这到底是怎么了?” 云千雪疼的昏天暗地,却能清晰的感觉到腿边有温热而湿滑的东西蜿蜒而下。她不知道那是血还是羊水,整个人陷入了巨大的惊恐中,紧紧握着李香薷的双手,艰难却很是决然的说道:“香薷,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我的孩子,要保住我的孩子!” 李香薷忙醒了神,低低道:“小主怕是要临盆了!”她语顿,转头急切的看向绿竹与小回子道:“快去请御医和稳婆过来,准备热水、快一些!”李香薷说话间,忙扶着云千雪平躺在床上。一边用绢子为她擦着额头不断渗出的汗,一边安慰道:“不会有事儿的,小主不必怕。” 姜子君无比的惊异,眉头紧皱道:“这才十一月,离着正日子还有一个月呢,怎么好好的竟要临盆了。” 李香薷这会儿也说不清楚,一颗心全都系在了云千雪的身上,想着如何能让她母子平安。她微微咬唇,恭敬的请和敬夫人与沈青黛等人出门,自己则帮云千雪解了衣带。 虽说云千雪一个月之后才到临盆的日子,可和敬夫人早就让人准备下了产房与相关的一应事宜。如今云千雪临盆的突然,却也还不算措手不及。又有李香薷在,这一众宫人都不至于手忙脚乱。 稳婆被传,很快便赶到了文华院。另外有伺候的宫人,在四面扯着巨大的布幔遮在云千雪的身上。又有人很快将两条红绫子系到梁上,为的是让云千雪两手抓着借力。 一切都准备妥当,云千雪整个人还在痛处中缓不过神。她只觉着疼的快要死了,紧紧攥着李香薷的手。兀自不能松开,不住的重复道:“香薷,你要保住我的孩子,一定要保着我的孩子平安。若是……”她微微咬唇,道:“若是有个不当,便是不要我的性命,也要让他活下来!” 其实李香薷的心里,没有多大的把握,可已经到了这时候,她只能镇定下来,反握着云千雪的手道:“小主放心吧,虽说突然,可,这与一个月后的临盆也没什么分别。只是早产而已,小主咬紧了牙关,挺住了,自然会母子平安的!” 云千雪浑身上下的知觉,全都集中在小腹的痛楚上,她忍受不住,闷闷的哼叫着。勉强偏头,用力的回给李香薷一个微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一个时辰接着一个时辰过去,可无论云千雪如何用力,迟迟不见孩子的头。急的稳婆与绿竹、小回子等人都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云千雪双手紧紧的拉着横梁上垂下来的红绫子,嗓子因为喊叫而变得嘶哑,她浑身使不出力气,现在连叫都变得极为小声。 一碗一碗的参汤灌下去,参片含在嘴里,仍旧不能提起她的力气。渐渐的,云千雪便陷入了无边的迷蒙中。眼前人影憧憧,血红的一片。她重重的喘息着,一双嘴唇,虚弱的开合。 李香薷凑近了,才听见云千雪低低的唤道:“泓,泓……延泓……”这声音断断续续,让人听不分明。半晌,李香薷才反应过来,云千雪念叨的正是皇帝。她忙握住云千雪的手,道:“小主,皇上就在回宫的路上了,小主若是不能保着自己平安,保着孩子平安,还怎么见皇上呢!小主,用用力,提起力气,再用用力孩子就出来了!皇上,皇上可盼着小主母子平安呢!” 云千雪似乎根本听不见李香薷的话,她双眼紧闭,睫毛微微的颤动。缠着红绫的双手被吊在空气中,无力的垂荡。 稳婆心急不已,这时候太后身边的踏月进了门,瞧着这幅情状,忙要凑到云千雪的跟前。 四个稳婆皆是急的什么似的,看见踏月进了门,有一人哭丧着脸道:“云小主难产,要是再生不下来,只怕就……要不要问问太后,保哪一个?”她晓得接下来的话有多忌讳,便如数咽了下去,没敢立时说出来。 踏月在宫中这么些年,自然晓得了事情的严重,忙出去向刚刚赶到文华院外的太后回禀。太后听见这般凶险,不由分说就要进殿。和敬夫人忙拦住她道:“太后,这产房到底是血腥晦气的地方,您怎么能进去呢!” 太后心里焦急,道:“哀家都已经这个年纪,又怕什么血腥晦气。若是她有个好歹,等皇帝回来,哀家要如何向皇帝交代呢!” 姜子君再不敢拦着,太后都进去了,自己也不能在外面站着,便也跟了进去。如此,倒是难为了陪着的沈青黛与冯岚进退不得。 沈青黛细细的琢磨着方才太后的话,扯了扯冯岚的袖子,小声道:“不然咱们也去!” 冯岚颇多顾忌,道:“咱们进去做什么,一下进去那么多人,只怕……” 沈青黛也不听她的,举步就跟在姜子君的身后,可等到了门口,便听姜子君拦了她道:“你跟着做什么,如今你还未侍寝,还是个姑娘呢,哪儿有进产房的道理!” “嫔妾,嫔妾关心云姐姐。”沈青黛眉目间,全是忧心忡忡之色。 姜子君不觉心烦道:“你与冯采女赶紧回去吧,别跟着添乱。这边儿有什么动静,到时候本宫再差人告诉你。都不是太医,在这杵着做什么!” 沈青黛也不敢再申辩,只得与冯岚讪讪的回去。 太后进了屋子,绿竹与李香薷此刻都跪在地上,绿竹脸上挂着泪珠子,连声唤云千雪。太后瞧着这情景,顿觉不祥,高声呵斥道:“哭什么?人还好好的呢!做什么在这淌眼抹泪的!要是哭,趁早收拾了包袱,给哀家滚到浣衣局去哭。” 绿竹被吓得立时叩头,一句话都不敢说。众人不想太后竟然会进门,当即吓得全都跪下来请安,太后一壁走到云千雪的身边,一壁焦急道:“这个时候,还行什么劳什子的礼。让她平安的生下孩子才是关键!” 跪着的一个稳婆面上发苦,道:“如今云小主提不起力气,连孩子的头都瞧不见。多少碗参汤送下去,人不仅提不起精神,这会儿连清醒都不能了!” 太后眼神肃穆,指着屋子里跪着的一干人道:“哀家不论你们用什么法子,若是她们母子不能平安,哀家让你们全都去陪葬。” 众人听见太后这话,吓得立时起来,算是想尽了法子去叫云千雪,捏手指的捏手指,掐人中的掐人中。 太后也走到那木炕边儿,看着云千雪紧闭的双眸,额前碎发,已经被汗水打湿。她拉住云千雪的手,那手心儿上还腻着汗,只是这会儿汗要散了,有些发凉。 “你若是能听见哀家的话,就快点儿给哀家睁开眼睛,给哀家起来。这么些年,你与皇上走过来,是有多少的不易。怎么这会儿倒下了!” 太后声音极低沉,尽量不让旁人听得真切,就在云千雪的耳边,叙叙的念叨着,“好日子眼瞅就要来了,你也总算是想通了。皇帝从木兰这一来一去,路上那么多天不眠不休的,不就是为见你一面么?你自己说说,你要是醒不过来,可对得起皇帝么!是对不起!他这样待你,便是哀家看着也是心疼又动容。否则,哀家怎肯原谅你,怎肯轻易的放了你!青萼啊!你就是用这辈子,下辈子去还她,也还嫌不够!” 云千雪原本在无知觉之中,可听见太后沉肃的声音,好似闷雷一般,重重的砸了下来,生生让她清醒过来,浑身一颤,睁了眼。 众人瞧着,全是一喜。太后胸口也是跟着一松,连声说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可真是菩萨保佑!” 云千雪虚弱无力,浑身都是撕扯着的痛,艰难的唤了一声道:“太后。” 太后抓紧了云千雪的手,道:“孩子,用力。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前绕一遭。你一咬牙挺过去,就是母子平安了。想想皇帝,想想你自己的孩子。” 云千雪被她说的泪眼朦胧,握着红绫的手又不知道从哪儿发出来的力气,只咬牙,将浑身的力气都放在了小腹上。 又不晓得这样过了多久,终于,稳婆喜道:“出来了,孩子的头出来了!” 云千雪听见这一声,下身似是有什么东西忽然滑了出去。 终于,这浑身的疼痛都跟着变成了无力的酸软,眼皮一沉,又昏死过去。 太后瞧着,心又跟着吊起来,忙问李香薷道:“快瞧瞧,这是怎么了?”   ☆、第72章 母女平安 李香薷忙上前给云千雪把脉,仔细的查看了一番,舒了一口气道:“小主累的脱力,昏睡过去了!” 太后这才放下心,正回身,要问稳婆是小皇子还是帝姬的时候。却见那稳婆倒提着孩子的脚,用力的拍了两把,惊得满头冷汗,焦急的说道:“这孩子,怎么没个声,不哭呢!” 李香薷嘴里发苦,只叹这孩子命数不济,原本在母体里就受了那么多磨难,先天不足。如今又逢早产,能不能保住命,实在是难料啊。她如此合计着,也不耽搁,上前去看孩子的口鼻。手指小心的在孩子的鼻子与嘴边擦了擦。再用力的怕了一把,这回,孩子总算是呜呜叫了两声。 稳婆这颗心才算是真真正正的安放下来,喜道:“可好了,这下母女平安,是个小帝姬。”诸人七手八脚的将那孩子用大红绣着福寿三多的襁褓包了。 太后自觉这么多年以来,已经是波澜不惊惯了。今日瞧着云千雪临盆,自己也好似在生死间走了一遭。背心的绸子中衣都被汗打湿了,她不经意抬手抹了一把额头,尽是凉凉的冷汗。 和敬夫人自己生产的时候,可没像这样凶险,如今母子平安,忙凑了过去,看着小帝姬红红皱皱的小脸儿。娴熟的抱到太后跟前儿,道:“太后快瞧瞧,小帝姬这一番闹腾,如今难得是安安稳稳的睡着了!” 太后犹自不大放心,用手放在小帝姬小小的鼻子下面,虽说那气息微弱,却也是一进一出,暖暖的喷薄在太后的手指上。她并不是第一次看见孩子,却是第一次瞧着孩子是怎么降生的。不觉微微一叹,道:“她母妃对得住皇帝,哀家对皇帝也算是有个交代了!盼着这孩子往后都平安顺遂的。”太后的话一顿,手指点了点小帝姬的脸颊,生出几许怜爱之心,道:“一愿人清平,二愿身强健。哀家趁着皇上未归,先予她个封号,便叫清平吧。” 和敬夫人低低念叨了一句,“清平帝姬,”跟着抿唇笑道:“清平又曰升平、长平,这一世都清和平静,才是真正的安稳顺遂。清平刚一出生,就得了太后如此眷顾,往后必定会好的。” 太后含笑,“如今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咱们娘儿俩也算能给皇上交差。这就让人赶紧送信儿去吧,送晚了,不晓得要怎么埋怨咱们了?” 和敬夫人想起皇上回去木兰已经月余,若从他平安从乌恒回木兰行宫的日子来算,人早就该到了。却是因为卫菡萏的关系绊住了脚,自然让和敬夫人心里大是不痛快,忍不住埋怨的说道:“皇上这一心落在了卫嫔身上,把宫里的事儿都浑忘了。臣妾预备亲自写这封信,好好与皇上说一说,云采女这一胎生的有多么凶险。” 太后撑不住哈哈一笑,整个人都松快许多,只道:“这促狭的心思,可不像是你该起的!” 和敬夫人也忍不住一怔,却仍旧气鼓鼓的样子,道:“太后既然都说臣妾促狭了,更不能担了这虚名,连夜就让人给皇上送去。看皇上自己后不后悔!” 太后细细的看着兀自熟睡的清平,又瞧了瞧仍旧在昏迷中不肯转醒的云千雪。悠然笑着叮嘱她道:“前次被软禁的事儿,皇上可把哀家骗苦了。你即要写亲自写这封信,就要活灵活现,让皇帝亲眼看见一样。” 和敬夫人笑吟吟,连声道了句是,回身,将清平帝姬送到了嬷嬷的怀里。太后又细细的叮嘱了屋子里要时刻都烧的暖暖的,注意云千雪的饮食。乳娘等人,也要仔细的瞧着。屋里的人恭顺的应下来,便送太后出门。 和敬夫人直跟着太后到关雎宫的仪门下,才被太后打发回去。 此时,已经敲了三更鼓。姜子君返回倾香殿,也不急着睡下,立时让黄槐磨了墨,当真把云千雪如何突然提早临盆,如何脱力昏死过去怎么叫都叫不醒,太后如何焦急,孩子如何艰难的生下来的万般凶险如数写进了信里。唯独没把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给写出来,也不让旁人将云千雪生了帝姬的事儿说出去。 写到最后,在末尾只道,“唯恐陛下挂怀,深悔不能亲在,妾将前后皆言于信上,望陛下勿要急躁,可缓缓归矣。”她这一番揶揄,可真算是大大的出了气。写好,立时封上,让人将连夜给霍延泓送了出去。 临走,还不忘了千叮咛万嘱咐,若是皇上问起,就道实在是太急,没打听生的是帝姬还是皇子。 等那信送到霍延泓手里的时候,圣驾已经从木兰行宫动身,刚出了冀州。因为纯昭容与诚淑仪两人皆是有孕在身,卫嫔的病又迟迟未有好转,所以一路走得极慢,委实令霍延泓焦心不已。 和敬夫人的信是连夜送到皇帝手上的,看过那数页信后,霍延泓便有些坐不住。忙招了送信的太监,细细的问了云千雪身子如何,可还平安。只是无论皇帝问什么,太监都是苦着一张脸,说出来的急,什么都还不知道,就被紧赶慢赶催着出宫送信了。 霍延泓自是哭笑不得,在屋子里来回的踱着步。焦心了半晌,才扬声唤尹航,道:“咱们回宫!” 尹航被皇帝这话说的有些莫名,不由提醒他道:“陛下,咱们现在就在回宫的路上呢!” 霍延泓放下手里握的有些发皱的信纸,道:“朕是说现在就备马,准备回宫!” 尹航听着外面敲了二更鼓,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劝皇帝道:“陛下,现在天已经晚了,何况,还放着诸位主子娘娘在这呢。陛下回去了,这些主子娘娘可怎么办?” 霍延泓似是极细致的考虑了一番尹航的话,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如此,朕领着人连夜赶回去。你便代朕,陪着她们慢慢的走,”霍延泓的脸上笑容可掬,又一把将那信抓在手里,在尹航的面前晃了晃,道:“可缓缓归矣。” 皇帝这话将尹航说的一愣一愣的,忙要说什么,霍延泓却转身进了次间儿,换了一身藕色的绣碧绿竹纹的锦缎常服,玄色滚灰鼠毛的斗篷披在身上,便如同寻常富家公子无异。尹航眼瞧着是拦不住了,也只得叮嘱跟着霍延泓连夜赶回去的太监,让他们小心伺候,注意皇上的身子。 如此,又让了卓逸、顾临甫两人领了一队金吾卫贴身跟着。霍延泓才终于出发,骑着马一路不停的往长安回。 且说云千雪临盆之后,便陷入了昏迷中。所幸,第二日黄昏的时候,终于悠悠转醒。她一睁开眼睛,便听见孩童哇哇的哭声,空白的脑袋便有些恍惚起来。 绿竹正在内殿里伺候,瞧着云千雪转醒,喜滋滋的唤了一声,“小主醒了!” 屋子里的李香薷与小回子闻声,便都凑到了云千雪的跟前儿。云千雪身上酸疼,半点儿力气也提不起来。嗓子有些嘶哑,火辣辣的干涩。 李香薷一笑,忙吩咐屋子外的小宫女道:“快去把小厨房里温着的阿胶红枣小米粥给小主端过来,这一日一夜没进东西,必定提不起力气!” 云千雪嘴唇极轻的一动,道:“孩子。” 绿竹早就让乳娘将孩子抱了过来,云千雪刚开口询问,乳娘已经抱着清平到了床边儿。欢欢喜喜的向云千雪道:“是个小帝姬,不哭不闹,吃完了就睡,很是好带呢!”乳娘说着,便将清平放到了云千雪的身边。 云千雪勉强支起身子,绿竹见状,忙在她的背后塞了几个软垫,让她能舒舒服服的靠着。云千雪瞧着孩子小小的脸,眼圈儿忍不住一红。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个孩子,陪着她撑过了那些艰苦难熬的日子。是她的福星与救星,是老天赐给她最珍贵的礼物。 云千雪小心翼翼的伸手,怀揣着满满的幸福,又很是惶恐,极怕这么一碰,便会将这小小的婴儿碰坏了一样。那种历经过万般痛苦,瞧见她是自己掉下来的一块儿肉时的心情。让她整个人都处在巨大的震惊中,不能立时就相信,这是她的孩子。 那种万语千言涌在心中的激动,更是她此生都从未体会过的奇妙情绪。在她轻轻的触碰那小手的一瞬,尽数都被那纤细的柔软所融化。她且惊且喜,眼泪不住的往下落,可嘴角却是越笑越开,只讷讷的重复道:“这是我的孩子,这是我的孩子!” 屋子里的众人,都知道云千雪是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儿,好不容易回来的。自也是大为感怀,一个个跟着红了眼圈儿,又是哭又是笑地说道:“是、是、是!” 云千雪又费力的撑着要起身,可又生怕碰坏了清平,忙唤乳娘道:“姑姑,这孩子可要怎么抱啊!” 乳娘忙笑着进前将孩子抱起来,绿竹与李香薷两个,也跟着过去,一个扶起云千雪,一个将她身后的软垫稳稳的垒起来。云千雪学着乳娘的姿势,很快便将清平抱在了怀里,那小小的,软软的一团,刚刚还哭过,这会儿却兀自睡得正香甜。   ☆、第73章 悄声争执 云千雪小心的抱着,只消这样一眼,便觉万般知足。眼睛里满是化不开的温柔笑意,看不够似的。 这时候,和敬夫人那边有人回报说是云千雪醒了,忙匆匆赶过来。见站了这一屋子的人,寝殿又摆了好些炭盆,只觉着热的透不过气。才进了屋子,便把无用的人都赶了出去。 “瞧你昏睡了这一日,气色算是养回来一些。我与太后也终可以真真正正的放心了!”姜子君上前,凑到云千雪的身边,看着清平睡得粉扑扑的小脸儿,笑眯眯道:“你这个的帝姬,往后必定是个后福无穷的。” 云千雪含笑,很是感激的谢她道:“让你和太后劳心了,我当真是过意不去!” 姜子君睨了她一眼,轻嗤一声,不乐地说道:“咱们都这么些年了,别与我说这无用的话。” 云千雪心中大为感怀,从前在闺中,若论起关系亲疏,还是她与秦妍、顾临怡更要好一些。姜子君是后来随着五姨母进京的,还未及相熟她便被赐死了。当年在闺中千般好,谁曾料想到八年之后,是这样的光景。 姜子君瞧着她眼波流转,似是大为感触。忙伸手将清平抱了过来,道:“晓得你是喜欢自己的孩子,可你还在月中,身子弱,别抱个没完。让乳娘抱着去睡吧!” 正巧,此时宫人将阿胶大枣小米粥端了上来,姜子君坐在床榻边儿上,将清平送去给乳母抱,便顺手的将那碗粥递给了云千雪,瞧着她小口的用着,眯目一笑,道:“昨儿晚上帝姬刚生出来那会儿,太后欢喜的不得了,亲赐了封号。道是,一愿人清平,二愿身强健1。取了清平为封号,可见太后心里喜欢,也盼着这孩子往后能平安顺遂。” 云千雪听着,连声赞道:“极好,清平,清平。雅致又不失大方!” 姜子君眼眸一转,盈盈笑着提醒云千雪道:“封号有了,你这个当母妃的,也该给孩子取个小字才是。” 云千雪不觉心思微动,抿唇,臻首低眉,“小字便让他来取好了!” 姜子君撑不住,戏谑的笑了起来,“什么他不他的!我只晓得你千难万难的把这孩子生下来,除了你,旁人……”姜子君幽幽加重了声音,阴阳怪气的说道:“可真是说不上话了!” 云千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将手中喝的一口不剩的碗递给绿竹,悠然道:“我都不在意,你何必替我计较呢!” 姜子君抿唇,颇有些抱不平的样子,道:“你是还没腾出功夫来计较。左右,我已经将昨儿晚上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写出来给皇上送过去了。偏没告诉他生的男孩儿、女孩儿,教皇上不着紧回来,再木兰心急去吧!”姜子君这番话落,逗得云千雪按着肚子忍笑不止。姜子君便催促她道:“皇上不回来,你也别特特将这小字留给他取,偏要叫他后悔的!快想一想,取个什么小字好!” 云千雪被她闹得不过,想了一想,缓缓说道:“我心里倒是也想了几个,拿不定主意,你帮我斟酌斟酌!” “斟酌个什么劲儿?”姜子君是个急性子,最不爱看云千雪这般温温吞吞的样子,“不拘是个什么,只要是你用心为帝姬想的,到底是一片心意,你说便是。” 云千雪双手绞着,似是为孩子取个小字是天大的事儿一样,慎之又慎的说道:“一个是琼姿,有句诗道,琼姿只合在瑶台,谁向江南处处栽。2”云千雪一顿,瞧着姜子君有些莫名的神情,便解释道:“是一首写梅的诗,梅花风姿傲骨。琼姿二字,又有美好姿态之意。” 姜子君未置一词,催着她道:“下一个呢?” 云千雪想了想,道:“无暇,碧玉无瑕。” 姜子君又道:“还有呢?” “颜欢,永展欢颜。”云千雪见前两个小字,姜子君似乎都不打喜欢的样子,这一个说出来的时候,也有些迟疑不决了。 可姜子君却是一笑,道:“什么梅花琼姿,碧玉无瑕的。不及颜欢好听,这一辈子高高兴兴,欢欢喜喜的才叫福气呢!” 云千雪这才跟着盈盈笑起来,道:“那就叫颜欢了,听你这样一说,倒是也觉着前两个没意思了!” 姜子君笑着应了,又陪云千雪闲话了一会儿。却也不忍多打扰云千雪,叮嘱她好好休息。便起身亲自去太后宫中报平安。 送走姜子君,云千雪又被李香薷催促吃过补血益气的药膳。等颜欢睡醒了,云千雪亲自抱着逗了一回才睡下。 这一睡,又是一整个晚上并一个上午。 如此,一连四五日的功夫下来,云千雪多半是吃了温补的药膳吃食,看过颜欢,就睡下。 这一日,她睡在床榻上,朦胧之间。便听见有人极轻细的说话声,虽然轻细,却是带着恼怒与质问,咄咄逼人,“你还不承认!小主的吃食与汤药,一直都是你经手,小主因何这般凶险?因何会早产,险些因为难产,母女俱损?” “绿竹姑娘,我往日容忍你,不过是为了让小主宽心。却并不代表,你可以捏造罪名冤枉我!我若是真要害小主,小主临盆那会儿,我有多少机会可以去害她!”李香薷声音不卑不亢,很是不屑的开口。 云千雪霎时清醒过来,听着屏风外面,声音虽是细小,却是清清楚楚的落入了她的耳中。 绿竹仍旧是咬住了不松口,怒道:“你这样的人,自然表面上装着好人一样,背地里不让人察觉的来害人。否则,你自己还有命吗?” 李香薷越发忍不住,压低了声音提醒绿竹道:“你若真要问个究竟,咱们便去到外面说。小主刚临盆,别吵着小主。” 绿竹冷然哼笑,不依不饶的说道:“我看你是心虚,才不是怕吵着小主。上哪儿说都是一样,你就是一肚子坏水儿!沈采女往日对小主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三番四次的与沈采女偷偷见面,又是旧相识,必定是沈采女让你来陷害主子的!” 李香薷咬牙,小声呵斥道:“你可别含血喷人!” “那我且问你,酸梅的事儿刚闹出来。小主正愁着要怎么去解决呢,沈采女便自动送上了门,无巧不巧的将那酸梅吃进去。最后竟是对红果过敏,全身上下都起了疹子。可偏不巧了,昨日冬节,和敬夫人赏了诸位采女羊肉锅子。我特意去了一趟尚食局,让人在沈采女的锅子里加了红果煮。她怎么好好的,一点儿事儿都没有?除非,原本就是你让她这样做的!”绿竹慢条斯理,有凭有据。 李香薷立时答不出来,语气也有些支支吾吾。 云千雪撑着身子坐起来,清凌凌的开口道:“行了,有什么话,当着我的面儿说,别再屏风后面,藏着掖着的!” 两人闻言,皆是讪讪的进了门。见云千雪已经兀自坐起来,便齐齐的跪在地上,都静默着不言语。 云千雪细看了看二人,沉沉的叹了一口气,问道:“你们争执什么?” 绿竹膝行着上前,一个头叩下去,道:“奴婢无心吵扰小主,只是自小主无缘无故早产之后,奴婢心里便总存着疑影儿。小主还在月中,没精气神儿细查。奴婢与小回子自小主临盆之后可没就此罢手,奈何怎么查也查不出个究竟。想来,留下来的蛛丝马迹,早就让人毁了!”绿竹说着,眼神儿不觉连连飘向李香薷,自是意有所指。 李香薷并不慌张,冷着一张脸,看也不看绿竹,而是直视着云千雪道:“小主忽然临盆,是血气涌动所至。能到这样的地步,奴婢疑心是出在吃食上。那些药膳,奴婢细细的查过,并无不妥。那么,只剩下那晚小主与和敬夫人同用的晚膳上。只是后来小主临盆的突然,咱们一心都扑在了小主身上。便是谁也没留意那晚膳。等事后,早就被扔了,奴婢也没有法子去查验。”李香薷此番话说的极为细致,神色从容,半分的慌张也寻不出来。 “你自己暗中动了手脚,如今还想把这罪名扣在和敬夫人的头上吗?”绿竹回身,大是不屑的瞥了李香薷一眼,直接向云千雪揭发道:“小主,这李香薷私下里与沈采女早有勾结,奴婢虽说不知道她们打着什么主意,可必定是用心不善!那红果的事儿,便是李香薷指使沈采女吃下酸梅,假装自己对红果过敏,揭发出来的。小主那时候正愁将这件事儿揭过去,转头便有人来解忧,哪有那么巧的事儿呢?说不准,那红果的事儿就是李香薷要害小主。将一切做的滴水不漏,等事发之后,再安排了这么一出戏,陷害给如嫔!如今又要故技重施,推到和敬夫人的身上!” “什么就要推到我身上呐?”绿竹话音刚落,便见姜子君恬然悠闲的进了门。看绿竹争的面红耳赤,不觉掩唇淡淡一笑,道:“原本听你屋子里热闹,就不想进来了,可这会儿听见提起了我,便不能不过问一句了。是怎么一回事儿?”   ☆、第74章 早产之因推荐票满2000加更 绿竹也不等云千雪言语,直直向和敬夫人回道:“回夫人的话,香薷说,小主之所以提前临盆。都是因为那晚同夫人用的晚膳有问题。只不过事后,小主与夫人吃过的东西,都已经被人倒扔了。只怕是有人刻意毁灭证据呢!” 姜子君听完,倒是也不恼,只浅淡一笑,问她们二人道:“那是说本宫要害你们小主了!” 绿竹垂下头来,很恭顺的说道:“奴婢并没有这个意思!” 云千雪不由低声喝道:“绿竹!”绿竹闻言,垂了头再不敢言语。云千雪一笑,拉着姜子君坐在床边儿上,如此,便是向她表明了自己的信任。“你来的也好,我如今实在没有那个精气神儿来处理这样的事,你也帮我听一听,可该怎么办才好!” 姜子君嘴边带着清朗的笑意,依言道:“也好,你忽然临盆这件事儿我也在心里存着疑。事后我想起来,第一个便怕是那天的晚膳出了问题,立时让人去查。只是那日又急又忙,全都浑忘了。端下桌儿的饭菜,早就赏给宫女太监吃了,剩下的,也都倒掉了。查吃食是查不出来了,我只得从入菜的食材上查,可也没有什么结论。”她说着,睇了黄淮一眼,道:“去让王振把那一晚,晚膳的食材单子拿过来给香薷看看,许是能瞧出什么。”姜子君如此坦荡从容的开口,倒是并不计较方才绿竹所指,李香薷对她的怀疑。 李香薷恭恭敬敬的叩头,也不推拒,直言道:“和敬夫人这样谨慎小心,奴婢自然没有什么不放心。可事涉小主,也不得不多一个心眼儿,多留心!所幸,和敬夫人是光明磊落的人,奴婢与小主也是这样的。半点儿不会疑心和敬夫人,只会疑心那隐在背后的人,起的是个什么主意!”她言下之意,便是说绿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绿竹自然听得出来,当即咬牙,岔了话头问她道:“好,你是光明磊落的人。那与沈采女的事儿,你怎么说呢?你与她没有勾结吗?不是你指使的她,让她假作对红果过敏的吗?” 李香薷并不否认,垂首,清凌凌的开口,应了下来,“是,委实是我让沈采女假作对红果过敏,为的就是帮小主不动声色的将红果一事揭出来。” 绿竹听她这话,得意的向云千雪道:“小主,她承认了!” 李香薷冷然笑了出来,未发一言。云千雪也稳稳的坐在床榻上,不动声色的垂眉,默默的不说话。 倒是姜子君忍不住,蹙眉看着绿竹,问她道:“绿竹,你怎么不好好想一想。沈采女对红果过敏这件事儿,与你小主有利还是无利?若是李香薷真想联合沈采女还你们小主,她何必多此一举呢?” 绿竹被姜子君这话噎的回不上话,吱唔了半晌,才道:“那是夫人有所不知!在冷宫那会儿,李香薷就害过我们小主。她表面上装做对小主忠心耿耿,极为殷勤。可背地里,却是在小主平日饮用的水里下了寒食散……” 云千雪脸色不觉一沉,立目沉声道:“够了绿竹!” 绿竹却不能住口,“她想要污蔑我们小主与侍卫私通!她这种包藏祸心的人,怎么能相信呢!她必定又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云千雪往日对绿竹与小回子两人,从来都是和颜悦色,便是做错了事情,也绝不责怪一二。可云千雪今日,当真是动了怒。她脸色阴沉,厉声呵斥住绿竹道:“够了!我不是叫你住口,不许再说了吗!” 绿竹当下便觉十足的委屈,眼圈儿发红,低低唤道:“小主……” 云千雪眉峰紧蹙,再不看绿竹,而是幽幽叹了一声,半晌才道:“香薷,你与沈采女的事儿虽说并无恶意。到底让人心中存疑,你今日便将话说明白。省着来日,再有这样不必要的猜忌。” 李香薷似乎早就料想到了似的,从容的对着云千雪拜了一拜,道:“红果的这件事儿,委实是奴婢瞒了小主,不对再先。奴婢在这向小主请罪,小主如何责罚,奴婢都是无怨言的。至于奴婢与沈采女。也确实是宫外旧相识的关系,走的近一些。再深说一些,奴婢与沈采女的这一出,全是为了帮小主。请小主明鉴,奴婢从头到尾都并无恶意。至于沈小主为何会应了奴婢的请求,奴婢只能说,沈小主在奴婢手上有不当有的把柄,仅此而已。” 李香薷这话刚说出来,倒是惊得云千雪与姜子君面面相觑,有些回不过神。 那沈青黛是青州牧的嫡长女,虽说不是士族高门所出,却也是书香世家的千金。与李香薷无缘无故扯上关系就已经奇怪,如今竟还有把柄在李香薷的手上。可谓是怪上加怪了! 云千雪虽是十分惊诧,却仍旧默然不语,只从上到下的盯着李香薷。而李香薷也是不卑不亢,垂首恭顺的跪着,很是风轻云淡的样子。 如此,倒是引得姜子君有些坐不住,奇道:“把柄?沈采女在你手上会有什么把柄?” 李香薷微微抿唇,当即正色,对着云千雪与姜子君两人拜了又拜,道:“请夫人与小主恕罪。沈小主因着与奴婢在宫外是旧识,奴婢又答应了她,不能说出去。所以就算夫人与小主责怪,奴婢也断断不能说。就好比奴婢待小主,若有人让奴婢背叛小主,奴婢也是万万不肯的!” 原本在绿竹的这番指控之下,李香薷背主忘义的事儿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可三言两语之间,不仅全被李香薷转圜回来,更是向云千雪大大的表明了忠心。绿竹气的咬牙,忍不住与云千雪道:“小主可别信她的巧言令色!她这话不尽实……” “绿竹,”云千雪面容虽是沉肃,却也不似方才那般疾言厉色了。她只是微微蹙眉,深看了一眼绿竹,摇头道:“我明白你是护主心切。香薷与沈采女走得近,再出了那红果的事儿,难免让你心惊多疑。如今她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解释清楚,这件事儿便就此作罢!” 绿竹犹自不甘心,颤颤的唤了一声,“小主!” 这时候,王振进了门向两人请过安之后,道:“夫人,云小主临盆那晚的膳单拿来了!” 姜子君向李香薷那边指了指道:“拿给香薷,让她看一看这里面可有什么蹊跷?” 王振应下来,便将手里的膳单递给了香薷。那膳单之上,用蝇头小楷写着当晚每一道菜的名字、做法。连着食材是从哪儿进来的,是宫外采买还是外省官员进贡的也极尽详细。 李香薷仔细认真的看了一遍,并没有找出什么不妥,便迟疑着道:“如此,便只能请小主瞧一瞧,这些菜上,哪些是用过的,用了多少。奴婢才能在饭菜的用量上,来猜测一二。” 云千雪听着李香薷这话,抬手示意她将膳单接了过来。李香薷起身,双手高举着递过去。云千雪看着膳单上的食物,一边吩咐绿竹去那笔,一边细细的回忆。她在这膳单上面圈了几样,分别是:燕草碧丝,蜜汁山药、棠花吐蕊、春色满堂、芸豆卷五样。 将膳单递回给李香薷,云千雪便道:“当日是荤腥五样、素五样。那荤腥我是一个都没碰,吃的是这五道素菜。其中燕草碧丝与春色满堂吃的多一些,其它的每一样,不过是三两口。” 其实云千雪能把这些记得这样清楚,很大的原因是那一天的菜肴,都难得合她的脾胃。她在晚膳的时候,蓦地食指大动,吃的比往日还多一些。她与姜子君两人一边吃着,还一边叨咕着哪道菜好吃。所以如今不需要很费劲,便能如数回想出来。 李香薷低低的哦了一声,将燕草碧丝与春色满堂细细的看了一遍,道:“这一道燕草碧丝,是芹、青菜、蓬蒿菜、青瓜、莼菜五样,用梅雨水煮烂,冻一夜切成细丝。第二日拿出来,加冬笋丝、豆腐丝过油快炒。奴婢觉着,这五样菜被人动手脚的机会最大!1”李香薷分析的 姜子君表情尤为凝重,沉吟了半晌,才缓缓的开口说道:“说来说去,还是关雎宫的小厨房出了问题。” 云千雪却摇头,清清淡淡的说道:“也未必,如今这天气还未冷透。要将这菜羹冻一夜,不还是得送去冰窖里冻着去么?能经手的各处,都有动手脚的可能。” 姜子君咬牙,含着满肚子的怒气,“听你这样说,如今证据也没有,线索也没有,这件事儿可要怎么往下查呢?” 云千雪幽幽一叹,极认真的思量着,半晌才道:“先交给王振与香薷吧,旁的主意,我是一点儿也没有了?” “没有什么主意?” 云千雪那话音甫一落地,便听见爽朗欢喜的笑音。 一抬头,霍延泓正披着玄色滚晋边儿的斗篷进了门。他发冠微松,眉梢眼角漫着无边笑容,却也透着疲惫倦意。他这一身民间便服的装束,亦发显得他眉目如星,面如冠玉。仿似还是七八年前,从宫外晃荡回宫,急急来合欢殿寻她的模样。 云千雪才恍然发现,原来霍延泓的笑,这样好看。 注:1原本木有这一道菜,某秋瞎编的。另外梅雨水是可考的,某秋在本心斋蔬食谱里看见的。   ☆、第75章 知足常乐 “唉哟,皇上回来的可真快。”姜子君语不传六耳,在云千雪的身边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却是因为写信的事儿,极是尴尬,又怕皇上追后账。当即起身明媚一笑,极快的遮掩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妾不耽误皇上与云采女说话,这就回去了。” 霍延泓似笑非笑,在姜子君面上划过,清淡吐言道:“站住!坐下。”他这话说的不容置疑,立时让姜子君面上的笑容一僵,讪讪的坐回了刚才坐的位置上。 霍延泓再不看她,眼波流转,眸中全是熠熠光华,看不够的凝着云千雪。阔步上前,瞧着李香薷手里的膳单,拿了起来道:“这是做什么呢!” 李香薷未敢回话,而向云千雪那边看了看。云千雪极轻的摇头,她便只轻声道:“回皇上,这是膳单。” “这个是云采女临盆那日的膳单,”姜子君没瞧见云千雪对着李香薷摇头,还奇怪绿竹怎么只将话说了一半儿。急忙忙的补充道。她心想着,把饮食有问题一事说出来,倒是也能将自己那封信岔过去。可刚想深说下去,却见云千雪猛地拽了拽她的衣襟,眉心一皱。她便知道,云千雪并不想让霍延泓知道。心里自然是万分的奇怪,当即住了口。 霍延泓这会儿也不急着将大氅脱下来,只站在一个暖炉旁,看着那膳单道:“拿着临盆那日的膳单做什么?” 云千雪温柔一笑,曼声解释道:“哦,不过是吃着那日的几个菜好吃,与夫人念叨了几句。又忘了菜名儿,夫人便让人寻了膳单过来。”她语顿,又是依依含笑,“这么快进京,想必路上赶得辛苦。还不快坐一坐,站着做什么。” 霍延泓将那膳单递给李香薷,挥手让屋子里的人下去,独留云千雪与姜子君二人说话。一边解开大氅,一边在暖炉旁烤着,道:“朕才从外面进来,身上凉的很。怕给你过了寒气。” 姜子君听着这话,是既羡慕,又感慨。她在霍延泓身边这么些年,几时见过皇上如此。原本后宫妃嫔,只道皇上是天子,自然顾不上那些儿女情长。可如今她却清晰的明白,那些事情,皇上并非不会做,只不过是看用在谁的身上罢了。 云千雪面上颇为尴尬,微拢了拢鬓边垂着的发髻,揶揄道:“也没让你就近来坐着,那旁边不是有坐墩么,拿来坐在炭盆边儿,慢慢儿的缓过气!” 霍延泓呵呵一笑,回身亲自去拿了坐墩。又挑了挨着云千雪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转头,微微扬眉看着姜子君,问道:“朕且问你,青萼这一胎生的是个皇子还是帝姬。” 云千雪听霍延泓当着姜子君的面儿唤她青萼,不免心头一惊。可是姜子君却是没事儿人一样,撇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皇上留着臣妾在这碍眼,原来是堵着一口气,非得在臣妾这儿听见吗?” 霍延泓眯目,瞧着姜子君微微心虚,却仍旧嘴硬的模样,故作嗔怒,道:“你是越发胆大了,还敢跟朕在心里抖机灵!” 姜子君抿唇一笑,不以为意道:“臣妾这样做,太后也是允准的。另一说,便许皇上诓骗咱们?不许臣妾信中有遗漏么?”姜子君素来是个伶牙俐齿。 如此,引得云千雪笑声连连,附和道:“你这教自作自受!” 霍延泓垂首,似是万般无奈的一笑,却也是甘之如饴的神情,“你想着给朕写这封信,虽说心里的打算极坏,可这封信却也写的好。如此,算是功过相抵了!” 姜子君笑道:“皇上跟臣妾计较个什么劲儿,皇上是男子,又是天子,该海涵臣妾这个小女子。皇上既是想知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让乳母抱来瞧一瞧便是了!” “不必乳母去抱,你去给朕把帝姬抱过来!”霍延泓喜逐颜开的说起帝姬,可见进宫的时候,早就已经打听清楚。姜子君自然也能听懂,这是皇帝赶她走了。她便也不多留,索性起身跪安,出了文华院。 霍延泓暖了这半天,身上的寒气尽数都散了。他薄唇上带着歉疚的笑意,走到床边。云千雪也很知情识趣的靠在了他张开的怀抱里。 “朕可真后悔,没能早点儿回来陪着你临盆。”霍延泓抚着云千雪逶迤而下的青丝,唇边啄在她的额头上,吻个不停。 云千雪柔婉一笑,道:“赶回来了又如何,还不是得等在外面。夫人的信没送出去几日,你便这样快的回京,我已经知足了!” “你倒是知足常乐!”霍延泓似是分遗憾的模样,“偏偏她促狭,在信上说的那般严重,最后只说你昏迷不醒,旁的都没说,连孩子是男是女都没说。” 云千雪抬眸,看着霍延泓眼下一片乌青。不觉抚了抚他带着青色胡渣的脸颊,道:“生都生了,左右都是晚,又何必这样不眠不休的赶路呢!” 霍延泓抚着云千雪的脸颊,情意绵绵道:“看你这会儿气色都好,也能放下心,再不眠不休的赶路,也不冤枉。” 云千雪含笑,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你这样赶路,那随行的妃嫔……” 霍延泓却是忽然抱着她翻身躺下,闭了眼睛道:“朕现在困得很,有什么话,让朕抱着你眠一眠再说。如今抱着你在怀里,朕心里才踏实了一些。” 云千雪不觉又是感动,又是心疼。忙一句话都不说,只静悄悄的躺在霍延泓的怀里,小猫一样安静的依偎。 盯着他渐渐松缓的眉目,心里忍不住的想,从前自己一味向前跑的时候,从没有发觉身边这个人的好。如今终于能停下来,回头看一看他,竟觉着他做什么,都是极好的。她吃吃一笑,也是安心的闭了眼睛,安稳的睡了过去。 云千雪在睡梦中,隐约觉着有什么东西暖暖的落在额头上,跟着是鼻尖儿,再跟着是嘴唇。她睁开眼,才瞧见霍延泓笑的如金子一般灿烂的笑脸。他低头,这会儿见云千雪醒过来,又捧着她的脸颊,在她的唇上吻了吻,笑嘻嘻道:“真好,这样真好。” 云千雪脸上微微发热,忙推着他的胳膊道:“好好的睡觉,做什么又来闹我?瞧着还未到用膳的时间,你再眠一眠。” 霍延泓摇了摇头,道:“睡几个时辰也就够了,有你在,哪儿还有那么多的觉。”他抱着云千雪,双眼看不够似的,道:“往后朕再不与你分开了,咱们到哪儿都在一块儿。” 云千雪笑笑,“你怎么竟说孩子话?一国之君,让人听见了,岂不是笑话!” 霍延泓却一本正经的说道:“现在又没有旁人。再者,朕与你两人的事儿,旁人笑话便笑话去。”他说着,紧紧将云千雪拢在怀里,又是吃吃的笑着,不住口的道:“真好,青萼,朕从来都不敢想,能像今日这样。” 云千雪也深觉不真切,“我也未曾想过。”她说完,两人皆是一阵沉默。良久,云千雪才幽幽一叹,低低道:“咱们两个,原来都是个傻子!” 霍延泓转头,眸光若星子一般,认真道:“所以咱们才是天生一对,天生的傻子。” 云千雪双眼一雾,却是不住的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一只手捏住霍延泓的鼻子,道:“你才是天生的傻子,可别把我跟你扯到一块儿去!” 霍延泓拢不住嘴的笑,抬手将两人纠缠的十指放在云千雪的眼前晃了晃,松快道:“你这一辈子都扯不开了!” 云千雪睨了她一眼,笑的默默无语。霍延泓这才想起来,让人将清平帝姬抱过来。又着人请姜子君同来用膳,算是奖赏她这段日子悉心照顾云千雪。 “回来这半天,才想起清平来,不看也罢!”云千雪不觉戏谑的开了口。 霍延泓含笑,抬手点了点云千雪的鼻尖儿,道:“别学的和敬那样促狭!自然先是你,才是帝姬。在朕心里,谁也不及你要紧!” 云千雪只觉着他这话又好气,又好笑,也不跟他细究。 霍延泓已经有过三个孩子,可平日里极少会去抱那些孩子。对清平大是慎重的模样,小心的抱进怀里,含着慈爱的笑意道:“眉目像你!” 云千雪笑了笑,道:“还这样小,怎么能瞧出来像我呢?都道生女像父,生子像母,往后该像你才是!” 霍延泓立时蹙了眉,低低道了一声“不好”。瞧着云千雪极认真的望着他,他便牵唇,认真说道:“你生的美,无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必定是好看的。若是女儿生的像朕,往后可要怎么嫁人?” 云千雪忍不住笑叹道:“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如今孩子刚生下来,你便想着她嫁人了!哪儿能那么快呢!” 霍延泓却不觉凝眉感慨,一手怀抱着清平,一手拉着云千雪,道:“人生一世,不过弹指一挥。七、八年前,何曾做此想?父母爱子,必为之计深远。朕要把她往后的年年岁岁都安排好了,绝不教她有一点儿点的不痛快!”霍延泓说着,眼波闪烁,转头道:“清平还没有小字,朕可得为她想一个好的!” 云千雪掩唇,吃吃一笑道:“已经有了!”   ☆、第76章 斋戒祈福 霍延泓隐隐有些失望,眼眸一转,不冷不热的问道:“必定又是和敬撺掇你的,她这急脾气,可真教人头疼!” 云千雪粲然一笑,解释道:“原本我心里也是想好了,才先给取了。” 霍延泓撇嘴,带着些许不满,“朕不过耽误了几日,便是连封号与孩子的小字都给取完了!给朕听听,取得什么名字,不好,还是要改的!” “前几日才取的,”云千雪盈盈含笑,妥协道:“若是你想再取一个,改了也好!” “和敬夫人到!”姜子君正巧踩着云千雪的话音进门,朝着皇帝肃了肃,立时插言道:“可不准改!那名字极好的!” 霍延泓抱着怀里的清平,逗弄着道:“也得朕的帝姬喜欢才作数!” 姜子君嗤笑着道:“皇上也是够滑头的,帝姬现在还听不懂什么,可怎么分出喜欢还是不喜欢的!好与不好,还不是由着陛下!” 霍延泓不理姜子君,转头催促云千雪道:“取得是个什么名字?” 云千雪抿嘴笑道:“颜欢,盼着她能常展欢颜。”云千雪话落,颜欢的小嘴便是微微上扬,小小的人儿还不知道什么是笑呢,便好像笑了起来。 姜子君立时啧啧叹道:“还是母女贴心,晓得应母妃的心思!皇上只说,青——”姜子君的这一声青萼马上就要脱口而出,却是临到关头,忽然转成了,“千雪这心用的好不好,这名字叫的好不好?” 云千雪瞧着姜子君面上一闪而过的局促神情,抓住了她眼底流露出的懊悔。只是微微一瞬的疑惑,很快她便明白姜子君的思虑。原是她想起往日种种,生怕云千雪不自在,才刻意没有叫青萼。她心里很是感激她这般费心思,笑看向姜子君,两人便是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便仍旧旁若无事的看向颜欢。 “颜欢,”霍延泓手指轻轻点着颜欢的脸颊,嘴角是拢不住的慈爱笑容,“却是个好名字,可见你母妃多用心才得的。”他说着,越发有了兴致,仿佛他说的这番话,颜欢如数都能听懂似的。“封号让太后抢去了,小字又让母妃给取好了。朕这个当父皇的,也只能行册封了!暂且封为清平公主吧!等嫁人了,再择封地。” 大齐的公主,都是帝姬出嫁以后行册封的,预示着帝姬长大成人。公主册封之后,皇帝会在京中为公主建公主府,并赐有封地。故而,大齐的公主封号,多半都是以封地为称呼。大齐开国以来,未出嫁就册封为公主的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刚出生几日,还未满月便得了这份尊荣,可见霍延泓对这个女儿的疼爱! 云千雪微微一怔,不禁道:“颜欢才刚刚出生,还只是个奶娃娃而已,何必册封公主呢。如今夫人膝下还有云珠。你将颜欢册封为公主,云珠可要怎么办?都是你的帝姬,可不好这样厚此薄彼!” 霍延泓这会儿心情正好,云千雪说什么,他自然都是应得,当即笑道:“那便连着云珠一同册封为公主,天授一朝,朕只封这两个。往后再不会给未出嫁的帝姬册封!” 姜子君虽然知道这是恩典,可只怕太过点眼,抿嘴一笑,替云千雪转圜道:“皇上爱女,也不在这册封上。往后给这两个女儿选个好驸马才是要紧,何必急着册封呢!难不成,皇上巴不得公主长大成人,快些离开?” 云千雪也随着姜子君这话,颔首,委婉的说道:“何必特意开这个先例。” 霍延泓却是半点儿也不松口,坚持道:“颜欢是你与朕的第一个孩子,生下来又是这般不易。朕这个做父皇的也只有给她更多的尊荣,让旁人知道,朕多重视她,往后心里也好有个忌惮!不仅如此,跟着册封颜欢的旨意下去,朕还要为你复位为贵妃。”他语落,笑着看了姜子君一眼,打趣道:“还是住回长乐宫。省着成日与和敬混在一起,教她带坏了。” 姜子君晓得霍延泓对云千雪的心意,原本冷宫的事儿,就已经让他满心的愧疚了。如今,自然是再不肯委屈云千雪一丝一毫。别说是封个公主,复位贵妃。便是这会儿云千雪要攀星登月,他也必定是一个脑袋点头答应的结果。 云千雪亦是心如明镜,当即也不再多说,只将肚子里的疑虑如数都咽了下去。她对之前未入冷宫的那段日子极是忐忑。可她却又忍不住的想,霍延泓愿意顶着受着朝堂带给他的压力,那么她如何能只顾自己。她既然想好了,往后就要抱着与他并肩同行的打算。朝堂后宫,乃至于万里江山。只要有彼此,就要一步不落的走下去。 “你若是想好了,我便也无可无不可。左右册封不册封,该打主意来算计的人,仍旧是要算计的。”云千雪混不在意的一笑,只握着颜欢的小手,笑个不停。 姜子君忍不住暗自腹诽,疯了,都是疯子!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自然也不愿意在这样欢喜的时候说那些扫兴的话。 此时间晚膳已经备好,霍延泓这才终于放下颜欢,让乳娘带着下去喂奶。 三人坐在桌上吃饭,霍延泓见云千雪只吃青菜,忙夹了一筷子芙蓉肉要给云千雪。云千雪却缩了碗筷,根本不接。倒是坐在云千雪身边姜子君笑吟吟的伸碗过去,接了那芙蓉肉,悠然道:“千雪戒了荤腥,皇上赏给臣妾吧。” 霍延泓这才松了筷子,大是疑惑的问道:“戒了荤腥儿?怎么回事儿!” 云千雪似是并不想说,只打岔着笑道:“没什么,吃不进去罢了!” “当着皇上的面儿,怎么不好意思说了?”姜子君极快的接了云千雪这话,便瞧着云千雪夹了一小块儿扬出豆腐放在姜子君的碗里,道:“食不言寝不语,夫人快安安静静的吃吧!这豆腐做得好呢!” 姜子君忍不住打趣的说道:“这扬出豆腐里面可是有柴鱼片儿的,又是虾油、鸡汤煮的。你这一筷子,沾了多少荤腥儿?” 云千雪忙将那筷子放下,让小回子去换了一双干净的。 这倒是惹得霍延泓越发纳罕,道:“从前没见你戒荤腥,如今你在月中,不吃荤腥可怎么补身子!” 云千雪婉然一笑,道:“还放着药膳在呢,没瞧见我眼前的都是口味清淡补身子的药膳么!” 霍延泓不觉蹙了眉,哄劝道:“是药三分毒,药补不如食补。你气血不足,朕瞧着,多吃几顿鸡鸭鱼肉,也就好了!” 姜子君撇嘴,含笑凝着霍延泓,道:“皇上合该怪您自己惹得!” 霍延泓愈加奇道:“朕?” 云千雪眼见着姜子君要说出来,不觉一只手连连拍着她的腿。 姜子君却脆脆的“嗯”了一声,也不理云千雪,飞快的说道:“可不就是陛下您么?她这个傻子,一听说您被软禁,说是为了给您祈福,受戒吃素,发了愿,若是您平安从木兰归来,她吃素一年!如今这才月余,得到明年的九月末十月初,才碰的了荤腥呢!” 霍延泓眉心一动,是又惊又喜。忙去劝云千雪道:“朕如今平安归来,你去还个愿吧!往后还是一切如初吧!” 云千雪嗔笑的看了他一眼,道:“跟菩萨许的愿,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呢!少一天、一个时辰都不成的。我如今都吃惯了,你安心吃你的便是!” 霍延泓见她神情极是坚决,心知云千雪上来倔脾气,是如何都说不动她,当即回身与伺候她的宫人道:“给朕把这荤腥都撤了,全换成素斋。”他说着,拉住云千雪的手,温润含笑,“往后你愿意如何,朕总陪着你便是。” 姜子君一把撂下筷子,佯装嗔怒的埋怨道:“皇上要吃素斋,尽管吃千雪那里的便是了。何必连着臣妾也跟着受戒吃素呢!臣妾这些个日子,没有功劳也有个苦劳。如今好好的跟皇上与千雪用膳,肉还没夹上一口,就都给换掉了!” 云千雪被姜子君这话逗得不行,撑着肚子直笑弯了腰。便是霍延泓也是哈哈大笑起来,亲自夹了一块儿烧羊肉放在姜子君的碗里道:“也难为你这些时日面面俱到,委实是朕考虑的不周全。咱们好好用膳,你这些日子也消瘦了!” 姜子君这才勉强哼哼了两声,将那羊肉咬在嘴里。 这一餐自是吃的开怀,等用过晚膳,建章宫的御案上,放着好几桩大事等着霍延泓裁断。他怕吵着云千雪休息,便回了建章宫。 送走了霍延泓,宫人便按照皇帝的意思,开始为云千雪收拾起来,准备明日搬回合欢殿。 姜子君坐在寝殿中,一边亲自帮着云千雪整理给的颜欢绣的小肚兜,一边与她闲话。提到白日的事儿,姜子君忍不住问她道:“皇上问你膳单儿的事儿,怎么不原原本本的说出来。何必藏着掖着瞒他呢?”   ☆、第77章 警告提点黄金大赛400票加更 云千雪一只手停在藕色肚兜上绣着的一尾锦鲤上,那鲜红的颜色,似是从手指蜿蜒流下的血迹。她静静的瞧着肚兜上的游鱼戏水,缓声说道:“咱们如今一点儿证据都没有,与他说了,只怕又要大动干戈。咱们不晓得这手脚是怎么做的,也不晓得是谁。那边的心思起的这么精巧,怕是早有了应对的主意。到时候指不定由谁来当这个替死鬼,我不为别的,只暂且为颜欢积些阴德,总归,我不是自己一个人了!”云千雪说到这,下意识甜甜的一笑,她自己却并未觉得,这神情倒是悉数落在了姜子君的眼里。 姜子君笑吟吟,一双手反复摩挲着细滑的肚兜,道:“你这自然也是体谅皇上,他这一路匆匆赶回来。又是年关,朝堂上那么多的事儿等着他。你索性,便自己咽下这个亏。” 云千雪也不否认,只眯目微微一笑,“我也没想吃了这个亏,只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早晚都会有露馅儿的那一天,所以我如今不急。只想着如何把身子养好,不能劳心劳力,让那些人得逞!” “知道你心里是个有计较的,这件事儿我也不会就此放下,也要暗中派人查一查,若有蛛丝马迹最好,若是没有。便也听你的,等吧!”姜子君点头,算是赞同了云千雪的这番话。 云千雪此时微微敛容,目光沉静的提醒姜子君道:“我心里琢磨着,那吃食能端到桌子上,无论是不是关雎宫的小厨房出了问题,你都该小心一点儿。毕竟二皇子还小,多少双眼睛恨得快出血一样,盯着你这个皇子,千万,”她嘴边一顿,有些不大好意思说出口。 姜子君却接了她的话道:“千万可别像贤妃那样,好好的孩子被人害了不说,还糊里糊涂的怪在你的身上!”姜子君语顿,拍了拍云千雪的手背道:“都是不省心的,养着孩子,自然要打十二万分的小心。别单说我,你自己也好好留心。你如今复位,又回去合欢殿。头一个要紧的,就是宫里的宫人!每一个都要拿捏把握好。我现在可知道,只消一子错,便是满盘皆输!” 云千雪一笑,忍不住道:“如今听着咱们这话,似乎要分隔天涯海角似的!” 姜子君抿唇笑起来,将自己收拾好的小肚兜递给云千雪,慢悠悠道:“倒是习惯了你在关雎宫,没人说话的时候,来你这消磨晨光也方便。你这一走,倒有些空落落的!”姜子君幽幽一叹,颇为不舍。 “关雎宫离着长乐宫能有多远?”云千雪含笑接了,叹道。 姜子君撇了撇唇,强调道:“大冷天儿的,谁见天儿出去折腾呢?” 云千雪打趣的笑起来,“出去有仪轿,又有手炉、斗篷,还能冻着你不成!只看你有没有这个心罢了!” “我便是有这个心……”姜子君笑眯眯睨了她一眼,故意玩笑道:“也是为着颜欢去的!”云千雪应景的笑起来,将小肚兜收在盒子里盖好。 姜子君也是撑不住的含笑,起身道:“今儿个闹了这么几回,明天你免不得还要折腾。我回了,你好好歇着吧!”云千雪笑着应了,也不动弹,只目送着姜子君出门,立时着人去唤绿竹。 绿竹得了传唤,自然晓得云千雪是因为白天的事儿,她心里也是万分的委屈,立刻来了内殿。云千雪又特意嘱咐了小回子守在外面,不让人来打扰。 绿竹福身向云千雪请过安,刚要开口,便听云千雪沉声道:“跪下!”绿竹心里自是万般委屈,有些不情愿的跪在云千雪面前,负气的垂头不说话。 云千雪便问绿竹,道:“绿竹,你可晓得你错在哪儿了么?” 绿竹便道:“奴婢错在不应该向小主揭发李香薷,奴婢错在,不应该自不量力,与李香薷作对!” 云千雪听她这话心里发气,可她最明白绿竹缘何这般糊涂。当下不免有些体谅与心疼,稍稍敛容正色,收了方才严厉的神情,耐声道:“你不是自不量力,而是自作聪明!” 绿竹有些糊涂的抬头,看着云千雪小声道:“小主。” 云千雪沉沉一叹,直直开了口,“你今儿个在内殿的屏风外面质问香薷,不就是为了故意说给我听的吗?” 绿竹立时有些不自在,想辩解,可又辩解不出来,羞愧的红了脸,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是……” “绿竹,你错在自作主张,错在不信我,错在用你的小聪明,妄图算计我与香薷。”云千雪微微摇头,大是不忍心。绿竹刚进长乐宫那会儿,上上下下便属她最是老实。如今竟也会因为一个孙烈,而动这样的小心思。可见世情易变,人心更易变。 绿竹有些慌了手脚,连连叩头告饶。云千雪却清凌凌的打断了她,道:“绿竹,你抬起头来。”绿竹应声抬头,眼圈儿里挂着委屈的泪水。 “你原本可以偷偷将这些事情告诉给我听,原本不必使这样的心计,刻意让我疑心。更不该利用晚膳的事儿,将和敬夫人牵扯出来,胡乱攀咬一通。你从前并不是这样的人,可如今竟会使这样的心计。这心计,还用在了我的身上,是去害人的。你当真叫我失望透了!”云千雪的面上隐隐流露出哀痛的神色。 如此,引得绿竹哭泣不止。那声音十分哀戚,啜泣着道:“自打有了李香薷,小主也不似从前那般信任奴婢了。奴婢就不明白,这李香薷包藏祸心,怎么小主与孙大哥,都这样念着她的好。” 云千雪只觉着太阳穴一阵跳,脑仁儿被她这话,说的腾地一下,生疼,忍不住冷硬的说道:“我也不明白,你是中了什么魔障,好好的话,怎么说也说不通。绿竹,孙烈这个牛角尖儿你要钻到什么时候去!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清醒?” 绿竹哭的愈加厉害,抽泣不止,“小主,奴婢心里有孙大哥,难道这也是错么?” 怎么能是错呢?云千雪便是从那一步走过来的,当初自己有多么一条路跑到黑,是多么的非他不可。更是为了那个人,宁可背叛家门,也要同他在一起。做出了多少不可挽回的事儿? 她一瞬间,忽然理解了当日姑母的心思,只觉着心里万般的无奈。 “没错,你倾心喜欢他又有什么错呢?你若是愿意,安静的,默默的去喜欢,谁也不敢来埋怨你。可如今,你因着孙烈硬生生要去冤枉李香薷。”云千雪说着,不免有些苦口婆心,“绿竹,你扪心自问。李香薷在文华院的这些时日,你有多少回对她动了杀心?” 绿竹一怔,似是被云千雪言中了心事。紧紧咬着嘴唇,也不说话。眼睛也不敢去看云千雪那如潭水一般,清冷的眼眸。 “我早就同你说过,若孙烈喜欢你,不在乎那一个李香薷。他若是不喜欢你,你使再多的诡计也没用。孙烈只会离你越来越远,反过来,更会憎恨于你!”云千雪话音拖得极长。 绿竹听见“憎恨”二字,身上不自觉的颤抖起来,面上有些惊惧,大是迷茫不知所措的样子。 “小主,香薷要进来。”这时间,小回子进门向云千雪禀道。 云千雪想着,心病还需心药医,便也允了李香薷进门。 很快,李香薷规规矩矩的走进来,恭敬向云千雪请过安,也同绿竹一样,跪在了云千雪的面前。她一双眸子,清清淡淡,看了一眼绿竹。转头与云千雪道:“小主,奴婢有句话要跟小主说,也是要跟绿竹说!” 绿竹脸上讪讪的不自在,看也不看李香薷,只是一味的垂首,默然不语。 云千雪低低的嗯了一声,叹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既是你们俩的事儿,你们当面儿说清楚,往后我的日子也能轻松一些!” 李香薷便向着绿竹,认真又仔细的说道:“今儿个有小主在这做见证,我把话跟你说清楚。我身负血海深仇,别说如今大仇没有得报,便是真有一日报了仇,我也不预备离开小主。往后满了二十五岁,更不会嫁人出宫。小主于我有恩,我这一辈子都甘愿护着小主周全。” 云千雪面上一沉,道:“你何必许这样的愿,我也不必谁非要跟着我一辈子。你们都还这样年轻,往后年年岁岁,有的是好日子过。能出去,做什么在宫里守着我?” 绿竹被李香薷说的满脸通红,大是不好意思的惭愧神情。微微咬唇,却忍不住问李香薷道:“当真的?” 李香薷表情无比笃定坚决,道:“该说的我说过了,信不信在你。”她说着,面向云千雪拜了一拜,道:“奴婢说的分明,这就退下了!” 云千雪自是被李香薷这番话触动,并未言语什么,只是颔首。李香薷仍旧是那般高傲的样子,清淡淡的起身出了内殿。云千雪这才转头看着绿竹道:“这回你可放心了?” 绿竹不说话,神情却不似之前那般戾气、迷茫,只垂着头不说话。云千雪瞧不出绿竹的心思,只盼着两人往后能一直相安无事才好。   ☆、第78章 酝酿阴谋 第二日一早,皇帝便下旨晓喻六宫,将云千雪复位贵妃。随后又昭告天下,册长贞帝姬与清平帝姬为长贞公主、清平公主。因着两位公主尚且年幼,册封之礼暂免,待日后及笄再行册封。 除了沈青黛与冯岚当日在文华院听见太后提及无法向皇帝交代的话,晓得里面的轻重厉害。旁人对云千雪复位自是无比的惊诧。 原本皇上不闻不问的人,竟这样快的又变回了贵妃。 虽说皇帝下旨册封长贞公主与清平公主两位,可任谁的心里也都是明镜一样,长贞的册封,到底是托了云千雪与清平公主的福。 云千雪从文华院离开时,楚嫔与僖承娴同她来时一样,两人端着手炉,站在穿堂的廊下。看着云千雪浑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离开文华院,两人的心里都是说不出的酸楚。 初冬的风并不是很大,昨夜才下过一场雪。轻微的凉风卷着细碎的雪花飘飘摇摇从脚边翻起,吹落在穿堂的台阶上,很快就又被风扫了下去。 天气极好,阳光金灿灿的铺洒在启曌城屋檐、地面儿上的积雪,被那皑皑白雪映得极为明亮。启曌城的冬日总是这样,让人瞧着是无比的干净透亮。 僖承娴一向是个外强中干的性子,她从传堂里出来,双手紧紧握着平金手炉。微微咬唇,一只脚踢了踢青石地面儿上的积雪,道:“早知道她有这一日,我当初可真不该处处落井下石。” 楚嫔撇唇淡淡哂笑道:“僖姐姐又不能未卜先知,当初皇上多绝情。”楚嫔说着,精致的眉目微微一蹙,小声道:“何况,谁知道她能活到皇上回来呢。上面的主子娘娘,有多少是巴望着她死的?” 僖承娴眉目生的伶俐,这会儿又染上了一丝厌恶的神色,满脸皆是戾气,“她们是巴不得云千雪立时死了才清净,可跟着皇上去了木兰,到底山高路远的。之前好得有个如嫔是得力的,可如嫔也折了。如今,只得看着云千雪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子,复位贵妃。小小的奶娃娃而已,凭什么得这么大的脸,刚出生就封了公主。和敬夫人生下二皇子那会儿,也没见皇上那样欢喜!” 楚嫔啧啧一叹,“有什么法子,元贵妃命好又有手段。进了冷宫,那样折腾还能保住孩子。昨日皇上匆匆赶回来,哪儿都没去,一头便扎进了文华院。连着太后那,也是在文华院用完晚膳才过去的。那一位如今是不能侍寝,若是能侍寝。想来,皇上便连出来也不会出来的!” 僖承娴看着雪地上被云千雪一行人踩出的脚印,咬唇不语。 楚嫔忍不住幽幽开口说道:“如今她又得志,咱们往后小心一些吧。到底是从前得罪了她的。且,之前在文华院抬头不见低头见,僖姐姐没少给她气受。如今趁着她复位,清平公主册封,姐姐不如送上一份大礼。面儿上过得去一些,往后她总不好太为难你!” 僖承娴似乎将楚嫔这话听了进去,随手拨了拨垂在耳边的银质流苏,并没有言语。楚嫔自也不再多说,与她告辞回了延禧宫。 楚嫔扶着画菊的手刚一迈出关雎宫的门槛儿,便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身后。见四周无人,小声道:“你可瞧清楚了,当真是和敬夫人身边的人去冰窖了?” 画菊连连点头道:“瞧清楚了,是和敬夫人身边的总管太监王振。奴婢瞧得真真楚楚儿的,绝不会错!” 楚嫔了然一笑,便让人打帘子,刚要上轿,又想起了什么,回身叮嘱画菊道:“让人盯好了,看看僖承娴送什么礼去长乐宫。” 画菊不觉迟疑,问楚嫔道:“小主,僖承娴若是不送东西去,那咱们……” “不会!”楚嫔胸有成竹的含笑,斜睨了一眼关雎宫仪门上悬着的匾额,狡黠的哂笑道:“我与僖承娴相处这么久了,还不知道她!她这样色内厉荏的人,瞧着厉害,不过是个纸糊的一样。否则瞧着云千雪复位,她怎么吓得那般后悔呢?” 画菊连道了一声“是”,便扶着楚嫔上了仪轿。 这会儿宫巷里鲜少有人,只听前前后后,都盘旋着轿子行走发出的吱呀声音。宫人瞧见,纷纷驻足侧立,为楚嫔让路。她坐在轿子里,掀起轿帘儿的一角。看着侧立在两旁的宫人,心想,云千雪此时坐在回长乐宫的仪轿里,该是怎样的心思呢? 只是,她如何猜测都想不出来。 楚嫔原本是东宫的宫女,得端敏皇后抬举,才成了太子奉仪。在她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苏青萼之前,在她看来,她与太子还能当得上是情意缱绻。东宫总共就四个人,谁的恩宠都敌不过她。 后来她才知道,当年端敏皇后千里挑一,是因为自己的模样与苏青萼有些相似。她本不应该怨的,生的像苏青萼,也是她的福气。否则她怎么能脱离贱籍,成为如今的天子宫嫔。 可楚嫔就是恨极了自己像苏青萼,霍延泓去旁人的宫里,许是为着旁的情分。可到她这里来,就是因为一个苏青萼。如此,怎能教她不怨恨! 楚嫔想了一路,双手便不自觉的紧紧攥了一路。从轿子上下来,她才勉强能恢复往日的春风和悦。 进了延禧宫,便听见一阵欢声笑语。 原来是同住在延禧宫里的梁采女,与承光宫的罗采女在院子里看着宫人堆雪人。宫人不好好堆雪人,为着逗这两个小主开心,便是你一捧雪,我一捧雪的扬了起来。 太阳光照在梁采女与罗采女月盘一般莹润又饱满的脸颊上,两人的笑容似是流溢着光华,带着十足的蓬勃朝气。楚嫔抚上自己的脸颊,只觉着比起那两个少女来,自己已经老得没法儿看了似的。 这时候梁采女与罗采女才发觉楚嫔站在宫门口,怔怔的盯着她们看。两人忙笑着起身,向楚嫔走过来,朝着她行礼道了句万福。 楚嫔清淡一笑,和婉的凑趣说道:“我方才从外面听着,当是有什么喜事儿呢!到底是年轻的妹妹,看着她们扬雪,就傻乐呵成这个模样。等年关看冰嬉的时候,可别再这样傻笑,白白失了身份。”楚嫔原本是与二人玩笑,若是这话,放在寻常人眼里,也就罢了。 偏巧,梁采女是高门大户出来的贵女。对楚嫔宫女的身世原本就不齿,又是年轻气盛。平日里与楚嫔抬头不见低头见,总要向楚嫔请安行礼。楚嫔又是那种最会端着自己位份的人,话里话外,总让她觉着有些尖酸刻薄,上不得台面儿。 她听着这话,当即回嘴道:“冰嬉?楚嫔当谁没看过呢?嫔妾家中与楚嫔家中不一样,嫔妾自打出生后,年年入了冬都能瞧见呢!到不似楚嫔,觉着那玩意儿是稀罕事儿!”她说着,向罗采女盈盈一笑,问道:“罗姐姐你们家入了冬,必定也是有冰嬉场吧?” 罗采女性子谦和,听着梁采女话中带刺,便有些不自在。岔道:“我出来这么半晌,有点儿冷,先回去了!”她说着,极快的朝着楚嫔一福,道:“嫔妾告退。” 楚嫔嘴角微微一牵,满意的含笑,大度的说道:“梁采女年纪轻,说话没轻没重的我自然也不与你计较。我原本也是好心提醒……” 梁采女嗤的笑出来,不屑道:“年纪我是比不得楚嫔的年纪,不过这见识,却是能比得过的。” 楚嫔听着这话,气的当时变了脸,却也未言语。倒是身边的画菊忍不住怒道:“梁小主……” 梁采女却是听也没听见一样,扭身唤了身边的宫女道:“白菊,天凉了,咱们回去。” 画菊刚要开口何止住她,却是楚嫔忽然出声拦了她道:“让梁小主回去吧!” 梁采女立时不屑的哼了一声,回首得意洋洋的回了自己的桐花阁。楚嫔便是站在原地,看着梁采女离去,才微微一笑。回身往自己的寝宫去。画菊瞧得糊涂,道:“小主,凭她一个采女而已,做什么由着她顶撞?” 楚嫔却不大在意的模样,微笑道:“她是陈留梁氏的女儿,虽说是庶出,却到底是高门士族。何必当面冲突,”她哼笑着一声,冷冷的吐言道:“总有她后悔的时候!”画菊瞧着楚嫔阴沉沉的神情,周身一冷,便又听楚嫔道:“想法子让人给那边儿送个信儿吧。把皇上昨日与今日的举动,原原本本的告诉给那边儿!” 画菊忙应下来,扶着楚嫔的手进门。听她慢条斯理的说道:“这梁采女再了不得,如今也只不过是个小鱼小虾罢了。到时候顺手料理了,也省心!” 画菊没敢应声,只是自心里为那梁堇染可惜了一把。身世又好,模样又好,偏生是个不会说话的糊涂人。 且说被皇帝半路抛下来的后妃从冀州一路回京,这一晚到了京畿。因着安定太主身上不好,皇帝特下恩旨,让这一众后妃住在顾家。楚嫔从宫中送出来的信儿,也是这一日到的顾府。 云千雪被复位、清平公主册封的事儿,早就已经上下皆知。这会儿又听见这样的消息,很快,这从木兰回来的一众妃嫔,便都知道了霍延泓抛下她们,原来还是为了云千雪。   ☆、第79章 危机将至 顾临怡这一众妃嫔到达顾家的时候,已经是掌灯十分。安定太主病势缠绵,成日睡着的时间比醒着的时间还要长。故而今日,暂且将各位嫔妃安顿好,顾临怡倒是也不急着去见安定太主,而是先见了自己的父母。 汉阳大长公主最后与顾临怡见面,还是三月清明的时候,如今又是大半年的功夫过去了。 如此一家团聚,自是让顾临怡喜不自胜。想起在宫中万般的不如意,如今回到家中这般舒展畅意,真让顾临怡恨不得永远留在家里,再不回宫了。她心里这样想的,嘴上自然也忍不住这样说。 汉阳大长公主瞧着原本明朗温婉的女儿,如今竟这般颓唐抑郁,哪儿有不心疼的,愤懑不平的叹道:“可见你在宫中受了多少委屈!皇帝是个没轻没重的人,你顶着嫡妻之尊,竟委屈你至此。如今那云氏又复位为贵妃。贵妃、贤妃踩在你的头上,便是母亲时时想起来,也心疼你!我的兰儿,真是可怜见的。今年过年,母亲必定替你向太后与皇帝进言,出一口恶气!” 顾文儒听着妻子这番尖刻又不善的话,不觉一叹,低声提醒道:“怪得了谁?皇上与太后未给娘娘皇后的名分,当年也是师出有名。先帝与端敏皇后的丧仪,都是贤妃操持的。一条不敬不孝,压得满朝文武谁也没有话说!” 汉阳大长公主不觉轻嗤了一声,对顾文儒大是不满,“这才是你的亲生闺女,你怎么总帮着人家说话!都是你窝囊,顾家数百年的脸面,能为后时,何曾出过妃妾?闺女好好的嫡妻名分,落到如今这尴尬地步……” 顾文儒一向是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人。做人温吞,做事也是沉稳踏实。不似汉阳大长公主这般尖刻,时时处处都是锋芒毕露。他听着汉阳这话,立时黑了脸,道:“什么叫做窝囊?帮兰儿该使的力气,我何曾马虎过。只是圣心所向,谁又能说的明白。当初云氏进宫,我与父亲连同满朝文武去御前跪拦,可有半点儿用处没有?”顾文儒鲜少有这样横眉立目的时候,倒是让汉阳有些说不出话来。 顾临怡面色也是难看,低声道:“父亲、母亲何必在这里争执不下。左右,是女儿自己没本事罢了!可如今,若是有法子,父亲又要不要帮女儿一把?” 顾文儒垂首,面上大是为难的样子,道:“顾妃娘娘,说白了,前朝与后宫自是紧密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可您也该明白一点,您要想安安稳稳的,顾家要想安安稳稳的。就不能抱着一起往火坑里跳。宫闱内斗,全凭娘娘自己的本事。若无万全的把握,就不该铤而走险。” 顾文儒在朝堂上沉浮多年,最晓得权利争夺的道理。“顾家能给你的凭靠,就是只要你行事无错,皇上便不会轻易将你如何。你能给顾家的凭靠,就是安安稳稳的走下去。有朝一日,若是咱们任何一边犯下大错,便是先保全自身,才有可能图谋后事。父亲这番话,娘娘可懂么?” 顾临怡如何能有不懂的,倒是汉阳大长公主忍不住啐了一口,道:“中庸、中庸!你只晓得你的中庸,闺女被人欺辱至此。你却与她说什么?别连累顾家!” 顾文儒忍不住拂袖起身,道:“妇人之见!首先有顾家,才能有她。焉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道理!” 顾临怡忙一把拉住了汉阳长公主,劝道:“女儿知道父亲的道理,伺机而动,万无一失。不可莽撞行事。到时,未必害了旁人,只怕最后又坑了自己!”她说着,眼眸透出冷冽的寒光。忽然向着顾文儒跪地,道:“父亲,女儿如今有了万全之策,绝不会伤及顾家与女儿一丝一毫。只求父亲答应……” 顾临怡如今已经是宫中的主子,哪儿有主子跪臣子的道理。顾文儒一把扶起女儿,无奈的一叹,道:“这是做什么?” “父亲应不应女儿?”顾临怡神情坚决,并不起身,仍旧跪着,一字一句缓声问顾文儒。 顾文儒眼神沉重,静声道:“娘娘先起来,与我说一说吧。” 顾临怡转眸,盯着顾文儒,缓缓吐言道:“云千雪就是青萼。”她这话让汉阳大长公主与顾文儒两人皆是一惊,不能相信的样子问道:“什么?” 顾临怡眸光幽幽,极是笃定的说道:“我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如今却敢笃定,云千雪就是青萼。当年先帝下旨将她赐死,在太极殿里亲自赏了毒药让人喂了下去。女儿疑心,是端敏皇后从中作梗!她们骗了先皇,她们欺君犯上!父亲只消让朝堂重臣都知道,不仅是云千雪,便是端敏皇后,不,便是那苏氏,就算她死了,也不能全身而退!” 顾文儒被女儿凶狠而怨毒的目光吓得一怔,想也未想,很快便喝止住顾临怡道:“快把这样的念头收起来。端敏皇后对皇上有养育之恩,皇上岂能容你诋毁端敏皇后?” 顾临怡犹自不甘心,咬牙,目光灼灼道:“父亲,只要有云千雪在一日,就永远没有女儿的出头之日!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顾文儒不明白顾临怡为何要将云千雪,或者是青萼除之而后快,忍不住问道:“若她是青萼,那便是你的表妹,你们二人幼时交好,也算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你为何,非要置她于死地?” 顾临怡从未将自己与襄城长公主合谋算计了苏青萼的事儿,告诉给顾家的人。当即垂眉,有些心虚又尴尬的说道:“是女儿将青萼与霍延淅出宫之事告诉给先皇的。先皇怕皇上手足相残,才对青萼痛下杀手!所以说……” 顾文儒与汉阳大长公主皆是一惊,“是你害了青萼?” 顾临怡垂头,眼眸被忽明忽暗的火光映得跳跃不定,她兀自咬唇,冷硬的说道:“是,是女儿害死了青萼。 “兰儿,青萼到底与你是姐妹,是你姑母的孩子,你怎么忍心。”顾文儒有些难以置信。 顾临怡幽然含笑,声音平淡的说道:“我一点儿也不后悔!只要青萼没了,我就是太子妃。父亲与母亲不能帮我爭得,我自己爭一爭又有什么不对!” 顾文儒面色无比难看,嘴唇微微开合,竟不知道该如何去说顾临怡。 此刻,顾临怡含泪,傲然看着顾文儒与汉阳大长公主,声音无比凄厉悲凉,“自我知晓人事开始,我就知道,往后我会成为太子妃,将来会成为大齐的皇后,母仪天下。母亲与祖母,也是这样教我的。我规行矩步,处处恪守规矩,保持着顾家的风度,保持着贵女的骄傲。可如今呢?” 顾临怡见二人垂首不言语,愈发咬牙,无比怨愤的说道:“是母亲与父亲误了我,是景怀皇后误了我,是顾家误了我。如今女儿一身荣辱,难道就不是顾家的脸面吗?如今天赐良机放着,女儿只问父亲一句,您是帮还是不帮?” 顾文儒面上大是不落忍的神情,深深的看了顾临怡一眼,最后忽然背过身,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才迟疑的,艰难的开口道:“不帮!兰儿,青萼是你姑母在这世上留下的唯一的骨肉!她的身上,到底也留着顾家的血。你早就谋害过她。听父亲一句劝,适可而止吧!” “她早就该死了!”顾临怡冷然看着自己的父亲,凉薄一笑,道:“父亲,这条路,是顾家逼我走上去的。适可而止?女儿早就已经不能回头了!” 顾文儒自觉无话可说,只恭敬的揖首,道:“臣该说的话都已经说过了,就请娘娘您,好自为之!”顾文儒说着,拂袖而去。 顾临怡气的双手发抖,猛然坐在明间里的圈椅上。眼泪便是不停的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汉阳大长公主忙上前,将自己的女儿揽在怀里,心疼的说道:“母亲不是告诉过你,金石所致,精诚为开。” “只要有云千雪在,只要有青萼在。我做什么,皇上都看不见。他永远看不见。”顾临怡极尽委屈,“求也求了、等也等了、吵也吵了、闹也闹了,母亲,我真的累啊,是真的累。” “到底也是母亲的错,将你养成了这般争强好胜的倔强性子。”汉阳大长公主眉目紧蹙。 顾临怡深吸一口气,紧紧握着汉阳大长公主的手,求道:“母亲,帮帮我。母亲,你是有法子的对不对!” 汉阳大长公主极是为难的模样,忧虑不已,“你父亲这个人,你也是知道的……” 顾临怡一排贝齿咬的咯咯作响,一字一顿额说道:“若是不能,那等着女儿的,就是个死了。” 汉阳大长公主最疼的便是这个女儿,顾临怡被贬为妃位,她原本就是有气又心疼,如今听见顾临怡这样说,哪儿有不心软的,当即便道:“母亲应了你就是,”她拿着绢子,轻柔的为顾临怡擦拭着眼泪,道:“你父亲不应,总有人会应。只要你能确定了,这云氏就是青萼!” 顾临怡眼睛一亮,频频点头,“她就是青萼!” 汉阳大长公主冷然一笑,道:“是青萼,就应该在皇陵里躺着,不该活在这世上!”   ☆、第80章 腻腻歪歪为无忧梓萱妹纸的钻石加更 顾府在京兆,离着启曌城,不过半日的功夫。第二日一早,木兰一行的后妃便离开了顾府,启程往启曌城回。 顾临怡因着安定太主病重的缘故,亲自向皇帝请旨,多在母家留几日,以表孝心。皇帝自是无可无不可,很痛快的答应下来。 一行人回宫之时,正是霍延泓下朝的时候。尹航得了霍延泓的传召,来不及更衣,立时拿着东西到了长乐宫。 彼时云千雪披着一件鹅黄色绣连枝海棠的长袍,一只手小心的将颜欢抱在怀里,拿着一个小波浪鼓逗弄着颜欢玩耍。她笑容浅浅的,被透进窗的阳光镀上暖融融的光晕。 霍延泓阔步进门,尹航便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瞧见云千雪气色极好,脸颊很是润泽的样子。跪地行了大礼,道了好些吉祥话。 云千雪波光潋滟的眸中,漾着好看的笑意。柔婉的转过头,侧脸极是清净美丽,泠泠说道:“尹公公回来了。”她这声音平静,透着和婉与温润。 尹航笑着应道:“奴才刚到,衣服还没换过!” 霍延泓似乎等不及他多说,忙问道:“朕交代给你的,可办好了?” 尹航笑嘻嘻的双手捧着一卷画卷,举过头顶道:“皇上交代的,奴才几时敢马虎?早就准备好了,只等着回宫,送给贵妃娘娘!” 霍延泓眉目带着浓重的笑意,忙上前,勉强从云千雪的手中将孩子抢过来,自己拿着拨浪鼓逗着,似是没事人一样,闲闲的说道:“从木兰给你带回来的,你必定喜欢!” 云千雪心下好奇,笑着亲自去接了那画卷,解开画轴上缚着的红绳,徐徐展开。一瞧见那画,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原来,那画上正是一身黄金铠甲骑着高头骏马的霍延泓。那画的背影,是茫茫草原,群星环绕。远处隐隐有火光,又有极小的人在厮杀。而霍延泓八面威风,那眉目如一尊金漆神像一般,让人仰之弥高。 方才一直在耳边缠绕着的,拨浪鼓的“叮当”声响突然没了。云千雪抬头,便瞧见霍延泓侧眼偷偷去打量她的神色。见自己看过来,他便重新举着拨浪鼓,摇了摇,又是方才恍若无事、无所谓的模样。 云千雪嘴角衔着笑意,只觉着又好笑,又甜蜜。故意与尹航道:“尹公公,这上面画的是谁呢?” 尹航忙陪着笑,呵呵笑着与云千雪说道:“娘娘可别与奴才玩笑。这画师是奴才找的,又是奴才描述让这画师画出来的。娘娘若是看不出来,奴才以后也不用在皇上身边当差了!” 霍延泓这时让乳母将颜欢抱下去,起身坐到了云千雪的身边,凑过去看那画。云千雪忍着笑意,打趣的说道:“巴巴儿的等着你说的礼物,原来是这个。送别人自己的画像,怎么当得礼物!” “你说的是真心话?”霍延泓凝着云千雪的双眸,微微挑眉。嘴角潇洒的弧度,带着一丝痞气。 云千雪被他看的脸颊一红,立时垂眸,极为细致的将那画卷卷了起来,低低道:“嗯,真心话!” 霍延泓一把握在画卷上,悠然笑道:“你既不喜欢,朕便送给旁人!” 云千雪抬眸,眼神一乱。却是在一瞬,松了手,支颐而笑道:“皇上要送去给谁呢?不若送去给卫嫔吧,她是有功之人。何况当时陪在皇上身边的,也是卫嫔呢!” 霍延泓听着这话,立时哈哈大笑起来。眼中全是安慰与得意,倒是瞧着尹航一愣一愣的。 云千雪就势抢过那幅画,放在身侧,揶揄他道:“你这样促狭,谁又喜欢这么一幅画呢?还是放在我这里,也不会嫌弃礼轻了。便当是千里送鹅毛吧!” 霍延泓反手拉住云千雪的手腕,轻轻一带,云千雪失去重心,身子一歪,栽进了他的怀里。霍延泓环着她,狠狠的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道:“喜不喜欢?” 云千雪被这一连串的动作,惊得怔怔未回过神。听他说到喜不喜欢,才忍不住娇嗔的瞪了他一眼,道:“做什么,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儿!” 霍延泓也不理,垂头啄在了云千雪的唇上。又重复了一遍,“喜不喜欢!” 云千雪又是羞又是恼,瞪了他一眼,刚要说话,他便又要俯身上前。云千雪这才慌忙道:“喜欢!”霍延泓听见这两个字,笑开了怀。小孩子一般,得意道:“就晓得你喜欢!” 云千雪那脸涨的通红,撇着唇道:“都已经说喜欢了,还不松手?” 霍延泓坏坏一笑,也不动弹,又道:“可是真心的?” 云千雪抿唇,心里带着丝丝缕缕的甜蜜与羞赧,哪儿还敢不说话,只道:“你这样问,倒教我哪儿敢说不是真心?” 霍延泓眉梢一挑,捧着云千雪的脸,垂头,自然又是一吻,重复道:“可是真心的!” 云千雪被他闹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咬唇,不禁拿眼睛扫看了一圈殿下忍笑忍的极艰难的宫女太监们,连声急道:“真心的,我是真心喜欢。立时就让人挂去床榻边儿上,日日夜夜的看着!这样可教你满意了?” 霍延泓这才心满意足的松了手,道:“小回子,可听见你们娘娘的吩咐了吗?”说着,他抬手将那画拿起来,递给小回子。 小回子也是憋着笑,得了霍延泓的话,半点儿都不敢耽搁的上前接了,道:“是,奴才这就去挂在床榻边儿上!” 霍延泓犹自不能放心的样子,又叮嘱道:“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务必要让你们娘娘睡前、醒来时时都能瞧见。” 小回子听着这话,乐不迭的频频颔首,捧着圣旨一般,慎重而恭谨。 云千雪侧脸瞧着霍延泓志得意满的得逞笑容,刚要挣扎着起身,却又被他拖回了怀里。云千雪立时抬手捂住了嘴唇,道:“都已经应了你,还要做什么!” 霍延泓道:“你心里既是这样想的,合该老老实实的告诉给我。做什么藏着掖着?朕很喜欢你有一说一,往后总要这样!” 云千雪微动了动,嗔道:“快扶我起来。” 霍延泓敢这样恣意,也是将云千雪的脾气摸透了。这会儿将云千雪扶起来,便在她耳边极轻的说道:“往后口是心非这毛病再改不了,等你出了月,惩罚可就不是这样简单了。” 云千雪的脸颊似是熟透了的苹果,煞是可爱。她抬手一把打在霍延泓的胸口上,霍延泓凑趣的“哎呦”了一声,握住了她的手,双眼弯的新月一样,十分欢欣。 这时间,有宫人进殿,向云千雪与霍延泓回道:“皇上,卫嫔小主求见,想来给皇上与贵妃娘娘请安。” 云千雪方才还玩笑似的提及卫菡萏,如今便有人回报,说是她到了。霍延泓不自觉的看了一眼云谦虚,皱眉问道:“才回宫,她不去歇着,跑长乐宫来做什么?” 那宫人便道:“卫小主说,娘娘复位是喜事,只是她身无长物,也只能来给贵妃娘娘叩个头,以作贺礼。卫小主还说,她绣了好些小衣服给清平公主。” 霍延泓大不领情的样子,说道:“你去告诉卫嫔一声,贵妃娘娘领她的情了,清平公主这里衣食住行都不缺,她身上还没好,便好好回去将养。” 得了皇帝的意旨,通报的宫人喏喏应下,正往外走的功夫,便听云千雪唤道:“等一下。” 霍延泓听她开了口,忙看向她。云千雪却是似笑非笑,反问霍延泓道:“人家巴巴儿的来了,怎么见也不让见一面?” “咱们好好说着话,让她进来倒是扫兴。卫嫔,是个不大会说话的人。”霍延泓清淡自若,曼声说道。 云千雪含着笑,道:“还怕我难为她不成?” 霍延泓拢着云千雪的肩膀,就要亲过去,却被云千雪抬手挡了回来。她美目带笑,妥协道:“罢了,你即不愿意与我言语她,不见也罢。只不过送来的东西,到底是她的心意,哪儿有让人家全拿回去的道理。”她说着,便叮嘱那宫人,让她仔细的回话,再将送来的礼收下,并代她谢过卫嫔。 霍延泓歪在靠背上,听着云千雪很是得体,一丝不错的嘱咐,道:“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宫女,怕是做出来的东西,也不衬颜欢。你好心不忍抚了她的意也就罢了,可不许给朕的帝姬胡乱就穿上!” 云千雪听着霍延泓喋喋不休的说着,莞尔一笑,连道了三声“是”。霍延泓也觉出自己的唠叨,用力刮了一把云千雪的鼻子道:“如今你倒是处处省心,朕像是个唠叨没完的妇人了!” “谁又非要你总这般絮叨、腻歪的?”她说着,打了个哈欠。 霍延泓眯目,唇边含着浓浓的情谊,温柔道:“是朕自己愿意的!”说着,抚过云千雪头上的青丝道:“去眠一眠,朕问过太医,你不吃荤腥,若想要尽快把身体补回来,要多睡一些才好。”   ☆、第81章 偶然偷听 云千雪也不动弹,侧着头靠在靠背上,嘴边衔着盈盈柔柔的笑意,问他道:“你要做什么?” 霍延泓握着她的手,微笑道:“朕让人把折子取过来,你安心的睡吧。” 云千雪忽然俯身,躺在了霍延泓的腿上,闭目,懒懒道:“我只这样阖目睡一会儿,你不许动。” 霍延泓抬手在她额上点了点,笑嘻嘻地问:“怎么,怕朕趁你睡觉的功夫去卫嫔那?” 云千雪闭着眼,悠然说道:“便是放你去,你也不敢!” “是,朕不敢!”霍延泓含笑,低头温柔的在云千雪的额上吻了吻,道:“安安稳稳的睡吧,朕就在这,守着你!”他说着,抬手,让人取了薄被盖在云千雪的身上。一手抚着她的肩,轻轻地拍了一拍。听着云千雪呼吸均匀起来,他才让尹航拿了折子,又不敢做太大的动作,只捧在手里一动不动的看。 彼时阳光明媚而温暖,暖阁下的朱漆镂花长窗边儿的花几上放着扬州刚进贡的葱兰。那兰花开的很好,日光隔着窗落在上面,葱绿的枝叶上仿佛落了一层莹白的雪,晶晶亮亮。殿内暖风流动,活着隐约的花香气。令人无比的惬意松快。 云千雪安静的枕在霍延泓的腿上,那锦缎的料子软软滑滑,让她躺的很是舒服。 霍延泓翻看着朝堂的诸多琐事,累的眼睛酸了,一低头,瞧着云千雪恬淡安然的睡姿,便觉心里泛起无限的温柔。 如此消磨,直到晌午不得不叫云千雪用膳的时候,他才百般不忍的将云千雪唤起来。 且说,卫菡萏站在合欢殿外,隐隐能听见殿内的欢声笑语。虽说那声音仿佛离自己极是飘渺遥远,可她却清晰的知道,那是皇帝的笑声。说来,她已经已经十数日不曾见到那个清俊潇洒的面孔了。 进内殿回禀的宫人出门,恭敬的向着卫菡萏一笑,道:“小主,皇上说小主一路奔波,不必进去请安。贵妃娘娘听说小主为公主做了小衣服,很是高兴,让奴婢好好的收下,并代为谢过小主。” 卫菡萏面上的笑容隐着说不出的寂寥,十分尴尬不安,连声道:“原是我唐突,不该擅自过来打扰贵妃娘娘。请姑姑帮我向娘娘请罪!” “娘娘不会怪罪小主,”宫女恭顺一笑,又道:“还让奴婢送小主出门。” 卫菡萏有些不自在的应了一声,这才,慢吞吞的出了长乐宫。 站在仪门外,她忍不住回头看着这殿阁重重,无比奢华绮丽的宫殿,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桔梗拉了拉卫菡萏,忍不住小声的劝她道:“小主心里别不舒服,照奴婢说,贵妃不见小主也是好的。这元贵妃,本身就是个祸头儿。皇上忽然抛下跟着的一众妃嫔回宫,明里是说有了不得的政事要处理。可现在,谁不明镜儿一样。皇上呐,是为了元贵妃。再加上册封公主的事,长乐宫已经是众矢之的。照奴婢说,小主还是少来长乐宫走动!” 卫菡萏微微抿唇,便又听桔梗道:“之前在乌恒,皇上中间走了……” “桔梗,往后这样的话,不许往外面说。这是没有的事儿!”卫菡萏面色一沉,鲜少这样肃穆。 桔梗也晓得自己话说多了,再不敢多言,上前帮卫菡萏打了帘子。卫菡萏回望了一眼长乐宫,淡淡与桔梗道:“让我走一走吧,入宫这么长时间,鲜少出未央宫。我自己走,也好认一认路!” 桔梗自然不拦着,笑道:“所幸,今儿个也不冷,长乐宫离着未央宫也算近便。” 卫菡萏含着烟波的眼眸低垂,和软的一笑,再没多言语。桔梗扶着卫菡萏,在长长的宫巷里缓步走着。朱漆的宫墙,琉璃瓦上覆盖着积雪,在日光的照耀下,兀自闪烁着清冷刺目的光芒。 刚走到东西六宫隔着的宫巷,卫菡萏便见两个宫人拉拉扯扯的转进了一边儿无人的宫巷中。 此时,宫女腰间的腰牌正巧落在雪地里。卫菡萏便让桔梗捡起来,瞧着那腰牌上写着字儿,她却是不大认得的,便问桔梗道:“写着什么?” 桔梗道:“是关雎宫的腰牌。” 卫菡萏晓得一宫的腰牌有多要紧,便道:“咱们追上去还给她吧,这样重要的东西掉了,不晓得要生出多大的事儿呢!” 桔梗笑道:“小主心肠好。奴婢这就送过去,小主且在这等一等!” 卫菡萏摇首,道:“咱们一块儿过去吧,想来也没走多远,从另一条路回去便是。”桔梗应了,引着卫菡萏往两个宫女离开的方向去! “这可使不得!要是让贵妃娘娘知道我收了你的东西,非得打死我不可!” 卫菡萏刚走过去,便听见宫巷里飘出来惶恐的声音。她警觉的顿住了脚步,拦了桔梗。桔梗见状,也不敢再多言语。 “朱妈妈怕什么?你不说,我不说,元贵妃怎么知道呢?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何况,求朱妈妈办的事儿,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了不得的事儿!” “姑娘可别难为老奴了,皇上如今有多着紧公主,姑娘与主子娘娘心里清楚得很!姑娘行行好,可别往死路上送我!” 卫菡萏这才隐隐听出来,这里面一个是关雎宫的宫女,一个便是长乐宫清平公主身边的乳母。 “朱妈妈,我们主子不为别的。也万万不敢生出害人的心,不过是,”那宫女微微语顿,很是认真恳切的说道:“不过是希望朱妈妈把那布老虎放在清平公主的小床边儿上,告诉皇上与贵妃娘娘,清平公主喜欢这东西。若是皇上与贵妃娘娘问起是谁送的,便请朱妈妈说,是我们主子送的!” 朱妈妈有些将信将疑的问道:“就这样简单?没有别的?” 那宫女呵呵一笑道:“还敢有什么别的!这布老虎是从关雎宫出来的,朱妈妈也认得我。若真要害人,做什么这般蠢,让你抓住把柄!我们主子只是盼着皇上看见那布老虎,想起我们主子的好,能过来瞧瞧,也就是这点盼头了!” 朱妈妈看着那一大把的银票,似乎被她说动,话语有明显的动摇:“那可说好了,你可别打量蒙我!” 宫女连声道了“是”,便将那银票塞在了朱妈妈的手里。 卫菡萏听的心惊肉跳,又怕被发现,立时拉着桔梗往过来的方向走。两人快步直走出了小半晌,才敢停下。卫菡萏怯怯的看着桔梗,问道:“关雎宫里都住着谁?” 桔梗微微皱眉,怏怏不乐的说道,“是和敬夫人与僖承娴。”她话落,心里忍不住埋怨卫菡萏多管闲事,自己也糊涂没拦她一拦。这下可好,这话是听见还是没听见。这样想着,又是害怕,生怕被那个宫女与乳母发觉。便忙催促卫菡萏道:“小主,咱们还是回去吧,她腰牌丢不丢的,可与咱们没啥关系。” 卫菡萏心里也无比后悔,想着无论是和敬夫人还是僖承娴,她都是招惹不起的。何况贵妃如今这般当宠,宫里的一个乳母,也是强过自己百倍。这般想着,当即应了一声,道:“那,咱们也快些回去吧。左右,这腰牌咱们拿着也不做什么坏事儿!” 主仆二人打定主意,立时匆匆往未央宫回。 因着晨起启曌城下过一场雪,这会儿虽然放晴,可那鲜少人至的宫巷里还有一层薄薄的积雪。 念菊与朱妈妈分开,便发觉自己的腰牌不见了。她心里一慌,原路去找。眼瞧着积雪上来来回回的脚印,自己记得,方才过来的时候,她便是瞧着这条路上没有脚印,想着不会有人。如今竟多了这么些来往的脚步。忍不住的越发心惊,疑心有人听见她方才说的话。 可这长长的宫道上,没有人,更没有她的腰牌。念菊便只好返回关雎宫,又怕挨僖承娴的骂,也不敢说出来今日的怪异,全当做没事儿一样。 卫菡萏返回未央宫的居所竹意馆,这一颗心还在怦怦的跳着。喝了一杯热水,稳了稳心神,她才问桔梗道:“这宫女收买长乐宫的乳母是为了什么?” 桔梗这会儿到是忘了方才的慌张,提醒卫菡萏道:“小主没听见吗?那宫女请朱妈妈把自家主子送去给公主的布老虎摆在显眼的地方,盼着能让皇上看见。” 卫菡萏犹疑的问道:“管用吗?” 桔梗一笑,道:“怎么不管用的!皇上如今着紧这公主,讨好公主,自然也是讨好皇上。皇上瞧见那用心,免不得要想起用心的人!想起来,总比想不起来好!” 卫菡萏觉着桔梗说的极有道理,忍不住说道:“那咱们也做点儿什么东西给公主送去吧!” 桔梗想了想,忍不住问道:“小主不是才把这些日子做的小衣服送去合欢殿么?那小衣服奴婢瞧着小主做的极好,贵妃娘娘既然让人收了,总会用的吧?” 卫菡萏沉默的点了点头,可心里总腻着一层说不出的奇怪感觉,又忍不住问了桔梗一遍:“那宫女,当真是为着让皇上想起她主子来,才这样做的?” 桔梗漫不经心的含笑,道:“小主,无论那宫女打着什么主意,都与咱们没有关系!” 卫菡萏愣愣的重复了一遍她的话道:“与咱们没有关系?” 桔梗肯定的说道:“是,没关系!若有什么错处,也是关雎宫的人担着!”   ☆、第82章 初次见面 夜色渐深,一弯下弦月挂在空中,很是澄明透亮。因着有朝臣忽然觐见,霍延泓这会儿去了南书房。 云千雪白日里睡饱了,又是连着养了这么些时日的精气神,今晚倒是难得精神。她坐在暖阁里,腿上盖着羊毛小毯,环抱着颜欢亲自哄了她睡觉。她的一只手指被颜欢的小手紧紧握着,有一种软软的温暖。 云千雪不住嘴的笑个不停,陪着的绿竹、小回子等人看着也是高兴,凑趣的说道:“娘娘这一日,逮着机会便要把公主抱在怀里。也不怕手酸!” “自己的孩子,哪儿会手酸呢?我便是时时刻刻这样抱着,也愿意!”云千雪声音很小很轻,小心翼翼的抚了抚颜欢的额头。那头发还很稀疏,软软的十分温暖。 绿竹忍不住啧啧的感叹道:“怕伤着公主,娘娘留的水葱一样的指甲全给剪了。只怕放眼整个后宫里面,再没哪个主子娘娘及得上娘娘这般爱女情切了!” 云千雪无限爱怜的看着颜欢,小心翼翼的要起身。绿竹与小回子见状,忙上前去扶。殿内站着的三个乳母,也极有眼色的进前。云千雪轻手轻脚的将颜欢放在乳母的怀里,小声道:“抱公主回去睡吧,屋子里凉不得,热了又容易上火,把偏殿里的炭盆撤出去两个。不必每晚都这样热烘烘的,倒叫人难受!” 几个乳母忙不迭的应下来,抱着颜欢退了出去。唯独朱嬷嬷欲语还休的样子,走到三扇乌檀木刻丝琉璃屏风前,犹犹豫豫的停了脚步,慢吞吞回身,带着惧意道:“娘娘,奴婢有话要同娘娘说。” 云千雪早就知道朱嬷嬷不妥,朱嬷嬷早上出门,随后心慌不安的回来,都让绿竹派去盯着的人瞧见。只是朱嬷嬷未动手,云千雪也怕冤枉了好人,只让人细细的看着。如今瞧见朱嬷嬷坐不住的模样,倒是也不惊讶。只欠身仍旧坐在炕上,如水的眼眸十分沉静,轻声悠然道:“嬷嬷怎么了?” 朱嬷嬷双手微微发抖,很快从袖笼里抽出念菊白日里给她的银票,高举过头道:“娘娘,白天僖承娴身边的宫人来找过奴婢。请奴婢将前几日僖承娴送给公主的一个布老虎拿出来,放在公主的小床边儿上。奴婢原本不想要这银子,但是念菊姑娘非塞给奴婢的……奴婢心里害怕,不敢瞒着娘娘!”朱嬷嬷很快便将念菊与她说的话,如数向云千雪复述了一遍。 云千雪心里大是安慰,所幸,和敬夫人的眼光极好,给颜欢选上来的乳母,都是老实又规矩的人。否则,一旦颜欢身边的乳母出了问题,她是半分的不当心都经不起。 “那银票既是给你的,你便好好收着。”云千雪含着浅淡温和的笑意,和颜悦色的说道:“只当是本宫赏给你的。往后,你尽心尽力的照顾颜欢,本宫还会有重赏。” 朱嬷嬷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千恩万谢的朝着云千雪叩头。云千雪免了她的礼,又让小回子将僖承娴之前送来的布老虎拿过来。 这个布老虎,是混着一对东西送来长乐宫的。云千雪复位以后,这宫内宫外,自然少不得送礼恭贺的。若论起僖承娴的里,怕是把自己大半个身家都送来长乐宫了。 单说那布老虎,就是用上好的、千金难求的妆花缎缝制而成的。老虎的花纹与五官皆是实打实的金银线绣成。绣工十分精致,将那布老虎做的是憨态可掬,可见又多用心!不知道里面装填着什么,云千雪用手摸着,很像是谷糠一类。这布老虎周身散着淡淡的香气,闻上去,似寻常的香草味道。 李香薷将布老虎剪开,一壁细细查看着里面的东西,一壁向云千雪回道:“娘娘,这里面装的最多的是决明子,倒是清热明目的好东西。”她又将里面细碎的粉末捧在鼻端闻了闻,不觉连连蹙眉道:“这气味像是寻常的香草,但是里面却混有大量的夜来香的花粉。” “夜来香?”云千雪不必多想,就能猜到这里面夜来香的花粉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香薷低低“嗯”了一声,细细的说道:“夜来香对常人来说,倒是没什么,也算是清肝明目的好东西。可夜来香的香气,婴孩儿却闻不得,极容易窒息。清平公主身子原本就弱,更受不得这个了!” 云千雪听着这话,目光沉沉,眼睛里是说不出的森然与凛冽。 到底,又要不太平了。 她没有言语,一动不动的坐在秋香色洒金碎花的褥子上。她不说话,旁人自然也是屏息静气,万不敢打扰她。 暖阁里一阵寂寂的沉静,石榴葡萄纹的红缎桌套象征着多子多福,被烛光映照着很是喜庆。只是那散碎的花纹缠绕在一起,让人瞧着忍不住一阵乱芜杂迷茫。 滴漏缓慢的声响活着窗外风雪碰撞琉璃宫灯的声音,似是云千雪此刻的心思,纷乱而无章。她想不通,僖承娴这样胆小的人。这般隆重的送上厚礼,是怕云千雪与她计较起关雎宫的那些旧事。原本就是为了讨好谄媚的贺礼,哪儿敢这样明目张胆的使坏?在蠢笨的人,也不会让自己处处落人把柄的。 云千雪以手支颌,靠在靠背上,表情幽沉又平和,沉吟了半晌,才听绿竹唤她道:“娘娘,这布老虎,要怎么办呢?” “怎么办?”云千雪勉强收回思绪,叮嘱几人道:“先不必声张出去,”她说着似是在心里飞快的坐着盘算,让李香薷小心的将布老虎收起来。 李香薷应下,忍不住向云千雪提了自己的疑虑,“娘娘,奴婢觉着眼下虽看似是僖承娴动的手脚。可未必这样简单,只怕……” 云千雪了然一笑,颔首,“我也正做此想,只怕是旁人借着僖承娴的手,要坐收渔利呢!这样借刀杀人,不动声色的心思。可见背后是条大鱼,咱们这一回,可不能再教她跑了!” 李香薷几人忙喏喏应下。 第二日一早,云千雪才用过膳,便有宫女进门禀道:“娘娘,卫嫔来给娘娘请安了。” 云千雪浣过手,正取了棉帕子擦干,在手上涂着玫瑰香露。听见来人禀报,莞尔,好奇的与李香薷道:“这卫嫔倒是勤勉。仿佛非要见我一面不可似的!” 李香薷微笑接过云千雪递过来的香露盒子,边收了边道:“许是卫嫔晓得皇上的心思,不敢不着紧讨好娘娘。奴婢瞧着昨日皇上懒怠见卫嫔的样子,不见倒也无妨。” 通报的宫女这才想起来卫菡萏千叮咛万嘱咐的话,忙补充道:“娘娘,卫嫔小主说是有要紧的事儿要告诉娘娘!” 云千雪越发奇道:“卫嫔才回宫,与我能有什么要紧事儿?” 绿竹让人将水盆端下去,言语道:“想来怕是像昨天那样,碰一鼻子灰,才这么说的。” 云千雪左右也无事,便让人请卫菡萏进门。 合欢殿住着先帝与怀帝两代宠妃,那雕梁画栋的精致殿阁,是未央宫比不得的。特别是从前端敏皇后在世之时,都道这合欢殿里,藏尽了天下的宝贝。 卫菡萏是头一次踏足合欢殿,合欢殿遍地由汉白玉铺就,双足踏上去,端的是个温软。卫菡萏早就听说合欢殿穷极奢华,可如今亲眼瞧见,便深觉闻名不如一见。 正殿明间上悬着巨大的金漆匾额,卫菡萏不认得字。只瞧着一边通天落地的紫檀镶云石上绘着天地山河的插屏横在眼前,极是宏壮美丽。锦幔珠帘,她虽说不晓得是什么质地,可只消瞧上一眼,便知道是极为稀罕珍贵的物件儿。殿阁之内,香风细细。似是骤然从冬日里踏进春天一般。让人心神为之一荡。 卫菡萏大为局促,只怕自己鞋子太脏,也将这白玉的地面儿踩脏了。便快走了两步,踏上铺在明间正中央的朱红色织金撒花的地毯上。纵然她穿着厚厚的宫履,也能感觉到脚下的柔软。 云千雪这会儿在西边的暖阁里端坐,因为还在月中,并没有很细致的装扮。不过是披了一件雨过天青色的云锦长衣,上面绣着几只洁白如玉的白兰。头发亦是松松的在脑后挽了一个堕马髻,如云的情丝,自肩膀流泻而下,映衬着脖颈的肌肤,洁白胜雪。 卫菡萏眼睛盯着脚尖儿,踏进门,更是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双手紧张的绞在一起,跪地道:“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她今天穿了一席蜜合色大朵簇锦团花海棠纹锦百褶裙,外罩百合色绣金银莲花纹路的对襟长袍,头上的绢花,也是用嫣红色宫纱掐的,可见是费心细细梳妆打扮过的。 云千雪沉静又端方的一笑,闲适道:“起来吧,本宫与卫嫔,还是头一次见呢。” 卫菡萏闻声抬头,见云千雪笑容明媚。脸上未施粉黛,却是无比晶莹白皙。那一双眼眸,波光潋滟,带着浅浅的笑,却又似让人一眼望不见底的幽潭,动人心魄。 那般端庄而美丽,没有半分的矫揉造作,也没有烟火气。她说不出云千雪是怎样震撼的美丽,可这会儿,只觉着自己无比的卑微而普通。 她曾经无数次的想象过元贵妃的模样,可如今瞧见,才发觉,自己从前到底轻视她了。 “方才通禀的宫人与本宫说,卫嫔此来,是有要紧事?”   ☆、第83章 腹背受敌黄金大赛500票加更 云千雪的唇边衔着好看的弧度,声音清越无波的开口。竟似是梵音一般,将卫菡萏猛然从晃神中拉了回来。 卫菡萏脸上不自觉的现出懊恼的神色,深为自己方才的愣神而尴尬。 绿竹瞧着卫菡萏小里小气的模样,不觉带着一丝哂笑,却仍旧语气恭敬的提醒她道:“小主,娘娘问您话呢!” 卫菡萏低低的“哦”了一声,回身瞧了瞧屋子里站着的人,默默的未立刻言语。 云千雪笑了一笑,似是觉出了她心中的忧虑,曼声道:“暖阁里的,都是我最信任的宫人,卫小主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卫菡萏有些赧然,垂头,小声娇怯怯的道了一句“是”,扬手便从袖笼里拿出一块儿牌子,那牌子,正是昨日她在雪中捡到的关雎宫的腰牌。 云千雪也不用宫人呈上来,而是抬手亲自接了。她对于这个维护了霍延泓的小小宫嫔,虽说第一眼便是喜欢不起来,却很是感激。故而,神情也温和了许多,平易近人的说道:“这不是关雎宫的腰牌,怎么在卫小主的手中?” 卫菡萏看着她婉然的笑意,是如沐春风,不敢马虎,立即回道:“嫔妾昨日从长乐宫离开,在路上遇见了关雎宫的宫女拉着娘娘宫中乳母窃窃私语。这腰牌,就是那关雎宫的宫女掉下来的。” 云千雪自然知道卫菡萏说的是朱嬷嬷一事,她却是只做出糊涂模样,婉转的“唔”了一声,随意的问道:“既是那宫女的腰牌,卫小主怎么送来长乐宫了?” 这话虽然说的极尽平和,可她骨子里带着的高傲贵气,是浑然天成。那种威严,让人不得不臣服。便如卫菡萏,原本她心里的打算,是希望说些机灵的话,盼着得云千雪的喜欢。可如今见云千雪这般不冷不淡,从容而清淡。倒是叫她满肚子里想到的表忠心的话全没了,无限尴尬垂头,一五一十的说道:“嫔妾听那宫女与长乐宫中的朱嬷嬷说,说是请朱嬷嬷把她主子送来的布老虎,摆在清平公主的床边儿。” 卫菡萏话落,抬眼打量着云千雪的神情。见她既不惶急,也不恼怒。仿佛没听见一般,坦然自若。仍旧笑如春风,只得体的向她道了谢。 “如此,当真要谢谢卫小主的提醒了!”云千雪打量着卫菡萏略显局促的怯懦模样,正好撞上了她无意间投过来的探究目光。云千雪心里似是被什么触动,隐隐觉着这瞧着楚楚怜人的卫菡萏,似乎并非眼瞧着这样简单。她做此想,当即温润一笑,道:“我这就去让人查一查,若是当真有什么不妥,还请卫小主替本宫在皇上面前做个见证,毕竟口说无凭。” 卫菡萏立时点头,应下。 云千雪抬眸,很快的睇了李香薷一眼。李香薷是多玲珑剔透的一个人,当即便晓得云千雪的意思,眯目回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立刻出了暖阁,去自己的屋子里取昨晚上拆开的布老虎。 绿竹也晓得云千雪有打算,见李香薷与她是心照不宣,忍不住跟着李香薷出了门。 自李香薷向绿竹保证过终身不嫁,又自动自觉的处处回避孙烈以后。绿竹与李香薷的关系便是一跃千里。虽说李香薷对绿竹总是淡淡的,但绿竹因着自己从前做下的糊涂事,对李香薷便多了三分的愧疚与亲切。 “香薷,瞧你方才与娘娘的眼色,必定是知道娘娘打算的。我迟钝了一些,你与我说说吧!”绿竹跟着李香薷进了屋子,看她将那包着布老虎的小包取了出来,笑眯眯的说道。 李香薷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慢幽幽的开口:“娘娘的意思,不过是想将此事借着卫嫔的口说出来。这番打算,自是想留存实力,不让她们轻易的瞧出娘娘的通透。如此,才能让她们掉以轻心。一旦轻敌,才更容易露出马脚!” 李香薷话落,再不与绿竹多说什么,回了暖阁,仍旧像昨日一般回禀给云千雪。又说已经问过朱嬷嬷,朱嬷嬷都认下,说是并没有将那布老虎摆在公主的床边儿。 “既是如此,便告诉朱嬷嬷一声,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云千雪神情很是冷肃,却仍旧瞧不出多大的怒气。只冷然一笑,向卫菡萏谢道:“若不是卫小主,只怕本宫的颜欢,要被人算计了!” 卫菡萏惶恐的垂头,恭谨道:“嫔妾原本怕是误会了好人,前前后后,想了整整一夜。却还是惴惴,这才来回禀给娘娘。如今能帮着娘娘,让公主免于谋算,嫔妾也能心安了。” 云千雪并未言语,只将卫菡萏留下,又让人送上茗茶点心来。两人此刻静默对坐,又是无言、又是陌生,让卫菡萏有一种说不出的尴尬。不过云千雪倒是从容自若,很怡然的样子,让乳母将颜欢抱来,如往常一般,逗弄了一会儿。颜欢便又困了,她仍旧让乳母抱回去睡下。 卫菡萏想着总不能这样一直默默的坐着,忍不住与云千雪道:“嫔妾进门的时候,瞧见正殿明间上悬着匾额,嫔妾不认得字,不晓得写的是什么。” 那匾额是云千雪返回和长乐宫后,霍延泓亲自写了,教人挂上去的。她不晓得卫菡萏忽然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神情一滞,眉目间漾过一缕温柔之色,缓声道:“是琴瑟和鸣,最寻常的题字罢了,没什么可说的。” 卫菡萏再不识字,也晓得琴瑟和鸣的意思。那是说夫妻二人,感情甚笃。她骤然听见这个词,不由得一愣。原来,皇帝心里还有这一层意思。她如此想着,便不自觉的羡慕起云千雪来。羡慕起霍延泓对她的爱宠,更羡慕她可以这样不以为意的提起琴瑟和鸣。 这四个字,不晓得为多少后妃所期盼。 两人默默无言的坐了半晌,却并没有等到霍延泓下朝到来,而是尹航亲自传了口信过来道:“陛下让奴才告诉娘娘,晌午只怕过不来了。请娘娘好好用膳,下午不要总抱着公主,自己也要多眠一眠才好!” 云千雪笑吟吟应了,问道:“皇上从昨儿个晚上便在议事,听说南书房三更才灭的灯,昨夜是在哪儿睡下的?” 尹航也是一脸的心疼,无奈回道:“就在南书房歇了,奴才劝也没用。陛下如今只听娘娘的话呢!” 云千雪不自在的含着笑,随口问他,“朝堂出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了?” 尹航面容发僵,神情霎时闪躲起来。似乎很怕云千雪知道似的,顾左右而言他,“嗨,朝堂上的事儿,哪分大小。左右都是差不多的,不是这里出了点儿幺蛾子,便是那里不对。娘娘且安心着吧!奴才回过话,陛下跟前儿,还等着奴才过去伺候呢!”尹航说着,逃似的出了合欢殿。 云千雪早看出了不妥,这会儿也不急着言语,而是与卫菡萏道:“皇上在南书房议事没个时候,卫嫔便先回去。今天的事儿,暂且别往外面去说。晚一些,或者明日,我在叫人去请你过来。” 卫菡萏忙起身乖觉的应下,向云千雪告了退。 送走了卫菡萏,云千雪这才满心疑问的让小回子想方设法的去打听,昨日与今日前朝生了什么事儿。她觉着霍延泓对什么都是胸有成竹,万无一失的样子,若是无事,何必让尹航瞒着自己。方才尹航逃也似的跑了,只怕必定是大事。 不多时,小回子便忧心忡忡的回了合欢殿。向云千雪请过安,急道:“奴才听说,今日定安郡公杨道远联合太原郡侯、淮阳县公、关中候、中书令、礼部尚书、兵部尚书、大理寺少卿等数名重臣上书。说娘娘您是……”小回子一顿,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云千雪心里咯噔一声想,极快的便知道,这又是有人来拿着她的身份说话了。端的是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腹背受敌啊! 小回子颤颤道:“说您就是已死的永安郡主,又说,端敏皇后欺君犯上,蓄意欺瞒先帝,让永安郡主诈死而逃避太子选妃。请皇上彻查!” 云千雪微微咬牙,“这安定郡公杨道远,是襄城长公主的公爹。太原郡侯是敦妃的母家、淮阳县公是舒昭仪的母家、关中侯是嘉妃的母家、大理寺少卿是宣城长公主的驸马。中书令、礼部尚书、兵部尚书等人,是顾家门生。我刚刚复位,前朝后宫,便是不遗余力的要围剿我了。” 小回子哭丧着一张脸,又道:“这几位大人手里还有证明娘娘并非是柳大人外甥女的证据,奴才听说,今日上朝,都快变成庭审了。诸位大人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端敏皇后身边的宫人,说是端敏皇后驾薨后被放出宫的!” 绿竹倒是有些不大在意,道:“从前不也有冒充端敏皇后身边的宫人来污蔑娘娘,又如何?娘娘不还是安全的过去了?没有便是没有的事儿!” 云千雪稍稍一想,近乎于惊觉这些朝臣的用意。她沉着一张脸,缓慢的吐言道:“不,不管是有没有的事儿。只怕这满朝文武,如今是要将它坐实呢!” 绿竹并未瞧出这事件的严重性,她只晓得,云千雪如今隆宠在身,谁又能撼动得了她呢?   ☆、第84章 一一应对 “娘娘无需担心,左右还有皇上帮娘娘拦着呢!”绿竹宽声安慰道。 云千雪却是无比清醒、冷静的摇头,幽幽说道:“不,若是他能挡得了,就不必向现在这样费心费力了。这件事儿,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绿竹眨着眼睛,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小回子与李香薷。而李香薷、小回子两人只是默然不语,沉肃而忧心的垂首,一声也没有。 “奴婢又愚钝了,只是奴婢心里糊涂的不得了。这当着众人指证娘娘的身世也不是头一回。前次娘娘都轻松的揭过去,今次又有什么好怕的?娘娘不是,难不成还要硬扣在娘娘头上?”绿竹眨着眼睛,似是极用力的再思考。 云千雪低垂眼眸,抿了一口茗茶入喉,问她道:“绿竹,这世上可有是非曲直?” 绿竹坚定的点头道:“有。” 云千雪却不以为然的微微摆首,抿唇,清冷的笑起来,道:“没有,这个世上没有是非曲直。所谓的对与不对,是与不是,都是多数人赋予的。你可懂?” 绿竹似懂非懂,发懵、又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娘娘是说,这些上书的大人,可以左右是非曲直,就算娘娘不是,她们也可以颠倒黑白?” 云千雪微笑,道:“他们是惯会无中生有的人,而他们又是掌握着天下悠悠众口的人。所以今次与以往不同。后宫上下,无人敢辩驳皇上,也无人敢违逆、甚至于逼迫皇上下决定。但朝堂不一样,他们可以公然打着仁义礼智信的幌子,来威逼皇上。” 绿竹忍不住一叹,迟疑的说道:“可皇上是天子,是万民之主。” “天子也大不过道理,万民之主也大不过天下万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朝堂众口一词,就算我当真不是,他们有也有法子让我是,逼的皇上不得不作出决定。而这个决定,就是被他们左右的。”云千雪说着,转头问小回子道:“来对质的证人皇上是如何处置的?” 小回子低低道:“皇上说是后宫之事,原本要押进宫里。可朝臣坚称,事涉端敏皇后便是国之体统,应是将人证送进了大理寺。” 云千雪一笑,看着绿竹道:“你瞧,生怕皇上从中作梗,给送去了大理寺。这大理寺少卿也参与其中,如今逼的皇上将证人押在大理寺,可见皇上此刻有多被动了。也难怪,他不想让我知道了!” 绿竹忍不住惊惧的说道:“那如此,娘娘岂不是只能等着他们将这事情坐实?”见三人都不言语,绿竹越发急道:“咱们总得想个法子才是,可要怎么办才好!该怎么办呢?”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样说,虽不当。可奴婢觉着,这件事儿就是抓住首当其冲的那个人,让他打消这个念头!”李香薷细细思量了这大半天,才缓缓开口。 这便是李香薷与绿竹的区别,她只去想如何能妥善解决眼前的困境,而绿竹,却常常是束手无策的再向云千雪、向李香薷去问怎么办。 李香薷这话正巧言中了云千雪的心思,她眉心舒展,不似方才那般愁眉深锁。清润含笑,道:“正是这个道理,让她们知难而退。” 绿竹琢磨不出来这个“难”字要怎么办到,可方才三番两次的问话,自己都觉着自己无用。只得忍着,不敢再多言语惹云千雪烦心。 可云千雪将她的欲语还休都看在眼里,轻轻一叹,道:“心里有话便只管说出来,做什么藏着掖着的。” 绿竹这才道:“奴婢只是觉着,定安郡公身份贵重,又是襄城长公主的公爹。奴婢只怕,背后还牵扯着一个襄城长公主。怕是难办!” 云千雪清凌凌笑起来,道:“你是只看其表,未见其里。明面儿上是杨家出的头,可你想一想,无论是太原郡侯、淮阳县公还是关中候,她们都有女儿在宫里,是有利益牵连的,杨家何必来宫闱争斗中掺和一脚,做费力不讨好的事儿?” 绿竹原本不是极蠢笨的人,被云千雪这样稍加点拨,忽然明白过来,道:“杨家也是受人背地里撺掇的!如今诸位主子娘娘都已经回宫,留在宫外的只有顾妃。这顾家的夫人是汉阳大长公主,与杨家嫡夫人荥阳大长公主,是一母同胞的姊妹,两家关系也极为亲密。那么背后的……” 云千雪点头,笑道:“正是,杨家这般不遗余力,除去背后有一个襄城长公主,只怕还是被顾家撺掇了。顾家一心一意隐在背后当老好人,明面儿上放了这么多的烟雾。只是顾临怡聪明,旁人也不是傻子,谁想不到杨家是被顾家指使?” 绿竹想起顾家,忍不住又愁眉苦脸起来,道:“可娘娘,比起杨家,顾家更是碰不得。安定太主与卫国公德高望重。家里还有汉阳大长公主,咱们可怎么让她们知难而退呢?” 云千雪眼眸闪着灼灼光亮,只卖了个关子,悠然说道:“她们懂得策动朝堂上的悠悠众口,咱们又怎么不能利用天下的悠悠众口?” 绿竹、李香薷与小回子三人瞧着云千雪无惧无怕的坦然模样,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道:“娘娘想怎么办?” 云千雪盈盈一笑,道:“去给我准备笔墨纸砚!” 小回子忙应下,立即下去准备,很快便将笔墨纸砚给云千雪端了上来。云千雪盘膝靠坐在炕上,拿起李香薷沾了墨的笔,极快的在纸笺上写起来。 绿竹与香薷两人,一个将云千雪写好的纸张妥善放好,一个不间断的为她研墨。几人皆是巴巴儿的盯着云千雪写出来的蝇头小楷。如是瞧着,云千雪竟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的纸才总算写完。 李香薷一转不转的盯着云千雪快笔写下的东西,大是震惊,心服口服的叹道:“娘娘这几笔,也及得上当世文豪了!” 云千雪却是自嘲的笑起来,道:“有几个文豪像我这般促狭的?”她说着,让绿竹过来,将那几张纸排好顺序,递给她,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绿竹越听越是糊涂,却不敢耽搁,立刻去寻孙烈,将云千雪托给他的事儿一字不落的告诉给了孙烈。 且说绿竹离开之后,云千雪一边揉着写字写的发酸的手,一边松快的说道:“这件事儿暂且放一放。皇上这会儿既然心烦着,倒也不必再让他劳累。”她说着,坐直了身子,与小回子道:“让人去请和敬夫人与卫嫔在未时来一趟,咱们先把眼下的事儿料理了!” 小回子忙应声,快步出去。 李香薷瞧着云千雪安之若素的神情,忍不住问道:“奴婢多嘴一句,对于朝堂的事儿,娘娘有几分把握?” 云千雪撇开茶汤上浮着茶叶,慢条斯理的答,“若是旁人,我一点儿把握都没有。可这幕后之人是顾临怡与顾家,我便有十分的把握。”她话落,悠悠然的将茗茶送到唇边,啜了一口含在嘴里。将接下来要说出的话隐了下去。 因为她太了解顾临怡,也太了解顾家了。于旁人,围魏救赵未必好用。可顾家,忌惮的太多,便也给了她太多可攻击的地方。 李香薷瞧着她似乎已经胜券在握的神情,自不再细问,只道:“如此,奴婢便等着娘娘这场声东击西的好戏开场!” 云千雪长长的睫毛如羽扇般微微一动,将眸中浮出的一丝阴霾与冷戾尽数掩了下去。 晌午简单用过膳,云千雪又趁着空闲在床榻上闭目假寐了一会儿。快到未时的时候,她才缓缓的起身,寻了一件规矩得体衣裙换上,又让绿竹为她细细的挽了一个灵蛇髻,等收拾停当,卫嫔与和敬夫人两人也一前一后的进了门。 各自见了礼,和敬夫人极新鲜的瞧着卫嫔,与云千雪上午见到她时一样说道:“本宫还是头一回见你呢!” 卫嫔局促的福了福身,惭愧的说道:“嫔妾应该向各位主子娘娘请安,又怕扰了各位主子娘娘。” 姜子君明朗一笑,和善的开口,“本宫这样说,又不是责怪你没来请安,左右总有都见着的时候!” 卫嫔陪着柔柔含笑,乖巧的道了一声“是”。 姜子君也不与她过多言语,而是向云千雪问道:“这个时候让我来,还宣召了卫嫔,是为什么事儿?” 云千雪微笑,亲自将卫嫔如何发现朱嬷嬷被人收买,将那宫女丢失的关雎宫腰牌拿来长乐宫的事儿悉数都与姜子君说了。 姜子君闻言,转头很是赞许的看向卫嫔,道:“你倒是个古道热肠的大好人!” 卫嫔涩涩垂首,小声道:“都是嫔妾应当的。” 云千雪忙止住两人的话,插言道:“所以说请你过来是为了给我做主,请卫嫔过来,是为了做个见证!” 姜子君扑哧一笑,打趣的说道:“怎么不找皇上来为你做主,巴巴儿来寻我?” 云千雪无心与二人提起朝堂的事儿,只漫不经心道:“这样的事儿,咱们自己能办何必还要惹他烦心呢?”   ☆、第85章 人证物证 姜子君一壁让身边的宫人去宣僖承娴过来,一壁又与云千雪玩笑了几句。 卫菡萏只坐在两人下手,静静的垂头不敢说话,双手不自在的绞着绢子。姜子君偶尔难得的问她一句,她也是一副惶恐的样子,怯怯应了,也说不出什么。 很快僖承娴就被人带了上来,她小憩才醒,神情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蒙,有些不明所以的福了福,与云千雪、姜子君两人问安。 卫菡萏也跟着恭顺的站起,福身道了一句万安。 僖承娴自然晓得这是皇上在木兰新封的卫嫔,眼里立时染上了几分鄙薄的神色,清淡的嗯了一声,算是应她。 “不知两位娘娘请嫔妾过来,是为着什么事儿?”僖承娴的位份自然不及云千雪与姜子君两人,可总仗着自己入宫的时间长,仗着自己有几分资历,很是骄矜跋扈,欺软怕硬。 云千雪未抬眼皮,只静默的垂首,抿了一口茶。 姜子君睨了一眼黄槐,示意她将拆剪开的布老虎递给僖承娴,曼声问道:“这东西可是僖承娴送来长乐宫的?” 僖承娴瞧了瞧红木托盘里装着的支离破碎的布老虎,立时有些不高兴,道:“正是嫔妾让人送来的,还是江宁织造今年新进贡的上好妆花缎缝的。”僖承娴语顿,阴阳怪气的说道:“贵妃娘娘若是不喜欢,不用便是了,何必……”僖承娴正说着,忽然抬眼看见云千雪投过来的寒凉眼风。心底忍不住一颤,将要说的话如数咽了下去。 姜子君淡淡哂笑,道:“香薷,僖承娴既是糊涂的很,你便与僖承娴说一说,让她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 李香薷道了一声是,上前将那布老虎里填充的香草花粉抓了一把,捧在僖承娴的眼前道:“请承娴闻一闻!” 僖承娴越发觉含冤带屈的抱怨道:“夫人这是什么意思?这布老虎里填装的东西,都是嫔妾细细选过,又是问过御医的。无论是里面的决明子,还是香草花粉,都是对婴孩无害的东西,是最凝神名目的方子!” 云千雪唇角扬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如牡丹一般韶丽明艳,极有威慑,“是么?都是好东西,怎么还混进了害人的夜来香呢?” 僖承娴一怔,大是糊涂的模样。反问云千雪道:“夜来香?夜来香是什么?” 姜子君嗤的一声,讽刺的笑起来。随手拨了拨耳边垂下的珍珠坠子,幽幽道:“僖承娴难道不知道?还要来问本宫与贵妃吗?” “嫔妾做什么要知道,天下那么多的香花香粉,不是嫔妾都能清楚的!嫔妾就是没听说过夜来香,从来都没听说过。难道这也是嫔妾的罪过?”僖承娴心里又是疑惑又是害怕,可面上仍旧是理直气壮的样子。 姜子君却最是看不上她这般蛮横骄矜的模样,敛容,直接开口问道:“你不晓得是什么不要紧,这布老虎是你僖承娴送来的,你方才已经认了。这夜来香的花粉又是从这布老虎的里面寻到的,是僖承娴你要谋害公主,如今证据确凿,你抵赖不得!” 僖承娴被姜子君说的大是莫名,当即微微咬唇,勉强辩道:“单凭一个布老虎能说明什么,许是,许是有人要加害嫔妾也未可知!这一个布老虎,前后有多少人经手。便是里面的东西,也有可能被御药房的人掉了包。夫人凭什么说是嫔妾要谋害公主!” 姜子君明朗的笑起来,侧眼睨着她,不疾不徐的说道:“是啊,单凭一个布老虎,也做不得数!僖承娴既然不到黄河心不死,非要本宫给你个人证物证俱全,那咱们就往后看!” 僖承娴紧紧咬唇,纤纤玉手攥着拳,是不发一言。气的浑身发颤,却又是心虚。 “卫嫔,便请你把昨日所见所闻,如数说出来给僖承娴听一听。”姜子君眯目微微一笑,话罢,悠悠然的抬手,将那茶盏捧在手里呷了一口。 僖承娴想不通这其中怎么还有卫嫔掺和,当即立目瞪着她。卫嫔匆匆瞥了一眼僖承娴,被她如利刃一般的眼神吓得浑身一抖,惊惧不已。惶恐的垂首,颤颤说道:“昨日嫔妾从长乐宫出来,就瞧见,关雎宫宫女同长乐宫的乳母说话。那宫女请长乐宫的乳母,朱妈妈把一只布老虎放在……” “血口喷人!”僖承娴初一听闻,直接怒气冲冲的打断了卫嫔的话,反问她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关雎宫的宫女?” 卫嫔被她这话惊得一颤,怯怯指着放在桌子上的腰牌道:“那宫女掉了腰牌,让嫔妾捡到了!” 僖承娴心里发恨,急的口不择言,“是关雎宫的宫女又如何?难道关雎宫只有嫔妾一个人住吗?关雎宫里不是有和敬夫人?死了的如嫔,也留下了宫人。便是长乐宫,只怕也有关雎宫的腰牌吧!” 云千雪见她急的胡乱攀咬,姜子君听着这话,明显气的不轻。她便是冷然讥诮的笑起来,道:“好,僖承娴这样说也不是没有道理。那么本宫便请朱嬷嬷来对质。”云千雪一顿,眼眸清淡无波,凝着僖承娴,婉然含笑道:“只是本宫有言在先,这先开口与后开口,可大有不同!若是宫人来对质,揭出来,那便是人证物证俱在。到时候僖承娴可就是一点儿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落实了谋害公主的罪,僖承娴入宫这样久的人,必定清楚,那是个什么下场!” 云千雪深觉僖承娴此举,必定是被旁人指使又或者是受人陷害。可贿赂朱嬷嬷的人,是她身边的宫人,这是一个说不清的疑点。她如此点拨,是希望僖承娴能醒悟,或是言语出旁的线索。 果然,僖承娴面上颇为犹疑。蹙眉想了一想,才忽然跪地,道:“嫔妾委实让人去贿赂过朱嬷嬷,可并没有起谋害公主的心思。嫔妾不知道那夜来香是怎么放进去的,更不知道夜来香是什么!” 姜子君却并不相信她,只与云千雪道:“你何必听她巧言令色!谋害公主是凌迟的死罪,她哪儿敢承认呢!我看就是她要害颜欢!” 僖承娴此刻早已经心慌意乱,听见姜子君这话,连连摇首,极力的澄清道:“没有,嫔妾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谋害公主啊!嫔妾只是想让乳母将那布老虎摆在公主小床边,想着若是皇上能瞧见,也许也能问一句,也许会在心里想起嫔妾,念起嫔妾的好!这才起了歪心思,让宫女去买通了朱嬷嬷!那夜来香,必定是有人借着嫔妾的手去害公主,必定是这么一回事儿!” 姜子君却是将信将疑,冷然一哼道:“旁人又怎么会确定,你送的布老虎能不能顺利的摆在公主的床边呢?谁会为了这种不确定的事儿,去费心思!依照本宫看,就是你让人在布老虎里放了夜来香,又让人买通嬷嬷,放在小公主的床边!为的,就是让小公主窒息而死!” 僖承娴听着姜子君的指证,眉心剧烈的颤抖,吓得连连叩头。方才那骄矜的神情,早已经荡然无存,“没有,不是!嫔妾是冤枉的,嫔妾冤枉!嫔妾万万不敢谋害公主,万万不敢啊!” 姜子君沉着脸,肃然道:“怪只怪你打错了主意,用错了心思!不敢,不敢又何必让人去买通长乐宫的乳母。一开始你就是居心叵测,谁晓得是真不敢还是假不敢?” 僖承娴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仰头道:“楚嫔!楚嫔能证明嫔妾的青白!是楚嫔之前与嫔妾提起,是她想要买通乳母。说是送些贴身的物件儿给小公主。皇上喜欢公主,必定时常去看。到时候看见小公主喜欢咱们送的东西,或许会问起咱们,或许,或许也会想起咱们。嫔妾心觉她说的话在理,所以,所以嫔妾背着她先让人去买通了乳母。嫔妾是居心叵测,可也不过是盼着皇上能时时想起嫔妾来啊!并没有害人之心啊!” 云千雪听她提到楚嫔,心念一动,道:“当真是楚嫔与你说的?” 僖承娴连连点头,道:“是,贵妃若不信,可以请楚嫔过来问问,一问便知。” 云千雪心里是相信僖承娴的,她从一开始就不觉得僖承娴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来谋害颜欢。如今听她供出楚嫔,她便隐隐觉得,这楚嫔就是背后推她的那一双手。 又或者,楚嫔与之前的许多阴谋算计都有着隐秘的关联。因为选妃之前,东宫里的那四个老人,如今也只剩下楚嫔与僖承娴了。 僖承娴见云千雪与姜子君相视一眼,又惊又怕的尖声道:“就算贵妃娘娘当真处置了我,也并不是真正抓住了谋害公主的人!那人未得手,还会再来谋害公主的!” 云千雪眼眸一转,看向姜子君道:“那便请楚嫔过来,听听楚嫔怎么说!” 僖承娴面上立刻现出喜色,频频颔首。 可她并不曾想到,楚嫔被请来后,听见姜子君的问话之极为惊诧。眼波盈盈,莫名其妙的否道:“没有,嫔妾从没有与僖承娴说过这样的话!”   ☆、第86章 矢口否认推荐票满2500加更 僖承娴原本将希望全系在了楚嫔的身上,如今听见楚嫔矢口否认。蓦地一愣,有些怔怔的回不过神。 楚嫔很是恭谨规矩的垂头,得体的回道:“许是僖承娴记错了,嫔妾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僖承娴再一次听见楚嫔否认,那怒火才腾地烧起来。不管不顾的忽然扑到楚嫔身上,紧紧攥着楚嫔的衣领,道:“你说什么?明明就是你告诉给我的,明明就是!你为什么否认!”她说着,用力的摇晃着楚嫔的身子。 楚嫔被吓得不轻,连声尖叫道:“那是从来都没有的事儿,僖姐姐又叫嫔妾怎么承认呢!” 僖承娴气的全身发抖,眼睛里满是恨意,恍然大悟的啐了她一口道:“你要害我,是你要害我!原本就是你提醒我给贵妃送来贺礼,送公主能喜欢的东西。后来又与我说,你要收买公主的乳母。楚浣素,是你算计我!你算计我!” 楚嫔何曾见过这般失常的僖承娴,吓得双眼含泪,既是委屈又是害怕的模样,道:“熹姐姐,你如今被贵妃娘娘、和敬夫人疑心,可不能反过来污蔑我!这样没凭没据的话,怎好随意说出口!” 姜子君最见不得这样的闹剧,连声怒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她们两个分开!” 楚嫔身边的画菊立时上前,为主子抱不平的说道:“承娴可不能乱说话!我们小主清清静静的一个人,平日里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哪儿能害人呢!何况,我们小主平日里对您有多恭敬您自己心里最清楚!您自己起了坏心思,凭什么来冤枉我们小主!” 楚嫔也不言语,单薄的身子被僖承娴晃得摇摇欲坠。泪珠不断的从眼中涌出来,极是委屈不堪,也不多辩驳一句。 云千雪却只觉着好笑,是啊,这楚嫔也不必多说什么,该说的委屈与辩白,贴身的宫人都已经帮她说出来了。她如今尽管装着自己有多委屈、多无奈便足够了。 姜子君看不下去,又呵斥了一声道:“僖承娴,你如今是代罪之身。若是再不停手,本宫也不再多问,直接就定了你的罪!” 僖承娴被吓得立时停了手,看着楚嫔簌簌落泪的可怜模样,亦发气不打一处来,怒道:“贱人!明明是你要害我,你还敢喊冤抱屈!”她说着,咬牙,向着云千雪说道:“娘娘,如今真凶已经找到了!就是楚嫔,就是楚嫔这个贱人要害公主!请贵妃娘娘明鉴!” 楚嫔也不为自己辩解,而是忍着泪,向姜子君与云千雪叩头,极恭谨的开口求道:“僖姐姐如今急火攻心,嫔妾并不怨她。嫔妾也不相信僖姐姐会做出这样的事儿,这布老虎,委实疑云重重。嫔妾恳请贵妃娘娘、和敬夫人彻查下去。不能冤枉了僖姐姐,更不能放过幕后黑手!” 僖承娴听了这话,瞬间愣了神。她原本一心坐实了是楚嫔害她,可楚嫔现下又反口帮她说话,实在是怪异的很! 楚嫔纤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很是让人心生怜意。 云千雪却是觉着楚嫔帮僖承娴说话,只怕用意并不简单。她倒是想放长线钓大鱼,便盈然一笑,与姜子君道:“既是僖承娴说她冤枉,楚嫔也替她求情。姐姐就再给她十日时间!这经手布老虎的地方,咱们都细细的查下去。从尚功局到御药房,一处也不放过。若是僖承娴无罪,倒也未冤枉好人。若僖承娴有罪,也算是心服口服了!” 姜子君并不笨,自她开始审僖承娴时,云千雪便是处处给僖承娴留有转圜的余地。如今又将时间拖得这样宽泛,更似有心要放过她。立时会意的一笑,轻声细语的说道:“罢了,既是贵妃娘娘这样说。那便宽限几日,咱们把各处都查查,也许……”姜子君说着,转眸看向跪着的僖承娴与楚嫔,拖长了声音道:“也许僖承娴当真冤枉呢!” 僖承娴获得一线生机,如何不感恩戴德,连连点头道:“臣妾是冤枉的,臣妾委实是冤枉的!” 姜子君侧首,看了黄槐一眼道:“带僖承娴下去,暂且押在栖云轩。等水落石出,再做定夺!” 虽说此番不过是拖延了几日,可于僖承娴,到底是个机会,她立时朝着云千雪行了礼,这才跟着黄槐下去。卫菡萏与楚嫔也纷纷起身告辞,只有姜子君仍旧一动不动的坐着。 见不相干的人都走了,姜子君才松眉,轻快的一笑,看向云千雪道:“你又打了什么主意?” 云千雪含笑,道:“我便知道瞒不过你!” 姜子君撇唇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反问她道:“若是方才我不接着你的话说下去……” “那你就不是姜子君了。”云千雪眯目温然笑看着姜子君,道:“你都瞧出来我三番两次的预备放过僖承娴,还配合着当白脸儿,让我唱了红脸。你又怎么会不顺着我的话说下去呢?” 姜子君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道:“就你是个机灵的!你疑心布老虎的事儿与僖承娴没关系?” 云千雪笃定的点头道:“不是疑心,而是确定。试问,谁能给自己送去别人处的贺礼做手脚呢?发现不对,第一个问罪的便是她。僖承娴虽说上不得台面又促狭,却并不是个傻子!” 姜子君笑道:“有些东西往往似是而非。她也可以做下手脚,再凭着这个道理来为自己脱罪啊!常言道,人嘴两张皮。是非黑白,不都是一张嘴的事儿么?” 云千雪细细一想,不能否认的笑了起来。 姜子君顺手拢了拢微松发髻,笑问云千雪道:“你预备接下来怎么做?” 云千雪笑了笑,慢条斯理的说道:“不是我预备接下来怎么做!端看楚嫔接下来怎么做吧?” 姜子君听着这话,越发来了兴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笑问云千雪道:“你是说楚嫔!” “跑不了她!”云千雪似是有十足的把握,含着清浅的笑意再不深说下去。 姜子君也是心领神会,立时道:“我这就让人去仔仔细细盯着楚嫔,看看她能翻起多大的浪!” “她翻起的浪?”云千雪略略重复了一遍姜子君的话,衔着三分笑意,眯目,泠泠道:“只怕她翻过的浪不止这一个呢!” “倒是咱们从前小看她了!”姜子君若有所思的一笑。 另一边,僖承娴从长乐宫出来,刚跨出仪门,楚嫔与卫嫔两人紧跟着也出了门。僖承娴顿住脚步,也不急着离去。一把抓住了楚嫔,咬牙道:“你做什么要害我!” 楚嫔脸色煞白,瞧着四面的宫人,只垂首,语不传六耳,小声与僖承娴道:“熹姐姐且听我说!那布老虎,我也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儿。至于买通乳母的事儿,若是我认下来,又有什么用处。咱们岂不是要一同获罪!到时候咱们同被禁足,谁还能帮姐姐你奔走呢?” 僖承娴将信将疑的看着楚嫔真挚的神情,只抿唇不语,楚嫔忙又道:“姐姐只想一想,我若真要害姐姐,何必帮姐姐求情。直接等着贵妃与和敬夫人问罪便是。那会儿在殿上,可是人证物证俱全!” 僖承娴这才勉强信了楚嫔的话,道:“也罢,日久见人心,我也不看这一时。只看往后你怎么做!” 楚嫔双眼含泪,大是欣喜,“请姐姐信我,我必定尽力奔走,还姐姐一个清白。” 僖承娴盯着已经走远的卫菡萏,大不能消气的样子,道:“坏就坏在那卫氏的身上,只怕贵妃察觉的这样快,都是那卫氏从中作梗!你若是冤枉,先帮着我找那卫氏出一口恶气再说!” 楚嫔无奈一笑,道:“我与卫氏同是嫔位。我有什么法子替姐姐出气呢?只等姐姐恢复清白,再让她晓得姐姐的厉害!” 僖承娴这才勉强有些满意,回身与黄槐离开! 楚嫔站在长乐宫的仪门外面儿,一阵风吹过,吹起她披着的紫红羽缎斗篷一角。被风带起来的积雪落在她的肩上,很快便被她抬手,用绢子拂了下去。 画菊目送着僖承娴离去,侧眼瞧着楚嫔幽沉的眼眸,小心翼翼的说道:“小主不是打算等僖承娴被问罪赐死之后,再将那布老虎的事儿揭出来?如今瞧着僖承娴这般颐指气使,小主何必还帮着她!” 楚嫔面上尽是嘲讽的笑意,回身一壁往停在宫巷里的仪轿去,一壁柔声道:“我发觉,留着僖承娴还有另外的用处!”她也不多言语,钻进打起轿帘的软轿,再不多说半句。 布老虎的事儿算是暂告一段落,云千雪便只等着楚嫔后面的动作,将她抓个现行。眼下,棘手的两件事儿都需要她静静耐心的等待。 因着有心事,云千雪送走姜子君后,便是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的疼。疼的晚膳也用不下去,胡乱吃了一口,便让人撤了。 入了夜,李香薷拿着薄荷膏为云千雪揉额角与太阳穴。瞧着云千雪眉头不展,忍不住道:“娘娘在月中,最不该费心劳神。” 云千雪闭目假寐也未言语,只觉着李香薷揉了半晌,忽然一停,很快又伸了手。可皮肤间温润的触觉,让她觉着是换了个人。倏地睁眼,正是霍延泓一脸笑意的为她揉着额角。   ☆、第87章 乔木之盟 见云千雪睁了眼,霍延泓越发笑的温润开怀。 云千雪却是看着他眼底的乌青,心疼不已。她双手握住霍延泓的手指,翻身坐了起来。 霍延泓也就势坐在她的身边,将她拢进怀里道:“方才进门的时候,听小回子说你晚膳也不曾好好用过。朕也才一日未来,你便这样不规矩!” 云千雪偏头,问他道:“你用过晚膳了?” 霍延泓含笑点着她的鼻尖儿道:“还没来得及!” 云千雪撇唇含笑道:“你也不曾好好用过晚膳,又来说我。我让她们去传膳!” 霍延泓也不拦着,只抱着她,伏在她的颈窝里。他样子极是吃力疲惫,微微闭目。云千雪偏头,看着他粗长的睫毛与浓密的眉,弯弯的很是厚重。他的侧脸消瘦,带着清俊的弧度。胡渣细碎地扎着云千雪的肩胛,呼吸也是沉重不堪。有一种说不出的颓唐。 云千雪静静的由他靠着,一只手轻柔覆在他的脸颊上。她觉着,霍延泓虽是皇帝,却又并不是事事如意。他也总有想要褪去皇帝外壳,做一个普通人的时候。他也会软弱,却因为皇帝的身份,不得不时时坚强。云千雪如此想着,抚了抚他的脸颊,轻柔的说道:“你放宽心,总会好的!” 霍延泓听着这话,却是一惊,抬头定定望着云千雪道:“你知道了?” 云千雪晓得他瞒着她是好意,便婉然摇头,道:“知道什么?朝堂的事儿,我自是懒得理会。不过瞧着你昨夜宿在南书房,今日一整天都在议事,便知道你是有什么烦愁事了!” 霍延泓这才放下心,握着云千雪的手,故作轻松的说道:“你也放宽心,没有什么好难为的,不过是麻烦一些而已。朕总有办法应对过去!” 云千雪安然含笑,轻巧的说道:“自然!” 霍延泓这一日都处在焦虑与愤怒中,朝堂上的那件事并没有解决,也并不那么容易解决。前朝,一个个重臣咄咄相逼,他不能再以从前的办法将证人暗杀。现下唯一能做的,便是一个拖字诀。等更好的时机,而不是硬碰。 进了合欢殿,将云千雪抱在怀里,他才能稍微的安心下来。他心里想着的是必定要护着她,守着她,半点儿委屈与危险也不能让她经受。 “青萼,朕会守着你,护着你。为你遮风挡雨,让你免于流离困苦。往后,你只要一直这样倚靠这朕便足够了!”霍延泓是有感而发,情意缱绻的说道:“你不需要去想什么,朕都会替你一一想好。” 云千雪心里很是感怀,微微眨眼,笑着坐起来,清凌凌的眼眸,也是一转不转的回望着霍延泓道:“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 霍延泓叹道:“没什么,只是心疼你。” 云千雪抬手,细致的为他抚平不经意蹙起的眉心,柔声道:“我听说,北方有乔木,挺拔而高耸入云。树冠茂盛葱荣,四季常绿。” 霍延泓不晓得云千雪为什么会说起乔木,只侧首静静的看着她,听她一字一句的说完,或是点头,或是嗯的一声应下来。 “山野庶民,最喜乔木。树冠可遮风避雨,树干可建屋造房。可这乔木附近,常有菟丝子。菟丝子似女萝一类,最善倚靠乔木而生。攀援其上,攫取乔木的精气滋润。当地人常把菟丝子作为害物,每见必除。”云千雪声音轻柔的娓娓道来,一番话落,便让霍延泓觉出了她话中的意思。 霍延泓不觉皱眉,道:“怎么偏拿害物来作比?” 云千雪悠然笑起来,握住他的手,慢条斯理的道:“不是菟丝子。而是乔木。两棵乔木,根茎紧紧拥抱在土里。一同顶天立地,互相依偎。枝叶在云里相依,不必畏惧四面而来的风雨,因为彼此牢牢牵住,所以更牢固。似离散,却也终身相依。我不攀附于你,只是想同沐风雨。” 霍延泓的眼中,是说不出的惊喜与感动。他是皇帝,自出生以来,便注定了孤家寡人的命运。可如今,有一个人愿意与他比肩而立,同沐风雨,这是怎样的一种感动。他发怔的看着云千雪,云千雪也极是认真的握着他的双手,柔柔说道:“也偶尔,偶尔向刚才那样,依靠我。否则,总教我靠着你,我心里如何过意的去。” 霍延泓反握住云千雪如玉般温润细腻的纤纤素手,道:“好,好!咱们往后同沐风雨,我也要给你终身相依的名份!” 云千雪如何不知道霍延泓口中的“名份”是为何意,她微垂眼帘,依入他的怀里道:“我说的不是皇帝,而是你!” 霍延泓无限温柔,只觉着眼前似乎蒙着一层雾色,道:“我知道。”这三个字里,带着多少默契与缠绵。 也只有这三个字,清晰的昭示,他不曾负了她,她也终于给他以同等的回报。 云千雪心满意足的想,人生一世,大抵如此便足够了吧? 只不过他们到底不是寻常夫妻,而后的种种劫难,经常让云千雪恍然回想起当初的乔木之盟。是不是,她将自己捧得太了不得了一些。 可,人生一路,说过的话可以忘记,走过的时光到底不可退回。 且说姜子君让人仔细的盯了楚嫔好几日,都无甚收效。既查了御医院,又查了尚功局,也没有半点儿蛛丝马迹。云千雪倒是并不心急,只等着楚嫔动手。姜子君却是个风风火火的急性子,来了好几次合欢殿,询问她会不会是猜错了。 云千雪波澜不惊,只与她道:“楚嫔这般仔细谨慎,必会在最后几日动手。在僖承娴与咱们都最惶急的时候。你且耐心的等着吧!” 如此,姜子君便是难得的安稳下来。可没出两日,姜子君便又坐不住了,这一桩,却是为了另一件事。 这一日掌灯之后,霍延泓仍旧在南书房议事。姜子君步履匆匆,急急进了合欢殿。她发髻微松,走到云千雪面前时,裙摆还带着风。 云千雪正夹着一块儿豆腐入口,见姜子君这幅样子,慢悠悠的咽了口中的豆腐,才放下筷子,笑道:“这个时候过来,可用过晚膳了?” 姜子君极快的坐下,看着她从容安然的神情,阴着一张脸道:“你知不知道?” 云千雪一双波光潋滟的杏目微微一眨,糊里糊涂的问她道:“知道什么?” 姜子君便急道:“朝堂抓着你的身世不放,我听说已经有六七日的功夫了,怎么你没事儿人一样呢!” 云千雪转头瞧着姜子君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道:“皇上生怕我知道,按着不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姜子君道:“这后宫里外,哪儿有不透风的墙?皇上在朝堂上不说,可外面儿传的是满城风雨了!如今众口铄金,只怕是要给你坐实了!” 云千雪见她急的什么似得,忙为她舀了一碗甜汤,送到了她的面前道:“小厨房做的桂圆归枣甜汤,很是益气补血,你尝尝!” 姜子君急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让我喝这个!没听见我方才说的吗?” 云千雪这才放下羹匙,笑着拍了拍姜子君的手,反问她道:“是我自己个儿性命攸关的大事儿,我还不比你着急?可着急能如何,又办不成事!” 姜子君稳了稳心神,这才瞧清楚她唇边丝丝缕缕的笑意,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她奇道:“我听说,皇上一时也没有什么好法子。你倒是已经有了解决的主意?” 云千雪软软的嗯了一声,沉吟着开口道:“已经让人去办了,可这都好几日过去了,也没见有个成效!听你说外面因为我的身世满城风雨,我那法子,没有什么效果!” 姜子君亦发纳罕,一转不转的盯着云千雪道:“法子?你使得是什么法子,快与我说说,让我也帮你出出主意!” 云千雪凝眉想了想,抿唇一笑,道:“我写了个戏本儿……”云千雪将那戏本儿的内容细细与姜子君说了一遍,“让人送去长安、京兆、弘农、太原、河间等多地的戏班传唱。” 姜子君难以置信的看着云千雪,心里细细的合计她这主意,半晌,连道:“妙、妙、当真是个妙主意!这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借力打力!你这手下的倒是稳、准、狠!” 云千雪笑了笑,道:“她们想着让我死,我何必还要避让呢。不过是如数还了回去。只不过我到底不及她们的能耐,如今拿出去,竟是石沉大海,连个回响儿都没有!” 姜子君清朗的笑起来,连声埋怨云千雪道:“你真是个该打的!做什么自己静悄悄的做了,也不知会我?你势单力薄,可放着我在呢。好歹半个长安城与南平、太原、河间都是伸的进手的!” “网撒的太宽,这力自然就薄了。别的地方也就罢了,如今顾临怡在京兆迟迟不肯回来,长安与京兆便都不能放松!”云千雪深思了一番,慢条斯理的说道。 ===========二毛回归的分割线=========== 某秋:t^t我看到了一个新闻。说是一个女写手因为熬夜过度,心脏病突发走了。从来没断更,从此断了,再也没有更了。叫北方的青萝,你可以去百度一下。 二毛:(?_?)默哀。 某秋:o(>﹏<)o我不是来叫你默哀的! 二毛:╮(╯﹏╰)╭那你要让我干什么? 某秋:(?_?)你要对我温柔一点儿,要关心我爱护我,不要总催更我,要更关注我的身体,而不是每天像地主一样追着我更新! 二毛:~~(﹁﹁)~~~好的,我关心你,爱护你! 某秋:(?_?)不要总对我使用管制刀具,不要气我。 二毛:~~(﹁﹁)~~~好的,你现在可以码字去了,今天三更别忘了! 某秋:~~~~(>_<)~~~~魂淡!   ☆、第88章 街知巷闻 姜子君却是忍不住,眯目笑嘻嘻说道:“你也是个实心眼儿的人!做什么只用戏本儿?看戏的都是些达官贵人,又无人可以引导,哪儿那么快的传出去?你要想搅得街知巷闻。放着说书的,还有童谣呢!茶馆聚着贩夫走卒。童谣嘛?小孩子嬉戏追逐,只要是朗朗上口的,不晓得什么时候就给你念出来!” 云千雪掩唇一笑,道:“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姜子君也不避讳,大是明朗的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家里那会儿是散漫惯了。戏院与茶馆儿也是走动过的!你不是已经有了戏本儿吗?倒也不必费力,直接拿出去让人就着编成段子,散出去。这可比你那唱戏不知道要快上多少!” 云千雪忙点头,叹道:“亏得与你提了一句,否则可不晓得要费多少力气。” 姜子君得意的含笑,这才恍然想起什么,不解的问她道:“你都有了主意,皇上做什么还整日的愁眉不展?” 云千雪低低一笑,只道:“他不同我说,自己如数都忍了下来!我又不好直接去问,便也就算了。由着他愁吧,左右也不过是几日的功夫!” 云千雪原本以为,自己与他提及乔木之盟,他便会懂得她的心思,将朝堂捏住她身世不放的事悉数都说出来。可到底,霍延泓还是心存忧虑,并没有告诉给她。他不说,她也懒得多问,所幸将这个因她而起的麻烦事儿就此料理掉,永绝后患。 或许此事之后,他才不会如此诚惶诚恐的待她,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她当真不想成为他的麻烦、报复。 姜子君粲然一笑,直道云千雪太促狭,又问她道:“你这样办,有没有同柳大人提一句?” 云千雪摇头,脸上带着过意不去的神情,缓声道:“麻烦了柳大人许多,不想再让他跟着劳心了!” 姜子君大不认同的摇头,啧啧道:“说你聪明,有时候又笨的厉害!柳大人是大学士,如今又兼着吏部上书,乃是大齐当朝的文臣之首。文人仕子,无不趋之若鹜。你可知道,那文人墨客的笔尖儿下,可掌着天下的悠悠众口?”云千雪如何不知,却是含笑看着姜子君,看她眉飞色舞的继续说道:“如此士、农、工、商,四面楚歌,咱们让她永留青史如何?” 云千雪扑哧一声,抚掌忍笑不已。竟觉着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捂着肚子不住声的赞她道:“好,好!你这主意,端的是个千古促狭第一人了!这是教我心服口服。” 姜子君正正经经的仰脸,慢悠悠的端起面前摆着的甜汤,抿了一小口,道:“你可别说我,主意是你自己想的,我只不过是推波助澜!” 云千雪盈盈笑起来,又舀了一大匙的桂圆、大枣放到姜子君的碗里道:“是、是、是!这后面的事儿,还要劳你多多费心,我在这里先一并谢过。若是能把眼下这一难关度过去,往后你怎么说,我怎么是!” 姜子君傲然的仰着脖子,含了一块儿桂圆在口中。咽下去,才曼声道:“我也不必你谢我,这也不只是为你。我只是对着顾临怡那种温良恭俭让的伪善面具看的厌烦,不乐意让她如意罢了!” 云千雪微微扬眉,好奇的看着姜子君。 姜子君敛容,似是有些不大乐意提起来,可耐不住是个直肠子,便道:“刚入东宫那会儿,因着你的缘故。我把顾临怡与秦妍都视为自己人。原本在一处相处了这么久,往日里瞧着都是清清静静的和善人。可只我一个人一门心思的与她们亲厚,让她们背地里使绊子,捅刀子,直把人当成傻的。” 云千雪想不出在东宫的那几年姜子君面对的是怎样的明争暗斗,忍不住问道:“她怎么使绊子的?” 姜子君不大想提起来的样子,只是浅浅淡淡的一笑,道:“左不过就是面儿上装着好人一个,坏人都让我来唱。后来我也看明白了,不提也罢!” 云千雪见她如此,也不深问下。便又听姜子君忍不住的感叹,“从前我看着顾临怡带你亲厚,又是处处维护。怎么都想不到,竟是他去御前告密,害了你也间接的害了端敏皇后。你们是表姊妹尚且如此,后来她待我种种,我倒是也不必委屈了。哎,当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所幸,她如何背地使绊子、捅刀子,你还是安安稳稳的,如今儿女双全,位份也高她一品。这可算是好人有好报呢!”云千雪握着姜子君的手,只觉着手心儿暖暖的。 姜子君明媚一笑,十分爽利的说道:“什么报不报的,对付这种假模假样的人,也不必留什么情面。她背地里要做什么,我偏要给她挑明。她自然也不敢招惹我了!” 云千雪见她说的痛快,笑道:“也是个道理!” 第二日,姜子君便着人出宫去办戏本儿的事儿,云千雪也让人往柳府给柳逸铮与卓逸递了消息。 以姜家、南平郡王及柳逸铮的势力,很快,京城与京兆两地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没见无不提起一个趣事。 这故事是说某朝有两个联姻的家族,互为一种。两家的女儿皆是宫中的妃子,后来一家的女儿难产而亡。另外一家的女儿便将姐妹留下的儿子照养。多年以后,两家的女儿互为表姐妹,分别送入东宫选太子妃。结果为了争夺太子妃,其中一家的女儿,设计害死了自己的表妹。并一不做二不休,连带着将太子的养母,与表妹一家悉数都害死了。 这内容一半是云千雪真实经历,一半是她杜撰出来的。又或许是三分真七分假,不过三人成虎,说来说去,早晚会让人觉着是真真切切的事儿。 无论是戏本儿还是说书的段子,虽说隐去了朝代,只说皇庭中的秘闻。可这其中的人和事,却极容易让人对号入座。很快,那段子与戏本儿的故事,演变成了一个隐秘的传闻——当年永安郡主暴毙,端敏皇后与苏家之死,都与大齐第一高门顾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真的假的?” “原本皇上是属意永安郡主的,当时先皇与端敏皇后又为永安郡主撑腰。谁也不知道,太子妃怎么就变成了顾家的姑娘?” “说来也是奇怪,你说说,顾家的姑娘刚被册封为太子妃,紧跟着永安郡主就死了。我瞧着,这戏本儿有八分的真!” “这顾家累代公卿,书香门第。她家的女儿,怎么会干出这样藏污纳垢的事儿?” “嗨!这你就不知道了!越是深宅大院儿,里面越是藏污纳垢。” 不过两三日的功夫,长安、京兆的戏院茶馆儿,处处都能听见这样的对话。很快,连在深宅之内养病的安定太主也听到了这样的传闻。这传闻来的十分突兀,让她不能不多想。 一番询问之下,卫国公才将汉阳大长公主鼓动杨家,联合郑家、谢家、温家向皇帝上书的事告诉给了安定太主。 安定太主听罢,便立时急了。连咳了数声,气道:“你和老大都没拦,竟由着她们胡闹至此?” 卫国公面色一僵,叹了口气道:“怎么没拦着,结果汉阳背着老大,连夜给荥阳送了信儿。雷厉风行,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在朝堂上闹开了!” 安定太主气的双手发抖,一向平和的脸上,怒不可遏,“她们这是嫌我这个老婆子活得太长了。去,让人把汉阳和兰儿叫来。” 卫国公年老之后,早就辞官在家中安享晚年。他与安定太主两个人极少过问家事与朝堂的事儿,如今见她气的咳喘不止,忙劝住她道:“你也别动气,身上还有病!儿孙自有儿孙福,兰儿若不是委屈,汉阳何必呢!” 安定太主气的直拍桌子,道:“你这个老头子,一辈子都是这样温温吞吞的软懦性子,当真不知道咱们两个谁是家主!谁才是顾家的人!如今越老越糊涂,连个轻重缓急也分不清了。你心疼兰儿,那皇上不是你外孙,那云千雪,若她真是青萼,也是咱们的外孙!是珞儿唯一留在世上的骨肉!” 卫国公长长叹了一口气,让人去请汉阳大长公主与顾临怡过来。 安定太主的神色这才稍稍松缓下来,她扶着胸口,问卫国公道:“那孩子,真是青萼?” “我也说不清,看兰儿的意思,仿佛是青萼。可如今兰儿恨得蒙了眼,又有多少的可信?”卫国公不能笃定,缓缓的开口。 安定太主则是紧紧蹙眉,仿佛极力的思索着什么。约摸半柱香的功夫,汉阳大长公主与顾临怡才进了门。 如今顾临怡虽说已是妃位,可安定太主位份贵重,是皇帝的姑祖辈。便是连太后见着安定太主,也要毕恭毕敬的唤一声姑母。 汉阳与顾临怡两人刚进门,还未向安定太主问安,便听安亭太主语气沉沉。敛容,带着怒色道:“给我跪下!”   ☆、第89章 安定之怒 汉阳大长公主是顾家的当家族母,又是上了年纪的,就算是入宫也不曾跪拜。如今见安定太主这样疾言厉色,不免有些错愕。却并没立时跪下,而是道:“母亲,好歹兰儿是宫里的娘娘,就……” 安定太主不等她将话说完,不容置疑的说道:“都给我跪下!” 汉阳入府多年,何曾见过安定太主这样严厉的神情。难免有些着慌,立时拉着顾临怡跪下。顾临怡却是僵在原地,不情不愿的才屈了膝。 安定太主瞧在眼里,将牙咬得咯咯作响,哼笑一声,道:“好,好!当真是孤教养出来的好孙女。” 顾临怡垂首,看也不看安定太主,只冷言冷语的开口说道:“孙女不知道哪里做错了,惹祖母这样大动肝火。祖母身上还有病,不宜动气!” 卫国公也忍不住为顾临怡与汉阳转圜道:“有什么话好好说,汉阳与兰儿又不是不明事理的!” 安定太主气的连连咳嗽起来,道:“许嬷嬷,请卫国公出去!” 卫国公脸上立时有些挂不住,只得摆了手道:“罢罢,如今是你当家作主,我也不管了!”他说着,鼻子不是鼻子,眉毛不是眉毛的挥袖而去。 安定太主端然坐在床榻上,也不多问,直接与顾临怡道:“不用想也知道,你母亲掀起这样大的风浪,必定是你的主意!”她话落,见汉阳脸上颇有尴尬之色。便又道:“孤且问你,那云千雪,当真是青萼?” 顾临怡咬唇,一味的垂着头也不言语。 汉阳大长公主便道:“不,不是。” 安定太主面色一沉,嘭的拍了一下手边的床沿儿,道:“孤是问她!” 汉阳大长公主立时给顾临怡使眼色,悄然拽了拽顾临怡的衣袖。顾临怡却似乎没看见一般,直直道:“是,她是青萼。” 安定太主气的全身发抖,怒声痛斥道:“混账!她是你表妹。你姑母在这个世上,就留下了这么一个骨血。她身上留着顾家的血,也是顾家的孩子!” 顾临怡唯一咬牙,有些听不下去,断断道:“不,她是姓苏的,我才姓顾!祖母,她此番改名换姓的回来,是包藏祸心!她根本就是要来报复我的!” 安定太主紧紧盯着顾临怡,道:“报复?孤方才当真不信外面的传闻,可如今算是信了。当初,真是你害了青萼!现在又要置她于死地,是你心中有鬼!你对不住她,能不心虚吗?” 顾临怡昂着头,半点儿后悔也没有,只道:“我心里没有鬼!我没有做错,当初是她在雍王与皇上之间左右逢源。先帝要除掉他,也是不想因为她而手足相残。” 安定太主冷然一笑,眼中隐隐有些痛心疾首,“若不是你在先帝面前诬告,何至于会将青萼害死?你如今还不认错,还不醒悟?” 顾临怡十分不满的咬唇,反口与安定太主道:“我有什么错?当年景怀皇后因着一己私欲,害的端敏皇后再不能生育。比起大姑母的狠心,我不过是把知道的告诉给了先帝。当年我又不知道先帝会赐死青萼,我又不知道她会死!” 安定太主却是怒极,“混账!当年景怀皇后下了狠心,也是被逼无奈。她这一生就做过那么一件不光彩的事儿。也是为了皇上与顾家……” 顾临怡也是又恨又气,打断了安定太主道:“我也是为了顾家,我也是……” “兰儿!”汉阳大长公主见女儿如此顶撞安定太主,立时皱了眉,喝止住了她。 安定太主似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笑的连连咳嗽,道:“为了顾家?你是为了你自己!当年景怀皇后确实对苏絮下了狠手,可也给了她这一辈子的荣光。否则,她这样的身世,百年之后,凭什么与皇上同葬?若是没有全儿,苏絮早在上元九年就成为一具白骨了!可你!”安定太主说着,情绪越发激动,抬手指着顾临怡,道:“你却是为了一己私欲,去害无辜的青萼。青萼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了?” “夺人所爱!”顾临怡恨得双眼通红,这四个字从口中勉强挤出来,只觉着心里无比酸苦,咬的牙根儿都跟着酸起来。 安定太主一怔,却半点儿同情也没有。只是冷然一笑,道:“你比不上你姑母,你半点儿也比不上!她晓得用自己的本事去争,而不是将身边的对手一一除去。你得不到皇帝的心,就算除去青萼,你也永远都得不到!” 顾临怡没想自己的祖母话说的这样决,半分也没有同情她,那神情,只有可怜。这深深的刺痛了顾临怡,她几乎是歇斯底里的说道:“若是如此,你们从一早就不应该让我知道,我这辈子非太子不嫁。若是如此,你们当初就不该让我抱着母仪天下的期望,日日苦心孤诣,只为了把我培养成匹配得上那个位置的名门淑女!既然没有,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给我希望!” 安定太主听了这话,越发笑的厉害,“顾家的女儿,无论以后会不会母仪天下。都会被如此对待,只是你从一开始就存着目的。是你自己有执念!兰儿,你自己没那个本事,为什么回头来怨家里的人?咱们是挡着你的路了,还是拆了你登天的梯子了?” 汉阳大长公主看着女儿的痛苦神情,忍不住拦住安定太主,不让她说下去,“母亲,也不能这样说兰儿。若不是端敏皇后当初从中作梗,何至于……” “青萼离京七年,这七年里,兰儿有足够的时间。打从一开始,兰儿与青萼就是公平的!两情相悦,岂是旁人能左右的?”安定太主一顿,收敛了凌厉的神情,道:“也怪你,做母亲的不知道教女儿何为宽容大度。凡事出了错处,只往别人的身上归咎!兰儿都让你这个当娘的教坏了!” 汉阳大长公主挂不住脸,急道:“母亲!” 安定太主道:“我可说错了吗?青萼的事儿,你明知道也不拦着!竟联合荥阳,去威逼皇帝。你是没出手,可难道皇帝是个傻得么?不知道是顾家在背后使力?你糊涂,你太糊涂了!若你凡事还是这样锋芒毕露,一点儿都不为顾家上下考虑。这个当家主母,你也不必做了。痛快儿让老二媳妇来!” 汉阳大长公主何曾被这样训斥过,自然是奇耻大辱!她心里不服,辩道:“儿媳实在没有想到,那云千雪竟会如此应对!” 安定太主冷哼一声,道:“若非你们将人逼急了,非要人家的性命,她何至于如此?” 顾临怡却道:“她原本就是居心不良!” 安定太主反问道:“那她明明早知道其中究竟,怎么不刚回宫的时候就这样做?你立时给孤回宫,不许在顾家留一天!” 安定太主话落,又看向汉阳道:“这事情怎么起的,你就怎么给孤停下来!往后你们若是敢再起害青萼的心思,孤绝不念在你们是顾家人的份儿上,轻易放过去。到时候,孤就算大义灭亲也不能留着你们祸害顾家!” 顾临怡犹自不甘的尖声唤道:“祖母,我才是顾家的女儿!” 安定太主冷着一张脸,道:“你若非是顾家的女儿,孤立刻让人将你拖出去打死!孤这样做不是因为宫里那人是青萼,是为了顾家,也是为了你。兰儿,你斗不过青萼。你连着你母亲,两个人都比不上青萼!” 顾临怡颓然跪坐在地,已经是泪落涟涟,心里又是恨,又是痛。最后只听安定太主冷然说道:“送顾妃回宫,往后没什么要紧,也再不必打着尽孝的旗号回来了。孤这身子,担不住几次!” 汉阳大长公主忙上前扶起顾临怡,虽说也是万般的不愿与不舍,却只能依着安定太主的意思,让人立时准备,隔日送顾临怡回宫! 且说启曌城中,关于顾临怡与顾家的传闻甚嚣尘上,霍延泓一直留心朝堂和京中的异动,听见这个信儿之后,多日压在心里的大石头立时落了下去。可转瞬,便猜到了推动这件事儿的人。 “你这个促狭的小东西,看朕怎么罚你!”霍延泓捏着云千雪的鼻子,是这些日子以来笑的最畅快的一次。 云千雪摇着头,抬手去拉霍延泓的手,道:“说我促狭,那你呢?谁让你偏一句话也不说,自己憋在心里,硬要瞒着我?” 霍延泓这才松了手,眯目恍然大悟的一笑,道:“你那乔木之盟,原来是这个意思!”他语顿,立时唬了一张脸,佯装怒气的说道:“尹航越发会当差,让他瞒着你,结果你竟早就知道!” 云千雪笑吟吟去拉过他的手,钻到他的怀里,软声笑道:“怪尹公公做什么,这世间哪有不透风的墙?” 霍延泓捧着她的脸,很是欣慰的笑道:“朕现在才知道,原来你是女中诸葛!这样倒也好,以牙还牙,谁也不能欺负了你。只是往后不许自己这样殚精竭虑!” 云千雪难得仰头,主动的在他脸颊印了一个软软的吻道:“这句话,合该说给你自己听!”霍延泓哈哈一笑,正欲回吻下去。 便听见殿外风风火火的喊道:“来了来了,出手了!”姜子君脚下带风,正堪堪踏进内殿。 两人都是尴尬的极快分开,云千雪从霍延泓的怀中出来,不由的双靥绯红。   ☆、第90章 嫁祸之手 霍延泓有些不自在的干咳了两声,姜子君却是大喇喇的走了进来,瞧见皇帝,微微一怔。似乎察觉出来,却仍旧故作糊涂的明媚一笑道:“皇上万安。皇上在长乐宫,怎么也没多带些人,臣妾在外面一个御前的宫人都没瞧见。” 原本霍延泓得了喜信儿,也没让旁人随行,只让尹航跟了急急过来的。宫外自然也没有御前的人,姜子君往日都是直接进门,如今宫女拦了要通禀,她因为心里着急,只道了一句:“知道了。”便直接进了门,实在没想到这时间皇帝在这。 霍延泓沉着脸,揪然不乐的说道:“都已经是从一品夫人,两个孩子的母妃了。行事还这样风风火火,没轻没重的。半点端庄稳重的样子都没有!” 姜子君倒是混不在意,径自稳稳的坐下,笑道:“臣妾也只当着贵妃的面儿这样罢了!” 听她将云千雪搬出来,霍延泓忍不住含了温然笑意,问道:“急三火四的是为着什么,谁出手了?” 姜子君笑吟吟望着云千雪,全当霍延泓不存在的样子,松快道:“当真是如你所料,昨儿个晚上,楚嫔就在梁采女的后院里埋了东西,我派去盯着的春鸢给挖了出来,是一个一模一样的布老虎!后来又放了回去。方才楚嫔特意来我宫里请旨,说是过年了,延禧宫的草木光秃秃的看着也不喜气。请旨在她的住所和梁氏的住所里栽上几株腊梅。这心思,可用精了!” 霍延泓听着糊涂,忍不住蹙眉问道:“这才几天的工夫,朕怎么都听不懂你们说的话了?布老虎是怎么一回事儿?” 姜子君立时给霍延泓细细的解释了这前前后后的事儿,话罢,见霍延泓满脸的不悦,忙求救的看了一眼云千雪。 云千雪眯目,笑了笑,清凌凌道:“见你那几日烦心不已,我便索性托了她去办。左右没伤着颜欢,倒也不必惊动你!” 霍延泓却是目光沉沉,森然道:“好大的胆子!晓得颜欢得朕的喜欢,还敢在背后害人!该死!” 云千雪和婉说道:“便是晓得你对颜欢的喜欢,所以才要除之而后快!” 霍延泓神情一滞,面容越发沉肃难看,“如今朕喜欢谁,也是罪过了!” 姜子君听着,不忍皇帝再胡思乱想下去,忙出言说道:“她只等借着这事儿除掉梁采女,眼下要怎么办才好?” 云千雪沉吟着笑道:“她既是如此苦心孤诣,便告诉给梁采女知道,再将那布老虎趁夜色埋进她的院子里。等明日让司苑司的人去为她移植梅树。自己想出来的恶果,就应该自己尝!” 霍延泓听着这话正要说什么,云千雪忽然转头,一笑,曼声与他道:“朝堂的事儿由着你操心。不过后宫,你一个天子,何必总被宫闱的争斗搅进去。你只放心交给我便是了!” 霍延泓一愣,想起云千雪与他的乔木之盟,很快松了眉心。笑道:“由着你便是,只是一点,你自己别吃了亏,旁人如何,倒也无所谓。”他似是说完了,可微微语顿,想起姜子君还在殿中。他心里极是清明。云千雪在宫中,唯有姜子君这一个人是真心相待,可以互相扶持的。万不能寒了姜子君的心,如此,他便顿了一顿道:“你也一样,你们两个都别吃了亏。朕才能安心!” 姜子君方才隐隐流露出不自在的局促之色,可听见皇帝这番话,尽管是他后知后觉,还是心满意足,点头笑着打趣云千雪道:“托了你的福,让皇上也能惦记起我。” 霍延泓不觉呵呵笑起来,道:“朕何时不惦记你了?” 姜子君笑着打趣过去,霍延泓因为还有政事,便起身离开。送走皇帝,姜子君又与云千雪提及散播戏本儿的事。心里是说不出的痛快,笑道:“我可听说了,你那戏本儿落在京城文人仕子的手里,大是受人追捧。更有人编成了小说话本儿以传阅,叫做囹圄记。” 云千雪乐不可支,“囹圄记?这是怎么来的?” 姜子君笑道:“那些酸腐的文人说宫中似囹圄,可这世上千万女子,争得头破血流,也要往里面进。这一篇囹圄记,也算是能警醒世人了!” “这囹圄说的不错,可预备拿着这样的东西去警醒世人,当真是酸腐的很!”云千雪只觉着无比的滑稽,“个人有个人的志向,他们自己尚不如意,又何必干涉旁人?” 姜子君不住的点头,赞云千雪道:“正是你这个理,只可惜,天地间明白的人不多,有几个像你这样的?那些人吃着自家饭,操着百家的心,自是满腔热血忧国忧民。却也常常站着说话不腰疼。” 云千雪笑起来,“如此,你也算是个最最明白通透的人!” 姜子君慢悠悠的站起来,乐道:“逮住了楚嫔,宫外的囹圄记唱的正起劲儿。这刚一到腊月,就这般热闹,估计年关更要了不得了!” “急着走什么?”云千雪见她动身欲走留她道。 姜子君却是一笑,“到了年关尽是些麻烦琐碎的事儿,敦妃是个不管事儿的,贤妃这几日又闹病。就可着我一个人折腾了。不说了,回去还要安排明日的事儿!” 云千雪听她提起琐事,心间一动,便道:“对了,有一件事儿要麻烦给你!” 姜子君莞尔道:“你只管说,若是麻烦,我不做便罢。” 云千雪知道她说的是玩笑话,依依道:“请你查一查皇商曹家,他们家背后都掺着哪一处的势力?” “怎么?”姜子君见她说的慎重,忍不住挑眉问道。 云千雪拢了拢发髻,幽然道:“也没什么,之前酸梅的事儿,也有他家掺和在里面。” “行了,我省的轻重,会多多留心的!”姜子君话落,不似来的时候急匆匆。依旧是莲步姗姗,端庄而闲适。 长长的绣蔷薇云褶裙裾,逶迤拽地,便如她的人一般,时而明丽,时而端庄。 离开合欢殿,姜子君并没有亲自去告诉梁采女,而是亲自让黄槐去传了话,请梁采女往云千雪的长乐宫去一趟。此番,自是尽力避着楚嫔,不让她知道。 黄槐请了梁堇染,亲自将她送去了长乐宫。云千雪听宫人禀报,便晓得姜子君的用意。她是明白自己如今正是用人之时,极需要自己的心腹。便将这个做好人的机会留给了自己,云千雪大是领情,立时让人宣召了梁堇染进门。 梁堇染虽然出身颇高,却是个跟红顶白,会瞧眼色的玲珑剔透人。 进了合欢殿,饶是她在家中见惯了世面,也从没有想到这合欢殿是这等的瑰丽奢华。这殿内的桌椅摆设,无一不雅致,无一不价值连城。自她一路从明间到暖阁所见,便晓得这合欢殿住着的人是何等的高贵有气度。 她自然晓得这位元贵妃有多受宠,万不敢造次。看见云千雪披着一件儿天青色芙蓉独秀的蜀锦外袍,周身散着说不出的雍容大气,极为端庄和雅。忙跪地,毕恭毕敬的请安道:“贵妃娘娘万福金安,之前贵妃娘娘复位,嫔妾就想来贺一贺贵妃娘娘。只可惜,皇上不让咱们扰了娘娘的清净。也只得作罢。” 云千雪睇了绿竹一眼,绿竹便极快的上前扶梁堇染起身。梁堇染也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道:“今日蒙娘娘召见,嫔妾喜不自胜,可不知娘娘是为了何事?” 梁堇染眉弯秋月,生的很是美丽。只不过眉梢眼角太过尖锐精明,第一眼便很难惹人喜欢。可云千雪瞧着她端方的模样,忍不住想道,好歹是大门大户出来的贵女,比起卫菡萏与她初见,当真是强了百倍、千倍。 “咱们虽是第一次见面,可也算是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你与本宫,不必太过拘束。”云千雪和颜悦色,清凌凌的开口。 “嫔妾也不是拘束,就是见着娘娘清风朗月一样的人,打心里尊敬喜欢,想要亲近。”梁堇染笑的得体,这番话说的也很耐听。 云千雪叹她是个可提拔的人,温然含笑,道:“本宫瞧着梁采女也是个善解人意的可人儿,宫里有个这样好的人作伴,不知楚嫔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是你得罪了楚嫔吗?” 梁堇染大是惊讶,想起之前顶撞过出品的事儿,愣了愣,只以为是楚嫔在云千雪的面前告了恶状,当即沉着脸,不悦道:“嫔妾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楚嫔,被她处处针对。那延禧宫,嫔妾可真是住不下去了!” 云千雪啧啧叹道:“楚嫔也是好狠的心,这件事儿本宫原本不必知会你,可想着,你被牵涉其中,到底该与你说一声,问问你的意思该怎么办!” 梁堇染被说的有些糊涂,忙道:“娘娘这是……” “前一阵子,僖承娴往本宫宫中送了有毒的布老虎,妄图谋害公主。她喊冤叫屈,本宫便宽限了她十日。结果昨日和敬夫人的宫人发现,楚嫔在你的院子里,埋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布老虎。本宫想着,该知会你一声才是。”云千雪清清淡淡的说完这一番话。 梁堇染不觉紧握粉拳,气的小脸煞白,又惊又怒的咬唇,跪地哭道:“贵妃娘娘可得给嫔妾做主,楚嫔可不是头一回刁难嫔妾了。之前嫔妾顶撞过她几句,她便这样狠毒,想要了嫔妾的命啊!” ========某秋与二毛友尽的分割线======== 二毛:~~(﹁﹁)~~~太主很威武啊,果断将那两个出幺蛾子的骂的狗血淋头。我求给太主加戏~~~ 某秋:←_←如果我说太主要shi了呢? 二毛:~~(﹁﹁)~~~难得有一个我看着顺眼的,你要是让她shi,我就亮出我的管制刀具! 某秋:你把我的读者都教坏了,都没办法一起愉快的玩耍了,动不动就用刀具威胁我! 二毛:~~(﹁﹁)~~所以说你下一次再出幺蛾子的时候,我会带着刀具帮来替天行道的! 某秋:友尽==!……你离我远点……   ☆、第91章 楚嫔落网 “本宫若是不想帮你,又何必特意叫你过来,告诉给你呢!”云千雪面如春风,和暖的一笑,对着她招了招手,绿竹忙去扶起梁堇染。 梁堇染眸光楚楚,面含着惶恐与不安,低低啜泣道:“嫔妾该怎么办呢?” “昨儿个楚嫔动手的时候晚,也没有人赃并获,今天她去回禀过和敬夫人,说是要在延禧宫移栽几株梅树。你帮着和敬夫人的宫人,把那院子里的布老虎再原封不动的送回去,自然教楚嫔自作自受!”云千雪清幽一笑,话罢,极闲适的抬手,捧了茗茶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梁堇染这才止了哭声,将心放回肚子里,忙不迭的应下道:“好好,嫔妾这就照着娘娘的意思去做!”她说着,脸上隐隐露出得意的喜色。 云千雪将该说的话说完,也没有旁的话要嘱托,便让人送了梁堇染出长乐宫。 到了第二日,姜子君特意派了黄槐带着司苑司的人为移栽。楚嫔难得谦让,让司苑司的人先去了梁堇染住着的桐花阁。楚嫔与黄槐两个亲自盯着司苑司的人将枯败的树枝挖出来,可移栽了这么些棵也没挖出来楚嫔想找到的东西。 楚嫔心里正奇怪,却也不好再强留,只得回了自己的院子。 自然,当着众目睽睽之下,从楚嫔的院子里挖出来了一只布老虎。此时有黄槐和梁堇染陪着,这些人都看着,楚嫔自然不能轻易将这件事遮掩过去。 她愣愣的看着那布老虎,竟有些傻了眼,怒目看向画菊。画菊也是不明所以,却不敢对楚嫔说什么。可楚嫔到底是个心思深沉的,很快,便将眼中的惊异与愤怒统统收起,唯留下震惊疑惑的神情。 楚嫔被送去长乐宫的时候,云千雪与姜子君两人已经静候多时了,同在的还有僖承娴。 僖承娴看见楚嫔进门,立时冷笑起来,啐了一口道:“呸,我就知道是你不安好心的要害我!” 楚嫔从容而镇定,一身妃色的千瓣菊纹长衣,胭脂色的百褶如意八幅裙。十分雍容沉静,半分惊慌、不安都没有。却是一副深信自己会平安无事,这一切都是旁人栽赃陷害的模样。 “嫔妾恭请贵妃、和敬夫人万福金安。” 和敬夫人一笑,清淡道:“其实也不必叫你过来审的,人证物证俱在,也不容你抵赖了!” 楚嫔莞尔,十分冷静的反问和敬夫人道:“若是嫔妾的园子里埋了只布老虎,何必大动干戈向夫人请旨,让人去院子翻腾呢?岂不是自投罗网!” 和敬夫人笑呵呵的看着她,直接把话挑明了说:“你也不必抵赖,这布老虎,是本宫的宫人亲自看着你的人埋进梁采女院子里的。也是本宫的宫人将那布老虎又亲手送回了你的院子。你心里必定奇怪吧?明明不该出现在你院子里的东西,是怎么跑进去的?” 楚嫔原本以为是被梁采女的人发现,悄悄的挖了出来,何曾想过和敬夫人知道这件事儿。她如遭雷劈的怔怔愣在原地,道:“这,这不可能!” 云千雪软软一笑,清凌凌的开口,提醒楚嫔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僖承娴怒冲冲的进前,狠狠抬手给了楚嫔两巴掌,骂道:“贱人!枉我平日信你,待你如自己人一般,你却要这样害我!”僖承娴打的极狠,直接将楚嫔打的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雪白的脸颊上,有清晰的掌印。僖承娴犹自不能解气,又朝着楚嫔的肩头踹了一脚,道:“蛇蝎毒妇!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楚嫔痛的“哎呦”一声大叫出来,面如死灰。云千雪微微扬手,让小回子等人立时拉住僖承娴,曼声道:“这布老虎里的毒,既不是僖承娴的错,倒也不必再禁足待罪。只不过,”僖承娴面上一喜,刚要跪地谢恩,便又听云千雪道:“只是你到底收买乳娘在先,也有图谋不轨,便罚俸半年,小惩大诫!” 僖承娴面上一僵,自然是万般不乐。她这样的嫔妃,没有家中贴补。在宫中一切生活,都靠着月俸度日。如今眼瞧着又在年关被罚俸,哪有不怨的。可是再怨,好歹也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她不敢当着云千雪的面儿表现出不痛快,可心里,把这笔账如数记在了卫菡萏的头上。当即应了声,对着云千雪叩了一个头,带着人退了下去。 而此时,云千雪遣走了暖阁里无用的人,留下的都是她与姜子君的心腹。她看着楚嫔,声音是少有的冷冽与肃穆,道:“你是自己都说出来,还是让本宫来问?” 楚嫔方才被僖承娴踢上去的地方还火辣辣的疼,她一只手捂着肩膀。听见云千雪的问话,全身上下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垂头,方才被僖承娴打的她鬓发歪斜,遮了一双眼睛。“嫔妾,嫔妾什么都不知道!嫔妾是被梁采女陷害的!” 姜子君淡淡哂笑道:“陷害?梁采女与僖承娴从不来往,是怎么将那布老虎调换的?又怎么能说动僖承娴去买通乳娘,将那布老虎放到公主的小床边儿上?” 楚嫔咬紧牙关,半点儿也不松口。 云千雪却道:“你不说,本宫也有法子从你贴身宫人的嘴里挖出来!到时候,不由得你不认罪。谋害皇嗣,在大齐,可是要凌迟处死的!” 楚嫔打了一个机灵,可是一想到嘉妃,心里便腻着一层说不出的惊惧。 姜子君盈盈一笑,漫不经心的提醒云千雪道:“她忠肝义胆,你便成全了她。我倒是觉着,那宫女必定比她知道的多。毕竟那一出一出儿害人的事儿,是孤掌难鸣,不是她自己能做成的!” 云千雪随着姜子君这话含了笑,却仍旧转头,与楚嫔道:“我只问你一件,你若是如实作答,我会饶你一命。” 楚嫔听见饶你一命,有些惊诧的抬头。看着云千雪端然肃穆的神情,便也信了云千雪。只默然垂首,算是应了她。 “上元三年本宫入宫那会儿,到底是谁在本宫的轿子里放的蛇,又是谁嫁祸给了刘嫔?”云千雪的声音陡地透出森冷,一双眼波流动,似是能将她看透一般。 楚嫔已然认罪服输,额头触在地上,压抑而颓丧的说道:“娘娘若让嫔妾说出来,请娘娘说到做到,能保住嫔妾一命!” 云千雪语气淡漠的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楚嫔这才终于直起身子,跪坐在小腿上,静声道:“是嘉妃。嘉妃使人在娘娘的轿中放了蛇,后来娘娘安然无恙的入宫,又将那条蛇扒了蛇皮,将蛇肉做成蛇羹。嘉妃怕娘娘已经看出什么,所以交代嫔妾,将这件事推在刘嫔的身上。” 云千雪大是疑惑不解的问楚嫔道:“你何必要与嘉妃沆瀣一气?” 楚嫔百般无奈的一笑,“嫔妾入宫的时日虽长,可是出身低微。上面压着那么多的主子娘娘,是如何也没有我出头的日子。宫外的爹娘也是不争气、不省心的,只能背靠大树好乘凉。” 姜子君忍不住嘲讽的笑起来,重复了一遍她的话道:“背靠大树好乘凉?只怕是被人挡了挡箭牌也不自知!” 楚嫔面色极是黯淡,强忍住心里的酸楚,道:“要是都能像贵妃娘娘与和敬夫人这般过日子,谁又愿意自甘堕落呢!可到底由不得嫔妾自己去选。” “你且说你是怎么嫁祸给刘嫔的!”云千雪幽幽开口,岔开两人的话。 “自然是在宫外买通那捕蛇的人,给他一张刘嫔身边宫人的画像,让他一口咬定,是那人所为。又买通医馆与将作监的人,将那蛇放进凤轿的夹层里。后来,又让太医在刘嫔的药中下了东西,最后让她暴毙而亡,一了百了。”楚嫔垂目,神情与语气皆是淡淡的,似乎再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儿。 可李香薷听着却是气的双手发抖,强压住自己激动的情绪道:“那医馆是怎么得罪你了?做什么你要将那医馆的人全都害死,做什么要赶尽杀绝!” 楚嫔目光讷讷的,垂首道:“我没有要害医馆的人!是嘉妃怕这件事儿被翻出来,才想着斩草除根。” 李香薷双眼通红,泪水尽数含在眼睛里,恨得咬牙切齿不能自已。 姜子君又问楚嫔道:“你可敢当着皇上的面儿与嘉妃对质。” 楚嫔咬唇,为难的说道:“能证明是嘉妃下手的人都已经被斩尽杀绝,何况许多事都是嫔妾经手,除了嫔妾本身,没有旁人向皇上证明。就算嫔妾说出来,也不能作为治罪嘉妃的证据。因为嘉妃可以说是元贵妃指使嫔妾污蔑她。毕竟元贵妃与嘉妃,早有嫌隙。”楚嫔神色极为清明,最后缓声,悠长的说道:“无论元贵妃如何得皇上宠信,到底也没法只手遮天。更何况,嘉妃背后还有一个家族。皇上再不喜欢,也不能轻易除去嘉妃。” 楚浣素话落,满屋子的寂静,炭盆里忽然“噼啪”爆了一声,溅了几丝火星出来。腊月晌午的阳光,隔着窗纱照在地面而上,那阳光透过窗棱,忽明忽暗。   ☆、更新公告二毛顶锅盖出场 (这里是二毛代替某秋发的公告,我会告诉你们吗?) 还原一下当时的情景。二毛正在家里美美的吃着薯片,看着日剧。突然,那个夺命连环扣啊,某秋大晚上给二毛我致电了。 二毛其实不想接的,但是吧,二毛一想,这个时间,有可能是某秋突然蛇精病发作,想到了神马幺蛾子剧情,二毛颤颤抖抖的接起电话,以下是某秋与二毛的对话。 某秋声嘶力竭:二毛,我擦,我家停电了。特么,停电了!#¥%(不方便写出来的吐槽。) 我:~~(﹁﹁)~~~然后呢 某秋:我给你账号,你快去给我发个公告,######密码:xxxx 我:~~(﹁﹁)~~~我怕管制刀具丢过来,我不去,你自己想个办法。 某秋:这大半夜的,你不是人! 我:给点儿好处吧! 某秋:凸(=皿=)凸趁火打劫,坟蛋! 我:挂电话了! 某秋:==#撸串儿 我:实惠点儿! 某秋:==#撸串儿+一场电影 我:不够! 某秋:我擦,找别人去了。 我:好的,挂电话。 某秋:友尽。 我:你明天四更吧。 某秋:你杀了我吧,你拿出你的管制刀具吧。真的,快点儿,给我个痛快。 我:你都没存稿的? 某秋:t^t前两天玩的太欢脱,真没有存稿。 我:四更,没得商量。 某秋:突然停电,我刚码出来的字都没了。 我:四更,手机没电了,哎呀响了,哎呀,尼玛说好了四更。不行,手机没电了(二毛果断的挂了电话,关机。) 所以说福利二毛已经争取到了,管制刀具神马的,大家悠着点丢,顶锅盖逃走。   ☆、第92章 顾妃忏悔 楚嫔陷害宫妃、谋害皇子的事儿,因元贵妃念及公主初生,要为公主积福积德。并没有将楚嫔赐死,而是贬为庶人送进了冷宫。 楚浣素被送入冷宫那天,正是大齐一年中最冷的日子。 晨起,天边流云涌动,阴翳的云层越来越密,终于积聚成一场鹅毛大雪。 “瑞雪兆丰年,天授五年也要过去了。”云千雪看着窗外凝结的浅浅冰霜,莹白一片,窗外的天地,也是素白的一片模糊而难辨面目。 姜子君一身镂金百蝶穿花橘红洋缎窄裉袄,石青色洒大红碎花洋绉裙。花纹绣的疏落有致,好不华美炫目。她坐在窗下,正用银剪子剪着窗花。听见云千雪幽然的声音,微微一笑道:“这一年一年,来鸿去燕,过的可真快。”她说着,收了收剪子,一幅“和合二仙”的窗花就被剪了出来。 云千雪抿唇带着温和的笑意,接了她这窗花,直接就贴在了窗上,赞道:“剪得真好,我就不会做这个!” 姜子君嗤的一笑,“打发晨光罢了,常日无趣,到了冬日里,下了雪,也只能关在屋子里。就寻么着做点儿什么,这么些年,再笨的人手也灵了。”她语顿,望了望窗外,起身轻巧的推开窗子,瞧着窗外细密的大雪落下,笑呵呵道:“今儿个楚氏进冷宫。” 云千雪平淡而无波无澜的说道:“废为庶人,又赶上这样冷的天,日子怕是难熬了!” “你就是个菩萨!”姜子君探出手,让一片雪花落在手心儿。手里一凉,很快,那雪花便化成了一片雪水。 云千雪笑了笑,道:“怎么说?” 姜子君抿唇,将窗子关上,泠泠道:“她助纣为虐,也做了那么多的坏事,你何必这样轻饶她?” 云千雪含笑,“她这样的人,是我不想脏了自己的手而已。你说楚嫔犯下这么大的罪过,嘉妃能留着她?” 姜子君这才了然,啧啧道:“你心里又打着放长线钓大鱼的主意!” 云千雪眼神似是窗上的冰花,冷然牵了牵嘴角,“有很多事,都想不明白。这么些年,我总觉着嘉妃不是那么心机深沉,能谋算到这个地步的人!” “左右都是日久见人心,不必管他背后隐着什么阴谋诡计,总有露出狐狸尾巴的时候。”姜子君悠然一笑,又取了一张金箔剪起来。 她话音刚落,却听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李香薷陪着尹航进门,喜滋滋的向云千雪请了安道:“贵妃娘娘、和敬夫人万福金安。” 云千雪一笑,诧异道:“公公怎的在上朝的时候来了?” 尹航拱手向云千雪道了一句喜,“今儿个在朝上,关于娘娘身世的事,几位大人都做了让步,说是兹事体大,得细细的查证,等过了年再议也不迟。” 云千雪半点儿也没有喜气盈盈,而是蹙了眉,道:“是要拖到年后?” “是,”尹航瞧着云千雪的脸上,未有预想的安心松快,忍不住又道:“娘娘且放心,奴才瞧着各位大人的意思,是想着拖到年后,再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云千雪却不以为然,待送走了尹航,越发忧虑不已。姜子君瞧她忧心忡忡的模样,不禁问她,“怎么,有什么不对?” “我只是觉着,闹到满城风雨,这一场堂审是免不了的。若是顾临怡当真要息事宁人,倒是不该拖。这一个拖字,到年后会有多少变数!”云千雪声音清越,带着一丝狐疑。 姜子君笑笑,宽声道:“顾临怡今儿个回宫,怕是正中了你的算计,安定太主出手了。依我说,这件事情没有迅疾的做个了结,是顾临怡与汉阳太主抱着一分侥幸。” 云千雪回眸看着姜子君,道:“侥幸?” “你忘了,安定太主病了一场,身子一直都不大好。更有医官说,怕是挨不过明年开春了!”姜子君啧啧一叹,忍不住摇了摇头。 云千雪心里不免一怔,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涩和哀伤。便如这个满天满地的大雪,将世间万物裹夹其中。皑皑白雪覆在启曌城的琼楼玉宇之上,目之所及,只剩下苍雪一样的惨败,让人顿生出一种疲惫的无力。 直过了半晌,她才缓缓的开口,“生老病死,真教人无能为力啊。” 姜子君默默未做声,殿内极静。滴漏里的水一滴,又是一滴落下。那声音静静入耳,不免让人心潮浮动,泛起无限唏嘘。 顾临怡回宫的仪车一路从雍德门进了永巷,雪大路滑,仪车行的极为缓慢。她坐在仪车里,听着车轮碌碌从积雪上压过,似是什么碎裂的声音。她微闭的双眸,蓦地睁开。那碎了的,分明就是自己自出生以来的高傲和尊严。 “卉春,咱们去长乐宫。” 顾临怡的声音比这外面的天气还要冷上三分,卉春心里一凉,忍不住提醒顾临怡道:“娘娘,临行前,太主交代……” “祖母病的亦发老糊涂,不必听她的,左右,”顾临怡语顿,脑中浮出一丝羞愧,却很快变成了心中难以明说的畅快,脱口而出道:“太医不是也说,祖母怕是熬不过开春了。” 卉春不敢应顾临怡的话,小声道:“娘娘,如今元贵妃风头一时无两,咱们何必去惹不自在。便是大长公主也交代,让娘娘务必沉下心……” 顾临怡呵呵一笑,道:“我不过是与故人叙旧而已。”卉春再不敢深劝,让人掉头往长乐宫去。 彼时,姜子君刚从合欢殿离开,云千雪正在暖阁里哄着颜欢。颜欢的手小小的,一下一下抓着云千雪的手指,云千雪一躲,她便咯咯的笑。云千雪每躲一下,她就咯的一声。银铃一般,笑的极是好听,让云千雪的心都跟着融化了。 “娘娘,顾妃……” 云千雪寻声望过去,见小回子预向她通禀,可顾临怡就跟在他的后面。端然冷傲的踏了进来,她披着的斗篷上落了一层雪,殿内极是暖和,风毛上沾着的雪融化,湿哒哒的纠在一起。她眼神冰冷带着一层阴翳,看见云千雪怀中抱着的孩子。微微咬牙,直愣愣的打量着。 小小的颜欢似是懂事一般,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倒是惹得云千雪一笑,恬然招手将孩子递给了乳母,让乳母抱下去哄着。 顾临怡强忍着心中嫉妒的怒火,讥诮一笑,道:“元贵妃当真是天底下第一得意的人。” “得意?”云千雪静静的回视着顾临怡,自她入宫一来,极少与顾临怡这样单独处于一室。如今顾临怡刚回宫,便踏雪而来。所谓何事,可想而知了。“不及顾妃得意,踩着多少人的尸骨爬上去?求仁得仁!” 顾临怡眉心剧烈的一颤,想起往昔种种,仍旧笑靥如花,道:“当年的事儿,除了你,还有谁知道的更清楚,青萼。我早就应该看出来,是你回来了。” 云千雪微微抬手,让殿内的人退下。悠然坐在木炕上,将煮好的雪水倒入紫檀的茶壶中。她动作优雅而娴静,晃了晃壶身,洗过一遍茶。又慢悠悠,不疾不徐的冲泡杯中的小种祁红,很快,便有香醇的味道袅袅自壶中升出来。 莲花形的缠枝纹瓷杯极是精致。云千雪垂首含了一口,那一团水雾,拢在她的脸上,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是,兰姐姐,我回来了。” 这话一开口,竟教顾临怡又回到了昔年,云千雪从冀州回京,小住在顾家的时候。她们久别重逢,她也是这样靠在小轩窗里。一双乌黑乌黑的瞳仁儿望着她,笑嘻嘻的说:“兰姐姐,我回来了。” 可如今人事两茫茫,已然物是人非了。顾临怡嘴唇微微一动,艰难道:“青萼,当年我并没想过让你死。或许当年是我一时糊涂,可我从来没想过置你于死地。” 云千雪浅浅一笑,凝着她道:“是吗?那如今呢,满城风雨,难道不是兰姐姐你想置我于死地吗?” 顾临怡双手发抖,上前两步坐在云千雪的对手,道:“没有,不是我。青萼,你想一想。你身上到底留着顾家的血液,你跟我一样,咱们是表姊妹。就算我糊涂,祖父祖母,还有父亲也不会由着我这样做。朝堂上的事儿,分明就是嘉妃,她从一开始就想要置你于死地。从前种种,错的已经不可挽回。可青萼,你不能原谅我吗?” 云千雪悠然笑起来,笑如春风一般,回首看向顾临怡,轻轻柔柔的说道:“兰姐姐,若是天底下所有人的罪过都可以被原谅,那么人死后,就不用下地府了。” 顾临怡怔怔的看着她,眼中含泪,很是委屈又可怜。这样的神情,让云千雪想起了卫菡萏。她忽然明白,她之所以厌恶卫菡萏。是因为她与顾临怡是一样的人,温和而文静的外表之下,都藏着一颗让人看不出的,耸动不怀好意的心。 “青萼,你可记得,你当年与我说过什么?”顾临怡一只手微微攥拳,长长的指甲忽然应声折断。那声音,在静谧的合欢殿内尤为的清晰。   ☆、第93章 恻隐之心 “当年说了那么许多的话,可如今想来,许是其中掺杂了太多的虚情假意,还能记得清楚什么呢?我,全想不起来了。”云千雪放下茶盏,叮的一声响。 顾临怡咬牙,记忆如潮涌一般,扯得她心里的情绪乱撞,说不清的纠结与复杂,“你说,你总站在我这边!” 云千雪一听,忽然不可遏制的笑起来。直将眼泪都笑了出来,问她道:“兰姐姐,你眼下与我说起这个做什么?你是来向我问罪的吗?” 顾临怡眼波涌动,忍不住去握住云千雪的手。两个人的手指都没有温度,骤然碰撞在一起,各自都觉得无比寒冷与诡异。“从前种种,许是我错的不可挽回。但,青萼,请你相信我。如今,我也总会站在你这边。我,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云千雪一动不动的坐着,任顾临怡拉着她。 顾临怡见她不说话,眼中的泪越发大颗大颗的落下来,道:“当年端敏皇后被赐死,她赐了我一碗药。那一天,我没了我人生里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孩子。青萼,你姑母恨我害了你。她让我永生永世都不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窗外阴云密布,屋子里虽是白昼却如黑夜一般阴暗。殿内几处亮着的灯烛跳动,将云千雪与顾临怡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闪忽闪。冷不防的,瞧着似是鬼魅一般。顾临怡声音有些哽咽,低低的啜泣起来。那哀哀哭声,在这样的情境中,听着分外让人动容,心生怜意。 云千雪不是不震动,也并非不相信顾临怡说的话。她偏头,静静地看着顾临怡脸上真切又悲恸的哀容,心里流动着说不出的思绪。 最终,顾临怡哀婉的哽咽道:“青萼,这样的惩罚还不够吗?你姑母,要让我永生永世活在痛苦之中。而我如今,也已经尝到当年的恶果。你若还是怨恨,你便,杀了我吧。”顾临怡极轻的开口,带着绝望,美丽的脸孔,灰白没有生气。 “兰姐姐……”云千雪心思一转,也跟着涌上些许泪意,话未说完,最终哽咽在喉间,化成了连绵无尽的哀伤。 “我晓得从前伤了你的心,就算你再恨我、怪我,我也没有什么可怨的。只是青萼你务必要看清楚,你眼前的敌人到底是谁。是谁要害你,别因为从前的种种,而盲目的恨我,让别人从中渔利!”顾临怡正色,微微握紧了云千雪的手道:“青萼,收手吧!你晓得吗?祖母听见是你使人散播的戏文,气的起不了身了。你恨我,可总不该迁怒于顾家。毕竟,顾家也是二姑母一心守护的母家,也是你的外祖家啊!” 云千雪似是被她说动一般,眼中流露出歉疚的神色。 顾临怡起身,跪在她面前道:“青萼,求你救一救顾家。你若是现下还不能信我,不能原谅我,我……我可以向皇上自请出家,往后青灯古佛,再不惹你厌烦。” 云千雪莫名一笑,曼声道:“兰姐姐既然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自然没什么不信你的!”她一顿,抬手扶起顾临怡。顾临怡瞧着云千雪温和如春的笑意,心下大安。云千雪似是动了恻隐之心,幽然道:“过去的都过去了,兰姐姐,我……咱们之间的事儿,便就此算了吧。” 顾临怡眼中尽是欣喜,又是感动,又是感激,道:“青萼,你当真能原谅我。” 云千雪婉然含笑,应声道:“这么些年,已经说不清谁欠谁的。” 顾临怡敛容沉吟着,“是啊,已经说不清谁欠谁更多。”她话音落在更多上,拖得极长。一时无语,顾临怡才又重新含了笑,道:“那,我先回未央宫了。” 云千雪自然也不留她,让绿竹送她出去。 出了合欢殿,顾临怡抬手,将泪珠子弹落。又是来时的高傲模样,微微牵唇,冷然哼笑道:“欠?自然是你欠我的。等过了年关,这帐,也该算清了。” 自顾临怡与云千雪涕泪横流的忏悔后,云千雪便当真让姜子君收了手。将宫外的戏本子收回,也不许戏院茶馆再提起囹圄记。 一时之间,街知巷闻的囹圄记立时偃旗息鼓,再没有能听见的地方了。如此,一看,似乎云千雪委实收手,不再借着囹圄记去攻击顾家了。同时,前朝质疑贵妃身世的事儿也算是暂时的停歇。 临着年关,宫内宫外,终于又是一片喜气祥和的年节气象。 太后着意要将上元六年的年宴办的隆而重之。阖宫的年夜饭,内侍省与六尚都是下足了力气,办的尤为热闹。亲王、公主,大齐的皇亲贵胄,悉数列席。 到了腊月三十,正是贴门神、贴对联的日子。 晨起,合欢殿例外便是忙作一团。云千雪出了月,霍延泓也不乐意让她出去吹风,她虽是无奈。可正逢腊月末、正月初霍延泓不必上朝。竟日日守在长乐宫看着她,倒是让她不得不听。 用过早膳,霍延泓与她窝在暖阁里。霍延泓抱着颜欢逗弄,笑呵呵的道:“叫父皇,颜欢,你说,父皇安康,父皇安康!” 云千雪盘膝坐在炕桌前,正写着福字。听见霍延泓这话,忍不住喜笑颜开,道:“孩子才刚满月,你就忙不迭的要让她叫人,再没有你这样着急得了!” 霍延泓看个不够,道:“朕巴不得颜欢现在就能站起来,满院子的跑,”他语顿,似乎觉着不够,皱眉道:“只不过,颜欢一个人跑就太冷清,若是能多些弟弟妹妹,这长乐宫也热闹!”他说着,将颜欢抱去给乳母,挥手让人退下。 云千雪沉了脸,将那沾满了墨汁的笔横在霍延泓的面前道:“青天白日的,别这样没正经,好好的让人笑话。” 霍延泓才不听她的话,拉住她的手就将她往怀里拖。云千雪手里的那只毛笔,正蹭了霍延泓一身的墨汁。他也不在乎,在云千雪的脸上啄了一口,道:“别动,朕就抱抱你!” 云千雪忍着笑,道:“还不快松开!墨汁子蹭了一身,年三十的,亲贵陆续进宫,瞧见你一身的墨,可要笑话死了。” 霍延泓不乐意放手,就这样抱着她道:“那你说,你依不依朕?” 云千雪正经道:“依你什么?” 霍延泓抬手,捏着云千雪的鼻尖儿道:“要不要再跟朕给颜欢生一堆兄弟姊妹。” 云千雪欣然浅笑,打趣道:“放着后宫这么多姊姊妹妹,纯昭容与诚淑仪的肚子里,眼下就各自有一个!” 霍延泓有些不乐,狠狠的在云千雪的脸颊咬了一口,咬的她雪白的脸颊,瞬间微微发红。便听霍延泓声音微沉,竟似乎动了气似的,道:“往后再不许你这样说,朕不在乎她们孩子,只在乎你的!” 这一句,说的云千雪心里既是高兴,又是不安,偏头问他道:“那姜姐姐呢?” 霍延泓一怔,想了一想,笑道:“和敬与她们,自然又是不同的。朕感激她,也会善待她。”云千雪说不出心里是该为自己高兴,还是改为姜子君伤感。便是默然不做声。 倒是霍延泓瞧出了她神情不对,凑过来看着她,问道:“怎么?朕说错了?” 云千雪蓦然含笑,道:“没什么。” 两人正说着话,尹航便从殿外进来。云千雪瞧见,正要挣扎着起身,却被霍延泓忽然拽住,箍在怀里出不来。 尹航目不斜视的盯着白玉地面儿,笑呵呵道:“太后宫里来人,请贵妃娘娘抱着清平公主去颐宁宫一趟。” 云千雪猛地推了一把霍延泓,霍延泓十分勉强,怏怏不乐的松了手。 尹航这才敢抬头,可瞧见云千雪脸颊一块儿微红,不禁忍着笑,匆匆低头,道:“奴才这就叫人去备轿。” 云千雪也是尴尬,咬唇嗔怪的看了霍延泓一眼,叫住了尹航,一指炕桌上的福字,道:“公公教人把这些福字给和敬夫人送去吧。”尹航忙应了退下。 云千雪进了内殿,这才在镜中发觉方才尹航何以晓得那般暧昧。原是她脸颊被霍延泓咬的发红,她取了胭脂水粉,想要盖一盖。 霍延泓跟在她身边儿,乐不可支的看着她。惹得云千雪哭笑不得,催促着他去换一身衣裳。等他走了,自己才又重新选了一身杨妃色金银丝菊花纹出风毛云锦窄袄,金色镂银梅花缎面儿留仙裙。极有过年的喜气。 云千雪在月中被李香薷调养的极好。如今面色红润,再穿上这身衣裳,端的是娇俏妩媚。 到了颐宁宫,只见各处亭台楼阁,无不张灯结彩。倒是一扫往日的寂寥景象,里里外外都有着说不出的热闹生气。 云千雪进了寿康殿的明间儿,将狐皮斗篷解下来递给跟着的小回子。掀开襁褓的一角,见颜欢正眨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温然一笑。让人解开襁褓,亲自抱了进暖阁。 可刚一踏入暖阁,便惊得云千雪立时迈不动腿,直愣愣的站在原地,犹自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是的,讷讷道:“外……安定,安定太主。”   ☆、第94章 精明求情黄金大赛600票加更 自上元二十七年最后一面,这是云千雪与外祖母安定太主第一次重逢。她记忆中的外祖母,永远是贵气而雍容。尽管亲切,却总流露出她天生的威严与高傲,是那种骨子里自然的天之娇气。尽管如今外祖母的精气神已经江河日下,可病容仍旧不能夺走岁月镌刻在她身上的精明光华。 云千雪心中有万般的感触与悸动。终究,安定太主是她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是母亲最爱重的亲人。她眼波流转,强自压下那份激动。只恬然的踏进去,抱着颜欢与太后、安定太主请了安道:“太后万福金安,安定太主安康。” 太后瞧着安定太主眼中情绪掀动,极有眼色的起身道:“哀家倒是忘了一事,贵妃,你代哀家,陪安定太主说说话。”太后这般说辞,立时让云千雪明白,安定太主在此并非巧合,她是奔着自己来的。 云千雪恭顺的垂首,送太后出去。安定太主面上带着疲倦的神情,眼神却仍旧濯濯,和暖笑起,闲适的说道:“给孤看看清平公主。” “是,”此刻殿内只有祖孙两人。云千雪的心口似是被什么东西堵住,竟有些热泪盈眶,激动的哑然,“能得着姑太祖的垂顾抱一抱,是颜欢的福气。” 安定太主亦是双目含泪,张开双臂接了颜欢,不住的笑道:“颜欢,是个好名字,是个极好的名字。”安定太主的一张脸笑起来,爬满了细细的皱纹,与初生的颜欢,正是十分鲜明的对比。她抱孩子的姿势极为娴熟,一只手拉着颜欢的小手,不住嘴的夸赞道:“是个好孩子,一看就知道是个好孩子。” 云千雪微微别过头去,双手下意识的抹了一把眼睛,似乎怕是有眼泪落下来。听见这话,她才回首,一笑道:“她是早产,刚生出来那会儿,小小的,哭声都很弱。可她从来也不哭,也不闹。吃完了就安安静静的睡下,醒过来,就瞪着一双大眼睛看个不住。” 安定太主听着云千雪这话,极是动情,道:“像你,像你小时候一样,不哭不闹,懂事又贴心。” 云千雪恍然,心口堵着的情绪,瞬间化成眼泪,大颗大颗的从眼睛里滚出来。她忽然跪地,抑制不住眼中的泪,道:“不,青萼让外祖母操心了!是青萼的不孝,青萼没能替母亲好好向外祖母尽孝。” 安定太主极小心的将颜欢放在一旁的暖炕上,俯身一把抱住了云千雪,也是不住的心酸落泪道:“青萼,孤的外孙。你受苦了,你受苦了!” 云千雪听着这话,近乎是窝在安定太主的怀中放声大哭。她说不出这是怎样莫名的情绪宣泄,可如今外祖母抱着她,她似乎在一瞬,恍然回到了从前年幼的那些年月里,被外祖母、被母亲捧在手里的细心爱护。没有那么多的阴谋算计,一切都简单的令人舒心。 “孩子,外祖母不知道,不知道兰儿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儿。外祖母已经帮你做主,你的身份,往后不会再被人用来攻讦。”安定太主抬手为云千雪擦着泪,拍着她的肩膀。这般平和又慈爱的模样,就像是很久远的那些年月里,云千雪被表哥欺负,外祖母也是这样安慰她,替她做主。 在云千雪谋划囹圄记之前,就抱着这样的目的。她是希望这件事儿闹大的,大得足以让安定太主知道。唯有如此,才能逼的汉阳大长公主与顾临怡停手。可云千雪如今看见安定太主这般衰老而虚弱,便忽然后悔。她后悔,再如何谋算,也不该打扰这个老人人生中的最后一点清净。她这样想,不觉低了头,艰难道:“外祖母,青萼……” 安定太主却似乎知道她接下来会说出什么,抬手止住了她的话道:“青萼,外祖母这把老骨头,还能进宫见你一面,许是这一面,就是最后一面了。” 云千雪连连摇头,道:“不,外祖母会长命百岁,长命百岁的!” 安定太主抚了抚她的鬓角道:“人总有那么一天,要长命百岁做什么?你都成为了母亲,孤也是一把老骨头了!”她语顿,那笑容中,倏地含上了一抹苦涩味道,“好孩子,孤知道你心里苦。可看在孤这张老脸上,你能不能答应孤一件事?” 云千雪忍不住咬唇,分明能猜到安定太主的打算。她这个外祖母,一生精明。原来,这次感人肺腑的见面,也是存着打算的。但是云千雪半分也不怨怪她,只是怔了怔,郑重的点头,道:“是,只要青萼力所能及。” 安定太主眼波中尽是赞许与欣慰,她紧紧握着云千雪的手道:“你必定能做到。孤明白,兰儿与汉阳都是糊涂人。孤希望,无论往后如何。都请你,一定念着顾家是你母亲的母族,万望保全。兰儿与汉阳若是再糊涂下去,孤不求别的,只求,留她们一条性命。” 云千雪闭目,缓缓的颔首。 这便是安定太主终其一生所求,谁都不能成为顾家的阻碍与威胁。顾家的敌人,若不能联合,便要就此铲除。 到了当晚的夜宴,大齐的皇亲贵胄,皆落座在抚辰殿内。 太后与安定太主是这个宴会之上,最尊贵的长辈,自然没有让她二人等的道理。 待太后与安定太主走进大殿,皆已落座。得了通报,殿内两边的妃嫔、亲贵立时起身,大齐最高的长辈请安行礼。云千雪便是这样跟在太后与安定太主的身后,缓步踏进门。 安定太主与谣传是永安郡主的贵妃一同出现,让席间不少人都是惊奇不已。霍延泓站在主位,亲自去扶安定太主安坐,温然笑道:“早前听说姑祖身上不适,如今能进宫同乐,实在难得!” 安定太主和悦的笑起来,道:“孤还有几年的可活,能这样过一次,便是少一次。” 霍延泓忙笑道:“姑祖长命百岁!”皇帝开了口,殿下的众人,自然也纷纷跟着皇帝开口齐声道:“太主长命百岁!” 安定太主开怀大笑,畅快道:“得皇帝的金口玉言,孤得长长久久额活成一个老妖精才好!”听见安定太主玩笑的话,皇帝与太后等人立时都应景的笑起来。 众人各自坐下,云千雪位份最高,自然坐在了霍延泓的下手。安定太主刚一落座,便对她招了招手,道:“元贵妃,到孤身边,与孤同坐!”这一句话,又是让殿内的诸人震惊不已。 照说,这顾妃才是安定太主的嫡亲孙女。如今怎的在朝堂宫外风声鹤唳的时候,让这位颇有争议的元贵妃坐在身边。 便如嘉妃、舒昭仪等人,此刻都忍不住去瞧顾临怡的脸色。顾临怡却是恍若未闻,只兀自饮着茶,表情无波无澜。 云千雪得了这话,自然要坐过去。身边伺候的宫人,忙不迭的将碗筷儿送到安定太主的桌上。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之际。安定太主朝着云千雪一笑,向皇帝道:“孤此前听闻,皇帝新封的元贵妃,就是孤的外孙女。” 诸人不想安定太主竟然在这样重大的场合说出这番话,越发惊奇,齐齐看向主位。霍延泓却是不动声色,只含笑问安定太主道:“那姑祖见过元贵妃,觉着如何?” 安定太主微微摇头,道:“是个好孩子,却不是孤的外孙女。永安已经去了,原以为失而复得,倒是教孤更加伤心了。可见孤命太硬,两个女儿,数个外孙、外孙女都先孤而去。” 云千雪知道,安定太主是预备拿着她这一辈子的地位与尊荣,再为她换一个身份。换一个永远不会被人诟病,被人攻讦的身份。 皇帝也是神色黯然,缓缓说道:“姑祖又是朕的外祖,让您伤心,当真是朕的罪过。” 安定太主极有威严的向席间扫看过去,眼风落在宣城长公主的驸马,大理寺少卿韦雍那一处。忽然停下,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殿内的人都听见,“听说,大理寺少卿还要押着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证人,逼得皇上堂审。若是教先帝,与怀帝知道,可要气活了!”这个“逼字”说出口,吓得韦雍立时起身,跪地向安定太主辩解道:“微臣不敢,只是诸位大人……” 安定太主眼风冷冽的刮过其它人,慢幽幽道:“孤且不问诸位大人,只问你。你既然是大理寺少卿,不如当着这些满朝亲贵的面儿,跟孤对峙一二……” “姑祖。”安定太主话未说完,宣城长公主有些看不下去,直直打断她的话道。 安定太主眼波扫向她,丝毫不留情面的说道:“罪妃教养出来的女儿,果然也是个不知安分,不懂规矩的。”安定太主如此,便是提及当年荣妃与两王造反之事。荣妃是宣城长公主的母妃,如今安定太主旧事重提,是半点儿情面也没给宣城留。 宣城长公主面如土色,韦雍忙转圜道:“微臣不敢冒犯姑祖,可……”他面露难色。 此时,倒是荥阳大长公主清越开口,向安定太主道:“这元贵妃,委实与永安郡主面目相似,让人心生怀疑,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第95章 一劳永逸 安定太主十分不以为然的笑起来,那神情,似乎是将中年的荥阳大长公主看成胡闹的小孩子一般,微微摇头道:“天下之大,面貌相似又有什么不同。孤的外孙女,在耳后有一颗痣,她却没有。你们说面目相似,都这么些年过去了,人的面目,也总会变。从前宫中的珍嫔与永安也是面目相似,怎么没人说她是孤的外孙女呢?” 安定太主这话,直噎的荥阳大长公主再说不出什么。 这永安郡主耳后到底有没有一颗痣,能知道真相的人,都已经死了。那么谁还能说明是有,还是没有。安定太主此时却扬声,看向顾临怡,道:“兰儿,你与永安是一起长大的表姊妹,孤问你,永安耳后,有没有一颗痣。” 顾临怡心里是烧不尽的怒气,眼瞧着除去云千雪的大好机会生生被安定太主给折断,自然是满心的不甘,可她不能违逆祖母。她也知道,安定太主这样说,已经是大有把握。只能仰头,带着雍容高贵的笑,澹然说道:“是,表妹的耳后,确实有一颗痣。” 安定太主满意的点头,仿佛这些还不足够证明是云千雪不是苏青萼一样,又看向姜子君道:“和敬夫人入宫之前也曾住在苏府,与永安同坐同卧。你可瞧见过?” 姜子君粲然一笑,道:“可不是,永安的左耳下面有一颗痣,米粒那么大。之前在苏家,我帮她穿耳坠子的时候看见过。还玩笑说,若是她丢了,可不怕找不着呢!”姜子君说的绘声绘色,煞有介事。 此时,襄城长公主似是坐不住一般,看着姜子君说的这样逼真,婉然笑问道:“是么?要说,永安也是孤的表妹呢。孤倒是不知道,永安的耳边还有米粒大小的痣。” 安定太主不以为意,道:“你不知道也没什么稀奇,你早早的嫁出去。永安后来又去了冀州,你们两个虽是表姐妹,又见过几回!” 如此,殿上的诸人,自然都听明白安定太主的意思。众人说的活灵活现,不由得他们不信。 安定太主此时沉声,自上而下斜睨着仍旧跪在地上宣城长公主夫妇,道:“韦雍,你大理寺押着的证人,还能及得上孤来作证么?这些人有的连见都没见过永安,又怎么来证明?何况都是些平头百姓,没犯下什么罪过,做什么要被扣在大理寺。今日孤给你们一个明白,也是还永安一个清净。若是谁再敢吵扰永安身死后的安宁,孤第一个不放过他!”安定太主话已至此,当真是让这殿中与此事有牵扯的众人都屏息静气,不敢不多想一些。 很快,安定太主就转了话头道:“再有,孤看着元贵妃与永安想像,倒也是缘分。孤想请皇上做个见证,将元贵妃当做永安认下来。往后元贵妃的母家,除了柳大人。也是顾家。”她欣然一笑,看向元贵妃,郑重其事的说道:“以后,欺辱你,便是欺辱孤,欺辱顾家。” 安定太主何其聪明,如此似是而非。让朝堂上这一众多疑的臣子不禁在心里上下盘算。 若说这元贵妃不是永安郡主,那么安定太主何必这般兴师动众的为她正名? 可若说这元贵妃是永安郡主,那么安定太主实在没必要最后又请皇帝做个见证,认下她作外孙女。实在是太过点眼,又惹人怀疑。 最后,许多人猜想,或许这元贵妃委实不是永安郡主。如今顾家送进宫的女儿,眼瞧着是不中用。顾家审时度势,伏低做小,借机将皇帝的宠妃与顾家绑在一块儿,端的是万无一失。 也许是顾家先暗中布置,说元贵妃是永安郡主,再当着元贵妃的面儿,帮她解决这个燃眉之急,元贵妃自然要在心里感激顾家。这一招欲擒故纵,顾家用的高明。 这场年宴下来,许多人便再不疑心元贵妃是永安郡主,就算有人疑心,却再也无法去攻讦了。因为有安定太主的正名,自是一劳永逸。 入夜,云千雪邀了姜子君带着长贞帝姬与二皇子一道在合欢殿守岁。姜子君习惯每年的年夜包饺子,于是两人便如天授三年一样,在合欢殿的小厨房里,亲手包饺子。比起上元三年,凭空多了二皇子与清平帝姬,伴着长贞的笑声,合欢殿里极是热闹。 “你让我停手,将那些戏本儿都收回来的时候,我以为你当真是信了顾临怡的鬼话,就此收手了!”姜子君挽着袖子,莹白的一截藕臂在面皮上,像是要融为一体似的。 云千雪一笑,“从前信她,是年幼无知的单纯。如今再信她,只怕就当真是傻了。我就此罢手,是心里知道,安定太主会插手此事。她会对我用拖字诀,我将计就计,让顾临怡以为我被她蒙蔽,便也能安安静静的。否则再从中作梗,岂不是又要麻烦?” 姜子君听着云千雪这话,抚掌笑起来道:“若我是你,听她说起愿意常伴青灯古佛,必定先说个好字。看看她如何往下自圆其说!那张脸撑不住,伪善的面具也要被撕下来了。” 云千雪含笑道:“焉知一招损,满盘皆输?我是被一时冲动害过的人,往后能三思而后行的事儿,再不轻举妄动了。” “啧啧,听你这样说,倒是教我心惊了。”姜子君微微撇唇,似笑非笑的说道。 云千雪手上蹭上了面粉,极快的漫过姜子君的脸颊,“明知道我说的不是你,你是个进退得当的人,即不冒进,又不墨守。” 她这一下,蹭的姜子君如花脸颊,平白冒出一朵白花花的胡子,又可爱又好笑。 姜子君哪儿能由着她撒野,立时捉住云千雪,把手上的面粉往她的脸上抹过去。没一会儿的功夫,两人精致韶丽的脸上,便像花猫一样,是一块儿一块儿的面粉。 外面不明所以,只听着里面明媚的笑声,在这团圆和乐的年夜里,尤为好听。 正月初一,皇帝起的极早,要去宣政殿接受满朝文武的朝贺,拜年。 那日韦雍便向皇帝禀报,已经将押在大理寺的证人都放回去,让安安稳稳的回家过年了。如此,僵持了一月余的囹圄记,算是彻彻底底的落幕。 刚出了正月十五,皇帝又开始如常的上朝听政。各地因着年节积压了一月有余的政事,自然令霍延泓繁忙起来。 皇帝忙碌不已,可后宫的日子依旧过得悠闲。一个个富贵闲人,成日里不是踏雪寻梅,便是围炉博古。 几家欢喜几家愁,元贵妃与和敬夫人两人同伴圣驾,端的是春风得意。可顾临怡这一边,却是死气沉沉,到处都透着阴翳。 这一日,顾临怡极难得的有兴致出门赏梅,却是在园子里遇见了姜子君与云千雪两人。 自云千雪出月之后,许是在屋子里憋闷太久的缘故,三不五时的总会约着姜子君逛御苑。可姜子君到了冬日,便是个极爱犯懒的人。又赶上云千雪心血来潮的弃了轿子,非拉着姜子君在厚厚的积雪上踩来踩去。直把两人的鞋袜都踩湿了,便坐在绛雪轩的抱厦里暖意暖。 “许是刚生过孩子,最近也跟孩子一样,总爱做没边儿的事儿!”云千雪自嘲一笑,与姜子君道。 因着外面天冷,云千雪与姜子君两人倒是也没让宫人守在外面。顾临怡便是这个时候进的抱厦,她刚一进门,瞧见云千雪与姜子君正在里面和乐融融的说话。脸上便是极尽尴尬,微微咬唇,正要出门的功夫,便听见姜子君道:“来都来了,这转头就走可是什么道理?咱们三个,从前又不是没有这样相处过。在苏府,大半的时间不都是这样消磨的。” 顾临怡脚步一顿,自然没有什么好气色。硬邦邦的提醒姜子君道:“和敬夫人这话可不好乱说,让人听了去,又不晓得要怎么误会了。元贵妃何时与咱们相处过?她不是永安郡主,年宴在抚辰殿上不是已经说的明明白白了吗?” 姜子君遽然笑起来,低低哦了一声,慢悠悠道:“兰姐姐总是该明白的时候不明白,不该明白的时候太明白一些!” 顾临怡不以为忤,走近了坐在姜子君的身边,眯目,似笑非笑道:“总比不上和敬夫人,时时刻刻都明白,”她语顿,深看了云千雪一眼,道:“明白的太让人害怕了!” 姜子君听她话里有话,立时有些不悦,正要发作,却是稳住了自己,转了话头道:“听贵妃提起,顾妃有心要去寺里常伴青灯古佛,为自己积福积德,这样想是极好的。不知顾妃几时去向皇上请命?还是兰姐姐你如今见皇上一面都难,需要本宫带你向皇上只会一声?” 顾临怡气的直咬牙,脱口道:“不劳你牵挂费心,你先自己积福积德才好。如今你膝下有个二皇子,母亲没有口德,平日里就记得多多烧香拜佛,省着累及孩子,就当真是可怜见的了!” 姜子君如此火爆的脾气,哪儿能受得了顾临怡诅咒自己的孩子,立时起身,道:“掌嘴,给本宫掌顾妃的嘴!” 云千雪正左右为难的时候,忽然尹航进了门。他是匆匆而来,走的满头大汗,看见云千雪的第一句话便是,“可找着贵妃娘娘了!”   ☆、第1章 以死相逼 尹航跟在霍延泓身边许久,云千雪从未见过他这样着急慌张的神情。心知必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正欲说话,尹航也瞧见了顾临怡。草草的向几人问过安,便听他道:“顾妃娘娘也在,也省着奴才两面儿跑了。” 姜子君性急的问道:“你快说,是出了什么事儿?” 尹航抿唇,带着几许悲意,期期艾艾道:“安定太主,殁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云千雪下意识的开口问道。 尹航答,“说是做个晚上的事儿,并没受什么苦。夜里睡着觉,没的。” 三人的面上皆是说不出的愕然。离着年宴也不过是二十余日的功夫,当时的和暖笑靥尚在眼前,如今竟已猝然消逝了。 不晓得顾临怡是当真心中难过,还是想到自身种种,眼泪立时大颗大颗的夺眶而出。她别过脸,不欲让姜子君与云千雪两人看见,只推开身后跟着的宫人疾步往外去。 云千雪与姜子君两人也是跟着出去,预备同前往御前。 顾临怡步履匆匆,刚走到绛雪轩抱厦的门口,被不高的门坎儿绊了一下,整个人倏地扑进雪里。这一下,惊得跟着的随从皆是大声呼喊起来,忙不迭的簇拥上前去将她扶起来。 姜子君在后面眼瞧着,面上不觉生出几丝怜悯之色。顾临怡被人扶起来,回眸,一双眼睛被风吹得通红。那眼神便极为凌厉而可怖的刮在云千雪与姜子君的脸上,说不出的恨意。 倒是看的姜子君一激灵,下意识的说道:“自己走路不当心,别闹的好像是咱们害的。” 顾临怡咬唇,再不看两人,举步而去。 云千雪整个人也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中,可好歹当着这么许多的宫人,她这个刚刚被认作是外孙女的人,在许多人眼里,之于安定太主到底还是陌生。实在没有哀伤恸哭的立场。 顾临怡极是狼狈的去了御前,自请回家为祖母守灵。如此孝顺之举,皇帝如何能不允。立时让人送顾妃回家,为祖母守丧。 云千雪枯坐在南书房的暖阁中,龙涎香的味道带着低沉的余韵,袅袅从兽首的铜鼎缓慢的流溢出来。屋子里滴漏滴水声,一下一下撞击着心扉,提醒着时光流逝,听得云千雪越发悲戚,道:“人生匆匆一梦,生死实在教人唏嘘。” 霍延泓无声的握住云千雪,那双温暖又厚重的双手,给予了她无限的力量。可云千雪的心中仍旧是酸涩而沉重的,“原本以为无甚感情的人,就这样好端端的没了。活着,或许这一辈子都见不上那么一面儿,可你始终知道她就在那儿。这死了……”云千雪说着,言语中越发哽咽,止不住的悲伤从心内涌出,难以自制的流着泪。艰难道:“连一点儿遥想的念想儿都没了。” 霍延泓将她拢在怀里,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难过悲恸,道:“朕同你一样,人已经走了,活着的人还要好好的过日子。等安定太主出殡那日,朕带着你同去,也算是能凭吊哀思了!” 云千雪无声的偎在霍延泓的怀中啜泣,这样寒冷的天,这样令人寒心的事儿。似乎,唯有霍延泓能给她一丝温暖与慰藉。 安定太主的棺椁在顾家停了七日,顾临怡便在顾家守了七日。每日水米不进,以泪洗面。等安定太主出殡的那一日,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是从未有过的憔悴与绝望。 安定太主出殡,皇帝带着元贵妃与和敬夫人出宫,亲自为安定太主送行。直送到顾家的家庙,更要亲自送安定太主入土为安。 棺椁入土,自然还要许多的仪式。因着云千雪、姜子君、顾临怡都是嫔妃身份,便暂时歇在了顾家家庙的内院儿里,稍作休整。 三人同处一室,总不免有些尴尬。顾临怡也不与她们说话,只暗自垂泪。倒是姜子君瞧着于心不忍,象征性的安慰了一句,道:“安定太主没了,你伤心也是有的。可再伤心,人都去了,好歹也要顾惜着自己的身子。” 顾临怡面色不善的斜了她一眼,冷言冷语道:“不必和敬夫人惺惺作态,我的身子,我自会着紧。” 姜子君听见她这样不识好歹的应话,自是心里发气,却碍着顾临怡一时悲恸,也未与她计较。 云千雪瞧姜子君碰了一鼻子的灰,自也不会自讨没趣。便只是静默的用着茶,等安定太主棺椁入土的吉时到来。 约摸着过了大半个时辰,才有顾家主持丧仪的人来请。几人一身素服,面上带着悲色,出了家庙,跟着送葬的队伍,往顾家的祖坟去。 安定太主的丧仪极是隆重,因着皇上的到来,以及顾家的富贵。朝中重臣,大齐的士族门阀,如数都到齐了。这会儿将安定太主的棺椁送进墓室,便是入土为安了。是安定太主在人间的最后一层。 能跟着进顾家墓室的,自然都是顾家极亲近的亲朋,又有跟着皇帝的朝臣数人。就在棺椁停放妥当,一切拜祭仪式都完成之际。却忽然听见顾临怡失声痛哭,那声音无比委屈而哀恸,道:“大母,你带着兰儿一块儿走吧!” 顾临怡说话间,整个人便挣脱了宫人的搀扶,直接奔着那棺椁撞过去,一头碰在安定太主的棺椁之上,血溅当场。 这件事儿来的太过突然,将在场众人吓得都是大惊失色。顾家的人与顾临怡身边的宫人立时扑上去,查看顾临怡如何。 此时,便听卉春哭道:“娘娘,就算您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该自寻短见啊!娘娘,您一头碰死,那是白白便宜了旁人,让旁人心里高兴啊!” 这墓穴内除去顾家的人,还站着诸多文武朝臣。她们听着卉春这话,越发好奇。可如今在安定太主下葬的时候,顾妃当着皇上的面儿触霉头,实在让人心惊。 顾临怡此刻气若游丝,只是昏死过去。急的卫国公等人,立时让人将顾临怡抬出去,命人快马送去家庙请大夫救治。 云千雪瞧见此情此景,不禁与姜子君相视一眼。显然,彼此皆为卉春这话,而惊心不已。 顾临怡是妃嫔,霍延泓自不能不闻不问。上前与顾家的人一道查看过顾临怡,见她还一息尚存才放了心。他心里自然也知道,方才卉春那话说的不简单。正想着开口就此遮掩过去,却是汉阳大长公主万分悲痛,寒气逼人的起身,问卉春道:“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你这一路跟着顾妃,可瞧见娘娘有什么不对?你可是知道什么?” 卉春跪在地上,方才焦急的神色不在。而是咬着唇,手指微微发抖,脸色也有些苍白。她含恨的望了一眼云千雪与姜子君的方向,大是惊惧不安的说道:“不,没有。奴婢,奴婢……”她含不住眼中不断涌出的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道:“娘娘,娘娘心里苦啊!” 卉春虽未把话说明白,可眼下,谁心里多少都能猜测到一二。若是顾临怡当真存了死志,她何必这会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一头碰死。且,宫妃自裁是大罪,如今当着皇上,当着文武亲贵的面儿。心里得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能这样决绝。 云千雪、姜子君两人曾与顾临怡在顾家家庙中短暂的相处过。如今又见卉春方才心急脱口而出,可汉阳大长公主问及,她又半点儿也不敢多说什么。诸人便是忍不住在心里狐疑,这顾妃如此委屈,怕是与云千雪、姜子君脱不开关系。 霍延泓的面上闪过一丝乌云般的阴翳,薄唇微微一抿,在这幽冷的墓穴里,显得尤为森然,天威难测,“什么了不得的事儿,都不该耽误安定太主入土为安。”他说着,面向卫国公,声音带着十足的威严,让人不容置疑,“外祖说呢?” 卫国公只觉着脊背一凉,回身望了顾文儒一言,顾文儒忙道:“请安定太主入土为安。”如此,下葬的仪式继续。 顾临怡撞破了头,很快便被人送回了家庙救治。 等圣驾返回家庙之时,顾临怡勉强被救回来,这一条命,算是保住了。可何时能够转醒,却是不知道的。 因着顾临怡身上未好,不能轻易颠簸挪动,天又渐渐晚了。霍延泓不得已,只得将顾临怡安顿在顾家的家庙,带着云千雪与姜子君两人返回启曌城。 坐在回京的马车中,那车轮压过地面,碌碌的声音尤为刺耳、惶急。云千雪不语,一只手抱着平金手炉,一只手掀了窗帷,看着窗边的枯树一个接着一个匆匆而过,不觉看住了神。 姜子君气鼓鼓的咬牙,难得怨毒的开口,道:“她这辈子都醒不过来才好呢!” 云千雪无力一笑,道:“醒不过来是麻烦,醒过来了还是麻烦。” 姜子君道:“你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过的事儿,就是没有。” 云千雪暗自摇头,眉心带着一丝烦愁道:“哪儿会这么轻松,今日顾临怡挑着这个时候以死相逼,你说,她是为了什么?”   ☆、第2章 野心勃勃 姜子君的眉眼间带着说不出的鄙夷与厌恶,道:“还能为了什么,自然是牟足了劲儿的叫咱们不痛快!你听卉春说的这话,仿佛,是咱们要逼死她似的。”姜子君这番话说完,不自觉的满心犹疑的轻缓下来,转头看着云千雪,那严重有一丝不安,道:“是咱们,要逼死她。” 云千雪蹙眉,沉沉道:“是,她要让满朝文武看见,咱们要逼死她!” 姜子君强自稳着心神,故作轻松的说道:“皇上岂会信她?” 云千雪却是摇头,“她不在意皇上信不信,与之前抓住我身份的事儿不放是一个道理。只要满朝文武相信便是了。皇上自不会将我如何,可只要满朝文武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了,她便足够。” “咱们,可断不能让她得逞!”姜子君微微咬唇,忧心不已。 云千雪一时没有办法,道:“事情已经出了,当着这些朝臣的面儿。她,已经得逞了!”云千雪当真没想过,顾临怡会这般丧心病狂,利用与安定太主最后一点亲情,来这样对付她。可她不得不承认,顾临怡这个法子,险是险一些,却是对她最顶用,最致命的。满朝文武是皇帝不得不顾忌的,大齐朝臣与百姓的支持,是她最急需的。 “她心里清楚,左右,她与皇上已经不可挽回。只有牢牢的抓住朝堂的风向,她才能稳稳地图谋后事。这七天的守灵,这一撞。守住了她的一片孝心,撞出了她多年在深宫中不能明说的委屈。更让自己成为了彻头彻尾的弱者,将咱们两个变成了欺辱她的恶人。”云千雪莫名的牵动嘴角,那唇边的笑意,带着讽刺与深恶痛绝。幽然道:“顾临怡,她当真是了不得,太了不得了!” 姜子君握了握云千雪的手,宽声安稳道:“事情已经生出来,咱们只管走一步看一步罢了。总归,如何都不能遂了她的愿,叫她称心如意!” 姜子君的手很温暖,便如她的人一样,是暖人的春阳,永远明媚而和煦。云千雪看着她,微微一笑,点头道:“对,不叫她称心如意。” 尽管这样说,两人都清楚的知道,这不过是暂能安慰彼此的虚言罢了。如此,一路无话,各自陷在沉思中。 等回了启曌城,不晓得出了什么急事。圣驾刚一回宫,便被人急急地请去了南书房。霍延泓原要送云千雪回宫,细细与她询问今日的事儿。可如今分身乏术,只得先赶去南书房。 云千雪与姜子君从马车下来,换乘各自的轿辇。刚下了马车,晴朗的一天,没来由的忽然阴下来。云千雪看着天上乌云重重,在上轿之前,静声吩咐人道:“去颐宁宫。” 姜子君听着,自晓得云千雪为何要往颐宁宫去。当即也与自己的轿夫说道:“跟着吧!” 窗外风雪之声大起,太后歪在榻上看书,听着外面呼啸的动静,便问横云道:“怎么,下雪了?” 横云往外一看,点头应道:“刚才还晴空万里的,这会儿竟忽然下了雪!” 太后悠然道:“年初的雪是下一场,少一场了。”太后似乎一语双关,既是说那忽然而至的雪,又是因着安定太主的忽逝而感怀。 这时候,有人进门通报,说是元贵妃与和敬夫人求见。太后立时放下手里的书卷,坐直了身子道:“请进来!” 两人脚步沉沉,一前一后的进了门。肩上披着的斗篷,覆着薄薄的一层雪花。太后见她们仍旧是一身月白的素淡衣裙,便知道她们是才回宫,还未及换过宫装。当即免了云千雪与姜子君的礼,道:“刚回宫,你们两个就冒雪而来,是出了什么事儿?” 姜子君看了云千雪一眼,先向太后道:“顾妃在安定太主下葬的时候,一头碰在了安定太主的棺椁上,自尽寻死。” 太后原本一只手揉着因为看书微微发酸的眼睛。听见这话,神色一震,道:“因为什么?人要不要紧?” 云千雪忙回道:“人已经救下来了,性命无忧,只是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却不知道。或许,现在就已经醒了。至于因为什么,许是,顾妃受了天大的委屈。” “委屈?她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委屈。当着皇上、母家、文武群臣、皇亲贵胄的面儿自裁!啧啧,是多大的委屈!”姜子君此刻冷然一笑,太后瞧着,倒是并不在意。六宫上下,唯有姜子君的性子最得太后喜欢。当着太后的面儿,时常是百无禁忌。 太后若有所思的沉着一张脸,她在宫中这么些年,自是比云千雪与姜子君看的通透。当即一笑,道:“从前倒也没看出来,顾氏有这样好的本事!” 姜子君道:“可不是本事,只这般惺惺作态,怕是便让满朝文武以为是臣妾与贵妃逼得她不得不死呢!太后,她打着这个主意,是冲着咱们两个来的啊!”姜子君原原本本的将前后之事告诉给了太后,便是连在顾家家庙的内院里,两人不愉快的谈话也如数学了一遍。 太后却是不以为然,摇头,曼声道:“也只怕不止是冲着你们来的。弹压你二人,博得最大的同情怜悯,同时也是威逼着皇上。一箭三雕。在这样一个场合,做出这么没脸的事儿。若不是为着那个位子,她又何必呢?顾氏,她是穷途末路了。” 云千雪只想到了其一,倒是并没有猜到顾临怡的真正目的。听见太后此番鞭辟入里之言,心里是又惊,又急道:“她要对付我也就罢了,如今竟也敢威逼皇上。如今事发突然,赶不及细细安排了,只怕她这一时半刻的,就会有动作。” 太后略略一想,方才冷冽的神情,很快安稳下来,带着一丝漫不经心与踏月道:“让人细细留意着顾妃、顾家与朝堂上的动静,能悄声弹压遮掩过去的,咱们便尽力压下来,遮过去。若是不能的,也立时来回过哀家!” 踏月忙道了一声是,才匆匆出去。 从颐宁宫出来,这场雪越下越大,已经在宫道上积了薄薄的一层。天色昏暗,云千雪与姜子君弃了仪轿,同行在宫巷里。 “你往颐宁宫去,是想借着太后的力量来防备顾家?”姜子君声音低低的。 云千雪不置可否,“太后在宫中多年,她看的比咱们看的远,看的透彻。咱们再怎么聪明伶俐,也到底不及太后的阅历。与你说句实话,这件事儿我晓得顾临怡的打算,又生的这么突然,教我忽然没了主意。现下,我心里没个主意,也是手足无措。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样的手段,最难应对。” 姜子君沉吟着,忍不住问她道:“年前你身份的事儿,她不也打着这个主意。利用朝堂的重臣,逼的你不得不就范?咱们再来一出儿囹圄记,还回去便是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这话,倒似乎给云千雪提了一个醒儿。 可上一出儿囹圄记好办,眼下的这个,倒是难了。 云千雪也未多言语,只道:“再容我好好想一想。” 姜子君握了握云千雪的手,宽声安慰道:“总有解决的法子,你别着急!”云千雪只是低低的嗯了一声,两人这才作别,各自回了寝宫。 入夜,霍延泓一直没有回合欢殿。云千雪让人去问过才知道,原来是从雍州扶风郡地震,伤亡极为严重。如今扶风郡的灾民流离失所,衣不果腹。不少难民因着家园被毁,而成为流匪。这扶风郡离着长安并不远,若是任由灾害肆虐,只怕流民与流匪趁乱入京,又是一桩极大的麻烦。难怪霍延泓匆匆而去,想来这会儿正在与群臣商议,救灾、赈灾之策呢。 云千雪想了一想,忍不住与李香薷道:“怕是他这一夜是吃不下睡不好的。做些点心、羹汤送过去吧。让尹航务必劝着一点儿,这事儿眼下不能立时解决,不晓得要熬多少天。便是为了能顺顺利利的,也要顾惜身子,万不能垮下来。”李香薷应下,便着手安排。 这前朝后宫的事端如今赶在一块儿,让云千雪不觉烦心不已,这一夜都未曾睡好。等到第二天晨起,眼下便是一片乌青,大是没精神的样子。 刚起身梳洗,还未用过膳,太后宫里便派人来请。云千雪自然晓得必定是为了顾临怡昨日触柱自尽的事儿,立时往颐宁宫去。 彼时,姜子君也是得了消息,匆匆而来。两人携手进殿,太后正目光深邃的盯着窗边木质花架上盘着的茂盛紫葳。沐浴在冬日的阳光之下,一红一绿极尽艳丽。 见云千雪与姜子君进门请了安,她才恍然回神,道:“起来吧,坐过来。” 小宫女得了太后这话,立时搬了一把凳子放到太后跟前。 姜子君细细辨别着太后神情中的情绪,道:“太后,是朝堂,还是顾临怡那边?” 太后静声,只懒懒的睨了一眼踏月。 ======二毛求虐的分割线====== 某秋:惊觉,明天居然是11.11 二毛:~~(﹁﹁)~~~你心惊了? 某秋:←_←我心惊神马? 二毛:~~(﹁﹁)~~~你独自坐在电脑前码字,没有人去给你报销购物车里的账单~~~~ 某秋:←_←同为单身狗,你有神马立场虐我。 二毛:<( ̄3 ̄)>!又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明天表来找我。 某秋:我明天码字,跟广大的软妹纸看泓花,看雪球,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二毛:~~(﹁﹁)~~~你确定? 某秋:太晚了,你睡吧。不要跟我说话了,友尽。   ☆、第3章 牵强附会推荐票满3000加更 踏月缓声说道:“昨个儿安定太主下葬的功夫,便有顾家家庙里的小沙弥私下议论,说是在屋子里听见有人与顾妃说‘何必惺惺作态,若伤心的紧,又是一片孝心,只随安定太主去了,倒是都得个干净。’这话当时立刻在各家留在顾家家庙的仆从里传开来。恐怕,昨晚上或者今日各家大人与女眷,只怕就都知道了。” 姜子君气的一只手重重拍在了圈椅的扶手之上,震得她手掌一痛。全身的怒气被手上*辣的痛处驱动蔓延,“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臣妾分明与她说的是节哀,务必顾惜着身子。竟被她如此无中生有,颠倒黑白。” 云千雪瞧着姜子君气的失态,忙拉了拉她的袖子道:“你先别急,且听听太后怎么说吧。” 姜子君气的脸色发青,悻悻的垂首道:“臣妾失仪了。” “这话无论你们说没说,她都已经事先安排好,打定了主意。说与没说,又有什么分别。”太后悠然含着恬淡的笑意,眼神是无波无澜的清净。 姜子君却是心绪翻动,气的不轻,心中大是愤愤不平。可她不是傻得,已然晓得这件事有多严重,“她是要坐实了臣妾与贵妃要逼死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今再辩驳,只怕是越描越黑了!” 云千雪也是抿唇,兀自沉吟不已,“自是辩驳不得。那庙虽说是顾家供奉的家庙,却也是出家人不打诳语。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话一传出去,自是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你我彼此正名,那是狼狈为奸互相偏帮,身边的宫人的话,更做不得数。” 姜子君抬眸,定定看着云千雪道:“那让传瞎话的小沙弥说出来如何?” 太后不免笑姜子君太过单纯,“顾氏自尽是眼睁睁的事实,她已然是弱者,她的颓势,人人心中有数。你们两个春风得意,如今无论谁来帮你们说话,只怕都会被朝堂这些‘正义之士’口诛笔伐。说你们是砌词狡辩。顾氏这一回,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姜子君无奈的垂首,大是不甘心的模样道:“只能如此眼睁睁的看着顾临怡称心如意了?” 云千雪清凌凌开口劝姜子君道:“如今咱们是颓势,只能以静制动。不应对,总好过胡乱应对,从而激怒满朝文武对我压抑数年的不满。”自云千雪入宫,便是争议的开始。如今这几年下来,皇帝在前朝,没少因着她与群臣争执。如今顾临怡自尽之事,正好给了这些人一个攻讦她的机会。 太后极是赞许云千雪的冷静,频频点头道:“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你们两个静安己心。外面的事儿,能挡住压下,尽力让外面的人去办。只求这件事儿终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吧。”太后垂首,眼中闪过一丝少有的阴翳,“不过……”可她并没有将这话说出来,最后临到嘴边,转了话头道:“左不过是见招拆招罢了。” 云千雪与姜子君齐齐道了一声是,太后便也不多留她二人。出了寿康殿,云千雪脚步有些迟疑。她明显感觉到了方才太后欲语还休的忧虑,可太后不说,她自然也不能去深问。只是在心里蓦地悬起莫名的焦灼,对不可捉摸,未知算计的恐惧。 姜子君瞧着云千雪面色难看,忍不住道:“怎么了?你脸色不大好!” 云千雪澹然含笑,只将这份顾虑揣在自己的心里,安然的与姜子君道:“没什么,许是昨晚上未睡好。” “你再烦、再愁,也是无用。如今扶风县地震的事儿,让皇上无暇分身。你若是有什么,可难为皇上了!” 姜子君这番叙叙的话说出来,云千雪脑袋却是晕晕的,并未听进去。只听到她说,难为皇上,才清明过来。想起之前与皇帝的乔木之盟,如今便迎来了这么大的考验,她当真是怕。怕他整夜整夜的为朝堂、天下万民熬着心血,与自己也不能稍稍省心。如此想着,她便亦发逼着自己,尽快想出应对顾临怡此番发难的法子。 可这件事情便如太后所忧虑,她所恐惧一般,朝着更严重的方向发展,连番的打击,让一向聪慧而冷静的云千雪有些措手不及。她头一次这般惶然不安。 这打击便是前朝将安定太主暴毙、顾临怡自尽、扶风县地震之事联在了一起。 三朝忠臣王阁老在朝堂之上当面向皇帝奏禀,“西周楚伯蹭言,‘夫天地之气、不失其序;若过其序、民乱之也。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烝、于是有地震。当下三川实震、是阳失其所而镇阴也。阳失而在阴、川源必塞。1’前周之亡,乃始与当日岐山地震。岐山,如今正是扶风县境内。昔年前周国力强大,却因为幽王为博美人一笑,毁了数百年王朝国祚。扶风县只地震,实乃上天昭示。” 霍延泓面无表情,眼神里充斥着说不出的寒意,问王阁老道:“上天昭示了什么?” 王阁老不卑不亢的徐徐说道:“妖女祸国,必有灾祸。安定太主一向身子健朗,却在认了元贵妃之后突逝。顾妃乃是皇上结发妻子,被此人逼的含恨欲自裁。” 霍延泓强忍着怒意,面上流露出和顺的笑。他心里清楚得很,万不能露出分毫震怒。一旦流露出来,这些酸腐的文臣,便会将他的所有不当言行,归罪于云千雪。 “阁老所言,上天的昭示,实在太过怪力乱神,危言耸听。至于安定太主之死。也是年岁到了,天授五年那会儿,安定太主便是断断续续的生着病。这一点,宫中去顾家的太医皆知。王阁老将这件事儿怪在贵妃的身上,未免牵强附会。至于顾妃一事,当时顾妃的宫人也说与旁人无关。”霍延泓抚掌,不怒自威的笑看着王阁老,郑重道:“阁老您是三朝老臣,可不要人云亦云才好。” 皇帝狡猾又擅诡辩,朝中上下自然是心知肚明。如今听着皇帝这一番话,王阁老一流,不觉在殿下暗自交换了眼色。 便有内阁大学士郭慎进前,拱了拱象牙笏板,恭敬的说道:“陛下,天灾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前车之鉴,阁老所言,句句是理。” 霍延泓低低的哦了一声,岔道:“海内有灾祸,若深究,当是朕的不是。朕该下罪己诏,以告上天,恳请宽宥。”皇帝提及“罪己诏”,立时引得群臣跪地,道:“微臣惶恐。” 霍延泓起身,沉沉道:“朕的群臣言及妖妃祸国,朕自得检讨自身德行,言行可曾有过失,品德可曾不端正。失了诸位大臣的信任,可是枉为一国之君?”霍延泓这话说的极重,又是恳切认真。 殿内的群臣,更是匍匐,慌张而惊悸的说道:“微臣有罪。” 如此,霍延泓才总算勉强将扶风县地震与云千雪暂时撇清关系。可朝臣并不预备就此罢手,皇帝这条路行不通,还有太后。 自此之后,前朝后宫,一日都未有安宁。朝堂之上,闹得不可开交。霍延泓软硬兼施,朝臣却半点也不退让。皇帝遮掩过去,他们自会将话头再拉回来。皇帝若是动怒,殿上满朝文武,便纷纷跪地告饶。法不责众,霍延泓对这一众群臣自是无法的。 更甚的,有亲贵朝臣来颐宁宫求见太后。言及后宫没有皇后主持,便是以太后为尊。后宫不安,则前朝难平。请太后务必插手,将为大齐除去祸国妖妃。劝说皇帝将顾临怡迎回,并予以后位,扶正顾临怡的正妻之位。方能让阴阳平衡,让大齐民众免于灾祸。 皇太后当着亲贵的面儿,自不能不温言劝和,请诸位大臣先以国事为先。将扶风县地震中的流民妥善安置,才是正经。 可霍延泓不表态,朝臣便似乎也不急于扶风县的灾民。如此僵持不下,竟气的霍延泓在朝堂之上呵斥一众朝臣不知轻重,本末倒置。皇帝与朝臣如此剑拔弩张,惹得两边僵持不下。 太后看着心急,对此事也大是无能为力。 这一日,云千雪到太后宫中,正逢踏月送走了一干亲贵大臣。她迎云千雪往寿康殿,边走,边忍不住埋怨道:“成日里都是这样,总也没个清净!” 云千雪心思惊动,面上是讪讪的不自在道:“此番全是因我而起,让太后为我操心,实在是罪过。” “瞧奴婢说的这个糊涂话!”踏月忙告罪,劝云千雪道:“若是罪过,宫外那一个才是真真儿的罪过呢!娘娘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只是这事儿如今没个了结,总这样横着,不是办法。” 注:1周幽王二年,泾水和渭水、洛水流域发生大地震。西周末期的思想家,也是朝廷重臣史伯说的。大概的意思是:天地有阴阳二气,要有序和调合;而秩序就被打乱,阴气压迫阳气,使的阳气伏在下面不能上来,才发生地震。   ☆、第4章 应对之计 云千雪听着踏月安慰的话,缓慢的一笑。冬日融融的光亮,似乎因为这寒冷的天气,变得无比苍白而懒散,洒在颐宁宫中的各处,为这个寂寥的深宫拢上难以明说的忧愁。她笼着绣宝相花的锦缎披帛,将脱下来的斗篷送到绿竹手中,回身进殿。 檀色绣绿鄂的织锦长裙拖拽于地,迤逦而行。那裙摆蹭在大理石的地面儿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在静谧的寿康殿中,尤为的清晰。 太后以手支颌,歪在的红木嵌影木雕花罗汉榻上。闭目,似是睡着了,又似乎是在静静的思考什么似得。 云千雪规规矩矩的福身,道:“太后安康。” 太后微微睁眼,欲从踏上坐起。踏月忙进前扶着,在太后的腰窝下塞了两个软垫儿道:“眼下的事儿急不得,太后务必放宽心才是!”太后并没有应声,坐直了身子,指了指旁边与云千雪道:“坐吧!” 云千雪垂睫,敛衽,欠身在太后的身边坐下。“此事皆因臣妾而起,让太后您劳心,实在是臣妾的不孝。” 太后臻首一低,拢过小桌上放着的茶盏,抿了一口茶道:“别说这些面儿上的话。这件事儿既怪你,也不能全怪你。你可晓得,朝臣为何如此紧抓着不放,咄咄逼人?” 云千雪咬唇,恭敬的垂首回道:“臣妾晓得。朝上数家重臣的女儿都在宫中,陛下专宠与我,自然惹得这些忠臣心生不平。他们在朝堂上的关系盘根错节,如此,大齐的文武重臣,已被他们掌了大半。剩下旁人……” “剩下旁人,诟病你的身世。原本还有一个顾家可以为你言语,可明面儿上,顾家的女儿险些因你而死。顾家如今不言不语,已经难得。” 云千雪微微语顿,太后便替她将这番话说了出来。话罢,太后不禁幽幽一叹,“而皇上,又万不肯松口!说来,最累的,当属皇帝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太后说着,淡淡哂笑,颇为同情、怜悯的开口:“旁人自以为皇上乃天子,手上握着至高皇权。却偏偏见不到,朝上群臣暗地里的掣肘。他不是昏君,自不能不顾满朝文武,一意孤行的宠着你。” 太后这番话,云千雪在心里是明镜儿一般。天下间的女子都盼着一生一代一双人,这样的期盼,在启曌城却是一个笑话。霍延泓再如何倾心待她,也不能不正视,他首先是皇帝这个身份。 他是天子,既是天子,就不该有人间爱情。天子的爱,要留给天下万民。 云千雪心中说不出的酸楚与苦涩,跪地向太后道:“太后说的道理,我都知道。我也不愿看着他因为我,日日熬心。他一向倔强霸道惯了,不肯向朝臣低头。而顾临怡已经将事情闹到这样的地步,怎么转圜也转圜不回来了。我思前想后,只得请太后助我!” 太后见云千雪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微微扬眉道:“怎么说?” “第一,需借用岐山凤鸣的典故,将扶风县地震的事儿掩过去,堵住群臣的悠悠众口。第二,请皇上复顾妃贵妃之位。第三,我愿意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自请贬降为妃,出宫为万民祈福。”云千雪话罢,一头叩在地上。声音沉静而肃穆。 太后垂首凝着云千雪,眼中涌动着难以明说的情绪。似是为她感动,也是为她心疼。 正在殿内默默无语之时,便见横云急匆匆的带着云千雪小德子进门。看见太后,噗通一声,急急跪地,道:“太后,不好了!今儿上朝,皇上提及扶风、河池、汉阳等地的救灾赈灾缓慢,迟迟没有进展。朝臣再提废黜贵妃之事。皇上当庭允了王阁老告老还乡,贬黜了户部尚书与工部尚书等数位与赈灾有牵扯的官员。命柳逸铮柳大人暂且兼任户部,督办救灾赈灾之事。又任命顾临甫顾大人为工部尚书,协助柳大人。” 云千雪一听,便知道这是了不得的大事儿。她却鲜少过问政事,也是一项不熟悉这些。忙去看太后的眼色。却见太后面上露出些许欣慰与赞赏的神情,拊掌笑道:“好,果然是絮儿养出来的好儿子。虽说是年轻气盛,可也端的是杀伐决断,雷霆之手。痛快!” 小德子立时急了,道:“王阁老气的当庭晕厥过去,更有老臣要在庭上死谏。如今满朝文武皆跪在宣政殿上,皇上下了话。若是谁再因为元贵妃的事儿,借故耽搁救灾赈灾,立时推出午门斩首。” 云千雪听得胆战心惊,只怕是越闹越大!当即便抬头,有些惊慌的唤了一声太后道:“他动了气,事情怕是要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太后却不以为然,“他们要威逼皇帝,自然也要付出应有的代价。皇帝杀鸡儆猴,这一刀,用的刚刚好。只不过,他也是年轻,未必想好后招。否则何至于僵持不下?”太后说着,慢慢起身,道:“踏月,取哀家的朝服来。”又转头与云千雪道:“你也去换过朝服,跟哀家上朝。” 云千雪晓得太后这意思,是要借着这个机会为皇帝善后。刚柔并济,张弛有度是为政知道。云千雪道了句是,一壁往外走,一壁便听太后笑吟吟与踏月道:“隐忍了这么多日才发作,皇帝也是生受了。” 太后和云千雪各自换好朝服,齐齐去了前朝宣政殿。此时王阁老被御医救治,是刚刚转醒。 “太后驾到——元贵妃驾到——” 听见这一声,殿上的众人皆是一惊,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向太后与云千雪请安。 皇帝面色稍霁,露出些许笑意,温和的面向太后道:“太后安康。好好的,怎的惊动了太后。” 太后威严一笑,环视着殿上跪着的朝臣,道:“哀家听闻皇帝在朝上龙颜震怒,更有当朝老臣要学着女子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一套。只怕有人在宣政殿之上做出糊涂事,玷污了祖宗。”她说着语顿,微微抬手环视众人道:“都起来说话。” 满朝文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不决,迟迟不动弹。 太后也不勉强,坐在宫人临时搬过来的宝座之上,肃穆庄严的看着殿下,幽然开口,道:“原本女子不该干政,可事涉后宫,也有亲贵大臣屡屡向哀家进言。哀家便也不得不管,还望诸位大臣,朝之栋梁,务必恕罪罢。” 太后这话听得群臣大不自在道:“太后言重!” “哀家方才来时,听闻扶风县一带隐隐有凤鸣啾啾之声。便是心生糊涂,此前王阁老曾说,扶风县地震,是上天的告示。还引出前周之亡。如今扶风县有凤鸣之声,也是个典故,岐山凤鸣。啧,还是前周的事儿呢。如今这两件事赶到了一起,不晓得该怎么说?”太后敢这样说,自是方才出宫之时,便已经派人去京中宣扬,岐山有凤鸣一事。再让人立时去岐山一带,假造此象。如今满朝文武都在朝中,谁都不知道,更是没法立时派人出去打听。等散了朝去打听,就算是从没有过的事儿,眼下的危机也算是解除了。 “这扶风县地震的事儿,王阁老归罪于元贵妃,哀家无话可说,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可如今岐山凤鸣,该落在谁的身上呢。依着王阁老的意思,这跟扶风县有关的,全应该落在元贵妃的头上。凤凰象征着什么?落在岐山,可否又是上天的昭示呢?”太后万般疑惑的神情,只看得王阁老心惊胆战。 这岐山凤鸣,来的实在太过突然。众人面面相觑,无比震惊。上天问罪是一举逼皇帝废黜元贵妃极好的借口,可如今反被太后利用回去,教王阁老立时有些下不来台。只得用皇帝的话,回驳道:“皇上也责怪微臣,太过怪力乱神。所以这,岐山……” 太后立时顺着这话下来,道:“这岐山无论是地震,还是凤鸣,都与上天的昭示无关,也与元贵妃无关是吗?” 朝中一应大臣似有不甘,却到底不得不恭恭敬敬答一句是。 皇帝的脸上半点儿也没露出惊讶的神情,反倒似乎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默契的看了太后一眼,接了话道:“如此,元贵妃便不是祸国殃民的妖妃,自不必再说废弃之事。” “可,顾妃之事,皇上又要如何处置?说来,顾妃到底是皇上您的结发妻子。该有个说法。”杨道远此时拱手,不卑不亢的询问霍延泓。 霍延泓刚刚预备开口,却是云千雪夺步而出,跪在太后与皇帝的面前。宝蓝的朝服上用金银线绣着翟鸟,栩栩如生,极为精妙。她眼波盈盈,垂首,额头贴在举得平齐的双手上,无不恭顺的说道:“臣妾遭朝臣误解,原本无话可说。思来想去,只怕是臣妾德行有亏,才引出此次琐碎的麻烦。欲加之罪,说多了,便是越描越黑。臣妾也不为自己辩白,如今只当着朝臣的面儿,自请降为妃位,愿出宫为皇上,为大齐江山社稷,为大齐万民祈福。” =======让二毛心生不满的分界线======= 二毛:有妹纸反应,这几章的小泓花略无能啊?难道说你后面有大招? 某秋:请看这我郑重其事的脸,听我认认真真的说。咱们的小泓花不是无能。更多的是无奈。首先,他不是被顾临怡斗得束手无策,而是被舆论压力所无奈。他不能把上奏的臣子拖出去斩了,因为这是昏君的做法,会被诟病。其次,这件事波及的层面太广了。还有,对于皇上来说,专房专宠这样的事儿,确实是不应该的。皇帝再大,大不过祖宗家法。所以说不是无能,是不得不这样。无规矩不成方圆,要是小泓花可以。直接把唧唧歪歪的人灭了,然后遣散六宫,跟小雪球从此泛舟江上,过上没羞没臊的生活多好! 二毛:~~(﹁﹁)~~~可以啊~~~ 某秋:直接全书完? 二毛:~~(﹁﹁)~~~说了那么多的废话,还不是想说,她俩不能没羞没臊,毫无顾忌的在一起。她俩还是得历经磨难。   ☆、第5章 帝之无奈 霍延泓浑身一震,万没想到云千雪会说出这样的话。一双浓密的眉毛紧紧拧成一团,俊容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怒,道:“什么?” 倒是太后当即含笑,看向霍延泓道:“哀家预备带着元妃往九华山进香。”太后此言,算是暂且缓和了僵持的局势。 云千雪如此,转身面向朝臣,仍旧跪在地上道:“皇上已经应了各位大臣的求请,诸位大臣皆是皇上的左膀右臂,食君之禄,自当担君之忧。莫不成,真要逼死我这个小女子。才能尽心为皇上效力,才能尽心去扶风县赈灾吗?”云千雪是不卑不亢的开口。 诸人皆不言语,却是柳逸铮率先应声道:“元妃娘娘说的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微臣等人,自当极尽本分!”柳逸铮开了口,顾临甫、卓逸等人也纷纷跟着应声。 皇帝的面上拢着散不去的阴郁,一双薄唇紧紧的咬着。 良久,他才转头,强忍着一腔怒气,缓缓的开口,“王阁老年事已高,既然打定了主意告老还乡,朕自然赐千金,让阁老荣归故里。” 王阁老年纪不小,却还不至于到辞官的地步。原本告老还乡,不过是威逼皇帝的托词,如今竟弄巧成拙。王阁老一口气喘上来,刚预备开口说什么,却被上涌的痰猛呛得连声咳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朝上与王阁老相近的老臣,立时纷纷跪地,向皇帝禀奏道:“请皇上三思,阁老乃是三朝重臣,朝之肱骨。” 霍延泓却是忽然站起来,大手一挥,笑问朝臣道:“王阁老自请告老还乡。朕也留过,可凡事再一再二不再三。难道王阁老告老还乡之言,并非出自真心,是为了胁迫于朕?”这句话堵得朝臣再说不出一句。霍延泓便松眉,道:“退朝吧。” 众人齐齐朝着王阁老看过去,多为不忍,却仍旧起身,快步走出了宣政殿。朝臣纷纷退了出去,这会儿便只剩下太后、皇帝与云千雪,并着殿上的一众宫人。 阳光从门窗中漏下,洒在宣政殿大理石的地面儿上。一切都是静静的,再不似方才殿上的喧杂。 霍延泓幽幽一叹,一把将云千雪扶起来,眼中涌动着怒气,却也是万般心疼,“你只安安静静的在长乐宫便好,又来掺和什么?明知道会被生吞活剥了,也不怕吗?” 云千雪瞧着事情算是安安稳稳解决了,才终于放下一颗心,和缓的笑起来道:“我只怕你被朝臣以祖宗家法胁迫,两面为难。” 霍延泓面上带着些许懊丧,颓然负手在身后,另一只手重重的砸在了御安之上,“终究是朕没用,被顾临怡逼迫算计至此,想要保住你,也是不能的!” 殿内的宫人,被唬的噤声跪地。 云千雪却是万般的不忍,勉强笑着,清凌凌道:“不,这不是你无能,而是无奈。也不是顾临怡逼迫,而是万事皆大不过祖宗礼法。” 太后此刻清了清嗓子,插言道:“皇帝,哀家且问你。你可晓得,历朝历代,专房专宠的后妃是何下场?” 云千雪被太后说的惊心,咬唇不语。霍延泓也是默然,背对着太后一声也没有。 “商纣王的妲己,破城被斩。周幽王的姒夫人,被暴民乱棍打死。秦穆王的小赵夫人,在秦穆王死后,被绞死。魏国的戚姬,宠冠六宫,最后也落得个人彘的下场。便是在本朝,往远了说,开国祖宗的碧月夫人,母子俱损1。玄宗的杨妃,因三军不发,逼的在马嵬坡自缢而死。往近了说,怀帝的陈妃又如何?你能护着她一辈子?”太后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听霍延泓是发自内心的寒凉。 太后却还是不能停歇,那声音一字一句,都似是一把刀子一样,将云千雪与霍延泓这数月短暂的幸福肢解开,“没有好下场!一个都没有。这些女子何曾有错,错只错在命薄。受不起君王倾尽天下的爱。你若是想盼着她早死,尽管把她宠上天去。” 霍延泓俊朗不凡的面上,带着极少见的悲切与不甘,却也是深深的忧思顾虑,道:“太后所说的这几人,皆为妾妃。琴瑟和鸣的帝后,大有人在……” “只要顾临怡没死,你就歇了这个心思!”太后决然打断了霍延泓的话,神情是少有的严厉。 霍延泓就着太后这话,怒气冲冲,道:“她既然一心求死,朕成全她好了。即刻赐她三尺白绫,也不必回宫了!” “皇帝!”太后越发沉下脸道:“那你自己成什么了?你是要做商纣王,还是要周幽王?” 太后平日里一向温和,从不会对皇帝的言行置喙。因着两人并非亲生母子,彼此言行上,难免处处都带着疏离。可如今是真的动了怒,自然让皇帝不得不收敛脾气,沉着脸,勉强静声道:“不敢!” “顾临怡如今是妃位没错,可她是你结发之妻是永远不能改变的事实。”太后也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话说重了,如今便将语气软下来,正色道。 皇帝却不能轻易放手,道:“另外立后也不是没有先例可循,宣帝的孝明皇后,就是宣帝在登基之时另立的。宣帝的发妻,也是另册封为妃妾。” 太后断然劝阻住他道:“宣帝另立皇后,是因为宣帝的发妻宸妃家中牵涉进夺嫡之争。宸妃母家作壁上观,将两个女儿分别嫁给太子与宣帝为正妻。宣帝和太子的储君之争,宸妃母家便牵涉其中。后来六皇子逼宫夺位,宸妃的母家更是被牵连。如此,宸妃才失了后位。如今顾家无错,顾临怡更是无错。你若当真起了糊涂心思,你让史书工笔,如何记上这一笔。” 皇帝沉吟着不说话,他自然晓得太后这番话的意思。停妻再娶,在民间原本就是有违王法的事儿。霍延泓纵然是天子,也不得不忌讳着这一点。如今后位空悬,他可以说顾临怡对先帝、端敏皇后未尽孝心,因此责罚与她。可到底,他还未将顾临怡这个结发妻子休弃。说白了,他可以不立后,但绝对不可以另立新后。 霍延泓自能听懂太后隐在这番话之后的意思,便与太后道:“朕不仅不能罚她,不能赐死她,还要给她尊荣。来平息前朝非议。” 太后没说话,云千雪却道:“复她贵妃之位吧,如此,这件事儿才能算是真真正正的平息。” 霍延泓猛地回首,紧紧攥着云千雪的手臂道:“你也要这样说,戳朕的心窝子吗?” 太后却道:“她方才没有在殿上说这番话,已经顾惜你的情绪,全了你的脸面。皇帝,你不是小孩子。你得明白一句话,宠便是不宠,不宠便是宠。”太后说着,缓缓的起身与踏月道:“让六尚着手准备吧,过了二月二,哀家与元妃要动身去九华山为大齐祈福。” 踏月忙道了一声是,便听太后又道:“元妃,出宫之前,这几日你来哀家宫中,与哀家同住。” 虽然云千雪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如今临到关头,心里也是无比的后悔与不忍。她哪舍得就此抛下霍延泓,抛下颜欢呢。可太后发了话,她不得不行动,便轻轻的抚落霍延泓的手。眼波带着水雾,垂睫道:“是,臣妾明白。” 霍延泓却又是一把拉住云千雪,几乎是向太后哀求道:“不能不去吗?不能留下来!朕会收敛,不会再让她积怨于一身。” 云千雪于心不忍,可只得从霍延泓的手中挣开。听太后依依开口道:“皇帝,别辜负青萼对你的这一番心思。” 霍延泓闭目,松了手。云千雪只默然,跟在太后的身后,缓缓的走了出去。 当天晌午,云千雪被贬降为妃的旨意便是晓喻六宫。紧跟着是将顾临怡复位贵妃的旨意。 眼瞧着日子进了二月,离着去年云千雪杖责嘉妃,害其小产的那件事,已是经年。听见云千雪被贬降,又不得不跟着太后去九华山为大齐祈福。让六宫上下皆是暗自欢喜起来,想来年头里,云千雪必定是与什么犯冲。年年到了这个时候,便是不安稳。 二月初十,天气渐渐暖和。太后与云千雪便是这一天离宫的。 霍延泓去颐宁宫亲自迎送太后,才终于瞧见云千雪。比起正月里,云千雪已经有些消瘦。他穿着一身蟠龙明黄朝服进了颐宁宫的偏殿,云千雪正站在窗边。窗扉敞开,二人便隔着一扇窗,遥遥对望。 彼此眼中,皆是浓浓的眷恋与不舍。云千雪在心里准备了多日,想起去年种种,也是许久都见不着他。日子过得这样快,一年而已,弹指一挥间罢了。可她这样想着,眼泪竟是不自觉的顺着脸颊留下来。她到底是舍不得,舍不得那段缱绻而短暂的甜美时光。 此时间,踏月赶过来,瞧见皇帝与云千雪两个人默默无语,也不晓得该进该退。这样侯了一会儿,才摇头转身离开。留给两人更多的时间来作别。 注:1因为某秋这个背景是架空的,以上人物,几乎是根据历史,然后瞎编出来的。如有雷同,市属蒙对了。   ☆、第6章 休想好过黄金大赛700票加更 已是春日,天气不似正月那般冷。这会儿阳光带着温暖的意味,扑洒在霍延泓的身上,明晃晃如金子一般澄亮。可霍延泓却是阴着一张脸,抿唇,眼中是化不开的气怒与不痛快。 云千雪哭的厉害,见他又是气,又是不舍,开了口道:“做什么站在那里也不言语,我,要走了!” 霍延泓快步走上前,他多日未曾好睡,眼睛熬得通红,抬手,轻轻在云千雪的额头上一拍,道:“当初下了狠心,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请旨出宫,让朕返回不得,如今做什么又哭。” 这一掌拍的并不疼,却是这般情谊绵长,叫云千雪心中满是酸楚,道:“义正言辞的说大话很容易,可真到这个关头……”云千雪一梗,便被霍延泓隔着窗子,抱进了怀里。一股龙涎香的悠远气味扑入鼻子,愈将她的泪意钩动。 霍延泓沉沉一叹,这才展眉,将一连多日的抑郁怒气散去。只心疼的开口道:“放心,朕会早早接你回来。”云千雪缩在霍延泓的怀里,软糯的嗯了一声,正要开口,便又听霍延泓道:“朕也会妥善照拂颜欢,让她安安稳稳的,等你回来。” 这正是她最不放心,要叮嘱的话。云千雪触动情肠,这心口,似是被人纠起打了一个结,囔着鼻子,从袖笼里拿出一个荷包,塞进霍延泓的衣襟里,道:“等我走了,你再打开。”霍延泓只觉着那荷包软软的,似是云千雪软弱无骨的小手一般。他更是百般不舍,只将云千雪紧紧的抱在怀里。 等太后已经准备妥当,不得不催云千雪出门的时候,踏月才过来。 如此,皇帝只得亲自送了太后与云千雪往雍德门。看着云千雪一步三回头的踏上出宫的马车,皇帝的心口,似是漏下了什么,整个儿都是空落落的。 姜子君站在霍延泓的身边,竟落了泪,咬唇道:“真是个狠心的人,颜欢她也舍得抛了,跟着太后去九华山!这一路,山高水长的!” 霍延泓默不作声,手里握着云千雪塞给他的荷包。那荷包里是银丝宫绦打的同心结,在中心处,缠绕着一撮青丝。内里的撒金花纸笺上写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暂别数月,归期虽未定。务必努力加餐饭,记得天冷天热添减衣服,不可只一心扎在朝政里熬心血。无忘妾,勿念妾。” 霍延泓猝然长叹,万般忧心,可想着有太后。就算再糊涂的人,也不敢打太后的主意。 太后与云千雪刚出宫去九华山,在顾家将养身子,被复位的贵妃顾临怡便动身回宫。 与顾临怡出宫不同,她这番回宫。皇上让礼部用半幅皇后仪驾去顾府接她,又亲自在雍德门前带着六宫妃嫔相迎。便是连临盆在即的纯昭容,也在恭迎之列。 红锦金毯从顾临怡的脚下一直延伸至内宫,霍延泓笑容淡漠,斗篷被风吹起,有烈烈的响声。 顾临怡穿着贵妃的服制,风姿高贵而绰约的向霍延泓走过去。 如此声势,当得上隆重煊赫。 霍延泓亲自迎着顾临怡往未央宫去,进了漪澜殿,正是晌午该用膳的时间。霍延泓立时吩咐传膳,预备亲自陪顾临怡用膳。 顾临怡入宫,瞧见前后这般费心安排,只当是霍延泓终于看透了,当即耐着性子道:“许久不曾与皇上同桌用膳,如今能这样,竟让臣妾觉着恍如隔世。” 霍延泓凉凉一笑,漠然道:“往后,这样的日子自不会少,不仅同桌用膳,便是同床共枕。朕身体力行能办到的,自然都为贵妃办全了。必然教贵妃求仁得仁!” 顾临怡明显从霍延泓的话中听见鄙薄与嘲讽的味道,不禁蹙了眉,道:“臣妾又做错了什么,刚刚回宫,便惹得皇上动了这样大的怒气?” “错?”霍延泓微微眯目,挑眉,笑道:“贵妃无错,若有错,也尽数是旁人的错。便比如朕不爱看贵妃这幅样子,却不是贵妃的错,而是朕有眼无珠。放在朝臣眼前,是朕被人狐媚,都是朕的错,是旁人的错。” 顾临怡手上拿着的银筷子略略一滞,眼中有一丝失望转瞬即逝。原来方才的种种,不过是平息朝堂的做戏罢了。 很快,她面上浮现出早就料到的自嘲轻笑,习以为常的淡淡说道:“皇上爱不爱看,都要看下去。臣妾是先皇为皇上选的太子妃,是皇上的结发妻。皇上喜不喜欢,都要长长久久的看下去呢!”顾临怡说着,啧啧一叹,“可难得皇上肯这样体谅臣妾,宽宥臣妾,把错处都揽在了自己身上。皇上懒怠看臣妾,或许,当真是有眼无珠!”顾临怡这话极是冒犯,可如此言语,仍然拉不住她心底滚滚灼烧的怒火。 她以为,至少,至少他会问一问当日因何要寻死。 会问一问,云千雪或是姜子君当真有说过那样狠毒的话。可如今,无论是不是她的错,他都认定。 若当日真是云千雪与姜子君要逼死她,只怕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霍延泓不以为忤的哂笑,道:“朕以前倒是不觉得,贵妃如此唱作俱佳。正好,贵妃方才这个话,可要记住了,记得在满朝文武的面前,也要这么说。” 顾临怡咯的一笑,道:“若是皇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也这样开口,臣妾自然要夫唱妇随,跟着皇上这样说!可,皇上不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说这样的话,自然,臣妾也不会说出去。” 霍延泓的眼神如鹰般锐利,盯着顾临怡的眼睛一转不转,良久,他眉心稍平,悠然开口道:“很好,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贵妃又有这样的默契,便要记得一丝不错的演下去。演好后宫金漆的菩萨,也要保着顾家上下无错无漏。” 顾临怡自顾自的夹菜入口,漫不经心的说道:“自然,臣妾与顾家,自会一丝不错,稳稳当当的走下去。臣妾要一直坐在贵妃之位上,方不复皇上的恩泽。只要臣妾不死,皇上也就别想再另立新后。臣妾与皇上还年轻,往后的日子那样长,要白头偕老,要永结同心。”顾临怡微微咬牙,尽管是笑着,可这声音似乎也是从喉间艰难的挤出。分明是笑着,可似乎又像是马上就会哭出来似的。 霍延泓朗声笑起来,连声道了三个“好”字,话罢,道:“这皇后之位,朕会留给你。月有阴勤圆缺,人有旦夕祸福。等你有那一日,朕自然会追封给你。将面儿上的功夫做足了,以全你死后哀荣!朕会与青萼白头偕老,永结同心。”霍延泓说着,偏头与尹航道:“往九华山去一趟,替朕给元妃送一枚同心结过去!” 顾临怡心中气恼,叮的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蹙眉吐了刚送进口中的东西道:“今儿的菜色好是好,可让本宫倒了胃口。不吃了。让厨子自个去领二十个板子,不必来谢恩了。” 霍延泓脸色不觉阴沉下来,可转瞬,又极快的笑了起来,道:“朕倒是极爱这厨子的手艺,传朕的口谕,提他为庖长,往后专司朕的饮食!”霍延泓话落,极快的起身,负手便往外去。 顾临怡坐在圈椅上,一只手狠狠的攥着扶手,因为太过用力,指甲嵌入那木头里,尚不自知。 见皇帝离去,她再也按捺不住。挥手狠狠将面前摆着的碗盘挥落,眼泪止不住的流下,咬牙恨恨道:“既是如此,那咱们都休想好过!” 霍延泓与顾临怡这顿饭吃得不欢而散,可外人看来却半点儿也未察觉。 反倒是霍延泓一连五六日都让恩轿来漪澜殿接顾临怡去承恩殿侍寝,旁人瞧在眼里,只以为顾临怡是苦尽甘来。心里除了羡慕,也当真是以为霍延泓对云千雪的感情淡了。都盼着在云千雪不在的日子里,能从顾临怡的恩宠中,分得一杯羹。 可顾临怡这一晚,一晚是怎么过的,只有她心里最清楚。 每晚,她都独自坐在承恩殿里,等着天明。或是去数这铜壶滴漏在一晚上滴了几滴,或是将承恩殿每一个地方的摆设都拿起来看一遍。如此,等天亮了,她才顶着眼下的乌青从建章宫出来。 皇帝带给她这样的羞辱,叫她心里怨恨无比,可她一句也不能说,仍旧要自欺欺人,时时让自己以为,进了承恩殿是当真去侍寝了,是当真被霍延泓温柔对待,小心呵护的。 霍延泓除去让顾临怡侍寝外,便多数让和敬夫人相陪。只不过与贵妃不同,皇帝每每都亲自去关雎宫坐一坐。剩下的后妃雨露均沾,或多或少能得着一两次侍寝的机会。只是除一人例外,那便是卫菡萏。因为皇上从来不肯踏足未央宫,想是将这个人彻彻底底的淡忘了一样。 二月末的时候,纯昭容诞下一子,是皇帝第三个皇子。皇帝并未循例将她进封,只不过是赏赐好些奇珍异宝。纯昭容倒是也不在意,成日里都是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样子。 这一日,恩轿又接了顾临怡进建章宫。她刚下了仪轿,便瞧见霍延泓匆匆出来,脸上是这些日子里难得的喜色。从她身边经过,似乎见也未见,直直的越过她,走了过去。 顾临怡心中酸涩又愤懑,当即开口叫住了霍延泓道:“皇上再懒怠瞧见臣妾,面儿上的功夫也该过得去吧?”   ☆、第7章 太后点拨 皇帝顿了脚步,无可无不可的笑起来,只道:“今儿个不用你在承恩殿坐着了,和敬夫人有喜,朕去瞧一瞧她。”他话罢,转头阔步出了建章宫。 孟春的夜晚,风声很大,烈烈的吹着顾临怡宽大的袖摆。被殿檐横梁上垂下来的六角宫灯照映,投在地上的影子,仿佛鬼魅一般,将顾临怡吞噬其中。 她怔怔站在原地,仿佛并没听见皇帝刚刚说出口的话。看着明黄身影,最终消失在夜色中。眼睛火辣辣的酸痛,她撑着眼睛,问跟着的卉春道:“他,方才说什么?” 卉春咬唇,胆战心惊的回道:“这,这。皇上方才好像说,说是和敬夫人又有了。” 这一个又字,似是一把利剑,噗的一声,直接插进顾临怡的心口。绞的她心里一股暖流,直冲到脑中,压得整个人都喘不过气。这样呆愣了半晌,最终深吸一口气,忽然笑了出来,“和敬夫人又怀上孩子,是喜事。” 可卉春却能明显感觉到顾临怡扶着她的手上,颤抖不已。她焦心的去看顾临怡的神情,她却只是淡淡的样子,曼声道:“卉春,替本宫备一份礼给和敬夫人送去。”她说着,极低的一叹,慢慢的走出了建章宫。 二皇子周岁的生辰才过去,姜子君这边又再结珠胎,端的是多子多福。 霍延泓踏进倾香殿的时候,姜子君与宫人尽数沉浸在无边的惊喜与心悦中,见皇帝来了,王振领着宫女太监,说了数句吉祥话。说的霍延泓也是开怀,笑道:“几时的事儿?太医怎么说?” 姜子君面上带着稍有的羞涩喜气,道:“是二月的事儿,才一个月。太医说胎气还安稳,头三个月,要格外注意一些。” 霍延泓挨近了姜子君坐下,笑道:“你这是第二胎,倒也比起之前能懂一些。必定极稳妥的。”霍延泓说着,忍不住笑道:“该把这个信儿给太后送去,听见你有孕,许是就回来了。” 姜子君自然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不知道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嗔怪道:“太后这才刚到九华山多久?皇上就这样迫不及待,哪里是为了我这一胎高兴呢,怕是为了我这一胎怀的凑巧而高兴吧!” 霍延泓也不否认,只是笑道:“都高兴,都高兴!” 姜子君敛容,正色的提醒霍延泓道:“青萼受着这么大的委屈出宫,皇上且再歇一歇心思吧。等过了这难熬的日子,总有名正言顺的时候。” 霍延泓抬头瞧着姜子君真切的眼神,默然拉了拉她的手。 这便是霍延泓为何乐意往姜子君这多走的缘故,姜子君求得不多,也很容易满足自乐。对云千雪,又是真心相待的。她这般坦荡而明媚的女子,时常会让霍延泓感到珍惜,却也偶尔心疼。 心疼这样好的人,何必陷入深宫,何必嫁给一个永远不会倾心去爱她的丈夫。如此,他便也只能对姜子君更疼惜,更纵容一些。 看过姜子君,霍延泓又命人将颜欢抱了来。仔细看了,亲自哄睡了才想起二皇子。 姜子君陪在他身边,忍不住嗔怪道:“二皇子如今都满月了,皇上也不赐个名字。总是二皇子、二皇子的叫,这父皇当的真偏心!” 霍延泓忍不住笑起来,道:“皇子没立时取名,也是盼着他平平安安。如今既过了生辰,倒是该细细选一个。男孩子的名字不比女孩子好起,你且容朕想一想。” 霍延泓这番话倒是真的,皇家的孩子不好养。老话传下来说宫里阴气重,皇子身上的阳气弱压不住,若是早早起了名字,怕被什么脏东西锁了去。大皇子夭折之后,霍延泓便在这上面越发谨慎注意。 第二日,霍延泓便命人拟好,亲自送到了姜子君的宫里。 霍延泓的儿子排辈正好是一个“君”字,大齐的皇子取名,最后一个字总喜欢从一个偏旁。 或是水字旁,取其水能载舟,有容乃大的之意。又或是金、王、火旁,取其铿锵坚强之意。再或者,山、木、石字旁,都又挺拔俊秀的寓意。 因着霍延泓是水字,便在火字为偏旁的字中,择出了几字,分别为,焕、熔、烒。 姜子君初听之下,便极喜欢第一个“焕”字,明媚一笑,道:“光明夺目曰焕,又道是焕然一新。君焕,霍君焕。”姜子君念叨着,又想起什么,道:“霍君焕,霍颜欢。一听就像是兄妹的名字。” 霍延泓想起云千雪,笑容晓得格外温柔,道:“朕也极喜欢这个焕字,便应你的意思,就叫君焕。” 姜子君立时让人将君焕抱来,喜滋滋的唤道:“君焕,君焕!”君焕笑嘻嘻的在姜子君怀里神拳踢腿,惹得姜子君越发笑不拢嘴,道:“臣妾不求别的,只盼着焕儿往后与这个名一样,做个光明之人,行事磊落,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才好!” 霍延泓听着,笑起来,道:“这便是你与青萼的不同,你喜硬朗,她喜婉约。” 这话听得姜子君立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道:“她取名字是给帝姬取得。臣妾是给皇子取得名字,自然一个硬朗,一个婉约。等到她生个皇子,只怕比臣妾还要硬朗!” 霍延泓心里极是牵挂云千雪,若有所思的叹道:“她婉约起来,极是温柔婉转。可若是硬朗起来,又太倔强一些。” 姜子君只在一边儿细细的听着,不觉吃吃一笑,没说什么。 且说太后与云千雪一行人平安抵达九华寺,这一晃,便是数日过去了。 九华寺建在群山之上,是九华山最高的一峰。山中春景,早晚各异。黎明时瞧它,有一种肃杀的静谧,寂然清冷。到了傍晚,却又是另外一种生机勃勃的景象,可谓是,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景致绝妙难言。 云千雪此时正坐在内院的石凳上,看着日暮西斜,叹道:“都道山中一日,世上千年。成日这样清清静静的,这一日一日,无甚区别,仿佛都停下来了似的。你说今天可是昨天,明天又会不会是今天。” 绿竹听着云千雪打起机锋,含了笑道:“娘娘自从来了九华寺,人也跟着神神叨叨起来。奴婢倒是觉着这样极好的。不似在宫里,整日都鸡飞狗跳的!” 云千雪默然含笑,还未说话,太后身边的踏月来了,说是京中来了信儿,请她过去。云千雪住着的院子与太后紧紧挨在一起,听说是京中来信儿,也能想到必定又是霍延泓亲自写了书信,她忙起身去了。 进门的时候,便见太后已经拆了信封。 她穆穆的福身,道了声万安,便听太后眯目,等不及的笑言道:“说是和敬又有孕了。” 云千雪一听,心间突然一抖,但很快,便被喜色所取代。她含笑进前,去接过太后手中的信,看着上面无比熟悉的字迹,写着“和敬有孕一月”。算算日子,是她离宫之后的事儿。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表情变了又变。 太后一向仔细,如何能瞧不见。抬手拍了拍她的胳膊道:“往后这样的喜信儿,也许会一封接着一封的来。” 云千雪面上的表情,这才忍不住忽然塌下来,问太后道:“嘉妃、敦妃与舒昭仪也会吗?” 太后不以为意的笑起来,道:“只要她们还年轻,只要她们还承宠。便会,都是一样的!” 云千雪咬唇,沉吟半晌,才勉强与太后说道:“若说臣妾没什么,那便是蒙骗太后了。纵然是听见和敬夫人有孕,我心里也是颤了那么一下,说不出的不自在。可想一想,那人是和敬,便也真心的为她高兴了!” 太后抿唇,悠然笑起来,眉目恬淡而温和。二人便似是寻常的母女,正坐在规格中闲话家常一般,无比闲适惬意,“将心比心,你日日与皇帝恩爱。看在旁人眼里,就不只是心颤了那么一下。便是刀凿斧刻一般的万箭穿心了!” 云千雪垂眸,道:“所以,为了图自己心里痛快,才有那么多人巴不得我死。” “巴不得你死是一种,处心积虑的想要害死你又是一种。有些人呐,这心里酸疼了一辈子,也不敢怎么样,只一心巴望着皇帝能偶尔眷顾。可有的人,便是皇上多瞧你一眼,便是芒刺在背,想方设法的除去你。后宫里,大体都是这两种人。”太后缓缓的接了云千雪这话,慢条斯理的说道。 云千雪忍不住心惊的问太后道:“那我是哪一种!” 太后不觉笑出来,点了点云千雪的手背,道:“不是哪一种,是你要做哪一种?” 云千雪似懂非懂的摇头,“自是都不想做的!” 太后朗然笑道:“既是如此,那便把旁人的孩子,当做你自己的孩子一样。把这后宫的诸妃,当做是可有可无的人。若有不顺意的,便当是抚掉肩膀上落下来的一片尘。” 云千雪诧然的讷讷问道:“那若是旁人要害我呢?” 太后道:“那便尽数不落的还回去,却也记住,别赶尽杀绝,得饶人处且饶人。到时候,皇上自会保着你、护着你。” 云千雪却迷茫脱口道:“可,臣妾要做乔木,不想依附在他身上。后宫那么多的菟丝子,缠也要缠死了!” 太后撑不住,面含深意的大笑起来,点拨道:“做乔木,更是如此!” =====二毛剧透的分割线===== 二毛:擦,我以为是雪球怀上了。 某秋:←_←你猜中了这开头,没有猜中这结尾。的 二毛:~~~~(>_<)~~~~不嗨森。 某秋:表这样,和敬这是傻人有傻福。总难免擦枪走火! 二毛:~~~~(>_<)~~~~又是借口。 某秋:←_←套烟,非逼我说出泓花是寂寞空虚冷的生理需要这样的伤人理由吗? 二毛:魂淡!!! 某秋:凸(=皿=)凸安了,以后小雪球还会再生的,一个接一个! 二毛:←_←我好想发现了什么! 某秋:我擦( ̄_, ̄)   ☆、第8章 因祸得福 暮春四月的风暖暖的有些热,人间芳菲天,熏风里都活着花香的甜腻。 御花园的杏花开的雪白一片,风一吹,便从枝头摇摇晃晃的跌落,仿佛是碎了一地的香雪。 顾临怡的肩舆从翩飞飘落的花海中而过,听得不远处,一片笑语嫣然。这样明朗而朝气的笑声,让她自心里生出无端的腻烦。便吩咐卉春道:“绕着走。” 卉春道了一句是,便听得女子如黄莺一般悦耳的声音,随着和风,远远的飘过来。隔着一道宫墙,竟也听得分外真切,“自元妃离宫后,若说侍寝的日子,还是贵妃最多。如今和敬夫人再结珠胎,可见这事儿得靠一个缘法,不是想盼就能盼来的。” “和敬夫人多子多福,如今长贞帝姬养在膝下不说,诞下二皇子,又再成孕,亦发富贵无匹了!元妃恩宠深重只怕都比不得,贵妃,便更是了!” 那有孕二字,便似在顾临怡心间扎了一根刺,蓦地生疼。自然是无比愤怒、恼恨。扬手阻了轿子继续前行。 卉春脸色大变,生起一层深重的怒意,小声与顾临怡道:“娘娘,可要奴婢前去看看,教训教训……” 顾临怡微微摇头,只将心里烧腾的怒火忍下来。伸手拂去衣襟上沾着的落英,衔着冰冷的笑意。“本宫要亲自去看看,是哪宫的人,有这么大的胆子。”她说着扶卉春的手下了肩舆,轻缓的转进横在前面的月门里。 那墙内,正是沁芳亭。御沟的流水绕亭而过,亭下鱼儿成群。正争抢着六曲桥上跑下来的鱼食,无比活波热闹。 桥上两人是去年新晋的采女,冯岚与沈青黛。 冯岚身上穿着暗云纹绿罗长衫,靛蓝绸缎长裙上绣着数朵百合花,自裙子的左下摆展开,很是清润别致。沈青黛一席蜜合色绣海棠春睡琵琶袖宋锦长衣,蕊红绣刻丝瑞草云雁的流仙裙,身段风流,很是娇俏美艳。 两人都是二八之年,在这样春色无边的风光中,美目流盼,笑语盈盈。端的是如花美眷,赏心悦目。 二人并没有察觉顾临怡的到来,仍旧笑嘻嘻的说着话,往水里丢着鱼食。倒是身边的宫人瞧见,唬的了不得,忙拉着两人跪地,向顾临怡问安道:“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沈青黛与冯岚二人见是顾临怡来了,想起方才闲谈中说的话,只怕被顾临怡听见,吓得花容失色,忙跪地道:“贵,贵妃娘娘,安康。” 顾临怡慢步从她们两的身边踱过去,笑容清浅雍容。 两人却是屏息敛气,吓得什么似的,忍不住的瑟瑟发抖。 “方才听你们说的热闹,这会儿怎么不说了?”顾临怡幽然坐在亭子的石凳上,居高临下的睨着二人,神情淡然无波。 沈青黛、冯岚两人不敢应声,皆是匍匐的跪着。 顾临怡冷哼一声,哂笑道:“怕什么,你们方才说什么了?本宫远远的听着也听不清,什么事儿那么高兴,倒是教你们两个笑不拢嘴的?” 在背后妄自议论高位嫔妃原本就是大罪,如今又被顾临怡结结实实的听见。沈青黛与冯岚两人似是浑身浸入冰水里,从内凉到外,额上不停的冒出冷汗。 “既然有胆子在背后嚼舌根子,就别怕说出来。”顾临怡似笑非笑,长长的护甲落在桌面儿上,金石相撞,发出“叮叮”的声响。“背地里说这话又有什么意思?本宫如今在这儿,两位妹妹可有什么要指教的,当面儿与本宫说。你们都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姑娘,别做那不合身份的事儿,没得给自己母家丢了脸面,也是给自己没脸。” 沈青黛忙道:“嫔妾知罪,嫔妾不是有意要议论两位娘娘。” 顾临怡嗤笑一声,“不是有意?难不成还有人逼着你,让你非说不可?” 沈青黛不敢再狡辩,极快的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一边说,一边道:“嫔妾有罪,请贵妃娘娘恕罪。嫔妾有罪,请贵妃娘娘恕罪。”她左右开弓,一下一下的打在芙蓉一般白净的脸颊上,皮肉相撞的声音,极是刺耳,让人听着心里发颤。 冯岚被吓得不轻,也是含泪跟着抬手。可她到底疼惜自己的脸颊,忍不住边哭边道:“嫔妾知罪,请贵妃娘娘恕罪,嫔妾再不敢了。” 顾临怡心上恼恨,看着打了十数下。直到两人都是双颊红肿,心里才勉强消了气。 沈青黛打的极重,一张脸红肿不堪,数道血痕横在玉颜上,尤显得凄厉狰狞。比起沈青黛,冯岚的脸上不过是稍稍红肿,一瞧,便知是没下狠手。 顾临怡便微微一笑,曼声道:“本宫瞧着沈采女是当真知错了,可这冯采女。”她说着,微微扭头与跟着的一个宫女道:“送冯采女去灼华亭前面的石子路上跪着去,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再回去。” 冯岚一听,吓得伏在地上发抖,委屈的说道:“嫔妾知错了,嫔妾当真知错了!求贵妃娘娘恕罪,扰了嫔妾吧!” 顾临怡却是没听见一般,抬手搭着卉春的手站起来,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沈青黛道:“怎么,沈采女也要一块儿去陪着?” 沈青黛被顾临怡杀气腾腾的眼神吓得立时垂首,半句话也没说出口。 顾临怡便又催促着宫人道:“还不快送冯采女过去?” 那小宫女忙应了,有些为难的去请冯采女起来。 冯岚是家中的独女,虽然不是高门大户出身。可未入宫之前,也是家里宝贝着的。进了宫,她是处处谦和,时时恪守规矩。方才的议论,多是沈青黛开口。可如今顾妃不管不问,如此重罚她,如何不让她委屈。可有不敢违逆贵妃,只得忍着泪,随长乐宫的宫女往灼华亭去。 灼华亭前面的石子路上扑着六棱石子,平日踩上去倒不觉得怎么样,可如今跪在上面膝盖到脚踝似乎跪在刀尖儿上一样。冯岚才跪下大半刻,身上已经涔涔的冒起冷汗。很快,便将她薄薄的罗衫打湿,头上脸上也是汗,似是刚淋了一场大雨般,湿漉漉的狼狈。 白芷在一旁瞧着,心里大是惶急不安,忙去跪下求跟着过来的宫女道:“姐姐,那话原不是我们小主说的,是沈采女说的。求姐姐在顾妃面前替我们小主求求情,让贵妃娘娘宽恕我们小主吧。这样跪下去,再好的人也要跪坏了!” 小宫女面上也是不落忍,却也不敢擅作主张,只抿唇道:“贵妃娘娘让我看着,我也不敢擅自离守。”她微微一叹,忍不住道:“也怪你们小主,有什么话,在自己屋子里关上门说去,何必在御花园里说这样的话。隔墙有耳,难免让旁人听见!” “白芷,”冯岚身体发软,仿佛自己的元气随着冒出去的汗全部发散走了,眼下是一点儿也提不起力气。虚弱的说道:“罚也罚了,何必再让沈采女一同来遭这份儿罪!” 白芷微微咬唇,急道:“小主这会儿还顾什么沈采女?刚才贵妃娘娘要责罚小主,沈采女是一句话也没帮小主说啊!” 冯岚咬唇,强撑着自己道:“都是自身难保。” 这功夫,正赶上霍延泓用过午膳,出门消食,走到灼华亭附近,便听见里面有低低的哭声。他远远的瞧着有宫妃跪在石子路上,他心里纳罕,便让尹航进前询问。 尹航很快问完,回来向霍延泓禀道:“是承乾宫的冯采女冲撞了贵妃娘娘,这会儿被罚跪在石子路上思过呢!” 霍延泓讥诮的牵唇一笑,与尹航道:“让她起来回宫吧,不必跪着思过了。若是贵妃问起来,便说是朕亲自赦了。”尹航得了信儿,忙打发身边的小太监过去言语一声。 如此,冯岚才总算是逃出生天,被白芷扶着回了承乾宫。 等到夜里,皇帝议事后,尚寝局的人送了青玉牌去南书房。 皇帝忽然问尹航,“今儿个被贵妃责罚的是谁?” 尹航一愣,忙回道:“是承乾宫的冯采女。” 皇帝也不翻那牌子,而是将手中的奏折一扔,抚掌笑道:“宣她过来吧。” 尹航听着这话,忍不住犹豫的提醒他道:“冯小主脸上有伤,在灼华亭的石子路上跪了半个时辰,只怕腿上也有伤!” 霍延泓沉着脸扫了尹航一眼,道:“怎么?换一个?” 尹航忙摇头,道:“奴才这就去让人准备。” 是夜,恩轿抬着冯岚进了承恩殿。第二日回承乾宫,冯采女便摇身成了冯宝林。是天授四年入宫的宫妃中,头一个得了进封的。 宫中众人,原本都以为皇帝极疼惜贵妃,圣宠不断。可贵妃罚了冯岚,当天皇帝便让她侍寝。六宫妃嫔,似乎从这个举动中窥探出了什么。却也都不敢肯定,只都有一丝疑惑浮在心里。 顾临怡得着这个信儿,只是习以为常的一笑。紧接着,便是许多赏赐从未央宫搬进了承乾宫,贺冯宝林侍寝进封之喜。贵妃给了赏,六宫自然谁也不敢落,也都纷纷送了珍稀宝物去冯宝林的朱锦阁。 皆对冯宝林的因祸得福羡慕不已。   ☆、第9章 倍加珍惜为1111终于过去了而加更 九华山与京中每日都有书信往来,如此,霍延泓便能让云千雪知道自己日日做了什么,也能知道她做了什么。 这日傍晚,从九华山回来的信摆在霍延泓的桌案上。议过事,霍延泓便急匆匆的归来,拆了信捧在手里。可上面半句也未提云千雪,只写着太后几时用了早膳,几时听讲经,又在几时佛前打坐。 他不免蹙眉,叫了从九华山赶回来的宫人,亲自问道:“元妃如何了?朕怎么不见这信里面提起?” 那宫人苦着一张脸,小心翼翼的回道:“元妃娘娘交代说,若是皇上有心问起,就回说,左右成日干的事情都是一样的,倒是不及皇上在宫里,多姿多彩。不必浪费纸墨,日日写出来了。皇上若是想知道,只管看从前的信便是。” 霍延泓眉心紧蹙,很快,便又笑起来。倒是瞧的尹航一愣一愣的,道:“皇上,元妃娘娘许是……” “生气了,必定是生气了?”霍延泓双目含笑,问那宫人,道:“面上是什么表情,什么神色?” 宫人便道:“奴才也没瞧见,元妃娘娘是背对着奴才,一边儿修剪花枝,一边儿言语的,奴才也不敢去看。不过口气,奴才倒觉着是有些不痛快!” 霍延泓哈哈一笑,只道:“她每每心里不舒坦、尴尬的时候,总习惯不停手的做什么,从不爱理人。可是她知道冯宝林进封的事儿了?” 那宫人便回道:“没瞒住,太后每回都细细的问皇上在京中如何,不能让咱们只报喜不报忧。” 霍延泓心里不觉暖融融喜滋滋的,可想着想着,却又有些恍然,沉沉叹了口气。取了笔,立时在信笺上写上四个大字,“倍加珍惜”,再没写旁的。 尹航忍不住问他道:“陛下,这一会儿喜一会儿忧的,既是惦记元妃娘娘,怎的不多写几句话,解释解释?” 霍延泓却是微微摇首,只看着天边烧着的晚霞,闷闷道:“总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 尹航瞧不出霍延泓心里的打算,住了嘴,看着霍延泓深思不已的神情,不觉摇首。霍延泓却是想到了什么,极快的封了信封,道:“送出去吧。” 等云千雪接到这“倍加珍惜”四个字的时候,已经是五天以后了。 彼时也是黄昏十分,幻紫流金的晚霞,似是华彩的锦缎,长长的扑在群山之上。比起启曌城的绮丽繁华,在这深山之中另有一种风情。 云千雪双手抚在浓黑的墨迹上,嘴角不觉微微一扬。想起之前在宝华寺二人提起卫菡萏,他看着自己讪讪不自在的样子,便道是喜欢。 如今这倍加珍惜,也是这个意思吧?云千雪越发撑不住,笑两个人都是真真儿的促狭。 绿竹见云千雪闷闷不乐了好几日,这会儿难得是真开怀起来,陪着笑道:“皇上这一封信,可值得上千金了。” 云千雪倒是未回过神,怔怔道:“怎么讲?” 绿竹道:“一笑千金,幽王为博姒夫人一笑,千金悬赏。奴婢看娘娘这几日都是满面愁容,吃不下睡不好的。看了那信就笑的这样美,这信自然值千金了。” 云千雪微微敛容,正要恼她轻佻打趣,可忽然想起这典故,便也戏谑的说道:“好好的一个小丫头,如今挑灯夜读,眼下这典故便是随手拈来,再过几日,可也要出口成章,成女状元了!若真有那一日,我可要好好奖赏孙烈,全赖他的功劳!” 绿竹脸上飘起两朵红云,极是羞赧的跺脚道:“奴婢怄娘娘一笑,娘娘怎么反过来打趣奴婢呢!” 小回子也忍不住笑着说道:“可不是,绿竹姑娘今次出宫,旁的都没留心。倒是仔仔细细的请香薷姑娘挑了两、三本书放在包袱里。娘娘听讲经的功夫,绿竹姑娘也自己暗地里用功呢!” 绿竹瞪了小回子一眼,“娘娘欺负奴婢,也纵着小回子满口胡诌,奴婢可呆不下去了!”她说着,扭身就走了。 原是霍延泓早就知道云千雪在冷宫时受到了孙烈的照拂,故而今次太后出宫,他便亲自点了孙烈跟着卓逸,一路护着太后与云千雪两人。在寺里,自然不似在宫里这般拘束。是以,绿竹日日都能看见孙烈。 而此行,云千雪又将李香薷留在了和敬夫人那处照料颜欢,自然给了绿竹极大的机会。 云千雪瞧着绿竹娇嗔的背影,忍不住与小回子道:“我说的话太多,总怕她听不进去。你有机会,也提醒她一句。她是她,香薷是香薷。实在没必要妄自菲薄去做别人!” 小回子忙垂首,恭顺的应了道:“是,奴才省得了。” 云千雪这才将方才不觉蹙起来的眉心舒展开,将手边放着的一串沉香木雕宝相花的佛珠递给小回子道:“让送信回宫的人带回去给和敬夫人,只盼她这一胎安安稳稳的才好!” 小回子应声接下来,忙寻了精致的盒子包好,叮嘱人送回宫。 到了用膳的功夫,云千雪亲自去了膳房,看着厨娘做斋,也学着做了一道菜。 太后瞧见桌上的斋菜,听踏月说又一道是云千雪做的,太后忍不住喜滋滋道:“如今可算是想通了!” 云千雪忍不住脸上一红,道:“太后说的是,皇上既不能散了后宫,也不能让这些人都成了花瓶摆设。我得好好过我自己的日子,否则他左右夹着,被这么些人生拉硬扯,得多难受?” 太后和缓的笑起来,“明白的时候,比谁都明白!”她语顿,拍了拍云千雪的手,道:“只要你安安稳稳的,谁也不能教他难受。皇帝这浑身上下,端的是铜皮铁骨。只不过,你这一处,是他最大的痛脚。你护好了自己,也就是护好了他。” 云千雪听见这话,想起临行之前的情景。心里又是好受,又是难受。眼圈儿有些发红,忙夹了菜放在太后的碗里,道:“太后快尝一尝,我做好不好!” 太后只当没瞧见,夹起来放进口中,道:“好,极好呢!” 云千雪却是垂着头,眼泪瓣儿不觉一滴一滴的落在碗里。 离宫已经两月由余,她真有点儿记不住,这两个月是怎么过来的,这样漫长而苦闷。 而后宫这一边,冯宝林是新宠,风头大胜。可再如何得宠,也没将顾临怡的风头抢去,顾临怡仍旧是侍寝最多的妃子。如此,倒让众人都拎不准皇帝对贵妃的态度。 只不过这其中究竟,到底冷暖自知。贵妃在宫中风光,朝堂上自也说不出什么,但她的苦水都要在心底里暗自吞下去。 隔上一两日,恩轿便会停在未央宫的门口。 卫菡萏每一次都躲在院子里,目送着顾临怡出门,听着那恩轿吱呀的声音渐渐飘远,还仍旧愣愣的望着,不能回神。 桔梗瞧着,自是不落忍。为她披上披风,道:“小主何必呢,又该伤心了?” 卫菡萏怔愣的问桔梗道:“皇上怎么一次都不来未央宫呢?皇上这样宠幸贵妃,怎么偏偏一次都不踏足未央宫呢!” 桔梗神情微微一僵,小声解释道:“许是,许是皇上有政务要处理。又许是,正好每一次都……” 卫菡萏回首,乌黑的瞳仁怔怔的盯着桔梗,带着一丝惊恐问她道:“莫不是,皇上不爱见我吧?所以一次都不来未央宫,是不想见我!” 桔梗心里不由一颤,忍不住劝卫菡萏道:“小主快别胡思乱想。小主与她们不一样呢,小主身上是有功的。小主在乌恒,帮了皇上多大的忙。皇上怎么会不想见小主呢?” 卫菡萏颓然靠着廊柱滑坐到凭栏上,声音无比哀戚道:“这一个月中,三十日。贵妃侍寝七日;冯宝林侍寝五日;和敬夫人有孕,皇上也在那里呆了三晚;贤妃、敦妃、嘉妃、舒昭仪、僖承娴每人都有一晚。可,我呢?” 桔梗瞧着这样的卫菡萏,心里大是害怕,忙岔开话道:“小主,春日里好些娘娘小主都从太液池折了柳枝,用红绳系了挂在门前,一是可以祈福,另外,‘柳’同‘留’,许是能有个好兆头?咱们不如也折一些回来,求个好兆头!” 卫菡萏如今是病急乱投医,听桔梗这样说,当即眼神闪烁,道:“当真吗?” 桔梗忙点头,道:“当真,奴婢听说,僖承娴也折了柳枝来挂呢!” 卫菡萏当即起身,就势将方才桔梗披在她身上的披风带子系紧了,急急道:“咱们这就去。” 桔梗劝道:“天晚了,不必劳动小主,奴婢明日就去折些柳枝回来。小主先歇下吧!” 卫菡萏却不依,道:“心诚则灵。”她说着,也不让桔梗说下去。立时匆匆出了未央宫,往太液池去。 夜里,各宫妃嫔极少出来走动,便是宫人也鲜见的。卫菡萏一路无言,心急的快步往御苑走。 正走到杏花坞前面,却瞧见那面有人影晃动。她忙停了脚步与桔梗道:“前面有人!” 桔梗也看见有人提着灯笼,不晓得在杏花坞那边做什么。便道:“奴婢去瞧一瞧,小主且在这里等等奴婢。” 卫菡萏只带了桔梗出来,此时桔梗要去,便将提着的宫灯交在了卫菡萏的手上。 桔梗很快赶回,面上极是疑惑不解,与卫菡萏道:“前面是冯宝林,奴婢瞧着,好像是在找什么似得。”   ☆、第10章 御苑走水 卫菡萏听着冯岚横在前面,不免皱了眉,道:“咱们避着点儿她,绕着走吧!” 桔梗忙应下,主仆二人掉头,预备绕过冯岚。可还没走几步,便听见有人道:“是谁在那!” 卫菡萏被发现,心里自然有些怏怏的不自在,可也与桔梗停了脚步,由着桔梗应道:“是未央宫的卫嫔小主。” 那宫人听见,忙去知会冯岚。 “卫嫔安康。”冯岚被宫人伴着,俏生生的站在一棵杏树旁。她眉若远山含黛,双眸波光潋滟。卫菡萏不是第一次见冯岚,却觉着比起清明之时,更俊俏美丽了一些。她局促的抬手免了冯岚的礼,先开了口问道:“这么晚了,冯宝林怎么还在杏花坞这里。” 冯岚不似那些瞧不起卫嫔出身的嫔妃,眉目与话语中总带着嘲讽。她臻首一低,侧脸被宫灯泛着的微弱暖光,勾勒出温和的弧度,含笑道:“皇上赏给嫔妾的玉坠子竟好好的不见了,也不晓得是丢在哪儿了,嫔妾待人过来找找。” 卫菡萏和婉笑道:“夜里黑漆漆的,明日再找也不迟!” 冯岚却道:“御赐的东西,嫔妾万不敢马虎,所以今日总得再寻一寻才能放心。” 卫菡萏不等冯岚问她,直接笑道:“那我不扰冯宝林,去别处散一散。” 冯岚并未向她深问,笑呵呵福身恭送她道:“卫嫔慢走。” 卫菡萏这才从她身边走过,一路往太液池边儿上去。卫菡萏亲自折了树枝柳枝,又站在太液池边儿上,对着蓬莱洲的方向拜了拜。倒是看得桔梗心里糊涂,道:“小主又不是进庙里,这什么也没有,拜什么呢?” 卫菡萏幽幽道:“听说蓬莱洲是仙人住着的地方,拜一拜花神六神,拜一拜蓬莱洲的神仙,也是拜一拜老天,求他再眷顾我一次。” 桔梗听这话,不觉身上一冷,直冒鸡皮疙瘩,忙道:“小主如今拜过了,又表了诚心。咱们快回去吧,夜深了!” 卫菡萏这才应下,又不想再遇见冯岚,她便与桔梗另择了一条偏僻的小路,绕远回未央宫。只是两人刚走到御苑边儿上,要出去的功夫,竟是瞧见火光冲天。 声音从前边传过来,慌张的大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一瞬间,御苑里面铜锣声四起,震得人心里也跟着发颤。住在东西六宫最末,宫苑离着御花园极近的尽数被吵醒。皆是吓得花容失色,出宫来瞧是怎么一回事儿。 卫菡萏望着那边的方向,忍不住讷讷与桔梗道:“那边,好像是杏花坞!” 桔梗也是不明就里的愣愣颔首,回道:“是杏花坞的方向!” 卫菡萏心里忽然涌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忍不住说出来道:“方才冯宝林还在杏花坞,不会,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桔梗想了一想,道:“总不会有人蠢到把自己烧死吧?该不会有事儿!” “这好好的,怎么走水了?”卫菡萏看着御苑上方的半边天都被烧的通红,可想火势之大。 桔梗只道:“可能是宫人不当心的缘故。” 卫菡萏忍不住胆战心惊的说道:“咱们还是快点儿走吧,这火起的突然,怪吓人的!” 桔梗忙应了,陪着卫菡萏往未央宫回。所幸,宫人一心都扑在杏花坞上面,回未央宫的这一路也没瞧见什么人。 可二人刚赶到未央宫,便瞧见顾临怡乘轿辇落在宫门口。瞧见她二人,眉心带着说不出的戾色,神情极为疲惫。 卉春没好气的盯着卫菡萏与桔梗道:“你们这会儿不安安生生的睡觉,跑出来做什么?” 卫菡萏下意识的瞧瞧将手中的柳枝掩在背后,望着御苑的方向道:“仿佛是走水了!” 卉春奇道:“这六宫里属未央宫离着杏花坞远,那边走水,关雎宫都未必能听见,倒是怎么惊动了卫小主的?” 卫菡萏当下便晓得,顾临怡回来的这样早,怕是圣驾被走水惊动,才将她又送了回来。 顾临怡的眼神移到了卫菡萏的腰间,看着她极为惶恐不安的模样,清了清嗓子道:“手里拿的是什么?” 卫菡萏极怕让顾临怡看见那柳枝,微微咬唇,故作镇静的说道:“没,没什么!” 顾临怡方才下轿的时候,便瞧见了卫菡萏手里藏了东西。见她不说,自己也懒得问,只与卉春道:“去看看。” 卉春喏喏应下,领着两个宫女上前,卫菡萏见躲不过,只得回说道:“嫔妾拿的是柳枝!” “柳,留。”顾临怡沉吟着低声说了两字,不觉讥讽一笑,道:“也真是难为你了。”她语落,正要进仪门。却在经过卫菡萏的身边,停住了脚步,狐疑的转头看向卫菡萏,道:“这会儿拿着柳枝,别是刚刚从御苑过来吧?” 顾临怡这番话刚说出口,卫菡萏便知道她是起了疑心,吓得立时跪地,道:“嫔妾是刚刚去过御苑,可杏花坞起火与嫔妾半点儿干系都没有。嫔妾只是去了一趟太液池,折了柳枝。” 卉春却是半分也不信她的话,冷冷一哼,说道:“做什么在这黑灯瞎火的时候往御苑去,什么时候折柳不成,打量蒙贵妃娘娘。” 卫菡萏吓得瑟瑟发抖,忙叩头,道:“不敢,嫔妾是万万不敢蒙骗贵妃娘娘的!当真与嫔妾没有关系。因着……因着……” 顾临怡声音冷冷的,盘旋在卫菡萏的头上,道:“因为什么?” 卫菡萏却万不能说眼见着她去侍寝,自己在心里焦急。只微微咬唇,惶急的说道:“因为,晚上贪吃碧叶粳米粥,入夜睡不着。” 桔梗忙顺着卫菡萏这话道:“可不是,那碧叶粳米粥是用松峰茶的茶汤,熬出来的。小主吃了两、三碗,到了夜里,自然睡不着。” 顾临怡蹙眉,睨着主仆二人,虽是不信她们两个的话,却也不戳破,只道:“跟本宫过来!” 卫菡萏心有凄凄,低眉顺眼的跟在顾临怡身后,进了漪澜殿。 殿中并没有点过多的烛火,这会儿顾临怡突然返回,宫娥忙将漪澜殿正殿明间里立着的所有红烛点燃,登时将漪澜殿照的光如白昼。 顾临怡韶丽的容颜被这忽然亮起来的明光照映,烛火盈盈间,那一张精致的面孔,有着说不出的疲倦与憔悴。她抚着额角,坐在圈椅上,也不看卫菡萏,而是慢幽幽的说道:“你这个时候御苑去,可瞧见什么没有?” 卫菡萏心里犹豫着该不该将遇见冯岚的事儿说出来,却是桔梗匆匆开了口道:“奴婢与小主瞧见了承乾宫的冯宝林!” 顾临怡忽然睁了眼,回首看向卫菡萏,眼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却未能让卫菡萏抓住。只听她仍旧平淡无波的说道:“是吗?冯宝林在那边做什么?” 卫菡萏心里忍不住怪桔梗嘴快,却还是垂首,向顾临怡回道:“冯宝林说是皇上赐的玉佩掉了,正在杏花坞里找呢。” 顾临怡低低一笑,道:“如此,倒有可能是冯宝林烧了杏花坞!” 卫菡萏一惊,忙摇头道:“嫔妾没有瞧见,不敢这样说。” 顾临怡冷然笑起来,“那个时候,那不成谁还会特特去杏花坞放了一把火不成?不是她,那便是你?” 卫菡萏惶急而惊恐的看着顾临怡成竹在胸的神情,只觉着无比恐怖可怕。 杏花坞走水自然惊动了圣驾,只不过这火还扑灭,皇帝便被宫人请去了延禧宫。说是诚淑仪半夜睡得好好的,又是锣声又是走水,吓得动了胎气。为着皇嗣,霍延泓自然要去诚淑仪处瞧一瞧。 索性,这大火扑灭的及时,也是杏花坞里临着水的缘故,并没有蔓延到旁边的园子。只不过这一大片的杏花全都烧尽了,连着水上的曲桥和亭子也是少去了大半,无比残破。 宫人在杏花坞里拾到了一个还未烧尽的宫灯,想来,便是那宫灯就着夜里掉落的花枝窜起了火苗。得了这结论,这一夜的折腾才算是到头。 这时候天色已晚,自然没人去过问,皇帝也只让宫人细细的查过,等明日一早回报给贵妃、贤妃二人。若有什么不对,也都悉数交由贵妃、贤妃两人处置。 第二日一早,贤妃刚起身,便听进门伺候的弦音道:“昨个儿娘娘睡得熟,没听见。二更天的功夫,杏花坞那边走水了。” 秦妍大是惊愕,手上拿着篦子一顿,道:“怎么会走水了?” 弦音回道:“御前的公公说是宫灯掉了,将落在树根儿旁边的花枝给点着了,所以才起了火。昨个儿夜半就来宫里回了,说是全交给您与贵妃处置。” “好端端的,杏花坞怎么会有灯笼?”秦妍眯目奇道。 弦音也是不明就里,猜测道:“许是哪个宫里的宫人糊涂,落在那了?” 秦妍却不以为然,缓缓摇头道:“走夜路,谁会糊涂到把灯笼丢了。夜里杏花坞那边灯烛又少,瞧不见路要怎么走呢?” “娘娘,承乾宫的冯宝林求见。” 秦妍的话音刚落,便有宫人回禀道。   ☆、第11章 各执一词 秦妍心下纳罕,拢着一缕青丝,想了一想,才含着了然的笑意慵懒的开口,道:“想是昨个儿杏花坞走水的事儿。让她在明间等着,我梳洗完就过去。” 宫人喏喏应了声是,忙静声快步的退了出去。 秦妍也不着急梳妆,只细细的挑了中意的衣裙,又好一通挑了与之相搭的钗环,才悠然的去了明间儿。 冯岚正静静安坐在明间两侧排开的玫瑰椅椅上,刚低头抿了一口茶,便瞧见秦妍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她忙将茶盏放下,恭恭敬敬的跪地,道:“贤妃娘娘万福金安。” 秦妍温和一笑,曼声道:“起来说话。” 冯岚动作有些迟疑,却还是扶着宫人的手,盈盈站了起来。 “这大清早的,怕是早膳还没用就过来了,是为着什么事儿?”秦妍和颜悦色的开口,虽然心里猜到了几分,却也不直接问出来,只是安静的等着冯岚开口。 冯岚低垂着头,小声道:“皇上将昨日杏花坞走水的事儿交给了贤妃与贵妃娘娘处置,嫔妾想着,总该提前与贤妃娘娘说一声。原是昨儿个晚上,嫔妾掉了陛下赏的玉坠子,留在杏花坞里寻了一通,没寻到,嫔妾就回去了。” 秦妍端坐在宝座上,睨着她将这番话说完,轻巧一笑,道:“既不是你放火烧了杏花坞,大清早的又过来做什么?” 冯岚不敢大意,恭顺的回说道:“嫔妾想着,杏花坞走水,到底是嫔妾离开之后的事儿。怕被人误会,再生出旁的事儿到底不值,所以先来向贤妃娘娘禀明。” 秦妍听着她小心翼翼,又如此忧心不安,隐约猜到了什么,问道:“你在杏花坞还遇见了旁人不成?” 冯岚回道:“是,嫔妾还碰见了未央宫的卫嫔。” 秦妍眯目,似笑非笑的说道:“都放着好好的觉不睡,又是做什么耗呢!”她话落,冯岚也不敢擅自接言。秦妍抬眉,睇了弦音一眼,道:“去未央宫请贵妃、卫嫔过来。” 弦音应下,便亲自往漪澜殿走。去了大半刻,回转的时候,却是怏怏不乐,蹙眉向秦妍道:“娘娘,贵妃娘娘说她正在用膳,没工夫过来。还说,如今自己是贵妃位份,不必您传召。” 事涉卫嫔与贵妃,冯岚心里便总是七上八下。轻声询问秦妍道:“娘娘,这……” 秦妍却是施施然的起身,拢了拢宽大的袖摆,清淡无波的笑起来,和缓道:“贵妃娘娘既是这样说,咱们走一趟便是了。重华宫与未央宫,又有多远呢?”冯岚道了声是,亦步亦趋的跟着秦妍出了重华宫,往未央宫去。 二人进漪澜殿的时候,顾临怡已经用过早膳,宫人正收拾碗盘。 顾临怡一壁擦拭着纤纤柔夷,一壁转头凝着秦妍与冯岚,悦然含笑,“本宫还不知道冯宝林也在重华宫,若是知道,倒也不必让人另请,又劳烦贤妃挪动玉步了。” 秦妍瞧着她和颜悦色的恬静样子,亦是不露声色的陪着一笑,道:“什么劳烦不劳烦的,顾姐姐如今是贵妃之位,原本也是我该过来的。”秦妍这句话说的极是微妙,既乖顺迎合了她,又不失自己的身份。倒是另外一种大度雍容。 顾临怡哂笑,全然不理睬秦妍,而是与卉春道:“既然贤妃到了,除去和敬夫人、诚淑仪。把其它娘娘小主都请过来。毕竟,这火烧杏花坞是大事儿!” 她说的是火烧杏花坞,非走水。冯岚一听,便怕贵妃会从中作梗。心里有些忐忑,忍不住看向贤妃。贤妃面上无波无澜,很从容淡定的垂着头,仿佛极认真的审看袖口上的绣纹。只听贵妃的安排,她自己却是一言未发。 得了贵妃传召,不多时,阖宫上下的嫔妃便都到了。 嘉妃似是才睡醒没多久,进了门,便忍不住抱怨道:“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昨个儿就不消停,这一大清早的,也不让人清静。” 顾临怡淡然一笑,扬声道:“杏花坞走水,自然是了不得的大事儿!” 嘉妃不以为意的笑起来,慢悠悠开了口,“杏花坞走水,两位娘娘做主便是了,何必这般兴师动众,折腾了阖宫上下的嫔妃。有些小题大做了吧?” 顾临怡不接嘉妃的话,见人已经到齐。抬眸环视一圈,声音清幽,透着一股子森冷的威严,静声道:“冯宝林,你可知罪吗?” 冯岚被问得身上一颤,心里直道不好。当即微微咬唇,却并没有应了顾临怡的话跪地,而是不卑不亢的端坐着,回视顾临怡,平和的问道:“嫔妾糊涂,不知贤妃娘娘的知罪是怎么一说?” 顾临怡笑了笑,“火烧杏花坞!” 冯岚纹丝不动的坐在座位上,臻首一低,极是镇定,道:“没做过的事儿,嫔妾又为什么要认罪!宫中纵火这样大的罪过,嫔妾实在当不起!” 舒昭仪瞧着冯岚轻飘飘的笑起来,阴阳怪气的揶揄道:“皇上入眼的新贵人,到底与旁的妹妹不一样。仗着皇上宠幸,竟也敢这样与贵妃娘娘说话!” 冯岚晓得如今有多少个人眼巴巴的盯着她犯错,当即敛容正色,规规矩矩的跪地,叩头道:“嫔妾惶恐,嫔妾昨日委实到过杏花坞,可杏花坞走水,与嫔妾是半点干系都没有。” 顾临怡扬声,道:“卫嫔,把你昨日看见的说出来。” 卫菡萏得了话,立时起身,怯生生的跪在冯岚的身边,目不斜视的盯着地面儿,小声道:“昨儿个夜里嫔妾胃里积食,便去了御苑散步。半路瞧见冯宝林带着许多宫人在杏花坞,好似在寻什么。” 贤妃不以为然的一笑,慵懒道:“冯宝林今儿个一早就已经向本宫禀明了,昨夜在杏花坞寻御赐的玉坠子。”她语顿,扫了一眼卫菡萏,慢慢悠悠的说道:“贵妃此意,若是说到过杏花坞的人都有嫌疑,本宫瞧着,卫嫔昨个儿也去了杏花坞,岂不是也有嫌疑?” 卫菡萏发急,忙道:“嫔妾经过杏花坞瞧见冯宝林在那,便也没敢打扰,又去了太液池边儿上走了一会儿。回来也是不敢打扰冯宝林寻东西,绕着走的!刚走到御苑门口,杏花坞就走水了。冯宝林在夜里寻东西,宫人都提着灯笼。”卫菡萏停了停,转头凝了冯宝林一眼,极为认真,小心翼翼的猜测道:“那么多的灯笼,也是难免不当心。”卫菡萏面上恳切,生怕说重了似的。 冯岚却是一点都不领情,直直反问道:“没了灯笼还怎么找东西,谁又会这样不小心。” 卫菡萏忍不住垂首,委屈的说道:“我从杏花坞离开也不过是小半刻的功夫……” “那又能说明什么?卫嫔小主经过的时候看见了我,离开之后,怎么能肯定我一直都在杏花坞!若照着卫嫔这样说,焉知那火又是不是你放的呢?”冯岚迅速的打断了卫菡萏的话,语气逼人的问她道。 卫菡萏立时红了眼圈儿,怯怯说道:“我又没说杏花坞走水,就一定是冯宝林的错。你何必这样疾言厉色的反口来冤枉我。我只是说难免不当心。” 嘉妃嗤笑一声,打量着冯岚,讽刺道:“冯宝林当真威风,再如何,卫嫔也高着你好几个品级。你对比你位高的妃嫔这般不恭不敬,理直气壮!半点儿规矩也没有,成什么样子!” 贤妃不紧不慢的放下手中的茶盏,泠泠道:“卫嫔也该把话讲明白才是,方才两个人各执一词,又该听谁的!” 这时候,倒是与冯岚交好的沈青黛上前跪地,忍不住开口,帮着冯岚说道:“嫔妾倒是有个法子,不知当说不当说!” 贤妃睨了她一眼,幽幽道:“既然都开了口,还有什么当说不当说的!” 沈青黛垂首,恭恭敬敬的回道:“昨儿个不是有宫人在杏花坞里捡到没烧尽的灯笼吗?宫中一切用度皆有印记,特别是火烛灯笼一类。既是如此,便拿着这灯笼比一比,便也知道,究竟是哪宫的了。” 沈青黛这么一提醒,顾临怡与秦妍两人才想起来还有灯笼的残骸这回事儿。这才扬声,吩咐身边的宫人道:“去,取了那没烧尽的灯笼过来,比一比。”她眼睛不觉盯向冯岚,缓缓含笑,“到时候,也无从抵赖了!” 冯岚被顾临怡看的有些头皮发麻,只怕顾临怡会暗地里动手脚。 这功夫,贤妃亦是吩咐身边的宫人道:“王振,你同贵妃的宫人一道去,看仔细了。看看那灯笼是何处的灯笼,是冯宝林的,还是卫嫔的。” 王振忙应下来,立时跟着顾临怡的宫人出门。不多一会儿,两人比对过冯岚与卫菡萏两边给的灯笼,很快折返回未央宫。 进了门,与王振同去的良安也不说话,静静的立着,只等王振开口。 王振抬眼,飞快的瞥了一眼贤妃,细不可查的摇了摇头,才慢慢说道:“回禀贵妃娘娘、贤妃娘娘,比出来了,那灯笼是冯小主宫里的。”   ☆、第12章 被冤受刑推荐票满3500加更 秦妍反应极快,立时冷哼着笑出来,是问王振,也是问良安道:“既是冯宝林宫里的灯笼,昨儿个怎么没查出来?” 良安不慌不忙,十分仔细的回道:“昨儿个宫人一心都系在了救火上,又急又乱,就都给浑忘了。若非今儿个沈小主给提了醒儿,只怕还想不起来呢。” 冯岚到底年轻,听见王振与良安这样的回话,有些跪不住,惶急道:“没有的事儿!嫔妾后来寻不着那玉坠子,就走了。杏花坞若是真因为嫔妾走水,嫔妾是万万不敢独自走的!” 顾临怡微抬眼皮,哼笑一声,“你怕被怪罪,忖着旁人没瞧见,跑了也不是不可能!” 冯岚一听,如此,怕是转圜不过去,只得含泪,嗫嚅的说道:“嫔妾不会故意去杏花坞放火,就算杏花坞走水真是因为嫔妾,也是嫔妾不当心的缘故。嫔妾何必逃……” “呵,她倒是乖觉!话都让她一个人说了。”舒昭仪噗呲一声笑出来,讥诮的开口。 顾临怡也是含了讽刺笑意,不容置疑的开口道:“不当心,这话说的也真是轻巧!你如今虽是宝林之位,可说句不好听的,便是杏花坞里零星花瓣儿也比你金贵!当心不当心的,那都是罪过!别说你如今不认错,就算是诚心思过,也不能轻纵了这一回!否则,谁知道你冯宝林哪一日不当心,会不会把御苑烧了,又会不会把这东西六宫烧了!” 冯岚受不住,眼泪忍不住噼里啪啦的落下来。忙向贤妃求助,道:“贤妃娘娘,嫔妾没有,真不是嫔妾放的火!” 贤妃瞧着冯岚楚楚可怜的模样,也是不落忍,偏头与顾临怡道:“就算那灯笼当真是承乾宫的,承乾宫也不只住着冯宝林一人。旁的宫里,又不是要不着那灯笼。” 顾临怡一笑,回视着秦妍,问道:“贤妃这意思,是说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冯氏了?她那坠子丢的突然,谁还能未卜先知了不成?等着她走了,故意烧了杏花坞去害她?” 秦妍不觉落目在卫菡萏的身上,深思着道:“卫嫔不就正巧碰见了吗?” 卫菡萏吓得不轻,连忙分辨道:“嫔妾也是半路上碰巧见到的。嫔妾怎么会有冯宝林宫里的灯笼?就算嫔妾半路去司灯司,也赶不及啊!” 顾临怡立时接了口,道:“贤妃不必帮着冯宝林狡辩,除了她,只怕旁人也没有那个时间和能耐了!” 如今算是人证物证聚在,秦妍却是抢在顾临怡开口之前,道:“话是这样说,可如今皇上交由贵妃与本宫二人,总得教人心服口服才是。先将冯宝林拘起来,细细盘问过宫人,再做定夺也不迟!”秦妍极有威严,转头吩咐黄槐道:“送冯宝林回朱锦阁,让人仔细看守。” 顾临怡却拦了秦妍道:“依本宫之见,人证物证俱全。怎么,贤妃这样拖下去,那火还会变成别人放的不成?还是说,贤妃要将那火变成别人放的呢?” 秦妍一时无话,便听顾临怡道:“冯宝林在杏花坞纵火,罪不可恕。贬降为八品选侍,传藤鞭,笞刑二十。” 顾临怡下了如此狠的手,只听得殿上众人,齐齐的倒吸一口冷气。吓得冯岚连哭都忘了,只嘶声喊道:“嫔妾是冤枉的!嫔妾冤枉啊!” 顾临怡眉目一扬,蕴着一股子凌厉的狠劲儿,环视一圈儿众人说道:“你们一个个儿也看好了,就算再得皇上的宠,做错了也必定要受罚。别仗着自己有宠,便不晓得自己的斤两。没得做耗,误了自己!” 胆儿小的嫔妃,自然禁不住浑身上下瑟瑟发抖。便是如敦妃、嘉妃之流,也没见过顾临怡如此,笞刑还是后宫里头一遭。 顾临怡见宫人迟迟不动弹,扬声问道:“怎么?没听见本宫说什么吗?” 秦妍到底看不下去,忙出声阻道:“不许去!”话落,她十分果决的看着顾临怡,坚持道:“贵妃既觉着冯宝林有罪,贬降也就罢了,再不成禁足、扣掉分例、罚跪都使得。可这笞刑,别说本朝,便是前朝也是没有过的。就算冯宝林有罪,可也罪不自此啊!” 顾临怡一笑,反问秦妍道:“那得多大的罪呢?难不成等她烧了你的重华宫,才可问罪?”顾临怡毫不让步,道:“传!” 敦妃也有些看不下去,劝道:“贵妃娘娘,这冯宝林到底细皮嫩肉的,二十鞭下去,只怕受不住!” “受不住?”顾临怡似是仔细的想了想,掩唇笑道:“既是敦妃求情,那就改为十鞭子。立时就去!谁敢耽搁,或是求情,本宫便罚她一起受笞刑!”如此,再没有人敢开口。宫人也是立时出了漪澜殿,急急往宫正司去。 很快,漪澜殿外便架起了长凳。行刑的宫女都生的人高马大,力气也是极大。三两下,便是拎着冯岚,将她按到了长凳上。冯岚吓得啼哭不止,又是告饶,又是喊冤。 可顾临怡眼睛连眨都不眨,站在漪澜殿搞搞的台阶上,垂首居高临下的看着被笞刑的冯岚。 行刑姑姑手上的鞭子一挥,在空气中唰唰的抽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声响。站在顾临怡两边的妃嫔,全是屏息静气,那鞭子每响一下,便是整个人和心都跟着一颤。 鞭子落在冯岚的臀上,立时便将不厚的衣裙割破,打的她皮开肉绽。 刚开始冯岚还能叫出来,可打到后几下,整个人都疼的喊不出声。浑身上下,都被汗打透了。等着十鞭子打完,她已经是疼的昏死过去了。 顾临怡这才轻飘飘的转身,道:“送冯选侍回去。” 一众采女瞧着冯岚臀上被打的血肉模糊,似是打在自己身上,也跟着疼了起来。见这会儿贵妃终于让她们回去,才逃过一劫似的,匆匆忙忙的出了漪澜殿。 唯有沈青黛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陪着宫人将冯岚送回承乾宫。与冯岚同住的楚采女,也不好扔下伤重的冯岚自己先走,便也陪着沈青黛一道往朱锦阁去。 贤妃出了漪澜殿,想也未想,立时乘上轿辇,奔着宣政殿去了。她尚未用过早膳,这会儿浑身气的发颤。 弦音瞧着,忍不住道:“娘娘何必因为一个冯选侍同顾贵妃置气!何况娘娘和顾贵妃从前也是极有默契,何必闹翻了脸呢?” 贤妃却是冷然一笑,问弦音道:“今儿个在漪澜殿,她可给本宫留脸面没有?” 弦音没敢回话,而是垂着头,默然不语。 贤妃眯目,怔怔道:“没有!她打在冯氏身上,跟打在本宫脸上有什么区别?”贤妃语顿,似是想了想,却忍不住转头笑道:“我与她从来也不算默契过,也不在闹翻不闹翻。如今云千雪离宫,她又复位贵妃,自然要在六宫立威。她要立威,势必的先从本宫身上下手。今天这一把火,可是真真儿烧的六宫上下再不敢小觑她了。” 弦音心里还是糊涂,却也不再多问。 等霍延泓下朝,秦妍自然一五一十的全向霍延泓回了。霍延泓听着,倒是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而是让贤妃先回重华宫。他则亲自带着尹航等人往未央宫去。 弦音看着皇帝离开的方向,忍不住与贤妃道:“冯小主受了那么重的伤,皇上倒是先去了贵妃那边,看来,未必会责怪了!” 贤妃心里也极是好奇,只盯着霍延泓明黄的朝服,被阳光照得金灿灿,似是流着光华一般。 彼时,顾临怡正叫了司乐司的女官来教她弹月琴。她自小最善古琴与琵琶,如今学上月琴,也算是触类旁通,很好上手。 霍延泓踏入未央宫的时候,顾临怡正照着女官教她的曲子,拨弄琴弦。泠泠的乐声从暖阁传出来,端的是悦耳动听。 顾临怡甫一抬头,瞧见皇帝踱进来,手上顿下,铮的一声响,直刺的耳朵疼。她却只是愣了一瞬,很快又旁若无人的垂首,仍旧重复弹着方才的曲子。 霍延泓也不言语,扬手让殿里的人都退下去。自己坐在顾临怡的身后,闭目听着那乐声,指节扣在桌上,随着音乐,一下又是一下。 顾临怡侧耳,很清晰的听见手指敲击桌子的声音。她有些恍然,似乎与霍延泓是琴瑟和鸣的夫妻。她抚琴,他便不发一言的细细聆听。这样想着,心里如有一根刺,疼的让她停了手。立时放下那月琴,捧起茶盏,润了一口。 “刚罚了朕的宠妃,你心里倒是痛快,在这弹曲儿!”霍延泓的语气是无波无澜的,淡淡问道。 顾临怡看也不看他,背对着他坐下,一只手拿起寸长的护甲,慢悠悠的带在手指上,“有什么心理痛快不痛快的?罚不罚她,臣妾平日里也是该弹曲儿弹曲儿。左右这么多闲工夫,总该寻些什么来打发时间。只不过,许是皇上心里不痛快,听不得臣妾弹这个。可是,臣妾自己个儿的日子,自然要好好过的!顾不得旁的那许多。”   ☆、第13章 作对到底 霍延泓不以为忤的笑起来,缓缓道:“自然,你若是不亏心,还能把日子过好了。还能这么乐乐呵呵的,也是难得!” 顾临怡闭目听着霍延泓这一番话说出来,很快挣了眼睛,回身俏生生的望着她,轻巧的说道:“臣妾做什么要亏心,那火是冯选侍放的,又不是臣妾放的!人证物证俱在,当着六宫后妃的面儿,臣妾又不是冤枉了她,有什么好亏心的。” 霍延泓不动声色的看着顾临怡,未置一词。 顾临怡便是捋着手上的护甲,曼声说道:“皇上让臣妾与贤妃处置杏花坞走水一事。臣妾便谨遵圣谕,抓到了幕后纵火之人!怎么,臣妾还做错了?” 霍延泓挑眉,深看着顾临怡,眼眸沉沉,道:“那灯笼是冯氏的宫人不小心丢掉的,因着害怕,也未敢说。是你冤枉了冯氏。” 顾临怡嗤的笑出来,身子向前一倾,凑近霍延泓几分,道:“我就知道。她有错没错,您都会说是我冤枉了她!无论是她的宫人不当心,还是她不当心。那灯笼,总是承乾宫的跑不了!那就是她的错!宫里走水,不管她当心不当心,都是她的错,是大错!皇上便是拉到朝堂去,臣妾也是有理有凭!” 霍延泓不理顾临怡这话,而是扬声与外面候着的尹航道:“传朕的旨,冯氏蒙冤受屈,晋为正六品贵人,赐封号为恪!等身子养好了,上未央宫来谢恩!” 顾临怡被这话气的咬牙,尖声道:“臣妾受不起恪贵人的谢!” 霍延泓抚掌一笑道:“受得起,受得起!若非贵妃你打了她,让朕心生怜惜。若非今日那十鞭子,朕当真也没想过要给她晋位!” 顾临怡一双手紧紧的捏成拳,唇边如寒霜一般,勉强现出冷冷的笑意,“若是如此,当真应该多打几鞭子。我心里痛快,也好给皇上个机会,册封她为嫔位!再不成,皇上仍旧把臣妾的贵妃废了,腾出来给她坐!” 霍延泓却是摇头,明朗的笑起来,“朕哪儿能,朕要留着你的贵妃位份,让你长长久久的坐下去。只要你乐意,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想害谁就害谁,想罚谁就罚谁!” 顾临怡心里发酸,眼泪便是不觉在眼眶里打转,可她仍旧强忍住,道:“害,臣妾好好的贵妃,做什么要害人!臣妾不错,皇上就没有把臣妾拉下来的借口。纵然勉强将臣妾拉下来,皇上如何躲过去前朝的悠悠众口,又让史书工笔怎么写?臣妾要罚,必定是她们做错了。她们做错了,那么臣妾就没有错!” 霍延泓笑看着顾临怡,不住的颔首,半晌,深吸了一口气,轻声慢语的说道:“好,好!你要罚谁,朕偏偏要抬举她。那杏花坞烧了又如何?只要恪贵人喜欢,烧了御苑,朕也乐意!” 顾临怡浑身发抖,强稳着心神,笑道:“正是皇上这话,恪贵人乐意,把启曌城也给烧了罢。把咱们都烧死,也落得清净!咱们这些碍眼的都死了,也正成全了皇上。能安安稳稳的同青萼在一起。只可惜了,”顾临怡笑的发狂,啧啧道:“可惜雍王死了,否则,青萼能这般老老实实的呆在宫里?” 霍延泓眸色忽然沉下来,森然可怖,“你再说一遍!” 顾临怡见他动了气,心里方才被堵住的感觉忽然松了下来,竟是难以明说的痛快,“这样的话您就受不住了?还有更难听的话呢!” 霍延泓面上带着阴翳,可转瞬,便似是云开雾散一般,如数换成了讥诮的笑意。他看着顾临怡,懒懒的问道:“贵妃,你可晓得为何你说什么朕也不在乎,都不会动气?” 顾临怡眉心不觉揪在一起,一言不发的看着霍延泓。 霍延泓呵呵一笑,道:“因为朕从不在意你这个人。你说什么,做什么,朕都不在意。不在意,自然不会有喜怒哀乐。便同陌生人是一样!”霍延泓话落,便是长长的一笑。很快,转身大步走出了漪澜殿。 顾临怡只觉着一颗心鲜血淋漓到已经麻木,瞬间,回身抄起那把月琴,朝着霍延泓离开的方向砸过去。眼泪,绝然的瑟瑟落下,大颗大颗砸在衣襟前绣着富贵牡丹上。 那月琴落在地上,发出铮的一声哀鸣。琴身被摔得粉碎,四根弦也是齐齐的折断。 霍延泓走到门外,听见这个声音。只展眉微微一笑,头也不回的带着尹航往未央宫外去。 卫菡萏见皇帝难得过来,早就悄悄等在了宫门外面儿。这会儿听见里面的脚步声,便做出匆匆往里进的样子。 霍延泓脚步一顿,瞧着数月未曾见过的卫菡萏,果然停了下来。 卫菡萏特意装扮过,一身天水碧绣双色芙蓉的羽纱裙衫,倒是衬得她清丽秀雅。她盈盈朝着霍延泓行礼,柔柔的开口请安道:“皇上万福金安。” 霍延泓却是不悦的皱了眉,问她道:“你昨儿晚上去御苑做什么?” 卫菡萏低垂着头,并没有瞧见霍延泓的神情。只当霍延泓关怀一般,婉然道:“嫔妾晚上有些积食,出去散了散,往……” “你平日里若是闲来无事,就多看看书、识识字。别在不当的地方下功夫、用心思。你叫菡萏,当衬得起这个名字。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原本是清清静静的一个人,别没得,污了自己!”霍延泓没等卫菡萏说完,便是低声的呵斥出来。 他心觉着,此番杏花坞走水,许是顾临怡撺掇着卫菡萏推在了恪贵人身上。只是到底没有证据,是他的无端猜测罢了。可他也不大在意,左右无论是卫菡萏还是恪贵人,都无甚要紧。若是受了委屈,给她们进封也就罢了。他这样想着,便也有些懒怠看卫菡萏了。转头上了御辇,吩咐着往承乾宫去看看恪贵人。 卫菡萏被这一通无端训斥,唬的愣了神,等圣驾走远了,她仍旧跪在地上。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好好的,怎么平白无故的被皇帝申饬。 “桔梗,这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是个什么意思?前半句我倒是能听懂,后半句又是什么?”卫菡萏愣愣看着御辇消失的方向,失魂落魄的问道。 桔梗咬唇,心里暗自道是卫菡萏的好日子,如今算是真真儿的走到头了。她心情复杂的扶了一把卫菡萏,叹息着说道:“皇上是说,小主不该掺和进贵妃娘娘与恪贵人中!” 卫菡萏推开桔梗的手,强忍着泪,又问道:“桔梗,濯清涟而不妖是什么意思!” 桔梗瞧着卫菡萏这幅样子,心里极是难受,哽咽着道:“回头奴婢去给小主找一找书看!” 都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很快,卫菡萏在未央宫外被皇帝申饬的事儿便传的六宫皆知。卫菡萏不过是愣神儿在宫门口跪了一会儿。没几日的功夫,各宫的宫人便像是亲眼看见似的,说卫菡萏被皇帝罚跪,在未央宫外跪了大半个时辰。 六宫妃嫔原本以为贵妃责罚恪贵人,皇上立时便晋封了恪贵人,这是变着法子的打贵妃的脸。可如今只罚了卫嫔,贵妃的恩宠仍旧不减。众人便都以为,皇帝这是既不想拂了贵妃的脸面,也不想冤枉了恪贵人。到底是卫嫔在其中搅混水,皇帝便也不心疼,只罚了她一人。 后宫跟红顶白,拜高踩低惯了的。从前卫嫔得皇上青眼,旁人能让就让上三分。便是回宫,有元妃专房专宠,可到底也没人敢见罪卫嫔。 如今皇上都没给卫嫔脸面,可见卫嫔是失了圣心。旁人能踩一脚的,是绝不吝啬。墙倒众人推,纷纷落井下石。 宫里头闹腾,自然避不过九华寺里的太后。太后瞧着那信上提及冯氏高封恪贵人,忍不住与踏月笑道:“皇帝扶起冯氏,便又是一个卫嫔!” 踏月忍不住啧啧与太后叹道:“皇上比起先帝,可当真是会疼人!如越发晓得竖起一个挡箭牌,帮元妃娘娘挡着!” 太后将那信收起来,也是不住的含笑,道:“元妃比起哀家与她姑母有福的多!”太后正说起云千雪,便是宫人进门通报,说是云千雪在外面。太后忙叫人请了,笑道:“是个不禁念叨的!” 云千雪端着刚做出来的茶蒸糕进门,听见太后这话,笑道:“太后念叨臣妾什么呢?” 太后也不说,岔开话头,看着那绿莹莹的糕点,道:“又是你亲自做的!” 云千雪温然笑起来,“左右也是无事,这山上的素斋清淡不腻,宫里头极难得的!臣妾多学一学,等回了宫,太后想起来,我便能时时的给您做!” 太后不觉笑起来,打趣的说道:“你哪儿是想着给我做?只怕是在心里惦记着皇帝呢!” 云千雪抿唇一笑,也不辩解,将那茶蒸糕端到太后的面前,又亲自递了银筷子过去,道:“请太后尝尝如何?” 太后刚接过筷子,却又有宫人进了门,道:“太后,卓逸卓大人求见!” 卓逸此次领了皇命,一路护着太后与元妃来九华山。因着都是女眷,平日无事,卓逸从不会轻易现身打扰。 如今求见,可不晓得是出了什么事儿。   ☆、第14章 流民之乱 太后放下筷子,立时让人请了卓逸进门,云千雪此刻亦是规规矩矩的坐在太后身边。 卓逸神色沉肃的踏进来,头压得极低,恭谨的跪在太后与云千雪的面前,道:“启禀太后,山脚下的守将禀报,九华山附近有流民,且,越聚越多。” 云千雪眉目一蹙,疑道:“流民?哪边又遭了灾?是从哪出来的流民?” 卓逸一筹莫展的摇头,“微臣也没听说哪里遭了灾。一清早就派了人出去打听,可眼下也没回来。微臣只怕……”卓逸这话不必深说,自然让云千雪与太后心里全都明白过来。 太后上九华寺进香并不是秘密,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如今流民往九华山聚拢,派出去的人又久久不归,只怕这其中凶多吉少。 无家可归的流民最是可怕,历朝历代的流民之乱,许多都发展成了极为凶恶的暴动。无论是朝廷镇压,还是无辜流民,都是死伤无数。 是以,扶风县地震一事,霍延泓对赈灾救灾一事极是上心,首先便是开仓放粮,拨救灾款尽最大可能的安抚流民。 如今九华山山脚下无缘无故出现流民,卓逸有如此担忧也是在所难免的。 太后不觉蹙了眉,一言不发的在深思。这时间,倒是踏月姑姑起了善心,提醒道:“既是有流民,就给他们一口吃的。” “不行,”踏月话音刚落,便被云千雪坚决的打断了。云千雪神情大是严肃,咬唇连连摆首,“流民不是咱们能救济饱的,一旦有人知道能从咱们这里得到吃的东西。跟着就会有大把大把的流民上山,一个也不能救济。”她说着,垂眼看向卓逸,极是肃穆慎重的托付道:“卓大人务必要警告守在山下的将士,万不可因为一时同情而误了事儿。山下各处,如今多加人手防范。若是有流民妄图上山,不要伤他们的性命,务必拦住了!” 踏月到底是在深宫里待了许久的嬷嬷,自小就进了太后母家,伴着太后长大,哪儿还记得民间疾苦。倒是云千雪从书上看到过许多流民之乱,极为惨烈。 “瞧娘娘说的,这流民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还能惹出什么不当心的事儿来?何况太后在山上呢,娘娘无需如此紧张!”踏月宽声一笑,安慰满面忧心的云千雪。 “就照着元妃的意思去办,”太后幽幽开口,看了踏月一眼,解释道:“原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可流离失所之后,没了活命的生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你别把这帮流民看轻了。若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被有心之人引导利用,只怕是猛如饿虎。” 卓逸忙应道:“微臣就算是拼了性命不要,也会守着太后与娘娘的安危。微臣已经多派了两人出去给京中送信儿。也已经想法,让人去周边调遣兵马。” 太后极是镇定的颔首,和缓笑道:“皇上此次既然亲命你来护着哀家与元妃的安危,必定是错不了的。卓大人,你不必顾虑咱们娘俩儿,也不必时时来禀报请示,耽搁时间。有什么,你尽管放手去做。哀家与元妃,都信得过你!” 卓逸立时点头,起身的功夫,眼角余光瞧见云千雪温然的笑意。眼睛似是被灼到一般,极快的低头,垂首退了下去。 两三日的功夫,九华山下的流民便是越聚越多。京城的消息,自卓逸向太后禀报流民的第二日起,再没送上来过。 九华山,骤然变成了孤岛。 云千雪之前提醒过让卓逸加强山脚下的守卫。为了不让流民轻举妄动,云千雪甚至命跟来九华寺的太监以及九华寺中的小沙弥都换上了侍卫的服制,到山脚下的各处能上山的入口同侍卫一起轮班值守。 如此人多势众,虽说九华山下的流民越积越多。却始终只是在附近游荡,没有人敢踏进山门一步。 九华寺被围的第四日,霍延泓终于收到了消息。彼时他与柳逸铮、顾文儒、顾临甫等朝臣在南书房提及去木兰的事宜。 尹航惶急的进门,跪地禀道:“启禀圣上,九华山山脚下聚集了大量的流民,卓大人命了三人出来送信,有一人从流民中突围出来,把信儿送了回来!其他两人,都没了踪影!” 朝廷的信差被扣,那九华山聚集的流民,便不是什么小事儿了。 霍延泓原本盘算着,借着去木兰的机会,往九华山走一趟。就算不能将太后、云千雪接回来。总归也能小住几日,见上一面。等去了木兰,远离京中,他总会想法子另外将人接回来。正兀自沉浸在心悦的欢喜中,遽然听见这样的消息。顿时阴了脸,眉心紧紧一颤,道:“流民?九华山那边怎么会有流民?是哪儿有灾患?” 柳逸铮与顾文儒几人也是面面相觑,不明就里。听见皇帝开了口,忙回道:“没听说哪个州县有灾祸,若是当真有,又有谁敢瞒报灾情呢?” 这时间,倒是顾临甫疑惑的开口,道:“会不会是扶风县的流民?” 柳逸铮神情严肃,心里极快的想了一想,与霍延泓道:“此前扶风县地震一事,微臣与顾大人接手后曾盘查过扶风县附近遭灾的流民,其中有五成流民失了踪迹。” 这件事儿已经过了月余,如今柳逸铮提起来,霍延泓才忽然有了印象,道:“朕记得那道奏折,还让你们务必追查出流民的下落!救灾赈灾之事,落到人身上,一个都不能马虎!” 柳逸铮抿唇,道:“微臣这月余一直在追查,只不过地方官员上报,说是流民遭了灾,有许多或许是投奔亲眷。” 霍延泓微微眯目,道:“投奔亲眷。大齐上下,除去扶风县地震,再无灾祸。这些流民跋山涉水,竟是齐齐从雍州跨到了扬州。正正横跨过一个豫州,无车无马的走了数月,是投奔亲眷?” 顾临甫垂首,大胆猜测道:“皇上,若真是扶风县的流民从雍州去了,这其中必定不简单。柳大人与微臣去扶风县之前,许多人都知道,太后与元妃要去九华山!” 霍延泓眼中隐隐的怒气,遮云蔽月,阴翳而狠厉,只缓缓的吐出两个字,“该死!” 皇帝往日里总是温润明朗的模样,就算在朝堂上,也极少有这种杀机毕现的表情。可今日,霍延泓怒气深重,那是帝王之怒。纵然南书房内的朝臣都是历过大风大浪之人,也被霍延泓的神情,唬的心里发冷。 与南书房的阴森不同,棠梨宫撷芳殿的院子里,满树的垂丝海棠开着绯红的花朵,锦绣斑斓,灿如云霞。此刻,院子里娇音阵阵,软腻而热闹。 嘉妃不晓得因何心绪大好,邀了与她同住的沈采女、柏采女两人在院子里赏花闲话。沈青黛与柏嘉桐都是性格明朗活泼的女子,与嘉妃很能说得来话。嘉妃又是棠梨宫的主位,两人自然是要尽力的讨好,话里话外自然都是捧着嘉妃说的。 “娘娘,前日让内侍省新扎的纸鸢拿来了,您瞧瞧!”燕云从宫人捧着的托盘里接过纸鸢,献宝似的说道:“内侍省的宫人有心,这风筝上画的是五福献子。今儿个天正好,也能放了风筝祈福呢!” 燕云捧着的纸鸢上,画着蝙蝠与石榴子,一是求福的象征,一个是多子的象征。 温意筎盈盈一笑,道:“左右也是无事,”她语顿,不容置否的与沈青黛、柏嘉桐道:“一道去御苑散散,瞧她们放风筝!” 沈青黛明媚的陪着一笑,喜滋滋道:“嫔妾在家中也经常放风筝,嫔妾的风筝,放的又好又高!绝不会断线的!” 温意筎眉目一扬,这一笑很是艳丽夺目,极有威势的说道:“有你这个话,本宫可当真要好好的瞧一瞧,若是断了线,收不回这五福献子,本宫就罚你!重重的罚你!”温意筎原本是说笑的话,可她言语骄矜,到似是认真一般。 沈青黛立时有些不自在的局促一笑,没说什么,柏嘉桐瞧着,未免尴尬,忙挽了沈青黛的手臂,道:“不知要去哪一处?” 温意筎道:“往太液池的边儿上去,那边儿宽阔!”沈青黛与温意筎齐齐道了句是,几人便很快动身往太液池去。 春末夏初,端的是启曌城一年里最明媚惬意的日子。今日微风阵阵,到是个适合放风筝的好天气。 数只风筝被放到天上,有蝴蝶、蜻蜓、鸳鸯、大雁、五福献子。那些风筝远远的飞旋在太液池的水面儿上。被阳光照的明艳靓丽,影子投在湖里相映成趣。 沈青黛应着温意筎的话,亲自将那五福献子的放起来,不一会儿,便是她的风筝放的最高。她得意一笑,正回头的功夫,便瞧见温意筎被身边的燕云忽然拉着进了太液池旁边儿的园子里。她心下好奇,忍不住多看了一下。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听见柏嘉桐“哎呀”一声,唤她道:“沈姐姐,你把嘉妃娘娘的五福献子放进了太液池里。”   ☆、第15章 无意惊闻黄金大赛800票加更 沈青黛扭脸儿,这才发现方才自己走神的功夫,那风筝不知怎么的,竟忽然跌进了水里。她下意识的,把自己风筝线往宫人的手里一推,道:“待会儿嘉妃问起来,就说是你不当心!”她说着,又怏怏的沉着一张脸,道:“杵在这做什么,还不快去把那风筝捞起来?” 柏嘉桐瞧着,忍不住小声说道:“嘉妃方才与姐姐玩笑,未必会真的罚姐姐。这么些人瞧着,待会儿嘉妃问起来……” 沈青黛微微一笑,打断了柏嘉桐的话道:“嘉妃平日里最是喜怒无常的人,我又何必没得触她眉头。若是宫人放的,她也未必会计较。妹妹可得帮着我遮掩过去才好!”她语顿,瞧着柏嘉桐似有犹豫,忙指了指其它的宫人道:“你瞧瞧,他们都生怕嘉妃责怪,全神贯注的放风筝呢,谁会盯着咱们两个!我先去避一避,一会儿嘉妃过来,你便说我嫌热,回去更衣去了!” 柏嘉桐自然没法推拒,只好点了头。沈青黛这才舒了一口气,极快的往棠梨宫回。 棠梨宫离着太液池并不是很远,约摸走上一炷香的功夫,沈青黛倒是没带旁人,只独自一人回了棠梨宫。刚踏进宫门,便瞧见有宫人往撷芳殿去。她寻思,这会儿棠梨宫里的人都在太液池边儿上,谁又会过来,她一时好奇,便跟了过去。 可刚跟着那人走到撷芳殿的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嘉妃的声音,透着惬意和欣喜,“这会儿阖宫上下都在太液池,倒是也不怕隔墙有耳,你只管安心的说便是!” “九华山那边已经有信儿送到御前,皇上这会儿知道九华山遭流民围困的事儿了!”小太监的声音尖尖细细,小心翼翼的开口回禀。 嘉妃方才的笑意,此刻尽数换成了恼怒,道:“真是没用的东西,那流民围了多少天了,怎么还能让消息送出来。让他们想想法子,将流民引到九华山上去!不然这样围着有什么用,等着皇上派兵去把他们都清缴了不成?” 小太监垂着头,为难道:“来人说,九华山戒备森严,四面上山的路被围的死死的。原本攻上山就是不易,何况这些流民都是乌合之众,所以……” 嘉妃微微咬唇,一只护甲套尖儿哒哒的敲击在石台上,不耐烦的说道:“那就多派些人化身成流民,以假乱真,这点儿事还用本宫教么?先带着那些流民冲上山,只要这些流民恼羞成怒的冲上去,再悄悄的趁乱跑出来不就是了!” 小太监连连点头,道:“是,奴才这就给人送信儿去!” 沈青黛站在门口,听的是心惊肉跳。虽然不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但却能听明白,嘉妃不晓得是鼓动了什么人,欲将流民引上九华山,对元妃与太后不利。她被唬的发慌,又怕过一会儿让嘉妃发觉。忙逃似的跑出了棠梨宫,一路奔着太液池旁边的园子去。 等她惊慌的跑到那园子里,不知是吓的还是跑得,已经是浑身的冷汗。那汗水还是犹自不能听的涔涔冒出来。她忙在亭子里歇下,心里盘算个不停。 就在沈青黛兀自想的入神的功夫,便听娇柔的声音响起来,道:“沈采女这会儿不去放风筝,怎的在这儿?” 沈青黛回身,正见嘉妃笑吟吟的望着她。双眸带着精光,明媚生辉。她心里一颤,却是极快的镇住了心神,起身向着嘉妃福了福,笑道:“嫔妾在太液池边儿上跑热了,正好过来坐一坐,乘乘凉。” 嘉妃眯目,笑的极是灿烂。这笑容让沈青黛心里害怕的很,可万不敢露出来一丝一毫。只听嘉妃和缓开口,对她招手道:“本宫还没看见沈采女放风筝呢,快来给本宫看看,你是不是真放的那么好!” 沈青黛一边用手里的帕子扇着风,一边缓缓起身,尽量让自然的含笑,乖顺道:“是,既是娘娘有兴致,嫔妾自然奉陪到底。”她说着,便跟在嘉妃的身后。 柏嘉桐正盯着天边各式各样的风筝看,见沈青黛跟着嘉妃回来,不觉问道:“沈姐姐不是回去更衣了?怎么同嘉妃一块儿回来了。” 嘉妃听见柏嘉桐这话,眉心微微一动。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沈青黛,问道:“怎么,沈采女回过棠梨宫了?” 沈青黛心虚不已,立时强撑着笑意,道:“原本是要回去更衣的,可走到园子里,瞧着那一处风凉。又犯了懒,就在那边儿乘凉来着。” 嘉妃将信将疑的盯着沈青黛看了半天,见她神情淡然从容,便收回了目光,笑道:“沈采女去吧!”她说着,扬声道:“把那五福捧子的风筝给沈小主。” 嘉妃话落,沈青黛身边的花楹忙跪地告饶道:“嘉妃娘娘恕罪,方才奴婢不当心,把那五福捧子的风筝,掉落进了太液池。求嘉妃娘娘恕罪。” 五福捧子寓意极好,嘉妃听见没一会儿的功夫,便落进了太液池里,不觉蹙了眉。 沈青黛瞧在眼里,回身,极快的给了花楹一个耳光,怒斥道:“没用的东西,让你好好的拿着,竟让嘉妃娘娘的五福捧子落了水里!” 花楹被打的一个趔趄,却是稳了稳身子,又重新跪好了,也不敢捂着脸,也不敢哭,只眼圈儿含泪,不住的叩头道:“奴婢知罪,请嘉妃娘娘恕罪!” 沈青黛想起方才听见嘉妃说话的那股子狠厉劲儿,也是连忙跪地,求饶道:“求娘娘宽宥嫔妾,嫔妾不该将娘娘的纸鸢假手他人。这就让人送这婢女去宫正司,狠狠的罚她!” 嘉妃心里高兴,倒是也未想为难这宫女,懒懒的拢了拢发髻,笑着拦阻道:“算了。难不成一个风筝落了水,就真能把本宫的多福多子耗没了?你也打过了,本宫便饶了她。” 沈青黛心里一松,横了花楹一眼,道:“娘娘恕了你,还不快谢恩!” 花楹这才如逢大赦,忙叩头道:“谢嘉妃娘娘,谢嘉妃娘娘!” 沈青黛心里琢磨着,嘉妃其人,心胸狭窄,喜怒无常,平日里又是个骄矜跋扈的人。她和柏嘉桐二人与嘉妃同住,难免总被嘉妃压着一头。如今嘉妃既做了这样的事儿,若被皇上知道,那叫自取灭亡。她若是与皇上这样一说,会不会就此除去了嘉妃呢?可如今又瞧着嘉妃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叫她实在拿不定主意。 “小主!小主!”白兰匆匆从外面进殿,瞧着沈青黛坐在窗边,看着窗纱上的花纹愣了神,小声唤了她两声。 沈青黛一个机灵,僵僵回神。见是白兰,忙抬手将近边儿的叉竿拿起来,关了窗子,小心谨慎的问道:“怎么样,可问出来了吗?” 白兰点了点头,回道:“这样大的事儿,也打没有瞒着的必要。上午皇上得了信儿,就立时调派人手,星夜往九华山去。明日圣驾也要启程呢!” 沈青黛心里徒然一惊,道:“圣驾启程?这样快!” 白兰道:“原本皇上就吩咐了人准备动身去木兰,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自然先要往九华山去了。且不说元妃,便是太后在那,皇上也不能不亲自去一趟!” 沈青黛奇道:“虽说皇上一片孝心,可只怕流民闹起来,岂不是危险?” 白兰摇头,道:“所以皇上才先调派了各路兵马,星夜兼程的过去。”白兰话落,沈青黛便又陷入到了一阵晃神中。白兰心下纳罕,忍不住问沈青黛道:“九华山那边的消息也是今日才送进宫的,这会儿怕是六宫上下还都不知道呢,小主怎么知道的?” 沈青黛听白兰问起,沉吟着,侧眼细细的看她,也没立时言语。 她在思量,这白兰虽说不是她从府上带进宫的,可自打选秀起,便是一直跟着自己。还算规矩忠心,白兰入宫的日子又是长久。她这样想着,才将方才在撷芳殿外听见的话如数说给了白兰听。 “流民的事儿是嘉妃在背后指使。我想着,该不该告诉给皇上!”沈青黛犹豫的开口。 白兰立时出声拦了她道:“可不成!小主细想一想。流民的事儿,虽然是嘉妃暗中指使,可到底涉及前朝。奴婢愚钝,可想着,嘉妃既然做了,哪儿能让人轻易的抓住把柄。小主告诉给皇上,且不说皇上信不信。若是查下去,半点儿证据也没查出来。小主便是污蔑宫妃的罪过!所以,小主您看看这宫里面儿的人,背地里动手脚的那么多。谁害了谁,一半儿都是心里有数的。可是没有切实的证据,哪个又敢轻举妄动?何况嘉妃敢这样做,也是家里帮她撑着呢!” 沈青黛听到白兰最后的这一句话,立时就没了决断。 可不是,嘉妃出身荥阳温氏,父亲是关中侯,又兼着御史大夫,两个兄长也身居要职。她只有个青州牧,可那个府上,是指不上的地方。 沈青黛这样想着,心里凉了半截,不觉问道:“方才在御苑里,嘉妃会不会对我起了疑?”   ☆、第16章 郑重嘱托 白芍微微摇头,谨慎的提醒她道:“就算没有起疑,也难免多想。柏小主也是的,做什么非要多说那一句话。若是皇上走了,这宫里没个人压着。可不小得嘉妃能做出什么来!” 这话是给沈青黛提了一个醒儿,可不就是这样吗。左右这个时候嘉妃动手,也不过是除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采女罢了。谁又会帮着她,护着她。从前倒也能指望着元妃与和敬夫人。如今元妃离宫,和敬夫人有孕,谁还顾得上她? 沈青黛想到此处,腾地一声站了起来,道:“不行,我得想法子,我得想法子让皇上带我同去!” 白芍忙道:“小主,奴婢听说皇上原本是要去木兰避暑,秋狝之后才回宫。此番走的急,已经下旨让恪贵人准备着,许是要让人先送去木兰!” 沈青黛心里一沉,既羡慕又嫉妒的看着白芍,咬唇道:“当初我与恪贵人一同挨了贵妃的责罚,皇上怜惜,怎么只肯怜惜恪贵人一人?” “小主,现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小主一向与恪贵人亲近,若是能求得恪贵人向皇上进言,带小主同去不就成了?”白芍这番话开口,倒是燃起了沈青黛的希望。忙起身整了整衣摆,道:“走,咱们去承乾宫。” 朱锦阁里,冯岚刚得着动身去木兰的旨意,因着出宫出的急,这会儿承乾宫里立时人仰马翻起来。她笞刑的伤养了大半月,虽然还没有好全,却也是能动能坐了。 沈青黛一进门,便瞧着冯岚穿一件青碧色的撒花罗衫,下穿玫瑰紫千瓣菊纹薄绫裤。倚在碧纱橱的边儿上,指点着白芷收拾包袱。她随意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一缕碎发从脖颈漫过,自碧纱橱镂空的花纹里能瞧见她白皙的颈子。 沈青黛心绪芜杂,脚步故意沉沉的落在地上。宫履木质的鞋底儿在地上发出“笃笃”的声响,这才惊动冯岚。 冯岚回身瞧着是沈青黛,莞尔含笑,道:“这个时候,沈妹妹怎么来了?” 沈青黛极为恭敬的一福,“恪贵人安康。” 冯岚有些局促的扶了她一把,含笑道:“瞧你,眼下没有旁人在,何必顾着这个劳什子的礼!” 沈青黛眉目衔着淡淡的清愁,可嘴边却还是强自笑了起来,故作清淡的开口,“听宫人说,姐姐要随圣驾去木兰,我,来送送。”她一开口,明显能听出来声音中带着的波动。 冯岚也大是不忍的模样,微微咬唇道:“约摸着过了九月就能回京,也不过是三四个月而已,很快的。” 沈青黛被冯岚说的眼圈儿发红,却亦发笑的恳切起来,“姐姐能跟着圣驾去木兰也好,如今贵妃娘娘眼热姐姐的恩宠,去了木兰,她也伸不出手去害你。” 冯岚叹息道:“原本以为皇上去的急,未必肯带着我。可也所幸,皇上念着,不然留在宫里,就算被贵妃生吞活剥了,也是没法子的。” 沈青黛听着冯岚这话,似是没忍住,立时别过头,压抑的抖动起双肩,眼泪簌簌而下。 冯岚立时瞧出了沈青黛的不妥,忧心忡忡的拉着她,仔细问道:“沈妹妹这是怎么了?好好儿的,怎么竟哭了!” 沈青黛这才忍不住,哇的一声抓住了冯岚的双手,小声道:“我与姐姐这一别,许是最后一眼了。” 冯岚被她这话说的心惊,忙道:“怎么了?” 沈青黛却咬死了不开口,站起身道:“姐姐别管,安安心心的去木兰吧。到底冲着咱们这一年来亲近的交情,我来送送姐姐。” 冯岚不晓得沈青黛这话是指着她说的,还是指着自己说的。忙拦住沈青黛,问道:“话说个一半,真真儿的急死人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沈青黛低头不语,冯岚便又看向白芍。 白芍眼睛红红的,看了沈青黛一眼,也只是一味的摇头。 冯岚撂下脸,不痛快的说道:“你也说咱们是有一年来的交情,当初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话都不作数了吗?青黛,究竟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青黛”二字,还是两人刚入宫那会儿她唤沈青黛的。 她与沈青黛自入宫就交好,如今也有一年多了,从前无宠的日子寂寂,到底是她与沈青黛作伴消磨过来的。她眼里,沈青黛一向明朗大胆,如今不知道遇见了什么难事儿,竟吓得啼哭不已,心里越发软了下来。 沈青黛这才终于开了口,呜咽的哭道:“不是我不愿意与你说,只是,只是事涉嘉妃,又是了不得的大事儿。”她说着,便把在撷芳殿外听到的话与冯岚说了一遍。 冯岚听她话落,周身一冷,颤颤道:“你是说,嘉妃瞧见你偷听了?” 沈青黛道:“虽然没当场被抓住,可嘉妃,怕是已经发觉了。这样大的事儿,你说她怎么会留着我!” 冯岚沉静的想了一想,拉着沈青黛的手道:“咱们去告诉皇上!” 沈青黛忙害怕的挣脱开,摇头,又将白芍与她说的话如数说给了冯岚听。 这话并不是没有道理,便如冯岚她之前因着杏花坞走水被罚一事。她就隐隐觉着是卫嫔与贵妃动的手,可她没有证据,又有什么法子呢。便是连皇上疑心,也是苦无证据,只能如此作罢。 冯岚沉吟了一番,似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幽幽开口说道:“白芷,为我更衣。” 皇帝此番走的急,又是分了两路,一路往九华山去迎太后、元妃,一路送恪贵人往木兰去。内侍省与内宫局自然忙作一团,纷纷赶着在明日将一切都收拾妥当。 “皇上去九华山,又何必非要带上恪贵人?另外送恪贵人去木兰,得生出多少琐碎和麻烦来?” 姜子君这一胎已经有三个月,眼下大是安稳。这会儿她正与霍延泓坐在倾香殿的暖阁里,瞧着霍延泓疲惫不堪的模样,亲自抓了薄荷叶放在熏香里为他提神。 霍延泓嗅着凉丝丝的味道,手里摩挲着云千雪让人从九华山送回来的沉香木佛珠,幽然道:“因为朕的缘故,恪贵人与贵妃结了怨。留她在宫里,保不齐贵妃出什么幺蛾子。”他语顿,瞧着姜子君要言语什么,拦住她的话头,清清淡淡的说道:“也是因为你怀着孩子的缘故,不想让你劳心劳力。敦妃是个老好人,出了事,你指望不上。嘉妃与舒昭仪两个,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贤妃,朕原本指望着她能与贵妃抗衡一二,可那也是从前了。如今,朕瞧着她也不敢同贵妃当面冲突。否则,惩治恪贵人的事,她能让朕出面做主?” 姜子君心里是甜丝丝的暖,只道:“也好,皇上把恪贵人带走,也能少点儿乱子。左右这宫里上下都是一样,谁也不会再惹出什么幺蛾子。” 霍延泓略略松眉,坐直了身子提醒她道:“如今你这身子虽说是有三个月了,可到底也不能松懈。眼瞧六月诚淑仪临盆,她平日里不温不火,这一胎约摸着也就这样了。倒是你,旁人不论,你好好顾着你自己,朕与元妃也能安心!” 虽说霍延泓这话里带着元妃,可姜子君心里也是满足的。便笑嘻嘻道:“她们能把我如何了?皇上只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霍延泓唤了一声,尹航手捧着宝剑进门。姜子君瞧着倒是眼熟,笑道:“皇上让尹公公拿您的佩剑来做什么?” 霍延泓抬手,很自然的将宝剑拿起来,放在姜子君的面前道:“朕将这把剑御赐给你,可先斩后奏。”他话落,又抬手从尹航那处接了金牌,给姜子君,殷殷嘱咐她道:“这金牌可调动启曌城的禁军。都留给你。” 姜子君心中既是震惊,又是安慰。瞪圆了眼睛讷讷道:“都给臣妾?都给臣妾皇上就不怕臣妾造反?” 霍延泓却是抚掌大笑起来,道:“朕若是信不过你,这后宫、朝堂里就没一个能信得过的了!” 姜子君不以为然,将那金牌拿在手里,明媚一笑,“臣妾如今有焕儿,又有御赐的宝剑、金牌,这么好的宝物,可不能在臣妾手中糟蹋了!” 霍延泓拍了拍姜子君的手,只道:“你若是真挟焕儿来取朕的江山,朕给你又何妨。” 姜子君垂首看着那宝剑,眼角微微一扬,睨着他戏谑道:“到时候,皇上便是自自在在的带着青萼信马由缰,遨游山河了。臣妾可不做这样的傻事儿!” 霍延泓被她看中心思,不免有些感愧,微微一咳,清了清嗓子道:“你们姜家是行伍出身,你也晓得这些东西什么时候能派的上用场,可别让自己吃亏了!” 姜子君这才认真的一笑,难得郑重的说道:“皇上请安心,臣妾自然会护好颜欢、焕儿与云珠!” 霍延泓心下感怀,也是笑了笑补充道:“也护好你自己!” 两人说话的功夫,外面便有人进来通报道:“皇上,恪贵人求见!”   ☆、第17章 防守崩溃 虽然已是夏日,可山上的夜风依然很冷。云千雪披着斗篷,站在山崖边儿。那风将她的斗篷吹得上下翻飞,似是再用力一点儿,就能将她整个人都卷入山里。 山中夜色泼墨一样,漆黑一片。天边乌云重重,无星无月。无边无际的黑暗将整个人包裹其中,让人有着极深的无力。 已经十日没有收到山下的任何消息,出去的人,也再没回来过。 后来,云千雪也不再让人送信出去,只让人加强防守。可上千人的吃食,却是消耗不起。眼见着山中米粮渐空,她与太后的饮食,也已经连着好几日的清粥小菜了。 所有人的精神,如今似是一根紧绷着的琴弦,只要稍加撩拨,就会将这根琴弦崩断。 如此下去,她与太后也岌岌可危。可云千雪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只能等,等着霍延泓来,等着四面的救兵能及时的赶来。 “元妃,进屋吧。”太后沧桑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让云千雪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她回头,生怕太后忧心,挤出一丝笑意,道:“您怎么出来了。” 太后朝着云千雪招了招手,云千雪便恭顺的快步走到太后的身边,扶着她的手,道:“臣妾送太后进屋。” 太后偏头,淡然而从容的笑起来,与云千雪道:“老天自有安排!” 云千雪颓丧的垂头,大是失意的模样,道:“我从前总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可每一次,临到要紧的关头,才知道我自己有多无用。臣妾到底将自己看的太高,太过自大了!” 太后笑了笑,拍着云千雪的手,“你还年轻,总有力所难及的时候。只是万事到头,你若自以为是,小瞧看轻了,难免又误了自己。”她微微语顿,似是想起往事,道:“便如你姑母,也如哀家。这一路沉浮的走上来,有多少次是因为掉以轻心,误了自己的!”太后眼波如雾,若有所思。云千雪便也跟着她陷入了沉沉的思量中去。 这时候,便听见外面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卓逸未经通报,直闯了进来,跪在太后与云千雪的面前道:“太后,元妃娘娘,已经拦不住流民了。他们正从四面逼上来,为今之计,咱们只能从一面人最少的地方突围下去,否则,等着这些流民上山汇合。不知道,会生出多大的事来。” 云千雪忙振奋精神,想也不想,点头道:“如此,便请卓大人务必护住了太后。咱们什么也不拿,让人在另外几个上下山的通道撒了粮食,金银首饰一类的。希望能挡一挡吧!”云千雪话落,已经将太后扶了起来。 一众的宫女太监,也是紧紧跟在太后与云千雪的身边,将她二人围住。出了院子,卓逸按照云千雪的意思,将所有吃食,以及从京中带来的值钱物件儿如数散了下去。 很快,大批的侍卫撤到了后山,前前后后将云千雪、太后护在中间。卓逸站在最前面,挥刀而下。这一行人,很快便遇上了从后山闯上来的流民。 卓逸与护卫一手拿盾,一手举刀,扬声道:“太后与元妃娘娘怜惜你们是流民,将金银首饰、吃食等值钱的物件儿都留在了山上。你们若是识相知趣,就让出一条路。否则和朝廷作对,也只有死路一条!” 听见卓逸这话,原本已经有几个流民心动开始往后退。却见冲在前面的人不为所动,仍旧站在那,与卓逸对峙,“金银钱财与我们又有什么用!?朝廷把我们从家乡赶出来,今天咱们不为别的,也得争一口气!” 卓逸听见有人这样说,不由得笑了起来,问道:“争口气?不要性命,和朝廷作对也要争一口气?如今朝廷的大批人马已经在路上,只要朝廷的兵马一到,你们便等着被清缴吧!” 打头的人不以为然,领着几个人高马大的流民横在那,似是一堵墙,如何也不让卓逸等人前进一步。 “你们是从哪儿来的流民。”见他们不行动,卓逸便预备尽量分散这一众人的注意力。 “扶风县。” “我们是扶风县的!” 好些人异口同声的回答,倒是听得云千雪心里生疑,疑惑不已的说道:“扶风县的流民,怎么会跋山涉水的出现在扬州境内?” 卓逸倒是反应极快,又道:“山上的每一件珠宝首饰,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只要有这一件,就足够你们这里面的一家子重建家园。想回家的即刻就可以回家,不想回家的,也可以立时在扬州境内买田置地。从南边儿上山的人,或许都已经抢下来不少。你们何必堵死了去路?”卓逸这番话掷地有声,刚一说出来,便引起了不少人的骚动。 云千雪冷眼旁观着蠢蠢欲动的人,不知打哪儿来的勇气,忽然排众而上,走到了卓逸的旁边。 见她过来,卓逸立时紧张起来,竟低低呵斥道:“你过来做什么!快回去!” 云千雪也是被他呵的一愣,却没有应他的话,而是扬声道:“我不晓得是谁鼓动了你们围困九华山,但却知道,鼓动你们来九华山的人,必定是往死路上逼你们。你们每一个人,如今都已经犯了死罪。且不论我们是生是死,你们早晚都会被朝廷清缴。若是现在,趁着朝廷的清缴军队没到之前,早些拿了钱财离开,许是还能保住一条性命。可若是当真伤了太后。皇帝势必不会善罢甘休,那你们围困九华山又为了什么?难道要造反不成!” 这声音清凌凌从半山腰传下去,伴着山间冷风,吹进半山腰之下许多流民的耳中,让人禁不住脊背发凉。 卓逸不觉暗自为她捏了一把汗,脚下微动,将她整个人护在身后。云千雪却是毫不畏惧,低低与卓逸道:“如今,横竖都是难,倒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若有什么不当,你务必要尽力保住太后。” “你放心,无论是元妃娘娘还是太后。微臣都会护住!”卓逸咬唇,清俊的脸上,带着坚毅不拔的恳切之色。 “造反?造反又有什么不成的?官逼民反。”不知道是从哪一处喊出来的,云千雪听在耳中,深觉这声音虽高,却是带着隐隐的心虚。 她晓得这时候正该是灭掉对方士气的时候。她心里激动不已,一双手紧紧攥拳,身子忍不住微微发抖,却还是咬牙。将那番话尽量说得高亢而沉静,“造反?先帝与皇上历经两朝休养生息。如今海晏河清,国泰民安。你们凭借什么造反?仅靠着你们围困九华山的这些人吗?”云千雪说着,忽然放声大笑。 也许,这样的笑,是她这辈子难得放肆而拼尽力气的一次。 “你们全可以试试,你们能占几个县、占几个州。如今不是乱世,也没有昏庸残暴的君王,能让您们求仁得仁,振臂一呼引来四面八方的支持。你们若当真杀了我们这些人。九华山,也就成为了你们的葬身之地。”云千雪语气一顿,声音顺势温和下来,带着一种天籁般的温然蛊惑,和缓的说道:“现在走,还都来得及!没人会追究,只当是你们饿的慌了,也当是你们知道太后宽仁,请太后为你们做主,能让你们重返家园。” 云千雪的这每一句话,敲在许多流民的心里。她想,若是这些流民有心造反,一早就不会对九华山上的太后与她围而不打。只怕饿慌了的人,冒死也会冲上山。另一说,若当真饿慌了的人,又怎么会动也不动的围在九华山的四周,十日十夜? “太后,真能让咱们重返家园?!” “太后说话能做数?” “别回头再来治我们的罪!” 云千雪紧绷的心,这才勉强一松,道:“太后一心向佛,无比宽仁,蝼蚁尚且不忍伤害,更何况是天下万民了。你们今日为太后让路,又怎么会有罪?”云千雪说着,微微语顿,眸光冷冷的扫过横在前面的几个精壮流民,冷然含笑,道:“可若有人挡着前路,有人不让大家离开,煽风点火鼓动着大家来伤害太后,往火坑里逼大家,让大家自寻死路。那就是浑水摸鱼,不知道打着什么样的主意。对于这样的人,杀无赦!” 卓逸声音沉沉的道了一声“是”,手中刀寒光闪闪,无数人影被灯笼、火把投在山壁上,鬼魅一般幽森阴冷。卓逸带着人往前去,后面的流民便是一步一步的往后退。 最后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道:“咱们是来赚钱的,没得把命赔进去,咱们去山上抢金银财宝去!”这番话一出口,这些流民的坚持,很快便是土崩瓦解。作鸟兽状,四散着下山,往另外一边儿能上山的路上去。 如此,只剩下几个精壮的流民,他们眼瞧着已是不可挽回,作势就要跑。云千雪却立时道:“抓住,抓住他们。” 云千雪这话刚出口,卓逸早就已经领着人冲下去,三两下,便将跑得最慢落在后面的两个按在岩壁上,而其它几人,已经极快的混入流民中,跟着消失不见了。   ☆、第18章 路遇援军感谢亲爱的妹纸们关心的加更 流民四散而去,一众护卫更是士气大振,护着太后与云千雪两人立时退下山。云千雪心里打鼓,被山风吹得脑仁儿生疼。却也半点儿不敢耽搁,连连快步跟着人往山下走。 数百级台阶不停脚的一路走下来,直站到山脚下,脚踩上了平地,这才双腿一软,作势要跌下去。 小回子与绿竹都跟在云千雪的身边,忙唤了一声,上前稳稳的搀扶着云千雪。云千雪却是咬了咬牙,借着两人的力气站稳了,道:“不成,不能耽搁。咱们赶紧走,哪儿安全便往哪儿走。” 卓逸蹙眉四面看去,忧心忡忡的说道:“车马都在南边儿,只怕早就让流民给占住了。如今虽然到了山脚下,可最近的镇子也要走上十几里。这会儿天黑,路又难行,就算娘娘禁得住,只怕太后也禁不住!” 云千雪却坚持的摇头,道:“流民虽暂时被打发走了,却未必不会回来。咱们能走多远便走多远,这些人,一个都不能走散,全部跟上来。哪怕能寻一个安全的空地,也比现在要强上许多!” 卓逸看着云千雪煞白的脸色,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太后,半点主意也没有。 太后也是微微颔首,“就按照元妃的意思,不必顾虑哀家,这里实在呆不得。” 卓逸一时无法,仍旧是自己带着一队人在前面开道,另外一队人跟在后面断后。 如此,云千雪扶着太后,这一行人艰难的在山中行走。 太后能明显感觉到云千雪瑟瑟发抖的身子,一只手也是紧紧的攥着云千雪的手,小声道:“咱们都是吉人天相,会平安的,会平安的!” 云千雪紧紧的咬着牙齿,一言不发的点头。 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昏黄的灯笼散着极为微弱光亮,四面树枝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此刻瞧上去,那嶙峋的山石与参天古树的枝桠,就好像孤魂野鬼伸出来的手臂,将这些人围拢在里面。云千雪有一些害怕,也有一些绝望。 这一行人不晓得走了多久,竟在前路发现了火光。 卓逸却是无比的谨慎,立时让人灭了灯火,躲进了高高的杂草堆里。 很快,那火光渐进,不晓得是从哪儿来的大批兵马走了过来,一个个儿手提火把,将整个山坳照得通亮。 那兵马走到不远处,忽然停了下来。便听有人道:“将军,方才委实看见这边有火光。” “当真瞅准了?”那声音低沉而耐听。让云千雪无比熟悉,她蹙了眉仔细的去辨别。便又听那边道:“这处没有,咱们便走吧。皇上交代,一刻都不许耽搁,务必要赶到莲花峰山脚下。” 云千雪心里这才终于一松,跌坐在草丛中,喜道:“是明扬,是皇上派来的援兵。” 卓逸也不疑有他,当下带人起身奔过去。 为首的,果然是从冀州赶过来的明扬。 明扬在天授三年从御前掉去了冀州的军中镇守。明扬作为霍延泓的亲信被调去冀州,短短两年里,从六品校尉,在军中摸爬滚打,如今已经是四品的定远将军了。 明扬看见卓逸,大是惊诧,亲自下马,道:“卓大人怎么在这儿。” 卓逸忙道:“不仅我在,太后与元妃娘娘也在此。” 明扬向四面看了看,便道:“请卓大人立时引下官去向太后、元妃娘娘请罪。” 云千雪与太后早就被人扶着出了草丛。她敛衽整衣,绿竹又忙将她身上的杂草拍下去。明扬随着卓逸过来的时候,太后与云千雪,仍旧变回了深宫贵妇雍容不迫的清淡模样。 明扬一扬斗篷,跪地道:“微臣明扬救驾来迟,还请太后、元妃娘娘恕罪。” 太后含笑,微微抬手,“来了便好。” 明扬垂着头,恭敬的向太后与云千雪禀报道:“圣驾也已经驾临,与臣、顾大人等人兵分数路围上了九华山,约摸着,这会儿只怕已经到了山脚下。” 云千雪听见明扬这话,是又惊又喜,却也无比的担忧,道:“皇上来了?如今九华山附近都是流民,怎么能让他过去呢。” 明扬道:“皇上放心不下太后与元妃娘娘的安危,亲自领军去了。谁也拦不住。” 云千雪急道:“快,快派人去送信,告诉皇上,太后与本宫都平安了!快去!” 明扬忍不住怔愣的抬头,打量着云千雪焦急的神情。他依稀记得离开长安的那会儿,她还是一个冰冷而决然的人,脸上总是万年不变的从容淡然。他何曾看见过云千雪这样惶恐而不安的神色。立时连声应下,道:“微臣亲自带人去莲花峰!”明扬话落,正欲起身,却又想起什么,道:“来之前皇上交代各路人马都备了多余的马与马车,以备不时之需。请太后与元妃娘娘上马车,他们自然会将太后与元妃娘娘带到安全的地方。” 云千雪全不理会这个,而是问明扬道:“皇上身边带的人够不够?大人多带一些人过去,本宫与太后这里有卓大人护着,无甚关系了!” “皇上身边跟着两万大军,对付这些流民,已经够了。”明扬如数应下,支起身扬了扬手。立时有人跑着将马车牵到云千雪与太后的面前。这马车一看就是特别准备的,车厢极是宽大,由三匹马并排拉着。 宫人先扶着太后上了马车,云千雪看着明扬带人离去,直到大队人马走远了,她才跟着进了马车里面。 这马车分为内外两层,外间可以跪坐两个伺候的宫人。内里便是休息的地方,四个人坐进去也是极尽宽敞。马车里铺着暖垫,中间摆着一个不高的边桌,边桌的下面是盛放碳的炉子。期间,正好容得下一个茶壶的高度。 云千雪惊魂未定,进了车厢,也不敢在太后面前失仪,仍旧是规规矩矩的坐着。只是双手,还仍旧余悸未平的颤抖着。 太后瞧在眼里,无比感怀而激赏的看着她,赞许的说道:“到底是你母亲悉心教导出的女儿,也是你姑母看好的侄女。难得你能如此临危不乱!” 云千雪这会儿开口,声音还发着抖,“太后才是真正的临危不乱。” 太后含着浅淡的笑意道:“哀家只是不怕死,也不在乎自己如何。哀家如今这半个人,都入了佛门。那不叫临危不乱,是看破红尘。”太后这话说的风趣,尽力想要将云千雪仍旧紧绷的心虚抚平。 云千雪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摇头,勉力笑道:“臣妾还在红尘之内,有太多的喜、怒、忧、惧、爱、憎、欲。” 太后笑起来,和颜悦色的亲切说道:“咱们娘俩儿,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了。” 云千雪听她这样一说,心里没来由的有一股暖流拂过,眼圈儿里含着泪,笑了笑,“自然,太后是臣妾的主心骨!”太后听着这话,跟着云千雪一齐笑起来。 卓逸骑着马,紧紧跟随在马车的旁边儿。这会儿听见车厢内的笑声,心里才总算真切的感受到,安全了,都安全了。 且说霍延泓这边还不知道云千雪与太后平安无事的下了山,等他到了九华山莲花峰之下,已经有许多流民从山上下来。他立时派人将这些流民抓了起来,一问之下,都到没有见过朝廷的人。他仍旧不能放心,亲自领人上山。那数百级的台阶,他是大气儿都未喘,一鼓作气的登上了莲花峰。 可莲花峰上面,哪儿有云千雪与太后的影子。满地都是四散的衣物、零星的粮食残渣,书册佛经被撕得粉碎,还有因为哄抢而碎裂的珠宝碎块儿。 九华寺的全部僧侣,此刻都在大雄宝殿中念经,尚不知道流民已经散去。顾临甫进了大雄宝殿一问,才知悉。太后与元妃等人,早就从后山下去了。 霍延泓听了这话,又忙不迭的待人冲下后山。这一来一去,早就体力不支。却仍旧急匆匆的往山下去,走的时候,数次险些从台阶上滑下去。也亏得前后都有人,及时拉住才无碍。 可这一行人,一直走到山下,也没瞧见太后和云千雪的踪迹。 此时,这一夜快要过去,天边隐隐泛起鱼肚白。天要亮了,更让霍延泓焦心不已。 顾临甫拦住霍延泓劝道:“皇上先回营去歇一歇,许是太后与元妃已经被救回去了!抓了的那些流民,不是也说没瞧见过太后与元妃。” 霍延泓连夜赶路,眼睛里满是血丝。这会儿遍寻云千雪不见,心里上上下下的打鼓。整个人带着鲜见的,难以明说的慌乱与忧心,声音嘶哑的说道:“她们从后山下来,后山也有流民堵着,必定会跟流民正面撞上。按照那个时辰……”他几乎是戛然而止,再不敢说下去,更不敢想下去。莲花峰的后山比起南边更是险峻,半山腰下便是万丈悬崖。 如今找不到人,他脑海里最坏的念头一一闪过,这些念头令他害怕,害怕的自心里往外发让他瑟瑟发抖。 明扬就是这时间赶到的,他一边下马跪下,一边回禀道:“启禀陛下,太后与元妃娘娘平安无事,微臣已经让人先行送回大营了!” 霍延泓听见这话,心口一松,是长长的舒出一口气。什么话也没说,立时飞身上马,拨转马头,策马扬鞭的往九华山外平地的大营奔去。   ☆、第19章 永不相离 云千雪与太后随着明扬留下的人马返回大营,尹航等在大营的院门外,瞧见是马车回来,忙跟上前,见云千雪下了车,连声道了句阿弥陀佛,忙不迭的上前候着云千雪与太后下车。 他高兴的眼里带泪,跪地喜道:“好了,好了!可算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云千雪与太后被她惹得也是含了笑,忙让他免礼起身,道:“太后折腾了一夜,快好好安顿太后休息!” 尹航忙起身,躬身在前面引着太后与云千雪等人,道:“皇上吩咐,一早就备下了热水。一直烧着,也不敢让凉了。只等太后与元妃娘娘回来沐浴更衣,睡个好觉!” 太后偏头看了云千雪一眼,笑道:“皇上如此心细如尘,也是哀家借了元妃的光!” 云千雪局促的一笑,亲自送太后进她的大帐。太后沐浴,她自然不必陪着,便也是回了为她准备的大帐,迅速的沐浴更衣起来。在山上,沐浴原本就是奢侈,这好几日被流民围困。她与太后都不曾沐浴,直觉着自己的身上都要酸臭了。折腾了大半夜,又是灰头土脸的狼狈,她生怕让霍延泓瞧见这样脏兮兮的自己。 等她草草的沐浴过,正穿衣裳的功夫,便听见帐外齐齐的唤道:“皇上万福金安。” 云千雪忙披上外袍,也不敢出去。只从后面的帐子出来,预备在外帐里等。 匆匆的脚步声极是沉重,似要踩得山摇地动。她心里听着,既是欢喜,也有近乡情怯的忐忑。想起这一夜的心惊胆战,压在心里一整晚的恐惧顶的鼻尖儿和眼睛齐齐发酸。 她正走出去的功夫,霍延泓已经掀起帘子奔了进来。云千雪还未抬头回身,整个人被拢进暖暖的怀抱里。那身上的龙涎香,是霍延泓独有的味道。 他来了。 云千雪的心里,脑里不断的盘旋出这句话。跟着眼泪就扑簌的落了下来,默然无语的在他怀中哭泣不止。 霍延泓眼里竟也泛着泪光,紧紧的,死命的揉着云千雪的双肩,似是生怕这么一松手,人就会消失了似的。 两人这样拥抱着,沉默不语,直过了半晌。才听霍延泓恍然开口,一字一顿,极是郑重严肃的说道:“往后,在不让你离开我了。咱们,永、不、相、离。” 云千雪听着这话,泪意越发汹涌,边点头,边哭道:“我就知道,你会来,你一定会来救我!我知道,我知道……” 霍延泓垂首,俯身吻住云千雪的双唇。温润的舌纠缠在一起,似是对彼此平安的无限慰藉。这样,才能真切的相信,平安了,是真的安然无事。一切不是幻象,更不是泡影。 云千雪被他吻得快要窒息,在他松口的时候,忍不住微微娇喘,低吟了一声。 这一声,将霍延泓心中无限的欲火勾起来。 她湿漉漉的碎发,有几丝约帖在脸上。因为方才着急的缘故,中衣微微散开,雪白的脖颈顺势而下有着蜿蜒而撩人的弧度。 霍延泓忽然将她打横抱起,阔步走到床塌边上,一只手缓缓的拂过云千雪的发,又从她的鬓边,划过脸颊嘴唇、最后落在一痕雪脯上。眼中化不开的浓浓深情,俯身,跟着一个吻落在云千雪的锁骨上。 云千雪面泛起微红,却也是应着霍延泓的身体,贴了上去。 三个月的分离,一场生死徘徊,让两个人对险些失去,都是余悸未平。似是唯有如此,彻底的拥有,才能打消这场慌乱带来的惊悸不安。 霍延泓很快褪去铠甲,俯身将云千雪压在身下。一双宽厚微微粗糙的手,轻易的撩拨起云千雪心尖儿的烈火,将她整个身子都烧的滚烫。 她眸如星子一般,笑看着霍延泓。二人呼吸相闻,他及是用力的紧紧将她抱在怀里。身上的骨头,因为他这样用力,似乎快要散了一般被挤的生疼,但云千雪的心里却是无比的欢喜。 直到天边大亮,两人才沉沉的睡去,一同陷入迷乱而香艳的梦中。 云千雪这一睡,不晓得睡了多久。等醒来的时候,霍延泓穿着靛蓝的常服,坐在床塌边。此刻握着云千雪的手,看不够的盯着她。云千雪睁眼,看着他目光炯炯,有些羞赧的要抽出双手。 霍延泓却是捉住了不放,一只手剥开她额头上的碎发,温然道:“瞧着你这样安稳的睡颜,才能真切的觉得,你是回来了,你是平安的。” 云千雪咯咯一笑,道:“是,我回来了,平平安安的。”她语顿,脸上火烧一样,通红,小声道:“昨个儿你直接进了我的帐子,这会儿可去瞧过太后?” 霍延泓牵唇,坏坏的调笑,“小别胜新婚,朕也自然顾不上旁的。你可晓得,朕素了多久?” 云千雪嗔怪的横了他一眼,别过脸道:“且不说和敬夫人有孕。我听说,皇上新封了一个恪贵人,哪里素着了?” 霍延泓立时将云千雪拖进怀里,垂眼笑道:“素不素的,再让你尝尝?” 云千雪被他说的又是急,又是羞。忙推了他说道:“我可受不住了!我也要起身去给太后请安的,不许你闹我!” 霍延泓也不再动弹,只是静静的拢着她,道:“一醒就去太后那边看过,太后没什么精神,朕刚出来的功夫,便已经睡下了。叫你今儿个不必过去请安,安安心心的陪着朕便是了。” 云千雪忙抬手,推开霍延泓要吻过来的脸,小声道:“你,你就不累吗?昨晚上听尹航说,你可是连夜赶路,好几日都没有好好睡过!别折腾,安安心心睡一觉,歇歇吧!” 霍延泓解开衫子,翻身钻进被窝里。暧昧的在云千雪的耳边说道:“我也想歇着,可抱着你,它却是不听话。” 云千雪被他这一句挑逗的话,说的面红耳赤。推着他,手上却是无甚力气,绵软不堪。 如此这般,自又是一番*缠绵。 霍延泓这才终于倦了,闭目沉沉睡去。这一睡,便直到晚上,才起身。 到了晚膳,霍延泓、云千雪到了太后帐中用膳。 这会儿众人都是歇过神,太后才将昨晚上是如何脱险,云千雪又是如何舌颤莲花的将那些流民说退,如数讲给了霍延泓听。 霍延泓眯目,看不够的笑向云千雪道:“你这一番话说的实在是凶险,这流民若是被你激怒,可要怎么办?” 云千雪吃的饱了,放下碗碟,笑道:“之前一直不知道山下的流民是从何而来,听说是扶风县的流民,我心里便是落地了。” 霍延泓倒是隐隐能猜到云千雪缘何会落地,却也爱听着她说下去,便问道:“怎么会落地?就不怕他们捉了你和太后去?” 云千雪摇头,道:“既然是扶风县的流民,跋山涉水的从雍州到扬州,这样多的人过来,那么必定是有人引导。这些流民为什么会舍弃家乡,过来九华山做这样送死的事儿?我私心想着,必定是为了钱财!所以,我便告诉他们,围山已经是犯了死罪。然后,再用金银珠宝来给他们一个后路。钱财既然唾手可得,谁还会再干卖命的事儿?自然是争抢金银珠宝去了,说来太后与臣妾,对于这帮流民来说,实在是无甚了不得的人!” 霍延泓拊掌大笑起来,道:“也亏得你机灵,三言两语,便是带着太后脱了险。” “哪里是三言两语,也当得上是生死较量了!”云千雪这话说的豪气干云,亦发惹得霍延泓大笑起来,连声道了几个是,“自然是巾帼不让须眉。” 太后也是乐道:“元妃上前说这番话,倒是把我这个老太婆都吓着了。也是元妃有勇有谋,句句说到了流民的心里。不仅如此,还当机立断,扣下了两个浑水摸鱼的!” “那几个打头的,一个个生的精壮,端的是一个孔武有力。我瞧着,若是流民,三餐不保,哪儿会这般眼神炯炯,中气十足?这些人扎在流民堆儿里,一眼便能瞧出来并不像呢!倒也是卓大人下手快,否则真听臣妾的吩咐。让那些人趁乱逃进人群里,黑漆漆的,便是一个也瞧不见,一个也抓不住了!”云千雪呵呵一笑,不忘对卓逸的默契给予赞许。 霍延泓一笑,道:“这些日子一心都奔在了流民身上,如今,也该是清算的时候。抓住闹事的是最好,也能顺藤摸瓜的查上去。”霍延泓撂下筷子,与太后道:“太后身上可还好?朕料理完扬州的事儿,明天下午,或是后天一早,咱们就启程往木兰去。” 太后温和笑道:“皇帝也别惦记着哀家,你连着数日赶路,听说昨个儿晚上又是连着上山下山。你虽是年轻,可也要顾惜自己的身子!”太后这话刚一开口,立时惹得云千雪面红耳赤。下意识的端起筷子与碗来,夹了一口菜送进嘴里。 可她尴尬的心慌意乱,这一筷子夹下去,送进嘴里的竟是一块儿辣椒。咬了两口,辣劲儿上来,冲的人直掉眼泪,连连咳个不停。 太后瞧着,忍不住连声笑起来,问她道:“方才不是吃饱了,这会儿又夹辣椒做什么?”   ☆、第20章 借机清洗 云千雪立时将手里的银筷子放下,“叮”的一声,搅乱了她心里的一池春水。她也不说话,咳个不住,一只手顺着胸口,咳得眼泪直流。 霍延泓暧昧的牵唇,赶忙递了一杯水给她,又极是温和,亲自帮她顺着背。也不言语,只是垂首不住的抿嘴微笑。 太后瞧在眼里,不觉跟着了然的笑起来,岔开话头道:“皇上尽管去处理流民的事儿,哪一日走,都依着你。” 霍延泓应声,尹航便在外面向他禀告,说是扬州牧带着人来了,正等着皇帝召见。霍延泓这才起身离去。 云千雪陪着太后说了一会儿话,才出了太后的帐子。 大营里自不比宫中那般戒备森严,四面兵士巡逻,来往极是方便。 云千雪刚走出太后的帐子,便瞧见明扬带着人在外面巡视。她停下脚步,迎着明扬投上来的目光,浅浅一笑。 明扬瞧她停下,似是有话要说,不疾不徐的走过来,对她恭敬垂首,问了安道:“元妃娘娘万福金安。” 云千雪含笑,免了他的礼,随口贺道:“数年未见,明大人如今也是将军了,亦发贵重。” 明扬垂首笑了笑,缓缓开口,“说来也不及娘娘大起大落的后福。比起微臣离宫之时,元妃娘娘隐有柳暗花明之象。前途,越发不可限量。”明扬语顿,微微垂下身子,声音又低又轻的说道:“娘娘如今能过上这样的日子,也是好事儿。清清静静,不再追究过往,是福气!” 他这番话说的语意不明,似是讽刺,又似乎是当真发自肺腑的恳切。 云千雪微微侧首,静静的睨着他。夜幕降临,让两人的脸一点一点暗下来。两边的灯烛,摇曳不定,映照在各自的眼中,火光跳跃成难以明说的试探神色,叫彼此都看不分明对方的神情。 “明大人,有一件事,我一直在心里存着疑影儿,想要求个明白。”云千雪微微眯目,脊背挺得笔直,仰头。整个人带着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雍容贵气,不容置疑的开口问道:“苏家被灭门,当真是秦家做下的?” 明扬带着他一贯亦正亦邪的笑容。又或者说,他这样的笑容,是忽然僵在脸上的,没有变化,“元妃娘娘为什么会这样问?” 云千雪眸色幽深,古井一般清凉,似要将他整个人都看透,“只是问一问,不知道明大人因何这样笃定,苏家是被秦家灭门的。你说是贤妃暗中指使,那么必然晓得她们之间来往的书信。” 明扬垂目一笑,道:“来往的书信,就算微臣有看过,也不能扣留,全部都送出去了。” 云千雪微微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明扬,问道:“明大人从前是先帝的影卫,可自皇上继位之后,得知端敏皇后之死。便已经取消了宫中影卫之职。皇上惜才,将你留在身边做御前侍卫。你接近本宫的那会儿,早就没有了影卫的身份。” 明扬不置可否的点头,玩味的笑道:“是。” “先帝驾崩,新皇继位。于你来说,算是前途未卜。我一直在想,对于你这样一个人,在这种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更替中,怎么会浪费自己的时间经历去截东宫女眷的家书呢?这并非你职责范围之内的事儿。还有……”云千雪侧眼,心思越发澄明,“你既然知道秦家要动手,你又有来往的书信做凭证。你该知道,皇上对苏家的感情。你怎么不去皇上面前告发,救了苏家,你便是有功之臣。既对苏家有恩,也能得到皇上的信任。” 明扬嘴边尽管还微微牵着,可眼中的笑意,已经渐渐的淡了下去。他挑了挑眉,竟也不皆是,只道:“娘娘这句句,都问的微臣没法应答。您猜测的不错,微臣不能笃定苏家被灭门是秦家坐下的,微臣,只是听说。” 云千雪不觉蹙了眉,直直的问道:“是谁?” 明扬却是拱了拱手,一句话都没有,转身带着人走了。 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她原本就不该跟明扬说太多的话。可如今,许是只有明扬最接近苏家灭门的真相。 云千雪心里发急,却也不上前追问,只是漠然转身回了大帐。她心中无比缭乱,过去的许多回忆,一片一片的在脑海中四散,这凌乱让她半分蛛丝马迹的线索抓不住。 恍惚中,仿佛有一双手,伸进她的脑子里,四下搅过去,浑浑噩噩。 也不晓得这样想了多久,云千雪和衣躺在小榻上睡了过去。 迷蒙间,身子一动,惊得她忽然一个激灵。睁眼的同时,却是落入了温暖的怀抱中。 霍延泓微微眯着眼睛,疲惫不堪的模样。她这才一动不动的安稳躺在他的怀里,双手环上他的脖颈道:“几时了?” 霍延泓困倦的一笑,道:“天要亮了!” 两人躺在大帐中宽阔的床榻上,云千雪闭着眼睛,缩在霍延泓的怀里,小声道:“议了这么久?” 霍延泓握着她的手,放在胸口上。呼吸起伏下,是强劲而有力的心跳声,他咕哝了一声道:“嗯,一口气问出来,再处置善后,自然废了些时间和心力!”他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下去。 云千雪也不言语,只是静静的陪着他一同睡下。 这些扶风县的流民,原是被当地的县丞强制驱逐,联合了雍州州牧、雍州守军等人,强制将流民送到了富庶的扬州一带。而这一决定,乃是京中下的命令,为的是能在柳逸铮与顾临甫过问扶风县地震赈灾一事之前,将扶风县地震灾情弱化。如此,也是为防皇帝当真问罪下来,丢了乌纱帽。 这些流民之所以会围困九华山,也是听说九华山上有太后与宫妃在,必定有大把大把的粮食和钱财。委实,流民到了九华山之后,占了山脚。将山脚下的驻军或是打死或是赶走,将留在山下的马如数都宰了吃肉了。 而被卓逸扣下的两个人,咬死了只说自己是流民,来九华山,也是因为背井离乡,心里气不平。 此后,如何动刑审讯,两人仍旧是这样的话。提也不提背后的人。有一人不堪忍受,甚至咬舌自尽,也没有将背后指使的人说出来。 很快,大齐的士族官场便上演了天授一朝,第一次官员清洗。 皇帝此次的动作极为迅速而隐秘,让许多人都毫无防备,一点应对都没有。有许多官员都是被户部尚书柳大人、定远将军明扬带着的禁军,在深夜从床上捉下来,投进了大狱中的。 其中,不乏许多官宦士族家的子弟。若说,最有来历的,便是宣城长公主的驸马韦雍无疑。 早前曾有流民进京去大理寺告状,却被韦雍草草的打发掉。皇帝瞧见奏章后,大为震怒。亲自下旨,将韦雍撤职查办。 至于那些下了大狱的官员,没几日便被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 历经了大半个月,这场流民之乱总算有了一个结果。霍延泓亲自下旨,治罪牵涉其中的官员。 雍州牧、雍州都督、扶风县县丞因为强制遣走流民被问斩。 工部、户部、以及牵涉其中的地方官员,便是连流民路过之处的官员,也一一被治罪。扬州牧被问不查之罪,官降两级。 罪魁祸首,不久前才被皇上允准告老还乡的王阁老,在进刑部大牢时,因着自愧自己晚节不保,一股火猝死在了牢里。王阁老的得意门生,大学士郭慎被治罪问斩。全家上下被牵连,如数发配岭南。 但凡是牵涉在流民一案中的官员,贬官的贬官,发配的发配,处死的处死。竟有数十人之多。 皇帝此番雷厉风行,将王阁老当权的这一派一举铲除。又提拔了柳逸铮为正二品尚书令,此番清洗出现的官员空缺,如数都交给了柳逸铮酌情进行甄选上报。亲自提拔了卓逸与顾临甫两人。让卓逸出任吏部侍郎,顾临甫出任工部尚书。 顾临甫却是极为谨慎的推拒,只说自己年轻,历练不够,请霍延泓让他与卓逸一样,出任侍郎即可。 霍延泓倒也不在意,暂时让顾文儒兼任吏部、户部、工部尚书。此举,怪异又令人侧目。 前朝瞧着皇帝如此其中顾家,贵妃在宫中如今也渐渐得脸。便隐隐觉着,霍延泓许是要重新考虑侧顾临怡为后的事儿了。 皇帝接二连三的大动作,闹得宫中与京中都是人心惶惶。柳府外面,也是一夜间长了无数双眼睛,日日夜夜的盯着柳逸铮的动向。生怕哪天晚上,柳大人带着人去抄了自己的家。 嘉妃也是成日的让人去打听前朝动向,日日心慌意乱,夜夜都被噩梦惊醒。 燕云瞧在眼里,忍不住安慰她道:“娘娘只把心放在肚子里吧!这都快一个月过去了,外面不是安安稳稳的吗?” 嘉妃犹自不能放心,风声鹤唳的看着外面,道:“皇上今次下了这样狠的手,我只怕……” 燕云忙道:“娘娘不必忧心,虽说当初是咱们大爷去给王阁老提的醒儿,可也是王阁老自己起了歪心,吩咐人逐了那流民出镜。这里面一环一环,全是这些当官儿的自己贪心不足蛇吞象。咱们大爷在其中不过是随意推了一把,再者,参与此事的人,一家老小的性命,可都在咱们手里握着呢!谁敢说出去,谁也不敢!”燕云一边儿柔柔的给嘉妃捶着腿,一边宽声的安慰她。 嘉妃不觉咬牙,恨恨道:“我就不信,她云千雪每一回都能平安逃过去!咱们,往后走着瞧。” =====二毛抗议的分割线===== 二毛:(﹁﹁)~→我擦,嘉妃就这样平安无事的过去了么?那俩人白抓了? 某秋:←_←那你说,你要是嘉妃,你要是温家,能留下那么大的把柄让人抓住吗? 二毛:(﹁﹁)~→这不科学!~~ 某秋:←_←不能为了突出男女主的聪明伶俐,就去弱化对手的智商。 二毛:(﹁﹁)~→不是说好了要给小雪球开金手指的么,魂淡! 某秋:好吧,我就是想让嘉妃再多活两天,然后憋个大招整死她。 二毛:(﹁﹁)~→目测,又要出幺蛾子的节奏。 某秋:╭(╯^╰)╮那不让她死了。 二毛:==擦,死死死,往狠了整!   ☆、第21章 咱们私奔 圣驾一路从扬州往木兰去,走走停停,似乎并不急着赶路,原本大半个月的路程,硬生生走了一个多月。 从南往北,看尽这一路的各色风土人情,世间风景。 云千雪经常被霍延泓拥着两人一骑,或是踏过花田,马蹄留香;或是走走停停,徜徉在溪旁,看游鱼越过水面。 换了水路乘舟而上,他们便是是不是的相依靠在甲板上,享受着轻舟过山,两岸猿声啼不住的安然惬意。 夜来,船在水中轻微的起伏荡漾,又有另外的情致趣味。 只是这样的日子总归短暂,一眨眼之间便消逝而去。 一段旅途,也总有到终点的那一天。 从船上下来,霍延泓拉着云千雪的手送她去太后的马车上。云千雪一脚踩在软软的草地上,贪恋的看着那龙舟,竟有一丝怅惘,紧紧攥着霍延泓的手,遗憾道:“若是可以,真想拉着你的手,咱们跑的远远的。” 霍延泓听见云千雪这话,却是忍不住一笑,道:“哪有什么不成的?”他话落,猛地拉了一把云千雪,道:“咱们走,咱们现在就跑走!” 云千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霍延泓拉着跑到了一匹马前,极快的将她扶了上去。惊得云千雪不由失声怯怯的叫了出来,道:“做什么?” 霍延泓踩着马镫很快跨到了马上,笑嘻嘻的说道:“咱们私奔吧。”这话,惊得云千雪忙拉住他的手臂道:“我只是说说,我只是说说而已。” 霍延泓却是大笑一声,打马扬鞭,直接骑着马跑了出去。如此,越发吓得云千雪花容失色。倒是也惊得随驾的宫人都吓得不轻,纷纷上了马追出去。 尹航看着霍延泓一骑绝尘,在飞扬的尘埃中远去,吓得六神无主,忙去与太后禀道。太后却也全不在乎的模样,笑道:“咱们只管往行宫去,等咱们到了,皇上也该野回来了。” 尹航抹了一把汗,嘀咕道:“这陛下自打出了宫,可真是,越来越……”他原本想说胡闹,其实尹航的心里也忍不住腹诽了皇帝有些不正常,可到底没敢宣之于口。只与其它的人赶紧断后,仍旧如之前的安排,往木兰行宫去。 云千雪瞧着跟在后面的大批人马,只觉着从心里往外的好笑,问他:“你这又是要跑去哪儿呢?” “你想去哪儿,咱们就往哪儿去。江南风貌如今是看过了,可要去看一看大漠孤烟?”霍延泓怕云千雪的身子受不住,倒是也不敢跑的太快。他握着马鞭的手在身后微微一摆,跟在后面的卓逸等人,也不敢贸然的上前,也是放缓了速度,只远远的跟着。 云千雪侧靠在霍延泓的怀里,听着他的声音伴着耳边呼呼的风声,笑嘻嘻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若是跑了,可要怎么好?” 霍延泓不以为意的说道:“皇上要是跑了,再另立一个便是了!” 云千雪蓦地被他这话说的惊心,忙抬手,垂在他的胸口上,嗔道:“可不许这样说。你这样,也难怪他们总说我是祸水!” 霍延泓闲闲含笑,“皇帝可以再选,可这世上,唯有一个你。” 云千雪忍不住反驳道:“于你,皇位也是绝无仅有的。” 霍延泓却理所当然的说道:“做过皇帝了,我不是贪慕权位的人。” 云千雪心里涌着满满的笑意,打趣的说道:“依你这样说,咱们两个,也算是相处过了。” 霍延泓一手拉着缰绳,就势垂头,很快的在云千雪的额上吻了吻,道:“朕还觉得不够,这一辈子都不够。朕与你,是相看两不厌。” 他就这样随口的说出来,并不郑重其事,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说出来。可却让云千雪倍加珍惜,珍惜他这样倾心的待他。 云千雪心里剧烈的一颤,忽然想起许多年前,霍延淅拉着她的手,亲自将她送回建章宫,将苏珞送去赴死。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选错了。 这样恍然的惊醒,让她很是唏嘘,只埋首在霍延泓的怀中,道:“真好!” 霍延泓也是含笑不语,这刻软玉在怀。两人一骑在风中飞驰,天地间,也似乎就他们两个人,会永远这样跑下去,一路不停的跑下去。 不晓得跑了多久,霍延泓才停下来。云千雪埋在他的怀里,也不抬眼,眯目含笑道:“怎么,到木兰行宫了?” 霍延泓下马,将她抱着落在地上,便有些无趣的说道:“方才你还吓得什么似的!这会儿到是心里全都明镜儿一样!” 云千雪嗤的一笑,道:“你若是卖力的跑,或许我也能信了。这跑了一半,谁勒了马缰将那马放缓的?这样,他们都追不上来,我就晓得你是诚心唬我了!” 霍延泓宠溺的笑起来,抬手自云千雪的鼻子上轻轻刮过去,道:“偏就你是个机灵的!” 两人自然还未到木兰行宫,只怕这样去了,被迎接的官员大臣瞧见有失体统,便是在不远处等着太后的仪驾,再一块儿去木兰行宫。 上了太后的马车,云千雪不觉有些羞赧的红了脸。小声道:“太后瞧见皇上这般恣意,也不管一管。” 太后瞧着,和暖的戏谑笑道:“皇上最听你的话,你可管得住?” 云千雪被太后这话窘的面红耳赤,别过头,道:“太后如今也越发爱拿臣妾打趣了!他是皇上,臣妾如何管得了!” 太后笑呵呵道:“皇上再不羁,可也有分寸,否则直接带着你跑进木兰行宫便是。如今也晓得,不能让你被诟病,凡事都适可而止!” 云千雪听着太后这话,原本心里就是暖暖的,这会儿到是亦发甜丝丝的,嘴角便是不住的翘起来。 太后亦是含了笑道:“你也别顾着傻乐,马上颠簸,瞧瞧你这发髻都跑散了,让人打了再重新梳一个!” 云千雪笑着哦了一声,立时让绿竹为她重新梳头。等梳好发髻,又整了整衣服。这大队人马,便也到了木兰行宫。 太后多年不曾到过木兰,出了仪轿,看着一切景色,都同许多年前一样,未曾有什么改变,不免微微叹息。云千雪紧跟在太后的后面,亦步亦趋的陪着。 这会儿,冀州的地方官员,悉数在木兰行宫前恭迎皇帝的圣驾。 进了行宫,霍延泓自免不得要听这些大臣无趣的述职。而云千雪与太后,则是去住所安顿下来。 因着霍延泓不舍得让云千雪走的太远,可安排在烟波致爽的院子里,又因为从前卫菡萏住过,生怕委屈了云千雪。倒是太后开了口,让云千雪到松鹤斋与她同住,也方便了彼此间走动。整个木兰行宫里,再没有哪一处比松鹤斋离着烟波致爽殿更近了。 圣驾驾临,随行的后妃早早的就侯在了松鹤斋,等着第一时间去向太后与云千雪请安。 此番除去恪贵人外,霍延泓又另外带了沈采女与袁采女两人,算是给恪贵人作伴。 三人并肩而立,都是二八年华的年轻女子,在木兰行宫的湖光山色间,自成一道风景。瞧见太后与云千雪的仪驾到了,立时齐齐跪地,恭声道:“太后千岁安康,元妃娘娘安康。” 太后含着清淡的笑,和悦的摆了摆手道:“起来吧,大热天的,也不必你们陪着,都各自回去吧!” 三人乖顺的道了句“是”,垂首恭送着太后与云千雪进了松风斋。这才各自起身,往三人同住的东宫回。 跟着一连多日,云千雪不是在松风斋陪着太后,便是往返与御前。 东宫里的三人,好似这木兰行宫的一树一木一样,成了摆设。 沈青黛原本第一日就要去松风斋请安,借机向云千雪禀明嘉妃与流民之乱的牵扯。可婢女刚进去通报,便被太后的宫人挡了出来,说是太后周居劳顿,想要清清静静的歇一歇,不教她们轻易打扰。 沈青黛吃了闭门羹,自然也不敢再去打扰。如此,她只能另外寻别的办法,想在半路上等候云千雪的仪驾,可她这边得了消息过去的时候,云千雪的轿辇已经抬进了正宫。 因着云千雪与太后同住,太后不教她们轻易去打扰。去给云千雪请安,又不能不经过太后,免不得要惊动太后。她是低位的宫妃,又实在没道理派人去请高位的妃嫔来见自己的道理。 如此,沈青黛要见元妃一面,委实比宫里难上了许多。偏偏云千雪此番与太后住在一起,好像故意不想看见她们三人一样,总没有个见面的机会。 这一日,恪贵人瞧着沈青黛没精打采的坐在院子里长吁短叹,忍不住进前关切的问道:“怎么,身上不舒服?” 沈青黛怏怏不乐的摇头道:“圣驾没来之前,是想着盼着,如今来了,与没来竟然也没什么分别!且不说皇上,便是连元妃,也见不得一面。” 冯岚见她极是烦闷,倒是猜到了几分,忍不住道:“你想好了,当真要把这件事儿告诉给嘉妃?”   ☆、第22章 难免多心 听着冯岚这话,沈青黛忍不住抬头,犹疑的看着她问道:“怎么?姐姐这意思,仿佛我很不应该告诉元妃娘娘似的!” 冯岚只是微微摇头,蹙着眉道:“也不是什么应该不应该的。我只是想着,嘉妃与元妃的事儿,你这一头扎进去,可不晓得是福是祸。我瞧着,这样的事儿,能少掺和,便少掺和才好!” 沈青黛却是怏怏不乐的垂首,颓丧的叹道:“我不比姐姐还有皇上护着。我如今不得宠爱,总得想法子找个靠山依赖。否则,可当真不晓得回宫后,嘉妃会如何处置我呢!” 恪贵人看着她也是可怜,便拉了拉沈青黛的手道:“若是实在见不着,你就写下来让人送去给元妃娘娘。再不济,让婢女等着见一面,也是一样的。” 沈青黛心中打着旁的算盘,只微微摇头,道:“又不是什么小事儿,怎可假手于人,还是应该我去亲口与元妃娘娘说出来!” 恪贵人跟着点了点头,也没说旁的,安慰的说道:“要在木兰呆这么久,总有机会亲口与元妃娘娘说出来。咱们等一等便是了。” 沈青黛心里止不住的盘算,也没再说什么。 隔了两日,倒是恪贵人去采菱渡闲逛,竟极巧的碰上了云千雪。 采菱渡的莲叶田田,十里风荷,弥散开甜腻的香气。夏风偶一拂过,在烟波水雾间摇曳生姿。 原是霍延泓已经叫人备好了小舟,准备与云千雪泛舟湖上,采了莲花莲藕。如今忽然被政事缠住,也只得失约。云千雪正叹自己泛舟其间未免凄凉无趣,倒是瞧见了冯岚,便也极自然的邀了她同游。 冯岚从前虽然与沈青黛时常陪着云千雪说话,可自打云千雪临盆,皇帝从木兰回宫之后,便是极少来往。如今见云千雪还是如往日那般和善可亲,倒是让她不觉有些受宠若惊。 两人坐上小舟,船娘立时一前一后的从岸边划开,将小舟撑去湖中央。 七月,正是荷花开的最好的季节。采菱渡这一处荷花高耸,小舟在绿意融融之中穿行。湖水中倒映着开的极盛的绮丽莲花,船桨搅动碧波,带着水汽的清凉,一阵一阵的习过来。 云千雪沉溺在如画的风光中,抬手撩拨起湖水,手上是又软又柔,凉丝丝的触觉。 冯岚坐在云千雪对面,愣愣的盯着她这般绚烂而美丽的笑颜,自觉皇帝这般宠爱云千雪,不是没有道理的。她如此想着,免不得沉沉一叹,道:“自圣驾驾临木兰行宫以后,见元妃娘娘一面儿也是极难的事儿!” 云千雪清淡一笑,“一路舟车劳顿,我也委实是在松鹤斋缓了好几日。哪儿成了难事?”她声音泠泠伴着潺潺的流水声,漾着别样的清澈雍容。 其实连云千雪自己也不知道,皇帝生怕恪贵人、沈采女等人扰了云千雪不自在,便事先交代过宫人,能挡下的尽量挡下。太后心里有数,却也当不知道皇帝的安排。 其实说来,霍延泓也不过是因为宠幸恪贵人而心虚,生怕云千雪吃心的缘故。才将跟着来的三人当摆设一般。 冯岚对云千雪的受宠而嫉妒不已,心里是一瞬间恍然闪过个念头。她想,若是不让元妃知道嘉妃暗中算计,若是嘉妃得手了。那么往后,元妃会不会躲不过嘉妃的明刀暗箭? 这样的念头,不过在冯岚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却还是忽然抿唇,下意识的缓声开口说道:“有一件事儿,想告知娘娘您。事关重大,但是臣妾等人,一直都寻不到合适的时机。” 云千雪瞧着她郑重其事,收了手,坐直了身子,问道:“何事?” 冯岚垂首,低低开口,语不传六耳小声说道:“离宫之前,沈采女在撷芳殿外听见嘉妃娘娘与奴才说话。原来那流民之事,嘉妃娘娘也曾从中作梗,暗中指使让人带着流民闯上九华寺。” 云千雪原本是用绢子将手擦干,可听见冯岚这话,手上微微一顿。面上仍旧是清清淡淡的,也不去看冯岚,心里却是陷入了无限的思量中。她不能确认冯岚这话的真实性。到底,沈青黛是嘉妃宫中的人。从前虽然与她颇有来往,可都是沈青黛一厢情愿的热络。后来绿竹揭出李香薷与沈青黛暗地里的关系,她也是出于疑心,再不肯与沈青黛更进一步的来往。 而冯岚一向与沈青黛交好,如今又是霍延泓的新宠。 便如从前的如嫔,她悉心栽培提拔,从未曾防范过她。到头来,还是被她反咬一口,生出许多麻烦来。 冯岚侧首瞧着云千雪不动声色的清淡面容,分辨不出她的情绪,便有些迟疑的开口问道:“娘娘可是不信嫔妾说的话?” 云千雪倏地抬头,莞尔含笑道:“并不是,这件事儿我省得了,要谢谢你与沈采女的提醒。” 冯岚抬眼,见她笑容真切,便忍不住求云千雪道:“还请娘娘在皇上面前替沈采女言语一句,希望皇上能让沈采女迁离棠梨宫。” 云千雪只是笑,“沈采女若是要搬离棠梨宫,也不必特意去烦劳皇上操心。等回宫之后,本宫自当替沈采女向贤妃与和敬夫人言语一句,搬去别的宫殿居住。只不过沈采女在棠梨宫住得好好的,这样忽然搬出去,倒是该如何与嘉妃说?到时候,只怕真要与嘉妃撕破脸了!” 冯岚听她提及不必特意去劳烦皇上,神情不免有些讪讪的不自在,垂首低低道了一声是,忍不住道:“可如今嘉妃已经发觉了沈采女偷听,只怕……” 云千雪却是不以为然,反问冯岚道:“若是嘉妃当真发觉了,会让沈采女平平安安的到木兰来?” 冯岚被云千雪说的微微一惊,哑然想了半晌,道:“嘉妃总不能……” 云千雪一笑,反问冯岚道:“嘉妃既能对在九华寺里的本宫与太后动手,对一个沈采女下手,又有何难的?到底长安离着木兰也是不近,她全可以稍作安排,在路上除去沈采女,神不知鬼不觉!” 冯岚听着云千雪这话,忍不住在心里多想了一些。云千雪倒是也不再多言,而是含笑,清清淡淡的说道:“你且回去原话告诉给沈采女,问一问她是不是当真要搬出来。若是真想搬,也不是没有法子。只不过得罪实了嘉妃,到底与沈采女也无甚好处。” 冯岚也觉着在理,没有旁的话可说,一一应了下来。之后,二人又随意说了些闲话,可到底冯岚心里装着事儿,便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云千雪这样逛了一会儿,也觉着无趣便是各自回了。 冯岚得了云千雪的规劝,回到东宫,便是直奔着沈青黛的寝殿去。 彼时沈青黛正懒懒的歪在窗边儿的贵妃榻上,随手拨着一直栀子花的花瓣,尚不知道元妃去了采菱渡。 冯岚匆匆进了门,道:“青黛,我在采菱渡瞧见了元妃娘娘!” 沈青黛听见这话,喜得立时从贵妃榻上坐了起来,趿着鞋就要穿衣出去,“就元妃娘娘一人吗?没旁人跟着?” 冯岚拦住她,将她按在贵妃榻上,道:“元妃娘娘这会儿已经回松鹤斋了。” 沈青黛立时恹恹的又歪了回去,埋怨冯岚道:“姐姐怎么不早一些让人来知会我一声!” 冯岚便是局促的一笑,解释道:“原本是想让人去请你的,还没来得及说,便被娘娘邀去同舟游湖。我瞧着这样的机会难得,已经替你与元妃娘娘开口了!” “什么?”沈青黛惊诧的开口,失了沉稳。这一声惊叫,也是唬的冯岚身子一颤,怯怯望着沈青黛道:“怎么?我多嘴了?” 沈青黛心里大是不快,可到底此番能随圣驾来木兰行宫,都是借着冯岚的面子,只得捺住性子,含笑,摇头道:“没有,姐姐这时机抓的极好,倒是亏得姐姐帮我在元妃娘娘面前言语了。” 冯岚这才安心的笑了出来,拉住沈青黛的手,恳切道:“元妃娘娘的意思是说,嘉妃未必发现。若是当真发现,怎么会让你平平安安的来木兰,怕是路上早就出事儿了。元妃还说,若是你当真要搬出棠梨宫也不是不可,只是到时候,无缘无故,必定是要将嘉妃得罪的死死的。” 沈青黛侧耳听着,脑中与心里都是飞快的转起来,她想从冯岚这番话里听出云千雪另外的意思。很明显,云千雪这样说,是不大想让她搬出棠梨宫。 冯岚叙叙说了半晌,见沈青黛也不做声,忙唤了两声道:“青黛,青黛!” 沈青黛这才蓦然回过神来,带着感激的笑意,道:“劳烦姐姐惦记,我省得了。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会细想想的。” 冯岚见她有些失神,难免又宽慰劝解了几句,这才回了自己的寝殿。 沈青黛送她到殿门口,瞧见冯岚葱心儿绿的裙摆上,绣着的映日荷花,被日光照的生生的刺眼。忍不住咬唇,怨愤的说道:“她明知道我不肯假手他人,如今瞧见元妃也不来寻我,而是单独与元妃提起来,是打的什么主意!”   ☆、第23章 疑心作祟 白芍扶着沈青黛的手,想了想,慢吞吞的猜测道:“难不成恪贵人也想着借此讨好元妃?” 沈青黛心里发气,回身愤懑不平的咬牙,道:“她之前又告诉我要明哲保身,如今却肯做这个好人,明明碰见元妃,来寻我一趟就完了的事儿。却是不让人告诉我,转头自己同贵妃泛舟同游,替我说了!实在多管闲事儿,可恨!” 白芍忧心不已,看着沈青黛的神情惊道:“恪贵人那话,说是元妃娘娘不大乐意让小主您从棠梨宫出来呢,不晓得恪贵人与元妃娘娘是怎么说的!” 沈青黛微微咬唇,秀丽的脸庞上有怨愤的戾色刻入,道:“原本都是一样的人,同样挨了贵妃的罚。她却是出来了。从前说着互相提拔,想来都是屁话!她是要踩着我,踩着我不让我永不翻身!” 白芍极少见沈青黛如此疾言厉色,小声的劝和道:“也许是恪贵人好心呢,小主先别往坏地方去想。恪贵人要是踩着小主您,又何必去求皇上带您同来呢?” 沈青黛眼神游移不定,思了一思,忍不住反问白芍道:“那她怎么又带着袁采女同来的?” 白芍被沈青黛问的无从回答,抿唇摇了摇头。沈青黛坐在窗前,养的寸把长指甲,不经意间是连根折断。 另一边,冯岚从沈青黛的寝殿中出来,一路无言的往自己的居所去。白芷仔细的扶着她,想起方才沈青黛的神情,忍不住提醒冯岚道:“小主可瞧见方才沈小主的神情没有?小主好心替她同元妃娘娘说了,给她惊得什么似的,一万个不愿意呢!” 冯岚想起方才沈青黛的一声尖叫,忍不住微微蹙了眉,“别瞎说,她后来不是也谢我了吗?许是没想到,太吃惊的缘故吧?!” 白芷大是不以为然,小声道:“元妃是怎么同小主说的,小主都忘了?” 冯岚不解其意,讷讷的看着白芷。 白芷急道:“元妃说,嘉妃未必知道沈小主偷听,若是疑心,早就动手了。沈小主那日急吼吼的过来,是怎么与您说的?” 冯岚听着这话,立时细细回忆起离宫之前的事儿。白芷瞧着,她失了神,便道:“沈小主可是言之凿凿的说被嘉妃看见了,说咱们一走,她就性命不保。这心里盘算着什么主意?还不是算计着您,能随驾跟着过来!奴婢瞧着,沈采女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便是之前贵妃责罚那一回,她若是想着有难同当,怎么不跟贵妃承认,是她在背后嚼舌根子。反倒是让小主您担着,受了那么大的罪!?” “别说了!”冯岚低垂眼眸,有些不大自在的止住了白芷的话。白芷见冯岚面色阴沉,立时噤声,再不敢言语。 如此,冯岚与沈青黛两下里虽都未言明,可皆是起了疑心。 云千雪从采菱渡一路穿花拂柳,信步闲游的回了松鹤斋。刚到太后的寝殿外面,便听见里面有女子的啼哭声,极是哀婉凄凉。 “宁母妃可要给儿臣做主!驸马有什么罪过,那流民出来的奇怪,驸马也是怕有人寻衅滋事,才打发了。何曾想过会出这么大的事儿!驸马这也是为皇上尽忠,为大齐尽忠,怎的就被皇上撤职查办了!”宣城长公主哭的梨花带雨,身子不住的抖,摇摇欲坠。 云千雪从虚掩的窗子看过去,能清晰的看见太后脸上频频现出的不耐烦,支着头,道:“宣城,你先起来。你哭的哀家脑仁儿生疼!” 云千雪原本要去陪着太后说话,见着此情此景也不好打扰,便是转头欲走。 这时间,宣城长公主被人扶着起身,看见外面明丽的衣衫飘过,怒冲冲问道:“谁在外面!” “是我。”云千雪轻轻一叹,被她瞧见,免不得要进去见一面。她便拢了拢衣袖,敛衣正色的进了门。 宣城长公主见是云千雪,脸上的神情一僵,极快的将眼角的泪擦下去。太后瞧着,也不让云千雪走,而是招呼她坐到自己的身边。如此,倒是亦发让云千雪尴尬起来。 “宣城,别因为你驸马不争气,你就来给皇上添恼。那流民的事儿,你当是小事情?皇上这是秉公处置,怎么能因着他韦雍是驸马,就从轻?你千里迢迢的赶来木兰行宫,就留下来,全当散一散。旁的事儿,再不许提了!”太后徐徐开口,面上是无波无澜的清淡神色,劝解道。 宣城长公主原本不想在云千雪面前示弱,可听着太后这话,又忍不住悲从中来,低低啜泣道:“宣城万不敢给皇兄添恼!可驸马也实在是冤枉。如今驸马撤职查办,被皇上投闲置散。在其他姊妹兄弟面前,宣城哪儿还有脸!但求太后疼一疼宣城,请皇上哪怕是再给驸马一个机会呢!让他戴罪立功也使得!何况那流民的事儿,若非大理寺卿授意,驸马不过是个少卿,哪儿敢呢!如今大理寺卿拍拍手,全都推到了驸马的身上。驸马如何不冤!” 太后连连蹙眉,也不言语。 宣城长公主便又喋喋不休的哭诉道:“母妃走后,宣城便是个没人理没人疼的可怜人,任谁都能给宣城脸子看。踩低拜高,比起襄城皇姐,宣城这个长公主,当得实在窝囊。如今宣城能指望的,也就是驸马了!若是太后也不肯为驸马去求情,索性让皇上也一同把宣城的公主封号收回去,让宣城一家自生自灭便是!” “你若是想给自己留点儿脸面,就别再提你那个谋朝篡位的母妃。”太后面庞上带着少有的沉肃,严厉道:“是什么得脸的事儿吗?她撺掇着雍王同兴王逼宫,被先帝处死,连妃陵都进不去。皇上登基后,可曾连累韦家和你宣城没有?皇帝给襄城的,何时短了你的。哪儿没给你留脸面、留尊荣?只怕是自己不争气,全给败光了!你但凡聪明一点儿,就不该再拿你母妃来哀家面前说话。”太后这一番话落,直恨得牙痒痒。 宣城长公主也是吓得不敢言语,只是一味的垂头低泣。 太后不悦的起身,直直说道:“你这个情,哀家断不会替你去跟皇上求。你来了,愿意留,便留下来。不愿意留,痛快儿回去!哀家懒怠看你这般哭哭啼啼,撒泼耍横的模样!”太后话落,直接拂袖进了内殿。 云千雪瞧着太后动了气,自己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正想着要不要随太后进去看看,却听宣城长公主开口唤了她道:“元妃娘娘请留步!” 云千雪自然晓得宣城长公主这一唤是为了什么,便是客气的一笑,婉转道:“长公主该知道,前朝不可议政,臣妾是有心无力。”云千雪语落,立时就要走。 宣城长公主却是上前,拦住了云千雪道:“就当孤求求你。孤实在不该在年宴上质疑你的身份,说你是永安郡主。是孤的错,也是驸马对不住你。可如今皇上就听娘娘的话,娘娘只要能帮着驸马说一句,孤与驸马,自是感激不尽!” 云千雪嫣然含笑,推开宣城长公主的手,道:“臣妾并没有记长公主的仇,也不会怨怼驸马。如今驸马一时犯了错,皇上生气也是难免的。可说不准哪一天等皇上不气了,还能再重新提拔驸马。长公主既来之则安之,别给皇上与太后添堵添气,也是能让皇上与太后念及长公主的好,宽宥驸马。” 宣城长公主如此低声下气,见云千雪也不领情,紧随着云千雪出了太后的乐寿堂。冷然一笑,问云千雪道:“孤知道,孤都知道!当年雍王逼宫,被先帝派去镇反的人就地正法。太后狠孤的母妃,甚至也在心里狠孤。你必定也是吧!” 云千雪漠然回首看着宣城长公主,静静的并未言语。 宣城长公主笑了笑,眉目中带着一丝阴翳,凑近了云千雪道:“可孤的母妃,不过是担了虚名而已。雍王当年惨死在丹凤门外,乃是当今皇上的手笔。” 这话说的云千雪不觉蹙眉,心里是说不出的惊讶与疑惑。她却仍旧是静默无言,一双眼睛漆黑而幽深,一转不转的盯着宣城。 宣城长公主煞有介事,狞笑的睨着云千雪,啧啧一叹,“当今皇上的手段,也实在是让人叹服。否则这皇位又如何能让他做的这样安稳?如今杀伐决断,借着流民之事,清洗了朝廷中多少前朝老臣。但凡是触怒他的人,如今不是身首异处,就是处境凄惨!这王阁老又有什么错?闹得如今晚节不保!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他上奏要皇上废了你。今次获罪的,悉数都是参奏你,意欲要皇上废黜你的人!如今对着妹夫下手,拿着妹夫开刀又有什么的。笑里藏刀,杀鸡儆猴这样的事儿,左右是皇上做惯了的!” 云千雪极力的告诫着自己,不要听宣城长公主的话,一句也不要听,一句也不要信。可这一次流民之乱获罪的官员,委实如宣城长公主所说。 若她这一番话当真,那么霍延淅的死,真是他痛下杀手的吗?   ☆、第24章 芙蓉向脸黄金大赛900票加更 疑惑的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很快,化成了云千雪唇边清浅的笑意。她眼皮抬也不抬一下,只轻声道:“哦,是么?” 宣城长公主被云千雪这副神情看的恼怒不已,似是极力容忍。半晌,忽然讽刺的笑出来,“孤说这些,也不指望元妃能相信。不信也好,不信才能跟傻子一样乐乐呵呵的过日子。同太后一样,被蒙在鼓里,仍旧不自知才好!” 云千雪也是随着宣城长公主粲然一笑,慢条斯理的说道:“信,本宫信长公主的话。信又如何呢?若非他们有错,也不会让皇上抓住把柄。让旁人说不出半句话,不得不心服口服。长公主若是真心疼驸马爷,就别说这样诟病皇上的话。而是回去好好想一想,既然皇上是笑里藏刀,杀鸡儆猴的人。那么韦驸马该如何避过这刀,又不做杀鸡儆猴的鸡与猴!”云千雪话落,嗤的一笑。转身扬长而去。 只气的宣城长公主在原地恨得不知该进该退。伺候的婢女忍不住道:“长公主,咱们是回去还是……” “留,既得了皇太后的话,做什么不留?孤得看着,皇上成日里瞧见我这个皇妹,到底亏不亏心!”宣城长公主微微扬头,盯着云千雪的背影,直接道:“让人把元妃前边儿的殿阁给孤收拾出来,孤就住在元妃边儿上。日日看着她,看她是怎么狐媚惑主。怎么蛊惑的皇上,为了她秋后算账,害了那么多朝廷的肱骨之臣!”婢女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喏喏应下,便去回过太后,说是宣城长公主要住下。 长公主与后宫女眷不同,她独自前来,自然要与太后同住在松鹤斋。 云千雪刚回了寝宫,不多时,便听见外面吵嚷起来。她这几晚睡得极浅又不踏实,原本想要眠一眠。可听见外面嘈杂的声音,似是故意一般极为聒噪烦人。云千雪支起半个身子,唤绿杨道:“前边做什么呢?” 绿竹听见云千雪这话,忙让人去瞧,不多时便与云千雪道:“是宣城长公主要住进去,这会儿让人打扫收拾呢。” 云千雪听见是宣城长公主搬到了前面,心里便觉腻烦,从榻上坐了起来,道:“她没走?” 绿竹道:“瞧着是不走了,不仅不走,还要住在娘娘眼皮子底下!” 云千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穿了鞋与绿竹道:“采菱渡的船这会儿还在哪儿吗?” “许是还在的吧,皇上不是交代,就放在那,随时想去了,也方便。”绿竹不知道云千雪要做什么,只依依回道。 云千雪手臂上缠着莲青色绣大朵荷花的绫子披帛,道:“咱们去采菱渡,那儿清净。” 得了云千雪这话,绿竹与小回子忙不迭的跟着。云千雪微微驻足,面上带着极鲜见的烦躁道:“也别让人大把大把的跟着,就你们两个便够了。” 小回子道了声是,随着云千雪出了门,打发了要跟着的人,两人便陪着她一路往采菱渡去。 到了地方,方才游湖的小舟果然还在湖边儿上停着。只不过这会儿不划船,船娘便都不在了。云千雪扶着小回子的手下到船上,便听绿竹劝道:“娘娘,咱们都划不好这个,还是叫了船娘来吧?” 云千雪摇头道:“拿着船桨一搅又有什么难得,小回子之前不是试过?你安心上来吧,还能掉进湖里不成?” 小回子跃跃欲试,笑嘻嘻道:“掉进湖里也不怕,奴才精通水性,必定能把娘娘和绿竹都救上岸。” 绿竹陪着云千雪下到船里,得了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那若是我和娘娘都掉进水里,你可怎么办?” 小回子想都未想,脱口而出,“先救了娘娘到船上,你多喝两口水,也是死不了的!” 绿竹瞧着方才云千雪就不大痛快的模样,便也想着要怄云千雪一笑,作势啐了小回子一口道:“合着你这船还没划出去,就想着咱们都掉进湖里怎么办了!我可是上了贼船,你快靠岸,我决计不能坐你划的船!” 小回子也是呵呵一笑,一桨划了好远,道:“这会儿后悔也来不及了!” 云千雪采了一枝莲花在手,听着二人的嬉闹,牵唇一笑。水葱一样的纤纤十指,被这莲花粉粉红红的花冠,映的尤为白皙细腻,如白瓷一般无暇。 绿竹也掐了一枝道,比在云千雪脸庞,道:“娘娘簪在头上吧,必定好看!” 云千雪盈盈含笑,抬手将那莲花簪在发髻上。 那一大朵莲花的花盘,好像人脸一般的大。云千雪的一侧青丝从发髻上蜿蜒而下,白皙的脸庞,乌黑的青丝,粉白的花瓣一层一层,似是从云千雪发丝中生出来的一般。如此看上去,是真真儿的人比花娇。 云千雪往后一仰,整个人便都歪进了船身里,她侧着身,将手伸进水中,漾着那湖中的菱叶。一会儿又撩起水花,打湿了湖中的莲叶萍花。 她兀自徜徉在碧波芳草之间,倒也没注意霍延泓正站在不远处的亭子里。 他细细的看着云千雪这一身雨过天青色的裙裳,整个人,就宛如开在水面上最娇艳的芙蓉一般,端的是美丽动人。竟不忍打扰,这样站了许久,才听见尹航沉沉的走过来。他忙回身,低声斥道:“轻点。” 尹航忙放慢了脚步,小声道:“皇上,小舟搬来了。”霍延泓一笑,跟着尹航往船上去。下了船,他也不让尹航上来,而是自己划了小舟,钻进藕花深处。很快,便赶上了云千雪的船。 他划过来,云千雪才瞧见。坐起身子,笑看着他。霍延泓忙伸手,道:“来这边儿,这小舟比起你那个宽敞。” 云千雪也不动弹,只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霍延泓温然笑起来,道:“方才去松鹤斋也找不找你,宫人又不知道去了哪儿。我想着,上午才带你来过采菱渡,你这会儿必定贪玩儿,果然在这。” 云千雪柔柔一笑,这才慢悠悠的起身,就着霍延泓的手,被小回子、绿竹两人护着迈去霍延泓的船上。云千雪刚踏上去,那船便是微微一晃,直让她跌进霍延泓的怀里。 霍延泓眯目,朗声笑了起来,道:“才一个上午不见,你就来投怀送抱,倒是叫我怎么消受得起?” 云千雪挣扎着要起来,霍延泓也不松手。一只手紧紧的拢着她,一只手将船桨递给小回子道:“你们划回去吧,都不必在这儿,等着朕叫你们。” 小回子忙应了,接过皇帝递过来的船桨,作势就要往回划。 云千雪见霍延泓把船桨给丢了,立时急道:“你把船桨给拿走,咱们可要怎么回去?” 这会儿小船正好在湖心上,这湖水又不似活水,能顺着水流走。 霍延泓双手拥着云千雪,让她舒舒服服的靠在自己的怀里,混不在意的笑道:“怕什么,咱们不回去,就在这上面一直飘着就是了。” 云千雪嗤笑道:“夜里也一直飘着?” 霍延泓下颌抵着云千雪的额头,他微微偏过脸,在她额头上清浅的吻了一下,道:“朕若是不来,当真瞧不见如此人间美景。难怪有诗道‘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方才你坐在船里静静的不动,朕还以为天上跌下来一个荷花仙子。” 云千雪侧过脸,看着霍延泓眼中散不去的柔情蜜意,婉然笑起,软软开口道:“你几时来的。” 霍延泓道:“瞧着你歪在船上,一直撩拨着水花儿。”他说着,握住云千雪被湖水镇的有些发凉的手,道:“必定是又有什么烦心事儿了!” “你怎么知道的?”云千雪侧身依在霍延泓的怀里,莲青色的披帛,轻巧的搭在他月白金银团龙纹长袍上。似是蛟龙遇水,原本硬朗的轮廓,极尽柔和。 霍延泓指尖点了点云千雪的鼻尖儿,笑道:“每一回心烦,你必定就不爱理人,手里放不下东西。小时候,不是爱绞着绢子,便是玩手指,总也改不掉。” 云千雪听着霍延泓这话,只觉着心里无比的奇异。心思一转,却是岔开了话头儿道:“方才看见你自己划船过来,倒是不记得你会划这个!” 霍延泓明知道她故意错开话,却也不在意,笑了笑,“我记得小时候,你有一回想要去蓬莱洲。” 云千雪被他这样一提,也是想起来,笑道:“那会儿我才六岁,泓哥哥也才九岁。悄悄带我上了船,结果被姑母派来的人捉了回去。为此,泓哥哥头一遭被姑母责罚。我还记得,姑母说,要让你记住了,往后做什么,都要想起那日的事儿。不准肆意妄为!” 霍延泓不免纳罕,云千雪竟都记得,开怀笑起来,道:“那会儿我就想着,要是我会划船,早就把船划去了蓬莱洲,就算母后要责怪,也带你去过了。” 云千雪哭笑不得的反问他道:“就因为这个,你去学了划船?”   ☆、第25章 我只信你 霍延泓大是认真的点头,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道:“是啊,那会儿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心血来潮,又要自己去蓬莱洲。我会划船,到时候你就会拉着我的手,让我带你去。” 云千雪说不出听见他这番话,是怎样一种动容。只觉着鼻子眼睛都是酸涩发胀。极快的埋首在霍延泓的胸前,喃喃道:“原来从前你这样好,我都不知道。我之后都忘没了,后来也不再惦记着蓬莱洲了。” 霍延泓抚着她的脸颊,笑道:“后来你去了冀州,很久之后才回来……青萼,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从前是,现在也一样。”霍延泓并未说下去,似是陷入了对往昔的回忆中。 云千雪的手覆在他的胸口上,能明显的感觉到霍延泓心口沉沉的心跳。不自觉的,手指尖也随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点落在他胸口微微刺手的绣纹上。 “宣城长公主在松鹤斋住下来了。”云千雪声音轻轻的,便如这带着习习荷香的熏风,柔柔荡荡的散开。 霍延泓低低的“唔”了一声,道:“我知道,她一清早刚到木兰就要见我。我没那个功夫,便跑去磨太后。宣城是先帝众多公主中最娇纵的一个。想来,没给你什么好脸色吧?” “宣城长公主与我说,说你杀伐决断,笑里藏刀。说昔年雍王叛乱,被斩于马下,也是你的本事。”云千雪无波无澜,极度平静。 倒是霍延泓听着这话,眉心一蹙,有些不自在,又有些忧心的垂首,看着云千雪的眼睛道:“她当真这样与你说?” 云千雪抬头,眸中波光潋滟,带着盈盈的光亮,笑道:“嗯,她真与我这样说的。” 霍延泓面上立时有些沉下来,迟疑的问她道:“你信了?” 云千雪漫不经心的用手指卷起一绺头发,扬手,发梢便落在了霍延泓的下颌上,引得他一阵的痒痒,怏怏不乐,“你这样说,可是再骂我了!” 霍延泓没回过神,蹙眉道:“怎么?” 云千雪却是没应他这话,而是反问道:“你不想知道,我怎么说的?” 霍延泓迫切的点头,道:“你怎么说的?” “我说,那是你的本事。她若是心里不痛快,就去好好规劝驸马!别挨了那刀,做了你杀鸡儆猴的鸡与猴。”云千雪明媚的笑起来,应着鬓边的芙蓉花开,美艳不可方物,“倒是你!我几时成了那般蠢笨又冷心冷肺的人!我啊,只信你。”她说着,抬手,两指轻轻扣在霍延泓的额头上,又重复了一遍道:“我只信你!” 霍延泓听着霎是高兴,捧着云千雪的脸吻上去,这动作很是用力,倒是让船身忽然晃起来,惊得云千雪也不敢动弹,只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才将他推开。 “青萼,你这样说,真叫我高兴。”霍延泓眸似星子,俊逸潇洒的面庞,此刻笑的像个小孩子。 云千雪也只是吃吃的看着他笑,也不言语。 霍延泓捧着她的脸颊,亲了又亲,道:“等一会儿上岸,我就让人立时送宣城回去,往后也再不许她烦你!” 云千雪忙劝住他道:“做什么送她回去?千里迢迢来木兰,她就已经一肚子的怨气。到底是姊妹手足,我不见她、不听她言语便是了。” 霍延泓这才勉强应了,道:“也是你替她求情,否则立时就让人送她回去!” “我也懒怠替她求情,只是怕你们兄妹伤了情分,最后又怪在我的头上,我只当为我自己求情了!”云千雪不疾不徐的开口,拿着手里握着的一枝莲花一下一下的打在水上。 “方才瞧你万般烦扰,原是为了这件事儿?”霍延泓侧脸,目不转睛的凝着她。 云千雪嫣然含笑,又道:“还有一件,今儿个早上碰见了恪贵人,她与我说,沈采女在撷芳殿外听见嘉妃跟宫人说话。说是那流民的事儿,嘉妃也参与其中。仿佛是温家的人暗地里动的手!” 霍延泓听着,沉吟着颔首。半晌,才问云千雪道:“这话她们倒是不敢跟朕说!” 云千雪不以为意的曼声说道:“她们也是没凭没据,与你说了,只怕再担上污蔑宫妃的罪过。” 霍延泓挑了挑眉,“你信不信她说的话?” 云千雪臻首一低,泠泠笑道:“我既信,又不信!”霍延泓看着她,并未言语,云千雪便接着道:“信,是因着嘉妃三番两次的在背地里对我下手。不信,也是因为这话说的太突然太简单,又是没凭没据。若非我亲耳听见,亲眼看见。旁人说的,也只能信一半儿,疑一半儿。所幸,流民之事与前朝相连,是与不是,还有你在呢!” 霍延泓撑不住哈哈一笑,捏着云千雪的鼻尖儿道:“把你机灵的!” 云千雪瞧着天地如蓝靛色的碧玺一般,无比清透澄澈,不觉叹了口气。 霍延泓不禁蹙眉,道:“好好的,叹气做什么!” 云千雪并未回答他的话,想了好半天,才慢悠悠的开口,可惜的说道:“来木兰那天,若是咱们直接跑走,不回来就好了!哪儿还会有这许多信与不信的烦恼?” 霍延泓笑呵呵的说道:“过两日,咱们再寻机会。” 云千雪知道是他的安慰之语,却是跟着他这话说了下去,道:“你说,若是咱们离了宫,不做皇帝与妃嫔,又能做什么?” 霍延泓被她问的一愣,接着,极为慎重的思考起来,细细沉吟着开口道:“划船算不算本事?” 云千雪被他逗得咯咯笑起来,摇头道:“划船又能赚几个银子?” 霍延泓继续认认真真的想了想,又道:“我可以写字画画,再不济,上山打猎?” 他这番用心忽地啊,让云千雪笑的合不拢嘴,只觉着肚子都要笑疼了,道:“也难怪圣贤云,百无一用是书生。” 霍延泓却大是不服气,反问云千雪,“你能做什么?” 云千雪也未细想,直接答道:“我也能给人写字画画,做绣工。我在九华山还学了些素斋,太后都夸赞说是做的极好。想来也能养家糊口?” 霍延泓双手紧紧拢着云千雪的双手,霸道的开口否道:“这可不成,怎么能让你给旁人使唤!无论是你的字画、还是绣工、再或素斋,也只能给我看、给我用、给我尝。”两人这幅认真的模样,仿佛过两天就会出宫,去过民间的日子一样。 只不过这番话说完,云千雪最先忍不住,嗤的笑起来。倒是霍延泓仍旧沉着一张脸,道:“总会教你过上这样的日子!” 云千雪也不再接着这番话深说下去,而是转了话头道:“如今宣城长公主搬进了松鹤斋,我总觉着大不方便。我也懒怠日日都瞧见她,倒不如搬出去的清净!” “你搬出去得了清净,倒是太后要叫苦不迭了!”霍延泓幸灾乐祸的一笑,拉着云千雪软软的手,道:“不过也好,宣城平日里撒泼耍横的,我也只怕委屈了你!”霍延泓下了决定,却又犯了难道:“只不过东宫那边有恪贵人三个,也是麻烦。把你放在这边儿,离着又远!” 云千雪倒是极喜欢采菱渡这边,便道:“我瞧着头前儿那环碧殿便是极好,离着远,也免了不必要的走动。你若是闲着远,不来便不来了!” 霍延泓笑嘻嘻道:“你便是住到天边儿,也挡不住我!”他说着,拢住云千雪的纤纤细腰,拖进怀里就要吻过去。原本云千雪方才已经退到了船边儿,霍延泓这样俯身上去,两个人压着这小舟朝一边儿倒下去。 那小舟直接翻进水里,噗通一声,齐齐将云千雪与霍延泓两个人折进了湖水里。 这一下来的突然,霍延泓本能的紧紧抓住云千雪的衣襟,刚一冒出水面儿,直接将云千雪从水中拖了出来,凫着水紧紧将她抱进怀里,紧张的问道:“呛没呛着水?快让我瞧瞧。” 云千雪整个人都贴在霍延泓的身上,吓得花容失色,讷讷的摇了摇头,却是不住的咳嗽。霍延泓忙往岸边游过去。 岸边儿跟着的侍卫太监,眼见皇帝与元妃落了水,一个个儿便似下饺子一样,接连跳了下来。飞快的游到霍延泓的身边儿。 因着云千雪是嫔妃,侍卫也不敢接近,只有人敢拖着拉着皇帝。又有太监、侍卫合力将那船翻过来,霍延泓先拖着云千雪上了船,自己才紧跟着上去。 夏天的衣服原本穿的少,云千雪这会儿落了水,是曲线暴露。霍延泓忙将披帛在云千雪的肩上围了又围,尴尬道:“倒是我轻佻了,”他说着,拂过云千雪熨帖在额上的细碎发丝,手指碰触之处,火灼一般,让人心生燥热。“喝进去水了没?快吐出来!” 云千雪嘴唇发白,忽然紧紧抿唇,窝在霍延泓的怀里小声道:“我小腹疼,好疼。” 霍延泓一听,顿时急了起来,忙大声吩咐岸边的人去请御医。 四周下水救人的侍卫与太监更不敢马虎,此刻如数在船边儿推着船,往岸边快速的游过去。   ☆、第26章 再结珠胎 皇帝、元妃落水,自然有人立时去取干爽的衣服准备。这会儿霍延泓抱着云千雪从船上跳到岸上,赶忙奔着环碧殿去。 宫人拿了干衣服为云千雪与霍延泓换上,云千雪却还是嚷着小腹疼,疼得她直冒冷汗,连话都说不清楚。 急的霍延泓怒声问道:“怎么请个御医也这么慢,再去看看,人到哪儿了?”尹航见龙颜震怒,不敢马虎,跑出去亲自候着。 所幸,他刚一出门,随驾的御医跟着都到了。 替云千雪诊过脉,何御医立时喜滋滋的跪地,恭声向霍延泓道:“恭喜皇上,娘娘有喜了。” 这话惊得霍延泓有些回不过神,心里自然是又喜又惊,忧心不已的说道:“那小腹怎么会痛?” 何晟忙道:“想来娘娘这几日休息不好,方才落水着了凉,怕是先兆流产……” 霍延泓听着这话,立时急了,嘭的一声,手掌重重的落在桌子上,道:“什么。” 吓得何晟等几个御医立时跪地,纷纷开口道:“不要紧不要紧,发现的早,保得住,保得住。” “娘娘成孕不过月余,眼下日日按时服下安胎药,必定能好转。” “请贵妃娘娘尽量少走动,多安歇。” “少用心神,不能贪凉,还不能承宠。” 几位御医争相卖力的叮嘱云千雪,说到不能承宠时,声音渐低,不时的打量着皇帝的神色。霍延泓不自在的一咳,便是连云千雪也听得是面红耳赤。 听说保得住,皇帝这才心中大安。立时吩咐尹航道:“去松鹤斋回禀太后,元妃有孕,要静心安养。即刻便挪到环碧殿养胎。旁人不得擅自打扰!” 尹航忙应了,霍延泓看着跪在面前的何晟几人,蹙眉道:“还不快准备安胎药?元妃这一胎若是有什么,朕摘了你们的脑袋!” 何晟领着一众御医忙道:“没什么,没什么。娘娘这一胎,会安安稳稳的。” 云千雪心中是万千思绪交织在一起,倒是有些措手不及。直到屋里的人都被霍延泓赶出去,她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有些回不过神。 霍延泓有些恍然大悟的叹道:“也难怪你这三天两日的闹脾气,耍小性儿,夜里总睡不着。原是又有了!” 云千雪抬手垂在霍延泓的胸口上,有些恹恹道:“都怪你不好!”霍延泓大手柔柔的贴在云千雪的小腹上,方才的绞痛已经缓过来许多。这会儿缓过来,竟不晓得因何上来脾气,竟是转瞬掉了眼泪,道:“颜欢被扔在宫里,我这个做母妃的还没抱过几次,如今有了这个,还不教动弹,什么时候能回宫见着我的颜欢。” 霍延泓晓得妇人有孕,经常哭笑无常,喜怒不定的。忙柔声哄了她道:“再等三个月,安稳了咱们就立时回宫。刚才御医说了,不叫你用心费神,哭什么!再者,颜欢刚生下那会儿,是谁整日整日抱着,连我也碰不得的。如今你念着颜欢,肚子里的孩子就不是你的孩子了?” 云千雪微微咬唇,竟傻乎乎的感叹道:“怎么又有了!”眼圈儿还挂着泪,这会儿又呆呆的笑起来,是又可爱又可怜。 霍延泓手指扣在云千雪的额头上,叹道:“可不是,怎么又有了!倒是苦了我!” 云千雪转身推着他,埋怨道:“苦了你?都要怪你。” 霍延泓衔着笑,凑近了云千雪,明知故问的暧昧道:“怪我哪儿?” 云千雪红着一张脸,啐了一口道:“别来招惹我!” 霍延泓合不拢嘴的笑起来,想了一想道:“御医说是有月余了,算一算,是坐船来冀州的事儿。前次你怀着颜欢的时候,我不能时时刻刻都陪着。这一胎,我必定亲自陪着,看咱们的孩子一天一天的长大。” 云千雪的小腹,被霍延泓温厚的手掌捂得暖暖的。这样的暖意,从小腹的丹田之上,渐渐流过四肢百骸,止不住的笑。 霍延泓便又喋喋不休的说道:“前次你生颜欢的时候,极是艰难。朕听说,女人孩子生多了,往后也不会那么费力。这一胎若真是不费力,咱们就多生上几个。” 云千雪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转头问他道:“若是费力呢?” 霍延泓一本正经的想了想,道:“那往后咱就不生了,没得为了一个孩子,让你这般受苦。左右有了颜欢,再加上这一个,也就够了。若是一儿一女,倒是凑个好字。朕算是知足了!” 云千雪含笑,又问:“若都是女儿可怎么好?” 霍延泓毫不在意,一手拢着云千雪的手,一手抚着她的小腹,道:“若这一胎还是女儿,颜欢也算是有个伴儿了!女儿好,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都生的像你,我都要捧在手里宠着爱着。把你们三个都捧在我的手心儿里。” 云千雪含着甜丝丝的笑,偎在他的怀里,打了一个哈欠,还没开口。霍延泓便拂着她的脸颊以及逶迤如云的青丝道:“睡吧,好几日都不得好眠,如今难得上来困劲儿好好的睡一觉。”云千雪含混的嗯了一声,就枕在霍延泓的胸膛上,小猫儿一样乖顺的睡着了。 太后听得云千雪有孕,禁不住欣慰的与踏月笑道:“她与和敬都是有福气的孩子。” 踏月也是忍不住小声啧啧叹道:“可不是好福气,宫里多少人想孩子想的都疯了,可也没那个福分。元妃瞧着瘦瘦弱弱的,自上元四年到现在,竟有了三次。” 太后笑道:“皇帝日日陪着,又有那懂医的宫女调养。怀着清平那会儿,见天儿的吃着药膳,可见身子调养的极好!个人的福气,羡慕不来。” 踏月听着不免唏嘘,只道:“元妃娘娘的福气,可都是端敏皇后给换回来的。从前……”她语顿,怕太后跟着心里伤心,忙道:“奴婢妄言了。” 太后并未言语,只盯着窗外,见那院中的花树被日光炙烤的快要化了一般,妍丽妩媚,只道:“开到花期,有人可怜可赏,可摘折,可妥善照养,也是幸福。总好过开到枯萎,也无人可赏,最终落得个花自凋零的下场,人生匆匆一场,也太过凄凉了。” 踏月瞧着太后看入了神,似是感怀自身,不免小声道:“太后,”这一开口,也不晓得该如何劝,便道:“元妃娘娘有孕,太后可要赏什么?” 太后很快回过神,缓缓一笑道:“有什么可赏的,好东西,皇帝自然会流水一样的送去,哀家那点儿赏赐,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了。不必赏赐,让人去知会一声,她不便起来劳动。晚膳哀家到环碧殿去用,一家子,好好吃顿饭,说说话!” 踏月含笑,应承着说道:“其实太后不说,心里也是最疼元妃娘娘。从前也怨过,可如今想通了,便疼的什么似的。” 太后也不言语,只是闭目假寐,慢悠悠道:“快去吧,也不必惊动旁人,省着宣城上来脾气,又跟着去碍眼!” 踏月连道了三声是,立时退了出去。 得着元妃再结珠胎的信儿时,冯岚、沈青黛、袁楚楚三人正结伴在东宫的园子里说话,听宫人说道:“元妃娘娘与皇上一齐掉进了采菱渡的湖里,上来之后便嚷着肚子疼,御医看过后,便说是又有孕了。可听说只怕是先兆流产,得静静的安养,不许轻易挪动。陛下立时下旨,叫人把环碧殿收拾出来,让元妃娘娘往后就住在环碧殿呢。” 三人听了这话,虽是神色各异,却也不无羡慕。袁楚楚以手支颌,低低道:“元妃娘娘真是好福气,年前才生下清平公主,如今又怀上了。” 沈青黛微微一叹,道:“元妃圣宠优渥,怀孕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儿。不像咱们这些不承宠的人,怀个孩子,那是想也不敢想的。你瞧和敬夫人与元妃娘娘走得近,也沾着光儿又有了孩子!这样的福气,羡慕也羡慕不来。” 袁楚楚眼见着冯岚的神色沉了下来,便抬手,在桌子下面轻扯了扯沈青黛的衣袖,眼睛直往冯岚那边儿飘过去。沈青黛忙是噤声,笑了笑,安慰道:“可如今元妃有孕,自然是不能承宠的。这木兰行宫,就咱们三人,自然也是好事儿!” “可不是,可不是!”袁楚楚忙接话,朝着冯岚一笑道:“冯姐姐得皇上喜欢,早晚都会有好消息的。” 冯岚只是略一抿唇,心里大不是滋味,却是很快莞尔笑道:“元妃娘娘既然有孕,咱们总得送些东西去贺一贺,不知送什么去才好?” 袁楚楚顺着这话,道:“元妃有孕,如今又不安稳,我想着,还是送些平常无碍的物件儿罢了。省着再出什么事儿,咱们几个,谁都担不起。” 沈青黛若有所思的颔首道:“可不是,我可听说元妃头胎小产。就是不当心用错了药,气的皇上险些在合欢殿斩了贤妃娘娘呢!”   ☆、第27章 拉拢示好推荐票满4000加更 三人又闲闲的说了一会儿话,合计了一番该送什么给元妃做贺礼,便也就散了。 沈青黛刚回了寝殿,进了屋子就吩咐白芍将门关上,又让人仔细在外面守着门。白芍瞧着沈青黛神神秘秘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小主?” “你进宫的时日长,可晓得元妃娘娘头胎是因为什么小产的?”沈青黛绕进内殿,才回身问白芍。 白芍皱眉,细细回想着说道:“仿佛是吃错了东西,又赶上贤妃责罚宫人,让贵妃娘娘动了气,所以没保住。” 沈青黛眸中极是阴沉,低声道:“若是这一胎有人要害元妃,又不似贤妃那般身份贵重,岂不是必死无疑?!” 白芍道:“别说害了,瞧眼下皇上着紧元妃娘娘那模样,便是起了这个心思,都是一死!” 沈青黛眼波一转,让白芍附耳上前,小声道:“你想法子,在恪贵人送去的东西……” 白芍听完沈青黛这一番话,吓得立时跪地,道:“小主,这可使不得!万一皇上彻查下去,可了不得!再害了自己可怎么办!” 沈青黛却是胸有成竹的模样,道:“你小心一些,不让人发现不就成了。何况到时候,皇上关心则乱,恪贵人自然也……” 白芍忍不住连连摇头,道:“小主如今不过在心里猜忌疑惑恪贵人,可到底也是恪贵人帮衬着小主来的木兰。何况,恪贵人与旁人不同,是在皇上面前得脸的,小主快歇了这个心思,想也不要想吧!” 沈青黛听着白芍这般好言相劝,立时沉着脸,反问白芍道:“你的主子到底是恪贵人还是我!” 白芍咬唇,勉强道:“自然是小主。” 沈青黛硬生生道:“我也不是让你当真去害元妃的胎,你只想法子让元妃以为恪贵人要对她下手便是了。” 白芍心思飞快的转着,也没说什么,勉强的应下了。 黄昏时分,各处开始传膳。太后也不叫人备轿辇仪驾,而是带了踏月横云等人,信步往环碧殿去。皇帝得了通报,亲自出来去扶住太后,道:“劳动太后,实在是朕不孝了。” 太后悠然含笑,极是开怀惬意道:“许久没有走这样长的道,这一路穿花过柳,倒是也难得能慢慢的赏看木兰风景。算是哀家托了元妃有孕的福。” 皇帝扶着太后进殿,云千雪早就已经睡醒了,喝过安胎药。正下了床穿鞋的功夫,太后便进了门。她急急的起身,惭愧的进前要去行礼。太后忙一把扶住,免了她的礼道:“哀家招御医问过,说是现下还不安稳,别顾着这些虚礼,你好好的坐下,哀家才能安心!” 云千雪忙笑道:“劳太后您亲自过来,臣妾已经受不起了。皇上又不叫我出去迎太后,一动也不让动,太后可帮臣妾说一说吧!虽说不安稳,可也不至于连下地都不成的!” 霍延泓瞧他下了地,可好歹当着太后的面儿,也没多说。只拿眼睛不住的瞪着云千雪,云千雪便是撒娇一样,搀过太后道:“太后您瞧瞧,皇上还瞪我。” 太后就着云千雪的手落座,哈哈大笑起来,道:“谁也别说谁,你们两个都是不老实的。”她指了指身边,便是让皇帝与云千雪各自坐下。和缓的开了口,“皇上这么大的人了,好好的怎么往湖里掉。若是元妃因着这一下没了孩子,你后不后悔!” 霍延泓赧然一笑,忙道:“朕谨遵太后的教诲,下一次不会了!必定安安稳稳的护着她。” 太后这才满意的颔首,转头又叮嘱了云千雪许多。多是叫她平日里不许多动,清清静静的调养身子。如此,其乐融融的用过晚膳,太后才带着人起身回了松鹤斋。 另一边,宣城长公主得着云千雪有孕的信儿,本来想着去贺一贺。可走到外面,却是被人拦下,说是皇帝不教任何人去打扰元妃养胎。如此,竟是连采菱渡都没进去。 宣城长公主自是气不顺,忍不住与跟着的宋姑姑抱怨道:“元妃如今圣宠之下,迷得皇上是言听计从。若是她能帮驸马说一句话,拉下大理寺卿,让驸马上去,便是手到擒来的事儿!偏偏她是个油盐不进的,不过是闲话一句。孤如此低三下四的求她,竟那样给孤脸子!” 宋姑姑原是从前荣妃给宣城长公主的陪嫁,在宫中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听见宣城长公主这话,提醒道:“可不是,若是皇上枕边儿能有一个长公主的人,往后许多事儿都得力许多。公主且看,先帝在世那会儿,便是太后亲生的清江大长公主,也是牟足了劲儿的往宫里送人,不就是为着,有个人能帮着吹吹枕头风!” 宣城长公主眉峰紧蹙,道:“这会儿再往宫里送,可不是晚了!” 宋姑姑忙道:“长公主如今在木兰,倒是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寻个有出息的。您看看襄城长公主,在后宫手伸的多宽!” 宣城长公主低低哼了一声,便有些郁郁道:“那是皇上嫡亲的皇姐,孤又是什么?到底只是个庶出的皇妹,若是孤有那个脸面,如今何必赖在木兰行宫不走!” 宋姑姑大是不忍的宽慰她道:“公主可别这样说,什么时候都不能自轻自贱。先帝一共有几位公主?除了您与襄城长公主,便是云罗长公主了。如今云罗长公主远嫁,出去襄城长公主顶尊贵的便是您!太后与皇上,谁也不敢薄待了您!” 宣城勉强一笑,往松鹤斋回。因着对宋姑姑的话上了心,立时就让宋姑姑去查跟着霍延泓来行宫的三个后妃的底细。 宋姑姑得了信儿后,与她并报道:“三人之中,若论出身,倒是袁采女出身最高,陈郡袁氏的女儿,虽然是庶女出身,可好歹有个家族在后面撑着。不过眼下恪贵人最得皇上喜欢,虽说出身不高,却也好掌握。再者,就是沈采女,出身也是不错,是青州牧的嫡女。” 宣城长公主细想了想,便琢磨着三人都看一看才好。如此,便是寻了一日,特意邀了三人去园子里赏花烹茶。 沈青黛早就知道宣城长公主来了木兰,平日没什么机会得见,如今她特特来请。沈青黛心里琢磨着,这宣城长公主必定又是为了驸马的事儿,不晓得打了什么主意。她应约去了,宣城长公主却是只字未提驸马,只是随意闲聊,又与三人说了许多抬举示好的话。等到四人散了,宣城长公主也未提起为驸马求情的事儿。 “奴婢瞧着,宣城长公主是想在宫中有个人,前朝内外,互有照拂。毕竟韦家可没有姑娘送进宫!”白芍含笑理着宣城长公主送给沈青黛的珠宝首饰,啧啧道:“宣城长公主虽不比襄城长公主,可也是身份贵重,单说给几位小主送的这些东西,就都不是凡品。只不晓得宣城长公主看中了谁,若是小主能得着宣城长公主的帮衬与支持,宫外的许多事儿也顺畅许多。” 沈青黛听着自然是动心,面上却似不经意一样,直接问白芍道:“让你办的事儿,你可仔细办了没?怎么元妃那边儿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白芍唬的手指一抖,险些将一个白玉的戒指掉在地上。忙将镜匣合上,小声道:“奴婢都按照小主的交代做了,也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儿,照说,该有动静的。” 沈青黛将信将疑的睨了白芍一眼,没再说什么。沈青黛眼见着冯岚送去环碧殿的礼是安安生生的,没有什么后话,只好另外再做打算。 转眼数日匆匆而过,夏日过的极快。似是眨眼之间,秋天就不经意的到了。 这日清早,沈青黛早早儿的出了东宫,在松鹤斋的头前儿徘徊不已。 不多时,果然瞧见宣城长公主穿着一身朱紫骑装出了门,嬷嬷婢女悉数跟着,瞧着是要随圣驾去跑马的模样。 沈青黛悠然含笑,进前福了一福,行礼道:“见过长公主。” 宣城长公主亦是和颜悦色的颔首,道:“沈采女这是要往哪儿去。” 沈青黛莞尔,低低道:“嫔妾在这里候着长公主您呢。” 宣城长公主心知这是鱼儿上钩了,眯目,明知故问的笑道:“采女在这里等孤做什么?” 沈青黛恭顺的含笑,缓声道:“嫔妾人微言轻,不想得长公主这般礼遇,心中大是感激。嫔妾听说韦驸马今次因着流民一事被皇上撤职查办,也想为长公主您略尽绵力。已经让人给家里捎了信儿,请父亲若有机会,替韦驸马上折子求情。” 宣城听见这话,眉心舒展,笑意更浓,道:“沈小主有这个心思,孤大是安慰,可要谢过沈小主。” 沈青黛惭愧的含笑,却是可惜的摇头道,“只是嫔妾有心无力,在皇上面前,到底是说不上话的。不及恪贵人,得皇上喜欢。便是今次能伴驾,也是恪贵人向皇上为嫔妾讲的情呢!”沈青黛明媚一笑,极是天真无邪。当着宣城长公主的面儿,说了好些恪贵人的好话。   ☆、第28章 两面算计 “今儿个皇上邀了柔然与乌恒的亲贵围猎,咱们这些随行的人,到底上不得台面儿。嫔妾也就罢了,恪贵人与袁采女最善骑射,如今只能在宫里闷着。比不得长公主您,还能去散一散!” 宣城长公主只管细细的听着沈青黛的话,听她话中有话,也不深说只陪着笑一笑。估摸着时辰快到了,便与她告辞,直奔着围场的方向去。 宋姑姑见沈青黛走远了,禁不住含了笑,道:“这位沈小主年纪轻轻,心思倒是不浅!” 宣城长公主嗤笑道:“在孤面前念叨着恪贵人的好,不是明摆着告诉孤,让恪贵人去使力?她分明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儿,偏偏把恪贵人推出来,叫她两面儿都不讨好。” 宋姑姑抿唇笑道:“再机灵,也不及长公主见的多,经历得多。先帝从前的妃嫔,一个儿一个儿也都是成精了的!” “那袁氏木木的,恩宠比不上恪贵人,论聪明机灵也不比沈氏。所幸,孤想法子抬举抬举她们,且看值不值得孤费劲了!”宣城长公主微微一笑,美目扬起,很是雍容大气。 今日原是皇帝邀了乌恒、柔然的汗王亲贵来木兰跑马,也是乌允术大婚之后,夫妻一同来向皇帝朝拜。太后不惊于马术,阿兰朵阏氏也是年纪大了,这会儿便是远远的坐着看。 皇帝特允大齐的各位随驾亲王、王妃一道陪着热闹热闹,宣城长公主才有了去陪着跑马的机会。 上了马场,大齐诸位王爷的王妃悉数都下了场,陪着乌恒的信任阏氏,柔然的七公主拓跋玉骑马。见宣城长公主来了,各自见了礼。拓拔阏氏甜甜一笑,道:“妾身方才听襄王妃提起,大齐女子最善骑射的,当属宣城长公主。不知妾身今天可否有缘一见?” 宣城长公主刚生下来那会儿身子骨极弱,后来长大了,她母妃荣妃听了旁人的话,便让她一点儿一点儿的接触骑马射箭,为的是强身健体。是以,宣城长公主的骑术,是大齐一众公主、贵女之中屈指可数的。 宣城长公主这才想起来,那袁采女与襄王妃同出自陈郡袁氏,是襄王妃的表姐。她抿唇一笑,道:“孤有数年没来过木兰,更是许久不曾碰过马鞍,只怕让拓拔阏氏失望。大齐亲贵那么多的女儿家,善骑射的可不少。光说光看,可没意思。倒是该寻个乐子才好!” 襄王妃袁氏柔柔一笑,声音甜甜的动听,“皇姐可要怎么个玩儿法,皇姐从前常跟着先帝爷来木兰秋狝,想来是有新玩儿法!”跟着襄王妃这话,其它几人也都是连连附和。 宣城笑了笑道:“也不是什么新玩儿法,不过是在百十丈开外,每三丈摆上一瓶,咱们挨个骑马经过,看谁投的准。” 献王妃郑氏连道了三声“好”,叹道:“也是皇姐的心思机巧,咱们这些会骑马的人,又未必都会射箭。如今骑马投壶,便是都会的!” 简王妃顾氏与宣城长公主年龄相当,不善骑射,当即稳重一笑,推拒道:“妾身连骑马也不会,只怕要扫了长公主与帝姬的兴致。妾身便是陪着太后与阿兰朵阏氏去说说话吧。” 皇帝此番带着的随行女眷原本就不多,乌恒汗王如今只娶了这一位阏氏,旁的王爷此行,多半也没有带姬妾。简王妃推说不善骑射,人倒是只剩下宣城长公主、献王妃、襄王妃、拓拔阏氏以及乌恒的两位公主。 拓跋玉年纪极轻,又是草原女子,性格明朗而天真。听见简王妃要走,不免有些怏怏不乐,道:“咱们这边儿原本就不及那边的爷们儿多,这会儿简王妃不来,倒也无趣!” 宣城长公主忙亲热的拉过拓跋玉的手,笑道:“这有什么的,孤给你想法子。”她说着,心念一转,便是往太后与阿兰朵胭脂歇着纳凉的台子上去。 太后远远的瞧见宣城走过来,蹙了蹙眉,笑着与阿兰朵阏氏道:“还没上马就奔着咱们这儿过来,瞧着就没什么好事儿!” 阿兰朵阏氏一笑,只看着被阳光拢着的宣城长公主,叹道:“长公主生的真好,年纪虽然大了,可照着我那儿媳与那两个闺女,是半分都不差,生生把那些个年轻的都给比下去了。” 太后淡淡笑道:“她母妃从前就生的极美,阏氏也是见过的。” 阿兰朵阏氏有些恍惚的笑道:“瞧她这么走过来,倒教妾身觉着,还是年轻那会儿呢!” 宣城长公主笑的极是明媚,走近了,向太后行了礼问过安,便又朝着阿兰朵阏氏道了一声万福。 太后眯目,不疾不徐的问道:“过来做什么来了!” 宣城长公主一笑,道:“儿臣来请太后看个新玩儿法,也请太后允准,让恪贵人与袁采女一同列席,人多才热闹。” 因着皇帝怕云千雪心里不舒坦,这会儿是一个同来的妃嫔也没让列席。太后听宣城长公主这样一说,侧眼盯着她,见她恭恭敬敬的模样,便心知她没打什么好主意。清了清嗓子道:“皇上没让恪贵人与袁采女同来,你若是想让,也别来求哀家,去同皇上说了便是,看他允不允。皇上允了,哀家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宣城长公主似是猜到了一样,打发了内监骑马去寻皇帝。 霍延泓这会儿是弯弓搭箭,正乘兴围猎,宣城长公主派人这样一求,他倒是也没什么不肯的,便让襄城长公主自己做主。 不多时,宫人便请了冯岚与袁楚楚两人过来。这会儿大齐的女眷与乌恒的女眷,倒是也有八人。几人便是照着宣城长公主的说法,各自选了马比试起马上投壶。又邀了太后与阿兰朵阏氏一同观赏,做裁判。 围场这边热闹的紧,行宫里面便只剩下了云千雪与沈青黛两人。沈青黛忖着这会儿人都不在,想来环碧殿那边的人必定不会像平日那般守得严严实实的。 这边瞧着恪贵人与袁采女离开,她才起身往环碧殿去。 白芍却是大为不解,忍不住小声道:“小主既让宣城长公主开了口,怎的自己不去围场,倒是往环碧殿去呢!” 沈青黛脚步匆匆,低声道:“我又不会骑射,去了围场,也只能在一边儿呆呆的看着。倒不如趁着这个时候去陪着元妃来的实惠。”白芍低低“唔”了一声,没敢再深问。 沈青黛一路过去,那环碧殿旁边的看守果然不似平日里那么严。想来是忖着能去围场的都去了围场,这会儿尽数都偷懒纳凉去了。 沈青黛给了拦着的太监一些散碎的银子,让太监进门通报。 云千雪这一阵子养胎原本就是极尽无聊,如今听见沈青黛来了,倒也不拦着,立时让人请了进来。 “嫔妾给娘娘请安,原娘娘身体康泰,万福金安。”刚进了门,沈青黛便是给云千雪行了一个大礼。 云千雪大不自在的说道:“又不是第一次见,好端端的,行这样大的礼做什么?” 沈青黛有些楚楚,委屈的说道:“嫔妾早就想着来给娘娘请安,陪着娘娘说说话。可总被人拦着,想来瞧瞧娘娘也是不能的!” 云千雪横了绿竹一眼,绿竹便是会意的进前将沈青黛扶起来。沈青黛就着绿竹的手起身,乖顺一笑,道:“之前娘娘在关雎宫养胎,嫔妾没能跟着圣驾去木兰行宫,便是陪着娘娘,一同消磨时间。如今也巧,今年娘娘随圣驾来木兰行宫,嫔妾也跟来了,还能陪着娘娘说说话,解解闷子!” 云千雪温和含笑,点头道:“可不是么,去岁便有你陪着,一同说说话倒是也热闹。省着本宫日日被关在环碧殿,也是无趣。” 沈青黛抿唇,叹道:“嫔妾早就想来,可皇上吩咐不让人吵扰娘娘养胎,把咱们都挡在了外面。可巧今日都随了皇上去围场行围,这行宫里面儿就剩下了嫔妾与娘娘两个,嫔妾才勉强能进来给娘娘请安。” “都去了?”云千雪听着沈青黛这话,讶然一笑,忍不住嗔怪道:“皇上还说只让太后与宣城长公主去,原是都去了,那你怎么还在宫里没去陪着呢!” 沈青黛垂首撇了撇唇,怏怏不乐的说道:“前些日子宣城长公主邀咱们三个去赏花,许是嫔妾说错了话,不得宣城长公主喜欢。如今这样的好事儿,宣城长公主自然也不会帮着嫔妾了,所以没被邀着同去,冯姐姐与袁采女都去了。”沈青黛言下之意,便是宣城长公主向冯岚与袁楚楚示好,并且,冯岚与袁楚楚也是欣然接受了。 云千雪倒是不甚在意,含笑道:“能得宣城长公主的眼缘儿也是难得。” 沈青黛随着颔首,也没说什么。只转了话头儿道:“前些日子冯姐姐见着了元妃娘娘,说是帮嫔妾同元妃娘娘说了嘉妃的事儿……” 云千雪点头一笑,这会儿正赶上吃药的时间,小回子端着药碗进门,打断了二人道:“娘娘,该用药了!” =====与二毛友尽的分割线===== 某秋:(﹁﹁)~→我给襄王妃取了一个棒棒哒名字。 二毛:脊背一凉,话说襄王是谁? 某秋:( ̄_,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名字。快问我,快问我。 二毛:--曰 某秋:o(n_n)o~叫袁姗姗,是袁楚楚小采女的表妹。 二毛:(﹁﹁)~→我就知道,你又出幺蛾子。她是猴子派来的逗比么? 某秋:╭(╯^╰)╮严肃一点儿,她是个悲剧性的人物。 二毛:(﹁﹁)~→肿么? 某秋:从名字就能看出来啊(﹁﹁)~→ 二毛:你要是被人拍砖,请离我远点儿,别连累我。 某秋: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第29章 表明忠心 沈青黛自然没法儿再说下去,云千雪接过药碗,抿了一口,便是苦的眉头紧蹙。却仍旧一扬脸儿,将那碗药硬生生的都喝了下去。 绿竹忙将蜜水与腌渍的蜜饯递道云千雪的面前,等她漱了口,又把绢子递过去。 沈青黛刚一开口,便被这样打断,免不得是一番尴尬。这会儿只垂头静静候着云千雪用药。 待小回子端着药碗退出去,云千雪仿似忘了她刚才说了什么,闲闲问道:“沈采女方才要说什么?” 沈青黛立时跪地,道:“嫔妾知道元妃娘娘的用心,不让嫔妾从嘉妃宫中搬出去,也是为着嫔妾着想。嫔妾铭感五内,感恩戴德。” 云千雪抬手,预备虚扶沈青黛一把,绿竹见着,也是立时去扶。沈青黛却是动也不动,跪在地上哭诉,“嫔妾不知道嘉妃到底有没有瞧出来,只是当时因着柏采女说漏了嘴,嘉妃多问了嫔妾一句。可嫔妾想着,嘉妃深藏不漏,即便是多心了,也不会让嫔妾轻易瞧出来,保不准往后会不会伺机而动。”沈青黛说着,便是又将当日的事儿从头到尾极尽细致的向云千雪说了一遍。 云千雪瞧着她神情极为真挚诚恳,倒也不疑有他,只道:“我信你,你且起来说话吧!”绿竹这才终于强把沈青黛搀扶起来。 沈青黛垂首,不住的低低呜咽,倒是看得云千雪有些不知所措,等她稍稍能平静下来,才道:“嘉妃既没深究,也没做什么,许是没疑心吧?你也不必担惊受怕的!” “嫔妾听娘娘的话,仍旧住在棠梨宫。却不为别的……”沈青黛语下一顿,压低了声音,似是哀求一般,“只为着往后能帮衬上娘娘,将嘉妃的罪行揭出来。帮着娘娘,也是帮着嫔妾自身!求娘娘能怜惜,帮嫔妾一把。” 云千雪并未立时表态,只是宽声安慰了沈青黛几句。沈青黛也没敢多做打扰,将该说的话说明白,便是起身告退。云千雪让绿竹亲自送了沈青黛出门,自己则是细细的想着沈青黛方才说的话。 绿竹回来,瞧着云千雪大是用心的模样。忙劝住云千雪道:“何大人可是交代了,娘娘切不可用心劳神,娘娘别忖着这一碗一碗的安胎药进了肚子,便有恃无恐,又不听太医的话!” 云千雪懒懒一笑,作势躺下去,与绿竹道:“你读了这么多的书,又顶着我的名号让小回子去文津阁给你拿书。这会儿不让我用心劳神,那你便替我想一想,沈采女这番话如何?” 绿竹乌黑的瞳仁儿溜溜的转了一圈儿,笑嘻嘻道:“若是依着奴婢,您就越发不必费神了。” 云千雪未置可否,只是含着笑问道:“怎么说?” 绿竹依依开口,“沈小主既是向娘娘表忠心,娘娘且受着便是了。等回了宫里,到底是在棠梨宫有了个人里外相应。若是棠梨宫有个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咱们的眼睛,奴婢觉着有总比没有的好!” “就不怕她是嘉妃那头的,反过来算计咱们?”云千雪微微偏头,瞧着绿竹自得的模样问道。 绿竹细想了想,便有些不笃定的问云千雪说道:“奴婢想着,流民之乱这样大的事儿,嘉妃再蠢的人,也不会让沈小主以此来取信娘娘。这里面担着多大的风险?何况流民之事,奴婢想着,若非沈小主亲耳听见,未必能想到这一块儿。可又觉着,倘若这背后真不是嘉妃。那便是旁人指使的沈小主。娘娘又何必拆穿,静观其变就是了。” 云千雪抚掌笑个不停,赞许道:“这书果然没白看,你有了长进,也省着我平日里操心那么许多。往后也能指望着你独当一面。” 绿竹不好意思的抿嘴含笑,忙道:“奴婢想着,春如姑姑一直留在太后身边。娘娘不叫回来,香薷虽然也指望的上。可娘娘之前说过,奴婢是亲近的人,若是再不长进,倒要教娘娘您失望了!” 云千雪感怀的颔首,让绿竹进前来坐下,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你能这样想,我是极欢喜的。你也放心,等你到了年岁,我必定寻个机会,让皇上为你和孙烈指婚。” 绿竹听了这话,红了脸,却也不无欢喜,只垂首小声的唤了一声,“娘娘!” 云千雪随着一笑,乐道:“有个可想可盼,让你上进的人多好!若非孙烈,本宫哪儿能瞧得见你脱胎换骨?” 绿竹羞赧的红了脸,忙起身道:“奴婢去拿新供的料子给娘娘,看看秋天的衣裙,做什么样子的好。” 云千雪漫不经心的说道:“不拘什么样子,你也都做主了吧。眼瞧着月份进了三月,九月里咱们也就回去了。” “奴婢前儿个听御医说,娘娘这一胎,可经不起长途跋涉的。皇上心里也有数,约摸着要等娘娘这一胎进了五六个月份,是真真正正的安稳了,才敢回宫呢。如今才两个月,算一算也得年底了。到时候娘娘肚子起来,带来的秋冬衣裳,都穿不得了!”绿竹极是细致的提醒云千雪。 这话倒是听得云千雪心里有些不乐,立时沉下一张脸,扁着嘴,大是没精打采的开口,道:“说好了三个月,如今眼瞅着便是了,怎么好好的又来了三个月。等到十一月,就是颜欢的生辰了,难不成我这个当娘的,连孩子的生辰也不能陪着?” 绿竹生怕云千雪动气,再惊了好不容易安的胎。忙劝道:“许是娘娘这月份上了四月就安稳了呢?十月回去,正好赶上公主的生辰。奴婢听说,女孩子学话早,等娘娘回去,许是公主都会叫母妃了呢!” 云千雪听着这话,倒是欢喜,可转瞬便又有些不痛快了。恹恹的伏在软垫儿上,叹道:“都已经有六个月没瞧见颜欢了,昨儿个夜里都梦见了她叫我母妃,叫的可好听了!” 绿竹忙道:“咱们公主从头到脚,是哪儿都好。娘娘若是想的紧,倒不如裁了新送来的几批云锦,给小公主做些小衣服、小肚兜之类的让人送回去。” 云千雪听着这话,立时来了精神,“也好,和敬夫人肚子里也有一个呢!索性都做了,一道送回去给她贺贺。”她话落,便是忙不迭的催促绿竹抱了云锦过来裁。 绿竹抱来云锦,云千雪又叨咕着不晓得颜欢如今身量能有多大,又是一通费心。绿竹忙劝了,道:“娘娘只往大了做,做大了,眼下穿不得,以后总有穿能上的时候。若是做小了,”她说着,一笑,道:“也不碍的,和敬夫人肚子里有一个,娘娘肚子里也有,不愁没人穿!” 云千雪这才松了眉,按照自己想象的身量裁了那云锦,直到最后描上花样子,云千雪才总算是安生下来,坐在窗边,静静的绣了。 绿竹忍不住笑道:“奴婢听说,肚子里若怀的是个男孩。母亲便是总喜怒不定的,娘娘这一胎,许是个男孩儿。” 云千雪嗤的笑起来,道:“还听说什么?” 绿竹便凑趣儿接着道:“奴婢还听说,肚子尖尖怀的是个男孩儿,肚子圆圆的就是女儿。还有,吐得厉害的,就是女孩。不吐的就是男孩儿。”她说着,忙道:“娘娘怀着公主的时候,吐得了不得,如今两个月了,也不见害喜。” 云千雪放下针线,也是琢磨着笑道:“怀着颜欢那会儿,也是后来才吐得厉害的。这会儿也说不定在四、五月吐得厉害。”她这样想着,便又惦记起了绿竹方才提及皇帝有意晚一些回宫的话。臻首一低,琢磨着嘀咕道:“倒是应该趁着现在没害喜的时候回去,不然,当真挨到四个月,再吐得昏天暗地,还怎么往回赶!” 绿竹忍不住一叹,直是后悔自己方才浑忘了,把不该说的话都给说出来了。绿竹这边陪着云千雪绣着衣服与小肚兜。眼瞧着便要黄昏,绿竹忙放下花样子,道:“娘娘,停一停吧,眼睛要熬坏了。该用晚膳了!”绿竹这番话说完,饭菜香已经飘进了屋子里。 小回子带着人端着珍馐佳肴进门,一碟儿一碟儿的放在桌上,道:“娘娘,是时候用膳了!” 云千雪正绣着“团蝠如意”的花样子,听见二人叫着用膳,蹙了眉道:“我还没叫,怎么就端上来了?这会儿还不饿,搁着吧。” 小回子忙上前,劝着道:“皇上交代,说是晚上要同乌恒与柔然的亲贵开宴,不教娘娘等。特意嘱咐了按往日的时间吃。否则吃晚了,怕娘娘不克化,一入夜,胃里又要难受!” 云千雪撇了撇嘴,敷衍道:“方才刚用过如意糕,这会儿吃絮了,什么都送不进去,再等等!” 主仆三人正说话间,皇帝撩起珠帘从外面进来。似是将三人方才的对话都听见了,这会儿虎着一张脸,又气又无奈的盯着云千雪,道:“到底不教朕省心!就知道,我不在这盯着你,必定又耍赖不好好用膳!”   ☆、第30章 乌恒公主三更全部发完。 云千雪未曾想霍延泓这个时候回来,咬唇吃吃一笑,立时从贵妃榻上坐起来,奇道:“不是说要在前面儿用膳,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霍延泓穿着一身骑装,端的是玉树临风,威严凛凛。他一边解开衣袖上绑着的绣双龙抢珠的束袖,松了袖口儿,回身递给尹航,一边沉着脸,道:“怎么,盼着我不回来呢?” 云千雪俏生生一笑,垂首仍旧绣着手里的花样子,悠悠然说道:“嗯,可盼着你别回来。省着又管着我,念叨着我。” 霍延泓哭笑不得的坐在云千雪身边,一双大手按在她胸口的丰盈之处,道:“让我瞧瞧,这里是不是长歪了!竟说些伤人的话!” 没得被他这么一闹,还是当着一屋子人的面儿,惊得云千雪脸腾地红起来,扭身打了他的手下去,嗔道:“做什么,这么些人在呢!” 霍延泓也不在意,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拖进怀里,呵呵一笑,道:“朕记着从前说过,你再口是心非,要怎么罚你来着?” 云千雪“呀”的一声刚开口,嘴唇立时被霍延泓俯下来的嘴唇堵上。她忙去推,可自己力气又小,哪儿能推得动。倒是把这一屋子的奴才,都引得抿嘴憋着笑。 半晌,霍延泓这才放开手,含笑看着云千雪,道:“这回可老实了?” 云千雪老老实实的窝在他的怀里,生怕他再来那么一下,笑也要被人笑死了,只得软声道:“老实了,老实了!”她眼波盈盈,瞧着霍延泓又要做什么,忙打岔的问道:“这会儿你怎么过来了,不开宴了?” 正说话间,宫人从烟波致爽殿取了吉服门。霍延泓这才有些恋恋不舍的放开了云千雪,起身,让人伺候着穿衣,缓声说道:“回来换件儿衣裳,立时就要回去。心觉着我不在,他们必定都管不住你。便不安心的回来看一看。还真是让我料中了,你啊,一点儿都没教我失望!”他说着,两指轻轻扣在云千雪的额上。 云千雪歪撇了撇嘴,就势靠在软垫儿上,瞧着宫人为他换上吉服,抿唇恬然笑道:“今儿个恪贵人与袁采女身手可好?” 霍延泓穿好衣袍,听着云千雪这话,唇边蓄着笑意,不正面回答她,而是俯身凑近她道:“醋了?” 云千雪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悠然摇头,赶他道:“我歇一会儿就去用膳,你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别惦记着我了。倒是乌恒和柔然都好酒,别他们一杯一杯的敬,你就一杯一杯的都喝下去,自己挡一挡。省着明儿个起来脑仁儿疼,我可不管!” 霍延泓含笑点着云千雪的鼻尖儿道:“便冲着你这话,赏给你个好东西。” 云千雪倒是有些混不在意,左右那些死物儿,似乎也没什么是她不曾见过的了。 听着皇帝这话,尹航立时让人去拿。很快,便有小太监抱来一个不大的小狐狸,通身都是雪白,霎是玉雪好看。 云千雪极少来围场,还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小狐狸。那小太监抱着上前,她坐不住,立即站起身又惊又喜,笑吟吟的接过来抱在怀里,道:“从哪儿来的?” 霍延泓看着她欢喜的表情,这才安心满足,慢慢道:“围猎的时候瞧见一个狐狸窝,有两只小狐狸。一只给了乌恒的拓拔阏氏,一只让人洗干净给你抱回来了。省着你见天儿的嚷着无趣。有个小玩意儿,只当是给你解闷儿了。” 云千雪原本喜欢的不得了,可听见这话,忽然心念一转,蹙眉问道:“这么小的狐狸,怕是刚下生的。那……” 霍延泓是哭笑不得的一叹,忙解释道:“那母狐狸让襄亲王一箭射死了,正好死在了狐狸窝的边儿上,要是不带回来,这两个小狐狸只怕也要成为腹中食了。” 云千雪这才安心,爱不释手的抱着这小狐狸道:“它小小的,颜欢也是小小的。抱回去给颜欢玩儿,让她们两个一块儿长大!” 霍延泓笑道:“哪儿有你做母妃的,把咱们闺女跟狐狸混为一谈的!” 云千雪也不理他,瞧着那小狐狸怯怯的,身上不住的颤抖。极是温柔的抚着它,小声道:“不怕不怕。” 霍延泓无奈的摇头,上前,硬生生将那小狐狸抱回来,递给小太监道:“记着,往后不准元妃这样常抱着,若是要瞧个新鲜,就让她远远的看着!若是敢抱着,朕先摘了你的脑袋!” 云千雪极不痛快,撅着一张嘴,道:“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从前你不在跟前儿,在宫里那会儿我不是也好好的?” 霍延泓也是虎着一张脸,道:“哪儿好好的,还没等我回宫,孩子就早产了。你别同我撒痴撒娇,我如今,是哪一套都不吃。软硬都不吃!旁的先不说,你好好把身子养好了,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你想怎么疯、怎么野的,我都陪着还不成?”霍延泓声音虽硬,可也好歹是哄着、劝着的。 这边儿忙抬手,让人拿了燕窝粥来。让云千雪坐下,亲自端着碗,拿着羹匙往她嘴里送,“这会儿都已经极晚了,你别让我挂心,好好的喝下去。哪儿该吃饭的时候,不想着吃饭的?” 云千雪微微咬唇,看着他忧心的神情,这才张了口,低声道:“你放心,我也有分寸的!” 霍延泓瞧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这一眼,只把自己的心都看化了,沉沉的一叹,道:“你可让我拿你怎么办好!”霍延泓这边话落,太后那边便有人过来请他。他自然是放心不下,又叮嘱了许多,这才往松鹤斋去。 皇帝走了,云千雪受不住劝,乖乖的用了膳,也不必赘述。 且说太后这边儿叫皇帝叫的急,却是当真有要紧的事儿。 进了松鹤斋,太后面色不愉的坐在坐上,见霍延泓进来,招手让他坐了。幽幽开口道:“方才阿兰朵阏氏与哀家提了一嘴,想让两国结秦晋之好,预备让乌恒小公主乌兰图娅入宫。” 霍延泓听了这话,不觉蹙眉,道:“入宫?”他心里有着说不出的为难和不愿,道:“若想结秦晋之好,还放着这些王爷和公卿朝臣,何必把女儿送进宫?” 太后道:“我也是这话,如今到年纪该娶王妃的,只有怀王一个。可两人的年纪又不配。乌恒与前秦一样,女儿都会多留几年晚嫁。这乌兰图娅公主,已经十八了。年龄相当的都有了正妃、嫡妻。那阿兰朵阏氏又不肯委屈了自己的小女儿,说是既然当妾,给皇帝当又跟旁的不一样!”太后蹙眉,只觉着有些为难,道:“皇帝能想到的,哀家都已经尽量去回绝阿兰朵阏氏了。不过皇帝也该晓得,草原人的脾性,是强的不得了。” 霍延泓微微垂首,蹙眉也不言语。 照说让这位乌兰图娅公主入宫,原是有大好处的事儿。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乌恒与柔然联姻结为姻亲了。乌恒与柔然在大齐的西边儿与北边儿,宣帝与灵帝两朝,几过更是战火四起,百姓饱受战乱之苦。 如今大齐虽说是国力强盛,已有中兴之象。可乌恒与柔然两国一旦结盟,达到某种默契,对大齐,便是一大隐患与危机。 “先帝在位之时,极力拉拢乌恒与柔然两国,又为防两国暗自结盟,背地里使了不少力气。只是如今乌允术刚刚继位,他和阿兰朵阏氏都明显觉着汗位不稳。娶了柔然的公主做阏氏,再把自己的女儿送去大齐,这算盘可打的精啊!” 太后不疾不徐的开口,声音低沉,慢条斯理的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如数都说给了霍延泓听。太后瞧着皇帝为难的神情,忍不住拍了拍霍延泓的手,道:“皇帝若是当真不愿意,也没什么。索性,咱们在不同乌恒来往。往后厉兵秣马,好好提防着便是。” 皇帝微微闭目,“元妃这一胎,不甚安稳。” “哀家知道,”太后叹息着道:“元妃是皇帝心口上的肉,动不得、碰不得。皇帝为了元妃,拱手江山也使得,这是元妃的福气。一个女人,得修几辈子,才能受得起如此帝王之爱?” 霍延泓抬眸,眼中清冷而冰凉,有些迷惘的问太后道:“朕原本以为,一国之君,九五至尊。不该活得这样窝囊。呼风唤雨,指点江山,想如何便如何。” “不是皇帝窝囊,而是牵涉两国臣民。一个和亲,便能换来边境数十年的安定平和。皇帝如今为难,不能恣意妄为,是心里还担着天下万民。一个元妃,如今与天下万民相较,只看皇上的心往哪儿倾。可如此,也不是让皇上舍了元妃。迎乌兰图娅入宫,左不过是在宫里多了一个妃嫔而已。与贵妃、贤妃、嘉妃都无甚分别。”太后声音不大,尽力的安抚着霍延泓愤怒的情绪。“皇帝,你要记住,你是人夫,可在这之前,你还是一国之君。你只当是为元妃想一想,让她不必被朝臣诟病,也不必被天下人诟病狐媚惑主!” 太后见霍延泓迟迟不说话,不停地叹气,“你打算就一辈子守着元妃?就算她有孕,你也得素着,陪着?把这宫里的女人都当做花瓶?”太后说着,神情越发严肃下来,道:“你若真这样想,就是害她!你自己想一想,从前那一件件、一桩桩的事儿。哪一次不是因为你专房专宠,给她带来的灾祸?”   ☆、第31章 难免失意 这样的话,太后是三番两次,说的嘴唇都快磨破了。霍延泓并非不懂,却是情难自已。 太后瞧着皇帝沉肃又憋屈的神情,不免又苦口婆心的劝道,“你总能想明白,你要是想奔着那个位置上送她,想着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的。就得暂且忍下这一时。你别好端端的为她树敌,她若是众矢之的,哀家且问你,你能为她挡几箭?就算你为她挡了箭,一个不当心,万一钻进她的身上,到时候你疼不疼!往常什么事儿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一个人,偏到了她的身上,就跟傻子似的!” 太后这番话说的是又亲近,又和蔼,却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霍延泓是听进去了,当真听进去了。他起身,朝着太后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道:“儿子扶太后去赴宴。” 这一声儿子,只把太后听得眼圈儿忍不住发红。他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两个字。自打雍王死后,就再也没听过。如今皇帝这样待她,她不无感动,起身扶着皇帝的手道:“皇帝,如今就剩下咱们娘儿俩,咱们得好好的。好好的过下去。你母后,在天之灵,必定也安心了!” 皇帝恭恭敬敬的道了一声“是”,扶着太后往澹泊敬诚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乌允术果然举杯向皇帝这边来,请霍延泓相允,两国能永结同好。霍延泓含笑未语,这时间乌恒公主乌兰图娅带着一众乌恒舞姬上殿,跳起舞来。跳的正是乌恒的求偶舞。 乌兰图娅是阿兰朵阏氏的小女儿,最得阿兰朵阏氏以及前任汗王的宠爱。她生的明眸皓齿,很有草原儿女的明媚风情。更被誉为乌恒第一美人。乌兰图娅纤腰细细,跳起舞来,环佩作响,极是妩媚风情,笑容灿若云霞,叫人赏心悦目,一见难忘。 她这一曲跳完,最后跪在了霍延泓的面前。霍延泓俯身,牵起她的手。心里万千滋味翻腾,可终究化成唇边的明朗笑意。眼波微醺,似是为她的舞所沉醉,道:“公主一舞,胜过三春芳华。” 乌兰图娅眸若星子一般,灼灼闪耀。娇媚一笑,带着人退了下去。 霍延泓朗声笑起来,向乌允术道:“既是你的妹子,朕必定不会薄待,即刻册为定贵嫔。择日,依照乌恒嫁娶的风俗,送进行宫。”他语落,举杯与乌允术及柔然汗王道:“愿咱们永为兄弟之邦,睦邻友好!” 得了皇帝这话,在坐众人便都随着举杯,向皇帝敬道:“永为兄弟之邦,睦邻友好!”又有几位王爷纷纷举杯,恭喜皇帝喜得佳人。 一场宫廷宴会下来,许多人各怀心思。 等曲终人散,霍延泓只带着尹航往环碧殿走。吹了凉风,脑仁儿有些发晕又有些疼,让他尤为清醒。这一刻不必强颜欢笑,他便是沉着脸一语不发。 夜风幽幽,扑在霍延泓的身上。那股子凉意,倒是吹得心里发寒。等走到环碧殿的时候,酒已经醒了大半。 隔着窗子,环碧殿里暖暖的烛火,驱散了霍延泓心头的凉意。时不时从殿阁里面传来欢声笑语,让人听着便是舒坦。 霍延泓明白得很,他回了环碧殿心里暖,是因为里面住着云千雪。只要有云千雪的地方,他心里总是有着落,总是暖的。 尹航要通报,霍延泓却是没让。负手阔步迈进去,看见云千雪不晓得拿着什么东西,正给那小白狐喂着。他也不让人做声,放轻了脚步走上去,便听见云千雪念念有词的道:“白狐儿,你快快长大,长大了跑去启曌城,把我的颜欢带过来!”许是云千雪有孕的缘故,比起往日清清淡淡的,倒是多了许多孩子气。 霍延泓听着这话,撑不住嗤的笑了出来,道:“它便是长大了也不成,得成精了,才能如你的意!” 云千雪一扭头,霍延泓一张俊容就停在自己的肩窝那。她撇了撇唇,道:“成了精也好,成了精就能把我的颜欢接过来!” 绿竹忍不住笑嘻嘻道:“成了精,可不就是狐狸精了?可不好,可不好!” 云千雪被她说得忍俊不禁,“也索性,它是个公狐狸,成了精也不怕。” 绿竹呵呵笑问道:“不怕什么?” 云千雪立时横了绿竹一眼,道:“不怕,什么都不怕了!” 霍延泓瞧着主仆两人逗趣儿的模样,跟着笑起来,可心里却想着乌兰图娅的事儿,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同云千雪说这个定贵嫔。他正烦恼着,忍不住微微一咳,让屋子里的人都退了出去。 云千雪见他进门,便是笑不随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乖顺的坐在他的身边,任他将自己揽入怀中,道:“怎么?出了什么事儿?” 霍延泓抚着云千雪的脸颊,小心翼翼的说道:“我告诉你,你可不生气。也不许不理我。” 云千雪仰头,一双眼眸盈盈柔柔,笑看着他道:“是什么事儿!” 霍延泓微微一叹,“刚封了乌恒的乌兰图娅公主为定贵嫔。” 云千雪怔了一怔,心口自然是说不出的微酸,面上却仍然挂着笑,道:“也是好事儿,皇上的后宫再得佳人。” 霍延泓一愣,不知云千雪这话是喜是忧,只觉着原本她该气,这会儿反倒笑起来,可是什么意思呢。他心里焦急,不自觉的黑了脸,沉沉道:“什么话?” 云千雪见他大是揪然不乐的模样,忙拉住他的手,柔柔一笑道:“我还没恼,你怎么恼上了。前一阵儿我也听说了乌恒与柔然联姻。今年你来木兰,不也是为着这个吗。如今乌恒的公主进了后宫,大齐也同乌恒联姻了,自然是好事儿。” 霍延泓心口这才微微一松,捧着云千雪的脸,仔仔细细的盯着她的神情,问道:“不气?” 云千雪撇了撇嘴,似是极为认真的沉吟着,“气,可也气的来吗?难不成,指望你散尽三宫六院?不过多一个定贵嫔,她与卫嫔、恪贵人可有什么分别?”云千雪瞧着他大大的松了一口起,忍不住戏谑道:“多少人巴不得享齐人之福,倒把你愁得什么似得。” 霍延泓紧蹙的眉心这才松下来,却仍旧放心不下,紧紧拢着她道:“当真?” 云千雪埋首在霍延泓的怀里,不教他看见脸上失落的表情,语气却仍旧是笑着,道:“当真,你安心吧,我会好好的。” 霍延泓能明显的感觉到云千雪肩膀轻微的抖动,可声音仍旧明媚而轻快。他哪儿还不明白。有这样的事儿,她心里难免不舒坦,可为着不教自己为难,便是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他捉着云千雪的手,拉着放在胸口上,道:“你只要记得,无论做什么,这里总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 云千雪软软的唔了一声,也没言语。 八月十五,正是人月两团圆的日子,定贵嫔是那一日入宫。 那日,外面礼乐吹大声极为热闹,远远的飘进环碧殿。云千雪因着这一胎不安稳,并没有列席迎新人的宫宴。 黄昏时沈青黛来看过云千雪,原本是预备安慰几句,可云千雪仿佛是没事儿人一样,也没多留,就赶她去赴宴了。 云千雪面上淡淡的,倒是看的绿竹心里不是滋味。 这会儿月上柳梢,云千雪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将白狐儿放在石台儿上,捏了一块儿酥皮月饼放在白狐儿的面前,笑吟吟道:“也不晓得它吃不吃这个!” 绿竹微微咬唇抱怨道:“不过是贵嫔位份,何至于这样敲敲打打的,让人听着腻烦!” 云千雪也不看绿竹,仍旧细细的盯着,看那白狐儿吃不吃那月饼,慢悠悠道:“好歹也是乌恒的公主,虽说是入宫为贵嫔,可一生也只有那么一次罢了。又有乌恒汗王和大阏氏在,脸面总要给足了的!” 绿竹小声,嗫嚅着道:“今天是个团圆日子。等一会儿夜深,娘娘只要闹肚子疼,必定能把皇上请来。奴婢……” “做什么要这样?”云千雪沉了脸,摇头道:“无论是定贵嫔还是旁的人,侍寝都是早晚的事儿。我还能日日拦着、霸着不成?” 绿竹生怕云千雪心里不痛快,劝道:“娘娘,皇上……” 云千雪却没让她把话说出来,悠然道:“皇上怎么样,我比你们都清楚。”她话落,招呼了小顺子道:“把白狐儿抱下去吧,它该睡了,我也该睡了!” 小顺子立时应下,抱着白狐儿退下去。绿竹再不敢多说什么,扶着云千雪回去梳洗安歇。 云千雪兀自躺在床榻上,又不让小回子、绿竹两个就近守着。 屋子里,这会儿只亮着一只蜡烛。昏暗的烛火,摇摇晃晃的投在高处的墙壁上。隐隐有飞蛾的影子,从烛光前晃过。 云千雪睁着眼睛,一转不转的盯着墙壁,似乎隐隐能听见远处丝竹的声响。 其实她是睡不着的,可她知道,今晚上她若是不乖乖的睡下。这木兰行宫的许多人,也都是睡不下的。她早早进了被窝,说她困倦了,算是骗一骗旁人,也是骗一骗自己。 她这样望着床上垂下的帐子,不晓得过了多久,便听见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她侧耳细细的听着,似乎隐隐听见脚步声进了屋子。   ☆、第32章 寄予厚望 云千雪怕是绿竹来瞧她睡没睡着,立时闭了眼睛,仔仔细细的听着那动静。 谁知,脚步声停在床边儿,许久也没个声响。她有些耐不住,睁眼一看。这纱帐外站着的,哪里是绿竹。分明就是一身吉服的霍延泓,隔着纱帐,又背着光,云千雪瞧不清他的神情,忙坐起来。 霍延泓这才抬手,将那纱帐卷起来,用床边儿的钩子挂住。坐在床沿儿上,一边脱了鞋,一边笑道:“听说你一早就睡下了,我在采菱渡外面逛了两圈儿也不敢进来。可又想看你睡得好不好,所以就来了。听绿竹说你一更的时候就睡下了,如今眼瞅着三更。方才根本就是在装睡呢!”霍延泓说着,轻轻捏了云千雪的鼻子,道:“怎么回事儿?” 云千雪惊诧不已的抱着被子坐起来,乌黑的长发如瀑一般倾泻而下,怔怔道:“你过来做什么……” “我只是,”霍延泓刚开口,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垂了头,拉着云千雪的手道:“我想你了。” 云千雪有些回不过神,又问道:“今儿个不是定贵嫔的好日子?” 霍延泓无奈一笑,竟有些狡黠的意味在里面,“酒灌多了,这会儿在月色江声里睡了。她睡得死,我就过来了。”他说着,拢过云千雪躺下,道:“得亏我来了一趟,若是不来,还不晓得你睡不着,却是唬了宫人!” 云千雪心中颇有些不自在,心觉着定贵嫔这样的好日子,生生被自己抢了,不晓得明天要生什么事儿,便推了霍延泓道:“我睡不睡的有什么要紧!好好的你不在月色江声,明天让人知道你抛下了定贵嫔,不晓得乌允术与阿兰朵阏氏要怎么说呢。如今好歹还在木兰,定贵嫔的娘家人还没走,总不好让他们没脸!” “我错了还不成,我就来瞧一瞧你。你睡下,我再回去便是了。别总惦记着别人,想着你自己!”霍延泓忙软声劝下云千雪,道:“就一会儿,你安心睡吧,你睡下了,我也安心了!” 云千雪哭笑不得的一叹,立时闭了眼,只小小声道:“我也,想你了。”说完,整个人都钻进了霍延泓的怀里。 霍延泓也不说话,仿似哄孩子一般,轻轻的拍着云千雪的肩膀。 直过了三更天,听着云千雪呼吸均匀了。霍延泓这才小心翼翼的将她放下,为她盖好被子,起身出了环碧殿。 尽管皇帝尽力遮掩,可定贵嫔新婚的第一夜便是醉的不省人事,皇帝三更天从环碧殿出来的事儿,还是传了出去。 定贵嫔心里自然是千万个不痛快,第二日给太后请安的时候,便是如数都说了出来。 “皇上像是故意要把我灌醉似的,听宫人说,我一睡下就去了元妃那边。太后,我可不依,昨天晚上是我的好日子,皇上做什么要去元妃那!”定贵嫔到底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性子直率又有些跋扈霸道。 踏月忙提醒了定贵嫔道:“娘娘如今入了宫,不好在太后面前总是我啊我的,当自称臣妾。”说来,这样的自称,倒也没什么了不得。云千雪与姜子君两人,在太后面前也时长会以我自称。只不过踏月瞧着定贵嫔性子娇气,有心压一压她的气焰,便是鸡蛋里挑骨头一般的提醒她道:“皇上去哪儿不去哪儿,也不该娘娘您妄议!” 定贵嫔听着踏月这话,立时阴了脸,道:“昨天是我的好日子,难道我不该问一问皇上为什么不留下来吗?在我们乌恒,新婚之夜没有一起度过,往后夫妻都不能和睦。” 太后垂首细细的品着新供的大红袍,袅袅茶香入喉,也不理定贵嫔的话。 踏月陪着笑,道:“什么夫妻不夫妻的,娘娘您是贵嫔,是皇上的妾妃。娘娘说的那是乌恒的规矩。如今贵嫔娘娘入了大齐的后宫,就要守着大齐的规矩。” 定贵嫔到底年纪小,听着踏月这话,分明就是要她忍着、受下这样的委屈。她心里自然是不痛快,咬唇竟是哭了出来,道:“我也才入宫,哪儿晓得那么多规矩。” 踏月瞧着,忙上前给定贵嫔擦着眼睛,恭恭敬敬道:“好贵嫔,您快别哭了,哪有新妇第一天就掉眼泪的道理。昨儿个皇上没在您那,您自己心里有数便是了,这样的话,可别往外面说,白白遭人笑话。奴婢保证,今儿个皇上必定还去您那儿!” 定贵嫔听见这话,将信将疑看着踏月道:“真的?” 踏月忙点头道:“当真!” 定贵嫔这才破涕为笑,欢喜起来。 太后瞧着定贵嫔闹过了,便放下茶盏,与踏月道:“让宫里的嬷嬷好好教一教定贵嫔规矩,”太后说着,温和一笑,“宫里有的是人供你驱使,就不必从乌恒带那么多的婢女过来。不懂规矩,反倒给你添麻烦,招笑话了!” 定贵嫔听着太后这话,大是犹豫,道:“可我都惯了的。” 太后仍旧是和颜悦色的笑看着她,可语气中是毋庸置疑的威严,“往后宫里便是你的家,好孩子,你得早点儿习惯大齐的生活。哪儿能总抓着乌恒不放呢?难不成,还想着回去。” 定贵嫔这才知难而退的摇了摇头,低声道:“那我,只留一个。只留下高云,太后可让吗?” 太后揉了揉眉心,笑道:“随你吧,哀家倦了,你退下吧。” 定贵嫔有些怏怏不乐的起身,刚要走,便又听太后嘱咐道:“元妃如今有孕,胎气不安稳。你别去环碧殿闹她。若是无趣,就往东宫去。那边儿住着皇帝的妃嫔,你们早些熟悉熟悉也好!” 听着太后这话,乌兰图娅大是惊诧。心里想着,太后仿佛能瞧见自己所思所想。她正琢磨着要去看看元妃是怎么样的人物,就被太后发觉了。她不自在的应了,加快脚步,赶忙出了松鹤斋。生怕再多呆一会儿,什么都让太后看出来。 等入了夜,太后命人用轿子接了云千雪过来松鹤斋。云千雪自与太后在九华寺遭遇过流民后,两人便是形成了一种说不出的默契。她自然明白太后为什么会让人来接她,当下也没说什么,立时跟着去了。 刚一进了太后住着的乐寿堂,便见太后亲切的朝她伸了手,和蔼笑道:“你有孕不能惊动,也不能时时来看哀家。从前在九华寺,哀家都已经惯了你日日来请安。今儿个你同哀家一块儿睡,陪哀家好好说说话。” 和太后同睡,谁能有这样的恩典?云千雪自然受宠若惊,局促道:“哪儿敢这样不敬,臣妾陪着太后说话,睡在旁边儿的榻上便好。” 太后却摇头道:“你若是不好,皇上又要来怨怪哀家。” 云千雪脸上有些挂不住,太后自然是知道了昨天晚上的事儿,这会儿才会亲自看着她。也省着皇帝再从月色江声跑出来,去她的环碧殿。“臣妾省的厉害,往后必定将环碧殿的门关严了,再不让皇上大半夜的折腾人。” 太后含笑,“你不让,奴才又禁不住。你以为,哀家是怕皇上今儿个晚上又去环碧殿?” 云千雪微微咬唇,看着太后也不言语。 “原是皇上不放心你,说你这两日总睡不好。他不放心,哀家更是不放心。”太后拉着云千雪的手,笑道:“也是哀家许久都没与你说话了,除了你与和敬,没有一个人能摸到哀家的心里去。” 云千雪哑然失笑,道:“臣妾原是那么不懂事儿的人!到要太后总跟着操心!” “哪儿是你不懂事儿?天底下再没你这样懂事儿机灵的,什么话,都是一点就通。若说不懂事儿,那是皇上不懂事儿。不仅不懂事儿,还总乱猜别人的心思,以为自己都知道!”太后啧啧笑起,只道霍延泓的不好。 云千雪却是赧然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只怪我自己心思浅,总能被他看出来。” “不是你心思浅,是皇上的心思在你这里,乐意费心去想。这是福气,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太后一顿,末了道:“别忘了哀家与你说过的话。” 云千雪一愣,想起在九华寺听见和敬夫人有孕之后,太后的点拨。她当即一笑,道:“臣妾知道,只当是落在肩膀的花瓣,微尘,抬手抚落便是了!” 太后欣慰含笑,“无论是哀家还是皇上,都盼着能有那么一天。如此,也正是你姑母盼着的!”太后这话说的隐晦,却是寄予厚望。 云千雪心里是说不出的惊诧与无措,道:“可我还没想过,真没往那一步去想。” 太后却道:“得想!那才是长久之道。皇上专宠妃妾,那是狐媚惑主。可若是皇上专宠嫡妻皇后,那便是琴瑟和鸣。你若想站在皇帝的身边,长长久久的,就得去想,不仅要想,还要使力奔着那条路上走。”太后声音宽厚,很能激励人心,“青萼,别怕。还有哀家和皇帝在,有咱们帮着你。” 这一声青萼,叫的云千雪心里滋味难辨,忍不住泪眼婆娑起来。 她想起自己的姑母,从前也是如此对她寄予厚望,可到底,是她从前糊涂。走了那么多曲折与坎坷,如今竟又兜兜转转的回来了。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你只要好好的,好好的跟着皇上往前走便是了。”   ☆、第33章 长日寂寂黄金大赛1000票加更 皇帝去了木兰,没了帝宠可争抢,后宫自然冷寂起来。各人过着各人的日子,长日寂寂。 六月,诚淑仪诞下四皇子。这喜事儿与纯昭容诞下孩子无甚区别,也不过是得了些赏赐便罢了。 比起二皇子洗三、百日、周岁礼。三皇子与四皇子生的难免是寂寂无声。 也所幸,纯昭容与诚淑仪两人,都是清清静静的性子,自然有子万事足。倒是嘉妃瞧着两人聚在一起,说起养儿经,便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讽刺样子,道:“如今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谁都比不过元妃肚子里的那一个。你们俩的皇子生下来,还不及清平公主生的热闹呢。” 纯昭容全不在意,只拉着三皇子的小手道:“咱们也不惦记那份热闹,只要平平安安的才好!” 诚淑仪也是一听一过,“可不是,咱们也不必去比,只看往后谁能长长久久,健健康康的活下去才好!” 诚淑仪这“长长久久”四个字,听得嘉妃眉心一动。也是不爱看两人抱着孩子的腻歪样子,便起身从披香殿出来,扶着燕云的手走了。 日子眼瞧着便进了九月,秋风簌簌,天也凉爽下来。嘉妃没乘仪轿,而是步行往自己的宫里回。 她走着走着,便轻声问燕云道:“方才诚淑仪为什么要那么说?” 燕云一笑,猜测着开口道:“许是诚淑仪想起大皇子夭折,所以才说盼着自己的孩子长长久久、健健康康呢。” 嘉妃听着这话,脚步渐渐缓下来。举眸良久,望着辽远的天际有鸿雁飞过,沉吟着道:“大皇子是怎么夭折的?” 燕云细细回想着,答道:“奴婢记得说是有人在乳母的胸口上涂了热毒之物,又让人在给乳母的药中加了大补的药材。活着乳母的奶水送进了大皇子的身体里。大皇子虚不受补,内火耗尽而死的。那会儿又赶上外感风寒,内火侵体,当时便没查出来。” 经她这样一提醒,温意筎似是想起来什么,眯目笑道:“你记性倒是好!” 燕云垂首,恭顺的答道:“也不是奴婢记性好,当时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娘娘的孩子又是那会儿没得……”燕云这话一说出口,立时后了悔,噗通一声跪地,道:“奴婢说错话了,请娘娘责罚。” 温意筎狠厉之色从面上一闪而过,想起自己的孩子因为云千雪杖责,生生给打没了,如今她却是生下孩子,又再结珠胎,如何能不恨。当即眯目,道:“燕云,你去替本宫办一件事儿。” 燕云跪在地上,应声道:“娘娘尽管吩咐便是,奴婢必定尽心尽力!” “大皇子是怎么去的,就让清平公主也怎么跟着去吧。”温意筎声音淡淡的,一点儿温度都没有。这一番话落,极轻快的笑了起来。 燕云却是为难道:“娘娘,如今清平公主养在和敬夫人那。那关雎宫里是严防死守的,别说想要动手脚,便是想混进去什么都是不容易。何况,娘娘也知道,和敬夫人那里有御赐宝剑,一个不当心,可先暂后奏。您且看宫里,谁敢去招惹关雎宫!” 温意筎不听燕云这番劝,只道:“清平公主自是被护的严严实实,那乳娘呢?乳娘总不至于被护的严严实实的吧?你只要想法子也给乳娘的吃食里下点儿东西便是了,别让人发觉。再不然,推到旁人身上便是了。”温意筎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提醒燕云道:“放着冷宫里的楚氏呢,若是败露,你只管推到楚氏的身上。便说她是心里嫉恨元妃,才对公主下的手!” 燕云迟疑着点点头,温意筎便亲自俯身,拉了她一把,道:“本宫都替你想好了,你只管安心去办。不过切记住,若是要使钱财,你只管支银子,万不能用宫里的一物一件儿!” “是,奴婢省得了!”燕云忙不迭的点头应下,便要扶着嘉妃回宫。 “哎呦,这是作死呢!”嘉妃正走着,便听不远处寿春门那边极为尖利的声音响起来。 温意筎原本极是无趣,听见这声音,便是挥了挥手,停步笑道:“咱们去瞧瞧,是怎么一回事儿!” 一行人刚走到寿春门口,便瞧见卫菡萏颤颤巍巍的跪在门里面儿。僖承娴揉着胳膊,横眉立目的瞪着卫菡萏道:“做什么耗呢!走路也不长眼睛,你是瞎了不成?” 卫菡萏哭丧着一张脸,怯怯道:“嫔妾当真没瞧见僖承娴在哪儿!” 僖承娴指着卫菡萏的鼻子道:“我看你是故意的,分明就是在这儿等着我撞过来。还敢回嘴!” 嘉妃只在门外面儿远远的瞧热闹,也不言语。 卫菡萏极是委屈的咬唇,再不敢分辨什么。她心里清楚,自己说得越多,僖承娴便会挑出越多的错处来。这些日子,僖承娴三天两头的寻衅挑事。今儿又撞见,她也只得自认倒霉。 僖承娴见她不说话,得意一笑,指着她便对自己的宫人道:“探菊,卫嫔先冲撞了本主,又是出言不敬,给我掌嘴,什么时候卫嫔学乖了,什么时候停下来。” 卫菡萏死命的忍着眼泪,咬唇道:“承娴恕罪,嫔妾再不敢了。” 六顺远远看着,忍不住同情起卫菡萏,啧啧道:“僖承娴最是欺软怕硬。这宫里一个个主子娘娘,哪个都比僖承娴的出身好,有前途。如今也只敢拿着卫嫔搓圆捏扁。奴才可听说,僖承娴三不五时的就去找卫嫔不痛快。这卫嫔也真是可怜见的。” 燕雨不以为然的开口说道:“要说,也怪卫嫔自己。之前僖承娴的宫人买通元妃宫里的乳娘使坏,让卫嫔给听见了。卫嫔转头就告诉给了元妃娘娘。僖承娴因此受了罚,岂有不恨卫嫔的道理。何况如今卫嫔被皇上嫌弃,贵妃也懒怠管她,难免被僖承娴盯上!” 说话间,探菊已经抬手招呼上卫菡萏。几巴掌下去,便是把卫菡萏清秀的脸,打的红肿不堪,嘴角涔涔的流着血。 卫菡萏也不敢哭,仍旧强忍着求饶道,“嫔妾知错,嫔妾知错。求僖承娴恕罪,求僖承娴宽宥嫔妾。”卫菡萏这话说的断断续续,几乎被探菊的巴掌声掩盖。 如此,便又是几十下,直打的探菊手都酸了,打不动了,僖承娴才叫停,趾高气昂的盯着卫菡萏,道:“我现下累了,可也不是饶了你。你便在这里给我跪着,等什么时候真晓得错了,再回去!” 僖承娴这样说着,便直接进了寿春门,扬长而去。 六顺瞧着,忍不住啐了一口道:“当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僖承娴真会拿着鸡毛当令箭!” 嘉妃微微一笑,这才轻咳一声,施施然的进了寿春门。 卫菡萏脸上被打的红肿难看,心里委屈,这会儿忖着僖承娴刚走,生怕再把僖承娴招回来,也不敢大声哭。那眼泪噼里啪啦往下落,捂着嘴,哭的极为凄凉。 “人都走了,还跪着做什么?行了,起来吧!”嘉妃扶着燕云的手迈过门槛儿,睨着卫菡萏楚楚可怜的模样,啧啧道:“卫嫔被僖承娴责打,贵妃也不管一管?到底是自己的宫里人!这不是头一回吧!” 卫菡萏恭恭敬敬的朝着嘉妃扣了一个头,小声道:“都是嫔妾不当心,冲撞了僖承娴。也不敢惹贵妃烦扰,嫔妾,嫔妾下一次小心便是了。” 嘉妃讥讽的笑起来,慢幽幽道:“不是下一次小心,是往后最好呆在未央宫里就别出来。”她说着,略一顿,摇头道:“也是,僖承娴住在关雎宫,一宫主位那是和敬夫人!谁也招惹不起,僖承娴跟着嚣张一点儿,倒也是不奇怪。贵妃位份再高,也不及和敬夫人宫里挂着的那把宝剑厉害!” 卫菡萏心中不是滋味,却也闭口不言。嘉妃见她不言不语,自己也是没趣,这才领着人走了。 桔梗这才将卫菡萏扶起来,满面愁容的说道:“小主,别跪了。成日这样闹腾,哪儿受得了。” 卫菡萏双膝发麻,勉强跟着桔梗站起来,可又忍不住忧心不已的问道:“要是让僖承娴知道了!” “小主总怕僖承娴做什么?下一次再有这样的事儿,小主就赶紧回未央宫。奴婢就不信,僖承娴还能追去未央宫不成!”桔梗搀着卫菡萏,不禁埋怨道:“僖承娴位份是高一些,再高,也不是协理六宫的主位娘娘!小主越是怕她,便叫她越是得寸进尺!” 卫菡萏眼泪断了线一般,把嘴唇咬的发白,抽着鼻子,道:“我若是不听她的,她便又往贤妃与和敬夫人那里闹。不管是贤妃、还是和敬夫人,谁又会向着我?”卫菡萏越说,越是无力,极尽绝望的说道:“桔梗,我怕是没有以后了。僖承娴恨不得我死呢!” 桔梗恨铁不成钢的咬牙,森然开口道:“小主做什么等她来害你,先下手为强啊!”桔梗声音幽静而沉肃,听得卫菡萏心里一颤,脑海里闪过无数的念头。   ☆、第34章 人参蜜片 卫菡萏虽将桔梗的话听了进去,可自己本身是唯唯诺诺的性子,岂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过来的?她仍旧忍气吞声。更是依着嘉妃的劝告,终日在未央宫里闭门不出。 僖承娴寻不着机会,也不能去未央宫里寻衅教训卫菡萏。旁人自然也没了热闹可看,又逢这天渐渐冷下来。启曌城里,越加冷寂清净。 落英缤纷,关雎宫里的枫树也渐渐红了。 这一日下午,姜子君带着君焕与颜欢在关雎宫的院子里晒太阳。 二皇子君焕如今一岁多,已经会走路,也能简单的咿咿呀呀唤姜子君母妃。颜欢如今有九个月,已经能扶着东西勉强走上几步路。 这会儿颜欢见君焕走着,便上前去拉了他的手。两个小人儿互相扶着,歪歪斜斜的在院子里慢慢的走着。 颜欢性子急,刚被君焕扶着走了几步,就挺着胸脯,小步子越走越快。她还站不稳,这走的急,身子便是一歪,带着君焕随她齐齐的栽倒在地。这一下,唬的宫人立时从四面八方围了过去,簇拥着将两人扶起来。 姜子君瞧见,自然是万般焦急。强撑着腰身匆匆站起来,要去看看可摔坏了两人没有。 君焕摔疼了,眼泪瓣儿正含在眼圈儿里。倒是颜欢坐在那,乌溜溜的眼睛瞧了瞧。也不嫌疼,咯咯的笑了起来。君焕瞧着,也把眼泪忍了进去,眼睛一转不转的盯着颜欢瞅。 两个小人儿这般可爱娇憨的模样,逗得姜子君不由跟着抿唇一笑,坐了回去。 黄槐笑嘻嘻道:“咱们清平公主可真刚强,摔疼了也不哭。这样早的学步,也是个聪明的小人儿呢!” 宫人各自抱了两个孩子送到姜子君的面前,让姜子君给她查看。君焕伸开手臂,冲着姜子君道:“母妃!” 颜欢咯咯一笑,也张了嘴,竟是跟着君焕学了,叫道:“母妃!” 姜子君惊愣的看着颜欢,又转头看着李香薷与黄槐两人道:“可听见没?方才公主叫什么了!” 颜欢又叫了一声道:“母妃!” 李香薷大是欢喜,笑道:“夫人,公主会说话了!” 姜子君只觉着如今听见颜欢软软糯糯的小声音,似是比听见君焕叫她还开心,激动不已的说道:“快叫人给木兰送个信儿,告诉元妃,颜欢会说话了,颜欢会叫母妃了!” 李香薷忙应声,立时打发人去安排。 姜子君抬手,亲自接了颜欢。她如今已经是八个月了,抱孩子哪儿那么容易。黄槐忙拦住,把颜欢抢了回来道:“娘娘再欢喜,也得注意着自己的身子!”姜子君这才歇了心思,只抬手,摸着颜欢细腻而柔软的脸颊,笑道:“再叫和母妃一声,趁着你母妃没回来之前,多叫几声。”和敬夫人犹自不能满足,眯目又笑道:“也别回你母妃哪儿了,左右她肚子里有一个呢,往后留在和母妃这!” 李香薷听着,忍不住盈盈笑道:“夫人有长贞帝姬,如今肚子里也有一个呢,何必惦记着我们娘娘的闺女。” 姜子君却是笑道:“哪儿有颜欢这样招人爱呢?越看本宫越是喜欢的紧!” 几人正说话间,王振匆匆进门,向姜子君道:“夫人,公主的乳母朱嬷嬷求见。” 往常这些个乳母嬷嬷,只管照顾公主的饮食。平日里除了姜子君宣召她们过来问话,她们是极少主动求见的。姜子君一听,便晓得这朱嬷嬷必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赶忙让人传了进来。 朱嬷嬷自从向云千雪揭发僖承娴的宫人收买她之后,便极得云千雪的器重,成为颜欢身边一等的乳母,管着其它四个寻常的乳母。她原本就是个忠厚老实的人。得了云千雪的厚待,更是不敢对公主的一饮一食有半分的马虎。 “和敬夫人万福金安。”进了门,朱嬷嬷朝着姜子君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 姜子君略一抬手,免了她的礼,问道:“什么事儿?” 朱嬷嬷立时弓着身子,从袖口摸了两个黄褐色的小圆片儿出来。向前递了递,道:“这几日奴婢发觉张乳母私下里偷偷吃这个,问她的时候,她只说是黄乳片,吃了能下奶。奴婢心里奇怪,乳片儿都是白的,哪儿会有这样色儿的。今儿个趁着张嬷嬷不在,偷偷摸了两片儿出来,想给夫人您瞧瞧,这是个什么东西。要真是乳片儿,奴婢也放心了,也不会冤枉了张嬷嬷。” 姜子君睇了李香薷一眼,李香薷立时上前接过查看。姜子君则是抿唇笑了笑,赞许朱嬷嬷道:“你做的很对,想的也很周全。” 李香薷将那所谓的黄乳片儿含在嘴里,立时道:“不是乳片儿,是人参蜜片。” 姜子君一听见这人参二字,便是想起了大皇子夭折的事儿,忙让李香薷给颜欢诊脉。 李香薷诊了脉,又让颜欢张了嘴,果然舌红、少苔,体有内火之象。蹙眉,低声道:“吃得少,无甚大碍。” 姜子君心有余悸的抚着胸口,反问她道:“那若是吃的多了呢?” “自然是虚不受补,耗尽内火。”李香薷咬唇,叹道:“得亏朱嬷嬷发现的及时,不然奴婢是万死也不能恕罪的!” “若是颜欢出了什么事儿,本宫也没法向皇上与颜欢交代!”姜子君话落,立时让人给朱嬷嬷拿赏。又让人寻了张嬷嬷来。 这会儿张嬷嬷不当值,不必在跟前儿伺候着,正同其它两个不当值的乳母用下奶的吃食。得着传召,便匆匆赶来了倾香殿。 姜子君端坐在殿上,见张嬷嬷进了门,还未等她跪地请安,便是厉声道:“张氏,你好大的胆子!” 张嬷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颤巍巍道:“夫人,奴婢犯了什么错处,惹得夫人如此动怒?” 姜子君冷笑,将从张嬷嬷屋子里查抄出来的一罐子人参蜜片顺手扔了出去。那瓷罐子正摔在张嬷嬷的身边,张嬷嬷瞧着,也不敢动弹。匍匐着道:“奴婢糊涂,奴婢不知犯了什么错,还请夫人您明示!” “真是个嘴硬的奴才,不见棺材不掉泪啊!”姜子君扶着肚子,尽量镇着自己的心神。 黄槐忙进前指着罐子里散了一地的人参蜜片问张嬷嬷道:“嬷嬷,这罐子里的东西是什么?” 张嬷嬷头上腻着冷汗,脊背挺得直直的,小声道:“这是,这是黄乳片儿。” 李香薷听着这话不禁嗤笑起来,问她道:“黄乳片儿?乳片儿什么时候变成黄的了?张嬷嬷也让咱们见识见识,是牛乳还是羊乳?还是黄羊的乳,便是黄色的?” 张嬷嬷忙顺着李香薷这话点头道:“是是,是黄羊乳做的乳片儿。奴婢听说,多吃些这种东西,比蹄髈、鲫鱼汤更下奶,所以……” “嬷嬷可真会说笑,这分明是人参蜜片儿。嬷嬷如今都已经漏了馅儿,还打量着蒙过去吗?”李香薷微微眯目,眼神渐冷。 张嬷嬷双手止不住的抖,连连叩头道:“奴婢不知,奴婢可不知道这是人参蜜片。” 姜子君听着张嬷嬷这般嘴硬的狡辩,来了气道:“如今是人赃并获,还敢在本宫面前硬撑着。黄槐,让人去请宫正司最狠辣的刑具过来。本宫若是不给她点儿厉害,她只当本宫是那么好糊弄的呢!” 黄槐立时应了姜子君这话,笑吟吟看向张嬷嬷,恭顺的向和敬夫人回禀道:“奴婢听说,宫正司有个法子,将人衣服剥下来,把鱼胶涂在身上自后念上麻皮。放在风口里,半柱香的功夫,再狠狠的撕开。身上的皮连着肉就都撕下来了,人一时还死不了!娘娘觉着这个如何?” 姜子君声音冰冷半点温度也没有,道:“极好。” 张嬷嬷此时已经是汗如雨下,可心里想着,一旦认下来,就是一死,只要自己挺过去,便也能安然无恙。 姜子君侧眼打量着张嬷嬷的神情,见她分明心虚,怕的不行,此刻也不开口。只硬挺着脊梁骨,忍着浑身的颤抖,默不作声。她可真没那个心思看人被活活儿扒下一层皮。姜子君如此想着,抬眼睨了朱嬷嬷一眼。 朱嬷嬷极乖觉的进前,劝张嬷嬷道:“都这个时候了,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夫人宽厚,如今又有孕在身。你若是揭发有功,夫人必定不会跟你计较。打发出宫也就完了。可你若一句话都不说,公主的吃食是从你这儿出的问题,那就是一个死啊!”朱嬷嬷这话句句在理。 张嬷嬷却是垂头,沉吟着仍旧不开口。 姜子君缓缓的抚着肚子,只等着张嬷嬷开口。良久,她才森然哼了一声,与黄槐道:“她不说便罢了,这人参蜜片是不易得的好东西,她不吐口,就当本宫查不出来吗?”姜子君微微停顿,越发不耐烦的说道:“乳母张氏谋害皇嗣,大逆不道。她既不说,这样的事儿,便移交刑部大牢。循例凌迟处死,诛灭九族。” 姜子君说到最后,声音拖得老长,悠然而清远。吓得张嬷嬷立时哇的一声,哭着哀求道:“奴婢都说,奴婢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求娘娘您饶了奴婢!饶了奴婢吧!”   ☆、第35章 和敬之威 姜子君居高临下的睨着张嬷嬷,不言语。 张嬷嬷不经意的打量了姜子君一眼,被她精光毕现的眼眸所威慑。立时又匍匐在地,身子抖得筛糠一样道:“奴婢全告诉给夫人您!这人参蜜片,是*府1的石公公私底下给奴婢的,说是让奴婢偷偷吃了,是补身子的东西。” 听了这话,姜子君是半分也不信,道:“他做什么要给你补身子的东西?” 张嬷嬷是三十岁的妇人,端的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模样生的也周正,比起旁的乳母更受看一些。听见姜子君这么一问,张嬷嬷立时红了脸。紧紧的咬唇,半晌才开了口,道:“石公公是奴婢的对食。奴婢入了*府,也是不能轻易出宫的。所以,所以就和石公公……” 姜子君听着这话,连连冷笑道:“真好!可真是好!如今*府的公公都敢跟宫里的乳母私相授受,可真是好啊!”姜子君冷笑不已。 皇帝离京,她有孕自是不管后宫琐事。六宫诸事都是贵妃、贤妃两人同掌。贵妃复起以后,不晓得贤妃存了什么心思,对六宫的事儿,多半也是甩手不管了。眼下出了这样的事儿,自然是贵妃治宫不严的疏漏。若是皇帝在,全可以借着这件事儿,免了贵妃协理六宫之权。 黄槐跟着姜子君日久,听见她连连说反话,便立时打发人去将*府的石公公押了过来。 石公公被带进倾香殿的时候,尚不知出了什么事儿,一看见张嬷嬷和散落了半下的人参蜜片,便是什么都明白了。当下也不等姜子君多问,便是极是乖觉的认罪道:“奴才都说,奴才都说,请娘娘恕罪,留奴才一命!” 姜子君眼波一扬,面无表情道:“且看你怎么说吧!” “这一罐子东西,是冷宫的小魏子给奴才的。说是让奴才想法子,送去给清平公主的乳母吃下去。”石公公提起了小魏子,自然就要传小魏子来。 可姜子君不用想也明白,这事儿是奔着谁去的。或者说,这背后的人,早就已经寻好了替罪羊。 等小魏子到了,果然如姜子君所料,没多久便供出了是冷宫的楚氏指使。自然又要派人去询问楚氏,原本姜子君心觉是有人要栽赃嫁祸给楚氏。可派人去问过之后,楚氏竟然如数认了下来。 说她对元妃将她废入冷宫是怀恨在心,更是嫉恨元妃,这才对清平公主下了手。左右她之前做过这样的事儿,旁人也没什么好怀疑的。可姜子君却不信,又让宫正司将张嬷嬷、石公公、小魏子三人分别行刑审问。 可无论动什么刑,三人口径一致,都推给了楚氏。楚氏谋害皇嗣,自然是死路一条。可姜子君觉着背后的事情不简单,不能轻易让楚氏死了。便将这件事压下来,未做处置。 只是没过两日,楚氏自己一脖子掉在了冷宫里。楚氏死的蹊跷,姜子君心里生疑,让人细细的去查。可半点儿线索也没有,楚氏是畏罪自裁。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也没有什么人曾在楚氏死的前后到过冷宫。 姜子君知道楚氏能保住性命活下来,是绝不可能怨恨云千雪的。楚氏早先就是为嘉妃所用,如今楚氏死在了冷宫。只怕根本就是嘉妃最后利用了一把楚氏。可姜子君无凭无证,如何向嘉妃问罪? 黄槐瞧着姜子君这一整日都是愁眉深锁的样子,忍不住道:“夫人何必发愁,皇上赐了夫人宝剑,若是夫人笃定是嘉妃,当真斩了她又能如何?” 姜子君却是摇头,问黄槐道:“斩了她,要怎么同温家交代?没有切实的证据,到时候反倒让旁人趁虚而入,借机发难!” 黄槐一叹,“如今分明知道凶手是谁,却不能为清平公主做主,当真是憋屈!” 姜子君靠在软垫上,闭目想着,也大是气不顺。忽然坐直了身子,睁眸,笑靥深深的说道:“就算不能将人揪出来,本宫也不能这般轻易的让这件事揭过去!皇上既然给了本宫这宝剑,也不是为了摆在倾香殿里招灰玩儿的!”姜子君说着,眼中是少有的威严,冷声道:“本宫得让她们知道,往后谁敢打颜欢的主意,好好掂量清楚,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有没有那么多条命来折腾!” 黄槐瞧着姜子君的狠厉样子,抿唇一笑,干脆利落的说道:“奴婢就知道您这性子,肯定不能轻易饶了嘉妃,就算不能治罪,吓唬吓唬也解气!” 姜子君笑了笑,并未神说什么,只顺手拨了拨耳边的坠子,悠然道:“派人去请六宫的妃嫔过来倾香殿,贵妃娘娘乐意赏脸就过来,不乐意,也可不必来!旁人,一个都不能少了!原话送去未央宫!” 黄槐规规矩矩的一福,道:“是。”话罢,遣了其它的宫婢去各宫通传,自己则是亲自往未央宫与重华宫请贵妃、贤妃。 顾临怡听着是姜子君请,又说了这样的话,自不好不给姜子君留脸面,让黄槐去请贤妃,自己则带了卫嫔往倾香殿去。 不多时,六宫妃嫔便是悉数都到了姜子君的宫里。待迎了贵妃、贤妃二人,姜子君立时让王振请了御赐的宝剑出来。因着是御赐之物,六宫妃嫔自得如圣驾驾临一般,跪地三呼万岁。 顾临怡瞧着姜子君这般阵仗,懒洋洋一笑,道:“什么了不得的事儿,还要让和敬夫人请了皇上御赐的宝剑出来?难不成,本宫与贤妃无用,都不能为你做主?” 姜子君英气十足的一笑,一手撑着腰身,坐在座上道:“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也不必贵妃与贤妃为我做主。我如今虽然有孕在身,可皇上也没免了我的协理六宫之权。有什么事儿,能不劳烦两位娘娘,臣妾自己也都尽力解决了!” 敦妃摸不着头脑,柔柔开口向姜子君询问道:“那和敬夫人寻咱们这些人过来是做什么?” 姜子君悠然拢着肚子,微微笑道:“是有一件事儿要向诸位姐姐、妹妹说明白。前几日,从清平公主的乳娘那里,搜出来了一罐子人参蜜片。”姜子君说着,幽幽看向秦妍,道:“清平身子虚,胎里带出来的不足。这人参若是混进乳娘的奶水里喝下去,就是个虚不受补,同皇长子一样,会耗尽内火而亡。” 秦妍听着姜子君提起大皇子之死,那眉心剧烈的一颤。抬眼,尽是疑惑的看向和敬夫人,重复了一声道:“人参蜜片?” 姜子君嗯了一声,道:“贤妃应该清楚此间的厉害,许多人也是心知肚明的。” 嘉妃有些不耐烦的开口,道:“这样的事儿,咱们都听说了。夫人叫宫正司下狠手动了刑,挨着宫正司进的宫苑,那是日日都能听见几个受刑的奴才受不住的告饶声。罪魁祸首的楚氏,不是也畏罪自裁了吗?” 敦妃也是随着嘉妃这话,连道了几声是。 姜子君一笑,道:“是,那人参蜜片的事儿,就此,算是了了!” 舒昭仪听着姜子君这话,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道:“了了就是了了,夫人这个算字,又要怎么说呢!” 姜子君扬眉,傲然回视着舒昭仪,道:“没有怎么一说儿,今儿个把你们都叫来,是将这件事儿告诉给诸位姐姐、妹妹知道,也是为新入宫的妹妹提个醒儿。”姜子君说着,缓缓的起身。抬手,自王振的手中缓慢的抽出那柄剑来。那剑出鞘声长长的尤为清冷刺耳。 诸人皆不晓得和敬夫人这要做什么,都有些不大敢言语,倒是顾临怡先开了口,“和敬夫人好好的怀着孩子,拿那宝剑做什么?” 姜子君看也不看顾临怡,而是直直的盯着嘉妃,将那剑端平了,从眼前坐着的一众后妃面前越过,边走边道:“既然有人敢对清平公主打主意,起了心思。我只怕背地里还有人会蠢蠢欲动。所以想让诸位都明白,在心里务必掂量清楚。谁敢糊涂油蒙了心,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一旦让本宫发现。这一剑招呼上去,你还有命没有!”姜子君说着,那剑尖儿已经滑到了嘉妃的面前,指着嘉妃是一动不动! 嘉妃自是心虚,可亦是笃定了姜子君没有证据。便是恼怒的开了口,道:“和敬夫人好好的,指着我做什么!又不是我让人送了那人参蜜片给乳母的!” 姜子君粲然笑起来,眯目,慢条斯理的提醒她道:“嘉妃还是别动,若是本宫这一个不小心,手滑伤了你。你也只得自认倒霉!这剑是御赐的,可先斩后奏!”姜子君话落,那声音拖得极长。 嘉妃气的直咬牙,却也当真不敢再动一下,再多说一句话。只将那满腔的怨愤,悉数的咽进了肚子里。 纯昭容瞧着,是吓得不轻,忙出面转圜道:“夫人您还怀着孩子,可不好这样喊打喊杀的!咱们自然心里有数,谁也不敢乱打清平公主和关雎宫的主意。都不要命了吗!” 姜子君斜睨了嘉妃一眼,这才转身,收了指着嘉妃的剑,递给宫人让入了鞘,再重新放回去。 注:1为皇室征用乳母的机关。明清时期出现的。专门作豢养奶妈的朝廷职能部门。   ☆、第36章 别有用心推荐票满4500加更 甫一从关雎宫出来,嘉妃只觉着自己的腿都要吓软了。依着和敬夫人那脾气,就算当真挥剑刺过来,也是不稀奇的事儿。她心里极是心虚,嘴上却不得不做出委屈的样子,扬声怒道:“真是疯了!本宫做什么,要让她这样指着!” 随着的嫔妃陆陆续续的出来,听着嘉妃这话,知道在气头上,也都不敢多说,纷纷垂首走了。倒是舒昭仪等人慢悠悠的走在后面,听了嘉妃这话。冷哼着笑看向嘉妃,问她道:“和敬夫人好好的,做什么拿剑指着你,却没指着旁人?” 嘉妃被她这话,说的亦发恼羞成怒,“舒昭仪,你这是跟比你位高妃嫔说话是,该有的样子吗?” 舒昭仪全然不怕她,嗤的一声,笑问她道:“怎么,嘉妃你心虚?方才和敬夫人拿剑指着你那会儿,你怎么没这样威风呢?如今在我面前逞威势,越发显着你心虚了!” 嘉妃被气得不轻,抬手指着舒昭仪道:“你说什么!” 舒昭仪悠悠然笑道:“没说什么,自己背地里做下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儿,自己心里最清楚!” 嘉妃咬牙,气不过作势就要抬手。舒昭仪笑呵呵指了指她的手,“打,嘉妃娘娘往这儿打!”语顿,莹白纤细的手落在自己的脸上,轻轻的拍了拍,笑道:“这一巴掌下来,便是更坐实了你心虚的很!” 此时间,贵妃与贤妃也从关雎宫出来,嘉妃不与舒昭仪置气,而是向两人道:“舒昭仪冒犯臣妾,请两位娘娘为臣妾做主,责罚她!” 舒昭仪眼神轻飘飘的落在秦妍的脸上,扬声道:“臣妾可没有冒犯嘉妃娘娘,臣妾只是说,这和敬夫人不过是给大家提个醒儿,照说,嘉妃可心虚个什么劲儿啊!”她说着,尖刻的笑起来,眼风如利刃一般,落在嘉妃的脸上,讽刺道:“又没说是嘉妃下的手!不过照说,当初大皇子夭折,便是因为这个缘由。那会儿还说是元妃使人害的!最后元妃有孕,从冷宫出来也就不了了之。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儿,总不会是元妃自己回来害自己亲生的孩子吧!” “那是别人照着元妃的手段动的手,也未可知呢!舒昭仪这番振振有词,别是你有牵扯吧!”嘉妃一张脸被气得煞白,反唇相讥。 舒昭仪却是不以为意,道:“谁有牵扯,谁自己心里有数!我坦坦荡荡,就算和敬夫人拿着剑来指我,我也不心虚害怕呢!”舒昭仪话落,再不给嘉贵嫔反驳的机会,立时对着贵妃与贤妃两人肃了肃,往仪轿那里去。 嘉妃双手紧紧的攥着,掐的指节泛白。 秦妍若有所思的从嘉妃面前经过,那眼眸极是幽沉,带着凛凛寒,刮在嘉妃的脸上。不过这样的眼神,只停留了片刻,她便是很快转头,奔着自己的仪轿去了。 嘉妃没得被姜子君举剑恐吓,又被舒昭仪这一通抢白,气的是死死咬住了嘴唇。目送着人都去了,这才悻悻的上了仪轿。 黄槐陪着各宫主子娘娘出来,自将宫门口这一幕悉数看在了眼里,回去如数都禀报给了和敬夫人。 姜子君听着这话,狡黠一笑,凝着黄槐问道:“你当我叫她们来,只是为了吓唬吓唬她们?” 黄槐糊里糊涂的看着她,含笑道:“原来娘娘此番是另有深意,到底是奴婢浅显愚钝,只当是为了出一口恶气呢!” “我又不是蠢得,干出气有什么用?”姜子君瞥了黄槐一眼,这才舒展眉心,笑吟吟道:“从前贤妃不遗余力的去对付元妃,与贵妃联手发难,将元妃送进了冷宫。如今想来,虽然其中疑点颇多。但能让贤妃如此狗急跳墙,必定是因为皇长子夭折的缘故。如今若是让她知道,害死皇长子的另有其人。那人又利用了她,她会坐着不动?” 黄槐想了一想,顺着姜子君这话,笑道:“娘娘此番,是想让贤妃瞧清楚,谁才是渔翁得利的人。如今有个人牵制着嘉妃,往后也不必日防夜防的怕她冒坏水儿!” 姜子君却是摇头,叮嘱她道:“那也不能不小心一些,焕儿和颜欢两个,务必都瞧仔细了!” “是、是、是!奴婢哪敢不小心,必定尽心尽力!”黄槐笑嘻嘻的应了,便去扶着姜子君道:“您这几日劳心劳力的,快去歇歇神。今儿个这么一闹,谁也不敢再轻易招惹咱们了!” 姜子君也是困乏,慢悠悠的起身随着黄槐进了内殿。 因着怕云千雪担心,这样的事儿自然没敢往木兰送信儿。所以,云千雪收到的信儿仍旧只有颜欢已经开始扶着人走路,会叫母妃了。 云千雪一瞧见那信封,心里便是着了急。将那上面的字来来去去看了数遍,又是欢喜,又是难过。“颜欢都会叫母妃了,可我却听不见!” 霍延泓瞧着她失落的样子,自是不落忍,忙安慰她道:“既然会叫母妃了,往后有的是机会听她唤你!” 云千雪心里不得劲儿,沉着一张脸,恹恹道:“这第一声多珍贵!”霍延泓陪着笑了笑,温柔的抚着她的背心,道:“等咱们回去了,都补回来!” “咱们几时回宫!”云千雪这会儿是归心似箭,眨着眼睛,抬头看着霍延泓问道。 霍延泓也是犯了难,并未回答她。而是温然笑看进云千雪的眼里,问道:“你想几时回去。” 云千雪眼波盈盈,在心底琢磨着,说出来,就必定要让霍延泓应下来。眼下是不能说走就走了,索性,便是说个最易让霍延泓同意的便是。 “我也是怕肚子不安稳,再养一养。咱们十月启程如何?赶着颜欢生辰、和敬夫人临盆之前回去吧。”云千雪殷切的看着霍延泓,眸中尽是期盼。 霍延泓自不忍拂她的意,点了点云千雪的鼻尖儿,笑道:“这话可不能由你来说,得让御医过来看一看,我才能放心!” 云千雪忙道:“我这些日子都安安稳稳的养着还不成,绝不乱动弹,每日就躺在床上养着!” 霍延泓无可奈何的叹了叹道:“应了你,只要御医说无碍,咱们就回去!”云千雪这才心满意足的笑起来。立时让人去请御医过来。 诊过脉,云千雪忙不迭的向御医问起回京之事。何晟琢磨了一番,才谨慎道:“安安稳稳过了三个月,娘娘调养的也算精心。若是四个月的时候回去,倒也无甚大碍。只不能太过颠簸劳顿,这一路慢慢的走就是了。索性,一大半的路都是水路。龙船宽敞又安稳,比起马车,倒是稳妥的多!” 霍延泓这才放心,又是受不住云千雪日日念叨。立时吩咐下去,准备回銮。 得了圣驾要回宫的消息,倒是让定贵嫔心里不大痛快。这会儿她以手支颌的坐在院子里,埋怨道:“偏偏元妃说什么是什么,她说几时回去,便几时回去!本宫来了一个多月了,是一面儿都没见着!她元妃就那么矜贵?” 被新拨到定贵嫔身边的宫女紫罗含着笑,劝道:“元妃有孕,太后与皇上都叮嘱好好安养。娘娘这话在外面可千万说不得!元妃娘娘比您位高,不能妄议高位妃嫔!再者说,元妃娘娘得皇上喜欢。旁人也罢了,这位元妃娘娘,是最说不得的。” 因着新婚之夜霍延泓去了元妃那,定贵嫔心里每每想起来,都是忍不住泛着膈应。她微微咬唇,若有所思的问紫罗道:“元妃在这宫里,是最厉害的?” 紫罗想了想,道:“怕是除去皇上与太后,便是她了!” 定贵嫔明媚的小脸儿,不觉笼上了一丝阴霾。只道:“从前皇上喜欢他,是因着我没入宫的缘故,我如今入了宫,往后也就没有她什么了。没瞧见这些天,皇上总在我这儿歇下吗?若是皇上日日能来,我是不是,也能成为这宫里最厉害的妃嫔!” 紫罗晓得定贵嫔如今还带着乌恒人的心思,学再多大齐的宫规礼仪,也未必能那么快的明白后宫的利害关系。她伺候定贵嫔这些日子,早就摸透了定贵嫔的心性,只要顺着她,她舒坦了,自己的日子也能跟着舒坦。顺势便道:“是,贵嫔娘娘您貌美,又年轻。如今算来,元妃也有二十出头了,到底年岁大了。” 定贵嫔听着紫罗这话,端的是志得意满,当即欢快的笑起来。 宣城长公主正踩着这一串银铃似的笑声进门,含着和悦的笑意,问道:“有什么高兴的事儿?贵嫔也给孤说说!” 定贵嫔入宫之后,便时常与宣城长公主来往。两人数次行围,性子是难得的投契。宣城公主又是有心而为,特意接近了定贵嫔。定贵嫔自然就与宣城长公主更亲近一些。 “皇姐快来坐!”定贵嫔亲昵的唤了一声,立时招呼着宣城长公主。想起宣城长公主伴驾而来,便好奇的问道:“皇姐可见过元妃?” 宣城长公主眉心略收,乌黑的瞳仁儿一转,看向定贵嫔,笑问道:“贵嫔怎么问起这个?”   ☆、第37章 莫名怪异 定贵嫔挥了挥手,也不让宫人在身边陪着,只剩下她与宣城长公主两个。她明朗的笑了笑,直言不讳道:“我就是好奇,元妃哪里了不得,这么得皇上喜欢!” 宣城长公主微微一笑,挑了挑眉梢,“不仅贵嫔好奇,怕是整个后宫的人都好奇。”她说着,故意放缓了声音,慢悠悠,极是关切的开口,“贵嫔既叫孤一声皇姐,就听孤一句。现下去讨好元妃,总没什么错的!” 定贵嫔嘴角轻轻向上扬了扬,不屑道:“我从来不讨好任何人!”如定贵嫔一般生下来便是天之骄女。在乌恒,也是尊贵无匹与宣城长公主没有什么区别,她自然不必讨好任何人,也不会讨好任何人。 宣城长公主应了她的话,连道了三句是,眯目笑道:“也不必特意去讨好,可面儿总要上过得去一些。圣驾既是要回京。贵嫔倒不如借着这个机会,请阿兰朵大阏氏与拓跋阏氏做个人情,送些厚礼去元妃哪儿。既不失了你的脸面,又能一并讨好元妃。连着太后与皇上那里,看着也高兴呢!” 定贵嫔似是听进去宣城长公主的话,立时叹道:“我们乌恒人倒不似你们中原人,满肚的花花肠子。”她话一出口,便觉着好像有些不大好,便转了话头儿道:“虽然是一肚子曲折,可皇姐这话,我也知道是在理的。” 宣城长公主不甚喜欢定贵嫔的直白,可面上却是未动声色,一笑道:“孤也是为着你着想,你能听进去便好。”她话落,再不往下多说什么。又与定贵嫔闲话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出了月色江声,宋姑姑忍不住哂笑着向宣城长公主道:“这定贵嫔也真是个直肠直肚的,奴婢瞧着,在宫里,可不容易呢!” 宣城长公主幽幽笑起来,道:“那有什么不好,越是个直肠直肚的蠢人,便越是好用。今次借了她的手除去元妃。驸马的事儿,也能就此解决。一箭三雕,都省心!”宣城长公主说着,眼中迸出一丝寒光,杀气转瞬即逝。 宋姑姑忍不住道:“宫里那位主儿……” 宣城长公主极快的瞥了宋姑姑一眼,并没有让宋姑姑将这话说下去。 定贵嫔从善如流,将宣城长公主的建议如数告诉给了阿兰朵大阏氏。 回宫之前,阿兰朵大阏氏更是带着拓跋阏氏,备了礼,亲自来了一趟环碧殿。 因着去年霍延泓便是答应了阿兰朵大阏氏,要将云千雪带来给她看,如今阿兰朵大阏氏提起,自然没什么瞧不得的。 这日,阿兰朵大阏氏一身乌恒最高礼节的装束,带着拓跋阏氏、定贵嫔早早来拜见云千雪。 定贵嫔借此,总算是见了闻名已久的元妃。定贵嫔一向自诩容色倾城,第一眼瞧见云千雪,深觉她不如自己,便难免从心底将云千雪小瞧了去。 几人进了门,见云千雪一身天青色挑丝杨花春燕的家常宫装,裙摆迤逦而下,清浅又素气,虽然是合着规矩裁制的。比不得定贵嫔这一身艳丽出挑,却是说不出的大气、雍容。 阿兰朵大阏氏极是和悦的笑起来,竟也不像是第一回见面的样子,亲亲热热的进前,拉了云千雪的手,喜笑颜开的啧啧称赞道:“皇上藏着这样一个妙人儿也不让咱们看,闻名已久,如今总算是见着了!” 云千雪随着她这话婉然一笑,谦逊而规矩的和缓开口,“让大阏氏见笑了,臣妾身子不方便,来了木兰,也没出去几趟。不能去拜见大阏氏,倒是要让大阏氏过来,实在有违礼数。” “那是皇上心疼元妃!”阿兰朵大阏氏明朗的笑起来,眉目微弯,很是和蔼可亲,“今次元妃有了身子,自然是不方便的。不过我可听皇上提起,往后会常来常往。”阿兰大阏氏说着拍了拍云千雪的手背,亲切道:“元妃不必与我客气,如今乌兰图娅入了宫,咱们也是一家人!我虽与元妃是第一次见面,可好像早就见过一般,心里喜欢的紧!可见,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 云千雪见她笑靥深深,又叙叙的说了这些亲近的话,哪儿还不明白她此行的目的。当即清淡的含笑,曼声道:“得大阏氏青眼,也是臣妾的福气。”她这番话说的谦和守礼。 乌恒与大齐是兄弟之邦,阿兰朵大阏氏与大齐的皇太后便是一样的尊贵,如今得阿兰朵大阏氏如此,算是极给她脸面,是厚待她了。 阿兰朵大阏氏爽快的笑起来,顺着云千雪这话,开门见山的说了下去,“元妃比我的乌兰图娅大一些,就是姐姐。乌兰图娅刚入宫,许多事儿还都新鲜着,什么也不懂。若是有什么不当的地方,请元妃帮衬一些,也是咱们娘俩儿的情分。她若有什么惹元妃不痛快的地方,也请元妃尽管帮着我老婆子管教她!” 这话里面,管教二字是客气,请云千雪帮衬才是真的。云千雪并没有顺势应下来,只是婉然垂眉,客气的笑道:“定贵嫔入了宫,自然都是同承雨露恩泽的姐妹。贵嫔从乌恒到大齐,人生地不熟。不仅臣妾会帮衬着贵嫔,其它的妃嫔,也都会一样的。大阏氏请放心!”云千雪没答应,也没有推拒。倒是教阿兰朵大阏氏再无法深说下去,便了话头,说了些亲近好听的家常话。 离开环碧殿,乌兰图娅全然没将云千雪放在眼里。她搀扶着阿兰朵大阏氏走了许久,才傲然开口说道:“额吉,我瞧着那元妃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咱们真是错听了长公主的话,不该送那么重的礼呢!” 阿兰朵却是眸色幽沉,叮嘱乌兰图娅道:“你记住听额吉的话,大齐宫里的人,谁都可以得罪,务必要与这位元妃娘娘亲近。你从小就是个讨喜的孩子,让元妃喜欢你,并没有什么难的!” 乌兰图娅有些不以为然,实际上,她心里并不喜欢云千雪那般柔弱清浅的样子。她喜欢明艳而热烈的东西,如何欣赏的来云千雪这样如芝如兰的美。 自阿兰朵大胭脂拜访后,回宫的日子也渐渐近了。很快,便到了十月初三,圣驾回銮的日子。 从木兰乘马车换成水路不过半日的功夫,为了迁就云千雪有孕,一路走的极慢。 定贵嫔与宣城长公主同坐一辆马车回京。她因着是宫妃,自不能轻易的抛头露面。这一整日都被困在了马车里,很是没趣。 马车走了多久,她便是长吁短叹了多久。时不时的与宣城长公主抱怨道:“马车走的这样慢,还不如羊车走的快呢!我会骑马,做什么不让我骑马?” 宣城长公主莞尔笑起来,和颜悦色的向定贵嫔解释道:“你如今是皇上的妃子,这样的场合,自然不能抛头露面。以后呐,若是想要骑马,等着御驾去围场!” 定贵嫔闻言,越发怏怏不乐,又是不解,又是烦闷撑着下颌,问她道:“大齐做什么要有这样多的规矩?宫里的人,就不厌烦?” 宣城长公主想了一想,笑吟吟重复了一遍定贵嫔的话,道:“厌烦?都是做习惯了的事儿,哪儿还有什么厌烦不厌烦的!”宣城长公主幽幽语顿,倏地,似笑非笑的又道:“很快你也会适应的!” 这一番定贵嫔抱怨马车走得慢的话,没两日的功夫,不知怎么的竟变成了定贵嫔抱怨元妃娇气,生生拖慢了御驾回銮的速度的话,在这一行人中传散开。 这样的话,太后、皇帝听见,只是一笑而过。云千雪也混不在意,全当定贵嫔是个急脾气,又是乌恒公主这般矜贵出身,难免不适应的挑三拣四。 这谣言听着似乎无甚了不得,圣驾照养是慢幽幽的,一天的路掰成两天走。 可尽管如此,云千雪始终也适应不来。上了船之后,她便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睁着眼睛,知道天亮。起初她以为是忽然换了环境,不惯而已。但很快,她便察觉到自己不仅难以成眠,一天中的很大一部分时间,都会胸闷气短。 霍延泓尤为紧张慎重,日日请了御医来看,却是如何都诊不出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四个御医都道她是太过忧心腹中的孩子,心虚紧张所至。 一边劝诫她不得太过用心劳神,一边是安神、安胎的药流水一样的送过去。云千雪仍旧毫无睡意。她这般,自然急坏了让霍延泓。才走了没几日,便要让龙船靠岸,不让云千雪再继续赶路。 可眼瞧着颜欢的生日渐渐近了,云千雪是一时半刻都不想耽误。极力的劝了霍延泓,只说自己不过是睡不好,请了御医来细细问过,御医又并未在胎像上瞧出什么不妥。霍延泓拗不过,也只得继续赶路。 这天傍晚时分,绿竹端了煎好的安胎药送来。 云千雪服下安胎药,便是靠在软榻上。霍延泓去了旁的屋子里看召见大臣。她不困也不累,便是百无聊赖的与绿竹道:“那卷书给我看看吧,左右也是无趣!” 绿竹忙应了,掀开箱子上铺陈的织锦桌布,去帮着云千雪找书。云千雪盯着那桌布上似是熟悉,又似陌生的花纹,忍不住开口与绿竹道:“你把那桌布拿来给我瞧瞧!”   ☆、第38章 借刀杀人 绿竹应下,摸不清头脑的将那桌布拿起来,呈到了云千雪的面前。 那是一块驼色的桌布,上面满是用墨色、棕黄、栗色绣着极少见的花纹。这绣纹十分精致,又细又密。只不过颜色有些发暗,很难让人注意。 云千雪原本以为,这桌布上绣着的不过是缠枝莲花或者是格子花一类最普通的纹样。如今细细的拿在手里才瞧清楚,并不是。 她认得这样的花纹,整个桌布都是以乌恒最著名的格桑花为底,其上绣的是盘肠纹延伸再加卷草云头纹,缠绕不断,有吉祥如意的寓意。 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之前阿兰朵阏氏离开后。小顺子与她提起过,说阿兰朵阏氏身上的衣服,是乌恒最高礼节的吉服。云千雪顺口赞了一句那衣服的纹样极好,雍容大气。小顺子便与她细细说了那花纹。 如今再瞧这桌布的绣纹样式,可不就跟阿兰朵阏氏身上的花样子极像么。 “去叫小顺子过来!” 小顺子原是在木兰行宫走兽苑的太监,因是猎户出身,最善于跟牲畜打交到,也很懂得饲养之道。又因家住在乌恒和大齐的边境,对乌恒那边风土人情也懂得许多。 今次回宫,霍延泓便特意把小顺子拨给了云千雪,让他跟着回宫,照养白狐。 不多时,小顺子便被绿竹带了过来。道了万福,云千雪免了他的礼,直接问道:“你来看看这个可是你跟本宫说过的,乌恒独有的花纹。” 小顺子弓着身上前,规规矩矩接了,细看了看。肯定的回答道:“正是,这桌布上的花纹是乌嘎拉吉。” 云千雪怔怔看着那桌布,垂首上去嗅了嗅,却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她的心里到底还是对这不该出现在船舱里的东西起了疑。 “绿竹,这桌布是什么时候放在这的?”云千雪眸色幽沉,心里不住的猜测着,这桌布哪里有问题。 绿竹眉头紧皱,摇了摇头道:“娘娘,这桌布是跟着娘娘您的箱子一道搬过来的。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她顿了顿,声音越发小了下去,又紧张的重复了一遍,“咱们,都没注意是什么时候跑到箱子上去的。” 小顺子就着绿竹这话,疑惑的开了口,“那就是怪事了!娘娘您别瞧着这一块布不起眼,却值得上万金呢!” 云千雪自然明白,乌恒原本就是游牧民族,无论是丝织还是女红都不甚在行。整个乌恒,懂丝织和女红的人,两只手就数过来了。 物以稀为贵,这东西在乌恒自然就成了值钱的东西了。便是在大齐,也少有这样的精巧的花纹和图样。 “娘娘,这乌嘎拉吉花纹,是乌恒最尊贵之人才能穿戴的东西。”小顺子忍不住猜测的向云千雪提醒道:“这样的东西,旁人不一定能轻易得着。照说,唯有定贵嫔能得到。只不过,乌恒人对乌嘎拉吉有特别的崇拜。她们都觉着,若能在身上穿戴,必定也会跟着吉祥如意的。轻易不肯怠慢,所以,这样的图案是绝不可能用来当遮灰的桌布的。” 原本这几日绿竹便总能听见宫人私下议论定贵嫔对云千雪抱怨颇深。如今一想到可能是定贵嫔搞了什么鬼,大是气愤的开口,道:“娘娘,定贵嫔之前就对娘娘您是怨声载道。如今她在背地里搞鬼,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绿竹这样想,云千雪却不这样认为。怎么可能是定贵嫔呢,这样尊贵难得的东西。大阏氏当做是最高贵的吉服,极为郑重。定贵嫔又怎么会在这样贵重的东西上做手脚,来害自己呢。 云千雪没什么头绪,只扶着额头,与绿竹道:“去请何晟何大人过来,让他瞧瞧这桌布上面有什么不妥!”绿竹应声出门,忙让人去请。 何晟等御医所乘坐的小船,紧紧跟在云千雪、霍延泓所乘的龙船两边。这会儿到是来的很快。进了门,云千雪自然亦是免了礼,让他去看那桌布。何晟一时瞧不出来,便将那东西带了回去,请其他几位御医一同查看。 查不出那桌布的蹊跷,云千雪便暂且将这件事搁下。 这件事过了三日,云千雪竟是有了困意,心慌气短的不适在睡过那一觉之后也跟着消失了。 如此,云千雪越发能肯定,是这乌恒的丝织品出了问题。将自己的猜测,让人如数都告诉给了何晟。 何御医百思不得其解,也是想不出来,这一个桌布而已。不能入口、不能入鼻、也从来都不与身体接触。若是上面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是怎么让云千雪身上不舒服的呢?何况,那屋子里也不是云千雪独自一人,皇帝也经常陪着,还有旁的宫人。别人都没什么,唯有云千雪身上不适。 到了第四日,何御医实在想不通,逼的无奈,将那桌布浸与水中。舔尝了浸泡桌布的水,却仍旧没察觉出什么。 可等入了夜,他忽然有了与云千雪相同的症状。难以成眠、胸闷气短。这才后知后觉,带着那桌布去向云千雪复命。 “大人是说,这桌布上有毒?”云千雪有些想不明白,这桌布一没有气味,二也极少能沾染到吃食、肌肤。这毒是怎么中的呢? 何晟点头,慢条斯理的解释道:“还是通过气味,从鼻子进入了娘娘的身体。娘娘许是不知道,有些毒物的气味,是没有特殊味道的,所以很难察觉出来。可它仍旧散发着毒气,会进入娘娘的身体里。” 云千雪深思不已,问他道:“可晓得这是什么毒吗?” “里面怕是有数种易发散的毒药,皆是无色无味。”何晟将那桌布放在匣子里,道:“这东西,娘娘还是不要触碰,离着远一点儿才好!” “这东西有毒,可为什么只有本宫有反应,旁人却是半点也无碍的呢?”云千雪仍旧有些想不通,曼声问他。 何晟道:“微臣起先也想不通,所以耽误了一阵子。一是,娘娘身子原本就弱,又怀着皇嗣,容易被毒气侵袭。二是,娘娘的安胎药中有一味药叫做厚朴。这厚朴有一种特别的功效,遇见曼陀罗花根,会大大增加曼陀罗的毒性。想来是这个缘故,旁人无甚严重,可娘娘却挨不住。” 云千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何晟又为她细细的诊了脉,为保无碍,开了些清毒的药材加入了安胎药里,让她好好的服上几天,便会一切无虞。云千雪应下,在何晟离开之前,叮嘱他道:“先不必声张出去,也不要告诉给皇上。” 送走了何晟,绿竹有些不懂云千雪的用意,忍不住问道:“娘娘不预备将此事与皇上说?” 想了这数日的功夫,云千雪心中渐渐清明,脑中也有了答案。她摇了摇头,道:“无论是定贵嫔自己的东西,还是阿兰朵大阏氏送来的礼。这桌布是乌恒的东西,出了问题,罪责,自然就要落在定贵嫔的身上。可这件事又并非定贵嫔所为,那有何必要早早的告诉给皇上,让他跟着动气呢。” 绿竹有些不以为然的叹道:“也未必不是定贵嫔!” 云千雪摇头,笃定的笑了笑,“必定不是她。定贵嫔虽说嚣张跋扈,天真了一些,可人却不蠢。何况阿兰朵大阏氏那般玲珑剔透的人,怎么会出来这样的事儿。是有人要栽赃给定贵嫔呢!” 绿竹瞧着云千雪成竹在胸,似乎对那栽赃的人也了如指掌的模样。忍不住低低开口,道:“娘娘的意思是……” “既然要栽赃,必定能留下些许线索。若是不明显,等事发的时候,便是容易一把火烧到自己。”云千雪没让绿竹将那话说完,而是吩咐她道:“你与小回子两个立时就去细细的盘问看守搬运行李的宫人,特别是保管阿兰朵大阏氏送的礼物的那些宫人。一个都不能落,全都问清楚了!” 绿竹与小回子两个忙应下,立即分头去盘问。根本就没费什么劲。绿竹刚问起船舱里乌恒织锦桌布的事儿,那保管礼物的宫人,立刻便认了道,是定贵嫔给她提的醒。说那块布好看,放在船舱里,元妃许是会喜欢。 云千雪得了这话,一笑道:“换个老实的宫人去看顾那些要紧的东西。立时将那宫人押进来,再请定贵嫔过来一趟吧!” 云千雪这会儿才算是恍然大悟,原来前些日子定贵嫔对元妃颇为埋怨的话,最终的算计是在这上面。她小产没了孩子,或者中毒颇深,母子俱损。到时候皇帝必定伤心震怒,先有定贵嫔早就对元妃心生不满,再来个人赃并获,定贵嫔自然是百口莫辩。 这如意算盘打的极精明,真是将一步一步都算计进去。若非云千雪对乌恒的刺绣图案有些印象,谁又会真真正正的去注意那种不起眼的东西? 如此,这背后算计一切的人,已经很明显了。   ☆、第39章 得罪不起黄金大赛1100票加更 这会儿霍延泓并没有在龙舟上,不晓得是为着什么事去了太后那边。 定贵嫔听是元妃宣召,有些不大乐意,可到底还是带着紫罗、高云两个从自己的船折腾去了云千雪那里。 彼时,保管阿诺兰大阏氏送的礼物的宫女宁儿已经跪在了船舱里。 定贵嫔刚一踏进去,便觉着这整个船舱都是闷闷的,让人极为压抑沉重。她随意肃了一肃,向云千雪道:“元妃娘娘安康。” 云千雪含着疏淡又得体的笑,并没有向她问罪,而是让人搬了凳子,请她一道坐下。 定贵嫔摸不清云千雪预备做什么,有些不大自在,可仍旧端着架子,懒洋洋的坐在了软凳上,眯目扫了一眼跪着的宫女,道:“元妃叫我来做什么?这人又是干什么的?” 云千雪没立刻回答她的话,微微扬手,绿竹便是将装着乌恒织锦桌布的盒子呈了上来。云千雪碰也不碰,身子一倾,也是尽量离着老远。 定贵嫔没察觉出云千雪的异样,只好奇的凑过去看那盒子里的东西,一眼便认了出来,道:“这不是额吉送给元妃的乌嘎拉吉腰带。好好的东西,放在匣子里做什么?要说珍贵,也不至于这样小家子气的封起来!”她话到最后,微微哂笑,还不忘揶揄云千雪小气。 云千雪不以为忤,只是笑意深深的打量着下面,言语幽幽,“哦,原来非桌布,而是乌恒的腰带。”这声音轻软的飘进宫女的耳朵里,让宁儿听着,立时忍不住发气抖来了。 定贵嫔笑的越发得意,讽刺的说道:“元妃是中原人,不晓得这是怎么用的也无碍。只不过这么好的腰带,用来当桌布,可真是糟践了好东西。” 云千雪并未理会定贵嫔的话,而是对着宁儿道:“宁儿,你可听清了吗?定贵嫔说这是腰带,并不是什么桌布。她又怎么会让你把这个当做是桌布,给本宫送进来的呢?” 宁儿身子微微发抖,显然是根本就没想到会这样轻易的败露,还在尽力的想法子去转圜回来,“奴婢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分明就是定贵嫔跟奴婢说的,如今定贵嫔好好的竟反口!”宁儿说着,立时匍匐着扑到了定贵嫔的脚边,痛哭道:“娘娘,您明明就说了,您可不能当做不知道!明明是您告诉给奴婢的!” 定贵嫔是何等的火爆脾气,立时抬脚,又硬又厚的宫履鞋底儿,直接踢在了宁儿的锁骨上。极尽厌恶的说道:“作死吗?本宫见都没有见过你!本宫又跟你说什么了?”定贵嫔整个人还处在莫名其妙的疑惑中。 云千雪冷眼旁观,见她那种讶然而嫌恶的神情并不想是装出来的。勃然变色,也不是怕宁儿说出什么,有心让那宁儿闭嘴。 宁儿被踹翻在地,哇的一声哭出来。转头又扑到了云千雪的脚边,极力的辩解道:“娘娘您相信奴婢吧,真的是定贵嫔。如今定贵嫔不敢承认,她是怕被皇上治罪。奴婢句句属实,不然奴婢好端端的,做什么要去冤枉定贵嫔。若是定贵嫔没交代,奴婢又怎么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定贵嫔听着,转瞬便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原是有人要害元妃,这个宁儿话里话外,是将这件事推在了她的身上。定贵嫔自然是恨得咬牙切齿,却并不畏惧自己被忽然扣上谋害妃嫔、皇嗣这样的罪名。只是气不顺这个贱婢敢污蔑她。她挑高了眉毛,明丽的脸上,带着戾色,指着宁儿道:“高云,拿我的鞭子去,我要狠狠的教训她!”定贵嫔话至此出,忽然一顿,立时反口,冷笑着说道:“不,我要让她死!” 云千雪不禁感叹这位高贵的乌恒公主,只怕不仅仅是嚣张跋扈,心肠也更为狠辣吧。旋即,清凌凌一咳,声音虽轻,却极有威严,“就算定贵嫔要让她死,也实在应该问出来她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来冤枉陷害你吧?” 宁儿哭的极尽委屈,高声道:“元妃娘娘,奴婢冤枉啊!” 云千雪扭脸,朝着宁儿一笑。清潭一般幽深的眼眸,冷然刮过宁儿的脸庞。她不疾不徐的悠然问宁儿道:“自本宫招你进门开始,尚没对你说过什么。只是问你,这是不是乌恒的礼物,又为什么要送进本宫的船舱是不是?” 宁儿不解其意,讷讷的抬头,道了一声是。 云千雪笑了笑,“本宫一没对你说过这里面有问题,二没说起有人要害本宫,三么,你怎么知道本宫叫你过来,不是本宫喜欢这个来赏你的呢?刚才还说定贵嫔只是提醒你,本宫或许会喜欢这个桌布。你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如今怎么又笃定了,是定贵嫔要谋害本宫呢?你这前言不搭后语。本宫都没问罪,你便是先认罪。接着又推到了定贵嫔的身上,如此惶急,是为哪般呢?” 宁儿回答不上来云千雪这话,定贵嫔在云千雪的提醒之下,也是回过神。立时与高云说道:“她不说,给本宫将她的嘴豁开!看她说不说!” “元妃娘娘,就是定贵嫔,是定贵嫔买通了奴婢的!奴婢刚才不敢都直说出来,是因为奴婢怕被责罚。如今全说,是定贵嫔收买了奴婢。她让奴婢将这腰带浸在毒水里,然后当做桌布给娘娘送过来。”宁儿仍旧咬死了不承认。 云千雪没了耐性,只是微微低下头,莞尔一笑,慢悠悠道:“其实你不说,本宫也晓得是谁!” 宁儿听见云千雪这话,明显在心里一怔,可面上却不能显露出来。以至于中间顿了一瞬,很快便是大声啼哭起来。 云千雪声音低低的,婉然开口,“是宣城长公主。” 这一句话出口,宁儿再演不下去了。流露出巨大的惊诧神色,十分想不通,云千雪是怎么看出来的。 云千雪一双美目蒙着雾一般让人看不分明,她语落,悠然看向小小的窗口。 定贵嫔初闻之下,也是有些回不过神,怔怔的看着宁儿,最终落目在云千雪的身上,难以置信的问她,“是宣城长公主?” 一阵静默,半晌,云千雪才和缓的开口,“阿兰朵大阏氏,是怎么想起来给我送来重礼的?就算定贵嫔你初来乍到,阿兰朵大阏氏这样尊贵的地位,只消与太后求请,让太后护着你便是。又何必放下身段,来特意讨好一个妃妾呢?再得宠,也比不得太后的尊贵不是吗?大阏氏肯如此纡尊降贵,不像是乌恒人的做派。所以我一早便觉着,许是旁人指点了定贵嫔。再后来,定贵嫔怨怪本宫骄矜,原本算是私下里偶然的抱怨之言,竟被传出来。你身边的宫人必定不会说出来。若是你这个主子挨了罚,对她们可是半点儿好处都没有。从换水路那日,是宣城长公主与你同车。那这样的话,必定是她传出来的。可一个长公主,好好的做什么要让人在背后去传嫔妃的无心之语呢?” 云千雪分析的鞭辟入里,头头是道,听得定贵嫔有些傻了眼。这些事儿,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可自己却好像聋了、瞎了一样,浑然未觉。倒是云千雪足不出户,说的,就仿佛亲眼看见了一般。 “本宫说了这么多,定贵嫔可信我的话了?”云千雪明媚一笑。 这笑容,直看得定贵嫔心里有些发颤。她忍不住想起阿兰朵大阏氏最后见她时说过的话。这位元妃,得罪不得。 云千雪见她不言语,只垂首,清凌凌看向宁儿,“你说与不说,在宣城长公主的眼里,都已经认定你说了。无论是在宣城长公主那里,还是定贵嫔这里,你横竖,都是死。”云千雪这话音拖得很长。 宁儿听着,身子筛糠一样的抖。 云千雪便又曼声,和悦的说道:“可你若是认下来,本宫仍旧可以让你留在身边。保证,谁也动不得你!” “不成!”定贵嫔立时高声的打断了云千雪的话,咬牙切齿的指着宁儿,“我非要了她的命!” “定贵嫔如今当真不该将这一腔子怒气撒在宁儿身上,毕竟背后指使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可恨!”云千雪笑意盈盈的给她提醒。 定贵嫔想到自己被利用,也是一肚子的愤怒。可她如今不是在乌恒,到底是在大齐,宣城长公主纵然可恶,却也是皇亲国戚。她免不得有些无奈,道:“那我便留着这个宁儿,等她当着皇上的面儿指正宣城长公主!” 云千雪却不以为然的摇头,眸中是精光毕现,否道:“若是将她交给皇上,就什么都做不了了。”云千雪笑了笑,偏头,泠泠问道:“你就不想知道,宣城长公主背后的人是谁吗?” 定贵嫔眉头紧蹙,“宣城长公主的背后还有人?”她实在想不通,宣城长公主就已经是指使宁儿陷害她的幕后黑手,这幕后黑手的背后怎么还会有人?   ☆、第40章 私下处置 云千雪并没有为定贵嫔解释更多,只是又问了定贵嫔一遍,“贵嫔想知道,宣城长公主背后的人是谁吗?” 定贵嫔忙忙颔首,云千雪抿唇,淡淡然的笑起来,神情中大是狡黠的意味。 此番回宫,宣城长公主不是与定贵嫔同城一辆马车,便是与她同坐一船。云千雪小声吩咐了定贵嫔一番,便让她先回去准备。很快,跟着回去的紫罗,便又回来接云千雪,往定贵嫔的船上去。 定贵嫔与宣城长公主的这艘船共有两层,高三十尺,长足百尺。虽然比不得云千雪的船大而宽敞,也算是极舒服的一艘。船的最上层是正殿,中间一层有十来个房间,都饰以丹粉,装以金碧珠翠。端的是雕镂绮丽。 这会儿正是晌午,在大齐,皇室贵族都有午后小憩的习惯。宣城长公主就在小憩。 定贵嫔以皇帝问话的名义,让宋姑姑带着两个宫女去了头前儿云千雪的船上。那边小回子与小顺子两人,自然会带人将她们押下来。以云千雪与定贵嫔底下的奴才,自然能将剩下的宫人制服。 定贵嫔极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云千雪进到正殿的功夫,定贵嫔已经让人将宣城长公主身边的人悉数都绑了,关在了船尾尽头的房间里。 这会儿,云千雪端坐在船身最上层的正殿明间里,瞧着窗子两边的山陵飞快的倒退。优哉游哉的欣赏着两岸风景。 宣城长公主是被定贵嫔身边的高云从睡梦中直接揪着起来的,匆促的带到了云千雪与定贵嫔的面前。 显然,宣城长公主睡得正酣,被人忽然从梦中叫醒。此刻,连梳妆的功夫都没有,只穿着一身家常的素淡衣裙。看上去极为狼狈。 高云人高马大,对付宣城长公主这样养尊处优的人,绰绰有余。 宣城长公主被按着,进大殿的时候,口中还是咒骂声不止。瞧见云千雪与定贵嫔安然坐在圈椅上,瞬间住了口,只是微微一怔,便是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宣城长公主并未有惧怕的意思,不慌不忙的拢了拢发髻。趁着高云不注意的功夫,很快的站起来,抬手就是一巴掌落在了高云的脸上。 高云被宣城长公主打了,再气也要忍着,自然不能还手回去。可定贵嫔却不是个善茬儿,最为护短。也是起身,飞快的一掌,掴了宣城长公主一耳光。 宣城长公主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当即立着眉毛,也不与定贵嫔言语,直接提高了声音喊道:“来人,来人!”可任她怎么喊,也无人理睬。宣城长公主回过味来,这两个人敢如此嚣张,必然是将跟着自己的宫人扣了。 “你们这是疯了不成!胆敢扣押孤的人,”她说着,气的语音颤抖不已,指着定贵嫔的鼻子,咬牙切齿,“你还敢掌掴孤?你这叫以下犯上!” “嘭”的一声,云千雪将手边放着乌恒腰带的匣子直接丢在了宣城长公主的脚边,那盒子一摔之下立时弹开。一件让宣城长公主极眼熟的东西从里面滚了出来。宣城长公主瞧着,有些错愕的住了口。 云千雪缓缓一笑,“说来,照皇上那边儿论,定贵嫔这一声皇姐叫的可不合规矩!可若私下里宣城长公主愿意与贵嫔亲近,也无伤大雅。只是定贵嫔这一声一声的皇姐叫着长公主您,长公主怎么也不心疼定贵嫔?长公主不喜欢本宫,要将本宫杀之而后快,本宫说不出什么。可如今长公主乐意亲近定贵嫔,怎么好转头拿了乌恒的东西,买通宫人去诬陷定贵嫔呢?”云千雪语顿,啧啧叹道:”这一声皇姐,可是白叫了呢!“ 宣城长公主自然晓得自己的计谋被云千雪戳破,她心里是不甘与怨愤。可眼下清楚的很,绝不能落在云千雪的手上。她想到这,立时转身就要出去,“若是你们认定了孤有罪,那也得让皇上与太后出面。你们不配来与孤说话。” 云千雪声音软糯,却也是十足的强硬。纤长睫毛下的眼眸,如同一潭幽冷的水,波光潋滟,带着清冷凛冽的光芒。“如今,可由不得长公主您!” 宣城长公主道:“你要如何?你难不成还敢对孤私下动刑?孤告诉你,你没有那个资格!” “哦,是吗?”云千雪婉然一笑,嘴唇的弧度极是好看。她似是恭顺的臻首略低,可面上的表情,却更像是嘲笑。 定贵嫔站在一边儿,是一句话也插不进去。可侧眼瞧着云千雪那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分明是那般柔弱而清淡的人,却是让她从骨子里冷不防的泛起一阵战栗。 她从前总以为,凶狠的模样,才能令人望而生畏。第一回瞧见,明明是笑,可那眸光中、言语间,似乎都是锋利的刀子。那种震慑与害怕,是蓦地,不知为何会从心里升起来。只消看上那么一眼,就是无端的惊恐。 宣城长公主也是怔愣着,气的浑身发抖,暴怒的说道:“你要做什么?” 云千雪却是长长的,长长的一笑,根本不去理睬宣城长公主的话。而是转头,笑吟吟看着绿竹与高云,吩咐道:“把你们之前准备的绳索拿来,给宣城长公主绑上!” 宣城长公主听见这话,立时勃然变色,怒声道:“你敢!云千雪,你敢碰孤!就算有皇帝宠着你,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妃妾而已!孤是堂堂的大齐长公主,你敢侮辱孤,就是侮辱大齐的皇室!这是死罪!”宣城长公主所言不错,皇室自然不可侮辱。 就算皇室有错,只要不是犯上作乱这等死罪,自不会太过严苛处置。更何况,宣城长公主谋害妃嫔、皇嗣,到底是不能声张出去的丑事。为了皇家脸面,太后和皇帝也不能在明面儿上将她如何。她也是笃定了,皇帝不仅明面儿上不能将她怎样,便是私底下,也未必会真的对她这个皇妹下手。 “自然,可长公主您谋害妃嫔、皇嗣也是死罪!不知道咱们两个,谁更严重一些?”云千雪笑眯眯,神情极为和善。 宣城长公主狞笑道:“皇上分明不会将我如何!到底我与皇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事涉皇家体统,孤会安然无恙。倒是你,前朝早就对你颇多怨言。你这个祸国妖妃,早就该死!” 云千雪却是不以为然的笑起来,摇头道:“不,宣城长公主谋害本宫与腹中皇嗣,是人证物证俱全。可本宫无论怎么对您,也不会有人出来作证。换句话说,本宫现在把长公主您从这扔下水里,顺着大江大河飘走了,也是您自己不当心的缘故,谁都怨不上!”云千雪的话语中,是十足的威胁,又带着自得和笃信。她说着,转头含笑问定贵嫔道:“贵嫔说呢?” 定贵嫔心里是说不出的畅快,像宣城长公主这样坏的人,仗着自己的出身,害了别人,还要让她顶罪,真是丢下去喂鱼也不觉的解气!“是,宣城长公主午睡魇着了,自己掉进了水里,谁也怪不得!” 云千雪满意的含笑,这时候高云与绿竹两个已经一左一右,紧紧的抓住了宣城长公主,又有宫女直接从身后,将宣城长公主五花大绑起来。 宣城自不能这样由着她们欺辱,可如今自己势单力薄,挣扎和咒骂皆是无用。 “疯了!疯了!云千雪,你这是要造反,要造反了!”宣城急的口不择言,大声呵斥,这话一出口,又提高了声音,高声喊道:“来人,来人!快来人救救孤,快来人!” 云千雪笑了笑,指着四面密闭的窗子,道:“长公主也别喊了,没瞧见这窗子关的严实吗?更何况,您瞧瞧外面?没觉得今天这船开的尤其的慢么?今儿个正好是顶着风走,就算开了窗户,你这话,也被风吹着跑到后面去了!” 宣城长公主此刻到底是害怕了,可她的尊贵与高傲,不允许自己向云千雪低头。她心里只当是云千雪为着吓唬她罢了,绝不敢对她做出什么。 云千雪走到宣城长公主的面前,轻声慢语的说道:“本宫听定贵嫔提起,在草原上有一种刑罚,是把人用一根绳子和马拴在一起。然后狠命的一抽,让那马飞快的跑起来。人自然没法跟马比,便是被马拖在地上……啧啧,”云千雪说着,抚了抚手臂,道:“想一想,便觉着浑身上下都疼。” 宣城长公主未解其意,强稳着心神道:“如今不是在乌恒,是在大齐!” 云千雪含笑,“可不是,咱们如今没有马,也没有草原呢!可我想着,如果在船上吊着一根绳子,将宣城长公主扔进水里会如何?那水,自然不似草原上的沙石狠厉。若是把长公主绑着绳子丢下去,想来也不过就是在水里泡一泡罢了。” 定贵嫔听着这话,忍不住兴致盎然的笑道:“水里和草原上自然不同。没有石头硬草割你的皮。不过嘛,绳子不受水泡,若是折了,就不似在草原上,还能找着人。想来,若是绳子断了,绳子那头的人,不是沉底儿,便是被水卷走了!”   ☆、第41章 扔她下水 宣城长公主听着两人的谈话,不禁浑身发抖。这话说的轻巧,可如今已经是十月的天了。外面风大又极是寒冷,这人要是被扔进水里拖着走,冻也要冻死了。何况水流湍急,若是那绳子真的断了,很快便会被江水卷走。 话已至此,宣城长公主仍旧不觉得云千雪敢下这样的狠手。这样光明正大的将她丢进水里,前后船上,或者两边跟着的其它亲贵都会瞧见。一旦瞧见云千雪将她扔进水里,那可当真是自己作死了。 宣城如此想着,怒极反笑,“你敢!云千雪,你今日一旦把孤扔下水里,你也就是个死!哪怕皇上再护着你,孤也必定要让前朝逼着皇上不得不动手!你知道玄宗的杨妃是怎么自缢的吧!” 云千雪轻飘飘一笑,“摘了钗饰,再给罩上一身宫女的装束,扔到水里去。你们可小心一些,长公主金枝玉叶,可别叫她被水卷跑了!” 宫人得了云千雪这话,作势就要拖着宣城长公主出去。宣城长公主却是笑的更大声,凌厉的说道:“云千雪,孤知道你这般是为了什么!你现在威胁孤,孤就偏不说。你就算真杀了孤,孤也不会说!” 云千雪一笑,轻慢的摇了摇头,笑意盈盈,很是妩媚温柔,“不,长公主。就算您现下说了,本宫还是要把您丢进水里。本宫不是为了威胁您,是为了本宫肚子里的皇嗣而责罚您。让您下一次再敢起这样的主意,也要事先想好了!”她一顿,又语重心长的说道:“宫里这潭浑水,不是您该蹚的,做个富贵闲人不好吗?” 宣城长公主惊恐的看着云千雪,那眸中尽是凉意和凌厉的杀机,仿佛从云千雪的骨子里,都透着煞气,让人不寒而栗。 “扔她下水!”云千雪不疾不徐,似是再说寻常的事儿。似是这人并非是皇室的金枝玉叶,不过是最卑微不过的宫女。 宣城长公主被拖下去,吓得是又哭又叫,不住的咒骂云千雪。 很快,宫人将宣城长公主的钗饰全都摘了,从外面裹上了宫女穿的袍子。又在袍子外面,紧紧的绑了长长的绳索。 云千雪站在正殿的一边儿,从窗边居高临下的望着被拖到一侧的船栏。 此时,宣城长公主被人用布堵上了嘴巴,这会儿是挣扎不已。很快,便是“噗通”一声。宣城长公主被人扔进了水里。她的腰腹上,绑着三股绳子。一入了水,宫人便将两根绳子绑在了栏杆上,正好能露出她的头来呼吸。另一支绳子一拉,便能将她提起来。 因着这船底极高,宣城长公主被绳子那么一拽,整个人撞在了坚硬的木板上,撞得是头破血流。 这会儿船顶着风走的,风大,水流又是无比的湍急。水浪一卷,将越过宣城脑袋,将她拍打进水里。高云瞧着,手中的绳索一拽,又将宣城长公主从水浪中拉了出来。如此来回,约摸着有半盏茶的功夫,才将宣城长公主从水中拉上来。 云千雪便一直站在窗边,看着宣城长公主在水中沉浮,整个人哭不得叫不得,求天不应,求地不灵。 “啧啧,堂堂长公主,被折腾成这个样子!”定贵嫔兴高采烈的看着,不时的连声叹道。 云千雪撇了撇唇,清淡的望向她,道:“怎么,定贵嫔于心不忍?” 定贵嫔却是笑吟吟的摇头,那神情,带着十足的嫌恶与不屑,讥讽的说道:“不忍?我才不会!是她活该!这样丢她下去,我尚不能解气!若是在乌恒,我便要割她一个鼻子,两个耳朵下来!”话是这样说,可定贵嫔心里却明镜一样,她不过是在云千雪面前逞强罢了。若今日换成是她,她根本就不敢对一朝的长公主做这样的事儿,可云千雪却敢。 等宣城长公主被人带回来的时候,已经去了半条命。她浑身上下都打着哆嗦,双目紧闭。可嘴里犹自念念有词,虽然不晓得说了什么,想来不是咒骂,便是求饶了。 云千雪凉凉一笑,让人把她肚子里吞下的脏水压出去。再换一身干净的衣服,把头上的伤包扎后再送过来。 等再回来时,宣城长公主已经缓过神,清醒了一些。可她整个人,还陷在巨大的震惊和打击中。她如何能相信,云千雪竟真的敢这样对她,真的敢给她丢进水里。 “长公主是聪明人,现在可以告诉给本宫了吧?堂堂的长公主,不当一个富贵闲人,做什么要蹚后宫的浑水。”云千雪声音婉转悦耳,如出谷黄莺,很是好听。 可宣城听着,身上颤的更厉害了。她心里百般滋味交汇,既是愤恨,又是惊惧。从那绵绵的笑意中,分明是一把一把的针扎在她的身上。她被看的一个机灵,竟是下意识的脱口道:“是嘉妃,是嘉妃吩咐我的,嘉妃答应我,若是能将你和定贵嫔一举除去。她便会想法子让温家联合王家、郑家在朝堂给皇上施压,帮驸马一把。是嘉妃!都是嘉妃!” 宣城长公主一边说着,一边痛哭流涕。整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崩溃中,直缓不过神来。 云千雪这才满意的一笑,可定贵嫔却越发糊涂了,“我又不认得什么嘉妃,她做什么要害我?” 绿竹忍不住哂笑着插言提醒她,道:“贵嫔有所不知!这宫里面的人和事儿呐,不是你招惹不招惹那么简单的!咱们娘娘也好好的,又惹了她们什么?只是,如今咱们娘娘有孕,贵嫔您又身份贵重,是陛下的新宠。她们看着眼气,自然想着一箭双雕!” 定贵嫔听见新宠二字,很是受用。自得的昂起头,眯着眼睛,脸上泛着三分狠厉,咬牙道:“长公主可恨,这个嘉妃比她还可恨。等本宫入了宫,也要叫她知道我的厉害!” 绿竹微微摇头一叹,“嘉妃比您位高,便是咱们娘娘,也不能轻易将她如何!” 定贵嫔越发不解,“有什么好怕的,皇上宠幸元妃,如今也喜欢我,等回了宫,今儿个怎么对付长公主,便是一道料理了嘉妃,忌惮她做什么?” 云千雪却否道:“那便更不能侍宠生娇,恣意妄为。今日若非宣城长公主先对本宫动手,本宫绝不会去找她的不自在。对嘉妃也是同样的道理。没凭没证,咱们自不能将她如何,可总有她耐不住的时候!” 定贵嫔指着宣城长公主,道:“有了她,也算是没凭没证吗?” 云千雪遥遥看了一眼宣城,冷然笑道:“她哪儿敢说出来,谋害皇嗣是罪,勾连后妃,私相授受是罪上加罪。有嘉妃在,有温家在,对她便是一大助力。鱼死网破,是傻子才会干的事儿!” 定贵嫔似懂非懂,声音不似方才那般傲慢,“她,她如今不是已经说了?” “那是当着咱们两个。她也晓得,咱们没法子。”云千雪垂首,漫无目的望着窗外渐渐西斜的日色,那光淡淡的洒进窗子,被窗上的花纹,漏了一地的斑驳,幽幽道:“就算是皇上手里掌握生杀大权,也要权衡利弊。前朝后宫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正是她这句话,无论是温意筎、还是顾临怡,背后都牵涉着她们的家族。家族下面,又是纠缠不清的官员与势力。 除掉一个温意筎不难,难的是如何将之后的重重隐患连根拔除。否则,又是一番波澜。 太后与霍延泓对她寄予厚望,她不能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儿上。便如太后所说,自己是霍延泓最大的痛脚,她要护住自己。就算当真要动手杀人,她的手上也决不能沾上一星半点儿的血。 她选择在定贵嫔的船上对宣城长公主动手,是因为有了定贵嫔的陪衬,她会平安的躲在背后。 她对宣城长公主下这样重的手,私下处置她,是因为她要宣城长公主彻底的害怕,绝对的震慑。往后再不敢打她的主意。宣城长公主就算心里不甘,也绝对不敢报复回来。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云千雪莲步姗姗,轻慢的走到宣城长公主的面前,她俯下身子,道:“本宫今天,想要长公主明白一个道理。本宫今日所作所为,根本不担心长公主您的报复。因为,您如今,根本就没有动本宫的能耐。且不说皇上与太后都站在我这一边儿。单说长公主的母妃,啧啧,那是乱臣贼子!长公主您不夹着尾巴做人,如此嚣张跋扈,只怕也是积怨不轻。否则您以为,韦驸马好好的大理寺副卿怎么被免职的?都道是官官相护,流民的事儿,若非有人说出来,韦驸马怎么会惹的皇上动怒?长公主您以及韦家,如今不过是表面风光罢了。皇上念着一同长大的情分,未必会狠心送着长公主去死。可那点儿情分,若是长公主您自己给作没了,也是无可奈何啊!” 宣城长公主委实被云千雪说的心里发虚,可心里却恨极,“云千雪,你若是本事,立时就杀了孤!你若是留着孤的性命,孤必定将你剥皮抽骨!”   ☆、第42章 相扶到底今天三更全部发完,木有了 宣城长公主这话虽然说的极恨,却再不似方才那般有力气。竟似乎是强打着精神,身上颤抖个不停,看不出是因着愤怒又或是害怕。 “剥皮抽骨?”云千雪悠然笑了,起来,低低的重复。 定贵嫔挑眉,直接接了这话,道:“长公主,您如今可能还没明白过来。元妃不是不敢杀了你,如今扔你下水都已经扔了,还有什么不敢的。连本宫这样蠢顿,被你利用的人都能看出来。元妃留着你,还有用!若是没有用,方才就直接让人放开那绳子又如何?” 宣城长公主一愣,仍旧是难以接受,她是又哭又笑,大口大口的乎着气,“反了!都反了!” “宣城长公主掺和进后宫争斗,也不过是为了韦驸马!本宫虽不能在明面儿上帮你,可暗地里拉一把,又不是不能的!本宫自然不会杀了你,因为你的性命,是本宫想取随时就可以取的。”云千雪淡淡的抹去袖上微皱了的褶子,清清静静的笑着。 “你,你什么意思?”宣城长公主有些回不过神,看着她那云淡风轻的神情下,带着的森然冷意,竟是从心里相信,她做得到。 云千雪侧首,笑了笑,“本宫的意思是,你没有报复本宫的机会。可本宫若是想让你死,却有的是机会,明里或者是暗里。除了你,本宫也有将韦家一并铲除的本事。如此,还得感谢您的母妃。罪妃之女,永远是长公主身上,抹不掉的烙印!” 宣城长公主只觉着一口血涌上胸口,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突然炸开,跟着是一片空白。 “若是长公主不信,那咱们只管试一试。看看最后,谁会被剥皮抽骨?”云千雪声若幽兰,清凌凌的扣在宣城长公主的耳边。“眼下有两条路摆在长公主的面前,帮本宫,或者,带着韦驸马,一家上下,去死!”话尾咬的又重又长。 宣城长公主定定的看尽云千雪不容置疑的眼波中,在其中,是凌厉的狠辣。她怕了,她发自内心的怕了。紧紧的闭目,不敢哭也不敢叫,嘴唇死死咬着,很快,血珠子便从宣城长公主的唇边滚落,顺着白皙的下巴,滴在素色的衣襟上。 “好,孤帮你!你要让孤做什么?” “你自当继续与嘉妃勾连,等回了宫,你便知道该怎么帮了!”云千雪悠悠然的笑起,扬声道:“宁儿,宋姑姑染病暴毙。既然之前宣城长公主瞧得上你,你往后就留在宣城长公主的身边当差!” 宁儿一路跟着云千雪来,原本还不知道元妃的用意。如今听见这话,只觉着元妃是往死路上推她呢。她立时跪倒云千雪的面前,哭道:“娘娘,求娘娘饶过奴婢,求娘娘饶了奴婢一命!” 云千雪含着温婉的笑意,柔声俯身,竟是亲自扶起宁儿叮嘱道:“往后在宣城长公主身边尽心尽力的伺候,你是本宫赏给宣城长公主的人,宣城长公主自然会器重。若是有什么不当的,还有本宫给你做主。你过得好,宣城长公主自然也过得好。你过的不好,那么宣城长公主,只怕也要倒霉。”她这话是跟着宁儿说,更是给宣城听得。 宣城长公主已经无话可说,颓然跌坐在地上。云千雪拍了拍宁儿的手臂,温然道:“去吧,扶着你的主子回去,你可要尽心尽责的伺候着!” 宁儿一个机灵,不敢不听云千雪的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立时上前去扶宣城长公主。可碰到宣城长公主的胳膊,宣城长公主仿佛被火灼到了一样,猛地缩了一下手。 云千雪便是放低了声音,幽幽道:“怎么,宣城长公主您不愿意?” 宣城长公主听了这话,才迟疑着,把手递给了宁儿。两个人,皆是颤颤巍巍的起身,相扶着从正殿出去。 云千雪这才舒了一口气,转头笑看着定贵嫔,道:“这几日还请定贵嫔派人盯住了,两人说了什么话,明个儿我都要知道!” 乌兰图娅只觉她笑的令自己毛骨悚然,不自觉的抱着胳膊揉了揉,忙不迭的点头,道:“好,好。明个儿臣妾一早就带人去向娘娘您回禀!” 云千雪和悦的笑了笑,转头带着绿竹离开。 定贵嫔瞧着那娇柔而清淡的背影,是从心里冷到外面儿。 而宣城长公主的这一场落水,成为了她终身的梦魇,往后数年,不敢去坐船,连着水边儿上也是不敢多呆! 绿竹扶着云千雪的手上了小船,返回前面的龙舟。未免让皇帝瞧见,小回子早就押着宣城长公主的心腹,上了另外的一条船上。 宣城长公主原本就是个富贵闲人,自然不精与暗害与下毒。云千雪晓得,是宋姑姑这个恶奴定下的计谋。这样的人,只觉着留下无益,便是让人绑了石头,沉到湖里。是生是死,全看她自己造化。另外两人,让人悄悄的押着,等靠了岸,便立时送去发卖。 等回到龙舟上,绿竹忍不住问云千雪道:“娘娘,那宁儿去了宣城长公主身边,怕是活不长。若是真活下来,奴婢又怕她们两个狼狈为奸!” 云千雪却是笃定的摇头,问绿竹道:“宣城长公主是什么人?” 绿竹被问得一愣,道:“宣城长公主是长公主,皇上的庶出妹妹。” 云千雪含笑,“宣城长公主是个色内厉荏,睚眦必报的小人。她永不可能将宁儿视为心腹,却也不敢对宁儿动手!” 绿竹被云千雪这样一点拨,笑呵呵道:“奴婢懂了。宁儿是娘娘放在宣城长公主身边的眼线,能替娘娘监视着她。” “是眼睛,更是试金石!”云千雪微微眯目,笑的和婉。 绿竹便道:“是了!宣城长公主如今在心里惧怕娘娘,自然不敢将宁儿如何。她这样的人,很难忍气吞声,委屈隐忍。若是有一天宁儿死了,那么,只怕就是宣城长公主对娘娘有二心,到时候娘娘不仅有个防备,还可以随时动手除去她!” 云千雪松快的一笑,道:“你是又长进了!” 这时间,霍延泓正巧回来,听见二人的欢笑声,进了门笑道:“主仆二人说什么,这样高兴!” 云千雪便是让他坐下,又打发了无用的人出去,只留下两人。她将自己如何发现箱子上盖着的桌布不对劲,何晟查出来有毒、如何去问了定贵嫔、如何惩治了宣城长公主一事悉数与霍延泓说了出来。 霍延泓听得一愣一愣,等云千雪说完,半晌还有些未缓过神。 云千雪瞧着他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有些不自在,忧心忡忡道:“你从前说过,不让我瞒着你,如今我都与你说了,怎么?我做的不对,你不高兴了?” 霍延泓却是忽然大笑起来,一把揽过云千雪入怀,抬手在她的额上轻轻的一扣,笑道:“宣城起了害人心在先,你惩治她又有什么错!” 云千雪这才舒了一口气,却还是犹自心悸的叹道:“只怕你在心里嫌弃我狠毒,往后不爱搭理我了!” 霍延泓有些不乐,抬手捏着云千雪的鼻子道:“做什么要这样想我?你厉害一些,不让别人欺负了去,我是比什么都高兴!往后你要总这样有本事,让我省下多少心来?这一收一放,震慑人心,许是我也要像你学。” 云千雪被他说的忍不住脸上一红,娇嗔道:“不许你这样揶揄我!我也是没办法的。只不过,我应了宣城长公主要帮着韦驸马一把,这件事儿得看你的意思,你是怎么想的?” “说来韦雍的事儿,可大可小。照比郭慎一流,实在无甚要紧。只不过我看韦雍三番两次的为难你,是想杀鸡儆猴罢了。如今你既要借此收买宣城,我自然无可无不可。只不过大理寺少卿是个要紧的位置,得安放我的人。至于韦雍能添去哪里,得细细的想一想,既要瞧着是个要职,又不能让他占了便宜。”霍延泓拉着云千雪的手,说的极是认真。 云千雪倒似乎想到了什么,一笑,问霍延泓道:“哪处是各方势力最复杂混乱的?” 霍延泓自是动云千雪的意思,眯目一笑,“六部,极好!”想到这,他便顺势说了下去,“如今柳逸铮统领着六部,把他放进去,也算是放在了眼皮子底下。既然是你应的宣城,便让柳逸铮、卓逸上这个折子。让宣城明白,是你在背后使得力!” 云千雪低低的“嗯”了一声,有些失神的叹道:“眼瞧着回宫,又不知道有多少麻烦等着!” 霍延泓却是紧紧攥着云千雪的手,“往后也要这样!” 云千雪仰脸去看他,“什么?” 霍延泓眸如星,熠熠生辉,垂首,在云千雪的额上吻了吻,安心道:“往后咱们也要这样有商有量的,若是前路有荆棘,咱们就披荆斩棘。若是有绊脚石,就踢下万丈深渊。这路或许长一些,青萼,我总会陪着你!”   ☆、更新公告(请假条) 亲爱的妹纸们,今天(11月24日)因为某秋临时有一点事情,或许要推迟更新的时间。也可能木有三更,这个还不一定。 具体第一更的时间,大概在12点,或者17点左右。二更在晚上九点前后。 如果一更在12点发上来,那么今天基本上会有第三更。如果发不上来。那就证明某秋真的很忙很忙,就木有三更了。 不过如果漏下的一更,某秋会尽量找时间补上的。   ☆、第43章 圣驾回宫 第二日,云千雪还未起身,定贵嫔便是一早就过来向云千雪请安回禀。 “入了夜,臣妾特意让紫罗偷偷在外面听着。宣城长公主又是哭又是骂的,那宁儿也不敢劝。后来也是陪着哭,说元妃,招惹不得。”定贵嫔说的绘声绘色,仿佛这话是自己亲耳听见的一般。眉飞色舞,很是解气的模样。“宣城长公主听了这话,大气儿都不敢喘了,什么话都没说,就让宁儿伺候着睡下了。” 云千雪笑了笑,全不在意的模样。定贵嫔却是越发起了劲儿,道:“往后入了宫,谁要是再敢向宣城长公主这样害我。我也学着元妃昨日那般,去好好的整治她。” 这话,听得云千雪是哭笑不得。耐下性子与定贵嫔道:“这法子你用在宣城长公主身上管用,换成别人,或是未必好用,又或者未必要这样麻烦。” 定贵嫔有些不耐烦,撑着下颌,道:“我真是闹不懂,你们大齐,怎么这样弯弯折折,怪腻烦的。” 云千雪觉着好笑,抿了抿唇,“这样的事儿,你们乌恒没有?”定贵嫔垂眸,这才没了言语。 宣城长公主自那日以后,一直病到了回京,再没有在云千雪的眼前出现过。 圣驾回宫,一众妃嫔,早早的便都候在紫宸殿外的汉白玉台阶上。一个个儿尽态极妍,隆重绮丽。熠熠日光铺洒在精心装扮的妃嫔身上,金银线的绣纹发亮,五颜六色的锦缎,各样裙摆迎风翩飞。初看上去,似是御苑里盛开的各色花朵,争奇斗艳。 云千雪跟在霍延泓的身边,步履很是缓慢,可一颗心,早就飞到了跟在和敬夫人身边的乳母身上。颜欢一身樱桃红的小衣服,煞是玉雪可爱。乌溜溜的眼睛,充满了新奇和纯真,一转不转的盯着霍延泓与云千雪等人。 六宫佳人,皆是柔柔的福身,向皇帝、太后行礼。云千雪带着定贵嫔等人,也向贵妃、贤妃、和敬夫人等见了礼。 皇帝笑意融融,没顾得上旁人,最先走到了姜子君身前,关切的笑道:“难为你了。”他这一番话落,姜子君不觉脸上微微泛红。霍延泓不再说什么,转头眯目笑着向抱着乳娘的颜欢伸了手。颜欢虽然对霍延泓与云千雪都是极为陌生的样子。可面上并不惧怕,只是呆呆的瞅着霍延泓。 乳母忙逗着颜欢,道:“公主,快叫父皇,教过您的,这是父皇!” 颜欢这一双眼睛不够用似的,左看看右看看,小手放在小脸儿上。被霍延泓抱在怀里,便是抬手一巴掌打在霍延泓的鼻子上,又是不松手的抓着。这手下的尤其重。离着近的几人,似乎能听见颜欢的手,落在皇帝鼻子上的声音。霍延泓一愣,看的在场所有嫔妃都愣了一下,更有甚者,忍不住在心里幸灾乐祸起来。 照说,龙威不可损伤,就算是个奶娃娃也是不可饶恕。此番跟着伺候的一干乳母和宫人都会因为这一下获了罪,吓得朱嬷嬷立时跪地。 云千雪却是没撑住,在霍延泓的身边极轻极低的笑了一声。霍延泓很快也是跟着笑起来,眼中快融化一般的温柔,是少有而鲜见的。 六宫妃嫔瞧着,便都在心里酸涩不已。心冷了,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极是勉强。 迎过圣驾,皇帝亲自送了太后回颐宁宫。在紫宸殿前的诸位妃嫔,这才敢散去,各回各宫。 嘉妃与纯昭容、诚淑仪并没有做仪轿,三人结伴而行,一路往各自的寝宫去。 离着六宫妃嫔远了,宫巷里只剩下嘉妃、纯昭容与诚淑仪三个。嘉妃才酸溜溜的笑起来,“咱们这位清平公主,可真是得脸。和敬夫人抱了二皇子过去,也没让皇上多看一眼。”嘉妃一顿,扫了诚淑仪与纯昭容两人一眼,摇头,啧啧的说道:“这三皇子与四皇子,更是要靠边儿站了!” 诚淑仪极鲜见的沉了脸,平日总是笑吟吟的人。这会儿面庞上,竟难得的带着三分的不耐烦,“嘉妃娘娘这样刺心的话也别只跟咱们说,和敬夫人那二皇子又好到哪里去?只盼着元妃这一胎仍旧是个帝姬,否则,除了元妃肚子里的,谁都一样,都要同样的靠边站!” 嘉妃一怔,何曾瞧见过诚淑仪这样正颜厉色的模样。平时乐乐呵呵的人,当真不晓得今儿个是吃了什么枪药。 纯昭容瞧着,忙软声转圜道:“元妃娘娘这一胎是个皇子才好,左右咱们这些人都是一样的。元妃娘娘这一胎是个皇子,必定是前途无量。也免得大家心里惦记着,跟着争抢了。左右,宠爱都是元妃的,前途也是元妃的。咱们争了也白争,想通了,往后日子也能清清静静的过呢!” 诚淑仪抚掌笑起来,极是赞同,“正是纯昭容这话!都瞧明白咱们陛下的心思,那份恩宠,是争也争不来的。谁都不必惦记,无论是贵妃,还是采女,都是一样的人。真真儿叫一个‘天下大同,天下太平’!” 嘉妃有些难以理解的看着纯昭容与诚淑仪真切的模样,心里有说不出的纳罕,眸色阴阴沉沉的,“两位妹妹可都是有皇子的妃嫔!” 诚淑仪偏头,乐乐呵呵的看向嘉妃,道:“怎么?” 嘉妃没有直接言明,极是婉转而隐晦的说道:“皇子是指望,是依靠!” 诚淑仪不以为然的摇头,“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也不盼着什么指望和依靠,宫里的孩子,不好养活,能平平安安的活下来才好!” 嘉妃唇畔微微一牵,似笑非笑,阴阳怪气的说道:“两位妹妹都是清净的人,如今自是有子万事足。你们与世无争,可只怕旁人的儿子生下来,便就越发不知足……” “嘉妃姐姐,您回棠梨宫,得往东走了。”纯昭容适时的打断了嘉妃的话。嘉妃面上不免有些讪讪的不大自在,再不说什么,转头去了。 诚淑仪盯着嘉妃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垮了下来,道:“再没有谁比嘉妃会算计了,她心里眼气,做什么总挑拨别人。总拿三皇子、四皇子说事儿,我真是听够了。” 纯昭容低缓的笑了笑,“她啊,就是那种会在心里打着小算计、小聪明的人。你既然瞧出来,不上当便是了。” 诚淑仪转瞬,释然一笑,也不再说什么。二人作别,各自回了。 且说云千雪从紫宸殿回来,便是忙不迭的拉着姜子君回了长乐宫。一路上自己抱着颜欢,亲了又亲,欢喜的不肯撒手。直到进了合欢殿,颜欢闹着困了,云千雪这才让人抱着去睡下。 姜子君挺着突兀又硕大的肚子,可身子却是有些消瘦。看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消瘦,云千雪拉着她的手,很是感激的说道:“你得照养着二皇子,肚子里还有一个。可难为你将颜欢护的这样好,我瞧着她被你养的白白胖胖的,可见你是没少费心!” “你可别跟我闹这些虚文!”姜子君不自在的推了云千雪的手,闲闲一笑,“照说,我是报喜不报忧,没敢跟你说颜欢的事儿,也是怕你有孕再唬着你。一个不当心,便是我该死了!” 云千雪不觉蹙了眉,紧张兮兮的问道:“是什么事儿?” 姜子君抿唇,笑了笑,拍着云千雪的手安慰道:“没什么,你别心惊。那会儿还是刚入秋的事儿……”姜子君说着,便是人参蜜片的事儿如数都告诉给了云千雪。 “也难怪我那一阵儿心里总是不踏实,若非你送了信报平安,我也要磨着皇上派人回来瞧一瞧的!”云千雪有些余悸未平,顺了顺自己的心口。可是想着姜子君举剑横在嘉妃面前的模样,忙不迭的笑了起来,解气的感叹道:“你真拿着剑去唬嘉妃?” 姜子君笑眯眯颔首,“何止是嘉妃,转着一圈儿,能唬住的,我都去唬了一把!教她们再敢起坏心思,冒坏水儿!”姜子君轻哼一声,大是威严霸道,末了,又说道:“那御赐的剑尤其好用,我可不预备还回去,得将那剑扣下来。”姜子君一顿,又撺掇着云千雪道:“你也让皇上赏你一个,就挂在合欢殿的殿门口!” 云千雪没忍住,嗤的一声,撑着肚子笑了起来,“有你那一个,我也就够了。到时候我只管去请你为我做主!”云千雪说着,便是将嘉妃勾结宣城长公主,自己如何惩治宣城长公主一事如数告诉给了姜子君。 姜子君一听,也是笑得前仰后合,直把眼泪都笑了出来,道:“你可比我有出息!这样热闹的事儿,没当面瞧见真是可惜!只是我瞧着,应该把嘉妃扔进河里,”姜子君说着,却又是咬牙,否道:“扔进河里也不解气,她这样的人,在宫里上蹿下跳的害人不说。眼瞧着宫里使不上力,便又想尽了法子往宫外去折腾,可真该死!” 云千雪若有所思的笑起来,幽幽道:“让她折腾吧,如今好日子,眼瞧着就到头了!” 这时间,黄槐从从进门,向姜子君禀道:“夫人、元妃娘娘,新入宫的定贵嫔把嘉妃给打了!”   ☆、第44章 不愿罢休 姜子君一听见这话,顿时愣住。 云千雪倒是不甚惊讶,只是笑了笑,悠然道:“那位主儿一向就是这样的脾气,想来是与嘉妃撞见了。” 姜子君立时呀了一声,叹道:“定贵嫔被安排在了瑶华宫的印月殿,跟棠梨宫就是一前一后的事儿,想来两个人是在宫巷里遇上了吧?” 黄槐忙点头,禀道:“是,定贵嫔回宫,正好碰见了嘉妃。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直接动手挥了鞭子,把嘉妃与跟着的宫人都打伤了。嘉妃要让人扣下定贵嫔,可都怕定贵嫔的鞭子,不敢动手,这会儿全僵在东六宫的宫巷里呢。嘉妃特意让人去请了贵妃。” 姜子君哼笑了一声,慢悠悠道:“贵妃不管吧?” 黄槐陪着一笑,“贵妃说吹了风,头上不舒服,不管呢!宫人便来了长乐宫来寻娘娘您,嘉妃想让娘娘去呢!” 云千雪心里倒是好奇,“贵妃不管,还放着贤妃!” “贤妃?”姜子君冷然哂笑,“她如今对贤妃是避之不及。自颜欢的事儿后,贤妃心里也存着疑影儿呢,觉着大皇子夭折,与她有关。” 云千雪只觉着嘉妃此举,是说不尽的可笑,不免感叹,“贵妃、贤妃还有你,她都得罪遍了。如今吃了定贵嫔的亏,竟还指望着你去出面做主?” “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若是我,可没那个脸!”姜子君讥诮的笑了笑,根本就没有要去看的意思。只与黄槐道:“去告诉嘉妃的宫人,如今本宫大着肚子,不方便过去。她既受了伤,先请御医看了才是正经。上蹿下跳的闹什么?” 云千雪一笑,有些好奇的说道:“我还当真是想去瞧一瞧,定贵嫔把嘉妃打成了什么样子!” “不是鞭子打的吗?”姜子君兴致勃勃的笑起来,“约摸着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早晚能瞧见!” “嘉妃那般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哪儿能就此放过。她早就想借着除去我的机会,就势除去定贵嫔,如今得着机会,能甘心这样简简单单的揭过去?只怕到时候又去闹皇上与太后。”云千雪垂首想了一想,扬眉吩咐道:“去告诉嘉妃的宫人。和敬夫人身子重,不宜惊动。她若是要求夫人做主,便来合欢殿。让定贵嫔也跟着一道过来!就说,是本宫说的!”黄槐规规矩矩的应下,立时出了门。 云千雪似是又想起什么,吩咐小回子道:“让人去宣城长公主府上送个信儿,告诉她,若是嘉妃问起路上的事儿,就照实都说出来。不必多做遮掩!” 姜子君听着她这番话落,立时心觉,云千雪是要准备做什么。偏头凝着她,笑盈盈道:“怎么,对嘉妃不耐烦了?” 云千雪抿了抿唇,慢悠悠道:“不是我不耐烦,而是嘉妃奔着死路一道作下去,我也是没法子。” 姜子君闻言,噗嗤一声,朗声笑了起来。 不多时,便有宫人通报,说是嘉妃与定贵嫔两人到了,云千雪立时让人请了进门。 嘉妃今日为迎圣驾,穿了一件品红色细碎洒金缕桃花纹锦宽袖对襟长衣,里面是一席浅金色拖地烟笼梅花的云锦洋绉裙。很是妩媚婀娜,繁华绮丽。 可这会儿踏进合欢殿,那长衣宽大的袖摆,一只袖子已经被抽落半幅,里面的中衣也被定贵嫔的鞭子打的绽开,两边沾上了斑驳的血色,虽然不多,可看着也极为骇然。便是嘉妃的脸上,也有数道浅浅的鞭痕,虽然不至于皮开肉绽,可脸上已经红肿起来。裙摆上沾染了尘土,那身上也有数条被鞭子划开的痕迹,极是狼狈。 云千雪瞧着嘉妃一张细白的脸,那泪痕混着鞭痕,竟觉着极为好笑,可到底也是忍住了。姜子君嘴唇艰难的扬了扬,冷然哼笑了一声,道:“这是怎么弄得?” 嘉妃朝着姜子君福了福,脸上的泪便是又忍不住簌簌的滚了出来。哀哀哭诉道:“夫人,这都是定贵嫔干的好事儿!她才入宫第一天,就敢鞭打高位妃嫔,她大不敬!” 定贵嫔毫无畏惧的挺直了脖子,模样极是高傲与不屑,斜睨了嘉妃一眼,道:“臣妾并不敢鞭打高位,臣妾不过是责罚宫人罢了,好巧不巧,嘉妃娘娘横在那里。臣妾是不当心,是误伤!”定贵嫔眸中闪过一丝狡黠,这番话说的是不卑不亢。 嘉妃被气得不行,回首指着定贵嫔的脸孔,怒冲冲的呵斥道:“你还敢颠倒是非!你明明就是奔着本宫来的,必定是你跟你的宫女早就商量好的!” 姜子君瞧着两人互相怒目圆瞪,清凌凌开了口,喝止住她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你们一个一个的说!”她语顿,先看向了嘉妃,道:“嘉妃,你先说!” 嘉妃得意的睨了定贵嫔一眼,“臣妾回宫的路上瞧见定贵嫔,因为住着近,好心上去要同行。可还没说几句话,定贵嫔一语不合,便是打起人来。”嘉妃说着,伸了胳膊给姜子君,“这一鞭子,直接抽在了臣妾的胳膊上!身上还有,还有臣妾的脸上……” “嘉妃说的不尽实,不是臣妾一语不合,是嘉妃娘娘上来就要责罚臣妾的宫人。臣妾的宫人,自然有臣妾自己责罚!臣妾当着娘娘的面儿,责罚给您看,可有什么错没有?是她跑去躲在了娘娘您的身后,又怎么能怪臣妾呢?说来,也是娘娘让臣妾动手的。是娘娘您说,要亲眼看看乌恒是什么规矩!怎么管教奴才的!”定贵嫔不等嘉妃说完,直接打断了嘉妃的话。她韶丽又明媚的面庞,如今带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大是委屈娇弱。 可云千雪却能想到当时的情景,嘉妃想要给这位新入宫的定贵嫔一个下马威,结果反倒吃了这骄横跋扈的乌恒公主几鞭子,可真真儿叫一个憋屈。可再委屈,都是她自己招惹来的。如今自作自受,发觉自己治不了这位公主,自然不能轻易的吃了亏去。 和敬夫人敛容想了半晌,最后才柔柔的一笑,极是和婉的乐道:“原来是场误会!”姜子君这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几分闲适散漫。 嘉妃似是听错了一般,大惊失色的看着姜子君的神情,道:“什么?” 不等姜子君说话,云千雪也是跟着一笑,曼声道:“可不是,原来是一场误会。这宫女得罪了嘉妃,嘉妃要治罪责罚。定贵嫔这个当主子的,自然是责无旁贷。这动了手,啧啧,嘉妃怎的不离着远一点儿?” 温意筎怔怔的听完云千雪的话,简直是难以置信。脸上立时勃然变色,直直问道:“如今和敬夫人与元妃是要包庇定贵嫔吗?定贵嫔打伤了臣妾,这是人人都看见的。若是不惩治她,轻纵了她,岂不是越发助长了定贵嫔?往后六宫上下,只要不合定贵嫔的心,便要挨一顿鞭子?” 姜子君悠悠然摇头否道:“嘉妃这是什么话?定贵嫔误伤了你,自然不对。如今本宫便让人收了定贵嫔的鞭子,往后再不许她轻易拿出来。再罚俸半年,以示惩戒!” 罚俸半年算什么惩戒,这定贵嫔的嫁妆一箱子接着一箱子的从乌恒搬过来,其中有多少价值连城的珠宝?这样的惩罚,当真是隔靴搔痒一般。根本就是纵容。 云千雪瞧着嘉妃似有不满,作势要反驳,缓声开口抢了她的话,道:“定贵嫔,到底是你不对再先,总该向嘉妃陪个不是!”云千雪说着,便是一个眼神递过去。 定贵嫔迅速的,极为乖觉的起身,向着嘉贵嫔福了福,娇俏的笑道:“原是臣妾的不是,臣妾往后教训宫人,都离着娘娘您远远的,臣妾躲回宫里自己教训去。再不会伤了娘娘您!若是臣妾躲不及,便请娘娘记着,务必离臣妾远一些,否则下一次臣妾再无心伤了娘娘,可就不好了!”她声音带着懒洋洋的娇媚,话说的极快,可每个字的尾音偏都软软的带着一点缠绵。 定贵嫔这说是赔礼,可话里话外明显是在警告嘉妃,往后最好不要来招惹她,离着她远远的。见了面,也尽量避着走!否则下一次,可当真不晓得要如何下手了。 这话听得嘉妃心里发气,回眼瞪着定贵嫔与云千雪等人。旋即,含着无限的怒意,“好,好!既然和敬夫人与元妃都偏帮着定贵嫔,那本宫也只好到皇上与太后面前理论一番。瞧一瞧这后宫上下,没有一个是能当家作主的。你们忌惮乌恒,可本宫不忌惮。入了大齐的后宫,她就是大齐的后妃,高低尊卑不能坏,祖宗规矩不能坏!” 嘉妃也不是蠢笨的,如此便是将与定贵嫔的妃嫔之争,上升到了乌恒外族不懂规矩的争论。这一番话,直接将定贵嫔划成了仗着乌恒国力,不守大齐尊卑,破坏祖宗规矩的罪人。 可见,嘉妃是不想就此善罢甘休了。   ☆、第45章 定字何意 定贵嫔使鞭子伤人这样的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全看定贵嫔与嘉妃两人的态度。若是嘉妃咬死了不肯善罢甘休,说来,她受了伤,自然是定贵嫔理亏。 云千雪面色沉静,只略想了想,便是很快的笑了起来。“嘉妃可晓得定贵嫔的这个封号,定字是何意?” 嘉妃一愣,不解云千雪为何会这样说。更是心里带着怒气,也根本就不想让她把话头岔过去,当即横眉立目,“定贵嫔的封号,又与本宫有什么关系?如今说的是定贵嫔不敬上位,坏了祖宗规矩!元妃娘娘好端端的提起封号,难不成要包庇定贵嫔。与定贵嫔一块儿漠视祖宗规矩?” 和敬夫人嗤的笑了笑,冷然讽刺道:“嘉妃可别动不动就抬出祖宗规矩!祖宗规矩,可不是为了你们这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定下来的!” “义安中外曰定,克绥邦家曰定。定贵嫔入大齐后宫,为的是两国睦邻友好,结的也是两国的秦晋之好。皇上的心意如何,这一个定字已说的清楚明白。定贵嫔初来乍到,误伤了嘉妃。嘉妃作为宫中有资历的老人,却不懂息事宁人。非要为了这么一点儿小事儿,去请祖宗家法出来!实在要给祖宗家法丢脸了!”云千雪的声音凉凉的,那股子威严,让嘉妃心里的理直气壮,瞬间消逝无踪了。 姜子君跟着一笑,接了云千雪的话继续道:“善言懿行曰嘉,皇上择定的封号可不是拍脑袋想出来的。嘉妃自己个儿掂量掂量,这点儿微末的事儿,值不值得闹到皇上与太后面前。真的闹过去了,是定贵嫔被责罚,还是你自己没脸?” 嘉妃方才气急,又忖着这定贵嫔再尊贵,母家也是远在万里,进了后宫,自然要任她搓圆捏扁。如今云千雪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她若是再闹下去,便是破坏了两国盟好。嘉妃垂首咬唇,免不得要把这口气咽下。 定贵嫔笑盈盈的瞥了嘉妃一眼,“嘉妃娘娘说臣妾是番邦蛮人不懂礼数,那您这个天朝上国的礼仪之人,何必非要跟臣妾计较?” 嘉妃的面色变了又变,气的是满面紫涨。却也是反应极快的起身,朝着和敬夫人礼数周全的肃了一肃,冲冲的起身,拂袖而去。 定贵嫔撇了撇唇,清凌凌的道了句,“活该!”这句话刚说出口,便是想起了云千雪和姜子君还在,她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便是乖觉的向云千雪福了福,道:“臣妾瞧着嘉妃那颐指气使的模样,没忍住。” “很好!”云千雪清越的笑起来。 定贵嫔愣了一愣,似是听错了一般。在回京的路上,云千雪还警告过她,切不可轻举妄动。如今竟是反过来赞许她做得好? “就仗着你初来乍到,不懂宫中规矩,往后想怎么折腾她,就怎么折腾!闹得她恼羞成怒,闹得她无暇分身。也是你的本事!”云千雪心里有算计,眸色幽沉,带着如狐一般的狡黠。定贵嫔得了这话,自然笑的明媚而得意。 待送走了定贵嫔,和敬夫人似是察觉出了云千雪的用意,笑道:“你预备逼着她动手,原形毕露?” “先把水搅混了,才好浑水摸鱼。更何况你我如今顾着身子都还来不及,哪有那个功夫去应付她。有定贵嫔在前面挡一挡也好!左右,她身份特殊,不忌惮,轻易也吃不了亏呢!”云千雪说着,抿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 姜子君沉吟着,笑起来,吩咐黄槐道:“把今儿个合欢殿的事儿散出去,便当是助一助定贵嫔的气焰,再打一打嘉妃的脸!” 定贵嫔入宫的第一天,便打了比自己位高的嘉妃,让后宫诸人都是刮目相看。 位低的宫妃,晓得定贵嫔跋扈嚣张。上面,又似乎是格外纵容。都是能躲着,就尽量躲着。却免不得要在私下里笑话起嘉妃色厉内荏,欺软怕硬。如今撞上定贵嫔的鞭子,就窝囊了。 嘉妃自然憋着一肚子的气,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却也到底奈何不得定贵嫔,终日便是躲躲在棠梨宫里,但求一个清净。 “娘娘,宣城长公主身边的宫人来了。” 嘉妃此时正在暖阁里修剪花枝,听见宣城长公主的人进宫,心里忍不住一吊,埋怨燕云道:“怎么这会儿进宫了?如今本宫这棠梨宫,正是个是非之地,再被后头那个灾星瞧见!” 燕云忙解释道:“娘娘别心惊!还有几日便是清平公主的生辰,那宁儿是替宣城长公主入宫给合欢殿送礼的。又赶上立冬,说是封地那边儿农庄往府里送了好些貂皮,宣城长公主让做了几件儿貂皮大氅,送进宫给太后。太后做主,赏给了二品妃位以上的几位主子娘娘们。宁儿正好送那貂皮大氅过来。” 嘉妃这才安了心,将手中的银质小剪子放下,道:“叫进来吧!” 宁儿抱着大氅进了门,燕云立时接过。她才请过安,便听嘉妃道:“本宫从前可没在宣城长公主身边见过你!” 宁儿恭顺的垂首回道:“往常都是宋姑姑跟着长公主入宫,宋姑姑殁了,奴婢才被提到长公主身边的。” “殁了?”嘉妃惊奇的低低哦了一声,“之前在路上,来回送信儿也不方便。长公主怎么好好的竟病了?宋姑姑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宁儿闻言,顿时红了眼圈儿,委屈的噗通一声跪地道:“娘娘,我们长公主可受苦了!”她说着,便将长公主下毒被云千雪发现,又是如何被云千雪与定贵人联手整治,扔到水里的事儿全都与嘉妃说了,末了,宁儿红着眼圈儿道:“元妃逼着长公主回头帮着她算计您呢!” 嘉妃听完宁儿这话,冷然一笑,“你们长公主怎么说的?” 宁儿微微咬唇,道:“当时在元妃的手上,不得不低头。只得敷衍的先应下来。可元妃所作所为,对长公主自然是奇耻大辱。这会儿回来,自然要寻机会报复回去。长公主让奴婢来知会嘉妃娘娘一声,可不能轻易饶了元妃!还有那定贵嫔,都不能轻易放了!嘉妃娘娘若有什么打算,尽管知会宣城长公主。长公主说,为了落水之辱,与元妃势不两立,要让她生不如死!” “难怪定贵嫔刚一入宫,就与本宫对上了!”嘉妃眼前似是浮现出了宣城长公主疾言厉色的愤恨神情,跟着一笑。再不做声,只是眯目,细细的想了一通。 燕云瞧着她仿佛正想着主意,忍不住向嘉妃提醒道:“娘娘,如今元妃风头正盛。便是皇上与太后那边也偏帮着元妃给定贵嫔撑腰呢!从前娘娘被杖责小产的事儿,元妃一生下清平公主,转头便复位。之前的事儿也就此不了了之。奴婢瞧着,便是元妃娘娘在宫里杀人放火,太后约摸着也不会管,皇上更是会纵着她。要对元妃下手,还得从长计议。倒是定贵嫔,身份虽然尊贵,却到底没什么根基!” 嘉妃不以为意,“本宫就不信了,若是元妃与人私通,皇上还能忍着纵着?” 燕云见嘉妃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笑声道:“只怕皇上未必会轻易相信,娘娘倒不如再等一等,便如今年年前儿,贵妃娘娘以死相逼,又借着地震和朝臣之首,才勉强拉下了元妃。可那样大的声势,也不曾伤筋动骨的……” “那是顾临怡太蠢,皇上心里最在意的是什么?旁的也就罢了,如今要是亲眼看见元妃跟另外一个男人香艳无边的画面,还能无动于衷?清平公主的生辰,皇亲贵戚、肱骨朝臣必定都要入宫贺一贺!到时候,就算皇上无动于衷,宫宴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也不会那么轻巧的过去。轻则被废打入冷宫,重则么?就是一个死!”嘉妃说着,越发咬牙切齿。仿佛立时就能瞧见云千雪被处死一般,极是解气。 宁儿一怔,旋即向嘉妃道了一声好,问她道:“可娘娘要怎么做呢?” 嘉妃微微挥手,让宁儿凑近了,俯身上前,低低的说了几句。 “简王?”宁儿忍不住掩唇,惊惧的瞪大了眼睛,小声道:“这简王如今可是皇上最器重的人,煊赫无比,只怕……” 简王是先皇端贤文贵妃的儿子,秦妍的表兄弟。秦妍在贤妃位子上安安稳稳的,不只秦家撑着,更是有这位简王的功劳在其中。 嘉妃心里想着,如今贤妃深疑皇长子的事儿是自己所为。暗地里也是给了她不少磨心的绊子,若是借着这件事除去元妃,重创贤妃,可当真是一举两得。如此,便是越发觉着自己这主意极高明,不容置疑的打断了宁儿的话,不耐道:“你照实说给宣城长公主听便是。” 宁儿瞧着她露出不快的神色,自然不敢再多言,只怯怯的点头应道:“奴婢省得了,必定如数告诉给长公主听。”嘉妃这才志得意满的挥了挥手,让宁儿回去。 燕云瞧着宁儿走了才问嘉妃道:“娘娘不怕宣城长公主反过来帮着元妃?” 嘉妃却是成竹在胸,“宣城长公主被元妃惩治,只怕心里恨得什么似得。若是我,也要把云千雪生吞活剥了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第46章 多思多想 宁儿从撷芳殿出来,正落在沈青黛的眼里。她披着一身羽缎披风,就站在不远处院子里的树下面。宁儿心不在焉的往仪门去,全然没瞧见沈青黛。 “宣城长公主身边的宫人怎的在撷芳殿呆了这么久?”沈青黛一只手扶着粗粗的枝干,眼波落在宁儿匆匆离去的背影上。 白芍应声,“方才说是宣城长公主送进宫几件儿大氅赏给了几位主子娘娘,送个大氅,哪儿至于去了这么久!” 沈青黛心里琢磨着,小声问白芍道:“之前从木兰回来,宣城长公主突然就病了。宁儿也是元妃身边的人。” “可不是,”白芍应道:“小主没听见私底下说宣城长公主这一病,是因为元妃呢。” 这关于元妃与宣城长公主私底下的传闻,疑影儿一般。自路上,便是有人亲眼瞧见似的,说宣城长公主被元妃扔进了水里。可后来向定贵嫔与宣城长公主那船上的人打听,却都是锯嘴儿葫芦一样,只字未有。 后来又有人说是宣城长公主身边的宫人犯了错,惹了定贵嫔,便被丢尽了水里。船一靠岸,果然有两个宫人送出去发卖。如此,宣城长公主这一病,看似又与元妃并无关系。可沈青黛心里总存着一份疑惑,隐隐觉着里面有许多旁人瞧不见的事儿。 “去一趟长乐宫。”沈青黛回头望了一眼撷芳殿的方向,幽幽开口。 长乐宫这会儿满院子的欢声笑语,好不热闹。和敬夫人带着长贞公主、二皇子往长乐宫来玩儿。云千雪特意让小顺子把白狐儿抱出来。那白狐狸被小顺子驯养的极好,逗得三个孩子咯咯直笑,喜欢的不得了。 和敬夫人抚着肚子,啧啧赞道:“要说这狐狸可真是聪明,通灵性的!” 说话间,宫女垂着手进来,向二人禀道:“沈采女在外面求见。” 姜子君笑了笑,闲闲的与云千雪感叹,“照说那沈氏也是出挑的,跟着圣驾一个来回儿。如今冯氏都是婉仪位份了,她还是采女呢,真真儿是可怜见的。” 云千雪不太在意,慢悠悠道:“都是个人的福分罢了,谁晓得她们有没有后福呢?” “后福,她们的后福得怎么来?”姜子君似笑非笑的打趣,羡慕的开口,“谁轻易能有你这样的福分。只怕,又要明里暗里争的是头破血流了。只不过,照我说呐,既是比不得,就安心静气的好好过日子,修一修福报,盼着来世吧。” 姜子君性子直,这话也并非什么不好的话。可云千雪听着,心里却是说不出来的别扭滋味。忽然觉着自己极对不住姜子君。 若说起对霍延泓的心思,只怕自己也未必及得上姜子君。她一片赤诚,全心全意的爱他、敬他。在姜子君的眼里,霍延泓是夫、更是君。她是唯一一个不计得失,安安静静、稳稳当当站在霍延泓背后的女人。她尽自己最大能力去平衡宫中各方,便是连被他忽略的长女,她也尽量去照拂周全。 太后非皇帝的亲生母后,宫中诸位妃嫔,明面儿上虽然尊敬有礼,可背地却从未有人将太后放在心上。可姜子君却是当真去孝顺太后,便是连儿媳妇王茜蕊,也比不上她的孝心。 后宫上下妃嫔,哪一个不是在心里嫉妒愤恨她云千雪,恨得的想要将她置于死地。 可唯独姜子君,是真心真意的待她。这其中自然有闺中的情分在,可只怕也有许多是因为霍延泓而爱屋及乌。便是对颜欢,她也是视如己出的关爱费心。 便说那人参蜜片的事儿,若是姜子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也怨不到姜子君的身上,可她这样尽心尽力,更是不惜与六宫妃嫔拔剑相向。 姜子君这样处处护着她,帮着她,如今又是发自内心的接受云千雪的福气,不争不抢,只是在心里小小的羡慕而已。这话姜子君说的极为理所应当,自然的让人心凉,让云千雪在心里蓦地生疼。 “怎么了?”姜子君偏头看着云千雪,关切的问道。 云千雪却是摇了摇头,抿唇含着笑,极为郑重的说道:“你也是有福气的人,你往后的后福,可大着呢!” 姜子君听着,明朗又爽快的笑起来,道:“我承你的吉言!” 云千雪心里不甚安稳,却也没说旁的话,让人去请沈青黛。她有些心不在焉,便是沈青黛向她提及宁儿在撷芳殿停了许久的,她也只是草草的应了,便让沈青黛离开了。 送走姜子君后,云千雪便有些恹恹的不大自在。也不让人在身边儿跟着,自己一个人窝在暖阁里发着呆。 李香薷端着安胎药进门,她也不曾听到动静。呆愣愣的,连手里的书都拿倒了。 “娘娘,娘娘!” 也不晓得李香薷喊了多少声,云千雪才蓦地回过神。问她道:“怎么?” 李香薷含笑道:“娘娘想什么想的这样入神,这书都拿倒了?” 云千雪这才发觉,将那书随手一掷,才懒懒的坐直了身子,道:“没什么,”她抬手接过李香薷递来的药碗,仰头是一饮而尽。往常觉得及苦涩,难以下咽的药,这会儿竟一点儿也没费事。 李香薷很是惊诧,却也早就看出来,自和敬夫人离开后,云千雪便是有些恹恹的不大痛快。心想着,许是孕中多思,这会儿娘娘心里又发了什么痴。当即软声开口问云千雪道:“娘娘有心事?” 云千雪将药碗递给李香薷,也没有吃平时都要解苦的蜜饯,更没有喝水漱一漱。舌尖儿与嘴里,还带着苦涩的味道。“是心里苦,还是药苦?” 李香薷没听懂这话,莫名的问道:“娘娘说什么?” 云千雪只觉着这心思不足与外人道,更何况李香薷也没遇见过这样的事儿,上哪儿知道去。便是侧身重新歪回去,道:“下去吧。”李香薷瞧着她这番,自然是一头雾水。 这一整个下午,云千雪都是恹恹的不大自在。约摸着黄昏时分,有御前的宫人来长乐宫通禀,说是皇帝晚膳要过来与云千雪一同用。云千雪推说身子不适,直接将霍延泓支到了关雎宫去用膳。御前的人回禀后,还没到晚膳的功夫,圣驾便到了长乐宫。 云千雪听见是霍延泓来了,也不动弹,一条毯子裹在身上,侧过去闭目假寐想让他自己无趣离开。 合欢殿的地龙烧的极暖,屋子里又摆了好些炭盆,一室的温暖如春。 霍延泓踏进大殿,便觉着闷热,一壁脱了外面披着的大氅,一壁往暖阁进。瞧见云千雪窝在榻上,便是不自觉的放轻了脚步。可见她一动不动,明明是睡觉,脊背却是直挺挺的,不觉抿唇一笑。欠身坐下去,直接拢着云千雪的肩膀,将她从榻上拎到了怀里,“朕问过今天给你请平安脉的御医,说你身子并没有什么不妥,做什么要装病避着我?” 云千雪小猫儿一样的被他环在怀里,动弹不得,勉强睁了眼,看着霍延泓俊逸的面庞,被金色的光镀上一层暖融融的亮。那眉头,不经意的蹙起来。云千雪抬手在他的眉上一抚,“知道我避着你,你还来做什么,放我一个人多清净。” 霍延泓捉了她的手,只觉着她手心儿发凉,忍不住道:“说你一下午都在暖阁里,手怎么还这样凉?冷了就让人加炭火!” 云千雪微微摇头,静声道:“不冷,就是心凉。” 霍延泓越发不解的皱了眉头,奇道:“不是说今儿个和敬过来陪你了?心凉什么?难不成沈氏过来的时候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云千雪冷着一张脸,道:“我是替和敬夫人心凉,”云千雪语顿,也不去瞧霍延泓,微沉眼皮,道:“从前太后与我说,若是想要同你并肩。便要将这后宫里的孩子,当成是自己亲生的一般,把这后宫里的妃嫔,当成是落在身上的微尘。我今日才觉着,这样的事儿,我或许很难做到。但是和敬夫人,她做的比我好。那条路,许是她比我更容易走到。” 霍延泓确实有些不快,扶正了云千雪的肩,让她直视着自己,道:“你就因为这个?” 云千雪瞧着他脸上的愠怒,瘪着一张嘴,半晌才长长的说了一个“啊”字,道:“子君,她什么都好。她比我好了太多。她那样好,让我心里不落忍。” 霍延泓抬手,重重的捏了一把云千雪的鼻子,又是气又是心疼,道:“旁人再好,可我只喜欢你。” 云千雪得了这话,心里忍不住发酸,可又是忍不住的欢喜,拧着眉,道:“我有什么好的?” “是啊,有什么好的?”霍延泓笑眯眯的重复了一遍,瞧着云千雪别扭的神情,那眼泪还含在眼圈儿里。她这一胎孕中多思,从木兰到回宫,可当真是没少折腾。他却有十足的耐心,掐着云千雪莹白又细腻的脸颊,道:“性子犟的要命,不撞南墙不回头。口是心非,总要让我猜来猜去。生起气来,也不给人留点儿情面,也不给个台阶下。得是我自己找了又找,下了两三个台阶儿。”   ☆、第47章 计划有变为Thermaldeath妹纸的钻石加更 霍延泓顿了顿,瞧着云千雪那眼圈儿里的眼泪作势就要掉下了,忙捧着她的脸,在她眼睛上吻了又吻道:“可我就是喜欢,只喜欢你。旁人再好,都不是你!”霍延泓原本以为云千雪是吃心了,这番话说的情意绵绵。 可云千雪听了这话,却是哇的一声,汹涌的哭了起来。 这一哭,叫霍延泓手足无措。一边替她擦着眼泪,一边哄道:“好好的,又哭什么?” 云千雪拽着他的袖子,道:“你也喜欢子君,你也喜欢和敬夫人吧!” 霍延泓一愣,只当云千雪是吃醋,当即软声柔柔道:“旁人都不要了,只喜欢你,只要你!” “那不行,你得好好的待子君,她那么好,可不许你辜负她,不能对不起她!”云千雪那眼泪簌簌而下,表情及是认真。可这样子,却是让霍延泓有些摸不着头脑,愣了大半天,琢磨着小心翼翼的问道:“我几时对她不好了?” 云千雪便道:“咱们不管从前,只说以后!” “好,好,咱们往后好好的。她这一胎生下来,我可琢磨了,进封德妃可好?”霍延泓将云千雪脸上的泪珠子都抹去,“这也不是你告诉我,我才要这样做的,我也是念着和敬的好,这回你可欢喜了。” 云千雪怔了怔,忽然破涕为笑,觉着自己方才那样子实在是可笑极了,咬唇道:“这些日子你可少招惹我吧!肚子里这一个,看来是个喜怒不定的,快把我也惹的疯魔了!” 霍延泓瞧着她似乎情绪稳定下来,这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云千雪这般哭笑反复,原是在心里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她与姜子君以及霍延泓三人的关系,永没有变更和转圜的可能。姜子君之所以不计得失,是因为她接受并且放下。云千雪的存在,并不妨碍她去爱霍延泓,相对的,霍延泓的心里,也有姜子君的一席之地。 那么以她的心思来说,对姜子君好,体谅姜子君,便要允许并接受霍延泓的一席之地。她从前耿耿于怀的那些事儿,眼瞧着是无法转变了。就如方才霍延泓告诉她,他喜欢她,作为帝王,宁愿做小伏低,爱她身上的全部。那么她也要如此去爱,去接受他作为皇帝身份的全部。 云千雪伏在霍延泓的怀里,终于懂了太后说的那些话。 有一天,她若真能走到霍延泓的身边,走上皇后那把宝座。那么后宫三千,也不过是旁人而已。 她将这样的心思说给太后听,太后欣慰的笑了笑,手里捏着一颗莹白的棋子,笑道:“你越发长进了!没枉哀家说你聪明!” 可这件事儿让云千雪每次想起来,总觉着无比的丢脸。 转瞬,便到了清平公主的生辰宴。 这一场生辰宴办的极为隆重,庆贺小公主生辰的礼物是流水一样的送进合欢殿,全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京城的达官贵人,悉数入宫,为这位刚满周岁的天朝公主庆贺生辰。 雍德门外的马车排着队的将各家有品级的命妇送入宫中,每一家命妇身上都穿着最华丽应景的吉服。 嘉妃的母家,温家的女眷下了车,见时候还早,便都往棠梨宫给嘉妃请安。 宫中各处,无不张灯结彩,好似年节突然到了一样,全都是喜庆热闹的样子。 温家的大夫人元氏扶着当家族母的手臂,不禁啧啧叹道:“如今不过是个公主,便是这样大的阵仗。若换成皇子,指不定要如何呢?” 温意筎的母亲关中侯夫人朱氏忍不住摇头,低低道:“小小的奶娃娃,也不怕折了福气!” 二人说话间,迎面瞧见披着貂皮大氅的定贵嫔。她身上穿的正是宣城长公主送进宫的大氅,那衣裳刚送去合欢殿,云千雪转头便让人送给了定贵嫔。 关中侯夫人没少经历宫中大大小小的宫宴,如今瞧见迎面来的这女子极是面生,又穿的那般张扬出挑,便知道那是与嘉妃不睦的定贵嫔了。当即拉了几个温家的女眷一把,欠身恭顺的行礼道:“娘娘万福金安。” 定贵嫔睨了关中侯夫人一眼,自然是不认得。 身边的宫女便提醒她道:“娘娘,这是关中侯夫人,嘉妃母家人。” 定贵嫔越发沉了脸,轻哼了一声,话也没说,直接挥手让人抬着轿辇往长乐宫去。 得了定贵嫔这般对待,温家女眷自是都没了笑脸,目送着定贵嫔离去,心里自然是不痛快。 进了撷芳殿见过礼,二夫人便直直与温意筎抱怨道:“不怪娘娘您说,定贵嫔可当真是个蛮夷之地出来的,不懂礼数。瞧见咱们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咱们请安,连免礼的话都没说,直接就走了!” 嘉妃眉心一蹙,问道:“怎么,遇上她了?” 大夫人应了一声,也是听说了嘉妃与定贵嫔在宫里闹得不可开交。生怕嘉妃脾气一上来,会在今儿个生辰宴闹出什么事来,忙岔道:“大爷让妾身给娘娘递个信儿进来,说是前朝松动,陛下有心让韦驸马去补工部员外郎的空缺。虽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官,可到底进了六部。听说还是尚书令柳大人那一边上的折子。娘娘之前交代,说是要帮韦驸马言语一声。如今咱们这边儿还没开口,便让柳大人那边抢了先。如今瞧着,柳大人可是元妃那一边儿的。元妃好端端的怎么去拉拢宣城长公主!” 燕云听见这话,忍不住提醒嘉妃道:“娘娘,宣城长公主那边不会有什么不妥吧?”嘉妃心里也是狐疑,眉毛拧成了一团。 关中侯夫人听着,立时问燕云说的是什么事儿。燕云侧眼打量了一下嘉妃的神情,见她微微颔首,才敢把嘉妃今晚的打算都说出来。 温大夫人一向是个稳重谨慎的人,听见嘉妃的打算,连声阻道:“如今眼瞧着元妃是拉了宣城长公主过去,娘娘可别一时糊涂,被蒙蔽过去。” “娘娘打着这样大的主意,怎么也不跟家里人商量商量?”关中侯夫人不免沉了脸,有些埋怨的开口。 嘉妃却是如何都不大相信,宣城长公主被云千雪那般羞辱,两个人还能冰释前嫌。只道:“我这自然也是想着小心谨慎一点儿,若真是一个不当心,也怪不到温家的头上。” “娘娘还是作罢吧。”关中侯夫人自是思虑良多,生怕嘉妃反过来中了云千雪的圈套。 嘉妃原本是胜券在握,如今忽然横生变数,自然是心有不甘。“虽说这里里外外都是本宫的主意,可办事儿的人是宣城长公主,就算到时候被皇上逮个正着,也怪不到本宫的身上。你们且放心便是了,再者,那韦驸马的事儿,许是元妃一厢情愿的呢?宣城长公主也同本宫提过,她与元妃,不过是敷衍着应付罢了。” 关中侯夫人自然晓得自己女儿的脾气,到手的便宜,哪儿能说放就放。她沉吟着,缓缓开口,“既然宣城长公主那样恨元妃,娘娘便尽管放心的告诉她不动手了。看宣城长公主怎么做。若是长公主没听娘娘的话,办成了,那自然是好的,宣城长公主便是可信的,皆大欢喜。若是没成……”关中侯夫人已经中年,眼角上爬满了细细的纹路。那一双眼睛很是乌黑而幽沉,说不出的精明老练。“若是没成,那宣城长公主,就已经站到了元妃那边。娘娘往后可得小心。”关中侯夫人这话说的极有理。 若是宣城长公主恨极了云千雪,眼瞧着生辰宴就是个机会,就算自己不让她做,她也绝不会就此罢手。何况她与宣城长公主只是盟友而已,依着宣城长公主那样的人,如何甘愿任旁人驱使? 嘉妃当即明朗一笑,道:“母亲说的在理呢!”话罢,立时吩咐燕云想法子去知会宣城长公主身边的人一声。 这时间,宣城长公主、襄城长公主、汉阳大长公主、荥阳大长公主及几位王妃,全在太后宫里说话。燕云把这话告诉给宁儿,到让宁儿立时有些手足无措,还没回过神,燕云便匆匆回了棠梨宫。 宣城长公主陪着太后说话,宁儿想了又想,生怕坏了元妃的安排,便也不等宣城长公主,而是自己寻了机会,避过宫中耳目,悄悄往云千雪的宫里去了一趟。 云千雪没有母家,朝中的命妇也不敢轻易去打扰。长乐宫自不似旁的宫里热闹非凡。这会儿除了她,只有定贵嫔与沈青黛二人陪着。听见是宁儿求见,云千雪也不避着两人,立时叫了宁儿进门。 沈青黛瞧着,是无比的惊诧。却也立时反映了过来,这宣城长公主已经是云千雪的人了! “燕云没有细说,只说不让宣城长公主行动了,奴婢摸不准是个什么意思。”宁儿恭恭敬敬的回完,神情有些焦急无措。“长公主这会儿还陪着太后说话,奴婢想着,这样的事儿也不好进去打扰,没得惹人生疑。所以先来告诉娘娘您一声,咱们往下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第48章 嘉妃之疑 宁儿这话一问出口,云千雪立时飞快的思索起来。放着这样好的时机,嘉妃竟是就此作罢了,这分明不是她的脾气。 定贵嫔放下茶盏,凝眉向云千雪禀道:“臣妾从瑶华宫出来的时候,瞧见温家的女眷往棠梨宫去。没当回事儿,方才便也没说。如今嘉妃突然转了主意,许是与温家的女眷有关。” 她这一提醒,倒是让云千雪立即想通了。 昨日刚听皇帝提起柳逸铮替韦驸马上疏的事儿,霍延泓也有了主意,想将韦驸马按在工部。嘉妃突然转变主意,约摸是温家的人知道了这件事儿,先告诉给了她。 依着云千雪对嘉妃的了解,就算朝堂有柳逸铮上疏那件事,嘉妃也未必会在心里存疑。如今竟能在紧要关头让宣城长公主就此作罢,显然是老练的关中侯夫人的主意无疑了。 “想来是嘉妃起了疑,才会及时收手吧?”沈青黛微微蹙眉,直接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 云千雪眸光沉沉,瞧着日影漏过窗纱将窗边花几的阴影投在地上。屋子里此时静静的,谁也没有说话。炭盆里的碳“噼啪”的爆了两声,极是突兀。 静谧半晌,才听云千雪缓声开口道:“是关中侯夫人小心谨慎。”她说着,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叮嘱宁儿道:“嘉妃作罢只怕是试探之举,宣城长公主这边不能作罢!告诉长公主,嘉妃已经起了疑心,这戏台子既然已经搭好,仍旧要唱下去。还是要去请简王过去偏殿,至于本宫嘛。”云千雪幽然停住,一时倒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既能让自己全身而退,又能让宣城长公主重新获得嘉妃的信任。 沈青黛笑了笑,提醒云千雪,“娘娘只要按兵不动便是了!这件事是宣城长公主做的,结果却是失败了。只是这失败的原因,却不能怪宣城长公主。因为娘娘早就知道了这个阴谋,被人给拦了下来。如此,嘉妃自然不会去疑心宣城长公主了!” 云千雪似笑非笑的看着沈青黛,沈青黛垂首,毛遂自荐的说道:“嫔妾愿意帮娘娘您分忧,但求娘娘能拉拔嫔妾一把。若有朝一日能将嘉妃除去,嫔妾想做棠梨宫的一宫主位。” 这一宫主位,最低也得是贵嫔的位份。如今沈青黛还是采女,这里里外外差了十级,可谓是差之千里。定贵嫔忍不住的嗤的一笑,半带着讥讽的说道:“沈采女好大的志向!” 沈青黛也不应声,只是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想的是什么。 云千雪晓得沈青黛此番用意必不简单,却仍旧点头允了。定贵嫔瞧着两人神秘又心照不宣的表情,也懒怠去多问。她只晓得,今晚上有一出好戏上演,她只管等着看便是了。 清平公主的生辰宴是在黄昏时分开席的。诺大的抚辰殿,宾朋满座。皆是大齐的皇亲贵胄,肱骨大臣。 抚辰殿的正中台阶之上摆着蟠龙大宴桌,坐北朝南。因着没有皇后,便是霍延泓与太后同坐一桌。两边的小膳桌,分别是云千雪挨着皇帝,太后挨着和敬夫人而坐。因着今天是清平长公主的生辰,宴会的主角自然也是元妃。旁人对这样的座次也无甚异议。 以皇帝的宴桌为中心,殿内两边对称分列着上百个红木桌案,其上皆铺着绣有百子送福的大红桌布。四面张灯结彩,好不绮丽繁华。如今尚未开席,桌上摆着各色瓜果点心,都是从各地进贡上来,极为鲜见难得的吃食。 抚辰殿的中央是临时搭起来的高台,以供献艺的歌姬舞姬表演,长宽约是十余丈,极为宽敞。台子背对着殿门的那边,坐着数十名朱红朝服的乐宫。鼓瑟吹箫,仙音袅袅。 舞姬穿着五彩绣百蝶穿花的长袖舞衣,极是婀娜妩媚的挥舞着无袖,身姿偏偏,整齐的在曼妙的乐声中起舞。殿内的熏香混着女子的脂粉香,让这空气都染上了一股子甜腻的奢靡。 待礼官进门,扬声唤了一声:“恭请清平公主抓周。” 在开宴之前,依着大齐的规矩,特意在殿中央的台子上摆了笔、墨、纸、砚、算盘、钱币、书籍、胭脂、琴、棋、画等物,让刚满周岁的孩子去抓选,手里拿着的东西,便能预示前程。 得了这话,自然都晓得是要开席了。一众舞姬立时恭敬的向两边福了一福,拢着袖子,垂首鱼贯而下。又有宫人将相应的物件儿摆了上去。 云千雪身着胭脂色绣刻丝瑞草鸾鸟交领琵琶袖长衣,鸾鸟的眼珠子嵌着硕大的明珠,熠熠生辉。妃缎面百褶长裙长及曳地,摆上绣着百花齐放,又有山水暗纹。这身衣服细细看上去,做的极是考究,端庄雍容。浅金色的宫绦上俨然是用一颗一颗龙眼大的珍珠串起来的,泛着淡雅的光华。云千雪与这身衣服是相得益彰,美的无可挑剔。 她亲自抱着颜欢进殿,雍容华贵的进了大殿。轻缓徐徐的踏上那台子,笑意融融的在颜欢耳边说道:“公主喜欢什么,就去抓什么。” 颜欢似是听懂了,大眼睛骨碌碌的转着,乌黑的瞳仁里充满了新奇,看不够的看。这抓周用的一应物件,也都不是寻常的物件。便是笔墨纸砚这等的,也是大齐最少有贵重的品类,更别提那琴、棋一类的东西。 颜欢尚不能稳稳地走,这会儿离开云千雪的怀抱,便是坐在了台子上。小小人儿似是思考一般,看了一圈儿,才终于选定了什么,极快的爬了过去。可她根本就没抓这台子上的物件儿,而是直接冲着霍延泓而去。 太后瞧着,开怀笑起来,打趣的说道:“这鬼丫头也知道什么最好,抓着皇帝,可不就是最好的!” 殿内的亲贵、命妇听着太后这话,也都是极应景儿的说了许多好听的话。霍延泓只得亲自抱着颜欢到了台子上。 颜欢小脸儿一沉,似乎有些不大愿意的离开了霍延泓的怀抱。可见父皇直往外推她,便是懒懒的奔着那笔墨而去,一手一个都抓了起来。 众人皆是笑着去恭喜皇帝,说清平公主往后必定是个能文善墨的才女。小人儿根本听不懂这些话,放下那东西,回身又是咿咿呀呀的找父皇。霍延泓无比愉悦的亲自抱了清平在怀里,是喜欢的不得了。 这倒是亦发惹得众人在心里百般猜测,皇上这样喜欢清平公主,若是元妃这一胎生下一个男孩儿,只怕更是前途无量了。 一时间开宴,因着是公主的生辰宴。内侍省便是极费心思的寻了好些有吉祥寓意的歌舞杂耍,什么平安舞、长命百岁这类吉祥字眼儿能用上的便都用上了。 宴会极尽盛大,从布置到歌舞,可谓真是一个繁华绮丽,纸醉金迷。 定贵嫔入宫头一次参见这样的宴会,不免感叹大齐的国力昌盛。 在座的妃嫔,自也是各怀心思。 这一次的生辰宴是贵妃、贤妃两人合力筹备的。不过两人都无甚用心。将这场宴会全权下放给了六尚与内侍省的管事,两人不过是在用度上把控着。该过目的事儿,也都只是草草那么看上一眼。 如今这场宴会办的是极体面隆重,不由惹得贵妃在坐上连连冷笑,与贤妃道:“这宫里的奴才可真是会看风向,晓得元妃炙手可热。贤妃还总念叨他们不会做事儿!他们,最是明白的人了。晓得这事儿做好了,能讨皇上的好,啧啧,你瞧瞧这差事办的,可见背地里没少费心!” 贤妃面上也是不大好看,瞧着皇帝与元妃两人带着颜欢其乐融融的模样,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宫里的人,最会踩低拜高,见风使舵。皇上三番五次的从木兰送信儿回来,谁还敢马虎!” 顾临怡似是早就料到一般,凉凉一笑,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眸色幽深的向贤妃道:“让他们可了劲儿的向元妃谄媚。眼瞧着年关,有他们后悔的时候!”顾临怡也不深说,嘴唇凉凉的一挑,便又是一杯酒入了愁肠。 这话说的声音不小,可坐在两人旁边的嘉妃是充耳不闻,只将全部的注意都放在了云千雪与宣城长公主那里。这一颗心被十足十的吊起来,一点儿风吹草动也不肯放过。不多时,宣城长公主果然请了简王出去,她瞧见这样子,心里立时放下来,忙吩咐燕云道:“你跟着去瞧瞧!” 燕云道了声是,悄声退出去。 嘉妃那眼睛又是一转不转的盯着云千雪,没一会儿的功夫,宁儿便过来请云千雪出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云千雪极快的跟着起身往外去。嘉妃面上不觉露出喜色,心想着宣城长公主到底是坐不住的。待云千雪跟着宁儿出了门,宣城长公主才重新回席。 约摸着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宣城长公主朝着皇帝的方向过去,也听不清说了什么。   ☆、第49章 祸乱后宫 嘉妃在一旁细细的看着,见宣城长公主说完,垂首恭敬的侧立着。皇帝面上的神情变了又变,原本想要起身。可这一场宴会,皇帝是主人。元妃不知道去了哪里,他自然不能轻易离席。只是微微扬手,与身边的尹航交代了几句。 见尹航起身跟着宣城长公主出了门,嘉妃也是忙不迭的要起身。可又是心想着这样的热闹自然不能自己一个人看着,思前想后,微一偏头与身边的敦妃道:“酒饮多了,这会儿头上发晕。我身边的女官也不晓得去了哪。敦妃姐姐不介意陪我去偏殿歇一歇吧?我已经让人备下了解酒汤。” 敦妃平日里最是和善好说话的人,听见嘉妃开了口,不知道她打着什么主意,可还是应了。起身亲自扶了敦妃一把,一齐往偏殿去。 走了片刻,嘉妃与敦妃两人领着众多的婢女,一路留心,极是认真细致的听着周遭的动静。可正殿附近,既不见宣城长公主,也没看见尹航等人。 嘉妃自然是心急不已,生怕就此错过好时机。又心想着,索性已经到了这一步,倒是也再不必忌讳防备什么。她这样想着,便是直接走到了之前约定好的,偏殿右手边儿第一间厢房。她站在门口,下意识推了一把房门。 “吱呀”一声,房门原被虚掩着,这会儿一推,便是轻轻的打开了。嘉妃心中盈满了巨大的惊喜,直接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整个屋子里涌动着甜腻而暧昧的香气,厢房的碧纱橱上垂着纱帷,远远地榻上,两个人影交缠在一起,影影幢幢看不大真切。却是能明显的察觉到,此二人正在做那翻云覆雨之事。嘉妃心中剧烈的跳动,激动地似是立时会从腔子里跳出来一样。 敦妃随着她进门,也是将这香艳的场景尽收眼底。不只是她们两个,身后跟着的数十名宫女太监,也尽数都看见了屋内的情景,听见了男女尽欢的喘息声交缠在一起。众人此刻全是面无血色,便是连着敦妃,也是目瞪口呆,惊诧的不知所措。 嘉妃早有准备,这会儿直接回身,呵斥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陛下,”话落,她又是连连冷笑,指着那床榻上已经回过神,忙乱穿衣的两人道:“把他们都给本宫扣起来!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宫中做出这等污秽之事,祸乱后宫!” 宫人听了嘉妃这话不敢耽搁,自有人上前要去扣下那两人,又有人出门预备去请皇帝。 而敦妃与嘉妃两人,生怕污了自己的眼睛,拂袖到了偏殿的明间。 “这是怎么了?” 正此时,殿门口飘进来清凌凌的一声,这声音极为熟悉,听得嘉妃身子一震,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门外。从外面过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云千雪。 她已换下了方才那套繁复而隆重的宫装,此刻穿着雨过天青色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下身是一条浅金色的千瓣菊下裳,这一身极是清新又不失大气雍容。她款款的迈步进门,眼中带着盈盈笑意,举手投足间都是灼灼风情。 嘉妃瞧着她悠然进了门,只觉着是自己看错了一般。云千雪如今好好的站在自己的眼前,那里面的女子又是谁。她面上浮现出震惊与惶惑的神情,最终悉数被隐隐不能发作的怒气而掩盖。 云千雪凝眉笑吟吟的盯着嘉妃,眼睛如黑濯石一般,带着灼灼光亮,无比幽沉,似笑非笑的看着嘉妃,问道:“怎么?本宫身上有什么不对吗?” 嘉妃心中闪过无数的念头,抬眸去看跟在云千雪身后的尹航与宣城长公主。只见宣城长公主神情中满是怨愤与愠怒,仿佛宣城长公主与自己此时的心情是一样。她微微抿唇,缓了半晌,才勉强静声开口,“没有,元妃娘娘怎的与尹公公一道过来了?” 元妃似笑非笑的扫过宣城长公主,嘉妃瞧着她神情中,隐隐涌着一丝狡黠、讽刺的意味。 “宣城长公主身边的婢女告诉本宫,说是瞧见清平公主被陌生人抱走了,本宫甫一出殿,便瞧见了清平。索性,就去换了一身衣裳,刚出来,便瞧见宣城长公主带着尹公公过来寻本宫。”云千雪略一语顿,眼波漫过嘉妃,嘴角带着一抹讥诮的笑,“还没回去,就听见这边儿的动静。索性,过来瞧瞧。”云千雪眯目,轻笑看着内殿,幽幽道:“今儿个可真是热闹!” 这时候,方才过去扣人的宫女神情凝重的走了出来,向敦妃、嘉妃回禀道:“娘娘,屋子里的人是简王殿下,还有……”她语顿,抬头看了嘉妃一眼。极是为难,小声道:“还有嘉妃娘娘身边的燕雨姑娘。” 嘉妃一听里面那女子是燕雨,这心剧烈的一沉,猛地抬眼看向元妃身后宣城长公主。宣城长公主也是难以置信,惊诧不已的瞪着一双眼睛回看向她,连连摇头。 敦妃原本就觉着今天的事儿透着怪异,如今心里便是越发的纳罕。里面的人是嘉妃的宫人,又是嘉妃亲自带着自己过来的,这叫怎么一回事儿。她心里寻思着,嘴上不觉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 云千雪慢悠悠的含着笑,向着敦妃问道:“怎么?出了什么事?” 敦妃侧眼打量着嘉妃,见她嘴唇紧紧的抿着,浑身上下不住的颤抖,自己心里也没了主意。 照说宫女私通,那是祸乱后宫的死罪,可如今这私通的人是简王,又要怎么说呢! 敦妃红着一张脸,将方才自己与嘉妃所见所闻,简单又委婉的说给了云千雪与尹航听。伴着这话,简王极是尴尬的从内殿走出来。 原来宫女太监进前去扣人,见是简王,谁也不敢冒犯,便是由着简王穿好衣服,又洗了一把脸,这才从里面出来。可燕雨却是被人押着带出来的,她虽也是穿好了衣衫,可头上的发髻已是松散,一缕青丝乱篷篷的逶迤而下。脸上还残留着方才*时的薄汗,领口似是被撕坏了,露出洁白的肌肤。这会儿瞧着,实在引人遐想。 燕雨同燕云两人都是嘉妃身边的大宫女。当初跟着嘉妃入宫,是家生陪嫁。如今在宫廷宴会时,与简王闹出这等艳事,可不是与侍卫私通那等小事了。 燕雨瞧着嘉妃面色沉沉的坐在殿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挣开押着她的婢女,扑到了嘉妃的脚边,嚎道:“娘娘,奴婢是被人冤枉的……” 冤枉二字一出口,嘉妃心头一紧,抬手便是一巴掌落在了燕雨的脸上,恨的咬牙切齿,“你干的好事儿!本宫的脸和温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嘉妃这一巴掌,直接打的燕雨跌坐在地。 “皇上驾到、贵妃到、贤妃到、定贵嫔到——”此时,殿外一声递着一声的传进来。殿内众人,纷纷起身,跪迎圣驾。 照说宫廷宴会皇上是主人。如今皇上、贵妃、贤妃都来了,可见正殿那边儿必定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只不过这样的事儿,到底是宫闱丑闻,自然没人敢放在明面儿上去说。皇上离席,这殿上的人再好奇,也绝不敢轻举妄动。 云千雪心里忍不住一笑,只叹嘉妃急功近利,还没看清里面的人,自己便是胸有成竹的让人去通禀皇帝。如今事情闹大了,打的是她自己的脸,也是温家的脸。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都杵在偏殿做什么?”霍延泓一进门,瞧见正殿明间里的诸人对峙一样的愣在那里,有些不悦的开口。方才宫女去请,只说是要紧,也没将那话说明白。 皇帝开了口,尹航忙迎上去,向皇帝禀明事情的前因后果。霍延泓一听这话,自然是大动肝火,瞅着跪在一边儿的简王,沉声道:“胡闹!” 简王大是懊丧的垂着头,脑仁儿突突的跳着,“臣弟一时饮多了,宣城皇姐说偏殿备了解酒汤,便领着臣弟过来。喝完那解酒汤,臣弟只觉着疲乏,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儿!”简王说着,忍不住抹了一把额头。他也晓得这件事儿难办,吓得浑身都是冷汗淋淋的。 霍延泓面如寒霜,深吸一口气,道:“去叫御医过来!” 御前的宫人立刻应下,退了出去。这简王说来还是贵妃顾临怡的堂妹夫,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顾临怡立时便让人去知会简王妃过来。 燕雨被嘉妃打的不敢说话,此刻跪在简王身后,哀哀的抽泣。嘉妃恨得眼里快出血一般,指着燕雨道:“你还哭,你有什么脸面去哭?本宫一眼没瞧见,就出了这样的事儿,你该死你!” 定贵嫔不疾不徐的嗤笑一声,冷哼着说道:“嘉妃娘娘这会儿疾言厉色的又有什么用,若是早早管教好自己的宫人,又岂会出这样的事儿?” 嘉妃气急,也是怎么都想不通,原本是她胜券在握,怎么一夕之间,这屋子里的人竟从云千雪变成了燕雨呢?她记得原是让燕云跟着过来的,燕雨分明是准备解酒汤去了。   ☆、第50章 众口不一 嘉妃心里满是疑惑,可也气不过被定贵人这般揶揄。眼波立时横过去,瞪着她道:“这殿里有皇上与贵妃、贤妃,本宫再不济,也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 定贵嫔根本就不怕嘉妃,哂笑道:“怎么,臣妾这话说错了吗?臣妾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可不是指点嘉妃娘娘。” 嘉妃被她气的心口被什么堵着,噎的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贤妃等人皆未有要帮嘉妃说话的意思,都是看热闹一般的听着。便是皇帝,也只是坐在正殿的宝座上,一言未发,拦也不拦。 定贵嫔气焰更胜,眯目笑道:“嘉妃娘娘说臣妾是蛮夷,没教养之人。如今瞧着,娘娘您的教养可真是好啊!教的宫里贴身的大宫女,做下这等没脸的*之事。” 敦妃有些听不下去,小声拦了她道:“贵嫔,皇上在呢,一切自有圣裁。” 定贵嫔闻言微微牵唇,满面不屑的瞥了嘉妃一眼,没再说下去。 这会儿功夫,简王妃顾氏、御医等人也都到了,跟着进门的还有嘉妃身边的燕云。燕云瞧着,一怔,忙走过去向嘉妃回道:“娘娘,醒酒汤。” 嘉妃这会儿心里正是滔天的恨意涌动,看见那醒酒汤,牙咬的死死的,“倒了,给本宫都到了!” 简王妃情绪颇为激动,才进了门,便跪地道:“请皇上明察啊,王爷是最懂分寸之人,必定是被人陷害。是有人要陷害王爷啊!”简王妃如今已有身孕,霍延泓瞧着,蹙眉让人将她扶起来,又让御医去给简王查看一番。 陈御医得了旨意忙上前,分别为简王、燕雨诊过脉后,又转头进了厢房的屋子。不多时,便是从那屋子里端出来了一个香炉,里面的香料还没有燃尽。御医端出来的时候,已经用茶水将那香浇熄了。 御医恭恭敬敬的跪地,向皇帝禀道:“陛下,这香炉里面混有伊兰、蛇床子等物,都是迷乱人心,两情涌动的催情香。简王与这宫女,也确实是气血涌动。” 霍延泓阴着一张脸,森然漫过殿内的众人,道:“这脏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她这话问出来,眼神很自然的落在了宣城长公主的身上。简王是被宣城长公主请过来的,那其中唯一有可能动手的人就是宣城长公主了。 宣城长公主立时跪地上前,惶急而疑惑的匆匆开口,“我也不知道这脏东西怎么来的,”宣城长公主面抬头,立时望向嘉妃。眼底隐隐有求助的意味,“我好端端的,往香炉里放那种东西做什么?” 嘉妃心里也是一头雾水,忍不住的盘算,该如何把这香料推到云千雪的头上。可她心里明知道云千雪与这件事儿脱不开关系,但是怎么都想不明白。 若是宣城长公主已经站到云千雪那一边,她让宣城长公主就此罢手,她该作罢才是。就算宣城长公主已经云千雪商量好设下圈套,似乎也更应该来算计自己。如今燕雨纵然是祸乱后宫,拉出去打死也就罢了。她这个做主子的管教不严,小小惩戒一番便是,到底伤不了她半分。嘉妃心里觉着极是怪异,如何都想不通这其中究竟。 她犹豫不已,不知道该不该让皇上去查宣城长公主。这一查下去,宣城长公主招供之下,不是云千雪便是自己,只怕逼急了,宣城长公主会将自己供出来。 嘉妃这样想着,越发意识到,她不能不管宣城长公主。长公主有什么道理去害一个宫女,便是云千雪,也没有道理去害一个宫女。更何况,她方才一时心急大意,带着敦妃查下来,到底也是牵扯其中了,委实没办法全身而退。一时间,嘉妃心里浮上了无数的疑虑。 燕雨明知道这其中的究竟,她自然也是剧烈的挣扎。可为了自己的性命,不得不说出来,道:“奴婢是被人陷害,奴婢是冤枉的!奴婢……” “奴婢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燕雨哭诉哀求着刚开口,站在嘉妃面前的燕云立时上前,跪地挡在了燕雨的面前,向皇帝拜了拜。她面上带着怯怯与不忍的神情,回首瞥了燕雨一眼。 嘉妃被燕云这样子吓得在心里一颤,忙拦了燕云道:“你能知道什么?你方才不再,不是一直在准备醒酒汤吗?” 贤妃见嘉妃急着阻拦奴婢的话,笑了笑,扬声道:“嘉妃做什么不让这宫人说话?” 嘉妃心口被紧紧的拧着、攥着,惶惶不安,“本宫只是不想让她混淆圣听。” “怎么一回事儿,你说!”霍延泓看也不看嘉妃与贤妃两人,而是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开口与燕云道。 燕云叩头,面上有些战战兢兢的,小声道:“这催情香是燕雨的。”一言既出,让殿内的人皆是无比的震惊。 燕雨听见这话,立时急了,道:“不,不是我的,你胡说你胡说!明明是……” 嘉妃、宣城长公主自然都知道燕雨要说的是什么,她想把宣城长公主供出来,紧接着,便是嘉妃也跟着一起被她说出来。这场阴谋,便会从燕雨的嘴里,败露在皇帝的面前。 “就是燕雨!她早就为自己的前途算计了!”燕云忙抬高了声音,抢在燕雨开口之前。 这话说的燕雨震惊不已,脱口而出道:“是宣城长公主,是宣城长公主!是你,是你要害我!” 宣城长公主听着这话,立时急了,怒道:“本宫好好的,害你做什么!” 嘉妃见状,立时与霍延泓道:“皇上,先赌上燕雨的嘴,教燕云把这话说完!”嘉妃开口,众人便都齐齐的望向霍延泓。 霍延泓未置可否,只向着燕云开口道:“接着说。” 燕云道:“前些日子燕雨办错了差事,惹得娘娘心里不痛快,被呵斥了几句。燕雨曾私下里与奴婢提起过,守在娘娘身边没有什么好前程,好前程要为自己爭一爭。还说公主的生辰宴,就是个好机会!奴婢当时也没听懂,可这几日,燕雨越来越奇怪,总是鬼鬼祟祟的。今儿个娘娘原本要让她去准备解酒汤,可她与奴婢推说身子不适,让奴婢去准备,自己却不见了人影。还有,奴婢瞧见燕雨偷偷在屋子里藏了什么东西。” 霍延泓立时睨了尹航一眼,示意尹航带人去看一看。 燕云话罢,双眼含着泪,转头看向燕雨,苦口婆心的说道:“咱们两个都是娘娘带进宫的家生奴才,得了娘娘多少的照拂抬举!你心里再怨再气娘娘,也实在不应该起这种糊涂主意,要另外攀高枝儿。做出这样没脸的事儿,你难道不替娘娘想一想,不替你自己的家人想一想?”燕云声音哀戚,极为不忍的模样,脸上堆满了痛心疾首的神情。 可云千雪冷眼看着,燕雨眼中那愤恨汹涌而出,怒目瞪着燕云,待燕云说到“家人”二字时,她的神情滞了滞。身子也是微微一颤,眼底,极快的升起了绝望。 这变数就是在瞬息间,从宣城长公主的意图不轨,变成了燕雨攀高枝的算计。燕云重重的叩头,向皇帝道:“求皇上饶燕云一命,她也是一时糊涂,求皇上饶命!” 霍延泓是将信将疑,抬手让人拿下堵着燕雨的布条,问道:“你怎么说。” 燕雨身子抖得筛糠一样,眼中的泪,如江水绝提一般,大颗大颗的涌出来。那眼中,带着无比的绝望与死寂,她不言语,只是一味的哭个不停。 霍延泓也不心急,只盯着她哭。倒是嘉妃气的咬牙切齿,道:“你自己做下这等没脸的事儿,哭什么?若是本宫是你,非得一头撞死才算完。” 不多时,去棠梨宫搜查的宫人回转,拿着一包药粉呈上。霍延泓指了指陈御医,一言未发。陈御医上前细细看了那粉末,向皇帝道:“陛下,这正是香炉里的催情香!” 嘉妃忙开口,呵斥一声,道:“燕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如今是人证物证俱全!” 燕雨啼哭不止,最后,哽咽着,艰难而绝望的开口,道:“没有了,奴婢无话可说!”她这一句话,明显是放弃辩解了。 定贵嫔明知道这其中是怎么一回事儿,瞧着云千雪不动声色,急的脱口道:“不对!”定贵嫔声音很是细腻动听,蓦地打破了偏殿内的沉静,引得诸人全都看向了她。 霍延泓微微挑眉,问她道:“怎么不对!” 定贵嫔眼神很是锐利,从燕雨身上挪到嘉妃急着落定的神情上,最后越过燕云不卑不亢,惊痛不已的脸庞上。慢幽幽一笑,朝着简王道:“简王跟燕雨姑娘早有爱慕?” 简王立时摇头,神情中带着巨大的耻辱与鄙薄,看也不看燕雨,道:“我根本就不认得她!想来是这个贱婢一心想要攀龙附凤!” 定贵嫔咯的一声笑道:“那就怪了,这简王,是宣城长公主叫过来喝解酒汤的。燕雨之前不认得简王,又不能未卜先知,早早准备这种东西做什么?还有,这催情香要发作,必定得一早就送进屋子里,难不成,是燕雨指使了宣城长公主,提前布局?”   ☆、第51章 事出蹊跷黄金大赛1200票加更 定贵嫔这话说的毫无顾忌,眼波幽幽,从各怀鬼胎的人身上漫过去,向霍延泓问道:“一个宫女而已,还能劳动的了堂堂长公主?” 宣城长公主听见这话,勃然怒道:“还要让孤说多少次,孤和这件事儿半点关系都没有。孤若是当真想做什么,也不会在香炉里动手脚,直接下在解酒汤里,也不会留下证据。免去现在无谓的麻烦!” 定贵嫔嗤的一声,大是可笑的模样,琢磨道:“那就是燕雨真的能掐会算?” 燕云听了定贵嫔这话一点儿也不慌张,当即恭恭敬敬的垂头,禀道:“贵嫔娘娘初来乍到,许是不知道。大齐的宴会,能列席的都是大齐亲贵。燕雨有这个打算,想来也不是能掐会算,料定了简王殿下这一出。一场晚宴下来,总会有酒醉的公卿大臣,她只要事先做好准备,守株待兔便是了!只要那个人能要她出宫便可以。” 这番话说的,也当得上是个周全解释。但是定贵嫔却是深不以为然,“你这番话说的,倒好像是你自己有这个打算一样,你又不是她,你如何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 燕云恭谨的颔首,应了定贵嫔这话,道:“娘娘您教训的是,娘娘若是不信奴婢说的话,就让燕雨给您说!” 嘉妃眼神如利刃一般,朝燕雨看过去,“你到底是怎么算计简王的!” 燕雨哭着,极为艰难的说道:“就是燕云说的,奴婢瞧见简王跟着宣城长公主出来。就,也借着差事跟了出来,是奴婢带着那香炉进去的。奴婢,奴婢……”话未说完,她已经是泪如雨下,哽咽的一句话都说不下去。 燕云直接接口道:“燕雨心里还盘算着,一旦成了,她便可以就此威胁简王。若是简王不将她要出宫,她就告诉皇上,说简王祸乱后宫。”燕云声音很是轻慢,不疾不徐的抬眼看着定贵嫔,正色道:“贵嫔娘娘必定又要问奴婢,是怎么知道燕雨心里想的是什么。很简单,一是奴婢与燕雨在一起时日长久;二是宫中许多宫女,难免有个攀龙附凤的心思。所以奴婢知道。” 她这番话说的定贵嫔无法反驳,却是贤妃哂笑着问道:“你们都是宫里的老人,燕雨也不是傻子,打着这样的主意,又有几分成功的可能?难道不掂量掂量,就下手了?” 燕云目不斜视的垂眼盯着大理石的地面儿,悲声道:“所以奴婢说,燕雨是一时糊涂。”她话落,又朝着霍延泓连连叩头,“请皇上明鉴,饶了燕雨一命吧!” 霍延泓晓得这件事并不是那么简单,定贵嫔疑心的事儿,他又如何没想到。再看一众人的神色,多半也是心中有数。这样的事儿,再细究下去,便是宫闱丑闻。如今以这样的方式了结,自然是最好的。 “祸乱后宫,算计亲王,罪不可恕。朕只能留她一条全尸。嘉妃治下不严,即刻返回棠梨宫,闭门思过。今日的事儿,谁也不许声张出去。就此作罢!”皇帝曼声话落,字字有力,教殿内的众人,神色各异。 燕雨一听这话,自知是求告无门,膝行着爬到简王的脚边道:“王爷,求您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吧!”没等简王开口,便是简王妃最先抬脚,将燕雨踢开,娇叱,“还有没有脸!皇上已经下了圣旨,岂容你放肆!” 照说,若是简王于心不忍,便是当真要了燕雨,也能留她一命。可如今简王无比厌恶燕雨,只觉着晚上的事儿太过丢脸,哪儿肯向皇上要下她。当即拱了拱手,道:“皇上,王妃还有身子,臣弟又不胜酒力,便先告退回府了。” 霍延泓自然不拦,低低嗯了一声,也很快的起身,走到一直静静的并未言语什么的云千雪身边,道:“今儿个是颜欢的好日子,咱们回席吧。” 云千雪笑吟吟的温柔颔首,不似定贵嫔与贤妃那般,带着不甘愤然。只道了一个“好”字,便随着霍延泓往殿外去。 “皇上!”定贵嫔忍不住唤了一声。霍延泓却没有理睬她,阔步迈了出去。 倒是云千雪顿下脚步,嫣然笑道:“贵嫔,咱们回席吧!这偏殿也没什么好呆的!”定贵嫔这才有些悻悻的,回首斜睨了嘉妃一眼,随着圣驾一道离开。 皇上下了圣旨,自然有太监侍卫等拖着燕雨下去。皇上离开,贵妃与贤妃、敦妃几人也不再多留,冷然瞧了嘉妃一眼,纷纷随着圣驾而去。 嘉妃一只手扶着额角,气的是摇摇欲坠。燕云立时上前,扶着嘉妃的手,忧心忡忡的唤道:“娘娘!” 嘉妃眼波极尽凌厉,看向燕云,又转头看向一动不动的宣城长公主。“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为什么里面的人不是云千雪,为什么里面的人是燕雨?” 宣城长公主自然也是糊涂,燕云也不言语。倒是宁儿小声道:“奴婢应长公主的吩咐去请元妃娘娘,虽然看见了清平公主,可元妃说要更衣,奴婢便预备引着她过去。可半路遇见了恪婉仪的宫人,说是恪婉仪扭了脚踝,请奴婢帮忙去叫人。元妃让奴婢去,奴婢又不能不去。元妃说她自己过去,奴婢这才离开的。等回来的时候,瞧见有人进了门,奴婢还以为是元妃娘娘进去了,就去请了长公主。实在不知道进去的人是燕雨姑娘!” 嘉妃有些回不过神,怔愣的问道:“是燕雨自己进去的?” 宁儿忙不迭的点头道:“是,奴婢瞧得清清楚楚,燕雨姑娘自己走进去的。” 宣城长公主蹙眉,越发糊涂起来,想不通的问道:“那元妃是怎么知道的?” 嘉妃眯目,打量着宣城长公主面上的神情,里面充满了怀疑与探究,“元妃怎么知道?长公主您心里最清楚!” 宣城长公主听着嘉妃这话,立时勃然变色,怒道:“嘉妃这是什么意思?” 嘉妃冷哼着哂笑,“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柳逸铮替韦驸马向皇上说项,长公主您便忘了元妃对你的羞辱。或者,你一早就跟元妃勾结,还在这跟本宫惺惺作态!” 宣城长公主是怒极反笑,盯着嘉妃,反问她道:“孤若是早跟元妃串通一气,今日躺在里面的人便是你!孤又做什么反过来要去害你的婢女,对孤有什么好处。孤顶着多大的风险去做这件事儿?如今让你的宫女搅和了,孤还没向你问罪。说不掺和的人是你,又反过来坏事,怨怪孤?若是你不掺和进来,许是孤就已经成了!” 嘉妃被宣城长公主这一通疾言厉色说的相信了她几分,面上却仍旧带着几丝狐疑,道:“我凭什么信你?” 宣城长公主不屑与她多言,冷冷的哼了一声,只道:“孤也用不着你相信!”宣城长公主话落,拂袖与宁儿道:“咱们走!” 嘉妃见她恼怒而去,忍不住问燕云道:“你瞧着宣城长公主可不可信?” 燕云也是糊涂,摇头道:“奴婢也瞧不出来。可燕雨那事儿,委实是她动了歪心思。方才奴婢出来,燕雨便是要与奴婢换差事,奴婢怎么问,她也不说。想来早就有了主意!” 嘉妃紧紧攥拳,恼怒的说道:“该死。” “至于宁儿方才说的话是真是假,一查便能查出来的。”燕云扶着嘉妃,道:“娘娘,咱们回宫吧!” 嘉妃兀自牙咬的咯咯作响,却也是无法,她想了一想,忍不住问燕云道:“那催情香又是怎么回事儿?” 燕云这才道:“奴婢瞧见燕雨有些不对劲,方才皇上还没到的时候,奴婢就已经过来查看了。瞧见殿里那情景,立时寻了六顺让他回去安排。奴婢想着断不能让燕雨把宣城长公主和娘娘您当场供出来,所以才下了狠心!” 嘉妃无限疲惫的点了点头,一双眉快要拧成一团似的,沉沉一叹,道:“也是你机警!” 燕云有些耿耿于怀,悲声道:“可害的燕雨……” “不关你的事儿,是她自作孽不可活。以后再不许提她!”嘉妃决然打断了燕云的话,脸上带着戾色与厌恶。 皇帝回席,殿上诸人自要起身跪拜相迎。免了礼,各自坐下。殿内又是一派盛世繁华,欢愉喜乐的景象。方才那段插曲,似乎从未发生过一般,诸人仍旧嬉笑作乐。 定贵嫔心里却大是不痛快,拦了云千雪,低低说道:“娘娘怎么就此放过嘉妃?” 云千雪微微一笑道:“本宫原本也没想借着这件事儿让嘉妃如何,除非她自己躺在那床上。否则,谁都没办法将她问罪。你当皇上心里不明白怎么回事儿?如今事涉亲王,又是宫廷丑闻。真深究下去,与谁都无益。你说是嘉妃指使,可她婢女已经认下来了,说多自然是无益的。” 定贵嫔心中是说不出的疑惑与不解,哑然问云千雪道:“那宫女的事儿,不是娘娘您安排的?”   ☆、第52章 另怀心思 抚辰殿内箫管悠悠、琵琶铮铮,乐声婉转而曼妙,绕梁三日不绝于耳。美丽的舞姬,长袖偏偏,风姿绰绰。翻飞的云袖破空而出,伴着乐声时起时落,柔软的腰肢和动人的舞步,让人不忍移目。宫宴上的众人,皆把注意力放在了那舞蹈上。 云千雪亦是眼波如烟的凝着花朵一般的舞姬,清清淡淡的摇了摇头,慢吞吞的开口说道:“不是我安排的,实际上,我什么都没有安排。” 定贵嫔瞧着云千雪云淡风轻的表情,心里涌着说不出来的疑惑,“那燕雨是怎么回事儿?” 云千雪垂首,端起放在面前的白玉酒杯。因着她有孕,里面只是寻常的蜜水。她抿了一口,带着果香的甜腻汁液混入喉中,似乎在转瞬间,让她的说话声也变得轻柔软糯,“你瞧,这舞蹈跳的多好看?” 定贵嫔早没那个心情去看什么歌舞,可也知道云千雪不想深说下去。她怏怏不乐的转了头,小声嘀咕道:“你们大齐的人,都喜欢故弄玄虚!”云千雪闻言,只是轻声的软软一笑,仍旧是不言不语。 这一场宫廷盛宴总算安安稳稳的度过,晚宴后,又燃放了烟花庆贺。乌恒极少能瞧见烟花,定贵嫔看着满天绽开的灿烂火花,流光溢彩,将整个夜空都照的通明。便也将方才在偏殿中的不快抛之脑后。 待曲终人散,霍延泓携着云千雪的手,弃了仪轿并肩往长乐宫慢步而行。 冷风簌簌吹过来,转瞬间,天空竟飘起了雪花。霍延泓立时转身,将身上的大氅披在云千雪的肩膀上,关切的问道:“冷吗?若是冷,就让他们抬轿辇过来。” 云千雪被这厚重的大氅盖上,整个人又圆了一圈儿。小小的脸被夜风吹得微微泛红,她笑盈盈的摇了摇头,拉过霍延泓的手,道:“把氅衣给我了,你不冷吗?” 霍延泓一笑,俊美的面容上,带着温和柔软的笑意,反过来牵着云千雪,曼声说:“你不冷,我才不冷!” 云千雪笑呵呵的未语,抬手去接纷纷而下的雪花。手上便有接二连三的微凉触觉,“是入冬的第一场雪呢!” “方才那催情香是宣城放的?”霍延泓慢悠悠的开口,一壁走,一壁偶尔侧首去打量云千雪的神情。 云千雪莞尔,清越的笑问道:“你瞧出来了?” 霍延泓拉紧了云千雪的手,轻快道:“嘉妃那么惶急的拦住不让人说,宣城瞧着也不大对劲儿。更何况,伊兰与蛇床子都不是能轻易得着的东西。若是真能那么容易的让宫女得着,这六宫上下,都寻点儿放在宫里的香炉子里,日日请朕过去不好?” 云千雪嗤的笑了出来,悠然道:“可不是!” 霍延泓扭脸,十分笃定的向云千雪的开口,“嘉妃是冲着你来的。”他这番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云千雪顿了顿脚步,站在长长的宫巷里。她眼波柔柔,带着盈盈笑意,轻声细语,“我知道。” 霍延泓能清晰的瞧见她眼波中泛着的微光,心里不免有些心疼,“要不要朕……”霍延泓的眸光中极快的闪过一丝戾色,让她稳稳的抓住。但在望着自己的时候,又现出了一贯的脉脉深情。 “不必。”云千雪笑了笑,抬手,抚平霍延泓不自觉蹙起的眉心,“到了年关,朝堂也有许多琐碎与烦心的事儿。你不必挂心后宫里的事。你放心!” 霍延泓听见这话,眉心才勉强一松,捉着云千雪的手放在唇边,安心道:“叫我放心,可也不许逞强。念着肚子里的孩子,好歹你还有我靠着呢!” 云千雪手被他握的暖暖的,心也是被溢的满满的安心,笑吟吟的软声应下。 两人一路无言,默然享受着这种难以言说的寂静欢喜,闲适幸福。 等到第二日,定贵嫔到底是坐不住,与和敬夫人两个结伴来了合欢殿,非缠着云千雪问昨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云千雪禁不住她软磨硬泡,便将昨日前前后后的事儿都告诉给了定贵嫔。 宁儿请云千雪出了殿,沈青黛便拉着恪婉仪离席出来。具体她也不甚清楚,恪婉仪委实扭了脚踝,沈青黛便是装模作样的支走了宁儿。云千雪便顺势去换了一身衣裳,回来的时候,便正巧遇见宣城长公主领着尹航。其实按照原来的计划,这件事儿便是尹航与宣城长公主扑个空罢了。所以,云千雪心里也是糊涂的很,怎么后来又有燕雨进了屋子。 “那就奇了!嘉妃那边儿都知道屋子里是怎么一回事儿,燕雨又怎么会进去呢?”定贵嫔百思不得其解,又是个好奇心十足的人。 姜子君若有所思的猜测道:“既不是咱们这边,也不是宣城长公主那边,总不能是嘉妃自己让宫人进去的吧?” 云千雪脑中不觉浮现出燕雨惶急的样子,她转头问定贵嫔道:“你可听见燕雨说的话没有?” 定贵嫔糊里糊涂的摇头,“臣妾哪儿还记得那个,昨晚上一心都落在了嘉妃身上。早浑忘了!” “燕雨当时说是宣城长公主,跟着又说,是你,是你要害我!”云千雪昨天便觉着这话大是不对劲。 定贵嫔没察觉出什么不妥,偏头疑惑的问道:“对啊,是说宣城长公主要害她!这个你,难道指的不是宣城长公主?” 云千雪缓缓的摇了摇头,眸光沉沉,问道:“她已经唤了两声宣城长公主,做什么又要跟着唤那两声?她这话不是转了话头,说燕云要害她?” 定贵嫔不大在意的一笑道:“可不就是燕云害她吗?要不是燕云出来说那催情香是她的,她又怎么会被责罚。明显是嘉妃舍弃了她来保自己!” 云千雪脑中不觉浮现出一个念头,从头至尾都是燕云要害燕雨。她说不出为什么,也想不通其中的原因。可她并没想将这话宣之于口的意思,临了,便道:“许是吧,左右人已经死了。” 姜子君瞧出云千雪心中的疑惑,又是早就听定贵嫔说起昨天晚上的事儿,这会儿幽幽一笑,看向云千雪道:“燕云是个有本事的,沈采女也不简单。” 云千雪想起沈青黛昨日特意拉了冯岚出来,只怕她借着这件事儿,也是另怀心思。她笑了笑,也不深较,“眼下顶要紧的事儿就是你这一胎安安稳稳的生下来,别人也就罢了,由着她们折腾便是!” 姜子君当即与她心照不宣的一笑,将那眉头散开,让人去抱白狐儿过来。 且说另一边,嘉妃被皇帝责罚,闭门思过。自然是不能轻易踏出棠梨宫一步,却是对昨日的事儿极是在意。她很想知道,若不是宣城长公主泄露了秘密。那又是谁能知道这件事儿,并且去告诉给云千雪呢? 她思来想去,这件事儿最大的岔头,便是出在宁儿被恪婉仪支走这件事儿上。只是燕云已经打听过,恪婉仪委实扭了脚踝,虽然伤得不重,可没有十天半个月,也不能随意下地走动。 “奴婢琢磨着,若说是恪婉仪,也没什么不可能的。恪婉仪与咱们宫里的沈采女要好,两人时常来往,而沈采女与恪婉仪两人,又是经常往合欢殿去的,会不会……”燕云猜测着开了口。 嘉妃也是觉着燕云这话极有道理,抿唇想了想,便道:“去请沈采女过来,本宫有话要问她!” 燕云忙喏喏应了,出门往沈青黛住着的澄碧馆去。 此时沈青黛正坐在澄碧馆的院子里,宫门只是虚掩着。花楹从宫门口看过去,见燕云远远的走过来,忙与沈青黛道:“还真让小主您料中了,燕云姑姑果然来了!” 沈青黛忙招呼着她与白芍两人到近边儿,约摸着燕云快走到门口的功夫,扬了声,道:“你说恪婉仪什么?恪婉仪好好的偷听嘉妃娘娘说话做什么?这样的话可不好瞎说!” 白芍也是声音极重,生怕门外的人听不清一样,可也要尽量装着无意,不能让燕云察觉是特意说给她听得,那声音便是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娘娘您是不知道,昨儿个晚上,嘉妃身边的大宫女燕雨姑姑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被打死了。嘉妃又无缘无故被皇上罚了闭门思过。奴婢琢磨着,别是被恪婉仪算计了吧?” 燕云透过那虚掩着的门缝看进去,主仆几个都是侧身对着自己,倒也看不分明几人的神情。三人离她不算近,可那声音随着风声飘出来,是真真切切的钻进了燕云的耳朵里。 “恪婉仪能算计嘉妃什么呢?你别这样胡说,若是让嘉妃知道了,可了不得!眼瞅着便是过年,你们几个少无事生非!”沈青黛声音极是不快,话罢,便是匆匆的起身进了屋子。 燕云将这话听进了心里,也没进澄碧馆的门。 沈青黛坐在窗边,嵌开窗子的一角往外看。那门口静悄悄的,没有动静。沈青黛便是笃定,燕云将方才院子里的那些话听了进去。加上昨天自己交代宁儿的那番说辞,如今嘉妃不往冯岚身上疑心都不行了。   ☆、第53章 缩减用度 燕云将自己在澄碧馆外听见的主仆三人说的话,一五一十的说给了嘉妃听。 嘉妃将信将疑,凤目微微扬起,盯着燕云道:“真的?” “奴婢听得真真儿的,那婢女说是瞧见了恪婉仪在咱们殿外面儿偷听!”对于方才的所见所闻,燕云是不疑有他,也没想到沈青黛是守株待兔的等她过去,特意说给她听得。 嘉妃沉了脸,问燕云道:“若真是这话,恪婉仪是什么时候来的,殿外的奴才又做什么去了?” 燕云琢磨着道:“可不就是宁儿姑娘送大氅那会儿吗,娘娘可忘了?宁儿姑娘才走没多久,恪婉仪就来了,说是寻沈采女,结果扑了个空,还以为沈采女在咱们宫里呢!她怎么没觉得沈采女是去了柏采女那?” 这件事儿,嘉妃依稀是记得的。恪婉仪平日极少来撷芳殿,那日来的原本就突然。嘉妃如此想着,心里更是笃定了,就是恪婉仪。 恪婉仪何其无辜,可沈青黛一早就有所算计。如此,算是结结实实的被嘉妃给恨上了。只不过嘉妃如今被罚闭门思过,又是许多双眼睛盯着她,不得不暂时忍下,等着来日再做图谋。 年关渐进,云千雪身上有孕,不便侍寝。皇帝难得的没有在合欢殿守着元妃。那几日的侍寝,贵妃、定贵嫔、恪婉仪圣宠优渥,除去这三人外,沈青黛与梁堇染也渐渐有了恩宠,各自进了宝林的位份。 后宫无宠之人眼巴巴儿的瞧着,除去贵妃之外,这定贵嫔、恪婉仪、沈宝林与梁宝林,悉数是与元妃亲近的人,得了元妃的眷顾,是日日的往合欢殿跑,其中属定贵嫔与沈宝林跑的最勤快。 入了冬,一场大雪接着一场大雪落下来。天是越来越冷,日子也奔着腊月而去。十一月末,正是各宫支月例年赏,准备过年的时候。 晨起后,内侍省与六尚将年节各宫的用度、年例各自拟了送去未央宫与重华宫。其上过年的用度与年例,从制新衣用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到每日的吃食、煤炭火烛全部列在了上面。待贵妃、贤妃裁定,盖上各自的金宝金印送回去,内侍省与六尚各部,便立时准备将用度分例发下去。 这样的过程,每个月都不过是走一回过场,照说这每月、每年的用度都是依循旧例。也不必贵妃与贤妃特别费心去裁定。可顾临怡因着清平生辰宴的事儿,是有意要为难内侍省与六尚。所以当那用度的折子送进了未央宫,立时便被顾临怡扣下,搁置了两日,也迟迟没有一个结果。 六尚的人不敢轻易招惹顾临怡,便是曲尚侍亲自去了重华宫请贤妃出面,问一问贵妃那边是怎么个意思。 秦妍想起清平公主生辰宴那日顾临怡所言,便是猜到了八分。打发了曲尚侍后,便携了折子去未央宫。 彼时顾临怡穿着一身橘色绣银纹荔色滚边袄,品红色的万字曲水织金连烟锦裙。头上簪着珊瑚制的钗饰步摇,发髻上的绢花是用上好的蜀锦扎的,花边围着银丝,里面的花蕊是用红宝石制的,极为雍容华贵。应着她荔色的滚边儿,端的是俏丽喜气。 顾临怡端坐在暖阁窗边儿的罗汉榻上,小桌摆着熏香炉。她莹白的手指,被褐色的香料沾染了点点深红,秦妍迈步进去,瞧见她这般悠哉的样子,心里忍不住的一阵怪异。 “贵妃娘娘倒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各宫等着腊月的分例,贵妃迟迟扣着折子不放,六尚与内侍省被各宫的人日日追着呢!”秦妍进门,带着疏离清淡的笑意福了一福。 顾临怡瞥了秦妍一眼,转身抬手,卉春忙递上绞了水的帕子给她。顾临怡净了手,道:“六尚与内侍省有亏空,本宫预备好好的查一查!今年年初咱们陛下下了多大力气赈灾?又是太后、元妃去九华山进香!” 秦妍慢悠悠的坐下,淡淡哂笑道:“那又如何?” “陛下赈灾,这其中从后宫支了银子的吧?”顾临怡边说,边撒了一把香料放在香鼎里。“太后与元妃从九华山折腾到木兰,又动的是后宫的银子吧?” 秦妍黛眉一扬,“银子都动用了,贵妃还想要回来?” 顾临怡冷然笑起来,清凌凌的说道:“皇上宠着元妃,这后宫上下尽可着她来。因她掏空了今年的用度,咱们也是没法的。索性,六宫上下都一块儿跟着元妃娘娘一起缩减用度吧!” “好好的缩减用度?”秦妍蹙了蹙眉,再清楚不过顾临怡的意图。既是就此将内侍省与六尚的人大换一番,按插上自己的心腹。也是要借着缩减用度这事儿,让六宫上下都对元妃心生不满。这用度虽然是贵妃缩减的,可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元妃。她不想牵涉其中,不过也乐意看贵妃与元妃两人相争。便是顺口说道:“贵妃也说皇上宠着元妃,年下的安安生生的不好吗?做什么非要闹着一出?” 顾临怡听着这话,似笑非笑的凝了亲眼一眼,慢悠悠道:“贤妃是想着隔岸观火?” 贤妃也不避讳,懒懒道:“贵妃招不起,元妃,本宫就更是招不起。” “大皇子夭折的事儿,贤妃预备就此算了?”顾临怡嗤的一笑,面上带着些许嘲讽的神情。 秦妍立时不痛快的沉了脸,“皇儿已经去了,本宫请贵妃别总三两日的挂在嘴上。天授五年那会儿,本宫气疯了,才会同你联手去害她。如今你要是想做,你尽管去做便是了,别总念叨着大皇子的事儿,再来拉上我!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我何苦要给自己找不自在。皇上一心由着她,你不忌惮,我忌惮。” 顾临怡听着这话,只觉着是万般可笑。脸上的神情带着些无所谓的颓然,幽然道:“忌惮?你以为咱们安安生生的,皇上便会念着咱们的好?哪一日,反过来也会看一眼咱们这些人?你可别做梦了!皇上永远看不见咱们。除非她死了!” 秦妍也是反过来凉凉一笑,声音里带着十足的讥讽,反问顾临怡道:“死了?她可不是死过一次吗?那几年,皇上可正眼瞅过你?” “你!”顾临怡因着秦妍这话而勃然变色,手掌拍在桌案上,将那桌上的香料震得立时撒了一些,混在红木的桌面儿上。 秦妍不以为意,慢悠悠的起身,冷然道:“该说的话我都说完了,这用度我没什么异议,已经盖好了金印,让人送去了六尚与内侍省。有什么不当的地方,那是贵妃的事儿,与本宫可半点儿关系都没有!”秦妍说着,也不等顾临怡说什么,掉头出了漪澜殿。 披上银鼠皮的斗篷,接过弦音递过来的手炉,秦妍心里存着一团疑,直回了重华宫,才听她问弦音道:“贵妃宫里烧的香料,可有麝香?” 弦音倒是没注意那熏香,摇了摇头,道:“娘娘闻出来什么了?” 秦妍双眉高高的一挑,并没有回答弦音的话,而是幽然自语道:“贵妃如今是越来越奇怪,里里外外,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弦音啧啧道:“照说原本是正妻的名分,如今是屡次遭贬黜。年初那会儿,弄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也没见得着皇后的位份。别说是贵妃那般心高气傲的,换了别人,也早就气的脱胎换骨了呢!只不过如今皇上待贵妃,眼瞧着是亲近了许多。到让贵妃敢处处都针对着元妃!” 顾临怡打着整治内侍省与六尚的主意,雷厉风行的下了手。贤妃到访的那个下午,便立时让人清查了六尚与内侍省,此举,打的六尚与内侍省的人是措手不及。 照说亏空这种事儿到了年关,各司各院难免都会有那么一些。只不过年下,上面的人一心为着年宴、以及腊月、元月相继而来的宫宴忙碌不已,谁也不会去深究。等到这年过去了,各司各院的管事,便会想法子将主子的赏赐变卖,或是收了官员的贿赂,去帮着讨好各宫得脸的主子娘娘,再或者,便是各地皇商变着法的孝敬,来填补这个空缺。 谁承想这还没到腊月,贵妃便忽然派人清查,自然是一抓一个准儿。贤妃又批了折子下来,称病不管。便只剩下贵妃一头做大了。 这第二日一清早,六尚的尚侍曲宝怜、内侍省的总管太监张保两人带着六尚、内侍省六局的各司各院的总管,如数被宣到了未央宫。 六局二十四司,司级女官便是各两人。六局的管事太监,也有数十人之多。如今这一众人都齐刷刷的跪在漪澜殿正殿的明间儿里。 顾临怡穿着一身蜜合色缠枝梅花六团袄子,葱黄绫棉裙。外罩着一件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烧蓝镶金花钿拢着一头的青丝,极是端庄明丽。眼角微微一扬,带着几分肃穆与凌厉,瞧得众人皆垂首不语,连大气也不敢喘。 “内宫局,六局二十四司,内侍省,十二监、四司、八局,竟是一大半都出了亏空。可真是本事!你们谁来跟本宫说说,这里面的银子都跑到哪儿去了?”   ☆、第54章 赐金怀乡推荐票满5000加更 顾临怡这话问出口,让殿下跪着的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曲尚侍在宫中日久,又是六尚之首,当即垂着头,膝行着上前,回道:“今年年初因着地震之事,太后曾支了些后宫的用度,为扶风县赈灾已示天恩。后来太后与元妃娘娘离宫去九华山,也是多支出去了一点儿。” “这些本宫都知道,可那都是前半年的事儿。中秋那会儿,本宫查过后宫的开支用度,还无甚出入。怎么过了十一月就差了这么多?眼瞧着年关,就已经亏空到这个份儿上,这年要怎么过去?”顾临怡这话便是强词夺理。 宫中养了这么些人,哪一处的开支不是流水似的。逢年过节,宫里的主子手里一松,免不得要寅吃牟粮。像是嘉妃、舒昭仪那等,提前支银子,也不是没有过的事儿。各司各院都晓得这两个是不好惹的,是尽量的满足。再如纯昭容、诚淑仪诞下皇子,这用度,免不得就要再往上添一些。 中间有些亏空,只要各司各院的总管能填补上,谁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左右宫里的用度是有数的,真是亏空入了谁的兜儿里,早晚也得从旁的地方找补回来。如此,才有宫人敢克扣无宠妃嫔的用度,除了自己贪墨,也是为了平衡花出去的银子。 不过这样的事儿主子娘娘不计较,不代表就是对的。若是赶上贵妃这样来一手,自然全有错,是一个都跑不了。 曲尚侍听了这话,不禁转头与张总管对视了一眼。两人的额上都有豆大的汗珠涔涔流下来。贵妃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中秋之后,大把银子花进去的,就是清平公主的生辰宴了。她忖着这意思,免不得要顺着贵妃的话说下去,“这,月初那会儿是清平公主的生辰。因着生辰宴,用了好些。那用度,也是娘娘您与贤妃把控着,奴婢等人,不过是按照娘娘的意思办事儿。” 曲尚侍这话音刚落,贵妃便是哧的一声,笑了出来。只是她这笑意不善,带着森然冷意。居高临下的睨着曲尚侍道:“怎么?你们闹了亏空,倒是本宫与贤妃的不是了?” 张总管瞧着贵妃这神情,也是膝行着上前了一步,替曲尚侍言语道:“奴才等人万万不敢有这个意思。如今闹了亏空,奴才等人尽量想法子。且不说六宫,眼下太后宫里也是等着支月例过年呢。好歹,请娘娘您抬一抬手,让咱们先把眼前度过去。奴才等人,自要来向娘娘您请罪!且说,这露出来的洞,到底也不曾进了奴才等人的口袋里。全是让各宫支了去。单说今次清平公主的生辰,颐宁宫就支了两千两银子打赏宫中的奴才。” 张保这话,自然不无恭敬,只不过那话中的意思,也是告诉顾临怡,这闹出亏空还有太后一份。如今她贵妃压着用度不放下去,拖得也有太后那边。若是颐宁宫问罪下来,也不是六尚与内侍省的事儿了。 这曲尚侍与张总管两人都是端敏皇后的心腹旧人,又是宫中女官、总管太监里数一数二的人物。皇上、太后念着端敏皇后,对两人是没少抬举。贤妃、和敬夫人与敦妃协理六宫之时,带对两人是连眉毛也不曾皱过一下,处处都留着三分情面。两人对贵妃等人虽然恭谨,可到底也没将她们放在心里。 如今贵妃竟是如此狠厉,眸中带着十足的讽刺和冷然阴翳,“放肆!张总管做了数十年的内侍省总管,真是当得好差事!” 张保闻言,立时叩头告饶,连道“不敢”。 “不敢?如今张公公都抬出太后来压本宫了!”顾临怡冷哼一声,越发扬声,斥责他道:“你也用不着让本宫抬手,就算是本宫抬手了,你们预备怎么度过去?是吃皇商年末的进贡,还是再寅吃牟粮的挪用来年的用度?本宫执掌六宫还未经年,便冒出这样的事儿。当真不知道往年是怎么过来的?还是说往年协理六宫的妃嫔,统统都纵着你们亏空,如今养成了这样的弊病?长此以往,还不晓得因着这钱财,生出多少鸡鸣狗盗的事儿呢!” 顾临怡这话说的极重,不仅将六尚与内侍省都骂了一通,便是连带着从前协理六宫最得力的和敬夫人、贤妃等人也贬损了进去。 曲尚侍不得已,只得辩解道:“说来,今次的亏空,还是因着清平公主的生辰宴。只是……” 顾临怡不由曲尚侍说下去,厉声打断了她的话,霍的把手上的账本摔了出去,直接弹到了曲尚侍与张保中间儿,“本宫当初让你们去筹备的时候,那话是怎么说的?让你们衡量好了,再把所需的用度递上来。也是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记着年头儿花出去的款子。如今又来同本宫说清平公主的生辰宴亏空?有今儿个这马后炮,早干什么去了?”顾临怡眼波如利刃一般,瞟向了曲尚侍与张保两人。 “这,这生辰宴也是……” “本宫如今才知道,你们这六尚的女官、内侍省的总管可真真儿的好做。只要瞧着哪边高,哪边低一路奉承过去便是!遇见清平公主这事儿,顺手撒钱一个个是善财童子。如今出了亏空,还敢在本宫面前理直气壮的辩解?”顾临怡慢悠悠的截了两人的话,“那用度的折子递上来的时候,本宫有没有问过你们,是不是支多了?” 曲尚侍与张保两人皆是黑着一张脸,半句分辨的话也不敢说。只怕贵妃早就想到了这一步,所以当初才那样松的放权下来。 卉春在一旁笑了一声,道:“怎么没说?奴婢还记得呢!娘娘特意召的曲尚侍与张公公两个人来当面儿问的!” 张保心里一沉,眼角不觉往曲尚侍那边看。她两为着清平公主生辰宴的事儿,自是没少往漪澜殿跑。可顾临怡哪儿说过那样的话? 顾临怡见二人一语不发,慵然闭目,极轻的问二人一句,“曲姑姑与张公公在那管事的位置上,也有十数年了吧?” 曲尚侍不明就里,低低的回道:“也没有那么久,奴婢是上元二十七年被端敏皇后提拔,晋的尚侍之职,才到十年。” 张保觑着顾临怡的神情,亦是小心翼翼的回道:“奴才是上元十二年被提拔上来的,已经二十多年了!” 顾临怡幽幽一笑,啧啧感叹道:“照此说来,曲姑姑与张公公都是宫里的老人了!” 二人瞧着顾临怡笑意不善,便都是屏息静气。 半晌静谧,顾临怡手指上的镂金镶红珊瑚的护甲“笃笃”的敲在宝座的扶手上,慢悠悠的笑道:“本宫看曲姑姑与张公公都是年岁大了,已经力有不逮。出了这样的事儿,本该责罚你二人。可念在你们鞠躬尽瘁多年的份儿上,便就此算了,赐千金,还乡吧。” 贵妃这话,瞧着是是让曲尚侍与张保两人衣锦还乡的恩旨。可曲尚侍原本就是罪籍被没入宫中的,张保又是个太监。这样的恩旨,便等同于赶这两人离宫。 这话惊的张保与曲尚侍连连叩头求饶,可顾临怡只当做没听见一般与卉春道:“六尚与内侍省因清平公主生辰宴一事,对本宫与贤妃的意旨阴奉阳违,惹了亏空。年宴与正月里的宴会自不能克扣。如此,便只能缩减六宫用度,各宫各院裁撤四成下去。至于六尚与内侍省,两位总管免职。旁的女官、总管太监,留职查看。至于空缺的位置填补一事,等过了年再说。这一两日,本宫会先择两人出来代为掌管六尚与内侍省的事宜!” 顾临怡这话说出口,是很明显的告诉给这一众女官、太监,如今元妃再得宠,宫里的一应事宜也要她说了算。这六尚与内侍省的总管人选,紧紧的握在她手里。识时务者,自然会留下。那不知进退的,便跟着曲尚侍与张保一样,落得个获罪免职的下场。 众人极有眼色,乖觉的齐齐道了一声是。 顾临怡这才懒洋洋的一笑,挥手道:“卉春,你替本宫亲自送一送曲尚侍与张公公。不要耽搁,今儿个就出宫!” 卉春恭敬的道了一声是,立时带着宫女太监去请曲宝怜与张保。方才两人还是有品级,高高在上的宫廷内官。这一夕之间,竟是落得个赐千金怀乡的下场。 曲宝怜自然心有不甘,一壁琢磨着,一壁跟着张保往外走。 两人慢吞吞的出了未央宫的大门,自然是各怀心思。都是宫里沉浮多年的老人,如何能这般轻易的就让贵妃拉下来。曲宝怜与张保交换一眼,已经琢磨起来,该如何去请人做主了。 正此时,元妃的仪驾从前面宫巷缓缓而过。曲宝怜最是眼尖,也是反映极快。直接快步从卉春前面越身上前,高声唤道:“奴婢给元妃娘娘请安!”   ☆、第55章 休想得逞 启曌城中无论是皇帝还是妃嫔的仪驾,宫人瞧见,皆是要噤声跪在两边等着仪驾过去。如今横刺里窜出来个宫人请安,自然惊动了云千雪。再者,这声音又极是耳熟,云千雪便悠悠然扬声,让轿夫停下。 云千雪掀起轿帘的一角,正瞧见曲宝怜跪在一旁,跟在她身后的是内侍省的总管太监张保,这两人皆是姑母端敏皇后旧时心腹。 卉春心道不好,紧跟着曲宝怜上前,预备立时将这件事揭过去,根本就不想让云千雪过问。“恭请元妃娘娘安康,不敢拦元妃娘娘的仪驾,请元妃娘娘您先行。” 云千雪顺着卉春望过去,未央宫的宫门口,许多六尚的女官与内侍省的太监从里面出来。云千雪想起这两日分例扣着不发的事儿,越发不能轻易离开。 “曲尚侍与张公公放着各自的差事不当,在内宫里晃荡什么呢?六宫上下,都等着你二人往下放年节的用度、月例呢!”云千雪面上含着温润的笑意,似是闲闲那么一问。 曲尚侍立时垂着脸,肃然道:“奴婢如今管不了这个,方才贵妃娘娘才下旨赐奴婢与张公公千金还乡。” 云千雪心中自然尤为惊诧,不知这赐千金还乡是个什么说法,可还不及她细问,便听张保开口,“这会儿卉春姑姑要押着咱们二人赶着出宫,奴才两人瞧见娘娘您的仪轿,想着给您叩头问个安,往后是再不能的了!” “赐金还乡?”云千雪眉头微蹙了蹙,瞬间明白曲尚侍为何会叫住她。 卉春一急,跟着一笑道:“曲姑姑与张公公也真是的,什么有脸的事儿?也好往外说!你们两人疏忽职守,出了那么的大的亏空!娘娘给你们两人恩旨,是尽量给你们留些脸面,如今当着元妃娘娘的面儿说这个,老脸也不要了吗?” 六尚与内侍省与后宫诸人的衣食住行是息息相关,云千雪自不能让这两人就这么被赐金还乡。有这两人在六尚与内侍省看着,剩了她多少的力气。便是其中混入其它宫妃的势力,有他们坐镇其中,便不至于提心吊胆。如今顾临怡下手这样快,要剪除他们两个,无疑对她与姜子君是一个打击。 “本宫知道了!”云千雪话音一顿,卉春以为她是放行了,忙不迭的要道谢带着人走。云千雪却是不疾不徐,曼声阻了她道:“卉春姑姑可以回去了,曲姑姑与张公公本宫要带走。小回子,去把人扶起来!”云千雪这话说的是毋庸置疑。 卉春忙让人拦了道:“这是贵妃娘娘交代给奴婢的,娘娘把人领走了,只怕奴婢不好交代。未央宫就在前面,若是娘娘您要把人带走,不如随着奴婢去未央宫向贵妃娘娘说明吧。” 云千雪如何不知道卉春心里的盘算,她自知位底,是怎么都拦不住云千雪的。搬了贵妃出来,是想要用顾临怡的位份来压着她一头。可云千雪并不上这个当,她身边随驾的宫人自然多过卉春带着的人,当即笑了笑,沉声道:“本宫没那个闲工夫,你只管自己回去告诉贵妃便是。若是贵妃要责罚你,你就说本宫硬把这人要走的。” 小回子听着云千雪这话,立时上前挡住了卉春,对跟着的随行宫女道:“还不快带走?”卉春自然是挡不住,扭头便要赶回未央宫。可小回子极精明,让人围住卉春与其它几人。直等着云千雪带着人离开奔着关雎宫走没了影,他才笑嘻嘻道:“我送卉春姑姑回去!” 卉春气的立时抬手打落了小回子引着她的手臂,怒冲冲道:“不敢劳烦公公您。” 云千雪一路带着曲宝怜、张保两人进了关雎宫。 姜子君眼瞧着便要临盆,太医交代,要想顺产,还是得多多的走动。这会儿她正由黄槐扶着,在明间里活动。见云千雪风风火火的进门,后面跟着的两人并非绿竹和小回子,奇道:“曲姑姑和张公公怎么来了?” “刚经过未央宫,瞧见贵妃身边的卉春要押着两人出宫呢!”云千雪兀自脱了大氅,手里仍旧笼着暖炉,进前坐下。 姜子君止了脚步,撑着腰身也是随她坐下去,向曲宝怜与张保二人问道:“怎么一回事儿?” 曲宝怜便将前后是怎么一回事儿如数都说给了姜子君、云千雪两人。“奴婢琢磨着,只怕贵妃早就打六尚与内侍省的主意了!” 云千雪双眼微微一眯,深思不已,“照说颜欢的生辰宴到底是她与贤妃做主的。如今回过头来责罚你们,她自己又岂能那么轻易的摘出去?她把亏空这事儿闹得这样大,这也是她协理六宫之下生出来的,与她又能有什么好处?这其中有好有坏,一个不小心,只怕是得不偿失!” “六宫上下因着你而削减用度。她这是奔着你来的,想着让你犯众怒呢!”姜子君淡淡一笑,直接指了出来。 云千雪清楚这一点,可心里还是泛着合计,“只怕不止呢!贵妃想紧紧拿捏住六尚与内侍省,必定没那么简单。单说内侍省中的内仆局,便是给六宫上下的妃嫔安排宫女的地方。谁能在内仆局中安插进自己的心腹,便是有了往别的宫所安插眼线的机会。衣食住行,哪一样能避开六尚与内侍省?” 姜子君若有所思的定定说道:“如何都不能让她得逞!” 云千雪微微摇头,“亏空这事儿是六尚与内侍省的人理亏,她处置下去却是无错的,只怕难办呢!” 姜子君傲然挑了挑眉,“她是忘了,我虽说有孕在身,不过问六尚与内侍省的事儿,可到底皇上也没将我的协理六宫之权免去。咱们今儿个非得说道说道。都是协理六宫的妃嫔,这么大主意,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就做了主?就算这事儿难办,也不能让她就这么办了!否则,往后还有咱们说话的余地?” 云千雪在心里飞快的盘算着,很快便有了主意,凑近姜子君,小声说了几句,只是这话还未说完,殿外便道:“贵妃娘娘到!” 姜子君冷冷的哼笑出声,“来的可真快!” 顾临怡踩着通报声,带着宫人声势浩大的进了倾香殿。 因着姜子君、云千雪都是有身子的人,只是随意的向着顾临怡肃了一肃,道了句万安。 顾临怡倒也不以为意,眼风肃然的飘向云千雪,神色阴沉。“元妃是有身子的人,就该安安心心的养好这一胎,做什么多管闲事?这闲事管多了,再伤了胎气可就不好了!”顾临怡语气硬邦邦的,竟带着几丝威胁的意味。 云千雪漠然回视着顾临怡,唇畔微微勾起,含着一抹疏离清淡的笑,“贵妃娘娘没有过身子,难免会小题大做。不过是说句话,哪至于伤了胎气?何况宫里的事儿,哪有闲事。这曲姑姑与张总管两人,可是都管着六宫上下的用度月例呢,可与臣妾息息相关呢!” 顾临怡听着那话,眉心忍不住剧烈的一颤。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她紧紧咬唇,眼神极是凌厉逼人的瞪着云千雪。云千雪却是笑的云淡风轻,道:“怎么?臣妾说错了?” 顾临怡轻轻仰头,眼光从云千雪娟秀美丽的面庞上划过。带着讥讽笑意与卉春道:“带曲姑姑与张公公下去,尽早送他们出宫!” “慢着!”姜子君慢悠悠的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却又颇有威势。 顾临怡并为言语,原本是侧身对着姜子君,这会儿略一偏头。眼波透着散不开的阴霾,扬了扬眉梢,“和敬夫人有话说?” 姜子君恬然向着顾临怡一笑,清越的开口说道:“贵妃许是忘了,臣妾虽然有着身子,可皇上并没有收回臣妾的协理六宫之权。之前不过问,是没有什么了不得值得问一问的事儿。可并不代表,贵妃您能只手遮天,一个人便将三个人的决定都做了!贵妃要免了曲姑姑与张公公两人的职,无论是出宫还是赐千金,那文书折子上,都要盖上贤妃与我的金印。少了谁的都不成!” 顾临怡之所以下手这样急,便是绝不想给秦妍和姜子君插手的机会。如今被云千雪半路拦下,也是没法轻易的避过去了。可她又不能认输,嘴唇勉强一扬,道:“那好,这两个宫人疏忽职守,闹出了亏空,如今本宫小惩大诫,也是念着此二人上了年纪,力有不逮,赐千金还乡。已经仁至义尽,和敬夫人以为如何?” 姜子君笑了笑,摇头道:“臣妾以为不妥,这六尚与内侍省的亏空,又不是他二人贪墨所为。罪责与错处,也实在不应该他们两个独自承担。何况,张公公是内监,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没有赐千金还乡这么一说!”姜子君语顿,笑眯眯的转头看向张保,泠泠问道:“张公公,你可想出宫还乡?”   ☆、第56章 太后做主 张保忙摇头道:“奴才年少就已经入宫,家中人因为灾荒都死光了,哪儿还有乡可还?”张保说着,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痛哭起来,“求娘娘宽宥奴才吧,奴才这么些年在宫中尽心尽责,不说功劳,也有苦劳啊!” 姜子君美目微扬,挑衅的看着顾临怡道:“可不是,说一句不好听的。这张公公入宫的时间,可比咱们几个都长呢!这六尚和内侍省的亏空虽然不是小事儿,可也不至于闹得这么大吧!若是真宣扬出去,到底打的是皇家脸面。只怕让外面的人看笑话!” 顾临怡立目睨着姜子君,一张脸无比阴沉。 云千雪抿唇一笑,温和道:“既然贵妃与夫人争执不下,那咱们便去颐宁宫请太后裁断。” 眼下顾临怡因着位份,在姜子君与云千雪面前,极有优势。可若随着二人去了颐宁宫,有太后做主,哪儿还能顺利将这两人免职。她心里想着,当即脱口道:“若是六宫上下的事儿,轻易都要去劳动太后,那还要咱们做什么?” 云千雪与姜子君两人未言语。心里盘算着,只有抬太后出来,才能将顾临怡的打算压下去。 “好,本宫便收回赐千金还乡的意旨,让她们两人留下来!”顾临怡当即松了口,“和敬夫人,这回本宫可以带人走了吧?” 姜子君却不放手,步步紧逼,一笑道:“不,臣妾这般可不是要逼娘娘您!臣妾只是指出贵妃处置的不公。这两个人不仅不能惩治,这职也不能免!” 顾临怡强压着心口的怒气,侧目瞪着姜子君,那声音似是从牙缝儿里挤出来的一般,“依着和敬夫人的意思,是有过不罚了?” 姜子君垂首,不疾不徐的幽幽开口,“所以,咱们去颐宁宫,请太后裁断!” 顾临怡这满腔子的怒火,被和敬夫人这话逼的是蹭蹭上涌,直窜到脑仁儿上,嗡的一声,整个脑袋都快要炸开了一般,“好,好,你好!咱们这就去颐宁宫!”顾临怡说着,挥袖而去。 姜子君撇了撇嘴,笑的是得意又幸灾乐祸,便是云千雪,也是跟着她微微眯目含了笑。 太后一身黛青色金丝绣凤的袄裙,盘膝坐在罗汉榻上。手里拿着瓜子,逗着一旁架子上落着的红嘴绿鹦哥。见三人一前一后的进来,立时让人将那鹦哥带出去。 顾临怡走在最前面,进门福身道了一句万安。姜子君、云千雪两人紧跟着,还没行礼,便见太后笑意盈盈的免了她二人道:“你们两个都是有身子的人,别顾这劳什子的虚礼!”她语顿,又是关切的责备姜子君道:“你也是,眼瞧着就临盆的人,往外折腾什么!” 姜子君似笑非笑的瞥了顾临怡一眼,软声向太后道:“也不是臣妾想折腾,只是后宫出了那么大的事儿。贤妃病了不管,若是臣妾再不过问。咱们这些人,可都要颜面扫地了!” 太后那眼波清清淡淡的在顾临怡的脸上一扫,表情顿时严肃下来,“什么事儿?” 姜子君立时让人带着曲宝怜与张保进来,“贵妃娘娘发了好大的威势,要将曲姑姑与张公公赶出宫……” 顾临怡心里发恨,冷声冷气的截断了姜子君的话,道:“和敬夫人别信口雌黄,本宫何时要将他们两个赶出宫的?本宫不过是体恤他们两个年迈,赐千金还乡而已,这是衣锦回乡的恩旨!” 云千雪悠然一笑,直言道:“曲姑姑与张公公如今连都没有家人,更别提家乡了。娘娘这恩旨,还不是变着法儿的赶她们出宫?” 顾临怡被她说的脸上是一阵红、一阵白,作势要反驳回去。却听太后低声道了一句:“好了,大清早的,你们三个别你一句我一句在哀家面前叽叽喳喳的吵,闹得哀家脑仁儿疼!” 姜子君闻言,忙甜甜一笑,温软的说道:“太后脑仁儿疼?臣妾给您揉一揉!” 太后含嗔带笑的瞥了她一眼,方才沉着的脸,这才松缓了一些,“得了,你们都别说话。”太后这话开了口,三人便都是噤声,太后转头,对着跪在面前的二人,和缓道:“你们来与哀家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儿!” 曲宝怜与张保自然又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给太后听,太后闻言,亦是忍不住的皱眉。 顾临怡跳高了眉毛,等曲宝怜与张保两人说完,慢悠悠道:“亏空不小,各司各局都有。六尚与内侍省有错在先,法不责众,臣妾也只能免了曲姑姑与张公公的职,以示惩戒!” 太后转头,那幽沉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打量与探寻,那样的眼光看得人浑身上下都不自在。顾临怡一只手绞着手中的绢子,侧眼抬眉,心里有些发虚,可还是镇静心神,问道:“怎么?臣妾做得不对?” “你免去了她二人的职,那年前年后,六尚与内侍省的各项事宜,该由谁来打理?难道要贵妃亲自去监管六尚与内侍省,好好的主子,操着奴才的心?”太后声音不疾不徐,慢条斯理的向顾临怡问道。 顾临怡早就料到,来了颐宁宫,此番布置必定是枉费心机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抿唇,笑了笑,谦卑恭谨的问太后道:“那太后要如何处置?” 太后睨着顾临怡低垂的头颅,瞧不见她脸上的神情。忍不住轻微的,细不可查的摇了摇头,道:“你是贵妃,大齐后宫顶贵重的第一人。就应该拿出些容人之量,别手里抓住点什么,就得理不饶人。这后宫里面,虽说住着的都是顶尊贵的人。可说到底,天家也是家呐!哀家如今是不成了,你便是一家的当家族母。出了这样的事儿,赏罚分明是必要的。可也要恩威并施,宽以待人。这六尚与内侍省的亏空,从上元一朝,到天授朝,哀家入宫这么些年,是头一回听说!凡事再一再二不再三,念在她二人是初犯的份儿上,怎么不能将功折过?”太后话音幽幽,那种中年妇人的低沉的声音里,有些苦口婆心,也带着真切的教导。 可这话里话外,都是在说,亏空这样的事儿,暗地里都是心知肚明,如今你顾临怡非要拿出来说事儿,一是你小肚鸡肠,得理不饶人;二是你无能,不能妥善应对;三么,便是你顾临怡唯恐天下不乱,这样折损皇家脸面的事儿,竟也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顾临怡分明能听出这些意思来,脸上一冷,可奈何太后说的那些话都是好话,她是半句都反驳不得。脸上涨的通红。 太后可不理顾临怡这会儿心情如何,满含深意的一笑,幽幽道:“贵妃,你怪责别人之前,先在自己身上找一找,看看有没有错处。若是扪心自问,三省己身也找不出自己的错处,再去责怪别人。这样,才能让人心服口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太后语顿,又看向云千雪,那笑意也是越发的深沉,“这话,哀家不仅说给贵妃听,也是说给你们两个听的!” 姜子君笑吟吟,连声道了句是。顾临怡心里堵着一口气,却也不敢藐视太后,当即也是紧跟着道了是。 “那曲姑姑和张公公还罚不罚?”姜子君看着太后的眼神,轻巧的提了一句。 太后神情肃穆,看着曲宝怜与张保两人,斥道:“再一再二不再三,今次,哀家念在你们在宫中当差这么多年,都无错无漏的份儿上,便暂且将你们留着将功补过。至于六尚与内侍省所有管事,扣一年的分例,暂作填补吧!” 曲宝怜与张保一听位子保住了,谁还在意那一年的分例?主子经年下来的赏赐,与外臣、皇上等人的“进贡”,足够他们用的了!两人当即是千恩万谢的叩谢太后! “至于缩减六宫用度的事儿,”太后眼波从顾临怡的面庞上漫过,缓缓抬手揉了揉眉心,道:“有了亏空,自然要缩减用度。贵妃这样处置,也是无错的。只是这年节也要好好的过去。照养皇子、帝姬的妃嫔自不能轻易的缩减。至于哀家和旁人,就照着贵妃的意思,缩减四成。” 顾临怡方才还当真是怕太后将缩减用度这件事儿也一道作罢,如今听见缩减六宫,却不缩减云千雪的用度,倒是也安心下来。好歹还能拉着云千雪惹起六宫众怒。这一通,她也算是没白白折腾。 从颐宁宫出来,顾临怡面色沉沉的往未央宫回。一壁走,一壁与良安道:“六尚与内侍省为了巴结元妃,不顾本宫与贤妃的意思,大操大办清平公主的生辰宴。如今闹了亏空,缩减了六宫的用度。和敬夫人、元妃等人的用度却是未被消减。将这样的话传去各宫各院,务必将这缩减用度的罪魁祸首扣在元妃的身上!” 良安立时道了一声是,便是带着两个内监回身往永巷去。顾临怡扶着卉春的手,看了一眼颐宁宫上高悬的匾额,冷然一笑。   ☆、第57章 一石三鸟为宁可爱妹纸钻石打赏加更 贵妃离了颐宁宫,当日六宫的用度也跟着分了下去。不过裁减了四成,到底是不小的数目。六宫妃嫔私底下,自然是怨声载道。 没过一日,各宫各院便是都知道这无故裁减分例,是因着清平公主生辰宴惹了亏空的缘故。清平公主得皇上喜欢,对于这样的原因,六宫嫔妃私下里自是敢怒不敢言。又因云千雪、姜子君等人未被缩减用度,如何能不让人眼气。 “奶娃娃一个,也不怕折了福气!”嘉妃正逢禁足,如今又被裁减用度,气的是口不择言。这话是关着门在棠梨宫里面说的,旁人没听见,倒是让沈青黛都听了去,免不得又要去云千雪面前落井下石以表忠心。 云千雪听见这样的话,倒是不以为意,只软软的一笑,悠然道:“她如今也只能逞嘴上的痛快了!” 如此,沈青黛也不好再枉做小人的说下去。便是转了话头儿,笑道:“娘娘有孕之后,极少熏香。嫔妾这几日过来,倒是总有甜丝丝的香味,好闻的紧呢!这是什么缘故?” 合欢殿内半人高的影青釉瓷鸭熏里浮着袅袅香气,氤氲盘旋而出。那香味极是好闻,沁入脾肺,有一种心旷神怡的舒畅。 “那香恪婉仪的父亲送进宫的,说是百越族的百濯香。本宫让香薷看过,其中并无什么不妥都是益气养神的好东西,这才让人熏了来。不然药膳、安胎药流水一样的喝,一屋子都是中药汤的味道。”云千闲闲一笑,随意道。 沈青黛心里一动,似笑非笑的感叹,“嫔妾可听说过这百濯香,说是那香味染上衣服,便是经久不散。也难怪嫔妾这几日走到哪儿都是这个味道呢!真真儿的好东西!” 云千雪倒是并未在意,抿唇笑了笑,曼声道:“你若是喜欢便带些回去,恪婉仪送了不少过来!” 沈青黛受宠若惊的笑起来,大是兴奋叩谢道:“嫔妾谢娘娘厚赐!” 云千雪瞧着她欢欣鼓舞的模样,只笑了笑,蓦地想起这两日后宫里的诸多怨言。当即美目一转,笑道:“有什么好谢的,这大年下的,六宫又缩减了用度,全当是本宫赏给你过年的。”她说着,亦发笑靥深深,唤了李香薷进门道:“如今六宫上下皆缩减用度,日子过得都紧吧。本宫与清平公主也用不上多少,将本宫腊月的分例都分送给各宫小主吧。”云千雪这话只说的是各宫小主,便是没将贵嫔以上位份的人带进去。 沈青黛得了这话,是越发的欢喜,忙盛赞云千雪贤德。 云千雪却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悠然道:“都在一起过日子的,贵妃又非要把错儿推在清平的头上,本宫只当是因为清平的错,给大家填补了。” 沈青黛是何等有眼色的人,得了这话,那乌溜溜的眼仁儿一转,笑道:“娘娘别怪嫔妾多嘴一句。若是要赏,不如连着舒昭仪与定贵嫔那一块儿赏了。虽说定贵嫔不在乎这个,舒昭仪那也未必能得着好话儿。总也不至于让定贵嫔寒了心,又顺势堵上了舒昭仪的嘴!” “沈宝林说的都是好话,本宫自然无可无不可。”云千雪语顿,跟着睨了李香薷一眼,“照着沈宝林的意思去准备吧!” 绿竹就着这话,上前叮嘱沈青黛道:“这后宫上下,不似沈小主一般是个明白人。原本就是贵妃下的意旨缩减用度,贵妃这样祸水东引,她们便是也被贵妃利用。小主在宫里人缘最好,可得处处都帮着咱们娘娘分辨一二!” 沈青黛是一点就透,忙不迭的应了绿竹的话,“我若得着这个机会,自然是要帮娘娘言语的。”她这番话落,便是起身告辞。也不急着拿那香料,一阵风似的匆匆出了合欢殿。 绿竹笑了笑,叹道:“这沈小主对娘娘有所求,倒也算是个帮手!又住在棠梨宫,离着嘉妃近便呢!” “她是伶俐,不过这满心都是算计,也该防着一些。”云千雪静静一笑,转头沉吟着吩咐绿竹道:“贵妃既是这样喜欢造谣生事,大年下的,也别只看着她热闹。她一心盯着本宫,克扣六宫的用度,也敢缩减太后。身上早就有不孝的名声,如今借着她克扣太后用度一事,咱们在给这不孝的名声推出去一把!” 绿竹忍不住讥诮的笑道:“那日奴婢心里还念叨着,六宫上下,缩减谁的用度也万万不敢动太后的。可贵妃却半点儿也没拦着,一声不吭的就走了!” 云千雪垂首,漫不经心的用手指拨着金笸箩里的绣线,悠然道:“贵妃从未将太后放在心里,那日又是气急,一心都扑在如何把我拉下水上。哪儿还顾得上那个!” 云千雪忽然大赏六宫,自然有收买人心的嫌疑。可元妃对宫里的妃嫔只说六尚与内侍省两处都是因为清平长公主的生辰宴才出了亏空,她理应填补。她有着身孕,又是圣眷浓重。如今这般谦逊,倒是引得六宫侧目。再有沈青黛在一众位底的嫔妃面前渲染,那怨气就此消弭了许多。 宫中闹出亏空,六宫上下不得不缩减用度之事自不能说出去。 正此时,因扶风县地震被赶去九华山的流民返乡安置之事极受朝廷的重视,灾民七月回的扶风县。朝廷安置、赈济灾民一事便是一直在进行。如今眼瞧着年关渐进,霍延泓准了户部的折子,天恩浩荡,让人特意制了冬衣送去扶风县。 故而,后宫忽然而来的裁减用度。落在前朝的眼里,竟不晓得是什么缘故,变成了贵妃因着赈济之事,带头缩减内宫用度。 姜子君挺着肚子将这件事儿告诉给云千雪的时候,也让云千雪大是震惊。 “我让人去打听过了,今次裁制冬衣赈济灾民的事儿,是顾家的人向皇上递的折子!她顾临怡必定早就知道顾家有这样的打算,缩减用度,她打的是一石三鸟的主意。一则,借着颜欢生辰宴掏空六尚与内侍省的借口,让你在宫里遭怨不讨好;二则,敲打弹压六尚与内侍省;三则,亏空的事儿,顾着皇家的脸面,谁也不敢说出去。在外人眼里,宫里无故缩减用度,可不就与前朝赈灾挂上了!”姜子君眼波幽幽,面上是万般的厌恶与讥诮,“咱们都是个傻子!这件事儿,她顾临怡如何都是赢!” 云千雪听了这话,亦是忍不住自嘲的一笑,深感自己此番种种的计拙,“或许顾临怡原本就没有多在意后宫。我之前便是觉着她此番缩减用度颇为不智。一个不当心,便是哪一边都不讨好。如今算是明白了,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贵妃,她如今是真真正正的知道了,什么才是能保着她平安顺遂的东西。” “贤德,”姜子君抿唇微微一笑,接了云千雪的话道:“前朝、甚至大齐的百姓都念着她的好,皇上便对她没有任何法子。甚至迫于这样的压力,终有一天,皇上不得不将那后位给她。” “我原本还打算拿着太后被缩减用度这件事儿大做文章,如今只怕是不成了。”云千雪微微摇头,也忍不住在心里暗叹顾临怡技高一筹。 姜子君哼笑着说道:“你可晓得,前朝的人为何有这份儿误解?” 云千雪自然是不明所以,满面疑问的看着姜子君。 姜子君笑了笑,“冬衣的事儿,此次落在了户部头上。那顾文儒与顾临甫两人,一个是户部尚书,一个是户部侍郎,顾临怡封了五千两银子送去了户部。说是其中有自己与太后的心意,那话说的模棱两可,不知情的人,可不就以为是宫里缩减用度送过去的?何况还打着太后的旗号,那缩减太后的用度,自然也变成是太后体恤灾民所为。所以贵妃不孝这样的事儿,说出去也是无用的!咱们呐……”姜子君语顿,神情颇有一些不快。 云千雪微微摇头一笑,“她如今着眼与朝堂,可咱们还看着后宫。咱们的眼界不如她!” “也是她自动自觉的把后宫放掉了。如今想来她这一环套一环,前面都是无关紧要的障眼法,若是成了自然最好,若是不成,总有她得手的地方!”姜子君神情里隐隐带着无奈,沉沉一叹。 云千雪却是很快的笑起来,安慰道:“我可不想拦着她博个贤德的名声,只要咱们两个别被算计去便是了。我也委实没有那么大的心思与志向,安安稳稳的过日子,随遇而安就好!” 姜子君怔了一怔,眸色沉沉,“前朝的人偏听偏信,让她博了贤德。可你却落下祸水的名声。九华山流民之乱的事儿,明面儿上排揎你的人是少了。可私下里,那难听的话是从来没停过。我不与你说,是怕你介怀!可如今这随遇而安叫什么话?你得有大出息!决计不能让名声所累!” 云千雪何曾不懂姜子君话里的意思,她要往那一步走,这朝堂上的名声,不能不重视。云千雪未语,兀自沉思不已。 这会儿功夫,李香薷匆匆进门,道:“娘娘,恪婉仪小产了!”   ☆、第58章 冯岚小产 云千雪与姜子君两人面面相觑,心里是万般的惊诧。 “还没听说过她有孕,怎么就小产了?”姜子君焦躁的抚着自己的小腹,蹙眉问道。 李香薷微微咬唇,略顿了顿才惶然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她这番话落,脸上有明显的惊惑。倒是让云千雪看出了几分不对劲。正要说话,却是听见姜子君“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云千雪下意识的去扶了姜子君一把,姜子君忙忙撑着腰身,道:“我要生了!”她二人都不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儿,有了经验自然也不似从前那般慌乱。 “快,咱们赶紧回关雎宫。”云千雪语落,立时扬声与李香薷等人道:“去准备轿辇,立时让御医、稳婆都去关雎宫!至于恪婉仪那边,”云千雪晓得眼下是姜子君临盆最要紧,左右冯岚都已经小产了,所并未让李香薷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而是与绿竹道:“你带些补品去看一眼吧!”云千雪话罢,这合欢殿的众人立时忙碌起来。 姜子君不是头一次生产,这一胎又养的极好,临盆也算顺利。 黄昏十分,倾香殿响起一声洪亮的婴孩啼哭。 天授六年腊月二十二,小年的前一天,和敬夫人在倾香殿生下五皇子。皇帝龙心大悦,立时进封和敬夫人为正一品德妃,大赏关雎宫上下。 自此,姜子君膝下一女、二子,如今又得进封。照比膝下寥寥的贵妃与贤妃,眼瞧着是要大大越过二人的尊贵。便是太后那边闻讯,立时遣了踏月送赏,并瞧一瞧五皇子。 关雎宫上下欢腾,可冯岚的承乾宫,却是沉浸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晌午那会儿,刚用了些点心,冯岚便是忽然闹着肚子疼,直疼的满头大汗,晕了过去。御医来了一瞧,才发现她是小产了。待冯岚转醒,听说自己是小产了,哭的又晕过去一回。 直到掌灯十分,冯岚才悠悠的转醒。她一醒,心头第一个闪过的人,便是皇帝。她勉强支起身子,紧紧抓住了白芷的手,问道:“皇上可来过吗?” 白芷与这一屋子的人都是面色难看,不知该如何作答。 沈青黛眼里含泪,大是不忍的上前拉过冯岚的手,小声道:“姐姐,皇上这会儿在关雎宫。” 冯岚浑身剧烈的一颤,转瞬便想起来,和敬夫人也怀着孩子呢。一双眼睛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心里被扯得生疼,却还是忍不住开口,“是和敬夫人临盆了吧?” 沈青黛眼角的泪滚滚而下,她转过身,将眼泪拭去,“这会儿和敬夫人已经是德妃娘娘了,刚才皇上才派人来晓喻六宫,说是和敬夫人诞下五皇子,晋为德妃。” 冯岚经受不住,颓然躺下去,闭起眼睛,那泪珠子大颗大颗的从眼中涌出来,凄然大哭起来。 沈青黛赶忙睇了一眼白芷,轻声道:“快去把温着的药端上来!” 白芷瞧着沈青黛被烛光晃得忽明忽暗的脸,只是一瞬的迟疑,便是很快应声道了句是,回身让人去端药汤进来。 沈青黛盈盈欠身,坐在冯岚的床沿边儿上,耐声柔柔的劝解她,“元妃与德妃娘娘那边都派人来问过,皇上方才也亲自派了尹航公公过来。这会儿圣驾未到,是碍着德妃娘娘临盆,才没亲自来瞧姐姐的。姐姐可别伤心,咱们这些人,哪儿比得上德妃与元妃贵重?” 冯岚被沈青黛说的浑身发抖,极力的压抑着哭意,可却还是没忍住,呜呜的伏在床上哭个不住。 白芷端着药碗进门,见冯岚哭的伤心,也是心疼不已,“小主,该喝药了!” 沈青黛忙去将冯岚拉起来,白芍忙上前往冯岚的腰窝下面塞了几个软垫,道:“恪小主,您便是再伤心,也得把这药好好的吃下去。太医说得把体内的脏血排出来,不然伤身呢!” 沈青黛亲自接过白芷的药碗,舀了一勺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口,才小心翼翼的送到了冯岚的嘴边,道:“姐姐,快喝了这药。” 冯岚却是情绪激动,一巴掌把那药碗给打翻了,绝望又悲恸的哭道:“不,不!我要这个孩子,我要这个孩子啊!” 那药汤还是滚烫的,冯岚这一抬手,这一碗药便是生生都落在了沈青黛的手臂上,不仅染湿了半幅袖摆上,更是烫的沈青黛尖叫了一声。白芍瞧着,立时去替沈青黛掀起袖子,拿绢子轻轻擦个不停。 白芷也是吓了一跳,含泪带着一屋子的奴才跪地,哀哀劝道:“小主,您还年轻,还会有孩子的。太医说您身子弱,又不是成孕的时候,才没守住这孩子。好好的把药吃了,往后还有的是机会。若是不吃这药,伤了身子,往后想有都是不成的了!”白芷极尽恳切的劝着冯岚。 冯岚却是坐在榻上,仍旧情绪激动的哭个不停。 沈青黛也不顾被烫的手臂,挽着袖子,进前拉住冯岚劝道:“可不是白芷这话,来日方长,你这样得皇上喜欢,往后总会有机会的!德妃这会儿生完了,许是一会儿皇上就过来了!姐姐快擦了眼泪,好好的把药喝下去。省着一会儿皇上过来,瞧着彼此都要伤心的!” “伤心?”冯岚一听沈青黛说起霍延泓,有些迟疑还带着几分期盼看向沈青黛,那眼泪也不似方才奔流汹涌,“皇上会伤心吗?” 沈青黛一手招呼着白芷,示意她再去端一碗药进来。这边又是耐声的哄劝冯岚道:“怎么不会呢?德妃的孩子是皇上的孩子,姐姐肚子里的孩子不也是皇上的!都是一样的,皇上必定会来!姐姐听我的话,快把药喝了吧!” 冯岚这才回过神,勉强收住了眼泪。沈青黛瞧着白芷将那药给她喂下去,才放心一般的又劝她道:“许是圣驾一会儿就要过来,姐姐也好一些了,我便先回去。可别再哭了,没得让皇上瞧了也跟着难过!”冯岚仍旧有些失魂落魄,却也是让白芷将沈青黛送出去。 白芷原本对沈青黛极有成见,可见沈青黛今日听见冯岚小产的信儿之后,便来了朱锦阁,一直陪着到现在。瞧着她对自家主子这般尽心尽力,哪有不感恩戴德的。一路将沈青黛送到仪门外边儿,目送着沈青黛一行人走远了才折返回去。 出了承乾宫一旁的宫巷,白芍才撂下脸,急道:“奴婢去请贵妃旨,让御医来瞧瞧小主,可别被那药汤烫伤才好!” 沈青黛却是摇头,侧脸沉吟着问,“皇上这会儿想是在关雎宫呢吧?” 白芍点头,猜测着应道:“许是得陪一会儿德妃娘娘。” “咱们去关雎宫,给皇上送个信儿,也去贺一贺德妃娘娘。”沈青黛话落,唇边不知不觉含上一抹狡猾的笑意。 彼时,倾香殿上下是一片喜乐融融。霍延泓抱着刚刚出生的五皇子,笑的很是慈和。全然将恪婉仪小产这件事儿抛在了脑后。 便是云千雪,也是一心系在了姜子君母子平安的身上,早就浑忘了。直到宫人来报,说是沈青黛从恪婉仪那边过来,云千雪才恍然想起来,立时让人宣了她进门。 沈青黛刚一进倾香殿便脱了大氅,那半幅被汤药染湿的袖摆极是明显。姜子君这一胎生的顺当,这会儿皇帝与云千雪都陪着她在内殿里,便也将沈青黛招了进去。 进了内殿,屋子里极是闷热,让沈青黛蓦地浑身冒了汗出来。请过安,自是先说了好多道喜的吉祥话。待云千雪问起冯岚如何,她才微垂眼眸,带着一缕悲色,低声回禀道:“恪婉仪心里难过,情绪大是激动。臣妾好不容易才劝住,这会儿喝了药,已经让人伺候着睡下了。” 一听恪婉仪情绪激动,诸人自也不必再问沈青黛那袖子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德妃听着,颇为不忍,叹了叹,道:“也是可怜见儿的,还不知道自己怀上孩子,就小产了!” 霍延泓的俊容也是微微冷凝,一语未发。 云千雪心里为冯岚可怜,好好的孩子因着自己不当心没了,这心里得多懊悔难过。云千雪如此想着,不自觉的便是瞥向了一旁站着的李香薷脸上。 照说往常,李香薷对旁人旁事,一向都是淡淡的。可今日听见恪婉仪小产,面上竟是鲜见的流露出悲切的神情,倒是尤为奇怪。 沈青黛瞧着皇帝不言语,忍不住小声的开口询问道:“皇上可要去看看恪婉仪?” 霍延泓深思了一番,缓缓的摇了摇头。“她既是好不容易静下来,也不必过去,彼此瞧见都不好过。”霍延泓声音清淡,唤了尹航道:“晓喻六宫,晋冯氏为嫔位,以示安慰吧。”沈青黛早就料到,自然也不再多说什么。 暂不说这旨意送去承乾宫,冯岚是何等的伤心难过。且说沈青黛出了关雎宫,倒是在心头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轻蔑一笑,轻声叹道:“恪嫔,怕是没有以后了呢!”   ☆、第59章 拆穿阴谋 一边跟着的花楹似懂非懂,忍不住小声问道:“恪嫔小产,小主何必这样费心费力的,还在皇上面前替恪嫔说话,让她进封!” 沈青黛顿住步子,回头看了花楹一眼,蹙眉笑了笑,道:“跟了我这样久,真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暮色四合,长长的宫巷里,两边的宫灯隔着挡风罩,仍旧被冬夜里的风吹得微微摇曳。这光亮,将沈青黛的身影投在朱红的宫墙之上。一行人缓缓而行,那宫墙上模糊的身影,便让人有一种鬼魅的感觉,看着煞是阴森。 沈青黛未有言语,倒是白芍一笑,向花楹解释道:“恪嫔心里哪在意那个嫔位!” 方才在朱锦阁,花楹也是跟在沈青黛身边瞧着的,被白芍这样一说,自然是恍然大悟,“也是,恪嫔正盼着皇上去承乾宫呢。如今只是晋封的旨意送下去,皇上到底没去,可见没将恪嫔小主放在心上!” 沈青黛冷然笑了笑,“希望越大,失望便是越大。恪嫔听见那晋封,只怕也该想明白了。自己再如何的脸,也是万万不及德妃的。便是这晋封的旨意,也是我去了之后,皇上才忽然想起来的。人伤了心,免不得就要有心结。有了心结,往后还要怎样在皇上面前婉转承欢呢?更何况冯岚那对皇上,可谓是一心人。又是个直性子犟脾气的人!”沈青黛话至此出,是幽幽一笑不再多说。 眼瞧着到了棠梨宫,可这时间,沈青黛身后远远的竟响起拍巴掌的声音,那声音并不大,却在寂静的宫巷里,显得尤为突兀和清脆。沈青黛立时回头去看,正瞧见远远的李香薷形单影只,边拊掌而笑,边走过来。 沈青黛笑容一滞,不自觉的挑高了眉心。她站在棠梨宫的仪门前,静静的盯着李香薷。李香薷也是缩了双手,一双清清冷冷的眸子自上而下的审视着沈青黛。那神情,似是能从外面看进去人的心里。沈青黛被这眼神看的心烦,遽然转身进了棠梨宫。 很快,李香薷也是跟着她,两人一前一后踏进了澄碧馆。沈青黛一进门,便是屏退左右。澄碧馆的碧纱橱内还没将灯烛都点燃,只留了极微弱的一盏。 李香薷兀自进了门,仍旧静静的一言不发。沈青黛只当这个人不存在一般,自顾自的解开斗篷,又是绕到了屏风后面。将衣服换下,择了一件家常的海棠红袄裙换上。又是自己寻了烫伤的膏子,盘膝坐在碧纱橱里的暖炕上。 “呵,沈小主好厉害的手段。”李香薷唇畔挑了挑,带着轻蔑与不屑。这话根本就不像是对着后宫的妃嫔而说,却是对着寻常的宫女太监无异。 沈青黛不以为忤,纤细的手指,轻轻化了烫伤的膏子,一点一点缓缓的涂在手臂上,悠然道:“手段?我有什么手段。不过是仰人鼻息的过日子,只盼个安安生生的!” 李香薷极是可笑的抿了抿唇,直接言明,“恪嫔小产,是你害的!你如今还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说你只盼安安生生?你要安安生生,做什么去害别人?” 沈青黛挑了挑眉心,一双明眸波光潋滟,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问李香薷道:“那我是怎么害恪嫔小产的?” “你从元妃娘娘那要了百濯香,又知道了宣城长公主与嘉妃虚与委蛇,暗地里是帮着元妃。你便寻了法子,让人自宁儿的口中骗出了圣驾回京时,定贵嫔船上曾发生了什么。就此问出了染在乌恒腰带上的毒药。然后,你将那毒混在元妃娘娘赏给你的百濯香里。以你的本事,鱼目混珠,将这些东西与恪嫔宫里的百濯香掉包,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儿!”李香薷看着沈青黛眉心剧烈的颤了又颤,便知道恪嫔的事儿,她是猜中了七八分。 自沈青黛从合欢殿要走百濯香之后,又曾暗地里恍若无意的向她问起那香料若是掺了旁的东西,会不会改变味道这样的话。李香薷原本在心里存着几分疑惑,可沈青黛只说自己喜欢这个味道,又想在其中再掺上几种凝神静气的药。如今恪嫔忽然小产,李香薷才恍然大悟。 “李姑娘不知道,可别顺嘴胡说。我又不知道她有了孩子,难不成,还能未卜先知的去害她?”沈青黛有些不厌其烦,不悦的反驳道。 李香薷清浅的哼笑一声,眼眸清凛凛的如霜雪一般,寒意逼人,“你掺在百濯香里的是毒药!恪嫔私下里向御药房要了坐胎药喝,这件事儿德妃与元妃娘娘知道,你必定也是一清二楚。你自己私下里也在喝那坐胎药。所以你知道那坐胎药里面有一味厚朴!你是想毒死她,可歪打正着,让她小产了!” 沈青黛被李香薷这话说的勃然变色,刚欲反驳,却立时被李香薷清清淡淡的截了话头,“你不必急着否认,到底有没有这件事儿,只消让元妃娘娘做主去问一问宁儿与宣城长公主便是。看看你身边的人,有没有去向宣城长公主问过这样的话!” 沈青黛眼见着是瞒不住了,当即挑眉,唇边带着一抹不善的笑意,“是吗?” 李香薷知道,沈青黛这样的神情,必定是还有什么另外的陷阱。她厌恶极了沈青黛这般自以为是的嘴脸,眯目一动不动的凝着沈青黛。 “这话,自然是有人问过的,可不是我要去问的,是元妃娘娘让我去问的。”沈青黛悠悠然开口,让李香薷震惊的说不出话。沈青黛微微耸肩,无所谓的睨着李香薷道:“左右六宫上下都知道我是元妃的人。如今太医也说恪嫔是自己不当心小产的。你若是非要把这件事情闹出去,大不了咱们一拍两散。我便说是元妃指使我的,到时候我再把元妃早就收买了宣城长公主的这件事儿告诉给嘉妃。咱们谁都别想好!” 李香薷心中怒气上涌,却是根本不想被她这样的人威胁,“或许是沈小主入宫的时间太久,有些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可不是青州牧的女儿,你不过是一个骗子!一个冒名顶替入了宫门的骗子!” 沈青黛不由得自心中一颤,这便是她藏得最深的把柄。宫中上下只有李香薷一人知道的秘密。可是很快,沈青黛便悠然笑了起来,“你当我与你一样的蠢吗?自从在冷宫里第一次瞧见你,自从被你发现,我就让人送了信儿出去。那红果的事儿,是我想借着你巴结元妃,才肯听你差遣,你还真当我是怕了你?当初选送秀女入宫的意旨写的是青州牧之女,可却没说是嫡女还是庶出的私生女!我是青州牧失散的女儿,你如今想用这个威胁我,是行不通的!” 沈青黛在未入宫之前并不是什么青州牧的女儿,而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女骗子。她曾经买通一个老人来她们医馆看病,之后诈死,借此来威胁医馆图谋钱财。被李香薷的父亲发现之后,沈青黛便是仓皇而逃。两人皆以为,那场宫外的恩怨,可能是此生唯一一面。谁承想是阴差阳错,两人竟能在宫中再见。沈青黛直觉着这样的缘分,实在是说不清的孽缘。她心里怕极了李香薷,屡次想下手都没那个机会。后来,李香薷因为酸梅的事儿找上了她,她便借机让李香薷再三发誓,决口不提她的身世。 李香薷气急,面上却是镇静的可怕,“你是预备与元妃作对?你好好想一想,你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 沈青黛的表情立时缓和下来,面上带着几丝哀戚之色,苦着一张脸道:“我也不过是在夹缝中生存罢了。李姑娘,咱们毕竟早就在宫外相识,彼此间是知根知底的。如今我一心向着元妃娘娘,也是一心帮着元妃。总归我不会去害元妃娘娘便是,旁人,你又管那么多做什么!我需要元妃,元妃也需要我帮她对付嘉妃……” “你把百濯香送去撷芳殿。”李香薷根本不听沈青黛说什么,骤然打断了沈青黛的话。 沈青黛恍然一愣,下意识的“啊”了一声。 李香薷一双眼睛冰凉凉的,透着骇人的阴冷,又是慢慢的重复了一遍,“你把加了东西的百濯香给撷芳殿送去。给嘉妃送去。” 沈青黛怔了怔,立时否道:“不,不能给嘉妃送去。”李香薷眯目冷然凝着她,沈青黛抿唇,道:“宫里宫外的人都知道我与元妃亲近,我送这东西去给嘉妃,嘉妃也得肯信我。她若是不信我,万一让人去查呢?那乌恒腰带上的毒原本就是嘉妃指使的。只要嘉妃想彻查,一查就能查出来,你这是送我去死!” 李香薷那眼睛静静的、一转不转的审视着沈青黛。 沈青黛被她看得脊背发凉,一双美目微微眯起来,精光毕现,“我,我可以帮着你与元妃除去嘉妃。你别想着再找我的麻烦,咱们联手,好好的联手!”沈青黛眼中带着鲜见的真挚。 李香薷侧眼自上而下审视着她,沈青黛也是恳切的迎上李香薷的目光,两人这样看了半晌,才听李香薷缓缓的开口,“你预备怎么做?”   ☆、第60章 取信嘉妃黄金大赛1300票加更 沈青黛能明显的看出李香薷眼中的心动之色,胸有成竹的笑了笑,却是没有对李香薷言明,“我自有我的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如今不是我打算怎么办,而是要看嘉妃要做什么。” 李香薷抬眉,“你要向嘉妃取信?” 沈青黛不答她的话,而是反问她道:“不可吗?” 李香薷嫌恶的扭了头,冷然开口,“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今日能瞧出你的那点儿小心思,以后也同样会瞧出来。你若是聪明,便别想着在娘娘与嘉妃之间左右逢源。更别自以为把别人都当成是蠢人在其中上下周旋。人的好运气,总会用完的。”李香薷极快的讲这番话说完,转身欲走,可是刚走出几步,脚下一顿,微微侧头,盛气凌人的说道:“这不是威胁,而是提醒!” 沈青黛坐在榻上一动不动,不以为然的抿唇,“你错了,我那不是好运气,而是我根本就有这样的本事。”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 李香薷哼笑着,并没有言语什么,匆匆出了门。 第二日便是小年,因着年关渐进,皇帝特意下旨免去嘉妃的禁足。得了这样的信儿,沈青黛立时带了一包百濯香去了撷芳殿。 嘉妃被免去禁足,自是心绪大好。听见沈青黛来拜见,欣然让人宣进了门。 沈青黛神色颇为抑郁,面上带着说不出的凄惶,强颜欢笑的进了门。见了嘉妃行过礼被赐座,她都是不大敢抬头的样子。 “嫔妾听闻嘉妃娘娘被皇上解禁,特意过来贺一贺嘉妃娘娘您。”沈青黛说着,抬头极快的扫了一眼嘉妃,面上的心虚之色,溢于言表。“这百濯香是百越一族所产,很是难得鲜见。听说以此香沾衣,历年弥盛,百浣不歇。” 嘉妃兴致盎然的打量着沈青黛,很快睇了一眼燕云。燕云忙上前接过盛着香料的精致盒子,掀开盖子,捧着送到了嘉妃面前。嘉妃侧眼,将沈青黛的犹豫和惶然无措是尽收眼底。 “本宫听说沈宝林这些日子,往长乐宫跑的勤快呢。虽说本宫在撷芳殿里没出去过,却也听见了六宫传言。沈宝林能从采女一跃成为宝林,都是元妃的功劳!”嘉妃似笑非笑,抬手合上盖子,突然响起盖子被合上的声音,尤为突兀。 那突如其来的声响,震得沈青黛身子不禁一颤,咬唇,“嫔妾,嫔妾……” 嘉妃立目,哼笑着厉声道:“背靠大树好乘凉这个道理,本宫也并非不懂!你既是与元妃来往的殷勤,又来巴着本宫做什么?” 沈青黛忽然起身,噗通一声跪在嘉妃面前,颤颤巍巍的说道:“请嘉妃娘娘您别用那熏香!” 嘉妃不成想沈青黛突然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眉头紧紧的拧在一起,“你说什么?” 沈青黛浑身上下止不住的发抖,那眼泪便是扑簌而下。因为害怕,声音都有些颤抖,“这百濯香是元妃让嫔妾送来的。娘娘,嫔妾也是没办法啊!嫔妾听元妃身边的香薷提起,说这里面掺入了无色无味,很难被人察觉的毒药。” 嘉妃心里不觉有些哑然,暗自审视着沈青黛,心里盘算着她此番是何用意。“你是怎么知道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沈青黛梨花带雨,哭的瑟瑟发抖。似是悲从中来,不可自抑。“原本……原本嫔妾是不知道的,”沈青黛哽咽个不住,好几次都是被哭意噎住。却还是勉强让自己能镇定下来,“元妃娘娘也不让嫔妾说出来,不想让您知道这百濯香是从长乐宫出来的。因为嫔妾与恪嫔要好,元妃娘娘只让嫔妾说是恪嫔给您的。这样,您一旦出了什么不当的事儿,便是嫔妾与恪嫔的错。可嫔妾觉着其中不对,就悄悄的问了元妃身边的李香薷。” 嘉妃全然不信沈青黛的话,疾言厉色的呵道:“浑说!李香薷是元妃的心腹,又如何能告诉给你这个!” 沈青黛连连摇头,哭的分外可怜,引人动容,“嫔妾说的都是真的!香薷与嫔妾在宫外是旧识,所以才会告诉嫔妾这些。香薷说,这里面的毒药无色无味,很难让人查出来。而且,娘娘一直再喝太后赏下来的坐胎药。说是里面有什么东西,能加重毒性。嫔妾不知道,嫔妾也实在不想帮着元妃害人!” 嘉妃听见沈青黛提起毒药,心中蓦地一颤,越发将信将疑,“元妃让你来送这东西给本宫,可见元妃极是相信你。她既是相信你,你又何必要出卖她,跟着她,你有大出息呢!”嘉妃这最后一句拖得极慢,意味深长。 沈青黛捂着嘴,哭个不住,“不,嫔妾跟着元妃,绝不会有出息。”她话落,膝行着凑近嘉妃,“娘娘必定知道恪嫔小产的事儿!” 嘉妃挑眉,忍不住希望沈青黛这所言所行都是真的,“怎么,恪嫔小产的事儿与元妃有关?” 沈青黛听见这话,是吓得瞪圆了眼睛,惶然看了看身后。恍若惊弓之鸟一般,面上全是不安与恐惧的神情,“元妃在恪嫔送去长乐宫的百濯香里加了东西,又让嫔妾将那百濯香跟恪嫔宫里的好的百濯香掉了包!元妃娘娘虽然提拔咱们几个,可元妃娘娘也是无时无刻不防着嫔妾等人!出了恪嫔的事儿,嫔妾只觉着唇亡齿寒,兔死狐悲。如今元妃又让嫔妾来陷害娘娘您,嫔妾实在是害怕阿……”沈青黛说的极是动情,字字句句都仿佛是发自肺腑。那又惊又怕,走投无路的样子,让人瞧在眼里,似乎是不得不信。 嘉妃却是不动声色的看着沈青黛哀泣了良久,才让燕云将她扶起来,却并没有留她,而是下了逐客令,“行了,沈小主这些话,本宫只当今天从来都没听过,你走吧!” 沈青黛有一瞬的怔愣,可是很快的,便是更绝望的嚎啕大哭起来。嘉妃厌烦不已的摆了摆手,“燕云,立时送沈小主回澄碧馆!” 燕云喏喏应下,强扶着沈青黛往澄碧馆回。沈青黛这一路仍旧是啼哭不已,倒是让燕云看不过去,忙道:“小主快别哭了。虽说如今还在棠梨宫里,可也有许多双眼睛看着呢!若被柏采女的宫人瞧见您从撷芳殿出来,哭成这个样子,可不晓得要如何想了。我们娘娘如今才解禁,是万万担不起苛责宫里人这样的话!” 沈青黛这才稍微缓和下来,紧紧拉着燕云的手道:“姑姑别看我是妃嫔,可说白了,也是个没人管没人顾的可怜人。我请姑姑您帮我在娘娘面前说些好话!我是真的没法子了,我如今也不惦记圣宠了,只想平平安安的过日子。我可不想像恪嫔那样,好好的孩子没了,连是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燕云侧眼睨着沈青黛的神色,抿唇,“小主言重了!您想好好过日子还不简单么,只要往后规行矩步,别再受着别人蒙蔽,行差踏错便是了!”燕云说话间,已经到了澄碧馆门口。她自不再多说,恭恭敬敬的请安告退。 白芍忙扶着沈青黛进屋子,关了门,花楹又是在门口看了好半天,直到确定燕云走远了。两人才去打水,帮沈青黛绞了绢子,重新匀面梳妆。 “娘娘,奴婢瞧着嘉妃,仿佛不大相信您的样子!”花楹这样说着,心里便是不觉惊愕与沈青黛的唱作俱佳。方才那哭的极尽真挚、恳切,便是她事先知道,也要信了! 沈青黛变脸一样,把那温热的帕子从脸上揭下去,便又是一副笑靥如花的得意模样了。“嘉妃也不是那极蠢的人,我说了这么些话,她总要掂量掂量,也要细细彻查一番才能选择信不信我呢!” 花楹心里悬着,忍不住好奇的问沈青黛道:“那嘉妃娘娘会信您么?” 沈青黛却是没答花楹的话,有些疲惫的歪在榻上,阖目假寐。 到了腊月二十七这一日,眼瞧着便是除夕,阖宫上下都是热闹非凡。 定贵嫔是头一年在大齐过年,自腊月二十三开始,便是每日都无比的新奇。 “中原过年,竟有这么多的说法。我可是从来都没听过!”定贵嫔看着堆在合欢殿暖阁的桌子上,小山堆一样的绢花,笑道。 “贵嫔娘娘只看宫里,便觉着说法多了。还不知道宫外面儿的说法呢!更是琐碎了!”绿竹凑趣的说道。 定贵嫔惊讶的道:“还能有多琐碎?” 绿竹笑了笑,“奴婢家乡有个过年的童谣,说给您听听!”绿竹开了口,定贵嫔越发兴致勃勃。捻了一块油炸果子,边吃便催促她说。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冻豆腐;二十六,去买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初一、初二满街走!” 定贵嫔撑不住,跟着一笑,连连叹道:“照你这样说,还是宫里省心多了!” 云千雪手指拨着那许多绢花,含着笑轻声慢语的说道:“是咱们省心一些,你往六尚与内侍省去看看,一样忙的翻了天呢。” 绿竹道:“忙点儿好呢,也热闹!这一年到头,可不都是指望能过个好年?” “眼瞧着年下,恪嫔小产不能出门,沈宝林也跟着病了。德妃在月中,也是要好好的养着。往合欢殿来的,就剩下我了!”定贵嫔拿了一只粉红的芍药在手里,抚了抚,似是有些无趣。“还不如十一月来的热闹呢!” 云千雪不似定贵嫔这般,喜聚不喜散。没人往合欢殿来,她也清净。只是想起恪嫔自孩子没了之后,便是一蹶不振。沈青黛这病也来的突然,便转头叫了李香薷道:“挑几朵绢花给她们送过去吧,冬日肃杀,瞧见这新鲜的,许是也能开怀一些呢!”   ☆、第61章 花谢花开 朱锦阁的门窗紧闭,半点儿风丝儿都透不进来。空气里带着一股子浓浓的药汤气,屋子里也不晓得什么缘故,湿乎乎闷得人难受。 李香薷甫一踏进朱锦阁的门,便是被温热的潮气与中药味熏得呛了鼻子。冯岚穿着一身半旧的撒花小袄,靠坐在暖阁的窗边。手里握着络子,兀自发着呆。她面无血色,整个人都是软绵绵的靠在软垫儿上。 白芷唤了两声,她才蓦地回过神。见李香薷走近了,那清秀的眉目才微微一松,勉强牵了牵唇角,“哦,是李姑娘来了。”她没什么精神,这笑容,更显得极为勉强。这神情,让人忍不住对打扰了她的清净而心生愧疚。 “娘娘让奴婢来给恪嫔小主送些绢花,说是冬日肃杀,多瞧瞧这些新鲜的花儿朵儿,小主的心绪也能跟着好起来了!”李香薷将匣子递过去,在冯岚的面前打开。 冯岚坐直了身子,痴愣愣的看着里面的花,抬手触在细腻柔滑的料子上,叹道:“一瞧就是好东西呢!想必是皇上赏给元妃娘娘的吧?” 李香薷瞧着冯岚可怜,便是避开了皇帝,只道:“是江宁织造新供的,原本就是要给各宫小主的。” 冯岚若有所思的捏了一支红艳的海棠在手,极为缓慢的幽幽吟道:“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1……”冯岚吟诵到此处,语带呜咽,生生将要吟出来的话咽了回去。 李香薷是听过这首词的,乃是前秦第一才子梁九成所作。世人皆道梁九成这首悲叹春尽花落之词,是感怀自己的身世。后来,也曾有人说梁九成这首词,是感叹与梅夫人之间的缘逝。 如今冯岚这般,便是在感怀自身了。李香薷于心不忍,忙劝她道:“小主可不好这样来感怀自身。您还年轻,花期还未到,好日子也还在后面。说什么春节花谢呢!多丧气。” 冯岚却是神色黯淡,那眼神,甚至比垂暮之年的老者还要幽沉而无望,“不,我的花期不会来了,好日子也不会到了。后宫里真正的花,从来都只有元妃娘娘一人而已。从前我不信这个,现在我信了。” 李香薷自然晓得冯岚是因着皇帝自她小产之后,便再没踏足过朱锦阁而伤心。冯岚的心结,都系在霍延泓的身上。这样的心事,教旁人都无从劝解。李香薷低垂眼帘,温和的岔开了话题,“小主,那百濯香您宫里还有吗?” 冯岚蓦然回神,垂眸吩咐白芷道:“都给李姑娘包上吧,如今我还值得为谁焚香、为谁梳妆呢!都拿去给元妃娘娘!盼着元妃娘娘往后能一直平安喜乐,圣眷优渥。” 李香薷沉沉的一叹,再没多说,便是离了朱锦阁,又往棠梨宫去。 照比冯岚的意志消沉,沈青黛倒是活得滋润而惬意。与朱锦阁的愁云惨雾不同,澄碧馆里两面的窗上已经贴上了窗花。殿里暖烘烘的,那炭盆里放着两个红薯。沈青黛窝在碧纱橱的暖炕上,优哉游哉的靠着鹅绒软垫。香鼎里燃着百濯香,混着烤红薯的气味,竟是说不出的甜腻温馨。 进了屋子,李香薷连行礼都不曾,啪的一下,毫不客气的将那绢花撂在暖炕的炕沿儿上。 沈青黛撇唇,斜睨了李香薷一眼,全当没看见一样。端着手里的书,又是仔细的看了起来。李香薷瞧着那书的封面上写着《虎钤经》2,正是前秦开朝,被传的神之又神的兵书。她不禁冷然一笑,嘲讽的说道:“沈宝林如今连兵书都看上了,不晓得是谁跟着要倒霉了!” “总归不是你,更不是元妃娘娘。我有长进,元妃不是也等于有了一个得力的帮手?”沈青黛微微一笑,很快将那书撂下,卷着放在了软垫儿的下面。 李香薷眼前无端的浮现出恪嫔的绝望凄惨状,冷然一笑,问她道:“你可晓得写这本书的人是怎么死的?” 沈青黛原本读这本书也是让白芍随意寻来的。并不晓得是谁写的,更别提这著作者是怎么死的了!可听李香薷这么一说,自然也有几分好奇。却也不抬眼看看她,开了那盒子,慢悠悠的问道:“是怎么死的?” 李香薷淡淡哂笑,“写书的人叫许桐,是车裂而死!你可晓得为什么吗?” 沈青黛知道她话无好话,可根本就不放在心上。美目一转,笑吟吟看着李香薷,兴致盎然的问道:“是为什么?” “这书上言人谋,中言地利,下言天时。只是人谋之论,太过阴损,伤了阴骘。最后也为那许桐遭了祸事。可见凡事算计太多,还不如多多积福积德来得好!”李香薷眸光幽幽,带着淡淡的嘲讽。 沈青黛忍不住在心里泛起一阵膈应,道:“你一个医馆的女儿,好好读你的医书便是了。博览群书,可真不是你该做的!何况医者仁心,却到底不是普度众生的观世音。” “我说的是好话,可小主你不当成好话听,我也没法子!”李香薷瞧见她眼底隐隐流露出的不快,挑高了眉毛,“东西送到了,奴婢也该回去伺候了。” 沈青黛一语不发,看着李香薷扬长而去,便是嘀咕着将那书卷又拿在手里,“你们尽管做活菩萨好了,这下地狱,损阴鸷的事儿,我也是不怕了。若是怕损了阴鸷,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她话里虽是这样说,可心里到底有着说不出的不自在。 这样静静的看了一会儿那书,沈青黛忽然从暖炕上坐了起来,急急唤了花楹进门,吩咐道:“你去打水,把这绢花都用水浸一回。想法子让燕云瞧见,又不能让她生疑!” 花楹想了想,立时有了主意。便是喏喏应了,将那绢花悉数拿了出去,立时亲自去井边打水。这半路,正碰见撷芳殿洒扫的宫女梨箩。自撷芳殿的燕雨被杖毙之后,内仆局便送了新的宫人来填补。 两人在棠梨宫的井边儿碰见,梨箩晓得花楹是沈青黛身边的数一数二的大宫女,照说这挑水的粗活,是用不着她来坐的。忍不住笑了笑,怯生生的问道:“花姐姐怎么来挑水了!” 花楹似是无意的随口叹道:“小主交代让我洗东西,务必亲力亲为。”她语顿,忽然转头问梨箩道:“你说宫里做的绢花,泡在水里会不会掉色?” 梨箩被问得一愣,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上哪儿知道去,”她心里越发纳罕,道:“照说,沈小主若是要浣洗什么,送去浣衣局便完了,这大冬天的,何必姐姐亲自动手。” 花楹衣服若有所思的样子,根本没有理会梨箩的话,而是匆匆道:“你慢慢打水吧,我先回去了。” 这梨箩年纪虽小,却也是在心里有计较的。自己初来乍到,被撷芳殿的宫人仗着资历欺负,她便是一直琢磨着翻身的机会。如今碰见花楹这般怪异,水都没打立时去寻燕云,将所见所闻,如数都告诉给了燕云。 燕云一听是与澄碧馆有关的,更不敢耽搁,一五一十的全都回给了嘉妃。嘉妃心里琢磨着,让燕云随意送些荷包香料往澄碧馆去看一看。燕云进澄碧馆的功夫,花楹正在院子里,拿着皂角搓洗什么。见燕云进门,急忙丢了手里的东西,生怕被她看见似的。 燕云进前瞧清了,才发觉是十余朵五颜六色的绢花。她也不耽搁,放下东西便是匆匆回了撷芳殿。 “洗绢花?年下的绢花都是新裁的,做什么要洗那个东西?还有十余朵这样多?”嘉妃不明所以,满面都是疑惑。 燕云忙道:“奴婢刚才问过了,宫人瞧见元妃身边的李香薷去过澄碧馆,仿佛是去送什么东西去的。想是元妃给她送的绢花?” 嘉妃这才不疾不徐的笑起来,“这是防着元妃呢!” 燕云听着嘉妃这口风,似是信了沈青黛的投诚,便是低声问她道:“娘娘相信那沈氏?” “本宫心里还有一层疑影儿,先不急着下结论,再看看吧!”嘉妃眸光沉沉,似是百思不得其解。 燕云却是忍不住说道:“奴婢想过,这里面还牵涉了一个恪嫔小产,奴婢也觉着沈宝林无从知晓那毒药的事儿。想来也只能是元妃得了那毒药的方子,借机防着恪嫔,如今又要逼着沈小主害您呢!” 嘉妃嗤的一笑,“若真是这样,倒是可以借着沈青黛的手,把李香薷也一道拉过来。有了这两个人里应外合,咱们这一回同云千雪便是新帐旧账一起算!” 注:1出自《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是辛弃疾写的,表层写的是美女伤春、蛾眉遭妒。实际上是作者借此抒发自己壮志难酬的愤慨和对国家命运的关切。某秋就用了一下表层的意思,因为某秋是一个浅薄的人。 2《虎钤经》宋代著名兵书,作者许洞。某秋就是引用了一下这个名,其中那书的内容,基本上都是某秋胡说八道意淫出来的,大家不要被误导。   ☆、第62章 平静祥和 今年的年节因着宫里这一年连着添了三位皇子,而格外热闹喜庆。六宫上下,也是出奇的平静祥和。 期间不过是偶然的因着定贵嫔顶撞嘉妃,闹了不小的动静出来。可碍于定贵嫔风头正盛,从太后到贵妃、贤妃,都不闻不问,嘉妃免不得要把这口恶气生生的吞下去。 霍延泓来往于前朝、内宫之中,竟是鲜见的雨露均沾。只不过其中恩宠,又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三月末、四月初,眼瞅着元妃临盆在即。长乐宫里,一个个都是如临大敌的样子。从入口的东西,到临盆时要用上的衣衫被褥,甚至是盛装热水的铜盆,也无不小心而谨慎。乳母、稳婆、御医如数都住进了长乐宫仪门边儿上的耳房内值守,只等着云千雪临盆。 眼瞧着日子越来越近,霍延泓成日里也是紧张兮兮的。每一次下朝之后,头一句话,必定是要问尹航,合欢殿有没有消息。待尹航说了没有,他才是是安心。可没一会儿的功夫,却又忍不住心急起来。三不五时的念叨着,“算着日子该到了,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皇帝这幅样子,是御前的人头一次瞧见。前后已经有了四个孩子,霍延泓却似乎头一次当父亲一般,怀揣着无限的激动。 云千雪见他是日盼夜盼,便是哭笑不得的歪在榻上看着他那又是欣喜,又是惶急的样子,“都说是这一两日了,还怕到时候不出来吗?” 霍延泓往日里从来都是从容不迫,淡定自如的模样,便是泰山崩于顶也是面不改色的人。如今竟是搓着手,忧心忡忡道:“早出来不好,过了日子出来也是不好!我是怕你受疼受苦,也是担心这孩子。咱们这孩子可健不健康,安不安稳?” 李香薷瞧着皇帝在云千雪面前,便是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似的。连自己心里也跟着要看化了,替云千雪欢喜不已,笑着安慰皇帝道:“陛下就请放心吧!娘娘这一胎调养的极好!都是皇上上心盯着、看着的缘故。娘娘这也不是头胎,没那么多的风险,便同德妃娘娘临盆一样,会顺顺当当的!” 霍延泓晓得李香薷的医术,呵呵一笑,“若是元妃平安,朕必定好好赏你!” 云千雪一边笑,一边拿了一颗酸杏吃。霍延泓随手就将云千雪刚咬了一口的酸杏抢了过来,紧跟着咬了上去。这一口含在嘴里,只让他变了脸色。立时扭过头,谁也不让谁看见。他这般,让云千雪瞧着嗤的笑了起来。捂着肚子,笑个不住。宫人见状,是急忙的人递了蜜水、蜜饯过去。霍延泓却是忍着那酸味,根本就不肯漱一漱。 云千雪纳罕一笑,问他道:“做什么要抢去吃!酸的难受吧!” 霍延泓勉强缓过来,笑呵呵的说道:“从没见你吃过这个,我也知道是酸的,只想着跟你分甘同味。如今咬一口,实在比我想的酸多了。这样的东西,你是怎么入得口?可见你怀着孩子不容易的!” 如此,在霍延泓紧张而忧心的期盼中,天授七年四月初四的卯时,云千雪辗转了一夜,初晨第一缕阳光洒满启曌城的时候。婴孩儿的哭声,响彻了整个长乐宫。母子平安,诞下了一位皇子,也是大齐的第六个皇子。 霍延泓在殿外守了一夜,不曾合眼。等孩子生下来,他也不顾什么虚礼,直接进了产房。云千雪折腾了一夜,人瞧着虽是有些憔悴虚弱,可还有些精神。 霍延泓亲自将孩子抱到云千雪的面前,喜不自胜,“青萼,是个男孩儿。是咱们的第一子!”这并不是霍延泓第一个孩子,可他面上却尽是溢于言表的喜悦。“我之前就想好了,若是个男孩儿,就叫君煜。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1。” 云千雪微微牵唇,欣慰的一笑,可转瞬想起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还没有名字,便是叫住了霍延泓,道:“孩子还小,不急着取名字。二皇子是一岁之后才得的名字,前面还有三个哥哥,缓一缓吧!” 霍延泓忙点头,笑道:“是、是,我这一高兴,便是都浑忘了!这个字留着,等孩子满周岁的!还是你思虑周全。”霍延泓欣喜若狂,眼中全是感激,立时下旨,免朝三日以示庆贺。若非云千雪生生拦着,霍延泓已经有了颁布诏书,隆重庆祝,大赦天下的打算。 德妃与定贵嫔等人一起身,便是听说了元妃诞下麟儿,皆是忙不迭的都来给云千雪道贺。 霍延泓为着六皇子,原本就是龙心大悦,只是云千雪横拦竖拦的,生怕六皇子太过点眼,什么都不让霍延泓去做。 可再宫外前朝的官员也是极有眉眼高低,那贺礼是流水一样的往长乐宫里送。便是连着乌恒那边,竟也是送来了好多贺礼进京。 四月初十,偏巧日五皇子的百日宴又是霍延泓的万寿节。原本宫里就提前了许久准备,如今逢着三喜临门,霍延泓便是趁着这日子大赦天下。他心里有数的很,云千雪遭人嫉妒,如今又是儿女双全,免不得更要惹起许多人暗地里的怨恨。他思来想去,万寿节一过,又特意晋封了好些后妃。便是为了能替云千雪挡一挡。 晋未央宫的卫嫔为承娴;晋关雎宫的僖承娴为僖容华;晋合璧宫的罗采女为贵人;晋棠梨宫的沈宝林为沈嫔;晋重华宫的宋采女为贵人;晋昭台宫的傅采女为贵人;晋延禧宫的梁堇染为梁嫔。又特意晋了前一阵小产的冯岚为恪承娴,只是冯岚仍旧寂寂无声,一个人关在朱锦阁里,鲜少踏出宫门一步。 册封的旨意才下来,姜子君带着云珠、君焕、抱了五皇子来合欢殿陪着云千雪。乳母带着云珠与颜欢、君焕在后院里玩儿。姜子君便是陪着云千雪在内殿说话。 姜子君将五皇子与六皇子两人放在一处,笑眯眯的问云千雪道:“你可瞧出皇上此番抬举了那么多新人,是什么用意?” 云千雪心里是明镜一般,却是清浅一笑,并未言明。 “贵妃、敦妃、嘉妃、舒昭仪这些人的眼前各自提拔了一个儿,用心良苦呐!生怕她们来找你的不自在,便是关上门,让她们自己打去吧!”姜子君啧啧一笑,瞥了云千雪一眼。 云千雪心里泛着暖意,只道:“哪像你说的那般,册封还有那么多的算计!”云千雪说着,不觉摸了摸五皇子的脸蛋儿,笑呵呵道:“是喜事儿一桩接着一桩,皇上高兴罢了!” 姜子君挑了挑眉梢,爽利的笑道:“你也不必安慰我,我心里可是有数儿的很,是谁让皇上心里这样欢喜的。我可听见御前的宫人叨咕,说是皇上欢喜的,这几日走路,是恨不能一蹦三丈高。便是御前的宫人当值时没留意,碰洒了茶杯,皇上也不过是笑一笑就了事了!如今御前的宫人,是个个儿都念叨着元妃娘娘的好呢!”姜子君语顿,伸手将六皇子抱在怀里,笑眯眯的问道:“啊你说是不是!是不是!” 六皇子眼睛一眨一眨的盯着姜子君,眼眸清澈无比,叫人瞧着便是喜欢的不行。 “德妃让朕纵的越来越没规矩,朕一个没瞧见,便敢在背后排揎朕!”霍延泓一袭紫色金线团龙祥云锦缎长袍,丰神朗朗,俊逸无比。此刻笑容明朗的踏进来,面上含着笑,又是微微蹙眉带着几分嗔怪。 姜子君连忙起身,云千雪便也要跟着动弹。霍延泓快步进来,抬手拦了德妃,又是向云千雪道:“叮嘱你的话,你总给浑忘了!好好躺着,不许总动弹!” 云千雪一笑,这才又歪了下去。霍延泓见姜子君抱着六皇子,便是俯身将五皇子抱在怀里。在两个儿子的脸颊边儿上亲了亲,越发笑意盎然,放下孩子,向云千雪道:“等你出了月,朕预备起驾去上林苑消暑。” 姜子君许久不曾跟着圣驾出宫,如今听见能出去散一散,极是欢喜,“皇上这话可当真吗?” 霍延泓侧眼睨了她一眼,自己斟了一杯水,放在唇边喝尽了,才悠然道:“方才德妃排揎朕,不带你去。” 姜子君不以为然,笑嘻嘻的说道:“皇上才不会跟臣妾计较这些呢!皇上的心胸海纳百川,哪儿会像臣妾这般,心眼儿小的像针尖儿一样?” 云千雪撑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乐呵呵的说道:“也真不怪你总说她促狭,如今你若是不带着她,可变成心眼儿小的像针尖儿一样了。” “朕可是怕了她,这回忘了谁,也不敢忘了德妃!”霍延泓见云千雪笑的开怀,也是凑趣一笑。 “皇上说的的假话呢!是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元妃!”姜子君含笑瞥了云千雪一眼。 云千雪微嗔,道:“你们两个说嘴,做什么把我也带进去!” 霍延泓哈哈一笑,“旁人也就罢了,你们是必定要跟着去的。” 姜子君想了想,问他道:“那五皇子与六皇子可怎么办?臣妾这有三个,元妃那有两个。除了云珠是省心的,剩下的可难办!” 霍延泓笑道:“天暖和,路也不远,左不过是多带几个乳母罢了。今次这几个孩子都带上!”   ☆、第63章 肺腑之言推荐票满5500加更 能随着皇上去上林苑消暑,自然是后宫妃嫔眼巴巴儿盼着的事。霍延泓原本心里也有了主意,与云千雪、姜子君商量了一番,倒是将人选都定了。高位的妃嫔,只让云千雪、姜子君、定贵嫔三人随行,剩下的妃嫔,便是选了最近刚得着进封的卫承娴、恪承娴、沈嫔、梁嫔、宋贵人、傅贵人、罗贵人几个。 这旨意刚一下去,随行的一应妃嫔,无不欢欣雀跃。虽然离宫之期还又月余,可都是忙不迭的让人打点收拾起行装。这其中却是唯有一人,刚得了信儿,便是无动于衷,先来了云千雪的长乐宫。 “娘娘,恪承娴求见!” 彼时,云千雪正歪在榻上。六皇子躺在一边儿,颜欢正趴在他的边儿上,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六皇子,喜爱的看个不住。小手摸着六皇子的小手,却又怕是碰坏了一样,轻轻点一下,忙是咯咯一笑,收回手来。 听了绿竹的禀报,云千雪倒是一愣,惊诧的叹道:“恪承娴多日不在宫中走动了,如今怎么肯来长乐宫?” 绿竹啧啧感叹的说道:“奴婢瞧着恪承娴照比小产那会儿,是又瘦了一圈,只剩了一把骨头,人也憔悴的不得了!” 云千雪略想了一想,“让她进来吧!”绿竹喏喏应下,便让人出门去请。 冯岚刚踏进内殿的时候,委实吓了云千雪一跳。她穿着一袭月白色绣玉叶檀心梅素缎衫子,领口处绣着简单的竹叶暗纹,下面穿着石青色洒银点的洋绉裙,极是素淡。发髻上只戴了最普通的青色绢花,并没有其它的珠翠。这清汤寡水的模样,根本就不像一个刚刚晋封的妃嫔。照说天授五年入宫的人里,冯岚算是位份最高,最得脸的一个。可如今从她的举手投足,眉梢眼角里,都带着说不尽的哀愁。 她脸颊微微凹陷,显着颧骨尤为的突兀。便是往日水灵灵的一双杏目,也变得大而无神。整个人瘦弱不堪,单薄的如同初秋枝头上一片任风摧折的枯叶,脸色是说不出的憔悴与苍白。云千雪也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可却并不能十分理解冯岚会悲伤到这样的境地,久久不能自拔。 云千雪怕冯岚瞧着触景伤情,便是立时叫了乳母进门来将两个孩子抱出去。冯岚进殿的时候,刚好瞧见两个乳母抱着颜欢与六皇子退出去。她顿时驻足,眼睛盯着两个孩子看个不住。那眼中流露出无限的慈爱与羡慕,直到两个孩子被抱走,看不见了。她仍旧是无比留恋的盯着那乳母离开的方向。 一边跟着的白芷提醒下,冯岚才是恍然回神,朝着云千雪恭恭敬敬的福了一福,道:“元妃娘娘万福金安。” 云千雪瞧着她那瘦弱不堪的样子,似乎随时都会晕倒一般,让人颇为忧心。忙让李香薷将她扶起来,坐到自己身边的绣墩上。“本宫曾交代过御医院,务必为你好好调理身子。你如今这般消瘦,可见是御医院不尽心尽力,该罚!” 冯岚浅浅淡淡的一笑,那空洞的眼睛,一转不转的看着云千雪,“嫔妾小产之后又跟着失宠,后宫上下都恨不得来踩上嫔妾一脚,唯独娘娘您肯雪中送炭!” 云千雪含笑,温然说道:“因为本宫也曾在冷宫呆过,晓得雪中送炭的可贵!” 冯岚一只手不住的抚着衣襟上的绣纹,神情有些恍惚,“嫔妾第一次见娘娘就是在冷宫,那会儿嫔妾就忍不住琢磨,娘娘这样的人是因为什么进了冷宫。”她语顿,竟是有些局促的笑了起来,“娘娘可别嫌嫔妾多事。那时候暗地里曾向宫人打听过,听说了娘娘的圣宠,也听说了娘娘因着嘉妃小产、大皇子夭折的事儿被皇上废入冷宫。嫔妾当时就想,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瞧您不染纤尘,决然脱俗的样子,仿佛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竟做了这样许多腌臜的事儿。真真儿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听她这样说,云千雪倒是不以为忤。只是垂头静默的笑着,也不插言,听她娓娓诉说。 “后来娘娘因为怀孕从冷宫出来,嫔妾因为种种偏见,只觉着太后不公。纵然沈嫔总拉着嫔妾去与娘娘说话,可嫔妾心里也亲近不起来。”冯岚语顿,面上不自觉的流露出几丝歉意,“娘娘别见怪。” 云千雪却是抿唇,混不在意的笑了笑。双瞳剪水,清明而和煦。“你如今肯与我这样说,我还有什么好见怪的。”云千雪此番你、我相称,更显亲厚。 “后来嫔妾有幸与娘娘您相处,也瞧出您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这后宫上下,没有什么能入得您的眼,更没有什么能让您上心的。深知娘娘的脾性之后,嫔妾根本就不信宫中传言,说您害死了大皇子,又害的嘉妃小产。可嫔妾后来有心亲近,您又复位,嫔妾不想让旁人以为嫔妾是为了讨好娘娘您,才来往合欢殿的。”冯岚叙叙的诉说着,这些话,似乎是漫无目的,只是想对云千雪说出自己对她的钦佩。 “恪承娴别说这样的话。我也不过是尘世里的俗人而已,咱们都是一样的人。”云千雪被她这样的赞许说的有些不自在,含笑婉然否道。 冯岚却是摇头,“不,咱们不是一样的人。嫔妾从前总不明白,后宫佳丽未有三千,也是数十人之多。娘娘貌美,可宫中贵妃、贤妃皆有倾城之貌。论及性子,德妃英气、嘉妃明媚、敦妃柔婉、舒昭仪娇憨、纯昭容幽静。可娘娘却是个性子怪异,极是凉薄的人。”冯岚说到凉薄的时候,下意识的抬头瞧了瞧云千雪的脸孔。 云千雪听着,大是哑然失笑。她不想,竟让冯岚瞧得这般透彻。“你倒是看的清楚。” 冯岚赧然一笑,“不是嫔妾看的清楚,是嫔妾从前总是想着,皇上不会无缘无故宠着谁。为牢牢攥住皇上的心,臣妾实在废了不少的心思,将前后得皇上心意的妃嫔比照一番,寻出她们得皇上喜欢的缘故。娘娘未入宫之前,听说是贤妃最得皇上青眼。贤妃以太子良娣的身份入东宫,皇上继位之后,竟能与正妻之尊的贵妃比肩,可见皇上心里对贤妃的喜欢。” 云千雪从前便知道冯岚是一个心细如尘的人,却不想心里还曾有这样的算计。可她细致的去查看了每一个随侍皇上身边的宠妃,却忘了将自己身边的人看清楚。可见她一心想着霍延泓,盲目到了何种地步。 “除了贤妃之外,便是德妃。德妃出身将门,嫔妾以为皇上对德妃喜爱,多是喜欢德妃身上那股子将门之风的英气与爽利。所以起初嫔妾以为,皇上喜欢那种貌美、明媚直爽又聪慧的女子。”冯岚语落,似是觉着自己十分可笑一般。用绢子摸了摸鼻尖儿,将脸上那种尴尬遮掩。 云千雪笑了笑,附和道:“这样的女子,许多男子都会喜欢吧?” 冯岚却是摇头道:“又听说上元三十年,皇上曾册封过嘉妃身边的一位宫嫔,荣宠有加。只不过那位珍嫔后来枉死,似乎让皇上怅然若失。后来嫔妾听前朝提及娘娘身世之时,才忽然都明白了。皇上对贤妃、德妃好,是因为德妃、贤妃是已故的永安郡主的闺中密友。皇上册封了那位宫女,并待她如珠如宝荣宠有加,也是因为那珍嫔模样有五分的像永安郡主。” 云千雪蹙眉,瞳仁儿若黑濯石一般,濯濯明亮。“恪承娴这是什么意思?” 冯岚瞧着云千雪面色有些阴沉,便是局促的摆首,解释道:“嫔妾没有旁的意思,嫔妾也知道天授六年的年宴,安定太主帮着娘娘您辟谣。嫔妾也深信娘娘并非永安郡主,因为深信,嫔妾才会来与娘娘说这些话。” 云千雪探究的盯着冯岚的神情,瞧不出那焦灼的眸中沾染着何种情绪,便是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冯岚惶急的说道:“嫔妾今日来说这些,只是嫔妾推己及人,心有不忍!”她瞧着云千雪眼中带着的疑惑与不解,便是垂头,幽幽一叹,“嫔妾觉着,咱们这些活在宫里的女人,不过都是永安郡主的影子罢了。娘娘最得皇上喜欢,许是因为与永安郡主最像的缘故。所以才会有之前的大起大落。嫔妾自己看清这个的时候,心里难过,难过的立时就想去死。嫔妾不知道娘娘可否知道这件事儿。可嫔妾私心想着,娘娘这样孤傲的性子,未必肯轻易相信。所以今日才斗胆来说这句话,是想劝一劝娘娘您,早日看清楚,总比不得不清楚的时候要好。最起码,心没那样痛。然后是选择心甘情愿的做个影子,还是就此沉沦,也能早作打算。” 云千雪被冯岚这话说的无比怔愣,更是想不出冯岚说这些是为什么,实在让人糊涂的很。可瞧着冯岚的神情似乎又是说不出的惴惴忧心,极是真挚、恳切,仿佛是在劝她,更是再安慰她。   ☆、第64章 生于忧患 云千雪默默的垂着眼眸,只把冯岚这番话当做是好话。也是突然晓得了冯岚小产之后为何这样自暴自弃,甘于寂寥的原因。原来,她是心死了。因为再也不肯去做别人的影子,宁可从此孤寂的老死深宫。又或者说,她是看破了,认输了。 冯岚局促的抬眼,眸中是无望的伤心与悲恸,“是不是嫔妾说错话了?若是娘娘心里不舒服,只管让人掌嫔妾的嘴。” 云千雪温然摇头,笑了一笑,道:“不会。这样的话,也只有你会对我说。我心里晓得,你是为我好!”云千雪语顿,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话去安抚冯岚心口的伤痕,便是低眉,想了一刻,才尽量婉转温和的说道:“恪承娴,斯人已逝,生者可追。永安郡主到底已成了一抷黄土,如今陪在皇上身边的,是咱们这些人。所谓的影子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去。咱们活生生的人,才是真正有福气的。有句话叫做日久生情,还有一句,叫见面三分情。我觉着能日日见着,总归是好的。” 冯岚不做声,只是一味的低头,沉浸在自己的伤心中无法自拔。云千雪也是有些无从安慰,她忍不住恍然的想到,后宫中这样多的女人,有多少人是这般幽怨而哀伤的呢?霍延泓对她深情如斯,可他又是那样多人的夫君,他不曾辜负自己,却到底辜负了旁人。 只不过这样的念想对于云千雪来说,也终究是想不通的难题罢了。 “嫔妾今日前来,是想求娘娘一件事儿。”冯岚不再说旁的话,先转了话头与云千雪道。 云千雪温然又热络的笑起来,“你说吧,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自然不会推拒。” 冯岚垂首,低声道:“娘娘,嫔妾不想随圣驾去上林苑,想要留在宫中。” 云千雪倒是微微一愣,不过想起方才冯岚的话,心里并不吃惊。只是忍不住替冯岚惋惜,她还这样年轻,还是绮年玉貌的翩翩佳人。何至于心灰意冷,糟践自己到这样的地步。 “皇上也不是不惦记你,他说带着你一同去上林苑也是为了让你散散心,省着成日总关在朱锦阁里,触景伤情!”云千雪支着身子,上前握住了冯岚的手。 冯岚被羊脂一般细腻而冰凉的手触上,心间一动,有些怔愣与不安。她想也未想,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才道:“不,让嫔妾触景伤情的又何止是在朱锦阁呢!嫔妾如今不求旁的,只想自己一个人清清静静的,还请娘娘您成全。” 李香薷亦是忍不住开口劝她道:“如今已是夏日,小主总闷着,于身体也是无意。此番皇上带着的宫嫔,都是安分的娘娘与小主。小主跟着同去,许是能转变心情!” “多谢李姑姑的好意,我没什么精神,此番跟着去了,只怕扫了别人的兴致,还不如留在宫里。”李香薷那话刚说到一半,冯岚便是忙不迭的摇头。 “可,这贵妃留在宫里,只怕会找小主的麻烦。”李香薷有些不放心,尽力的去说动冯岚。 冯岚清浅一笑,“我不出朱锦阁,她就是想为难我也是无法的。何况今时不同往日。”冯岚说到这一句的时候,忍不住的鼻尖儿一酸,竟是堪堪要哭出来。 云千雪见是劝不住,便也阻了李香薷的话,不让她再说下去,答允了冯岚。 待冯岚告辞之后,绿竹送了她回来,忍不住啧啧的感叹道:“也不过是半年的功夫,去年年底,瞧着恪承娴还是春风得意呢!如今竟成了这幅样子!”绿竹语顿,表情愈加不善,“沈嫔可当真是个心狠的人,这样以怨报德。若是她有朝一日得意起来,可不晓得会怎样害人呢!” 云千雪对沈青黛的举动并非懵懂不知,李香薷又是瞒不住,悉数都与云千雪说了。云千雪心里自然是无限鄙薄与嫌恶沈青黛这样狠毒,如今瞧见冯岚这般模样,这其中,全是沈青黛居功至伟。脸色便是沉了下来,道:“香薷,你去一趟澄碧馆告诉沈嫔。她如今既然打着讨好嘉妃的主意,咱们这戏就要唱个全套。让她不必准备随驾去上林苑了!若是她有法子此番能将嘉妃一举铲除,我保她棠梨宫主位的位置!” 绿竹一怔,忍不住抱怨的低声说道:“棠梨宫主位?她也配吗?娘娘,这样的人不如不用!直接将她所作所为告诉给皇上,问罪才好呢!” 李香薷却是摇头,道:“恪承娴已经这样了,如今将沈嫔问罪也是无用。倒不如暂时留着,恶人放着恶人来磨。何必娘娘动手,平白跌了自己的身段不说,也不值得沾了一手脏血!” 绿竹微微吐了吐舌头,有些怏怏不乐,“你最懂得娘娘的心思,总归我说什么都是欠考虑。” 李香薷也不与绿竹多言什么,便是应着云千雪的话,去棠梨宫知会沈青黛。 沈青黛原本喜滋滋的准备出行事宜,如今得了这话,是怨不得、辨不得的。立时让白芍去打听,元妃好好的怎么突然下了这样的决定。 可长乐宫的消息,岂是轻易能探听到的。除了知道冯岚曾去过合欢殿面见过云千雪,旁的便是再不知道了。 花楹私下里琢磨着与沈青黛猜测道:“小主,您说会不会是冯小主与元妃娘娘说了什么?” 沈青黛闻言一愣,眉心立时拧成了一团,心里是说不出的惊疑,她知道什么?她若是知道了,会这般静默?” 白芍忍不住提醒沈青黛道:“总归咱们防着她一点便是。” 沈青黛瞳仁儿轻缓的一转,不屑的笑道:“就算她真知道,她又没什么凭证,再者,如今在元妃那里,我可比她有用多了!元妃岂会因为她来对付我,因小失大?” 白芍陪着笑,连声道:“那是自然,恪承娴如今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了。且不说元妃娘娘出月,单是定贵嫔横在那,也叫她再难翻身呢!” 云千雪免去了两人随行,不过是与霍延泓言语了一句。霍延泓并不在意,只让云千雪做决定。 后宫妃嫔不晓得恪承娴与沈嫔不能随驾的原因,这意旨又是长乐宫下的,一个个便都极是乖觉,生怕惹得元妃不痛快,被她从随行的名单上剔除。直到五月十五,圣驾出了启曌城,一路往上林苑去,才让人安心下来。 姜子君怕路上无趣,又因着皇子公主的乳娘嬷嬷带了好些占着马车。索性,便与云千雪、定贵嫔两人同乘一车。上林苑就在京郊,路途并不是很远。皇室出行的马车,又极是宽敞,这会儿三人坐在马车里,一点儿都不拥挤。 马车中央的围炉里煮着露水,云千雪娴熟的用帕子端了紫砂茶壶,斟了三杯茶。笑着将茶盏递给定贵嫔,没等她拒绝,补充道:“是香片,我又在里面放了蜜糖,酸酸甜甜,不苦的!” 定贵嫔这才笑吟吟的接过那香片茶,闻了闻那香气,抿了一口,道:“我也只喝的来这个,旁的都苦兮兮的,也不晓得你们是怎么入口的!” 姜子君嗤的一笑,随手捧了一杯,松快的开口,“你若是从小喝,便也觉着好喝了!”她说话间,抬手将窗幔掀起来,看着两边风景,兴致高昂,慢悠悠的笑道:“我都多少年没出宫了!” 定贵嫔听着她这样说,也知道出宫一趟极是不易。当即撇了撇唇,偏头问道:“皇上今年怎么没往木兰围场去呢。” 云千雪知道定贵嫔是思乡的缘故,笑了笑,“原本也不是年年都去的。” “若是今年再去,我可是看不过来了。五个孩子都放在关雎宫,真是要一个头两个大了!”姜子君忍不住笑叹道:“便是去年颜欢一个,已经让我手忙脚乱了。如今越发要三头六臂,也未必能挡得住呢!” 定贵嫔倒是有些不以为然,撇唇笑道:“我瞧着宫里的日子也没有那么提心吊胆,臣妾入宫这么长时间,只偶然与嘉妃起些争执罢了,哪儿有那么多事端?从年前到现在,不一直是平平安安的吗?” 德妃轻缓的摇头,“你可别大意,这越是太平的日子,就越不晓得底下藏了多少的波涛汹涌。没听说过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定贵嫔对这些古书典故向来知之甚少,听见德妃这话,眨了眨眼睛看向云千雪,“怎么讲?” 云千雪细细的向她解释了一番,虽然她自己心里也总是有些不落地,却还是安慰的说道:“也或许是真消停下来也未可知!” 德妃淡淡哂笑,“消停?她们还能有消停的时候?只怕如今越是静悄悄的,便越是在背地里计划什么呢。”德妃语落,以手支颌,咱们却是不知道她们背地里又冒了什么坏水出来。这一次我可是让人细细的去盯着前朝了,经过上一次贵妃的事儿,这朝里朝外,真是一处都不能不盯紧了。谁知道在哪儿一块等着你呢!”   ☆、第65章 龙颜震怒 便是如姜子君所想,前朝与后宫的消停,许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左右安静一阵子,必定就紧跟着一件了不得的事儿。 这一日天色正好,不冷也不热。云千雪与姜子君带了颜欢、云珠、君焕三个孩子以及随行的妃嫔去了观象观。去年从勃固进贡了十八头驯象,观象观知道圣驾要来上林苑,便是早早的就准备下。谁知这几日忽然热起来,倒是都无心来观看。 正巧前一日下了一场大雨,今天上午暑气还没上来,诸人便趁着这个机会去瞧个新鲜。 这一众宫中的莺莺燕燕全都站在观象观高高的的看台之上,怕诸位妃嫔晒照,宫人特意在看台上设了棚子,又准备了许多解暑的瓜果点心。 驯兽师将笨重的象群从栅栏里放出来,很快有九头大象被牵到了观象观的空地上。 诸人都是头一次瞧见大象,那些年纪轻的后妃,便是忍不住呀的一声,咯咯笑起来,不住的感叹道:“生的可真是大啊!” 卫菡萏眼睛盯着那大象,只觉着它们生的极是笨重,不免惊诧又费解的开口问道:“这么大的东西,是怎么勃固那么远的地方运过来的?” 梁嫔轻哂,声音里有一丝高傲与嘲讽,慢悠悠道:“坐船运过来的呗,这样大的东西,也只能装在大船里了!难道还能做马车过来的不成?再不然,自己走过来?” 卫菡萏是这一众宫妃里出身最低的人,更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如今听见梁嫔这话,面上不觉有些赧然不自在,立时噤声不敢言语,生怕自己再说多什么出了丑。 罗贵人明朗一笑,指着那几头大象,笑呵呵道:“快瞧,跑了,跑起来了。”罗贵人话音刚落,那九头大象已经被驯象师驱赶着跑了起来。 笨重的象蹄"咚咚"地绕着空地跑开,落地的脚步声极是巨大。震的看台上一众妃嫔都能感觉到地和看台的颤动。这样巨大的响声,就像是成千上百只石夯齐齐上下起落。 云千雪极怕颜欢听不得这样大的动静,亲自抱了她在怀里。可颜欢却是兴致勃勃,高兴的拍着小手,欢快的叫道:“快跑,快跑。快跑,快跑!” 姜子君笑眯眯捏了一把颜欢的小脸蛋,笑道:“之前还担心她怕这个,如今瞧着竟这样喜欢!” 宋贵人凑趣一笑,扬声明朗的开口说道:“嫔妾听说,这大象是极聪明的牲畜,勃固的皇族都是骑着大象出行的。还有,书上说是这大象能像人一样,捶肩捶腿呢!” 梁嫔有些不以为然,直直道:“哪有那样的书!” 宋贵人不喜欢梁嫔的倨傲,当即回道:“是从《前秦西域记》里看见的,里面讲了西边儿诸国的风土人情。”宋贵人话落,抿唇笑了一笑,悠然道:“这书极是难得,梁小主没看过也是有的。” 梁嫔听着她这般语意不善,作势要回驳过去。此时却是罗贵人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宋贵人,心里百般好奇的向她问道:“捶肩捶腿!怎么个捶法?”这话一出口,直接把梁嫔的话头截了过去。 定贵嫔原本因着自己比她们位份都高,也不敢跌了身份,如今听着宋贵人与罗贵人两人的对话,也是听得起劲儿,附和着感叹道:“那么大个蹄子,这一下子上去,岂不是要把人捶的散架子了?” 宋贵人笑了笑,不禁怂恿众人道:“咱们将那驯兽师叫过来问一问,看看这些大象会不会捶肩捶腿?” 梁嫔倒不似这些人一般少见多怪,只道:“费劲巴力的从那边儿运过来,没道理只会赛跑这样没趣。” 姜子君也是兴致盎然,自然没什么不让的,立时让人宣了驯象师上来。 这功夫,姜子君身边的王振面色惶急的匆匆而来。姜子君原本让他去请霍延泓过来,如今瞧见他这般神色,也晓得必定是出了什么事。 王振不敢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儿说出来,便是偷偷请了姜子君与云千雪两人出去,这才禀道:“皇上在乾清宫动了好大的怒气,把御前的人都赶了出来。尹公公托了奴才过来请元妃娘娘过去,好歹劝一劝。” 霍延泓平日处理政事,多是气定神闲,鲜少听说他因为政事动气。他是最知道生气无用的人,出了事,第一个想着的便是如何去妥善处置,如今竟气的把自己关在殿里,可想而知,这事并不是什么小事儿。她心里担忧,立时转头。 姜子君知道她要嘱咐什么,忙接了话头道:“我看着颜欢,你放心过去吧,若是皇上好了,让人知会我一声!”云千雪忙应下,带着绿竹几个直奔着乾清宫去。 轿辇一落地,便见尹航惶急的等在了仪门外,瞧见云千雪,立时进前问了安。云千雪见他神色忧虑,思及他在宫中这么多年,见惯了前朝后宫的场面,竟是这般失了镇定仪态。忙问他道:“什么事儿?” 前朝的政事他作为御前总管,自不能轻易的往外透露。当即垂头,别扭的小声回道:“奴才也不甚清楚,听说是死了人。一清早拿了奏章,皇上便是龙颜震怒,连早膳也没用,立时宣了柳大人、顾大人等朝臣觐见。几位大人走后,也不让人进去。” 云千雪听他这样说,心里不觉一紧,“死了人?”说话间,已经是疾步走到了正殿外边儿。尹航应了一声,她便不再多问,曼声道:“知道了,你让人立刻备膳,等着我唤你吧!” 尹航面上微微松缓下来,连声应下,为云千雪开了门。 鎏金嵌银的朱红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那声音极是悠长突兀,在宽阔的殿阁里撞了一个来回儿。日光穿过窗外重重叠叠的繁茂枝叶,从敞开的长窗中照进来,扑洒在平金地砖上。窗边放着一排的冰,那光影透过冰块儿,让人瞧着凉丝丝的。 霍延泓坐在日光照不到的蟠龙雕花的宝座上,在御案前的地面儿上,散着数本奏折。霍延泓听见门口有响声,忽然举起手边的茶盏,掷了出去,怒道:“朕不是说过,谁也不许进门吗?滚,滚出去。” 云千雪从没见过这样暴怒的霍延泓,那被阴影笼在里面的盘龙长袍,带着说不出的狰狞。让她心里跟着一抖,忍不住清凌凌开口唤道:“泓哥哥。” 这一声,似是清泉流过,让霍延泓的心里一激灵。恍然抬头,瞧见云千雪一袭鹅黄色绣春燕的长衫,碧色的长裙上绣着兰花,很是幽静素淡。他的眉心这才骤然松缓,又移目落在云千雪脚边摔得粉碎的茶盏,不免流露出了歉疚之色。忙起身,有些不悦责备她道:“进来怎么也不说一声,”他不等云千雪说话,又是面色阴沉的怒道:“尹航真该死,还敢将你搬过来!” 云千雪亦是沉着脸,抬手在他紧蹙的眉心上用力的打了一下,道:“不叫我来,由着你一整日什么都不吃?由着你在这生闷气?” 霍延泓板着一张脸,捉着云千雪的手,拉下来,看了看她的脚边,问道:“伤没伤着?” 云千雪却是不回答他的话,只是偏头看着他,揪然不乐的问道:“摔了一个茶杯,还气不气?” 霍延泓不大想让云千雪瞧见自己这模样,便是硬生生将她的身子扳过去,推着她往外走,“你别理我,且回去吧。晚一些,我自然会用膳。” 云千雪倒也由着他推,不动弹,只是慢悠悠的开口说道:“你若是这样推我出去,我只当你是厌烦看我,这一年也别往我宫里去!” 霍延泓一怔,面上便亦发是不痛快。云千雪忙回身,拉住他的手,一边往窗边的罗汉榻走去,一边道:“我晓得你这会儿烦得很,可也别先赶我走。后宫不得干政,朝堂的事儿我也不问你。我只看着你吃些东西,什么时候消了气,我立时就回去。便是你要寻我过来,我也不过来的!”云千雪面上带着温和又恬然的笑意,撒痴撒娇。 霍延泓这心里的火气,瞧见云千雪这幅讨好卖乖的样子,是统统被压在了心里,让他发作不起来。便是抬手,狠狠的捏着云千雪的鼻子,晃了两晃,道:“等你回去的,我就传杖,非得把御前的宫人打一通才算完!” 云千雪也不理,扶着他去坐下,立时扬声吩咐尹航道:“准备传膳吧!”尹航一听这话,这心算是放下了一半。肯吃东西,便是没有方才那么气了!话落又是亲自去将那些折子都捡了起来,边捡边说道:“拿这些死物件儿出气,若是当真有用,你便是把上林苑、启曌城拆了,怕是都得由着你!可我瞧着拆了,你该气还是要气的。做什么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你往日都不会这样!” 霍延泓瞧着云千雪娴静而恬淡的模样,又听她喋喋不休的念叨,心里盈着一种说不出的情绪。起身拉了她的手道:“你不晓得,前朝出了什么事!”   ☆、第66章 持刃割腹为Thermaldeath妹纸的皇冠加更 云千雪听他这样说,也不去问,只是垂首婉然一笑。霍延泓见她不言语,拉着她的手也不松开,偏头问她道:“我这样说,你怎么也不问一问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生这样大的气?” 云千雪笑了笑,曼声道:“我正听着你往下说呢!” 这时间尹航带了人端着膳桌进门,瞧见霍延泓拽着云千雪的手。都不敢抬头,目不斜视的将七碟八碗摆在屋子中间盘龙雕山水花鸟的八仙大桌上。 云千雪拦住了霍延泓的话头,朝着那一桌子刚做出来的美味佳肴努了努嘴,慢声细语的说道:“也不急着说这个,你先吃一点。等吃好了,在慢慢的与我说!” 霍延泓却是径自起身,拿了桌案上的奏折递给了云千雪,这才回身拉着她坐下,沉着脸肃然道:“你先看看这个。” 云千雪倒是也不推拒,跟着他坐下将那黄绸面儿的奏折翻开,只见上面写着: 本朝京中设有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下州、县、府也可击鼓通状以此伸冤。如此,司法监察,该下同民情而上达天听,为民平冤情,使海晏河清,创大同天下。 朝廷设有法司以详刑狱,又设有都察院、通政司鼓状通状以伸冤抑,如此层层叠叠,各司其职,所以下通民情而上达天知。 今不意有于禁地鸣冤之人,甘心毙命以示冤情,不知是孰之过? 五日前,有不知名男子于启曌城承天门外持刃割腹,臣等不胜惊骇。宫廷禁地,自有皇家威严。竟遭遇此等惨事,实损陛下之圣明,大齐之清明! 且,世人莫不贪生怕死,蝼蚁尚且偷生。若非万不得已,岂肯受冤自刃?此案本应以刑部必行上达圣听。及时彻查,怎奈数日而过,迟迟不见有人过问此事。 今呈奏折恭请圣听,伏乞敕下三司同审,其中有何等冤情…… 这通篇洋洋洒洒,写了许多字。 云千雪只瞧着第一页,便是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原来是五天以前,有人在启曌城的宫门口割腹自尽。这样大的事儿,原本当日就应该呈报上来。如今瞧着这奏本上的意思,此事不但无人过问,竟似乎还有人敢一力将这件事儿压了下去,瞒着没报给皇帝。 霍延泓垂首,随意夹了几口菜放在嘴里,瞧着云千雪慢慢沉下来的脸孔,问她,“你说,我该不该气?” 云千雪斜睨了霍延泓一眼,很快将眼波落在桌上摆着的菜肴上面。霍延泓便是又动筷子夹上去,应付差事一般,赶紧将那半碗粳米饭吃下去。 云千雪直看着他吃尽了碗里的饭菜,这才缓缓地开口,“把好好的人逼的在宫门口持刃割腹,必定是有天大的冤屈了,是做给皇上,也是做给天下万民看的。既是有冤屈,这一路过来,州县府衙不管,便是连京中三司也未过问。这得是多大冤,竟然还敢有人蒙蔽圣听,将此事压下去?”云千雪将那折子合上,心里是无限的疑惑与好奇。 霍延泓放下碗筷,微微摇头,道:“如今还没有个说法,我已经让卓逸下去查了。” 云千雪瞧了一眼那奏折上的名头,其上写着:京兆尹郑明萧。她可记得,这郑明萧是敦妃的兄长。她入宫之时,轿子里被人放了蛇的那件事儿就是郑明萧处置的。她也不晓得那蛇案的内情,后面冒出来一个李香薷来找她寻仇,才觉得郑明萧那案子办得大为奇怪。 如今她瞧着是京兆尹上的折子,心里倒是越发纳罕。又想起前事,不禁问道:“这京兆府也能受案断案,京兆尹怎么会不知道?” 霍延泓用帕子拭过唇后,沉吟着摇头,“说是根本就不知道宫门口出了这样的事儿,守门的侍卫晓得事情的轻重,未敢声张,便是立时移交给了刑部。可朕查了这几日刑部上的折子,却只字未提这件事。” 云千雪闻听霍延泓这话,越发上了心。这执掌刑部的刑部尚书是姜子君的父亲姜裕,他是天授五年升迁的刑部尚书。如今这折子上直指刑部疏漏,蒙蔽圣听。若是霍延泓要怪罪下去,头一个便是姜裕要担着。其次柳逸铮统领六部,是尚书令,出了这样的事儿他竟然也懵懂不知,自然也有错处在其中。 死了人,又牵涉了这两个大员进去。拔出萝卜带出泥,后面的官员也不晓得有多少会因着这事儿倒霉。只是如今这中间的事端未明,云千雪心里存疑,可也不能多说什么。便又催促着霍延泓用了一碗燕窝羹,才起身离开。 出了乾清宫,云千雪这心中惴惴,哪儿还有看象的心思,忙让人去请德妃去储元宫说话。 得了云千雪的信儿,姜子君自然知道是生了不小的事儿。她们二人忽然离去,又怕在座的宫妃多心,便只推说自己累了,又让几人多看一会儿、玩一会儿再各自散去。德妃、元妃走了,她们这些人也越发能轻松自得,玩儿的痛快,便是谁也没多留心。 云千雪坐在正殿窗边的贵妃榻上,心里腻烦,手上的团扇便胡乱的扇着。眼瞧着过了晌午,太阳见足,风丝儿也是跟着滚热,带着沉闷与烦躁吹进窗子。 姜子君急匆匆的踏进来,让乳母送三个孩子下去午歇。这一进门,便是急急问道:“怎么了?是因为什么事儿?” 云千雪眉目笼着说不出的狐疑,立时招呼着姜子君在自己的身边儿坐下,道:“五日前有个男子在承天门前边儿持刃割腹。京兆尹郑明萧今儿个上的折子,把这事儿奏禀上来的。说是此人怕有冤屈,又指明了说刑部玩忽职守,蒙蔽圣听呢!我记得刑部尚书是姜大人,这奏本又是敦妃家里的人上的,我只怕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儿,从乾清宫出来,我便立时让人去请你了。” 姜子君蹙眉琢磨着,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惊慌,道:“照说我之前便叮嘱外面的人,务必要留意朝堂、宫外的动向。如今既然事涉刑部,不能一点儿风声都没有。而且还过了五日之久!” 云千雪忙提醒她,“再派人去姜府与柳府打听打听,问问是怎么一回事儿。蒙蔽圣听可是大罪!” 姜子君心里大不落定,也不耽搁,立时吩咐人出去两府打听打听,这持刃割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两人等着宫外的信儿,彼此也是放心不下,便是守在一处,只等着宫外传回来的信儿。 姜子君一只手按着右眼皮,有些发慌的说道:“我这右边儿的眼睛直跳,别是要出什么事儿吧?” 云千雪拉着她的手,镇静的安慰道:“不管出什么事儿,咱们自己都不能先自乱阵脚。等着吧,总会有信儿回来的。” 姜子君入宫这样久,对忽然发生的事儿,总有说不出的奇怪直觉。听了云千雪这话,她蓦地颔首,道:“只盼着那持刃割腹的人与刑部没什么关系!” “能有什么关系!”云千雪曼声开口,拍了拍姜子君的手,宽声道:“若说有冤情,一路州县府衙,牵连甚广。若是姜大人当真不知,也不能怪他,毕竟刑部尚书也不能事事都亲力亲为。若是碰上那等报喜不报忧、欺上瞒下的人,那也不是姜大人蒙蔽圣听了!” 姜子君微微点头,两人又是忍不住去想,这里面又与敦妃母家有什么关系。 派出去送信儿的人直到黄昏才带了宫外的信儿回来,柳府那边说是还在彻查,没那么快有眉目。姜家对这件事儿更是不知道。 云千雪心中万般狐疑,问姜子君道:“一个人在宫门口持刃割腹,虽说宫门外边儿并没有什么人走动。侍卫又是念着兹事体大,未敢声张,做了遮掩。可我想着,这样的事儿就算不至于闹得满城皆知,照理说也不该没一个人知道!何况姜大人还是刑部的人,怎么会听都没听过?” 姜子君那瞳仁儿在眼圈儿里缓缓的一转,恍然道:“若真是如此,便是有人刻意要瞒着姜府了。” 云千雪微微点头,一双眼睛如古井一般幽沉,声音低低的猜测道:“岂止是要瞒着姜府?连柳府都不知道!过了五日之久,只有郑明萧知道呈报上来,这里面太过奇蹊跷!” 姜子君听着云千雪这话,登时就急了,那眼睛跳的更严重,“是奔着我来的,是奔着姜家来的!这样大的事儿,若非刻意,怎么会瞒的这样水泄不通?” “你先别急,如今着急咱们也是没法子。”云千雪忙按着姜子君坐下来,道:“再派人出去问,时时盯着!咱们总得知道外面的情形如何,才能应对自如!你且放心,就算是冲着你来,冲着姜家来的,咱们也不是受不住!” 姜子君听着这话,才是勉强能稍稍镇静一些。可心里腻着层层的惶恐与无措,打发了数人出去细细的查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第67章 牵涉姜家 没出三日,这承天门持刃割腹事情就有了一个结论。 霍延泓一清早便宣召了诸议政亲王、六部九卿进行议政会议。 乾清宫的正殿明间里,正中设着一张紫檀云龙宝座,其后有一扇雕刻着江山万里的屏风。屏风前立着两柄雀金宝扇,宝座前的御案上放着兽首鎏金香炉。袅袅香气萦绕在丹柱之间,将那柱子上的蟠龙氤氲在其中,带着说不出的威严与肃穆。殿下两侧八字排开,摆着紫檀木的圈椅,上设的坐垫极是精致华美。 从挨着皇帝宝座最近的作为开始,按照位份高低,两边依次坐着简王霍延澄、献王霍延洵、卫国公顾文儒、尚书令柳逸铮、中书令魏延、门下侍中侍中周弼、刑部尚书姜裕、礼部尚书傅文博、兵部尚书梁正、大理寺卿郭安、御史大夫杨道远、京兆尹郑明萧等身担要职的亲贵大臣了。 卓逸先遵旨,向霍延泓等人禀明承天门持刃割腹一案的案情。 “这死者是定安县人,名叫李永年。李永年家中是商户出身,乃是雍州数一数二的大商。手里有了银子,便想着将自己家的出身往上抬一抬,花银子买了陇西李家远亲的族谱,又寻了关系,意欲在安定县捐个小官儿。” 众人一听是捐官的事儿,便是齐刷刷的看向了兼任吏部尚书的顾文儒。 卓逸不急不慢,接着说道:“这李永年通过关系,够上了姜府的管家。姜府的管家在去年年末收了李永年一大笔银子,却是一直把这件事儿拖着未办。今年二月的时候,姜府管家更是连同定安县丞告李家贿赂朝廷要员,罔顾朝廷法纪,查抄了李家的家产!李永年是这家的小儿子,并未被牵连进来。这数月来四处伸冤求告,奈何求告无门。处处不准,最终自刃于承天门。” 霍延泓听见这话,猛地一巴掌落在御案上,气的是咬牙切齿,“姜府?哪儿的姜府?定安县丞又有什么权利擅自查抄李家的家产。这么大的事儿,为何不上报刑部?三司哪一个都是闻所未闻!” 卓逸垂头,缓缓说道:“这姜府的管家是姜大人雍州老宅的管家。” 姜裕原本听见卓逸提及姜府,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可他在官场沉浮数年,自认自己的府宅中绝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所以根本就没以为卓逸嘴中的姜府是说他自己。可如今这姜大人三个字说出来,登时让他脑子嗡的一声响,是一片空白。 诸人听罢,一时没有作声。都是低垂眼帘,眼角余光不觉都瞥向了姜裕。 姜裕急匆匆的起身跪地,双手作揖,恭敬禀道:“皇上明鉴,老臣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儿!” 这时间,献王抿了一口茶,撂下茶盏,沉声提醒霍延泓道:“既然事涉姜大人,皇上得请姜大人回避?好得也要避嫌!”姜裕一听退席,心里一沉。 霍延洵这话说的没错,这一众朝臣自然也是附和着,请皇帝让姜裕退下。皇帝眉峰紧蹙,也未开口,而是向着姜裕摆了摆手。姜裕这一头扣在地上,心里越发的忐忑七上八下。 “若是这其中有姜尚书的关系在里面,也难怪刑部瞒着不报了。” 姜裕踏出去,关门的一瞬间便听见了这样的声音从殿内传了出来。他心里打鼓,立时快步出了乾清宫。愁眉不展的往外面走,只等着出了宫门,立时打发人道:“快给娘娘送个信儿,让她在心里有个数!” 议政会议才开始,姜裕便被请退。云千雪与姜子君这会儿都在储元宫,听见这样的话,姜子君立时有些坐不住,急急的起身就要往外面去。云千雪瞧着,一把将她拉住,问道:“你要做什么?” 姜子君脸色发白,从没有过这样的急躁与不安,“我得过去看看!” “这前朝重臣都在乾清宫里,后宫不能议政。你要怎么去,去了又要怎么说!”云千雪沉着冷静的开口,立时打发人再去看。 上林苑不似宫里守卫森严,姜裕让人想法子送信儿,很快便是送到了黄槐的手里。黄槐将议政会议上的事儿如数说给了姜子君听。姜子君听着这话,兀自紧紧咬着嘴唇,“不成话,太不成话!那管家岂能有那么大的能耐与本事左右朝廷命官?” 姜子君这刻是关心则乱,又是猛地站起来,道:“议政会议把我父亲赶了出来,就不知道里面要怎么给我姜家按罪名,扣帽子了!不成,这可不行!” 云千雪也忙跟着起身挡在姜子君的面前,极是肃穆,坚决道:“今儿个我绝不会让你踏出储元宫的仪门一步!”云千雪说着,立时扬声吩咐道:“小回子,去把储元宫的宫门关上!” 姜子君心急的冷了脸,道:“不是你的母家平白牵扯出这么多的事儿,你自然不着急。如今趁着还没有结论,若是晚了,谁知道皇上会怎么处置姜家!” 云千雪也不恼姜子君,立时拉住了她的手,苦口婆心的细细劝道:“在姐姐心里,皇上就是这样是非不分的人么?” 姜子君被她这话问的一愣,脸上有些挂不住,“可只怕被不怀好意的人蒙蔽!这件事儿原本就是蹊跷,如今扯上姜府的管家,又不让我父亲列席,我只怕说不清楚!” “既然牵扯进姜家,姜大人自然是要避嫌的!你这样冒冒失失的去了乾清宫,帮不上姜伯父不说,只怕更要弄巧成拙了。你且坐下,咱们两个好好想一想,这前前后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云千雪拉着姜子君,将她按着坐在榻上。 姜子君眼圈儿有些发红,勉强镇静下来,道:“我现在脑子一团乱,你快帮我想一想是怎么一回事儿。” 云千雪一时不做声,垂首沉吟了半晌,才幽幽开口,“咱们从开始往下想。”姜子君听了这话,连连点头。 “年前那会儿李永年与老宅的管家勾结上,然后便是二月家产被查抄。后来李永年求告无门,最终不得不在承天门自刃,为图上达天听。但是承天门的侍卫只将这件事情悄悄掩下,说是移交给了刑部。但是一连多日,刑部却是根本就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儿。那便是有人将这件事儿遮掩下来。”云千雪思量着这几日查问回来的蛛丝马迹,尽量快的将它们拼凑在一起。“若说那管家是被冤枉。” 姜子君忍不住立时纠正云千雪道:“没有若说,且不论管家如何,姜家必定和这件事儿无关,我父亲更是无关!” 云千雪也不与她计较字面儿上的意思,改了口道:“好,姜家是被冤枉的,是被忽然牵扯进去的。这冤案,明面儿上瞧着是姜家的管家与安定县县丞勾结所至。你方才说姜家的管家,哪儿有那么大的权利。却不知宰相门前七品官。姜伯父做过雍州牧,如今虽然升迁,可到底是余威尚存。何况如今又是京中的要员。留在老宅的管家,想必也是姜府最得力,最信任的人。在旁人看来,自然是个可以巴结的机会!” 姜子君眉头拧成一团,忍不住微微张口,想要辩解。 云千雪却道:“且不说私底下有没有这样的事儿。如今咱们只说看在旁人眼里。这刘永年在承天门自刃的事儿,瞧着便像是姜府通过管家卖官鬻爵害了刘永年一家。因着姜大人权势滔天,又是刑部尚书,所以刘永年求告无门,不能伸冤,生生将人逼死了。事后,这件事儿明明上报了刑部,可姜大人确当做不知,将这件事儿压了下来。” 姜子君听着云千雪这话,牙咬的咯咯响,怒火攻心,道:“一派胡言!” 云千雪知道姜子君的脾气,事涉她的母家,免不得有些急躁,立时软软一笑,问她道:“姐姐心里明镜一样的,便是姜伯父也想明白了,不然为什么已从乾清宫出来便是打发了人来给你送信儿?不然你又为什么方才那么惶急,失了分寸?” 姜子君被云千雪言中心事,微微咬唇,方才巨大的恐惧如今被云千雪言明,倒是也让她在一瞬间冷静了下来,凌厉愤怒的神色更是有所缓和,“委实如你所言,明面儿上瞧着是这么一回事儿!” 云千雪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姐姐先别急,事缓则圆。有人要害姜家,自然是奔着姜家去的,只怕也是冲着你来。何况事涉刑部,那也是柳大人的事儿。咱们两人,如今分明是一边儿的,冲着你,便是冲着我!虽然姜家不是我的母家,可我心里也是与你一样的。” 姜子君闻言,面上便是不自觉的流露出了惭愧与不安,也是镇声岔道:“我想着,这其中无非是三面儿有问题。一是,老宅的管家是否当真做了这样的事儿,李家既是雍州首富,那家产不晓得要有多少,不可能都进了管家与县丞的肚子;二是,承天门当值的侍卫,又是哪一边的人,是否其中有古怪;三么……”   ☆、第68章 默许纵容 姜子君话音一顿,云千雪便是极自然的将话头接了过来,道:“这三是刑部里面也必定有人从中作梗!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只怕不仅仅是为了牵扯进姜家。” “是,”姜子君表情沉重的点了点头,“将这件事情揭出来的人是郑明萧,今日让我父亲避嫌的是献王,献王妃是郑家的人,敦妃的妹妹。” 云千雪垂眉,撇了撇嘴道:“总之郑家是脱不了干系的,至于承天门的守卫。”云千雪想了一想,抬头看着姜子君道:“是秦讳,贤妃的弟弟如今是禁军里的要员。” 姜子君眸色幽幽,听着这话,竟是笑了起来,道:“好,好!我倒是要看看除了敦妃与贤妃,还有谁下了这么大的一盘棋!” 云千雪不做声,兀自沉吟,很快便与姜子君道:“且不说是敦妃还是贤妃,姐姐眼下要做的,一是让人回去细细的查清姜府来往账目,一旦发觉有对不上的账目与钱财,也好立时掩盖解决。二是,姜家这件事儿,你什么也不能说,就当做什么事都没有,万不能急躁,一定要耐住性子!三是,想法子查出管家与安定县县丞,背后到底是什么人。” 姜子君得了这话,连连颔首,起身欲走。云千雪忍不住唤了一声,“姐姐。” 姜子君却是回首瞧着云千雪牵了牵唇角,勉强一笑道:“我省的这其中的厉害了,必定不会往御前去,可这许多事,我也要亲自安排下去,我先回去。你放心便是了!” 云千雪见她神色清明,似是已经有了计较,这才肯让人放了姜子君出门。 且说霍延泓这边的议政会议结束,只下令暂且将姜裕停职,将与承天门自刃一案的相关人都拘起来,由大理寺会同御史台两司彻查会审。 约摸着过了十数日,这两司便是有了结论,说是姜府的管家贪慕李家的财产,得了这个机会伙同安定县县丞一齐坑害了李家。人证物证俱全,又是事关重大,免不得又要满朝忠臣一起议定这件事儿当如何论处。 一说到处置,这一众朝臣立时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以献王为首,主张奴才有过,是主子管教不严的结果。应该退还李家家产,重罚姜裕。一派是柳逸铮为首,主张李家与姜家管家都是知法犯法,两人都该重罚。而姜裕,不知者不过,也有管教不力之错,罚半年俸禄,小惩大诫。 “皇上可说没说,按照哪边儿去做?”姜子君听见宫人来报,立时有些紧张。 云千雪却是慢悠悠的一笑,道:“皇上心里是明镜儿一样的,这其中孰是孰非。姐姐只管放心,姜大人必定是是罚俸半年,小惩大诫!” 姜子君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道了句“阿弥陀佛”,笑呵呵感叹道:“还是你机灵!若非先提醒我从那钱财下手,只怕姜家可真要被牵扯进去了!” 其实这前前后后的事原没有那么简单,当日云千雪提醒姜子君先查账。姜子君吩咐出去,姜家连夜彻查下去,出了账本一应的细细查了,更是亲自派人快马加鞭去了农庄查看。结果,没过两日的功夫,便是从姜家在雍州武陵府的农庄里,查出了一大笔来历不明的款项与珠宝、土地等物,又查出许多李家的店铺都被莫名其妙的过到了姜家庶子,姜凛的名下。 姜裕反应极快,心知这件事儿必须先推出顶罪的人,否则姜家上下全要跟着倒霉。便是绑着自己的庶子去了乾清宫,更是接连上报两个知情不报的刑部官员。 因着姜子君早就留了一个心眼儿,怕是这刑部的人被人收买,上堂的时候一口咬定是姜家为敛财而卖官鬻爵,便是早早就做了准备。这父女两人都是雷厉风行的性子,事情一出便是在四日内,将外朝的事儿如数都料理干净了。 霍延泓早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对劲儿,特意嘱咐了大理寺与御史台好好的彻查,不能草草了事。皇帝如此郑重以对,大理寺与御史台自是处处小心,取证了许久,才敢宣相关人提堂。 如今这件事情能顺利解决,说起来简单,可其中委实耗费了许多人力。也亏得姜裕为官以来广结善缘,又有柳逸铮明里暗里帮这一把。再有皇帝暗中默许,给了姜裕极大的时间去处理调查此事。 “皇上倒是轻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情就解决了!”姜子君想起这一连多日,自己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的是团团转,便忍不住埋怨的说道。 云千雪不觉嗤笑着为霍延泓抱不平道:“他若是不默许,能这样顺利的过去?暗地里给姜大人放了多少水?你是没听见献王被气得,怎么与皇上说的!” 姜子君面上不觉一红,问云千雪道:“献王怎么说?” “献王说,皇上若是要宠幸妃嫔,便在后宫里宠幸。不必拿前朝的事当成玩笑!”云千雪慢吞吞的摇着扇子,笑呵呵的说道。 她心里清楚,表面上瞧着似乎是姜家与柳家的人在活动。可霍延泓在暗地里,先是授意大理寺卿与御史大夫两人给了姜家自救的时间。又让明扬去彻查承天门当值的侍卫,虽然问不出侍卫的话,却也是及时让侍卫闭了嘴。 她心里明白得很,霍延泓是皇帝,出了这样的事儿,他不能在面儿上失了偏颇,便只能暗地里动用手段。 姜子君听着这话,不禁问她道:“这样的话,你是怎么知道的?” 云千雪自不能告诉她,皇帝召见献王的那天自己躲在承乾宫正殿的屏风后面。当即垂首一笑,岔道:“只是没将那背后的人揪出来,当真是可惜。” 此番,没抓住背后推动这件事儿的手,问姜府的管家与安定县县丞又是问不出什么。便是那知情不报的官员,也是一口咬死了,说是怕皇帝责怪,才想着将这件事儿掩下去。 姜子君却有些心满意足的摇头,“哪儿那么简单,做了这样的事儿,岂会这么容易就给人留下把柄?不过如今瞧着郑家那势头,若说不是他们家,我是一千一万个不相信!” 云千雪眉目一松,连着几日的悬心也总算能放下来,“敦妃平日里瞧着静声静气,无欲无求的……” “哼,不叫的狗咬人才狠呢!”姜子君面色极是阴沉,截断了云千雪的话。 云千雪轻缓的垂眸,若有所思。之前她生颜欢的时候,那酸梅被裹上红果便是与敦妃有牵扯,只不过后来那件事被推到了如嫔的头上,她便一心以为是嘉妃在背后做的。 “敦妃一向与顾临怡亲近,这件事儿安排的这般滴水不漏,事后又让咱们抓不出一丝一毫的把柄,也只怕是那一位的主意。”姜子君眸中带着几分笃定的神色。 “若是此番姜家的事儿不这样快的了结,我只怕还要牵扯进你。前朝连着后宫一并打击,确实像她的手段。”云千雪清凌凌的开口,便是听见摇篮里的六皇子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声音将云千雪与姜子君两人从恍然失神中拉了回来。云千雪立时亲自起身,将孩子抱在怀里。六皇子窝在云千雪的怀里,便是在瞬间安静了下来。 姜子君笑吟吟道:“许是做梦了!” 云千雪放下心事,忍不住含着笑,道:“这样小的孩子,能梦见什么呢?又是什么事儿,能让他害怕呢?”她说着,极是温柔的抚着六皇子的背脊,哄着他又将他送入梦乡。 待安慰着六皇子重新睡去,送走了姜子君后,御前的尹航来了储元宫,说是霍延泓让人在昆明池备了船,请云千雪移步。 听见这话,云千雪便是晓得姜家的事儿已经妥善解决了。立时让小回子亲自往姜子君的扶荔宫送个信儿过去,这才乘了仪轿往昆明池去。 此时,昆明池上飘着两层高的画舫,最上面一层有数跟柱子撑着,四面无门无窗,只有凭栏相隔。其中红木铺地,雕梁画栋,极是华丽。下面的一层的船舱半掩着窗子,四面窗边垂着帷幔。湖上的风悠悠吹过去,将船舱边儿的纱帐吹起来,瞧着影影绰绰,让人蓦地想起江南朦胧的烟雨。 尹航亲自上前扶着云千雪的手,引着她往船上去,“皇上已经在船上等着娘娘了!” 云千雪不知霍延泓这会儿在故弄什么玄虚,抿唇一笑,提着雨过天青色的轻纱裙摆,慢悠悠的上了船。她这前脚刚榻上船板,便听见船舱里面想起悠扬而轻慢的萧声。她不禁上前掀起船舱边儿的帘子,正瞧见霍延泓斜斜的倚靠在船舱中的丹柱上。一身青色的长袍,两边穿堂而过的风,吹起他鬓角后的发丝。 清朗的脸上,被窗边漏进来的阳光镀上一层光晕,如神邸一般俊美而温润。这样的霍延泓,竟让她心里无端想起许多年前的霍延淅。她心口蓦地一沉,立时让自己回过神。可眼前的人,和脑海中的影子重重叠叠的交织在一起,让她在一瞬有些晃神。   ☆、第69章 什么都好为Thermaldeath妹纸的皇冠冠名 待霍延泓将那笛子放下,她才猛然回神。那缕阳光,将他整个人都笼在其中,让云千雪看的真切了。心里蓦地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情绪,眼睛一转不转的盯着霍延泓,问他道:“几时学的?” 霍延泓对着她抬手,让她走过来,边笑边说道:“早就会,只不过父皇与母后都告诉我不能玩物丧志,所以不过偶尔拿出来罢了,今天特意吹给你听,好听吗?” 云千雪步履又缓又沉,快走两步,却是没注意脚下面铺着的毯子,不经意的便是被绊了一下,整个人直接扑进了霍延泓的怀抱里。 霍延泓环抱着她在怀里,软绵绵的,那发丝与身上的清香被风拂过,带着云千雪身上特别的温度,温温柔柔的直扑在他的面上。 云千雪双靥不禁一红,忙要站起来。霍延泓却是紧紧抱着不松手,在她的耳边轻轻道了一句,“好香!” 云千雪嗤的一笑,抬头凝着她,问道:“姜家的事儿让你安安稳稳的解决了,你这会儿倒是不气了,也不乱扔东西了!” 霍延泓被她怄的有些不好意思,抬起两根手指在她的额前不轻不重的扣了一下,“打量你和德妃背地里做的那些小动作我都不知道呢!” 云千雪不禁甜甜的笑了出来,双手揽着霍延泓的颈子,仰脸望着他。那眼中带着璀璨的星子,闪闪生辉,“知道你是圣主明君,所以我也根本就没想瞒着你!只不过那些日子你成日的在乾清宫里闷着,也不大出来,总有大臣进进出出。我寻思着,你心里烦,也未必乐意见我呢!” “不是不想见你,事情没出来以前,是想要护着你!”霍延泓垂首吻了吻云千雪的唇,认真的望着她,眼中是看不够的宠溺。抬手拂去她额边的碎发,道:“我如今是真的怕了,奔着姜家和柳逸铮去的,我便是生怕在一环一环的把你牵扯出去。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暗地里先下了手。只不过下手的急,怕是让躲在背后的人察觉,没有查出那些人真正的意图。” 云千雪倚在霍延泓的怀里,不禁若有所思的说道:“若不是为着我,姜家的事儿你会这般暗地里默许纵容吗?若当真是姜家有错,卖官鬻爵呢?” 霍延泓轻柔的抚着她的脸颊,也是有些不确定的说道:“若不是碍着你,我也不得不顾忌德妃与君焕,不过我未必会插手这样多,只让人一查到底便是了。只不过许多事交下去,我没法亲力亲为,这中间若真有人打着欺上瞒下的主意,从中做了手脚我也是无法。”他话落,却不觉慢悠悠一笑,手指轻刮了刮云千雪的鼻梁,道:“不过今次这件事里面孰是孰非,我也有一点儿眉目,哪至于这样轻易的就被蒙蔽过去?” 云千雪听着这话,便觉着心头暖融融的。她眸光盈盈,心想,这是他的夫君,他们两个如今育有一儿一女。若是能这样与他一直相伴下去,可真好。她想着,嘴里便也是不觉软软的说道:“可真好?” 霍延泓垂首,瞧着她眼波如水一般温柔,笑问道:“什么真好?” 云千雪伏在他的胸口,抬手,纤细的手指从霍延泓的眉梢眼角上抚摸过去,带着满足与欣喜,道:“什么都好,阳光这样好,香风这样好,画舫这样好,还有,你这样好。” 霍延泓面上带着喜不自胜的笑意,垂首吻上了云千雪的唇。那唇瓣软软的,温软带着一丝香甜。 夏日衣衫单薄,他这一双手,很快的便探进了云千雪的衫子。云千雪呀的一声,娇嗔道:“青天白日的,外面还有人呢!” 霍延泓却是呼吸紧蹙,一把将窗边的帷幔撤下,打横将云千雪抱到榻上,欺身而上。 云千雪媚眼如丝,手指抚上霍延泓滚烫的肩膀,娇柔的在他耳边提醒,“你,小声一些!” 霍延泓笑了一笑,将她的耳垂含住,轻轻一咬。云千雪羞得立时将脸埋在他的胸膛里,可身子也被撩拨的滚烫而蠢蠢欲动。 四面风带着水汽与两岸香花而来,偶然的吹起帘子的一角,为画舫中的旖旎风景又平添了几丝说不出的暧昧韵味。 这一场缠绵,直到黄昏作罢。 两人从画舫出来,一齐回了储元宫。云千雪生怕被画舫上撑船的宫人听见,上了轿辇,仍旧是面红耳赤的样子,低着头也不言语。 承天门自刃这一件事,就此,雷声大雨点儿小的揭了过去。 此番自难免要让许多人惊愕不已,顾临怡听见这信儿的时候,近乎是难以置信。咬牙问道:“是说皇上暗地里让大理寺与御史台拖长了时间?” 卉春点头,道:“大爷话里是这个意思。皇上根本就不想处置姜家,给了他们私底下转圜的时间。” 顾临怡只觉着胸腔里憋闷不已,忍不住问卉春道:“就算姜家有罪也要就此作罢吗?” 卉春忍不住小声劝顾临怡道:“这大理寺与御史台不是都查清了,是姜府管家的错……”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顾临怡一张精致美丽的脸孔,气的微微有些扭曲,“本宫只等着姜家这事儿发出来,到时候便能以德妃恩宠太盛,纵容家里的人胡作非为。牵出元妃,就说他们二人背地里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正巧去年年关那会儿,云千雪撒了大把的银子来收买人心。那钱财的去路边也有了。到时候便是连柳逸铮,也能一举打击了。如今竟是推出来一个管家当替罪羊?” 卉春忙恭谨的低声劝顾临怡道:“娘娘,事已至此……”顾临怡贝齿紧紧的咬在一起,是咯咯作响。卉春瞧着,忙转了话头,道:“往后总有机会的!元妃不会每一次都这么好运!” 圣驾在上林苑过的是悠游自在,惬意闲适的日子,便总是像眨眼间一般,过的飞快。 八月刚入了秋,圣驾便要回宫与太后同庆中秋佳节。 这一行人刚从上林苑返回启曌城没几日,就是喜讯频传。 先是回宫的第三日定贵嫔有孕,紧跟着便是卫承娴跟着有了喜讯。 卫菡萏有喜的信儿传进合欢殿的时候,云千雪正抱着六皇子笑眯眯的逗着。 姜子君面色不大好看的进门,头一句便问她道:“你得着信儿了么?” 云千雪偏头,也未与她行礼,而是好奇的问她道:“什么信儿?” 姜子君沉沉一叹,道:“卫承娴也有喜了。”姜子君侧眼看着云千雪的神情。可云千雪恍若未闻,仍旧是云淡风轻的逗着六皇子。 “心里不舒服?”姜子君撇了撇唇,慢悠悠的开口问她。 云千雪也不看她,瞧着六皇子打了哈欠,就势将他放在摇篮里,叮嘱着乳母嬷嬷看紧了。这才回身曼声说道:“有什么好不舒服的?难道只让咱们生孩子,旁人都不许生养了?” 姜子君这才缓缓一笑,“这卫承娴也是个好命的,我让人查了记档,在上林苑那会儿,一共也就去了她那一次。只那么一次便怀上了!” 云千雪一副全不在意的样子,只道:“既然是有好消息,也要送些东西去贺一贺。她自然不及定贵嫔,你也帮我想一想,要送什么东西才好?” 姜子君盘腿坐在暖阁的木炕上,缓缓剥开桌上摆着的石榴,耐声道:“她可与顾临怡同住,我想着什么都好,只要是无碍那肚子里的孩子的东西才好。带过去的时候,别忘了让御医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查验一番!省着再有什么不当的,又往咱们的头上怪!在不然成了顾临怡的替罪羊,可冤不冤呢!” 云千雪从她剥下来的石榴里捻了即刻,似笑非笑的说道:“顾临怡可不会做什么,她得保住这个孩子!” 姜子君自然不知道顾临怡曾被端敏皇后灌了药,已经不能生育的事儿,奇道:“她能这样好心?” 云千雪也不多做解释,只道:“顾临怡如今没有孩子,卫承娴若是能生下一个皇子,她是正好捡个现成儿!” 姜子君细细一琢磨,忍不住笑盈盈道:“那我便真盼着卫承娴能生下一个皇子!这一位,你瞧着是个不吱声不吱气的,只怕发起狠来更难缠呢!” 卫菡萏是上元五年被皇帝抬举,册封为嫔妃在身边伺候的。除去在木兰行宫那会儿,实在是圣宠寥寥。如今竟也有了孩子,自是让旁人羡慕不已! 定贵嫔与卫承娴一同有孕,因着定贵嫔的出身与位份照比卫承娴都要高上许多,卫承娴自然不比定贵嫔这般众星捧月的。皇帝亲自去看过定贵嫔,可却一次都没去瞧过卫菡萏。 这后宫上下,似乎快把卫菡萏有孕这件事儿忘记了。唯独顾临怡难得肯上心,在各处都为卫菡萏仔细留心。 可偏巧卫菡萏这一胎无人问津,定贵嫔这一胎是处处的小心谨慎,却到底是出了差池。   ☆、第70章 大意小产 九九重阳,这一日宫中家宴不似八月十五中秋那般隆重。宫里只请了些许皇亲贵胄入宫。天家团圆,共叙天伦,自然是其乐融融。 待宴会散去,霍延泓更是亲自送太后回颐宁宫。 恭送了皇帝与太后的仪驾,这一众穿金戴银,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宫妃也是乘兴而归。其中即便是心里有不痛快的,也不大敢在人前露出来。 云千雪饮的不少,脸上泛着薄薄的胭脂红,正被人扶着上轿辇往合欢殿回。她这边轿辇刚被抬起来,便是忽然听见一声尖叫。那声音在静谧的夜里尤为刺耳。惊得云千雪的酒醉立时醒了一半儿。一个机灵,让人停了轿辇,问道:“怎么了?”她的仪驾还没有走远,这一声尖叫之后,便是跟着连声的惊呼。 跟着的宫人无从作答,皆是看向堆秀山的方向。云千雪立时从轿辇上下来,隐隐瞧见不远处,堆秀山的一面台阶上簇拥着莺莺燕燕的妃嫔。 因着位底的后妃都走在后面,几个高位的妃子已经上了轿辇各自离去。云千雪走的最慢,立时扶着李香薷的手走过去。 众人瞧着元妃去而复返,纷纷给她让出了一条路。云千雪这才看清楚,定贵嫔此刻摔倒在地上,正捂着肚子呻吟不止。旁人不敢轻易挪动,都是惊慌的失了分寸! 如今已是深秋,诸人身上都披着锦缎的披风。这堆秀山的下面宫灯少,黑压压的。云千雪却似乎清晰地看见定贵嫔身下鹅黄色的披风被血染成了深红色。她立时让身边的李香薷进前,又着人去抬仪轿、请御医往印月殿去。 陪在一旁的诸位妃嫔都被吓得花容失色,为首的梁嫔忍不住道:“嫔妾等人便先走了,不跟着添乱了!” 云千雪闻听这话,眼波从这一圈儿宫嫔面前荡过,极是冷冽幽沉的开口阻了众人,“谁也不许走。事发时跟在定贵嫔前后的嫔妃、宫人都随本宫去瑶华宫!”得了元妃的话,自然谁也不敢擅自回去。齐齐道了声是,便是分别各自乘上仪轿,跟着往瑶华宫去。 定贵嫔遽然从堆秀山上摔下来,这会儿已经疼的晕过去。云千雪不敢耽搁马虎,又打发人去请姜子君与霍延泓过去印月殿。 这一番折腾后,姜子君才走了一半,便是匆匆的折返回来。她一进门,在里面为定贵嫔查看的李香薷与御医等人也跟着纷纷出来。李香薷对着云千雪微微摇头,小声道:“娘娘,定贵嫔的孩子保不住了!” 又一个孩子没有了。 云千雪一听这话,心里冷不防的一颤。不免替定贵嫔伤心起来,她低缓的问李香薷道:“人怎么样?” 李香薷垂眸回道:“人是不碍的,只是身上还有些皮外伤,又摔伤了腰,得好好养一阵儿了。” 姜子君面上带着莫名的神情,眉心拧成了一团问道:“好端端的,这是出了什么事?” 云千雪咬着嘴唇,轻缓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缘故,定贵嫔从堆秀山上滚下来了,这会儿陪着的宫人、嬷嬷都在屋子里,我也还没来得及细问!如今德妃既然来了,便请做主查办吧!” 姜子君重重的呼出一口气,与身边的黄槐道:“先叫今儿个跟着定贵嫔的宫人过来!”黄槐喏喏应下,不多时便叫来了跟在定贵嫔身边的陶姑姑、高云、紫罗等人。 这十数个低位的妃嫔此刻全都分立在两侧,大气儿也不敢出,全都屏息静气的等着德妃言语。 “你们怎么伺候的定贵嫔,好好的,怎么会从堆秀山上跌下来?”德妃神色肃穆,一双眼睛极是锐利的看着三人。 陶姑姑忙道:“奴婢当时在前面扶着娘娘,还没瞧清楚是怎么回事儿,贵嫔就从堆秀山上跌下去了!奴婢为着接住贵嫔娘娘,也跟着滚了下来。”陶姑姑此刻身上还沾着没拍干净的土灰,头上的髻子委实有些松散,灰头土脸的格外狼狈。 姜子君又问高云、紫罗两个道:“你们说!” 高云眼里的泪止不住的往下落,哭道:“奴婢生怕娘娘摔着,替娘娘在一旁拉着裙摆。” 定贵嫔生的高挑,平日里就是极爱穿长裙的。今日的宫宴,她穿了一条鹅黄缎织金暗花绣白玉兰曳地长裙,那裙摆极为宽大。却与她纤细高挑的身形相得益彰,雍容华贵。只不过那裙摆太长了,上下堆秀山自然不方便。 紫罗的脸色也是煞白煞白的,道:“那会儿娘娘的绢子落在御景殿里了,娘娘便是让奴婢去寻了。” 云千雪与姜子君两人听着这话不由对视一眼。堆秀山的台阶本来就窄,只能容得下两个人并排而行。陶姑姑在前面护着,高云又是定贵嫔从乌恒带过来的,都是极稳妥的人。 云千雪蹙眉细细的想着,忍不住回想起自己也曾经从堆秀山上被人推下来过,扬声问道:“当时是谁跟在定贵嫔是身后的?” 明间内的一众妃嫔此刻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半刻,沈青黛与罗贵人走出来。 罗贵人面色铁青,吓得怯怯,身子忍不住发抖,“是,是嫔妾两人搀扶着跟在堆秀山后面的。” 云千雪一见是沈青黛走了出来,便是忍不住将所有的疑心放在了沈青黛的身上,“你们两个?” 罗贵人被云千雪看的害怕,立时跪地,道:“请元妃娘娘明鉴,嫔妾两人只是远远的跟着,根本就没敢往前面儿去。嫔妾知道定贵嫔那条裙子长,生怕一个不小心踩着!” 德妃一双眼睛从罗贵人的身上挪走,最后落在了沈青黛白皙的面庞上。沈青黛没有半分的惊惧不安,而是不疾不徐的说道:“嫔妾与罗贵人一道走的,与定贵嫔隔了三级台阶呢!” 罗贵人忙点头道:“可不是,那堆秀山原本就陡峭。嫔妾方才也差一点儿摔倒,若非沈嫔姐姐及时扶住,嫔妾只怕也要摔下去。天又黑的很,许是贵嫔娘娘自己不当心跌下去的!”罗贵人这番话落,外面便是递声进门道:“皇上驾到——”一众妃嫔闻声,纷纷起身恭迎皇帝进门。 霍延泓步履匆匆的从外面踏进来,先走到了云千雪的身边,拉了她一把,才与众人道:“起来吧!” 云千雪有些不自在,悄然推开霍延泓的手,垂眸回禀道:“定贵嫔摔了一跤,小产了。” 霍延泓微微一怔,云千雪不觉安慰的看过去。可从霍延泓涌上的悲伤神情下,她能明显抓住一丝松快的眼神。那样子看的云千雪微微发愣,只觉着自己看错了一般。 “朕,去看看她。”霍延泓不着痕迹的拍了拍云千雪的手,低低开口。云千雪没言语,只是眼波随着霍延泓的身影一晃,心里的滋味难以言明。 姜子君正准备再问上几句的时候,便听跟着霍延泓进去的尹航道:“醒了,贵嫔娘娘醒了!”得了这话,云千雪与姜子君立时进去。 定贵嫔一头乌黑的青丝铺散在霍延泓的双膝上,她娇俏而秀丽的面庞,腻着汗珠将她的几缕碎发熨帖在脸颊上。她整个人都依靠在霍延泓的怀里,嚎啕大哭。霍延泓原本拢着定贵嫔的双肩,这会儿见云千雪跟着姜子君进门,手上不觉一僵,却又不能立时将定贵嫔放下来。 乌兰图娅紧紧抓着霍延泓的衣襟,哭的极是悲切,“泓哥哥,咱们的孩子,我要咱们的孩子。我要他!” 云千雪听着乌兰图娅唤他那三个字,心里蓦地一颤。便是霍延泓的脸上,也有着说不出来的别扭与局促。立时低声阻住了乌兰图娅道:“别哭了,往后还会有孩子的。咱们往后会再有孩子的!” 姜子君小心翼翼的瞥了云千雪一眼,见她默不作声,忙进前劝道:“贵嫔快别哭了,哭的皇上和咱们心里都不好受!你好好的,是怎么从台阶上摔下来的?” 定贵嫔一怔,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方才摔了。刚才沉浸在失子的悲痛中,倒是将这件事儿忘在了脑后。定贵嫔微一咬唇,脸上充满了颓丧与自责,道:“我,是我踩到了裙摆。”她这话落,让姜子君一愣,有些难以置信的又问了定贵嫔一遍,“踩到了裙摆,才摔下去的!”定贵嫔显然是嫉妒懊丧,点了点头,哭的更大声了。 这孩子让她自己摔没了,也实在是冤枉。姜子君入宫这么长时间,对于这样的事儿,是听都没听说过,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云千雪。 云千雪垂着眼帘,只轻慢的开口说道:“既是这样,咱们便也都不打扰定贵嫔,回去吧!”她说着看也未看霍延泓,很快的回身转过屏风。姜子君也是紧跟着她出来,让明间里聚集着的妃嫔都散了。 姜子君瞧着云千雪默然不语的出了印月殿,立时跟了上去,挽过她的手也不让她去乘轿辇,而是拉着她进了永巷。这会四面无人,姜子君所幸直言问道:“你说,定贵嫔从堆秀山上跌下来,真是她自己不当心的缘故?”   ☆、第71章 一生一世 云千雪心里盘旋着的疑惑与姜子君是一样的,听她这样一问,那眼中似是蒙上重重叠叠的雾气,让人瞧不分明她心中所想,她臻首一低,慢吞吞的吐言道:“我不知道。” 是啊,云千雪也是满心的狐疑。可如今她这心里和脑子里,都被乌兰图娅那一声娇柔婉转的泓哥哥所搅乱。似是平静的湖水,被一场飓风蓦地掀起层层的涟漪。那是一种无比酸楚的心情,让她的脑子根本平静不下来。面对姜子君的问题,她也只能用这样一句不知道去回答了。 “定贵嫔平素最喜欢穿长裙,她那一身裙子,也是今年入秋新置的。何况高云在一旁已经帮她收着裙摆了,怎么又会踩到裙角摔下去?”姜子君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疑惑与费解。 云千雪思了一思,猜测着道:“就算在一旁拉着,高云也不敢把那裙摆扯得太高,否则不是失了仪态。想来,定贵嫔一个不小心也是有的!” 姜子君瞧着她一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也不再往下说。原本打算安慰她两句,可每每话到嘴边,便是又咽了回去。 两人一路无话的到了长春门,便是各自道别往自己的宫苑回。 回了合欢殿,李香薷伺候着云千雪梳洗安歇,瞧着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是安慰云千雪道:“娘娘,定贵嫔小产,皇上也不得不安慰。其实……” 云千雪转头看着李香薷,一双眼睛似是蒙了尘一般,带着些许黯淡,“没什么,那也是他的妻妾,我本来,应该习惯的不是吗?” 李香薷微微摇头,面上带着几分羡慕,道:“娘娘,皇上待您与旁人不一样。” 云千雪似是未听见她的话一般,低低道:“今年是天授七年。”她话落,没在往下说。但是心里却算着,自己已经二十五岁了,可定贵嫔才十九。这样的年纪,真让她从心里往外的害怕。 如花美眷,到底经不起流年似水。 “香薷,你去把镜子拿给我!”云千雪语落,李香薷虽然不晓得她要做什么,却也立时应下,回身去拿镜子给云千雪。 云千雪对镜自照,眼前不绝浮现出定贵嫔娇柔而美丽的脸庞,还有霍延泓那般温柔的安慰。她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幽幽道:“我已经生下两个孩子,再过几年,也会人老珠黄,容颜不在。” 李香薷忙摇头,道:“娘娘您如今瞧着与定贵嫔并没有什么差别,何况,奴婢瞧得出来,皇上待娘娘的真心,与娘娘您的样貌无关。” 云千雪眼神里带着几分迷茫,忍不住犹豫的说道:“一生一代一双人,只不过是诗词里的绮丽妄想罢了。沧海桑田、白头偕老,是不是相近不相亲的人生出的不甘执念呢?那情、那爱可以经得住细水长流吗?它又经不经得住长长久久的时间磨砺呢?”她说话间,语气不觉有几分怅然若失。 “比如,他死了。到底永远留在了我心里,因为从来都没有长久的相处过。总难免不经意的想起来,是忘不了的耿耿于怀。可若是得到了呢,若是在一起了呢?真有白头偕老这样的神仙眷侣吗?” 李香薷听不懂云千雪若有所思的话,可她这般失神的说起生死,让她觉得无比骇然,忙截断云千雪,恳切的开口道:“奴婢没经历过这些,娘娘说奴婢的也不甚明白。只不过奴婢瞧着皇上待娘娘的样子,偶尔的心里也会忍不住羡慕的想着、盼着,希望有一个人这样对奴婢。别人的情爱奴婢是说不上来,可奴婢觉着,娘娘您与皇上会白头偕老,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云千雪似笑非笑,不知道这些心思,是不是那句“泓哥哥”引出来的。可她心里却是结结实实的不痛快了。她回身背对着墙壁,道:“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李香薷喏喏道了一句是,云千雪又想起什么,歪在床上也不动弹,只叮嘱她道:“去尚功局与尚服局查一查,定贵嫔的那件衣裳有什么不同?”李香薷听她还有心思吩咐这样的事,心里才总算放心了大半。 云千雪半点儿睡意也没有,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床边撒花的帐子。 屋里静悄悄的,只听见外面萧瑟的秋风时不时的扣在窗棱上。仿佛有人在外面轻轻的拍着窗户。三更的鼓声自外面响起,在合欢殿的四壁撞了一个来回。 云千雪猛然发觉,这合欢殿,原来是这样的空旷而孤寂。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她听见沉沉的脚步声。回身看着床边的帷幔,透过一个影子。这样子,恍然将她拉回了上元五年进冷宫之前的那个夜里。她禁不住打了一个激灵,猛地坐起来。 霍延泓撩起帘子,迎着她遽然将她拢进怀中。忧心忡忡,语气里竟带着三分的害怕,“你别生我的气。是她自作主张,我说过许多次不让这样叫,可她偏偏总不改口。” 在方才那漫长的几个时辰里,云千雪的一颗心,似是被遗弃在天上的风筝一般,飘飘摇摇没个着落。这会儿她还没开口,听见霍延泓这样心急的来与她解释。那颗心,便是在一瞬间安稳了下来。 便如李香薷所言,到底是不同的。 霍延泓见云千雪不说话,忙捧起她的脸去看她面上的神情。见她不言不语,那眼神发凉,亦发是没了着落,垂头正要吻上去,却被云千雪的手掌隔开了。 “你来做什么?”云千雪一张秀丽的面上无波无澜,是说不出的平淡。 霍延泓细细的瞧着,“不能不来!”他眉梢微微一挑,带着做小伏低的讨好。这才让云千雪微微松了眉,表情也柔软下来。霍延泓捧着她的脸,垂头凑到她的唇边,浅浅一啄,道:“你别往心里去,往后我再不去印月殿,再不去瑶华宫了。” 云千雪蜷缩着身子钻进霍延泓的怀抱里,脸颊贴着他的胸口,能清晰的听见霍延泓的一颗心怦怦跳动的声音,“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多了。” 霍延泓垂头,不愿轻易漏掉云千雪面上浮现的神情。“都胡思乱想了什么?” “方才你听见定贵嫔没了孩子,似乎松了一口气。”云千雪这声音清凌凌的,说的又缓又慢。 霍延泓闻言一怔,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却还是咳了咳,缓缓的唔了一声,不自在的说道:“让你瞧出来了?” 云千雪忽然翻身去看他,霍延泓的脸上被微弱的烛光照的忽明忽暗。那矛盾的表情交替的在眼中涌动,他眼神濯濯的盯着云千雪,问道:“真的是松了一口气。为着这样的心思,我也觉着害怕。青萼,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凉薄?” 云千雪眼波柔柔,“为什么?” 霍延泓沉吟着,深吸了一口气,“定贵嫔到底是乌恒的人,她生下的孩子有两国的血统。当然,我并非不容这个孩子留存于世。可我也不想骗你,这个孩子没了,我心里真的松了一口气。因为往后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也跟着一起都没有了。可松了一口气之后,瞧见定贵嫔的样子,我也是真的伤心。她让我想起了你小产时候的样子。” 云千雪枕在霍延泓的臂弯里,他的手贴着自己的腰肢,那暖暖的温度便从寝衣外面透进来。云千雪下意识的抬手,抚着霍延泓的眉心,幽幽道:“已经过去了。” 霍延泓垂首,有些疲倦的埋首在云千雪的颈窝里,道:“前两天看见暖阁里你看过的诗词,上面写着一生一代一双人。我心里是说不出的羡慕。” 云千雪有些愣愣的,手指一动不动的停在他的背上。“咱们也是一生一代一双人,我只要看不见她们便是。” 霍延泓抬头,抚着她的发丝。四目相接,有说不出的缠绵与眷恋。他俯身,小心的伏在云千雪的身上。从她的额头吻到鼻尖儿,再吻到嘴唇,一边吻,一边忧郁的说:“朕不想负了江山,更不想负了你。” 云千雪并没有言语,只是软软的低低的唔了一声。彼此呼吸相闻,转瞬变得急促而絮乱。 定贵嫔自己也说是不当心摔下的堆秀山,自然没人再过问她小产的这件事儿。只是没过两天的掌灯时分,沈青黛却因为这件事来了合欢殿。 云千雪自上林苑回宫之后,沈嫔鲜少来长乐宫走动。今日倒是来的又突然又隐秘。 “沈嫔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云千雪将怀中六皇子递给乳母,打发着暖阁里的人都下去。 沈青黛垂眉,小声道:“嫔妾趁着嘉妃没注意才出来的,也是有话与娘娘您说!” 云千雪兀自坐在暖炕上,斟了两杯茶,扬了扬眉,“坐下说吧!” 沈青黛恭顺的进前,也不敢接那茶,而是低声道:“嘉妃疑心甚重,如今对嫔妾仍旧是将信将疑。嫔妾想着,定贵嫔这一胎小产虽然是她自己不当心。可也别就这样轻易的放过去,还是该利用这件事儿,让嘉妃对嫔妾改观!”   ☆、第72章 左右逢源为Thermaldeath妹纸的皇冠冠名 云千雪垂首抿了一口茶,并未做声,只等着沈青黛自己将这话说下去。 须臾的静默,很快沈青黛便极有眼色的与云千雪道:“让嘉妃以为是嫔妾下的手。” 云千雪悠然抬眼睨着她问道:“你若想让嘉妃以为是你下的手,你便自己琢磨想法子去。定贵嫔这件事儿已经过去了,本宫若是在其中横插一脚,反倒是让人心里生疑呢!” 沈青黛含笑摇了摇头,清凌凌的开口,“不是让娘娘您横插一脚,而是请娘娘您让香薷往下去查一查,查到嫔妾的头上。总该让嘉妃知道,香薷与嫔妾,比娘娘您亲近。如此,就算嘉妃再疑心嫔妾,可放着李香薷这么大的诱惑,未必不会心动!” 云千雪不得不承认,沈青黛很会诛心之法。她从前以皇帝去打击冯岚,让冯岚绝望死心到那样的地步。如今对于嘉妃的怀疑,她便是很聪明的去利用嘉妃对自己的恨意与贪心,让嘉妃自己去说服自己相信她。 可沈青黛在她面前越是这样机灵、聪明,她便越是忍不住的去怀疑她。她要跟定贵嫔小产的事儿扯上关系,云千雪心里便是隐隐觉着,或许她真是脱不开关系的。 云千雪却并不在面上露出自己的疑惑,而是故作糊涂的温和一笑。不动声色的凝着她,点了点头,“你想怎么安排,尽管交代给香薷便是。只要你当真能让嘉妃信了。” 沈青黛垂首一笑,脆脆的应下云千雪的话。 云千雪牵唇,悠悠然笑道:“沈嫔得记住,除去嘉妃并不是帮我,而是帮着你自己!” 沈青黛陪着她一笑,温顺谦和的开口,“是,嫔妾与娘娘您在一条船上,帮着娘娘,就是帮着自己。帮着自己,就是帮着娘娘您。原本没什么分别!” 这话她尽管说的极尽谦卑,却是话中有话,带着更深的意思在其中。云千雪心中自是明镜一般,却只是温和的笑着,不发一言。 待沈青黛离开,绿竹不觉流露出轻蔑的神情,道:“这沈嫔肚子里,不知道又冒什么坏水儿了!” 云千雪倒是不以为意,道:“管她冒什么坏水儿呢?知道她不是个好东西,处处提防着她便是了!” 沈青黛出了长乐宫,天色已经很晚。她一刻不停,匆匆的往棠梨宫回。前脚刚踏进棠梨宫的门,一抬头便瞧见了嘉妃身边的六顺守在门口。见着沈青黛被白芍扶着从角门踏进来,六顺挥了挥手里的拂尘,笑呵呵道:“沈小主,奴才在这等您许久了!” 沈青黛微微一怔,便是转瞬笑道:“可是嘉妃娘娘要见我?” 六顺撇嘴不屑的笑了笑,“沈小主,奴才先提醒您一句,娘娘可是知道了您去过合欢殿!” 沈青黛脸上的笑容登时凝固起来,臻首略低,只道:“公公,咱们走吧。” 六顺轻哼着笑了笑,一言未发,转头扬长而去。 撷芳殿内是灯火通明,嘉妃穿着一件茶色潞绸绣腊梅的螺纹外衣,下身穿着月白青葱色的云天水漾长裙。一套金玉的头面,被烛光晃得熠熠生辉。嘉妃眉眼很是细长,总让人有些尖酸刻薄的感觉。 沈青黛恭恭敬敬的跪地向着嘉妃行礼。 嘉妃眸中带着几丝阴翳。一双手慢悠悠的摩挲着小指上套着的护甲套。那神情,让人觉着眉梢眼角都漾着说不出的阴谋算计。“沈嫔往合欢殿是做什么去了?莫不是给元妃通风报信,告诉她是本宫害了定贵嫔的孩子吧?” “没有,”沈青黛惶急又委屈的开口,辩解道。 嘉妃压低了下巴,双眉微微挑高。嘴角蓦然一斜,全然不信她的话,只低低的笑着重复道:“没有吗?” 沈青黛忙忙摇头,极尽真挚与恳切,道:“没有娘娘!是元妃派人来寻嫔妾取的长乐宫!” 嘉妃轻笑着,自上而下的打量着沈青黛,声音缓缓,“哦?那元妃寻你去长乐宫做什么?” “元妃叫嫔妾去,是为了定贵嫔的事儿。”沈青黛苦着一张脸,微微咬唇。 嘉妃却是不信她的话,冷哼一声,道:“连定贵嫔自己都说是她不当心跌下来的,元妃又做什么因为定贵嫔的事儿叫你去问话?” 沈青黛微微眨眼,那瞳仁儿一转不转的在眸子里,恳切的望着嘉妃,“元妃与嫔妾说,是高云向她提起定贵嫔今次的裙摆仿佛比从前长了三寸。元妃已经暗地里让李香薷去尚功局、尚服局彻查定贵嫔的事儿了。元妃疑心娘娘素来与定贵嫔不睦,定贵嫔此次小产,元妃觉着和您有关系。所以才叫嫔妾去问话!” 嘉妃眉心不觉一动,将信将疑的斜睨着沈青黛,“是吗?你与元妃又说了些什么?” 沈青黛仰着脸,极尽诚恳,“嫔妾什么都没有说!是嫔妾提醒的娘娘定贵嫔素喜长裙,也是嫔妾提议可以在定贵嫔的裙子上做手脚。也是嫔妾故意将定贵嫔的绢子藏起来,引了紫罗。嫔妾又怎么会将这件事儿说出去,自己去害自己呢!” 嘉妃似是被沈青黛这番话说动,眉心微微一松,却仍旧居高临下的睨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沈青黛。那眉毛微微挑高,带着审视的意味。 沈青黛面上忍不住流露出了委屈与凄惶的神情,“只怪嫔妾从前与元妃亲近。嘉妃娘娘不信嫔妾,也实在没什么。嫔妾也不求嘉妃娘娘能重用,只盼着能得到娘娘一些庇护,保着嫔妾安身立命便好了。”沈青黛语顿,一双美目,带着点点泪光,盈盈道:“李香薷已经查出来了那裙摆的事儿,娘娘若是不信,可以尽管派人去尚功局、尚服局问一问。是嫔妾帮着娘娘您转移了视线。嫔妾提醒元妃与李香薷,那晚宴是贵妃与贤妃一手准备的,尚功局与尚服局,又有不少是贵妃的人,元妃才将视线从娘娘您的身上移开的!” 嘉妃似笑非笑的看着沈青黛,问道:“当真?” 沈青黛重重的向着嘉妃叩头答道:“真的,娘娘若是不信,尽管派人去尚功局、尚服局打听!” “那李香薷呢?”嘉妃心里存着疑惑,“元妃才是李香薷的主子,李香薷岂会想着你?” 沈青黛笑了笑,直言不讳的说道:“回娘娘的话,一是李香薷在宫外与嫔妾有些交情,二是嫔妾手里也有李香薷的把柄!”沈青黛话落,笑意越深,道:“李香薷与御前的侍卫孙烈有……”她声音渐渐弱下去,自然不必将后面的话都是后出来,嘉妃便也听懂了。 嘉妃不想还有这样一桩事儿,不过细细回忆,这李香薷确实是被云千雪从冷宫里带出来的。而这侍卫孙烈,她也是有印象的。就是这侍卫暗地里帮了云千雪不少,原来其中还有竟还有这样一番牵扯。 沈青黛瞧着嘉妃思考不已,又补充道:“不仅仅是李香薷,奴婢还知道,元妃跟前儿的绿竹姑娘也是心系这个孙侍卫。绿竹与李香薷明面儿上是元妃的左膀右臂。可私下里因为孙烈的事儿,闹得极不愉快。而元妃娘娘,因为绿竹跟着她日子久,所以心里是向着绿竹的。还不止一次的提起,等绿竹到了年纪,就请皇上放出宫,赐婚给孙侍卫呢!娘娘想一想,若是元妃的左右手打起架来,伤得又是谁呢?” 嘉妃听着沈青黛这话,隐隐带着些激动,沉吟着叹道:“元妃若是厚此薄彼伤了李香薷的心……自然也会伤了自己!” 沈青黛点头,顺着嘉妃这话说道:“正是这话。不过让一个人寒心,不是一朝一夕那么容易的事儿。何况到底是元妃将李香薷带出冷宫的。且如今李香薷为着与绿竹面儿上过得去,百般隐忍。娘娘若是想用得上李香薷,就要细心地等,等李香薷自己被逼的受不了。那时候,只要有孙烈横在那,娘娘让她做什么,她便会做什么!” 嘉妃那艳丽的脸上,到此,才总算是露出真切的微笑。扫了沈青黛一眼,道:“到底也是个有本事的人,可不知道这个本事,会不会反过来算计本宫?” 沈青黛心里不自然的一抖,立时笑了起来,垂首乖觉的与嘉妃道:“且请娘娘想一想,便是定贵嫔这事儿,嫔妾做到了这个份儿上。便是已经将自己与娘娘您放到了一条船上,嫔妾不敢轻举妄动,怕娘娘一个不高兴,把嫔妾从船上扔下去!” 嘉妃一笑,未知可否。须臾,向她挥了挥手,语气轻快的说道:“你先下去吧!” 沈青黛毕恭毕敬的道了句“是”,极是谦卑的垂着头,缓缓的躬身退了出去。 嘉妃盯着沈青黛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的问燕云道:“你瞧着她可不可信?” 燕云想了一想,不甚笃定的开口,“奴婢也说不准。只是沈嫔在定贵嫔这件事儿上,委实帮了娘娘。至于元妃的事儿,沈嫔也没法说谎。她若是真与元妃说了什么,很快便会被揭穿。何况,诚如沈嫔所说,她将娘娘出卖了,她岂能那般轻易的就脱身。到时候只会被当成罪魁祸首丢出去!奴婢瞧着沈嫔是个有野心的人,与从前的如嫔一样。她也知道,想要爬得更高,必然要除去元妃呢!”   ☆、第73章 又是一年 说来定贵嫔之所以会踩到裙子,自己跌下去。这其中主要也是高云往日里为定贵嫔收拢裙摆,已经有了习惯。如今沈青黛指使将那裙摆巧妙的加长。高云照着以往的习惯拢着裙摆的时候,以为到了刚好的地步,可另一边却免不得还是垂下来越过定贵嫔的脚。 沈青黛原本没期望这件事情能成,只想用这个法子向嘉妃表忠心,却不想倒是老天都成全,竟然成了。 出了撷芳殿,沈青黛极快的抬手,在眼上抹了一把。那一张楚楚可怜的脸,转瞬间变成了忍不住的冷冽笑意。轻哼了一声道:“嘉妃也真是蠢得可怜!” 白芍被沈青黛这八面玲珑的样子,唬的有些怔愣。等进了澄碧馆,立时让人打了水,将帕子浸在滴有玫瑰露的水中,绞了递上去给沈青黛,忍不住问她道:“小主,您如今与嘉妃、元妃说两面儿话,就不怕她们发现?” 沈青黛将那帕子覆在眼睛上,帕子暖暖的带着玫瑰香气,顺着鼻孔钻进鼻腔里。她不以为意的笑起来,道:“发现?元妃能来寻嘉妃说这些,还是嘉妃能亲口去问李香薷呢?” 白芍却有些心不落地,小声道:“中间还有尚功局、尚服局两边儿。” 沈青黛掀开那帕子,笑吟吟的看着白芍,眸中精光一轮,是无比的狡黠,“那又如何?无论是尚功局还是尚服局,谁都不敢将嘉妃指使她们加长了定贵嫔裙摆的事儿说出去。你细想一想,定贵嫔素来喜欢长裙子,宫人将那裙摆加长了,也是为了讨定贵嫔的喜欢。可若是说刻意加长了,那岂不是谋害宫嫔、谋害皇嗣?所以她们不敢将这话告诉给元妃。再者,这件事是元妃自己心里存疑,也无法动刑去查,只能暗地里问一问。最后只能是什么也查不出来,无功而返!” 便是沈青黛的这番话,云千雪疑心定贵嫔的裙摆有问题,可李香薷去尚功局与尚服局,是无功而返。云千雪眼见瞧不出什么,便也就此作罢了。 定贵嫔自从因为那条长裙小产,便是把气都出在了衣服上。第二日便让人将那长裙给剪了,连着扔了好多长及曳地的拖尾群裳。 霍延泓并没说什么,多赏了一些丝绸锦缎,供她裁制新衣。此后踏足瑶华宫的次数明显减少。 十一月、腊月,连着颜欢与五皇子两人的生辰,又逢年关,自然免不得是大大小小的家宴,热闹非凡。 除夕这一晚家宴过后,云千雪与姜子君两人一起在长乐宫的小厨房里包饺子。从上元四年开始,这已经渐渐成为两人一起守岁的习惯。霍延泓则在合欢殿的暖阁里,与乳母等人带着云珠、君焕、颜欢玩耍。 姜子君手里捏着薄薄的面皮,不免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忍不住唏嘘的笑道:“这一晃眼,又是一年!时间快的像眨眼一样,在苏府里面秉烛夜谈的日子还恍如昨日,如今掐指头一算,竟是十好几年都过去了!” 云千雪笑了笑,“两个孩子唤你母妃,五皇子,眼瞅也要开口说话了!” 姜子君转首,笑吟吟的盯着云千雪,心思涌动,颇有感触,“你也是两个孩子的母妃了呢。有时候看着你,仿佛还是刚入苏府的那天呢!” 云千雪想起往事,心里不觉酸楚,眼圈儿也是微微一红。姜子君拉了拉她的手,笑嘻嘻道:“青萼,真好。这么些年了,咱们一年一年都是这样过去的。往后我盼着也要这样,青萼,我总在你身边的!” 这句话让云千雪的心里无限的熟悉,便是抬手,不自觉的用手背在眼角上抹了一把,笑了笑道:“如今也只剩下咱们两个了,往后自然要长长久久的下去。子君,你在我心里,与她们不一样。” 姜子君明朗爽快的笑了起来,便是听见霍延泓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道:“说什么?笑的这样开怀?” 云千雪未做声,倒是姜子君问他道:“皇上怎么自己过来了?放着皇子、公主在暖阁里?” 霍延泓阔步进门,瞧着云千雪的脸颊蹭的一缕白,不自觉的抬手。云千雪心里却惦记着怕姜子君多心,蓦地退了一步,生生让霍延泓的手僵在了半空里。姜子君自是知道云千雪因何要这样,含笑的垂首,只当做没瞧见。 “如今君焕与颜欢会跑会跳,都皮得很!云珠带着一闹,快要把长乐宫的房顶都掀翻了。朕想了个法子,让人化了牛乳羹,又拿了糖,这才能安安静静的放朕出来散一散。”霍延泓含笑,也不再亲近云千雪。 姜子君撇了撇嘴,呵呵一笑,道:“瞧皇上这慈父当得,真会糊弄人!等再过个两年,五皇子与六皇子都能满地跑的时候,您可要怎么办才好呢?” 霍延泓一笑,想了想道:“再有两年云珠也长大了,倒是能带着弟弟妹妹一道玩儿。”他语顿,忍不住低低一叹,眼角不自觉划过云千雪的脸颊,道:“再过两年,许是又要添人进口了。若是再有三、四个在一起。”他拖长了话音,眼前似是想到了那画面一般,笑道:“也是热闹!” 云千雪双颊一红,忍不住赶他出门,道:“快回去瞧一瞧吧,一国之君,跟咱们在小厨房里呆着可不成话!” 姜子君也是嗤的笑起来,道:“可不是!再有一会儿这饺子就包好了,皇上且回去等等吧!快着呢。” 霍延泓瞥了两人一眼,含着温润的笑,转身出了小厨房。 这边厢,云千雪与姜子君包好了,自然是要送去给太后一些,又将定贵嫔、恪承娴那边也准备了一点儿。这会儿打发李香薷亲自送过去。 李香薷得了这话,便装了饺子拿着食盒出门。 今日御前当值的侍卫正是孙烈,他守在长乐宫的门外。这会儿瞧见李香薷从长乐宫里面出来,忍不住愣了愣。 李香薷此番是自己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着食盒,并没有带着旁人。 孙烈瞧着,忙要上前去接过李香薷手里的食盒。李香薷却是往后避了避,道:“孙大人当值呢,不必管我。” 孙烈却极是强硬的上前,一把将那食盒接过来,又亲自提了八角宫灯,憨然道:“皇上年年在长乐宫守岁,这会儿根本就不会召我,也不会出来。不在怕耽误这一会儿。” 李香薷眼瞧着是拒绝不得,自觉地退后了两步,尽量与孙烈拉开距离。 两人一路先往颐宁宫去,谁也没有言语。 待李香薷从颐宁宫出来,忍不住赶孙烈道:“孙大人回去吧,我这会儿要往东六宫的瑶华宫与承乾宫去,离着都远,得走好久呢!这天怪冷的,何必与我折腾这一回!” 孙烈听她说起天冷,便是将那灯笼与食盒递道李香薷的手里。李香薷原本以为孙烈被自己说动,要就此离去。孙烈却是忽然将自己身上的棉斗篷解下来,披在了李香薷的身上。紧跟着,又是极快的、不容置疑的将李香薷手里的灯笼与食盒拿了过来,沉沉的开口道:“咱们走吧。” 那披风很沉,带着孙烈身上的温度,将李香薷整个人都笼在其中。原本是这样冷的冬夜,李香薷却似乎被这件斗篷捂暖了一样。心里流过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暖流,令她不禁惊慌、疑惑起来。 孙烈走出去几步,听不见身后的脚步声,便是回头去看,见李香薷眉头紧拧,忙沉声解释道:“我只是瞧着你一个人拎着辛苦,所以才想帮你!” 李香薷只觉着脸上有些发热,怕自己此刻的不对劲被孙烈瞧见,不晓得会生出怎么样的事端。便是抬手,捂着自己的脸颊,道:“咱们走吧!” 孙烈这才松了一口气,唔了一声,提着的宫灯,也是刻意偏向了李香薷那边,为她将前面的路照亮。 “我娘吃了你的药,已经好多了,喘症很少复发。冬天也不似往常那么难过了!”孙烈生的极是魁梧,平日里说话粗声粗气的。可这会儿与李香薷说话,生怕吵到她,让她厌烦,便是尽量压低了声音,说的小心翼翼。 李香薷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的宫巷,清清淡淡的“哦”了一声,并没有将孙烈这话接下去。 孙烈倒是习以为常,又是憨憨一笑,道:“也不晓得你有没有出去的机会,我娘想请你去家里吃顿饭,算是谢谢你!” 李香薷浑身的不自在,冷然说道:“我这一辈子都在宫里了,哪儿有出去的机会。我给孙大人开方子,也只不过是医者仁心罢了。孙夫人与大人都不必太过介怀!” 孙烈面上的笑容僵了僵,却又是重新振作精神道:“我与我娘也不想欠李姑娘的人情。若是不能出去,那李姑娘喜欢什么,我买来送来给你可好?” 李香薷心里是说不出的絮乱,听着孙烈这话,似乎这宫巷也变得漫长没个头一样,“不必了,你不欠我什么人情。我从前在冷宫里算计过你,你全当我做这些是亏欠你,要还给你罢了!”   ☆、第74章 情敌之间 孙烈早就知道李香薷有心避着她,他这一年到头,总没什么机会像这样陪着李香薷走一段。如今好不容易得着机会,自是万般小心,生怕李香薷厌烦,立时闭了嘴,再不敢多说什么。 两人并肩走着,刚走到棠梨宫的门口,听见那角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这会儿各宫都在守岁,内宫里除去巡视的内监之外,轻易不会有人走动。 李香薷听见宫门被打开的动静,忍不住抬头望过去,正见是李香薷扶着白芍的手,从角门里走了出来。 沈青黛也是未料到能遇见李香薷,怔了怔。一双圆圆的眼睛看过去,便是瞧见跟在李香薷身边的孙烈。她浅浅一笑,极是温和的进前拉住了李香薷的手,将她扶起来,和颜悦色的亲昵道:“你这是要往哪去?” 李香薷不自在的将她的手一推,冷然道:“要去瑶华宫与承乾宫送饺子。” 沈青黛打量着李香薷身上披着的斗篷,笑意深深,亲亲热热的叹道:“赶巧了,白芍做了油炸果子。我自己一个人在澄碧馆也是无趣,这会儿要去承乾宫瞧瞧冯姐姐。天怪冷的,你把那饺子给我,也不必你走这一趟了!” 李香薷心里忍不住带着几分厌烦,却想着交给沈青黛自己也能少走一段路,快快的回去才能快快的避开孙烈。她将那食盒打开,一言不发的把面盖着银盖子的碗递给白芍,恭谨的与沈青黛道了句谢,“有劳沈小主。” “你何必与我这样客气!”沈青黛笑容明媚,那眼角便又是不自觉的从孙烈的身上漫过去。“明儿个一早去给太后问安,不方便说话。我便现在这跟你道一句新年好,也算是彼此拜过年了!” 李香薷晓得沈青黛这般热情的样子,分明是做给孙烈看的。 沈青黛想利用她与孙烈、绿竹三人之间的关系去诱惑、打动嘉妃,这件事沈青黛并没想瞒着她,所以她是知道的。只是如今瞧着沈青黛笑的眉飞色舞,李香薷便是从心里往外的不自在。根本不理她的拜年,直接转身奔着瑶华宫去。 给定贵嫔送过饺子,出了宫门,李香薷便是一路无言。 孙烈没话找话,问她道:“你与沈小主仿佛不大像宫女和妃嫔。” 李香薷懒得多做解释,没趣的说道:“我们……从前是同乡,认得罢了。”她正说着话,头上忽然被什么东西扣上。 孙烈将挡风的风帽扣在李香薷的头上,声音透着一丝紧张,憨憨的说道:“我看你耳朵冻得通红,带上能挡一挡风。” 李香薷下意识的转过头,清清淡淡的目光落在孙烈冻得通红的面上,竟是忍不住开了口,问道:“你不冷吗?” 孙烈听见这话,一副如获至宝的温和明朗样子。笑的很是开怀,挠了挠脑袋,“你别管我,你不冷就好了!” 李香薷眼睛微微一眨,闪着说不出的情绪。恍然想起皇帝与元妃平日的相处,她沉沉呼出一口气,一团白白的雾在唇边氤氲开来。轻垂着头,一路无言的走了回去。 绿竹不知道什么时候等在了门外,远远地见着李香薷与孙烈一路过来,一双眉头紧紧的拧在一起。李香薷心里是无限的别扭,直接将孙烈披在她身上的袍子解了下来,当着绿竹的面,回身道:“还给你。”她这样说着,也不等孙烈抬手,那手指一滑,直接将斗篷扔在了地上。 乌黑又沉重的斗篷闷闷的一响,将仪门边儿上的积雪震得飞散,好些都落在了斗篷上。李香薷心里无比的懊丧,却是立刻转头进了仪门一句话都没有说! 倒是绿竹瞧着,恍若无事的上前帮孙烈捡起斗篷,极是温柔的将那斗篷上的尘与雪都拍掉,抖开披在了孙烈的身上。婉然笑道:“天冷,你可别冻着了!” 孙烈的眼神仍旧停留在李香薷离开的那一处,眼中带着说不出的悲伤与震动,根本未理睬绿竹。 绿竹却仍旧仔仔细细的替他系好了披风的带子,“年下的若是招了风寒生了病,孙伯母又要挂心的!”这话说的亲热而关切,猛地将孙烈拉回来。他匆忙回身,道:“我这样的粗人,不值得姑娘您费心。” “哪里有值得不值得这样的话?”绿竹心里自是难过的,却是痴愣愣的抿了抿唇,问孙烈,“你不让我为你费心,你却也为着旁人费心,咱们不都是一样的吗?她管不住你,你也管不住我的。咱们都是一样的人!” 孙烈蓦然回首,瞧见绿竹一张清秀的脸被冻得发白,那眼中全是黯淡抑郁之色。这会儿看过去,竟像是照镜子一样,恍然从她的眼底瞧见了自己似的。 绿竹一抿唇,原本想要再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到底是欲言又止。忽然一转身,进了宫门。 李香薷恍若无事的去给元妃复命,皇帝心情极好,赏了几盘御膳房的御膳给李香薷与绿竹两人,教她们不必在跟前伺候,都打发着回去守岁了。 绿竹进了李香薷的屋子,手里拿了两杯酒盏与一壶酒。李香薷盘膝坐在暖炕上,瞧着绿竹进门也不言语。绿竹斟了两杯酒放在小桌上,自己先端了一杯,仰头饮尽。跟着又斟了一杯,也是一饮而尽。 “啊,”绿竹两杯喝进去,脸上便是微微染上了几分红晕。抬手向着李香薷举了举杯子,道:“你也喝呀,我特意从小厨房要来的,说是上好的花雕酒。你走了那么长一段路,冷了吧?喝这个可以暖暖身子。” 这两年的相处,李香薷与绿竹的关系已经很是融洽了。李香薷待人冷漠凉薄,绿竹便是那种根本就不在乎她对自己的态度如何的人。只要不触及底线,绿竹与她,平日里该怎么相处,边怎么相处。李香薷琢磨着,许是因为绿竹是这样的性格,才会在合欢殿里备受尊重。 李香薷接了酒杯,小口的抿了抿,那股辛辣的味道冲着鼻子往头上去。整个人似乎在一瞬间跟着暖起来。 绿竹笑呵呵道:“你得多喝一喝这个东西。” 李香薷忍不住微微挑眉,对她没头没脑的这一句感到不解,“酒这种东西多喝无益。” 绿竹抬手在她眼前摆了摆,否道:“不,你这样冷心冷肺的人,就得多喝一喝,喝一喝,心也跟着暖了!” 李香薷不禁被她说的哑然,明显的有些不知所措。自从她在元妃面前向绿竹保证过自己不会出宫,更不会与孙烈有什么牵扯以后,她们两个再也没有当面提起过孙烈的事。如今绿竹这话,分明就是指着方才在宫门口的事儿说的。她有些尴尬,“才两杯下肚,你就喝多了!” 绿竹却是摇头,“你何必呢!”这句话似乎是在对自己说,也是在对李香薷说。李香薷面上不自觉的浮上一种无法理解的神情,偏头看着绿竹。 须臾的沉默,绿竹没再多说什么,只与李香薷道:“咱们,总要把这件事度过去,以后再说吧。”李香薷未置可否,只默然看着绿竹将那一壶酒都喝进了肚子,最后带着醉意蒙头大睡。 之后年节的大小宴会上,绿竹鲜少和李香薷一同出现在云千雪的身边。旁人自然不在意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儿,可嘉妃听了沈青黛的话,免不得会细细的留心。一向的脸的李香薷,自年夜之后果然是鲜少出门。往日里跟在身边伺候的只有绿竹与映书、映画三人而已。 进了天授八年的三月,春风出绿杨柳岸,是一天暖过一天。嘉妃坐在院子里修剪花枝,梨罗正领完四月的分例进门。瞧见嘉妃,先行了礼,俏生生的一笑,道:“娘娘,刚才在六尚那边可热闹了!” 嘉妃微抬眼皮,不以为然的问道:“左不过就是放分例的时候那些琐碎事儿,有什么可热闹的?” 梨罗一边摇头一边笑道:“不晓得元妃娘娘身边的绿竹姑姑为着什么,好好的在六尚给了李姑姑一个巴掌,直把人打的跌在了地上!” 嘉妃闻言,自是无比的惊讶,有些难以置信的抬头,问梨罗道:“是李香薷?” “可不是!”梨罗忙不迭的点头,笑的幸灾乐祸,“下手那个狠啊,打的李姑姑脸上立时起了红指印儿呢!” 嘉妃不觉蹙眉,心里不免纳罕。立时让梨罗悄悄的去打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宫人互相打巴掌的事儿简直是闻所未闻。瞧见的人好奇心作祟,这后宫又是流言蜚语散播的最快的地方,很快便是传出了数个说法。 其中说的最多的,便是有人说,原来是元妃有心给绿竹寻一门亲事,不知道因为什么作罢了。 嘉妃想起此前种种,心里越发是笃定。这一件丑事,多半是因为那孙烈的缘故。 扇巴掌的事没过去几日,嘉妃那边又得着信儿。说是元妃向皇帝进言,将御前的一个侍卫调去守了皇陵。御前的侍卫若无大错,轻易很难会被调走。更何况调去皇陵,便是跟遭到贬黜一样。 嘉妃得了这个信儿,若有所思的一笑,“一直在等机会、等机会,如今这机会也该来了!”   ☆、第75章 妖星降世 这日黄昏,嘉妃从毓秀宫归来。这一路上乘着仪轿,看着难得阴霾的天气,若有所思的一笑,道:“自打进了二月,就再没下雨呢!” 梨罗跟在嘉妃的旁边,缓缓地走着,“可不是,都说春雨贵如油。如今眼瞧着就要入夏,今年春天是一滴春雨都不曾下过!不晓得又是什么缘故。” 嘉妃轻声笑了笑,慢悠悠的说道:“天不下雨还能是什么缘故?老天爷不肯呗!” 梨罗撇了撇唇角,叙叙的开了口,“在奴婢的家里,若是不下雨,可是要带着五畜三牲去祭天祈雨的,严重的,还有给河神送童男童女儿的呢!” 嘉妃闻听梨罗这话,挑了挑眉,颇有兴致的问道:“还有这样的事儿?” 梨罗忙颔首,郑重其事的点头道:“可不是!一年的雨水可是关系庄家收成的大事儿!别说是童男童女了,这河神要什么,咱们不也得给什么!” 嘉妃似是细品了一番梨罗的话,点头道:“自然,这老天爷要的人,谁敢不给!”嘉妃这话似有深意,却也似是悠然一叹罢了。 刚走到棠梨宫的宫巷前面,嘉妃便是瞧见李香薷一瘸一拐的进了棠梨宫。嘉妃瞧得清清楚楚,立时吩咐梨罗道:“你跟过去看看!”梨罗喏喏的应了下来,快步跟了过去。 很快,梨罗便打听回来。说是因着孙烈被送走,绿竹是积怨成恨,全怪在了李香薷的头上。绿竹跟着云千雪的日子长,在长乐宫里是一等一的受尊重,李香薷在长乐宫的日子自然就不好过。 李香薷今日来澄碧馆,是因为不小心伤了脚踝,绿竹不让人给她药油,她不得已才来棠梨宫向沈嫔要。 嘉妃对这件事到是有几分不信,听完梨罗的回话,是但做未闻。却到底在背地里叮嘱了六顺,细细的盯着李香薷的动静,能打听出来的是一样都不能漏。 绿竹与里香薷两人自六尚掌嘴的事儿后,再难同事瞧见。背地里琐碎的矛盾,也只有极少的能传进六顺的耳中。只不过,李香薷与沈嫔的来往似乎平凡了一些。这样的事儿,嘉妃看在眼里,却仍旧是按兵不动。 天授八年的春日在各宫的平淡中度过。到了炎炎夏日,因为数月里不曾下过一滴雨,长安变得干热起来。这样燥闷又晴朗无云的天,热的人浑身难受。 霍延泓一连两次去天坛祈雨,仪式极为隆重。可半点用处也没有,老天仍旧是滴雨未下。 如此,大齐迎来了开国以来,最严重的一次旱灾。这场旱灾,让庄稼人心里焦虑不已。看着许多河水干涸,土地龟裂,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让人无奈。这样的事儿,放眼前朝也是现有的,见所未见。 各州府县的官员,频频带着五畜三牲去祭拜水神、河神,甚至有进献童男女或妙龄女子这样的事儿发生。 各地旱灾的折子连着往上面递,霍延泓在五月伊始,来下罪己诏,道:“百姓有过,在予一人。” 可天不降雨,让大齐自皇帝往下都是素手无策。霍延泓日日与朝臣在南书房里商讨对策,安抚百姓,成夜成夜的熬着。 天降灾祸,难免人心浮动。 很快,大齐的各州各县便是传闻,天不降雨,是有妖星作祟。原本这样怪力乱神的话,霍延泓根本不想偏听偏信。奈何朝廷各处风言风语不断。便是连大齐的国宗清平宗也极鲜见的递上了奏折,向皇帝请奏。 那奏折言明,说是东方荧惑黯淡无光,紧临妖星,主旱灾、饥疾、兵乱、死丧、妖孽。如今妖星蠢动,只怕已经临世,才造成这样现有的灾厄。 清平宗是先帝钦封的国宗,其中的宗主德高望重。霍延泓不得不重视这一道请奏,又交给了钦天监各处,一起想法子。钦天监监正因为这场旱灾,一跃成为了朝中的肱骨重臣。 这旱灾的事儿出的突然,六皇子的生辰草草的度过去,五皇子与六皇子两个至今还没有个名字。 这一日,看着长乐宫院子里的花因为阳光的炙烤,发蔫的样子,心里也是没精打采,“如今朝堂、民间将妖星降世的事儿传的是沸沸扬扬的。我想起六年那会儿,因为一个扶风县地震,朝堂便是要逼着皇上废黜你。如今妖星降世,不晓得是奔着谁来的!” 云千雪兀自用竹筒舀了一勺子清水,浇在栏杆上摆着的杜鹃花中。那花蕊吐芳,端的是明艳动人。“你管她是奔着谁来的呢!花苞总会开,该来了,早晚也要来!” 姜子君瞧着云千雪清淡又漫不经心的模样,撇了撇嘴唇问道:“该来的是会来,可得提前准备,别来个措手不及!你若再为着这个离宫去九华寺,可值不值呢?” 云千雪笑呵呵的会看向她,转了话头问道:“你看这杜鹃花如何?” 姜子君懒洋洋的扫了一眼那红花绿叶,不明就里的说道:“开得好呢!” “我二月份向花房要的种子,这数月来松土、浇水的,好不麻烦!如今功夫下足了,花也开了!你瞧瞧多好看,种花,也有种花的乐趣呢!”云千雪笑盈盈,眼中带着说不出的恬然。 姜子君似懂非懂,“你可别与我拐弯抹角的说话!” 这时候,白狐儿被云珠与颜欢追赶,扑到了自己的脚下。孕前学一笑,顺势抱起来,没直接回姜子君的话,而是转头与云珠、颜欢道:“这是狐狸,又不是小猫小狗!把它追急了,再伤了你们俩个。不给你们了,下去寻绿竹玩别的去!” 颜欢忍不住撅起小嘴,揪然不乐。云珠却是笑嘻嘻的拉着颜欢,软声细语的说:“颜欢,咱们去找君焕玩儿!”颜欢这才怏怏不乐的被拉下去,临走的时候还不忘了说一句,“母妃,坏坏!” 姜子君撑不住一笑,“颜欢像你呢!” 云千雪瞧着女儿被云珠领着走远,眼眸中是掩不住的绵绵温和与宠溺,也不反驳姜子君这话,缓缓的扶着白狐儿柔软的皮毛,“我之前可是吃过钦天监的亏,不想再吃一次亏了。如今种子撒下去,各处都埋好了。只盼着这件事儿是简简单单的,谁也别想借着妖星逼着皇上讨说法!” 她这言下之意,便是只绿竹与李香薷之事。姜子君若有所思的笑了笑,道:“可真撒好了?万一这妖星落在了你的头上,怎么办?” 云千雪不以为然的一笑,素白的柔夷轻缓的在白狐身上摩挲,“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何况是个狐狸?若是真不开眼的落在我的头上,”云千雪扬了扬眉,眼中带着讽刺与轻蔑,幽幽道:“不定伤得是谁呢!” 姜子君瞧着她狡黠如狐的模样,忍不住连连笑起来。云千雪也是微微抿唇,收起脸上尖锐凌厉的神情,又是往日里的温和恬淡。 清平宗上了折子,妖星之说不胫而走。老百姓自然群情激奋,朝廷还没有什么明确的动作,民间便有村子各处请了奇人异士开始了捉妖星,祈甘霖的祭告。朝内朝外,自然都是好奇,这妖星出在何处。只是民间说法不一,无论是得道的高僧,还是高深的道士,谁都无法细致言明妖星一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又为此次的妖星降世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青纱。 这一日六宫妃嫔去颐宁宫行晨昏定省之礼,这一众宫嫔聚在一起,免不得论及妖星之事。 “这眼瞧着要奔六月去,天上还是不下雨,实在教人心中不安。”罗贵人与宋贵人两人在颐宁宫外遇见,相携进门。寒暄之后,这对话便是难免的落在数月不下雨上。 宋贵人拉低了声音,瞧着这会儿四面也无人,小声与罗贵人道:“姐姐没听说吧!” 罗贵人见她一脸的讳莫如深,神神秘秘的样子,大为好奇,“听说什么?” “前儿个我宫中的婢女去令月例,暗地里听见采办的小太监提起,说是京中有传闻呢!”宋贵人话说了一半儿,那眼神便又是不自觉的往两边敲了一瞧,神神秘秘的。 这幅样子,越发勾起了罗贵人的好奇心,“什么传闻?” “有个方外大士,说那妖星在宫中呢!”宋贵人这话说的极快,似是怕人听见似的,声音压得尤其的低。 罗贵人却是听得真真楚楚儿,立时惊诧的掩住了口,连忙提醒宋贵人道:“这话可不好乱说的!宫里这么多主子娘娘,让旁人听见了,又免不了一场是非!” 宋贵人脸上一滞,有些讪讪的,忙解释道:“自然的,我不过是随意说说罢了,姐姐与我不是外人!可别告诉别人!” 罗贵人自是忙不迭的应下来,可嘴上应承了不说,到底耐不住,转头便是如数都告诉给了梁嫔。很快,这样的话便是在低位的妃嫔中间传播开。提起妖星在宫中,一个个都是讳莫如深,仿佛都是心知肚明了一样。   ☆、第76章 迷雾团团 启曌城的四面宫墙,最挡不住流言蜚语。这流言在宫中暗地里传了几天之后,便都不太避讳了。甚至有人言之凿凿的提起,说那妖星就在西六宫的头一个宫苑里。 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西六宫头一个宫殿就是长乐宫,也就是云千雪的寝宫。长乐宫里如今只住着云千雪一人,再无旁人。 这样的流言,碰上两张嘴,两双耳朵,便是越发心照不宣,什么话都敢在私底下说。 很快,这后宫上下,无论是宫嫔还是宫人,每每提起妖星的事儿,一双眼睛便是不住的瞟向长乐宫,恨不得要飞出去一样的夸张。 “这话可不能乱说,那一位风头正盛。你不知道当初扶风县地震的事儿吧!” 听着的太监是天授七年才入宫的,自然不知道天授六年宫里发生过的事儿。青涩的脸上带着十足的好奇,小声问道:“奴才知道一点儿,可这扶风县地震跟元……跟那一位有啥关系?” 老太监咳了咳,“这关系可大了去了!扶风县地震,都说是因为妖女祸国,上天昭示。当时前朝的数位大臣上奏,说妖女是那一位,请皇上立时废黜!结果如何?后来皇上借着流民的事儿,把那些说她是妖女的官员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贬黜的贬黜。其中如位高权重的王阁老和郭大学士最惨!如今你看看,朝廷里当权的那一派,可不就是那一位的舅舅!”老太监声音压得极低,说完又看了看四面,“这一回,那些大臣心里谁不是明镜儿一样,可谁又敢多说一句?”老太监说着,夜风凉凉的吹过,撩动了两人的发梢,像是看不见身形的鬼魅从身边走过,让人觉得格外瘆得慌,更令两人忍不住的身上一颤。 这样的话放眼启曌城,四处皆是。有一回,宫人不当心让经过永巷的德妃听见,更是动怒掌嘴了浑说的宫人,可这流言却是跟着反增不减。 云千雪仍旧是整日事不关己,乐乐呵呵的在长乐宫里过日子。该去颐宁宫晨昏定省,早晚都不会落下。该逛园子散心,便会抱着六皇子领着清平公主同去。没事人一样,让姜子君看着也不晓得是该担心,还是放心了。 “在宫里,想过个安生的日子,竟是这样难!”姜子君打着扇子,看着云千雪为亲手栽种的杜鹃花修剪花枝。悠悠闲闲的样子,似乎让自己那颗浮躁的心也跟着安稳了不少。 “有什么难的,你只管过你自己的日子,不理别人就是安生!”云千雪婉然含笑,剪掉了杜鹃的数个病枝。 姜子君抿嘴一笑,顺手拨了拨耳边垂着的耳坠子,道:“对了,皇商曹家的事儿有点眉目了!” 云千雪扬了扬眉毛,“他们家也是深藏不露,咱们好好的查了三年,如今才到有点眉目的地步!” 姜子君笑了笑,“不是深藏不露,是里面错综复杂。这曹家总共四房的人,个人分管个人那一摊子的事儿。自担风险,自负盈亏。可又得共同奉养同族。” 云千雪心下觉得纳罕,好奇一笑,“这家倒是怪,出了事儿自己担着,有了好儿大家分!” 姜子君却是深以为然的笑起来,叹道:“这才是皇商家族屹立不倒的长久之计呢!共同担着家族的富贵,出了事儿也别扯后腿。一支儿倒下去了,却到底伤不着根基啊。” 云千雪听姜子君这话,忽然想起了顾家与温家两个世家大族。正是她这样的话,这些士族从大齐开朝以来,便存活于世。数百年的积累,可真不是谁想轻易动摇便能动摇得了的。便如清河崔家与武陵姚家,一个被先帝行推恩令,如今虽然一盘散沙,却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个因为犯上作乱,主枝虽说全没了,可八竿子打不着的支脉还在,武陵姚家还没散。说不准哪一房出个人才,便是等着翻身了!不似苏家,如今是真的家破人亡了。 姜子君见云千雪若有所思,碰了碰她的手臂,小声唤道:“青萼!” 云千雪这才回身,将眼中的抑郁与难过藏住,应声笑道:“姐姐往下说吧!” “这么些年的皇商,朝中各派的势力,哪个都不能得罪。这曹家四房周旋其中,这也仅仅是主枝的力量,还不算旁的呢。嫁给敦妃兄长的曹家姑娘,是三房的嫡女。听说如今在郑家很得脸呢!才嫁过去没几年,一连生了两个男孩!”姜子君慢条斯理,娓娓道来。 云千雪也是听得认真,笑了笑随口道:“这曹家姑娘是有福的人。” 姜子君嗯了一声,继续说下去,“往宫里送梅子果脯的铺子是曹家二房的,并不是三房。除去这个,还有一件事。”姜子君说着,忍不住微微牵唇,冷然一笑,“去年雍州首富的李家与姜家管家的事儿,中间还牵扯了曹家大房的人。因着李家在雍州家大业大,曹家的铺子在那边儿做的全是亏本买卖。李家没落,曹家正好趁火打劫!” 云千雪听着三房完了又有二房与大房牵扯,皱了眉,慢悠悠道:“还真是乱!曹家这样左右逢源,就不怕出事儿?” 姜子君一笑,慢条斯理的说道:“能出什么事儿,那么多势力占着曹家的便宜,保着曹家呢!本朝对官员经商限制多多。为免官商勾结,中饱私囊,多少条条框框横在里面。这曹家暗地里帮多少朝臣经营铺子,打着马虎眼?你想想,你不用管那铺子,每到年节,只等着坐在家中收红利,谁不乐意?为着这个,都得保着曹家呢!”姜子君这话自有道理,曹家把这一众官员都变成与自己利益相关的同盟,保着他们家,可不就是保着自己吗! “二房与大房又和谁家沾着关系?”云千雪不再纠结曹家的左右逢源,直接问道。 姜子君微微摇头,道:“只有三房能看出来是与郑家亲近,大房与二房真是交游广阔,跟那些世家多少都有牵扯。”姜子君语顿,怏怏的说道:“换句话说,若是想用曹家。贵妃、贤妃、敦妃、嘉妃、舒昭仪、纯昭容、诚淑仪,这些人都能说上话。往下还有沈嫔、梁嫔、宋贵人的家里,也全都与曹家有关系!我看家中送来的那些能够上关系的,从京城到各州府县,就好几页信笺,多的吓人。暗地里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呢!更何况,你说这关系要怎么算呢。礼尚往来的就算吗?”姜子君事无巨细,说了好些与云千雪听,“可与曹家有往来的,可真是多了去了!上个月曹家老太爷做寿,你晓得去了多少达官贵人?竟是连献王也去了呢!” 云千雪自是惊讶不已,“不过是个皇商,何至于如此!”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曹家这个皇商,也是数十年的!”姜子君不禁摇头,“富贵,富贵。都是富在前,跟着才是贵呢!” 云千雪蓦然呼出一口气,“那想往下查出藏在曹家背后害人的人,岂不是难上加难?” 姜子君耸了耸肩,“也只能再找机会往深了查,我倒是觉着,还不如等她们自己现形呢!” “那便是嘉妃了,”云千雪语顿,虽然开口,却也不是完全的笃定,“无论是曹家、还是如嫔,最能说得准的便是嘉妃了!” 姜子君不急着否定她的话,也是猜测的说道:“我心里也是这样想,除了嘉妃,便是贵妃。我觉着前前后后那样多的事儿,也只有她们两个最像了!又或者,是敦妃?” 云千雪臻首一低,没再多说,似是思量。待姜子君起身离开,她才勉强回神,将自己心里存着的那层疑影收起来,亲自送了姜子君到仪门。 姜子君临走,不忘叮嘱云千雪,“妖星这一说我觉着实在太蹊跷,你这一次各处可盯紧了,别又被算计进去!” 云千雪一双眼眸清澈,幽然含着笑,“我省得。若今次再不安生,我是当真不留情的,必定要下狠手了!” “若是今次你真下了狠心,我就寻个大礼送给你!”姜子君忍不住笑着拊掌,爽利的说道。 云千雪也不再赘言,目送着姜子君乘上轿辇往关雎宫回。见姜子君的仪轿走远,她才回身要进门。这功夫便是抬眼瞧见冯岚远远的站在宫巷那一边儿,见了云千雪,快步走过来,恭谨的福了福。 云千雪立时让人请了她进合欢殿,彼时颜欢正在院子里小心翼翼的拉着六皇子走路。 冯岚自天授六年小产之后,已经寂寂一年有余。她平日很少出宫,如今瞧见六皇子蹒跚学步,眼里不自觉的带上一层喜欢,下意识道:“一晃眼,六皇子都会走路了!可真好!” 比起刚入宫与受宠那会儿,现在的冯岚整个人都变得如幽潭一般,沉静的令人心疼。 云千雪站在殿门口的抄手游廊上,见冯岚看着喜欢,便也不请她去内殿,而是兀自坐在栏杆边儿上,道:“你若是喜欢看她们,权可以多往长乐宫走动。” 冯岚局促垂首,“娘娘恩宠隆重,嫔妾怕遇见皇上。”她这话说的缓慢,让人听着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   ☆、第77章 方外高人为蓝秋苗妹纸的钻石加更 “旁人巴不得天天见着,却唯恐你避之不及。”云千雪笑了笑,眉眼微弯,是先有的清甜。 冯岚看的一愣,却觉着自己这般太过无礼,便是婉然垂首,微微咬嘴唇,瞧着廊下开的妍丽的花儿朵儿,依依道:“是嫔妾比她们都看的通透,看的通透,活着也不累,难得落个安生的日子。” 云千雪听得她这般淡薄的言语,蓦地想起进冷宫那会儿心灰意懒的自己。眉毛微微一凝,心中虽是无限矛盾,可也忍不住劝道:“这日子安不安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自是知道,这宫里面向来踩低拜高,无宠的人,从来都是仰人鼻息、遭人白眼。明明是主子,可有时候,活得连个奴才也不如!” 冯岚听着云千雪这话,颇为惊讶,一双杏目,瞪得圆圆的看着云千雪,诧异道:“娘娘这话,莫不是在劝嫔妾去争宠吧?” 云千雪被冯岚说重心事,眉心却是微微松缓,心里怎么想的,嘴上便是不自觉的说了出来,“或许吧!也实在没什么稀奇的。” 冯岚也不避讳,疑惑的看着云千雪,问道:“娘娘何必把皇上往其它人那去推呢,明明可以……”她话至此处,便是戛然而止,心知道,这话说出来实在太过僭越。 云千雪却接了她未说完的话,道:“明明本宫可以专房专宠,霸着皇上的是吗?” 冯岚有些讪讪地低头,是赧然的笑了笑,未做声。 云千雪明媚的一笑,这样的心事,自己从前寂寞无趣的时候,想过那么多回,原来竟也有人与自己怀着一样的心思。她心里是说不出的矛盾,即喜欢冯岚这样全心全意的去爱霍延泓,又讨厌的很。 “可无论皇上是怎么样的心思,朝臣也不容他去专房专宠。这一点我没有法子,他也没有法子。”云千雪淡淡然的笑了笑,话落在那个他上,让人蓦地听出一众缠绵与爱慕的意味。 冯岚垂头,是羡慕,更多的是自怜自伤,“因为皇上心里有娘娘,所以无论与谁在一起,心里始终都装着您!” 云千雪不太在乎旁人与她说这样的话,也不甚喜欢从旁人的口中来议论她与霍延泓。弯弯的眉毛轻巧的一挑,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冯岚在一边瞧着,微微低头,不自然的笑了笑,“看来是嫔妾多心了。” “多心什么?”云千雪对她的话不明就里,温和开口问道。 冯岚唇角微微牵动,只道:“嫔妾听见……”她语顿,并为言明,而是反过来安稳云千雪道:“那些话不甚好听,入不得娘娘的耳。如今瞧见娘娘这样淡然已对,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倒也是极好的。” 云千雪眼波清幽,含着和悦而平淡的笑意,“你鲜少出门都能听见这些话,可见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冯岚的笑意带着几分局促,忍不住自责的说道:“到底是嫔妾多管闲事,实在不应该来与娘娘胡乱嚼舌。只不过嫔妾心里明白,这一年多,若非娘娘暗中照应,嫔妾不晓得要被旁人欺负到何种地步。只是嫔妾到底无用,连说句宽慰娘娘的话都说不好!” 云千雪感怀冯岚的用心,含着盈盈笑意,谢道:“你有这份心思就已经弥足珍贵了,后宫上下,只怕除了你与德妃不会对本宫落井下石,旁人都在一旁等着呢!” 冯岚微微摇头,笑道:“定贵嫔与沈嫔也不会,”她语顿,想了想,又补充道:“梁嫔虽然倨傲,倒也是正直的人。” 云千雪不意冯岚如今还这样相信沈嫔,一点儿都没觉得她有问题。她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方才你说自己通透、明白,我却觉着,最不通透明白的就是你了!” 冯岚被她说的莫名,眨了眨眼睛,疑惑的问道:“娘娘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云千雪无意立时就点破,却也想提醒冯岚,臻首略低,指着廊下台阶上摆着的一排花问她道:“你说,这些娇艳欲滴的花朵为什么而生?” 冯岚怔了一怔,被她问的有些莫名,立时细想起来。犹豫的缓缓答道:“这些话,难道不是为了供娘娘您赏看,才会被摆在这里的吗?” “那是它们为什么会放在合欢殿的廊下,”云千雪摇了摇头,含笑,重复的问她:“而我问的是,它们为什么而生?” 冯岚连连蹙眉,却仍旧想不出云千雪心里的答案,反问回云千雪,“嫔妾糊涂,请娘娘告诉嫔妾,它为什么而生?” 云千雪目光柔和,笑着望向冯岚,曼声道:“为它自己。” 冯岚到底不是蠢笨的人,听见云千雪这话,心里忍不住一颤,是说不出来的惊动。 云千雪偏头笑了笑,“就算没人观赏,也总要为自己活下去。你见过开在悬崖峭壁上的花吗?” 冯岚自小养在深闺,何曾有到悬崖峭壁的机会。她讷讷的摇头,道:“没有。” “我也没看过,只是听说有一种兰花,只生长在悬崖峭壁之上。开花的时候极是美丽,馥郁芬芳,整个山谷都会染上幽香。”云千雪恬然含笑,转头悠悠道:“恪承娴,世间万物,哪儿有天生下来便是为了取悦别人的呢?岂不是平白跌了自己的身段!” 冯岚的眼中颇有些惊动,自是将云千雪这话听进了心里,一时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好好想一想,为了你自己,怎么好好的活下去。不是行尸走肉,而是获得恣意畅快。看清旁人,更看清自己,这才是真正的通透。”云千雪笑容温婉而随和,这一番是话里有话,却也是寻常的宽慰鼓励。只不过当他说到看清旁人的时候,不自觉的加重了语气。 冯岚沉思不已的点了点头,虽未立时与云千雪说什么,可眸子里与来时的死寂沉沉大为不同。送冯岚出去,李香薷为云千雪端了一杯雪梨水出来,道:“娘娘与恪承娴说了这么多的话,润一润吧!” 云千雪捧着喝下去,曼声叹道:“只盼着这番唇舌没白费,她能听进去,往后别再这样自怨自艾了。” 李香薷陪着一笑,猜测道:“奴婢瞧着恪小主走的时候眼中颇有触动,她这样玲珑剔透的人,想来会细细的想一想娘娘的话吧?这样的时候,娘娘肯与她推心置腹的说这些,也是难得呢!” 云千雪将那茶盏递还给李香薷,笑道:“棠梨宫那边有什么动静?” 李香薷微微摇头,“嘉妃做的什么打算,沈嫔似乎也不知道,后宫上下,属棠梨宫最安静了!” 云千雪听着李香薷这话,也不细问,只转头瞧着一双儿女嬉戏玩耍,默然无语。 宫外有方外大士直言妖星在宫中,很快,这位方外大士便被引荐给了钦天监。钦天监监正原本就是个无作为,怕摊事的人。如今得了这样一个信誓旦旦道士,直言自己能诛妖星,自然是乐得往朝中引荐。 钦天监监正打的好主意,若是这道士真有本事,诛杀了妖星,也是自己引荐有功。若是这道士是个江湖骗子,自己倒是也可以说是被蒙蔽,推个一干二净! 霍延泓只觉着这样怪力乱神的事儿,实在不是值得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去询问。想了一想,只召了朝中极少的一部分心腹肱骨大臣,同见这个道士。 那道士叫许道陵,他道观里的善男信女都尊称他一声许天师,抑或许真人。 这许道陵约摸有五十上下,身上穿着青灰色的道袍,玉冠束发,生的是一个仙风道骨,眉目端正透着一股子正气。步履无比轻盈,走起路来似是脚下生风。 霍延泓瞧着他倒是有些得道高人的样子,脸上的表情,便也微微变得温和许多。 这道士叩拜皇帝,三呼万岁。霍延泓微微抬手,钦天监监正便立时向皇帝介绍起这位许道长。从降妖驱魔说到炼丹修仙,好不详细。 霍延泓却是懒怠听这么许多,抬手阻了那监正的话,只向许道陵问道:“道长既然本事超群,可晓得这妖星真正的所在?除去这妖星,当真会降下甘霖?” 许道陵并未立时回答,而是垂首掐着指头算来算去。 尹航看着忍不住嗤的一声,刚要出声喝他无礼。霍延泓却是不以为意的抬了抬手,阻住了尹航。 许道陵算了一通,终于抬头,恭敬的说道:“这妖星尚在宫中,如今时机未到,贫道不可泄露天机。至于这甘霖,除去这妖星之后,一月内必定会临凡。”许道陵言之凿凿,听的两边的朝臣也是将信将疑。 “这时机是什么时候?道长又要如何除去这妖星?”霍延泓面上无波无澜。 许道陵又是低头,念念有词的掐指算了算,才回霍延泓道:“朔日太阳落山的时候,是个好时辰。至于处置这妖星,请皇上先准备好一个竹笼子,另在承天门外做东朝西北方架上三丈桃木柴、三丈竹,各一半。若要驱赶妖星,需施以火刑!”   ☆、第78章 议论纷纷 霍延泓听见许道陵的话,不自觉的皱了皱眉,低低重复了一声,“火刑?” 许道陵此刻的表情无比认真,点头,一字一顿道:“正要火刑,才能除去妖星。” 殿下的朝臣听着这话,都忍不住互相低语起来。这皇宫里的妖星,实在是关系重大。若是这道士说太后是妖星,难不成就要将太后推出去火刑? “无论是谁,都要推出去火刑?”霍延泓的眼眸中涌动着说不出的幽黯,面上尽管波澜不惊,可让人瞧着,忍不住浑身泛着说不出的森然冷意。 许道陵却是不卑不亢,拱手恭敬道:“正是。妖星不问身份,若是不能驱除,只会祸害大齐的百姓。请皇上下决心,若是天再不降雨,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天有灾荒,则人心思变。许道陵这样的法子,自是最快的安抚天下万民的好法子。 许道陵一番话说完,立时有人拱手站了出来,道:“皇上,微臣也曾听说过许道长的神通,若是许道长不能驱除妖星,只怕这世上再没有人可以做到了。”说话的人,是关中候卫尉寺卿温章,嘉妃的母家父亲。 关中侯这话开了口,跟着献王、郑明萧等人也是请旨,让皇帝允准许道陵驱除妖星。一时间,紫宸殿内多数肱骨重臣都纷纷开口请皇帝允准火刑。 霍延泓心里忍不住的冷笑,眯目看着温章,道:“温大人,朕一旦允准火刑,无论妖星是谁,可就无法转圜了!诸位大人,后宫上至太后,下至宫女太监,说不准谁是妖星。这到底是一条人命,”他语顿,又转头看向许道陵问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许道陵跪地,垂首决然道:“没有别的法子。” 霍延泓面上是阴晴不定,幽幽道:“这大殿之上,可有不少爱卿的女儿或是妹妹在宫中为妃为嫔!”霍延泓这话甫一出口,倒是让顾文儒与顾临甫两个微微一怔,不觉犹豫垂首。 温章却是跪地,重重的叩头,极尽恳切,“国为大,若微臣的女儿是妖星,微臣也只能忍痛,一切,当以天下万民为重!”话让温章说到这个地步,自然没有给皇帝留下不答应的机会。 霍延泓微微闭目,一只手揉着额角,缓缓道:“温大人既然舍小义而行大义,朕也无话可说。立时去按照许道长的准备。” 许道陵又是恭敬的鞠躬,道:“除此之外,贫道这几日需要一个容身之处,闭关以养精蓄锐,静待时机。” 霍延泓笑了笑,“自然,道长可以暂时在御苑中的通明殿中安置,朕会派人摆首,谁也不会打扰道长!” 许道陵立时跪地,三呼万岁。温章也是一同叩首,带着紫宸殿中的诸臣,高呼皇上圣明。 霍延泓既下了旨意,很快便是六宫皆知。对于火刑这样严酷的死法,难免让人谈之色变。只不过这一众宫嫔倒是都不为自己担忧,而是很快的明确了这最有可能是妖星的人。 “若说这启曌城里有妖星,除了长乐宫,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听见这个信儿的时候,舒昭仪与敦妃、并着其它几位宫嫔都坐在合璧宫的院子里。今日舒昭仪特意约了相近的妃嫔赏花,消磨晨光。听见宫人细细的回了皇帝的意旨,难免有些幸灾乐祸。 敦妃一贯是个胆小的,见舒昭仪这般直言不讳,脸色变了又变,忙道:“可不好这样说,这道长如今也没说是谁,想来未必是元妃!” 罗贵人往日最是见风使舵的性子,舒昭仪又是一个宫里同住的主位妃嫔,自然没有不巴结的道理,当即陪着一笑,道:“谁知道呢!不过嫔妾瞧着长乐宫里养了一只白狐狸。那一位又是长久的霸着皇上,可别是个狐狸精托生的妖星吧?” 傅贵人随着罗贵人这话俏生生一笑,曼声道:“嫔妾可是听说过,那商纣王的妲己就是个狐狸精托生的。可是祸害了纣王,亡了大商数百年的国祚啊!” 敦妃听着这话,撑不住的连声娇笑起来,叹道:“从前我看着她那一张脸,心里便是百般的奇怪。如今倒是知道为什么了?原来是只照着永安郡主的脸变出来的狐狸!” 敦妃有些不自在,立时转了话头道:“咱们别说这个了,听着怪瘆人的。” 舒昭仪明媚一笑道:“敦妃怕什么?咱们如今是关上门,在自己的院子里说话呢,还能让长乐宫的人听了去不成?” 罗贵人附和着道:“可不是!” 敦妃沉着一张脸,提醒舒昭仪道:“舒姐姐入宫这样久了,你瞧瞧嘉妃如今都沉稳安静了不少,你也应该时时谨言慎行,可别顺口胡说这样的话!” 舒昭仪不爱听旁人提起嘉妃,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她?你瞧她静悄悄的,指不定肚子里冒什么坏水儿呢?这后宫上下,顶坏的就是她!”舒昭仪说着,看向了罗贵人、傅贵人两人,好意提醒二人道:“往后见了嘉妃可要记得绕着走,若是让她不开心,指不定什么时候在背后算计你一把!” 罗贵人与傅贵人忙喏喏的应下舒昭仪的话,傅贵人是敦妃的宫里人,见她不爱说这个,自己便也有眼见儿的不敢再多说。 这样的话,各宫关上宫门,不晓得能听见多少。 皇帝在紫宸殿上与许道陵、朝臣所说的话,很快传到了姜子君和云千雪这里。 “火刑?”云千雪唇畔冷然一挑,淡淡哂笑。 “火刑!”姜子君面上也带着说不出的讥诮与嘲讽,道:“下手也真够狠的,温大人一头磕在地上,说就算是自己的女儿是妖星,也仍旧要火刑!” 云千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幽然道:“他若非知道这妖星肯定不是自己的女儿,又怎么敢这样信誓旦旦呢?” 姜子君忍不住跟着啧啧叹道:“你不与她为难,她却每每下手狠厉,非要置你于死地。”姜子君面上流露出费解的神情,疑惑道:“嘉妃与你有何冤仇,非得将你除之而后快?” 云千雪也是万般的无辜和委屈,摇头道:“我又如何能知道这个呢?委实应该去问嘉妃她自己。我哪里对不起她了,她竟是这样恨我,非要将我活活烧死才算完?若说顾临怡这般,倒是也说得过去呢!” 姜子君笑了笑,冷冷吐言,“有句话,叫做鬼迷心窍!” 云千雪凉凉一笑,一双清澈的眼眸带着好奇的神色,眼波转了一转,笑道:“你说,若是温大人发现妖星当真是自己的女儿,该是什么样的神情?” 姜子君闻言,极是认真的细细想了起来。想着想着,忍不住嗤的一笑,“必定是很好看,很有趣的!” 云千雪眉目中带着三分的不忍,犹豫的问姜子君,“要不要做到这么狠绝的地步?” “狠绝?”姜子君哼笑着问云千雪,“到底是谁狠绝?”云千雪臻首略低,思量着什么默不作声。 姜子君话音幽幽,森然而凛冽的说道:“死路都是自己作出来,她不可怜自己的性命,你何必于心不忍。难不成就此放了她,等着她反过来找机会害你?” 云千雪蓦然抬头,面上无波无澜,一双眸子沉静不已。“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姜子君郑重其事的点头,“是,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云千雪嘴边浮起莫名的苦涩笑意,没有再说什么。 对于许道陵的事儿,霍延泓与云千雪的态度是出奇的一致。谁也没有更多的表态。只是彼此间心照不宣的缄默而已。 六月初一,朔日这一天。 一早,工部与将作监的人便是按照许道陵的吩咐,将竹子做的牢笼送去了通明殿。 许道陵用朱砂在符纸上写上符咒,便是将竹笼的上下左右各贴上了四张符纸。承天门前的火刑台子也按照许道陵的吩咐,三尺桃木柴,三尺竹,搭了起来。 一切准备妥当,如今便只等着太阳落山,许道陵带着人去捉妖星。 后宫禁地,自不能让一众朝臣跟随。皇帝便只允了后宫中几位高位后妃的父兄到通明殿等候。待时间到了,一起虽着许道陵去捉妖星。 六宫上下的女眷,对于这日的黄昏,是分外的惴惴。互相熟识的妃嫔因为过度害怕与不安,都选择互相结伴来度过。 太阳落山的那一瞬,启曌城里的最后一丝光明降落。整个皇宫被一片黑暗所笼罩。因着许道陵交代,少点烛火,六宫上下的宫苑皆是黑压压的一片。这也许是启曌城中最黑暗的一次。 许道陵就在这时候忽然从通明殿出来,他一手执着一把桃木宝剑,一手抓着一把符纸。念念有词的在通明殿的空地前转了三圈儿。 这三圈转完,许道陵忽然眼睛瞪滚圆,那桃木剑明明在他的手里,却又好像不受他的控制一般,牵引着许道陵直接出了通明殿的院子,一路往内宫而去。   ☆、第79章 妖星现形 许道陵被那桃木剑牵引,是走的飞快。皇帝也未乘轿辇,随着许道陵阔步走了出去。后面跟着御前的太监、侍卫,以及诸位大臣。 这一行人中,只提着零星的几个灯笼。整个启曌城被黑暗笼罩,令这几盏光亮变得尤为可贵。 许道陵脚下生风,走在人群的最前面。刚从御苑出来便直奔着西六宫而去。 霍延泓跟在后面,眉毛微微一挑,目中透着冷峻。他回首睇了卓逸一眼,卓逸立时快步紧紧跟在许道陵的后面,手里紧紧的握着腰间那把长剑。 这跟着的朝臣眼瞧着许道陵进了西六宫,皆是齐齐的松了一口气。暗地里互相瞅了一眼,自然都知道这是奔着长乐宫去的。着纷纷加快了脚步,一路不敢松懈。 许道陵从重华宫快步走过,一路不停的往长乐宫去。 长乐宫仪门内守着的太监瞧见不远处大片的人影晃动,自是心慌不已,立时回身奔着合欢殿跑过去,边跑边道:“不好了,那、那、那许道长奔着咱们长乐宫来了。” 云千雪坐在正殿的暖阁里,自然听见了外面的叫喊。她不动声色,稳如泰山一般极是平静。 小回子挡了太监的路,低低训斥他道:“做什么耗!过来便过来,没见过道士吗?大呼小叫的,再惊了娘娘与公主、皇子,看你有几条命!”小太监被小回子说的立时没了话,看了看长乐宫屋子里明亮的灯火,有些惊惧的缩了缩脖子。 “别在这杵着,回去守门去!”小回子挥了挥袖子,目光里带着几许不耐烦。 这小太监再不敢多说,回身又重新返回宫门口。可奇怪的是,许道陵并没有进门,只是在长乐宫的仪门前略作停留。稍后,便是直接奔着东六宫而去。 瞧见这架势,温章立时有些傻眼。也不只是温章,郑家与谢家的人面上也是立时有些莫名其妙。霍延泓眸光幽沉,抬眼从长乐宫烫金的匾额上越过去,心里这才总算是真真正正的放了下来。 可这幅情景,却是一众大臣都跟着提心吊胆起来。只是,他们心里再狐疑、再奇怪,任谁也不敢去询问许道陵因何从长乐宫过门不入。 许道陵出了西六宫,便是直接奔着东六宫去。每个宫门口都有值守的太监和宫女,瞧着那许道陵从宫门前经过并没有入内,便都是松了一口气,纷纷进去报给自家的主子不是妖星这个喜信儿。 直到许道陵带着一行人停在了棠梨宫的门口,他并未犹豫,携着那剑直接进了棠梨宫。许道陵这样的架势,惊得棠梨宫里的宫女、太监是无比的慌乱。一个个目瞪口呆,谁都想不到这道士竟然来了棠梨宫。 站在撷芳殿的院子里,许道陵手上的那把桃木宝剑忽然停在半空中,剑尖儿直接指着撷芳殿,他无表情,声如洪钟,“皇上,妖星找着了!” 温章一张老脸立时吓得煞白,这怎么可能。他是真想不通,如何都想不明白。这许道陵明明应该进的是长乐宫,明明应该指出来的是元妃。怎么竟进了自己女儿的棠梨宫! 皇帝心里蓦地升起一丝奇异的感觉,问许道陵道:“这妖星是嘉妃?” 许道陵沉着的垂首,毕恭毕敬的回道:“皇上,贫道不知道嘉妃是何人,贫道这是按照上天的预示到了这里。妖星,就是住在这里的人!” 许道陵忽然进了棠梨宫,自然有人回报给温意筎。温意筎大惊失色,也顾不得避讳,匆匆从撷芳殿里奔了出来。听见许道陵信誓旦旦的说自己就是妖星,立时怒喝一声,直接朝着许道陵扑过去,竟是要抬手打他。旁边的宫人立时拦了。 嘉妃咬牙切齿,指着许道陵对宫人道:“给本宫掌嘴,掌这个妖道的嘴!敢说本宫是妖星,你妖言惑众!”她被气的脸色发白,整个人都忍不住的瑟瑟发抖。这妖星一说,明明是她亲手为云千雪下的套,如今许道陵应该站在合欢殿的院子里,被说成妖星的,明明就应该是云千雪。怎么会变成是她,怎么会是她! 霍延泓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着眼前的这场闹剧。那深不见底的淹没中,带着说不出的玩味与戏谑,像是在欣赏一出戏一样,饶有兴味。 燕云跟在嘉妃的身边,忙小声提醒道:“娘娘,皇上在呢!”嘉妃心里忐忑,事情是她一手促成的,她自然晓得其中的严重。忙转头向着霍延泓,委屈的哭诉道:“皇上,这个道士含血喷人!” 霍延泓却是慢幽幽的说道:“嘉妃,这道长是钦天监监正举荐,便是你的父亲,也说过,他有大神通!” 嘉妃被霍延泓这话噎的半句也分辨不出来,死死咬着嘴唇。可她又是不甘心,明明知道这里面是个圈套。可她又怎么能说出来!怎么能当面告诉皇帝,这是自己害云千雪不成,又反被云千雪陷害呢?心里翻江倒海,涌着滔天恨意与巨大的惊骇。 嘉妃立时跪地,连滚带爬的膝行到了皇帝的脚边,“皇上,不是臣妾,不是臣妾啊!请皇上明鉴,请皇上明鉴!” 关中侯府的人也立时跟着跪地,“皇上,冤枉啊!” 霍延泓嘴唇却是轻轻一牵,挑高了眉梢,似笑非笑,眼中带着审视与狡黠,声音轻而缓,“是吗?嘉妃不是妖星,那又会是谁?” 温意筎听见这话,心里立时生出几丝希望,忙道:“臣妾宫中,臣妾宫中还住着沈嫔,除了沈嫔还有柏良媛,或许,或许是她们……” 许道陵咳了咳,打断了温意筎的话,“贫道所说的是住在那里的人!”许道陵面色沉沉,平静无波,桃木剑的剑尖儿笔直的指向撷芳殿的方向。 温意筎被吓得花容失色,慌忙道:“臣妾,那撷芳殿也不只住着臣妾,还有,还有……”她急了,是真的发急发恨,慌不择言,“还有这些宫女太监,他们都是撷芳殿的人,他们也都住在撷芳殿。” 霍延泓却似乎没听见温意筎这话一样,带着天子的威严肃穆,看向温章,“朕记得,当初在紫宸殿关中侯说过,若这妖星是你的女儿,你也只能以国事为重。如今不想真是你的女儿,你还喊什么冤!” 温章被霍延泓这话说的无言以对,头上遍布着涔涔的冷汗。他却又如何忍心看着捧在手上疼了十多年的爱女就此被扣上妖星,活活烧死呢! 只是一瞬的寂静,温意筎忽然想到了什么,忙尖声道:“这个道士拿着剑就说臣妾是妖星,他凭什么!若这道士被人收买了要害臣妾呢,若是……” 许道陵仍旧是淡然,捻着胡须,道:“自然有上天的预兆,皇上可让人在合欢殿的西北方找一找,看看有没有上天的预示!” 温意筎眉心剧烈的颤动,眼中闪过绝望之色。她是终于明白了,栽了,她真的栽在了云千雪的手里。什么沈嫔、什么李香薷,那都是云千雪设计好的圈套。让她相信,让她忍不住轻举妄动的一脚踏进去。那一块写有预言的石壁,现在,只怕已经被埋在了她的宫里。她以为,自己设了一个死局给云千雪。到头来,却是害了自己。 很快,在撷芳殿院子里的西北面,被人掘出了两样东西。一样是写着:“妖星现世,祸害苍生。”除去这个之外。还有一个精致的檀木娃娃,心口上却是被生生的剜下了一块,上面写着长乐宫云氏。 霍延泓瞧见这个檀木娃娃,是大动肝火,一巴掌狠狠的打在了嘉妃的脸上,怒斥道:“贱人,竟敢诅咒元妃!”他心里隐隐知道这个檀木娃娃或许是假的,可胸口中还是涌动着说不出的怒火,蹭蹭灼烧着五脏六腑。只觉着眼前的人,实在是可恨透了。 温意筎掩面大哭,不知道还能如何为自己辩解,显然已经濒临于崩溃,“皇上,有人害臣妾,是有人要害臣妾啊!臣妾没做过这样的事儿,是元妃,是沈嫔,是她们联起手来害臣妾啊!” 霍延泓眸光幽沉,面上带着凛凛杀气,转头,鹰眸锐利的看着关中侯温章,问道:“关中侯怎么说?是有人要害嘉妃吗?关中侯笃信许道长的本事,当日与朕说许道长法力高深,若是许道长不能除去妖星,时间再无第二人!如今嘉妃说是冤枉,朕想听听你怎么说?” 温章这一颗心如被泡在冰窟窿里,从头凉到脚。他能明显感觉到皇帝周身散发出来的肃杀,他看了看温意筎,那眼神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他为官数年,如何不懂皇帝还肯多问一句,是个什么意思。皇帝是在给他们一个说出真相的机会。 让他温章亲口说出来,妖星这事儿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算计,打算除掉元妃的一个死局和圈套。许道陵是假的,那块石壁是假的。那檀木娃娃也是无中生有。 可这样的话如何能说得出口,洗清了嘉妃的妖星一说,可他温家与嘉妃就是串通欺君犯上,谋害宫妃。这横竖,都是一个死啊。   ☆、第80章 火烧妖星黄金大赛1400票加更 温章心口涌着千万分说不出的思绪,在左右衡量,也在逼迫自己想一个法子,想一个能两全其美的法子。他得救下女儿,他宝贝了这么多年的掌上明珠! 嘉妃的哭声在这一阵静默里变得尤为哀戚与突兀,她用衣袖掩着面颊,可一双耳朵竖得老高,只听着温章要说什么。 一阵躁动的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不远处的藤架上,攀援着大片大片的凌霄花,那橘红色的花朵,被夜色照的殷红。微弱的宫灯一晃,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妖艳。 嘉妃此刻发髻歪斜,胭脂水粉被眼泪搅得混为一团。她平日里是艳丽而明媚的女子,便如那片凌霄花一样,可眼下竟是难以明说的颓靡凄惨。 霍延泓听着哀哀的哭声,心里有些不耐烦。一阵静默后,便是又冷冰冰的开口,“关中侯,嘉妃是妖星?还是这许道长就是个江湖骗子?”霍延泓语顿,见温章似是深思熟虑,便又忍不住慢悠悠的补充,“温大人,你可想好了再说!” 温章的眼底浮动的情绪很快变的幽沉而平静。他最后望了眼温意筎,然后膝行着上前,朝着霍延泓拜了一拜,镇静的垂着头,恭声道:“许道长不是骗子,嘉妃,是妖星。”这三个字咬的很重,似是从他的牙齿里勉强挤出来的一样。 嘉妃听见这话,绝望的跌倒在地,大哭着道:“爹,爹女儿是被冤枉的!爹,爹您不救救女儿吗?” 温章咬牙,再不敢看嘉妃一眼。霍延泓微微扬了扬手,那面上的神情,竟有几许恣意与畅快。“许道长,请除妖星!” 皇帝开了口,一旁的诸位大臣都纷纷附和着道:“请许道长除妖星!” 许道长再不多言,立时让人将嘉妃关进竹子制的笼子里。嘉妃百般挣扎,却到底是无用的。 温意筎止不住的高声啼哭,拼了命的大喊:“冤枉,皇上,臣妾是冤枉的!”可霍延泓却是头也不回的离去,一众大臣,不得不跟着离开。 而温章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亲眼看着温意筎被人强押着按进笼子里。这些宫人,如对待野兽一般对待他金尊玉贵的女儿。 温章缓缓的起身,眼中涌动着无边无际的恨意。他艰难的迈出棠梨宫,却是被高高的门坎儿绊住。温意祯立时抬手,稳稳的扶住温章,紧紧咬唇道:“父亲,皇上还没走远!” 温章闭目,眼中不觉流出一行老泪。可他对温意筎的不忍,也仅止于此,到底是他为了家族,先抛弃了温意筎,抛弃了他的女儿。 “皇上,臣妾有话要说!臣妾是冤枉的,臣妾是冤枉的!皇上,求求您不要动火刑,不要将臣妾烧死啊!皇上,不要将臣妾烧死阿!” 温意筎撕心裂肺的喊声回荡在启曌城的永巷里,夏夜微风徐徐,将两边无动于衷,默默随行的太监、侍卫的衣角轻轻吹起来。 这一夜无星也无月,四面漆黑,可温意筎的一张脸却是雪白雪白的。她哀哀哭求,却没有人理睬她,直哭的嗓子都哑了。最后巨大的绝望将她笼罩,她无比怨恨,声音尖利似是要刺破长空,“皇上,是元妃害我,是元妃要害我呀!” 很快,那悲切的声音变成了凄厉的咒骂,“云千雪,你这个贱人!你害我,你害我!我就算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就算是做鬼,也会回来找你!贱人,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这话随着夏日里温暖的熏风,送进各宫各院,让听见的人忍不住的心口发颤。 而此刻,云千雪与姜子君就站在长乐宫的仪门口,听着温意筎一声高过一声的嘶喊。面上的不忍如数换成冷硬的神情。她回身,睇了一眼李香薷道:“立时去棠梨宫把温意筎身边的宫人扣下。特别是燕云!”李香薷应了,带着人急匆匆出了门,往棠梨宫去。 姜子君携着云千雪的手,笑呵呵道:“咱们去承天门看一看吧,我长这么大,从来没看过火刑!”云千雪微微颔首,只道了一句好。 承天门外涌着无数的百姓,温意筎被人压着出了宫门。她看着那高高的火刑架,惊惧的瑟缩着身子,痛哭的喊道:“不,本宫不去,我不去!本宫是冤枉的,本宫不是妖星,我不是妖星!云千雪才是妖星,那个贱人才是妖星!” 可谁又能听见温意筎说的话呢,这会儿长安城大半的百姓都挤在承天门前,特意来看这个德高望重的高人处置妖星。此刻见妖星被推出来,呐喊声是此起彼伏。她们纷纷挥动着拳头,尽管明知道鸡蛋与菜叶子根本无法打在温意筎的身上,还仍旧是不解气的向温意筎的方向丢过去。 “妖星,烧死她!烧死她!” “烧死这个妖星,烧死她!烧死她老天爷就会给咱们降雨了!” 承天门下很快便响起了巨大的呼喊“烧死她。” 霍延泓并未出来观刑,从棠梨宫出来之后,便是一个人回了建章宫。这会儿在刑场上,皆是方才亲眼见证妖星的朝臣们。 许道陵站在那火刑架正前方的香案前,焚香,烧符咒,准备作法驱除妖星。 姜子君望着群情激奋的百姓,笑了笑,慢悠悠与云千雪道:“你还于心不安,如今可瞧见了吧?如果让她们得逞,反过来就是你自己站在那个刑架上!你若是不狠心,便会是这样的下场!” 云千雪远远望着无力挣扎的温意筎,眼中不禁浮现出十一年前与温意筎第一次见面的情景。那时她们都还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少女。温意筎尽管趾高气昂,可到底是个无心机的姑娘,还会被王茜蕊利用着强出头。她究竟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呢! 刑场上,侍卫很快将火把投在了柴火之上,桃木柴与竹子都是很不容易烧着的。那火势极缓慢,一点一点的烧起来。而温意筎被绑在架子上,整个人在等死的恐惧与无助中挣扎。云千雪很想知道温意筎现在作何感想,可总归是没有机会了! 那火舌被风吹得一点一点长高,最终将那个艳丽而跋扈的女子吞噬在其中。撕心裂肺与凄厉的惨叫声也渐渐被烈烈的火声与风声吞没。 温意筎就这样被自己步步为营设下的陷阱活活烧死了。 因为是妖星,便是剩下的那一捧灰也是妖邪的,自不能入土为安。更别提葬入皇陵,享受死后哀荣了。 火刑以后,霍延泓立时让人将温意筎骨灰装在竹制的坛子里,特意派了顾临甫带着近百人,护送许道陵将这妖星的骨灰送上清平宗,永生永世的镇压在清平宗里。 而温家的人,对于这样的事儿根本不敢多说半句。妖星一说,到底是温章开的口。 直等到刑场的人都散去,温章忍不住跪地,老泪纵横。 温意祯忙扶着温章起身,道:“父亲,只怕皇上是真信了妖星之言。咱们想个法子,总归让清平宗的人把妹妹的骨灰换出来。” 温章却是摇头,一双眼睛,寒光凛凛,“信了?皇上从头至尾都没有信过,皇上不动声色,请君入瓮啊!咱们这个皇上,实在是圣明,圣明啊!” “这,这怎么会?”温意祯有点难以置信。 “皇上竟纵着元妃如此,皇上竟为了一个女人如此!”温章说着,是惊痛不已,“月儿中了圈套,月儿中了皇上与元妃的圈套啊!如今皇上让人护送许道陵去清平宗,就是怕咱们暗中报复许道陵。更是要借着这个骨灰,去警告清平宗!咱们,已经无法在利用清平宗的人了。” 温意祯愣了愣,脸色煞白,“父亲,您是说,皇上都已经知道了!” 温章沉沉喘着粗气,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这样子,将温意祯吓得不轻,立时扶住温章的手,急促的唤道:“父亲!” 温章只觉着喉间腥甜,胸口压着什么,可还是艰难的说道:“明日代为父向皇上称病请辞,你也不能在朝中再留下去了。”温意祯不敢不应,连连的点头,扶着温章立时离去回家。 云千雪站在城门上,直目送着温家父子二人离去,才终于同姜子君转身离开。 姜子君有些怏怏不乐,叹道:“真是可惜,棠梨宫的好戏看不着,便是方才,也是离得太远什么都看不着、听不着!我倒真是好奇,关中侯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被活活烧死,是什么样的表情。” 云千雪轻轻一笑,道:“没表情!” 姜子君笑着偏头睨了云千雪一眼,悠然道:“你倒是知道!” “关中侯的心可真狠呐,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被活活烧死。他便是提前回府,难道皇上还会不许吗?可他没有,更是不敢!他得让所有人都看见自己的大义凛然呢!哪能有什么表情,哭不得笑不得,自然就是没表情。”云千雪眼眸低垂,慢条斯理的开口。 姜子君幽幽一笑,摇头,“这便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是哭是笑,他温家也得受着,嘉妃更要受着!不,现在不是嘉妃了,是妖星才对!” 云千雪没再说什么,心里涌动着难以明说的惊悸。她到底是怕的,当真如姜子君所说。若非自己今次机警,那火刑架上的人很可能真的就会是自己。云千雪恍然觉,刚入宫的时候,她无所畏惧。可如今,她必须得护着自己全身而退。 她必须要步步为营!   ☆、第81章 接近真相 合欢殿内此刻已经点燃了满殿的烛火,明亮如昼。云千雪从外面缓步走进来,李香薷已经静候在合欢殿外,见云千雪回来,立时迎上前扶住了云千雪的手,恭谨的回道:“娘娘,已经将燕云扣下了。”云千雪低低嗯了一声,正要说什么。便听李香薷又道:“皇上来了,在内殿。” “知道了,暂且好好看着,这人不许出什么差错!”云千雪神情里带着说不出的幽冷与清淡,拢了拢袖摆,那长及曳地绣蔷薇的裙裾从门槛前划过。 转过屏风,内殿不似明间那般亮堂。四扇窗子敞着,月华如水,清清淡淡的铺洒进屋子。四面风来,吹着殿中香鼎焚着的百合香袅袅在内殿散开。 一只烛台放在床榻边,那光亮闪烁,很是微弱。云千雪正要去寻霍延泓在何处,却是忽然被拉近了温暖的怀抱中。他身上带着熟悉的龙涎香,那种高贵的,独属于皇帝的香料,让云千雪闻着有一种心安的感觉。 “去了承天门?”霍延泓将头埋在云千雪的颈窝里,嗅着她发丝中茉莉花的清甜香气,语气颇为清淡,不带半点情绪在其中。 云千雪软糯的应了一声,并没有多说。听着这番话音,心里染上了说不出的惴惴与惶惑,她有些害怕。对于嘉妃的陷害,她原本可以放过,甚至有许多的法子,可她却选择了最激烈的。 她生怕在霍延泓的心里,觉得自己狠毒。 狠毒,她方才亲眼看着温意筎被烧死,她自己脑海中浮现了无数遍这两个字。她是不是,太狠毒了。 “非得去看那个做什么,白白污了自己的眼睛。”霍延泓话语中透着几丝关切,又有几分说不出的疲惫。 云千雪心中略安,忍不住直言道:“去看一看她,也是想一想自己。” “想自己什么?”霍延泓松开手,那目光温柔,带着化不开的关心。 云千雪眼波带着几许清淡,牵了牵嘴唇,不紧不慢的说道:“想一想如果是我被绑上去呢?教自己长长记性,下一次才不会心慈手软,才能冷酷无情。”霍延泓怔了一怔,没立时说话,云千雪面上便浮现出几缕忧色问他道:“是不是不喜欢我这样狰狞的样子?” 霍延泓极细致的盯着云千雪的脸颊,没有犹豫的摇了摇头。眸光中竟是带了几丝的愧疚,大而温柔的手掌抚在云千雪被月光照的莹白的脸上,爱怜不已的在她额上吻了吻,道:“怎么会?青萼,天底下再没有人比我懂你,也没有人比你懂我了。咱们要走下去,许多东西就不得不舍弃。可我却是害怕。” 云千雪自霍延泓的脸上读出几分忧心,看着看着,便是又被霍延泓拥进了怀中,“朕方才一直在想。若是今日许道陵进了长乐宫,我该怎么办?”他眸中带着几分幽沉,几分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恐惧,“他们便会就此将你推去承天门的火刑架上。尽管我心里清楚,许道陵不会进长乐宫,可心里仍旧惴惴。青萼,朕是皇帝,可朕也有那么许多的无能为力。为什么会这样!” 云千雪乖顺的依靠在霍延泓的怀里,那满是隐忧的语气里,让人有着说不出的心疼。“没关系。” 她想起上元三年自己刚入宫的那会儿,霍延泓在堆秀山上拉着她的手,与她道:“执子之手并不难,你只要拉紧了朕的手就好了。” 她这样想着,便是微微从霍延泓的怀抱中挣出来,紧紧的拉住霍延泓的手,十指相扣,“咱们只要一直拉紧了,再不放开就好了!” 霍延泓被她拉的一怔,不过很快也想起了从前的那些往事,英俊的面容之上恢复了温和明朗的笑意。那一双眼睛濯濯明亮,倍加珍惜的凝着云千雪。搂着她的腰肢,吻在了她的唇上,缠绵缱绻。 第二日晨起,霍延泓便是如常上朝。温章递了折子向皇上称病请辞,霍延泓自然没有不允的,痛快的应了下来。更是在朝堂之上,褒奖温章大义凛然,忠君爱国。下旨,进封温章为襄定郡王,世袭罔替。 一众朝臣听了这话,自是各怀心思。 温章进封襄定郡王明着是高封,可实际却是明升暗贬。关中的封地被收回,换成襄定。襄定乃是西北边荒地,与关中的封地是没法比的。 温家如今,算是完了。只等着皇帝将温家投闲置散,皇帝为刀俎,温家为鱼肉。任由皇帝一刀一刀的将温家在朝中的势力肢解,最后沦为清河崔氏、武陵姚氏那般下场。 这是天授开朝一来,皇帝第一次对一个士家家族动手。 退了朝后,这朝中诸位官员各自散回朝房。寒门庶族的官员,三三两两的小声议论着走开,面上都带着几丝喜色,瞧着似是心中欢喜,却也似乎只是客气的寒暄。 士族官员面上却漾着说不出的阴郁,颇为悻悻。太原郡侯郑适与淮阳县公谢仁绍两人走在人群的最后面,心里不免有唇亡齿寒之感。 “早知如此,我是真不应该帮着温大人多说那一句话。劝皇上捉妖星,火刑处死”郑适的面上带着几许抑郁与懊恼。 谢仁绍一叹,“先帝出了推恩令,数次打压士族,抬举了寒门庶族的官员。原本以为新皇登基,会有新气象。如今,哎,只怕又要走上元朝的老路了!” 郑适嘴里发苦,两人没再往下深说,相视一眼,便都是讳莫如深的样子。 关中侯称病请辞被皇上特下恩旨封为襄定郡王的消息,在宫中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让后宫诸人越发对嘉妃是妖星这件事儿而疑惑不已,联想起夜里听见嘉妃撕心裂肺的怨恨喊声,隐隐觉着嘉妃或许当真是冤枉的。 云千雪倒是并不在意这个,清早起身,用过早膳之后立时让李香薷将燕云带了过来。 燕云颓然被推搡着进了合欢殿,她眼下一片乌青,脸色无比的苍白,显然是一夜未睡。整个人都处在巨大的惊恐中,对于主子的离去,她还有些莫名的难以回神。 云千雪冷眼盯着她,并未立时言语。对于嘉妃以及与嘉妃有关的那些算计,她实在有许多的疑惑和不解。如今能掀开一些真相,她竟有些不知该从哪儿开始问起。 燕云跪在地上,也是紧紧的压低了头。尽管在极力的控制,可浑身仍旧忍不住筛糠一般,颤抖不已。 合欢殿内一时陷入了一种压抑的寂静中。 半晌,才听云千雪慢悠悠的,清淡开口,“本宫留着你,只想知道几件事儿。你是嘉妃的爪牙,必定知道许多内情。你若是识时务,如实吐出来,本宫会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燕云垂着头,听见生路两个字,忽然抬头。眼睛一转不转的看着云千雪,愣了愣。转瞬,很快的连连叩头,道:“奴婢说,奴婢都告诉给元妃娘娘!只要您能放奴婢一条生路,只要娘娘您能放奴婢出宫,奴婢什么都说!” 云千雪眸光幽沉,睨着燕云,又低又缓的说道:“那本宫问你,嘉妃因何这样恨本宫。她前前后后都做了什么害本宫的事儿?还有,是谁利用了嘉妃。”她必须要知道,哪些事是嘉妃做下的。这个宫中,除去嘉妃和顾临怡,还有谁是自己的敌人。究竟谁是隐在背后,谁是那双看不见的黑手。 燕云心惊胆战的抬头,怯怯看了云千雪一眼。微微咬唇,似是陷入了回忆中。过了半晌,才慢慢的说道:“奴婢,奴婢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到底是十年以前的事儿了。” 云千雪双眉不觉微微一颤,深吸一口气,曼声道:“就从头开始说,从你知道的,一切与本宫有关的开始说!本宫有的是时间,你什么时候说完,本宫就什么时候安排你出宫!” 燕云眸中亮了一亮,极是心动,尽管不自在,却到底不假思索的迫切开口说道:“那,那奴婢就从十一年前,西苑围场的事儿开始说起!” 云千雪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那眼中带着阴翳的神色。 燕云瞧着,唬的身上一颤,忙道:“嘉妃,嘉妃娘娘笃定娘娘您就是苏家姑娘。若是娘娘觉着与您无关,奴婢就从别的地方说,就从娘娘您刚入宫的时候说起。” 云千雪实在没想到,这其中竟还与十一年前有牵扯。低低嗯了一声,慢悠悠的捧了茶杯在手里,“就从十一年前开始说吧。”她这番话,算是一种婉转的默认。 燕云应声,道:“那次去西苑围场,贞穆公主因为秋千忽然崩断而夭折。其实那秋千忽然断了并非意外。而是雍王母妃王氏所为。秋千是她让一个小太监做下的手脚,从头到尾,温氏都是知道的。” 云千雪自然记得这个,贞穆公主当时从秋千上摔下来,那样子无比骇人,叫她毕生难忘。 燕云瞧着云千雪的样子,忍不住低低哦了一声,道:“这些娘娘许是都知道。”云千雪没做声,燕云有些怯怯,立时转了话头,“当时王氏害死了贞穆公主,无比惊慌。温氏教给她,先将那小太监杀人灭口,又教着王氏把罪魁祸首推到你与云罗长公主的身上。往后的许多事儿,都是因着这件事儿开始的。” 云千雪听她这最后一句话,心中忍不住一颤。   ☆、第82章 来龙去脉 云千雪的眉头紧蹙,不自觉的重复了一遍,“之后的许多事儿?”燕云这话似乎在暗示什么,云千雪忽然由那件事想起苏家、想起自己的姑母、想起荣妃。她这样想着,不觉脱口问燕云:“那苏家被灭门也是嘉妃做的?” 燕云被云千雪问的胆战心惊,立时叩头,忙不迭的求饶道:“元妃娘娘明鉴!这些都是嘉妃与温家的主意,不是奴婢,跟奴婢没什么关系!” 云千雪满腹疑团,从前的回忆、春如的话、明扬的话混乱的交织在一起,如一团四散的麻线,抓不住其中的线头。剪不断,理还乱。“跟你没关系,那同温意筎有什么关系,同温家又有什么关系。明扬、贵妃、襄城长公主、贤妃、秦家,又做了什么?” 燕云道:“这,这里面牵扯众多,”燕云半吞半吐,颇为疑虑的样子。 李香薷在一边瞧着,忍不住冷然哼笑道:“燕云姑姑如今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何必再吞吞吐吐的,你若是如实相告,元妃娘娘自然能保着你平平安安的。” 燕云微微咬唇,最后,似是下定了决心,沉沉吐出一口气,道:“是,奴婢不敢隐瞒!温氏与王氏两人生怕荣妃与宣城长公主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所以温氏提议王氏出面向宣城长公主告发。将这前前后后的事儿都推到了端敏皇后的身上。荣妃深恨端敏皇后害了贞穆公主,原本是想暗地里扶持王氏入东宫。只可惜王氏最终没能入选,荣妃便是将目光转到了温氏的身上。” 云千雪不禁疑道:“那纯昭容又是否牵扯其中?” 燕云似是不知云千雪这话从何说起,莫名的摇了摇头,道:“纯昭容与王氏素来不睦,后来嘉妃三番两次的陷害娘娘您,纯昭容也是出言阻拦过的。” 云千雪凝眉,面无波澜,“说下去。” “温氏得了荣妃的扶植,入东宫之后,一直寻找机会帮着荣妃一举扳倒端敏皇后。荣妃曾向先帝进言,将端敏皇后从前的种种都告诉给了先帝。先帝因为知道端敏皇后做下的……”燕云微微一顿,没有将后面的话接上,而是转口道:“所以对端敏皇后百般忌惮,这才下了圣旨,赐死了端敏皇后,更是将苏家明升暗贬。”燕云说的这些倒是与明扬说的颇有出入。 云千雪不由将信将疑的问道:“不是襄城长公主?荣妃、襄城长公主还有嘉妃之间,因何会绞在一起?荣妃不是与贵妃早有勾结?有了贵妃,荣妃何必再去用嘉妃。何况,你不过是嘉妃身边的宫女,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 燕云摇了摇头,道:“奴婢是嘉妃身边的宫女无错,可奴婢被荣妃威逼利用,帮着荣妃做了不少的错事。后来荣妃被先帝处死后,奴婢才能终于脱离魔掌。所以,奴婢知道这些。” 云千雪未置可否,只是在心中衡量着燕云说话的真实性。 “端敏皇后从前做过的种种,襄城长公主上哪儿能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些自然都是荣妃告诉给襄城长公主的。荣妃躲在背后,操纵三人。先是通过襄城长公主让永安郡主与前雍王私奔,再利用贵妃对永安郡主的嫉妒,让贵妃将永安郡主与前雍王私奔一事告诉给先帝。自此才让先帝对永安郡主起了杀心,更是对端敏皇后与苏家生了忌惮。后来荣妃原本就要害苏家,只是荣妃因为谋逆之罪被赐死。那时候苏家对突如其来的打击起了疑,苏大人暗中调查。襄城长公主生怕被人瞧出蛛丝马迹,所以指使温家,也威胁了秦家对苏家下手。” 云千雪听着燕云的这番话,心里是说不出的啼笑皆非。她实在是没想到,姑母遭受的种种,苏家被灭门,竟是因为王茜蕊要害死王茜萦,误伤了贞穆公主而引起。 她心里是说不住的惊愕与惋惜。 若是荣妃没有因为此事恨上了她的姑母,以端敏皇后那时候的地位,必定能坐上太后的宝座。苏家更不会因为先帝的忌惮而横遭劫难,满门被灭。原来从她跟着霍延淅出宫开始,就已经踏进了荣妃与襄城长公主编织的圈套中。顾临怡、秦妍、温意筎、王茜蕊,都是其中的罪魁祸首,着实可恨! 云千雪气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寸长的指甲被她大力的折断。那指甲咯的手掌生疼,有粘腻的液体从手掌心里流溢而出,她却是毫无知觉。 “后来本宫入宫之后,她们又做了什么?”云千雪尽量保持着语气的平和与清淡,可那脸孔森然冷意,让人瞧着无比的可怕。 燕云不敢看她,“娘娘入宫之后,嘉妃因着娘娘您长得与永安郡主相像。所以,动了心思,想让宫正司的人去给娘娘您验身。之后将娘娘您从堆秀山上推下去,往娘娘您的药中下东西的也是嘉妃。娘娘被册封入宫后,那蛇祸的事儿也是嘉妃威胁楚嫔所为。嘉妃还让王氏去挑拨太后,让太后因为雍王之死而厌恶娘娘您。只是王氏最后被太后嫌弃,再不让入宫了。嘉妃指使宛良媛寻出来柳榆与小灵子,并在寿康殿指证娘娘您。还有,嘉妃冒充了娘娘您去了宛良媛的居所。” 燕云所说的这些,还仅仅是上元三年的事儿而已。云千雪手心微微吃痛,忍不住笑起来,“嘉妃,可真有本事呐!” “嘉妃为了让贤妃反戈来帮着自己对付娘娘,害了皇长子,更是推到了娘娘的头上。后来娘娘小产、静心禅师下毒也是嘉妃指使算计。为的就是彻底挑拨贤妃,让她出手。”燕云顿了顿,这些话说出来,竟是越说越多,停不下来了一般,继续机械麻木的说道:“之后嘉妃还说服如嫔,买通钦天监监正,寻露华入宫,逼的娘娘您动气严惩。若娘娘说这背后有谁指使。这件事是贤妃、贵妃、嘉妃一道做下的。只是嘉妃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孕,至于那太医为什么会在这样说。奴婢与嘉妃从前是真的以为贵妃娘娘您知道。可如今想来,只怕是贵妃使得手段。” 侍立在一旁的李香薷与绿竹听的有些发愣,这些话实在不能不叫人瞠目结舌。 “您入冷宫之后,钱姑姑的折磨,如嫔要将您强行从冷宫带走也是嘉妃的主意。还有,酸梅外面的红果是嘉妃指使的皇商曹家,您无故早产,是嘉妃在您宫里摆着的鲜花中放了能让人气血涌动的毒花。楚嫔的事儿、流民的事儿、回京船上的毒药、送去给清平公主乳母的人参蜜片、承天门自刃、定贵嫔小产,这些也都是嘉妃的手段。”燕云说了这么多话,只觉着口干舌燥。将这些都说完,似是将心口的大石头放了下来,面上带着说不出的安然。“至于娘娘问奴婢,嘉妃为何恨娘娘如此。一是娘娘霸占了皇上的宠爱;二是已经对苏家、对您下手了,不能心慈手软;三是在嘉妃眼里,到底是您害死了她的孩子。还有,嘉妃一开始对娘娘您下手,还是贵妃不想让您活着。也是贵妃在身后推了嘉妃一把。” 云千雪一时从燕云的嘴里听见了这样多的话,心里是说不出的复杂,那桩桩件件的事儿太多,又过了这样长的日月,让她疑窦丛生,“那敦妃呢?” 燕云垂头,道:“敦妃与母家也多少牵扯其中,只不过都是出于情面罢了。自然也有敦妃与郑家的私心,只看娘娘怎么看便是了。敦妃虽然不曾主动害过娘娘您,可到底也是嘉妃的帮凶。” 云千雪表情无比沉肃、冷静,“嘉妃的背后,没有另外一个人指使,帮她出谋划策吗?” 燕云定定的摇头,“没有,根本没有旁人指使。娘娘或许觉着嘉妃看起来跋扈蠢笨,实际上,这些只是嘉妃做给旁人看的。” 云千雪不能尽信燕云的话,微微垂首,若有所思。直过了半晌,才听她开口,声音低低的带着说不出的倦意,“你可知道,流民的事儿温家是如何做到的,又是通过谁去安排的?” 燕云知道云千雪的打算,垂首,面上带着些许无可奈何,“流民的事儿,是温家大爷温意祯通过王阁老和郭大学士做下的。温家只是从旁挑拨,到底不曾真真正正的插手其中。还有,派去搅乱流民的那些人,是怎么查都查不到温家身上去的。因为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在帮谁的忙。何况,当初皇上已经重惩了王阁老和郭大学士,不可能再去动温家,若是动温家,那么王阁老和郭大学士就是冤枉的。奴婢以为,皇上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 云千雪听着燕云这番头头是道的话,莫名的被这个宫女的聪颖仔细所触动。她微微挑眉,眼中隐着探究和玩味的神色,徐徐肯定的说道:“那燕雨无缘无故进了简王的屋子,是因为你吧?”   ☆、第83章 宫中谣传黄金大赛1500票加更 燕云不卑不亢的对着云千雪叩头,镇定自若的否道:“并非奴婢所为。真的是燕雨自己起了那样的心思,只是她不敢承认,并且对简王抱着不必要的幻想罢了。否则,她怎么敢去求简王?娘娘若是不信,也可以去问六顺。棠梨宫里的宫人也都知道,燕雨起过那样的心思。”燕云的神情里带着恳切。 云千雪忽然觉着,她似乎瞧不明白这个宫女。可尽管心里带着这样的思绪,她却仍旧是不动声色,静静的、缓缓的打量着燕云。 燕云微微垂着头,嗫嚅的说道:“如今娘娘想要知道的答案,奴婢已经都说出来了。娘娘何时送奴婢出宫?” 云千雪笑了笑,唇畔的弧度极是好看和悦,“本宫今夜就送你出宫!” 燕云立时感恩戴德的对着云千雪拜了三拜,郑重而真挚的说道:“奴婢真的从来没想害过娘娘您,奴婢只是逼不得已。”她的语气沉重,里面透着许多的无奈。 “下去吧,本宫既是答应要放了你,自然不会失信。”云千雪微微挥了挥手,可那目光却一直在燕云的身上徘徊,直到她起身被绿竹带着出了合欢殿。 云千雪这才忍不住微微眯目,吩咐小回子道:“今晚上安排人送她出宫。你立时去给卓大爷送信儿,告诉他燕云出宫以后,让人暗地里悄悄的跟着,不准让她发现。看仔细了,她与什么人接触。”小回子讷讷应着退出去。 李香薷见云千雪若有所思,好奇道:“娘娘疑心燕云除了嘉妃,背后还有别人?” 云千雪臻首一低,沉吟着道:“她既能向荣妃屈服,未必不会向旁人屈服。我只是觉着这个宫女不简单,多一个准备罢了。”她语顿,也不再说燕云,而是转了话头道:“过几日,我便会请皇上为你们李家正名,你们家的医馆也会还给你。你若是想出宫,也不是不可以。” 李香薷闻言,立时跪地,万般感激的与云千雪道:“奴婢结草衔环,也要报答娘娘您的恩德,此生是绝不会出宫了。” 云千雪含笑望着她,幽然道:“孙烈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李香薷脸上的神情蓦地停滞下来,脸上是说不出的不自然和僵硬,“奴婢与孙烈没有任何关系。” 云千雪也不深说,只是清浅的一笑,“你自己心理明白便是,有些话旁人说多了、做多了都是无用,本宫希望你与绿竹两个人都好好的。” 云千雪的话音辅一落地,还未等李香薷说话,姜子君正从殿外踱了进来,她穿着一身胭脂色的上衣,檀色的金枝绿叶绣百花曳地裙。头上的珠翠明铛极是华丽夺目,衬得她整个人都是俏生生的美艳。像是遇见了极大的喜事一般,乐滋滋的进门。 云千雪盈盈一笑,瞧着她喜逐颜开的神情,问道:“什么喜事儿,让你乐成这样?” 姜子君笑吟吟道:“才听说温家的老爷子称病辞官了!可不是喜事儿吗?这么一家子冒坏水儿的,如今都遭了天谴,我可真真儿是心里开怀。”云千雪被她这样子逗得发笑,姜子君便是含着笑又问她道:“才在外面瞧见绿竹带着燕云下去,你可是寻到答案了?” “或许寻到了吧?”云千雪臻首略低,拢着茶盏,撇了撇其中上下沉浮的茶叶梗。 姜子君是万般的好奇,直催促着云千雪赶紧告诉给她。云千雪抿了一口茶,将前因后果简明扼要的说给了姜子君。姜子君听了这话,方才那笑容忽然转变成了不甘的怒气,皱了皱眉道:“我现在真觉得,放着她那么轻易的去死也实在是太便宜她了。也太便宜温家了!当真是没想到,温意筎前前后后,竟然做了这么多坏事儿!” 云千雪心有疑惑,可到底这件事儿已经告一段落,她是无心再与姜子君多言什么,没得又惹起无端的猜想。便是笑了笑,慢悠悠道:“左右人也已经死了,温家,自这件事儿之后,到底是一个打击吧。” 姜子君抿唇一笑,立时松了眉心,悠然道:“我昨个儿一回宫,就让人去寻了撷芳殿里当时在场的宫人。从头到尾,细细的问了一遍呢!那宫人嘴里伶俐,说的是绘声绘色的,昨儿晚上……”姜子君说着,便将昨晚上棠梨宫发生的事情如数与云千雪学了一遍。话罢,笑道:“这件事儿从里到外,皇上知道的是清清楚楚,那温家老爷只怕是心里也是明镜儿一样,不然做什么推了自己的女儿去送死,又称病辞官呢?也是心里心虚的缘故。” 云千雪呵呵笑起来,“也是可怜见儿的,为了温家,竟是亲手把自己的女儿往死路上推!” “只怕那温家老太爷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呢,这许道陵怎么就变了卦的。他若是知道许道陵为着皇上亲许的清平宗下一代宗主的位置临阵倒戈,只怕是要活活儿的气死了。”姜子君晓得无比明朗,恣意畅快的说到。 云千雪和缓的笑道:“收买人心,自然是要给人家最想要的。温大人只许了进清平宗,到底不比一国之君的金口玉言来的更实在。温大人再厉害,也斗不过皇上。” 姜子君嗤的笑起来,提起温家与温意筎,面上仍旧是散不尽的讥诮与讽刺,“天不下雨,自然想法子观天象,这雨早晚会下起来。他们往妖星上引,便已经太过刻意了。何况这上天预示,贵妃在上元六年的时候就已经用过了。钦天监也是老把戏了!哪怕是搬出清平宗来又如何?以为都同他们一样,是没长进的蠢人呢!” 云千雪眉眼弯弯,莞尔一笑,“六月中真的会下雨?” 姜子君立时点头道:“安心吧,我让人去询问的虽不说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却也是精通测算的,说是六月中必定会下雨呢!” “不过是天象而已,他们非要怪力乱神,最终这天谴也只得应在她们自己的身上!买通了钦天监,不让如实上报给皇上。”云千雪微微挑眉,忍不住看向姜子君,笑靥深深道:“这钦天监的监正是又要换一个了!未免往后诸多琐碎的麻烦,咱们还是在钦天监安排自己的人吧,也放心呢!” 姜子君轻松爽利的笑起来,“那还不简单,让谁去,也不过就是你的一句话罢了。” 此番妖星之事,棠梨宫里又沈青黛相助,宫外又有宣城长公主探着许道陵的底。如此,才让云千雪及时猜测道温意筎与温家的意图,得以将计就计,轻松度过。 只是嘉妃的事儿出的突然,温家又忽然遭到皇上的明升暗贬。嘉妃受火刑之前,又那般咒骂过元妃。这宫中又是免不得猜测多多,谣言四起。 这日晨起,六宫妃嫔如常去太后宫中请安。 寿康殿外很少摆放应时的鲜花盆栽,西侧的院子里遍植浓绿的湘妃竹。窄小的叶子,随风一摆带着轻微的声响。早晨的露珠还未褪去,此刻凝结在翡翠一般绿油油的竹叶上。那露珠被早晨的阳光照得格外晶莹剔透,像是散落在上面的琉璃珠子一般,熠熠生辉。 满园浓稠的绿意,让人甫一踏进院子,顿生凉意。 六宫来请安的宫嫔三三两两的结伴而来,红衫黄裙自绿竹之间走过,仿佛是寿康殿忽然绽开的花朵,韶丽而明艳。 “你可听见最近六宫里传的话儿没?” “哪儿能听不见呢!且不说那些碎嘴的宫人说的,但是初一晚上嘉……那一位叫冤的声儿,我在宫里听得是清清楚楚的。让人听着,可是真真儿的骇人,可吓死我了!” “我那一晚上都没睡好!如今一闭眼睛,耳朵边儿上仿似还响着那呼喊声!大半夜的,凄厉的吓人!” “可不是?都以为妖星是元……是西六宫那边儿的,谁承想最后竟是从棠梨宫出来的呢?” “约摸被算计了吧!如今不是都那么说的?” “可当真不好说!皇上仿佛也是心知肚明呢,听说皇上逼的襄定郡王说嘉……说她是妖星呢!” 几个低位的采女、良媛凑在一起,忍不住又是啧啧的谈论起宫中近日里的传闻,还有初一那晚许道陵捉妖星的事儿。 舒昭仪从院子外面进来,一直远远的跟在几人的身后,听见那喁喁私语,忍不住悠然的笑了笑。这声音,立时惊得几个采女回过身来。瞧见是舒昭仪,纷纷请安行礼,再不敢多舌半句。 舒昭仪似笑非笑,微微眯目打量着几人,“这妖星的事儿,谁心里都是明镜儿一样的。嘉妃白白的受了难,能不冤枉。人之将死,那是其言也善!何况两人早就不睦,嘉妃的孩子,可是因为那一位小产的呢!” 几人听着,越发深以为意,连连颔首称。 “昭仪娘娘这意思元妃害了嘉妃的事儿是*不离十了?”这话说完,诸人都觉得心里是说不出的胆战心惊。 此时,是谁也没发觉云千雪与定贵嫔一起进了院子。将舒昭仪与之后的话如数听了进去。   ☆、第84章 震慑六宫 等这一众人瞧见,吓得是立即跪地向云千雪与定贵嫔请安。舒昭仪面上颇有尴尬之色,却是碍着脸面,微微屈膝肃了肃而已。 云千雪今日穿着一身月白交领绣兰花的薄薄云锦长衣,衣襟上的兰瓣都是用金银线掺在宝蓝色的绣线中绣成的,乍一看过去栩栩如生。天水碧的百褶裙,青纱流动,料子一看就是极好的,像是一汪碧水,滑、柔、亮。领口处带了一只素银的领扣,细看过去,竟是碧绿的碧玺做的叶子,上面托着蓝宝石做的花冠。宝石靛蓝中微微透紫,色泽均匀,远处望去隐隐带着一圈银晕,一眼便知是价值连成的宝贝。湖蓝色芙蓉妆织锦披帛搭在臂上,大朵大朵的芙蓉花,艳而不繁。 这一身远远看着是素淡,可这衣裳上的每一处细节都是极尽精致奢华。淡雅又不失雍容,便如云千雪其人,清新脱俗,又带着说不出的端方大气。这般威严气势,压着几人大气儿也不敢喘,一个个都是屏声敛息,垂头不敢言语。 定贵嫔艳丽的脸庞上,不觉漾出讥讽的笑意,也是气势凌人,慢悠悠道:“敢在背后嚼舌根子,本宫以为一个个的有多了不得呢!怎么还不敢说了?刚才不还振振有词的?” 云千雪也不拦着,定贵嫔说出这般讽刺而尖刻言语,她面上是笑呵呵的和婉样子。仿佛刚才那些人说的话与她自己什么关系都没有一样。 舒昭仪也不等云千雪免礼,直接站起来,丝毫不退让、不避讳的说道:“当着元妃的面儿,本宫也不是不敢这样说!那冤枉是嘉妃自己喊得冤枉!怎么,说都不能说了?” “有人自己做耗遭了天谴,又怪谁呢!冤枉,哪儿来的冤枉?许道陵是钦天监引荐入宫的,连着温大人也说许道陵道行高深呢!这许道陵入宫之后有一直闭关。”定贵嫔丝毫不畏惧舒昭仪比自己位高。她天生就是尊贵跋扈,从未将舒昭仪放在眼里,便是贵妃,她也不甚上心。若非此前在船上瞧见过云千雪的手段,她更不会把云千雪这般出身的人放在眼里。对于云千雪,定贵嫔心里更多的是敬畏,畏又多过了敬。 “谁知道许道陵有什么猫腻!”舒昭仪反唇相讥,话落眼波轻飘飘的从云千雪的面上瞟过。两人剑拔弩张,倒是让一众采女、良媛听了那话,心都忍不住跟着打鼓。 云千雪缓缓的从她们身边经过,幽然含笑,眼中波光潋滟,带着清越而寒凉的味道,却也是和缓的曼声道:“哦,是吗?”她的眼风从这一众人面前刮过去,语气是笑盈盈的,充满了漫不经心。这样的神情,看的定贵嫔身上不由一颤。那样子她太熟悉不过了,分明就是丢宣城长公主下水时冷漠的样子。 “若本宫是你们,可万不敢再说这样的话!就算关上宫门,自己在寝殿里说,也要掂量掂量!”云千雪笑眯眯的,面上的表情是说不出的和颜悦色。却是听得众人不解其意,面面相觑。 “能不掂量清楚吗?嘉妃的死,若是真与本宫有关。那本宫便是有着通天的本领!能让老天爷数月不下雨,就为了往嘉妃身上扣一个妖星的罪名,送她上了火刑架!与本宫这样的人相处,自然要处处都小心一点,时时谨记着万不能违违逆本宫半分。否则,可当真不晓得,本宫一个不高兴,会不会像对付嘉妃一样的手段来对付你们?嘉妃都被活活烧死了,本宫这样的妖星,这样的狐狸精,谁知道动一动手指头,会不会碾死你们呢?”云千雪这番说的自然是反话,她语落,笑的清浅而淡然,转身仪态端方的进了寿康殿。 可这话听得跪地的一众采女、良媛吓得都是白了脸。分明是六月夏天,她们身上确都泛着说不出的战栗,不觉微微发抖,说不出的惊恐。便是舒昭仪也不复方才幸灾乐祸的模样,那面色沉沉的,强忍着心里的惊骇,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定贵嫔听的大是舒坦,随着云千雪走进去,是忍不住的娇笑。 元妃在寿康殿外说的话很快便是六宫上下皆知了,这话说的很是分明,若我是那般狠毒手段高明的人,你们就谨言慎行一些,否则惹的我不痛快,就是一个死。若不是,那这些话就更不能浑说,无端污蔑宫妃了。 这流言很快便是销声匿迹,再也没人敢多提半句。只不过,到底嘉妃死的蹊跷,而她身边的心腹女官燕云又无缘无故的失踪了。诸人虽然都不敢明着传,可心里不免的往云千雪的身上合计。这样想着,更不敢轻易的去得罪元妃,怕是都步上嘉妃的后尘。便是一贯嚣张的舒昭仪,也是对元妃能避则避。 连着与云千雪亲近一些的德妃、定贵嫔、沈嫔也因此都受到了其它妃嫔额外的隐忍。 直到六月十四,天授八年的第一场雨落下来。诸人心里的恐慌才渐渐的散去,也不再多思多想嘉妃的事儿。 而那一日,好巧不巧的,卫承娴在落雨的那一刻生下了一个男婴,大齐的第七位皇子。似乎这场甘霖,因为这位七皇子的降世而带来的。朝内朝外,都将此子视为天降的福星。 久旱逢甘霖,又得了一位皇子。霍延泓自然没有不开怀的道理。便是将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一同赐名,入了宗谱。五皇子名为君灿、六皇子名为君煜、七皇子名为君燐。经年之久,旁人自未留意五皇子与六皇子的名字有什么特别,倒是都知道,这七皇子的燐字,与甘霖的霖字同音。 “咱们小皇子刚一出生就被皇上赐名,可见皇上心里喜欢与器重呢!”桔梗每每抱着君燐,便都这样喜滋滋的与卫菡萏笑道。 卫菡萏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到底是松了一口气。这个孩子来的可真好,是她的指望和倚靠。如今她与旁人不同了,那入宫日久的僖容华再不会仗着位份欺负自己了。 因为诞下七皇子,承娴卫氏自是身份看涨。诸人都估摸着,七皇子得了皇上格外的青眼,这位皇子的母妃,必定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六尚与内侍省各司各院也是无不巴结着卫菡萏。 那段日子,是卫菡萏入宫这么长时间,过的最舒服痛快的日子。 九月,七皇子的百日宴当日,卫菡萏被进封为容华,更是君恩深重,赐了莲字做封号。 上元五年入宫的一众宫嫔,唯有恪承娴一人有封号而已。如今卫菡萏诞下皇嗣晋位不说,连着封号也有了。是大大的越过了这些比她出身高的人,这宫中的一众后妃,谁甘愿被这样一个出身低微的人踩在脚下。自是对卫菡萏的进封百般不满。 一时间,卫菡萏竟是冤枉的成为了众矢之的。 从前有元妃的存在,谁又会将眼光盯在她的身上。可嘉妃的事儿,让后宫妃嫔心里都存着一层疑影,对元妃是敬而远之。 可卫菡萏却不一样,她出身低贱,也不是那般圣宠隆重的妃嫔。不过是借着孩子得了皇上的青眼罢了,可自从生下七皇子以后,也没瞧见有多受宠。 所以,这一众宫嫔,便将满心的怨气都撒在了莲容华的身上。便是当着莲容华的面儿,也敢明嘲暗讽一番,让她下不来台。 这莲的封号颁下不就之后,便有人暗中传言,刻薄道:“莲者,又同廉音相近。廉,又有低廉之意。低廉,可不就是低贱的意思吗?正好配上莲容华低贱的出身。” “两个字都是好字呢,硬生生让她们说成这个意思,也是怪促狭的!”云千雪听见这样的话淡淡一笑,漫不经心的说道。 沈青黛赔着一笑,忍不住感叹道:“这莲容华原本就极少与旁人接触,从前又帮着贵妃作威作福,冤枉诬告了恪承娴。上元五年入宫的宫妃,鲜少有人看得上她。”沈青黛语顿,似是费力想了想,忍不住又是笑着补充道:“这宫里,仿似没有一个人是喜欢莲容华的呢!” 定贵嫔早先与莲容华同时有孕,如今莲容华瓜熟蒂落,定贵嫔的孩子却没了,心里难免带着说不出的不痛快,娇艳的脸庞上带着几许厌恶之色,道:“瞧着就是个不讨喜的人!” “莲容华也实在不必讨咱们的喜,只让皇上心里装着便是了!这七皇子的名字,莲容华的封号,嫔妾瞧着都是用了心的,极好呢!当真让人羡慕。”沈青黛幽幽一叹,也有些恹恹的不痛快。 云千雪知道这两个名字的来历,却并未与二人言明。 旁人都说这甘霖是七皇子带来的,霍延泓也懒怠多想便索性取了这个同音的燐字。那封号的由来,也是因为卫菡萏的名字另有莲花的意思在其中。旁人不知道,竟还因为这个去羡慕莲容华。可真真儿是君心难测! 沈青黛垂首,恍若无意的说道:“也是莲容华自己有福气。这一胎安安稳稳的保下来,还生了个皇子。七皇子一降世,便普降甘霖。可见是个命好的人。”她话落,笑了笑,“嫔妾可听说命好的人都是命硬的,也有克父克母,克妻克子那么一说。合该让人去查一查生辰八字才好!”   ☆、第85章 弦外之音 云千雪心中微微一动,自是听出了沈青黛的弦外之音。七皇子命再硬,如今父母健在无病无灾,而妻儿都还是极遥远的事儿,这一说实在是牵强荒谬。可若真细究这相克一说,只怕在定贵嫔看来,自然更像是七皇子克死了她腹中的孩子!云千雪这样想着,便是瞧见定贵嫔纤长的睫毛剧烈的颤了颤。那样的神情,明显是将沈青黛的话听了进去。 沈青黛似是后知后觉一般,不自在的歉疚一笑,垂首道:“嫔妾多言了,只是私下听梁嫔、罗贵人她们提及。所以才与两位娘娘提起的。” 定贵嫔一时无言,云千雪也并未言语什么,而是很快的转了话头,说起即将要到来的寒衣节。 沈青黛顺着这话蹙了眉,有些不顺心的忧虑样子,垂首小声道:“娘娘,自嘉妃去后。撷芳殿那一架子凌霄花还在开呢。如今都已经是深秋了,嫔妾瞧着瘆的慌!” 云千雪从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儿,微微挑眉,侧眼看着沈青黛,波澜不惊,“还在开着?” 沈青黛连连颔首,道:“是,开的妖妖绰绰,还似乎是在夏天一样呢!嫔妾原本想让人把那花藤都清了的,可柏良媛说只怕其中有什么妖异,劝住了嫔妾,也没敢动。如今那花藤越长越盛。嫔妾怕是宫里的人知道了,又要浑说,没让棠梨宫的人出去乱说。”沈青黛微微抿唇,直言不讳的小声求云千雪道:“嘉妃的事儿,说到底也是嫔妾心虚,嫔妾,嫔妾,想搬宫!”她说话有些吞吐和迟疑。那神情那话语,似是对云千雪极尽真诚,是为了云千雪仔细考虑过的。 李香薷却是不以为然的冷笑起来,声音透着几分刻薄,直接将话挑明了道:“沈小主又说为娘娘着想,不敢惊动了外面的人。如今沈小主无缘无故的搬出棠梨宫,旁人要怎样以为?” 沈青黛表情一滞,一双杏目中含着委屈的神情,垂首低低道:“嫔妾已经想好了,对旁人可以说是嫔妾因为与恪承娴交好,才搬去恪承娴同住的。左右柏良媛总不会搬出来,旁人也未必会多想。” 云千雪自然没什么不允准的,微微一笑,道:“你若是想搬去与恪承娴同住,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本宫自会代你回过皇上,让你搬去承乾宫。” 沈青黛柔婉的笑起来,千恩万谢的向云千雪福了一福。而定贵嫔心里还装着方才沈青黛提起的相克一说,心不在焉。直到两人一起离开,定贵嫔还仍旧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出了合欢殿,沈青黛与定贵嫔因着宫苑相近,便是一路乘着肩舆同行。定贵嫔沉默了大半刻,到底是没忍住,沉吟着问沈青黛道:“这好命的人,真会克了旁人吗?” “这个嫔妾也说不好,”沈青黛似是忘了自己方才说过的话一般,笑吟吟问定贵嫔道:“乌恒不是有巫师吗?大齐虽说崇敬神明,可对怪力乱神一说,总是将信将疑。嫔妾也不甚懂这个!照说娘娘自乌恒而来,乌恒那边从没有过这样的事儿吗?” 对于相克二字的疑惑,一点一点在定贵嫔的心中扩大。她眉心紧蹙成一团,乌恒自然有灾星与妖星一说,可这相克,她倒是鲜少听说的。 沈青黛见她不言语,双眉微微一挑,笑意融融,“嫔妾倒是听宫里老嬷嬷说过一件事儿呢!” 定贵嫔转头,双眸一转不转的盯着沈青黛,问道:“是什么?” 沈青黛是笑了笑,道:“今年四月,因着端敏皇后的生忌,皇上曾下旨为端敏皇后著书立传。嫔妾在那会儿听宫里经年的老嬷嬷提起。从前先帝嫔妃上官氏有孕,便有道士言之凿凿,说是两人生辰八字相克。先帝因此下旨,将端敏皇后从毓秀宫牵出,搬去了远离内宫的长扬宫。可见是真有相克这么一说的!” 定贵嫔眸中隐隐有些幽暗,是将沈青黛的这番话听了进去。 “娘娘若是当真好奇,等寒衣节做祭礼的时候,便请那通明殿的道士算一算,瞧瞧是个什么缘故。”沈青黛温婉柔和的向定贵嫔建议,“不过,娘娘去岁忽然小产,那一跤跌的也真是奇怪呢!”沈青黛不经意的一叹,话音伴着深秋的冷风,幽幽的钻进定贵嫔的耳中。她也不再多说,只让定贵嫔一个人去胡思乱想。 乌恒人笃信巫师巫术,比起大齐的人更相信那些冥冥之中的关联。定贵嫔的孩子没得太过莫名其妙,为此,定贵嫔心里一直存了一份儿不甘与懊恼。更是在心里对一同有孕的莲容华平安产子,有着说不出的怨愤。沈青黛自然只消三言两语,轻而易举的便能将定贵嫔的疑心撩拨起来。 “沈嫔今天当着定贵嫔的面提起相克一事,是没安什么好心!”李香薷眸中带着说不出的鄙薄。 云千雪又如何察觉不出定贵嫔的意图,笑了笑,悠然道:“若是定贵嫔真被她说的轻举妄动,那也是定贵嫔自己的心魔!” 李香薷能瞧出来,云千雪似乎并不想插手沈青黛与定贵嫔之间的事儿,便是及时的止住了言语。 倒是云千雪想了想,最后才慢悠悠的开口,道:“盯着一点儿吧,定贵嫔聪明归聪明,可到底也没挨过什么算计,怕是被人蒙蔽利用。没几个月便又是年节了!总归别叫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李香薷喏喏的应了,笑道:“可不是!再有一个月就是咱们清平公主的生辰,公主的生辰之后紧跟着就是五皇子。这一个月挨着一个月,过的可快呢!” 便是李香薷的话,宫中一日挨着一日,一月挨着一月。日子便是眨眼一般,转瞬即逝。转瞬,便到了九月末,寒衣节眼瞧着就到了。 宫里年年都有枉死之人,又是女人扎堆儿的地方,阴气极重。所以宫中素来最重视这样的节日。每到清明节、中元节、寒衣节、下元节,宫中便总会有些祭礼。许多宫人妃嫔,会借着这样的日子去祭拜宫中枉死之人。 云千雪早早交代下去,让人备下五色纸一类。心想着虽不能出宫祭扫,倒是也能借此在宫中悄悄的对着家人的牌位拜一拜,以作祭奠。 这一日晌午,云千雪亲自带着宫人将那五色纸分开装了棉絮进去,算是能一尽哀思。正折着的功夫,便瞧见小回子匆匆进门,道:“娘娘,卓逸卓大人来了!” 卓逸如今担着好几处的差事,虽然常在御前行走,却是很少能入宫。今日来的突然,倒是让云千雪也颇为奇怪。忙让人请进暖阁里。 卓逸自小就在合欢殿与霍延泓相伴着长大,对长乐宫与合欢殿是无比的熟悉,不消宫人引着,他便极快的走了进来。进门瞧见云千雪正亲自做着祭品,微微一怔,旋即毕恭毕敬的请安道:“元妃娘娘万福金安!” 云千雪抬了抬手,只留下心腹的宫人在暖阁里。这才笑盈盈道:“给爹爹和娘亲做的,到底不能去墓前亲自祭扫,”她说着,抬眸,眼中忽然一亮,道:“哥哥来得巧,寒衣节那天替我将这些祭品带去去苏家的墓前焚了吧。否则宫里那么多孤魂野鬼,也不晓得能不能送过去。” 卓逸应声,眉目比起方才进殿的时候,松缓了不少。“娘娘也实在不必亲自准备这些,到底还有微臣!” 云千雪一笑,眼波柔柔的,面上带着与家人相处的那种舒心温和,“那怎么一样,哥哥的心意又不是我的心意!”她话落,才想起卓逸来得突然,问道:“哥哥这会儿怎么过来了,皇上可知道!” 卓逸有些不自在的垂首,道:“微臣也是担了皇上的差事才过来的,”他说着,含了几缕赧然与不情愿,背在身后的一双手这才移到前面来。手里提着四、五卷画像。 云千雪莫名笑了笑,问道:“这又是什么?皇上让哥哥送画来了?” 卓逸吞吞吐吐,抬手朝着小回子递了递,小回子立即将那画像接了过来,呈递到云千雪的面前。 云千雪心下好奇,一双纤纤素手正要拆了那帮着画的红绫子去看。卓逸忍不住开口,拦了云千雪道:“还是别看了,微臣原本也不是为了这件事儿来的。只是微臣有事儿要禀报给娘娘,偏巧又得了皇上这样的差事,能当面说也不必旁人传来传去的麻烦。先请娘娘听要紧的,这画像,放一放吧……”卓逸说着,那神情竟是少有的局促,还带着隐隐的无奈。 他说自己的事比皇上的差事还要重要,云千雪自然是停了手,一边让他坐下,一边问道:“是什么事儿?” 卓逸道:“燕云出宫后,微臣便一直让人盯着。这燕云倒是无甚可疑,一路回了自己的母家。回了母家之后,她一切如常。” 他说的这些话,云千雪自然都是知道的。微微颔首,道:“是,哥哥查不出什么要紧的,我便让哥哥就此作罢了!” 卓逸沉声道:“微臣并没有让人回来,而是一直在盯着。六日以前,燕云一家失踪了。”   ☆、第86章 耳鬓厮磨 云千雪闻言,自是万般的惊诧,怔怔问道:“失踪了?怎么会失踪的?” 卓逸抿唇,缓缓的摇头,面色也是疑惑,“来回报的人说是一夜之间就人去楼空了。派出去的人已经在附近查了,还没送信儿回来,等有信儿了,微臣再让人回报给娘娘。” 云千雪实在想不通,燕云不过是温意筎身边的宫婢,出宫也已经三月有余,一直没有什么可疑的事情发生,如今怎么会好好的一家上下同时失踪?而这无故失踪是与温家有关,还是说,燕云的背后真的有另外一个人?照说温家的人已经自顾不暇,哪儿还有空去盯着一个宫女。何况送燕云出宫这件事是无比的隐秘。除非是燕云自己给说了出去。否则,温家的人是绝不可能知道的。 卓逸瞧着云千雪眉头紧蹙,忙宽声劝道:“娘娘也不必太过焦心,微臣已经交代下去,掘地三尺也务必要将燕云寻出来!” 云千雪思虑良多,却也无谓再多说什么,只是点头,请卓逸在寻找燕云的事情上好好费心,再不提这个。 这会儿云千雪垂首,瞧着那几副画,眉目微微松缓,带着清甜的笑意,道:“皇上让哥哥送这些做什么?”她边说着,边将那画卷徐徐展开。 这一展开,便发现上面画着的是一个倚梅含笑的俏丽女子。这女子眉目如星,笑如朗月一般,清丽动人。虽然在画中,可仍旧能瞧出她眉梢眼角上都带着灼灼风情。在画卷一侧,写着御史中丞林朗之女,林氏如媚。 云千雪细细的打量着那画中人,唇畔微微一弯,并没多说什么,转头又让人将那几幅画一一打开。上面也都是妙龄的官家女儿,且父兄的官职都不是十分高,也都是寒门庶族出身。这些官员都是霍延泓今年最器重的人,再三提拔,是他的心腹。虽说品级都不是太高,却也是前途无量之人。 她这看之下,立时懂了霍延泓的用意。这是要给卓逸成个家了。云千雪满面春风,越发笑的温软欢悦,“皇上是要给哥哥赐婚了!” 卓逸面上无比的僵硬,浑身似是被一条绳子五花大绑一样,硬邦邦的不自在。瞧着云千雪面上的喜色,更是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了过来。说不出的心灰意冷,“微臣还不打算迎娶新妇,也无心成家。” 云千雪闻言,免不得板着脸,严肃道:“那怎么行!哥哥如今早就过了娶亲的年纪,往年每回提起来,便总是要推拒!如今哥哥还住在柳府,自己也没个家宅,孤零零一人,我瞧着也是心疼!” 卓逸眼波蒙着迷雾,低垂着头,为那一句心疼,而悸动不已。“微臣,微臣不必成家,如今苏家……” 云千雪抿唇低头,心里不是滋味,愧疚道:“哥哥,你,你不应该为苏家而耽误了自己。何况你成家,也是爹爹和娘亲乐意看见的。我已经拖累了你这么些年……” 卓逸一愣,心口被什么牵扯,让他半句话都说不出来。静了半晌,才幽幽道:“我,没那个心思。” 云千雪心下纳罕,忍不住直直问道:“可哥哥另有属意的人,若是有,告诉我便是!娶妻到底娶得是一辈子朝夕相对的人,也该哥哥自己心里喜欢。” 卓逸心里没来由的一沉,带着说不出的惶恐。疏淡一笑,“没有,只是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 云千雪定了定神,更苦口婆心起来,“如今我在这世上最要紧的亲人也就是哥哥了,爹爹和娘亲走了,我断不能看着哥哥这样!今年哥哥再推,我可不依了!” 卓逸心中复杂,一味的垂头不言语。这样的的抉择到底是难做的,这么多年,他独自守了这么多年。如今,到底是要放手了吗?到底应该放弃了吧! 云千雪瞧不见卓逸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心里有什么疑虑的地方,忍不住道:“哥哥早就应该成个家,总这样独身一人不是一回事儿。我瞧着这些人都是极好的,又是皇上亲自择选,必定是用了心的。哥哥瞧一瞧……” 卓逸恍然抬头,笑了笑道:“微臣瞧着都一样,还请娘娘做主吧。” 云千雪这才放心的笑起来,笑容温和恬淡,细细的看着那几副画卷,笑呵呵道:“也是,总不能单从画卷、家世上看,还是寻个机会,请这几家的姑娘进宫来瞧一瞧,细细的看过品性再做决定也不迟。如今眼瞅着是年关,等年节的时候可以都请来!”云千雪笑吟吟的叙叙说道,眼睛濯濯明亮,很是欢欣。 卓逸心情矛盾,他既是喜欢云千雪肯为他这样费心,也对这个结果感到莫名的恐惧。 待兄妹二人说完这些话后,已经快要过了晌午。云千雪胡乱的用过午膳,哄了颜欢、君煜两个,自己也在窗边的榻上睡下。 等这一觉醒来的时候,霍延泓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榻上,正眯着双目细细的看着她。屋子里烧着地龙,又有炭盆。暖烘烘的烤的云千雪双靥发红。这一觉只觉着睡得不够,伸了伸懒腰,顺势躺在了霍延泓的腿上,慵懒一笑,道:“几时过来的?” 霍延泓抚着云千雪的脸颊,眉间有些许倦色,顺势拢着云千雪的肩,一起躺了下来。这坐榻并不宽阔,两人拥在一起,凑近了耳鬓厮磨,“有一会儿了,看你睡得香甜,也舍不得叫你起来。坐了什么梦,这样贪恋睡不够?” 云千雪抿唇一笑,和缓道:“梦见小时候坐在合欢树上,”她语顿抬眼,眸光是亮晶晶的,“你站在树下面,伸手要接我。我这么一跳,让咱们两人都跌了!” 霍延泓点了点她的鼻尖儿,也是跟着和软的一笑,“可不是,你不教朝歌学点儿好的,偏偏往树上爬。咱们摔在地上,母后却不责备你,而是结结实实的将我罚了一通!” 云千雪娇俏的笑起来,好奇道:“当时姑母责罚你,你还笑嘻嘻的,又有什么可高兴的!” 霍延泓想起幼年的那许多荒唐事,由衷的叹道:“一是,我晓得母后的严厉,生怕她责罚了你,你吃不消。二是,母后一向待人温和,不会因为我是太子,又是非亲生的儿子而特别对待。那才是生分呢!我心里知道,母后待我与亲生的没有分别,自然高兴!” 云千雪颇为感叹,忍不住道:“你与襄城长公主都是姑母一手带大的,可……”她晓得霍延泓最重视亲情,这番话刚一出口,心里便是忍不住的一阵后悔。 霍延泓目光中不免生出些无奈,“皇姐被送到母后身边照养的时候,已经很大了。便是我在宫中多年,旁人挑拨的话也没少听,皇姐对母后有些芥蒂,也是在所难免。” 云千雪靠在霍延泓的怀里,并不敢去细致的打量他的神情,只是低声的问道:“若是,若是姑母的死与襄城长公主有关,你会如何?” 霍延泓被云千雪这话问的一怔,下意识的问道:“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云千雪只轻轻道:“不过是偶然听见的。”云千雪这话说的清淡,似是不大在意。 “母后当年被先帝突然赐死,朕即位以后也曾彻查过。”霍延泓声音平淡,无波无澜,“是荣妃因为玉珍的死恨毒了母后,才会在先帝面前恶意中伤母后。至于宣城长公主,”霍延泓微微语顿,想起曾经在长公主府中与霍元慈的对话,虽然知道霍元慈对端敏皇后有诸多偏见,可他如何都不认为,自己嫡亲的皇姐会动了害死养母的心思。他说着,紧紧握住云千雪的手道:“不会的。” 到底霍延泓与宣城长公主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弟,云千雪一直再犹豫,不知道该如何将前后的事儿告诉给霍延泓。前朝已经是足够他费心,没有切实的证据,她又何必再让他劳心劳力呢。他这个皇帝,实在是做的太累了! 云千雪笑了笑,当即转了话头道:“晌午瞧见哥哥送来的画卷,难为你费心择选,都是极好的。我想着,等年节的时候请这几家的姑娘进宫。” 霍延泓随着她含笑,点头道:“你喜欢便是,这几家的夫人都是有诰封的,等过年她们入宫向太后请安的时候,我便让各家都携自己未出阁的姑娘入宫。” 云千雪忍不住一笑,打趣的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是为自己选妃呢!” 霍延泓听她这话,立时沉了脸,抬手扣在她的额头上。云千雪吃痛,撇了撇嘴,道:“你避着不说,也总归是躲不过去的。今儿个去太后宫中请安,听横云姑姑提起说是前朝屡次上折子奏请上元九年选秀的事,话都已经送去太后那了。上一次选秀是上元五年,如今眼瞧着一过年关就是四年不曾纳新人入宫了!” 霍延泓兴致盎然的盯着云千雪的神情,凑近了问她道:“还嫌宫里的人不够多?”   ☆、第87章 极富极贵 云千雪扁着嘴,揪然不乐,含娇带嗔的说道:“多,怎么会不嫌多呢!可嫌多又有什么办法,难不成再不让新人入宫了?”云千雪顿了顿,尖细的指尖儿点在他的胸口上,吃吃一笑,“这里面的人不多,我就满足了!” 霍延泓瞧着她可怜可爱的娇俏模样,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那嘴唇抹了口脂,是甜甜的桂花香。霍延泓含在嘴里,似是这屋子热,也是自己的身上热。一只大手,已经摸上了云千雪胸前柔软之处。正要往衫子里面探的时候,便听见外面响起女童清脆声音,道:“我要母妃,要母妃!” 这一声惊得云千雪立时不自觉的推了霍延泓一把,险些将霍延泓推到地上。 颜欢咯咯笑着跑进了内殿,霍延泓及时的从坐榻上站了起来,正了正头上的金冠。云千雪拢了拢前襟,也是迅速的从榻上坐起来。 颜欢小小的人儿,穿着一身石榴红的衣裳,上面绣着莲花莲叶。衬得颜欢越发如雪如玉,像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一样,可爱伶俐,让人爱个不够。她眨巴着大眼睛,看着霍延泓也在,也不找云千雪了,笑的更欢快,直接朝着霍延泓扑了过去,“父皇,父皇!颜欢想父皇!可想,可想了!” 霍延泓被这小人儿闹得是哭笑不得,清平公主年纪小,瞧不出什么不对。倒是后面跟着进门的宫女乳母吓得不轻,绿竹也颇为尴尬,讪讪说道:“皇上,娘娘,拦不住,公主跑的可快了,直奔着内殿就钻进来了。” 云千雪自然知道这个女儿有多皮,抿唇一笑,清凌凌道:“下去吧!” 一众宫人这才如逢大赦的退下去,颜欢扭股糖似的挂在霍延泓的脖子上,吧唧一口,亲在了霍延泓的脸颊上。逗得霍延泓再恼不起来,笑道:“如今才能走会跑,等再长一长,怕是连房顶都要掀翻了!” 云千雪笑呵呵,道:“让你宠着惯着的,若是有一日真掀翻了房顶,你这个做父皇的也得忍着!”云千雪说着,起身张开双手朝着颜欢。颜欢扭了头,扭着霍延泓的脖子,赖在霍延泓的怀里不肯出来。云千雪撇嘴,道:“这小没良心的!父皇有什么好!” 颜欢也不理云千雪,转头笑嘻嘻的又亲了亲霍延泓,声音软软长长的好听,“父皇好看,父皇好看!” 这话听得霍延泓哈哈大笑,让云千雪也是哭笑不得,“小丫头晓得什么好看不好看!” 霍延泓却是得意洋洋道:“到底是我的女儿,有眼界、有眼光,晓得什么是最好的!等往后长大了,也不会被谁给轻易给拐走!”他语落,似是话里有话,笑的眼睛一弯朝着云千雪看过去。 云千雪被活宝一样的父女逗得发笑,这样的场景,很好看。让人的心跟着陷下来,无比柔软。 抱着颜欢逗了一会儿,君煜也睡醒了,瞧见姐姐不在,闹起来,立时被乳母抱了过来。两姐弟玩儿在一块,倒也不必霍延泓与云千雪两人特别费心什么。 霍延泓喝了一口茶,笑道:“还有一件事儿要与你说的,方才一打岔都浑忘了!” “是什么事?”云千雪瞧着颜欢逗着君煜,含笑,闲闲问道。 霍延泓道:“虽说姨父姨母都不在了,可到底苏家也有忠勇伯的封号,也是赐了族谱,被抬族了的。我想着,既然卓逸是苏家的养子,如今倒不如直接过继给苏家,承袭忠勇伯。苏府还在,让人着手好好修葺一番,也好过再另外封府了。你觉着如何!” 云千雪恬然笑起来,很是感怀霍延泓的心思,“自然是极好的,只不过从前哥哥养在父亲膝下,一直都没提起过过继的事儿。我也不知道哥哥的身世,如今忽然要过继,还是得问一问他的意思。” 霍延泓颔首,笑道:“卓逸为苏家尽心尽力,待你这个妹妹更是亲生的一样,想来该是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云千雪幽幽一笑,沉吟道:“我是永不能再为苏家的人了,如今哥哥能入苏家宗谱,也算是给苏家留下一脉传承。”她心里感怀,拉住霍延泓的手,动情道:“你总肯为我想这样多!” 霍延泓抬首点了点她的鼻子,笑道:“傻瓜,我若不为你想,还能为谁想!” 第二日,霍延泓便将过继给苏家的事儿与卓逸说了,卓逸自然愿意。 在寒衣节之前,霍延泓下了圣旨,等到寒衣节那一日,卓逸便已经成了忠勇伯苏卓逸,可以用苏家后人的名义来去给苏氏夫妇送寒衣。 且说定贵嫔那边因为沈青黛提起的相克,在寒衣节这日的一早,忖着道士入宫的功夫,派人去了通明殿请道士来自己的宫中说话。又向道士说了七皇子的生辰,卫菡萏的生辰。细细的询问。 等那道士问及她的生辰与夭折孩子的生辰时,她却是说不出来孩子的生辰。那道士也无法多说什么,只道:“娘娘,这七皇子的生辰八字确实是个极富极贵的命格。若说会不会克着您的孩子,如今您说不出孩子的生辰八字,贫道也没法推算。这样极富极贵的命格,对自身是逢凶化吉。遇见与之相克的生辰八字,倒是也真会克了别人。不过七皇子与娘娘的命格不犯冲,会不会冲了娘娘腹中的孩子,许是会,也许是不会!至于这位莲容华,她的八字轻,更不会阻碍了娘娘您。” 定贵嫔听了这话,自然而然的就往会克了自己孩子的那一面去想了。她心里被绞着,教人喘不过气。怒火蹭蹭上窜,灼烧着五脏六腑。一只手重重的落在手边的小桌上,那桌上摆着的茶盏一震,发出撞击的响声。“果然是她的儿子克了我的孩子!” 李香薷得了道士去了瑶华宫的信儿,回禀过云千雪后,生怕有什么不当,亲自带着合欢殿小厨房做的点心去印月殿瞧一瞧。 彼时,道士已经被送走,定贵嫔心里是火烧火燎,已经让宫女为她梳妆更衣过。李香薷进殿的功夫,定贵嫔气势汹汹的就要往未央宫去。 “贵嫔娘娘这是要往哪儿去?过一会儿就是祭礼,都要过去通明殿呢!”李香薷瞧见定贵嫔神情不善,含笑,婉转的将定贵嫔拦了下来。 定贵嫔平时对云千雪的宫人格外和善,可这会儿生着气,瞧见李香薷仍旧怒气冲冲,斥道:“别挡着本宫的路,仔细本宫给你一鞭子!” 李香薷知道定贵嫔是个火爆脾气,不是个能隐忍的人,也不兜圈子,当即直接开口道:“娘娘见过道长?问过相克之事了?” 定贵嫔愣了愣,眸中尽是散不去的戾气。原本就明艳的脸上变得无比尖刻狠厉,侧眼道:“你怎么知道?” 李香薷笑了笑道:“能让定贵嫔如此动怒,怕是也只有相克这样的事儿了。否则,谁平白无故的敢来招惹娘娘您的不痛快!” 定贵嫔此刻是恨不能拿卫菡萏与七皇子给自己的儿子抵命,想也不多想,道:“本宫没功夫与你废话!本宫要克死本宫孩子的真凶来抵命!” 李香薷恭顺的垂着头,清凌凌反问道:“定贵嫔去未央宫让莲容华与七皇子抵命自然是再简单不过,可之后该怎么办呢?” 定贵嫔不是个傻得,明白李香薷话中是何意。方才的急怒,因为这一句提醒,很快便冷静下来。可心中还带着不甘,将道士说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给了李香薷。“她的儿子克死我的孩子,自然是要偿命的!” 李香薷一笑,不以为然的摇头,“娘娘没有切实的证据,再者,娘娘的孩子到底没生下来,可七皇子如今已经上了宗谱!娘娘若是真一时动怒,做了不该做的事儿,可想过后果?” 定贵嫔心中的惊痛自是不可自拔,颓然坐在挨着自己的玫瑰椅上,有些迷茫,亦带着悲切,“那本宫该如何?就此作罢?”定贵嫔想要哭,却拉不下脸面,极力的强忍着,“那本宫该怎么办?你跟在元妃的身边这么久,求你告诉给本宫。本宫该如何不去想,该如何能在夜里不梦见那个孩子。对于这样真假不明的说法,又该如何去相信不是七皇子克了我的孩子?” 李香薷无法感同身受定贵嫔对那个未成形早早小产的孩子的执着伤感。可她却真切的瞧见,原本骄傲又明媚坚强的女子,如今为了这样一个真假不明的说法,意气用事到这样地步。她瞧着可怜,心里忍不住同情起定贵嫔。 “娘娘,”李香薷轻轻一唤,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一般,道:“或许娘娘可以把七皇子当成自己的孩子。” 定贵嫔不明就里,抬头看着李香薷疑惑的问道:“当成,自己的孩子?” 李香薷轻缓的笑起来,郑重而认真的颔首,“是,把七皇子当成自己的孩子。” 定贵嫔直觉着自己听错了,道:“可那明明是莲容华的孩子,又是她的孩子克了我的孩子啊!”   ☆、第88章 残酷事实推荐票满6000加更 李香薷亦发笑靥深深,悠然道:“娘娘若是真笃定是七皇子克了自己的孩子,就把七皇子抱来印月殿照养。当是让七皇子来替代自己的孩子,有了一个孩子在印月殿,娘娘会不会好一些?” 定贵嫔明显有些吃惊,回不过神来。她眨了眨眼睛,被李香薷说的动了心,“可,将七皇子抱来印月殿哪那么容易,他母妃健在,又不是人不在了!怎么能好生生才散一对母子?”定贵嫔说到末了,那话音变的轻软。 李香薷能看出来,定贵嫔动了心思,已经在脑中盘算开了,当即笑吟吟道:“那道士不是说七皇子八字极富极贵,莲容华八字轻吗?这八字轻的人福薄,身子也不好呢!摊上这样极富极贵的孩子,只怕自己照料不好七皇子平白折了莲容华的福气,也要折了自己的福气呢!” 定贵嫔闻言,双眸晶亮,越发和缓下来,招呼着李香薷坐到自己的身边,细细的问她道:“那本宫该如何做,才能把七皇子要来?总不能与皇上直接去说吧!” 李香薷低眉笑了笑,“怎么不能!皇上最是知道娘娘您的脾气,您直接告诉皇上此前听沈嫔偶然提起相克一说,所以找道士问了问才得出这些结论。否则拐弯儿抹角,倒是显着娘娘心虚了。娘娘也不必找机会,直接祭礼之后,趁着皇上、道士都在向皇上言明便是。” “这……”定贵嫔颇有些犹豫,抬眼看着李香薷,道:“这,本宫当着莲容华的面儿说这个,会不会……” “娘娘不必忧心!”没等定贵嫔说完,李香薷含笑截断了她的话,曼声提醒她道:“娘娘只管让皇上相信您便是,旁人,实在不必放在心上。娘娘是个什么脾性,皇上最是知道。若是束手束脚的,到让皇上觉着是刻意算计,反倒落了被动!”李香薷言辞凿凿,临了,不忘反问定贵嫔一句道:“怎么,娘娘信不过奴婢!” 定贵嫔心思浅,也是个聪明伶俐的人,自然没怀疑李香薷,听了李香薷这番细致的解释,是柳暗花明,朗然笑起来道:“元妃的人,本宫自然没什么信不过,就按照你说的,祭礼之后本宫就向皇上说明!” 李香薷笑道:“那奴婢便先提前恭祝喜娘娘此番顺利!”她话落,也不再多留,将那糕点放下,起身回合欢殿。 经过棠梨宫的时候,正瞧见沈青黛悠悠闲闲的从棠梨宫的仪门出来。后面的宫人搬着她的东西,极为仔细小心,进进出出的分外忙碌。李香薷停下脚步,朝着沈青黛行了一礼道:“沈嫔安康。” 沈青黛笑盈盈道:“你这是从哪儿回来的?” 李香薷笑了笑,恭顺的回道:“奴婢是从定贵嫔那里回来!” 沈青黛知道定贵嫔请了道士去宫里的事儿,如今听见李香薷无缘无故的去了瑶华宫,眉心略略一蹙,犹疑与不快自眼底一闪而过。“去定贵嫔那做什么?” 李香薷眼波落在自己手里提着的食盒上,道:“去给定贵嫔送些糕点而已。” “李姑姑仿佛对定贵嫔格外殷勤呢!”沈青黛话里有话,似笑非笑的打量着李香薷谦卑恭谨的神情。 李香薷垂首,清淡道:“奴婢哪有对谁殷勤不殷勤一说,原是定贵嫔耿直又爽利,格外得元妃娘娘的喜欢,娘娘凡事总想着,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沈青黛听着这话分外刺耳,含笑与李香薷道:“既是李姑姑对咱们都是一视同仁,倒不如帮着我搬宫吧!你瞧,我的宫人极少,东西都搬不过来呢!相请不如偶遇,劳烦你如何?” 李香薷无可无不可的一笑,乖觉的说道:“自然没什么不行的,”她说着,转身就往屋子里去。沈青黛回首斜睨着李香薷的背影,眼波带着十足的鄙薄,转头上了轿辇道:“走吧,咱们去承乾宫。” 承乾宫与棠梨宫同属西六宫最末,两宫相聚很近,沈青黛说是搬宫,也不过是将自己的首饰细软搬过去,并不是搬什么了不得的大物件。如今忽然叫李香薷给她搬宫,自是不服气李香薷往日对自己那般趾高气昂的样子。 李香薷只是应了一应,进门做个样子给她看。等沈青黛离去,她便是仍旧要返回合欢殿的。 刚一进澄碧馆的院子,李香薷便瞧见沈青黛的贴身的宫女花楹抱着妆奁出来。那妆奁上放着好几个丝帕团子,一看便晓得里面包着极贵重的东西。花楹不敢假手于人,自己都揽在怀里。 正迈过门槛的功夫,便听见里面的小太监唤她道:“花楹姐姐,小主说是哪个枕头不要了?”花楹听见里面的声音,回首应了一声,瞧见是李香薷过来,便极是放心的将拿不住的首饰递了一些给李香薷,喜道:“李姑姑来的可真是时候!我拿不住,旁人又不敢轻易让沾手。毕竟都是小主的贴身物件儿。白芍姑姑扶着小主先走了,奴婢这会儿可真是应付不来了!”因着此前沈青黛与李香薷里应外合,她便一心以为李香薷与沈青黛是亲近的关系。往日瞧着沈青黛尤为相信李香薷,倒不与李香薷见外。 李香薷见她拿着那东西也是费力,好心接了。索性沈青黛促狭,非要自己帮她搬东西,象征性的送过去再回也不迟。李香薷这样想着,便是将那些丝帕抱着的翠玉首饰都放在了食盒上,奔着承乾宫去。 进了承乾宫,碰见冯岚身边白芷要出门,步履匆匆,险些与她撞个正着。“李姑姑怎么来承乾宫了?” 李香薷含笑道:“半路遇见沈嫔搬宫。” 白芷笑道:“李姑姑平日过来都是直接往我们小主这来,没去过出云堂吧!往哪边走!”给李香薷让了路,白芷又很细心的指了指沈青黛搬去的出云堂的方向,李香薷一笑道了句谢,快步往白芷指的方向走去。 白芷回身,正要出门的功夫,便瞧见脚边躺着一个丝帕团子。她屈膝捡起来,猜是李香薷方才不小心落下来的。因为有丝帕包着,落地也没个声响。 白芷先打开帕子,想要看一看里面的东西有没有摔坏。这一层一层的剥开,便瞧见了一块儿翠玉的腰佩,那翡翠的水头极好。白芷眼皮一跳,心里大是惊诧。那翡翠分明与之前自家主子遗失的玉坠子是一模一样,绑翡翠的络子还是自己亲手打的! 这翡翠虽说不算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却因为来自勃固,中原鲜少得见而变得名贵。这一块是上元六年皇上赏下来的,冯岚当时分外宝贝。因为这个玉坠子丢了,冯岚还亲自带着人去杏花坞找寻。杏花坞无故走水,冯岚更是因此遭了贵妃的责打。 白芷心里无比讶异疑惑,也不急着眼下的差事,立时返回了朱锦阁向冯岚回禀。 冯岚瞧见那翡翠坠子,也是无比的震惊,“你从哪儿寻到的?都丢了这么久了!” 白芷微微咬唇,回道:“小主,这玉坠子是从沈嫔搬宫的行礼里掉出来的!” 冯岚有些回不过神,讷讷否道:“怎么可能,这玉坠子丢了的时候,我曾问过沈嫔有没有瞧见,她说没见过的!” 白芷道:“可见沈嫔是说谎了!当初因为沈嫔说没瞧见,还提醒小主往御苑里找一找!杏花坞走水的突兀,如今想来,未必是贵妃要算计小主,只怕是沈嫔加害小主的!” 冯岚有些不能相信,道:“不会,这玉坠子,许是她后来找着的?” 白芷心里发急,提醒冯岚道:“若是沈嫔后来找到的,为什么不归还给小主您呢?她自己留着做什么?” 冯岚心里无数的疑云闪过,可她入宫以来,唯有对沈青黛一人算是推心置腹。若是真如白芷所说,沈青黛当初故意不归还她的玉坠子,又是故意在杏花坞放了一把火来害她,那这几年的姐妹情分又算是什么! 白芷见冯岚眉头紧锁,不发一言,又接着道:“小主细想一想,是沈嫔提醒您仔细往御苑那边去找玉坠子的。若说沈嫔刻意要害您,只消让人跟着您,到时候趁机放一把火便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只是偏巧莲容华半路经过。照说奴婢从前也奇怪呢,就算小主您再得皇上的宠爱,贵妃娘娘与莲容华两个也不必要这般陷害您!如今可算是说通了,就是沈嫔!”白芷说的咬牙切齿,言之凿凿。 而冯岚此刻并非不信,而是不想相信。她到底一直真心对待沈青黛,她也一直以为,沈青黛也是如此待她。后宫沉浮,让她晓得宫中人心的凉薄与可怕。两年多来,她一直将沈嫔视作自己在后宫里最后的一点温暖。如今硬生生要撕开这层温和的面皮,那她入宫的这么些年,那些日子,岂不是一场又一场的笑话?还是血淋淋的笑话! “不会,白芷,不会!怎么会呢!”冯岚说着,眼泪不争气的夺眶而出。“若是她一早就这么害我,那我是怎么活过来的?” 白芷目光无比的阴郁,那声音森然冰冷,“所以,小主您小产了,失了圣宠,更是一蹶不振!”   ☆、第89章 各怀心思 李香薷自然不知道自己的不当心,竟是掀出了这样一桩陈年旧事。将那东西送进了出云堂,刚要走,便被沈青黛拦住了,“李姑娘,说到底咱们也是宫外的旧相识,算是有些缘分!如今我一心向着元妃娘娘,你又是元妃的左膀右臂,我觉着,咱们两个,应该好好相处!搏得了元妃的欢心,咱们两个都有好日子过!何况在合欢殿里,你虽说也得器重。可到底是绿竹姑娘跟着元妃的时间长,人家那叫同甘共苦过。元妃心里,到底是要偏着绿竹的!” “宫外的旧事,小主您不提也罢!”李香薷不屑的扫了沈青黛一眼,一把推开了沈青黛的手,冷然道:“至于好日子?奴婢僭越,也不得不提醒小主一句。别把宫外那些偷奸耍滑的习气带进宫里。您想着左右逢源,可别一个不当心,被撕成两半。还是那句话,宫里的人呐,都不是傻子!别动歪心思,踏踏实实一步一步的来。否则,旁人不提,元妃娘娘便是第一个不容您的!” 沈青黛脸色一变,尽管那笑容还凝在唇边,可怎么看怎么觉着别扭而僵硬。李香薷看也不看她,回身扬长而去。 回了合欢殿,李香薷便是将印月殿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回报给了云千雪。沈青黛也没什么好说的,便是只字未提。 云千雪听着李香薷怂恿定贵嫔去抢七皇子,心间一动,思了一思便是明白过来李香薷的用意。倒是绿竹听得纳罕,忍不住问道:“你好好的,你让定贵嫔争七皇子做什么?七皇子纵然再贵重,也永远及不上咱们六皇子。何况母以子贵、子以母贵,放在莲容华身边,是永远都成不了大器的!若是寻着个尊贵的母妃,可不晓得往后会如何了!” 李香薷垂首并没有立时回答绿竹的话,而是抬眼去瞧云千雪。云千雪和缓一笑,慢悠悠道:“放在莲容华身边是成不了大器。可未央宫里不是还有一个贵妃呢?” 绿竹被这样一点拨,也是转瞬想通了,笑道:“奴婢懂了,贵妃不育。之前莲容华有孕,贵妃紧张的比自己怀孕还仔细,想来是对七皇子有所图了!” 李香薷颔首笑道:“奴婢想着,贵妃只怕早晚都会有所行动。倒不如让定贵嫔捡个便宜,也比让贵妃如愿的好!到底定贵嫔与娘娘亲近,人也简单一些。” 云千雪乌黑的瞳仁微微一转,笑眯眯问她道:“这是其一,你又撺掇定贵嫔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儿说是沈嫔提起的,可存了什么心思呢?” 李香薷撇了撇嘴,直言不讳,“奴婢也没什么心思,就是看不上背地里使坏的人。这样的人,就该给她揪出来,看她下一次还敢不敢两面三刀!” 云千雪未置可否的一笑,悠然道:“时辰不早了,咱们准备往通明殿去吧!” 寒衣节的祭礼不似清明、中元节、下元节那般隆重。不过是请了道士在通明殿搭了祭台,念几句往生,再让人烧了祭品也算是齐全了。 简单的仪式后,霍延泓刚要亲自送太后回颐宁宫,定贵嫔果然拦住了圣驾。极是恭顺的跪地向太后与皇上道:“前些日子臣妾听沈嫔提起生辰相克一说,说是好运的人往往命硬。臣妾想起之前无故小产,便在祭礼之前特意寻了道士去问了问。”定贵嫔语顿,抬手指着不远处恭迎圣驾的道士,“那位道长说,七皇子是极富极贵的命格,只是莲容华八字轻。臣妾想着,八字轻的人往往时运不济,身体也不大好的。七皇子养在莲容华身边,到底不合适,对两人都是无益。” 诸人谁都没成想定贵嫔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会说这样的话,不过转瞬,倒也回过味来,这也是定贵嫔的脾气使然。霍延泓与太后两人闻言,也是明显的愣了愣。 定贵嫔便扬声去唤那道士,问他道:“道长,本宫说的对不对,有没有这样的说法?” 道士头上沁出汗丝儿,紧张不已,立时膝行着上前,不知该如何作答,支支吾吾的说道:“这,这,倒是也,委实是七皇子八字重是大富大贵之人,莲容华,却是是八字轻的!” 定贵嫔扬了扬媚,笑的无比明艳,仰着脖子,模样是高傲又矜贵,气势逼人,“皇上也可以问问其它的道长,看看有没有这么一回事儿!” 霍延泓蹙眉,漫不经心的看向跪在一边的一众道士,缓缓道:“真有这么一说吗?” 众人纷纷点头,算是异口同声,“回皇上,这,这八字轻,委实容易经不起大富大贵,怕互相折损了福气。” 卫菡萏听着这话,面如纸色,一双手隐在袖子里,握紧了拳,浑身上下都是忍不住的发抖。可她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定贵嫔比她位份高,还有皇上与太后在。皇上没问话,实在轮不得她言语! 顾临怡也大是震惊,刚想说什么,却是心念一转,到底忍住了没言语。至于其它的宫嫔,大多不喜卫菡萏,谁又愿意帮她多说一句话呢! 定贵嫔垂首,面上带着几分伤感神色,抑抑道:“臣妾小产之后,常常会在梦中遇见一个小孩子与臣妾啼哭不已。太医说这是心病梦魇,臣妾想着,若能代为照养七皇子,这心结必定会解开!” 霍延泓转头看向卫菡萏,面无表情的问道:“莲容华以为如何?那孩子,毕竟是你的。” 卫菡萏眼里含着泪,这会儿怕被人瞧见,紧紧的压低了头,咬唇在心里盘算着,小声道:“嫔妾,嫔妾……” “莲容华想必也不会舍得折损了自己儿子的福气吧?”定贵嫔高傲的仰着头,那语气里透着势在必得。 卫菡萏想哭,想当场告诉皇帝,说她不想把七皇子给定贵嫔。可她却又不敢,她如今无宠。虽说也住在未央宫里,可贵妃从未对她有过特别的照护。她身如飘萍,实在是无依无靠。而这位定贵嫔,背后有一个乌恒国撑腰,还得到元妃的青眼和庇护,背靠大树好乘凉。她有什么资本与莲容华说这个不字呢? 卫菡萏悲伤而绝望的跪地,不能哭出来,还得咬牙道:“是,嫔妾不想损了七皇子的福气,愿意让定贵嫔照养。” 云千雪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听见卫菡萏这话,眼波不自觉的便落在了她的身上。她能瞧出卫菡萏双肩有着明显的抖动,可她整个人似乎都缩在衣服里,又让人瞧不分明她的情绪。 定贵嫔得意的笑起来,“等莲容华想念七皇子的时候,可以来瑶华宫看望七皇子。本宫必定会尽心尽力的照养七皇子,视如己出,你放心便是了!”定贵嫔的声音柔婉而耐听,好像是天籁一般。这番话说的自然,听着更像是给卫菡萏的赏赐。 卫菡萏垂着头,小声道:“是,嫔妾谢过娘娘怜惜!”她点了头,皇帝自然也是无可无不可,交代了定贵嫔好好照养七皇子,便是扶着太后,亲自送她回了颐宁宫。 殿上的诸人各怀心思,也都未敢多言语什么,作鸟兽散,离开了通明殿。云千雪与姜子君两人结伴而行,都没有乘坐仪轿,而是选择散步回去。 “可真是了不得,莲容华一个不字都没说,就那么痛快的答应了!”姜子君这样的性子,是完全想不通卫菡萏的所思所想,“若是有人敢来抢我的孩子,我可非得拼了命也不叫她得逞的!” 云千雪笑了笑,“谁又敢抢你的孩子!” “照说,母子天性谁也不例外。可卫氏,啧啧,”姜子君面上带着几分唏嘘,更多的是哂笑,“可她是想也没想,便同意了。可见卫氏其人心机深沉了!” 云千雪倒是不在意卫菡萏,不过想起方才顾临怡怨愤和焦灼的神情,心里无比的纳罕。照理说,卫氏放手,是因为不得不放。可她还是可以分辨一句的,却也冷眼旁观,这心里又盘算着什么呢? 另一边,沈青黛暗地里打着一箭双雕的主意。她原本以为,以定贵嫔这样的性子,必定要去未央宫争论一番。一个不当心,定贵嫔与莲容华两个自会闹得两败俱伤。可如今定贵嫔好端端的当着皇上的面儿要了七皇子,又把自己暴露在人前,实在让沈青黛大动肝火。她心知定贵嫔未必会有这样的心思,只怕那李香薷忽然去印月殿送东西,不是白去的!这样想着,沈青黛越发恨上了李香薷。 沈青黛、冯岚、袁楚楚三人同住承乾宫。祭礼散了,三人自然一道回宫。冯岚与沈青黛两个各怀心思,袁楚楚说了两句话,见无人应声,也没再多言语。等轿辇停在承乾宫的门口,三人一同下了轿。 “时候还早,冯姐姐去我那坐一坐!”沈青黛笑眯眯亲近的挽过冯岚的手,冯岚却是不着痕迹的推开了沈青黛的手。 冯岚一双眼睛如琥珀一般,幽沉而冰冷,静静的打量着沈青黛明朗的笑,那眼神濯濯,让沈青黛忍不住在心里心虚害怕。   ☆、第90章 下棋的人 沈青黛从没在冯岚的脸上瞧见过这样冷漠的神情,愣了一愣,强自稳着面上柔和的笑意,诧然道:“好好的,姐姐这是怎么了?” 袁楚楚瞧着二人神色不大对,不敢多管闲事,与二人道了别,立时往自己的宫所回。 冯岚这才忽然回过神,拢了拢微松的发髻,松了眉目,垂首慢悠悠的说道:“没什么,我只是倦了。”她话落,袖在袖中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咬紧了牙关,这才勉强露出一个和缓的微笑,道:“我先回去歇一歇,等好一些就去寻你!” 沈青黛细细的打量着冯岚的神情,心里是说不出的疑惑,低低的哦了一声,目送着冯岚往朱锦阁去。见人都走远了,沈青黛忍不住小声嘀咕道:“今儿个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的都这样反常!” 白芍扶着沈青黛,陪她一笑道:“许是方才祭礼累了?” 沈青黛没言语,走了两步,却是忽然回神,问白芍道:“孙烈如今还在御前当差呢?”她这话问的突然,白芍自然也不甚清楚,愣了一愣,回道:“许是吧!孙大人回宫不在御前当差,还能去哪呢!” 沈青黛抿一抿唇,也没再深说什么,转头往出云堂回。 祭礼结束后,定贵嫔直接同莲容华一起回了未央宫,当日便将七皇子抱到了瑶华宫。 卫菡萏眼睁睁看着七皇子被抱走,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她坐在窗边,死死的咬着嘴唇,听见七皇子被乳母抱出去,孩子的哭声渐渐走远,自己眼中的泪水也终于跟着噼里啪啦,珠子断了线一样的落下来。 这孩子她千求万求,好不容易有那么一回宠幸。怀胎十月,日日都在惊惶不安中度过,生怕谁害了她的孩子。她小心仔细,吃的用的无不当心。受了多少的苦,熬了多少的痛楚。更是寻人问准了时机,在狂风大作的那一天,豪赌一把吃了催产药提前临盆。 人算不如天算,她原本以为,她儿子能在降雨的时候生出来,是老天爷怜悯。如今才幡然醒悟,并不是老天爷想通了怜悯她们母子,而是这该死的老天,对她又一次的落井下石。那孩子是她生下来的,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可因为她出身低贱,就被人轻而易举的抢了去。 卫菡萏并不敢高声哭泣,将帕子抵在自己的唇边,闷闷的呜咽着。这一颗心被刀砍斧凿,绞的生疼,疼的窒息,痛不欲生! 桔梗瞧着也是于心不忍,小声劝道:“小主,咱们往后,往后总有机会的!等小主晋为妃位,总归能将七皇子要回来!再者,小主您还年轻,往后还会再生下皇子的。”桔梗最后这一句话也是说的心虚。机会,往后哪儿还会有这样的机会。 卫菡萏抬眼,泪珠大颗大颗的滚下来,问桔梗道:“还能么?我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桔梗连连点头,宽声安慰卫菡萏道:“等定贵嫔娘娘往后有了孩子,或许就能把孩子还给小主您了!再或者,”桔梗咬了咬牙,无不恶毒的说道:“再或者,定贵嫔死了!那七皇子也会重新回到您的身边!” 卫菡萏心间一动,她分明知道,定贵嫔有孕比她猝死的机会更大。可心里却是狠狠的期盼,盼着定贵嫔去死,盼着她立时死了才好!卫菡萏心中不免为这样的念头感到惶恐,漫上无边无际的迷茫。 “小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您好好的,往后如何还不一定呢!”桔梗说着,提醒卫菡萏道:“小主,您这些日子总捧着端敏皇后传看,您瞧瞧端敏皇后,她从前入宫的时候,也是出身低微。曾经还被废入长扬宫带罪等死!可后来呢,在后宫中二十余年,恩宠不断。就算无所出,也一直没有被先帝厌弃!小主,您想一想端敏皇后!” 卫菡萏绝望的摇头,“不,我比不上端敏皇后!端敏皇后入宫之时,好歹还是官宦家的姑娘!可我呢?” 桔梗有些语塞,半晌,才道:“可后来端敏皇后家中获罪,也是罪臣之女。” 卫菡萏双眼空洞,盯着榻上君燐最常躺着的位置。上面如今是空空如也,可耳边依稀还有君燐的哭声、笑声,她表情讷讷的,泪水静默的顺着脸颊往下淌。悲恸不已,“难道就因为我出身低贱,就活该被这些人瞧不起,平常的一个封号,也要讽刺揶揄我一番。难道就因为我出身低贱,连自己的孩子也不能养在身边,养在身边,就会折了他的福气吗?”卫菡萏说着,已经泣不成声,伏在小桌上失声痛哭。桔梗抿着唇,不知道该如何劝她。 七皇子被抱走,卫菡萏心里不是滋味。可这未央宫住着的另一人,却是截然相反,正盘算别的算计。 “定贵嫔打的好主意,真是又急又快,让人猝不及防!”卉春忍不住抱怨,末了,又小声询问顾临怡道:“娘娘方才在通明殿何不帮着莲容华言语一句?说不准七皇子就留下来了。” 顾临怡微微眯目,沉吟着摇头,“定贵嫔是有备而来,打定了主意,要转圜回来也不容易。本宫原本琢磨着等七皇子大一大再抱来漪澜殿。如今借着定贵嫔的手,倒是更名正言顺了!” 卉春有些糊涂,看着顾临怡问道:“七皇子都被定贵嫔抱去印月殿了,只怕要回来就难了。定贵嫔一向胡搅蛮缠,撒痴撒娇的。” 顾临怡倒似乎成竹在胸,却并没深说,只是微微闭目,悠然道:“定贵嫔寻了一个好说法,本宫便也借她的手段。到时候七皇子从她那被抢回来,她也不算委屈!” 眼瞧着要到上元九年,后宫诸人各怀心思。这平淡之下,带着令人不安的波云诡谲。 入了冬,日子是一日冷过一日,窗外树叶已经落尽,随着瑟瑟寒风吹起,带着说不出的冷肃。 这一日晨起,云千雪刚梳妆毕,还未传膳的功夫,便有人进门通传,道是恪承娴在外求见。云千雪心下纳罕,立时让人请了冯岚进来。 冯岚今日穿着一身樱紫色绣金丝昙花长衣,宝石蓝绣盘金双蝶祥云锦裙,很是明艳娇俏,与往日有了极大的差别。她发髻上攒着鎏金掐丝的玫瑰簪子,两边点缀着云千雪去年送给她的绢花。耳边坠着一串珍珠耳铛,随着她莲步姗姗,轻微的晃动。冯岚已经有两年没有将自己装扮的这样明丽照人。她还是锦绣年华,这样装扮,很是好看。 云千雪上下打量着她并未开口,冯岚却是一进门,跪在了云千雪的面前道:“嫔妾请娘娘提拔!”她郑重而恭敬的叩头。云千雪能清晰的听见冯岚的头触在白玉地面的声响。 “怎么,你想通了?”云千雪温和一笑,抬眼睇了绿竹一眼。绿竹见状,立时上前去扶起冯岚。 冯岚无心把与沈青黛的恩怨告诉给云千雪,只微微抿唇,低声道:“是,娘娘说的对,嫔妾想为自己活一回。” 云千雪没再多言,只道:“你若是想通了,往后便常来长乐宫走动吧。”云千雪是个喜静的人,长乐宫并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与元妃亲近的人,每月多少都会有那么一两次侍寝的机会。而后宫诸人心里都是明镜儿一样。被元妃喜欢,便会让皇上多看一眼。如今云千雪让冯岚时常往长乐宫来往,等同于往皇上的跟前送人。 冯岚喏喏应下,又是感恩戴德的向云千雪道了万福。待她离开后,便有太后身边的人传召云千雪去颐宁宫用早膳。云千雪不敢耽搁,立时披了斗篷往颐宁宫去。 入了寿康殿,早膳还没备好。太后正盘膝坐在暖炕上,见云千雪进门,招呼着她坐到对面。太后的面前放着棋盘,其上摆着的白玉与黑濯石的棋子已经厮杀起来。太后兴致盎然的笑道:“哀家这会儿吃不下东西,让他们晚些送上来,咱娘俩儿先下一盘棋。” 云千雪看着两边势均力敌,温然笑着应道,“臣妾棋艺不精,只怕平白糟蹋了上面的好棋!” “不怕,你一面走,哀家一面教你!”太后笑的慈和,却又是话里有话的样子。“先走吧!” 云千雪垂首,细细的看过棋盘上的布局,抬手将一枚黑子放在已经大势已去的白子周围,将这一片白子堵截其中。 太后瞧着,笑了笑,指着那棋子道:“元妃,你若是走这一步,你右边的大好河山,就会被哀家杀的片甲不留,岂不是因小失大!”太后说着,捡起那枚棋子,递回给了云千雪,悠然道:“想好了、看准了再走下去。” 云千雪瞧那棋盘上的势均力敌,犯了难,“这四面掣肘,臣妾一时倒是很难下手!” 太后面含深意,点头笑道:“难下手就对了!有些棋局,不是你想要结束,就能立时结束的。走急了,输赢便会在一夕之间颠倒。既然这盘棋还要长长久久的走下去,两方互为制肘的平衡下去,以静制动才是长久之计!” 太后这般机锋的点拨,云千雪似乎听懂了,却也有几分糊涂。想来后宫平静中的不平静,她都能感觉得到,何况太后在宫中沉浮数年呢。这番,自是借物喻人了! 太后抬眸一笑,晓得云千雪已经顺着自己的点拨想下去,便是指着那棋盘问云千雪道:“这后宫诸人,便似这盘棋上的黑白二子,互为制肘。如今是平衡之势,所以能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云千雪细细思考着太后的话,也不插言打断。 太后含笑,慢条斯理的说道:“你如今晓得该如何与宫中其它女人相处,这一关算是过去。摆在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学会平衡各方势力。要做下棋的人,而不是棋盘上的棋子!” 云千雪怔了一怔,觉着委实是太后说的这番道理。如今照着上元六年听说姜子君有孕的事儿,已经是另外一种心境。她用了两年的时间,将霍延泓的宠与爱分开。期间艰难自不必说,可如今她却是越看越明白。集宠于一身,便是集怨于一身。好不容易相同这些,太后却又丢给她更艰难的一题,她忍不住问道:“那我在与谁下棋?” 太后和颜悦色的笑起来,“你在与朝堂上的各方势力下棋。这些女人可不都是家族的棋子,”太后语顿,指了指中间一个黑子道:“便如这一颗棋子,它牵扯着这一大片棋子的去向。你若是想剪除,便要将这一大片都剪除。你若是只想除去那一颗。”太后言语间,又放了一颗上去,笑道:“你瞧,还能再补上一颗一模一样的。” 云千雪心里明白的很,太后这话是指着温家也是其它的士族门阀。果然,她刚想到这,太后牵唇道:“朝中连连上折子,请皇上明年选秀,广纳后宫开枝散叶。也是因为温家的事儿,这一众士家门阀的人心里不安了,巴不得的把女儿往宫里送。” 云千雪怔怔,疑惑的问太后道:“可他们送进宫来的这些人,又能有什么用处呢?便如贵妃、贤妃、敦妃一流,似是无甚作为。” 太后淡淡哂笑道:“用处可大着呢!一句枕边风,顶过前朝多少折子!若是她们家的女儿,能出一个像你这样的,家中不晓得要省去多少力气。朝堂后宫需要彼此扶持倚重,这也是为什么,皇上如此提拔柳大学士与忠勇伯的缘故!” 霍延泓在朝堂替自己布局的事儿云千雪自然知道,可听着太后这话,云千雪不禁微微垂首,疑惑的问她道:“那,后宫诸人,就都只是我手中的棋子吗?” 不必云千雪言语太多,太后便明白她的迟疑,“推心置腹、全心全意相信的人,这一辈子或许只有那么一个就够了。旁人,不要放在心上。”太后说着,咳了咳,提醒她道:“要记得从前的如嫔是怎样对你的!无论是定贵嫔还是沈嫔、梁嫔,都不要毫无防备的去用她们。” 云千雪轻缓的颔首,昂头如水的眼波凝着太后道:“便如太后与我姑母一样?” 太后被她这一句话勾出陈年旧事,徐徐的含了一口茶,才慢悠悠的开口,“本宫与你姑母刚入宫的那会儿不是最要好的。只是这么多年,只有本宫与你姑母一路走下来而已。相近的,有的死了,有的,背叛了咱们,最后,也死了。” 云千雪晓得太后这番简单的话中,包含着多少辛酸在里面,只是如今让她说的这样云淡风轻。 太后拨着棋盘上的棋子,含笑幽幽提醒云千雪,道:“记住,你是下棋的人,不是棋盘上的棋子。” (第二卷完)   ☆、第1章 正月初一黄金大赛1600票加更 天授九年的正月初一,阳光无比晴好明澈。宫中各处一清早便是鞭炮声声是热闹非凡。合欢殿内却静悄悄的,谁也不敢吵扰了皇帝与元妃的清梦。 昨夜守岁,送走了姜子君,陪着两个孩子闹了过了。两人免不得又是一番折腾,才相拥睡去。云千雪早上的起床气十足,听见外面稀稀疏疏的炮竹。钻进了被子里,贴着霍延泓的胸口,懒懒软糯的抱怨道:“年初一的炮仗,合该改成晚上放!” 霍延泓平日里起早上朝,早就养成了早起的习惯,这会儿掀开被子,拢着云千雪伏在自己的胸膛上,点着她的鼻尖儿,明朗宠溺的笑道:“清早放炮仗叫辞旧迎新,晚上放可成什么了?” 云千雪睡不够的打了一个哈欠,仍旧紧闭着眼睛,“困的厉害,今个儿不起来好不好?” 霍延泓捏了捏她的鼻子,又捧着她的脸,从脸颊到嘴唇,摩挲个不够。云千雪脸上痒个不住,转身就要背过去继续蒙头大睡。霍延泓却是捉着她拢在自己的怀里,笑呵呵道:“你都忘了,今儿个有什么要紧事儿!” 云千雪睁眼睛,睡意朦胧,瞧着又是可怜又是可爱的,“有什么要紧事儿?” 霍延泓笑道:“各家有品级的诰命夫人可都要带着自家姑娘入宫,你不是还要细细的替卓逸瞧上一瞧?” 云千雪这才想起来,这件事儿最是要紧,当即是睡意全无,很快的从床榻上坐了起来。霍延泓侧身歪着,看云千雪着急的披了衣裳起身,正要唤人进门的功夫,呀了一声道:“这一觉睡得糊涂,命妇入宫,一会儿朝臣不是也要入宫请安?” 霍延泓慢悠悠的坐起来,道:“不急,还有一会儿呢!倒是有一件事儿我琢磨了许久,也该告诉给你了!” 云千雪兀自的篦着头,听见他这话,手里的动作放缓,回身问他道:“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值得你去琢磨的?” 霍延泓用了宫人递上来的茶盏,笑道:“想借着今年大封六宫。” 云千雪心里倒是纳罕,奇道:“好好的大封六宫做什么?倒是没个说法,随意都晋一晋位份?” 霍延泓含糊的嗯了一声,似是无意一般,淡然道:“去年嘉妃的事儿只怕还是因为你太显眼的缘故。这回大封六宫,都晋一晋位份,也能让这些人别都一味的盯着你。” 云千雪手上一停,自然懂的霍延泓的用意。嘉妃的事儿两人虽都是心照不宣再不提起来,可那遗留下来的后怕想是一样的。所以这几个月,霍延泓尽量减少了来合欢殿的次数。贤妃、敦妃、舒昭仪这些宫中的老人,也渐渐都有了恩宠。 这两年里,不仅云千雪懂了如何长长久久的去爱着这个皇帝。霍延泓也懂了如何不动声色的去爱着她,护着她。这样的默契,既让人无奈又让人感怀。 “哦,总能找出大封六宫的说法。若是大封六宫,也记得给太后上徽号才是。”云千雪回头,从铜镜中望着霍延泓,无可无不可的笑了笑。 霍延泓轻缓的颔首,松了松眉,笑道:“除去贵妃、贤妃、德妃是不能再晋封了,旁人,你与德妃斟酌着来吧!” 云千雪回身,抿唇俏生生一笑,问他道:“可是都按我的意思来?” 霍延泓眯目瞧着她面上浮起的狡黠笑意,也是一笑,“都按你的意思也没什么不可以,你尽管做主吧,左右一个位份而已。” 云千雪清甜一笑,想着霍延泓不一会儿就要去紫宸殿接受百官朝拜,忙吩咐人去准备早膳。这才叫了人进门梳洗更衣。 待用过早膳,霍延泓也到了该离开去前朝。他俯身,在云千雪的身边吻了吻。坐在一边儿的两个小家伙看着,忍不住笑嘻嘻的捂着嘴。霍延泓倒是忘了还有这两个碍事儿的孩子,随即也跟着在两个孩子脸上亲了亲,这才离去。 皇帝这边厢刚走,姜子君便带了云珠、君焕、君灿三个孩子来了合欢殿。因着是新年,几个孩子穿的尤为喜庆,都是胭脂红、海棠红一类的小棉袄。 云千雪正让人给两个孩子准备着出门防寒的斗篷、暖炉,看着姜子君带着三个俏生生的小人儿进了门。一个个个儿脸颊被风吹得有些泛红,含笑捧着云珠的小脸蛋儿,笑道:“可冻坏了吧?说是今儿个外面可冷了!” 云珠咯咯一笑,道:“元母妃万安。”云珠穿着一身海棠红的山水花鸟妆花缎的小袄,翡翠撒花洋绉裙。脖子上一圈儿软软的银狐皮风毛,越发显得她肌肤胜雪。脖子上挂着素银的璎珞项圈,那项圈的一头镶嵌着龙眼大的宝石。她如今已经是十岁的少女,出落的越发亭亭玉立。 云千雪见她越发乖巧稳重,心里也是极喜欢的,忙唤了绿竹将送给几个孩子年礼的匣子捧过来。 姜子君笑意融融,乐呵呵对着云珠道:“母妃就说吧,你元母妃可是个大财主!先来她这拜年,可是能得着好东西!” 云珠被姜子君逗得一笑,这边颜欢瞧见皇姐来了,便是奶声奶气的缠着云珠,让她陪自己玩。云珠也是极喜欢颜欢,拉着她的手,带着其它几个弟弟进了暖阁去。 “再有两年,云珠可真要长成个大姑娘了!”云千雪拉着姜子君坐下,不免唏嘘感叹。 姜子君笑了笑,道:“孩子总会长大,咱们也会变老。眨眼之间,你的颜欢都三岁了!” 云千雪微微抿唇,有些不情愿道:“我只盼着孩子长大,咱们可永远都别老才好!” 姜子君忍不住嗤的一笑,反问她道:“长生不老,岂不是都成了老妖精?”她话落,爽利的明朗笑起,云千雪也是被她说的忍俊不禁。 “方才皇上与我提起要大封六宫呢。说是位份让咱们两个人商量着来。左右往太后那边还有些时间,咱们倒不如趁着今儿个一起都定下来才好!”云千雪顺手拢了拢腕上的白玉镯子,立时吩咐人去准备笔墨纸砚。 姜子君想了一想,倒是也未与云千雪深问,而是笑呵呵道:“这倒是个好差事。”姜子君亲自接了宫人递过来的纸、笔,盘膝坐在内殿窗边的罗汉榻上,一壁写一壁道:“我想着,不相干的是各晋一级。至于有些恩宠的,或是诞育过子嗣的多往上提一提……” 两人商议一番,很快便有了决定,敦妃晋为夫人,舒昭仪、纯昭容、诚淑仪晋为二品妃位,定贵嫔晋为昭仪,僖容华、莲容华、恪承娴与上元五年入宫的迟筠、阮菀两人各自晋为贵嫔倒也是齐全。至于沈青黛、梁堇染两人晋为容华最何时。旁人不必费心,不过是进封一级或两级,到时候让宫人拟了名册填上也就罢了。 姜子君拟好了进封,可瞧着沈青黛与梁堇染两人同为容华位份,忍不住笑意深深的望着云千雪道:“这两个都不是好打发的。如今一同晋为容华,六个贵嫔位份,只剩下了一个。若是谁想往上升一升,势必要争得头破血流了!” 云千雪安然抿了一口香茗,不以为意的淡淡说道:“这样是一说,若贵嫔位份的人能往九嫔上晋升,岂不是皆大欢喜,只看她们心里怎么想了!” 姜子君轻哂,“宁可拽下来一位,只怕也是不乐意自己的头上多站着一位!所以全是明争暗斗,有几个是真心盼着别人好的!”姜子君笑了笑,似是想起了什么,问云千雪道:“今年选秀的事儿可定下来了没有?” 云千雪微微摇头,曼声道:“没听他提起,太后那边也没表个态。”她语落,若有所思的一笑,道:“去岁的旱灾到底是伤筋动骨,今年若是选秀,未免又要折腾。我约摸着,只不过是从几个巴不得送姑娘入宫的世家女子里择了进宫吧?” 姜子君兴致盎然的笑起来,道:“今儿个岂不是都要见着了?”她说着,抿嘴儿含笑道:“咱们快去颐宁宫候着去,瞧瞧都是什么品格的人才好!” 两人正说着话,便有人进殿通禀,说是定贵嫔身边的宫人求见。 通传后,进殿的是太后拨给定贵嫔的紫罗。向两人行礼问过安后,紫罗恭恭敬敬的禀道:“七皇子身上发热,定贵嫔让奴婢来回禀德妃,请御医去瑶华宫瞧瞧。” 姜子君微微蹙眉,细问道:“这大年下,好端端怎么发热的!” 紫罗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前两天御医请平安脉的时候还都好好的。今早起来没多一会儿乳娘就说七皇子发了高热,人都烧的糊涂不会哭了!” 云千雪与姜子君相视一眼,都是想起大皇子夭折和人参蜜片的事儿,心里顿时警觉起来。忙叮嘱紫罗道:“去御医院请莫无名莫大人过去瑶华宫,除了给七皇子仔细瞧瞧,再看看乳母有什么不妥!”   ☆、第2章 赏兰之争 紫罗离开后,也到了该去颐宁宫请安的时辰。云千雪与姜子君两人立时领了几个孩子坐上轿辇往颐宁宫去。 因着是年节,颐宁宫里张灯结彩,分外的热闹。窗上贴着用洒金红纸剪得窗花,四面都是喜气融融的。太后素来不喜奢靡,也只让简单布置了一回。可这简单布置,也是无处不隆重,无处不尊贵。 太后这会儿穿着一身青金色万字祥云纹的礼服,简单却不失华贵隆重。头上以白玉南珠做发簪装饰,脸上妆容素淡,带着恬静的笑容。虽说已经四十多岁的人,可面若满月,望之与二十来岁的人也无甚分别。 坐在太后两边的是先帝的妃嫔,紧挨着太后坐着的是献王的生母怡康贵太妃、襄王的生母淑惠庄太妃,其次一次是太妃、贵太嫔几人。 后宫女眷除去定贵嫔外是如数都到全了,这会儿由贵妃站在最前面,领着诸人向太后、太妃等请安拜年。 太后面上含着温和的笑意,和颜悦色的摆了摆手,招呼着云珠与颜欢两个孩子坐到身边来,又打量着几位皇子,这才瞧见缺了人,“定贵嫔与七皇子怎么没来!” 卫菡萏一进门就已经察觉定贵嫔今日没有来颐宁宫,如今听见太后问起,更是关切的细细听着。 德妃进前恭谨的回道:“七皇子清早发了高热,这会儿请了御医去瑶华宫给七皇子查看。只怕要晚一些。” 太后不觉皱眉,关切的问德妃道:“好好的怎么忽然发了高热?”德妃回说不清楚,太后便顺势嘱咐殿内的一众妃嫔道:“虽说眼瞅着要入春,可外面天儿还冷的紧,你们这些有皇嗣的要格外注意一些。小孩子,可受不得凉!” 诸人依依道了声是,太后也没有旁的话要说,便只将云千雪、姜子君、贤妃、敦妃四人留了下来,旁人便都打发着各自回宫,等少时畅音阁开戏再各自去请。 上下两代妃嫔坐在一个屋子里闲话,又有孩子在身边嬉戏玩耍,自是热闹非凡,笑音不断。 不多时,大齐的几位王太妃、王妃,各家各府的命妇带着自家的姑娘入宫向太后请安。太后特意给云千雪寻了机会,留下各府的诰命夫人。让贤妃、德妃、敦妃、元妃四人与这些年轻的姑娘去偏殿赏玩花房新培育出来的名贵兰花。 名为赏花,实则也不过是让云千雪帮着卓逸把把关。 这一行人入了偏殿,数十盆珍惜的兰花摆在窗边的花几上,满室都是兰花幽幽的香气。一圈儿暖炕、坐榻上的小桌儿,摆着各色茶点。贤妃、德妃太后南向升宝座,敦妃与云千雪两人各自坐下。随着的各家姑娘也择了两面的位置坐下。 偏殿各处的花几上放着的兰花,有十数种之多,皆是难寻的珍品。养兰又是极不容易的,何况正月不在花期。听说花房平日里用来浇灌的水都是特意引的温泉水。纵然这些官家姑娘都不是短见识的,也无不啧啧称奇。 云千雪因着看过霍延泓给的画像,很快便将画中的几人对上了号。她往日对陌生人原本就话少,如今诸人刚刚进殿落座,她一时也想不出该说什么。 而这一众人都不相熟,平日里也鲜少能入宫。即便是时常能入宫的贵女,也极少能与宫中的妃嫔说得上话,殿内不免有些尴尬。 倒是姜子君最是个明朗活泼的性子,此刻见诸人都是静静的看花,眯目笑了笑,道:“这样多的兰花,倒是让本宫看的眼花缭乱。本宫只认得这一盆是大一品,那两盆是关定,旁的倒似乎知道,又不知道!一时也叫不出来!” 敦妃和缓的随着一笑,“可不是,咱们又不是花匠,哪儿能认得这样全!听说都是临着年关,各地送过来的呢!也是难得!” “那是潘绿、仙绿、温州素、如意素,这边儿的一溜是瓣莲兰花、蕊蝶、龙岩素心、铁骨素、银边大贡,”说话的人是裴家的姑娘裴似棠。她生的容长脸儿,一双修长的凤目很是明亮娇媚。说话时那声音又快又干脆,语气里有一股子莫名的骄矜和强势。只不过是报出来几个花名而已,可每一个字似是从她口中说出来,都变得无比矜贵,“都是千金难得的好花儿,轻易也很难瞧见!两位娘娘不知道也是有的。” 照说姜子君入宫经久,这些兰花纵然再千金难得不易见,她也是大半都能叫出来的。方才那样说,不过是引着殿上的这一众佳人能热络的说一说话。结果让这位裴似棠将风头如数都抢尽了,隐隐还有抢白德妃与敦妃的意思,殿内自是越发的尴尬。 “听闻裴家夫人雅好养兰,裴姑娘既是都叫得出来,想来这些品种都是家中养过的吧?”说话的人是宣城长公主的小姑子,韦家嫡女韦婧容。她眉目如画,不似裴似棠那般美的艳丽逼人。却像是一株幽幽吐芳的梅花,恬静而不失刚强。 韦婧容这番话听着好像是恭维裴似棠的话,却说的颇为委婉有趣。云千雪眉心微微一挑,将目光移到了韦婧容的身上。 裴似棠自得的笑了笑,曼声道:“自然……” “呲……”裴似棠话没说完,倒是被另一人猛然打断。打断她的人是周家的姑娘。与前两位士族门阀家的姑娘不同,她是这一次给卓逸选新妇的四人之一。周倪臻笑了笑,转头天真无邪的问裴似棠道:“宫里有的,裴姑娘的家里难道也有吗?”她笑靥深深没往下多说。 这样的话大家心知肚明便也就是了,何必再明说。其实不必周倪臻多言这一句,方才韦婧容一开口,便足够引人多想了。宫中这些名品兰花都是各处供奉的,你们裴家又有多了不得,宫里有的东西,你们裴家也有! 官宦之家,平日是万不敢与宫中相较一二,最好的东西自然都要送进宫里。就算家里真有,那也是要藏好了万不能让旁人知道。 裴似棠这会儿才回过味儿来,气的脸上是一阵红、一阵白的,可这气却不是向着韦婧容,而是直接怒目瞪向了周倪臻。 “裴姑娘见识广博,倒是让臣女增长了见闻。”开口的正是云千雪那天第一个打开画像瞧见的女子——林如媚。她与画像上的美丽与娇俏相差无几,一双圆圆的美目微微一眨,笑呵呵道:“只是这兰花都未到花期,不晓得是怎么提前开出来的呢?” 敦妃一向是个老好人,瞧着殿内剑拔弩张的样子,不由含笑和缓的岔了话头回答道:“这个本宫倒是打听过,这些兰花都是放在暖房中的。年前,花匠又在暖房中升了炭火,算准了开花的时间,或是增加、或是减少。让那花房温暖如春,才能在年节的时候都开花。” 林如媚温婉的笑起来,叹道:“也是宫中的花匠心思机巧,寻常人家断断是没这个心思的!”她这话,算是为裴似棠解围了。 在一边冷眼旁观许久的云千雪这才缓缓的开了口,“也算不得机巧,到底是未到花期经不得凉,摆上一个时辰,还是仍旧要挪回花房。到底不在花期,只赶着年节的喜气搏太后一笑罢了。左不过都是取乐的物件儿罢了!”云千雪这一番话说的再清楚不过,兰花再难得也不过是宫人赏玩的死物罢了。如拂去身上的微尘一般,将裴似棠的骄矜跋扈、韦婧容的绵里藏针、周倪臻的口无遮拦都一言带过。 林如媚很是乖觉的垂首道了一声“是”。裴似棠心里含着一口气,可也能瞧得出眉眼高低,再不敢多分辨。 云千雪转头笑吟吟与姜子君道:“早前就让畅音阁准备,这会儿的天儿也不似方才那般干冷,倒是让那边开戏吧!”云千雪这样一说,便是婉转的告诉姜子君,她看完了。 姜子君抿唇一笑,偏头与宫人道:“去往畅音阁走一趟,让他们准备吧,这会儿就过去。” 云千雪慵懒的起身,织锦的曳地裙摆上绣着大朵大朵的芍药,分外明艳。见元妃起了身,诸人立时也跟着站起来,噤声的朝着云千雪福身。 “我与德妃姐姐去请太后、太妃与诸位夫人同行,劳烦敦妃姐姐领着各家妹妹先过去吧。”云千雪笑的清甜,淡淡然的看向敦妃。 敦妃自然无可无不可,下意识的道了一句是。两人原本是同位分的人,如今她这样一应,倒像是云千雪比她高了一级似的。 云千雪再不多说旁的与姜子君出了偏殿,走的又缓又慢。 “有主意了?”姜子君声音低低的,语不传六耳。 云千雪含笑点头,谢她道:“也亏得你与敦妃在。否则我这样的人,真不晓得该如何与这些陌生的姑娘言语呢!” 姜子君好奇的问她道:“就说了那么几句话,你就有主意了,不怕草率?” 云千雪却是胸有成竹的笑了笑,“不草率,几句话足够瞧清一个人的性子了。”   ☆、第3章 与虎谋皮 姜子君闻听这话,似笑非笑的看着云千雪,撇了撇唇。 云千雪也不与她卖关子,直接道:“裴家姑娘与韦家姑娘都是不相干的,暂且不说。我瞧着林家姑娘很好,谦逊温婉,聪明又大度善良,很有当家夫人的风范!” 姜子君颇为认同的笑了笑,道:“这周家的姑娘虽不算是个心眼儿坏的,只怕也是个和稀泥的主儿。其它两人,木头一样不言语、无作为!有林家姑娘这颗珠玉,旁人也只会相形见绌了。” 云千雪笑着点头,“可不是,她们四个都知道这一趟入宫是个什么缘故,想来那几位大人都会事先叮嘱一番。如今不言不语,便是没那个心思了。也罢,强扭的瓜不甜呢!”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寿康殿,向太后、太妃等人禀明了畅音阁开戏。太后便打发几位太妃、贵太嫔与各家的夫人先行。娘儿仨在暖阁坐了一会儿,云千雪说过自己的意思。太后微微颔首,也是格外的赞同,“这林家也算是书香之家,虽不及这些士族门第,想来家教不会太差。往后必定是个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云千雪含笑着连连点头。 太后眉目一转,又问二人道:“其它士族家的姑娘可有好一些的没有?”姜子君与云千雪相视一眼,似是觉出了太后的用意。太后侧眼扫到两人眼神交换,淡淡一笑,“哀家也不瞒着你们两个,等开春儿,哀家预备帮着皇帝在这几个士家中择选合适的人入宫。” 姜子君微微发怔,扫了云千雪一眼,讷讷问道:“皇上是什么意思?” 太后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慢悠悠说道:“皇上也是这个意思,免得再准备选秀,实在麻烦。” 云千雪倒是没有旁的话,而是垂首恭顺的回道:“裴家姑娘瞧着是个直肠直肚不好惹的跋扈性子,至于韦家姑娘,臣妾瞧着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的人,也不好相与。” 姜子君蹙眉,“这样的人,当真不该留在宫里!” 太后却是不以为然的摇头,也没往下深说,而是看了看云千雪。云千雪想起太后之前寻她下棋时的制衡一说,倒是转瞬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姜子君也是个极聪明的人,不过是眼神来去,便懂了大半。 且说七皇子这边发了高热,定贵嫔是急的不得了。请莫无名过去也没瞧出七皇子有什么不妥,连着将一应伺候七皇子的人,七皇子的东西上上下下的都清查了一遍,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妥。 不多时,宫人来报说是畅音阁已经开了戏。定贵嫔思来想去,一是还没向太后请安拜年,二是想亲自去回禀给云千雪,也好细问一问还能有什么不妥。便立时让人更衣,又叮嘱人好好的照顾七皇子,这才出了瑶华宫,直奔畅音阁去。 卫菡萏这会儿正站在瑶华宫不远处的宫巷里,她已经在外面站了许久。方才让人进门通报,定贵嫔以七皇子身上不适不易惊动给挡了回来。她不能进去看儿子,便一直站在瑶华宫的宫外。现下冻得脸颊鼻尖儿红彤彤的,身上也是被冷风钻透了,瑟瑟发抖。 瞧着定贵嫔从宫中出来乘了仪轿离去,卫菡萏忍不住指着随侍簇拥着的轿子问桔梗道:“那是不是定贵嫔的仪轿?” 桔梗咬唇,忍不住气呼呼的说道:“如今七皇子还病着,定贵嫔倒是还有那个闲心去畅音阁听戏!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不心疼!”桔梗陪着卫菡萏站了许久,这会儿脚都快冻僵了,一边跺着脚,一边连声劝卫菡萏道:“容华,咱们还是回去吧。如今定贵嫔都去畅音阁了,您就算在这一直站着,也进不去瑶华宫啊!” 卫菡萏听着这话,眼泪便是止不住的从眼眶里流出来。这冷风刺骨,如针尖儿一般自她脸上刮过。可她却是一点儿都没有感觉,这天再冷,也不及她此刻心里的冷。卫菡萏抬头瞧着那无比明朗的阳光,只觉得那光亮惨白惨白的,一丝的温暖都进不去她的心里。 “小主,您现在伤心难过也是没用,倒不如求着贵妃娘娘帮一帮您!”桔梗搓着双手,打着哆嗦与卫菡萏道。 卫菡萏有些迷茫无助,一双含泪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桔梗,“贵妃,贵妃会帮我吗?” 桔梗也不甚笃定,小声道:“总归求一求比您傻站在这儿有用!” 卫菡萏咬唇,是万般不舍,留恋的看了看瑶华宫,最后转身快步往长乐宫回。 畅音阁那边开戏,太后请了后宫诸人同去看戏。顾临怡懒怠应对众人,只推说身上不舒爽,根本没往畅音阁去。汉阳大长公主这会儿陪着太后,顾临甫的妻子杨氏便是在未央宫里陪着她。姑嫂两人性子不大相近,也无甚刻意相谈的话。只不过随意聊着家常,也多是顾临怡问起杨氏顾家的一些家事,问什么答什么罢了。 这会儿卫菡萏上门,顾临怡也懒怠与杨氏再叙叙的言语下去,索性打发她去畅饮阁看戏。 卫菡萏进殿之后一直压低了头也不敢说话,这会儿见次间儿里的生人都走了,噗通跪在了顾临怡的面前,泣不成声的哀求道:“娘娘,求您救一救七皇子吧!” 顾临怡微微蹙眉,不耐的指了指卫菡萏。卉春忙上前扶了她起身,道:“小主您先别哭,您要求娘娘做什么,得先把话说明白才好!” 卫菡萏却是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哀哀道:“嫔妾方才去定贵嫔空中探望七皇子,可定贵嫔根本就不让嫔妾进门。嫔妾一直在外面等着,后来,后来定贵嫔竟是放着七皇子不管,去了畅音阁听戏!娘娘,求您帮一帮嫔妾,让定贵嫔把七皇子还给嫔妾!” 顾临怡见她哭的哀戚,面上仍旧是波澜不惊的冷漠神色。细长的眼眉格外的雍容冰凉,“道士都说你八字轻不能将七皇子养在身边。即便是本宫想帮你,又能有什么法子呢?皇上亲自答允的定贵嫔,你如今想要回来,难呐!” 卫菡萏被顾临怡说的语结,束手无策的啼哭不止。她极力压抑着抵在喉间的嚎啕,可到底是艰难。那低低的呜咽让人听起来分外哀凉,幽幽不绝如缕。“那嫔妾,那嫔妾该怎么办!” 卉春忍不住抱不平的小声说道:“其实,就算莲容华八字轻,不能将七皇子养在身边。可这宫里又不是只有定贵嫔一人!何况这七皇子才到瑶华宫多久啊!就病了,可见定贵嫔照养的不精心呢!” 卫菡萏听着卉春这话,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匍匐在地上,恳切道:“嫔妾求娘娘将七皇子抱到漪澜殿来照养吧!” 顾临怡闻言,面色微微一沉,大是犹豫不定的模样,“定贵嫔一向跋扈专横,本宫何必去趟这个浑水呢!到底也没法向皇上开口!” 卫菡萏心里是无比的着急,尽管低垂着头,可眼梢还是不自觉的偷偷打量着顾临怡的神情。 “定贵嫔往日里撒痴撒娇的,实在难以应对!皇上又是一贯偏帮着元妃那一边儿的人。”站在一旁的卉春微微一叹,可惜道:“将七皇子养在漪澜殿最是皆大欢喜,娘娘与荣华同在一个宫里住着的,来往也算方便。” 卫菡萏微微咬牙,连连叩头与顾临怡道:“若是,若是娘娘答允,嫔妾可以去与皇上说七皇子的事儿。今儿个到底是定贵嫔抛下生病的七皇子去了畅音阁,是她的不当!嫔妾会去求皇上,皇上一向温和仁慈,想必也不会看着嫔妾与七皇子母子被拆散的苦楚!” 顾临怡幽幽呼出一口气,勉为其难,沉吟着道:“你且让本宫再想一想吧!本宫虽不怕定贵嫔,可日子过的安生,实在没必要往自己身上惹那个麻烦。” 卫菡萏连连叩头,苦苦哀求道:“求求您了,贵妃娘娘心慈,嫔妾又是从您宫里出来的人。嫔妾一切都愿意以娘娘您马首是瞻,只要娘娘能把嫔妾的儿子要回来,保着嫔妾的儿子平安,嫔妾做什么都甘愿!” 顾临怡含笑,轻声慢语的说道:“本宫也实在不指望你去帮本宫做什么,这七皇子的事儿,只看你自己的本事。若是你能从皇上那边把孩子要回来,本宫代为照养也是无可无不可。左右也不过是空出漪澜殿的一间屋子。” 卫菡萏听见顾临怡松了口,立时感恩戴德,又是连连叩首谢她。 顾临怡慢悠悠一笑,道:“得了,你也别跪着了。本宫倦了!” 卫菡萏立时到了万安,恭恭敬敬的起身,退着出了漪澜殿。脸上感激的神色,待返回竹意馆之后,便立时冷寂下来。她心里既是怨愤又是悲恸,只觉着自己无比的可怜。心口似是被什么堵着,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难受。她握紧了双手,咬牙幽幽自语,“只要能救一救七皇子,别说与虎谋皮。就算是老虎要吃了我,我也是在所不惜!”   ☆、第4章 人在戏中推荐票满6500加更 畅音阁内一派檀板轻敲、乐声嘹亮、歌喉婉转。太后坐在正坐之上,听着台上的花旦亮了嗓,手指跟着扣拍子,笑与怡康贵太妃道:“这班子比往年的好!” 怡康贵太妃笑吟吟回道:“臣妾听献王说,是咱们皇上为着孝顺太后,晓得年节免不得要请戏班杂耍进宫来,特意交代人出去为太后细细寻的呢!” 太后含笑不语,只瞧着台上这一出儿《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打的格外精彩热闹。极合过年的气氛,连连拊掌,笑道:“赏,赏!”得了太后的叫好,台上的戏子越发卖力起来。 这会儿功夫,畅音阁外扬声唱到:“皇上驾到——” 台上正演得热闹,诸人一听皇帝来了。立时纷纷起身,跪迎皇帝。那些命妇们也是向后退避、低头、跪倒,不敢轻易去窥看圣颜。 霍延泓依次向太后、怡康贵太妃、淑惠庄太妃等人请安、拜年。她们一一受礼,问了皇帝好。霍延泓朗声一笑,这才免了众人的礼。皇帝突然驾临,自是让无数没有出格的姑娘心中紧张惴惴。 可皇帝却是目不斜视,带着淡然笑意,只将一双眼睛在云千雪的身上停留了片刻。这免礼的话,也是朝着云千雪喊得。云千雪自然察觉他投递过来的灼灼目光,抬头对着他清甜一笑,便是旁若无事的重新坐了回去。 宫人在太后身边加了椅子,怡康贵太妃极自然的给皇帝让了座位,自己往后坐着去了。太后带着慈和的笑意,道:“难为皇帝惦记,这一出儿戏极好!” 霍延泓此番忽然到来,是为了让苏卓逸先瞧一瞧几家的姑娘。这会儿苏卓逸一身忠勇伯的服制,垂头站在霍延泓的身边。他身材颀长,那一身紫金色的袍服穿在他的身上很是儒雅。领口的一圈儿风毛,将沉稳的苏卓逸衬得越发贵气十足,竟难得的现出了亲王的威仪。 苏卓逸如今正是三十而立,成家立业虽然已经晚了。可对于男人来说,三十岁正是人生中最意气风发的年纪。何况,如今苏卓逸在皇帝身边炙手可热,年纪轻轻便已经有爵位在身。出继苏家之后,又被抬了族。纵然士家门阀对抬族这样的事儿不齿,可如今士族门阀均是江河日下,到底不得不对皇帝身边的宠臣表现出必要的尊敬。 那四家入宫的姑娘都晓得此番是因为皇上亲自过问忠勇伯的婚事。几人对这位朝上的新贵极是陌生,可单从苏卓逸的相貌上来看,足可以让这几人动心。 云千雪察觉出霍延泓的打算,不觉在唇边抿了笑,细细的留意坐在远处的林如媚与周倪臻几人。见那四人虽是矜持,可眼风还是不自觉的往苏卓逸的方向扫过去。 “朕也不过是吩咐了忠勇伯一句,还是忠勇伯让人费心去为太后搜罗的!也是忠勇伯细致用心!”霍延泓眯目一笑,把这功劳推给了苏卓逸。 太后如何不懂皇帝的意思,便是转口盛赞道:“说来,苏大人自小就是皇上的伴读,又是端敏皇后细心挑选教导的,自然不会太差!”她转头,和颜悦色的看向苏卓逸,眯目笑道:“从前因为苏家的事儿,到底耽误了你的婚事。如今你已经三十而立,应该好好选一位贤内助在府中料理家事才是!” 太后这般开了口,在场的太妃、太贵嫔自然也是有眼色的人,纷纷跟着应和,赞苏卓逸是年轻有为,国之栋梁。 苏卓逸倒是有些不自在,揖手,恭敬道:“微臣谢太后挂心!” 霍延泓面上浮现出自得之色,讨赏一般的看向云千雪。云千雪瞧着他这般洋洋得意的俊朗笑容,是又好气又好笑,可也在心里暖融融的。这看台上两人隔着不远也不近,止不住的眼波来回。 这时间,定贵嫔匆匆自瑶华宫赶来。向太后、皇帝问了安,拜过年。太后便是关切的问及七皇子的病情。定贵嫔回说无甚大碍,太后安然一笑,让她落座。 定贵嫔也不往别处去,叫人搬了椅子放在云千雪的身边,凑近了她小声道:“莫大人里里外外都瞧了一遍,没发觉什么不对!” 云千雪信得过莫无名,听定贵嫔这样一说,也没往别处想,安了心,道:“许是七皇子适应不来,闹个小病小灾儿也是有的。晚上让人多注意屋子里的窗子和炭火,别凉着也别热着。实在不行,你自己熬上两宿,亲自看着便是。别让人寻着机会挑你的不是!” 定贵嫔连连颔首应下,只是没等她一展自己对七皇子的慈母关怀,这找上门寻不是的人便来了。 畅音阁的戏散去后,太后与太妃等人回了颐宁宫所。各家的命妇纷纷带着自家的闺女告辞离开。霍延泓便是与云千雪返回合欢殿。两人都是困乏,便是歇了一觉。等黄昏转醒的时候,尹航才进来与二人禀报道:“皇上、娘娘,莲容华在合欢殿外跪着呢!” 霍延泓不觉蹙了眉,有些懒懒的披衣起身,问道:“她好好的跪在外面做什么!” “皇上与娘娘刚歇下,莲容华便来了。非要求见皇上,奴才让她晚些来,她也不肯。说是要在外面跪着等您呢,叫人去扶也不起来。”尹航苦着一张脸回道。 云千雪想也未想,便知道卫菡萏次来是为了什么。她立时让尹航把莲容华请进暖阁,一边梳妆更衣,一边与霍延泓道:“只怕是为着七皇子的事儿呢!跪了这么长时间,你还是去看一看!” 霍延泓这一觉还没睡够,打着哈欠,眉目间带着散不尽的困意,揉着眉心道:“她极少这样闹人!” 云千雪听见这话,心里不觉动了一动,自己动手拆了松散的发髻,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问道:“一听莲容华在冰天雪地里跪了两个多时辰,皇上心疼了!” 霍延泓虎着一张脸,将云千雪拖进怀里,问她道:“我心疼她做什么?” 云千雪松了松眉目,盈盈一笑,似是混不在意的用手里的玉梳子点了点霍延泓的胸口,曼声轻巧道:“我又不是不让你心疼的!莲容华那般娇滴滴,弱不禁风的人儿。跪了这么长时间,经不得呢!” 霍延泓捧着云千雪的脸,狠狠的在她嘴上咬了一口,道:“不准你阴阳怪气的揶揄我!” 这殿里为云千雪打水准备梳妆更衣的宫人是进进出出的,霍延泓忽然亲上来,自是羞得云千雪大不自在,“还当着这么些人呢!” 霍延泓却是不以为意,捏着她的鼻尖儿道:“你往后再敢说这样戳心窝子的话,还有更厉害的招数收拾你!” 云千雪立时叫冤,“我几时戳你心窝子了!” 霍延泓一只手似是无意的从她胸口前那一处柔软越过去,悠然笑道:“戳你自己的心窝子就更不成了!” 云千雪被他说得双颊绯红,也觉着是自己方才多思多想的促狭了。便是推了他,温柔笑道:“你快松了我,我好梳妆!” 霍延泓也不撒手,兀自窝在云千雪的颈窝里摩挲着缓缓道:“不急,让她先在暖阁里暖一暖!方才说了不该说的话,哪儿这么容易就过关的!” 云千雪又是甜蜜,又是无奈。两人在内殿里这样磨蹭了一会儿,云千雪才简单的梳妆一番,只穿着家常的撒花缎面儿袄裙同霍延泓一块儿往暖阁去。 卫菡萏在外面跪了那么大半天,动的是透心儿凉。这会儿在温暖如春的暖阁里呆了一会儿,算是勉强暖和过来。瞧见霍延泓与云千雪进来,立时跪地。可她方才膝盖已经跪伤了,这会儿再跪下,疼的微微咧嘴,却还是硬挺着咬牙与两人道了万福金安。 云千雪不等霍延泓回过神,立时让李香薷扶着卫菡萏起身。卫菡萏如她们第一次见面儿一般,还是那样娇怯怯的模样。便是这会儿穿着容华的服制,也仍旧没让人觉着她比从前尊贵了多少。 霍延泓坐在暖阁的炕上,眼波平淡的从卫菡萏娇柔委屈的脸上划过,缓缓道:“在外面跪了那么长时间,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说?” 卫菡萏眼中含泪,那样子分外的楚楚可怜。云千雪觉着后宫这一众妃嫔,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可怜模样能比得上卫菡萏的。她这般娇怯而凄楚的模样,分外适合她那张清秀又平淡的脸孔。“皇上,七皇子发了高热,定贵嫔不让嫔妾去看他!” 霍延泓没成想卫菡萏兴师动众竟是为了这样一点小事儿,便是隐隐有些不耐,道:“君燐发了高热,想来也是需要休息。你这会儿便别去跟着添乱,让他好好养一养。朕已经问过定贵嫔,无甚大碍。小孩子身子还弱,难免有个头疼脑热的!” 卫菡萏强忍着将要落下的泪,幽幽道:“皇上,嫔妾到底是七皇子的生母,嫔妾是心里惦记孩子,怎么会去给定贵嫔添乱呢!这世上,再没有谁比嫔妾更爱、更关心这个孩子了!”   ☆、第5章 来回算计 卫菡萏说的这番话确实在情理之中,见霍延泓与云千雪两人都未置可否,她是亦发哀戚。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泫然欲泣的样子格外让人动容,“皇上,定贵嫔是头一遭照养孩子,难免应对不过来。何况燐儿到底不是定贵嫔亲生的,燐儿还在病中,定贵嫔也忍心抛下七皇子去了畅音阁,可见定贵嫔并未用心!” 云千雪不想卫菡萏敢这样直言出来,柳眉微微一挑,反驳她道:“定贵嫔去畅音阁也是向太后报平安去了,算不得不用心!” 卫菡萏不卑不亢的垂首,声音低沉而有力的问云千雪道:“那好端端的,定贵嫔又为何不让嫔妾去看七皇子呢!” 霍延泓轻声咳了一咳,将卫菡萏的话头儿截过来,“你问元妃,元妃又怎么知道。朕只管请定贵嫔过来,让你细细的问清楚一些便是了!” 卫菡萏被霍延泓这话噎的一怔,心里极是酸苦,“皇上要请定贵嫔过来也是无可无不可。即便是定贵嫔来了,嫔妾还是这话。如今燐儿到底是在瑶华宫发的高热,定贵嫔抛下七皇子去看戏,也是六宫上下都知道的事儿。嫔妾自己福薄,不能将自己亲生的孩子养在身边。七皇子还未满周岁,嫔妾便要与他母子分离。嫔妾不求别的,只求皇上能为燐儿选一位贤德的母妃。”卫菡萏说着,一头叩在白玉的地面儿上,额头触上温润的地面儿,方才在外面冻的生疼的脑仁儿也似乎暖和过来,神思也跟着越发清明。 云千雪清浅一笑,亲自起身上前,一只手稳稳的扶住了卫菡萏的小臂上,那神情中满是威势和不容置疑,“定贵嫔照养七皇子这样久,到底有没有尽心尽力,皇上自然心里有数。七皇子是莲容华生下来的,难道就不是皇上的儿子了吗?” 卫菡萏被云千雪这般纡尊降贵的一福,自不能再与她撕扯一番,不识抬举的跪在地上不动弹。她忍不住微微咬牙,极不情愿的跟着云千雪起身。面上却仍旧是恭顺谦卑的模样,含泪道:“孩子身上得了病、得了灾,嫔妾便是如同那猫爪子挠着心肝儿。这样的事儿嫔妾是一次都经不得。嫔妾如今觉着定贵嫔未必能好好照养七皇子,自不敢再将七皇子托给定贵嫔!”卫菡萏语顿,抬头,眸光楚楚的看着云千雪,问她道:“娘娘也是生养过孩子的人,嫔妾心里的苦痛,娘娘必定再清楚不过。请娘娘您体谅,帮着嫔妾劝一劝皇上吧!” 云千雪幽幽的笑凝着卫菡萏,对于她这样的请求,若是自己断然拒绝,必然会落下一个狠心冷漠,偏帮定贵嫔的话柄。卫菡萏这小机灵用的极好,若是落在旁人身上,任谁都会帮她言语一句。 可卫菡萏瞧着云千雪此时却是根本不为所动,那副样子,仿佛全然不在乎皇上会怎么看她,也不想做出贤德的样子特意给皇帝看一般。 云千雪臻首一低,全然不应答卫菡萏的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那幽深而濯濯的眼神,似是将卫菡萏里里外外打量的极透彻一般,“莲容华想把七皇子交给谁照养呢?” 卫菡萏没想到云千雪会忽然这样说,当即愣了一愣,才支支吾吾道:“嫔妾,嫔妾……想把七皇子托给贵妃娘娘照养。嫔妾……与贵妃娘娘……同住在未央宫中,来往……也近便许多。” 云千雪柔柔的笑起来,未置可否,“莲容华这样想也没什么,只不过,”云千雪和颜悦色的凝着卫菡萏,眼波无比温和清淡,“只是当初把孩子托给定贵嫔照养的时候,也是你自己应下来的。如今你想把孩子送去给贵妃,也要事先知会定贵嫔一声,看看定贵嫔是个什么意思!” 卫菡萏早就做好了云千雪会维护定贵嫔的准备,忽然听见这样的话,直有些回不过神。 云千雪也不等她说话,回首对着霍延泓淡淡一笑道:“若是定贵嫔同意把七皇子送去漪澜殿,皇上觉着如何?” 霍延泓无可无不可的一笑,只道:“你做主便是!” 得了皇帝这话,卫菡萏准备的一肚子话都没有说出来,竟是这样轻易的让元妃松了口。她低垂眼帘,自是不好再多说什么。心里满是狐疑的退了出去。 霍延泓侧首打量着云千雪狡黠如狐的神情,朗然笑道:“你心里又盘算什么呢?”云千雪笑了一笑,并未言语。霍延泓亦发了然,笑道:“你想把七皇子送去漪澜殿?” 云千雪颔首,“若非贵妃私下里答允了莲容华什么。莲容华又如何敢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求请皇上答允把七皇子送去漪澜殿呢?”霍延泓闻言笑了一笑。云千雪垂睫,嘴角微微一抿,笑的伶俐又妩媚,“我只想看看贵妃要做什么,若是不答应,只怕到底是平白拆散了母子,免不得又是麻烦。” 霍延泓心中另有思量,拍了拍云千雪的手道:“定贵嫔性子强,你且好好与她说罢。我,”他微微语顿,一双俊逸的眉蹙了蹙道:“我去一趟未央宫。” 云千雪自没有什么好拦着的,倒是绿竹又被这般看的极糊涂,“定贵嫔好不容易将那孩子要回了瑶华宫,如今娘娘怎的这样轻易就松口了?” 云千雪臻首略低,纤细盈白的双手捧着茶盏。羽扇一般的睫毛微微颤动,她吹了一口那茶盏上浮起的氤氲水汽,轻缓的说道:“当初没料想莲容华为着七皇子还有这样的魄力,有莲容华这样的生母在。那七皇子便是个烫手的山芋!” 绿竹一双黛眉紧紧蹙在一起,“奴婢瞧着莲容华还似从前那般,总是唯唯诺诺的!” 云千雪却是不以为然的摇头,呷了一口茶,将那茶中的余香含在口中,轻缓的说道:“唯唯诺诺只是面儿上让别人看见的。卫氏原本就不是蠢人,从她跪在合欢殿外那样久,进门一句接着一句说了那样多的话,还瞧不出来么?” 绿竹当真没细听卫菡萏说了什么,忍不住问道:“莲容华左不过就是来哭求的,她这样的小女子,一哭二闹三上吊罢了。” 云千雪摆了摆手,“先在冰天雪地里跪了那么久,足已经让人心软。从进门的第一句话开始,她就是细想好了的,引着我与皇上跟着她的话往下走。瞧着明面儿上都是寻常的话,可句句都藏着心机呢,偏又让你在明面儿上什么都听不出来。” 绿竹道:“娘娘是怕莲容华去算计定贵嫔?” “没什么做不出来的!”云千雪清清淡淡的一笑,眯目道:“放着莲容华这样的人被顾临怡所用,可实在没什么好处。将七皇子送回去,往后总有大用处!”云千雪语顿,是幽幽一笑,“这天底下的伪君子,顾临怡若说是第二,再没人敢称第一。非得把她这层面具撕下来,让莲容华看清了才好。等来日莲容华发起狠,顾临怡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绿竹忍不住叹道:“娘娘也说莲容华是有心机的人,只怕心里未必不清楚贵妃的打算!” 云千雪淡淡哂笑,“可她并不想对付贵妃,总要有人去推她一把!” 圣驾突然驾临未央宫,让刚刚返回的卫菡萏惊诧不已。听说皇帝去了漪澜殿,越发笃定了皇帝是因为照养君燐的事儿。 卫菡萏身上披着厚厚的斗篷,站在竹意馆的廊下,眼睛一转不转的望着漪澜殿的方向,她明明什么都望不见,却仍旧是一动不动侧耳听着。那样子像是魔怔了一样,让人瞧着害怕。 “小主,你今儿个在外面跪了那么久,咱们进去暖和暖和吧。再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桔梗忧心忡忡的劝她道。 卫菡萏却是痴痴地看着外面,定定问桔梗道:“皇上是不是同意把燐儿送回来了?” 桔梗忙点头宽慰她道:“皇上一年也来不上漪澜殿一回,小主去合欢殿跪请之后,皇上不就来了?必定是为着七皇子的事儿!” 卫菡萏焦心不已,可顾临怡坐在暖阁里,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莲容华想要臣妾照养七皇子,难道也是臣妾的不是?” 霍延泓淡淡一笑,“她敢上合欢殿去闹,也是你点头默许了的。” 顾临怡不耐的抬头,带着疏离又淡漠的笑意,问霍延泓道:“她跪地哭求,我又能有什么法子……” “你想照养七皇子?”霍延泓这话是疑问,却也带着十足的肯定。 “哪有臣妾想不想的,莲容华……” “你想照养七皇子。”霍延泓声音沉沉,这一回是陈述,不再带有方才的疑问了。 顾临怡他乌黑的眸子看的有一顺的心虚,很快,心思一转,垂首想了想,软了语气,也不似方才那般骄矜,竟是难得的温然道:“是,臣妾想照养七皇子。” 霍延泓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顾临怡,那种波澜不惊的淡淡样子,透着说不出的森然寒意。 而顾临怡却并不看他,只是一味的低着头,“我大概,这一生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我只是想要一个孩子在自己的身边,聊以慰藉罢了。”   ☆、第6章 大封六宫 顾临怡鲜少流露出这样无力又卑微的神情。 在霍延泓的印象里,从小到大,顾临怡便如同花园中开的最艳丽的牡丹一样。高傲又孤芳自赏,永远的雍容典雅,端庄到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错漏。她犹如神殿中金漆的菩萨像,木然无趣。纵然他是天子,或许需要一个端方的皇后。可霍延泓从来不喜欢顾临怡,他不需要一个冰冷僵硬的塑像作为朝夕相处的妻子。 所以,顾临怡纵使国色天香,仪态万方,是所有人眼中皇后最合适的人选。他的心也不曾在她身上停留过一瞬,哪怕是眨眼的功夫也没有。 可如今,顾临怡此刻竟似乎将自己的骄傲悉数卸了下来,她踩着自己高贵的自尊向他哀求。这样的神情,霍延泓曾经以为,他永远不会在顾临怡的脸上见到。 “我只想要一个孩子。宫中的岁月这样漫长……”顾临怡颓丧的垂首,又重复了一遍。 “只要这样就足够了?”霍延泓眼神幽黯,那乌黑清澈的瞳仁正盯着顾临怡。对于顾临怡的反常,她心里有说不出的犹疑。但仍旧是一如往日的漫不经心,对着她笑了笑。 顾临怡快要忘记她最后一次瞧见霍延泓真心的微笑是在什么时候。又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对自己真心微笑过。“够了。” 霍延泓端坐在宝座上,身上带着天子的威严,轻缓的咳了一咳。接着缓慢的开口,“朕可以将七皇子交给你来照养,可,你要与朕交换。” 顾临怡苦涩一笑,只道:“天下都是皇上的,臣妾这里又什么值得皇上惦记的呢?” 霍延泓含笑,那笑容带着一丝戏谑,“朕要你对元妃退避三舍,朕要整个顾家都站在元妃的背后。那么七皇子,就是你的儿子。” 顾临怡听着这话,只觉着心头气血涌动。她想哭,长久以来,她头一次有这样强烈的屈辱与悲怆。可心里的血,眼中的泪,仍旧被她狠狠的忍了下去。她抬头,清冷的眸子里带着笑。那笑一点一点的扩大,最后变成不可抑制的大笑。 霍延泓也在笑,那笑容温暖而明朗。可这温暖,却根本就不是给她的。而是想着了另一个人,想起了那个能让他温暖的人。 顾临怡捂着肚子边笑,便咬牙,极力的让自己保持镇静,“这么些年了,皇上能给我一个答案吗?您为什么,这样爱元妃。不,您为什么,这样爱苏珞?” 霍延泓微微眯目,云淡风轻的笑容从顾临怡的面上轻抚而过。原本该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的笑容,却是将顾临怡一把推在了深深的雪窟中。一颗心冷的寒凉而绝望。霍延泓却毫不在意,只淡淡的说道:“你不会懂。”他语落,又将自己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你可答应自此对元妃退避三舍,整个顾家……” “好。”顾临怡断然截过霍延泓的话,声音无比僵硬。 霍延泓满意的一笑,松快的说道:“很好,”霍延泓语顿,又与顾临怡道:“朕想给莲容华晋一晋位份,你觉着如何?” 顾临怡扬眉,盯着皇帝清淡的笑容,心里是忍不住的盘算霍延泓打的什么主意。 “将莲容华晋为贵嫔,她也是一宫主位了,自不能再与你同住在未央宫中。她会迁去采薇宫。朕为你如此,也算是极尽诚意了!”霍延泓正色瞧着顾临怡,神情寡淡。 顾临怡自然不会相信,霍延泓这般仅仅是为了成全她。她将信将疑,一时糊涂起来,却也实在猜不出霍延泓更深的用意。可卫菡萏若因为晋封迁出未央宫,委实对她照养七皇子极为有利。她可以尽量减少莲容华与七皇子的接触,那么这个孩子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却可以完完全全变成他的孩子。 “皇上既打定了主意,臣妾也实在不必置喙。” 霍延泓一笑,再没说什么,只站起来快步出了漪澜殿。 顾临怡死死的咬着嘴唇,看着那抹明黄身影踏着西斜的日光而去。她强忍着,不容自己哭出来。一声一声的告诉自己,“顾临怡,你死心,你死心吧。” 卉春看着她这幅样子,自是害怕不已。忙小声道:“娘娘……” 顾临怡悲然道:“皇上,你好!霍延泓!你可真好啊!”她一声高过一声,歇斯底里的喊了出来。 吓得卉春立时跪地,“娘娘,皇上刚出去……” 顾临怡心里被一双手揉捏搅动,疼的喘不上气,那眼泪也终于自她眼里纷纷落下。她心里无比怨恨,从来没有这样怨恨过。 卫菡萏等了许久,才见圣驾从漪澜殿离开,立时匆匆去求见顾临怡。宫人却是不敢轻易去打扰贵妃,卉春便是亲自出门,回说皇上已经应下来,卫菡萏这才终于放下一颗心。也没敢再多问什么,欢天喜地的返回了竹意馆。 旁人自然不知道云千雪是如何劝说的定贵嫔,只是都瞧见,定贵嫔答应的痛快。没过两日,七皇子便被人又送回了未央宫。 卫菡萏迎回儿子,自是喜不自胜。却尚不知道自己将孩子要回来,不过是从刀山上下来,再入火坑罢了。 正月初七这日,霍延泓一连下了四道旨意。 第一道旨,为去岁的旱灾免一年的赋税,大赦天下。 第二道旨,为已故的生母追加谥号“敬顺”,为养母端敏皇后追加谥号“纯徽”。另为太后上徽号“恭懿”。加之从前皇帝继位,太后寿辰两次所加的徽号,为康慈昭端惠庄仁和慎恭懿皇太后。 第三道旨,大封六宫。除去贵妃、贤妃、德妃、元妃四人未得到进封,得了赏赐之外,其它妃嫔皆有进封。 敦妃郑氏被晋为从一品敦肃夫人,舒昭仪谢氏为正二品舒妃,纯昭容王氏为正二品纯妃,诚淑仪容氏为正二品诚妃。定贵嫔乌兰图娅被晋封为九嫔之首的昭仪。 随后,上元二年入宫的四位宫嫔只剩下两人。此二人因着入宫的时间久,平日又是安安分分的性子,倒是被皇帝格外体恤。取了谨言慎行其中的谨慎二字给二人做封号,阮宛被册为谨贵嫔,入驻棠梨宫撷芳殿。迟筠被册为慎贵嫔,入住承光宫玉润殿。 其下,便是僖承娴、莲容华、恪承娴三人也一同晋为贵嫔。 恪贵嫔原本就住在承乾宫,便索性从朱锦阁挪到了采容殿。如此,东西六宫十二位主位已是齐全。论着规矩,僖贵嫔与莲贵嫔两人自不能再居于原来的宫所。两人便是被安排在了稍远一些的西福宫与采薇宫,居于主位。 沈青黛、梁堇染晋为容华。至于上元五年入宫的其它妃嫔,三位被晋了嫔位,一位居于婉仪的位份,剩下几人便都是贵人位份。 第四道旨,从韦、卢、萧、薛、裴、陆六家,择适龄的姑娘纳入掖庭,皆封为正六品贵人。 这些意旨一个接着一个在大清早晓喻六宫,倒是让人无比的惊诧,对于大封六宫这样的好事儿,极是惊喜。 “今年可真是热闹!”姜子君明朗的声音自殿外传进来,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眼瞧着快到了晌午,云千雪正坐在窗前笑眯眯的给颜欢、君煜两个剪小纸人。两个孩子都到了不安分的调皮年纪,云千雪不让碰剪子,他们两个就去拿彩纸。颜欢伸手去拿剪出来的纸人,君煜见着姐姐拿什么,他就拿什么。 颜欢平日里最是个眼不揉沙的霸道性格,可唯独对君煜,性子竟是好得不得了。 此时听见外面的声响,颜欢的小脑袋一歪,便瞧见一身碎花烟霞缎袄裙的云珠进了暖阁。她与云珠最是亲近,见云珠来了,咯咯一笑,立时从窗边的坐榻上翻了下来,笑呵呵的往云珠的身上去扑。 君煜也着急,可他不比颜欢长的高。云千雪瞧他正学着颜欢要跳下去,立时把儿子捉进了怀里,将他安安稳稳的放在地上,这才含笑与姜子君道:“哪一年又不热闹?” 姜子君招呼着乳母宫人领着皇子公主下去玩,她盘膝坐在云千雪的对面儿,瞧着让云千雪剪得歪歪斜斜的小人儿,忍不住嗤笑道:“你剪的?” 云千雪赧然一笑,将剪子和彩纸统统收了起来,“两个小人儿偏要剪纸玩,我又不敢让她们碰剪子,只得我自己来了!” 姜子君笑吟吟道:“我从前以为你做什么都成的,如今才知道,竟还有你也做不来的!” “哪里有做什么都成的人!”云千雪微微一笑,端着茶盏,含了一口香茗入喉。 姜子君闲闲问她道:“还以为给忠勇伯赐婚的旨意会在今天一起跟着下来呢!” 云千雪含笑,“急什么?林家姑娘又跑不了的,皇上要在宴会之上亲自赐婚。否则好端端的,做什么这人日宫宴比年宴的声势还大!” 两人正悠闲恬然的说着话,这时间宫人进门向二人禀道:“敦肃夫人与平昌县君求见。” 云千雪不觉蹙眉问道:“这平昌县君是哪一位?” 姜子君笑意深深的说道:“是周家的夫人,周倪臻的母亲!”   ☆、第7章 周家求婚 云千雪一听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的人这时候来了,心里自是纳罕不已,“她们来做什么?” 姜子君含笑,猜测着道:“怕是为着忠勇伯的婚事来的,除去这个,再没什么事儿能寻得着你的了!” 云千雪是一点儿都没奔着卓逸的婚事去想,她心里合适的人选已然定了下来。何况,就算没定下来。这周夫人也实在找不到自己的身上。她这样想着,不免亦发谨慎,没有立时让人去宣召,而是凝着姜子君问道:“她们寻我来做什么?明面儿上,我实在和忠勇伯扯不上半点关系!” 姜子君盈盈笑道:“叫进来听听她们怎么说便是了!” 云千雪有些懒怠见生人,可敦肃夫人领着人亲自过来,似乎又不能轻易地扶了敦肃夫人的脸面。思了一思,这才让人去请敦肃夫人与平昌县君进门。 平昌县君极少往宫中走动,更别说是东西六宫了。她随着敦肃夫人进门,瞧着合欢殿内的陈设,不觉暗暗惊诧的叹道:“合欢殿竟比太后的寿康殿还有奢华靡费……” 郑如宝微微偏头,低声道:“县君说话仔细一些!” 周夫人立时噤声垂首,恭顺的随着宫人进殿。 此时间云千雪与姜子君两人正端然坐在暖阁内,两人神情皆是清清淡淡的。郑如宝瞧见姜子君也在,明显的愣了一愣,福身道:“德妃万安。” 郑如宝被晋位,虽说还没行册封礼,可她与云千雪也不再平起平坐。云千雪便是盈盈起身,朝着郑如宝福了一福。郑如宝不大敢受礼,忙笑吟吟的进前虚扶了一把云千雪,有些不自在的说道:“元妃快别与我这样见外!” 周夫人此刻自然是对着云千雪与姜子君二人行了大礼,毕恭毕敬,“妾身见过德妃娘娘、元妃娘娘,愿娘娘万福金安,长乐未央!” 德妃含笑,温和道:“请平昌县君起来说话。绿竹,赐坐。”绿竹喏喏应下,此时间又有合欢殿的宫女鱼贯进门为昌平县君与敦肃夫人进了茶来。 平昌县君并非第一次见云千雪,只不过如今这样相近的接触,还是头一遭。面对这位外面传的神乎其神的宠妃,平昌县君一点儿也不怯场,笑呵呵的热切说道:“正逢人日,家中准备了一些薄礼。”平昌县君说着,立时睇了跟着自己的仆妇一眼,粲然笑道:“都是些上不得台面儿的东西,还请元妃娘娘笑纳。至于德妃娘娘那一份儿,妾身已经让人送去了关雎宫。” 云千雪只让身边的绿竹接了,无意去看周家的礼单。而是开门见山,语带慵懒的淡笑问道:“无功不受禄,就算是年节的进礼,各家似乎都是元日前后送进来的。” 平昌县君莞尔一笑,极是爽利的与云千雪道:“妾身与娘娘的一样,都不是那种拐弯抹角的脾气。娘娘既然这样说,妾身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平昌县君垂首,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无奈,幽幽一叹道:“还不是妾身家中那个小冤家,自从上一次见过忠勇伯,这丫头……”平昌县君难以启齿的抬头,看了看云千雪,咬牙道:“这丫头回去便与妾身和大人说,非忠勇伯不嫁。妾身虽说也知道,今日这话实在于理不合。可也想请娘娘帮一帮……” “本宫只怕也是爱莫能助。”云千雪想都未想,神情清淡,不容置疑的推拒,打断了平昌县君的话。 平昌县君与敦肃夫人皆是微微一愣,很快,平昌县君脸色挂不住,那笑容尴尬的凝滞在脸上,有些无言以对。 敦肃夫人忙帮着平昌县君转圜道:“左右忠勇伯都要择选一人的,如今周家姑娘是神女有心,元妃帮着推一把,许是能成就一段大好姻缘呢!” 云千雪漠然看向敦肃夫人,不以为然的问她道:“忠勇伯的婚事到底是他自己的事儿,本宫又以什么立场去置喙呢?” 敦肃夫人愣了愣,讪讪的垂首,似是歇了心思。平昌县君却仍旧不死心,轻轻一咳,继续劝云千雪道:“皇上不是让几位娘娘为忠勇伯选良配?若是元妃娘娘您没有置喙的立场,旁人自然就更没有了!”她语顿,无不恭维的说道:“何况,忠勇伯这桩赐婚也要看皇上的意思。娘娘又这般得皇上的喜欢。您说一句话,这桩天赐的良缘就成了!” 云千雪丝毫不为所动,面容亦发清淡,无波无澜的说道:“皇上自有皇上的意思,本宫与敦肃夫人、德妃都是一样的,只帮着忠勇伯把关,却不帮能帮他决定!” 平昌县君立时跪地,苦着一张脸,戚戚然的说道:“妾身若是有法子,断不会腆着这张老脸来宫里说这些话。只是我家那姑娘,真是非忠勇伯不嫁。妾身为人父母,总不能放着姑娘寻死腻活吧!还请娘娘您体谅。” 如今连寻死腻活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姜子君只觉着好笑的不得了,当即出言劝和道:“县君这样的话可不好轻易往外说,平白丢了自家姑娘的脸面。这会儿,皇上赐婚的旨意许是都拟好了。这人选嘛,未必不是周姑娘!” 平昌县君有些将信将疑,道:“若是霓儿,皇上对我家老爷又怎会吞吞吐吐,也不给个明儿话!” 敦肃夫人也觉着此番领着昌平县君贸然过来,极是没脸,便道:“别人家不是也没个明儿话?县君还是回颐宁宫陪着太后说话吧!” 平昌县君没得到一句明白话自是心有不甘,可想一想,也只能就此作罢。 宫人送了敦肃夫人与平昌县君出门之后,云千雪仍旧有些莫名其妙,“她实在不必来求我这个横竖都说不上话的外人!” 姜子君一笑,倒是明白了几分,“只怕这周家看着大爷奇货可居,四面求了一圈儿,最后没法子才求到你这里!未必是觉着你与大爷有什么干系。许是先去了敦肃夫人宫里,敦肃夫人给她支的招,才又来了合欢殿!”姜子君语顿,撇了撇唇,道:“敦肃夫人自己个儿办不到,又怕平白见罪了人,一转手把昌平县君送来你这,算是齐齐的把这烫手山芋扔给了你,她倒是做了个老好人!” 云千雪倒是未将这平昌县君放在眼里,只笑了笑道:“这一位向来如此,我倒是也不稀奇了。她……”云千雪微微语顿,便想起了燕云与她说的话。她说,敦妃虽然不曾主动害过自己,可到底是嘉妃的帮凶。 姜子君瞧着云千雪若有所思,忙拍了拍她,道:“怎么了?” 云千雪蓦然回过神,淡淡的说道:“也没什么。想来这周家姑娘的品性与这位亲生母亲及其相似,我只盼着今晚上早早的尘埃落定,也省着再生枝节。周倪臻若是嫁进苏府,可不晓得要怎样让哥哥头疼呢!” 姜子君软软一笑,安慰她道:“你且安心吧,这林如媚被赐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到了晚上,这场宫宴自是极尽隆重。霍延泓也是当庭赐婚,将林家姑娘赐给忠勇伯为妻,择选吉日,尽早完婚。那周家夫人与周家姑娘面上自然是无比阴沉、怨愤,可皇上金口玉言,到底是没法的事儿。 初七人日的家宴一过,六宫上下又开始着手准备起上元节的宫宴以及六宫妃嫔的册封礼。 六宫诸妃,无不为自己的册封礼欢欢喜喜的准备。唯独有一人,每日是以泪洗面愁断了肠子。 “娘娘,尚寝局的人来人回报,说是采薇宫已经打点好了,娘娘随时能搬进去。还有内仆局的人也来过,说是各宫都已经增补过宫人。只剩咱们这里没去领人了!”桔梗瞧着卫菡萏六神无主的站在廊下,那双眼睛,仍旧枯直的盯着漪澜殿的方向,忧心不已。 “桔梗,七皇子还没好吗?”卫菡萏似是没听见桔梗说的话一般,只是机械的问道。这样的一句话,卫菡萏这几天已经问过很多遍了。 桔梗于心不忍,忙劝住卫菡萏道:“今儿个一早贵妃娘娘身边的卉春姑姑就亲自来回过了,说咱们七皇子已经好多了!前几日还有点儿咳嗽,昨儿个夜里,一声都没有,睡得可好了!” 卫菡萏有些绝望的问道:“那,我能去瞧瞧他吗?” 桔梗垂首,“太医说咱们七皇子如今有些小儿惊,见不得生人。别说娘娘您,除了乳母,谁都不大敢轻易去吵扰的!” 卫菡萏想哭,讷讷的问桔梗道:“桔梗,我怎么就变成生人了呢?” 桔梗忙岔开话头,提醒她道:“娘娘,咱们哪一日搬宫?” “哪一日都不搬宫,我不想做这个贵嫔!”卫菡萏说着,不披斗篷也不带暖炉,直接就往外面走。她这般惊得桔梗是惊惧不已,生怕卫菡萏冲去漪澜殿。忙上前拦住卫菡萏的去路,道:“娘娘斗篷也不披,这是要往哪儿去呀!” 卫菡萏目光冷清,道:“皇上不见我、贵妃不见我。我就去求元妃,她若是还不见我,我仍旧在合欢殿外跪着。”她语顿,含泪道:“元妃的心,总比旁人软。”   ☆、第8章 争取贤妃 云千雪对卫菡萏这一趟早就料到,得了宫人的通传,并不着急。只是有意将颜欢与君煜两个人留在暖阁里。 颜欢最近对笔墨很感兴趣,一个不经意,便是玩儿的蹭了自己一身的墨水。君煜是她小尾巴,姐姐玩儿的乐呵,他也自然要试一试。云千雪听了宫人的通传,一个没注意,颜欢便是结结实实的在君煜的小脸儿上画了好几道。 君煜也没觉得有什么,笑眯眯的把自己的脸当做了画纸,让姐姐肆意的在脸上做画。 云千雪被这两个孩子怄的是哭笑不得,一壁让人去传卫菡萏进殿,一壁把颜欢手里的毛笔收了。 卫菡萏踏进暖阁的时候,正瞧见母子三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她心头一酸,眼圈儿顿时红了起来。跪地朝着云千雪行了一个大礼,心里是万般羡慕这样的景象。可她,似乎此生都不能再与七皇子如此了。 云千雪免了卫菡萏的礼,也没与她言语。只转身让宫人带着两个孩子下去沐浴清洗,自己又浣了手,这才含笑与卫菡萏道:“你如今已经晋为贵嫔,也是一宫主位了。往后新人入宫,你也该有些主位的样子才好。别动不动就跪来跪去的!!” 卫菡萏鼻尖儿一酸,却是向着云千雪哀哀哭求道:“娘娘,嫔妾不想做贵嫔,嫔妾能不能仍旧做容华,嫔妾还想住在未央宫!” 云千雪一笑,声音清越,缓缓道:“当初莲贵嫔来合欢殿求情的时候,并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桩事儿在等着吧?” 卫菡萏有些发愣,抬眼怔忪的看着云千雪问道:“难不成,娘娘您一早就知道皇上要大封六宫?” 云千雪心里早就有了主意,如今听着卫菡萏这样问,只是清浅一笑,也不否认,只道:“贵妃怕是也一早就知道了!” “贵妃,贵妃娘娘也是一早就知道的?”卫菡萏难以置信,可很快,那讶异的神情在转瞬间变成了被蒙蔽的愤恨。 云千雪理所当然的颔首,“本宫到底不是协理六宫的妃嫔,大封六宫这样的事儿,虽是皇上嘱咐的一句,可也不是本宫能轻易能定下来的。你原本是容华位份,循例,也不过是进封为婕妤。可本宫仿佛听皇上提起,贵妃特别怜悯你,给了贵嫔的位份!连着僖贵嫔、恪贵嫔两人也是未免你太过点眼,才一同抬上去的。你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贵妃。”云千雪顿了一顿,深看了卫菡萏一眼,曼声道:“不过,贵妃未必会如实相告。问皇上也是一样!” 卫菡萏咬唇,两边的太阳穴因为用力而隐隐突起,“娘娘,求您帮一帮嫔妾吧,嫔妾不想进封,也不想离开未央宫!求您帮嫔妾与皇上说一说吧!” “如今圣旨已下,后悔不得了。”云千雪缓缓地摇头,抿唇颇有难色。 卫菡萏眼神在一瞬间黯淡下来,绝望的垂着眉,眼泪断了线一样从脸庞滑落,迷惘的喃喃自语,“那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之前莲贵嫔曾与本宫说过,本宫也是母亲,该体谅你的失子之痛!”卫菡萏闻言,讷讷的抬头凝着云千雪,眸中不免又升起些许期望。云千雪却转了话头,道:“本宫自能体谅你。可本宫再体谅你,也没有法子。因为旁人想要抢你的孩子,如今你即便是留在未央宫也是无用。莲贵嫔,这个孩子打从你生下来开始,就由不得你做主了!” “贵妃,贵妃要抢嫔妾的孩子。”卫菡萏这话并非疑问,而是随着云千雪的话端,将自己的心里的疑影脱口说了出来。她其实早就有所知觉,可她实在是不敢想,更是不敢相信。 “所以,如今你没办法不接受册封,也必须要搬去采薇宫。”云千雪波澜不惊的曼声说道。 可这话,却是一把刀子,狠狠的插在卫菡萏的心里。她忍不住木然的问云千雪,“娘娘,嫔妾就没有法子了吗?嫔妾就一点儿法子都没有了吗?” 云千雪摇头,“是,你一点儿法子都没有。只能等,等着有朝一日你的八字不轻了。你足够贵重!等着皇上说,你可以亲自去照养七皇子。” “能么?会有那么一天吗?” 云千雪却是笑了笑,和缓而低沉的说道:“这是你自己的事儿,本宫不知道。” 卫菡萏心思翻动,她有些无助,可也似乎从云千雪的话中抓住了什么。她抬头,默然不语的凝视云千雪良久。而云千雪,也清朗淡然的回看向她。 “娘娘会帮我吗?”卫菡萏想着抢自己孩子的人是顾临怡,她心里便是深觉无奈,她有什么法子和顾临怡对抗呢?那个被大齐最高贵的家族支撑着的贵妃!在她面前,自己卑如蝼蚁。 云千雪轻慢的摇了摇头,“能帮你的,只有你自己。” 最终,卫菡萏无声无息的从长乐宫搬去了采薇宫,她没再提起见七皇子一面。整个人也不似年关那一阵,终日怅然若失,痴痴怔怔的。卫菡萏这般安静,似是又回到了生下七皇子之前的那个平淡岁月里。她这番,倒是让顾临怡在心里惊诧不已,也是升起了防备之心。 卉春却是不大在意的提醒顾临怡,“娘娘,您若是再不想见莲贵嫔,也不是没办法!僖贵嫔如今与莲贵嫔前后住着,做什么都方便,好下手一些呢!再者,如今定昭仪、恪贵嫔、沈容华、梁容华都是元妃那一边儿。娘娘是不是趁着今次新人入宫,也该择选几位心腹。或者贤妃、敦肃夫人、舒妃等人也能用得上!” 从前,顾临怡从来不屑于做这样私下勾结的事儿。即便她从前曾与贤妃短暂的联盟,也只是出于自己的劣势地位。两人都一致要扳倒云千雪罢了。至于其它几人,除去敦肃夫人,旁人似乎与她都有一些过节。 在这个皇宫里,云千雪有姜子君这般贴心的密友,还有定昭仪、恪贵嫔、沈容华、梁容华这些盟友。她们里里外外的围着云千雪,别说自己现下没想将她如何,便是真想了,只怕也不好轻易下手。顾临怡这才忽然发觉,她原来没有朋友。这后宫里,没有一个人乐意真心待她,与她相扶相持。她蓦地想起了秦妍,这个她曾经万般讨厌的人。她似乎觉着,也唯有这个人值得成为她长久的盟友。 可如今秦妍不知什么缘故,自从嘉妃死后,便是一直称病躲在寝宫中。六宫上下,悉数撒手不理。兀自一个人在重华宫中,过着隐居一般的清淡日子。 “准备仪轿,本宫要去重华宫瞧瞧贤妃。” 卉春闻言,心里自是无比纳罕。也不敢耽搁,应声让人准备仪驾、斗篷、手炉。 重华宫在西六宫中,紧挨着云千雪的长乐宫。这会儿还在年节中,可重华宫的门外却很是素淡,便是说一句寥落,也不为过。 柔仪殿的院子里花树皆已枯萎,四面只应景的挂了些灯笼,若非院门上贴着洒金的福字,很难让人觉得如今还在年节里。堆在四面树根下的积雪厚厚的一层,上面树枝光秃秃,颓败而萧索。宫人进门通传,顾临怡未在外面等着,施施然紧随其后跟着进了柔仪殿。 秦妍躺在榻上,正闲闲的看着医书。见顾临怡进门也不起身,仍旧自顾自的在贵妃榻上歪着,缓缓道:“贵妃自便。”秦妍瞧着并不像久病之人。她面上被热气炙烤的暖暖的,带着几分红晕,笑容恬淡。仍旧捧着书在手里,看的极细致,津津有味。 顾临怡随意欠身坐下,轻哂道:“做什么看医书?好生奇怪!” 秦妍半支着身子靠在软垫儿上,未抬眼皮,淡淡然地说道:“贵妃怎么贵步临贱地,来柔仪殿了?” 顾临怡微微挑眉,尽量保持着自己清淡的神情,“没什么,想看看贤妃销声匿迹,平日都在做什么。” “销声匿迹?”秦妍不由撇唇笑了笑,反问顾临怡道:“人日宫宴也才过去没多久。” 顾临怡举眸,缓缓道:“你就真打算这样过一辈子?” 秦妍不大爱理睬她,只道:“这样过一辈子又有什么不好,安安稳稳的也不必成日里担惊受怕。” “皇长子的事儿就这样过去了?”顾临怡哼笑一声,目光中浮起讥讽。 秦妍一怔,捧着书的手有轻微的颤抖。冷冰冰的抬首看向顾临怡,“皇长子的事儿与她无关,更与你无关。” 顾临怡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语气轻巧,“可害她进冷宫的事儿与你有关,你想全身而退,却只怕元妃未必肯这样轻易的放过你!嘉妃是怎么死的?” 秦妍面色微微发白,强自镇静,“温氏要赶尽杀绝,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又有什么法子!她去了,本宫还要去谢谢元妃,得亏是她有本事,替本宫报了杀子之仇。” 顾临怡扬一扬唇,几乎冷笑,“话不投机半句多,”顾临怡起身,声音幽幽,警告秦妍道:“你且想一想当年端敏皇后与苏家的事儿。这话我今儿个只说一遍,绝不会再说第二遍!她回来,是找咱们报仇的。嘉妃是第一个,接下来就是你、就是我!”   ☆、第9章 是为何意 日已黄昏,冬末初春的阳光,总让人有一种惨白无力的感觉。顾临怡拂袖踏出柔仪殿,身影被夕阳拉的老长。霞色将那影子晕染出几缕银红,投在地上带着说不出的尖刻与凌厉。柔仪殿内带着药草味道的熏香缓缓的钻出来,那清新而淡泊的味道,与这冷冽的初春格格不入。 秦妍支着窗,看着顾临怡挺直的背脊,心里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怜悯。她轻缓的将窗子放下,继续握着书卷歪在榻上,少时,忍不住几声的咳嗽。她便生阴沉沉,道:“去请莫大人过来一趟!” 弦音忍不住埋怨的看着秦妍,道:“娘娘这风寒刚好一些,就又开始折腾!您瞧,昨儿个非要在院子里吹冷风,如今怕是又反复了!” 秦妍懒懒的也不言语,优哉游哉的将那书翻了几页。弦音微微摇头,只是回身抓了一把薄荷叶放在香鼎里,缓缓退下让人去请莫无名。 秦妍忽然想起什么,又嘱咐弦音道:“旁人我信不过,你只让人请莫大人来!” 弦音停下脚步,毕恭毕敬的应了,立时转身着人去御医院。只是去请的人回说莫无名不在,已经留了信儿在御医院。 直等到掌灯时分,莫无名才赶来柔仪殿。 秦妍仍旧与白日里一样,穿着一身极素淡的妆花缎小袄靠在贵妃榻上看书。弦音催了几回,她也不肯用晚膳。见莫无名来了,弦音寻到救星一般,笑着请了莫无名道:“莫大人可来了,娘娘风寒还未痊愈,晚膳也不肯吃,说是吃不进去!您快给瞧一瞧,身上不好,又吃不进饭。这今天来来回回的,没少折腾!” 弦音喋喋不休,秦妍自是将这话都听在了耳朵里,不耐烦的闷闷说道:“本宫想吃鱼面,你去小厨房看着。”弦音一愣,又是忙忙的应下,立时退了出去。 秦妍忍不住微微咳了两声,贵妃榻头上方的错金博山炉内的袅袅青烟自镂空的细孔中溢出,薄荷的香气味道很重,将原本香炉熏着的香气都压了下去。 莫无名立时将那博山炉从小桌前移开,道:“薄荷辛凉,娘娘这风寒原本就是受凉所至,不要日日都熏着。等天暖一暖再用。” 秦妍缓缓的哦了一声,仍旧目不斜视的看着手里的书,闲适的翻了一页后,也未抬眼皮,缓声道:“莫大人如今可真是大忙人,本宫教人去请,轻易也请不来。” 莫无名从药箱里取出脉枕,毕恭毕敬的跪在地上为秦妍请脉,“舒妃宫中传召,微臣与院判都被叫过去了!” 秦妍也不看她,只是跳高了眉头问道:“舒妃怎么了?” 莫无名将一方丝帕搭在秦妍的手臂上,才将手指放上去,恭顺的回道:“舒妃娘娘有孕了!” 秦妍听见这番话,明显怔了一怔,抿唇含笑道:“是好消息,舒妃自从上元三十年小产,这一晃都九年了。” “微臣奉旨照养舒妃娘娘的胎,许是往后……” “往后再没空管本宫这个无宠无权又没有孩子的人了!”秦妍淡淡的截断了莫无名的话,明明那话中有些感怀自身的意思,可她却无波无澜,像是再说旁人一样。 莫无名尴尬的沉默了一瞬,便道:“若是娘娘传召,微臣得空,必定会过来。可,若是微臣不在御医院。娘娘也实在不必等着微臣,还有何太医,也是医术高明的国手……” 秦妍啪的一声将那一卷书放下,倒是惊得莫无名立时住口,秦妍似是看累了,闭目抬手轻轻揉了揉眉心,道:“莫大人这是要把被本宫推给别人了?” “微臣,微臣不敢。”莫无名有些手足无措,垂头道:“只要娘娘传召,微臣必定会来重华宫。” “大皇子夭折,本宫吃了御医的亏。旁人本宫不信,这御医院上下,也只有你这个人看着还规矩老实一些罢了。”秦妍不疾不徐的开口。 “承蒙娘娘厚爱,”莫无名收了帕子,也不等秦妍再开口刁难他,直言道:“娘娘还是要多多休息,按时用膳、用药,若是晚膳不用,这药也不能发挥药效。娘娘是病人,该谨遵医嘱。否则这风寒反复,又逢初春,只怕又要添火添燥。” 秦妍睁眼,抬手细细的拢了拢衣袖。歪在榻上含笑问莫无名道:“莫大人是元妃的心腹,舒妃倒是也敢要你去给她保胎!” 莫无名收着脉枕,静声回道:“贤妃娘娘也没因为忌惮元妃娘娘,而不让微臣探病,想来也是因着微臣的品行尚且过得去。没被人归为助纣为虐,假仁假义的伪君子。”莫无名这话说的有趣,可他偏偏又说的极认真。 秦妍不觉噗的一声,温然笑了起来。“本宫以为莫大人是个木头,倒是也有这样风趣的一面。” 莫无名似是未觉,有些莫名的问秦妍道:“可,微臣与娘娘说的是正经。” 秦妍从贵妃榻上坐起来,随手抚了抚发皱的裙摆,深看了莫无名一眼,似笑非笑,“那本宫也与你说一句正经,”她语顿,神情越发肃穆,“舒妃这一胎,你还是推了吧!” 莫无名在宫中数年,自然懂得秦妍的忧心,忙道了谢。却也是觉着其中未必有那么麻烦,便是有些犹豫道:“这,是舒妃娘娘钦点的微臣,亲自向皇上求请的。说是德妃、元妃的胎都是微臣照养的。所以……微臣也是没法推拒。” 秦妍听闻莫无名这番话,不觉挑了挑眉,越发笑意深深,“哦?舒妃自己求的?”秦妍语顿,不等莫无名说话,竟是嗤的一声,讥诮的说道:“那,可就是真真儿的叫人奇怪了!” 莫无名被秦妍这颇有深意的笑容看的遍体生寒,正要说些什么,便又听秦妍问他道:“元妃知道吗?” “这,微臣刚回御医院就跟着来了重华宫,还没去过合欢殿。”莫无名讷讷的回道。 秦妍又将那书端起来,似是不想深说的样子,只缓缓道:“我也无从置喙,只是觉着一旦舒妃出了什么不当,你脱不了干系,元妃更脱不了关系。你还是要细细与她说一说。” 莫无名连连颔首应了,正要谢她。秦妍却是挥了挥手,如常一般的说道:“方子交给弦音便是了,往后还是按照平常的日子来请平安脉便是。”秦妍说着,又忍不住连连的咳嗽了几声。 莫无名一边起身,一边向秦妍道:“微臣回去给娘娘做一个止咳的香包,娘娘嫌那药苦,把香包拿起来问一问也就好了!” 秦妍回首,莞尔一笑,“如此,便要劳烦莫大人了!” 莫无名心里莫名的怦怦直跳,觉着他这一辈子,鲜少见过这样好看的笑。当即耳朵有些发热,垂着头揖首退了出去。 这时间弦音正端了小厨房做的鱼面进门,瞧见莫无名离开,立时让人领了方子去送莫无名出门。等弦音进了西次间,秦妍让她将那碗鱼面放下,叮嘱道:“让人去御医院查一查,是谁先诊治出舒妃有孕的。最好是问出谁向舒妃举荐了莫大人!” 弦音被秦妍这嘱咐弄的莫名,无论是舒妃,还是莫大人与重华宫都无甚联系,自家主子怎么对这事儿如此上心? 莫无名得了贤妃的提醒,出了重华宫,没走几步路就是长乐宫。他便是索性,先去了长乐宫求见元妃。 云千雪也是刚刚得着舒妃有孕的消息,还没细细去问,莫无名便进殿了。问过安,行过礼后,莫无名刻意将贤妃隐去,只简单的向云千雪表明,舒妃让自己照养龙胎或许有些不妥。 这莫无名在医术上极是高明,可虽说在宫中数年,却仍旧是个老实人。如今听见他主动向自己提及这一层,自不信是他能思虑到的,便问莫无名道:“谁提醒你的?” 莫无名见她问了,自然也不敢不如实相告,便道:“方才贤妃娘娘身子不适,微臣去了一趟重华宫。贤妃娘娘好心提醒了一句。” 云千雪微微颔首,并没有告诉莫无名该怎么办,只说容自己想一想。立时让人送了莫无名回御医院。 “娘娘,这贤妃存了什么心?”绿竹斜跪在榻前为云千雪捶着腿,低低道:“听说黄昏的时候,贵妃曾去过未央宫。她们二人一向是鲜少来往,这一次,不晓得又要撺掇什么呢!” 云千雪却是淡淡一笑,不太在意的样子,“舒妃那边都细细的叫人盯着点儿,莫无名为她安胎,到底也有些不妥。”云千雪想了想,抬手让绿竹停下来,盘膝坐在暖炕上,“舒妃这事儿也先放一放,倒是周家,实在是忒闹人了!” 绿竹忍不住嗤笑道:“这周家姑娘可是真真儿的厚颜无耻,忠勇伯的婚期都定下来了,还非闹着周家的夫人进宫来求太妃,妻妾都不在乎,偏要紧苏府。敦肃夫人也非得跟着掺和一脚,还嫌不够添乱的!” 云千雪沉沉一叹,喃喃道:“这周家姑娘非要进苏府,周家上下也不约束着,反倒极力促成,是图什么呢?” “皇上驾到——” 云千雪脑中正乱成一团,便听见外面递声进门。   ☆、第10章 雪夜寻梅 霍延泓披着黎色风毛斗篷进了殿,云千雪从暖阁迎出来。见他头上与肩上落了几片雪花,也未行礼,而是抬手替他抚落肩上的雪,温柔道:“外面下雪了?” “唔,才下起来。”霍延泓眉目弯弯,笑的俊逸而温暖。拢住云千雪的手,又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方才在宫巷里瞧见了莫无名,这几日感染风寒的妃嫔不少,你身上也不舒爽了?” 云千雪含笑摇了摇头,也不提舒妃的事儿,闲闲道:“来请平安脉而已。” 霍延泓这才放下心,回身抬手。尹航立时将手里捧着的一卷画递了上来,他笑了笑,将那画卷递给云千雪。云千雪是擅画爱画的人,立时扯开绸带,一壁疑惑的笑看向霍延泓,一壁将那画卷打开。 只见那画卷之上画着一株清奇的梅树,周围山石嶙峋,远远环着一汪碧水。那梅枝上点点苔藓鳞皴,似是久经岁寒,被霜雪气压。那颜色清淡却不失生动。寥寥数笔,画面之神韵全在那遒媚洒脱之笔趣中,每一笔皆似染了梅香。 右上留白出写着:君未尝见绿萼梅,百花魁中此为魁。绛霄灯火不终夕,剪为荆薪毁为灰。谁知造物不尽意,尚留人间一种癯。山中佳人清似水,放开吟饕嚼花髓。 云千雪一打眼,立时便认出了这幅画乃是前秦名家梁九成所做的一幅极为著名的画《绿萼图》。梁九成擅诗擅画,可平生画作寥寥可数。这幅《绿萼图》是他平生水墨工笔,最好的一幅,当属无价之宝。 云千雪心里是无比的喜欢,抚着那画上的枝干,不无惊喜的欣然问霍延泓道:“从哪儿得来的?” 自然是费尽心力搜罗来的,可霍延泓却是清淡的笑了笑,混不在意的说道:“今儿个晌午送进来的,原本下午就要过来,结果碰上舒妃,倒是给耽搁了!” 他不深说,云千雪也不深问。而是爱不释手的看着那画,啧啧叹道:“梅中绿萼,单瞧梁大家的画,便是风姿绰约非同凡品!” 霍延泓也不急着将斗篷解开,而是对着云千雪神神秘秘一笑,道:“想看一看?” 云千雪乌黑的瞳仁儿晶亮,软软的嗯了一声道:“嗯,想瞧一瞧是何等仙姿,能让梁大家道出一句,百花魁中此为魁。” 霍延泓含笑,慢悠悠道:“想看也不难!” 云千雪瞧着他的神情,心里倒是亦发好奇,“怎么看?只看这画?” 霍延泓垂首,将脸凑到云千雪的面前,“若是让你瞧见真的,你该以何作报?” 云千雪瞧着他忽然凑近的俊朗笑颜,双颊微微一红,将那《绿萼图》卷起来。正要往后退一步,却是被霍延泓张开的手臂又环回了怀里。云千雪瞧了一眼跟在他后面低头忍笑的尹航,手臂挡在了他的胸口处,柔柔一笑,“我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做什么要报答你?说不好你是蒙我的也未可知!”云千雪说着仰脸瞥了一眼,有些不大相信的睨着他叹道:“宫里哪儿来的绿萼!” 绿萼是梅中臻品,生长在扬州一代,在京中极少见。因着京中其后比起扬州要寒冷许多,更别提能在宫中生长了。 “宫里怎么不能有?” “宫……”云千雪话还没说完,嘴唇便被霍延泓突然袭击,吻了下来。这并不是第一次当着宫人的面儿,可那心里还是腾地烧起来。她手抵在霍延泓的胸口上,再用力也不及霍延泓的力气大。末了,霍延泓在她唇上轻轻一咬,这才意犹未尽的松了手。若无其事的笑起来,回身去让人为云千雪准备大氅与暖炉。 云千雪又羞又恼,他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亲自将那大氅接过来,仔细的披在云千雪的身上。拢着她的肩膀,笑眯眯悠然道:“青萼,咱们去看绿萼。”说话间,已经推着云千雪出了合欢殿。 外面飘着鹅毛大雪,簌簌飘落。 云千雪只觉着在这样冷的天里,听着霍延泓的话,身上便是暖融融的。她便被他这样仔细的拢在怀里,跟着他上了轿辇,一同往御苑去。 不一会儿,仪驾便到了专供司苑局侍弄花草的暖房。外面一间暖房里还放着初一那日颐宁宫中的数盆名品兰花,霍延泓拢着云千雪的手往更里面的暖房进。 帝妃两人刚一走到门口,一阵馥郁芬芳的清香便是扑面而来。霍延泓打帘子进去,这暖房各处都生着炭火。热浪混着浓郁的花香扑面,这暖房与寻常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这间暖房的屋顶上的琉璃瓦竟是都换成了玻璃烧制的瓦片,抬头望上去,能清晰的看见四面莹白的雪一点一点停驻在瓦片上。 暖房里面摆放着五个景德蓝的大缸,其中栽种了五株绿萼梅。 云千雪在书画上曾见过绿萼,只不过画的再精细,也不比亲眼瞧见绿萼梅的风姿。她莲步姗姗,走到挨着自己最近的一株绿萼梅树下,抬手拂过垂下的枝桠。上面缀着似开未开的花苞,那清新如翡翠一般的颜色,晶莹剔透。花蕊似是翡翠雕琢的一般,花瓣儿如雪一般,又像是白瓷、羊脂白玉,很是莹白。 云千雪纤长的手指抚上轻盈的花瓣,含笑道:“宫里几时有的?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霍延泓似乎并不想邀功,倒是跟着进来的尹航笑呵呵回道:“陛下特特儿让人从扬州府运回来的,一共运回来十数株,路上却是冻死了大半。进宫的时候还没开花,陛下也不许人声张,娘娘自然不知道。旁人都当是寻常的梅树呢!在暖房养了这样久,是好不容易开花了!” 云千雪心里自是万般的感动,抿唇,眼波灼灼,带着温柔的笑意,“做什么这样兴师动众?” 霍延泓从背后环住云千雪,下巴微微靠在云千雪的额头旁。笑道:“都忘了?” “忘了什么?”云千雪被他说得一怔,含笑问道。 霍延泓撇了撇唇,“之前从九华山去木兰,你不是说,去扬州却未曾见过扬州府的绿萼是一大憾事?” 云千雪心里自是纳罕,无比惊诧的回首,凝着他问道:“我只不过是随意说的,你还记得?” 霍延泓理所应当的看着她,抬手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点了点,“当我与你一样成日糊里糊涂的?我与你说过的话,只怕你是多半都忘了!” 云千雪脸上一红,却并不是因为羞涩。心里更多的是惭愧,也没了心思去看绿萼。脑中亦是早将舒妃、贤妃、莫无名、周倪臻抛到了九霄云外。开始认认真真,极为细致的想起了霍延泓与自己说过什么期盼。 霍延泓见她低垂着头默默无语,忙垂首在她的脸颊吻了吻,温柔道:“怎么?” 云千雪这才娇怯的抬起头,瘪着一张嘴,讷讷问霍延泓道:“你总记得我说的,可我却记不住。若是一直这样下去,你,会不会伤心了!” 霍延泓一笑,却是很快微皱眉头。故作深思的想了想,瞧见云千雪这会儿有些故作平静,实际上紧张的直咬唇的模样,是喜欢的不得了。当即吻了吻她的额头,明朗又深情款款的含笑,“能拥有你,就再没有什么可伤心的了。青萼,你只要在我的身边。一直一直在我的身边。往后年年花期,咱们都可以来赏绿萼!” 云千雪回身窝在霍延泓的怀里,忍不住幽幽叹道:“你,可,真讨厌啊。” 霍延泓被她这番话说的莫名,垂首瞧着她有些沉重的神情,道:“怎么?” “我有时回想,若是从前我没有……没有出宫。”云千雪的话语中带着懊恼,“每一次这样想起来,便也开始说不出的讨厌我自己。” 霍延泓轻轻笑了笑,也不安慰她,而是风趣道:“也好,只有我来喜欢你便够了。” 云千雪被他这番话说的百感交集,却是在心里起了一个主意,自己总该也为霍延泓做点什么才好。如此,倒是又为云千雪平白填上了一桩心事。 霍延泓似是能觉察出云千雪的烦心事一般,柔声说道:“人生大概总不能随心所欲,青萼,你与我在一起,便永远要困在启曌城这样堆金砌玉的笼子里。你舍弃的,我想,统统补给你。一生一世这样长,我永远不让你失落、失望。” 云千雪听着霍延泓,只觉着鼻子微微发酸,眼圈儿也是忍不住的发红。踮脚昂头,鲜亮明媚的微笑自唇边绽放。她主动吻上了霍延泓的嘴唇。她极少这样主动,倒是让霍延泓忍不住怔了怔。 鼻尖儿钻进云千雪熟悉的发香混着梅花的香气,温软又香甜。霍延泓不由自主的抱起她,两人一时情动,一齐滚在了暖房里摆着的细细窄窄的坐榻上。 等到云千雪清醒过来,只觉着后悔的脸都快沁出血来。她衣衫不整的窝在霍延泓的怀里,红红的脸蛋儿埋在他的胸膛上。忍不住懊恼道:“完了完了,这若是被旁人知道,可……”   ☆、第11章 婚事之便 霍延泓却是忍不住暧昧的笑起来,伏在她耳边小声道:“我喜欢!”他说着,又吻住云千雪的耳垂,笑呵呵,声音好听的带着蛊惑,“我的青萼,也总算是开窍了。” 云千雪嘤咛一声,那声音被霍延泓吞在吼中。他这一双大手探进半系半解的衫子里,稍一撩拨,便是云来雨来的让人难以自持。 结果第二日起身,也不晓得是云千雪心里装着的心事太多。还是这一夜太过劳累折腾的缘故,竟是也感染了风寒。 霍延泓下了早朝,立时来看她。云千雪却是拉着被子,横竖也不让霍延泓进前,说是怕过了病气给他。霍延泓倒是不管不顾,掀了被子把她拢在怀里,狠狠的吻了一通,含笑道:“我愿意让你过病气!” 云千雪是又羞又臊,却也忖着霍延泓往日里最是得寸进尺的性子,立时转了话头问他道:“周家可消停了?” 霍延泓知道她的小心思,抬手拧了一把云千雪的鼻子,笑了笑,只将她拢在怀里,道:“没消停,把献王、怡康贵太妃都给搅进来了。如今虽不至于闹得满城风雨,可也……”霍延泓没说下去,转头问云千雪道:“你怎么想的?” 云千雪撇了撇嘴唇,“我不喜欢周家姑娘,瞧着怪有心机的,也不是善心的人。” 霍延泓细琢磨了一番,声音有些低沉,道:“周家也是两代的武将出身,手里有兵权,在军中也是举足轻重的地位。” 军中的地位,与朝堂自不一样。不管你背景如何,皇上岂不器重,一切都要靠着军功说话。有军功,则威望高。而周倪臻的父亲,实在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 霍延泓翻过身,看着云千雪面上的神思,便是又提醒她道:“周岘如今是正四品的左金吾卫中郎将,还有定远将军的军衔在身。林家自然是好,可到底是文官。卓逸有进军中的心思。若有周岘帮衬,是很大的助力。这也算是婚事之便。”霍延泓语顿,微微一咳,又向云千雪解释道:“朕这几年,陆续将几个士家的势力从十六卫里撤了出来。如今郑家这样上心的去笼络周岘,是动了左金吾卫的心思。朕一直压着这件事儿,实在不想把这个人情平白送给郑家、献王与怡康贵太妃。” 云千雪听他这样说,忍不住有些敏感起来,支起身子去看他,问道:“献王与怡康贵太妃有什么不妥吗?” 霍延泓将她揉进怀里,笑着抚了抚她的背,缓声道:“不会有什么不妥!我如此防着,也是不想把更多的好处留给郑家。毕竟周岘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若是呈了郑家的人情。朕往后也不能用了!” 云千雪尽管还是不大乐意让周倪臻进苏家,可思来想去,也觉着周家闹到这样的地步,若皇上没个恩旨下来,必定会寒了周岘的心。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霍延泓费力提拔起来的人,必定都是少见的人才。她这样想着,便问霍延泓道:“哥哥又是什么意思?” 霍延泓微微抿唇,倒是颇有些为难,“朕与他提了一回,他什么也没说。朕极少与卓逸提起儿女情长,这些话许是你们兄妹俩更能开得了口?” “这一次可不止哥哥开口允了,还要与林家姑娘说一声,瞧瞧她是个什么意思。”云千雪不觉一叹,忍不住在心里担忧起林如媚与周倪臻该如何相处。 霍延泓拍了拍云千雪的手,“她们两个未必不会同意。你得空寻了两人过来说一说。” 云千雪软糯应了一声,纤长的睫毛略略一动,这才抬眼,道:“人日那天周夫人带着礼单来了合欢殿,却让我推掉了。如今若是她肯再来求我,我倒是也能顺水推舟。只不过,那天把话说死了,似乎……”云千雪抿唇,怎么都觉着自己是当真没法与周夫人再开口了。 霍延泓笑眯眯,点着她的鼻尖儿,软声道:“我自有法子,等上元节的时候,她还是要带着重礼重新上门的。上一回周家不是给贤妃、德妃、敦肃夫人都送了礼?”云千雪默然点了点头,霍延泓笑了笑,“这一次,保管她只带着重礼往你这儿来!”云千雪对这番话倒是将信将疑。 可等到上元节这一日,周夫人果然又来了合欢殿。 宫人通报以后,云千雪心里倒是好奇,霍延泓是怎么做到的。可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让人请了周家夫人进门。 平昌县君进了暖阁,仍旧如人日那天一样,恭恭敬敬的叩头,道:“妾身见过元妃娘娘,愿娘娘万福金安,长乐未央。” 云千雪含着温和的微笑,抬手道:“郡君请起吧。”云千雪话落,抬眼一睇,李香薷立时搬了一把黄花梨雕山水花鸟的交椅让周夫人坐下。 周夫人受宠若惊,又连声谢了恩,这才坐下,极是关切的问道:“妾身听说娘娘感染了风寒,身上不舒爽,只怕是冬日里着了寒气的缘故。”她说着,回身看了自己的婢女一眼,那婢女立时递了包袱上来。周夫人淡然一笑,将那锦缎的包袱打开。里面是一件纯白的貂裘斗篷,通体雪白,毛色极匀亮,不必伸手去摸,单瞧着便知道是极好的东西。 “这白貂裘最是挡风挡寒,娘娘玉体尊贵,虽说宫里是什么都有,可这也是妾身与大人的一点心意!”周夫人比起前一次,越发谦卑有礼。 貂常年只在冀州与鲜卑一带出没,皮毛多是黄黑色。通体雪白的貂是极为少见的,这样一件斗篷,实在是不易得。纵然宣城长公主从前曾往宫里送过貂皮大氅,那也都是黑色的。云千雪不喜欢黑色的东西,得了后,直接转送给了定昭仪。如今这一件纯白的斗篷,是极合她的心意。 云千雪垂首,细细的抿着茶,思虑着怎么将周倪臻入苏府这样的话前后给说周全了。 周夫人见云千雪迟迟未开口,只以为她是抹不开面子再拒绝第二次。当即将斗篷与礼单递给绿竹,又朝着云千雪先跪了下去,垂首道:“元妃娘娘,妾身是个急脾气的人。自从初一以后,府上就被霓儿这丫头闹得鸡飞狗跳。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我家这闺女,是真真儿对忠勇伯上心了!妾身与大人四面求告,也都没有法子。但求娘娘帮着在皇上与忠勇伯面前言语一句吧,再没个结果,只怕周家都要成为长安的笑柄了!” 云千雪忙让人将周夫人扶起来,也是顺势说道:“本宫也不能替你言语什么,只是怜惜周姑娘年纪轻轻的那一份儿痴心罢了。本宫可以去问一问忠勇伯与皇上是个什么意思,总归不让这件事儿悬着,好歹有个说法便是了。” 周夫人得了云千雪这样的话,自然是千恩万谢。其实云千雪早就问过苏卓逸,苏卓逸只道无论是林如媚还是周倪臻,与他都无甚分别。 云千雪却以为,这林如媚的赐婚已经是不可收回了。那么他对周倪臻似乎也无甚反感,如此,让人送走了周夫人之后。云千雪直接请了林如媚来合欢殿说话。 林如媚今日穿着一身樱粉色的衣裳,衣襟与裙摆绣着蝶戏玉兰的绣纹,很是落落大方,楚楚动人。便如她头一次瞧见一般,恬静又不失俏皮。 “本宫今日请林姑娘过来,也是得了皇上的差事。有些话要与姑娘当面说,本宫不是那种拐弯抹角的人,便与林姑娘直言了。”云千雪笑的和顺柔婉。 林如媚臻首略低,曼声轻轻问云千雪道:“元妃娘娘是要与臣女说周姑娘的事儿吧?”寻常待嫁的姑娘家,岂会这样淡然的提起这般尴尬的情敌。她倒极是坦然清淡,脸上仍旧带着端庄的微笑。 “林姑娘作何感想?”云千雪亦是轻快的笑了笑,和颜悦色的问道。 林如媚仰脸,饱满如月盘的脸颊因为扑了胭脂的缘故,带着清淡的红晕,缓缓的问云千雪道:“元妃娘娘是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云千雪不假思索的一笑,“本宫都想听一听。” 林如媚也是直言不讳,含笑道:“这假话,便是翩翩君子,淑女思慕,若能成就姻缘,也是一桩佳话。”云千雪轻轻牵动唇角,抿唇未置可否。林如媚话落,抬眼,乌黑的瞳仁儿很是幽沉,一转不转的盯着云千雪,继而道:“若是问臣女的心里话。臣女只觉着周姑娘的事儿如今闹得满城风雨,实为周家姑娘恬不知耻,周家太过纵容。此女品行不善,又是娇气的人。若进了苏府,往后只怕要给忠勇伯带来无边无际的麻烦。” 云千雪此前总担心林如媚遇见周倪臻这样乖戾的人,总难免会吃亏。如今瞧着林如媚尽管温婉柔弱,却也不失刚强。尽管心觉苏府难免要经历一番鸡飞狗跳的日子,可她也相信,这位即将嫁进苏府的新夫人,必定能将周倪臻狠狠的压在下面。如此想着,她挑眉微微一笑,问道:“你既厌恶周家姑娘,那是不许她进苏府了?”   ☆、第12章 激烈反抗黄金大赛1700票加更 “并不是,”林如媚温然开口,轻轻垂首,曼声道:“周姑娘的事儿,如今既然能让元妃出面与臣女言语,可见已经是无法转圜的事儿。臣女虽然在心里对周姑娘有诸多不喜,但是臣女对周姑娘入苏府这件事儿,并无异议。无论皇上与娘娘的决定为何,臣女正妻的地位,是不会改变的。那么无论是周姑娘还是朱姑娘,又或者是王姑娘、李姑娘,对于臣女来说,都无甚分别。” 林如媚这番话说的不卑不亢,又极是聪慧委婉的向云千雪说明,她不会接受与周姑娘平起平坐,也相信皇上与元妃必定不会委屈了她。 云千雪低低笑起来,默然打量着林如媚一番,半晌才悠然道:“自然,周家自己愿意以侧室的身份入府。忠勇伯是皇上最看重的肱骨,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更不该被内宅牵绊。至于入府之后那无边无际的麻烦,还是要看你的本事。” 林如媚聪慧的随着云千雪笑了笑,“臣女明白,会打点好苏家。”林如媚乖顺的垂首,那恭敬的眉眼中,似是闪过几分疑惑。只是那疑惑的神情稍纵即逝,云千雪看的不分明,似是瞧见了,又似没瞧见,却也无未去多思多想。如此,周倪臻进苏府的事儿算是尘埃落定。 上元节的宫宴自是万般热闹,等到曲终席散,皇帝陪着元妃回了长乐宫。此情此景,宫里数位妃嫔自都是见怪不怪,已然麻木。心里再不舒爽,也能含笑都忍了,当自己是尽兴而归。 且说,卫菡萏自住进采薇宫后,与僖贵嫔的宫所挨的极近。平日里晨昏定省,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僖贵嫔仗着入宫的时日比卫菡萏长,暗地里没少给卫菡萏使那些磨心的绊子。更是撺掇内侍省的宫人,克扣卫菡萏的分例。 僖贵嫔仗着自己入宫的时间最长,又是个厉害的性子,从来不吃亏。倒是苦了卫菡萏,纵然生下七皇子得了晋封。可七皇子先是被定昭仪抢走,好不容易被抱回未央宫。她却因为晋封,从未央宫迁去了偏远的采薇宫。这后宫上下,往日里惯是踩低拜高、跟红顶白。瞧着卫菡萏如此境遇,心里是都未将这位出身低微的莲容华放进眼里。又逢卫菡萏性子是一贯怯懦,自然是人人都敢在她的头上欺负一回。 这元宵节的晚宴散了之后,卫菡萏生怕与僖贵嫔同行,再惹出什么不当的事儿。便是走在最后面,又特意在御苑里磨蹭了一会儿,才让人抬着轿子往采薇宫走。 可谁知这软轿刚刚转进采薇宫前面的宫巷,便瞧见了僖贵嫔的软轿也在宫巷前走着。桔梗立时隔着帘子,向卫菡萏回道:“娘娘,僖贵嫔娘娘的轿子在前面。” 卫菡萏心里犯着嘀咕,忍不住皱眉,小声柔柔道:“咱们停下轿子等她回去西福宫的,别与她撞见,不晓得又要生出什么麻烦来!” 桔梗有些不痛快,让人落了轿,小声嘀咕道:“娘娘如今与僖贵嫔是平起平坐,做什么还躲着她、怕她!她可再不能同您作威作福,颐指气使了!” 卫菡萏却是坐在轿子里,微微抿唇。自从合欢殿回来后,她心里便似堵着一块儿大石头一样的难受。如今听见桔梗这话,忍不住幽幽一叹。 可正此时,前面的轿子也忽然停了下来。桔梗忍不住哎呀一声,低低道:“娘娘,僖贵嫔的轿辇停下来了!” 卫菡萏眼皮一跳一跳的,立时抬手掀了帘子去看。僖贵嫔的仪轿委实停了下来,卫菡萏掀起帘子的功夫,僖贵嫔也从那轿子上走了下来。她抬手扶住宫人的手,缓缓的走过来。卫菡萏见状,也不敢再多坐着,立时从轿子里下来。 僖贵嫔眉目生的很是尖刻,人又比卫菡萏高挑一些。这会儿睥睨而下的望着卫菡萏,眼神很是凌厉。“本宫还当是什么东西呢!是人是鬼,你总该先言语一声。黑漆漆的,忽然出了声响故意唬人!吓得本宫的轿夫脚下打滑,差点把本宫从轿子上震下来!”她这番话自然是找茬寻衅的。 卫菡萏垂首为言语,倒是桔梗心里本来就带着气,此刻便忍不住脱口辩驳道:“奴婢瞧着娘娘的轿子走的安稳,并没瞧见轿夫脚下打滑!再说,奴婢先言语一声,不也是忽然开口?说来,轿子落地的声音能有多大的声响……” 僖贵嫔转头,唇边带着一抹冷笑,目光犀利的从桔梗面前剜过,冷声道:“本宫与你主子说话,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卫菡萏忙拉了桔梗一把跪地道:“就是怕唬着僖姐姐,到底是我欠考虑了!” 僖贵嫔瞪着卫菡萏,尖声呵斥道:“你是什么下贱身份!也配喊本宫一声姐姐?本宫瞧你就是故意要唬的本宫从轿子上跌下来!” 桔梗大是不平,想也未想,直直道:“僖贵嫔又不是舒妃娘娘,我们主子做什么好好的非要故意唬的你从轿子上跌下来?” 僖贵嫔在皇帝身边侍奉多年,无所出一直是她心里的痛处。如今桔梗如此大喇喇的说出来,自是让僖贵嫔无比的刺心,立时怒火中烧。气的脸色发白,手都有些颤抖,道:“大胆奴才!大胆奴才!”她这会儿神情发狠,似是想怎么处置才过瘾,连连重复了两句,才想到如何去处置这个宫人,厉声唤身边跟着的宫女道:“探菊,把她给本宫拖下去。她冲撞本宫,以下犯上。送去宫正司,不必,不必送去宫正司,立时去请宫杖,就地给本宫打死她!”僖贵嫔这话说的一声高过一声。 桔梗听了,双腿立时有些发软。可她话都说了,往日里又是个嘴硬的性子,早就瞧着僖贵嫔不顺眼,是死也不肯向僖贵嫔低头。 卫菡萏心里自是无比愤恨,桔梗跟着她这么长时间,一直得力,也是身边唯一一个信任,能商量一二的宫人。如今不过是回护自己一句,僖贵嫔便要立时当着自己的面儿打死。僖贵嫔方才的恼怒,让卫菡萏顶在心里的怨恨悉数冲上了脑袋。 卫菡萏立时拉着桔梗站起来,眼中的怯懦一点儿一点儿的消散殆尽。最后,学着僖贵嫔眼底的凌厉,同样的回看过去。 僖贵嫔瞧见此情此景,是无比的惊诧和怔愣,当即指着卫菡萏,怒道:“反了你了!你惊了本宫的仪驾,还敢这样理直气壮,轻纵宫人以下犯上!你也活腻了!” 卫菡萏咬牙,怒看着僖贵嫔。此刻脑袋里面似是被暴戾恨意吞噬了一般,忍不住气的、恨得双眼发红,抬手重重的打落了僖贵嫔的手。虽说言语里有些生涩磕绊,可却是理直气壮,“我与僖贵嫔同为正三品的贵嫔位份,我的宫女,方才也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并非以下犯上!” 卫菡萏说着,立时带着桔梗回身就要上轿,“咱们回宫!” 僖贵嫔哪儿被卫菡萏这样对待过,恨得咬牙切齿,指着卫菡萏的背影,与宫人道:“探菊,给本宫拦住她!本宫今儿个非要打死这个贱人!” 探菊不大敢动弹,眼瞧着卫菡萏就要上了轿子。 僖贵嫔气的双手发抖,狠声道:“你还愣着做什么!难不成你想被杖责?” 探菊最知道僖贵嫔的脾气,她从来是说一不二,丝毫不懂得忌惮。又最是个欺软怕硬的人,如今一向被自家主子捏扁错缘的莲贵嫔,忽然硬气起来,自是难免要气恼。她也不敢不听,立即上前,刚要去抓住卫菡萏。却是忽然被卫菡萏回身,重重的打断了她的手。 “大胆奴才!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对本宫动手动脚!”卫菡萏说话间,更是忽然抬手一巴掌恨恨地打在了探菊的脸颊上。她打的极用力,直打的一只手微微发麻。探菊的脸颊也立时红肿起来。 这一下来的太过突然,打的探菊有些发懵,便是连着僖贵嫔也有些手足无措。 僖贵嫔正色,指着探菊,道:“本宫与你家主子同为贵嫔,她没权利杖责本宫!如今你也是以下犯上,你家主子若要借此杖责打死本宫的宫人,本宫也可以同样的打死你!” 卫菡萏她又怕又气,可还是憋着一股子气,咬牙从探菊与僖贵嫔的脸上扫过去。她眼波无比的冷冽,那神情阴凉,两道锐利的目光,似是两条毒蛇忽然从她的眼中钻了出来一样,嘶嘶的朝着僖贵嫔等人吐着信子。 僖贵嫔此刻已经被气的吓的震惊的说不出话,脑子有些发木。 卫菡萏却是直接上了轿辇,吩咐桔梗道:“咱们回宫!” 桔梗见僖贵嫔干愣在原地,无可奈何的生着气。心里是无比的解恨,立刻扬声,得意洋洋道:“起轿,莲贵嫔要回宫了!”她这番话落在贵嫔二字上,特特咬重了音! 僖贵嫔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卫菡萏的轿子扬长而去,她似是想不通一般,愤然道:“疯了!疯了!本宫要杀了这个贱人!本宫要这个贱人死!”   ☆、第13章 互存恨意 落了轿,卫菡萏仍旧是心有余悸。她双膝有些发软,险些被软轿绊倒。桔梗见状,极快的稳稳扶住了卫菡萏,宽声安慰她道:“娘娘,咱们回宫了!僖贵嫔不会在跟过来的。” 卫菡萏想起僖贵嫔方才狠厉的眼神,忍不住有些懊悔后怕,“如今,我算是把她给得罪透了!” 桔梗方才还为着卫菡萏难得的硬气一回而激动不已,如今见卫菡萏如此惊惧的模样,忙扶着她的手往寝殿里面进,“娘娘有什么可怕的,就算从前没得罪透,她又何曾放过您呢!” 卫菡萏有些迷茫的回看着桔梗,讷讷的说道:“那,那我该怎么办!” 桔梗微微咬牙,提醒卫菡萏道:“娘娘如今已经是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的境地了。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把这僖贵嫔……”桔梗眸光幽幽,带着凛冽寒冷的杀意。 卫菡萏被她看得一激灵,却并不是为桔梗生出这样的念头害怕。而是因为桔梗似乎也说中了她的心思,她曾暗地里想过那么多次,每一次面对僖贵嫔的那些零碎折磨,她心里就会生出这种恶毒的念头。她是深恨,恨不得僖贵嫔立时死了才好! “娘娘!娘娘!”桔梗瞧着卫菡萏有些发愣,忙唤了她一声。 卫菡萏身上一颤,这才回过神来,瞧见桔梗探寻的神情,到底下不去那个决心。只臻首略低,小声道:“哪儿能那么容易!容我,再细想一想。”桔梗心有不甘的一叹,也未敢深说下去。 宫里向来人多口杂,莲贵嫔与僖贵嫔起了争执的事儿,自然很快传到了六宫耳中。 “莲贵嫔可真真儿是越来越了不得了,从前一向哑忍僖贵嫔。如今竟也敢冲撞了。”漪澜殿中,卉春一壁为顾临怡更衣,一壁感叹。 顾临怡轻轻一笑,道:“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何况卫氏一向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人……”她思了一思,目光有些幽黯,“何氏若不能一举压倒她,往后便只能被她狠狠的踩在脚底下。” 卉春陪着顾临怡笑起来,垂首低低问她道:“娘娘要不要去提醒僖贵嫔一句?” 顾临怡往七皇子的小床去看他,边走,边沉吟着,最后只含笑摇了摇头,“先搁一搁吧,眼下去说什么都太点眼。这何氏再蠢笨,到底也不是个傻子。话,还是要不经意的让她听进去,才更发人深省。欲速则不达!”顾临怡说着,眼中带着无限的笑意,将七皇子抱起来,极是温柔,软软的对着七皇子笑眯眯的说道:“是不是,咱们往后的时日还长呢!” 君燐小手微微张开去触顾临怡如白瓷一般细腻的脸颊,咯咯的笑起来。 顾临怡微微眯目,心满意足的偏头与卉春道:“你瞧,燐儿与本宫笑呢!笑的多好看!” 卉春忙不迭的笑道:“可不是,七皇子与娘娘您投缘!又是极富极贵的祥瑞之子,往后必定是个有福气的孩子!”顾临怡未置可否的笑起来。 转眼到了二月,天气一日暖似一日。长安城开了春,熏风吹开太液池的青碧水波。两岸的垂柳尚未抽枝,可也似隐隐有了绿芽。积雪站不住脚,尽数融化开,迎来了启曌城的又一年春日,也迎来了六位新贵人。 二月初二龙抬头的重要节日,伏羲氏“重农桑,务耕田”,每年二月二这天,“皇娘送饭,御驾亲耕”,自理一亩三分地。正是迎春祈求风调雨顺的好日子。又逢前一天六位新贵人入宫。太后颇有兴致,让人置了筵席,又特意新排了傀儡戏,只邀六宫上下妃嫔去颐宁宫同乐。 过了晌午,六宫妃嫔便是陆陆续续的往太后的颐宁宫去。僖贵嫔才从西福宫出来,进了东六宫,便瞧见贵妃的仪驾遥遥的走过来。僖贵嫔立时下了肩舆向贵妃请安,静候她先过去。 顾临怡怀抱着七皇子,眉目温和端庄,“起来吧,既是都往颐宁宫去,就一道走吧。” 僖贵嫔喏喏的应声上了肩舆,轿夫抬起轿子,却也不敢与贵妃并肩而行。只缓缓地跟在顾临怡身边。顾临怡似是无意的问起身边跟着的卉春道:“让你给六位贵人备的礼带出来了?瞧你方才只顾着给燐儿穿衣又准备暖炉的!” 卉春忙笑盈盈跟上来,恭顺回道:“带上来了,都是新贵人,奴婢不敢不精心!” 僖贵嫔一听贵妃特意备了礼,自己倒是没想到。心下一动,忍不住开了口,恭维的叹道:“娘娘当真心细,这样早的就备下了见面礼,臣妾都把这事儿给浑忘了。” 顾临怡笑了笑,替七皇子掖了掖风帽,漫不经心道:“敢不仔细吗!有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这些新人都是前途无量呢!你只瞧瞧后入宫的定昭仪、恪贵嫔、莲贵嫔不都是后来者居上?” 僖贵嫔听到莲贵嫔,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不禁向顾临怡抱怨道:“岂止是后来者居上!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卑贱之人,也不分个前后尊卑!娘娘可不知道,这莲贵嫔生下七皇子,进了位份。也越来越眼高于顶,谁也入不了她的眼!上元节那天,她还敢以下犯上!” 顾临怡心里忍不住微微泛起一丝哂笑,面上却是温和,让抬轿之人缓了几步,回身语重心长的与僖贵嫔道:“论理说,贵嫔入宫的时间比本宫还要长久,最是有资历的人。这一次大封六宫,照理册为九嫔也是无可厚非。如今与莲贵嫔平起平坐,你心里的委屈,本宫自是懂得。”顾临怡笑容清淡又温和,顿了顿,亦发是推心置腹的样子,耐声道:“本宫这些日子,可是没少听见风言风语。咱们在宫里这么多年,你的年纪也不轻了!可不能在气盛,犯起糊涂来。莲贵嫔诞下七皇子,于社稷有功。你别看她现在未有宠爱,却到底是双十的好年华呢!她的好日子在后面,你们前后住着,何必总寻她的不自在!” 僖贵嫔原本以为顾临怡夺了七皇子,心里必定也是厌恶忌惮莲贵嫔。可如今听着顾临怡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在偏帮着莲贵嫔,僖贵嫔亦发是怒火中烧,却也不敢当着顾临怡的面儿发作。 “本宫听着皇上的意思,许是等七皇子满周岁,还想晋一晋莲贵嫔的位份。”顾临怡回首,莞尔,淡淡一笑道:“僖贵嫔可别觉得本宫偏心帮着莲贵嫔,本宫与你说这么多,也是为你着想!” 僖贵嫔单是想起她与自己平起平坐,就恨不得立时让卫菡萏消失了,更别说有朝一日这卫菡萏踩在自己的头上了!她的眉心剧烈的一颤,整个人似是被雷霆一击,震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卫菡萏还年轻,她有七皇子在身边,对于皇上就是一份念想。如今是不受宠,可若是往后又被皇上想起来,可当真是夜长梦多。自己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除去卫菡萏,也是一了百了! 顾临怡也不再多说,只是小心的环抱着七皇子,转头又叮嘱卉春与乳娘等人道:“去了颐宁宫,难免是人多手杂!你们给都本宫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仔细看好七皇子。如今开了春,又是刚过了惊蛰。最是蛇虫鼠蚁活泛的日子,不晓得哪个不小心,就钻出来个什么脏东西!” 卉春忙喏喏应下,含笑道:“娘娘也是忒小心了!颐宁宫哪儿来的蛇虫鼠蚁与脏东西呢!” 顾临怡垂首,温然笑了笑,只道:“小心一些总是无错的!” 僖贵嫔似是没听见主仆二人的对话一般,只是微微蹙眉,沉思不已。 刚一进颐宁宫,便能听见檀板与苗声宛转。东配殿里搭起了小宫台,上面的傀儡角儿大约有小半个真人大,做的极是精巧细致。唱的是一出儿热闹的《花田八错》,几个太监在上面操纵,因着时常来给太后、太妃逗闷子的,唱的是字正腔圆,极圆润好听。 此时太后还未前来,到的多是一些低位的妃嫔。见顾临怡进了门,纷纷起身向她行礼。顾临怡环视一圈儿,便瞧见窗边站着面生的六人。因着是头一次见,六位新贵人刚想向顾临怡行大礼,她便是略略扬手,道:“你们先看着,等过一会儿有行礼的时候。” 后宫的妃嫔都未到全,太后还在午睡未曾转醒,这一众妃嫔才都在配殿里先开了傀儡戏看,不过是打发时间。顾临怡不欲跟这些人为伍,回身直奔着寿康殿的明间儿去候着太后起身,各宫主位妃嫔到齐。 等了约摸半个时辰,正三品以上的妃嫔才陆陆续续都到齐了,莲贵嫔来的极早,借着在明间儿的功夫,是难得有了亲近七皇子的机会。 待太后起身到了明间,各宫诸位妃嫔纷纷起身问安。各自告了坐,新入宫的六位贵人便被宫人引着进了寿康殿明间儿,规规矩矩的来参拜太后。   ☆、第14章 大惊失色 新人跪拜后,太后免不得要教导六人几句。左不过是“温、良、恭、俭、让”一类后妃之德。教导后,又让宫人一一引着参拜了宫中比这几人位份高的后妃。 如此一番拜见,诸人这才又挪去了东配殿去看新编排的傀儡剧。 因着皇子皇女多半瞧不懂傀儡剧,也都是坐不住的年纪,一众乳母妈妈便都在暖阁里看着皇子帝姬之间玩闹。 卫菡萏得着这样的机会,哪儿还有心去看傀儡剧,趁着配殿内其乐融融的样子,便是独自一人悄悄的出了东配殿,奔着暖阁去瞧七皇子。 卉春瞧见,立时回禀给贵妃。顾临怡混不在意的一笑,曼声道:“她心里惦记着七皇子,你让她去便是了。今儿个高兴,让她们母子俩多处一会儿。” 僖贵嫔正巧坐在顾临怡的身后,听见莲贵嫔去了寿康殿的暖阁,她立时拉着探春走到人少的一处,语不传六耳,小声的叮嘱了探春几句。探春神情变换,颇为犹豫惊惧。只等僖贵嫔将那话说完了,她才猛地回过神来,忧心忡忡的退了出去。 诸人此刻的注意全都落在了傀儡戏上,谁也没心思去留意莲贵嫔与僖贵嫔如何。 新编的三出傀儡剧都是极应节气的喜庆剧目,东配殿里热热闹闹的唱着演着,一晃儿便是一个下午过去了。 到了黄昏,霍延泓结束了这一日的经筵进讲。倒也未有避讳,带着简王、献王、襄王、怀王四人来了颐宁宫。一时寿康殿的正殿明间儿开了筵席,太妃、太嫔并着亲王等人,虽不似平时节日的宫宴那般隆重。却也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其乐融融! 淑惠庄太妃多饮了几杯,酒气难免上了头,笑呵呵向太后劝着酒道:“可亏得太后有兴致,让咱们这一大家子团团圆圆的!我瞧着往日里的宫宴,倒比不得这一回热热闹闹的有趣!”淑惠庄太妃自然是恭维太后的话。可宫中这些年来的宫宴,多半都是贵妃、贤妃、德妃三人筹备。这番话一开口,倒似乎像是三人从前未曾尽心似的。 襄王听着这话,自是觉出其中的不妥,免不得替自己的母妃打圆场道:“母妃一向最喜欢简单热闹,自然各有各的好!” 太后淡然含笑,全不在意淑惠庄太妃的醉话,“咱们这些老婆子,常日里也是无趣。往后若是哀家有心力,倒是该经常置办这样的家宴便是了。三言两语的事儿,也不似年宴、中秋宴一类的费事儿!” 淑惠庄太妃不觉笑道:“也是太后从前常跟在端敏皇后身边儿料理宫中的事儿,”她说着,眯目看向贵妃、贤妃等人,道:“咱们这几位娘娘到底年轻!照我看,这宫中最得力的,还属元妃!”淑惠庄太妃这一句话说出来,倒是教众人齐齐的一怔,有些回不过神。 云千雪此刻与德妃并肩同坐一席,听见淑惠庄太妃这话,也是愣了愣,转瞬,清凌凌垂首,恭顺道:“庄太妃谬赞,臣妾入宫的时日,到底也不及贵妃、贤妃、德妃三人!” 淑惠庄太妃一笑,摆了摆手,和颜悦色道:“咱们且说周家姑娘入苏府这事儿,这周夫人可是转了一圈儿,连怡康贵太妃都求告了也没成。去了合欢殿两趟,竟是妥善的解决了,还是你又本事呐!”这话听着是夸赞云千雪的好话,可未免说的也太过点眼。 怡康贵太妃面儿上登时有些挂不住,沉了脸,却也没言语。诸人心下也是无限好奇淑惠庄太妃这话是什么意思,眼神全都在元妃与淑惠庄太妃、怡康贵太妃面上逡巡。 “庄太妃饮多了,把备下的醒酒汤端过来!”霍延泓面无波澜的开口,转头看了襄王一眼,缓缓道:“延汮,你且陪着庄太妃去醒醒酒。” 襄王垂首应下,立时上前去扶庄太妃退了下去。如此,殿内自然免不得是一阵尴尬。 云千雪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仍旧兀自与姜子君饮酒、说话。太后与皇上也是混不在意,送走了淑惠庄太妃,便宣了京城最著名的杂耍班子上殿。 几位皇子公主不甚喜欢看这杂耍,倒是莲贵嫔自从下午一直抱着七皇子,如今在宴席上也一直都没撒手。七皇子还不会走动,不似几位皇子、公主坐不住,能疯玩儿在一起。这会儿窝在莲贵嫔的怀里,小眼睛一转不转的看着杂耍的艺人表演。 云千雪无甚兴趣,这会儿便去了暖阁想瞧一瞧颜欢与君煜两个小家伙儿。可刚到暖阁门口,便听见了连声的呼喊,惊得云千雪立刻打帘子进去。 暖阁宽大的黄花梨木炕上此时竟有一只身形极大的蜈蚣爬着,孩子们都没见过蜈蚣,全都愣愣的看着。似是有些害怕,可瞧着那东西不大,心里也存着几分好奇。云珠倒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立时推了一把离着自己最近的君灿,与几个弟弟妹妹说道:“躲开,快躲开!” 乳母与一众宫人听了这话,立时有人奔着榻上去抱各家的皇子。 云千雪掀开帘子,正看见这一幕。朱嬷嬷吓得连滚带爬的上了木炕,奔着颜欢、君煜的身前过去。云千雪亦是吓得大惊失色。想也未想,直接奔了过去。可那蜈蚣极是奇怪,不管不顾。似是被什么牵着一样,直愣愣向着颜欢与君煜两个人过去。 云千雪与朱嬷嬷离着颜欢与君煜都不算近,这变数是瞬息间的事儿,哪儿来得急。眼瞧蜈蚣离着两个孩子越爬越近,倒是云珠反应极快,直接从自己身边拉过两个软垫子,朝着那蜈蚣扔过去。 这两个垫子一个落在了蜈蚣身子上,将整个蜈蚣盖的严严实实。另一个垫子扔在了颜欢与君煜的面前。颜欢瞧着屋子里乱作一团,眨巴着眼睛,还有些回不过神。云珠极快的上前将两个弟弟妹妹护在后面,拉着送到了朱嬷嬷那里。 云千雪是看的心惊胆战,立时将颜欢与君煜两个拉过来。她方才明明瞧见了孩子没事儿,可心里仍旧是怦怦的打着鼓,吓得面色惨白。 次间儿的声响很快便惊动了外殿的人。霍延泓方才瞧见云千雪进了暖阁,如今在外面听见暖阁里的骚动,头一个起身往暖阁进。几个王爷也是起来随着皇上进门查看,太后、太妃与一众妃嫔亦坐不住,纷纷随着起身往暖阁去看个究竟。 掀帘子进门,暖阁里的人全都远远的躲开了木炕。云千雪这会儿紧紧的抱着云珠,声音都有些颤抖:“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云珠已经十岁,云千雪平日里身体娇弱,哪儿能抱得动云珠。刚说了两句话,已经手臂发酸,气喘吁吁。 霍延泓立时上前扶住了云千雪的腰肢,又将云珠接过来抱在怀里,道:“怎么了?” 屋子里其它宫女太监,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蜈蚣,方才瞧着云珠用垫子将蜈蚣埋在下面,她们也是纷纷有样学样,把暖阁里的坐垫、靠垫、引枕等物堆在了云珠扔的垫子上。云千雪指着堆着十数个垫子,小山一样高的那处,心有余悸的说道:“那底下有一只大蜈蚣。” 霍延泓微微蹙眉,一边抱着云珠,一边拉着云千雪出门。暖阁里的宫人,也都纷纷跟在后面出来。 其它几位妃嫔听见暖阁里竟然冒出了蜈蚣,见几个孩子都是发懵的样子,立时去查看自己的孩子。见都是平安无事,这才各自安下心来。 纯妃看过三皇子之后,反应的最快,“皇上,好好儿的,颐宁宫里怎么会有蜈蚣!”她这话提醒了诸人。颐宁宫平日里洒扫宫苑、殿阁的事儿是极为精细。若是颐宁宫的暖阁里会无故出现蜈蚣,那太后岂不是岌岌可危。 霍延泓心里早就想到了这一处,孩子们都在暖阁里嬉戏玩耍,若是一个不当心…… 那蜈蚣,可是有毒的东西。霍延泓想着,忍不住回首看了看云千雪以及跟在她身边的两个乳母抱着的孩子。若是颜欢和君煜被咬了,真是不堪设想。 事情来得突然,诸人此刻都是面面相觑,有些手足无措。 霍延泓面上勃然变色,是少有的震怒,“尹航,给朕查下去,这蜈蚣是从哪儿来的,又是怎么钻进太后暖阁里的!若是有人背地里放了这脏东西进去,立时处死,决不宽宥!”霍延泓表情极度阴沉。 暖阁里的蜈蚣被人处理过,太后心里泛着膈应。立时唤了司设司的人,将暖阁里的软垫、木炕都搬出去。 宴会被这样一闹,诸人自都没了兴致。原本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此时桌案上的酒膳都被撤了下去,皇帝与太后分别坐在正殿之上的桌案边儿,等着尹航查出个眉目回报。 云千雪晓得这其中的是由必定不简单,立时让宫人将颜欢与君煜先送回长乐宫。其它几位宫妃见状,也是纷纷让人将孩子送回各自的寝宫。   ☆、第15章 当殿指证回馈投票的免费章 节 卫菡萏一直抱着七皇子,此刻乳母过来预备抱着孩子离去,她自是依依不舍。却也到底是无法,只得让乳母抱着回了漪澜殿。 僖贵嫔正坐在卫菡萏的身边,瞧见此情此景,轻哂,缓声道:“莲贵嫔仿佛一直抱着七皇子呢,都抱了一晚上了,还没抱够?” 卫菡萏也不理睬她,只是牵起帕子按了按鼻翼两边的胭脂,将面上的厌恶如数盖在了帕子下面。 殿内极是安静,皇帝未有言语,太后自然也是静静的不说话。旁人更不敢开口,全都压抑的垂着头,只盼着尹航能快一点回来。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尹航便简单查出了一个究竟。他垂首跪在霍延泓的面前,恭敬的回禀道:“奴才查了,这蜈蚣,只有御药房里才有,是做药引子从扬州过来的。奴才又问过御药房的人,说是今儿个只有莲贵嫔身边的宫人去过御药房。”尹航缓缓的说完,殿内诸人皆是没想到的倒吸了一口凉气。齐齐的看向了莲贵嫔。 卫菡萏听见这话,大惊失色,道:“本宫的宫人?怎么会!”她说着,立时进前跪在地上,道:“皇上明鉴,臣妾并没有让身边的宫人去过御药房!”卫菡萏说着,忙看向尹航,道:“尹公公,是谁这样说的!是谁污蔑本宫,本宫可以让身边的宫人与他对质!” 僖贵嫔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阴阳怪气的说道:“若是莲贵嫔早有准备,又能对质出什么来呢!”她说着,眼波幽幽从卫菡萏的脸上扫过去,“下午莲贵嫔一直抱着七皇子,便是开宴了之后也没撒手呢!也许莲贵嫔早就知道太后的暖阁里会钻出来蜈蚣,所以才一直没将七皇子送进暖阁呢!” 经僖贵嫔这样一说,殿上的不少人都有些恍然想起来,亦发觉着僖贵嫔说的在理。 卫菡萏心里一沉,只怕是僖贵嫔早准备了害她。只是她这一下午的注意都在君燐的身上,是浑然未觉。如今僖贵嫔骤然发难,她心里是又气又急,当即反驳道:“没有,我一直没送七皇子去暖阁,是,是因为我平日里鲜少能看见七皇子。我,我是想多与七皇子相处相处。” 舒妃听了这话,呵呵一笑,道:“莲贵嫔这话说得倒是奇怪,难不成贵妃照养七皇子,竟不让你这个母妃去漪澜殿看孩子吗?” 卫菡萏自不能公然认下这样的话与顾临怡撕破脸,当即看了一眼云淡风轻的顾临怡,微微咬唇道:“没有,那是,那是因为七皇子自瑶华宫挪去长乐宫之后,便一直有小儿惊之症,怕生。所以,臣妾不敢轻易去打扰。今日贵妃娘娘抱着七皇子出来,也是因为七皇子好多了……” 一向寡言少语的诚妃闻听这话,忍不住哑然道:“这七皇子从瑶华宫出来便得了小儿惊吗?那是定昭仪没有仔细照料好七皇子了?” 卫菡萏心里发急,也知道自己是越说越错,只向着霍延泓叩头,哀哀道:“皇上,臣妾也是做母妃的人,断不会背后下这样的毒手。臣妾就算不想想自身,也会怕伤了七皇子的阴鸷啊!” 霍延泓知道卫菡萏是有些心性的人,可到底也不甚相信她能做出这样的事儿。可没等他开口说话,却是僖贵嫔身边的探春忽然跪了出来,向霍延泓禀道:“皇上,奴婢瞧见莲贵嫔鬼鬼祟祟的在暖阁窗外面儿不知道在做什么!之后,便是很快的进了暖阁,随后就将七皇子给抱出来了!”   ☆、第16章 四面楚歌 探春这话并无虚言,她下午那会儿委实在暖阁窗边瞧了瞧,看见七皇子,心里便是再忍不住思子之情,立时进了暖阁,将七皇子抱了出来。 卫菡萏心里一沉,是百口莫辩。连连摇头道:“我,我只是想在外面瞧一瞧七皇子!” 桔梗也是跪地,连声替自家主子辩解道:“皇上明鉴!莲贵嫔看七皇子的那时间,外面天还亮着,若真是娘娘所为,哪儿还等得到晚上!这会儿蜈蚣才出来,只怕是才放进去的!” 诚妃有些厌恶的看了看桔梗,泠泠道:“这话倒像是狡辩了,都晓得蜈蚣是昼伏夜出的习性,又最是厌恶阳光的。寿康殿的暖阁在日落之前阳光最是充足,便是白日里放进去,也不会立时出来!” 僖贵嫔借机向皇帝道:“想来,放蜈蚣这样的事儿,也不会是莲贵嫔亲力亲为。臣妾瞧着这奴才极为可疑,应该送进宫正司,好好拷问一番!” 卫菡萏恨得浑身发颤,宫正司里一共七十二道刑具,若是把桔梗送进去,只怕要屈打成招。 定昭仪此时轻慢的笑了笑,软声向卫菡萏道:“莲贵嫔还是招了吧!否则苦了你自己,更苦了你身边的宫人!” 卫菡萏脑仁儿突突的跳着,环视着殿上这一众莺莺燕燕。那些人眼里充斥着鄙薄、厌恶、狠毒,竟没有一个人要帮着她言语,要替她说话。卫菡萏想哭,更是害怕,怕的忽然想要认下来,想要彻底的放弃。左不过也是一死,她活够了。在这冰冷而绝情的牢笼里,她当真是活够了。 “臣妾,臣妾,”卫菡萏的声音有一点哽咽,可心里蓦地想起了七皇子,想起自己的儿子。“臣妾没有,臣妾愿意赌咒发誓!若这蜈蚣是臣妾放进来的,臣妾愿意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僖贵嫔讽刺的笑起来,讥诮的说道:“若是赌咒发誓能作数,还用什么审案断案!” “皇上,嫔妾瞧着莲贵嫔句句真切,也许,真有冤情也未可知呢!”第一个开口求情的人是刚入宫新封的贵人薛氏。她生的圆圆脸儿,一双大大的杏目,忽闪忽闪的眨着,很是明朗天真的样子。“还请皇上再仔细问问,许是御药房的人看错了呢!” 此时殿上的众人都是一边儿倒得对莲贵嫔落井下石,薛贵人这明朗的声音,自是引起了霍延泓的注意,循声望了过去。 云千雪一直未语,想起方才在暖阁里的奇怪之处,便也借着薛贵人这话道:“若要问莲贵嫔的罪,也该人证物证俱全。审案断案自然不能凭着赌咒发誓,更不能单凭着三言两语就给人定了罪。”云千雪眼波清凉的从僖贵嫔面上拂过,吓得僖贵嫔立时不敢再言语。定昭仪也是噤声垂了头。 “尹航,宣看管蜈蚣的人以及御药房下午当值的人上殿!”霍延泓声音沉肃,缓缓的开口。 得了霍延泓的旨意,很快,御药房当值的声称见过卫菡萏宫人的内监与看管蜈蚣的两个太监被宣上了殿。皇帝并未开口,而是睇了尹航一眼,尹航立时会意的问道:“你们两个,说见过莲贵嫔身边的宫人,你们瞧见的是谁?” 那小太监指着桔梗道:“就是这位姑娘,她下午来了御药房。问奴才等人七皇子平日吃的什么药!” 桔梗一激灵,立时否道:“没有!奴婢下午根本就没离开过莲贵嫔。半步都没有!” 僖贵嫔立时道:“谁能证明?” 桔梗怔忪,“这,贵嫔娘娘与采薇宫的人自然都能证明!” 僖贵嫔嗤的一声笑出来,讽刺的说道:“采薇宫的人都是莲贵嫔的人,自然要向着你说话了!旁人呢?旁人可瞧见了!” 桔梗回头看了看莲贵嫔,心里没个着落。莲贵嫔只顾着与七皇子团聚,那会儿也没让宫人在一旁伺候,西配殿里也没有颐宁宫的宫人。 莲贵嫔亦是有些着慌,道:“颐宁宫门前有当值守门的宫人,桔梗出没出过颐宁宫,这总有人看见的!” 定昭仪却是笑了笑,幽幽道:“许是你们来之前就准备好了!” 莲贵嫔心里焦灼,听着定昭仪这话,尖声反问道:“臣妾做什么要害这些皇子公主!” 定昭仪声音低缓,“本宫怎么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说来,七皇子可是个皇子呢!又是极富极贵的命格……”舒妃若有所思,这话说的婉转,却也是再明显不过。她言外之意就是卫菡萏为了自己的儿子去谋害其他皇子了。 “够了!”太后的声音沉沉响起,打断了殿内的喁喁私语,“皇上与哀家还没个定论,你们一个个的就都想做判官草草结案了?” 众位妃嫔见太后动了怒,立时垂首起身,向着皇帝和太后跪下,不敢再多言。 太后冷哼了一声,问那太监道:“你们是几时见到莲贵嫔身边的宫人的?” 两个太监互相看了看,忙垂首齐道:“未时一刻看见的。” 太后又问颐宁宫的宫人与一众妃嫔道:“谁晓得莲贵嫔是几时到的颐宁宫?” 僖贵嫔得意洋洋的垂首道:“臣妾知道,臣妾与贵妃是申时前到的。莲贵嫔比我们到的早了那么一些,想来不是未时三刻,也是在那之后吧。” 其它到的早的妃嫔倒是互相都未曾注意这个,只有僖贵嫔应声,旁人纷纷摇头。 太后睨着顾临怡,曼声问道:“是吗贵妃?” 顾临怡恭顺的垂首,也不多说旁的,只道了一声是。 僖贵嫔抿唇,“太后,莲贵嫔身边的宫人要问七皇子用什么药,早不问、晚不问,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去问呢?这由头找的就是奇怪!” 太后也不听僖贵嫔的话,又问看管蜈蚣的太监道:“那蜈蚣一个是一个,好好的,是怎么跑出去一个的?” 两个太监立时垂头,跪地告罪道:“是奴才看管不力,那装蜈蚣的缸不知怎么被砸出了一个口子,让那些蜈蚣跑了出来!” 德妃将信将疑的插言问道:“也是今儿个的事?” 两人都道:“奴才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的口子,下午申时三刻才发现的!” “会不会是那蜈蚣自己爬过来的?”方才说话的薛贵人再一次怯怯的又不失明朗的开口,她面上的神情透着十足的天真。瞧上去倒不像为了莲贵嫔解围,更是自己心里当真这样以为。 僖贵嫔立时瞥了她一眼,讽刺的说道:“就算是跑出来那么一个,御药房离着颐宁宫可不近便。若是没人拿着放进颐宁宫的暖阁,它又怎么会钻出来!” 舒妃啧啧一叹,“现下可真是人证俱全了,这宫女先是去了御药房以寻味七皇子的药为由,借机敲破了放着蜈蚣的缸,偷偷藏了一个拿出来。再借着莲贵嫔去暖阁瞧七皇子的功夫,把那蜈蚣放了进去!”舒妃这番分析头头是道。 卫菡萏已经有些绝望,只连声的说冤枉,有人要害她。 “如今这人证虽说有些牵强,”诚妃微微蹙眉,缓声开口,她面上带着忧心忡忡的神色。卫菡萏瞧着,以为诚妃要帮自己说话。可很快,诚妃便转了话头道:“可也不是没有道理。臣妾现在想起皇子公主嬉戏的暖阁里竟冒出来一只蜈蚣,心里便是惴惴。眼下虽说是虚惊一场,可到底其心可诛。四皇子、五皇子与六皇子还小,那么小的孩子,若是不当心被蜈蚣咬了,臣妾是想也不敢想!这样的人,断断留不得呀皇上!” 霍延泓心里一直存着疑虑,可如今听见六皇子,那眉峰是越蹙越紧。云千雪眉心微微一动,忽然清越的开口,“诚妃也说这人证有些牵强,实在不该轻易的下结论……”她欲言又止,深看了霍延泓一眼,道:“臣妾以为,应该把相关的人送去宫正司看押起来。” 霍延泓自然知道云千雪有旁的话,而且是不能公然当众说出来的话。当即松了松眉毛与尹航道:“将这四个太监送去宫正司,暂且看押起来。至于莲贵嫔……”霍延泓说着,不自觉的看向了卫菡萏。 卫菡萏此刻眼波盈盈,眼泪在眼圈儿里打着转儿。那番较弱无助的神情,尤为可怜。霍延泓思了一思,低声道:“暂且将莲贵嫔与身边的宫女押回采薇宫看管。” 尹航道了一声是,诸人也是齐齐的应了。霍延泓这才起身扶着太后道:“今儿个时候不早,朕扶着太后回去休息。今晚的事儿,等明天再说也不迟!” 如此,各人恭送了太后与皇帝,便是起身纷纷离开。直等到诸人都走了,卫菡萏仍旧跪在大殿内。云千雪倒是并未起身,而是等在明间里与皇帝同回长乐宫。 卫菡萏见状,膝行到云千雪的面前,含泪道:“娘娘!求您救救臣妾,求您救救臣妾!臣妾不想死啊!” 云千雪垂首,声音很低,却是无比清晰,一字一字的钻进了卫菡萏的耳中,“是谁?”   ☆、第17章 杀人灭口 卫菡萏微微一怔,转瞬便听明白了云千雪的意思,立时道:“是僖贵嫔,是她要害我!那蜈蚣也必定是她指使人放进暖阁里的。” 云千雪心里却是狐疑,看着卫菡萏焦急慌张的神情,轻缓的点了点头,道:“本宫知道了,今晚上……你小心些!” 卫菡萏自然懂得云千雪言语中的小心是何意,她吓得止不住的浑身发颤,紧抿着的嘴唇惨白,脸上更是半点儿血色也没有。跪了这么久,卫菡萏有些双膝发软。最后被尹航带着的人与桔梗勉强搀扶着,才缓慢的出了寿康殿。 不多时,霍延泓也从内殿出来,携过云千雪的手走出颐宁宫,一同登上轿辇,一路无言的回了合欢殿。 “方才在颐宁宫,你想说什么却没敢当场说出来?”坐在合欢殿的暖阁里,霍延泓紧紧握着云千雪的手。他面色有些凝重,眼中带着关切的神情问云千雪。 云千雪臻首略低,沉吟着道:“我进去暖阁的时候,瞧见那蜈蚣避过了三皇子、四皇子两个,直接奔着颜欢与煜儿去了。这蜈蚣出来的可疑,又谁也不追,偏偏追上了颜欢与煜儿,我心里奇怪,又怕打草惊蛇。所以没敢说!”云千雪话落,忙唤了李香薷进殿,“悄悄的去请莫大人过来,你们二人看看清平公主与六皇子的衣服裤袜上有什么不妥!”李香薷立时应下,亲自去办云千雪交代的事儿。 霍延泓眼中不觉染上了重重迷雾,拢着云千雪的肩膀,将她揉在自己的怀里,心疼道:“今儿个又让你担惊受怕了。” 云千雪想起方才的情景,心口还是止不住的怦怦作跳。“所幸,颜欢与煜儿平平安安的。”云千雪的心里涌着说不出来的害怕,特别是经过蜈蚣这件事儿。想着,她便忍不住幽幽叹道:“宫里的孩子三灾五难的当真不容易,有几个能像云珠这样,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呢?泓哥哥,我是真怕,真怕一个不当心……” 霍延泓立时抬手,压住了云千雪的嘴唇,尽量轻松的宽声开口,“不会,咱们的孩子都是有福气的,是吉人天相,绝不会有什么不当心!她们会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嫁娶生子。” 云千雪心里带着说不出的疲惫,埋首在霍延泓宽阔厚实的胸膛里,未发一言。霍延泓缓缓的抚着云千雪的背,也是无言的安慰着她。两下一阵静默,心里都是对未知泛起的莫名恐惧。 霍延泓生长在皇宫里,他最清楚隐在这红墙琉瓦下的刀光剑影。胭脂战场上无声无息的厮杀,是他不能理解与想象的残酷。 自古以来,禁宫内便是如此。这万丈光耀的高贵之下,不晓得隐藏了多少的腌臜。可再腌臜,也是皇帝的家事。其间牵扯了太多,谁也不能像在战场之上那般杀伐果决。 少时,李香薷引着莫无名进了暖阁,向两人回报道:“回皇上、娘娘,奴婢与大人暂且都瞧不出公主与皇子的衣服裤袜上有什么不妥……” 霍延泓皱着眉头,“是没有不妥,还是暂且得不出个结论?” 莫无名拱手,仔细的禀道:“微臣也问过朱嬷嬷当时的情状,如今虽然没有证据能证明皇子公主的衣物有什么不妥。但那蜈蚣只盯着皇子与公主,只怕是布料上沾染了什么。对于味道,往往那些蛇虫鼠蚁比咱们常人要更敏感一些。所以微臣与李姑娘暂且闻不出来什么。” 云千雪想了一想,忙提醒他道:“此前嘉妃曾在乌恒的布料上侵染毒药,要毒害我与腹中的孩子。何晟何大人是知道的,莫大人可以把这衣物带回去,与他细细的研究一番!” 莫无名立时颔首应道:“是,微臣这就带回去细细查看。” 云千雪忙又拦住了莫无名,提醒他道:“大人,此事务必要仔细谨慎,不可让旁人知道!”莫无名连连颔首,退出了合欢殿。 霍延泓又立时吩咐尹航,让他悄悄的去查为皇子、公主制衣的这些人,从布料到裁缝绣功,一个人都不能落下。 安排下去之后,眼见今夜不会有什么结果,霍延泓便是又软声安慰了云千雪一番,哄着她睡下。 且说卫菡萏被送回了采薇宫,想起云千雪那句小心,便是说不出的心惊胆寒。听着宫外响起三更的鼓声,又见四周没什么异动,她才渐渐有了睡意。可刚和衣蜷在床上闭了眼,便是忽然听见砰地一声响。 这声音惊得卫菡萏立时从床上坐起来,她摸着枕边的剪子,颤颤巍巍的缩在床上。初春的冷风从洞开的殿门吹进来。卫菡萏的寝殿虽然离着殿门还远,可仍旧能感觉那刺骨的寒风,阴阴沉沉的钻进内殿。 守在屋子里的小夏子与桔梗两个也忍不住浑身一颤,此刻都不敢走出去,便守在卫菡萏的床前,眼睛一转不转的看向内殿前竖着的插屏。 僖贵嫔带着探菊、念菊两人从屏风后面绕出来。瞧见小夏子与桔梗,微微一怔。 卫菡萏心里带着无边的恨意,可看见僖贵嫔伶俐而阴森的面孔,又是无比的害怕。她一双手背在身后,紧紧的握住手里的小剪子。 僖贵嫔冷然哼笑着一步一步逼近卫菡萏,声音无比尖利,“贱人,本宫应该在皇上去木兰的时候,就除掉你。否则,怎么会生出这么多的麻烦事!” 卫菡萏浑身抖得筛糠一样,咬牙道:“今天的事儿,是你要害我!是你害我!” 僖贵嫔幽幽笑起来,轻缓的说道:“莲贵嫔,谁要害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今儿个晚上会死。而明天,你就是畏罪自裁!”僖贵嫔话落,越发笑的娇柔妩媚起来。 卫菡萏此时似是被一双手扼住了咽喉,愤恨、惧怕,将她的心拧了一个圈儿。那种说不出的无助与恐惧从心口很快蔓延到四肢百骸。 “你,你……你敢……外面这些人奉旨来看押本宫。若是本宫有什么不测……”卫菡萏怕的想哭,但仍旧死死的咬着牙,从唇边勉强挤出这番话来。 僖贵嫔哼笑着道:“外面的人收了本宫的银子,放了本宫进来。你若死了,那是畏罪自裁。没人敢承认本宫进来过,因为放了本宫进来。那就是他们玩忽职守。谁又敢说出去呢?”僖贵嫔笑的亦发得意,不想与卫菡萏多费唇舌。睨了探菊与念菊一眼,凌厉道:“你们两个还等什么,送莲贵嫔娘娘上路!” 桔梗与小夏子听了这话,两人立时挡在了卫菡萏的身前。念菊与探菊两人走过去,四人难免要撕扯再一处。 僖贵嫔有些不耐,亲自拿了白绫在手里。 卫菡萏瞧着她一步一步的向自己走过来,后退的颤颤说道:“你,你别逼我!我只是想好好活着,我只是想在这宫里好好活着!你为什么就不能放我一条生路呢!” 僖贵嫔狠厉的看着她,轻蔑的笑道:“好好活着?你若是想好好活着,当初就不该存了攀龙附凤的心思!卫菡萏,是你先存了害本宫的心思,如今又妄图要踩在本宫的头上!那么多人都踩在本宫的头上,本宫又怎么能容你这样一个贱婢来作威作福?” 卫菡萏吓得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嘴里反复说着,“不,僖贵嫔,你别逼我!” 僖贵嫔讥诮的微微挑起嘴唇,高举着白绫上前,“你也别怪本宫心狠,你可晓得这后宫上下,有多少人厌恶你。你这样的人,命如草芥。在这宫里,是一辈子都别指望着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本宫如今也是可怜你!”僖贵嫔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床塌边儿上。 而探菊、念菊两人仍旧与桔梗、小夏子撕扯在一起,谁也不能将谁如何。 僖贵嫔表情无比狰狞,一点一点儿的走近卫菡萏。卫菡萏避无可避,肩膀紧紧的抵在床栏上。整个人都是瑟瑟发抖,“就因为我出身低微,就活该去死吗?” 僖贵嫔并不言语,笑容幽冷。被惨白的月光映照在脸上,像是从地狱来的鬼魅。手中的白绫极稳的,静静的躺在僖贵嫔的手上。 看着那白绫,卫菡萏的脑中是一片空白。僖贵嫔将那白绫一掷,扬起轻柔的弧度,却又似索命的铁锁朝着卫菡萏落下去。卫菡萏倏地低下头,猛地将手里握着的剪子刺了出去。她手上能明显的感觉到穿破了什么东西,这样的感触太过可怖,吓得她立时将那剪子拔出来。 僖贵嫔胸口剧痛,瞪着眼睛,一转不转的看着卫菡萏。那把铜剪子握在卫菡萏的手里,白绫轻飘飘的落下来,沾染上殷红的鲜血。卫菡萏惊恐的看着僖贵嫔瞪大的双眼,很快她面上浮现出了痛苦的神情,呻吟不已。卫菡萏红了眼,又拿着那剪子,狠命的对着僖贵嫔刺过去。 探菊与念菊两人瞧见这一幕,拼了命的扑过去想要阻止卫菡萏。可此刻卫菡萏疯了一样,压在僖贵嫔的身上,向她的胸口猛地又刺了数下。瞧着那喷涌而出的鲜血,卫菡萏压在胸口的巨石,似是随着那把铜剪子的起落而崩塌。这么些年里,她头一次感到痛快舒畅。   ☆、第18章 一场噩梦推荐票满7000加更 探菊与念菊瞧着卫菡萏杀红了眼,谁也不敢上前。小夏子与桔梗两个也吓得怔怔不知所措。只等着僖贵嫔樱紫色的前襟被血水染红,卫菡萏才似乎突然清醒过来。 僖贵嫔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已然没了呼吸。卫菡萏的手指探在僖贵嫔的鼻前,吓得立时丢开了手里的剪子。 探菊与念菊吓得瑟瑟发抖,这才从惊慌中回过神,立时就要往外去喊人。桔梗当机立断,带着小夏子将两人拦了下来。 而卫菡萏也是遽然清醒过来,她心头无数的念头盘旋而过。虽然心里极怕,可她忍不住的想,活下来了,活下来了。 桔梗忙唤她道:“娘娘!咱们现下该怎么办!” 卫菡萏强自镇静心神,深吸一口气,扬声与探菊、念菊道:“你们主子已经死了!你们可以走出去,告诉给外面的人,禀报给皇上是本宫杀了僖贵嫔。可你们也得掂量掂量,这大晚上,僖贵嫔来采薇宫做什么?她陷害本宫在前,如今又想杀人灭口。你们两个就是帮凶!咱们大可以一块儿去死!再不然,本宫就把你们两个也杀了,一不做二不休,在西福宫里放一把火!” 探菊、念菊两个被吓得是满头的冷汗,如今听见卫菡萏这样的话,又想起方才卫菡萏歇斯底里的疯魔样子。吓得纷纷跪地,告饶道:“奴婢,奴婢们也是被僖贵嫔逼迫的,奴婢们没想要害娘娘您啊!” 卫菡萏一边儿用那白绫擦着手上的血迹,一边儿缓缓地说道:“你们想要活命,就好好的把僖贵嫔请过去,给她换一身儿衣裳。她不是死在采薇宫的,而是吊死在西福宫里的!因为僖贵嫔要害我,她怕事情败露,越想越害怕。所以,她畏罪自裁了!” 月光如水,凉凉的铺洒在南薰殿里,映照在卫菡萏淡定自若的脸上,显着尤为的阴森恐怖。看的探菊与念菊心惊胆战,忙不迭的颔首应下。 卫菡萏恨恨的一推,将僖贵嫔从床榻上推到了地上。闷闷的一声响,吓得屋子里的四人忍不住涩涩的发抖。 “桔梗,你去打盆水来。把这屋子里的血污都擦干净,再给僖贵嫔清洗清洗。”卫菡萏声音麻木,无波无澜的开口。桔梗忙应下来,卫菡萏又幽幽的开口,提醒探菊、念菊两个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帮桔梗一起给你们主子清理?” 探菊、念菊哭着应声叩头,都吓的不轻。可卫菡萏一双清冷的眼眸正看着她们两个,这神情,直让她们两个觉得毛骨悚然。忙是互相搀扶着,连滚带爬的随着桔梗走了出去。 卫菡萏看着僖贵嫔的脸,双手仍就忍不住怕的发抖。她便是狠命的抬脚踢在僖贵嫔的身上,恨恨道:“何曲溪,你该死!你早就该死了!” 西福宫与采薇宫离着东六宫并不算近,方才在南薰殿里的动静,连宫门口值守的人都没听见,更别说旁的宫苑。 初春的夜忽然升起薄薄的雾气,天色浓黑,星月被雾气一点一点的吞没,四周黑的可怕。有乌鸦扑棱棱惊飞起来,粗噶骇人的声音在夜里响起。似是一双隐秘的手,在启曌城的上空游走,透着说不出的妖异和鬼魅。 “母妃……母妃……” 迷蒙中,云千雪仿佛隐约的被人推了一把。她蓦地睁眼,瞧见颜欢圆圆的小脸儿枕在她的手臂上,大大的眼睛扑闪扑闪的眨着,霎是可爱的看着自己。云千雪伸手抚着颜欢的脸蛋,柔声问道:“你好好的不睡觉,怎么过来了?” 颜欢磨蹭着云千雪的手臂,恋恋不舍,奶声奶气的说道:“母妃,我要走了!” 云千雪却是莫名其妙,拉着颜欢的小手,笑呵呵问她道:“母妃在这里,你又要走去哪儿呢?”她正说着,看见颜欢的背上忽然长出了一双翅膀。 吓得云千雪翻身坐起来,立时要去抱紧颜欢。可颜欢的身子忽然变得透明,让她扑了个空。颜欢笑细细的对她摆着手,娇娇糯糯的声音,一遍一遍的说道:“母妃,我要走了!母妃,我要走了……”说着,颜欢背上的翅膀煽动,越飞越高。 云千雪站在原地,分明想拼命地跳起来,却怎么都跳不起来。她想喊,可声音从嘴边喊出来,极是微弱。好像有一只手扼着她的喉咙,让她根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手足无措,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颜欢被那一双翅膀带走,越飞越远。云千雪登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青萼,青萼……” 云千雪忽然被熟悉而温和的声音惊醒,她缓缓睁眼,双瞳被泪水腻着模糊不已。眼中的霍延泓是好几个影子,重重叠叠,影影绰绰的。那数个霍延泓的脸上全都闪着忧心的神情,紧张的拢着她的肩膀,问道:“怎么了青萼?做恶梦了?” 听见噩梦,云千雪身子忍不住的一个机灵,想起方才梦中无比清晰的景象,她脑中忽然清醒起来。登时挣开了霍延泓的手臂,起身往颜欢与君煜住着的东配殿去。也来不及穿鞋子、披衣裳,光着脚快步往殿外去,惊得守夜的人也是纷纷起身跟着。 霍延泓瞧着她这般情状,吓得不轻。也是急的忘了穿靴,拎着自己的外衣快步追过去。将衣服披在云千雪的身上,霍延泓紧紧的将她拢在怀里,不让她动弹半分。柔声的询问道:“青萼!你怎么了!” 云千雪惶急的抓着霍延泓的袖脚,带着哭意,“咱们快去配殿,快去看看颜欢和煜儿!” 霍延泓无奈的一叹,打横将云千雪抱在怀里,一边软声安慰,一边往两个孩子住的东配殿去。 当值的乳母没料想皇上与元妃这会儿能过来,也不敢大声吵了皇子与公主,纷纷跪地,小声的请安。霍延泓抱着云千雪进了配殿,直到踩在软软的地毯上,才将她放下来。 云千雪立刻走到去颜欢的小床边儿上,先看了一眼女儿。见颜欢小手撑在脸颊边,睡得双颊泛红。她还是犹自不能放心,小心翼翼的抬手摸了摸颜欢的脸,又在鼻息间探了探,这才舒了一口气。随后又去瞧君煜,见小家伙裹着拇指,她满眼爱意的将君煜的手指拉了出来,才终于能安心的回合欢殿。 靠在霍延泓怀里,云千雪将方才那个可怕的梦境梦讲给了他听。霍延泓心里自是对蜈蚣一事无比的惊怒。可面上仍旧温和,拢着云千雪逶迤而下的长发,柔声安慰道:“亲眼都看过,这会儿放心了?” 云千雪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总算是虚惊一场!” 霍延泓转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有些促狭的问道:“那若是我长了翅膀飞走了呢?你也会哭醒?也会像去看颜欢与煜儿一样,去看我吗?” 云千雪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当即一愣,仰头看着霍延泓。她眼角还挂着泪,一仰头,那泪珠被内殿微弱的光亮照的晶莹无暇。云千雪极力的思索了一番,摇头定定的说道:“你不会飞走的。” 霍延泓含着温暖明朗的笑,抬手将她眼上的泪拭去,颇为好奇的问道:“为什么?” 云千雪不觉蹙眉,亦发怔愣。想了半晌,才忽然道:“你,你不是一直都在吗?”她说的这样理所应当,这样的语气,让霍延泓感到欣慰而欢喜。当即垂首吻上她的唇,缠绵一番,他才含笑抬头。想起云千雪平日里照顾孩子照顾的无微不至,一时泛起莫名的酸意,极认真的望着云千雪,叹道:“孩子早晚会长大成人离开你,可我不会!所以,青萼,只有咱们两个白头偕老!你该多花些心思在我身上。” 云千雪似是被他点拨的恍然大悟,没立时言语什么,陷入了更深的思索中,缓缓的重复了一遍霍延泓的话,“孩子早晚都会离开,你不会!” 霍延泓温柔的点头,将云千雪托在身上,笑容暧昧,“是,我不会。”霍延泓说着,刚要去解云千雪的寝衣,云千雪却是忽然打掉了他的手,扬声换了人道:“把清平公主抱过来!” 霍延泓一愣,没闹明白云千雪的心思,忙问她道:“都睡得好好的,你又折腾什么?” 云千雪极是认真的靠在霍延泓的怀里,掰着手指细致的数道:“你瞧,颜欢现在三岁,眼看着就要到四岁了。等道十四岁的时候,会凤台选婿。即便是往后拖一拖,也只能拖到十八岁。煜儿如今两岁,等到十三岁,就要开府出宫。”云千雪说着,不觉有些忧郁起来,“她们能在我身边,也就十几年,十几年过的那样快。” 霍延泓头一次清晰的感受到什么叫自作自受,当即有些无言以对。身上的一把火被云千雪撩拨起来,又生生被她一盆水泼了回去。 云千雪因为这场噩梦,对两个孩子越发上心,免不得要冷落霍延泓。皇帝自是要想法子把云千雪这怪异的心思转回来,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第19章 担惊受怕 第二日晨起,霍延泓如常去上朝听政。颜欢睡醒了窝在云千雪的怀里,扑闪着眼睛,惊奇的问道:“母妃,母妃怎么睡在我的小床上!” 云千雪抱着女儿,捏了捏她的小脸儿,笑呵呵道:“是你睡在母妃的大床上!” 颜欢圆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儿,睡意渐渐散去,咯咯笑着挂在云千雪的脖子上,小手小脚缠着云千雪,“母妃,母妃,颜欢想天天同母妃一起睡!” 云千雪经过昨晚上的噩梦,这时候抱着颜欢在怀里,觉得心里无限的真切和踏实,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失而复得的珍惜。 这时间,小回子匆匆进门,站在床前垂着的帷幔前,恭敬的唤了一声,“娘娘……” 云千雪听他未言语,知道是有话不能当着颜欢说的。当即唤了乳娘进来将颜欢抱出去,梳洗更衣。她一面起身趿着鞋子,一面拢着碎发,缓声问道:“怎么了?可是采薇宫那边出什么事儿了?” 小回子摇头,小声道:“采薇宫没出什么事儿,是西福宫出事儿了。僖贵嫔自尽了。” 云千雪自是惊诧不已,微微蹙眉道:“人怎么样?” 小回子垂首,低声一叹道:“人已经死了!” 云千雪心里一颤,涌着说不出的怪异与疑惑,忙又转头问李香薷道:“莫大人那边可有什么说法没有?” 李香薷摇头,“还没回信儿呢。不过奴婢总觉得这其中有些怪异!往布匹上染东西这样的手段,嘉妃以前用过。可如今嘉妃已经死了。还有,僖贵嫔平日里虽说为人尖酸刻薄,可从来也没出过什么幺蛾子。眼前这事儿,实在是奇怪了。” 云千雪心里也正做此想,除掉嘉妃还不到一年的功夫,竟是又有人要蠢蠢欲动了? 主仆说话间,颐宁宫来人说是太后请六宫妃嫔用完膳后,往寿康殿去一趟。云千雪不必多想,也知道是为着僖贵嫔的事儿。当即也无心用早膳,让乳母好好照顾颜欢与君煜,自己则匀面梳妆,备下仪轿,直接过去了颐宁宫。 寿康殿里,太后也是刚刚起身。春如刚为太后梳好了头,云千雪缓步进了内殿。 瞧见宫人捧着茶盏站在太后身边,云千雪请过安,恭顺的上前接了,将那茶盏递给太后。太后碰了青瓷缠花的杯盏放在唇边含了,云千雪又从宫人的手里捧了漱盂进前。 “这么早就过来,还没用早膳呢?”太后慈和的一笑,不让云千雪再跟着忙叨,打发她先坐下。 云千雪点头应了一声,道:“得了太后的传召,知道必定是为着昨日的事儿,自然也用不进去。也是还有一桩事儿,昨儿个人多口杂,也没敢回给太后。”云千雪说着,便将颜欢与君煜的衣物有可能沾了脏东西的事儿说给了太后听。 太后皱了皱眉头,缓缓开口,“哀家不知道还有这样一重疑点在里面,若依你这样说,只怕是有人早就算计好了。陷害卫氏的人,也是奔着颜欢与君煜去的。” 云千雪颔首,眸中带着疑色道:“是这么一说,臣妾昨儿个问起莲贵嫔,她却只说是僖贵嫔要陷害她。如今僖贵嫔突然自尽……”云千雪语顿,微微一叹,“昨天我还叮嘱卫氏让她小心点儿,生怕有人要将卫氏灭口,再给她按上畏罪自尽。没想到竟是僖贵嫔死了,倒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太后摆手,慢幽幽的说道:“出了这样的事儿,是一点儿也不稀奇!”太后微抬眼皮,慢条斯理的说道:“明摆着是有人借了僖贵嫔的手去害两个孩子,僖贵嫔与莲贵嫔都是幌子。如今皇上要彻查,僖贵嫔自然是最适合作替死鬼的人选。” 云千雪愣了愣,道:“那衣物的事儿?” 太后道:“你既是选择不打草惊蛇,这件事就只能到僖贵嫔这里作罢了!” 云千雪自然明白太后的意思,若是彻查下去,只怕还如从前一样,如数都推在僖贵嫔的身上,也亦发要逼着背后的黑手去杀人灭口了。 “是,臣妾晓得此中厉害。”云千雪垂首软软应下,再没说旁的。等陪着太后用过早膳,各宫的妃嫔也都陆陆续续的到了。 太后让踏月将僖贵嫔陷害莲贵嫔前后始末都说了一遍,又让僖贵嫔的宫人与御药房的四个内监对质。昨日蜈蚣之事,也算是有了个结论。无论旁人信与不信,这件事儿最终以僖贵嫔自缢而告终。 回了合欢殿,莫无名已经侯在了正殿明间里。 “微臣将皇子与公主的衣物放在了熏蒸过,那蒸汽里隐隐带着些腥酸的味道。是一种药草药的味道,蜈蚣这一类的昆虫最喜欢这样的味道,所以才会追着皇子与公主。”莫无名垂首恭顺的回禀,语气里带着几分惶恐。 “有毒吗?”云千雪听了这话,自是紧张不已。 莫无名摇头道:“五毒。只是惊蛰过后,正该蛇虫鼠蚁泛滥的时候。这一味药草除了蜈蚣,还能引来蛇与毒虫一类。” 云千雪气的忍不住微微发抖,冷笑,“真是好精细的心思,好狠毒的心思!” 李香薷忙问莫无名道:“大人,这草药与之前嘉妃熏染在乌恒腰带上的东西可有相同,又或者,手法可有相同?” 莫无名想了一想,回道:“一个是用侵染之法,一个是用要药汁子熏蒸。前者比起后者,自然气味更大一些。后者极是隐秘,很难被常人察觉!” 云千雪想起此前楚嫔在颜欢的布老虎里放了夜来香,如今又是衣物上侵染了药草,止不住的心惊害怕,“依你这样说,颜欢与君煜往日的吃穿用度,岂不都容易沾染上这样的脏东西?” 莫无名垂首,道:“这种草的腥酸味一经沾染,委实很难去除的。为防不测,还是该把清平公主与六皇子的衣物都细细检查一番才是!若是娘娘还放心不下,也可以将清平公主与六皇子一应接触到的东西都检查一遍。” 云千雪默不作声的颔首,没让莫无名离开合欢殿。而是吩咐人准备了需要的东西,留了李香薷帮着莫无名在小厨房里细细的检查。随后又将司设局的人叫了来,把合欢殿西尽间的东西如数都挪了出来。将颜欢与君煜挪了进去。 这样一来,两个孩子的住处离着云千雪的内殿极近,也方便她时时看顾。 霍延泓听见回禀之后,自然是大动肝火。立时让人将颜欢与君煜的衣物如数都悄悄清理了。他细细想了想,又命尹航亲自去绣房里挑了五名最善女红的宫人来合欢殿伺候。往后云千雪与颜欢、君煜的衣物再不许外人经手,统统让这五个宫人裁制刺绣。 有了太后的劝告,两人自然没有轻举妄动。可这件事儿难免让云千雪风声鹤唳,厉兵秣马的紧张起来。 之后的五日里,必定有三日是带着孩子同睡,把自己更多的悉心关怀都给了颜欢与君煜。霍延泓自然不满,抱怨了数次,可云千雪每每都用他说过的“孩子早晚都会离开”来搪塞霍延泓。 霍延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深悔自己无故说了这么一句话。软言安慰了数次,也无甚收效。霍延泓思来想去,这一晚直接搬出了太后,将颜欢与君煜两个送去了颐宁宫。 云千雪不免笑他促狭,霍延泓紧紧搂着云千雪纤细的腰肢,抱着她坐在腿上,极是认真的问她:“颜欢与君煜还有我,哪个在你心里更重一些。” 云千雪被他问的一怔,啼笑皆非的反问他道:“那我与颜欢、君煜,哪个在你心里更重一些?” 霍延泓捏着云千雪的脸蛋,在她唇边印了一个吻,不假思索的答道:“自然是你!” 云千雪被他逗得吃吃一笑,靠近霍延泓的怀里,道:“那可不成!该是一样的!” 霍延泓沉着一张脸,抬着云千雪的下颌,四目相对,佯装嗔怪的问道:“我好好的问你,怎么倒让你反过来了?” 云千雪捧着霍延泓的脸,在他脸颊边吻了吻,认真道:“别问我你们谁最重要,为了你与颜欢、君煜,豁出我的性命也愿意。都是一样的!” 霍延泓揪然不乐,狠狠的吻住了云千雪的嘴唇。半晌,才松了口,说道:“以后不许这样说,也不许轻易的就豁出性命!” 云千雪脸颊泛着红晕,心里自然满满的都是幸福,只软软的嗯了一声,忍不住催促霍延泓道:“快去把颜欢和煜儿接回来!她们两个皮得很,在太后那,难免吵扰太后!” 霍延泓嘴唇在云千雪的脖颈间摩挲,大手已经摸进了衣衫里。 “我想过,孩子是早晚都会离开!你若是舍不得,咱们多生几个!生到,”霍延泓挑眉一笑,在云千雪的耳边吐言,“一直生到你看顾不过来为止!” 云千雪被他紧紧环抱着,动弹不得,转瞬,已经被他极快的解开了衣衫。倒是也不再挣扎,迎着霍延泓一笑,道:“不怕分走了?” 霍延泓揉着云千雪的心口,在她的锁骨上亲了一下,霸道而专横的说道:“这里,只能有我。” 软烟罗的帐子四面垂下,清净的月色,被交颈缠绵的喘息声染上了一丝绯色,自是春意无边。   ☆、第20章 疑团重重 僖贵嫔获罪,身边相近的宫人也被她所累。太监如数去了净房当差,而探菊、念菊等一众宫女,被送去了浣衣局。 照说僖贵嫔的事儿算是就此作罢,只是念菊进了浣衣局没两日的功夫,竟忽然失踪。浣衣局的管事倒是无甚上心,让人呈报给了内仆局之后,便将念菊失踪抛在了脑后。 探菊却是疑心生暗鬼,惶惶不可终日。她思来想去,决计不敢将念菊失踪的缘由归在僖贵嫔的头上,也只剩下卫菡萏杀人灭口这一个可能。这样想着,探菊便是借着送衣裳的功夫去了采薇宫。 “念菊失踪了?”卫菡萏闻听这话,自是惊诧不已。 探菊瞧着卫菡萏的神色并不像装出来的,心里越发狐疑,当即也不回卫菡萏的话,而是声音冷硬的说道:“娘娘,僖贵嫔的死,奴婢按照娘娘的吩咐没有说出来。如今奴婢已经进了浣衣局,也打算为娘娘您守口如瓶。可若是娘娘想着杀人灭口,到时候鱼死网破,谁也不好看!” 卫菡萏微微有些怔愣,摇头耐声的向探菊保证道:“念菊失踪,可与本宫没有半点儿关系。本宫连听说都没听说过!这念菊,会不会是因为害怕,逃出宫去了?” 探菊将信将疑的看着卫菡萏,“念菊与奴婢一块儿到的僖贵嫔身边,咱们两个在一块儿相处有些年月,亲如姐妹。念菊若有什么,绝不会不与我说的!” 卫菡萏心里被探菊说的无限紧张,这几夜纠缠的噩梦忽然自脑海里拂过。当即微微摇头,却是下意识的森然问道:“那,那会不会是僖贵嫔……”她话到此处,心生不安。 探菊不由被吓得一个机灵,立时道:“那狠手是莲贵嫔您下的,就算是死不瞑目,也找不到咱们的身上!”探菊说着,匆匆的起身,只道:“奴婢今日来,只想告诉娘娘您,若是您想保住杀了僖贵嫔的秘密,就要保着奴婢的安全。否则……”探菊没说下去,回身奔着殿外而去。 卫菡萏听见念菊失踪,心里不免涌出些许恐慌。这人不是自己动的手,那就是旁人。她不信是僖贵嫔死后作祟,那僖贵嫔的背后,必定是有人指使的。不然,这念菊怎么会失踪了。卫菡萏左思右想也没个结论。 进了二月,天气渐渐转暖。可一到夜里,仍旧无比寒凉。冷风拍在木格的窗棂上“噔噔”作响,好像是谁在敲着窗扉一般。在清冷而空旷的殿阁里,带着说不出妖异。声音在四壁来回撞击,更像是鬼魅的呼啸。 已经入睡的卫菡萏被这样的声音惊得迷迷蒙蒙的睁了双眼,瞧见床帏后面似是站了一个人,影影绰绰。烛火摇曳不定,将那人影模模糊糊的投在墙上,拉的老长。卫菡萏似梦似醒,分明想要坐起来,可身子却不听使唤,仿佛被定在床上,动弹不得。 “贱人!是你杀了我!是你杀了我!”女人的声音无比凄厉。 卫菡萏一个机灵,登时有些醒神,床边站着的模糊轮廓也倏然清晰。那分明是僖贵嫔,她身上仍旧穿着当日被刺死的那件儿樱紫色宫装,前襟已经被刺烂,鲜红的血水不断的从她的胸腔里往下涌。 这是一场噩梦,并不是卫菡萏第一次梦见。她几乎日日都被这样的梦魇折磨,这梦境无比的真切。那恐怖狰狞的模样,让她毛骨悚然,心惊胆战。 卫菡萏筛糠似的抖着,身上涔涔的冒出冷汗。 僖贵嫔一双眼睛从眼眶里凸出来,那舌头血红耷拉的老长。这刻,正抬起双臂,十指的指甲长长的,又尖又利。她声音凄厉,那悲鸣与刺骨的恨意直上云霄,“贱人!你还我的命,还我命来!” 起初卫菡萏梦见僖贵嫔的时候,都会吓得惊慌失措的大叫,“不要来抓我,不要来抓我!”。 可今日,她心里尽管害怕,却是勉强镇定了神思,厉声道:“何曲溪,本宫不怕你!你做人本宫能杀了你。做鬼,本宫照样让你魂飞魄散!本宫不怕了,本宫什么都不怕了!挡着本宫的路,本宫便遇佛杀佛,遇鬼杀鬼!” “娘娘,娘娘!” 顷刻,桔梗与小夏子等人进来,将寝殿内的烛火点亮。桔梗掀了帐帘,极快的唤醒了卫菡萏。 她蓦地睁开双眼,仍旧下意识紧紧的咬着牙,这会儿只觉着牙根儿要的发酸。心里用着惧意、恨意,双手也止不住的微微发抖。 桔梗道:“娘娘这是又梦魇了!” 卫菡萏咬牙切齿,浑身瑟瑟发抖的说道:“你来吧!我不怕你!何曲溪,本宫不怕你!” 桔梗忙扫了一眼跟进来的小夏子等人,低低道:“你们先出去。” 众人皆退了下去,桔梗忙进前,提醒她道:“娘娘,何氏已经被送出宫了!” 卫菡萏乌黑的瞳仁儿被烛火照的发亮,那光忽明忽暗,“没人发觉何氏有什么不对?” 桔梗摇头,“何氏身上的伤口咱们也是处理过的,前后用裹布缠了那么厚,还是探菊给换的衣裳。何况,何氏已经被太后定了罪,谁能仔细的去看一个已死的罪人,便是丧仪也没有的,被人用席子卷了,送去了乱丧岗!娘娘,何氏她来不了!您安安心心的睡吧!” 卫菡萏这一连多日紧绷的神经,总算能松缓下来。她重新躺下,桔梗替她掖了被脚。卫菡萏思了一思,翻身冷然与桔梗道:“桔梗,探菊留不得了!” 桔梗一愣,讷讷道:“娘娘探菊她不敢说出来。太后与元妃那边都已经问过她,她不是也没说出来吗?何况,她也是心知肚明,一旦说出来,更是罪上加罪了!” 卫菡萏眼中带着决然的杀意,那神情无比阴冷,“若是想要僖贵嫔这事儿彻彻底底的过去,唯有让探菊变成死人!”月光照进来,洒在卫菡萏冰冷的脸上,那神情无比的阴森。“还有念菊,务必也要找出来!” 桔梗瞧着害怕,忙应了下来。 念菊失踪的第五日,在浣衣局旁边的井里发觉了她的尸身。浣衣局的总管立时让人送去了奚官局查验,可念菊的身上并没有什么不妥,确实是溺水而亡。 云千雪听见这话,直觉着奇怪又可以,“这人在水里泡了五天,那水还不臭了?怎么第五天才被人从井里捞上来的?” 绿竹道:“说是天还凉,所以没那么快腐烂发臭。有那么一点味道,不过浣衣局用皂角、胰子都有味道,把臭气都给盖住了!” 云千雪却是不大相信,轻哂道:“这话说的可见是敷衍了。” 小回子接言道:“念菊原本就是获罪之人,又出了这么晦气的事儿。浣衣局的总管自然想着快一些了事了。” 云千雪皱了皱眉,沉吟不已,“念菊好好的横死,只怕是有人想要灭口了!可见念菊与探菊两个人必定是知道什么的!” “奴才去一趟浣衣局宣探菊问话?”小回子垂首问道。云千雪未言语,只是清淡的颔首。小回子立时退了下去。 这面小回子刚一出门,又有宫人进门通报道:“贤妃娘娘来了!” 云千雪心里倒是纳罕不已,当即拢了披帛,放下绣娘送来的花样子起身去了暖阁。 秦妍端然坐在暖阁里,面色清淡,手中捧着茶盏轻轻的放在唇边抿着。 云千雪进前福了一福,客气道:“听莫大人说贤妃病势缠绵,如今瞧着,想是大好了!”云千雪眉目间带着疏离又客气的笑意。 秦妍微微一怔,有些局促的将那茶盏放下。咳了咳,才依依道:“也没什么好不好的,总是那样罢了。” 云千雪接了绿竹端上来的茶盏,一时不知道该与她言语什么,便是微垂眼睫,一声不吭的啜着茗茶。 殿内一时静谧,秦妍面上不觉有些尴尬。将手中的茶盏放下,那杯底儿捧在小桌上,闷闷的一声响。她微微笑了笑,道:“本宫今日过来,是有件事儿要请元妃帮忙。” 云千雪听她说及帮忙二字,倒是亦发好奇。捧着茶盏,举眸看向她,未发一言。 秦妍臻首略低,曼声道:“是为了舒妃的胎。”秦妍声音极是缓慢,似乎因为身上的不适,让她说话都变得费力起来。所以每一句都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病态的慵懒,声音软软的长长的。语气有些犹豫不决,可细细听上去,仿佛与平常又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舒妃的胎?”云千雪清越一笑,乌黑如墨的眸子悠然凝着她,带着掩不住的玩味之色。 秦妍颔首,“舒妃的胎是莫无名莫大人在照养,本宫思来想去,深觉不妥。这一胎,他实在不该照养。本宫此前也提醒过莫无名,让他告知给你。可他似乎没有说。” 因着蜈蚣的事儿,这些时日云千雪一心扑在两个孩子的身上,把莫无名照养舒妃身孕的事儿给忘了大半。如今骤然听秦妍提出来,她心里漫过一丝奇异之感,原本就玩味的目光,不觉带上些探寻的神情。   ☆、第21章 多事之春推荐票满7500加更 秦妍却仍旧是端然而淡漠,手指抚了抚袖口精致的竹叶纹,轻慢幽然,“莫大人一向看顾着你的身子,如今也在照料着本宫的病情。舒妃原本就是个多事的人,只怕这一胎有个不当心,落在莫大人身上,便是落在你我二人的身上。” 云千雪倒也明白秦妍这话在理,可那眼睛,总是不自觉地搜索着秦妍脸上流露出的细微表情。可是秦妍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再平静不过。 “元妃如今圣宠隆重,旁人自然不敢诟病一二,可本宫不一样。本宫比不得元妃,所以不得不小心。只是舒妃这一胎,到底是皇嗣为重。本宫在皇上面前实在说不上话,不及元妃无论是在皇上面前还是太后面前,都吃得开。”秦妍声音清淡,垂首静静的笑了一笑。眉目间带着些许无奈,这番话,似乎仅仅是她出于自保才说的。 云千雪轻轻一笑,幽幽道:“贤妃也说,皇嗣为重……” 秦妍斜睨了她一眼,缓声打断了云千雪的话,“本宫让人去仔细的查过,原本给舒妃诊脉的是御医院的徐寅。此人倒也善千金一颗,是看顾诚妃的御医。如今他好端端的把这差事推给莫无名,本宫心觉没那么简单。不晓得是顾忌什么,也或许是知道了什么。” 云千雪波澜不惊的睨着贤妃,未置可否,“贤妃说的是好话,又费心彻查过,我实在没有什么不听的道理。” 秦妍面无表情的起身,缓声道:“听不听在你,左右该说的话我已经说过了。若是舒妃的胎出了什么事儿,赖在了莫无名的头上。全请元妃一力承担,到时候别沾染到本宫身上也就罢了。” 云千雪似笑非笑,“贤妃若是害怕牵涉其中,不用莫大人便是了!” 秦妍清浅的笑了笑,面有深意的说道:“元妃吃了御医的苦头,本宫也是。好不容易碰见一个医者仁心的,本宫也只敢信莫大人了。” 云千雪含着笑,秦妍再未多说什么。清清淡淡的来,又清清淡淡的离开了。 绿竹心里不免生疑,道:“娘娘,贤妃仿佛笃定了舒妃这一胎会出事儿一样。说了这么些话,别是另有所图吧!毕竟那燕云……”绿竹点到即止,没有再深说下去。 云千雪却并不这样以为,“她方才说吃了御医的苦头,想来皇长子的事儿,她如今也是心中有数。贤妃如今亦发明哲保身,何况,让莫无名少沾染是非,也实在落不到谁的陷阱里。” 绿竹小声问道:“方才贤妃又提及诚妃,不晓得是什么意思。” 云千雪心里有一丝疑惑一晃而过,“许是贤妃瞧出了什么,她不愿意与我深说罢了。诚妃一向寂寂无声,如今有了皇子傍身,想来寒门庶族跻身在这些士族出身的妃嫔中,也是懂得生存之道。” 绿竹仍旧有些犹豫,不放心,“舒妃亲自求了皇上让莫大人安胎,如今遽然不让莫大人再看顾,倒是……倒是说不过去。” 云千雪垂首思了一思,道:“去请莫大人过来一趟。”云千雪睫毛微微颤动,轻巧而缓慢的开口。心里似是在盘算什么,让人巧不分明。绿竹忙喏喏的应下,吩咐人去御医院。 不多时,得了宣召的莫无名提着诊箱匆匆赶来。彼时,云千雪正歪在暖阁里的炕上看书。颜欢与君煜也玩儿在一处。颜欢摆着七巧板,君煜就在一旁仔仔细细的看着。 莫无名进了内殿,云千雪并未开口说什么,只将手腕递了过去。莫无名立时取了脉枕、丝帕出来给云千雪诊脉。 “娘娘有喜了。”莫无名抬起手指,恭敬的笑道。 绿竹自是无比的惊讶,道:“多久了?” 莫无名笑道:“才一个月,娘娘可务必要仔细小心。” 云千雪笑了笑道:“你去回给皇上,就说,本宫这一胎还不安稳,把舒妃的胎交给何晟吧,他也是个稳妥的人。”莫无名微微一怔,很快恭顺的应下退了出去。 绿竹不禁讶异的问道:“娘娘这一胎也来的太赶巧了一些!” 云千雪拢着碎发,含笑,淡淡然的说道:“这也不是头一回的事儿了,月信迟了一些,原本今日也想让香薷诊一诊脉,不过我也并不笃定!” 绿竹垂首一笑,“倒是奴婢疏忽了,娘娘月信迟了,奴婢就应该留心的。” 云千雪摆手,含笑道:“我自己的身子,自然我自己最知道。”她说着,拢了拢袖摆,道:“香薷人在哪儿?” 绿竹喜逐颜开道:“奴婢这就去叫香薷!” 待李香薷过来,云千雪又让她诊了一回,仔细的问道:“果真是有了吗?安不安稳?” 李香薷也是笑吟吟,喜道:“是有了,暂且没什么不妥。娘娘的身子弱,前三个月务必好好将养。” 云千雪有些恍惚,忍不住叹道:“我自小身子就弱,每逢季节变换,刮风下雨的便是小病不断。如今倒似乎渐渐好了。从前在家里的时候,母亲还总担心我难以成孕。如今竟……”云千雪语顿,脸上忍不住一红,没再说下去。 李香薷陪着一笑道:“娘娘本身也不是天生的体弱。生孩子,在月里调养的好,也能渐渐补回来。何况如今娘娘与皇上都正当壮年。这孩子是越生越多,越多越生呢!” 云千雪听了这话,亦发羞赧,“呀”的一声道:“你平日里多沉稳的一个人,如今也这样油嘴!哪儿能把越生越多这样的话挂在嘴上!实在是该打!” 绿竹也是忍不住嗤的笑出来,忙不迭的颔首,“娘娘,香薷医术精湛,说的必定是对的。”绿竹忍不住掰着手指道:“公主是天授五年,六皇子是天授七年,如今这一个是今年。这样算着,下一个该在天授十一年了!” 云千雪被她怄的是哭笑不得,作势就要起身,“合该撕了你这张猴儿嘴,让你浑说!” 绿竹忙笑着告饶道:“奴婢听说先开花,后结果。有咱们公主在前面,想来娘娘这一位,必定也是个小皇子呢!” 颜欢与君煜两个早就被动静吸引了过去,虽然都听不懂,可很快的飞奔过来。颜欢伏在云千雪的胳膊上,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好奇的说道:“母妃,什么是开花,什么是结果!” 云千雪哪儿回答的上来,是又好气,又好笑,满脸爱意的抚摸着颜欢的小脑袋。绿竹指着云千雪的小腹与颜欢道:“公主,娘娘这里,有一个弟弟呢!” 颜欢更加好起来,无比惊讶,又黑又圆的瞳仁儿碌碌的在眼中转着,看一看云千雪,又看一看她扁平的小腹。那衣襟上面只有一支玉兰花,她指着那玉兰花,瘪着嘴巴,奶声奶气的与绿竹道:“你骗人,那是玉兰花,我认得玉兰花!”颜欢的声音软软的又脆脆的,很是好听。 这话逗得云千雪不由撑着小腹,忍笑不止。合欢殿一时间也是欢声笑语一片。 小回子这个时间进了门,瞧见都笑盈盈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左看看右看看,问道:“有什么喜事儿?” 绿竹笑道:“娘娘有喜了,你说有没有喜事儿!” 小回子再不复方才那般沉重的面色,立时笑了起来,道:“那是天大的喜事儿!” 云千雪瞧着他一个人回来的,忙问,“探菊呢?” 小回子忙又沉了脸,回道:“没寻着,说是一清早就没看见人影,奴才让人四处找了,也没找到!” 云千雪微微一叹,“这才安稳了半年,又不消停了!” 绿竹忙宽声劝她道:“娘娘眼下别管别人,咱们关上长乐宫的门,自己安安稳稳的才是正经!” 得了云千雪有孕的消息,霍延泓自然是喜不自胜。听到莫无名的回报后,立时将莫无名专门指给了云千雪安胎,另外让何晟去看顾舒妃。 刚一下朝,还不及换衣裳就去了合欢殿。太后那边也亲自遣了踏月送赏,又细细的问了云千雪一番。 这样的消息传入六宫,自然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舒妃独自有孕,原本是被众星捧月一样的仔细照顾。可元妃有孕,照拂自己的御医便被元妃独独霸占了。舒妃大是不乐,三番两次的与皇上提起自己这一胎原本就是莫无名照养,不应该临时换了何晟。 霍延泓却是不理不睬,任她撒痴撒娇的闹,仍旧是充耳不闻。舒妃闹了几个来回儿,没得着谁的理睬。只有流水一样的赏赐送进合璧宫,可舒妃要那些冷冰冰的赏赐又有什么用。 “若是寻常的缘由,她未必肯这样闹。只是莫无名让你这样生生的给抢走了,同样都是有孕,她是咽不下那口气了!”姜子君陪着云千雪在暖阁里说话,云千雪一时无趣,抱了棋盘来打发时间。 云千雪执了白子在手,扬了扬眉毛,浑然不在意,“她乐意闹就由她闹去,回头闹出了事儿,别怪在我身上便好了!” 云千雪这话刚说出口,便瞧见姜子君身边的宫人进了门,惶急的说道:“娘娘,舒妃那边不知道怎么了,闹着肚子疼呢?” 云千雪心里徒然一悬,难不成真让贤妃给说中了?她沉吟着叹道:“今年可真是多事之春呐!”   ☆、第22章 藜芦事端 姜子君是协理六宫的妃嫔,这样的事儿她自然不能不去看看。云千雪丝毫不想与舒妃的胎扯上什么关系,只让李香薷陪着姜子君一同去瞧瞧。她则让人拿了棋谱,把棋局摆上,悠然的等姜子君回来。 这一个来回,竟是过了一个时辰,直等的云千雪昏昏欲睡,歪在小榻上假寐过去。 不多时,听见外面脚步匆匆,帐幔掀动的声音,她才勉强睁了眼。姜子君面色不大好看,一瞧便知是被气得不轻。她一进门,先是自斟了一杯茶,如数都喝了。 云千雪半支着身子问道:“怎么样了?” 姜子君勉强缓了缓神色,可面上还是带着厌恶与鄙薄的神情,道:“所幸已经四个月了,还安稳。只是动了胎气漏红了,孩子暂且没什么要紧。” 云千雪蹙眉,道:“是因为什么。” 姜子君提起这个,便是气不打一处来,回首睨了李香薷一眼,“你说吧,本宫现下还堵着气,憋闷的很!” 李香薷恭顺的应着,笑了笑,道:“说来也是舒妃娘娘好运。肚子倒是没疼的多严重,只是舒妃娘娘瞧着皇上与太后不理,小题大做才闹起来的。请了何大人过去一看,才发觉动了胎气,忽然漏了红。德妃娘娘瞧着严重,立时让人去请了皇上。可这舒妃娘娘瞧见皇上来了,亦发闹得起劲儿。说这儿也难受,那儿也难受。皇上勉强陪着送了安胎药,见舒妃娘娘喝下去,便要起身离开。舒妃娘娘留了两句,这功夫便把刚刚喝进去的安胎药都吐了出来。” 云千雪心里忍不住奇怪,道:“她都已经四个多月了,不该害喜的。何况安胎药又不是寻常发腻的吃食,何至于都吐了!” 李香薷道:“正是呢!舒妃还说,这些日子每一次用了安胎药,都忍不住的想吐呢。皇上被舒妃娘娘这些日子闹得也是心烦,让御医细细的诊脉,又查了查这安胎药里有什么不妥。这么一查,那安胎药里竟混了藜芦进去。藜芦具辛、苦,寒,轻则小产,重则胎死腹中,母子俱损。” 云千雪已经是第三次有孕,自然知道这个藜芦是什么,颇为讶然,“还真让贤妃给料中了!” 姜子君闻言,好奇的问道:“贤妃料中了什么?” 云千雪偏头含笑道:“她说舒妃这一胎不安稳,让我早些让莫无名抽身。” 姜子君大为惊讶,“她明哲保身,万事不理的,如今竟这样好心的来提醒你?”姜子君说着,不觉微微眯目,带着些许玩味之色。 云千雪知道姜子君与自己一样难免多想了,垂首笑道:“她倒是只与我说,怕莫无名有什么差池连累到她的身上去。” 姜子君紧了紧眉毛,半晌,却是否定的摇了摇头,“许是我多想了,这样的事儿,憋在嘴里死了也不能说出来。” 云千雪倒是浑然不在意,又问道:“那藜芦是怎么进到舒妃药里的?” 李香薷摇了摇头,道:“还不知道,皇上已经让人查下去了。沾手过安胎药的人,都查了下去。” 方才一打岔,让姜子君面上的怒色稍有缓和。这会儿李香薷再提起来,她便又忍不住愤然不平起来,怒道:“皇上还没个定论,舒妃便是咬死了,竟也敢说是你指使了莫无名!我当时就说,莫无名早就不照养她的胎了。你猜她说什么?” 云千雪一笑,清凌凌问道:“她说什么?” 姜子君冷然哼了一声,不屑的轻哂道:“她说,只怕莫无名早就已经谋算好了。如此,既能下手害了她的胎,还不会被怀疑!”姜子君被气的不轻,话至此处,越发愤愤不平,道:“我又说,何晟接手她的胎之后,莫无名就算想害她也实在太点眼!她便索性将何晟也拖下水,说何晟是莫无名引荐,两人难免狼狈为奸!” 云千雪挑眉淡淡莞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不过任舒妃无理取闹,他却未必肯听。” 姜子君这才解气的笑了笑,指着云千雪道:“也就是你在背后给莫无名撑腰,若是换一个人。凭她这样撒痴撒娇的,只怕皇上被烦的没法子,也得先把人扣下呢!” 云千雪臻首略低,思量着道:“扣下莫无名与何晟又有什么用!她若是聪明,实在不应该往我身上推!” 姜子君啧啧一叹,道:“她若是聪明,就不该当着皇上的面儿来诟病你!” 云千雪偏头与李香薷道:“你去叮嘱何大人一声,舒妃的脉案、方子还有药渣一类的全都留下来。省着来日她咬死了,非要往我的身上赖!”李香薷立时喏喏应下。 姜子君拊掌笑道:“这是应该的,与舒妃这样是非不分的人打交道,当真应该留一手!” 云千雪抿唇笑了笑,没再多说旁的,只推了棋盘,再不提舒妃。 只是云千雪这边树欲静,合璧宫那边风不止。 皇帝下旨彻查,无论是御医院还是御药房,两边都没出什么问题。如此,最大的嫌疑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宜芙殿上。舒妃自不相信是宜芙殿出了问题,这日一早趁着皇上上朝的功夫去了颐宁宫。除了太后,连着怡康贵太妃与淑惠庄太妃都惊动了。 “舒妃有什么话快起来说,有着身孕的人,前些日子不是还漏了红。再有什么不当心,谁能当得起呢!”怡康贵太妃瞧着舒妃泪意盈盈的跪在面前,谁也搀扶不起来,忙劝和道。 舒妃泪光点点,朝着太后与两位太妃深深的一叩头,道:“有人要害臣妾腹中的皇嗣,臣妾如今惶惶不可终日。若是太后、太妃不给臣妾做主,这孩子,臣妾不要便是了!” 庄太妃微微沉了脸,“这说的叫什么话!有太后在,还能委屈了你不成!有什么话都先起来再说,别动不动就说不要孩子这样的话。你肚子里这孩子要是没了,最伤心的还不是你自己!” 舒妃忍不住簌簌落泪,哀戚的哭道:“元妃娘娘有了身子,臣妾的孩子又算得上什么呢?元妃身边的御医害了臣妾的孩子,臣妾也不能让人去查一查,臣妾心里实在冤屈!” 贵太妃微一蹙眉,偏头,瞧着太后波澜不惊的模样,微微一叹,就势说道:“舒妃可不许胡说!若是真有这样的事儿,皇上与太后都不会置之不理的!” 舒妃转首向着太后道:“请太后为臣妾做主呐!” 太后斜睨了舒妃一眼,并没开口说话,而是转头睇了踏月一眼。踏月跟着太后日久,自然知道这一眼是什么意思。立时让人去请云千雪来颐宁宫问话,舒妃这才扶着宫人的手,勉强安心的坐下。 少时,得了传召的云千雪不疾不徐的随着踏月来了寿康殿。她今日穿着一件鹅黄绣飞燕翠竹的云锦春衫,杏子黄的绫缎八幅裙上每一面都绣着一支并蒂莲花。她未施粉黛,发髻也是挽着简单的堕马髻。侧面的发髻上簪着一支白玉雕琢的兰花簪子,又有几朵木芙蓉的绢花。甫一瞧过去,那绢花扎的栩栩如生,与真的没有半点儿分别。把她整个人都衬得娇俏绮丽,琼姿花貌。 进了明间,云千雪想着太后与两位太妃恭谨的福了福。太后温和的一笑,道:“还要哀家叮嘱多少遍你才能记住!如今有身子,不许再行礼了!” 云千雪明朗乖顺的一笑,道:“月份还没见大,臣妾行动起来没那么不便,自然不能不顾礼数!” 舒妃揪然不乐,忍不住轻轻一哼,别过脸来也不去看云千雪。 太后指了指挨着自己一边儿的圈椅,道:“过来坐吧!” 云千雪道了一声是,莲步姗姗,举手投足间都是灼灼风情,雍容典雅。牡丹国色,也不过如此。 太后又看向舒妃,慢幽幽的开口说道:“莫、何两位御医,一会儿也会过来。舒妃要让哀家怎么做主?” 舒妃脸色一僵,大是不自在。当即抬眼,从云千雪的面前扫过去。见云千雪仍旧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越发的恨,当即道:“太后,这藜芦是御药房的药材。若非莫、何两位御医,只怕也不会那么轻易的掺进药里。这关键之人,就是莫、何二人!必定是他们往臣妾的药里偷偷掺入了藜芦,因为臣妾的药都是由他二人经手的,所以皇上的人也查不出来。臣妾以为,应该将这二人送进宫正司。七十二道刑罚下去,臣妾就不信,他们不说!” 太后转头又向云千雪问道:“元妃什么意思?” 云千雪正垂首抿着茶,听见太后问话,立时收起茶盏,不疾不徐的用绢子拭了拭嘴角,含笑道:“还是等莫大人与何大人两人来了再说吧。” 舒妃似有些不放心的样子,忙又补充着说道:“太后,除了莫、何二人,还要请御药房收管药材的太监过来问话!” 太后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又看了踏月一眼。 云千雪微微垂首,只漫不经心的用手指尖儿点着瓷杯盖上的花纹。淡然自若的等着舒妃的后招。   ☆、第23章 当众没脸 御药房的药材无数,每一类都分别由六个太监轮流值守。无论是何处的人用药,都需要递上御医签下来的方子酌量抓药。而红花、藜芦、附子这一类药物,提药的时候,更需要御医亲自签下名字,及时要的,何处用的,用做什么,用多少,都要在药案里一一写明。 皇帝早就让人去御药房查过,其上只有僖贵嫔的宫里取过藜芦。那也是年节前后的事儿,如今僖贵嫔与她身边的两个贴身宫女,探菊、念菊都死了,自然也就没法去查西福宫里藜芦的下落了。 这会儿莫、何两人还未到,倒是六个小太监先到了寿康宫。几人如常一般将那药案递上去。太后细细看过,藜芦那一页上只写着:元月初三,西福宫,僖贵嫔何氏,积食痰涎,涌吐之法。下面附着涌吐法的方子。 太后将那脉案合上,轻慢的说道:“除了僖贵嫔,还有谁取过藜芦?” 六个小太监立时你看看我,我看看看你。很快便是都摇了摇头,齐声道:“没有了!” 舒妃咳了咳,道:“你们可想仔细了!现在太后好好问你们话,你们就好好说,把该说的都说出来!否则,一会儿统统拉你们去宫正司。那七十二道刑具是什么滋味儿,本宫只怕,谁也不想尝一尝呢!” 六个小太监仍旧是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开口说什么。 舒妃立时向殿上的太后、太妃等人道:“太后,还是得送去宫正司,才能撬开这些人的嘴!” 云千雪撇了撇唇,心里只觉着一阵好笑。却仍旧是清清淡淡的,未言语一句。 几个小太监自然被吓得颤颤的发抖,这时间,有人膝行着进前一步,瑟瑟的叩首,伏在地上道:“回,回太后,奴才知道。”太后微微眯目,并未开口。那进前的小太监道:“莫大人,莫大人曾经从奴才这里要过藜芦。” 云千雪听见这话,心里自然是无比的讶然。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却也没立刻言语什么。只是盯着那小太监,脑中不停的思索着。 这会儿功夫,何晟与莫无名两人都到了。宫人通报后,太后立时宣了进来。莫无名瞧见云千雪与舒妃都在,自是知道此番宣召是为了什么。 “太后万福金安,太妃安康,元妃、舒妃娘娘安康!” “莫大人,本宫劝你还是招了吧!这小太监已经认下了!”莫无名与何晟两人刚请安,便被舒妃冷然打断了。 莫无名微微一怔,看着那匍匐在地上不敢抬头的小太监,虽然有些惊诧,但仍旧如常一般从容镇静,耐声道:“舒妃娘娘想要微臣招什么呢?” 舒妃讥诮的哼笑着,立目呵斥道:“莫大人问本宫做什么!你心里自然最清楚,你偷偷从这小太监那取了藜芦放在本宫的安胎药里。你与本宫无冤无仇的,莫大人到底是谁指使你的?”舒妃那话音咬的极重,眼角不住的向云千雪扫看过去。 莫无名垂首,恭敬而温然的说道:“那藜芦是微臣不看顾娘娘的胎后,才从娘娘您的安胎药中发觉的,仅仅凭着小太监说微臣取过藜芦,娘娘就说是微臣在娘娘的安胎药中下的藜芦吗?” 舒妃指着一边跪着的何晟,不依不饶,咄咄逼人的说道:“你别以为本宫不知道,这何晟与你是同年进御医院的。你们两人原本就是相熟,又是私交甚笃的!你拿了藜芦,让他下在本宫的安胎药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莫无名却不回答舒妃的话,而是向着那小太监问道:“你说本官从你那里取过藜芦,那么现在本官问你,本官是何年何月,何时何地,因为什么从你这取得藜芦。你又为什么没记在药案上。那天本宫穿着什么衣服,带着什么发冠?” 那小太监明显被莫无名问的有些手足无措,怔了一怔,才有些着慌的回道:“这,这奴才也浑忘了。何况,奴才没记在药案上,是,是大人不让奴才记。” 莫无名越发镇定,道:“那本官取了多少藜芦?” 小太监想了想,咬定了说道:“大人取了五两藜芦根。” 莫无名转头又问舒妃,“娘娘服过安胎药涌吐大概有多久了?” 舒妃自然也分不清,月份没到四月的时候,孕吐与涌吐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等月份进了四月,才渐渐明显起来。她琢磨着,只怕自己一个不当心就会让莫无名脱身,当即道:“三月初开始的。” 莫无名笑一笑道:“五两藜芦根的粉末,即便是微臣天天下在娘娘您的药里,也只能用五、六天而已。” 舒妃眉心一颤,忍不住暗道莫无名太过狡猾,“你,你或许一次放的少,所以……” “若是少量的藜芦,娘娘并不会出现涌吐的情况。”莫无名这话一落,舒妃自然有些哑口无言。 何晟随即道:“请太后、太妃明鉴,是这个小太监在说谎话。舒妃娘娘服用的安胎药,只怕是从二月开始就已经被人下了藜芦。少量的藜芦会出现涌吐,所以下药的人,为了掩人耳目会选择在娘娘孕吐最严重的时候下药。舒妃娘娘对藜芦的反应极大,将药都吐了出去,如此便减轻了藜芦的危害。因为这个原因,舒妃娘娘这一胎并没有明显的不妥。下手的人不愿意前功尽弃,就此放手。因此,换了微臣照养舒妃娘娘的胎后,仍然有人在药里做手脚。这藜芦,并不是在煎药的时候出的问题。” 何晟说着,立时让人去取舒妃前几日煎药的药渣。慢条斯理的继续说道:“这药渣里并没有藜芦一类的东西。若是舒妃娘娘不信,全可以由太后请太医院信得过的御医来查看。” 庄太妃笑了笑,道:“吉祥,去请给我与怡康贵太妃看顾身子的沈大人过来瞧一瞧吧!”庄太妃话落,想着天后笑了笑,道:“沈大人医术了得,为人也很是淡泊,信得过!”太后睨了她一眼,未置可否。 待沈御医前来看过那药渣,便也说药中并没有什么问题。 云千雪此时才淡然一笑,清凌凌道:“药渣子没有问题,就是说煎药的时候还没被掺进藜芦。不是药材出了错,那就是煎药和送药的人不对了。”云千雪笑眼看向舒妃道:“我记得,舒妃有孕的时候,怕有什么不妥,这药一直都是在宜芙殿煎的。” 舒妃面上仍旧是无法相信的样子,断然否道:“绝不会!煎药送药的都是本宫身边一等一得力的宫人,杜鹃与画眉不会有错!” 云千雪嗤的笑起来,慢悠悠,扬声道:“谁又知道呢!方才舒妃还要将这些人都送去宫正司,如今既是你身边的宫人出了差池,是否该把你身边的宫人都送去宫正司呢!” 跟着舒妃过来的杜鹃与画眉两人听了云千雪的话,吓得立时跪地,连声向舒妃与太后等人表忠心道:“没有,奴婢绝不会害娘娘的!” 云千雪清冷的哼了一声,“太后,还是得送去宫正司,才能撬开这些人的嘴!” 舒妃自己才说过这样的话,如今云千雪有样学样。让她脸上立时有些挂不住,道:“不成,她们都是我的宫人……” 云千雪并不给舒妃留脸面,只清淡的说道:“是舒妃的宫人,与不是舒妃的宫人又有什么分别呢。都是有可能害舒妃的人。何况,眼下来看,这两个人的嫌疑最大。方才舒妃义正言辞的要将莫大人、何大人送去宫正司。怎么如今对害自己的宫人倒是松口了?难不成,舒妃要姑息养奸?” 舒妃听了这话,气的面色发白,有些无言以对。 云千雪转头看向画眉与杜鹃,幽然道:“是你们谁往舒妃的药里下了藜芦。”她一咳,似笑非笑,又将舒妃方才的话说了出来,“你们可想仔细了!现在本宫好好问你们话,你们就好好说,把该说的都说出来!否则,一会儿统统拉你们去宫正司。那七十二道刑具是什么滋味儿,本宫只怕,谁也不想尝一尝呢!” 舒妃勃然变色,喝道:“元妃,你什么意思!” 贵太妃瞧着,忙劝和道:“元妃,你也少说一句。舒妃还怀着身孕,才漏了红,不安稳呢!” 云千雪步留情面的笑了一笑,轻飘飘道:“臣妾也怀着身孕,如今还不足三个月,也不安稳。” 贵太妃有些下不来台,立时闭上了嘴巴。太后淡淡含笑,并没有责怪云千雪,只是与杜鹃、画眉两个道:“除了你们二人,还有谁能天天碰舒妃的安胎药?” 两人极力的思索了一番,互看了一眼,似乎都想不出来什么。便是默然摇首,都有些害怕,身子忍不住瑟瑟发抖。 云千雪不想再与舒妃怄气,这样的不留脸面自然要点到即止,让她记住,下次再起坏心思的时候也得细细想一想今日。云千雪倏地婉然一笑,问杜鹃、画眉两人道:“煎药的药壶、盛药用的药碗平日里是谁收着的?”   ☆、第24章 移祸东黄金大赛100票加更 杜鹃与画眉两个细细的想了想,毕竟是关系到自身清白,两人想的极是仔细认真。半晌,才道:“是浮翠,一直都是浮翠收着的,每一次为娘娘煎药,也是她先准备好了的。” 云千雪一笑,缓缓道:“那就叫浮翠来问一问吧,一问便知!” 杜鹃与画眉两人立时看向舒妃,舒妃有些措手不及,轻声吩咐道:“那就去叫浮翠来。” 宫人得了吩咐,自然立时去合璧宫宣召浮翠。 不多时,一身樱粉色宫装的女子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她生的很是小巧纤弱,五官秀气,瞧着唯唯诺诺的。她这样的宫女,极少能有面见太后、太妃的机会。进了寿康殿,便是越发局促紧张,忙规规矩矩的跪地向太后、太妃、舒妃与云千雪问了安。 太后也未叫起,十分肃穆威严的问道:“是你保管舒妃的药罐子和药碗的?” 浮翠微微垂首,小声应了一声,“是,舒妃娘娘的药罐子与药碗都是奴婢一直收着的。”浮翠说话时不大敢看人,眼神闪烁不定的盯着地面儿。 太后在宫中沉浮数年,一眼便瞧出了浮翠身上的不对劲儿,幽幽笑道:“哀家叫人查过那药碗,药碗上被动了手脚。既然是你一直保管的,也就是你动的手脚了!”太后这话自然是没有的,不过是兵不厌诈的法子。 浮翠双肩明显的一颤,那动作虽然轻微,稍纵即逝,可还是让太后与云千雪等人瞧在了眼里。从侧面看过去,能清晰的瞧见浮翠的脸有些僵硬。那神情,更像是惊愕与费解。可转瞬,她便是连连叩头,身子抖的筛糠一样,倒瞧不出是因为心虚,还是因为害怕了。 “没有,太后娘娘明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啊!” 太后表情平淡,微微抬手道:“踏月,送她去宫正司。什么时候肯说话了,再带回来!” 宫中的宫人自然都知道宫正司的厉害,浮翠听见这话,自然吓得不轻。却仍旧连连摇头,道:“不是奴婢,不是奴婢。求太后别送奴婢去宫正司,真的不是奴婢啊!” 云千雪默然的摩挲着小指上的护甲套,曼声道:“浮翠,有人看见了,你扔掉那药碗的时候,有人看见过。否则,太后又如何要宣召你呢?”云千雪这番话说的很轻缓悠然,那煞有其事的感觉,让人脊背生凉。 浮翠怔了怔,惊恐的看向云千雪。 “不必再问了,踏月,直接让人拖出去打死!”太后冷然道。 浮翠听见这话,哇的一声,下意识的哭了出来,连声道:“是,是,是奴婢把舒妃娘娘的药碗侵在藜芦水里,是奴婢做的……”她说到此处,忽然戛然而止,大声的哭了出来。 舒妃不想竟然真是自己宫里的人干出来这样吃里扒外的事儿,恨得咬牙切齿。她撑着肚子站起来,照着浮翠的脸立时就是两个巴掌招呼了上去。舒妃无名指与小指上戴着三寸长的镂金护甲套,这两巴掌打在浮翠的脸上,立时在她盈白的脸颊上划出了两条狰狞的血道子。 浮翠被打的跌倒在地,咬唇小声哭着。舒妃犹自不能解气,又是照着浮翠的肩膀上踢了一脚,道:“本宫几时对不住你你要给本宫下药!你说,是谁让你来害本宫的!”浮翠也不说话,仍旧小声的,不住的哭着。 太后瞧着,不免蹙眉道:“给哀家拦住舒妃!这还有着身孕呢,竟也这样疾言厉色,不管不顾的失了仪态!”横云立时上前扶住舒妃请她仍旧坐回去。 云千雪垂首看向浮翠问道:“浮翠,是谁指使你去害舒妃的。”她声音清凌凌,柔婉温和。 浮翠却是被云千雪瞧得一激灵,似是在思索什么,“是,是……”可最终还是俯下头道:“是,是奴婢自己。”她说着,越发止不住哭意,呜咽着说道:“舒妃刚有孕那会儿,奴婢不小心打坏了舒妃的药碗,被舒妃罚着在宫外跪了一夜。奴婢感染了风寒,舒妃也不让太医来给奴婢瞧瞧。因为舒妃苛责奴婢,所以……”浮翠越哭越大声,亦发说不下去。 太后长长一叹,一字一顿道:“是谁指使你去害舒妃的?” 浮翠亦发垂首摇头,“没有,没人指使。”这番话说的愈加决绝。 庄太妃嗤笑着道:“浮翠,你若说出来,许是还能留住一条命。如今什么也不说,反倒是替别人担罪责!自己的小命儿也不稀罕了?” 贵太妃也道:“没人指使,那藜芦你是从哪儿来的?” 浮翠勉强止了哭意,看了一边跪着小太监一眼,指着他道:“奴婢使了银子从他那要来的,又借着舒妃疑心元妃娘娘之便,推到了莫大人的头上。”浮翠说着,转头看向莫无名,道:“莫大人,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否则,您为什么好好的突然不看顾舒妃娘娘的胎了呢?” 莫无名被浮翠这句话说得措手不及,沉着一张脸,道:“姑娘请别胡言,本官从来就不知道。本官不再看顾舒妃娘娘的胎也是因为元妃娘娘有孕了,是皇上下的旨意。” “大人若是不知道,又何必非要避开舒妃娘娘呢?”浮翠抹了一把眼睛,惨然笑了笑,没等莫无名再辩驳,又转口道:“莫大人既然这样说,奴婢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舒妃从浮翠话中听出了另外的意思。她说莫无名知道了,那么有可能元妃也是知道的。元妃虽然有孕,莫无名也不是不能同时兼顾两个有孕的妃嫔,他从前也曾共同照样过德妃与元妃的胎。想到此处,舒妃脸色变了又变,立时问浮翠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浮翠并不理睬舒妃,而是向太后叩头道:“没人指使奴婢,就是奴婢做的。” “先押去暴室,”太后并没再多问,又交代踏月道:“你亲自送过去,让人盯紧了,可不许死了!” 云千雪瞧着浮翠看似怯懦的纤弱身影被人押着出了大殿,心里漫上无边的疑惑。 舒妃这样的人,原本就是有脾气没手段,头脑简单的很。若是她有本事,也不会让温氏从贵嫔登上妃位,一直踩在她的头上。浮翠在最后忽然提起莫无名,是蓄意挑拨。 云千雪踏出颐宁宫的仪门,身边的李香薷便是低低唤了一声,道:“娘娘,这浮翠,用不用叫人看着……” “不必,有太后的人在,绝不会有差池。”云千雪缓缓摇首,奔着肩舆走了几步,沉吟着道:“让小回子去问一问,浮翠……” “站住!” 云千雪话音未落便被身后响起的尖利声音打断,她脚步一顿,回头看过去。正是前后从颐宁宫出来的舒妃。 她此刻横眉立目,眼波带着浓烈的恨意与怨愤,快步走到了云千雪的面前。云千雪波澜不惊的睨着她,也不闪避。舒妃瞧着她清淡如水的神情,越发气不打一处来。走到云千雪的面前,指着她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着什么主意。” 云千雪并不在意舒妃其人,微微一笑,低低哦道:“那我心里打着什么主意?” 舒妃愤愤道:“我这一胎会安安稳稳的生出来!倒是你该小心,你如今还没到月份,不安稳呢!” 云千雪笑吟吟道:“谢谢舒妃提醒。” 舒妃气的是咬牙切齿,“云千雪,我与你一直井水不犯河水,这并不代表我怕了你!浮翠的事儿虽然与你无关,可你与莫无名,只怕也没安什么好心!本宫会时时刻刻盯住了你,你若是再敢使什么手段,本宫绝对不会轻纵!”她说的张牙舞爪,气势汹汹。 云千雪却是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舒妃若是乐意把力气花在我的身上也无妨,也大可以把怨愤都撒在我的头上。如此,倒是让浮翠背后的那个人拍手叫好了。”云千雪说着,很快的转身,再不听舒妃说什么,悠然往轿辇去。 舒妃气结,咽不下心里的那口气,道:“云千雪,本宫遭人害,你以为你的肚子就很安稳?” 云千雪极厌恶这话,当即回头,冷冰冰的扫了舒妃一眼。那一双眸子,如古井一般幽静深邃,带着凛冽的寒意,在这原本暖和的春日,竟似刮出了一道寒风扑在了舒妃的身上。“若是我的肚子不安稳,那是不是就该算在你的头上?有了舒妃这话,只要长乐宫有什么事儿,便可以寻上你合璧宫了!”云千雪说话间已经踏上了肩舆。 舒妃脸上是一阵红,一阵白,直站在那,恨恨的看着云千雪的肩舆被抬起来走远。 等肩舆抬出去一段之后,云千雪才又接着方才没说完的话与李香薷道:“让小回子去打听打听,浮翠是哪里人,家里还有什么人!打听出来之后,直接递信儿去苏府,看看家中有什么变故没有。” 李香薷一一应下,“娘娘疑心这浮翠被人要挟?” 云千雪眯目,并没有说什么,想了半晌,才道:“这浮翠进了寿康殿,看着唯唯诺诺的,似乎贪生怕死。可最后话锋一转,原本让本宫与莫无名置身事外,却又重新让舒妃恨上了我,移祸江东呢!这浮翠,不简单。”   ☆、第25章 血与死亡 合璧宫,宜芙殿内,杜鹃端了安胎药进门,道:“娘娘,动气伤身!何况您的胎原本就不安稳。这安胎药奴婢都仔仔细细的检查过,不会再有什么不对了!” 舒妃瞧见那浓黑如墨的药便是愠怒不已,猛地抬手,将药碗掀翻在地,惊怒道:“吃里扒外的事儿竟出在了宜芙殿里!去把与浮翠交好的宫人统统给本宫赶出宜芙殿。以后宫里的人,都给本宫打起十二万分的注意。若是再有这样的事儿让本宫发觉,必定打死才算!” 杜鹃、画眉等人立时跪地齐声应了。舒妃犹自不能解气,闷哼一声道:“云千雪当真可恶!” “娘娘,元妃娘娘如今风头正盛,咱们……” 舒妃眉目一立看向画眉道:“她又几时风头不胜了!” “这,”杜鹃垂眸,勉强劝舒妃道:“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娘娘这一胎……何况,今日这事儿,奴婢琢磨着,浮翠必定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太后留着浮翠一条性命,也是笃定了她背后有人……” 舒妃心中烦乱,冷声打断了杜鹃的话,“浮翠后面的人自然可恶,必定是要抓出来,要提防的。只是如今一时半会儿也没个线索。本宫细细琢磨了一回,浮翠最后那话说的极对。想来元妃也是知道那藜芦的事儿,所以才会一力将莫无名抽身!她明知道,却不说,也是有心要害本宫。何况,云千雪在颐宁宫当众给本宫没脸,实在该死!” 杜鹃与画眉两人心中惴惴,可她们两个做奴才的到底不能在主子面前指手画脚。杜鹃轻轻咬唇,小心翼翼的问道:“娘娘想……” 舒妃眯目,神情无比怨毒,却并没有与杜鹃说什么,只冷冰冰的说道:“走着瞧吧!宫里的人眼巴巴儿的盯着本宫的肚子,可本宫到底安稳了。只剩下云千雪一个人不安稳,她原本就是众矢之的,本宫且看她能得意到几时。”杜鹃瞧着舒妃若有所思的神情,身上泛起一阵凉意。 原本没有浮翠那番话,云千雪在寿康殿上的所言所行,足够震慑住舒妃。可浮翠在最后反口把她与莫无名拖下水,她与舒妃便是新仇加旧恨。 绿竹送了茶点进门,宽声安慰云千雪道:“有没有浮翠那一句话,娘娘与舒妃的梁子只怕也是要结下了。娘娘如今何必因着舒妃而心烦?” 云千雪不以为然的摇头,曼声道:“凡事都要讲究分寸,越过去了,自然会逼得人狗急跳墙。只有把握住那分寸,才能恰到好处。我只怕舒妃这样的性子,被人利用了去,让旁人坐山观虎斗,从中渔利!” “皇上驾到——”云千雪甫一话落,殿外便是递声进门。她也不再说舒妃的事儿,刚要起身往殿外去。霍延泓已经快步进了门。瞧见云千雪出水芙蓉一般清新的面庞,忙笑着进前握住了云千雪的手道:“给你带了一样儿东西。” 云千雪柔婉的笑了笑,看着两手空空的霍延泓,又看了看跟在他身后的随侍,没瞧见什么他们带来什么。仰脸,笑得越发妩媚明丽,好奇道:“是什么?” 霍延泓揽着她的腰,转头笑睨了尹航一眼。尹航立时拍手,便有五六个宫人抬进来一架一丈长,五尺高的座屏。座屏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其中有姚黄、魏紫、童子面、二乔、洛阳红、御袍黄、青龙卧墨池、白雪塔等十数种名品牡丹。这幅刺绣是双面绣,两面景色不同。一面是带着朝露将开未开的牡丹,一面是怒放在明丽阳光里的牡丹。两面都用玻璃面儿罩着。那绣功精妙绝伦,连牡丹上落着的蝴蝶翅膀的纹理,也绣的栩栩如生。 霍延泓从背后环着云千雪,握着她的手指了指那画儿,在她耳边说道:“是蜀中的一个绣娘绣了两年才得着的。武陵侯让人把这绣品做成了座屏,连着人也送进宫了,我把她悄悄拨给了长乐宫。” 云千雪笑了一笑,偏头轻柔的说道:“长乐宫的绣娘已经不少了,你又何必兴师动众!” 霍延泓道:“才从太后那儿过来,原本是想把这插屏送去太后宫里。太后说是她如今不大爱这些花儿朵儿,赏给你的。” 云千雪含笑,自懂得霍延泓不想太引人注目,才借了太后的手,很是领情,缓声问道:“你都知道了?”云千雪瞧着他这般小心翼翼的殷勤模样,便是猜到了,太后必定如数都与他说了。 霍延泓拉着她的手,在她脸颊印了一个浅浅的吻,道:“自然都听说了。你厉害一些,我出门也能放心!” 云千雪听他这话,立时偏头问道:“怎么,要出宫?” 霍延泓轻缓的唔了一声,揽着她腰身进了暖阁,道:“原本想着等四月你身子安稳一些,咱们就去上林苑消暑。可如今要去一趟木兰。” 云千雪微微蹙眉问道:“去木兰?” 霍延泓颔首,却并不与云千雪深说去木兰是做什么,“恩,三月末启程,五月中会回来。只走两个月罢了。” 云千雪思了一思,问他道:“不带随行的宫妃?” 霍延泓摆首,点着她的鼻子笑道:“只把你装在心里带走,旁人谁也不带。” 云千雪听了这话,嘴角微微上扬,甜丝丝的笑起来。可心里,自然也有些舍不得。笑过后,转瞬又蹙眉问他道:“这一次去木兰,会不会像天授五年那会儿一样?” 临行还有一段时日,霍延泓想着要离开,心里便是浮上万般不舍。拉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安慰她道:“放心,不会的。”他语顿,见云千雪也提不起兴致,怏怏不乐,便立时转了话头儿道:“我会快去快回,你老老实实的在长乐宫安胎。”霍延泓说着,大是不放心的样子。 云千雪噗嗤一笑,轻声细语的说道:“那也同德妃一样,你也赏给我一把先斩后奏的宝剑。必定安安稳稳,谁也不敢来长乐宫招惹!” 云千雪不过是玩笑的话,霍延泓却是极认真的摇了摇头,定定道:“赐给德妃宝剑,是她不得不亲力亲为。青萼,你永远不必亲自去做什么。即便朕不在宫中,还有太后与德妃……”他的话意再明白不过,自是想要永远把云千雪妥善的收藏、保护好。可云千雪听着,心里却是深切的不安与心虚。她分明向说出来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开口,怎么开口。 霍延泓将她拢进怀里,下颌落在云千雪的额头上。肌肤之间细腻而温软的接触,带着说不出的温柔,“在沙场上征战的人,不得不面临流血与死亡。朕不愿意你做持剑的将军,朕只想……”他说着,微微沉吟,“我希望,这一世你都能平安喜乐。免于惊悸、惶恐,只简简单单的过日子。若是可以,朕只想你永远站在朕的身后。” 云千雪却愣了一愣,终于忍不住脱口问道:“那德妃呢?她可以面对流血与死亡吗?” 霍延泓的神情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凝重,他下意识的抬手,自云千雪的面前而过,搭在了云千雪柔软的发丝上。那只宽厚的手掌,正好挡住了云千雪看他的视线。他若有所思,却没有回答她,“别问这样的话,也别去看旁人、管旁人。” 每每云千雪触及霍延泓心中关于旁人的话,似乎总会变得莫名的尴尬与沉重。云千雪自然不想再多说,闭目,轻轻的转了话头儿,道:“那……早去早回。” 云千雪有孕自不能侍寝,皇帝这些时日似乎也并没有对新入宫的几个贵人表现出特别的好感。倒是莲贵嫔与恪贵嫔两人再度复宠,得到了皇帝不少的垂顾,令人侧目不已。 可在后宫得到皇帝的垂顾是否是一件喜事,也要看皇帝有心无心。 霍延泓若想宠一个人给旁人看,自会将这个人捧上天一样。有了莲贵嫔与恪贵嫔的隆宠挡在前面,霍延泓对合璧宫有心遮掩的宠爱,很难被旁人察觉。这便是他诚心要护着云千雪,也是诚心的要推出旁人为云千雪挡一挡其它宫嫔怨愤的目光。 这几年在霍延泓的刻意收敛与掩藏下,云千雪比起刚入宫那会儿,日子好过了少许。可也渐渐处在了一种旁人不敢轻易对她下手,可一下手便会下死手的尴尬位置。 “我瞧着,舒妃这些日子可安分不少。想来也是忌惮你,不敢有什么行动!浮翠那丫头可当真嘴硬,进了暴室这些时日,还是没吐口……”姜子君正坐在新搬进合欢殿的牡丹屏风后面,一边瞧着那牡丹,一边叙叙的说着。可没听见云千雪的动静,一回首,见云千雪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屏风,轻声唤道:“青萼,青萼!” 霍延泓关于流血与死亡那番比喻,让云千雪心里无端的别扭而沉重。以至于这几日瞧见姜子君,心里便总带着说不出的忧郁,这会儿与姜子君说着话,便是又忍不住恍惚起来,“什么?”   ☆、第26章 风言风语 姜子君瞧着云千雪失魂落魄的神情,不免笑了笑,道:“皇上如今还没离宫呢!瞧你这副魂不附体的样子!” 云千雪臻首略低,还未等开口说话。便有宫人向两人来报,说是定昭仪来了。云千雪正巧将关于霍延泓的话岔过去,立时让人请了定昭仪进门。 眼瞧着便是三月底,日子一天暖似一天。定昭仪也换了薄薄的春衫,胭脂红的琵琶襟长衣前用混着金线的浅金线绣着数朵丰润的月季花。鹅黄陪着浅绿色的枝叶,极是明丽鲜艳。下身穿着檀色格子花的贡缎留仙群。自小产之后,定昭仪很少会穿逶迤曳地的长裙。这流仙裙只搭在绣着麝香百合花的鞋面儿上,虽不及长裙将定昭仪修长的身形勾勒的更好,却是透着娇丽俏皮。 定昭仪恭顺的朝着云千雪、姜子君两人行了礼,便很是熟稔的捡了云千雪身边的位置坐了下来。瞧着云千雪仍旧窈窕的身形,含笑道:“娘娘这月份眼瞧着要奔三个月去了吧?” 云千雪徐徐笑道:“过了四月中,就有三个月了!” “三个月好,到了三个月,就安稳了!” 如此,定昭仪与两人寒暄了几句,到底是坐不住的性子,当即抿了抿唇,道:“皇上这回去木兰,臣妾也想随着去。”她这话一开口,云千雪与姜子君两个对她的来意便是心知肚明了。 定昭仪并不避讳,垂首羞赧的笑了笑,直言道:“臣妾求过皇上,可皇上说此行没有随行的宫妃。若是臣妾求一求,皇上就同意了,对旁的妃嫔也不好交代!只怕都要去求了皇上随行,一口给臣妾回绝了。臣妾想着,不如元妃娘娘帮臣妾在皇上面前言语一句?” 云千雪凝了她一眼,并没有立时开口。 定昭仪自然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有些心虚,怯怯的求云千雪道:“臣妾也是想家,娘娘不能帮着臣妾与皇上言语一句吗?” 云千雪与定昭仪往日倒是和睦,定昭仪这样开口,她自是不想敷衍,又实在不能答应她。 姜子君含笑,接了定昭仪的话,和颜悦色的劝她道:“皇上既是说了谁也不带,自然是有要紧的事儿。定昭仪是乌恒人,皇上可比咱们都清楚。若是能带着你去,哪儿有不带的道理。只怕这一次是为着政事,而且也没打算在木兰多留,所以才不带着后宫妃嫔同去的。” 定昭仪自是有些讪讪的,还是不甘心,抑抑的看向云千雪道:“元妃娘娘,不能吗?”云千雪也不做声,而是微微摇头。定昭仪失望的吐了一口气,倒也并没有更多的不快,只道:“臣妾心里也明白,只不过平白多问一句。”她语顿,长长的一叹,带着难以言明的失意与怅然。 定昭仪生的美丽,是那种妩媚明朗,有些咄咄逼人动人的美。她眉梢眼角都带着尊贵地位的傲然跋扈,平日里多半是意气风发,何曾这般惘然失落过? 云千雪与姜子君二人自然都瞧出了端倪,两人相视一眼,便听姜子君温和的问道:“你既是知道,还多问这一句,可是生了什么事?” 定昭仪闻听姜子君这话,便是再忍不住,面上立时换上了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反问云千雪与姜子君两人道:“七皇子是怎么回的未央宫,两位娘娘可听说了没有?” 云千雪这些日子被霍延泓盯得紧,日日都要交代一番,对于长乐宫以外的事儿,不许听更不许管。而姜子君,也不是那种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听的人。如今听定昭仪遽然提起七皇子,都是默默的摇头。 定昭仪愠怒的说道:“臣妾可是听说了,这七皇子在印月殿发热,是因为莲贵嫔买通了乳娘半夜掀了七皇子的被子。莲贵嫔借机在皇上面前指责是我没照养好七皇子。为娘的也当真是狠心!她这样算计我,之后还说七皇子的小儿惊也是从我宫里抱过来才患上的。七皇子自从入了臣妾的宫里,我哪一日不是殚精竭虑的仔细照顾!皇上如今不大往瑶华宫去,焉知不是莲贵嫔背地里与皇上言语了什么?我只觉着,若是往年,皇上未必不肯带我去木兰。可如今这莲贵嫔从中作梗,所以皇上才不让我跟着的!” 定昭仪一开口,那满腹的委屈,便似倒豆子一样如数吐了出来,“我气不过与皇上提了两句。皇上却说是我多心了,还不准我偏听偏信外面说的话。我只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可皇上却一心维护着莲贵嫔,真教人生气!” 姜子君无比讶异,道:“竟还有这样的事儿?你是从哪儿听来的,怎的我听都没听说过?” “清明那日晚上从御花园回来经过永巷听见有人隔着墙说话,原本细细的都是琐碎的闲言,后来就听见有宫人提起我与七皇子。我立时让人停下,也没叫里面的人,只在一边儿听着。”定昭仪说着,抬眼扫了云千雪一眼,缓了缓声音,轻轻道:“我还听见,那里面的人说元妃宫里养着狐狸,没准元妃也是狐狸照着永安郡主的模样托生的。她们还说,撷芳殿里的那一架子凌霄花又开花了,一月份谨贵嫔搬进撷芳殿的时候就让人清过那凌霄花的花藤。如今才三月,还没到五月,那凌霄花竟然就又长出来开花了。说是嘉妃死的冤枉,宫中才有妖异。因为嘉妃阴魂不散,所以那蜈蚣的事出的奇怪、何氏也死的奇怪、便是连着何氏身边的两个宫女也死的不明不白,不晓得是不是冤魂索命!” 姜子君听完定昭仪的话,亦发蹙眉,不悦道:“怪力乱神!嘉妃若是冤魂索命,去年怎么没动静,偏偏跑今年年头儿来作祟!这些奴才也是越来越胆大,什么样的混话也敢往外说!若是让我听见,非传宫杖打死不可!” 定昭仪啧啧一叹,“当时我隐在暗处,也没让那两个奴才瞧见。我听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有好些话是从舒妃宫里传出来的。我想着,前些日子元妃娘娘不是与舒妃在寿康殿闹得很不愉快?不知道是不是舒妃要在背后使什么坏?”定昭仪语顿,便是局促的一笑,道:“原本前两日就想与元妃娘娘说的。可臣妾也只是那日听见一回,之后倒是不曾听见过。” 云千雪清浅的一笑,不以为然道:“她们爱怎样说,让她们说便是了。常言道,疑心生暗鬼。我平日磊落,对鬼神敬畏,却也不怕什么的。” 姜子君随着笑了笑道:“正是这话,凭她们一张嘴说去吧,到时候别唬不了旁人,反倒吓死了自己!” 定昭仪撇唇,还是怏怏不乐的样子,“臣妾可没有两位娘娘的心性,臣妾现在是横竖都不想看见莲贵嫔那一张脸,每一次瞧见,就想给她几巴掌才解恨呢!” 姜子君被定昭仪这般火爆的性子逗得忍笑不止,叹道:“要我说,你大可不必。莲贵嫔即便真使了什么手段又有什么用,七皇子不还是送去了漪澜殿!” 定昭仪仍旧冷着一张脸,怎么都想不开,闷声道:“如今皇上在宫里,便也只能放着她得意一阵儿。等皇上出了宫,她最好烧香拜佛,求着别犯在我手里!” 姜子君见她神情狠厉,倒是也没再深劝。她也不甚喜欢莲贵嫔,便也懒得替莲贵嫔多言语什么。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瞧着云千雪颇为倦怠,便也都各自退了下去。 定昭仪这番话,事后云千雪曾让宫人仔细留意着,可各处也没听见什么风言风语。 直到霍延泓离宫以前,启曌城里都是格外的宁静祥和。 到了三月末,霍延泓每日虽然不宿在合欢殿,可日日总要来云千雪这坐上一会儿,衣食住行、吃穿用度,事无巨细,凡是他能想到的,都一一叮嘱了一遍。如此,临行之前还不放心,又叮嘱了云千雪,要日日写了书信让人送去木兰。云千雪笑他啰嗦,可心里却仍旧甜的似蜜一样。 圣驾启程之后不久,四月初的一日,刚刚嫁入苏府被皇帝赐封为淮安县君的林如媚入了宫。在颐宁宫向太后请过安之后,便随着云千雪、姜子君去了合欢殿。 宫人备下茶点,云千雪便打发了殿内人,独留了三人在内殿外面的碧纱橱里坐着说话。 “苏夫人与忠勇伯还是新婚燕尔,皇上实在不近人情,此去木兰偏偏带着忠勇伯同行。”姜子君斜靠在秋香色金钱蟒的靠背上,含笑温然嗔道。 林如媚很是柔婉恭顺的垂首,依依道:“大人此次能伴驾去木兰也是皇上的恩典,往后日子还长,不在乎眼下的那几日。” 云千雪亦是淡淡含笑,瞧着林如媚婉约又得体的当家夫人姿态,很是替苏卓逸高兴。“府上还安稳?” 林如媚缓缓一笑,“也还好,那一位是不消停,可也不至于鸡飞狗跳。”林如媚清淡的一语带过,可眉目间,到底流露出一丝鄙薄厌恶。她不深说,而是转了话头道:“前些日子娘娘让大人去查浮翠的身世,已经有信儿了。”   ☆、第27章 思量猜测 云千雪扬了扬眉,淡淡笑道:“浮翠家中可有什么不妥?” 林如媚摇一摇头道:“并没有,只是……”她语顿,放低了声音,温和的笑容下眉目敛然,“只是这浮翠家里与曹家沾着点儿关系。” 姜子君倒是颇为惊诧的转眸,“是皇商曹家?” 林如媚颔首,“是,每年宫女入宫采选,都是由各地挑出商家或是寻常人家平头正脸的女儿入宫。这浮翠,便是皇商曹家帮着择选入宫的人。” 云千雪心中疑惑更深,凝了姜子君一眼,叹道:“又是曹家!” 林如媚晓得这牵涉到宫中的争斗,只把听见的话说出来,旁的话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又陪着二人坐了一盏茶的功夫,说了一些京中贵妇时兴的首饰样子、衣服样子一类的话,便是极有眼色的起身告退。 姜子君浅淡一笑,“这曹家的手伸的可真是够宽的。” 云千雪倒是想明白一件事儿,幽幽与姜子君道:“只怕嘉妃是做了替死鬼了,嘉妃背后,或者说燕云的背后,还有一个人!嘉妃、燕云、僖贵嫔、浮翠,只怕都是替她死的。” 姜子君面色微微有些沉肃,“还是找不到燕云一家吗?” 云千雪摇头,“仍旧没什么消息,一家子人都没了,无影无踪的。” 姜子君有许多疑问都想不通,“你说何氏与那个背后的人有关,出了蜈蚣那事儿的时候,何氏与贵妃同去的颐宁宫。贵妃背地里撺掇过何氏去害莲贵嫔,如今何氏死了,顾临怡便又想方设法的让定昭仪去对上莲贵嫔。你且想想,七皇子的事儿,若非漪澜殿露出来的消息,又怎么会这样轻易的传进定昭仪的耳中。我如今越想,越觉得七皇子的事儿是顾临怡给定昭仪、莲贵嫔下了一个套儿呢!”姜子君说着,是亦发的笃定,“那背后害人的黑手,是贵妃?” 云千雪的眼中似是被蒙着一层迷雾,半点儿主意也没有,“我心里也乱的很,觉着她是,却又似乎不是!” 姜子君眯目,道:“这宫中诸人,也就剩下她了。” 云千雪偏头深看了姜子君一眼,缓声说道:“可当初燕云说嘉妃背后没有指使的人,又说贵妃、贤妃都害过我,她还说,敦肃夫人虽然并非出于本意,也做过。如今想来,燕云背后若是有人指使,与我说的未必都是实话。” 姜子君不由插言,问道:“燕云若是有人指使,必定不会将指使那人说出来。岂不是除了贵妃、嘉妃、贤妃,敦肃夫人之外?那这些人里,除了我,便是纯妃与诚妃了。” 云千雪心间的那根弦似是被姜子君拨动,她琢磨着低低道:“纯妃、诚妃?” 一阵静默,两人都陷入了深思之中。半晌,云千雪终于审慎的摇头,道:“那人打着的主意,自然是希望我与顾临怡、贤妃挣得头破血流,她便可从中渔翁得利。可我未必信了她的,何况燕云归家之后一切如常,忽然消失,我只怕她早就猜到我会派人跟着她。我想,那背后之人心思缜密,最善谋算人心。不是绝对的是,也不是绝对的不是。便是介于其中。燕云与我说过,敦肃夫人不曾主动害过我,是她的母家牵涉其中。” 姜子君犹豫不定的接口道:“是敦肃夫人?燕云何必帮敦肃夫人撇干净呢?”云千雪不言,姜子君仍旧有些将信将疑,问道:“这样的话,婉转的帮着敦肃夫人撇清了关系。若是你信了她的话,便会定在贵妃与贤妃的身上。若是你不信她的话,便会转头去疑心纯妃与诚妃。” 云千雪似是想通了,可仍旧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说不出的憋闷,“仿佛许多事儿,暗中都与郑家有着似有似无的牵连,无论是明里的还是暗里的。” 姜子君不是那种喜欢对着想不通的事儿一直琢磨下去的人,当即道:“先不必想的这样多,左右咱们平时多留意提防着敦肃夫人便是了。我想着,再让人去查查曹家到底送了多少宫女入宫,这好歹也是个法子。” 云千雪深以为然,“如此查下去,总能得些线索吧?” 姜子君轻缓的颔首,转眉再不提这个,笑呵呵的念了一块芙蓉糕咬了一口,道:“你如今还未足三个月,不要思虑太多。依着皇上的叮嘱,多吃多睡,旁的事儿不许问、不许管!” 云千雪怔了怔,略略不好意思,“都与你说了?” 姜子君轻嗤的一笑,道:“怎么嘱咐你的,便是怎么嘱咐我的。太后那里,似乎也嘱托过。” 云千雪闻言,自是哭笑不得。 姜子君却无不羡慕的感叹,“我瞧着,恨不能时时刻刻把你放在眼前,他才能安心。” 云千雪生怕姜子君心里不好受,立时解释道:“到底是我太笨,不及你一半儿的省心。关雎宫也不似长乐宫,三天两头的出事儿!”云千雪说着,只是小心的侧首打量着姜子君的神情。 “自然!”姜子君漫不经心的笑了笑,明朗道:“我也是乐得长乐宫架在关雎宫前面,给我做了挡箭牌呢!否则单说焕儿与灿儿两个皇子,要招来多少的嫉恨!” 云千雪随着一笑,心里不免感叹她的无欲无求,随遇而安,心里不免对姜子君又生出了几分敬佩。 皇上不再宫中,后宫诸妃却是四角齐全。得了这样的机会,自然有人不安分起来。定昭仪此前听说的风言风语,在霍延泓离开没几日之后便是甚嚣尘上。嘉妃、僖贵嫔、两个宫女之外,并着守冷宫的两个侍卫竟然也忽然横死。 冤魂索命这样的话亦发没了顾忌,甚至有人言之凿凿的说曾听见过棠梨宫里有哭声。永巷里当值的宫人也说,每晚到了三更子时,永巷里便会响起嘉妃被押去火刑时凄厉的叫喊。 起先不过都是听说,可这样的听说维持了四五日之后,很快就演变成了有人曾看见过嘉妃在永巷与棠梨宫附近徘徊。身上穿着火刑时穿着的那套明红衣裙,上面绣着月白色的花纹,在月光的映照下很是可怖。这样的话,被这宫人说的煞有介事。每晚一过二更天,各宫宫门紧闭,再没人敢在宫外走动,更别提永巷。 这样的话,却是没人敢往长乐宫传。一是,霍延泓临行前叮嘱过长乐宫的宫人,又有姜子君小心提防;二是,寻常的宫妃平日里鲜少有机会能迈进长乐宫的宫门。自从云千雪有孕之后,她懒怠去见旁人,多数来请安的宫妃,除去定昭仪、恪贵嫔、沈容华、梁容华意外,如数都被挡了回去。便是恪贵嫔、沈容华、梁容华等人,也是三次只见那么一次。 可风言风语传不进长乐宫,总难免云千雪偶尔要出去走一走。这一日太后邀了六宫妃嫔在御苑的沁芳园赏玩牡丹,这些牡丹都是去岁太后生辰之时,各处送来的名品,今年开春太后让人从暖房移栽了一些到沁芳园。如今沁芳园里各色牡丹争相开放,芬芳明艳。 云千雪有好几日都未曾出去长乐宫,这一日倒是早早与姜子君到了御苑,从杏花坞一路往沁芳园走。 太后的仪驾还没到,沁芳园里已经到了大半的宫妃。此刻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小声的说着什么。 见姜子君与云千雪来了,大多齐齐的缄默下来,不敢再多言语的样子。倒是舒妃、谨贵嫔、罗嫔、柏贵人没瞧见。旁人没了声响,她们那一处的声音,倒是明显大了许多。 “你是住在撷芳殿的,到底瞧没瞧见她?”舒妃颇有兴致,笑呵呵的问道。 谨贵嫔倒似乎分外紧张,连连摆手道:“娘娘可别问,怪吓人的!臣妾如今每天晚上,都会在殿里四面摆着佛牌。夜里也不敢出去,便是她……真是……想来也不敢进来。臣妾又上哪儿去瞧她?” “德妃娘娘安康,元妃娘娘安康!”恪贵嫔清凌凌的开口问安,倒是给谨贵嫔吓得一个机灵,立时回身跪地,颤颤的说道:“元妃娘娘安康,德妃娘娘安康。” 舒妃也不起身,撑着肚子坐在原地,瞧见德妃目光不善的看过来,她便是轻飘飘的一笑,道:“德妃娘娘安康。臣妾有孕,太后说过不必行礼的!” 姜子君冷然哼了一声,也不往舒妃的身边儿去,倒是拉着云千雪就近坐在一边儿的交椅上。 没人叫谨贵嫔起身,她便是心惊胆战,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 舒妃低缓的一笑,眼梢撇着一边儿的云千雪,眯目与谨贵嫔笑道:“谨贵嫔还跪着做什么?不过说了一句话而已,实在不必这样惶恐不安,又不是说了不当说的话。” 谨贵嫔方才是想着德妃与元妃行礼,德妃没叫起,舒妃这一句自然白说。谨贵嫔垂首,不敢搭舒妃的话。 舒妃转首,幽幽一笑,问姜子君道:“德妃娘娘不叫谨贵嫔起身吗?”   ☆、第28章 牡丹花会 姜子君拢着袖摆,抬眼慢悠悠的扫看向谨贵嫔。面上含着疏淡的笑意,轻声细语的对谨贵嫔说道:“本宫瞧着谨贵嫔似乎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谨贵嫔连连应声道:“是,臣妾应该谨言慎行。” 姜子君颔首,笑盈盈的加重了语气,“可不是!你与慎贵嫔的封号,便是皇上亲自从这四个字里面选出来的。可别白费了皇上的一番苦心!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当着这些年轻妹妹的面儿,务必三思,想好了再说也不迟!”姜子君尽管笑的和颜悦色,可那气势却是凛冽逼人。 谨贵嫔不自觉的颤着身子,忙应声道:“是,臣妾谨遵德妃娘娘教诲。” 舒妃却是不以为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慢悠悠的问姜子君道:“谨贵嫔也不过是把自己所见所闻说出来而已,实在没什么说错的,做错的。”舒妃说着,挑了挑眉,眼波飘向坐在姜子君身边的云千雪,面含讽刺,“难不成,有些人心中有鬼,听不得这样的话?” 宫中的传闻虽然不曾传进过长乐宫,可云千雪想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无非是这些人将嘉妃之死旧事重提罢了。她轻细的黛眉扬了一扬,并不想顺着舒妃这话说下去。便是清清淡淡的替姜子君说道:“谨贵嫔,你起来吧!愿不愿意谨言慎行,那都是你自己的事儿,与旁人没有关系。来日出了差池,也与德妃无关。” 舒妃瞧云千雪未追究下去,只当她是心虚,便是越发得寸进尺起来,“撷芳殿的凌霄花开是真的,哭声与嘉妃被送去火刑时的喊声也是真的呢!撷芳殿是嘉妃的寝宫,这凌霄花的花期原本该是在入夏的时候。眼下,初春就开了,实在是妖异之象。只怕,嘉妃心里冤枉呢!”舒妃笑呵呵的开口,如数说出来后,才忽然后知后觉的向着元妃笑了笑,“哦,想是元妃听不得这个!毕竟当初嘉妃被送去火刑的时候……”舒妃越说越发幸灾乐祸,“元妃如今怀着身子,成日里也不踏出宫门一步,许是不知道。最近宫里妖异之事实在是不少,宫人私下里传闻,也不晓得是嘉妃作祟,还是僖贵嫔作祟。左右都是冤死的人!何况那僖贵嫔还是自缢,不晓得有多大的怨气呢。” 云千雪面无波澜的将香片含入口中,茉莉清香怡人,很是芬芳,让人齿颊留香。她神情疏淡,悠然向着舒妃莞尔笑道:“且不说这番话是不是怪力乱神,若真有这样的事儿,本宫也实在不必担心。”她语顿,扬了扬眉毛,“温氏是妖星,又不是本宫说的。她若是觉得冤枉,该去温家或是去清平宗寻许道陵。至于何氏,她谋害皇嗣,陷害宫妃。她若有什么隐情,是无辜枉死,那自该去找背后害她的人。这两个人与本宫都无甚关联,纵然她们再怨气冲天,也寻不到长乐宫。” 舒妃哼笑着说道:“元妃若是光明磊落,那嘉妃……” “什么嘉妃!”姜子君眼波一横,挑眉看向舒妃。她眼神很是沉肃凌厉,极快的打断了舒妃的话,呵斥道:“那是妖星,连温家的人自己也这样说。温氏的骨灰已经被许道长带去了清平宗,镇压在清平宗里面。启曌城就从来没有过嘉妃,往后史书工笔,温氏也只能以妖星二字登临了。至于何氏,她是畏罪自裁。皇上已经废黜了她,如今舒妃一口一个嘉妃,一口一个僖贵嫔,是对皇上的意旨有异议?觉着皇上的盛裁有失偏颇?” 姜子君这话说出口,一字一句说的极快,仿佛一把上下挥舞着的剑,招招致命。刺得舒妃的脸色是青白交加,微微咬唇,竟是无言以对,极是尴尬。 “太后驾到——” 如此怒目相视,直到太监的通传声适时的响起,这才勉强打破了园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 诸人起身,跪迎太后的仪驾。满苑衣香鬓影,莺声燕啭。人面春花相映成辉,很是赏心悦目。再瞧不出方才园子里,曾有过口舌的争执。一个个笑的恬然安静,仪态端方。 太后笑意融融的进门,免了这些人的礼。诸人一边用着茶点,一边陪着太后说话。 上元一朝,太后曾被先帝誉为是大齐第一才女。几个腹有诗书的宫妃为博太后的喜爱,便是品花赏花,论起古往今来无数赞颂牡丹的诗词。 其中,到底是士族出身的女眷能诗能文,能书能画。在这样的场合里,比起庶族出身的一众妃嫔要出彩许多。她们一个个儿能言善道,说起话来不仅规矩得体,还颇有些见解。 莲贵嫔出身低微,如今才能勉强识文断字。谨贵嫔、慎贵嫔也不过通读了一些《女则》、《列女传》一类的闺阁书卷。沈容华虽然说话俏皮,可说来说去,总觉着有失涵养太空乏。 倒是恪贵嫔未曾怯场,一番言语,甚得太后喜爱。提起牡丹的栽种照养,倒是引经据典,与太后说了好些。 太后含笑一叹,道:“《洛阳牡丹记》这一类的书你也看过,倒也实在难得。” 恪贵嫔垂首,恭顺恬静的含笑,道:“父亲觉着臣妾小时候太过野性难驯,所以让臣妾独自照养花草,还不许花匠帮忙。臣妾自己摸索,才择了这样的书来读。” 听见太后夸赞,如敦肃夫人这般极会看眼色的人,便也跟着附和的说了几句。 春暖花开,鸟语花香。这一众妃嫔软语娇柔,莺莺沥沥的极是热闹。这一场赏花会倒也尽兴,不多时,太后便念叨着累了,让诸人再赏一赏,自己便领着宫人退下了。 太后一走,都想起方才德妃与舒妃的剑拔弩张,这一众妃嫔也是各怀心思,不乐意再多呆,纷纷起身告退。 姜子君也觉着无趣,便是扶着云千雪起身道:“我送你回合欢殿。”云千雪一笑,正要应下的功夫,便忽然听见有人惊呼了一声。紧跟着的是敦肃夫人尖声唤道:“快,快扶住舒妃。” 云千雪一回身,便瞧见舒妃似是被人撞了一下,那肚子眼瞧着就要扑到地上。若是这么一摔,只怕必定要伤着腹中的孩子。舒妃离着她不远,云千雪下意识的倒退两步,园子里起身离开的宫人纷纷惶急的惊叫起来。 也所幸,舒妃身边跟着的太监宫女都是伶俐的人。这会儿是扶的扶,还有太监扑到地上,生怕舒妃跌下去,预备接着她。 一时间周遭四、五位宫妃都被左右拉扯着扑倒在地。 挨着舒妃身边坐着的是谨贵嫔与罗嫔,两人原本离着舒妃进,方才舒妃忽然失去重心跌倒,便是下意识的拽了两人一把,两人自然也跟着跌坐在地上。 旁边的宫女太监扶稳了舒妃,这才又七手八脚的去看谨贵嫔与罗嫔。因着天暖,两人衣衫都是单薄。这会儿被舒妃拽着叠在青石地面儿上,免不得要擦伤手腕、手臂。 舒妃心悸未平的站起来,缓了一缓之后,便是很快的回首道:“方才有人推了本宫一把,是谁?”舒妃这话刚一说出口,便是唬的一众妃嫔都是面面相觑,讶然不敢多说。 这一场赏花会贤妃并没有来。协理六宫的妃嫔只有贵妃与德妃两人。贵妃听见这话,忙让宫人先扶着舒妃坐下缓缓,自己也跟着正襟危坐。 还未等贵妃开口询问,倒是定昭仪冷笑了一声,道:“莲贵嫔,你好好的做什么去推舒妃。” 瞧见这阵势,诸人心下是无限的疑惑与好奇,都将目光落到了定昭仪与卫菡萏的身上。 卫菡萏仿佛还没从方才巨大的震惊中清醒过来,脸色煞白。如今听见定昭仪这话,亦发着慌的跪地,连连摇头向着贵妃、舒妃两人道:“臣妾是不当心的,方才,方才臣妾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所以,才不当心冲撞了舒妃的!” 舒妃自藜芦之事后,不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当即眉目一横,极是狠厉的盯着卫菡萏,道:“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贵妃神色淡淡的看着卫菡萏,面无表情,“莲贵嫔是被什么绊了,”她说着,看向卫菡萏方才坐着的地方。那四面除去有几个小石子之外,似乎再没有什么能绊住她的东西。 卫菡萏也是焦急的回首去看,心里无比的糊涂。“臣妾,臣妾也不知道。仿佛,仿佛是谁绊了臣妾。” 贵妃慢悠悠一笑,“是吗?定昭仪方才离得近,可看见是谁绊了莲贵嫔?” 定昭仪轻哂,睨了卫菡萏一眼,断然摇头,“臣妾没瞧见有谁绊了莲贵嫔,只看见莲贵嫔上前推了舒妃一把!” 舒妃听了这话,一双美目越发凌厉尖刻,“分明就是你想害本宫。” 卫菡萏心慌不已,立时指着自己裙摆衣袖上沾染的灰尘道:“没有,臣妾是万万不敢的。臣妾自己也跌倒了。若是臣妾有意要害舒妃娘娘,臣妾自己何必摔在地上呢?”她语顿,扫了一眼笑的得意洋洋的定昭仪,反驳道:“何况,若是臣妾想要害舒妃娘娘,何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这样点眼呢?臣妾难道不要命了吗!”   ☆、第29章 仗义执言 卫菡萏性子软,说话也从来都是娇怯柔和。这反驳的话说的分外轻缓,一点底气都没有。 定昭仪哼笑睥睨着她,明丽的眸子骄矜尖利,“谁知道莲贵嫔怎么想的呢!许是你自己没法儿照养七皇子,所以也看不得别人有孩子!当初寿康殿暖阁出了蜈蚣的事儿原本就蹊跷。谁也没瞧见何氏去过寿康殿。倒是你在外面也徘徊过,也进过屋子。何氏自裁,实在是疑点重重。焉知是不是你下的黑手冤枉给何氏的!如此,何氏才会怨气冲天。” 卫菡萏眉心忍不住剧烈的一颤,定昭仪无故提起僖贵嫔,她心里自是万般心虚,立时垂首,咬牙辩解道:“昭仪娘娘,何氏的事儿,那宫人已经都招了。太后娘娘已经查明,何况,何氏自裁的那日,臣妾被拘押在采薇宫,还能做什么!” 舒妃被定昭仪这样引着,亦发将信将疑,反问卫菡萏道:“何氏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谋害皇嗣?难不成,就是为了害你?那未免也太蠢笨,太得不偿失了。” 梁容华也是淡淡哂笑,附和道:“可不是!何氏一死,她身边的宫人便也接连惨遭横祸,都无故掉进了同一口井里。若不是有人杀人灭口,那就是冤魂索命了!可见何氏当真死的冤枉呢。”梁容华原本是有宠,莲贵嫔复宠,自是抢了她的恩宠。难免要借着皇帝不在,落井下石一番。只怕在座的诸人,如今是恨不能都去踩卫菡萏一脚才痛快。 卫菡萏已不似当初那般任谁都可以欺辱,听了梁容华这话,当即转头,眼神带着愠怒,瞪着梁容华道:“何氏的罪名是太后与皇上一起定下的……” 梁容华往日也是个极厉害的人,听卫菡萏提及太后与皇帝,便心知卫菡萏是要学着方才德妃揶揄书费那般来堵自己的嘴。她既然瞧出来,自不能让卫菡萏得逞,尖声道:“可也难免有人暗中捣鬼,蒙蔽圣听。何氏死的奇怪,谁知道是自尽的,还是被人杀害了再做出自尽的样子!” 卫菡萏心里无比的慌乱,但是她仍旧敛容,极力的镇静心神。“梁容华现在是要替何氏翻案,反过来质问污蔑本宫吗?就算本宫有罪,也容不得你对本宫指手画脚,以下犯上!” “嫔妾不过是仗义执言,”梁容华被卫菡萏忽然的凌厉问话震了一震,声音立时轻缓下来,“何况,嫔妾又没指明了就是莲贵嫔,您又何必心虚呢!” “行了,”贵妃淡淡然的镇声开口道:“何氏的事儿已经尘埃落定,多说无益。如今是说莲贵嫔是否是不当心才推了舒妃一把。” 定昭仪却是笑了一笑,不以为然的说道:“贵妃娘娘,这两件事原本就是一件事儿。那就是莲贵嫔有心妒害皇嗣。何氏的事儿算一件,今日的事儿也算一件。说的通呢!” 舒妃心里倒是亦发笃定了卫菡萏要害她,她当即啐道:“贱人!”她说着,一口口水唾在了卫菡萏的脸上。惊得诸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照说舒妃也是士家大族出身,往日行事极有教养。如今竟当众给卫菡萏唾面之辱,自然是气急恨急,更是鄙夷卫菡萏出身低微。 卫菡萏也是无比的震惊,有些回不过神。她眼里含着屈辱的泪水,眸中的恨意一闪而过。最终,缓缓低头,轻慢的牵起帕子在脸侧揩拭掉那污物,一言未发。 姜子君虽然不喜欢卫菡萏,却也极厌恶舒妃这样当众羞辱人,抱不平的出言道:“舒妃,你好歹是正二品的妃位,怎能做这样失仪的事儿!” 舒妃冷冷一笑,“失仪?礼仪自然要对着当得上的人,如她这般卑贱恶毒的贱婢,不配为人!更不配让我以礼相待。” 卫菡萏微微垂首,刘海垂在额前,挡住了她的眼睛。她静静的跪在原地,也不去分辨什么,似乎只等着舒妃与贵妃的处置了。 “话还没说清楚,舒妃实在不该如此。当着新贵人的面儿,成什么样子!”贵妃面容和煦,声音清软又温和。 舒妃转头看向旁的人,问道:“有谁瞧见莲贵嫔是不当心被绊了才推得本宫的?” 诸人全都垂首,没人敢帮卫菡萏说话。 “娘娘,嫔妾有话要说……”这声音很是明朗清脆。诸人循声望过去,原是曾经在寿康殿里帮卫菡萏说过一次话的贵人薛婵。她圆圆的眼睛,带着纯真无暇的笑意。恭顺恳切的跪地,道:“回贵妃娘娘、舒妃娘娘,方才可能是嫔妾不当心,踩到了莲贵嫔的裙摆。她才不当心跌倒的。” 众人闻言,都有些回不过神,讷讷的怔愣着。 云千雪冷眼旁观,细细的打量着这个薛婵。自那日她帮着莲贵嫔说话以后,霍延泓倒是对她留意了一些。她是这六个新入宫贵人里颇得恩泽的一个。 薛婵是刚入宫的新贵人,没有要去害舒妃的道理。何况她出身不俗,如今站出来帮着莲贵嫔证明,言语一句,贵妃与舒妃也实在无法向她问罪。左不过是因为她刚入宫,冒冒失失的缘故,无关痛痒的申饬几句便是了。 薛婵说着,面向卫菡萏,有些赧然歉疚的说道:“莲贵嫔,对不起。嫔妾冒失也没注意,就是觉着好像踩到了什么软软的。” 舒妃根本就不信薛婵说的话,当即指着卫菡萏道:“她说是被人绊了没站稳,如今到你这,怎么竟变成踩了一脚。” 当时薛婵站在卫菡萏的身后,若说绊了她,也实在是做不到的事儿。便急忙解释道:“只怕莲贵嫔也是莫名,所以想不起来是被绊的摔倒,还是被人踩了裙裾才摔倒的。” 姜子君含笑曼声轻斥二人道:“往后再不许这样冒冒失失的,若是真伤了舒妃,你们谁也担待不起。”语顿,又扫了舒妃一眼,关切一笑,“舒妃如今有着身孕,务必当心一些。往后可千万别去人多的地方,省着再一个不当心,那可真就是追悔莫及了!” 舒妃犹自不甘,“即便她是不当心,可她也确实推了我一把,德妃想就此轻易的揭过去吗?” 姜子君笑容凝在唇边,眼中再无半分笑意,“那舒妃要如何?因为莲贵嫔不当心,就要照谋害皇嗣的罪名处置吗?你若是打定了主意,便让贵妃拟折子送去皇上那。看看皇上怎么说!” 贵妃面上仍旧是波澜不惊的神色,淡淡道:“莲贵嫔既然是不当心的,也实在不必那般严重。便罚莲贵嫔、薛贵人半年的月俸,小惩大诫。”对于旁人,半年的月俸实在当不得什么,好歹还有家里贴补银子。可卫菡萏没有家里可贴补,罚了半年的月俸,自然是不小的惩罚。 卫菡萏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垂首恭顺的叩谢贵妃轻饶了她。 后宫女眷恭送了贵妃、德妃几位高位妃嫔。立时作鸟兽散,极快的离开,生怕走晚了再生出什么不虞。 “阿媛,你也真是大胆!方才大家都不敢说话,你做什么硬出头替莲贵嫔言语!” 这阿媛是薛婵的小字,说话之人是与薛婵一同入宫的陆淮月。她与薛婵自小一同长大,很是要好。不过两人性子却是天差地别。薛婵活泼大胆,口无遮拦。陆淮月却是性格懦弱,胆小极小的人。 薛婵粲然一笑,天真烂漫的说道:“盈姐姐,你瞧宫里这么多的妃嫔,没有一个人敢帮着莲贵嫔说话。莲贵嫔每每总受人欺负,多可怜。” 两人此时走向园子深处,特意避开了旁人。陆淮月拉着薛婵,不大放心的看了看四周,见是没人,仍旧压低了声音道:“你没瞧见吗?这莲贵嫔三番四次的被人落井下石,谁也不帮她说话,想来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分明不是你踩的,如今好好的也跟着被罚了半年的月俸,实在是不值得!” 薛婵微微惊讶,问她道:“盈姐姐怎么知道不是我踩得?” 陆淮月亦发凑近了薛婵,声音压得低低的,小心翼翼的说道:“我瞧见是定昭仪故意踩住了莲贵嫔的裙裾!”陆淮月说着,忍不住深看了薛婵一眼。 薛婵似是想不通,偏着头问道:“定昭仪为什么故意去踩莲贵嫔的裙裾呢?” 陆淮月摇头,“我听说,之前定昭仪与莲贵嫔还争过七皇子呢!想来定昭仪与莲贵嫔暗地里是早有龃龉。你瞧,定昭仪自己踩了莲贵嫔的裙子,立时便站出来说莲贵嫔是故意推舒妃的。她这样突然发难,想来是预备借着舒妃的手去整治莲贵嫔。” 薛婵瘪着嘴,沉吟着小声道:“盈姐姐,她们整日这样算计来算计去的,可累不累啊!” 陆淮月心中亦是不解,幽幽一叹,“咱们才入宫多久啊!前前后后便生出多少事儿。我听韦贵人说,之前死了的那两个冷宫侍卫,二月二那天晚上在采薇宫外面值守来着。你说,这两个人忽然暴毙,是不是真向定昭仪说的,僖贵嫔的死与莲贵嫔脱不开干系?”   ☆、第30章 冤魂作祟 薛婵怔了怔,极力的思索着,道:“盈姐姐,你比我聪明,你说呢?” 陆淮月轻轻撇着嘴唇,点了点头,“我觉着许是有些关系吧!毕竟僖贵嫔若是畏罪自裁,那莲贵嫔就是被冤枉的,就没有罪了!” 薛婵不大能相信的模样,蹙眉犹豫的说道:“可,可我瞧着莲贵嫔那般柔弱委屈的样子,分明不像是会做坏事儿的人啊!” 陆淮月不觉笑了笑,问她道:“难道坏事只能舒妃与定昭仪那样性子的人去做吗?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如今也不求旁的,咱们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好了。你下一次再想帮人出头,务必想好了,可别无端被卷进去!” 薛婵明朗的笑着应了,又觉着热的慌,便拉着陆淮月道:“姐姐同我回棠梨宫,到缀锦堂坐坐吧!这会儿怪热的,回去咱们再说一会子话。” 陆淮月忙不迭的连连摇头拒绝道:“可不去棠梨宫,这几日那风言风语,我听着瘆的慌。” 薛婵免不得笑陆淮月太胆小,便又道:“那我去姐姐那坐一会儿?” 陆淮月又是摇头,道:“别现在回去,舒妃生着气。回去若是撞见她,指不定要拿咱们撒气呢!她一个不如意,回宫里便总给我小话儿听。她生气的时候,可得躲着,不然平白被叫去宜芙殿教训申饬一通,可值不值呢!” 薛婵笑嘻嘻的打趣她道:“姐姐那胆子,针别儿一样小!”她语顿,越发笑的明朗。 陆淮月撇了撇唇,道:“我也是为了免去旁的麻烦罢了。” 薛婵思了一思,含笑,“咱们去卢姐姐的蓼风院坐一坐吧!她宫里的贤妃与宋嫔都是安静的人呢!” “好好的,怎么偏我命苦,被分去了舒妃宫里!舒妃与罗嫔都刻薄得很,实在难相处。”陆淮月应了薛婵,两人这会儿便往重华宫去。 另一边,姜子君与云千雪两人一道回了合欢殿。彼时,云珠带着君焕、颜欢等人在院子里和白狐儿戏耍。比起刚抱回来那会儿,白狐儿倒是长大了一些,可还极是小巧。小顺子将这白狐驯养的很好,到不像是狐狸,与寻常的哈巴儿狗没有什么区别。 两人也不进屋,只坐在廊庑下看着几个孩子玩儿的热火朝天的高兴样子,有一句没一句的闲闲说话。 “我瞧着,实在不该让定昭仪往莲贵嫔身上使力。她们挣得头破血流的,倒是让顾临怡得了便宜,渔翁得利!”姜子君用缠臂金微微将袖子向上拢了拢,声音轻缓,闲闲的说道。 宫人奉了茶点上来,云千雪便是挥手,让她们远远的站着,才道:“我也琢磨着该与定昭仪说一句,只是那话是定昭仪自己听来的,咱们若刻意去说,只怕她未必信呢。若不然,她来的那日,我就同她说了。你也是知道的,定昭仪一向自负。” 姜子君抿唇,“我那日不也平白往漪澜殿那提醒过一句,谁承想定昭仪聪明归聪明,这脑子还是太直,也不往再深一层想一想!” 云千雪婉然含笑,“咱们寻机会再瞧吧。莲贵嫔如今既瞧出定昭仪来意不善,想必这一阵子必定是要老老实实躲在采薇宫的。她不出来,定昭仪也就没办法了。” “我倒是不在意莲贵嫔,眼下那装神弄鬼的事儿才棘手呢。前些日子还算收敛,这些日子越发嚣张起来。竟还有人煞有其事的说听见了温氏的哭喊,我只怕,再有几日,就有人要说看见过温氏了!”姜子君咬唇,声音带着讥讽,“过了这么久再拉着温氏出来,我瞧着这些人也是黔驴技穷了!”姜子君这话说完,没过几日竟成真了。 棠梨宫这面,谨贵嫔听了这么久的风言风语,因着心里害怕的缘故。每每入夜,便总拉着薛婵与柏嘉桐两人到宜芙殿说话。直等到谨贵嫔困了,才打发两人各自回去。柏嘉桐与薛婵虽然不大乐意,可谨贵嫔到底是一宫主位,三人偶尔在一起说话,也算是打发晨光了。 这一晚,三人如往常一般坐在宜芙殿的暖阁里说话,谨贵嫔难得犯了困,放了二人各自回宫。 柏嘉桐陪着说了一晚上的话,也是困乏,与薛婵告别,回了自己的宫所。香叶扶着薛婵的手,小声道:“小主,您还真把安息香放在给谨贵嫔的香料里了?” 薛蝉撇唇笑了笑,感叹道:“说了这么多天的话,哪儿还有那么多话同谨贵嫔与柏贵人说的!” 香叶极是无奈,“小主,您胆子可真大!若是被谨贵嫔发觉了,可要如何是好呢?” 薛婵混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笑道:“谨贵嫔可不懂熏香,我瞧着给她什么她就用什么,也闻不出那香料的分别。再者说,我放的是安息香,又不是麝香!” 香叶仔细的扶着薛婵,耐声提醒薛婵道:“小主若是不乐意往宜芙殿去,下一次便推了吧,就说这几日身子不爽快。想来谨贵嫔也不会非拉着小主过去,再者还有柏贵人陪着呢!” “宜芙殿那么些人,比我与柏贵人屋子里的人加起来都要多。谨贵嫔何必非要拉着咱们说话!”薛婵心下纳罕,缓缓的吐言。 香叶也是无比好奇,猜测的说道:“许是谨贵嫔与宫里的人也说不到一起去!谨贵嫔到底是一宫主位,小主与她相处的好一些,总是有益的。” 薛婵自然晓得香叶的道理,笑了笑,正要说什么,便忽然瞧见前面树影晃动,似是有紫红色的影子在期间穿动。薛婵微微一怔,立时顿住了脚步,道:“是谁?”薛婵声音清脆,在寂静的深夜中分外的清晰。 可这一句话说出去,却并没有人回答薛婵的话。只有夜风吹着树叶的沙沙声响,听来是分外的骇人。薛婵向来不是胆小的人,对嘉妃冤魂作祟这样的事儿也不是很相信。这几日被谨贵嫔闹得精神紧张,这会儿见没有应声的,便只当是自己瞧错了。面上的神情仍旧恢复如常,往缀锦堂去。 此时,远处又响起稀稀疏疏的声响。香叶吓得有些腿软,原本是扶着薛婵走的,这会儿不由怕的抱住了薛婵的胳膊。薛婵顿住脚步,惊得香叶立时颤巍巍的说道:“小主,咱们快点儿回去吧,大晚上的,怪吓人!” 因着未出宫门,薛婵只带了香叶一人在身边。这会儿听见香叶说话,她转头对着香叶嘘了一声,示意她噤声。这会儿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奇怪声音,似是风抚树叶的声音,也像是人在耳边低语的声音。 突然,一个紫红色的身影从不远处掠过。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似乎是人的影子一样。薛婵夺过灯笼一把照过去,却只有紫红色的飘带晃过。 香叶被吓得两眼发直,虽然没看清楚眼前飘过的是什么,可她心里却是不由奔着嘉妃鬼魂的身上想了过去。哆嗦着双唇,催促薛婵道:“小主,小主,快走。有鬼啊!咱们快回去!”香叶正说话间,那身影便倏地,毫无防备的自两人面前飘过,香叶竟是清楚的瞧见一张焦黑焦黑的脸。她哇的一声惊叫出来,连声道:“嘉妃,嘉妃!嘉妃就是被火烧死的,她的脸。” 薛婵也瞧得清清楚楚,吓得有些呆愣,回不过神。香叶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主仆二人此时间离着缀锦堂并不远,里面听见了喊声,立时有人迎了出来。瞧着香叶吓的晕了过去,薛婵吓傻了。几个宫人立时壮着胆子,提着灯笼去扶着薛婵、香叶两个回宫。 缀锦阁的人是无比的惊慌,可这时间,各宫主子如数都睡下了。若是去请旨宣御医,难免要惊动几位娘娘。诸人琢磨着,到底是德妃最好说话,便立时去了关雎宫,预备碰碰运气。 姜子君每晚都会亲自哄了三个孩子睡觉,这会儿刚褪去钗环,准备梳洗就寝。听见缀锦阁的人求见,因着对薛婵颇有好感,便允了来人进门。 宫人把薛婵受了惊吓,呆愣着不说话的情状如数告诉给了德妃。姜子君心里一动,又细问了来人几句。 那宫人并不知道当时的情景,只将自己听见的如实禀报给了德妃。姜子君立时打发宫人去御医院请御医往棠梨宫去一趟。 缀锦阁连夜请御医过宫,自然折腾了不小的动静。 第二日,阖宫上下便是都知道了薛贵人在棠梨宫里撞见了嘉妃的鬼魂,人都吓病了。连着前几日的传言,如今薛贵人都看见了嘉妃。这嘉妃冤魂作祟的事儿,自然越闹越大。 “当真是看见了?”云千雪一早正用着早膳,姜子君便派了黄槐过来合欢殿,把昨晚上的事儿如数都会回禀给了她。 黄槐微微垂首,恭顺的回禀道:“昨夜娘娘让奴婢去看过薛贵人,她也说不出话,身边跟着的宫人也还昏死。看没看见,奴婢没问出来。倒似乎是真的受了惊吓!” “大晚上的不好好的在自己的屋子里,做什么往外面溜达?”云千雪心里带着几分狐疑,放下银筷子,慢悠悠的问道。   ☆、第31章 装神弄鬼 “谨贵嫔请了薛贵人与柏贵人去撷芳殿说话。”黄槐依依回过云千雪的话,又道:“我家娘娘少时会亲自去一趟缀锦堂,看过薛贵人之后,再来合欢殿。” 云千雪淡淡的嗯了一声,让人送了黄槐出门。 窗外铅云低垂,密密匝匝的压在启曌城上空。有剧烈的风涌动着吹进屋子,阴沉沉的黑,仿如掌灯时一般暗。 “盈姐姐怎的来了?”薛婵坐在床榻上,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见陆淮月进门,忙支着身子要下来。 陆淮月上前一步,一把按下她道:“你还是好好坐着吧!”陆淮月说着,打量了一下寝殿的四周。见着四面窗口紧闭,又有黄符一类的在窗边压着,才安了心。坐在薛婵的床边,道:“我清早上听说……那事儿,就赶紧过来了。”她语顿,在薛婵的额头上探了探,问道:“你身上还好?” 薛婵神思倒是清明,脸色瞧着也还好。陆淮月侧眼打量着,倒不像是被冲撞了的样子。“好得很,倒是香叶吓得不轻,这会儿发了烧,胡言乱语的直说昏话!” 陆淮月被她说的惊诧不已,怔了一怔,“不是说昨儿个瞧见……那个……你,还说你连夜请了御医进宫,你别是吓得糊涂了!” 薛婵微微摇头,凑近了陆淮月,低声说道:“我一点儿也没害怕,这会儿装病,也是免得谨贵嫔成日叫我去撷芳殿陪她说话!” 陆淮月亦发纳罕,呆愣愣的问她道:“阿媛,你,你就不害怕?” 薛婵一笑,摇头道:“盈姐姐,那不是嘉妃的冤魂。”薛婵说着,亦发压低了声音。 陆淮月原本就胆小,这会儿外面黑压压的,屋子里的灯烛又少,无比的幽黯森然。陆淮月只脊背发凉,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反问道:“不是?” 薛婵脸色越发凝重,“不是说鬼都没有脚的?我看见那人的脚了!盈姐姐,有人装神弄鬼呢!” “德妃娘娘到——” 薛婵话音刚落,院子里便是一递一声的传进来。两人都是分外的惊讶,陆淮月立时扶着薛婵起身。这时间,德妃已经缓步进了屋子。 两人恭谨的福了一福,姜子君睇了身边跟着的木棉一眼。木棉立时会意的上前去扶起薛婵,姜子君就势坐在床塌边儿上的圈椅上,“既是受了惊吓,身上不舒服,就别顾着这些虚礼,好好歇着吧。” 薛婵有些局促不安,被陆淮月扶着缓缓的坐了回去。陆淮月仍旧坐在床沿边儿上,替她盖了被子。 姜子君瞧着两人熟稔又亲密的模样,一笑道:“还以为本宫是头一个儿来的,没想到陆贵人也在。” 陆淮月婉然一笑,“嫔妾一清早听见宫人提起,就过来瞧一瞧薛贵人。” 姜子君莞尔,关切的看向薛婵,轻声慢语的问道:“看你脸色还好,无碍吧?” 薛婵原本就是那种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的人。如今瞧见德妃纡尊降贵的来关心自己,心里自然是感激。越发亲热了几分,颔首应道:“嫔妾还好,劳德妃娘娘挂心了。” 姜子君和颜悦色的笑起来,“昨儿个你宫里人被唬的厉害,话也没说明白,跟着你的宫人如今还有些昏聩谵语。本宫倒是听的糊涂,昨晚上是怎么了?”姜子君心里虽隐隐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可心里到底奇怪。 “昨儿个嫔妾瞧见……”薛婵说到这,小腿忽然被陆淮月狠狠的拍了一下,她极是大力,打的薛婵一怔,忽然停了下来。 陆淮月那只手背在身后,姜子君自然看不见她做了什么。可薛婵却能看见,她抬头,正瞧陆淮月对着她摆了又摆,转瞬便明白了陆淮月的意思。慌忙垂首不自然的咳了一咳,才与姜子君道:“昨儿个嫔妾瞧见一个穿着紫红色宫装的影子,那脸黑洞洞的,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嫔妾与香叶都被吓着了,倒是嫔妾从小胆子大,现下缓过来一些。” 姜子君在宫中多年,如何瞧不出薛婵的欲言又止。也不再深问下去,不过关切的安慰了她几句,便起身离开了。 恭送了德妃,薛婵忍不住问陆淮月道:“姐姐怎的不让我告诉给德妃娘娘,嘉妃的事儿,是有人装神弄鬼呢!” 陆淮月表情很是复杂,沉吟着说道:“在宫中装神弄鬼,那是什么罪过!有人敢这样做,还不晓得背后牵扯着什么!你安安稳稳的,千万别把自己给折进去!就当没瞧见,不知道!” 薛婵自懂得陆淮月的道理,尽管有些不以为然,可心里也有些怕了。忍不住小声道:“只是不知道,这是冲着谁去的!” 陆淮月思了一思,轻声道:“你听前些日子舒妃说的那话,仿佛是冲着元妃去的!”薛婵忍不住微微撇唇,还没等说话。陆淮月又是若有所思的开口,“冲着谁都好,只别冲着咱们就行!” 待姜子君进了合欢殿,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了牛毛细雨。细雨顺着殿檐流下,飞溅在八角宫灯上,滴答滴答的响个不停,草木的清新味道被雨水冲的四散。 云千雪站在合欢殿的长窗前,瞧着院子里的青葱被雨水氤氲上一层淡淡的雾气,天地间都被这水汽变得模糊起来。 姜子君把薛婵的话与云千雪学了一遍,道:“我让木棉去瞧过那宫女,还在说胡话。话里话外,说是瞧见了嘉妃。” 云千雪笑了笑,望着天地一色的阴沉,偏头好奇的幽幽道:“都说人死后的魂魄与临死的那一刻是一样的。吊死的人,那舌头伸的老长。淹死的人,就好像在雨里浇过一样,还会往下滴水。若当真是嘉妃的冤魂,她是烧着的,还是一抹灰呢?” 姜子君随着一笑,“说是脸发黑,什么都看不出来!” 云千雪轻哂,缓缓的笑道:“到底是有人坐不住了呢!” “舒妃?”姜子君简短的吐言,一壁琢磨着,一壁慢条斯理的说道:“她仿佛刻意要说给你听的,因为藜芦的事儿,她要以牙还牙,到也是她的脾气。” 云千雪回身走到旁边的半桌边,拿了茶盏在手里,垂睫淡淡的,“许是她,却又未必不是旁人。看一看她们要闹到多大!” 姜子君冷然哼笑道:“别让我瞧见,否则,是人是鬼,我都必定让人给捉住,一刀劈了才痛快!” 云千雪含笑,静默未言。待姜子君走后,这一场雨越下越大,渐渐成倾盆之势。 到了半夜,凉风活着雨声簌簌的扑在窗棱上。忽地,闪电划破天际,将黑夜照的亮如白昼,跟着是一声惊雷滚过。那声音极大,惊得原本就浅眠的云千雪睁了眼。接连几个电闪雷鸣之后,便是让她再无睡意。 她披衣起身,自己拿了烛火去西尽间儿看两个孩子。颜欢被焦雷惊醒,抱着被瑟缩着身子。君煜倒是雷打不动,睡的极安稳。云千雪俯身将颜欢抱起来,拍着她的背柔柔的安慰。 颜欢似睡似醒,勾着云千雪的脖子再不放手。云千雪便也抱着颜欢往自己的寝殿去,预备与她一同睡下。 正走到寝殿里,那窗子不知怎的开了一条缝。雨水被冷风吹进来,落在窗边的小榻上。李香薷瞧见,忙欲进前将窗子掩上。 就是这么一瞬的功夫,那窗边忽然飘下紫红色的裙裾。跟着,紫红色的影子从窗前飘过。纵然李香薷往日无比沉稳,也是惊得脸色惨白,倒退着跌坐在地上,惊叫起来。 云千雪也瞧得清楚,那焦黑的脸庞,似是要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一双眼睛翻着眼白儿,那眼睛里布满了血红的颜色。她不是不怕的,可是颜欢还在她的怀里。她不能叫,更不能惊慌吓着颜欢。她紧紧抱着颜欢软绵绵的身体,分明感觉到颜欢已经被惊醒。她紧紧将颜欢按在怀中,不让她回头。 “香薷,去,本宫不管他是人是鬼,给本宫抓住他!”云千雪咬牙,声音冷肃而果决。 李香薷也勉强回神打起精神,跑着出了合欢殿去唤人。 可在云千雪话落之后,那个紫红色的身影一晃,立时消失不见了。云千雪实在说不上来这东西是不是嘉妃的鬼魂,那一张脸黑漆漆的,是什么都瞧不出来。 合欢殿值守的宫女太监听见李香薷的吩咐,立时都涌去了寝殿的窗边,可那鬼魂早已经消失不见。 颜欢被打雷声吓得发抖,小声的唤云千雪道:“母妃,母妃,我怕!” 云千雪无限温柔的抱着颜欢,轻声哄着她道:“不怕,有母妃在。母妃帮颜欢捂上小耳朵,那雷声就没有了!”她说着,将手掌放在颜欢的耳边。颜欢这才安心的闭上了眼睛,渐渐呼吸均匀,在云千雪的怀里睡去了。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李香薷才从外面回来。她衣衫被打湿,细碎的发贴在前额与鬓角上。小声向云千雪回道:“娘娘,没有捉到,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第32章 宫女名册 李香薷话落,寝殿里半点人声也无。只能听见更漏缓缓的声音,活着窗外倾盆的骤雨,乱糟糟的一滴、又一滴。将寂静的寝殿晕染的亦发森然幽沉。 云千雪轻柔的抬手抚过颜欢的脸颊,眸光温然,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所幸,没让颜欢瞧见那脏东西。可这样一想,她心里又涌上无限的愤然恨意。对她也就罢了,她却决计不允许旁人来打自己孩子的主意。 李香薷生怕云千雪受惊伤了胎气,忙小声道:“娘娘身上可有什么不适。让奴婢给您瞧一瞧吧!毕竟方才也受了惊吓。”云千雪这才回身,缓慢的递出手腕。闭目,脑中不觉浮出方才那一双骇人的眼睛。 “娘娘!”李香薷瞧着云千雪眉头紧蹙,忙唤她,道:“奴婢让人去准备安神茶,娘娘现下什么也别想,安安心心的睡下吧,要保着腹中安稳无虞,切勿太过用心!” 云千雪睁眸,拍了拍李香薷的手道:“我还好。”李香薷略一颔首,立时下去吩咐人准备。云千雪服下后,怀抱着颜欢,心里稍稍能安稳一些。听着外面的雨势渐小,困意也随之袭来。 这一场雨下了一整夜,第二日晨起放了晴。云开雨霁,天边挂着一弯彩虹。金澄澄的初阳照着树叶花瓣上晶莹的露珠,淡淡华光好像是散落的珍珠。天空无比澄明清澈,空气里散着茶花与泥土草木混杂的清爽香气。微风薰然,从微微敞开的窗子里拥进,透过窗纱,很快盈满了合欢殿。 若非地上的积水,这样清朗的天气,让人想不起来昨夜的瓢泼大雨,便如颜欢这样的小孩子,已经将昨夜巨大的惊动忘在了脑后。只觉着是自己做了一场梦一样。 云千雪亲自为颜欢穿着小衣裳,小丫头最是个喜晴不喜阴的性子,昨天阴阴的在合欢殿困了一日。今儿个瞧着外面天色好,她也跟着高兴起来。扭着小身子,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母妃,快点儿快点儿,我要出去,要出去!” 云千雪一笑,为她把衣襟上的飘带绑好。这才放下她,让人领着出去散一散。颜欢刚一落了地,立时笑咯咯的跑着往外去。还没到外面,云千雪便听见颜欢脆脆的声音,清凌凌的唤道:“徳母妃!” 听见姜子君到了,云千雪自然知道她必定是有要紧的事儿才会这样早。也不急着更衣,只披了外袍,在寝殿外的碧纱橱里等着。 姜子君在殿外抱着颜欢亲了亲,才放下她风风火火的进门。她裙裾上佩着的金线绣芙蓉荷包的流苏因为脚步匆匆变得凌乱四散。未等坐下,姜子君便道:“查出来了,查出来了!” 云千雪闻言,立时扬眉问道:“查出什么来了!” 姜子君从袖笼中取出一个信封,转身坐在云千雪的身旁。两只胳膊支在小桌儿上,从信封里取出一张纸笺递给云千雪道:“曹家帮忙采选的宫女的事儿!” 云千雪忙为她斟了一杯茶递过去,道:“你别急,先喝口水缓缓!” 姜子君接过杯盏,抿了一口,依依说道:“曹家在暗处,倒委实费了不少的事儿。往年宫中采选,虽是内仆局的人出去,可宫女的人选,都已经由各州县府衙过了一遍。那些县官儿大老爷虽说品级不高,却谁也不爱做采选这样的事儿。便如数都交给了一些地方的富庶商户、乡绅一类的。我让人顺着浮翠选上来的那一处查下去,倒也赶巧,选浮翠上来的那县丞正巧与我兄长有些交情,才勉强能问出来一些。这上面的名字是从天授元年开始曹家陆续帮着送进宫的宫女名册。因着宫女入宫,也是颇有牵扯的事儿。他们私下里倒是都会登记了名册,留着以后出现什么不虞,以备不时之需。” 云千雪接过那纸笺,上面写着十数个名字。除了浮翠之外,大多数名字她都没听过。她抬头,凝着姜子君道:“许多都不认得,这是都改名字了?” “我瞧着,是为了掩盖身份,故意留了一手。毕竟宫女犯错,死了一个两个谁也不会特意查下去。”姜子君颔首,垂眼,缓缓的点着那纸笺,道:“我已经让人去内仆局对名字去了,务必把这些人都给弄清楚了。” 云千雪心里带着说不出的惊诧,沉吟着叹道:“先是朝中的数位官员与曹家有银钱上的牵扯!又是采选送入宫的宫女皆由曹家送进来。朝堂、后宫都让他们伸了手进来,这曹家要做什么?” 姜子君一笑,微微摇头道:“不是曹家要做什么,是曹家帮着的那个人,她背后要做什么!” 两人不是第一次去查曹家,也不是第一次凑在一起去想曹家背后的疑团。想来想去,也还是从前如何,现在如何。 待两人一同用过早膳,云千雪又将昨夜合欢殿出现鬼影的事儿给姜子君讲了一遍。 姜子君眯目,叹道:“先是棠梨宫,跟着就是合欢殿。果然是奔着你来的呢!也得亏你刚强,没被吓着。” 云千雪慢吞吞的一笑,道:“第一眼瞧上去,我也被吓得不轻呢。可心里想着是有人装神弄鬼,是故意而为的,这才勉强能稳住心神。何况,那时候我抱着颜欢,我若是不管不顾,真怕吓着了她!” 姜子君咬唇道:“咱们不必着急,她既有了一次,只怕还会接二连三的来,咱们守株待兔便是!” 两人闲闲的说着宫中之时,直到一整个上午快要过去的时候,被姜子君遣去内仆局的宫人才回来,同样送上了一张写满了字的纸。 原本十数个名字的后面写着那些人入宫后的名字,以及分去的各处,跟着的主子是谁。云千雪略略扫了一眼,便在前几排挑出了数个极熟悉的名字。 “绿萝,”云千雪语顿,心下万般震惊。 姜子君有些恍然,道:“这不是你宫里那个在寿康殿自尽的?当初邵氏之死,便是这个宫人被那侍卫看见,这才让旁人都以为是你害死了邵氏。” “浮翠是舒妃身边的,花染是如嫔身边的。”云千雪尖细的指尖儿从墨黑的字上划过去。 姜子君指了指中间的几个名字,道:“这是白氏身边的宫人、这是刘氏身边的宫人、珍嫔身边的、还有楚嫔身边的画菊。”姜子君一个一个的指出来,“这白氏是云珠的亲生母妃,上元三十年那会儿舒妃小产,查出来是白氏所害,畏罪自裁了。刘氏被疑在你入宫的轿子里放了蛇,呵,被活活吓死了。珍嫔枉死溺毙在御沟里,身边的宫人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楚嫔也自尽了!” 云千雪暗暗心惊,似是昨夜忽然爆开的焦雷,震得她有些回不过神。 姜子君忽然将目光落在了纸张最下面,道:“这些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出宫的出宫,如今却只剩下露凝。” 云千雪顺着姜子君的指尖看过去,那上面写着:张嫣、露凝、棠梨宫撷芳殿谨贵嫔。云千雪眉心微微一动,刚一抬眼,姜子君便与黄槐道:“去一趟撷芳殿请谨贵嫔与露凝来长乐宫!” 黄槐立时喏喏应下,快步走了出去。 两人此刻神情皆是凝重,半晌,云千雪才低缓的开口,“曹家只送了这么些人,还是只查到了这些。” 姜子君肃然,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只寻到了这些,不知道还有没有旁的人。” 云千雪抬眼凝着姜子君,有些回不过神,“若真是如此,岂不是由着那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 姜子君低垂眼帘,三寸长的护甲笃笃的敲着桌沿儿。半晌,才幽幽的说道:“人家思虑布局良久,咱们从前还懵然不知,自然就是人为砧板我为鱼肉。如今想来,关雎宫能这般安稳,实在是老天垂顾我了。” “此人心思深沉,又如此沉得住气,一环一环,一重一重的布局。自然不会允许出现一丝一毫的差池……”云千雪说着,澹然一笑。 “我是真想瞧瞧这背后的人是谁,可真是天大的本事,通天的手段。这么些年,接二连三的死了这么些人,她却能安然的隐在背后,咱们竟是一点儿蛛丝马迹也寻不出来!” 云千雪略一咬唇,极轻缓的说道:“虽说如今还瞧不出是谁,可有一点可以坐实了。嘉妃确确实实只是替死鬼,被人利用中了旁人的圈套。” 姜子君松了紧皱的眉目,叹道:“所幸,咱们如今从撷芳殿下手,有了这露凝,不怕问不出什么!” 云千雪心下存着意思狐疑,正要开口,便瞧见黄槐匆匆进门,道:“娘娘,不得了了!” 姜子君挑高了眉毛看向黄槐,云千雪心里更是跟着一沉。便听黄槐进门道:“娘娘,露凝死了!” “死了?”姜子君难以置信的惊声问道:“怎么会死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黄槐道:“就是刚刚的事儿,奴婢去棠梨宫的时候,贵妃、敦肃夫人、裴贵人都在撷芳殿呢!奴婢一听露凝死了,也没细问,立时回来向两位娘娘禀报来了。”   ☆、第33章 两面之词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云千雪眉心颤动,赶忙起身提醒姜子君道:“你是协理六宫的妃嫔,这样的事儿,理应在场!” 姜子君低低的应了一声,起身往外去。云千雪拢着衣袖,一时随着她出了内殿,似也要一同去撷芳殿。姜子君忙扶住她,拦阻道:“你昨儿个受了惊吓,实在不应该再折腾、惊动了!我先去瞧一瞧,若有什么,到时再让人给你送信儿!” 云千雪摇头,断然道:“这也是关系到我自身的事儿,我自没那个心思在这等消息。咱们一同去瞧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姜子君眉头微皱,却也心知拗不过她,勉强点头答应了。让人仔细的扶了云千雪,又叮嘱李香薷务必要照顾好了,两人才出了合欢殿,各自乘了肩舆往棠梨宫去。 彼时,撷芳殿里的宫人跪了一地。谨贵嫔也是惶惶不安的跪在贵妃与敦肃夫人的眼前,殿内除去这几人之外,还有裴贵人、薛贵人与柏贵人等人。 殿外递声进门,道:“德妃娘娘到、元妃娘娘到——” 话落,姜子君与云千雪一前一后的进门。众人互相见过礼,姜子君便是仰着脸,斜睨着顾临怡,语气不善的说道:“本宫亦是协理六宫的妃嫔,贵妃在此审问谨贵嫔,似乎应该知会本宫与贤妃一声!” 顾临怡懒洋洋的扫了姜子君一眼,似笑非笑,“没知会德妃,德妃不也听见信儿来了么!这一上午,可当真是热闹!” 姜子君看了一眼跪在殿下的谨贵嫔,声音响亮,气势十足的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儿?” 顾临怡不做声,只悄然一笑,睇了身边的韵夏一眼。 韵夏立刻规规矩矩的进前,垂首向着姜子君与云千雪简单的回禀道:“昨儿个晚上裴贵人院子里有鬼影出没,吓着了微雨堂当值的宫人。那鬼影离开之后,裴贵人身边的宫人在受惊吓的宫人身边,发现了一块儿棠梨宫的腰牌。清早,裴贵人便带着腰牌去寻了敦肃夫人禀明一切。敦肃夫人心觉事关重大,又立时去了未央宫向贵妃娘娘禀报。”韵夏微微语顿,亦发恭顺的向姜子君解释道:“因着不晓得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贵妃没让惊动德妃娘娘和贤妃娘娘。” 姜子君指着织锦地毯上残留的血迹问韵夏道:“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韵夏徐徐答道:“奴婢等人到了棠梨宫后,发觉谨贵嫔的贴身宫女露凝有些不对劲儿。随后在她的屋子里找到了紫红色的长裙、绳索以及炭灰等物。”韵夏说着,指了指大殿中央堆着那些东西。 云千雪一眼便瞧出了是昨晚上看见的紫红色衣裙,她眼波清越的向着谨贵嫔看过去。 谨贵嫔此时又是惊又是怕,吓得瑟瑟发抖,泪流不止,连声向姜子君辩解道:“德妃娘娘明鉴呐!臣妾,臣妾断断没有指使露凝做过装神弄鬼的事儿啊……臣妾……臣妾是冤枉的!”谨贵嫔显然已经与顾临怡说过这些话了,如今瞧见德妃过来,自是遇见救命稻草一样,极力的辩解。 “没有?”顾临怡挑高了眉毛,淡淡哂笑打断了谨贵嫔的话,“那露凝好好的为什么要装神弄鬼的去吓人呢?她与这些妃嫔有什么冤仇?而且,再有个一年半载的,露凝便要满二十五岁,是可以放出宫了。她明知道这样的事儿是死罪,为什么还要以身犯险?” 谨贵嫔急促的摇头,“臣妾也不知道啊!臣妾是冤枉的,娘娘!许是别人指使的露凝!是旁人!” 顾临怡冷然一笑,“旁人?如今露凝死无对证,由你怎么说都是。可方才柏贵人与薛贵人也说,你每日故意邀二人来撷芳殿说话。若非你有意而为,薛贵人也不会被露凝装神弄鬼的吓病了。嘉妃冤魂索命一说也不会甚嚣尘上!还有,你院子里的凌霄花为什么再开?” 谨贵嫔哭道:“臣妾不知,臣妾什么都不知啊!” “那凌霄花分明就是有人精心照养,露凝已经如数都认了下来,谨贵嫔,露凝是你的大宫女。是撷芳殿的管事姑姑,若非是你得力的心腹宫女,如何会成为管事姑姑!可见旁人栽赃冤枉一说,不可信!”顾临怡一面说着,一面好整以暇的看向姜子君。 姜子君心里虽然清楚谨贵嫔多半是被人害了,可顾临怡说的有理有据,凭她再怎么了不得,也似乎是毫无办法,“露凝当真承认了?” 顾临怡未言语,倒是敦肃夫人微微摇头,道:“露凝方才抵死不认,一头碰在柱子上,撞死了。可露凝到底是谨贵嫔的人。出了这样的事儿,谨贵嫔说浑然未觉,似乎也说不过去。”敦肃夫人颇为怜悯同情的看向谨贵嫔,那眼神很是真切。 云千雪轻缓的开口,“露凝既然没有说是谨贵嫔指使的,就不应该这样轻易草率的治罪于谨贵嫔。” 顾临怡哼笑,“是,露凝没说是谨贵嫔指使的,可她好好的,为何要一头撞死呢!” 姜子君沉沉说道:“自然是有难以明说的秘密,让她不得不这样做!” 顾临怡不以为然的笑了起来,挑眉道:“若是旁人陷害,露凝为了保住指使她的那个人,自然可以将罪责都推到谨贵嫔的身上,实在不必伤害自身性命。可如今以死护主,怕是因为没法推到旁人的身上,便要一头撞死,落得个死无对证,那谨贵嫔自然也逃脱罪责了!” 姜子君被顾临怡噎的一时说不出话,便道:“左右如今是死无对证,若是贵妃想要把罪名归在谨贵嫔的头上,那便指出人证物证来,方能让人心服口服。” 顾临怡眼中闪过一丝愠怒之色,脸色微微一沉,旋即又微微一笑,道:“露凝畏罪自裁,谨贵嫔是她的主子,到底脱不开关系。德妃若说她无罪,也要指出人证物证来。” 两边一人一句,僵持不下。敦肃夫人忙含笑,转圜道:“既是这样,倒不如暂且将谨贵嫔押在撷芳殿里,容后再说!” “不必,”顾临怡端然否道:“送谨贵嫔去宫正司,她自会说出来!” 云千雪清越一笑,幽幽向着顾临怡问道:“贵妃这样急迫的想要除掉谨贵嫔,不惜屈打成招是为了什么?” 自云千雪进门,顾临怡便是瞧也不曾瞧她。两人这些日子里,多半见了面也是视而不见的。云千雪如今这般公然质问,自是冒犯了她。顾临怡眼波一横,尖利的从云千雪的脸上剜过去,道:“元妃百般维护谨贵嫔,不惜冲撞本宫,又是为了什么?” 姜子君生怕云千雪与顾临怡起了冲突,顾临怡一时恼怒发起狠来,云千雪会因此吃亏,忙插言道:“谨贵嫔一事咱们既是僵持不下,倒不如去请太后做主!” 顾临怡一听姜子君这话,自是怒极反笑。从前,她处置六尚与内侍省宫人的时候,姜子君便是拉着她去颐宁宫。她已经吃了一次亏,岂会再由着姜子君去寿康殿,让太后做主偏帮她们。思了一思,倒是顺势退了一步,直接与韵夏道:“让人守住了撷芳殿,一切未有定论之前,不许谨贵嫔踏出棠梨宫半步。撷芳殿里与露凝相近的宫人,一一审问,看看她们可知道什么!” 姜子君也不甘示弱,转头叮嘱黄槐道:“你也跟着瞧瞧,”她语顿,又吩咐王振道:“去查查露凝装神弄鬼的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儿来的。再细细的问问六宫的宫人,可曾见过露凝与别的宫里有什么来往。”顾临怡与姜子君两人各自吩咐了宫人,这一众宫人自然不敢耽搁立时彻查了下去。 待诸人出了棠梨宫,姜子君与云千雪两架肩舆并驾拐进了永巷里,才听云千雪幽幽道:“这鬼影好好的去昭台宫做什么?” 姜子君唇角微扬,“都已经晓得自己做的事儿是杀头的死罪,还带着棠梨宫的腰牌出来。分明就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件事儿与棠梨宫有关!” 两人心中的那层疑影渐渐重合,相视一眼,齐声道:“又与敦肃夫人有关。” 可是这未央宫与关雎宫一齐查下去,却是什么也没查出来。既没查出谨贵嫔有罪,也没查出谨贵嫔无罪。 只是一连多日,后宫中流言漫天四散。 有说谨贵嫔装神弄鬼,是为了借嘉妃的事儿去吓元妃,妄图借此使元妃小产。 又有说谨贵嫔是遭人陷害,有人要害元妃,假借露凝之手装神弄鬼,最后陷害给了谨贵嫔。 这两面都是言之凿凿,仿佛亲眼所见一般。最后不得已,还是将这桩争执不下的公案送去了太后面前,请太后裁夺。太后便将罪责全都归在了死去的露凝身上。谨贵嫔因着管教不善,褫夺封号,被罚在棠梨宫中闭门思过,无旨不得出。 如此,持续了月余的嘉妃冤魂作祟一事总算就此了结。   ☆、第34章 功亏一篑 初夏明亮灼目的日光自窗边投照进寿康殿,金光如水一般在寿康殿的金砖上流淌。金光耀眼而灼目,映的寿康殿格外透亮,窗明几净。日光悠然的照在花几上摆着的金钗石斛上,黄橙橙的花蕊,相似姜子君发髻上攒着的金簪,鲜艳的色泽,令人望之愉悦。 姜子君与云千雪二人将那宫女名册送去了皇太后的手里。皇太后捧了细看了一番,跟着是半晌的无语,长久的未发一言。 珠帘被穿堂而过的风吹的叮铃作响,殿内静默,只有更漏寂寞的响声将时光晕染的幽静而漫长。 “这些宫女,只剩下浮翠了。”半晌,太后方才缓慢的开口。 姜子君轻轻“嗯”了一声,道:“是,咱们知道的,也只剩下浮翠了。” 太后将那纸笺放在桌子上,阖目靠进软垫中。“真是本事!可真有本事呐!” 云千雪侧眼看着太后,抿了抿唇,才道:“宫里未必只有浮翠一人,曹家也未必只会通过一人送宫女进宫,已经让人查下去……” 太后睁眸,眼波幽沉,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兀自摇头。“只剩下浮翠一人了……”太后的尾音拖得极长,是殷勤深宫的妇人特有的清净质感。苍老中带着冷静,如幽静的深潭,波澜不惊,“不会在寻着其他人了。也不会再让人查出来分毫,这件事儿,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云千雪自是明白太后是什么意思,她们,早已经打草惊蛇了。若是在那时候能将露华拦下,或许一切都能拨云见雾,有个结果。 姜子君瞧着云千雪眉头紧蹙,忙劝她道:“没关系,咱们还有浮翠。” 太后却是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缓慢,“浮翠不会说出什么,或者,浮翠……”太后话至此处,并没有再说下去。 云千雪却是心领神会,她微微抬头,眼中有些迷惘,“太后,便是您也不知道吗?您也查不出来这背后的人吗?” 太后斜倚在软榻上,摇头,目光清淡,“哀家也查不出来,哀家若是能知道那么许多,端敏皇后也不会殉葬。”她说着指了指窗外满园的明媚。从寿康殿的窗边望出去,依稀能瞧见启曌城中殿阁的飞檐斗拱。明黄的琉璃瓦,被阳光铺洒着,金子一样灼目。“旁人都道站得高,看得远。可你看的远却未必看的清楚。你从山上去看山脚下的人,你瞧不见。所以有时,哀家与皇帝只是一个瞎子。因为下面的眼睛,会被蒙蔽。只要有人想要欺上瞒下,你就什么都看不见。曹家能将人送进宫里,这便说明无论是朝堂、州府县衙还是宫中,他们都已经打通了关节。一层包着一层,你若是想要打开,就得耐着性子,一层一层的撕开。” 云千雪与姜子君闻言,皆是默然垂首。她们两个自然懂得太后说的话,那些人在暗处,而她们却在明处。 “可是敦肃夫人?”静默一阵,云千雪才慢幽幽的吐言,“露凝自尽的时候,敦肃夫人就在棠梨宫。而且,棠梨宫的腰牌也是裴贵人先发觉送去给敦肃夫人的。这露凝去昭台宫本就奇怪。” “若说是贵妃似乎也说得通,早上我才让人去内仆局对宫女的名册,上午的功夫露凝便在棠梨宫自裁。我记着,之前顾临怡整治六尚与内侍省的时候,仿佛动过什么手脚。”姜子君说着,忍不住微微咬唇,神情中带着几许懊恼,道:“也实在是我太大意,想来这露凝之死,必定与这宫女的名册有关了。否则她们只让露凝一口反咬在谨贵嫔的身上,也就罢了!如今功亏一篑,当真是可恨!” 太后轻拍了拍姜子君的手,道:“怨不得你。这人心思缜密,也实在让哀家叹服。或许,她们原本就没打算让那宫女一直装神弄鬼下去。吓过元妃,元妃似乎又并没有太大的惊恐。她们便已经知道这个法子无甚作用。前后这么些事端,被后面的人,给自己留了重重后路。便是哀家,也是叹为观止。” 姜子君有些愠怒,沉着一张脸,愤然不平的说道:“总是差了那么一步,就差了一点。” 太后却不以为然的摇头,道:“并不是她总比你们快上一步,而是她总把后路留了出来。这人心机深沉,又不贪心激进。该断的时候快刀斩乱麻,事起的时候,就已经将事后的种种都思量在了其中。害人的时候,先想的是被抓住了该如何全身而退。旁人害人,都只想着对方是怎么死的。便如嘉妃这样的人。”太后语顿,眼波亦发幽深,似是沉浸在往昔的回忆中。她眼神直直的看着日光投在花瓣之下的阴影,声音低沉,“无论是贵妃还是敦肃夫人,对付这样的人,你们自不能比她着急。狐狸的尾巴,总有藏不住的时候。” 太后这番话落,又是倏地阖上了眼帘。神情清淡,那种雍容沉稳,是被岁月侵染上的痕迹。带着说不出的老练与智慧,让人心生敬畏与尊崇。 出了颐宁宫西斜的阳光扑洒了一路的宫巷里,那青石地面儿,被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初夏的天气并不是十分的热,有几丝凉风从中穿过,扑在轻薄的宫装上,微微吹开几分。两人却都没什么心思,与太后说完这一番话,只觉着十分疲惫。 “顾临怡为了皇后之位,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如今再添上一个七皇子……”姜子君说着,忽然转头,凝眸看向云千雪,“从前先帝的荣妃就借着兴王逼宫,妄图就此坐上太后之位。顾家莫不是打着这个主意吧?” 云千雪眉心不自觉的一颤,脑中只是想了那么一瞬,她便是摇头,道:“顾家岂敢?” 姜子君撑着脑仁儿靠在肩舆的扶手上,缓缓道:“许是我想多了!” 云千雪被她这一句说的生出些难言的疑惑,只是沉沉一叹,没在说什么。 今年的夏日比起往年要炎热许多,雨水降得少,晴日里除了一早、一晚能凉爽一些,只要是有日头的时候,便是热的让人难受。 柔仪殿里起了冰放在风轮里,四面风轮一转,整个大殿都是凉丝丝的舒爽。 莫无名随着弦音进了柔仪殿西尽间儿的碧纱橱里,恭恭敬敬的向着贤妃请过安。 因着天热,秦妍只穿了一件雨过天青色绣海棠的纱衫,底下是宝蓝色水纹绫波裥裙,连着月白色的领子,上面的暗纹绣着玉兰花的纹样。脂粉均淡,素净却不失明丽。 瞧着莫无名进了门,秦妍支着身子坐起来。莫无名恭顺的进前跪下,为她细细的诊脉。“娘娘素来有疰夏的毛病,平日里,除了在吃食上多注意一些,或早或晚,常出去走动走动才好。否则成日或坐或躺的,身子难免亦发虚弱下去。” 秦妍婉然一笑,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么,许是总也好不了了!” 莫无名收了诊脉的帕子,板着脸,声音沉沉的劝她道:“娘娘可别尽说这样的丧气话!娘娘身上的病结,多半是由心生。娘娘平日里少思虑一些,凡事顺其自然才好。” 秦妍微笑,眼波带着些许温然,歪着头,笑容明朗,“本宫怎么做才算顺其自然?” 莫无名被她这明媚的笑意,怔了一怔,才慢吞吞的说道:“无为。” 秦妍嗤的一声,盈盈笑问道:“本宫如今还不够无为?莫大人是想把本宫送去尼姑庵里做姑子去?” “微臣瞧娘娘您仿佛有许多心事与愁绪,这愁绪凝结在心里……”莫无名陪着她一笑,微微垂首耐声道。莫无名是那种温吞的男子,说话与行事的时候,永远都是斯文儒雅的。不慌不忙,不急不乱。 “哦,大人只号脉就能断出我心里有愁绪?”秦妍玩味的一笑,眼神濯濯,带着一丝兴致盎然。 莫无名不大敢看她,只微垂眉眼,恭谨的回道:“望闻问切,娘娘的愁绪都在眉眼之间,不必微臣诊脉,也能瞧出来。” 秦妍被他说得面上的笑容一滞,手指有意无意的绞着袖摆的一脚,也未回答莫无名。 片刻的安静,午后微热的阳光自窗子照进来,洒在秦妍的脸上和身上,让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烫。她怔愣片刻,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的盯着垂首恭顺的莫无名,似是在思量着什么。 “娘娘,”这时间,砚语进门才将屋子里怪异的静谧打破,“太后身边的踏月姑姑来了。” 秦妍低低唔了一声,让砚语去请进来。莫无名立时起身退到一边儿,倒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踏月进门,见了莫无名也在。便是对秦妍恭顺的一笑,道:“扬州府供了香榧子进宫,太后让奴婢给您送来。” 秦妍疏淡的笑了笑,忙让砚语接过来,“送东西这样的事儿,姑姑何必特意走一趟?” 踏月恭顺的回道:“听说娘娘身上总不大好,太后让奴婢过来看一看,重华宫与长乐宫挨着又近,奴婢正好一道都送过去。” 秦妍道了谢过太后,客套几句,便让人送了踏月出门。 莫无名听见踏月要送香榧子往长乐宫去,便是恭敬的揖手与秦妍禀道:“这香榧子孕中的妇人不宜多食,微臣得过去长乐宫请平安脉,也要叮嘱元妃娘娘一句。” “莫大人当真是医者父母心。”秦妍瞥了莫无名一眼,神情莫名沉肃下来。靠在了榻上再不看莫无名,只与砚语道:“那些香榧子本宫吃不下去,让莫大人都带走!” 这香榧子又称三代果,第一年开花,第二年结果,第三年才能果熟落下来。期间又难免风吹雨打,到了第三年,能成熟下来的果树又是极少。故而,香榧子历来是皇室贡品,寻常人是吃不到的。 便是宫中的贡品,位份低的妃嫔也未必都能得了这份儿赏赐。如今秦妍好端端的,竟要把自己的这一份儿赏给莫无名,自然让莫无名是纳罕不已,大是不自在。忙要跪下来推拒,秦妍便是重新歪在了软榻上,再也不理莫无名,只道:“弦音,送莫大人出去。”   ☆、第35章 过分请求 弦音应声,讷讷道了一句是。莫无名局促的抬头,自是觉着摸不着头脑。正要开口推拒,秦妍却忽然翻身,让莫无名又将到嘴边的话结结实实的咽了回去。 半晌,听见脚步声走远。秦妍才恍然失神的回身,一双眼睛怔怔盯着窗外枝头上开得最艳的石榴花。 “娘娘做什么把那香榧子都送给了莫大人!”弦音送了人回来,满是惊讶的问秦妍。 秦妍阖目,没回答弦音的话,而是声音清冷的问道:“莫大人去长乐宫了?” 弦音有些莫名,一笑,道:“是,莫大人奔着长乐宫去了。” “都下去吧,本宫要歇一觉。”秦妍懒懒的转过身,再不言语什么。 待莫无名去了合欢殿,自是免不得叮嘱云千雪一番。云千雪琢磨着,自己吃不了这个。索性,让人给没得着赏的恪贵嫔、沈容华、梁容华等人分了下去。这东西并不多,一人只分了一些。 日子太太平平,因着皇帝不在宫中。诸人倒也相安无事,新进宫的贵人之间偶有龃龉,左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到了五月初五端阳节,太后图着热闹,并未叫外臣,只让阖宫上下并着与皇帝出行的几个王爷、大臣的家眷入宫,同庆佳节。 这一上午,宫外庆贺节日的礼物便是流水一样的送进了长乐宫。进了内宫的几位王妃、命妇见过太后、太妃等人,并不急着去未央宫向贵妃请安。反倒是都先去了云千雪的合欢殿,如此,元妃的煊赫可见一斑。 约摸着要到黄昏,殿外来人向云千雪禀道:“娘娘,淮安县君同侧夫人来给娘娘请安了。” 苏卓逸出了宫,这林如媚与周倪臻两人被太后特别宣召入宫。云千雪听着她二人一同入宫,忙让宫人将两人请进门。 因着夏日天热,林如媚穿着一身樱紫色的薄纱朝服,上面用金银线绣着翔鸾,下面是金鸾罗的八幅裙摆,很是明丽喜庆。周倪臻是侧室,没有品级,只穿了家常的素淡衣衫。亦步亦趋的跟在林如媚的身后,低眉顺眼,瞧着是无比的恭敬。 两人行礼问过安,送上了礼单。云千雪也未看,立时让人赐了座。可等着林如媚刚一坐下,便有怡康贵太妃身边的宫人来请林如媚过去长信宫说话。 林如媚心里倒是纳罕,正准备带着周倪臻一道去。那宫人却道,怡康贵太妃只请了她过去。周倪臻也是顺势推拒,欲留下同云千雪说话。 云千雪冷眼旁观,心里自是纳罕。可面上仍旧无波无澜,只等着看周倪臻支走林如媚是有什么话要与她说。 宫人这会儿端了茶点进门,见林如媚走了,便只捧了送到了周倪臻的面前。 云千雪接了,将那香片凉茶含了一口。还未咽下去,便听周倪臻道:“妾身与大人的姻缘,还是娘娘您给牵的线。” “侧夫人的姻缘,是侧夫人你自己的本事。”云千雪将茶盖子合上,叮铃一声清脆。笑容淡淡的,带着客套和疏离。 周倪臻微微咬唇,似是在心里琢磨了一番,才终于打定了主意,开口道:“可到底也是娘娘求的皇上让妾身进了苏家。无论是妾身,还是苏府上下都是心知肚明。” “如何?”云千雪瞧着周倪臻非要把她进苏府往自己的身上扯,也不在与她过多的争辩,只是微微偏头,曼声问道。 周倪臻垂睫,长长的睫毛不规律的微微发颤,静了一瞬,她才依依道:“妾身在苏府的日子是娘娘您给的,妾身过的体面,便是娘娘您的脸面。如今夫人明知道妾身进苏府是娘娘您成全,还对妾身百般欺凌刁难,是对娘娘您的不敬呢!夫人对娘娘更是心怀怨怼,埋怨娘娘让妾身入府。” 云千雪顿觉可笑,忍不住极轻的哼笑了一声,“本宫替你求情,却并不算为你指婚。你在苏府过的日子如何,关上门是你与淮安县君自己的事儿。与本宫又有什么相干?说来淮安县君与忠勇伯的姻缘,还是皇上赐下来的。本宫难不成还能大过皇上。” 周倪臻忽然起身跪在云千雪的面前,眼中含泪,极委屈的说道:“妾身不敢对夫人不敬,妾身与娘娘说这些,也不过是希望能好好的在苏府过日子,安身立命而已。妾身实在无法,想请娘娘您帮帮妾身。何况,内宅的事儿,皇上也管不得。妾身……”周倪臻默默的垂首,有些支支吾吾,“妾身,想……” 云千雪未言语,只是扬起眉梢,淡淡然的睨着周倪臻。 “妾身也想求个恩典,求娘娘您请皇上也给妾身一个赐封。” 云千雪委实想不到周倪臻会这样自不量力,她临时起意,搅乱了旁人的姻缘不说。周家人又觉着周倪臻对苏卓逸有心,就是天经地义的该嫁进去。想方设法的求了她,如今周倪臻这幅神情,这番话,似乎云千雪应该帮着她在苏家过好日子。 云千雪不以为然,表情冷肃,嘴角微微牵动,像是笑了,那眼神却是带着森然凉意,“当初以侧室的身份嫁进苏家,是侧夫人自己求得。如今再来求赐封?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就算你有了品级,也大不过正室夫人去。” 周倪臻不死心,道:“先秦与本朝都有平妻的先例,妾身当初与林氏同为正妻之选。妾身的出身与正妻的出身又是相差无几。妾身若是能得着平妻的位份与夫人平起平坐,这不也是娘娘的脸面!皇宫内外,都知道这姻缘是娘娘您牵的……” “本宫当初答应了周夫人的请求,只是怕周家闹得没脸,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的缘故。本宫还是那句话,你在苏府的日子如何,那是你自己的事儿,牵扯不上本宫。你若是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在苏府里规行矩步便是了。本宫瞧着林氏也不是那般不容人的人,你若言行无差,她未必会苛责于你!”云千雪决然打断了周倪臻的话。 周倪臻紧紧咬唇,“可妾身……”她还预备说什么。云千雪却是缓缓地站起身,慢悠悠的将手臂伸了出去。绿竹瞧见,忙进前扶住云千雪。她极清淡的开口,“替本宫送一送侧夫人!”话落,云千雪是头也不回的进了内殿。 “娘娘,元妃娘娘……”周倪臻心里发气,又被宫人来请,只得悻悻的起身离开。 出了长乐宫,随着周倪臻进宫的珮双立时迎上去,道:“姑娘,娘娘可同意了没有?” 周倪臻微微咬唇,怨愤不已的说道:“没同意,还碰了一鼻子的灰!”周倪臻一壁说,一壁愤愤的拉着珮双往长信宫去,“大人对我不闻不问,我瞧着对正房也没多上心。若论爷的宠爱……咱们两个都是一样的人。再说娘家,我与林如媚是不相上下。偏偏她是赐婚,又是皇上封的淮安县君,大大的越过了我去!都怪母亲出的馊主意,非要我去长乐宫!还不如去托怡康贵太妃请太后想想法子呢!” 珮双忍不住撇唇道:“可夫人也去托过,是怡康贵太妃说,再不管苏府的事儿。还说自己的老脸,抵不过元妃的一句话。姑娘也是知道的,二月二的时候,庄太妃可是当众给了贵太妃没脸的。若是这次不成,咱们再想想法子吧!若是有元妃娘娘给您撑腰,不怕斗不过大夫人。” 周倪臻神情有些颓然,转头凝了珮双一眼,道:“你之前说爷住在正院儿里,也是分房睡的事儿可当真?” 珮双连连点头,道:“奴婢那天去送东西瞧得真真儿的,也是分房睡呢!” 周倪臻不觉有些发怔,心里糊涂的很,小声琢磨着说道:“也不亲近她,也不亲近我,爷这是为了什么。” 珮双自然闹不明白,想了一想,小声与周倪臻道:“爷这么些年身边也没个人,照理说,依爷的年岁,早就该成家立业了。奴婢私底下听府上的人暗地里传言,说是爷心里有人呢。前一阵儿新夫人刚入府的那一阵儿,爷不是动过怒。” 周倪臻自然知道这件事儿,只不过她比林如媚晚了些日子入府,听说,却也不知道这其中是因为什么。“打听出来什么了?” 珮双道:“奴婢也不确定,平白的猜测一回,您听着可别往心里去。” 周倪臻皱了皱眉,道:“你尽管说便是。” 珮双微微垂着头,小声道:“说是夫人动了爷身上的东西,仿佛是一方丝帕。” 周倪臻心下大是纳罕,“丝帕?那东西,可是姑娘家的东西呢!” 珮双忙不迭的点头,“就是这样一说!才觉着爷心里早有意中人了,只不晓得这其中又有什么故事。府上的人都是新入府不久的,谁也不知道。” 周倪臻将珮双这话听进了心里,主仆二人一时都没注意旁的,走着走着,便是到了昭台宫附近。 裴似棠正预备乘着肩舆往蓬莱洲去赴宴,远远地瞧见想的入神的周倪臻。因着元月赏兰的事儿,二人是早有恩怨。又逢裴似棠刚在合璧宫受了傅嫔的气,见了周倪臻此刻恍若未见的缓步走着,亦发看不顺眼。   ☆、第36章 没事找事 周倪臻主仆二人倒是浑然未觉,只听见重重的咳嗽声,两人才都缓过神。一抬头,就瞧见裴似棠端坐在肩舆上,高高在上的睥睨神情,极是倨傲跋扈。 几个月以前,周倪臻还与裴似棠同为身份相等的官家女儿。一同赏兰花之时,周倪臻曾抢白揶揄过裴似棠。如今两人一个是宫妃,一个是苏府的侧夫人,有了身份尊卑的高低。裴似棠又从来都是个记仇的人,如今冤家路窄,她自不会这样轻易的放过。 珮双忙拉了周倪臻一把,两人齐齐的靠着宫墙边儿上跪下,道了一句“小主万福”。 裴似棠云鬓发髻之下精心装扮的面庞紧绷,一双狭长的凤眼盛气凌人,眼波不善的凝着周倪臻,“我当是哪一宫的小主呢!原来是苏家的周姨娘。”裴似棠也不叫周倪臻起身,纤纤素手轻巧的一扬,宫人便立时落了肩舆。 这“姨娘”二字咬的极重,刺的周倪臻心里一颤,面上也是冷滞僵硬下来。双肩忍不住颤动,瞧着便是被气的不轻。可念及裴似棠的身份,她自不能不忍气吞声,当即垂首,“妾身是苏府的侧夫人。” 裴似棠咯的一笑,刻薄的说道:“侧夫人与姨娘又有什么分别?忠勇伯的府上又不似寻常的王府,有正妃、侧妃、媵妾、姨娘的分别!侧夫人,还不就是姨娘罢了!” “小主,叫侧妃可照比姨娘好听多了!”说话的是跟着裴似棠入宫的迎珠,她自小陪伴着裴似棠长大,随了她主子的性格,也是目中无人。 周倪臻心头有气,勉强咬牙道:“方才在合欢殿,元妃娘娘也称呼妾身一声侧夫人。裴贵人再大,也大不过元妃娘娘。何况,妾身进了苏府,也是元妃娘娘的恩典呢。”周倪臻仰脸,不卑不亢的凝眸望着她。 裴似棠听着周倪臻搬出来元妃来压她,是亦发气不打一处来。倒也不动气,而是冷然笑着,微微眯目讥诮的说道:“没皮没脸的缠着元妃赏下恩典,又是妾氏的身份从侧门入得府。周姨娘也真好意思这样说!” 周倪臻怒极,可冲撞宫妃是什么罪过,她是最清楚不过。便是捺着性子,道:“妾身还要去一趟长信宫与太妃说话,裴贵人若是没有旁的事儿,妾身便先退下了。” 裴似棠嗤笑了一声,转眸狠狠的瞪着周倪臻,轻勾着唇畔,冷然道:“慢着!谁说我没事儿的?” “裴贵人留着我在这,还有什么旁的事儿?”周倪臻在家中自是娇生惯养,在哪儿都没受过这样大的委屈。心里含着气,想也未多想,脱口问了出来。 裴似棠乖戾一笑,刻毒的说道:“在我面前,岂容你一个没品没级的姨娘我、我的自称?遇见我的仪驾,不知规避行礼,你这是目无尊上,以下犯上!” 周倪臻被裴似棠这般凌厉的样子震的微微有些发愣,怔忪着道:“我,妾身,妾身当真没瞧见裴贵人的仪驾。” 裴似棠冷笑,指着周倪臻对身边跟着的宫人道:“给我掌嘴!周姨娘这张嘴是又厉害,又不干净。给我狠狠的打,也让周姨娘好好记得,以后什么话该挂在嘴上,什么话不该挂在嘴上!” 周倪臻心里自是不服,忙道:“妾身几时言语冲撞了裴贵人?从放在碰见小主,妾身与您统共也没说上几句话。小主做什么要掌妾身的嘴!” “周姨娘这意思是说我故意要诬赖你吗?”裴似棠扬了扬眉梢,冷冽的眼风自她面上刮过去。 周倪臻强忍着,提醒裴似棠道:“裴小主,一会儿就是端阳晚宴。小主这会儿若是掌了妾身的嘴,怕是太后、太妃瞧见都不好看吧!” 裴似棠不以为然,讥诮的牵唇,“不过是苏府一个小小的姨娘,还真以为别人叫你一声侧夫人,你就是真真儿的夫人了?你到没到端阳晚宴又有谁会在意,别说我现下打了你巴掌,就是这会儿打死你又能如何?” “小主,咱们还是赶紧往蓬莱洲去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含露在一旁小声提醒了裴似棠一句。她是内仆局拨过来的宫女,自然比裴似棠身边的心腹要温吞小心谨慎一些。 裴似棠心下带着气,被含露这样一劝,愈加火冒三丈,“你是我的宫人,还是她的宫人!我如今让你们去掌她的嘴!谁若是不去,今儿个晚上我就打谁的板子!” 珮双眼见着自家姑娘要吃亏,如何能让,当即横在周倪臻的身前,提醒裴似棠道:“裴小主,怡康贵太妃这会儿还等着侧夫人去请安,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儿,您在这里打了人,只怕彼此脸上都不大好看吧?” 裴似棠亦发怒气上涌,让人将珮双与周倪臻拉开。宫人得了吩咐,几个宫女太监一齐进前将珮双与周倪臻摁着,左右开弓打起了巴掌。噼噼啪啪的声响伴着主仆二人哀哀的呼号,充斥在幽静的宫巷内。 裴似棠听着那巴掌的声音,只觉着心里无限的过瘾,咬唇,得意的睨着周倪臻,道:“周姨娘,你不是很本事吗?惯会无事生非,无中生有!” 没一会儿的功夫,周倪臻细白的脸颊便是被打的红肿不堪,嘴角都渗出了血。她呜呜的哭着,道:“妾身……妾身……没有……” “你们都在做什么!”身后忽然响起愠怒的声音。 裴似棠回头,正见傅嫔扶着敦肃夫人从合璧宫出来,两人刚踏出宫门,便听见宫巷里的动静。 敦肃夫人沉着脸,表情极为肃穆。宫人也都立时都停了手,跪地向敦肃夫人请安行礼。 周倪臻与珮双两人被打的十分狼狈,这会儿总算瞧见有人来了。先是松了一口气,紧跟着,周倪臻便是哇的一声,哭的歇斯底里的,道:“夫人,夫人要替妾身主持公道啊!裴贵人在宫巷里碰见了妾身,什么都还没说,好好的就要让身边的宫人过来掌嘴!妾身委屈冤枉呐!” 裴似棠听着周倪臻先告了恶状,立时转首啐了一口,满不在乎,慢悠悠的向敦肃夫人道:“周姨娘可不是好好的,她瞧见嫔妾的仪驾恍若未见,既不回避也不行礼。是周姨娘先目无尊上,以下犯上!嫔妾不过是教教周姨娘规矩!” 傅嫔瞧着周倪臻被打红肿淤血的脸颊,忍不住啧啧叹道:“裴贵人这手下的也忒狠了一些,说到底这苏家侧夫人也是太后请进宫的。有什么错,教训几句也就罢了。你这好好的在昭台宫门口打了人,这,这不是让夫人难做吗!” 周倪臻听着傅嫔这话,分明就是有心要帮着自己,亦发大了胆子,哭诉道:“妾身与珮双走着,实在是没瞧见裴贵人。等看见的时候,妾身与珮双立时向裴贵人问了安。可裴贵人不知是为了什么,刚一见面儿就要打人!妾身早就向裴贵人禀明,怡康贵太妃在长信宫等着妾身,可裴贵人听也不听!妾身虽说不是皇上诰封的夫人,却也是得了太后的恩旨才进的宫呐!” 傅嫔笑睨了裴似棠一眼,越发火上浇油的说道:“裴贵人你也太武断专横了,你罚侧夫人也就罢了,还敢对怡康贵太妃不恭敬么?” 裴似棠瞧不上傅嫔出身低微,仗着位份指手画脚。傅嫔又是深恨裴似棠的嚣张跋扈,如今寻找整治她的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撒手。裴似棠骄矜归骄矜,却也不是极蠢的人。这怡康贵太妃的儿子娶得是敦肃夫人的亲妹子,怡康贵太妃与敦肃夫人自是亲近。如今傅嫔落井下石的一句话,立时让敦肃夫人变了脸色。 “嫔妾不敢对太妃不恭敬,”裴似棠忙恭顺的向着敦肃夫人跪下,尽管心中无限腹诽,语气却也立时软了下来,“方才乱的很,嫔妾根本就没听见周姨娘说这样的话!” 敦肃夫人垂首,看了看周倪臻的脸,转头吩咐自己身边的宫人道:“去请个御医来给侧夫人瞧瞧,这脸上的伤怕是没法儿参加今晚的筵席了。”宫女忙讷讷的应下,快步奔着御医院而去。 “裴贵人,不是本宫责备你。你如今在宫里,到底不似在你们裴府了!皇上与太后治下一向温和宽厚,不能动辄打骂人的。就算侧夫人真挡了你的去路,想来也是无心的。何况,她到底是太后请进来的,你行事之前,也实在该好好想一想。今儿个的端阳晚宴,你也不必去了,本宫罚你在微雨堂思过。你好好想清楚一些,自己今儿个这顿巴掌,该不该!” 裴似棠自不服气,两颊气的鼓鼓的,道:“夫人,错的又不是我!分明就是……” 敦肃夫人眸光冰冷,森然从裴似棠的脸上飘过,也不与她说话,而是转向了她身边的宫人,道:“你们两个在主子身边,不能时时的规劝,反倒是挑唆你们的主子生出事端,你们这些人,各自去宫正司领十个板子。” “夫人!”   ☆、第37章 结下梁子 裴似棠自是委屈,她不过是罚了苏府的姨娘。如今自己被罚禁足思过不说,连着身边的宫人都要被打板子,实在是颜面尽失。若是当真让敦肃夫人下了旨意得逞,她往后在宫里,在一同进宫的六人面前哪儿还会有立足之地? “夫人!嫔妾不服!嫔妾没有做错,夫人为什么要惩罚嫔妾与嫔妾的宫人?”裴似棠仰着脖子,目光很是坚持倔强。 敦肃夫人在宫中多年,自没见过哪个宫嫔敢与自己这般冷硬的顶撞。她原本温和的眉目,不觉现出少有的厌恶与不悦,“裴贵人,你是说本宫处事不公?” “夫人岂会不公!”傅嫔眉目轻扬,讥讽的看向裴似棠,“裴贵人,夫人没说你有错,也没说侧夫人就做得对。她冒犯了你,你惩治她原是应当的事儿。只是,”傅嫔语顿,微微摇首轻哂,道:“实在不该掌侧夫人的嘴!你没错在责罚侧夫人身上,而是错在,罚的太重了!你可懂了!” 裴似棠心里似是烧着一把火,瞧着傅嫔这般狐假虎威的样子,气的心里直哆嗦,还要分辨什么,傅嫔便又是清清淡淡的一笑,拦了她道:“裴贵人,我劝你一句。什么都别说了,夫人已经从轻处置了,你再言语一句,惹得夫人动了真怒,就不是禁足和每个人赏十个板子这样简单了!” “你……”裴似棠正要起身分辨,立时被含露拉了下来,轻道:“小主,您顶撞不得敦肃夫人与傅嫔!”她话落,立时膝行着上前叩头向着敦肃夫人道:“奴婢领罚!”含露这话一出口,另外跟着的几个奴才也纷纷上前叩头道:“奴婢、奴才领罚。” 傅嫔笑的明媚,轻飘飘道:“裴贵人,你的宫人,可比你懂事儿多了!”傅嫔这番话落,立时转身扶着敦肃夫人道:“夫人,咱们去蓬莱洲吧!还要乘着小舟过太液池,可得费一会儿功夫呢!省着太后、太妃都到了,咱们晚了,总是不敬!” 敦肃夫人轻轻的嗯了一声,扫了一眼周倪臻道:“侧夫人暂且在昭台宫的庑房等一等太医,等看过脸,上过药再出宫也不迟。”敦肃夫人神情温和再不似方才对裴似棠的戾色,“结香,你陪着侧夫人,等看完了脸,亲自送着往雍德门先出宫吧!也不必等苏夫人了。” 结香恭顺的垂首,道了一声是。敦肃夫人与傅嫔两人这才转身各自去上了仪驾。 裴似棠低垂着眼帘,牙咬的咯咯作响。一双手袖在袖笼里紧紧的攥着。眼睛红彤彤的,却始终硬撑着不叫泪落下来。 “这裴贵人当真是咱们昭台宫的麻烦!往后可……” 敦肃夫人与傅嫔的肩舆被抬起来,冰冷讥诮的话远远的随着微风传过来,直接吹进了裴似棠的耳中。 周倪臻幸灾乐祸的扶着结香起身,一壁用帕子捂着脸,一壁慢悠悠的从裴似棠的身前走过,大声的自语道:“这下可好,谁也去不上,可真真儿是损人不利己!” 裴似棠咬牙,怒斥道:“你说什么?” 周倪臻掩唇一笑,眼中流露出几许惊惧的神色,可更多的却是嘲笑,“妾身能说什么,不过是自己与自己言语一句罢了!难不成,又冲撞了裴贵人,裴贵人还要赏妾身巴掌吗?敦肃夫人与傅嫔还没走远呢!” 结香轻轻一咳,面无表情的说道:“侧夫人请。” 周倪臻嘴角微挑,再不多说旁的话,转身搭着珮双的手随着结香进了昭台宫。 迎珠与含露瞧着该走的人都散了,忙去扶着裴似棠起身。 裴似棠避开二人的手,自己站了起来。她眼圈儿发红,一动不动的盯着那两乘轿辇越走越远,气的横眉怒目,紧紧的咬唇一言未发。 迎珠忙宽声道:“小主,敦肃夫人的母家早就与周家示好。也难怪敦肃夫人向着周氏!这周家夫人似乎还与贵太妃有些渊源!今儿个这事自不能怪小主您!” 含露闻言,细不可查的蹙了蹙眉,道:“小主委实不该责打侧夫人,让傅嫔有机可乘,从中挑拨!” 裴似棠回首,狠狠的剜了含露一眼,声音似是勉强从牙缝儿里挤出来的一样,“你是哪一边的人,来来回回,尽帮别人说话!” 迎珠附和着裴似棠的话,阴阳怪气的抢白道:“傅嫔跟着敦肃夫人的时间长,咱们小主到底是刚入昭台宫,自然越不过傅嫔!她本身瞧咱们小主就是不顺眼,平日里三番五次的使绊子。” 含露有些怯怯,小心翼翼的说道:“迎珠姐姐,奴婢也是这个意思。因着傅嫔三番五次的挑三拣四,所以小主更该……” 迎珠没好气的白了含露一眼,“该什么该!你这是教训小主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含露吓得连连摆首,还未开口,便听裴似棠没好气的说道:“你们俩嘴上这么伶俐,方才怎么一句话都不说,成了锯嘴的葫芦!” 迎珠忙进前扶着裴似棠道:“奴婢扶着小主进去,”她停了停,转头又与含露道:“方才是你先叩头谢的敦肃夫人赏板子,那你便先去宫正司领去吧!”裴似棠未做声,转头被迎珠搀着愤懑的进了昭台宫。 含露不敢不应着迎珠的话,心里亦是无限的委屈,却也是默默的与另一个宫女往宫正司去。 “小主也真是的,原本就是她惹了事端出来,你事前也劝过小主,她不领情,还由着迎珠糟蹋姐姐!”芷凝愤然不平的抱怨。 含露不禁一叹,摇头道:“别说了,迎珠到底是小主的家生丫头,与咱们这些人都是不同的!” 芷凝撇了撇唇低低的开口说道:“含露姐姐,我可瞧出来了,依着咱们小主这样的品行,出身再高,只怕也是难出头的!咱们这样跟着她……” “快别说了!”含露敛容正色打断了芷凝的话,“宫里都是主子选奴婢,哪儿有咱们选主子的道理!”芷凝瞧着含露神情极认真,微微吐了吐舌头,没再说什么。 这边周倪臻被太医瞧过,不过是皮外瘀伤,抹了一些去淤消肿的药膏,结香便是亲自送她往雍德门去。 “这不是敦肃夫人身边的结香吗?” 这会儿功夫,六宫的妃嫔都正往蓬莱洲去。经过御苑,难免会碰见几位妃嫔。说话的人是诚妃,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绸子宫装,打扮的极是雍容明丽。她与纯妃两人并未乘肩舆,被一众宫人簇拥着慢步而来。身边三皇子与四皇子边跑边笑,极是活泼好动。 周倪臻只觉着丢脸,拿着帕子微微遮着脸颊。随在结香的身后,向两人问了安。 纯妃这一身宝蓝色绣木兰的宫装,素淡清丽,便如她的人一样,从来都是温温吞吞,不显山不露水的清淡模样。她清凌凌的看向结香身后,缓声问道:“跟在你身后的是谁?本宫仿佛从未见过!” 结香恭谨一笑,回道:“是忠勇伯的侧夫人,元月的时候进宫请过安,娘娘许是没什么印象了!” 诚妃兴致盎然的打量着头压得极低的周倪臻,耐声笑问道:“侧夫人这是怎么了?脸上怎的还肿了!” 结香道:“侧夫人冲撞了裴贵人,被罚了。奴婢得敦肃夫人的旨,要送侧夫人出宫呢!” 诚妃与纯妃两人皆是惊诧不已,诚妃眉目敛然,啧啧道:“裴贵人的脾气真是冲,再生气也不该轻易动手不是!” 结香忙颔首,应声道:“夫人已经罚了裴贵人,不让列席端阳晚宴了。” 纯妃长长的睫毛微微一动,眸光清浅含着淡淡的笑意,回身道:“华年,去取本宫的凝香露赠与侧夫人。脸上的伤可是大事儿呢!” 跟着纯妃身边的宫人道了一句是,立时回身往来的方向回。 周倪臻自是受宠若惊,忙福身谢了两人的关怀。 纯妃明朗的一笑,也没再多说什么,二人便是又往太液池去。 “我瞧着纯妃与诚妃都是好性儿的人!”周倪臻极是感激,不迭的赞道。 结香陪着笑道:“纯妃与诚妃两人平日里都似菩萨一样的人,极好说话,又是清清静静的,难得呢!” 周倪臻想起方才裴似棠疾言厉色的模样,冷然笑了笑,“后宫主位,自然就应该这样的人来做。像裴贵人那般张牙舞爪的人,一辈子也就做个贵人罢了!”结香闻言一笑,倒是没敢接周倪臻的话。 待送了周倪臻出了宫门,结香这才往蓬莱洲的长生殿去给敦肃夫人回话。 云千雪与姜子君两人陪着太后、太妃等人姗姗来迟,正碰上结香。结香便先向太后禀报上去,将裴贵人如何掌嘴侧夫人,又如何受了罚的话如数说了一遍。 怡康贵太妃闻言,不由与太后叹道:“年纪轻轻的,是一个比一个气性大。我记得定昭仪刚入宫那会儿,还把嘉妃给打了。都是有本事!想当年,先帝的后宫里,可是一个比一个温顺,谁敢这般张牙舞爪!我瞧着,咱们皇帝的后宫里,委实应该立立规矩了!”   ☆、第38章 别有用意黄金大赛100票加更 太后波澜不惊的笑了笑,抬手拢了拢袖口,“端敏皇后一执掌管六宫事宜,有她在,自然人人都是安稳。”太后话音悠悠,似是无意,却又仿佛是颇有深意。 贵太妃与庄太妃都是在宫中沉浮多年的人,话里有没有机锋,一听便是知道。庄太妃立时附和着太后道:“到底是端敏皇后最有决断魄力,”她一笑,看向姜子君道:“德妃倒是也能相较一二,只怕你总忌惮着贵妃在上面,束手束脚的!孤说的可对?” 姜子君垂睫,恭顺儿谦逊的笑回道:“臣妾实在不敢同端敏皇后比肩,贵妃委实比臣妾有决断,当年又是正妃位份入的东宫,臣妾不敢不敬!” 庄太妃笑了笑,向着太后道:“说来,这协理六宫之权,三个人一同来办,自然免不得争执。便是当初端敏皇后与贤太妃、罪妃李氏一同协理,也是此二人听端敏皇后多一些。可也是端敏皇后在贵妃之位上,要大大的越过二人去呢。在瞧瞧如今宫里!如今贤妃是甩手不管了,便也只剩下贵妃与德妃两个。我听说,前些日子装神弄鬼那事儿还是到太后宫里定夺的,实在不像话!” 太后悠然含笑,凝着庄太妃,长叹一声道:“像不像话,也由不得咱们这些老骨头做主了。” 姜子君忙笑着打趣的说道:“太后这样说,可真让臣妾惶恐。您若做不得主,还有谁能做得了主呢?” 贵太妃、庄太妃、一众太妃、太嫔等人忙都纷纷笑着附和。太后抿唇一笑,倒也不将这话深说下去。只转头望着船栏下千顷碧波,默然未语。船上的一众人,见太后不说话,也都静静的没说什么。可互相眼波来去,心里可都清楚得很,太后许是要对贵妃这协理六宫之权下手了。 夏日黄昏,夕阳投在波光潋滟的太液池里。水波凉丝丝的吹过,极是清爽怡人。蓬莱洲之上遍植珍奇花树,后殿的院子里又是常年圈养着仙鹤。故而,这四面风景绝佳,便当真如同蓬莱仙境一般。 太后踏进长生殿,先到的一众妃嫔纷纷起身行礼问安。人都到齐了,便立时告坐。太后自坐在上首,由贵太妃、庄太妃陪伴在册。贤妃告病未到,便是贵妃与敦肃夫人同坐一席,德妃与元妃同坐一席。其它人,依着位份的高低,依次坐下去。 一时添酒开宴,因着没有男眷,唯有几位尚未成年的皇子而已,这席上的女眷比起往常倒是自在许多。众人频频把盏,莺声笑语不断,一派其乐融融的和睦景象。 结香自入殿以后,便是琢磨着要将画舫上听见的话与敦肃夫人言语一番。正逢酒过三巡,敦肃夫人出门更衣的功夫,结香立时随着,将太后与庄太妃、贵太妃等人的言语一五一十的学给了敦肃夫人听。 “太后真这样说?”郑如宝扬眉,似有些难以置信的模样。 结香颔首,道:“当真这样说,奴婢听着那意思,仿佛是冲着贵妃去的。娘娘从前也是协理六宫的妃嫔,后来贵妃复位,娘娘这协理六宫之权便是被收回了。若是太后有心更替人选,贤妃不问六宫之事,贵妃又不被太后喜欢,娘娘正能借着这个机会!除了那三位,紧跟着就是娘娘您头一个儿尊贵了!” 郑如宝垂眉思了一思,沉吟着说道:“别说这样的话,那协理六宫之权,本宫要与不要又有什么用处?倒是太后这个意思,像是在给元妃铺路了!” 结香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也不晓得太后与皇上怎么这般喜欢元妃娘娘!” “一个端敏皇后与永安郡主,够元妃吃一辈子的了!”郑如宝慢幽幽的开口,一动不动的看着天边一轮新月,拢了拢手臂上的披帛。半晌,才带着结香回了席上。 待郑如宝安坐下来,瞧着顾临怡脸颊微微泛红,嫣然含笑,道:“贵妃可是饮多了,臣妾已经让人准备了醒酒汤,可要下去用一些?” 顾临怡摆首,眼神却盯着对面儿女绕膝的德妃与云千雪两人,心里极不是滋味,脱口道:“你与我入宫这么些年,是一儿半女都没有。你瞧瞧德妃与元妃的好福气,一个有个养女,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呢如今是一儿一女,肚子里生的那个还不知道是个什么!” 郑如宝心中一颤,无比酸苦,强打着精神道:“元妃娘娘身边还有七皇子,总好过臣妾!” 顾临怡凑近了郑如宝,冷然一哼,道:“你瞧,她们有那么多孩子,她们哪儿养的过来。皇上与太后总说她们贤德,她们既是贤德,怎么不将孩子分给没有孩子的人!” “怎么能好好的拆散人家亲生母子?”郑如宝听着顾临怡这话,自然是晓得她是喝醉了,忙出生阻了顾临怡的话,道:“贵妃饮多了,臣妾扶你下去散散酒气!” 顾临怡却是莞尔,摇头缓声幽然道:“没有,本宫心里清楚的很呢!夫人,若是德妃与元妃没了,咱们就不算拆散亲生母子了。” 郑如宝听见顾临怡这话,大是惊心,立刻掩住了顾临怡的嘴,与她身边的韵夏道:“你家娘娘喝的有些多了,你与本宫一同扶着去偏殿醒醒酒!” 韵夏连声应了,忙去扶着顾临怡起身。顾临怡却似笑非笑,手里拿着杯盏,也不避开,跟着韵夏起身。她身子虚软,走起路来微微有些发晃。 和风漫卷夹杂着花树草木的香气吹进大殿,夏夜的启曌城凉爽的让人愉悦。丝竹管弦之声和着软语绵绵、婉转笙歌,这样的升平景象,能让人恍然生出几许误会。 误会起这皇宫里,原本就是个歌舞升平的富贵太平之处。 君焕在殿里玩儿的不痛快,这会儿偏要拉着云珠与颜欢两个出长生殿。姜子君怕是宴席之上人多手杂,又想起二月二时的虚惊。细细的叮嘱了乳母一番,又多派了一些人跟着往后院去看仙鹤。 瞧着几个孩子欢呼雀跃的离开,姜子君不由叹道:“可真是不易啊,没有这几个之前。筵席便是筵席,哪儿有那么多担惊受怕的事儿!如今放着这么些人跟着,我心里还是不落地呢。”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何况又是皇宫里的孩子,总难免整日跟着担惊受怕呢!”云千雪也是一叹,随手捻了一块核桃糕放在嘴里,咽下之后,便是有意岔开话头儿道:“这核桃糕与往常不同呢!” 云千雪原本是随意那么一说,姜子君立时有些警觉起来,自己也拿了一块儿放在嘴里尝了尝,却并没有吃出什么不对劲,“不同吗?我吃着倒是都一样!”姜子君将那一整块慢慢的用了,笑道:“许是你们擅医的,都能尝出味道上的差别。我倒是粗惯了的,倒是觉着核桃糕和桃仁儿糕都是甜甜的一个味道呢!” 云千雪婉然含笑,道:“你细细的品,核桃的味道不如往常那么重,”她语顿,递了一块儿给李香薷道:“你尝一尝,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李香薷笑着捏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细细品着道:“当真不似长乐宫里做的味道浓,想来是核桃放得少的缘故!” 姜子君啧啧叹道:“我可晓得你那长乐宫的小厨房是数一数二的好!” 云千雪微微敛容道:“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姜子君笑了笑,凑近云千雪,岔开话道:“舒妃肚子里的那个已经诊出了男胎、女胎,你肚子里这个眼瞧着也奔着五个月去了,让莫大人诊了没有?” “她那肚子早就被人惦记上了,如今早早的传出来是个男胎,她也不怕扎眼。别说我现在还未足五个月,便是等到月份到了,我也不让人断。男胎、女胎都无甚分别!”云千雪轻慢的小声开口。 姜子君自觉在理,随着笑道:“都说酸儿辣女,我听说她平日吃辣的最多,倒不太吃酸。这一胎是男是女,也实在不好说呢!御医院倒是回说好听话,言之凿凿的说是男胎。” 云千雪心里倒是无比的惊奇,道:“照说这样的事儿心里都忌讳,便是说出来,也是私底下悄悄地告诉给怀着的那一个。如今御医院倒是肯说出来,沈御医的胆子也真是大!” 姜子君摇了摇头,“没听说是沈御医说的,这话都是从御医院里传出来的,具体是哪一位,可不太知道!” “能摸着舒妃脉象的也只有沈御医一人,这不知道是哪一位御医给断出来的也真是奇怪!”云千雪垂睫,手指点着靠近自己的杯沿儿,幽幽道。 姜子君倒有些漫不经心,“她们诊脉不是都有脉案,许是几个人一起研究出来的结果,否则御医院里的人敢这样言之凿凿!”姜子君语顿,朝着舒妃努了努嘴道:“你瞧那一位,自打听说自己肚子里是个男胎之后,成日就差横着走了!” 云千雪嗤的一笑,正要接话,便瞧见姜子君的随侍太监王振进了门,他脸色煞白,模样极是慌张无措。   ☆、第39章 意外落水 王振头上渗着层层的冷汗,嘴唇忍不住的哆嗦,走到姜子君与云千雪的面前,便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颤颤道:“娘娘,二皇子……”王振因为太过惊惧,牙齿怕的微微打颤,吓得有些回不过神,竟是快要哭出来。 姜子君心头一紧,立时问道:“二皇子怎么了?” “二皇子,二皇子,跌进太液池了。”王振哭丧着脸。 姜子君惊得,霍一声从坐上站起,脸色煞白。这番动静,自是将殿内众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姜子君立时敛着衣袖,提起宽大的裙摆一语未发,急匆匆的奔着殿外去。 云千雪也是无比的震惊与忧心,忙睇了李香薷一眼示意她跟过去。自己则向太后回禀过,才带着人往配电去。 二皇子无故跌进水里,这一场热闹的晚宴自是戛然而止。坐上的人都静默下来,太后没说话,旁人也都不敢言语。 倒是贵太妃心急忧心的说道:“咱们快去瞧瞧。” 太后面色肃然,再不复方才的欢悦样子。她声音发沉,敛容道:“咱们去瞧什么,平白让人手忙脚乱!且等一等吧,元妃身边的宫女是懂医术的,有她跟着。” 庄太妃不由蹙眉,小声嘀咕道:“这孩子好好的怎么会掉进太液池,那池水可深……”庄太妃说着,太后脸上的神情亦发难看起来。 此时君焕已经被人救了上来,送去了东边的配殿,里里外外正乱作一团。见姜子君到了东配殿,一干宫女、太监、侍卫都纷纷跪下向她行礼问安。姜子君面上带着惊慌的神情,也不等他们请安,快步的近乎于小跑一样进了屋子里。她头一次这样着慌,全然顾不得什么仪态。 君焕软绵绵的身子躺在榻上,双眼紧闭,一点儿声响都没有。跟着的乳娘噗通一声跪在姜子君的面前,嚎啕大哭的说道:“娘娘,二皇子,二皇子没气儿了!” 姜子君闻言,是双腿发软,直直的跌了下去。黄槐忍着眼泪,强扶住姜子君,连连摇头,道:“不会的!娘娘,咱们二皇子吉人天相。如今御医还没来,还没跟着查看过!二皇子绝不会有事儿的!” 姜子君最是个刚强的性子,可这会儿她被吓得心胆巨寒,六神无主。一颗心似是被无数的猫爪子挠着、拽着,七上八下,疼的喘不上气。眼泪便止不住的从眼圈儿里钻出来,她靠在黄槐的怀里,浑身上下都提不起力。那份儿绝望和恐惧,仿佛自己也要跟着立时死了一样。 李香薷正在乳娘与黄槐说话的功夫进的门,听见那话,又瞧见床榻上的君焕面如纸色,嘴唇发青。想也未想,极快的进前将他提起来,膝盖顶住他的小腹,手掌使劲儿的在君焕的背后按压。 黄槐勉强支着姜子君,连声道:“娘娘,李姑娘有办法!二皇子还能救!必定还能救回来的!” 姜子君将信将疑,暂且忍住泪意,一转不转的看着李香薷。李香薷也无甚把握,心里十分忐忑,可却丝毫不敢松懈。为君焕拍背的手,又加重了力气。闷闷的声响,听得姜子君心惊肉跳。一双手紧紧的绞着袖子,屋子里隐隐有低低的啜泣。姜子君浑身发抖,打了一个机灵,冷冰冰的说:“是谁在哭!哭什么!二皇子还在,二皇子又没有死!你们急着哭什么!” 姜子君从未这般疾言厉色过,屋子里的人吓得统统不敢做声,所有的眼睛悉数都盯在了李香薷的身上。 云珠与颜欢两个也是受了惊吓,两个小丫头站在屋子的外间儿,云珠晓得事情有多严重,心里担心君焕,乳娘如何也带不走。颜欢虽然不大懂,可云珠不走,她也不走。听见姜子君这一声惊怒的呵斥,两个丫头都是颤颤的一哆嗦。 云千雪在外面远远的,便听见了姜子君凄厉的声音。她推了门还未踏进去,颜欢便是哇的一声扑进了云千雪的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她被这样一扑,唬得不轻,险些没站稳。绿竹跟在身后扶了她一把,她才福身细致的查看起颜欢的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妥。小丫头仿佛只是被唬着了,人倒是无碍。云千雪这才轻轻的舒了一口气,立时让乳母将两个丫头带下去。 云珠放心不下君焕,默然的垂头一动不动。云千雪抚了抚她的额发,细细的安慰了一通才勉强将她劝出去。又瞧着姜子君悲痛不能自已,她也不敢轻易的去打扰。只站在酸枝木雕并蒂莲花的碧纱橱之后,忧心忡忡的往里看着,心里自是不住的祈祷满天神佛不要将这样的厄运与不幸降临到姜子君的身上。 “这是怎么了?”敦肃夫人推门而入,云千雪听见那宽厚而温和的声音,心间不自觉的一跳。循声瞧过去,眼波正落在敦肃夫人满含关切与惊诧的神情上。 云千雪眸光幽幽,很快对着郑如宝肃了一肃,缓声答道:“二皇子落了水,”她语顿,忽然想起方才瞧见郑如宝扶着顾临怡出了长生殿,心里顿生疑惑,便是很快清浅一笑,扬眉问郑如宝道:“夫人在配殿许久,没听见动静?” 郑如宝一边往屋子里间儿瞧过去,一边蹙眉,忧心忡忡的说道:“就是听见动静才过来的,却不知道是二皇子落水了。可要不要紧……” 两人正说话间,便听见屋子里“唔”的一声,是君焕把肚子里的脏水吐了出来。云千雪闻声慢吞吞的转身,可眼角余光仍旧打量着郑如宝。 君焕虚弱的咳个不停,姜子君见儿子有了动静,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立时破涕为笑,上前揽过君焕,摸着他温热的小脸蛋儿,感受着他的气息,心里竟是无限的幸福安然。 黄槐、王振等人也纷纷都放下心来,擦着眼角的泪,忙不迭的道了几句阿弥陀佛。 “德妃娘娘,二皇子现下脏水是吐出来了,可身子还未缓过来,先躺下来歇一歇。过一个时辰,等一切都无甚大爱了,在送回关雎宫。”李香薷轻缓的扶着姜子君,提醒道。 姜子君自不敢不听李香薷的话,亲自抱着君焕将他送到了床榻上。自己也不动弹,抚着君焕还沾着水的小脸蛋儿,牵出帕子替他擦拭了一遍。可心口始终还是提着的,有些缓不过神。 早有宫人乘船去宣召御医,因着是在长生殿,御医这会儿才总算赶到。何晟又替君焕检查了一遍,与李香薷的说法相差无几。云千雪便立时让人去正殿知会太后、太妃等人,报了平安。 见二皇子安然无恙了,姜子君让黄槐在屋子里守着。她与云千雪交换了一下眼色,立时与郑如宝一道出来,进了配殿的明间,欲询问跟在君焕身边的宫人乳母。 云珠与颜欢两个这会儿也被乳母带着在明间里,两个丫头静了半晌,勉强回了神。 因为方才的惊悸,姜子君现在的嘴唇还有些发白。她进了明间,直接问王振道:“好好的让你领着公主皇子去看仙鹤,你是怎么当得差!二皇子怎么掉进湖里的?” 王振、乳娘等人全都颤颤的跪着,见姜子君怒不可遏的神色。一众人都是抖得筛糠一样,瑟瑟的打着哆嗦道:“这,奴才、奴婢等人也没瞧清楚。” “二皇子想要给仙鹤喂食,奴才,奴才让人去取食的功夫,人就不见了。”王振额上涔涔的冒着冷汗,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若非清平公主瞧见叫了出来,奴才,奴才还……” 德妃听着这话,更是勃然变色,“清平公主要是没瞧见,岂不是都不知道二皇子不见了!”她说着,嘭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震得殿下之人皆是胆战心惊,“本宫让你们这么多人跟着,竟然谁都没看住!你们当得是什么差!” 云千雪侧首拍了拍姜子君的手臂,轻缓的安慰道:“你先问清楚了再动怒也不迟!”云千雪说着,立时抬手让颜欢进前。颜欢显然还有些惊惧不安,缓缓的走过来,钻进云千雪的怀里,扭着她的脖子,怯怯道:“母妃,怕,颜欢怕。” “你们几个一直跟着公主,可瞧见是怎么回事儿?”云千雪有意的用手遮住颜欢的耳朵,才低低开口询问起朱嬷嬷等人。 朱嬷嬷不觉有些惭愧的摇了摇头,垂首小声道:“奴婢也没瞧见。当时公主也忽然跑开了,奴婢瞧见,立时追了上去。刚追上公主,就瞧见公主指着那太液池那边。也没听清喊了什么,奴婢就听见了二皇子落水的声音。” 云千雪的心里很是奇怪,君焕已经有四岁了,可能自己走到太液池边儿上,不小心跌进太液池里吗? “想是天黑,二皇子只顾着跑也没注意,不当心跌进的太液池吧?”敦肃夫人温然开口。 姜子君却深不以为然,“焕儿又不是两岁的孩童,他都四岁了,再怎么疯玩儿、疯跑,也绝不会往太液池里跑!” 云千雪心生狐疑,垂首轻声的向颜欢询问道:“颜欢你看见什么了?你可看见焕哥哥是怎么跌进水里的?”   ☆、第40章 频出事端 颜欢不安的眨着眼睛,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她还不到四岁,心智未开。云千雪心觉,颜欢这样的恐惧,必定不是简单的因为君焕落水。她该是瞧见了什么,才让她这样惊慌不安。 云千雪自然是心疼不已,一边拍着颜欢的背尽力安抚,一边放软了声音,轻柔的问道:“颜欢,你告诉母妃,焕哥哥是自己掉下水里的?” 颜欢缩在云千雪的怀中,像极了受惊的兔子,瘪着一张嘴不说话。直过了半晌,她才轻缓的摇了摇头。云千雪镇定神色,又轻缓的问她道:“那有人推了焕哥哥吗?”云千雪尽管这样问出口,可实在没有抱多大的期望。颜欢还这样小,外面的天色又暗,就算她真瞧见有人推了君焕,也未必能认出来。 “有人推了焕哥哥。”颜欢说出这话更像是学云千雪的口气,她似懂非懂,小手忽然抬起来,轻轻的推了云千雪的手臂。眼睛碌碌的一转,带着惶惶不安。云千雪自是讶然于颜欢能听懂这话,便又道:“推焕哥哥的人穿的是什么衣裳?是什么颜色、花样的,”云千雪略一语顿,环视了屋子里一圈儿,拉着颜欢的小手道:“颜欢瞧一瞧,这屋子里人穿着的衣裳,有没有你刚才瞧见的,你指给母妃看!” 颜欢咬着嘴唇,转头懦懦的看了一圈儿,方又转向云千雪,一声不吭的摇头。云千雪拢着颜欢的额头靠在自己的怀里,缓缓地拍着她,“没事儿了,有母妃在呢。”她说着,满含深意的凝了姜子君一眼。 姜子君想也未想,立时扬声吩咐道:“王振,去给本宫查出来,谁去过方才往二皇子落水的地方!” “我瞧着外面天色这样暗,清平公主身边的宫人也都没瞧见,别是清平看错了吧?”敦肃夫人温然一笑,满含疑虑的提醒着姜子君。 姜子君闻言,心里颇为惊疑。一双眸子冷然向敦肃夫人扫了过去,“敦肃夫人觉着此时应该怎么处置?” 郑如宝自能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善,面上有些讪讪的,淡然说道:“怎么处置在德妃,也不在我。我只是觉着,谁敢无端端的推二皇子落水呢。只怕是一场虚惊,如今各府的王妃、夫人都在,好歹家丑不可外扬!” 姜子君凉凉一笑,目光染上几分锐利,森然道:“怕是有许多人在心里都打了不该打的主意!” 郑如宝不由蹙了眉,也不再多说,而是回身往顾临怡醒酒的厢房去。姜子君瞧着郑如宝要离开,神情寡淡,幽然开口拦了她道:“敦肃夫人这是预备往哪儿去呢?既然你也关心焕儿,倒不如一道坐着听听。看看是清平看差了,还是有人意图不轨,蓄意谋害皇嗣!” “德妃这话是什么意思?”郑如宝回身,面上流露出些许不悦之色。“好好的谁不要命了吗?敢蓄意谋害皇嗣!” 云千雪见两人似是隐隐要起争执,便是垂首与李香薷道:“你去回禀给太后,请她老人家做主,散了晚宴吧。”李香薷喏喏的应了,返回正殿。 太后得了回禀,又询问了一回二皇子的身子如何。李香薷一五一十的回完,将清平公主似是瞧见有人推了二皇子下水这样的话说给了太后听。太后目光幽沉,想了半刻,便着人先将几位王妃与各家的诰命夫人送离了蓬莱洲。 不相干的人都走了,正殿里剩下的便都是宫里的妃嫔。太后立即让人将德妃、元妃、敦肃夫人等人都请回了大殿。 各宫妃嫔,随侍的宫人此刻都在坐上,却唯独不见顾临怡。 “贵妃呢?”太后声音沉沉,带着肃穆与威严。 敦肃夫人上前,毕恭毕敬的垂首回道:“贵妃酒醉,臣妾让人扶着在配殿歇息呢。这会儿只怕上不了殿!” 太后表情亦发不善,轻哼了一声,道:“端阳的宫宴,哀家特意交给了她来筹办。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她竟还有脸歇着!”太后极少这样严厉。 敦肃夫人忙道:“臣妾让人去请贵妃出来!” 太后轻哂,挥手不耐道:“不必了,现下出来还有什么用。” 说话的功夫,王振已经带着人挨个儿都盘查了一番。太后话音刚落,王振便领着几个附近当值的宫人进门,向太后、德妃等人禀道:“奴才一一查问过,二皇子落水的那一处因为挨着后殿,原本就偏。谁也没瞧见有人往那边走动过。” 敦肃夫人听见这话,微微一笑,温和的向太后说道:“外面天色暗,那一处又没有几个灯笼,许是清平公主看差了呢!风一吹树影,小孩子瞧着也像是人影呢!” “那一处挨着东配殿走廊的窗子,若是有人从东配殿过去,旁边的宫人都不会察觉。”王振恭顺的垂首,声音低沉。 敦肃夫人闻言,却忍不住双眉一跳。还未等她言语,太后便端然问道:“那会儿都谁在东配殿附近?” “臣妾,臣妾……”敦肃夫人讷讷的开口,“因着贵妃酒醉,臣妾扶着贵妃去东配殿歇息来着……可,臣妾没瞧见有什么人在那边走动,臣妾身边的宫人与贵妃身边的宫人都没瞧见。” 德妃心里早就有了一重疑影,如今听了王振这话,她心里是亦发笃定君焕落水与敦肃夫人脱不开关系。想到这一层,她忍不住将以往的种种的阴毒谋算都按在了郑如宝的身上。“旁人没在那边走动,可你身边的宫人与贵妃身边的宫人倒是都在东配殿。” 敦肃夫人脸色一变,眼中满含着委屈,带着一丝愠怒,道:“德妃娘娘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本宫让人翻了偏殿的窗户去害二皇子吗?本宫为了什么!” 云千雪知道姜子君因为君焕的事,是急怒攻心,全然冷静不下来。她微微敛容,在桌案下拉了一把姜子君宽大的袖摆,插言道:“德妃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眼下似乎除了敦肃夫人与贵妃身边的宫人,便没人有那个可能了。敦肃夫人若是觉着冤枉,便请说清楚吧!” “我的宫人与贵妃的宫人都在身边,就算离开厢房,也是去打水、端解酒汤的,谁也未曾往太液池去!”郑如宝面上带着羞恼之色。 姜子君不相信这样的说辞,冷哼了一声,“敦肃夫人可以保着自己的宫人,那么贵妃身边的人呢?” 郑如宝定定凝着云千雪与姜子君两人,断然坚决,义正言辞的说道:“贵妃身边的人也不会!” “我瞧着,不像是敦肃夫人与贵妃,”德妃与敦肃夫人两面正胶着僵持之时,怡康贵太妃悠然开口,向着太后笑了笑,“她们两个做什么要害二皇子?若是真要害,还不得躲得远远的?岂会让人轻易的察觉扣上嫌疑!” 郑如宝随着贵太妃这话忙不迭的颔首,正色道:“臣妾与贵妃实在不必去害二皇子。再者,二皇子虽说已经四岁,可年纪还是太小。这样黑的天,许是他自己不当心的缘故。实在不能单凭着清平的几句话,就说二皇子是被人推下太液池的。到底身边的宫人都不曾瞧见,怎的就这样言之凿凿!” 怡康贵太妃忙和缓的点头与太后道:“可不是!谋害皇嗣这样的事儿,谁敢呢!” 诸人的目光这会儿都放在颜欢与云千雪说有人推了君焕一把这件事儿上。倒是云千雪忽然想起君焕来,忙出言打断了争执,睨了敦肃夫人一眼道:“太后,现下二皇子还在昏睡。倒不如等二皇子转醒,再细细的问一问。若是真有人将二皇子推下了水,想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会水落石出的!” 郑如宝怔了一怔,不由蹙眉正要分辨什么,只听殿上忽然“哎呦”一声叫了出来。将郑如宝要说出口的话生生的给打断了。 诸人循声望过去,只见舒妃捂着肚子。疼的面目扭曲,脸色煞白的靠在宫人身上。她表情极是痛苦,哀哀的呻吟个不住。这情景,让大殿上的诸人都有些慌了神。 太后双眉紧蹙,看了李香薷一眼,指了指舒妃道:“你去给舒妃看看!” 李香薷忙应声快步走到舒妃身边,刚要去摸舒妃的脉,舒妃却是猛地缩了手,勉强说道:“不,本宫不让你给本宫诊治!你是元妃身边的人,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又要来害本宫!” 李香薷的手僵在半空,极是尴尬无措。云千雪也有些下不来台,忙道:“舒妃,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儿,即便是我想害你,也下不去手。皇嗣为重,你还是让香薷给你诊看诊看吧!” 舒妃双手紧紧攥着画眉的衣襟,强忍着疼,一字一顿的说道:“不用你的宫人,没有旁的御医在吗?请御医!” 诸人听着舒妃的话,不禁都心惊胆战的向着太后看了过去。到底是太后让李香薷过去给舒妃诊看的,这会儿舒妃不让看,这可不是驳了太后的脸面!   ☆、第41章 余悸未平 太后却是面无表情,也不恼舒妃的僭越,只侧首看了一眼踏月道:“去让御医过来吧。” 整个蓬莱洲只有何晟一名御医,他之前找看过舒妃的胎。可因着藜芦的事儿,被舒妃更替。这会儿得了传召赶来正殿,自也同李香薷一样,被舒妃当成是要谋害她的人,厉声拒绝道:“他也不是好东西,我不用他,不用他!” 太后勃然变色,腾地一声站起身,冷然道:“好,好!舒妃,整个蓬莱洲上,只有这两人懂医术。你若要请旁的人,你就坐上船回宫,或者再另外请人过来。到时候,耽误了时间,误了你自己,没了腹中的孩子。你也不必哭,哀家必定要治你的罪!”太后说着,拂袖而去。 诸人瞧见太后动了怒,皆是屏息静气的跪下,大气也不敢喘的恭送太后仪驾。 贵太妃与庄太妃等人亦是随着纷纷起身,贵太妃慵懒的迈着步子,睨了舒妃一眼,不免连连摇头,轻飘飘的嘀咕了一句,“宫中宴会,就没一次太平的!” 舒妃心里也是害怕,也是痛的无法,这才勉强抬手让何晟给诊看。“何晟,本宫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本宫肚子里的皇子有什么差池,本宫必定要让皇上砍你的头,让你的全家给本宫的儿子陪葬!” 何晟一言不发的开了药箱,取了金针等物暂时让舒妃惊动的抬起缓下来。 君焕落水的事儿还是云里雾里没个眉目,如今舒妃又忽然动了胎气,自是让人心生疑惑。姜子君心里是无比警惕,见舒妃身上不妥,立时让李香薷来给云千雪诊脉。 “娘娘也动了胎气,”李香薷诊完脉,狐疑的皱眉,“娘娘身上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云千雪微微摇头,道:“这倒是没有!” 姜子君面色变了又变,沉声道:“今儿个的膳食被人动了手脚!”离着姜子君、云千雪近的宫妃听见这话,皆是大惊失色。 这一场端阳晚宴被二皇子落水,舒妃惊动胎气彻彻底底的搅和了。 姜子君做主让这一众人都散了,都各自回宫。 云千雪被送回合欢殿后,李香薷忙煎了安胎药让云千雪服下。服过药后,这合欢殿上下仍旧不能放心。绿竹与李香薷两人又连声劝着云千雪不可多思多想,非要看着她睡下才算完。 因着君焕与膳食的事儿,云千雪自然难以入眠,撑着腰身站在往内殿去的长窗边儿上,道:“二皇子和舒妃都没个消息,我如何睡得着!” 李香薷鲜少的沉着脸,劝她道:“娘娘,皇上眼瞅着就要回京。您身上若是有什么不虞,头一个倒霉的就是咱们几个!您安安心心的睡下去,没有您,这启曌城的天也塌不下来。就算您陪德妃娘娘一起熬着,也是无用啊!”李香薷说话间,强扶着云千雪进了内殿。 云千雪勉强上了床榻,仍旧不放心,道:“颜欢……” “奴婢也怕公主受惊吓晚上做噩梦,特意让人煎了安神定惊的珍珠茶,一会儿奴婢过去照看着公主,您就安安心心的睡下吧!”绿竹无奈一笑,替云千雪拉过软被。 李香薷说话间,往博山炉里撒了一把安息香,那香气自炉上的空隙中袅袅的升起。云千雪转身面对着墙壁,心里自是带着无限的疑惑与不解。长生殿的事儿乱糟糟的搅成一团,在她的脑子里纠缠。她尽量抽丝剥茧的想着,可越想便是越困乏,很快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这一觉竟然睡得出奇的安稳。 第二日晨起,云千雪难得觉得深思清明。立时叫了李香薷、绿竹等人过来询问。 进了内殿,还未等云千雪开口,李香薷便道:“昨儿个晚上二皇子身上发了高热,德妃娘娘急的不行,奴婢便去了关雎宫。四更天的时候,二皇子便退了热,现下已经好转了!” 云千雪舒了一口气,为君焕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她立时起身,一壁让人梳妆更衣,一壁吩咐李香薷去准备轿辇,要往关雎宫去一趟。 李香薷一笑,拦了她道:“德妃娘娘守了一夜,这会儿想来困得支撑不住,还在睡着呢。娘娘用过早膳再过去也还来得及!” 云千雪略略展眉,铜镜中满面的愁绪立时缓和明朗起来,“舒妃那边儿怎么样了?” 李香薷垂首帮云千雪篦着头发,依依回道:“合璧宫那边可是凶险多了!差一点儿就没保住!如今用药吊着,勉强算是安稳了。可给舒妃安胎的沈太医交代,说这大半个月,能不动弹就不动弹。等五月末若是安稳了,许是就能保住。” 云千雪随手拨着妆奁里的一支木兰花的白玉钗,抬眼挑高了眉梢问道:“可查出来舒妃是因为什么动的胎气吗?” 李香薷摇头,道:“没查出来是哪个吃食有问题。昨儿个御医院的几位大人都挨个膳食看了一遍,也没瞧出是哪个膳食有问题。德妃娘娘让宫正司的人连夜把经手舒妃与您膳食的宫人都拘了起来,宫正司拷问了一夜,也没查出来有什么不妥。今儿个一早,太后又让踏月姑姑去御膳房与尚食局查问了一番,也没什么收获。好像不是出在吃食里的。” 云千雪心里无比的纳罕,这天底下自然没有滴水不漏的事儿。只要是有人动了手脚,总是有迹可循的。她这样想着,慢幽幽的说道:“若不是吃食,便是灯烛熏香一类的有问题了。再不然,我与舒妃二人的吃食是另外准备的。必定是同一样东西出了问题,查一查哪一样东西她吃得多,我没碰过便也能查出来了。” 李香薷连连颔首,“过一会儿娘娘去关雎宫的时候,正好告诉给德妃娘娘。” 云千雪轻嗯了一声,梳洗一番后,匀面梳妆。挑了一身素淡的天水碧妆花缎的宫装,瞧着极是清丽凉爽。传膳的功夫,她便是亲自去尽间儿看颜欢与君煜两个。等用完早膳,让人去关雎宫问过之后,她才乘上肩舆往德妃的关雎宫去。 姜子君发髻送送的挽着,身上穿着撒花的家常锦缎衣裙,脸上还带着倦意,似是没睡醒的样子。见云千雪进门,忙拉着她坐下。 云千雪瞧她眼下一片乌青,不落忍的叹道:“真真儿是可怜见的,你一夜未睡,怎的不多眠一眠!鲜少见你这样憔悴!” 姜子君明朗一笑,拉着云千雪进了暖阁坐下,安然道:“只要焕儿无事,便是让我天天不睡也使得!昨儿个见他那模样,我可真恨不得也随着他去了!” 云千雪安抚的凝着她,嗔怪的说道:“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你和焕儿都会好好的!” 姜子君揉着眉心,眯目连声道了几句是。 “我想着,这几日焕儿未好,就让香薷在倾香殿帮你照看着。等什么时候好全了,再回长乐宫。”云千雪仰脸浅淡的一笑,极是温然暖心。 姜子君大为感动,“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你如今有着身孕,一点儿都耽搁不得!我让何大人这几日在庑房候着便是!” “何大人到底是男子,也不方便。”云千雪摆手,笑了笑,曼声道:“我身上极安稳的,眼下也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何况若真有什么,再让人来叫香薷便是!焕儿一日不好,我心里也跟着悬着,让香薷跟着,我也能放心!” 姜子君臻首略低,抿唇道:“你既这样说,我也是恭敬不如从命!” 云千雪含笑,“就该这样,咱们两个,也实在不必说那些个客套话让来让去。你昨儿个的心思,我是感同身受。若是换成颜欢与君煜任何一个,只怕我都要发疯了!” 姜子君想起昨儿的情景,仍旧是心有余悸,想也不敢想,“也索性焕儿没事!”姜子君话落,忍不住紧紧咬唇,恨声道:“下黑手的人,只盼着千万别让我寻到真凭实据!否则,我必定要拿皇上御赐的宝剑一剑劈了她才算完!” 云千雪轻拍着姜子君的手,宽声安慰道:“实在不必你动手!谋害皇嗣是大罪,有皇上与太后在,谁也别想轻易掀过去!”姜子君微一颔首,默然未语。云千雪偏头,蹙眉道:“焕儿现下能开口么?” 一提起君焕,姜子君的脸上不觉流露出心疼的神情,摇头道:“不能,昨儿个晚上烧的糊涂,呜呜哇哇的直说胡话!现在还是昏昏沉沉的,只怕等清醒了,也未必能记得。”姜子君忍不住一叹,道:“看着是个小人儿什么都不懂,可也晓得害怕与惊惧。昨儿个晚上那样子……可真是让人害怕!我只怕,等焕儿真醒了,也未必能问出什么来。再让他想起来,我也是当真不忍心。这事儿只怕要遂了郑氏的意,就此作罢了!”姜子君说着,愈加咬牙切齿,大是不甘心! “这样的事儿,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做了就必定会有痕迹,眼下没个结果,以后未必没有!”   ☆、第42章 寻到线索 “这样的事儿,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做了就必定会有痕迹,眼下没个结果,以后未必没有!”云千雪垂睫凝着袖口缠绕纷繁的花纹,眉目敛然道:“只不过我总想不通,敦肃夫人好好的去害焕儿做什么!她又不是有皇子的妃嫔,害了这一个,不是还有别的孩子?就算她都害了,也是无用。倒不必顾临怡身边有个七皇子。” 姜子君一整晚满心都放在了君焕的身上,如今听见云千雪这样说,倒也肯静静的思索起来。犹疑的说道:“可她到底脱不开干系,她有心要害你与舒妃小产,那别人的孩子,她也未必不会下手。” 两人正说着话,黄槐进门道:“袁小主身边的宫人过来请旨要宣御医去一趟,说是不晓得吃了什么,吃坏了肚子,已经泻了一个晚上。” “吃坏了东西?”姜子君蹙眉重复了一句。 云千雪心里也是狐疑,立时吩咐黄槐道:“你去御医院请莫大人去一趟,等给袁贵人看过后,让莫大人来一趟倾香殿!” 黄槐应声道了句是,回身出了倾香殿。 姜子君沉吟着看向云千雪,道:“在饮食中动了手脚的人与推焕儿下水的会不会是同一个?” 云千雪抿唇,琢磨了一番,也不能十分笃定,“我觉着未必,”她微微语顿,想着今早与香薷说的话,缓缓的猜测道:“我瞧着,昨儿个晚上若是御医再晚来一会儿,只怕舒妃的胎便会不保。她们既挑了在长生殿动手,一是平日里长乐宫与昭台宫的饮食很难做手脚。二么,只怕也是因着长生殿请御医不大方便的缘故。她们既打着延误我与舒妃医治的主意,必定不会推了焕儿下水,让御医早些赶来蓬莱洲。不是同一个人!” 姜子君黛眉轻蹙,脑子里乱糟糟的,“那便不是同一人,若是这样一说。敦肃夫人起了害你与舒妃的心思,就绝不可能去害焕儿。” 云千雪轻软的嗯了一声,道:“这其中纠纠缠缠,有许多奇怪的地方。等莫无名来了,咱们再细问一问,如今当务之急,且让人先查一查昨日长生殿的灯烛熏香有没有什么问题吧!” 姜子君颔首应下来,立时交代给了王振去查看。两人又细细的合计了一番,如何都觉着这件事只怕与敦肃夫人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莫无名才从袁贵人那边出来赶到了关雎宫。与云、姜二人见过礼,赐了座。姜子君温然关切的向他问道:“袁贵人身子如何?” 莫无名垂首,恭谨的回道:“袁小主腹泻不止,微臣已经开了方子,服过后就会缓和。” 云千雪凝眸思了一思,缓缓开口,“袁贵人也是因着昨晚上晚宴吃了不当吃的东西,那袁贵人身上不适,会不会与舒妃胎气惊动有些关系?” 莫无名沉沉的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犹疑不定的猜测着说道:“能活血祛瘀、润肠滑肠的东西不少。若说舒妃胎气惊动,可能是膳食所至,也可能是气味所至。可若是舒妃娘娘与袁小主皆因为吃了同样的东西而出了什么不虞,问题只能出在膳食上。舒妃娘娘与元妃娘娘因着有孕,尚食局与御膳房的菜谱都是特意制了一份儿,只有几样不会影响胎气的膳食是相同的。”莫无名一顿,从宽大的袖口中取出昨日抄下来的膳单,那上面他已经用笔墨圈了几个出来。“将舒妃娘娘与袁小主的病症重合来看,微臣以为,只有这核桃糕的问题最大。里面很可能掺杂了旁的东西。比如桃仁,又或者是香榧子。” 姜子君反应极快,连声道:“是,必定是核桃糕有问题,”她说着,飞快的看向了云千雪,“你记不记得,你昨儿个同我说那核桃糕的味道不浓!” 莫无名点头道:“因为里面另外掺了东西进去,所以把核桃原本的味道给掩盖住了。昨日舒妃娘娘吃了许多核桃糕。”莫无名说着,手指划过膳单上核桃糕的制法以及核桃粉与面粉等配料的比例,莫无名垂眉道:“桃仁的药性没有那么霸道,微臣思来想去,也只有香榧子。又或者,这两样东西混在了一起。” 跟在一旁的李香薷垂眉思了一思,犹疑道:“可,昨儿个奴婢也尝过那核桃糕,并没有尝出香榧子与桃仁的味道。” 莫无名道:“微臣也不过是猜测而已,到底是不是掺了东西,还要再仔细的查一查昨儿个的核桃糕。” 姜子君立时回身向黄槐询问道:“那核桃糕还有没有?” “奴婢就是怕吃食里有什们问题,为保无虞,所有的东西都让人带了回了,这会儿还都放在小厨房!” 姜子君微微挑眉,道:“带着莫大人去看一看。” 得了德妃的话,莫无名立时随着黄槐退了下去。约摸一炷香的功夫,两人才又返回来。莫无名拿着似被炒过有些发糊的核桃糕呈在了云千雪与姜子君的面前。 “香榧有润燥的功效,是因为其中的油分多。微臣让人将这核桃糕放在锅中干炒,炒出了一点油水。”莫无名慢条斯理的叙叙说道。 云千雪与姜子君看过去,便瞧见上盘子边儿上睨着一层浅金色的油。莫无名指着核桃糕道:“这核桃糕里面确实被放了香榧。虽然味道很淡,却也能闻出是香榧的味道。袁贵人前几日原本就有腹泻的症状,因此吃了掺有香榧的核桃糕才会加重腹泻。舒妃娘娘更是因为核桃糕补肾益气,对腹中的胎儿好,所以多吃了许多。” 姜子君妃轻缓的撇唇,冷哼了一声道:“好机巧的心思啊!知道有孕之人旁的不吃,也会多吃几块核桃糕,所以才会在这上面打主意。” “这香榧味道很难与核桃掺在一起,且,香榧原本就是从扬州进贡上来的东西,不是尚食局与御膳房轻易能得着的。太后赏下去的也都是有数的,所以娘娘只要查一查……”莫无名说话间,忽然一顿,他想起太后分赏香榧子的时候,贤妃曾把她宫中的香榧子都给了自己。后来那包香榧子被他放在了御医院里,没几日的功夫就不见了。 云千雪瞧着莫无名的神情变了又变,扬眉唤了他一声,问道:“莫大人,有什么不对吗?” 莫无名原本只当那些香榧子不过是被太医院贪吃的小太监偷食了,他第一日见那些东西少了一些,并未当回事儿,也是他默许的分给了几人。可如今细细的一想,身上忍不住生出几分寒意。听见云千雪清凌凌的一唤,莫无名倏地回神,“没,没什么……没什么,只是,微臣想起之前贤妃娘娘曾将太后赏给她的香榧都给了微臣。” 云千雪闻言,顿时疑窦重生,转头看向姜子君。姜子君深思了一番,简短的说道:“咱们去一趟颐宁宫。” 太后因着昨晚上一夜未曾睡好,三人到颐宁宫的时候,太后还在内殿里小憩。三人便一直等在寿康殿的明间里,直到晌午太后才转醒。听见是姜子君、云千雪两个到了,也未让人细致的装扮。只不过穿着最家常的秋香色素缎衣裙,随意挽了一个平髻。立时让人宣了姜子君、云千雪、莫无名三人觐见。 姜子君让莫无名将前后的发现,以及贤妃赏了他香榧的事儿与太后说了一遍。太后并未多思,立即让人捉了尚食局准备食材、做核桃糕的宫人去宫正司查问。 又遣了自己最信任的心腹女官踏月、横云两个去各宫查问她们宫中的香榧子还剩了多少。两人去了一炷香的时间,便极快的回来向太后复命。 “今年进贡的香榧子约摸有五十来斤,太后自己留了五斤。贵太妃、庄太妃各五斤,其它几位太嫔那里统共也有五斤。之后贵妃、贤妃、德妃、舒妃、元妃、纯妃、诚妃、定昭仪各处都是三斤多一些。奴婢带着人去各宫查看过,贵太妃宫里的香榧用了许多,只剩下一斤有余。庄太妃剩下三斤有余。几位太嫔那里也没剩下多少。贵妃与纯妃、诚妃宫中剩下一斤有余。定昭仪自己吃了一些,还赏了一些给宫里人。舒妃娘娘的未曾动过,元妃娘娘赏给了恪贵嫔、沈容华、梁容华三人,也还剩下一些。倒是贤妃娘娘,一个儿也没用,都赏给了莫大人。”踏月叙叙说完,眼波落在了莫无名的身上。 莫无名心口一凉,道:“微臣,微臣的那些香榧,已经都没了。” 太后不免蹙眉,问道:“没了?” 莫无名垂首,颓然回道:“是,微臣的那些香榧似乎被御医院的太监,拿着去……去…吃了。”莫无名声音越发低缓下来,心里自是万分的心虚。脊背上不觉冒出层层的冷汗,深恨自己太糊涂一些。 这时间,去尚食局捉人的宫人匆匆进殿,惶急的向太后回道:“准备核桃粉的宫人自尽了。”回报的宫人话音未落,便又有宫人进来禀报,道:“贵太妃、庄太妃求见。”太后让人宣了进来,不到半晌,贵妃、敦肃夫人、定昭仪等被询问起香榧去向的宫妃也纷纷到了寿康殿。   ☆、第43章 借机免权 这一干人到了寿康殿,免不得询问了一通与香榧子有什么干系。太后让踏月一一答了,便听顾临怡轻飘飘的一笑,道:“这准备核桃粉的宫人是畏罪自裁了,太后可以让人去太医院问一问。莫大人的香榧,到底都是谁吃了!” 顾临怡这番话的意思不言而喻,是疑心莫无名在背后动了手脚。 姜子君嗤的一笑,轻哂道:“莫大人照养元妃的身子一向安稳,谁都可能,唯独他不可能!” 敦肃夫人微微垂首敛容,轻缓的说道:“莫大人也不只照养元妃的身子,他现下不是也一直在看顾贤妃的身子吗?”敦肃夫人顿了一顿,面上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单纯的纳罕与好奇,“贤妃好端端的,做什么把太后赏下来的香榧都给了莫大人!实在让人费解。” 莫无名也是疑惑不已,自然就回答不上敦肃夫人的问话。他勉强镇定心神,沉声道:“贤妃娘娘是如何想的,微臣自然不知道。微臣虽然得了那些香榧,可并没用来害人。” “这核桃糕里面掺了香榧粉也是莫大人察觉的,”云千雪无比信赖莫无名,瞧着顾临怡与郑如宝两人将矛头对准了莫无名,立时帮他解围道:“若是莫大人要谋害皇嗣,早就有机会向我与舒妃下手了。” 顾临怡似笑非笑,阴阳怪气的说道:“是吗?之前舒妃宫中藜芦的事儿就奇怪的很,如今核桃糕的事儿又与莫大人有关。再说,昨儿个那么些御医都没察觉这核桃糕里掺了香榧,怎的只有莫大人一人医术高明吗?” 莫无名垂首,沉稳的回道:“微臣也实在不想与这样的事儿牵扯上关系,何况若真是微臣起了歪心思,又何必言明这核桃糕里掺了香榧,微臣只消缄默不言,便不会牵连自身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莫大人也知道,说出来,反倒没有嫌疑了不是吗?”顾临怡轻慢的挑高了眉梢,笑意盈盈。 贵太妃此刻一咳,清了清嗓子,缓缓地向太后说道:“这样争执不下也没有意思,太后还不如立时让人去御医院问一问,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太后目光沉肃,并未多想,轻缓的睨了踏月一眼。还未开口,踏月便恭顺的道了一句是,很快的退了下去。 没个结果,诸人免不得又是一番嘴上争执,僵持不下。 踏月这一去倒是没费什么功夫,很快便将御医院的一个小太监带了回来。云千雪是认得这个小太监的,他名唤吕正。每逢宫里传召莫无名,都是这个吕正或是另一个太监跟着拿医箱,送方子,做些跑腿琐碎的事儿。 吕正进了门,忙颤颤巍巍的向着殿上的众人叩头到了万安。踏月进前,垂首面无表情的向太后禀道:“这小太监说,香榧子是莫大人让他送去给尚食局的女官的。” 太后闻言,自是万般狐疑,道:“你倒是肯这样轻易的就说出来!” 吕正匍匐在地上,也不敢抬头看太后,声音有些发颤,惊惧的向太后禀道:“奴才不敢欺瞒太后,也是,也是奴才听说、听说那女官死了……奴才不想死,求太后您饶过奴才一命。这都是莫大人吩咐奴才做的,是莫大人指使的奴才。” 云千雪自不相信莫无名会如此,脱口道:“一派胡言!莫大人为何指使你做这样的事儿?你不要命了,难道他也不要命了?” 吕正身上抖得筛糠一样,颤颤道:“奴才也不知道,仿佛,仿佛是哪位娘娘让莫大人这样做的……所以……” 莫无名正色,向着太后拜了又拜,“医者父母心,微臣绝没有做过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儿,请太后明鉴!” 姜子君冷然一笑,道:“是不是莫大人指使的都不要紧,这小太监总归与这件事儿脱不开关系。太后尽管将此人送去宫正司,七十二道刑罚一一受遍,还敢这样说,那便真是莫大人指使的他了!” 顾临怡轻飘飘的笑起来,偏头斜睨着姜子君,道:“德妃这是想得出供词呢,还是想杀人灭口呢?七十二道刑罚受下来,只怕人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 “住嘴!”未等姜子君开口反驳,倒是太后沉声开了口。她目光幽然,带着三分森然冷意,盯着那小太监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才缓缓道:“依着德妃的意思送去宫正司。别让人死了,留着他的性命。暂且将莫御医压在御医院里。”太后话落,寿康殿的宫人立时应下,分别押着莫无名与吕正退下。莫无名神情从容,极是坦然磊落。 殿内的众人瞧着太后面上的厉色皆未敢开口。静默了半晌,倒是庄太妃温然笑了出来,先打破了殿上的寂静。她凉凉地扫了顾临怡一眼,啧啧叹道:“贵妃,你在宫中品级最高。太后与皇上将协理六宫的大权交给你,是望你不偏不倚,凡事三思而后行,不武断、不偏颇。并非让你无事生非,独断专行的。” 顾临怡嫣然含笑,眸光恭顺柔和,可语气却是不善,“庄太妃这话,实在让臣妾糊涂的很。这香榧一事,又与臣妾有什么相关?” “贵妃,”太后慢悠悠的开口,面无波澜,无比肃穆,“哀家将端阳晚宴一事交由你筹办,德妃从旁协助。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事儿,难道还与你无关?哀家且不问你饮食的错漏。单说昨儿个,出了事端,你作为主理六宫事宜的后妃,却是醉在了偏殿,成何体统?端阳晚宴你既是选在了蓬莱洲,为何不提前安排御医在蓬莱洲值守。长生殿离着太液池这样近,各处都应该加强守卫,一丝错漏都不该有。可昨日二皇子落水,竟然没有一个人瞧见是怎么一回事儿!若非清平看见,只怕没人知道二皇子落水。一场宴席,竟生出了这样大的两件事儿,怎么会与你无关?”太后的声音低缓,可那一字一句如利刃一般,让顾临怡招架不住。 “贵妃虽说协理六宫数年,可到底还是年纪轻。想来昨个儿一时高兴,多饮了几杯。”贵太妃明面儿上似是在帮着顾临怡说话,却亦发给了太后追究的把柄。 “年纪轻?不轻了!当年端敏皇后协理六宫之时,也不过二十出头岁而已。何况,她都入宫都多少年了!”太后语气冷硬,看也不看顾临怡。 顾临怡听着这话,脸上是一阵红、一阵白,当即跪地,免不得要低眉顺眼,“昨儿个委实是臣妾的疏漏,臣妾往后……” “往后?”太后决然打断顾临怡的话,亦发冷肃的说道:“一直做不好的事儿,不是不用心,就是当真没那个本事了。哀家瞧着这么些年,你也没做过几件漂亮事儿。往后也不必你费心费力,交给贤德之人,你省心,哀家也省心!皇上更能安心。” 顾临怡眉心剧烈的一颤,绝想不到太后居然起了这样的心思。她心里自是百般的不甘,咬唇辩解道:“臣妾并非……” “退下。”太后并不欲听顾临怡说话,冷然开口。 顾临怡心中无比恼恨,当即重重的向太后拜了一拜,一言不发的起身退出了寿康殿。 敦肃夫人早从结香那里得知了太后的用意,只是没想到太后竟这样快的就动手。顾临怡更是想不到,她今日不过是来瞧热闹的,可这一把火竟是无端端的烧到了自己身上。 从寿康殿散去,这些人皆是各怀心思,表情带着说不出的凝重。 敦肃夫人陪着贵太妃往长信宫回,二人因着献王妃的这一层关系在里面,倒是常来常往,很亲近。眼下四面无人,贵太妃拍了拍敦肃夫人的手,曼声悠然道:“太后免了贵妃协理六宫之权,势必要再提拔几人。你是最好的人选,该在这上面多使使力!” 敦肃夫人臻首略低,抿了抿唇,道:“太后一心宠信德妃、元妃两个,昨日二皇子落水的事儿,对臣妾实在不利,怕是再使力也是难事。” 贵太妃叹道:“你都入宫这么多年了,一儿半女也没有。若是不在权柄上动动心思,越发要成了无用的人!”贵太妃语顿,凝了她一眼,低低道:“你自己生不下来,便学着贵妃从别的宫里抱一个回来也好!” 敦肃夫人心口酸苦,嘴里涩涩的,答不上来。 贵太妃瞧出她的心思,松了拉着她的手,微微摇头道:“孤这话是不好听,不好听你也得听进去!孤若不是因为献王,如今哪儿能这般风光?你瞧瞧那些没有儿女的太嫔,她们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敦肃夫人一言不发的颔首,贵太妃也不再多说,打发她回了昭台宫。 且说那小太监吕正被送去了宫正司,几个大刑折腾下来,他始终都不曾改口,咬死了是莫无名在背后指使的他。莫无名的香榧是贤妃给的,如今莫无名牵涉其中,贤妃自然也是担上了嫌疑。   ☆、第44章 不可言明 没几日的功夫,后宫风言风语四散,皆说是是贤妃要害元妃与舒妃两人。小回子将六宫的传言如数告诉给云千雪听,云千雪倒是不大相信。“贤妃?” 小回子颔首,应道:“可不是,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跟她们亲眼瞧见了一样。再者,知道内情的,就那吕正一个,进了宫正司,流水的大刑伺候下来,他还是咬定了就是莫大人。谁拿他也没有法子。” “若真是贤妃,她又何必做的这样明显,惹人怀疑呢?”云千雪将信将疑,垂首细细的琢磨着。 绿竹偏头,不假思索的说道:“许是觉着自己做的明显,反倒让人生疑。可是故布疑阵?” 云千雪听得绿竹这话,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道:“你如今是了不得了,连着兵书也看上了?” 绿竹赧然垂首,忙岔道:“说贤妃的事儿,娘娘怎的岔道了奴婢的身上!” “眼瞧你就到二十五了,该出宫了。”云千雪并未将关于贤妃的话说下去,只是凝眸,笑靥深深的叹道。 绿竹脸上不觉一沉,“奴婢又不着急出宫,若是能在娘娘身边多留几年才好呢!”尽管垂着头,可那娇媚羞怯的模样,令人因俊不禁。 云千雪徐徐含笑,无端的惦念起霍延泓。面上却并未露出分毫,只问绿竹道:“你与孙烈如何了?” 绿竹脸上的笑容亦发凝滞不自然起来,小声的支支吾吾地说道:“这……没有什么,只是,只是奴婢一厢情愿罢了。” 云千雪见她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便是戛然而止,微微一叹,撑着肚子缓缓的歪进软绵的织锦靠垫里。只幽然道:“等……有心的时候,你尽管与我说。你的嫁妆,本宫都为你准备好了。”云千雪话落,适时的戛然而止。 绿竹有些发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莫无名一直被拘押在御医院,太后迟迟没做决断,他也始终保持缄默。眼瞧着那太监死不改口,莫无名的罪名便要因此落下来。他若不说,一切罪责只能落在他的身上,再不然,便是也将他送进宫正司。 姜子君与云千雪心里明白莫无名的愿望,可也是束手无策。六宫上下,只看颐宁宫要如何处置。 这日掌灯时分,颐宁宫各处的烛火刚刚点亮,便有宫人进了暖阁向太后通禀,说是贤妃到了。太后倒是并不奇怪,只让人将秦妍请进来。 秦妍进了暖阁行礼问安,未等太后叫起,她便忽然跪了下来,道:“臣妾有罪。” 太后自能懂秦妍所谓何事,眉目沉肃,带着一贯的雍容和威势,缓缓开了口,“你有什么罪?” 秦妍垂首,羽扇一般的睫毛轻缓的颤动。她的脸带着久病之人的憔悴苍白,说话的声音也是软绵而无力,“那香榧子,是臣妾指使那太监栽赃到莫大人身上的。” 太后无比纳罕的笑起来,轻缓的问道:“是吗?若是你栽赃到莫御医的身上,你为何要在这个关窍告诉给哀家?你若是再多忍一日,哀家查不下去,只能赐死莫无名了。” “臣妾……”秦妍有些惶惑的抬头,难以置信的说道:“臣妾,听闻宫正司的小太监招供,说是臣妾指使,臣妾以为已经败露。所以,所以想着先向太后请罪,或许能得到太后的宽宥。”她说着,恭顺的伏在地上,额头紧紧的贴在金砖铺就的地面儿上。 太后似乎不大相信,微微一笑,“是吗?” 秦妍不卑不亢,沉沉道:“是,臣妾,”她深吸了一口气,仍旧紧紧的匍匐在地上,“臣妾心有不甘,才起了这样的主意。” 太后轻慢的说道:“你有什么不甘。” “臣妾的儿子,大皇子夭折,全是云氏指使。太后与皇上因为这个缘由,将云氏贬黜,打入冷宫。可因为云氏有孕,便被重新接出了冷宫。被复位不说,更是接连诞下皇嗣。臣妾在心里替枉死的儿子委屈,太后与皇上不为臣妾做主,臣妾也只好自己为自己做主!”秦妍语中带着哭意,极是真切。可太后却瞧不见她的申请,这会儿只能看见她头上繁复的发髻,和乌黑如云的发中簪着的冰凉珠翠。 太后自不相信秦妍的说辞,缓慢的提醒她道:“贤妃,你可要掂量清楚了。如今你说出这样的话,可再没反悔的余地。谋害宫妃、妒害皇嗣是什么罪过,你该清楚。” 秦妍仍旧紧紧的低着头,她双肩微微有些抖动,咬牙,一字一顿的说道:“臣妾清楚,委实是臣妾的错,但臣妾,不后悔。” 太后放柔了声音,道:“贤妃,真是你?” “真是臣妾。”秦妍郑重的重复道,“臣妾不求太后能恕罪,但请太后看在夭折的大皇子的份儿上,让臣妾得一个痛快,治罪元妃。” 太后半信半疑,一时静默下来。寿康殿内的更漏“嘀嗒”作响,亦发显着此刻的寂静,一根针落地的声音仿佛也能听见。 “贤妃,哀家再问你一遍,当真是你吗?” 贤妃含泪,勉强镇声道:“太后,若非臣妾,臣妾为什么要白白的替旁人担罪责呢?臣妾不是傻子,不会认不是自己的罪。” 太后眯目,瞧着秦妍有些羸弱的身影,比起她刚入宫那会儿,她委实憔悴消瘦厉害。想起那个夭折的孩子,太后不免动了恻隐之心,道:“秦氏,哀家念你平日不是那么糊涂的人,也是看在大皇子的份儿上,将你贬降为贵嫔,禁足柔仪殿。往后,非诏不得出。” 贤妃似是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谢过恩,却又忍不住道:“这事端是由臣妾而起,也是臣妾主使,臣妾不想伤害无辜之人,为臣妾,也想为大皇子积德。” 太后心间不免一动,缓了缓,道:“哀家自然会细细的查明,无辜之人,不会连累。”贤妃又摆了摆,这才起身离去。 踏月瞧着贤妃那单薄的背影,狐疑的问太后道:“您真信了是秦贵嫔做的?” 太后却是微微摇头,“她许是做过不当的事儿,可她也是个有分寸的人。她与她姑母,到底是不一样的。” 踏月眼波幽然,亦发压低了声音,“秦贵嫔为了什么,竟敢豁出性命!” 太后阖目,手指轻轻扣在紫檀木的扶手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她声音和缓,慢吞吞的说道:“察觉了也不必说出来。” 踏月无比震惊,讷讷道:“这,这如何使得?” 太后一贯肃然的面上忽然现出几许怜悯,“让人叮嘱了重华宫,别生出什么不当的事儿。若是真出了,就……”太后细不可查的一叹,下面的话自然不用再细说。踏月跟在她身边那么久,是心知肚明。 秦妍从颐宁宫出来,弦音立时愁眉苦脸的上前扶住了她,面上带着几许惊慌,道:“娘娘,太后怎么说!” “没什么,”秦妍竟是轻快的笑了出来,清清淡淡道:“不过是贬降为贵嫔,在柔仪殿禁足,非诏不得出。” 弦音眼圈儿里含着的泪立时滚落,哭丧着脸,惶惑的问道:“娘娘,明明不是您,您何必站出来认下呢?” 秦妍面上带着从容坦然的笑意,扶着弦音的手上了肩舆,“那香榧确实是我给莫无名的,”她语顿,禁不住咳了咳,“何况,贤妃与贵嫔又有什么分别,得了禁足,本宫也能得个清净。倒是本宫不站出来,莫大人便要丢了性命。两害相权取其轻!” 弦音如何能理解秦妍的这番话,沉着脸道:“娘娘,这如何能相提并论。这样大的罪过,若是太后动怒赐死,或是打入冷宫该怎么办?莫大人的性命,如何能及得上娘娘您的!” 秦妍转头,眼波泛着凉意,漠然看着弦音,“若是没有莫无名,本宫只怕早就跟着大皇子去了。他救了本宫,本宫自然要知恩图报。何况,本宫早已萌生退意,如今能在柔仪殿里过上安稳日子,本宫乐得自在。你无须忧心,本宫若没有完全的把握,自然不敢开口。大皇子的事儿,到底是太后与皇上理亏。无论元凶是不是元妃,他们都欠本宫一个说法!” “娘娘……” “别说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用。”秦妍缓缓的闭目靠近了肩舆里,弦音瞧着秦妍混不在意的样子,仿佛自己已经不认得这个多年相扶相持的主子了。她心里奇怪,可也万不敢向那万丈深渊里去想。 第二日,核桃糕的事儿算是有了个说法,太后将贬降秦妍的旨意晓喻六宫后,莫无名立时被恕了出来。他心中也是万般疑惑,不大相信核桃糕的事儿是秦妍做的,只是秦妍无缘无故赏他香榧也实在奇怪、可疑。如今秦妍被罚禁足,无诏不得出,若非秦妍宣召,他轻易无法踏足重华宫,便是想要问个明白,也没这样的机会了。 “你何必要问明白,这宫里的妃嫔哪个都不好对付!我看就是秦贵嫔利用了你!”何晟私下里安慰了莫无名几句,却亦发让莫无名想见秦妍,问个清楚。   ☆、第45章 窥得一二 一清早,姜子君得了秦妍被贬降的信儿,是无比的震惊。刚用过晚膳,她便带着几个孩子,风风火火的进了合欢殿。 “这可真是一桩奇事了!”姜子君盘膝坐在暖阁坐榻上铺着的白玉席子上,一只手握着湘妃竹的团扇柄,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我特意让人去颐宁宫打听过,说是昨儿个掌灯的时候,她去见过太后。也不晓得说了什么,就得了罪。太后都已经下旨降罪了,难不成还真是她?” 云千雪听见是秦妍指使人在核桃糕里放了香榧,也是将信将疑,“前些日子外面风言风语不断,还以为是有人要栽赃陷害。如今不是说宫正司的吕正也认罪了,确实是她指使的没错。可我总想着,她之前为着莫无名看顾舒妃的事儿,还曾提醒我,其中怕有不妥。如今又利用莫无名去害人,岂不自相矛盾。” “也是这么一说,她若早想要害人,那个时候让莫无名神不知鬼不觉的动手便是了。何必又后知后觉,等了这么久。想来是被人冤枉了。”姜子君随手摆弄着扇柄,思了一思,抬眼凝着云千雪,“昨天在颐宁宫,顾临怡与敦肃夫人可是都把矛头指向了秦氏。我琢磨着,就是她们两个没跑了!再者,秦氏宫中的香榧,也不过只分到了三斤。三斤而已,哪儿够掺进那么多核桃糕里。你没听踏月说,怡康贵太妃宫里的香榧只剩了那么一点。前后六斤送去,倒也够了!” 云千雪手指摩挲着小桌边儿上突起的浮雕刻纹,若有所思的一叹,“只怕未必有这样简单。这男胎一说便已经是奇怪,尚食局的宫女也死的太过匪夷所思。我隐约觉着与敦肃夫人有着脱不开的干系,可又觉着太容易了。何况用香榧去害人,原本就不似寻常的法子能让人无知无觉。一旦发现,便也能寻着香榧这一条线索彻查下去。这样多怪异的地方,当真让人费解。” 姜子君温软含笑,“一时没个头绪,无迹可寻。不过还是你之前说过的话,做过的早晚都会露出马脚。咱们不必急在一时,小心的防范着。” 云千雪却轻缓的摆了摆手,道:“小心防范,到底不如主动出击。等她们筹划布置好一切,只怕更难应对,到最后,岂不还是功亏一篑的地步。倒不如……”云千雪眼波一转,眸中精光毕现。带着清甜的笑意,是说不出的狡黠。 “请君入瓮?”姜子君深看了云千雪一眼,未加思索的脱口说道。 云千雪悠然颔首,“是,咱们要请君入瓮。打开一个口子给她们,咱们准备妥当,只消守株待兔便是。” 姜子君兴致盎然的笑起来,琢磨了一番,“那可真要细想一想,都是淫浸深宫数年如狐狸一样狡猾的人。若是要做个局,就务必万全。否则再被绕进去,反倒不妥。” 云千雪垂眉未语,此时,宫外的宫人脚步轻缓的进门,恭顺的向云千雪回道:“娘娘,莫大人来给您请平安脉了。”云千雪心思一动,立时宣了莫无名进来。 “德妃娘娘、元妃娘娘万福金安。”莫无名随着宫人踏进暖阁,恭谨的向着云千雪与姜子君请安行礼。 姜子君一笑,免了他的礼,和颜悦色地说道:“有人从中作梗,倒是让莫大人委屈了。所幸是虚惊一场,莫大人安然无恙,也是可喜可贺!” “微臣委不委屈还在其次,倒是不知真凶是否被抓住。若是没有,只怕一次不成,还有第二次,对元妃娘娘始终是个危害。”莫无名淡然的垂首。 云千雪并没有答莫无名的话,只是偏头凝眸在莫无名无波无澜的面庞上。这样静谧的注视,到让莫无名有些不自在,局促的垂了头。少时,云千雪才轻缓的含笑,曼声道:“莫大人,本宫听说舒妃肚子里的那一胎是个男胎,可当真吗?” 莫无名欲言又止的垂首,缓了缓,才讷讷的答话,“微臣没有看过舒妃的脉案,也未听沈大人提起此事,实在不清楚。” 姜子君倒是纳罕,直直问道:“舒妃怀了男胎一说,不是从你们御医院传出来的,你怎么能没听说过?” 莫无名怔怔的摇头,道:“微臣委实没听说过这样的话,论理,往常宫妃有孕。即便有万全的把握诊出男胎、女胎,也不会明目张胆的宣扬出去。” 此时间,随着莫无名前来的小安子倒是小声的开了口,向莫无名道:“大人,是从咱们御医院里出来的。奴才在何大人身边的常旬那听说过。” 云千雪眉心一蹙,不自觉的向姜子君看了过去。姜子君亦是眉目敛然,眼底闪过疑惑不解之色,却是很快平静下来,与莫无名道:“本宫请莫大人回去查一查,这男胎一说出自何处。” 莫无名立时揖手应下,打开药箱如常一般取出了脉枕与帕子。云千雪用腕上套着的金累丝手钏拢起宽大的袖摆,露出一截雪白皓腕。莫无名垂眼切脉,过了一会儿,才恭敬的回道:“娘娘这一胎很是安稳,想来是李姑娘平日照料的极好。如今眼见过了四个月,娘娘腹中的皇嗣已然安稳。” 云千雪放下袖子,眼波落在袖口上绿萼梅的绣纹上,慢幽幽的向莫无名问道:“大人现下能否断出本宫怀的是男胎、还是女胎?” 莫无名垂手而立,“等五个月的时候才能断的出。” 云千雪低低嗯了一声,轻巧的一笑,与侍立在侧的绿竹道:“替我送一送莫大人。” “元妃娘娘……”莫无名有些局促的抬头,并不欲走,有些吞吞吐吐的叫了云千雪一声。 云千雪扬了扬眉梢,道:“怎么?” “微臣听说是秦贵嫔在背后利用谋算了微臣,可微臣一直在照养秦贵嫔的身子,也晓得秦贵嫔的气性,心觉秦贵嫔未必……”莫无名语顿,愈发恭顺地说道:“微臣想去问一问秦贵嫔,她究竟是不是被人陷害。” 姜子君闻言,忽然抿唇一笑,睨着莫无名问道:“大人这样说是信还是不信秦氏谋算于你?若是信,何必再去问一句;若是不信,便想法子回御医院查一查,早些帮秦贵嫔洗脱罪名。” 莫无名略略怔忪,“信,是因为微臣私下里听说吕正已经招认,秦贵嫔也当着太后的面亲口认了下来。若非秦贵嫔亲口认下来,太后就不会治罪。不信,是因为微臣这几年尽心尽力的看顾秦贵嫔的身子,无不用心。微臣心里闹不明白这人情反复。” 云千雪凝看着莫无名的脸,似是想从他费解的神情中看到另外一种情绪,可她半点儿也没瞧出自己心里所猜测的情愫。她和缓一笑,道:“莫大人若是想去重华宫,便去吧。秦贵嫔身上不好,德妃让你去给她瞧一瞧。往后到了该请平安脉的日子,你便尽管去便是,没人会拦着你。”云千雪话落,笑着向绿竹道:“你送着莫大人去重华宫。” 莫无名忙跪地谢了云千雪与姜子君的恩旨,很快起身带着小安子随绿竹出了合欢殿。 “这是做什么?让我看的糊涂。”姜子君有些愣愣的看向云千雪。 云千雪却是云淡风轻的看向姜子君,“糊涂什么?你只是不敢想下去罢了!” 姜子君将那绣着美人扑蝶的纨扇掩在鼻子前,眼中不觉流露出惊骇之色,“怎么能?” “我方才心里也是糊涂,可,正是莫无名的那一句话,若非秦氏自己认下来,太后又怎么会治罪?秦氏若不认,太后一时也没什么法子。何况皇家颜面在前,多半会悉数降罪在莫无名的身上,她做什么舍了自己去救莫无名。”云千雪慢条斯理的开口。 姜子君有些回不过神,“她,她就算再糊涂,可怎么敢呢?” 云千雪轻轻的摇头,“我只是猜一猜罢了。”她说话间,眼中颇有深意。 姜子君看着她,一双乌黑明亮的瞳仁儿转了又转,“打了什么主意?” 云千雪眼中似是被蒙上了一层轻薄的烟雾,让人瞧不分明,她面无波澜,只婉然说道:“有人告诉我,苏家被灭门,与秦家有脱不开的干系。我也没想做什么,只想防一防秦妍罢了。” 姜子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宫里总难有个太平日子,你说都相安无事好好的,便就这样难吗?”云千雪臻首一低,并未言语。 重华宫,柔仪殿里极是静谧。秦妍靠在软垫上,一边看着书,一边止不住的轻声咳了起来。弦音端了薄荷雪梨羹进门,忧心忡忡的说道:“您若实在不舒服,就宣御医来瞧瞧吧。您从昨儿个晚上就一直在咳。” 秦妍放下书卷,从榻上坐起来,还未开口,砚语便进门通禀道:“娘娘,莫大人来了。” 弦音面上不觉浮出几分愠怒,忍不住小声的说道:“他来做什么。”   ☆、第46章 自觉放弃 秦妍神情发怔,似是没听见砚语的话一样,整个人僵直的坐着,一动不动。 半晌,砚语见秦妍不应声,忙又低低唤了一声,“娘娘,莫大人来给您请平安脉,现下在殿外候着呢!” 秦妍勉强缓过神,低低的哦了一声,若无其事的说道:“他来了?” 砚语侧眼打量着秦妍的神情,小心翼翼的回道:“是,莫大人来了。” “本宫谋算、害了他,他还肯给来给本宫请平安脉?”秦妍轻哂一笑。 砚语抿唇,道:“娘娘是见,还是不见?” 秦妍下意识的敛衽,整了整衣襟,又随手拢了微散的发髻。眼波往四周搜寻,似是找什么一样。倒是弦音忽然放低了声音,道:“娘娘现下看着极好,没有什么不妥。” 秦妍愣了愣,忽然指着放在暖阁墙角边儿一扇酸枝的座屏道:“你们两个把那座屏抬过来。”那座屏是专供御医请脉用的,二十股绢纱拼在一起,妃嫔可从其中将手臂伸出来。 弦音与砚语相视一眼,皆是莫名,却不敢多说旁的,讷讷应下,将那座屏搬上来,这才出门去请莫无名进殿。 莫无名踏进内殿,不由一怔。见那座屏之后,人影憧憧。座屏的绢纱像是一条巨大的沟壑隔着二人,无比的模糊迷蒙,只将秦妍瘦削的身影勾勒出来。莫无名喉头发苦,躬身提着衣襟上前一步跪地,恭恭敬敬的问安道:“娘娘万福金安。”他下意识的将位份省略,心怕自己说出来,便会刺痛秦妍。 秦妍声音清淡,无比的平静,曼声道:“莫大人免礼。”她话音甫落,将手腕自屏风间伸了出去。 莫无名一动不动,从那绢纱之间的缝隙里隐隐能望见秦妍盈白的脸庞,却是短短的一眼,便什么也瞧不清楚了。他恭顺的垂首,手指覆在秦妍的手腕上。隔着帕子,两个人的温度互相传递,有一种暖暖的熟悉感。 隔着绢纱,秦妍的眼波一动不动的凝在那影子上。她眼中带着水雾,模糊了莫无名的轮廓。莫无名静静的未动,时间近似于胶着停在原地。若非殿中更漏的声音还在嘀嗒作响,秦妍便会恍惚的以为,就这样时间就这样停住,一直停住。 儿子的夭折,给了她太大的打击。而霍延泓对云千雪的痴恋,更将她一颗心揉的粉碎。云千雪被复位的那一天,她哭了整整一夜,若非后来莫无名的劝导与关怀,她似乎,再难活下去。 此时此刻,没有人能看见她的神情,她眼中才敢流露出贪恋与不舍。 她从前总不愿相信,她的夫君,原本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可她竟会因为眼前这个籍籍无名,这个庸的太医而掀动情丝。如今,她却不得不承认。她是这样害怕,怕莫无名会死去,怕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向他那般细致而谨慎的关怀她。那种温柔与小心,是她不曾在皇帝身上收获的。她贪恋莫无名的温暖,而后,渐渐用各种法子想要留住他的关怀。尽管她知道,这些都不过是医者对病人必然会有的照看,在普通不过。 “娘娘因感外邪而肺气上逆,才会咳个不住……”莫无名声音宽厚,带着他特有的温和。秦妍每每听着,总觉着能听出另外专属于自己的温柔。她垂首,将手臂收回。一只手握在留有莫无名温度的手腕上,那是她能接近的,最近的距离。 “我,本宫没什么不好,往后也不必你来重华宫了。本宫若需要看御医,会另外请别人来看顾。”秦妍狠了狠心,自她昨日肯踏进颐宁宫,便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她要把自己的心通向莫无名的那条路给掐死,否则,便会为她与莫无名带来灭顶之灾。 莫无名一愣,似有些不能接受,“娘娘从前不是说过,您吃过御医院的亏。再不……” 秦妍强忍着泪,阖目,强稳着声音道:“本宫谋算了你,自然没什么立场再让你来给本宫诊脉,你不会再信本宫,本宫自然也不会再信你。” 莫无名如遭雷击一般,震惊的说不出话。秦妍也是默默无语,一颗心在腔子里被紧紧揉捏,堵着她,让她喘不上气,说不出话。 “娘娘,你……不是被冤枉的?真是你,要害微臣吗?”莫无名声音极为缓慢,幽沉。他原本就是来听一个答案,可如今真听见了,心里竟然是说不出的失落。 秦妍隔着绢纱,看不清莫无名的神情。却似乎能瞧见那幽沉的轮廓隐约地晃了一晃,失落的声线牵动了她的心弦。她强撑着眼睛,仰头,那将将流出来的眼泪,便如数都停在眼眶里。“本宫没有被冤枉,本宫就是要害云千雪的孩子,本宫……本宫委实利用了你,本宫要害你!” 莫无名带着一丝恼怒,“微臣曾经替元妃向娘娘解释过,大皇子并不是……” “你一早便是元妃的人,本宫又如何能相信你。本宫尽力的拉拢你,可你却是死心眼,分明不会帮本宫做什么,本宫也只有自己动手。”秦妍语带讥诮,莫无名望着那人影,一双眼睛似乎欲将屏风看穿,看一看她此刻是何神情,看一看这番话,是否当真是出自她的真心。 “娘娘多年来让微臣看顾您的身体,原来不是信任微臣,而是因为微臣是元妃娘娘的心腹?”莫无名声音低缓,那失望与低沉的声音,让蓦地于心不忍。 秦妍紧紧的咬唇,将喉咙中梗着的呜咽如数咽了下去。一颗硕大的泪珠,再也经不住,从眼眶落了下来。她紧紧攥着裙摆,绣着木兰花纹上被她攥的都是皱褶。 一时静默,终于,她还是轻蔑而缓慢地说:“是,本宫一开始就想要利用你。莫大人,你这样的心智,实在不应该在宫中当差。这一次本宫一时大意,才让你逃出生天。可若你继续呆在元妃的身边,宫里有那么多的人想要她死,许多人都会把主意打在你的身上。你这样愚钝的人,只怕很难躲过去。” 莫无名不觉自嘲的笑起来,他压抑的垂着头,竟是无比的恭敬,向着秦妍拜了一拜,“微臣叩谢娘娘您的关怀。” 秦妍嘴唇直哆嗦,她不敢说话,生怕这一开口,那排山倒海的悲痛便会化作嚎啕,让他察觉出什么。她不语,纱绢上的轮廓比起以往任何一次的懒散模样,都要端庄雍容。连影子都带着妃嫔应有的架势与疏离,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莫无名说不出心中涌动的情绪,他重重的叩头,咚的一声响,让秦妍心口跟着发颤。“微臣与娘娘您,再无话可说。”他话落,利落的起身,头也不回的出了重华宫。 弦音与砚语见莫无名离开,立时进门,可刚一踏进暖阁,便听见秦妍勉强,愣愣的叫了一声,“出去!”这声音冷硬,不容置疑。 听见珠帘掀动的声音,秦妍整个人缩成一团,瘫软的靠在软垫里。她一只手紧紧的捂在嘴上,五指用力的捏着自己的脸颊,捏的莹白的脸发红。眼中的泪水,无声无息的簌簌落下。穿过指缝,在脸颊上肆意的流着。她觉的心口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得她好痛,痛的说不出话,喘不上气,使不上力。 她不知道从前与霍延泓那般叫不叫爱情,可她现下觉着,她对莫无名应该叫吧。 秦妍的爱情大概是死了,她,大抵再不会拥有爱情了。可她以为没关系,从此以后,她与莫无名再也不见面,再也没有任何的牵连。她只将他放在心里,她可以放肆的去想念他。没人会知道,也没人会以此来伤害莫无名。 心似乎被掏空,可也好,总算能松下一口气。再也不必小心翼翼的刻意躲藏,生怕旁人看见或是知道。 秦妍这样的心思,莫无名自是全然不知。他跌跌撞撞的从重华宫出来,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他说不好是为什么,可心里仍旧难掩失望。他有些不相信,也有些恼怒。那种复杂的情绪,让他头脑发热,全然冷静不下来。 莫无名便是这样浑浑噩噩了过了四日,终于难忍心头的抑抑向云千雪主动请辞。他不欲再照料东西六宫任何一位妃嫔的身体,转而请院判让他去照看冷宫的妃嫔或是给寻常的宫女太监看诊。这样的决定,无疑是自断前程。 几乎是与此同时,被禁足勒令思过的秦贵嫔,也让人去德妃宫中禀明,自己的身子再不必莫御医照料,请德妃另外遣何晟看顾。 因着莫无名激流勇退,何晟成了为云千雪看顾身子的御医,在御医院自然是水涨船高。他与莫无名一向关系亲近,这样悬殊的落差,令太医院与宫中的妃嫔都瞠目不已。 可对于她们来说,无论是秦贵嫔害元妃的事儿,还是莫无名因为香榧一事心生惧意,都已经是过去的事儿。宫中妃嫔向来健忘,半个月的功夫,便又生出了另外一件事,让她们彻底将秦贵嫔与莫御医忘了个干净。   ☆、第47章 事端不断黄金大赛满200票加更 五月中,天气亦发热的让人不耐。午后的蝉鸣声吵得人心烦,夏日昏昏,各宫的妃嫔大多都在殿阁中小憩。 云千雪睡在临床的榻上,床边的小几上的托盘里乘着冰块儿,外面温热的风被冰块儿一染,带着几分凉意扑在云千雪的薄薄的纱衫上,隔着衫子隐隐能瞧见她丰润白皙如玉的肌肤。她阖着双眼,碧色绣着芙蕖的丝被搭在腰间。盖了一会儿,便觉着热滚滚的腻上了一层汗,这样一翻身,被子从她身上滑了下来。 绿竹昏昏欲睡的为云千雪打着扇子,扑着风凉。手上一动,头也跟着一点一点的。屋子里帘子隐隐响动,云千雪原本就是假寐,睡的极浅。绿竹也听见了那声响,手上一缓,对着来人比了一个嘘的声音,缓缓抬手让人退出去。 云千雪翻身过来,仍旧闭着眼睛,悠然开口问道:“是谁?”见云千雪转醒,绿竹才扬手让来人进来。 小回子打千儿回道:“奴才刚刚带人去了内府局起冰,听见内府局呈报,说是昭台宫的裴贵人唤了重病,敦肃夫人已经向太后请旨,即刻迁宫。” 云千雪微微眯目,抬手扶着绿竹递过来的手臂,半支起身子,疑道:“迁宫?得了什么病要这样严重?” 小回子道:“御医院的李昂李大人说裴小主脾胃阳虚,湿浊内阻,患了寒湿痢。因为会传染给她人,所以不得不搬去偏僻一点的宫苑,静养为宜。” “我瞧着裴贵人一向身康体健,不像是得病的样子。怎么忽然就患了这样严重的病?”云千雪按了按眉脚,缓声犹疑的开口。 小回子低眉,似是晓得其中内情,道:“得没得病不好说,不过敦肃夫人与傅嫔都不想裴贵人住在昭台宫是真真儿的。五月初五那天,裴贵人不是打了周姨娘!敦肃夫人往日里一向温和,为着这个,则打了裴贵人身边动手的宫人。听说这几日,裴贵人在昭台宫住着也是不舒坦。如今能搬出去,未必不是好事儿。” “搬去哪儿了?”云千雪漫不经心的缓缓开口。 小回子回道:“搬去永福宫的清馥阁了。” 绿竹闻言,不由啧啧叹道:“原本在西六宫住的好好的,竟是搬去了永福宫那样偏远的地方,这还能有什么好事儿!” 小回子却是不以为然,道:“总不必仰人鼻息,看人脸色了!” 云千雪一听一过儿倒并未将这件事儿放在心上,到了黄昏,姜子君来陪她用膳。提起裴似棠搬宫的事儿,不免说起当时裴似棠的嚣张撒泼的样子。 “口口声声的说自己没有病,她若是没病,御医何必要那样说!”待几个孩子用过晚膳下了桌儿,姜子君才抿唇叹道。 小回子立时让人将帕子、香茶、漱盂等碰了来,琢磨了一番,才笑道:“奴才可听说了,说是敦肃夫人与傅嫔都不乐意让裴贵人再住在昭台宫,许是让御医编了谎话!” 绿竹奇道:“到底是同一个宫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敦肃夫人即便是不把裴贵人放在眼里,何必下这样狠的手。那寒湿痢轻易可难好呢,非得细细调养不可。如今敦肃夫人又把裴贵人丢去了那么远的永福宫,只怕等裴贵人病好了,也要被人遗忘了呢!” 姜子君若有所思的一笑,“裴贵人责打了苏家的侧夫人,敦肃夫人别是为了做给周家看的,才下了狠手去整治裴贵人的吧?” 小回子陪笑道:“这个不好说,不过奴才听说,这裴贵人对自己的出身大是倨傲。入宫之后横行无忌,嚣张跋扈。六宫上下没一个人是待见她的。” 姜子君缓缓的摇首,笑了笑,满怀同情的说道:“这裴贵人也是自作孽不可活,她若是机灵一点,将一宫主位笼络好,实在也不至于。如今进了永福宫,往后的前程只怕都断了。” 云千雪却未与这几个人搭话,而是自己兀自思索不已。 这后宫诸人向来是拜高踩低、跟红顶白。裴似棠入宫之后,便没得到皇上多少青眼。如今又被一宫主位嫌弃,呈禀太后送去了偏僻的永福宫。沦落到这样的地步,越发没人将她放在眼里。 这日含露从内侍省领了月俸回来,裴似棠瞧见含露捧着的零碎银子和粗陋不能入眼的绢花,气的直哆嗦,顺势便将含露手上的盘子先了。银子、盘子、绢花朱钗一齐落地。 裴似棠咬牙切齿,狞笑的厉声道:“这点碎银子,就是扔在地上也没几个响头。内府局真是当得好差,如今也敢欺负、克扣到我的头上了!” 迎珠也是无比愤然,怒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小主刚入宫的那会儿,一个个恨不得贴上来见天儿的巴结,如今不过是暂时迁宫,竟敢这样敷衍小主。这气,小主是断断不能忍!” 裴似棠倏地起身,重重的理了理裙摆,怒气冲冲的就要往外去。含露立时上前要去拉裴似棠,可袖摆却被芷凝拉住,“姐姐可别去,小主如今上来脾气,那可是十匹马都拉不回来。你这会儿过去,奴婢只怕你又要遭殃的!” 含露忙推开芷凝的手,急道:“都这样的关头了,还管我遭不遭殃呢!小主已经被迁来了永福宫,若是再惹出什么来,我只怕咱们都得完蛋!还不快跟着拦住小主!”含露话落,立时随着裴似棠跑了出去。 这永福宫往内府局,必定要经过御花园。裴似棠气冲冲的出了永福宫,一路走的极快,等含露赶上她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御苑里。含露吓得了不得,上前跪地拦了她道:“小主,您消消气吧!横竖还有上面的主子娘娘做主,您这样一闹!不晓得又要闹出多大的事端。如今,咱们都已经进了永福宫了。” 裴似棠气不能平,抬脚将她猛地踢开。力气极大,踢得含露一个趔趄,四仰八叉的跌倒在地上。“上面若是要管得过来,早管了。还能放着我没有病,生生被说出有病送来永福宫!我自个儿的事,也不用旁人跟操心,我自己去弄个清楚明白。” 迎珠连声颔首,反过来呵斥含露道:“你别挡住小主的去路,那些人就是不知道咱们小主的厉害,才敢这般胆大妄为。若是不教训教训,只怕往后更要骑在咱们的头上作威作福了!小主是主子,断不能由着这些奴才说欺负就欺负。” 含露也管不得身上被踢得疼了的地方,连滚带爬的挡在裴似棠的前面,苦着一张脸劝道:“小主,如今日子已经是不好过了!若真出了事儿,这宫里有几个能帮咱们说上话的?您可得三思而后行。否则便像上一次苏家侧夫人一样……” 裴似棠听了这话,越发气的不行。连着多日被鼓励排挤,欺负白眼的委屈如数涌上心头。她想起在家中的那些时光,恨得直咬牙,冷哼一声道:“我想什么想?我何必三思而后行?都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也不必拘着自己,管着自己。就算多思多想,总归也是谁都不待见的。横竖,我也不必她们谁高看,都是什么东西,也配对我指指点点?我用得上谁帮我说话!我谁也不用!” “哟,这还当自己是裴家的大小姐呢!”这声音远远的随风飘过来,不高,却尤为刺耳。裴似棠正欲离开,听见这话,立时顿住了脚步,气的是双手发抖,回头立目看过去。只见是傅嫔以及与自己同日入宫的韦婧容从另外一边的园子里转了出来。说话的人是韦婧容身边的宫人秋露,她与含露是一同入宫的情分,私交甚笃。瞧见含露这般狼狈,忍不住愤然开口。 裴似棠眼波一横,指着秋露道:“你说什么?” 秋露仗着傅嫔与韦贵人都在,是人多势众,毫不畏惧的迎着裴似棠的眼光上前,恭顺的福了一福,阴阳怪气的笑道:“奴婢见过裴贵人!奴婢方才是说,裴贵人您如今已经入宫了,不是裴家的大小姐了。” “住嘴!”韦婧容狠狠剐了眼秋露,上前与裴似棠见了平礼,和婉一笑,道:“是我宫里人不懂事,裴妹妹别与她置气,伤了身子不值当。” 裴似棠极不喜欢韦婧容,旁人都道韦婧容是个好性儿和气的人,可裴似棠只觉着她道貌岸然,最不可信。裴似棠全然不理会韦婧容,而是侧眼睨着秋露,肃声与迎珠道:“给我狠狠掌她的嘴!” 秋露脸色一变,忙求救的看向韦婧容,低低道:“主子……” 韦婧容温然含笑,不着痕迹的挡在了秋露的身前,臻首略低,轻声慢语的说道:“裴妹妹,我的宫人我自然会管教,不必劳妹妹你费心。妹妹身子不适,这会儿不在永福宫好好的歇着养病,何必要动这样大的怒气?” 傅嫔也是嗤的一笑,讥讽的悠悠说道:“可不是!裴贵人再吹了风,病严重了可要怎么好?何况,”傅嫔说着,拿着绢子嫌恶的挡在了口鼻前面,道:“你的病,可是能传染的!”   ☆、第48章 咄咄逼人 裴似棠心知自己落到因病迁居的地步,背后与敦肃夫人与傅嫔脱不开干系。端阳节那日,傅嫔便曾与敦肃夫人说过,自己是昭台宫的麻烦。如今听见傅嫔这番话,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似笑非笑,目光尖刻的落在傅嫔的身上,冷哼了一声,道:“皇太后让嫔妾迁宫却不曾禁足嫔妾,并未说嫔妾不可出来。如今是在御苑里,傅嫔若是怕嫔妾的病,全可以离开,没人留傅嫔您。” 傅嫔立时变色,怒道:“你敢顶撞我。” 裴似棠臻首一低,轻缓的说道:“若嫔妾这也叫顶撞,”她说着,抬手指着韦婧容身后躲着的宫人,扬眉,咄咄逼人的说道:“那这个贱婢就是大逆不道!若是傅嫔心有不满,想要惩罚嫔妾。便先罚过那个宫人,也能让嫔妾心服口服!” 傅嫔表情一僵,怒极而笑,“裴贵人真是好一张伶牙俐齿,可真是了不得!我惹不起,自然躲得起。”傅嫔说着,拂袖回身,面色极是低沉,道:“我没那个心情去赏花了,韦贵人自己去吧。” 韦婧容向着傅嫔微微福身,随后也是跟着起身,与秋露等人道:“怪没意思的,咱们也回去吧。” “等等!”裴似棠微微仰脸,冷硬的一笑,反问韦婧容身边的秋露道:“我让你走了吗?” 韦婧容眼中浮出一丝羞恼,极为不悦,可也尽量维持着风度仪态,温然道:“裴贵人,你我二人原本是同一品级。你……” “自然,我与你是同一品级,便是平日相处,也需互相礼敬三分。可今日是你的宫人先出言不逊冒犯了我,我再破落,也由不得一个奴婢欺辱。她有过自然要罚,到哪儿都是这个道理!”裴似棠大有威势的扬了扬细长的凤目,一眨不眨的斜睨着韦婧容。 韦婧容咬唇,眼波如雾瞧不清其中的神色。两人这样相视看了半刻,韦婧容忽地转身,动作极快的抬手一个耳光落在了秋露的脸上,不轻不重。复又清淡的回首,面上的笑容瞧着多少有些僵硬,“这下裴贵人可满意了?” 裴似棠听见这“啪”的一声,略略眯目,唇边蕴着冷然讥讽的笑意:“她既是韦贵人身边宫婢,韦贵人不嫌手疼,非要替我的宫人劳动自然没什么不满意的。不过,”裴似棠说着挑高了眉梢,大是不屑的啧啧叹道:“这也算是教训?这般不疼不痒的,我看着,当是给她擦灰呢!” 韦婧容垂眉,眼中的温和与宽厚的神色不在,似笑非笑,“裴贵人,你上一次掌嘴苏府的侧夫人,被敦肃夫人责罚,如今……”韦婧容又重新浮起一个善意的微笑,摇头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呐,饶过别人,也是饶过你自己。” 裴似棠面色一变,却转瞬又是轻飘飘的一笑,抬眼看着捂脸的秋露,曼声道:“我这说的也是好话!这宫人虽不是你韦贵人的家生奴才,可进了韦贵人的宫里,自然要由着韦贵人来约束。这样口没遮拦的奴婢,若不好好教训,往后只怕早晚要给你丢人现眼。丢了你的脸面,也如同丢了韦家的脸面。便如今日,我一向听说韦大人家教有方,可现下也觉着,韦府的家教实在是……啧啧,不过如此。” 这一句话,无端端拐弯抹角的将韦家也贬损了进去,韦婧容隐隐带着怒气,又是回身,重重的一巴掌落在了秋露的另一边脸颊上,冷然道:“今儿个是我头一回打你,打过,你就要牢牢记心里。”韦婧容话音拉的极长,缓缓的说:“裴贵人说的话在理,你是我身边的宫人,出门行走,自然就是我与韦家的脸面。你需时时记得谨言慎行,韦府的家教不是踹出来的也不是打出来的,韦家素来教导以德服人,以礼待人。下一次若是再敢口无遮拦,就不要在我的身边当差了。” 韦婧容软声回击,明嘲暗讽。裴似棠怒极反笑,微微牵唇,连道了三声好,“韦府的好家教,就是教人可以没规没距,不敬尊上,犯了错,只要是身边的人便可以姑息养奸。”裴似棠淡淡哂笑,“韦家的家教不是踹出来的,也不是打出来的。这话说的好呢!可方才那两巴掌,是韦贵人自己亲手打上去的。如今反过来又说‘以德服人、以礼待人’可真真儿是让人笑掉大牙了!若不想打,韦贵人方才又何必惺惺作态。给谁看呢!如此言行不一,可别赖在韦大人家教的身上!没得将面子里子丢的干干净净的!”裴似棠快语如珠,心里是无比的畅快。 韦婧容面上是一阵红,一阵白的,眸中闪过一丝怨恨,很快便化成了委屈,道:“裴贵人,你这般咄咄逼人……” 裴似棠懒懒的一笑,志得意满的扬眉,盛气凌人,“话说到这份儿上,怎么可真得讲清了。韦贵人,这打从一开始就是你的宫人出言不逊,这会儿你们主仆俩人当着这些人的面儿唱双簧,倒好像是我做错了什么一样!可当真是颠倒是非了!” 此时间,御苑四面围了宫人,多半都是看热闹的。裴似棠说话间,眼风凌厉从旁的贵人、宫人的面前一一扫过。她心里明白得很,眼下韦婧容再气,也不敢当场发作。可她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左右她好与不好的,在那些人的嘴里也得不着好。 发了这一通的火,裴似棠对内府局的气也暂且消了大半。她折回身,并不往内侍省的方向去。只施施然的抬手,与迎珠、含露两个人道:“咱们走,没得和这样的人闲磨牙。” 韦婧容呆愣在原地,看着裴似棠得意洋洋的身影,气的是浑身哆嗦。半路瞧见的袁贵人与古贵人此时进前,上来安慰了她一番。韦婧容没说旁的话,谢过二人,含着怨愤回了重华宫。 长乐宫,合欢殿里,何晟刚为云千雪请过脉,映画便含笑着进来,向云千雪说了御苑里的热闹。 云千雪面容清淡,拢了拢袖子,道:“裴贵人不是病着?眼下还有力气在御苑里跟韦贵人起争执,身上好了。” 映画摇了摇头,叹道:“奴婢瞧着,裴贵人可不像生病的人,中气十足的样子。那一句一句,舌颤莲花,说的韦贵人是一愣一愣的。” 何晟也是恭谨的垂首,笑了笑,“裴贵人的病,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寒湿痢倒没有那么严重,虽有传染一说,可并非寻常碰个面便能传染的。若是真那么了不得,裴贵人的身边也不必留下宫人了。” “她倒是个犟脾气的人,都到了这个地步,还非要与韦贵人一争长短。也不怕韦贵人对她落井下石。”云千雪清浅的笑了笑,叹过一回,转头看向何晟,道:“如今也有五个月了,现下能断出是男胎、女胎吗?” 何晟含笑,贺道:“是个小皇子。” 绿竹闻言自是无限欢喜,道:“小皇子好。” 云千雪面上倒是平淡无波,偏头,淡淡道:“还是帝姬好一些,女孩儿总比男孩儿贴心。”云千雪微微垂首沉吟了一番,原本向要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是欲言又止,只抬了抬手,道:“何大人且退下吧。” 随后一连多日,云千雪总是若有所思的在思虑什么。她不与旁人提起,倒是绿竹成日的见着云千雪沉吟思索不已,倒似乎觉出了什么。“娘娘万万可不能起冒险的心思。” 云千雪闻言一笑,牵唇凝着绿竹,未言语。 绿竹在云千雪身边陪伴了多年,从她眼波之下藏着的幽幽深意,便能猜测出一二,“之前娘娘与德妃娘娘说过,小心防范不如主动出击,娘娘这样心急的想要知道这一胎是男胎还是女胎,是不是也想同舒妃娘娘那般,把这风声放出去,到时候必定会有人坐不住。” 云千雪乌黑的瞳仁儿在眼中缓缓的一转,徐徐笑道:“之前委实是这样想过,可思来想去,觉着万不该将自己置于险地。” 绿竹这才安心的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道:“可不是!即便是娘娘把风声放出去,只怕眼红的不止一人,谁知道引来的是个什么东西。倒不如细想一想那人到底怕什么,这一下手便抓准了。” 云千雪被听见绿竹这话,脑中有个说不出的念头一闪而过,并没能让她抓住。她撑着小腹,迅疾的问道:“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绿竹抬眼,讷讷道:“即便是娘娘把风声放出去,也未必能抓住……” “后面。” “不如想想那人怕什么,抓准了……” 云千雪一动不动的坐着,窗外的夕阳染红了天,晚霞如绚烂的织锦绸缎。 此时小回子匆匆进门,向云千雪禀奏道:“娘娘,永福宫的裴贵人来了。” 云千雪心里是无比的纳罕,奇道:“她来做什么?” 小回子摇头,也是不解,“奴才问了,裴贵人什么也没说,只让奴才通禀。奴才瞧着,她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脸色煞白,很不好看!”   ☆、第49章 裴氏求救 绿竹忍不住道:“裴贵人身上不是有病?娘娘还是别见了,若是过了病气儿可怎么好!” 云千雪蹙了蹙眉,手上缓缓的抚着小腹,臻首低垂,“何晟不是说过,她那病实在被说的严重了一些。让她进来吧,瞧瞧她要做什么。” 小回子应了一声是,退着出了殿。很快裴似棠随着小回子进们,她面色无比的仓惶无措,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一场。人刚进了暖阁,噗通一声跪在了云千雪的面前,叩头,哇的一声痛哭道:“求娘娘救救嫔妾,有人要杀嫔妾,有人要害我!” 云千雪大是惊诧,睨了绿竹一眼,指着浑身簌簌发抖,啼哭不已的裴似棠道:“扶裴贵人起来。” 裴似棠愁此时抽噎个不住,勉强被绿竹与含露搀着起身。云千雪才面色清淡的问她道:“裴贵人这是怎么了?谁要害你,谁又敢杀你呢!” “娘娘……”裴似棠眼中带着巨大的委屈与惊骇,一双凤目充满了恐惧悲恸,“娘娘,嫔妾身边的宫人,随着嫔妾进宫的迎珠被人给毒死了。” 云千雪闻言,震惊不已,难以置信的重复了一遍,“死了?” 裴似棠重重的点头,抬手抹了一把眼泪,眼中闪过一丝愤恨,“迎珠必定是被敦肃夫人给毒死的,她们早就想让嫔妾死,求娘娘您救救嫔妾吧!” 铜象耳的宣炉中香气袅袅,那沉水香混着百合香甜又沉静安神的味道里带着凉丝丝的薄荷味,能让人神思轻缓宁静。不知是那一处殿阁在鼓瑟吹箫,远远的飘进合欢殿,那乐曲无比的喜气。如此宁静怡人的黄昏,让裴似棠哀哀的求救变得无比刺耳尖利,云千雪骤然听见这样的话,不觉黛眉微蹙。 未等云千雪开口,绿竹立时拦住了裴似棠喋喋不休的求救,敛容,面色肃然,声音低沉的说道:“裴小主这说的是什么话,诬陷上位那可是天大的罪过,这样没凭没据的话,可不能乱说的!” 裴似棠抬眼看向云千雪,见她眼中颇有些疏离,自己心里也是凉了一半。她双手绞在一起,咬牙道:“嫔妾虽然无凭无据,可嫔妾,嫔妾却不是个傻子。敦肃夫人与傅嫔早就瞧不顺嫔妾……” “那么,敦肃夫人又为何要害你呢?”云千雪纵然心中存疑,可眼波流转之间,看似波澜未起,神色依旧是云淡风轻。 这番话说出口,裴似棠明显的微微一怔,有些答不上云千雪的话。极力想了一想,才又笃定的开口道:“娘娘,嫔妾听说韦贵人迁去了昭台宫。韦贵人在毓秀宫住的好好的,忽然搬去了昭台宫,必定有什么缘故。嫔妾虽然不被宫中诸人所喜,可也实在不至于被人恨到投毒害死的地步。如今想来,嫔妾从前只得罪过韦贵人一个。还有,嫔妾之前掌嘴了苏家的侧夫人,敦肃夫人竟然为此责罚了嫔妾和嫔妾宫里的人。敦肃夫人这样高看周氏,为了给周氏出气来,笼络韦贵人来算计嫔妾,也没有什么不可能!” 云千雪隐隐被裴似棠说动,可人就波澜不惊,漠然看着裴似棠,幽然道:“本宫不是协理六宫的妃嫔,又比敦肃夫人的位份低,只怕没法子帮你。” 裴似棠连连摇头,直言不讳的说道:“不,元妃娘娘才是这后宫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要您想,必定能救嫔妾。娘娘求您大发慈悲,救一救嫔妾吧,嫔妾往后必定会报答娘娘您的。”裴似棠说着,立时跪了下来。她神情中尽是勉强和不愿,可到底也跪了下来,无比恭顺的俯首,“求娘娘您救救嫔妾吧,往后嫔妾任由娘娘驱使,心甘情愿。” 云千雪凝着她极尽真切的眸光,粲然一笑,反问她道:“若是往后,本宫让你去死呢?” 裴似棠面容一僵,嘴唇微微哆嗦起来,不知该如何回答云千雪的问话。 云千雪执盏微抿了一口蜜桔水,润了润嗓子。眼角余光一直落在裴似棠的身上,细不可查的打量着裴似棠面上的神色。很快,轻缓的笑了笑,方悠然道:“本宫不会让你去死,可本宫也实在帮不了你什么,裴贵人,贵妃才是后宫之中,真真儿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呢。” 裴似棠怔了一怔,面上带着明显的慌乱,亦发手足无措起来。云千雪将她种种言行看在眼里,不等她说话,向着绿竹幽幽道:“送裴小主回去。” 裴似棠闻言,眼中明显带着几许颓丧的神情,却又不甘心,“娘娘……” 云千雪却是垂首,摆弄着桌上的棋子,再不理会裴似棠。绿竹垂首恭敬的进前,规矩而疏离的说道:“奴婢恭送裴小主。” 裴似棠轻咬着嘴唇,再没多说什么,转头出了合欢殿。 绿竹匆匆返回,心里却是无比的纳罕奇怪,向云千雪问道:“娘娘从前为了拉拢梁容华,借着楚嫔的事儿,让梁容华感恩戴德。如今宫中数位妃嫔皆不能如梁容华的眼,唯独梁容华对您恭敬。奴婢瞧着,这裴小主与梁容华是一样的人呢。裴家比起梁家更要尊贵许多,娘娘怎的不借此机会……” 此时已经夜幕四合,掌灯的宫女静默的将四周烛火点亮。转瞬之间,香烛将整个合欢殿照的如白昼一般,明亮如昼。那烛光摇曳,将云千雪的身影拉的老长。她放下手中的白玉棋子,嗒的一声响。眼中被烛火照的亦发亮堂起来。 “裴氏并非出自真心,我做什么要借此机会?”云千雪的脸庞泛着光晕,神情无比的清淡。 绿竹奇道:“不是真心?裴小主中毒身亡的宫人,仿佛是家生的奴婢,她……” 云千雪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曼声轻缓的说道:“你可瞧见裴氏方才的神色了?” 绿竹抿了抿唇,低声回道:“奴婢瞧着裴贵人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 云千雪抬手,随意的拢了拢微松的发髻,道:“她方才求我的时候并非出于真心,若是真的害怕了,那一跪,便不会迟疑,不会有半点儿的勉强和不情愿。她这一趟过来,并非出于本意。” 绿竹仍旧有些疑惑,“那她的宫人惨死,她来合欢殿难不成都是为了谋算娘娘来的。” 云千雪清越的一笑道:“宫人中毒身亡未必不是真的,不过她能想到来求我,也实在是怪异。你瞧着今次入宫的几个贵人,她们往日与宫中妃嫔交往,关系如何?” 绿竹垂眉,仔仔细细的在心里琢磨了一番,才道:“除了薛贵人能平易近人一些,旁人,仿似都不大乐意与寒门庶族出身的宫妃亲近。便如陆贵人、韦贵人等人,都只与宫中门阀出身的宫妃来往。这裴贵人更甚,便是因为裴贵人自矜身世,才得罪了傅嫔。” 云千雪清凌凌一笑,颔首道:“所以,裴氏不去寻贵妃、德妃帮忙,反而来求我。我比敦肃夫人位底,如今又是有孕在身,鲜少过问旁的事儿。她不求旁人,偏偏来求我,便已经是怪异。怪异之事,其中必定是另有隐情的。” 绿竹抬眸,道:“娘娘是说,裴贵人有可能受人指使。” 云千雪笃定的含笑,道:“必定是受人指使,所以,也不必心急,看看永福宫那里还能生出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绿竹赔笑道:“是,奴婢这就吩咐人去仔细盯着裴贵人那里。” 云千雪点了点头,沉吟了一番,倒是未说旁的话。 裴贵人宫中的女婢因着中毒而死,自然要彻查一番。可德妃下旨查下去,也不过给宫里又添了一桩无头公案,枉死的新魂。可养病的贵人饮食出了问题,这尚食局自然不敢再有任何一次的马虎。便是裴似棠自己每日用膳,都会让人用银针查了又查,才敢放心的吃下去。 身边宫人的猝然消亡,让裴贵人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往日行事也再不敢那般有恃无恐。成日里多在永福宫里,绝不敢踏出半步。 绿竹让人盯着几日,裴贵人那一处也没有发生过什么,更没有什么不当的人走动。绿竹心里疑惑不已,正要放弃之际,却突然有了眉目。 这一日晨起,云千雪正梳妆之时,绿竹便是神清气爽,面带喜色的进了门,向她禀道:“娘娘万福金安。” 云千雪见着她喜滋滋的神情,心里便是猜测到了逸儿,抬手让身边伺候梳洗更衣的人先退下去,独留了绿竹一人,才道:“怎么?永福宫那边儿有消息了?” 绿竹颔首,笑吟吟道:“昨个儿晚上,裴贵人偷偷的去了昭台宫,不知道是去见昭台宫里的哪位主子。” 云千雪眉目一挑,道:“可瞧仔细了?” 染冬点头回道:“瞧仔细了,昨夜三更天的时候,永福宫的角门忽然开了。裴贵人身上披着披风,用风貌遮了脸。这样热的天出门还披着披风,必定是做什么不可高人的事儿。一路跟着,她便是鬼鬼祟祟,一路左顾右盼,匆匆的进了昭台宫。   ☆、第50章 存心挑拨 云千雪微微抬头,细细问道:“没让人察觉吧?” 绿竹连连摆首,道:“跟着的人一路小心,绝没有让裴贵人瞧见。奴婢思来想去,进了昭台宫,这傅嫔与韦贵人只怕都难入裴贵人的眼。不过裴贵人如今又反过来向娘娘您揭发敦肃夫人,可真让人心生疑惑。” 云千雪凝眉清淡一笑,慢悠悠的说道:“许是裴贵人被敦肃夫人威胁,为求保命,被敦肃夫人安排来接近我。又或许是旁人借刀杀人的计策。不是裴贵人自己真心想来求我,其背后就必定另有隐情。倒也不必着急,咱们且暂时稳住裴贵人,瞧瞧她之后还能出来什么幺蛾子。” 绿竹恭顺的含笑,到了一声“是”。云千雪未再多言语什么,只静观其变。 六月里,霍延泓原本是归期渐近,可又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忽然推迟了。云千雪心里惦念,可每日来往的书信里,倒是都只报了平安。云千雪也不肯让他忧心,只道宫中一切安好,请他放心便是。 宫中的波诡云谲自打端阳宴之后,竟消停了许多。眼瞧着云千雪的月份大起来,宫中诸人各怀心思,却也不得不隐忍。贤妃因罪被贬降、禁足之后,到底给了宫中诸人一些震慑,叫人不敢轻举妄动。 这日雨过,天气难得的凉爽下来。敦肃夫人与韦贵人同去御苑散心,同遇见自钦安殿拜佛回来的顾临怡。三人闲来无事,便让人准备了茗茶点心,坐在浮碧亭中闲话一二。 “前些日子去重阳宫瞧过贤妃,贤妃她……”顾临怡慢悠悠的开口,面上颇有些同情与无奈,语顿,摇了摇头,“贤妃也是委屈的。” 敦肃夫人轻声一叹,“哪儿还是贤妃了,如今只是秦贵嫔。太后亲自下的意旨,娘娘可别说错了,让太后多心。” 顾临怡摆了摆手,眸色有些低沉,“咱们甫一入宫,她便被册封了贤妃。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本宫心里,都已经习惯了。再叫秦贵嫔,只让人心生凄凉,唇亡齿寒。” 韦婧容人恳切的含笑,恭维的说道:“两位娘娘都是贤德之妃,依着嫔妾之见,贵妃娘娘实在不必唇亡齿寒!” 顾临怡低低的一笑,带着几丝嘲讽,缓缓的摇头,道:“你入宫的时候短,有许多事都不知道。你瞧着本宫如今是贵妃之尊,好不威风高贵。可想当年,本宫被贬降为采女迁居长扬宫也不是没有的事儿。咱们这些人呐,若触犯了皇上的大忌,只有听天由命的份儿。陛下可不管你品行贤不贤德,出身尊不尊贵。”顾临怡说着,言语间不免染上了几分凄凉。 韦婧容讶然,“嫔妾语顿,这皇上的大忌是……” 顾临怡似笑非笑,作势向西六宫的方向努了努嘴,清软的吐言道:“长乐宫的那位。” 韦婧容倒是有些不以为然的一笑,“眼下元妃年华正好,皇上还肯多看一看她。可这一年一年的过下去,元妃总有容颜不再的时候。嫔妾以为,恩宠固然是好的,也不过是一时的。元妃娘娘到底没甚么根基,不及两位娘娘的尊贵。” 顾临怡眼中闪过一丝不快,似是大不喜欢韦婧容这番话,可她心里算计着旁的事儿,倒也不肯与韦婧容多计较什么,只若有所思的笑了笑,“也是,算一算,元妃如今也有二十八了呢。”她语顿,笑意深深的看向敦肃夫人。 郑如宝扬了扬眉,面无表情的提醒顾临怡道:“贵妃仿佛记错了,元妃只有二十六而已。” “哦?”顾临怡慢幽幽的一叹,沉眉思了一思,旋即又莞尔笑道:“若是永安郡主还在世的话,也有二十八了。” 郑如宝清淡的含笑,眸色有些黯淡,“咱们与永安郡主是同一年选妃,年龄相差无几呢。贵妃这样说来,咱们也是二十八、九岁了,又有什么分别。”她语顿,只是淡然的看向韦婧容,颇有些感慨,道:“不向韦贵人,如今还是二八年华,是好时候。” 韦婧容慌张的起身向二人跪地,急急的解释道:“嫔妾并没有这样的意思,两位娘娘丽质天成,与嫔妾等人瞧着,并没有什么分别。” 顾临怡柔和的一笑,挥手示意其起身。恍然感喟,“这话就是不尽实的奉承话了。本宫与敦肃夫人如和,咱们心里是再清楚不过的。女子的青春容颜,便如同这时间一样,弹指一挥,便是匆匆不在了。”顾临怡说着,竟是流露出了难得自怜的神情,幽幽道:“咱们都没有元妃的福分,这么些年能一直得蒙圣宠,便是犯了那样大的错漏,还能诞下帝姬,复贵妃之位。她的好年岁都给了皇上,咱们这些人的好年岁,都给了永安郡主陪葬。每每想来,都让本宫唏嘘不已。” 韦婧容不知该如何应声,有些局促不安的唤道:“娘娘,您的尊贵无人能匹敌。” 顾临怡自嘲的一笑,轻缓的说道:“贤妃如今缠绵病榻,我瞧着那样子,大约是哀莫大于心死。红颜枯骨,这皇宫里,从来不留情面。尊贵也抵不上元妃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福气。如今元妃这一胎若是再诞下皇子,谁的尊贵也及不上她了。子以母贵,可母也以子贵呐!咱们这些无所出的妃嫔,若是追究起来,那就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郑如宝的身子禁不住微微一颤,是惊心不已。勉强镇定着精神道:“贵妃膝下还有七皇子在身边。” 顾临怡深不以为然的摇头,低缓的说道:“别人的孩子,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七皇子,谁知道皇上哪一天心血来潮,再把七皇子送给谁去照养呢?” 韦婧容面上颇为疑惑不解,道:“怎么会呢!若非秦贵嫔做错了事儿,哪儿至于被太后贬降禁足。咱们平日里规行矩步,皇上总不会无端的来惩罚咱们才是。” 顾临怡挑高了眉头,向着韦婧容一笑,问她道:“你还真当是秦贵嫔做错了事才被罚的?” 韦婧容亦发好奇,讷讷的点头,“若不是,太后怎么会给秦贵嫔治罪呢?难道,那核桃糕的事儿,与秦贵嫔无关?” 顾临怡冷然一笑,眼波余光扫向了郑如宝,“那香榧自然是出自重华宫无疑。可重头到尾,都没有重华宫的人参与其中。秦贵嫔在宫中这么些年,再蠢笨,也不会做出这样点眼的事儿。所以其中真相如何,实在是有待商榷。再者,那莫无名自元妃入宫,便一直给元妃照看身子,他啊,可是元妃的心腹呢!”顾临话落,粲然一笑,眼中大有深意的看向郑如宝,“你说呢,敦肃夫人?” 郑如宝惶惑的抬头,表情仍旧温吞,“秦贵嫔做出那样的事儿,委实奇怪。” 韦婧容惊诧的掩着唇,“贵妃娘娘这意思莫不是说,是元妃……” “未必不是,”顾临怡悠然开口截断了韦婧容的话,笑意深深,压低了声音轻缓的说道:“否则,那核桃糕有问题,怎么只舒妃吃了有事儿,元妃吃了便是一点儿事都没有呢。舒妃的胎可远远比她安稳多了。出了秦贵嫔的事儿后,莫无名怎么好端端的不在合欢殿伺候,这又为的是什么?” 韦婧容全然信了顾临怡的话,大是不解的开口,“那,元妃,元妃这是为什么啊!” 顾临怡声音不自觉的抬高了一笑,睨着郑如宝道:“为什么。元妃进冷宫可与秦贵嫔有关,又或者,那些恩怨还可再往前推一推。元妃平日面上仿佛是清淡无争的样子,可绝不是善于之辈。第一个是嘉妃,这第二个嘛,是贤妃遭了秧,不晓得第三个人又会是谁呢!且,元妃到底心里盘算着什么,也实在不好说。谁晓得她的野心有多大呢!” 郑如宝只觉着眼皮止不住的跳着,她眼中充满了探寻之色,抬头默然的看向顾临怡。她这一番话,无非是在感叹,她们这些人眼瞧着便是年华不再。云千雪独霸圣宠,只怕等到她们人老珠黄以后,也未必能到头。而最可怖的事儿,似乎云千雪已经在想着将宫中这些人都一一除掉。 郑如宝摇着手中的纨扇,眼底是暗流涌动,可面上仍旧是波澜不惊的淡然神情,慢吞吞的说道:“咱们好好的过咱们的日子便是了,皇上便是再宠着她,她野心再大,还能把咱们统统胡乱按上罪名都处置了?” 顾临怡漫不经心的笑了笑,只道:“是,咱们好好的过日子,只盼着能安安生生,别再生事端就好。” 六宫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顾临怡与韦贵人在御花园的这番话,很快便传的六宫皆知。长乐宫的人不理,可这传言经久不息,实在让长乐宫的宫人头疼不已。 “这些人的嘴真真儿是可恨,一个个儿说的好像是自己亲眼瞧见的一般!”绿竹有些愤然,咬唇道:“当初娘娘真不应该放莫大人走,如今这风言风语不断,不晓得这些人背后又要冒什么坏水儿了!”   ☆、第51章 掉转风向 云千雪抿唇淡淡一笑,混不在意的说道:“皇上归期一日近似一日,她们坐不住也是有的。自打皇上离宫之后,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恨不得都冲着我扑上来。只不过长乐宫很难插进手来,想来也实在让她们为难了!” “奴婢让人细细的问过,那话是前几日贵妃、敦肃夫人、韦贵人在御苑赏花之后的传出来的。贵妃一向是不省心的,咱们要不要……” 绿竹愤愤不平的咬唇,话未说完,便被云千雪风淡云轻的打断了,“不必管这些,别说不是,就算是,她们无凭无据的,也只能逞个嘴上的痛快。倒是裴氏,继续叫人瞧着吧。” “是,”绿竹喏喏的应下来,云千雪也觉着困乏,换了寝衣睡下。 可这宫中风言风语没过几日,便忽然转了风头。 六月十五,正是该六宫妃嫔给皇太后请安的日子。 白日晨光长,天也亮的及早。云千雪肚子渐大,亦发少眠。趁着日头还未出来,她便是早早的起身,让绿竹等人为她更衣梳妆。换上一袭海水绿的裙裳,前襟上用金银线绣着大朵大朵的玉兰花。八福裙的裙摆上绣着“杏林春燕”的图案。仍旧是一如往常的青素不是雍容的装扮,唯独发髻上攒着一支赤金和合如意步摇,流苏上缀着用红宝石制成的荷花,十分精巧。 收拾停当,云千雪乘着肩舆一路往颐宁宫去。刚道颐宁宫的宫巷里,远远的便瞧见又三三两两的妃嫔正聚在门口,离得不近,她倒是也瞧不清楚。待那肩舆走进了,还未等落下来,便瞧见裴似棠冲过来,眼中含泪,极是委屈的跪地向着云千雪道:“求娘娘给嫔妾做主!” 云千雪微一扬手,轿夫便小心翼翼的把肩舆落了下来。云千雪也不起身,坐在轿子扫了裴似棠一眼,最后又清淡的抬头,扫视了一旁的其它几位妃嫔。除去与裴似棠早有龃龉的傅嫔、韦贵人外,还有沈青黛与薛婵两人。 沈青黛极是亲热的含笑上前,最先恭敬的向着云千雪请安,道:“元妃娘娘万福金安。” 云千雪轻轻的嗯了一声,面上的神情淡淡的,问她道:“都在这站着做什么!” 沈青黛赔笑着回道:“回元妃娘娘的话,傅嫔说裴小主身上有疾,不该来给太后请安,只怕会过了病气。这会儿正劝着裴贵人回去呢。” 云千雪落幕在傅嫔青白交加的脸上,自然晓得裴似棠哪一张尖利的嘴巴,必定有说了什么让傅嫔恨不能平的话。她饶有兴致的微微挑眉,只道:“是吗?” 傅嫔有些恨不能平的进前,跪在裴似棠的身前,道:“嫔妾为太后凤体着想,好心提醒她一句,裴氏却不知好歹,还对嫔妾出言不敬。” 裴似棠神情倨傲,冷哼了一声,道:“晨昏定省给太后请安,原本就是嫔妾等人的本分。嫔妾身上没有病,娘娘若是不信,尽管让御医给嫔妾来瞧瞧,看看御医怎么说!”裴似棠说着,眼角一扬,斜斜的剜了傅嫔一眼。 韦婧容一笑,清凌凌的开口,“裴妹妹,你患了寒湿痢,这也是太医早就诊断过的。太医还说过,这病不但会传染,还需要好好静养许久。你何必勉强呢!” 裴似棠心冷笑的斜睨着韦婧容,直直的反问道:“这话到底是太医说的,还是你韦贵人说的。” 韦婧容面色一僵,道:“自然是太医说的,我何曾懂得这些。” 云千雪眯目清浅的含笑,想来裴似棠来闹今日的这一出,就已经大好了主意。闹得太后与上位皆知,到时候请过来的御医必然是太后的御医,会极尽公正。又或许裴似棠这一出,也是她与敦肃夫人演的一出戏。为她断症的御医是敦肃夫人身边的御医,她公然闹起来,若是没得寒湿痢,又或者好全了,自难免要打敦肃夫人的脸。 云千雪此前一直想着引蛇出洞,如此,她倒不如顺水推舟,瞧瞧裴似棠还能做出来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正做此想,她便是盈盈一笑,直接与李香薷道:“你去给裴贵人瞧瞧,看她可好了没有?”李香薷应了立时上前。 傅嫔与韦婧容、沈青黛等人委实都没料到云千雪会这样轻易的让人给裴似棠诊治。傅嫔面色发沉,一语不发的紧紧抿着嘴唇。韦婧容也是带着些抑郁不平,只留心去看李香薷的神情。 此番,倒是沈青黛无所谓的模样,只是看戏一般,恭顺的向着云千雪一笑,恳切真挚的说道:“娘娘的身上可好?嫔妾心里惦念,却怕吵着娘娘,也不敢轻易去合欢殿。” 云千雪漫不经心的含笑,道:“还好,想来你整日里也并不空闲,也不必惦记着本宫。” 沈青黛眉心不自然的微微一跳,见云千雪似乎话里有话的样子,也不再多言。 李香薷很快为裴似棠诊过脉,返回到云千雪的身边,道:“回禀娘娘,裴小主已然康复了。” 云千雪莞尔,“时候不早,进去吧。” 裴似棠立时欢喜起来,感恩戴德的向着云千雪拜了又拜,道:“嫔妾多谢娘娘为嫔妾正名,否则嫔妾这样病下去,只怕在旁的御医那是越病越重,越病越好不了了!” 这会儿功夫,敦肃夫人的仪驾也到了。云千雪扶着李香薷的手缓缓的起身,向着敦肃夫人肃了一肃,凝目在敦肃夫人的脸上,笑道:“夫人,裴贵人的寒湿痢好了,似乎也不必继续病居在永福宫。” 郑如宝温然抬手免了众人的礼,面上是无波无澜,依依道:“病好了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儿,迁宫的懿旨是太后下的,既是元妃说她病好了,那便由元妃去向太后请旨。”郑如宝说着,也不多做停留,扶着宫人的手进了颐宁宫。 时辰尚早,太后还未曾起身。东配殿里三三两两的嫔妃凑在一起,正说着什么话。郑如宝与云千雪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到门口,便听见一个声音不疾不徐,缓缓的说道:“本宫那日与元妃娘娘挨的极近,是亲眼看见元妃娘娘吃了核桃糕的。若是真与元妃娘娘有关,她何必吃呢,若是本宫,一口也不吃!” “可不是定昭仪这话!”梁容华亦是含笑,慢悠悠的接言道:“何况如今事情都过了月余,才出来这样的风言风语,我瞧着,倒像是有人刻意而为了。” 宋嫔含笑,刻意压低了声音道:“之前听说,太后查问各宫的香榧去向。除了秦贵嫔宫里的有差池,还有怡康贵太妃宫里似乎也有不妥。只是太后念及脸面,没让人去细细往怡康贵太妃那边查!” 梁容华似是抓住了什么讯息,讶然感叹的说道:“前次可因着周家的事儿,怡康贵太妃对元妃颇有不满。何况,怡康贵太妃的儿媳妇,可是咱们敦肃夫人的嫡亲妹妹。怕是……”梁容华并未将话说下去,而是笑意深深的看向宋嫔等人。 敦肃夫人在一旁听着,登时勃然变色。傅嫔立时不忿的插言:“东西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说!” 诸人听见声响,忙忙回过神。宋嫔面上微微变色,讪讪地恭谨行礼。倒是定昭仪、梁容华两人神情清淡,恍若无事的向着敦肃夫人与元妃,福了福,曼声道:“敦肃夫人安康,元妃娘娘万福金安。” 她二人出身都是极好,又是有宠的妃嫔,自然倨傲,未将敦肃夫人放在眼里。 郑如宝很快,一笑,向着傅嫔道:“公道自在人心,有便是有,怎么遮掩都是有。没有便是没有,旁人一百句、一千句也是没有过的事儿!” 韦贵人面上颇为不乐,小声道:“夫人,常言道三人成虎。嫔妾虽说入宫的时间短,可也深知宫规,不该妄自议论,多口多舌。” 裴似棠嗤的一声,讥讽的笑起来,道:“韦贵人知道吗?我倒是一点儿也没瞧出来。只怕在韦贵人眼里,元妃就是可妄自议论的人,敦肃夫人就是不行呢!” 定昭仪一笑,顺着裴似棠这话慢施施然地说道:“这传言是怎么来的,敦肃夫人心里最清楚不过。” 敦肃夫人正要分辨,却是太后身边的踏月出来说太后已经起身。众人自不再多言,跟着一同进了寿康殿。 云千雪在殿上向太后回禀过裴似棠无病后,便向着太后请旨,让裴似棠重新搬回东西六宫。太后自然没有什么不允,让云千雪瞧着安排,把裴似棠送去哪一宫。 如此,诸人又闲闲的叙了一番话,才起身告退,各自返回寝宫。 顾临怡随着郑如宝一同从寿康殿出来,瞧着大腹便便的云千雪极轻缓的上了仪轿,顾临怡若有所思的一叹,道:“我还以为,她推一个秦贵嫔出来,核桃糕的事儿就算完了。如今谣言再起,是又想拉着谁下水呢?” 郑如宝未语,心里却沉沉的似是有什么东西压着。想起今日殿中那番言之凿凿的话,不觉自语道:“这定昭仪与梁容华,都是她的人呐!”   ☆、第52章 诸多猜测 向太后请过安后,裴似棠极自然的随着云千雪回宫为她安排宫所。甫一进合欢殿,还未如内,裴似棠便是噗通一声,跪在了云千雪的面前,极尽真切,千恩万谢的叩头道:“嫔妾叩谢娘娘的搭救。” 云千雪不以为然的微微牵唇,随手挥退了跟着的人,在明间里一排圈椅最挨着殿门口的那一处坐了下来,道:“本宫何曾搭救了你,不过是你身上无碍,让身边的人说一句话罢了。” 裴似棠脸上的神情恳切,再不复之前那般不情不愿的样子,“娘娘肯替嫔妾说句话,就是搭救,对嫔妾就是天大的恩德了!” 云千雪似笑非笑的睨着裴似棠,也不多言,在心里盘算着,到底该将这裴似棠放在那一处才好。此时间,绿竹将东西六宫空下来的宫苑呈了过来。云千雪清淡含笑,缓声道:“未央宫、瑶华宫与毓秀宫都只有一位主位,你迁过去倒也宽敞。贵妃的宫所本宫是没法子安人过去,至于毓秀宫,从前韦贵人便是住在毓秀宫的,后来迁去了昭台宫。你若是住进去,你们两个正好调换过来……” “嫔妾,嫔妾……不想住在毓秀宫。”裴似棠怯怯的垂首,紧紧的咬唇。 绿竹一笑,提醒裴似棠道:“裴小主,毓秀宫的主位纯妃娘娘最是个好相处的和气人。” 裴似棠眼中流露出几分耻辱之色,亦发压低了头,“嫔妾,嫔妾不想住韦氏住过的宫所。嫔妾,嫔妾愿意去瑶华宫。” 云千雪忍不住在心里沉吟了一番,可想着定昭仪一向是个厉害的性子。两人同住一宫,只怕吃亏的只能是裴似棠。如此,云千雪婉然含笑,极痛快的允道:“那你便搬进瑶华宫的衾芜院,”语顿,云千雪慢悠悠的转头看向绿竹,吩咐道:“先让人只会尚寝局一声,提前让人过去把衾芜院打点好。”绿竹垂首恭敬的应着退了下去。 裴似棠眼含热泪,无比感怀的向云千雪谢道:“娘娘此番对嫔妾,实在是恩同再造。往后娘娘若有什么要嫔妾做的,嫔妾必定肝脑涂地。” 云千雪闻言,只是混不在意的清淡一笑,疏离又客气的开口道:“本宫实在也没什么事可要你做的。倒是裴贵人,若是敦肃夫人真要害你,经过此番,你往后实在应该处处收敛忍让,切忌行事锋芒毕露。” 裴似棠微微一怔,很是谦卑的连声道了几句是,才依依道:“嫔妾明白,忽然说这样的话,实在是太过突兀。嫔妾也不求娘娘您现下便能重用,信赖嫔妾,嘴上的功夫终究是无用,日久才能见人心。” 云千雪面含深意的一笑,轻慢的重复了一句,“日久才能见人心呐!”裴似棠紧紧的垂着头,向云千雪恭顺的叩首,拜了拜。云千雪忽然清幽的开口,声音低缓,“裴贵人,如今眼瞧着要入宫,夜里还是有些寒凉呢。若是要晚上出去,可要适当的增减衣物。身子弱,只怕是穿少了也招病,穿多了也招病呢!” 裴似棠怔忪的抬眸,眼中复杂的神情一闪而过,让人不能立时抓住瞧清楚,瞧分明。她只是又低垂眼帘,无比恭敬而乖顺的道了一声,“是”。 云千雪没再多言,只是笑容和煦,无波无澜的淡淡道:“既是要搬宫,只怕要准备的事情还有不少,裴贵人请回去吧。” 裴似棠又是恭顺的应了一声,“是”。缓缓地起身,垂首退了出去。 元妃吩咐下去,尚寝局无不上心,立时让人去瑶华宫准备。 定昭仪请了乐工来印月殿抚琴听曲,正听的极有兴致,便听见外面有响动。她轻轻扬手,止了乐工的弹奏,蹙眉与紫罗道:“外面做什么这样吵?” 紫罗还未回话,倒是绿竹自门口进来,瞧见定昭仪坐在院子里的阴凉处,含笑着进前向她福了福道:“昭仪娘娘万福金安。” 定昭仪明媚一笑,扬眉道:“免了吧,”她语落,眼风落在院外来往的人影之上,道:“外面那动静是你带过来的?” 绿竹含笑,规矩的进前回道:“娘娘让奴婢来知会娘娘一声,裴贵人今日迁宫,要搬来娘娘宫里的衾芜院,往后还要娘娘多加照顾。” 定昭仪对裴似棠并没有多少的好印象,眉梢微微一挑,语气里透着不善,道:“那么多空着的宫苑,怎的让她搬来了瑶华宫。” 绿竹道:“一是,昭仪娘娘一直独居瑶华宫,没个伴陪着也是无趣。二是,娘娘说了,这后宫上下,属昭仪娘娘最机灵,把裴贵人放在昭仪娘娘眼皮子底下,娘娘放心!” 定昭仪面上极是受用,捏着绢子随意在脸颊边按了按胭脂水粉,笑盈盈的低声问绿竹,“娘娘可要把裴贵人拢在身边?” 绿竹垂目,“倒是没那个意思,左右是有用的人,往后请娘娘您多多留心才是。” 定昭仪爽利一笑,道:“本宫省得,你尽管让元妃放心吧。”她话落,绿竹便是恭敬的向她告退。 原本六宫上下,皆以为裴似棠得罪了整个昭台宫,又是个人人厌恶的尖酸性子,往后必定是没什么前途了。谁也没成想,裴似棠莫名的得到了元妃的照拂,一日之间又从偏僻的永福宫搬回了东六宫。瑶华宫虽不必昭台宫离着中宫近便,可到底定昭仪还是有宠的妃嫔,皇上三不五时的总往瑶华宫去。 “这裴氏算是因病从昭台宫迁出去的,如今元妃没把她迁回来,反倒送去了瑶华宫,可当真让人心生疑惑。”韦婧容垂睫,轻缓而担忧的开口说道。 傅嫔也是禁不住啧啧感叹,“元妃明知道夫人您瞧不上裴氏,现下如此抬举,可真真儿没给夫人您留情面呢!” 郑如宝倚靠着软垫,一语未发。 韦婧容见傅嫔这样毫无忌讳的开口,便也大了胆子,忍不住道:“可不是!再往深里说,元妃未必瞧不出,送裴氏去永福宫,是赶裴氏出昭台宫的意思。旁的妃嫔都未敢言语,元妃往日从不管这些琐碎的闲事,如今倒是肯当众帮着裴氏诊治求情……” “左右元妃也没将裴氏再送回来,她这样的灾星,管她去哪呢!”郑如宝沉声打断了韦婧容的话,腻烦的欠身,不耐的与二人道:“本宫乏了,你们各自都退下吧!” 韦婧容与傅嫔自不敢再多说什么,起身诺诺应声告退。 窗外午后的日光无比炙热,静静的透过窗子,自清心殿里垂着纱帷漏过,柔和的光晕照在大理石的地面而上,像是流了一地的金子。殿内一阵静谧,院子里的蝉鸣无比突兀聒噪。郑如宝在榻上阖目歪了一会儿,很快又睁开双眼,心烦意乱的坐了起来。 结香在一边为她打着扇子,诺大的次间里,只有主仆二人。瞧见郑如宝满面的阴云密布,结香声音轻柔的询问道:“夫人可是嫌热了?奴婢再让人起些冰出来!” 郑如宝摇了摇头,揉着眉心,道:“定昭仪与梁容华在颐宁宫说的那些话,会不会是元妃刻意交代她们两个说的?” 结香沉吟着低声说道:“若非元妃刻意交代,定昭仪和梁容华做什么要在背后议论夫人呢!这其中还连带了怡康贵太妃。”郑如宝眉头蹙成一团,思索不已。结香瞧着,低垂眼帘,提醒郑如宝道:“夫人不若把听来的原话,一字不落的送去给怡康贵太妃。想必,贵太妃必定不会由着这话传下去。贵太妃见多识广,无论元妃打了什么主意,必然都是班门弄斧呢!” 郑如宝将结香这话听了进去,等到黄昏时分,便去了怡康贵太妃宫中请安。其中一番猜测琢磨自不必赘述,等到第二日,云千雪与德妃两人在御苑散心,便极凑巧的碰见了怡康贵太妃。 彼时云千雪、姜子君二人带着几个孩子在千鲤池边儿上洒鱼食,二人正闲闲的叙话,便有宫人向二人通禀道:“娘娘,怡康贵太妃往这边来呢。”两人闻言相视一眼,心里都隐约觉出怡康贵太妃为何而来。 “这小孩子长的真快呐!”怡康贵太妃站在千鲤池之上的九曲桥上,笑眯眯凝着颜欢等人往池子里扔鱼食。 云千雪、姜子君恭恭敬敬的进前,福了福身,道:“贵太妃万福金安。” 怡康贵太妃含笑,亲热的进前虚扶了云千雪一把,“你月份大了,太后都不教你行礼,可别再顾这些劳什子的虚礼。” 云千雪静静的起身,规矩而客气的笑道:“不敢对贵太妃不敬。” “我是最不在乎那些虚礼的人,什么敬不敬的,全在心里。若是一句万福金安,便能表明你尊不尊敬的,这宫里上下,便再没那般磨心的烦人事儿了!”怡康贵太妃笑的和颜悦色,她抬手,拢了拢秋香色绣着五福捧寿团纹的衣袖,一抬手,跟着的宫人便极有眼色的递了一把鱼食进前。 怡康贵太妃语气是淡然无波,可那话却是别有所指。   ☆、第53章 各人盘算 云千雪与姜子君两人只清浅的一笑,都未作什么言语。怡康贵太妃也是眉目恬然,悠哉的往千鲤池中扔着鱼食,那一把鱼食撒下去。池子里的锦鲤登时都围了过来。数百尾红色的锦鲤凑在一起,从上面望下去分外的热闹好看。 怡康贵太妃微微含笑,声音清淡的开了口,道:“为了那么一点点儿的鱼食可要挤破头了!”她目光极温和的转头将剩下的鱼食丢回给了宫人,抬眼看向云千雪与姜子君两人,脸上带着长辈的和蔼与慈善,叹道:“这宫里的鱼儿可是真真儿的可怜,比不得外面天高海阔的自在。不过这一把鱼食撒下去,咱们看着的人倒是觉得有趣的紧!也是个乐子。” 姜子君心知怡康贵太妃这般晦涩的调侃是指核桃糕与香榧的事儿,她言语中的“一把鱼食”无非是近日来的风言风语,连着给太后请安之时,几位妃嫔之间也险些起了争端。 她正兀自思索间,怡康贵太妃笑了笑,向云千雪问道:“元妃瞧着有趣没有趣。你撒了一把东西下去,叫人争得是头破血流,惶惶不可终日的,好不好玩?” 姜子君闻言忍不住一怔,怡康贵太妃言语间说的是个“人”字,就着方才那话,又似乎只是在说一池争抢的锦鲤罢了。 云千雪不以为意的柔顺垂眉,婉然含笑,道:“臣妾没撒那一把东西下去,也不想看谁争得头破血流。臣妾如今怀着皇嗣,实在不敢往河边儿、水边儿去,怕一个不当心伤了自己。” 怡康贵太妃和颜悦色的笑睨着姜子君,“是吗?” 云千雪垂首,依依道:“是。”她神情谦恭温顺,清浅而淡漠。 姜子君自能明白这二人话中来去的机锋,近日来宫中的风言风语牵涉了怡康贵太妃。怡康贵太妃此番言语,怕是在心里觉着是云千雪暗地里推波助澜。又或是怕这件事儿再起风波。姜子君低垂眼帘,侧眼不自觉的打量起怡康贵太妃的神色。 怡康贵太妃波澜不惊的含笑,曼声低缓的说道:“是了,元妃该好好的养胎,照顾好皇嗣才是你的本分。”怡康贵太妃说着,转头看向姜子君,亦发威严起来,“近日来本宫听见不少的风言风语,长信宫一向清净,如今都能传进孤的耳朵里,可见宫中流言肆虐。你是协理六宫的妃子,自然责无旁贷。” 姜子君无不恭敬的垂首,连声道:“是,贵太妃说的是。臣妾会让人彻查下去,寻出这流言是何处来的……” “这倒不必,”怡康贵太妃温和的截断了姜子君的话,略咳了咳,清了清嗓子道:“孤的意思,这事情已经了结,太后也下了懿旨。何必总抓着不松手,闹得阖宫上下人心惶惶?如今协理六宫之人唯有德妃,你极该拿出些样子来。若是连这几句闲言碎语也压不下来,往后摊上旁的事儿可要怎么办?” 云千雪淡淡一笑,曼声道:“贵太妃说的极是,只不过宫里人的一张嘴,到底是长在他们自己的身上,实在不是德妃能管得住的。流言肆虐,止于智者。臣妾瞧着,只能等它自己去平息。若是真着意干涉下去,反倒落得个心虚刻意,贵太妃觉着呢!”云千雪声音极尽轻缓。 怡康贵太妃却是蹙了蹙眉,直觉着云千雪这心虚刻意倒像是冲着自己了。她也没在多言,拍了拍衣袖上方才沾染的鱼食渣滓,端然笑了笑,“是,孤一把老骨头,不过多提醒你们一句。到底你们才是后宫上下做主的人。” 云千雪与姜子君闻言,一起福身,谦逊道:“不敢。” 怡康贵太妃侧眼凝目在云千雪宛若芙蓉的脸颊上,深看了几眼,最终转头与跟着的宫人道:“孤站了这一会儿,也倦了,回吧。”随行的宫人应下,簇拥着怡康贵太妃离了千鲤池。 姜子君目送着怡康贵太妃的仪驾走远了,才若有所思,轻缓的开口,“怡康贵太妃何必这样点眼!” 云千雪抬手拨了拨挂在发髻间的银质春燕流苏,淡淡道:“或许真怕峰回路转,晚节不保吧。毕竟如今她算是颐养天年,掺和进宫妃之间的事儿。一旦出了事端,好日子便也跟着没了。” 姜子君默然,半晌,才幽幽的说道:“还真是郑氏与郑家?” 云千雪落目在池中簇拥的红色锦鲤身上,若有所思,慢悠悠的说道:“如今也只是瞧着像,从前嘉妃也是瞧着像。所以,等逼得她现了原形,再向她下手不迟。” 姜子君微微抿唇,“上一次焕儿落水,虽然没生出什么事儿,可推焕儿下水的人到底也寻不到了。如今这几个孩子,被多少人恨得眼热。我可不能坐以待毙,无论是贵妃还是敦肃夫人,终归我不能只是提防了。” 云千雪不觉扬了扬眉,道:“那你预备怎么办?贵妃的心思自不必我多说。就算是郑氏,如今到了这等尊贵,也只怕是个闷头算计的人。否则,怎么能使得怡康贵太妃帮她如此奔走?” 姜子君眯目一笑,提醒云千雪道:“贵妃的心思和算计自然不必说,可你别忘了,放着七皇子在那,有个人是日夜恨着贵妃呢!” “莲贵嫔?”云千雪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眼波落在姜子君笑靥深深的面庞上。这卫菡萏也是她一直想用的人,只不过她总觉着卫菡萏心思不简单,倒不如投闲置散,由着她自己使力,总归帮着不让她死了便是。 “卫氏可是个有出息、也有胆子的,”姜子君一笑,道:“你可知道,这七皇子出生的吉兆,全赖他这个母妃。” 云千雪不解何故,偏头问道:“怎么?” 姜子君笑道:“卫氏那大志向,也是我前些日子偶然撞破的。她临盆的正日子是在六月末,七皇子在六月十四生下来,可是谋算好了的。你可记得,六月十三的时候,钦天监的人说六月十四会落雨?”云千雪颔首,心里也是惊诧不已,“我让人去御药房查了查,六月十四那一日依例她该早晚各一副安胎药。除去她那处,旁人都不曾用药。可那日御药房除了安胎药之外,多出了几样药材支出去,虽然没有方子。我却让人看过,说那些药材可都是催产的。” 云千雪顿时心如明镜,又对卫菡萏的心机深沉生出了几分提防。云千雪未语,姜子君便是依依笑道:“放着这样一个人做什么不用,一个莲贵嫔足可以抵得上定昭仪、恪贵嫔这些人加在一起。我瞧着,恪贵嫔、梁容华、沈容华三个都是中看不中用的。” “眼下是没什么声响,指不定心里盘算着什么呢。”云千雪漫不经心的笑了笑,“我原本也没对她们有什么太多的指望,别反过来害我便是了!” 姜子君却是不以为然的摆首,道:“你瞧瞧,无论是敦肃夫人还是舒妃身边儿,谁没个帮衬的人。从前嘉妃借着邵氏、如嫔、楚嫔作恶,让她省了多少心?这些人借着你,可没少得便宜。若是能用上,做什么不用。” 云千雪自然知道姜子君这一番话在理,却是眉目敛然,“定昭仪行事总是没轻没重,三不着两的,倒也不是我不用她,只怕,她出了什么岔子,反倒添乱。恪贵嫔,”云千雪忍不住微微一叹,想起冯岚寂然无声的那些时日,忍不住道:“到底是可怜人,我也不大忍心让她去做什么。再说梁容华,虽然入宫这么长时间,可也没经过什么大风大浪,她性子厉害,背地里那些磨心的绊子仿佛都没敢奔着她去。至于沈容华……”云千雪话至此处便停下了,她唯一利用驱使过的人便是沈青黛,可如今她也在仔细提防着沈青黛。 姜子君见她没说下去,倒也不深问,只一笑,轻慢的说道:“眼下这些人都不急,先让莲贵嫔对上贵妃。至于敦肃夫人,”姜子君想了想,忍不住感叹道:“她那样的人,合该让定昭仪去收拾……”姜子君话音未落,君焕忽然跑了过来,道:“母妃,五弟困了。” 两人自然也不再多说这些,而是领着孩子各自回宫。 且说怡康贵太妃乘了肩舆回长信宫,因着无端在德妃、元妃这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脸上自然没什么好容色。 一旁跟了怡康贵太妃多年的老嬷嬷瞧着,不禁小声道:“德妃与元妃到底还是年纪轻,不知进退……” 怡康贵太妃抬手,阻住了肩舆的去向,道:“去颐宁宫。”老嬷嬷没敢再多说,这肩舆便一直抬到了颐宁宫。 进了寿康殿,太后正在书案前写字。怡康贵太妃上前福了一福,笑呵呵道:“太后好雅兴。” “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总闲着,怕是也闲出病来了。”太后放下紫毫,那宣纸上墨迹浓淡适宜,写的是草书,很是潇洒不羁。 怡康贵太妃热切的进前,道:“照我说,太后也不必闷在寿康殿里做这些。宫里多少事还要以太后马首是瞻我看,索性太后不如再将六宫的大权拿回来。”   ☆、第54章 戳她痛脚 太后闻言,不动声色的抬眼,眼眸清淡的凝着怡康贵太妃,重复了一句:“拿回来?” 怡康贵太妃笑的亦发恳切温和,道:“可不是,从前瞧着德妃是个担得起来的。可自打贵妃被收回协理六宫之权后,德妃也渐渐心有余力不足了。还不如太后将那大权收回来,再提点着德妃几个好好学一学。” 太后仍旧云淡风轻,面无波澜的问怡康贵太妃道:“你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个来。” 怡康贵太妃含笑,“还不是秦贵嫔这事儿,太后下了懿旨,这事儿照说早该有个了结。可太后没听最近风言风语不断,连着来寿康殿请安的妃嫔,也因着这件事儿争执不下。原本该六宫和气,如今闹得面上都不好看,德妃自应该担起错责,这是其一。” 太后轻缓的哦了一声,笑道:“还有什么?” 怡康贵太妃顺手拢了拢薄纱的衣袖,笑呵呵道:“前些日子献王妃入宫,私底下与我提起,说是外面儿提起后之事,听姜家的口风,仿佛德妃……”怡康贵太妃适时的止住将要说出口的话,垂头笑了笑,“德妃家世好,如今膝下二子一女,还颇得皇上的心意。我瞧着宫里面出了元妃就是德妃了。若是真往上面使使力也没什么不可以,不过自从端阳晚宴,二皇子落水以后,我想着,还是不该让德妃太点眼。再者,那姜家,从前可是出过错的。” 太后挑高了眉头,想不起来的样子,低低的哦了一声,“过错?哀家倒是不大记得了。” “承天门前持刃割腹的事儿,太后可还记得。”怡康贵太妃微微垂眉,咳了咳,慢悠悠的向太后问道。 太后漫不经心的含笑,偏头睨着怡康贵太妃,“都是两年前的旧事了,如今提这个做什么?” 怡康贵太妃摆手,“姜家的管家勾结县丞夺人家财,这当奴才的背后,可有个主子呢!皇上虽说对姜大人小惩大诫,可说到底,也是姜家的人侍宠生娇了。” 太后抬眉,眼中十分平静,只微笑着道:“如今何必来翻这个旧账?” 怡康贵太妃拢了拢发髻,缓缓道:“宫外关于后位的猜测一直不断,我只怕德妃那边越来越扎眼,若是收回德妃协理六宫之权,也能将宫外那些无端的猜测压下去,也是真真儿的心疼德妃。再不然,太后再从几位妃子里则几人一同帮着。如此,日子也能过得安安稳稳。” 太后似是将怡康贵太妃的话听了进去,深思起来。静谧了片刻,太后才幽然低缓的开口问她,“你之前可从来不过问宫里的事儿,如今倒是肯费心。” 怡康贵太妃含笑,极是烦恼的抱怨道:“核桃糕的事儿都已经过了月余,可迟迟没个结果。太后是不知道,因着那香榧的关系,话头已经落在我的身上了。我好好的一个太妃,平白的掺和进后宫的浑水,实在是让我冷眼旁观不下去了!” 太后似笑非笑,“由于你无甚干系,你不理也就罢了。” 怡康贵太妃忍不住讪讪一笑,“我也是想着家和万事兴,这几个宫嫔因着那谣言在颐宁宫都起了争执,您说说,还能不理?” 太后不以为然的开口,“哪儿至于起了争执,左右不过是她们年轻的拌了一回嘴。” 怡康贵太妃眼见该说的话已经说出口,再说下去便是多说无益,她便含笑,岔了话头道:“司乐司的女官新排了曲子,叫来听听可好。” 太后微微一笑,兴致盎然,“把长信宫的几位太妃太嫔叫来一道热闹热闹也好。” 怡康贵太妃恭顺的应下,立时打发跟着自己的宫人去请。 不多时,颐宁宫内便是响起了丝竹管弦之声,随着歌女婉转的吟唱,极是动听。这一场赏乐赏曲的小宴之后,太后似是将怡康贵太妃的话忘了大半,颐宁宫里半点动静都没有。 姜子君尚不知道怡康贵太妃有削她协理六宫之权的打算,一心琢磨着该如何能把卫菡萏给逼急了,让她早些对上贵妃。正琢磨着,便听宫人回报,说是莲贵嫔领了宫人去了钦安殿。姜子君索性领了云珠与君焕去御苑,特意候在卫菡萏回宫必经的路上。 君焕与云珠在院子里跑跑跳跳,好不热闹。君焕奔着五岁去,越发好动顽皮,跑了一会儿便是热的满头大汗。姜子君将儿子唤过来,亲自为他解开外面的衫子,笑得极是温柔慈和,眼中带着浓浓的化不开的爱意。瞧着君焕如玉一般的小脸儿,笑容清澈无邪。想来,卫菡萏触景伤情,只怕亦发要想念她的儿子了。 君焕拉着姜子君的袖子,奶声奶气的说道:“母妃,焕儿要骑马,要骑马!”君焕这番却并不是真的骑马,不过是骑在太监的肩膀上,或是让太监装着趴在地上当马! 姜子君捏着帕子为君焕轻轻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儿,眯目笑道:“瞧你热的!别折腾人了,与你皇姐看看花儿,坐着吃几块糕。省着一会儿又嚷嚷热!母妃可不给你吃冰碗的!” 云珠笑咯咯道:“母妃,焕儿调皮,刚才还偷偷让嬷嬷去给他准备冰碗。” 姜子君含笑捏着君焕的鼻子,道:“你这个小东西,还敢背着额娘打小算盘,使小心思!” 君焕也不恼云珠告状,只低头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低笑起来,那神情端的是可爱机灵。 这三人的和乐融融,尽数落在了卫菡萏的眼中。她正寻思着要避开德妃等人,却是姜子君身边的黄槐瞧见了她,呀了一声,恭顺的行礼道:“莲贵嫔万安。” 卫菡萏自不好默然的再绕回去,立时规矩的挪动玉步,缓缓的走近,向着德妃福身,“德妃娘娘万福金安。” 姜子君和悦的向她挥了挥手,拉着君焕道:“焕儿,快给莲母妃问安。” 云珠带着君焕两个立时恭顺的向着卫菡萏道:“莲母妃万安。”君焕这一礼行的有模有样,他穿着一身宝蓝色金银线绣万字纹的衣衫,腰间系着玉质的腰带,乌发垂髫,瞳仁儿无比的黑亮,让人瞧着极是喜欢。 卫菡萏瞧着君焕微微一怔,有些局促不自在,想要进前去抱一抱君焕,却也不大敢,忙俯下身子,温然又急切的说道:“长贞公主与二皇子快免礼!” 姜子君看见此情此景,是无比满意的笑了笑,柔声和缓的向着卫菡萏说道:“莲贵嫔一块儿坐坐。” 卫菡萏心里喜欢君焕,也是因着她这会儿回宫,也不过是无聊的枯坐罢了。她欣然笑了笑,坐在姜子君的对面,叹道:“经过落水一事,如今二皇子这样健健康康的,可真好啊。”卫菡萏言语恳切,是发自内心的话。 姜子君笑了笑,随着她这一叹,曼声道:“小孩子病的快,好的也快。老话儿不是说了,一病一出息。孩子是越长越好的!” 黄槐陪着姜子君笑叹道:“也是娘娘精心的缘故,咱们二皇子落水发了高热,若非娘娘成夜成夜不睡的照看着,只怕旁人再没有这样精心了,也不会好的这么快。再说,二皇子是娘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与您贴着心,自然瞧不得娘娘着急。自己也要越长越壮呢!” 云珠与君焕两个这会儿又在院子里撒欢儿的玩起来,君焕不晓得瞧见了什么,蹲在地上看个不住,云珠便也陪着。 卫菡萏眼波一直落在两个孩子那一处,听见姜子君与黄槐的话,心里自是无比的辛酸,便也附和着道:“正是,臣妾一瞧,便知道二皇子最是个乖顺的好孩子。” 姜子君笑了笑,并不打算与卫菡萏打太极,兜圈子,而是直言不讳的问道:“莲贵嫔有多久没见过七皇子了?” 卫菡萏眼波盈盈,似有泪意涌动,听见姜子君这话,面色愈发难看起来,“除去宫中晚宴,贵妃娘娘肯带着七皇子去让臣妾瞧瞧,之后,便没有了。臣妾……”她说着,语中透出许多无助无奈,幽幽道:“臣妾进不去未央宫。” 姜子君面上大是纳罕,道:“这样的事儿,我是听也没听说过。”姜子君语顿,啧啧的摇头,“说到底你还是七皇子的亲生母妃,就算因着生辰八字,可总不至于平日见也不让见一面吧?” 卫菡萏垂眉未语,桔梗忍不住愤然道:“一面都没让见过,不是说七皇子身上不好,就是说七皇子在睡午觉,再不然就是出去了。贵嫔自搬进采薇宫之后,再没踏进过未央宫的门。” “贵妃娘娘也未免不近人情。”黄槐同情的小声开口。 卫菡萏却是硬着头皮否道:“许是贵妃娘娘也为了七皇子好吧,二月二的时候,因为臣妾一心想要见七皇子,才惹出了那么多的麻烦。” 姜子君缓缓的摆首,难得温然安慰她道:“本宫如今也是做母亲的人,天下父母原本是一样的心思,谁不想时时刻刻陪在孩子的身边。看他走第一步,听他叫第一声娘呢!”姜子君语气悠然轻缓,可这最后一句,却让卫菡萏神色大变。   ☆、第55章 不好对付 黄槐看在眼里,闲闲的随口叹道:“咱们二皇子与五皇子是满周岁的时候开始说话的,二皇子一开口就叫的母妃呢!如今七皇子也满了周岁,许是也在学步,学说话了。” 姜子君含笑,道:“贵妃那般要强的人,在这上面自然也不会马虎。没听未央宫里的人私底下提起,为着给二皇子开蒙,乳娘成日里对着七皇子念千字文,三字经。到了下午,还有乐工天天吹曲奏乐。” 黄槐道:“都说耳濡目染,许是七皇子听着听着,第一句话就能说出千字文了!” 姜子君侧首凝目在卫菡萏的脸上,眉目敛然,万般怜悯的说道:“小小的娃儿也是可怜见儿的,你也是个可怜的。” 卫菡萏心痛难忍,自没将姜子君这番用意多思多想。何况此番两人算是偶遇,她与姜子君平日原本就无甚话可说。同为人母,也只能说起自己的孩子了。卫菡萏往日心机深沉,孩子这番话又是她先引起来的,如今顺着说下来,心里只剩下伤感。 “臣妾这个做母妃的,实在是惭愧。”卫菡萏颓然垂头。 姜子君百般同情的轻吁了一口气道:“也怪不得你,倒是贵妃……”姜子君轻缓的摇头,慢悠悠道:“本宫多说一句,你也别多心,本宫原本就是藏不住话直肠直肚的。” 卫菡萏颇有些惶恐的应道:“德妃娘娘请说便是。” 姜子君撇了撇唇,看着远处君焕全神贯注的模样,扬了扬眉,“你不能将七皇子养在身边,可说到底你都是七皇子的母妃。如今七皇子渐渐长大,也开始认人了。等她认准了贵妃是自己亲生的母妃,还会不会再认你了?”卫菡萏目光登时沉肃下来,心里腻着说不出的恐惧。姜子君看在眼里,唇边去了几分笑意,沉重的叹息道:“亲娘不及养娘大。” 卫菡萏未与,只一味的垂着头,默然深思起来。 姜子君随手拨了拨耳坠子,缓声安慰她道:“不过你还年轻,还能再生下孩子来。” 卫菡萏心间蓦地一痛,忍不住痴愣愣的感叹道:“可臣妾也不能不要七皇子啊。” “你想要回七皇子,只怕没那么容易!”姜子君声音低缓,带着一丝怜悯,“你与七皇子生辰相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除非,一开始就是有人刻意买通了道士。” 卫菡萏心间一动,面上并未露出什么神色,只是低头,“或许,真有人买通了道士也未可知。” 姜子君轻缓的摆首,“都过了这么些日子,就算真买通了,想必那些道士也不敢轻易说出来。”姜子君语顿,微微一笑,岔开了话头道:“出了好一会儿了,日头渐毒,本宫也该回去了。”姜子君说着,睇了黄槐一眼,黄槐立时过去预备招呼着长贞公主与二皇子离开。 “德妃娘娘,”卫菡萏心里发急,脱口叫住了姜子君。 姜子君脚步一顿,回首含笑道:“怎么?莲贵嫔还有话要说?” 卫菡萏垂首,“若真是有人刻意买通了道士,娘娘您是主理六宫的德妃,可否帮一帮臣妾……” 她话未完,姜子君便幽然的摇头,截断了她,“且不说你能不能查出来,单说顾家的势力与贵妃的手段,都是本宫难以抗衡得罪的。本宫做什么趟这个浑水呢!何况本宫与贵妃……”姜子君停了停,沉吟着一笑,那笑容多少有些应付,“本宫与贵妃也没什么嫌隙。” 卫菡萏微微咬唇,只垂首恭送德妃的仪驾离去。见这一众人远远的走开,卫菡萏仍旧怔在原地。桔梗忙扶了她道:“娘娘,德妃走远了,咱们回去吧。” “桔梗,德妃刻意来与本宫说这些话是何用意?”卫菡萏脑中浮起一丝清明,心里带着说不出的奇怪。 桔梗思了一思,慢吞吞的说道:“德妃平日里直来直去,一直就是那样的性子。” 卫菡萏搭着桔梗的手起身往采薇宫回,等快到宫苑的时候,她才忽然开口,吩咐桔梗道:“桔梗,你想法子让人去查一查,去岁寒衣节的道士是哪个道观的,进宫之后又与谁家是有接触的。”桔梗得了吩咐,忙喏喏的应了下来。 约摸过了三四日的功夫,卫菡萏吩咐桔梗查下去的事儿才有了眉目。 “回娘娘,那道士是长安观的。那会儿除了定昭仪见过一个道士之外,还有未央宫、承乾宫、棠梨宫三处的宫人都曾去见过那些道士。至于再深一点的,奴婢也没问出来。奴婢寻思,找个机会让人去长安观寻了当日为娘娘和七皇子卜算生辰的道士再问一问。” 卫菡萏眸中带着森然寒意,咬唇道:“当时都是谁住在承乾宫与棠梨宫?” “棠梨宫住着阮贵嫔与柏贵人,承乾宫住着恪贵嫔与沈容华、袁贵人。”桔梗一一回了,见卫菡萏不言语,便又徐徐的说道:“当日沈容华从棠梨宫搬去承乾宫,奴婢琢磨着,必定不是沈容华的宫人。还有一点,奴婢如今细细想来也觉着奇怪。” 卫菡萏眸光幽黯,“说!” 桔梗道:“定昭仪是乌恒的人,对大齐的一应风俗传统都不甚了解。奴婢心里琢磨着,未必是定昭仪买通了宫人来抢七皇子。” 卫菡萏冷然一笑,“是了,定昭仪平日里跋扈归跋扈,可也不是个傻子。岂能做的如此明显。反再说无论是软贵嫔、恪贵嫔,还是沈容华、柏贵人、袁贵人等人,去买通道士做这个也实在没那个道理。唯独贵妃,唯独贵妃,”卫菡萏话至此处亦发咬牙切齿,恨不能平,“唯独她明里做了老好人,可背地里呢!先让定昭仪出头,抢了我的燐儿,之后再逼的我去求皇上,把七皇子送回未央宫。何况,她分明早就知道皇上要大封六宫。” 桔梗浑身带着寒栗,颤颤道:“贵妃心机深沉,就算真查出来是她买通了道士,奴婢只怕也很难将七皇子要回来。” “贵妃早就不能生育,一早她就打着主意要算计我,”卫菡萏咬牙,恨得嘴唇发抖,“之后挑拨僖贵嫔、定昭仪,三番四次的将我置于死地!杀母夺子,她可真动的好心思!当面儿是满口的仁义礼智信,背地里一肚子的狼心狗肺。她这样的人,凭什么当贵妃,凭什么养着我的七皇子。” 桔梗唬的一个机灵,立时道:“娘娘您可小心一点儿!这样的话若是让旁人听了去,可如何是好!” 卫菡萏眉头紧蹙,面目无比的狰狞,“她早就想将我除掉,听不听见这样的话,也无甚分别。” 桔梗满面愁容,“娘娘,如今咱们该怎么办?” “查,继续给本宫查下去,去寻当初被未央宫收买的道士。”卫菡萏声音无比凄厉,恨声道。 桔梗忍不住忧心忡忡的开口,“娘娘,贵妃位高权重,奴婢琢磨着,咱们照比贵妃到底单薄,是不是,咱们是不是应该寻个能倚靠帮衬咱们的人。” 卫菡萏勉强按下心中怒意,扶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才道:“你先退下,且让我再想一想吧。” 桔梗不敢在多做打扰,立时恭顺的退了出去。紧接着自然是安排人马不停蹄的去查那长安观的道士。 德妃早已吩咐让人盯着卫菡萏,如今桔梗四面去查问,自都是姜子君暗地里安排的。云千雪忧心卫菡萏精明,若是看破了德妃的安排,反倒麻烦。 姜子君却是不以为然,含笑叹道:“就算查得到,她也无法把人带来宫中对峙。长安观的道士若是无缘无故的走了,莲贵嫔也只能将这种种全部都归咎在贵妃的身上。她越是疑心,便越会笃定!” 卫菡萏早就先入为主,何况顾临怡早就打了夺子杀母的主意。如今姜子君只在背地里推波助澜,到底也没冤枉了顾临怡。卫菡萏寻不着当日被顾临怡收买的倒是,便也只能暂时歇了心,再做打算。 眼瞧着六月末,采薇宫那边仍旧没有一星半点的动静。 这日黄昏,姜子君陪着云千雪在御苑散步,到了定醒的时辰,各自乘了仪轿往颐宁宫去。眼下四面无人,姜子君不觉冷然啧啧叹道:“可真是个心机深沉的主儿,如今知道顾临怡如此,还能稳得住。若是我,早就去未央宫与她拼命了。” 云千雪淡然含笑,摇头道:“若是真落在你的头上,想来你也不会去未央宫与她拼命的。” 姜子君抿唇笑了笑,“有皇上御赐的宝剑,我直接去未央宫先斩后奏,又能如何?” 云千雪被她逗得失笑,“你分明知道,有顾家在顾临怡的背后撑着,又有先皇赐婚的意旨。除非她自掘坟墓,否则,咱们谁都那她无法。想来,莲贵嫔对此也是心知肚明,所以才迟迟没有动手。” 二人说话间已经到了颐宁宫,刚下了轿辇,便瞧见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她面色惨白,瞧见德妃、元妃,立时停住脚,跪地向两人问了安康。   ☆、第56章 无理取闹 姜子君瞧着她慌张无状,沉眉斥道:“做什么这样慌张?” 那宫女颤颤巍巍的向二人回道:“舒妃,舒妃娘娘胎气惊动要请御医。寻不见德妃娘娘,奴婢只得来向太后请旨。” 云千雪心中顿生狐疑,忍不住轻轻喝她道:“糊涂,这样的事儿一边儿去请御医,一边儿来寻便是,找不见德妃,便不给舒妃请御医了不成?” 小宫女吓得怯怯的眼中带泪,咬唇道:“奴婢,奴婢被吓得六神无主。”她说着,眼神亦发有些闪躲,道:“奴婢这就去向太后……” 姜子君面色不善,厉声道:“这会儿了还不快去请太医,向太后通报什么?何况舒妃的胎原本就不安稳,平白招太后跟着着急做什么。” 小宫女得了姜子君的话立时低低的哦了一声,有些不安的起身,匆匆的向御医院去了。 “我同你一道去看看吧。”云千雪撑着肚子,瞧着小宫女方才怪异的神色,心里到底放心不下,说话间又要往肩舆上去。 姜子君却是摇头,阻她道:“你快别跟我一起折腾了,还是先去陪着太后,也提前先与太后知会一声。”她说着,已经挥手让人抬起仪轿。 云千雪若有所思的目送着姜子君离开,便回身往寿康殿去。进了次间,将方才仪门外的事儿与太后细细回禀了,太后不觉笑意深深的叹道:“可算是坐不住了。”云千雪自然无比好奇,可还未开口问太后,太后便是笑眯眯的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道:“一会儿你就晓得了。” 姜子君一路急急的往合璧宫去,刚到仪门外,便瞧见敦肃夫人的仪轿也停在那里。她轻微的蹙了蹙眉,扶着黄槐的手被一众随侍簇拥着进了宜芙殿。 陪坐在侧的敦肃夫人听了殿外宫人的通报,表情有几分不自然,但很快又变成了往日的温和神色,规规矩矩的起身,迎着姜子君极恭敬的福了福道:“德妃万福金安。” 舒妃此刻躺在东次间的贵妃榻上,一条蚕丝薄被搭在她高高隆起的小腹之上。她背后靠着金心绿闪缎的靠背,面上带着愠怒,直气的双眼发红,气喘连连。那神色瞧着健朗,并不像是惊动胎气的样子。 姜子君微一仰脸,先落目在舒妃的身上,“听宫人回说舒妃动了胎气,不要紧吧?” 舒妃轻轻咬唇,抬手指着跪在不远处的陆淮月,气的嘴唇直打颤,“德妃娘娘,陆贵人公然顶撞诅咒我。”舒妃中气十足,音色极是明亮尖锐。 陆淮月听了舒妃这样的指谪,急的快要痛哭出来,连连摇首道:“没有,嫔妾没有。”陆淮月脸上微微有些泛红,能瞧见清晰的巴掌印子。姜子君心下倒是纳罕,陆淮月的性子一贯是懦弱胆小,就算有那个心顶撞舒妃,只怕也万万没有那个胆子。 舒妃凌厉的冷哼了一声,指着散落一地的酸梅问陆淮月道:“你方才说,这些是梅子,口口声声的说了那么多句。梅子,‘没子’。不是诅咒我没孩子又是什么?” 姜子君闻听此话,心里自然觉着无比的好笑。只是宫里对一些相近的谐音有些忌讳也不是没有,不过如今舒妃把梅子硬生生的说成没子,倒像是她刻意寻衅了。 陆淮月吓得拼命的摆手,委屈的直掉泪道:“嫔妾断断不敢诅咒娘娘,这些酸梅也不是嫔妾要送来给娘娘的,是……” 舒妃根本不听陆淮月的辩解,“本宫平日对你多番教诲提点,难免有话重的时候,你以为,你私下里背着本宫说的那些话本宫都浑然不知吗?只怕你心里对本宫早有怨恨,所以今日才胆敢出言顶撞、诅咒本宫!” 敦肃夫人温吞的笑了笑,忙上前劝住舒妃道:“许是误会一场,舒妃方才还嚷嚷着肚子疼,这会儿再动气,亦发不好了。” 姜子君瞧着敦肃夫人一副老好人的模样,便也是温然笑了笑,道:“皇嗣为重,舒妃再气,也要想一想你的肚子。何况人你也打了……” “可不是,消消气。”趁着姜子君微微语顿的功夫,敦肃夫人不动声色的将话接了过来,自然的一笑,看向陆淮月,轻声道:“你还在这跪着做什么,舒妃瞧见你便气,还不赶紧退下!” 陆淮月怯怯的抬眼,没敢去看舒妃,倒是转头看向了德妃。 姜子君自然不满敦肃夫人无故插言,面上有些悻悻的,睨了陆淮月一眼,道:“先退下吧。” 陆淮月连忙起身,可跪了这么大半天,双腿有些发软,还没等站起来,就颤颤的摔了一跟头。跟着的宫人忙进前扶了她起身,主仆两人互相搀扶着,惊恐不定的出了宜芙殿。 舒妃抚着胸口,无比的恼恨,愤然道:“头前儿有韦氏公然顶撞高位,如今这陆贵人敢对一宫主位出言不逊。德妃娘娘这样处置,只怕越发要轻纵了这些新贵人。往后,我只怕这些人更要轻佻,无法无天了!” 姜子君心觉舒妃这番折腾,必定存着旁的用意。如今无缘无故将两桩事放在了一起说,未免让她说的太过严重了。姜子君呵呵一笑,目光带着几分探寻,一转不转的打量着舒妃红润的面庞,道:“舒妃成日躺在宜芙殿里养胎,对外面的事儿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姜子君说着,目光清淡的从敦肃夫人的脸上扫了过去,带着几分玩味深意。 舒妃立时有些讪讪,“臣妾是在养胎,又不是被贬黜打入冷宫。难道这些事儿臣妾不该知道?” 姜子君没应舒妃,眼波一直落在敦肃夫人的身上,“这会儿正该给太后定省,敦肃夫人怎么在宜芙殿?” 敦肃夫人低垂眼帘,温和的回道:“原本想来陪舒妃说说话再去颐宁宫……”敦肃夫人这话自然说的不尽实,瞧着方才她劝舒妃的几句,姜子君便心知敦肃夫人是之后才赶到的。早不来,晚不来,偏等着给太后定省之前,仿佛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儿似的。 “娘娘,沈大人来了。” 姜子君还未言语,宜芙殿的宫人垂首进了门。姜子君自然将方才要说出来的话统统都咽在了肚子里,只往下看敦肃夫人的葫芦里到底要卖什么药。 沈御医进殿向着几人问过安,立时去给舒妃请脉。姜子君与郑如宝两人并不急着离开,陪在一边。沈御医切过脉,只说舒妃是火气上涌,动了胎气,倒是也不甚严重。叮嘱了舒妃要安心静养以后,立时让人去准备安胎药,这才退下去。 姜子君见一切无虞,也不再多留,只道要去颐宁宫给太后报个平安。郑如宝闻言,也与她一同离了合璧宫。 且说郑如宝与姜子君一同离去,却是让身边的宫女怀恩留了下来。怀恩拦了正欲离开的沈御医,引着他去了陆淮月的寝所。 陆淮月从宜芙殿出来,心里是万般委屈,此时正坐在屋子里止不住的啼哭,哀哀道:“爹爹,您真是害死女儿了!”她说着,亦发哀恸悲怆,极是委屈,“做什么把我送进这吃人的地方!” 闻听自家主子哭的这样伤心,兰香也忍不住陪着她垂泪,道:“小主,快别说这样的话。若是再让宜芙殿的人听见,当真不晓得又要生出多少是非来!” “别人宫里都是和和乐乐好相处的,偏生我最是命苦,摊上这样一个不容人的泼辣货。什么没子,没子,她明明就是借机想要整治我!”陆淮月气的咬牙浑身发颤。 兰香哀哀一叹,道:“宫外面儿舒妃的母家与咱们家就颇有嫌隙,可在外面儿,明面儿上总还过得去。如今在宫里,舒妃高着小主那么多,明里暗里是无所顾忌了。” 陆淮月心里一颤,转头问兰香道:“她之前倒也没有这样日日寻我的麻烦,今儿个这样突兀,是不是,是不是家中出了什么不当的事儿?” 兰香立时安慰她道:“小主快别说这样的话,家里能出什么事儿!” “奴婢给陆贵人请安。”主仆二人正说话间,窗子外面冷不防的响起了这一声儿。两人方才说的话让旁人听见自然是不好,陆淮月当即有些懊恼自己太沉不住气,怯怯的问道:“是谁?” 怀恩恭顺回道:“奴婢是敦肃夫人身边的宫人,夫人吩咐,让御医来给小主您瞧一瞧。” 陆淮月立时拾起帕子,将脸上的泪痕揩的是干干净净,可到底是哭过一回,这会儿眼圈发红发肿,瞧着分外的狼狈憔悴。她对着镜子照了照,忙吩咐兰香将胭脂水粉拿过来,勉强遮了遮脸上的泪痕,这才让怀恩与御医进门。 “小主安康。”怀恩因着沈御医踏进明间,无比恭谨的向着陆淮月行了一礼。 陆淮月忙有些不自在的挥了挥手,道:“姑姑快起来。” 怀恩笑了笑,“夫人方才瞧着小主脸上被打的红肿,特意交代了奴婢带着御医过来。”陆淮月有些受宠若惊,正要推辞,却是还未开口,便被怀恩瞧了出来,“小主可别推辞,脸上的伤最耽误不得,再小也是碍脸面的。”怀恩笑的恳切,可这言语中,却似乎是一语双关。   ☆、第57章 意欲为何 陆淮月微微咬唇,宫妃被掌嘴,自然是碍着脸面的。可她位份比舒妃低,又逢舒妃有孕诚心想要糟践她,哪儿会管她有脸没脸。 “沈御医快去给小主瞧瞧,要不要紧!夫人吩咐的,您可务必仔细一点儿!”怀恩笑眯眯的温和说罢,再未言其它。 沈御医立时应声过去,瞧着陆淮月脸上的巴掌印子,道:“红肿淤血,微臣给小主开些消肿化瘀的膏子,小主这几日早晚各一次抹在脸上,旁的胭脂水粉就不要再用了。” 陆淮月立时点头应下来,向沈御医道谢。沈御医吩咐过兰香去取些冰块儿,用帕子包着给陆淮月先敷一敷,便立时起身告退。 “夫人还吩咐奴婢与小主说几句话,”送走了沈御医,怀恩差事完了却也并不急着离开,轻声细语的宽慰陆淮月道:“舒妃娘娘一直就是这样的脾气,如今舒妃娘娘有孕,小主务必要多担待一些。您位份低,年纪还轻,就算受了委屈也需容忍。舒妃娘娘平日里若是寻小主的不是,小主耐着性子听着,不说话,不言语也就过去了。” 陆淮月眼里含泪,欲言又止。 怀恩倍感同情,“小主也知道,夫人一直都是实心实意的好性子……”她这话说了半截。陆淮月闻言,眼泪珠子刷的一下夺眶而出,好不哀戚。怀恩面上是于心不忍,忙递上绢子劝她道:“小主,您快别哭了。小主委屈,夫人也是瞧见的。可有些话夫人实在也不好多说,今日暂且帮着小主您转圜过去,已经是难得了。” “我知道,”陆淮月娇怯怯的哽咽着开口,泪珠盈盈,无比可怜,“可这一次两次的容易,夫人总不能日日帮我转圜,往后我在合璧宫要怎么过啊。舒妃与罗嫔是一个鼻孔出气,唯独我是这宫里的外人!”陆淮月到底年轻沉不住气,原本想要忍下来,如今怀恩恳切的劝了几句,她心里便立时忍不住那委屈,无助的开了口。 怀恩垂首凑近了陆淮月小声道:“奴婢也是瞧着小主您实在无辜委屈,才多言语一句。这并不是夫人的意思,小主您也别让夫人知道。否则夫人要埋怨奴婢多管闲事了。” 陆淮月闻言,眼神晶亮的抬头,瞧着怀恩极尽真诚的双眸,忙不迭的摇头,“是,姑姑说。今儿个的话,全是我的主意,与姑姑你半点儿关系也没有。姑姑此番,不过是带了沈御医前来,沈御医给我看过后,姑姑也就走了。” 怀恩抿了抿唇,低低提醒陆淮月道:“裴贵人不乐意住在永福宫,便去求请了元妃娘娘。迁宫也不过是元妃娘娘一句话的事儿,就搬去了瑶华宫。您何不也去求一求元妃娘娘?” 陆淮月将怀恩的话听了进去,心里却有积分不安,抬眼看着怀恩小声道:“可是,我,我与元妃素无来往,”陆淮月说着,眼神不免黯淡下来,“元妃帮了裴贵人,却未必能帮我。” 怀恩道:“奴婢人微言轻,也只能提醒小主您一句,再不然,您去请德妃娘娘帮忙也是一样的。” 陆淮月想到今日在宜芙殿上,德妃进门时的样子,抬眼,犹豫不定的说道:“可,德妃娘娘……” “只怕也是难,”怀恩略略摇头,语气轻缓的将陆淮月的话截断了,“奴婢在宫中十数年,也清楚德妃娘娘的品行。只是有些话,奴婢实在不当说。不过,今日若非夫人打发着小主下去,舒妃的事儿未必那么轻易就……”怀恩颇为忌讳的戛然而止。 陆淮月却有些不大相信,“我瞧着德妃娘娘也是个直爽的人。” 怀恩陪着一笑,“有些话实在不该奴婢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小主总该听说过。” 陆淮月眼下实在不在乎德妃是什么样的人,只一心想从合璧宫出去,她忙拉了怀恩的手,求道:“姑姑,您能不能帮着我向夫人言语一句?请夫人帮帮我。” 怀恩面上有些为难,也不推开陆淮月,深思了一番后,才依依道:“不是奴婢不帮小主您,说句高攀的话,小主您姓陆,奴婢也是姓陆的,就冲着这个,奴婢也愿意帮小主的。可您瞧瞧咱们夫人,一没有协理六宫之权,二也不似元妃娘娘那般有宠,未必能说得上话。奴婢再帮您想个法子。” 陆淮月有些心灰意冷,“还有什么法子?” 怀恩笑道:“您先去求元妃娘娘,若是元妃娘娘肯松口,倒是简单容易一些。若是元妃娘娘不允,小主您便去未央宫求贵妃娘娘。这两个,总有一个会帮您的。” 陆淮月是个伶俐的人,听了怀恩这样的提点,心里自是明镜一样。忙嘱咐宫人取了一个小匣子过来,郑重的塞在了怀恩的手上,道:“这些东西是我入宫的时候带进来的小玩意儿,姑姑别嫌弃,收下吧。” 怀恩受宠若惊的推拒道:“小主这可使不得,奴婢帮小主您又不是为了这个。” 陆淮月忙摇头,极是针织恳切,“姑姑快收起来吧!你既是念着咱们一同姓陆的份儿上,往后便请你多帮一帮我。” 怀恩再三推让最终拗不过陆淮月,这才将那小匣子收进了袖笼中,向着陆淮月福了福,道:“奴婢这就告退了,还要给夫人复命。奴婢最后再提醒您一句,这宫里面,还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您瞧着舒妃从不寻罗嫔的麻烦,那是因为罗嫔一直帮衬着舒妃,所以舒妃与罗嫔才是自己人。奴婢再说一句僭越的话,您可务必要一听一过,”陆淮月连连颔首,怀恩这才垂眉小声道:“这话与谁都是一样的。谁又愿意自己宫里住一个刺心碍眼的人呢?便换成咱们夫人那样的好性子,也不喜裴贵人这样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主儿呢!” 陆淮月将怀恩这话听进了心里去,竟是起身亲自送着怀恩出门。 出了合璧宫,怀恩才将陆淮月送的小匣子打开,见那里面放着一枚镏金鸳鸯比翼的别针,两只鸳鸯的眼睛嵌着红宝石;一对和田玉的镯子,瞧着水头不是极好的也是难得一见的上品;四个镶猫眼石的金镏子。这陆淮月口中的小玩意儿,就已经是价值不菲了。 怀恩将匣子妥善的收在袖笼中,也不敢再耽搁立时往颐宁宫去。 且说姜子君与敦肃夫人一路无言返回了寿康殿,彼时后宫众人如数都到了。除去一众后妃外,几位太妃也陪坐在殿上。众人各自见了礼,姜子君细细的向太后回了舒妃一切安稳,敦肃夫人趁着她话落的空档,向太后禀道:“陆贵人脸上有伤,所以未能来给太后请安。” 太后混不在意,赐了二人坐下。还未等开口,便听吕太妃笑吟吟向太后道:“月末便是贵太妃的生辰,想起二月二在太后宫中的家宴也是热闹,咱们这些老婆子长日无聊,倒不如借着这个由头,给贵太妃贺一贺,咱们也热闹一日,太后觉着可好?” 太后和缓的笑起来,扬声道:“自然没什么不好,到了六月末也渐渐凉快下来,既是要热闹一日,合该好好准备起来。” 贵太妃朝着太后谦恭的一笑,面上带着几分不自在,道:“若说借着由头热闹一日,我倒是也乐意的。可若说贺一贺,那可就不妥了。放着太后在呢,咱们可不能张狂。” 太后含笑,曼声悠然道:“你也不必这般谨慎,咱们挑你生辰那日热闹热闹,捎带着给你贺一贺便是。” 贵太妃这才安然一笑,感叹道:“我与太后一个宫里住了这么些年,到底是太后最体谅我的心意。” 几位太后太妃说话,旁的妃嫔自然也未敢插言。这会儿太后定下要在六月二十九那日给贵太妃贺一贺,自然与寻常庆贺太妃的生辰不同。 如今后宫上下,唯有姜子君一人协理六宫,再深说一些,便说她是主理六宫也不为过。眼瞧着不到十日的功夫就是六月二十九,忽然要大大热闹一番,委实突兀。 “既是贵太妃生辰,又要热闹热闹,不知请不请献王妃、旁的诰命夫人一类的入宫呢。”敦肃夫人含笑着问道。 太后不假思索的说道:“婆母做寿,当媳妇的哪有不来的道理。”太后笑了笑,道:“也赶巧,今日宫外刚传书回来,皇帝已经在回京的路上,想来月末也该到了。到时候献王赶得及回来给你贺寿。至于旁人,只是宫中家宴,除去亲王、长公主一类的,公卿大臣就不必请进宫了。” 听到儿子要归来,贵太妃面上自然掩不住的笑意,连连向太后点头道:“正该这样呢,若是再惊动了京中的公卿大臣,我可就受不起了。” 庄太妃阴阳怪气的一笑,“贵太妃自然是有子万事足。” 贵太妃也不睬庄太妃,而是和颜悦色的向着姜子君道:“到底要让德妃受累了。” 姜子君立时起身,向着太后、贵太妃福了一福,道:“臣妾应当的。” 云千雪将贵太妃的神情瞧在眼里,转瞬间似是明白了太后方才为何会说“坐不住了”这样的话。   ☆、第58章 小心应对 从颐宁宫出来,云千雪便与姜子君一道回了合欢殿。甫一进殿,颜欢与君煜两个小家伙立时一蹦一跳的扑进了云千雪的怀里,不住的撒娇。瞧见姜子君来了,也极是亲近的连叫了好几声徳母妃,颜欢与君煜一人一边儿挂在姜子君的脖子上,往姜子君的身后瞧了瞧,颜欢嘟着小嘴问道:“徳母妃,云珠姐姐呢。” 君煜学了颜欢的样子,手指扭着姜子君的衣襟,脆脆的问道:“徳母妃,二哥呢,五哥呢?” 姜子君在两个小家伙儿脸颊上亲了亲,才笑道:“你们两个去院子里等着吧,徳母妃已经让人去接了。” 颜欢与君煜立时兴高采烈,蹦蹦跳跳的往院子里去。云千雪在一边儿瞧着,缓缓抚着肚子道:“两个小猴子,整日里都是上蹿下跳的。” 姜子君不由笑叹道:“少年不识愁,这样无忧无虑的好日子,你便让她们可劲儿疯,可劲儿的闹吧!统共能闹上几年呢?孩子的天真稚气,我是最珍惜不过的。” 云千雪若有所思,半晌听得姜子君低低的唤她,她才恍然回过神来,朝着姜子君一笑。 姜子君眼中带笑,好奇地问道:“想什么想的这样入神?” 云千雪垂睫,随意拨着腰间系着的宫绦,缓缓道:“想起从前的那些好日子了,我年少不识愁的时候,还不大人认得你!” 姜子君立时因俊不禁的感叹,“我也不大认得你,可那又有什么干系,该认得的人,早晚都会认得。老天有一本册子,记着多早晚,谁与谁该认得呢!” 这话,听得云千雪是唏嘘不已,幽幽道:“谁该与谁认得,谁该与谁分离,谁该与谁反目,谁该与谁陌路,都写着呢?” 姜子君有些发怔,心里也是无端的沉重下来,“该是都写着呢吧?” 云千雪凝眉,笑道:“若是如此,我是真想把那册子偷下来,看看我这一辈子会对不起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对不起我!” “打机锋了!”姜子君不禁莞尔,“你若是把这些都知道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要紧的不是别人对不对得起你,要紧的是你自己可否对得起你自己!”姜子君说着,抬手指了指云千雪的心窝。 云千雪亦是失笑,也不就着这话说下去,只亲自拿起茶盏到了两杯凉茶,悠然岔道:“吕太妃与贵太妃从前便在一个宫苑里极是亲厚,如今吕太妃开口要借着贵太妃的生辰热闹热闹。我心里觉着,倒是与贵太妃自己开口无异。我方才与太后提起舒妃的事儿,太后与我说是有人坐不住了。如今瞧着,似乎贵太妃别有用心。” 姜子君垂首沉思不已,云千雪也是默然想了一刻。半晌,两人忽然一块儿抬首,齐齐的脱口而出道:“协理六宫之权。”话一出口,两人亦发默契的相视一笑。此番,让殿内陪着的几个宫人也是不禁含笑。 “往你身上打主意,除了二皇子与五皇子,便是协理六宫之权了。如今贵太妃借着自己的生辰,又特特与你说了那一句,想来是不会错了!”云千雪柔柔一笑,顺手抚着自己的小腹。 姜子君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唇,悠然道:“我倒要看敦肃夫人要在背地里使什么坏水儿,总归不能让她们得逞。”她话至此处,停了停,转头嘱咐云千雪道:“眼瞧着皇上要回宫,我只怕她们急吼吼的趁皇上还没回来,转过来害你,我这几日怕是顾不上了,你务必当心点儿。” 云千雪温婉含笑,“我又不轻易出去,长乐宫她们又是插不上手的。你安安心心应付那边儿吧,我琢磨着,无论是贵妃还是敦肃夫人,决不能让二人得着协理六宫之权。若是得着了,亦发方便她们背后害人了!” 姜子君笑道:“我自然省的厉害,这几日务必让人处处盯紧了。” “前次太后借着端阳晚宴的疏漏,降罪贵妃,收回了协理六宫之权。这前前后后,贵太妃都看在眼里。若她要借着这件事鸡蛋里挑骨头,你一个人也不是三头六臂,总有应付不来的时候。若有什么,你别一个人硬撑着,可得告诉我才是!”云千雪面上带着几分担忧。 姜子君浑然不在意的笑呵呵道:“你如今月份渐大,怕是连个整觉都睡不上,别操这样的心!” 云千雪抿唇笑了笑,提醒姜子君道:“贵太妃既是瞧上了协理六宫之权,想来也不是为她自己,必定是为了敦肃夫人。你想想法子,总归别让敦肃夫人独自领好儿。若有什么不虞,先把她拖下水绝了贵太妃的算计才好!” 姜子君嗤的笑了出来,忍不住连声的叹云千雪精怪。 随后的几日里,从筵席的名录、膳单到节目,姜子君是无不尽心安排,力求每一处都细致周到。如此,自然照比平常忙碌许多。 且说自陆淮月被舒妃寻了机会责骂之后,日子过的担惊受怕,谨小慎微。她原本就是胆小的人,把怀恩那话翻来覆去想了好几日,才终于提起精神去合欢殿。 陆淮月从不曾主动来合欢殿向云千雪请安,如今骤然来访,自然让云千雪是无比纳罕。索性,云千雪这会儿无甚要紧的事儿,才勉强让人请了陆淮月进门。 陆淮月平日里只在太后宫中晨昏定省,或是阖宫家宴的时候能瞧见云千雪。如今踏足长乐宫,委实是头一遭。她刚迈进合欢殿,诺大的宫室,一股凉凉的果香扑面而来。她忍不住四面瞧了瞧,殿门口到正殿四个通天的丹柱边儿上摆着画有花鸟山水的白瓷大缸,里面存了还未化干的冰水,湃着新鲜的水果,满殿的香气便是自此而来。 薄薄的绣花鞋底踏在白玉地面上,软软凉凉的熨帖着脚底,越发让陆淮月放轻了脚步,不敢用力踏下去。她随着宫人往挨着内殿的碧纱橱去,绕过长长的双面绣牡丹绣屏。她匆匆的瞥了一眼,忍不住驻足去看那精致的绣屏。瞧着那巧夺天工的朵朵牡丹,便是连上面的蝴蝶也好不惊喜。陆淮月不由心里暗暗感叹,这合欢殿里的东西无一处不珍贵,无一处不精心。奢而不俗,贵而不显。全然不似宜芙殿那般奢靡张扬,媚俗不堪。 云千雪正此刻扶着绿竹的手从内殿出来,脚步徐徐。 静谧的合欢殿内响起环佩叮当,衣袖摩挲的细微声响。陆淮月局促的回头,瞧见云千雪带着客气而疏淡的笑意打量着自己。她大腹便便,珠圆玉润。都道孕中妇人最是丑陋,偏生云千雪不扫蛾眉,未施粉黛的模样,仍旧是美丽的。陆淮月想着,清水芙蓉,国色天香也不过如此吧。这样觉着,心里便无端的有些羡慕、嫉妒起来。 “元妃娘娘万福金安。”陆淮月恭顺的垂眉福身。 云千雪一笑,声音软软的清亮好听,“起来吧。” 陆淮月眼观鼻,鼻观心,敛衽规规矩矩的起身,心里仍旧泛着合计,没敢立时开口。 云千雪心知她必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才会这样突然的来了合欢殿。睨了绿竹一眼,也不多言,兀自回身往碧纱橱里进。陆淮月也垂首规矩的跟在云千雪的身后进了隔间儿。 “坐吧。”云千雪低缓的开口,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绣墩。 “谢元妃娘娘。”陆淮月不自在的喏喏应着,收敛裙裾慢慢的欠身坐下。 云千雪低垂眼帘,并不去看陆淮月,也不同她搭言。碧纱橱内一时十分的安静尴尬。 不多时,宫人奉了茶点进门,陆淮月心不在焉,接了茶杯后顺手要放在绣墩旁边的方几上。可心里装着事儿,瞧也未瞧,刚放下一半就松了手。那茶盏一歪,哐当摔在了地上。淡淡嫣红的茶汤立时漫上陆淮月鹅黄的裙摆,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红。这一下惊得陆淮月立时跪地,心里怕的了不得,忙道:“娘娘恕罪。” 云千雪自然被她这一下唬的莫名,挑高了眉道:“不过是失手打了一个茶盏而已,你有什么罪呢!” 陆淮月吓得直冒冷汗,手上也有些微微发抖。可听着云千雪温然无波的话语,又不觉着元妃是宫中素日传闻那般,是佛口蛇心的恶人。她不大敢看云千雪的眼睛,一味压着头,小声道:“嫔妾冲撞娘娘了。” 云千雪淡然笑了笑,眼波似是一潭碧水,深沉而清幽,“陆贵人仿佛很怕本宫似的。” 陆淮月心里打鼓,连连摇头否道:“不是,嫔妾,嫔妾心里敬重娘娘您,生怕自己浅薄蠢笨,冲撞了娘娘。” 云千雪一向不喜欢这样虚伪的恭维话,也不言语,只睇了绿竹一眼。绿竹忙上前将陆淮月稳稳的搀扶起来,笑意深深的提醒陆淮月道:“小主既是敬重娘娘,有什么话也不必藏着掖着,与娘娘直说便是了!” 陆淮月有些犹豫不决,垂头小声道:“嫔妾,嫔妾有一事要求娘娘您。”她说着,作势又要跪下去。 绿竹忙拦住她,眯目笑道:“咱们娘娘可与舒妃不一样,小主实在不必诚惶诚恐,跪来跪去的。” 陆淮月抬眸用余光扫了一眼云千雪的神情,硬着头皮道:“嫔妾想要迁宫。” “陆贵人,是谁让你来与我说这些话的?”   ☆、第59章 风往何处 陆淮月入宫后,云千雪虽不甚留意她。却也知道陆淮月从来都是个胆小怕事儿的人。往日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算舒妃当真把她逼急了,她也未必能做出与裴贵人一样的事儿来。 如今陆淮月主动来合欢殿见她,神色间带着说不出的深深忧虑。若是真心实意,下定了决心来求她,又何必这般躲躲闪闪。她举止怪异,实在是像背后有人指点了她。 陆淮月心里一颤,立时心虚的垂头,看也不敢看云千雪,小声怯怯的说道:“没人……没人让嫔妾来寻娘娘。是嫔妾看见娘娘帮着裴贵人言语了一句,所以私心想着,娘娘或许也能帮一帮嫔妾。”陆淮月思来想去,打定了主意,决不能将怀恩说出来。到底怀恩说的是好话,宫里的妃子身子里面不知道装了多少颗心。她若是将怀恩说出来,元妃必定要往敦肃夫人那里去想,只怕又是一场麻烦。陆淮月心里这样想,越发咬定了,“娘娘也知道,舒妃这样的脾气,谁愿意蹚这个浑水。” 云千雪探究的凝着陆淮月,奈何她低低的压着头,云千雪只能瞧见陆淮月饱满的额头,和微微垂下来的几缕碎发,剩下的再瞧不分明。云千雪心里自然也在盘算,裴似棠是被敦肃夫人指使,刻意来亲近自己,向自己示好的。那么陆淮月又会不会是敦肃夫人为防着裴似棠有什么不妥,安插过来未雨绸缪的棋子呢? 又是一阵静默,熏风从碧纱橱对着的窗子吹进来,似乎随着那风刮进来的花瓣儿落地的声音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陆淮月心中惶然不安,思了一思,勉强抬头怯懦的看向云千雪。面庞上透露着掩不住的惊怕,“嫔妾实在是受不住舒妃了……”陆淮月说着,感怀自身,眼圈儿很快红了起来。 云千雪微抬眼皮,到底琢磨起来该不该帮这陆淮月一把。可想起舒妃难缠,眼下又是胎气打动,平日里一星半点儿的小事就了不得。贵太妃的生辰将至,还不晓得贵太妃和敦肃夫人会生出什么样的事端。她细细思量了一番,才道:“本宫不能帮你。” 陆淮月一怔,对于云千雪这番话实在未出她所料,并未让她有太多的失望与心灰意冷,反倒是心里倏地安了下来,默然垂着头,“嫔妾……”她僵硬的开口,却又无话可说。 云千雪微微抿唇,泠泠道:“我之所以帮裴贵人,是因为裴贵人当时在永福宫,没有主位,自然无所顾忌。可你若是要迁宫,难免要经过舒妃。舒妃如今正是关键时期,我也怀着孩子。由己及人,倒是愿意体谅她,不想让她心烦。何况,你若是想让本宫帮你言语一句,总要禀给太后与德妃。毕竟本宫不是协理六宫的妃子,你的去留,并非本宫一句话就能决定的。本宫这样说,你可懂?” 云千雪说的头头是道,自是让陆淮月心里咯噔一声,惴惴不安起来。她有些害怕,怕贵妃也会因着这个缘由而推拒,不肯帮她。陆淮月无力的向着云千雪拜了拜,轻缓的开口,“娘娘说的是。” 这番话说完,陆淮月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云千雪客气的留她坐下饮茶说说话,陆淮月不敢推拒,随意陪着云千雪说了些那绣屏如何精巧,双面绣如何技艺纯熟的话后,便也起身告辞。 从长乐宫的仪门出来,陆淮月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心里竟是没来由的轻松。可这轻松过后,便又是眉峰紧蹙,满面阴云了。 兰香瞧着陆淮月这一喜一愁的神情交替,疑惑道:“元妃推拒了小主,奴婢瞧着小主似乎格外轻快。好不容易舒了眉头,这会儿怎的又愁云满面?” 陆淮月也没立时回她的话,直到走出长乐宫的宫巷,四下无人,陆淮月才垂头,语不传六耳,“元妃推拒了我也是好事儿。你想想,若是元妃应了,我得欠她多大的人情!” 兰香似懂非懂的问道:“可陆姑姑不是与小主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奴婢瞧着元妃娘娘如今风头正盛,您看,与元妃娘娘相近的几位妃嫔,不是都有宠?” 陆淮月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低低的说道:“集宠于一身便是积怨于一身。元妃是风头正盛,可也是众矢之的。何况……”陆淮月微微咬唇,面上带着几丝不快与羞赧,提醒兰香道:“何况,元妃到底是出身寒门的女子,无根飘萍终究不是大树。皇上眼下着紧元妃,可常言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做事当作长远计,怎能贪这一时的好赖。东风往何处,需看清了,才能乘风而起。” 兰香自然听懂了陆淮月的心思,想来,自家主子往日为人和顺,可对人和顺只是陆家的教养好。这些士族出身的女儿,没有几个是不在乎门第的。门第之见,是她们与生俱来的矜贵,就算现下位卑,可骨子里仍旧是高贵的。兰香依依点头,便道:“若说安稳,奴婢瞧着还得是贵妃能长长久久。” “贵妃是嫡妃之尊入得东宫,如今虽暂时没个名分,早晚都会有名正言顺的时候。何况贵妃还照养着七皇子,我听说七皇子是伴着甘霖出生,钦天监也说是大吉之子。如何瞧着,都是贵妃稳妥。”陆淮月自然不知道皇帝给贵妃的那些尊荣之后的辛酸冷漠,面儿上瞧着,贵妃虽不比元妃的恩宠,可也是永远会屹立不倒的存在。 兰香忙不迭的点头,扶着陆淮月一路不停的往未央宫去。 进了未央宫,陆淮月被宫人一路领着往漪澜殿进。还未踏进殿门,听见有人念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1”声音清扬而悠远。 陆淮月心里好奇,不过并不敢轻易出言询问,只垂首端然恭顺的随着宫人进了漪澜殿。 贵妃正色端坐在次间的榻上,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发髻。一身秋香地莲八宝纹妆花缎对襟齐胸襦裙,葱黄绫披帛随意搭在手臂上,一串翡翠珠子的手钏从薄纱的袖子里隐隐晃出来。这样的妆容打扮极是雍容端方,与元妃的贵气不同。 陆淮月在心里暗暗做比,便是不由得觉着元妃有些不食人间烟火,人总是淡淡的透着些疏离,再温和也让人觉着亲近不得。到不似贵妃,更让人能尊敬,想亲近。 “贵妃娘娘万福金安。”陆淮月进了门,便是把去合欢殿的与云千雪说的话又同贵妃又说了一遍。想起来怀恩的提点,语顿,更是将云千雪是如何婉拒的如数说给了贵妃听。可这话一说出口,心里又忍不住有些后悔不安起来。生怕贵妃因着她先去了长乐宫而非未央宫多心,立时又诚惶诚恐的补充道:“嫔妾想着原本元妃帮裴贵人言语,所以,未敢来扰娘娘……” 顾临怡和颜悦色的一笑,竟是亲自欠身起来,虚扶了陆淮月一把,含笑微嗔着说道:“你也是在太谨小慎微了,顾家与陆家原本就有通家只好。我入宫那会儿,你还小,可到底我与你长姊甚是亲厚,自然也把你当成妹妹一样。” “长姊早亡,嫔妾瞧见贵妃娘娘,也会想起长姊对嫔妾的亲厚。”陆淮月自是无比的受宠若惊,自己入宫数月,也不曾听贵妃这样亲密的约自己提及长姊。 可又想,贵妃位尊,又怎么会纡尊降贵的来与自己攀交情。她们这些新入宫的宫妃,也不敢在一入宫门就露出轻狂的模样去轻易的攀附谁。做了此想,陆淮月便释然下来,不自觉的便对顾临怡亲近起来。 两人言语了几句亦发相得甚欢,顾临怡更是一口应了陆淮月,必定将她从合璧宫迁到未央宫来。说过这些话后,顾临怡与陆淮月又闲闲的叙说了几句。此情此景,全然不似陆淮月在长乐宫一般。两人从家中说起平日所读诗书,所好的弦乐词曲,竟是有许多说不完的共通喜好。 言笑晏晏,直到陆淮月从漪澜殿出来,还有些意犹未尽,当真是盼着能早日成为贵妃的宫中人。踏出漪澜殿,又听清越的声音念道:“祸因恶积,福缘善庆。尺璧非宝,寸阴是竞。2” 不晓得这千字文是否已经念过了一遍。 听到“寸阴是竞”,陆淮月心里大为感怀。想来自己入宫这么长时间,在合璧宫的那些日子,可真是虚度了。 注解:1某秋从千字文里摘下来的。大体意思是:天是青黑色的,地是黄色的,宇宙形成于混沌蒙昧的状态中。太阳正了又斜,月亮圆了又缺,星辰布满在无边的太空中。寒暑循环变换,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秋天收割庄稼,冬天储藏粮食。积累数年的闰余并成一个月,放在闰年里;古人用六律六吕来调节阴阳。(来自百度) 2灾祸是作恶多端的结果,福禄是乐善好施的回报。一尺长的美玉不能算是真正的宝贝,而即使是片刻时光也值得珍惜。(还是来自百度)   ☆、第60章 天差地别 贵妃应了陆淮月,当日便去了颐宁宫去向太后请旨。贵人迁宫这样的事儿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太后自没有什么可为难的,贵妃亲自开口,舒妃心里大不痛快也不敢在明面儿上明显的表露出来。 第二日,贵妃便让人将未央宫的恰春堂收拾出来。约摸下午的闷热退了,陆淮月忙不迭的让人收拾着,向舒妃跪拜后,带着人离了合璧宫。 舒妃心里不痛快,自是记恨起了陆淮月。她从撑着的窗扉看出去,那一双眼睛无比尖利的盯着陆淮月,直到她人走远再瞧不见了,舒妃才咬唇,怒道:“她这样一走,倒显着我不容人了!本宫何曾无端寻过她的不自在?” 画眉微微垂头,哪儿敢说有,只陪着笑道:“哪儿是娘娘您不容人,分明就是陆贵人太小心眼儿,自己成日里谨小慎微的。”画眉缓缓地为舒妃打着扇子,安慰的说道:“奴婢瞧着,让陆贵人离了也没什么不好的。她这样楚楚可怜的模样,早些去了,也省着往后惹出旁的事儿来,再往娘娘您的身上赖!” 舒妃回身靠在软垫儿上,抚了抚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眉梢微挑,分外刻薄狠厉的说道:“等着本宫安安稳稳生下皇子,自然有她吃不了兜着走的时候。贵妃,”舒妃冷冷一笑,“还不是自己生不出来,抢别人的儿子自欺欺人!” 画眉心里发颤,自然不敢轻易的去附和舒妃的话。舒妃这样兀自念叨了小半刻,也觉着无趣,默然半刻,只觉着无聊透顶,又支使画眉去请罗嫔过来。这罗嫔来了,自然陪着舒妃又背地里排揎了陆贵人与贵妃一番。 “娘娘,陆贵人搬进未央宫了。” 云千雪靠坐在小榻上,听见小回子的通禀,将霍延泓送来的信仔细妥善的放在匣子里,这才回过神来挑了挑眉,叹道:“原本心里怕陆氏另有什么打算,如今看来,是贵妃有意要将陆氏收为己用了。” 李香薷为云千雪一壁打着扇子,一壁含笑道:“前有裴贵人的事儿,娘娘与舒妃早有嫌隙,娘娘自不会轻易的答应陆氏。”李香薷眼波清淡,冷然笑着,“好巧的事儿,敦肃夫人的宫人请御医去瞧陆贵人,随后陆贵人就要搬宫。虽说敦肃夫人未露什么痕迹,陆贵人也是隔了几天的,可奴婢瞧着,这事儿跑不了敦肃夫人与贵妃两个人商量好了的。” 云千雪混不在意的笑了笑,“陆氏与薛氏、卢氏交好,贵妃之前算是与敦肃夫人有些来往,可到底形单影只。”云千雪凝眸,忍不住叹道,“往后瞧吧,各处开始倚傍门户。这么些年,夹缝里求生存的有几个好下场。天授年头那几个枉死的老人,都是踏踏实实的……”云千雪长长的护甲随意摩着扶手上雕刻的花纹,话到此处并没有再说下去。 李香薷一时无言,屋子里倒是转瞬静谧下来。只听此时殿外扬起孩童欢快的声音,道:“父皇,父皇!” 云千雪乍一听见,以为是自己听岔了,有些没回过神来。那窗子开着,遮挡阳光的月影窗纱微微被风吹起,云千雪隔着窗纱看出去,可不是一个极想念熟悉的身影闯进眼帘。虽然轮廓有些模糊,可除了霍延泓还能有谁。云千雪心里自是欢喜,可总难免近乡情怯,一时间失了神,有些手足无措。 霍延泓两只手将颜欢与君煜一左一右捞了起来,朗声的笑音实在是让云千雪久违了。她抬手撩起窗纱,看着霍延泓有些被晒得黑了的肌肤,面上似乎还有青色的胡茬。整个人瞧着比之前清减了许多,可又格外的硬朗。两个孩子扭股糖一般腻在霍延泓的身上,颜欢父皇父皇叫个不停,仿佛是想把这些日子的思念一并都叫出来。 霍延泓的脸被夕阳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光,抱着两个孩子回头,望见窗纱后半掩着身子的云千雪,温然而松快的笑了起来。那种惬意的微笑,让云千雪心里随着一跳,不自然的红了脸将那窗纱撂了下来。她从前何曾看霍延泓看的脸红,可如今被他这么些年的捧在手里宠着疼着,亦发让云千雪变了心性。 霍延泓和两个孩子亲昵了一番,便是有些急切的将孩子送去了乳娘怀里,道:“父皇让人带了好多好玩儿的物件儿回来,让乳娘带着你们去宫门口迎迎!”两个孩子一听有好玩儿的东西,自是欢呼雀跃,立时拉着乳娘出去。 云千雪在次间里听着,不由失笑霍延泓这般搪塞两个孩子。霍延泓抚了抚衣摆阔步进门,云千雪却不似宫中的妃嫔,只如寻常妇人等待自己的丈夫归家一般。 她甜甜的含笑,眉梢眼角都漾着散不尽的缠绵笑意。霍延泓阔步进门,瞧着丰腴了许多的云千雪。两人心中千言万语,却又是相顾无言。 半晌,霍延泓才终于进前,未等云千雪回过神,他却是微微抬手,不轻不重的抬起手指在云千雪的额头上扣了下去。云千雪额头微微吃痛,无比惊诧的仰脸看着霍延泓,捂着额头道:“你……” 可这个你字刚说出口,霍延泓忽然俯身,将她未说完的话吞进了嘴里。这一吻极是深长,唇齿交缠,云千雪心口是怦怦直跳。待霍延泓松了口,她亦发有些痴怔怔的回不过神。 霍延泓深情款款,看不够似的望着云千雪道:“你可惦记我了。” 云千雪脸颊飞起两朵红云,是无比的娇羞,嗔他道:“做什么想你,你一回来就欺负我。” 霍延泓却是极快的将云千雪方才放信的匣子拿了起来,问她道:“这是什么?” 云千雪作势要夺,霍延泓一扬手,将匣子高高的举了起来,云千雪无比的羞赧。这些一封一封都是霍延泓离京之后每日给她送回来的信,她妥善的收着,惦念他的时候便拿出来看一看。今儿个让他撞个正着,云千雪面上便有些不自然,咬唇道:“什么也不是,还给我。” “也是我一字一字写出来的,”霍延泓背过手,云千雪月份大,根本做不了太大的动作,她这样侧身,直接被霍延泓拢在了怀里。抱着云千雪纤瘦的肩膀,他面上颇有些疲色,直接靠在云千雪的颈窝里,松快的说道:“别动,让我抱一抱你。赶了这么些天,就是想早点见到你。” 云千雪温柔的扶着霍延泓的脸颊,那薄薄的一层胡茬有些刺手。云千雪埋怨道:“总不在乎早这一两日,你这样颠簸劳累,可真让人心疼。” 霍延泓的额头蹭在云千雪的脖子上,微微的有些发痒。听见这话,他温然笑起来,“你也让人心疼!” “那做什么一进屋子就那样,”云千雪委屈,嗔怪的开口。 霍延泓睁眼,这才坐直了身子,眼里颇有些心疼之色,问她道:“我不在的这几月没少折腾吧?” 云千雪怔了怔,寻思了一瞬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温软的含笑拉着霍延泓的手覆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安慰他道:“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他在肚子里很安稳呢,太医都说这一胎比起之前的还要安稳。” 霍延泓这才欣然含笑,大松了一口气,“也所幸你是安安稳稳的,若不然,谁也别好好的了。” 云千雪嗤的一笑,打趣的说道:“这可是一国之君该说出口的!” 霍延泓拢着云千雪的手,松眉含笑,“我也实在不在乎这个,所幸,你安安稳稳的就好!”霍延泓说着,又重复了一遍。 “你怎么一点儿声响都没有,突然就回来了。”云千雪还觉得有些不真切,忍不住痴痴的叹道。 霍延泓不由一笑,解释道:“若是出了声响,又要大张旗鼓的接驾。你怀着孩子,我不忍你这般折腾,所幸就一路快马加鞭,先回了。” 数日未见,帝妃之间难得有说不尽的缠绵情话。皇帝匆匆回宫,从颐宁宫出来,衣服也不及换直接进了长乐宫。这样的事儿,自然很快的就传进了东西六宫。 彼时陆贵人搬进未央宫,贵妃忽然来了兴致,邀了敦肃夫人、慎贵嫔、傅嫔、韦贵人、薛贵人、到未央宫中赏花闲话,又留了用晚膳。 从宫人那得了这话,便如傅嫔、薛贵人这般性子浅的,立时就露出了怏怏不乐的神色。薛婵不觉一叹,道:“皇上刚回宫就去了合欢殿。” 傅嫔阴阳怪气的一笑,“这样的事儿也不是头一次,天授五年那会儿,皇上把数位娘娘抛在宫外,急的什么似得回来看元妃和清平公主呢!” 慎贵嫔不觉微微摇头含笑,手里捻着一片花,道:“皇上心疼元妃娘娘,便似玄宗宠爱杨妃一般,那可真真儿叫一个六宫无妃。” 敦肃夫人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几人的话,“这样的话怎好时时挂在嘴上,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 慎贵嫔垂首不自在的一笑,越发自哀起来,“臣妾这些年难见盛颜,如今若是能因着见罪了元妃,瞧一瞧咱们陛下的脸,也是心满意足的。否则,时日一长,臣妾都快忘了陛下的圣颜了。” 慎贵嫔这话让在座的诸人都忍不住唏嘘哀伤起来。   ☆、第61章 言语敲打 顾临怡芊白如水葱一般的手指将茶盏上的盖子携起,苦涩的一笑,勉强打起精神,道:“做什么说这样的话,若是传出去,又是一段是非。” 敦肃夫人也是清淡的笑了笑,只道:“皇上愿意去哪儿,不愿意去哪儿,愿意见谁,不愿意见谁,又岂是咱们能过问得了的。” 薛婵樱红的小嘴儿不觉一撇,大是不痛快的样子,小声道:“嫔妾心觉夫人这话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嫔妾等人自不能去过问皇上如何。可是咱们入宫为妃为嫔,当谨记祖宗教诲。元妃娘娘一味的专宠霸着皇上,这可不是贤德之妃当做的,有违祖宗规矩。何况,元妃娘娘她还有孕,那……”薛婵脸颊泛红,有些说不下去。 傅嫔淡淡哂笑,“薛贵人到底入宫的时日短,你且往后看吧,什么样的事儿没有呢?先帝娇宠襄城长公主与云罗长公主,可这两位一位是出嫁的时候才得的公主册封,云罗长公主也是先帝驾崩后,咱们皇上登基后给的册封。如今清平公主刚一降生可就得了册封,放眼大齐,能有几个?” 韦婧容随着傅嫔这话,慢幽幽的叹道:“还有六皇子,嫔妾瞧着也甚得皇上的喜欢。” 慎贵嫔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心里带着酸意,“长乐宫的人和物在皇上的眼里,哪个是不得皇上喜欢的?便是连着与元妃亲近的德妃、定昭仪、恪贵嫔等人都分外的得脸呢!” 顾临怡眼波扫向慎贵嫔,温然一笑,曼声道:“怎么,慎贵嫔心里羡慕定昭仪与恪贵嫔?” 慎贵嫔眼睛眉心一跳,有些不自在的摇了摇头,陪着顾临怡笑道,“嫔妾何曾去羡慕定昭仪与恪贵嫔,嫔妾不过是感怀自身,也是可怜她们。皇上的宠爱,还不是因为元妃提拔爱屋及乌。” 傅嫔也大是不屑的轻哼了一声,冷笑道:“元妃不要的嚼烂的那点微薄宠爱勉强分给了她们这些人,照我说,贵妃娘娘这些年来的恩宠与元妃也不遑多让。咱们皇上到底是念旧的,谁也不及贵妃娘娘与皇上是结发的情谊。”傅嫔这意思自是好意思,用心也简单,不过是想逢迎贵妃一番。只是顾临怡这么些年的恩宠,她自己最清楚不过,许多年里都是她枯坐在承欢殿里,看着烛泪流尽,月落日升。结发情谊便更是可笑了,但凡有些情谊,她如今早就是皇后的位份。 敦肃夫人瞧着顾临怡只默然听着含笑,心里暗怪傅嫔嘴上无遮无拦,说话也不细细思量,立时横了傅嫔一眼,“傅嫔,这一点你便不如薛贵人!什么宠不宠的,总挂在嘴上成何体统!” 顾临怡似笑非笑,悠然拢了拢宽大的袖摆,恬然道:“也不必说这样刺旁人心更刺自己心窝子的话,你们都是绮年玉貌,哪有几个心里不想着,念着皇上的。若是当真羡慕恪贵嫔、梁容华,平日里也与元妃多多亲近。”顾临怡神情温和,这话说的无比认真。 慎贵嫔与傅嫔等人皆是愣了一愣,倒是敦肃夫人一笑,缓缓道:“照我说,在宫里虽有位份高低,可说到底,都是同沐圣恩的姐妹。原本就该平日里多多亲近,和睦相亲。太后不是也常念叨着,家和万事兴?只不过元妃架子大,我与贵妃是亲近不得了。倒是你们这些年轻的,”敦肃夫人笑呵呵的看向薛、陆、韦、卢四位贵人那一处,笑道:“近年来元妃分外喜欢新入宫的妹妹,你们瞧瞧,裴贵人不是就得了元妃的眷顾?” 陆淮月前些日子在长乐宫碰了钉子,如今听见敦肃夫人这番话,恭顺的回道:“想来嫔妾是不如裴贵人伶俐,怎么都讨不得元妃的欢心,贵妃娘娘待嫔妾格外亲厚,嫔妾又与贵妃娘娘同在未央宫住着,比起长乐宫,自然要更亲近一些。”陆淮月这番,自是当着众人的面向贵妃表明忠心。 薛婵与韦婧容两人也附和着陆淮月的话,说了几句好听的话给顾临怡听。这四人中,只有卢青桐一句话也没多说,只捧着茶盏,旁若无人,清清淡淡的小口啜着。 傅嫔接了话头,笑吟吟道:“士族自不与庶族寒门为伍,这也是祖宗规矩。” 慎贵嫔却是寒门出身,听见这话,便深觉着自己有些格格不入,脸上立时讪讪的不好看。 敦肃夫人只怕傅嫔今日是说多错多,忙出言道:“作死了,皇上如今也抬举着柳家,你说这话可要害谁呢!” 傅嫔咋舌的垂头,忙道:“嫔妾琢磨着今日来的姐姐妹妹都不是外人,谁会往外说出去呢!夫人可别与嫔妾生气,是嫔妾出言无状了。” 顾临怡温和的笑了笑,道:“傅嫔这话说的也是,今儿个在本宫未央宫里的都不是外人,咱们也不必拘着,大可以畅所欲言。只不过士族与庶族如今在皇上眼里到底无甚分别了。”顾临怡说着,笑向慎贵嫔道:“你说呢?” 慎贵嫔不敢犹豫,拱手道:“可如今皇上所倚重的肱骨大臣,还得是诸位世家公卿,便如娘娘母家几位大人,哪一个不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前朝如此,宫中自然也是如此。” 傅嫔得了顾临怡的赞许,亦发得意,“嫔妾可不似梁容华那般,分不清高低好赖,没得跌了自己的身份,便是连母家的脸面都尽数丢进去了。” 顾临怡与敦肃夫人皆是不置可否的一笑,未再言语。诸人听了这样的话,虽然是各怀心思,可一个个都是心知肚明,如今宫里不是贵妃便是元妃。元妃那一面儿除了德妃、梁容华两个是士族出身的贵女,旁人便如恪贵嫔,身份低贱,实在让人不齿。定昭仪空有他国公主的身份,说到底也不过是蛮夷来的女子,入不得大齐士族的眼。更别提云千雪,原本就是个身份不明的人。是真真儿的寒门所出,有一个柳逸铮又如何,照比她们这些人上百年的富贵荣华,实在不值一提了。 自漪澜殿散了,陆淮月便邀着薛婵、卢青桐两人去自己恰春堂小坐。 进了门,薛婵四面瞧了瞧这恰春堂的归置,倒是用心打点过,一应的摆设极是贵气雅致,比起陆淮月从前的宫所实在好过太多。 “盈姐姐这回算是苦尽甘来了,我瞧着贵妃是个极好相处的人,必定比舒妃强得多。”薛婵不觉有些羡慕起陆淮月,“未央宫又是东六宫之首,挨着中宫也近,往后来往太极宫与颐宁宫都方便了呢!” 陆淮月也是颇为感怀,“迁宫这样的事儿,我可是想也没敢想,亏了……”陆淮月一顿,缓了一缓才道:“亏了贵妃娘娘眷顾。” 卢青桐这一顿晚膳吃的有些发腻,让人捧了茶吃着,听见陆淮月这话,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合上盖子,便听当的一声响。她才清凌凌的开口,“我之前瞧着阿媛仿佛很愿意与德妃亲近,方才在漪澜殿,两位妹妹又似是打好主意,要与贵妃娘娘在一处了。”卢青桐表情淡淡的,让人瞧着很不真切。 陆淮月笑道:“与贵妃娘娘亲近也没什么不好,咱们这些飘萍,总要寻个大树依傍才好乘凉。” 卢青桐未置可否,只道:“话自是这样说,”她这话似是说完了,却又似没说完,颇有些顾忌的停了下来。 “卢姐姐,”薛婵蹙了蹙眉,也没深想,只是微微压低了声音,道:“卢姐姐可还记得太后让咱们去御苑赏牡丹,定昭仪指莲贵嫔推了舒妃,害舒妃的事儿?” 卢青桐眼波很是清泠,点头道:“记得。” 薛婵大是忌惮的模样,一张精致的小脸儿神情是少有的紧张,“我看见是定贵嫔踩了莲贵嫔的裙摆,让莲贵嫔摔倒才会不小心撞到了舒妃。卢姐姐你再往深里想想,定昭仪是元妃娘娘的人,那日舒妃又……”薛婵说着,便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再没多说下去。 卢青桐思了一思,倒是有些混不在意,悠悠含笑道:“也罢,如今盈儿住在漪澜殿中,若能得着贵妃娘娘的照拂,往后日子也会过的顺遂。”卢青桐说着很快的起身,向两人道:“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 陆淮月与薛婵有些依依不舍,想留着卢青桐再说一会子话,卢青桐却道自己出了大半日,倦乏的很,带着宫人很快出了未央宫。 陆淮月忍不住敏感多思,幽幽与薛婵道:“阿媛,我怎么瞧着卢姐姐是欲言又止。” 薛婵却是明朗的笑道:“有什么可欲言又止的,我倒是没瞧出来。”听她这样说,陆淮月只当是自己多心,没再多想下去,又与薛婵说起旁的话来。 皇帝的归来,让黯然沉静的启曌城在一瞬重新热闹明媚起来。元妃有孕,皇上再想再念,总不会一直在合欢殿过夜。六宫各人是想尽了法子能让皇上惦记、想起自己。 霍延泓回宫的第三日,倒是难得的去了未央宫。   ☆、第62章 无宠之悲 圣驾刚到未央宫的门口,正逢陆淮月要往棠梨宫去。瞧见皇帝驾临,立时娇怯怯的跪地问安。霍延泓对她倒无甚印象,只缓缓的说道:“未央宫自莲贵嫔搬出去之后,又进来人了?” 这话倒不像问陆淮月的,陆淮月自然不敢回答。跟着霍延泓的内监上前,恭恭敬敬的向霍延泓回道:“是,贵妃娘娘请旨让陆贵人从合璧宫搬来未央宫了。” 霍延泓垂头打量了一番陆淮月,笑意颇深的免了她的礼道:“贵妃可不是好相处的。” 陆淮月有些受宠若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霍延泓的话,只压低了头,垂首小声道:“贵妃娘娘性格宽厚,待嫔妾也格外亲切。” 霍延泓忽然嗤的一声笑了起来,若有所思的问了她一句,“是吗?” 陆淮月心中莫名惴惴起来,连连乖顺的点头道:“是。” 霍延泓也没再多说旁的,只扔下一句“亲切便好”,便是转头进了未央宫。 陆淮月福身恭送,瞧着眼前明黄的袍角不见了,这才敢抬头去看一看霍延泓的背影。 此时,顾临怡引着未央宫的众人在漪澜殿恭迎霍延泓的圣驾。瞧着许久不见的身影走进,那紫地绣团龙的衣袍衬得他亦发俊朗威严,似是供奉的金漆神袛。顾临怡心里既是欢喜,又是害怕,喜得是她在心里也惦记他,也想见他;怕的是,他此番前来,当真不晓得又是不是为了云千雪。 “皇上万福金安。” 霍延泓笑眯眯的从顾临怡身边走过,负手淡淡道:“起吧。”他说话间未做停留,直接进了漪澜殿。刚一坐下,招呼着跟在顾临怡身边的乳娘进前,看了看七皇子。见七皇子一双大眼睛懵懵懂懂,他倒是也有些慈父心肠,将孩子抱了过来,叹道:“这孩子又长了,前一阵闹病,这一阵还好?” 皇帝话落,漪澜殿内便是一室的静谧。见贵妃不回话,乳娘自不敢怠慢了皇帝,忙垂头恭顺的接道:“好着呢!七皇子是一病一出息,如今开始学走了。”乳娘语顿,亦发献宝的说道:“贵妃娘娘现下让人天天给七皇子念千字文,还有乐师每日给七皇子奏曲……” “孩子还这么小,养好身子为要,学这些不相干的,往后有的是时间。”霍延泓原本手指点在七皇子的小下巴上,逗得七皇子咯咯笑了几声。听见乳娘这话,便是立时将七皇子送回给她,打断了她的话。皇上话音尽管淡淡的,可立时让顾临怡沉了脸,便是乳娘也深悔刚才说了许多。 诸人一时答不上话来,霍延泓也不再问什么,低首弹了弹袖摆,轻慢的说道:“朕与贵妃说说话,你们都下去吧。”诸人道了是,谁也不敢再多留,立时无声无息的躬身退了出去。 霍延泓随手指了指身边的圈椅,道:“坐吧。” 这会儿次间暖阁里面四下无人,顾临怡立时收起了方才恭顺敛然的眉目,也不坐霍延泓指着的位置,而是坐在他对首,隔着一丈远的软榻上。她神情慵懒,淡淡然的倚靠在软垫上,一语不发的等着霍延泓说话。 霍延泓漫不经心的缓缓开口,笑了笑道:“贵妃仿佛对七皇子寄予很大的厚望。” 顾临怡自嘲一笑,偏着头,慢幽幽的看向霍延泓,“臣妾如今连协理六宫之权都被拿走了,长日无聊,总要做些事情,如今臣妾能用来打发晨光的,就只有七皇子了,怎么,皇上不许吗?” 霍延泓笑了笑,凝目在顾临怡韶丽却有些沧桑的脸上,道:“贵妃,你食言了。朕随时可以将七皇子带走,送还给莲贵嫔。” 顾临怡听到这样的话,方才波澜不惊的面上立时微微抽搐。她紧咬唇,看着霍延泓云淡风轻的笑脸。心叹,他霍延泓真是了不起呀,总能轻易的让自己心里麻木和平静在瞬间崩塌,转瞬被熊熊怒火灼烧,“我何时食言了,我对元妃退避三舍,不仅是元妃,便是德妃、定昭仪等人,能避我也避,皇上还想让臣妾如何?” 霍延泓浓密的剑眉略一上扬,“朕不再宫里的这一阵,你背地里做了什么你心知肚明。” 顾临怡怒极反笑,笑的无比的放肆,“臣妾方才还以为,皇上此番来未央宫,也是慈父之心,惦念七皇子了。原来,不过是来向臣妾兴师问罪的。可,倒是让皇上您失望了。臣妾心里糊涂,糊涂的了不得。臣妾背地里到底做了什么?” 霍延泓未语,眼神漠然。这样的神情,刺得顾临怡心里生疼,愤然道:“皇上别忘了,这宫里不是只有臣妾与元妃一个人。这宫里还有那么多人,别元妃一出什么差池,皇上就要往臣妾的头上扣!臣妾犯不着去跌了身份害她,只要臣妾横在这,她永远只能屈居臣妾之下。再多的人进宫,臣妾也是这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贵妃,永远没有人能越过臣妾去!” “你别以为朕寻不着证据。”霍延泓对顾临怡这番话置若罔闻。 顾临怡十分讽刺的笑起来,道:“皇上把七皇子抱走也好,杀了臣妾也好。皇上是万民之主,臣妾也只有任您宰割的份儿。可,没了我,她云千雪往后就能安安稳稳的?这宫里有德妃、舒妃、诚妃、纯妃、莲贵嫔、她们都是有儿子的人。还有其它没有儿子的人,她们心里,其实原本都恨毒了元妃吧?没有元妃,大家都好好的。元妃何止碍臣妾的眼,她碍了多少人的眼。” 霍延泓看着顾临怡狰狞的脸,澹然一笑,“贵妃,与朕说这样的话,你当真是疯了!” 顾临怡全然不在意,狞笑道:“臣妾是疯了,这宫里的人谁没疯?皇上,若是有一天云千雪真死了。您谁也怨不得,您得怨您自己,是您害死她的。您若是不信,咱们就往后看看。” “你!”霍延泓腾地起身,面上带着愤然,指着顾临怡,可转瞬,脸上又很快的平静了下来,道:“那就往后看看,你是否能活到那个时候。” 顾临怡立目,冷然笑道:“怎么,皇上终于恼羞成怒,要杀了先帝下旨赐婚,您的结发之妻吗?” 霍延泓立时扬声道:“来人,抱上七皇子,咱们去采薇宫。” 顾临怡听见这话,心里刀绞一样,狠得不行,极快的起身拦在了霍延泓的身前道:“不,你不能带走燐儿。你若敢,我豁出这条命不要,也必定要跟云千雪同归于尽。皇上说我疯了,我就真疯了!我说到做到。” 霍延泓自顾临怡的眼中看见几分狠意,心里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哀,“贵妃,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成什么样子……” 顾临怡咬牙,泪水忍不住泫然而下,她颓然跌坐在地,一语不发。 滴漏声声,天色渐渐黯淡,四面夜色降临,漪澜殿外的宫灯被点燃。那光亮投在屋子里,倒是显着屋子格外的森然幽冷,投在墙壁上的影子更加诡异。霍延泓忽地俯身,抬手覆在了顾临怡的脸颊上,手上沾染着她的眼泪,声音是难得的温和清朗,“兰儿,都道腹有诗书气自华,你从前仪态万方,气质高华,可如今呢?你何必这样为难自己。你若能好好的照养七皇子,安安分分的,朕又何必总来寻你的不是,咱们都相安无事的过日子不好吗?” 兰儿,兰儿……顾临怡有多久没听见过霍延泓这样唤自己,许多年来,他的称呼从来都是冷漠的位份,如今骤然唤她兰儿,让她心里不由柔软下来。顾临怡眼中的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哀痛道:“我只是想要夫君的疼爱,这样有错吗?你若是不愿意,你当年又何必让我进后宫。霍延泓,你对苏珞深情如许,可我呢、贤妃呢?我们这些人如今又算是什么?同为你的枕边人,你让我如何不怨,如何不恨!” 顾临怡悲愤不已直呼皇帝的名讳,霍延泓捺着性子,只耐声道:“当年又是谁机关算尽入了东宫?”霍延泓声音仍然温和,可这一句话,让顾临怡有些发怔,她不知道霍延泓所指的机关算尽都是什么。她心里有些发抖,两只手紧紧攥着霍延泓的衣袍,皱成一团,那襟上用金银线绣的团龙纹格外的刺手。她凄然,哀哀的哭个不住,似是要把这些年来的委屈如数都哭出来。 “我是算计了,可,可我只是爱你,我爱你这有错吗?我倾心仰慕你我才如此,霍延泓,我若能不爱你,我若是一点也不爱你,何至于把我自己逼到这样的地步。”顾临怡越说越伤心,近乎于嚎啕,“你怪我,你怪我抢了青萼的位置。可我的姑母,你的亲生母后,自我们出生,她便将你我二人的姻缘定了下来。那不是青萼的位置,那是我的位置,我没有抢她,是她要抢我的!” 霍延泓面无表情,终于一字一句的吐言,“那青萼就该死吗?”   ☆、第63章 来者不善黄金大赛满300票加更 顾临怡浑身上下抖得筛糠一样,嘴唇青白,一颗眼泪接着一颗眼泪的滚了出来,嚎啕道:“那我呢?你可知道我的孩子是怎么没得?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这辈子再不能有孩子了。那一碗堕胎药……我喝下去有多疼?那时候,在凤寰宫里,那么多血从我身体里流出来,你可知道我多么无助。我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楚,我何曾……”顾临怡说着,已经泣不成声。 “朕……”霍延泓方才那般温和,只不过是权宜的安抚。可听到这话,他心里到底有些不忍,只道:“知道。”他话落,顾临怡因为太过悲切,已经哭的说不出话来,都是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霍延泓默然听了良久,却到底微微一叹,冷冷的开口,道:“你当初若不向父皇说青萼与雍王之事,母后也不会如此。” 顾临怡惊恐的抬头,对上霍延泓幽冷的眸子,她有些惊惶失措,“你,你……” 霍延泓不言语,眼中神色复杂,是厌恶又是怜悯,那神情让顾临怡心里颤颤的发抖,“因为青萼,所以你……”没等顾临怡说完,霍延泓微微弯下身子,抬手拂落了顾临怡紧紧攥着他衣袍的双手,“朕可以将七皇子留给你,朕能给你的也唯有君燐了。你只要安分守己,朕便不会将他抱走。” 这种万箭穿心的痛楚,顾临怡觉着无法说出来。她从前往后只怕再也不会这样痛过,便是在凤寰宫里的那一碗堕胎药也没让她这样痛,便是太医向她说起,她这一声都不可以再有自己的孩子,也没有这种痛。这样无助,能将整个魂魄都抽离走的痛,痛不欲生也不至如此。 她颓然的跌坐在地上,看着霍延泓踩着流进大殿里的惨白月光,衣袍飞扬而去,绝情的,丝毫没有留恋与不忍。 顾临怡才忽然惊恐的发觉,霍延泓对他已经到了这般绝情的地步。她哭的累了,她浑身一颤一颤的抽噎,泣血般。 这时候卉春与韵夏见皇帝离了恭送过圣驾才敢进门,这一绕紧次间,便瞧见顾临怡躺在地上,身上微微发抖,无声无息的。吓得立刻让人去请御医,扑过去查看顾临怡。 顾临怡被卉春扶着起来,整个人如泥塑木雕,半天也没有一句话,那眼泪好似断了线的珠子,流个不住。这情景将卉春等人吓得不轻,纷纷唤顾临怡道:“娘娘,娘娘!”顾临怡始终不醒神,卉春也跟着掉眼泪,急道:“这是怎么了,娘娘,您跟陛下又……”卉春没敢说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顾临怡嘴唇轻轻哆嗦,极小声的重复念叨着这一句话。任她们怎么叫也不醒神,这个样子直到太医被请过来,良安让御医在外候着,先进了次间回禀道:“娘娘,御医来了。” 卉春见顾临怡不言语,又忖着顾临怡这个样子是万万不能让御医瞧见,立时叫含冬、韵夏两人搬了座屏过来。卉春又立时去请顾临怡的手,顾临怡这才猛然间醒过神,抬手打掉了卉春的手,沉声道:“御医?谁让你请御医过来的?你是生怕旁人不知道本宫与皇上闹得没脸吗!” 卉春与韵夏、含冬等人闻言,立时跪地,卉春含泪,小声的哭诉道:“娘娘,奴婢从没瞧见过你这样,奴婢是,奴婢是吓着了才让人去请御医的。奴婢这就让御医回去,这就让御医回去。” 顾临怡忽然迅疾的起身,啪的一下打在了卉春的脸上,她极为用力,那寸长的指甲登时在卉春的脸上刮出三道血道子。顾临怡从未亲手责打过自己身边的人,这样的事儿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事儿。卉春抚这一边脸颊,吓得没了哭声。顾临怡也是一愣,可眼神在转瞬之间又冷了下来,压低了声音道:“你叫人请的御医,你去把御医打发走。” 卉春吓得身子不觉发颤,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立时捂着脸躬身退着往正殿去。出了殿门瞧见那迟御医卉春先是恭顺的福了一福,笑道:“劳烦大人了,其实是奴婢犯了错,惹娘娘生气被责打了。娘娘心里过意不去,所以才劳大人您跑了这一趟。” 这迟御医有些不大相信,可也晓得在后宫里的生存之道,便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说该说的话,主子娘娘告诉你的就听着,不能问的绝不多言多问。迟御医笑着道了几句不碍,便立时为卉春诊看。 待卉春让人送走迟御医,返回次间的时候,韵夏与含冬几人还一动不动的跪在顾临怡的面前。卉春立时进前跪了下来,道:“娘娘,已经把迟大人送走了。” 顾临怡拿着绢子,手势缓慢却是无比用力的揩着脸颊上的泪痕。那眼神幽冷灰暗,让人看着极害怕。“卉春,你去昭台宫知会敦肃夫人一声,本宫,要见她。” 卉春立时喏喏的应下,不敢耽搁,顶着一张带着血道子的脸就去了昭台宫。 到了第二日,宫里的人自然都知道贵妃身边最得脸的姑姑被贵妃掌了嘴。诸人心下都是纳罕,也有那好事的暗地里去未央宫打听了一番。只是众口一词,都说是因为七皇子的缘故,卉春挨了打,连着七皇子身边得力的那个乳娘也被打发出宫,连*府也不叫留了。 如此,六宫上下只当皇上去了未央宫又匆匆而去,最后宿在了采薇宫,多半是因为七皇子有什么。不过到底关了门是未央宫里的事儿,旁人一通乱猜测,终归也是无用。贵妃一切如常,倒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等到贵太妃生辰的那一天,这件未央宫的小插曲便谁也想不起来了。寻常宫嫔轻易很难见到圣驾,借着贵太妃的生辰,这一众妃嫔无不仔细打扮,争奇斗艳。 晌午一过,各府王爷、王妃、有品级的侧妃、长公主等人都入了宫。还未到开戏的时间,几位高位妃子与各府的王妃齐聚在寿康殿里向贵太妃请安祝寿,说了好些吉祥话。 献王妃郑氏是贵太妃正经的儿媳妇,这会陪坐在贵太妃的身边,啧啧叹道:“今儿个这台戏,德妃娘娘是真真儿的费心了,妾身可听说了,京里的四大名角都到齐了。寻常若要把这四个人凑在一起唱一台戏,可是难于登天呢,今儿个这一场算是‘前无古人了’。”献王妃这话虽是好话,却也另有德妃操持太过,失了分寸的意思在里面。 贵太妃温和的含笑,“德妃一向是个贴心的人儿,”贵太妃说着,还不忘在这会儿向太后拜谢,“说来,我这个生辰又算得上什么,到底是太后的恩典,否则哪里有我的今日呢。”这婆媳俩一来一去,贵太妃有这样谦卑,亦发显着姜子君过于隆重失礼了。 姜子君心里是明镜儿一样,立时恭顺的起身向着几人福了福,婉然笑道:“臣妾怕坏了太后、太妃、太嫔的兴致,实在不敢不仔细。再者,贵太妃的寿宴,也是皇家的筵席。寻常在京中,王府极难把这些人凑来。可若入宫给太后与皇上献艺,是天大的荣耀。” 太后满意的颔首,让姜子君告坐,淡笑着向贵太妃道:“德妃到底年轻,纵然贴心贴肺,也未必能事事周全。过一会儿若是有什么不当的地方,你这个寿星也得担待着。” 贵太妃瞧着太后话里有话,眉心轻微的蹙了蹙,转瞬笑眯眯道:“若是德妃还有不当的地方,放眼这六宫上下,就再没有更得力的了!” 一番夸赞后,又另起了话头,几位王妃说了一些府中的趣事或是京中的趣闻。如此,申时也快到了。殿内的诸人遂起身,一道往畅音阁去。 此时间,各宫低位的妃嫔皆已到齐,都被引着各自在座位上候着。这会儿听见太后到了,皆是恭恭敬敬的起身,向着太后等人跪地问安。 踏月先扶着太后往二层的看台去,横云与几个随扈的宫女太监紧跟在后。这畅音阁两边都有上二层的楼梯,便是贵太妃、庄太妃、贵妃、德妃、元妃几人跟着从就近的一边儿上,旁的几位太妃、太嫔、与敦肃夫人、纯妃、诚妃从另一边远一点的楼梯上去。 “元妃娘娘……” 云千雪正候着几位太妃上去,听见有人唤她,循声看过去却是裴似棠。她面色沉沉,眼圈儿有些发红,趁着这会儿都在迎驾上楼的空档,凑到云千雪的身前道:“娘娘,嫔妾来晚了一些,傅嫔让旁人坐了嫔妾的位置。” 云千雪奇道:“这位置原本一个是一个,她让旁人坐了你的位置,你再去做了旁的位置便是。” 裴似棠咬唇,抑抑的说道:“嫔妾过来的时候,傅嫔与宫人说多摆了一个位置,让人拿走了。嫔妾过来晚了,又没有位置坐,嫔妾怕傅嫔借此难为嫔妾,嫔妾想……” 云千雪瞧着裴似棠奇怪,心里难免狐疑,却是不动声色的一笑,和缓道:“那你便跟在我身边,若问起来,就说你没去长信宫给太妃叩头,这会儿想当面儿给太妃请安。” 裴似棠得了云千雪这话,立时喜滋滋的应了下来,恭顺的跟在了云千雪的身后。   ☆、第64章 心惊胆战 到看台的梯子虽然不长,可也有一段功夫。太后、太妃等人上去后,跟着便是贵妃、德妃与云千雪几人,楼梯并宽敞,只容得下两人同行。李香薷在一边儿小心的扶着云千雪,几人正走着,却是忽然听闻走在前面的贵妃一声尖叫,云千雪还未回过神来,身后的裴似棠倏地快步挤到了云千雪的身边,拉了云千雪一把,急急地唤道:“娘娘小心。” 这楼梯狭窄,三个人一同站上去是无比的拥挤。在瞬息之间,上面的人忽然向着下面倒过来。云千雪心里倏地一凛,此时间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自己万万不能被撞上,更不能摔下去。她心惊胆战,一旁的裴似棠似乎又紧紧的拉了她一把。 梯子上的栏杆只道这众人的腰腹之间,云千雪顺着裴似棠拉她的力气,及用力的挥手。这时间上面正有人跌下来,直愣愣的冲着云千雪倒下。李香薷大是惊诧,自然本能的松了云千雪的手,去拦住上面跌下来的人。 云千雪忽然觉出了裴似棠手上的力气,她猛地一转胳膊,又顺着裴似棠的手一扶,不仅挣脱了裴似棠的手,更是直接将裴似棠推着摔在了梯子的栏杆上。这样的变故就在一夕之间,李香薷挡在云千雪的前面,大力的算是阻了那人一把。 云千雪这时间自然的向下后退了一截台阶,顺势将李香薷的手拉回来。那人从上面跌下来,直接借着李香薷的力撞向裴似棠,两人齐齐的从楼梯的栏杆上翻了下去。 倒是所幸,这一处也不过四、五尺高,寻常人摔下去,未必能伤筋动骨,左不过夏天衣服少,磕了碰了的。可若是云千雪从这么高的得方跌下去,这一摔,只怕真真儿要摔个一尸两命。 这一出儿来的突然,周唯是乱成一团。跟着云千雪的几个宫女、太监也是吓得不行,李香薷算是反应极快的,忙回身为云千雪查看起来道:“娘娘,您可还好,”她说着就去摸云千雪的脉道:“可磕着、碰着了?” 已经上去的太后、太妃也惊动,此刻都站在看台边儿上往下看。云千雪腿上有些发软,强自打起精神道:“先扶着我下去吧,我这会儿腿发软。” 李香薷与绿竹两人忙扶着云千雪从楼梯上下去,跟着的其它宫人脸色都不大好看。周唯乱糟糟的,请太医的声音是此起彼伏。倒也是姜子君准备极是周全,为防有什么不虞,一早就让几个太医侯在了偏殿。 云千雪从楼梯上下来,这时候跟着裴似棠的宫人都簇拥在裴似棠的身边,小主、小主的叫个不停。裴似棠伤的不轻,唉哟的唉哟的叫着。 另外一个与裴似棠跌在一块儿的人云千雪瞧过去,才看出来是顾临怡身边的良安。 姜子君这时间也匆匆下来,拉着云千雪道:“你可好,可伤着了没有?” 云千雪犹自惊悸的摇了摇头道:“还好,没什么要紧。”她说着看上去向云千雪问道:“上面是怎么了?” 姜子君道:“不知怎的,上面那梯子竟然塌了,贵妃跌倒,撞得身边儿的人也跟着摔了下来。” 云千雪心里转瞬明白过来,从楼梯上跌下一个人来,寻常人都会不经意的先躲开。谁都清楚,从上面跌下来的力气那么大,撞在自己身上,多半都会不稳,也跟着摔下去,这一个压一个的摔下去,可真要出大事儿了。贵妃身边跟着几个宫人,贵妃突然跌倒,自有去扶的,也有被连带着推倒的。 可方才裴似棠似是早就知道贵妃会跌倒一样,忽然上了一级台阶,挤的云千雪动弹不得,瞧着是好意,可似乎就等着有人跌下来,她在拉云千雪一把,作势从上面跌下去。这一摔,是多么自然啊! 也亏得云千雪早知道裴似棠是个不可靠的,她主动上前接近,云千雪便存了提防之心,早就隐隐觉着会发生什么事儿了。 这功夫,太医已经赶到。贵妃方才跌倒的地方眼瞧着就到看台,这会儿被人扶着上去。太后心急的遣了身边的踏月来询问云千雪如何。 来的御医各自为贵妃、裴贵人以及受伤的宫人诊看了一番。贵妃有人扶着,不过是在踏空的时候,扭了一只脚。旁的宫人也不过是寻常的磕碰,身上淤青了。倒是从楼梯上跌下去的良安与裴似棠两个尤为严重。 良安跌下来,摔在了裴似棠的身上。腰压在了裴似棠的脚踝上,直接将裴似棠的脚踝压得错了位,良安自己的腰也伤了,动弹不得。裴似棠一侧身子着地,因着夏日里穿的是轻纱薄衫,半个手臂都被蹭破,衣裳磨破了几处,原本雪白的藕臂上是血粼粼的伤口,瞧着煞是可怖,疼的裴似棠呻吟哀哭个不住。 姜子君便做主,将裴似棠送回去。贵妃这扭伤了脚踝,倒是没有旁的不虞,这会儿被人搀扶着去偏殿稍作休整。 姜子君便扶了云千雪从另外的楼梯上了二层的看台,刚走到太后身边,便听贵太妃阴阳怪气的叹道:“真是我的罪过了!”她说着,见云千雪进前,竟是亲自起身扶着云千雪的手道:“元妃可还好?让御医瞧过没有?” 云千雪一福,不落痕迹的避开了贵太妃的手,垂头恭顺的说道:“臣妾无碍。” 吕太妃顺着胸口,叹道:“方才可真真儿是惊险。那楼梯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塌了!”吕太妃说着,亦发惴惴,“若是太后或是太妃,今儿个这戏也是当真不必看了!” 贵太妃沉眉,面色极不好看,“所以说才是我的罪过,若非这劳什子的寿辰,难为德妃忙的顾头不顾尾,”贵太妃说着眼神不善的看向姜子君,微微有些埋怨的意思在其中,“德妃,不是我怪你。咱们这些人也就罢了,若是元妃有什么不当的,我可真要成为千古罪人了。你旁的事儿都周全,怎么没让人好好查看查看这楼梯与桌椅妥不妥当?” 庄太妃闻听这话,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轻声慢语的说道:“瞧贵太妃说的,德妃如何能知道这楼梯能不能塌,便是让人查看了又如何。还能挨个卸了重修一番?何况,咱们今儿个是家宴,图的就是聚在一起好好的热闹一天。德妃进的心咱们可都是瞧在眼里的。单说怕咱们这些老婆子晒着,特意选在了申时一刻,畅音阁看台没了日影的时候。瞅瞅,这心思细的!若有什么小错漏,也是无碍的。” 吕太妃忍不住叙叙的说道:“我记得昔年景怀皇后生辰,罪妃林氏操办,就因为疏漏失察,以至于景怀皇后与先帝的龙舟漏水,在太液池沉了。当时还受到先帝的斥责,被收回了协理六宫之权。何况今儿个的疏漏实在不是什么小疏漏,两位宫妃受了伤,又险些上了元妃。原本这筵席,就合该是小心翼翼,但求无过。” 太后此时沉声一叹,道:“得了,台上还没开戏,你们这会儿便等不及先唱起来了?”太后这一句话开口,这几人再不敢多言语一句。 可姜子君心里却是明镜一样,今儿个的事怕是没那么简单轻轻易易的就能过去。 “皇上驾到——”诸人刚刚告坐,霍延泓与几位亲王、驸马等人进了畅音阁。方才楼梯忽然塌了,霍延泓自是得了通禀。这会儿步子极快的上了看台,向太后问过安后,抬眼瞧见坐在太后身后的云千雪安安稳稳的,这才勉强松了一口气。也是未免点眼,便没直接询问云千雪,倒是先关切的向太后询问道:“方才听见来人回禀,说是畅音阁的楼梯好好的竟忽然塌了,太后无恙就好。” “皇上……” “无碍。” 太后与贵太妃的声音同时响起,贵太妃自不敢插言,识趣的闭了嘴。太后看也不看贵太妃,微笑着向霍延泓道:“不像那些奴才说的那样严重,不过是塌了一级台阶。贵妃伤了脚踝,倒也无甚大爱。该开戏了,先坐下。无甚了不得的,这戏还要看,筵席还要摆下去。”太后说着,眼神清幽的落在贵太妃的身上,缓缓道:“还给贵太妃过生辰,没得为了一级台阶扫了兴致。” 霍延泓听见顾临怡受了伤,微微挑眉,却到底是无动于衷的道了一声是。这会儿献王、怀王等人纷纷进前向太后问安,又规矩恭敬的向着贵太妃说了许多贺寿的吉祥话。如此,几人便是各自告坐。 皇帝挨着太后坐下,回首又瞧了云千雪一眼。云千雪转眸,朝着他清甜的一笑,霍延泓这才安心的回了身。 宫人递了戏单子上来,太后先让寿星贵太妃点了及出戏。贵太妃面上讪讪,大是无趣的选了几个热闹的戏目。跟着便是太后、皇帝、诸位太妃、太嫔等人。送到贵妃、德妃这边,她们便道陪着太后、太妃看戏,一时也没选戏目。 这时间戏台上鸣锣开唱,方才那一场骚动总算平复。 姜子君无心看戏,偏头吩咐跟着的王振道:“下去好好查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第65章 一石二鸟 方才一场惊险,姜子君也被唬了一跳,回过神的时候先想起的便是云千雪如何。见云千雪无事,又安排着御医为贵妃、裴贵人两人查看。扶着云千雪上来看台,还未交代什么,贵太妃便是一阵责难。她这会儿才总算是分出神来让王振去查一查中间有什么蹊跷。 王振喏喏应着悄声退下,姜子君与云千雪两人都是无心看戏。这会儿隔着中间的小桌凑近了,语不传六耳小声道:“方才是怎么一回事儿,我瞧上来的时候裴贵人跟在你的身后。” 云千雪垂眉,手指嗒嗒的随着檀板的声音扣在缠枝花的杯托上,小声道:“良安从上面跌下来,裴氏原本要拉着我一块被撞,跟着再跌下去。只是她过来的时候,我便多了个心思,打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我就势躲了,所以那良安便撞在了裴氏的身上。” 姜子君紧紧的拧着眉心,低低道:“贵妃跌的突然,若非黄槐眼尖,只怕跟着良安跌下去撞到你的人便是我。当时黄槐往后拉了我一把,良安从我身前绊过去,连滚带爬的奔着下面去了。”姜子君心有余悸,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所幸你是平安无恙的。” 云千雪眼波飘向坐在一边始终未发一言的敦肃夫人,冷然笑了笑,“不是还好,是不妙。只怕跟着还有呢,你且听方才贵太妃与吕太妃一唱一和,这件事儿没完!” 姜子君使了这样大的力气,算是费力没讨着好处,心里自然不快,气呼呼的说道:“她们不就是在打六宫权柄的主意吗?我不做便是了,就算真让她郑氏夺了去,我倒要看看,从前不中用的老好人担不担的住。” 云千雪思了一思,道:“何止是六宫权柄……”她话至此处,却并未再深说下去。姜子君也是会意的沉默起来,心里合计着应对的法子。 此时,台上戏的热闹,花旦伴着那弦乐之声,婉转唱到:“又只见桂子飘香黄花绽,亭亭玉立傲霜寒,秋卉更比舂花艳,孤芳自赏许谁攀,你是花中魁,我是女中贤,愿你与我常作伴1……” 这一出戏叫做状元媒,讲的是前秦郡主与驸马柴俊的一段欢喜姻缘。这花旦演的极好,一双桃花杏眼柔情款款。 这台上的戏子唱念做打俱佳,可真论起来,照比这台下一个个坐着的心怀鬼胎的人,倒有些上不得太面了。 云千雪陪着看了一会儿,便是起身,让人向太后身边的踏月知会一声,独自起身去了偏殿。 绿竹等人仔细的扶着云千雪下了看台,进了后殿的厢房。伺候着云千雪躺在房中的榻上,李香薷便将身上带着装有艾草的香囊递给了云千雪,道:“娘娘放在鼻尖儿问一问,里面放了艾草与合欢,最能安神静气的。” 云千雪接了那香囊放在鼻尖儿,淡淡清新的花草香气从香包里散出来,闻起来倒是真让她神思得以轻微的舒缓。“寻常人遇见这样的事儿,头一个想的便是躲。方才你倒是反应快,竟托住了良安。” 李香薷垂首,恭顺的含笑道:“奴婢若是先躲了,娘娘又该怎么办呢。也是想着裴贵人来得突然,奴婢怕其中有什么不妥,也是早就有了提防!” 绿竹冷然一笑,讥诮的说道:“怕是裴贵人没想到,她早就露了马脚出来,都有心防着她。今儿个的事儿,她不去找定昭仪,忽然来寻娘娘就已是蹊跷了。”绿竹说着,亦发怒然道:“娘娘,这一次可不能轻易放过裴贵人!” 云千雪悠然含笑,轻缓的摇头,“裴贵人倒是其次,我如今只想着把她背后这人抓个现行。坏了一级台阶,让德妃撞到我,在同裴贵人一起跌下去。一石二鸟,多漂亮的算计!” 绿竹愤愤的说道:“不必抓现行也知道,必定是贵妃与敦肃夫人!原本计划的是贵妃的人去撞德妃娘娘,贵妃使了个苦肉计,敦肃夫人在背后撺掇着贵太妃、吕太妃借机发难!” 李香薷倒是颇为纳罕,叹道:“奴婢倒是糊涂,贵妃何必拿自己作筏子,总难免落了刻意在里面。倒不如等着德妃娘娘踩上去!太后、贵太妃、庄太妃都踩了上去,竟是无碍,想来何时塌下去也在她们的算计之内。” 绿竹倒有些想不明白,寻思着缓缓说道:“这如何能算计进去?怕是事先就动了手脚,寻常力道未必会出事儿,倒是需要有人刻意使这个力踩下去才能踩断。原本就是贵太妃要借此发难,敦肃夫人来做便是点眼,所以才换了贵妃来。也只有贵妃有这个机会。” 她两人说的各有道理,云千雪沉吟半晌,屋子里一时静谧下来。这功夫,房门被推开,望出去,是姜子君领着黄槐进了门。 云千雪支着身子,含笑道:“你怎的也出来了?” 姜子君随手拢了拢微松的发髻,闷声道:“原本就是活在戏里的人,何必再看旁人去演戏,我也累得慌,我是眼不见为净,来跟你躲躲。”姜子君说着,顺势捡了云千雪她便的一个绣墩坐了下来。 此刻屋子里都是自己人,姜子君进来的时候又让人细细的守在了外面,她便是无甚顾虑的开了口,直言道:“我让王振去寻那塌掉的楼梯板子,那板子竟是找不见了。” 云千雪一听这话,蹙眉道:“找不见?谁拿走了那板子,总会有人瞧见的。那一块儿东西,又不是寻常的物件,怎么会找不见?” 姜子君撇了撇唇道:“想也不必想,那木板必定是有问题的,只怕一眼便能瞧出不妥。我寻思着,许是有人提前锯松了那木板,就等着今儿个踩上去。”姜子君语顿,忍不住懊恼愤慨的咬唇,道:“也实在是我大意,竟是让她们在畅音阁动了手脚。” 云千雪哼笑着道:“她们这平日里一门心思全用来害人了,咱们在明处,自是暗箭难防。” “合该让顾临怡摔下去,这才叫恶有恶报!那裴氏,到底是小卒子。”姜子君说着,立时看向云千雪,道:“到底还有个裴氏跑不掉,只不知道她敢不敢说出来。” 云千雪轻缓的笑了笑,摆手,“裴氏又能承认什么呢?便是我与皇上、太后说是裴氏刻意来拉我,有意让我一同摔下去。可裴氏到底也受伤了。裴氏全可以说一时心急,想拉着我避开良安。只有你我二人心知肚明裴氏不怀好意,那么旁人呢?” 姜子君忍不住怏怏的说道:“你告诉给皇上,他又不会疑你。” 云千雪抿了抿唇,“眼下若告诉给皇上与太后,敦肃夫人与贵妃要害咱们,皇上与太后必定会相信咱们。可皇上与太后相信又有什么用呢?怕是太后也心知肚明。可要处置这些人,到底要有一个理由。我晓得你眼下是气急了,才会这样说。其实你心里也最清楚不过,要名正言顺,心服口服。” “便如嘉妃一般,让谁都说不出半句的不是。”姜子君若有所思的感叹了一句,亦发有些颓然,“如温氏那般蠢笨的倒也好对付。可贵妃与敦肃夫人成日做个老好人的贤德模样,她们背地里做的那些事儿,咱们是一点把柄都没有。便是想要将计就计,也不容易。顾家、郑家枝繁叶茂,又有两位王爷在外朝支援。只恨姜家唯有我这一个女儿,没法子笼络一个亲王、太妃在身边帮着作威作福。” 云千雪拍了拍姜子君的手,软言安慰着说道:“你也不必这般颓丧,总归今日的事儿不会无迹可寻。跑不了畅音阁里四处当值的宫人,送去宫正司挨个吓唬吓唬,保不准就有看见的。” 姜子君偏头道:“早就吩咐下去了,连着前几日在附近当值的宫人都一并叫人带去了宫正司,我倒要看看,是谁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动都手脚。”姜子君说着,又生怕贵妃与敦肃夫人等人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想起端阳晚宴上核桃糕的事端,姜子君又立时吩咐黄槐、木棉等人亲去尚食局、抚辰殿等处查看。更是撂了重话,今日这场宴席,若再有什么不虞,哪儿出了差错便要重罚哪一处。或是送去暴室,或是打死,总归是没什么好下场。 等到筵席散去,紧张了大半日的姜子君总算舒缓神色,是安安稳稳的渡了过去。 这台阶忽然塌了,自然是说不过去的事儿。皇帝与太后倒是不曾向姜子君问罪,只是仔细的叮嘱了她,务必要好好的查一查,究竟是个什么缘故。 随后的两三日,贵太妃与敦肃夫人那竟是出奇的安静,倒是没再过问这件事儿。送进宫正司的一干宫人也都没说出个所以然,众口一词,都说这些日子并没有什么人去过畅音阁,往日洒扫也没发觉什么不对的地方。 注:1状元媒,是秦腔的唱词,某秋借用了一下。   ☆、第66章 蠹害作怪 云千雪与姜子君心知这件事儿越平静,怕是越发不简单。姜子君只怕太过被动,反而会落了下风。这脾气一上来,再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吩咐宫正司的宫人动了刑。可动了刑也是无果,倒是让姜子君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七月初一晨起,六宫妃嫔齐聚寿康殿向太后问安。满屋的衣香鬓影,莺声燕语。贵太妃、庄太妃等人也陪坐在殿上与太后说话。 “我听说德妃让宫正司动了刑,想必当日畅音阁的事儿,必定是问出什么来了吧?”贵太妃和颜悦色的一笑,那神情好不慈善和蔼。 姜子君心有不耐,眉心轻缓的挑了挑,垂首恭恭顺顺的答道:“还没有。” 吕太妃闻言立时啧啧的一叹,“皇上与太后治下一直宽仁,德妃没个根据,怎的无端让人动了刑?”吕太妃刚一开口,便听见太后轻微的咳了咳,吕太妃略一偏头,讪讪笑道:“许是我上了年岁,听不得这样打打杀杀的话。” 殿上诸人的注意一时都落在了贵太妃与德妃身上,倒是没注意有人从侧门进了屋子,快步走到了敦肃夫人的身后说了几句话。 郑如宝眉目微敛,登时起身向殿上坐着的太后、贵太妃等人福了一福,道:“臣妾有事要禀。”敦肃夫人开了口,殿内的众人便都一齐看向她。 太后面无表情,只低低的嗯了一声,道:“说吧。” 敦肃夫人低垂眼睑,无比恭谨的开口,“臣妾身边的宫人去内侍省领月例,在西四所那边瞧见一个鬼祟的太监,说是从那太监的身上掉下了一块儿木板子。瞧着是之前畅音阁塌了的楼梯板。” 太后蹙眉,只道:“传进来。” 姜子君当即与云千雪相视一眼,云千雪向着她微微摇头,姜子君也不言语,只等着瞧瞧敦肃夫人今天唱的是什么戏。 得了太后的传召,立时有敦肃夫人身边的太监压着人进了正殿明间。小太监吓得不轻,脸色发白,瑟瑟发抖。跟在他身后的太监拿着三块折开的板子,一瞧便能看出来,是顾临怡那日踩塌了的楼板。怕是那日掉在地上,才摔成了那个样子。 敦肃夫人回身与拿着板子的内监道:“那板子是怎么一回事儿!” 拿着板子的内监立时恭敬的回道:“回太后的话,这楼梯板子里面被蠹虫蛀空了,所以才会塌陷。”这句话一出口,倒是让殿上诸人都是惊诧的小声议论起来。 “浑说,这么多级楼梯,蠹虫怎么会只蛀了那一个。再者,畅音阁成日里有人打扫,也不是常年废弃的地方,怎么会有蠹虫。”姜子君性子急,想到了疑点,立时开口问道。 被押进来的小太监从一进门就低着头,谁也没瞧清楚长的是个什么样子。这会儿听见拿板子的小太监的话,吓得亦发瑟瑟发抖的匍匐不语。 “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拿楼梯板的太监垂首,规规矩矩的答道:“奴才只会看木头,旁的事也不清楚。” “这楼梯板从那小太监的身上搜出来,想来怎么回事儿,他是最清楚了,德妃娘娘问一问她不就知道了。”诚妃眼波清淡的从那太监的身上撇过,语气里也带着几分疑惑。 “咦,这不是……”薛婵离着这小太监坐的近,垂头一瞧,不禁小声的脱口,可刚言语出来,立刻有些后悔的住了嘴。 敦肃夫人声音沉肃的向薛婵问道:“是什么?薛贵人认得这个小太监?” 薛婵点了点头,一双又圆又大的杏目眨了眨,很是明朗无暇的说道:“这是袁姐姐身边的曲通,嫔妾见过几回。”薛婵说着,立时看向坐在远处的袁贵人,道:“袁姐姐你来瞧瞧,是不是!” 袁楚楚忽然被唤了一声,有些发怔,方才曲通被人押着进门的时候,她便觉着眼熟的很。只不过两个太监押着,他又将头压的极低。平日里曲通不过是她屋子里的洒扫太监,如今骤然在寿康殿瞧见,又是因为这件事儿,袁楚楚自不敢往自己宫里人的身上去想。如今薛婵骤然说出来,她心里大是不安,起身上前细细的去瞧,那宫人可不就是曲通吗!她心里一凛,背上立时起了层层冷汗。 傅嫔阴阳怪气的一笑,叹道:“原来是袁贵人屋子里的人,那也难怪了。”她说着,亦发带着几分嘲讽,缓缓道:“因着是有人刻意往楼梯上放了蠹虫,所以旁的楼梯都无事。” 袁楚楚听了这话,惊得立时跪地,惊声否道:“没有,嫔妾并不知情的。” “这太监还没有说话,傅嫔就急着盖棺定论了?”这袁氏的姐姐是庄太妃的儿媳妇,平日里袁氏与庄太妃倒是亲近。如今瞧见袁氏被无端指责,庄太妃面色发沉,大是不快的睨着傅嫔道:“放着太后与协理六宫的妃嫔,这么些人都在,还不需傅嫔在这当家做主。” 庄太妃往日里的脾气原本就泼辣爽利,若有不顺心,必定不会给旁人留言面。这一通揶揄,指教傅嫔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尴尬,当即闭口再不敢多言。 “曲通,是谁指使你在畅音阁的楼梯上放蠹虫的,何时放的,又是怎么放的?”德妃缓缓地开口,不怒自威。 曲通身上发颤,道:“没人,没人指使,是奴才自己不、不当心……”他说话支支吾吾,一味的低头,根本不敢抬头看人。 敦肃夫人冷冷的一哼,道:“你又不是畅音阁的人,若是没人指使你,好好的去那做什么?” 曲通勉强镇静的回道:“奴才,奴才的同乡是在畅音阁当值的,那日他病了,又,又实在安排不开。所以求了奴才……奴才在袁贵人的宫中只是洒扫的内监,那日也不当值,所以……”曲通这话自然是漏洞百出。 贵太妃笑了笑,道:“太后,怕是指使这奴才的人实在是太了不得,位高权重。我看他既是不肯说,倒不如送去宫正司。瞧瞧是他背后指使他的人厉害,还是宫正司那七十二道刑具厉害。”贵太妃说话间,眼风不时的往庄太妃那里瞟过去。 曲通吓得连连叩头,求饶道:“太后饶命,太妃饶命,真是奴才不当心!” “不当心?”纯妃静声开口,直直问道:“若是不当心,那蠹虫是怎么到了台阶上的?” 曲通颤颤巍巍的说道:“许是,许是奴才身上……” 庄太妃听着贵太妃这话里的意思,倒似乎明里暗里都指着是自己给袁氏撑腰指使了那太监,心里也是气不过,哼笑一声道:“还是交给宫正司来,孤也好奇得紧,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谋害皇嗣、谋害宫妃!”庄太妃说着,向袁贵人挑高了眉头,转了转眼眸。 袁楚楚立时附和着道:“太后,怕是有人要在背后陷害嫔妾。嫔妾为求自身分明,也得问出到底是谁指使了这小太监。” 殿上的众人都是这样的话,太后自然也没有拦着的道理,当即向着身边的踏月点了点头。 曲通被踏月亲自领着人带出了寿康殿,几位后妃也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殿内只静了半刻,便听贵太妃笑吟吟的开口向太后道:“有些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太后澹然一笑,“这样的话都说出口了,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 庄太妃亦是讽刺的含笑,揶揄道:“若是贵太妃觉着不当讲,又何必开这个口?” 贵太妃面色微沉,转瞬却又是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松快道:“我听说之前舒妃动了胎气,要请御医过宫,当时四处寻不到德妃,险些耽误了。”她说着,看向姜子君,和缓的问道:“德妃,可有这样的事儿?” “当时臣妾与……”是有这样的一桩事,却又并非贵太妃说的那般急迫,姜子君并未否认只想将话解释清楚。 贵太妃见她开了口,笑呵呵截断了她的话,根本没让姜子君把话说下去,“德妃这样说,便是有这样的事儿了。”如此,贵太妃笑吟吟向着太后,“此前我便同太后说过,只怕德妃一个人协理……”贵太妃顿了一顿,嗤笑着道:“她一个人,合该叫主理六宫。这几次的事儿,虽然有错,我倒觉着怪不上德妃,只怪她年纪轻,一个人无暇分身。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太后只瞧一瞧,舒妃胎动寻不着人请旨宣御医。再说畅音阁的事儿,还有动刑的事儿,这么多天都没查出个所以然来。上元朝便是端敏皇后主理后宫,身边不是还有您,文贵太妃与罪妃李氏?再往前说,景怀皇后主理后宫,身边还有宣顺夫人与靖夫人。后宫上下那么多的事儿,德妃一个人实在顾不过来。” 姜子君忍不住微微咬唇,是气不打一处来。从舒妃那开始就是一环套着一环的圈套,如今说她无错,言外之意便是说她无能了。 贵太妃这番话落,太后倒是并未开口,殿内一时静默下来。这时间,亲自押曲通去宫正司的踏月匆匆进了殿。她面色颇为沉重,快步走到了太后的身边。   ☆、第67章 来日方长 “太后,曲通半路忽然挣脱,一头碰在了宫墙上,死了。”踏月声音淡漠,无波无澜。她在宫中这么些年,对于这样一条性命的来去,很难有什么过多的情感了。 贵太妃阴阳怪气的嗤的一笑,啧啧道:“这回可好,死无对证了。”她话罢,那眼波正巧落在庄太妃的面上。 庄太妃气不过,咬牙道:“是呐,死无对证,可不晓得谁要高兴了。” 太后皱眉,挥手道:“哀家倦了,都退下吧!” 诸人自然不敢再多言什么,皆是起身向太后恭顺的福了福,道:“恭送太后。”太后起身搭着踏月的手,头也不转的进了内殿。那暗红织锦的衣摆上用金银线绣着凤穿牡丹,自台阶前划过,落在众人的眼里带着分外的冷硬与肃穆。 送走太后,众人噤声不语的退了出去。 贵太妃刻意走在后面,敦肃夫人便亦步亦趋的随在贵太妃的身后。 庄太妃踏出寿康殿,站在殿门前的台阶上,扬眉凝着贵太妃缓步踏出来。她面上颇有些鄙薄之色,冷然笑道:“姐姐从前在宫中倒是懂得言多必失,如今上了年纪,人却是亦发轻佻起来。她们小辈的事儿,何必跟着去掺和一脚。没得打不着狐狸,惹得一身骚!” 贵太妃面上一冷,不悦道:“咱们彼此彼此,妹妹若是稳重,别帮着袁贵人呐!” 庄太妃哼笑道:“做太妃的为老不尊,也怨不得别人不给你留这个脸面。”庄太妃说着轻飘飘的向着敦肃夫人看过去,讥讽的笑起来,“德妃在皇上、太后那是什么分量?这启曌城除了元妃便是她,可别不自量力起错了主意!”庄太妃说着,回身拂袖而去。 郑如宝不免脸色难看起来,可她到底不能顶撞太妃,免不得要默默的忍下来。 贵太妃也是咬牙,一路愤愤不平的出了颐宁宫,也不回自己的长乐宫,而是择了僻静凉快的阴凉处让人一路抬着仪轿往御苑去。 “孤这张老脸算是为你全豁出去了,你可别让孤白白的为你费这个心!”贵太妃怏怏开口。 郑如宝心里也是不大痛快,自怜自哀的说道:“是臣妾让太妃您难做了,臣妾自入东宫一直便是恩宠寥寥。别说元妃与德妃,便是连舒妃臣妾也比不过。” 贵太妃挑了挑眉毛,大是不以为然,“恩宠?那是一时的,你以为太后从前就很得宠?孤与庄太妃从前就得宠?当年有宠的怡妃、谨贵嫔、荣妃、华贵嫔、包括端敏皇后,谁活下来了?你瞧瞧孤现在过的日子,还不明白?” 郑如宝垂首,恭顺语,“臣妾恭请太妃教导。” 贵太妃颇为感怀,叙叙的说道:“如孤这般的太妃,成日里青灯古佛,哪及得上太后的尊贵与风光?这宫里的太妃、太嫔大多忍气吞声,比那出家的姑子还要六根清净。若孤是太后,那庄太妃心里再不服气,也不得不低孤一头。如今孤与庄太妃明里暗里的较真儿,你以为咱们两人是成日无趣打发晨光的?说白了,不过是为着自己的脸面,为着自己的尊荣,为着不让庄太妃越过孤去。为的母以子贵,子以母贵。不让他儿子越过我儿子去。” 郑如宝倒是有些糊涂,这太妃都是太妃,亲王也都是亲王。 贵太妃似是瞧出郑如宝心里所想的一般,哼笑着道:“世人多势力,从来踩低拜高,跟红顶白。你瞧着太妃无甚差别,亲王也无甚分别,可里子差了许多,面子更差了许多。人活一世,一张皮,一口气,面子里子都不能丢!” 郑如宝将贵太妃这话听进了心里,一语不发的细细思量起来。贵太妃叹道:“你瞧着宫里分帮分派,其实无非就是权和宠,两个都要有那么一样,日子才是真正的好过。如今德妃与元妃连成一线,你瞧瞧她们那日子过的,再没人越过去。死死的压在你们这些人的头上!便是贵妃,又能如何?” “臣妾得了六宫权柄,太妃便能压过庄太妃一头?臣妾的日子也会好过?”郑如宝讷讷的开口。 “那是自然,日子总比现在好过!”贵太妃抿了抿唇,道:“这宫里的人最清楚眉眼高低。孤要在面子上、里子上都踩着她,死死的踩着她。”贵太妃自然没将自己与元妃的宿怨告诉给敦肃夫人,她也实在没有多说的必要。娘儿俩说了这一会话,也就散了。 另一边,姜子君从颐宁宫出来,是怒火中烧,一路跟着云千雪回了合欢殿。两人坐在碧纱橱里的坐榻上,谁也没叫谁在身边伺候。 “我可真是个蠢笨的人!当初舒妃动了胎气,我就应该往那上面去想,如今……”姜子君说着,抬手垂着自己的腿,恨到:“不怪人家当面儿说我无能,”姜子君说着,竟气的眼圈儿发红。 云千雪忙劝住她道:“姐姐可别动这样大的气,若是让那些人知道了,可不晓得背地里要怎样的高兴呢!” 姜子君捂着胸口,呼呼喘气道:“我这心口堵得不行,是真想直接拿着皇上御赐的剑去将郑如宝劈了,才能一姐我心头只恨!” “你若是真这样,便是又中计了,到时候你劈不死敦肃夫人,亦发罪加一等!”云千雪随手拨着腰间垂下的络子,泠泠道:“敦肃夫人身后如今是贵太妃、吕太妃帮衬着。贵太妃、吕太妃两人都是与太后、端敏皇后一同入宫的人。她们淫浸后宫多年,什么没见过!且说畅音阁的事儿,我小的时候可听说过。从前我娘怀着我的时候,曾险些被人从畅音阁推下来。虽说我娘亲没事儿,可撞得卓逸哥哥滚了下去,跌的头破血流,性命堪忧。如今她们是依样画葫芦。” 姜子君咬唇,道:“哪儿是依样画葫芦,照比当年,下手更狠呢!” 云千雪慢条斯理的说道:“先是让人用蠹虫蛀空了台阶,又或者不是蠹虫,是旁的原因。再让那小太监将楼梯板拿走,你扣了你畅音阁的人也是无用,谁又承想是在这上面出了差错。他们分明就是扣着那小太监不让出来,然后等你动怒用刑。由敦肃夫人揭出来,倒是成全了她。贵太妃再以退为进,不言你的错,只说是你力有不逮。协理六宫之权,太后哪里还有不应允的?” 姜子君愠怒不已,道:“真真儿是可恨,那生病未能当值的小太监却也不肯说。” “有没有那个当值的小太监,这其中又有什么隐情咱们是不得而知了。贵太妃这一计是算计了你,只怕连着庄太妃与袁贵人也被算计进去了。那曲通死的太突然,又是死无对证,若是不晓得内情的人,只怕都会疑袁贵人与庄太妃了。”云千雪轻声细语,将这内里看的通透。 姜子君心有不甘的凝着云千雪,道:“这件事儿算完了?” 云千雪笑了笑,颔首,“完了!” 姜子君恹恹的又重复了一遍,“当真就这么轻易的过去了?” 云千雪微微眯目,轻缓的含笑,“只怕是无法了,”她语顿,那眸中却是精光一现,拍了拍姜子君的手背道:“不过,还有一个裴氏,总归跑不了她的。” 姜子君闻言,这才神色稍霁,“决计不能轻饶了她。” 云千雪徐徐笑道:“你安心,这裴氏的用处可大着呢!”云千雪话落,也不在多说。两人一同用了早膳,姜子君又陪着她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离去。 云千雪送走姜子君,一时困顿起来。她晚上总睡不好,这会儿有了困意,便是侧身歪在榻上小憩,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竟是睡到了晌午。 等转醒的时候,霍延泓不知何时坐在了屋子里,正捧着奏折看。云千雪也不做声,侧头看向穿着一身月白色缂金玉龙织锦衣袍,袖口折着浅金色的蜀锦衣缘。他侧坐着面向云千雪,下颌有些消瘦,带着清俊的弧度。如冠玉般的脸庞,被窗子洒金的光亮照的无比明朗。一双乌黑的眉微微紧蹙,极是认真的审看批阅。那样子英俊非凡,实在好看的紧。 霍延泓看完一页,下意识的向熟睡的云千雪看了一眼。云千雪生怕被他瞧见又要被他笑话,立时闭了眼,转头面向窗子那一面。霍延泓子看见了,不由失笑,撂下奏折。 云千雪紧闭双目,侧耳听见啪的一声,心里竟说不出的紧张。她细细的听着,倏地听见衣袖轻微的摩挲,那声音就在耳边。跟着眼前的光线明显黯淡下来,温热的唇落在她额头上,眼睛上,鼻子上,跟着便落在云千雪的嘴唇。倒是立时逼的她睁了眼,抬手粉拳紧握,不轻不重的捶在霍延泓胸口上。 霍延泓有些没趣的拢着云千雪的手,在她耳边小声道:“若是你现下没身子,朕立时吃了你……” 云千雪羞得抬手掩住了霍延泓的嘴唇,笑嗔道:“当着孩子的面儿,不许你说这样无赖的话。” 霍延泓拉下云千雪的手,笑意盎然,认真的说道:“若是我不无赖,他又是怎么来的?” 云千雪羞赧的推了推霍延泓,道:“哪里来的登徒子,我可不认得你!” 霍延泓不由哈哈一笑,正经起来,“眼下饶了你,你且等这一胎落地。非让你后悔今儿个说的!” 云千雪不以为然的嗤笑道:“御医说日子约摸在十一月,到时候只怕你要忘在脑后了!” 霍延泓抬手点了点云千雪的鼻尖儿,道:“你说过的话我何时忘在脑后过?”云千雪抿唇盈盈一笑也不接言,霍延泓扶着她坐起来道:“我有件事儿要同你说。”   ☆、第68章 秋后算账 云千雪被他扶着坐起来,侧身靠在霍延泓的怀里,曼声道:“什么要紧的事儿?”她顿了顿,侧头凝着他问道:“又要出宫?” 霍延泓唔了一声,还未开口,便瞧见云千雪面色一沉,瘪着嘴,揪然不乐的可怜可爱模样。霍延泓捏了捏她的鼻子,笑嘻嘻道:“朕这回不自己出去,还带着你出去可好。” 云千雪面上登时露出喜色,可转瞬又怏怏的沉了眉毛,讷讷的说道:“我如今怀着孩子,又不能随意走动!” 霍延泓笑着拉过云千雪的手,温然道:“我问过何晟,他说你如今倒是安稳,若非太过劳顿颠簸,倒也无恙。何况畅音阁的事儿,我心里也有数。咱们倒不如去上林苑小住一段,你觉着可好?” 云千雪大是惊诧,眨了眨眼,“就,咱们两个?” 霍延泓含笑,“就咱们两个也是不成!今儿个去太后宫中请安,瞧着太后心里也大是不乐,太后自然也要去。上林苑不远,何况那边比起启曌城更轻快自在一些。德妃不能落下,至于旁的,你倒是与定昭仪亲近,她也带着。剩下的,全看你的意思,合心意的就带过去,若没有,就咱们这些倒是也乐的清净自在了。” 云千雪心中一动,想着贵太妃非要给敦肃夫人一个协理六宫之权。如今若是圣驾去上林苑,这协理六宫之权给出去便也是暂时的。到时候无论是六尚还是内侍省,要紧的宫人自然都要随着圣驾去上林苑。留下的多半是平日里副总管,或是旁的小管事一类的人。她登时精神起来,笑吟吟道:“你这小住又与寻常的消暑不同,预备在上林苑住多久呢?” 霍延泓拉着云千雪的手,大是认真的想了想,乐滋滋的说道:“一年半载可以,三年五载的也好。” 云千雪极亲昵的抬手,拉着霍延泓的鼻子,笑道:“你可是巴不得一辈子都不回来?” 霍延泓呵呵一笑,“厌烦的人,一辈子不见也好!” “你这样狠心,若是我有一天成为你厌烦的人,可要如何是好呢?”云千雪扭身啧啧一叹,颇有些怅然若失。 霍延泓不悦的抬头两指扣在她的额头上,板着脸道:“往后再不许说这样的话,我怎么会厌烦你!” 云千雪也觉着自己这话说的有些没趣,当即回身拉着他的手笑吟吟道:“好,好。不厌烦,咱们两个总这样好好的。” 霍延泓的下颌抵着云千雪的脸颊,欣慰的含笑,“咱们初六就离宫,这几日就让人准备起来。你琢磨琢磨都带着谁去,也好立时下旨,让她们跟着准备。” 云千雪心里的盘算颇多,不过她也不大想与霍延泓商量。自从霍延泓六月回宫之后,前朝的政务便是空前忙碌起来。他不说,前朝也没什么动静。可云千雪总觉着他似乎有什么揣在了心里。 “舒妃胎不大安稳,轻易挪动不得。诚妃、纯妃,”云千雪思了一思,总因为这些人与嘉妃从前亲近,忍不住有些抵触,尽管诚妃与纯妃两人是这宫里最清静的人,可她也没那个心思与她们来往。 霍延泓见她顿了一顿,便道:“让她们两个留在宫里帮着敦肃打理六宫事宜,否则贵妃、舒妃不省心。” 云千雪欣然含笑,颔首又道:“秦贵嫔还在禁足受罚,自不能同去。我想着莲贵嫔、恪贵嫔倒是可以同行,你没出宫以前,总乐意往她们那里走动!” 云千雪话还未说完,霍延泓的两指又在云千雪的额头上扣了扣。云千雪“唉哟”一声,吃痛的叫了出来。 霍延泓正色纠正她道:“并非我乐意往她们那里走动,而是你这里我总走动不了,外面的人瞧着我在太极宫里,又不晓得要如何诟病你。你倒是说说,我该如何是好?” 云千雪被他怄的哭笑不得,抚着额头道:“好、好、好,可委屈陛下您在恪贵嫔、莲贵嫔那一处受苦了!” 霍延泓忍不住叹道:“青萼,若是你当初为太子妃。我决不再娶旁人!” 云千雪被霍延泓这话说的心中一痛,身子也不觉微微发颤。她心里常常会有这样的念头,悔不当初四字,可真让人无力啊。 霍延泓觉出了云千雪的不对,当即岔道:“就要德妃、定昭仪、恪贵嫔、莲贵嫔四人!” 云千雪僵僵回神,莞尔道:“梁容华、沈容华也可带着,还有,”云千雪粲然含笑,“今儿个袁贵人我瞧着受了委屈,平日里也是个极老实本分的,从前一同去过木兰的。还有裴贵人,那日可亏得她在我身边陪着。还有一个薛贵人,她憨直可爱,很让人喜欢。再者,若是让太后一人去上林苑没人陪着难免无趣,我想着,倒不如让庄太妃同去。” 霍延泓垂目,琢磨了一番,不必云千雪多言,便明白她有意让庄太妃、袁贵人同去是什么意思了。 云千雪也并不隐瞒,只缓声道:“贵太妃与敦肃夫人一心想要为德妃分忧,就留在宫里。你心里什么都明白,我也不多说。你倒是也不必跟我操心,前朝的事儿才是要紧!” 两人不过是眼神来回,便是心有灵犀到这样的地步,云千雪全然知道霍延泓在心里闪过的念头,这番话开口,倒是让霍延泓无比欣喜、更是欣慰。他握着云千雪的手,缓缓道:“好,你若是有什么挨不住的,就与我说,别不当心……” 云千雪缓缓的曼声道:“你放心。”她说着,亦发动情道:“泓哥哥,从前都过去了。我往后要一直站在你身边,我会让我自己好好的。” 霍延泓拢着云千雪的肩,心里盘桓几日的阴霾勉强散去几分,只道:“好。” 皇帝要去上林苑小住,此番与之前的避暑自然不同。 上元一朝,先帝去小住,曾在上林苑停留过一年有余。这想住多久,实在全看皇上的心思。六宫妃嫔,自然都巴望着此番能够陪王伴驾,可此番名录下来,随行的不过是德妃、元妃、定昭仪、恪贵嫔、莲贵嫔、沈容华、梁容华、袁贵人、裴贵人、薛贵人十人。 旁人且不说,新贵人刚入宫几月,皇帝便去了木兰。好不容易六月里盼回了皇帝,这七月里又要去上林苑。对于未能随行的几人,自然是噩耗一样。 伴驾出行的圣旨下来,跟着便有三道进封的旨意。分别晋了袁贵人为袁婉仪,裴贵人为裴芳仪,薛贵人为薛顺仪。还未跟着去上林苑便得了进封,旁人瞧在眼里,这一趟上林苑之行,这三人怕是封个嫔位、承娴也不再话下了。 裴似棠接了这样的旨意,心里是说不出的纳罕。让人拦了宣旨的宫人,问道:“这我身上还有伤,行动也不方便。公公,这让我伴驾去上林苑又是谁的意思。” 那宣旨的内监是御前宫人,临来时便被特别交代过,若是裴芳仪问起,便知无不言。听了裴似棠这话,太监陪着一笑,道:“元妃娘娘特别向陛下进言,说小主您救护有功。所以给您晋了位份,要带着您同去上林苑,这是皇上与元妃娘娘的恩典呢!”裴似棠怔了一怔,颇为心虚。那太监便是笑呵呵的提醒,道:“小主,您不接旨吗?” 裴似棠双眉发紧,咬唇勉强一笑,领旨谢恩,面上却是半点喜色也没有。 送走了宣旨的太监,含露与芷凝两个忙扶着裴似棠起身。裴似棠苦着一张脸,有些惶急不安,小声嘀咕道:“元妃必定发觉什么了,元妃要让我奉旨去上林苑,她是要害我,要害我!” 含露面上原本还有喜色,听见裴似棠这话,奇道:“元妃娘娘做什么要害娘娘您!方才那位公公还说,小主您救护元妃娘娘有功。” 芷凝在背后拉了裴似棠一把,笑吟吟道:“可不是,小主这会儿能伴驾随行,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儿!倒是该准备起来了,不是说初六就要走吗?那可有许多要准备的!” 裴似棠回身坐在玫瑰椅上,对含露挥了挥手道:“去吧,你们都去打点行李吧。说是小住,夏天的衣服要带一些,秋冬的也不能落下。” 芷凝、含露瞧着裴似棠神情大有不对,可裴似棠不让她们陪着,两人自也没法再深问。当即福了一福,各自进了屋子帮她收拾起衣物细软。 裴似棠这边随着去上林苑是发愁,没去上的人也是发愁。 此时间,傅嫔与韦贵人两人坐在昭台宫的院子里,也是愤然不乐。 “方才嫔妾瞧着夫人匆匆的出去了,不晓得要做什么去。”韦贵人不露声色,还是如常一般清清淡淡的模样。 傅嫔向着侍立在不远处的几人挥了挥扇子,让几人都退下。微微撇了撇唇道:“皇上让袁贵人与庄太妃伴驾你还瞧不出来?” 韦贵人抬眼,摇了摇头,好奇的问道:“能瞧出什么来?”   ☆、第69章 苑中禁地 傅嫔嗤的笑道:“今儿个早上,贵太妃话里话外都指着庄太妃与袁贵人,不,现在改叫袁婉仪了。皇上突然进封,又带着庄太妃、袁婉仪同去上林苑,这不是诚心打贵太妃与夫人的脸?” 韦婧容蹙了蹙眉,小声道:“皇上是不是疑心……” 傅嫔默然未语,缓缓的摇着手里的团扇,面上的神情大是不置可否。两人心里各有不痛快,傅嫔习惯了,韦婧容却是未敢表露,端着茶盏呷了一口香茗。傅嫔侧首睨着她,啧啧道:“有句话,我多说一句,妹妹可别多心。” 韦婧容垂头婉然笑了笑,缓缓道:“嫔妾与傅嫔姐姐还有什么可遮掩的,姐姐尽管直说。” “那裴氏与薛氏两人的品貌,实在是及不上妹妹你。如今能跟着圣驾去上林苑,那全是借了元妃的便宜。若是妹妹你也去接近接近……”傅嫔声音细细的慢慢的,面上似笑非笑,大是温和。 韦婧容听到此处,微微正色,“姐姐这话可说的不对,之前在未央宫,姐姐也说了,咱们可得顾惜自己的身份。” 傅嫔抬手捏着绢子拭了拭鬓边的薄汗,手里的扇子摇的越发快起来,“是这话,倒是我多说了。”傅嫔言语里颇有些心虚的意思,这番话说完,兀自起身道:“这天儿太热,我先回去了。” 韦婧容随着傅嫔站起来,神情又温软下来,轻柔的说道:“傅姐姐,妹妹这里与姐姐也有要紧的话要与姐姐你说。” 傅嫔缓了缓脚步,道:“什么?” 韦婧容垂睫,颇为恭谨乖顺,“我这里因为傅姐姐,算是得罪透了裴芳仪。如今她高过我一头,眼瞧着我在她面前只有卑躬屈膝的份儿了。我只怕,这裴芳仪一旦跟着圣驾去了上林苑。这一年半载过去,指不定回来的时候是个什么位份。我可听说,当年皇上去木兰的时候,莲贵嫔还只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如今……”韦婧容摇了摇头,没再深说下去。 傅嫔抬眼凝目在韦婧容恭顺的脸庞上,那神情极尽温和,那话,更像是恳切的提醒。可傅嫔入宫数年,自己平日里挑拨看笑话的话说多了,如今听韦婧容这样说,倒似乎更像是撺掇自己去对付裴氏了。 “姐姐别多心,我这意思,是咱们总得在一边儿才好。若是裴芳仪这几日趁着机会与嫔妾算起旧账,傅嫔姐姐可务必帮一帮我。”韦婧容婉然垂首,这话里似是藏着旁的意思。 傅嫔曼声道:“她再蠢笨,也不敢在这个关窍惹出什么来。若是一个不当心,皇上不教她去了,她又要找谁哭去。”傅嫔这话越说,语气越重,一番话说完,声音拖得极长。临了,扬了扬眉毛,只轻缓的说道:“这,倒也是个法子。”傅嫔话罢,再不多说,很快走了。 “小主,”香檀瞧着韦婧容似是将傅嫔的话听了进去,忙急慌慌的道:“小主您可别听傅嫔的话,若这是个法子,做什么她自己个儿不去,倒是专说了这话给你听。” 韦婧容回身往自己的宫苑里回,听着香檀的提醒,垂目沉吟着道:“我瞧着皇上大不喜欢那些无事生非的人,你说薛顺仪能跟着去,是因为元妃?”香檀摇头,韦婧容缓声说道:“你瞧那天在未央宫,薛顺仪不也跟着傅嫔的话。她没去巴结讨好元妃,皇上也乐意带她去,分明是因着前几次薛顺仪之前得了皇上的主意。我若是去寻裴氏做小伏低,她那样的人必定要轻挑的,到时候生了事。许是皇上便会向安抚袁婉仪一样,也让我……” 香檀连连摆首道:“小主,您可歇了这个心思吧。您若是去了,到时候只怕裴芳仪说是你生事。裴芳仪救护元妃有功……” 韦婧容却是啐了一口道:“她是不是救护元妃,她自己最清楚。” 香檀道:“是、是,裴芳仪是什么样的人,小主您心里最清楚不过了。可如今皇上却说是,谁还敢说不是呢!” 韦婧容心里发恨,她与裴似棠早结了梁子,如今眼瞧着裴似棠越过自己,若真让她去了上林苑,以后怕是越发没有自己立足之地了。“我告诉皇上,她裴氏分明想要把元妃退下去。” 香檀被她这话唬的了不得,立时跪地道:“我的主儿,您且消停吧!您可别忘了,您入宫的时候老爷和夫人都叮嘱您什么了!” 韦婧容眼波一黯,发狠的跺了一脚,咬牙道:“我偏不信,看看她裴氏到底能有多了不得!” 韦婧容心里自是嫉妒的很,可到底有香檀时时规劝,她思来想去,也琢磨明白了,若是傅嫔当真觉着那法子好,岂会给自己这个机会。这几日便是多半在自己的宫苑里不动声色。 太后与皇上离宫的前一日,叫了贵太妃、敦肃夫人、诚妃、纯妃去颐宁宫。交代几人圣驾六宫,宫中事宜要如何打理。庄太妃刻意等着人散了,才往太后这边来说话。一踏进颐宁宫,瞧见贵太妃迎面出来,庄太妃笑意盈盈,叹道:“有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一下可真是狠呢!” 贵太妃这心里憋着气,根本不欲与庄太妃多言,庄太妃却是止不住的笑道:“多好的算计,只不过你伶俐,旁人也不是傻子!”她语顿,向跟着敦肃夫人笑道:“也要贺一贺你,这六宫权柄算是握在手里了。虽说是暂时的,不过咱们此去上林苑,怎的也得有个一年半载。” “庄太妃别一时欢喜起来不知所言,没得惹太后生烦。”贵太妃强打着精神,敷衍着讥讽了一句,便是立时匆匆离去。 出了颐宁宫,郑如宝苦着一张脸,“如今阖宫上下都说臣妾与太妃被皇上打了脸,臣妾心里实在憋屈。咱们……” 贵太妃忽然扬手,止住了郑如宝的话头,冷哼一声道:“胜负不在这一夕之间,且让她们得意去,得意过头了,总有她哭的时候。”贵太妃也不多说,回身又叮嘱郑如宝道:“如今虽然是暂时的,可你也务必伤心,别不当一回事儿。各处要紧的地方,若能不着痕迹的更替,或是笼络过来,往后总有用得上的时候。当年端敏皇后提拔宫人,扶了曲氏与张保做了六尚与内侍省的总管。在六宫事宜上,得了多少便宜!” 郑如宝一一应下,恭恭顺顺的道了一句是。 七月初六,圣驾离宫启程去上林苑。 各人宫所在宫中早就安顿好,霍延泓仍旧如常住在乾清宫。太后与庄太妃住在永寿宫。元妃独居储元宫,姜子君与梁容华住进了扶荔宫,定昭仪、裴芳仪居于甘泉宫,莲贵嫔、薛顺仪居与宣曲宫,恪贵嫔、沈容华、袁婉仪居于栎阳宫。 薛婵头一次来上林苑,刚一进宣曲宫,便觉着这里的宫殿建筑与宫中大有不同。宫中的殿阁,多半四四方方,豆腐快一样规矩。到不似上林苑这般,宫室殿阁华美飘逸。周遭遍植花树,天地间充斥着草木清新的香气。苑中四处都有鸟雀悦耳的鸣叫声,隐隐约约,仿佛进了空山里。亭台楼阁,飞檐斗拱,被这绿树清水环绕,更像是古书中的仙境。 薛婵出自公卿世家,自然是见过世面的。可如今头一回来上林苑,这各处可真真儿让她大开眼界。这边还没收拾妥当,就忙不迭的领着人往外准备四处溜达溜达。 出了宣曲宫,还未走上半刻,便碰见了沈青黛与袁楚楚两人。薛婵心知沈青黛与元妃亲近,这袁楚楚似乎因着畅音阁的事儿不大得敦肃夫人喜欢。她琢磨着,她如今同陆淮月一同靠着贵妃,贵妃又与敦肃夫人亲近。如今贵妃与敦肃夫人那面的人是一个都没随驾过来,自己与她们一道相处,倒也尴尬。 如此这番的想着,薛婵便是回身,只当没瞧见。可她这一回身,倒是沈青黛语与袁楚楚两人瞧见了她,便是着人上前叫住了她。 薛婵面上颇为讪讪,向着两人见了礼。 袁楚楚和婉一笑,倒是没说旁的不相干的话,三人都道是头一遭来上林苑,正好结伴四面转一转。 薛婵原本就是个无机心的直性子,与袁楚楚、沈青黛两人和和睦睦的言语了一番,便是将方才心里的提防与避讳如数望到了脑后。禁不住的感叹道:“嫔妾方才进宣曲宫,瞧着可比嫔妾住着的棠梨宫可好上许多呢!嫔妾心里便琢磨着,这上林苑是前秦末几代郡王为了享乐所见,穷极奢靡,许是照比启曌城要华丽一些。” 沈青黛和颜悦色的含笑,啧啧道:“想来你是从没去过长乐宫!” 薛婵明朗笑道:“长乐宫是没去过,可嫔妾总去过未央宫。不会相差太多吧?” “薛妹妹刚入宫许是不知道的,”袁楚楚莞尔一笑,清凌凌道:“长乐宫原是怀帝为宠妃重新修缮的,后来到了先帝上元一朝,又一直是端敏皇后住在里面,如今是元妃娘娘。长乐宫里面的宝贝,可是咱们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再说元妃眼下住的储元宫,也是最好的。” “原本德妃照比元妃娘娘位高,位高为尊,不是应该让着德妃娘娘住在储元宫。”薛婵与这二人说了这几句,是全然浑忘了沈青黛一向与元妃亲近。倒是跟着她的香叶咳了一咳,立时岔道:“小主,你瞧那边儿是什么?” 三人站的地方是高出,顺着香叶指着的方向看过去,依稀能瞧见不远处一些类似民间的房屋。几人都是好奇心起,预备走过去瞧一瞧。可还没凑近,忽然有太监出来拦住了三人的去路道:“小主,皇上下了圣旨,那边不让去的。请三位小主另去别处。” “可没听说这上林苑里又不能去的禁地啊!” 沈青黛与袁楚楚两人入宫的十日长,虽说没来过上林苑,可到底也听恪贵嫔说过。如今被人拦了去路,心里自是越发纳罕,好奇那禁地里有什么。   ☆、第70章 种生求子 三人从那处禁地被拦下,心里纵然好奇,却也不得不讪讪的离开 “有什么了不得的,皇上让人拦着不教进,我心里是更加好奇了。”薛婵圆圆的眼睛碌碌的转了转去,依依回头看着那一处。 袁楚楚也是这个心思,附和着叹道:“皇上既然下旨不让旁人去,想来是要紧的地方吧。咱们实在不该胡乱走一遭。” 沈青黛心间一动,笑吟吟提醒袁楚楚道:“不如你去问一问庄太妃。之前庄太妃到底跟着先帝来过数趟,想来是知道的。问清楚了也与咱们知会一声,别再有什么不让进的地方,咱们都不知道,犯了错,可不大好呢!” 袁楚楚点头,三人又闲闲的结伴走了一遭,只到快黄昏的时候,才各自回去。袁楚楚心里好奇,用过哺食,立时去了永寿宫。这时间太后正在小憩,庄太妃正巧在院子里喂着鹦哥。 袁楚楚进前福了一福,恭顺的问安道:“太妃万福金安。” 庄太妃和颜悦色的一笑,曼声道:“闲下来没去各处转转?你头一遭来上林苑,必定是瞧什么都新鲜。” 袁楚楚颔首,笑盈盈道:“下午的时候与沈容华、薛顺仪一起逛了一圈儿。”袁楚楚说着微微语顿,自然的叹道:“不过嫔妾几人半路上被人拦住了,说是皇上下了圣旨,不让去。这上林苑可是还有不能踏足的禁地?” 庄太妃怔了怔,也是费解,“可从来没听说这上林苑有什么禁地,想来是皇帝临时有什么要紧的。”庄太妃一听一过并未有多在意,随口道:“皇帝不让人去,你往后就少往那边走动。今次你能随着来上林苑,趁着元妃有孕不能侍寝,你也使使力。” 袁楚楚颇为尴尬的垂首,低低应了一声“是”,旁的也未再多言。 第二日正逢七夕佳节,又叫乞巧节。这一日,大齐女子穿针乞巧,拜七姐祈求心灵手巧,天赐美满姻缘。 姜子君在来上林苑之前便让人准备起来,将筵席设在了离着永寿宫最近的平乐馆中。备了九孔针、五色线等让宫中嫔妃、命妇等香月穿之,取个乐子,也让太后与庄太妃瞧个热闹。 而七夕这一日又有种生求子的习俗,在七夕的前几天,将绿豆、小豆、小麦等物浸在碗中,等它长出寸长的芽,以红、蓝绸线绑成一束,称之为“种生”。在七夕这日,又可雕塑各种婴儿玩偶,放在水中,用意为宜子之祥,也叫做“化生”。 沈青黛早命人出宫让人雕了婴儿玩偶,昨儿个夜里做好了送进宫。清早一起身,她随意梳妆了一番,便到了冯岚的屋子里。冯岚才这会儿正对镜梳着头发。听得宫人禀报说是沈青黛来了,她嘴角一撇,并不让人去请进来。只让在明间备下茶点命沈青黛在外面后着。 冯岚当下也不着急梳妆,连着衣裙也选了试了三、四遍,一切收拾停当已经是一炷香之后的事儿了,她这才懒洋洋的起身往外去。 此时间,明间里除了沈青黛,还有袁楚楚。两人坐在一块儿,不晓得说着什么,都是笑吟吟的和婉模样。见冯岚出来,两人亲亲热热的起身,向着冯岚福了一福,道:“恪贵嫔金安。” 冯岚斜睨了沈青黛一眼,细不可查的讥诮的挑唇,很快便转了神色,如常一般和顺的含笑,慢悠悠道:“咱们几个住了这么久,可别总顾着这些虚礼。”冯岚说着,欠身坐下,道:“大清早儿,沈妹妹早膳也没用,急吼吼的过来是为着什么。” 沈青黛一笑,仰脸睇了白芍一眼。白芍便是端了三个檀木装的盒子,亲自拿了一个出来打开给冯岚、袁楚楚两人看了,细声细气的说道:“今儿个是七夕节,有种生求子一说。之前让人去宫外准备了三个檀木的小娃娃,把这小娃娃放在盒子里封起来,置于水中,叫做化生。我正好让人去备了,便想着给姐姐与袁婉仪都带一个。” 袁楚楚取了沈青黛手里的小盒,将那里面做的精致无比的檀木娃娃拿了出来,笑呵呵道:“这东西,可有没有用呢?” 沈青黛一笑,叹道:“咱们随侍在皇上身边的次数不少,可这……还没什么消息。我如今是宁可信其有,若没用,左不过还是现在这幅样子。若有用,岂不是得了便宜。” 袁楚楚瞧着那小娃娃,只觉着无比的精致可爱,又听沈青黛这话,心里也信了几分。倒是冯岚偏头笑了笑,清清淡淡的说道:“这孩子的事儿,到底是老天给的,强求不得。” “姐姐若是嫌麻烦,不若我帮你安排打点。到时候你只消在殿中找到胎神的方向,供奉起来便是。”沈青黛明朗一笑,大是恳切真挚的模样。 冯岚若有所思的含笑,顺着她这话道:“这东西,放在水里便是了,还要怎么打点?” 沈青黛含笑摆手道:“那么容易,就没什么灵通了!”沈青黛说着,招呼人去端一个盛满了水的铜盆上来。沈青黛煞有介事的向着两人解释道,“这铜光为金色,与日光相似。日为阳,铜盆便做阳。水为阴,”沈青黛说着,随手拿了一个檀木盒子放在水盆里,向两人道:“阴阳孕育,自然就有了孩子。这檀木盒子与檀木人,可是在宫外让人做过法。进了盆里面,就不能拿出来了,需放足了七七四十九日。否则前面的力气算是白费了。” 袁楚楚笑道:“这化生我从前也听说过,之前家里的姨娘似乎还求过,也不过是把木雕的婴孩儿放在水里,沈姐姐这个倒是没听说过,新鲜的很呢!” 沈青黛和缓的一笑,叹道:“宫中自然与寻常家中不一样的。”沈青黛说着,指了指冯岚拿着的那个道:“袁妹妹便拿着那个回去吧,也是如法炮制。不过要记得,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再拿出来。” 袁楚楚思了一思,忍不住道:“要等七七四十九天?这木头可不要被泡烂了!” “放进去了,就不能打开了?”冯岚瞧着那同盆里乌突突的檀木盒子,那上面的纹路似乎在一瞬便被水泡的发了胀。 沈青黛忙不迭的点头,极认真的说道:“那自然,便如孩子在母亲腹中,若是早一日出来,孩子不就夭折了。是不吉呢!” 袁楚楚深觉沈青黛说的在理,陪着颔首,又道:“胎神又在何处?” 沈青黛含笑道:“今儿个在殿外东南,约摸停七天。下一次是七月十五,在外,正南停六天。我回去让人写了,给你们送过来。” 冯岚轻缓的抿唇一笑,幽然叹道:“沈妹妹真是费心了。” 沈青黛听着冯岚这话似大有深意,那语气中分明有什么情绪一晃而过。可凝眸在冯岚的面上,她却仍旧是笑意盎然,温柔和婉的模样。沈青黛以为是自己听岔了,笑道:“我也是想着有好大家分,积福积德往后才能得着福报。” 冯岚淡淡一笑,重复了一遍沈青黛的话,“是,积福积德,往后才能得着福报!” 沈青黛起身含笑,道:“给姐姐放好了,我也得回去放我自己的了。” 袁楚楚原本就是被沈青黛忽然请来的,这会儿沈青黛离开,自己也没什么多留的。冯岚跟着沈青黛、袁楚楚两人一道起身,亲自送了二人出门。 待两人离开后,白芷张罗着人去准备早膳。回来瞧着那铜盆,忍不住问冯岚道:“娘娘,这东西咱们真放出去。” 冯岚盯着那铜盆里的檀木盒子,软软一笑,倒是没说话。 且说过了晌午,平乐馆鸣锣开戏。今日与贵太妃的生辰大有不同,来的只有两位太后与随行的几位宫妃。不似在畅音阁那般拘谨,众人好好的点了几出戏赏看。 到了黄昏,戏台上的戏子暂歇。一时在平乐馆的抱厦里开了筵席,设坐具,摆了酒水,珍馐美馔一碟儿接着一碟儿的被宫娥端上来。此时弦乐笙箫不断,乐工歌姬奏唱清商曲辞。筵上并无外人,唯有皇帝与太后、太妃及一众妃子。各人也不似寻常宫宴一般拘束,如姜子君、定昭仪能言善道的,笑语嫣然,引得太后与庄太妃笑声不断。 一时用过晚膳,宫人撤了吃食,又端上瓜果茶点。各宫妃嫔与宫女各分成两拨,去了九孔针五色线对月穿之。这一番宴饮玩乐,无不尽兴。 待筵席散去,众人便都似未曾尽兴一般,流连忘返。 从平乐馆出来,霍延泓让人抱着颜欢、君煜两个先回储元宫。自己却拉着云千雪不知往哪处去。 云千雪心下好奇,含笑问道:“都这样晚了,做什么去?” 霍延泓一路拉着云千雪的手走着,四面宫人提着灯笼,将一条路照的通亮。霍延泓微微一笑,顾虑着云千雪有孕,也不大敢走的太快。温然含笑问她道:“你可记得咱们之前在木兰的采菱渡上说过什么?” 那会儿是云千雪初怀上君煜的时候,如今一眨眼,君煜都已经两岁了。她撇唇,笑呵呵看向霍延泓,轻缓的问道:“咱们说的话可多了,你问的是哪一句?”   ☆、第71章 寻常夫妻 霍延泓回身,抬手在她的额头上扣了一下,道:“你总不记得我与你说过的话。” 云千雪神色间颇有些惭愧,却是双颊气鼓鼓的,咬唇辩道:“是谁成日里只说没正经的话,还怪我记不得!” 霍延泓哈哈一笑,拉着云千雪的手道:“我从来都说不过你。”他说着,停下脚步,问她道:“累不累。” 云千雪自显怀之后,肚子一日大过一日,腿上整日都是肿着的。霍延泓说着,还未等云千雪回话,忽然一俯身,将云千雪拢在怀里打横抱起。云千雪紧紧揽住他的脖子,颇有些不自在,小声道:“哎,做什么,大晚上的,再摔了可怎么好。快放下!” 霍延泓全然不在意,笑道:“这灯笼照的明亮亮的,我又怎么会摔了你!你揽住了我,别动弹。” 云千雪脸上发红,娇声嗔道:“快放下,让旁人瞧见,不成话,又要背地里叨咕的!” 霍延泓笑嘻嘻在她脸上吻了吻,道:“有人要瞧,便尽管让她们去瞧。要在背地里说,便尽管在背地里叨咕去。这回跟来的人,都是省心的。何况这会儿都各自回去了,谁能看见的?” 云千雪瞧着他额上有汗,大是心疼,抬手在他的额头上拭了拭,体贴的说道:“我如今肚子里还有一个,两个人的分量多重多沉,你放下,我跟着你走过去,我又不累的!” 霍延泓温然笑起来,心里极是安慰欣喜,道:“抱着你们两个,我心里踏实,总这样走下去,也不觉得累。” 云千雪闻言,再不多说,只软软的靠在霍延泓的怀里,两只手环在他的脖子上,慢悠悠道:“我都记得,咱们在采菱渡说的每句话都记得呢。你若是问,我从头背给你听可好?” 霍延泓垂首柔声笑了笑,和缓道:“你这样说,我却不大敢信,真记得?” 云千雪嗤的笑起来,低低唔了一声。 两人边走边说,直走了许久,霍延泓才终于将云千雪放下来。他额上腻着薄薄的汗水,这会儿呼吸有些急促。云千雪不觉发笑,一壁为他拭着汗,一壁替他平了平胸口,道:“早让你放我下来,偏不听。” 霍延泓蹙了蹙眉,道:“我这些日子惫懒,极少拉弓射箭。否则你这般轻飘,还不及我拉个满弓费力。” 云千雪瞧了瞧四周,倒是都黑漆漆的,星星点点的宫灯光亮有限。云千雪好奇道:“来这做什么?” 霍延泓指了指不远处,这抬手的功夫,那边一溜儿的长路便渐次亮起光来。霍延泓拉着云千雪的手,缓缓说道:“之前你在木兰问我,若是我不做皇帝,你不做嫔妃咱们还能做什么?” 云千雪抿唇含笑,打趣的说道:“可不是,皇上成日里琢磨着怎么带我私奔逃出宫去,很让我琢磨了一番。” 霍延泓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又是谁说想要逃走的?” 云千雪随着霍延泓走下去,那一条被灯火照亮的长街一点一点的在眼前展开。青砖铺的地面儿,街道宽阔,两面林立着各色店铺与寻常小摊。骤然踏进去,云千雪倒是有些痴怔,这哪里像在皇宫里。此刻似乎是站在宫外某一条寻常的街道上。她无比惊讶,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讶然失语。 霍延泓从背后环着云千雪,拉着她的手指着两边的店铺,道:“这条街是我让人照着扬州府最出名的庙会街搬过来的。咱们都没有去过江南,近一段时间,也不大有机会过去。我答应过你,咱们总会过上寻常夫妻过的日子。如今,算是……” “这要花费多少人力财力,”云千雪心里自然是惊喜高兴的,可很快却又是说不出的担忧,“你修了一条民间的长街,若是让外臣知道,言官要怎么说。”云千雪说着,便有些焦急起来。朝臣因为自己小题大做来为难他的事儿真是不少。想起上元六年那会儿,她心里便是说不出的忧心与害怕。 霍延泓忙拢着她的手,温声安慰道:“你可记得,德妃查出朝中官员通过曹家置了私产的事儿?” 云千雪自然知道,德妃查出这个之后,两人并未向皇帝隐瞒,而是如实递了上去。她怔愣的点了点头,旋即无比震惊的掩唇,道:“你,你莫不是查抄了这些官员?” 霍延泓狡黠的笑了笑道:“我倒是有心统统查抄了充入国库,可这事儿不是一朝一夕的,必要让他们一点儿一点都吐出来。何况,你也不必心里不安。这一条长街置出来,实在不及宫里修缮一间宫殿耗费财力,财力也是这些暗地里贪墨官员手里流出来的。至于人力,我让卓逸从外面请了工匠。一路秘密行事,都以为是寻常的大户人家,倒也没人往宫里想。另外,若是真传了出去,我也自有我的办法。” 霍延泓说着,引云千雪一路走过去。霍延泓提着一盏灯笼,也不让宫人跟着。只有他们两个人往前走,很快,便是将一众宫人远远地抛开了。走了一会儿,两边的店铺渐少。到好像是从城里走到了郊外一样。 云千雪瞅着前面那一处极眼熟,便是转头瞧了瞧霍延泓,道:“那边也是?” 霍延泓轻轻的嗯了一声,也不多说。松了云千雪的手,由着她自己往那边去。 云千雪瞧着那一片树枝上系着红色的缎带,被四面立着的灯烛光亮照着,煞是好看。云千雪从那树丛中出去,远处碧波荡漾。三面被树丛环绕着,一间小屋矗立其中。 晚风一拂,有幽幽的花香吹过来,珠帘掀动,叮铃作响,那声音无比的清脆悦耳。木栅栏围着的院子里,栽着一颗紫薇树。紫薇花正是花期,四面红影浮动,而这紫薇花独立院中。 云千雪如何不认得,这里一景一物,都与她曾经住着的乌山小屋毫无二致。她仿佛又回到乌山山脚下,云千雪缓缓地走过去,惊诧不已的说道:“这是,乌山山脚下我住过的小屋。” 霍延泓道:“是。” 云千雪有些莫名,回首凝目在霍延泓涌动的眼波上,他的脸孔被黄橙橙的光镀上一层暖意,云千雪清凌凌的问道:“为什么是乌山?” 霍延泓眼中柔情缱绻,目光吻上云千雪的脸颊。缓慢地说道:“是咱们重逢的地方,我找到你的地方。” 云千雪不语,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 “没有乌山那样的仙山,我便还你一片水。青萼,我常想。在乌山的那些日子,该是你此生最迷惘的日子。那时我不能在你身边,可从今往后我都要在你身边,再不会让你有那样凄苦无助的时候了。” 云千雪心有愧意,垂首道:“我,那时,我心里……” 霍延泓慢慢的截断了云千雪的话,温柔的说道:“失而复得,那时的心情,我大概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云千雪见他说的动情,随着他想起前尘往事,不觉落泪。霍延泓温声道:“青萼,你可记得那天你与我说的第一句话。” 云千雪不语,半晌,才颤颤的说道:“你,迷路了?” 霍延泓慢慢的走上前,捧着云千雪的脸,拭去她的泪珠,“我之前迷路了好久,如今算是找到了。”他说着,云千雪揽在怀里,唏嘘的说道:“当初,我该这样与你说的。” 云千雪被他逗得破涕为笑,轻声慢语地说道:“你若当时是这样说,那我便会说,哪里来的登徒子。到时候,非用扫帚把你打出去才算完!” 霍延泓与云千雪依偎在一起,手紧紧的拢着她,“打出去,我还会再进去。你若不跟我回来,我便想方设法的把你带回来。”霍延泓话至此处,微微语顿,面色沉肃了许多,幽然道:“我此生唯动过两次放弃你的念头,一次被母后打消了。还有一次,是我这一生做过最后悔的事儿。那时我便暗暗发誓,若还能重来,往后绝不放手。” 云千雪拉过霍延泓的手,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也是。” 霍延泓颇为感动,又将云千雪拢在怀里,埋首在云千雪的脖颈间,叹道:“真好,青萼,真好!青萼等咱们老了,等煜儿长大了,能处理朝中政务。咱们就住在这里,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圆圆满满的。” 云千雪不禁嗤的一笑,“煜儿如今才两岁,你心里就盼着这个,有的盼了!” 霍延泓笑了笑,“也快,左不过十二、三年,再说,若能指得上焕儿,还能短上几年。我十四岁的时候,也开始帮先帝料理一些朝中政事。” 云千雪听到料理政事,心中不禁一颤,想起很久之前的一场噩梦。 “青萼……”霍延泓唤了几声,才勉强让云千雪微微醒神,“想什么想的这般入神?” 云千雪只将自己这些敏感多思压下去,婉然笑道:“今儿个一早便听人叨咕,说是上林苑突然多了个禁地出来。我还好奇呢,现在才知道,是指着这呢。” 霍延泓含笑,理所应当的说道:“那是自然,你还不曾踏足,旁人谁也不能来。便是你来过,看过了,朕也不许旁人随意走动。这些都是为给你造的。” 云千雪啧啧一叹,惋惜道:“我还琢磨着让德妃一道来瞧瞧。” 霍延泓点了点她的鼻尖儿,满眼宠溺,“好,你想让德妃来瞧一瞧也好。也让几个孩子来看个新鲜。凭你喜欢,没什么不可的!” 云千雪一笑,伏在霍延泓的怀里,心中却又免不得胡思乱想起来,眼前蓦地浮现出霍延淅与霍延澈逼宫的那一场梦。   ☆、第72章 多思多想 霍延泓陪着云千雪回了储元宫,没再另外去别的宫所。 云千雪纵然心事重重,可到底没敢将那关于夺嫡的忧虑告诉给霍延泓。两人又温然软语的说了些情话,便相拥而眠。 云千雪孕中原本浅眠,又逢心里装着忧思,只闭眼假寐。直听着霍延泓呼吸均匀起来,她便小心翼翼的悄声起身,披着外裳去了颜欢与君煜住着的配殿。 两个小家伙睡得无比香甜,蓦地云千雪想起从前在启曌城里与霍延泓、霍延淅的那些幼年的回忆。他们之间,也曾有过那般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谁又成想有朝一日记忆中那个温润如玉的雍王会逼宫犯上,最终身首异处。 云千雪抚了抚君煜睡得微微发红的小脸蛋儿,将他含在嘴里的手给拉了下来。又是静静的看了许久,才从配殿里出来。 李香薷缓缓地跟在云千雪的身边,见她眸色黯淡,颇有疲倦之意,便是低低的向她道:“娘娘既是倦了,何不早些就寝。” 云千雪抚着肚子,那圆滚滚的肚子里面,还有一个小家伙,也是一位皇子。他平安降生下来,便是大齐的第九位皇子。大齐有那么多的皇子,每一个都在一点一点的长大。这些孩子如今还是单纯天真,可往后呢? 生在帝王家的骨肉亲情,为了那一把尊贵无匹的椅子,罔顾人伦,弑父夺位,屠戮手足实在是太过寻常。 “奴婢瞧着今儿个皇上领着娘娘去看那长街,原本娘娘极是开心的,这会儿怎的又闷闷不乐了?”李香薷悄声开口。 云千雪垂眸,垂睫轻缓的问道:“香薷,你说皇上对君煜如何?” 李香薷并没有立时作答,而是思了一思,才道:“皇上对六皇子……寄予厚望。” 云千雪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幽幽道:“德妃身边也有两个皇子,二皇子是长子。若是往后……”云千雪语顿,不知该如何开口说下去。惊了半晌,才不疾不徐的说道:“香薷,我总觉着是我抢了德妃许多。若是有朝一日,这储君……” 李香薷晓得云千雪在孕中比起平日里都要敏感多思。听见她这样说,心知她必定又是听了谁的哪句话,胡思乱想起来。李香薷含笑,静声道:“娘娘,这往后如何,都是往后的事儿。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1。是您的终归是您的,不是您的,您抢也抢不来。都道顺其自然,何况,如今二皇子也不过是五岁的孩童而已。德妃平日行事正派,与娘娘您又一向亲厚,岂会因为储君之位与娘娘生分呢?” 云千雪释然的舒展了方才紧蹙的眉头,“倒许是我促狭,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李香薷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自有因果安排,娘娘孕中多思,怕是哪一处愁肠又被牵动了。” 云千雪婉然笑了笑,再不多说旁的,由她扶着进殿。 第二日,霍延泓说是与几位重臣有要事商议,早早的回了乾清宫。云千雪亦是随着起身,早早的去了太后的永寿宫请安。 太后还未起身,她是头一个到的。太后听了通禀,便让人请了云千雪进门。 刚进了寝殿,云千雪便瞧见雍王霍君念穿着一身五蝠团纹的月白袍子,外面罩着一层银白的纱衫。一张小脸,越来越像霍延淅。只不过一双眼睛到是又积分王茜蕊的尖刻。 霍君念瞧见云千雪进门,恭恭敬敬的垂首,作揖道:“元妃娘娘万福金安。” 云千雪带着温和笑意,微微颔首回礼道:“殿下安康。” 太后刚梳好发髻,这时笑眯眯的向云千雪招手:“哀家让君念与如意在永寿宫小住几日,小孩子一多,哀家瞧着也热闹。” 云千雪敛衽缓步走近,陪着太后笑道:“雍王与如意郡主都到了懂事的年纪,到不似颜欢与君煜两个猴孩子,成日闹的人脑仁儿疼!” 踏月与横云带着几个宫女捧着钗饰鱼贯而入,呈在太后的眼前。太后选了一套翡翠雕寿字的头面,温和的笑道:“你若是不喜欢,都给哀家送来,哀家喜欢。” 云千雪抿唇,摘了手上带着的护甲套,捧了簪子为太后簪上,笑呵呵的说:“臣妾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倒是心疼太后。送来永寿宫,不出三日,这头上的砖瓦只怕都要被她们揭了。臣妾惯得他们如今越发天不怕地不怕,正好请太后帮着归置归置。” 太后被她提醒这一句,倒是想起了什么,笑道:“二皇子眼瞧着便到了五岁,六皇子虽说还早。不过往后总归要进书房的。如今君念只在府中请了西席,往后必定也要入宫来读书的。文武师傅的人选,也该好好挑一挑了。” 云千雪含笑曼声道:“文武师傅的主意,还要太后与皇上做主,臣妾与德妃,无可无不可。太后与皇上择选出来的人,必定是最好的。” 两人正说着话,便有宫人进门禀道,说是德妃也早早的来了。太后又立时让人请了姜子君进门,把方才要为君焕选师傅的话又与姜子君提了提。 姜子君与云千雪两人的意思倒是颇为相近,只请太后与皇上做主。 太后笑了笑,看向二人,“这历代的帝师,大多出自顾家。可如今哀家瞧着文臣之首,当推柳逸铮。”太后面上大是漫不经心,可这话中却俨然是大有深意。顾家是四代帝师,皇帝的老师,便是现在的卫国公顾临甫。若没有什么太大的意外,皇子的启蒙师傅,多半仍会用卫国公。 姜子君深以为然的笑道:“臣妾也时常听皇上提起柳大人才高,都道是,天下文才十斗,梁九成独占八斗,柳大人占一斗,余者天下共分之2。” 云千雪不觉一笑,好奇道:“是谁说了这样的话,若是让天下才子听了去,只怕要争破了脑袋。” 太后却是悠然笑道:“这样的话倒也不为过,柳大人才高,先帝也是赞誉有加。” 云千雪自然知道柳逸铮才高,不过太后如今骤然换了帝师,是防着顾临怡,更是防着顾家。 “哀家今日也是忽然想起来,柳大人、很好,”太后微微语顿,与姜子君、云千雪说话,自然不必费心,这样简单的一句,两人自是心里清楚的。 姜子君含笑岔了话头,又提及禁地的事儿。太后自然清楚,云千雪也不隐瞒,随意的提了一句。 说话间,旁的妃嫔已然到全,姜子君与云千雪两人便扶着太后起身往明间去。同来的妃嫔都是极省心的,不似宫中的晨昏定省那般,总难免含酸带醋,拐弯抹角的贬损人。众人舒舒坦坦的说了好些话,才各自散了回宫用早膳。 云千雪带着颜欢、君煜在姜子君的扶荔宫用了早膳,颜欢、君煜两个头一回瞧见荔枝,非要让人抱着去摘树上的荔枝。 伴着几个孩子的吵闹用完早膳,云千雪兴致满满的领着姜子君去了长街。 到了内监看守之处,两人也未带太多的随侍,只让心腹的宫人领着几个孩子。便是云珠这样大了,也是头一遭瞧见民间的街巷,领着君焕、颜欢几人,东看看西看看,极是新鲜。 姜子君挽着云千雪往前去,边走边忍不住啧啧叹道:“皇上待你可真是用心呐。” 云千雪面上颇为惭愧,心里便有些后悔,是不是该一道瞒着姜子君不让她知道,她心里或许会好过许多。如今带着她这样走上一遭,倒像是自己故意炫耀一般。“皇上待姐姐也是一样的。” 两人穿过绑着红绸带的梨树林,云千雪指着那小屋子道:“我在乌山的住处,与这里是一样。” 姜子君一怔,不禁叹道:“那会儿的日子不好过吧?” “是,”云千雪愣了愣,倒是没想到姜子君头一句话竟是感叹自己从前的日子。心头自然一暖,只道:“如今都过去了。” 姜子君臻首一低,幽然道:“便是心疼你过了那么些年的苦日子,皇上也该待你好一些。失而复得,总是分外珍贵。” 云千雪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觉着今日若是自己与姜子君身份调换。她必定要在心里嫉妒一番,如今姜子君这样恳切的关怀,到亦发让自己无地自容起来。 姜子君倒是未觉,明朗的笑了笑,道:“我也极喜欢这样的地方,倒是让我想起了在雍州的日子。过两日,让人换上民间的衣裳,在这铺子里贩卖,便更像了。” 云千雪嗤笑道:“你这主意是自欺欺人,也不必怕,咱们总有出去的机会。等下一次去木兰,或是有机会去江南,咱们换上寻常的衣服出去瞧瞧。” 姜子君抿唇哀叹道:“我也不求去木兰、江南,若是哪一日皇上开恩,能带着咱们去京城里面转转也是好的。” 两人说起出宫,又勾起许多幼时回忆。在这长街里消磨了一上午,约摸午膳的时候才回宫。 接下来的几日里,两人又约着来了几次。 云千雪原本以为自己过来带的人都是心腹,必定是隐秘而稳妥的。却不知是哪里出了纰漏,上林苑长街的事儿竟突然闹到了前朝。 注:1怕大家看见这句话跳戏,某秋特别注明一下。这句话是出自《增广贤文》,不是浪子心声。不过某秋也很喜欢听这首歌,旋律也喜欢,歌词也喜欢。 2原句是天下文才十斗,曹子建独占八斗,我占一斗,余者天下共分之。南朝谢灵运夸自己文才说的,“才高八斗”就是这么来的。某秋借用一下,夸了夸咱们的柳大人。   ☆、第73章 谏官进言 这一日,晌午刚过。云千雪正在储元宫的抄手游廊里闲闲的散步,绿竹小心翼翼的扶着她,道:“何大人说娘娘的肚子比起寻常的月份大了一些,该多走一走,省着临盆的时候困难。” 云千雪微微抿唇,嗔怪地埋怨道:“你与香薷两人成日好吃好喝的打点着,平日里我便是想短一顿也是不成的,那肚子能不像吹气儿一样的长?” 绿竹乐呵呵道:“娘娘这样说,便是冤枉奴婢了。哪儿是奴婢与香薷不让您短一顿的,分明就是皇上生怕娘娘饿着、凉着、热着,便是出宫那些时日,也不忘日日让人带话来叮嘱咱们仔细照顾。咱们是烂熟于胸!” 云千雪含笑,还未开口,便瞧见尹航拢着拂尘被小回子引着进来。见了云千雪,恭恭顺顺的请了安,道:“皇上让奴才告诉娘娘一声,今儿个一天都在乾清宫,过不来陪娘娘用膳。若是娘娘乐意动弹,晚膳的时间去乾清宫用。” 尹航这样说,云千雪自然知道霍延泓是被政事绊住了。不过瞧着尹航面上无波无澜,心里纳罕,顺口问他道:“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上林苑修长街的事儿,被十数个言官参奏,折腾出了不小的动静……”尹航恭谨的回禀,说到参奏一事再没往下深说。 云千雪初闻之下,蓦地一惊,脑海中头一个闪过的念头便是谁将这件事儿传了出去。待尹航说到后面,她不免冷笑,和缓的说道:“又怪到了我的头上?” 尹航垂头道:“是,数个谏官上奏,说商纣王为讨妲己欢欣,修建鹿台。皇上为宠妃取乐修建长街,是昏君所为。” 云千雪极是诧然,道:“昏君这样严重的字眼,也用进去了,今次的事闹得可不小!” 尹航含笑,道:“陛下说,未免旁人在娘娘面前无端的嚼舌根子,让奴才先与娘娘说一声。前朝闹得动静再大,也不碍的。皇上乐得瞧着前朝闹出大动静。” 云千雪想起七夕节那日,霍延泓说起若传出去,也自有办法,心里自然安了大半。只将心放在肚子里,安然笑道:“我省得了。这会儿可有人在乾清宫?” 尹航道:“几位谏官,柳大人,苏大人,六部尚书、侍郎都在乾清宫里议事。” 云千雪略一点头,笑吟吟道:“等晚一些人都散了,我在过去,省着让人瞧见,指不定又有什么是非。我这里倒无甚了不得的,你让他安心便是。” 尹航笑呵呵的如数应了,恭顺的退着出去。 绿竹心里奇怪,与云千雪道:“皇上下了禁令,寻常人知道这是禁地子自不敢去。往日初入的,都是极可靠的宫人。这长街的事儿,是怎么传出去的。” 云千雪笑了笑道:“这宫里原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是寻常宫人传出去,又岂会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绿竹瞧着云千雪话中有话,若有所思的猜测道:“与娘娘去过长街的,唯有德妃娘娘,莫不是……” 云千雪回首睨了她一眼,扬了扬眉道:“莫不是什么?” 绿竹小声嘀咕道:“奴婢知道德妃娘娘与您亲厚,可这上林苑中,只有德妃娘娘晓得那长街是怎么一回事儿!奴婢,奴婢是怕。” 云千雪摆了摆手,清越的开口道:“你也不必在心里胡乱猜测,到底是谁别有用心,非要将这事儿传出去,总会露出痕迹来。只是你与我说的这些话,决不许让德妃听见。若是让德妃知道了,仔细我传宫杖罚你!” 绿竹忙噤声点头,再没多说什么。 日渐西斜,云千雪约摸着这时间,议事的人也该散了,才让人备了仪轿往乾清宫去。 乾清宫的后殿,是皇帝平日里起坐的地方。守着的内监、宫女瞧见是元妃来了,也不通报,立时引着云千雪往内殿去。 一众朝臣才散去不久,云千雪跟着宫人进了后殿。霍延泓歪在次间的坐榻上,听见环佩叮当,脚步轻响,当即睁了眼,道:“还怕你懒怠动弹,不爱走这一趟。”他话罢,抬手去拉云千雪的手。 云千雪盈盈一笑,缓步进前,抬手落在他宽厚温暖的掌心上,悠然道:“何大人说我这一阵子肚子养的太大,怕临盆的时候艰难,让多动弹动弹。白日里在储元宫转了好大一圈儿,”她说着,欠身坐在霍延泓的身边,娇俏的抱怨道:“腿上又肿了。” 霍延泓含笑,俯身为她脱了一双绣鞋。这样的举动云千雪实在习以为常,怀着君煜的那会儿,霍延泓便是做的惯熟的。霍延泓将她的双腿放在自己的腿上,手里很轻柔的捏了起来,道:“动一动也是应该的,也别太累着自己。” 云千雪见他眉目比起刚进门那时候松缓了许多,这才恍若无意的曼声问道:“人都走了,晚上还会再来?” 霍延泓笑道:“嗯,晚上是另外一拨儿。” 云千雪瞧着他面上虽有倦意,可精神尚好,这心是全然放了下来,推了推他的手道:“别捏了,一会儿捏的手酸,拿笔的时候要不舒服的。” 霍延泓温然一笑,不听她的,道:“一会儿不拿笔。” 云千雪窝在靠背里,见他揉的极是认真,不禁发笑,道:“若是让那些言官瞧见,可又要上奏,说我是红颜祸水,祸国妖妃了。” 霍延泓不以为然的嗤笑道:“他们自然不懂咱们的闺房之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们那些不能善待妻儿的人,何来治国、平天下?” 云千雪被他逗得失笑,“偏你最会说这些歪理,齐家岂是这样的意思。若让旁人听见,可真真儿要让人笑掉大牙。” 霍延泓也是一笑,不觉感叹道:“这家国大事,都系在皇帝一人身上。都道万岁是治国、平天下的第一人。可若真细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从齐家这一件事儿上,便是大大的不够格。” 云千雪偏头,笑问道:“怎么说?” “齐家、治家,但求家中上下齐心协力、和睦相处。这宫中几人能齐心协力,和睦相处。朕看,倒是齐心协力的把谁拉下来才是头一个要紧的。本朝如此,先帝一朝更是如此。再往前看,历朝历代不是这样的?后宫是皇帝家事,天家之丑,自不能与外人道。旁人瞧着天家气象,是一团和睦。其实到底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霍延泓随口极漫不经心的感叹道。 云千雪微笑,“好好的,怎么这样说。” 霍延泓回首看向云千雪,温然道:“他们自不晓得你的好,才会将错处都扣在你的头上。他们却不知道,没有了你,这宫中的人该如何争斗便如何争斗。若是只有你,没有旁人,后宫里也清净了。朕也能真真正正的齐家了。” 云千雪心知他此番都是为了安慰自己,云千雪便笑呵呵,叹道:“若只剩下我一个人,又要跟谁去齐心协力,和睦相处?” 霍延泓思了一思,极认真道:“你只与我齐心协力,和睦相处便好了。再不然,只剩下你与德妃,你们两个总能和睦相处。你们两个相处的时日,可比我都多。” 若当真能像他说的如此,自然是极好的。可云千雪却也是清楚,哪儿那样容易,笑吟吟道:“你这便是小孩子说的话了,便是颜欢都不说这样的话了!” 霍延泓随着她笑起来,“我如今,便也只剩下嘴上说一说,心里想一想了。” 云千雪不能弯腰,这会儿自然无法去拉霍延泓的手。她便抬手,霍延泓见状,忙伸手过来拉她的手。云千雪婉然笑道:“我晓得你是怕我多心多想,在心里过不去。我倒是没什么想干,左右刚入宫那会儿,祸国的罪名就已经扣下来了。如今这几年总算安安稳稳的度过去了,你也继续好好的勤政爱民。咱们一直好好的,等到百年之后,大齐到底让没让我祸害了,自有史书工笔来评断。” 霍延泓笑着抬手点了点云千雪的鼻尖儿,道:“你倒是个有心思的。” 云千雪抿唇笑了笑,拉过霍延泓的手,好奇的问道:“从前出了这样的事儿,牵扯到我这个妖妃,陛下必定是要动怒的。怎的今儿个这样松快,倒像是胸有成竹一样。” 霍延泓挪了挪身子,坐在云千雪的身边,将她拢进自己的怀里,才缓缓地开口道:“我原本也想好了,他们若是不知道,过几日我也会想法子将这件事儿露出去。” 云千雪亦发好奇,讷讷问道:“是你露出去的?” 霍延泓摇头,道:“我也还没来得及,言官就递了折子上来。这些人,哪边的都有。这动静比起前次扶风县地震闹得更大一些。” “做什么要把这件事儿露出去,又能有什么好处?”云千雪凝目在霍延泓的脸上,急促的问道。 霍延泓也不瞒她,悠然含笑道:“好处可大了!”他顿了顿,并没有急着解释,而是先问云千雪道:“可知道建长街的银子是怎么来的?”   ☆、第74章 各中利害 云千雪思了一思,倒是还记得头一次去长街时霍延泓与她说的话,便轻声慢语的说道:“你之前说是朝中官员借由曹家的铺子贪墨来的款项。” 霍延泓笑意盎然的点头,眉目清朗,“是,这长街的款项,都是从他们口袋里出来的。” 云千雪顺着他的话细细思量起来,亦发纳罕,道:“照说从他们那里出来的银子,他们又怎么会不知道。岂会自己给自己挖个坑,自己再忙不迭的往里面跳?” 霍延泓眉目极是狡黠,缓缓说道:“他们自然不知道,这修长街的款项,我交代给将作监与卓逸去办的。银钱是将作监管事太监从曹家得来的。” “曹家做什么给将作监的总管太监银钱?”云千雪自然不清楚其中来路,又道:“我之前也是只顾着心里喜欢,倒是也忘问了,那长街又是什么时候建出来的?” “长街是在五月的时候让人动工的。整整两个月建出来的。”霍延泓抚了抚云千雪的肩,悠然道:“年前的时候,曾让人放信儿出去,要修缮宫中的几处宫苑。这差事自然落在将作监的头上。曹家想掺和进来,自然要去打点将作监的总管太监。” “曹家单打点将作监的总管便足够修这么一条长街出来?”云千雪自然难以想象曹家的财力,极是惊诧。 霍延泓点头,“民间有句话说大齐的国库在曹家。天下之财,九分都在曹家。白玉为床金做梁,翡翠贴壁象牙墙。” 云千雪不免啧啧叹道:“若真是如此,岂不是比宫中更要堂皇富丽?”霍延泓眯目,眼神中的笑意减淡,静默未语。云千雪便道:“可从曹家出来的银钱是为的打点各处,你又要怎么往旁人身上引?” “你倒是个实心眼儿的,”霍延泓笑嘻嘻的抬手点了点云千雪的鼻尖儿,乐呵呵道:“曹家打点各处的钱自不敢在账面儿上记下来。这些暗帐的钱又从哪儿来的。” 云千雪一时转不过来,讷讷道:“无论是从哪儿来的,曹家也绝不敢动那些官员的银钱。” 霍延泓笑道:“你不大懂这些,不过你这般聪明,只往细里想一想也能明白。我原本也不想追究那些暗帐的银钱是从哪儿来的,只要个说法而已。” “哦,”云千雪恍然大悟,“无论怎么来的,曹家都绝不敢将暗帐拿出来。拿不出来这个,那钱是怎么来的,便全由你说了。”云千雪话落,禁不住嗤的笑起来,“你也是狡猾,只放出话出去,让这些人自己巴巴儿地过来钻你的圈套。” “我不算计他们,他们就在背地里算计我。先帝在世时对士族多有压制,我继位以来,明面儿上看着是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实则不少弊病在其中,朝中结党营私之辈平出。天授六年去了王、郭二人,也只是冰山一角。眼瞅着我继位十年,又逢……”霍延泓微微语顿,将又逢之后的话隐在嘴里,忽然岔了话头道:“眼下,是时候整治前朝一番。拉下几个来重惩,旁的心里也会晓得忌惮了。” 这些都是政事,云千雪一一听了,也不置喙。见他面色沉肃,便是柔声宽慰道:“常言法不责众。你将要紧的几人拉下来,恩威并施,想来旁人自此也会收敛。沉疴痼疾都要一点一点的去,你这般勤勉,总有真正海晏河清的时候。” 霍延泓信心万丈,意气风发的笑起来,道:“是,朕正是好年岁。”他说着,拉过云千雪的手笑道:“咱们往后的日子还那么长,朕会给你,给咱们的孩子一个太平盛世。” 云千雪垂首清越的一笑,泠泠道:“我与孩子没有那天大的志向,只盼着你安康就好。”云千雪说着,温婉的说道:“我饿了,咱们用膳吧。” 霍延泓抬手,宽厚的手掌覆在云千雪白瓷一样的脸颊上,很是温暖。两人这样静谧的对视,眼波流转,各自带着绵绵柔情。霍延泓话罢,轻轻握着云千雪的手道:“咱们用膳。” 云千雪软软的嗯了一声,霍延泓立时扬声让人传膳。两人一块用了膳,又说了一会儿话。直到尹航来报,说是柳逸铮等人到了,云千雪才起身返回储元宫。 霍延泓议事议到极晚,睡上几个时辰之后,第二日又要接着批阅奏折,召见大臣。 云千雪自太后宫中请安回宫,用过早膳,便领着几个孩子去寻姜子君。这月份正是紫薇花开的最好的时候,两人乘着仪轿一路往紫薇苑去。 因着端敏皇后素爱上林苑的紫薇苑,先帝特意将整个紫薇苑又扩大了一些。沿着昆明池一边儿,竟数亩开阔都被栽上了紫薇树。期间甬道交错,扑着从枝头跌落在地上的花瓣。自昆明池另一边望过去,想是铺陈着巨大的紫色绸缎。 云千雪撑着腰身,另一只手臂与姜子君搭在一起。姜子君仔细看着脚下的路,扶着她道:“听说昨儿个乾清宫的灯一宿都没熄,柳大人几人也是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出的宫门。” “嗯,许是要紧的事儿。”云千雪面色清淡,无波无澜。 姜子君晓得前朝是什么样的事儿,这会儿到是也不与云千雪提起,而是岔道:“这朝堂上总有忙不完的政事,”姜子君说着,大是费解的说道:“青萼,你说哪儿来那么多忙不完的事儿。” 云千雪想了想,回答不上来,只缓声道:“这朝堂上的政事便如同宫里的琐碎事,宫中的事儿又多不多呢?” 姜子君转瞬明朗的笑起来,道:“成日都是忙不完的鸡毛蒜皮,便是如今来了上林苑,眼瞧跟着的人少了,可每天也有事儿要忙叨。单说七月,便是七夕节跟着中元节。咱们虽不在宫里,可这祭祀一类的事儿却是不能怠慢。” 云千雪悠然含笑,“是了,放在朝堂上。放眼大齐万里江山,那么多平民百姓,琐碎的事儿岂不是更多。这老百姓一个不如意,也有人拿着刀剑来宫门口自刃,多吓人!” “你没听说吗?” 云千雪与姜子君正说着话,不晓得从哪儿蓦地蹿出来一句,清凌凌的钻进了二人的耳朵里。云千雪顿时停了脚步,也不言语。姜子君也缓了脚步,默然不做声。 两人被一株紫薇树挡住了身影,身边大多宫人都陪着几位皇子、公主去了鱼鸟观看新送进上林苑的游鱼,只有三三两两的宫人远远地跟着,倒是并不容易惊动旁人。 “听说什么?” “咱们之前瞧见的禁地是皇上特别给元妃娘娘建造的,也不晓得是谁闹到了前朝,如今朝臣大半都知道了,言官递了奏折。说元妃是妖妃祸国,今次要让皇上务必早些下决断。”这声音很明丽,云千雪初闻之下,便听出来了是裴似棠的声音。“这前朝众臣也是酸腐的很,元妃不过是一个女子,又碍了他们什么。如今非要逼着皇上处置了……啧啧,听着前朝的动静,怕是留不得了。”裴似棠说着,声音中隐隐流露着不忍与愤然。 另外一人奇道:“咱们在上林苑里住着都不知道那禁地里面到底是什么,宫外的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裴似棠嗤的一笑,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平日出入的人除了元妃便是德妃,元妃总不会自己说出去,还能有谁?” 那人闻言惊诧的叹道:“德妃娘娘与元妃一向交好……” “也不过是面儿上交好罢了!” 这两人话说的极快,原本姜子君还细细的听着,可越听便是越不耐烦,如今牵扯到自己的身上,亦发怒不可遏。当即扬声道:“是谁在背地里嚼舌根子!” 裴似棠与另一人听见这话,惊得一个激灵。从花树丛中绕出来,便瞧见姜子君与云千雪站在不远处。与裴似棠在一起的另一人是婉仪袁楚楚。 袁楚楚平日里极少背地里说是非,今日不过听裴似棠言语了几句,竟碰见了事主。吓得她立时双膝一软,跪地道:“嫔妾有罪,嫔妾……” 裴似棠也是吓得不轻,可照比袁楚楚倒又似乎没那么害怕。只跟在袁楚楚的身后,有些不情愿的跪地,小声敷衍着请罪道:“嫔妾有罪,嫔妾不知两位娘娘在此。” 云千雪扬了扬眉,盈盈一笑,“袁婉仪与裴芳仪在说什么,本宫听得不甚真切。” 裴似棠想也未想,抬头瞥了姜子君一眼,飞快的回道:“嫔妾听说前朝闹起来上林苑禁地的事儿,说是皇上为娘娘您休了一条长街。朝臣闹得凶,逼着皇上要废黜娘娘。嫔妾心里奇怪,这事儿咱们住在上林苑里面的人都不知晓,怎么传去外面的。”裴似棠垂头,顿了顿,低缓的说道:“嫔妾又听说,之前元妃娘娘曾与德妃娘娘一同进出……” “混账!你言下之意,便是说本宫故意将长街的事儿说了出去,让群臣逼迫皇上来刁难元妃吗?” 姜子君气的嘴唇直哆嗦,恨不能平。   ☆、第75章 深藏不露 裴似棠双肩微微一抖,极是惊惧委屈,小声怯怯的说道:“德妃娘娘这样说,实在让嫔妾惶恐。可当时……”裴似棠支支吾吾,“当时陪着元妃去过长街的人,委实只有您一个。” 姜子君怒及反笑,咬牙道:“裴芳仪若是当真惶恐,又怎么敢这样言之凿凿的诟病本宫?别说不是本宫将那话传出去的,就算真是,你又有何凭证这样说?” 裴似棠一怔,迅速的低头,“若真是德妃娘娘您做的,嫔妾又上哪儿寻凭证呢?全在忍心罢了。” 姜子君冷然笑起来,轻声慢语的说道:“裴芳仪若是没凭证,就是妄议后妃,以下犯上。你方才说的每一字每一句,本宫与元妃身边的宫人可都听得清清楚楚。本宫现下就能治你的罪!” “若是德妃娘娘您身正不怕影斜,眼下又何必对嫔妾要打要杀的。更何况方才那些话都是娘娘您自己说的,”裴似棠顿了一顿,极快的抬头向云千雪瞥了一眼,“孰是孰非,元妃娘娘必定心里清楚。” 云千雪凝着裴似棠,悠然一笑,扬眉清了清嗓子,慢声细语地说道:“本宫心里自然最清楚不过,”云千雪说到清楚二字上,话音咬的极重。微微眯目,一双幽井般的眸子静静凝着裴似棠,那眼神中带着凛凛寒意,似是直接从裴似棠的双眼钻进去,将她整个人看的透彻,“德妃人品如何,本宫心里最清楚不过。若信不过她,本宫又何必与她如此亲厚?再者,宫中人从前或许都不晓得上林苑这处禁地是什么。可里外进出的人不少,保不齐有吃里扒外的人,又或是居心不良的要买通了宫人,问了出来。” 裴似棠似是没想到云千雪会这样说,有些发愣回不过神。 姜子君对云千雪这番话心里大是安慰,挑高了眉毛看着裴似棠道:“裴芳仪与袁婉仪在背后妄议后宫妃嫔,本宫小惩大诫,就罚你们在这跪上半个时辰再离开。” 袁婉仪委屈的小声道:“嫔妾并没有……” 云千雪眼波落在裴芳仪的身上,不疾不徐的打断了袁婉仪的话,“若是你不听裴芳仪说话,她自然也没人议论去了。德妃这样罚你,也是要让你记得,往后本本分分,勿要招惹嘴上的是非。” 袁楚楚自没敢再多说什么,立时讷讷应了。裴似棠面色不愉,心里自然是不痛快的。 云千雪也不再理睬她们两人,偏头淡淡然的与姜子君道:“姐姐咱们往鱼鸟观走走。” 姜子君颔首,只让身边跟着的小宫女在一旁瞧着两人自省。两人直走了老远,看不见裴似棠两人,才缓了脚步。也并不去鱼鸟观,而是在中间择了一个偏僻的亭子坐下来说话。 “青萼,长街的事儿……” “我知道。”还没等姜子君说完,云千雪便笑吟吟的开口,“裴似棠打的什么主意,我怎么会瞧不出来。分明就是反间计,让咱们互相去疑心对方。” 姜子君心中一暖,拉着云千雪的手道:“我之前听说了长街的事儿,心里便极不自在。晓得前朝必定没什么好话,半句也未敢跟你提。方才听见裴似棠那样说,我还真担心……” 云千雪笑了笑,“哪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裴芳仪胆子再大,往日做派再跋扈嚣张,只怕未必肯无缘无故的趟这个浑水。如今一头扎进来,怕是今儿个的话都是特特说给我与你听得。我便偏把这话当面儿说个明白。” 姜子君爽利的笑起来,连连颔首道:“正该这样呢,咱们两个有什么话都实在该摆在明面儿上说出来。让这些人自己打自己的脸才痛快呢!”姜子君微微语顿,云千雪悠然含笑,未等开口。又见姜子君蹙了眉,叹道:“只不知道这裴氏又是受了谁的驱使,如今来了上林苑,也没个安生。” 云千雪眯目,“或许是敦肃夫人,又或许不是,”云千雪说着,若有所思的停了一瞬,很快便幽幽道:“早晚有知道的时候。” 因着袁婉仪、裴芳仪被责罚,其它同行的妃嫔背地里倒是也不敢再提长街的事儿。倒是定昭仪,从来都是好奇喜热闹的性子。这长街的事儿在前朝闹得是不可开交,定昭仪瞧着云千雪无甚不乐的,便是求请云千雪带着她也去瞧一瞧。 云千雪自从晓得霍延泓恨不能将这事情闹大之后,自己也并不刻意回避。如今定昭仪来求请,她索性向太后请旨,邀了庄太妃及同来上林苑的一干妃嫔都往长街瞧瞧新鲜。便是连之前被罚的袁婉仪、裴芳仪两人也被邀着同去。 此举果然在隔日又被言官参奏,将折子送进了乾清宫,算是为这焦灼之势又添了一把火。 皇帝原本一直将这件事儿压着迟迟未作回复,前朝多半朝臣都是怨声载道,私下颇多非议。这一批参奏的折子递上来后,霍延泓终于对长街一事给了回复。 霍延泓将这一众朝臣都召到了上林苑,极恳切的表明这长街的款项并非动用国库。 这番话落,尚书左丞卫玄成不禁上前禀奏道:“皇上这批款项并非出自内库……”这卫玄成是极刚正不阿的言官,这话意思婉转,却是指明了皇帝动用国库为妃妾修建长街。 霍延泓低缓的一笑,道:“卫卿既是这样说,似乎这长街的款项大有争议。国库的开支出纳,一直都由户部掌管。既是众卿心中存疑,朕便请户部尚书顾卿彻查下去,当给众卿一个答复。” 诸位朝臣闻听霍延泓此言,心里皆是纳罕,谁也不成想霍延泓竟这样轻易的就让人彻查长街的款项。 顾临甫得了霍延泓的意旨立时从将作监彻查下去,可这一宣将作监的管事太监,便让他立时傻了眼。他询问的当日,将作监的管事太监魏忠便将那款项的来路悉数说了出来。紧跟着便是将曹家贿赂,连着曹家大房的管家将十数名与曹家有牵扯的官员一并写了出来,又魏忠呈给了顾临甫。 这烫手的山芋直直的扔进顾临甫的手里,让他不能不接,更不能转手扔了。顾临甫一时无措将那官员名单带了回去,呈给了顾文儒。 “咱们这位皇上,真是深藏不露。”顾文儒拿着那官员的名单,不觉咋舌的叹道。 顾临甫苦着脸道:“父亲,皇上是想由着咱们家将这名单递上去。可朝中官员借由曹家私下里投商置铺子的可是数十人之多。如今拔出萝卜带出泥,若是咱们家将这名单递上去……”顾临甫忧心忡忡的戛然而止。 顾文儒又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长长的一叹,道:“安儿,皇上将这件事交给你,便是想看看,你到底是对他忠心,还是对顾家忠心。这份名单,你不得不递上去。” 顾临甫怔忪道:“若递上去,岂不失了顾家在朝中一贯中庸之态。旁人许是清楚皇上心里的打算,可……可这事儿前后到底由顾家插手。这事情露出去,孩儿只怕要将这大齐庶族的官宦之家都得罪透了,皇上又有意压制士族。” “你不必思虑这么多,皇上让咱们做什么咱们做什么便是。”顾文儒思了一思,提醒他道:“你也不要耽搁,要快。现在立时将这名单送去皇上手里。” 顾临甫转瞬明白了父亲的思虑,自己刚刚彻查下去,这人证物证就都齐齐的放在了他手里。他将查证的结果给皇上送去,也不过是将别人给自己的再如数呈到皇上面前。无论是曹家,还是名单上的官员,都与他无甚关系。说白了,他也不过是中间传信儿的手而已。 这名单很快便被顾临甫呈到了皇帝的面前,翌日,霍延泓借由长街之事,将朝中官员与曹家勾连,私置商铺贪墨的事儿揭了出来。这曹家只是皇上,且,上林苑修建长街的事儿与曹家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谁又能想到曹家会被牵涉在其中,更甚,有些直言上奏的言官也有数人在那名单之列。 其上除了陇西李氏一位士族之人与其又牵扯,剩下的十几人都是庶族寒门出身的官员,不少都是上元一朝的老臣。这些人里多数是四、五品,颇有权势地位的朝臣。在朝中数年,与几大士族扯上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霍延泓借着贪墨一事骤然发难,将这些牵涉的官员问斩的问斩、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这十数人不过是与曹家牵扯的极少的一部分,其余平安无事的人,生怕被牵涉其中。谁还敢再提长街的事儿,关于元妃的话,更是只字不提。 而曹家因为这件事儿被免去皇商之名,被牵连最深的曹家大房,因贿赂朝中官员,而被发配充军。 皇帝雷霆一击,这般手段快、准、狠,打的朝中官员是哑口无言。查抄了这一众朝臣与曹家的钱财统统充入了国库。这一笔银钱,竟是比十年的税收还要多。而霍延泓似是早就想要这笔银,才下了这么狠的手。 姜子君得了信儿后心中存疑,立时去储元宫寻了云千雪,向她问道:“你说,是不是要打仗了?”   ☆、第76章 剖白心事 云千雪自不知道姜子君这话是从何说起,怔愣反问道:“做什么要打仗?” 姜子君见她也是懵懵懂懂,便是将话掰开了细细的从头说起,“皇上把从曹家与那些管家抄出来的银子拨出了大半做了西南西北几州的军费。眼下四海升平,怎的拨了那么多做军费。这军费一增减,可不就是要打仗吗?” 云千雪一时讷讷,“打仗?又跟谁去打呢?” 姜子君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提醒她道:“这挨着西南西北的还能有谁?” 云千雪顺着她这话微微思量,便有些讶然,“难不成是乌恒,可定昭仪……” 姜子君摇头道:“我琢磨着,不是乌恒便是柔然了。若非要用兵,皇上怎么好好儿的撇下咱们非要独自去木兰。必定是有什么要紧的,”姜子君语顿,反问云千雪道:“皇上没有与你提起过?” 云千雪想起这些日子,霍延泓似乎总是心事重重,若有所思的样子,便觉得多半是姜子君这话了。她抿唇摇了摇头,沉吟着道:“他若是不提,总有不提的道理。这样的话咱们关上门说一说也就罢了。” “你当只有我一个机灵的?”姜子君慢幽幽一笑,“皇上用这样的法子抄了这么些银钱入国库。青州往扬州在修运河,国库也不过拨了一成过去。好端端拨了五成军费去雍州,做的这样明显,就只差厉兵秣马了。” 云千雪原本就是个观察入微的仔细性子,经姜子君这样一说,又静默的细想了一番,便是将前后想了个透彻。 到了夜里,皇帝留在乾清宫处理政事。自没人敢擅自打扰,云千雪想起白日里姜子君的提点,便是怎么也睡不着。哄着两个孩子睡下,她索性坐在院子里与绿竹、李香薷两人闲闲的叙话。正说话间,便瞧见御前的小太监张祺瑞与孙烈一道进了院子。 两人瞧见云千雪还没睡,皆是松了一口气。张祺瑞进前向着云千雪福了福,心急的说道:“师傅让奴才来请元妃娘娘往乾清宫一趟。” 云千雪心里纳罕,若非霍延泓动怒,或是旁的什么,尹航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派人去请她。她立时起身,大是忧心的问道:“皇上怎么了?” 张祺瑞道:“皇上昨日开始咳嗽,今儿个晚膳也没用。师傅想请太医来瞧一瞧,皇上又不教请。到了晚上,咳嗽的更厉害了。”张祺瑞面上颇有难色,“陛下身子一直健朗,这些日子熬着,精神头便不大好。若非要紧,必定不敢吵扰娘娘。” 云千雪皱眉,只道:“眼下又说这个做什么,”云千雪话落,立时向孙烈道:“你去请何大人来乾清宫。”云千雪说话间,匆匆的奔着仪门去。宫人早已经将轿辇备好,云千雪急匆匆的登上仪轿,一行人立时起驾奔着乾清宫去。 过了乾清门,四面殿阁是灯火通明。张祺瑞引着云千雪匆匆往内殿去,经过抄手游廊,窗纸上印着霍延泓俊朗的影子。自殿阁里,隐隐有咳嗽声传出来。 尹航瞧见云千雪过来,忙上前行礼请安,向她告罪道:“折腾娘娘过来,皇上必定是要责怪的,可陛下身子要紧,所以……” 云千雪摆了摆手,尹航便立时进前开了殿门。霍延泓在次间正全神贯注的看着折子,听见开门声,也未想是云千雪。只当是尹航又来劝他早些休息,他语气大有不耐的说道:“朕晓得了,旁的事儿等明儿个再说不迟。” 云千雪不禁笑语道:“今日的觉该今日睡,怎么好好的留到了明日。” 霍延泓闻听清凌凌的声音响起,立时撂了折子,面上颇有些不悦,抬手阻了云千雪道:“你别进前,我有些咳嗽,再过了病气给你……” 云千雪对着尹航挥了挥手,尹航便会意的退了出去,呀的一声,将殿门合上了。云千雪不听霍延泓的话,嫣然一笑,便往他身边去,边道:“你既然心知自己许是生病了,做什么不让御医来看看。” 霍延泓沉声道:“不过是偶尔咳嗽一声,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许是前日受了凉,这才染了风寒。你快别过来,赶紧回去睡下。” 云千雪一笑,漫不经心的走过去,直接在霍延泓的对面坐了下来,曼声道:“我叫了何御医过来,等他替你看过,吃了药无碍了,我再回去。” 霍延泓颇为无奈的含笑,隔着小桌拢了云千雪的手,道:“是睡下了又被尹航折腾起来的?” 云千雪摇了摇头,笑道:“还没睡下,与绿竹、香薷在院子里说话。” 霍延泓蹙眉道:“这么晚了,怎的还不睡?” 云千雪不回他的话,只轻声慢语的说道:“这么晚了,你不是也还没睡下?朝上的事又不是你一时半刻都能处理完的,放一夜又能耽搁的了多少?” 霍延泓摩挲着云千雪纤细莹白的柔夷,缓缓道:“赶紧将手上的事儿都理清了,明年青州到冀州的运河也要建好了,到时候我便能带着你到江南瞧瞧。之前在扬州府的时候,你不是……” 云千雪臻首一低,握紧了霍延泓的手,柔柔一笑,温染说道:“我并不急着去江南,明年肚子里的这个刚出生,颜欢与君煜也还小,带在路上不便,留在宫里我又放心不下。”云千雪语落,亦发言辞恳切,眼波盈盈的说道:“其实无论是木兰还是扬州,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去哪儿,看什么都不要紧。只要你好好的,咱们两个总在一处,做什么我都是甘之如饴。” 霍延泓心里大是感动,攥紧了云千雪的手,竟不晓得一时该说什么。半晌,才有些歉疚的说道:“我晓得你从不喜过拘束的日子,便是作画也喜欢山水写意。青萼,让你在宫中过这样的日子,到底是我对不住你。我做一辈子的皇帝,只怕你一辈子……” 云千雪却是莞尔一笑,打断了霍延泓的话道:“谁说我不乐意过这样的日子,”她这番话倒是让霍延泓有些发愣,云千雪倚在桌前,抬手俏皮的在霍延泓的额头上拍了拍,乐呵呵的说道:“我从前总不知道,也想不明白。其实遨游天下又有什么了不得,若是孤身一人,做什么也是无趣。我,我只要在你身边,做什么都是好的。便是不做,只看着你也好。” 霍延泓大是动容,俯身隔着小桌刚要去吻一吻云千雪,此时间,殿门却是忽然被打开。倒是让霍延泓又坐了回去,面上大是不悦。尹航领着何晟进门,恭恭敬敬的禀道:“陛下,何大人到了。” “知道了,”霍延泓脸色大不好看,云千雪却是垂首一笑,亲自去拉过霍延泓的手臂,为他卷起袖子。 何晟请过安,躬身进前跪地为霍延泓请脉。细细的看过一番,何晟才道:“皇上这几日劳累过度,又吹了风感染了风寒,委实应该好好歇上两日调养调养。这政务,还请皇上暂且先放一放。” 霍延泓面有不愉,“朕倒是觉着无事,你们却是一个个小题大做。” 云千雪趁着他说话的功夫,垂首将那奏本都收了,道:“何御医说的是,你若是要处理政务,实在也不急于一时。你便听何大人的话,只歇两日。两日一过,保准让你看奏本可好。” 霍延泓微微一叹,心知自己如何都拗不过云千雪,便道:“明儿个我召柳尚书进宫,让他看了说给我听可好。” 云千雪将这次间里的奏本统统收走,回身递给尹航,轻缓的说道:“不好,你不许看,旁人也不许念给你听。尹公公,把这奏本都收好了。” 霍延泓吁了口气,直直看着尹航,尹航不敢抬头,极恭顺的上前接了奏本。 “御医也看过了,奏本也让人收走了。你快回去,省着我过了病气给你。”霍延泓被云千雪怄的是哭笑不得,起身去携云千雪的手。 这时间何晟与尹航二人齐齐退下,云千雪也不动弹,只曼声道:“只怕我前脚一走,你立时就要尹航把奏本给你拿回来。我都留了这么久了,该过病气怕是早就过了。” 霍延泓自是舍不得云千雪,思来想去,只让云千雪在尽间的床榻上安睡,自己在对手挨着窗边的榻上歇下。随后一连两日,云千雪便都留在了乾清宫,她身子重,侍疾该做的事儿她也唯有喂药这一件能亲手来。 也所幸,这两日云千雪约束的极好,何晟的药服下去两日,咳嗽声便不见了,霍延泓自己也说,不似前日头重。便要云千雪将奏本拿回来,又想停了那药。 云千雪自然不允,极是严肃的说道:“你身子刚刚有些好转,如今停了药,再动心操劳,不能好全又要反复……” “皇上、娘娘,定昭仪在外求见。” 若非皇帝传召,后宫妃嫔轻易不得踏入乾清宫半步。定昭仪入宫日久,自然知道这个规矩,往日再撒痴撒娇,也晓得分寸。如今忽然未经传召来乾清宫,必定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霍延泓蹙眉,想也未想便与尹航道:“不见,让她回去。”   ☆、第77章 大意失手 尹航喏喏应了,立时出门。不一会儿,却又转了回来,极是为难的向霍延泓禀道:“皇上,定昭仪跪在外面等着您召见。”云千雪正在榻边喂霍延泓喝药,听见尹航这话,手上顿了顿。 霍延泓面无表情的撇唇道:“朕说过,不见。”他说着,便像小孩子一般对着云千雪努了努嘴。 云千雪回身撂下药碗,曼声道:“定昭仪求见,必定是为了乌恒的事儿,总要见一见吧?” 霍延泓面上颇有些不自在,隐隐有不耐之色,道:“原本不想与你说,也不想让你知道。” 云千雪抿唇,清凌凌一笑,“充入国库的银钱有五成是送去了西北与西南的驻军那里,无端的增减军费,你原本也没想瞒着谁。” “是,只想瞒着你。可想来德妃也是清楚的,所以……”霍延泓缓缓的开口。 云千雪面上大是疑惑不解,讷讷的问道:“当真会打仗吗?我瞧着乌允术不像是反复无常的小人。” 霍延泓澹然一笑,拉着云千雪的手摇头道:“国家利益之上原本就没有君子小人之分,何况,去岁的大旱不止是中原遭了灾,连着柔然与乌恒都遭了灾。而他们一向垂涎中原的沃土……”霍延泓没往下深说,云千雪自然也知道这其中利害,到底不是一句话两句话便能说清楚的。 “所以你才独自一人往木兰行围,长街的事儿是为了整肃朝堂,充实国库,以备不时之需。如今又明目张胆的增加军费,购置粮草马匹,是为了震慑柔然与乌恒,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云千雪恍然叹道。 霍延泓颔首,见云千雪眉目敛然,摩挲着她的手,松眉笑了笑道:“你不必忧心在意这个,就算真要起兵,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何况柔然蠢蠢欲动,可乌恒到底还要想一想两国秦晋之好。他们若起兵祸,定昭仪又该如何?” 云千雪也正是此想,心里不免同情起定昭仪几分。她臻首一低,轻缓的说道:“既是如此,你还是见一见定昭仪,将乌恒的事儿与她说一说。许是一封家书,便能化干戈为玉帛也未可知。” 霍延泓目光锐利,两道剑眉拧在一起,只道:“若她不来,我早晚是要与她说一说的。可如今她竟也敢未经通传就来乾清宫,”他顿了顿,又道:“何况,她一向听风就是雨。这么急匆匆的来,不晓得是从哪儿混听了什么,不见也罢。” 两人正说话间,便听外面似是起了争执,忽然吵嚷起来,定昭仪尖着嗓子怒声斥道:“本宫要见皇上,做什么元妃能在御前侍疾,本宫就不能?” 霍延泓听着这话,双眉亦发紧蹙,静静的听着定昭仪的动静也不言语。殿外的小太监被定昭仪吓得不轻,讷讷道:“这,这元妃娘娘侍疾也是陛下……昭仪娘娘,皇上没召见,您可不能进去。”这话音未落,殿门便被嘭的一声被定昭仪猛地推开。 定昭仪提着裙裾踏进内殿,脚下生风,那裙摆随着漂荡,直接越过那些太监,进了次间。云千雪瞧见霍延泓勃然变色,便是好心提醒了定昭仪一句道:“皇上身上不舒爽,正歇着才不大乐意见人。昭仪缓一缓再过来,且让皇上好好休……” “元妃娘娘在这里就不怕误了皇上休息?”定昭仪心里发急,竟是对云千雪怒声喊了出来。 霍延泓闻言,面色发沉,坐直了身子道:“胡闹!你可晓得,朕没通传,你这样直直的闯进来,朕全可以治你以下犯上得罪!” 定昭仪毫不畏惧的跪地,发髻上簪着的金步摇随之一晃,韶丽的面庞上无畏而倔强,“皇上可要对乌恒兴兵?” 霍延泓勃然变色,怒斥道:“大胆!后宫妃嫔不得干政,你这样直剌剌的闯进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定昭仪脊背挺得笔直,从未见过霍延泓这般疾言厉色,她眼中含泪,委屈的又问了一遍道:“皇上,您是不是要对乌恒兴兵?” 霍延泓被气的不轻,也不回答,直直的盯着她。 定昭仪咬牙,语气直接从疑问变成了肯定,“皇上,您要对乌恒兴兵!” 霍延泓强自压着怒气,指着她道:“你立时回甘泉宫,朕可以当做没有今日的事儿。” 定昭仪含泪道:“皇上,乌恒是乌兰图娅的故乡。皇上,您亲自与臣妾的兄长约定过,要永为兄弟之邦。您是一国之君,一言九鼎。自然不能出尔反尔的……” 乌兰图娅这番话还未说完,嘭地一声,在霍延泓手边的小桌随之一阵,那桌子上的药碗被霍延泓这一掌拍在了地上,落地开花。那棕褐色的药汁子溅了云千雪与乌兰图娅一身。 定昭仪被吓得一哆嗦,怔愣的不敢说话,可仍旧紧紧抿着唇,丝毫不退缩。 霍延泓抬手指着她道:“朕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就回你的甘泉宫。再为你的乌恒求一句情,朕就将你送回去。” 定昭仪闻言,那眼眶之中含着的眼泪立时涌了出来,哽咽着是欲语还休。 云千雪忙俯身,耐声去挽乌兰图娅的手,预扶着她起身,缓声温软的说道:“昭仪,皇上现下身子不舒爽,还得带着病气儿,脾气自然也就大了。有什么话,过几日再说也不迟。咱们一块儿回去,你随我……” 定昭仪性子极是刚烈倔强,听了云千雪这话,犹自不能说服自己,便是极大力的甩脱了云千雪的手,怒冲冲打断了云千雪的话道:“皇上您是一国之君,您是金口玉言……” 云千雪半点儿都没想到定昭仪会突然使这样大的力气,她原本身子就重,这会儿亲自福身去扶乌兰图娅。乌兰图娅反手一拨,直接将云千雪退的一个趔趄,跌坐在地。 嘴边求情与质问的话刚说出口,因着云千雪倏地跌倒,唬得殿上诸人立时惊急的呼喊起来,盖过了她的话。 定昭仪方才那么一推原本就是无心,听见宫人失声尖叫起来,吓得是花容失色,立时膝行着上前要去扶云千雪。 霍延泓瞧见此情此景,急的登时从床榻上站起身,来不及穿鞋,直接进前一把推开了定昭仪,直将她推得翻到在地,极为狼狈。此举,也是令定昭仪痴怔怔的回不过神,心里滋味酸苦难辨。 “宣太医。”霍延泓上前将云千雪抱起来,急怒的唤了起来,他这声音无比沉肃,与以往的任何一次动怒都是不同。定昭仪是从未曾在霍延泓的脸上瞧过这样凌厉愤怒的表情。 “皇上,”定昭仪又惊又怕,双目含泪娇怯怯的唤了一声,又重新跪直了。可还未请罪,便听霍延泓道:“还不快滚回你的甘泉宫?” 定昭仪如何见过皇帝这般怒色,简直是杀气腾腾,再不敢接着自己这话往下说。当即咬唇,含泪跑了出去。 紫罗一路跟着定昭仪过来乾清宫,随着的一众人自然不敢随着定昭仪擅闯乾清宫。如今瞧见定昭仪失魂落魄的出来,紫罗忙迎上前道:“娘娘,皇上可……” 乌兰图娅面如土色的从乾清宫出来,被方才那情状吓得不轻,晓得自己此番是错上加错,又对方才皇帝猛然推她的那一下是又惊又怕又伤心。这会儿双膝一软,直接靠在了紫罗的身上。想起之前宣城长公主因着害云千雪,被云千雪丢尽了河水里的事儿,心里是不觉发颤,“紫罗,本宫,本宫闯祸了……” 紫罗闻言,心中一悬,只当是因为擅闯乾清宫的错处,忙宽声安慰道:“娘娘先别急,皇上一向心疼娘娘,舍不得与娘娘动气的!”紫罗话罢,立时招手让抬着仪轿的宫人进前。 定昭仪立时摇头阻了她道:“咱们不能走,方才,我方才不当心,把元妃娘娘推倒了。我,我原本是想去问一问皇上……可元妃突然拦了我,我一时又急又气,就……”定昭仪说着双手发抖,想起方才霍延泓杀气腾腾的眼神,一只手捂着胸口,哭道:“只怕皇上要杀我了,若是元妃有什么不虞,皇上绝不会绕我的!” 紫罗闻言也是被唬的够呛,皇上那般心疼元妃,若是那孩子当真没了,别说定昭仪留不住,便是她自己也要牵连其中。紫罗也是心惊胆战,不免埋怨道:“娘娘可实在不应该来乾清宫,如今,可怎么办好!”定昭仪默默的流泪,也没个主意。紫罗勉强打起精神,道:“皇上既是让娘娘回去,咱们就赶紧回宫去。省着,越发惹皇上动怒。” 定昭仪惶急的摇头,怯怯道:“不成,我总得看见元妃平平安安的,否则……若是元妃的孩子没了。”定昭仪话罢,又极迅速的摇了摇头,迭声道:“不会,不会,元妃吉人自有天相,吉人自有天相!” 紫罗六神无主地抿了抿唇,沉吟着提醒定昭仪道:“既是如此,娘娘便在乾清宫外跪着请罪。皇上瞧见娘娘知错,又挂怀着元妃娘娘。必定就晓得娘娘方才是不当心,就不会重则您了。” 定昭仪将信将疑,可也觉得此刻再没有旁的法子,当即直挺挺的跪在了乾清宫的仪门下面,等着里面的消息。   ☆、第78章 虚惊一场 乾清宫的内殿里此时乱作一团,云千雪肚子疼起来,额上冒着涔涔的冷汗。她这幅样子令霍延泓想起从前云千雪小产,手上微微发抖。被吓得面无血色,直抓着云千雪的手,不住安慰着她道:“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是,”云千雪勉力一笑,安慰他道:“哪儿至于,这么一摔,孩子就摔没了的。我、还、好。”云千雪这番话说的断断续续,倒是更让霍延泓提心吊胆起来。 很快,何晟一路小跑的进了内殿。霍延泓也不让他行礼,急的话也说不全,指着云千雪。何晟立时进前跪地,三指落在云千雪的手腕上。诊完脉,又让人取了银针。 他迅疾的在云千雪身上的几处施了针,少时,云千雪面上总算微微缓和下来。 何晟赶过来时已经向宫人询问过,早让人备了药。这会儿收了针,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向霍延泓道:“元妃娘娘因事筑磕着胎,漏了红。索性孩子无恙,微臣已用银针刺穴之法。也让人煎了佛手散,娘娘服下后,便是无碍了。” 霍延泓这才放下心来,这时间有宫人端着药碗进门,霍延泓便是亲自接了。殿上诸人此时大多退在外间候着,霍延泓捧了药碗,极仔细的吹着药。 云千雪额上的碎发腻着汗,看着分外虚弱。她瞧着霍延泓这幅小心翼翼的模样,强打起精神一笑,道:“方才还是我在喂你用药,这一会儿的功夫咱们俩就颠倒了。” 霍延泓将吹凉的药送到云千雪的唇边,沉着脸道:“你还说,方才可吓坏我了。” 云千雪小口的将那药抿下,自己也是心有余悸,可想起定昭仪方才那急切的样子,心里存了疑虑。思了一思,便是幽幽道:“她也是不当心……”见元妃提了这么一句,尹航才敢顺着那话将定昭仪在宫外跪着待罪的事儿禀报给霍延泓。 “她乐意跪着就由着她,不必让仍管她。”霍延泓面无表情,怒声话落,手里仍旧没放下药碗,小心翼翼的给云千雪送着药,面上尽管还带着三分怒意,却是放软了声音道:“你不必理睬她。” 云千雪思及定昭仪往日的行事作风,也怕因着这件事与定昭仪闹得生分,倒也无甚益处,何况她随后也是要从定昭仪那问出来,是谁在背后与她说了什么。思定,霍延泓便是轻柔的牵了牵霍延泓的袖摆,虚弱的缓缓说道:“左右我也是无事,想来她是听见了朝堂军费增加的风声,才会一时失了分寸,让她回去吧。” 皇帝眸色一沉,眼神极为锐利,“她这么个听风是雨的性子,又偏偏挑了这么一个时间,你何必帮着她求情!让她跪着去,也是教她长长记性。” 云千雪将嘴里苦涩的药汁子咽了下去,垂睫道:“早些让她回去吧,省着伤了心再多思多想,做出什么不当的事儿又该怎么办?” 霍延泓沉思一番,才轻缓的开口,“便依着你,我让人出去训训话就让她回去思过,总要改改她那没轻没重的性子。”云千雪软软的嗯了一声,霍延泓将那碗药喂了下去,又取了帕子替她拭了拭汗水,叮嘱她道:“闭上眼睛好好歇着,我就在一旁陪着你。”云千雪也不再多说,偏头温软的笑了笑,阖了双目。 乾清宫外,定昭仪惶惶不安的跪在乾清宫的仪门前。这一跪便跪了半个时辰,可乾清宫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何晟进去半天也不见人出来,亦发让她心生不安。 直挨到何晟被御前的宫人送出来,定昭仪立时拦了何晟询问。听闻云千雪无碍,她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如此,又跪了一盏茶的时间,尹航才从里面出来。 尹航手里捧着拂尘,出了门也不向定昭仪行礼,而是面容沉肃,清了清嗓子道:“皇上说,后宫妃嫔当时时谨记温良恭俭让,娘娘您往日行事嚣张跋扈,不贤不淑,不休德仪,丝毫不懂后妃之德,是唯恐天下不乱,有亏昭仪的名分。后妃不得干政,如今您妄言,以下犯上,冲撞圣驾不说,还伤了有孕的妃嫔,罪当不赦。皇上说,往日叮嘱娘娘多读多看大齐圣贤之书。可您不学无术,入宫近三年,还不能将大齐的宫规礼仪谨记,实在愚钝不堪。若昭仪往后仍旧如此,您就从哪儿来的,回哪里去。好了,申斥已毕。奴才给娘娘请安。” 被太监当面申斥原本就是极没脸的事儿,定昭仪静静的将这番话听完,那脸上是一阵红、一阵白。眼中满是屈辱之色,可这尹航说的字字句句都是皇帝让他说的,自己再气,再难受,也不得不请安道一句谢主隆恩。 尹航指着跟在定昭仪身边的宫人,道:“请昭仪起来吧,”紫罗忙上前去将定昭仪扶起来,尹航又上前道:“皇上说,自今日起。让昭仪回宫将女四书与大齐的宫规与祖宗家法一一抄写下来,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时候才能从甘泉宫里出来。” 定昭仪自入宫之后是处处春风得意,从不曾遭过这样大的没脸。跪了这大半天,膝盖已经淤肿起来。如今又听闻要抄写这么些东西,心里是又怒又恨,委屈的了不得。咬唇凝着尹航一瞬,失魂落魄的向尹航问道:“皇上只说了这些,皇上……皇上就没让你与本宫说些旁的话?” 尹航垂首恭恭顺顺的回道:“皇上只说了这些,”他语顿,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奴才多与娘娘您说一句,皇上到底还是心疼娘娘您的。否则娘娘今日闹出这样大的事端,落在旁人身上,不被贬黜,也要降级除封号的。皇上不过是让娘娘您禁足而已,您早些将那些抄写下来,也能早日从甘泉宫出来。” 定昭仪将信将疑的凝着尹航,讷讷道:“是吗?皇上,当真是这样想的?” 尹航连连点头,“娘娘您一向聪敏,也最得圣心,您自己合计合计。若是寻常人摊上这样的事儿能度过去吗?” “那,那皇上是不是要对乌恒……”定昭仪不死心的开口,小声嘀咕道。 “唉哟,昭仪娘娘!”尹航忙截断了定昭仪的话,提醒道:“这话您是一句也别往外说,若是旁人谁敢在娘娘面前提这个,那是绝没有安什么好心思。娘娘您请细寻思寻思,娘娘您如今是大齐昭仪,天子宫嫔。若真有……”尹航并未将那话说出口,适时的停在这里,只道:“您能如何,您的心里得向着皇上。” “那,乌恒就不是本宫的家了吗?本宫,就得……”定昭仪痴怔怔的开口,心里酸涩,眼泪不觉涌了出来。 尹航忙给了自己一巴掌,道:“都怪奴才这一张贱嘴。奴才也是好心,娘娘只管自己回去好好想一想,总能想明白。” 定昭仪再没言语,紫罗生怕她一时上来气,忙同跟着的随侍等人扶着定昭仪上了仪轿。 都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定昭仪因推了元妃,被罚跪在乾清宫的仪门前,紧跟着又被御前总管申斥的事儿,很快上林苑上下皆知。 太后得了这消息,立时派了身边的踏月来瞧一瞧云千雪可安好。 定昭仪平日里得宠,人又一向是个孤高自傲的跋扈性子。在宫中不过与元妃、德妃、恪贵嫔亲近,旁人听见这样的信儿,实在是惊诧不已。定昭仪推了元妃,竟只被皇上罚着抄写,在甘泉宫中禁足,实在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责罚,多数人心里都是隐隐的失望。 云千雪因着身上不大安稳,霍延泓也不放心她在折腾回储元宫,索性便将云千雪留在了乾清宫,自己能就近照看,也安心了大半。又将颜欢与君煜两个便被送去了太后宫中。 这前后三日的功夫,旁人只当是看个热闹罢了。原本以为云千雪身上大安,这件事儿也算是度过去了。 可这一日,德妃忽然带着袁婉仪来了乾清宫。霍延泓不晓得是何事,却也心知德妃一向行事稳重,若非有什么要紧的,是绝不会自己来乾清宫。这样想着,他便立时让人请了姜子君进殿。 姜子君面色沉肃,领了袁婉仪进门。恭恭顺顺向霍延泓行过礼,不等霍延泓问,直接开口道:“皇上,袁婉仪与臣妾说,怕是有人在宫中行厌胜之术。”姜子君说着,立时向袁婉仪瞥了一眼,道:“你与皇上说说。” 袁婉仪垂首,怯怯道:“嫔妾前些日子与沈容华去三清观,不经意听见有三清观的道姑说收了旁人的银钱要出去寻人做邪法。嫔妾细细的听了,才明白过来,说是宫里有人请了脏东西,要害人。就是中元节之前的事儿。嫔妾当时并未在意,倒是因为元妃娘娘的事儿,嫔妾心里总泛合计,这有人要做邪法,是不是冲着元妃娘娘来的?” 霍延泓一听见“厌胜”二字,愀然变色,肃声道:“细细的说来,是谁,在哪儿,做的什么邪法?”   ☆、第79章 厌胜之术 “嫔妾,嫔妾没听清楚,”袁婉仪摇了摇头,声音极细,“只听见那么些,而且,当时嫔妾实在没往宫里人的身上想。都是听那两个道姑说的话,也是说的含糊其辞。” 姜子君接了这话,缓声道:“臣妾觉着这件事兹事体大,所以直接带了袁婉仪过来。袁婉仪说当时只听见道姑说话,长得什么样子也没瞧见。臣妾已经让人去三清观寻去了。” 霍延泓面色亦发沉重,一张脸阴云密布,“你与沈容华同去的,沈容华也没瞧见?” 袁楚楚垂头,缓缓的回道:“沈容华当时没与嫔妾在一块儿,没听见也没看见。” 这厌胜之法在大齐由来已久,在宫中是大忌,明令禁止。如今骤然听见袁楚楚提起,霍延泓心里大是忌讳。深吸了一口气,缓声与两人道:“都先坐吧,等那道姑来再细问问。” 正殿之内一时安静下来,静谧无声。皇帝的沉默,带着一种压抑的肃穆威慑,让殿内众人大气也不敢喘,整个次间里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也听得见。 过了大半刻,张祺瑞领着姜子君身边的黄槐进门,黄槐规规矩矩的向着皇帝等人跪地请安,道:“奴婢问过了,已经带了当日说话的道姑进来了。皇上可要宣召?” 霍延泓面容沉肃,闷声道:“见,立时让她进来。” 得了皇帝的话,立时又宫人迭声传召黄槐带过来的道姑就进殿。那道姑一身青灰色的道袍,恭恭敬敬的进门,瞧见霍延泓,眼睛也不敢抬,立时跪倒在地,自报姓氏,三呼万岁。 霍延泓也不开口而是向着姜子君睇了一眼,挑眉又看向甄道姑。姜子君忙会意的开口,曼声道:“甄氏,本宫问你,是何人脱了你要做妖法的,这妖法又是怎么做的,是要去害谁的?” 那甄道姑连连摇头道:“这,这贫道也不晓得是什么人。仿佛就是寻常的宫女,这人与贫道说,是帮着家里的人,让贫道办好,将那物件送去宫外的一户人家里。” 甄道姑所言与袁楚楚话中的意思相悖,倒是让姜子君也微微一怔,忙又问她道:“送去了哪里,你可还记得地方。再有,做了什么东西?” “还记得,贫道还记得那地方。是拐子胡同南起第三家,”甄道姑头一次被皇帝与后妃问话,尽管紧张,却是规规矩矩的都说了出来,“那东西,是,是一个大肚子妇人。不过,做成写上生辰八字之后,让把那大肚子妇人的肚子刨了下来。” 霍延泓一听是孕妇,立时肃声问道:“生辰八字是什么?” 甄道姑想了想,回忆一番,才缓缓的答道:“这妇人的生辰八字是上元十四年五月,这腹中孩子的生辰八字是天授九年十一月。这中是害母子俱损的夺命煞。” 霍延泓登时勃然变色,若非喜怒不形于色惯了,只怕这会儿会立时将桌子掀了。云千雪原本是上元十二五月二十的生辰,只是她回宫之后,改了身份,才将生辰改在了上元四年的五月。而她腹中的孩子,可不就是天授九年十一月临盆么。霍延泓勉强镇声,道:“那宫女你可还认得?” 甄道姑自然能察觉出皇帝话语的变化,吓得连连摇头,道:“贫道只见过她一回,何况还是夜里。宫里面的宫女,模样都差不多。” 姜子君极是不相信甄道姑这话,道:“浑说!若是彼此不相熟,怎敢托你做这样损阴鸷的事儿。” 袁婉仪也随着连连颔首,“甄道姑,你如今说的都是一面之词。若是寻不出那个小宫女,谁又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一旦坐实你行厌胜之术谋害宫妃,那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甄道姑被吓得直发抖,颤颤巍巍的说道:“皇上明鉴,娘娘明鉴呐!贫道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那小宫女就忽然寻上贫道的。她说要行这样的事儿,道姑必定最懂的。说要给贫道银子,央求贫道帮她把这件事儿给办妥了。后来那银子,也是她夜里放在一个地方,让贫道去拿的。”甄道姑面如土色,倒豆子一般都说了出来。 姜子君在一旁瞧着,见她似乎不像是说谎话,当即抿了抿唇,道:“皇上,不若立时让人去什么拐子胡同看看,许是能查出什么来。” “是,是!”甄道姑连连点头应道:“请皇上派人去看过,就知道贫道说的是真的了。贫道当时被那宫女骗了,以为真是她家里的事,万万没有料想到是要害宫里的娘娘。若是贫道知道,是绝不敢做这样的事儿。何况,贫道自知这样的事儿是极损阴鸷的,所以贫道也是出了宫,另外托相熟的人办的。那人就是青心观的陈道姑。这,皇上也可以去查一查。” 霍延泓扫了尹航一眼,沉声道:“让孙烈立时待人出宫一趟,先往拐子胡同看看,再去青心观。若其中有什么不对,”霍延泓语顿,锐利的双目看向甄道姑,两道寒光从眼中流出,极是森冷,“但凡有一句不时,直接将你拖出去打死。” 甄道姑被这话吓得立时伏地,迭声道:“贫道觉不敢妄言。” 霍延泓扬了扬手,只道:“先将她带出去!” 袁楚楚见甄道姑被人拉着下去,不禁垂首,低声道:“皇上,嫔妾听说那脏东西,离得越近越灵。所以嫔妾觉着,那东西只怕不会在宫外。既是有人求了上林苑的道姑,必定也是跟来上林苑的宫妃。皇上倒不如搜一搜各处,总会搜到那脏东西。不然等孙侍卫回来之后,再打草惊蛇。”这话说的头头是道。 姜子君沉吟着颔首道:“是呢,眼下倒不如先在各处查一查。若是查不出来,咱们便只等孙侍卫的消息。若是查出来了,倒也不必再费工夫。” 霍延泓低低的嗯了一声,将这件事交给了姜子君去办。待姜子君领旨欲走,他又不忘提醒姜子君道:“这件事儿不必与元妃说,也不用惊动太后。你另外寻个说法去搜宫,没结论之前,也不必先惊动旁人。” 姜子君喏喏到了是,回身与袁楚楚一块退了出去。 出了乾清宫,姜子君也不急着让人去各宫搜查,先细想了想怎样的说法算是妥当。 “德妃娘娘倒不如说是嫔妾的宫里丢了要紧的东西,所以来请您四处搜一搜,查一查。”袁楚楚含笑的开口。 姜子君抿唇略一点头,道:“就这样办吧!你随着本宫一道去看看,也算能让人信服。便先从你住着的栎阳宫,再去本宫的扶荔宫。定昭仪禁足,最后再去甘泉宫。” 袁楚楚陪着她一笑,悠悠道:“皇上交代,娘娘难免要亲自去查看。不过,这由头是因为嫔妾宫中失窃。嫔妾的宫所需最后一个去搜,不然反倒让人心生疑惑了。” 姜子君淡然含笑,“从前到没发觉你是这样仔细的人。” 两人简单商议一番,再不多言,各自上了仪轿,先奔着栎阳宫去。 栎阳宫的主位是恪贵嫔冯岚,如今要搜宫,自然先从主位的宫所开始。姜子君带着人进了栎阳宫的正殿,此时刚过晌午,冯岚正在内殿小憩。见德妃与袁婉仪来了,宫人立刻进门通报。德妃也不立时让人去搜查,而是让人先去请了冯岚起身。 白芷脚步轻缓,不疾不徐的进了门,缓缓道:“娘娘,德妃娘娘带着袁婉仪过来了。说是袁婉仪宫里有个要紧的东西失窃,要四处查一查。请您不必着急,梳妆收拾好了再出去也不迟。” 冯岚早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半支着身子,歪在榻上冷然一笑,叹道:“早料到会有这么一手,可这袁婉仪竟然也掺和进来了!” 白芷进前,将脚踏上的绣鞋摆好,扶着冯岚起身帮她穿上鞋子,缓声问道:“娘娘,那东西……” 冯岚凑近了白芷,语不传六耳的交代了几句。白芷连连点头,又让人打水进门。为冯岚从新匀面梳妆,换了衣裳。这才慢悠悠的去了明间与德妃、袁婉仪各自见了礼。 德妃温然含笑,向她简单的说明来意,才让人去四面搜查。几个宫女仔细的在内殿,明间、次间、尽间都细细的查了也没查出来。很快便有宫人将一个铜盆端了过来,向姜子君回禀道:“娘娘,从外面的游廊下寻到了这个。恪贵嫔的宫人不让打开这个。” 冯岚淡淡然的扫了一眼那铜盆里的木盒子,笑呵呵拦了德妃、袁婉仪,“这是沈容华从宫外给嫔妾请回来求子的小娃娃。沈容华说是这东西一旦进了水就不能出来,否则,大不吉利的。”冯岚说着,眼神清澈,明朗的笑向袁婉仪道:“袁妹妹那里也有一个,里面的东西你也看过的,绝不会有你宫里丢了的东西。” 袁婉仪微怔了怔,尴尬一笑,“这个,确实是沈容华之前请过的东西,里面是个小人偶。” 姜子君一听小人偶二字,当即道:“不能从水里拿出来,总能从水里打开吧?在水里开了盖子,再关上也是一样的。”   ☆、第80章 意料之外 冯岚面上微微露出难色,落目在袁楚楚的脸颊上,极仔细的打量着袁楚楚面上的神色,含笑尴尬的像袁楚楚问道:“袁妹妹到底丢了什么,你明知道这东西自放进铜盆之后我就再没打开过,如今还非要查这东西。” 冯岚往日是那种极为和气乖顺的性子,很少说这样硬邦邦的话。姜子君眼瞧着冯岚推三阻四,亦发疑心起来,挑高了眉头,曼声与宫人道:“打开看看,里面是个什么东西。” 黄槐立时喏喏应下来,亲自将手伸进水里,把那封着的木盒子打开。之间那木盒子里的东西不过是寻常的小人偶,袁楚楚瞧见那其中的人偶似是与之前瞧见的大不相同,微微一怔,“恪贵嫔,这人偶与之前放进去的好像不是一个。” 冯岚扬眉,轻软的一笑,“仿佛真不是一个呢,可当时沈容华仿佛是随手取了一个盒子也没打开,就那么放进去了。那天妹妹你也在的,她放进去之后我再没打开瞧过,也不知道这里面的人偶与你们的有什么不同。”冯兰语顿,满含深意的看向了袁楚楚,慢悠悠的和说道:“如今各处都查了,袁妹妹可查到要找的东西了?” 袁楚楚心里一凛,神情有些僵硬,勉强笑道:“原本也晓得不会在冯姐姐这,不过是各处都查一查,实在是要紧的东西。” 冯岚抿唇,笑脸盈盈道:“既是了不得的东西,都惊动了德妃娘娘,自然要好好查一查。来过我这,一会儿总要去沈容华那瞧一瞧吧。” 袁楚楚不经意的蹙了蹙眉,听见冯岚这么问,颔首笑道:“是,自然要去沈容华那瞧瞧。咱们,”袁楚楚说着看向德妃,“咱们这就去沈容华那边。” 德妃低低嗯了一声,冯岚竟也跟着她起身,挽了挽臂上的披帛,笑呵呵道:“那我也一同去瞧一瞧,左右也是无事。” 姜子君也隐隐觉出冯岚的不对劲,只扫了一眼袁楚楚,也未阻拦,回身带着黄槐等人往沈青黛的住处去。 彼时,沈青黛一身妃色衣裙,站在廊下给几盆前日红浇水。瞧见德妃、恪贵嫔、袁婉仪结伴进门,微微一怔。转瞬,便笑吟吟的迎了上去,各自见礼。 “该小憩、午歇的时候,德妃娘娘、冯姐姐、袁妹妹怎的都来了。”沈青黛一番话落,眼波看向袁楚楚。 袁楚楚站在德妃、恪贵嫔之后,瞧见沈青黛眼波过来,细不可查的摇了摇头。旋即,抿唇笑道:“是嫔妾屋子里有样要紧的东西寻不着了,所以要叨扰姐姐,让人四处查一查了。” 如今冯岚安然无恙的站在自己眼前,又要搜查自己的宫室,她心里自然清楚,怕是没在冯岚那里搜出来那个桃木人。也不晓得是哪儿出了问题,心里当下狐疑,却也不拦着,满口应了下来,立时回身引着几人去院子里的阴凉处暂坐。又命人端了冰碗,茶点过来。 冯岚神色与以往大为不同,沈青黛从她的眼波里,似是瞧见了一丝讥讽和狡黠,似笑非笑,曼声悠然道:“七月流火,立了秋,眼瞧着也要进八月了。这个时候还用冰碗,不合时宜,妹妹可别贪凉多吃,可是伤脾胃肠经的。” 沈青黛亲亲热热的一笑,神色极是温和,“姐姐说的是,不过十八只秋老虎,眼下又是添火添燥的时节。今儿个不凉快,又刚过上午,日头最足,怕热着德妃娘娘与袁妹妹。” 冯岚淡然含笑,闲闲道:“自然,该吃什么,该做什么,妹妹心里最是有数。咱们一起住了这么久,我还不晓得妹妹你最是知冷知热吗?”冯岚这番话听起来,原本像是顺着沈青黛说出来的一句知心话。可怪在她语气里有些阴阳怪气,不冷不热。听着就不大像是寻常的好话,更像是话里有话,暗中点拨什么了。 袁楚楚不尴不尬的动了动嘴唇,到底没敢多说什么。几人这样坐了一会儿,自沈青黛的殿阁中也端出来一个与冯岚一样的铜盆。宫人也是拦了一把,不能轻易打开。 冯岚嗤的一笑,轻慢的说道:“就在水盆儿里打开吧,我的那个也是德妃娘娘的人在水盆儿里打开的。袁妹妹那东西是顶要紧的,不可不瞧!” 沈青黛眉心动了动,最后咬唇横了花楹一眼。花楹忙伸手将那盒盖翻开,里面的小人偶虽与冯岚宫中的大是不同,可也没有什么不妥。 这时间,四面来人又向姜子君回禀,说是在沈青黛这里也没搜出来。 沈青黛与袁楚楚两人神情如常,倒是冯岚面上不觉露出了一丝惊诧,可那神色自面上浮起,转瞬而逝,谁也没看清楚。 德妃低低的嗯了一声,立时起身与袁楚楚道:“袁婉仪,咱们再去别的宫里瞧一瞧吧。” 袁楚楚有些怔忪的发着愣,听见德妃这话,是一动未动。德妃又开口唤了一声,袁楚楚才猛然回神,讷讷的随着德妃起身。几人一边往外走,袁楚楚便忍不住一边往沈青黛那一处瞧。 冯岚在旁看着,将这番情景尽收眼底。待德妃与袁楚楚走远了,冯岚才回身,向着沈青黛一笑,若无其事的叹道:“也不晓得袁妹妹宫里是丢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怎的这样大张旗鼓。不晓得的,还当是出了什么大事儿,谁宫里藏着什么,才让德妃娘娘这般搜查呢!” 沈青黛干笑,“左右姐姐与我这里都搜过了,与咱们二人都无关的。” 冯岚呵呵一笑,加重了语气幽然道:“但愿与咱们宫里人无关吧!” 沈青黛身子不自觉的微微一颤,但很快将面色恢复如常,顺着她这话一笑,道:“哪儿有什么但愿,没事儿就是没事了。” 冯岚抬眸,静声凝看了沈青黛一瞬,最后撇了撇唇,笑意盎然,“是了,这栎阳宫都搜完了。与我无关,与妹妹你,也是无关。只与袁婉仪有干系。”她话音拖得极长。 “袁婉仪,与她有什么干系?”沈青黛心里发虚,下意识的问冯岚道。 冯岚登时咯咯笑起来,“她宫里丢了东西,自然与她有干系的!”她话罢,又是静静的凝了沈青黛半晌,才道要回去小憩一会儿歇歇神。沈青黛满心都想着冯岚那盒子里的东西跑到了哪里,自然无心去留她。 进了栎阳宫的正殿,冯岚挥退了跟着的一干宫人。紧蹙眉头,问白芷道:“让你去放东西,东西哪?德妃自她那是什么都没搜出来!” 白芷方才并没有跟着冯岚,她拿了那桃木人悄悄的绕去了沈青黛住着的配殿后身儿。她回来的时候,冯岚已经随着德妃去了配殿。如今听见德妃的人什么都没搜出来,大是惊讶,噗通一声跪地道:“奴婢顺着内殿的后窗扔了进去。奴婢去之前特意看过,沈容华在廊下浇花。心腹的宫人这会儿都陪在旁边,寝殿里是没留人的。照说,绝不会什么都搜不出来!” 原来自沈青黛无缘无故请了那东西之后,冯岚便已经起了疑心。她全然不相信沈青黛说的那番话,第二日便让人将铜盆里的盒子给打开了,自然发觉盒子里面放着的并不是什么檀木求子娃娃,而是一个妇人模样的桃木人,肚子被生生剜下去一块儿,背后面写着两个生辰,一个是元妃的生辰,一个是元妃临盆的年月。 她想都未想,自是明白沈青黛打着的主意。沈青黛之所以敢这样干,一是,笃定她一心求子;二是,沈青黛尚不知道自己已经露出了狐狸尾巴,以为冯岚还像从前那样信任她呢。 冯岚心下无比狐疑,对白芷挥了挥手,“你对我一直忠心耿耿,我还会不相信你。东西你既然放了进去,却没从她寝殿里搜出来,那又会去哪儿呢?” 白芷面上颇有不甘,咬牙道:“奴婢明明放进去了,真是可恨,怎么会没有的!娘娘,眼下又该怎样戳穿沈容华呢?” 冯岚牵着帕子抬手,随意压了压鼻翼两边的胭脂,幽幽道:“不怕。之前我以为只有沈青黛一个人,眼下瞧着,袁婉仪竟也一道去帮她了。同一屋檐下住了这么久,她们竟是一点儿也不顾念往昔的情谊,真好!她们两个可真是好呐!” 冯岚心里狐疑,沈青黛那边也是无比的诧异,这局早就设好了,她却是如何都没想到那东西怎么没从冯岚的盒子里搜出来。那桃木的小人明明是自己亲手放进去的,冯岚会不顾那些忌讳,无缘无故的将那盒子的开吗?若是冯岚真是打开发现了,又怎么会一点声响都没有。 沈青黛万般奇怪,如何都想不通。心中正浮起数个疑惑时,白芍从内殿出来,小声向沈青黛道:“娘娘先进去吧。” 沈青黛一回头,见白芍欲言又止,便随着她进了屋子。摒退左右,白芍也不言语,很快的从袖子里取出来了一个桃木小人。沈青黛一瞧,那桃木小人正是大半月以前,自己亲手放进檀木盒子里,送去给冯岚的东西。   ☆、第81章 将计就计 沈青黛瞧见那东西,眉心剧烈的一颤,纵然无比震惊,还是压低了声音道:“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发现的?” 白芍道:“方才娘娘让奴婢进来取扇子,奴婢便听见内殿里有响动。进去细细的看过,便在挨着坐榻旁边的角落里瞧见了这个。” 沈青黛惊得心乱如麻,她想不通这东西缘何会出现在自己的内殿里。可思来想去,除了冯岚,还能有谁把正殿放着的东西取出来,再趁着德妃搜宫的时候丢回到自己这里。可若当真是这么一回事儿,那么冯岚又是怎么知道那檀木盒子里有桃木人的。沈青黛一向自负自己察言观色,辨别人心的本事。如今骤然生出这么大的变数,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白芍也有些后怕,“小主,您说恪贵嫔,她会不会早就知道了。” 沈青黛不免一个激灵,想起方才冯岚话里有话的模样,蹙眉道:“怎么会,除了今日奇怪了一些,她平日里没什么分别。咱们总在一处,她若是早就知道,依她那样的性子,怎么会如此隐忍。只怕早就要跟我反目成仇了。” 白芍细细的琢磨了一番,小声道:“可是小主,今日的事实在蹊跷。若是恪贵嫔不知道,又实在说不通。” “你是说,她明明知道我要做什么,还捺着性子,若无其事的等着,再将计就计?”沈青黛只觉着冯岚平日里都是傻傻蠢蠢的,何曾有这样的心计。若是她有那个心计,自己的孩子怎么会没得,她又怎么会在得宠的时候,被自己三言两语挑拨的急流勇退。 白芍点头,“小主,若说是别的缘由,可就实在说不通了。” 沈青黛一时不说话,她实在需要好好的细想一想,将这前后的事儿都想个清楚。可眼下最急迫的不是这件事,而是厌胜一说要如何收手。 姜子君与袁楚楚两人很快便将这几处宫所搜了一遍,什么发现也没有。姜子君只得如此向霍延泓复命,袁楚楚便也随着姜子君一道去了。 这一番折腾,直到申时三刻,袁楚楚才终于回了栎阳宫。她心里大是惶急不安,立时去了沈青黛的寝殿。 刚进了门,袁楚楚也不让人跟着。一脸苦色的进了碧纱橱,道:“这下可怎么好!沈姐姐,你不是亲手放的那东西吗?怎么如今竟没有从恪贵嫔的盒子里搜出来,怎么会是寻常的人偶?” 沈青黛垂头抿了抿唇,有些沮丧的说道:“我也不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她说着,指了指桌子上摆着的东西,道:“你瞧瞧这个!” 袁楚楚这才注意到桌子上躺着一个桃木人,那东西她是见过的,当即有些怔愣,讶然道:“这,这东西怎么在你这里?” 沈青黛摇头道:“我不知道这东西是怎么来的,可除了恪贵嫔,旁的就说不通了!” 袁楚楚的面上不由流露出惊骇的神色,笃定的迭声道:“她知道了,恪贵嫔,她知道了!” “只怕,正如妹妹所说。”沈青黛沉沉一叹,心里不免可惜今日的好时机。 袁楚楚面色霎时变得惨白,吓得嘴唇发抖:“姐姐,你可害苦我了。如今恪贵嫔必定知道我与你合起伙来害她。她可是咱们宫里的诸位,她又得皇上的脸,又得元妃的喜欢。咱们可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原本我与恪贵嫔也是相安无事的,可姐姐你这闹得,可真是生生的把我折进去了。”袁楚楚原本就不是那般胆大的人,从前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和婉性子。如今瞧见这个桃木人,又想起方才恪贵嫔的神色,是深悔自己不该掺和进来。 沈青黛愀然变色道:“妹妹说的是什么!我当初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数。何况,这事儿又不是我逼着你做的。再者,”沈青黛说了一通,忽然想起如今袁楚楚还是极要紧的,便又缓和了神色,温然拉过袁楚楚的手道:“妹妹好好想想,若是不将恪贵嫔除去,哪儿还会有咱们的好日子。你想想她平日里说一套做一套,明里与咱们千般好、万般好,可是圣宠却是一点儿也不分给咱们。还暗地里使绊子,挡了咱们多少次?若不然,你怎么才是婉仪的位份,我从前也那般得皇上喜欢,得元妃娘娘喜欢的。可自从恪贵嫔往元妃宫中走动之后,元妃娘娘便不大乐意见我了。元妃绝了我的路啊!你现下忌惮又有什么用?难道妹妹你愿意让元妃一辈子踩在咱们的头上?” 袁楚楚摇了摇头,神色极是复杂,犹豫不决的说道:“沈姐姐,往昔恪贵嫔也是个慈和的,别是咱们……” “妹妹,”沈青黛垂眉,随手拨着那桃人,慢悠悠的说道:“这主意是我的注意,可道姑可是咱们俩一起买通的,宫外的人,也是你想法子办的。皇上那里,是你去告诉给德妃,随着德妃去的乾清宫。咱们如今陷得这样深,是悔不得了。你瞧瞧这个东西,心里也能清楚恪贵嫔打着什么主意。她不跟咱们明着来,只怕是想背地里下手。咱们就此作罢,她也不会作罢!眼下最要紧的事儿,是如何让这件事儿过去。皇上没搜出东西,这件事却不会不了了之。咱们总得想个说辞,给搪塞过去。” 袁楚楚愁容满面的说道:“只怕是难了!皇上已经笃定,有人在宫中行厌胜之术。非要抓住一个,若是不把这人推出来,只怕这件事总没完的!” 沈青黛面色阴翳,沉吟了一番,才缓缓道:“皇上若是非要抓住一个,咱们便让他抓住一个便是了。左右,如今这东西也在咱们手里。” 袁楚楚有些怯怯,低声支吾的说道:“别人?可,可是,恪贵嫔、也就罢了,她只手遮天,踩着咱们,不让翻身,她死也算应当。但,但是、旁人,却,也没得罪咱们……” 沈青黛眼波锐利的看向袁楚楚,尖声问道:“妹妹是想别人死,还是自己死。” 袁楚楚被沈青黛说的不语,面上颇有些惊惧之色,怕的略略发抖。 且说另一面,霍延泓派了孙烈出去查证,直到黄昏时分孙烈才回来复命。 那拐子胡同第三家原来的人已经搬走了,新住进去的人刚刚搬进去三日。孙烈问起原来的人去了哪里,是谁也不知道。孙烈随即又去了青心观寻甄道姑说的那个道姑。那道姑倒是都认了,却并不知道那脏东西是给谁做的,只拿了钱做事罢了。如此,宫外的线索只能证明甄道姑所言非虚,可旁的什么都查不出来。 霍延泓便命孙烈、张祺瑞两人彻查到底,便是将上林苑翻遍了,也要找出行厌胜之术的人。 只是三日下来,还是没有一点儿眉目。 进了八月,云千雪身子大安。在乾清宫竟也住了七八日,她生怕惹出非议,坚持回了储元宫。在乾清宫霍延泓保护的极好,她根本不知道厌胜之事。可回了储元宫,总难免有些风言风语。宫人不敢当面说,倒是让她在背地里听见过。 云千雪索性请了姜子君来问个清楚,姜子君原本不想多说,可耐不住云千雪缠问,便将袁婉仪如何听见道姑说话,如何告诉给她。皇上又是如何派人去宫外问,查到了什么都与云千雪说了。 “你信?”云千雪只觉好笑,悠然向姜子君问道。 姜子君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总归是忌讳!” 云千雪微微一叹道:“若是真有用,都用这个小玩意儿杀人便是了。这鬼祟全在人心,何况人一辈子,总难免三灾八难的。只不清楚这一回是预备用这东西害我,还是要害旁人。” 姜子君含笑,“不管是不是要害你,都牵扯了你。牵扯了你,便是错。没寻出那妖物之前,你务必事事小心。无论是吃的还是用的,打十二万分的小心总是没错的。肚子都这么大了,而且之前还摔过,就别轻易往宫外走了。在储元宫里,总是安稳的。”姜子君喋喋不休的叮嘱了一通,云千雪含笑一一都应了。姜子君仍旧不大放心,把自己能想到的又叙叙的说了好几遍。 厌胜的事儿迟迟没个结果,闹得上林苑里人心惶惶。 这一日,沈容华、梁容华、袁婉仪、裴芳仪四人难得约在一起赏花,梁容华与沈容华虽说同是云千雪身边的人,可两人私下里颇不和睦。倒是梁容华与袁婉仪因着家里的关系,颇有些交情,这才应了袁婉仪只请,来了宿云檐这一处。 这里离着云千雪的储元宫极近,地势很高,将三面花树尽览,是个赏花看景的好地儿。 裴芳仪最先进了亭子,瞧着自然是四面都新鲜。 沈容华、梁容华与袁婉仪三人在亭子里坐下,提起这几日盘桓不去的厌胜一事,不免多说了几句。 几人说话间,便听见亭子外的裴芳仪“咦”了一声,道:“这是什么东西?”   ☆、第82章 线索浮现 诸人听见裴芳仪的声音,循声望了过去。裴芳仪弓着身子,极仔细的盯着凉亭边一株枫树的树根旁。她细细的看了一番,指着那东西与跟着含露道:“你去瞧瞧,那是个什么东西?” 含露喏喏应下,立时上前去查看。那土中露出半截白的桃木,四面光秃秃的,倒是显着那有些发白的木头尤为突兀。含露俯身过去,很快便将土里面埋着的东西挖了出来。 裴芳仪将那桃木小人拿在手里,轻轻的“咦”了一声,大是好奇的眨了眨眼睛,道:“这是什么东西。” 梁容华、沈容华等人在一旁瞧着,是齐齐的傻了眼。几人都有些怔忪,半晌,袁楚楚才莫名的叹道:“这个,这个东西,怎么会在宿云檐的?” 沈容华淡淡哂笑,“这宿云檐离着储元宫最近,只怕有人悄悄的把桃木人埋在了这里,才没被发觉。”沈青黛语顿,向那埋着桃木人的地方看过去,慢幽幽说道,“那土仿佛被刨过,想来是上林苑中的野猫,不晓得怎么的将这东西翻了出来。” 裴芳仪瞧着三人神色沉肃,转瞬也明白了这是什么,下意识的松了手,将那桃木人扔了出去,“这,便是宫里这几日闹得厌胜妖物吧?” 袁楚楚颔首,看了看沈、梁二人,有些拿不定主意,犹豫道:“这东西到底兹事体大,咱们如今是当没瞧见,还是……” 沈青黛笑意深深,悠然道:“咱们分明都看见了,又怎么当成是没瞧见。”沈青黛语顿,让花楹去将落在地上的小人捡起来,清凌凌道:“皇上正让德妃追查此事,该把这东西送去德妃宫中,向德妃娘娘说明。” 梁容华闻言不觉扬了扬眉,极快的上前一步,将那桃木人抢了过来,笑呵呵道:“这东西到底是裴芳仪先瞧见的,即便要去,也该让裴芳仪去德妃娘娘那。” 裴似棠眉目一颤,小声怯怯的说道:“嫔妾可不想牵扯在内,若是梁容华乐意去一趟,便劳烦梁容华了。” 梁堇染自然不想将这样大的功劳平白的让给沈青黛,得了裴似棠这话,抿唇含笑,爽利道:“裴芳仪如今越活越回去了,这胆子,还不如你刚入宫那会儿大呢!我去便我去。” 沈青黛颇为不乐,正启唇要说什么。梁堇染瞧见,极快转身,边走边道:“几位先坐一坐,我回禀之后便回来。”她这番话落,已经扬长而去。 裴似棠禁不住怔愣的叹道:“梁姐姐真是个急性子的。” 沈青黛面上颇有不虞,冷哼一声,“贪那份功劳罢了,”她语顿,向着裴似棠道:“这大好的机会,你怎的白白个放过了。那小人儿说到底也是你先瞧见的。再说,咱们都是一起看见的,若真要去,也该一同去。” 裴似棠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道:“前秦巫蛊之祸,被牵连之人数以万计。沾上就没好事儿的,嫔妾可是怕得很。” 袁楚楚讷讷道:“又不是你做的,有什么好怕。” 裴似棠撇唇,“前秦巫蛊之祸,被牵连的有多少人都是巫蛊被牵连。这样的事儿,只消又一人胡乱攀咬一通,你又拿不出切实的证据证明无罪。那可真真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沈青黛淡然一笑,“左右与咱们无关,梁容华自己个儿要去的,有功,是她自己领。有过,也找不着咱们。”沈青黛语顿,又是一笑,曼声道:“咱们看花儿,你们瞧,那边一大片桂花儿开的多好,金灿灿的。倒不如让人摘了入馔……” 沈青黛这样一岔,几人自不再提梁容华与那桃木小人。 梁堇染从宿云檐下来,乘上仪轿便一路往扶荔宫回。刚到宫门口,先询问了一回,德妃有没有出去。守门的宫人道德妃往储元宫那边儿去了,梁堇染又一路往储元宫去。在殿外通禀后,风风火火的进了正殿次间的碧纱橱内。 云千雪此时正挺着肚子歪在坐榻上,姜子君坐在她对手边的罗汉榻上,两人神色都是松快,笑盈盈的样子。梁堇染还未行礼,姜子君便挥了挥手,和颜悦色的笑道:“免了吧,来这边坐。” 梁堇染恭顺的应下,起身却也不急着坐下,而是从袖笼里取出那桃木小人,低缓的与二人直言道:“今儿个嫔妾与沈容华、袁婉仪、裴芳仪三人在宿云檐上小坐赏花。自那亭子边枫树下的土里发现了这个。” 姜子君仰脸向黄槐睇了一眼,黄槐便是会意的上前接过梁容华手里的东西,递到了姜子君面前。 她取过来拿在手里瞧清了,面色不觉微微一变。只见那桃木的小人委实如甄道姑形容的一般,是一个被人剜了肚子的女子。这桃木的雕像做的极为精致,便是衣裳的样式都是宫中常见的。翻过去背面,上面写着上元十四年五月,天授九年十一月。 云千雪轻飘飘瞧过去,漫不经心的含笑,“寻见那东西了?” 姜子君将桃木人一掷,远远的丢在了地上,极是厌恶,带着几分愠怒道:“真真儿是该死,这脏东西你不看也罢。让人即刻送去三清观化解去吧。” 黄槐得了这话,忙将那东西捡起来,出门去唤人办事。 “这东西埋在土里,你们是怎么瞧见的。”姜子君心下好奇,曼声向梁容华问道。 梁堇染笑道:“不经意瞧见的,想来因着那宿云檐离着储元宫近,那人才将这东西埋在了宿云檐。上林苑里又有些野猫,许是不经意将这东西给刨了出来。”梁堇染将沈青黛在宿云檐上说的话向两人重复了一遍。 姜子君方才细细瞧过那东西,沉吟着说道:“这桃木人并不脏,沾染的泥土也不多,想来是新埋进去的。不然土遇见雨水变成泥,只怕早就渗进这桃木里面去了。既是临时埋进去的,左不过就是这几日的事儿。” 云千雪支着身子指了指小桌上放着的蜜水,绿竹躬身递了过来,她静静的啜了一口。又听姜子君唤王振进门,吩咐他道:“你去寻孙大人,让他问一问这几日夜里值守的侍卫与太监,看看储元宫与宿云檐附近,可有什么可疑的人。”王振喏喏应下,躬身退了出去。 梁堇染陪着姜子君、云千雪两人说了一会话,自然没提沈青黛、袁楚楚等人与这件事儿的关系。说来说去,也不过是提了一嘴,几个人一起看景。旁人听着,难免将这功劳算在了她的身上。 孙烈得了姜子君的吩咐之后,立时调出了这几日巡视的侍卫,又寻了张祺瑞去寻问附近当值的太监。这一众人细细的回忆了一番,倒是有人想起来,三日之前的夜里,有女子披着披风从离着宿云檐不远处的灵犀苑经过。 只不过夜里天色太暗,谁也没瞧清楚长相。不过那女子背后的身影瞧着极娇小,有内监认得女子身上披风的样子,是青碧色底金银线混秀桂花织锦披风。从这披风的样式来看,倒更像是后宫的妃嫔。 姜子君依照这个线索立时让尚服局的人去寻这披风,很快,尚服局的尚服便随着黄槐来了储元宫,向姜子君回了话。 这青碧色金银线混秀桂花的织锦布匹,是今年新供的。七月送进上林苑之后,霍延泓便将这些不布匹都赏了下去。这一款织锦极好,进的又多,各宫都有。当初送去各宫的时候是成匹的锦,其它后妃还没用这布。只有薛婵一人拿这料子做了披风。 梁堇染闻听这话,不禁叹道:“是了,咱们上林苑里,最娇小的人便是薛顺仪。” “薛顺仪?”姜子君微微蹙眉,疑道:“她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儿?” 梁堇染心下也是疑惑,猜测着道:“也许不是薛顺仪自己要做的,有旁人指使也是未可知。薛顺仪这些日子与未央宫走得近呢!”梁堇染思了一思,缓缓地开口。 云千雪不禁摇头,“走得近,也不至于到如此卖命的地步。” 梁堇染一笑,“咱们也不必去猜薛顺仪是为什么,让她把披风拿出来,穿在身上给那太监认一认便是了。” 姜子君拢了拢微松的发髻,和缓笑道:“既是都有这织锦,应该让人都拿出来。薛顺仪让尚服局的人做了,保不齐有人私下里自己做了什么。” 得了这话,宫人一时又去各宫请诸位妃嫔带着各自得着的织锦来储元宫。 不多时,随驾上林苑的一众后妃便都到全了,连着灵犀苑的内监,几个侍卫也到了储元宫等着指认那晚可疑的宫妃。 德妃、元妃两人各自坐在正殿明间左右的主位上,其它妃嫔左右分作在侧。她们身后站着的随侍手里捧着各自分例的织锦。 姜子君环视一圈儿,其它人的织锦是一分未少,都是一整匹或是两整一匹。唯独薛婵与袁楚楚两人分例中的一匹织锦薄了许多。 “袁婉仪,你的那匹织锦做什么用了?”   ☆、第83章 栽赃嫁祸 袁楚楚听见姜子君问话,立时答道:“嫔妾裁了那料子要做八幅裙,昨儿个才让人送去尚功局。听德妃娘娘让带过来,嫔妾已经让人去尚功局取回来了,一会儿就能送来。” 姜子君轻嗯了一声,便又看向了薛婵道:“薛顺仪,你用那织锦做的披风?” 薛婵不知德妃此番的用意,含笑点头,脆脆的应道:“是,嫔妾也将那披风带过来了。”薛婵说着,将那披风自随侍那取过,随手抖开给姜子君瞧。 这织锦的纹路原本就花哨,是以披风并没有做太多的处理,不过是稍微缝纫剪裁。 梁容华挑了挑眉目,笑向姜子君道:“不如请薛顺仪披上看看。” 德妃让宫妃带织锦来储元宫便已经是奇怪,如今梁容华又突然让自己穿上,自是让薛婵觉出了有什么不妥。她怔了一怔,立时道:“又不是穿披风的时候,梁容华做什么让嫔妾披上看看?又要看什么?” 姜子君微微一咳,清了清嗓子,曼声向她解释道:“哦,顺仪。前儿个天黑之后,有人穿着与你一样的披风在宿云檐附近走动。旁边灵犀苑的太监瞧得清楚。” 薛婵心中顿生不详之感,“嫔妾前儿天黑委实出去过,只是,没经过宿云檐附近,更没到过灵犀苑。” 梁容华见姜子君没将话说明白,接了话头,缓声道:“今儿个在宿云檐旁边的亭子里发现了那厌胜之物,一瞧,便能看出是新埋进去的。德妃娘娘让人问过了,当值的太监与几个侍卫都说瞧过那织锦做的披风。薛顺仪披上让人认一认,也好早些洗脱嫌疑。” 薛婵闻听这话,面色大变,惊骇不已的怔了怔,很快抱着那披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嫔妾,嫔妾没有,嫔妾是出去过,可,绝没有去过宿云檐。至于那厌胜之物,嫔妾就更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冯岚眉心不由一蹙,极快的瞥向了坐在对手,若无其事的沈青黛与袁楚楚二人。她生怕这二人再用一计,把那厌胜之物冤枉到自己的身上,日日小心提防。可是在不成想,这两人竟嫁祸给了薛婵。 姜子君也不听薛婵的解释,微微扬手唤灵犀苑当值的太监与几个侍卫进门。待黄槐下去传召的功夫,她才幽幽道:“不过是让人认一认罢了,若真不是你,自然不会冤枉你,你也不必害怕。将那披风披上。”姜子君说话间扫了一眼身边的木棉,肃声道:“你去帮薛顺仪穿戴。” 薛婵有些怯怯的,千万个不愿的被木棉伺候着将那披风披上了身。 这时间太监与侍卫几人进门,心知是要认人。几人刚进了殿,便只瞧见薛婵披着披风的背影。几人请了安,太监便立时指着薛婵道:“德妃娘娘,奴才那晚见到的,仿佛就是这位。” 太监话落,几个侍卫也抬眼瞧了瞧背影和侧脸,当即随着太监这话点头附和。 薛婵心里凉了大半,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没有,嫔妾不知道什么厌胜之物,嫔妾从来都没见过,根本就不知道!” “娘娘,”袁楚楚神色间颇有些不忍,小声道:“不是还有甄道姑,请甄道姑来认认宫人,若是认不出模样,总该记得声音的。也许是误会呢,又或者……”袁楚楚这番话越发说的无力,缓缓道:“嫔妾觉着不会是薛顺仪,她实在没那个道理来害元妃娘娘。” 姜子君颔首,立时着人去宣甄道姑与薛婵屋子里所有的宫女来储元宫。将这一干人宣到,甄道姑立时煞有介事的让明间里站着的宫女学说一句话。这几人自然不知为何,照着甄道姑的话学了一遍。 甄道姑直听了两遍,才终于确定的指着其中一人道:“姑娘,你可害死贫道了!你做那损阴德的事儿贫道本就不愿,若非你说是为家里人,贫道又怎么会应承下来。谁承想,你害的竟然是元妃娘娘!” 那小宫女是薛顺仪屋子里的洒扫宫女,听见这话,唬了一跳,讷讷道:“你这道姑说的是什么话,我不认得你,从没见过你的!” 薛婵也道:“不是嫔妾,嫔妾绝不敢做那样的事儿。德妃娘娘、元妃娘娘,这宫人不是嫔妾的亲近宫女,若是嫔妾真要做坏事,又怎么会寻她?嫔妾是冤枉的,嫔妾是被冤枉的!之前德妃娘娘不是搜过嫔妾的宫所,若是当真有厌胜之物,怎么会搜不出来!” 那小宫女跟着薛婵跪地,道:“奴婢也是冤枉,奴婢根本不认识这个道姑。” 甄道姑闻言,立时急了,与小宫女拉扯道:“怎么不是你,分明就是你与我说的那些话。当时天黑,我没瞧清楚你的长相,可声音我总还记着的。就是你,分明就是你!” 小宫女急道:“若真是我,就天打雷劈!” 梁容华嗤的一笑,“这种丧良心,损阴德的事儿都干得出来,还怕什么天打雷劈。这小宫女嘴硬,倒是应该动刑。” “动刑?”云千雪微微牵唇,沉吟着幽然开口,“这宫女与甄道姑各执一词,若要动刑,也该两个一起动刑才是。” 甄道姑一听这话,极是慌张的说道:“娘娘,我是道门中人,自有道门的清规戒律绝不敢打妄语。若是贫道说了假话,入不了道门,丧了修行不说,死后还会入地狱。贫道绝不会自毁修行!” 云千雪面无表情的垂头,没再多言,姜子君挑高了眉梢道:“皇上让孙烈与张祺瑞彻查下去,如今有了眉目,到底动不动刑,去请皇上的意思。” 这时间甄道姑与小宫女、薛婵三人都是连连辩解,声音乱糟糟的搅和在一起。 沈容华含笑,悠然道:“正是,皇上不是交代给张公公与孙大人,若是寻到害人的爪牙,直接乱棍打死。至于害人的,还没个定论。倒是应该请皇上裁夺。” 姜子君立时命人去乾清宫回禀,约摸一盏茶的功夫,霍延泓便让张祺瑞来领这小宫女和甄道姑。可对于薛婵的处置,除去让她暂时呆在宣曲宫里,旁的话没多说一句。 如此,正殿内的后妃各自起身告退,倒是唯独冯岚并没有退下。而是坐在明间里,等着众人离去,才进前向着云千雪福了一福道:“娘娘,臣妾有话要说。” 云千雪微微抬手,冯岚瞧见,极有眼色的进前扶住了云千雪的手臂。云千雪和缓一笑,指了指次间道:“进去说吧。” 冯岚低低唔了一声,随着云千雪缓步进去,扶着她坐下,又帮着在云千雪的腰下塞了几个妆花缎的软垫。云千雪撑着腰身靠上去,眯目指了指对手边的罗汉榻。冯岚一笑,欠身坐下道:“那厌胜之物被揭出来,臣妾听说是袁婉仪的功劳。” 云千雪含笑,清软的嗯了一声,“若非袁婉仪偶然听见甄道姑说话,想来这样隐秘的事儿,轻易是不会让人知道的。” 冯岚似笑非笑,不觉感叹的重复道:“偶然!” 云千雪见她神色中显出些许讥诮之色,倒是转瞬明白过来,只道:“是,偶然。” 冯岚旋即粲然笑起来,慢幽幽道:“既是如此,娘娘当赏袁婉仪,她,有功呢!”冯岚明显顿了顿,眸中精光一现。 云千雪霎时明白过来,想来这厌胜一事是往冯岚身上扑过去的,只怕她发觉了什么,只不过如今无凭无证,她心里明白却也无计可施。冯岚为人一向谦和,若有人要害她,也唯有沈青黛一人了。 “你觉着该怎么赏?”云千雪那眼神清凌凌的看过去,似是已经了然冯岚的心思。 冯岚直直的回看过去,倒也不怕云千雪觉出什么,半点儿也不避讳,“臣妾觉着寻常的物件儿袁婉仪未必缺。倒是入宫这么些年,还没到嫔位,到底委屈。” 云千雪莞尔,“一个嫔位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冯岚闻言,当即起身向着云千雪一福,极恭敬,“臣妾替袁婉仪谢过娘娘。”云千雪未深言,冯岚将该说的话说完,便是恭顺的向她告退。 绿竹见冯岚走了,不禁小声向云千雪道:“恪贵嫔平白给袁婉仪请赏,是帮着袁婉仪,还是要……” “往下面瞧着便是,总归不是面儿上瞧着的那样简单。”云千雪牵了牵唇角,缓缓的闭目。 甄道姑与小宫女被张祺瑞带走,皇帝自没那个闲情逸致亲自去审问二人,便是如数都交给了张祺瑞。 第二日给两人用过刑,便各自都招了。这甄道姑还是原来那些话,倒是小宫女先时还不认,最后挨不住刑罚,一五一十的都招了出来。张祺瑞带着那小宫女去御前复命,却不成想,这宫女半路竟断了气。 如此,薛婵的罪名算是坐实了。 霍延泓宣召了薛婵,摒退左右亲自审问。二人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倒是薛婵从乾清宫离开之后,立时被人送回了启曌城。厌胜之事便就此了结,这事儿起的突然,了的也是戛然而止。 只不过冯岚最晓得其中究竟,皇帝就此作罢,她却并不想这般轻易的算了。   ☆、第84章 唱念俱佳 薛婵被送回启曌城后,袁楚楚因着厌胜一事,突然被皇帝晋封为嫔。晓喻六宫的圣旨说是袁楚楚于此次厌胜之事,揭发有功。这样的晋封是头一遭,倒是令人惊奇不已。 没过两日,太后着人请了戏班入上林苑。中间歇息之时,倒是云千雪忽然说走了嘴,将恪贵嫔提醒自己袁嫔有功之事说了出来。 如此,上林苑上下自然都清楚,袁嫔进封的缘由。旁人只当恪贵嫔与袁嫔一个宫里住着,到底亲和。可唯有其中当事的三人各怀心思。 袁楚楚心中不安,戏看了一半儿,便是起身跟着沈青黛离了席。两人寻了一处静谧无人的地方,袁楚楚嘱咐宫婢仔细的守着,这才小心谨慎的向沈青黛道:“沈姐姐,你说,好端端的恪贵嫔做什么帮我请功进封。她分明已经知道是咱们背地里打的主意。” 沈青黛也是想不通,大是狐疑,“她从不曾这样过,我一时也猜不出来。不过进封总是好事儿,你若是不安心,平日小心防着便是了。” “皇上也没罚薛顺仪,只是送她回了启曌城。你说,是不是皇上疑心了?”袁楚楚这几日总是忐忑不安。 沈青黛沉了沉脸,道:“妹妹总是一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与厌胜的事儿有关?这件事过去便是过去了!你现在怕也无用,皇上便是疑心,无凭无据的,也疑不到咱们的身上。” 袁楚楚咬唇,“可是那些人,我只怕总有不妥。” “妹妹觉着不妥的,处理了便是。”沈青黛若无其事的清淡开口。 这话惊得袁楚楚微微怔忪,“处理?这,这……” 沈青黛悠悠含笑,“你既是心里害怕皇上查出什么,谁有什么不妥,不是有一句话叫做毁尸灭迹?”袁楚楚身子不觉发颤,嘴唇哆嗦的说不出话。沈青黛张开双臂,按住了袁楚楚的肩膀,眼波阴沉,“妹妹,我得提醒你。这件事儿你当初做了,就得给自己想好万全的退路。为了这个退路,旁人的性命都是不值钱的。因为,你,得保住你自己的性命。”沈青黛说道最后,一字一句,眼中笑意不善,极是骇人可怖。 袁楚楚不禁倒退两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沈青黛面上微微流露出些许不耐,笑道:“妹妹觉着恪贵嫔仿佛知道,可她到底没证据。也不过是心里猜测罢了,咱们两个便不给她那猜测的机会便是了。眼下出来的太久,只怕惹她的眼,咱们还是各自回去吧。” “可,可……”袁楚楚这话还没说出口,沈青黛便是极快的转身离开了。她眉头紧蹙在一起,心里总是莫名的打着鼓。她也不离开,直呆在这里缓了半晌,才起身离去。 刚转进平乐馆,袁楚楚便忽然碰见了冯岚。她原本就心虚,这会儿瞧见冯岚,唬的一愣,怔了怔才想起来向冯岚行礼。 冯岚和婉的含笑,抬手扶了一把袁楚楚道:“没人的时候妹妹倒不必与我顾这个虚礼!” “是,”袁楚楚下意识的避开了冯岚的手,垂着头讷讷道:“贵嫔娘娘怎的没在听戏?” 冯岚一笑,曼声道:“戏有什么好听的,那几出我都不大爱听。坐了大半晌也累得慌,便出来走一走。”她语顿,便向袁楚楚道:“妹妹不是也没在里面听戏吗!” 袁楚楚表情有些发愣,笑的极是不自然,“我,嫔妾也出来走一走,现下散过了,这就回去。” 冯岚似笑非笑,缓缓开口,“妹妹怎的不大乐意与我说话?我还以为听见方才元妃娘娘那话,妹妹许是该向我道谢的。我方才还琢磨着,若是妹妹向我道谢,我该怎么往下说。”冯岚话中有话,侧头凝目在袁楚楚的脸上。 “自然,”袁楚楚镇了镇心神,勉强笑道:“自然是要谢谢贵嫔娘娘,只是,我,眼下身子不大舒爽,浑忘了。我,我明日就让人备礼。” “没关系,咱们是一道入宫,又是一起住了那么多年的情分,不在意这个。”冯岚这番话说的极为真挚,脸上蕴着笑容,和悦温婉,“我帮着妹妹,妹妹来日,自然也会一心帮着我的。” 袁楚楚指尖儿发凉,心里因着惊惧而怦怦直跳,大不是滋味,支吾道,“这,这个,是自然,自然的。” 冯岚旋即展眉,再不多说什么,侧身让了路,让袁楚楚先回平乐馆。她站在原地,目送着袁楚楚整个人僵着身子,一步一步走的飞快,唇边不觉蕴着冷笑。 白芷见袁楚楚走远了,啐了一口道:“当着娘娘的面儿扯谎,那脸上是不红不白的。娘娘这么些年的真心,算是都喂了白眼儿狼了!” 冯岚睨了白芷一眼,“你心里知道就得了!” 白芷立时咋舌的闭口,再不敢多说半句。 沈青黛返回平乐馆半晌也没见冯岚回去,见冯岚忽然离开,便是多了一份心思,让花楹瞧瞧跟着冯岚去瞧瞧。如此,自将袁楚楚与冯岚见过,说了好一会儿话的事儿告诉给了沈青黛。沈青黛心中疑窦丛生,倒是也没多说什么,只叮嘱花楹,让人这几日里多注意冯岚与袁楚楚两边。 第二日,袁楚楚因着晋封的事儿,特特让人备了礼,往冯岚住着的正殿去道谢。宫人让袁楚楚在正殿等了半个时辰,才告诉她冯岚身子不舒服。袁楚楚心里奇怪,自没敢深问,回了自己的配殿。 到了晚上,沈青黛去寻袁楚楚小坐说话,问起她这两日见冯岚都说过什么。袁楚楚不敢隐瞒,便将这两日的事儿如数都告诉给了沈青黛。 “恪贵嫔让你等了半个时辰,才推说身子不适?”沈青黛也是摸不着头脑,大是疑惑不解。 袁楚楚点头,忧心忡忡道:“我总觉着她是别有用心。” “咱们这些日子小心点儿就是了,”沈青黛臻首一低,沉吟着说道:“她何时见你,与你说过什么,你便都告诉给我。总归咱们两个人,还怕她不成?” 袁楚楚讷讷应了,这日之后,冯岚每日都会请袁楚楚去小坐闲话。说的都是极琐碎的家常闲话,连着两三日都是如此,袁楚楚从正殿回来,到了晚间便是将说话的内容简单的给沈青黛重复了一回。 沈青黛只道冯岚并没有疑心她,叮嘱袁楚楚如常处置便是。可袁楚楚心里却是七上八下,惶恐不安。 这日用过早膳之后,未免再被叫去正殿,她索性带着宫人往昆明池去散步。可这刚走到昆明池附近,竟是又碰见了冯岚。 袁楚楚这些日子极怕看见她,可碰见了,又到底不能不言语。便是恭恭敬敬的进前,向冯岚福了一福道:“恪贵嫔万福金安。” 冯岚并不叫她起身,而是眯目冷然一笑,“袁妹妹,我给了你那么多次机会。” 袁楚楚一怔,惊惶的起身,“贵嫔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实在让嫔妾糊涂。” 冯岚徐徐一笑,“糊涂?那袁妹妹是为你与沈容华一唱一和将那厌胜之物放进铜盆里,要陷害我的事儿糊涂,还是为你事后栽赃嫁祸给薛顺仪的事儿糊涂?若是为着这两件事儿,妹妹你心里应该明镜儿一样的!” 袁楚楚猛地一个激灵,颤颤巍巍的说道:“你,恪贵嫔,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嫔妾,嫔妾心里糊涂的很!” 冯岚凉薄一笑,“妹妹才不糊涂呢!糊涂的人,怎么会主意道姑背地里的闲话。糊涂的人,怎么晓得用自己的锦缎做成薛顺仪的披风样子,让人去假冒薛顺仪?” 袁楚楚眉心剧烈的发颤,唇角微微抖动,极力的否认道:“没有,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那日妹妹送去尚功局的锦缎,还回来的时候,我在一旁细细的瞧过。那锦缎原本就是极为薄软的料子,所以薛顺仪才会将这锦缎做成夜里挡风的披风。这料子是好东西,可有一点。便是不能轻易的揉系,那褶子留下来,轻易很难去掉。妹妹递上去的极端,两边折角留了褶子。”冯岚似是瞧见了一半,言之凿凿,“若是我猜的没错,那锦缎的宽窄,若是不做成披风,而是整个布披在身上。再拉住两角从前面系上,在夜里倒是能以假乱真呢!” 袁楚楚闻言,脸色煞白,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冯岚眸色深沉,双目一转不转的定在袁楚楚的脸上。“我心下奇怪,有个疑惑想请妹妹你为我解答。”见袁楚楚不说话,她便继续慢吞吞的说道:“咱们同住在一块儿,一直亲厚。你做什么要助纣为虐,帮着沈容华来害我?我扪心自问,不曾愧对你半分,你又为什么要帮着她害我。你并不是无缘无故害人的人!” 袁楚楚仍旧不吭声,心下却是飞快的思量着。正琢磨着该如何开口掩过去,却听冯岚忽然转了口风,笑意盎然的温和说道:“得亏妹妹你提醒了我那一句,否则,我是当真要被沈容华给害了!这恩德,我是日日都想着,天天都要挂在嘴边叨咕一番。到底咱们在一块儿住着的时间长!” 袁楚楚不解她为何忽然转变话意,“你……” “呵,袁妹妹真是唱念俱佳呐!” 袁楚楚未等开口,听见不远处有人冷冰冰的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第85章 离间计谋 袁楚楚心里一凛,回身便瞧见沈青黛竟站在不远处的花树后面。她唇边噙着冷笑,眼中带着愤怒、怨恨。脸色森然骇人。 “我说她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知道这么多,原是你们早就说好了。也难怪袁妹妹总推三阻四,倒是会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呐。”沈青黛微微咬牙,这番话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真好,袁楚楚,你可真好!” 袁楚楚手足无措的发怔,自然清楚冯岚这般用意,好一个离间计。她分明是故意让沈青黛听见这些话的,又或者,这样的主意,冯岚从一开始就想好了。 “我,我没有,沈姐姐……” 沈青黛恨得咬牙切齿,抬手指着袁楚楚道:“没有?若是没有,她为何要帮你请这个赏?你三番四次的往她的正殿去,你只告诉我说的是些琐碎的闲话,你以为我会相信?” 袁楚楚急道:“沈姐姐,你信……” 沈青黛再不听袁楚楚说什么,气的是拂袖而去。 袁楚楚与沈青黛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最清楚沈青黛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性子。如今沈青黛心里认定了是自己暗地里提醒了冯岚,只怕不会这般轻易放过自己,她当下的立场便是进退维谷。 冯岚笑吟吟瞧着沈青黛拂袖走远,悠然道:“袁妹妹,沈容华不信你,往后必定要对付你的。你若能回头是岸,今次的事儿我可以不与你计较。不过,你需把你做下的这些事儿告诉给皇上与德妃娘娘!” 袁楚楚哭丧着脸,无所适从,“不,不成,”她语顿,立时跪在冯岚的脚边,哭诉道:“我也牵涉其中,恪贵嫔,我不该一时糊涂油蒙了心去害你,我往后绝不敢了。您能不能高抬贵手放过我?这厌胜的事儿已经就此作罢,您能不能就让这件事儿过去?” 冯岚挑眉,轻慢的问她道:“若是我不高抬贵手呢?” “这,这……”袁楚楚心乱如麻,“这件事都是嫔妾让人安排下去的,沈容华根本就没有落下什么把柄。嫔妾就算去御前告诉给皇上与德妃,可沈容华她也可以推说是嫔妾和贵嫔诬陷她。她,自有她的退路。” 冯岚并不听袁楚楚的这番思量,只冷然道:“本宫不管这些,你只需把这前后告诉给皇上与德妃便是。”她话罢,便是转身离去,独留袁楚楚一人跪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瑟瑟发抖。 待得入夜,袁楚楚坐在配殿的碧纱橱内,无比的胆战心惊。 “小主,您不如去同庄太妃商量商量。庄太妃在宫中那么多年,必定晓得该如何是好!”白药为袁楚楚披上披风,小声的提醒她道。 袁楚楚沉沉叹了口气,“庄太妃又能帮得上我什么!她只晓得不连累襄王,她只晓得嘱咐我规矩。” 白药也是发愁,道:“那如今该怎么办,小主自己去寻皇上说明一切,这不是自投罗网么!厌胜这样大的事儿,皇上若是知道真相,不晓得要如何处置。薛顺仪宫中的那个宫人,直接被杖毙了。那个甄道姑,被皇上逐出宫了。不过也是奇怪,独独薛顺仪只被送回了启曌城,倒是没有旁的惩治。” “那是因为,皇上不信是薛顺仪自己干的,皇上疑心薛顺仪背后有人!”,沈青黛忽然进门,清凌凌的开口打断了主仆二人的说话。 袁楚楚霎时一愣,讷讷道:“你,沈姐姐怎么来了?” 沈青黛掩唇柔婉笑起来,“妹妹真以为我是个聋子、瞎子、傻子吗?” 袁楚楚闻言,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下了一半,也是忽然有了主心骨,“姐姐瞧出来了?” 沈青黛嫣然笑道:“她想要离间你我,可有些事儿细细的一想,你若是想帮着她,又何至于将自己牵涉进这样多,分明就是恪贵嫔故意挑拨离间!妹妹如今可瞧见她的真面目了吧!” “如今恪贵嫔已经知道了一切,咱们该怎么办才好!”袁楚楚急迫的问道。 月色皎皎,自开着的窗子流泻而下。屋子里烛光微动,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灰暗的影子忽明忽暗的。 沈青黛眯目,眸光幽沉,压低了声音道:“她全都清楚,自然是留不得了!” 袁楚楚眼中流露出骇然之色,颤颤道:“你的意思,是……”袁楚楚自然没说出口,手上微微一摆。 沈青黛挑眉,不置可否的一笑,“唯有死人,才是最妥当的。” 袁楚楚心中带着说不出的紧张,吁了一口气,叹道:“哪儿那么容易,她原来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中计。如今她都看出来了,亦发不会上当了。” “倒也未必,”沈青黛笑凝着袁楚楚,声音细细的,悠扬道:“她如今不是想让你去帮她吗?你若是愿意帮她,她自然也会信你。到时候,便是咱们的机会!” 袁楚楚一时困惑,讷讷的问道:“她会信我?” 沈青黛凑近袁楚楚,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袁楚楚连连点头,待沈青黛话罢,仍旧有些犹疑不定。可想着冯岚那般算计她,又不顾她的死活,非逼着她向皇帝、德妃说明一切,她便也是下定了决心。 两人定下计策,又商量了一番,沈青黛才起身返回自己的寝殿。 她为防被冯岚的人撞见,特意从袁楚楚寝殿边儿上的角门出去,直绕到了栎阳宫前的仪门。 刚进了自己的寝殿,却瞧见冯岚捧着茶盏坐在明间里的坐榻上,优哉游哉的品着茶。见沈青黛进门,冯岚当即温然一笑,曼声道:“这么晚了,妹妹是去哪儿了。” 沈青黛笑呵呵的向着她微微福身,如常一般恭顺的回道:“出门走一走,想躲躲清净,思一思旁的事儿。” 冯岚哼笑着,讥讽的看向沈青黛道:“妹妹这心思弯弯折折,若是想求个清净,便最忌思虑太多。” 沈青黛把面上的笑脸收起来,款款进前,坐在了冯岚的身边,“我以为,姐姐你不会再乐意踏足我的宫所了呢。如今再见姐姐,让我分外惊讶。” “自然要来的,有些事儿,我想求个明白。”冯岚说着,缓慢的从袖笼中取出了一块翠玉腰佩,放在了小桌上。“这东西妹妹可认得?” 沈青黛瞧见这东西,眉头遽然一紧,却是很快又松了下来。眼中的惊诧一闪而过,转瞬便换成了莫名与疑惑的神情,向着冯岚轻缓一笑,耐声道:“这是什么东西,我可从来都没见过。” 冯岚随手拨了拨耳边垂下来的珍珠耳坠,曼声道:“这是皇上从前赐给我的玉佩,天授六年那会儿,我不当心把它弄丢了。那时我提灯去找它,当晚杏花坞便走水。贵妃冤枉我,还对我施以杖刑,就是因为这东西。怎么,妹妹竟然不记得了?” 沈青黛如何能不记得,当初是她将这玉佩扣了下来,又是她在冯岚寻玉佩的时候,在杏花坞放了一把火。她骤然明白冯岚因何没上厌胜之物的当,原是她早就知道了这些,原是她早就不相信自己了。 “姐姐何时找到的,又在哪儿找到的?”沈青黛悠然一笑,明知故问。 冯岚冷然笑起来,道:“若非妹妹搬宫,只怕我永远都找不到这东西。” 沈青黛心下无比的惊诧,还是想不出冯岚是怎么发现了这东西。连她自己都快忘了,她宫中有这么一块见不得光的玉佩。沈青黛面色变了几变,不知该如何回答冯岚,只道:“是吗?” “为什么?”冯岚眼中的笑意跟着冷下来,唯余唇角微微上翘,带着冷硬的弧度,瞧着没那么沉肃,“我往昔,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 沈青黛垂头不语,半晌,才仰头道:“你我的交情,只不过是一场虚情假意罢了,没有为什么。我不是真心待你,你又何曾真心对待过我。” 冯岚心中情绪翻动,恨得说不出话来。 殿内一时静下来,烛花噼啪的爆了一声,显着殿内的寂静无比。 须臾,冯岚才镇了镇心神,自嘲的一笑道:“倒怪我从一开始对你虚情假意。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想来,也是因为你便是那样的一个人。我又何必要求个明白,实在是笑话了。”冯岚有一瞬的失落怅惘,却是很快起身,神情又是淡淡的,笑道:“也好,往后咱们两人都不必对着彼此虚情假意。一个敌人,总好过一个口蜜腹剑的姐妹。”她话落,再不多言,回身缓缓的出了配殿。 有一瞬,沈青黛心里漾起说不出的怪异,带着说不出的莫名厌恶目送着冯岚出了殿门。 想起那腰佩的事儿,沈青黛立时唤了花楹与白芍二人,询问起那腰佩怎么会不见的。花楹一时回忆起之前李香薷曾帮着搬宫,便将自己心中的猜测如数告诉给了沈青黛。 “李香薷?是她?”沈青黛心中大为惊诧。 花楹笃定的点头,白芍眉头一紧,便忍不住提醒沈青黛道:“小主,李姑姑做什么要挑拨您与恪贵嫔的关系。出了这样的事儿,是不是元妃……”   ☆、第86章 误了性命 沈青黛面目沉肃,想起之前种种。原本冯岚一直沉寂,不愿迎宠,后来突然频繁的往长乐宫去原本就是奇怪。如今想来,上元八年那会儿,便已经有许多的奇怪之处了。 这样一想,她心里便是不自觉的发颤,越深想,便越觉着元妃与冯岚之间有着难以明说的默契。这样的默契实在令人害怕,何况袁楚楚进封之事。 “冯岚留不得了,”沈青黛说话间,一双手微微发抖,紧跟着又道:“李香薷,又是李香薷!她真该死,该死!” 花楹瞧见沈青黛这般疾言厉色,吓得跪地,颤声道:“小主,奴婢以为李姑姑与小主您亲厚,奴婢才敢将那要紧的东西交给李姑姑,小主,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 沈青黛咬唇,瞪了花楹一眼,怒声道:“你去到殿后面给我跪着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起来。”花楹哆哆嗦嗦的应下,立时起身出了殿。 第二日,袁楚楚便向冯岚说明了自己的打算。她直言,若是当面告诉给皇上与德妃,只怕沈青黛又有旁的借口。不如寻个机会,当面戳穿的好。 冯岚听着倒是颇为赞同,微微一笑,问她道:“妹妹又要怎么拆穿沈容华?” 袁楚楚沉吟着垂首,“嫔妾想着,八月十五倒是个好机会。我琢磨,那小宫女的性命到底是沈容华害的。到时候我便让宫里的人装鬼去吓唬沈容华。她必定会如数都说出来。冯姐姐得元妃娘娘喜欢,到时候姐姐便请元妃娘娘带皇上过去。如此,便能当面戳穿是沈容华使计栽赃陷害给了薛顺仪。” 冯岚闻言一笑,不禁赞许道:“到底是妹妹与沈容华打的交道多一些,这法子再好不过了,可我要怎样做?” “冯姐姐,”袁楚楚颇为惭愧的垂首,话语极进真挚,缓声道:“这前后种种,到底是我一时糊涂,被沈容华蒙蔽。是我有错在先,如今既能拨乱反正,自然什么都不用姐姐你来做。姐姐若是信我,全交给我便是了!” 冯岚拍了拍袁楚楚的手背,悠然含笑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能与妹妹说这样多的话,自然是全心全意相信妹妹你的!” 袁楚楚大为感怀,又说了许多悔不当初的话。这一番话说的极尽恳切,让人瞧着不免动容。 如此,冯岚便也不过问袁楚楚要做什么,只全心全意的信她,由她布置。 一晃眼,便到了八月十五,中秋家宴与除夕、上元节,同为大齐举国同庆的大节日。每年中秋晚宴,除去皇室的公主、王爷之外,还会有相近的皇亲国戚入宫同庆佳节。 自霍延泓继位以来,从未在上林苑中庆祝过中秋佳节。今次倒是天授开朝以来的头一遭,霍延泓倒是格外的有兴致,七月初便交代过姜子君,要大肆庆贺一番。 今次除去如常的阖宫燕饮外,姜子君特意让观象观的驯兽师提前训练了大象。又着意将长街点满了灯笼,名一干宫女太监穿着民间装束,造成一副民间中秋夜的景象。 酒宴过后,皇帝与太后等人便带着诸位皇亲贵戚仪驾去了长街。 一条临水的长街灯火通明,那一串灯笼高有数丈,整条街的灯火,不啻琉璃世界。灯笼与月光照在一旁的河水中,交相呼应,照的那河水流光溢彩。 这长街的另一头离着观象观极近,从长街走过去,正好到观象观去看大象表演。霍延泓扶着太后走在最前面,姜子君与云千雪互相搀扶,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的不远处。 中秋燃灯不同于上元灯会。街道两边的灯笼只有红、黄、蓝、紫几样不同色的灯笼,最下面的灯笼上用洒金纸笺贴着灯谜。众人走走停停,颇有兴致的随着皇帝猜测。 冯岚走在妃嫔之间,正与莲贵嫔、裴芳仪两人一同猜灯谜。此时间袁楚楚忽然进前,在她身后轻轻的牵了牵她的衣袖,旋即转身走远了。 冯岚心知袁楚楚有话要说,也不再与莲贵嫔、裴芳仪两人同行,而是悄然退了几步,转身随着袁楚楚的背影先走进了长街通着外面儿的一个宫巷里。 袁楚楚拉着冯岚快步奔着观象观去,同行的妃嫔、王公大臣人数众多,倒是谁也没察觉她二人突然不见了。 “冯姐姐,我先带你去那一处瞧瞧。你认清了路,到时候好带着元妃娘娘与皇上过来!”袁楚楚语不传六耳,说的极小声。冯岚朗声应下来,也不多言语,静声的跟在袁楚楚的身后。 约摸走了一炷香的时间,袁楚楚带着冯岚从观象观的角门进去。 沈青黛远远的跟在定昭仪的身后,身边除去自己的宫人外,还有一个袁楚楚身边的宫人。这会儿裴芳仪与梁容华两人瞧着一处灯谜停下来,她瞧见,便立时走到跟前儿与两人说起话来。三人皆未猜出那灯谜,沈青黛立时借势叹道:“袁婉仪最擅猜谜,这会儿到不知道跑去哪儿了!”她话罢,漫不经心的扫了跟着的宫人一眼,悠然开口询问道:“你们小主呢?” 那宫人便道:“小主领着白药去更衣,让奴婢在这里等她呢!” 沈青黛与这宫女的言语自然是刻意,不过此时长街内熙熙攘攘的都是些皇亲贵戚,再加上扮成平民百姓的宫人,少说也有两、三百人之众。 梁容华与裴芳仪两人自然没那个心思去留意袁楚楚,沈青黛这会儿提一句袁楚楚,等一会儿出了什么事儿,也好帮袁楚楚开脱。她自认今日之计,冯岚必定不会再这样好运。 正在沈青黛兀自得意,为除去冯岚这个眼中钉,肉中刺而痛快之时。却是瞧见不远处,一身绛紫色羽缎衣裙的冯岚袅袅娜娜的走在了莲贵嫔的身边,她衣裙上绣着红紫色的鸢尾花,在月光照耀之下,那花瓣忽然像是一张鲜血淋漓的嘴巴,极是妖艳。她方才分明瞧见冯岚跟着袁楚楚走了,若是顺利,如今再不可能见着冯岚的。可眼下冯岚就在眼前,而袁楚楚却不见了。 沈青黛心里发凉,不由得偏头与白芍道:“你带着人去寻一寻袁婉仪,若是长街上没有,你就立时待人去象房找找。小心一些,有一头大象吃了东西。” 白芍自是明白沈青黛的意思,当即带着袁楚楚的宫人,悄声去各处搜寻。 这时间,众人赏玩过长街,便又随着皇帝起驾离去。太后颇有兴致,弃了仪轿与众人步行往观象观去。边走,便忍不住夸赞姜子君此番筹备,没少用心尽力,教她过的极是舒坦。 诸人说话间,忽然有观象观的管事太监匆匆到了御前,向皇帝等人行过礼之后,也不敢声张,只小声的向皇帝与姜子君等人禀道:“禀皇上、娘娘,袁婉仪被大象踩死了!” 霍延泓似是听岔了一般,未回过神来。姜子君一时也是讷讷的不大相信,问他道:“再说一遍!” 小太监便又道:“袁婉仪说是要提前瞧瞧大象,让人开门进了象房。谁承想有一头大象突然受惊,竟,”小太监说着,面色亦发难看,小声道:“竟是将袁婉仪活活踩死了!” 姜子君脸色沉肃,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走在最前面的太后、庄太妃、元妃几人都听清了这话。其余诸人隔着皇帝、太后等人的随扈,便是好奇,也不能走过来。 庄太妃无比震惊的掩唇,“这,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儿!那象群不是经过训练的?” 小太监道:“大象平时自然是经过训练的,可,若是受了惊吓,自然就……”小太监一顿,怯怯向霍延泓问道:“皇上还瞧不瞧大象表演了?” 太后面无波澜,慢悠悠的开口道:“自然不能耽搁,先让人给袁婉仪收敛尸身。今晚的事儿,决不能传出去半句。好好的妃嫔竟被大象踩死了,实在不成话。”太后说话间,便是抬眼无声的向踏月睇了一眼。踏月颔首,转身带着那小太监退下。 随在后面的旁人都晓得圣驾忽然被拦住,只不过皇上并没说是出了什么事儿,旁人自然也不晓得。到了观象观,也都兴致勃勃的瞧着笨拙的大象在空地上灵巧的表演。 唯独霍延泓、云千雪等人心里想着袁婉仪的事儿,兴致减了大半。 表演看了一半,踏月才返回太后的身边,向她回禀道:“挨个都问过了,有内监瞧见袁小主是与冯小主同去观象观的。但象房附近没人瞧见过冯小主,可要奴婢现下去问一问?” 太后摇了摇头,目光沉沉的盯着下面,缓声道:“你记下来,再仔细查一查,一处可疑的地方都不准放过。问话的事儿,等着明日也不迟。” 太后与皇上压着,旁人自然不晓得袁婉仪的事儿。 在场的妃嫔大多未知未觉,唯沈青黛与冯岚两人是心知肚明。冯岚瞧着若无其事,倒是沈青黛这一整晚下来都是心不在焉。脸色煞白,明明受了巨大的惊吓,可仍旧要强自镇定。直到这一场中秋宴赏结束,沈青黛逃似的赶回了栎阳宫。 她的仪轿刚在栎阳宫的宫门前落下,冯岚的仪轿便是紧跟着落了下来。沈青黛充耳未闻,扶着白芍的手便往配电去。 冯岚紧随其后,不紧不慢的扬声道:“沈容华,是你误了袁婉仪的性命!”冯岚声音轻缓而悠扬,穿过夜色,直刺入沈青黛的心上。   ☆、第87章 巧舌如簧 巧舌如簧 沈青黛的身子不由下意识的一颤,面上竟是惊怒之色。她又气又恨,可一步也不停,走的飞快。 冯岚紧紧跟在她的身后,一字一顿道:“是你害了她!” 沈青黛不言语,冯岚便缓一缓,等她神思稍霁,便又向她重复一遍。直到沈青黛进了寝殿的门,冯岚跟着迈过漆红的门槛。那声音伴着夜色在寝殿里回荡,越发幽沉阴冷。 “不是我!”沈青黛猛然回头,她在观象观那里便已然明白,冯岚的挑拨原本就是假的,她假意信了袁楚楚的话,分明就是为了让自己上当,中她的计。 冯岚冷然含笑,一步一步逼向沈青黛。“分明就是你暗地里谋划了一切,袁楚楚就算再恨我,也实在不会下那么狠的手,她绝不会用那样的法子害人。分明就是你暗地授意,从一开始你不就看出了我的挑拨离间。” 沈青黛心中生出说不出的恐惧,她从前帮着元妃将嘉妃送去火刑架之时也不曾让她这样害怕过。可听见白药告诉她袁楚楚被大象踩死,听见白药说袁楚楚的死状万分恐怖。她心里便止不住的发颤,如今听见冯岚这样说,她立时尖利的反唇相讥道:“不,不是我害的她!你是故意让我看出你的挑拨离间,你假装相信袁婉仪。可你分明就是想反过来算计我。今日是你用了手段,否则死在象房里的人便是你!袁婉仪是替你死的!你生怕我瞧不出来你是挑拨离间,那日晚上你将玉佩交给我,就是想让我知道,你一早就不信我了不是嘛?冯岚,是你狠毒!” 冯岚倏地大笑起来,一双眼睛清泠的盯着沈青黛,讥诮的说道:“我再狠毒,也不及你万一!你若是不起害我的心思,袁楚楚又怎么会如此横死!是你们心思狠毒,想要引我去象房。若非我早早的察觉……” “你察觉了,便反过来害死了袁婉仪!” “怎么,你倒是觉着我有错?”冯岚乐不可支的笑起来,“当真是可笑,你们分明想用这样的阴谋害死我。你们不觉着卑鄙恶毒,反过来我顺手还给你们,你倒是觉着我恶毒了!我方才或许对袁婉仪还有些许愧疚之心,如今只觉着,有些事叫做自作自受。主意虽是你出的,可一步一步到底都是她自己做的。袁婉仪死在自己造的陷阱之下,也该瞑目才是!” 沈青黛紧紧的咬唇,面色苍白没有半点儿血色,“必定有人瞧见袁婉仪与你同去的观象观,若是皇上、太后知道……” 冯岚幽幽笑起来,“如此,还得谢谢你们布置得当,象房附近原本就是无人。你既然知道袁婉仪不测,想来也会私下里布置一番。只不过,袁婉仪去的突然,打乱了你的阵脚。只怕你未必记得将我牵连进去,第一个要紧的,便是嘱咐宫人打点象房的人,只推说是袁婉仪自己想去象房瞧瞧吧?”冯岚语顿,旋即讽刺的叹道:“你若当真想闹个鱼死网破,倒是由我将前后的事儿如数说出来夜无妨。咱们同归于尽便是了!” 沈青黛一惊,不成想被冯岚瞧得这样清楚。 冯岚又是徐徐一笑,曼声道:“我能到今日这般,也亏得那翠玉腰佩,给了我当头棒喝。再者,我上面还有元妃娘娘。若是真有什么,想必,元妃娘娘会护着我。” 沈青黛眉目剧烈的发颤,气的胸口疼痛,她死死按着胸前,眯目怒极反笑道:“护着你?只怕你是自作聪明罢了!你可晓得,当初你因何会小产?” 冯岚面上的笑容一滞,虽然心知沈青黛话无好话,可心里却仍是大为震动。她却不历时言语,只抿唇切切盯着沈青黛不语。 沈青黛瞧着她这副神情,得意的一笑,道:“是元妃吩咐我在你的百濯香里下了东西,那东西还是元妃身边的李香薷亲手调制的。”沈青黛语顿,不禁扬了扬眉,反问冯岚道:“你可记得,你小产之后,李香薷曾向你要过百濯香。” 冯岚经由她这样提醒,倒是想起了大半。她眉心突突的跳着,不能全然相信沈青黛说的话,可有沈青黛的无情背叛,倒是让她觉着,害人这样的事儿谁又干不出来呢。从前她与沈青黛那般亲厚要好,如今都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她与元妃,实在算不上亲厚。她便是连元妃为什么对她多番眷顾,她心里都无比的纳罕。 沈青黛见冯岚面色微微一变,亦发加重了口气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元妃之前待我好,不过是想利用我去害嘉妃。她阴谋得逞之后,对我便是弃如敝履。她曾答应我,会让我坐上一宫主位,可后来却不过是一纸空话。无论是你、我,元妃都乐不得的看见咱们鹬蚌相争,她便是渔翁得利!” 冯岚静了静心神,愀然怒道:“你才是挑拨我与袁婉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人。你一向巧舌如簧,如今又敢来诟病元妃,你可敢与我到储元宫对质?” “我自然不敢,元妃不会承认,只会将错处都推在我的身上。元妃在宫中一直屹立不倒,若非她有手段,她怎么以众矢之的的处境与贵妃、嘉妃等人抗衡?”沈青黛言之凿凿,似是已经察觉这桩事中的蹊跷。 冯岚只道:“蛊惑人心是你最擅长的,我与你已无话可说。总归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沈青黛,我不会去害你。只等着你坐不住的时候,反手一击。到时候袁婉仪的下场,便也是你自己的下场!”冯岚话罢,回身愤然离去。 沈青黛跌坐在圈椅上,脊背发凉,竟不知何时冒出的冷汗,将衣衫浸湿了大半。 白芍心里也是怕的了不得,怯怯与沈青黛道:“小主,今次的事儿,恪贵嫔只怕没那么轻易善罢甘休。” 沈青黛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道:“那象房的事儿都是袁婉仪自己安排的,与咱们半点儿关系都没有。方才也已经打点清楚,绝不会出什么岔子。再者,如今冯岚心中对元妃有了一层疑影,疑心生暗鬼。她若深究,袁婉仪的死她也脱不开干系。所以这件事儿会就此作罢,往后……”沈青黛话至此出,忍不住叹道:“李香薷,我得先除去李香薷。” 太后身边的宫人细细的彻查了一番,除了有人瞧见冯岚曾与袁楚楚一起往观象观去过之外,再没有人瞧见旁的什么。太后寻了冯岚去问话,冯岚只说袁楚楚要拉着她同去,只是半路她的衣裙被勾破,她便立时遣人回去取衣裙,便再没有与袁楚楚同行。太后又问了旁人,倒似乎与冯岚无甚关系。 袁婉仪之死,也只得就此作罢。对外只道袁婉仪暴毙而亡,谁也没将袁婉仪真正的死因宣扬出去。宫外的人不清楚,但宫中之人却是都明白袁婉仪是怎么死的。 定昭仪中秋节那日被皇帝特别允许列席阖宫筵席,这样的意旨算是将定昭仪从甘泉宫恕了出来。 翌日,定昭仪便是在一早去了云千雪的宫中向她问安,一并为之前在乾清宫推倒她的事儿而请罪。 云千雪只道不曾放在心上,让定昭仪不必介怀。又问起那日她缘何那般冲动的去乾清宫质问霍延泓,又是从哪儿听来的皇帝要对乌恒用兵。 定昭仪便将裴似棠如何与她提起军费增加,皇上要用兵的话一五一十的说给了云千雪听。 云千雪早就疑心裴似棠,如今听了定昭仪所言,心里明白了大半。 这日正是袁婉仪头七之日,云千雪忽然让人请了裴似棠去观象观。原本来上林苑的几位宫妃都极喜欢赏看观象观的大象表演,可自从经过袁婉仪之死后,这些人再不敢随意往观象观走动。今日云千雪骤然相邀,自然是无比怪异。 裴似棠满腹疑虑的到了观象观,云千雪已经坐在了看台之上。观象观的空地里,几个驯兽师正如常一般训练大象。裴似棠慢吞吞的进前向着云千雪福了福道:“元妃娘娘万福金安。” 云千雪手里捧着茶盏,兀自看的开怀,见裴似棠来了,将那杯盏放在圈椅边儿上的桌子上。抬手递给裴似棠道:“叫你过来,是因为本宫有话跟你说。本宫如今身子重,精神头儿也跟着短了,便与你直言。”云千雪语顿,回身扫了一眼跟着裴似棠的宫人道:“你们退下,只让绿竹留下。” 众人自不敢不听元妃的话,当即看了裴似棠一眼,便是垂首静声退了下去。 云千雪被裴似棠搀扶着走到看台边儿上,她指着不远处的象房问裴似棠道:“裴芳仪可知道袁婉仪是怎么死的?” 裴似棠心里莫名,对云千雪的问话大是疑惑不解。便是垂首,小声道:“说是,因着袁婉仪染了病暴毙。” 云千雪微微牵动唇角,侧首缓缓与绿竹道:“绿竹,你告诉给裴小主,袁婉仪是因为什么死的。”云千雪说着松了裴似棠的手。 绿竹讷讷道了一声是,快步进前,忽然拉着裴似棠,一把将她按在了观景台的围栏上。绿竹这一下来得突然,又是极用力,直将裴似棠的半个身子都推了出去。   ☆、第88章 威胁逼供 绿竹这般,吓得裴似棠惊声尖叫起来。她两只手死死的抵在看台上,水葱一样的指甲应声折断,登时便有猩红的鲜血从指间流出。 “娘娘……元妃娘娘,您这是为何。嫔妾,嫔妾可曾做错了什么?”裴似棠吓得快要哭出来,说话也是颤颤巍巍的。 云千雪轻缓的笑了笑,懒声道:“本宫为何如此,裴芳仪心里必定清楚。”云千雪语顿,扬了扬眉心,笑意不善,“你三番四次受人指使在背地里害本宫,今日若把你推下去,往后的日子倒也清净。旁人只会当你和袁婉仪一样,是惊了大象,被踩死的。” 裴似棠被唬的一愣,旋即呜呜咽咽的哭起来,道:“嫔妾,嫔妾如何敢害娘娘。娘娘您必定是误会了,嫔妾之前在畅音阁还……” 云千雪闻言,咯的一声笑了出来,“你在畅音阁做了什么,你与定昭仪说了什么,你心里最是有数。本宫没有闲工夫与你说这么多话,裴芳仪你今儿个若一五一十的都说出来,本宫尚可饶过你。你若是不说,袁婉仪是怎么死的,本宫就同样的送你过去。” 裴似棠一个激灵,全不能回过神来。元妃平日里多半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和婉模样,她从未见过如此凌厉的元妃。明明笑靥如花,可那幽然森冷的眼神委实令人害怕。 “绿竹。”见裴似棠默不作声,云千雪轻声慢语的开口。绿竹一只手抓着裴似棠的背心,上面按着肩膀的手有向下推了一把,“裴小主,您且细想一想。畅音阁的事败后,您无端端的进了位份,随着皇上来了上林苑。在旁人眼里会怎么想,特别是背后指使您的那个人,她又会怎么想您?只怕早就疑心您暗地里投靠了娘娘。她如今是还用的上您,一旦您真害了娘娘,只怕会被她立时弃如敝履了!您现下说出来,元妃娘娘必不会怪罪您,往后还会提拔您!” 裴似棠双腿发软,听了绿竹这话,亦发失声痛哭起来。嘴里不住的念叨着,“元妃娘娘饶命,元妃娘娘饶命!” 云千雪见她确实被吓得不轻,便是轻缓的扬了扬头,向着绿竹睇了一眼。绿竹立时松了手,裴似棠瘫软的跌坐在地上,连滚带爬的膝行到云千雪的脚边,道:“娘娘,嫔妾知罪了,嫔妾,嫔妾再不敢了!娘娘想听什么?嫔妾都说,嫔妾都告诉给娘娘您!” 得了这话,云千雪和悦的一笑,曼声道:“本宫想知道是谁指使你来害本宫的。” 裴似棠一双乌黑的瞳仁儿落在左边的滴着血的指尖,支支吾吾的说道:“是,是……是敦肃夫人。”她说着,紧紧的咬唇,垂头道:“是敦肃夫人让嫔妾去亲近娘娘的,也是敦肃夫人与贵妃合谋在畅音阁的台阶上做的手脚,定昭仪的事儿,也是敦肃夫人从宫中送的信儿,让嫔妾借机挑拨定昭仪与娘娘。嫔妾心知定昭仪脾气直,所以趁着娘娘给皇上侍疾的时候,与定昭仪说了那些话。” 云千雪极极仔细的凝着裴似棠,见她吓得直冒冷汗,浑身止不住的颤颤发抖,便是信了她的话。 裴似棠见她不说话,又是连连叩头,道:“娘娘,嫔妾再不敢了。嫔妾再不帮着敦肃夫人作威作福了!” 云千雪却是不以为然的一笑,摇头道:“不,你得帮着敦肃夫人。” 裴似棠有些怔愣,吓得说不出话。 云千雪清丽的面上带着软糯的微笑,很是温和婉约,她兀自垂头盯着手上套着的护甲,悠然道:“她吩咐你什么,你尽管照着做便是了。” 裴似棠转瞬明白了云千雪的话,讷讷道:“娘娘的意思是让嫔妾帮着您……” “不仅是帮着我,也是帮着你自己。”云千雪微微语顿,挑高了眉梢。指尖嗒嗒的扣在手边的小桌上,慢幽幽道:“将敦肃夫人除去,你便不必再受人控制,担惊受怕。” 云千雪将该说的都说罢,缓缓的抬手,绿竹立时进前扶住她。云千雪走了几步忽地一滞,也不回头,只略一侧身道:“裴芳仪不是蠢笨的人,该如何抉择,你心里最清楚不过。本宫眼下不逼你立时回话,宽限你几日。不过,你若是迟迟不回话,咱们在上林苑的日子还长。同来的人,也没有一个能庇佑你的。你可务必要想清楚了!”云千雪话罢,举步离了看台。 裴似棠颓然跌坐在地,浑身上下都被吓得汗津津。回去之后,便是一病不起。 薛顺仪因厌胜被送回宫,袁婉仪惨死在象蹄之下。令上林苑的妃嫔越发消停下来,谁也不敢再多言多语,行差踏错。成日里也不过是约在一处说说话,赏赏景来打发晨光。 天授九年九月二十三,宫中的舒妃临盆。她原本一心以为是个皇子,不成想生下来的是位帝姬,大齐的第三女。霍延泓对于这个孩子无甚喜恶,只与太后各自备了丰厚的赏赐,让人送去了宫中。 姜子君提起舒妃生女,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笑呵呵道:“我听来送喜信儿的人私底下可提起过,这皇三女刚一下生,舒妃晓得是个女儿,便是嚎啕大哭。立时让人叫了沈御医,隔着屏风痛骂了一通!” 云千雪不免嗤笑,叹道:“我还巴不得生个帝姬呢!女孩儿多好,贴心贴肺的。瞧瞧云珠便晓得了!” 姜子君抿唇,粲然笑起来,不过笑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有些伤感道:“云珠还能在我身边留几年呢?每回一想起云珠早晚也要嫁做人妇,我心里便不是滋味。” 云千雪含笑,随着她啧啧叹道:“别说你,我如今瞧着颜欢越长越大,想着有一日她会离开我,我心里也是难受的紧,真真儿叫可怜天下父母心。” “当年云罗长公主远嫁,端敏皇后已经不在了。若是人还在,不晓得要心疼成什么样子。便是皇上也难受了好些日子。十分不想让长公主远嫁。如今每每提起来,也是伤感。”姜子君想到远嫁去南诏的霍朝歌,不免有些唏嘘,“也所幸是皇后之尊,想来再那边必定过的顺遂。” 云千雪笑了笑,耐声安慰她道:“皇上不会舍得将云珠远嫁的,毕竟是皇长女,会让她留在京中,也能时常进宫陪你的。” 提到这个,姜子君莞尔一笑,“我也让家里先留意过,如今在京中几家,顾家的嫡长子倒是不错,只是想到这孩子是顾临怡的侄子,又忍不住歇了心思。还有杨家的嫡出二爷的嫡长子也是不错,不过襄城长公主又在杨家,只怕仗着她嫡出公主的身份,往后我的云珠要受委屈。还有一位,萧家的嫡长子。他可是柳大人的弟子,如今只有十三岁,便是才名在外。你说这个好不好?” 云千雪被她这话逗得噗嗤笑了出来,打趣道:“离着云珠及笄还有五年,你便这样早的打主意?” 姜子君不以为意,轻缓的笑了笑,道:“我还怕晚了呢!这样的人物,我只怕早被别家的姑娘盯上了。” “便有你为云珠这样打算,旁人绝不敢轻易打这萧家儿子的主意!”云千雪笑吟吟说道。 姜子君不觉撇唇,“我也没日日看着,瞧着,虽说云珠年纪还小,不过我想着若早早定下来,也是极好的。免去了之后凤台选婿的麻烦。” 两人闲闲的叙话,提起儿女,这话便是越说越多。如此,笑语作伴,晨光过的飞快。 上林苑的日子难得平静顺遂,十一月初一,云千雪在储元宫诞下皇子,为大齐的八皇子。霍延泓极是欢喜,又险些为了这个孩子而大赦天下。 云千雪不禁拦住他笑道:“前后这都已经是第三个了,你还欢喜不够?” 霍延泓彼时抱着八皇子在怀里,看不够的笑道:“自然是乐不够的,你一直生下去,每一个孩子,我都会向现在这样高兴的!” 储元宫里一丝风也没有,地炉与屋子里的炭火烧的极旺。云千雪头上绑着天蓝色绣芙蓉的抹额,丰腴的脸上极是红润,随着他这话,笑呵呵道:“哪儿能一直生下去。这三个还闹不够吗?” 霍延泓连连摇头,道:“那自然是不够的!前秦开朝皇后,可是前后生了八个儿女。”霍延泓说着,亦发笑意盎然,仔细的算道:“如今已经有三个了,往后隔一年咱们就生一个可好?” 云千雪被霍延泓这话引得是哭笑不得,歪着身子摇头道:“才不好!” 霍延泓将八皇子放在床边,抬手叩了一下云千雪的额头,又问了一遍,“隔一年一个,好不好?” 云千雪不理他,含笑垂头去看如玉一般的小人儿。 这会儿功夫,尹航忽然进门,朝着霍延泓躬身行了礼。霍延泓也未瞧他,只问道:“怎么了?” 尹航抬眼破为难的瞧了瞧云千雪,琢磨了一番,才哭丧着脸,道:“皇上,南诏那边送了消息,说是云罗长公主薨了。”   ☆、第89章 红颜命薄 霍延泓似是没将他这话听清楚一般,明显的怔了怔,才有呆愣的问道:“你说什么?” 尹航便又低声的重复了一遍道:“皇上,云罗长公主薨了。因为,”尹航顿了顿,沉沉一叹,道:“长公主难产,母子俱损。” 云千雪怔忪的微微张口,心中又是震惊,又是悲痛。她与霍朝歌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十数年之前,她回忆里,朝歌还是那个会因为贞穆公主夭亡而惴惴害怕的小姑娘。可如今转眼间,已经是十多年过去了,她也不过才二十几岁而已,竟是如此红颜薄命。 霍延泓面上原本的笑容转瞬被阴云笼罩,一时悲从心来,双眼极明显的湿润起来。他默然说不出话,胸口随着情绪的波动而起伏不定。半晌,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闭目,那眼间似是有晶莹的东西晃过,幽幽道:“朕,对不住端敏皇后。朝歌还说,等诞下小皇子,就要选个好日子归宁。朝歌……”他喃喃的说着,语气里有明显的哽咽。 云千雪胸中一痛,勉强压抑着悲意,上前轻缓的握住霍延泓的手,道:“人已经去了,你……勿要太过悲切。” 霍延泓一双眼睛撑得酸涩,瞬间遍布了红血丝,再不多言一句。 云罗长公主的红颜早逝,自是让宫中诸人都是唏嘘不已。 当年云罗长公主出嫁南诏,端敏皇后曾择了身边数名得力的宫女作为陪嫁,其中有一个叫素问的,同李香薷一样,极擅医理。 春如得了云罗长公主突逝的消息,便是请云千雪向皇帝进言,将素问等陪嫁的宫女从南诏接回来。一来是为了询问云罗长公主怀孕的这些日子有什么不妥,二来也是因为旧主逝去,她们这些人在南诏宫中处境尴尬。 云千雪自应了春如这话,向霍延泓提了。霍延泓特地派遣明扬领着数十人往南诏,送去大齐极高的吊唁之礼。更下旨将云罗长公主晋为永平镇国长公主,这样的追赠,算是一个公主最大的哀荣。 南诏皇帝也对这位结发十余年的皇后,给予南诏最高的丧仪,为她加诸了无数美好的谥号,将那个夭亡的孩子追封为肃睿太子。 明扬这一行人在十一月中启程往南诏去,三月之后才回转。彼时刚出了正月,因着云罗长公主之死,天授十年的年节过的尤为冷清。明扬见过皇帝之后,得了霍延泓的允许,让张祺瑞领着明扬进内宫亲自向云千雪回话。 “素问姑姑与其余几个陪嫁的宫女因着长公主之死,过于悲恸,甘愿自矜殉葬随长公主去了。”明扬跪在云千雪的面前,恭敬的回禀道。 春如被云千雪特意从太后身边请了过来,听见明扬这番话,心中大是惊诧,“殉葬?都死了吗?长公主的陪嫁是一个都没有带回来?” 明扬沉着脸点头道:“是,微臣一个都没有见到,南诏皇帝说,陪嫁的数人这十余年中,有的因为水土不服,生病而亡。剩下的几人,都是忠心爱主的好奴才,也都跟着云罗长公主去了。” 春如闻言,眼皮不禁一跳一跳的,蹙眉向云千雪道:“这绝不可能,长公主在南诏的这些年,极少有书信来往。如今骤然亡故,是不是其中有什么内情。” 明扬微微摇头,提醒春如道:“就算其中有什么内情,如今也是不得而知了。长公主已经下葬,何况长公主是在南诏内宫亡故的。微臣根本进不去,虽然此前也有疑心,却到底无从查起。” 云千雪心里不免浮上一个可怕的念头,却也未宣之于口,思虑良久,才叮嘱春如与明扬道:“事已至此,其中的关窍咱们是没有机会知道了。这样的疑虑都放在心里,不必与皇上提起。如今西北之事已经让皇上心烦。”明扬与春如二人当即喏喏应下,起身便欲告退。云千雪此时忽然开口叫住了明扬道:“明大人请留步。” 明扬闻言微微一怔,有些不大自在的停了下来。 云千雪睇了殿内诸人一眼,只让李香薷留在内殿伺候。待殿内诸人都退了出去,云千雪才漫不经心的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曼声道:“明大人鲜少入宫了。本宫上一次瞧见明大人还是上元六年的事儿,如此,能与你说上话,竟又是四年的光景了。” 明扬谦恭的垂着身子,道:“微臣,微臣给皇上当差,也没什么……” “明大人当真是公务繁忙,还是根本就害怕见着本宫?”云千雪慢悠悠的将明扬的话截断,微微扬眉,如白瓷一般精致的面庞,似乎还是明扬初见他的样子。岁月流逝,竟丝毫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微臣是外臣,不敢僭越!”明扬紧紧的垂着头。 云千雪咯咯一笑,幽然道:“从前明大人擅闯建章宫也不是一次两次,还有什么僭越的事儿明大人没做过呢?” 明扬倒是想起云千雪刚入宫的那个除夕。那天晚上的情景,过了这么些年在他的念想里仍然无比清晰。可如今世易时移,云千雪也成为了元妃,竟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妃了。明扬不禁低声道:“从前娘娘还只是御前的女官,不是如今的元妃娘娘。” 云千雪挑高了眉头,直言道:“只怕大人刻意隐瞒了本宫,所以到如今,不敢见本宫,连本宫的问话,只怕大人也不敢答呢!” 明扬手心不觉汗涔涔的,“不敢。” “明大人,这宫里到底是谁要还本宫,又到底是谁害了苏家?本宫最后一遍问你,你若是不说,本宫只好将你视为狼狈为奸的幕后黑手!”云千雪声音冷冷的,面上尽管带着笑意,可语气却是无比的寒凉。 明扬道:“娘娘心中不是已经有数了吗?微臣并不敢隐瞒,苏家被灭门,却是与秦家脱不开干系。还有,敦肃夫人。”明扬话罢,恭恭顺顺的向着云千雪叩首道:“外臣不宜在内宫耽搁太久,微臣还要去御前复命。” 云千雪见他如今与自己言语,哪儿还曾如从前一般,那样胸有成竹,志得意满。他分明不敢看自己,强作镇定的眼神之下,有着说不出的莫名闪躲。云千雪将这份疑虑揣在心里,到底对明扬的不正常有着说不出的疑虑。 云罗长公主的死再无查明的可能,也只好就此作罢。霍延泓一连数月沉浸在悲痛中,久久缓不过来。直到几位皇子的生辰,挨着他的万寿节、云千雪的生辰,连着数场宫宴下来,他才总算淡忘了云罗之殇。更是下了圣旨,大齐的公主,永不和亲。 上林苑的妃嫔极少,日子极是安静太平。天授十年五月初四,冯岚诞下皇四女;跟着同年七月梁容华诞下皇五女,被进封从三品婕妤。 恪贵嫔与梁婕妤春风得意,倒是显得沈青黛越加寂然悲凉。她与裴芳仪两人在上林苑这一段日子,过的是如履薄冰,一个在恪贵嫔的眼皮子底下,一个被定昭仪盯的紧紧的,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多半都是闭门不出,便是列席宫中的晚宴,大多数时间也是默然不敢言语。 如此,圣驾一直在上林苑留到了上元十一年的七月,因着几位皇子都到了该进学的年纪,留在宫中的三皇子与四皇子一直耽搁着。不似太后在上林苑这边做主,让柳逸铮暂时入宫给雍王与二皇子、长贞公主等人授课。因此,圣驾赶着八月十五中秋节前,总算是起驾回了启曌城。上元九年入宫的几位妃嫔实在不成想,皇帝这一趟小住竟是走了两年有余。 霍延泓一回宫,极快的为几个皇子择选了文武师傅。而长贞公主、清平公主并着如意郡主被皇帝特允,随着几位皇子一块进学。除去几个皇子外,霍延泓又选了京中几个大臣的子侄、姑娘入宫作为皇子与公主的伴读,宫中霎时间热闹起来。 上书房附近连日里不是孩子的读书声,便是咯咯的欢笑声。可这样的欢笑声,舒妃听着却是格外的刺耳。 皇三女如今已有两岁多,旁的帝姬皇子这个时候都已经开始学话、走路,可舒妃的帝姬不仅不会说话,走路,连奶水也没有断。刚生下来那会儿虽说不哭不闹极是省心,只是现下瞧着,倒似乎是个木头人,不哭不闹,只是瞪着一双大眼睛痴怔怔的看着前面。 宫人私下里议论纷纷,都说舒妃生的灵慧帝姬只怕是个傻子。 这日姜子君、云千雪与冯岚三人在长乐宫中闲话,提及灵慧帝姬,姜子君不免叹道:“舒妃这一胎可真真儿叫一个磨难重重,这孩子照比寻常孩子差一些我瞧着倒也实在没什么的!” 冯岚怀里抱着升平帝姬,随着姜子君这话一笑,道:“比寻常的孩子差一点,心里便是老大不安的。臣妾听说清平公主学话可学的早呢。如今升平眼瞧着都要一岁半了,还不开口,我心里也害怕呢!” 三人正说话间,宫人进门通报道:“娘娘,裴芳仪求见。”   ☆、第90章 无故亲近 裴似棠已经有许久不曾主动的出现在云千雪的面前,如今骤然要求见,倒是颇为让云千雪惊诧,立时让人请了她进门。 须臾,裴芳仪随着宫人缓步进门,瞧见德妃与恪贵嫔两人,面上不禁露出了局促之色,上前恭恭敬敬福身请过安,被赐了坐之后便是一言不发。德妃与恪贵嫔自然都瞧出了裴芳仪是什么意思,纷纷起身告退。 见人都走了,裴芳仪这才微微垂首,抿唇低声开满见山的向云千雪说道:“元妃娘娘,敦肃夫人似是准备要向娘娘您发难。” 云千雪抿了一口茗茶,悠然道:“她怎么与你说的?” 裴似棠轻缓的摇了摇头,缓声说道:“这倒是没细说,只说若有用着嫔妾的时候自然会吩咐嫔妾去做。敦肃夫人还未对嫔妾起疑心,如今一心以为嫔妾得娘娘您的信任和重用,让嫔妾务必藏好了。”裴似棠语顿,见云千雪未作言语,又不免提醒她道:“这些日子元妃娘娘还是务必小心提防一些,嫔妾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只怕敦肃夫人用不着嫔妾,私下里骤然向娘娘发难,再有什么不虞。” 云千雪颔首一笑,“省的了。”云千雪这番话罢,裴似棠又稍稍休息了一番,再没说旁的话,起身告退。 得了她的忠告,云千雪倒是不疑有他,吩咐小回子悄悄盯住了昭台宫的动静。不过这眼瞧着入冬,也未见敦肃夫人有什么行动。倒是鲜少与云千雪来往的诚妃在傍晚领着四皇子来了未央宫。 彼时,外面正下着鹅毛大雪,天阴沉沉的。绿竹便是着人早早的将合欢殿的灯烛点了。云千雪身子犯懒,歪在暖阁里看着书。 白狐儿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八皇子君烨枕在白狐儿的身上,看着君煜与颜欢两人摆着七巧板。颜欢玩儿的是有模有样,君煜乱摆了一同。八皇子君烨趁着颜欢笑话君煜摆出来一个四不像,便是吃吃的笑着颜欢七巧板抬手给拂乱了。 颜欢还未瞧见,倒是君烨抬头看了白狐儿一眼,那白狐儿也竟是瞧明白了似的,小脑袋一摆,带着笑意。一人一狐的狡黠神色,尽数落在了云千雪的眼中。云千雪也不做声,将书卷放下,笑眯眯的偏头看着。 这时候绿竹进门通报,才让颜欢瞧见自己摆的小狗已经七零八落。她气势汹汹的看着君烨,君烨乌黑的瞳仁儿骨碌碌的转着,与颜欢如出一辙的大眼睛无辜的眨了眨。又瞥头看向了白狐儿。 白狐儿长长的狐狸眼睛极是妩媚慵懒,漫不经心的从地上零碎的七巧板上越过。 这时间诚妃正领着四皇子君灼进殿,她与云千雪同为妃位,却也是恭谨的向着云千雪行了半礼。君灼一双小眼睛落在白狐儿的身上,洋溢着说不出的欢喜。他小脸儿在外面冻的微红,此刻正由乳娘伺候着脱了外袍。 云千雪温和的一笑,迎了诚妃来榻上坐下。诚妃忙拉着君灼道:“快给元母妃问安。” 君灼闻言,极是规矩的进前向着云千雪作揖道:“元母妃万安。” 云千雪含笑着进前握住君灼的脸蛋儿,柔声道:“冷吗?” 君灼那一双眼睛极像霍延泓,转了一转,缓缓的摇头说道:“不冷,母妃给穿了后袍子,一点儿也不冷。” 不等云千雪招呼,颜欢便领着君煜、君烨两个向诚妃道了安康。君烨正是懵懂可爱的时候,诚妃极是熟络的将君烨抱起来,笑道:“八皇子又长高了,说话也越来越利索了,可见是个聪明的孩子。”诚妃这话是因着灵慧帝姬来的感悟。 云千雪抿唇,笑了笑,“有的孩子说话早,有的孩子说话晚。现下不会说话,也不碍吧?” 诚妃不以为然的摇头,将君烨放下,眯目小声道:“元妃妹妹有所不知,太医院的太医说了,这灵慧帝姬只怕真是个傻得呢!”诚妃语顿,亦发啧啧叹道:“舒妃也是可怜见儿的,这千难万难的生下来,养到了两岁,竟是个傻的。她这一胎能怀上已是机缘,往后只怕是难了。” 云千雪垂首携着茶盏,轻缓的用茶叶盖子撇着茶盏中的茶叶梗,没立时回应诚妃这番话。 “瞧我,浑说这个做什么!”诚妃明朗一笑,瞧着君灼与颜欢、君煜几人极快的玩在了一起,这会儿正与君烨你在白狐儿身边,万般喜爱的抚着白狐狸的皮毛。便是撇了撇唇,道:“深秋那会儿,君灼在御苑里瞧见颜欢带着白狐儿玩,心里便是喜欢的要紧。我让人寻了机灵的小猫、小狗,养在延禧宫里,他也不大爱。偏爱娘娘宫里的。今儿个瞧见下雪,不知怎的就想起来这白狐狸了。嚷嚷着非要我待他来一趟。”诚妃说着,越觉尴尬,“我宫中不似娘娘这里,三个孩子在一块儿热闹,也是个伴儿。从前倒是不觉得,如今和几个兄弟进了学,孩子在一块儿热闹惯了,回了延禧宫便总闲着无趣。” 云千雪微笑道:“他们兄弟姊妹,原本就该常在一处玩的。若是四皇子喜欢,你可常带着来长乐宫走动的。” 诚妃极是欣喜的笑道:“也不敢常来叨扰元妃妹妹,这两年皇上也不往木兰去。我听说……”诚妃略一语顿,思虑了片刻才缓声道:“如今西北军情紧张,只怕近几年也无法去了。不然这孩子喜欢,我也让人去木兰围场捉一个白狐狸给他玩。” 云千雪心中倒是纳罕诚妃此番来意,不过眼瞧着四皇子似乎是真心喜欢这白狐狸。自家的三个孩子也是喜欢的不得了,想来孩子天性,便喜欢那些小动物罢。如此想着,云千雪倒也不疑心旁的,只笑着向诚妃道:“四皇子若想看这白狐狸,或是来合欢殿,或是教人带去你那里也不碍的。” 诚妃得了这话,自然心中欢喜,又再三向云千雪说道,自己也极想经常与她走动,只不过总怕惹她厌烦。 事后,云千雪向姜子君提起诚妃忽然示好,姜子君不禁感叹道:“诚妃在宫中多年,圣宠微薄。如今只怕也是耐不住寂寞。眼瞧着与你亲近的那几位妃嫔,有孕高升,她许是瞧着也眼热。她嫌延禧宫冷清,别是还想再趁着年轻生一个出来吧。” 云千雪听得她这话,不觉嗤的一笑,道:“诚妃平日里清清静静的,哪儿至于像你说的那样,我瞧着,也不过是为了孩子吧?” 姜子君多少有些不以为然,不过诚妃向云千雪示好之后,自己鲜少来往长乐宫,不过是经常让君灼从书房出来之后与颜欢一道回合欢殿,经常让君灼来往长乐宫而已。 这样的清净日子直到除夕,敦肃夫人那里到底没生出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如此,倒是让云千雪觉着是裴似棠存着什么坏心思似的。 除夕的年宴,除去阖宫上下,其它几位亲王、公主亦入宫列席阖宫的团圆年宴。宫中的筵席,一直都是热闹无比。天家富贵,明面儿上端的是一个和乐融融。 列席的妃嫔无不笑语嫣然,唯独舒妃一人,坐在桌案边儿上是闷闷不乐,半点儿好脸色也没有。 姜子君在一边瞧着,抿唇小声与云千雪道:“没瞧见舒妃的宫人抱灵慧帝姬出来呢,方才就说带来了。” 云千雪垂首抿了一小口酒盅里的酒,才缓缓开口,“不是说灵慧帝姬如今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舒妃平日里不让人瞧,今儿个倒是肯带过来。” 姜子君撇唇摇了摇头,正要开开口,却见裴似棠离席走到了云千雪的身边道:“娘娘,嫔妾有话要说,请娘娘移步。” 云千雪见她面容沉肃,也不耽搁,立时起身带了绿竹随着裴似棠出门。 裴似棠一路未敢过多言语,引着云千雪往偏殿去,直等进了厢房,才与云千雪道:“娘娘,敦肃夫人准备向灵慧帝姬下手,再借机推到娘娘您的身上,至于怎么做,敦肃夫人却没说明白,娘娘您务必当心。嫔妾估计,只怕就是这几日的事儿了!” 云千雪颔首,裴似棠也不再多留,说了几句,便是先推门出了偏殿。云千雪紧随其后的出门,只觉着裴似棠这般举动,未免太过小题大做。 回了席上,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姜子君准备了烟花观赏。众人离席,由皇帝与太后先出了抚辰殿,其它人紧随其后,跟着去院中观赏烟花。 贵妃、德妃两人走在前面,元妃、舒妃等人跟着站在两边。这时间,舒妃便是吩咐人去让乳娘将灵慧帝姬抱出来瞧烟花。得了这吩咐,宫人立时往偏殿去寻乳娘。可去了大半天,去寻乳娘的宫人却是惊慌失措的独自回了舒妃跟前儿。 那宫人凑近了舒妃,小声道:“娘娘不好了,出事儿了!您快去瞧瞧灵慧帝姬!”宫人未敢多言声张。 云千雪此时就站在舒妃的身边,听见这样的话,心里不免一颤,未曾想裴似棠刚与她提起敦肃夫人要向灵慧帝姬下手,便出了事端。   ☆、第91章 怪异之事 舒妃闻听此言,立时惊慌失措的回身往偏殿去。她离开的一瞬,如黑绒布一般的夜幕绽开漫天的烟火,无比璀璨绚丽。云千雪心中不是滋味,看着天上万千烟花,也失了许多乐趣。 看完了烟花,这一场阖宫的年宴也接近尾声,太后最先回了颐宁宫。依着往年的旧历,霍延泓必定是要携元妃、德妃回长乐宫一同守岁。在坐的王公命妇正一一散去之时,便有舒妃身边的宫女杜鹃眼含热泪自偏殿的方向出来,杜鹃当即跪在皇帝的面前,哽咽着说道:“皇上,灵慧帝姬,殁了。”她声音哀戚无比的悲痛。 霍延泓原本兴致正高,准备与云千雪、姜子君二人回长乐宫。闻听这样的话,眉头紧紧一蹙,有些难以相信的问道:“什么?” 杜鹃小声啜泣道:“皇上,灵慧帝姬帝姬殁了,已经断了气了。舒妃娘娘已经哭过去一回,皇上快去瞧一瞧吧。” 霍延泓登时快步奔着抚辰殿的偏殿过去,其它妃嫔也都不敢立时散了,纷纷跟着去了偏殿。 舒妃的哭声极是悲切,撕心裂肺的回荡在殿阁里。霍延泓快步进了厢房,舒妃怀抱着灵慧帝姬,颓然的坐在地上。一众宫女、太监都不住的劝着舒妃。她两腮上尽是眼泪,这会儿瞧见皇帝进了门,哭的越发悲惨,哀声道:“皇上,咱们的女儿殁了,三帝姬殁了!” 霍延泓见她无比可怜,到底是血浓于水的骨肉,亦是让她哭的悲从中里,心里大不是滋味的走了过去,“舒妃,灵慧已经殁了,你快起身,别这样抱着她了。” 舒妃绝望的摇头,悲痛欲绝的说道:“皇上,臣妾已经这把年纪了,臣妾膝下唯有这一个女儿。自臣妾怀上灵慧开始,三灾五难,是多艰难才挨到了足月临盆,将她生出来的!呜……”舒妃说着,亦发悲伤的哽咽难语,“灵慧是天授九年,九月二十三出生的,她已经两岁了,还不会走,还没叫过臣妾一声母妃,皇上,臣妾如何能不伤心,臣妾恨不能立时跟着她死了才好呢!” 霍延泓原本就是容易心软之人,如今听她这般悲切之语,亦发肯体谅舒妃,心里也带着几分难过,亲自上前一手将灵慧抱在怀里,一手去拢舒妃的肩膀。一旁的宫女、太监瞧见,也跟在两边去将舒妃扶起来。 舒妃哭的抽噎不止,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都是瘫软无力的靠在霍延泓的怀里。霍延泓垂首,将已经没了气的灵慧抱在怀里。那一张粉扑扑的笑脸似还带着笑意,很是玉雪可爱。霍延泓垂头看了两眼,不免在心里可惜这个夭折的女儿。 待得皇帝静了静心神,才开口向屋内的宫人问道:“灵慧帝姬怎么会好好的殁了?” 跟着的几个乳母、宫女都道不知,那乳母哭着向皇帝回禀道:“帝姬本来还是好好的在屋子里睡觉。因着帝姬觉浅,奴婢没敢让宫人在屋子里,都在外面看着,生怕有个什么动静再惊动了帝姬。奴婢原本是守着帝姬的,忽然听见窗外有猫叫,立时让宫人去将后殿的猫儿捉走。奴婢就趁着这功夫出的门,回来之后也没见帝姬有什么不妥。方才娘娘身边的宫人要抱帝姬去看烟火的功夫,才发现帝姬没了气息。请御医来看的时候,说是帝姬已经殁了。” 这乳母的一番话,似是再说灵慧帝姬的死有蹊跷,可说来说去,又似乎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云千雪此时已经全然准备好有人出来指证她来过偏殿,也想好了该如何作答。可说了半天话,竟是谁也没有将灵慧帝姬的夭亡引到她的身上。 “舒妃原本在怀着灵慧帝姬的时候便是体弱,一直也不大康健,如今夭亡,想来是孕中担惊受怕,没好好将养的缘故。这一干人既然没瞧出什么不妥,倒是应该早些将灵慧帝姬入殓。”敦肃夫人眉目肃然,温声提醒霍延泓。“在年节里,出了这样的事儿,臣妾心觉,到底不祥!还是先将灵慧帝姬送去长安观吧。” 霍延泓扬眉环视屋子里的诸人,又问了一遍,“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诸人便都忙不迭的点头,道了一声是。如此,霍延泓自然没在多说什么,让人立时将灵慧帝姬的尸身送了出去。 舒妃是百般不愿,这会儿哭的撕心裂肺,紧紧攥着灵慧帝姬的襁褓就是不松手。霍延泓勉强将她整个人拢在怀里,舒妃便是断断续续,呜咽的说道:“皇上,灵慧是那么可爱、漂亮的孩子啊!她还没给您承欢膝下,皇上,她……她还这么小。您从上林苑回来,也只见了几面儿而已。她怎么就舍得抛下她的母妃,抛下父皇呢!她怎么就走了……” 霍延泓被她说的牵动情长,大是于心不忍。到底是自己的女儿,从她降生以来,他便不在宫中。这一走,就又是两年的光景,等回宫的时候,孩子已经两岁了。 舒妃不停的喃喃重复着最后一句话,因为太过悲伤,晕在了皇帝的怀里。霍延泓立时将她扶着,亲自送舒妃回了合璧宫。 待皇上离开后,姜子君与云千雪两人才一路无言的回了长乐宫。见两人的仪轿归来,李香薷立时带着殿内的众人来迎。可只见两人不见皇上,忙上前扶了云千雪,奇道:“娘娘,皇上怎的没过来?” 云千雪抿唇说不出话,倒是姜子君幽幽道:“灵慧帝姬殁了,皇上陪着舒妃回了合璧宫,许是一会儿就来了。” 云千雪一壁与李香薷等人进殿,一壁兀自解着斗篷的带子,曼声道:“只怕今儿个未必能来了,灵慧帝姬殁了,舒妃心里得有多伤心。到底是他的女儿,应该陪一陪的。” 李香薷见云千雪面上隐有悲伤之色,却不知道是为着什么,便低声道:“娘娘,小厨房的面都准备好了,娘娘这会儿可要过去?” 德妃解了斗篷,几个孩子也跟着乳娘、宫女陆续的进了合欢殿。她一边回身替云珠解开了狐皮斗篷,一边道:“自然是要过去的,皇上不在长乐宫,这岁便不守了?”德妃语顿,叮嘱云珠道:“你带着弟弟、妹妹在次间里玩,外面冷,可不许出去!” 云珠乖巧的点头应了,德妃便携着云千雪的手出了合欢殿往小厨房去。 一路上当值的宫人全都静默的向着两人行礼问安,云千雪心事重重的进了小厨房,一时没什么心思,便是先坐在了小厨房里摆着的绣墩上。 德妃倒是一切如常,拢了袖子,极娴熟的净手、和面。“皇宫里的孩子夭折,这也不是头一遭,你怎的这样难过?” 云千雪拢了拢微垂的发髻,蹙眉道:“方才在年宴之上,裴氏说敦肃夫人要对灵慧帝姬下手,推在我的身上。转眼间,灵慧帝姬便出事儿了。可你瞧方才在偏殿里面,无论是敦肃夫人还是舒妃身边的人,仿佛灵慧帝姬的夭折与旁人无关。立时就让人送去了长安观,这倒是让我巧不明白了。方才我分明去过偏殿,我以为她们会一口咬定,说我当时就在偏殿。” 德妃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微微挑眉,亦是纳罕的叹道:“裴氏的话又可不可信?再者说,她们要这样害你,到时候被揭出来,也得将话说通不是!你好端端的做什么去害灵慧帝姬,她又不是个皇子。何况,这孩子……”德妃语顿,原本要说这个孩子还是个傻孩子。可话到此处,只觉着不妥,便是戛然而止。 云千雪自然知道德妃话中的意思,垂眉微微一叹道:“就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我心里才不安呢。我总是想不通,敦肃夫人若要害我,拿三皇子、四皇子作筏子岂不是更说得过去。除了我的六皇子与八皇子,其它几个伤了一点儿,她们都能说是我别有所图。唯独帝姬,谁好好的会诚心去害帝姬呢?再说,灵慧比起颜欢来,实在也不得皇上的青眼?” 姜子君将揉好的面放在案板上,漫不经心的一笑,道:“依我说,倒是应该再请裴氏问个清楚。”姜子君听了手,当即道:“我瞧着也不必耽搁,左右这会儿各宫都守岁没有立时就寝的。你让人请定昭仪与裴芳仪同来守岁,寻空问问她便是了。”姜子君话罢,觉着这个主意极好。也不等云千雪做决定,立时扬声唤了宫人去请定昭仪、裴芳仪来长乐宫一同守岁。 两人得了消息,一刻也不敢耽搁,立时起身来了长乐宫。 定昭仪自不会包饺子,便在偏殿陪着一干皇子公主玩耍。裴芳仪本欲同定昭仪一起,可德妃特意留了她,倒是让她不敢不在小厨房里陪着。 这时间,云千雪与姜子君两人正一起包着饺子,裴似棠将衣袖挽上,笑道:“嫔妾从来没有包过饺子,只怕要丢丑了。” 云千雪低眉,不与她打趣玩笑,直言道:“你说敦肃夫人要害灵慧帝姬再推到本宫的身上,可方才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第92章 疑惑重重 裴似棠百思不解的摇了摇头,不禁垂首,小声答道:“嫔妾心里也糊涂的很,敦肃夫人没与臣妾说那样许多。” 姜子君未抬眼皮,手里托着雪白的饺子皮,曼声问她,“本宫且问你,那一句不相干的话,做什么非要引着元妃往偏殿去。本宫看在眼里,倒觉着是你故意而为了。” 裴似棠忙怔忪的摆手,向姜子君与云千雪辩解道:“娘娘明鉴,嫔妾若是真同敦肃夫人一齐来害元妃娘娘,敦肃夫人当时怎的没借机向娘娘您发难呢。” 裴似棠这番话说的极是恳切,倒是让姜子君信了大半,也不再多问什么。 云千雪清凌凌一笑,可以提高了声音缓缓开口,“有言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裴芳仪虽不是君子,可也不是傻得。自然会审时度势,晓得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儿!” 裴似棠一个机灵,想起在上林苑那会儿,自己险些被云千雪身边的绿竹从看台上推下去。那时云千雪便是这般笑意迎人,清淡而和悦。裴似棠慌忙的垂了头,迭声道:“元妃娘娘说的是,嫔妾再糊涂,也不会同自己的性命过不去!” 云千雪温然含笑,凝眸在裴似棠的脸上,笑吟吟的看了一瞬。裴似棠纵然低头,也似乎能感觉两道说不出的清冷眼风落在自己的身上。她心里腻着森然冷意,并不敢去看云千雪。云千雪见她一直低低的压着头,也不再多说旁的话。 翌日,霍延泓下旨,册灵犀帝姬为灵犀公主,葬入皇陵。 上午天色晴好,云千雪坐在暖阁里,抱着君烨看颜欢教君煜一笔一划的写字。 霍延泓并未让人通传,举步踏进合欢殿,正瞧见这一幕。云千雪笑意盎然的拢着君烨的手,全神贯注的看着君煜写字。阳光透过窗子洒进来,暖洋洋的映照在母子三人的身上。此情此景,带着说不出的暖意,将霍延泓从皇三女早夭的悲切中缓过了神。 他未曾言语,只静静的站在暖阁的门口,眉目不自觉的带着笑意,细细的瞧着几人。 良久,云千雪抱着君烨手臂有些发酸,才将他松下来。一回头,正落目在霍延泓松快的眉目上。云千雪见他眼窝有些鸦青,心知昨儿个一夜他都未曾好眠。到底是自己的骨肉夭折,不晓得会是怎样的伤心。她也不急着行礼,只泠泠笑道:“几时来的?” 听见云千雪的动静,三个小脑袋齐齐的看向了门口。见皇帝来了,立时欢悦起来。三个小家伙兴高采烈地朝着霍延泓跑过去。 君烨刚学会走,瞧见颜欢与君煜跑的快,更是着急,一扭一扭,歪歪斜斜的跑到了霍延泓的身前,小人儿噗通一声黏在了霍延泓青金色绣团龙纹的衣袍上,奶声奶气的叫道:“父皇,父皇!” 霍延泓俯身只将颜欢抱进了怀里,倒是两个儿子一边儿一个抓着他的袍角。 云千雪笑着对君煜摆了摆手,唤他道:“君煜的字还没写完,快来把字写完!”她说着,又张开双臂对君烨道:“君烨,到母妃这里来。”两个孩子虽没亲近上霍延泓,倒是都不气馁失望。脆脆的应了云千雪的话,便都回身往云千雪那边去。 霍延泓面上颇有疲惫之色,坐到了云千雪的身边。 颜欢扭股糖似的揽着霍延泓的脖子,笑呵呵的说道:“父皇昨儿个怎么没来,颜欢还给父皇留了母妃与徳母妃包的饺子!” 霍延泓心里一暖,颇为欣慰,将颜欢放在自己的腿上,温声道:“父皇昨儿个有要紧的事儿,不然,父皇怎么舍得不来陪我的小公主。”她瞧着颜欢红扑扑的小脸蛋和与云千雪如出一辙的眉目,心里对于灵慧的夭折之痛散了大半,“我的颜欢最贴心。” 颜欢咯咯笑着,偏头道:“什么是贴心?” 霍延泓朗声笑道:“你时时想着父皇,就是贴心。” 颜欢忙重重的点头,极是认真的说道:“那颜欢最贴心,最贴心了!” 云千雪瞧着父女二人亲昵的说了一会儿话,君煜把字写好了,云千雪才含笑招呼了乳母,将几个孩子带了下去。 一时殿内无人,霍延泓忽然歪着身子,躺在了云千雪的膝上。云千雪也不动弹,手指轻轻地为他揉着额角,道:“想来你与舒妃都是伤心,昨儿个必定不曾好睡吧?” 霍延泓闭目养神,轻轻的嗯了一声,抬手按着云千雪的手道:“这么长时间,今年是头一回没与你一起守岁。没瞧见颜欢几个满屋子玩闹,吃些你与德妃包的饺子,朕总觉着这年还没有过。青萼,你心里别难受……” 云千雪回握住霍延泓温厚的手掌,软声说道:“你心里才应该别难受,灵慧公主夭折,这个时候你原本就该陪着舒妃。咱们两个,本就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的。何况灵慧公主去的突然,我心里也觉着可惜,不大好过。” 霍延泓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微微一笑,眉梢眼角都带着沉重的疲倦。“那个孩子,自出生之后,朕不曾好好关怀过她。为人父,到底是我的失职。”霍延泓说着,不免长吁短叹,那语气哀伤而清冷。 云千雪纤纤素手轻柔的抚着他宽厚的肩膀,温然安慰他道:“前朝后宫,有太多令你耗费心力的事儿。灵慧公主想必不会怨怪你的,她,是个好孩子。”云千雪心里发酸,只觉着自己此刻再多的安慰也是苍白无力。 霍延泓拉着云千雪的手默默无声,良久,才听他沉沉道:“所幸,咱们的孩子总是安好的。”他这番话说的倍加小心,在这般静谧的大殿里,倏地响起,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突兀。 云千雪软软的嗯了一声,轻声道:“她们必定都会平平安安的长大。” 灵慧公主的夭折,令舒妃伤心欲绝,整日病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多半时间都是不吃不喝,唯有皇上在,才能稍稍缓解她的思女之痛。霍延泓于心不忍,便也耐着性子,多陪了舒妃两日。 后宫从不乏皇子公主,灵慧公主的夭折自然是一桩伤心事。只不过未成年的皇子公主薨逝,总是不吉利的。自不会为了这样犯忌讳的事儿而误了年节,到了正月初七,人日这一天,仍旧要举行宫廷家宴。 舒妃心中伤悲,自不能列席宴会。皇帝与太后两人也特别恩准了舒妃的家人入宫,以宽慰她的思女之情。 宴席之上歌舞升平,丝竹绕梁。这场宴会仍旧如常一般,繁华锦簇,热闹非凡。似是这启曌城中不曾有一位公主夭折过。 云千雪瞧着此情此景,颇为唏嘘,一言不发的自酌自饮。 德妃见她面上颇为不乐,凑近了她低声询问道:“怎么瞧着你闷闷不乐的?” 云千雪抿了抿唇,缓声道:“想起灵慧公主,心里有些不落忍罢了。觉着这个孩子无声无息的去了,不用太久,便是谁都不记得她了!” 德妃忍俊不禁的叹道:“人生百年,除去名垂青史的豪杰英烈,有谁能被长久的记得?不过是时间的长短,想来也不过是五十步看百步。记得一天与记得一年、十年原没有什么分别,终将被人遗忘的。” 云千雪这一会儿功夫饮得不少,现下微微酒醉。她偏着头,漫不经心的凝着德妃,缓缓开口,“那又来这世上做什么?” 德妃嗤地笑出来,抢过云千雪的酒杯道:“我看你是喝糊涂了,自己活自己的,也不为让谁记住。你在这世上走一遭,自然先要对得起自己。” 云千雪一手托着腮,两颊发红,吃吃一笑,“是了,我把自己给喝糊涂了。我出去散一散,醒醒酒。” 姜子君跟着她一块起身,道:“我提前让人备了醒酒汤,咱们一道过去吧,这些日子总不太平!” 云千雪点头相应,携着姜子君的手一齐往偏殿去。 此时夜幕四合,天上无星无月,四面宫灯将院中的积雪照的微黄。两人着了风,此刻都有些醉意上头,便走便说着话,倒是谁都未曾注意偏殿周遭有什么不妥。 两人说话间,从迎面走来一个宫女。她步履匆匆,走的极快。瞧见云千雪与姜子君两人往她的方向走去,她不仅不避让,请安行礼,反倒是越走越快,似是直奔着云千雪而来。 云千雪有些醉意,这会儿与姜子君停了脚步,正痴愣愣的准备瞧瞧这个宫人预做什么。 跟着二人的宫女太监,此时上前低声斥道:“德妃娘娘与元妃娘娘在此,还不请安避让?” 那宫女脚步一缓,很快低头往栏杆旁边退步,低下了头。云千雪只当她是急着去办差事,才唐突了,也无意与她计较。两个人正经过那宫女身前的时候,忽然听见那宫女低声道:“奸妃!” 云千雪与姜子君二人皆是一怔,齐齐的看向这个宫女。只见她忽然从头上拔下了一支银簪子,直冲着云千雪的胸口刺了过去。   ☆、第93章 行刺之祸 此举来的突然,不过是瞬息间的事儿。一旁的宫人被吓得怔忪呆愣,直直道惊慌失措的大叫。倒是姜子君反应极快,拉着云千雪倒退了几步。 眨眼间,一个樱紫色的身影忽然扑到了云千雪的身前。 那宫女原本是使足了力气朝着云千雪这边冲过来,忽然被人一档,已然来不及收回手。那簪子便直直的刺进了横在面前之人的肩胛上。痛的这人打呼一声,直接向后从云千雪的身边擦过,撞在一边的廊柱上。 云千雪受到了如此巨大的惊吓,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眸光落在了为自己挡住这簪子的人身上。她却并不是旁人,竟是沈青黛。 这时间,跟着的几个宫人才七手八脚的上前,将那宫人给扑到再地,制住了那宫女。跟着沈青黛的宫人惊慌失措的大叫出来,上前扶住了沈青黛,惶急道:“小主,您可还好。”她说着,又连连与旁的宫人道:“宣御医,快宣御医!” 沈青黛下意识的扶着胸口,低声呻吟个不住。鲜血便顺着她的肩胛涔涔流出,转瞬将染红了大半。 姜子君朝着这般情景,忙道:“快,快扶沈容华去偏殿,快!” 众人闻言,立时上前,左右搀扶着沈青黛往偏殿去,期间又生怕碰疼了沈青黛,皆是小心翼翼的。云千雪跟在身后,兀自心悸难平,更是想不通,沈青黛竟会舍生忘死的扑到她身前来救她。方才那宫女分明对着她的胸口刺过来,若非沈青黛这样一挡,让那宫女及时收了手。只怕这一把银簪子,便要生生刺进她的胸口了。 进了厢房,沈青黛脸色越加苍白,嘴唇也没了血色。姜子君在一旁瞧着,是无比的惊异,不禁叹道:“沈容华怎的这个时候冲了过来?” 沈青黛表情微微扭曲,十分痛苦,她轻动了动嘴唇,虚弱无力的说道:“嫔妾……嫔妾……瞧见、这位宫人……是……是舒妃的宫人,嫔妾……心里……奇怪,所以,跟着来了……觉得,她、神色不对。当时,又……实在,来不及。”沈青黛艰难的说完,便是靠在椅背上,大口的喘着气。歇了歇,才又借着道:“嫔妾,也没有多想……” 云千雪心里大是过意不去,歉疚的责备道:“你自己的性命就不要了吗?你若是着急,知会一声便是了,你若是这样没了,我可如何对得起你!对得起你的母家?” 沈青黛抿了抿唇,缓慢的说道:“嫔妾,嫔妾想……若是……娘娘……您……有什么……不妥,皇上……会……伤心。”沈青黛说着,面上隐隐流露出寥落的神情。 云千雪早习惯了沈青黛狡黠如狐的神情,而这样的神情,并不像她印象里的沈青黛。不过如今想来,自从袁婉仪死后,沈青黛便一直寂寂,如今也有两年的光景了。 这时间,殿外递声进门道:“皇上驾到——” 云千雪与姜子君闻言忙起身去迎霍延泓,霍延泓脚步匆匆,走的极快。进了门,先紧张兮兮的拢住了云千雪的肩膀,将她细致的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道:“是怎么一回事儿,朕听见回禀说有人要刺杀你!” “臣妾无事,方才沈容华为臣妾挡了一下,臣妾才能安然无恙。”云千雪垂眉将方才的种种如实告诉给了霍延泓。 霍延泓听着这话,是无比的惊诧,立时起身去看屋子里挣扎着要起身的沈青黛。见她面如纸色,嘴唇有些青白。前襟已经被血水染红了大片,瞧着极是骇人。霍延泓立刻上前,扶住了沈青黛的肩膀道:“不必多礼,快坐下。” 沈青黛受宠若惊的坐了回去,眼中含着泪。这一动,牵扯了伤口,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咧着嘴呻吟起来。霍延泓立时让人去催促太医赶来,又是难得的温柔关怀了沈青黛几句。 “也所幸,元妃娘娘安好。”沈青黛强忍着眼眶中的泪,瞧着分外楚楚怜人。 众人皆围在沈青黛的左右,直到御医前来为她拔了胸口上的银簪子,治了血,开过方子说一切无碍,霍延泓这才算安心。立时下旨将沈青黛进为正三品贵嫔,特赐封号为翊。如此,贵嫔位份上的六人算是齐全了。 沈青黛未成想能得到进封,立时想要起身叩拜,却是被霍延泓免了礼,着尹航亲自护送翊贵嫔回了承乾宫。 待送走了翊贵嫔,霍延泓才让人将行刺的宫女带了上来询问。那宫女正是舒妃身边的画眉,当日灵慧公主在偏殿的厢房夭折,她也是伺候在侧的。她是舒妃的心腹宫女,时长跟在舒妃的身边,旁人全都认得。 霍延泓面色沉肃,凝着画眉道:“是谁指使你来行刺元妃的?” 画眉正色,不卑不亢,徐徐说道:“没有谁指使奴婢,奴婢是看不过舒妃娘娘成日里因为灵慧公主伤心,日渐憔悴的样子。是以,奴婢才来行刺元妃。” 霍延泓闻言,一时怒意上窜,嘭的一掌拍在了手边的桌子上,怒道:“大胆!舒妃为灵慧公主伤心,又与元妃有什么干系?” 画眉眼波凛凛的扫向云千雪,朝着霍延泓叩头,义正辞严的说道:“因为是元妃害死了灵慧公主!” 德妃闻言,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轻慢的向她问道:“灵慧公主夭亡当日你们都说没什么可疑之处,如今怎的又说是元妃害死的灵慧公主。再者,元妃又做什么要去害灵慧公主?” 画眉缓缓说道:“当时是瞧不出来,可为公主入殓的宫人说,在公主的脸颊上发现了手指印儿。刚死的时候瞧不出来,可公主在长安观停了几天,所以现在才发觉。奴婢不知道元妃做什么要害灵慧公主,可奴婢听守偏殿的宫人说,当日只有元妃一人进过偏殿。所以奴婢心觉必定是元妃,何况元妃早有陷害舒妃娘娘的嫌疑。舒妃娘娘有孕之时,曾与元妃娘娘说了许多不好听的话,谁晓得元妃娘娘会不会记在心里。”画眉这一番话说的振振有词。 云千雪不慌不忙的一笑,反问画眉道:“是么?本宫倒是不记得舒妃曾有过得罪本宫的地方!就算本宫当日进过偏殿,却也未必是本宫害了灵慧公主。” 画眉并不与云千雪争辩,转而苦涩的笑起来,绝然道:“奴婢便是心知,皇上宠爱元妃娘娘如此,怎么会为了一个不受宠爱的公主去怪罪元妃娘娘。奴婢是无甚凭证,可也不能就这样看着公主枉死。皇上大可以问问当时当值的宫女,奴婢等人大意之时,是不是只有元妃娘娘一人进了偏殿。” 姜子君厌恶的蹙眉,沉声喝道:“放肆!皇上何曾不问是非黑白去袒护凶手,却只怕你们来冤枉元妃。” 画眉冷然笑道:“奴婢何必枉送自己的性命连累无辜之人,倒是让真凶逍遥法外?就是元妃娘娘害了帝姬,不然是奴婢等人将帝姬给扼死的么?”画眉这番话说的倒是不无道理,说的在场的一众宫人是面面相觑,也让姜子君微微一怔,竟有些无言以对。画眉见自己这番言语占了上风,索性咬牙道:“奴婢早就存了必死之心,也不求皇上宽恕,只是舒妃娘娘并不知道此事。奴婢等人怕舒妃娘娘伤心,恨起来做出什么不当的事儿,瞒住了舒妃娘娘。这都是奴婢一人的主意,奴婢但求速死……” “是不是你一人的主意,还要请舒妃过来问个清楚。”霍延泓微微抬手,轻缓的截断了画眉的话,悠然想着张祺瑞横了一眼,“也不必明说。”张祺瑞见状,立时明白了霍延泓的用意,当即往合璧宫请舒妃过来。 画眉闻言,面上不禁流露出惊慌之色。连连叩头向霍延泓求饶道:“皇上,奴婢求您别让舒妃娘娘知道,奴婢求您!” 霍延泓冷冷一笑,森然道:“朕自然会遂了你的心愿,不过为何赐死你,舒妃作为你的主子,总该知道一、二。” 画眉颤颤的哀求道:“皇上,奴婢,奴婢可以自尽。如此,舒妃娘娘就不会……” 霍延泓的面容无比的沉肃,再不听画眉的话,只面无表情的吩咐道:“正月中,自不宜赐死。待出了正月,杖杀。” 杖杀便是用杖将人活活打死,其打法极为残忍,画眉听见这话,吓得登时瘫软在地。御前的内监听见吩咐,立时从两边将画眉驾起来,押着出了门。 很快,舒妃得着通传,被云里雾里的请来了抚辰殿。她似是不知画眉到底做了什么,张祺瑞只与她说,皇上宣召。舒妃细问之下,也没问出个究竟。 除去舒妃外,另有她母家进宫探望的母亲、嫂子等人陪伴在侧。 几人进了门向皇帝道了万安,霍延泓微微扬眉,神色不似方才那般冷峻,温然道:“免礼,原本是家事,不必你们同来。”、 携夫人垂首含笑,恭顺应道:“老身入宫还未与皇上问安,此番通传不敢不来,也是见舒妃娘娘心里难受,是以,老身才陪伴在侧。” 霍延泓未立时应答,而是轻缓的睨了张祺瑞一眼,幽然道:“方才生了什么事儿,你立时向舒、谢家几位夫人说明。”   ☆、第94章 敦肃枉死 张祺瑞喏喏应了,便是将画眉来行刺元妃,因着什么如数告诉给了舒妃与谢家几位夫人。众人闻言,都是一怔,有些不敢相信。 舒妃痴怔怔的思了一思,忽然哇的一声向云千雪扑了过去。她面目发红,似是疯魔了一般,恨声道:“你还我的女儿,你还我的女儿!” 此时倒是谢老夫人反应极快,一把拉住了女儿,其它几位夫人瞧见族母跟着进前,也是极快的上前左右拉住了舒妃道:“娘娘,皇上还在呢!必定会给娘娘一个交代,娘娘务必冷静一些!” 舒妃咬牙,那眼泪瓣从双眸中涌出,悲恸欲绝的甩开母亲的手,跪倒在霍延泓的面前,道:“皇上,您可得为咱们的女儿做主,咱们的灵慧还这样小,她走的时候还不会说话,还没看到这个世上有多么好!” 霍延泓不禁抬手扶着额角,心生倦意,一只手挥了挥,慢悠悠道:“扶舒妃起身。”他眼见舒妃听见这番话,激动地要与云千雪抵命,便是心知舒妃对画眉所作所为,多半是真的不知情了。舒妃跪在地上也不起来,不住的抽噎难言。霍延泓耐声道:“舒妃,灵慧究竟是被谁所害,等朕查清楚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元妃好好的,做什么去害灵慧。许是中间有人挑拨,你且先静一静,让朕问完了话再说也不迟。” 舒妃勉强扶着宫人的手起身,眼泪止不住的从眸中流出。谢老夫人在一旁连声劝解,才让她能稍微安静下里。 皇帝当即命人去寻看见元妃进了偏殿的宫人前来问话,云千雪见那宫女被带上来,立时起身向着霍延泓福了一福道:“此事牵涉到臣妾自身的青白,皇上可否让臣妾问她几句话?” 霍延泓深看了云千雪一眼,眼波温润带着不同寻常的安慰,耐声道:“好。” 云千雪转身,也不走近那宫女,隔着几步,自下而上的打量着那名宫女,清凌凌开口道:“是你告诉给画眉,除夕家宴那日,只有本宫进过偏殿?” 那宫女显然从未见过这样的架势,颤颤巍巍的点头,道:“是。” 云千雪挑高了眉梢,又道:“本宫是自己一个人进的偏殿吗?” 宫女道:“是,是娘娘一个人!” 云千雪微微一笑,再向她确认道:“除了本宫之外,难道就没有别人了?难道没有随侍的人跟在本宫左右吗?” 宫女恍然点头,“有的,娘娘身边有跟着宫人。” “那本宫又是几时进的偏殿?” 宫女身上微微发抖,小声道:“这,这奴婢当时也瞧不见时辰。不过娘娘进去的时候不早,直到舒妃娘娘的宫人出来赶猫的时候,娘娘您还没有离开过偏殿。等这些人都进去之后,娘娘才从里面出去。” 云千雪不慌不忙的笑起来,轻缓的开口,“这话便说的不对了,本宫当时分明同裴芳仪一道进的偏殿,就算是一前一后出去的,也不曾相隔太久。你怎的没看见裴芳仪?” 那宫女一愣,慌张的辩解道:“外面天黑,奴婢不曾细看。再者,奴婢许是看差了,把裴芳仪当做了娘娘身边的随扈。” 云千雪清冷的嗤笑道:“这就奇了,裴芳仪一身宫妃的装束,从发髻到穿着,就算是看不清楚脸,也总能瞧清楚轮廓。自然能轻易的分辨出,不是寻常的宫人。” 小宫女有些张口结舌,“这,这,奴婢,奴婢记错了,是有……” “你若是记性当真这样不好,又怎么会言之凿凿的说是本宫害死了灵慧公主。”云千雪这话说的掷地有声,令这宫女额上渗出了汗珠。云千雪也不再与她多说,向着霍延泓福了福,道:“皇上只管让人审问这个宫女,必定能问出来。臣妾方才酒饮得不少,方才有着了风,现下精神实在不济,先回去了。” 霍延泓自不拦着云千雪,叮嘱了绿竹,小心的将云千雪送回合欢殿。筵席散后,他自是要去长乐宫安抚云千雪一番,暂不必提。 另一边,沈青黛被人护送着回了承乾宫。白芍送走了尹航,回身进门瞧见沈青黛煞白的脸颊,仍旧不停的垂泪,埋怨道:“小主何必去帮元妃挡那么一下子,若是被这银簪子赐中,伤了性命可要如何是好?” 沈青黛肩胛上仍旧痛的难受,可照比方才已经好了许多。她靠在软垫上惬意的松了松眉,一张精致而韶丽的脸庞被珠光眼影的忽明忽暗,唇畔衔着自得的笑意,婉然轻柔的开口,“我如今被冯岚盯上,不死不活的过了这么些日子,每每如履薄冰。若是再没个出路,只得任由冯岚把我踩得死死的。左右横竖都是死,我这样一搏,却未必没有翻身的可能,到底让我赌对了!”沈青黛说着,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白芍心觉方才凶险万分,想起那千钧一发的时刻,心里的惊悸仍旧难平,“总算是有惊无险,小主您是熬过来了,真真正正的熬过来了!” 花楹在一旁赔笑的提醒白芍道:“咱们小主如今晋升为翊贵嫔,咱们也该改口称娘娘才是!” 白芍连连点头,喜滋滋道:“可不是!梁婕妤诞下公主晋位之后,每每见了咱们娘娘总是颐指气使的。如今咱们娘娘不但先她一步升为贵嫔,稳稳的挡在她的前面。皇上还钦赐了封号,可要大大的越过她去了!” 沈青黛被她二人说的是眉开眼笑,“都道富贵险中求,任凭冯岚再大的本事,她也比不过我对元妃的救命之恩。只要往后我与元妃坦诚相见,元妃娘娘自然不会再疏远我。便是皇上,也会对我格外怜惜一些!” 白芍立时凑趣的说道:“可不是!娘娘只瞧皇上今儿个在偏殿的时候极是紧张娘娘的神情!娘娘算是苦尽甘来,要过好日子了!” 沈青黛冷哼一声,眯目叹道:“我绝不与李香薷、冯岚二人善罢甘休,只等元妃娘娘真真正正的信赖我!” 沈青黛话罢,极轻的笑了出来,那笑声在夜色中有些森然带着狡黠的冷意,令人闻之心生一寒。 尹航封了皇帝的意旨,亲自去审问那宫女。先时,这宫女还坚称,是云千雪害了灵慧帝姬。直到动了刑,最后挨不过才终于肯招供,说是受了敦肃夫人的指使。灵慧公主是敦肃夫人指使她害死的,是她悄悄在偏殿的厢房外面放了猫,为的就是将公主身边的宫人引出去。进了屋子之后,她又另外出了动静,将乳娘等人引了出去,从另外的窗子爬进了屋,将公主活生生的给闷死了。 这样的说辞到底有些单薄,霍延泓自然不会轻易相信,却又寻不出旁的证据,便让人将敦肃夫人身边亲近的宫人尽数送进了宫正司拷问。 结果,不到一日的功夫,便有敦肃夫人身边的内监因为挨不住刑罚,招认下来。其中包括,天授九年在舒妃的安胎药中下了藜芦;跟着推二皇子落水;嘉妃冤魂索命之事;更将香榧子掺入了舒妃与元妃的饮食中,要害她们二人的胎;使人编造了裴芳仪的病情,在她饮食中下毒;后让人在畅音阁的台阶上放了蠹虫,设计要云千雪从台阶上跌下来登事。这前后种种,仅在天授九年里,竟有近十件之多。 因着招供之人是跟着敦肃夫人的心腹太监,除她之外,另有两名郑如宝屋子里不远不近的大宫女招供了一些,前后供词并未有什么分别。算是将敦肃夫人的罪行结结实实的给坐实了。 郑如宝自然是不认,可霍延泓已经笃定她的罪行,自不愿再见她。当即下旨,将郑如宝褫夺封号、位份,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云千雪与姜子君二人同在合欢殿里,听宫人将敦肃夫人往日之种种罪行一一回报之后,姜子君不禁拍手称快,道:“皇上还肯留她一条性命,算是便宜她了。照我说,这样坏心眼儿的人,合该赐死才痛快。” 云千雪却是不以为然,静静的不语。姜子君瞧她神情奇怪,忍不住询问道:“怎么?” “我只是觉着,竟能如此顺利,总觉着奇怪罢了。”云千雪垂眉微微一笑,心里觉着极是奇怪,可有觉不出是哪儿的问题。姜子君便笑她太过谨小慎微,被吓怕了。 云千雪便笑呵呵道:“倒也没关系,这几日我寻了机会总要当面问个清楚。我只是怕凡事都是不明不白的样子,可当真让人心生不安。” 她琢磨着要去见一见庶人郑氏,可当晚,云千雪与霍延泓刚刚宽衣准备就寝,便有宫人来报。说是庶人郑氏趁着夜深从冷宫偷偷翻墙出来,被值守的侍卫当成刺客,乱剑刺死。 当晚正是一场大雪将至,沉沉欲坠的天际,无比阴翳。初春凛冽的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积雪。那积雪之上,遍布着殷红而醒目血迹,大片大片的将纯白的雪色染成了猩红的血色。 另一边,在进宫的深处。宫女无声而静谧的自抄手游廊前走过,走到殿前微微敞开的窗边,一身华丽宫装的女子,正用银簪拨着蜡烛的烛心儿。她不语,这宫女便垂首恭声禀道:“娘娘,郑氏已经死了。” 少时,清淡又慵懒的声音自窗子里传出来,悠然道:“很好,郑氏一去,便带着那些前尘往事入土。”她说着,慢幽幽的笑起来,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起伏,“往后的日子,才真真儿叫一个清净!”   ☆、第1章 心有不满 天授十二年的第九日夜里,被贬为庶人打入冷宫的郑氏死于非命。这样的消息,自是令宫中上下妃嫔皆是咋舌不已。前一瞬还是地位无可撼动的夫人,转眼间竟成为了剑下亡魂,实在叫人不能不唏嘘感叹。 元月初九晨起,姜子君用过早膳早早的到了合欢殿。进门瞧见云千雪的头一句话便是:“郑氏是独自被送进冷宫的。她这样一个久居深宫,散漫惯了的弱女子,岂会去爬冷宫的墙头。” 云千雪给君烨喂了肉糜米糊,此刻正替他擦拭着唇角。见姜子君急吼吼的进了门,风风火火的开了口。立时招手,让乳娘先把几个孩子领下去,不慌不忙的接了绿竹递过来的帕子,缓声道:“是,郑氏便有天大的委屈,也决不会去翻冷宫的宫墙。再者说,若是冷宫的宫墙当真那么好爬的,里面关着的人岂不是都要跑出来了?” 姜子君蹙了蹙眉,疑惑不解的叹道:“郑氏绝不会糊涂到自己去翻墙,只怕是与你从前在冷宫里,孟氏诱你从里面出来的用意是一样的。有人想要借机杀人灭口。若是真有人打着这样的主意,那郑氏从前做下的事里,便有一些当真是冤枉的。可如今想来,推君焕落水、冤魂索命、香榧子这几桩草草了事的公案,与她都有脱不开的关系。且说香榧子那一事,便极有可能是她从贵太妃那一处得来的。” 云千雪微微一笑,轻缓的摇了摇头,“她也许当真是冤枉,也极有可能是背后还藏着什么人。她与贵妃交情至此,未必不是贵妃狗急跳墙。又或者,”云千雪眉心一动,眸色黯淡下来,幽然道:“既有人用同样的法子将郑氏骗入冷宫,或许当年,咱们都误解了嘉妃。做下这种种坏事的人,既非温氏也非郑氏。如今上元一朝的老人,在宫中也只剩下贵妃、诚妃、纯妃与秦贵嫔四人了。” 姜子君闻言,不禁抿唇一笑,曼声道:“还有我一个!” 云千雪撇唇微笑,“你自然不能算的。” “你这样的话真让我听着舒心!”姜子君莞尔极得意的笑起来。 云千雪随着她这话笑道:“咱们也这么些年了,若你还不可信,我又能信得过谁?”她话落,再不深究这个话题。眉目微敛,轻声道:“先不说贵妃与秦贵嫔如何。只说诚妃与纯妃二人,她们会不会?” 姜子君摇头,沉思不已,“若是她们二人,这些年来也未免太深藏不露了!” “这么些年一晃而过,最通透的一句话便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除去你,只怕谁都有那个可能的。”云千雪长长一叹,此时窗外有孩童的欢快小声。她不禁幽幽道:“也实在是我的无能,过了这么些年,还是没让害了苏家的人血债血偿。更连当年的事儿,也是云里雾里,不过一知半解。刚回宫的那会儿,我以为苏家的事儿,前因后果我都已经清清楚楚的知道。是谁害了我,我亦是心中有数。可这事儿却越来越糊涂,原本确信,以为自己看到的都是真相。如今想来,比如对嘉妃那般赶尽杀绝。也许,我,”云千雪一顿,亦发失落道:“我们都被人利用了!” 姜子君轻柔的握住了云千雪的手,缓缓安慰她道:“若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也不会经过数年仍旧没有半点头绪。常言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倒是觉着,无论是贵妃亦或是诚妃、纯妃,这般心急的引着郑氏来当挡箭牌,只怕她也是急迫心虚了,否则,瓶那人往日的行事作风,又如何会落下这么大的破绽?” 云千雪听她此言在理,点了点头,“是,这些年都过来了,也不怕再等下去。” 郑氏的枉死,令许多疑点被落定。从前因着装神弄鬼的事儿被褫夺封号,禁足棠梨宫的贵嫔阮氏被恕了出来,更恢复封号。因香榧子一事被贬黜禁足的秦贵嫔,也被解禁,虽未能复位,却已然证明她在香榧一事中多半是被冤枉的。 沈青黛因着救元妃有功,除了被进封得了封号,皇帝更是下旨,将郑氏从前住着的昭台宫,清心殿从新布置一番,待沈青黛伤好之后搬过去。 这样的旨意对于恪贵嫔与梁婕妤不啻为天大的打击。 “这两年好不容易将她的气焰压了下来,如今竟让她寻见了这样的机会,稳稳的翻了身。”梁婕妤这一番话说的咬牙切齿,是越想越恨。 冯岚当即附和着叹道:“原本以为妹妹你诞下安平帝姬,晋为婕妤,这六贵嫔之中,必定有你的一席之位。谁承想,竟让她一跃抢在了你的前头。” 梁婕妤苦着一张脸,“虽不知元妃娘娘与她生了什么嫌隙,可自元妃娘娘不理睬她之后,她的圣宠也是不如从前。如今她搭救了元妃,成了元妃的救命恩人。往后在皇上与元妃跟前儿,她只怕愈加得脸。这二年,姐姐和我可没少给她使绊子!”梁婕妤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焦灼不安。 冯岚那眼眸一沉,垂首有些阴阳怪气的说道:“在皇上心目中,无论是咱们还是皇子公主,自然比不得元妃娘娘贵重。”她沉沉一叹,罔然若有所失,“纵是咱们为皇上诞下帝姬,仍旧比不上元妃娘娘半分半豪。翊贵嫔自然是有功的!” 梁婕妤鲜少听闻冯岚这般刺心的言语,神情微微怔忪,道:“姐姐这是……” 冯岚想起沈青黛与她说过的话,元妃曾害过自己的孩子,心里便对元妃再难亲近。这两年多,到底是越来越生分了。可她没有真凭实据,不得不隐忍,自不能让旁人瞧出什么。当即柔柔一笑,道:“我不过是感叹一回罢了,心里羡慕元妃娘娘,羡慕得紧。” 梁婕妤心里也有些酸涩的不是滋味,想起诸事不顺,如今又让沈青黛成功翻身,便是亦发气不顺,当即与冯岚道:“皇上给她晋位,又赐了清心殿给她,只怕她心里得多么得意呢!我偏不乐意看着她一个人得意!”梁婕妤说话间,便起身去拉冯岚道:“冯姐姐,翊贵嫔受了伤,咱们实在应该去瞧一瞧!” 冯岚并不反对,只随着梁婕妤起身,往沈青黛住着的配殿去。 沈青黛如今是扬眉吐气,听见宫人通报,自然没有不见的道理。她身上披着外裳,躺在暖阁的贵妃躺椅上。旁边的小桌,放着好些琳琅满目的珠钗首饰。这些都是她的了进封,皇上、太后并着贵妃、德妃等人送来的赏,另外又有各宫低位妃嫔送来的贺礼。 冯岚与梁婕妤一前一后的进了门,瞧见眼前种种,心里越发瞧不上沈青黛这般张狂模样。沈青黛微微一笑,竟是忽然要起身。一旁的白芍忙提醒她道:“娘娘,您肩上的伤还未好,皇上可叮嘱了,务必要好好将养!” 沈青黛恍然一笑,嫣然一笑,唇边含着一丝歉意,小声低估道:“本宫倒是浑忘了,如今不再是容华位份,也不用向恪贵嫔与梁婕妤请安了。” 这一进门,沈青黛便是当下给了梁婕妤好大的没脸,自然让梁婕妤心中有气。冯岚极快的拦在梁婕妤的身前,笑呵呵向着沈青黛道:“咱们原本早就应该来贺一贺翊贵嫔,不过想着翊贵嫔身子不便,才缓了两日。”冯岚笑容温和,欠身坐到了沈青黛面前摆着的绣墪上,“妹妹身上可大安了!” “劳冯姐姐惦记了,又皇上与元妃娘娘的关怀,自然好的极快!”沈青黛明丽的面庞上,带着骄矜的笑意。 梁婕妤向沈青黛肃了肃,随着冯岚坐下,听得她这话。便是顺着她抿嘴一笑,悠然道:“皇上与元妃娘娘待沈姐姐实在是好,单说沈姐姐这封号,便是极用心的。” 沈青黛自没细细的去研究这封好,当即挑高了眉,傲慢的哦了一声。 梁婕妤笑道:“这翊字又通翼,有辅佐之意,如翊卫、翊从,都是这个翊字。再者,这翊字又有恭敬的意思。《礼乐志》里说道,‘附而不骄,正心翊翊’。”梁婕妤话说到此处,原本还无甚不妥,沈青黛在一旁听着,也颇为顺耳。可梁婕妤顿了顿,似笑非笑的叹道:“沈姐姐数年来对元妃恭敬有加,如今又救了元妃娘娘一命。皇上感怀翊贵嫔对元妃之功,择了这样一个封号。便是为着翊贵嫔往后能为元妃娘娘的翊从,恭敬辅佐。这样的恩典,便是连着元妃娘娘身边最得力的几个宫人也得不着的。诺大的启曌城,唯独沈姐姐一人有这样的恩典。这可真真儿是开天辟地的头一回呢!” 这番话被梁婕妤说的是极尽真挚恳切,可话里,将沈青黛比作是元妃身边的宫女。便是如封号这般象征地位,别有寓意,与众不同之处也是依附着元妃。对沈青黛来说,自然是羞辱。冯岚听着,心里也是一阵畅快。 沈青黛如何听不明白,气的咬唇怒道:“你……” 梁婕妤将这气出了,极快的起身向着冯岚与沈青黛福了一福道:“嫔妾宫里还有事儿,便不坐了!” 沈青黛晓得她们两人来意不善,瞧着冯岚亦是起身欲走,当即清凌凌的扬声,开口道:“有人为了恩宠,能放下自己杀子之恨去依附仇人。本宫自然也不在意什么翊从不翊从的!” 梁婕妤自然不解其意,冯岚却能听懂她的弦外之音,眉心剧烈的一颤,怔怔的说不出话。   ☆、第2章 通风报信 出了配殿的门,梁婕妤一壁系着斗篷,一壁疑惑的向冯岚小声问道:“冯姐姐,什么杀子之恨,什么仇人?” 冯岚睫毛颤动,心潮暗涌,上下翻腾着愤然怒意。听见梁婕妤这话,也不答她,而是强自镇静神情,回身勉力一笑,幽然道:“不必听她胡说八道,实在……没有什么!” 梁婕妤将信将疑的打量着她,见她说完这话,匆匆离去,便是认定了这其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心中疑惑重重,心不在焉地出了承乾宫。待上了仪轿,朝着自己殿阁去的时候,忽然计上心头,立时吩咐白菊道:“咱们去长乐宫!” 白菊诺诺应下,让人调转方向,朝着元妃的寝宫去。 这时间,清平公主与六皇子去了书房,只有八皇子在暖阁里玩儿。梁婕妤进门恭恭敬敬的向着云千雪问了安,云千雪抱着君烨向她道了一句安康。梁婕妤忙笑吟吟上前抚了抚君烨的脸颊,道:“咱们八皇子可是越长越精神了!” 云千雪淡淡一笑,让乳母将君烨抱了下去,让了梁婕妤坐下,又名人去准备茗茶点心。梁婕妤甫一落座,不禁笑道:“嫔妾才去出云堂瞧过翊贵嫔,提起娘娘,左右回宫也无事,便来了长乐宫,没扰着娘娘吧?” “翊贵嫔的身子可好了?”云千雪笑着摇摇头,极是关切的向她询问。 梁婕妤阴阳怪气的笑起来,缓缓说道:“嫔妾瞧着有娘娘与皇上连日的关怀,自然没什么不好的。若是嫔妾照着翊贵嫔那个养病的法子,被刺个三、四次的也要好了!” 云千雪听着她这番含酸带醋之语,垂首轻缓的一笑,道:“婕妤又说没边的话了,翊贵嫔身上有伤,如何将养也不为过的。” “嫔妾心知翊贵嫔救了娘娘您,是天大的功臣。可嫔妾有些话不得不与娘娘您将,这话许是促狭,有只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嫔妾心里总揣着个疑团,实在不自在的很!也是怕娘娘您受了蒙蔽。”梁堇染身子微微前倾,凑近了云千雪一些,低低开口。 见她如此顾虑重重,难以启齿的样子,云千雪莞尔笑道:“若是什么不中听,不成话的,本宫只当风从耳边刮过,一听一过便是。” 梁堇染这才舒了一口气,缓缓笑道:“既有娘娘这话,嫔妾自然再没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了!”梁堇染极是爽利的扬声直言道:“嫔妾今儿个与恪贵嫔同去看望翊贵嫔,咱们临行之时,嫔妾听见翊贵嫔同恪贵嫔说什么放下自己杀子之仇,依附仇人这话。嫔妾从出云堂出来,便觉着有些不对呢!”梁堇染顺手理了理微散的碎发,殷殷说:“嫔妾琢磨着,恪贵嫔虽不算是依附元妃娘娘,可这么些年,娘娘到底对恪贵嫔照拂有加。嫔妾与恪贵嫔都与娘娘亲近,如今翊贵嫔说起这杀子之仇的仇人,别是指着元妃娘娘您吧?” 云千雪双眉不觉一动,自是惊讶不已,“那恪贵嫔是怎样说的?” “恪贵嫔倒是没说什么旁的话,”梁堇染此刻虽是低垂眼帘,可也用眼角余光偷偷的打量着云千雪的神情。见她只不过颇为讶然,到没有其余心虚不悦的神情,心里便亦发糊涂起来,“不过,嫔妾瞧着恪贵嫔似是听进去了。若翊贵嫔话中所指当真是娘娘,嫔妾也坚信必定另有隐情。想来是翊贵嫔看不得娘娘与恪贵嫔亲厚,从中挑拨呢!” 云千雪抿了抿唇,尽管瞧出来梁堇染此番也是存心挑拨,可她却相信梁堇染这一番话。 见元妃不语,梁堇染忙接言道:“嫔妾如今想来,别是翊贵嫔早就知道行刺的事儿……”梁堇染话说到一半,便有抿唇停住了话头。 云千雪面无波澜,泠泠道:“若是她早就知道,那岂不是与庶人郑氏早有勾结?想来不会的,若是两人有勾结,郑氏怎的没将她供出来?” 梁堇染陪着一笑,松快而清朗的笑了笑,“这个,嫔妾心里也是糊涂。如今只想把心里的疑惑告知给元妃娘娘。您心里清楚、明白了,嫔妾也安心。省着翊贵嫔以为这宫里只有她一个人是个聪明人!全由着她欺上瞒下,左右挑拨!” 沈青黛是什么样的人,云千雪自然心里有数。纵然因为她替自己挡了那么一下而心生感动,可事后到底在心里总有说不出的狐疑。 待梁堇染离开后,李香薷瞧着云千雪的神色,不觉道:“奴婢觉着梁婕妤说的没错,翊贵嫔原本就是那样的人?” 云千雪想起李香薷曾与自己提起过,说是手里面握着沈青黛的把柄,不由抿唇一笑,问她道:“记得你从前与我说过,你知道翊贵嫔不能与人言的事儿。是什么事儿?” 李香薷双眉微微一蹙,思了一思,忍不住叹气道:“原本是一件动摇翊贵嫔根本的大事儿,可如今,奴婢只怕没那么容易了。”云千雪亦发好奇,凝着她,李香薷幽然道:“翊贵嫔并非沈家的嫡女,她是个冒牌的骗子。” 云千雪初闻之下大是惊诧,有些痴怔怔的回不过神,半晌才道:“什么?你是说翊贵嫔桃代李僵?” 李香薷抿唇颔首,便是将自己如何在宫外遇见的沈青黛,家里又是如何被骗的事儿一一与云千雪说了。“奴婢曾经拿此事威胁过翊贵嫔,让她安守本分。可她说,沈家让她入宫,早就已经打点好了一切。想来很难证明她并非是沈家的嫡女。” 云千雪若有所思的沉吟道:“自然,沈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想来也是有了后路。也罢,翊贵嫔为人如何,心里又打着怎么样的算盘都不要紧。她到底救了我,往后她只要行事无差,我总能容她。” 李香薷点头,恭顺道:“是,只消娘娘看清她是怎样的人,不被她利用便好。今儿个翊贵嫔能与恪贵嫔说这么多的话,想来许多事恪贵嫔已经明白过来。有恪贵嫔、梁婕妤左右防着她,娘娘全可以不必理睬她。” 云千雪轻轻的嗯了一声,思来想去,心觉若翊贵嫔有心挑拨,倒是该与恪贵嫔把话说清楚一些才是。她倒是也不急着寻冯岚,只把今日与梁婕妤所言当做是没有的事儿一般,仍旧如常一般,每日都遣人去关怀沈青黛一番。 这样的关怀李香薷是装不出,便将差事如数交给了绿竹。绿竹晓得沈青黛心怀鬼胎,可每每去出云堂探望时,只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沈青黛肩上的伤渐渐愈合,到了上元节这一日,虽未好全,也已经能在宫中走动了。 上元家宴,自与往日无甚不同。皇亲贵胄,珍馐佳肴,歌舞曼妙,极尽繁华奢靡。席上又是推杯换盏,热闹非凡,不必详述。 且说一时酒席毕,人散去。云千雪只觉百无聊赖,让几个乳母先将公主、皇子送回合欢殿安睡,她便与霍延泓在宫巷中举步同行。 夜色深沉,月华如水。宫巷里只闻两人的脚步声活着呼呼的风声,竟令人倍感寥落。一时无言,云千雪不禁幽幽一叹,那叹息声极是突兀。 霍延泓轻轻扬眉,侧首去看云千雪。见她一张白皙的脸颊冻得微微有些红,便是转身,两只手拢住她的脸颊,温柔的问道:“冷了?” 云千雪摇头轻轻一笑,“没有,只觉着宫中筵席,每每如此。倒让人疲于应对,无聊得很!” 霍延泓牵唇笑了笑,转头向着尹航问道:“朕让你准备的你可准备好了?” 尹航忙喏喏道:“皇上亲自吩咐的,奴才哪儿敢不精心准备,都在雍德门外等着了!” 云千雪听了这话,忍俊不禁,嗤笑的说道:“你每一次准备什么,便让人心里老大不安的!” 霍延泓被她引得朗声大笑起来,拖了她的手边往御苑去边道:“这一回绝不让旁人知道,你安心便是!” 云千雪心中极是疑惑,被他拉着走的极缓慢,不住的问霍延泓又是准备做什么。霍延泓也不告诉他,一路上顾左右而言他。待两人到了雍德门,便有一身民间装束的宫人托了覆着锦缎的托盘进前,向着霍延泓、云千雪两人行李请安。 霍延泓道:“换过衣裳,咱们去宫外转转!” 云千雪大是惊诧的掩唇,方才想了许多,到实在未曾料想霍延泓竟是要带着她出宫。她讷讷的掀了托盘上的锦缎,之间里面盛装着一套樱红色的袄裙,上面绣着绿萼梅,领口、袖口带着雪白的风毛。云千雪抚着那套寻常人家的衣衫,讷讷道:“出宫?” 霍延泓笑吟吟拢着云千雪的手,“是,之前就答应过你。今儿个是上元节,正好是元宵灯会。未登基那会儿,每年我都会与皇兄……”霍延泓话至此出,不由语顿,转瞬却很快的继续道:“每年京中上元灯会,满城的火树银花,极是热闹。你离京之后,仿佛还没逛过京城的灯会。”他话罢,便是催促云千雪道:“快去换衣裳。”   ☆、第3章 偷偷出宫 长安城的灯会上,家家户户都挂着华灯。宽阔的街道两旁有许多大声吆喝的商贩,来往的男子、姑娘左顾右盼,猜灯谜、放烟火。民间这等热火朝天的节日景象,云千雪自是十数年不曾见过。 霍延泓此时穿着一身月白绣杜若暗纹长衫,头上带着玉冠。未免惹眼,他外面披着驼色的斗篷,那斗篷的领子上滚了一圈儿狐皮的风毛。这样的装扮并不出挑,可一瞧也能看出来是非富即贵之人。 云千雪的三千青丝挽着灵蛇髻,披着银狐皮滚边儿的月白大氅。精致的脸蛋儿被四面灯火照的熠熠生辉,她美目流盼,不停的四面打量,只觉着看什么都是新鲜有趣。 人群涌动,霍延泓生怕与她走散,紧紧的拉着她的手,叮嘱道:“咱们出来带的暗卫不多,你喜欢什么,看着好玩儿的、有趣儿的,便让随从去买。你绝不能离开我半步!” 云千雪嫣然一笑,迭声道:“是,是!”她说着,微微抬手,“你这样拉着我,我又要怎么离开你!”云千雪说话间,便听天边嘭的一声,绚烂的烟花自天边爆开。云千雪讷讷的抬头看了半晌,心血来潮的说道:“泓哥哥,咱们也去买焰火棒可好?” 霍延泓侧首,见她笑的那般开怀无邪,只觉心都要被云千雪这一眼看化了,抿唇温柔一笑。拢着她的手道:“都好,多买一些回宫,明日也让颜欢、君煜、君烨瞧瞧。” 云千雪软软的嗯了一声,回首又瞧见有人卖面具的。霍延泓见她眼风停留,又立时命尹航、孙烈两人各自去买。 孙烈将那焰火棒引燃了递到了云千雪的手里,云千雪极自然的偏头将那焰火棒递给霍延泓。这街上人来人往,大都是女子手里拿着。霍延泓一怔,旋即甜甜蜜蜜的含笑,将焰火棒拿在手上。两人一人拿了一支,又是手牵着手。 他们原本就是金童玉女一般极般配,一个英俊潇洒,一个绮年玉貌。衣着不凡,身边有跟着仆从无数,倒是颇引人注目。 一行人走了一会儿,便瞧见前面有花灯的摊子。即挂灯供人赏玩,又可猜灯谜,得花灯。这摊子不小,前面围着许多人。有翩翩公子,更有俏丽佳人。一个个凝眉深思,正猜着那灯谜。摊主笑呵呵吆喝道:“猜中五个,便可得折翼盏雕山水花鸟嵌羊脂美玉的走马灯!” 云千雪驻足看过去,便瞧见坛子上端摆着一盏走马灯。那灯笼身是红木镂的山水花鸟图案,一共有六面,每一面的中央又镶着一块儿羊脂美玉,那羊脂美玉被打磨成六角的模样,将每一面分割出七块。美玉的面上、极其余基础,都镂着图案。万里山河、走兽飞禽、奇花异草好不齐全,唯独有一面儿上镂着千山暮雪,鸿雁高飞的图案。 这灯笼做的极是精巧,一眼瞧上去,便知道是个绝不寻常的走马灯,其上匠心独运,想来是极费心费力的。 此时间人群中忽然有个声音高声道:“爷给你一千两,把这灯笼给爷包起来。” 听了这话,顿时人群沸腾,竟有人喝道:“有银子就了不得了?老板,大爷给你两千两!” 这一句话开口,诸人纷纷抢着哄抬灯笼的价钱。霍延泓瞧着,抿唇一笑,见云千雪看的仔细,便道:“想要?” 云千雪心想此番出宫原本就是偷偷出来的,可不该太过招摇。长安城里,遍地世家子弟。这样一个惹眼的灯笼,又有这么多人抢夺,只怕其中有哪个世家公子在里面,若是瞧见霍延泓,等到明日又不晓得要生出什么事儿。她便是垂头,微微一笑道:“有什么想要的,宫……”她语顿,忙改口道:“家里什么没有!” 霍延泓却是读出了云千雪眼中的留恋深情,向着尹航递了一眼。他还未说话,尹航便是越众进前故意放粗了声音,沉沉道:“一万两,我家爷要了。” 那摊主不堪其扰,连忙站在摊子的凳子上,大声道:“这盏灯笼不卖,各位爷,若是喜欢,便请在这里猜灯谜。猜中五个,便能将这走马灯领回去!” 人群中倒是有仔细的人,便道:“若是有人都猜中了呢?” 摊主含笑摇了摇头,极是自信的说道:“这灯谜都不简单,咱们过五关斩六将,咱这灯谜也一共有无关。”摊主指着挂在一边巨大的灯谜阵,解释道:“最下面的十个灯笼,是寻常的简单灯谜,是第一关。往上的这一排,一共有八个,倒是难了一些……” 云千雪顺着摊主的介绍向上看去,见从下往上,灯笼越来越少,到第五关,上面只挂了一个灯笼。 摊主细致的解释了这五关,又有心急的人问道:“这谜底又怎么说出来?若是喊出来,只怕有人知道第五关,不晓得前四关,让旁人得了便宜。” 摊主笑呵呵道:“在下这里有纸和笔,诸位谁想到了,便可到在下这里来写。” 霍延泓越听越是兴致盎然,只道:“有意思。”霍延泓当即牵着云千雪的手走到了灯谜阵前,尹航与孙烈不敢大肆的将人隔开,便只得一步不落的跟在两人的身后。 “要同我比一比吗?”霍延泓一边扫着灯谜一边问云千雪道。 云千雪不觉嗤的一笑,清越的问他道:“若是比出输赢又怎么说?” 霍延泓极是认真的思索起来,缓声笑道:“若是我赢了,你需应我一件事儿,若是我输了,我便应你一件事儿!” 云千雪娇俏一笑,不以为然的悠然摇头,“平日里有什么事儿,你也不曾有不应我的时候。这个赌法与我倒是个赔本买卖了!” 霍延泓不禁哈哈笑起来,回首亲昵的在她的鼻尖儿上点了点,“你何必与我算的这样明白!” 云千雪拢了拢斗篷,慢幽幽道:“谁知道你心里打了什么主意,许是早就想好什么难为人的事儿了!” 霍延泓笑道:“也没什么可难为你的,只想让你陪着我在五月里去一趟泰山。” 云千雪当即反对道:“那可不成!不说颜欢、君煜两个猴儿一样顽皮。单说君烨还只有两岁,太小了,我同你去泰山,如何能放下这个心来!” 霍延泓略一撇唇,挑眉笑道:“我就知道,你必定要说这样的话!”霍延泓捏了捏云千雪的手道:“咱们比一比,若是你赢了,我便不坚持。若是你输了,你便陪我去如何?” 云千雪未答话,霍延泓殷切的凝着她,让她不知该不该应下来。霍延泓却立时拢着她,走到了摊主的面前道:“我们这里已经有了。” 这摊主笑容可掬,当即让人递了笔和纸上前道:“这位大爷和夫人是一同作答,还是分开作答!” 霍延泓明朗的笑了笑,道:“分开作答。” 云千雪不禁笑霍延泓太过促狭,方才他是将那灯谜看的清清楚楚,只怕心里都有了眉目。趁着自己没瞧清楚的时候打了岔,这会儿又忽然要作答,实在不易。 霍延泓俯身动了笔,云千雪也不愿耽搁,在几个字谜中看了几眼,便是动笔写了下来。二人边看边想边写,末了,竟是同时撂了笔。此时已有几人交了谜底给摊主,都有错漏,还没谁得着那盏灯笼。 云千雪与霍延泓齐齐将纸笺递了上去,于此同时,还有另一人也递了一张纸笺。 摊主细看了看三人的谜底,不禁连连点头,当即扬声向猜谜的诸人道:“已经有人破出了谜面儿,这盏走马灯算是出去了。”诸人自然大觉遗憾,可也想知道是谁破了谜面儿,这走马灯最后又花落谁家。 “这可是难为了!”摊主这话开口,便是将欲散去的一些人留了下来。他拿着三章纸笺,讷讷道:“这,三个人都猜对了,可在下只有这一盏走马灯,可要怎么分呢!”摊主方才还得意洋洋的说不会有人同时都猜上来。如今有三人都答对了,自然让摊主犯了难。 云千雪倒不听一旁诸人热心的给摊主出主意,而是凑近了霍延泓,语不传六耳的乐道:“这下猜个平手可怎么算?” 霍延泓微笑,拉过她的手道:“其实无论平手还是谁输谁赢,去与不去到底在你。你若是当真不想去,我又怎舍得勉强你随着我去呢!还有许多时日,你好好想一想,若是想与我同去,便是在前一日告诉我也还来得及。”霍延泓极是温柔,扶着云千雪的纤纤柔夷,宽厚的手掌,将她微凉的指尖儿握的极暖,这温度从指尖儿到心田,转瞬流向四肢百骸。 云千雪甜甜蜜蜜的笑起来,垂首低声吐言,“我,去的。”见她应了,霍延泓自是无比欢喜。正要将云千雪拥入怀里,却听摊主道:“这样吧,你们三位一起解解谜面儿,若是谁解得好,这盏走马灯我便给谁!” 霍延泓心里正高兴着,自然是无可无不可。不过想了一想,却是玩心大起,问摊主道:“第三人是谁?” 摊主指着站在一边的女子道:“正是这位姑娘。”   ☆、第4章 清丽佳人 摊主指着的这位姑娘身上披着青金色的羽毛缎斗篷,袅袅婷婷的站在灯谜阵下面。那灯笼通亮,将她整个人照的极是明艳。她眉目若春花明媚,脸颊如凝脂白玉。瘦瘦小小的鹅蛋脸上樱桃小口,朱红一点。头上梳着倾髻,一绺青丝从鬓边蜿蜒到胸前。身段窈窕修长,人似空谷幽兰,美的绝尘脱俗。 云千雪只觉这姑娘瞧着极眼熟,却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便下意识的朝着这姑娘笑了一笑,这姑娘也极是礼貌的微微颔首。 摊主笑道:“请三位挑一个谜面儿解一解。” 云千雪笑吟吟望了望那年轻貌美的女子,缓声道:“请姑娘先解吧!” 那姑娘抿唇一笑也不推让,选了最难的那一关来解。 灯笼上的谜面写着:“不在梅边在柳边,个中谁拾画婵娟,团圆莫忆春香到,一别西风又一年。射一物。” “先说不在梅边在柳边这句,梅是冬日才有的花,而柳是春夏中才有的。所以这是一个不在冬日里用,在夏日用的物件儿。个中谁拾画婵娟,是说这物件儿中可作画。团圆莫忆春香到,是说这物件儿是团团圆圆之物。一别西风又一年,西风又是秋风。秋风一来便被收了,再用就要等到来年。这物件儿也唯有团扇了!”这姑娘声音细细的温吞无比,娓娓道来,让人听着是如沐春风。诸人皆赞她解的好,那姑娘闻言,只是垂首微微一笑,清凌凌道:“献丑了。” 摊主道:“柳姑娘解得好,该轮到这位夫人了。” 云千雪倒不预备出这个风头,选了最容易的一个谜面来解。这谜面儿是: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云千雪从摊主那领了笔,在纸上画了一圆,又写了一个日字。随后又写了短短几字是“冬夜长,夏夜短。”她未说话,不过是在纸上写了几字,简短而明晰。这一谜面儿极是好解,诸人倒是不像方才称赞柳姑娘一般。 轮到霍延泓这里,他微微一笑,耐声道:“在下便也就着夫人解得这谜面儿献丑。” 众人一听,不觉背地里念叨起来,这一个日字有甚好解的。 霍延泓只笑呵呵的说道:“东海有条鱼,无头亦无尾,去掉脊梁骨亦同此迷。” 众人怔了一怔,转瞬是都明白过来,这人借着这个字又生出了一个谜面儿,倒也算是奇巧。那摊主笑道,“柳姑娘挑了最难得谜面儿来解,解得细,自然是好的。不过这位夫人挑了简单的谜面儿,短短几字,解得巧。这位大爷未曾解,却是又生了一则谜面儿,解得新奇。竟是不相上下!” 霍延泓不禁微微一笑,提醒摊主道:“我们两个是一家子的,两个对一个,能算我们赢了吗?” 云千雪听得这话,两颊不觉一红。悄声的推了霍延泓一把,语不传六耳的小声说道:“做什么同人家小姑娘抢,她解得确实很好,你也不怕胜之不武。时候不早,咱们回去吧!” 霍延泓微微牵唇,双目专注的凝着云千雪道:“只要你喜欢,我可不在乎什么胜之不武。”他笑意盈盈,目不斜视的看着摊主,全不瞧一旁面露尴尬的貌美姑娘。 摊主想了想,有些举棋不定的说道:“这,爷这话也是没错,可……” “不必了,这位柳姑娘解得好,咱们自然是心服口服。”云千雪声音缓缓的开口,端然慵懒,让人听着便觉无比的高贵大气。她话罢,旋即拉着霍延泓的手离开。 霍延泓颇有些可惜之色,忍不住抱怨道:“倒是让那个姑娘抢了先,若是我再快一些便好了!” “这位爷……” 霍延泓正满心的不忿,便听见身后有人唤他,两人已经走离了那摊子数步。后面忽然一声清凌凌的声音响起来。往日在宫里,霍延泓只听旁人称他皇上、陛下惯了,全然未觉“这位爷”叫的是自己。倒是云千雪先回过神,停下了脚步。 方才在摊子前的柳姑娘捧着那盏走马灯款款进前,越过云千雪,只将那走马灯捧到了霍延泓的面前。她含羞带怯,神情温软,楚楚动人。 霍延泓怔了一怔,奇道:“姑娘叫……我?” 这柳姑娘嫣然含笑,郑重的点头,道:“方才是小女子投机取巧,选了最难的谜面来解。这位爷同夫人既能猜出,必定也解得过小女子。何况方才大爷用了另一谜面,颇有匠心,倒是小女子献丑了。这场比试赢得当是大爷,这走马灯,小女子自是愧不能当的。”这柳姑娘微微垂首,一双如水的眼眸娇怯怯的盯着自己的手指。神情极是恳切、真挚。 霍延泓方才还因为失了走马灯,不能遂云千雪的远而失落。这姑娘愿意双手奉上,他自是乐得接下来,当即含笑扬声唤跟在云千雪身边的绿竹将那走马灯接过来。 绿竹在一旁瞧着那姑娘便晓得是对皇上有心,如今还敢当着主子的面儿追上来,心中自有不愤,当即上前将那走马灯从那姑娘身边跟着的小婢子手里接了过来。看向柳姑娘之时,不禁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柳姑娘瞧着她眼中颇有不善,只觉无比尴尬,依依看向霍延泓,缓步携着婢女离了。 云千雪瞧着这一出芳心暗许的戏,大有兴致,忍不住叹道:“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这般有才学还通情达理!” 绿竹心有不满,啐了一口道:“这样妖妖调调的女子,一瞧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娘……”绿竹一时激动,险些将娘娘二字唤出来。脱口之时,便觉不妥,忙改口道:“主子还赞她有才学!” 霍延泓撑不住嗤笑着与绿竹道:“我见她是腹有诗书气自华,怎的到你这便成了妖妖调调?” 绿竹咬唇,道:“皇……她模样生的好看,爷便觉着她是好了。奴婢却觉着这样的姑娘太过轻佻,不过是一盏灯而已,至于她这般巧言令色的让来让去?” “皇……皇……” 绿竹正高言阔论,便听人群之中有人磕磕绊绊的唤了两声。霍延泓循声瞧过去,正见怀王急慌慌的从人群之中走过来。 怀王瞧见霍延泓,大是震惊,一时磕磕巴巴,不知该如何称呼。 霍延泓笑呵呵的对着他招了招手,亲切道:“你也来逛灯会?” “爷,这位又是谁!”怀王身边跟着一名妙龄女子,她身上披着石榴红的斗篷,修眉联娟,明眸善睐。 怀王小声道:“这是我兄长!” 那女子不禁咦了一声奇道:“我却没见过你的这位兄长,简王、献王、襄王我都是见过的啊!”这女子很是活泼开朗,声音清灵。琢磨了一番,才忽然咦了一声,大是惊诧的说道:“是皇……”她刚要叫出来,立时被怀王捂上了嘴巴。 怀王笑呵呵向着霍延泓、云千雪道:“二哥,二嫂,咱们去前面的明月楼坐坐。再过一会儿,街上便有舞龙舞狮和花车游巡。坐在明月楼上,能瞧个一清二楚!” 霍延泓偏头看了一眼云千雪,极关切的寻问她道:“可好?” 云千雪原本想着出来瞧瞧热闹,便劝霍延泓立时回宫,免得太过张扬再惹出前朝什么口舌是非。可如今眼见遇见了怀王,不想张扬也张扬了。所幸既来之则安之,点头柔声道:“也好!” 如此,这一众人便向着明月楼去。 与怀王同行的姑娘是工部侍郎宋孝祥的嫡女宋明瑟,怀王亲生母妃的侄女。怀王封王开府之后与宋家的来往最频繁,这宋明瑟从小便与怀王亲近,成日黏在怀王的身边。十岁时成放出豪言,说非怀王不嫁。如今已然长成待字闺中的大姑娘了,仍旧毫不避讳的亲近怀王。 这宋明瑟是个天真无邪的开朗性子,听说云千雪便是宫中最受宠的那位元妃娘娘,心下竟是无比的倾慕,竟缠着云千雪问起她是如何得皇帝厚爱。 云千雪虽不知该如何回答宋明瑟的问题,却因着心里喜欢这样性子的姑娘,便笑呵呵道:“许是我长得向永安郡主的缘故吧?” 霍延泓与怀王正饮着茶,听见云千雪这话,险些呛着。怀王登时也是忍笑不已,望了望霍延泓。 宋明瑟大是惊讶,好奇不已的问道:“很像吗?” 云千雪以手支颌笑眯眯的答道:“我如何知道,都这样说,大抵是很像的吧?你若不信,大可问问皇上。” 此时几人已坐在了明月楼的雅间之中,便也不避讳那么许多。宋明瑟原本心中大是紧张不安,不过相处了一会儿,见皇帝与元妃都是极和顺的性子,便也大着胆子好奇的看向霍延泓。 怀王正觉此情此景格外有趣,都是齐齐的盯着霍延泓。 这时间,守在雅间外面的人忽然敲门进来与怀王道:“王爷,柳大爷与柳姑娘进来了。” 怀王一听这话,竟是分外喜悦精神起来,眉飞色舞的起身正准备吩咐人去请,可想起来霍延泓还在,不禁向他询问道:“皇兄可愿意邀他二人同坐?”   ☆、第5章 醉翁之意 怀王听见通报,竟是分外喜悦精神起来,眉飞色舞的起身正准备亲自出门去请。可想起霍延泓还在,不敢自作主张,忙回身向他询问道:“皇兄可愿意邀他二人同坐?”霍延泓闻言,不禁微微挑眉。还不等开口询问,便见怀王心急的补充道:“这柳家兄妹是柳阁老的儿女,皇上又不是不认得。”他言语中的柳阁老,说的自然是柳逸铮。 霍延泓未立时答应他,怀王想起云千雪的身份,便又蓄着笑意道:“说来这柳家兄妹还是二嫂的表兄妹,二嫂当年出阁就是从柳家走的。想来都认得!” 云千雪这才想起方才觉着那柳姑娘为何面熟了,她抿唇笑了一笑,缓声道:“我入宫那会儿是天授三年,如今已经是十二年,竟有九年未再见过刘家姑娘。那时表妹还是九岁大的少女,如今已经十八了。” 怀王一听这话,笑呵呵道:“今儿个正巧有缘碰见,臣弟这就请二位进来。”怀王说着,立即兴冲冲的出了雅间。 宋明瑟瞧见怀王这幅神情,当即瘪了嘴,老大的不痛快,愤然嘀咕道:“花狐狸又来了!”她这声音不大,可此时屋子里极是安静。尽数落到了云千雪与霍延泓的耳朵了,云千雪自瞧出怀王只怕对这位柳姑娘有意,宋明瑟难免对她充满敌意。 少时,怀王引着一男一女进门。走在前面的人是柳家的大公子柳泳,方才在灯会之上瞧见的姑娘跟在怀王与柳泳身后款步进门。瞧见云千雪与霍延泓两人,只愣了一愣,旋即又大方的笑了起来同兄长一起向着霍延泓与云千雪两人行礼。霍延泓免了两人的礼,神色清淡的邀两人坐下。 柳泳极谦恭的向着霍延泓介绍了自己的妹妹柳依依,便立时听这柳依依含笑,婉然说道:“方才猜灯谜的时候便瞧见皇上气度不凡,只是臣女未敢多想。也实在是臣女该打,元该认出表姊的。可臣女幼时与表姊不过几面之缘,如今数年过去,全给浑忘了。方才一见,觉着眼熟不已,却是如何都没想到是表姊。” 柳依依梨涡清浅,笑意迎人。声音似是江南烟雨般温软轻薄,让人听着是如沐春风。 云千雪当即抿唇一笑,真心赞她道:“都说女大十八变,表妹变得这样美貌动人,我第一眼也不曾认出来。” 宋明瑟不愿屋子里的人都围着柳依依转,当即向霍延泓道:“方才臣女问的话,皇上还没有回答呢!到底像不像?” 怀王不禁沉了脸,小声低斥道:“静儿!不得放肆。”宋明瑟瞪圆了一双杏目,大是不悦的从他脸上扫过,迫切的看向了霍延泓。 柳依依含笑,曼声道:“宋姑娘方才问了什么了不得的话,这会儿急着要向皇上问个答案出来?” 宋明瑟没好气的睨了柳依依一眼,不悦的反唇相讥道:“柳姑娘往日一向话少,咱们见了数面说过的话也没今儿个说的这样多。这倒是真真儿的奇了!” 柳依依面上隐有尴尬之色,怀王瞧着她被抢白,自然是心疼不已,不禁低声喝宋明瑟道:“静儿!” 宋明瑟大是委屈,极不耐烦的哼了一声。 霍延泓瞧着此情此景颇为怪异,当即咳了一咳笑道:“自然,宋姑娘既然问了,朕也没有不答的道理。”他语顿,眯目看向云千雪,那眼神便不自觉的漾出款款深情,低声叹道:“有时候像,有时候又不大像。” 宋明瑟立时转头,竟有些同情的看了看云千雪。可转瞬又起了作弄柳依依的心思,便立时道:“永安郡主是端敏皇后的侄女,这位柳姑娘仿佛是端敏皇后的外甥女。皇上瞧一瞧柳姑娘与永安郡主像不像?”她快语如珠,明朗的笑着说了出来,在云千雪与柳依依的脸上扫了一翻,又忍不住笑道:“臣女瞧着柳姑娘与元妃娘娘也像呢!” “静儿,你再这般出言无状,我立刻送你回去!”怀王听不下去,登时冷了脸。 云千雪此时下意识的落目在了柳依依的面上,见她一张俏脸被窘的发红,赧然垂首。 柳泳见状,忙替自己的妹妹解围道:“元妃娘娘是家父的外甥女,梦芙与元妃娘娘又是表姐妹,自然长得像了。至于永安郡主,在下是见过的。梦芙与永安郡主相去甚远,不是十分相像。” “像与不像,全在各人眼里。”柳依依接了柳泳的话,莞尔道:“听说永安郡主生的像姑母,家父也时常说我生的像姑母,倒是令我也糊涂的很,不知道是像还是不像了!”柳依依这番话颇为有趣,立时令云千雪又注意了她几分。 这几人在明月楼里坐了大半个时辰,街上才开始舞龙舞狮的巡游。这期间竟又碰见从雍王府偷偷溜出来的霍君念与霍如意姐弟俩。两人原本在明月楼外面瞧见了怀王的随侍,这个皇叔最能与霍君念玩儿到一块去,他便也未让人通报,直接上前推了门。 可瞧见屋子里作者的霍延泓与云千雪,姐弟俩登时惊讶无比。原是王茜蕊今日留在了慈宁宫陪皇太后说话,姐弟俩这才微服出府好不容易自由了一回。如今瞧见霍延泓,倒有些无所适从。 霍君念如今已经十三岁,他生的极像霍延淅。举手投足间都有霍延淅的影子,只不过性子却与霍延淅的沉稳截然相反。霍君念回过神来,忙拉着霍如意请安。 霍延泓免了二人的礼后,霍君念极是机灵的向霍延泓道:“方才姊姊还埋怨小侄,说是怕母妃责怪。” 怀王忍不住嗤笑着打趣两个孩子道:“有甚么好怕的,就算你们母妃当真责怪,你们也都出来了,左不过回去挨上一顿训斥!” 霍如意有些木讷,不及霍君念精灵,当即垂着一张脸,小声道:“那往后出来可就难了。” 霍君念立时接口道:“原本母妃应了咱们二月十九去观音庙会,若是被母妃知道,必定不让咱们两个去了。姊姊求不得观音庙的姻缘签,能不埋怨小侄!” 霍如意已经十四岁,眼瞧着便要及笄,已是待嫁出阁的年纪。豆蔻年华,自然对男女情事懵懂又满怀憧憬。此刻听见霍君念将姻缘签的事儿也说了出来,当即在桌子下面踢了霍君念一脚,一张脸红的什么似得。 云千雪瞧着瞧着小女儿这般青葱之态,想起了从前许多往事,不禁唏嘘感叹起来,笑道:“我幼年的时候也听闻,京中观音庙的姻缘签最灵,特别是在菩萨诞辰这一日。自然是要去的,若是今日王太妃责怪,你们便告诉她二月十九是皇上允你们去的便是了!” 霍君念与霍如意登时欢快起来,却又怕这位婶娘做不得主,面上的神情肃了肃又看向霍延泓。霍延泓瞧着云千雪面上起伏的笑意,自没有什么不允的。 柳依依忙插言道:“观音寿辰的庙会一年才有那么一回,极是难得,倒是比起今儿个又热闹百倍。” 怀王闻言,当即向柳依依邀道:“等到二月十九,咱们一道去如何?” 柳依依顺势向着宋明瑟道:“宋姑娘也同去看一看吧?” 宋明瑟睨了她一眼,傲然道:“表哥去,我自然也是要去的。” 柳依依混不在意的一笑,转眼看向了霍延泓,可乌黑的瞳仁转了一转,最终落目在云千雪的面上,轻缓的说道:“若是表姊那日也能出宫来瞧一瞧便更好了,听说宫里的长贞公主眼瞧着也要到了待嫁之年,倒也可以与如意帝姬结伴同来。” 如意与云珠一同进学,年龄又最是相近,脾性相投,已然是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了。听见柳依依这样的提议,不由叹道:“可不是,若公主能同来便好了!” 云千雪牵唇微笑,未置可否,“这样的热闹盛事能来瞧瞧自然是有趣的,只不过……” 霍延泓并未听出云千雪的推却之意,还没等她说完,便是心血来潮的握住了她的手,插言道:“朕瞧着极好,等到二月十九,咱们同太后、德妃同来,再带了长贞、清平、君焕、君煜一道出来。” 云千雪自没当着这些人的面儿当面回驳,只是垂首不语。待看完这巡游,两人乘上马车回宫之时,她才颇有深意的含笑凝着霍延泓问道:“二月十九你当真要与太后、德妃一同去观音庙?” 霍延泓连连点头,道:“自然,”他笑看着云千雪,轻柔的说道:“你心里可也盼着吧!” 云千雪含着清淡的笑意,慢幽幽道:“我就不信你瞧不出来!” “朕该瞧出什么?”霍延泓挑眉一笑,似是明知故问。 云千雪再不看他,兀自回了头,酸溜溜的说道:“我这个表妹,醉翁之意不在酒。” 霍延泓不禁嗤的一笑,立时伸手将云千雪拖进了怀里。“管她意在什么,终归我这一坛酒早就是你的了。” 这一下来的突然,惊得云千雪不禁低呼出来,娇叱道:“做什么!让外面的人听见了!” 霍延泓拦着云千雪的腰肢,一只手不老实的伸进了小袄里面,声音魅惑,已然情动迷醉,“我才是醉翁之意,”他语顿,轻柔的吻了吻云千雪的耳垂,低低道:“咱们从未在车里过……”   ☆、第6章 直言不讳 在宫外撞见了这么些人,霍延泓带着云千雪出宫之事也自然是瞒不住的。所幸,宫中之人私下里颇多非议,可谁也不敢在明面儿上露出来。皇帝微服出宫,历朝历代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又没生出什么岔子,朝堂上的言官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上元节之后,年节的热闹渐渐消退,启曌城的日子又变得沉静而悠缓。 这一日,沈青黛身子好全了,便特意来了长乐宫向云千雪请安。云千雪得了通传,心知沈青黛所来,必定是为她救了自己的事儿。云千雪倒是立时让人请了,待她进门,又是极温和的免了沈青黛的礼。 沈青黛婉然含笑,极是客气的向她谢道:“臣妾卧床这些日子,劳元妃娘娘记挂,各类伤药、补药流水一样的往臣妾那送,真真儿让臣妾心有不安。” 云千雪温和的笑了笑,缓缓道:“没有什么可不安的!若非有你,我现在哪儿还有命坐在长乐宫里。”云千雪话中带着感激,可笑容却是淡淡的。 沈青黛垂睫,恭顺的说道:“娘娘对臣妾有知遇之恩,臣妾如今能在宫中有一席之地,全赖娘娘您的提拔。”沈青黛说着,自是感怀自身,竟是微微哽咽,“臣妾自天授五年入宫,如今已经七个年头,实在不成想,还能成为贵嫔。臣妾从前在棠梨宫夹缝中求生存,后来又被贵妃、敦肃夫人所不喜,仍旧能过上平安顺遂的日子,臣妾心里清楚的很,是得益于娘娘的多番庇护。” 云千雪见她忽然悲从中来,心知她缘何如此,却只是不动声色的一笑,安慰她道:“你既然信我,我也实在没有不帮扶你的道理。” 沈青黛大为感怀,苦涩的叹了叹道:“如今宫中诸人大抵唯有娘娘一人乐意真心待臣妾了,”她顿了一顿,欲言又止的看了看四周。云千雪会意的将暖阁里的人都遣了下去,她才幽幽一叹,“臣妾做过的错事太多,如今想来不论是不是出自本心,都已经不可追回了。有些事,臣妾是死都不能说的。可沦落到这一步,臣妾也实在不想瞒着娘娘您。” 云千雪以为沈青黛这番是预备将自己暗害冯岚小产之事说出来,却见沈青黛臻首一低,极是悲凉的说道:“别人总以为臣妾出身不俗,母家极有权势,在宫中顺遂,全凭母家的打点与脸面。可臣妾心里清楚得很,臣妾靠不上旁人,只能靠我自己!” 云千雪一怔,故作糊涂的讷讷道:“翊贵嫔这话倒是让我糊涂了!你的母家总不会置你于不顾吧?” 沈青黛咬了咬唇,哀哀的摇头。思忖着了一瞬,终于下定决心道:“臣妾不是沈家的女儿?” 纵然她的身世云千雪早就知道,如今亲口听她说出来,自然大是惊讶,“不是沈家的女儿?那你又是谁?翊贵嫔,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 她满脸的不愉与幽怨,竟是委屈的哭了出来,道:“沈家的姑娘与自家表哥私定终身,无法入宫选秀。其中阴差阳错,实在是一言难尽。臣妾身不由己,被沈家老爷逼着送进了皇宫。原本也未成想能选中,可……”沈青黛痛哭不已,停下言语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能平顺的说出话来,“臣妾就这么被选入宫,成日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 “你,你与我说这些,可要我该如何是好呢?”云千雪实在未成想沈青黛竟使出了这般置诸死地而后生的法子。沈青黛实在将她的性子摸得很透彻,她分明是确信的,她这个救命之恩,云千雪必定会好好的回报,必定会替她守着个秘密。 沈青黛泪水默然从眼眶中涌出来,已是哽咽难语,断断续续的说道:“后来,后来……臣妾……去……害人……也是,为了……保全……自己。” 仔细去辨别沈青黛的话,实在有许多的漏洞在其中。云千雪因着绿竹所言,对她早有提防。如今瞧着沈青黛所作所为,心知她是为了让自己卸下心防才会将自己罪不可告人的秘密说出来。 云千雪面容清淡,低声道:“害了别人却未必能保全自己,你如今既乐意与我说这些,我自然会帮你保守住秘密。往后有能帮衬上你的地方,本宫也会尽力而为。只是,”云千雪微微仰脸,清凌凌的凝着她,“你也谨记规规矩矩,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你自不必为鱼肉,可也不能做刀俎。行事之前,先多想一想,可否会损了阴鸷,薄了福气。” 沈青黛怔了一怔,不成想云千雪会这样警告她。她一双乌黑的瞳仁儿转了转,已然知道怕是李香薷从中作梗,在云千雪的面前未说过自己什么好话。否则今日自己向云千雪剖白心机,表明忠心,她怎会一点儿都不为所动,仍旧对自己这般清淡,最后又是话里有话的提点警告? 出了长乐宫,沈青黛正碰见去内侍省领香料的李香薷。她拢着斗篷,缓步走到了李香薷的面前。 李香薷恭恭敬敬的向她行礼,道了一声万福,便欲绕过她进长乐宫。 沈青黛随着她退了两步,冷然哼笑道:“本宫有话要与李姑姑说。”李香薷闻言睨了一眼跟着自己的小宫女,沈青黛亦挥退了身边的随侍。等众人推开了丈许远,沈青黛才沉声开了口,“我自认与你无冤无仇,从前你因着元妃来求我帮忙,我到底也出手帮了你一把。” 李香薷目不斜视,神情寡淡的说道:“当时翊贵嫔乐意来帮奴婢一把,一是为了能借机亲近德妃、元妃两人,二是因为奴婢手中有您不能与人言的把柄!” 沈青黛紧紧的咬唇,气的身子不觉微微颤抖,恨声道:“那好,你既是瞧不上本宫。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便是了。你何至于要处处坏本宫的事儿,处处与本宫作对?恪贵嫔与梁婕妤给了你什么好处?她们能给的,本宫又岂会给不起。你却只在肯帮她们在元妃面前做脸!替本宫搬宫,却将那玉佩送去给了恪贵嫔,让她……” 李香薷自不清楚她话中的玉佩是何意,可她心里十分的厌烦,匆匆打断了沈青黛的话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翊贵嫔只把旁人都当做是傻子,对你的所作所为皆懵懂不知,由着你算计来算计去吗?” “你……”沈青黛被她这话气的嘴唇发抖,怒极反笑道:“好!你可真好呐!”沈青黛说的咬牙切齿,拂袖怒然登上了仪轿。 李香薷全未将她的怒意放在心上,进了合欢殿复命后,便与云千雪说了沈青黛方才种种言行。云千雪亦是将沈青黛与自己所言如数都与她复述了一遍。 待她说完,李香薷才总算明白沈青黛缘何与自己那般疾言厉色。云千雪颇为惭愧,“只怪我当时太冷淡,到底让她瞧出来了。” 李香薷摇头笑道:“她一个江湖骗子自然最善察言观色。只怕娘娘如何应对,都要被她瞧出来。且,娘娘如此提点,也是为了她好。若是翊贵嫔愿意就此安分守己,往后自然有好日子。可若仍旧不知悔改,奴婢觉着,您也不必再理会她。” 云千雪虽不喜李香薷虚伪,可她为人如何,救过自己是真。听李香薷这样说,心里转瞬释然许多。便不再想沈青黛之事,瞧见李香薷从内侍省取了香料,倒是想起梁婕妤同自己提起冯岚之事。她心想着隔阂疑虑应当尽早解除为好,立时命人去请冯岚来一趟合欢殿,又让李香薷将之前从冯岚处要来的百濯香去了来。 冯岚得着宣召,颇为不愿,不知元妃所谓何事,自然心中存疑。待她慢吞吞的到了合欢殿,进门还不及请安,便被云千雪招呼着进前。冯岚颇有些不自在,到底还是福了福才走近云千雪。 云千雪不与她兜转,指着桌上香盒里存着的香料问冯岚道:“恪贵嫔瞧瞧,这里面是何物?” 这百濯香的香味浓郁而独特,冯岚自然认得出。她想起上元六年小产之事,眉心剧烈的一颤,讷讷答:“这,这里面是百濯香。” 云千雪轻缓的颔首,直言不讳的沉声问她道:“恪贵嫔可知道你曾经小产是因为这百濯香?” 冯岚被她问的有些怔忪着不知该如何作答,思了一思才幽幽道:“臣妾知道。” 云千雪略挑高了眉心,不疾不徐的问她,“那恪贵嫔又知不知道,是因着什么,又是谁要害你的?” 冯岚紧紧抿唇,并未作多想。索性放开了胆子,眼睛一转不转的凝着云千雪道:“臣妾原本以为知道,可心里又是糊涂。想求元妃娘娘给个明白,当初您让李姑姑向臣妾要这些百濯香是因为什么……”冯岚略一停顿,侧首,满面的疑惑,泠泠问道:“那药是不是李姑姑亲手配的,是不是元妃娘娘您授意……”冯岚声音渐小,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嘴唇忍不住微微有些发抖。   ☆、第7章 天煞孤星 冯岚这般问话让绿竹有些发气,忍不住向她道:“恪贵嫔,若是我们娘娘要害您,又何必三番四次的劝慰开导您,何必为着您而疏远翊贵嫔,来帮衬提拔……” 云千雪扬了扬手阻了绿竹下面的话,混不在意的柔声开口,“这药并非香薷亲手调制,而当初香薷将那百濯香拿回来,也是另外存了心思。生怕有一日生出旁的枝节。” 李香薷清淡的笑了笑,向冯岚问道:“想必翊贵嫔必定与娘娘说,她是得了元妃娘娘的命,将您的百濯香掉包的吧?”冯岚点头应了,李香薷哼笑一声,徐徐道:“奴婢查出此事后,翊贵嫔便是这样威胁奴婢的。她为人狡猾欺上瞒下,想必贵嫔您已然心知肚明……”李香薷说着,便是将当日的事发的前后,沈青黛所言所行如数说给了冯岚听。 冯岚细细琢磨着她的话,想起沈青黛早就加害过自己。而今李香薷一字一句说的这样细致,自是沈青黛说谎话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待李香薷说完这番话,云千雪松快的一笑,婉然道:“本宫心里最清楚,对这样两面三刀,里外挑拨的人,合该把该说的话说清楚才是。” 冯岚一时惭愧不已,赧然道:“到底是臣妾耳根子软,偏听偏信了她。” 云千雪轻巧一笑,“也索性,你是有福之人,任她在背后怎么害你也是不能得逞的。如今有了升平帝姬在身边,可见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冯岚笑着颔首,两人此番是将之前的隔阂生分紧除。 日子过的平顺,时间便眨眼走的飞快。眨眼便到了二月十九,观音生辰之日。 因着是沐日,霍延泓倒不必上朝。一早起身用过膳后,霍延泓便同太后、云千雪、姜子君、乌兰图娅、云珠几人微服出了启曌城。 他这一趟虽说是微服,可圣驾与太后一同离宫,刚出了宫门,宫里的妃嫔便是知道了大半。 定昭仪坐在碌碌的马车里,忍不住掀开帘子去看路边的景色,兀自兴奋不已,“臣妾自天授七年入宫以后,就再没在大街上逛过。这京城里住着的人,是从来都没见过京城的街巷风景,说来也真真儿是好笑呢!” 姜子君嗤的一笑,不禁揶揄她道:“年节的时候你还同我抱怨,因着乌恒的事儿被皇上冷落。如今奉旨微服出宫,能陪在皇上身边儿,心里还觉不觉得自己备受冷落了?” 定昭仪赧然笑了笑,嘴硬的说道:“臣妾能出来,也是借着两位娘娘的便意。” 云千雪掩唇含笑,立时提醒她二人道:“如今都出来了,你们也别总是娘娘长、臣妾短的,到时候被人听出来,只怕又是麻烦。” 姜子君笑呵呵地颔首,“是了,你出来过一次,你是极明白的一个人儿。上一次去观音庙还是上元二十九年,没入宫之前的事儿。如今转眼竟已经有十四年了!” 定昭仪忙好奇的向姜子君问道:“我们乌恒只拜真神,从来不拜菩萨。姐姐,这菩萨可灵不灵?” “求子求姻缘是最灵的!”姜子君蓄着笑意,夸张道:“我这两胎都是让人去观音庙求了送子观音来的!” 定昭仪闻言,忙道:“那我也要去跪一跪,求一求。” 一时三人的车厢里是笑语不断,这样松快惬意的说了一路,等到庙会外,只觉着时间飞快。 庙会里皆是行人,这马车很难在其中走动。一身富商装束的霍延泓从马车上将太后扶下来,又亲自将云珠从马车上抱了下来。这边云千雪与姜子君等人也被随侍扶着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旁人一瞧这情景,便晓得是大家富户之人,纷纷驻足多看了两眼。 乌兰图娅头一遭瞧见长安街景,无比的兴奋,左顾右盼的瞧个不住。倒是姜子君许久没见过这么多的人,挽着云千雪的手笑道:“这时光匆匆,晃眼间竟过了这么久!描绘的人潮如旧,可面孔又不是从前的面孔。” 云千雪微笑,握着姜子君的手缓声悠然道:“姐姐还是从前的面孔,岁月匆匆,你却未改分毫!” 姜子君撑不住清越的笑起来,“你也是,未改分毫。”她语顿,亦发压低了声音语不传六耳道:“青萼。” 这一行人被暗卫护着,一边逛着庙会一边往观音庙去。 云珠是头一回出宫,虽然从前在上林苑里同德妃一道逛过长街,可到底不如这观音庙会,人声鼎沸,摩肩擦踵。云珠此时与乌兰图娅皆是眼睛不够的看,很快两个人便是牵着手,左边看一看,右边瞧一瞧。瞧见什么好的,云珠与乌兰图娅立时便去寻霍延泓。 “皇……爹,女儿瞧着那个糖人儿好,咱们也给弟弟妹妹买一些。”云珠清脆的声音无比明朗。 霍延泓心情极好,自没有什么不同意的,立时点头应道:“好,让张祺瑞跟着你,你想买什么就与他说。让他给你拿银子便是了。” 云珠与乌兰图娅闻言,立时欢喜起来,两人忙拽着张祺瑞去四处买新奇好玩儿的东西。很快,跟着保护二人的暗卫手里都提上了大大小小的物件。 太后看着也开心,与霍延泓并肩走着,禁不住感叹道:“老婆子已经数十年未曾踏出家门,来街上走一走了。”太后的说话声不大,只有霍延泓能听得清楚。她眉目含笑,很是开怀,“咱们多像是寻常人家的婆婆与儿媳出门,若老婆子是寻常人家的祖母,便能时长这样。”太后尽管语音带笑,可说到末尾,不禁带上了几丝寂寥萧瑟。不过这样的情绪转瞬即逝,并不曾让霍延泓清晰的抓住。 “母亲,咱们可不就是平常的人家。你看,儿媳就跟在后面。还有孙女儿在前面撒了欢儿的买东西回家呢!”霍延泓笑意盎然,说话间频频回头看了又看。 太后低低的嗯了一声,难得松快而顽皮的笑道:“咱们往后经常出来走一走罢,把家里那许多烦心事就都忘了。能忘了一时半刻也是好的!” 霍延泓得了这话,自然没有不应的,连声称好。这样走了一会儿,很快便到了庙会的中心,观音庙里。这是怀王、雍王、宋明瑟、柳家兄妹都等在外面。见霍延泓与太后等人来了,都晓得不便行礼,便皆是揖手道:“老夫人安康,二爷安康。见过几位夫人!” 这是王茜蕊从雍王的身边走出来,忙进前扶住太后叹道:“君念说母亲今日会来儿媳还不大信,不想母亲竟真的出来了!” 太后和煦的笑了笑,和颜悦色的说道:“老婆子总闷在家里亦发成了老糊涂,偶尔能出来走走,也算活动活动筋骨。”太后说着,落目在柳氏兄妹的身上。她从未见过柳家的姑娘,今日竟是头一回。她当即含笑,随意问了柳家姑娘几句。柳依依恭顺的含笑回了,便道:“梦芙知道家父曾是江家的门生,与您算是师出同门。家父常提及您的才学,令梦芙倾慕不已。” 太后听见柳依依说起自己的小字,不由向她询问起是谁取得。柳依依闻声回道:“是家父,臣女小字梦芙,兄长字梦浦,是出自……” 太后不由怔怔道:“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是首好词,你们的父亲才是才高之人。” 众人如此一番寒暄,便立时结伴进了观音庙。一番参拜后,太后等人便由怀王引着往后院的厢房去歇脚。 云千雪、姜子君与柳依依等人都求了签,这会儿便一起去取了签文。几人此刻分开来,云千雪求的是家宅,这一签算是个中签。云千雪倒是不大信这个,丝毫没将她放在心上。 此时姜子君等人都在解签,她百无聊赖,索性四面瞧一瞧。此时不知从哪儿出来一位老人,忽然扑到了云千雪的身上。绿竹见状,忙将那老人给扶开,不乐的说道:“婆婆,你走路可瞧着点儿!” 那老婆婆指了指自己空洞无神的眼睛,与绿竹道:“老身瞎了眼睛,没法瞧着路。” 绿竹便有些没好气,不禁道:“您瞎了眼睛,又这么一大把年纪,还四处乱走什么?您可是跟儿女同来的?快去找一找他们吧!” 这老婆子也不听绿竹的话,而是向着云千雪的方向伸手探了一探,很快道:“苦命无福之人,走到哪儿都碍事,做耗。”云千雪与绿竹听着,只当这老婆子说的是她自己。正要耐着性子去劝,却见那老婆子道:“你可别过来,离老身远一些!” 绿竹一听这话,当即恼羞成怒,斥道:“老婆婆是你先撞了人,这会儿却怪别人……” “我眼睛瞎了,自看不清,可你们都是眼睛好的,怎么也看不清。只怕是一段孽缘……”这老婆子一双眼睛黑洞洞,眼珠转也不转的盯着云千雪。像是能看见,可眼里却一点儿焦点都没有。她面无表情,脸上布满了沧桑的皱纹,弓着身子驼着背,样子总让人觉得有些神神秘秘。 云千雪不欲与她多言,却听那老婆子道:“天煞孤星,唉,真是惨!真惨!”这老婆子神神怪怪地不停念叨着,边说边连连摇头。   ☆、第8章 危言耸听 云千雪微微蹙眉,正要询问这老太婆口中天煞孤星是何意时。这老婆子便像是听见了云千雪心中所想一般,叙叙道:“初年必主家富贵,克父克母还刑夫。刑子克女,丧夫再嫁,婚姻难就,晚年凄惨,孤苦伶仃,六亲无缘,刑亲克友,孤独终老,柱中既有贵人相助无碍,却免不了遍体鳞伤,刑伤有克。” 绿竹听着这话大是不吉利,立时变了脸色道:“我好心好意的扶你一把,你这老太婆怎的还说这样不吉利的话犯忌讳!” 老太婆脸上露出一个森然的笑意,极是缓慢的说道:“两位是从宫里出来的吧!” 绿竹闻言,大是惊诧的眨了眨眼,“你说什么……” 云千雪不理会这老太婆这句话,只问她道:“老婆婆,你方才说天煞孤星,是个什么意思,又是说谁呢?” 老太婆双目无神的笑了笑,一双乌黑的瞳仁儿仍旧一动不动的盯着云千雪,“姑娘,你心里其实也清楚的!”她语气无比寒凉,让人听着不自觉的脊背生凉,“天煞者,克也;孤星者,孤也。天煞孤星天降临,孤克六亲死八方,九天神佛亦难救,黄泉碧落无良方。” 云千雪被她说的倒退了一步,心里带着说不出的惊慌,怦怦直跳。 绿竹愤然道:“主子,您可别听这个老太婆乱说。奴婢瞧着她不过是个江湖骗子,为着骗钱来的!咱们回去吧!” 这老太婆很快上前握住了绿竹的手臂,极细的摸了摸,幽然道:“姑娘,你这二年恐有血光之灾,务必积福积德,自求多福!” 绿竹听了这话,顿感不详,气的是七窍生烟,登时甩脱了她的手啐道:“呸、呸、呸!为老不尊的江湖骗子,竟会说些危言耸听的话。本姑娘倒是从来没听说过这观音庙里还有给人摸骨算命的生意!只怕是个老骗子忖着观音诞辰人多,招摇撞骗罢了!” 这老婆子倒也不气,竟微微一笑,提醒绿竹道:“所以老婆子才说这是一场孽缘,姑娘,你可别小看了这次的血光之灾,只怕要伤及姑娘的性命!” 绿竹极是厌恶的盯着她,怒道:“你既这般准,那便说一说这血光之灾是何时何地,又是因着何事?” 老婆子摇头道:“自然天机不可泄露,说多了会亏了老婆子的寿数……” “呸,分明就是你危言耸听,想必要让我向你求破解的法子,你好收钱罢了!”绿竹眯目,嫌恶的瞥了她一眼,又回身与云千雪道:“主子,她必定是个骗子。” 云千雪心有惶惑,当即清凌凌的开口向着这个老婆子道:“老婆婆,不是我不愿意信你。只是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寻常过日子总有不顺遂的时候,能有个什么谁也说不准。再者,人总有一死。若照你说的天煞孤星,孤克六亲死八方。总难免有父母早亡,子女夭折之人。便是我遇见的也不算少。若真照你所言,岂不个个儿都是天煞孤星。” 这老婆子闻言轻轻一笑,缓缓说道:“这位夫人,到了寿数而亡与枉死是不同的。你只想想,这父母早亡,子女夭折可是到了寿数还是无辜枉死的呢?” 云千雪笑了笑,曼声道:“这天机是玄之又玄的事儿,寿数自然也是玄妙无比,谁能轻易的参透,便是老婆婆你也未必能说的明白。不是有言道‘事在人为耳,彼朽骨者何知’?” 这老太婆不以为然,缓缓的摸着前面,边走边道:“老婆子也说了,方才不过是一场孽缘。老婆子把该说的话说完,也没有旁的所求。不过这位夫人,且不可太执着,到头来自然伤不了你自己,却反而害了身边亲近之人的性命。如此,又何必?” 云千雪心中极是烦闷,全不想理睬她。那老太婆听她不再言语,又道:“这天煞孤星并非立时就能孤克六亲死八方。这刑克也有个前后,终归逃不了孤独终老的命数。倒不如早些放下执念的好。” 绿竹瞧着云千雪脸色变了几变,忍不住宽慰她道:“主子,您可别听这老太婆浑说。什么天煞孤星!若主子是天煞孤星,只怕宫里的那些娘娘、小主早就闹得前朝后宫皆知了!还用得着她这一个江湖骗子危言耸听?” 那老太婆的话到底说动了云千雪几分,想起苏家满门枉死、自己第一个孩子也没能安稳的生下来,便觉无比惊心。可又听绿竹这番宽慰之言,也觉着极有道理。便是镇定心神,不住的安慰自己,方才那老婆婆,不过是个疯魔之人的风言风语罢了。 此时姜子君已经解了签儿来寻云千雪,这会儿走近了瞧着云千雪脸色不好,不禁道:“你可是累了?方才瞧见个你与个老婆子说话,是做什么呢?” 云千雪勉力一笑,温然道:“没有。方才险些撞到一个老婆婆,扶了她说了几句闲话而已。” 绿竹原本要与姜子君抱怨一番,如今听见云千雪清淡的遮过去,自己便也识趣的不再多提。待众人返回后院,云千雪得了空便叮嘱绿竹,不许她把那天煞孤星的话轻易说出去。 众人在后院的厢房中用过素斋,霍延泓与怀王、柳家兄妹等人陪着太后听禅师讲佛。云珠与定昭仪未逛够,这会儿拉着德妃、霍君念、霍如意出门再去四面逛逛。云千雪有心事,未与她们同去,独自一人在寺中散步。 绿竹瞧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少不得宽声安慰。主仆正说话的功夫,宋明瑟瘪着一张嘴,怏怏不乐的走了过来。她向着云千雪福了一福,草草的道了一声万安。 云千雪把心里关于天煞孤星的那点子愤懑如数收了起来,抿唇和悦一笑,“宋姑娘怎的没同如意郡主一道出去逛一逛?” 宋明瑟小脸气的鼓鼓的,愤然道:“臣女原本想去瞧着怀王的,只是讲经太枯燥,方才在屋子里险些睡着了,被表哥赶了出来。”宋明瑟说着,便是亦发的气闷。 云千雪笑吟吟的掩唇,轻缓的宽慰她道:“有皇上和太后在呢,怀王听讲经,便只是听讲经而已!” 宋明瑟好看的凤目微微一扬,咬唇,满脸的郁结难抒。“元妃娘娘……”她支支吾吾的唤了一声,沉吟着未敢轻易开口,半吞半吐的犹豫道:“柳姑娘……是……您的表妹……” 云千雪淡然含笑,颔首泠泠道:“我要叫她的父亲柳大人一声族叔,我们自然是表姊妹了。” “这……”宋明瑟心里憋不住话,语气顿了一顿,便是再撑不住,直接向云千雪询问道:“元妃娘娘可晓得您这个表妹如今都十八了,怎的还云英未嫁,眼瞧着便要留成个老女了!” “婚姻之事,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云千雪混不在意的清淡开口。 宋明瑟愤然摇头,大是不屑的说道:“娘娘在宫中,许是不清楚。柳姑娘心高气傲,在京中是出了名的。柳大人受两朝器重,是朝中重臣要员。单冲家世,登门保媒的人实在足矣踏破柳府的门槛儿。柳大人对这位独女又从来视为掌声明珠,不忍勉强半分,多年悉心教导,柳姑娘也是名满京畿的才女。她曾亲口对上门求亲的人说过三不嫁。” “三不嫁?”云千雪从未听过这样的趣事儿。照说高门大户的千金,不乏才德兼备之人。只是大齐不似先秦那般开化,以女儿在京中的名声为贵。越是尊贵的女子,越是才不外露。自矜身份,绝不会做出半点越礼之事。柳依依对保媒之人说出这样的话,自然算是鲜见。 宋明瑟哼笑着说道:“柳姑娘说她一不嫁纨绔子弟;二不嫁不学无术;三不嫁庶族寒门。”宋明瑟撇了撇嘴,面上流露出一丝嘲讽,“她自己就是寒门所出,她柳家是什么大族?若非……”宋明瑟正愤愤说着,想起云千雪是柳逸铮的外甥女,登时觉出了不妥,忙止住了话头,尴尬的语结起来。 绿竹脸色变了几变,自是心有不悦,正预备开口斥责宋明瑟两句。云千雪却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轻缓的开了口,“柳姑娘既是才高之人,心气儿未免也高。她也是值得去细细挑拣择选良人的佳人,倒无可厚非。” 宋明瑟面色有些僵硬,小声嘀咕道:“怀王这些年对柳姑娘颇为殷勤,元妃娘娘可又知道,怀王这么些年还未娶妻是什么缘由?” 云千雪含笑,“这个本宫不清楚,不过京城上下,都知道怀王是宋姑娘眼中的良人。” 宋明瑟当即红了脸,忙忙岔道:“再说柳姑娘,娘娘有何必说到臣女的身上。”宋明瑟提步进前,凑近了云千雪小声的提醒她道:“娘娘,臣女经常跟着表哥,在京中的各类宴席之上与柳姑娘也有接触。她平日少言寡语,任旁人如何亲近,她多半都是不屑一顾。明月楼之后,臣女忍不住想。怀王既不是纨绔子弟,又不是那等不学无术之人,皇室的身份又岂能匹配不上她的。可她也不将怀王放在眼里,她这般,只怕心思更……”宋明瑟语顿,并没有再说下去。 云千雪如何瞧不出柳依依对霍延泓的殷勤,可瞧出来又能如何,柳依依的心思,她又如何干涉得。他正想着,却见在宫中的小回子急慌慌的走了过来。她心里一凛,想着小回子竟出了宫,只怕宫中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小回子瞧见云千雪,惶恐的进前噗通一声跪地道:“娘娘……不……不好了……”他来的急,刚说出这一句话,便是喘的上气不接下气了。   ☆、第9章 白狐行凶 云千雪见他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哭丧着一张脸,紧张的嘴唇直打哆嗦,喘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全的话。忙急道:“你先别急,缓一缓再说!” 小回子兀自捋顺了胸口,道:“娘娘,白狐儿把三皇子给咬了!” 云千雪听得他这句话,心里忽悠一下,突然悬起,脑袋砰地一声,竟是一片空白,滞了一滞才道:“人怎么样了?” 小回子苦着脸摇头,“立时让人送去了毓秀宫,唤了御医。奴才心里着急,也不晓得怎么样了,就先领了腰牌出宫来给通禀。”小回子神情大是忧心,忧心不已的说道:“一下咬在了脖子上,奴才只怕……” 云千雪双腿一软,只觉得头有些发晕。 绿竹也吓得不轻忙问小回子道:“那咱们公主与六皇子如何?” 小回子忙道:“无碍的,咱们公主与皇子都安好的很。” 绿竹实在有些想不通,大是惊诧的问道:“这好端端的,白狐儿怎么会去咬了三皇子。小顺子养的那样好,白狐儿哪里会咬人呢?” 小回子立刻将前因后果向她们回禀了,“几位公主皇子下学之后,四皇子便邀了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同来长乐宫看白狐儿。四皇子说三皇子平时也喜欢的紧,可总没机会亲近。几位皇子公主便求了乳娘等人,让小顺子将白狐儿抱去了御花园,几位皇子也是凑在一起撒欢儿的玩。几个皇子正玩在一处的时候,谁也没瞧清是什么缘故。倒是四皇子说三皇子踩了白狐儿的爪子。现下宫里是乱作一团,能当家作主的人全部在,只有贵妃与贵太妃在宫里支应着!” 云千雪只怕这事情与长乐宫前扯上关系,必定不简单,当即带着小回子匆匆进了讲经之处,将此事一五一十的又向太后与皇上禀报。 宫里出了这样的事儿,自然全都没心思听经闲逛,皇帝立时让人将德妃、定昭仪等人唤了回来,起驾回宫。 进了宫门,众人皆无心换衣。一齐去了毓秀宫,瞧三皇子。 甫一踏进披香殿附近,众人便听见纯妃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熔儿!”紧跟着便是响彻整个披香殿的哭声。 霍延泓脚步一顿,面色大是苍白难看。云千雪在一旁瞧见,忙进前握住了霍延泓的手,轻柔的唤道:“皇上……”霍延泓回神,松了云千雪的手,大步的进了披香殿。殿门口有内监递声进门道:“皇上驾到、太后驾到、德妃到、元妃到、定昭仪到——” 此时披香殿里的明间儿内除去几位御医外,还有贵太嫔、贵妃、诚妃等人,见霍延泓与皇太后进了门,纷纷上前相迎见礼。各人面上都有悲色,眼含热泪。贵太妃先进前,拭了拭眼泪,长叹了一声道:“太后、皇上,三皇子,没了……”她话罢,亦发哽咽。 霍延泓脑中嗡的一声响,自然是无比的悲切。太后一时也脸色发白,神色间大是痛心疾首。霍延泓当即快步绕过屏风,进了披香殿的内殿。 太后、贵太妃、一众妃嫔也随着霍延泓进了内殿。 只见纯妃此刻怀抱着三皇子,颓然的坐在地上。她哭的肝肠寸断,不能自已。三皇子雪白的颈子上,已经是血肉模糊,大是可怖。他伤口处还在渗着血,那殷红的血迹将纯妃前襟染得通红。三皇子的衣衫竟然也被染红了多半,可见流了多少的血出来。 霍延泓一见三皇子,面上大有不忍,亦是心疼不已。纯妃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减弱。见了太后与皇上进门,似是未瞧见一般,仍旧紧紧的抱着三皇子不肯松手。一旁的宫女太监,皆忍不住小心提醒。 她此刻的悲切神情,似是舒妃丧女那日。又或者说,比起舒妃更加悲痛欲绝。霍延泓从宫女的手上接过素白的长帕,亲手盖在了三皇子的身子上,将那可怖的伤口给掩上。 纯妃泪如泉涌,哽咽着刚开口唤道:“皇上……”紧跟着便再也说不下去,如数变成了绝望的嚎啕。她哭的是五内俱崩,让听着的人也是哀痛不已。 霍延泓随着她的悲声,眼中强含着眼泪,将纯妃按入自己的怀中。他心里也是悲切,不知去如何安慰纯妃。 云千雪在一旁瞧着,蓦地想起了年节灵慧夭折之事。她被纯妃哭的心里难受,回身拭了拭眼泪,很快欲转身出披香殿。 顾临怡眼瞧着云千雪要出去,当即跟着她出了门,冷声道:“元妃这是要往哪儿去?难不成要回长乐宫?” 云千雪被她这样一拦,无比的厌恶,扬眉睨了她一眼道:“左右咱们这些人都留在这三皇子也不能死而复生了……” 顾临怡哼笑了一声,迫视着她,“怎么,元妃心虚了不成?” 云千雪不悦的蹙了蹙眉,淡淡道:“我有什么好心虚的?” 顾临怡眯目,眼中满是深意,似是她已经了然一切一般,“这白狐狸是你一直养着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元妃难道要说与你自己无关吗?” “贵妃这话是什么意思?”姜子君缓缓的从内殿出来。 顾临怡澹然回头瞥了姜子君一眼,反问她道:“怎么?难道本宫说的不对吗?这畜牲不是长乐宫的?” 德妃不悦的回看向她,“是长乐宫的又如何呢?贵妃也说,那白狐狸不过是一个畜牲。狐狸咬人的时候贵妃可在场?” 顾临怡漫不经心的拢了拢宽大的袖摆,静声道:“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 德妃幽然笑了笑,“贵妃当时既没在场,也就不必说的好像自己都看见一般。” “哦,”顾临怡似笑非笑的抿了抿唇,看着云千雪,泠泠道:“如今问罪的话也不急在一时,等皇上与纯妃缓过来,总要问一问,元妃宫中的白狐为何会好好的行凶。怎么会扑到三皇子的身上,咬在了喉咙上。”顾临怡说着,啧啧一叹,“若是没一口咬中咽喉,咬在旁的地方,或许还有命活。可怜,实在可怜!” 云千雪脸色变了几变,立时让绿竹去叫小顺子带着白狐过来。她们方才进毓秀宫,一时心急,都没空理会白狐的去向。 顾临怡闻言咯的一笑,淡淡道:“也不必去请了,那白狐狸本宫已经让人打死了,还有小顺子,本宫也已经让人送去了宫正司审问。”她悠然瞧了瞧外边的日色,道:“这会儿功夫,或许都已经招供了。” 听了这话,云千雪面上是勃然变色,“什么?” 顾临怡轻笑道:“本宫只怕那狐狸已经疯魔了,再伤了旁的皇子与公主,那就不好了。” 德妃亦是面色难看,冷言道:“贵妃已无协理六宫之权,凭什么让人把小顺子送去宫正司?” 顾临怡不以为然,挑高了一边的眉脚道:“凭什么?本宫说来也是贵妃之位,就算没有协理六宫之权,可惩罚一个有错的太监,此番还不算僭越吧?再者,”顾临怡声音一缓,那神情里浮现出些许幸灾乐祸,缓缓道:“皇上、太后带着德妃、元妃出宫,后宫里出了这等大事儿,却没个做主之人。本宫如何能袖手旁观呢?”她这番话实在让人无从反驳。 云千雪心中一颤,只怕顾临怡此番又要用前朝谏官之口,来对自己下手。她只怕此时顾临怡会对小顺子暗地里做手脚,瞧她的神色,小顺子进宫正司的时间不短。若是说出半点儿不利于自己的话,怕是朝堂之上,又要闹得翻天覆地。毕竟这一次是一位皇子殁了。 姜子君显然也是做此想,登时与黄槐道:“你立刻去宫正司,把小顺子给本宫领出来。”黄槐忙喏喏的应了,也晓得此番事关重大。匆匆出了毓秀宫,赶着往宫正司去。 云千雪心中不安,暗暗盘算着若三皇子之死当真要扣在她的头上,她又要如何应对下去。倒是该问一问二皇子、颜欢等人。 顾临怡见姜子君眉头深锁,当即一笑,“德妃与元妃这般紧张,只怕让人瞧见了,会生出旁的误会。” 姜子君再不理她,先与云千雪回了长乐宫。颜欢与君煜等人显然受了惊吓,君焕与君灿两个此时都陪在合欢殿里。兄妹几人挨在一出,都不似往日那般生机勃勃。 云千雪进了长乐宫,李香薷立时迎了出来,小声将当时自己所见所闻又同云千雪重复了一遍后,便道:“奴婢瞧着是三皇子太顽皮,惹得白狐儿去咬他。贵妃到来之后,当着几位皇子与公主的面儿,让人把白狐儿抓了起来,活活的给打死了。奴婢等人拦着、护着,才没让公主与皇子瞧见。可到底是奴婢们失职了,请娘娘治罪!” 云千雪气的嘴唇青白,恨不能立时去打顾临怡几巴掌才解气。几个孩子见云千雪与姜子君两人进了屋,都无比委屈的扑进了二人的怀里。一个个哭丧着脸,极是惴惴不安。 两人软言哄了一会儿,德妃才敢问君焕当时情况。君焕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倒是与旁人所说无异。只是话了,君焕忍不住讷讷道:“当时四弟也上手了,往日白狐儿极是温顺,今日被三哥、四哥碰后就大不安生。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姜子君极迅速的抓住了这个讯息,与云千雪相视一眼后,心里便有了主意。二人只等着黄槐从宫正司把小顺子提出来。 可过了大半刻,黄槐却是自己回来的。她快步进门,跪地禀道:“娘娘,小顺子死了。”   ☆、第10章 蓄意谋害 德妃惊道:“怎么死了?” 黄槐道:“不堪重刑,咬舌自尽了。” 云千雪只觉着心头被人狠狠的捏了一把,当即道:“宫正司问出什么来了?” 黄槐神色大安,“什么都没问出来,小顺子还算忠心耿耿,什么也没说。” 云千雪不安的摇了摇头,“她们全可以污蔑小顺子是畏罪自裁,小顺子已经死无对证,还不是任她们空口白牙的说。” 姜子君如临大敌,幽幽道:“你方才可没听她说起皇上带着咱们出宫,宫中没了当家做主的人?我只怕她要在这件事儿上做文章。我得先让人送信儿出去,到底让姜府与柳府上下先准备着,以防不虞。” 云千雪点头相应和,思了一思,沉吟着吩咐小回子道:“你立时去内仆局问一问,看看有没有熟知白狐习性的宫人。若是有,立时带过来。” 如此,两人又合计了一番应对之策。小回子这一番去查,是半点儿收获也没有。这时间,纯妃的情绪稍稍缓和下来,三皇子也被送去了钦安殿停灵。贵太妃与贵妃、诚妃等人在披香殿,立时恳请皇帝与太后为纯妃做主,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查清楚。 云千雪与姜子君得了信儿带着霍君焕赶过去,此时诚妃也让人领了四皇子君灼到披香殿,霍延泓又宣了在场的乳娘、太监、宫女等人一一问过。都道是三皇子与白狐玩儿的起劲儿,不小心碰了白狐的爪子,那白狐忽然发气狠,扑到了三皇子的脖子上一口咬了下去。 霍延泓又问了君焕与君灼两个,君焕得了德妃的叮嘱,没敢将自己在长乐宫说的如数说出来,只说当时三皇子与四皇子跟白狐玩在一起。 轮到四皇子,他似乎还有些余悸未平,小声的说道:“儿臣当时与三个一块儿与白狐玩儿,三哥摸了他的爪子,儿臣也摸了。就是不知道那白狐为什么去咬三哥。”四皇子小声懦懦的开口说了这繁华,立时让诸人心里一提。他自然是童言无忌,可这话很快便让众人觉出了其中旁的深意。 众人又听说照养白狐的小顺子咬舌自尽,再细细思量二皇子的话,只怕这言外之意便是说兄弟两个做的事儿都是一样的,可白狐独独咬了三皇子。霍延泓立时下旨去命人查验三皇子的尸身。 约摸黄昏十分,奚官局便有了结果。三皇子的血腥气十分不同,里面参杂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味道。如此,又让李几个御医去查看。云千雪心里无比狐疑,命李香薷一道去看看。 御医等人看过之后,便发觉三皇子的身上有一股奇异的香味,是许多香料混合而成。至于其中有什么,众人是谁都不知道。 纯妃一听自己的儿子很有可能是被人所害,死于非命,恨不得自己带着人去彻查一番。可她悲怒交加,当晚便病倒了。 霍延泓深恨宫中竟有人敢对无辜童子动手,亲自命人下旨彻查下去。 三皇子夭折的第二日,便如姜子君、云千雪两人所料,朝堂的谏官便有人上奏,那奏折里暗指元妃蛊惑皇上出宫,又是元妃宫中养着的狐狸行凶,分明未存什么好心思。 言官当朝参奏,柳家与姜家之人也不是半点准备都没有。将历朝历代皇帝与后妃微服出巡之先例列出,又有怀王当殿证明,是自己邀皇上与太后、几位娘娘出宫体察民情。这才将言官咄咄逼人的气势压下去大半。 他们自不能以出宫之事诟病云千雪,便又说白狐为元妃所养。 谁料诸位言官步步逼人之时,襄王笑呵呵的上前道:“这白狐为臣所抓,抓来又献给了皇上。若是有罪,臣也有罪。” 霍延泓顺着襄王这话,当庭笑了笑,不怒自威的说道:“若诸位朝臣不能明辨是非,一心觉着是抓、养白狐之人的错。那狐狸也是朕赐给元妃的,岂不是朕自己亲手害了自己的孩子?” 殿上众臣闻言,皆是跪倒在地,连声道:“不敢。” 霍延泓沉着一张脸,道:“三皇子夭折,朕心中悲伤,纯妃也因悲切过度而病倒了。朕希望这件事能早些度过去。” 三皇子死的蹊跷之事宫内的人尽管知道,可谁也不敢将这样的话透出去让朝堂上的大臣们听见。到底皇子被害这样的事儿是皇家丑闻。皇帝既然这般开口,朝中大臣自不敢再多言一句。 三皇子夭折三日之后,有人在皇子读书之处的院子角落里寻到了一方丝帕。还是因为五皇子瞧见院子石子路旁边死了好些蚂蚁一类的小虫子,她叫来了颜欢来瞧。颜欢极眼尖,从那土里找到了青碧色的帕子。 那帕子香味浓郁,陪着的乳娘与宫人立刻就察觉了其中的不对劲,将那丝帕送去了德妃宫中,德妃又立时命人去查了查这帕子有什么不妥。 御医等人看过之后,发觉这帕子上的香味是由许多香料混合而成,其中最明显的味道是一味曼陀罗,还有母狐狸身上的汗液。曼陀罗的味道能使许多动物神经麻痹,出现癫狂之举,另外白狐是一只公狐狸,母狐狸身上的汗液,自然对它有吸引。 这帕子被翻出来,自然是再清楚不过。小孩子原本就多动,必定是有人用这帕子给三皇子擦汗。那香味便因此沾上了三皇子的脸上与脖子上,所以那白狐才会去咬三皇子,而没有咬四皇子。 得出这样的结论,自是让人大为震惊。德妃又让人去查,是谁曾拿过那条手帕给三皇子拭过汗。可这事儿便似断了线的风筝,只留着手帕这条线头,任是如何盘问宫人,如何细细查下去,都查不出是谁给三皇子擦过汗,那条手帕更没有人见过。 迟迟查不出一个结论,这件事不得不就此作罢。 事情虽然没有一个明确的结论,可宫中诸人心里都存着猜疑。手帕原本就是女子之物,在书房里能近得三皇子身,给三皇子擦汗的女子,除了乳母和跟着的宫女。只怕唯有两位公主,一位郡主。这郡主自然是不可能的事儿,到底郡主是被纯妃的嫡姊抚养大的,绝不会去害三皇子。再者,王太妃也实在没那个必要。 这样想下去,只剩下长贞公主与清平公主。众人想到这里,忍不住皆道:“长贞公主与清平公主又有什么区别,德妃娘娘与元妃娘娘好的一个人儿似的。” 宫中谣言四起,背地里都说是两位公主悄悄背着人给三皇子擦汗,这才害死了三皇子。 这一日,正逢三皇子头七。 入夜,天上无星亦无月,四面黑漆漆的一点儿光也没有。尽管入了春,可到了夜里仍旧乍暖还寒。 纯妃王茜萦披着夹棉的月白斗篷,头上带着白玉的簪花。冷风簌簌的从四面而来,吹得她身上的斗篷猎猎作响。她亲自提着灯笼,在启曌城的宫巷里快步穿行。直绕着启曌城走了一圈儿,她才缓了脚步。那一双眼睛幽深而冰冷,让一旁陪着的华年心中寒浸浸的害怕。 “娘娘,咱们魂也喊过来,还是快快回宫吧。天凉,娘娘身上还生着病呢!” 纯妃眼中无波无澜,想要哭出来,可这几日似乎已经把泪流干了。她兀自提着灯笼,朝着西六宫的方向走去。边走边沉沉的说道:“眼瞧着就是皇儿的生辰了,过去了,他便又长了一岁。” 华年微微哽咽,低声唤道:“娘娘。” 纯妃凄冷的笑了笑,一双眼睛因为许久没有眨过,被风吹得通红。可尽管如此,她还是一滴泪都流不出来。“谁毁了我的来日的希望,我便要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她的声音在长长的宫巷中响起,极是幽怨与凄厉,听得华年身上止不住的一抖。嗫嚅道:“娘娘,都说,都说是德妃与元妃害了咱们的三皇子,也不晓得……” 纯妃嗤的一声,哂笑道:“是她们?可,也未必是……”她们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毓秀宫。纯妃却不进门,而是快步走了过去,直奔着诚妃住着的延禧宫去。 进了院子,诚妃已经就寝,宫人见是纯妃来了,忙拦了她请安道:“纯妃娘娘万福金安,我家娘娘已经……” “叫她起来……”纯妃面无表情,声音懒懒的,话音一落,那话尾拖得极长,似是有回声一般。 当值的宫人大是为难,支支吾吾的劝她道:“这……娘娘……我家娘娘……睡了……这时候……” 纯妃脸色极是肃穆,冷冷道:“告诉诚妃,是事关她生死的大事。若是她不起来,那么……”纯妃微微语顿,乌黑的瞳仁儿如死水一般,一字一顿地说森然道:“永、远、都、不、用、起、来、了。” 宫人被吓得不轻,立时悄声推门进了延庆殿。向诚妃守夜的心腹宫女采薇通报了纯妃说的话,采薇自然晓得事情的严重,不敢耽搁半刻,立时进了内殿将诚妃唤醒。 诚妃睡意正酣,被人忽然吵醒,整个人都带着气闷。听了宫人回报,才勉强打起精神,立时命人请纯妃进门。   ☆、第11章 求个明白 诚妃穿着妃色绣芍药的蜀锦寝衣,肩上搭着梨花青金银线绣万福苏缎外裳,懒懒的从内殿出来。纯妃此时正顺手解着月白的大氅。她一张脸不知什么缘故,无比青白,没有半点儿血色。 “姐姐,”诚妃神思无比清明的进前,她与纯妃原本是同位分,不过一个平礼便也足够。她却是毕恭毕敬的福了福。眉目低顺而温和的问道:“纯姐姐怎的这个时候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纯妃抿了抿唇,表情极是清淡。随手拢了袖摆,越过诚妃幽然缓慢的欠身坐在正坐主位上。诚妃见她面无表情,什么都瞧不出来,心里微微一凛,陪着纯妃坐下,亦发和颜悦色,软软道:“我记得,今儿个是三皇子的头七。” “是,”纯妃朱唇轻启,澹然开口,“方才我提着灯笼启曌城里走了一大圈儿,今儿个乌云满天,全没有星光月光。” 诚妃不晓得纯妃要说什么,心里纵然不耐,却还陪着一笑,附和她道:“这样的天儿,不晓得是要下雨还是下雪呢。” “已经立了春,可外面还冷的可以。冷的人心里发凉,像是浸在冰水里,冷的直打哆嗦。”纯妃一双瞳仁儿乌黑,眼白带着血丝,可以瞧出来这许多日子都不曾睡好。 诚妃幽幽一叹,“我听说了那些传闻,心里也替姐姐难过。为娘的熬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孩子平平安安的长大,也开始进学。咱们三皇子天资聪颖,柳大人也盛赞三皇子出类拔萃。连先进学的二皇子也比不得,旁人更别提了……” “你哪儿能明白,你的孩子还好好的睡着,明儿个一早,又活蹦乱跳的去进学。等过了午时,上过文课,他便会归来给你请安。一路跑着,额上沁出晶亮晶亮的汗珠儿。每日用帕子替他把那汗珠擦干净了,再瞧那一张脸,和皇上长的多像……”纯妃说话时声音无波无澜,半点情绪也没有,直让人觉得她根本不是再说丧子之痛。 诚妃垂首,小声阻她道:“姐姐快别说了,让人听着怪难受的。” “你哪儿能明白,儿子头七的时候,你走在黑压压冷清清的宫巷里,你为他喊魂,你恨不能让他立时活过来。便是借尸还魂也使得,恨不得是老天爷锁错了人,抓人的儿子来换他,抓你来换他也是一千、一万个乐意的!”纯妃的声音仍旧轻轻的,仿佛她说的是再寻常不过的话。 诚妃默默垂泪,悲恸而哀凄的说道:“怪只怪元妃宫里养了一只狐狸,怪只怪她们又……啊”诚妃正喋喋不休的埋怨着,手腕忽然被纯妃紧紧的握住。她蓦地回头,双眸射出两道尖锐的目光,森然落在诚妃的面上。看的诚妃骤然失色,怯怯道:“姐姐,怎……怎么了?” “诚妃,你告诉我。你做什么要去合欢殿,做什么要让四皇子领着三皇子去看那畜牲。你做什么要来害我的儿子!”纯妃声音沉沉的一句一句问出来。 这般,惊得诚妃顿时慌了手脚,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惶惑的说道:“姐姐说的是什么话,妹妹心里可糊涂的很。这么些年来,妹妹对姐姐的情分,那是天地可鉴呐,咱们……” 纯妃面色极是森冷,紧紧抓着诚妃的手腕不松,哼了一哼,决然截断了她的话,“你平常从不肯与元妃来往,年关那会儿为什么要带着四皇子去长乐宫,之后又由着四皇子见天儿的同那小畜生戏耍?” 诚妃极是委屈的连连摇头,十分紧张,颤颤巍巍的答道:“这,这……灼儿极喜欢那小畜生,姐姐您也是知道的。还有……姐姐瞧瞧……我……我这延庆殿里外,又是猫儿、狗儿的,所以……” 纯妃不信她这番说辞,双眼眯成了一条线,充满了怀疑探究,“他自喜欢他的,又做什么拉着我的熔儿?” 诚妃被吓得不轻,哀哀向纯妃哭诉道:“姐姐,你可不能不相信我,这些年来,我鞍前马后的为姐姐做了多少事儿!便是有一百个胆子,我也绝不敢去害三皇子的。再者,我与姐姐相交多年熔儿是与灼儿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我怎么会去害她。就算姐姐信不过我,我也是为人母的,我不为自己想着,难道也不为熔儿积一积阴鸷吗?” 纯妃听她这般说,乌黑的瞳仁转了一转,俯身凑近诚妃,一字一顿道:“那你可敢拿灼儿给我发个誓?” 诚妃怔了怔,转瞬间便回过神来,她跪直了身子,举起手臂道:“我对天发誓,若是我狠心亲手害死了三皇子,就让我与我儿子一起横死,死无葬身之地。”她这番话说的极尽恳切真诚。 纯妃不成想她未作思索便发了这样毒的誓,颓然无力的靠做在圈椅中,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言语。 诚妃膝行着跪坐在纯妃的叫脚边,凄然哭道:“姐姐,咱们都这么些年了!我也知道,三皇子没了姐姐心里难受。姐姐,从今往后四皇子便是你的儿子。我愿意与姐姐一同抚养四皇子。姐姐说你来日的希望和盼头没了,我的灼儿便是姐姐的倚靠。” 纯妃原本就是多疑之人,听了诚妃这话,心里无端又起了疑心,当即断然否道:“元妃与德妃又那么多的孩子,既是指望与盼头,就该盼个大的。别人的孩子再好,也比不得元妃的六皇子。” “是、是、是,”诚妃连连点头,“三皇子原本就因元妃而死,是应该让她付出代价。” 纯妃一言不发的起身,举步往外去。诚妃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极快的扶着宫人的手臂起身,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送她出延庆殿。纯妃走到紧闭的殿门口,脚步忽然一滞,回身幽幽道:“妹妹,咱们这么多年了,我希望不是你。” 诚妃再三发誓,“姐姐,绝不会是我,若是我,我岂敢拿灼儿去发誓!” 纯妃任由华年替她将披风系上,无言的凝了诚妃一刻才离去。 诚妃毕恭毕敬的弓着身子,直目送着她出了院子,这才双腿发软,扶着采薇的手往后倒退了几步,堪堪坐在殿中摆着的玫瑰椅上。 采薇脸上也忍不住的发抖,嘴唇直打着哆嗦道:“娘娘,纯妃那个样子可真吓人!还有……” “过去了,总算是度过去了!”诚妃面如土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另一边,因着白狐一事,云千雪对三皇子之死大有不忍。头七那日,便遣了绿竹与李香薷两个亲去给守灵的纯妃、宫人送了头七馄饨。纯妃头七喊魂之后,便带着华年去了延禧宫中,自没瞧见二人。两人在钦安殿赔了一会儿,祭了祭,才离开。 绿竹一时感怀,讷讷道:“现实灵慧公主,紧跟着便是三皇子,前后隔了一个多月而已。也不晓得是不是流年不利。”绿竹说起流年不利,想起之前与云千雪在观音庙里撞见的那个瞎老太婆,更觉不祥道:“呸、呸、呸,真是越说越不吉利。” 李香薷微微一笑,提醒她道:“是,这样的话可别浑说。且不说吉不吉利,单说让皇上、太后听见也犯忌讳的!” 绿竹撇嘴,“这还叫犯忌讳!你是不知道……”她话到此处,想起云千雪嘱咐,天煞孤星的话不能说出去,便是转了话头,只将那瞎老太婆说自己会遭受血光之灾的事与李香薷说了。只将天煞孤星那番话草草的掠过去,“那老太婆神神鬼鬼的,说了许多犯忌讳的话!” 李香薷含笑安慰她道:“这样的事儿,你信他便有,你不信它就是没有!” 绿竹虽然这几日都怏怏的,想起那件事儿就提不起精神,可到底过了这么些天,如今又听李香薷这般安慰,便也点头附和道:“娘娘也不信,只说事在人为!” 纯妃自延庆殿回来,正碰见两人离去,远远的瞧着,心里便是说不出的怒火被灼烧。回了钦安殿,听宫人禀报了绿竹与李香薷的来意,立时让人将那头七馄饨给丢了出去。 三皇子头七之后,很快便被送去了宝华寺。依着寻常皇子夭折的丧仪,停灵、入土等,这般倒是不及灵慧公主的丧仪隆重。 三皇子夭折的悲伤还未被冲淡半分,朝中便渐起风波。 不知怎的京中突然有一出儿新剧火爆异常,故事是讲前朝妃嫔养妖怪害了其它皇子之事。与上元五年京中盛行的囹圄记一样,极为卖座。这剧目含沙射影,又逢三皇子夭折的突然。京中贵族之中渐渐有传闻,说三皇子死因离奇,只怕当真是被人所害。 期间宫中又有传闻,说纯妃在头七当晚。将元妃送去钦安殿的头七馄饨如数都到了,当时守灵的,钦安殿附近当值的宫女太监全都瞧见了。 白狐商人一事原本前朝便颇多非议,如今京中又闹出这样的风声,朝臣自是坐不住,纷纷向皇帝上奏,以求尽快得出一个结论。若是真有蓄意害人的宫妃,此番若不处置,怕是往后还会接二连三的戕害皇嗣。 此番重臣的意思虽然婉转,可谁不清楚,他们是冲着元妃来的!   ☆、第12章 一触即发 霍延泓对朝臣的奏报自不能置之不理,白狐的事儿极为蹊跷,即便他心急不已,也未寻出半点儿线索。朝务繁忙,他除去让尹航与孙烈两人继续彻查,又叮嘱了德妃,可疑之处是半点儿不能放弃。 眼瞧着二月过去,进了三月里,三皇子之死仍旧没个结论。竟有人上奏,说六宫诸事繁杂,请皇帝将协理六宫之权分给贵妃。 协理六宫的事儿原本是皇后掌管,别说前朝,便是皇帝也不可轻易插手。只是后位空虚,太后与皇上一力放权给了德妃。如今顾临怡以皇帝带德妃出宫,至宫中一时没有当家作主之人,误了三皇子为由。前朝向皇帝与太后施压,霍延泓自不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贵妃,你又对朕失言了。”霍延泓鲜少踏足未央宫,一进门,便开口说了朝堂上朝臣奏请皇上复贵妃协理六宫之权的事儿。 顾临怡自没让宫人陪着,她慢悠悠的一笑,神情极是清淡,缓缓道:“臣妾又哪里失言了。” 霍延泓微微眯目,哼了一声,“彻查三皇子之事,复你协理六宫之权。” 顾临怡看也不看他,澹然笑道:“彻查三皇子之事与臣妾又有什么关系,这两桩事全要看皇上的意思,您不同意,臣妾又能如何?” 霍延泓转头盯着她看了一瞬,实在瞧不出她心中所想。眼中尽是探究,也不做声。 顾临怡臻首略低,笑了笑,缓缓道:“我想要协理六宫之权,只不过是因着我到底是贵妃,也是皇上您明媒正娶的正妻。无论宫里宫外,皇上不给我留脸,我自己总该给自己找回点儿脸面吧。我实在不想,背地里被那些年轻的妃嫔笑话。眼瞧着,明年不是又该选秀了?” 霍延泓轻缓的咳了咳,不应她最后这一句,只道:“朕不论你打着什么歪心思,协理六宫之权也不是不能给你。不过……” “顾家自会帮着元妃,臣妾答应皇上的决不食言。另外,臣妾还有一件事儿要只会皇上一声。”顾临怡晓得霍延泓要说什么,当即耐声的将他未说完的话接了过来。 霍延泓见她另有请求,不自觉的扬了扬眉,肃然道:“什么?” 顾临怡咯的一笑,道:“我让人自宫外挑了三个医女进宫,预备放在身边做替身宫女。” “医女?”霍延泓颇有疑虑的开口,一时并没有应下她。 顾临怡仰着脸,姣好的面容挂着疏离而冷淡的笑意。见他颇为疑心,她混不在意,左右她也不预备与霍延泓商量,当即阴阳怪气的说道:“臣妾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贵妃。实在贪慕权位,贪生怕死。瞧着元妃宫中那位李姑姑实在好用的紧,往日打理衣食住行,无不仔细稳妥。更会用方子调理身子。我也是怕,哪一天有人偷偷给我下了毒,只怕我也是不自知呢!” 霍延泓得了她这话,面色隐有不悦,又见她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全然不想允她。 “臣妾照养着七皇子呢,经过三皇子那事儿,也是心有余悸。如今皇上想让三皇子的事儿不了了之,臣妾当真是怕,哪个狠心短命的人再来害七皇子。燐儿身边有个照应的,我也能有个安心觉睡。可若是皇上不想让我长长久久、健健康康的活着,也不管七皇子的死活,不应我,我也是无法的。”顾临怡这话中之意,分明是告诉霍延泓,若是答应了她,三皇子的事儿她自然不会紧抓着不放。若是不答应她,便是存心盼着她早死。 “好,”霍延泓深看了顾临怡一眼,没再多说旁的,很快起身离开,顾临怡无不恭顺的福身送他。 待出了未央宫,霍延泓便与尹航道:“贵妃带进宫的人好好查一查,她平日所言所行,让人仔细盯着。” 尹航立时喏喏应下,扶着霍延泓上御辇。 很快,顾临怡便被恢复协理六宫之权。姜子君听见这信儿,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必定是她授意外面儿,抓着三皇子的事儿不放,借题发挥。也真是,三皇子头七那日,你好生生的送什么东西。” 云千雪倒是不以为然,“我送不送东西,三皇子的事儿也是因着我宫里面儿的白狐所起。无论我怎么做,她们只怕都不会由着我轻易脱身。” 德妃咬牙切齿的说道:“我看就是她顾临怡背地里做了手脚,不然她怎的那么急着打死白狐,又把小顺子逼死了?她这般,不就是要毁尸灭迹?” “她,又何必呢?”云千雪想不通,不禁垂首一叹。 姜子君哼笑着道:“何必?你说她又何必将七皇子抢过去照样呢?如今七皇子没进学,可我听说成日所学,已经比进学的几个皇子都要多了。再说宫外的哪出儿戏,分明是她学了你的囹圄记,来算计你!” 云千雪顺手拨了拨耳坠垂下的流苏,淡然道:“宫外的那一出儿算是压下去了,如今只看她随后要怎么做吧!” 宫中正因三皇子的夭折而日日阴霾,此时间,西北雍州与梁州一带再一次被柔然大举挑衅。边关的局势紧张了三年有余,柔然在梁州、雍州一带厉兵秣马,两国的大战是一触即发。 霍延泓这两年安排在乌恒的习作也送回消息,说乌恒的大汗两次三番的与柔然王接触,只怕已有与乌恒联手之心。霍延泓召见了朝中肱骨,一连数日朝上、朝下的商议此事。这三皇子的事儿,自然也就此不了了之。 大齐连年增加军费,为这一战准备了三年有余,自不怕与两国开战。霍延泓权衡利弊,若能一举将柔然打下来,大齐的版图便能再向西南更近一步。如此能直接断了柔然与南诏、乌恒的联系。三面将南诏死死的围住,对大齐自然是利多害少。开拓一国版图之事,对于历代皇帝,自然是天大的诱惑,霍延泓也不能免俗。很快下旨主动派兵,讨伐两国背弃兄弟盟约,连年在大齐边境骚扰滋事。致使各国百姓饱受战乱之苦。 对柔然、乌恒开战之事,自然瞒不过定昭仪。得了这样的信儿,自然让定昭仪心慌不已。立时去了南书房向霍延泓求情。 “义安中外曰定,克绥邦家曰定。这封号是皇上亲亲赐。臣妾入大齐的后宫,为的便是两国睦邻友好。皇上金口玉言,不能言而无信!”这番话,是乌兰图娅刚入宫那会儿,云千雪训斥嘉妃所言。当时因着与她封号有关,云千雪说的又极是威风,她才忍不住暗自偷偷记了下来。未成想今日竟在霍延泓的面前用上了。 霍延泓面容沉肃,冷然道:“入宫这么多年,能说出这番话,朕也算你有长进。你现在若肯离去,朕不会责怪你。” “不,不!”定昭仪连连摇头,一张明丽如春花般的脸孔,此刻血色全无,惨白而绝望,“皇上,您忘了,您曾经与臣妾的哥哥约定永为兄弟之邦……” “仿似!”乌兰图娅还未说完话,霍延泓“嘭”的一掌重重落在了御案上,火气上涌,怒道:“好,你既是非要跟朕讲道理,那么朕就告诉你。朕给了乌恒,给了乌允术两年多的机会。朕并不曾背弃兄弟之邦的诺言,是乌恒先背弃的。是你那个哥哥先背弃了当年的约定,你竟还敢在朕的面前口口声声的护着他!” 乌兰图娅被吓得一激灵,但很快便镇定神色,膝行着往御案前去,“臣妾待兄长领罪,可是,可是……”乌兰图娅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迭声道:“拓跋阏氏,是拓跋阏氏!皇上,她是柔然的公主,也是我哥哥的枕边人,哥哥被她蛊惑了,才会如此。皇上,不如您让我回乌恒,让我去劝劝哥哥和母亲。” 霍延泓只觉着乌兰图娅这番话说的可笑无比,咬牙道:“定昭仪,你立刻给朕滚回你的瑶华宫。” 乌兰图娅原本就是极倔强的性子,听了这话也不动弹,仍旧挺直了身子跪在霍延泓的面前哀哀求道:“皇上,您不如让臣妾去乌恒试试。臣妾的哥哥和母亲是不会不管臣妾的。” “蠢笨!她们若是管你,怎么敢三番四次的和柔然暗中接触,共谋出兵之事?”霍延泓因云千雪所说,怜惜乌兰图娅背井离乡,如今两国开战她处境最为尴尬,这才肯再三忍耐。 定昭仪却瞧不出皇帝的眉眼高低,不住的为自己的兄长解释道:“许是,许是兄长为了劝柔然……”这话乌兰图娅说着也觉心虚,便是越说声音越小! “一派胡言!”霍延泓以忍无可忍,勃然变色道:“定昭仪凡事再一再二不再三,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不会瑶华宫?” 乌兰图娅挺直了脊背,没言语,微微摇了摇头。 霍延泓不悦的眯目,面上的神情森然可怖,“那好,朕让人你回乌恒。你既是要回去,”霍延泓语气一顿,乌兰图娅原本以为他转变了心意。可很快,便听霍延泓绝然道:“往后,就不要回来了。你再不是大齐的妃子了。”   ☆、第13章 突来之喜 乌兰图娅有些回不过神,张着圆圆的大眼睛,怔忪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霍延泓垂首再不看乌兰图娅,只冰冷而绝情的与尹航道:“后妃不得干政,她既是已经想好了。让人准备准备,送她回乌恒。” 尹航听得吩咐,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乌兰图娅,不禁小声道:“皇上……” 霍延泓冷然道:“怎么没听见朕说的话吗?” 尹航连忙摇头,跌声道:“不,不是,奴才……”他说着连忙上前,去请乌兰图娅道:“娘娘。” “她已经不是娘娘了。”霍延泓肃然截断了尹航的话,让尹航再不敢多言。 乌兰图娅只觉心里冰凉凉的,从里往外带着寒意。她的眼泪无声的从眼中涌出,大颗大颗的滚落。嘴唇直发抖,可心慌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尹航领着乌兰图娅出门,小声提醒她道:“娘娘先别着急,元妃娘娘就在后面的书阁里。奴才一会儿让人禀给元妃娘娘,有元妃娘娘为您求情,您再向皇上说几句好话。” 乌兰图娅双腿发软,颤颤巍巍的向尹航谢过,她被尹航扶着走了几步,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噗通一声跪在了南书房的外面,“公公不必帮我求情,若能让元妃娘娘……” 尹航眉头紧锁,忍不住道:“哎呦!娘娘,奴才可求求您了。咱们陛下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这两国交战的事儿,您是一句都别挂在嘴上了!皇上为着什么生您的气,您心里头还没有数吗?” 乌兰图娅簌簌的落着泪,摇头道:“乌恒是我的家,皇上便是再气,我也不能看着不管。不能打乌恒……” “您是好意,可皇上不打,难道乌恒的汗王便也不打了吗?”尹航连连摇头,小声的提醒乌兰图娅。 乌兰图娅一时无语凝噎,这感觉,似是在心里烧了一把火一样,焦灼而又无所适从。 “娘娘,您听奴才一句劝,您还是快起身回瑶华宫。等元妃娘娘劝过皇上,让皇上消消气儿,奴才再请娘娘过来进去说个软话,皇上必定就不赶娘娘您走了!”尹航苦口婆心的劝了乌兰图娅一通。 乌兰图娅却是如何都听不进去这话,仍旧跪的笔直,赶他道:“公公请去吧,不必管我。” 尹航长长的叹了叹,也不再多说。忖着霍延泓这会儿正批阅奏折,必定不会寻他,他便立时绕到了偏殿的书阁里,向云千雪简单的通禀了一番。 云千雪捧着书也不抬头,清凌凌道:“定昭仪既是要跪着,你便让她跪着。也不必立时进去回报,先等一等。” 尹航大是不落忍的样子,小声道:“这天儿还凉,昨儿个又刚下过雨,只怕地上有湿气,再跪坏了身子。” 云千雪扬了扬眉,将手里的书卷搁在一边,抬手揉着额角,缓缓道:“公公也被这事儿闹得糊涂了!皇上这会儿在气头上,你且等他自己个儿静一静。” 尹航附和道:“奴才也是这个意思,再去打发定昭仪回……” 云千雪微微抬手,叹息着摇头,“让她跪着,她自己是急糊涂了。皇上气她一心只想着乌恒,半点儿也没惦记过大齐的立场。今儿个的话我也不用多问,瞧之前的样子,便也知道她必定又埋怨皇上言而无信,否则,何至于闹得这样僵?” 尹航陪着一笑,迭声道:“对,对!当真是元妃娘娘这番话,定昭仪还说,让皇上送她回乌恒求情!” 云千雪只叹这么些年了,定贵嫔还这般莽撞,便道:“等过了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的,我去前面与皇上说。”尹航忙忙应了,再不打扰云千雪,退出了书阁。 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云千雪琢磨着霍延泓也该消气了,便是起身预备往前殿去。还未走到,便见尹航惶急的来寻云千雪道:“娘娘,定昭仪体力不支,晕倒了。” 云千雪心里呐喊,定昭仪一向身强体健,别说半个时辰,便是让她跪上两、三个时辰只怕也是无碍。 尹航见她未语,一时也没了主意,小声道:“方才皇上嘱咐奴才,让人准备一下,即刻启程送定昭仪回乌恒。这会儿定昭仪在书房外一直跪着,奴才也……” 云千雪自明白他怕霍延泓责怪,抿了抿唇,道:“先让人扶着定昭仪书阁歇一会儿,立时让人请太医过来。等太医看过之后,我再去一趟御书房。你且在外面候着,若皇上不问,你便一句也不必多说。” 照说尹航是御前的总管,本不应该如此听一个宫妃的吩咐。可他心里却明白得很,云千雪能做得了霍延泓的主。他这才如释重负的颔首,打发了人去请御医,又引着云千雪往前殿去。 何晟被传召之后,很快到了南书房。领着的宫人将他从角门请进来,直接领着去了书阁。 乌兰图娅正闭目靠在榻上,云千雪见何晟来了,亲自扶着乌兰图娅的手腕,让何晟上前来请脉。何晟诊过脉后,欢欢喜喜的跪地向云千雪道:“定昭仪有孕了。” 云千雪自是无比惊诧,可想着如今定昭仪正陷危局,这个孩子倒是来的巧。她牵唇笑了笑,“自然是喜事儿,一会儿何大人与本宫一块儿去向皇上报喜吧。” 何晟连连应声,又从药箱里摸出一个小瓶,放到乌兰图娅的鼻息前,给她嗅了嗅。 须臾,乌兰图娅幽幽转醒,瞧见云千雪,心里委屈加倍,眼泪噼里啪啦的滚了下来。哀哀哭道:“娘娘……” 云千雪忙取了掖在镯子里的手帕,为乌兰图娅擦了泪,劝她道:“快别哭了,方才何大人给你诊过脉,你有喜了。如今这样哭,只怕要伤了孩子的。” 乌兰图娅且惊且喜,有些不能相信的掩唇,痴怔怔的说不出一句话。 云千雪见状含笑,忙让何晟与她交代了许多保胎的事项。定昭仪身边的宫人也无不欢喜,一一都记了下来。唯独定昭仪一个人闷闷不乐,忧心忡忡的。 过了大半晌,才听乌兰图娅哀哀道:“娘娘,皇上要敢臣妾回乌恒……”她话刚说到一般,方才收起的眼泪珠子便有簌簌的落了下来。那绝望哀恸,无所适从的神色让人瞧着便是老大的不忍。 云千雪拍了拍她的手,叮嘱她道:“你如今有了孩子,自然再不能向从前那般没个轻重。乌恒的事儿你再别提,别管了。”乌兰图娅哽咽着摇头,云千雪不禁微微一叹,安抚她道:“你别哭了,我想了一个折中的主意。你如今有了孩子,即便你哥哥不念着你,可老太妃总不会不管你。倒不如让高云带着你亲笔写的信回去,劝一劝你哥哥,许是能有个好消息。若是乌恒再冥顽不灵,你便也就此死了心,全当没有那个家可好?” 乌兰图娅一时悲从中来,掩面哭泣不已,哽咽着道:“骨肉血亲,哪儿是说割舍就割舍的。” 云千雪蹙了蹙眉,轻缓的说道:“可若她们将你割舍了呢?”这一句话将乌兰图娅问的脸色煞白,怔怔的说不出话。云千雪拉着她的手道:“若是他们狠心将你割舍,那么你肚子里的那个才是真真儿的血亲骨肉,还有皇上。当然,还有本宫与德妃,都是你的亲人,往后你的日子不是在乌恒过,而是再大齐过。” 乌兰图娅默声不语,云千雪静静凝着她半晌,才见她缓缓的颔首,之后,便是紧紧的闭目,那泪水仍旧是忍不住的脱眶而出而出,却不知是因为无助还是绝望。 南书房内,霍延泓早听到了殿外的骚动。过了许久闻得开门声,这才不疾不徐的问道:“外面刚刚是怎么了?” 云千雪款步进前,曳地的裙摆摩挲着大理石的地面,响起很轻微的摩挲声。霍延泓听得出这是云千雪的脚步声,立时撂下笔,松眉抬头去看她。见云千雪正因着何晟进门,含着清浅的笑意,愣了一愣道:“怎么?你身上不痛快?” “是定昭仪有孕了。”云千雪清凌凌的开口,不等霍延泓说些不快的话语,便是睇了何晟一眼,让他如实与霍延泓禀报。 霍延泓面上却没有半点儿喜色,默然不语。 云千雪自是晓得他心中所思所想,便将方才与乌兰图娅是如何商量的悉数都告诉给了霍延泓。 霍延泓这才眉目稍缓,将信将疑的问道:“她那般犟牛的脾气,岂能答应?” 云千雪笑吟吟颔首,“她脾气再犟,也是晓得亲疏远近的。她应了,我瞧着如今耽搁不得,这就让人送高云启程往乌恒去吧。” 若能不与乌恒开战,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儿。霍延泓如何能不肯,当即命人去准备。也不再提废黜乌兰图娅的话,只让云千雪带话,叮嘱乌兰图娅好好在瑶华宫养胎。 高云等人一路快马加鞭,已去了半个月的功夫。 此时,柔然的起兵突然夜袭大齐边境,竟是烧杀抢掠了一个城镇,将当地的守兵打的溃不成军。 正在霍延泓为这场失败而烦愁不已的时候,高云自乌恒带回了喜忧参半的消息,令霍延泓实在不能不怒火中烧。气的见也未见乌恒同来的使节,竟要将他从长安赶回乌恒。   ☆、第14章 立定储君 几位肱骨朝臣此刻皆陪在南书房里,见龙颜震怒,原是大气儿也不敢出。可又听见霍延泓气的下令将乌恒的使节赶回去,便是连连迭声劝道:“万万不可呐!皇上,您可务必要三思而行。” 霍延泓怒极,顺手摔了那折子。他力气极大,连带着将御案边儿上的几个奏折也摔出去老远。“朕还没到非要立储的年岁,何况,大齐的储君,岂能让乌恒来做主?” 原来乌允术亲笔写了书信,其中的意思是说,若定昭仪诞下皇子,便请皇上立定昭仪诞下的皇子为储君。若定昭仪诞下的是个帝姬,请皇上立定昭仪为后。霍延泓心中后位与储君人选,出云千雪与她的孩子外,再无第二个人选,对这样无理的请求,自然是万分的气怒。 “道理是这个道理,”留国公缓缓进前,揖手劝霍延泓道:“可那柔然的骑兵实在凶猛,咱们大齐刚吃了一场败仗。”留国公是朝中老臣,在上元朝亦曾上过战场,对于两国交战的事儿,颇为保守,“若是同与柔然、乌恒开战,两边相较之处战线太长,只怕咱们要吃亏……” “咱们大齐虽不善骑兵,可能上战场人数之众,倒也不必被乌恒如此掣肘。”谢国公是个急脾气之人,他谢家又是将门士族,家中人才济济,但是谢家的五个儿子,便是一个赛一个的出众。 霍延泓极满意谢仁绍这话,点头道:“朕也是这个意思。不过是败了一丈而已,咱们尚不曾大举出兵,未必总是败给柔然。” 其余几位文臣、武将多数也是不屈从的意思。 柳逸铮思了一思,琢磨着说道:“皇上暂可不必召见乌恒使臣,可缓一缓,再瞧瞧西北的消息。”柳逸铮这番建议自是一个拖字诀,在眼下倒是个极好的应对法子。想来乌恒既派了使臣前来,想是没那么容易出兵。在京中拖上半月,便等于为西北拖上一月的时机。 战场之上,变数全在一夕之间。若是能在一月之内大败柔然,乌恒想来也会掂量掂量,到底要不要趟这个浑水。 霍延泓自觉再没有比拖更好的法子,便照着柳逸铮的法子,特派人好吃好喝的招待乌恒使臣。根本不提让其进宫的话,更断了乌恒使臣与乌恒的通信,算是结结实实的将他们软禁在了长安城里。 这样的请求太过无礼,让六宫上下大觉乌恒大汗这番,实在是无稽之谈。 这一日,六宫上下去太后宫中请安。定昭仪身上还大不安稳,留在瑶华宫中养胎。除她以外,六宫妃嫔都到全了。提起这立储之事,众人皆是讳莫如深。倒是贵太妃与庄太妃两人半点儿也不忌讳,直直道:“这乌恒之人,实在是痴人说梦!先不说定昭仪到底能不能生下皇子,便是当真生下来,也不过是咱们大齐的九皇子。放着前面那么些个已经长成的,怎可立一个刚出生的奶娃娃当储君。” 舒妃因着灵慧之死,这一阵子颇得霍延泓的怜惜,人比之从前又张狂了许多。她一双长而明丽的凤目微微一扬,轻嗤一声,道:“依着臣妾说,明知道乌恒的贼人打这样的主意,还做什么让定昭仪把这孩子生出来。” 纯妃刚经历丧子之痛,病了大半个月,如今算是恢复了一些精神头,听见舒妃这话,面上闪过几丝厌恶,捏着帕子,随手压了压鼻翼两边的散粉,沉声说道:“舒妃也是当过母亲,有过丧子之痛的人,怎好说出这样的话。” 舒妃被她噎的脸色发白,嘴硬道:“我,我自然也是怕,怕乌恒的人狼子野心……” 太后极轻的咳了一咳,垂眸,面无表情的说道:“行了,皇上自有论断,无论是储君还是乌恒的事儿,都不是你们该干预的。” 诸人闻言,忙和婉的垂首齐齐的道了一声:“是,”再不敢多言一句。 待云千雪从颐宁宫出来返回合欢殿之时,霍延泓退了朝正在暖阁里陪着八皇子玩。他一连多日忙于政事,未踏足后宫半步。君烨坐在暖炕上,正抱怨父皇总不来陪他。云千雪在暖阁外偷偷瞧着父子二人,含笑偷听君烨说话。 “父皇不好,父皇就记挂着别人,不记挂母妃,还有皇姐,还有六哥,还有烨儿……”君烨尚小,说话不太规整,许多话也不晓得是什么意思,乱说一气,逗得霍延泓一边嗯、啊的应着他,一边朗笑着。 君烨不觉得有什么,拿着木头做的小战马,边玩边喋喋不休,咿咿呀呀的说个没完。 “好好一个男孩子,从小嘴便这么碎,也不晓得像谁。”云千雪撇了撇嘴唇,笑呵呵的进了大殿,“煜儿就不似他这样爱说,总说个没完。” 霍延泓见云千雪走进,忙起身扶了一把欠身请安的她,笑道:“爱说话又有什么不好,咱们的烨儿往后有大出息。”霍延泓眉眼弯弯,尽管满面的笑意,可眼中遍布着红血丝,脸色也大是不好,看着是无比的疲惫。 云千雪握了握他的手,缓声道:“有没有大出息实在不要紧,那还是以后,太久了的事儿。只要眼下好好的,你好好的便是。” 霍延泓嘴里有一丝苦涩,云千雪明显瞧见他神色间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细细问他道:“怎么?”她说话间,立时让乳娘将君烨带出去玩耍。君烨虽有不舍,可极听云千雪的话,依依的随着乳娘出去了。 “前方又传来战报,卓逸与明扬两边都被柔然的骑兵重创,死伤惨重。”霍延泓长长的一叹,心里似被什么东西紧紧的堵着,面上的笑意是荡然无存。 云千雪与她对坐在坐榻上,听见这样的话,眉心一颤,紧紧抓着霍延泓的手安慰道:“柔然素善骑射,他们的马匹比起大齐的马要壮硕许多。咱们也有骑兵,只怕是在马上吃了亏。” 霍延泓道:“乌恒又遣使来朝……”霍延泓没深说下去,眉头紧锁,“王致礼与几个大臣上折子说,乌恒的良驹堪比柔然,若是乌恒此番愿意站在大齐这边,没有不胜的道理。如此,便要……” 云千雪见他面有难色,幽幽将霍延泓的话截了过来道:“若是当真要立储,也没什么。何况如今定昭仪腹中的孩子尚不知是男孩女孩,至于后位……” 霍延泓极是不情愿,道:“后位与储君之位,我只属意你和咱们的孩子。” 云千雪却是摇头,“这些又有什么要紧,我不在乎这些。再者,如今咱们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你又给谁,不给谁。” 霍延泓却是半点儿也不愁,道:“一人继位,旁的孩子,朕可以封他们为一字并肩王。” 云千雪撑不住,莞尔笑道:“若是再有一个、两个,岂不是要天下大乱。”她握着霍延泓的手,和软的说道:“我不委屈,你不必只顾虑我的。” 霍延泓起身,拉着她的手将她拽进怀里,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第二日,皇上便下旨,若定昭仪诞下儿子,即刻立为储君。若诞下女儿,便册定昭仪为后。晓喻六宫。 诚妃得了这信儿,心里却是不安,忙忙去了纯妃宫中,与她商议。 纯妃却十分不以为然,问她道:“立为储君又如何,她又未必诞下皇子的。” 诚妃瞧着纯妃漫不经心,混不在意的样子,急道:“姐姐,这生下儿子与女儿的机会是一半一半,咱们可半点儿险也不能冒。” 纯妃侧首睨着她,缓缓道:“是么?可,本宫又没有儿子。” 诚妃面容一僵,立时恳切的向她道:“姐姐,我的儿子便是你的儿子。咱们有四皇子,若是来日四皇子能登基,咱们自是一个母后皇太后,一个圣母皇太后。” “母后皇太后?若非皇后位份,怎么做得成母后皇太后,谁封的?”纯妃不以为然的扬了扬眉毛,眯目一转不转的凝着诚妃。 诚妃心里打鼓,忙道:“我觉着姐姐封后,那是早晚的事儿!” 纯妃垂首呷了口茗茶,未抬眼皮,淡淡道:“皇上既立了储君,本宫又何必再去另外扶持。把那孩子夺过来养,岂不是捡了一个现成的。” 诚妃愣了愣,讷讷道:“可,若她生的是个女儿,岂不是要……” 纯妃笑着摇头道:“只要贵妃、元妃横在前面,便是坐了也坐不长。”纯妃说着,立目看向诚妃道:“她如今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只消月余,便晓得她肚子里是男是女了。你若真心向着本宫,就不许去害定昭仪的孩子。” 诚妃一时咋舌不语,似是吞了苍蝇一般,是说不出的膈应难受。思了一思小声道:“若是贵妃、舒妃坐不住,臣妾也是无法的……” 纯妃眯目,淡淡哂笑道:“本宫若想帮她保住这个孩子,岂有保不住的道理!” 诚妃心里大不是滋味,可她晓得纯妃的心计与手段,万不敢忤逆纯妃半分,只得暂时点头应下,再不多分辨一句。心里却到底忍不住盘算,总得引着贵妃、舒妃去做点儿什么。   ☆、第15章 设计挑拨 自霍延泓搬下诏书后,很快,乌恒便将数百匹乌恒战马送去了大齐的军营。如此,乌恒便是一力表明此战会站在大齐这一边。乌恒的战马送去前线大齐的军营,致使柔然与大齐一战开始进入焦灼僵持的状态,目前两边都暂时讨不着什么便宜。 大齐此前连败数场,如今虽不至于反败为胜,可也扳回了之前的颓势。这令霍延泓龙心大悦,便让人预备着,准备泰山封禅之行,宫内与礼部自是立时着手准备起来。 之前因着灵慧公主与三皇子的夭折,宫中已经数日不曾好好的热闹过。连着霍延泓的万寿节,也因为前线战场的紧张,草草的过了。到了五月初五,皇帝、太后都有心好好庆贺一番,盼着能一扫前几月的阴霾,图个往后的吉利。 这日一早,六宫上下循例来太后宫中请安。这会儿太后还不曾起身,几位妃嫔便坐在配殿里闲闲的叙话用茶。贵妃、舒妃、诚妃三人坐在里间儿,几个早来的位底宫嫔不敢打扰,皆是默声的坐在外面的明间儿里。 诚妃徐徐的饮着茶,笑吟吟道:“难得今儿个热闹一回,定昭仪的胎也养了一月了,该出来走动走动了吧?” 舒妃听见诚妃提起定昭仪,满面的不痛快,“她来做什么?只怕她如今恨不得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等到足月瓜熟蒂落才好。省着出来一个不当心,再向之前那一胎一样,让自己给摔没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诚妃垂首抿了抿唇,“若真是出了什么差池,也不晓得皇上那诏书还作不作数了。听御医院的太医说,定昭仪这一胎不大安稳呢。” “无缘无故的在南书房外面跪了一个时辰,怕是动了胎气了。孕中最忌多思,不过……”舒妃微微语顿,咬唇道:“也是定昭仪的母家忒了不得。”她似笑非笑的说完这番话,垂首抿了口茗茶。 顾临怡微动了动眉毛,淡淡道:“又什么了不得的,乌恒这般威胁大齐,就算真能瓜熟蒂落,那名分来的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罢了。” 诚妃恭恭敬敬的一笑道:“说到底,贵妃娘娘才是有先皇赐婚圣旨,八抬大轿抬进东宫的正室太子妃。如今虽暂时……”诚妃话落却不明说,只婉然一笑,“谁才是名正言顺之人,咱们心里都有数。只是皇上如今不曾立后,若是定昭仪诞下帝姬,顺利封后。就算做不长久,可再登临后位的,那也是继后,总归……” 原本后妃之间说这样的话多少有些不当,可如今里间儿只有她们三人,几人又是同年入东宫,相处十余年之久,早没有那么许多忌讳。 “却也是无法阻拦的,”诚妃话音未落,却见纯妃自外面进来。她的面无表情,声音极是清淡的打断了诚妃的话。 诚妃颇为尴尬的笑了笑,道:“纯妃姐姐来了。” 王茜萦向着顾临怡福了一福,款款落座。顾临怡微垂眼帘,也不瞧纯妃,只听她甫一落座,又徐徐开口,“如今定昭仪能诞下帝姬还是皇子,都是未知数。是封后,还是儿子册为储君,都是一半儿一半儿的事。定昭仪到底是外族女子,若是真诞下皇子,这孩子也未必能在她身边照养。”王茜萦点到即止,并未深说下去。 可舒妃方才厌恶的眼转瞬明亮起来,心有计较。 这时间太后身边的宫人来传召一众宫妃,贵妃没多说什么,先起身走了出去。舒妃若有所思,紧随其后。王茜萦却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诚妃见她面色沉肃,似是有话要说,也不敢立时起身。 王茜萦轻软的开口向众人道:“你们都先出去,本宫与诚妃说一句话,立时就出门。”随侍的宫人忙道了声是,恭敬的退了下去。 诚妃心中惴惴,陪着笑道:“姐姐,是舒妃提起……” “你昨日在我宫中劝我,说身子不舒服,告假也是无妨。原来心里打着这般主意,我若是不来,可真瞧不见了。”王茜萦澹然含笑,“想来,你若是特意将她们邀出去提起来,未免太过明显。若这般在太后宫中提起,倒也自然。” 诚妃眉心发紧,极不自在的垂眉道:“不,没有……” 王茜萦起身,缓步走到诚妃面前,忽然一抬手。“啪”的一声,给了她一个耳光。诚妃一时未回过神,痴怔怔的捂着脸。 “我与你说过,不许你打定昭仪的主意。你便钻我话中的空子,打算挑拨舒妃与贵妃两个。容佳钰,你真是长本事了!”王茜萦表情冷肃,森然的俯视着她。 诚妃被吓得不轻,忙跪地道:“不敢,我,我万万不敢。我,我只是不甘心。” 王茜萦道:“再有两个月,便能断出定昭仪这胎是男是女。若是个女孩儿,本宫由着你处置。可这些日子,你却别想动定昭仪一根毫毛。”王茜萦说着,挑眉逼视着诚妃道:“若是定昭仪有什么闪失,我全可以拆了你与四皇子的骨头。” 诚妃惶恐万分的连连颔首,再不敢多说一句不是。 王茜萦这才面无表情的回身往外去,诚妃在屋子里跪了一会儿,这才整了整发髻衣衫,起身跟了出去。 端阳的家宴虽然办的热闹,可因着西北还在打仗,到不似去年那般隆重,这场宴会更为温馨团圆。抚辰殿内,一团和气,其乐融融。 正推杯换盏之际,白芍瞧瞧从殿外进来,凑到沈青黛的身边耳语了几句。 沈青黛轻巧的笑了笑,凝眉道:“不好去偏殿,一会儿那位妃嫔更衣撞见便不好了,让他在园子外面的树荫里等着,我一会儿就去。” 白芍喏喏道了声是,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沈青黛不自觉的往不远处陪在云千雪身边的李香薷身上扫了过去,嘴角轻扯,笑意不善。 沈青黛极快的饮了数杯酒,便是摇摇晃晃的起身,由花楹扶着她出了抚辰殿。出了殿门,她便沿着抄手游廊往后殿挨着的角门去。听得稀稀疏疏的声音,便瞧见角门之外不远处的树丛中,假山边儿上有人影晃动。沈青黛悄声快步的走近,待瞧见是孙烈与白芍两人,忙让花楹吹熄了灯笼。打发花楹、白芍两人在外面细细的看住了。 孙烈瞧见她这般神神秘秘的样子,见过礼之后,大是不自在的挠了挠脑袋道:“贵嫔娘娘,卑职这一趟来的不易,若是被旁人瞧见,只怕……” “你晓得不易,也无需说这样多的废话。”沈青黛温然一笑,小声道:“香薷的口风,我可是帮孙大人都探好了。” 孙烈一听沈青黛这话,面上颇有些激动之色,忙又跪地道:“娘娘大恩!” 沈青黛忙摇手道:“你也别做这些劳什子的虚礼,我这般不是为了你,是为了香薷好。她这个人,便是太善良了,一心总想着别人,从来不为自己着想。我瞧着也是怪心疼的。” 孙烈闻言连连颔首,“正是娘娘这话,李姑娘,她……” 沈青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我今日与你说的这些话,你可不准让香薷知道是我告诉给你的,省着她生我的气,怪我多嘴多舌!” 孙烈忙摇头,千恩万谢的说道:“卑职守口如瓶,绝不多说半句。” 沈青黛面上颇有唏嘘不忍之色,娓娓道来,“元妃身边的绿竹姑娘对你有意想必你心里也是清楚得很。”孙烈苦涩的长叹,只默然点头。沈青黛缓声道:“香薷并非对你无意,只不过我晓得,之前因为你的关系,绿竹与香薷闹得十分僵。香薷曾与绿竹发誓,绝不会出宫。她这般,便是让着绿竹,表明自己对你无意呢?” 孙烈听见这番话,颇为激动,怒冲冲道:“可卑职又对绿竹无意。”他说着,不自觉的话音有些大。 沈青黛忙阻住孙烈,宽声安抚他道:“孙大人可别喊,若是招来什么人,咱们两个都要倒霉了。” 孙烈心中大是不痛快,“都这么些年了,只怕李姑娘打定了主意。” 沈青黛笑意盈盈的摇了摇头,道:“为了你与香薷,我倒是有个主意。只看你有没有那个单色,敢不敢这样去做了!” 孙烈一听这话,自然是喜上眉梢,忙点头道:“若是能有个转圜,卑职自然肝脑涂地。” 沈青黛嗤的一笑,温和道:“哪儿至于让孙大人肝脑涂地呢!不过……”沈青黛抿唇一笑,凑近了孙烈,小声嘱咐了几句。 孙烈只觉她这法子是极好,忙点头应了下来。 沈青黛见他答应干脆,又道:“还有一桩事儿,这绿竹横在你们二人之间,到底也是麻烦。你总该与绿竹把话说清楚,如此,绿竹也无法暗地里去阻碍你与香薷不是。” 孙烈一听暗地阻碍,心里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想也不想,频频点头称是,这神情,恨不能此刻就去寻找绿竹,将这话说个清楚明白才好。 沈青黛见孙烈此刻是言听计从,心里放下了大半,直目送着孙烈欢欢喜喜的离开,心知对付李香薷的事儿是成了大半。   ☆、第16章 残忍拒绝 原是孙烈自某一年年关,陪着李香薷去瑶华宫给定昭仪送饺子之时,便曾见过沈青黛与李香薷关系亲近。之后因着嘉妃之事,越发以为李香薷与沈青黛私交甚笃。内宫妃嫔之事,他原本就不甚明了,再者他是侍卫与内监所知大有不同。 又逢这些年里,沈青黛总有意无意的寻机会与孙烈接近。孙烈是个实心眼,大喇喇的性子,心觉沈青黛是是李香薷的朋友,便也将沈青黛当成是自己的朋友。 今日听了沈青黛的种种安排,心觉极有道理,心里默默记下之后,很快回了抚辰殿外当值。 正逢绿竹与李香薷两人两人在云千雪左右伺候,绿竹心里记挂孙烈,得空出来寻孙烈。孙烈刚得了翊贵嫔的点拨,又逢绿竹来寻他,他也未多想,打定了主意,索性借着这个机会与绿竹坦白。 “绿竹姑娘,我,我想清楚了,我此番要向皇上请旨,去西北战场。你以后别惦念我了。”孙烈生性淳厚,生怕自己说的不当,让绿竹心里难过,这番话极是委婉。 绿竹早习惯了孙烈对她不冷不热,当下全未放在心里,微眨了眨眼,讶然问道:“孙大哥为什么要去西北?你,你在皇上身边做御前侍卫不是做的好好的?” 孙烈垂首,看也不看绿竹,声音沉沉道:“我想过了,”他说着,咳了咳,神色有些尴尬,“男儿志在四方,我如今是御前侍卫,皇上身边不差我这样一个人,只怕一辈子也是如此。何况这个御前侍卫,皇上也是因为元妃娘娘。倒不如去军中历练,若能有战功在身,照比现在,许是能更好一些。” 绿竹轻轻蹙眉,讷讷道:“孙大哥这番计较是极好的,只是……”绿竹语顿,颇为忧心道:“战场之上,异常凶险,我却怕……”她这般说着,顿觉不祥,当即住了口。 “我的意思是,”孙烈不禁抿唇,下定了决心一般,郑重道:“绿竹姑娘,请你别将心思放在我的身上。我此番向皇上请旨去西南,尚不知前途如何。绿竹姑娘没得为我误了好年华,我……” 绿竹双眼一黯,可转瞬又微微眯着笑了起来,明朗道:“孙大哥,你是知道我的。我愿意……等你。”绿竹说着,双颊一红。 孙烈瞧见她此番情态,想起方才翊贵嫔所言,分明是说绿竹暗中阻挠他与香薷两个。当即硬了心肠,面无表情道:“我不用你等我,我这辈子就算终身不娶,我也不必你等我。你若想出宫,元妃娘娘自会求皇上寻个好人给你赐婚。你若不想,便留在宫里,一辈子跟着元妃娘娘,想来元妃娘娘自不会亏待你。” 绿竹听见这话,一双圆圆的眼睛里不自觉的浮出眼泪珠子。她紧紧的咬唇,道:“孙大哥……” 孙烈看也不看绿竹,别过头,冷硬的说道:“绿竹姑娘,强扭的瓜不甜。今日既是把话说开了,我再多说一句,我孙烈,宁可战死沙场,也不愿意娶你为妻。你……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绿竹如五雷轰顶一般,迟迟回不过神。痴愣愣的看着孙烈,几欲张口,可话到嘴边却又哽咽着说不出来。孙烈心中也是不忍,侧凝着绿竹,叹道:“这些话,是我早就该跟你说的。你若恨我、怪我,我也认了。” “若唤作是香薷呢?”绿竹脑子里本来一片空白,心里被堵得难受,莫名开口向孙烈问了这一句。 孙烈生怕绿竹回去又与李香薷多说什么,抑或背地里对李香薷使出什么手段,当即脱口道:“就算没有李姑娘,我,我也绝不会娶你。” 这时,晚风带着御苑里花草的香气袭来,微微掀动起绿竹的裙角。抚辰殿内仙音袅袅,极是悦耳动听。可绿竹只觉整个人似是被人从万丈悬崖上推如千年的寒潭深渊中,恨不能立刻溺死,看不见,听不见才好。 孙烈见她肩膀颤动,心知此刻多说什么,怕是都会让绿竹误会,索性一句话也不说,举步离开,又去别的地方巡查一番。 端阳晚宴散后,霍延泓自是与云千雪一同回了合欢殿。帝妃二人摒退了旁人,在内殿说体己话。今日又不是香薷与绿竹两个当值。 绿竹自抚辰殿回来之后,便一直是失魂落魄的样子,神情间是大大的不对。李香薷瞧在眼里,难免要向她询问一二。 绿竹便将孙烈预备向皇上请旨与西北,又说了许多绝情的话悉数告诉给了李香薷。李香薷亦是万般惊诧,心里又极同情绿竹。瞧着绿竹这般伤心欲绝,便是安慰她道:“许是,许是孙大人想有一番作为,在娶妻生子。他是怕耽误了你呢?” “不……”绿竹哽咽着连连摇头,无比绝望的说道:“他连宁可战死沙场的话都说出来了,他宁可死了也不要我。这么些年,我做的还不够吗?” 李香薷只觉着自己到底无从置喙,可心里却大为疑惑,沉吟着说道:“论理,大齐与柔然一战,也不是最近的事儿。若是孙大人早有心,怎么没在三月里向皇上请旨?” 绿竹方才一味的为孙烈绝情而伤心,经由李香薷这么一说,也觉着无比突兀。可两人都猜不出个所以然,绿竹心里难过,又与李香薷哭了一会儿,直到哭累了,才终于睡去。 没过几日,孙烈便向皇上请旨,去西南战场跟着苏卓逸麾下。霍延泓自然没什么不允的,见孙烈极是坚决,当即便应了他。 云千雪听霍延泓无意之中提起孙烈要去西北,心里极是疑惑,当即将绿竹换到了跟前儿,奇道:“你年纪渐渐大了,我正等着你与孙烈的好消息。可你总与我推脱,如今孙烈自请去西北,你又知不知道呢?” 绿竹听见云千雪这话,眼泪珠子立时滚落下来,难过的说不出话。 云千雪见她此番,自然是明白过来,不禁蹙眉道:“皇上已经允了,不日就让他随着回报军情的兵将回去!” 绿竹心里发慌,可自己早已无能为力。哭了半晌,才忍不住小声的问云千雪道:“娘娘您能不能让皇上拦住孙大哥?”云千雪见她哭的伤心,一时未言语。绿竹也晓得自己这般请求实在不合情理,便道:“到底是奴婢命苦无福罢了……” 云千雪不免一叹,道:“你若觉着无能为力,也只有顺其自然这一个办法。若你们有缘,老天自会再安排。若是无缘无分,你便就此歇了这单相思也好。若你想出宫嫁人,我便请……” “不,”绿竹噗通一声跪在云千雪的面前,决然道:“若不是他,旁人也就算了。奴婢,一生一世陪着娘娘您。” 云千雪苦涩的笑了笑,再不多说一句,只让绿竹不必在身边伺候,好好歇息一番。映书见云千雪有意让绿竹散一散,便是请绿竹去御苑里亲自择选些鲜花回来插瓶,为的便是让绿竹瞧瞧御花园里的好景致,心情也能好起来。 绿竹全无心思,带着几个小宫女到了御苑,便是若有所思的杵在一旁呆呆的看着。 “周遭鸟语花香,绿竹姑姑怎的在这儿发上呆了?”说话的正式沈青黛身边的白芍,她扶着沈青黛的手从不远处的曲径款款走来。 绿竹闻言,勉强回过神向着沈青黛福了福,道了声万安。 沈青黛瞧着她眼圈儿发红,抿唇一笑,心觉赶得可真巧,心里越发高兴。可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抿唇凝着绿竹,无比关切的说道:“你怎的眼圈儿发红?难不成,元妃娘娘责罚姑姑了?” 绿竹连连摇头,正欲答话,却听白芍小声向沈青黛道:“娘娘,奴婢听说孙侍卫请旨要去西北战场,想来绿竹姑姑是为了孙侍卫,心里难过呢。” 当年为了扳倒嘉妃,绿竹与李香薷假意因为孙烈不和,后宫上下自然多少晓得一些绿竹中意孙烈的事儿。沈青黛因着与李香薷亲近,用这个法子博取了嘉妃的信任。是后宫中,知道最多的人。如今白芍说起这些,绿竹自然没什么奇怪的。 沈青黛奇道:“也真怪了,御前侍卫这样好的差事,孙侍卫又是皇上的心腹,怎的想去西北战场?进了军中,是多大的风险呢?” 白芍附和着道:“可不是奇事儿呢!奴婢可听与孙侍卫相熟的侍卫说起,这孙大人原本没打算去西北,仿佛是听了谁的话才去的?” 绿竹之前也从沈青黛那里听见过她说这件事儿奇怪的话,如今白芍将这话坐实了,她亦发好奇,忍不住脱口问道:“是谁?” 白芍微微一笑,摇头道:“我又如何能知道的,不过能说动孙大人去西北的人,想来也不一般吧?必定是关系极为亲近的,许是孙大人的知己好友出的主意。” 沈青黛含笑,幽然开口道:“香薷也是孙大人的知己好友!” 绿竹早知沈青黛不是什么好人,听她这样说,全当她为了挑拨自己与李香薷的关系,心下顿觉厌恶,轻嗤了一声,道:“香薷与孙大人极少说话,实在谈不上知己好友。” “是吗?”沈青黛淡淡哂笑,扬眉,阴阳怪气的叹道:“有时候,你没看见,没瞧见的,并不等于没发生过。许是,你不知道罢了。”沈青黛这番话大有深意,她笑吟吟的说出口,轻飘飘的看向绿竹。 绿竹眼皮蓦地一跳,心里带着说不出的滋味,忍不住小声的重复道:“香薷,香薷……”   ☆、第17章 从中作梗 沈青黛见她自己说了出来,越发觉着此番连老天爷都帮着自己,当即抿唇微微一笑,顺着绿竹这话道:“有句话叫无风不起浪,你扪心自问,若是这么多年来,孙大人对你当真不理不睬,一点真心关怀也没有,你又怎么会一心记挂着他,到底也就渐渐私心,淡了。由己及人,你再细想一想。” 绿竹眼皮不住的跳着,心里的疑影被沈青黛一点拨,便是渐渐扩大。从前未察觉的细枝末节,经她稍稍琢磨,也变得不大对劲儿起来。孙烈平常对她爱答不理,她全然不想,只记起这么些年来,她对孙烈好,明里暗里对孙烈的关心,他从来没有绝情推拒过。若孙烈当真对自己无心,为何不早些将那番话对自己都说出来。 沈青黛侧首睨着绿竹神情间的变化,见她眉头隐隐被一丝阴翳覆盖,心里放下大半,又道:“本宫不过是闲话一句,也不愿看绿竹姑娘好端端的做了傻子。许是,孙侍卫身边的人都知道缘由了,独独你一个人蒙在鼓里。” 绿竹紧紧咬唇,这么些年来到底对沈青黛心有提防,不肯轻易相信她。当即拉下脸道:“生受贵嫔娘娘您了,你这般关怀,实在折煞奴婢了。”她说着,福了一福,飞快的起身先离开了御苑。与绿竹同来的小宫女心里倒是奇怪,可眼见自己的活计还没做完,也不敢立时回去。诸人也不去追,又兀自垂头去做自己的事儿。 沈青黛瞧着绿竹行色匆匆,偏头睨了白芍一眼,白芍笑呵呵道:“娘娘请放心,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奴婢都已经打点好赵全了。逢年过节,绿竹瞧瞧给孙烈送东西,都是通过这赵全。娘娘方才平白提点一句,想来绿竹已经听了进去。现下……”白芍深深一笑,“只消绿竹过去,那李香薷背着她暗地里做手脚的事儿,便会坐实了。” 得了这话,沈青黛亦发自得的笑起来,深觉自己此番布置的极精巧妥当,当即志得意满的领着白芍走了。 绿竹一路匆匆,正寻到了轮班的赵全,两人寻了无人处。绿竹心下着急,也不说旁的,直接向他问道:“赵大哥,你可知道孙大哥怎的突然要去西北。” 赵全愣了一愣,转瞬面露难色,大是不自在,看也不敢看绿竹,心虚道:“这,这,我倒不好说。” 绿竹见他支支吾吾的神情,心里极是着急,道:“赵大哥,咱们也这么些年的交情了,你倒是与我说说。” 赵全回身,不看绿竹,微微一叹道:“绿竹姑娘,你就别问了,问了也是白伤心一场的。” 绿竹心中的疑惑越深,心里似被谁紧紧的攥着,难过的喘不上来气。她勉强镇静心神,哀声道:“赵大哥,你若知道什么,就与我说了,也好叫我……”她顿了顿,艰难道:“也好叫我死心!” 赵全为难道:“是香薷姑娘与孙烈说,他若当真想娶自己,就要赚得战功。亲自去求皇上赐婚,而不是在你们二人之间……”赵全越说声音越小。 绿竹脑中嗡的一声炸开,直觉着是自己听错了一般,如何也不能相信。紧紧咬着唇,连连摇头道:“我不信!” 赵全道:“是我亲耳听见的,姑娘若是不信,问她一问便是了。我本来不该跟你说这么多的。”赵全神情颇为后悔。 绿竹心里火烧火燎的煎熬,心里是又气又恨,又惊又疑,愤然而去。赵全见她走了,想来必定是去找李香薷对质,心知自己该做的已经完成了大半,当即美滋滋的回了侍卫的班房。 且说绿竹慌忙忙的回了长乐宫,正逢李香薷在小厨房里帮云千雪看着药膳。李香薷见她眼圈儿红红,气怒交加,忙上前询问道:“又怎的了?” 依着绿竹从前的性子,非要给李香薷一巴掌才能痛快。可她到底在宫中这么些年,什么暗里挑拨,中伤陷害没见过。她只盼着是别人冤枉了李香薷,全不是赵全与沈青黛说的那话。若不然,她与孙烈算是要就此了断,再无瓜葛了,她决计抢不过李香薷的。 绿竹强捺着性子,咬牙道:“李香薷,孙大哥此番去西北,可是你搞的鬼?” 李香薷不知她华中所指,不解的蹙眉道:“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绿竹道:“是不是你让孙大哥去西北战场的?你为了他赚得战功,向皇上赐婚。” 李香薷被她问的一愣,自是不知所谓,反问绿竹道:“我若是真想嫁给他,又何必那般麻烦,直接让娘娘赐婚便是。” 绿竹心里原本已经信了大半,此刻听见李香薷的辩解,犹疑了一番,可还是将信将疑道:“你这个人,原本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人,最会装模作样,当人面做一套,背着人又是另一套。” 李香薷心里自是不乐,再不忍绿竹这话,沉着脸道:“我们同在娘娘身边当了这么些年的差,如今有个风吹草动,你便这样说我?你怎知不是旁人冤枉诬陷我呢?” 绿竹一时想不通期间的关窍,只道:“孙大哥岂会来冤枉、诬陷你。”绿竹如今是无比的急躁,早被自己的一颗心闹得糊涂不已。哪儿还会听李香薷的话,可李香薷心里却是无比清明。这问题便出在了孙烈的身上。她与绿竹等同于云千雪的左右手一般,如今有人暗地里想挑拨她们两人,可见背地里觉没按什么好心。 想到这一处,李香薷当即垂眉,也不看绿竹,只细细的看着厨娘做药膳。曼声道:“等我当完了差,自会找孙烈问清楚,他到底是听了谁的话。必定给你个结果如何?” 绿竹一怔,不知该如何应答。李香薷沉着脸,赶她道:“你别杵在这儿。你如今还是长乐宫的人,当得是娘娘的差。如今因为孙大人,闹得如此,岂不招人笑话。” 绿竹被她说的脸上发红,心里大是不痛快,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当即离了小厨房,回了自己的屋子。 等到天色晚一些,皇帝驾临。帝妃二人关上门说话,鲜少让人在一边伺候。李香薷忖着自己不当值,立时去了东六所找孙烈问个清楚。 谁承想,李香薷刚寻到孙烈,还没开口问话。孙烈便是拉住他的手,急切的说道:“我都省的你这么些年的不易。我此番上战场,必定奋力杀敌,立下战功。到时候,得胜,自然就可以请皇上赐婚。你再不必因为绿竹姑娘为难,她要恨要怪,也只怪我一个人罢了。” 孙烈这么些年对李香薷如何,她心里最清楚不过。她从前瞧着皇帝与元妃两人如神仙眷侣一般,好不缱绻缠绵,实在羡慕不已。无人处,孤独冷寂之时,她总不自觉的想起孙烈。想起那一年年关,他将斗篷披在她的身上,那小心翼翼的表情。这么些年,她并非不感动,只是看着绿竹十年如一日的爱慕孙烈,自己那点心思便再不敢有了。 如今听孙烈这样说,让她在那一瞬的时间里,想到了以后,她与孙烈的以后。 两人各怀心思的默默相对,任谁瞧着都是深情如许。绿竹与赵全两个躲在不远处,赵全听得孙烈一股脑的将那些话都说出来,放了心,扶着摇摇欲坠的绿竹,道:“绿竹姑娘,咱们走吧。若是一会儿让他们两个看见,只怕要尴尬了。” 绿竹此时心里全然没了清明,是千刀万剐,痛彻心扉。此番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是让她真真儿的恨上了李香薷。深恨她平时当着自己的面儿装出一副绝情模样,可背地里却跟孙烈如此藕断丝连。 “绿竹姑娘,事已至此,你可万万要想开一些。你与李姑娘都是元妃娘娘跟前儿一等一的人,面儿上总不能闹僵了,否则,为难的还不是娘娘。”赵全这样已提醒,倒是让绿竹想起从前她与李香薷因着孙烈闹将起来,云千雪是何态度。想来李香薷唱作俱佳,自己与元妃说什么,她也未必能信。当下虽无主意,却也绝不肯与李香薷就此善罢甘休。 只是被赵全这样打断,她全然没听见李香薷如何拒绝孙烈的话。孙烈却也不心灰意冷,全信了沈青黛的言语,没过多久,欢欢喜喜的去了西北。 李香薷没从孙烈口中问出什么,可也觉其中必定有什么差池,一时想不通,也不知道该如何与绿竹解释,索性她是那种不信便不信,也懒得解释的性子。她与绿竹面儿上虽还无波无澜,可暗地里绿竹全然疏远冷待她。 云千雪知道此事之后,倒是没放在心上。想着李香薷与绿竹相处这么些日子,闹别扭不几日也就过去了。 可这一众人万万没想到,孙烈刚离开一月有余,前方竟是忽然传来噩耗,孙烈战死。因着孙烈是御前侍卫,皇上下旨送去苏卓逸麾下的,这死讯自然不能不告知给皇上。 又逢绿竹与孙烈之事,霍延泓早就心中有数,便是立时让张祺瑞告诉给了云千雪。当时绿竹正端着茶盏进门,听见这噩耗。那茶盏应声落地,滚烫的茶水浸湿了她的鞋面儿,她也不觉得烫。只感心里被忽的掏空了一般,痛不欲生。   ☆、第18章 绿竹自尽 想着这些日子绿竹总是怏怏不乐的样子,得了这噩耗,原本不欲与绿竹提起。却没想到让绿竹忽然听见,瞧着是半点儿都瞒不下去了。当即让人将绿竹唤进来,让张祺瑞把孙烈之死简单的与绿竹说了。绿竹胸中是悲恸万分,不禁又细细的询问其张祺瑞。 孙烈的死讯是跟着前线的战报同来的,其中也不过寥寥数据。绿竹问的这些,张祺瑞也无从作答。 合欢殿的暖阁内此时极是静谧阴翳,这时间有宫女悄声进前,向云千雪通报,说是翊贵嫔求见。云千雪立时打发张祺瑞先回去,又让人扶着绿竹回去,才让沈青黛进门。 绿竹失魂落魄的被人扶着出去,便瞧见沈青黛身边的花楹正侍立在一旁,瞧见绿竹这幅样子。忙上前帮着宫女扶住她,奇道:“绿竹姑姑这是怎么了?” 众人一句话都没敢说,绿竹心口一阵憋闷,双眼蓦地一黑,栽倒在了花楹的身上。殿外守着的宫人立时进殿向云千雪回禀,花楹又帮着几人连扶带托的将绿竹送回了自己的房中。 不一会儿,御医便来了合欢殿给绿竹诊看。她此番晕厥,实在是伤心过度,痰气上逆所至。云千雪心知绿竹是个最重情重义之人,待孙烈十年如一日的专情。如今孙烈战死沙场,她岂会不难过。免了绿竹这几日当值,又拨了一个小宫女去照看伺候着绿竹用药。 绿竹昏睡了半刻才幽幽转醒,这时间翊贵嫔还在与云千雪说话。花楹自然也陪在屋子里同那小宫女照顾绿竹。绿竹转醒,小宫女自不能让翊贵嫔的宫人去取药,便请花楹在这陪着,她先将御医开下来的药给绿竹端上来。 如此,屋子里只剩下绿竹与花楹两人,花楹陪坐在床塌边儿的绣墩上,啧啧一叹,同情绿竹道:“也真是可怜见的,原本算着日子,以为姑姑与孙大人的好日子快近了。谁承想孙大人这般想不开!姑姑心里也别难过,总归是各人的缘法。孙大人此番也算是为国捐躯……”她言辞恳切,尽是安慰神态,可这话与却半点儿安慰的作用也没有,指教绿竹心里亦发伤心难过,暗自垂泪不已。 “也真是的,孙大人御前侍卫当得好好的,虽说不及什么参将、督军的官职大,可到底也是皇上眼前的心腹,何至于这般想不开,好好的就去了西北呢!啧啧,真是可怜。”花楹眼中尽是同情之色。 绿竹听着,心里掖着一口气,如何都发作不出来。恨不得自己立时随着孙烈死了才好。可想了想,又记起孙烈临行之时对自己那般绝情决意。他好好的御前侍卫,皇上的心腹也不做了,为了谁去了西北。想到这,心里是恨极了李香薷,把孙烈之死如数怪在了李香薷的头上。 花楹将沈青黛交代的话如数与绿竹说出来,在一旁细细的观看她的神色,见她神情肃然,似是已经恨极了。再不多说半句挑拨的话,只是软声劝了她要节哀顺变。须臾,那小宫女端了药汤进门,花楹才起身告退。 到了晚间,霍延泓用了晚膳,又要回建章宫召见群臣。绿竹歇了许久,算是勉强缓过神来,也不理睬李香薷,进了合欢殿,噗通一声跪在了云千雪面前,泪落涟涟道:“娘娘,孙大哥的遗体何时能送回京?” 云千雪没料想她竟问了这个,当即怔了怔,才缓声开口,“孙烈不过是前方兵士,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将与先锋官,此番战死沙场,多半是与那些战死的兵士一同埋在雍州,未必能送回京了。” 绿竹心中绞痛,那泪水流的更汹涌,“娘娘,奴婢能求您跟皇上说一说,能否把孙大哥送回来?”绿竹也知此番请求实在太过无稽之谈。寻常的兵士,死了就是死了,马革裹尸,哪儿能轻易就把尸体运回来。若是当真能运回来,怕是旁的兵士遗孀都要如此请求了。 绿竹见云千雪面露难色,也不敢再深求,只道:“奴婢在娘娘身边多年,原本该尽心尽力。娘娘对奴婢关怀有加,处处照顾。便是让奴婢一直陪着娘娘原也是极应该的……”绿竹说着,大是哽咽,“可娘娘身边得力之人不少,小回子、映书、映画等人都是忠心耿耿的。香薷自要陪着娘娘,可如今有她在,奴婢绝不愿在与她处于同一屋檐下。奴婢想出宫。” 云千雪大是惊愕,道:“出宫?你此前说过,你父母皆以亡故,如今孙烈……你出宫又要投奔谁呢!再者,孙烈之死,到底与香薷无甚干系,你何必……” 绿竹听了这话是哭声大作,一时悲愤,便将此前赵全所言,以及孙烈临行与李香薷说的话如数告诉给了云千雪。云千雪绝不相信李香薷是那般当面一套,背后又另是一套的人。当即便让人请了李香薷来与绿竹对质。 孙烈之死,亦是让李香薷悲切不已。可早年她经历过家破人亡之痛,早已是凉薄之人。孙烈之死,心中纵然万分悲痛,也不过在夜里化作几滴伤感眼泪,空对月嗟叹罢了。如今云千雪问起绿竹心中疑惑,李香薷也不隐瞒,立时将那日与孙烈的对话都与绿竹说了。 绿竹却只有两分的相信,也是心如死灰,只觉这一世在没法去看李香薷的这一张脸,便对云千雪再三恳求,“娘娘,孙大哥家中只有一个六旬老母,她也只有孙大哥这一个独子。如今孙大哥战死,抛下她也是可怜。奴婢,奴婢想与孙大哥冥婚,以后能照顾孙大哥的母亲,为她养老送终。” 云千雪深感绿竹待孙烈之情,哪儿还有阻拦的道理。听道冥婚这一节,心中更是无比惊动。“绿竹,你……” 绿竹深深的向着云千雪叩头,哀声道:“娘娘身边并不缺奴婢,奴婢也能放心的离宫。香薷聪慧机警,又善医善药,在娘娘左右,事事都比奴婢周全。映书与映画两人,这么些年历练下来,对娘娘极是忠心,又都是稳重能独当一面的人了,娘娘宫中实不差奴婢一人。”绿竹哀哀哭着说出来,神情无比的绝望和伤感。 她心知,若是让云千雪在她与李香薷中舍弃一人,必定是自己,如今自己绝不肯与李香薷共同留下。 云千雪只道如今绿竹心里难过,心思全不清明,只先暂时应了,多留她几日,等她想通了或许便也好了。 李香薷心觉这事儿大有不对,待绿竹退出殿后,云千雪便将赵全的话如数告诉给了李香薷。李香薷向云千雪再三发誓,说自己绝没有让孙烈去西北战场。云千雪心中存疑,立时让小回子去寻那侍卫赵全。 可赵全却多日称病告假,未来宫中,小回子没寻到人,倒是越发让云千雪笃定,这背后是有人挑拨。 绿竹下定决心出宫,任旁人如何劝也没有回心转意。 这一日,她身上大好,便开始在屋子里收拾细软包袱,将这些年积累下的赏赐与钱财一一清点查看。这功夫,照看她的小宫女进门,向她道:“姑姑,翊贵嫔身边的花楹姑姑请您往北六所去一趟,说是有孙大人的消息跟你说。” 绿竹听了这话,心中大是震动,不禁想着,是不是前方的战报有误,孙烈没有死。一听见是孙烈的事儿,她便想也不多想,问也不多问。立时起身,也不让这小宫女跟着,独自一人往北六所去。 她这一去,便是大半日也未曾回转。 到了晚间用膳的功夫,因着绿竹好几日不再眼前伺候,云千雪倒是也没问起她。小厨房正端上各色应时气的美味菜肴进门,小回子匆匆的走进来,惶急的跪地道:“娘娘,绿竹……”小回子强忍着面上的悲声与喉间压抑的哭意,勉强镇声道:“娘娘,绿竹没了。” 云千雪尚未反应过来,愣了一愣,忙道:“那还不快去找找,她是去哪儿了?” 小回子垂着连,无比的悲恸,道:“娘娘,绿竹她……殁了。” 云千雪只觉心中搅动,似是被什么拂了一把,又急又乱,痛心疾首。心中悲切的思绪正涌动,这时间胃里翻腾,哇的一声竟是干呕起来。 众人唬的了不得,也只当云千雪是一时悲愤,忙上前劝道:“娘娘您切不可太过悲伤,”“娘娘,您务必要仔细身子……” 云千雪心里微妙的一动,却并不理睬这个,而是问小回子道:“是,是怎么……”她声音渐小,有些无力。 小回子道:“是在北六所的井里发现的,绿竹投井自尽了。” 云千雪眼圈儿含泪,勉强忍着问道:“在哪儿呢?” 小回子心里担忧,却是不敢不回,“停在了北六所里,请过娘娘的旨,看看身后事要怎么……” 云千雪悲从中来,起身道:“我去看看她。” 这一众人谁也没敢拦,很快便是备了仪轿,陪着云千雪去北六所。 进去厢房之时,绿竹正被白布覆着。奚官局的宫人已经看过,向云千雪回禀,说是绿竹身上并无伤处,是自己投井死的。 云千雪一语不发,亲自上前掀了覆在绿竹面上的白布。只见绿竹的头上脸上都是水,她发髻散乱不堪,嘴唇惨白,一双眼睛紧紧的闭着。云千雪想起绿竹如长乐宫之后种种,在冷宫那数月里同甘共苦的背叛。心若斧凿刀搅一般,难过的喘不过气来。 映书与小回子等人都止不住的在旁边小声的哭着,云千雪胸中大恸,这时脚跟发软,眼前渐次发黑,直直的向后栽倒。   ☆、第19章 痛下决心 待云千雪醒来时,天已经黑了。霍延泓坐在床塌边,紧紧的握着她的手。见云千雪醒来,方才紧蹙的眉头一松,又是心疼,又是欢喜。 云千雪甫一睁眼只觉头晕目眩,忽然翻身,哇的一声干呕起来。她一个下午到晚上都不曾吃过东西,也没呕出什么来。霍延泓忙轻柔的为她抚着背,柔声道:“你一个下午不曾吃东西了,我这就让人准备……” “不……”云千雪握着霍延泓的手,手心暖暖的温度让她的神思暂时放松了下来。 霍延泓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将她揽入怀中。嘴唇在她额头上吻了一吻,哄她道:“青萼,你怀了咱们的孩子。我知道,绿竹没了你心里难过。可是如今与寻常不同,你要为咱们的孩子多想想。” 云千雪并未有太多的震惊,这是第四胎,她自是心里有数。可想起绿竹已经永远的离开了自己,心中的悲痛便是久久不能散去。伏在霍延泓的怀里,哀哀的啜泣起来。 霍延泓微微一咳,眼角向着尹航等人扫过去,仰脸睇了一眼。众人晓得霍延泓的意思,立时退了出去,各自去准备安胎药与吃食。霍延泓轻声软语的说道:“方才我已经下旨,追赠孙烈为平西将军。又给了绿竹诰封。绿竹既能为了孙烈自尽,这份情谊实在难得。我将他们合葬,盼她们来世再做夫妻吧。” 云千雪方才心情悲痛,这会儿听见霍延泓说绿竹自尽,心中清明了不少,连连摇头道:“不,绿竹不会自尽。她想要出宫同孙烈冥婚,为孙烈的老母养老送终,她怎么会突然要自尽呢!” 霍延泓面色一沉,却不忍让云千雪一直挂心在这件事儿上。当即道:“你先吃些东西,我立时叫人去查清楚,绝不会让绿竹枉死。” 云千雪将前后的许多事放在一起,分明是有人要害绿竹,可她心里又糊涂的很,半点儿也想不通。听着霍延泓的软言哄劝,将安胎药喝下去后,又勉强让霍延泓喂了一碗燕窝粥,便是坚持自己传人询问。 绿竹是被花楹请出长乐宫的,便将花楹及北六所的宫人都传到了长乐宫。 翊贵嫔亲自领着花楹进了殿门,她早就听到了绿竹的死讯与云千雪有孕的消息,进了合欢殿的暖阁,见帝妃二人并坐在坐榻之上,下面跪着北六所附近当差的几个宫女太监。翊贵嫔恭谨的福了福,一时倒是不知该劝云千雪节哀,还是贺云千雪有孕之喜了。 霍延泓见她亲领了宫人来,也不说旁的,直接开口询问,“是你让你的宫人传绿竹出去的?” 翊贵嫔无比的讶然,似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朝着霍延泓微微眨眼,糊里糊涂的说道:“臣妾没让人传过绿竹,臣妾现下心里也糊涂的紧,难道说花楹与绿竹自尽有什么干系?”她说着,立时回头看向花楹。 花楹面上一紧,慌张的跪地,连声道:“没有,奴婢只是有些事情寻绿竹问一问。”她半点儿也不敢隐瞒,便说自己远房的一个表哥同孙烈一样去了西北,她寻了绿竹,只是想问一问那份战报里战死的人还有谁。花楹一股脑的将自己与绿竹说了什么,绿竹又如何低落沮丧悉数向众人禀报过。便道:“皇上明鉴、娘娘明鉴呐!奴婢与绿竹分开的时候,还有人看见呢!奴婢决计不会去害绿竹的。” 云千雪心中存着疑惑,又问其它的宫人,可瞧见她二人分别。其间倒是有人瞧见绿竹独儿个一人,谁也没瞧见有花楹在。花楹为证清白,与几人对了瞧见绿竹的时间,自己又说了是几时见的绿竹,大概在几时离开的。如此,倒似乎绿竹之死与花楹毫无干系了。 旁人都只瞧见了绿竹一人在北六所附近,想来是绿竹一时伤心,想不开才投了井。 云千雪心下恻然,玉容无比憔悴,一时默默垂泪不已。霍延泓全不顾屋子里还有旁人,忙将云千雪拢进怀里,万分心疼的安抚,声音极是温软,“你总这样,让绿竹走的也不安心。咱们好好安排绿竹的身后事。” 沈青黛瞧着霍延泓对云千雪这般温柔,心中大不是滋味,当即回身向花楹斥道:“可是你与绿竹说什么不当听的话了?才让她这般想不开!” 花楹连连摇头,道:“绝没有,奴婢还安慰了绿竹一番。”她说着,亦发压低了头,小声道:“可这种事,只怕越想越伤心,没人再一旁劝解,便就糊涂了。何况,谁又会特特儿去害一个宫女呢。”花楹这话说的自有她的道理。 霍延泓见问不出什么,时候又已经不早,立即让众人退下。他则陪着云千雪看着她用了安神的汤药睡下,才起身会建章宫去处理朝务。 皇帝离开不一会儿,云千雪便睁了眼。原是她怕霍延泓担心,一直耽在合欢殿里,才假装熟睡过去。假寐了一会儿,听见靴声囊囊,她已经醒过神来。睁眼看着撒花帐顶的褶子,眼泪便默默流了出来。脑海里不由得想起二月里在观音庙那盲老太婆说绿竹会有血光之灾,心里不禁一阵凛冽生寒。 这时间,内殿里帷帐掀动,脚步声轻轻巧巧的,借着外面便响起一阵稀稀疏疏说话声。那声音轻若蚊蝇,听不清讲的是什么。云千雪躺在床上也不动弹,只扬声问道:“香薷回来了?” 珠帘碰撞之声泠泠,李香薷端着一支蜡烛进门,道:“是,奴婢回来了。”李香薷一清早便从云千雪这领了差,往柳府走动一趟。一是为了让柳泳查一查赵全的去向,二是让他想派亲信往雍州走一趟,看看孙烈之死可有疑点。 这差事原本该让小回子去,只是李香薷说起想出宫瞧个人,这差事才落在她的身上。她走的及早,只有合欢殿的几个宫人知道,别宫的人是谁也不知。 云千雪支着身子要做起来,李香薷忙进前去将她扶起来,将那床榻上的枕头软垫叠在一起,让她舒舒服服的靠着。 “怎的耽搁这样久?”云千雪面上带着倦意,缓缓开口。 李香薷垂头道:“奴婢去孙大人的家里走了一趟,孙家伯母,不大好。”云千雪微微一叹,倒也没再说什么。李香薷进前扶着云千雪的手腕道:“奴婢给娘娘诊一诊。” 云千雪勉强笑了笑,轻慢的说道:“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儿,现在不大安稳,切不可大喜大悲。可绿竹绝不是自尽,她这样刚强的性子,再伤心难过,也绝不会为了孙烈轻生。我只怕这里面一环扣一环,就是为了要害绿竹,可我又全想不通,她们做什么要去害绿竹。” 李香薷心中无比苦涩,随着云千雪这话摇了摇头,“娘娘且安心,等寻到了赵全,便能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云千雪眯目咬唇,恨恨道:“此番,我决计不善罢甘休。”她说着,那发红的眼圈儿中,神情又添了几分锐利。 没几日,宫外便有了赵全的消息。入宫送信儿的是柳家的姑娘,她自从在观音寺与太后见过之后,经常被太后召进宫中,陪着太后说话。太后极喜欢她娴静有才气,两人竟无比投缘,总有说不完的话。 这日柳依依从太后宫里离开,自请去云千雪宫中请安。到了合欢殿,便将兄长寻到赵全,赵全说是翊贵嫔指使之事回禀给了云千雪。 云千雪实在未成想是沈青黛来害绿竹,想不明白沈青黛因何对绿竹有什么仇怨。 柳依依瞧着云千雪不语,极是恭敬的问道:“娘娘可要哥哥押着那赵全去皇上面前与翊贵嫔对质?” 云千雪想了一瞬,缓缓的摇头。她眸色一点一点沉下来,森然骇人。只道:“你们都不必管了,晓得是谁在背后捣的鬼,接下来该如何,我自有主张。” 柳依依见她面上满布戾色,实在与往日温和如水的美丽样子大不相同。当即再不多言,陪着说了几句闲话,云千雪便让人送了她回去。 李香薷在一旁听了良久,见云千雪此刻深思不已,忍不住小声唤道:“娘娘……” 云千雪的眼波如利刃一般从双眸射出,一字一顿道:“沈青黛,好,可真好!” 李香薷面有愧色,噗通一声跪地向她道:“绿竹平白遭了秧,只怕是因为翊贵嫔恨毒了奴婢,想要对付奴婢才如此。翊贵嫔早以为是奴婢在娘娘与恪贵嫔之间挑拨,为了这个缘故,要将奴婢除之而后快。” 云千雪也大是后悔,抑抑道:“只怪嘉妃一事后,我尚不能觉出她这人的狠毒。在身边养了一头狼,甚至姑息了她去害恪贵嫔。原本想着这几年她清净不少,是幡然醒悟回头是岸。却不成想……到底是我太过优柔寡断,信了她,害了绿竹。” 李香薷道:“娘娘如今可不能再轻纵了她,可别念她曾救过您而就此作罢。” 云千雪眯目,无比狠厉道:“若是再轻易放了她,我怎么对得起绿竹。”   ☆、第20章 惩治沈氏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进了六月,天气便似大蒸笼一般。因着云千雪有孕,霍延泓便将去泰山封禅之事直推到了第二年。待云千雪出月,再一同去泰山。 这日里,天热的快要将窗上的朱漆烤化一般。沈青黛正坐在清心殿的风轮边儿上纳凉,风轮吹着冰块儿,凉丝丝的风扑在沈青黛的脸上,蓦地一阵舒畅。 白芍这时候进门,向沈青黛福了一福道:“奴婢可让人问清楚了,那日李香薷确实没在元妃娘娘身边伺候,至于去了哪儿,谁也没说。倒是……” 主仆二人正说话间,守门的宫人忽然进了门,向她道:“娘娘,元妃身边的宫人传旨,说是要请您往合欢殿去一趟。” 沈青黛自不知元妃所为何事,问了宫人,也道不知。便是立时起身,半刻也不敢耽搁,直接往长乐宫去。 进了合欢殿,只见霍延泓高坐在明间的主位上。德妃、元妃两人一左一右的陪坐在两边。殿上还跪着一人,竟是恪贵嫔。沈青黛心里越发纳罕,忙恭恭敬敬的进前行礼道:“皇上万福金安,德妃、元妃娘娘千岁安康。” 德妃与元妃自是不语,沈青黛瞧着各人面上均是沉肃,心觉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又偏头瞧了瞧恪贵嫔,见她泪落涟涟。心中不禁一喜,猜想着,是不是恪贵嫔犯了什么事儿。 她这边盈盈福身,霍延泓也不让她起身,而是向她问道:“翊贵嫔,你可曾向元妃求要过百濯香?” 沈青黛甫一闻言,眉心不禁一跳,极是不自在的说道:“是,嫔妾是得过元妃娘娘的赏赐,可臣妾宫中的百濯香已然用了了。” 恪贵嫔此刻梨花带雨,哭的是上气不接下气,听了沈青黛这话,越发哀戚,回身凝着沈青黛,厉声质问道:“元妃娘娘不曾害我,宫里只有咱们三个有这香料,想来是你从中掉包要换了。” 方才沈青黛是糊里糊涂,可听见冯岚这番话,当即清明起来,心中打动,可反应极快,登时带着委屈之色,道:“姐姐怎能这样说我,我,我绝没有害过姐姐!”她说着,心中一颤,猜想是冯岚没忍住,又将当年小产之事翻了出来。她想着自己当年害冯岚,也只有李香薷知道。她只都推在李香薷身上,她与云千雪都是有嫌疑之人,李香薷便便是当真说出来,也不能全然取信。 沈青黛打着小聪明,直觉着便是因为之前她救过云千雪的事儿,云千雪也绝不会将她如何。只消挨过眼下,待回去之后,便想法子从恪贵嫔的宫中做手脚,只当是恪贵嫔的宫人一时糊涂。她心里这算盘打得极好,却不知道眼下这一局全然是为了将她置于死地。 这番思量,她极快的从脑子里晃过,跟着便脱口说道:“臣妾记得姐姐小产之后,李姑姑向姐姐要了所有的百濯香拿回了合欢殿。当时李姑姑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怕……” 云千雪早料到她会这般说,神色极是清淡,缓声道:“翊贵嫔言下之意,是指本宫害了恪贵嫔的胎吗?” 沈青黛匍匐在地,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讷讷道:“臣妾并没有这个意思,臣妾是想让皇上和两位娘娘明察,也为自己的青白分辨一句。” 李香薷笑了笑,道:“奴婢当初是向恪贵嫔要了那百濯香,可当初是因着娘娘喜欢这味道,所以去向恪贵嫔要了。恪贵嫔当时小产,心中难过,才都给了奴婢,并非奴婢如数都要了。再者,这些日子,娘娘一直再用百濯香。若非奴婢精通医理,只怕娘娘这一胎也要不保。依着沈小主的意思,是说我们娘娘自己害自己?” 沈青黛一怔,心中无比震惊。心知这百濯香里的东西,若不同那坐胎药一起服用,根本起不到什么效用。如今李香薷这样说,根本就是冲着自己来了。她脑中登时乱作一团,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心知当殿说错了话,到时候反驳,便是认了这桩事。已经过了这么久,她抵死不认,还能有什么其它的凭证。 云千雪微微一叹,神色间颇有些痛心疾首的意思。此番并非她虚情假意,而是当真为沈青黛糊涂至此,自作孽不可活而难过。“翊贵嫔,本宫与恪贵嫔带你不薄。你自己缘何要作孽呢!” 冯岚听了这话,也是哀哀哭着质问道:“沈妹妹,我做了甚么对不起你的事儿,以至于让你这般恨我,要害我第一个孩子。我以为咱们恁么多年的情分,竟是……”冯岚说着,是悲痛万分,简直要捶胸顿足。 沈青黛不与二人分辨,而是正色向霍延泓道:“皇上,臣妾什么都没做过,臣妾是冤枉的。请皇上明察,如此,也并非为着臣妾的清白。更要给元妃娘娘与恪贵嫔一个交代!否则就算皇上治了臣妾的罪,可真正害恪贵嫔与元妃娘娘的人还逍遥法外。”她这话说的煞有其事,仿佛自己背着天大的冤屈,“臣妾若是当真要还元妃娘娘,当初又何必提元妃娘娘挡下刺客。” 霍延泓原本是面无表情,可听了她最后一番话,眉心却是动了一动,不自觉的向云千雪看去。 云千雪早就料到沈青黛会将救自己这事儿说出来,原本她对霍延泓无甚可隐瞒的地方,只是想着后宫中无数人的眼睛都盯着自己。沈青黛一事若处置的不妥当,只怕又要有那风言风语,说自己无情无义,反倒是她理亏。到时再让人借机说自己戕害宫嫔,反而被动起来。 姜子君曼声笑了笑,缓缓道:“翊贵嫔这话也是有理,皇上倒不如交给臣妾来细问一问。出了翊贵嫔外,清心殿与采容殿两处的宫人都改细细盘问一遍。等有了些眉目,再请皇上定夺如何?” 霍延泓身上担着前朝之事,西北一战正胶着之时,又逢今年文举武举选拔,都是不能松懈的大事儿。她一向最信赖德妃,自没有不允,当即应了下来。 沈青黛只当拖过了眼下,等回去之后,想个法子去打点一、二,这件事儿也必定会安然过去。她胸有成竹,立时松懈了大半。哪儿会想到,今日殿上除去皇帝之外,旁人一言一行,皆是编织了一张密密匝匝的大网,为的就是要将沈青黛捕拢再其中,让她此番再难翻身。 既是要问话,德妃便当着沈青黛与冯岚的面儿,将两人身边亲近的宫人都留了下来。派人将二人送回各自寝殿之后,又召了平日经手二人衣食住行的宫人。问冯岚的宫女,自然是做个样子给沈青黛看。为的,便是将沈青黛身边要紧的白芍、花楹两人送进宫正司。 沈青黛正琢磨着,让白芍与花楹两个见机行事,实在不曾想,德妃此番是为了逼的白芍、花楹两人将沈青黛从前做下的种种错事如数都揭出来。 一夜的功夫,写有沈青黛往昔罪状的折子便送来了合欢殿。其上除了当年如何害恪贵嫔小产之外,还有让人偷了恪贵嫔的玉坠子,火烧杏花坞反赖在恪贵人头上的事儿;让人将定昭仪的裙子做长了,又在定昭仪走路之时踩了她,至使定昭仪小产的事儿;嘉妃死后,悄悄拿温泉水护着棠梨宫中的凌霄花装神弄鬼的事儿;悄悄做了厌胜之物,要陷害冤枉恪贵嫔,最后反诬在薛婵身上的事儿;袁氏被大象踩死之事;还有挑拨绿竹与李香薷,欲加害绿竹的事儿。此番皆让白芍与花楹两个吐露的一个不剩。 姜子君将那折子拿在手里,细细的看过后,不禁叹道:“翊贵嫔也当真是有本事!这么些年,竟害了两个有孕的宫妃。明面儿上乐乐呵呵的和气人,左右逢源。背地里却做出了这么许多的下作腌臜事,实在是该死。” 这里面云千雪只知道她害恪贵嫔小产这一件事儿,竟是想也没想到,定昭仪小产也是她的手段,是又惊讶又叹服。“香薷说她是个骗子,到真是。她也对得起这么些年在宫外讨生活的日子。” 姜子君听她这样说,倒是奇的很。云千雪便将沈青黛与自己认下是如何偷梁换柱,进宫选秀这一桩事与姜子君如数都说了。 姜子君听了,啧啧称奇,“如此,到不知对她是好是坏了。那沈家也是该死!” 云千雪撇唇摇了摇头,道:“她若是安分守己,踏踏实实的在宫里,自然比得过她一个人在民间漂泊,好过三饥两饱的生活。可她偏不知足,竟干出这许许多多的缺德事儿,倒还不如在宫外行骗,总还能保住一条小命。”云千雪说话间,挽了披帛道:“我与你同去一趟昭台宫吧!” 姜子君一笑,携了云千雪的手往外去,不多时,两人的仪轿便落在了昭台宫外。白芍与花楹去了一日一夜,沈青黛这般聪明之人,早知道大势已去。如今听见内监通传德妃、元妃二人齐到,心知自己多半凶多吉少。也不起身与二人行礼,只坐在风轮边儿上,背对着云千雪与姜子君二人,贪恋的吹着风轮里的凉风,一语不发。   ☆、第21章 惊现痘毒 云千雪静谧不语,姜子君眉目敛然地看着她,淡淡道:“翊贵嫔,你可知罪?” 沈青黛今日穿着一身绛紫色高腰襦裙,里面鹅黄中衣上绣着竹叶暗纹,樱色的薄纱半壁罩在外面,被风丝儿轻柔的掀动起来。她听了姜子君这话,很缓慢的回身。她生的眉目修长,有一些尖刻的味道。可她依然如初入宫时一般,漂亮明丽。 姜子君身边的黄槐见她无动于衷的模样,不禁斥她道:“两位娘娘来了,翊贵嫔怎的不向两位娘娘请安行礼!” 沈青黛笑了一笑,起身跪在了地上向二人道:“臣妾最是一个识时务的人,晓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事儿做得,什么事儿做不得。”她语顿,很快看向云千雪,直直道:“这一日一夜,两位娘娘自然从我的宫人口中问出了想问的话。想来,我是无从抵赖了。可元妃娘娘之所以要这般对臣妾,多半是为了绿竹姑娘得死。可,绿竹姑娘并非被臣妾所杀,娘娘您恨错人了!” 云千雪心中微微一跳,是相信沈青黛这番话的。任宫正司的人如何动刑,白芍与花楹都不认害死绿竹这一桩事儿。她们认了那么多,已经是死罪,委实不差这一桩。 沈青黛见云千雪面上隐隐浮动着犹疑之色,立时挑眉,道:“臣妾做了错事,但这一桩一件都不曾对不起娘娘,元妃娘娘可否看在臣妾曾救您一命的份儿上,也饶了臣妾的性命!” “是谁害了绿竹?”云千雪扬眉,眸中带着鲜有的戾色。 沈青黛无奈又苦涩的一笑,心中也大是疑惑一般,“臣妾也想知道,是谁伤了绿竹的性命,让臣妾的计策功亏一篑!”云千雪与姜子君二人将信将疑,沈青黛似乎也并非要她们来相信自己,有些绝望,失神的说道:“我原本是给绿竹为了五石散的,花楹又说了那么多李香薷与孙烈的私情。绿竹当时恨毒了李香薷,等五石散的药效一起来,她神志不清,必定会去杀了李香薷。可李香薷没死,她竟然死了!我原来的计谋多好,一环扣一环……”沈青黛越说越恨,声音渐低,最后咬牙,不住声的反复道:“是谁呢,是谁呢!” 姜子君轻轻的拽了拽云千雪,向着沈青黛青白的脸上努了努嘴。云千雪微一摇头,算是信了绿竹这番话。 不多时,去御前回禀的宫人传来霍延泓的圣旨。沈青黛数次谋害宫妃,戕害皇嗣,罪大恶极,赐白绫。 沈青黛原本仗着自己曾救过云千雪,是决计不会被赐死。忽然听见皇帝这圣旨,当即怔了怔,吓得是面如土色,再不复方才的清淡神情,跪地向云千雪道:“娘娘,到底我曾救你一命……”沈青黛说着,膝行两步进前,紧紧抓着云千雪的衣襟,迭声道:“臣妾不求旁的,只,只求活命!” 云千雪不动弹,李香薷却立时让人上前将沈青黛拉开,决然道:“贵嫔娘娘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您是没让人去害绿竹。可焉知是不是绿竹吃了你的寒食散才跌进井里的。你早存了歹意,既已做了就该受罚。再者,贵嫔当日救元妃娘娘,也并非出自真心吧……”李香薷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的睨着沈青黛,满含鄙薄之色。 沈青黛心中无限愤恨,忽然从地上爬起来,扑到李香薷的身前,紧紧的掐住了她的脖子。众人都没回过神,沈青黛一双纤长细白的手已经紧紧的扼住了李香薷的脖颈。 众人见状,忙七手八脚的上前去分开二人。 沈青黛却是狠命的钳住李香薷,“都是你,都是你!你因何这般恨毒了我,非要将我处之后快!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怎的不能放过我,偏偏跟我作对。不让我好过,你也别想好过,我掐死你,我掐死你!”沈青黛表情无比狰狞,咬牙切齿,一声狠似一声。 李香薷被她扼的喘不过气,一张脸憋得通红。沈青黛当殿行凶,吓得众人大惊失色,忙去拉沈青黛的手。沈青黛似疯魔一样,如何都不松。直有机灵的宫人拔了素簪子扎在她的手臂上,才教她终于松了手。 李香薷被推了一把,由跟着的映画稳稳地扶住了。沈青黛挣扎间,手臂被划上了一条长长的口子,登时鲜血淋漓,将鹅黄色的衫子浸的透红。她全未觉的疼痛,只拼了命的要去扑李香薷。 云千雪面上颇有可怜之色,却听李香薷咬牙道:“娘娘,自作孽不可活。若是就此饶了她,她这样的人,势必还会想其它蝇营狗苟的腌臜勾当。” 姜子君面上也大有厌恶之色,道:“沈氏到今日这样的地步,全赖她自己不安安分分做人,害人害己,你何必可怜她。” 云千雪最后瞧了一眼沈青黛,见她双眼发红,想到可怜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立时转身与尹航道:“公公送翊贵嫔上路吧。” 尹航忙垂首,恭恭敬敬的送云千雪、姜子君两人出门。 沈青黛听了这话,登时高声道:“元妃娘娘,我也曾帮过你,你怎能这般对我!”她连声说了几遍,眼见着云千雪决然离去,似是再无转机,不禁咒骂道:“云千雪,当初若非我,你早就成了妖星。若非我,你如何能将嘉妃……” 尹航闻言,立时让人将沈青黛的嘴巴堵住。云千雪走了几步,再没听见沈青黛的声音。她回身瞧进清心殿,敞开着的六扇殿门,隐隐有月白的帷帐被穿堂而过的风拂起。姜子君拉了她一把,她才回过神,向着姜子君笑了笑,默然出了昭台宫。 沈青黛被赐白绫死于昭台宫,她的丧仪也只依嫔位的例准备。 宫中诸人皆知沈青黛缘何被赐死,禁足两年的薛婵沉冤得雪,霍延泓念及从前冤枉了她,便将她从顺仪之位升至从四品承娴,如此一来,竟是比同入宫多年不曾晋位的几个贵人,其它未再进封的嫔位还要高上一截。 众人心中只叹薛婵之前未因厌胜之事获罪,如今重获清白,进封为承娴,实在是有福气。又不禁感叹,这半年之中,清心殿的两位主位先后遭难,皆道清心殿大是不吉。 待六宫妃嫔向太后请安之时,太后提及薛婵被进封为承娴,在殿上警示众人道:“皇上如此,也是为了让你们诸人心里铭记,老老实实、恪守本分。若都如沈氏之流,一心想着害别人,踩着别人往上爬,无论爬的多高,早晚都得摔下来。”太后声音沉沉,极是淡然,“哀家在宫中数年,那些算计旁人,陷害旁人的妃嫔,没一个儿得着好下场的!” 六宫妃嫔闻得这话,皆是屏息静气,敛声齐齐道了一句是。太后一番训示完,这才让众人都退下去。 众人刚出了颐宁宫的门,便瞧见诚妃身边照顾四皇子的采芷匆匆赶来,她面如土色,见了中妃也不请安,只噗通一声跪在了诚妃面前,急道:“娘娘,咱们四皇子出痘儿了!” 四皇子自前天发了高日之后,连着两天未去学堂,如今正在诚妃宫中休息。采芷向她禀道说是四皇子出痘儿,诚妃还有些痴怔怔的回不过神,讷讷问道:“什么?” 一旁几个妃嫔闻言,面色大变,皆是不自觉的向后退了几步,纷纷远离采芷。 采芷急的连连落泪,“徐大人刚看过,娘娘四皇子出痘儿,得了天花了!” 诚妃闻言,当下双腿一软,若非有采薇在一旁扶着,非立时从颐宁宫的台阶上滚下去。小孩子得了天花,十个里面怕是有九个会夭折。她吓得嘴唇发白,双手不住的抖,勉强扶着采薇道:“咱们,咱们快回去!” 天花是传染之症,在前秦一朝,曾因天花死了无数人。令人闻之,便如谈虎色变,恐惧不已。 众人不免陷入恐慌之中,正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便听顾临怡吩咐身边的宫人道:“快去通禀皇上,另外立时去延禧宫,将四皇子送去宫中疫所。”跟着顾临怡的太监道了一声是,各自退了下去。跟着顾临怡又向宫女道:“今儿个先停学一日,让御医入宫先给几位皇子公主瞧一瞧!看看有什么不妥!宫中各处,但凡有人发起高热,有天花之症,如数送去疫所。” 云千雪见顾临怡如此当机立断,眉头不禁一跳,心觉她此番应对从容,实在颇为古怪。可心里也极怕四皇子这天花之症传给颜欢、君煜两个,也不多言,与姜子君相视一眼,立时同回长乐宫。 姜子君心中惊疑不定,进了合欢殿,挥手遣了众人退下去。此时几个孩子尚未被接回来,御医也没有通传到。两人先后进了暖阁,还未坐下,便听姜子君疑道:“好好的,四皇子怎么会出了天花?” 云千雪轻缓的摇了摇头,沉吟着低声道:“贵妃要将四皇子送去疫所,若是真送进去,这孩子只怕……”   ☆、第22章 天花之劫 不必云千雪深说,姜子君也明白她话中之意,当即蹙眉道:“得了天花便是难治,送进疫所,是与等死无异了!顾临怡此番,可是要害四皇子……”她这一句话出口,心中不禁突突的跳起来,“四皇子染上天花,多半是在进学的时候。几个皇子整日在一块儿,不是书房便是武场,可七皇子还没到进学的年纪。” 云千雪被她说的眉心一跳,也有些害怕,抿唇,惊疑不定的叹道:“她怎么敢……” 姜子君咬唇,轻声道:“若是这几个孩子都得了痘毒,岂不就剩下她的七皇子?”姜子君说着,不由得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心中大是不安。 说话间,几个孩子被人从书房领了回来。跟着,御医也到了,为几个孩子看过之后,道是没有什么不妥。如此,才让姜子君与云千雪两人放下心来。 霍延泓得了四皇子出痘的信儿,先来了合欢殿,见御医为孩子们诊看完,又细细的问了一番,晓得颜欢、君煜两个无事,令他放心了大半,这才让几个御医退下。 未免天花痘毒传染扩散,皇帝又立时下旨,命各宫宫人不得随意走动,免了几个皇子公主这几日去书房进学。 旨意刚发下去,殿外便有人进门通禀道是顾临怡在外求见。霍延泓心知是四皇子之事,立时宣了进来。 顾临怡款步入殿,几人见了礼,她才无波无澜地说道:“诚妃拦着不让人将四皇子送去疫所,臣妾想着,如今还没查出有谁染了天花,若是这一番折腾,反倒将痘毒散出去。倒是不如将延禧宫旁的妃嫔移出去,暂且封上延禧宫。只许进,不许出。皇上觉着如何?”她这番话极有理的,霍延泓自没有不允的,由着她全权处置。 四皇子的天花之病来的突然,令宫内众人是人心惶惶。索性这一日查下去,除了四皇子外,倒再无旁人染上。随后几日,上至妃嫔,下至宫中杂役,多半闭门不出,尽量减少走动。夏日里的启曌城,忽然冷寂萧条起来。 霍延泓除去时长来长乐宫瞧云千雪,大半的时间都消磨在了前朝的政事上。 这一晚,霍延泓鲜少忙里偷闲,将奏折带来了合欢殿批阅。 到了二更天,云千雪亲自哄着几个孩子睡下,便静静的捧了一卷书陪坐在霍延泓的身边。一室静谧,偶尔有朱笔摩挲宣纸的声音,伴着细微翻书的声响。 霍延泓看的累了,偶一抬头瞧瞧兀自看的入神的云千雪。见她极是专注,恬适含笑,只觉案牍之劳尽数因着这一眼尽数都散了。 云千雪却是浑然未觉,正看得专注,身后一暖,便被拢进了宽阔的怀中。她这才回神,温顺的倚靠在霍延泓的胸膛上,听他缓缓道:“诚妃那边儿还没有好信儿,尚不知四皇子如何。你这几日也别轻易往外去了。你怀着孩子,身子弱的很,不比她们。” 云千雪抿唇一笑,道:“这句话天天听你嘱咐,耳朵也要生出茧了。依着你说的,这几日我连关雎宫都没去过,也不让颜欢、君煜轻易往外面走动。两个小家伙日日吵着无趣,再有几日,只怕是要闹得上房掀瓦了。” 霍延泓含笑,再不说这个,提起未能成行的泰山之行倍感遗憾,生怕云千雪再因为肚子里的这个,到时候反悔,又不同他一块儿去泰山了。直等云千雪再三保证必定会陪着他走一早,他才大是安心。 第二日,霍延泓如常去上朝,云千雪已然转醒,可身上犯懒也不起身,只赖在床上与李香薷说话。正听李香薷说起天花之症如何难治时,颜欢的乳母朱嬷嬷惊恐万状的进门,噗通一声跪地道:“娘娘,公主,公主发了高热。” 云千雪一听这话,登时便急了,立时坐起身来,“怎么一回事儿?” 朱嬷嬷道:“昨日还好好儿的,不晓得今儿个怎么就发了高热。” 李香薷脸色不禁一黯,忙拦住要云千雪,道:“娘娘先别急,奴婢去瞧一瞧是怎么回事儿!” 云千雪如何放心的下,当即披衣起身,趿了鞋匆匆往配殿去。 颜欢与君煜两人年纪渐大,早从合欢殿搬去了离着相近的配殿,云千雪让乳母等人先将君煜送去正殿,也不去瞧他,急慌慌的去了颜欢住着的东尽间儿。 李香薷挡在云千雪的身前进门,极细致的为颜欢查了一番。瞧见颜欢的手上,脖子上皆出了斑疹。心中大惊,立时请云千雪出门。 云千雪见她此番情状,脑子嗡的一声响,从头到脚都剧烈地颤抖着,嘴唇哆嗦,说不出一个整句,颤巍巍道:“是,是……天花。颜欢……得了……天花?” 李香薷心下发苦,艰难的点了点头,劝她道:“娘娘请放心,天花并非不治,也有出过花活下来的。奴婢精通医术,咱们宫里又有这么些人时时刻刻的照看,公主必定会平平安安的。”李香薷虽是这样说,可心里也没个着落。 云千雪一双眼睛一转不转的盯着颜欢被烧的通红的小脸,怕极了。此时此刻,哪儿还能听进李香薷说了什么,立时道:“让人去乾清宫知会一声,再将君煜、君烨两个送去远一点儿的偏殿。这几日他们两个若是没出花,就送去太后宫中。我……”云千雪微微语顿,神情是无比坚决,“我要亲自照看公主。” 李香薷忧心忡忡地说道:“娘娘如今怀着孩子,若是被传上天花可怎么好?” 云千雪见颜欢小猫儿一样的虚弱,又是焦急又是害怕,心中酸痛难挡,直如剜心一般,恨不得自己来替颜欢生病。任凭李香薷与朱嬷嬷等人再三劝阻,她都不听。只坐在颜欢的床边,紧抓着她的手不放。众人见劝不住,不得不依着云千雪的吩咐,将两位皇子安置妥当。李香薷又让云千雪与在配殿伺候的众人带上面巾等物,未免被传染上天花。 霍延泓下朝后得了这样的信儿,立刻赶到了长乐宫。可云千雪早吩咐下去,紧锁长乐宫的宫门,不许皇帝踏足半步。霍延泓被拦在外面,心知云千雪纵然有孕在身,也绝不会扔下颜欢,心中是万分焦急。当下命人撞开长乐宫的宫门,又说要将挡门之人斩首,这才将长乐宫的宫门敲开。 霍延泓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配殿外,云千雪得了宫人的通报,又命人将配殿的殿门紧闭。此时,她站在殿门内,霍延泓站在殿外。 “你给我开门!”霍延泓又急又怒,狠狠叩了两下门。 云千雪早将自己的安危浑忘了,心里惦记着颜欢,又生怕霍延泓染上天花。任他如何叫都不肯开门,只咬牙向霍延泓道:“你今日若是非要进来,我肚子里孩子也不要了。” 霍延泓听得这话,亦发心急如焚,厉声道:“我晓得你担心颜欢,可你自己呢?你如今是一个人生病,两个人挨。这长乐宫还有煜儿和烨儿,若是他们两个染上了天花可怎么办?你开门,我着人将颜欢送去疫所,在那里自有人悉心照顾,我将御医院几个国手都遣去疫所,与在长乐宫都是一样的。” 他这番自然是为云千雪着想,可云千雪如何能肯,当即否道:“我是颜欢的亲生母妃,谁也不会比我更用心,照顾的更妥帖。送进疫所里的人,有几个是活着出来的。”云千雪说着,心里极是酸苦,眼中含泪道:“你快回乾清宫去,这些日子也别来了。我自不会让煜儿和烨儿往配殿来,等过两日他们身上无事,就让人送去德妃那。” 霍延泓见如何都说不通她,气的登时命人去撞门。云千雪在门里听见这话,直急的哭道:“我方才碰过颜欢,你决不能进来的。你今日若是撞开这门,我便一头撞死在墙上!” 霍延泓心知云千雪往日行事温柔,可性子是无比的刚烈。她认定的事儿,若非自己愿意,旁人如何都没法令她转变心意。听她已死相逼,当即软下来,又央求道:“青萼,我与你保证,颜欢绝不会有闪失。便送去疫所吧。你且想一想,颜欢是你的孩子,你肚子里的那个难道就不是了吗?” 云千雪打定了主意,任凭霍延泓如何央求,也不肯松口,只赶他离开,又与他说,在颜欢没大好之前,不准他入长乐宫一步。霍延泓无法,只得忧心不已的退出长乐宫。云千雪不准他来,他便日日到长乐宫的宫门外询问两人近况如何。 两日后,君煜、君烨两个并未有半分出痘的迹象,便被送去了德妃宫中。 如此,长乐宫中除去伺候的宫人外,只留下了云千雪与颜欢母女二人。 没几日的功夫,颜欢脸上身子上皆起了疹子,发痒出了脓疱。云千雪生怕颜欢自己去抓痒,将那脓疱抓破,往后脸上便要留下疤痕。 这般没日没夜的照顾,直挨到第六日的黄昏。云千雪到底支撑不住,给颜欢喂药之时,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第23章 颜欢夭折 “青萼,青萼。睡醒了?” 云千雪蓦地睁眼,眼前的人竟是自己的娘亲苏樱。她仍旧那般年轻,沉静优雅,美丽动人。母亲此刻正牵着绢子替她拭汗。她温和恬然的笑起来,手指尖点在云千雪的额头上。那样温润的触感,无比的清晰。 云千雪心中无比惊讶,挣扎着要起身。这一扭脸,瞧见京中的自己,却仍是十五、六岁的模样。周遭的一切她都清楚的认得,那是在冀州的家中,她的闺房。 “做了什么梦,怎的唬成这个样子。”苏樱温软的开口,那声音蓦地让云千雪眼中一酸,伏在苏樱的身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苏樱被她吓得不轻,忙为她顺着背,哄道:“娘的宝贝是做恶梦了?” 云千雪不言语,不住的嚎啕痛哭。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压着胸口道:“原来是场梦,是场梦!娘,你没有死,你与爹都没有死。” “青萼!青萼!” 云千雪哭的气闷,听得这声唤,忙松了手。眼里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眼前的景象变得模模糊糊。云千雪胸口憋闷,抽噎着费力的张开双眼。这一张眼,眼前的所有,再不是方才的样子。唤他的人并非别人,正是霍延泓,而她也并非躺在自己在冀州家中。这里仍然是启曌城,是她的寝宫,是元妃云千雪的合欢殿。 云千雪双眼被泪糊的难受,霍延泓见她转醒,又惊又喜,连忙为她将脸上的眼泪拭去,道:“好了,可好了。之前御医说若是今儿晚上还不退热,只怕就被传上天花了。”他说着,抬手去探云千雪的额头,又缓缓道:“如今退热了,身上也没起疹子。”他话未说完,又让香薷立时来为云千雪查看。 李香薷替她诊看过后,见云千雪并无半分天花症状,迭声道:“阿弥陀佛,谢天谢地。娘娘是好了!” 云千雪正头昏脑涨,身子也是无比虚弱疲惫,半点儿力气也使不上来。见殿中诸人忙忙碌碌个不停,她眼前发晕,微微张口,竟是说不出半句话。 李香薷忙道:“娘娘已经昏睡了三日三夜,梦魇惊厥,神昏谵语。现下嗓子发干,先喝点水润一润。” 霍延泓上前将小心翼翼的将云千雪拢在怀中,李香薷立时递来水,瞧着霍延泓把温热的水给云千雪送下去。清甜的水顺着舌尖儿留下,云千雪才觉口中有了味道。狠狠的喝了几口,嗓子好受了许多才停下。 她仰头瞧着霍延泓两眼乌青,眼白熬得发红,只怕自己昏睡了多久,霍延泓便是陪了多久。心中正满是心疼歉意,却是忽然想起颜欢,急道:“颜欢,如何了?” 霍延泓听她闻起来,眉心不禁一蹙。面色发白,大是难看的样子,立时紧紧环抱着云千雪,温然道:“已经让宫中御医与乳母一刻不离的看着了,你不必着急担忧,咱们的颜欢多福多寿,会好的!” 云千雪闻言,立时挣扎着要起身,推他道:“你怎么进了长乐宫,你若是……” “青萼……”霍延泓话到唇边,不自觉的又咽了回去。可也心知瞒不过,只得硬着头皮如实的与她说了,“你多日不曾安歇,香薷与几个御医都说你是太过劳累。又说不准是不是被染上了天花。我只怕你醒来,仍旧要那般折腾自己,所以……” 云千雪心中一沉,惊声质问他道:“所以,你就把颜欢送去疫所了?” 霍延泓面色微微发白,不知该如何去劝她。尹航忙进前,跪地向云千雪道:“娘娘,皇上也是生怕您再被传上天花,所以才将公主送去了疫所。其实送去疫所与在长乐宫也是一样的!娘娘,您昏睡了三日三夜,皇上可就陪了您三日三夜,什么都没做过。” 李香薷也忙随着尹航这话附和着道:“娘娘现下转醒了,等明儿个娘娘彻底缓过来,奴婢就去疫所。奴婢照顾公主,必定尽心尽力。娘娘,您这几日万分凶险。若是再有什么不当,只怕您腹中的皇嗣,就要不保了。再者,如今又莫无名莫大人在疫所日日夜夜照顾着公主,莫大人的医术如何,娘娘最清楚不过!” 云千雪听得霍延泓趁着自己昏迷之际,让人将颜欢送去了疫所,心里是无比的气怒。可又听香薷说这一胎万分凶险,眼下情势又是无法转圜,不得不暂且如此,安心将肚子里的这一胎好好照养。 霍延泓见她并没有太多激烈的情绪波动,心中放下了大半,亲自喂着云千雪服药,又陪了她一夜后,第二日才如常的去上朝。 云千雪心里惦记着颜欢的安危,立时让李香薷去了疫所照看。 没过几日,四皇子的天花出透了,人已经好了,让数位太医看过都是无碍,延禧宫中的众人都未曾被传染上天花。云千雪听闻四皇子好了,心里便是放下了大半。有李香薷、莫无名两人护着,想来颜欢也会平安无恙。 可颜欢却到底没挨过去,刚进七月的第一日,便因痘疹早殇。阖宫上下这会儿悉数都知道了,唯独云千雪一人蒙在鼓里。 这一日,云千雪身上大安,已经能随意走动。心里实在想念颜欢,便命映书为她梳妆更衣,往疫所去瞧瞧颜欢如何。 映书初听云千雪这话,心中大惊,忙支支吾吾的左右阻拦她。劝阻的话来回来去说个没完,神情间竟有焦灼不安之态。 云千雪见她如此,心中自是存疑。心思一转,回身也不看映书,只道:“昨日你们私下说的话本宫都听见了,你如今不让我去疫所,那昨日,并非本宫听岔了。”她说着,又怕骗不过映书,转口道:“我还以为隐约间是听错了,原来并没有。” 映书是个极老实的人,丝毫未疑云千雪是故意套她的话。急的当即跪地,哭道:“娘娘,皇上交代过,决不能让您知道。若是谁说了半句,便立时拖出去砍了。” 云千雪闻言,双膝发软,直直的跌坐在殿中的软榻上。 尽管是七月流火,天仍旧热的难熬。一阵暖风穿堂吹过,将云千雪墨绿色的寝衣拂起。可云千雪此刻却觉着无比的寒凉,她胸中涌动着难以明说的恐惧。面上却没半点儿的神情,她只咬牙,艰难而笃定的开口,“颜欢,没了。” 映画正端了安胎药进门,听见云千雪突然说出这一句话,惊得打翻了药碗。殿里起了响动,殿外守着的小回子等人也是纷纷进殿查看。 云千雪无比绝望,惨然的看着进门的诸人,又重复了一遍,道:“颜欢没了。”她环视一圈儿,自他们所有的人眼中,都瞧出了担忧与悲伤。那种惊痛,自己前次小产的时候,她也曾在她们眼中看见过。 映画不知云千雪是如何得知此事的,勉强着进前,道:“娘娘说的是什么话!公主还好好的在疫所,莫大人与香薷都陪着呢!”她说着,忙在身后向小回子挥了两下手。 云千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死死的凝视着映画,目光中的悲怆与愤怒几欲将人灼烧。知道她们是不敢告诉自己,气的双手颤抖。心里似被一双手按着转了几圈儿,忽上忽下的没个着落。 映书见云千雪大是失常,又想起颜欢的夭折,到底没忍住,竟是呜呜的小声啜泣起来。映画心知云千雪如今大不安稳,她一向又最疼最宠清平公主。若是知道清平公主如今已不在人世,只怕她与腹中的孩子都是未及。当即看向映书,怒斥道:“你哭什么?公主还好好的呢!”又向云千雪道:“娘娘,若是公主殁了,那李姑姑怎的还不回来?” 云千雪答不上来,只觉心中既是寒凉,有事绝望。那种痛苦与不得真相的焦灼,撕扯着她的五脏六腑。似是要生生将她撕开,从心口里钻出来一般,痛不欲生。她剧烈的喘息,可那气息根本进不去她的胸腔里面。每一次呼吸,都是说不出的苦痛与绝望。 殿内的几个宫女内监,都是不住声的劝着云千雪。云千雪也不应,呆愣愣的坐在软榻上。听得殿外迭声进门道:“皇上驾到——” 她才勉强回过神来,心里飞快的涌起一个念头,与一众宫人道:“你们都退下去,”她神情无比的凄厉,怒道:“不许进门。” 霍延泓此时已经快步进来,一众宫人向着他行过礼,便是静默的鱼贯退了出去。 云千雪仍旧坐在软榻上一动不动,她未抬眼皮,看也不看霍延泓,冷然道:“方才映画与映书都与我说了,她们说,颜欢已经殁了。”云千雪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她心知,若是颜欢无碍,这一众宫人不必这般心惊胆战,急急的去请霍延泓过来。 霍延泓一愣,心知瞒过一时,也瞒不长。缓步上前,蹲身在云千雪的眼前,紧紧的拉住云千雪的手,仰头与她直视着,忧心忡忡的点头认了,“是,青萼,咱们的颜欢去了。可……” 霍延泓这番话还未说完,云千雪便是用力的把手从他手中抽出。那凄绝而凛冽的眼神,令他害怕。   ☆、第24章 心灰意冷 云千雪脑中嗡的一声响,心中那种剜肉一般的疼痛,难以明说。 痛不欲生,肝肠寸断也不抵此时的痛苦。 她泪水扑簌簌的自眼中落下,心中泣血。那满心的悲意,全然化作眼泪,无声啜泣。滚烫的泪自腮边划过,落在她的衣襟上,霍延泓的手背上。那温度无比灼热,让霍延泓也跟着悲切,眼圈儿发红。 他心中害怕,紧紧拉着云千雪的手道:“青萼,咱们还有君煜、君烨,你腹中还有一个孩子。” 云千雪一听这话,心中竟是窜起无名的埋怨与怒火,当即狠狠的推了霍延泓一把,捶着他的胸口厉声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把颜欢送去疫所!四皇子没有被送去疫所,他的天花就好了。若是我的颜欢没有被送去疫所,也会好的!也会好的!” 霍延泓见她如此悲恸,心下是无比的难过,却半点儿也不愧疚,只道:“青萼,你还怀着孩子。身子虚弱的很,你不能染上天花,决不能。”他说话间,任由云千雪激烈的捶着他的胸口,他却是一动不动,紧紧的将她揉进怀里,示弱的说道:“你不能这样激动,颜欢已经去了。你总要顾惜你自己的身子!” 云千雪心中一凉,脑中乱糟糟的。心中满是酸苦与怨愤,“你送她去疫所,便是把她往死路上推!你,你好狠心。” 霍延泓尽管心里委屈,却坚持道:“朕宁可不要这个女儿,也不能让你以身犯险。便是君煜、君烨,朕也在所不惜!青萼,我不能失了你。” 云千雪见他这般振振有词,极用力的推开他,悲痛欲绝的说道:“我宁可死的那个人是我,母子连心,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怎么能弃她于不顾,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呢?”云千雪哭的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 “朕又如何愿意?”霍延泓扶着云千雪的双肩,用力的将她拥入怀里,咬牙道:“青萼,咱们还会有孩子的,还会有孩子。” 云千雪被他最后这一句话说的心寒不已,冷然道:“你还有云珠、升平和安平三个女儿,可我只有颜欢,我只有颜欢一个!” 霍延泓大是无奈,忙道:“不,咱们还会有女儿的,也许,也许你腹中的孩子,就是个女儿。” 云千雪此时已是急痛攻心,神思再无半点儿清明。她收了些泪水,乌黑的瞳仁儿一转不转的看向霍延泓。那眼神中既是默声,又是冷寂,竟问他道:“你能这样对你自己的孩子,焉知有一日,会不会这般对我?” 霍延泓不想她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自是气得不轻,也是伤得不轻。痛心疾首的看着云千雪,眉头紧紧皱成一团,一字一顿的问道:“你,就这样看我?” 云千雪默不作声,一双眼睛冰冷而漠然。似是香鼎里被忽然浇熄的香,唯剩下一片无望的死灰。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脑中忽然一闪而过,天授七年,宣城长公主在木兰行宫之时与她说过的话。心中没来由的一沉,如浸在寒凉的冰窟中,“皇上,皇上!我真的认得你吗?” 霍延泓双眼冒着愤懑的怒火,松了拢着云千雪的手臂。眸中涌动着悲切与伤感,许多复杂的情绪自他眼中晃过。最终猛地回身,一拳砸在了半桌上镶着的云石上,生生将那云石砸的裂出一道碎纹,那手背也因剧烈的碰撞而淤红溢血。 云千雪忽觉腿间睨着温热而粘腻的液体,她下意识的垂首,寝衣下水绿的绫子薄裤透出血色。 霍延泓见她脸色苍白,忽然低了头怔怔不语,立时垂首随着她看过去。见那双腿间的血色一圈儿一圈儿的晕染开来,心里的一团怒气转瞬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扬声唤道:“来人,叫香茹,传御医。”他说着,便要抢身上前去将云千雪抱起来。 云千雪连连退了两步,含泪道:“我,我此刻不想见你。” 霍延泓双手悬在半空,怔愣着一动未动。他眉心不住颤动,嘴唇发抖。神情间大是悲恸,唤道:“青萼。” 云千雪只觉此刻看见他,便想起颜欢是被他送去疫所的。若非去了疫所,若是在长乐宫里,也许不会这样去了。眼前又不断的涌现出方才霍延泓说起还会再有孩子的安然,她咬牙,一字一顿道:“这个世上,只有一个颜欢……”她一梗,转瞬竟是失声痛哭起来。 霍延泓眼中含泪,说不出心中的委屈滋味,深看了云千雪两眼,万般不忍不舍,却终于转身,满是寂落的走出了合欢殿。 颜欢夭折,云千雪不堪这样重大的打击,当日便小产了。霍延泓在寝殿的窗外,隔着窗纱,隐隐听见云千雪软弱无力的哭声。他心下难过,却到底没敢再进合欢殿,兀自哀痛欲绝的回了建章宫。 颜欢因是得了天花夭折,尸身当日便被送出宫外火化。颜欢夭折后,除去照看她的乳母朱嬷嬷与御医莫无名因着天花而死,此外再无一人感染天花之症。令宫中诸人终于能暂且放下心来。 云千雪心中难过,日日以泪洗面,数月间,失了亲生女儿与心腹宫人,又小产没了孩子,令云千雪元气大伤,整日都提不起精神。任凭德妃、李香薷等人如何劝解,她都是郁结难疏。 一日里,大多的时间只拿着颜欢平日爱用的物件儿发呆。姜子君瞧不过去,亲自将君煜、君烨两个孩子送来了合欢殿,向她道:“没了两个,你还有六皇子与八皇子,你这个做母妃的,总不能顾此失彼。” 云千雪手里拿着一只用素缎做成的白兔子,两个兔子的眼睛还是用红宝石缝的。对姜子君这番话置若罔闻,痴怔怔道:“这是咱们从观音庙回来后,颜欢因着咱们带着云珠出宫没带上她,大发脾气。她父皇拿了这个给她,才将她哄好的。这几个月,她最喜欢这只白兔子。因着白狐儿没了,她还与我说,要养一只白兔子。因为白狐儿是白色的,白兔子也是白色的。颜欢多傻,是个傻姑娘!” 君煜尚不明白死是怎么一回事儿,不过早听徳母妃说过,往后再见不着颜欢姊姊,又见自己的母妃理也不理自己,大是失魂落魄,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往云千雪的怀里扑过去。 云千雪被他这样一抱,大是惊惧,连连推了君煜一把,与姜子君道:“姐姐,你,你把他们都抱走吧,别让他们回来。再,再别让他们回来合欢殿了。” 姜子君被她这番话说的大是糊涂,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颜欢没了,难道你连煜儿与烨儿也不要了吗?” 云千雪失魂落魄的起身,拿着那只白兔子道:“不要了,都不要了!” 姜子君瞧着无比惊心,立时让人去请霍延泓过来。她却不知,这些日子霍延泓日日来合欢殿。做小伏低,翻墙入宫。云千雪却始终对他不理不睬,便是说上一两句话,也不过换来歇斯底里的争吵。这般,令云千雪身心俱疲,不知该拿云千雪如何是好。 一场大雨,浇熄了启曌城的炎日。夏日终究过去,秋风吹黄了枝头青翠郁郁的叶,残花枯叶,零落成泥,铺满了长乐宫的院子。这般情景,令长乐宫显的无比寥落。 霍延泓被启曌城数月里的抑郁压得喘不过气,将泰山封禅之行提前。七月末,圣驾启程去青州。 在离宫的前一晚,霍延泓隔着内殿的屏风与云千雪依依道:“朕希望,这一趟泰山之行回来,你能想明白,咱们,还同从前一样。” 如此,他万般不舍的离去,将宫中与西北的阴霾丢在了京城,也将云千雪留在了宫中。 皇帝自离宫之日起,每一日往长乐宫中送回信来,云千雪却是看也不看,让人原封再送回去。姜子君瞧在眼里,既是不解,也是劝不住。她说多了,云千雪便连长乐宫的门也不让她踏进来。 旁人以为云千雪心里的悲痛总会让时间冲淡一些,可一晃三月的时间过去,云千雪丝毫未从失去颜欢的悲伤中出来。反而更加令她沉溺其中,如何都不能自拔。长乐宫宫门日日紧闭,便是连姜子君也常被拒之门外。 太后眼见云千雪如此消沉,只与德妃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姜子君便只得将君煜、君烨两个留在关雎宫里,只盼着霍延泓能早日归来。 好不容易盼来了圣驾回宫的消息,却听闻,皇上在路上纳了一位嫔妃,封为琼嫔。宫中霉事不断,西北战事又是如火如荼,皇帝于此时在宫外纳了一位宫嫔,自是一时激起千层浪。令六宫上下颇多猜测。 姜子君自太后那一处得了实信儿,大是惊疑不定的来了长乐宫。 “我也不晓得如何才能劝得了你,我今儿个只来告诉你一个信儿。皇上册了柳大人的女儿,你的那个表妹,柳氏为琼嫔!”姜子君语气颇有些酸涩,大是不痛快的开口。   ☆、第25章 乘虚而入 云千雪闻言,秀眉轻巧的蹙了蹙。转瞬,却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姜子君所言,是一件极为寻常,与她毫无干系的事一般,轻缓的说道:“表妹才貌双全,对他……对皇上也颇有些情谊,也正是婚配之年。” 姜子君怔了怔,仿佛听错了似的,“青萼,你可知道这琼嫔是怎么被册封的?”云千雪心里自是万般的疑惑与奇怪,心头滋味难辨,却仍旧冷着一张脸,半句也不多问。姜子君见状,急道:“这琼嫔实在大胆,她自己偷偷换上男装,瞧瞧跟着去了青州。等到泰山山脚下,两位柳大人才发觉她也来了。你说,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巧的事儿!”姜子君说着,愈发心有不满,“你没听舒妃说她,也不晓得用了什么狐媚手段。天授九年入宫的那几个人,唯有薛氏因着受了委屈,才进封的承娴。如今这琼嫔能得进封,只怕是她趁虚而入。她与你实在又三、四分的相像!从前的珍嫔、邵氏、孟氏都是因为与你长的相像,才被皇上册封……皇上能封她为嫔,必定是因为你的缘故。”姜子君见云千雪无动于衷,便是喋喋不休的说了起来。 云千雪心有思量,也不搭言,兀自摩挲着袖口的兰花花纹。 “你倒是说一句话呐!”姜子君咬唇,又气又急。 “有什么好说的,”云千雪拢了拢流云似水般软软的袖口,漫不经心的开口,“都已经给了名分,不日便要进宫了。” 姜子君叹气,坐在云千雪的身边,瞧着她满面的慵懒。眉头动了一动,表情有些不自然,仿佛有什么话急难开口似的。不过嘴唇动了一动,她是终于忍不住,直直向云千雪问道:“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知道,颜欢没了你心里难过。可再难过,也不能总这样作践自己。你与皇上两人,这么多年,那么多磕绊都过来了,怎的眼下……” “你别说了,”云千雪心中自有计较,可有些事儿她现在还未想通,有些话也实在说不出来。见姜子君这般忧心忡忡,便低声阻住了。臻首略低,道:“颜欢便是我心里最过不去的地方。你,再别问我,也再别与我说这样许多。若是惦记着我,便好好照应君煜、君烨两个……”云千雪话至此出,顿了顿,冷清道:“往后,再别来合欢殿走动了。” 姜子君被她说的发愣,回不过神来,呆呆道:“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你这一阵子总不大对劲!” 云千雪不应她,只与李香薷道:“替本宫送一送德妃吧?”她说着,便是幽幽起身,转身进了内殿。 已近黄昏,夕阳昏黄的光从长窗中洒进来,落在云千雪的身上,将她的身影拉的极长。天水碧的衣裙曳地,那花纹逶迤而去。衣衫的颜色与这深秋的傍晚相合,总带着说不出的寂寥与凄清。让姜子君无端的想起颜欢还在世的那段日子,长乐宫那般热闹欢乐,实在让人唏嘘不已。 “孩子没了,你心里难过,我自是无法与你感同身受。可皇上呢?他是如何疼颜欢的?便似眼珠儿,瞳仁儿一般的爱惜。颜欢没了,皇上心里只会比你更痛。青萼,你伤过了心,总该想想皇上不是吗?” 姜子君对着云千雪的背影扬声,云千雪脚步顿了顿,也没回身。姜子君再不多说半句,怏怏不乐的转身出了合欢殿。 立冬那日,圣驾回銮。六宫妃嫔皆去宣政门外迎接圣驾,只唯独云千雪抱病留在了长乐宫。霍延泓自御辇上下来,回身快步走到了柳依依的仪驾前,极自然的携了柳依依的手往宣政殿去。 诸人瞧在眼里,心中又是嫉妒,又是羡慕,却是恭恭敬敬的向着霍延泓行礼问安。 姜子君瞧着柳依依艳若桃花的神情,小鸟依人的站在霍延泓的身后,两人仿佛新婚燕尔归宁的恩爱模样,便是心中有气,当即道:“皇上,元妃身上不适,所以未能来接驾……” “朕省得了!”霍延泓清淡的开口,似乎对云千雪如何,并不十分在意一般。也不让姜子君往下深说,只与柳依依道:“东西六宫中,倒数未央宫与长乐宫离着建章宫最近,你自己挑一处住处搬进去。” 柳依依受宠若惊,脸上立时浮起两朵红云,娇俏的福了福,娇声道:“嫔妾向住进长乐宫,一是长乐宫是嫔妾姨母从前的寝宫,嫔妾听着便是倍感亲切,二来,元妃是嫔妾的表姊,从前元妃娘娘入宫之时也在柳府住过,嫔妾想住进长乐宫,也能时长与表姊亲近。” 六宫上下皆知,长乐宫是霍延泓赐给云千雪独自居住的寝宫。如今听得霍延泓让她在未央宫与长乐宫两处随意挑选,不由得面面相觑,皆是忍不住猜想,元妃这十数年的宠妃怕是做到头了,又不禁在心里感叹这琼嫔太过嚣张。 霍延泓当即温和的笑了笑,“你喜欢便好!” 姜子君见两人这般旁若无人的亲昵,心中大是不痛快,面上却是声色为露,向着霍延泓与柳依依二人笑了笑,曼声道:“自清平公主去后,元妃身上便一直不大舒坦,如今六皇子与八皇子还都住在臣妾的宫中。她一向喜欢清静,皇上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琼嫔这会儿搬进去,臣妾怕吵着她。倒不如先住进未央宫,等元妃什么时候好全了,再让琼嫔搬进去,不知皇上觉着此番安排可好?” 霍延泓当即沉了脸,不悦的说道:“德妃既都有了主意,何必再问朕?” 柳依依见状,极为亲昵的拉了拉霍延泓的手,和婉的说道:“皇上,既是表姊身上不舒坦,嫔妾断断没有去扰她清净的道理。原本住在那儿都是一样的!”琼嫔如此,倒是显着极深明大义。 霍延泓这才勉强笑了笑,轻嗯了一声与她道:“朕带你去未央宫看看!” 姜子君心中大是惊讶,若在从前,霍延泓听闻云千雪身上不适,必定立即赶过去,如今竟是浑然不理。“皇上,您不去合欢殿看看?” 霍延泓睨了姜子君一眼,一边拉着柳依依离去,一边道:“她既是身子不舒坦,朕去了也是无用,倒是扰了她清净,不必去了。” 姜子君心中一颤,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只得随着诸位妃嫔福身,恭送皇帝离去。 很快,宣政门前这番情状便是传的六宫皆知,从寻常的杂役宫人到太后,无不晓得皇上在宣政殿前驳了德妃的脸面,陪着琼嫔去了未央宫。随后去太后宫中请过安,圣驾便又去了未央宫。 小回子将霍延泓宿在未央宫之事禀告给云千雪之时,云千雪刚换过寝衣,拿着银簪子拨着红烛的烛心儿。见小回子六神无主,惶急的回过了,她也不看小回子,一双乌黑的眼眸只一转不转的盯着黄橙橙的烛火,清越的说道:“以后这样的事儿你不必再来回报了,皇上让谁住在哪儿,晚上又宿在谁那儿,原本与咱们也是无关。” 小回子苦着一张脸,“娘娘是不知道,她们背地里说的那些话!这琼嫔也不过才入宫一天,谁都说琼嫔和气好相处,深明大义,贤德良淑。又有人往娘娘的身上比,说娘娘您……”小回子一时着急,一时气不过,便是如倒豆子一般,将白日里在永巷听来的话都与云千雪说了。 李香薷见他越说越过分,当即拦了他的话头道:“她们乐意说什么,便由着她们说去。宫里的闲话从来就不缺,咱们也不必句句都往耳朵里面听!” 小回子不觉叹了口气,小声道:“这么些年,皇上可从没对那位娘娘、小主向对琼嫔这般。” 云千雪但做未闻,将银簪子放在小桌上,立时起身去床榻上睡下。 没过几日,皇帝便下旨,进柳依依为承娴。霍延泓平日里鲜少进封宫妃,许多天授五年入宫的宫嫔,还都是嫔位一下。柳依依册封为琼嫔,便是越过了许多人,如今又这么快升为承娴,亦发让六宫上下惊诧讶然。 旁人对这位琼承娴是颇多非议,宫人皆道这位承娴如何和婉,待人极平和友善。其它宫嫔因着柳依依后来居上,多是不喜。可唯独云千雪是云淡风轻,似乎宫中没多出这么一个人,又仿佛,她已经不是这后宫里的人了。 未央宫春风得意,长乐宫门庭冷落。如此过了大半月,宫中诸人皆道元妃这一次算是彻彻底底的失宠了。 这一日,正是颜欢的生忌,天上飘飘洒洒的落了雪,是入冬以后的第一场雪。 云千雪将数日来亲手抄的往生咒送去钦安殿,想起往日里颜欢的精灵可爱,心中难过,不免又哭了一场。心中正伤怀之时,便听殿外递声进门,道:“皇上驾到——” 霍延泓从青州回宫之后,云千雪尚未见过他一面,如今骤然听闻他驾临,心中竟出现些许怯意,只想立时领着宫人离开。   ☆、第26章 自请出宫 李香薷等人心知云千雪因着清平公主夭折,心中不大好过,存着许多隔阂。眼瞧着琼承娴风头渐盛,众人自然盼着云千雪能早日与皇上重归于好。得了通传,几人互看了一眼,李香薷忙上前一步,恭顺的唤她道:“娘娘,皇上来了!想是也惦念着清平公主。” 云千雪心里极是尴尬,也不应李香薷的话,默默无语的从蒲团上起身,向后退了两步,垂眉恭敬的侧立在一旁。 霍延泓领着尹航等人进门,她也不去看他,只福了福,清清冷冷的道:“皇上万福金安。”霍延泓落目在羸弱消瘦的人儿身上,嘴唇蓦地一动。 云千雪穿着一身月白绣绿萼梅的贡缎长衣,领口绣着雪白的狐狸风毛。一条葱绿色的裙子上,绣着大片的绿萼梅花枝。这一身是无比素净清淡,脸上未施粉黛,瞧着有几分憔悴,却也是楚楚可怜,让人看在眼里,顿生怜惜之意。 “起来吧!”霍延泓说着,抬手向着尹航挥了一挥。尹航见状,立时向李香薷等人招手,带着几人退了出去。 云千雪心中大是别扭,却仍旧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心中滋味难辨。 霍延泓上前两步,一把扶住了云千雪的手臂,“今日是颜欢的生忌,朕记得,颜欢出生的时候,朕不曾陪在你身边,今日与往后……” “也不必,”云千雪冷清的截断了霍延泓的话,将手臂从霍延泓的手中收了回来,澹然道:“孩子都已经去了,再没有往后了。” 霍延泓眉心一动,上前一步极用力的将云千雪拖会怀里,道:“青萼,你可是因为琼承娴的缘故,与我置气?你若是心里不痛快,你便与我说,我立时……” “没有,”云千雪面无表情,也不挣扎。她话落,霍延泓便是下意识的垂头去看她。她柳眉轻蹙,冷若冰霜的样子令人心里无比难过。 她这般神情,似乎是许久之前的事儿。霍延泓只在襄城长公主的府邸上看过那么一回,她为了霍延淅向自己求情之时。她那冷漠的表情,眼中半点儿也没有自己。 云千雪见他发怔,便是轻轻的将他推开。自己则后退了两步,与他相隔一步之遥。“琼承娴温婉又知礼,素有才名。与皇上也匹配得上。臣妾心里为琼承娴高兴。” 霍延泓眼眸无比锐利,紧紧的盯着云千雪,“你说什么?” 云千雪不疾不徐的跪地,淡淡道:“臣妾还有一件事儿要请皇上答应。” 霍延泓多日冷落她,只不过是盼着云千雪能在心里吃醋,可见她漫不经心的模样,令霍延泓大为挫败。现下听她有事相求,心里又重燃希望,道:“你说便是,还有什么事儿是朕不能应得?” 云千雪淡然清越的开口,缓缓道:“臣妾想出宫,入道观修行。” 霍延泓愣了愣,仿佛没听清似的,讷讷的看着她重复道:“修行?” “是,”云千雪无比笃定、坚决地开口,神情间全是看破红尘,无所眷恋的模样。 霍延泓心中大惊,又气又恼,忽然上前捏着云千雪的肩膀,近乎于将她提起来一般,道:“青萼,你究竟是怎么了?我也不想失去颜欢,何况颜欢得了天花,也非我所愿。怎的你如此迁怒于我,怎的你再不愿意留在我的身边儿呢?” 云千雪心中悲切,别过头也不去看他,冷然道:“我并未迁怒你,也不怨恨你。只是这数月里明白过来,时间万事,也不过如此。到不如得个了断,也能得个自在。” “不知所谓!太不知所谓了!”霍延泓愤然的松开云千雪的双肩,道:“你不要朕,便是连君煜与君烨也不要了?这些你都放下了?便是连着害死苏家的真凶,你也就此放过了吗?” 云千雪垂眉,看也不看霍延泓,轻慢地说道:“是,君煜与君烨还有皇上、太后关爱,有德妃视如己出的照养。至于苏家,皇上与太后都是无法,我也不能不就此放手。我打定了主意,请皇上允了臣妾出宫修行。” 霍延泓头脑一片空白,竟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思了一思,才道:“朕不会答应,绝不答应!”他说着立时回身,拂袖而去。 云千雪也不留他,只屈膝目送着霍延泓出了钦安殿。李香薷等人原本盼着云千雪能借此机会同皇上重归于好,这会儿见着霍延泓气冲冲的离开,心中大是惊惧,忙进门来瞧云千雪。云千雪却恍若无事,直起身子与李香薷道:“让人散个信儿出去,就说有宫人在钦安殿外面听见元妃说要出宫修行!” 李香薷心中大是惊奇,可心知云千雪此番,必定是有她的缘故与道理,也不多问,喏喏的应了,便是扶着云千雪回合欢殿。 不多时,六宫便是皆知皇上与元妃在钦安殿说了什么,气的拂袖大怒而去。到了黄昏,便有人私下说起,原是元妃竟要自请出宫修行,令皇上震怒。 柳依依闻听这话,立时带了糕点菜肴往御前去。到了南书房,她说起元妃之事,请尹航通传,才被宣进南书房。 霍延泓心中带着怒气,听得柳依依进了门,不悦的蹙眉,满脸的阴翳,道:“元妃的事儿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柳依依恭顺的垂首,无比温婉的答道:“宫中原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强,今儿个是清平公主的生忌,嫔妾去了钦安殿,听见奴才们嚼舌根子,才知道的。”她说着,福了福,糯糯的劝霍延泓道:“请皇上不必生气,嫔妾倒是可以试一试留下表姊。” 霍延泓闻听这话,面色大为缓和,将信将疑的睨着柳依依,挑眉问道:“你有法子?” 柳依依颔首,臻首略低,眉目婉转,很是温柔动人,娓娓道:“是,嫔妾有法子……” 霍延泓舒了舒眉心,含笑看着柳依依,极是激动道:“你若真能把元妃留下来,朕便升你为婕妤。” 柳依依双颊一红,娇嗔着道:“嫔妾可不在乎什么晋位,不过是盼着表姊好好的,这样,皇上高兴,嫔妾心里也高兴!” 霍延泓心中大是感怀,不由微微一叹道:“你与青……你与元妃算是表姊妹,可元妃却不及你的温柔与善解人意。” 柳依依嫣然含笑,柔声道:“是皇上偏疼表姊,把表姊捧在手心儿里一般的照拂。有宠,才能生娇呢?”她这话并非好话,可她笑意盈盈,神情是无比的娇俏,“若是皇上向待表姊一样的对待嫔妾,只怕嫔妾也要经常使使小性儿了。可嫔妾断断不敢与表姊相提并论,便是永远能在皇上身边做一朵解语花也就够了。” 霍延泓见她笑音软软,那神情委实有几分云千雪的影子。可云千雪却从不会又这般软糯而婉转承欢的模样。他一时失神,忽然抬手,柳依依见状,盈盈一笑,快步上前,将纤细素白的手递到了霍延泓的手心儿里,笑道:“你该时常去看看她。” 柳依依笑容一滞,可转瞬笑的亦发灿烂起来,婉然道:“明日嫔妾便去表姊宫中请罪,但求她别因为嫔妾来跟皇上置气。” 霍延泓听得柳依依这话,不觉又失了笑容,叹道:“她若能因为你与朕置气,也好了。”霍延泓话罢,便是急迫的转了话头儿问柳依依道:“你有什么法子将元妃留住?” 柳依依道:“自然是一个拖字诀,”她眼神炯炯,清亮一笑,“皇上只管与表姊说,她只是因为清平公主殁了,心里难过,怕是一时糊涂。皇上以一年为期,等来年过了清平公主的生忌,若是表姊还想要出宫修行,皇上便再不拦她。这一年里,皇上便请太后、德妃、定昭仪等人相继去劝表姊,再有六皇子、八皇子再眼前,想来表姊总会舍不得,回心转意的。” 霍延泓心觉柳依依这个法子极好,拍了拍他的手,大为赞许的点头,“元妃再悲伤难过,想来过了一年,总会回转心意,你这个法子倒是极好!” 柳依依甜甜一笑,娇声道:“皇上这会儿心里不犯愁了,便吃些东西垫一垫吧,等到了夜里饿起来,胃要不痛快的。”柳依依话罢,便是极有分寸的起身,“嫔妾不好在南书房久留,现下便告退了。明日上午,嫔妾便去合欢殿帮着您劝一劝表姊。” 霍延泓含笑应了她的话,立时换了尹航进门,让他亲自代自己送琼承娴出门。 柳依依离了建章宫,乘上仪轿往长乐宫回。待得到了自己的寝宫,贴身的宫女扶着她进门,忍不住小声道:“小主,由着元妃出宫岂不是更好?” 柳依依一边解着斗篷,一边笑道:“何必拦着呢,左右元妃是绝不会留在宫里的,别说拖上一年、两年,便是十年八载,也会出宫的,再不会亲近皇上了。可皇上又岂能轻易放元妃出宫呢!我这样拦一拦,也能让皇上得了我的好儿。”柳依依话落,眯目一笑,眸中精光毕现。   ☆、第27章 装模作样 翌日清晨,飘飘洒洒的下起了大雪。 柳依依忖着霍延泓要下朝之时,带着宫人去了长乐宫向云千雪请安。让人通传过,云千雪却并未请她进门,只是让李香薷出来说了几句应景儿关切的话,便请她回未央宫。 柳依依心中一动,当即跪在了长乐宫外,任谁劝阻也不离去。 云千雪一早起来,便觉头晕脑胀,听得人通报后,这会儿正在内殿小憩,并非故意不见柳依依。可让柳依依这样一跪,倒教旁人觉着云千雪是因为琼承娴得圣宠,心里嫉妒才闭门不见。李香薷再三劝扶,也叫不起柳依依。 “姑姑,我心里清楚得很。我原不应该入宫的,表姊心里气我,也是有的。可陛下总是无错的,表姊实在不必因为我与陛下置气的。”柳依依双目含泪,言辞无比恳切。 李香薷瞧着她的神情,心中存疑,瞧着这位娇滴滴的新宠,大为不喜。 正此时,圣驾忽然驾临,正瞧见柳依依跪在雪地里,身上,睫毛上全是雪珠子。她脸冻得发红,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霍延泓面有不愉的从御辇上下来,众人纷纷跪地请安。他上前两步,将柳依依扶起来,道:“在这跪着做什么?” 柳依依眼波盈盈,颇为可怜,小声道:“嫔妾来给表姊请安,李姑姑说表姊身上不痛快,让嫔妾回去。嫔妾便求李姑姑,表姊身上不痛快,更应该让嫔妾去瞧一瞧表姊了。” 霍延泓拢过柳依依的手,只觉握住冰块儿一样,心有不快,也不让李香薷等长乐宫的众人起身,而是携着柳依依往里面进,“你同朕一起去瞧瞧元妃。” 柳依依面有委屈之色,却是停住了脚步,道:“皇上,这大冷天的,让李姑姑起身吧。” 霍延泓面无表情的轻嗯了一声,再没说旁的,只拉着柳依依进门。 云千雪正歪在内殿的榻上阖目养神,合欢殿内极是安静,她卧在床榻上,依稀能听见落雪压在树枝上的声音。正迷迷糊糊要睡去之时,忽然听见靴声囊囊,殿外扬声道:“皇上驾到——” 霍延泓领着柳依依快步进门,快转过屏风之时,顿住了脚步,略有犹疑,方回头与柳依依道:“你在明间儿候着,不必同朕一块儿进去。” 云千雪正觉头晕眼花,半支着身子欲起身。霍延泓掀开珠帘阔步进门,正见她面色苍白,神情憔悴不堪。心中一软,道:“你是真病了。” “皇上万福金安。”云千雪也答话,勉强站直身子向着霍延泓福了一福。 霍延泓颇为尴尬,皱了皱眉道:“琼承娴来瞧你,你何必不让她进门,在大雪地里跪着。她到底也是你的表妹。” 云千雪怔了怔,倒也不向霍延泓过多的解释,只是淡淡道:“臣妾不知道琼承娴在雪地里跪着,臣妾知道她来,只让人好好劝回去,并没有让她如此。”云千雪说着,轻微的咳嗽起来。 霍延泓瞧着,下意识的要上前去替她抚一抚背心,可刚迈出一步,便是止住了脚步,忽然负手回身,道:“你之前让朕答应的事儿,朕应了你便是。只不过,颜欢刚去,你心里难过,一时冲动也是难免。若是一年之后,你还坚持要出宫,朕便让人为你修一座道观,让你清修。” 云千雪心中一动,却是默不作声。走到今天这一步,她实在也是于心不忍。可她每每想起观音庙中的瞎老太婆说起天煞孤星,心中便是惊疑不定。如今种种实在千头万绪,绿竹与颜欢的死都不简单,有人引着她往天煞孤星这上面寻思,她便顺水推舟。若瞎老太婆说的是真的,她更不能亲近霍延泓了。她数月以来思前想后,只有这以静制动一个法子。 她原本无心这般快的出宫,如今霍延泓留她再宫中一年,倒是个极好的机会。只不过云千雪眼下处境,不知该如何向霍延泓开口说明。 “好。”云千雪温然垂首,讷讷的道了一句。 霍延泓侧首,余光瞧着云千雪冷然而决绝的神情,长长一叹,再不多说一句,负手出了内殿。柳依依正在明间儿等着,见霍延泓出来,自己也不急着跟他一块儿走,而是叫住了皇帝,与他道:“嫔妾进门去劝一劝表姊,恭送皇上!” 霍延泓低低嗯了一声,披上貂裘大氅,快步出了合欢殿。 柳依依得了这话,摒退左右,独自进了内殿。甫一瞧见云千雪,立时跪地,极尽哀伤的垂首,垂泪不已,“表姊可是在心里怨我、气我?” 云千雪面无表情,只道:“我做什么要怨你、气你?” 柳依依声音轻柔婉转,如出谷黄鹂一般耐听,她低低哭泣,十分可怜,楚楚动人,“表姊若是不喜我入宫,我也可以立时自请出宫,但请表姊消消气,能与皇上重归于好。” 云千雪不甚了解这位表妹的心性,只垂首凝着她无比恳切真挚的神色,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柳依依说到激动处,语带哽咽,哭的哀哀凄凄,再说不出半句话。 “这说的是什么话,你都已经入宫了,又怎么能自请出宫呢。我……”云千雪面有难色,似是有什么强烈的苦衷一般,顿了顿,只道:“我并不怨你,也不是因为你才与皇上置气。你这样好的姑娘,能陪在皇上身边,是极好的。” 柳依依眉心轻蹙,双眼中的泪水簌簌的流个不住,“表姊若是不气我,可否让我时常来陪表姊说说话?我忽然入宫,宫里的诸位娘娘、小主对我百般不喜。从前我在柳府中,被爹爹、兄长捧在手心儿里一般的悉心呵护。如今,在宫中也唯有表姊一人能让梦芙心里温暖了。” 云千雪见她哭的伤感,忙上前携过柳依依的手道:“你若是乐意陪我读经悟道,我自然是乐意的。咱们,到底也是亲人。” 柳依依听闻云千雪这番话,是喜不自胜。当即连连颔首,应声下,又与云千雪说了许多在宫中的诸多不适,宫中诸位妃嫔又是如何刁难与她。说了近一个多时辰,她才依依不舍的起身告退。 李香薷瞧着柳依依出了门,过了大半晌,才目光清冷的与云千雪道:“娘娘可别信她的话。但凡她有一点儿心肯体谅娘娘,又何必在大雪天里,跪在长乐宫的门口。她分明就是做给皇上看的。任奴婢如何劝,她也不停不信。奴婢觉着,琼承娴能千里迢迢的跟着圣驾去青州,又如愿承恩,必定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云千雪轻柔的一笑,只轻声道:“有句话叫做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她要如何,便由着她,狐狸的尾巴,总是藏不住的。”云千雪话罢,再不多说一句,仍旧躺会榻上,闭目小憩。 如此,柳依依便是日日往合欢殿陪着云千雪说话。两人偶尔品读诗书,偶尔下上一盘棋,再不然便是静静的诵经悟道。无论云千雪要如何,柳依依总陪着,她心思细腻,行事极为周到。她做事极有分寸,每日上午前来长乐宫,到了午膳前便会告退。不多言多语,全随着云千雪的心思。 这样数月下来,元妃只在上午同这位表妹打发晨光,旁人一概不见,便是连太后传召,她也多半都以病着做借口推拒了。德妃与六皇子、八皇子等人更是极难见得元妃一面。六宫上下眼瞧着元妃是铁了心的要出宫修道,心中自是欢喜。可另一面,琼承娴却是水涨船高,风头正劲。 到了年关,霍延泓便是将琼承娴晋为琼婕妤,与诞下安平帝姬的梁堇染平起平坐了。梁婕妤背地里自然颇多非议,奈何琼婕妤圣宠隆重,又极得太后的喜爱,倒叫她不得不哑忍。 琼婕妤晋封虽然点眼,不过因着定昭仪临盆之期渐进,倒教众人的眼睛都定在了定昭仪的身上。御医早已摸出琼婕妤这一胎是个男胎,只等着瓜熟蒂落,便是储君之位。 霍延泓心中大是不安,极不情愿将这储君之位给番邦异族所出的孩子。 这一日,柳依依将自己与元妃在合欢殿的所言所行与皇上说了一遍之后,便瞧见霍延泓仍旧是眉头紧锁,半句也不多问。往日霍延泓总会再三让自己多说一些元妃的神态举止,不厌其烦的问个不停。他今日一反常态,柳依依思前想后,这才记起,定昭仪临盆之期渐进了。 “今儿个嫔妾往钦安殿去,正见瑶华宫里进进出出,极是热闹。想来是因着要过年,又逢定昭仪要临盆了。”柳依依掩唇温婉一笑,缓声道。 霍延泓听了这话,不禁又是长长一叹,半晌未语。 柳依依见状,心中一动,立时跪地道:“嫔妾心里一直存着一句话,自知说出这番话必定是死罪,可一连多日瞧着皇上眉头深锁,嫔妾心里实在难过。” 霍延泓偏头睨了柳依依一眼,缓缓道:“说罢。” 柳依依轻轻地咬唇,“皇上并不想要九皇子。”她说着,立时匍匐在地,不卑不亢道:“嫔妾死罪。”   ☆、第28章 母子俱殒 霍延泓扬眉,转头去看柳依依。见她美丽娇柔的面庞被烛火晃得忽明忽暗,那神情极是恭顺,却带着几分倔强。从侧面看上去,总让霍延泓想起云千雪的倔强模样。他心头一软,只当如今与自己说话的是云千雪,神色也温柔下来,道:“你说也没有什么大错,可朕也并非不想要九皇子,只是储君之位……” 柳依依大着胆子,截断了霍延泓的话,缓声道:“皇上如今不能立储,嫔妾知道,前朝几位大人的主意,将九皇子立储,交给旁的妃嫔照养。请皇上细想一想,若是当真这样做,又要将储君交给哪位娘娘照养?放眼宫中,谁人不想为储君的母亲?” 霍延泓自然晓得柳依依话中的道理,眉头皱的越紧,一言不发。 柳依依道:“前秦皇子夺嫡之争极是惨烈,若是现在议定储君,嫔妾只怕再引起争端。上元一朝,便有姚家作乱,打算立幼子为帝,把持朝政。如今若是议定储君之位,怕是对皇上也大为不利。更何况定昭仪出身乌恒,乌恒本就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他们有心,全可以借着大齐与柔然这一战,从中渔利。”柳依依这番话说的头头是道,字字句句都言中了霍延泓的心事。 “朕圣谕已下,君无戏言。” “嫔妾以为,皇上如此钟爱表姊,表姊膝下又有六皇子与八皇子,两位皇子个个儿聪慧伶俐,堪当重任。”柳依依直言不讳,说的大为诚恳,这番话大是得霍延泓的心意。她实在早就摸透了霍延泓心中所向,将霍延泓不能明说的话宣之于口,如何能不被霍延泓喜欢,满意。宫中诸人,便如德妃与元妃亲近至此,也从未对霍延泓说过这样的话。 “朕是属意六皇子,唉……”霍延泓吁了一口气,只觉无可奈何。 柳依依眉心微微挑起,曼声道:“嫔妾有法子为皇上解忧,”霍延泓听见他这话,眼前立时一亮,当即看向她。柳依依进前两步,悄声道:“只要九皇子……”柳依依小声说了几句话,成竹在胸的说道:“等到定昭仪临盆的那一日,皇上尽管交给嫔妾便是了。” 霍延泓且惊且喜,不由叹道:“朕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法子。” 柳依依面上略有惭愧之色,“是嫔妾促狭,想着为皇上分忧,又盼着两全其美。前秦之时有狸猫换太子之事,如今借来度过眼前难关,也是为了让皇上不再这般忧心。前朝政事琐碎,处处要皇上操心,嫔妾瞧着又是心疼,又是不忍。” 此刻,南书房中宫灯的光晕映得柳依依俏丽的面庞灿若云霞,霍延泓微微眯目,心里盼着眼前的人是云千雪。这样想着,便不觉拉住了柳依依如羊脂一般的双手。 天授十三年元月初三,定昭仪在瑶华宫诞下了一个男婴,是霍延泓的第九位皇子,也是大齐的储君。 霍延泓此时并未陪在定昭仪身边,也未让旁人守着,只遣了琼婕妤往瑶华宫。 柳依依听得殿阁的产房里响起孩啼声,立时带着一众宫女太监进门,只说自己有皇上的旨意,将瑶华宫的宫人都挡在了门外。 定昭仪刚诞下孩子,虽然累得脱力,面色憔悴,但她一向身康体健,这一胎又被何晟调理的极好,此刻精神尚足,正要瞧一瞧自己的孩子,便听门外迭声道:“琼婕妤到——” 柳依依巧笑倩兮的踏进内殿,此刻殿内血腥之气还未散去,她拿着香帕附在鼻尖儿上,向着定昭仪福了一福,娇柔笑道:“昭仪娘娘万福金安。” 定昭仪正疲惫之时,自不愿意被旁人打扰,多言多语,当即轻哼了一声道:“琼婕妤怎么来了?” 柳依依咯咯一笑,道:“嫔妾来替皇上传旨,再来瞧一瞧定昭仪与九皇子。”她说着,和婉的朝着乳娘伸手道:“把九皇子给本主吧!” 乳娘却仿佛看见什么妖魔鬼怪一般,吓得连连后退道:“婕妤小主,九皇子还小,您从来没抱过孩子,怕是抱不好。” 柳依依轻巧的上前两步,笑意迎人道:“你躲什么?再伤了九皇子可怎么好!”她说着,已走到了乳娘面前,一把将九皇子抢了过来。 定昭仪瞧着她尽管笑意迎人,可神情大是不善,突然一惊,道:“你要做什么?” 柳依依一手抱着九皇子,一手已经伸进了裹着九皇子的襁褓里,她十指纤纤,素白的手覆在皮肤发红发皱的孩童脖颈上,看的定昭仪大惊失色,大叫道:“来人!来人!把琼婕妤给本宫拿下去,把她拿下去!” 可周遭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印月殿的众人似是没听见一般,皆是无动于衷。便是在内殿的乳娘与接生婆等人也是不敢言语,无动于衷的站在大殿里。 乌兰图娅勉强挣扎着起身,听着九皇子啼哭的声音渐渐落下去,发狠的朝着乌兰图娅扑了过去。乌兰图娅却是忽然松手,乌兰图娅见状,忙去抢孩子。可她刚刚临盆,身上原本就是疲惫无力,这一扑,如何都没扑到九皇子,自己跌倒在了九皇子的面前。 她无比震惊,吓得一句话都没有,疯了一般的抢上前去看九皇子。却见九皇子此刻小脸儿青白,一探鼻息,哪儿还有气。就算方才没有被柳依依扼死,这一下也要摔死了。 柳依依清软的笑起来,啧啧道:“定昭仪做什么来扑本宫,瞧瞧,你若是不过来,孩子也不会掉。这下可摔死九皇子了。” 乌兰图娅心里大恨,立时就要起身同柳依依拼命。内殿里贴身服侍乌兰图娅的紫罗、高云两个吓得大惊失色,奈何众人早被琼婕妤带进来的宫女、太监制服,压在屏风后面,半点儿也近前不得。几个乳母、接生嬷嬷瞧着虽然害怕,可仿佛都被吩咐过一般,如泥塑木雕一般,动也不动。 定昭仪此刻形如疯癫,一双眼睛恨得血红,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如受伤的野兽一般,失了神智。柳依依顺手将一边条案上摆着的净瓶拿起来,仍在来乌兰图娅的额头上。 乌兰图娅被那瓶子砸下来,立时头破血流,碎陶瓷深深的扎进乌兰图娅的额角里,模样极是骇人。 柳依依手段极是狠辣,将乌兰图娅砸倒在地后,当即上前两步,俯身凑近乌兰图娅道:“定昭仪,您可别怪我。眼前这一切,可都是皇上吩咐的。你们乌恒虎狼之心,皇上自不能由你生下来的孩子坐上储君。你若到了黄泉,可别来怪我。” 印月殿内一时哭声、尖叫之声不断。乌兰图娅狠得咬牙切齿,呜呜的呻吟起来,不到半刻,她却是再没了声响,胸口也不再浮动。柳依依厌恶的直起身子与春宜道:“瞧瞧,人死了没有。” 春宜瞧着乌兰图娅死不瞑目,那情状大是恐怖。心里有些害怕,胆战心惊的伸手上前探了探,半点儿气息也没有,当即恭声道:“小主,定昭仪,定昭仪殁了。” 柳依依咯的一声,笑了笑,回身将自己的绢子抛在了乌兰图娅的脸上,将她头上的伤口与瞪圆了的双目遮的干净。殿内众人对于这样的事儿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皆未成想往日温文尔雅,和婉贤德的琼承娴竟会阴毒至此。 “谁是定昭仪从乌恒带回来的贴身宫女?”柳依依顺手拢了拢袖子,声音轻缓,极是慵懒,仿佛这殿上转瞬没了两条性命,都与她无关一样。 乳母与内监等人立时将高云推了出来,柳依依未抬眼皮,只有些厌恶的看着袖摆上被溅上的星星点点的血迹,柔声道:“春宜,拿白绫。”她话罢,立时有人端着白绫出来,不等众人回过神。已经有两名太监左右开弓,将那白绫紧紧的缠在了高云的脖子上。高云此刻被押着,动弹不得。连连呼救,却到底是无计可施,没几声后,便是被缢死了。 柳依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笑呵呵向着殿内的众人道:“九皇子因着在母体之中,脐带绕颈生下来便被活活勒死了。定昭仪不堪丧子之痛,自寻短见,伤重不治死了。这高云么,自是殉主而死,是个忠心耿耿的奴才。” 众人闻言,皆是倒吸一口冷气。柳依依但作未觉,只向着众人笑了笑,道:“今儿个这事儿,大家自然都清楚,乃是皇上吩咐。这件事儿谁都不许传出去一句。事关前朝与西北战事,若是让本主听见一字半句,你们便统统下去伺候定昭仪与九皇子。” 殿内之人皆是屏息敛气,听见柳依依这话,连连颔首,心里自然都是知道轻重的。 柳依依见一切无虞,又吩咐暂时将定昭仪的宫人押在配殿里看管起来,这才带着宫人扬长而去。 紫罗跟着乌兰图娅日久,如今眼见自己的主子枉死,便是趁着琼婕妤离去,正乱之时,悄悄从瑶华宫的侧门逃走了,一路狂奔到了德妃宫中。   ☆、第29章 琼嫔触柱 此刻以过了二更,姜子君早就梳洗过歇下,还未入睡,便听见脚步匆匆。黄槐不敢进前,隔着帐帘向她禀道:“娘娘,定昭仪身边的紫罗来了。说是琼婕妤去了印月殿,害死了九皇子与定昭仪,还让人将高云给缢死了!” 姜子君一听这话,登时惊得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她大是不信,道:“浑说,琼婕妤有几个胆子,敢去印月殿行凶?” 黄槐见姜子君起身,立时带着几个宫女进内殿将两边熄灭的灯烛点燃,恭恭顺顺的答道:“奴婢也是挺紫罗说的,人就在殿外面,娘娘可要见一见。” 姜子君披衣起身,只觉额角突突的跳个不停,夜深至此,谁会来说这样的瞎话。思了一思,忙让黄槐等人将紫罗叫了进来。 紫罗早被吓得面无血色,一进倾香殿的内殿,便是噗通一声跪倒了姜子君的脚边,惊声哭道:“娘娘,您得为昭仪娘娘做主!方才琼婕妤忽然领着一众宫女太监来了印月殿,说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进门还未说上几句话,就从乳母的怀里把九皇子夺了出来,竟是活活把九皇子给掐死了,这还不够,她还当着昭仪娘娘的面儿,把九皇子摔在地上……”紫罗将印月殿内的情景一五一十的都说了一遍,说道最后,竟是失声痛哭起来。 姜子君听着大是惊惧,万万没想到皇宫中竟能出现这样的事儿,“你说是皇上允了的?这是什么混话,皇上又怎么会让人去害自己的孩子,再者,定昭仪一向的脸!” 紫罗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连声道:“是真的,是真的!琼婕妤说……她说……皇上……皇上……留不得……九皇子……不仅如此……她还……把高云也给杀了!” 姜子君神色变了几变,又问紫罗道:“当真是皇上的意旨?”姜子君这样说着,也是不疑有他,心觉若非霍延泓授意,借柳依依一千、一万个胆子,她也是绝不敢的。可她又绝不相信,皇上竟能狠心至此。想到此处,她立时披衣起身道:“给本宫匀面梳妆,本宫要去御前见驾。” 黄槐闻言,大是犹疑的提醒姜子君道:“娘娘,既是说皇上已经授意了,只怕……” 姜子君不听黄槐的劝,道:“就算是皇上授意,他也绝不会纵容琼婕妤戕害皇嗣与宫妃。”她说话间,极快的起身让人准备。 另一边,柳依依将这一切办妥,立时去了南书房复命。她神情大有哀色,无比悲切的进门向着霍延泓跪地,道:“皇上,嫔妾死罪!” 霍延泓一听这话,又瞧见柳依依衣袖之上有血迹,当即蹙眉道:“怎么了?可是定昭仪有什么不妥?” 柳依依哀哀痛苦道:“皇上,定昭仪一时想不开,还没容嫔妾说话,就一头捧在墙上,撞死了!” 霍延泓极是震惊,眼圈儿登时发红,却是默然不语。柳依依低头垂泪,声音极是哀婉。静了半晌,才听霍延泓道:“朕不是说过,别伤了定昭仪吗?” 柳依依哭道:“嫔妾也做此想,可定昭仪一听九皇子夭折了,登时便疯魔了一般,伤心不已。她说刚才还听见孩子的哭声,说是接生的嬷嬷害了孩子。又说是因为嫔妾前来,孩子才没了的,定昭仪都怨再了嫔妾的头上,可嫔妾也不敢解释一句。后来定昭仪因着嫔妾得皇上青眼,又说是皇上因为储君之位害她,说皇上您不信乌恒,也不信她,所以……”柳依依抽噎着,断断续续的说道:“等……等嫔妾……回过神……定昭仪就……想来定昭仪也知道乌恒有不臣之心,心里极明白的。” 霍延泓心中自有悲意,可听她提起乌恒有不臣之心,想起此前种种,满心的伤感便是去了大半,只悲然道:“等明日追封定昭仪为庄妃,让德妃好好操持她的丧仪吧。” “皇上赐罪嫔妾吧,”柳依依一头叩在地上,匍匐着低低哭泣道:“定昭仪去了,只怕乌恒那边得了信儿,必定会觉着其中有什么不妥,嫔妾办错了事儿,皇上便是立时赐死嫔妾,嫔妾也是甘愿。” 霍延泓垂首沉吟了一番,转瞬变了主意道:“定昭仪殁了这事儿,如今只能秘不发丧,不让旁人知道也就是了。” 柳依依听了这话,立时豁然开朗,道:“是了,嫔妾拘押了印月殿的宫人,办完了事儿,立时就来御前了,这会儿是谁都不知道呢!” 正说话间,却听南书房外响起喧哗声。尹航推门进来,向着霍延泓禀道:“皇上,德妃娘娘在外面求见,德妃娘娘身边领着定昭仪跟前儿的宫人,说要立时见您呢!” 霍延泓闻言,不由看了柳依依一眼。柳依依脸上也是莫名惊讶,见霍延泓别过脸,让尹航宣人进来,她神情才变了又变,猜测是定昭仪身边的宫人去德妃面前告状。 姜子君领着紫罗匆匆进门,瞧见霍延泓福了一福,眼神狠厉的自柳依依面庞上剜过,道:“皇上,臣妾听闻九皇子殁了,连着定昭仪也给人害了!” 霍延泓听得这话,不禁看向柳依依,缓了一缓才道:“九皇子是殁了,定昭仪是自己想不开自尽了。” 姜子君扬声向霍延泓问道:“皇上可曾授意,要处死定昭仪和九皇子。” 霍延泓面色一僵,忙道:“朕何时要处死定昭仪和九皇子了,你从哪儿听来的混话?” 姜子君抿唇,冷然看向柳依依,背对着紫罗道:“紫罗,你把琼婕妤在印月殿做了什么,如数都禀报给皇上,一字一句都不许落。” 紫罗忙应下,强忍着哭意哽咽着将在倾香殿内说的话又与霍延泓细细的回禀了一遍。 柳依依神情极是委屈,眼泪在眼圈儿里打转儿,可她却并不为自己分辨,只垂首,强忍着眼泪不落下来。 姜子君厉声呵道:“琼婕妤,你说一说,皇上可曾授意你害死定昭仪和九皇子了?” 柳依依低低哭个不住,道:“嫔妾,嫔妾没有害定昭仪和九皇子,”她话至此处,再不深说,仍旧默默的啜泣。 姜子君又只问她道:“许多宫人都亲眼看见的,不是你还会有旁人吗?” 柳依依不语,向着姜子君深深的叩首,道:“嫔妾罪大恶极,实在不该存活于世。如今无从辩驳,嫔妾也没脸见皇上,此番情由,全是嫔妾所为。便请皇上拿着嫔妾的尸身,向乌恒交代吧!”她说着,极快的起身,朝着南书房的龙柱撞了过去。几个进前的宫人瞧在眼里,纷纷上前去拦她,可她这一下来的极为突然,唯有春宜抓住了柳依依的一片衣角,让她不至于撞得太狠。 姜子君没想到柳依依竟会这样做,吓得是大惊失色。 霍延泓心里却是明镜儿一样,九皇子早就由着柳依依掉包,让人连夜送去了柳府。可如今九皇子的去向如何,自然不可为外人说。柳依依如今不为自己分辨,正是不想张扬起来。再者,他早就决定要将定昭仪的事儿秘不发丧,如今姜子君在南书房闹将起来,极是不妥。他当即板起脸孔,嘭的一声,落掌在桌案上,怒道:“闹够了没有?定昭仪一事,是朕授意,吩咐下去的。” 姜子君闻听这话,心中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不知该如何收场。此时间,早有宫人下去请御医。 霍延泓目光极是锐利,沉着脸道:“定昭仪的事儿不许声张,紫罗,你立时回印月殿,昨晚的事儿就当从来没有过。至于定昭仪,她只是病了。” 姜子君眼瞧着霍延泓判若两人之举,一时无比的悲愤,却晓得如今西北战事胶着,定昭仪一人身系乌恒与大齐两国,若是定昭仪和孩子一块儿没了,传去乌恒,令倒戈,只怕大齐要大败。可姜子君心有不忿,听了霍延泓这话也不退出去,只是呆呆的杵在原地。 霍延泓说完一番话,神色稍有缓和,便是招手将姜子君领进内殿,将柳依依如何寻了死婴入宫,如何将九皇子送去柳府。因何不能让定昭仪知晓的苦衷,统统与姜子君说了。姜子君听了这番话自是将信将疑,可她却极是清楚,眼下柳依依是深明大义,若是自己再深究下去,反倒成全了柳依依。 她当即佯装向霍延泓认错,又深悔自己太过急躁办了错事。霍延泓自未深责,只又再三叮嘱,让她务必谨守秘密。 此时御医已经被传到了南书房,为柳依依诊看过,却是并无性命之忧,又道柳依依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这一幢伤了胎气,得要细心调理,不能再受惊吓,情绪激动。 霍延泓闻言,自是大为惊讶,却并无半分喜色。姜子君心下疑惑不已,全然不信柳依依的话。可碍于霍延泓的叮嘱,她实在不能在明面儿上查下去,寻人问话。只得被这霍延泓,暗地里细细查证一番。 这一查之下,却无半点儿可疑之处。便如霍延泓所说,定昭仪临盆当日,果然有琼婕妤的宫人进出宫门,柳府中也委实莫名的出现了一个男婴。至于当日印月殿中发生了何时,当时的宫人皆是三缄其口。 姜子君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便是在第三日里去了合欢殿。   ☆、第30章 说出苦衷 合欢殿内无比静谧,正是年节时,可长乐宫中半点儿喜气也没有。姜子君自外面踏进长乐宫的宫门,便觉时间忽的静止了一般。便是连风吹枝头的声音也是轻缓的,细雪偏偏而落,似乎能让人看见她落下的轨迹。 宫人本来要拦住姜子君的仪驾,若非忖着姜子君德妃的位份,又一向是火爆脾气,绝不敢放她进去半步。 李香薷守在殿外,见是姜子君,忙恭恭敬敬的进前向她行礼问安,姜子君立时拦了她,问道:“她可好?” 李香薷摇了摇头,神情颇带几分苦涩,抿唇道:“还是之前不大理人的样子,成日里与奴婢也说不到两句话,”李香薷上前扶着姜子君,低声道:“奴婢瞧着娘娘心事重重,只是总不说出来,奴婢再三询问,她也只是三缄其口。劳娘娘想法子问一问。” 姜子君面上满是愁云惨雾,轻嗯了一声,踏进合欢殿,挥手让李香薷退了下去。 云千雪此时正盘膝坐在暖阁的坐榻上,她未施粉黛,一件半新不旧的天青色绣竹纹的袄裙,裙裾上被压得出了褶子,可见云千雪一直这样坐着也未动弹一二。听见脚步声,她仍旧埋首在书册中,一言未发。 姜子君瞧着她一副清淡模样,不禁幽幽一叹,失落道:“你如今可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你知不知道,定昭仪殁了。” 云千雪初听这话,大是怔愣。翻书的手指一抖,明显的停滞下来。姜子君见她有所反应,立时接口,也不兜转,直言道:“紫罗连夜来我宫中,说是琼婕妤得皇上的授意,亲手扼死了九皇子,又用花瓶活活儿砸死了定昭仪……”姜子君将当日自己听见紫罗所言,以及面见霍延泓之时见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如数向着云千雪复述了一遍。 “我心里是却是存着疑影儿,皇上说是琼婕妤从宫外寻进来了一个死婴,若是死婴,紫罗又怎么会说琼婕妤亲手扼死了九皇子。”姜子君越说越气,话落紧紧的咬唇,怒声道:“实在是可恨,皇上平日里一向心思清明,如今竟也被那小妖精迷得偏听偏信,我说的话他是一点儿也听不进去。” 云千雪眉心突突的跳起来,禁不住红了眼圈儿,她撂下书来,眼眶里含着的泪珠子便是跟着夺眶而出。 姜子君见状,心头是百感交集,忙上前扶住了云千雪的手,也是垂泪道:“你既肯为定昭仪落泪,便也不是无牵无挂,看破红尘的。”云千雪抬手拭了拭泪,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姜子君握紧了她的手又道:“你许是还不知道,柳氏那日触柱,御医一看便是有孕了。我心里总闹着一重疑影儿,你说她会不会是怕九皇子册为储君,为着自己的肚子,先下手为强了?” 云千雪一愣,脑中亦是浮上千头万绪,“可她如今怎知她腹中的孩子是男是女呢!” 姜子君见见她开了口,心中亦发欢喜起来,忙道:“只是我心里胡乱的想一想吧了,我也没个主意。不过你心思一向细腻谨慎,你若是肯想一想,咱们两人总能有个答案。” 云千雪眉头紧蹙,并没有立时回答姜子君的话,沉吟良久,她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幽幽道:“我若是细腻谨慎,绿竹与颜欢也不会拜拜的没了。”云千雪话音未落,便是哽咽起来。 姜子君听她话中有话,想起进门时李香薷的提醒,急道:“是不是你发觉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云千雪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想了半晌,才缓缓的吐言,“姐姐可还记得咱们去观音庙的时候,你来寻我,远远的瞧见我与一个瞎眼的老婆婆说话?”姜子君模模糊糊也记不太清,却也不肯打断云千雪,便是连连点头。云千雪便又轻慢的说道:“她说绿竹有血光之灾,还说我是天煞孤星。”云千雪话落,胸中不自觉的舒出一口气,竟觉自在了许多。 姜子君眉心剧烈的一蹙,心里霎时清明起来,想来云千雪这些日月里的反常,便是因为这“天煞孤星”的缘故了。她只觉又是可气,又是好笑,怔愣的眨了眨眼睛,蹙眉道:“你就是为了这个!” 云千雪颔首,却又很快摇了摇头,“若天煞孤星一说为假,那么便是有人蓄意谋害,她藏在暗处害死了绿竹与我的颜欢,这样大的仇我不能不报,可她在暗处,我在明处,也唯有顺着她的意,让她疏于防范,而我以静制动。若是有什么不对,便将计就计把装神弄鬼的人揪出来。可若天煞孤星一说为真,那我更不能拖累了身边的人,还有他。” 姜子君一时感怀云千雪傻气上来,蒙住了心思,可转头一想,绿竹与颜欢之死,实在大大的打击了她。她心里不笃定,又怎肯让霍延泓受险。如此想着,不觉又心疼起云千雪这些时日以来被霍延泓误会,眼瞧着两人隔阂渐深,她也不能解释。当即重重的拍了拍云千雪的手臂,斥道:“你也太能沉得住气了!瞒我瞒的好呐!若今日我不讲定昭仪的事儿说出来,不把琼婕妤蒙蔽皇上的事儿告诉给你,你可还打算继续瞒着我?” 云千雪一时愁眉深锁,也不答姜子君的问话,而是忧心忡忡的说道:“琼婕妤固然是有问题的,可我总也想不通。若天煞孤星为假,那么便是有人刻意引着我碰见那瞎眼的老婆婆。那日出宫都是亲近的心腹,若说柳氏从中作梗……” 未等云千雪说完,姜子君双眼一亮,插言道:“也许真与琼婕妤脱不开干系,你仔细想一想,当初皇上要出宫来观音庙,可是她先提出来的。皇上应下之后,这中间便是有数十日的功夫让她去办。再者,你向皇上自请修行之后,她屡屡向你献殷勤,只怕也晓得利用你向皇上邀宠。可她还敢三番四次的劝你,怕是早就料到你退意已决。” “这番,到底都是咱们俩的猜测,我总想着,表妹她,不至于……”云千雪双目尽是抑郁之色,心里存着说不出的疑惑和不安。 姜子君摇了摇头道:“若当日印月殿种种,真如紫罗所言,那么柳氏的心机,便是极为深重、恶毒。她对皇上早存思慕之情,又依着宫外传闻,她是那般极端冷静之人,怕是行事早有预谋的。” 云千雪默默地垂首也不言语,姜子君道:“只是琼婕妤再如何心思深沉,还是太过年轻,太过自负,以为她的那点微末伎俩,旁人如何都看不出来呢!” “可绿竹与颜欢去了的时候,她还未入宫,她总没有那通天的手眼。”云千雪心中存疑,忧虑不定。 姜子君微微眯目,冷然笑了笑,“宫内宫外,里应外合。诛人诛心,她们用这样的法子来害绿竹与颜欢,也是为了让你真真儿信了天煞孤星的言语。” 云千雪心中怦怦的跳起来,眼圈儿不禁越来越红,悲痛欲绝道:“若真如此,我的颜欢,绿竹去的太冤枉了。我若抓住她们,必定五马分尸,挫骨扬灰!”云千雪心中恨意上窜,只恨不能将幕后真凶杀之而后快。 德妃琢磨了一回,便道:“为今之计,总得先把与你浑说的瞎眼老太婆寻出来,咱们才能有个线索。未寻出来之前,你便仍旧如此以不变应万变。” 如此,德妃便是立时派人去宫外查证瞎眼老太婆之事,期间一番波折暂且不提。却说定昭仪暴毙之事被霍延泓可以封锁讯息,六宫上下只晓得九皇子因为在母体里养的不好,因为脐带绕颈,生下来便是没气的,夭折了。定昭仪因此被皇上册为庄妃,却到底因为痛失爱子而一病不起。 霍延泓心疼庄妃,特意下旨任何人不得吵扰庄妃养身子,更是将与庄妃同住的裴芳仪迁去了承乾宫。 刚下了一天一夜的雪,启曌城内银装素裹。天色放晴,万里无云,极是清透明媚。梅园里的腊梅开的极好,诚妃、恪贵嫔、梁婕妤、裴芳仪四人结伴赏梅。提起九皇子甫一出生便是夭折,令诸人唏嘘不已。 “这庄妃到底无福,前后怀了两次,头一胎被沈氏害的跌没了,这第二胎眼瞧着可以成龙成凤的,竟是脐带绕颈,活活把储君给勒死了。啧啧,也不晓得庄妃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哟!”诚妃既是同情,又有几分幸灾乐祸的一味,似笑非笑的撇了撇嘴。 梁婕妤与恪贵嫔、庄妃因着常与云千雪走动,素来颇为亲睦,从前又因着沈氏的事儿,庄妃时长帮着梁婕妤寻沈氏的不自在。如今忽然听见诚妃这样说,她笑容一滞,有些不快,可忖着诚妃是自己宫里的主位,便是压下了几分不悦,道:“这孩子总会再有的,诚妃娘娘这样说,若是传进庄妃的耳朵里,怕是不大好。” 裴似棠这好几日皆是心有犹疑,见她们几人提出来,也不避讳,向石桌儿前凑了凑,小声向几人道:“都说九皇子是脐带绕颈,死在了娘胎里,可嫔妾那一日,听见了孩啼声,也不晓得是不是嫔妾听错了。” “你说什么?”   ☆、第31章 定下计策 裴似棠这声音虽小,可这堆秀山上原本风就极大,这句话顺着风声,刮出去,倒也让四面伺候的宫人听得清清楚楚。 听得不远处有人说话,几人忙回头去看,但见王茜萦远远的走过来。她披着银狐斗篷,淡扫蛾眉,脸颊微微泛红,瞧不出是薄薄的胭脂,还是被冷风吹着的缘故。她步履极慢,优优雅雅的进前。几人纷纷起身见礼,她才轻嗯了一声,又懒懒的向裴似棠问道:“裴芳仪方才说的什么?什么孩啼声?” 裴似棠忙垂首,恭顺的回道:“嫔妾住着的衾芜院就在印月殿的后身儿,离着也不远。那日庄妃娘娘临盆,宫里宫外吵吵闹闹的,嫔妾一时睡不着,便在院子里闲坐这。委实听见了印月殿里面有孩啼声,听得可真楚儿呢,哭了好几声。后来听见有太监通传,说是琼婕妤到了,之后,便再没听见孩子的哭声。”裴似棠说着,飞快的抬头瞥了自己身边的宫人一眼,问她道:“是不是?” 芷凝忙点头,应道:“可不是,奴婢等人都听得真真楚楚儿的。后来琼婕妤进了殿,又听见吵吵闹闹,摔摔打打也不晓得是出了什么事儿,乱糟糟的。” 纯妃听见主仆二人这番话,不禁眉头蹙了蹙,可很快,面上便又是波澜不惊,缓缓坐了下来。 诚妃听裴似棠提起柳氏,不禁抿了抿嘴唇,向着梁婕妤等人一笑,别有深意的说道:“如今可不是琼婕妤了,皇上不是刚晋了她做贵嫔。琼贵嫔入宫还不到半年的时间,”诚妃说着,眼神一黯,似是感怀心事一般,道:“再过个一年半载,岂不是要封妃、封夫人了?咱们到底是没本事的。” 梁堇染先后被沈青黛、柳依依后来居上,虽有皇嗣傍身,到底是个帝姬,不比皇子的尊贵。她想到这一处,感怀自身,面上的笑容便是消散的无影无踪。 恪贵嫔极是聪慧伶俐,听见诚妃这话,微微一笑,温然和婉的说道:“皇上心里喜欢谁,乐意看谁,自有缘法,并不是臣妾等人能妄议的。如今琼贵嫔有孕得以进封,是她的福气。得皇上青眼,也是琼贵嫔的本事。” 诚妃莞尔,轻巧的笑道:“恪贵嫔看人看事,格外大气雍容。难怪皇上与太后常夸你贤德。” 冯岚垂首笑了笑,岔开了话题。众人坐了一会儿,赏看完了,这才起身离开。 王茜萦坐上仪轿,也不急着回寝宫,吩咐了人往未央宫去。 仪驾到了未央宫的仪门下,门口扫雪的小太监等人立时迎了出来,恭恭敬敬的向着王茜萦请安道:“纯妃娘娘万福金安。” 王茜萦扬了扬眉,温和的免了众人的礼,一壁进门,一壁曼声问道:“贵妃可在宫里?” 小太监回道:“贵妃娘娘才去了钦安殿,这会儿不在。” 王茜萦一笑,曼声道:“往琼贵嫔处看看去,她还没搬宫呢?” 小太监赔笑道:“册封的圣旨刚下,没听说琼贵嫔要搬宫的事儿。纯妃娘娘慢走。”太监打千儿恭送王茜萦往竹意馆去。 进了竹意馆,柳依依正披着貂裘大氅在院子里晒太阳,见王茜萦进门,忙起身,刚要行礼王茜萦便是快走两步,笑意盈盈,“妹妹别与本宫多礼,你如今身子重,能免则免吧。” 柳依依柔婉的垂首一笑,乖巧的道了一句是。王茜萦极是亲热的握着柳依依的手道:“外面儿凉,可不好着了凉,本宫陪你进屋子里说说话。”柳依依心知王茜萦这般,必定是有话要说,也不让人跟着,只与王茜萦两个携手进了暖阁。 竹意馆照比未央宫的漪澜殿小了许多,不过琼贵嫔正当宠,屋子虽小,却是什么都齐全。又逢柳依依对屋中的摆设物件极尽挑剔,小小竹意馆里的东西,没有一样儿不好的。打帘子进门,便是一阵热浪扑面。屋子里馨香甜腻,极是好闻。 王茜萦与柳依依携手进了门,见四面无人,才忽然放了手。柳依依笑呵呵的请王茜萦坐下,亲自取了茶壶茶杯为她斟茶。 “你在孕中,不要熏那些香料。从前恪贵嫔小产,便是因为闻了不当闻的东西。”王茜萦说着,随手拢了拢微垂的发髻,闲闲道:“你不善制香,轻易闻不出里面有没有麝香。” 柳依依眉心一动,满面堆笑的为她斟了茶递上前道:“这些哪里是香料,臣妾让宫人放了瓜果、花蕊在炭盆上面熏烤,屋子里才有些香气,不然满屋子都是安胎药的味道,实在难闻。” 王茜萦软软的嗯了一声,随手用帕子拍了拍脸颊,轻缓地开口,“听说庄妃临盆那天,妹妹去了印月殿,是去做什么去了?” 柳依依早就知道自己去瑶华宫是瞒不住的,听王茜萦突然询问,她倒也不觉得意外,含笑回道:“帮着皇上去瞧一瞧庄妃娘娘。” 王茜萦眼中无波无澜,极随意地又问她道:“哦,听说九皇子脐带绕颈,生下来就没了?” 柳依依眉心跳了跳,思忖了一番,才摇了摇头,小心翼翼的说道:“这九皇子不是脐带绕颈,”她说着,便是满面为难的咬唇,垂首良久,犹豫不定,支支吾吾,“臣妾原不应该多言,只是,只是不敢瞒着娘娘您……” 王茜萦满面探究的凝着柳依依,扬眉道:“什么?” 柳依依道:“是皇上授意,让臣妾去处置了九皇子,为的就是不让储君之位旁落,皇上与臣妾说,他属意六皇子。” 王茜萦面色变了几变,瞧着柳依依怯怯的神色,心里却是大不相信,微笑的睨着柳依依,道:“是吗?皇上让你去扼死九皇子的?” 柳依依忙不迭的颔首,“是,臣妾绝不敢欺瞒娘娘。”王茜萦眯目审看了柳依依良久,那眼中神色难辨,柳依依瞧着心生寒意,心思一转,便是与王茜萦道:“娘娘,臣妾心知娘娘早想将九皇子养在膝下,当时也是百般阻拦皇上。可皇上一心惦记着六皇子,才痛下杀手。可,如今臣妾已经怀上了孩子,臣妾愿意将自己的孩子送到娘娘的膝下照养。” 王茜萦不想柳依依竟是主动将自己的孩子给了自己,心中无比惊奇,可细细一想,料柳依依是畏惧自己才说出这样的话,倒是含笑,幽然道:“你好好的,做什么把孩子送给我照养。” 柳依依眉目敛然,正色道:“若这一胎臣妾能生下皇子,子以母贵,母凭子贵。臣妾的身世,只怕牵连了皇子。倒是娘娘出身高贵,还有王家这般得力的母家,能助皇子出人头地。” “你真是这样想?”王茜萦巧笑倩兮,柳依依听了这话不敢马虎,当即连连点头。王茜萦这才满意的起身,只道:“你还是等瓜熟蒂落,真生下皇子之后在与本宫来说这个罢!”王茜萦话罢,款步出了竹意馆。 柳依依眼皮突突跳个不停,听到珠帘响动,晓得王茜萦是真走了,这才勉强松了一口气,靠坐在软垫之中,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且说,姜子君遣人连日彻查,总算得了消息,只是那瞎眼老婆子早就在去岁的四月里暴毙,死因不明。 姜子君将查出来的消息如数告诉给了云千雪,说完,忍不住叹道:“她们杀人灭口,做的实在是干净。那瞎眼老婆子若是没死,你倒是全可以信了天煞孤星这样的话。可她如今暴毙,是坐实了有人要害你!” 云千雪心中又惊又喜,可想起线索一段,又不禁发起愁来,脸色是变了又变。半晌,才听她道:“若是如此,我便不必出宫,我……我可以留在他身边。” 姜子君见她恍然失神的说出这番话,抿唇笑了笑,也是欢喜不已,“是了,你能长长久久的陪在皇上的身边!”姜子君语顿,亦发觉着好笑,打趣的说道:“你也真是个傻得,你若早说出来,也不必烦闷这些时候,我早些让人查下去,哪儿还有琼贵嫔的份儿?” 云千雪也觉自己蠢笨无比,不由得拍了自己两下,那神情极为娇憨,道:“也怪我自己先乱了阵脚,没了主意。当时只怕这话有万分之一是真的,也要害了身边儿的人。什么也想不通,全忘了该如何应对。”云千雪停了停,又觉烦愁,叹道:“可那老婆子暴毙,咱们又寻不出幕后真凶了。” 姜子君闻言,也觉着发愁,不禁愤然道:“可真真儿是可恨,咱们总晚了那么一步,她们委实了不得,总做的这般不露痕迹。也实在是咱们技不如人,三言两语被人骗了不说,还没个……” 云千雪听着姜子君喋喋不休,不禁抿唇一笑,道:“姐姐,我倒是有个请君入瓮的主意!” 姜子君听她这样说,顿时住了口,双眼发亮,笑问道:“什么主意?” 云千雪凑近姜子君,轻声与她低低的说了几句。姜子君侧耳细细的听,不住声的赞道:“好,好,真是个极好的法子!” “旧账新账,咱们是时候一并清算了!”云千雪略一眯目,眼中精光毕现。   ☆、第32章 重归于好 大齐与柔然之战打的如火如荼,令霍延泓分身乏术,鲜少踏足后宫。因着九皇子夭折,庄妃病居瑶华宫,令宫中莫名冷清下来。六宫上下,三三两两的妃嫔偶尔围炉小酌,偶尔踏雪寻梅。日子竟也和乐融融,过的极清淡平静。 乌兰图娅之死仍旧是秘不发丧,众人只当庄妃病的严重。期间姜子君与琼贵嫔两人装装样子,依着皇帝的意旨往印月殿小坐。 过了二月,春江水暖。清明节这一日晨起,德妃向太后请过安后,听了内监的回禀,惊道:“那瞎眼老太婆死了?” 刚出了颐宁宫的仪门,诸人还未上轿,便听见德妃说了这样一句话,不由皆是纷纷看向了德妃。 王振规规矩矩的道了一声是,姜子君便立时脚步匆匆的往建章宫去。姜子君行事一向风风火火,鲜少又这般惶急又神秘的样子,诸位妃嫔皆是好奇,都止了脚步去看姜子君。 姜子君一路从颐宁宫感到建章宫,下了轿也不急着进建章宫,却是等着黄槐几人快步走过来,向她道:“娘娘方才那一声说出来之后,奴婢瞧见琼贵嫔神情间大有震惊之色,与寻常妃嫔的好奇不大一样呢,至于旁的妃嫔,没什么不妥。还有贵妃、诚妃、舒妃、纯妃与莲贵嫔几人,倒是都没听见一样,无甚表情。” 姜子君将手里捧着的暖炉拿出来放在了黄槐的手里,曼声道:“也没想指着这一句话试出来谁,总归这柳氏是跑不了了。”她话落,扬了扬眉,轻缓的开口,“如今只等着皇上下朝吧。” 霍延泓此刻正在前朝听政,姜子君不疾不徐的进了建章宫的耳房,候着霍延泓下朝。过了许久,直等的姜子君犯困打盹儿,才见有人打帘子进门对她道:“娘娘,皇上请您过去呢!” 原是姜子君与云千雪两人商量了一番,琢磨着琼贵嫔等人已然笃定了自己心意已决,早晚是要出宫修行的。如今由姜子君将天煞孤星一事揭出来,必定会扰乱琼贵嫔等人的全盘计划。这平白出现了变数,自然就更好浑水摸鱼。 进了太极殿的殿门,姜子君请过安后,便与霍延泓直直道:“皇上,臣妾晓得元妃好好儿的,是因何犯了糊涂了。” 霍延泓听姜子君这样说,表情明显一怔,心中是百感交集,道:“她是因为颜欢而怨朕,朕之前让你去劝她,你怎地现在才弄清楚?” 姜子君抿了抿唇,摇头道:“不是因为颜欢,”姜子君微微一顿,也不等霍延泓应答,便是将去岁在观音庙里,云千雪如何遇上瞎眼的老太婆,如何被人说是天煞孤星。绿竹、颜欢与腹中的孩子相继没了,又令云千雪失了清明,这才信了自己是真正的天煞孤星。 霍延泓听了姜子君这番话是将信将疑,不禁问道:“这些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姜子君含笑,“是香薷觉出元妃多日来心事重重,想起之前绿竹从观音庙回宫之后与她曾提起过,有人说自己曾有血光之灾,又说那日曾冒犯过元妃。臣妾也想起来,当时远远的瞧见元妃曾与一位瞎眼老太婆远远的说话,立时就想起其中大是不对,让人彻查下去,便查出那瞎眼老太婆自观音庙之后,忽然暴毙。” 霍延泓听了她这一番话,眉头紧蹙,想也未想,立时起身快步冲出了太极殿。 彼时云千雪正在廊下看雪,她心知姜子君这一去,霍延泓必定是要来的。数月不见,一时心中忐忑,柔肠百结,一时埋怨自己该与霍延泓一五一十的说明才好,一时又气霍延泓对柳依依青眼有加,为了她百般冷落挑剔德妃,一时却又惭愧自己糊涂的说了那么多的重话。她正思虑万千,忽然听见靴声囊囊,抬头时,霍延泓一身青金色绣龙吐珠的常服踏了进来。他明黄的靴子踩在院子里的一抹新绿上,双目炯炯,奕奕有神。 云千雪愣了愣,只觉这数月以来的思念与委屈,如数用上喉头,双眼一红,相对无言。 霍延泓快步上前,倏地将云千雪拉入怀里,“作甚么要信那种无稽之谈!” 云千雪喉头哽咽,原本该问霍延泓怎么知道的,可心中再不愿骗他,瞒他一分,便是哽咽着道:“我不敢不信,若不是别人害我,若万一是真的,我害怕!” 霍延泓听她哀婉的开口,心快被她揉碎了一般,道:“青萼,若能与你在一起,朕立时死了也甘愿。若因为这劳什子的天煞孤星,到让咱们两个天各一方。我倒是宁可短命的跟你过日子!” 云千雪心中极是震动,立时抬手掩住了他的口,迭声道:“不许这样说,再不许这样说,咱们要长长久久的在一块儿,你应过我,咱们要白头偕老的。” 霍延泓连声应了她,垂首看着云千雪泪落涟涟的面庞,又道:“颜欢的事儿是我的错,当初我该亲力亲为……” 云千雪埋首在霍延泓的胸膛里,一时悲从中来,却摇了摇头道:“我晓得你心里也难过,往后咱们再不提了,再不提了!” 霍延泓大为欣喜,这一大通折腾,对二人便如失而复得一般,倍感珍惜。 如今晓得天煞孤星只说来的荒谬,背后自然有人图谋不轨。霍延泓龙颜震怒,下旨彻查下去,下旨务必寻出母后真凶。 后宫诸人全等着清平公主的忌日一过,元妃便会被允出宫修行,如今骤然转变心意,让诸人是又惊又怒,可也只是怒不敢言。因着云千雪回心转意,霍延泓心中大喜,又晋了琼贵嫔为琼淑媛。后宫诸人自都晓得元妃没能出宫,全赖诸位表妹的功劳,阖宫上下不免对柳依依又多了几分痛恨。 这日里,云千雪刚让何晟请了平安脉,便又宫人来回禀,说是秦妍身边的弦音求见。秦妍深居简出,几乎是与宫外断绝来往,如今骤然派人来求见云千雪,倒是令云千雪心中奇怪。 弦音进了门,向着云千雪跪地问了安,刚被免了礼,甫一起身,便是垂泪不已,哽咽着与云千雪道:“主子请元妃娘娘往重华宫走一趟。” 云千雪见她神情间大有悲意,心中正疑惑,弦音忽然跪地向她哀求道:“娘娘,求您劝一劝我家主子吧。主子她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可奈何这大半年来,她都不肯延医用药,如今……”弦音话至此出,哽咽着再说不下去。 李香薷在一旁瞧着,忙劝她道:“姑姑快别哭了,秦娘娘身上既是不大好,你便把药放进饮食里。” 弦音眉头不展,苦着一张脸,“什么法子都想过了,就是不肯吃药,一闻出来有药味儿,索性连入口的东西都不吃了。如今主子遣奴婢过来,说是一定要见元妃娘娘一面。请娘娘务必去劝一劝!” 云千雪自不晓得秦妍因何要见她,想了想,琢磨着许是秦妍有什么话要有自己说,当即起身,也不另外更衣,只穿着寻常的衣裙,披了斗篷往重华宫去。 她许久不曾踏足过柔仪殿,如今再来,这殿中的摆设倒是与从前无甚差别。弦音走在前面,引着云千雪往内殿去。 自明间儿转过屏风,柔仪殿的尽间儿转角处,垂着好几副帷幔,一扇窗户洞开,将青纱的帷幔吹起,在柔仪殿的梁间来回的漂荡。内殿四周弥漫着浓重汤药味道,混合着博山炉中飘散出不知名的香料气息,味道怪怪的,竟让人蓦地又一众颓败衰朽的感觉。 云千雪微一蹙眉,道:“她既是病着,怎的开了窗?” 弦音放低了声音,恭谨的回道:“娘娘说不爱闻药汤的味道,所以白日里都让开窗放一放。” 云千雪心中无比的纳罕,却不再多问,吩咐人将窗子掩上。 内殿的床榻前,立着一扇巨大的屏风,其上满目所及皆是怒放的梅花,中间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眉目俏丽妩媚,面上衔着情愁倚门远眺。云千雪认得这幅画,早前家中便有一个六扇屏风,听娘亲说过,那是太后画的《佳人图》。不过这屏风的刺绣功夫一般,比起家中的那副,实在相差甚远。 这屏风是用青纱做成,云千雪站在屏风前,能瞧见屏风之后人影憧憧。弦音转进屏风里面,低低唤秦妍道:“娘娘,娘娘!元妃娘娘来看您了!” 弦音的声音辅一落地,便是跟着一串咳嗽,十分急促,让一旁听着的人似乎都跟着喘不过气来似的。 秦妍被弦音扶着坐起来,虚弱无力的说道:“请元妃娘娘吧。” 云千雪也不等弦音出来说话,款步绕到了屏风里面。秦妍未施粉黛,一头乌黑亮丽的青丝如瀑一般吹散而下,越发衬得她面如纸色,极是虚弱憔悴。她十分消瘦,原本饱满的双颊也深深的凹陷下去,形如枯槁,唯有一双眼睛,瞧见云千雪进门,带着亮光,勉强笑了笑,极是闲适恬然的与云千雪说道:“你来了!”   ☆、第33章 秦妍之悔 云千雪迎着她温婉的笑脸,清软的嗯了一声。这幅情景,蓦地让云千雪想起十几年前,秦妍也曾这样歪在苏府厢房的软榻上。 那时秦妍最喜欢樱红色的罗裙,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窗外花儿朵儿开的正艳,人面娇花相映红。她午歇还未醒,便是软软呢喃的问自己,“你来了。” 一晃眼,竟是匆匆地过了那么些年。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实在令人不得不唏嘘慨叹。 秦妍费力的抬起手,朝着云千雪招了招,这神情动作,与云千雪记忆中的相重合,让人看在眼里蓦地心酸不已。云千雪缓步进前,坐在床沿儿边上,淡然道:“你若是病了,见我总是没用的,你该去请御医来瞧一瞧。” 秦妍拾起帕子,捂住了嘴唇,剧烈的咳嗽起来,咳了半晌也未说出一句话。 云千雪忍不住抬手想要去为她顺一顺背,可刚抬起来,却又将手收了回来,道:“我让弦音去请御医了,何晟的医术虽比不上莫无名,可也是极好的。弦音说你病的原本就不重,只是偏不肯延医用药……” “不……不必……”秦妍勉强缓了缓,艰难的开口阻了她,又听她忽然提起莫无名,手中一滞,握着的绢子便落在了丝绵被绣着的并蒂莲上,跟着,又轻微的咳了几声,才缓缓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心里最是有数,治不了的,便是能治好,我也不愿意去治了,这皇宫里,还有什么可惦记留恋的。” 云千雪见她眼中无波无澜,如一潭死水一般,寂静而凄凉。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只道:“大皇子去了恁么多年,你又何必一直耿耿于怀,这般作践自己?” 秦妍有千言万语要同云千雪说,可听她语带关切,竟是千万句话都涌在胸中,一时说不出来,她微微一哽,虚弱道:“青萼……”她说着,冰凉的手覆在了云千雪的手背上。眉心微动,竟是落了泪。 云千雪轻轻地蹙眉,不想她会这样唤自己,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她的话。 秦妍见她不言语,泪水越发汹涌决然,艰难喘息着,断断续续的说道:“青萼……你……你就是青萼……是青萼……” “唔……”云千雪臻首略低,面无表情的低低应了一声。 秦妍情绪激动,拉紧了云千雪的手,正要说什么,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断断续续说道:“青萼,对不起……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苏家……” 云千雪听她这般开口心中大动,心道,真如明扬所言,是秦家害了苏家。她一时沉吟思索,并未开口。 秦妍勉强缓和下来,越发愧悔,道:“当初先皇下旨让苏家去怀远之后便驾崩了,那时皇上想要借着先皇的丧期过后,再让苏家启程。这般拖延下去,他便有法子在登基之后力保苏家。可……”秦妍声音极是虚弱,话落,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才又无力的说道:“可当初因为姑母之死,我与秦家,都恨透了端敏皇后与苏家。所以,我父兄连同几位士族大臣向皇上进言,以先皇遗诏不可违为借口,让苏家不必为先皇与端敏皇后守丧,一家匆匆启程去了怀远。”秦妍讲这番话说完,不觉一叹,可紧蹙的眉头却是缓和了许多,似是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一般,无比松快舒坦。 云千雪凝眉探究的审看着秦妍,道:“是秦家让人害了苏家?” 秦妍连连摇头,一只手用力的按着自己的胸口道:“秦家确实逼迫了苏家踏上了不归路,可害死苏家的人,却不是秦家之人。”她见云千雪眼中犹疑之色颇深,忽然用力的支着身子,举起右手,道:“若是我言不属实,是秦家灭了苏家满门,那便让我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让秦家全族被灭族。” 云千雪见她竟这般郑重的起誓,心中怀疑不禁去了大半。 “这些年来……我,我因苏家之事心中不安,如今能亲口与你说出来,也能去的心安了。”秦妍说着,又重新无力的瘫倒在了身后高高堆叠起来的软垫上。 “既是与你无关,你又何必耿耿于怀。今日你即都说出来,我也不怨你与秦家。我只想知道,当日都是谁向皇上上奏,请苏家启程去怀远的?”云千雪抿唇半晌,才缓声向她问道 秦妍心知云千雪这一问,是为了寻出一些蛛丝马迹来,便道:“当初有人参奏,请皇上立刻尊先皇的遗诏让苏家启程去怀远,由王家、温家、萧家、元家、郑家、谢家的人带领,朝堂上多半异口同声,只是……”她话落,重重的喘了几口气,又蹙眉,疑惑的说道:“当时唯有柳大人出言阻拦,可到底势单力薄。我心里总是奇怪,当时顾家乃是苏家的姻亲,全族上下,无一人向苏家施以援手,冷眼旁观着皇上下旨。仿佛……”秦妍微微迟疑,缓了半刻才道:“仿佛顾家很想让苏家早日离京一般!” 云千雪被秦妍说的亦发疑窦丛生,可想着母亲到底是顾家的女儿,外祖父、外祖母与舅父几人,瞧着都不是那般狠心的人。 秦妍见云千雪的脸色微变,又缓声道:“我曾旁敲侧击,三番两次的试探过顾临怡。她仿佛很怕你回来一般,想来终归是心中有鬼,对你不起。”秦妍说着,不禁吃吃一笑,自嘲的说道:“那时我被她蒙蔽,只当我的儿子当真是被你所害。顾临怡又在背后再三挑拨,说你回来是为了向咱们报仇。这才……”秦妍愧悔一叹,“这才由着她从旁撺掇,做出了许多错事,险些害你在冷宫之中丧命。”她这番话说完,眼泪又簌簌而笑,可脸上却仍旧带着笑意。那惭愧悔过的神情,极是针织恳切。 云千雪听到这番提醒与忏悔,心中的隔阂渐去,再瞧秦妍憔悴虚弱的样子,亦不再对她戒备提防。只眉目敛然,抽出玉镯中掖着的帕子抬手递到了秦妍的面前。秦妍接过帕子,也不用来擦泪,只攥在手里道:“小时候偷偷去六尚找东西,咱们两个从树上跌下来,后来你也给过我帕子,那帕子我现在还留着,让人收在了匣子里。只不过年深日久,都变黄了。” 云千雪不意她会这样说,心里也是感慨万千,只沉声道:“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从前的事也不必再提。” “当初姑母接我入宫,我是不愿意的。若是……”秦妍心中一荡,只觉万般苦涩悲恸,不禁遗恨的低低吟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当初……当初……”她说着,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字字泣血,“真是悔不当初。” 云千雪听她这番话别有深意,想起从前秦妍为莫无名挡罪,心中登时清明起来。双眼微微一跳,忍不住婉转劝她道:“昨日已过,事事皆休,不可追回了。你往后还有恁么多年……” 秦妍痴怔怔的一笑,双眼中又涌上泪水,视线模模糊糊间,似是瞧见了莫无名临死之时的情状。 “娘娘,微臣,微臣从不敢宣之于口,可如今人之将死,怕是不说,就再也说不出来了。”那日莫无名虚弱的蜷缩在榻上,温文尔雅地开口,如他往昔一般,清润柔和,带着暖融融的温度,神情语音都令人如沐春风。 “我,我心里有你。可也只能在心里有你。还君明珠双垂泪,恨不相逢未嫁时。你不要……”秦妍心中万分悲痛,哽咽着再说不下去。 莫无名也不觉流泪,“我……”只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个字,他要说的话,这一声到底没说出来。每每午夜梦回,秦妍想起当年种种,只觉心中万般后悔。 秦妍泪眼朦胧,勉强将眼泪揩拭,眼前又是云千雪清丽的面庞,她此刻已是打定了主意,再无旁的顾虑,便是拉着云千雪的手,决然道:“我怕是没有多少日子了,如今只求你两件事儿。” 云千雪瞧着她这幅样子,只觉心酸,悲然颔首道:“我若能做到,自然要答应你。” 秦妍打起精神来,眼神登时涌上几许恨意道:“清平公主与莫无名皆是枉死,当初莫无名救治清平公主,已经有所好转。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急转直下,最终没有将清平公主救回来,连他自己也……”秦妍想到这一处,心中又惊又痛,觉着胸口发闷,疼的喘不过气。“这其中必定有什么不对……” “你若是心觉莫大人死的冤枉,为何不亲自帮他报仇?”云千雪说这样的话,全为了能令秦妍重新振作,念着莫无名而将身子养好。 秦妍不禁双眸一黯,悲痛欲绝的说道:“我这一辈子都身不由己,不能为自己活一次,爱而不得。这样的日子,我再不想过下去。如今只求能早早了结了这条性命……”秦妍话音未落,又重重的咳嗽起来,她一只手拉着云千雪,不住的颤抖,道:“青萼,这辈子,我对不住你,对不住太多人,更对不住我自己。我,我不想死后葬入皇陵,我不想永生永世都是霍家的媳妇。我求你,求你请皇上废黜我,将我与莫无名合葬。”   ☆、第34章 真凶浮出 云千雪实在没想到秦妍会与她提出这样的请求,一旦传出去,便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她心中无比惊动,可亦能体会秦妍心中的绝望与悲痛。她也曾因为霍延淅的死,而生无可恋,恨不能立时跟他去了。 她眉心紧蹙,想了良久才幽幽问她道:“你,你可曾想好了。” 秦妍神情无比恬淡,清越一笑,“我这一辈子,生做不得主,嫁做不得主,到头来总算为自己做了一回主,早就想好了,日日夜夜都在这样想着……”秦妍声音不大,这番话是说给云千雪听得,可又像是说给自己一般。 云千雪恻然一叹,“我,我只尽力吧。”她话落别过头,不禁垂泪不已。她不晓得这一哭是为谁,总归是因为心里堵得难受。 秦妍羸弱无力的靠在软垫里,眼神渐渐涣散,无甚光亮,悠然看着床帐的碎花,清风徐来,那花瓣似是随风吹舞起来。想是那年初夏与苏珞在御花园中赏花扑蝶,小女儿情态,端的是无忧无虑。她微微闭目道:“若是这一辈子,永远停在那时候,没有这后来许多事儿该多好阿!多好啊!”秦妍低低的重复了即便,声音渐轻。“这么多年,我都快忘了,可忘了也记得从前的好,便是说说闲话,笑一笑也是好的。” 云千雪心酸不已,却是随着秦妍这话温然一笑,轻声慢语的附和道:“那时候坐在院子里的秋千架上,初夏里,日头不毒,天色极好。咱们并肩坐着,你妙语如珠不断,我笑声连连。我都记得的。” 秦妍眼睛发沉,声音极轻缓,“是,我也记得的。你便只记得那时候就好了,往后那些年,千万别想起来。只记得彼此的好,到了下辈子,才敢去寻一寻。青萼,我,我若是早与你说这些话,你可还当我是姊妹,是知己?” 云千雪双眼不禁湿润起来,想起往昔种种,记忆中唯剩下秦妍待她的千般好,心中柔肠百转,只道:“咱们两个,从不是仇敌。” 秦妍安心的笑了笑,软软道:“那就好,那就……”话未说完,再没有动静。殿内一时无比的安静,滴漏一滴一滴的落下来,令云千雪觉得这声音太大,大的她听不见秦妍的喘息声。她心里害怕,可害怕过后,转瞬又是悲悯。 此时日渐西斜,从窗纱折进倾香殿里。博山炉中香气袅袅,殿中草药的气息渐渐散去,唯留甜丝丝的熏香气。 殿外脚步声阵阵,弦音不敢进门,躬身候在屏风之外道:“娘娘,何大人来了。” 云千雪透过那绣着《佳人图》的屏风望出去,外面影影绰绰,分不出是屏风模糊了视线还是泪水迷蒙。她自那大片大片血一样的梅花里,再瞧女子的眉目,似是看见秦妍一般。静默良久,幽幽道:“不必了,秦贵嫔,殁了。” 秦妍数年来缠绵病榻,如今骤然薨逝,倒并未让人太过惊讶。霍延泓念在秦妍入宫多年,又曾诞下皇长子,虽然做过许多糊涂事,可自己也冤枉过她。有意复秦妍贤妃的位份,赐她死后哀荣。 云千雪将秦妍的请求一直放在心里,可若要请霍延泓废黜她,总该给她一个说法。她思来想去,便向霍延泓说明秦妍在临死之际向自己百般忏悔,深觉自己罪孽深重。求皇上贬为庶民,死后再不葬入皇陵。 霍延泓心觉这件事儿太过怪异,自是想不通莫无名那一关窍,寻思了一番才道:“怕是贤妃怨怪朕当年冤枉她,后来真相大白,也不曾复她的位份。这么些年,朕终归是对不住她。”云千雪也不多做解释,霍延泓喟叹一番后,思来想去,索性将秦妍的身后事交给云千雪。将乌兰图娅作为贤妃下葬,如此倒也算是让乌兰图娅能早些入土为安。 秦妍与乌兰图娅颜凋敝归尘土,时长令姜子君感怀不已,私下无人之时,忍不住慨叹道:“当年入宫的这么些人,如今已去了三个。秦妃还不到四十岁,竟这般早亡,实在是……”她未将话说下去,只沉沉一叹。 云千雪却倏地说道:“如今苏家的事儿她已向我说明,并非秦家所为。如今只剩下贵妃、诚妃、纯妃三人。” 姜子君收回思绪,凝目,轻缓一笑道:“假装那瞎眼老婆子的人已经找到,只等那幕后主使自乱阵脚,狗急跳墙。”姜子君说着,不禁掰着手指头数到,“算算日子,该进京了。从青州进京,这一路都平安无事,想来就是在这几日动手了,等消息吧。” 姜子君这番话白日里刚说过,到了晚上便有了信儿。彼时霍延泓与云千雪两人刚歇下,皆以入眠,听见殿外稀稀疏疏的声音。云千雪一向浅眠,听见外面有了响动,忍不住披衣起身,唤守夜的映书道:“外面是怎么了?” 映书也道不知,得了吩咐,立时出门去查看。这时间霍延泓也是睁了眼向云千雪道:“怎么不睡了?” 映书去而复返,恭敬的向两人回禀道:“皇上,娘娘,是御前的张祺瑞公公求见,说是连夜要送进宫的犯人被人偷袭,险些丧命,已经将此刻抓住了,要请皇上与娘娘定夺。” 霍延泓混沌的神思一阵,立时起身,“叫进来。”映书喏喏应了,躬身退了出去。 不多时,张祺瑞慌里慌张的进门,向霍延泓拜了拜,大是紧张的说道:“皇上,捉住此刻了,那刺客,竟是,竟是明大人,还有,还有明大人的亲卫。” 霍延泓与云千雪闻言,皆是震惊不已,云千雪不禁问他道:“明大人?明大人不是在西北,怎么好好的竟在京城里?” 霍延泓眉心紧蹙,满布阴翳,心觉这事儿大是不简单,立时起身吩咐人更衣,云千雪也是匀面梳妆。一时皇帝吩咐下去,连夜审问明扬。 未到子时,侍卫便将明扬带来了长乐宫。只见明扬一身夜行衣的装束,神情肃然,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态。他与几个身穿夜行衣的刺客压着进了大殿,跪地向皇帝、元妃二人行礼。 明扬一向是霍延泓的心腹近臣,亲眼瞧着他被押进来,才信了他真是要加害犯人的刺客,不禁是劲弩交加。重重的一掌拍在了手边的方几上,青筋暴起,怒道:“大胆,你身为先锋官,竟不在军中,擅离战场,你可知是多大的罪过!” 明扬等人闻言,立刻匍匐在地,一言不发。 云千雪早知明扬晓得幕后真凶,几次三番的刻意误导自己,只怕也是受人指使。不由冷然一笑,扬声道:“本宫好奇的很,是谁这样了不得。能让明大人违背圣意,将你从战场召回宫中为她卖命!” 明扬薄唇紧抿一言不发,跟着的几个近卫也是一句都不说。如此,直气的霍延泓大动肝火,恨不能立时将明扬等人拖下去砍头才好。可眼见如何都撬不开明扬的嘴,他也无甚法子,便是立时将这几人下了天牢,命人严刑拷打,务必要问出是受何人指使。 拷问了一日一夜,明扬才终于受不住刑罚,愿意向霍延泓说明一切。 霍延泓下朝之后得了这各样的信儿,自不能落下云千雪,立时让人带了明扬去合欢殿。明扬进殿之时一身血污,碎发四散,脸上混着汗水与血水,十分狼狈。 他跪地问安后,未等霍延泓询问,便立时道:“微臣所做,都是受诚妃娘娘的指使。诚妃娘娘曾指使微臣待人杀害了苏家,后又曾指使微臣推二皇子下水。瞎眼老婆子是诚妃让微臣找来,将天煞孤星这样的话说给元妃娘娘听。更为了让元妃娘娘相信天煞孤星,先后害死了绿竹与清平公主。大半个月之前,诚妃发觉天煞孤星一事败露,为防不测,才命臣立时赶回来,想法子善后。”明扬一股脑的将前后种种都说了出来。 云千雪心中大惊,对明扬这一番话是将信将疑。 明扬似是有所察觉一般,向霍延泓道:“皇上与娘娘若是不信,全可以请御医去看一看四皇子,瞧瞧四皇子可得过天花没有。若是四皇子当真得过天花,脸上与身子上岂会连一点儿印记都没有!” 霍延泓脸色大变,立时命人将诚妃与四皇子两个带来合欢殿,又让人宣了御医候旨。期间,不免向明扬询问了一番,做这些事是如何动手的。 明扬一五一十,说的极尽详细,倒是让人不得不信。 不多时,诚妃得了传召领着四皇子进门,偏头瞧见明扬,立时唬了一跳,忍不住向霍延泓问道:“皇上,他是谁?” 霍延泓早已先入为主,见她这般言行,更觉太过刻意,却也不立时应诚妃的话。而是招手与候在一旁的御医道:“你们几个瞧一瞧,四皇子可曾得过天花!” 诚妃听的这话,面色立时大变,忍不住出言拦道:“这……皇上,这……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看灼儿得没得过天花?之前徐御医与宫人都瞧过,若是没有,贵妃娘娘又怎么会下旨,要将灼儿送去疫所呢?”   ☆、第35章 吞进自裁 霍延泓全不理诚妃的这番话,更不与她多言语,抬手向着几个御医招了招,一语未发。 容佳钰眉心突突的跳着,挡在四皇子的身前,连连遮着四皇子退后。四皇子也吓得了不得,一双手紧紧拉着容佳钰的衣衫,道:“为什么要抓我啊,父皇,儿臣犯了什么错吗?” 霍延泓瞧着君灼白白净净的小脸儿,越发相信明扬的话。明扬垂首跪在地上,闷声向容佳钰道:“诚妃娘娘,您不必藏着了,皇上,已经都知道了。” 容佳钰听了这话,万分的心虚,不知他言语里指的皇上知道了是知道了什么,脸色变了又变,吓得支支吾吾道:“本宫,本宫……藏着什么,什么了!你,你可得把话说清楚了,别……含血喷人!” 明扬不卑不亢的垂首,只道:“娘娘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 这一番对话未完,李昂与何晟等人趁着诚妃失措,为四皇子诊看过。何晟上前一步,毕恭毕敬的向皇帝禀告道:“皇上,四皇子并没有出过天花的迹象。天花痘毒发过之后,脸上与身上难免会留下麻斑,即便照看的极好,四肢也会留下,可四皇子身上一点儿出痘儿的痕迹都没有……”何晟不疾不徐的列出了许多四皇子未得天花痘毒证据。 霍延泓脸上的神情亦发难看下来,额上颈上青筋暴起。怒不可遏的鄙视着诚妃,如鹰一般的犀利眼眸,似是能将人穿透一般。 容佳钰如何肯认下来,当即跪地道:“皇上,臣妾冤枉!灼儿明明得过天花,太医与臣妾宫里的人最是清楚。若是四皇子没得过天花,臣妾又何必好好的诅咒自己的孩子!皇上明鉴呐!”容佳钰说着,向着霍延泓与云千雪两人砰砰叩头。 霍延泓勃然怒道:“你向清平公主下了天花痘毒,妄图连带着害了六皇子与八皇子。又或许你想把宫里上下的孩子都害了。所以才不敢让四皇子出宫,因为你晓得皇子公主之间,会互相传染天花。你若是这样做,反倒不会被怀疑,不是嘛?” 诚妃连连摇头,掩面而泣,极尽委屈道:“臣妾入宫多年,时时刻刻都是谨小慎微,皇上可曾见臣妾行差踏错过一步。灼儿是真的得了天花,臣妾绝不敢撒谎。皇上,臣妾是冤枉的。” 霍延泓冷然一笑,反问道:“依你这话,是朕串通了这几位御医来冤枉你的?” 诚妃哭个不住,四皇子瞧见这架势,亦是被唬的哭声不断,道:“父皇,母妃没犯错,母妃没有犯错。儿臣是得了天花的,儿臣得过天花。是不是因为儿臣没同颜欢妹妹一起去了,父皇才说儿臣没得过病?”四皇子声音清脆,哭声极是尖锐。 霍延泓见他抱着诚妃痛哭流涕,顿觉心烦不已,若他不提颜欢,或许还能叫霍延泓有三分的心疼。如今提起颜欢,只让霍延泓想起最钟爱的女儿夭折,心中悲恸,更恨极了嫌疑最大的诚妃,当即回首与尹航道:“把四皇子领下去!” 云千雪见诚妃顾左右而言他,以往昔行事来博取霍延泓的同情。又想起明扬被动了刑才招供,只怕多半是真的,恨得咬牙,怒声道:“诚妃既不肯说实话,咱们只管问问当初断出四皇子得了天花之症的御医便是,再将延庆殿上下宫人一并送去宫正司,自然也就知道四皇子是不是真的得过天花了!除去这个,其它诚妃不想说、不敢说的话,只怕也会一并问出来!” 容佳钰听了这话,神色大变,可自己当真说出来,只怕是必死无疑。她当即叩首道:“臣妾自是清白的,臣妾也请皇上将臣妾身边的宫人送去宫正司,已正视听。” 得了这话,霍延泓自然不容情,立时让尹航等人连夜去宣当初为四皇子诊出天花之症的御医,又让人将诚妃身边的宫人送去宫正司。 此时已是更深露重,一番吩咐后,霍延泓又命人将容佳钰带回延禧宫仔细看管。 云千雪双眼泛着寒意,森然向着缓缓起身的容佳钰道:“诚妃,你该为四皇子想一想。你做的错事,会不会变成果报都报在四皇子的身上。又或者,你若是没了,四皇子该怎么办?” 容佳钰闻言,双眉剧烈的颤抖,脑中嗡的一声响,身子禁不住微微发晃。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却不敢再多言一句,匆匆转身离了合欢殿。 云千雪双目圆瞪,瞧着容佳钰出了大殿没入夜色的背影,忍不住紧紧咬唇。霍延泓见她面色苍白,忙握住她的手,软声安慰道:“青萼,你放心。我一定查清楚,都是谁害了咱们的女儿……”霍延泓语顿,双目一冷,森然开口道:“朕要将这些人五马分尸。” 云千雪顿觉周身一愣,颤颤的扑进霍延泓的怀里,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不觉簌簌落泪道:“她们心里真正想害的是焕儿、烨儿,还有我。这么些年,一次跟着一次……”云千雪心中忽的漫上无边无际的惊惧。有那么多人想要害她,死了一个,跟着便还有。当真能找出幕后的真凶,可宫里这样多的女人,这些人形形色色,要分清楚哪一个是包藏祸心,哪一个对她是阳奉阴违,哪一个又是口蜜腹剑。顿觉心里无限的疲惫。 霍延泓目光沉沉,心里被云千雪这番话说的无比沉重,他无从劝解,只能轻柔的抚着云千雪的背心,安慰道:“青萼,往后我会好好的护着你和孩子,再不会出现颜欢这样的事端。” 云千雪一时默然,心里却到底怨自己太过蠢笨,不曾防患于未然。可也所幸,真凶浮出水面,若不是诚妃,她离着真凶也是更进一步。 第二日一早,霍延泓如常去上朝听政,待下了朝,便立时让尹航将昨日晚间查问的结果禀报。这一问之下,除去明扬所说的那几桩事儿外,连着三皇子被白狐咬死之事也有了眉目,竟也是诚妃从中作梗。 霍延泓闻言,恨得咬牙切齿,立时让人去带诚妃。不多时,去宣诚妃的张祺瑞慌慌张张的进门禀道:“皇上,娘娘,诚妃,诚妃吞金自尽了。” 霍延泓听得这话,大是惊异,“怎么才发现?” 张祺瑞道:“奴才细细盘问了守门的几人,今儿早上送早膳进去的时候,她们只当诚妃娘娘还没起身。奴才去宣召的时候,人已经凉了。” 诚妃忽然吞金自尽,宫正司那边又从她心腹的宫人那里问出了这许多话,众人只道诚妃是畏罪自裁。 霍延泓听的这话,只觉着不能解恨,怒道:“贱人害死了朕的颜欢,三皇子,还还得元妃小产,实在死不足惜!”霍延泓停顿,又厉声道:“容氏谋害宫嫔,戕害皇嗣,真要将她五马分尸,挫骨扬灰。教出这样恶毒的女儿,实乃母家之过。容家上下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皇帝龙颜震怒,吓得殿内一干人等连连跪地。这一番旨意下去后,旁人自不敢多说一句,便是云千雪也未言语,心里的愤恨如火一般窜出,灼烧着五脏六腑。容佳钰出身不高,家中也是寒门庶族。她害死了三个皇嗣,皇帝如此惩治,也不算什么重罚。 诚妃因着谋害皇嗣与元妃,被皇上迁怒母家,一夜时间,容家上下是家破人亡。如此,是大大的震慑了宫中诸妃。这数月里,连着九皇子夭折、贤妃薨逝、诚妃畏罪自裁,实在是颇多事端。诸人心中惴惴,行事越发谨小慎微起来。 这一日,几个孩子进学,姜子君在倾香殿中也是无趣,便来了长乐宫寻云千雪说话。 春暖花开,司苑局特意搬了数十盆迎春花到云千雪宫中。 这迎春花栽在白釉的花盆中,丈许高。黄油油的花朵儿和着碧绿的叶子,被阳光一照,极是生机勃勃。在合欢殿的廊檐儿下摆了一排,熏风一过,花香气便飘进合欢殿内。 姜子君站在殿阁前的回廊中,瞧着那花儿开的正好,心里蓦地一喜,笑呵呵道:“如今抓出背后捣鬼、害人的真凶,咱们往后的日子也能松快一些,不然总是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云千雪为搭言,只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前两日诚妃刚去,她满心都是愤恨与震怒,倒也没将前后的事儿细细想过。如今事情过去,她再去回想前后一桩一件的事儿,心里便总是说不出的疑惑。不由凝眉道:“容氏是去了,可我总觉着太简单,太轻易。再者,她之前还信誓旦旦,自请让皇上将身边的宫人送进宫正司,以证清白。她怎么又会自尽的!” 姜子君不疑有他,猜测着缓缓说道:“想是为了四皇子?又或许,想来想去,心觉大势已去。”姜子君见云千雪满面疑色,沉吟着道:“若说是旁人栽赃陷害,那采芷却是她的心腹,她招供的话与容氏所作所为又无甚初入。当初可不是她让四皇子带着三皇子与白狐戏耍的?再说明扬也已招供,想来不会错的!” 云千雪想起从前种种,总觉着还应该去见一见明扬,彻底询问清楚才好。   ☆、第36章 求个明白 “他多年来费尽心机,全为了重振崔氏一族。可如今竟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我心里实在奇怪的不得了。他此番能去西北,若能立下战功,振兴崔氏满门,自然是更进一步。可偏偏为了诚妃回来京中,他又为了什么?”云千雪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无限烦闷,抬手将一朵儿花掐了下来,捏在纤细莹白的手指尖。 姜子君见她心中百般疑惑,脱口提醒她道:“你若想不通,倒不如直接去问他。眼下皇上还未处置他,还在天牢里。” 云千雪也觉着许多话要当面问清楚,才能真真儿让她心里一切所为,都是诚妃。心里起了这个主意,她也不耽搁,待得霍延泓下朝后,立时去请旨,却也不多说旁的,只道自己想把苏家满门之死弄个清楚。 霍延泓晓得苏家被灭门是云千雪心头过不去的结,立时起身要同云千雪一道去,却被云千雪拦了下来,又逢几位朝臣被留在了宣政殿,他便让尹航陪着云千雪,叮嘱了一番才让尹航送云千雪去天牢。 得了霍延泓的允许,云千雪立时回宫换过宫装,只穿着一件儿淡紫色绣青竹的衣裳,披了一件儿贡缎绣木兰的披风,极是素淡。 天牢并不在宫中,而是在启曌城外一处偏僻地。云千雪乘着小轿出了启曌城,诸人过街穿巷,走了小半刻便也到了。云千雪带着风帽,紧紧跟在尹航的身后。那风帽遮着大半张脸,谁也瞧不清是谁来天牢探监。又见是霍延泓身边的总管太监领着,谁也不敢挡驾,纷纷让了。 两排牢狱尚算整齐,不似她想的那般脏乱不堪。只是牢房修的极坚固,四面牢笼中的窗子透出星星点点的光,四周有一种腐坏发霉的怪味道。云千雪缓步走着,不禁牵着帕子压在鼻尖儿上,呼吸不自觉的缓和下来。 走了一小会儿,尹航才停住脚步,指了指挨着里间儿的牢房道:“娘娘,犯人就在那一间里押着呢,奴才陪您进去。” 云千雪淡然笑了笑,柔和的摇头道:“不必了,本宫让香薷随着进去,公公在这里守着,别让人打扰才好!”尹航忙喏喏应下,上前将紧锁着的铁门打开。 一进门,那潮湿发霉的阴冷气更重,周遭不知怎的忽然吹起细微的冷风,不禁让云千雪的身子微微一颤。 明扬窝在墙角里,听见门声抬头去看,瞧见云千雪进门,不禁让他怔了怔,只觉着是自己看错了,绝不会是云千雪来了。当即冷然一笑,旋即又闭上了双眼。 云千雪踏着狱中的枯草走了两步,与明扬相隔仅有一丈的距离。清凌凌道:“我从没想过,有一日会在牢中与你说话。你这样志在必得的聪明人,如今崔家还没复起,怎会做这样的糊涂事儿?” 清越而细润的声音响起,如黄鹂出谷一般婉转耐听。这才让明扬觉得无比真切,心中一颤,这才又睁了眼,牵唇一笑,“元妃娘娘真乃我的知己。” 云千雪俯视着明扬,他身上还穿着那日的夜行衣,牢房中光线太弱,倒是瞧不出衣服上的血迹。可他模样极是颓败,与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大将极不相符。听得明扬此时还能这般谈笑风生的说话,顿时蹙了眉,肃声道:“本宫若是明大人的知己,你又何必三番两次的帮着旁人来瞒着我。现在想来,当初你刻意接近我,与我说了那么多的话,也是受人指使。想要拨转矛头,让我听你的话去算计旁人。” 明扬眉头一挑,身子动了动,可这一动之下,似是牵动了伤口,疼的他微微咧嘴,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却仍旧面上带笑,神情大是不羁,随意道:“那时候元妃娘娘乐意信我,不知是因为太蠢了,还是信我这个人……” “自然是本宫太蠢了,早该觉出你的刻意接近,就是别有用心。只怕崔家复起,也是你骗本宫的幌子罢了。可本宫心里实在好奇,是宫里的哪一位主儿,让明大人肯这般舍生忘死。”云千雪说着,点着手指道:“上元入宫的人,如今只剩下贵妃、舒妃、纯妃三人。本宫原本觉着纯妃实在不简单,可纯妃的三皇子又是被诚妃所害。若说是贵妃,可当初你又将害我之人推在了贵妃与贤妃的身上;再说舒妃,她却不像那般心机深沉的人。可不像归不像,她在宫中数年安然自处,必定也有她的存活之道。” 明扬听云千雪慢条斯理的说了这样许多,脸色变了几变。一时未言语,只是垂首低笑,深思不已。待过了大半晌,他才悠然道:“娘娘今儿个过来,自然不信害死苏家的人是诚妃。所以才来找我问个明白,可我却一句也不能说。如今,我只能告诉娘娘两句话。” 云千雪不明所以的睨着明扬,见他笑意明朗,像是玩笑一般,不觉将信将疑起来。 “却是如娘娘所猜测一般,害死苏家的人并非诚妃。再有,燕云是个极关键的人,她消失了数年不见,你若是能寻到,许是能知道些什么。”明扬仍旧一副玩世不恭的随便模样。 云千雪心中不禁恼怒起来,她早就怀疑诚妃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便如从前的嘉妃、敦肃夫人一般。而燕云,她若是能找到,又何必听明扬多言。云千雪凝目在明扬青白憔悴的脸庞上,一双乌黑的瞳仁儿极是清冷,“你不预备与我说清楚?”她说话间,眼神不禁流露出几分失望。 明扬心里一跳,竟莫名的有些慌张,他连忙垂头,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话在嘴里一滞。 云千雪晓得她是再问不出什么了,决然转身,还未走到门口,却听明扬轻声说道:“我,崔家的事儿我并未骗你,只是以我一个人,到底没法子。我需要一个能帮我的靠山,能帮着崔家复起的靠山。”云千雪听他开了口,正欲转身,他却似乎晓得云千雪要说什么一样,道:“我与崔家上下的死活,全在这个人的一念之间。我不能将她说出来,只能与你说这么多。等你想明白的时候,只怕我已经死了。她也不会迁怒于崔家。” 明扬将自己的苦衷如数告诉给了云千雪,他神情间不复方才的笑意,眉目敛然肃穆。云千雪瞧着他,心中不禁升起几分同情。他这样的人,想来一生为家族捆绑,也实在是可悲可叹。 “我……知道了,”云千雪缓缓的应了,还想要说什么,只是话到嘴边,却又没说出口。 明扬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与满面的悲悯神情,嘴角便又浮起几分笑意,极轻快道:“生死有命,无须元……无须你同情。往后请娘娘不必再贵步临贱地,脏了自己的衣裙。” 云千雪再不多言,转身出了监牢。坐在回宫的轿中,教她又是心乱起来。苏家满门的性命,还有颜欢与流产的孩子,让她每每想起幕后真凶还过着安生的日子,便恨得心里泣血,不能自已。 一行人正走着,云千雪便听轿外的尹航道:“哟,娘娘,咱们到苏府了。是淮安县君仪轿要进门,仿似从外面刚回府。”原是尹航见云千雪自天牢出来,神经极是沉肃难看,这一路走着,见到了苏府,瞧见云千雪一向最喜欢的林氏,便是有心让云千雪散一散。 云千雪听了这话,想起明扬方才提到的燕云,到觉着再嘱咐林氏一番,尽快将燕云寻着。当即开口,道:“去叫住苏夫人。” 尹航忙快步进前,拦住了预备进门的轿子林如媚,却不敢声张轿子里坐着云千雪,只请过安,凑近了轿窗才小声说了。林如媚心里大是惊讶,忙随着尹航去拜见云千雪。 云千雪正撩开轿帘的一角,见林如媚要跪地行礼,忙拦住她道:“县君别多礼,我这一趟出门,谁也不晓得。” 林如媚忙应声,立时吩咐人将轿子抬进门,又遣退了正院儿外守着的婢仆,恭谨的扶着云千雪进了正房明间儿,这才向云千雪行礼,道:“元妃娘娘万安。” 云千雪摆了摆手,温和一笑,道:“起来吧。” 林如媚清软的嗯了一声,立时吩咐贴身的宫人准备香茗点心。 “这屋子里的陈设倒是难得的素雅,苏大人是武将,想来这里面的布置都是县君操心了。”云千雪环顾四周,澹然一笑。 这苏家正房是她父母住过的地方,四周陈设与从前没有半点儿的改变。云千雪故地重游,心中无限唏嘘伤感。 林如媚摇了摇头,婉然答道:“既不是大人,也不是臣妾。进府的时候便是这个样子,大人说,这是爹娘生前的布置。妾身觉着这布置极为雅致得体,住着又舒服,也没让另外布置。” 她这番话,极得云千雪的心,正要开口赞她两句,便听屋子外面有人厉声喊道:“作死了,敢拦我的路!大人不在家,你们正房上上下下,便是都长了胆子,欺负到了我的头上!” 云千雪一听这声音便知,门外叫骂的人是周倪臻。   ☆、第37章 蛛丝马迹 “周姨娘,夫人屋儿里有客,您快别嚷了!”屋外守着的侍婢等人纷纷出言劝道。 周倪臻却反倒来了精神,扬声道:“我不管客不客的,”周倪臻话落,厉声斥道:“给我让看,今儿个我非得与她当面儿说道说道。” 林如媚脸色极是阴沉,满眼歉意的起身向着云千雪福了一福,道:“都是妾身的疏漏,这就出去打发了她!” 云千雪携起茶盏,未抬眼眉,慢悠悠的说道:“也实在怪不得你,不过你们二人入府数年,她怎的还这般嚣张跋扈,你到底是正房,何必由着她性子。” 林如媚满脸的羞愤,道:“她是好一时,坏一时。前两年还有点儿忌惮,这几年亦发破罐子破摔了。” 云千雪得了这话,心下越发好奇,道:“怎的用上破罐子破摔这样的话了?她,在苏府过的不大好?” 林如媚赧然垂首,不禁幽幽一叹道:“大人不大往内宅走动,成日里政事繁重。对妾身与周姨娘,都……”林如媚语顿,颇有些失意,“都是不屑一顾。”云千雪手上一滞,自林如媚的口风中听出几许寂寥,她却也无从劝解。正静默间,却听林如媚淡淡哂笑,“她眼见着日子怎么都是过,便也绝不肯委屈了自己。想是听说来了客,才特特儿的跑来正房撒野。”林如媚说话间起身,道:“妾身先将她打发回去!” 云千雪轻缓地颔首,自不拦阻,她心中正想着如何找寻燕云之事。 “周姨娘,我屋子里有客,有什么事儿,你只等着晚些再说!”林如媚这番话说的极是客气。 周倪臻啐了她一口,怒道:“等着?你克扣我这两月的分例,还想让我忍气吞声。如今大人不在家,你仗着身份,竟来难为我!” “话可不是这样说的,”林如媚不疾不徐的开口,声音沉沉,“你这数月来的用度太过,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我难免要对一对账。大人领着朝廷的俸禄,又不是开银号的。” 这一句话说出口,惹得周倪臻亦发气大,“我花出去的东西,有许多都是我自己家中贴补的。只怕是夫人如今借着这个由头,要克扣我!”周倪臻说着,也不待林如媚回她的话,只道:“让开,我倒是要寻你这屋子里的客来给评断评断,是咱们谁的不是!” 云千雪兀自想的出身,忽然听见门嘭的一声被忽然推开,惊得她这才勉强回神,便瞧见周倪臻气势汹汹的从外面进来。可抬头瞧清楚明间里坐着的客是云千雪之时,愣了愣,才晓得害怕,立时跪地,连连叩头道:“元妃娘娘万福金安,妾身,妾身不知道,不知道娘娘……您……您在屋子里!” 云千雪不悦的蹙眉,她出宫这桩事儿,原本就不该让太多的人知道。来苏府,也是因为燕云之事,不得已而为之。如今被周倪臻撞见,自然不大痛快,眉目一蹙,道:“本宫在不在屋子里,你作为姨奶奶,似乎也不大应该擅闯正房,顶撞皇上亲封的淮安县主。”云千雪声音清冷,无波无澜,叫人听着有一股说不出的森然寒意。 周倪臻身子微微一颤,咬唇道:“是,是妾身的不是。妾身,妾身这就下去,不扰娘娘您了。”周倪臻说着,立时弓着身,快步的倒退出去。 林如媚瞧着她截然不同的态度,心下一齐,关门进了明间儿,不禁叹道:“她今日见了娘娘您,倒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 云千雪自然知道周倪臻平日里谁都不估计的性子,今日倒是这般慌张的走了,委实奇怪的很。不过,她也无甚心思琢磨,也不与林如媚再说周倪臻如何,只向她问起莫无名可曾与她有书信来往。 “一月里大人能有一封信送回来,与妾身报个平安,又会问妾身可曾有燕云的消息。”林如媚见云千雪茶盏中的茶水没了,忙为她添了些茶水,恭谨的回道:“大人临行时交代,若是有燕云的消息,就让妾身入宫告知娘娘。” 云千雪倒是并不曾嘱咐过卓逸一直留意燕云的下落,听得林如媚这样说,心里放下了大半,笑了笑道:“若是有什么消息,还请苏夫人进宫知会本宫一声?” 林如媚恭顺的颔首应了,云千雪也无甚要紧的嘱咐,闲话了两句,很快便是起身回宫了。 刚进了合欢殿,便瞧见霍延泓正查问君煜的功课。君煜滔滔不绝,将先生讲的一字不落的背了出来,惹得霍延泓大是开怀。云千雪进门脱下大氅,在一旁玩耍的君烨唤了一声“母妃”,极快的扑到了云千雪的身上。 霍延泓笑意盎然的回首,道:“咱们的煜儿了不得!能将先生教的都记下来,还能多思多想一番,实在聪明伶俐。” 云千雪俯身将君烨抱在怀里,笑盈盈道:“自然虎父无犬子。” “今天儿臣偷听师傅独自念叨,说是咱们不如皇姊聪明,还是颜欢阿姊最伶俐,什么东西一教就会。”君煜年纪尚小,还不理解死了便是再也回不来了。这些日子总瞧不见,难免心里想念,偶尔便是将颜欢挂在嘴边儿。 云千雪听他这样说,眉目不禁一黯,霍延泓便将儿子的肩膀扳过来,道:“等你变得向你皇姊那样聪明,能为父皇分忧的时候,你自然就能见着阿姊了。” 君煜乌黑的小眼睛转了数转,有些不大乐意,只意兴阑珊的嗯了嗯。霍延泓侧眼瞧着云千雪抑制不住的悲意,立时让人将两个孩子带下去,生怕再有一句触碰到云千雪的伤痛,令她心里难过。 云千雪见他如此小心翼翼,自不想让他跟着自己担心。便是莞尔一笑,欠身坐在他的跟前,握紧了霍延泓的手,柔声道:“方才路过苏府,便进去坐了坐。府上的一应摆设还同从前一样。” 霍延泓微微一笑,耐声道:“那便是苏卓逸的孝心了。”听她提起苏府,霍延泓不禁问道:“这一趟可曾问出什么来?” 云千雪心中琢磨了一番,寻思到底不该瞒他太多,便是蹙眉,轻缓的与他说道:“他说除了容家外,还有旁人指使,只是他再不知道了。” 霍延泓不禁握紧了云千雪的手,道:“这么些年,也没查出半点儿眉目。如今我亦发没脸向你保证什么了。我只能说,到时候若查出真凶,无论她身份高低,我都绝不姑息。” 云千雪听他语气肃穆,说到最后话音咬的极重,这神情,却仿佛是知道了什么一般,可他分明说自己也没有半点儿眉目。云千雪心中存疑,偏头凝着霍延泓,不禁幽幽道:“他是谁。”这番语气似是问霍延泓,也仿佛是在自问。 霍延泓垂目,轻缓而无声的摇了摇头,旋即将云千雪拉入怀中,轻柔的安抚着她道:“无论是谁,都凭你处置。” 云千雪只觉脑中思绪纷乱,轻嗯一声,无限烦愁的埋首在霍延泓的胸口中。 第二日,云千雪便将去了牢中见过明扬之事如数与姜子君说了。姜子君闻听明扬所言,想了一想,忍不住向云千雪提醒道:“你可别忘了,还有个琼贵嫔呢!” 自从出了诚妃、明扬的事儿后,云千雪委实将这位心机深沉的表妹忘了大半。如今经姜子君这样一说,不禁犹疑的叹道:“明扬言语中能威胁崔家的人,到不像是她,又没有提起旁人。” 姜子君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眯目道:“没提起的人,未必是清白的。” 云千雪臻首一低,默然未与。半晌,才幽幽道:“她害了庄妃,自己做下的孽,自然该偿还。只是如今她怀着孩子,那孩子,也是皇上的。” 姜子君心知云千雪是在心里体谅、心疼霍延泓,便道:“也是,她怀着孩子,自然再无暇去害旁人,咱们晓得她是什么样的人,小心提防便是了。等这孩子生下来,也合该让她尝尝母子分离的滋味,也不枉咱们与庄妃相交数年。” 且说柳依依月份渐大,可成日里提防着旁人陷害,无处不小心谨慎,多数时间都在自己的竹意馆中度过。 这日她难得出来走动,想着到太后跟前陪着说说话。刚踏出宫门,便远远地瞧见莲贵嫔在宫巷里徘徊。她只当做没看见一样,搭着春宜的手极快的上了仪轿往太后宫中请安。 柳依依直陪着太后说到了晌午,才又乘仪轿回转。 这仪轿刚落了地,便听见不远处的宫巷里传来稚子的声音,道:“你不是我母妃!” 柳依依自然认得说话的是七皇子,当即循声望过去,瞧见莲贵嫔在七皇子的面前半蹲着,满面的泪意,连连抓着七皇子的双手。直将七皇子的袍袖都抓的起了褶子,气的七皇子紧紧的皱着眉头,疾言厉色的说道:“放开,你放开我!” 莲贵嫔半蹲着,神情凄凄惨惨的,道:“燐儿,我是母妃,我是生下你的母妃!你别怪我,要不是,要不是贵妃不让母妃来看你,你也不会不认得我!” 七皇子挣脱不得,立时垂首去咬莲贵嫔的手臂。莲贵嫔吃痛的叫出来,这才松了手,跌坐在地。七皇子便对着她怒道:“你不是我母妃,你才不是我母妃呢!我母妃是贵妃,是贵妃!” 莲贵嫔被她说的一时发懵,更是急怒攻心,忽然抬手,狠狠的一巴掌落在了君燐的脸上。   ☆、第38章 新的线索 七皇子被打的趔趄几步,小小的身子立时扑在了地上。莲贵嫔又是心痛,又是愧悔,忙起身去扶君燐。君燐气鼓鼓的狠命退了莲贵嫔一把,哇的大哭着往前飞扑过去,大叫道:“母妃,母妃!” 莲贵嫔甫一回头,便瞧见顾临怡高坐在肩舆之上。她方才一时急怒攻心,半点儿没听见仪驾到来的声音,想来这一巴掌是结结实实的落在了顾临怡的眼里。 顾临怡挥手,宫人立时小心翼翼的将肩舆落下。君燐一张小脸儿上挂着泪,极是委屈的扑到了顾临怡的怀中,恼怒道:“母妃,她打儿臣!她打我。” 顾临怡万般怜爱心疼的蹲下来,抚着微微发红的小脸儿,侧眼冷然笑你着莲贵嫔,厉声道:“好大的胆子呐!本宫的儿子,本宫平日里连手指头都不敢碰一下,你竟敢到未央宫来作威作福。” 莲贵嫔瞧见贵妃忽然来了,心里原本就极怕,可一瞧见七皇子恨恨的盯着自己,心里的怨愤便灼烧的她再无清明,跪在一边儿,挺直了腰道:“娘娘,燐儿是臣妾十月怀胎生……” “给本宫掌她的嘴。”莲贵嫔还未将话说完,便听顾临怡冰冷决然的打断了她的话,根本没让她把是七皇子亲生母妃这样的话给说出来。 莲贵嫔恨得牙根儿酸疼,哭诉道:“娘娘不让我看儿子也就罢了,可我到底是他的……” “七皇子见不得这个,你们把莲贵嫔给本宫送去宫正司。她以下犯上,让宫正司的嬷嬷好好教训教训她。”顾临怡说着,犹自不能消气,又道:“教训完了,回宫思过,没本宫的意旨,不得踏出采薇宫半步。” 贵妃下了口谕,宫人自然不敢不听。卉春带着一众宫女、太监忙上前去拉莲贵嫔。 柳依依在一边儿冷眼旁观,眼见着莲贵嫔挣扎不得,便是要高声说话,也被顾临怡下旨,让人将她的嘴给掩住。这番情景,倒是不禁令柳依依惊一时难言。她进宫这大半年里,从不曾瞧见过这幅情景。当即有些怔愣,直看着莲贵嫔被人拉下去。贵妃软言安慰着七皇子从身边走过,她才勉强回过神来。但见顾临怡向着她冷然笑了笑,眼风极是傲然的转过去,一言不发的进了未央宫。 诸人恭送贵妃进去,直瞧着她走没了影儿,柳依依身边的蕊瑶才忍不住摇了摇头,啧啧叹道:“这莲贵嫔也是可怜见儿的。”她原是未央宫竹意馆里洒扫的宫女,当年莲贵嫔在竹意馆之时,她便伺候着。后来莲贵嫔高升,只带走了几个得力的宫人,将竹意馆中不相干的宫人都留了下来。柳依依住进竹意馆后,见她身世背景清白,人也极是明白懂分寸,便是将她提拔成了自己身边的宫人。 柳依依听她同情旧主之语,这语气里又大有些抱不平的意思,不禁扬眉道:“本宫听闻莲贵嫔未册封之前原是贵妃身边极卑贱的宫女,如今越过多少比她先入宫的人,稳坐贵嫔之位,又生下了皇子,哪儿至于可怜见儿的。” 蕊瑶在一边儿扶着柳依依往竹意馆去,一边儿小声回道:“莲贵嫔生下七皇子之后,便因着她身份低贱和七皇子命格相冲,不得不将七皇子送去给了庄妃照养,后来七皇子在庄妃处得了病,莲贵嫔便是又哭又闹的求着将孩子送去了漪澜殿。原本想着自己住在未央宫里,平日走动起来倒也极方便的。却到底未成想,七皇子刚送回未央宫,莲贵嫔便被升为一宫主位,迁去了采薇宫。如今贵妃是一眼也不让莲贵嫔看孩子,更不让七皇子认自己的亲娘。当初莲贵嫔自己个儿去漪澜殿求得贵嫔,如今到这个地步。早年有宠,这几年也越发不如从前了,您说是不是可怜见儿的!” 柳依依听蕊瑶这么一说,顿觉唇亡齿寒,却不禁微微咬唇道:“只怪莲贵嫔太蠢笨,不会做人一些。贵妃这般身世,七皇子出生之时又是祥瑞在身。七皇子能养在贵妃膝下,许是会有大出息呢。她到底不该目光短浅。来日等七皇子当真……她可也真真儿的熬出了头!” 蕊瑶抿了抿唇,道:“娘娘您到底年纪轻,看人看事儿都格外存了善心,”她这话自然是恭维之语,几人都晓得柳依依言语里熬出了头是个什么意思,自然都不敢挑明了说,蕊瑶也是垂首,亦发压低了声音道:“都道一山不容二虎,真有熬出头的那日,贵妃只怕也容不得莲贵嫔。再者,亲娘不及养娘恩。贵妃不让莲贵嫔见七皇子,便是这个道理。” 柳依依听她叙叙的说了这样许多,只觉心里发颤,想起自己万不得已将孩子托给了纯妃。如今眼瞧着月份一日大过一日,只怕莲贵嫔自身,便是自己的前车之鉴。再者,纯妃这般狠毒,只怕胜过贵妃千倍万倍。她思量着,亦发觉着不能将自己的孩子给纯妃。 另一边,莲贵嫔被送进宫正司,因着贵妃的口谕,难免要被掌嘴,受笞刑。桔梗被拉在外面,眼见莲贵嫔要受苦,哪儿能干看着,思来想去,也唯有去求德妃这一条路。叮嘱了小夏子守着,自己立时趁着旁人不注意,一路去德妃宫中。 姜子君与云千雪两人自太后宫中请过安,正预备去御苑里走走。两人坐在肩舆之上,想起太后与柳依依说话的神情,便有些不大痛快。 “太后在宫中多年,怎的瞧不出柳氏这条狐狸尾巴?可真是糊……”姜子君话到嘴边,顿觉不敬,戛然而止。 云千雪凝眉淡然一笑,劝她道:“太后与柳大人是旧识,对琼贵嫔这般亲切,或许是看在她也是姑母的外甥女以及柳大人的份上吧?再者,柳依依此人个性温婉,善解人意又伶俐可爱。放眼宫中,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上她得体又不失俏皮。” 姜子君冷哼一声,道:“再善解人意,伶俐可爱,也是披着美人皮的狐狸。狐狸,最会钻营人心,投其所好!她的品格,我瞧着倒有几分沈氏的意思?” “沈氏却不及她高明了!”云千雪眯目轻叹,话音刚落地,便瞧见宫巷的另一头,有宫人慌慌张张的跑过来。见了两人的仪驾,也不避让,直直冲了上来,大声道:“请德妃娘娘救救我家娘娘!” 陪在德妃身侧的黄槐瞧过去,才人出这慌里慌张的宫女是谁,忙向两人禀道:“好似莲贵嫔身边的桔梗!” 姜子君见她这般惶急,忙叫拦着的人松了手,让她进前说话。桔梗便将莲贵嫔在未央宫如何被贵妃所罚极快的与两人说了。姜子君细细听了,心觉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只打发了黄槐随着桔梗往宫正司走一趟,把莲贵嫔送回去。 如此处置,两人便是仍旧往御苑去。只刚到了灼华亭中,又见小回子匆匆来了,向云千雪禀道:“元妃娘娘,奴才刚得个信儿,天牢里关押的明扬死了。” 云千雪一听这话,大是惊异,忙问道:“怎么死的?” 小回子道:“是毒死的,就在娘娘去天牢的第二天晚上。” 云千雪眼皮突突一跳,立时明白过来,明扬被毒死,怕是被人灭口了。可这早不下手、晚不下手,偏偏是自己去见过他的时候才下手,委实奇怪的很。 姜子君也作此想,忍不住嘀咕道:“这可太怪了,若要灭口,早怎么不下手,偏偏是这个时候。” 云千雪沉吟着缓缓说道:“是知道我去过了。” 姜子君不由道:“你出宫的事儿,你若不回来与我说,我也不知道。这人倒是神通广大?” 云千雪想来想去,亦是百思不得其解道:“我那日也极是谨慎,唯独去过……” “苏府。”李香薷清凌凌的开口提醒她道。 云千雪听得李香薷这话,脑中电光石火,飞快的闪过那日周倪臻失常的言行,心里泛起一层说不出的疑惑,不禁脱口道:“周倪臻。” 听主仆二人的口吻,姜子君才晓得云千雪还去过苏府,不禁问道:“你既这样说,必定有你的道理。好好的,你怎么觉着是周倪臻不对劲儿?” 云千雪便将当日在苏府里被周倪臻撞见,周倪臻原本气势汹汹,见了自己,倒是也不肯分辨一、二,仿佛怕什么似的,逃也似的便走了。依着周倪臻往日赶来长乐宫向云千雪要县君名分,历数林如媚百般不是,出言挑拨之后又让云千雪为她撑腰这样的性子。那日如何肯这样轻易的就作罢? “林如媚说她在府中安稳了一阵儿,随后便又嚣张跋扈起来。我琢磨着,别是她与宫中的人有来往吧?” 姜子君极是清明,掰着手指头说道:“咱们先不想她。若是明扬真因为你出宫见过他被灭口,那么你出宫见他的事儿,必定有人漏出去了。除去御前与长乐宫的人,便是天牢的人。” 云千雪思了一思,摇头否道:“御前的人绝不敢,至于长乐宫的人,也只有随我去的人才知道。至于去天牢的时候,我是披着披风进去的。到天牢之前,我与香薷两个特意换了侍卫穿的披风进门,只怕看守连咱们是男是女都没分清楚。唯独去了苏府,让周倪臻撞个正着,只是她又不会知道我去了天牢。” “她不知道,她却可以如数将你出宫的事儿告诉给上面的人知道。你在这个关窍出了宫,无论做什么,只怕都会让那人心虚而杀人灭口。”   ☆、第39章 显露端倪 云千雪听得姜子君的这番话,不觉陷入深思。这许多年里,一桩一件的蛛丝马迹,全都在眼前展现,“当初周倪臻入宫被裴芳仪责罚,后来裴芳仪被御医断出得了虚寒痢,不得不迁居也不能侍寝。如今细细想来,更像是有人要为周倪臻出气,才在这关窍把裴芳仪迁出了合璧宫。” 姜子君道:“当初敦肃夫人也罚了裴芳仪,向周家示好。有人背后借着这个机会拉拢周家倒也是极有可能。只不过咱们都当是敦肃夫人借机恩威并施来收买裴芳仪,如今敦肃夫人去了,周倪臻还能与宫中之人有来往。多半当年真正为周倪臻向裴芳仪下手的,不是敦肃夫人是另有人在。” 云千雪不由眼前一亮,亦发猜测道:“那裴氏也并非为敦肃夫人收买,而是被另外的人指点,做下那么多的事儿,也不过是留了一手,最后推到敦肃夫人的身上去?” 姜子君琢磨明白了这前后的关窍,连连拍手道:“是了,是了,这是那人惯用的手段。小心防备,一旦东窗事发,便都悉数嫁祸给别人!我可算想通了,当初周倪臻在宫中被裴芳仪的宫人掌嘴,后来有人为周倪臻出气,便就此拉拢了周倪臻。两边讲了什么条件,咱们自然不得而知,不过周家在背后的作用只怕不轻。这人打压了裴芳仪后,又做了一个局,令裴芳仪以为敦肃夫人要害她,她救了裴芳仪,这裴氏当初孤立无援,自然就效忠于她了。”姜子君这样一番推断,算是将周倪臻、裴似棠与幕后之人的关系给说通了。更说通了敦肃夫人死后,裴芳仪失了靠山,却仍旧在宫中站稳了。平日与她颇有龃龉不和的傅嫔与韦贵人两人也再不敢轻易寻她的麻烦。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竟是说通了许多从前在心中糊里糊涂度过去的疑惑。 正此时,黄槐才从宫正司返回来。与两人请过安之后,秉道:“莲贵嫔被掌嘴,还被人剥了鞋袜,笞小腿。得亏奴婢去的快,只打了几下而已。莲贵嫔让奴婢暂且替她跪谢两位娘娘,说是等伤好了,再来宫中拜谢。” 姜子君清淡的嗯了一声,问道:“既是没送她,怎地这样慢?” 黄槐一笑,道:“奴婢正要向娘娘回禀,方才从宫正司离开,奴婢嫌日头晒,绕了阴凉的近路走。正撞见宫正司的宫人。瞧着她偷偷拿了一小包东西给内府局专司采办的一个小太监,让他带出宫送去给家里人。奴婢想着,宫正司的宫人,平日里极少能碰见主子,得着赏。寻常受刑的宫人,只怕也拿不出这样大的手笔,这宫女怕是大有问题。” 姜子君抿唇含笑道:“扣了让人问问便知道了。” 黄槐一时颇为惭愧,道:“奴婢应该先捉住她,如今没有当场拿住,怕是要抵赖的。” 云千雪莞尔,清越地说道:“倒不急捉住这宫女,你先悄悄让人将那小太监拿下,寻了那一包袱的东西,坐实了证据才好拔出萝卜带出泥。” 黄槐连连应下来,姜子君又补充道:“仔细一些,别声张出去再让人有了防备。”黄槐又迭声道了是,立时带着几个宫女太监退了下去。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黄槐才回来复命。倒是没立刻将这小太监扣下,而是让人跟着,等这内监出宫的时候,才让人瞧瞧的抓住。待得入夜,无人走动之时,再将这太监带去关雎宫说话。 姜子君与云千雪也不急在这一时,各自散了回宫,相约晚上再去关雎宫说话。云千雪回了合欢殿,左思右想,心觉周倪臻有何不妥,想来林如媚知道的最清楚。当即命人传下去,明日请淮安县君进宫说话。 待得入夜,天色暗下来。霍延泓在合欢殿用过晚膳,仍旧回了南书房处理政务,召见大臣。云千雪瞧着时候不早,嘱咐宫人照看好两个儿子,起身去了关雎宫。 进倾香殿之时,黄槐正与两个太监带着采办的太监进门,她手里提着一个用秋香色和合如意锦缎包着的包袱,进了次间儿,几人齐跪地向着两人道了万安。姜子君免了礼,只让两人的心腹留在殿中,将不相干的人悉数遣了出去。 采办太监颤颤巍巍的匍匐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多言。 黄槐拿着包袱进前,呈到姜子君与云千雪两人的面前,道:“娘娘,这包袱里面的东西都是贵重的珠宝首饰。奴婢得了这包袱,已经让人悄悄的去查过,都是未记档的东西,一时查不出来源。” 云千雪抬手拨了拨包袱中的珍珠首饰,翡翠宝石,倒是能瞧出这些东西贵重,却不是什么难寻着,鲜见的东西。可见给东西的人已经防备了一旦出了差池,借着这东西查到自己的身上。她随意捡了一块儿猫眼石的别针放在手里,澹然问采办太监道:“这样的事儿,你私下里干过多少回?宫中的东西,是绝不许运出去的。” 采办太监身子轻微的发抖,忙不迭的叩头告饶道:“奴才知罪,两位娘娘饶命,求两位娘娘饶命!” 姜子君嗤的一声轻笑起来,幽幽道:“既是知罪,你就该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是、是、是,”采办太监连道了几声,战战兢兢地回道:“这包袱,这包袱是宫正司的方司正让奴才送出宫外,捎去给家里的。这样的事儿,奴才一月会帮方司正一回。有时是银票,银子,有时是珠宝首饰。” 姜子君闻得这话,心中自是惊疑不定,道:“浑说,她一个司正,哪儿来的银票和银子,这些金银珠宝又是哪儿来的。” 采办太监满面的为难,摇了摇头道:“这……这,奴才只是收钱帮着她带东西,至于是哪儿来的,奴才也不知道。想来,想来这方司正专管刑讯逼供的事儿,许是从哪位娘娘那处捞出来的油水。” 黄槐道:“今日我瞧见的是你与方司正吗?” 采办太监连连点头道:“是,就是方司正亲手给我的!” 黄槐有些纳罕,奇道:“是方司正亲手给你的?可我瞧那宫女穿着的宫装是寻常宫人的服制。” 采办太监急忙向几人解释道:“是方司正,她晓得这样的事儿有违宫规,所以与奴才见面,都穿寻常宫女的装束。” 黄槐心里还有些疑惑,这采办太监胆战心惊的向着云千雪、姜子君两人叩头,“奴才绝不敢欺瞒两位娘娘!您可以将方司正带来与奴才对质。” 云千雪眉心一跳,向着黄槐挥了挥手。黄槐见状,忙唤人进门将这太监带了出去。 “方司正专司刑讯逼供,有人用这样大的手臂来贿赂她,必定是有天大的事儿……”云千雪顿觉这事情远没有采办太监说的那样简单。 她话音未落,便听姜子君幽幽接言道:“是要买通方司正,让一些该张嘴的人张嘴,不该张嘴的人闭嘴。送进宫正司的那么多宫人都出了岔子,这人想要得到什么,方司正便依照吩咐,呈上来什么。咱们谁都没疑心过,宫正司也出了岔子。” 屋内一时静默下来。两人皆为这背后之人心思周密而惊叹。 良久,姜子君才冷笑出来,咬牙道:“有句话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咱们这一日竟得出了这么多的线索,裴氏、周氏、还有方司正,想来是她的报应到了,我这便让人连夜审问宫方司正。” 云千雪听的这话,沉吟着摇头道:“不,她这般狡猾如狐。咱们之前,每一次都是将将抓住狐狸尾巴,可到关窍的时候,不是让她逃了,便是推出旁人来当替罪羊。” “这话说的极是,咱们先按兵不动,未免打草惊蛇。”姜子君颔首,心头千般计较,死来想去都觉不妥。 云千雪思了一思,眸中精光一轮,微微眯目道:“自不能打草惊蛇,咱们把蛇引出来,再拿七寸。她还如何逃脱得了?”云千雪说话间,已然有了主意。凑近了姜子君,将自己心中所思所想说出来,两人极仔细的商量了一番。 待得月过中庭,商量出眉目,云千雪才起身离了关雎宫。 第二日,林如媚早早的到了长乐宫,将昨日查出周倪臻账目不对,以及私下里查出周倪臻与宫中妃嫔有所往来之事如数禀告给了云千雪。 云千雪心中有数,也不多说旁的,将计划细细的与她说了。林如媚听得暗暗心惊,可心里却是极想借着这件事儿整治周倪臻一番。 出了启曌城,林如媚也不敢耽搁,全照着云千雪的吩咐办事。又让自己心腹婢女与小厮等人,将周倪臻与她的随侍盯住了。 随后的三、四日,除去莲贵嫔被贵妃责罚禁足引人注目外,各宫妃嫔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尤为静谧安静。 可云千雪与姜子君却是心中有数,在宫中,越安然的日子,随后而来的风浪便有多大。 云千雪寻了这么多年,恨了这么多年。如今台子搭好了,只等着各方“戏子”粉墨登场。   ☆、第40章 人生如戏 林如媚照着云千雪的吩咐,在出宫之后的第二日,便将一神秘女子领进了苏府。她将这女子单独置于苏府西北角的小楼中,吩咐不许府中任何人前来打扰。又有苏家、林家等各方势力,隐秘的将宫中出逃宫女的事儿散了出去。 自这女子入府之后,周倪臻便盯上了这女子,千方百计才得出这女子是从前嘉妃的贴身侍婢。这一桩事儿与宫中人有关,她自然不敢大意,立时让婢女给外面的小厮传话出去,待得入夜将燕云住进苏府的消息送出去。 林如媚吩咐的人一路悄悄尾随,便瞧见这小厮七转八转,偷偷摸摸的到了王府的后门。那跟踪的人立时将这信儿送会给了林如媚,林如媚不敢耽搁,第二日便将讯息送去了长乐宫。 “是王家?”姜子君闻听是王家,虽然早有准备,可到底有些讶然,不禁疑惑道:“纯妃数年来恪守规矩,兢兢业业,从前虽然也疑心她。可我心里总更怀疑是贵妃。千想万想,我……”她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番复杂情绪。 云千雪眉心紧蹙,幽幽道:“我之前倒是疑过纯妃,可三皇子夭亡后,我便觉着她也是无辜受害之人。我同你一样,心里更多是往贵妃与舒妃的身上猜。” 姜子君啐了一口道:“真真事儿报应不爽,只可怜了三皇子。”她这番话落,云千雪微一偏头,心中不由得拂过许多往事,一时默默。姜子君便是接言道:“咱们直接将她并着裴氏、周氏与方司正拉到皇上面前,四面一对质,我看她还有什么可抵赖的。” 云千雪目光幽沉,冷然问姜子君道:“这么些年,有多少人被她害了性命?” 姜子君微怔,随着云千雪这话想下去,一时心内恻然,“一双手横竖是数不过来了,她当得上天下最毒之人。总归老天有眼,这辈子做下的孽,或早或晚总要偿还。只不过,我极想问一问她,她这样狠毒的谋害别人,到底为了什么。那些人,可曾有一人得罪过她,可曾有一人害过她。她又为什么来害苏家,处心积虑,处处算计谋害你。” 云千雪并不能回答出姜子君的话,只是微微抿唇道:“到时候,我让她自己说出口。” 日子渐渐到了万寿节,因着前方战事吃紧,霍延泓只吩咐一切从简。又逢四月初四是六皇子的生辰,京城的几大戏班子从四月初二入宫,在宫中的畅音阁盘桓了数日。 云千雪与姜子君这几日极有兴致,连着几日黄昏都留在畅音阁看戏。到了四月初九,元妃嘱咐人特意编排的一出儿大戏正出来了。云千雪兴致高昂,邀了六宫上下的妃嫔一同观赏。日渐西斜,云千雪早早的到了畅音阁,戏台子上戏子咿咿呀呀的排演,身上穿着的戏服与平常常见的那些戏目的戏服大不相同。 她端坐在正对着戏台的看台上,听着戏子断断续续的练习着戏文。手指伴随檀板的声响在椅上轻轻的扣着。 黄昏夕阳如火,将琉璃砖瓦染得发红。除去云千雪坐在坐上外,整个畅音阁里的看台都是空落落的,台上热热闹闹的排着戏,这样的景象,让人瞧着尤为诡异。 “纯妃到——”此刻畅音阁门外递声进来。 云千雪坐在原地不动,抿唇笑了一笑,极轻缓的开口,“主角儿到了。” 纯妃缓步走进,见四面皆是空旷,心里顿觉奇怪。却仍旧款款进前,带着平日里最常见的清新笑容,恬淡而雍容,与云千雪见了平礼。云千雪笑吟吟的起身,向她行过礼,曼声道:“纯妃倒是来的早!” 王茜萦微笑道:“听说元妃邀了六宫上下同来看新戏,怎的不见有人来。” 云千雪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一众戏子,抿唇自然的笑道:“纯妃来早了。若不是怕这新拍的戏有什么差池,我只怕也要晚到一回儿。” 王茜萦一怔,旋即笑问道:“不是申时三刻?” 云千雪讶然含笑,否道:“是酉时三刻,想是宫人记错了。” 王茜萦心中更是奇怪,却也不多言,转头看向台子上排戏的戏子,道:“我瞧着都是花旦的扮相,全是女旦,没一个小生,倒是新奇的很。” “纯妃看差了,那还有两个娃娃生。”云千雪轻柔的向着舞台的角落一指,婉然开口。王茜萦闻听这话,细细的看着戏台上的布置。但见上面的桌案上,摆着十数种小物件儿,她离着不算近,倒也瞧不大清楚有什么。 另一边是从梁上结下的三个秋千,三、四丈远的地方,摆着数张桌椅。纯妃瞧着这情景,顿觉无比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的。 云千雪粲然含笑,道:“我现下让她们排演起来,还要纯妃替我仔细的瞧一瞧,品评品评,这一出儿戏排的好不好,精不精彩。” 王茜萦温然颔首,十分得体的笑道:“我倒是不懂这个,瞧个热闹罢了。” 云千雪一时未作言语,只偏头睇了小回子一眼,立时听见小回子扬声喊道:“鸣锣,开戏!”伴着这清亮的一声,台上鸣锣敲鼓,檀板相撞,丝竹之声缓缓散开。 十数个装扮各异的戏子身姿款款的走上台来,先朝着云千雪、王茜萦两人跪地行了一礼。 此时间,一女旦衣着极是素淡,上前唱道:“春风扶绿染红了杜鹃,那庭院中,烟丝醉软。荡秋千兴高,却被金银彩头铜臭染,闲凝眄,听生生燕语暗嘲讽,听呖呖莺声明讥笑,累煞了人。” 王茜萦骤然听闻这话,十数年前的回忆蓦地撞进脑中,惊得她脸色变了又变。这台上摆设与诸人,皆是当年在西苑围场之中,一众贵女荡秋千时比彩头的景象。 这女旦唱完,退后几步,又有另一花旦上前。那神情极是倨傲,戏文的话,与当年温意筎、王茜蕊两人联合嘲笑苏珞的言辞无异。几个花旦争吵了一刻,便是纷纷转到戏台上的小桌旁坐下。这时间,方才神情倨傲,嚣张跋扈的两个花旦捧着托盘上前,其中一人刻意将一张纸笺藏在袖中。 待得走到一处,便是将纸笺分了下去。最有趣的便是这一处,这藏纸笺的花旦、捧托盘的花旦与接纸笺递出去的花旦各有心思。她们三人做完各自的动作,便是一顿,侧头唱起来。 藏纸笺的花旦道:“她往日与我作威作福,今日可要将她一举除去,方能谢我心头只恨呐——” 捧托盘的花旦侧头看着,神色间流露出忧心忡忡之感,道:“她算计亲妹,我当如何是好——” 这接过纸笺又递出去的人,神情最是狡黠,听她婉然唱起,声音如黄鹂出谷,婉转耐听,“偏要你算计我不成,反倒失了性命。若这公主因你而死,看你该当如何——” 王茜萦听得这话,骤然变色,一时嘴唇苍白,竟有些回不过神。随后便如当年情景一般,另外一个公主从秋千上跌了下来,吓得一众花旦花容失色,作鸟兽散。到这,一出戏算是落了幕。 檀板、丝竹声歇了,四周便是重回寂静。云千雪笑意迎人的偏头,凝着王茜萦面上的神情,悠然道:“纯妃,这一出儿戏可好也不好?” 王茜萦强自镇静心神,可呼吸却到底急促起来,“元妃这演的是什么,本宫看不大懂。” 云千雪微微牵唇,直接道:“我已经见过燕云了,该知道的与不该知道的,我已经都知道了。” 王茜萦轻慢的笑了笑,比起方才的失措,竟是迅速的镇静下来,道:“不,元妃没见过燕云。”她说着,微微扬眉回看向云千雪。 云千雪顺着这话问她道:“我见没见过燕云,纯妃又从何得知?” 王茜萦成竹在胸的哼笑,“你若见过燕云,只怕这会儿早已经带着人告到皇上跟前儿。不会费尽心机的编排这一出儿戏,也不会由着人一直呆在苏家,让周倪臻撞见。元妃如此,为的,就是不着痕迹的寻出周倪臻到底与谁勾连吗?今儿个这戏,想来是为我一个人演的吧?” 云千雪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大是不以为然的摇头,“你该知道我曾经出宫一日,你既能猜到我见过名扬后,也知道我曾在苏家坐了许久。可中间我见过谁,纯妃却不知道。我那个时候已经见过燕云了。” 王茜萦心中极乱,心中不住的盘旋云千雪这番话是真是假,又在心里算计着,如何能将这件事儿度过去。她从来未曾想过,在这样的情状下,被云千雪用这样的方式戳破西洋镜,心中的愤恨与恼怒交织。 “便是有燕云又如何,她是妖妃身边的宫人,岂能凭她一面之词?元妃今日此番言谈,实在滑天下之大稽,我权当听个笑话罢了。”王茜萦此刻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便是立时将消息送回府中。再将许多事儿从新不知安排,推到旁人的身上。 云千雪看着她亲身,轻缓的拢了拢袖摆,不疾不徐的开口,“加上裴芳仪与方司正,总不能算一面之词吧?”   ☆、第41章 抽丝剥茧 王茜萦大惊失色,眉峰剧烈的颤抖,身子也止不住微微一抖。她如何甘心这样露出马脚,也百思不得其解,云千雪又是如何知道方司正与裴似棠的。 “纯妃现下必定奇怪,我又是如何知道的。”云千雪手指尖儿轻缓的叩着椅子的扶手发出笃笃的声响,这声音回荡在空阔的畅音阁中,将四周的静谧击碎,“自然是她们自己说的,否则纯妃做的这样缜密,我又如何能知道呢。” 王茜萦心中涌起翻天的恨意与怒气,可这情绪在她脸上稍纵即逝,转瞬便被她死死的掩了过去。面上唯剩下几分厌恶神情,从新坐在云千雪的身边,托起茶盏放在唇边浅浅的抿了一口。她这番动作做的一气呵成,仿佛刚刚被云千雪刺激的失态之人并不是她一样。 “元妃的故事讲得很好听,很是引人入胜。”王茜萦浅笑淡淡,眯目看向云千雪,“今儿个左右是来看戏的,再听元妃讲一段故事也极好。” 云千雪见她这般淡定自若,臻首一低,亦是垂首抿了一口茶,缓缓开口,“在西苑围场之时,你早就知道王茜蕊在那秋千上做了手脚。你便顺水推舟,将这纸笺给朝歌,为的就是让端敏皇后彻查下去,查出王茜蕊,到时候你便能不费吹灰之力除去王茜蕊。只是死的是贞穆帝姬,温氏又将错就错,转头推到了端敏皇后的身上。荣妃当初深恨端敏皇后,暗地里要扶持王氏,可最后扶持的人是你。当年在鸾鸣宫里胭脂的事儿,是你做了手脚,后来又嫁祸给了旁人。” 王茜萦眉心颤动,不理云千雪说的这些话,而是眉眼弯弯,幽然道:“当年的事儿,你又怎么会知道。”她并不是问云千雪,而是心中早有了答案。 云千雪也不回避,澹然笑道:“纯妃心里最清楚不过,何必多问这一句。邵氏,孟氏,怕都是为你办事儿的吧?燕云早前说的话我根本是将信将疑,你特意将嘉妃、贵妃、贤妃、敦肃夫人牵扯进来,就是想借着我的手一个一个的除掉她们。燕云曾与我说,端敏皇后之死并着其它对苏家的打击太过突然,苏大人暗中调查。当时确实可以蛊惑人心,可再后来,冷静下来,便觉着那时候苏大人根本就没有调查的机会。那时候,我便觉着燕云那一番话,多半是受人指使。贤妃临死之前,也坦白,秦家不曾对苏家下手。” 她这番话说的极是清淡,她原本以为,有朝一日能捉住凶手,非要一刀一刀剐了才能一解心头只恨。如今真与罪大恶极的主使面对面,竟让云千雪无比冷竟。这样清淡而平和,甚至还能带着几分笑意与她一桩桩、一件件的提起。 “燕云当初提起嘉妃的罪,想来悉数都是嘉妃为你妄担了吧?年深日久,每一桩,每一件都担着数条人命。夜来入梦,在披香殿里,纯妃难道听不见那些孤魂冤鬼在你殿中哭泣的声音吗?”云千雪声音泠泠,随着黄昏的凉风拂过。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最后一抹残阳如血一般照在云千雪的脸颊上。 王茜萦表情木然,眼神中也带着冷漠,“我没做过,自然是不怕的。元妃倒不如扪心自问,长乐宫那样大,你可曾听见冤死的嘉妃哭泣咒骂的声音没有?当年嘉妃被送去火场,那凄厉的喊声,整个启曌城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云千雪垂头啧啧一叹,“谁做了亏心事儿,那心里最清楚不过。举头三尺有神明,早晚都会报还回来的。”云千雪语顿,清凌凌的一笑,“三皇子的事儿,不就是果报吗?纯妃想去照养九皇子,可九皇子也夭折了。如今眼巴巴儿等着琼贵嫔,可只怕,如意算盘白打了。”云千雪臻首一低,轻缓的笑了起来。 王茜萦脑子里嗡的一声,心头也咚咚打鼓。她一时语结,强自震惊这心神,道:“没有的事儿,元妃可别浑说。” 这时间,德妃身边的黄槐快步进门,向着云千雪福了一福,低低道:“娘娘,事成了。” 云千雪正托着茶盏用茶,听见这回话,轻缓的将手中的茶叶盖子落下,清脆的一声响,听得王茜萦心头亦发絮乱起来。她瞧不出,猜不到是什么事成了。 “纯妃运筹帷幄,想来必定也精于下棋。这许多年来,缜密布局,当真是费尽心力。若非老天有眼,只怕旁人这一世都决不能窥探得一二。”云千雪哂笑着撂下茶盏,又缓缓道:“从前陪太后下棋的时候,太后曾提起,若要在这棋盘之上取胜,决不可只看一子、两子,需看大局。若是不能一举铲除,扔了一子,还会有一子。” 王茜萦心里咯噔一下,顿觉不祥。神色间也再不复方才的清淡,有些紧张无措,尽管强压着,可声音已经发抖,“什么,什么事成了?” 云千雪抬眼,清凌凌的眼眸凝像王茜萦的眼中,莞尔一笑,“哦,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是王家,没了。” 王茜萦闻言一震,竟是没听明白云千雪这句话里的意思。一时讷讷道:“什么?这,这不可能!” 云千雪瞧着王茜萦恍然失神的样子,忽的想起自己与苏卓逸重逢的那一日,从他口中听到苏家上下被灭门,她也是怔怔难以回过神。心中一落,那么些年,牵扯着苏家冤案的一条心结终于解开。又笑了笑,轻缓的对王茜萦重复着说道:“没有王家了,刚刚姜大人带着兵部的人去了王家,将王府抄家。如今王家满门,都已经进了牢狱。只等着皇上问罪。”云千雪语顿,笑吟吟向王茜萦问道:“你猜,我会怎么对王家的人?” “你说谎,你说这些,不过是为了诈我。王家,绝不可能出事!我做的这样滴水不漏,我……”王茜萦兀自不能相信,奋力的摇头。整个人都陷在震惊与愤怒中不可自拔,“不会被你这样一个蠢货给毁了!” 云千雪咯的笑出来,曼声道:“你若不信,只等着王家的人来送信儿?哦,不对。再没有人送信儿进宫了,连你自己的宫人,也都已经被拘押起来。”云千雪微挑黛眉,问王茜萦道:“纯妃以为,我请你来单单为看一出儿戏,再互相说些无用的话吗?” 王茜萦回过神,狠命的上前去抓住云千雪的手臂,道:“贱人,你做了什么!你对王家做了什么!” 云千雪锐利的望了王茜萦一眼,直接吐言道:“是你们王家图谋不轨,自掘坟墓。”王茜萦被她这话震得堪堪跌坐在椅中,云千雪含了笑,道:“那日周倪臻被裴氏责罚,你去御苑之时瞧见了周倪臻,见她颇为羞恼愤恨,便暗地里惩罚裴氏去拉拢周倪臻。可周倪臻不过是苏府的姨娘,你费这么大的心力,多半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着周倪臻来拉拢周家,又与富甲天下的曹家来往密切,你为的是什么?” 王茜萦被云千雪说的眼皮直跳,气怒的辩驳,“不,你胡说,你胡说!王家是大齐肱骨世家,是忠良之后,我王家满门,都是朝堂的栋梁之才!” 云千雪摇首一笑,不疾不徐的说道:“是,当然是栋梁之才。因为你们一家子都精于阴谋算计,庄妃有孕之后,带着高云去乌恒的人里有你们王家的人,西北的战场,亦有你们王家的人。朝堂之上,王家两位大人屡屡向皇上进言,立庄妃的儿子为储君,更暗地里偷偷向皇上进言。若是庄妃剩下储君,可交由另一位后妃照养,如此才不至于被乌恒牵着鼻子走。这前后的事儿这样凑巧,那时候,碰巧大齐被柔然夜袭,失了战机,让皇上忌惮柔然的骑兵;又碰巧,高云自乌恒回来,带来立储或是立后的要求,皇上为防着乌恒,也不得不答应下来。” 她微微停顿一瞬,眼神自王茜萦的脸上划过。只见王茜萦的脸色如纸一般惨白,惊疑、恼恨、惧怕忧心之色相继转变。 云千雪登时提高了声音,挑眉逼视着王茜萦,“届时,你王家顺水推舟,提出把孩子交给其它妃嫔来照养,那时候你刚失了三皇子。平日温温婉婉,贤淑良德的纯妃若想要照养这个孩子,皇上又怎么会不允呢?可你又怕,皇上惦记着我,我与庄妃又一向和睦,到最后为她人做了嫁衣裳,也是恨极,我养着的狐狸伤了三皇子,所以对颜欢的乳娘下手,你心知我必定不会扔下颜欢。到时候我们一同感染天花,最好一齐不治,死了倒也得个干净。可你这样谨慎的性子,总会以防万一。你便蒙骗诚妃,说会在学堂里下天花痘毒,让四皇子先发制人,用这种不引人怀疑的法子避过去。等来日有什么不测,你便全可以用四皇子没得过痘毒的事儿把诚妃推出去。” 王茜萦不敢相信,云千雪这一番话抽丝剥茧一般,仿似她在瞬间长出了一双眼睛,能看见自己从前所为与心中所想。王茜蕊紧紧咬牙,丝毫不肯在云千雪的面前示弱,道:“这些,这些都是你的猜测!你以为凭你这点儿微末的伎俩,王家就完了吗?我,我们家有太祖赐下来的免死金牌。今日皇上抄出来的东西,明日朝堂之后,都要如数送还回去!云千雪,不……苏珞,你从前赢不了我,你现在也一样!你不可能打败我,你不可能!” “你们王家有恃无恐,朕却未必忌惮!” 王茜萦话音还未落地,身后便响起皇帝的声音。   ☆、第42章 击垮纯妃 霍延泓身穿一身明黄绣金银盘龙纹的衣袍缓步走进来。夕阳隐没,骤然黯淡的光亮似为衣袍笼上了一层薄纱。令衣襟上的蟠龙显得尤其的张牙舞爪。 王茜萦周身发冷,打了一个寒战,怔忪道:“皇……皇上……” 霍延泓眉目悠然的微微眯起来,目光中带着森森冷意,“王家所有,是免死金牌,却非免罪金牌。朕遵从先祖之意,自不会将你王家上下赐死。悉数发配边疆,想来王家通番卖国,图谋不轨,朝臣只会觉得是朕宽裕了你们家。” 王茜萦极是委屈的连连摇头,扑到了霍延泓的脚边,哀哀求道:“皇上,您,您别听元妃的话,是她构陷臣妾。臣妾与王家忠心护主,王家,是大大的忠臣呐!” 霍延泓听得这话,顿觉可笑,抬脚猛地将王茜萦踹翻在地,“忠臣?若你们家是忠臣,这世上便再没有忠臣了!你也不必喊冤抱屈,朕已经亲审过王家上下,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招了!” 王茜萦从未曾被霍延泓这样对待过,这一脚已将她踹的发懵。她脸上浮出几许羞愤,银牙紧咬,却仍旧规规矩矩的爬起来,跪直在皇帝面前,道:“王家绝没有通番卖国,只是,只是……”她心中万般不愤,咬牙道:“王家绝没做出卖国之举,不过是清君侧,将皇上身边的祸害除去。”她说着,抬手指向云千雪,眼神如两道锐利的弯刀一样,无比犀利。 云千雪娇柔一笑,耐声婉转的说道:“我是身边的祸害,可苏家又怎么说?” 王茜萦顿觉大势已去,颓然跌坐在地,连声道:“皇上,臣妾心里,只有皇上您,臣妾与母家无论做了什么,也是因为心里装着皇上您!” 霍延泓见她此番义正言辞,顿觉大怒,一脚揣在王茜萦的锁骨上,鹰眸锐利如两秉利剑一般,“害死朕的孩子,也是心里装着朕。朕看,你才是那个祸害,你才是妖言惑众!纯妃,你了不得,真是了不得!” 王茜萦被霍延泓这一脚踢过去,直憋的喘不过气来,脸登时变得青紫。一只手按在胸口,杏目瞪得滚圆,嘴张的大大的,不住的呻吟。 霍延泓仰脸道:“先将纯妃押回毓秀宫,待她身边的宫女一个一个吐干净,说明白,咱们再论罪不迟!”尹航听的这话,忙喏喏的道了一句是。霍延泓便是头也不回的拢着云千雪的肩膀,回身步出畅音阁。 月光之下,帝妃的背影被拖的老长。那影子并在一起,又被淡淡的宫灯光晕拢着,那样浑然天成,天下无双的样子令人绝望、失落。王茜萦见着那成双的影子远去,心里恨得什么似得。 两人执手缓缓走出畅音阁,云千雪心中百般滋味涌过,竟不觉泪眼朦胧起来。霍延泓牵着她的手,却不回长乐宫,而是转身往钦安殿去,边走边说道:“朕让人准备了祭礼,今日你也算大仇得报,咱们一起拜一拜爹娘。” 云千雪听得这话,脚步一滞。心中只无限感激,轻倚入他的怀里,柔声道:“此生能与你相伴,何其幸也。” 霍延泓万般珍惜的捧起云千雪的脸颊,伸手将她眼角的泪拭去,“别与我说这样生分的话,我才是有幸,此生能拥有你。”霍延泓吻了吻云千雪的额头,道:“还记得你的乔木之盟?青萼,我从前总觉着咱们两个同为乔木,太令你勉强。可如今我却深觉,你的乔木之盟,你的执手一生是何意义。这一辈子,我只有你。” 云千雪靠入霍延泓的怀中,感动的难以明说。 王家被问罪,纯妃被拘押,宫内宫外以纯妃、王家而形成的势力一时土崩瓦解。一夜的功夫,华年、方司正、裴芳仪等一干纯妃的爪牙都如数将纯妃做下的事儿交代了出来。 上元二十七年,在鸾鸣宫中向先贤妃、卢姑娘的胭脂里下了脏东西,害的卢姑娘毁了脸。 上元三十年,纯妃害得舒妃小产,嫁祸到云珠生母白氏的身上。 天授二年,让燕云怂恿嘉妃向云千雪入宫的轿子里投蛇。随后嘉妃做下的种种,多半都是纯妃假借燕云的手,让嘉妃坐下的孽。 …… 几乎是每一年,都有枉死之人。 后纯妃使人在宫外买通了瞎眼老太太,说出天煞孤星的话。后在无意中听见沈青黛欲加害香薷之事,借机害死了绿杨。 这其中,出去裴芳仪被她笼络外,还有琼贵嫔、韦贵人也牵涉其中。天煞孤星之事,琼贵嫔在宫外就有牵扯。而韦贵人,却是受纯妃指使,刻意向敦肃夫人投靠示好,暗中为敦肃夫人出了许多糊涂注意。险些害了舒妃的香榧一事,便是纯妃与诚妃联手做下的,却让宫内众人,都以为是敦肃夫人所为。至于云千雪险些被裴似棠从畅音阁的台阶上撞下去的事儿,也是纯妃暗中吩咐裴似棠与韦婧容所为。 霍延泓看见王茜萦的罪状,登时大怒,立刻下旨削去琼贵嫔的封号,将其便将为贵人,只等着诞下皇嗣,在处置。至于裴似棠与韦婧容,双双打入冷宫。与纯妃相近的宫人,其它宫中助纣为虐的女官、太监统统被杖毙。 此番处置下来,却未将纯妃治罪,名人暂且拘押在毓秀宫中。 不过几日的功夫,王家的大厦轰然倾塌。未等王家提起免死金牌,霍延泓便免了王家死罪,只故意将王家流放西北。 王茜萦与柳依依两人被拘押在宫中待罪,再无人问津。皇上与元妃两人,似是忘了她二人待罪一般,竟在五月里动身,去了泰山封禅。 随后数月,王茜萦与柳依依都在绝望与希望交汇的绝望中煎熬度过。 待得圣驾回宫,已经是九月里的事儿了。云千雪刚一会合欢殿,霍延泓便打发了张祺瑞前来回报好消息。她听的这话,也不顾周居劳顿。立时更衣,让人请了德妃同往毓秀宫走一趟。 姜子君心里极是纳罕,见了她便道:“你与皇上动身去泰山封禅,一去便是数月。如今回来,不歇一歇、缓一缓也就罢了,怎的也不与我将将一路上的趣闻,竟是一回来,便往那处去?” 云千雪扬眉一笑,“你不是想知道,王氏前前后后做了那么多事儿,是为着什么吗?”姜子君自是好奇,可也并不是非知道不可。 两人撑着仪轿,一路无话的来了毓秀宫。宫人进门通传,坐在内殿里王茜萦仿佛听错了一般。 如今她身边已无宫人服侍,自己孤身一人住在偌大的披香殿内。此刻,她身上穿着一件陈年的薄薄衫子,头发散乱的垂在肩上,那些头发有些干枯发黄还有几根突兀的白发从鬓角生出,竟还打着结。未图脂粉的脸,显得无比的苍老与憔悴。见云千雪与姜子君先后进门,漆黑的瞳仁儿空洞的盯着撷芳殿梁上漆着的精致花纹。 云千雪不疾不徐的款款走进,清凌凌开口道:“我来告诉纯妃一件喜信儿。” 王茜萦听见这话,睫毛微微颤动。纯妃,纯妃……她数月中没再听人这样唤过,身子微微一震,缓缓的垂首去看云千雪。 云千雪眯目道:“纯妃,这世上,再没有王家了。” 纯妃眉心剧烈的抽动起来,她早知道,云千雪会像她当年决意除去苏家一样的杀害王家满门。她面上悲痛欲绝,极快的起身扑向云千雪,却立时被太监死死的挡住了。她兀自不死心,双手在空中反复的划着,恨不能将云千雪撕成两半。如野兽一般,呜咽哀嚎着道:“贱人,你害死我王家满门,你也会遭报应的?” 云千雪清凌凌的一笑,摇头道:“哦,忘记告诉你。当初王家帮着柔然,探知大齐军情。皇上放你王家去西北战场,为的就是给王家通敌的机会。若是你往家就此在西北安安稳稳,或许也能平安度日。只可惜,你还在宫中,你父兄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向柔然借兵。如此,倒是给了皇上机会,将计就计把柔然算计其中。大齐烧了柔然数十万骑兵,这一仗打得痛快。皇上特意下旨,将王大人官复原职,让王家上下即日返回京城。可王家上下实在倒霉得很,死在了回京的路上。至于为什么,自然是柔然的人恨王家入骨,灭了王家满门。你们家不是我害的,我自不会遭报应。我这一辈子,清清白白,这一双手,可当真比你的要干净许多。所以,只有你与王家会遭报应,现在已经应验了!” 姜子君听得云千雪这番话,顿觉痛快,上前一步,蹙眉看着纯妃问道:“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好吗?你若是不害人,别人又岂会害你!” 王茜萦双目恨得发红,愤怒的挣扎着,道:“不!我若不保护好自己,又怎么有安稳得日子过?你们与那些庶出的小贱人都是一样的,明里笑如春风,可暗地里,却还不是使手段去害人。”王茜萦越说越激动,眼神不觉混沌起来,“纵使从前你与顾临怡亲如姐妹又如何,还不是一句话,就让她去了太极殿去背地里捅你刀子!苏珞,我就是恨你!恨你明明是庶族出身,凭什么得皇上如此厚爱!我恨你姑母,明明是个商家庶女,却高坐宠妃之位,让你自小就能亲近皇上!我恨你苏家,明明什么都不是,却被先皇那般宠信。我就是让你生死不宁,苏青萼我就是要让你生死不宁!只有我,只有我才是最高贵的人,只有我才有资格登上后位,只有我的儿子可以继承皇上的大统。你们都是贱人,都是贱人!”王茜萦说着,倚在两个太监的手臂上,作势往后一仰,哈哈大笑起来,“你们都是贱人,你们有什么资格取代我。嫡女的身份你们没资格取代,太子妃的身份也一样,皇后的身份也是如此。我才是真正尊贵的第一人!我才是!”王茜萦形如癫狂,一边不住的咒骂着,一边哈哈大笑。   ☆、第43章 哀求告饶 姜子君见她眼神木然,只偏头对王振道:“去御前回禀一声,告诉皇上,纯妃疯了。” 王茜萦对姜子君这话充耳未闻,大力的挣脱开宫人的手,抬手抹了一把黏糊糊的头发,端着神情,仿佛自己此刻已经穿上了皇后的凤袍,雍容含笑,扬手道:“你来为本宫梳头,你来为本宫匀面。”她说话间,垂头去看自己身上极素淡破旧的衣裳,摇头嘟囔着,“这件衣裳不好,她不艳也不红。”她快步上前,走到殿阁里垂着的霞影纱前,那纱围被太阳照的生红,她便将这帷幔比在了身上,转头对云千雪与姜子君身边的宫人道:“本宫要这批缎子,它最衬本宫肌肤胜雪。你们,把这缎子给本宫扯下来……” 云千雪晓得,王茜萦往日如何隐忍求全,可骨子里到底是高傲的。如今被这一重一重的刺激,骤然疯癫,更见心量极狭小。她瞧着王茜萦这样疯闹了许久,心中不知该是欢喜,还是同情。殿内除去王茜萦不断聒噪,四面皆是静谧。良久,云千雪再不多看王茜萦一眼,转头与姜子君道:“咱们走吧!” 姜子君难免有些不解气,不痛快,道:“走,现在就要走了,咱们就这般轻易的饶了王氏?” 云千雪偏头朝着姜子君莞尔一笑,曼声道:“她从前那般争强好胜,如今落到这个样子,岂不是比死还要惨。咱们就此作罢,旁人,想来也有恨她恨得咬牙的!”云千雪笑盈盈的眼风落在了不远处合璧宫的方向,这王茜萦暗地里害了舒妃数次,听说舒妃头一胎是男胎,小产之后,好不容易再次怀上,生下帝姬,却也因为在母体中历经百般磨难,早早的夭折了。舒妃哪儿有不恨王茜萦的道理。 姜子君明白了她这一番道理,笑吟吟的抿唇,轻缓的颔首,携了云千雪的手欲出门。 这时间,王振自御前回来,得了霍延泓的吩咐,恭声向两人禀道:“回两位娘娘,皇上说,人既是疯了,便由着她疯下去。只是这毓秀宫,可不该再给她住下去了。而且,纯妃娘娘疯了,也需有人照应。让奴才立时待人将纯妃送去冷宫,说是裴氏与韦氏两人既听纯妃娘娘的话,如今便由她二人照顾。” 云千雪静静的听着王振把这番话说完,身后的声音仿似也变得小了许多。云千雪蓦地回头去看,似是自王茜萦的眼眸中,泪光闪闪。见云千雪看过去,她忽的转头,又开始疯疯癫癫的胡言乱语。云千雪不知刚才所见是错觉,还是王茜萦刻意装疯卖傻。不过,到底没什么相干了。她臻首略低,捋了捋腰佩上有些散乱的流苏,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道:“既是皇上吩咐了,这就恭送纯妃娘娘去冷宫吧。到了那儿,可要仔细叮嘱了裴氏与韦氏,小心伺候着。” 王振喏喏的应下,忙吩咐人去拉王茜萦。王茜萦哪儿肯轻易听话,又挣扎着咒骂起来。云千雪与姜子君走远时,隐隐听见王振陪着小心,忍着笑的说道:“娘娘,奴才恭请您去凤寰宫……”随后,两人转过抄手游廊,再听不清披香殿中的动静。 姜子君踏出毓秀宫的宫门,偏头问云千雪道:“她是真疯了?” 云千雪站在毓秀宫的仪门下,抬头望了一眼烫金的匾额,嗤的一笑,“若是真的,心里也算解脱。若是假的,那才是无边无尽的折磨。我盼着,她是假的。” 姜子君抿了抿唇,正要说话,却见云千雪身边的映画匆匆过来,向云千雪福身禀道:“娘娘,派去盯着柳氏的宫人来报,说柳氏腹痛了四五个时辰,约摸着,是快要临盆了。” 云千雪抬头看了一眼天高气爽,秋阳明媚璀璨,笑呵呵道:“今儿个是好日子呢。” 柳依依被贬降为贵人后,不久前被贵妃迁出了未央宫,如今虽有孕,却到底是代罪之身,只让她一个人在玉屏宫中自生自灭。 云千雪方才还觉得疲惫,听见映画回报,顿觉精神起来,与姜子君各自上了仪轿一路往玉屏宫去。 柳依依是代罪之身,纵然临盆,也不比从前为宠妃时那般矜贵。玉屏宫不比东西六宫,它建在启曌城西北的角落之中,宫室长久不住人,难免失修颓败。云千雪站在春熙店前,听着柳依依因为剧痛哀嚎的声音,不断的叫着,“皇上,皇上——” 姜子君不屑的挑唇道:“她还有脸惦记着要见皇上,比起王氏,她也实在是不遑多让,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云千雪抿唇幽幽一笑,“许是心里算计着,自己这一胎瓜熟蒂落,总有翻身的时候。到底忘了在印月殿造的孽,总是要还的。” 两人说话间忽然听得“哇”的一声孩啼,云千雪立时回头向映画问道:“紫罗可来了吗?” 映画连连点头,道:“已经来了,这会儿正在内殿,稳婆把孩子拉出来,便会交给她的。” 姜子君闻言,微一挑眉,有些忧心的问云千雪道:“怎的让紫罗进去,再一时气怒,把孩子给摔了可怎么好!” 云千雪只是含笑不语,举步往春曦殿进。宫人跟在前面,立时将春曦殿的殿门推开。春曦殿自比不柳依依从前住的竹意馆,这殿门一开,瑟瑟秋风嗖地钻进了春曦殿。吹得汗流浃背的柳依依打了一个激灵,茫然道:“孩子,把我的孩子给我。” 这时紫罗已将这孩子抱给了云千雪,道:“娘娘,柳氏生了一个皇子。” 云千雪见那小小皱皱的一团,心中升起几许怜意,抬手将孩子抱紧了怀里。春曦殿内的宫人瞧见德妃、元妃进了门,纷纷下跪请安。这动静,自是惊动了隔着屏风的柳依依。她听得云千雪来了,亦发有些心虚害怕起来,忙挣扎着要起身。 可她自获罪之后,宫中人踩低拜高,又被贵妃、舒妃、梁婕妤等人百般苛待。别说一类补身的补品与安胎药,便是一餐饭也吃不饱。若非太后让人照应,只怕自己这一胎保不住,还非得被这些人生吞活剥了不成。如今要起身,哪儿还有那力气,那身子早已是虚弱不堪,如何都提不起力气来。 云千雪不愿意绕过屏风,便指着那破旧的座屏指了一指,立时有宫人上前将这屏风搬了出去。云千雪又挥了挥手,殿内的诸人便是静默的鱼贯退了出去。唯剩下姜子君、云千雪两人的心腹宫人与紫罗。 柳依依此刻坐在床榻之上,骤然瞧见云千雪明艳照人的脸孔,又见宫人被遣退。心中又怕又恨,深悔自己从前不曾趁着云千雪落魄之际对她下手。又见云千雪怀里抱着她的孩子,当即脸色青白,激动的挥舞着双臂道:“把孩子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她身子前倾,顿时从床榻上跌了下来。 姜子君向着春曦殿的四面瞧了瞧,见离着床榻最近的窗边案几上摆着白釉瓶,便是吃吃一笑指着那瓶子对紫罗道:“你瞧瞧,那个瓶子与砸死你家娘娘的瓶子想是不像。” 柳依依浑身无力的靠在脚踏上,胳膊与手腕被撞得生疼。身上又累又倦,身子仿佛什么生生碾过变得七零八碎一样,不听使唤的颤抖起来。她紧紧的咬唇,面无血色的看着那白釉瓶子,脑海中遽然浮现出乌兰图娅临死前的狰狞惨状。 “你……你们要做什么。”柳依依哆嗦着嘴唇,颤颤巍巍的开口。她心里是极怕的,她还这样年轻,她刚刚生下一位皇子。她贪恋人世,贪恋权位,最贪恋霍延泓的温柔。她紧紧的靠坐在床榻上,吓得将身子蜷缩起来。两只手紧紧的抱住头,看也不看几人,道:“我刚刚生下了皇子,我给皇上生了儿子。我要见皇上,他必定会宽裕我。我,我还要见太后。太后这样喜欢我,太后必定会救我。太后必定会救我的!” 云千雪冷然开口,声音带着凛冽的寒意,“皇上与太后,谁也不想见你,”她语顿,笑了笑道:“皇上已经下了口谕,杀母留子。” 柳依依听见这话,浑身剧烈的一颤,连着瞳孔也跟着猛地收缩,难以置信的连连摇头,“不会,皇上不会杀我,皇上是喜欢我,皇上是喜欢我的!”她说话间,作势又要挣扎着爬向云千雪的脚边,哀求道:“表姊,我是你的表妹啊。看在,看在咱们都留着苏家的血脉,表姊,你放过我。我是被纯妃蒙蔽,逼迫才犯了糊涂,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柳依依说着,已经泪如雨下。匍匐着爬到离着云千雪两丈远的地方,再爬不动,只得趴在地上缓一口气。 姜子君看见她这幅装可怜的样子,怒气上涌,恨声道:“你不想死,可你害得庄妃母子俱殒,又要怎么偿还?” 柳依依万分后悔的痛哭道:“表姊,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助纣为虐,帮着纯妃害人。当初,当初我也是不得已的,表姊,我被纯妃威胁,我也是害怕……”这话自然是柳依依脱罪之词,她强撑着力气,奋力爬到云千雪的脚边,痛哭流涕的拉着云千雪的裙角道:“表姊,我爹只有我这一个独女。当年你回京入宫,我爹也帮了你不少。如今您看在他的面儿上,放了我吧。若是让我爹知道皇上、太后与表姊你一起害死了她最疼爱的女儿,往后我爹在朝堂中又该如何自处,难免会有嫌隙。” 云千雪不得不承认,柳依依是个极聪明的人,她最晓得旁人的顾忌和软肋。   ☆、第44章 作何打算 柳依依这番哀求无比可怜,又拿出了柳逸铮来做挡箭牌。这位姨夫对于云千雪的影响良多,也是云千雪最愿意敬佩、亲近之人。如今当真要杀了他的女儿,只怕姨夫老来丧女,心里难免酸楚不是滋味。 姜子君却是一笑,接言道:“这原本是个棘手的难题,可眼下却是要谢谢柳妹妹,让这难题迎刃而解了。”柳依依自是不懂姜子君这番话的意思,眉心颤动,一语不发。姜子君亦发笑意深深,温然道:“庄妃秘不发丧的这个法子,还全赖柳妹妹在皇上面前说的一番话,给皇上提了个醒儿。当初庄妃是怎么去的,怎么秘不发丧,你便也一样,如此,没冤枉了你吧?” 柳依依被她这话吓得停住了眼泪,怔忪着道:“不,不能,不能……” 姜子君立目道:“紫罗,庄妃是怎么被柳氏害死的,你看的一清二楚,也不必手下留情,动手吧。” 云千雪厌恶的将双足缩回来,只在紫罗走到自己跟前儿的时候小声说道:“别让她死了。”她语不传六耳,这话自然没让柳依依听见。 柳依依眼见紫罗走进,云千雪拔足离开。只叹自己如今要亡命于此,却又忽地见云千雪转身,抬手阻了紫罗,“慢。” 柳依依心中顿生希冀,当即挣扎着要起身。却见云千雪转身,轻柔的对她一笑,她怀里尚抱着刚刚降世的十皇子,那孩子小小的一团,眼睛还没睁开。可这些柳依依却看不见,只能瞧见将自己儿子裹得紧紧的襁褓上细碎的吉祥花纹。 “表妹你安心,我们自不会向你对九皇子一般,去对待这个孩子。毕竟稚子无辜,你身上罪孽滔天,他也还是个好孩子!”云千雪一顿,笑容亦发温软明媚,“不,这个孩子与你再没有任何瓜葛。他不是你生下来的儿子了。” 柳依依如今性命和孩子都难保,心中绝望又悲痛。一时间悔恨、愤怒、嫉妒与不舍等许多情绪纷纷涌上心头,百感交集,只想将这孩子抢回来,再让云千雪与姜子君两人立时死在面前才解恨。又深怨,自己与云千雪都留着苏家的血脉,偏偏命运无情,让她们二人是天渊之别。 姜子君看她一时怔忪,一时又哭的肝肠寸断,便催促紫罗道:“腿都站酸了,动手吧!” 紫罗道了一声是,眯目,满眼愤恨喷射而出,如两秉锐利的弯刀一般,仿佛要将柳依依凌迟了似的。她猛地举起那白釉,还未砸下去,便听柳依依啊的一声,吓得昏厥过去。紫罗顿觉柳依依装模作样,忽地松手,那白釉瓶贴着柳依依的额头跌在离地上,登时碎了,四散的瓷片有一半飞溅到了柳依依的脸上,立时割的柳依依半张脸都是血肉模糊的。 可如此,柳依依仍旧眉目紧闭,一动不动。紫罗这才信了并不是她装模作样,是真的晕死过去了。才又不解恨的朝着柳依依的腰身踢了两脚。 此时,怀里的小娃娃被这巨大的响动惊得哇哇哭号起来。云千雪连忙娴熟的轻拍着孩子的背,小声叮嘱李香薷道:“你给瞧一瞧,如何都别叫她死了。” 李香薷道了一声是,云千雪再不多留,便是与姜子君一同出了春曦殿。云千雪抱着这孩子良久,难免有些疲惫,转身将孩子递给映画,又轻缓地道:“乳母可都稳妥?” 映画小心翼翼的接过十皇子,恭声回道:“娘娘放心,都是暗中盯了两、三个月的人,极可靠。” 姜子君见她喜欢的神情,不禁好奇的问她,“怎么,你要将这孩子养在长乐宫。” 云千雪微微撇唇,摇头道:“如今有君焕、君烨两个,已经闹得上房揭瓦。何况看见他,我总忍不住想起柳氏,还有庄妃。” 姜子君颔首,叹道:“今日以眼还眼的惩治了柳氏,庄妃若地下有灵,想来也可瞑目了。不过这小东西,你又预备交给谁来照养。再说,还有一个四皇子,如今还住在太后宫中,又打算何时接出来呢?” 云千雪眉目微弯,瞧着像是早已有了主意似的,淡淡道:“舒妃与恪贵嫔都可。” 姜子君沉吟道:“恪贵嫔宅心仁厚,又是书香门第,想来交出的孩子总不会太差。可你突然提起舒妃,倒是让我糊涂了。她往日乖戾跋扈,与咱们向来不对付,倒不如交给梁氏照拂。” 云千雪一笑,与她细细的解释道:“梁氏自然也好,可比起舒妃到底还是年轻,往日里又颇得脸的。再者,梁家此次在西北可立了大功,以后许是还有自己生养的机会。到不似舒妃,如今一把年纪,前后没了两个孩子。我将这孩子交给她,也不求她能转变心意,领我的情。倒是盼着她往后多费心在这孩子身上,也省着来为难我。” 姜子君听的这话,嗤的一声,朗朗笑起,手指不住的朝着云千雪虚点着,道:“你当年可不也用这个法子,来让我承你的情!这大齐尊贵无比的皇嗣,倒是让你用来搭人情了,还做的这般明目张胆!” 云千雪被她这样一说,也顿觉羞赧,只道:“也是姐姐肯帮着我,让着我。”她说着,牵起姜子君的手,边走边感叹道:“这么些年,我心里都知道,很感激。” “做什么说这样劳什子的场面话!”姜子君一笑,心里也是一阵暖,只是两人多年的默契,贵在心照不宣,当即也不多言,却是提醒云千雪道:“如今除去了一大心腹大患,宫中旁的人,都还算是省心,未成气候之人。不过你如今,总要正面对上顾临怡了。你如今该是好好想想,为以后打算打算了。” 为以后打算。云千雪睫毛微微一动,一时答不上来,自己亦是深思不已。她明白姜子君这番话的用意,这是提醒她若想入主中宫,名正言顺的站在皇帝的身边,顾临怡便是一座不得不面对的大山。那个位置,是霍延泓心中所许。她能与他并肩而行,生同衾,死同椁。 姜子君见她面有忧色,不禁道:“最见不得你这般拖泥带水的神情,你可实在不及刚入宫那会儿聪明果断。你现下想着井水不犯河水,可她岂会饶过你。如今宫中有势力之人悉数被除去,她顾临怡可没费一兵一卒的坐享其成。眼下,成日里不是去钦安殿礼佛,便是在未央宫闭目不出的教导七皇子。谁知道她心里打着什么主意。我瞧着,必定有什么可疑之处。只怕也同王氏与王家一样,她们那样贪恋权位的狠毒之人,又从来都是无所不用其极,只怕行事作风也是一样。否则,她如何会那般看重七皇子?” “我……”云千雪眼前一雾,倏地浮现出外祖母安定太主的身影。她臻首一低,道:“我曾经答应过外祖,无论如何,务必要留她一条性命。当年的囹圄记,我便觉对不住外祖。如今,”云千雪语顿,心里也是矛盾,道:“我并非圣人,从没有以德报怨那样的心思。她与襄城长公主的恩怨,我一刻不曾忘记过。可她们两人如今恪守本分,我寻不出下手的机会。如当真想方设法的去斗她,反到被动。届时贵妃是有先皇遗诏,明媒正娶入东宫的太子妃。而襄城长公主,到底是他的姊妹手足。我又能如何,只会让他夹在后宫朝堂、手足血亲之间难过。我便也盼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云千雪秀美微蹙,忧心之色顿显。 姜子君瞧出她心中全是为皇帝着想算计,不免自叹弗如,面上也不似方才那般带着几分戾色,眉目一收拢,温和下来,道:“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吧。”话至此,她也不再多思多想,携着云千雪的手道:“我送你回去,你一路劳顿,也好好的歇一歇。” 云千雪牵唇笑着摇了摇头,道:“方才回宫之时,太后还在小憩,这一通折腾,想来已经转醒了。再者,十皇子的事儿,也要先同太后说一说。” “太后在宫中这么些年,六宫上下,唯独对柳氏青眼有加。如今柳氏被掀出是这么一个人,想来太后心里也必定失落难过。”姜子君沉吟着开口,云千雪未语,两人各自沉默着上了仪轿。待坐稳了,云千雪又伸手将十皇子接了过来。 待两人到寿康殿时,皇帝也在殿中陪着太后说话。通传后,两人被宣进去,还未到次间,便听得太后声音沉沉的叹道:“这样处置也好,也教那些了不得的门阀家主心里有个忌惮。免得家里供着太祖的免死金牌,心里总有恃无恐。” 霍延泓轻嗯了一声,姜子君与云千雪这才趁着空档进门。两人恭顺的想着太后、皇帝福身问安。太后免了二人的礼,瞧着云千雪怀中的孩子,招手道:“是皇子还是帝姬。” 云千雪立时抱着孩子上前道:“是一位皇子。” 太后接过十皇子,眼波幽深,带着让人瞧不出的情绪。霍延泓此刻与太后隔着小桌,偏头便能将十皇子瞧清楚。可心里想起柳依依的可恶,对这个儿子的喜欢难免也淡了一些。 云千雪忖着这关窍向太后进言道:“臣妾想着,十皇子刚刚降生,总不能失了母亲的关爱,可在宫中无子的嫔妃中择一人……” “不必了,十皇子便养在哀家的颐宁宫。”未待云千雪说完,太后便将她的话打断了。   ☆、第45章 舒妃拜谢 太后神‘色’清淡,这番话说的极自然。 话罢,抬手将十皇子送到了横云的手上,转身悠然拿起茶盏,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姜子君一怔,半晌才想好了措辞,轻缓的一笑,说道:“十皇子还小,正是爱哭闹的时候。只怕吵着” “他有这样的母妃,哀家也不大放心,亲自看着,也能让哀家心里舒服一些。”太后温然笑了笑,眼‘波’向着云千雪、姜子君二人扫了扫,垂头,叹道:“哀家老眼昏‘花’,看人也看不大清楚了。”太后这话说的颇为伤感。 霍延泓忙宽慰她道:“只怪柳氏太可恶,说来也是朕的不是。也算是引狼入室。” 太后若有所思的垂首,缓了缓,才道:“皇帝,看在她是端敏皇后外甥‘女’的份儿上,留她一命吧。由她在‘玉’屏宫自生自灭,也就是了。” 姜子君隐隐觉着太后这样说,是想保着柳依依一条命,心里自是纳罕,却也不深问,只道:“元妃方才已让香薷尽力救治,‘性’命是无碍的,只是……”姜子君想起临行前,柳依依那张皮开‘肉’绽的脸庞,有些说不下去。 太后却似不大关心姜子君未说下去的只是,微微眯目,和缓道:“‘性’命无碍便罢了,旁的哀家也不多问,你们自有你们的主意。” 两人点头诺诺应了,太后便又扬声道:“四皇子在哀家宫里住了好些日子,过一会儿,你们两个亲自送去舒妃宫中。也不必多说旁的,就说是你们商量过请皇帝与哀家允准的。若是舒妃照养不好,哀家还要给四皇子另择养母。” 这两人自不知太后的心思,待从颐宁宫出来,姜子君回不过神的叹道:“太后对柳氏特别恩遇。” 云千雪垂头未多语,与姜子君两人领着四皇子去了谢明昭宫中。舒妃平白得了个儿子,自然极为欢喜,一扫往日那般嚣张跋扈的模样。对云千雪、姜子君两人,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 自合璧宫出来后,云千雪这才终于回了长乐宫。刚进了合欢殿,李香薷也从‘玉’屏宫返回。对着云千雪恭顺的问了安,回道:“柳贵人的大半张脸是毁了,方才醒过来,便是要死要活的,险些劝不住。[txt全集下载wWw.75txt.com]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net/” 云千雪沉着一张脸,道:“让人仔细盯着,绝不许她死了。” 李香薷颔首,忙上前扶着云千雪道:“娘娘这一路劳顿,回来也还未歇息过,且眠一眠吧。” 云千雪顿觉疲惫之意排山倒海的袭来,眼皮发沉,便是扶着李香薷的手进了内殿。 这一觉睡得极长,带的悠悠转醒之时,只觉有一双手搭在自己的腰间,鼻息间是极熟悉的龙涎香。云千雪微微一动,霍延泓便又拉紧了云千雪几分,闭着眼睛懒声道:“醒了?” 云千雪被他这般一拉,也不再动弹,只乖顺的将头靠进了霍延泓的怀中,闭目缓缓道:“你几时来的?” 霍延泓随手抚着云千雪的发丝,道:“刚来不多时,瞧你睡得这样好,我也乏了。” 云千雪软糯的嗯了一声,柔声道:“乏了就睡一会儿,离着晚膳还有些时候。” 霍延泓微微垂首,细微的胡渣摩挲着云千雪的额头,颇为欢喜的‘吻’了‘吻’她,道:“顾临甫与苏卓逸一鼓作气,打的柔然高挂免战牌,如今只有议和这一个出路了。” 云千雪闻言,旋即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喜道:“是喜事儿,这一丈打了近两年,若能化干戈为‘玉’帛,也是两国臣民的福祉。” 霍延泓握着云千雪的手,呵呵一笑,道:“今儿个喜事连连,总该做些什么当做奖励。” 云千雪没回过味儿,一时糊里糊涂的问他,“奖励?” 霍延泓理所应当的点头,一双大手紧紧一拉,将云千雪整个人都贴在了他的身上。云千雪这才回过神,双颊一红,正要阻拦,被他忽然俯身赌住了嘴‘唇’,未说出口的话语变成一声软软的嘤咛,化作缠缠绵绵的‘春’意,溢满整个合欢殿的内殿。 半月后,柔然的求和书便送到了京中。霍延泓立时下令,命柔然大汗将自己的一儿一‘女’送来长安为质子。如此,才接受柔然的议和。大齐兵多将广,幅员辽阔。柔然纵然骑兵骁勇善战,可自上一次大捷后,大齐重创柔然骑兵,柔然已然是强弩之末了。如今霍延泓提出将柔然大汗的儿‘女’质于京中,他半点儿也拒绝不得。 如此,苏卓逸与顾临甫等亲信部队便先行开拔回京。 且说宫中安稳了大半月,进了十月的第一日,舒妃竟难得来了长乐宫。云千雪琢磨着,她此番前来必是为了四皇子的事儿,倒也不让人推了她,立时请了进‘门’。 谢明昭被映书引着进了合欢殿的次间,瞧见云千雪端坐在坐榻上,竟是破天荒的向着云千雪福了一福。她神情间极是恭顺,哪儿能瞧见往昔那般嚣张跋扈的影子。 云千雪心中倒是也并不呐喊,如今宫中上下皆知,元妃天大的本事,将容氏与王氏斗倒了,之前不可一世的柳贵人,更是不堪一击。六宫上下,对云千雪虽又颇多非议,可明面儿上是谁也不敢不恭敬。 云千雪微微一笑,扫了一眼映书。映书忙上前去扶了谢明昭起身。 谢明昭却是一动不动,道:“你肯不计前嫌,求皇上与太后将四皇子给我,这一礼,你也是受得的。我这个人,平生最不喜欢欠人情的,给你行一礼,便是不欠你了。” 云千雪不疾不徐的含笑,温然道:“我自不求你能还我什么天大的人情,只往后你若要再起什么心思,先看一看四皇子。他如今没了亲生母亲,也唯有你是个依靠。相对的,她也是舒妃的依靠呢。” 谢明昭会意的含笑,一双明丽的眼睛极清亮,笑道:“我明白元妃的意思,也请你放心,那中宫的位置,我是再不惦记了。能得着这个皇子傍身,让我往后能继续在我的合璧宫里作威作福便是了。”谢明昭话罢,掩‘唇’嫣然一笑。见云千雪不言语,又似是提醒她一般,曼声开口,“只是我争不过元妃,总有旁人与你争夺,想来也是一场恶战。若早晚得二人中择一个,我倒是不愿意看着那一位上来。”谢明昭叙叙的说了这许多话,竟像是表忠心一般。 云千雪抬眸凝着她,清清淡淡道:“该是你的,不争也跑不掉。不是你的,争来也是无用。” 谢明昭笑靥深深,道:“六宫上下盼着元妃能得着那份尊贵的人多,只是贵妃也不容小觑。只是瞧着你二人,一个淡然处之,一个成日吃斋念佛,参禅悟道。旁人,倒有些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意思了。” 云千雪听得谢明昭将佛、道两处连着说,心中便不禁纳罕奇怪。忍不住问道:“年初那阵子,便听说贵妃成日往钦安殿去念佛,怎的如今还日日去吗?” “去,再这般日复一日,只怕便要坐化升仙了。”谢明昭嗤的一笑,别有深意的说道:“糊涂的人,只怕还以为是有什么了不得的缘故。毕竟这钦安殿与通明殿内,偶尔会有僧、道来做法。” 云千雪细细凝着谢明昭的神情,转瞬明白她这番话的意思。 每逢宫中节日或祭祀,都会在钦安殿或是通明殿讲经做法。宫中‘女’眷自不能随意接触男人,和尚、道士也在其中。 前秦曾有一位冲冠后宫的丽妃,便是因为被疑与道士有染,而被贬黜,最后在幽闭之处郁郁而亡的。而这疑心起的最是无稽,不知这谣言从何处而来,四面传开,便害了这位丽妃。可见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若是借着这个机会散些话出去,倒也是拉下贵妃的法子。 云千雪心知谢明昭今日所作所为,全是因着极在意四皇子的这一桩人情。 谢明昭见云千雪又是陷入一阵沉思,迟迟不语,便是干脆将话说开了道:“贵妃在前朝众臣之中,因着先帝钦点的儿媳,正统的太子妃,自然举重若轻。元妃若不用这个法子,如今贵妃事事检点,半点儿把柄也抓不住,只怕打着做一辈子贵妃的名分,享着皇后之实的打算。再者,后宫众人皆知你二人出其一,只怕她早就想好了除掉你的主意了。” 云千雪眉心一跳,心觉谢明昭这话说的极在理。自己不曾将顾临怡视为劲敌,可也被姜子君、谢明昭两人提醒过。顾临怡早就‘欲’除掉自己而后快,这么些年竟还这般安静,实在奇怪。 细想了一番,云千雪抬眼温和一笑,“劳你提醒,我自会仔细想想,小心提防。” 谢明昭这才安心的抿了抿‘唇’,起身道:“我坐了许久,也该走了。”云千雪随着她一同起身,似是预备要送她。谢明昭难得平和的笑着,似是才想起来,道:“元妃,还有一桩事儿你需谢我的。” 云千雪心下好奇,想不透还有什么令自己心烦的事儿。谢明昭也不将这番话说明,只笑靥深深的说道:“也就是两、三日的事儿了。”   ☆、第46章 报应不爽 傍晚时分,乌云将日光隐去,没过多久,天上飘洒起细碎的雪花。原本没到天黑的时候,可四面忽然阴沉,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冷宫门庭萧索,屋子里没有热碳,又阴又潮冷的裴似棠直打哆嗦。含露捧了汤婆子为她放进被窝里道:“小主,快暖一暖,脚上热起来,身子也不觉得那么凉了。” 裴似棠的嘴唇微微发抖,颤颤巍巍的说道:“热这一会儿有什么用,入冬了,又下了雪……”她说话间,窗外簌簌的落雪声越来越大,裴似棠听见一声细细的树枝断落的声音,想是雪下的大了,一时将树枝给压断了。 “你们别过来!你们别来找本宫,不是本宫对不住你,你们别过来!” 此刻,隔着窗子,传来凄厉的尖叫声。裴似棠见怪不怪的翻了个身,怒道:“又疯起来了,都到了这个份儿上,她偏偏不死!” 含露替她将被子掖严了,小声道:“日日给纯妃娘娘喂那个东西,约摸身子总会受不了的。”她话音未落,听见窗外踏雪的声音,纯妃的叫喊声越来越大。 裴似棠眉心一动,爬到窗边,将窗子微微支起一角,含露亦是跟着凑过去看。 但见王茜萦穿着一袭薄薄的春衫,那樱紫色被簌簌落下的白雪衬得尤为妖艳。她胡乱在院子里跑着,是不是的俯身抓起脚下厚厚的积雪往空气中打过去。边打,边面容狰狞的大喊道:“你们活着的时候本宫不怕你,你们死了的时候,本宫更不怕!滚,都给本宫滚!否则,否则本宫打的你们魂飞魄散!” 含露站在窗子里面,都觉着那冰凉的寒气,丝丝缕缕的往身上钻。瞧着王茜萦穿的这样少,不禁说道:“纯妃这样在外面,怕是要冻着的。她,仿佛疯的更厉害了!” 裴似棠眼中微微闪过几分痛快之色,咬牙道:“活该她装疯卖傻,如今是真疯了!” “别来找本宫,要找,要找就找云千雪去。你们去长乐宫,你们去合欢殿。都是她害的你们,你们去找她赔命,让她去给你们来偿命!”纯妃走来走去,忽然被地上的什么东西扳倒,她整个人便都扑在了雪地里。她也不觉得凉,就在雪地里打着滚儿的来回挥手。仿佛眼前有什么人在与她厮打一般。 主仆二人隔窗冷眼旁观,但见此时,王茜萦竟是匪夷所思的抬手,生生将两只眼珠子从眼中抠了出来。登时,她双眼便是涔涔的流出鲜血来。黑白分明的双眸被她抛在雪地里,殷红的鲜血洒在纯白之中,那副情景,尤为可怖骇人。此举吓得主仆二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惊骇的互相看起来。 原本王茜萦进冷宫之时,不过是装疯卖傻,为的也是以退为进,以图后谋。裴似棠与韦婧容两人暗中得了舒妃的嘱咐,在王茜萦的饮食中偷偷下寒食散。寒食散这样的东西,最能迷惑人的心性,一连服了大半个月之后,纯妃的心智便是彻底的乱了。如今竟疯到自挖双眼的地步,倒是让裴似棠心里无比惊惧哑然。想起往昔纯妃私底下那般心高气傲,颐指气使,如今沦落到这个份儿上,可真真儿是天意弄人。 纯妃剜了自己的眼睛,却也似没觉出痛一般,躺在地上,仰天大笑道:“哈哈,本宫看不见你们了,本宫终于看不见你们了!你们谁也别想得逞,谁也别想来害本宫!谁也打不败本宫,本宫会一步一步爬上去,把你们都踩在脚底下,哈哈哈哈……”纯妃狰狞尖锐的笑声在冷宫空荡的院子里四散开去。 裴似棠啪的一下,将窗子放了下来,心里仍不能解恨似的,咬牙道:“该,活该!” 这时,又听对面房的门吱呀响了一声,韦婧容那一处偏房的门被打开,裴似棠隔着门的缝隙,瞧见韦婧容一脸厌烦的倚在门口,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王茜萦,旋即转身出门,走到王茜萦住着的正房前,将王茜萦的房门给锁上了。这才顶着雪又回去,拍了拍肩膀与头上的落雪,这才满面厌恶的将自己的房门关上了。 裴似棠与韦婧容早就不睦,如今不得不与她在冷宫同住屋檐下,往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候,两人也只当对方是空气一般。眼下裴似棠见韦婧容做了这样一桩事儿,自是明白她的用意。纯妃穿的这样单薄,如今疯闹起来。锁上门,必定就进不去了。在外面一夜,怕是要被活活冻死了。可她也不欲多管多问,索性又重新爬上了床榻,闭目睡起来。 这一睡,不晓得睡了多久,便听外面想起敲门的声音。裴似棠不耐烦的翻了个身,无比烦闷的怨道:“做什么要把那门拴上。” “开门,快给本宫开门!”隔着门,听见外面响起虚弱的叫喊。裴似棠细听之下,才听出是疯闹的王茜萦的声音。她却敲得不是门,似是那一处的柱子。她费力的敲出极大的声音,这刻听着才好像是敲门一样。 含露听见叫唤,忍不住问裴似棠道:“小主,要不要给纯妃开开门?让她进里面暖一暖。” 裴似棠心里琢磨着,王茜萦此番,不是自己瞎了眼睛,找不到自己的屋子,便是因为韦婧容将她正房的门给锁上,让她进不去了才叫门。她心里原本恨极了王茜萦害她,将她一步一步引到了这个境地。根本不许含露应门,只闭着眼睛,恶狠狠道:“不许开!冻死她才好呢!” 裴似棠吩咐了不许开门,含露自然也不敢动弹,只靠在窗边炕边儿,听王茜萦敲门的声音听了许久。等她打起了瞌睡,便再听不见王茜萦的动静了。 第二日晨起,下了一夜的大学,碧空如洗。空气似也被这一场雪洗刷干净了一般。云千雪陪着君煜、君烨两个孩子用过早膳便要去书房进学,她披了狐裘斗篷,亲自送他们二人出了长乐宫。她站在长乐宫的仪门,瞧着两个儿子,一路踩着雪走的欢快。又见启曌城的各处被白茫茫的雪所覆盖,干净的尘埃不染,心绪大好。 瞧了一会儿学,正预备转身进门的时候,见姜子君披着樱红色的缎面斗篷,踏雪而来。她鼻尖儿和脸蛋被冻得微微发红,风采容色不减当年。云千雪朝着她吃吃一笑,道:“若是我眼神儿不好一点儿,还以为是云珠过来了呢!” 姜子君走近了,不觉啐了一口,笑骂道:“多大岁数的人了,还说这样没轻重的话!” 云千雪笑吟吟的伸出手来去拉她,姜子君含笑进前携着她一齐往合欢殿的暖阁里走。 一近了冬,霍延泓因着怕云千雪冷,便是早早让人生了地龙。每日叮嘱,不许断了火盆。合欢殿里又是暖玉铺地,屋子里自是温暖如春。她又养了三、两种类不同的鹦哥,暖阁里四处摆着云千雪平日最喜的鲜花,一进屋子,便是鸟语花香。 姜子君受不住,解了缎面儿的披风,牵起帕子拭了拭额角上升起的一丝浮汗道:“我才去了冷宫。” 云千雪一听这话,心里闪过几丝奇异,想起之前舒妃与自己说的话,一笑问她道:“怎么,冷宫出事儿了?” 姜子君抿唇笑了笑,清淡道:“纯妃死了。” 云千雪心里微跳,这才明白舒妃言语中两三日的事儿指的便是这一桩。自然也没有半分惊讶,只是微微颔首,清淡到:“怎么死的?” 姜子君见她似是早就知道了一般,也不多问,只道:“被活活冻死的,清早上去的时候,人都硬了。还有……”姜子君想起王茜萦的死状,不禁咋舌的摇头,“裴氏身边的人说,昨儿个晚上疯起来,自己把自己的眼睛给剜出来了。这可真是报应!你没瞧见那死状,再没这样惨的了。” 云千雪心内半点波澜也没有,恍如不认得的人死了一般,只澹然冷笑,道:“比起被她无辜害死的人,她可真是一点儿都不冤枉。” 姜子君一笑,亦发觉着极痛快,“被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人害死,这才叫死得其所。青出于蓝呢!”云千雪微微偏头,含笑未语,姜子君道:“有人故意锁了她的们,也是她眼睛瞎了,寻不着屋子进去,也没人乐意再管她,这才被活活冻死了。她从前的位份没被废,如今死了,自然要有丧仪。我也不想管那个,全丢给贵妃了。” 云千雪心里倒是想起一事,提醒她道:“与柔然一战如今也算了结了,庄妃的丧仪也该操办起来了。” 姜子君眉心一塌,心里有些难过起来,勉强笑着嗯了一声,道:“也不能总这样耽着了,是该发丧了。等王氏这一桩事儿过去,也该着手办起来了。” 云千雪想起乌兰图娅往昔明朗活泼的样子,心内免不得唏嘘,却再不提她,与姜子君又闲话了几句,想着云珠如今已有十四岁,正到了好好择选驸马,谈婚论嫁的时候了。两人说起这个话来,不知不觉便到了下学的时间。 君烨才进的学堂不到两个月,刚开始还算新奇,可呆了两个月早觉无聊,下了雪,便赶忙连跑带跳的回了合欢殿。这会儿脱了袍子,飞快的跑进了大殿。见着自己的母妃与德妃说话,一时倒忘了行礼,声音清脆的向着德妃道:“徳母妃,我看见云珠姊姊躲在后院哭了!” 德妃与云千雪一听这话,心下顿觉好奇,不禁互望一眼,想不出云珠能为了什么事儿啼哭。   ☆、第47章 愁肠百结 待姜子君回了关雎宫,果然看见云珠眼圈红红的。怏怏不乐的模样,瞧着尤其可怜。姜子君自是忍不住询问了一番,云珠却只是咬唇,左右也问不出来。最后只道再不去进学,便是将自己关进了房里。 姜子君倒是体谅云珠如今已经长大,自有不能与外人道的小心思、小秘密,眼瞧着正面儿是问不出来了,寻思了一回,立时唤了两个儿子来询问。 君焕与君灿两个被姜子君问的有些迷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向姜子君问道:“母妃,皇姊没有什么不妥啊?” 姜子君眉心不由一塌,琢磨着两个儿子到底是男孩儿,总难免粗心一些。可到底有些不大痛快,沉了脸道:“你们两个还不及你们八弟仔细呢,没瞧见你们皇姊眼圈儿发红?” 君焕与君灿一听,更加惊讶。想起皇姊平日里最温柔开朗不过,别说有眼圈儿发红的时候,便是连蹙眉也少有。 姜子君叹了叹,一手一个招到跟前儿坐下,耐着性子道:“往常多半都是皇姊照顾你们两个,可皇姊就不必照顾了?”两个孩子听懂了姜子君这话,连连摇头。姜子君回首替君灿整了整玉冠,道:“纵然你们两个都是男孩子,心思也该细一点……”姜子君叙叙的将一番话说完,见两个孩子听得认真,是把这番话听进了心里,这才欣慰的一笑。 君灿得了母妃的点播,这会儿从倾香殿出来,便是向着云珠住着的偏殿去。推开门,探头探脑的进了屋子,正瞧见云珠对着镜子垂泪。他想着母妃方才的尊尊教诲,立时轻声轻气的走过去,道:“皇姊,你为什么哭啊?” 云珠正心烦意乱的对镜抹泪,冷不防听见君灿这一句话,脸色大变,慌忙擦了眼睛,别过脸道:“我,我眼睛进了沙子。” 君灿撇嘴,夸张道:“才不是!我方才分明看见你淌眼抹泪儿的哭呢!” 云珠也不做声,痴怔怔的对镜坐着。只想着自己不搭言,君灿问不出话,一会儿便走了。谁知君灿刚得了教导,要多多细心关怀皇姊,心里按照母妃的吩咐。便是蹙眉琢磨了一番,向着云珠道:“皇姊不乐意睬我,我向母妃说一声,请如意表姐来陪皇姊说话吧。皇姊与如意表姐……” 君灿这话还未说完,云珠忽然哇的一声伏在了妆台上,痛哭不已。她往日再温润稳重,可骨子里到底还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这个年龄的少女,一点儿小事情,便总会让她愁得仿佛世界都要崩塌了似的。 君灿从未见过云珠这样痛哭过,吓得赶忙跑回正殿,把方才在云珠屋子里说的话向姜子君学了一遍。 姜子君不禁埋怨这个儿子听风就是雨,可又听云珠因着君灿提起如意,便嚎啕大哭,心里隐隐一动。立时唤了黄槐进门,耳语的吩咐了几句。黄槐应声退下,姜子君又叮嘱君灿,不准再去吵扰云珠。君灿心里糊涂的很,却也不敢多问,回了书房温书去了。 随后的几日,云珠大半神色恹恹。不大理人,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关在屋子里。霍延泓去瞧过女儿两次,云珠什么也不说。被霍延泓逗着说了些旁的话,才稍稍好了许多。 另一边,姜子君让黄槐吩咐下去,去书房打听打听有什么不妥。只是书房里皇子、帝姬等人一向规矩,倒没什么特别的事儿。她与云千雪在一起合计了一番,想到云珠这个年龄,心里便是有数了,想来情窦初开的少女,整日茶不思饭不想的,除去心里念着个人,怕是再没有旁的了。 可两人想通了这件事儿,不禁又开始糊涂起来。几位皇子身边的陪读不少,与云珠年龄相仿的可有六、七人,都是选自各个士族的贵公子。这云珠的心上人到底有是哪一个。 “前几日君灿向云珠提起如意来,她们两往日好的快成了一个人儿似的,那日云珠一听见如意,哭的劝不住!”姜子君心里嘀咕道。 云千雪抿唇一笑,道:“是了,只怕两个小丫头,这会儿瞧上了同一个人了!却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姜子君早吩咐人查下去,事无巨细,都让黄槐问了一遍,这会儿听云千雪这样一提醒,想来想去,她倒是转瞬想明白了,道:“是裴家的嫡子,他母亲可不是昭宪郡主,裴氏的亲弟弟。” 云千雪对裴家的嫡子多少有些印象,他比云珠、如意大一岁,平日里倒是与雍王走的极近。她心里纳罕,道:“萧家的嫡长子也在书房行走,你原本也瞧他极好。怎的云珠会瞧上裴家的小子?” 姜子君不免有些发愁,道:“瞧裴氏那个德行,她兄弟又能好到哪里去。真教人发愁!” 云千雪咯咯一笑,忙安慰她道:“也许是咱们想多了,云珠自己又没说!” “想当年,咱们在一块儿愁自己的终身之时,还好像昨天一样。如今也愁起女儿的终身来了,真教人唏嘘。”姜子君一只手托着腮,靠在桌上。暖炉烧的红火,她话音刚落,噼啪的爆了一声。 殿外靴声囊囊,立时听通传道:“皇上驾到——” 两人闻声,忙起身迎了出去。这会儿还未到下朝的时间,姜子君到未成想皇帝今日来的这样早。 宫人打起帘子,霍延泓踏进合欢殿,瞧见姜子君也在,微笑道:“正好,有一桩喜事与你们两个说说。” 德妃心里挂记着云珠的终身大事,提不起什么兴致来,可瞧着霍延泓喜滋滋的,脸色极好,便是凑趣的笑问道:“什么喜事儿?” 云千雪也是好奇,一壁挥手吩咐人去捧热茶来给霍延泓暖暖身子,一壁随着进了内殿,道:“是谁的喜事儿?” 霍延泓眯目,笑的很是开怀,道:“今儿个朝上提及今次与柔然之战,论功行赏一事。裴家有些功劳在其中。退朝之后,裴其詹向朕来求恩典,要替他家的小儿子求娶云珠。是不是喜事儿。” 云千雪心领神会,嗤的一笑,叹道:“方才我与德妃还说起云珠的事儿,也才想通。到底是做父皇的,晓得女儿的心事。” 德妃又惊又喜,可转瞬又有些不大确定的问道:“臣妾还没问出云珠的意思,不晓得这丫头是不是为了那裴家的小子。” 霍延泓啜了一口热腾腾的茗茶,身子亦发暖和起来。听了德妃的话,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道:“朕让人问过雍王,两个丫头为着裴世安闹得生分了。如意日日进学,云珠却不去,怕是为着眼不见心不烦。” 德妃见霍延泓这般认真,心下是无比的安慰与高兴,臻首一低,笑道:“臣妾还以为皇上不知道,原来暗地里用心呢!” 云千雪却觉着有几分不妥,忙道:“这赐婚到底是大事儿,云珠中意裴世安,可也得看看裴世安是个什么意思。强扭的瓜不甜,姻缘到底勉强不得。” 姜子君心里一凉,不必去问,心里便是有数了,闷声道:“也不用去看了,云珠这幅茶不思饭不想的样子,怕是裴世安不中意。瞧着如意日日进学,许是两人已经有了默契。怕是云珠白害了一场相思,都是空呐!” 云千雪被她这话说的心中一动,见姜子君的眼睛中似有几分怅然若失一晃而过,那眸子似升起了几分雾色,有些瞧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其中。她这神情像是为云珠忧心,又似乎不是。 “朕让裴世安娶云珠,他也不敢抗旨不尊。至于如意,她……”霍延泓语顿,想了想,竟道:“她还小,也不急着现下选郡马。” 云千雪得了这话,吃吃笑起来,“你这心偏得也太明显了一些,如意与云珠一般大小,都是上元二十九年生人。” 霍延泓理所当然的一笑,道:“这是自然,到底云珠才是我的亲生女儿,我这个做父皇的,自然要向着自己的女儿。再者,他们年纪还小,哪儿知道谁才是最合适执手偕老的人?”霍延泓语顿,满含深意的笑看向了云千雪。 云千雪自然晓得他这句年纪小是指当年的事儿,横了他一眼,也不与他多言,只道:“到底是云珠自己的婚事,叫来问一问她自己的意思才好!” 姜子君亦是连连点头,道:“可不是,到底看云珠心里可喜欢不喜欢!” 霍延泓想起自己的闺女这几日愁肠百结,茶饭不思,圆脸蛋儿受成一圈儿的憔悴模样,大是心疼。琢磨着,这喜信儿告诉给她,她必定心里高兴。立时让人去请了云珠,亲口与她说了裴家求亲的事儿。 谁知云珠得了这话,却半点儿喜色也没有,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与几人道:“容,容女儿再细想想!” 霍延泓心里自是糊涂,便是连着姜子君也纳罕,喜欢便是,不喜欢便不是,这细想一想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可没等云珠想出个结果,却另外出了枝节。   ☆、第48章 如意私奔 霍如意与裴世安私奔了。 得着这个信儿的时候,正是十一月初一,八皇子的生辰。颜欢也正是十一月的生日,霍延泓生怕云千雪触景伤情,有意将让云千雪自己张罗八皇子的生辰。一忙起来,也免去了她多思多想。 云千雪晓得他的用意,极领他的情。却也未将八皇子的生辰办的多隆重,不过是在长乐宫搭了戏台,摆了筵席,邀了六宫上下来乐呵一日便算了。 台上的戏正演得热闹,霍延泓同几位王爷进了门。瞧见雍王独自一个坐在席上,如意郡主并没同来,想起霍如意与云珠存着的疙瘩,倒是同雍王问了一句。 霍君念被皇帝一问,神色有些局促,明显慌张起来。他到底不过是十三岁的少年,藏不住心事。当即别扭的咳了咳,垂着脸看也不敢看霍延泓,道:“回,回皇叔,长姊,长姊她……病了。”他想了半天,才总算想出这个由头。 霍延泓自然发觉霍君念的不自在,立时看出他说了谎。却也不当场揭穿,只道:“病了?得的什么病,可要紧?” 霍君念被问得冷汗直流,却也不敢再转口,道:“不,不要紧。长姊,她,她感染风寒。歇一歇就好了。” 霍延泓心里琢磨霍君念到底是太后一手照养大的,纵然被册为雍王开府之后,太后对他平日的教导也从未松懈过。他未说过谎话,如今竟敢这样来蛮他,必定出了了不得的事儿。当即也不言语,朝着霍君念招了招手,道:“朕今日正好空闲,原打算考考你这些表兄弟的功课,你与他们一同进学,朕也看看,你可曾有长进。” 霍君念的父亲早死,自小养在宫中,霍延泓这位叔父待他极亲切。这会儿却脸色发沉,他心里又有鬼,大是不情不愿的跟着皇帝到了合欢殿内殿的书房。 云千雪与姜子君两人也瞧出不妥,待得霍延泓领着霍君念、君焕、君煜等人进了暖阁。过了一会儿,她才笑盈盈的起身向太后道:“好好的乐呵一天,皇上偏在这个时候问功课,可是难为了孩子们。臣妾与德妃去瞧瞧。” 太后与诸位太妃瞧那戏瞧得正热闹,谁也没察觉有什么不妥。倒是唯有太后满含深意的嗯了一声,笑道:“去劝一劝皇帝,今儿个就让他们都乐呵乐呵。” 两人立时到了一声是,宫中妃嫔皆不晓得云珠与如意的事儿,自也未觉着皇帝与德妃、元妃此举大是奇怪。 进了书房里,两人便瞧见霍君念跪在地上,垂着头哆嗦着说道:“叔父,如意,如意姊姊她,她……”他急的满脸通红,声音也是颤颤的带着几分惧意,“姊姊她跟着裴世安,私奔了。” 这一句话出口,击的众人皆是错愕。霍延泓更是勃然变色,一巴掌重重的拍在桌案上,“混账!”这一下唬的君焕、君灿、君煜等人皆是噤声不敢言语。殿内一时静静的,谁也不敢说话。半晌,才听皇帝问霍君念道:“是几时的事儿?” 霍君念也被吓得带着几分哭腔,可太后从来教导他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他哪儿敢哭出来,当即强压着哭意,怯怯道:“就是廿九的事儿,一早……一早就不见长姊。屋子里没住过人,就,就留了一封信。就……就走了。” 霍延泓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德妃也是怒火中烧,蹭蹭的上窜,埋怨霍君念道:“雍王也实在是……怎的不早些向皇上禀告。如今过了几日,她们两个,还是孩子。” 霍君念惶急的解释道:“早就想象叔父禀告,可,可是裴大人说,只怕,只怕此番会坏了长姊的名节,所以不让我声张。咱们两府私底下派人去暗访,再者,私奔……” 霍延泓咬牙,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手指重重的点了几下桌案,道:“糊涂,糊涂!” “叔父,眼下,眼下还是赶紧把长姊寻回来。再晚……” “做什么要寻他们回来,不如就此成全了他们,也就是了。” 霍君念话音未落,便突然被清凌凌的女声打断。不知云珠几时站在了外面,将两人私奔的话全听见了。霍延泓原打算成全女儿的姻缘,把裴世安与霍如意寻回来。到时候霍延泓全可以如意同人私奔为托词,让霍如意闭门自省。因着云千雪便是他失而复得,他心里便觉着,天下情事,最抵不过日久生情。等云珠嫁去裴家,裴世安自然知道自己女儿的好,如此,便也会将如意忘了。 云珠这些年被德妃妥帖照养,又是长帝姬,自被养的骄傲又自爱,自尊心极强。如今听见他二人私奔,心里存着宁可不要,也绝不愿裴世安因为被自己父皇逼迫将就而娶了她。可心里又是存着不甘与悲痛,她实在想不清楚,为什么是如意却不是她。云珠垂头落了泪,想到之前如意与裴世安的对话,心口发凉,眼泪簌簌而下,道:“他,他必定是知道了裴大人求父皇赐婚,所以,所以才这样……让他们走的远远的,从此白头到老,百年好合。”话罢,云珠的双肩剧烈的抽动起来,难掩悲伤,扑到了德妃的怀里痛哭了起来。 霍延泓哪儿能就此放手,若如意与裴世安不作出这样荒唐的事儿,他心里或许还有几分犹豫。如今如意做出这等寡廉鲜耻,丢皇室脸面之举,亦发让他不想成全两人。当即板着一张脸道:“婚姻大事,自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两个若两情相悦,求得父母同意,朕来赐婚也不是不可。如今竟这样逃了,如何能不寻回来!朕倒要问问裴世安,朕的公主,哪里配不上他?” 云千雪瞧着云珠这般悲痛欲绝的伤情模样,心里自然替她难过。可又听见霍延泓说起父母之命,心里竟也有些好笑起来。也不管霍延泓要如何处置私奔之事,只与德妃拉着云珠去了另一边碧纱橱里坐下,亲自拿出手绢给云珠擦了泪,温声道:“快别哭了,你可想想,这么些年你父皇、母妃把你捧在手心儿里的疼,如今为了个男子哭成这样,得多让父皇与你母妃伤心。” 云珠原本就是极聪慧伶俐,善解人意的姑娘。她幼时的性子便与云千雪极向,倔强而坚韧。认定了一人,只怕一时很难转过心思来。这会儿听见云千雪这句话,微微咬唇,眼泪也不似方才那般汹涌。只抽噎着,唤道:“元、元母妃,呜呜……我……” “多委屈和不甘心呐!”未待云珠说完,云千雪轻笑着颔首,含笑道:“我与你母妃也是年轻过的人,怎能不知你心里面儿的苦。只不过,没了一个裴世安,天却不会塌。你若自己喜欢的要紧,便去争取。若是能放下,能成全如意与他的姻缘,也能得他二人的感激。却别成了冤家,往后连见一面说话的余地都没有了。” 云珠心里酸苦,垂首又是垂泪不已,倔强道:“他不要我,我也不要他。我再不想见他们两个了!”云珠越发觉着自己无比冤枉,又忍不住悲愤的哭诉道:“可,可裴哥哥原本待我也很好的。他……”她说着,脸颊不知是因为痛哭的缘故,还是旁的,红彤彤的像是两团灼烧的火一般,再说不下去了。 云千雪瞧着她的神情,心想着必定有什么旁的隐情。云珠身为公主,一向矜持,从不会放低自己的身段。只怕她与裴世安,是无风不起浪。可如今瞧云珠的神情,只怕一句话都问不出来。云千雪抬眼与德妃眼神来去,自也不多说。 德妃拢了云珠在怀里小声安慰了一番,才勉强将云珠劝住。 碧纱橱外,正有四个小脑袋齐齐的挤在一起。君焕、君灿、君煜与君烨四个人并排站着,听见云珠细细的哭声,探头探脑的看着。 君烨牵着君灿的袖脚小声说道:“五哥,云珠姊姊怎么哭了。” 君灿摸了君烨的小脑袋一下,神情中带着几分费解,他这个年纪,对私奔这个词,还没有太多的概念。认真的想了想,与君烨说道:“大概是如意表姊和裴世安抢走了云珠姊姊的东西,我前些日子还问过皇姊,才说了一句如意表姊,皇姊就哭的了不得。女人哭起来,可真吓人。”君灿想起那天云珠伏安嚎啕大哭的神情,至今还有些心有余悸。 君烨晃了晃小脑袋,道:“那让裴世安和如意表姊把东西还回来,皇姊就不哭了!” 君焕比两个弟弟明白一些,小声打断了两人天真无邪的对话,道:“哪儿是这么简单的,是如意表姊把裴世安抢走了。”君焕心里能明白一些自己的皇姊喜欢裴世安,如意郡主也喜欢裴世安。可这个喜欢,在君焕的眼里,可能与他喜欢一个物件,喜欢自己的姊妹兄弟是一样的。到底他没喜欢过什么人,不大理解明白那种感受。 君灿想了想,直接道:“那也简单,把裴世安给皇姊找回来就得了!” 君煜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提醒君灿,“五哥,皇姊又说她不要裴世安了。”君煜沉默良久,心里算是理解了大半,拉着君烨一边往外走,一边道:“这样的麻烦事儿,咱们现下还管不了。没看父皇也那样心烦气恼,可见是个大麻烦。咱们去吃好吃的。” 君烨一听有好吃的,顿时将什么都抛在了脑后,欢欢喜喜的被自己哥哥领着出去了。君灿挠了挠脑袋,跟着君焕一前一后也出了合欢殿。 这一场生辰宴直到入夜才散去,个人回宫的时候,已经敲了一更鼓。姜子君领着君焕等人预备回关雎宫的时候,才忽然发觉,君灿不见了。   ☆、第49章 驸马之争 一问之下,君焕、君煜等人也都道已经好一会儿没看见君灿。这筵席原本人多眼杂,这一会儿的功夫人不见了,姜子君又四面遍寻不见,登时吓得魂不附体。 因着早前曾有君焕落水之事,霍延泓心中也老大不安,立时着人四处搜查,一刻也不得怠慢。 不多时,才有霍延泓身边的御前侍卫,拎着君灿返回合欢殿复命。君灿被他提着,自是不能动弹。神情有些怏怏不乐,拳打脚踢的说道:“放开,快放开!你是坏人!放开我!” 那御前侍卫走到殿门口,忖着君焕再无法逃开,这才将人放下来。霍延泓高坐在明间正坐之上,瞧见君灿被放了下来,立时抽身要往外跑。当即唤道:“灿儿。” 君灿这才耸了耸肩,吐着舌头,没精打采的进了殿,向着霍延泓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应道:“父皇。” 寻着君灿的侍卫进前向着霍延泓拱手禀道:“回皇上,五皇子方才想要出宫,卑职是在雍德门附近拦住的他。” 霍延泓听见这话,心中大为惊疑,道:“你出宫做什么?” 君灿理所当然的答道:“儿臣,儿臣想去把裴世安找回来。” 姜子君心中颇有些狐疑,不知君灿这话从何来,道:“找裴世安?你要找他做什么?” 君灿有板有眼的答,“如意表姊抢了皇姊的裴世安,我去帮皇姊找回来,皇姊心里就不难过了,往后也不会哭了。” 云千雪怔了怔,下意识的问道:“君灿,是谁与你说这种话的?” 君灿莫名的挠了挠小脑袋,“是……是我自己这样想的,谁也没跟我说这样的话。”君灿瞧着父皇与母妃两个表情沉肃,眨巴着眼睛,嘟着嘴巴问道:“父皇,儿臣做错了吗?” 霍延泓神情复杂的笑了笑,起身从殿上走下来,俯身摸了摸君灿的小脑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没做错,不枉你皇姊平日待你的好。正应该如此!” 君灿原本瞧着几人神色沉沉,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霍延泓忽然这样说,他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立时又活蹦乱跳起来。 一场虚惊,姜子君立时领着几个孩子回关雎宫。霍延泓自又留在了合欢殿中,两人一同哄着君煜、君烨睡下,霍延泓便拢着云千雪自偏殿前的游廊往正殿去。 天上一轮明月皎洁,星光熠熠。洒在两人的衣衫上,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这一日热闹的檀板与丝竹之声似还在耳边一般,四周却又静悄悄的。云千雪靠在霍延泓的怀里,两人同披着一件斗篷。彼此间呼吸可闻,身上的气息,是最熟悉不过的温馨。她舒展眉心,这么些年里,与霍延泓的独处,总是这样恬然适宜。 “等把裴世安与如意寻回来又要如何?你还要让裴世安娶云珠?”云千雪仰脸,饱满的额头被月光照的带着些许微光,莹白净透。 霍延泓深吸了一口气,胸膛起伏间,紧贴着云千雪的衣衫,“只看云珠作何打算,她若当真喜欢,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不成全的道理。” 云千雪失笑道:“往日没见你这般不讲道理。若如意与裴世安真是两情相悦,你岂不是毁人姻缘?” 霍延泓忽然垂首,吻了吻云千雪的额头,温声软语的说道:“有些事儿,也可后来居上。” 云千雪自是知道他想起自身,心觉后来未必不好。她心想着,今日问云珠话时,似乎颇为欲言又止。现下回忆起云珠的神情,仿佛其中又有说不出的隐情。也不再纠结于先来后来,只是摇了摇头。 霍延泓却不知她心里转过这许多心思,只当她这番摇头是大不认同后来居上这番话,当即俯身将她圈在怀里,薄唇微微一抿,轻笑道:“怎么?我说错了?” “你……”云千雪还未答他的话,却是突然被她打横抱起。她娇呼一声,紧紧拦住了霍延泓的脖颈。霍延泓眼神迷离,已是情动。嘴唇在她的额头与脸颊边儿上摩挲,小声重复着说道:“我可说错了?” 这么些年过去,云千雪到底不习惯当着奴才的面儿这般亲昵。脸上一红,娇叱道:“做什么……”可话还没说出口,却被霍延泓吻住了一点朱唇。 一夜旖旎,迷离间,云千雪听见霍延泓在她耳边歉疚的低声说道:“青萼,对不起。咱们,咱们再要一个孩子吧,再要一个女儿,朕也想颜欢。” 云千雪软软的嗯了一声,埋首在霍延泓炙热的胸膛上。只觉眼角有些湿润,心里带着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愫。带着些许埋怨,也有同病相怜。她忽然觉着,这么些年里,她是与霍延泓,他们两个人是相依为命的人呐。 且说,皇帝下旨命人去寻如意与裴世安,自是比裴家、雍王府要轻易许多。没到两日的功夫,便再京畿的一户农家里寻着了私奔的两人。因着惊动了圣驾,裴世安与如意皆不敢反抗,立时被带回了宫中。 郡主与士家公子私奔,原本就是有损皇室脸面的大事儿。对外寻两人之时,也不曾透露过半句。寻回来之后,只招了裴家的家主与命妇及雍王到了颐宁宫。 如意因着连日的颠簸与担惊受怕,整个人消瘦了一圈儿。裴世安到似乎未有什么影响,还如之前一般。两人此时跪在寿康殿正殿明间之中,太后、皇帝、德妃、元妃端坐在上,一旁站着裴家与雍王府的人。两人皆未因此害怕,只是神情之中露出一丝懊恼。 皇帝一时未语,倒是太后颇气恼如意不争气,肃穆道:“哀家这么些年来教你,疼你,到头来你竟如此寡廉鲜耻,自轻自贱!如意,你就是这样回报哀家的?你太教哀家失望了!” 如意听见太后这番话,脸色雪白。却仍旧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脊背越发挺得笔直。 裴世安忙叩头,道:“太后明鉴,是,是我拐带了郡主。都是……” 此刻站在德妃身后的云珠登时脸色一变,身子也是忍不住的一个战栗,她隐约能感觉出手指尖儿沁出凉凉的汗意,可她仍旧一动不动的站着,半点儿异色都不敢露出来。 如意却强着道:“没有,是……是如意自愿同世安哥哥走的。” 两人抢着回护彼此,令太后与皇帝皆是微微变色。裴其詹瞧见幼子这般,气的直发抖,恨不能上前给裴世安两巴掌才能解恨,当即道:“逆子!你可知拐带郡主是何等罪名?”他说着,裴夫人禁不住在一旁拉了他一把,生怕此刻插言,越发热闹了太后与皇上。 如意却是膝行上前一步,义正言辞的向太后道:“祖母,如意委屈。如意是真心喜欢世安哥哥的,我们……我们两个早已两情相悦。” 霍延泓大是不悦,道:“胡闹,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由得你们无媒苟合,如此草率?再者,如意,你可知道在大齐私奔为妾,再做不了正堂妻!” 裴世安膝行着上前,向着殿上之人连连叩头,“是小人的错,是小人要……” “逆子!你给我住嘴!你还嫌裴家的脸丢的不够吗?”裴其詹抚着胸口,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厉声呵斥道:“公主有哪里配不上你的地方,你竟这样胆大包天!” 如意修长的脖子挺得直直的,低垂眼帘,不卑不亢的说道:“如意若能与世安哥哥在一起,宁愿为妾,为奴为婢也在所不惜。因为如意知道,世安哥哥必定会珍视如意,如珠如宝。如意自小失了亲生母亲,被王氏一手照养长大。王氏心里眼里,唯有雍王一人。世上,唯有世安哥哥待如意这般情真意切,这样呵护备至。”如意语音没有太大的波澜,可让人听着却带有几分说不出的悲切无奈。 裴世安面上更是露出心疼之色,瞥头安慰的看了霍如意一眼。 云珠瞧着此情此景,顿觉心中被涨的生疼,心口的那一句话如鲠在喉,竟迫不及待的就要冲口而出。她死死的捏着手指,疼的让自己不得不清醒。 霍延泓面色一沉,道:“好,好,好!”他连道了三声好,转眉森然道:“朕给你们二人这个机会,就让如意入裴家为婢,元月之后。朕便给长贞与裴世安赐婚。” 裴世安听见这话,眉心剧烈的一颤,眼神不自觉的就落在了云珠的身上,一时不知该如何拒绝似的。 如意却是膝行上前,神情极是倔强的看着皇帝。眼圈儿里含着泪,可她却死死的撑着,不让那泪珠子有机会滚落下来。“皇叔,裴大人想要让世安哥哥娶长贞公主,是因为,长贞公主是德妃娘娘的养女。裴大人为了冷宫里的裴氏,才起了这样的主意来靠近德妃娘娘。如意,如意比不过长贞公主的身份贵重,可,可就因为她有公主的身份,便可以,将如意的姻缘夺走吗?”如意这番话说的极为婉转低柔,悲切凄凉,以身份贵重这样的话,自然让人一时有些理亏,不知该如何回答。 可云珠却是一愣,再忍不住,清冷的言语是冲口而出,激动道:“你说谎,说谎!”   ☆、第50章 当庭对质 长贞公主这一席话,自是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她的身上。 只见云珠的双肩微微颤动,眼中喷涌着剧烈的愤恨。那种怨怒的情绪,从不曾在这个温婉清新的少女眼中出现过。她眉心剧烈的抽动,那愤怒之下带着伤心。她强自镇静下来,眼波中生出几许泪意,看向裴世安的神色中又似含着几缕幽怨不甘。 德妃瞧着云珠失态至此,心中颇为忧心她说出什么不当的话,反倒被裴家如意等人看轻,亦发亲者痛,仇者快。当即小声唤了云珠一声,以示提醒。 霍延泓却瞧出女儿眼中欲说还休的悔恨之色,当即对着德妃抬了抬手,道:“云珠,你要说什么?” 云珠旋身,缓步走到正殿中央。转身间,神情再不似方才那般激动。姜子君瞧着云珠能这般沉稳,心里放下了大半,也不拦着。 “裴大哥,”云珠朱唇轻启,礼仪周全的唤了一声。无论是神态还是声音,都尤为的规矩得体。 裴世安面上有不安的神情一晃而过,明显带着三分的惭愧歉疚,支吾的应了云珠道:“公,公主。” 云珠眉目敛然,正色问道:“裴大哥,那首诗,可是你要送与我的?” 裴世安神色一赧,颤颤巍巍的应道:“这,这……” 云珠微微扬眉,好看的杏目弯弯的眯起。唇角似笑非笑,自有说不出的高贵气质在其中。“你只需说,是或不是。” 裴世安垂头小声应了一句,“是”。 他这一句话说出口,是让殿内众人皆有些怔愣。云珠又道:“裴大哥,之前先生带着咱们去荷花池赏花赋诗,回来之时,我落了帕子。你刻意慢了几步,与我一同寻回帕子,向我要了来做谢礼。你可是故意而为,还是我误会了你。你又知不知道帕子之于女子是何意思,又可是真心想要我的帕子?” 裴世安脸色亦发苍白,可当着众多人的面儿,这会儿又实在不得不回答,只得硬着头皮道:“靖当日是有心帮公主寻回帕子,也知道是何含义。当时,当时我却是真心实意想要……” 云珠一听这话,心思霎时有些清明,胸中一痛,有些喘不过气来。脸色不禁又沉了几分,咬牙怒声打断了裴世安道:“在书房里,日日放在我书案上,宫外独制的香笺与花笺,又是不是你特特寻来的?” 裴世安不敢抬头,小声道:“是,是我寻来送给公主的。” 如意不曾料想云珠竟能拉下脸面,说了这样多的话,面色霎时惨白下来,道:“公主,世安哥哥他……” 云珠一听见如意的声音,怒火中烧,转头凌厉的剜了如意一眼,道:“孤现下没与你说话,一会儿自然有你说的时候。”云珠往日待人再温和不过,从不曾有过什么公主的架子。如意被她这样狠戾的看了一眼,身子不禁一颤,不安的动了动嘴唇,到底没敢再说下去。 裴世安眼瞧着心上人被这样斥责,心下顿时不忍,闻声道:“公主一向最有气度……” “那日隔着屏风,你说过的那些话,又作不作数。还是你原本就是为了戏耍我的?”云珠全不听裴世安要说什么,决然打断了裴世安的话。她眼中闪过失望之色,往日一双温润柔和的眸子,此刻尽是决绝与恼怒。 裴世安怔了一怔,有些恍然回不过神来。 殿中众人皆不曾料到,两人进学之时,还有这样一桩过往,煞是惊讶。 云珠又重复了一遍,问道:“那日,你说的话全不是真心,是戏耍我的!” 裴世安不禁望了望如意,如意头垂的低低的,不大敢看裴世安。裴世安的神情顿时复杂起来,眼中带着迷茫,讷讷道:“是,是我,我的真心。” 云珠顿时气的双手发抖,却仍强自镇定着,走到了霍如意的面前,自下而上的俯视着她,道:“如意,这些你不是也知道的吗?我当日是如何让你给裴公子回话的?” 如意轻垂着头,小小声的说道:“当时,当时……公主,公主说,不愿失了礼仪,希望与世安哥哥是君子之交。”如意声音渐渐小下去。 云珠听她在这里停了下来,厉声问道:“之后的话呢?” “公主说,婚姻之事,需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私相授受,该当顺其自然。若有凤台选婿那日,愿意……愿意将,将世安哥哥留下。”如意细如蚊蝇,可殿内诸人都静悄悄的,自是将这话听了进去。 云珠又斥道:“还有吗?” 如意跨着一张脸,哑着嗓子低低道:“还有,还有……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如意这番话落,额上不禁沁出层层冷汗。 云珠傲然的扬了扬眉毛,又看向了裴世安,问道:“这番话,如意可与你说过?” 裴世安明显不知道,呆愣的摇了摇头,“不,她,她从没与在下说过,在下,在下一直以为,公主,公主厌恶在下。” 云珠眼中带着说不清的阴翳,走到如意的面前,清冷道:“我将你视为亲姊妹一般对待,极用心亲睦。我待裴世安如何,你心里再清楚不过。我信你,如数与你说了。我不喜这样私相授受,你当初为我出谋划策,又自告奋勇,要帮我向裴世安说明情由,你便是这样帮我的!” 如意因着她这般对质,被逼的是步步后退。终于支撑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殿上诸人听着云珠这一番质问,自是全明白过来了。 想来裴世安当初向云珠表明心迹,云珠自矜公主身份,自不能应她。前一句话虽然委婉的表明不愿逾越礼仪,可后面又极为得体合宜的向裴世安表明了心意。哪只如意背地里阳奉阴违,只说了前半句,便让裴世安以为在云珠面前碰了一鼻子的灰。之后逢裴世安时长与雍王来往,与如意相见,接触的机会是越来越多。如意处处温柔待他,就此趁虚而入。姜子君与云千雪这才明白过来,云珠因何这般委屈心痛,在心里埋怨上了如意。 裴世安移情别恋自然是错,可如意从中作梗,才是最让她痛心疾首,愤恨不甘心的地方。 太后听着云珠这番话勃然变色,气的极重的拍了一下手边的桌案,道:“如意,你真是叫哀家,叫哀家……”太后气的不知该如何开口,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靠近椅子里,“你当真辜负了这么些年给你的教养!” 如意呜呜咽咽,难过的不能自己,亦发自怜自哀,感叹起自己的身世来,“我的母亲是王府无名的姬妾,我养在王妃身边,可王妃也不曾如亲生女儿一般待我。这么些年,谁曾教养过我?母妃在的时候,她不曾好好待我,不曾让我得过王家、雍王府的好。如今王家获罪,父王与母妃连累了雍王府。错处与报应便全都应在了我的身上。君念他总归有王爵,可我空有郡主之位,又有什么用处。” 云珠紧咬贝齿,道:“可我不曾亏待你……” “云珠姐姐,你的母妃也是卑微之人,也是有罪之身。可你有一个出身高贵的养母,所以你便占尽了好。你便是众星捧月,旁人都喜欢你,都肯与你说话。任凭我再怎样努力,永远只是你身边的陪衬而已。你哪里对我好?我也心仪世安哥哥,我也想与他共谐连理。可你却偏要告诉我那些话!凭什么,凭什么老天这般不公,这般待我!”如意咬牙切齿,越说越恨。 云珠被她这话问的倒退两步,竟有些无言以对,当即只苦笑了一声,“原来我以为我带你好,可你却并未这样认为。” 霍延泓极不喜如意这般所思所想,当即肃声道:“谁都不曾苛待于你,太后与朕又几时亏待过你?王氏之事自是她的事儿,几时牵连到你的身上。到底是你偏要自轻自贱,看低了自己。” 如意抽噎着哭个不住,心里又恨又恼,她总以为云珠绝不会问出这些事儿。里面的内情,自然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如今云珠竟是当面对质,让自己的算计无处遁行。当即咬牙道:“不,皇叔。裴家若非嫌弃我,又怎么会明知世安哥哥心里有我,而非要请皇叔赐婚,非要求娶公主?他们分明就是看轻了侄女,也是为了与德妃娘娘结亲。” 裴其詹被言中心事,当即冷着一张脸道:“到底是如意郡主使手段,夺人姻缘在前,方才又巧言令色,说长贞公主要抢你的姻缘。我裴家虽说不是高门大户,可娶妻求贤德,断不会求娶你这样的女子为新妇。”裴其詹敢当着皇帝的面儿说出这样一番话,自是被气昏了头。 如意颜面尽失,当即无助的看向了裴世安。裴世安却是紧紧的垂着头,并不回应如意。 云珠心中的猜测被印证,连着多日的糊涂终于得了答案。她深深的看了一眼裴世安,分明想说什么,可到底没说出来。嘴唇动了又动,回身跪地向霍延泓道:“父皇,如意与裴公子既是两情相悦,如今也已经订下鸳盟,不如……不如,成全他们。”云珠心里蓦地一同,最后这几字,没人能瞧出她心里血粼粼的痛。 裴世安有些错愕的愣了愣,却是脱口道:“不,我,我不……我不娶如意郡主。”   ☆、第51章 襄城回京 如意原本止不住的在抽动,听见裴世安这样说,惊的直连哭都忘了,错愕的唤他道:“世安……世安哥哥……” 裴世安低垂着头,看也不看如意。眼下,谁都瞧不清他的神情。裴世安声音凝重,道:“在下,在下确实早就对云珠公主有爱慕之心。原以为公主厌恶在下,所以,所以……” 云千雪瞧着裴世安这幅情状,不禁嗤的一声,忽然冷笑出来。将裴世安接下来要说的话打断了,“所以便退而求其次,愿意接受如意郡主?决定是你自己做的,你若非那么钟意如意,为什么带着她私奔?你如今坏了他名节,又反口说不愿意了。好没道理。” 如意不想元妃竟会替自己言语,心里一安,又大声痛哭起来,“世安哥哥,我,我是不该瞒骗你。可,可是……”她顿了顿,深情而真挚的表白道:“如意,如意是真的喜欢你。” 云千雪一只手撑着额头,顿觉这一场闹剧太过荒唐。脑中蓦地浮现出许多年前的画面,这三个单薄的身影,与从前脑海中的人影相重合,不禁让她哑然失笑。 裴其詹见皇上最宠幸的元妃开口斥责儿子,心道不好,却全不敢反驳一句。裴世安亦被元妃说的大是惭愧,支支吾吾道:“在下,在下……” 霍延泓忽的抬手一挥,不快道:“堂堂男子汉,自要有担当。这会儿将过错都推到女子身上成什么样子。你心里若是当真有云珠,又怎会退而求其次。说来说去,朕看,你最爱的是你自己吧!” 姜子君眉目间也现出几许轻蔑和厌恶,却不在与裴世安说什么,而是向着太后与皇帝两人道:“臣妾瞧着,这裴世安在云珠与如意之间左右摇摆,实在忒坏。霍家的女儿,难道非进裴家的门不可?” 裴其詹一听德妃这话,心里顿时凉了大半,止不住心里对裴世安又气又恼。 裴世安却是转头向云珠道:“公主,我,我不求您能原谅,但愿,但愿您往后能顺心如意,能……” 云千雪瞧见裴世安这般优柔寡断的神情,心里忽的泛起说不出的厌恶,又轻笑了一声,道:“云珠是皇上的女儿,皇家的公主,往后自然是万事顺意,也不必你愿的。”她鲜少这般刻薄,话一说出口,自己都有些惊讶。 云珠整了整樱红色的裙摆,一双黛眉轻轻向上挑起,眸中尽是绝望之后的平冷,轻轻地越过裴世安的面庞。这样的神色,自不必她再多说半句话,便足已令裴世安死心了。她未在他面颊上多停留片刻,而是轻缓的上前两步,向霍延泓福了福道:“女儿让父皇费心了,往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儿了。女儿现下倦了,先行告退。” 这场争驸马的闹剧,便以这样的方式落幕。裴世安不愿娶如意,云珠看清了裴世安的为人,自也不肯回头。裴世安更是因着这桩事儿,彻彻底底的被皇帝厌恶,往后再没有前途可言。如意也被太后下令,闭门思过,非召不得踏出雍王府半步。 这一桩事因着是公主与皇子侍读一起进学的缘故,才闹出来的。皇帝便下旨,往后将帝姬与皇子分开进学。又另外为云珠挑选了几位年龄相近的女侍读,以安慰云珠,让她不在去多思多想如意的事儿。此番,自是后话。 从颐宁宫出来,弃了轿辇,霍延泓拉着云千雪的手一路往未央宫回。想起方才在寿康殿上云千雪的神情,不禁问道:“往日碰见这样的场合,你总是惜字如金,一句话也不肯多说。今儿个怎的这样赏裴世安的脸,与她说了这些话。” 云千雪蹙眉思了一思,慵懒而缓慢的开口说道:“看见他,便想起了从前做过的许多傻事。我哪里想赏他的脸?只想赏他几巴掌心里才痛快呢!” 霍延泓眼前也晃过当年那位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也不避讳,当即握紧了云千雪的手,叹道:“公子如玉世无双,这样的话,到底骗了多少闺中女子?” 云千雪听见他这般促狭的话,认真的一笑,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少女心思柔软,自是喜欢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佳公子。谁会一心系在专横霸道的登徒浪子身上?” 霍延泓挑高了眉梢,边走边偏头看向云千雪,似笑非笑的开口,“如今呢?” “如今呐……”云千雪语气一顿,刻意卖了关子。但见霍延泓的神情因着她的停顿变得凝重起来,不觉嗤的笑了起来,悠然道:“如今,瞧出各自有各自的好处。” 霍延泓却是不大乐意听见这样敷衍的话,当即停住脚步,将她拖进怀里,威胁的望着云千雪,沉声道:“各有各的好可不成话!” 云千雪吃吃一笑,缩在他温暖的大氅里。自不在逗他,小声道:“如今呐,只有你了。” 霍延泓心满意足的牵唇,俯身将一个吻印在了云千雪的唇上。软绵绵的温热,让他心里也跟着暖了起来。 云千雪极羞涩的在他胸口前推了一把,这才让他抬起头来。“都这么些年了,还瞧不够吗?朝堂可又催着纳新人了……” 霍延泓捧着云千雪的脸颊,又是重重的吻了下去,将她未说完的话堵在嘴里。半晌,他才又重新抬起头来,道:“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都瞧不够你。这世上除了你,再没什么如你一般,是失而复得的,自然要倍加珍惜。” 云千雪抿唇笑了笑,再不提那些话,只拉了拉他的手,明朗道:“我冷了。” 霍延泓紧紧拢住她,对着宫人招了招手。这时间,自有人将御辇送过来,霍延泓亲自抱了云千雪上轿辇,道:“咱们回去。” 帝妃二人的神情便如寻常的百姓无异,瞧在旁人的眼里,难免格外恩爱刺眼。 顾临怡此时正站在宫巷口的另一端,直瞧着那御辇一路走远,只觉得心里发恨,恨得牙根儿都快咬碎了一般。 眼瞧着年关到来,自西北返京的将士亦是归期渐近。宫中四面都开始张灯结彩,为年节做好了准备。 这一日黄昏,六宫妃嫔皆到颐宁宫定省。 因着襄城长公主数年来不曾回宫,赶上这一年的年节,提早进京,这几日便都住在了颐宁宫中与太后说话。霍延泓近日里心情颇好,数年未曾与嫡亲的皇姐相见,到底血浓于水,整个下午都陪在颐宁宫中与娘儿俩说话。 到了定省的时间,六宫妃嫔进了寿康殿才发觉皇帝也在。 自帝妃二人从泰山回来之后,越发如胶似漆,蜜里调油一般。圣驾回宫之后的这些日子,除去长乐宫,便只去了德妃与恪贵嫔处。如今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当即便是深悔没先打听清楚,梳妆打扮一番再过来。 襄城长公主与贵妃一左一右坐在太后与皇帝的下手,因她这两年随着驸马去了梁州任上,见了不少梁州的风土人情。六宫妃嫔皆清楚襄城长公主地位极高,自是都恨不得借着这个机会多与襄城公主亲近亲近,便是左一句、有一句的询问其梁州风貌。 寿康殿内满室的衣香鬓影,一时间笑语盈盈,不绝于耳。 襄城长公主年岁渐大,自然也不似年轻那般飞扬跋扈。到底是皇室里悉心教养起来的公主,此番没了架子,亲和许多,向诸位妃嫔说起梁州的风土人情,极是有趣,引人入胜。 “孤这次从梁州回来,带了果下马回来。孤还记得上元二十七年那会儿,皇上曾送给永安郡主一匹果下马。”霍元慈笑呵呵的看向霍延泓,回忆起往事,神情间颇为唏嘘慨叹,“这一晃眼,竟过了这么些年了。” 顾临怡顺着襄城长公主这话笑了笑,道:“可是快,永安郡主薨逝都有十多年了。当年咱们在一块儿荡秋千,那果下马还被永安郡主当成彩头。只是后来出了贞穆公主的事儿,到底谁也没得着那果下马,一直养在西苑围场。只不过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没过几年,那果下马也没养住。” 襄城长公主一笑,“我这一回带了三匹果下马回来,也将养马的马夫,与一些草料都一并带了回来。” 顾临怡欣喜的笑道:“如此极好,七皇子正该练骑射,寻常的马我只怕再摔了他。如今有了这果下马,倒是安稳许多。” 一旁的莲贵嫔听见顾临怡提起七皇子,那眉心剧烈的一颤,小声道:“七皇子如今还小,只怕,只怕学不来骑射。还请贵妃娘娘再……” 顾临怡却似没听见她的话一般,兴致盎然的含笑道:“二皇子、四皇子与六皇子都学起了骑射。先祖在世之时,春夏秋冬都有狩猎。臣妾琢磨着,今年倒不如去西苑围场过个年节,也让几个皇子有机会赛一赛,瞧瞧师傅教的好也不好!” 云千雪听了这话,心下顿生疑惑,不自觉的看向德妃。见德妃眼中也浮现出几分疑色,似是与自己一般心思。   ☆、第52章 忐忑不安 待诸人从颐宁宫出来,云千雪与姜子君乘了仪轿一道离去。瞧着四下无人,才听姜子君嗤的一声,极轻的一笑,道:“你瞧方才襄城长公主与贵妃那架势,仿佛说好了似的,似是非要去西苑围场。宫里已经着手准备年节,这会儿突然来了兴致要去西苑过节,岂不是太仓促。” 方才在殿上,两人神情来去,云千雪便知道姜子君同自己一样大有疑虑。随着她这话清淡的一笑,和缓道:“自是太突然、仓促,她们这般刻意,却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了。” 姜子君若有所思的轻敲着肩舆的扶手,“咱们都瞧出来了,皇上必定心里也奇怪呢,却应得那般痛快,竟还打算选在这几日准备动身?” 云千雪心里带着几分疑惑,到底猜不出来襄城与顾临怡是为着什么,难不成是襄城从梁州寻了什么了不得的美女,打算借着去西苑围场的机会进献给霍延泓? 她想不通,心里便禁不住浮起一层难以明说的不安,只垂首道:“眼见这两年襄城长公主随着驸马去了梁州,消停了不少。这一趟回来,又不知心里起了什么幺蛾子。” 姜子君蹙眉提醒她道:“总归她从前就处处与你为难,消停了一阵子,如今回来,却不知是不是真转性了,你处处仔细地方一些才好。” 云千雪闻言,静默的点了点头。二人再不多说这个,到了宫门口分开,各自奔着自己的寝宫去了。 进了合欢殿门,屋子里的地龙、炭盆烧的是温暖如春。满室的馨香,让她方才紧绷多思的精神松缓了下来。 李香薷扶着她坐下,正预备靠在坐榻上歪一歪,便听见君煜、君烨两个兴冲冲的从外面跑了进来。君烨手里抓着一只从子,满脸的兴奋,连声道:“母妃,母妃你瞧!这个虫子好不好看!” 云千雪被唬的往后退了两步,瞧着儿子兴奋的眼睛发亮,自不忍让儿子扫兴,也不斥责他,只勉强撑着笑,道:“好……好看。” 君烨天真无邪的笑起来,捧着那虫子献宝似的往云千雪的跟前儿凑,边凑近边说道:“母妃,母妃你瞧这虫子多好看。” 在云千雪眼里,哪儿能瞧出虫子好不好看。可儿子热情满满的招呼,又不忍心拂了儿子的意,便是垂头瞧了一眼。但见那虫子的形状像是菜田里的青虫,只是通身发白,背上又有五彩斑斓的纹路。云千雪心中奇怪,蹙眉瞧着君烨手里的虫子,道:“这冬天里的,怎么会有虫子?便是有,也早就冻死了。” 李香薷心思一动,也赶不及多思多想,立时将君烨手里的虫子给打掉了,去仔细查看君烨的手。君烨心里极喜欢这虫子,被她这样一打,登时有些不高兴,气鼓鼓的甩脱了李香薷的手,去看那小虫子,又是心急,又是担忧地说道:“呀,我的小虫子。” 君煜比他打了两岁,自是懂事儿一些,忙静静的拉了君烨一把,也不让他去碰那虫子。 云千雪见她神情严肃,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道:“怎么,有什么不妥?” “倒是没瞧出这虫子有什么名堂,”李香薷摇了摇头,心里大是疑惑,从袖中牵出一方手帕,将这虫子仔细的包了起来,道:“蛇虫一类,凡事生的好看的,怕是都有毒。” 云千雪皱起眉,坐直了身子,极沉肃的问君烨道:“从哪儿看见的虫子?” 君煜察觉出母妃的紧张,在君烨慢吞吞的时候,立刻开口答道:“儿臣与八弟是在角门口,挨着墙门的小洞旁边儿发现的。” 云千雪微微眯目,心中立时警觉起来,道:“寒冬腊月的,竟也冻不死这虫子,必有妖异。”她说着,忙将君烨的手捉过来,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番,命映书等人立刻打水进屋,给君烨好好擦擦。处理完,才吩咐李香薷,去查查这虫子有什么不妥。 李香薷喏喏应下,半点儿也不敢马虎。只是查下去之后,除去知道这虫子有古怪之外,旁的如何都没查出来。 且说,霍延泓准了贵妃所求,年节要在西苑围场过。六宫上下,各处自都不敢马虎,立时着手准备起御驾出行的事儿。这一趟去西苑,除了霍延泓与宫中诸妃妃嫔外,太后与几位老太妃也一道同行。启曌城中除去被关入冷宫,有罪禁足的妃嫔外,悉数都要同行。比起往年任何一次都要声势浩大,自然各处都忙翻了天。 正在宫里宫外热热闹闹的准备西苑围场之行时,姜子君却是忽然被诊出了身孕。这一胎因着受了风寒的缘故,大是不安稳。 姜子君琢磨来琢磨去,只得暂时留在宫中养胎。等安稳下来,再独自去西苑围场。 云千雪得了这信儿,自是无限欢喜,第一个拿了礼来道贺。 进了倾香殿,姜子君此刻正歪在美人考上。她往日极是个活泼好动的人,这会儿却是静悄悄的歪着。连带着伺候的宫人,也都无不小心谨慎起来。 见云千雪进了门,姜子君立时有些发愁的开口,与她直言道:“这一胎来的也实在不是时候,刚怀上那阵儿我正好染了风寒,吃了药不说。这两日又受凉闹起了病,也不晓得孩子安不安稳。” 云千雪被她招呼着就近挨了坐下,偏头温然含笑道:“何大人是怎么说的?” 姜子君撇嘴,带着几分忧心和不快,道:“还能怎么说,这会儿孩子还没成型,也不晓得好不好。只说不安稳,旁的,怕是要等到瓜熟蒂落才知道了。我只怕那风寒药喝伤了,可怎么好?”姜子君心里颇为不自在,幽幽一叹,又叙叙道:“若是一直不安稳,怕是要同从前舒妃怀胎那会儿一样,日日躺着不能动弹。也要憋闷死了!再说,年年年关,咱们都在一块儿守岁包饺子,今年若是分开,我倒有些不习惯了。” 云千雪笑了笑道:“那也简单,我不去便是了。” 姜子君当即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侧头瞥了她一眼,打趣道:“你若是不去,皇上必定也不去了。我可要招贵妃的恨了!这一胎原本就顶不安稳的,若是都出了宫,我自己在宫里也能稳当稳当!” 云千雪见她笑容明朗,神色尚佳,自是放心了大半。笑呵呵拉着姜子君的手道:“容氏、王氏二人接连去了,如今宫中哪儿还有不开眼的人,赶来作威作福了。” “怎的没有?”姜子君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向着未央宫的方向努了努嘴,才道:“那一位这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你可得万般小心。她与襄城长公主,哪一个都是不好对付的,更别提如今两人喜相逢了!” 云千雪被她这番话逗得撑不住,笑了起来。 姜子君忙急道:“我可不是与你说笑话的!” 云千雪这才正色敛容,温声道:“我省得,所以这一趟不预备带君煜、君烨同去了,可也不晓得要用什么说法。” 姜子君一听这话,顿时有点儿犯了难,道:“别说你要随驾的,便是我这个不随驾的。二皇子与五皇子也是要跟着去西苑的。贵妃可是打着狩猎的名义,要考考几位皇子的功课。若是这四个皇子不去,岂不是就剩下一个四皇子了?” 云千雪眼皮跳了跳,顿觉心烦,“明知道她打的主意不简单,如今放着他们去,我心里总不大安生。” “你可别不安生!”姜子君不自觉的抚着小腹,缓缓道:“我的二皇子与五皇子还要指望你帮着照管。” 云千雪闻言,脸色登时有些发苦,道:“这四个孩子,我可要长了三头六臂。就冲着你的五皇子前些日子要出宫去寻裴世安的事儿,就是我绝应付不来的。” 姜子君眉目微弯,笑呵呵道:“还有云珠呢!自打裴世安的事儿过去以后,我瞧着这丫头越来越稳重,又从来都是个谨慎仔细的。靠得住呢!” 云千雪想来想去,似乎再没有旁的法子。最后到底还是领着云珠,将四个孩子一同带去了西苑围场。因着她一个人带着一位公主、四位皇子,霍延泓特特将西边离着正院最近的行馆给了云千雪独居。贵妃与舒妃、极两人的宫人都被安置在了东园。 与云千雪平日交好的恪贵嫔、梁婕妤等人,便同自己宫里的人住在了来往近便北边行馆。 这一趟虽然来得急,可皇帝极少在西苑围场过年,自然各处都不敢怠慢,安排布置的极稳妥。年年在启曌城中度过,如今偶尔出来一趟,倒是乐坏了几个鲜少出宫的皇子们。 自圣驾到了西苑围场,云千雪心中便总觉着不安稳。几个皇子三不五时的伴驾狩猎,更令她时时紧张,日日都要三番四次的吩咐身边跟着的人小心伺候。 索性,直到除夕,西苑也未生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可越是安静,襄城长公主与贵妃越是安静,便越令她心中忐忑,每个着落。   ☆、第53章 逼宫造反 这一日,正是除夕的上午。天宫蓝澄澄的万里无云,阳光徐徐,极是明媚。透过窗子,将窗边摆着的一溜儿花朵折洒在窗边的坐榻上。 云千雪穿着一身樱紫色的衣裙,此刻正提着袖摆为霍延泓研磨。霍延泓正端坐在案前写着福字。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亲自写福字,做对子,再将这些赏给一年中有功的大臣。他笔走龙凤,那字写的极威武潇洒。 御前的宫人呈上了一盘糖渍金柑放在桌案边儿上,便又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云千雪轻缓的将那墨块儿放在一边,揉了揉微微发酸的手腕,便要去取那金柑来吃。 霍延泓也不抬头,只扬了一只扶着宣纸的手,打在了云千雪的手背上,道:“一手的墨都进肚子里了,取了帕子擦擦手。” 云千雪笑意盈盈的抿唇,便立时有宫人端了早就备好的温水进门给云千雪净手。她捏了一颗金柑放在嘴里,这滋味酸酸甜甜的分外可口。便立时又取了一颗,送到了霍延泓的嘴边。 霍延泓含笑就着她的手吃了一颗,放下笔,抬手将她的手腕捉在手里,极体贴的替她揉了揉,笑问道:“手酸了?” 云千雪清软的唔了一声,垂首翻了翻桌边堆的数十张福字与楹联,道:“写了大半个上午,倒是没见你手上酸疼。歇一歇也赶得及。” 霍延泓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垂首时,眉眼间隐隐带着几分戾色。可再抬头,看着云千雪莹润如玉的温和面庞,眉目松缓,笑意又自眼底发出来,真切了许多。只紧紧握着她的手,轻缓道:“年年如此,倒也习惯了。” 云千雪总觉着他心里藏着什么事儿,偏头静静凝着他。悠长的日光此刻正铺在他捻金秀银的明黄衣袍上,江山万里的绣纹,被阳光照得尤为霸气明丽。云千雪从那狰狞的龙纹上,觉出他此刻心绪极是紧张。她在霍延泓身边相伴了十数年,她如何察觉不到他何时是真的松快惬意,何时又是故作轻松。 皇帝垂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薄唇不自觉的抿在一起。云千雪见他又重新提起笔去写那些福字,忍不住抬手按在了他挥笔的手上,清凌凌的开口,“往年你总会提前将这些福字写完,除夕的一早上,早就让人送去宫外了,今儿个怎的还不往宫外送出去?” 霍延泓自晓得云千雪心细如尘,只是他当下心里也是絮乱,倒是无心瞒她,却不知该如何与她开口。沉吟了半晌,才道:“这一两日许是要生出什么事儿来,你不必理会,只在我身边便是了。” 云千雪眼皮微微一跳,下意识的问道:“可是襄城长公主与贵妃有什么不妥……” 正说话间,忽地听见殿门砰地一声,被重重的推开了。尹航的声音自殿门口一路传进暖阁中,“长公主、贵妃娘娘,未得皇上传召,你们不能进去。” 霍延泓表情霎时沉了下来,眼中浮现出几分阴鸷,却仍旧稳稳的盘膝坐在榻上,只轻缓的将那笔放在笔架上。云千雪胸口怦怦的跳了两下,从坐榻上站了起来。霍延泓却是拉了云千雪的手,将她整个人拖到了身后,轻声说道:“来了。” 襄城长公主披着纯白的狐皮斗篷进门,一双黛眉修长,细细的眼睛微扬,永远是作为公主的高傲模样。 顾临怡穿着正红色绣牡丹的袄裙,这一身装扮,却像是皇后的服制。她妆容精致,比起襄城长公主的雍容气质,也是不遑多让。 尹航进门来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向霍延泓请罪道:“皇上,长公主与贵妃娘娘不知从哪儿带来了一队御林军。奴才,奴才……” 霍延泓忽然抬手,拦住了尹航要说出口的话,只沉肃的说道:“退下吧。” 尹航心中颇为忐忑,抬头看了看霍延泓,万般惶恐的退了出去。 襄城长公主瞧着这会儿站在霍延泓身后,一动不动的云千雪。挑高了眉脚,哂笑着说道:“怎么?元妃如今侍宠生娇,见着贵妃也不晓得行礼了,这是什么规矩?” 云千雪全不畏惧她二人,眼波带着几分轻蔑从她们身上漫过,牵动一边唇角,哼笑道:“贵妃穿着正宫皇后的服制,这般僭越的事儿都做出来了,本宫不与她行礼,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 霍元慈怨毒的剜了云千雪一眼,转瞬,掩唇轻轻的笑了起来,曼声道:“青萼表妹的嘴,一向是最会说的。否则,如何能接二连三的哄了这么些个人为你鞍前马后,保你富贵荣华?孤也不与你打嘴仗,左右,你今儿个是必定要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了?”霍元慈话到此处,声音微微拖长,每字每句都咬的特别重。 云千雪自能明白她这番话,这哪儿来的回哪儿去的话,怕是指永安郡主的陵寝。 霍延泓听了霍元慈的话,并未变色,而是轻缓低沉的向她道:“皇姊如今从哪儿来的才应该会哪儿去,现在走,还来得及。” 霍元慈不疾不徐的笑起来,轻缓的抬手指了指云千雪,双眉一扬,带着一贯的飞扬跋扈。高声道:“今儿个皇上若不拿下元妃,孤自然不会离开。” 霍延泓垂首,叹了口气。神情再不似方才那般眉头深锁,而是带着几分可惜,摇了摇头,重复道:“皇姊,现在走,还来得及。朕看在父皇与母后的情面上,自不会重责。” 霍元慈见他神情淡然,临危不乱的稳重模样,心里怒气禁不住蹭蹭的上窜,竟是厉声对霍延泓道:“母后!你心里哪儿还有母后与父皇?自你将这妖妃接回宫,你便将父皇、母后,连同你自己也都给忘了!” 顾临怡见霍延泓此刻还能这样气定神闲,讽刺一笑,清冷的开口,那声音婉转却带着森然寒意,“今儿个便把话说白了,如今兵分六路来西苑勤王,清君侧,诛妖妃。眼下,已经将西苑内外围的水泄不通。皇上指望得上的亲信,不是还未回京,便是在启曌城里。皇上若是想在这龙椅上稳稳的坐下去,今日便需下个决断,诛杀妖妃。” 顾临怡说着,不知从哪儿抽出了一把剑。霍啦一声,冰冷的剑身撞击着剑鞘的声音,尤为突兀。她举着剑,将那剑身对准了霍延泓,眼风却落在云千雪的面颊上。 云千雪心中虽说是紧紧的悬起来,忐忑不安,可瞧着霍延泓这般稳如泰山,却也深信他必定有应对的法子。此刻虽然霍元慈与顾临怡口口声声要自己死,她却也不肯露出半点儿惶恐与害怕的神色来。 顾临怡未在她脸上看见想要看到的惊惧,心中大是不快,面色带着一丝愠怒。 霍延泓一只手正紧紧的拉着云千雪的手,此时清淡的神情带着几分讥讽的笑意,眼神在顾临怡与霍元慈的脸上越过,懒声道:“朕便是不能在这龙椅上坐下去如何,朕便是不做皇帝又如何?” 两人听见霍延泓这番话,神色大变。顾临怡心头的怒火蹭蹭上窜,举着那把剑就朝着云千雪的身上刺了过去。 霍延泓却是在这眨眼间,忽然抬手,用另外一只手掌,紧紧的将那把剑给握住了。这架势,惊得顾临怡立时停了手,呆愣的僵在原地。霍元慈自没想将事态弄的这样僵,可此刻却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咬牙,狠了狠心,道:“你,你就宁可为了她这样的人,连性命都不要了?她与延淅私奔,背着你做了什么,你可知道?” 云千雪方才眼见着霍延泓用手硬生生的隔开那把剑,心头又是震惊,又是心疼。这会儿上前,先是轻柔的将霍延泓的手打开。不慌不忙的取出绢子让他握在手掌里。此刻听见霍元慈的话,只面无表情的牵了牵唇,冷声道:“那一桩事儿,全亏了皇姊你一手谋划,难不成皇姊你忘了?” 她微微语顿,应着顾临怡的剑尖儿往前走。那眼神如刀如剑一般锐利,她走到那剑的跟前儿,忽然抬手。顾临怡因着刺伤了霍延泓,正是心慌意乱的时候,手上一抖,那剑便是应声落在了地上。“表姊从前借着先皇之手要杀我却没成,如今又要再杀我一次?可我心里却是糊涂的很,我到底何处得罪了两位表姊,因何这般恨我入骨?一个算计的我苏家满门被灭,一个数次三番的将我置于死地。” 顾临怡此刻没了剑,可横亘在胸中多年的恨意发作,哪儿能就此放过云千雪。她生怕迟则生变,当即抬手就要扑到云千雪的身上去掐她。 霍延泓此时正一转不转的盯着云千雪,见顾临怡有了动作,极快的起身,一把将云千雪托进了怀里。 顾临怡那一扑用的力气极大,没扑着云千雪,自然重心不稳,霎时跌在了地上。这一摔,直将顾临怡摔得钗髻歪斜,她自是无比的恼怒,却忽然狞笑起来,道:“皇上,恁么多年,你以为你是真心喜欢苏青萼吗?只怕,你,也是身不由己呢!”   ☆、第54章 突生变数 顾临怡这一番话开口,自是说的云千雪云里雾里一般。她实在糊涂,顾临怡这样说又有什么用处,难不成她打着挑拨自己与霍延泓的主意? 霍延泓未立时开口应顾临怡的话,而是抬眼好整以暇的笑看向顾临怡。面上明明带着笑意,却让人蓦地生出几丝凉意。 顾临怡扶着身边的卉春起身,眼瞧着霍延泓混不在意的神情,登时便被气得恼羞成怒,却是冷笑一声,锐利而刻毒的眼神落在云千雪的面上,道:“南疆有一种情蛊,种了之后,便对施蛊之人死心塌地。她苏青萼经过这么多年才回宫,谁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幺蛾子。” 霍元慈也是嗤的笑了一声,眯目睨着云千雪,道:“你若不信,只瞧一瞧她的脸,这么些年,仿似都没什么变化,必有妖异。” 云千雪眉心一跳,倏地响起之前君烨自长乐宫里发现的小虫子。 蛊术这种东西在南疆的苗寨与南诏盛行,中原鲜少得见。她虽然不甚了解,可对于蛊术的邪门与阴毒也是听过的。如今顾临怡这么有鼻子有眼的说出来,那条奇怪的虫子,必定是什么蛊毒了。想来霍元慈自梁州回来,南疆便再梁州境内。必是她将这害人的东西带进了京中。 想起那日君烨拿着那小虫子的模样,云千雪心中便忍不住惊恐害怕起来。她当即扬了扬眉,愤然看着顾临怡,冷笑道:“若真有这样的好东西,兰姐姐怎的不用?” 顾临怡未答这话,倒是霍元慈万般厌恶的斜了云千雪一眼,道:“元妃以为,谁人都如你那般心怀鬼胎?贵妃与皇上是结发夫妻,如何会做出有损皇上龙体之事?”她说着,亦发正色看向霍延泓,苦口婆心道:“今次孤从梁州回来,机缘巧合,遇见了一桩事儿。那男子也是因为蛊术,抛弃了糟糠之妻,对小妾是俯首帖耳的。可那蛊术却不是什么好东西,蛊毒会上了你身体的元气。孤带了懂蛊术的人回来,你若不信,全可以让这人瞧一瞧!”她顿了顿,又凌厉的看向云千雪,“等替你除去那蛊,你便也会信了此人图谋不轨,是妖妃祸水!” 霍延泓回首凝了云千雪一眼,云千雪也不反驳,一双清凌凌的眼眸此刻只静谧的落在霍延泓的双目之上。他虽然面无表情,可云千雪似是从他的神情中看见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方才有些许紧张的心这会儿自然安放了下来。 “哦,是吗?”霍延泓回过头,垂首间,面上的神情晦暗不明。 霍元慈立时扬声道:“你可以进来了。”霍元慈这一唤,须臾,便有一妙龄女子进了书阁。她相貌平平,只是脸孔白的骇人。她双眼低垂,默默无声的走到霍元慈的面前,微微肃了一肃,便是向着殿内众人请安行礼的意思了。 霍延泓倒也不怪罪她初次见驾的失礼,目光却是盯在了紧跟着女子身后,垂头未语沈晦身上。他是御医院的院判,照理说,没得找传召,他是不得轻易见驾的。如今却是被霍元慈招了过来,必定是想为这蛊毒一事做个见证了。 “皇上的身子如何,请沈御医摸过便知道。过一会儿金玉将这蛊虫取出来,沈大人在此也能做个见证,又方便为皇上调理身子。”霍元慈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仿佛她与贵妃带着御林军来闯皇帝的寝宫,当真是为了霍延泓的龙体着想一般。 云千雪却是瞧出了几分眉目,襄城长公主这般气势汹汹的逼宫,却似乎并未想将自己的亲弟弟从皇位上拉下来。云千雪猜想,霍元慈只怕也对逼供造反这样遗臭万年的名声心有顾忌。她今日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挑拨自己与霍延泓的关系。无论皇帝答不答应,她都下定了决心,要在今日除掉自己。 霍延泓也不反对,这会儿又重新坐回了坐榻上,波澜不惊的开口道:“朕眼下还有反对的余地吗?” 霍元慈偏头向着沈晦递了一眼,沈晦便立时小心翼翼的进前去给霍延泓请脉。他诚惶诚恐的跪地,请脉的手微微的发着抖。霍延泓却是云淡风轻,眼神带着几分阴翳,落在桌案的另外一边。 沈晦细细的诊了一会儿,神色却是惊恐不定的变了又变,这一次请脉无比的漫长。此时,屋子里的人都等着沈晦开口,他却是面如土色的收回了手,恍然失神了半晌,才哆嗦着嘴唇,颤颤巍巍道:“皇上,皇上身体,身体内虚,怕是伤了根本。” 霍元慈听了这话,方才微微蹙起的眉心一散,整个人都笑开了,却半点儿都没多思多想沈晦那副大惊失色的神情。她只轻柔而得意的一笑,向着金玉使了一个眼色,金玉立时恭敬的垂首进前,她很快从袖中取出一个搪瓷的小瓶子,微微抬手请霍延泓将手掌心摊开在桌案上。霍延泓照着她的意思摊开手掌,金玉提起搪瓷小瓶在霍延泓受了伤的手上倒了一些金黄色的粉末,接着又用手指尖指着霍延泓的伤处。那举动,似乎像是用力牵引着什么出来一样。 可金玉停顿了半晌,也没瞧见霍延泓的手心儿有什么不对。约摸过了半刻,金玉的额上不觉已经冒出层层冷汗。又从搪瓷瓶子中倒了些黄色粉末,如此反复几次,也没有什么动静。 霍延泓牵唇微微一笑,很快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清俊的侧脸带着一丝讥讽的笑意,冰冷却无比英俊。他薄唇抿了抿,道:“你寻不出来东西,因为,朕并没有中蛊。” 皇帝这番话落,屋子里的众人皆是神色大变。霍元慈似有些难以置信一般,连连摇头道:“不可能!那日,那日你明明吃了那块糕点!” 霍延泓轻蔑的笑看向她,缓缓道:“是皇姊看错了,朕,并没有吃下那块糕点。” 原是霍元慈将蛊虫放在了糕点中,那蛊虫极小,只消霍延泓将糕点送进嘴里,那蛊虫便会钻进他的身体里。她当时亲自将那块糕点递到了霍延泓的手中,也是看着霍延泓接了送进嘴里的,如今却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怎么会没吃下去。 霍延泓哼笑着说道:“皇姊一心向朕下蛊,却没留意,你坐下之时,朕却是换了一只手,另外取了一块儿糕点吃了。” 霍元慈实在想不通,道:“你,你是如何知道的,又怎知旁的糕点没有问题?” “只怪皇姊身边儿带了这么一个面生的丫头,皇姊你一向最是多疑。还有……”霍延泓语气顿了一顿,将云千雪给他的手帕攥在手心儿里,似笑非笑,“贵妃这一年里频频进出钦安殿。可朕记得,贵妃却并非是诚心礼佛之人。那雷打不动的初入钦安殿,又是为了什么?朕放心不下。” “本宫早就提醒过长公主,实在不必白费唇舌,皇上早已经听不进去咱们的话了。废了那么多的唇舌,到底不如快些恭请皇上退位!”顾临怡声音软软,可语气里带着三分的恨意与伶俐,此刻,不知顾临怡何时将方才被云千雪打落的剑又提在了手里,一番话罢,猛地挥剑刺向了霍延泓。 云千雪瞧着这架势,生怕顾临怡这一剑再伤了霍延泓。当即就要扑到霍延泓的身上去,霍延泓瞧在眼里,飞快的将云千雪揽在怀里,旋身用背紧紧的挡在了她的身前。 顾临怡的那把剑倏地被什么东西撞击,当得一声,落在了地上。这变数来的无比之快,顾临怡还没回过神来,但见到顾文儒、顾临甫与苏卓逸,相继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打落她剑鞘的东西,正是顾临甫抛出的一只玉佩。 窗外响起刀剑撞击与厮杀的声音,没多久,便又重新寂静下来。 顾临怡不必多想,也知道逼宫已经失败。她垂首,心中是万般不甘,她布置了这么久,隐忍了这么久,实在不曾想到,竟会这样被霍延泓瓦解。 霍元慈也是面如纸色,她从来没将霍延泓放在眼里过。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纵容着霍延泓胡作非为。若有一天,她气了、恼了,受不了这个嫡亲的皇弟时。只要自己反手一击,便足以让这个弟弟败下阵来,输的是溃不成军。 这一桩逼宫她做的多谨慎、缜密,每一处她都算计好了的。未免被霍延泓瞧出来,她不曾牵扯顾家与杨家,她只是暗中与顾临怡联络温家、周家与曹家,又利用霍延泓这两年对士族的打压,将这些门阀的势力牢牢地攥在了自己的手里。可如今,如今看来,真正败下阵来,溃不成军的人,却是自己。她如何能容忍。 顾临怡眉心一动,心思转了又转,对顾文儒道:“爹,皇上宠幸奸妃,将女儿凌辱至此。如今七皇子已然长大成人,若请皇上退位,扶持七皇子登基。咱们顾家往后便会越发富贵无匹!”她说着又看向顾临甫,道:“哥哥今日既能出现在这里,想来外面的人多半都是哥哥的人。你兵权在握,成就大业,就在转眼间了!” 顾文儒与顾临甫两人并未开口,只默然看着顾临怡,顾临怡心觉还有转圜的余地,又在心里飞速的盘算着,该如何挑拨顾文儒与顾临甫两人对霍延泓的忠心。 眼下,成败只在顾文儒与顾临甫的一念之间了。   ☆、第55章 大义灭亲 “爹,你可晓得王家是怎么获罪的吗?他们家也是有免罪金牌的,皇上嘴上说是将王家发配,可半路却假冒匪盗灭了王家满门。皇上只怕与先皇一样,一心要打压士族。咱们顾家,实在是首当其冲!今日这桩事儿生出来,只怕皇上又要借此来打击顾家了!”顾临怡紧张兮兮的盯着顾文儒与顾临甫脸上的神色。 顾临甫未言语,只是微微眯目,面色阴晴不定。顾临怡以为他的心意已经转变,上前两步,走到了顾临甫的跟前儿,如孩提时一般,拉着顾临甫的袖脚,极委屈的说道:“爹,女儿忍辱负重,委屈了这么些年。你绝不知道,女儿是怎么在这宫中活下来的。也不知道,他,”顾临怡说着,扬手一指霍延泓,恨得是咬牙切齿,“他是如何折磨女儿的!” “啪”的一声响,顾临怡未回过神,却是被自己的父亲重重的打了一巴掌。顾文儒是文人,自小便是温润无匹,何曾动过她一根手指头。如今竟这样重的掌掴顾临怡,力气之大,打的顾临怡一侧脸上顿时生出一道五指印子,打的她脑中瞬时一片空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文儒面色阴沉,气的横眉立目,厉声喝道:“孽障!顾家没有你这么大逆不道的女儿!” 顾临怡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仍旧不死心,当即跑到顾临甫的跟前道:“父亲是糊涂了,可,可你总没糊涂!” 顾临甫万般嫌恶的将袍袖一挥,在霍延泓的面前拱了拱手,道:“皇上预备如何处置谋逆之人。”顾临怡恨得双眼通红,只觉着心头被什么涌着,那东西马上就会从喉间冲出来。她强自压抑着,身上确实止不住的颤抖,道:“顾临甫,你可想清楚了!我才是你的血亲骨肉,他眼下是皇上,可若你拥立……” 没待顾临怡说完,顾临甫立时扬了扬手,门口便有人进门将顾临怡押了出去。 顾临怡心中不甘,满腹的怨气,被人拉着下去,自是挣扎嘶吼起来。霍延泓却是充耳不闻,仍旧安安稳稳的坐在榻上。 霍元慈瞧见这样的情景,心里清楚,大势已去。心中自有万般的不甘,当即嘴硬的说道:“皇帝,孤是一心为了你着想,孤此番,也是为了母后的遗愿!你以为,若非为了你,为了顾家永享富贵太平,她做什么将姨母送去苏家,将士族门阀的嫡女下嫁给如此卑贱的寒门庶出?”霍元慈说着,神情间越发显现出对苏家的鄙夷之色。 霍延泓薄唇微微一民,眼中带着无尽的阴霾,静声问道:“皇姊,可是你狠心,将母后与苏家害了?”他面上无甚波澜,却带着一众令人望而生畏的威严。 霍元慈自然清楚他言语中的母后,同她说的母后并非一人。心里登时又窜起无限的怒意,“什么母后!苏氏那贱人一心想要脱离顾家,要取代母后自己当家作主。又利用你我二人,成为她争权夺利的筏子。那时候,若非我将毒药喂给苏青萼,死的人便是你了!” 霍延泓心里一凛,不得不说,这是他心中的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苏卓逸听了这话,不禁脱口,插言道:“当初端敏皇后怕皇上与长公主有什么不测,只吩咐让微臣喝下那碗药。当初,分明是长公主你自己害怕,才将药喂给了青萼。” 霍元慈听的这话,眉心剧烈的一颤,似是被人言中了痛脚一般。勃然怒道:“不,孤有什么好怕的,孤什么也不怕!” “皇姊,你狠心将母后与苏家害了。”霍延泓全不理霍元慈苍白无力的辩驳,只皱眉,冷着一张脸又重复了一遍。可这一遍,却是肯定的语气。 霍元慈眉心越跳越厉害,昂着脖子,傲然道:“是又如何?怪就怪苏氏贪心不足蛇吞象,你以为她对你是真好?那是因着你有利用价值,她何曾真心待我?你说她对我好,那些都不过是装模作样的虚情假意。你从前说,她对朝歌也不似待我这般好。她那般,才是将朝歌当成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了。她,她从未真心带过我。从未对我视如己出!” 霍延泓申请越发冷了下来,云千雪气的浑身不住的发颤,道:“所以你与王茜萦联手,借着王家,将苏家灭门了?可,可我母亲,她也是你的姨母。她也是顾家的人!” 霍元慈冷冷一笑,“嫁出去的人,姓氏也被冠上了卑贱的姓氏,哪儿还配做顾家的人!” 顾文儒不禁怒声反驳霍元慈道:“珞儿当初是为了顾家与苏家联姻。在这,长公主如今嫁入了比皇室卑微的杨家,长公主便也不配这公主的身份了。” 霍元慈怒道:“舅舅也是越活越糊涂了!由着云千雪这小贱人作践自己的亲生女儿不说,眼下得了这样好的机会,却反倒来这么一出儿大义灭亲。舅舅,咱们所为,全是为了顾家!” “顾家,从不会做这样犯上作乱,大逆不道的事儿!”顾文儒厉声一喝,将霍元慈的话打断。 云千雪连连冷笑,清凌凌开口,直言道:“说到底,长公主还是不是因为你自己。你觉着姑母待你不够好,你嫉妒皇上,也嫉妒朝歌。” 霍元慈心中莫名的情绪翻涌,竟是歇斯底里的大喊起来,“你胡说,你胡说!没有,孤……孤是嫡长女。是最尊贵的长公主,孤,做什么要嫉妒旁人!” 云千雪垂首,婉然一叹,幽幽道:“我只记得,当你长公主感染风寒,半夜发起高热来。姑母全可以不管,却是抱着你,亲自照看了一日一夜。若这般也是虚情假意,倒让我实在无话可说了!” 霍元慈双肩忍不住抖动起来,连连摇头,“她,她就是图谋不轨,她当初要害母后留给孤与皇帝的乳母与宫人,就是另有打算!” 霍延泓凉凉一笑,“母后当年在宫里,端的是虎狼环饲。文妃、荣妃,哪一个都不好招惹。她要保着你我二人,难免有些凌厉手段。何况,当年,也是景怀皇后对不住母后在先。母后数年来,也一直护住了顾家的富贵。再如何,那都是上一辈的恩怨。皇姊为何偏要这样害母后!” 霍元慈仍旧执迷不悟的说道:“不!你别说得仿佛我是不知好歹,恩将仇报的白眼儿狼。你才是,你才是忘本的那个人。生你下来,为你打算的,到底是咱们的亲生母后!” 霍延泓只觉这样的话与霍元慈永远都争论不轻,只淡然而冷肃的凝着她,最后闭目,道:“传旨,”他语顿,万般疲惫的说道:“襄城长公主犯上作乱,今日起,从宗谱中除名,圈禁与景山离宫,永不得出。驸马杨云邺除去官职,立时遣回原籍。襄城长公主与杨云邺这一脉,永不可承袭平康侯的爵位。” 这样的惩罚,不止罚在了霍元慈的身上,更是将杨云邺与霍元慈的儿女们都一并连累了。这旨意与将杨云邺一家逐出杨家无甚区别。 霍元慈有些不能相信,道:“我,我是你的手足骨肉,我是你的血亲!皇帝,你,你如何能这样对我。往后百年归老,你有何颜面去见父皇母后?” “正因为你是朕的皇姐,朕才对你格外开恩。”霍延泓表情决然,话罢,讽刺的笑了笑,冷冷盯着霍元慈反问道:“至于百年归老的事儿,皇姐痴长朕几岁,想来必定是要走在朕前面的。皇姐往后在离宫无事之时,倒是应该好好想一想,到时候,你有何颜面去见父皇与母后”霍元慈听着这话,双肩忍不住的颤抖,霍延泓却是又笑起来补充道:“朕言语中的母后,是端敏皇后而非景怀皇后!” 霍元慈嘴唇发抖,脸色是青白交加,听完这话,痰气上逆,气的双眼一番,直直的晕了过去。立时有人上前,将霍元慈拉了下去。 这时,顾文儒、顾临甫两人才跪地,连连叩头替顾临怡向霍延泓请罪。 “起来吧,朕知道,此次顾家与杨家均为牵涉进这桩事儿里。顾氏的罪过,自是她自己的。此番勤王与诘安在西北立下的战功,自不会因为顾氏的糊涂抵消。”他说着,缓缓起身,用没受伤的那只手,亲自去扶顾文儒。神色很亲近温和,道:“朕的江山社稷,还要指望着舅舅与诘安。诘安与朕又是一块长大的表兄弟,朕自是信得过的!” 顾文儒听了这话,微微有些恍惚,想也不敢多想,脱口道:“如今西北战乱已经评定,诘安身为大齐的臣子,做什么都是应当,不敢请赏。微臣如今年岁已打,在朝政上多少也有些力不从心,还请……” “让开!我有皇上钦赐的宝剑,可先斩后奏!” 顾文儒话音未落,却听外面响起清脆的女声,那声音沉沉有力。霍延泓曾御赐给姜子君一把先斩后奏的宝剑,如今云千雪细细听着这声音,一下便分辨出来,说话的女子是姜子君身边的黄槐。   ☆、第56章 狠下毒手 霍延泓蹙了蹙眉,未理顾文儒的话,而是向着尹航看了一眼。尹航得了皇帝的示意,立时快步走了出去。须臾,黄槐便被尹航领了进来。 黄槐甫一进门,便是将云千雪吓了一跳。但见黄槐一身鹅黄的宫装上,前襟与衣裙上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那殷红的血已经干涸。云千雪眉心一跳,不等黄槐跪地行礼,惶急的问道:“怎么了?” 黄槐眼圈儿发红,脸颊上带着泪痕,能瞧出来已经哭过一了一场。跪在地上,强忍着哭意道:“娘娘说,只怕西苑这边有变,让奴婢带着腰牌、宝剑来给救驾。”她话落,有些哽咽的说不出话,双肩都在剧烈的颤抖,带着一股剧烈的愤恨和怨怒,还有深切的悲伤。 她伴在姜子君身边数年,是最沉稳不过的。如今流露出这样的神情,不由得令云千雪心中一颤,立时不安起来,道:“德妃,德妃怎么了?” “娘娘,娘娘!”黄槐紧紧的咬唇,眼中大颗大颗的泪水涌了出来,直把嘴唇咬的出了血,才道:“今日早起,傅嫔忽然带着许多宫女、太监闯进了关雎宫,将咱们全都制住,把一碗红花给娘娘灌了下去。皇嗣,保不住了!” 云千雪听见这话,惊怒的不能相信,道:“傅嫔?她怎有这样大的胆子?” 黄槐道:“傅嫔进门便说皇上与几个皇子都回不来了,要送娘娘与腹中的皇嗣与皇上和两位皇子一家团聚。” 霍延泓方才还冷静沉着的脸上,勃然变色,脖颈与太阳穴上青筋暴起。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道:“朕给了德妃腰牌与宝剑,她怎会吃了这么大的亏?” 黄槐哭道:“傅嫔犯上作乱,哪儿还会顾忌这个。内宫里也没有侍卫,奴婢拿着腰牌去寻人的时候,就已经晚了。等回了关雎宫,孩子已经被那碗红花生生的打掉了。奴婢,奴婢恼恨之下,就提着剑将傅嫔砍了。”黄槐哭的身子发颤,微微语顿,又道:“傅嫔敢如此,娘娘说,怕皇上在西苑吃亏。又想着襄城长公主与贵妃突然提及来西苑,便让奴婢不必管她,立时带了人来救驾。眼下,眼下德妃娘娘生死不知呢!” 霍延泓闻听这样的话,心里自是万般的感动。又是心疼,又是不忍,被刺伤的手紧紧的握成了拳,那伤口崩裂,刚刚止了的血又重新涔涔流出。 云千雪心中也是万般悲恸与惊怒,当即厉声道:“把顾氏给本宫带上来。” 顾文儒、顾临甫两人瞧着云千雪这幅杀气腾腾的神色,自不敢多说,只略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霍延泓。霍延泓朝着顾家父子与苏卓逸挥了挥手,三人便立时退了下去。 顾临怡经过一番歇斯底里的痛骂后,嗓子早已经嘶哑。被太监钳着带下去,又押回来,手脚挣扎的也脱了力。这会儿鬓松钗斜的被推到了霍延泓的面前,噗通一声便是跪了下去。 云千雪心里的怒火灼烧,眼瞧着顾临怡这样可很可恶的神情,猛地一抬手,便是重重的打了她一巴掌。她鲜少去掌谁的嘴,这样动手的事儿,太失了身份。可如今这一巴掌打下去,瞧着顾临怡被打的闷哼一声,她心里却仍不能解恨,反手又是啪、啪两下,力气之大,直将顾临怡的嘴角打出了血。 “你恨我,害我还不够!可德妃又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害她,当年顾家的嫡女是何等兰芝玉树,风光霁月。你怎的这样自甘堕落!”云千雪俯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被打的歪在地上,呼呼喘息不止的顾临怡。 傅嫔何曾有那个胆子敢去害德妃,云千雪再清楚不过,傅嫔敢做出这样的事儿,唯有受了顾临怡的指使。 “呵,自甘堕落?”顾临怡竟是轻巧的笑了出来,一双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是她姜子君自甘堕落才是!愿意向你这样身份低贱的灾星摇尾乞怜。”顾临怡越想越觉得开怀,亦发痛快的大笑起来,笑的无比狰狞,咬牙切齿,“这一碗红花,我不能还给你,总要找个人还回去!只怪她一个儿子接着一个儿子的生,旁人的子女福,都让她这样的贱人给占了去。别人都生不出来,她凭什么能剩下这么多的儿子!” 顾临怡说着,双眼渐渐变得猩红。恨不能自已,笑了一阵,却是忽然痛哭起来。“我,我原本也能生儿子的,我原本也有子女福的!是你姑母祸害了我!是她害了我……”顾临怡说着,竟越发向一个小孩子一样,掩面痛哭起来。那哭声无比悲切,撕心裂肺。 霍延泓阴着一张脸,决然而森冷,“你该死!” 顾临怡但做未闻的伏地大哭,霍延泓抢过黄槐的剑,立时朝着顾临怡赐了过去。这一剑刺入顾临怡的胸口,她却躲也没躲。 从那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庞中,依稀还能看见顾临怡年少时的秀丽模样。她眼神有些迷蒙,向后倒过去,勉强眯成一道线,道:“为什么,为什么。既然又她苏青萼,又为什么要生下我。” 云千雪看着她胸口被雪水一层一层的侵染,心中情绪复杂难辨,眼前倏地浮现起许多年以前,安定太主请她如何都要保着顾临怡一命的话。可她心里此刻只恨不得将顾临怡凌迟,犹自不能平息她心头的怨恨。 “你我,何曾非得挣个你死我活?当年,当年……”云千雪语顿,再不肯说下去。当年,当年,已成为了不可追回的笑话。从始至终,都是一场笑话。 顾临怡噗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晕死过去。云千雪看着她的神情,想起许多年前,她真心与自己说过的话,“青萼,我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她不懂,怎的走着走着,竟到了这样残忍的地步了? 霍延泓毫无感情,厌恶的从顾临怡的脸上离开。回身将全身发抖,不住啜泣的云千雪拢在了怀里。心中自也有万般的难过,心疼的抚着云千雪的背心道:“青萼,都过去了。结束了,当年的一切,如今,都结束了。” 圣驾并未在西苑围场过年,除夕当天,霍延泓与太后等人起驾回京。 襄城长公主与顾临怡筹备多时的叛乱,便被霍延泓在顷刻间颠覆,兵不血刃。 一路匆匆,圣驾进了启曌城,一行人直奔着姜子君的关雎宫而去。 这会儿关雎宫外正被三两金吾卫护着,见皇帝驾临,立时齐齐跪地道:“皇上万福金安,太后千岁安康,元妃万安。” 霍延泓走到门口顿了一顿,细细的听着关雎宫的动静。他到底是害怕的,姜子君在他身边陪伴多年。处处替他搭理周全,又这般尽心尽力的护着云千雪与几个孩子。他心里如何能不敢动,方才听见姜子君生死不明,心里被扯得生疼。 为首的侍卫见霍延泓顿了脚步,当即禀道:“犯上作乱的宫人,末将已将其格杀。” 霍延泓眼中似是被懵了一层雾色,听不清关雎宫里的动静,便是像着侍卫问道:“德妃怎么样了?” 侍卫摇了摇头,道:“何大人早就来看过,这会儿里面还没有动静。平乱之后,末将不敢轻易踏进宫门半步,是以不知道德妃娘娘的情况。” 霍延泓种种的吸了一口气,举步进了关雎宫。 云千雪心中忐忑,双手紧紧的绞在一起。霍延泓拉过云千雪的手,目不斜视的往倾香殿走,边走边道:“不会有事儿,德妃不会有事儿。” 云千雪心中无比酸楚,深悔早就瞧出了贵妃与襄城长公主的不对,却到底没有提前防备。便是傅嫔此次没有同去,她竟是浑然不知。 倾香殿殿外的回廊上,还有猩红的血迹,斑斑点点的洒在绿色的廊柱上、莹白的积雪里,尤为醒目。 进了殿内,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一众宫人皆忧心忡忡的沉着一张脸,纵然心里难受,可这会儿谁也不敢哭出来,生怕这一哭犯了忌讳,冲了德妃。 姜子君紧闭双目,躺在内殿的拔步床上。霍延泓欠身坐在床沿儿边上,低低唤她道:“德妃,德妃!” 姜子君却是面色无比惨白,毫无生气。云千雪不忍多看,别过头强自忍住眼泪。 霍延泓闷声唤道:“何晟!”他说话间,嘴唇下意识的微微哆嗦起来,道:“何晟,德妃如何了?” 何晟跪地,苦着一张脸,道:“皇上,微臣等人皆已尽力,如今,如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霍延泓冷着一张脸,握着姜子君的手,道:“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德妃!” 姜子君昏迷不醒,人事不知。另一边,顾临怡却并没因着霍延泓那一剑伤了性命。当时霍延泓震怒不已,这一剑虽刺得狠,却偏了数寸。回宫时,霍延泓只当顾临怡已经死了,又是一心悬在了德妃身上,自没有再另外降罪。 旁人没见皇上处置顾临怡,她又留着一口气,自没闹明白圣意如何。又逢顾临怡身边还有懂医术的女官,竟是将顾临怡救了回来。   ☆、第57章 德妃转醒 这消息传进宫的时候,云千雪正在倾香殿里守着姜子君。听见这样的信儿,忍不住冷笑连连。 前来送信儿的小回子亦是满面的不愤,道:“真真儿叫天不开眼!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云千雪清凌凌道:“皇上怎么说的?” 小回子回道:“张公公说眼下皇上还顾不上,一是此次逼宫的事儿,温家、周家与曹家都要清理一番,二是柔然与乌恒的使臣来京,庄妃的事儿也不能再拖了。过了十五,便着手给庄妃发丧。所以交代下来,一切全凭娘娘您做主。” 云千雪眉脚极快的闪过几分戾色,思了一思,才缓缓地与小回子道:“让人去给顾氏传个话,她能不能活,全看德妃如何。若是……”云千雪话至此,顿觉不详,转口道:“若德妃平安无事,我倒是可以留下她。” 小回子垂眉顺眼的应了,立时恭顺的退了出去。 这时间又有人进门向云千雪通报,说是莲贵嫔在外求见。 云千雪心里合计,许是莲贵嫔因着七皇子的事儿,她自不能避而不见。低低的嗯了一声,让人出门通传。 不多时,卫菡萏随着宫人缓步进门。瞧见云千雪,立即万般恭敬的跪下去,道:“元妃娘娘万福金安。” 云千雪清软的嗯了一声,让人扶着卫菡萏起身。卫菡萏却是跪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俯身叩拜道:“臣妾想向娘娘您求个恩典!” “顾氏获罪,你做母妃的想把儿子接到身边,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儿了。”未等卫菡萏开口说明所求何事,云千雪就已经开了口。 卫菡萏一听云千雪允了,万般感激,喋喋不休的说道:“臣妾,臣妾这两日没有机会去见皇上。娘娘日日守在关雎宫。臣妾实在禁不住,万不得已才来的倾香殿。”她语无伦次的说出这番话,不禁又垂头,带着几分伤感与怯懦道:“今次回宫,皇上没让将七皇子带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氏的缘故,迁怒在七皇子的身上。”卫菡萏话说到末尾,言语中不自觉的带上几分狠意。 云千雪心思一转,只沉沉道:“顾氏此番逼宫,犯上作乱,便是要拿着七皇子做傀儡。皇上心里免不得要不舒服。” 卫菡萏得了这话,心里一凉,亦发恨顾临怡入骨,却隐忍不说,而是委屈的说道:“可,可七皇子还是孩子,他,他全不懂。” 云千雪轻缓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你这道理自然没错,可出了这样的事儿,到底是个疙瘩。往后七皇子送回到你身边,你实在应该多多教导,谨言慎行一些吧。”云千雪这话说的再清楚明白不过,七皇子因着这件事儿,自然再无前途可言。 卫菡萏出身虽低,可心比天高,对七皇子的前途自然寄予厚望。若非如此,她当初怎的会可以早产,给七皇子降生制造一个大吉大利的祥瑞之兆呢?只不过顾临怡的这一番,将七皇子的前途彻底的搅了。卫菡萏与顾临怡先有夺子之恨,如今又因着顾临怡,一手毁了儿子的前程与自己的指望。卫菡萏嘴上虽不说,可眼中已经浮现出层层的恨意,咬牙切齿的模样,是深恨不能把顾临怡生吞活剥了。 “娘娘醒了,娘娘醒了!”云千雪话音未落,便听见黄槐大喜过望的高升呼喊,“李姑姑,你快给娘娘瞧瞧!” 云千雪得了这话,哪儿还顾得上卫菡萏。只草草的吩咐了宫人,追回小回子,让人去西苑围场的时候,正可以将七皇子接回宫。匆匆交代完,云千雪立时赶进倾香殿。 姜子君已昏迷了三日三夜,这会儿刚刚转醒,虚弱的了不得。整个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看见云千雪进门,在床上眨了眨眼睛,微动了动嘴唇,声音却是无比的微弱。 云千雪见她已经醒转,激动地眼含热泪,上前直接跪坐在了脚榻上,轻柔的拉住姜子君的手,微微哽咽道:“姐姐,你醒了!”话一出口,眼泪也跟着滚了下来。 姜子君还是微微张嘴要说什么,云千雪瞧着,立时凑近了姜子君。她嘴唇开合,微弱的气息喷薄在云千雪的耳边。声音嘶嘶的,道:“皇上,皇上可好?” 云千雪心中又是心疼,又是难受,紧紧握住姜子君的手道:“好,皇上……”她顿了顿,并没有将当日的事实说出来,而是道:“亏得姐姐让黄槐去了西苑,及时救驾。是姐姐救了皇上!” 姜子君听见这话,顷刻间露出欣然的微笑,连道了三声好。便再也无力说什么,沉沉的闭了眼。 云千雪瞧见这幅光景,心里徒然一惊,忙让香薷进前查看。 “娘娘且放心吧,德妃娘娘的性命无碍了。只是往后要精心养护了……”李香薷这话似乎没说完,可她却不再往下说了。而是劝云千雪道:“娘娘在这陪了三夜,也不曾好好安歇。这会儿回去眠一眠,等德妃娘娘再醒过来,娘娘也有精神陪着说说话。” 云千雪心里一松,这才觉得自己有些支撑不住的发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叮嘱黄槐,若有什么动静,必定要去与她言语一声,这才放心的出了关雎宫。 姜子君这一睡,又睡了一日一夜,到了第二日,才总算睁开眼。之后用人参吊着气,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养了大半月,才恢复了一些精神,勉强能坐起来,与云千雪说上一个时辰的话。 两人言语中,绝不提姜子君小产的事儿。直缓了数日,姜子君才忽然神色清淡的问云千雪道:“顾临怡如何了?” 云千雪并不细说霍延泓如何将这叛乱压下去的,只将当日霍延泓如何气恼,如何刺了顾临怡一剑的事儿与她细说了一番,话了,眯目道:“顾临怡如今还押在西苑,等姐姐身子好了,便可以亲自去料理了她。你若是不想看她,便是赐了三尺白绫,也是一样的。” 姜子君面带疲惫,却是冷静的摇了摇头,“别让她死了。”她这会儿身体极虚弱,说话便是有气无力的低柔。可神情,却并非是大度原谅与不计较的意思。反倒是极度愤恨之下现出的冷静,便如同云千雪当初对王茜萦一般。“死了便是一了百了,倒是让她解脱了。她这样的人,放不下名利地位,该让她长长久久的活着。原本是她的东西,她永远只能看着,才能长长久久的痛苦。”姜子君一字一顿,语气虽然的轻缓,可那恨意刻骨,带着森然冷意。 云千雪自然觉着姜子君这番话极对,当即点头应了,琢磨着缓声道:“她罪孽深重,念在安定太主的面儿上,饶她性命。便将她废为庶人,送入青心庵,待罪修行吧。这一生一世,在不得踏出庵门半步。” 姜子君连连颔首,“落草的凤凰不如鸡,这世间人人皆势力,从来跟红顶白,踩低拜高。她既是待罪修行入了庵堂,想来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云千雪若有所思的一笑,清凌凌道:“还放着一个莲贵嫔在,她与顾临怡新仇旧恨,如何会轻易的放过她!” 当日,云千雪便将与姜子君商议如何处置顾临怡的事儿告诉给了霍延泓。霍延泓自然没有什么不准的,只是在第二天,霍延泓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纸废黜顾临怡。并列出了顾临怡的十大罪状:“贵妃顾氏,犯上作乱、大不敬、无所出、造起狱讼、朋扇朝廷、戕害皇嗣、构陷妃嫔、欺下瞒上、嫉妒失德、私相授受。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着废为庶人,入青心庵,待罪修行。永世不得出。” 当年扶风县地震之事,后宫一干大臣皆言顾临怡是先帝赐婚给皇帝的结发夫妻,逼着霍延泓将云千雪废黜,将顾临怡立为中宫。如今顾临怡犯上作乱,霍延泓又当庭说出这样的话。无疑是再打这一众朝臣的脸。 “后宫的事儿,左不过下个诏示。你何必这样促狭,把废贵妃的懿旨拿到朝堂上去宣读。古往今来,除去废后外,实在没有在朝堂上宣读废贵妃旨意的先例。”云千雪笑意盈盈的帮霍延泓揉着额角,轻柔的感叹。 霍延泓拉住她的手,将她揽进怀里。温软的笑了起来,道:“一是让这些人自己大嘴巴,晓得他们有多么有眼无珠。二么,”霍延泓意味深长的望着云千雪,那眼中流转着绵绵的情谊,极郑重道:“也是他们往后再过问后宫之事,我便可将顾氏这一桩将他们统统挡回去。也是,为你铺好了路,好走一些。” 云千雪自然之道霍延泓所谓的铺路是什么意思,当即垂首,颇有些犹豫,道:“进不进凤寰宫,做不做上那个位置,其实都是一样。我永远在你身边,咱们两个永远可以像现在这样并肩。” 霍延泓闻言,不禁一挑眉,还未开口,却见云千雪眉心一沉,低缓道:“我,不做皇后。”   ☆、第58章 不大简单 霍延泓握着她的双手明显的停滞,却未开口询问,而是陷入了沉思中,拧着眉毛未语。云千雪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胸口被什么堵着。她乖顺的窝在霍延泓的怀里,手里轻轻的摩挲着他衣服上刺手的金龙绣纹,道:“咱们就像现在一样,都好好的。” 云千雪口中的这一个“都”字,霍延泓心里再清楚不过,并不只有她们两个,还有德妃,他心下立时恻然。 “德妃一心向着你,她这般情谊,我也自愧不如。不知你心里做和计较,只是,总别让我越过她去。”云千雪睫毛轻轻颤动,心中流转的情绪极是复杂。 霍延泓重重的嗯了一声,这样的请求,正是他心里一直没有说出的疑虑。他心中感怀姜子君待自己如此赤忱,他自也不愿委屈了她。这样想着,他紧紧的拢住了云千雪的肩头,长长一叹道:“你也不必说那样的话,那日顾氏出手刺过来的时候,你也扑了过来。”霍延泓说着,轻轻抬起云千雪的脸颊,郑重其事的叮嘱道:“往后无论多凶险,我也不准你再做这样的事儿。青萼,这一生,你只要站在我身后。” 云千雪嘴唇微微一动,握着霍延泓受了伤的那一只手,摩挲着尚未痊愈的疤痕,道:“咱们三个的心意……都是一样的。” 如此,霍延泓再没向云千雪提起立后的事儿。 顾临怡、霍元慈两人因着犯上作乱,各自获了罪。被她二人利用,参与其中的温家、周家、曹家三家斩首的斩首、发配的发配。 出了正欲,柔然与乌恒的拭着前来京都议和,霍延泓借着这个机会,总算是为乌兰图娅发了丧。 这些琐碎的事儿都料理完,已经是三月里,又一年的春暖花开了。 姜子君自小产以后,身子算是伤透了。三个月的休养,也不过是勉强能下地行动。 这一日春阳正好,云千雪陪了姜子君到太液池边走动走动,晒晒太阳。 熏风徐徐袭来,绿柳扶风,白鹅游水,端的是春光大好。可姜子君却受不住这风,披了羽缎的披风在身上,走五步,便是直喘的上不来气,非得歇一歇才能缓和。 云千雪见她如此艰难,心里便恨顾临怡太过恶毒。她臻首一低,瞧着远处凛凛的波光,闻声道:“昨日我让映书去了青心观瞧她,她从前作威作福,现下的日子十分艰难。莲贵嫔让人去青心观特别关照过,整治的手段极狠。” 姜子君唯一咬唇,眼中浮现出些许轻蔑,澹然一笑,道:“往后也这般才好!” “娘娘,您看!” 两人正说话间,便见黄槐向着不远处一指,便看见七皇子君燐跑到湖边,噗通一声就跳进了太液池里。事情发生在瞬息间,惊得云千雪微微怔愣,才道:“快,快去救七皇子!” 君燐只一人跑过来,旁边并没有跟其它的宫人。如今独自跳进太液池,那一边没有守卫巡视的宫人,只怕溺毙在里面也无人知晓了。 姜子君紧盯着湖面,道:“这是闹得什么?” 亏得黄槐眼尖,发现的及时。这会儿众人跳下太液池,七手八脚的便把七皇子给救了上来。可到底在水里挣扎了一会儿,这时已经陷入了昏迷。 好端端逛着御花园,竟忽地生出这样的事儿。两人索性带了七皇子,亲自将他送回采薇宫。 一行人刚进了嘉祉门,正碰见失魂落魄的莲贵嫔。她惶急的从采薇宫跑出来,正要出门的功夫,正撞上了姜子君与云千雪的仪驾。瞧着七皇子被人抬着跟在两乘肩舆的后面,吓得她登时双膝发软,把请安的事儿都忘在了脑后。 云千雪生怕莲贵嫔多思多想,立时清凌凌开口道:“方才本宫与德妃在太液池边儿上散步,瞧见七皇子忽然跳了进去。这是出了什么事儿!” 卫菡萏脸上一阵惨白,眼中含着的泪珠子登时跌了下来。心中似又无数只小虫子在撕咬,疼痛不已。她一时垂泪,难过的说不出话。 姜子君蹙了蹙眉的,声音低缓而虚弱的提醒她道:“有什么,先把七皇子抬进去安置下再说。” 卫菡萏这才回过神来,忙发慌的让了路,让人立时将七皇子送进南薰殿。 因着云千雪早让人去请了御医来,不多时,何晟便被人引着进门。细瞧了一番,着人将七皇子倒提着把肚子里的水都吐下去,可七皇子始终昏迷不醒。 何晟开了方子,吩咐人去煎药,才向几人禀道:“虽说进了春日,可这天乍暖还寒,到底还是寒凉。只怕七皇子这一折腾着了凉,若是服下药之后,发了热,务必让人时时用冷帕子擦身子,过半个时辰就喂些水给七皇子。” 卫菡萏焦心的应了,不禁问道:“燐儿无碍吧?” 何晟抿了抿唇,低缓的向她回道:“脏水是全吐出来了,可七皇子到底年幼,受不住凉,若是不发高热还好一些。若烧起来,只怕不好。” 卫菡萏听见这样的话,不禁掩面,委屈的失声痛哭。 何晟自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向殿上坐着的德妃、元妃看了一眼。德妃略一颔首,软糯无力的说道:“下去吧。”何晟喏喏应下,立时领着内侍退了出去。 卫菡萏哀声哭泣,这幅样子无比凄凉哀伤,桔梗如何都劝不住,黄槐瞧着,忍不住劝她道:“贵嫔您快别哭了,德妃娘娘与元妃娘娘还在呢!” 云千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七皇子搬来采薇宫这么久,你们母子二人怎的还没相处好?” 自从君燐被宫人领着回了采薇宫之后,这采薇宫里没有一日消停的。他日日闹着要寻顾临怡,任凭旁人怎么说,都说不通。因为这件事儿,君燐又好几次从学堂下学之后,闯去南书房。平日里对卫菡萏,也是百般的瞧不顺眼,动辄打骂。卫菡萏起初因着与君燐母子反别多年,好不容易将儿子应了回来,而对他极度容忍。可君燐并不感动,反而变本加厉。 云千雪与姜子君两人自然知道母子二人关起门来闹的事儿,只不过君燐这样小的孩子闹的去跳湖自杀,这便不是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小事儿了。 卫菡萏紧紧的咬唇,微微抽噎着,勉强道:“燐儿,燐儿如何都不肯认我。他嫌弃我这个做母妃的出身低微,今儿个竟又闹着要去皇上跟前儿。臣妾一时上来气,所以,所以打了他……”卫菡萏说着,极是懊恼,又是后悔,忍不住哭道:“燐儿受不了这气,所以……臣妾千不该,万不该,实在不该打他的。” 姜子君禁不住微微摇头一叹,“哪儿怪得了你,若要怪,只怪顾氏作孽,如今带累了七皇子不说,还将他养的这般跋扈,不孝不敬。真是该死!” 卫菡萏闻听这番话,恼恨的眯目,贝齿紧咬。站在近处,甚至能听见她牙齿恨得打颤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云千雪自是听出姜子君的用意,要让卫菡萏深恨顾临怡,如此,才能长长久久的去折磨她。对待顾临怡这般自视甚高的人,若是她二人亲自动手,只怕未必能让她多气恨。可若日日折磨她的人换成她一手提拔利用,视为蝼蚁草芥的人,她心里又该是何等的不甘心与怨恨。 唯有令顾临怡终生带着这样无边无际的绵长怨恨,才能让姜子君心里痛快。 “你这个做亲生母妃的若没法子让七皇子认你,只怕再这样闹下去,皇上当真烦起来,怕就要把七皇子交给别人去照养了!”云千雪声音沉沉。 卫菡萏眉心剧烈一颤,又如何能接受!自己好不容易将儿子养在了身边,如今再另外寻一个母妃,只怕自己真是要生生失了这个依傍了。她连连摇头,跌声道:“不,不!再不能让谁抢走我儿子了。” 姜子君温和一笑,耐声道:“七皇子若嫌弃你地位不高,母凭子贵,便由本宫向着皇上进言,升一升你的位份也使得。如今东西六宫的主殿好些都空了出来,这采薇宫,到底离着中宫远一些,来往也不大方便。” 卫菡萏听得姜子君这话,当即千恩万谢的跪地叩头,感激涕零。 “本宫乏了,便同元妃一道回去了。你若得力,本宫帮着你在皇上面前言语一句,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姜子君和缓地笑了笑,一抬手,黄槐立时进前扶住了她的手臂。 德妃被顾氏灌了一碗红花,害的小产,伤了身子,是后宫上下皆知的事儿。这会儿姜子君说她得力,卫菡萏自然知道话中所指是青心观的安排。当即怨恨的眯目,道:“不必娘娘交代,有些事儿,臣妾自己也是不得不做的!” 姜子君满意的颔首,也不再多说什么,同云千雪一道出了采薇宫。两人走到各自的肩舆边儿上,姜子君却并没有立时坐上肩舆,而是站了一会儿,向四面瞧了瞧。不禁抿唇向云千雪道:“到底是顾临怡养出来的儿子,这七皇子,可不大简单呐。” 她这番话正说到了云千雪心里的犹疑之处,云千雪不禁道:“采薇宫到底离太液池不近,这采薇宫附近自有无人的井口。七皇子若真存心自裁,在一旁寻个井口却也干净。可大老远的跑去了太液池……”   ☆、第59章 平静恬然 “所幸,他再怎么不简单,也到底被顾氏耽误了。”姜子君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身子有些乏累,自顾自的上了肩舆,一直胳膊撑在扶手上,与云千雪道:“咱们回吧!” 云千雪回头看了一眼朱漆剥落采薇宫,再未多说一句话,转头上了轿辇各自回宫。 到了晚间,霍延泓去看姜子君的功夫,姜子君便是向他进言,晋一晋莲贵嫔的位份,让莲贵嫔重新搬回未央宫。 霍延泓自然无可无不可,在倾香殿坐了一会儿,到长乐宫的时候便是与云千雪知会了一声。两人琢磨着这后宫诸人的位份许久未得进封,如今借着这个机会,一同晋一晋也极好。 当下便决定将德妃晋为贵妃,只又琢磨着云千雪入宫数年,始终在妃位未得进封。贵妃之下的贤、德、庄三妃,贤妃、庄妃殁了,实在不吉利。德妃刚刚晋升,再将云千雪封为德妃,霍延泓又不忍委屈了她。琢磨了好半天,眼睛才是一亮,道:“你与德妃两人无论高低,一同晋为贵妃,各管东西六宫。” 大齐的后妃品级,还从未出过两位贵妃,云千雪颇有些犹豫,不禁问道:“两个贵妃?只怕朝堂之上再起非议。左右无论贵、贤、德、庄,还是三夫人、四妃,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霍延泓挑唇,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道:“他们有眼无珠,一心以为顾氏是贤良淑德。可顾氏逼宫作乱,打了多少人的脸。如今内宫之事,谁还敢多说半句?” 云千雪温软的一笑,提醒他道:“诞下皇嗣的妃嫔可得好好晋一晋,莲贵嫔与恪贵嫔被册封贵嫔可有好些日子了。” 霍延泓含笑,思了一思才缓缓开口,“原来的四妃去了两个,你进封,舒妃是老人,虽说平日里跋扈骄矜,可这么些年,也算是个安稳的,朕想着晋为夫人。如此,四妃便如数空了下来。恪贵嫔与莲贵嫔与你亲近,晋为妃位也无甚了不得。再有梁婕妤,册为昭仪也好。旁人倒也无所谓了。” 往常后妃进封,皇帝哪儿会留心在意这么许多,不过是交给协理六宫的妃嫔,拟了进封的位份也就罢了。今日这般费心费力的安排,云千雪倒是能瞧出来,他有意将九嫔之上的人都提成与云千雪相近的心腹,也是为着云千雪往后能惬意安然。 云千雪抿唇吃吃一笑,道:“梁婕妤出身不俗,如今是昭仪了,也该好好议定个封号。” 霍延泓漫不经心的揉着云千雪的手嗯了一声,道:“让礼部议定呈上来便是,至于旁人,你若想进封,依着心意便是。” 第二日,进封六宫的名录便拟了出来。寻常的妃嫔,不过是各晋一级。德妃、元妃二人分别晋为和贵妃与元贵妃,舒妃晋为舒仪夫人,恪贵嫔、莲贵嫔分别晋为恪妃、莲妃,梁婕妤被晋为九嫔之首的昭仪,得了“容”字为封号。 霍延泓瞧过这晋封的名录,并未再过问,直接让尹航与礼部一同准备起册封礼的事宜来。 隔日,晓喻六宫的圣旨送到各个宫苑,诸人听得今次高升之人,皆是元贵妃的心腹。眼见着这后宫之中能与元妃匹敌的妃子,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唯独一个元贵妃屹立不倒,宫中诸人,无不趋奉讨好云千雪。长乐宫的仪门,险些被人踩破了一般。 直到清明册封礼前,各色珍奇异宝流水一样的被送进长乐宫。除去宫中妃嫔,连着朝堂上的朝臣,也都送了最好的宝贝入宫来贺云千雪进封。东西多的装不下,令小回子不得不在长乐宫中另外空出一处偏殿,专门摆放送进长乐宫的贺礼与霍延泓的赏赐。 到了册封贵妃这一日,宫中上下更是隆重其事,谁也不敢有半分的怠慢与不妥,无不竭尽心力的为这一次册封礼准备。 云千雪一番匀面梳妆,穿上了贵妃的朝服,刚出了长乐宫的门要坐上轿子,但见莲妃身边的小夏子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如今莲妃高升,小夏子自然也随着升为了未央宫的内监总管。这会儿亲自往长乐宫来,又是在册封礼眼瞧着就开始的关窍,自是奇怪。云千雪坐在肩舆之上,并未让人动身,而是在原地坐着等了小夏子一会儿。 小夏子匆匆进前,神色匆匆的想着云千雪跪地问安,不等云千雪问话,便道:“贵妃娘娘,莲妃娘娘去不了册封礼了。”小夏子面色无比难看,哭丧着脸,沉声低低地说道:“莲妃娘娘,娘娘她,被七皇子下了药,险些没毒死。” 云千雪万没有想到竟会闹出这样的事儿,神色一怔,半天都回不过神。映画也是大惊失色,道:“下,下药?” 小夏子道:“开了春,蛇虫鼠蚁都冒出来了。宫里备了些药,七皇子偷偷寻了……”他心中惶急,说到这又觉不该说这样多,便道:“这也不是七皇子……” 云千雪脸色一变,眼中浮现出几分怒意,道:“当真是没良心的孩子,这样的孩子,合该扔在西苑,再不许他入宫。” 小夏子被她这番话吓得连连叩头,道:“是奴才出言无状了,莲妃娘娘说不能怪七皇子,实在不应该责怪七皇子!” 云千雪面色颇为不耐,沉沉呼出一口气,道:“得了,你也不必在本宫面前替他开脱,先为莲妃请过御医,再说旁的吧!本宫自会回禀给皇上,莲妃去不得便算了!” 小夏子忙喏喏应下,这才又惴惴不安的起了身,忙奔着御医院去。 这一场册封礼是元贵妃、和贵妃、舒仪夫人、恪妃、容昭仪等人一同行礼。如今莲妃没去,倒也没什么要紧。 下药的事儿,除去云千雪知道外,莲妃再没敢让人传出去。册封礼过后,又遣了桔梗到云千雪面前百般哀求,只求让云千雪勿要将七皇子的事儿告诉给皇帝。云千雪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索性,也懒怠理睬这母子二人的争端。 反倒是莲妃左思右想,如何都不能相信自己儿子竟会坏到这样的份儿上,便又一心将气撒在了顾临怡的身上。也同样的让人将那小剂量的药下在顾临怡的饮食中,瞧着她中了毒,却也不让死了,又特意让人去救治顾临怡。 顾临怡这一番受辱,却是身在青心观中,无力反抗与报复,心里纵然是滔天恨意,也不得不如数都忍了。她原本养尊处优惯了,现下,每日生活在无休无止的折磨与羞辱中,让顾临怡原本丰润,保养得意的脸,迅速的衰老了下来。 数月的功夫,竟像是苍老的妇人一般。从前那股子雍容与大气,全都被脸上一道一道的细纹所掩埋。她心下无比痛苦,曾数次自裁。奈何卫菡萏处处让人盯着,非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因此,数次中的自裁,更变成了折磨。 到了上元十五年,宫中因着数年未曾选秀。而近两年,数位后妃亡故,令朝臣又开始了上折子,进言让皇帝选秀。 皇帝却是不以为意,将那折子搁下后,颁下圣旨。因着连年征战与灾祸,也为了与民休养生息。天授一朝,再不浪费国库,大肆选秀入宫,只是不时的纳一些有功之臣的女儿入宫。 霍延泓拟旨之时,云千雪正坐在他的身边,瞧着他一字一字写的极是认真,忍不住抿唇一笑,道:“这一道圣旨颁下去,你便是君无戏言,可好好把自己的一条路给堵死了!” 霍延泓放下笔,抬眉瞧着云千雪嫣然笑意,眉眼完成月牙的形状,笑的恬然惬意。在夏日午后阳光里,映照的分外美丽温暖,直照进他的心中,阳光明媚。他抬手,不轻不重的在云千雪的额头上点了一点,道:“促狭的小东西!” 云千雪吃吃含笑,打趣道:“来日我人老珠黄,你若是厌倦了、嫌恶我了,可再没法广选美人,充入掖庭了!” 霍延泓抬手,一把将她带到了自己的怀中,清俊的下颌正触在云千雪凝滞一般的脸颊上。轻柔一笑,宠溺的抬手从云千雪的鼻子上顺了下来,笑道:“你人老珠黄的时候,我也是一个老头子,咱们俩人一个样,怕是你厌倦、嫌恶了我?” 云千雪故意撇了撇嘴唇,缓缓道:“天天日日对着你这一个人,一张脸,自难免嫌恶厌倦,可厌倦了,也换不了旁人。到比不得你,你今日不见我,总还有莲妃、恪妃,容昭仪不是?” 霍延泓亦发牵唇,摸着自己的一长俊脸,撇了撇唇,道:“我这样英俊潇洒的样子,任谁都是百看不厌。” 云千雪听见这话,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偏偏我厌了,你说可该怎么办才好?” 霍延泓揽着她的腰肢,紧紧的将她捉了过来,一双手穿过云千雪薄薄的外衣探了进去,笑吟吟道:“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此刻,日影长长,映照在两人缱绻缠绵的身影。   ☆、60章 李香薷亦发笑靥深深,悠然道:“娘娘若是真笃定是七皇子克了自己的孩子,就把七皇子抱来印月殿照养。当是让七皇子来替代自己的孩子,有了一个孩子在印月殿,娘娘会不会好一些?” 定贵嫔明显有些吃惊,回不过神来。她眨了眨眼睛,被李香薷方才的话说的动心,“可,将七皇子抱来印月殿哪那么容易,他母妃建在,又不是人不在了!怎么好生生才散一对母子?”定贵嫔说到末了,那话音便的轻软。 李香薷能看出来,定贵嫔动了心思,已经在脑中盘算开了,当即笑吟吟道:“那道士不是说七皇子八字极富极贵,莲容华八字轻吗?这八字轻的人福薄,身子也不好呢!摊上这样极富极贵的孩子,只怕自己照料不好七皇子呢!” 定贵嫔闻言,双眸晶亮,越发和缓下来,招呼着李香薷坐到自己的身边,细细的问她道:“那本宫该如何做,才能把七皇子要来?总不能与皇上直接去说吧!” 李香薷低眉笑了笑,“怎么不能!皇上最是知道娘娘您的脾气,您直接告诉皇上,此前听沈嫔偶然提起相克一说,所以找道士问了问才得出这些。否则拐弯儿抹角,倒是显着娘娘心虚了。娘娘也不必找机会,直接祭礼之后,趁着皇上、道士都在像皇上言明。” “这……”定贵嫔颇有些犹豫,抬眼看着李香薷,道:“这,本宫当着莲容华的面儿说这个,会不会……” “娘娘不必忧心!”没等定贵嫔说完,李香薷含笑截断了她的话,曼声提醒她道:“娘娘只管让皇上相信您便是,旁人,实在都不必放在心上。娘娘是个什么脾性,皇上最是知道。若是束手束脚的,到让皇上觉着是可以算计,反倒被动!”李香薷言辞凿凿,临了,不忘反问定贵嫔一句道:“怎么,娘娘信不过奴婢!” 定贵嫔心思浅,也是个聪明伶俐的人,自没不是怀疑李香薷,听了李香薷这番细致的解释,是柳暗花明,朗然笑起来,道:“元妃的人,本宫自然没什么信不过,就按照你说的,祭礼之后,本宫就像皇上说明!” 李香薷笑道:“那奴婢便先提前恭祝喜娘娘此番顺利!”她话落,也不再多留,将那糕点留下,便是起身往合欢殿回。 经过棠梨宫的时候,便瞧见沈青黛正悠悠闲闲的从棠梨宫的仪门出来。后面的宫人搬着她的东西,极为仔细,进进出出的分外忙碌。李香薷停下脚步,朝着沈青黛行了一礼道:“沈嫔安康。” 沈青黛笑盈盈道:“你这是从哪儿回来的?” 李香薷笑了笑,恭顺的回道:“奴婢是从定贵嫔那里回来!” 沈青黛知道定贵嫔请了道士去宫里的事儿,如今听见李香薷无缘无故的去了瑶华宫,眉心略略一蹙,犹疑与不快自眼底一闪而过。“去定贵嫔那送什么?” 李香薷眼波落在自己手里提着的食盒上,道:“去给定贵嫔送些糕点而已。” “李姑姑仿佛对定贵嫔格外殷勤呢!”沈青黛话里有话,似笑非笑的打量着李香薷谦卑恭谨的神情。 李香薷垂首,清淡道:“奴婢哪有对谁殷勤不殷勤一说,原是定贵嫔耿直又爽利,格外得元妃娘娘的喜欢,娘娘凡事总想着,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沈青黛听着这话分外刺耳,含笑与李香薷道:“既是李姑姑对咱们都是一视同仁,倒不如帮着我搬宫吧!你瞧,我的宫人极少,东西都搬不过来呢!相请不如偶遇,劳烦你如何?” 李香薷无可无不可的一笑,乖觉的说道:“自然没什么不行的,”她说着,转身就往屋子里去。沈青黛回首斜睨着李香薷的背影,眼波带着十足的鄙薄,转头上了轿辇道:“走吧,咱们去承乾宫。” 承乾宫与棠梨宫同属西六宫最末,两宫相聚很近,沈青黛说是搬宫,也不过是将自己的首饰细软搬过去,并不是搬什么了不得的大的家具物件。如今忽然叫李香薷给她搬宫,自是不服气李香薷往日对自己那般趾高气昂的样子。 李香薷只是应了一应,进门做个样子给她看,等沈青黛离去,她便是要返回合欢殿的。 刚一进澄碧馆的院子,李香薷便瞧见沈青黛的贴身的花楹抱着妆奁出来。那妆奁上放着几个丝帕团子,一看便晓得是极贵重的东西。花楹不敢假手于人,自己都揽在怀里。 正迈过门槛的功夫,便听见里面的小太监唤她道:“花楹姐姐,小主说是哪个枕头不要了?”花楹听见里面的声音,回首应了一声,瞧见是李香薷过来,因为此前沈青黛与李香薷里应外合,她便一心以为李香薷与沈青黛是亲近的关系。往日瞧着沈青黛尤为相信李香薷,便极是放心的将拿不住的首饰递了一些给李香薷,喜道:“李姑姑来的可真是时候!我拿不住,旁人又不敢轻易让沾手。毕竟都是小主的贴身物件儿。白芍姑姑扶着小主先走了,奴婢这会儿可真是应付不来了!” 李香薷见她拿着那东西也是费力,便好心接了。索性沈青黛促狭,非要自己帮她搬东西,这便象征性的送过去。李香薷这样想着,便是将那些丝帕抱着的翠玉收拾都放在了食盒上,奔着承乾宫去。 进了承乾宫,正碰见冯岚身边白芷要出门做什么,步履匆匆,险些与她撞个正着。“李姑姑怎么来承乾宫了?” 李香薷含笑道:“半路遇见沈嫔搬宫。” 白芷笑道:“李姑姑平日过来都是直接往我们小主这来,没去过出云堂吧!往哪边走呢!”给李香薷让了路,白芷又很细心的指了指沈青黛搬去的出云堂的方向, 李香薷一笑,快步往白芷指的方向走去。 白芷回身,正要出门的功夫,便瞧见脚边躺着一个丝帕团子。她屈膝捡起来,猜测是李香薷方才不小心落下来的。因为有丝帕包着,落地也没个声响。 白芷先打开帕子,想要看一看里面的东西有没有摔坏。这一层一层的剥开,便瞧见了一块儿翠玉的腰佩,那翡翠的水头极好。白芷眼皮一跳,心里大是惊诧。那翡翠分明与之前自家主子遗失的玉坠子是一模一样,那绑翡翠的络子还是自己亲手打的! 这翡翠虽说不算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却因为来自勃固,中原鲜少得见而变得名贵。这一块是上元六年皇上赏下来的,冯岚当时分外宝贝。因为这个玉坠子丢了,冯岚还亲自带着人去杏花坞找寻。杏花坞无故走水,冯岚更是因此遭了贵妃的责打。 白芷心里无比讶异疑惑,也不急着眼下的差事,立时返回了朱锦阁向冯岚回禀。 冯岚瞧见那翡翠坠子,也是无比的讶异,“你从哪儿寻到的?都丢了这么久了!” 白芷心里一惊有了是非曲直,如今紧紧咬唇,恨恨与冯岚道:“小主,这玉坠子是从沈嫔搬宫的行礼里掉出来的!” 冯岚有些回不过神,讷讷问白芷,“怎么可能,这玉坠子丢了的时候,我曾问过沈嫔有没有瞧见,她说没见过的!” 白芷道:“因为沈嫔说没瞧见,还提醒小主往御苑里找一找!当初杏花坞走水的突兀,如今想来,未必是贵妃动的手,只怕是沈嫔小主!” 冯岚有些不能相信,道:“不会,这玉坠子,许是她后来找着的?” 白芷心里发急,提醒冯岚道:“若是沈嫔后来找到的,为什么不归还给小主您呢?她自己留着做什么?” 冯岚心里无数的疑云闪过,可她入宫以来,唯有对沈青黛推心置腹。若是真如白芷所说,沈青黛当初故意不归还她的玉坠子,又是故意在杏花坞放了一把火来害她,那这几年的姐妹情分又算是什么! 白芷见冯岚眉头紧锁,不发一言,又接着道:“小主细想一想,是沈嫔提醒您仔细往御苑那边去找玉坠子的。若说沈嫔刻意要害您,只消让人跟着您,到时候趁机放一把火便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只是偏巧莲容华半路经过。照说奴婢从前也奇怪呢,就算小主您再得皇上的宠爱,贵妃娘娘与莲容华两个也不必要这般陷害您!如今可算是说通了,就是沈嫔!”白芷说的咬牙切齿,言之凿凿。 而冯岚此刻并非不信,而是不想相信。她到底一直真心对待沈嫔,她也一直以为,沈嫔也是如此待她。后宫沉浮,让她晓得宫中人心的凉薄与可怕。两年多来,她一直将沈嫔视作自己后宫中,最后一点的温暖。如今硬生生要撕开这层温和的面皮,那她入宫的这么些年,那些日子,岂不是一场又一场的笑话?还是血淋淋的笑话! “不会,白芷,不会!怎么会呢!”冯岚说着,眼泪不争气的夺眶而出。“若是她一早就这么害我,那我是怎么活过来的呢?” 白芷目光无比的阴郁,那声音森然冰冷,“所以,小主您小产了,失了圣宠,更失了对皇上的心!”   ☆、最终章 上   卫菡萏微微咬唇之后,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倏地对着霍君燐招了招手,道:“燐儿,你过来。”   纵然霍君燐脾气再硬,此刻因着心虚,到底浮现出了些许害怕之色。可仗着卫菡萏往昔对自己端的是言听计从,当即挺直了脖子,气哼哼的走了过去。   可刚走到卫菡萏的身边,冷不防的,卫菡萏忽然抬手,狠狠的打了霍君燐一巴掌。她眼中浮动着巨大的悲愤与哀伤,热泪盈眶,道:“我当年,真不该将你生下来!你若心里惦记着她,我如今放你去找她。让你在青心观里好好的伺候她,尽孝道!伺候她一辈子!”   卫菡萏无比心寒,说完这句话,便立时落了泪,却强忍着哭意,扬声道:“桔梗去帮七皇子收拾收拾,等本宫回禀过皇上。”她一番话罢,思忖着还有云千雪在,便转头看了过去,道:“臣妾生出这样的逆子,也没脸再见皇上了,便请娘娘替臣妾回禀给皇上。”她说着,作势起身要跪。   云千雪忙扶了一把卫菡萏,道:“你安心将养便是。”   霍君燐早被卫菡萏这一下打的发懵,眼下才忽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可他心里存着一口气,此时又实在不愿意向莲妃服软,便是一味的大哭不止。   若是往昔,卫菡萏瞧见这一出儿,只怕心早软了。可今日是半点儿不为所动,任由霍君燐哭个不休。   云千雪无心瞧霍君燐自作自受的惩罚,起身名映书带了乳母离去。直走到殿外,还能清晰的听见霍君燐委屈的哭泣声。   顾临怡已经被废黜,霍延泓也没法因为乳娘的事儿对自己的姑母下手。这件事儿只得不了了之,就此作罢。可私下里却让尹航细细的盯住了各处能入宫的地方,别再让顾家的人有机可乘。   没过几日,七皇子以顽劣,被霍延泓送去了西苑围场,由寻常的乳母、师傅教导,若不能将性子扳过来,绝不允许霍君燐再回宫。   “莲妃到底是心狠,七皇子出宫的时候,她是一眼都没有多看呢!”   此刻,恪妃、容昭仪、云千雪都在关雎宫陪着姜子君说话。容昭仪提起七皇子出宫,眼中带着几分可怜之色,哂笑着一叹。   姜子君眉目敛然,清清淡淡的一笑,“若非莲妃肚子里已经有了,她又怎么会舍得把好好的儿子送出宫。她有了指望,自然便要放弃那个没前途得了。省着来日带累了自己。”姜子君对卫菡萏其人,一直都是淡淡的,不大喜欢。   恪妃随手拢了拢袖摆,附和道:“莲妃瞧着柔柔弱弱的没注意,其实心里的主意却是大了去的。但愿她这一胎别再生儿子了,否则到底是个后患。”   云千雪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掐着手指数了数道:“她如今的月份,怕是已经知道了肚子里是男是女。因为知道了,所以才能痛痛快快的放了七皇子。不然,七皇子做了那么多错事,她怎么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这个关口就把亲生儿子给赶走了?”   姜子君抿了抿唇,一笑道:“莲妃到底不足为虑,便是再生三、五、七个儿子,再怎么母凭子贵。她也绝越不过你们去。”姜子君这话自是对着恪妃与容昭仪。   恪妃不喜莲妃,这些日子里,莲妃与她户别风头,却是让莲妃有了孕,她自然更是嫉妒。虽未宣之于口,可如今听姜子君说的这样明显,耳根微微一红,倒没再接话。   几人正说话间,王振自殿外进来,他神情颇有些怪异,进了门躬身小声道:“娘娘,顾氏殁了。”   容昭仪颇为惊诧道:“顾氏殁了?”   姜子君到似乎无甚惊讶,只是淡淡问道:“几时的事儿?”   王振回道:“是昨儿个白天,顾氏不知怎的从青心观的后山跌了下去,今儿早上才有观里的姑子察觉,人已经死了。”   云千雪低垂眼帘,睫毛微一颤动,手指摩挲着杯盖上的花纹,清越一笑,“莲妃对这一胎谨小慎微,因着七皇子的事儿。想来是不想再留着顾氏这一个祸患,她怕着顾家的人呢!”   容昭仪啧啧叹息地摇头,“真是可怜见儿的,顾家的嫡女,论及出身,何止是尊贵无匹,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也当真是自作自受了。”   姜子君一笑,只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她这番话似是另有所指,却又似乎是单纯的叹息罢了。恪妃与容昭仪心下唏嘘,也没再多说一句。   顾临怡死了,七皇子被送去西苑。自然再没什么招卫菡萏费心的事儿了。她成日在未央宫中休养,尽心尽力的保着这一胎,到了六月,卫菡萏果然诞下了一个男孩儿,是大齐的十一皇子。卫菡萏原本是籍籍无名,如今再得一子,已经是上天恩赐,这令她无比的感激,孩子平安落地,竟令她喜极而泣。   而七皇子也因着十一皇子的降世,被人抛在了脑后。   天授十七年,云千雪、恪妃、容昭仪相继生下了十二、十三、十四皇子,又逢云珠的婚事不能再耽搁、几个皇子也渐渐长大,宫中再无人提起七皇子一句,便是寻常的闲话,也没人能想的起来。   这一忘,便一直到了七皇子十六岁。   天授二十二年,云千雪在连生下五个儿子之后,总算诞下一个女儿。她与霍延泓皆是大喜过望,为这个来之不易的女儿取名为颜欢,更是茹素三月,感谢上天把颜欢还给了她。   天授二十三年,颜欢周岁生辰之际,七皇子用草编做了一套蚱蜢、兔子一类的摆件送去了宫中。未央宫的人自没将这生辰礼物当回事儿,倒是颜欢瞧见之后,喜欢的了不得,拿了便不松手。   寻常人送来贺公主生辰的礼物自是贵重无比,便真是蚱蜢、兔子之类,也皆由金玉做成的。颜欢头一次瞧见这样惟妙惟肖的东西,自是新鲜。倒是霍延泓瞧见这草编的物件儿,颇有些感叹送礼之人的用心,这一问之下,才得知,原来是霍君燐亲手做的。   霍延泓年纪不轻,对父子亲情越发看重,想起被送去西苑的七皇子,心头一软,便道:“也算七皇子有心。”颜欢自是他的心头肉,七皇子这一番心思,正费在了霍延泓的心尖儿上。皇帝当即命人将七皇子带回宫中,来吃自己幼妹的满月酒。   霍君燐再回启曌城已经是八年之后,他只觉着恍如隔世,问起霍延泓再何处后,想先去向霍延泓请安。听说父皇再议事,他也不敢贸然前去,却是破天荒的去了未央宫,向自己的母妃请安。   霍君燐到未央宫的时候,莲妃正追着十一皇子君炼在院子里玩耍。院子里一副母慈子孝的和乐景象,让霍君燐顿住了脚步。   莲妃见生人进了院子,怔了怔,似曾相识的一张脸让她脸色登时变了变,微微沉了下来,有些讶然而难以置信的问道:“是,是燐儿?”   霍君燐淡然而规矩的上前,一双眼睛温然带着几分客气,跪地道:“儿子给母妃请安,多年不曾在母亲膝下尽孝,是儿子的不孝。”   莲妃眼角有些湿润,想起从前的种种,心里免不得要生出几分愧对霍君燐的心思。她很想亲自上前,将霍君燐扶起来,可到底止住了脚步,只颔首,温和道:“回来了。”   霍君燐垂首明朗一笑,淡淡的嗯了一声,莲妃竟觉着无比陌生,有些呆愣的站在原地,一时间尴尬的说不出话来。   君炼眨巴着眼睛,有些冷淡的看着君燐,拉了拉莲妃的袖子脆生生的喊了一声母妃,“母妃,他是谁?”   莲妃这才想起来给小儿子介绍,道:“这是你七哥。”   君炼看着霍君燐,小脸儿立时扳了下来,扭头道:“七哥不好,二哥说,七哥不再宫里,是惹母妃伤心了,七哥不好。”   霍君燐面色一僵,不自在的垂首道:“母妃,儿臣先退下了,还要去给父皇与和贵妃、元贵妃请安。”   莲妃面色也颇为难看,低低的嗯了一声,目送着霍君燐离去,禁不住横了君炼一眼,道:“往后当着你七哥的面儿,再不许这样说。”   霍君燐走到殿门口,听见莲妃善意而关切的提醒君炼,心里似是有什么塌了一块儿似的。却仍旧淡然清逸,一语未发的走了。   未央宫与关雎宫只隔着一条宫巷,他一路走来,刚走到门口,便瞧见关雎宫内外的人来往匆匆。顿住了脚步,远远地看见云千雪高坐在肩舆之上。她端然高坐在坐上,神色有些慌乱。过了八年,这位大齐第一宠妃,似乎出了更添雍容雅致之外,容貌与他幼年看到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霍君燐规规矩矩的上前,躬身请安道:“元母妃安康。”   云千雪神色一怔,眼眸扫向霍君燐,却并没有半分的惊讶和怔愣,似笑非笑,道:“七皇子回来了!”   ☆、最终章 中   霍君燐恭敬的应了,却见元贵妃再不理睬她,落了轿辇,转头面无表情的进了关雎宫。   披香殿内萦绕着浓重的草药味,云千雪一路进了内殿,见姜子君扶在软垫上。君焕与君灿两人满面的愁云惨雾,眼中含着泪意,可谁也不敢哭出来。   君焕与君灿二人前两年已经成家,君焕在天授二十一年,选了陈郡袁氏的嫡女为皇子妃。君灿在年头迎娶了陈郡谢氏的嫡女为妃。如今君焕的第一个孩子已经满周岁,正被袁氏抱在怀里,乖顺的一句话都没有。   见元贵妃进了门,诸人忙忙上前向她行礼请安。云千雪见众人面有凄凄之色,心里一悬,也不急着去问御医如何,而是先到了姜子君的病榻前。   姜子君费力的向着她扬了扬手,抿唇一笑,叹道:“今儿个我是去不成颜欢的周岁宴了,身子乏得很!”姜子君鬓边被一丝丝白发侵染,双眼乌青,病恹恹的无比憔悴。   云千雪眼前一雾,握住她的手笑道:“哪儿在乎这一次,往后年年岁岁,还长着呢!”   姜子君怅然的垂眉一笑,淡淡道:“孩子们年年岁岁还长着,我可再没有了。”   “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云千雪心觉不详,脸色发沉,心中翻涌着悲切与无奈,拉着她的手道:“你这几年大好了,只是这两天忽然冷下来,才觉着身上不适的。让御医瞧过了,也就好了。”   姜子君懒懒的撑着头,软声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再清楚不过了。喝药像喝水一样也将养不回来了。”   云千雪心里苦涩,却不敢露出半点颓丧的神情让姜子君瞧见,只含笑道:“你瞧瞧我从前,身子不也是极虚的?可眼下却越来越好了。当年御医可说过,我也是伤了根本的。所以再没有条理不好的!”   姜子君唇角轻轻牵动,闭了眼睛,似是歇了歇神,抬手与君焕等人道:“你们先出去吧。”   君焕等人应下来,立时倒退着出了内殿。姜子君才挣了眼,虚弱无力的看着云千雪的面颊,淡淡道:“青萼,我不怕的。”   云千雪忙嗔怪的打断她的话,道:“姐姐,你不许这样犯忌讳。什么怕不怕的,太医院若是治不好你,便全撵出去算了。”   姜子君摇头清软的笑了笑,握紧了云千雪细软的手,“倒是你才不必太执着呢!我如今也做了人家的祖母,看见自己的儿女成家立业,再没什么可不满足的了,只是……”姜子君话头一转,心里颇有些惭愧,道:“只是你。”   云千雪一怔,不知她话中之意,忙问道:“只是我什么?”   姜子君手心儿微微发凉,手指紧了紧,枯瘦的手让云千雪觉着无比的干硬。姜子君莞尔,淡淡然的开口,“青萼,这么些年里,你到底还是同皇上白头偕老了,我是当真羡慕你的,我也是当真恨过你、怨过你的。”姜子君这话说的轻轻的、淡淡的,可也极尽真挚。   云千雪心口发虚,小声道:“姐姐,你恨我、怨我?”   姜子君点了点头道:“恨呐,有时候恨得整晚都不能成眠,就是想不通,皇上偏怎的待你这样至死不渝。当初你小产,皇上提着剑险些当场看了贤妃。那时候,我还不及贤妃在皇上心口的地位众。我心里嫉妒你、恨你恨的了不得。”   云千雪讶然一下,却道:“那这么些年,你还对我这样好!”   姜子君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唇,道:“到底没有无所求的付出,我对你好,你不是也庇护了我与孩子。还尽力的将能分给我的,统统都分给我。有时候我想,我能生下君灿来。或许全是因为你。而这么些年,我与儿子太太平平,没被那些如狼似虎的觊觎、陷害,也全是因为你挡在前面,当了我的挡箭牌不是吗?”   云千雪有些失笑,点了点头,叹道:“姐姐通透,倒越发让我有些自愧不如了。”   “青萼,不是我通透。是那些人太糊涂。她们爱皇上,为何偏容不得你呢?爱屋及乌这样简单地道理,谁心里不明镜儿一样的。我晓得皇上心里不舒服、不痛快、不高兴的时候,他瞧见你就舒坦了。我是万万办不到的,我既办不到,有一个人这样另皇上开怀顺心。总比皇上不愿意见我,我却使劲了法子强留下他的好。”姜子君极为疲惫虚弱,说话时气若游丝。声音虽小,云千雪却听得清楚。   “我与你亲近,我待你好,皇上自然也会相信我、亲近我。我偶尔会想,如果你突然去了。或许,或许我与皇上在一块儿的时候,可以一起去怀念你。青萼,我这样想,你会不会怪我恶毒。”姜子君面上浮出几丝惭愧来。   云千雪却忍不住含泪,微微摇头道:“怎么会,我也曾因着君灿的事儿,心里老大不舒服的。”   姜子君嗤的笑了起来,极是明朗,那笑容一如她年少时一般,爽利而清脆。许是笑的开怀,还未说话,忍不住咳嗽了起来。云千雪忙上前拉过他,拍了拍她的背。姜子君伏在云千雪的腿上,道:“咱们谁都不能免俗,都是一样的。所以顾氏那样很你,连着襄城长公主也在心里嫉恨你得天独厚,自小就被端敏皇后疼着宠着。”   “提那些陈年的旧事儿做什么?”云千雪笑容有些发苦,这时间桔梗将药送了上来,她早觉着她今日说了这样的话大不舒坦,这会儿不愿让她再说那许多不吉利的话,亲自捧了药碗道:“吃了药好好歇一歇。”   姜子君摆手推开了药碗,缓缓道:“不吃了,吃了这么多药,嘴里都不知道甜味儿是什么样的了。年少那会儿,我最爱吃甜的!”   云千雪忙哄着她道:“我让人去给你准备一些蜜饯果脯,喝了药,咱们吃一些。”   姜子君摇头,道:“青萼,你早就能入主中宫。前朝后宫,再没有能阻挡的,你可是为了我?”   云千雪愣了愣,忙笑着否道:“哪儿有的事儿,实在是我不愿意坐那劳什子的中宫,坐皇后有什么好的,倒不如现在自在呢!”   姜子君眼神微微有些涣散,带着几分向往道:“不一样,做了皇后,才是真正的妻,才是真正与他百年终老的人。生同衾、死同穴。这些年走下来,你是该做皇后的!那个位置和皇上,可当真等了你许多年了,别为我耽着。我对你好,也是各取所需罢了。你从不曾欠我什么。”   云千雪眼睛发酸,似是有什么东西梗在喉间,她原来说嫉恨自己,也是为着自己能心安理得的做皇后。她半晌未语,压着喉间的哽咽,艰难道:“姐姐别说这样的话……”   “你便是应了我,应了我,我走的也能安心一点儿。”她眼神渐渐迷蒙,似是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   云千雪却是转了话头,道:“长贞公主几时入宫,怎的君焕、君灿都在,她还没来?”   姜子君慈和的一笑,道:“云珠从弘农过来,到底远了一些。她如今怀着孩子,身上不大安稳呢!”   天授十七年,长贞公主下嫁弘农杨氏的嫡子,这一位嫡子,自然与襄城长公主没什么关系。当年,襄城长公主之事,杨家日子过的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荥阳大长公主为了自己嫡亲的孙子求娶了长贞长公主,也是想保着杨家的满门平顺。霍延泓原本不答应,却到底是云珠姻缘到了。在几位皇叔与皇弟府外的筵席之上碰见过杨家世子几次,一来二去,竟是渐渐有了几分情谊。如此,才终于让皇帝点头允了这件婚事。   姜子君这刻提起来,想着云珠历经波折,如今嫁得如意顺遂,心中再没了牵绊,亦发笑的柔婉温润,“她好好的过日子比什么都强,便是这一趟赶不上,也无甚大不了的!”她说着,挣扎着要坐起身来道:“皇上呢?”   云千雪见她脸色倏地泛起红润,一双眼睛,熠熠生辉。脑中不觉浮现出回光返照,心中七上八下的乱,忙道:“姐姐,咱们先把药吃了,把药吃了,皇上便也来了。”   姜子君却仍旧摇头,撑着身子躺了下去,道:“青萼,你让人去请皇上过来吧,我,我也有话要与他说。”   云千雪低低嗯了一声,又劝了一句,让姜子君吃药。姜子君却是向小孩子一样,扭了头,道:“快去吧,我还等着皇上过来呢!等他过来,我再用下这药。”   云千雪只当方才是自己太过紧张,此时见着姜子君的娇俏模样,心中这才安稳了一些,当即起身去外面唤小回子,命他去请一请霍延泓。   吩咐过后,在她返回内殿之时,但见姜子君双眼紧闭。一动不动的躺在床榻上,似是睡着了一般。   云千雪心中倏地一沉,迟疑着上前,轻声唤道:“姐姐,姐姐!”   可这一唤,哪儿还能得到姜子君的回应,她到底是永远的睡了过去。   ☆、最终章 下   云珠被杨绍扶着落轿的时候,正听见震天的哭声。她心中徒然一悬,推开杨绍扶着她的手,拧着裙子快步奔进了关雎宫,直奔着倾香殿而去。   云珠身子笨重,杨绍瞧见,哪儿由得她这样跑,忙赶上来在一旁护着她,扶着她快步进去。   殿内跪满了人,云珠进屋的时候,黄槐瞧见她,眼泪越发断了线似的,哭道:“公主,娘娘她,她去了!”   云珠心头发酸,身子僵僵的有些发愣。心里却是想着千遍、万遍的不可能。   云千雪跪伏在脚踏上,哭的浑身颤抖,听见黄槐的话,忙抹了一把泪,道:“公主还有着身子,先送出去。”   云珠哇的一声,悲声大哭起来。她捂着肚子,双腿发软,站不住的倒向了杨绍的怀里。云千雪忙亲自上前扶住云珠,劝道:“你母妃走的极安然,你再伤心,可也别在这个关窍伤了自己的身子。否则,你可让你母妃如何心安呢?”   云珠捂着肚子,哭道:“我,我要生了。”这一下,关雎宫里更是乱起来。   云千雪一壁让人送云珠去旁边的屋子,快些将产房准备出来。一壁又要让人去回禀给霍延泓,操持姜子君的丧仪。   和贵妃薨逝,令后宫上下有些措手不及。倒是黄槐似是早有准备一般,立时帮着云千雪安排为和贵妃擦身换衣。   黄槐含着泪,小声道:“九月的时候,御医便说娘娘身上不大好,只怕就是十月里的事儿。娘娘不让奴婢说,自己私下里偷偷准备了。她挑了当初入东宫时穿的衣裳,她说那件儿衣裳极好,因着是青碧色的,那一晚皇上宿在了娘娘屋子里。虽说后来才知道,皇上喜欢那衣裳,是因着贵妃娘娘您从前也爱穿青碧色的。后来贵妃娘娘说,做娘娘您的影子也好。再后来,娘娘回来了。贵妃被百般冷落,她又说,她就当您是她自己。把自己当成您,把您当成自己,娘娘便也同您一样了。”黄槐说着已经是泣不成声。   云千雪不明白她怎会这般轻松的把自己当成是她,心中越发难过、愧对起姜子君。   待霍延泓进了内殿,她先跪地行了大礼,请道:“和贵妃贤良淑德,照养公主、诞育皇子,数年来打理宫中之事井井有条,臣妾……”   霍延泓面上带着悲色,不待云千雪说完,便知道了她后面要说的话,当即点头道:“朕会追封和贵妃为皇后,让礼部拟出谥号。”   天授二十三年,十月初十,和贵妃姜氏在关雎宫病殁。当日,长贞公主在关雎宫诞下一名女婴,云珠为自己的女儿名字里从了一个“筠”字,算是一种悼念。   这一闹,颜欢的生辰自然也就罢了。霍君燐的礼物便显得极是不合时宜,可因着和贵妃薨逝,霍君燐又能以治丧之由留在宫中。   三日后,姜子君被追封为皇后,谥号端怡庄至德宣仁温惠孝和皇后。   皇帝辍朝五日,待得梓宫从皇宫奉移到宝华寺暂安,抬梓宫的是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六人,这样的丧仪,是大齐迄今为止,绝无仅有的。   梓宫奉移后,宝华寺大设水陆道场,铙钹喧天,香烟燎绕,纸灰飞扬,经声不绝。   待得孝和皇后的丧仪过后,已经是天授二十四年的元月了。   因着姜子君的离世,令云千雪无比悲伤。每每想起往事,便总要哭一场,可心里仍旧是郁结难舒。霍延泓眼见着她悲伤过度,消瘦下去,心中自是万般的心疼。闲暇时,便都在长乐宫中度过。   “都道高处不胜寒,我从前就想,这宫中有这样多的人,怎的会孤单,又何来高处不胜寒?”云千雪靠在霍延泓的怀里,心中颇有些唏嘘。伤感道:“可如今孝和皇后一去,我却觉着这宫里的人,又有几人能像姐姐这样,能让我自在说话呢?”   霍延泓长长一叹,抚着云千雪的发梢,缓缓道:“高出不胜寒,所幸,你在我的身边。朕偶尔想起你没在身边的那几年,宫中与朝堂,不过是个冷冰冰的屋子罢了。可你在真的身边,才会让朕觉得温暖,才是家。”   云千雪有些恍然,想不出自己入宫之后与霍延泓地相处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甚至平日里说的话也都如数忘了大半,只是想起霍延泓,便觉着舒服,觉着自在。   霍延泓见她沉默未予,拢着她的手,在她发间、额头、脸颊上吻了吻,小声道:“青萼,我想与你白头偕老,百年之后,仍旧睡在同一处。”霍延泓这番话说的委婉,却世再提立后之事。   云千雪回首看着那张被岁月镌刻,越来越有味道的脸颊,带着一种她独享的宠溺与温润,她靠在霍延泓的怀里,想起黄槐说姜子君把自己当成了她,闭目清软的一嗯。   天授二十四年三月初五,云千雪被册封为皇后。云千雪为霍延泓诞下五儿一女,在子嗣上,自然是贵不可及。前朝后宫,自没有半分异议。   但在立嗣一事上,却是出现了些许争端。   姜子君被追封为孝和皇后,她膝下的子女,自然也成为了嫡子女。在大齐的皇帝中,立嫡子的事儿颇多。且说二皇子是嫡长子,有已经成家立业,还生下了一个儿子,是储君之位最好的人选。   可瞧着皇上再往昔对待诸位皇子的态度上,显然六皇子与八皇子更得喜爱。眼下云千雪封后,膝下的五位皇子自然也成为了嫡子。显然六皇子与八皇子都将成为二皇子继承大统的障碍。   且说,这七位皇子,其他三个小的尚不大分辨出来。除去五皇子微微愚钝一些,二皇子、六皇子与八皇子皆为天资聪颖之人,多少有些不相上下。   这样的传言四下散播,听得袁氏颇有些动了心思,私下里与君焕道:“殿下到底还占着一个嫡长子,也并非比不过六皇子。如今咱们也有了儿子,父皇心理该是属意殿下的吧?”   袁氏怀抱着儿子哄着,小声的提了一句。   君焕却是蹙了眉,斥她道:“外面的那些昏话你别忘耳朵里听,也别总听你那姑母的撺掇。父皇身体康健,不急着立嗣。”   袁氏被他这样一说,唬的再不敢多言,喏喏的应了下来,便抱着儿子离开了。   君焕正拿着书看,经袁氏这样一说,心理烦乱,在看不进去。此时,随侍匆匆进门,向他回禀道:“殿下,四殿下下来了。”   君焕与君灼的府邸相距不远,平日兄弟之间倒也和睦,多少有些来往,此刻听见兄弟来了,忙让人请过来。   君灼进了书房,婢女立时送了茶点上来。兄弟二人寒暄几句,君灼垂眉吹着茗茶,微微一笑,道:“朝中几位重臣有意保着二哥继承大统,孝和皇后的母家如今也被父皇所倚重,想来必定得力的很!”   君焕听得这话,立时蹙了蹙眉,道:“四弟怎么也没个轻重,将立储之事挂在嘴边。”   君灼瞧不出君焕的神情,心里寻思,皇位这样的事儿,哪有嫌烫手的,便道:“左右明儿个才是皇后的册封礼,一旦元贵妃成了皇后,嫡子可就不是你与老五了。二哥若是有那个心思,我做弟弟的自然愿意为二哥奔走。”   君焕脸色一变,沉声道:“这样的话,是谁交给四弟?”   君灼怔了怔,神色明显的一滞,忙笑着打岔道:“哪儿是谁交给我的,左右内宫朝堂的人都这样说,我以为二哥愿意呢。二哥若是不愿意听,我往后不在二哥面前提起便是了。”   君焕沉吟着未理睬他,想了一想,命人送君灼出去。君灼碰了一鼻子的灰,自己倒是也觉得没趣,当即起身走了。   君焕命人更衣备马,立时起身,进宫去见云千雪。   彼时,合欢殿内的东西大半都搬去了凤寰宫,只等着明日册封礼一过,皇后再住进凤寰宫去。   合欢殿内无比热闹,宫中诸人都在张罗明日封后的大礼,生怕一个不当心,出了什么差池。云千雪一一瞧过,将册封礼前后要做的事儿记了个清楚,便见映书进门道:“二皇子来给娘娘请安了。”   云千雪嗯了一声,倒并未觉得惊奇,吩咐人去准备茶点,立时请二皇子进来说话。   霍君焕进了门,规规矩矩的向着云千雪行了大礼,道:“母后千岁金安。”   云千雪见他如此郑重其事,越发明了他这一趟是为了连日里的传闻而来。眉目一弯,温和的笑起来,亲自上前虚扶了君焕一把,道:“如今还没行过册封礼,等明日才算是名正言顺。”   君焕就着她的手站起身来,低垂眼帘,毕恭毕敬道:“母后一直都是名正言顺。”   云千雪清淡的笑了笑,却不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而是温和随意的闲话道:“可去见过你父皇了?”   君焕点头,道:“去见过父皇,同父皇说了,要来恭贺母后大喜。”   云千雪拉着他的手坐在坐榻上,笑盈盈看着他道:“这一众皇子中,谁都不及你细心妥当。”   君焕微微低头,恳切道:“儿臣今儿个过来,也是想同母后说些肺腑之言!”   云千雪莞尔,拍了拍他的手,和颜悦色的感叹道:“你们年纪越来越大,我也鲜少再能听你们的肺腑之言。二皇子如今愿意与我说,我心里即高兴,又欣慰。不枉我看着你长大,疼你的心意。”   “是,母后自小待儿臣就好。”他眉目一松,神情越发轻快起来,道:“母后去的时候,交代过儿臣与五弟,无论往后如何,绝不可与母后您、六弟、八弟生分了。只是如今京中传闻,实在惹人厌烦。儿臣不怕有这些话来挑拨,却想起先皇一朝请立皇嗣之事,仿佛掀起过波澜。儿臣只怕无风不起浪,有人再其中装神弄鬼。”   云千雪见君焕句句话都说的鞭辟入里,事宜又得体,当即欣慰的颔首,道:“你当真没辜负你母后的教导,”她心弦一动,不禁觉得君焕的心思,实在强过君煜。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来不及多想,便听君焕道:“儿臣愿意辅佐六弟,六弟仁德又有决断,父皇也属意六弟。儿臣预备明日母后册封之后的筵席上说明,儿臣想先只会母后一声。也免得到时惊了母后,再生出旁的枝节来。”   云千雪心理大为感怀霍君焕的心思,他说的是知会,并非商量,便是表明了决心。这一番话可见是极真挚,半点也不做假。云千雪不禁摇头道:“实在不必做的这样决绝,储君这样的事儿,到底该是顺其自然。”   君焕眉峰微蹙,露出些许犹豫之色,只道再容自己细细想一想。云千雪自然也不深说,亲自起身送了他出合欢殿的殿门。   第二日,云千雪自要早早起身,匀面梳妆毕,便有执礼官引着她去太庙祭告。这一番册封礼过后,参见过太后,听完训话,云千雪便同霍延泓一道回了凤寰宫。   此时六宫妃嫔,与一应皇子、公主、皇子妃、驸马皆要参拜皇后,向云千雪行大礼。   云千雪与霍延泓一左一右端坐在凤寰宫的正殿主位之上,看着各人淡然恭敬的神情,自难瞧出这一个个或是端庄、或是恭谨的脸孔之下,藏着怎样的鬼胎。先到这里,她眉心便细不可查的微微一簇。   此刻,霍延泓紧紧的攥住了云千雪的手,道:“往后,一切有我。”   他的手心儿温热又有力,让云千雪觉得无比安心,蓦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霍延泓拉着她从树上下来时手心儿的温度,那时他说,“青萼,有我在呢。”   云千雪觉着没什么可怕的了,无论之后的路还有多长。所幸,霍延泓一直都在,永远都在。 后宫胭脂杀·终章 人生匆匆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青萼与云千雪的故事终于告一段落。这一本书也是某秋对与宫斗文的新尝试。因为某秋再次之前没打算把皇帝写成是真爱君。 因为皇帝这种职业,就注定了他感情生活的悲剧。如果感情生活不悲剧,那职业生活就容易完蛋。真正能两者兼得,驾驭的好的,实在少之又少。 但是在写怨芳时的时候,看见大家那么迫切的希望能有一个好的结局,某秋就乖乖的从少女复仇记,改成了少女洗心革面,从新做人发现爱情的胭脂杀了。 这本书前面埋了许多的伏笔,结果某秋这种金鱼记忆的人,果断写着写着就忘了,所以某秋下一本书一定要先做好大纲,再把文字写出来。 某秋再写胭脂杀的数月里,经历了很悲痛的事儿,先在想起来,心里也有些难过的回不过神来。感谢大家对某秋拖文的各种包容,某秋在此跪谢,非常珍惜大家对某秋的支持。你们真的都是真爱,都是某秋的天使和原动力。就为了大家,某秋工作再忙,也要努力存稿,让新书早些与大家见面。 以下,某秋先针对文中一些看似硬伤,逻辑有问题的情节点,给出某秋的解释。 首先,就是wuli高大上的男主,怎么就被女主迷得七荤八素,一个拥有六宫三千,美女换着样不重的皇帝,真的做到了跟女主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呢? 当然是因为女主的猪脚光环了,哇哈哈哈!!!! 但是,还有某秋信封的一个道理,好的婚姻,就是结婚了,好像没结婚一样。在感情的世界里,互相尊重,互相独立。没有依附,也没有地位的不对等。而是在出现弱势的时候,两个人尽力向前走,赶上对方的步伐。 这才有了雪球和红花的乔木之盟。雪球与红花的相处,一直都是平等而自在的。她不像顾临怡那样对霍延泓带着无数条条框框的帝王夫妻,也不像秦妍与其它妃嫔一样,当他是君主。 这样的关系,也只有青梅竹马,习惯了小时候平常而简单的相处,才能自然而然流露到生活里的。 所以说,对于霍延泓来说,云千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阶级中的妻子。是精神伴侣,这个的珍贵,我觉得更像是董鄂妃和顺治帝,不卑不亢,不嗔不喜。安静宁和,生活么太多的大风大浪不怕晕船咩? 其次,大家很弄不明白,襄城长公主咋的就非得弄死苏家和云千雪呢? 我觉得大家可以往襄城长公主是个变态去理解。 其一是苏絮的教导方式埋下的定时炸弹,因为她有意去影响霍元慈和霍延泓的关系,霍元慈那个时候已经不小了,懂事儿了。所以她是有些懵懵懂懂的意识的,特别是本来被苏絮弄死的那个宫女居然没死,后来辗转成为了公主身边的嬷嬷。她痛恨云千雪和苏家,自然就把自己的恨转移给了霍元慈。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霍元慈自己没有归属感。她觉得苏絮对她的好是客气,她更羡慕朝歌和云千雪所拥有的。她原本觉得自己得天独厚,可发觉全世界都并不是围着自己转的时候,心里肯定是各种发酵酝酿。 最后因为顾臻,前任皇后再她的意识里是有印象的,虽然那时候还小,后来印象也渐渐模糊。但是霍元慈却不会忘记,会通过自己的意识加工,把曾经存在过的亲生母后的好无限的放大。那么在后来苏絮处处违背顾臻,自己要将苏家扶植起来的时候。霍元慈心中的怨恨、小魔鬼、小火苗就一并爆发了。 再有顾临怡的恨意。 很简单啊,从小要什么有什么的天之骄女,就是得不到霍延泓的爱。她孤芳自赏,肯定就看不起云千雪的,但是云千雪得到她得不到的东西,肯定就羡慕嫉妒恨。 第一件对不起云千雪的事儿做出来,可能是因为鬼迷心窍,自己也挣扎后悔过。但是人再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往往就会生出另外一种想法。再有苏絮逼了她一把,她就更恨了。 就是酱紫。 最后,亲爱的们肯定觉得某秋是烂尾了。 其实某秋原本完结的计划就是以云千雪登上后位为完结点。因为成为皇后之后,还有无限的可能。某秋没写到死,还是想给这个故事留一个想象的空间。 (二毛乱入:得了吧,坟蛋!!你明明是想换个主角新开一本各种男后宫阿有木有!) 反正这几个孩子的故事也够写一本儿的了,不过以什么形式,某秋目前还木有想好。 好了,关于本书想说的话都说完了。 下面说一说新书吧。 某秋新书想尝试一些新的,比如说重生啊,哦呵呵!! 新书的名字暂时想的是重生总局。 女主是个倒霉催的,被雷劈死之后,荣升为重生总局的一号员工,(就她自己一个人。)然后为了空间的平衡,天庭的节能减排,穿梭于各种重生任务中。 某秋先透露几个重生,二毛强烈建议某秋加里一个倚天屠龙记的单元,至于是谁重生,某秋觉得,她再刷新我的三观。 蓝后还会有宫斗啊,现代啊。欢迎各位亲故给某秋提供素材灵感,也支持大家来这一本儿里各种打酱油。 为了便于某秋和大家嘻嘻哈哈,某秋觉得可以弄个微信群方便沟通。因为仿佛大家根本就不用qq似的。好了,送上微信群二维码,大家可以长按屏幕,本地扫描二维码进行扫描加群。某秋后宫的高位有限,先到先得哟!! 最后,某秋感冒了,鼻子堵得是昏天暗地啊。先睡觉了,众爱妃,么么哒!!~~~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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