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枫糖。清樾】整理 久久小说下载网(PC版:www.txt99.com 移动版:m.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反派坏我财路[综武侠] 作者:王辰予弈 文案 出身藏剑山庄的白富美二小姐叶觉非从来不点站队技能点,每次出场都是在主角的对立面。 重伤醒来,第一次见到主角,便险些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辗转江南,小店开了没两天,便又因那些主角们的冲突而被砸店关门…… 叶觉非自认是个信誉良好的生意人,可是,每次她辛辛苦苦的谈妥一笔生意,总会有一个正在查案的人冒出来极力破坏她的财路。 叶觉非:我和你们拼了!( ‵o′)凸 这就是一个误入反派阵营的藏剑二小姐在江湖中努力做生意赚钱重建藏剑山庄的励志故事! 剑有锋而形不露,以心为剑,是为藏剑!叽叽叽,君子之风! 内容标签:武侠 江湖恩怨 穿越时空 天之骄子   ☆、第1章 珠光宝气阁   才是四月春日,晚风轻柔,珠光宝气阁的水阁九曲回廊,已经满是荷叶清新。   透过水阁珍珠罗的纱窗,犹能看到荷塘水面上的灯影月色,荷韵飘香。   不知不觉间,月色朦胧,已过中天,荷塘之上仿佛也起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依旧躺在床上的叶觉非终于缓缓的睁开眼睛,脸上是重伤未愈后失血的苍白,因为伤口发炎,身上的低烧也还没有退下,唇色很淡,还有些因为缺水的起皮。   似乎是因为在床上躺了太长的时间,刚刚醒来后,手指上几乎都没有什么力气。叶觉非动作缓慢的掀开身上的被子,有些费力的扶着挂了精致帷幔的床柱坐起身来,这才抬眼仔细打量屋子里的景象。   这是一间布置的十分精美华贵的屋子,而且颇为精心雅致。叶觉非出身西湖藏剑山庄,本也是世家名门,其眼界自然不低。床上的被面帷幔质地柔软光滑,上面的刺绣亦是精致繁复,其价格定然不菲。桌上的烛台中并无蜡烛,而是支起了一颗龙眼大小的夜明珠,正散发出清幽莹润的柔和光泽,照亮了整个屋子。   身上的伤口处还在传来阵阵疼痛,不过,还是能够感觉到伤口被妥善用药包扎过的痕迹,叶觉非低头看了自己身上的衣物一眼,此前的那身染血的白金色独步天下套装已经被换下了,从不离身的轻重二剑也不见踪影,自己如今的身上只是一身白色里衣,样式简单布料轻柔,轻飘飘的搭在身上倒是颇为舒适。   叶觉非靠在床上缓了一会儿,攒了些力气后,终于扶着床柱起身,缓慢的走到了桌边,提起桌上那一壶早已经冷掉的茶水,给自己倒了半杯水喝下去之后,终于感觉干涩的喉咙里舒服了些。   叶觉非微微皱着眉,走到门前,轻轻的推开了房门。   四月的夜晚毕竟还带着些春寒凉意,叶觉非站在门前,一阵凉风迎面吹来,身体不由得微微瑟缩了一下。   门外的一个侍女见状,立刻迎了上来,关心道:“姑娘小心。”   同时,刚好从院外走过的一个白白胖胖的男人闻声,不由得扭过头来,见到叶觉非微微皱眉立在门前,便转身走了进来,用一口山西腔笑道:“这位姑娘你醒了。”   那个侍女见到这个男人,忙屈身福了一礼,恭敬道:“大老板。”   叶觉非打量的视线缓慢的扫过这个看起来年纪不轻、但是显然过惯了养尊处优生活的男人,微微蹙了蹙眉,开口道:“是你救了我?”   阎铁珊笑道:“那日阎某在山上看到姑娘受了伤一身鲜血躺在那里,便索性将姑娘带了回来。哦对了,姑娘身边的两柄剑,我也悉数带了回来。”   叶觉非不由得轻轻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来,认真道:“多谢阎老板相救!觉非感激不尽。”   阎铁珊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笑道:“不过顺手而为罢了!觉非姑娘想必也是江湖中人?不必这般客气的,你身上的伤势还未愈,大夫叮嘱过,姑娘尽可以在我这珠光宝气阁中好好休养一段时日。”   叶觉非点了点头,也没有再继续道谢,这位阎铁珊大老板看起来便是个仗义舒朗的心性,自不会在乎那些客套之语,不过,叶觉非心中却打定了注意,这番救命之恩,无论如何自己总是要报答的。   阎铁珊又嘱咐旁边的侍女一句,笑道:“好好照顾这位姑娘,”说完,又看向了叶觉非,道:“阎某还有事在身,少陪片刻。”   叶觉非继续点头,目送阎铁珊离开之后,才看向身边的侍女,问道:“请问我的轻重二剑呢?还有,不知主人家的尊姓大名是……”   那个侍女笑着扶叶觉非回了屋子在桌边坐下,还一边解释着道:“这里是山西珠光宝气阁,我家主人乃是珠光宝气阁的主人阎铁珊阎大老板!姑娘稍坐,我这就去将姑娘的佩剑取来。”   等到侍女转身走开了,刚刚面目含笑的叶觉非才不自觉的微微拧眉,从这侍女的言语间不难猜测出,对方分明是觉得,只要他们提到珠光宝气阁和阎铁珊大老板之后,自己就该明白对方的身份了,可是,叶觉非却确信,自己此前从未听说过江湖中有什么珠光宝气阁这等地方,而自己随身佩带轻重二剑,对方竟似也不知自己乃是出身西湖藏剑山庄一般……   其间种种古怪,让叶觉非一时间困惑不已。   片刻之后,刚刚那个侍女已经带着两个人走了过来,侍女的手中正捧着叶觉非无比熟悉的轻剑千叶长生,而重剑泰阿却是被两个小厮打扮的人费力的抬了进来。   那个侍女指挥着人把重量不轻的重剑泰阿放到一边,自己走过来将手中的轻剑千叶长生放在了桌上叶觉非的手边,还轻轻笑道:“姑娘的这两柄剑上面还雕刻了金色的银杏叶子,可真漂亮。”   叶觉非默默心道,对方不但不识身负轻重二剑的藏剑山庄弟子,也不认识堪称江湖中的绝世兵器的千叶长生和泰阿……一时间,叶觉非心里那种不详的预感顿时愈发明晰起来。   正在这时,院中又传来了一阵喧哗之声,似乎是院子外面起了什么变故一般。   那个侍女皱了皱眉,急忙走出去,从院子里拉过一个刚刚跑过来还满头大汗的垂髫小童问道:“水阁那边出了什么事?前面怎么吵吵闹闹的?”   那垂髫小童使劲喘着气,焦急道:“霍总管请来的那几个客人,陆小凤和花满楼他们,和大老板起了冲突。大老板让人送客,西门吹雪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拿剑威胁大老板,水阁那边怕是已经动起手来了!”   那个侍女闻言也是满脸惊骇神色,一边捂着心口,一边仿若喃喃自语般的说道:“苏少卿苏公子和马行空马大侠都在席上陪坐,还有霍总管也在,他们武功俱是不弱,大老板应该没事……”   那个侍女话还未说完,稍一侧头,正好瞥见叶觉非手中提着轻剑千叶长生、只着一身白色里衣站在了她的面前,漆黑的长发垂曳顺着肩膀宛若流泉般披散下来。   叶觉非握着手中的轻剑,淡淡道:“前面的水阁怎么走?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就可以吗?”   那个侍女先是微微一滞,下意识的回答道:“是,从这个院子里出去,走过荷塘之上的九曲回廊,四壁悬着明珠的地方便是霍总管待客的水阁了。”   叶觉非闻言点了点头,认真道:“多谢。”说完,提着轻剑转身就要往水阁的方向走去。   那个侍女呆愣一下,旋即转身飞快的从屋子里的衣架上取下一件布料绵软舒适、花色素白再没有旁的点缀的外衣,飞奔而去追在叶觉非身后急匆匆地道:“姑娘……水阁风冷,您好歹再披上件衣裳啊!”   叶觉非稍稍停下了脚步,按照她以往的穿着,哪怕仅仅只是包裹严实的白色里衣,其实也已经不少了,不过,叶觉非不想拒绝别人的好意,便也依照那个侍女所言,在单薄的白色里衣外面,又随意的披上了一件素色的外袍后,点了点头,道了声谢,然后继续往水阁的方向走去。   那个侍女呆呆的看着叶觉非挺直的背影,刚刚披上的一件白色外衣她竟然连衣襟都未拢好,就如同穿着一件披风一般,在晚风中衣袂飘摇的径直往水阁走去。   那个侍女跺了跺脚,无奈之下,只得在叶觉非后面,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四面荷塘的水阁里灯盏并不多,在悬着的夜明珠散发的柔和光辉下,却亮如白昼。   叶觉非走过来的时候,还在水阁中紧张对峙的众人几乎没有谁会去注意到她。   站在朱红色的九曲回廊上,看到水阁里地面上已经躺下了五六具尸体,跟在叶觉非身后的那个侍女已经吓得牙齿有些打颤,脚下的步伐也变得飘忽了些。   叶觉非凝眸盯着水阁里的景象,突然停下脚步,对身边的侍女淡淡道:“你就留在这里,别往前靠近了。”   那个侍女稍稍愣了一下,还有些颤颤巍巍的道:“姑娘?”   叶觉非望着水阁中已经动起手来的西门吹雪和苏少卿,眼神突然一冷,下一瞬间,一招玉泉鱼跃,整个人已经如同一支离弦的箭一般,几乎是瞬间便已经掠身至西门吹雪和苏少卿身边。   不过片刻功夫,苏少卿已经使出了二十一招,西门吹雪一直等到看透了苏少卿“刀剑双杀”招式之后,方才出手,剑光一闪,冰冷的剑尖,便已经抵在了苏少卿的咽喉要害之处!   西门吹雪的剑并非如他所料的那般轻易的刺穿苏少卿的喉咙,而是被另一柄剑身极其纤细、剑势极为轻灵、剑身上还点缀着金灿灿的银杏叶的华丽长剑所挡住!     ☆、第2章 珠光宝气阁   在场的所有人瞬时都是一怔。   原本已经躲不过西门吹雪的剑,近乎失神的望着那道冰冷的剑光冲着自己的咽喉刺过来的苏少卿更是霍然间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那柄极其精致美丽的长剑。   西门吹雪原本带着几分寂寥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紧紧的盯着叶觉非手中的剑,带着一种比刚刚见到了峨嵋派绝学“刀剑双杀”时更为兴奋好奇的意味。   下一瞬间,西门吹雪的乌鞘长剑被叶觉非手中的轻剑千叶长生挑开。不过,剑身翻转之前,在西门吹雪的手中,剑尖依然还是轻轻的擦过了苏少卿的下颌,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红色血痕。   在西门吹雪和叶觉非剑锋相撞激发出的冷冽剑气之下,苏少卿步履蹒跚的退后了两步,手指还有些微微的发抖,手中那柄厚沉重的长剑也随之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重重的响声。   正坐在桌旁相互戒备着对持的陆小凤和霍天青几乎是同时把目光凝在了叶觉非身上,就连当初随手把人救回来的阎铁珊都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一阵沁凉的晚风轻轻拂过,带着荷塘上湿润的水汽,淡淡的荷香扑面而来,与水阁中吹不散的血腥气混在一起,令人心头猛地一震。   叶觉非用眼角瞥了身旁的苏少卿一眼,毫不客气的命令道:“把你的剑捡起来,到阎老板那边站着去!”   苏少卿立刻依然行事,俯下身重新拿起剑走到了阎铁珊身前做出了护卫的样子,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叶觉非这般理所当然的命令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西门吹雪手中的剑微微动了动,水阁外清冷的月色落下,在他的剑锋上闪过一道冰冷的银色流光。而叶觉非手中的轻剑千叶长生本就精致华丽,金色的银杏叶在水阁中夜明珠的柔和光泽下,却愈发显得晶莹璀璨,金光闪烁。   西门吹雪凝视着叶觉非,冷冷道:“你也是阎铁珊请来的帮手?”   叶觉非只是轻轻的嗤笑了一声,对于西门吹雪这种闯进别人的地方,然后不问青红皂白就在别人家里威胁主人家的人,他的任何话语,她根本就懒得回答。   倒是阎铁珊,原本由于西门吹雪突然现身而紧张恐惧的心情,在见到西门吹雪刺向苏少卿咽喉的一剑被重伤未愈、刚刚从床上醒来还是一脸病态的叶觉非轻松的挡下来后,他之前焦急惊骇的心情,也随之放松了些。   这会儿,见苏少卿苍白着脸提着剑走到他身边护卫着,阎铁珊在长长舒了一口气之后,便开始担忧其叶觉非那边来。   阎铁珊略有些迟疑的开口道:“觉非姑娘,你怎么会——”突然到这边来?   叶觉非头也没回,只是冷笑了一声随口答道:“我在后面都听到了水阁这边喊打喊杀吵闹不休的声音,今晚上可真热闹,还多亏了霍总管请来的这几位贵客呢!”   霍天青坐在那里面色不变,被一个姑娘家夹枪带棒的冷嘲热讽,特意请来西门吹雪帮忙的“恶客”的陆小凤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上面,然后才苦笑着恍然意识到,自己那那两撇修剪得整齐漂亮和眉毛一模一样的胡子,已经作为求西门吹雪帮忙的条件而被剃光了……   西门吹雪手中握着乌鞘长剑,冷冷的望着叶觉非,被人这般不屑的无视,对于西门吹雪来说,还是第一次。半响,西门吹雪突然开口道:“你叫觉非?你的剑法如今已有所成。”   叶觉非缓缓的瞥过来一眼,用一种颇为懒散的嗓音嗤笑道:“已有所成愧不敢当,收拾你倒是够了!”   西门吹雪原本兴奋中带着好奇的眼神渐渐变冷,脸色也随之沉了下来。   于西门吹雪而言,习剑、用剑,本是一件极为神圣的事情。因为叶觉非刚刚挡下他那一剑,西门吹雪对叶觉非的剑法和她手中的剑起了兴趣,对叶觉非此人,自然也就多了几分重视之意,可惜,叶觉非接下来的目中无人、冷嘲热讽、以及毫无对剑之“诚”意的态度,却让西门吹雪顿时满是失望之情。   叶觉非和西门吹雪正持剑而对,一个表情冷漠没有半点笑意,另一个虽然笑了,却是满脸的冷笑,微微弯起的嘴角带着些毫不掩饰的嘲讽之意。   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在认真的打量着叶觉非的模样,就连正和叶觉非相对而立的西门吹雪也不例外。   漆黑的长发舒散的垂下,随意的披散在肩上,竟是连梳理一下也无,只是因为怕遮挡眼前的视线,而简单的往耳后捋了一下。她的身形纤细背脊挺直,白色的里衣外面,只简单的披着一件素白色的外衣,衣袂在晚风中摇曳,衬得身形更显单薄。叶觉非的脸色是失血的苍白,唇色极淡,一缕发丝顺着耳畔落下,半遮半掩的脸颊上,带着些低烧不退的绯红。   看着她这般模样,医术不凡的西门吹雪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原本的好战之心,也随之稍稍减退了些。   西门吹雪深深的望了叶觉非一眼,冷冷开口道:“你身上的伤势未愈。”   叶觉非抿唇浅浅一笑,脸上依然还是毫不掩饰的嘲讽之意,道:“阁下的眼力倒是不错呀!”   西门吹雪冷冷道:“让开,我不和受了伤的人动手!”   正和霍天青对坐着,有些无所事事的陆小凤饶有兴趣的盯着西门吹雪和叶觉非,突然鬼使神差的插了一句:“我记得你以前好像说过,你也不和女人动手!”   西门吹雪和叶觉非两道冰冷的视线同时盯在了陆小凤身上。   饶是以陆小凤的心性之坚定,被他们两人这般冷厉的视线盯上,心下也不由得微微颤动了一下,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一个苦笑来。   西门吹雪回过头来,冰冷的目光静静的落在他自己寒冽的剑锋之上,那片凝视着长剑的目光竟似突然染上了一丝暖意一般。   随即,西门吹雪的眼睛却突然亮了起来,亮得可怕,冷冷开口道:“我本不杀女人,但女人却不该练剑的,练剑的就不是女人。”   叶觉非并没有说话。   因为她觉得,对于西门吹雪还有陆小凤这种一个极其不要脸、一个极其自以为是的人来说,任何多余的话语都是不必要的。她甚至觉得,刚刚自己的那些冷嘲热讽,似乎都有些多余。索性,对于陆小凤和西门吹雪的言辞,叶觉非干脆就不做出任何的回答。   而她唯一的回应,则是轻轻的抬手,扬了扬手中的轻剑千叶长生!   叶觉非懒散的笑了笑,她看向西门吹雪的眼神同样冰冷,还带着些微微的嘲讽,轻描淡写一般的说道:“废话可真多!直接动手便是!”   西门吹雪的眼神沉了下来,手中的乌鞘长剑,剑锋却也渐渐抬了起来。   其实,他并不想此时和叶觉非动手。西门吹雪对剑之诚,旁人难以企及,于他而言,不管叶觉非刚刚说了些什么,仅凭她在重伤未愈的情况下,手中却始终稳稳的握着她的剑,她便是个值得尊敬的剑客。   更何况,叶觉非在这种身体未愈的情况下,依旧出手拦下了他的一招,西门吹雪便心知,叶觉非此人虽然年纪轻轻,更是个女子,但是对方的剑法和修为却是定然不下于自己!   对于这般难得并且值得尊敬的对手,西门吹雪无论如何,也不想趁人之危。   西门吹雪握着手中的乌鞘长剑,深深的望着叶觉非,终于还是冷冷开口道:“你身上的伤势未愈,我不愿趁人之危!若要比剑,不妨等你身上的伤势恢复之后,另行约定。”   叶觉非的回答却依旧只是低低的嗤笑,还带着些漫不经心的嘲讽意味,道:“闯到别人家里威胁主人,然后说你不想趁人之危?好啊,还请几位先从这珠光宝气阁里出去,站在外面再谈这些如何?”   稍稍停顿了一下,叶觉非仿若自言自语一般,声音虽然放低了些,咬字却更觉清晰的冷笑道:“看看这一地的尸体,以客人身份,受邀来到主人家,酒席还未撤下,就已经在别人家里喊打喊杀的,杀那些人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另行约定呢?不愿趁人之危?诸位贵客还真是翩翩君子风范,此行俱是君子所为!我真是佩服之至!”   听到叶觉非的冷笑之语,花满楼只有轻轻一叹,宛若锥心。他本就是个热爱生命、尊重生命之人,从不乐见伤了如此多人的性命,花满楼忽然道:“他们本不值得你拔剑,你又何必要取那些人的性命。”   西门吹雪闻言,只是冷冷道:“因为我只会杀人的剑法。”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却是叶觉非突然对花满楼的一句话,她冷笑了一声,道:“不想看见他杀人你就出手拦着,否则就闭嘴!我最烦你这种人,这么不忍心早干嘛去了?悲天悯人的伪君子简直比满是鬼蜮伎俩的小人还烦!”   从未受过这番指责的花满楼脸色顿时一片苍白。   就连坐在那里的陆小凤,都被惊得呆了一呆。   ☆、第3章 珠光宝气阁   陆小凤虽然还稳稳的坐在桌旁,面上却稍稍正色,叹了口气道:“觉非姑娘,你既是为阎铁珊打抱不平,那你可知今日事情的由来?”   叶觉非连看陆小凤一眼也无,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继续和西门吹雪相互对峙。   陆小凤却是丝毫不以为意,说起来,他一点也不想看见西门吹雪和叶觉非真的在这里比剑。毕竟,陆小凤比任何人都清楚,西门吹雪用的是杀人的剑法,只要剑一出鞘,就必定会有一人非死不可。   陆小凤自然不想西门吹雪死,而这个突然出现、脸上分明还带着些病色的女孩子竟然能够一剑挡住西门吹雪的招式,他们两个人若是真的动起手来,便定然是生死之战,一死一伤的结局,绝非陆小凤所乐见。   见西门吹雪和叶觉非还在持剑相对,陆小凤转而看向阎铁珊,继续开口道:“阎大老板难不成就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阎铁珊轻轻的推开挡在他前面的苏少卿,他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居然还笑了笑,道:“今日邀请你们二位前来珠光宝气阁做客的,是我珠光宝气阁的总管霍天青,我只是听说贵客降临,所以特意前来喝几杯酒的!我怎么会知道,你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陆小凤又轻轻的叹了口气,道:“我们今日为何而来,你应该知道的。”   阎铁珊冷哼了一声,道:“阎某确实不知,还请陆小凤陆大侠坦言相告!”   陆小凤定定的看向阎铁珊,话语里似乎带上了一丝奇特的深意,道:“既然珠光宝气阁的主人阎铁珊不知道,那么,昔日金鹏王朝的大总管严立本呢?他知不知道?”   阎铁珊的眼角突然有些微微的跳动,嘴唇抖了抖,良久,他终于缓缓的开口,喃喃叹息道:“金鹏王朝的严立本早就已经死了,你们又何必再来找他……”   阎铁珊这话说来十分奇怪,叶觉非自然也察觉到了他话语中的微妙之处。   陆小凤竟也跟着叹息了一声,道:“找你的不是我们,而是昔日的债主!”稍稍停顿了一下,陆小凤继续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昔日严立本欠下了别人的债,此时,就算他变成了另一个人,那些欠下的债,自然也该归还。”   从陆小凤的话语中,叶觉非也已经意识到,他们所说的那个欠下了别人的债的严立本,便是如今的阎铁珊。叶觉非的眼神微微一沉,还有几分苍白的手指却依然稳稳的握在轻剑千叶长生上。   叶觉非突然开口道:“阎老板有话不妨直说。大老板对我有救命之恩,无论如何,这个恩情,觉非定会报答!”言下之意,却是不管当年的事实如何,她都要站在阎铁珊一边了。   陆小凤望着身形纤弱、犹有几分病态的叶觉非,颇为无奈的轻轻叹息道:“觉非姑娘何苦助纣为虐?”   叶觉非冷冷的嗤笑了一句,针锋相对的回道:“就和你们何苦要多管闲事一样!”却是在摆明了说陆小凤他们也并非严立本当年的债主,却偏偏要找上阎铁珊一般。   陆小凤被哽得只得苦笑,摸了摸嘴唇上被剃光了的两撇胡子的位置,心中顿时更觉无奈。   这时,听完叶觉非和陆小凤之间冷嘲热讽的几句话,阎铁珊却突然长长的舒了口气,镇定下来,盯着陆小凤,挺直了背脊站在那里,正色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确就是严立本,就是当年金鹏王朝的严总管,但是——”   一道发亮的剑光突然从阎铁珊背后的荷塘里刺出来。   正站在阎铁珊背后一侧的苏少卿见状悚然一惊,几乎是本能的挥动手中的那柄厚沉重的长剑,两柄剑的剑锋相撞,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阎铁珊一惊,口中的话语自然也突然停住。   陆小凤霍然间瞪大了眼睛,然而,反应更快的,却是刚刚还站在西门吹雪对面的叶觉非。   长虹贯日影直深,破雾穿云斜透林!在发觉阎铁珊背后的栏杆外面突然出现了一道诡异的身影后,叶觉非瞬间便已经施展了一招“玉虹贯日”,撇下西门吹雪不管,径自冲到了那道身影的前面。她的招式太过迅疾,就是陆小凤和西门吹雪等人,都几乎没有看清她的动作。   苏少卿横剑挡下了那个身影的一记杀招,旋即,已经掠身至那个身影前面的叶觉非已经微微扬手,轻剑千叶长生飞快的刺出,随后接上一招“平湖断月”她的身形也随之跃起,一个灵巧的翻身,便已经到了那个身影的背后。   叶觉非的剑势极快,水阁之中、荷塘之上一层淡淡的雾气朦胧,雕刻着极为精致的金色银杏叶片的千叶长生剑在挥动之时,几乎能够在人的视线里留下一道残影,剑身上面的银杏叶仿佛从剑上落下一般,带起一片金色的叶片光影。   以叶觉非的内功之深厚、剑气之猛烈,一招“平湖断月”之后,被击中的那个人已经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听那声音,竟是一个女子。叶觉非心中惊奇,手上的动作却是丝毫不慢。趁着那个女人脚下虚浮、身形不稳之际,已经翻身到了那人背后的叶觉非,正要接上一式“黄龙吐翠”彻底把这个偷袭的人解决掉!   听出了那声闷哼的主人正是金鹏王朝的丹凤公主,陆小凤情急之下喊道:“剑下留人!”喊话的同时,陆小凤也已经从自己的座位上飞身而起,人影闪动,忽而之间,便也飞掠至阎铁珊、苏少卿背后,叶觉非、上官丹凤身前。   陆小凤伸出的两根手指已经夹住了叶觉非手中的千叶长生剑。   冰冷的剑锋上,陆小凤那两根看起来平淡无奇的手指却是重逾千斤。   不过,手指才和叶觉非的剑锋相触,陆小凤便已经意识到,对方手中的剑已经卸下了些许力道,想来并无伤人之意。   叶觉非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诧异之色,旋即意味不明的微笑了下,挑了挑眉,轻声笑道:“这是——空手夺白刃?”   陆小凤的两个手指还夹在千叶长生剑上,修长的手指一侧,便是金灿灿的银杏叶。这等雕工精美、剑身花纹华丽繁复的长剑,饶是陆小凤,也是第一次见到,加上对方还是个面带病色的美貌女子,在听到自己喊“剑下留人”之时,便已经收手,并无伤人之心,犹自冲上来阻拦的陆小凤不觉间便有些讪讪之意,微微苦笑道:“让觉非姑娘见笑了……”   叶觉非看着陆小凤夹在自己剑上的两根手指,似笑非笑的道:“你倒是也不怕这两根手指断在剑下!”   陆小凤讪讪的收回手,想要摸摸自己那两撇修剪得和眉毛一样整齐漂亮的胡子,手挪到了一半上,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如今只剩下了两条眉毛,于是,手指便顺势摸在了自己的鼻子上,无奈的冲着叶觉非笑了笑。   然而,在陆小凤刚刚收回手之后,叶觉非却并未收回自己手中的轻剑千叶长生,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将手中的轻剑挥出,直接用纤细修长的剑身重重的打在了裹一身黑鲨鱼皮水靠的上官丹凤脸上。   叶觉非出手之快、时机只准,别说是还身形不稳、背对着叶觉非的上官丹凤,就是站在叶觉非面前的陆小凤,都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那柄满是金灿灿的银杏叶的长剑毫不犹豫的甩在上官丹凤的脸上,他的手指还摸在自己的鼻子上,愣是来不及再伸手阻拦一下。   上官丹凤发出一声痛呼,身形一歪摔倒在地,手中的长剑也随之落在地上,她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捂着自己被纤细的剑身抽得瞬间红肿起来的脸,眼睛里满是愤恨和恼火的盯着叶觉非。   对上上官丹凤眼睛里的怨毒之色,叶觉非反而轻轻的笑了出来。   她的脸色依旧是失血的苍白,因为低烧带上了些许病态的绯红,唯独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光华尽显。叶觉非轻轻的扬了扬手中的千叶长生剑,剑尖直指上官丹凤,她的目光却转而看向陆小凤,玩笑一般的开口道:“你叫陆小凤是吧?”   陆小凤苦笑道:“是。”   叶觉非浅浅的莞尔一笑,轻快道:“信不信就算有你出手阻拦,我也能要了那个女人的命?”   陆小凤脸上的笑容更加苦涩,道:“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和人打赌。”   叶觉非脸上浅浅的笑容突然收起,仿佛变脸一般,转而沉着脸冷笑道:“我也不想和你这种人打赌!口口声声的说严立本当年欠了别人的债,怎么,阎老板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又从水里面冒出来一个人骤下杀手!当年的真相我的确不知,可是,诸位这种咄咄逼人、复又暗下杀手的态度,可也不像是前来讨债,而分明就是要灭口吧?”   ☆、第4章 珠光宝气阁   陆小凤一时间哑口无言。   没有人注意到,刚刚坐在陆小凤对面的霍天青,在叶觉非把手中的轻剑重重的抽在丹凤公主脸上,丹凤公主发出一声痛呼的时候,霍天青的眼神竟也猛地一震,双手握紧了拳,竟似险些失控一般。   叶觉非冷笑了一声,看向陆小凤,冷声问道:“这个女人是谁?”   上官丹凤还扑在地上,单手捂着红肿不堪的脸,痛得几乎流下眼泪来。   陆小凤叹了口气,伸手将还在地上的丹凤公主扶起来,上官丹凤一手拉住陆小凤的手,借他的力气站起身来,一手还捂着脸,使劲低着头,一头乌云般的长发有些凌乱的披散下来,挡住了被叶觉非一剑抽得狼狈不堪的半张脸。   上官丹凤抽噎了两声,才猛地抬起头来,眼睛里满是仇恨和怨毒的神色,微微扬着下巴,狠狠的对叶觉非道:“我就金鹏王朝现在的君主大金鹏王陛下的丹凤公主!我就是来找严立本这个叛臣算当年那些旧账的人!”   叶觉非冷笑了一声,挑了挑眉稍,冷声道:“你不是让陆小凤他们前来讨债的么?又从水里突然冒出来,动辄便是杀手,又是为何?”   上官丹凤使劲咬着嘴唇,眼睛里满是愤怒和不甘,却并不回答。   陆小凤看到叶觉非苍白的脸色又沉了沉,似乎随时都会向丹凤公主动手一般,便自动自发的上前一步,满脸苦笑的挡在了上官丹凤的前面。   叶觉非突然用手捂着嘴,闷闷的咳嗽了几声,原本一片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顿时因为咳嗽而浮现起一片潮红。   她从珠光宝气阁后面的院子里过来的时候,只着一身白色里衣,就连最后披上的一件外套,都是那个侍女追上来硬塞给她的,偏偏连衣襟都没有系紧。四月的夜晚,荷塘之上水阁的景色虽然迷人,可是,对于重伤未愈的人来说,毕竟还有些潮湿和凉意,待的时间久了,身体难免有些不适。   刚刚还小心戒备着的陆小凤,眼看着叶觉非的唇色一片惨白,竟似连半点血气也无,想起她撑着病弱的身体之前才横剑挡在西门吹雪的面前,不觉间,便也平生了几分不忍之情。   更何况,风流浪子陆小凤本就怜香惜玉,现在站在这里针锋相对的两个女孩子,一个为了报仇潜伏在水中这么久,一个为了报恩不顾自己的身体安危,陆小凤挡在他们两个之间,竟似有些陷入了两难境地一般。   等叶觉非终于停止了闷声咳嗽,重新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向陆小凤,她的喉咙里还带着些微的沙哑,冷硬的态度却是丝毫不变,继续冷笑道:“怎么不说话了?刚刚不是还挺振振有词的么?如诸位所愿,阎大老板刚刚也承认了,他便是当年金鹏王朝的严立本!阎大老板也说了,他欠下的债,自然有他自己还,不过,大老板后面的话还没说完,这个女人突然跳出来想要灭口是什么意思,几位是不是也要给出个交代?”   丹凤公主恨声道:“他把我父王、把我们害得这么惨,国破家亡,早已不是私人恩怨,这般国仇家恨,还有什么可说的?”   比起丹凤公主的激动和愤怒,阎铁珊的反应则是冷淡许多。他先是小心翼翼的关心了叶觉非一句,道:“觉非姑娘,你的身体没事吧?”   叶觉非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阎铁珊又担忧的望了站在那里默然垂眸的叶觉非一眼,这才冷冷的看向丹凤公主,用手指指着她的脸,冷声道:“简直是一派胡言!我是金鹏王朝昔年的大总管严立本不假,可是,自从金鹏王朝灭国,我当年辗转到了山西之后,便改名换姓经营起珠光宝气阁来,几十年如一日,方才有阎家珠光宝气阁的今日!却不知我这些年安安稳稳的做生意,又和金鹏王朝有何牵连?”   丹凤公主死死的盯着阎铁珊,恨声道:“你敢不敢说,你当初创立珠光宝气阁的那些金银财宝,因何而来?当年,金鹏王朝覆灭,我父王尚且年幼,带着国库中的大批财宝出逃,后来,金鹏王朝国库中的那批财宝,是不是被你们几人所瓜分?”   阎铁珊的眼睛里也满是愤怒之色,声音里甚至带了几分刺耳的尖利,厉声道:“是又如何?当年金鹏王朝的那批财宝——”   站在陆小凤背后的丹凤公主手指动了动,“铮”的一响轻响,瞬间一片牛毛般细微的乌光从陆小凤身侧飞过来,朝着阎铁珊、叶觉非、苏少卿扑面而去。   阎铁珊霍然间睁大眼睛,以一种和他白白胖胖的身材截然不符的灵敏飞快闪身避开,连带着站在他身后,来不及做出反应的苏少卿,都被他扯着袖子躲闪开来。因为躲得动作太急、太猛,他们两人所站的位置又极为靠近水面的栏杆,阎铁珊竟然直接拖着苏少卿,两个人一起一头栽进了荷花池里。   几乎连在一起的“噗通”两下落水的声音,同时也溅起了大片的水花,就连水面上的荷叶,都被他们两人砸下去一大片。   同样正面那些毒针发出的妖冶骇人的乌光,叶觉非不但没有躲闪,反而直接冲上前来,九溪烟笼十八涧,云水无心两迷离,抬手扬剑,一招“九溪弥烟”,以千叶长生剑飞快的扫落自己面前毒针的同时,气势刚劲的剑气也直接打在了陆小凤和丹凤公主的身上。   陆小凤见那道金色的剑光朝自己劈过来,猛地侧身后退,同时往后推了丹凤公主一把,避开叶觉非手中的千叶长生剑。陆小凤毫发无伤的退开之后,叶觉非也不管他,紧盯着丹凤公主,直接一招“听雷”接上,扬剑刺向上官丹凤!   这么近的距离,叶觉非出剑的速度又太过迅疾,就是陆小凤也来不及再一次出手相救。一时间,丹凤公主在叶觉非剑下,竟是避无可避!   出于本能的恐惧,丹凤公主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只来得及把自己的手背挡在了自己的脸上。   下一瞬间,上官丹凤只觉得自己双手手腕处剧烈的一痛,旋即便失去了知觉一般,她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惨叫,而叶觉非手中冰冷的剑锋还带着凛冽的杀气,自她的脸上划过,悄无声息之间,千叶长生剑扬起一道淡淡的血痕,水阁中雾气迷蒙,飞快闪过的剑光,竟似纷纷落下的金色银杏叶一般。   等到陆小凤再度想要用“灵犀一指”夹住叶觉非的剑锋之时,叶觉非却是猛然间收剑,避开陆小凤的手指,施展小轻功“迎风回浪”,回身后跳,掠至临水的栏杆之上。   上官丹凤还站在那里,身体却有些瑟瑟发抖,她微微低着头,失神一般的喃喃道:“我的手……我的手……”   叶觉非站在栏杆之上,毫不在意的转过身去,扶着旁边的柱子蹲下身来,向着水面伸出手去想要拉还泡在荷花池里的阎铁珊和苏少卿上来。   阎铁珊推了一把刚刚被他撞下来,反应不及时于是脑袋朝下栽进荷塘里,还呛了几口水正有些发懵的苏少卿,急促道:“少英先上去,没摔坏吧?”   叶觉非伸手拉住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苏少卿的手,微微用力,把人从水里拽上来的同时,还有些不解的好奇道:“少英?你不是叫做苏少卿么?”   阎铁珊把苏少英推上来之后,自己也手脚利索的从荷花池里爬了上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对叶觉非解释道:“少英是我一位老朋友的徒弟,他在我这里暂时以阎家的西席和清客自居,化名为苏少卿而已,他本命苏少英。”   叶觉非闻言点了点头,“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毕竟,叶觉非并不知晓峨眉派三英四秀的名号,对于苏少英的名字,她自然也并不怎么在意。   等到阎铁珊和苏少英都从水里出来之后,叶觉非才转过身去,看向刚刚被她废了双手手筋的丹凤公主,轻巧的从栏杆上跳了下来,冷笑了一声道:“暗器好玩吗?话还没说完就又突然用淬了毒的暗器,说你不是想要杀人灭口估计都不会有人愿意相信了。”   陆小凤看着上官丹凤的双手,长长的舒了口气,心下不免也有些骇然。丹凤公主的双手手腕上明明只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剑痕,连血都没有落下几滴,可是,却硬是被叶觉非以锋利轻薄的剑刃刺断了手筋……   叶觉非剑下这般凌厉而又若即若离的伤口,着实令人惊骇!   正有些脑袋发蒙,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的苏少英眼尖,盯着丹凤公主,突然小声插了一句嘴,犹有几分犹豫的轻声道:“她的脸上……”——是不是有点不对?   在苏少英的提醒下,叶觉非闻声望过去,旋即也发现了丹凤公主脸上被她的剑锋轻轻擦过留下的那道伤痕的诡异之处。   本来,叶觉非刚刚出手,只是因为上官丹凤突然以淬了剧毒的暗器想要害人性命,所以叶觉非以牙还牙索性直接废了丹凤公主的双手,至于她的脸,刚刚纯粹只是剑锋划过时碰巧擦过而已。对于上官丹凤这种人,叶觉非不介意直接杀了她,甚至也用剑身打在她的脸上抽了一记耳光权当是教训,但是,却也不至于为了泄愤而故意把剑往别人的脸上划去毁一个女子的容貌。   叶觉非轻轻开口,声音里还带着些古怪的意味,认真道:“你光惦记着你的手,怎么不想想你那张带着人皮面具的假脸?”   ☆、第5章 珠光宝气阁   叶觉非此话一出,丹凤公主的身体猛地僵在那里。   陆小凤也忍不住的往丹凤公主的脸上看过去,那张美丽的面庞上,被叶觉非刚刚的剑锋擦到的地方,出现了一道细微的伤痕——而这道淡淡的伤痕上却并无丝毫血迹。叶觉非本就无心去毁掉丹凤公主的容貌,这一道擦伤,也就极其的浅,浅到几乎只是让易容面具上出了一条泛白的痕迹。   陆小凤的眼神猛地锐利起来,他和司空摘星交情不菲,对于易容面具这种东西,自然也是十分了解,沉默了片刻,陆小凤终于开口道:“你是谁?”   丹凤公主僵硬着身子,她的双手此时动弹不得,许是太过惊惧,就连刚刚的身体颤抖,都随之停顿了片刻。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花满楼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缓缓的走到了陆小凤身边,脸上一直挂着的温柔笑意也仿佛瞬间便淡去了,他轻轻开口道:“其实,你刚刚因为受伤而发出痛呼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熟悉了……”   看到他们三个似是而非的在那里打哑谜,叶觉非手里轻轻握着千叶长生剑,冷冷开口道:“想要知道她是谁,直接把易容面具揭下来便是了,为丹凤公主四方奔走的陆小凤陆大侠,需要我动手帮你吗?”   陆小凤的脸色十分复杂,刚刚花满楼开口后,对于现在这个“丹凤公主”的身份,其实,他们都已经有了一个很不妙的猜测……   叶觉非完全不管陆小凤等人的脸色如何,犹自继续淡淡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女人刚刚还说,她是金鹏王朝的丹凤公主,前来找阎老板算当年的那些旧账?”   在场的众人没有任何一个人回答,就连阎铁珊,看向丹凤公主时,他的眼睛里都带上了几分隐隐约约的沉吟和惊疑不定。   叶觉非也不在意,继续冷笑道:“不管她是谁,既然脸上带着易容面具,那么,总不会是真正的丹凤公主了吧?还真是随便从哪里冒出来几个牛鬼蛇神,都敢上珠光宝气阁讨债了!”   看到所有人依然一动不动,叶觉非心下不耐烦,索性直接扬剑,锋利而华美的轻剑千叶长生自她手中微微闪动,下一瞬间,僵在那里的“丹凤公主”脸上的易容面具已经被轻剑的剑尖所划开——   出乎意料的,“丹凤公主”那张易容面具之下的容貌,竟是犹胜之前几分。她此时的脸色明明十分糟糕,可是,那张微微带着几分僵硬的面庞,却依然纯洁而天真,美丽得令人心生惊叹。   叶觉非也有些讶然的睁大了眼睛,惊奇道:“哟,面具之下竟然也是这般花容月貌,今天这事还真有意思!”   叶觉非好奇的盯着面前这个假冒的“丹凤公主”,细看之下,不难发觉,易容面具之下藏着的这张绝色容颜,和此前易容面具上的人物,竟然隐有几分相似。   花满楼双目失明,在场的众人中,除了叶觉非,又再无第二个人开口说话,对于此时的场景,虽然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揣测,不过还是不甚明晰。   而对于陆小凤来说,一开始主动找上他的便是丹凤公主,加上上官雪儿那个小丫头的几句原本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童言童语,此番联想起来,对于面前这个假扮“丹凤公主”的美貌女子的身份,几乎已经是呼之即出。   陆小凤突然叹了口气,笃定道:“你是上官飞燕吧?上官雪儿的亲姐姐。”   上官飞燕僵在那里不说话。   猜测成真,知悉所有的一切都是骗局,花满楼此前一直为上官飞燕而悬着的心终于沉了下来,可是,他的脸上,一贯温柔的笑容里,也浮现出了几分哀伤的表情。   阎铁珊突然开口道:“金鹏王朝皇族嫡系子孙身上都有一个特征,可以用以辨别皇室成员的身份。”微微停顿了一下,阎铁珊有些沉重的说道:“说起来,这也是金鹏王朝皇室的秘密了……”   陆小凤苦笑道:“既然是秘密,恐怕是不好宣之于口的事情吧!”   从刚刚被揭了脸上的面具后,便僵着身子怔在那里的上官飞燕突然抬起头,她那双明亮而妩媚的眼睛里如同延烧的火焰般,里面的情感浓烈而炙热。上官飞燕咬着牙,死死的盯着她面前所有的人,一字一顿的说道:“无论如何,严立本欠下金鹏王朝的债总是不争的事实——”   苏少英自言自语一般的小声插了一句:“那也轮不到你个冒牌货找上门来招摇撞骗……”   叶觉非轻轻的笑了笑,不屑的打断了她的话语,漫不经心道:“当年的真相如何,可不是你一个冒名顶替、顶着别人的脸过来就能说了算的!你一个顶着公主身份的冒牌货,金鹏王朝的人竟然也都认为你是公主?那是不是可以证明,现在整个金鹏王朝的旧部其实都是你的同伙?”   不等上官飞燕反驳,叶觉非已经看向了陆小凤,挑了挑眉稍,调笑道:“陆小凤陆大侠,你觉得我这个推测如何?”   陆小凤满脸苦笑,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叶觉非轻轻上前一步,用缀着漂亮璀璨的金色银杏叶的轻剑一头抬了抬上官飞燕的下巴,十分轻蔑的微笑着扔下一句道:“金鹏王朝和阎大老板当年的恩怨旧事如何,还有待商榷,至于你,一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浑身都是破绽的冒牌货,还是哪边凉快哪边呆着去吧!”   这回,叶觉非的冷嘲热讽虽然没有对准自己,可是,陆小凤的脸上也满是困窘之色。本来是受人之托,这才到珠光宝气阁找阎铁珊清算旧账,结果,委托他帮忙的人突然冒出来想要刺杀阎铁珊不说,还被对方的人揪出来,他们这边所谓的金鹏王朝的丹凤公主居然是假冒的……   连公主都是假的,那么,“丹凤公主”口中所提起的金鹏王朝还有几分真实,怕是也值得怀疑了……   自以为知道真相,并且努力追查当年事情的陆小凤心中满是懊恼,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总算是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了些。   他刚刚想要开口在说些什么,却被叶觉非毫不留情的打断,冷冷道:“几位若是已经闹够了,现在是不是可以走了?”   一直默然无语的西门吹雪突然开口道:“待你身上的伤势恢复之后,和我比一场。”   叶觉非轻轻地冷笑了一声,直接无视了西门吹雪的话语。   西门吹雪站在水阁之中,周身雾气朦胧,即使得不到回答,他也再没有说旁的话语,只是又深深地望了叶觉非一眼,旋即,那道白衣如雪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了荷塘之上夜色迷离的薄雾中。   叶觉非突然微微低下了头,用没有拿剑的手捂着嘴,再度闷声咳嗽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叶觉非才肯抬起头来,即使已经止住了咳嗽,可是,她的脸上依旧是一片失血的苍白,还带着些刚刚剧烈咳嗽而引起的病态般的潮红。   陆小凤道:“觉非姑娘……”   叶觉非眨了下眼睛,突然风马牛不相及的来了一句,道:“我姓叶。”   “叶觉非……”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陆小凤的心中突然微微动了一下,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潇洒风流的意味,含笑柔声道:“所以呢?”   叶觉非陡然间面无表情地冷冷道:“所以你可以叫我叶小姐、叶姑娘,不要叫我觉非,让别人听到还以为我们很熟似的!”   “……”对上叶觉非那张不带半点虚假意味的冷脸,不管是在女人面前还是在朋友面前,从来都无往而不利的陆小凤,出道以来,第一次陷入了这般近乎两难的尴尬境地。   自他踏入江湖之后,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景,对方既不把他当朋友,更不把他当成很有魅力的男人,自来熟的陆小凤本来想着的化干戈为玉帛,在叶觉非面前,完全就成了一个笑话……   水阁之中,伤势未愈的叶觉非感觉身上有些冷,轻轻的紧了紧披在外面的衣衫,双臂抱着剑站在那里,微微蹙眉看向据侍女所说,今晚特意邀请陆小凤等人前来这里做客的霍天青,淡淡道:“既然这几位都是霍总管请来的人,如今事情已了,霍总管是不是要送送几位客人?”   始终坐在桌旁不动声色的霍天青也深深地看了叶觉非一眼,好似完全不在意对方命令的态度般,旋即对着陆小凤、花满楼以及依然呆呆的站在那里的上官飞燕沉声道:“车马已经备好,几位请吧!”   叶觉非随即转身离开水阁,走在朱红色的九曲回廊之上,沿着来时的方向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那个刚刚被她劝阻站在九曲回廊之外的侍女见状,忙跑了过来,看到叶觉非的脸色愈发难看,想要搀扶着她的手臂,却被叶觉非毫不犹豫的轻轻一把推开。   刚刚摔进荷花池里浑身湿透了的阎铁珊给了周围侍候的人一个眼色,便也带着同样衣服上全是水的苏少英一起离开。   ☆、第6章 珠光宝气阁   夜色渐深,灯影绰绰。   回到房间之后,脸色愈发苍白的叶觉非坐在床边,缓缓的舒了口气。   那个侍女担忧的望着叶觉非,见她只是把头靠在床边,闭上眼睛后,漆黑的睫羽还有些微微的颤抖,面色是失血的苍白,在夜明珠柔和的光辉下,肌肤几乎有几分透明,隐隐约约间似乎还透着一股恹恹的青白色。   桌上冰冷的茶水已经被人换了新的来,那个侍女先是轻手轻脚的给叶觉非倒了一杯茶,刚想要端过来,看到叶觉非微微侧着身子把头倚在床柱上一动不动、面无血色的模样,顿时悚然一惊,险些把手中的杯子滑落在地。   叶觉非缓缓得睁开了眼睛,定定的看向那个侍女,微微蹙了蹙眉,道:“你似乎有些心神不宁,怎么了?”   那个侍女转身放下手中的茶杯,忧心道:“姑娘的脸色实在是有些不好……要不要再请大夫过来看看。”   叶觉非再度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不用担心。”   那个侍女呆呆的站在那里,没有说话,突然,她的眼神瞟到叶觉非的肩上,发觉那里洁白如雪的衣衫上,似乎有了一小片氤氲开来的血迹,不由得心中微微一颤。上前走了几步,待到看清楚之后,那个侍女摇了摇嘴唇,试探着开口道:“姑娘肩上好像在流血,是不是伤口有些裂开了……”   叶觉非闻言,依旧闭着眼睛,微微停顿了一下,才有些沉闷的开口道:“身上的伤口的确有点疼……”   听到叶觉非这样回答,那个侍女先是呆了一呆,然后便是有些不敢置信得瞪大了眼睛看向仍旧一脸疲色靠在那里的叶觉非。   呆了半响后,那个侍女跺了跺脚,从房间里跑出去找大夫和包扎伤口的药物。   柔和莹润的光泽下,衣衫半裸的叶觉非侧着身子坐在窗边,微微低头垂眸,专注的视线似乎落在了雕铸有金色的银杏叶的千叶长生剑上。   素白单薄的衣衫被褪下,几乎半遮半掩,柔软的布料下面,露出来的细腻肌肤,美如白玉凝脂。然而,将身上之前包扎好的绷带拆开之后,在她的肩上、背部几道又深又长的伤痕,还在微微的渗着殷红的鲜血,只是看上去便让人油然而生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叶觉非把手按在床柱上,下巴也随意的抵着手臂。裸|露在空气中的身体十分敏感,房间里极其轻的一缕风吹在依然有些渗血的伤口上,使身体也有了一阵轻轻的颤栗。   那个侍女手里捧着药站在旁边。即使之前照顾过还昏迷着的叶觉非昏,清楚的知晓她身上的那些伤痕有多么的触目惊心,可是,再一次看到由于叶觉非今晚提着剑和西门吹雪对上而重新撕裂开、再度缓慢渗血的伤口,那个侍女依旧惊骇得避开眼睛,几乎不敢看。   珠光宝气阁里特意找来的一个医女看着叶觉非身上的数道伤痕,也不由得屏气凝神。叶觉非背部的这些伤口其实已经愈合了些,不过,仅仅只是看着现在还在缓慢渗血的伤口边缘处,却依然能够想象得到,叶觉非刚刚受伤的时候,那些伤痕怕是几乎深可见骨……   那个医女动作极其轻柔、小心翼翼的给叶觉非的背上和肩上一侧的伤口全都上了药,又重新包扎了起来,待到那几道令人心生骇然的伤口全部被重新包扎好之后,医女才极其小声的嗫嚅道:“恕我直言,姑娘身上的伤……之前伤口便已经很深了,伤口还没有愈合的时候,今天伤口又有些裂开,反复撕裂的伤口,怕是会留下疤痕了……”   那个侍女一下子急了,道:“珠光宝气阁什么名贵药物没有,姑娘身上的伤势定然会无碍的!”   医女微微低下头,嗫嚅着不肯说话了。   反倒是叶觉非淡淡的笑了笑,甚至还扭过头来看了那个侍女一眼,一边轻轻的将半褪的素色衣衫拉到肩上,然后背对着两人轻轻的系好衣襟,一边轻描淡写般的随口说道:“伤口就算留疤,又不是在脸上,怕什么?”   那个侍女急道:“就算是肩上和背上,女儿家的身体怎么能——”   叶觉非轻柔却意外坚决的打断了那个侍女的话语,静静的望着他,平静道:“不必为难大夫,我身上的伤势我自己清楚,那些伤口太深,无论如何,都会留下痕迹的……有没有今天把伤口重新撕裂的事情,都一样。”   叶觉非没有说的是,她的肩上那道伤口本是令狐伤的金蛇剑意第七重所造成的,伤口上本就带了金蛇毒,这样的伤口,无论如何也无法彻底恢复的。   医女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小声道:“……姑娘身上的伤口,若是不曾再度裂开的话,疤痕总是还有可能消去的……”   叶觉非微微莞尔,侧过头来瞅着她笑道:“你自己都不确定还来安慰我?”   那个医女面上露出了几分不安之色,道:“姑娘……”   叶觉非摇了摇头,一只手轻轻的搭在自己受伤一侧的肩膀上,还有几分冰凉的纤细手指隔着衣衫抚在包扎好的伤口上,平静道:“没事了,你们都出去吧!我有些累,想要休息了。”   那个侍女见状,只得无奈的福了福身子算是行了一礼,然后转身把手中端着的盛了伤药的托盘轻轻放在桌上,这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医女则是跟在后面,也悄悄的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待到房间里重新安静了下来,叶觉非才轻轻的舒了口气。   小心的避开身上的伤口,侧着身子躺在床上,明明身体已经十分疲惫,叶觉非却没有半点睡意。   最初醒来时的困惑和茫然,随着刚刚见到了西门吹雪、陆小凤等人,非但没有消去丝毫,种种诡异到令人匪夷所思的思绪,反而愈发浮上心头。   刚刚在水阁中遇到的几个人,西门吹雪和陆小凤武功俱是不俗,可是,叶觉非在江湖中却从来不曾听说过他们的名号。而那个真真假假的丹凤公主和金鹏王朝,更是令叶觉非感到陌生至极。   救了自己的阎铁珊把自己带来了珠光宝气阁,却是不知道,这个珠光宝气阁究竟是何方境地……   不知不觉间,身上伤势未愈却满腹心事的叶觉非终于沉沉睡去,当她一梦醒来之后,才有些恍然的发现,窗外的天色竟然还是一片深暗。   用指尖轻轻的揉了揉还在隐隐抽痛的额角,因为伤口发炎而始终有些低烧的叶觉非感觉到自己的喉咙里也微微干裂嘶哑的疼,缓慢的从床榻上起身,叶觉非缓慢的走到桌边,用手指摸了摸再度凉下来的茶水杯壁,垂下眼眸,轻轻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冷茶水润喉。   看了看时间,叶觉非才发现,自己不过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也许是之前昏迷的时间太久了,明明身体依旧感觉很累,可是,躺在床上,却很难继续安安稳稳的睡下去。   叶觉非十分缓慢的喝完水后,静静的站在窗边,夜里万籁俱寂,唯独还有春日的虫鸣私语,给这方漫漫长夜带来了几分怅惋的声色。   一片除了虫鸣再无它声的寂静中,耳畔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叶觉非的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动。   待那阵脚步声稍稍远离后,叶觉非轻轻的推开窗子,漆黑的夜色还未散去,天边的几颗星辰却已经渐渐黯淡下来,毕竟是阳春四月,天亮的时间也不算晚。   想起昨晚在荷塘之上的水阁中发生的事情,以及那位稳稳的坐在椅子上、始终不动声色的珠光宝气阁总管霍天青,叶觉非微微垂下眼眸,转身从枕边拿起轻剑千叶长生,然后轻轻的推开房间门,循着刚刚那阵轻微的脚步声消失的方向跟了过去。   叶觉非跟得距离有点远,所以只能判断出刚刚那阵脚步声大致的方向,直到走到珠光宝气阁里一片春意盎然的花园里,望着那些精心修剪的草木花朵尽态极妍,站在一堵墙前面,心里已经有了些许猜测,却更觉茫然的叶觉非轻轻叹了口气,只得转身循着原路再度折返回去。   走在鹅卵石铺就的花园小路上,在临近黎明的夜色中,看着花园里盛开的花朵,叶觉非的心中更是一片冰凉。   想起阎铁珊的一口山西腔,以及那个侍女隐约间似乎也曾提到过山西珠光宝气阁,再加上这里的花卉草木,叶觉非基本已经能够确定,这里的确是在河东道、河北道一代……   而不管是在哪里,正值安史之乱,这里都是狼牙军肆虐的战火缭绕之地,若是江南等地,毕竟没有直面狼烟烽火,还能维持表面上的歌舞升平,而北方战乱之地,却绝不该有珠光宝气阁这等繁华豪奢之景……   ☆、第7章 踏月留香   春日午后,阳光温暖而明媚。   满是厚重典籍的书阁里,静谧无声。   书阁中自然没有燃香,可是,厚重的红酸枝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屋室内自有其芸草书香,清隽而雅致。   叶觉非微微侧着身子坐在桌旁,单手支颐,低垂着的眼眸中,视线有些微微的散乱,仿若失去了焦点一般。   在她的面前,正平放着两本线装书,一本书并未打开,墨迹清晰的封面上,笔式风姿遒劲的写着《旧唐书·卷十》几个字,而另一本则是已经被翻阅了大半,冰凉的指尖抚在书页上,几乎有些微微的颤抖。   “……宫室焚烧,十不存一,百曹荒废,曾无尺椽。中间畿内,不满千户,井邑楱荆,豺狼所号。既乏军储,又鲜人力。东至郑、汴,达于徐方,北自覃、怀经于相土,为人烟断绝,千里萧条。”   叶觉非静静的坐在那里,挺直的背脊近乎有些僵硬,整个人宛如一座苍白而美丽的雕像般,连精致的面容都随之凝固了起来。   李唐王朝倾覆之后,历经五代十国,而后便是宋朝、元朝、直至今日的大明……   叶觉非怔怔的望着桌案上摊开的第九卷旧唐书,大唐天宝年间熟悉的记载,此时却让她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一梦醒来,竟已是数百年后,山河犹在,物是人非……   过了有半月之余,叶觉非身上的伤势总算是恢复得差不多了些,那些令人心生骇然的数道深深的伤口,也渐渐的愈合起来。   叶觉非这段时间一直住在珠光宝气阁中养伤,期间,原来的总管霍天青不知因何缘故,神色黯然,自请离开。从那日夜晚,陆小凤、西门吹雪等人在珠光宝气阁寻衅之后,叶觉非竟是再也不曾见到过霍天青此人。他的离开,叶觉非还是从自己醒来后就一直守在她旁边的那个侍女口中知悉的。   不过,对于霍天青此人,叶觉非总觉得他心思莫测,行事微妙,如今他自己离开了,对于珠光宝气阁和阎铁珊来说,大概也是一桩幸事。想着那日黎明前夕似乎是霍天青的脚步声,叶觉非微微皱了皱眉,暗自想到,不过,既然霍天青已经离开,叶觉非也懒得再去追根究底罢了。   珠光宝气阁的主人阎铁珊虽说对叶觉非有救命之恩在前,但是,随后叶觉非在受伤之际,依然不顾一切的护他周全一事,却也让阎铁珊颇为感动,加上由于叶觉非的缘故,金鹏王朝的骗局在上官飞燕设计陆小凤、花满楼等人找上珠光宝气阁的阎铁珊之后,便直接戛然而止,深知此事背后阴谋之深的阎铁珊,更是将叶觉非奉为上宾。   等到四月下旬,叶觉非身上的伤势已经差不多完全恢复。而这些日子以来,叶觉非每日留在书阁中,几乎将厚厚的《旧唐书》悉数翻阅了数遍……   从最初的心神恍惚,一直到今日的平静如水,虽然是置身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寄人篱下总不能太过长久,待叶觉非的心定下来之后,便也向阎铁珊提出了自己将要离开的打算。   阎铁珊苦留无果之后,应对得倒也干脆,只是劝说叶觉非再多留几日,总要等身体彻底恢复之后,也让他有时间准备一席送客之宴。至于阎铁珊送出的那些财帛之物,叶觉非倒是不曾拒绝。   毕竟,曾经的叶觉非出身素来家底深厚的藏剑山庄,又是御神门下,和如今执掌藏剑山庄的几位庄主乃是同一辈分。此前,叶觉非从来不曾为钱财忧心过,然而,在这个陌生的大明朝,叶觉非却是形单影只、孑然一身,更是身无长物……   阎铁珊送给她的那些金银之物皆被随意的放置在房间里,叶觉非一身布料极其柔软轻便的衣衫,却是在屋子外面的荷花池边上,映水练剑。   然而此时,正在珠光宝气阁正堂的阎铁珊以及一直留下来帮忙的苏少英,却是对着黄梨花木桌上的一张淡蓝色的短笺发怔。   “闻君有高古玉雕蛇环,沁色纯粹,神韵飞扬,不胜心向往之。今夜子时,当踏月来取,君素雅达,必不致令我徒劳往返也。”   淡蓝色的信笺在午后的阳光照耀下,折射出淡紫色的光泽,一阵轻柔而细致的郁金香气息,也自这短笺上轻轻盈盈的弥漫开来。   苏少英呆了半响,才开口道:“那个高古玉雕蛇环,据传乃是汉时王侯之物,素有平安祈福之意……”   阎铁珊紧紧锁着眉头,使劲盯着桌上的淡蓝色信笺,喃喃道:“就是想着那个高古玉雕蛇环寓意平安祈福,想着觉非姑娘这段时日受了重伤,身体病弱,所以我刚刚便也将其送给了觉非姑娘,以做祝福之意。”   苏少英继续道:“楚留香的蓝色短笺送至,便定然会如信笺中所言,取走奇珍异宝……”   阎铁珊的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道:“盗帅之名,天下皆知,我这珠光宝气阁中奇珍异宝无数,若只是珠光宝气阁中的物件,他便是取走一二,我也不会与他计较,可是,这高古玉雕蛇环有平安祈福之祝愿,我才刚刚送给觉非姑娘,若是今夜子时便失窃,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苏少英和阎铁珊面面相觑,半响后,阎铁珊皱着眉,用两根白白胖胖的手指头拈起桌上那张带着郁金香气息的淡蓝信笺,断然道:“我先把这短笺拿去给绝非姑娘看看。若是今夜子时楚留香真的来了,也总要事先告知觉非姑娘一声!”   苏少英点点头,跟在阎铁珊身后,两个人的步伐免不了有些急切的一起往叶觉非所住的屋子方向走去。   站在荷花池畔,叶觉非轻轻的将千叶长生剑放在手边的桌上,然后才伸出手来轻轻的从阎铁珊手中接过那张淡蓝色的短笺。   午后的阳光之下,信笺上黑色的字迹仿佛都带着些微微的光泽,本就挺秀飘逸的字迹顿时更添几分潇洒随意之感。叶觉非将蓝色的短笺翻来覆去的看了两遍,除了今夜子时来取高古玉雕蛇环一事之外,确信上面再无旁的信息。倒是上面十分别致的郁金香气的淡淡香气,颇有几分飘渺奇异之感。   叶觉非轻轻的将这封蓝色短笺放于荷花池边的石桌上后,意味不明的开口说道:“你们刚刚说,这封短笺是盗帅楚留香所写?”   阎铁珊点点头,道:“正是如此!”随即又叹息道:“楚留香的蓝色纸笺既已送上,高古玉雕蛇环今夜子时,怕是会难保了……”话说到此,阎铁珊脸上的表情顿时更加难看了几分。   叶觉非定定的盯着桌上那张淡蓝短笺,半响,才轻轻的呵笑了一声,神色莫名的柔声说道:“偷便偷了,还要存心先送上一封信笺,是挑衅么?还是看着物件的主人或是担忧或是心急如焚很有趣?”   苏少英微微皱着眉开口道:“盗帅的传闻,江湖上无人不知……楚留香本人轻功天下无双,又风姿俊朗,素有‘盗帅爱销魂,月夜暗留香’之言,被人奉为是强盗中的元帅、流浪中的公子——”   叶觉非冷冷得打断苏少英的话语,用一种不带丝毫温度的话语,没有丝毫迟疑的笃定道:“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鸡鸣狗盗之徒罢了!”   阎铁珊和苏少英又互相看了一眼,阎铁珊开口劝道:“觉非姑娘,楚留香盗帅之名觉非浪得虚名……也是阎某的不是,想着高古玉雕寓意美好,便将那高古玉雕蛇环送给了你,却不曾想到,那蛇环玉雕竟然会不小心惹来了楚留香的兴致!”   叶觉非抬眼轻轻的瞟了阎铁珊一眼,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才挑了挑眉,平静道:“阎老板这话可说得不对了,有鸡鸣狗盗之辈上门挑衅,不去指责那偷东西的贼,反而要责怪自己手上有这高古玉雕,是哪家的道理?”   阎铁珊无奈道:“觉非姑娘伤势才刚刚痊愈,玉器通灵,阎某只是怕因此事闹将起来,对觉非姑娘不太好……”   叶觉非笑道:“阎老板多虑了,我这人从来不在乎那些!”   阎铁珊这才松了口气,也笑了笑,道:“如此,阎某便也放心了!这样也好,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件高古玉雕而已!”   叶觉非也跟着弯了弯眉眼,莞尔一笑道:“是啊,不过是一件高古玉器罢了!”   等到阎铁珊和苏少英离开之后,叶觉非才重新用指尖拿起桌上那张楚留香的淡蓝短笺,精致的面庞上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自言自语一般的轻轻念道:“今夜子时,当踏月来取,必不致令我徒劳往返……今夜必不空手而反?呵……”   叶觉非微微垂眸,将那还带着淡淡郁金香气息的淡蓝纸笺收好,拿起桌上的轻剑千叶长生,转身回了屋子,将信笺上所指的那件极其古雅的高古玉雕蛇环单独取了出来,独自一个人走到了珠光宝气阁的大门处,问过门房街上合适的典当铺商行之后,便顺着那门房的话语,径自寻了过去。   ☆、第8章 踏月留香   夜,已近子时。   叶觉非手中轻轻的握着千叶长生剑,一身布料柔软的素色衣衫,静静的坐在桌边,低垂着头,神色沉静而恬淡。   那个侍女走过去轻轻的关上窗,然后对叶觉非道:“觉非姑娘,已经子时了,还是早点歇息吧……”   叶觉非摇了摇头,坦然道:“我要等人,等不到人,我睡不着。”   那个侍女无奈,只得又提起桌上的茶盏,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叶觉非手边,轻声道:“如今的春日,夜里清寒,姑娘喝杯热茶吧,也提提神。”   叶觉非换了个手拿剑,从那侍女手中接过茶杯,莞尔一笑道:“多谢。”   夜阑人静,只有花园里还传来悉悉索索的虫鸣声。   叶觉非突然猛地从座位上起身,那个侍女被惊得愣了一下,怔了怔,然后才略有些迟疑的轻轻开口道:“姑娘……”   叶觉非直接把手里的茶杯塞到那个侍女手里,嘱咐了一句道:“你待在屋里别出去!”说完,一手握着轻剑千叶长生,一手随便抄起桌上的那一壶还在散发着沁人香气的热茶,用手肘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那个侍女手里还捧着刚刚被塞过来的一杯茶,呆呆的望着叶觉非干脆利落离开的背影,下意识的往门口跟了几步,想起叶觉非刚刚的那句叮嘱,脚步又突然停在了那里。   叶觉非从隐约听到外面园中的一阵极其轻微的声响,便立即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当她到了庭院中时,赫然发现,清幽的月光之下,竟然已经立了三个人。   阎铁珊和苏少英似乎是早就等在那里了。而站在他们对面不远处的一个高大男人,姿态却是十分的从容优雅。那人穿着一件蓝色的长衫,在夜色里,衣衫的蓝色还带着些不甚分明的神秘,空气里仿佛弥漫着一缕淡淡的郁金香气息,就如同他之前留下的那张淡蓝色信笺一样。   阎铁珊开口道:“盗帅楚留香,果真名不虚传……”   那个男人仿佛在微微低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带着笑意说道:“珠光宝气阁中竟然真的没有高古玉雕蛇环……阎老板藏东西的本事,楚留香佩服!”   苏少英插了一句,喃喃道:“高古玉雕蛇环没有藏起来吧!”   楚留香似乎颇为感兴趣一样,好奇的瞅向苏少英,道:“在下还是第一次失手,倒是愿闻其详?”   苏少英怔了怔,道:“我不知道。”   楚留香好奇道:“哦?”   正在这时,叶觉非缓慢的从花丛后面走过来,一手握着剑,一手提着茶壶,神态间似有几分慵懒的意味,懒洋洋的开口说道:“你就是楚留香?”   楚留香从容而平静的转过身来,看着叶觉非缓步而来的身影,道:“这位姑娘是?”   叶觉非并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的晃了晃手中的茶壶,然后随手抛了过去,口中随意道:“接着!”   茶壶被扔过去的时候,壶盖已经被揭了开,淡淡的茶香从里面弥漫开来,混杂在神秘而飘渺的郁金香气息中,更添几分清雅的诗意。   茶壶虽然是被随手扔了出去,但是飞的时候,却显得十分平稳,壶口处的茶水有些微微晃动,在月光下折射出星星点点的波光,竟是始终不曾晃出来丝毫。   楚留香眼睛微微一亮,轻巧的伸手接住那个茶壶,同时爽朗的笑了一句,道:“多谢姑娘的茶!”   然而,就在茶壶几乎已经碰触到他的手指的时候,被叶觉非扣在手里的十分小巧精致的壶盖,已经以一种极其骇人的速度飞射出去。   光滑的白瓷在月光下本应有着一道亮眼的反光,可是,直到壶盖和茶壶撞在一起,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盛着一壶热茶的茶壶被撞得碎裂开,里面的茶水也四散开来之时,楚留香才猛然间意识到,后来飞过来的那个壶盖,瓷器光滑的一面竟然完全被抹去了一层。   随着一阵哗啦的水声,楚留香灵巧的避开了那些飞速溅射过来的碎瓷片,却仍旧被茶水打湿了半身衣服。   刚刚还一派风流潇洒、从容淡定的楚留香,转眼间竟然被泼了一身的茶水,苏少英已经看得呆了。就连年龄最大、江湖资历最老的阎铁珊,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看着月光下,楚留香被茶水晕染开来的衣衫透着一种更加深邃的蓝色,眼尖的瞥见衣衫上挂着的一两片极为不合时宜的茶叶,叶觉非这才微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缓步走了过来,柔声开口道:“不用谢。”   “……”被泼了一身热茶的楚留香。   即使被泼了一身,衣服湿了大片,楚留香的神态依旧从容,低头轻轻的弹掉挂在身上的两小片茶叶,深深的看了叶觉非一眼,声音低沉而富有吸引力的笑道:“好巧妙的手段!高古玉雕蛇环,想必也是这位姑娘藏起来的?”   叶觉非看着他挑了挑眉稍,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流露出一丝嫌恶之情,看得从未被女子这般不屑的楚留香怔了一怔,然后叶觉非才慢条斯理的说道:“我没有把那东西藏起来。”   楚留香低沉含笑道:“那又作何解释?”   叶觉非手里提着轻剑千叶长生,停下脚步,袅袅婷婷的站在那里,依旧慢条斯理的轻声说道:“城东有一家典当行,你若是现在过去在后面的库房里找一找,说不定还能看到装着高古玉雕蛇环的那个盒子。”   “……”知道高古玉雕蛇环十分珍贵才特意留下淡蓝色信笺的楚留香,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有人竟然会把那等宝物说当就给当了。以往,收到盗帅楚留香的淡蓝色段笺后,那些宝物的主人无不是把宝物藏得更加隐秘,或是寻了一群江湖好手护卫,却从来不曾有人舍得把那些宝物出让出去……   至于阎铁珊和苏少英,更是不敢置信的看向叶觉非。叶觉非虽然平时话语不多,待身边伺候的侍女之类的人物态度也很是温和,阎铁珊却依然清楚,叶觉非是个性子极为强硬的人。他之前担心过叶觉非会因为高古玉雕蛇环而和盗帅楚留香针锋相对,却完全没有猜到叶觉非竟然会这么干脆的去把那东西拿去当铺里当掉……   叶觉非突然微微一笑,一派潇洒坦然,话语里却仿佛带了丝调皮一般,道:“君既已蓝笺留书,今夜子时唯有香茗沾身以还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若非看到叶觉非毫不掩饰的冰冷眼神,恐怕还以为她是在和他闹着玩般,只得苦笑道:“姑娘何必这般客气。”   叶觉非温柔微笑道:“我从不和人客气。”   楚留香无奈一笑,不再说话。   叶觉非突然开口道:“珠光宝气阁已无高古玉雕蛇环。”   楚留香十分识趣的答道:“楚某从不碰蓝色短笺以外的东西。”   叶觉非低低的嗤笑一声,握着剑转身走了。   自始至终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的苏少英:“……”   阎铁珊看着叶觉非的背影,一直到她的身影从园中消失之后,才转向依然站在那里同样眼神微妙的盯着叶觉非背影方向的楚留香,微微顿了顿,沉声道:“阎某早闻盗帅楚留香轻功天下无双,刚刚觉非姑娘扔过来的茶壶,楚香帅不应该躲不开吧?”   楚留香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声音低沉而优雅的含笑道:“阎老板好眼力。”   苏少英好奇的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躲?”   楚留香微微笑了笑,十分理所当然的说道:“苏公子,刚刚我若是躲开了那一壶茶水,你觉得,那位觉非姑娘会不会直接拎着剑上来砍我?”   苏少英闻言呆了一呆,然后特别识相的什么都不说了。   楚留香又犹自继续轻笑道:“更何况,一位姑娘若是想要做什么,你不妨多顺着她些。”   苏少英顿时更加呆怔。   阎铁珊倒是哑然一笑,摇了摇头,道:“原来如此。”   楚留香突然洒脱一笑道:“今夜虽不得高古玉雕蛇环,只能空手而归,不过有幸见到珠光宝气阁中的诸位,也算是不枉此行!阎老板,苏公子,就此别过。”话音未落,楚留香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这片无尽的夜色中。   阎铁珊和苏少英互相看了一眼,阎铁珊刚要开口,在他面前的苏少英却突然愣住,呆呆的看向花丛对面的荷花池畔。   阎铁珊微微一愣,也顺着苏少英的视线望了过去。   月色清浅,春日里草木扶疏,花影重叠。   叶觉非手里抱着轻剑千叶长生,正静静的坐在荷花池回廊的亭子下面,眼神波澜不惊的望向刚刚楚留香消失的方向。   ☆、第9章 踏月留香   “……”完全不知道叶觉非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亭子下面的,苏少英刚想开口,眼见着叶觉非已经从荷花池回廊的亭子里面走了出来,朝着他们这边挥了挥手,轻飘飘的纵身跃起,跳到亭子上面,旋即,那条纤细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又呆愣了半响,苏少英才带着几分恍惚的开口道:“觉非姑娘她这是要做什么……”   阎铁珊想起了之前刚刚收到楚留香的淡蓝信笺后,叶觉非颇为冷淡平静的那句“这等鸡鸣狗盗之徒”,当下,只得苦笑道:“怕是去寻楚留香了吧!”   苏少英感觉自己头都大了,下意识的继续问道:“找楚留香做什么?”   阎铁珊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也猜不到觉非姑娘的想法。”   夜色迷离,一层薄雾渐渐弥漫开来。   夜深人静之际,唯独有几点孤独的灯火烛影摇曳。   楚留香施展轻功时的身影极其优雅,速度却很快,叶觉非跟在后面,不消片刻功夫,在深深夜色的迷雾中,便只剩下了前面一道依稀可见却不甚分明的影子。   叶觉非站在树干上,单手按在树上稳住身形,微微垂了垂眼眸,握着手中的轻剑千叶长生,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追上去。   前面,那道模糊的身影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稳稳的站在那里。周围的雾气仿佛转眼间已经变得浓郁,楚留香的身影停在那里,却依然变得若隐若现起来。   叶觉非稍稍怔了一下,猜到前面那个人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踪迹,索性便不再犹豫,直接从树干上纵身一跃儿,轻飘飘的落在地上之后,径自往前面那个站在那里不动的人身边走去。   楚留香刚刚一直背对着叶觉非,当叶觉非轻轻的脚步声靠近过来之后,楚留香终于转过身来,一身蓝色衣衫,即使还带着些被茶水晕染得水汽,却依然风流优雅。   楚留香的声音低沉而充满了魅力,长身玉立、风姿挺拔,含笑说道:“觉非姑娘。”   叶觉非的脸上没有半点笑意,一双漆黑的眼眸波澜不惊的看向他,淡淡道:“你知道我跟在后面?”   楚留香的身上还带着那阵神秘的郁金香气息,如今还掺杂着淡淡的茶香袅袅,不答反问的柔声笑道:“觉非姑娘找楚某,所为何事?”   叶觉非冷冷的瞟了他一眼,一句话也不说,突然转身就走。   纵使是楚留香,见到叶觉非这种不在他预料之中的反应,一时之间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叶觉非压根不管楚留香怎么想,转身便要离开,楚留香看着叶觉非的背影,略带错愕的睁大了眼睛,旋即笑了笑,闪身挡在了叶觉非的前面。   楚留香笑道:“觉非姑娘,为何突然要离开?”   叶觉非瞥了他一眼,微微蹙了蹙眉,十分坦然道:“我不想和你这种人说话。”   楚留香不自觉的摸了摸鼻子,好奇道:“在觉非姑娘眼里,楚某是哪种人?”   叶觉非有些烦闷的开口说道:“抓住了之后拿绳子捆上丢进柴房三天不给饭吃的鸡鸣狗盗之徒!”   楚留香闻言呆了一呆,脸上露出了些许惊愕的表情,不禁喃喃道:“在下还从来不曾想到过,原来有人想这般对付我……”   叶觉非看向他,突然冷笑了一声,微微蹙着眉道:“楚留香既有‘盗帅’之称,自你手中巧取豪夺的奇珍异宝怕是不在少数吧?”   楚留香素有“盗帅”之名,有人认为他也不过是个手段高明、很有本事的强盗——如叶觉非一般,甚至于,连楚留香很有本事这件事,他们都不想认同,当然,这种人总是很少的。而在更多的人眼中,盗帅楚留香的“盗”早已经化为了一种极其风雅的艺术,如同他每次取走一件东西之前,一定要留下一张散发着神秘而飘渺的郁金香气息的淡蓝色短笺一般。   一个初见面的女人,在知道他是楚留香的情况下,依然对他不屑一顾,这种经历于楚留香而言,实在是新奇得很,当下,楚留香还是忍不住的辩解了一句,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觉得巧取豪夺这个词不太好……”   叶觉非冷冷道:“我看倒是贴切得很!别人的东西被偷了也好、被抢了也罢,反正那些奇珍异宝之所以会易主,全凭楚香帅的一双手。虽说是‘盗帅’——即便是强盗中的元帅,难道就不是强盗了?”   楚留香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倒也不是不能反驳叶觉非的话语,可是,当对方已经认定了你是一个小偷、是一个盗贼,并且,你也确实做过了那些事情,即使你并非为了一己私利,甚至于,那些被你取走的珍宝换来的财物也没有用在自己身上丝毫,但是,面对对方的时候,任何的辩驳话语都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更何况,楚留香不屑于去辩驳,所以他索性只是平静的摇了摇头笑了笑,不再说话。   叶觉非见他只是站在那里挡着路,却不说话,也不和他纠缠,便打算从他身边绕过去。   可惜,看到叶觉非想要离开,刚刚还不言不语的楚留香却突然又凭借自己天下无双的轻功挡在了叶觉非的前面,眨了眨眼睛,声音低沉而悦耳的笑道:“觉非姑娘这便要走了?”   下一瞬间,叶觉非手中的轻剑千叶长生已经飞快的刺向了楚留香。   楚留香的瞳孔猛地收缩,身体迅速后退,避开了叶觉非的剑锋之后,方才轻轻的舒了口气,刚想要开口,却被叶觉非抢在前面开口道:“我不走的话,和你在这里打一场?”   楚留香此时的心情简直是无法形容,叶觉非的做法在他看来,称得上是匪夷所思,当下,楚留香道:“我若拦着你,你便要和我动手?”   叶觉非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碰上拦路的强盗劫匪的时候,难道不想要狠狠地揍那些强盗劫匪一顿?”   楚留香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他想要问,“难道我是什么强盗或者劫匪?”不过,想到叶觉非很可能会点点头,便又把这个问题硬生生的压了下去,突然开口说了一句道:“你刚刚泼了我一身的茶水!”   叶觉非嗤笑了一声道:“在那之前,你扬言要盗走我的高古玉雕蛇环!”   楚留香突然怔了怔,道:“等等,你刚刚说什么?高古玉雕蛇环是你的?”   叶觉非挑了挑眉,冷冷道:“那个高古玉雕蛇环当都已经当了,你还有什么意见?”   楚留香简直啼笑皆非道:“你也住在珠光宝气阁中……我本以为,那个高古玉雕蛇环是阎大老板的收藏!”   ——若是早知道那个高古玉雕蛇环是一位姑娘的收藏,他说什么也不会前来取走的。即使那个姑娘家不是叶觉非,即使那个姑娘家十分的平常,但是,一个女孩子,不管她是怎样的人,拥有喜欢的玉环,总是应当的。   叶觉非不屑的嗤笑了一声,道:“高古玉雕蛇环是阎大老板送给我的礼物,”稍稍停顿了一下,叶觉非的话语里充满了对楚留香的嫌弃和厌恶道:“就算那个东西不是我的,而是阎大老板的,那也不是你的,关你什么事?”   楚留香忍不住的摸了摸鼻子,喃喃道:“本来的确是不关我的事情的……”   叶觉非再一次绕过挡在自己正前面的楚留香,拎着轻剑千叶长生,头也不回的走了。   良久,楚留香才转过身来,望着叶觉非在长夜深深的浓雾中早已经飘忽遥远、看不清晰的身影,喃喃自语一般的说道:“可是,你还是没说,你刚刚跟在我后面到底是要做什么……”   可惜,他的这个疑问,叶觉非是听不到了,就算听到了,估计也懒得回答。楚留香在心里,忍不住的回想着,叶觉非面对他时,毫不掩饰的轻蔑而冷漠的表情。   一个彻夜不曾打烊的小客栈里,一盏灯随着晚风摇曳,明明暗暗的灯火映在墙壁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影子。   掌柜的早已经不见了,唯独一个跑堂的伙计正趴在掌柜的地方,下巴枕着自己的胳膊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盹,随着厚实压风的门帘被推开,一阵春夜的凉风吹在那个伙计的身上,登时惊得那人睁开了一双惺忪的睡眼,细细看去,那伙计的眼睛里还有些发红。   那个小伙计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迟钝,呆呆的望着楚留香,楚留香也站在那里冲着他眨了眨眼睛,任由他打量。   半响,那个伙计使劲抹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了一下,这才有些迟钝的开口道:“客官是要投宿还是吃饭?”   楚留香笑了一下,和那个小伙计玩笑道:“你看我应该要做什么?”   刚刚一直坐在角落里、捧着一杯清茶的少年僧人突然展颜一笑,忍不住道:“楚兄别来无恙?为何每次遇到你,你总是浑身湿淋淋的?”   ☆、第10章 踏月留香   夜空中,月色朦胧。   珠光宝气阁中水阁缭绕,雾气迷蒙。   叶觉非回到珠光宝气阁的时候,意外的发现,阎铁珊和苏少英竟然还等在那里。   稍稍怔了一下,叶觉非走上前去,眨了眨眼睛,微微犹豫了一下,才有些不确定的开口道:“你们——是在等我吗?”   阎铁珊笑着点了点头,苏少英也是同样的动作。   叶觉非还有些不明所以,年纪较轻还有些少年心性的苏少英已经开口道:“我们刚刚猜你去找楚留香了……”   叶觉非微微点了点头,道:“我的确是想要去找他的。”   苏少英的面上露出了一丝关怀之色,还带有几分腼腆的冲着叶觉非轻轻笑了笑,才继续道:“……盗帅楚留香毕竟声名在外,虽说他从不杀人,可是——”苏少英稍稍犹豫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变得有些微妙起来,才缓缓继续道:“可是,他在江湖中毕竟也有风流公子之名……”   后面的话已不必多说,阎铁珊和苏少英担心叶觉非一个姑娘家碰到楚留香这等风流之人,别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给搭进去,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听苏少英含含糊糊的说了这么一段之后,叶觉非的表情却变得极其微妙起来。   “你说——那个楚留香,一个附庸风雅的强盗其实是为人风流,温柔多情的性格?”叶觉非思忖了许久,才用这么几个字简要概括了一下刚刚苏少英对楚留香的形容。   然而,这句话说完之后,叶觉非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了。   楚留香送上淡蓝信笺,指明要盗取高古玉雕蛇环,结果,珠光宝气阁的主人阎铁珊,还有明面上说是清客和客卿、实际上反而更有点像是阎铁珊一心提携的晚辈一般的苏少英,他们两人竟然对楚留香赞叹备至?对于并不了解楚留香其人的叶觉非而言,这种事情,简直匪夷所思。   阎铁珊轻轻叹了口气,认真道:“楚留香被人称为‘盗帅’,虽说行的也是黑道,但是,其为人行事却也称得上是光明磊落,便是武林中的白道之人,也少有人能够及得上楚留香之高义!更兼他从来都是劫富济贫,自他名下送给那些有困难之人的金银,何止百万两。”   叶觉非虽然没说话,眉毛却微微挑了一下。   阎铁珊又继续道:“江湖上倒是也不乏人说楚留香假公济私,借劫富济贫的侠盗之名,虽说送出去了大笔的银子,但是,更多的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叶觉非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阎铁珊脸上复杂中又带有一起感概佩服的表情,微微挑眉道:“难道不是?”   阎铁珊看了叶觉非一眼,深深道:“阎某经营这珠光宝气阁数十载,自认有些眼力,楚留香盗走的那些奇珍异宝,虽说价值不菲,折算成金银之后,却也终究有数,他纵使不曾将所有的金银都送给那些穷人百姓,他自己身上剩下的估计也没有多少。”   叶觉非眨了眨眼睛,半响,又眨了眨眼睛,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阎铁珊的话语,她自然是信得过的,更何况,阎铁珊和楚留香之间,更是只泛泛之交罢了!在这种事情上,阎铁珊也确实犯不着为了楚留香而哄骗与她。   迟疑了许久,叶觉非终于坦然开口道:“其实,我刚刚悄悄跟上去,本来想再收拾他一顿的。”   这个他,自然便是之前送上淡蓝短笺却难得一次空手而反的楚留香。   “……”江湖上人人欣羡佩服的风流人物楚留香差点被一个讨厌他的姑娘家揍了,突然觉得莫名有点兴奋的苏少英。   “……”感觉自己刚刚那些话好像全都白说了的阎铁珊。   叶觉非站在庭院之中,闻到夜来香的阵阵香气,突然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然后继续道:“不过,那个人很警觉,我才跟上去,就被他发现了。”   苏少英有点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的下意识喃喃道:“那你回来得还挺快啊!”   叶觉非虽然是个女孩子,但是见多了当年小师哥叶凡为寻唐小婉和王遗风而游戏风尘的模样,对于苏少英的言外之意,反应得几乎比苏少英本人还快。楚留香在江湖中不过是人传风流倜傥、善良多情,当初的藏剑山庄五少爷叶凡可是直接顶着“放浪公子”的名号的,若非他少年离家,多年未归,亲人团聚乃是人间幸事,就凭小师哥那等风流做派,师父叶孟秋估计早就得打断叶凡的腿了……   想到这里,叶觉非极其微妙的瞥了苏少英一眼,不掩心中遗憾的轻轻叹了口气,坦然道:“被他发现之后,我知道今天无论如何也别想揍他一顿出气了——反正我们两个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然后我就又回来了。”   叶觉非想了想,又认真道:“就算楚留香如你们所说的那般,劫富济贫,是个善良之人,可是,我还是很讨厌他。”   苏少英好奇道:“为什么?”   叶觉非瞅了他半天,好像在看什么不可理喻的怪物一样,终于缓缓说道:“我又不欠他什么!就算是接济那些穷人,我若是愿意自然会自己去,他莫名其妙就扔过来一张蓝色的小纸条,然后就说要取走我的东西,难不成我还会喜欢他?”   ——更何况,若非阎铁珊慷慨相赠、恐怕还身无分文的叶觉非如今正需要一大笔钱。这个时候找上叶觉非的小偷,不被她捆了送到官府去换赏银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苏少英道:“可是的确有很多人都喜欢……”说到后面,在叶觉非似笑非笑的眼神下,苏少英本能的闭上了嘴,把最后几个字干脆的咽了下去。   叶觉非叹了口气,道:“不提楚留香那人了,真是扫兴!再耽误下去,就该天亮了,阎老板、苏公子,我先回房休息了。”   苏少英眼睁睁的看着叶觉非潇洒的走了,站在原地不动,竟然愣是有了几分呆愣的感觉。   阎铁珊拍了拍苏少英的肩膀,笑道:“你没想到,觉非姑娘居然会这么讨厌楚留香?”   苏少英突然也笑了起来,道:“估计,盗帅他比我更没想到这种情况!”   ☆、第11章 踏月留香      清晨,叶觉非从睡梦中醒来,在床上坐起身子,抬起头望着微微有些昏暗的窗子,不由得有些微微怔了怔。      从床上下来之后,叶觉非走到窗前,轻轻的推开窗户。      今日本是她决定离开珠光宝气阁的时间,却不想,天公不作美,竟是一个阴天。      叶觉非摇摇头笑了笑,转身到屏风后面换好衣物,然后将轻重两柄剑重新带在了身上。      重剑泰阿长五尺三寸、重六十斤。此前,叶觉非因为身上有伤,便一直只穿着宽松轻便的衣衫,重兵更是碰也没碰一下。就连那日她刚刚醒来后,陆小凤、西门吹雪等人来者不善的找上珠光宝气阁,叶觉非即使是带着伤险些和西门吹雪对上,也只是手握自己的轻剑千叶长生而已。      如今,叶觉非的伤势已经痊愈,虽然肩膀上金蛇毒造成的伤口不可避免得留下了一道清晰的疤痕,那个侍女是满脸的惋惜担忧,叶觉非本人却是并不怎么在意。      背负轻重二剑,叶觉非向后伸手,摸了摸泰阿浑厚的剑身上面和千叶长生剑如出一辙的金灿灿的银杏叶,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只觉得莫名的安心。      站在珠光宝气阁正门前,和阎铁珊、苏少英等人道过别后,叶觉非微微笑了一下,道:“阎老板,苏公子,多谢这些日的照顾,就此别过。”      苏少英一直惊讶愕然的盯着叶觉非背后除了那柄极其华丽精致的千叶长生剑之外、更加显眼厚重的泰阿重剑,相比之下,那日苏少英对战西门吹雪时选取的相对较为宽厚沉重的长剑,瞬间也变得纤细轻巧起来。      叶觉非也不在意,只是大大方方的站在那里,任由他盯着自己的轻重二剑猛瞧。      半响,苏少英才收回视线,转而有些担忧的看向阴沉的天色,喃喃道:“这天再这么阴下去,不会下雨吧……觉非姑娘,要不要在珠光宝气阁里再住一晚,明日再离开?”      叶觉非瞅了瞅苏少英,忍不住笑了笑,打趣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呀!春雨不过是一阵一阵的,等到六月份的梅雨时节,才是真的不好出行呢!”      阎铁珊虽然没有说些什么,不过,他刚刚跟一个下人打了手势,这会儿,便有人急急忙忙的捧着一柄伞跑了过来。      叶觉非笑了笑,又道了声谢,接过那柄伞,说了声:“阎老板,苏公子,各自珍重,有缘再见!”便潇洒的转身,轻轻的挥了挥手,径自离开。      到了晌午时分,终于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就连那些小摊贩也开始匆匆忙忙的收拾起自家的摊子来。      叶觉非撑着伞,独自一人安静的走在路上,稍稍错开些遮挡视线的伞面,抬起头来,只看到天色一片阴沉,想着这细雨,这一阵怕是会绵绵不绝。如今看来,之前谢绝了阎铁珊阎大老板给准备好的车马,反倒是有些失算了,叶觉非暗自想到。      住在珠光宝气阁养伤的这段时间里,除了翻阅那些史书记载,闲暇之余,叶觉非也会时不时的去街上逛一逛,一来二去的,对大明朝的风土人情、世间百态,尤其是山西太原一代的市井民生,倒是也有了些了解。      不过,今日从珠光宝气阁离开之后,独自一人走在这路上,看着周围那些早起晚归讨生活的寻常百姓,还有擦肩而过的陌生路人,叶觉非才真正的第一次这般真切的感受到,这个时代,即使百姓安乐、四海升平,和她曾经生于斯、长于斯的大唐繁华盛景,终究还是天差地别……      叶觉非轻轻的舒了口气,闭了闭眼睛,掩去了心中所有的复杂、怀念、茫然、不舍……当她再度睁开眼睛时,那双漆黑而清亮的眼眸却是如斯的坦然平静。      十分缓慢的走了这半天的路程,终于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的叶觉非,正打算趁着雨还没有下大、天色还没有彻底的暗下来之前,直接去买一辆马车再行赶路。      叶觉非向着还在着急收拾摊子的小摊贩问了车马行所在的地方,便径自朝那个地方走了过去。      许是因为下雨,车马行的门前竟是有些冷落,倒是正让叶觉非捡了个方便。      三言两句无关紧要的闲谈过后,那车马行的老板便已经陪着笑和叶觉非谈妥了价钱。      若说起来,叶觉非对着这些并非江湖人的平民百姓,态度称得上很是温和,奈何她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家独身出门在外,身上又背负极其显眼的轻重二剑,那车马行的老板自然也识得江湖人,寻常商人,碰见了那些江湖侠客,自然是能躲则躲、能让则让,叶觉非的言语态度再友好,也改变不了那些精明的商人们本身趋利避害的本能。      从车马行出来的时候,迎面正好碰到一个少年僧人,两个人的视线稍稍碰撞,竟是谁也没有移开,怔忪之下,叶觉非不由得微微停下了脚步,那个穿着月白色僧衣的少年僧人竟也停了下来,双手合十,微微含笑的行了一礼。      这少年僧人眉眼精致如画,神色温文风采不凡,自春日细雨中走来,步伐轻缓而平稳,一身月白色僧衣竟是一尘不染。      叶觉非只和这少年僧人对视了一眼,视线便移向了另一边,前面不远处,一柄花纹素雅隐约间似是一支寒梅的油纸伞正合上靠在了车马行的门边,和叶觉非进来时放下的伞只隔开了一小块距离。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微微点头颔首,就此擦肩而过。      叶觉非只当是遇到了一个不但长得让人印象深刻、就连武功也颇为精妙高深的年轻和尚,看见之后在心里惊奇一下便过去了。      而对于那少年僧人无花来说,即使叶觉非已经拿起她的伞在车马行伙计的带领下离开了,无花微微低垂下的寒眸里,却依然是那两柄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铸有精致华丽的金色银杏叶的轻重二剑,以及前几日的晚上,遇到盗帅楚留香时,那个和楚留香不欢而散的女子疏离而挺直的背影。      无花回过头来,似是不经意的看了下天色,表面含笑实则冰冷的眼神却落在了正撑着伞的叶觉非同样纤尘不染、竟是连一滴雨水都没有沾上的鹅黄色裙裾之上。      车马行的老板正笑呵呵的迎了上来,无花也微微笑了一下,目如朗星,面如白玉,这般容貌竟是比之女子也不遑多让些。      车马行的老板被惊得呆了呆,无花微微低垂着一双寒眸,心里想着的,却是叶觉非背上那两柄十分古怪的轻重剑,以及那日和楚留香分开后,两人竟是谁也不提谁,这样的叶觉非,究竟是何种来历……      城外,天色竟是愈发显得阴沉,暴雨倾盆。      这阵匆匆而来的暴雨如同一道细密的珠帘一般,就连林子里不远处的景象,都变得犹如裹着一道朦胧的水雾般。      叶觉非身上并无蓑衣,又是自己赶着马车,虽然撑着伞,身上勉强并未淋湿,可是,就算她自己不在意,拉车的马匹被雨淋着,怕是也有些狼狈起来。      在这种糟糕的天气里赶路,着实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透过细密的雨帘,隐隐约约看到路边立着一个有些简陋的酒家,门口杆子上挂着的青布酒旗早就被暴雨淋透了,湿漉漉的耷拉下来,几乎要卷在了栏杆上,上面的字迹更是早就无法分辨。      叶觉非先是给自己的那只拉车的马找了个避雨的棚子,然后才撑着伞步伐有些急的进了酒家里面。      这种糟糕的天气,又是在城外有些荒僻的地方,酒家里几乎没有旁的客人,自然显得有些冷情。许是因为客人不多,那掌柜的正有些没精打采的趴在那里,店里竟是连一个搭把手的伙计也无。      不过,叶觉非也不在意便是了。      听到叶觉非把椅子抽开坐下的声音,那个没精打采的掌柜终于抬起了头,一脸的大麻子,双眼无神的看向今天唯一的客人。      叶觉非手里玩着两根筷子,没有任何花式极为单调便宜的竹筷在她纤细漂亮的手指间几乎转出了花来,叶觉非兀自玩着,然后笑道:“有客人上门,掌柜的也不说招待一下。”      城外的这家酒家,名为又一村,而店家老板赵大麻子最擅长的一道菜,便是狗肉了。      此时,正顶着赵大麻子的脸、表现得无精打采的站在柜台后面的司空摘星神色极为复杂的瞅了一眼坐在那里头也不抬的叶觉非——他本来是守株待兔的等陆小凤的,却没想到,这么糟糕的天气里,店里竟然会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不速之客。      心情复杂而微妙的司空摘星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口道:“客官您要吃点什么?”      叶觉非提起头来,笑道:“掌柜的这里有什么?”      司空摘星道:“又一村的招牌菜便是赵大麻子炖的狗肉!客官可要尝尝?”      叶觉非微微挑眉,看着司空摘星此时脸上那一大片麻子,心中暗道,估计这位便是那位赵大麻子了,还真是人如其名……      叶觉非道:“再随便来些素菜,做得清淡些。”      司空摘星点头,无一不从,转身进了后厨。陆小凤的舌头刁钻得很,只要让他尝一口,就肯定能吃出来店里炖得狗肉是不是出自赵大麻子之手。司空摘星不会冒这个风险,自然也就没打算给陆小凤尝到狗肉的滋味。不过,厨房里放着的狗肉还有不少,既然有了意料之外的陌生客人,难得有机会帮赵大麻子卖出去些,司空摘星倒是不遗余力的很。   ☆、第12章 蛇蝎与美人      窗外依旧暴雨倾盆,蒙蒙的水雾笼罩下来,不远处的林子也变得模糊起来。      叶觉非坐在桌边等着,单手托腮微微侧过头去望着窗外。      后面的厨房里,司空摘星动作极为利索熟练的收拾了一桌的菜肴,然后顶着赵大麻子的脸面无表情的把几道菜端了上去。      ——除了一道又一村的招牌菜赵大麻子的炖狗肉,剩下的几个,竟然真的如叶觉非刚刚所提的那句一般,全是素菜,竟是连油水都没放几滴。      叶觉非手里拿着筷子,微微有些发怔的盯着这一桌子仿佛就是从清水里过一遍捞出来、引不起半点食欲的绿油油的菜叶,神情复杂的扭过头去看了看上完菜后便又没精打采地趴在柜台后面的司空摘星,心中暗暗想着,就凭这个掌柜的这做菜的手艺,这酒家又开在荒僻少有人烟的城外,能一直维持下来至今不曾关门,倒也难得……      叶觉非味同嚼蜡的嚼着司空摘星弄出来的几乎没什么滋味的菜叶,再尝了尝最先端上来的那一碗炖狗肉,惊讶的发觉,那肉汤竟是极其美味。      叶觉非还在想着,司空摘星这个掌柜的奇怪之处,暴雨如注之中,又一村的门帘竟然再度被人掀了开来。      本来只是随意的瞟过去一眼,可是,看到进门的那几个身上已经多少有些淋湿了、脸上的笑容却很是兴高采烈的人,叶觉非拿着筷子的手突然微微停顿了一下。      也没有仔细数,只是粗略的望了一眼,便也大致知晓,刚刚进来了竟有十来个人,原本空旷而安静的小酒家,随着这些客人的出现,瞬间变得热闹甚至还有几分拥挤起来。      而在这十来个人中,有那么三个,却是让叶觉非尤为印象深刻的。      ——陆小凤、花满楼,还有一个,竟然是此前因故默然离开的珠光宝气阁前总管霍天青!如今,这三个人十分熟悉热络的坐在一起吃饭喝酒,看在叶觉非的眼里,自然又是一番计较了……      陆小凤等人还忙着招呼着市井七侠、山西雁等人坐下,一时之间,也没太注意正坐在桌边,眼神微妙的瞅着他们这边的叶觉非。      易容成赵大麻子在又一村里扮成掌柜的守株待兔的司空摘星也抬起头,不动声色的盯着陆小凤等人看。      一直到那十来个人把两张桌子并在了一起,然后把板凳拎过去围着坐在了一圈,司空摘星才没精打采的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上前招呼道:“几位客官要吃点什么?”      陆小凤惊奇道:“赵大麻子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讲究?”      司空摘星一脸不屑的白了陆小凤一眼,然后看了桌上的其他人一眼,这才笑道:“别人进门都是客人,你当时全都和你一样来蹭饭的么?”      知道这又一村的老板赵大麻子乃是陆小凤的好朋友,市井七侠和山西雁等人听了只是笑,花满楼也有些忍俊不禁,就连始终有些心事重重神色黯然的霍天青闻言,都被逗得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来。      又被朋友当众打趣的陆小凤也不在意,只是故作无奈的摇摇头,然后便对着司空摘星易容而成的赵大麻子笑道:“外面还下着大雨,我们还特意到了你这里,今天这桌上自然是要上你赵大麻子炖的狗肉了!”      司空摘星也跟着呵呵笑道:“可别说,真不巧,今天下了这么大的雨,我可没地方进货去!最后一碗炖出来的狗肉已经给那位姑娘上到桌上了,几位吃点别的东西?”      ——嘴里还在嚼着狗肉,正用筷子掐起一根绿油油的过水青菜的叶觉非顿时如鲠在喉。      山西雁爽朗道:“什么菜都是无关紧要的,掌柜的随便上,有酒就行!”      司空摘星也痛快道:“自然有酒,上好的莲花白、竹叶青,要多少有多少!”      他们两人说话的时候,陆小凤听司空摘星说最后一碗狗肉就在那位姑娘的桌上,便下意识的往叶觉非那边瞅了一眼,正好对上叶觉非那双清澈而明亮的眼眸。      陆小凤顿时被惊得呆了一呆,险些把手中的筷子掉在桌上,叶觉非浅浅的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冷笑。她的桌上并没有酒,索性便直接端起了桌上的茶杯,冲着神情恹恹还没注意到这边的霍天青以及双目失明的花满楼的方向示意了一下,然后对着陆小凤做了一个敬酒的姿势。      只不过,敬过酒之后,叶觉非手中的那杯茶便被重重的放在了桌上,杯底扣在木桌上,竟也发出了不小的声响,惊得人心里随之一震。      陆小凤看着叶觉非把那杯敬过酒的茶扔在桌上,杯口连唇都不沾,人家竟是连做个样子的意思也无。再看看自己这边,花满楼还好,可是,霍天青今日也出现在了这里,他们这些人一起出来喝酒,还凑巧被叶觉非逮个正着!      当下,陆小凤不由得更加无奈的苦笑起来。那天晚上,陆小凤和花满楼去珠光宝气阁赴宴,可是受当时还是珠光宝气阁总管的霍天青之邀!如今,霍天青不当珠光宝气阁的总管了,转头就和他们一起出来喝酒……      这种完全解释不清的场面下,叶觉非心里肯定是已经误会了,至于她究竟会怎么想,陆小凤真是想想就觉得头大如斗。      那边市井七侠、山西雁等人正说得热闹,霍天青这些天一直心情不好,所以有些沉默大家也还能理解,出来喝酒还非得拽上霍天青,也是想着能让他的心情变得好些。一向性子跳脱喜欢热闹的陆小凤竟然也不说话了,众人定睛一看,发现陆小凤坐在椅子上侧着身子扭头望着另一边的座位,他的视线,正好对着那边还在慢慢吃饭的一位姑娘,虽然叶觉非正微微低着头,从他们这边看不见脸,不过,当即还是有人忍不住的指着陆小凤笑道:“陆小凤!回神了!罚酒吧!”      陆小凤还没来得及说话,正好提着几坛子美酒过来的司空摘星“呯”的一下把酒坛重重的放在了陆小凤面前,故意把人吓了一跳之后,开口道:“酒来了!”      花满楼虽然双目失明,可是,他的心思却是极为细腻,陆小凤一直不说话,市井七侠和山西雁等人还只当是陆小凤看着人家姑娘家在走神,花满楼却是压低了声音轻轻的问了一句:“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嘴唇上面已经重新长出来的修剪得十分整齐漂亮的两撇胡子——当然,还有些短的胡子此时一点也不像另外两条眉毛,旋即也压低了声音,跟花满楼苦笑道:“不对的事情大了……”      陆小凤说着话的时候,霍天青也已经看到了坐在那边微微冷笑的叶觉非。      看到她,还有她手边那柄金灿灿的轻剑千叶长生,便不由得想到了那晚在珠光宝气阁的荷塘之上、九曲回廊之间的水阁中发生的事情。想起阎铁珊当年对自己的救命之恩,自己与上官飞燕相识又喜欢上她之后,答应她做的那些事情,还有阎铁珊在自己面前被人暗害险些罹难之时,以带伤之身骤然出手的叶觉非和冷眼旁观恩将仇报的自己……      一时之间,霍天青心中的痛苦和茫然更是平添几分,就连脸色都变得有些灰败起来。      叶觉非始终不曾开口,又一直坐在那里不曾动过,擅长闻声辨位的花满楼虽然察觉得到那边有个姑娘正坐在桌边慢条斯理的吃饭,却完全无从知晓那人便是叶觉非。      市井七侠和山西雁此时也意识到,陆小凤脸上的苦笑怕是有些不对。      互相看了两眼,山西雁索性直接开口道:“这是——怎么了?莫非那位姑娘和你认识?”      陆小凤道:“认识是认识,不过——”      叶觉非把手里的筷子扔在桌上,饭也不吃了,毫不犹豫的打断了陆小凤的话语,面上微微莞尔,口中的话语却是冷嘲热讽,毫不留情的嗤笑道:“原本我以为陆小凤多管闲事没事找事已经令人心烦得紧,却不承想,原来还有当初特意相邀的霍总管恩将仇报珠玉在前,相比之下,没事找事还找错人,反倒根本算不上什么了!陆小凤陆大侠,之前倒是我误会了,觉非在这里给你陪个不是,失敬了!”      陆小凤脸上的表情已经比生吞了五斤黄连还要苦涩,硬挤出来一个极其无奈的苦笑来,连连道:“觉非——”话说到一半,想起那日叶觉非冷着脸说的他们不熟,让他别乱叫,陆小凤又硬生生的改了一句,道:“叶姑娘,陆某实在是——这里面怕是有些误会——”      陆小凤本来是想要解释的,可是,这次叶觉非针对的是霍天青,而霍天青又确实为了上官飞燕而做了对不起他的救命恩人阎铁珊的事情,犹豫之下,陆小凤终究还是闭上了嘴,放弃了解释。      所幸那晚在珠光宝气阁有叶觉非搅局,总算是没铸下大错,可是,霍天青为此心中痛苦悔恨、甚至郁结于心也是事实,虽说是他咎由自取,可是让陆小凤就这么把当初是霍天青背叛阎铁珊这件事当面说出口,再往本就备受折磨的霍天青身上插一刀,对待朋友时心肠其实比豆腐还软的陆小凤却也是不忍心……   ☆、第13章 蛇蝎与美人      叶觉非一开口,花满楼自然能够分辨得出她的声音,面上不由得微微怔了怔。      霍天青则是脸色一片惨白,这般指责其实并无错误,自然,也就格外的戳人心肺。      霍天青此人乃是天禽老人的独子,又是天禽门的继承人,当初他前去珠光宝气阁做总管,天禽门的门下弟子便并不怎么支持,只不过碍于阎铁珊对霍天青有救命之恩,霍天青以此为报答罢了。      而这次珠光宝气阁中变故丛生,霍天青引咎黯然离开,天禽门的众人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却也知晓霍天青这事做的不厚道,只不过他们深受当年天禽老人的恩德,对于霍天青,无论如何总要护他周全便是了。      市井七侠和山西雁等人听见叶觉非的冷嘲热讽,自然也立刻明白了,叶觉非和珠光宝气阁关系匪浅,她讽刺的,自然便是有忘恩负义之嫌的霍天青了。当初陆小凤找上门去已经是一团乱帐,后来又有霍天青离开,这件事就更是说不清楚了……      叶觉非的手本来已经轻轻的按在了轻剑千叶长生的剑柄上,就等着双方一语不合然后干脆的大打出手。结果,陆小凤是一脸苦笑的赔笑,罪魁祸首霍天青干脆就是一言不发,脸色苍白得几乎吓人。      市井七侠和山西雁倒是想要开口,可是,想着毕竟是霍天青理亏,他们要是在这里护短了,恐怕还有更难听的话等着,岂不是让本就心怀愧疚的霍天青更加难受?更何况,市井七侠和山西雁本也是侠客义士,让他们无原则的护着霍天青,哪怕是事后以命相抵,这几个人也干得出来。此番考量在心中飞快闪过,那几个人互相看了几眼,最终还是沉默了下来,只是有些担忧的看了神色苦涩的霍天青一眼。      好半响,都等不到那些人一个字的反驳,叶觉非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稍。叶觉非有脾气是真的,不过,在对方理亏然后咬着牙被人冷嘲热讽也不接茬的情况下,让她一个人独角戏下去,正常情况下,她也干不出来……      撇了撇嘴角,叶觉非也不说话了,背过身去不再看陆小凤他们这边,权当是眼不见心不烦了,干脆又从桌上的竹筒里抽了两根筷子出来,继续埋头吃饭。      酒家里瞬间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      窗外的暴雨仿佛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浮起的水雾几乎从窗子里涌进了大堂中,隐约之间竟有些雾气迷离之感。      片刻的沉寂之后,陆小凤突然提起一坛酒,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又一口喝下去之后,立即又倒了一杯,这次,陆小凤没有再自己把酒喝下去,而是从座位上起身,端着酒往叶觉非那边的座位走去。      市井七侠、山西雁、甚至于霍天青和司空摘星等人都不敢置信的看着陆小凤这般举动。      ——叶觉非那边摆明了态度不想再搭理他们了,陆小凤反倒是自己主动找上前去,这可真是……令人意外得紧。      陆小凤一点也不生疏的坐在了叶觉非的对面,举杯笑道:“叶姑娘。”      叶觉非正咬着一根青菜,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才轻轻的放下筷子,也没说话。      陆小凤却是毫不介意的继续笑道:“叶姑娘,上次珠光宝气阁之事,全怪在下思虑不周,险些被人误导酿成大错,还请姑娘原谅则个。”      叶觉非平静的打断了他的话,冷淡道:“若是真的想要道歉,你可以去珠光宝气阁找阎铁珊阎大老板,你和我又没什么关系!”      陆小凤怔了怔,然后道:“这个自然。”      叶觉非勉勉强强的“嗯”了一声,又不说话,开始无视陆小凤了。      “……”陆小凤第一次发觉,想要和人说话竟然也能这么费劲。      正在这时,又一村的门帘第三次被人掀开。      这次进来的是一个孤身的女子,身上单薄的淡青色衣裙早已经被雨水淋透了,乌黑的长发顺着优美的肩膀垂下来,还在不停的向下滴水。      叶觉非和陆小凤同时抬头看过去,只一眼,便已知晓,那是一个绝色美人。      那个女子全身的衣物都湿透了,单薄轻便的衣衫几乎贴在了身上,映出本就迷人销魂的身姿,丰盈而不见肉、纤美而不见骨。      最让人惊叹的,却还是那青衣女子面上温柔而大方的笑容和那一双令人销魂迷醉的眼睛。      那个着淡青色衣裙的女子身上的衣物早就被雨水湿透了,又匆匆忙忙的躲进了这家位于城外荒僻之处的酒家中,不可谓不狼狈,可是,这女子的面上却依然带着温柔而动人的笑意,没有丝毫局促不安的意思。      就是叶觉非,虽然心中还满是诧异,眼睛里却也闪过了一丝的惊艳,而陆小凤的眼中,更是全然的惊艳之色。      那个青衣女子进了屋里之后,许是因为身上还在不停的往下滴水,便干脆就站在了门边,一只手轻轻的拍了拍心口,声音如出谷黄莺般娇柔动听,轻快的笑道:“外面的雨可真大,还好店家这里还开着门,小女子也侥幸能避避雨。”      叶觉非意味不明的瞥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吃饭,好歹没有明说,就凭这姑娘从头到脚早就湿透了的模样,避不避雨的,也就那样了,与其在一个荒僻城外的酒家避雨,还不如就这么的回家更为便易……      “……”原本守株待兔等陆小凤的司空摘星没精打采的瞅了刚刚进门的这位青衣美人一眼,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先有叶觉非碰巧进来吃饭,后有这青衣女子上门避雨。客人都上门了,他总不能再把人轰出去,借了赵大麻子的店想要捉弄陆小凤,总不能坏了赵大麻子开店的名声!      司空摘星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顺手就抽出来了一条干毛巾,走上前去,将干毛巾递给那仿佛一点都不在意当着这么多的陌生男人的面显露自己窈窕动人身姿的青衣女子,板着脸干巴巴的招呼道:“姑娘擦擦头发吧,可要吃点什么?”      窗外狂风暴雨,天气阴沉,屋内幽静昏黯,已如黄昏。      那青衣女子就那么轻轻柔柔的站在那里,亲切大方,微微一笑,却仿若照亮了整个屋舍一般,令人心都化了。      那青衣女子一点也不见外的从司空摘星的手中接过了那条干毛巾,稍稍侧过头来,将一头湿漉漉的乌黑长发顺着肩膀一侧捋顺下来,然后用毛巾擦了擦上面还在不停滴落的水珠,同时还冲着司空摘星温柔而缱绻的笑了笑,柔声细语道:“多谢掌柜的。”      “……”对于极其擅长易容的司空摘星而言,任何脸型不论美丑都不过是三两下就能炮制出来的东西,而且,司空摘星自从出道以来,素有千面,还从未以真容见过任何人,至于旁人的面貌,不管是貌比西施还是丑若无盐,司空摘星恐怕是最不在意的一个。      对着那身姿诱人销魂、眉眼精美如画的青衣女子,司空摘星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更加干巴巴起来,道:“姑娘还请坐吧,这边有空位。”      那女子只当是这掌柜的见了自己便成了一个憨人,也不在意,心中甚至还有几分得色,面上却不露丝毫,只是轻轻的掩面一笑,声音轻灵悦耳,道:“多谢掌柜的,只是小女子为避暴雨,来得仓促,身上却是并无丝毫银钱,只求能暂避风雨便可。”      司空摘星面上不露声色,无人注意之际,却是飞快得打量了一下那青衣女子头上的耳朵上小巧的银饰,那对耳环式样简单又极为轻巧,估计值不了多少钱,不过,司空摘星心中思忖着,回头把那对耳环留下,有那一对耳环的银两,倒也不会让赵大麻子赔本……      打定主意,司空摘星便木着脸转身进了后厨,不消片刻,便又端出来一碗热汤面给那淡青色衣衫的美貌女子——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司空摘星也是好意想着那青衣女子淋了一场大雨,喝些热汤总能驱驱寒气,免得病了。      那青衣女子见围坐在一起的市井七侠和山西雁等人看上去俱是十分粗俗,虽有花满楼和霍天青面容俊朗君子之风,却也掩不了他们和那几个坐没坐相形容粗鄙的市井之人坐在一起的事情。      而另一边,叶觉非是个女子,她看起来怎么样自然不是那青衣女子在意的事情,而坐在对面的陆小凤,却也是英俊不凡,更何况,素有风流浪子之名的陆小凤,略带暧昧之色的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也极是勾人销魂。      两人的眼神一对上,那青衣女子眼波流转,妩媚多情,陆小凤亦是眼神轻佻,便仿若浸在了温柔乡里一般。      眼见着一个陆小凤还没走,又来了一个浑身湿透了的青衣女子想要坐在自己这桌上。叶觉非第二次把手上的筷子扔在了桌上,由于太过用力,按在千叶长生剑剑柄上的手指已经有了几分苍白之意。      那青衣女子走到陆小凤身边,嫣然一笑道:“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不等陆小凤开口,叶觉非已经冷冷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青衣女子神色微微一动,面上露出了几分柔弱之色,咬唇柔声道:“小女子林仙儿!”      叶觉非再一次抢在嘴唇动了动刚想要开口说话的陆小凤前面,毫不犹豫的冷声道:“他叫陆小凤!行了,已经知道谁是谁了,现在,你们两个可以一起从我的桌子旁边走了!”     ☆、第14章 蛇蝎与美人      直到这时,林仙儿仿佛才刚刚注意到,坐在桌边的人里,除了陆小凤,还有一个叶觉非。瞬间,林仙儿那张美丽而又纯真的脸上,也随之微微露出了些许惶恐不安的神色。      叶觉非则是连看林仙儿一眼也无,只是有些不耐烦的盯着陆小凤,看他什么时候才肯离开。      “……”陆小凤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刚刚始终得不到叶觉非一个正眼,如今,叶觉非终于肯看他了,却是为了让他赶紧走远点。      花满楼依然温柔的微笑着坐在座位上,不动声色,市井七侠和山西雁、以及司空摘星等人却是好奇的盯着陆小凤和那个刚刚冒雨走进来的绝色美人林仙儿。      春日的这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说话间,窗外的瓢泼暴雨,已经渐渐停了下来。林中的叶片在雨后苍翠如碧,临近黄昏,太阳终于从层层笼罩的乌云中露出了头,阳光映在晶莹的水珠上,在天边折射出一道虹。      陆小凤看向窗外光影斑驳的树林,开口道:“雨停了。”      叶觉非果断的起身,回头扔了一小块碎银给还在装店老板的司空摘星,看到他伸手接住银子时手指间轻巧至极的动作,眼神微微动了动,似笑非笑的弯了弯嘴角,也不说话,径自便转身离开了。      这一次,陆小凤也没有再开口阻拦,只是静静的看着叶觉非离开的背影,飒然一笑,若有所思。      林仙儿也扭过头去,咬了咬红润的嘴唇,那双纯洁动人的眼睛里,却闪过了一道阴沉的光。      西湖,五月,烟雨迷蒙。      晨光初启,苏堤之上还弥漫着淡淡的晨雾。      叶觉非正抱着千叶长生剑坐在杨柳堤岸的一棵树上,背靠着树干,一头青丝如瀑顺着肩膀垂下,神色淡静如水墨画卷般朦胧雅致。      叶觉非静静的望着湖面绿水,波光镜影,映着垂柳婀娜的枝条,晨曦薄雾,旭日初升,阳光温柔而明亮,点点晶莹跳跃在水面上,轻巧而灵动。      太阳渐渐升了起来,杭州西湖畔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叶觉非始终安静的坐在树上,林叶繁茂,一时之间,下面的那些路人竟也没有谁注意到她的身影。      叶觉非来到杭州已经有了几日,还未等她去细细打探,在客栈里吃饭的时候,仅仅只是听那些江湖人喝酒的时候谈天说地,叶觉非便已经知晓,江南花家富甲一方,据说,哪怕是骑着快马奔驰一整天,怕是还在花家的产业之内。      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叶觉非心中便是微微一动,当时还只当是那些江湖人在酒桌上吹牛,待到她特意跑去询问过杭州西湖附近的几个老人家之后,才有些震惊的意识到,那些在客栈中喝酒谈天的江湖人竟是所言非虚。      大唐年间,藏剑山庄叶氏一门便在杭州西湖一代,如今数百年过去,叶觉非孤身一身再到西湖,骤然听闻这里俱是花家的产业,西湖美景犹在,藏剑山庄却早已杳无踪迹,叶觉非孑然一身,望着此间物是人非,心中的复杂落寞,可见一斑。      清晨,湖边的草木叶片上还带着些晶莹的露珠。      晨露未晞之时,叶觉非早早的来到西湖畔,趁着这里还没有路人的时候,如同往常一般,专心的练剑,待到不远处人家的屋顶上开始炊烟袅袅,叶觉非也转身去街上早早就开门的小摊上,随意买了些吃食,施展轻功“扶摇直上”纵身跃至堤岸便的树上,这么一待,便是半日的光景。      叶觉非定定的望着西湖水影波光,手中一壶酒端了起来,却是自始至终都不曾饮下一滴。一直到月沉西山,晚风轻扬,路上的行人渐渐散去,叶觉非终于还是垂下眼眸,轻轻的舒了口气,抱着怀中的千叶长生剑,提着那一壶始终不曾动过的酒跃下了树梢。      逍遥此身君子意,一壶温酒向长空。      轻轻的摸了摸手中的轻剑千叶长生,这几天来始终只是清晨独自练剑,然后便是整日整日的静静望着西湖景色的叶觉非,终于还是静下心来,暗下决定,开始着手把自己的店铺开起来了。      这里不是她所熟悉的大唐,明明身在江湖,可是,那种隐隐约约的疏离感,却让叶觉非始终觉得,这里的江湖似乎还是离她太远……      还是努力赚钱吧!叶觉非提着那壶美酒往杭州城中自己租住的一户小院处走去,认真的想着,珠光宝气阁经营珠宝生意多年,本就家底丰厚、奇珍异宝无数,阎铁珊送给她的那些谢礼更是价值不菲,先用这些银两开一家店,慢慢的做生意,等再多攒些银两之后,再去拜访那在江南等地声名显赫、最为富有的花家,看能不能跟对方商量着,把杭州西湖畔的一块地买过来……      杭州城的西街并不长,明明很是繁华,却又不像闹市,街上的店铺不少,行人却不多。许是因为街上多是经营古玩字画、笔墨纸砚的店铺,整条街道上,几乎所有的门面都是古色古香的,甚至还带着些书卷气,处处透着几分雅致。      刚刚盘下这家店的叶觉非正趴在柜台后面,对着账本认真的扒拉着算盘,原本就在这家店里干活的年轻伙计则是时不时的好奇的瞅一眼自己的新东家,然后又把全幅心思都用来拾掇店里的东西上。      这家店名本为“古往今来”,并不像旁边的“博古轩”、“集雅斋”那般文人雅致,不过,虽只是俗语一般的寻常名字,细品起来,倒是也颇有几番大气。      “古往今来”本是经营古董生意的,店里原来的东家因为年纪大了,便想着落叶归根,这些天一直寻思着把自己的店铺兑出去,自己也好收拾行囊带着仆人回去老家安享晚年。      叶觉非那日本是在杭州城中随便走走,看着街上的店铺,考虑着自己应该做些什么,看到“古往今来”这个名字,一时间倒是心有戚戚焉,便走了进去和那老板随意攀谈了几句,听说了老板打算归乡的事情,又恰巧看到了墙上挂着的几副临摹大唐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图的画像,不由得便想起了天策府的凌烟阁,也隐隐勾起了叶觉非的诸多思绪……      一来二去的,先是“古往今来”的店家老板思乡心切,要价也确实不高,然后叶觉非又是出身家底丰厚的藏剑山庄,本也是世家名门,对这些古玩宝器的鉴赏自有些眼力,索性便盘下了这家古董店,连带着店铺后面带着的小院,自己在这杭州城中也算是有了个能够长久落脚的地方。      就连店里干活的那个小伙计,问过他家中本就是杭州人士,不会跟着原来的老板回乡之后,便也被叶觉非一并雇了下来。      “古往今来”这家店铺双方交手的时候一切井井有条,叶觉非又确实喜欢“古往今来”这个名字,干脆就一点没动,旁的人若非是和原来的老板有些交情,知道他要把店铺兑出来回老家了,几乎都不知道“古往今来”悄无声息之间便换了新东家的事情。      只不过,叶觉非心里却是在盘算着,想要赚钱做生意,单只一家古董店,怕是不够的……      又是黄昏,远处传来城外那家寺庙里最后一响晚钟声。      叶觉非轻轻的用手背揉了揉盯了一天的账本、难免有些酸涩的眼睛,放下手中的算盘和账册,抬起头看向外面,满天落日橙红,金色的余晖落在对面房屋的瓦片上,仿佛给那些整齐的瓦片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暮风轻柔,夜色将临。      叶觉非打了个呵欠,又揉了揉自己的手指,舒展了下身体,觉得在店里看了一天的账本,仿佛比以前在藏剑山庄的时候,待在九溪十八涧的山石上,对着奔流而去的溪水曲折练上一天的剑还要累。      叶觉非刚要和店里那个小伙计打个招呼,准备关了店门,一个脚步沉稳有力的客人却有些匆匆的走了进来。      刚刚还躲在柜台后面伸懒腰的叶觉非立时便站直了身子,不自觉便挺直的背脊,微微流露出些许肃杀气质,却尽数被掩藏在衣袂翩翩、花式精美柔软的鹅黄色长裙之下,当她缓缓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时,举止优雅笑容清浅,身上便带上了些大家闺秀般的温婉气质。      手里还提着一大包东西的孟伟看向叶觉非的时候,那双如苍鹰一般阴翳的眼睛里,蓦地便流露出了几分惊艳的神色。      店里那小伙计已经笑呵呵的迎了上来,笑道:“客官可要看点什么?”      孟伟笑着摇了摇头,眼睛却看向了叶觉非那边,道:“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这里倒是有些画作,想要卖出去,不知道店家收不收。”      叶觉非眨了眨眼睛,看向孟伟手中提着的那个包裹,柔声笑道:“自然是要看过客官手上的货之后,才知道收不收呀。”     ☆、第15章 蛇蝎与美人      孟伟闻言只是一笑,便走上前去,将手中的那个包裹轻轻的放在了叶觉非身侧的柜台之上,然后便用手指灵巧的解开了包裹上打着的结。      叶觉非转身又重新绕到了柜台后面,耐心地等着孟伟将包裹展开,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取出来。      店里那个小伙计已经手脚麻利的搬了椅子过来给孟伟,然后又跑去倒了一杯茶端过来。      叶觉非看向孟伟用眼神询问了一下,看到对方伸手做出了一个示意她自便的动作之后,这才伸手,轻轻的展开了堆在桌上的一副画卷。      待到那张字画被缓缓的展平之后,叶觉非虽然面上神色平静,不动声色,只是单纯的欣赏之意,但是,仅仅只是看了那幅画的第一眼,叶觉非的心便已经提了起来,等到她仔细的看过手中这幅字画的落款之后,叶觉非的心中顿时猛地一震,旋即,却又意外的平静了下来。      轻轻的舒了口气,叶觉非抬起头来,定定的看向孟伟,轻声道:“剩下的画作,我若是一一展开来看,客官不介意吧?”      孟伟随意的摆了摆手,温柔一笑道:“姑娘还请随意,在下既然带着这些货过来,自然便是想要出手的。姑娘若是有心收下,自然少不得一一验货。”      叶觉非道:“客官可愿随我到后面坐坐?这些字画数量不少,少不得耽误些时间。”      孟伟点点头,道:“这个自然。”      店里的小伙计听叶觉非这么说,十分有眼色的转身先去关了“古往今来”的店门,这才帮忙小心的捧着那些字画,三个人一同往店铺后面的一间布置的十分舒适的书房里走去。      叶觉非微微抿着唇,自顾自的坐在桌案前,一幅一幅十分小心的展开那些字画,随着检验过的画卷数量越来越多,虽然她的面上依然沉静如初,可是在自己心底,却是愈发惊叹起来。      这个人拿进来的一包裹字画,以叶觉非的眼力看来,竟然个个都是真品,从里面随便挑出任何一副来,放在一些富贵人家,做为传家之宝怕是都不遑多让,而这么些珍贵的字画堆放在一起,便更是价值连城了!      叶觉非在那里认真而又缓慢的看着那些字画,店里的那个小伙计也不打扰她,看着孟伟坐在桌边喝茶,眼珠转了转,心里想了想,觉得新东家一时半会儿估计也看不完,便悄悄的去了后院的厨房,找厨房里干活的大娘要了些点心,重新端到了客人孟伟面前的桌上。      叶觉非听到瓷盘子摆在桌上时发出的轻微声响,抬起头往这边瞟了一眼,那个小伙计竟是有些腼腆地笑了一笑,也不说端些点心给叶觉非去。      叶觉非笑着摇了摇头,全不在意,继续埋首于那些字画之中。      那小伙计也只是想着叶觉非手头上全是那些价值连城的字画,虽说这小伙计目前对古董字画的眼力还没怎么练出来,不过,看叶觉非那般认真郑重的模样,想来也知道,这个客人带来的这些字画怕是价值不菲,自然不好把点心这些容易落下油渍的东西放到旁边。      等到叶觉非把字画看完,早就已经过了平常晚饭的时间,孟伟也已经端着茶,把桌上的一盘子点心吃得差不多了,看起来倒是悠闲自在的很。      叶觉非回过神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再看看坐在那里还在慢条斯理的喝茶的孟伟,不禁有些哑然失笑。      叶觉非放下手中最后一副意境风流的山水画卷,微微含笑看向孟伟,道:“客官带来的这些字画,今天倒是让我开了眼界”      孟伟也笑了笑,语调轻快的道:“姑娘谬赞了!姑娘既然经营着这么一家古玩字画店,又有这般眼力——”说这话时,孟伟的视线已经落在了叶觉非还轻轻握着画卷一角的白皙手指上,笑道:“姑娘见过的名家珍品,想也知道,不知凡几,那些自然更会让人大开眼界才是。”      叶觉非闻言也不说话,只是微微莞尔,不由得想起了每日在万花谷中的仙迹岩处教那些小孩子读书识字的书圣颜真卿。      半响,叶觉非才在心中暗叹一声,收回思绪,把话题转到了收下这些字画上面,道:“客官既然带着这些字画来了,我这‘古往今来’的店里,自然也是想要收下的,却不知道客官觉得,这些字画,价值几何?”      孟伟见状,也只是轻轻的笑了笑,那双阴翳的眼睛里也露出了一丝意料之中的笑意。      杭州西街上的古董店“古往今来”这几日换了新的东家,旁人很少知晓,孟伟此人其实乃是公门中人,对于这件事,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叶觉非和那年轻的小伙计都不知道,孟伟此人在江湖中有个外号叫做“三头蛇”,说起来,他的名号,在江湖上称不上出名,纵使偶尔被人谈起,也是朝廷里九大名捕中的一个,还是以手段毒辣、对付犯人手段最凶出名的。比起江湖中的默默无名,反倒是在朝廷六扇门里,倒也有孟伟的一席之地。      不过,相比之下,曾经的六扇门总捕头、俊逸风流如同走马章台的世家公子的金九龄,素有三百年来六扇门中第一高手之称,这一位不管是在江湖中,还是朝廷里,可是声名显赫得多了。      叶觉非和孟伟谈到了收下那些字画的价钱问题,孟伟要求的价格不算高,毕竟,这些东西还是前几日绣花大盗从华玉轩的主人华一帆处弄来的。      华玉轩的东西,就算是失窃了,肯定也是有名有号的,华玉轩的主人华一帆在江湖中也颇有地位,从他那里巧取豪夺来的名贵字画,本来并不适合这么急着出手,若是买家买下只为自己私藏还好,一旦在市场上流出去,怕是免不了会引来华玉轩的追查。      不过,也是孟伟想着叶觉非才刚刚接手“古往今来”这家铺子,这新东家就算眼力再好,不清楚这门生意里面的门路也是白搭,他是个俗人,那些珍贵的字画再怎么价值连城,不变成实实在在的银子,对于孟伟来说,也没什么意思。      更何况,金九龄那边堆的东西越来越多,早些出手,把麻烦丢出去,也省得他们自己日后麻烦……      等到生意谈妥了,孟伟心满意足的拿着那一摞的银票出去了,叶觉非也坐在桌案之前,重新打开了那副唐时的画像,清亮而澄澈的漆黑眼眸里,也不自觉的流露出几分怀念和温柔。      又过了好一会儿,叶觉非才小心翼翼的将那些字画收好,抬起头看见那个小伙计正站在那里,眼巴巴的看着自己这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乐道:“你这是想什么呢?走了,去后面一起吃饭了!沈大娘估计都把饭菜放在锅上热了好几回了!”      那伙计呆了一呆,先是猛地摇了摇头,略带几分赧然的小声道:“回东家的话,我刚刚去厨房让沈大娘给弄些点心招待客人,顺带着就说了,姑娘要晚点吃饭,刚刚沈大娘还过来这边在窗户外面绕了好几圈,看着客人走了,饭菜想必也做上了。”      “哦!”叶觉非随意应了一声,起身想要走,却发现那小伙计还杵在那里不动弹。      见到叶觉非停下脚步了,那小伙计更加赧然的道:“小的刚刚在厨房里等点心的时候,正好饿了,便直接从沈大娘那里讨了些吃的权当是晚饭了……”      叶觉非听完,也不由得笑道:“你刚刚杵在门口,犹豫了半天,就是想跟我说这个?”      那小伙计又呆了呆,然后赶忙摇头,道:“东家,我是想着,刚刚那客人拿来的那些字画……若是真迹,价钱是不是太过便宜了些,实在是有些让人担心……”      叶觉非想了想,认真道:“估计是孟伟拿到这些字画的来头有些不对吧,不过,这些事情真要寻根究底也就没什么意思了,收古玩字画的,哪个不是多多少少总有些曲折之处?”微微停顿了一下,叶觉非笑道:“你之前的掌柜的,没跟你说过这些?”      那小伙计挠了挠头,道:“老东家倒是没像姑娘这么说过,不过他总是自己念叨什么‘难得糊涂、难得糊涂啊’之类的……”      叶觉非也只是笑笑,这些小事,过去便是了,为了孟伟的这笔生意,拖延了这么久的时间,如今,月上柳梢,天色已经很晚了!忙完了之后,现在回过神来,叶觉非肚子里也是真的饿了,就想着先去吃了晚饭填填肚子再说其他。      只不过,叶觉非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谁家都这么收古玩字画,她也只不过是没把这些当成一回事,结果,没过几天的功夫,居然还真就有那么一个总是喜欢多管闲事令她印象十分深刻的不速之客为了此事找上门来……     ☆、第16章 蛇蝎与美人      这日,陆小凤一大早就找上了门。      陆小凤奔波了一夜,刚刚追查到这家名为“古往今来”的店铺,此时,正是清晨时分,店里那个小伙计刚刚才开了门,正常情况下,这么早的时候,店里肯定没有客人,那小伙计手里拿着抹布擦了擦桌子,脸上还带着几分惺忪的睡意。      陆小凤看着那小伙计,站在门口笑了笑。      那小伙计愣了愣,没想到这么一大早竟然就会有客人上门,忙上前道:“客官,您要看点什么?”      陆小凤往店里打量了两眼,摸了摸自己那修剪得整齐漂亮和眉毛一模一样的两撇胡子,笑着问道:“你们掌柜的不在?”      小伙计腼腆的笑了笑,道:“现在天色还早,一般也没什么客人,掌柜的总要晚些才会过来的。”      陆小凤笑着打趣道:“那你岂不是很辛苦,一大早的,你家掌柜的偷懒不过来,所有的活计都得你来做。”      那小伙计听着这话是越来越不对味,便只是笑,也不说话了,搬了椅子请陆小凤坐下,自己继续忙着别的。      陆小凤看似十分随意地打量着“古往今来”店里的布置,脑子里却在细细地推敲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绣花大盗在这一个月间便已经接连做下了六七十件大案,而据那些被他伤到的人所说,自始至终,绣花大盗此人都是单枪匹马。      大笔的镖银、成堆的金叶子、乃至一斛明珠,虽然俱是价值不菲,但是,这些东西即使本身带了标记,也很容易被人消去,自然难以追查其下落。好在,被盗失窃的物品中,还有华玉轩珍藏的字画。虽然市面上总也免不了有很多珍贵字画的赝品,但是,相比之下,有作者有来历的字画,追查起来,自然比那些金银珠宝要容易多了。      ——陆小凤能够找到“古往今来”这家店里,自然也是顺藤摸瓜一路追查下来的缘故。说来也巧,华玉轩的主人华一帆自从丢了那些价值连城的字画之后,每日都想着这件事,堪称是寝食难安,偏偏平日里也很是喜爱古玩字画的古松居士,那日竟然兴冲冲地捧着一幅字画找到了华一帆,问他,这可是失窃的那批字画中的。      只不过,还没等华一帆高兴一下,只是看到他脸上一下子生动起来的表情,古松居士便已经眼疾手快的重新将那幅画收了起来——这可是他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更何况,这种价值连城的字画,以前一直被华一帆小气的藏着也便罢了,既然都已经落到了他的手里,自然便不会再让出去……      华一帆也拿古松居士还有旁边一直站着看戏的木道人没办法,只能是一边吩咐把古松居士告诉他的这些新线索交给正在调查此案的金九龄和陆小凤,一边头疼的抚着额角示意家中的仆人把古松居士这个故意上门讨打的混蛋打出去。      西湖畔,苏堤青翠,杨柳夹岸,更有桃花灼灼,落英缤纷。      叶觉非和往常一样,依旧是天还没亮时便起身,背负轻重二剑,独自一人到流水淙淙、蜿蜒曲折的九溪十八涧处练剑,等到太阳渐渐起来了,路上的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叶觉非正准备回去,却意外的发觉,不远处,一个背脊佝偻、面目苍老满是深深皱纹的老妇人,手中正提着一个盖着厚厚的蓝格子粗棉布的篮子,而在那个身上穿着粗布衣衫、看上去十分贫穷而老迈的老妇人身边,却有一个姿容秀美、衣裙华丽的年轻女子正轻轻的扶着那个老太婆的胳膊。      刚巧,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和叶觉非此前也有过一面之缘,正是曾经在珠光宝气阁中,被叶觉非一剑划破脸上易容的上官飞燕!      看到上官飞燕依然还好好的,叶觉非一边诧异于当初明明是被诓骗过去的陆小凤、西门吹雪和花满楼等人竟然还能放过上官飞燕,一边暗自想着,他们那几个人这份阔达的心境就连她都有些佩服了……      叶觉非心中暗暗腹诽着,不过,上官飞燕怎么样,和她也没有太大的关系,认真说起来,叶觉非其实根本就懒得管他们那些人的闲事。于是,练过剑后的叶觉非,便直接避开了上官飞燕和那个看起来奇奇怪怪的老太婆,从另一侧绕过去回了杭州城西街的店中。      与此同时,一个穿着一袭青袍,上面却故意打着两三个补丁的英俊年轻人却正往上官飞燕等人的方向走过来。      上官飞燕和那个提着粗布篮子的老太婆自始至终都不曾注意到叶觉非的身影,然而,正朝着她们这边走的南宫灵却正好瞥到了远处一袭鹅黄色长裙的叶觉非刚刚静立不动看向上官飞燕的样子。      上官飞燕扶着那个老妇人的胳膊,声音细柔的微笑道:“南宫公子。”      南宫灵也抱拳笑了笑,招呼道:“熊婆婆,上官姑娘。”      他的年纪还很轻,剑眉星目,风姿俊朗,明明还有着少年人的细致,眉目间却自有慑人之力,心性之沉稳远非常人能及。      南宫灵见她们两人俱是一副并没有注意到刚刚那个望着她们这边的黄衫女子的模样,南宫灵的心思也动了动,脑子里立时飞快的转过了几个念头,一时之间,也猜不出那个身着鹅黄色长裙的女子,究竟是她们的同伴,还是什么旁的人物……      不过,如果真的是有人盯上了他们的话,接下来的事情,恐怕就更要小心些了,南宫灵暗自想到。      等到叶觉非从后院端着一盘子点心不慌不忙地晃悠进自己的店中时,正好和坐在桌边、饿着肚子正在不停的喝着茶水的陆小凤大眼瞪小眼的对上了。      一个捧着茶杯,一个端着点心盘子,两个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半响,叶觉非“呯”的一声,在陆小凤心疼点心的目光中,把手里的盘子放在手边的柜台上,想到刚刚在西湖畔见到的上官飞燕,叶觉非自然以冷眼看着陆小凤,微微蹙眉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古往今来”这家店的老板竟然会是叶觉非,饶是陆小凤,也有些始料未及。      那个一直在忙活着的小伙计见状,也跟着呆了呆,然后弱声弱气的开口道:“东家,您和这位客官认识啊?”      叶觉非没答话,神色冷峻,手里握着轻剑千叶长生径直就往陆小凤面前走。      饿极了的陆小凤还有些依依不舍的收回自己盯在柜台上那盘点心的目光,有些惊悚的看向神色微微有些阴沉、手里握着长剑怕是要来者不善的叶觉非一步步的朝着他走过来,连忙站起身开口道:“叶姑娘,我来此地之前,并不知晓你在这里。”      叶觉非目光灼灼,心有戚戚焉地盯着陆小凤,认真道:“若是我不在这里,你是不是就和上次突然在珠光宝气阁刁难阎铁珊阎大老板一样,刁难这家店里原来的掌柜?”      陆小凤一脸的惊悚道:“这次真不是!我只是为了查案,所以一大早过来,想要问点事情,真的没有别的事。”      叶觉非沉默半响,终于开口道:“那好,我也不瞒你,这家店是我前些日才刚刚盘下来的,你要问的事情,若就是这几日的,我应该能告诉你,若是更早以前的事情,把店卖给我的那个老板年岁大了已经回老家了,你可以考虑去他的老家里找找看。”      “……应该是就这几日的事情。”陆小凤稍稍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有些忍不住的开口道:“我一大早就来了,还没吃早饭。”      叶觉非一脸莫名的盯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挂着五个大字:“关我什么事?”      喜欢交朋友并且总能交到朋友,除了叶觉非之外也还没在别处被人又是无视又是鄙视过的陆小凤,等到最初见到叶觉非时的震惊之情过去之后,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洒脱和随意,眼神炯炯的盯着叶觉非刚刚放在柜台上的那盘点心,然后颇有些熟络的对叶觉非笑道:“叶姑娘不介意我一边吃些点心,然后坐下慢慢说吧?”      叶觉非慢条斯理的上下打量了陆小凤一眼,陆小凤全不在意的站在那里,微笑着任由她挑剔的目光扫过自己。      许久,等到陆小凤都有些开始不确定叶觉非是怎么个意思的时候,叶觉非终于冷笑了一声,转身走过去把那盘点心端了过来。      陆小凤轻松的舒了口气,正准备着从叶觉非手里接过那盘点心。      可惜,叶觉非却并不递给陆小凤,而是自己稳稳当当的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点心慢条斯理的咬了一口之后,朝他淡淡的微笑了一下,轻描淡写道:“真不好意思,陆大侠,我今天来的有些晚,早饭也还没来得及。”      那个小伙计见状,十分识趣的又端了一壶新泡的茶水来,递给已经喝了一肚子的茶水、饿得眼睛都有些发绿的陆小凤,热情而又客套的高声笑道:“客官您请用茶!”      “……”早就喝了个水饱的陆小凤嘴角不自觉的微微抽了抽。   ☆、第17章 蛇蝎与美人      叶觉非坐在陆小凤面前,自顾自的吃着点心,还时不时的瞥陆小凤一眼。      陆小凤满脸的无奈,却又没有丝毫办法,只能是一脸苦笑的等着。      见陆小凤一直不说话,叶觉非一手端着盘子,另一只手则是轻轻的放下了手中的点心,擦了擦嘴角之后,这才缓缓开口道:“你想问我什么?”      “……”饿极了的陆小凤视线有些不自觉的盯在了叶觉非手中剩下的半盘子点心上。      叶觉非挑了挑眉梢,她本来是觉得,和别人说话的时候还吃东西,着实不雅,才暂且停下的,既然陆小凤的注意力还在这盘点心上,叶觉非几乎是当机立断,在陆小凤眼睁睁的目光注视中,重新拿起点心咬了一口。      “……”和叶觉非对视了两眼彻底无言以对的陆小凤。      “……”嘴里还在十分文雅的嚼着东西也不方便开口说话于是只得和陆小凤炯炯有神的互相对视的叶觉非。      半响,陆小凤终于捂着肚子,有些无奈的苦笑着,认命的开口道:“古松居士最近得了一副价值连城的字画,他还特意把那幅字画拿去了华玉轩给华一帆瞧。”      叶觉非嘴里含着东西,自然不方便开口,便只是冲着陆小凤眨了眨眼睛,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陆小凤深深的叹了口气,突然抬起头来紧紧的盯着叶觉非的眼睛,认真的继续道:“那副字画原本就是华玉轩所珍藏的。此前,华玉轩被绣花大盗盯上,盗走了整整七十幅价值连城的字画,古松居士的那张字画便在那七十幅画之中。”      即使是在陆小凤专注盯视的目光下,叶觉非依旧面色如常,只是嘴里嚼着点心的动作变得更加轻缓了些。等到叶觉非不慌不忙的把手上那一块点心吃完,这才轻飘飘的开口道:“然后呢?”      陆小凤微微正色道:“孤松居士手中的那幅字画,便是来自于你这家‘古往今来’了。”      叶觉非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看着陆小凤,平静而和缓的说道:“我这店里近几日的客人不多也不少,你说的孤松居士是哪一个,我不太清楚。”      陆小凤道:“古松居士是哪个人、你认不认识他,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事情在于,华玉轩失窃的字画,是从你的店里流出去的。”      叶觉非看了他一眼,平静的说道:“所以,你想要知道,我是怎么拿到那些字画的?”      陆小凤点点头,道:“是。”      叶觉非继续道:“然后你就继续顺藤摸瓜,找出你所说的那个绣花大盗?”      陆小凤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无奈的苦笑,喃喃道:“希望如此。”      叶觉非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轻轻解释道:“那些字画,是我从另一个人那里买到的。他带着整整一包裹的字画来了我这店里……我倒是不妨告诉你,那个人只卖给我二十七幅画,而非你所说的七十。”      陆小凤点点头,倒是并不怀疑叶觉非的话语,只是又问道:“我能看看那些画作吗?”      叶觉非定定的瞅了他一眼,然后有些懒洋洋的开口喊那小伙计把她前几日写的店里东西的名录册子拿过来。      在陆小凤不敢置信、目瞪口呆的表情之下,叶觉非十分从容的微微一笑,将手里的册子扔进陆小凤怀里,轻飘飘的柔声道:“你若是想要核对,我这里的字画是否皆是出自你所说的华玉轩的七十幅字画,我想,只看个册子名录便也够了。那些字画你又不买,我就不去翻出来拿给你看了,否则岂不是徒增麻烦?”      看到陆小凤还在对着她丢给他的册子发呆,叶觉非也不在意,低头重新开始吃盘中的点心。      等到陆小凤认认真真的把那本册子中提到的二十七幅字画的名录全部看完之后,脸上的神情已经变得有些复杂,然而,当他抬起头,看到就坐在他对面的叶觉非正专心致志的抱着盘子吃点心之后,明明饿得不行、偏偏又因为喝了太多茶水而肚子里涨得难受的陆小凤,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更加纠结微妙了……      良久,陆小凤终于捂着肚子,叹了口气说道:“叶姑娘,还请劳烦你告诉我,那个带着一包裹的字画来这里出手的人是——”      叶觉非从容不迫的打断他的话语,也十分认真的说道:“其实我很想告诉你那人是谁,可是,我真的不能随便把店里卖家的事情告诉你!要不然,下一次谁还敢拿着东西上我这的门?”      陆小凤无奈,道:“你到底怎样才肯说那个卖了二十七幅字画给你的人是谁?”      叶觉非想了想,十分轻松的说道:“等你真的抓到了那个人之后吧!”微微停顿了一下,叶觉非笑道:“若是你抓错人了,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声!”      “……”面对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叶觉非,陆小凤简直无话可说了。      叶觉非眼珠转了转,突然又正色道:“对了,听说那个上官飞燕,就是上次在珠光宝气阁把你们几个骗得团团转的女人,她最近好像也在杭州吧?”      陆小凤怔了怔,不明白话题怎么会突然转到了上官飞燕的身上。自从金鹏王朝的阴谋真相大白之后,自觉被人耍了的陆小凤完全就不想再提起上官飞燕这个名字了……      叶觉非冲着还有些怔然的陆小凤突然十分愉快的莞尔一笑,十分认真的建议道:“要不你再去查查那个女人?我看她每次出现,都所图不小啊!”      陆小凤苦笑道:“的确是。”      他们两人之间,话说到这里,关于华玉轩被窃的字画的事情似乎也已经告一段落。      饿着肚子的陆小凤犹自苦笑,叶觉非坐在他对面从容平静、不慌不忙的低头吃着点心,那整整一盘点心,叶觉非竟然真的自始至终都不曾分给陆小凤哪怕一块……      等到陆小凤离开的时候,已经临近晌午时分。      忙着追查线索,以至于昨天晚上就没怎么吃东西,今日一大早又直接跑过来的陆小凤踏出“古往今来”的门口时,已经饿得有些麻木了。      他现在还在想着绣花大盗的事情,从“古往今来”这家店铺和叶觉非这里,估计是找不到更多的线索了。      而叶觉非所说的,本应已经销声匿迹的上官飞燕却在这个时间突然出现在了杭州此地,对方到底是有备而来,还是单纯的巧遇,陆小凤一时之间也有些犹豫,尽管联想到上官飞燕此前为金鹏王朝那笔惊人的财富设局时表现出来的心机和狠辣后,陆小凤的心里几乎是瞬时便悬了起来!      可惜,微微皱眉的思忖过后,不知不觉间,陆小凤的满脑子里冒出来的却全都是褡裢火烧、猪肉馅饼、白灼螺片、百花鸡切盘……      叶觉非看着陆小凤的背影,当他的身影渐渐从视线中消失后,叶觉非终于收回目光,就连手中刚刚一直抓着不放的点心盘子,也被她可有可无的随意扔在了桌上。      那小伙计一边帮忙收拾着桌上的茶壶茶杯和盘子,一边小心翼翼的问了声:“东家?”      叶觉非摇了摇头,然后又仿佛突然之间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般,脸上的神情微微怔了怔,轻轻开口道:“帮我把那些字画拿过来吧!”      那小伙计立刻放下手中的伙计,转身去取那些字画。      叶觉非重新将店里剩下的字画一一展开,她的视线,凝固在那两幅唐代的字画上,一直停留了好久,虽然不舍,终于还是有些沉默的移开了目光,复又将那些字画重新收了起来。      那个小伙计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东家,这些字画还要继续卖吗?若是刚刚那位陆公子说的话都是真的,华玉轩怕是有些不好惹……”      叶觉非微微沉吟了片刻,抬起头来,轻轻道:“你说华玉轩?”      那小伙计使劲点了点头,苦思冥想的回忆着自己听说过的关于华玉轩和华玉轩的主人华一帆的事情,然后一一讲给了叶觉非听。虽然他的年纪不大,不过,毕竟也在“古往今来”这家店里干了有些日子,叶觉非还不清楚的事情,他倒是从上一任掌柜的那里听说了些。      半响,叶觉非神色间颇有几分无奈和懊恼的重新将那些字画小心的整理好,然后在那小伙计惊愕的目光中,直接将那些字画递给了那小伙计,语调古怪的轻声道:“等陆小凤——就是刚刚那个人,再找上门来的时候,你把这些字画交给他吧!”微微停顿了一下,叶觉非似乎有些轻描淡写的意味,继续道:“咱们不能赔本,却也不好借着别人被盗的事情赚钱……就按照当初买下那二十七幅画的价钱要吧!”      那小伙计呆了一呆,悚然一惊,道:“刚刚那人还会来?他不是已经跟东家问清楚那些字画是怎么回事了吗?”      叶觉非忍俊不禁的瞅了一眼自己店里的伙计,他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陆小凤为什么还会来,而不是问自己怎么会把这些价值连城的字画以近乎底价的方式交给陆小凤。      叶觉非微微挑了挑秀气的眉稍,带着几分笃定的微笑,甚至还带了些非敌非友意味不明的嘲笑,道:“你当他若是查不到别的证据,还不会转头重新找我的麻烦?”     ☆、第18章 蛇蝎与美人      从叶觉非那里出来,陆小凤先去填饱了肚子,之后,便开始忍不住的想起叶觉非刚刚告诉他的,上官飞燕出现在杭州一事……      与此同时,“古往今来”的店中,又一次出现了一个意外的客人。      当客人进来的时候,那小伙计还有些呆愣的看着门口,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般。      坐在柜台后面的角落里,还在继续整理店中物品的名录的叶觉非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到刚刚进门的客人的衣着打扮,一时之间竟也有些反应不过来的蹙了蹙眉。      ——刚刚走进来的客人,本是一个十分英俊的年轻人,剑眉星目,唇角带笑,可是,这个年轻人身上的一袭干净整洁的青袍上,却故意打着两三个补丁。      叶觉非并不知晓这是何意,那小伙计年纪虽轻,却是很有些见闻,微微有些迟疑的开口道:“这位客官……可是丐帮众人?”      叶觉非心里十分清楚,店里的小伙计虽然并非江湖中人,所知道的那些消息,也不过是市井传闻中的偶尔听来的几乎闲言碎语,但是,他所说的话却从来都是有的放矢。      听到“丐帮”二字,叶觉非清亮深邃的眼睛不由得微微睁大了些。      当那个年轻人对着叶觉非和小伙计温和的笑了笑,点头承认道:“是,在下丐帮南宫灵。”之后,叶觉非才算明白了自己店里的伙计刚刚为何会吃惊得呆在那里。      那小伙计见状,也喜滋滋的笑道:“小的也是听说东街如意客栈的小二哥说过,衣裳上特意打着几个补丁的人,往往都是出身丐帮。”      叶觉非眨了眨眼睛,好奇的瞅着南宫灵衣服上的补丁,心中暗暗腹诽道,明明是一身新衣服,非得故意做成这个模样,站在大街上果然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刚刚接任丐帮帮主之位的南宫灵,眼中也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      毕竟,丐帮前一任老掌门任慈身死,年纪轻轻的南宫灵刚刚继任丐帮掌门,这件事,无疑是最近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大事。      ——就连此前据传早年远走西域数十载的“小李飞刀”李寻欢似乎悄悄入关出现在中原的事情,这两天的风头都被丐帮的重大变故所压下去了几分。      南宫灵自然看得出来,店里这个小伙计身手平平,明显并非江湖人,而还坐在柜台后面的黄衫女子,虽然身上好似带着功夫,可是,这两人听到自己自报家门后的反应却是太过平淡,好像这两人均并不知晓。      不过转念一想,这些补丁也不过是人家丐帮弟子的喜好罢了,就和出身藏剑山庄的人往往喜好穿金黄色的衣服一样,叶觉非本人更是连头上的发饰都只喜欢纯金的,哪怕因为实心的金子太重,有些发簪还是特意镂空的……      知道面前这个年轻人出身丐帮之后,那小伙计又突然变得有些纠结起来,毕竟,一个乞丐——哪怕他很可能是丐帮总坛中的重要任务,但是,一个乞丐来逛古董字画,多多少少还是会给人一种很强的违和感……      还不等小伙计把招呼客人的那些套话说出口,南宫灵已经走上前去,温和而仔细的打量着叶觉非,面上却神色不显,依然温和有理的开口道:“姑娘可是这家店中的掌柜的?”      南宫灵自以为自己的打量十分克制,可是,那等直率的视线,又怎么可能不被叶觉非所察觉到。叶觉非挑了挑眉,虽然同样的不动声色,却莞尔一笑道:“你觉得是,我就是吧!”      南宫灵愣了愣,笑道:“姑娘说笑了。”      叶觉非从椅子上缓缓的站起身来,然后又从柜台后面绕出来,身姿优雅而文静,举手投足间颇有大家闺秀的风采,温柔微笑道:“南宫公子可是要看看店里的东西?”      南宫灵微微敛目,确认叶觉非和那小伙计两人均不认识自己之后,反倒稍稍放下心来,回想起自己今早在西湖畔去见熊婆婆和上官飞燕时,叶觉非也只是在远处站了站,然后便自己离开了,也许,她那个时候,看向上官飞燕那边,只是个意外的巧合……      毕竟,当时的距离着实有些远,就算当初南宫灵还心中笃定叶觉非是在盯着上官飞燕和熊婆婆,当他自己心中都开始找理由之后,此番回想起来,自然越发的不确定叶觉非当初到底在看什么……      热衷于做生意赚钱应付客人时候的叶觉非,性格之温和优雅,言语之温柔小意,几乎和她平日里握着剑对敌时的神色凌厉判若两人。      在这种情况下,从来不曾被叶觉非针锋相对过的南宫灵,自然只觉得叶觉非的性格极其温柔,又学识渊博,和他说话微笑时漆黑如墨的眼眸十分明亮,仿佛还带着些少女般的娇憨。      南宫灵和叶觉非轻声细语、清闲随意的聊了这么一会儿,只觉得心情舒畅,仿佛连日里因为他亲手造成的丐帮老帮主任慈的死、即将逼杀秋灵素的安排和设计、当初见到自称是自己亲哥哥的无花、还有看上去依旧年轻美丽的母亲石观音,和那两位他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相认后所带来的种种压力,都随之稍稍放松了些。      最终,难得偷得浮生半日,一直以来总是十分沉重、惴惴不安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些南宫灵,捧着花了大价钱买走的一小卷字画,和叶觉非告别后,转身走了出去。      那小伙计看着南宫灵逐渐走远的背影,当那道英俊挺拔的少年人身影从街道的尽头消失之后,小伙计终于有些忍不住的讷讷开口道:“……东家,刚刚那幅字画好像是赝品吧!”      叶觉非早在南宫灵出去之后,便收起了脸上温雅柔和的微笑,微微眯了眯眼经,若有所思,轻描淡写的答非所问道:“我也没想到,原来丐帮的人也这么有钱啊……”      “……”总觉得这个回答哪里不对的小伙计,有些苦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一边用手里的抹布擦着店里拜访满各种东西的博物架,手上的动作突然停顿了一下,开口道:“东家,我想起来了!前几天我从西街外面的一家酒楼里,帮陈二哥捎了二斤后厨做菜用的调料的时候,听当时下面喝酒的客人提到过,丐帮的新任帮主好像就叫南宫——南宫——”      “——南宫灵。”叶觉非平静的接口道。      那小伙计拿着抹布在架子上无意识的轻轻捶了一下,道:“对,对,是南宫灵!我知道丐帮的上一任帮主,是任慈任大侠,就是因为他的养子,不跟任大侠姓,我刚刚才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叶觉非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微微一哂,笑道:“你刚刚忘得好……”      小伙计愣了愣,半响才道:“啊?”      叶觉非弯了弯嘴角,浅浅一笑道:“没事,继续忙你的话吧!”      说完,叶觉非也重新回到了最初的座位,微微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名录和账本,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关于南宫灵,若是他刚刚不找过来,叶觉非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他来。      可是,他今天特意这么一露面,反倒让叶觉非不自觉的回忆起了今早,她在西湖畔远远的看到上官飞燕还有那个古里古怪的老太婆的时候,在她就要离开的时候,可是有一个穿着青色衣衫的年轻人朝着上官飞燕那边走过去的……      如今看来,那个年轻人,便是刚刚特意到这里糊弄了一圈的丐帮新任帮主南宫灵了。      想到这里,叶觉非突然开口道:“若是陆小凤来了,你记得告诉他,上官飞燕这次出现在杭州,应该是和丐帮新任帮主南宫灵有关。”      小伙计想也没想,直接就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那小伙计才好奇了一句道:“东家,你说那陆大侠还会来店里啊?”      叶觉非点了点头,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道:“说实话,我现在倒是有点希望他过来了。”      小伙计惊奇道:“为什么?东家你不是很讨厌他吗?”      叶觉非诚恳道:“我烦他整天没事找事,找麻烦还每次都能找到我头上来!不过,我是懒得和上官飞燕那些人打交道,反正一个比一个讨人厌和麻烦,有一个愿意自找麻烦的陆小凤去把这件事调查清楚倒是不错!”      “……”无言以对的小伙计继续埋头认真的擦博物架。      叶觉非想了想,也不以为意,低头继续对着账册写店里东西的完整名录。      打定主意在追查绣花大盗一案的同时,也顺便调查一下上官飞燕突然出现在杭州所谋为何的陆小凤,此时虽是软玉温香、却有些无福消受。      这一次并未下雨,可是,陆小凤却又一次和林仙儿在客栈之中巧遇。这一回,即使没有叶觉非的提醒,陆小凤的心里,也闪过了几丝怀疑。      先是上官飞燕,再是林仙儿,两个人都是美人,而且,还都是有意无意的出现在他面前,和他扯上关系的女人,饶是陆小凤,都不禁有些哂笑,杭州西湖畔,还真是个美人如云的好地方……      陆小凤一边眼神轻佻的和林仙儿说着暧昧的言语,心底却是平静如初。      ☆、第19章      夜色深重,薄雾凄迷。      南宫灵站在丐帮位于杭州城的分舵中,听着下面人送上来的关于总舵那边秋灵素的消息,言语平淡而冷静,神色复杂莫测,唯独那双漆黑的眼睛里,还带着些许的说不出的恨意和掩不去的愧疚。      待到那人下去之后,南宫灵独自一人站在屋中,想起自己的母亲石观音和哥哥无花告诉自己的,任慈是自己杀父仇人一事,明明满心怨恨,念及这些年来任慈照顾自己时关心备至的模样,却又在心中不由得生出些许的后悔和不安来。      窗外,一个轻柔的声音突然道:“南宫灵,你在想什么?”      南宫灵的身形陡然一滞,几乎僵在那里。      一个穿着月白色僧衣的少年僧人自凄迷夜色的薄雾中现身,随后又动作轻巧的自那窗子进了屋来。      窗外,夜色幽深,屋内,一盏烛光昏黄,光影绰绰。      有些昏暗的烛光映在那少年僧人若少女般姣好的面容上,带着些柔和的影子。他唇边的笑容温柔而又清隽,仿若来自于九天垂云一般。      明明是这样一个令人惊叹的人物,看在南宫灵眼中,却让他瞬间背脊挺直,神色间多多少少也带上了些许的怔然。      无花静静的望着自己的弟弟,再次微笑着柔声开口道:“阿灵,你刚刚在想什么?”      南宫灵避开无花的视线,压下满心思绪,有些复杂道:“没什么。”      无花的面上似乎隐有无奈之色,轻轻的叹了口气,却终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无花走到桌边,从容自若的坐在桌旁,低头看了看自己修长如玉的手指,微微垂下的眼眸中,明明还盈着温柔的笑意,却蓦地闪过了一丝轻巧的杀意。      南宫灵真是一点都不像是自己的弟弟,更不像是母亲的儿子,他的心,终究还是太软了。      想起那日在山西太原的晚上,楚留香和那个名叫叶觉非的女子关系密切,两人打打闹闹,竟是十分熟悉一般。      盗帅夜留香,销魂不知在何方?盗帅楚留香的风流之名天下皆知,无花本以为,叶觉非也不过是和楚留香有那么一点牵扯,不过,当他离开山西后,楚留香偏偏却也回到了海上,随即竟又在海上找到了沙漠之王札木合等人的尸体,以至于后来,楚留香竟然就为此一路追查下来……      南宫灵并不清楚,可是,无花心中却明白,如今,楚留香由于白玉魔的缘故,很可能已经开始盯上了丐帮,而南宫灵因故来到杭州之后,无花更是震惊的发现,当初和楚留香关系暧昧不明的叶觉非竟然也在这里!      一个女人,当初明明居住在山西的珠光宝气阁中,想来身份也不简单,竟然会孤身一人远远跑到江南等地,单纯只为了开一家不及珠光宝气阁万分之一的古玩字画店?对于这种可能,无花面上虽然不显,心中却是嗤之以鼻。      更何况,南宫灵才到杭州,叶觉非就出现在杭州,甚至还在几天之内成为了一家古玩字画店的主人,她和南宫灵的偶遇、相识,南宫灵虽然并不在意,可是,却由不得无花不去多想。      这件事从头至尾,最坏的可能性,大概也就是楚留香已经怀疑到了南宫灵的身上,而叶觉非,则是在他的授意之下,故意接近南宫灵,以图从南宫灵的身上挖到什么线索。而这个最坏的可能性,却也是无花心中,最理所当然的那个。      想到自己这个傻弟弟南宫灵的心软和单纯,无花的唇边又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杭州西湖六月之境本就瑰丽,风光不与四时,想来,楚留香也快追过来了吧……      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无花的神情温柔清隽,微微低垂着头想事情的时候,太过精致如同少女般的眉眼带着些轻微的颤抖,在轻轻晃动的暗淡烛光下,清丽绝尘。      总不能为了防止楚留香的追查,去抹掉这些线索的时候杀了自己的亲弟弟吧!无花单手支颐,另一只手轻轻的在桌上无意识的划拨着,笑容十分温柔的想着,既然如此的话,叶觉非那个女人,倒是不能留了……      无花打定了主意,自然也不会与南宫灵分说,轻声安抚了自己的弟弟一两句之后,看着南宫灵那张因为任慈的死还有些生冷疏离的面孔,无花只得轻轻叹了口气,独自喝掉桌上的一杯茶之后,转身又从窗子里挑了出去,风采潇洒卓然的月白色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雾气迷蒙的夜色中。      夜色已经很深了,“古往今来”的后院中,每日负责做饭、收拾后屋的沈大娘早已经睡下了,店里的小伙计也在自己的厢房中睡得正香,还在一声长一声短的打着呼噜。      无花悄无声息的从房顶上跃身而下,稳稳的站在“古往今来”的后院之中。      早已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无花月白色的身影站在清浅的月色中,那张姣好的面容上,仿佛还带着些月色的光华。      只是大致扫了一眼,无花便已经有了主意,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温柔笑意,笃定的往叶觉非所住的正屋走去。      屋子里黑漆漆的,并没有点亮烛火。屋子里的叶觉非也早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无花并没有推开门,而是从月白色僧衣的袖口中,拿出来一支十分精巧的竹管,这根竹管还带着些嫩竹的青涩,不过半指细,四寸长。      纤细的竹管被小心的插进了门缝中,一阵比雾气更淡的轻烟在屋子里缓缓的弥漫看来。      无花看不到屋中的景象,但是,他却知道,这支竹管里带着淡淡花香的轻烟,足以让比这间屋子大很多的地方里的所有人在很短的时间内停下呼吸,陷入永远的沉眠。      无花并未收起那支插在门缝中的竹管,只是犹自安安静静的站在门外,服下一颗解毒丹后,这才把手指按在门上,想要轻轻的推开门。      门缝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咯吱”声响。      无花的唇边依然带着温柔的笑容,对于刚刚那声轻微的声响,似乎并未在意。      无花的手上开始微微用上了些许的内力。      挡在里面的一根木头门栓完全扛不住一个武林高手的内力,缓缓的出现了裂痕。      然而,在门栓几乎被无花悄无声息的破坏掉之前,同样毫无预兆的,叶觉非屋子里的那扇门竟然突然碎裂开来,从门栓到门板随着一声巨响,竟是几乎同时从里面向外飞射出来。      无花眼神一凝,神色间陡然一惊,近乎有些慌忙的自门边推开。      一柄在剑身上装饰着大片金色银杏叶的重剑出现在从四散开飞出去的门板处。      夜色中还融着淡淡的雾气,那柄重剑在清浅的月光下,只闪过了一道极为柔和的月色流光,浅得稍纵即逝。      叶觉非身上披着一件外套,一头漆黑的长发宛若流泉般披散在肩上,在她的手中,还握着那柄剑锋锐利、剑身繁复华丽、几乎和她自己一般高的重剑泰阿,就那样,在无花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施施然的走了出来。      无花并未开口,对于面前的叶觉非,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无数的念头,最终却依旧是不甚明晰。      借着在雾气里并不明亮的月光,叶觉非已经盯着无花那张姣好更胜女子的面容好半响。叶觉非认出了这人便是此前自己在车马行中偶遇的那个武功不俗的僧人,却完全不明白,对方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门前,一个面目和善温柔的出家人竟是以毒气这种旁门左道的伎俩想要取她性命。      然而,叶觉非却并未将自己心中的疑问宣之于口,只是轻轻的打趣道:“这是小尼姑,还是和尚?”      “……”无花死死的盯着叶觉非。      略带轻笑的说完那句有些调侃、甚至是带着些调戏意味的话语之后,叶觉非脸上的笑容猛地一收,快得几乎让人以为她刚刚打趣时的笑容只是错觉一般。      千载孤山信不孤,岂必鹤归识丁令。      叶觉非陡然间变脸之后,毫无预兆便是一招“鹤归孤山”,快得几乎让还沉浸在刚刚的惊愕中的无花措手不及。      叶觉非从不怀疑自己出手后的剑。      看到无花所在的位置,叶觉非本以为,自己无论如何都能砸中那个长得太过妖冶的和尚的,而无花站在那里,被叶觉非凌厉的剑气所笼罩着,也的确避无可避。      哪曾想,下一瞬间,叶觉非的一招“鹤归孤山”重重的砸在了地面上,而无花本人,却是以一种极其奇诡的方式,出现在了重剑落地的不远处。      叶觉非原本就冷漠的表情,瞬间更添几分冷厉。      叶觉非怒极反笑,带着些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憎恨,却故意柔声道:“哟原来你会忍术啊……该死的倭寇……”      ☆、第20章 两难境地      无花闻言,心中却是悚然一惊。      刚刚叶觉非的重剑来得太快,避无可避之下,无花只得凭借东瀛忍术的奇诡,以求脱身。可是,他却万万没有料到,只是一招忍术,竟然就会被叶觉非给认出来!      从刚刚无花往叶觉非的屋子里用竹管下毒,到叶觉非毫无预兆之下,便以重剑泰阿直接劈开自己的门板对上无花,也不过是才一会儿的功夫。      可是,就在这么一段短短的时间里,却是变故陡生。      发觉面前这个姿容秀美更胜少女的少年僧人竟然懂得东瀛忍术之后,叶觉非出剑的速度之快、气势之凛,已经完全超出了无花的估计,无花只得在心中暗暗震惊。叶觉非在江湖上从无任何名声,若非那日晚上自己碰巧看到了叶觉非和楚留香之间“过从亲密”,恐怕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这样一个人!      正在这时,被刚刚门板碎裂的声音、以及重剑砸在地上、还有叶觉非和无花过招时带起的剑啸风声吵醒的小伙计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他刚刚推开自己的门,脸上还带着些睡意朦胧,站在门口后,却立刻便被惊得有些目瞪口呆的望着叶觉非手中不断变换的轻重二剑以及剑身上装饰的华丽而精致的金色银杏叶,在月光下折射出近乎炫目的金色光影。      叶觉非和无花还在你来我往,争斗不休,看在普通人的眼里,几乎连他们两人闪现太快的身影都无法分清。      此时,叶觉非、无花,以及“古往今来”店中的那个小伙计正好站成了一条直线,无花刚刚凭借东瀛忍术、有些狼狈的躲开叶觉非手中的重剑时候,正好往那个小伙计的方向蹿出去了一截。      看到那个小伙计的身影,叶觉非的神色微微一变。      同样住在后院中的沈大娘和那小伙计都是不懂武功的普通人,之前无花的动作一直悄无声息,他们两人自然不会察觉到丝毫。而等到叶觉非出手之后,不管是用重剑狠狠的拍碎门板,还是一招“鹤归孤山”重重的砸向无花,均发出了很大的动静,就算是睡得再沉,估计也会被这阵声响给吵醒起来。      在叶觉非手下多少有些陷入被动的无花却立即便意识到,这对于自己,其实是一个机会,至少,是一个可以从叶觉非令人心生骇然的剑气下脱身的机会!      无花心知叶觉非的轻功身法巧妙奇特,尤其当她追着自己用重剑或劈或砸、用轻剑或刺或削的时候,其速度之迅疾、身形之变换,让人不由得心生惊骇。      无花此前从未想到过,叶觉非的武功竟然会这么强,再加上无花对藏剑山庄轻重二剑这样奇特的功夫,没有丝毫了解,对上叶觉非,随着时间的推移,无花的招式和动作也随之变得更加捉襟见肘起来。      而这其中,最让无花不敢置信的,却是叶觉非对于东瀛忍术的了解!      刚刚被叶觉非说破自己所用的乃是忍术之后,无花便抛下了所有的顾忌,只求能克敌制胜,把叶觉非灭口。因此,不管是出自少林的功夫,还是此前无花从来不曾在人前用过那些忍术,皆被他拿来对付叶觉非。      可是,无花却渐渐发觉,那些东瀛忍术的招式,几乎都会被叶觉非所察觉,想要用来对付她,实在是收效甚微。      苦战不敌,无奈之下,无花直接纵身往那小伙计身边蹿去,想要抓住那个小伙计,多多少少总能让叶觉非收手。      然而,就在那小伙计一脸惊恐的望着无花朝着自己伸过来的一招龙抓手,被骇得动弹不得的时候,另一个和无花身形相仿的年轻人却突然现身,径直挡在了无花的前面,以一招习自任慈的招式阻止了无花的意图。      借着清幽的月色,那小伙计一眼便认出来挡在自己面前帮忙的人便是今日下午还来店中买了一副字画的南宫灵!当下便惊喜的叫道:“南宫公子!”      无花则是怒极反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火气,明明有些气急败坏,却特意微微压低声音,对着南宫灵开口道:“南宫灵,你这是要做什么!别忘了你的母亲是谁!”      叶觉非的眼睛里也闪过了一丝诧异,她本以为,南宫灵和上官飞燕那个女人有些牵扯,怎么听刚刚这话的意思,南宫灵竟然和这个出身东瀛倭寇的和尚有些牵扯不成……      南宫灵的脸色突然苍白了一下,抿了抿嘴唇,声音里还带着几分飘忽和无花争执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后半句并未宣之于口的话语,却是一如既往的沉重而无奈,“他们明明什么都不清楚,你又何必非要一个挨一个的杀人灭口!”      无花自然明白南宫灵话语中的深意,却是丝毫不为所动的冷笑道:“你要是还知道自己是谁,就立刻给我让开!”      南宫灵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开口,最终,眼睛里的光芒有些暗了下去,虽然一言不发,却依然稳稳的挡在无花面前,带着些许的无奈彷徨,却也带着些终于沉淀下来的坚持和执着。      刚刚因为南宫灵的出现,叶觉非手中的剑便稍稍慢了几分,如今,见到那个和尚依旧这般嚣张,叶觉非一招“玉泉鱼跃”,飞快的闪身过去,再一次和气急败坏的无花缠斗起来。      对上似乎早有和东瀛忍者交手经验的叶觉非,无花那一身奇诡的功夫,反而让他变得有些束手束脚起来,再加上南宫灵在这个时候,不说帮他一把,甚至还护着那个小伙计,就差和他直接动手了,无花那张比之少女也不逊丝毫的脸上,神色已经难看得很。      因为无花一直在用忍术躲闪,叶觉非的应对倒也干脆,收起威力巨大的重剑,手握轻剑千叶长生,直接一招“梦泉虎跑”,紧紧贴在无花身后,追击的速度完全令他来不及阻挡,只得硬生生的挨了几下,原本目如朗星、唇红齿白的精致模样,却由于受了伤而吐出血来……      不知梦僧今何在,犹见灵虎跑翠岩。      因为院子里暂时只有无花一个敌人,叶觉非的整招“梦泉虎跑”全都往他一个人身上招呼,到了最后,无花身上连连受创,已经吐血,叶觉非最后一剑依然闪身至了无花的身边,甚至于,无花就算是用忍术,可以躲闪的地方也被叶觉非堵了个严严实实。      南宫灵眼看着叶觉非手中的轻剑再一次被换成了重剑,且不说叶觉非将重剑砸下时周身的剑气和凝注在重剑上的内力,单就重剑泰阿本身便足有六十斤,这样一剑朝着无花砸下去,若是被她给打实了,无花的伤势恐怕就不只是吐血了……      “住手!”刚刚还护着那个小伙计的南宫灵突然喊道,同时,转身一把将那个躲在自己身后看着无花被打成重伤而拍手叫好的小伙计掐着脖子勒过来,沉着脸冲着叶觉非大声喊道:“叶姑娘还请住手!”      叶觉非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眸里满是寒芒。      无花借此机会避开了几步,一边捂着伤口,一边还在弯下腰咳血,同时语调有些似笑非笑的对南宫灵嘲讽道:“难为你还能清醒过来!”      南宫灵神色复杂,手里虽然抓着那个小伙计,自己却一言不发。      无花却是开口笑道:“叶姑娘,把手里的剑放下吧!想来叶姑娘和盗帅楚留香关系匪浅,必然也是个从不害人性命的软心肠,你总不想看到你这店里的小伙计在你面前被人拧断脖子吧。”      叶觉非站在那里,压根就不理无花,只是静静的看向南宫灵道:“看在你刚刚救过我家店里伙计的份上,我今天不想为难你。把人放了,然后自己走吧!”微微停顿了一下,叶觉非扬了扬手中的剑,剑锋对准了无花,却是对南宫灵冷冷道:“否则的话,你和他就一直留在这里陪葬好了。”      打又打不过,用人质威胁的话——无花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他看得出来,叶觉非刚刚的话语没有丝毫虚张声势的意思,南宫灵用那个小伙计威胁她,恐怕,根本就达不成任何目的……      无花从来没有这样深刻的意识到,即使叶觉非和楚留香关系过从亲密,可是,她和楚留香的行事手段却是天差地别!她完全没有楚留香的心软和温柔,叶觉非这个人,根本就不会接受任何的威胁!      那小伙计被勒着脖子,吓得身子都有些哆嗦了,还用颤抖的嗓音大声叫道:“南宫公子你、你、你可是丐帮的帮主,怎么可以帮那个臭和尚!”      南宫灵看着叶觉非冷静的眼眸,还有无花阴沉的脸色,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一时之间,竟是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第21章 两难境地      三个人站在那里,僵持了半响,南宫灵有些干涩的开口道:“叶姑娘,你放他走,我自然不会伤到这位小伙计。”      叶觉非看向嘴角还带着些血迹的无花,低低的嗤笑了一声,然后才转向犹自钳制着那个小伙计,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的南宫灵,平静道:“可以。”      无花看看面无表情的叶觉非,再看看自己那个只会心软的弟弟,即使身上受了不轻的内伤,还在呕血,却依旧冷笑了一声,转身施展轻功跃身跳过墙壁,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凄迷的雾气中。      南宫灵看着无花离开时毫不犹豫的背影,眼睛里也闪过了一丝隐隐的受伤。      叶觉非平静的开口道:“放人。”      南宫灵看了她一眼,缓缓的松开了掐在那个小伙计脖子上的手。      终于挣脱桎梏的小伙计立刻往叶觉非这边跑过来。      叶觉非看向南宫灵,冰冷的视线挑剔到几近刻薄的扫过他,开口道:“你知道刚刚那个和尚是要过来我这里?”      南宫灵点了点头,有些困难的说道:“是。”      叶觉非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问道:“你知道他的目的是想要杀了我?”      这次,南宫灵稍稍犹豫了一下,才有些含糊不清的轻声回答道:“我只是隐约猜到了这个可能……”      叶觉非略带嘲讽意味的发出一声冷笑,意味深长道:“你倒是了解那个和尚!我本来以为,他是你的仇家,察觉到他的踪迹后,你才会突然出手从他手底下救人!不过刚刚,那和尚可是对你不满得很,你为了救他,居然还用我店里伙计的性命来威胁我?”      南宫灵也沉下了脸来,有些生硬的冷冷道:“这是我的事,叶姑娘是不是管的太多了?”      原本一直冷着脸的叶觉非突然又冲着南宫灵笑了笑,一如还在下午的时候,他们刚刚见面时那个温婉柔和的大家闺秀一般。      南宫灵不自觉的怔了怔,旋即皱起了眉来。      叶觉非稍稍扬起了手中的轻剑千叶长生,剑身上华丽的金色银杏叶在清幽的月光下闪过一道流光。      叶觉非似笑非笑的看着南宫灵,平静的开口道:“那个和尚跑了,你却留了下来,是艺高人胆大,还是觉得,我不会对你出手?”      南宫灵有些惊愣的站在那里,完全没有想到,叶觉非会突然这么说。      那个小伙计早在叶觉非扬起手中的剑时,便已经十分知情识趣的往后退开了老远。      南宫灵虽然是新任丐帮帮主,一身武功也是尽得丐帮老帮主任慈亲传,可惜,他毕竟年少,连他的大哥无花都不及,又怎么可能比得上刚刚还将无花打得重伤的叶觉非?      等到南宫灵咬着牙被叶觉非封了周身的几处大穴扔在地上的时候,远远站在后面的小伙计已经看呆了。      叶觉非转过身去招呼他道:“还愣着干什么呢?家里柴房有绳子吗?找个一两根绳子过来先把他捆上!”      那小伙计目瞪口呆的看着动弹不得的南宫灵,呆了半响,才支支吾吾的应了一声,跑去柴房里找绳子了。      叶觉非直接就蹲下身子,依旧居高临下的盯着南宫灵道:“我本来真的一点也没打算为难你的。”      南宫灵冷笑道:“叶姑娘是想要说我咎由自取么?”      叶觉非不答反问道:“你和上官飞燕是什么关系?”      南宫灵的身子一时间僵住,却是咬紧了牙关不肯开口。      叶觉非轻松的笑了笑,打趣道:“别这么紧张,我这人一般不动私刑,你要是不说,我根本也懒得逼问你什么。”      南宫灵侧过脸去,现在这个姿势,无疑让他的心里感到十分屈辱,可是,在软硬不吃、行事莫测的叶觉非面前,他却没有丝毫的办法。      这时,刚刚跑去柴房里翻绳子的小伙计也已经拎着一根用来捆木柴的粗绳子回来了,站在叶觉非身边,眼巴巴的瞅着一脸狼狈躺在地上的南宫灵。      叶觉非不把南宫灵丐帮帮主的身份当一回事儿,可是,那个小伙计却没有这么大的胆量,当下,便有几分犹豫的看向叶觉非,小声道:“东家,南宫公子毕竟是丐帮的帮主,丐帮又一向势大……”      叶觉非一直等那小伙计说完,才看了他一眼,平静的轻声道:“没事儿,你不用担心!要是丐帮觉得,他们的帮主被人抓住捆了丢在柴房里说出去很有面子,就尽管让他们去嚷嚷好了!”      南宫灵闻言,几乎咬碎了牙。      “……”那小伙计顿时哑口无言,还有些呆愣愣的看着叶觉非,看看手里结实的粗绳子,然后愁眉苦脸的看向南宫灵,心中暗道,自己是担心东家被丐帮的人找上门来寻仇,和丐帮的面子不面子有什么关系……      咬咬牙,那小伙计终究还是蹲下身,把躺在地上的南宫灵捆了个结实。      叶觉非站起身来,收起自己的轻重二剑,把手掩在嘴上,打了个呵欠,然后从那小伙计手里接过绳子,直接把地上被小时候只会捆柴的小伙计捆成一条毛毛虫的南宫灵轻飘飘的拎了起来,径直往柴房那边走去。      “……”南宫离这辈子也没想到过,自己居然会被捆得全身都动弹不得然后被一个姑娘家这样轻而易举的拎起来……      那小伙计也被惊得反应不过来的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叶觉非拎起人就走。      叶觉非的手臂纤细,衣袖下露出的一截手腕白皙,拎着绳子的时候形成了一个柔和的弧度。可是,就是这幅看上去弱不胜衣的纤瘦身子,蕴含着的力量却足以让任何人惊叹。      叶觉非把自惭形秽、窘迫得脸色通红的南宫灵一把丢进柴房的草堆上后,转身把门虚掩上,然后对那个张大了嘴仍在满心惊叹的小伙计解释了一句道:“明早上跟沈大娘说多做点吃的,你记得给他送饭过去,别饿着柴房里面那个。”   小伙计立刻点头称是。      叶觉非一边和小伙计一起往自己的屋子那边走去,一边又开口道:“明天把陆小凤找过来,南宫灵和上官丹凤有关,把人丢给陆小凤就行了!省得自己麻烦。”      不等那小伙计开口,叶觉非自己稍稍停顿了一下,又改口道:“估计让你去找他也挺费劲的,还未必能不能找得到,还是我自己走一趟吧!那个和尚也不知道会不会又跑过来,明天先不要开店了,你明天休息一天,想干什么就自己去吧!”      原本还因为自己捆了丐帮现任帮主而忧心忡忡的小伙计,听叶觉非说给他放了一天假随便去做什么之后,瞬间又来了精神,喜滋滋的说道:“谢东家了,那我明个先回家一趟,看看家里的爹娘两个老人。”      翌日一早,那个小伙计就如叶觉非昨晚吩咐的那样,先跟厨房里忙活的沈大娘打了招呼,给南宫灵也多做出了一份吃的。小伙计提着饭菜过去柴房的时候,因为不敢把南宫灵身上的绳子解开,也不敢饿着他,只能先努力把躺在草堆上的南宫灵扶起来坐直了身子,然后又一筷子一筷子的喂了他吃早饭。      南宫灵虽然沉着脸,神色十分难看,可是,那小伙计毕竟没有存心羞辱他的意思,就连饭菜,都是叶觉非、沈大娘还有小伙计他们吃的同样的东西。出于种种考虑,南宫灵最终还是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把那些饭菜吃完了。      无花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等到日暮西天,渐近黄昏之时,冷着脸的叶觉非和还有些嬉皮笑脸的陆小凤一起走了进来。      晚风轻柔,院子里还弥漫着枝叶花草淡淡的清香。      站在柴房门前,陆小凤还摸了摸自己嘴唇上那两撇修剪得十分整齐漂亮、和眉毛一模一样的胡子,好奇的笑道:“叶姑娘,你今天特意找我来到底是要给我看什么?”      叶觉非颇有几分冷淡的意味,只是漫不经心的道:“等下看到之后你就知道了。”      陆小凤自顾自的推开了柴房的门,惊愕的发现,一个被人五花大绑的年轻人正靠坐在墙壁上,除了脑袋,几乎全身都动弹不得。      “……”陆小凤头痛的看向叶觉非,指着南宫灵对叶觉非道:“叶、叶姑娘,这什么情况?”      叶觉非挑了挑眉稍,没精打采的随意道:“你指着的那个人,他叫南宫灵。”      陆小凤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古怪起来,犹豫了一下,才有些不确定的缓缓开口道:“南宫灵……我没记错的话,他好像是丐帮的新任帮主?前两天还听他们丐帮的长老王十袋提示过这事。”      叶觉非轻描淡写道:“就是他,南宫灵,他和上官飞燕有关,具体是什么关系,我就不清楚了。”      陆小凤恍然大悟,道:“这样啊……”说着,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目光灼灼、眼神好奇的看向柴房里的南宫灵。      就这样被人说穿身份,尤其陆小凤又提到了在丐帮地位尤其崇高特殊的长老王十袋他老人家,一时之间,南宫灵更是羞愤欲死。      ☆、第22章 两难境地      既然知道南宫灵是丐帮现任帮主,不管怎么说,陆小凤也不能看着他继续被捆成一团扔在那里,便走过去想要把那些绳索解开。      叶觉非只是漠不关心的看了一眼,竟是转身就要走。      陆小凤听到脚步声,立即回过头来,惊愕道:“叶姑娘?”      叶觉非停下脚步,微微挑了挑眉,望着陆小凤道:“还有什么事?”      陆小凤一脸的诧异和不敢置信,盯着叶觉非道:“你这就走了?”      叶觉非反问道:“我不走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陆小凤一指还被绳子绑得结结实实的南宫灵,虽然没有说话,可是想要表达的意思倒是十分明确了。      叶觉非眨了眨眼睛,认真道:“南宫灵怎么了?”      陆小凤无奈道:“这是你抓的人。”      叶觉非沉默了一下道:“既然知道这是我抓的人,可是,你刚刚明明问我一下都没有,就去给他松绑了……”      “……”陆小凤被她给噎了一下,哭笑不得道:“你就是为了这个生气?”      叶觉非反而十分平静的摇了摇头,丝毫不以为意道:“怎么会?南宫灵和上官飞燕有牵连,这是你的事。至于南宫灵——他和我之间其实没什么关系。”      陆小凤道:“如果我就这么放他走呢?”      叶觉非道:“想放你就放呗!留着他我又没什么用处。”      陆小凤只感觉现在的这个场面荒唐得很,忍不住道:“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抓南宫灵?”      叶觉非低低的哼笑了一声,道:“昨晚上有个和尚莫名其妙的跑过来杀我,原因是什么我不知道,不过南宫灵应该知道,他和那和尚貌似也挺熟的。”微微停顿了一下,叶觉非继续道:“那个乱七八糟的和尚我自己会处理,至于南宫灵,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说完,叶觉非这次连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陆小凤看看被捆成一团扔在柴房里的南宫灵,脸上即羞愤又无奈的表情,再想想叶觉非似笑非笑不以为意的模样,也只能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弯下腰来,一边给南宫灵解开绑着的绳子和身上的几道大穴,一边叹了口气道:“南宫帮主,不知道陆某是否有幸能够知道,你和上官飞燕的关系?”      南宫灵身上的穴道被解开后,便低着头,自己一把扯下了身上的绳子,站起身来,长长的舒了口气,低声道:“多谢了……上官飞燕和我没什么关系,我那日去西湖畔,是为了见熊婆婆,上官飞燕应该只是熊婆婆带在身边的人。”      陆小凤想了想,还是不知道江湖上何时又出了熊婆婆这样一号人物,便直接问了出来。      南宫灵稍稍沉吟了一下,才开口道:“你听说过熊姥姥的糖炒栗子吗?”      陆小凤继续摇头,表示自己从来不曾听闻过。      南宫灵道:“……那就算了,不过,我去见的那位熊婆婆,便是喜欢卖糖炒栗子的熊姥姥,陆大侠若是有机会碰上,记得千万别吃她的糖炒栗子就是了。熊婆婆的消息很灵通,我也是最近找不到百晓生,才去向熊婆婆询问些事情的。”      陆小凤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追问道:“丐帮消息灵通,在江湖上也是数得着的!你是丐帮帮主,有什么事是不能让丐帮调查,反而要去找百晓生他们那些卖消息的人?”      南宫灵看了他一眼,神情黯然的摇了摇头,道:“陆大侠还是不要问了……不过是我的一些私事罢了!”      南宫灵想要知道的,其实是他的大哥无花和母亲石观音的一些事情,尤其是无花,南宫灵虽然和无花联络密切,可是,却始终不曾知晓,无花的计划里,除了为父亲报仇,还藏着怎样可怕的念头……      南宫灵的样貌俊朗,虽然比不得无花男生女相、和石观音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精致漂亮,但是,南宫灵的鼻子、眼角眉梢这些地方,却也能清晰的看出来,和石观音的相像。这种情况下,南宫灵自然不会怀疑无花和石观音的身份。      事实上,南宫灵也如无花所要求的那样,毒杀了任慈后还摆出了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以老帮主任慈养子的身份,顺利接掌了丐帮。可是,当南宫灵以为自己如今“大仇得报”之后,心底的愧疚却越发弥漫开来。悄悄滋生的怀疑和不安,种种念头积压在心底,如同跗骨之蛆般,更是让南宫灵每日都无法安睡。      南宫灵要离开,叶觉非都不管了,陆小凤当然更不可能拦着他,便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南宫灵一身狼狈的从“古往今来”的后院里悄悄的出去,一身特意打了三两个补丁的青色衣袍上还沾着几根柴房里的杂草。      陆小凤站在柴房的门口,满心疑问的想了半天。      他本来以为,找到南宫灵后,便能知晓上官飞燕突然出现在杭州的目的。可惜,尽管知道了上官飞燕是和熊姥姥一路的,但是,却又冒出来了一个陆小凤并不了解的卖各种灵通消息的神秘人物熊姥姥。      说起来,林仙儿似乎也知道上官飞燕的存在,难不成,自己还要再去找林仙儿,从她那里打探些线索?      陆小凤还站在叶觉非的后院里考虑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古往今来”的店面那里,却突然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巨响。      陆小凤陡然一惊,赶忙直接从后院往店面那边走去。      天色已近黄昏,街道上却正是热闹的时候。      南宫灵从陆小凤的视线里走开时,还是一身狼狈,不过,当他从“古往今来”的后院里穿过去,走到店面那里的时候,便已经稍作整理了。      这会儿,店里正好没有客人,叶觉非正没精打采的趴在柜台后面,扒拉着算盘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店里的小伙计看到南宫灵就这么走出来了,吓得身上打了个寒颤。      南宫灵站在店里,神色复杂的看向叶觉非。      叶觉非抬眼瞟了他一眼,意味不明的似笑非笑道:“陆小凤放人还真快……”      南宫灵手里握了握拳,道:“你昨天制住我,就是为了陆小凤?”      叶觉非淡淡道:“当然不是。那个和尚跑得太快,为了他,你都愿意和我为敌了,我倒是想要知道,那个和尚会不会折回来救你——南宫灵,我能打伤那和尚一次,就能收拾得了他第二次。”      南宫灵的神色愈发复杂。      叶觉非低低的嗤笑了一声,继续道:“可惜,看来人家对你也不怎么在意啊!那个和尚倒是拿得起放得下得很!”      “那今天你故意把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找过来,又是何意?”南宫灵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      叶觉非漫不经心的解释道:“他在追查绣花大盗和上官飞燕的事情,正好你和上官飞燕也认识!我根本就懒得理你,把你扔给陆小凤,不是正好?”      正在这时,一个男人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男人却突然出现在了“古往今来”的门口,那人穿着一身长衫,正微微低头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话中含笑的柔声道:“在下来得是不是有些不是时候?”      叶觉非一侧的眉梢挑了挑,刚刚还有些没精打采十分懒散的趴在柜台后面,见到十分从肉优雅,风华无双的男人之后,却立时便直起了身子,脸色瞬间也沉了下来,冷冷道:“你什么时候来都不是时候!”      楚留香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迷人的笑容里,似乎还带着些独特的郁金香的神秘气息,柔声道:“觉非姑娘,久违了,今日可好?”      叶觉非平淡无波的冷冷道:“光是见到你,我便知道今日好不了了!”      明明是叶觉非和楚留香之间在冷嘲热讽,可是,却是南宫灵面上的表情一时间有些僵在那里,无所适从的望着楚留香。      楚留香无奈的冲着叶觉非笑了笑,尽管叶觉非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然后才转向南宫灵,拱了拱手道:“还未恭贺南宫兄继任丐帮帮主之位!”      一直攥着扫帚站在墙角当做自己不存在的小伙计突然开口插了一句道:“丐帮的任老帮主刚刚去世没多久,这位公子你若是才碰到南宫公子的话,还是先吊丧比较好,恭贺什么应该不着急……”      一时间,楚留香和南宫灵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了那个年轻的小伙计的身上。      小伙计被吓得扔掉扫帚,后退了一步,险些撞到墙上。      因为秘密毒杀养父任慈而心中有愧的南宫灵骤闻此言,顿时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就连楚留香面上的表情都有一瞬间的僵住。      一片诡异的寂静中,叶觉非平静而温和的声音突然响起,道:“别乱说话,过去后院看看沈大娘的晚饭做得怎么样了!”      那个小伙计使劲点点头,忙逃也似的丢下扫帚跑开了。      叶觉非的语调不悲不喜、不咸不淡,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应付模样,淡淡开口道:“我这的伙计年纪轻不懂事,两位别和他一个小孩子计较。”      ☆、第23章 两难境地      “……”因为昨天挟持那个小伙计威胁叶觉非,然后就被叶觉非封了全身穴道拿绳子捆成一条毛毛虫被扔进柴房一整天的南宫灵。      楚留香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讪讪的,随即又平复了下来,微笑着道:“是楚某失礼了。”      叶觉非又瞥了他们两个一眼,然后便低下头继续扒拉算盘不再搭理他们。      可惜,叶觉非摆明了一副不欢迎他们的架势,楚留香却依然稳稳的站在原地,自己不走不说,还拦住了南宫灵,微笑道:“南宫帮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南宫灵此时的脸色依旧十分难堪,死死的盯着楚留香,并未开口。      一阵晚风吹过,叶觉非手边的一个账本被吹起几页,纸片哗啦啦的作响。      愈发沉暗的夜色中,突然走进来一个人。      来人一袭白衣胜雪,背后斜背着一柄形式奇古的乌鞘长剑。      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站在那里,便令人感觉有阵寒气弥漫开来,从心底一直蔓延到指尖。      叶觉非微微皱着眉抬起头来,略有些惊讶道:“西门吹雪?”      原本神色冷淡面无表情的西门吹雪,看到叶觉非趴在这家店的柜台后面之后,也有些惊讶的微微睁了下眼睛。      西门吹雪道:“叶觉非?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觉非扯了扯嘴角,伸手指了指面前的柜子,冷淡道:“这里是我的店。”      “……”西门吹雪看了看叶觉非,旋即把冰冷的目光移到了南宫灵身上,道:“你便是南宫灵?”      南宫灵的瞳孔有些收缩,道:“是。”      发现西门吹雪的目标是南宫灵,感觉好像没自己什么事的楚留香直接往后走了几步,到了叶觉非身边,低声道:“这是什么情况?”      叶觉非对楚留香的态度十分冷淡,淡淡的瞥过来一眼,道:“我怎么知道?陆小凤应该在后院呢,要不你过去找他?”      听到陆小凤的名字,得知他就在“古往今来的”后院里,楚留香本来眼睛一亮,毕竟,素有“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陆小凤也是江湖中很有趣的一个人。      早年,盗帅楚留香和他最好的两个朋友胡铁花、姬冰雁一起,也曾有“雁蝶为双翼,花香满人间”的称号。      更何况,陆小凤从来不用任何武器,他的武器,便是他的手指。而楚留香同样不用武器,他只用他的手。最重要的是,陆小凤是个醉枕温柔乡的风流浪子,楚留香亦然。      对于陆小凤这个和自己志趣相投、甚至连性格都隐有几分相似的人,楚留香早有相交之心,只是此前他们两人却从来不曾有幸碰到过。这次能够意外的巧遇,倒是减去了平生一件憾事。      可是,想到还站在那里的西门吹雪,楚留香的神色便又凝重了起来。      楚留香有些苦笑的摸了摸鼻子,眼神认真的盯着西门吹雪和南宫灵。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万梅山庄西门吹雪一年最多只出四次门,而且,每次都是只有在杀人的时候才出去。      楚留香本来是想要找南宫灵问清楚白玉魔的事情、以及任夫人秋灵素留下的那些十分隐晦的消息,却没想到,在他找到南宫灵的同时,西门吹雪竟然也找上了南宫灵,而且,怕是来者不善。      南宫灵盯着西门吹雪,道:“我和西门庄主此前从不相识,却不知西门庄主找在下何事?”      西门吹雪只是冷冷回答道:“杀你。”      南宫灵闻言,瞳孔猛地收紧,他的背脊僵直,然后,南宫灵反而又笑了出来,盯着西门吹雪冷笑道:“在下倒是想要讨教一番,却不知西门庄主为何要杀我?”      西门吹雪依旧只说了两个字,冷冷道:“任慈!”      南宫灵的脸色微微一变。      原本事不关己般看戏的楚留香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他先是看了叶觉非一眼。      叶觉非抬起头也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冷淡道:“不用瞅我,这件事和我无关,我懒得管。”      楚留香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微微的纠结,道:“我本来是想问南宫灵,任慈任老帮主的事情,以及秋灵素夫人留下的线索……世人皆知,西门吹雪每次杀的,都是该杀之人!若是如此的话,楚某的问题还该不该问出口,倒是有些迟疑了。”      叶觉非用算盘把手边的账本压在下面,平静道:“那些一定是胡说的!”      楚留香怔了一下,看向叶觉非,疑惑道:“什么?”      叶觉非冷笑着道:“西门吹雪每次杀的,都是该杀之人——我的意思是,说这话的人,明显是在胡说。”上次在珠光宝气阁的水阁之中,阎铁珊可不就是险些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即使起因是陆小凤、花满楼、西门吹雪等人皆被上官飞燕给愚弄了。      楚留香一边盯着西门吹雪和南宫灵那边,一边颇为感兴趣的追问道:“觉非姑娘此话怎讲?”      叶觉非也抬眼看向西门吹雪和南宫灵,突然冷冷开口道:“你要是不想看着南宫灵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那你现在就可以上去拦着了。”      在楚留香惊愕的睁大眼睛的时候,叶觉非轻轻的补充了一句道:“就凭南宫灵那两下子,在西门吹雪手下绝对撑不过十招。”      西门吹雪手中的乌鞘长剑,已然出鞘!      还没等南宫灵做出任何反应,楚留香已经闪身挡在了西门吹雪和南宫灵两人中间,苦笑着道:“还请西门庄主剑下留情。”      南宫灵冷笑道:“楚兄,这是西门吹雪和我丐帮的事情,还请楚兄不必理睬。”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要杀的是你南宫灵,和丐帮有什么关系?”      楚留香苦笑着解释道:“莫非西门庄主不知道南宫灵已经是新任丐帮帮主不成?楚某早就听闻万梅山庄的情报十分灵通,想来西门庄主应该知晓此事才对!”      西门吹雪握着手中的乌鞘长剑,看了一眼楚留香,然后神色冷淡道:“南宫灵毒杀任慈,险些逼死秋灵素!身为丐帮弟子却加害上任老帮主,是为不忠不义,任慈和秋灵素乃是他的养父养母,南宫灵恩将仇报,更是不仁不孝!”      随着西门吹雪的话说出口,南宫灵的脸色瞬间一片惨白。      就连楚留香都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南宫灵。      楚留香本以为,南宫灵继任丐帮帮主的过程中,的确藏着些秘密,但是,却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真相竟然会是这般!      就连叶觉非,都不自觉的抬起头,看向面无血色,嘴唇有些微微的颤抖,却半句不加以反驳的南宫灵。      楚留香忽然道:“西门庄主,恕楚某多事了,丐帮老帮主任慈在江湖中素有侠义仁厚之名,他并非因为久病不愈,而是被人下毒所害,这等秘辛,就是丐帮之中,恐怕也没有旁人知晓,敢问西门庄主是如何得知此事?”      西门吹雪突然也笑了。      他平素极不爱笑,这一微笑,满含讥讽和冷冽,却蓦地带上了些许令人惊心动魄的意味。      西门吹雪冷冷道:“任慈的夫人秋灵素,早年曾名为叶淑贞,在江湖中也是一流的用毒好手。”      话说到这里,便是戛然而止。不过,西门吹雪的意思倒是也已经够明白了,这些消息是从秋灵素口中得知。      得知南宫灵竟然做下这等大逆不道之时,楚留香一时间也是缄默无语。      南宫灵被戳中心事,最为隐蔽、也最为让他煎熬的秘密就这样被人公之于众,一时间,神色惨然,面容苍白,毫无血色。      西门吹雪手中的剑,如惊雷掣电般刺向南宫灵。      南宫灵虽然极力躲闪,却依旧被一剑刺穿了肩膀,霎时间鲜血如柱。      楚留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依然还是出手,试图阻拦西门吹雪击杀南宫灵。      一时间,叶觉非的店里那三个人的身影晃来晃去,几乎把整个屋子搞得一团糟。      楚留香的轻功身法卓绝,他的动作倒是十分小心,可惜,还是有一排货架被南宫灵的身子撞到、亦或是被西门吹雪的剑气所伤,小店中的物品顿时就遭了秧。      看着被他们三个转瞬间便毁了一面墙上的架子,连带着那上面摆放着的古玩字画也都被尽数打了个粉碎,大大小小的碎瓷片落了满地,每天都在算着自己挣了多少钱,大概多久才能买下西湖畔的一块地的叶觉非心都在滴血。      叶觉非紧紧的握着手中重剑的剑柄,几乎恨不得立时便把这重剑砸在西门吹雪和南宫灵的脸上,却碍于重剑的体积和重量,他们三人缠斗之间,场面已经十分混乱,叶觉非生怕自己再也加入战局,只会把自己的店铺搞得更糟糕!      陆小凤闻声从后院跑过来时,看到的,便是一排货架上,被扫下来好些个古董字画,碎瓷片迸溅得满地都是。      叶觉非的脸色已经阴沉的几乎能滴下墨水来,终于忍无可忍的喊道:“你们三个全都给我滚出去!”      ☆、第24章 两难境地      可惜,在场的三个人谁也没滚。      西门吹雪忙着杀人,南宫灵疲于奔命的逃脱,楚留香倒是抽空看了脸色阴沉的叶觉非一眼,不过顾及到西门吹雪和南宫灵谁也没有停手,于是,他只能继续在他们两人中间缠斗着。      “……”陆小凤看看一团混乱的战局,再看看叶觉非的脸色,迟疑了一会儿,开口道:“叶、叶姑娘,你冷静一点……”      叶觉非转过头来,漆黑的眼底蕴含着惊人的风暴般,平静得几乎令人感到窒息。      陆小凤感觉自己脑门上都出了一排冷汗,忍不住继续安抚道:“叶姑娘,你别生气,冷静一下……”      叶觉非轻飘飘的两个字,道:“你去关门。”      陆小凤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的又确认了一遍,道:“什么?”      叶觉非一字一顿,咬着牙缓慢的对他说道:“陆小凤,我说,你去关门,然后自己在店门外面等一会儿,好吗?”      对上叶觉非冰冷到仿佛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眸,陆小凤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还不忘开口道:“行行行,我现在就去关门,你别生气了!”      脚尖一点,陆小凤已经动作灵巧而敏捷的跃身至了“古往今来”的店门口,也确实如叶觉非所要求的那样,站在门外,伸手把房间的门从外面直接带上了。      黄昏已至,天色渐暗。      随着门口被掩上,小店里的光线瞬间便更加黯淡了下来。      好在屋中剩下的四个人俱是武功好手,即使是在这般昏暗的光线下,依旧能够看得很清楚,丝毫不影响西门吹雪、南宫灵和楚留香三人的缠斗。      本来,南宫灵的武功远不如西门吹雪,若是在平时,恐怕早就被西门吹雪一剑刺了个对穿,偏偏此时在叶觉非的店中,博物架上的器物一个接一个的被摔出来扰乱视线,再加上有一个轻功无双,身手纵使和西门吹雪相较也不遑多让的楚留香挡在中间,处处护着位于下风的南宫灵。      西门吹雪虽然面冷心冷,性格冷淡寡然无言,一旦出剑,那柄乌鞘长剑便必定饮血而还,但是,西门吹雪却绝非滥杀之人。      种种原因之下,他们三人之间打起来,竟是分不出上下般的纠缠。唯一倒霉的,大概就是叶觉非店中的那些货物了。      听着古玩瓷器一个接一个的落在地上,碎成不知道多少片时发出的清脆的声响,至于那些珍贵的字画,不需要听到纸卷布帛撕碎的声音,单是画卷字画落在地上,然后被他们几人一个个的踩上两脚,估计也就被毁得差不多了。      原本暴怒的叶觉非到了最后,脸上的怒容反倒渐渐收敛了起来,只是在那双清亮深邃的漆黑眼睛里积蓄着慑人的风暴。      叶觉非纤细白皙的手指狠狠的握住自己的重剑泰阿,由于太过用力,指节处几乎有些不自然的发白。      下一瞬间,冷下心来的叶觉非把手中的重剑泰阿落在地上。      一招“雪断桥”,踏雪断桥寻旧梦,瞬间融入剑中之境,以便激发周身骇人的剑气!      西门吹雪、南宫灵还有楚留香三人依旧在缠斗之中,南宫灵武功最弱,即使有楚留香的照应,依旧有些疲于应付西门吹雪的杀招,自然根本顾不上叶觉非这边的动静。      而多少都有些留手,称得上是依旧游刃有余的西门吹雪和楚留香,自然敏锐的察觉到了叶觉非的动作。      可惜,还不等他们猜透叶觉非这是要做什么,叶觉非已经扬起剑身巨大惊人、重量更是骇人听闻的重剑泰阿,一招“鹤归孤山”,径直朝着他们三人重剑狠狠的砸了过去!      千载孤山信不孤,岂必鹤归识丁令!      蓄满剑气之后,又是在叶觉非暴怒之下,一招“鹤归孤山”重重的砸下去,何止重逾千斤!      饶是西门吹雪,看到叶觉非手中的重剑以千钧之势、雷霆万钧之力砸下来,虽然眼睛一亮,却也不由得要避其锋芒!      至于楚留香,手中本就无其他武器,轻功独步天下,素来以身法灵巧飘忽不定对敌,自然也不会硬扛叶觉非这一重剑,在轻飘飘的飞身而退之时,还不忘拉扯了躲闪不及的南宫灵一把。      可惜,“鹤归孤山”除了重剑本身凭借其重量和锋刃飞快落下来造成的伤害之外,叶觉非催动内力,剑锋所到之处,剑气激荡造成的巨大冲击,同样不容忽视。      上次无花能够躲闪开叶觉非的一招“鹤归孤山”,完全是凭借其东瀛忍术的奇诡,瞬间以木桩替身,而他本身却早已经移动身形到了远处。      而这一次,在相对有些狭小的店中,西门吹雪、楚留香以及南宫灵三人,就算是避到了货架旁边,依然还被浓重森然的剑气所笼罩着!叶觉非的重剑泰阿剑锋落地,除了在地面上落下一个地裂般的重创之余,激荡起的剑气,同样也冲击到了躲得还不够远、在这个房间里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躲得更远的三人。      趁着那三个人被自己的重剑带起来的剑气所制,身形有一瞬间的僵硬的时机,叶觉非在“鹤归孤山”之后,直接以风卷残云之势,接上了一招气势更为骇人的“风来吴山”!      瑞云深处碧玲珑,吴山斜出锦屏风!      一招“风来吴山”,本就将重剑泰阿的剑势之重、动作之巧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水平,更何况,在这相对有些狭小的房间里,即使那三个人都已经靠近了墙角处,对于杀伤力巨大、攻击范围同样巨大的“风来吴山”来说,依然有些避让不开。      陆小凤刚刚是见叶觉非的脸色是在太难看,加上他素来就怜香惜玉,生怕她一个姑娘家被气出病来,所以是一句反驳的话也不说,叶觉非让出去关门,他就真的去关门了,而且执行得一丝不苟!      这会儿,站在门外,手还扶在门板上,依稀之间也能感受到门板处传来的阵阵剑气威压,陆小凤的心中顿时也是悚然一惊。      刚刚西门吹雪、南宫灵还有楚留香三人缠斗之际,屋子里发出的声响,主要是剑锋相撞、瓷器落地的清脆声响,而这会儿,屋子里的声音,却突然变成了极为厚重的轰隆声。      站在门外完全不知其法的陆小凤简直记得手忙脚乱,终于忍不住,还是重新打开了门,看着仿佛被龙卷风席卷过的店面,一时间也是目瞪口呆!      南宫灵有些无力的靠坐在架子上,头发凌乱,衣衫几乎破成了一条一条的,这要是拿回去重新把他那件衣服缝缝补补起来,也不知道要打上多少个大块的补丁。      原本一袭白衣,冷若冰雪、纤尘不染的西门吹雪,衣襟上都被划伤了两道,他正站在屋子里的一角,冰冷的神色中明明有些复杂,可是,那双平日里总是冷冰冰的眼睛里,看向叶觉非——和她手中那柄几乎比她本人还高的重剑泰阿时,却蕴含着近乎狂热的兴趣。      楚留香可能是他们三个人里情况最好的一个,虽然依旧也透着些狼狈之意。他的武功未必是最高的,但是,却绝对是躲得最快的!论起识时务和避让时的果断,心性坚定冷若远山上亘古不化冰雪的西门吹雪,怕是远不及有“盗帅”之称的楚留香!      唯一一个衣衫整洁、神色漠然、长发翩翩的,便只剩下“古往今来”这家小店的主人叶觉非了。      依旧是那身鹅黄色的衣裙,叶觉非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手中握着重剑泰阿,剑尖略微倾斜了一点,稳稳的搭在地上。      陆小凤打开门后,最后一缕残阳的余晖的照射进来,落在雕满了金灿灿的银杏叶的剑锋之上,顿时闪过了一道有些耀眼的金色流光。      周身完好无损、没有一丝狼狈的陆小凤呆呆的站在门口,屋子里的几个人也都不约而同的眼神微妙的看向陆小凤。      借着夕阳的晚晖,陆小凤呆愣愣的看着仿佛被一阵气势惊人的龙卷风席卷而过,几乎没有一处能用的破烂的店面,顿时也有些哑然。      叶觉非用那双纤细白皙的手,轻轻的举起了重量惊人的泰阿重剑,冰冷的剑锋一一指过西门吹雪、楚留香、还有南宫灵,一字一顿的冷冷道:“你们毁了我的店!”      看着叶觉非满是阴霾、冷厉得近乎骇人的眼神,陆小凤打了个激灵,几乎是瞬间便插嘴道:“让他们照价赔偿!叶姑娘你冷静冷静,要是现在把他们杀了,反倒要不到赔偿了啊!”      楚留香突然苦笑了一声,眼神微妙的瞥了同样无奈苦笑的陆小凤一眼,开口道:“觉非姑娘放心,在下自然会对这满屋的古玩字画负责的!”      西门吹雪缓慢的把视线从叶觉非手中的重剑泰阿之上收回来,最后,终于落在了叶觉非的脸上,微微颔首,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剩下一个在这三人里最为势弱的南宫灵,自然更不会有反驳的余地。      正在这时,听到这边轰隆隆的声响后急急忙忙跑过来的小伙计,正躲在通往后院的门外那里,面容惊骇、神色怯怯得看着自己被毁得七零八落的店和店里那几个人。      叶觉非一身戾气丝毫不减,拖着重剑走到只剩下一根桩子撑着,吱吱呀呀随时都会塌下来的柜台,抓起上面的账本和店里货物的名目录,塞给自己店里的小伙计之后,在小伙计被吓得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里,淡淡道:“给他们算算账,让他们照价赔偿,最后别忘了算上店里被打坏的桌椅货架门板那些!”      小伙计先是呆了呆,最后还是当伙计的本能占了上风,下意识抓着账本眼睛盯着已经空落落的货架,飞快的算着账,下意识的回答道:“哎,好!”      ☆、第25章 心性凉薄      自那日的冲突后,已经过去了五天了。      西门吹雪身为万梅山庄庄主,本就家底丰厚。楚留香虽有“盗帅”之称,但是本人却也资产颇丰。至于南宫灵,身为丐帮帮主,自然不能和寻常乞丐同日而语。      不管怎样,毁了大半个“古往今来”的店面,给叶觉非的赔偿,那三个人倒是全都依约偿付了。      唯一还是让叶觉非有些扼腕的,大概就是,即使已经拿到了赔偿,可是,那日先有西门吹雪、南宫灵以及楚留香三人缠斗,后又叶觉非愤怒之下的“风来吴山”,店面的破损实在是太过严重,无论如何,总要关门重新修缮些时日。      店里的小伙计自然也就摇身一变,每日忙着盯着房屋的修缮,而叶觉非本人,倒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索性就天天去西湖畔独自带着。      这日,天刚蒙蒙亮,叶觉非连早饭也没吃,便已经背负轻重二剑,独身一人走到了虎跑泉边,自九溪十八涧跃身而下,趁着晨光熹微、四下无人之际,专心致志的练剑。      过了不知道多久,突然有人扔过来一枚铜钱。      叶觉非想也不想,直接用轻剑千叶长生将那枚铜钱反击回去,然后停下了手中的剑势,眉心微蹙的看向铜钱飞过来的方向。      陆小凤从巨石后面跳出来,朝着她挥了挥手,笑道:“叶姑娘,我问过你那店里的小伙计了,他说你这几天每日都在西湖畔!”      叶觉非手中提着千叶长生剑,轻巧的纵身跳到石头上,也不怎么讲究的坐在了石头上面,侧过脸看,微微皱着眉看向陆小凤,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陆小凤从石头下面爬上来,保持了一个勉强让叶觉非能够接受的距离,顺势坐在她对面的石头上,笑道:“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叶觉非不再说话了,神色间也有些淡淡的。      对于叶觉非的冷淡态度,陆小凤早就习惯了,全当是又认识了一个和西门吹雪性格相近的朋友,丝毫不以为意的继续道:“南宫灵死了。”      叶觉非冷冷淡淡的开口道:“西门吹雪杀的?”      陆小凤呆了呆,道:“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      叶觉非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显而易见的厌烦之色,冷冷道:“西门吹雪上次直接在我的店里,就对南宫灵下了杀招!那日,若不是有姓楚的拦着,南宫灵早就血溅当场了。”      陆小凤道:“若是楚香帅不在,难道你就不拦着?”      叶觉非匪夷所思的看向陆小凤,道:“你在开什么玩笑?江湖中的恩怨纠葛那么多,难不成我还要天天去管别人的事情不成?你以为我是你吗?”      “……”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又被叶觉非鄙视了的陆小凤哽了一下,才苦笑着开口道:“若是有人死在你的店里,好像也不太吉利吧?你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叶觉非的脸上突然闪过了一道十分微妙的表情,半响,叶觉非有些认真的看向陆小凤,真心实意的说道:“是我疏忽了!江湖恩怨看太多了,一时没当回事,险些忘记了那些寻常百姓对于这种事,肯定是要绕道走的……”      说到这里,叶觉非的话语里也隐隐约约透露出了一些不好意思,毕竟,她对陆小凤从来没有过什么好脸色,难为陆小凤还会特意提醒她这件事……      “谢谢你的提醒……”半响,叶觉非轻轻的开口说道。      “额……不用客气。”从没见过叶觉非这般和颜悦色的陆小凤好像生吞了一只鸡蛋一样,哽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答复,半响,才用一种十分平静的语气回答道。      叶觉非扭过头来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单纯而和煦,在清晨温暖的阳关下,竟似有了些醉人的光彩。      即使见惯了各色美人,从来醉枕温柔乡的陆小凤一时之间,都有了些微的怔然之色。      倒不是叶觉非有多么的倾国倾城,当然,她也确实很漂亮,只不过,对于陆小凤而言,叶觉非身上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疏离和冷漠,以及他们曾经的敌对关系,很容易让人忽略掉叶觉非其实也是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子这件事,而只会让人记住她挺直的背脊、冰冷而淡漠的眼神。      可惜,下一瞬,叶觉非平静中带着些兴致勃勃的话语便如一盆兜头浇来的冰水一般,瞬间又让陆小凤清醒了过来。      “西门吹雪似乎很想对我拔剑,你是他的朋友吧?你能让他离我远点吗?”叶觉非突然想到了这几日多少有些阴魂不散的西门吹雪,便直接开口道。      陆小凤瞬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冰冷了起来,一种莫名的寒气弥漫在周身。      这个世界上,见过西门吹雪出剑的人不多,而且,大多数都已经死在了他的剑下。      陆小凤是仅存的几个知道西门吹雪的剑,并且还活蹦乱跳的人。      而在这个世界上,见过叶觉非出剑的人就更少了,刚巧,陆小凤也是其中寥寥数人中的一个。      西门吹雪的剑是绝剑,不给对手留活路,也从来不给自己留下丝毫的退路。若是寻常的对手,陆小凤自然也就随西门吹雪去了。      可是,叶觉非不同。      她虽然是个女子,可是,一身的武功高深,内功深厚少有人及。加上她惯用的轻重二剑,轻剑飘若轻鸿、迅疾难测,重剑大开大合,厚重深沉,更兼之轻重二剑在她手中随意转换,以一人之心意相通,两相配合之下,其威力令人心惊!      陆小凤心知,西门吹雪的剑法是杀人的剑法,他出手从来都是毫不留情的。而叶觉非本人虽是女子,却并无多少柔肠,叶觉非同样不是滥杀之人,但是,却也不是会退让之人。更何况,面对西门吹雪这样的对手,退让,就意味着死。      良久,陆小凤有些困难的开口道:“他向你约战了?”      叶觉非坐在石头上,随意的“嗯”了一声。      陆小凤缓缓的舒了口气,心情之复杂简直用语言来描述,半响,才轻轻开口问道:“什么时间……”      叶觉非稍稍愣了一下,道:“啊?你说什么,西门吹雪吗?我没搭理他啊!”      陆小凤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眼神灼灼的盯着叶觉非。      叶觉非眨了眨眼睛,不明白陆小凤这是突然吃错什么药了,一惊一乍古里古怪的!      由于心情起伏实在太大,饶是陆小凤,也有些反应不过来的僵硬,磕磕巴巴的说道:“你、你刚刚说,西门吹雪想要找你比剑。”      叶觉非点点头,道:“是啊,我明明已经拒绝他了,可是,他还是不死心,总是面无表情的出现在我面前!亏了他没一脸苦大仇深的盯着我,不然还以为我干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呢!你是他的朋友,一定很了解他吧?能让他离我远点吗?天天看见他跟个冰块似的杵在那里很让人心烦啊!”      “……”陆小凤想了想,在西门吹雪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加上苦大仇深的模样,突然背脊发凉,打了个寒颤。      不过,知道叶觉非无论如何都不会和西门吹雪比剑之后,陆小凤的心情瞬间轻松了下来,刚刚还如丧考妣,这会儿,已经开始说说笑笑起来,道:“我没办法,西门吹雪想要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够拦住。”      叶觉非突然也变得兴致勃勃起来,道:“虽然他很烦,不过我那伙计跟我说,有西门吹雪在,‘古往今来’附近的街上,总有年轻的小姑娘出现在那里,以前那里挺安静的,最近反倒热闹了不少!正好这次重修‘古往今来’,索性就直接将店面一分为二,留出了两个货架卖金银首饰!”      “……”陆小凤沉默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叶姑娘,你很缺钱吗?”      陆小凤会有此一问,倒也不足为奇,毕竟,认识之后,谁都能看得出来,叶觉非这人平日在生活里的花销并不大,即使从她的言语和举止间,不难推测出她其实应该是出身名门,而且是从小被富养的那种极为矜贵的世家名门。      这样一个女孩子,又有一身不俗的武功,整天想着的事情,除了在西湖畔练剑,竟然就只剩下怎么捞钱了!在贫无立锥而又富可敌国的陆小凤看来,叶觉非的这种只喜欢钱的爱好,简直是匪夷所思。      叶觉非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十分坦然的说道:“我自己其实不怎么缺钱,只不过,我将来可能会用到一大笔钱,所以只能从现在开始就努力攒钱!”      两个人对视了半响,最终,还是陆小凤一脸溃败的扭过头去,重新起了个话题,道:“对了,我刚刚说到谁了?想起来了——南宫灵!”      陆小凤在转变话题的时候,充分展示了什么叫做自说自话,在叶觉非十分微妙的眼神下,陆小凤一脸坦然的继续道:“南宫灵是自杀的!”      叶觉非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微微一哂道:“那他自杀的时候,旁边有没有一个长得挺漂亮——男生女相的和尚?”      陆小凤惊道:“你怎么知道妙僧无花也在?”      叶觉非顿时也是一脸吃惊,那个和尚当初完全置南宫灵的安危于不顾,等到人都死了,反而又冒出来了?      叶觉非道:“什么?还真有个和尚啊!我刚刚随便一说的!”      停顿了一下,叶觉非突然把重剑按在巨石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道:“——对了,你刚刚说什么来着,那个和尚叫做无花是吧?”      ☆、第26章 陆小凤惊了一下,一脸惊悚的盯着叶觉非,道:“无花怎么了?” 叶觉非微微侧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盯着陆小凤,半响,终于开口道:“你和那和尚很熟?” 陆小凤却是摇了摇头,回答道:“也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倒是对于妙僧无花的名号,早有耳闻!” “妙僧……”叶觉非似乎想了想,低声喃喃道:“我怎么觉得这个名号听起来这么让人不舒服呢……” 陆小凤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的替无花辩白了一句,道:“无花出身少林天峰大师门下,佛法精湛,心性高洁,的确是个妙人。” 叶觉非抬了下眼睛,漫不经心的瞥了陆小凤一眼,微微一哂,取笑道:“心性高洁到摸黑潜入我家后院里,拿竹竿对着门缝往屋里吹下三滥的毒药?” 陆小凤闻言,一时间惊住。 叶觉非也不着急,依旧是稳稳当当的坐在九溪十八涧的石头上,手里握着金灿灿的重剑泰阿在石头上轻轻的磕了一下,瞬间,大块的石头直接被她削下一大片了,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声。 半响,陆小凤转过头来,仍旧是一脸不敢置信的皱了皱眉,抓着叶觉非,追问道:“无花他可是佛门中人!竟然会犯了——”色戒! 叶觉非本来还略带着嘲讽的弯着嘴角,听到后来,也觉察到陆小凤的话语有点不对劲,反应过来之后,险些一重剑拍在陆小凤的脸上,怒声道:“少在这里以己度人!” 陆小凤被叶觉非的重剑一扫,直接从巨石上跌了下去,不过,摔到一半上,陆小凤竟然如同长了翅膀一样,从半空中转身,身子一扭直接跳了起来,稳稳的落在叶觉非手里的重剑刚好够不着的地方。 反正四下没人,陆小凤一点也不含糊的大声惊叫道:“刚刚是你说无花往房间里吹下三滥的药的!” 叶觉非也从巨石上站了起来,手里拄着重剑泰阿,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陆小凤,冷声道:“我刚刚明明还说了是毒药!毒药你懂吗?那阵烟雾轻得很,片刻功夫就几乎没了痕迹,还带着鲜花的气息,稍微一不察觉,吸进去之后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的毒药!” 叶觉非和陆小凤他们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会儿,陆小凤刚想开口,不巧却又被叶觉非抢了先,愤怒的指责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陆小凤你整天脑子里想着什么你敢说出来吗!” 陆小凤睁大眼瞪着叶觉非,他总不能跟一个姑娘家说食色性也,他一个大男人好好的又不骗人不过是你情我愿而已,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哽了半响,陆小凤终于还是哑口无言。 等到叶觉非收起重剑,重新在巨石上坐下,陆小凤扯了扯嘴角,也重新坐回到了叶觉非的对面。 叶觉非瞟了他一眼,总算是没有再把人从石头上拿重剑扫下去。 陆小凤道:“你刚刚说,无花在你的屋子里下了毒药?” 叶觉非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然后才详细解释道:“我觉得这件事和南宫灵有关,那天晚上,无花被我抓个正着,要不是南宫灵搅局,无花也跑不了!不过,听他们两个人说话,我觉得那意思好像是南宫灵做了什么,然后无花跑来杀我灭口……” 陆小凤道:“你不是和南宫灵认识没多久吗?” 叶觉非继续点头,道:“是啊,当天下午南宫灵上我的店里买东西,到了晚上,就突然冒出来一个无花似乎是要灭口!南宫灵被我抓住扔进了柴房,等到第二天傍晚,我就把你找过来了!” 至于把陆小凤找过来之后,西门吹雪和南宫灵、还有楚留香打了一架,结果把她的店毁得必须重新修缮,这些倒霉事叶觉非压根就懒得提了,真是想起来就心烦。 陆小凤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稍稍正色道:“叶姑娘,咱们把这几天的事情都重新捋一下吧!” 叶觉非无可无不可的点了头。 陆小凤的思路十分清晰,分析起事情来也井井有条,道:“我会来杭州,是因为在苦瓜大师那里吃了顿素斋,于是答应金九龄帮忙调查绣花大盗的案子。” 叶觉非微微扯了扯嘴角,道:“绣花大盗做下的案底里,华玉轩的字画有二十七幅都一个叫孟伟的人卖到我这里了……不过我后来又都给你了!” 听到孟伟这个名字,陆小凤的心下一动。孟伟在江湖上“三头蛇”的名号,自然还没重要到能让陆小凤印象深刻,甚至于,孟伟这个名字都寻常得紧,找个孟家村之类的地方,一块石头扔下去恨不得能砸着三个孟伟!可是,陆小凤这几日忙着查探绣花大盗的案子,金九龄身边带着的捕头里,可就有一个活生生的孟伟啊…… 虽然心里想了很多,陆小凤面上却是不露丝毫,随口回答道:“说得好听是卖,本质上不还是销赃么——”看到叶觉非的眼神极为微妙的瞥过来,陆小凤直接改口道:“不是,我开个玩笑!那些字画我转手就又还给华一帆了!” 揭过这一茬,陆小凤继续道:“后来,你告诉我,你在西湖畔看到上官飞燕!然后我这边却是遇到了林仙儿!” 叶觉非补充道:“上官飞燕和一个老婆婆在一起,南宫灵是去见她们两个的!” 陆小凤突然道:“这样就说得通了!” 叶觉非微微挑起了一边的眉。 陆小凤向她解释道:“一开始从那二十七幅字画里找不到什么线索,你又不肯说那个卖货人的身份——对了,你刚刚说了,他叫孟伟是吧!先不说这些,反正就是我感觉林仙儿的出现有些刻意,后来便又去找过她了,总算是弄清楚,她是上官飞燕找过来的!有没有别的目的不清楚,我现在能够问出来的,大概也就是上官飞燕找林仙儿过来给拖后腿……” 叶觉非似笑非笑的弯了弯嘴角,带着毫不掩饰的揶揄的意味。 陆小凤似乎也豁出去了,身子往后一仰,双手撑在石头上,舒舒服服的靠躺下,转过头来冲着叶觉非挑了挑那两条和胡子一模一样的眉毛。 略微斟酌了一下,陆小凤条理极为清晰的推测道:“上官飞燕她们那群女人还在打什么主意,我是不清楚,不过估计他们也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来!南宫灵那天下午会去找你,我猜着,应该就是因为你看到了他和上官飞燕还有那个什么熊婆婆在一起。至于你所说的无花又去找你灭口,大概是因为,那天下午的时候南宫灵过去找过你吧!” 叶觉非漫不经心的扯了扯嘴角,对陆小凤的推测完全是一副不予置评的态度,半响,才轻轻的叹了口气,道:“那些人活得可真累!” 陆小凤立即附和道:“是啊,满脑子全是鬼蜮伎俩,结果到头来却是作茧自缚,真是何苦呢!叶姑娘,咱们去西园吃鼎湖上素吧!我请你喝酒!” 叶觉非不自觉的微微挑眉,然后断然道:“没空,不去!你找别人吧!” 陆小凤犹自嚷嚷着:“别人都是麻烦!” 叶觉非毫不留情的对陆小凤平静道:“在我看来,你也是个麻烦!” 叶觉非说完,再不理他,从石头上跳下去,背对着陆小凤挥了挥手,直接背着那对儿雕满了无比繁复华丽的金色银杏叶的轻重二剑往九溪十八涧的更深处走去。 陆小凤知道,叶觉非应该是又去寻个安静的地方练剑了,便也没有故意再拦着人家。看着叶觉非的身影很快便从山石林木蜿蜒之间消失之后,陆小凤才收回视线。 孟伟,绣花大盗和刚刚重新上任的六扇门名捕金九龄…… 想起当初上官飞燕和霍休等人用金鹏王朝的事情故布疑阵,陆小凤深深的叹了口气,他突然有了个十分夸张而大胆的想法,贼喊捉贼的戏码既然如此的经久不衰,自然便是有它独特的优势——在混淆调查目标的时候,的确好用!孟伟,金九龄,绣花大盗和刚刚重新上任的六扇门名捕金九龄,还有自杀身亡的南宫灵、想要杀人灭口的无花…… 自己是为了绣花大盗的案子才会来到杭州的,和叶觉非的见面应该只是碰巧,而上官飞燕指示林仙儿接近自己,哪怕仅仅只是为了调查自己的行踪,这背后的目的,也已经让人不得不深究了…… 叶觉非不过是撞到了上官飞燕和南宫灵的见面,她本身甚至还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便险些招来杀身之祸,这般场景,和当初青衣楼干脆利落的杀人灭口,何等相像! 想起当初上官飞燕和霍休等人用金鹏王朝的事情故布疑阵,陆小凤深深的叹了口气,他突然有了个十分夸张而大胆的想法,贼喊捉贼的戏码既然如此的经久不衰,自然便是有它独特的优势——在混淆调查目标的时候,的确好用! 同时,若是金九龄在贼很捉贼,那么,当初请他吃素斋的苦瓜大师,还有同样表里不一的妙僧无花在这其中,又是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第27章 还有叶觉非刚刚所说的,南宫灵和无花的事情。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不过,陆小凤也算是大致了解了叶觉非的性子。 这姑娘非常、非常不喜欢多管闲事,就连南宫灵那种都把麻烦带到她家里了,而且还险些出了人命官司,叶觉非都能不当回事似的,就因为中间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上官飞燕,叶觉非转手就能把南宫灵扔给他处理。 还有华玉轩被盗的那二十幅字画也是,此前叶觉非对此事并不知情,她愿意把那些价值连城的字画重新以原价还给华玉轩的主人华一帆,任是谁也不能说她一句不是,甚至于,这件事若是细究下去,还是华一帆欠了她一个人情。结果,就因为自己在调查绣花大盗的案子,叶觉非就能不慌不忙的一直等他过去之后,把那些字画全都丢给他,让他去还给华玉轩,顺便收下华玉轩欠下的人情……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叶觉非对于无花的事情倒是没有一丝假他人之手的意思。想来,还是因为无花直接妄图下毒杀人惹恼了她。就和那晚在珠光宝气阁的水阁之中,叶觉非明明是那么一副懒得管闲事的性子,却因为阎铁珊救过她,身上伤势未愈也要强出头,甚至不惜与西门吹雪的剑两相对峙…… 之后陆小凤又去做了什么,叶觉非并不清楚,当她晚上回到家中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后院里,竟然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因为前面“古往今来”还在重新修缮,也没有什么可以坐下歇息的地方,厢房被分给厨房里的沈大娘和小伙计住下了,而叶觉非不在的情况下,沈大娘和店里的小伙计自然不可能用她的屋子去招待客人。 以至于,当叶觉非背着轻重二剑回来之后,抬眼看到的,便是在院子里的溶溶月色之下抬了张桌子出来,正坐在桌边朝着她微笑举杯示意的楚留香。 夜色迷离,夏夜晚风里似乎还带着些神秘的郁金香的气息。 叶觉非眉心微蹙,直接定定的站在了那里,看着笑容缱绻而温柔的楚留香,没好气的开口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楚留香轻轻的放下手中的酒杯,然后从容起身,他自然也知道叶觉非始终不怎么待见他,微微低头,不自觉的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然后露出了一个迷人的笑容来,优雅道:“觉非姑娘。” 叶觉非只是站在那里,微微皱着眉看着他,却是连一句话都懒得说了。 楚留香略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解释道:“觉非姑娘,你可知,南宫灵在杭州的丐帮分舵,自杀身亡的事情?” 叶觉非沉默了一下,心中却在暗暗腹诽,怎么陆小凤楚留香这些人,一个两个的都想着找她说南宫灵的事情…… 片刻之后,叶觉非才浅浅的勾了勾嘴角,意味不明的冷笑道:“那日西门吹雪想要杀南宫灵,你不是也在场吗?若是西门吹雪所言句句属实,南宫灵毒杀养父、逼死养母,因此而引颈自戮,岂不也是一件平常事?” 楚留香沉吟半响,反而笑了,习惯性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望着叶觉非温柔的开口道:“觉非姑娘,你会相信这个说辞吗?南宫灵若是真的想死,那日在这‘古往今来’的店里,南宫灵怕是就已经死了。” 叶觉非当然知道,楚留香所说不无道理。毕竟,毒杀任慈一事,恐怕是南宫灵心里最为挣扎的隐痛和秘密,这件事既然已经被人知悉,又被西门吹雪在楚留香和叶觉非面前说了出来,南宫灵在这等剧烈的冲击之下,都没选择一死了之,那么,等他回去丐帮分舵之后,又突然想要自杀的可能性,的确是微乎其微。 半响,叶觉非终于冷淡的开口道:“我不信。” 楚留香一副意料之中的笑了笑,又柔声对叶觉非道:“觉非姑娘,我今日冒昧来此,除了告诉你这件事以外,还有就是想要见西门庄主一面,向他询问一些事情。” 随着楚留香的话语,叶觉非的眉头越皱越紧,西门吹雪前几天一直阴魂不散,看了就让她心烦,楚留香竟然还特意跑到她这里来找人? 叶觉非直接把自己十分厌烦的心思摆在了脸上。 清朗的月色之下,后院中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月光如水。 楚留香看到了叶觉非的表情,也有些讪讪的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只是优雅而从容的站在那里,等待着一句答复。 沉默了一会儿,叶觉非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刚刚楚留香的话语一般,只是自顾自的用一种极为平静的语气,从容不迫的反问道:“你和妙僧无花熟悉吗?你真的觉得,南宫灵是自杀吗?” 楚留香的心中突然咯噔了一下,他有些神色不定的看向叶觉非。 叶觉非兀自在手里玩着她那柄缀满了极其奢华美丽的金色银杏叶的轻剑千叶长生,终于不疾不徐、神态随意而淡然的走到了桌边,坐在了楚留香的对坐之后,轻轻的开口又问了一下,道:“楚留香?” 楚留香定了定神,微微正色道:“觉非姑娘此意何解?” 叶觉非微微一哂,似笑非笑的冷冷道:“觉非姑娘的意思就是,无花这人心思狠毒不念旧情,我信不过无花!你要么有话说话要么没事走人!” 楚留香微微怔了一下,下意识的询问道:“你和无花是旧识?” 叶觉非平静的摇了摇头,淡淡道:“是他莫名其妙的找上门来对我下毒。” 楚留香直接被叶觉非的这个消息所惊住。 叶觉非冷笑道:“作为一个出家人,无花搀和的事情,未免也太多了!” 楚留香依旧默然不语,眼神里多少有些惊疑不定,叶觉非也不在意,只是平平淡淡的继续说道:“那天晚上,南宫灵为了救无花,用我店里伙计的性命相威胁,后来,无花跑了,他却被我留下了。” 楚留香轻声道:“然后呢?” 叶觉非终于抬头看了楚留香一眼,漫不经心的撇了撇嘴角,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些讥讽的冷意,缓慢道:“后来,南宫灵死了,无花也在场,可是,江湖上的人却都在谣传,南宫灵是自杀!南宫灵死的时候,可是在丐帮的分舵里,无花一个少林寺的和尚跑去守着南宫灵自杀做什么,着急给他超度念往生经吗?” 楚留香不禁苦笑,道:“南宫灵才刚刚成为丐帮帮主,任慈老帮主和任夫人秋灵素的事情,并没有被旁人所知晓,这一下子,丐帮怕是得有一阵子的内乱了。” 叶觉非事不关己般的凉凉道:“陆小凤说,丐帮长老王十袋因为这件事,私下里把南宫灵骂得狗血淋头之后,连南宫灵的灵堂都没有看一眼,便已经赶回去丐帮总舵主持大局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他本来是想要通过叶觉非这里找一下西门吹雪,向他询问一些关于秋灵素的事情,结果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竟然会从叶觉非的口中得知,无花的另一个面貌…… 楚留香的心中不觉有些微微的叹息。依照叶觉非所言,无花杀人灭口不成反被制、和南宫灵关系匪浅却又隐隐约约和南宫灵的“自杀身亡”有关,原本以为脱俗于世的妙僧无花,终究还是落入了这三千红尘之中…… 原本心中还有几分怅然的楚留香,见叶觉非板着脸起身要走,忙道:“觉非姑娘,不知道西门庄主——” 叶觉非一脸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语,用一种极其惊异的目光盯着他,从容不迫的说道:“楚留香!这里是我家,我和西门吹雪没关系,三更半夜的你跑来我家找西门吹雪,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楚留香望着叶觉非仿佛在看一个疯子的目光,一时之间,竟然哑然无声。 他本来想说,江湖传闻中,一年到头鲜少出门,永远停留在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这几天简直是破天荒的出现在了别人家门口,更何况,西门吹雪天天到你这里站着,长眼睛的都能看到,他来这里找西门吹雪,难道不是最方便也最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叶觉非把楚留香扔在院子里之后,直接走到了店里小伙计的门前,吩咐他等会儿去把院子里的桌椅都收拾了,然后才把楚留香当做隐形人一般,视若不见的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关好门窗安然睡下。 一片清幽的月色之下,杯中有美酒,却无人可以对酌,楚留香轻轻叹了口气,随后自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当他放下酒杯的时候,叶觉非店里的那个小伙计正眼巴巴的瞅着他,脸上还带着些可怜相。 “楚公子,”那个小伙计字正腔圆的认真道:“东家说了,院子里的桌椅要我收回去,夜里更深雾重,万一要是下雨了,这桌椅被水浇了之后,就更不好用了……” 在叶觉非的家里等了一天也没等到西门吹雪,最终还是被扫地出门的盗帅楚留香一脸的哭笑不得,摸了摸鼻子,和那小伙计道过别之后,身形轻巧如同飞鸟一样,直接从院子里施展轻功离开。   ☆、第28章 与此同时,因为前几天转成赶来杭州追杀南宫灵,正好被陆小凤碰个正着,随后又因为对叶觉非的轻重二剑以及剑法十分感兴趣而逗留于此地的西门吹雪,正被陆小凤硬拖过去帮忙。 密林之中夜色浓重,月色凄迷,西门吹雪还有陆小凤本人,却是遭遇了难得的危机境况。 今早在西湖九溪十八涧的岩石上,从叶觉非那里听闻妙僧无花的事情后,陆小凤便也对这人上了心。 无花一身武功尽得少林天峰大师真传,可是,却也未能挡得住陆小凤的灵犀一指和西门吹雪手中的乌鞘长剑。 若说最初还仅仅只是试探,当无花为了脱身而施展东瀛忍术之后,陆小凤心中方才悚然一惊。 中原武林之中,早年也有东瀛忍者前来挑战,但是,在江湖中往往掀不起什么浪花便消失了。 而无花出身少林,一身东瀛忍术却也这般熟练,他学习东瀛忍术,显然不是只三两日的功夫! 如此一来,无花的真实身份,绣花大盗敛财的真实目的,还有和无花关系匪浅、险些害得丐帮方寸大乱的南宫灵,陆小凤微微皱着眉,忍不住的想,他们之间若是还有什么更深的目的…… 念及此处,陆小凤想要抓住无花的心思自然更胜以往。 西门吹雪脸上的表情虽然冷冷的,不过,在看到无花施展东瀛忍术后,眼睛里也不由得闪过了一丝的兴致。 然而,当他们两人追在无花身后,一路出城深入密林,眼看着就要将无花抓住,无花却突然停下了匆忙逃窜的脚步。 ——凌厉的掌风袭来,这般骇人的内劲之下,饶是陆小凤和西门吹雪,也值得匆匆躲闪,暂避其锋芒。 无花稳稳的站在那里,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身上月白色的僧袍,转过身来,眉目如画更胜女子,唇角含笑的看向他们两人,双手合十,极其悦耳的嗓音道了声佛号,一如往日的高洁脱俗。 然而,陆小凤和西门吹雪却都没有怎么在意无花,而是比自觉的屏气凝神,把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刚刚以掌风同时袭向他们的那人。 轻缓的脚步声从林间传来,还带着些裙裾摩挲的轻微声响。 一个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多岁的美丽女子缓缓的走上前来,刚刚还洒脱自然的无花,竟然就此退让到了这女子的身后一侧。 西门吹雪的神色冷然,有的只是因这女子刚刚那骇人的掌风而提起的慎重和戒备。 陆小凤在提防之余,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却也毫不掩饰的闪过一阵惊艳的神色。 陆小凤也是见惯了各色美人的风流浪子,可是,面前这女子的美貌,却是几乎已经让人无法形容。 无花本人面若好女,眉眼之间的细致和温柔已经能够让无数女子惊叹,可是,站在在这名女子身边,无花一身超脱尘俗的风华无双,竟是如同落入了尘埃一般。 星眸不及其眼中丝毫的温柔,春山不解其眉间半点婉约。这样惊人的美貌,几乎让人只能叹息。 陆小凤也的确是深深的叹了口气,认真道:“今日追在无花后面,在夜间奔波数里,直到此时,陆某方知,便是再远的路途,却也是不虚此行!” 那女子只是温柔的微笑,轻柔的说了一句:“妾身在此久候多时,陆公子说笑了。” 西门吹雪冷着脸,手里握着乌鞘长剑,一个字也不开口。 同样无花突然笑着柔声开口道:“我本以为出来搅局的会是楚留香,却不承想,竟然是本来与此事毫不相关的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陆小凤轻轻的叹了口气,道:“听你说这话,我都有些糊涂了!” 那美貌女子轻轻柔柔的微笑着开口道:“陆公子和西门庄主辛辛苦苦的一路追过来,想必也是知道些什么了!妾身倒是好奇,陆公子又怎么说自己糊涂了?” 陆小凤完全不接那女子的话,反而是突然神来一笔的开口道:“敢问这位夫人名讳?” 不等那女子开口,西门吹雪却是冷冷的开口回答道:“石观音。” 石观音的声音亦是美如天籁,柔声道:“久闻万梅山庄的情报了得,妾今日也算是有幸领略一二了。” 陆小凤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吃惊之色,可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意外的平静道:“看来我倒是没猜错,夫人果然是西域大沙漠的石观音……江湖上再无第二个女人,有如夫人这般的风华和武功了!” 西门吹雪冷冷道:“不消几年之后,未必有人不及!” 陆小凤微微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西门吹雪是在说叶觉非。当下,便忍不住的一笑。平心而论,叶觉非虽然也漂亮,但是,单论美貌,与石观音想比,这世间怕是少有人及。不过,西门吹雪所说的,应该是武学修为。以叶觉非现在的年龄,武学便有此造诣,用不了几年,的确不会在石观音之下。 可惜,陆小凤知道西门吹雪是在说武功这方面,听在石观音耳中,却是关于另一个女子的容貌了。 早年,就因为秋灵素容颜绝色,石观音便能找上门去,亲手毁了秋灵素的脸,就连石观音收养在身边的那些徒弟,若是有谁容貌惊人,也一一尽数被石观音亲手毁去…… 石观音此人对于自己容貌的看重,早已几近病态,听见西门吹雪和陆小凤在自己面前这般不以为意的打趣,提起另一个女子几年后的、容貌未必不及自己,便只想着那女孩年纪尚小,五官尚未完全长开便已是绝色,心中的杀机几乎是瞬间便浮了上来…… 天刚蒙蒙亮,厨房里的沈大娘便已经煮好了荷叶粥和一些清脆可口的小菜。 叶觉非把轻剑千叶长生放在手边,手里拿着筷子,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吃得差不多了之后,拿起自己的剑刚刚起身,打算继续去西湖畔练剑,一个高大英俊的身影便突然闯了进来。 叶觉非没有丝毫犹豫的直接扬剑刺了过去。 楚留香猛地后仰,瞬间又从屋子里退出去老远之后,方才无奈苦笑道:“觉非姑娘。” 叶觉非稍稍瞪大了眼睛,用一种比楚留香更无奈的语气,十分冷淡、平铺直叙一般的开口道:“怎么又是你?” 楚留香站在院子里,和手里握着剑的叶觉非遥遥相望,无奈的柔声道:“觉非姑娘,陆小凤和西门吹雪两人昨晚受了伤。” 叶觉非站在那里,脚步动也不动,沉默了半响,抬眼看向楚留香,平静的开口道:“你为什么不去找郎中?”——而要跑到这里来找我? 楚留香轻轻舒了口气,微微敛起脸上的神情,低沉的声音清晰而冷静,道:“我今日去找西门吹雪,想要询问南宫灵的事情,却发现他和陆小凤两人身上同时受了伤,陆小凤说,此事与无花有关。” 叶觉非的眼神瞬间也带上了一丝凝重之色。 她和无花交手过,对方的武功如何,叶觉非自然心知肚明,别说是陆小凤和西门吹雪联手,就是随便一个,无花也不是对手! 叶觉非几步走到楚留香身前,微微抬起头望着他,认真道:“他们人在哪里?” 楚留香总算是稍稍舒了口气,认真道:“觉非姑娘随我来吧!” 见到在一处十分安静的别院里养伤的陆小凤和西门吹雪之后,理所当然的无视了西门吹雪的存在,眼睛里满是好奇的围着陆小凤绕了一圈,停下脚步之后,怀里抱着千叶长生剑靠在窗前,轻声道:“我确定无花没这个本事,你怎么会突然受了伤?” 陆小凤想要抬起胳膊,摸一下自己嘴唇上面那两撇修剪得和眉毛一样漂亮整齐的胡子,最终却因为胳膊上缠着绷带而动弹不得,只得作罢,冲着叶觉非挑了挑眉毛,无奈的苦笑道:“无花是没这个本事,可是,给无花撑腰的那个人却是难对付得很!” 叶觉非也跟着挑了挑眉毛,走过去一点也不见外的直接把手指按在了陆小凤手腕的脉门之上,轻飘飘的按了按之后,确定内息还算稳定,没什么内伤之后,便从容淡定的收手,用一种不以为意的口吻,轻快的说道:“就是害你受伤的人?那人是谁,说来听听?” 陆小凤叹了口气,稍稍正色道:“是石观音!” 饶是楚留香,脸上也免不了的出现了一丝动容之色。 叶觉非心道:“……不认识”飞快的瞟了楚留香的神色一眼,大致也能猜到这个貌似是一位不得了的人物…… 这时,一直沉默的西门吹雪突然开口道:“你懂医术?” 叶觉非回答的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十分干脆的一声:“不懂。” 西门吹雪盯着他,认真道:“你刚刚在给他诊脉。” 叶觉非微微扯了扯嘴角,平静的解释道:“他内息平和,学武的人应该都知道这样的脉象证明他没受内伤!” 楚留香故意咳嗽了一声,柔声道:“你们两个他来他去的,听得人头晕。” “……”一直被他来他去的陆小凤简直哭笑不得,忍不住插了一句道:“我要不要说,我很荣幸……”   ☆、第29章 叶觉非确认陆小凤身上的伤没什么问题之后,便又重新走到了窗边,抱着千叶长生剑微微低垂着头靠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叶觉非轻轻开口道:“陆小凤,你怎么会突然想到去找无花?” 陆小凤瞄了叶觉非一眼,无奈道:“这不是因为你才和我说了无花的事情,结果当天晚上,我就恰巧碰上他了……” 叶觉非忍不住浅浅的弯了弯嘴角。 人都到齐了,楚留香想了想之后,也直接开口问道:“那石观音声名最盛之时,已经是十几年前!她这些年来,应该一直远在西域的大沙漠,中原武林已经是少关于她的传闻,她怎么会突然于此处现身?” 西门吹雪神色冷淡,夸言少语,这种问题,自然全都交由陆小凤一一回答。 “自然是因为无花了!”陆小凤似乎也在想事情,轻轻的回答道,略加沉吟之后,又继续道:“石观音虽然本性心狠手辣,但是,举手投足以及言语之间所展现出来的一面,却是极其温婉。说来也奇怪,昨夜我们几人大打出手,自始至终,石观音表面的态度都十分温和,却偏偏对无花本人不假辞色,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楚留香顿时也陷入了沉思,喃喃道:“石观音和无花……我此前从未想到过,他们两人之间竟然也有这般渊源……” 一直漠然无语的西门吹雪突然开口冷冷道:“你们可知晓,石观音和无花的关系?” 陆小凤惊奇道:“难道你知道?” 叶觉非和楚留香同时看向了神色冷然的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冷冷吐出两个字,道:“母子!” 楚留香霍然睁大了眼睛,就连陆小凤,一时之间都有些无所适从。 西门吹雪淡淡的瞥了陆小凤一眼,冷淡的补充了一句道:“就算他们两人不知道,你昨晚亲眼看见他们两人的长相,我以为你多多少少也能猜出来!” 陆小凤一脸理所当然的回到道:“我只顾着看石观音,没太注意无花的长相!” 叶觉非闻言,嘴角有些不自觉的微微抽了下,看着西门吹雪,小声嘀咕了一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之后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的轻轻道:“刚刚楚留香还说,石观音在江湖中风头最省之时,还在十几年前,她的年龄可想而知,无花和南宫灵却是江湖中的年轻一辈……” 陆小凤突然开口道:“等等,叶姑娘,你刚刚说,石观音和南宫灵是怎么回事?” 叶觉非冲着他眨了眨眼睛。 陆小凤也跟着眨了眨眼睛,他大概猜到了叶觉非话语中的未尽之意,却依然忍不住的疑问道。 反倒是楚留香,恍然大悟一般的喃喃自语道:“石观音,无花,南宫灵……自小跟在天峰大师身边的徒弟,丐帮帮主任慈从小抚育的养子……” 西门吹雪冷冷的加了一句,道:“秋灵素对当年的事情定然心知。” 楚留香看向西门吹雪,露出了一丝歉然的神色,温和道:“可惜现在任夫人下落不明,不知西门庄主可否为在下解惑一二。” 西门吹雪性子虽然冷硬,不过因为他们四个人即使被搅和进来的方式不同,但是总归是陷在了同一个麻烦里,对于楚留香的几个小的疑问,西门吹雪自然也就微微颔首答应了下来。 当听西门吹雪说道,当年的秋灵素有武林第一美人之称,却因为石观音的嫉妒,而被其残忍毁去,陆小凤和楚留香的脸上全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陆小凤啧啧称奇的感慨道:“能让石观音都嫉妒的容貌,那得美成什么样……” 楚留香紧跟着深深叹气,道:“可惜偏偏碰上了一个石观音,真是可惜了的红颜命薄……” 西门吹雪冷冷的瞥了那两个风流浪子一眼,平静而冷淡的话语不自觉的微微顿了顿,之后才继续道:“——秋灵素容貌被毁之后,与丐帮帮主任慈相识于微弱之际,后来便改名为叶淑贞,嫁给任慈为妻。” 楚留香轻轻的舒了口气,继续感叹道:“总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好歹也算是一桩幸事。” 陆小凤则是微微皱眉,想着石观音当年行事手段便这般狠辣无常,这些年虽然隐居在西域大沙漠,也不知晓还干过多少类似的事情…… 叶觉非忍不住白了楚留香一眼,认真道:“任慈已经被南宫灵毒死了,秋灵素险些被逼死,说他们两人成亲也算是一桩幸事……你是真心的吗?” “……”楚留香被哽了一会儿,半响才无奈道:“自古英雄配美人,十几年前,对于当时的任慈帮主和秋灵素来说,总算是喜事一桩……” 陆小凤这时候也插了一句道:“石观音在毒药上的造诣相当惊人。丐帮帮主任慈身死,此前丐帮中人只以为老帮主病弱,并不疑他,估计南宫灵的毒药,也是来自于石观音吧!” 这时,楚留香却摇了摇头,道:“不是,任慈是死于天一神水。” 听到“天一神水”四个字,叶觉非的眼角不禁轻轻的跳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向楚留香,声音轻柔的正色道:“你刚刚说,天一神水?” 西门吹雪本人医术精湛,对各种毒药也了若指掌,万梅山庄又情报了得,对于天一神水这种东西,自然也就比较了解。 至于陆小凤,对于神水宫的不传之秘,也是早有耳闻。 唯一不了解情况的,便是叶觉非了,甚至于,当屋子里其他三个人想到的都是神水宫时,叶觉非的脑海里,却是在本能的萦绕着“天一教”三个大字。 等到楚留香将天一神水的来历和毒性解释清楚之后,叶觉非反倒稍稍松了口气,甚至根本就不怎么在意这件事。 陆小凤在叮嘱过叶觉非和楚留香要小心石观音之后,却又自言自语一般的推测道:“石观音虽然久居西域大沙漠,不过,多年来盘亘西域诸国的西方魔教却是势头更盛。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刹其人神秘莫测,石观音这个女人工于心计、而且所图甚大,和玉罗刹这种人做邻居,估计也不会太舒服……” 楚留香低低的咳嗽了一声,轻轻道:“那倒也未必,毕竟是一男一女……西域那里的情况,我们自然是不甚了解,回头我去问问我一个朋友,他现在正在西域那边做生意,也许会知道的多些……” 陆小凤和楚留香互相看了了一眼,两个人同时笑了笑,十分默契的露出了一个两人彼此间都很懂的眼神。 西门吹雪微微低头,专注的用一块雪白的布绢轻轻的擦拭他的乌鞘长剑。 抱着千叶长生剑站在窗户前面的叶觉非嘴角抽了抽。 陆小凤又继续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无花此人分明是出自少林寺天峰大师的门下,但是,他却有一身不俗的东瀛忍术。也不知道始终居住在西域大沙漠的石观音,会不会还跟东瀛扶桑那边有关系。” 说这句话时,陆小凤是看向叶觉非的,毕竟,叶觉非此前也和无花交手过。 叶觉非轻轻的挑了挑眉稍,定定的看着陆小凤,半响,终于开口道:“你盯着我做什么……无花懂东瀛忍术这件事我知道啊,那天晚上他莫名其妙的跑过来给我下毒,我揍他的时候,他都是凭借忍术躲过去的……” 听叶觉非这么说,陆小凤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才有些呆愣愣的说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之前怎么没告诉我?” 叶觉非毫不犹豫的反问他道:“懂得东瀛忍术而已,很重要吗?东边靠海的地方,随便捡两个学过武的倭寇,他们多多少少应该都懂得点吧?” “……”楚留香看看一脸震惊的陆小凤,还有微微蹙着眉明显没把这个当一回事的叶觉非,十分自然的插在中间,微笑着打趣道:“陆兄应该只是不像觉非姑娘那样,和许多倭寇交过手吧!” ——虽然楚留香本人也挺想知道,叶觉非这姑娘以前到底都干过什么,怎么会对学武的倭寇基本上都会三两招东瀛忍术这种事情这么熟……或者说,她到底和多少东瀛忍者动过手…… 叶觉非抬起眼皮眼神微妙的瞥了楚留香一眼,终于在陆小凤的失笑声中,冷冷淡淡的平静道:“别叫我觉非姑娘,我们——” 陆小凤飞快得插了一句,一边忍不住的笑一边打断叶觉非没说出来的“他们不熟”几个字,饶有兴致的打趣道:“叶姑娘,这些天下来,我以为我们应该挺熟的了?”陆小凤还特意在“叶姑娘”三个字上咬了重音。 叶觉非轻轻的扯了扯嘴角,冲着陆小凤露出了一个有些微妙的笑容,却终究还是没有如当初那般,坚决而果断的否认陆小凤的话语。   ☆、第30章 四个人交换过自己知道的消息后,叶觉非从陆小凤和西门吹雪养伤的地方出来,楚留香和陆小凤打了个招呼,也转身跟在了后面。 “觉非姑娘!”看到叶觉非头也不回的直接往前走,楚留香微笑着开口喊了一声。 叶觉非停下脚步,神色淡然的回过头来看着他。 楚留香几步走上前去,摸了摸鼻子,轻声问道:“觉非姑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叶觉非微微挑眉,道:“你指什么?难不成是石观音和无花他们两人?” 楚留香点头,认真道:“石观音这人武功高深,又精通毒术,可谓是十分危险。” 叶觉非有些不明所以,狐疑的看向楚留香,道:“所以呢?” 楚留香还没有开口,突然有一个人骑着马,直接朝着他们两人以一种横冲直撞的气势狂奔了过来。 此时,叶觉非和楚留香两人正站在街上,因为西门吹雪和陆小凤养伤的院子有些偏僻,是以街上的行人不多,那个骑马的人这么一骑绝尘的飞奔而来,竟然也不曾撞到些什么。 叶觉非微微皱起了眉,锋利而又华丽的千叶长生剑已经被她握在了手里,就要扬剑,旁边的楚留香却突然站出来,挡在了叶觉非面前,从来都是温柔从容、仿若贵公子的脸上,甚至还上了几分兴奋的样子。 眨眼间,那个纵马飞奔的人已经冲到了眼前,大叫道:“楚留香!你这个老臭虫!不声不响的居然一个人跑来了杭州!” 那个骑马奔来,跑得像个疯子的人明显和楚留香认识,这两人居然是旧识……叶觉非的嘴角不禁微微抽了抽。 楚留香也大笑着,惊喜的叫道:“胡铁花,花疯子!几年不见,你居然一直躲在杭州?” 刚刚还是老朋友许久不见面的惊喜,胡铁花的下一句,却直接让叶觉非和楚留香两人同时变了脸色。 胡铁花使劲一扯缰绳,随着一声高昂的嘶鸣声,然后纵身从马上下来,先是睁大眼睛仔仔细细的看了站在楚留香身后的叶觉非一眼,然后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指着楚留香大声嚷嚷道:“你这个老臭虫!难怪这些日子已经没有回去船上,原来是在杭州又认识了新的美人!” 原本还沉浸在故人重逢的喜悦中的楚留香,没等胡铁花的话音落下,就已经心知要遭。 可惜,不等楚留香开口打个哈哈把这件事圆过去,手里握着轻剑千叶长生的叶觉非已经直接用剑身轻轻的拍了拍楚留香的肩膀,然后往一侧推了推,示意他闪开点别挡着自己。 刚刚挡在叶觉非前面,就不是为了保护她而是保护胡铁花的楚留香只得无奈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叶觉非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和刚刚一派胡言乱语的胡铁花正好面对面。 叶觉非虽然是一身鹅黄色的长裙,裙裾飘飘,带着些大家闺秀般的温婉,但是,本人的气势却更加足,站出来之后,先是用缓慢而冰冷的视线自上而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胡铁花一番之后,才冷着脸嗤笑了一声,开口道:“关我什么事?” 楚留香忙着打岔,道:“这是我老朋友,他有点误会了,觉非姑娘你冷静一下,这件事的确不关你的事……” 胡铁花瞪大了眼睛,他的眼睛本来就圆,又黑又亮,明明半张脸上还带着青惨惨的胡茬,可是,当他瞪大了眼睛认真的看着什么的时候,竟然显出了些许纯粹的天真。 胡铁花直接把刚刚指着楚留香的手指转过去指向了叶觉非,吃惊道:“老臭虫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维护一个女孩子!我觉得她还没蓉蓉漂亮,你几时变得这么的——”后面那个形容词胡铁花一时之间也没想起来,便直接略过,继续道:“——你们这是愿打愿挨?” 楚留香脸上的笑容已经几乎要僵住了。 叶觉非闻言,都瞪大了眼睛,毫不犹豫的举起手中的轻剑千叶长生,伴随着胡铁花“嗷”的一声惨叫,直接用铸满华丽的金色银杏叶的剑身把胡铁花指着自己的手指头打偏。 叶觉非这才微微扯了扯嘴角,脸上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又轻轻的重复了一遍:“关我什么事?” 陆小凤含笑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了过来,他因为手臂手上,被绷带绑得死死的,现在还拖着胳膊,正十分懒散的斜倚在门框上,笑眯眯的开口道:“既然是楚兄的问题,这还真是的确是不关觉非的事情。” 叶觉非刚刚突然出手,用千叶长生剑把胡铁花的一根手指头打肿了之后,也不再看他,转过身去看向陆小凤那边,微微蹙眉道:“你怎么又出来了,不是还在休养吗?” 陆小凤晃了晃自己那缠着一拳绷带的胳膊,嘴唇上那两撇修剪得整齐漂亮、和眉毛一模一样的胡子都跟着动了动,眼神揶揄的盯着胡铁花肿起来的手指,笑道:“刚刚这位的那一声惨叫,实在是响亮,屋子里关着窗子,都有震耳欲聋的效果。西门吹雪没什么兴趣,我却是忍不住好奇,索性就出来瞧瞧!” 胡铁花正攥着自己被叶觉非一下子敲肿了的手指头,欲哭无泪的看向楚留香。 楚留香毫不犹豫的又在他肩膀上重重的锤了两拳头,无奈的笑着嘱咐道:“花蝴蝶……出门在外,话不能乱说!” “……”胡铁花再次把目光转向叶觉非。 叶觉非冲着他十分优雅的弯了弯嘴角,清亮的眼神微妙的落在了他肿起来的手指上。 胡铁花的嘴角也微微抽搐了一下。 因为对方和楚留香站在一起,而且刚刚还被楚留香护在后面,所以,胡铁花直接就把叶觉非当成自己人了。 不过,虽然有胡铁花自己不设防的缘故,但是,叶觉非抬手扬剑,居然那么轻飘飘的就把剑身砸在了自己的手指上,自己竟然真的没来得及躲开!这件事,也足够让胡铁花心中吃惊,重新审视了叶觉非一番。 更何况,明明是开过刃、而且只凭看也知道那柄剑极为锋利,叶觉非的千叶长生剑打在他的手指上,竟然只是把那一根手指头给打肿了,而再无其它半点伤痕,叶觉非对她手中的剑力道、速度的掌控之自若,由此也可见一斑…… 胡铁花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有些讪讪的开口道:“你和他真的没关系?” 叶觉非的回答是一声毫不犹豫的冷笑。 楚留香只觉得更加头痛。 直接自己闹了笑话的胡铁花也有些老脸发红,尤其还是在自己多年不见的至交好友和另一位性子貌似十分强硬的姑娘面前。 陆小凤倚在门口,看得也是津津有味。 过了一会儿,胡铁花才突然拍了下楚留香的肩膀,稍稍正色道:“对了,你怎么会突然来到杭州?而且还是自己孤身一人,若是来西湖游赏,怎么没和蓉蓉、红袖还有甜儿她们一起?” “蓉蓉、红袖、甜儿……”叶觉非的声音十分轻柔悦耳,还带着些说不出的轻快和暧昧的打趣意味。刚刚用轻剑把胡铁花的手指头打肿了之后,她便已经站得距离楚留香老远,几乎快要走到了陆小凤那边。 “……”同为风流浪子、有过美人无数的楚留香和陆小凤自然都能察觉得到叶觉非言语间的微妙含义。 陆小凤甚至还冲着楚留香露出了一个十分露骨的笑容。苏杭之地,六月之景,江南美人,温柔多情…… 楚留香用手摸了摸鼻子,苦着脸无奈的解释道:“陆兄和觉非姑娘怕是误会了,蓉蓉她们在我身边长大,就和我妹妹一样……” 叶觉非终于仔仔细细的打量了楚留香一眼,然后对陆小凤扬了扬眉,微微一哂。 对于妹妹这种说辞,陆小凤同样也很懂,稍稍收敛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咳嗽了一声,总算是看在和楚留香兴趣相投、一见如故的份上,帮他把这个十分微妙的话题带了过去,转而笑道:“在下陆小凤!楚兄,你还没介绍这位兄弟的名字呢!” 楚留香自然是闻弦歌而知雅意,飞快的扯着胡铁花走过去,对叶觉非和陆小凤笑道:“这是我从小一块长大的兄弟,说是生死之交也不为过!” 还肿着一根手指的胡铁花呲着牙笑了笑,然后特意对着叶觉非拱了拱手,笑道:“在下胡铁花!四条眉毛的陆小凤,阁下之高名,在下也是早有耳闻!久仰!” 楚留香又摸了摸鼻子,然后十分熟稔而亲密的搭着胡铁花的肩膀,对他介绍了一句,道:“这位是叶觉非叶姑娘。” 胡铁花抱了抱拳,笑道:“叶姑娘,在下刚刚失礼了!” 叶觉非扯了扯嘴角,微微一哂,笑道:“没事,都怪楚留香!” 楚留香瞬间瞪大了眼睛,说了一句和叶觉非刚刚一模一样的话语,道:“关我什么事?” 叶觉非瞬间冷下一张脸,整个过程堪称变脸,十分平静的说道:“过往行事不良,难怪你生死之交的兄弟见面就能误会你!”   ☆、第31章 撇下楚留香等人之后,叶觉非自己一个人回家。“古往今来”的店面依然还在修缮中,正值夏日炎炎,又是太阳最烈的正午,店里的小伙计也忙得满头大汗,跑前跑后的张罗着。 看到叶觉非从前门走进来,小伙计连忙迎了上去,道:“东家!前面乱糟糟的,怎么没直接从后面走。” 叶觉非微微提着裙角,浅浅的笑了笑,温和道:“看看前面忙得怎么样了!” 一个手上正做着活的木匠闻言,扭过头来笑了一声道:“东家放心,还有三两日,原先那些博物架和说好的木头台子,就都能收拾好了!” 叶觉非点了点头,随口说了一句:“那就辛苦各位了!” 后院的沈大娘应该已经做好午饭了,店里那些做工的木匠瓦匠手艺人,自然有小伙计负责张罗他们的工钱和伙食,也用不着叶觉非操心。 当叶觉非穿过“古往今来”的小门,走到后院之后,才发现,院中竟然立着一个女子,身姿纤细婀娜,霓裳裙摆明艳华丽,灿烂如朝霞,就连那身气质,也是高贵非凡。 每次回家都看到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叶觉非心中腹诽道,暗暗有些恼。 见厨房那边的房顶上还有炊烟袅袅,依稀间锅碗瓢盆菜刀案板的声音也还在,沈大娘应该还在厨房里忙着,并不知道院子里的事情,知晓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家的女人应该并未对沈大娘出手,心中的反感多少微微平复了些。 “叶姑娘。”那个女人缓缓的转过身来,笑容明艳,声音美妙如莺啼燕语般悦耳。 这个女人的面容十分美丽,是那种妩媚而艳丽的美。她的年纪已经不是很小了,这个年岁不算老,却也算不上年轻可爱的小姑娘。但是,但看她的风姿和美貌,却足以让任何男人忘记她的年龄。 叶觉非的反应却是十分冷淡,甚至还对着那个女人手中的一双系着红绸子的短剑微微皱了皱眉,冷冷道:“你是谁?” 公孙大娘微微莞尔,即使是微笑,也充满了高贵艳丽的神采,悠然开口道:“叶姑娘与我早就见过,我本以为,以叶姑娘的聪颖,总能猜到我的身份才是。” 叶觉非不以为意的冷笑,淡淡道:“上官飞燕、林仙儿,我想想,还有谁是我见过的女人——南宫灵口中的熊婆婆?” 公孙大娘但笑不语。 叶觉非却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微微挑了挑眉,道:“熊婆婆的装扮是易容?” 公孙大娘轻声笑道:“叶姑娘果真蕙质兰心。” 对于对方的这些恭维的话语,叶觉非丝毫不以为意,依然微微沉着脸,冷冷道:“我和熊婆婆应该没有什么牵连,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公孙大娘面对着叶觉非的冷脸,依然轻松的笑着,话语间还带着些悠然自得的意味,轻声道:“叶姑娘只身一人在江湖上闯荡,可曾听说过‘红鞋子’?” 叶觉非轻轻的抚摸了一下轻剑千叶长生的剑柄,清亮的黑色眼眸视线落在公孙大娘那身七彩霓裳裙裾下面大红色的鞋面上,微微一凝,漫不经心的开口道:“现在听说了。” 对于叶觉非毫不掩饰的轻慢和她的话语里隐隐约约的轻蔑不屑,公孙大娘的反应堪称柔和,依然平静的微笑着道:“叶姑娘可有兴趣,加入红鞋子?” 不等叶觉非开口拒绝,公孙大娘便已经笑着继续道:“叶姑娘先不忙着拒绝,若是叶姑娘知道红鞋子是做什么的,也许叶姑娘就会改变主意了!” 可惜,叶觉非并没有如公孙大娘预料的那般,说上一声愿闻其详,而是用一种极其复杂而微妙的眼神缓慢的眼神,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番,最后才一边微微摇着头一边轻轻叹气道:“你穿这一身五光十色的华丽霓裳,脚上的红鞋子虽然有些惹眼,不过多多少少也还能让人看得过去!” 公孙大娘一时之间愣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她甚至于完全不明白叶觉非是怎么突然就把话题扯到她的衣服上的。 而对于叶觉非而言,公孙大娘站在那里,纤细婀娜、雍容华丽、手执双剑的背影,其实还蛮像西湖藏剑山庄的邻居,出自瘦西湖畔七秀坊的姑娘的。而这也是叶觉非一开始虽然微微皱眉,却并不曾对公孙大娘这个不速之客恶语相向甚至于大打出手的缘故。 叶觉非又继续揶揄了一两句,道:“你要不要试试粉色红色的衣服,别弄这么多颜色,看着花花绿绿的,着实有些眼晕。说实话,若是你下次手里拿着长一点的双剑——对了,最好剑穗也换成华丽一点的金属装饰,别用能闪瞎眼的红绸子!身上的衣服最好也换成那种很精致华丽的粉红色,颜色别太多,看在形似故人的份上,我说不定会请你进屋喝杯茶!” “……”公孙大娘完全理解不了叶觉非这番有感而发的言论,但是,隐隐约约之间,她也能感觉得到,叶觉非的这番话语,虽然有几分促狭之意,却并非好不真心,一时之间,愣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就连脸上的笑容,都变得僵硬了几分。 只顾自己心情的叶觉非才懒得管公孙大娘此时的心情复杂,不过,见对方并不曾反驳自己的提议,原本有些暗自恼火的心情也稍稍好了些,甚至还笑了笑,已经不像刚刚进门时的针锋相对,玩了玩眼睛,然后对公孙大娘轻松的笑道:“你说的那个‘红鞋子’我肯定是不会加入的——” 红鞋子和我的衣服可一点都不搭调!金黄色的衣裙和红色的鞋子,那种搭配想想就觉得可怕! 微微停顿了一下,叶觉非并没有将后面那半句玩笑说出口,而是转而说道:“熊婆婆的话,那日在西湖畔,是上官飞燕一直扶着你的胳膊,你是为她而来的?” 见叶觉非的态度稍稍缓和了些,即使对方才刚刚拒绝了加入红鞋子,公孙大娘却并不介意。她那几个妹妹,也不是谁一开口,都高高兴兴的愿意加入的,有本事的女人,有点脾气也是应该的。 公孙大娘站在那里,一身明艳更胜清晨的朝霞,笑容璀璨道:“自然不是为了飞燕,而是为了叶姑娘你!” 叶觉非手里还轻轻的按着轻剑千叶长生的剑柄,见状,也弯了弯嘴角,想要知道公孙大娘到底在买什么官司,索性便轻轻一笑道:“夏日炎热,不妨来我屋中喝一杯茶解解暑气!还未请教,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公孙大娘眼波流转,也知道,想让叶觉非喊她一声大姐是肯定不可能的,便微微一笑,只是轻轻的说出来自己的名字,道:“我叫公孙兰!” 听到这个名字,叶觉非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公孙大娘自然也敏锐的捕捉到了叶觉非眼睛里那瞬间闪过的惊奇和复杂,含笑柔声问道:“我的名字,叶姑娘觉得,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叶觉非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才笑了笑,深深看了公孙大娘一眼,轻描淡写般的说道:“毕竟,公孙这个姓氏并不常见,公孙姑娘的名讳,只是恰好与在下的一位前辈故人姓氏相同罢了!” 公孙大娘哑然失笑道:“叶姑娘真是有趣!叶姑娘的姓氏,说起来也与南海飞仙岛的白云城主叶孤城相同呢!” 叶觉非心道,姓叶的多了,出身七秀坊的天下三智之一的叶芷青恰巧也姓叶呢! 还有刚刚公孙兰提到的那个白云城主叶孤城,他都远在南海的海外岛屿了,和自己隔着何止千里之遥,同自己哪里能扯上一分一毫的关系? 哪像公孙兰,一身五彩霓裳和七秀坊的门派衣着隐隐约约有点相似罢了,还手持双剑——虽然是短剑,然后连姓氏都是公孙,这么多相似点,让她想要不产生联想也难。 不过,这些事情都没必要和公孙兰解释了,叶觉非也只是轻轻的笑了笑,一手握剑,一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客气道:“公孙姑娘请吧!” 公孙大娘也不含糊,既然叶觉非愿意请她喝着杯茶,她心里想要拉叶觉非加入红鞋子的心思也并未打消,对于叶觉非的友善,她自然也表现的很是客气,笑道:“既然叶姑娘有心相邀,在下也就却之不恭了!” 公孙兰跟在叶觉非身边,两人一起进了叶觉非的屋子里面,公孙兰含笑在桌边坐下,叶觉非作为主人家,自然也就十分客气的亲手倒了一杯茶。 屋中的茶早已经变凉了,却还透着些丝丝缕缕的清香。更何况,如今正是暑热的夏日,这种放凉了的茶水,喝下去之后,反倒更让人精神一震。   ☆、第32章 喝完那杯茶之后,叶觉非并没有说话,只是坐在公孙大娘对面,轻轻的摩挲着手中的茶杯。 公孙大娘脸上挂着明艳的笑容,眸光一闪,似乎闪过一丝深意。 屋子里就这样陷入了一片静谧。 过了一会儿,公孙大娘终于有些按捺不住的微笑着试探道:“叶姑娘?” 叶觉非仿若刚刚惊醒一般,抬起头来看了公孙大娘一眼,然后浅浅一笑道:“不好意思,刚刚有些走神了,公孙姑娘今日的打扮,倒是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 公孙大娘显然是没料到叶觉非竟然会这么熟络的和她讲这些话。 微微愣了一下之后,公孙大娘原本明艳而亮丽的眼神也变得柔和许多,轻声道:“却不知道,叶姑娘的那位故人,该是何等兰芝玉树般的人物。” 叶觉非浅浅的弯了弯,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怀念、甚至有些敬仰的温柔笑意。 大唐年间,西湖藏剑山庄坐落于杭州西子湖畔,七秀坊则是位于瘦西湖畔。两家因为离得近,本来就时有往来。在扬州城中,两个门派的弟子,更是频繁遇见。 这些还不过是小事,早年创立忆盈楼的公孙前辈曾经参加藏剑山庄的名剑大会,更以公孙剑舞技压群雄,取得师父亲手铸造的名剑御神!时至今日,公孙前辈的雕像,还安立于藏剑山庄之中! 叶觉非轻声道:“那位前辈之姿,觉非时至今日仍记忆犹新!” 说到这里,公孙大娘本以为双方的亲近和好感已经是不低,却不料,叶觉非陡然间话锋一转,轻描淡写一般的浅笑道:“你今日的打扮,和我那个前辈故人的确有几分相似,要不然,莫说请你喝着一杯茶,刚刚看到你闯空门一般的到了我家,我便已经出手了!” “……”公孙大娘脸色突然僵了僵。 她本来以为,两个人刚刚的谈话气氛已经十分融洽,却万万没有想到,叶觉非竟然是个如此反复令人难以捉摸的性子…… 原本缓和下来的气氛,瞬间又有些僵持的意思。 身为始作俑者的叶觉非却仿若不觉一般,依旧轻轻一笑,放下手中的茶杯,颇有些兴致盎然的开口提议道:“公孙姑娘,觉非有个不情之请,我们等下去院中过几招可好?” “……”公孙大娘脸上的笑容已经快要挂不住了。她能感觉的出来,叶觉非现在对她是真的没有太多的恶意,可是,却也丝毫没有刚刚请她进来喝茶时的亲近温和。 就想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公孙大娘仔仔细细的忖度着叶觉非对自己的这般态度。 谈不上亲近,因为叶觉非本身对于任何不请自来闯到她家里的人,首先就怀有一种不喜的情绪。但是,叶觉非心底的这份不喜,却又因为自己和她的记忆中一位故人颇为相似,而硬生生的压制了下来。 叶觉非说了刚刚的提议之后,也不着急,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继续喝茶。 半响,仔细考虑了一番过后,公孙大娘终于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勾唇一笑,轻声道:“叶姑娘既然有此雅兴,敢不从命?” 叶觉非愉快的朝着她眨了眨眼睛,笑了笑,然后直接起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后,便径自往院中走去。 为了拉叶觉非加入红鞋子,公孙大娘今日也算是能屈能伸到了极致,面上丝毫不显的轻轻舒了口气,手里握着那两柄系着红绸子的短剑跟在后面。 夏日的午后阳光刺眼。 即使院中有几棵大树,繁密茂盛的枝叶在阳光下投射出大片的荫凉。深绿色的叶片在微风中摇曳,地面上阳光投下的光影斑斑驳驳。 两人站在院中,公孙大娘轻声道:“点到为止?” 叶觉非微微颔首,笑道:“这个自然,还请公孙姑娘手下留情!” 公孙大娘十分轻松的笑了笑,她自然会手下留情的。 可惜,等到两人交上手之后,公孙大娘的心中却是悚然一惊,手中系着鲜艳的红绸子的短剑和叶觉非手中那柄奢华精致到了极致的千叶长生剑撞在一起的时候,在这酷暑伏天里,公孙大娘的背上,却几乎要浸出了一层冷汗,再没了刚刚提着剑站在叶觉非对面时的轻松随意。 公孙大娘早就知道叶觉非的武功应该不错,至少,上官飞燕在叶觉非面前,没讨得半点好来。 但是,即使有上官飞燕告诉她的言语,公孙大娘却依然并未把叶觉非的武功看在眼里,她对自己的身手本就十分自信。 更何况,上官飞燕的厉害在于心计,她的武功虽然还算不错,但是,别说是公孙大娘,就是欧阳情她们,上官飞燕的武也不是对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般的将无数男人玩弄在股掌之中,看着那些人为她舍生忘死,才是上官飞燕最喜欢做的事情。 不管公孙大娘在那一瞬间,脑海中闪过了多少个念头。 叶觉非在用轻剑千叶长生将公孙大娘手中的一柄短剑打偏之后,便已经有些失了兴致,干脆见好就收一般的停手站在了那里。 公孙大娘强自压下心底的惊色,那张明艳而妩媚的脸上甚至还十分由衷的露出了赞叹之意,笑道:“叶姑娘的剑法果真不同寻常。” 面对公孙大娘的客套,叶觉非定定的望着她,心中却难免有几分失望。 明明公孙兰的双剑招式之华丽迅疾,隐约间也有几分公孙剑器的风采,但是,那一身五彩霓裳的衣袂闪动,却是几乎能够晃瞎别人的眼中,必须凭借外物才能发挥效果的招式,又怎及丝毫冰心诀静若止水动若雷霆的清隽和果决? 叶觉非有些神情恹恹的开口道:“公孙姑娘的武功华彩纷呈,惹人惊艳,却不知道这套剑法的名字?” 落了下风的公孙大娘有些勉强的笑了笑,还是大大方方的答道:“叶姑娘可曾听闻,盛唐时的公孙大娘的‘剑器’?” “……呵呵”叶觉非的嘴角有些不自觉的抽了抽。心道,不但听说过,而且还见过,就连公孙大娘本人,在她小时候,因为对方拜访藏剑山庄,也曾遇到过…… 叶觉非还知道,就是因为公孙大娘说大师兄叶英的心性修为已入剑道,师父惊喜之余,大师兄才算是终于结束了师父三天一呵斥五天一摔碗总是在被关禁闭自己反省的日子…… 公孙大娘有些不解叶觉非的反应,微微侧过头来,又问了一句:“叶姑娘?” 叶觉非这才扯了扯嘴角,微微摇了摇头,轻描淡写一般的平静道:“无事,听见公孙姑娘提及‘剑器’,是以刚刚不小心又走神了……” 公孙大娘忍不住笑道:“叶姑娘那位故人,该不会也是习得公孙剑舞吧?” 叶觉非笑得漫不经心,随口就把这个话题含糊了过去,但是心中却在暗暗腹诽,是啊,人家的功夫的确是公孙剑舞,可是这事我不可能跟你说啊! 公孙大娘本着来而不往非礼也的原则,又试探性的开口问道:“叶姑娘刚刚的剑法,也是别有意趣,能否告知,是何名字?” 叶觉非对于这种事情,并不藏着掖着,微微扬了扬手中的轻剑千叶长生,很大方的坦然说道:“问水诀!” 公孙大娘想到了那日清早叶觉非出现在西湖畔,估摸着就是一早去练剑的。问水诀,她此前虽然从来不曾听闻,不过,看叶觉非的习惯,竟然还真是在水边练就的剑法。 本来还想继续追问叶觉非的师门事宜,不过想到对方那令人捉摸不定的性子,稍稍犹豫了一下之后,公孙大娘还是暂且收起了这个心思。等她们的关系再熟络些之后,再问也不迟,现在说太多,反而容易引人反感…… 正在这时,一直在厨房里忙碌着的沈大娘正手上端着盘子推开门,看到院中站着的两个美丽女子,一个是自家东家,另一个却是陌生人,不由得呆愣了一下。 公孙大娘见叶觉非虽然笑意盈盈,不过想来也没有留客的意思,自然也不好再继续叨扰洗去,便主动道:“叶姑娘,我也该告辞了!倒是我先前的提议,叶姑娘还请再考虑一二,也不忙拒绝。” 叶觉非转过身去朝着沈大娘摆了摆手,示意她把饭菜端到屋里去,不用管这边的事情,然后才侧过头来看向公孙大娘,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稍,轻声道:“我会好好考虑的——” 不等公孙大娘脸上笃定的笑容散去,叶觉非便已经十分平静的继续道:“不过,看在你和我的故人有几分相似的份上,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了,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加入你说的那个红鞋子的!”   ☆、第33章 几日后,“古往今来”的店面终于重新修缮妥当,屋子里多少还有些碎木屑,小伙计正拿着抹布和扫帚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收拾。 叶觉非趴在柜台上,左手扒拉着算盘,右手则是拿着一支笔,在一本册子上时不时的填两笔。 这几天,叶觉非都没再去见正在养伤的陆小凤和西门吹雪他们,楚留香和公孙大娘也不曾再次不请自来的闯入叶觉非的家中。 杭州城中的生活,似乎又变得平静起来。 门前的风铃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声响,有两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小伙计立刻放下手中的活,笑着迎了上去,叶觉非也抬起头来。 走在前面那个年轻女子穿着描金墨凤的大红箭衣,打扮得活脱脱像是个走马章台的王孙公子,头上带着顶紫金冠,一头柔顺的黑发也被尽数簪了起来,腰间还陪着一柄长剑,剑鞘精致却式样古朴大气。 小伙计稍稍愣了一下,硬生生的把一声“小姐”给扭成了一句“小公子,可是要寻点什么?” 跟在那个红衣女子后面,看起来也就十四五岁的小丫鬟,脸上也带着甜甜的笑,直接伸手拦住了店里小伙计,细声细气的解释道:“这位小哥可真会说话!我家公子想要什么,自然会看,你就不要跟的那么紧了!” 小伙计有些求救的看向叶觉非,叶觉非站在柜台后面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表示虽她们去。 那个小丫鬟脸上胖乎乎的,眼睛也圆圆的,看到叶觉非的动作,弯了弯眼睛,仿佛是一弯月牙一般。 而那个穿了一身男装、打扮得像个贵公子的小姐,则是正饶有兴趣的看新打的货架子上摆放着的簪子首饰。 “你这个古玩字画店可真有意思,居然还卖这些东西!”那个小姐有些兴奋的说道,抬眼看到正温和的望着这边的叶觉非,也惊讶得睁大了眼睛,打量了一下她,然后疑问道:“你就是这里的老板?” 叶觉非自然点头,微笑着道:“我是。” 那个小姐“哦”了一声,然后言笑晏晏的点了点头,用手指轻轻的绕着自己的一缕头发,微微侧着头说道:“这样啊!” 叶觉非浅浅的笑了笑,柔声道:“莫这位小公子有何见教?” 那个小姐摇了摇头,抿了抿嘴笑道:“我就是觉得,你这个店还蛮有趣的!” 说完,那个小姐继续低下头挑金银簪子,她穿着男子的衣服,头上系着发冠,梳的发式自然也是男子的。看重哪个簪子之后,便直接让她那个小丫鬟戴起来给她看。 等到那个小姐挑挑拣拣的,几乎拿走了一笑半的簪子首饰之后,那个小丫鬟才一边帮小姐拿着东西,一边笑眯眯的,仿佛是在聊天一般的和叶觉非打探道:“这位姐姐,你一直在这里开店,周围的情况你一定很了解吧?” 叶觉非眨了眨眼睛,看在那个小姐挑中的一大包收拾的份上,认真的说道:“那得看是什么事情了。” 那个小丫鬟抿了抿嘴笑道:“就是扬州城里最近都在传,有一个长相可俊的白衣公子,还带着一柄黑色的长剑,最近一直在杭州城的西街处出现呀!” 叶觉非心中暗自道,可不就是西门吹雪么?说起来,西门吹雪都有几天没出现过了,没想到直到现在还有“慕名而来”的人…… 不过,叶觉非表面上还是点了点头,温声道:“这个我知道,那位公子前几日的确经常在这附近出现。” 那个小姐几乎是本能的回头,往“古往今来”的店面外面看了一眼。 那个小丫鬟也有些兴奋道:“那位白衣公子今日有没有来?” 叶觉非微笑着摇了摇头。 顿时,打扮得像个贵公子的小姐和那个圆脸的小丫鬟同时有些失望的“唉”了一声。 小丫鬟眼珠转了转,又对叶觉非说道:“那这位店主姐姐,你每天都在这里,知不知道那位公子平时都什么时候会过来呀?” 叶觉非微笑着柔声道:“这个可说不准了!”西门吹雪没受伤的时候,直接站在那里从早到晚,现在他和陆小凤因为遇上石观音,双双受伤,估计伤好之前,西门吹雪应该都不会再出现了。 这时,那位小姐也已经把挑好的簪子都交给你了小伙计,让他帮忙给包上,小伙计脸上乐滋滋的,一边一根簪子一根簪子的包好,同时在心里默默算着价钱。 不等小伙计说话,叶觉非便已经望着他那边,笑吟吟的轻声开口道:“这位小姐既然一次买了这么多,那些零头的银子,我也就直接给小姐抹去了!” 小伙计微微愣了一下,正要开口说去掉零头之后是多少银子,叶觉非已经笑着说出来了一个比小伙计心算出来的价钱高出许多的数字。 小伙计拿着簪子的手不由得抖了抖。 那位小姐随意的“嗯”了一声,然后看也没看,便直接往柜台上面抛过来两锭金子,道:“不用找了!” 叶觉非伸手,动作轻巧却迅速的一把抓住那两个金锭子。 那个小姐惊讶的“哎”了一声,好奇的看向叶觉非,上下打量了一番,认真道:“原来你也会武功?” 叶觉非微微莞尔,柔声道:“只是粗浅功夫,略通一二。” 小丫鬟把双手背在后面,笑着走到叶觉非的柜台旁边,十分可爱的甜甜笑道:“这位姐姐,我们这些日一直都住在杭州城里的万福万寿别院,若是那位白衣公子出现了,姐姐你遣个伙计过去别院那里告诉一声,好不好?” 哪怕仅仅只是看在对方刚刚在她这里花大价钱买了一堆东西的份上,叶觉非现在也不会拒绝对方的提议,自然是笑着答应了下来,柔声道:“好啊!不过,我店里的伙计过去的时候,贵府别认错人就行。” 那小丫鬟笑道:“这个自然,姐姐不必担心,等我们公子回去之后,我自然会嘱咐好门房上当值的人!” 等到那个打扮成贵公子模样的小姐和小丫鬟提着一包东西从店里出去了,叶觉非先是提笔在册子上记了两笔,然后才抬起头来,对还有些呆愣愣的小伙计好奇的问道:“万福万寿别院是什么地方,你知道不?” 小伙计自然点头,解释道:“我听对面街上,茶馆里的小二哥和说书先生聊天时提起过,万福万寿园是是金太夫人的!杭州这里的万福万寿别院,自然也从来都是金家人来江南等地时住的。” 见叶觉非一副颇感兴趣的样子,那小伙计自然也就多说了几句。 等到小伙计把自己知道的关于金太夫人、还有金家的事情都说完了,几乎已经累得口干舌燥。 叶觉非主动帮他倒了杯茶。 小伙计一边接过来,一边忙不迭的说道:“谢谢东家!” 叶觉非想了想,忍不住好奇的问道:“那你知不知道,金太夫人的儿子、孙子里面,有没有一个叫做金九龄的?” 小伙计稍稍愣了一下,道:“金九龄,在六扇门当总捕头的那位?” 叶觉非仔细想了想陆小凤上次说起金九龄时,提到的金九龄的身份,然后不太确定的点了点头,道:“好像就是吧!” 小伙计也侧过头,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才对叶觉非说道:“东家,这个我可不太清楚,不过听说,金太夫人的晚辈里,的确有当捕头的!但是具体是叫什么名字,我就不知道了!” 叶觉非笑了笑,轻快道:“没事,下次你若是有机会去万福万寿别院,方便的话,倒是不妨和那里的人多聊一聊。” 小伙计自然是点头应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小伙计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有些迟疑的说道:“东家,我看这几日西门庄主都不曾再来过……” 叶觉非推开手边的算盘,从册子里抬起头来,有些揶揄的轻声道:“西门吹雪和陆小凤碰到了一个叫做石观音的女人,然后双方两败俱伤,西门吹雪和陆小凤他们两个,现在还躺在别院里养伤呢!” 小伙计惊道:“西门庄主和陆公子受伤了?”叶觉非看看他,然后欣然点头。 小伙计的脸色变得有几分纠结,犹疑了半响,还是关心的问道:“没什么事吧?” 叶觉非用一种有些意外的眼神,认真的瞅着自己店里的伙计,继续微微点头。 小伙计顿时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 叶觉非双手支在柜台上,微微挑了挑眉稍,轻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他们关系这么熟了,他们的伤势,你倒是很关心啊?” 小伙计顿时瞪圆了眼睛,愣了一下之后,才摸着头笑道:“东家,我是想着,咱们的店铺也重新开张了,西门庄主要是身体好了,再来这里绕几圈,咱们这的客人也能多谢!” 叶觉非沉默了半响,然后由衷的认真道:“西门吹雪要是再来了,你还是先记得去万福万寿别院找那位金小姐吧!”   ☆、第34章 杭州西湖畔景色依旧。接天莲叶,映日荷花,烟柳画桥,别于西湖四时之景。 翌日一早,叶觉非握着剑从西湖畔离开时,却恰巧遇到了昨日来她店里的那位金小姐和小丫鬟,不过这次,并非是她们两人单独出门,周围还簇拥着一大群跟随的人。 那位金小姐今日没有穿那身如同走马章台的贵公子一般的衣裳,而是换上了一身火红色的华美衣裙,娇艳得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般。 “花七哥!你说……”金小姐笑容明媚的望着站在她身边的一位温柔公子,两个人正熟悉而热络的说着话。 那个小丫鬟自然也看到了叶觉非,主动走上前去轻声打了个招呼道:“店主姐姐!” 本来只是带着些高高在上的客套,然而,当那个圆脸的小丫鬟视线落在了叶觉非手中那柄满是精致的金色银杏叶的轻剑千叶长生,和她背在后面的重剑泰阿之后,却是微微吸了口气冷气。 这样的两柄剑,样式古怪奇特不说,单就那些铸在剑身之上的华丽银杏叶,也知道那位铸剑师必定耗费了大量心血在这之上。 更何况,千叶长生本为叶英亲手所铸的双生剑,曾经供奉在藏剑山庄的千年银杏树下,借银杏叶的祥和长寿,行祈祷主人安康之意,千叶长生虽剑锋锋利,却是一柄难得的祥和之剑!而重剑泰阿相传由欧冶子和干将两大铸剑师联手所得,在历史长河中几经辗转,终于被一江湖人为藏剑一诺而送上,曾斩敌首于万军之中,其剑气凛冽,却是难得的威道之剑! 泰阿和千叶长生,任是哪一柄,都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名兵利器! 那个小丫鬟跟在金灵芝身边,也颇有几分眼力,此时,看到这两柄以金色银杏叶所妆点的轻重二剑,同时出现在了叶觉非一个人身上,一时之间,小丫鬟也不由得满心惊奇诧异,思及叶觉非的身份怕是绝对不止一个古玩字画店的老板…… 金小姐还在和那位她口中的“花七哥”开开心心的聊天,自家小丫鬟的心思,金灵芝自然不会想到。而叶觉非的注意力,在和那小丫鬟笑着点点头,算是打过一个招呼后,便也不自觉的落在了那位站在金灵芝身边的年轻公子身上…… 叶觉非还清清楚楚的记得这个人,曾经的珠光宝气阁中,和陆小凤一同收到了霍天青的请帖,然后出现在了珠光宝气阁的水阁之中,若是她不曾记错的话,这个双目失明的年轻公子,便是花满楼了…… 回想起来,那日在珠光宝气阁的水阁之中,花满楼恐怕是唯一一个没怎么动手的人了。不过,仅仅只因为他和陆小凤是好友,叶觉非当时对他也不可能有什么好脸色。 都已经过去了的事情,本来叶觉非也不怎么在意,可是,今日看到花满楼和金小姐相携出游,叶觉非的脑子里,一根弦却猛然间绷紧了。 因为手里的银子一直不够多,尽管叶觉非一早就对西湖这块地有一种势在必得的心态,但是,她却也从没有去见过江南花家的人。 只不过,因为花家是江南一代的望族,叶觉非就算不主动去关注,关于花家的一些事情,也会不知不觉的传到她的耳朵里。 比如说,传闻中的花家现在阳盛阴衰得很,现任家主和夫人连着生了七个儿子,却一个女儿也无…… 再比如说,花家七公子从小双目失明,花老爷和花夫人、连带七公子的六个哥哥都对七公子关心备至…… 花家的这些事情挺多了,后来再听的时候,也就不会那么在意了,以至于,到了现在,叶觉非对花家的印象,还是花老爷,或者是花家几公子,连他们的名字都没记住过。 第一次听到花家那位七公子的传闻,叶觉非并没有多想,甚至连陆小凤和花满楼的名字都没怎么在意,只是不由得想到了自幼体弱多病的小师姐叶婧衣,再然后,便是忍不住的回忆着自己从小到大,在藏剑山庄发生的那些事情…… 时至今日,看到出自万福万寿园金家的金小姐,还有旁边作陪的那位“花七哥”,叶觉非终于把所有的事情都串了起来…… 那晚珠光宝气阁水阁中陆小凤的朋友花满楼,阎铁珊阎大老板口中的花七童,还有江南花家心地善良却不幸自幼失明的花家七公子,再加上近日金灵芝口中的花七哥…… 叶觉非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绿。 她甚至完全忽略了刚刚走过来,却因为看到她手中的轻重二剑而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还站在她旁边有些试探打量意味的金灵芝的小丫鬟。 骤然得知在珠光宝气阁的水阁之中碰到、并且被自己毫不客气的冷嘲热讽了一顿的花满楼便是江南花家的七公子之后,始终都在惦记着花家在杭州西湖这块地的叶觉非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曾经狠狠得罪过卖主,而且,那卖主家里本身也不缺钱,愿不愿意把西湖这块地卖出去本来就两说着呢…… “……”叶觉非怔怔的看向笑容温柔、言语轻柔的花满楼,满脑子里只剩下一件事:不知道自己现在上去特别特别真诚的为当初在珠光宝气阁水阁里的冷嘲热讽向他道歉的话,那位据说又善良又温柔尤其西湖帮助人的花家七公子,还能不能答应将来把西湖这块地卖给她…… “店主姐姐?”小丫鬟的话语中不知不觉间便多少已经有些迟疑。她看见叶觉非死死的盯着花满楼,那个眼神太过犀利,几乎让人有些害怕了。 叶觉非回过神来,看向小丫鬟,微微挑了挑眉。 小丫鬟摇了摇嘴唇,面上浮现出几丝犹疑之色。虽然她们认识的时候,叶觉非只是一个古玩字画店的老板,可是,单看她那两柄剑,小丫鬟也知道,叶觉非恐怕有些不一般。 她是金灵芝的贴身丫鬟,若是旁的店铺老板,她上去叫一声店主姐姐是给对方面子,可是,若是对方的身份不一般的话,自己出面而非小姐亲自出现,那就不是给面子,而是看低了人家甚至不小心会得罪人的…… 叶觉非一直盯着花满楼的眼珠转了转,突然轻声道:“看样子,是花满楼陪你家小姐出来玩,金家和花家是故交?” 小丫鬟惊讶的“哎”了一声,见叶觉非这般平静的直接叫出了花满楼的名字,自然更是认为叶觉非怕是和花家有些关系,便轻声解释道:“金家和花家本来就是世交啊!小姐这次来江南等地游玩,花夫人就邀请过小姐住在花家的,不过小姐觉得太麻烦人,多少也有些不方便,就推拒了,还是住在了金家的万福万寿别院!就是这样,花夫人也是让最近正好得空的五少爷和七少爷过来,时常陪小姐出来玩呢!” “……”叶觉非沉吟了一会儿,想着金灵芝昨天一身奢华骄纵的贵公子的打扮,今天却是同样奢华娇惯、却显得中规中矩的大小姐的装扮,由衷的认真道:“我觉得要是没有花家两位公子作陪,你家小姐大概会玩得更开心……” 小丫鬟直接就跟着点头称是,道:“对啊——”可惜,话音未落,小丫鬟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叶觉非似笑非笑的看了那个小丫鬟一般。 小丫鬟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低下头,悄无声息的躲开了。 花满楼因为自幼双目失明,武功却丝毫不弱,耳朵的听力自然也就远超常人。 叶觉非和那个小丫鬟在这边你一言我一语的,初时花满楼还不曾注意到,后来,却是渐渐的分辨出了叶觉非的声音,稍稍停下脚步,仿佛能够看到一眼,一双温柔的眼睛平静的望着叶觉非的方向,示意金灵芝稍等一下后,轻声开口道:“可是叶姑娘?” 叶觉非多少也有些赧然之色,不是在众人面前本人点了名字的害羞,而是十足的懊恼自己当时竟然会主动得罪了西湖这块地的现任主人…… “额……是我,没想到你还记得……那个,花七公子,好久不见……”叶觉非多少有些迟疑,断断续续的小声说道。 金灵芝好奇的看向叶觉非,再认真的打量着花满楼,惊奇道:“咦?你不是昨天那家店的老板吗?花七哥,你们两个怎么会认识?” 花满楼低下头,面对着金灵芝,温柔的解释道:“早先在山西太原的珠光宝气阁中,我曾经和叶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想起那个天杀的一面之缘,叶觉非脸上的笑容几乎有些挂不住了。 金灵芝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的“哦”了一声,看向叶觉非笑道:“是这样啊!你是珠光宝气阁的人?” 叶觉非没说话,直接摇头。 金灵芝的脸上又露出了几分惊讶的神色。 花满楼则是站在原地,态度温柔、言语轻快,仿若开玩笑一般的柔声道:“叶姑娘那日的话语,花某至今仍记忆犹新……” 叶觉非的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几乎有些自暴自弃一般的开口道:“我说,如果我现在道歉的话,还来得及吗?” 金灵芝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茫然之色。 花满楼却是微微怔了一怔,旋即笑了起来。   ☆、第35章 “陆小凤,西门庄主。”花满楼轻轻的推门进去,柔声说道。 陆小凤惊异的看向花满楼,道:“花满楼?你怎么会在这里?” 就连西门吹雪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惊讶的神色,道:“你怎么会知道这里?” 虽然是一个陌生的院子,花满楼走进来时,却仿佛能够看见一半,从容的避开里屋子里的桌椅板凳,脸上的表情也依旧温柔和煦,柔声笑道:“我今日上午,在西湖畔碰到了叶姑娘。” 叶姑娘……陆小凤想了一下,旋即睁大了眼睛,道:“叶觉非?” 花满楼微笑着点头。 西门吹雪冰冷的表情稍稍变了一下,若有所思道:“她怎么会告诉你这件事?” 就是陆小凤,对这件事也同样心存怀疑,毕竟,若非后来这几次的巧遇,他们和叶觉非之间的关系,实在是称不上友善。就算现在,双方还能说得上话,关系似乎也变得不错,但是,自从上次离开珠光宝气阁之后,陆小凤就和花满楼分开了,叶觉非对花满楼的印象,应该还停留在当时才对…… 花满楼的神色十分温柔,露出了一个似乎饱含深意的笑容,柔声说道:“叶姑娘她似乎有求于花家?” 陆小凤面露诧异之色,惊奇道:“什么?” 花满楼温柔笑道:“她并没有把她想要的东西说出口,但是,我能感觉得出来,她今日的态度转变,是因为知道了我是花家七公子,而她想要的东西,应该也是与花家有关。另外,她今日会告诉我你的下落,也是有意卖一个人情给我。” 花满楼本来只是为了告诉陆小凤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可是,说者无心,却是听者有意。陆小凤思忖过后,甚至有些联想到,叶觉非之所以会从山西太原的珠光宝气阁千里迢迢的来到杭州,是否也与花家有关…… 又过了几日,等到陆小凤伤好之后,自然开始继续追查绣花大盗的事情。有之前叶觉非告诉他的忙着销赃的捕头孟伟这一条线索,陆小凤几乎是顺藤摸瓜的抓到了金九龄的尾巴,快得让金九龄甚至都没来得及布置好嫁祸给公孙大娘一事。 而在这段时间里,楚留香却是身陷丐帮的乱局中。南宫灵毒杀任慈一事被揭穿,又有失踪已久的任夫人秋灵素现身,十几年未曾摘掉的面纱之下,曾经的江湖美人形容憔悴、骨瘦如柴…… 只是,碍于丐帮短时间内先后两任帮主离世,给丐帮带来的震荡着实不小,索性便由在丐帮身份极为崇高而特殊的长老王十袋一锤定音,丐帮内部虽然已经认定了南宫灵死不足惜,然后,他谋害上任掌门的事情,却并未公之于众,就连楚留香,也在丐帮的请求之下,答应不再将此事外传,也算是还丐帮半刻安宁。 之前陆小凤和西门吹雪在追踪无花之时,却遇到了久居西域大沙漠的石观音,交手之后,两败俱伤的局面,陆小凤和西门吹雪按下行踪养伤,而石观音在中原武林本就树敌众多,自然更是潜伏起来,连同无花一起,仿若突然从江湖上消失了一般。 即使陆小凤、西门吹雪、楚留香等人均知道,这些不过是暂时的平静。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依旧是终有一日必将掀起的暗潮汹涌! 等到终归是一切都暂且尘埃落定之时,从来四海为家的风流浪子陆小凤已经打算离开杭州,当他前往叶觉非的古玩字画店“珠光宝气阁”时,却惊愕的发现,竟然只有那个小伙计一个人趴在柜台后面。 不等陆小凤走上前去,那个小伙计已经笑眯眯的迎了上来,道:“陆公子,要看点什么吗?” 陆小凤笑着摇摇头,对上那个小伙计瞬间变得有些失望的眼神,也不以为意,依旧轻松的笑道:“叶觉非今日不在吗?” 小伙计认真回答道:“我们东家这几天有事出了趟远门,陆公子若是有事的话,不放过些日子再来。或者,陆公子可要留下些话,待东家回来之后,我自当转达。” 陆小凤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想起了花满楼所说的叶觉非分明有求于花家,但是,却始终不曾亲自上门拜访过花家,时至今日,竟是没有人知道,叶觉非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而在这个档口,叶觉非又突然离开,却不知道又是所为何事了…… 陆小凤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的问了一句道:“还请问一句,你们东家这是去了哪里,几时离开的?” 小伙计呲牙一笑,却是摇了摇头认真道:“东家是六日之前便已经离开了,那天,正好有位做官的大人府里的管家过来打发些不用的东西,后来东家嘱咐了我几句,便自己离开了!至于东家是要去哪里做什么事情,东家并未告诉我。” 陆小凤缓慢的点了点头,没理会小伙计说了那么多的前因后果,只是微微皱眉,仔细想了想,不由得暗自心惊,喃喃道:“六日之前,那岂不是她才告诉花满楼我和西门吹雪养伤的地方,第二日便已经离开了?” 如此想来,叶觉非会一见面就告诉花满楼自己的消息,是不是也因为,她知道她接下来有一段时间,将要离开江南等地,而把事情告诉花满楼之后,花家在江南一带势大,知道他和西门吹雪双双受伤后,花满楼自然会不遗余力的出手帮他…… 陆小凤喃喃自语的声音太低,那个小伙计没什么内力,自然也就没有武林高手的耳聪目明,疑惑的看着陆小凤,问了一句:“陆公子?” 陆小凤摇了摇头,随意的笑了笑,敷衍道:“没事。” 不管陆小凤把这件事想得多复杂,此时,叶觉非却是坐在了京城城郊一间十分简陋的小茶肆里,桌上放着一壶刚刚从井里打出来的清水,茶壶的瓷器外面已经覆满了一层沁凉的水汽。 叶觉非坐在窗边的位置上,盛夏的微风中带着些散不去的暑热,小茶肆外面一棵高大的柳树中,还在不停的传来颇有几分吵闹和生气的蝉鸣。 叶觉非手里正捧着一张已经十分老旧的地契,纸片的边缘早有些破碎了,就连官府的印章,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不过,依稀之间,倒是还能辨别出,这张地契上圈定的地方,正是在京郊附近。 正午的阳光最是炽烈,饶是叶觉非内功深厚不畏寒暑,也不喜欢顶着刺眼的太阳在满地尘土飞扬的官道上策马奔驰。 临近京郊,这家小茶肆虽然屋棚简陋,但是后面有几棵枝繁叶茂的柳树荫凉,前面又直起了遮挡太阳的篷子,刚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也的确带着丝凉意。客人虽然不少,却也并不拥挤,坐在这里歇息一二,待到正午最热的两个一两个时辰过去,再行赶路也不急。 叶觉非悠闲的坐在靠窗的小桌旁边,虽然她是一个女子又是孤身一人,然而,城郊这座小茶肆毕竟简陋,一壶粗茶也不过二三文钱,像是叶觉非这种喝不惯那种劣质的茶水,直接就要一壶简单的井水的客人,茶肆的老板更是只收了一文钱,权当是叶觉非孤身一个人占了整整一张靠窗的桌子那么久的缘故…… 毕竟,会来这种简陋的小茶肆的客人,除了偶尔几个过往的行人,更多的本来就是京郊附近忙着农桑的庄户人家。 这些寻常百姓,看到叶觉非身上那两柄缀满耀眼的金子的轻重二剑,第一眼还是被金子晃花了眼的惊叹,第二眼,便是对这种只有江湖人才有的锋利武器出自本能的惊惧了。 千叶长生和泰阿一轻薄一厚重的剑锋在阳光下更是闪过几道锋利骇人的流光之后,映在那些平民百姓眼里,即使叶觉非本人看上去像个富家小姐,可是,单凭这两柄气势惊人的凶器,便足够吓得那些害怕摊上事的农户人家压根不敢睁眼去打量叶觉非了…… 小茶肆里那些偷闲的农户虽然在竭力避开和叶觉非的视线对上,不过,总也有人忍不住好奇的想要偷偷打量几眼。 对于这些人,叶觉非也不在意,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窗边,看过地契后,端着质地粗糙的茶杯,小小的抿了一口清凉的井水,然后便兀自盯着窗外的垂柳,听着多少有些聒噪的蝉鸣声声,静下心来闭目养神。 一辆马车自北地而来,车轮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轧下两道浅浅的车辙印。 一位眼角已经染上几丝皱纹,俊美中却难掩病色和风霜的男人轻轻的撩开了马车的帘子。相比于他一身的倦色和风霜,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却是修长而有力,如白玉般的手指轻轻的印在马车深蓝色的帘子上,那般鲜明而清晰的对比,几乎让人移不开视线……   ☆、第36章 那人轻轻的掀开了车上的帘子,正要下车,坐在前面赶车的虬髯大汉则是也立刻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想要伸手扶着那个男人,关切道:“公子!” 那个男人微微摇了摇头,稍稍的避开虬髯大汉的搀扶,站在京郊外面的这间小茶肆的门口,透过简陋的凉棚,眼睛里仿佛看向了远方。 “公子,咱们现在这茶肆里坐下休息一会儿,等太阳不这么烈了,再进城便是!”那虬髯大战站在旁边提议道。 那个男人闻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即使眼角已经有了些许皱纹,他的五官看上去却依然极为精致,神色间又满是病态的倦容和疲色。唯独那一双十分温柔的眼睛,即使饱经了风霜,却依然显得年轻而明亮,隐约间,眸低似乎还盈着浅浅的碧色。 叶觉非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到了从马车上下来的男人,本来只是不以为意的一瞥,可是,看到那双仿佛是碧绿色的眼睛后,叶觉非却不由得微微挑了挑眉。 这双眼睛,令她不由得想起了曾经在昆仑玉虚峰上碰到的一个来自西域大漠、明教总坛的一个朋友。 许是因为明教西迁后的总坛经年风沙,叶觉非的那个朋友出门总是习惯性的带着大大的兜帽,明明是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怀里却总是抱着一只脾气坏到家了的波斯猫。 ——那只叫做球球的波斯猫第一次碰到叶觉非,出于护主的心思,上来就想挠她,被叶觉非毫不留情的硬把从它的主人怀里揪出来然后伴随着凄厉的喵喵惨叫声扔出去了两回之后,那只波斯猫也就老实了…… 叶觉非的那个明教朋友,也有一双碧绿色的眼睛,兜帽之下,狭长的凤眼明明带着几分危险的轻佻,可是,那个第一次离开明教总坛前往中原的年轻人脸上,却满是纯真的懵懂…… 从自己的回忆里挣脱出来,叶觉非轻轻的摇了摇头,手里握着沁凉的粗瓷茶杯,微微垂下头来淡淡的笑了笑,旁人看不到的漆黑眼睛里,却带着难以言喻的落寞。 那个男人已经带着虬髯大汉走进了小茶肆中。病弱而疲倦的贵公子、忠心耿耿又满脸凶相的赶车人,这样的主仆两个,自然也免不了的引起了茶肆中寻常百姓的好奇,却碍于种种原因而不敢直接打量。 小茶肆里的桌椅本来不多也不少,不过这会儿,因为那些庄户人家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叶觉非身边,是以,剩下的座位,几乎都在叶觉非周围的一圈。 虬髯大汉自然也看到了叶觉非身边靠窗的位置,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那位笑容苦涩、温柔而寂寞的男人却是已经往一处光线暗淡、十分安静的角落里坐下了。 叶觉非低垂着眼眸,轻轻的抿了一口粗瓷杯中凉丝丝的井水。 正是酷暑盛夏,那个虬髯大汉却依然向小茶肆的老板要了一壶热茶。而那个男人,刚刚坐在那里,却是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原本苍白而瘦削的脸上,很快便泛起了一抹病态的红色。 刚刚在珠光宝气阁中醒来时,重伤未愈的叶觉非曾经也是这般狼狈过。 听见那个男人咳得仿佛肺都要从喉咙里吐出来了,叶觉非颇为同情的扫过去一眼,看到那个男人手中的酒瓶后,却是忍不住的微微皱眉。 即使不切脉,叶觉非也能看得出来,那个男人这般剧烈的咳嗽,分明是陈年旧疴,病得这么严重的情况下,不小心翼翼的调养也便罢了,居然还喝酒喝得那么猛,若是这个男人一直是这么个习惯,他的身体会这么糟糕,简直纯碎是自找的! “小姑娘,你在看什么!”许是叶觉非的视线太过明晰,那个虬髯大汉还站在旁边,忍不住的开口冲着她问道。 叶觉非漫不经心的瞥了他一眼,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才说道:“看他咳嗽的这么严重——你要不要去给他煮点蛇胆汁、川贝母和枇杷露?嫌麻烦的话,或者随便弄点冰糖雪梨也行啊!都病成这样了,还喝什么酒啊……” 那虬髯大汉虽然不懂医术,不过,也大致知道,叶觉非说所的东西,大抵都是有润肺止咳的效果。 虬髯大汉原本的气势汹汹,在对上叶觉非漫不经心的眼神之后,加上对李寻欢的担忧,迅速的气弱了下来,几乎是小声嗫嚅道:“少爷他不肯喝……” 叶觉非的嘴角微微抽了抽。 轻轻叹了口气,叶觉非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收回视线,也不再继续看着李寻欢那边的情形,只是慢条斯理的自斟自酌。 虬髯大汉看了刚刚止住咳嗽,满脸病色的李寻欢一眼,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多谢这位姑娘关心了!姑娘可是懂医术?” 叶觉非扯了扯嘴角,没有立刻回答。这种不太配合大夫的病人,叶觉非的记忆里,小师姐叶婧衣就算一个。叶觉非现在这半吊子的医术,说起来,也是因为小师姐身体病弱,进而“久病成良医”的缘故。 叶觉非作为叶孟秋的关门弟子,比叶凡、叶婧衣还要小一点,和小师哥、小师姐偶尔倒是也能玩到一块去。叶觉非会自己跑去学习医术,也是想着能帮忙照顾到叶婧衣的缘故,只可惜叶婧衣天生病弱,即使是医圣前辈亲自出手,也只能是勉强延续其生命,她的病症,几乎再难治愈…… 后来,叶婧衣拖着病体,也不愿每日留在藏剑山庄的一方天地之中,断而悄悄离家,孤身一人漂泊江湖…… 而对于叶觉非来说,虽然担心叶婧衣的身体,但是,她的心里却也明白,叶婧衣渴望自由、渴望亲眼看过这大好河山的愿望,即使稍有不慎,叶婧衣眼中的秀美风光,很可能便会成为她的埋骨之处…… 叶觉非又瞥了那个一脸病容却笑容温柔的男人,淡淡道:“既然他不想喝,你就随了他的意思便是。” 虬髯大汉登时愣了一下,他本以为,这个小姑娘既然孤身行走江湖,又是甫一见面,就注意到了自家公子多年的咳嗽顽疾,怎么着也得本着医者父母心的态度,好生劝慰自家公子几句。 毕竟,他跟在自家公子身边照顾侍候多年,深知李寻欢的性子,虽然温柔,却也固执得很,他实在是劝不动了,才会故意和这个小姑娘搭话,妄图让旁人开口,以李寻欢的软心肠,对方一个小姑娘出自好心的劝他,若是稍微态度硬气些,哪怕是为了敷衍那个小姑娘,李寻欢也会答应下来几日,却没想到,叶觉非竟然会直接这么说…… 反倒是李寻欢,瘦可见骨却白如美玉的手肘支在桌上,突然对着叶觉非这边笑了起来,举了举手中的酒瓶道:“这位姑娘倒是性情中人,李某敬姑娘一杯!” 然而,叶觉非刚刚的话语,虽然完全处于那个虬髯大汉的意料,对于李寻欢的敬酒,叶觉非做出的反应也同样完全超出了李寻欢的想法。 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叶觉非直接放下了手中的粗瓷茶杯,丝毫没有性情中人的意思,只是平静道:“都病成这个样子了,你居然还喝?” “……”虬髯大汉盯着叶觉非,满是懊恼的心道,这句话你刚刚怎么为什么不说,刚刚直接以医者的口气劝说——哪怕是骂他家少爷一顿呢…… “……”李寻欢也很少会碰见过叶觉非这种反应的人。当下,只得无奈的苦笑了一下,抬手仰头,大口的把瓶中剩下美酒喝完。 不过,叶觉非这种看似冷冷淡淡、仿佛对所有事情都漫不经心的态度,却让李寻欢不由得想起了另一个像雪地孤狼一样倔强而又冷漠、看似老成而又实则天真的少年。 虬髯大汉眼神灼灼的看向叶觉非,开口道:“喂,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从刚刚李寻欢开始喝酒,就一直在盯着他那双隐隐泛着碧绿色的眼睛的叶觉非终于收回了视线,瞥了那个虬髯大汉一眼,微微弯了弯嘴角,理所当然的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虬髯大汉本来就不是个善言辞的人,登时微微愣了一下。 李寻欢最是心软不过,见那虬髯大汉愣在那里,便十分从容的笑着接过了话头,爽朗一笑道:“在下李寻欢。” 那个虬髯大汉阻拦不及,等到李寻欢自报家门之后,脸上几乎是立时的浮现出了懊恼之色。 然而,出乎他们两人的意料,叶觉非却对曾经在江湖中声名远扬的小李飞刀“李寻欢”这三个字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犹有些好奇的盯着李寻欢的眼睛,突然开口说道:“你养猫吗?” 本以为叶觉非一身江湖打扮,虽然年幼,但是也不该不知晓李寻欢的名字,可是,看叶觉非的反应,却是真的从未耳闻此事…… 李寻欢顿时怔了怔,道:“猫?” 叶觉非点头,想了想,微微莞尔一笑,轻快道:“我有一个朋友,他的眼睛也是碧色的,他就养了一只很好玩的波斯猫!” 李寻欢愣了许久,终于哑然失笑道:“你一直盯着我,就是因为我和你的朋友很像?” 叶觉非道:“只是眼睛有些相似而已!对了,我叫叶觉非!” 李寻欢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第37章 相视一笑之后,李寻欢本来想和叶觉非这个对当年名震江湖的“小李飞刀”完全没有任何反应的人多聊几句,偏偏,叶觉非笑过之后,却是又坐在她自己的座位上闭目养神起来。 李寻欢自然不会再去打扰叶觉非,便也坐在桌边,等待着太过炽烈的太阳稍稍过去些。 虬髯大汉坐在自家少爷身边,时不时的往叶觉非的方向瞥两眼,既是好奇,也有因为见她和李寻欢似乎“相谈甚欢”,所以想让她再劝劝自家少爷的缘故…… 小茶肆外,依旧是烈日高悬,官道上尘土飞扬,就连路边的几棵树,深绿色的叶片似乎都被午后的日头烤得有些干瘪。 不远处的小路上,一个身着单薄的粗布青色衣裙的女子正有些一瘸一拐的缓慢往这家小茶肆中走来。那个女子容貌柔和而美好,一双令人迷醉的眼睛里更满是纯真,当她专注的凝望着一个人时,几乎能让任何一个男人为她而痴迷。 她的眉心微微蹙起,似乎是因为不小心扭伤的脚踝处传来的疼痛,但是,即使忍着疼痛,她的唇角,却依然挂着淡淡的笑意。 叶觉非正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面朝窗外的方向。林仙儿故意一瘸一拐的走进来时,叶觉非没有看到她,而林仙儿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李寻欢身上,故意微微低垂着头,露出一小截优美而白皙的脖颈,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叶觉非就坐在不远处的窗边。 小茶肆的老板迎了上去,关心了一句道:“姑娘,可是受伤了?” 林仙儿这才抬起头,微笑着摇了摇头,那张极其美貌的面容上,却带上了一丝淡淡的愁绪,轻声道:“多谢掌柜的关心,我无碍的。我家中的幼弟生了病,所以我今日去城外的寺庙中叩拜了一番,在佛前求了一个平安符给他。回来的路上,不小心崴了下脚……若是我的病症,能换来弟弟的安康,那反倒是更要去佛前上香感谢了……” 小茶肆的老板吧嗒了下嘴,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是表示同情和关心的“哎呦喂”了两声。 就连叶觉非,虽然依旧闭着眼睛坐在了那里,不过,听到了城外的寺庙这个地方后,她的心中也是微微动了动,有些恍然的意识到,自己翻看的那张地契,看地形和位置,岂不正好是适合做一个寺庙? 然后,林仙儿在小茶肆老板和几个喜欢看热闹的农户人家的不胜唏嘘中,微微蹙着眉,缓慢的移到了距离李寻欢最近的一个桌边,扶着桌子坐下之后,才仰起头来对着小茶肆的老板柔声笑道:“现在外面天正热,掌柜的,我先在这里歇一会儿,等会儿再回家。” 小茶肆的老板自然是连声答应下来,还特意端过来一壶清茶给她,好声道:“我这里座位多得是,姑娘你尽管在这里歇息!” 林仙儿笑容纯真,眼睛里仿佛都满是感激的柔声道:“谢谢掌柜的。” 此时,林仙儿所在的位置,正好是以李寻欢所在的那桌为中心,旋转小半圈便到了叶觉非那里。 林仙儿先低垂着头,轻轻的喝了一杯茶。她的侧影纤弱而优美,即使是一身粗布的青色衣衫,却丝毫不掩其美貌,反而更衬得她整个人都透着一种不染尘世、纯真无暇的气质。 喝完茶后,林仙儿微微弯下身来,白皙如玉、纤弱无骨的手指轻轻的按在了小腿上,揉了揉靠近脚踝的位置,即使在竭力忍耐,却依然因为忍着疼痛,而从口中低低的泄逸出了一声柔柔的痛呼,那双纯洁而天真的眼睛里,也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泪雾。 以李寻欢善良而又柔软的心肠,自然看不得一个女孩子受了伤之后,还忍着痛走了这么远的路,坐在小茶肆里休息时,依旧在竭力忍耐脚踝处的伤痛。 若是平时,李寻欢可能就会直接用自己的马车送林仙儿去城里找擅长正骨的郎中,不过今日,恰巧还有一个似乎懂得歧黄之术的叶觉非坐在旁边…… 更何况,脚踝受伤的是个姑娘家,叶觉非正好也是个女孩子,两个女孩子之间自然用不着避讳,请她帮忙给那位受伤的姑娘正骨,正好还免得那位姑娘因为腼腆害羞而不肯…… 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李寻欢便已经看向了犹自闭着眼睛的叶觉非,主动开口道:“叶姑娘!” 虬髯大汉跟在李寻欢身边侍候照顾多年,几乎不用细想,只是看着眼前的场景,也能立刻猜到李寻欢的打算,便也跟着帮忙叫了一声:“叶姑娘,醒醒!” 叶觉非立刻睁开了眼睛,侧过头来看向李寻欢和虬髯大汉的方向,平静道:“我没睡着。” 刚刚林仙儿进来时候,林仙儿和小茶肆老板之间的对话,叶觉非自然也一句不差的听个正着。 不过,以叶觉非多少有些冷淡的性子,一些寻常小事,若是有人求上门来了,她多半会答应帮忙,但是,却也不会碰见什么事都主动凑上去多管闲事…… 等叶觉非看过来之后,李寻欢指了下坐在旁边的桌子上的林仙儿,轻声道:“叶姑娘,那位姑娘走路时不小心崴到了脚,你能帮忙看看吗?” 本来是冲着李寻欢而来的林仙儿,在听到“叶姑娘”三个字的时候,心里就是一突,等到叶觉非扭过头来,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模样,林仙儿几乎是瞬间的脸色刷白。 而本来漫不经心,多少有点无可无不可心思的叶觉非,在看到了林仙儿那张本来娇美动人、此时却立即变得惊惶不安的表情,叶觉非反而微微弯起嘴角,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叶觉非毕竟不是花满楼,她虽然对林仙儿的声音感觉有些熟悉,可是,在睁眼看到林仙儿之前,却也并没有分辨出林仙儿的声音来,此时,顺着李寻欢手指所指的方向,看到了这个美貌女子,对于叶觉非来说,简直就是意外的惊喜! 叶觉非微微莞尔,故意拖了个长音,慢条斯理的轻声笑道:“林仙儿啊……这个名字,我应该没有记错吧?” 虬髯大汉虽然总有些小心思,不过本质上还是个性情耿直之人。见叶觉非和林仙儿认识,他根本也没多想,便直接说了一句:“叶姑娘,你和这位姑娘认识?那太好了,她受伤了,你帮她看看吧?” 叶觉非笑得眉眼弯弯,漆黑如墨的清亮眼睛里也闪过了一丝兴致盎然的意味。她依旧稳稳的坐在那里没动,只是微笑着开口道:“还真巧啊……怎么每次不管我在哪个城的城外,都能碰巧遇到你呢林仙儿?” 微微停顿了一下,看着林仙儿一片苍白的脸色,叶觉非的语调里,似乎也带上了些跃跃欲试的意味,轻快道:“你确定你受了伤,需要我帮忙吗?” 林仙儿忙不迭的摇了摇头,惨白着脸,因为太过急切,声音里几乎带上了一丝近乎尖利的音调,急声说道:“不用了!” 叶觉非望着她,微微挑了挑眉稍,这才转向李寻欢,慢条斯理的微笑道:“你看,她说她不要我帮忙!” 就是反应再迟钝,到了这个时候,旁观的人也能看出来叶觉非和林仙儿之间有些不对头了。 或者说,看叶觉非的打扮,单是她手中剑刃锋利、剑身上却铸满了金灿灿的金色银杏叶的轻重二剑也能知道她不是个普通人。而这样的叶觉非,却和一个身上穿着粗布衣衫、仿佛就是出身小户人家却美貌惊人的林仙儿认识,怎么想,也是这个林仙儿身上的疑点更多…… 那个性情耿直的虬髯大汉看看林仙儿,再瞅了一眼叶觉非,两相对比了一下,直接就十分坦率的开口问道:“叶姑娘,你和这位姑娘认识?” 叶觉非悠然点头,轻轻道:“不久之前,在山西太原城城外的一家小酒家里,恰好有过一面之缘。” 林仙儿苍白着脸没开口,却也并没有矢口否认这件事。 叶觉非又笑了笑,轻轻的抿了一小口清水,然后才一派悠闲的开口问道:“对了,你刚刚说,你从城外的寺庙里过来的,那个寺庙应该怎么走?” 林仙儿伸出手来,那双手柔若无骨、纤弱动人,由于恐惧和惊惶,在指着一个方向时,却仿佛还带着些微微的颤抖。 认真说起来,其实叶觉非和林仙儿之间,并没有过直接的交锋,不过,林仙儿上次在上官飞燕的示意下,和陆小凤勾搭上之后,却也渐渐知晓了一些关于叶觉非的事情,在知道了叶觉非曾经将上官飞燕逼到何种狼狈的境地之后,即使叶觉非并没有直接针对过她,在面对叶觉非时,林仙儿却免不了的有些瑟缩退避。 叶觉非悠然的站起身来,在顺着林仙儿所指的方向离开前,回头冲着李寻欢笑了一下,微微挑眉道:“我上次见到林仙儿的时候,她被暴雨给淋透了,十分狼狈,然后就和一个叫陆小凤的人搭上话了,今天太阳这么烈,估计无论如何也不会下雨了,结果,偏偏就有人在太阳底下的平道上把脚踝给崴了……” 微微停顿了一下,叶觉非只是似笑非笑的提醒了一句道:“你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要不要消受这番美人恩,李寻欢你自行斟酌吧……”   ☆、第38章 按照林仙儿所指的方向,叶觉非一路走来,只觉得路边杂草丛生不说,在炽烈的太阳底下,那些野草似乎也被晒得有些发干,散发出一股荒凉而古怪的味道。 叶觉非站在太阳底下,重新把那张地契拿出来比对了一下,这才耐着性子,继续往前面走去。 曲折的小径几经蜿蜒,叶觉非终于找到了城郊那个看起来便知道香火极为冷落的小寺庙。寺院周围的墙壁早已经是断壁颓唐,院子中间的庙舍也是破破烂烂,窗纸陈旧,边角的位置早已经豁开,就连屋顶的瓦片都碎了好些。 一眼望过去,若非寺庙院中的那口暴晒在烈日之下的水井周围竟然还有些水意氤氲,叶觉非只怕会以为,这座寺庙怕是并无人烟,早就已经荒芜了。 一直等到叶觉非直接从缺了不知道多少角的墙壁上直接跳过去,在后院溜达着转悠了一圈之后,才有一个穿着破旧的青布袈裟、芒鞋白袜的和尚正端着一个缺了口的旧瓷碗,手里还拿着一个馒头呆愣的站在寺庙后院一间厢房的门口,目瞪口呆的望着一身锦衣华服、怎么看也不应该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叶觉非。 显然,这个正在吃午饭的和尚便是守在这个已经十分破旧的寺庙中的人了。 那个和尚吃惊,因为他这座小小的庙宇里早就香火冷落,若是有哪家的夫人小姐想要上香礼佛,也该是去别处香火鼎盛的庙宇,这等破旧不堪的小庙,就是附近周围的农户人家,都很少有人会来的…… 叶觉非怔了一下之后,却突然笑了。 虽然早在看到那口水井的时候,叶觉非便猜到了,这个看似萧条冷落的寺庙里并非没有人住,不过,在看到这个一身破旧的和尚之后,叶觉非却也微微吃了一惊。 那个和尚呆呆的望着叶觉非,脸上的表情还有些讷讷的。太过吃惊之下,他一时之间竟是手足无措,也不知道是应该先放下手中的破瓷碗和咬了一半的馒头,还是先道一声佛号,开口询问叶觉非一个姑娘家怎么会突然闯到寺庙的后院中来。 不过,不等这和尚开口,叶觉非便已经先声夺人,算是免了他的犹豫不决了。 “你是这座寺庙的僧人?”叶觉非站在后院的水井旁边,微笑着开口道。 炽烈到有些刺眼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满是华丽而繁复的金色银杏叶的轻剑千叶长生和重剑泰阿,更是闪过数道流光璀璨,映得叶觉非本就白皙的肌肤几乎有些透明。 看在那和尚眼中,叶觉非全身身上光华璀璨,流光闪烁令人不敢直视,顶着绚烂炽烈的阳光望过去,她的面目轮廓被强光照得也有些不甚清晰,竟是仿若不似真人一般。 那和尚终于有些手忙脚乱的放下了碗筷和半个馒头,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局促不安的开口道:“小僧法号胜通,乃是这座寺院的住持,还请问这位女施主是何方人士,为何会误入庙宇的后院中来?” 看到叶觉非身上剑刃锋利、虽金色银杏叶装饰奢华却依旧寒光凛冽的轻重二剑,胜通和尚也知道面前这个年轻女子定然也是江湖人。对于行事随意、多少有些不拘礼法的江湖侠客,一心想要把此事压下、丝毫不想触怒对方的胜通,甚至都把“闯入”二字给说成了极其委婉的“误入”。 胜通其实并非这和尚的法号,而是他的俗家性命。胜通和尚本是关中“飞镖”胜家的子弟,六年前,“飞镖”胜家全门落败于霍天青手中,后背逐出关中后,家人离散。 胜通当年乃是为了避祸,才特意选了这座香火冷落、人烟荒芜的寺庙出家。待到原来为他梯度的老主持辞世以后,这座寺庙便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自然也就成为了这里唯一的住持。就是时下武林中最为热闹的消息,叶觉非都未必会知晓多少,这些几年之前的江湖恩怨,叶觉非自然是连听都没听过了。 胜通和尚一开始所表现出来的呆滞怯懦,看在叶觉非眼中,也只当是这和尚孤身一人独居在这几乎少有人烟的荒凉庙宇中,长年累月的旁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现在突然见了生人,显得讷讷无言倒也不足为奇。 叶觉非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终于轻声开口道:“住持大师,在下并非是擅自闯入的。” 胜通和尚虽然心中惊疑不定、思绪万千,但是脸上的表情,却依然只是茫然无措,手足不安的模样,张开嘴微微动了动,半响才支支吾吾的说了一声:“啊?” 叶觉非直接扬了扬手里的那张地契,轻声道:“住持大师,你这寺庙中,可有这里的地契?” 胜通和尚本来只是装作呆愣的脸上,顿时变得有些真的发愣。 叶觉非看了那呆呆愣愣的住持和尚一眼,指着自己手中的地契,继续轻声道:“我这张地契上圈定的地方,刚好便是这京郊附近的这座寺庙……说起来,我也是多年未到京城,从一位辞官回乡的大人那里收了这样地契,此前都不知道,这里竟然会盖了一座寺院,而且,寺庙里竟然还有香火供奉着!” ——当然,叶觉非不必将这话说明白,胜通和尚也能想到,对方话中的未尽之意。估计是对方本以为,这里只剩下了一座早就荒芜破烂的空寺庙,却没想到,竟然还真的有个和尚继续住在这寺庙里。 胜通和尚远远的看着叶觉非手里那张地契,嘴唇微微有些发抖,整个人都有些呆住了。 在太过炽烈刺眼的阳光下,地契本就模糊的字迹自然是让人难以分辨,只不过,在胜通和尚想来,也知道对方绝对是有的放矢,否则的话,谁家一身锦衣华服看上去就出自富贵之家的小姐,会拿着一张假冒的地契来这城郊处一年到头都罕有人烟的寺庙里来行骗…… 想到这里,胜通和尚脸上一片懵懂茫然,心中却也不由得微微苦笑。若是自己六年前不曾来此地剃度出家,老主持几年前便已经辞世,这位姑娘现在拿着地契过来,可不就是正好收回这块荒芜已久早无人烟的地方…… 而在叶觉非心中,这张地契本来是从“古往今来”的店中新收的一批古玩字画里夹带的。当时店里的小伙计一个没拿住,正好把一本旧书掉在了地上,这张破旧的地契便从书中的夹页里落了下来。 这种东西,本来是应该当即就还给卖家的,谁料那个管家只是隐隐约约瞥到了地契是京郊附近,便忙用手遮掩着脸,连声道着“晦气”,非但不肯把这张地契收回去,更是扭头便走,连小伙计手中还未算完的几幅字画的银钱都顾不上要了…… 这张地契代表的院子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叶觉非和店中的小伙计自然是不得而知。 不过,那个管家对这里嫌弃得紧,叶觉非却是丝毫不在意,毕竟是京郊附近,就算荒凉了些、偏僻了些,这么一大片的地方,把原来的园子拆了,只把地皮卖给附近的乡绅富户,也是一笔不菲的收益…… 而这座荒凉的寺院里,竟然还有一个和尚住着,这件事对于叶觉非来说,也是有些始料未及。 不过,就算叶觉非再想要转手把这块地卖出去,她也不至于为难一个早就出了家的方外人士,便只是微笑着开口,徐徐解释道:“这位住持大师,在下此前并不知道,这里的寺庙中竟然还供奉着香火。这张地契的年限也睡有些久远,许是哪里出了些变故也犹未可知。若是大师手中也有一份地契,待我去官府中询问过此间缘由之后,自然只当是手中的这份地契因为出了意外才不曾被消,将来也不会再来叨扰。” 听着叶觉非口中这番很是通情达理的话语,胜通和尚心中却是暗自叫苦。 他在这座寺庙中也待了足足有五年多的时间。五个年头,不算短,但是却也不算太长。而在这五年多的时间里,他和先前那位在这里过着苦行僧一般日子的老主持,也才待了不到两年的时间。 刚刚剃度出家后的胜通和尚,每日只是吃斋念佛,在佛祖面前念经,试图压下心中家人离散、却碍于本身武功有限,面对仇人霍天青却没半点方法能够报仇的悲愤和仇恨。 看着叶觉非手里拿着那张地契站在那里,胜通和尚却是面容苦涩,无奈的合掌行了一礼,弱声道:“这位女施主,在下、在下此前并不知道此事……” 老住持本来也是早就年迈、寡言少语之人,胜通和尚虽然在老住持去世后,接过了他的衣钵,却从来不知道,原来寺庙这等不沾三千红尘的方外之地,竟然也是要有官府的地契的……   ☆、第39章 等到叶觉非离开城郊那座荒凉而破败的寺庙进城之时,已经是临近傍晚时分了。 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市井繁华。夏日的酷暑,等到傍晚十分,太阳落山,终于不再像正午那时暴晒火烤。 市集中摆摊讨生活的小贩,穿着粗布衣裳手里拎着些许油盐酱醋的百姓,头顶带着斗笠挑着扁担走街串巷的贩夫走卒,驾着马车坐着轿子在小厮家丁簇拥下的官员,眼巴巴瞅着一串糖葫芦吵闹哭叫的顽童稚子,一边伸手揍了自己的孩子一顿又终于皱着眉头满脸心疼的掏出两枚铜钱买下一根糖葫芦的父母…… 叶觉非走在街上,看着京城中的市井民生、世间百态,步履在不知不觉间便已经放慢。 这里完全不同于大唐年间,可是,却是盛世安稳、四海升平。 叶觉非怔怔的望着明朝的都城,这个原本于她而言无比陌生的世界,从未有这一刻,更让她觉得平静而真实…… 叶觉非沿着京城的街道,孤身一人,一直走到了太和门外的金水玉带河,看着不远处繁华热闹的市集,还有不远处便是巍峨耸立的皇宫紫禁城。 站在金水玉带河的河畔,抬头静静的望着仿佛就在咫尺之间的皇宫紫禁城,墙角的几棵宫墙柳,夕阳余晖下仿若镀了一层金色流光的琉璃瓦,一一映在叶觉非漆黑的眼眸中。 叶觉非的心绪几经变化,一时之间,竟是感触良多。 许久,叶觉非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数百年间的陌生和隔阂,在她看到紫禁城外不远处喧嚣热闹、满是三教九流的市集时,终于渐渐融化在了时间的长河中…… 叶觉非转身往刚刚看到的一家客栈里走去。 早在中午的时候,胜通和尚没等叶觉非进城去官府询问当年关于地契的卷宗,便有些讷讷的承认,自己对这些事并不知情,但是,既然是他误占了叶觉非的地皮,自然会尽快想办法把寺庙搬出去的,只是请求叶觉非宽限他些时限,毕竟,他不单单只是住在那里的住户,还有佛像、香火等物需要收拾整理…… 叶觉非此行只为求财,自然也不会多加为难一个寺庙中的出家人。而让胜通和尚买下这块地的方法,叶觉非和胜通和尚彼此间心知肚明,在香火这般稀少冷落的破庙中,胜通和尚显然没有那等闲财,是以,这个法子,他们双方均不曾提及。 全福客栈就在永定门外的鼓楼东大街,叶觉非在店里的伙计殷切的招呼中走进去时,正好碰到了李寻欢和他身边带着的那个虬髯大汉一起从客栈二楼的楼梯上下来。 叶觉非抬头,冲着同样有些诧异的李寻欢和那个虬髯大汉微微笑了一下。 当她从城郊的那座破庙离开,然后进城时,并未再看到李寻欢主仆二人的马车,至于林仙儿的行踪下落,叶觉非就更不会去关心了。却没想到,到了城里之后,这偌大的一个京城,他们居然还能碰巧又在同一家客栈里投宿。 全福客栈里的伙计是个极有眼色的,刚刚听了叶觉非的吩咐,除了在掌柜的那里记下了一间客房之后,便直接把叶觉非引到了一张桌旁,一边用手里搭着的抹布重新擦了一遍桌子,请叶觉非坐下,一边也看出来了叶觉非和李寻欢、虬髯大汉之间似乎是认识的。 那伙计没等叶觉非点菜名,便先笑着开口道:“这位客官,小的看您和刚刚那两位客官可是认识?” 叶觉非侧过头来,微微一笑道:“嗯?” 李寻欢和虬髯大汉主仆二人,自然也听到了那个客栈伙计轻快的声音,不约而同的看了过来。 客栈里的伙计虽然是从未出过京城一步,可是,每日招待的客人却是来自于五湖四海,叶觉非轻声细语时,微微带了些柔软的江南口音,自然逃不过客栈伙计的耳朵。 他乡遇故知本就是人生幸事,那伙计并不知晓叶觉非和李寻欢其实是在京城城郊的小茶肆中才初次相遇,只以为他们二人早有交情,更兼之李寻欢看起来是个面带病色的书生公子,可他身边带着的虬髯大汉那个忠仆却是一脸凶相,叶觉非看着笑意盈盈,不过身上那流光璀璨的轻重二剑,也充分的说明了其江湖人的身份。 江湖人本来就是要寻常百姓家更为洒脱随意些的,是以,小伙计见状便笑着提议道:“小的见几位客官似乎是旧识,要不要坐在同一张桌上?” 叶觉非微微挑眉,随意道:“我无所谓呀!”她和李寻欢之间没什么交情,也没什么仇怨,完全就是一天之内萍水相逢两次,也算是碰巧了有缘而已。 而对于李寻欢来说,叶觉非于他而言也同样只是一时巧遇之人。不过,他倒是有心想要向叶觉非询问一下,关于林仙儿的一些事情…… 抱着这种念头,李寻欢听到了那个伙计的提议之后,便直接走了过来,笑道:“叶姑娘不介意我们在这里一起搭个桌吧!” 叶觉非摊了摊手,莞尔一笑,随意道:“李公子请自便。” 李寻欢从容坐下之后,那虬髯大汉看着这两人之间笑意盈盈的模样,却只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也跟着坐在了旁边之后,向叶觉非点了点头道了声:“叶姑娘”,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在桌上的饭菜还未上来之前,叶觉非和李寻欢便随意的闲聊了几句。 李寻欢虽然出关十年未曾步入中原一步,不过,当他终于拖着病体入关之后,对如今江湖上的事情,却依然是耳熟能详。 反倒是叶觉非,因为之前重伤后,昏迷之间便已经误入数百年后的世界,初初醒来的叶觉非,对于此间的一切,其实都抱着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在别人眼中,叶觉非自然是个江湖人,可惜,之前的叶觉非,却觉得自己离这个陌生的江湖太远。 叶觉非一开始唯一的念头,便是再回杭州西湖畔。待到发觉西湖美景扔在,唯独不见藏剑山庄时,叶觉非唯一想要做的事情,便只是重新修建她记忆中的那个藏剑山庄了。 每日只是忙着赚钱,顺便处理莫名其妙找上门来麻烦的叶觉非,对于江湖上的事情,不说是一问三不知,但是,除了她之前碰巧见过的陆小凤、西门吹雪还有楚留香等人,叶觉非也称得上是孤陋寡闻了。 李寻欢也没有什么由于,很快便直接说出来自己的目的。而叶觉非给他的答案,却是模棱两可,只是让他们去问爱管闲事的陆小凤,毕竟,此前陆小凤已经从林仙儿口中问出了上官飞燕一事,就是叶觉非也不得不承认,陆小凤办事还是挺有一手的…… 而这个答案,让李寻欢和那虬髯大汉免不了的有些面面相觑。 “灵犀一指”陆小凤在江湖上的名号,也是赫赫有名。陆小凤从来不用任何武器,所以,陆小凤的名字虽然未曾被列入百晓生的兵器谱中,不过,江湖上却早有传闻,世间却没有陆小凤的两根手指夹不住的东西…… 稍稍犹豫了一下,李寻欢轻声叹了口气,道:“陆小凤陆大侠行踪不定,想要找他,怕是不会比直接找林仙儿更简单……” 叶觉非喝了口杯中的茶,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虽然她离开杭州时,陆小凤还在忙着绣花大盗的案子,不过,那个时候,绣花大盗的案子也已经有了些眉目,说不准等她再回杭州西湖畔之时,陆小凤便已经离开了! 这时,旁边的一桌江湖人,却是突然有人插了一句,开口道:“两位可是要寻陆小凤陆大侠?” 叶觉非继续低头喝茶,默不作声,李寻欢却是转过身去朝着那桌人抱了抱拳,笑着朗声道:“这位大侠莫不是知道陆大侠人在何处?” 那人喝了杯酒,然后也大笑道:“我看几位也是江湖人,难道竟是不知道最近江湖上传得最热闹的大事?” 李寻欢抱拳笑道:“在下的确是不曾耳闻,还请这位大侠告知一二。” 那人悠然长道:“月圆之夜,紫金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叶觉非挑了挑眉梢,此时已经是八月之处,月圆之夜,莫非是八月十五,中秋月圆? 旁边也有些人忍不住好奇的催促道:“然后呢?你就说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谁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人不耐烦的瞪了一眼,这才在众人的催促声中继续解释道:“白云城主叶孤城,约战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这两位武林中最负盛名的剑客,就要在秣陵紫金山上决斗!江湖上谁都知道,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是陆小凤的好朋友,他怎么可能不去紫金山?” 叶觉非微微怔了怔,西门吹雪之前还在杭州,这件事,她竟然不曾听说。当下,叶觉非也只是眉心微蹙,自言自语般的轻声说了一句:“西门吹雪还在养伤,这个时候决战,怕是不妥吧……”   ☆、第40章 叶觉非的声音很轻,在场的人中,也只有坐在旁边位置的李寻欢眼神微动,看向叶觉非,轻声道了句:“叶姑娘?” 叶觉非神色瞬间一凛,转而只是微微一笑,不再提西门吹雪的事情。 李寻欢见状,虽然心中另有思量,却也没有开口询问。只是转而继续向刚刚那人询问传闻中八月十五月圆之夜的秣陵紫金山上,白云城主叶孤城和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之间的决战一事。 正在这时,叶觉非他们之前点好的菜万福客栈的厨房里也已经做好了。不过,这次端着托盘过来的人,并非之前那个一脸笑摸样的伙计,而是一个年纪很轻、腰肢很细、身量却称得上高的漂亮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年纪虽小,可是,因为在酒家客栈这种地方讨营生,一双眼睛却很是毒辣,应付各式各样的客人的经验更是不少。 叶觉非坐在桌边,手中一杯茶虽然凑到了唇畔却并未饮下,而是微微半遮挡着自己的嘴角,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女孩子动作轻柔却如行云流水般的放下托盘中的菜,柔软的腰肢几乎就贴在了李寻欢的身上…… 刚刚还只是笑容礼貌客套的女孩子,这会儿,脸上的笑容却已经带上了一种极其低俗风情的媚笑。 李寻欢也微微皱眉,因为就这么被叶觉非瞧着,脸上浮现出了些许尴尬的神色,不过,终究还是顾及到这个女孩子的颜面以及叶觉非的存在,没有直接一把推开那女孩子,却也没有故作轻佻的让那个女孩子离开,而是压低了声音沉声道:“姑娘,还请自重!” 李寻欢身边的忠仆,那个虬髯大汉对此倒是见怪不怪,不过,因为自家少爷皱眉,那个虬髯大汉自然更是怒目而视,颇有若是那个女孩子还不收敛的话,他就不顾颜面直接动手的意思。 那个女孩子倒也识相,见李寻欢面色不愉,又被虬髯大汉瞪着,只得轻轻的咬了咬嫣红的嘴唇,端着空下来的托盘一扭头转身离开了。 叶觉非望着那个女孩子的背影,微微皱眉。 李寻欢只当是叶觉非她一个女孩子家,虽然是孤身一人在江湖上闯荡,不过,见到了这种堪称尴尬的场面,自然有些放不开,便低低的咳嗽了一声,歉然道:“抱歉,让叶姑娘见笑了……” 叶觉非却是摇了摇头,突然开口道:“林仙儿为什么要找你?或者说,你身上有什么别人感兴趣的东西?” 李寻欢的脸色微微变了变,虬髯大汉则是神色凛然,满怀戒备的直接盯着叶觉非,开口问道:“叶姑娘何出此言?” 叶觉非只是淡淡的笑了笑,看着李寻欢微微有些凝重的脸色,平静道:“刚刚那个女孩子怕是轻功身法了得,李公子,单看你本人,估计只会以为你是个体弱多病的书生公子,可是,你才到京城附近,就被人盯上,而且还全都是美人计,中午一次晚上一次的……” 看到李寻欢和那个虬髯大汉闻言后的尴尬表情,叶觉非莞尔一笑道:“——李公子,你招惹来的这些人,实在是让我觉得很奇怪呀……” 虬髯大汉小声嘟囔道:“没什么奇怪的……我家少爷……” 在叶觉非和李寻欢共同的注视下,虬髯大汉话说到一半,便直接消音了。 叶觉非见状,弯了弯嘴角,然后低头放下手里的茶杯,转而拿起筷子,不过,叶觉非才夹了一片火烧炒肝,脸色纠结了一下,复又低头把那片炒肝吐了出来,用帕子掩着以茶水漱口,旋即却直接把桌上的茶壶往刚刚上菜的那个女孩子身上扔了过去。 那个女孩子手里还端着托盘,抬头看见径直飞过来的水壶,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往后躲了一步,手里端着菜的托盘也一时拿不住而歪了一下,直接扣在了旁边一桌客人身上。 那桌的客人被刚刚出锅的热菜烫着,一声惊叫之后,怒而起身,直接一个耳光便打向了那个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旋即也在这记耳光之下,被打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一手捂着脸低声呜咽起来。 全福客栈的掌柜的忙放下手中的算盘,急急忙忙的从柜台后面跑出来,忙不迭的先向被一盘子热菜洒了一身的客人道歉,然后又唉声叹气的冲着那个还坐在地上哭的女孩连连说道:“哎呦,哎呦,这是怎么了哎!” 叶觉非看着这么一出大戏,却只觉得啼笑皆非。 李寻欢就坐在叶觉非对面,自然看得到她刚刚扔水壶砸人的动作,可以说,客栈大堂里的一团乱,起因便是叶觉非的动作。 不等李寻欢开口,叶觉非便已经压低了声音,向他解释了一句:“菜里被下了药!” 原本目瞪口呆的李寻欢和虬髯大汉主仆二人一时间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刚刚那个女孩子上菜的时候,勾搭人的伎俩实在是差劲得很,转身离开时,太过轻盈的步伐,在高手眼中,那女孩子定然是学过武的事实也很难掩盖。 李寻欢和虬髯大汉两人一开始也以为那个女孩子只是装作在全福客栈里讨营生的模样妄图接近自己,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只是在用这种能被人一眼就看破的伎俩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就这么毫不掩饰的在饭菜里下了药! 被一盘子热菜烫着的那桌客人还在骂骂咧咧,全福客栈的掌柜的还在不停的道歉,那个女孩子则是一直捂着脸哭。 其他事不关己的客人则是在一边看热闹,还时不时的冲着伸手扔茶壶的叶觉非、那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孩子,还有被热菜泼了一身的倒霉大汉指指点点。 等到全福客栈的掌柜的终于把那个被倒了一身热菜的客人安抚好,并且让一个伙计把人带到楼上的客房去重新换一身衣服后,这才向叶觉非这桌走了过来。 那掌柜的依然是陪着笑,仿佛没看见就是因为刚刚叶觉非拿茶壶砸人才引起的这么多乱子一样,只是连声说着抱歉,询问叶觉非是因为什么发了这么大的火…… 在众人指指点点的目光中,已然被看做是泼妇的叶觉非神色冷凝,仔细而审视的看着全福客栈的掌柜的。这个掌柜步履虚浮,应该是完全不会功夫的,对方的表情虽然客套讨好,全然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叶觉非一时之间,也判断不出对方是否真的对菜里被下了药这件事毫不知情。 旁若无人的单手支颐想了想,叶觉非原本冷肃的脸上,却突然又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朝着那个刚刚被小伙计拉了一把站起身来,白嫩的脸上还带着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已经变得红肿一片的女孩子勾了勾手指,开口道:“你过来!” 那个女孩子眼睛里含着泪水,身上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上还带着些迸溅出来的菜汤,看上去十分可怜狼狈。 掌柜的见叶觉非还盯着那个女孩子不放,忙打了个哈哈,伏低做小的说道:“这位客官,她要是刚刚做了什么错事,看在她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我给您道个歉!还请您高抬贵手,原谅——” 叶觉非冷笑一声,刚要说菜里被下了药的事情,又一个盛满了茶水的水壶被人从二楼直接砸了下来。 随着“啪”的一声脆响,碎瓷片摔了满地,一个穿着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色衣衫,漆黑的头发梳理的一丝不乱,面容隽美如雕刻,眼神却冷如刀锋的男人负手站在二楼的楼梯上,气势凛然的冷冷道:“你别太过分!真当你那个病痨鬼男人谁都看得上!人家小姑娘不过是走过去端个菜,不小心碰着了那男人的袖子,你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拈酸吃醋大吵大闹,要闹还请二位滚回家里闹出!” 被年轻小姑娘轻薄了的“病痨鬼”李寻欢即使没喝茶,也愣是被自己的口水抢了一下,咳嗽得几乎肺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虬髯大汉一脸尴尬的瞅着脸色冰冷僵硬的叶觉非,同时还不忘轻轻的拍着李寻欢的背,急切的关心道:“少爷!” 那个神色狼狈脸上满是泪痕的女孩子被羞得使劲低着头,和刚刚一脸媚笑的往李寻欢身上靠时简直判若两人。 叶觉非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两下,先是从桌子上拿了一盘子菜,然后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把这一盘子被下了药的菜直接往那个女孩子身上砸过去。 叶觉非的手很平很稳,就算她不练暗器,以她的武功修为,扔出去的东西寻常人想要躲开也十分困难。 那个女孩子虽然武功不弱,可是,为了把这出戏演下去,她还就真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又被菜汤泼了一身,只是原本压抑着的哭声也渐渐变大了些。 扔了一盘还不解气,叶觉非又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之下,砸过去两盘之后,才仰起头,看向站在二楼楼梯处一脸阴沉仿佛蕴含着狂风暴雨的白衣男子,先是故意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然后才冷笑了一声,指着那个一身狼狈的女孩子信口开河的胡诌道:“这位公子,您要多管闲事麻烦您也得好好看看清楚!我们邻居家几代书香门第,偏偏出了个这么不要脸的东西,才多大年纪就和人私奔,他们家里的脸都被她丢尽了!她那点事情半个城里都传遍了,看你也是个读书人的模样,还是莫要被人哄骗了的好!”   ☆、第41章 白衣公子的脸色顿时变了变,那双极其漂亮的眼睛里满是阴云密布。 而那个一身狼狈的女孩子,面对叶觉非信口开河的诬蔑,一时之间愣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毕竟,刚刚宫九本来是藏身于幕后的,他会突然站出来,神来一笔似的把矛头放在叶觉非身上,只是为了打断叶觉非说出菜里被下了药这件事。 饭菜里下毒的江湖寻仇,和市井之中拈酸吃醋的夫妻笑话,这两者之间孰重孰轻,几乎没有任何疑问。 更何况,全福客栈里除了那些江湖人之外,还有不少出门做生意的寻常商人,碰见江湖恩怨,很多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匆匆忙忙的跑开,而那些夫妻之间吵闹,反倒更容易惹来旁观人的指指点点。 在这种情况下,叶觉非就是继续把饭菜里被下了药的事情说出来,也许有人会相信,不过,更多的人恐怕会以为她是因为那个女孩子在之类讨营生,所以故意在全福客栈这里胡搅蛮缠。 全福客栈里先是一片肃静,旋即又是一片哗然。 那些什么内情都不知道,只当是坐在这里看笑话的客人们面对着场上两边人的互相“诋毁”,免不了的有人开始议论纷纷,沉浸在那些听起来十分带劲的市井传言里…… 叶觉非坐在一楼的桌旁,宫九则是沉着脸站在二楼的楼梯上,他们两个人遥遥相对,眼睛里的敌意毫不掩饰。 在旁边的客人中,有人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起哄了两句之后,伴随着一阵哄堂大笑,一星碎瓷片突然以一种骇人的速度朝着刚刚起哄的那人脖颈处飞射而去。 叶觉非微微皱了皱眉,握着轻剑千叶长生的手指稍稍用了些力。刚刚还趴在桌上剧烈咳嗽的李寻欢,却突然扬手,以一种迅不可及的速度,掷出去了一柄飞刀,刚好拦在那个碎瓷片之前。 被飞刀挡开的小小的碎瓷片落在地上,再次发出一声轻轻的脆响,碎裂开来。而那柄飞刀,则是直直的刺入结实的地面中,深深的没入其中,只剩下一小截刀柄。 一片诡异的沉默之后,叶觉非手里握着轻剑,挑衅意味十足的轻轻开口道:“这位公子,总不能因为人家恰好说到了你的痛处,就这么突然的杀人灭口呀!或者说,那人可是什么都不知道,纯粹是开个玩笑,你也要这么的气急败坏不成?” 刚刚还是街坊邻居吵架骂街的状态,突然之间就转变成了杀人毫不犹豫的武林人士之间的争端,刚刚还在哄堂大笑的众人,脸色几度变换,一会儿苍白一会儿灰败,反应过来之后,几乎是立刻的边有人哭喊着夺门而出。 同时,也有一个还算有眼力的江湖人骤然站起身来,目光灼灼的盯着刚刚出手救人的李寻欢,惊骇道:“小李飞刀!你是小李飞刀李寻欢!” 叶觉非坐在椅子上没动,原本一身狼狈的那个女孩子也突然甩开了扶着她的那个小伙计,脸上原本柔弱而可怜兮兮的神情瞬间一变,那双眼睛里,几乎淬着毒针一般,微微扬了扬下巴,带着些十足冰冷的高傲,冷冷的看向叶觉非。 然而,当她抬起头看向依然稳稳的站在二楼楼梯处的那个白衣公子时,眼睛里却仿佛瞬间发出了光,带着些少女般的甜蜜温柔和喜爱。 刚刚被人点出身份的李寻欢也依然坐着不动,只是拿出自己的酒壶,笑容苦涩的喝了一口酒,然后才抬起头看向宫九,淡淡道:“这位公子好狠的手段。” 宫九轻轻的叹了口气,唇边明明带上了一丝淡淡的笑容,眼睛里的冷意却几乎冻彻人心,带着些对什么都不以为意的冷酷和漠然。 宫九冷冷道:“比不得小李飞刀手上的飞刀功夫!” 这会儿功夫,客栈里怕事的客人早就跑远了,偶尔还剩下三两个,也是仗着身上的功夫不错,颇有点艺高人胆大的意思,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十多年前便已经叱咤江湖的小李飞刀! 半响,叶觉非终于慢条斯理的开口,带着些好奇的眼神看向陆小凤,完全视宫九和那个女孩子如无物一般的轻松道:“原来你还是个江湖上的风云人物。” 李寻欢苦笑道:“不过是十多年前的虚名罢了!” 一直跟在李寻欢身边的虬髯大汉惊讶的开口道:“之前你听到我家少爷的名字时,就没有什么反应,没想到你居然真的对江湖上的事情知道的这么少。” 叶觉非无所谓的摊了摊手,握着轻剑千叶长生摆在自己面前,微微笑了一下,声音轻快的随意道:“小李飞刀——现在我好像知道了!” 那个虬髯大汉见状,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就这么被无视了的宫九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从李寻欢和叶觉非身上收回目光,静静的看向站在那里衣衫狼狈、一脸阴沉的宫主,淡淡的开口道:“去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换了。” 宫主咬了下嘴唇,狠狠的瞪了叶觉非一眼,转身就走了。 叶觉非不以为意的瞟着宫主的背影,突然轻轻的开口道:“我知道你身上的武功很不错的样子——刚刚那几盘子菜,也是故意扔过去的!在众人面前故意装模作样扮可怜,好玩吗?” 叶觉非虽然没有完全把话一字不差的全部说明白,不过,想要表达的意思也已经足够清楚了—— 愿意装模作样的在人间演戏扮可怜,就别怪别人真的不顾颜面的直接跟她动手给她一顿教训! 认真说起来,其实叶觉非对普通人的态度还算温和有礼,不过,对于这种上门挑衅的,一向是手段激烈直接、不管不顾得很。 宫主闻言,猛地回过头来,她的脸上已经挂上了甜美的笑意,可是,眼睛里却是一片阴冷刻毒,这种强烈的违和感,几乎让人背脊发凉般。 虬髯大汉突然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说了一句,道:“叶姑娘……他们这到底是冲我们家少爷来的,还是冲你来的!” 叶觉非的回答十分干脆利落,淡淡道:“我之前从来没见过他们。” 李寻欢跟着苦笑道:“李某亦然,对面这两位,在下此前也从来不曾见过。” 宫九终于从楼梯上走了下来,那张刀削般精致美好的脸上,带着些冷肃的表情,眼神坚决锐利如同刀锋一般。 然而,宫九这次开口的内容,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宫九神色冷淡的瞥了李寻欢和叶觉非一眼,淡淡的开口道:“在下宫九,这家全福客栈,不巧也正好是我名下的买卖。” 叶觉非似笑非笑的扯了扯嘴角,带着些冷嘲热讽的意味,眼神轻轻的瞟向那些被下了药的饭菜,冷冷道:“还真是别具匠心的待客之道。” 宫九轻轻的舒了口气,脸上冷漠的表情并没有几分和缓,只是一脸神色不动的继续道:“你刚刚已经尝了一口那些饭菜。” 叶觉非冷笑道:“要不然的话,我也不会砸那个女人一身被下了药的菜。” 正在这时,刚刚那个狼狈的女孩子已经换了一身干净整洁、布料华美的衣服,就连长长的黑发也重新梳理整齐,她步伐轻快的走到了宫九的身边,巧笑倩兮一般的柔声开口道:“九哥。” 宫九微微点了点头。 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那个女孩子脸上的红肿竟然已经完全消退了,她此时的神情十分高傲而美丽,和刚刚可怜兮兮任人欺凌的模样截然不同,两相对比之下,几乎是判若两人。 然而,最吸引人目光的,不是这个女孩子突然之间令人瞠目结舌的蜕变,而是在她袅袅娜娜的走过来之后,全福客栈里的伙计跟在她深厚,毫不怜香惜玉的拖过来的一个女人。 李寻欢的眼睛顿时有些睁大了,就连叶觉非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好奇的神色。 被拖过来的那个女人,竟然是今日中午的时候,还在京城城郊的小茶肆里,故意装作受了伤的平民女子,妄图接近李寻欢的林仙儿!不过,她此时穿着的虽然也是一身青色衣衫,却布料精致华美,并且因为那个伙计毫不怜香惜玉的拖拽,而染上了许多灰尘。 那个女孩子抱着宫九的手臂,笑意盈盈的看向叶觉非,仿佛刚刚的刻骨和仇恨都是假的一半,柔声细语的开口道:“饭菜里的药是我下的,不过,那些药物并没有毒,你既然离开就能发现那些药物,想必也能辨别得出来,并非伤人的东西。” 叶觉非挑了挑眉稍,随意的开口道:“真不好意思,我的医术还真就是半吊子,你下了什么药,我可尝不出来!” 宫主被哽了一下,却很快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继续笑意吟吟的开口道:“刚刚是我的不对,还请几位原谅则个。我只是听说,当年名动江湖的小李飞刀李寻欢不久前才从关外归来,没想着今天就能在京城里看到本人。” 说道这里,宫主咬了下嘴唇,柔软中带着笑意的眼神瞥向林仙儿,轻轻开口道:“正好,今日也有人找上我,跟我讲了一个很有趣的故事。李公子可有兴趣?” 李寻欢还没说话,叶觉非已经抬杠似的随意开口道:“若是我们说没什么兴趣,两位接下来还有什么说辞?”   ☆、第42章 宫主当时就被哽得呼吸一滞。轻轻的抓着宫九袖子的手指也稍稍收紧了一下。 李寻欢微微瞥了林仙儿一眼,分明想要开口询问几句,不过,却因为叶觉非刚刚的话语,而有些不好开口了…… 宫九轻轻的拍了拍宫主的胳膊,有几分安抚的意味,旋即看向叶觉非,深邃如寒潭、冰冷如刀锋的漂亮眼睛里带着些凉薄的笑意,淡淡开口道:“叶姑娘何必拒绝得这般干脆?” 叶觉非站在那里,丝毫不以为意的扯了扯嘴角,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见叶觉非不说话,宫九又继续轻声道:“舍妹年纪轻喜欢玩闹,刚刚是开了个玩笑,还望两位包涵一二。”微微停顿了一下,不等叶觉非和李寻欢两人答复,宫九淡淡的瞥了林仙儿一眼,轻声道:“至于引来这桩误会的罪魁祸首,还是交由二位处理吧!” 听到这句话,叶觉非才算是来了兴致,饶有兴趣的低头看向林仙儿,蹲下身来,用手中的轻剑剑柄点开了林仙儿身上的穴道。 “我们真是有缘,林仙儿,又见面了。”叶觉非似笑非笑的说道。 林仙儿身体能够活动之后,一手抚在自己的喉咙处,困难的咳嗽了几声。明明是那般纯洁美好的容貌,可是,白皙的脖颈处却被人用手掐出了一道十分明显的青紫色瘀痕。 看到叶觉非意味不明的笑容,林仙儿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可是,在用眼角的余光瞥见正十分亲昵依赖的抱着宫九手臂的宫主之后,林仙儿那张极其美貌的脸几乎是瞬间变得扭曲起来,本就空茫的眼神瞬间满是惊恐。 看到林仙儿眼底的恐惧,宫主却是笑得眉眼弯弯,十分甜美可爱的模样,拉着宫九的胳膊,轻轻喊了声:“九哥……” 宫九低低的“嗯”了一声,静静的看向叶觉非道:“叶姑娘觉得,我这提议如何?” 叶觉非漫不经心的笑了笑,却是看向了李寻欢,指着林仙儿随意的示意了一下,然后开口道:“林仙儿和我又没什么关系……李公子意下如何?” 李寻欢叹了口气,朝着宫九抱了抱拳,道:“多谢阁下美意,李某也就却之不恭了!” 宫九随意的挥了下手,示意刚刚跟在林仙儿身边看管着的人退开,然后淡淡道:“李公子请自便。” 宫主站在旁边,突然补充了一句,柔声笑道:“我刚刚和客栈里掌柜的打过招呼了,几位的房间早已经安排妥当,定然不会再有人打扰了!” 叶觉非定神看了她一眼,宫主只是站在那里,笑意盈盈的任由她打量,好像之前对着叶觉非露出阴狠刻毒眼神的人不是她一般。 半响,叶觉非弯了弯嘴角,轻轻笑道:“多谢两位的盛情款待了,我这个人怕麻烦,还是另寻它处比较好。” 这句话话音刚落,叶觉非便又对着一脸惊讶的李寻欢笑了一下,和他道了声别,微笑道:“李公子,就此别过,有缘再见吧!”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宫九微微皱了皱眉,突然开口拦道:“叶姑娘请留步!” 叶觉非转过头来,神色淡然笑容恬雅,微微挑了下眉梢。 宫主咬了下嘴唇,认真道:“喂!你怎么知道你若是在京城里的别家客栈里投宿,那家店就不会也是我们开的?” 叶觉非挑眉一笑,漫不经心道:“你别告诉我,那业是你的店不就行了?那样说不定,我还能睡个安稳觉!” 宫主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些,低低的哼笑了一声。 叶觉非不再搭理他,冲着宫九稍稍点头示意了一下,转身便直接离开。 李寻欢看着叶觉非的背影,只是微微皱了皱眉,轻轻的叹了口气,似乎若有所思。 那个一直跟在李寻欢身边的虬髯大汉面露犹豫之色,半响,才对李寻欢低声道:“少爷,叶姑娘她这是……” 李寻欢直接开口截断了那虬髯大汉的话语,轻声道:“无事!不必多心。” 叶觉非的突然离开,无疑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宫九稳稳的站在那里,仍在毫不掩饰的思考着事情,在她身边的宫主则是伸出一根手指来,轻轻的指了指林仙儿,冲着李寻欢笑道:“李公子,这个人,你打算怎么办?” “我——”李寻欢嘴唇微微动了动,刚要说话,却直接被林仙儿抢白道:“李寻欢——李公子!我什么都告诉你!求求你救我走吧!” 林仙儿的话语显得极其急迫,嗓音还有些明显的嘶哑,显然,那个掐在她脖子上十分明晰的指痕,除了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了青紫色的淤痕外,也有些伤到了她的喉咙。 宫九没有开口,宫主则是缠着宫九胳膊的手臂又紧了紧,带着些轻蔑意味的低低嗤笑了一声。 “李公子,”宫主柔声细语的轻道:“我也不瞒你什么,之前你的身份,便是这个女人透露给我的!我今天故意安排了这么一出,也少不了这个女人的撺掇……” 宫主的话语微微停顿了一下,她终于肯轻轻的空开挽着宫九胳膊的手臂,俯下身来,神情温柔却眼神漠然的盯着林仙儿——对上宫主毒蛇一般的眼神,林仙儿不由得身体瑟缩,惊惧得微微颤栗。 宫主眼神闪烁的笑了笑道:“至于她还编排了你的什么事情,我也懒得一一再复述一遍了!不过,这个女人的话语可不可信,想必李公子心中自有一番衡量!” 李寻欢只是无奈苦笑,拱了拱手道:“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和李寻欢分开了,也摆脱掉了宫九和宫主兄妹两人之后,叶觉非直接趁着夜色尚未完全笼罩之际,在街道上不慌不忙的走走停停,看着路边做得精致漂亮的风筝、面具,甚至还有闲心买了一幅糖画,一路上左瞧右顾,终于在另一条街道上,重新寻了一家客栈投宿。 ——担心在客栈楼下的大堂里再碰上什么热闹,叶觉非索性直接让店里的伙计随便准备点吃的,给她端到了房间里。 与此同时,李寻欢、虬髯大汉,还有眼神惊惧一身狼狈的林仙儿,正坐在客栈的房间里。 林仙儿手指微微有些颤抖的提起了桌上的水壶,想要给自己倒一杯茶水,却因为出于恐惧、身体本能的颤栗而险些将杯子碰翻。 虬髯大汉皱着眉看着林仙儿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突然伸手扶住茶杯,干脆直接帮她把这杯茶水倒了七分满。 “多、多谢……”林仙儿声音有些低哑的喃喃道。 看到林仙儿这副反应,就连李寻欢都有些微微皱眉,缓缓开口道:“你到底碰上了什么事情?” 想起宫主的手段,还有被她掐着脖子时,呼吸困难直至濒死的感觉,那种冰冷无望、却连挣扎一下的机会也无,太过清晰的恐惧和死亡的感觉,让林仙儿不由得微微哆嗦了一下,思维有些凌乱的喃喃道:“她不是人……那个人她……” 虬髯大汉忍不住好奇的对李寻欢小声道:“她在说谁?” 李寻欢也并不是十分确定,只是有些迟疑的推测道:“难道是那个宫九?” 林仙儿仿佛突然反应过来一般,眼神发直的看向李寻欢和虬髯大汉,低声喃喃道:“不是他,是宫主……” 李寻欢和虬髯大汉对看了一眼,同时奇怪道:“公主?” 林仙儿柔软纤细的手指死死的握在茶杯上,由于太过用力,手背上青筋迸发,半响,林仙儿才低低的、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那个女人,就是和宫九在一起的那个女人,她的名字就叫做宫主。她是个疯子,那个女人她根本就是个疯子!” 虬髯大汉自言自语般的回了一句:“虽然那个女人今天演那处戏,然后被叶姑娘摔了一身的盘子,好像挺莫名其妙的,不过我看你现在比她更像疯子……” 李寻欢闻言,有些无奈的瞥过来一眼,略带薄责。 虬髯大汉眼神讪讪的,顿时消音。 林仙儿几乎有些崩溃似的喊道:“我一开始、最初见到的就是宫主!李寻欢,你的事情的确是我透露出去的!这件事是我不对,可是,我和宫主正说着话,就算称不上相谈甚欢,我也确实没有招惹到她!宫九突然过去找她,我只是出于好奇的看了一眼,等到宫九转身离开后,宫主整个人就像是疯了一样,直接就要杀了我!宫九和宫主,他们两个分明是兄妹啊!” 林仙儿把这件事说完之后,整个人都有些失控般的茫然,她呆呆的坐在那里,手里茶杯中的水晃出来了大半,她仿佛都不曾察觉到一般。 林仙儿的武功在江湖中算不上一流,不过身手也还算可以,可是,在宫主阴狠毒辣的招式之下,她却根本无从还手,被宫主掐着脖子,仿佛颈骨都要被捏碎的感觉,林欣儿此时回想起来,都觉得有一种令人毛骨悚般的感觉……   ☆、第43章 深夜,夜色凄迷。 而在甩开了宫九和宫主,连同李寻欢也被叶觉非抛之脑后,随意的换了一家客栈之后,到了晚上,叶觉非却依然还是没能睡个好觉。 八月暑热,因为不喜欢房间里太闷,叶觉非即使是在客栈里,也是开了窗子睡觉的。 不知不觉间,外面竟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一阵小雨。 轻柔的雨丝细密,给本就沉暗的夜色又笼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被窗外的雨滴声吵醒,叶觉非轻轻的掀开被子,从床铺上坐起身来,只着一身轻便单薄的白色里衣,走到窗边。一头松散的黑色长发顺着单薄的肩膀垂下来,宛若墨色流泉,因为躺在枕头上,还带着些微的散乱,叶觉非也不在意,只是随手往耳朵后面捋顺了一下。白色的衣领处有些微微的散开,露出锁骨处一小片雪白的肌肤,在雨夜凄迷幽淡的光影下,带着些羊脂玉般的细腻。 小雨淅淅,苍穹夜色并未完全被乌云所笼罩着,天边层云稀疏的地方,月亮也稍稍露出了小半张脸,黯淡的月光透过窗子,在屋子里投下一个雾气迷蒙的影子。 叶觉非刚想要伸手关窗户,却正好听到客栈里的隔壁房间也有人脚步有些沉重的走到了窗前,一把将窗户关了起来的声音。 许是夜里被雨声惊醒的人吧! 听见刚刚关窗的声响,叶觉非暗自想到,也没多在意,只是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窗外疏淡的雨幕,才想要合上窗子继续回去睡觉,却恰好听到了隔壁房间里有些沉闷的声音。 “大哥,你也因为那批货的事情睡不着啊……”一个有些粗沉的男声,还带着些睡意惺忪的含糊不清,突然从隔壁不甚清晰的传来。 叶觉非轻轻的扶在窗栏上的手动作突然停住,只是稍稍愣了一下,叶觉非便已经又把自己正要关窗户的手给缩了回来。 微微停顿了一下之后,刚刚起来关窗户的彭一虎才沉声说道:“老三别瞎说!快睡你的觉吧!” 一开始说话的那个声音只是稍微老实了一小会儿,又忍不住的小声嘟囔道:“大哥,我还是觉得有些心里发慌,慌得根本睡不着觉……这批的红货里,那块极乐之星实在是太过惹眼了……” 彭一虎无奈的瞪了自己的三弟一眼,说道:“听听你现在这个含糊不清的声音,我看你是睡太多都睡傻了,还慌得睡不着觉……” 彭三虎又忍不住小声道:“大哥,那龟兹国的极乐之星,传闻中蕴含这一个巨大的秘密……” 彭一虎神色一滞,沉声道:“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彭三虎道:“之前在上个客栈,我看有几个人,虽然是中原打扮,但是面目上却是与那龟兹国的使者有些相似……出于好奇,我便也跟过去听了一耳朵,正好听到什么龟兹国的国宝,还有上古玄螭、神兵利器之类的言语……我想着,那些人可能与龟兹国的叛军有关,他们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知道龟兹国王把极乐之星混在这一批红货里,托付给了镖局运送……” 彭一虎沉声道:“这话你怎么不早说!” 彭三虎也有些委屈道:“这几天每天提着胆子赶路,紧张地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你和二哥又整天阴沉着脸,我哪敢说话……这不是三更半夜突然醒了,才想起来这件事么?” 隔壁房间里,彭一虎和彭三虎还在小声的说着这件事,正站在窗前的叶觉非,却是在听到与上古玄螭有关、其中蕴含神秘力量的极乐之星后,便有些微微的怔住。 叶觉非出身西湖藏剑山庄,虽然本身痴迷于练剑,却并未把心思用在铸剑之上。又因为小时候多少有些随性,为了小师姐叶婧衣的事情便去学了个半吊子的医术,等到后来,发现藏剑山庄收藏的重剑泰阿用着很是顺手,又有大师兄亲手铸造的轻剑千叶长生长伴身侧,就更没有什么心思去学铸剑了…… 不过,就算叶觉非并没有在铸剑上花什么心思,但是也清楚的知道,化玉玄晶是什么东西,以及化玉玄晶在铸剑的时候是怎样珍稀贵重的材料…… 而听隔壁那两个人的说辞,却是与叶觉非记忆中的化玉玄晶别无二致,可惜现在还暂且不能亲眼看到实物…… 隔壁突然传来了一声压抑的惊呼,彭三虎惊叫道:“大哥!?” 彭一虎突然扬刀,往自己的肩头上轻轻划了一刀,鲜血顿时就顺着赤裸的胸膛流了下来。 彭一虎咬着牙,对彭三虎说道:“三弟,你说的不错,这极乐之星实在是太过贵重,这批红货,咱们兄弟几个还是得更加谨慎些才是!” 说话间,彭一虎已经捂着肩膀上还在流血的伤口,对一脸震惊的彭三虎低声说道:“三弟,你把极乐之星拿过来,放在别处我都不放心,索性藏在身体里好了!” 彭三虎看着自家大哥满身是血的模样,明显是有些被吓着了,愣了半响之后,才手脚有些哆嗦的从彭一虎贴身放着的行李中,翻出来盛着极乐之星的盒子。 深沉的夜色中,彭三虎刚刚把那个盒子打开一道缝隙,便已经露出了一道光芒闪烁。极乐之星的璀璨明亮、光彩动人,几乎让天上的繁星也顿时为之失色。 将整个盒子打开之后,彭三虎望着手中光华璀璨的极乐之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彭一虎毕竟年长几岁,比才跟着押镖没两年的彭三虎多了些沉稳和阅历。看到极乐之星后,虽然也为其光华所慑,却很快便沉下心来,直接将极乐之星陷进了自己的肩膀中,忍着疼咬牙沉声道:“三弟,拿些金疮药来,帮我把这伤口包扎好!” 在彭一虎说话间,彭三虎已经忙不迭的点亮了桌上的蜡烛,然后才去翻着包裹找药,帮彭一虎处理伤口了。 而这两个人,却都没有发觉,就在隔壁并未点灯的房间里,叶觉非静静的站在窗前,一直等到彭一虎和彭三虎两兄弟安静下来,隐约间几乎能够听到酣睡的呼吸声后,叶觉非才悄无声息的掩好了窗,转身回了床上。 叶觉非抱着被子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有些抵不住化玉玄晶的诱惑,思忖着反正自己最近在京城也没什么事了,地契上城郊那块地,胜通和尚那边也答应了宽限些时日便收拾好东西搬走,自己过一阵子再回来京城处理这件事的后续便可,明日不妨就跟在隔壁那似乎是押镖的兄弟几人后面,看看能不能找到别的化玉玄晶…… ——叶觉非虽然对化玉玄晶势在必得,不过,她却并不打算碰隔壁押镖的兄弟几人的货物,一家镖局接到的十分重要的红货,说不得便是多少人的性命,叶觉非身在江湖之中,从来不会心慈手软,但也从来不会恶意伤人,这也是叶觉非行走江湖的做人底线!即使当初在大唐江湖之中,浩气盟和恶人谷之间没少强抢镖银什么的…… 暗自下定决心之后,叶觉非枕头下面压着重剑泰阿,轻剑千叶长生则是被放在了枕畔用手轻轻的按着,很快也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流浪就像是一种难以治愈的疾病,而风流浪子陆小凤却早已经病入膏肓。 数日之前,七月末。还在杭州西湖畔的陆小凤和石观音动手时身上留下的伤势只好了个七七八八,喜欢流浪、四海为家,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的陆小凤在解决了绣花大盗的案子、石观音和无花又从江湖中销声匿迹的情况下,之后,陆小凤便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去杭州城里叶觉非的那家小店“古往今来”却并未找到人,又多停留了两天,跑去江南花家和花满楼吃了顿饭喝了顿酒后,陆小凤便再一次离开了江南。 夏季暑热,陆小凤本来是想着往天气凉爽宜人些的极北之地转转,也能再去尝尝松花江上的烤狍子腿那些美食。 然而,等到陆小凤到了坝上张家口之后,却碰巧遇上了在这里办事的唐门大公子唐天仪。认真说起来,陆小凤和唐天仪之间并没有什么来往,不过此前,陆小凤却是和同样出身唐门、算起来应该是唐天仪的叔伯一辈,以不喜欢说话闻名江湖的唐二先生颇有一番交情。 更何况,陆小凤本来就是一个很喜欢交朋友、更是有无数朋友的人,既然在坝上碰巧遇上了唐门大公子唐天仪,一来二去的,两人便也结伴喝了几壶酒,闲暇之余,还在坝上草原打猎喝酒的玩了两天。 雨后的坝上草原气候也算凉爽,蜀中唐门的大公子唐天仪还有要事在身,便去忙自己的事情了,而原本打算去极北之地避暑的陆小凤,却是舒舒服服的躺在蒙古包里,在草原上看着黄昏落日,溪流蜿蜒,索性改了一早的初衷,打算在坝上地区多停留些时日了…… 然而,陆小凤还没过几天安稳日子,便又突然想起了不久前新认识的朋友“盗帅”楚留香,念及当时的无花、石观音等人隐匿行踪,楚留香竟然也跟着消失不见,陆小凤在一时兴起之后,察觉到楚留香的行踪难测,好奇心起,便更是想要去找“盗帅”来一起喝酒了……   ☆、第44章 叶觉非虽然并不常去跟踪别人,不过,以她的武功身法,想要悄悄的跟在别人后面不被发现,倒也不是太难的事情。 一路上,叶觉非都悄无声息的跟在彭家七虎身后不远处,偶尔在确定前面只有一条路的时候,也会故意先绕到前面的小镇上,坐在小茶肆里喝着茶乘着凉,等到后面的彭家四兄弟差不多快要赶上来了,她再悄悄掩去行踪跟在后面。 叶觉非自始至终都没在彭家四兄弟面前露过面,不过,这一路上走来,叶觉非也渐渐觉察出,他们想要去的地方,应该是在出关后继续往银川方向,最后走进近乎荒无人烟的大沙漠一带。 沿着河流的上游,彭家四兄弟的脚程也不算慢,叶觉非估摸着,差不多等到明天的时候,就能到沙漠边陲了。 叶觉非此前在大唐江湖中时,初出师门后在江湖中游历,自然也去过龙门荒漠,还曾在龙门客栈内老板娘金香玉的见证下,和那个身世成谜的李复拼过酒,等到后来结识了一位明教的朋友之后,也曾经对方的热情相邀下,去过一次大漠深处的明教总坛。 有过几次深入大漠经验的叶觉非自然知道,在进入沙漠之前,随身携带的装备物资少不得要重新选择更换。 加上面前只有一条漫天黄土风沙的官道,叶觉非一点也不担心会和彭家四兄弟就此失散,索性便直接纵马奔驰,毫不掩饰的越过了彭家四兄弟装满一批红货押镖的车队,马蹄声声中,直接掀起一片尘土飞扬,当她的背影几乎从眼前消失,正在赶车然后无可奈何的吃了一嘴沙子的彭家老三彭三虎使劲抹了把灰突突的脸,往地上“呸”了一声吐吐沙子。 进沙漠之前的最后一个有些规模的小镇,叫做老龙湾。 叶觉非骑在马上,长长的头发用金银点缀着几颗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的珍珠的发饰简单爽利的梳了一个高马尾,和她之前在杭州瘦西湖畔时的鹅黄色纱裙不同,此时的叶觉非穿着一身透着英武之气的劲装,只是衣服的颜色则是由明灿的金黄色和白色、以及深沉稳重的黑色组成。金色的银杏叶流光璀璨、锋锐的剑刃剑气逼人的轻重二剑被叶觉非背在身后,牵着缰绳暂停在小镇门口,微微低下头看着被黄沙覆盖了大半的石碑,上面刻着的“老龙湾”三个字在经年风沙的磋磨下,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 叶觉非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正是下午,距离太阳落山总还有些时候,便打算先去小镇上的酒楼里用些饭菜,然后再去集市上买些进沙漠所必须的物资。 毕竟,叶觉非骑着马一路轻车从简,身上本来就没带什么东西,等会儿什么骆驼、羊皮水袋、甚至是腌渍好的肉块干粮,全都需要备上一份。 这个小镇已经很靠近沙漠了,却并不显得荒凉。虽然镇上的人家不多,四周的土地也因为经年的风沙而有些贫瘠,然而,再往西深入大漠深处、以及过往的行人们,全都免不了要来这里休整一番,因而这个映着黄沙烈日的小镇,反而还透着几分热闹生机。 小镇的规模毕竟不大,镇里的酒楼客栈也只有一家,但是,这家酒楼开得却并不算小。 叶觉非把手中马的缰绳扔给一脸喜气洋洋笑意的伙计,然后直接走到酒楼里。一楼的大堂里,正有不少粗壮魁梧的大汉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气氛被吵得十分热闹。 而在这阵喧嚣热闹之外,靠近窗户的桌子旁,却有一个身形匀称、眼睛明亮、嘴唇上那两撇胡子修理得十分整齐漂亮和他的眉毛一模一样的年轻人正舒服的斜坐在椅子上,背靠着墙壁悠闲得喝着酒。 在这等沙漠边陲之地的小镇上,之前来了一个和这些魁梧大汉比起来称得上细皮嫩肉的陆小凤,便已经足够引起众人惊奇的目光了。 等到叶觉非走进来时,身上的皮肤光滑细腻一看就不是在西北大漠长大的人,虽然打扮得不若闺阁女子般长裙曳地、琳琅环佩,但也是极其明丽漂亮!在这种小镇上,何曾有过这样的女子,尤其还是孤身一人独自前来? 刚刚还在酒楼里喝酒胡侃、插科打诨的众人,几乎是立时便不约而同的陷入了一片寂静。顶着一众人惊艳惊诧不敢置信的目光,叶觉非却是丝毫不以为意,脚上的步伐轻快却平稳,正好和坐在窗边好奇的抬起头的陆小凤眼神对上,叶觉非也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秀气的眉梢,然后便毫不犹豫的径自往陆小凤那桌走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 “觉非?” 叶觉非和陆小凤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道,然后,在陆小凤灼灼的目光中,叶觉非动作随意的用脚踢开一把椅子坐下,顺手把轻剑千叶长生轻轻的放在桌上,直接伸起手来冲着店里的伙计招呼了一声。 等到叶觉非不慌不忙的点完菜之后,陆小凤已经暂且放下了手里的酒壶,十分主动的帮她倒了杯茶水,从桌上轻轻的推了过来,道:“给,口渴不?先喝杯水吧!” 叶觉非也不跟陆小凤客气,微笑了一下点点头,接过茶杯来,喝完水之后,才带着几分惊讶的开口笑道:“我真是没想到,居然在这么个地方也能碰见你!” 陆小凤坐直了身子,也无奈的摇摇头笑道:“之前在杭州时,等到绣花大盗的案子了结了,我还特意去你那店里找你告别,结果就听店里的小伙计说,你前几日便已经有事出门了!问你那伙计你去了哪里,他也说不明白!没想到今天竟然会在这大沙漠外见到你!”稍稍停顿了一下,陆小凤也忍不住好奇道:“难不成你也是有要事打算进入大沙漠?” 叶觉非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手里轻轻的转着那个茶杯,又低头喝了一小口水之后,才十分自然的反问道:“也有要事进入大沙漠——还有谁去了沙漠,你是在说你自己,还是别人?” 陆小凤举着酒杯,又喝了一大杯酒之后,才笑着回答道:“是我,也有别人,碰巧,那个人你也认识。” 叶觉非惊讶得睁大了眼睛,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后有些好奇的轻快的说道:“还有谁是我认识你也认识的……阎铁珊、西门吹雪、花满楼、楚留香?” 不等陆小凤回答,叶觉非已经自顾自的推断道:“花满楼应该还在杭州陪着那个金家的大小姐,估计没空跑来沙漠,西门吹雪身上还有伤——对了,你身上的伤势好了没?” 陆小凤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毫不犹豫的伸出了一条胳膊,平搭在桌上。 叶觉非也不含糊,三根手指直接轻轻的按在了他的手腕上,切了切脉象,然后认真道:“我觉得,大体上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不过——”稍稍停顿了一下,叶觉非继续道:“不过你要是有什么脉象不明显的隐疾,就凭我这三脚猫的两下子,也确实看不出来。” 听到隐疾两个字,陆小凤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收回手去,抖了抖衣袖把自己的手腕掩起来,然后道:“我身体好得很……” 叶觉非根本就没当一回事,听了这话,也只是随便“嗯”了一声。 正好这时,酒楼里的伙计已经笑呵呵的把菜端了过来,叶觉非从桌上的木桶里抽了双筷子出来,先瞅着色泽顺眼的夹了一筷子尝了尝,觉得这西北沙漠边陲的小镇上,虽然饭菜不够精致,但是味道竟然也还算不错! 陆小凤继续道:“我还以为你的医术很高明呢……” 叶觉非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之后,才抬起头来笑了笑,由衷道:“你想多了!” 之前自己就已经喝着酒吃得差不多了的陆小凤也重新拿起了筷子,同样也不跟叶觉非客气的从菜盘子里夹了一筷子,然后才稍稍正色的说道:“西门吹雪的医术就很高明!” 正在吃饭的叶觉非这才抬起头来,轻描淡写的瞥了他一眼,毫不犹豫的嗤笑道:“医术高明的又不是你,你骄傲个什么劲啊?” “……”原本其实是想说,西门吹雪的剑术很高明,然后,他的医术也很高明,还有叶觉非的剑法也很好、却没想到叶觉非的医术只是半吊子!陆小凤被叶觉非哽了一下,然后又喝了一大口酒。 在酒楼里其他人或是若有若无、或是肆无忌惮的目光打量之下,叶觉非和陆小凤两人却是旁若无人一般,只是自顾自的说说笑笑,一个专心致志的吃着桌上的饭菜,另一个则是偶尔夹两筷子菜下酒。 “对了,”话题跑偏之后,陆小凤突然回过神来,重新解释道:“我之前本来是想去极北之地转转,然后半路上,突然又想起石观音和无花那档子事情,在坝上张家口避暑了几天之后,便琢磨去找楚留香喝酒,却没想到,他的行踪竟然仿佛被人故意掩盖了一般,我找到些许线索一路追查过来,之前也问过了这小镇上的人,估摸着楚留香应该是从此地进入了大沙漠!” 叶觉非闻言,也暂且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微微蹙了蹙眉,然后有些自言自语般的轻轻说道:“原来是楚留香啊……他竟然也进了大漠,真巧……” 陆小凤道:“觉非你呢?怎么会突然孤身一人来到这里?” 叶觉非冲着他眨了眨眼睛,旋即莞尔一笑道:“我不告诉你!”   ☆、第45章 “……”陆小凤盯着叶觉非,半响,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道:“你可是要进沙漠?” 叶觉非点点头,承认道:“是啊!” 陆小凤也不继续追问叶觉非来这里的目的了,另辟蹊径的坦然道:“那也成,咱们一起走吧!沙漠里路途艰辛不说,还多有沙匪马匪拦路,两个人一起也算是有个照应!” “……”叶觉非认真的瞅着他,看了一会儿,本来想说,你是觉得你自己需要照应,还是我需要照应?不过最后,叶觉非还是点了点头,在陆小凤惊讶的目光中,微微一笑,轻声道:“也好,我正想着东西有些多,你愿意帮忙拿一下,那就最好不过了……” 陆小凤只得无奈苦笑道:“这是自然。” 吃完午饭之后,叶觉非直接连把陆小凤之前点的那一份酒菜的银子也都付清了。两个人在众人火热的视线中,头也不回视若不见的从酒楼里走出去。 看到小伙计牵着自己来时骑着的那匹马的僵硬把马送了过来,叶觉非思忖片刻,便又掏出些银子,直接把那匹马托付给了酒楼里的伙计,约好了下月内叶觉非再来时,就把这匹马带走。 那个小伙计接了银子,自然忙不迭的点头,叶觉非的马自然是好马,不过在这靠近沙漠的小镇上,也只有最普通的草料能够喂给马匹。一个多月的时间虽然很长,可是,用那些东西喂一匹马,却也花不了几个钱。目送叶觉非和陆小凤离开之后,小伙计这才乐呵呵的又重新把那匹马牵回了后面的马厩里,还特意在这匹马的面前多加了一把草料…… 走在黄沙漫天的街道上,陆小凤好奇道:“你就这么把自己的马扔在了客栈那里?” 叶觉非微微转过头来,挑了挑眉稍,道:“要不然怎么办?难不成还骑着马进大沙漠不成?再说了,我这人念旧,自己的马也舍不得随随便便就卖了!” 陆小凤转念一想,也是,在这沙漠之中,马匹这等活物的确很难处理。 陆小凤虽然是个四海为家、居无定所的风流浪子,不过,他一向很懂得享受和照顾自己,毕竟,身为一个浪子,除了他们自己,也没有别人会照顾他了。再加上,陆小凤热衷于美食,几乎品尝过天下间各处的风味珍馐,唯独大沙漠这等苍凉荒僻之地,陆小凤此前却是从来不曾涉足过。 跟在叶觉非身边,陆小凤看着刚刚才到老龙湾这个小镇上的叶觉非轻车熟路的摸到了镇里的集市上,不由得在心中啧啧称奇。 老龙湾这个城镇虽小,但是,却是行人商户过往的必经之路,由于此故,小镇上的集市上自然也就不同寻常的热闹。 叶觉非一点也不含糊的和一个戴着包头的商人讨价还价,一开始还是柔柔软软的略带着些吴侬软语的口音,等到双方砍价砍得比较激烈的时候,叶觉非竟是连对方的方言土语都冒出来了,最终在那个卖骆驼的商人一脸吃惊、陆小凤更是目瞪口呆的情况下,叶觉非买下了几匹骆驼,那商人甚至直接把骆驼身上还背着的几个布袋子也一并都送给叶觉非了…… 叶觉非一点也不客气的把那几匹骆驼的缰绳全都塞给了陆小凤,让他帮忙牵着,然后转身又打算往另一个卖羊皮水袋的摊子那边走去。看到陆小凤一脸牙疼的表情,叶觉非突然停下脚步,挑了挑眉看着他,开口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陆小凤真诚的回答道:“我一直以为你是在江南一代的,没想到你居然还会说这里的土话?” 叶觉非比他更真诚的平静道:“我不会啊——” 陆小凤一脸的不相信,回头指了指刚刚那个叫卖骆驼,此时因为已经卖完了正忙着收摊子的戴着包头的商人,认真道:“你刚刚说的是什么?” 叶觉非白了他一眼,淡淡道:“没,我就会那么几句,还是以前听我朋友他们开玩笑的时候记下的。”稍稍停顿了一下,叶觉非十分真诚的看向陆小凤,认真道:“你再让刚刚那老头说几句别的,我就完全听不出来了。” 陆小凤扯了扯嘴角,不说话了。 到了羊皮水袋的那个摊子上,陆小凤看见叶觉非毫无障碍的和那个官话根本就说不清的商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着什么,然后那商人扭头拎了一个盛满水的水囊走过来,叶觉非一边往羊皮水袋里灌水,一边继续和那个商人争执着什么。 这座小镇虽然已经很靠近沙漠了,不过,因为正好在河流的上游,水源倒是并不匮乏。饶是如此,叶觉非也并没有把羊皮水袋都装满,只是每个袋子都灌了一些之后,扎上口子,直接拿起来晃了晃,片刻之后,觉得没问题了,便直接把水袋扔给陆小凤,让他一个挨一个的挂在骆驼上。 完全没有进入大沙漠经验的陆小凤盯着叶觉非的动作,半响,伸手摸了摸自己嘴唇上那两撇修剪的和眉毛一模一样的胡子,开始老老实实的帮忙干活…… 看到叶觉非大有把这个卖羊皮水袋的商人的摊子也一扫而空的架势,陆小凤在骆驼身上挂水袋挂到后面,看着身上几乎全是水袋都看不出别的玩意的骆驼,忍不住的开口询问道:“觉非……这羊皮水袋,是不是有些多了?” 叶觉非扭头看了他一眼,又扔过来两个羊皮水袋,把银子付给那商人之后,才空着手走过来,轻轻的拍了拍骆驼的驼峰,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就摸出来了一小块凝着盐巴的干草,喂到了那骆驼的嘴里。 陆小凤的嘴角微微抽了抽,看着刚刚一直都是自己牵着的骆驼,吃了叶觉非的东西后,便一边嚼着东西,一边低下头,往叶觉非的掌心里上轻轻的蹭了蹭。 叶觉非这才轻声说道:“在沙漠里,想要找到吃的东西虽然不容易,但是也不是找不到,反而是水源,比干粮什么的更为宝贵,提前多带着些,哪怕最后用不上了倒掉,也总是有备无患的。” 没经验的陆小凤听叶觉非这么说,自然也就按照她的意思来了。 陆小凤帮忙拿着东西,看着叶觉非毫不手软的又在集市上挑选了帐篷、火石、甚至是面纱——买面纱的时候,叶觉非竟然还在那老板不解的眼神中,硬买下了一大匹白色的纱布。 最后,叶觉非又找上一个卖斗篷、毡布之类的东西,皮肤被晒得黝黑粗糙、但是脸上却始终挂着笑容的一个中年女人,费劲的伸手比划了半天,才算是说明白了她想要的东西。 看着叶觉非费了半天劲,那个中年女人最后总算是明白过来的连连点头,然后喊来一个小孩子帮她继续看着摊子,从叶觉非手里接过那一匹白色的纱布转身往后面搭建的简陋土屋里走去。 陆小凤和叶觉非站在那个摊子外面,在那个还在咬手指头的小孩子睁大眼睛忍不住好奇的打量之下,十分随意的先聊着。 通过叶觉非刚刚认真的比划,陆小凤大概也明白了叶觉非想要的东西,简单说来,其实就是一个带着大兜帽的上衣外套,或者说是披风、披肩一类的东西,其实东西很简单,但是叶觉非要求那么大的帽子不能被风一刮就掉下去,所以才费了半天劲的折腾。 ——当地人不用这种东西,因为他们在沙漠里的时候,有些人是直接用布帛轻纱把脑袋脖子面目都蒙起来的,而这种蒙面纱的手法,叶觉非和陆小凤两个人,显然都不会。 陆小凤好奇的是,叶觉非既然知道那种兜帽是怎么做的,她为什么不自己缝一个,看她刚刚说也说不清,只能费了好大劲的跟人比划,有这功夫,拿着针线估计都能缝好一个了。 可惜,陆小凤把这话说出来之后,却只收到了叶觉非漫不经心的一个白眼,随意道:“我是照着我那朋友的衣服说的,我只是看到过衣服兜帽的模样,怎么可能会自己缝?” ——要进沙漠了,在叶觉非看来,比起那些遮阳的斗笠斗篷什么的,自然还是明教那种能够遮挡风沙烈日还十分轻便的衣服帽子比较好。 陆小凤惊奇道:“你都看到了实物了,怎么还不能自己缝。” 叶觉非定定的看了他一眼,那种貌似有些轻蔑的眼神看得陆小凤都有些心里没底开始发慌之后,叶觉非才继续漫不经心的随口道:“我不会针线,更不会缝缝补补的,很奇怪么?” “……”陆小凤心道,江湖女侠毕竟不同于寻常人家的女子,丝毫不懂女红这固然没什么,至少他认识的神针山庄的大小姐薛冰就是个看了针就头晕的姑娘,可是,一个女孩子丝毫不懂女红还这么理所当然的感觉很骄傲这真的很正常么? 就连陆小凤自己,孤身一人在外时偶尔来不及去成衣店买新衣服,都能苦着脸用针线在衣服上破开的地方戳两针打个死结,而按照叶觉非刚刚那费劲巴拉的比划,这位大小姐恐怕比自己这个大男人还手生,分明是只会把缝衣针掷出去当暗器的水平! 叶觉非自然也发现了陆小凤盯着自己时十分微妙的眼神,挑了挑眉,直接开口道:“有什么问题吗?” “……”觉得这种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实话的陆小凤一脸平静的立即道:“没有,我只是在想那衣服兜帽做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第46章 叶觉非和陆小凤两个人在小摊外面站了好久,眼看着天色将暗,屋里那个女人才捧着剩下的半匹布和刚刚缝好的两件衣服走了出来。 叶觉非从那个女人手里接过了衣服之后,直接在手里摊开看了看,虽然和自己印象中明教弟子的帽子还有些差别,不过看样子,在大沙漠里遮挡风沙总是够了。 叶觉非把那件较为宽大的衣服扔给陆小凤后,便干脆的付了钱。 陆小凤一手牵着几头骆驼的缰绳,一手拎着叶觉非刚刚塞给他的各式各样的东西,伸手把那件衣服打在了胳膊上之后,总算是舒了口气,道:“这回要准备的东西都齐了吧!” 叶觉非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却又仿佛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一般,又摇了摇头,认真道:“这里集市上能买到的东西差不多是齐了,不过还得去找有卖油盐酱醋那些调料的地方转转!” 陆小凤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重复着问了一遍道:“你刚刚说你要买什么?” 叶觉非瞟了他一眼,回答道:“油、盐、酱、醋——好吧,主要是盐,其它的调料比较方便的也可以稍微带上一点。” “……”陆小凤一脸匪夷所思的盯着叶觉非。 叶觉非就稳稳当当的站在那里,任由他盯着。 半响,陆小凤终于开口道:“我们是要进大沙漠!” 叶觉非点了点头,理所当然的说道:“是啊,我知道。”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带那些调料?在满是黄沙水源干涸的沙漠里!”陆小凤说道。 叶觉非定定的看了他一眼,还没等她开口解释,陆小凤已经十分识趣的改了口:“那走吧!我知道小镇上哪里有卖油盐酱醋的!” 叶觉非一时间愣是有些哭笑不得,然后才轻轻解释道:“其实别的调料倒也不是必备的——”想到自己认识的那个名叫朋友在晚上守夜的时候,翻出来一包裹的东西直接架起火堆烤肉的情景,叶觉非脸上的笑容也带上了几分怀念的意味,继续柔声道:“但是,在大沙漠里,尤其是夏季的时候,盐分却是必须带足了的!除了人自己得多吃些盐,就是那些骆驼,最好也喂给它们一点。” 等到叶觉非将自己觉得需要的东西全部买好之后,那几头骆驼的身上几乎已经背满了,陆小凤手里还帮忙拎着一堆瓶瓶罐罐的调料…… 此时已经是日暮时分,夕阳如坠。 黄沙漫天的苍凉背景之下,残阳如血,举目望去,亘古经年的风沙、被笼罩在这片残红壮丽的夕阳之景下,竟是让人平添几分感叹之意。 陆小凤看着叶觉非,开口问道:“我们是要趁着傍晚十分进沙漠吗?”他是在酒楼里的时候,听那些聊天的商旅们提起过,白天的沙漠太过炎热,酷暑烈日的暴晒之下,更是让人无法忍受,一般途经沙漠的行人们都是趁着傍晚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赶路。 叶觉非却并没有直接回答说是或者不是,而是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道:“嗯……我们还得等一会儿……” 陆小凤静静的看了叶觉非一眼,虽然不知道她到底在卖什么关子,也不知道她孤身一人来到大沙漠,甚至还要深入沙漠深处究竟所为何事,不过,既然已经决定了两人结伴而行,而叶觉非又确实对沙漠比较了解,陆小凤自然会尽量按照叶觉非的提议行事。 跟在叶觉非后面,两个人竟是又绕到了那家酒楼,在陆小凤惊愕的眼神中,叶觉非一边吩咐那小伙计帮忙把骆驼上的羊皮水袋全部灌满清水,然后,便是和陆小凤一起进了酒楼里面,又叫了一桌子的饭菜。 陆小凤一脸木然的看着和他坐在对面,正单手托腮望着他等上菜的叶觉非。陆小凤刚刚只顾着惊诧了,满桌子的饭菜全是叶觉非叫的,自然也就不会有酒了。 等到伙计把菜都端了上来,叶觉非才一手拿着筷子,轻轻的在盘子旁边点了点,笑道:“进沙漠之前最后一顿新鲜丰盛的饭菜了,再不吃等到了沙漠深处,可就没什么机会了!” 陆小凤看了眼叶觉非,最终只得是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也和叶觉非一样,开始闷头吃菜。 旁边桌上,押着那一批红货的镖车的彭家四兄弟也围坐在一起,正在大快朵颐。他们几个人因为赶着车,而装满了东西的马车又十分笨重,自然来得比叶觉非一人单骑慢上许多。加上叶觉非和陆小凤一起去准备进沙漠的东西时,杂七杂八的东西也买下了不少,到了最后,叶觉非和陆小凤两人回到酒楼里吃饭时,彭家兄弟那边已经做好了进入大沙漠的准备,甚至连饭菜都吃得差不多了。 彭三虎出于好奇,自以为不会被人察觉的悄悄打量了叶觉非和陆小凤两人好几眼。叶觉非和陆小凤的武功高深本就不是江湖上一般好手的彭家兄弟可比,两个人早就注意到了彭三虎打量审视的目光,陆小凤本来有打趣两句的意思,只不过因为叶觉非微微示意他暂且忍耐一会儿的缘故,而故意装作不知罢了! 叶觉非和陆小凤吃饭吃到一半上,彭家四兄弟已经用过饭,吆五喝六的带着那批红货,赶着马车离开了。 叶觉非认真的听着彭家四兄弟出门的脚步声,却是连头也没抬,仿佛连看一眼的兴趣也无。 陆小凤从刚刚叶觉非示意他稍安勿躁的时候,便已经开始对彭家兄弟上心了,等到彭家四兄弟离开之后,便低下头凑了过去,压低声音轻轻笑道:“觉非,莫非那彭家四兄弟身上有什么不妥之处不成?” 叶觉非稍稍考虑了一下,然后便是十分坦诚的微笑了一下,先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也压低了声音,近乎和盘托出一般的轻声解释道:“我就是为了跟踪他们,才会来到大沙漠的呀!” 陆小凤闻言,身子突然一震,他此前虽然和彭家没什么交情,不过倒也知晓,“五虎断门刀”彭云!五虎断门刀素来不传外姓人,刚刚那几个彭家兄弟——也就是现在出来押镖的兄弟几个,恐怕多半都是彭云的子侄。而彭家押镖虽然也算有些名号,但是,陆小凤还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他们和叶觉非怎么可能会扯上关系,思来想去,陆小凤也只能是猜测着,或许是彭家押的这批镖里有叶觉非看上的东西了。 叶觉非微笑道看着陆小凤稍稍皱着眉头面色苦恼的样子,也不说话解释,就那么由着他乱想。 过了一会儿,陆小凤才微微苦笑着轻轻说道:“他们押的这批货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叶觉非听到这话,只是笑了笑,看着陆小凤一脸苦瓜相,然后欣然点头。 陆小凤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你从扬州千里迢迢,一路跟到西北的大沙漠之中……” 叶觉非道:“自然是十分珍贵而且十分有趣的东西了!” 陆小凤没直接阻拦叶觉非什么,只是苦口婆心拐弯抹角的劝说道:“觉非,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 叶觉非突然打断了陆小凤的话语,认真道:“等一下,我又没说要杀人越货,你这是在想什么呢?” 这回,反而是陆小凤一脸惊奇的开口道:“等等,你的意思难道不是,等到进了大沙漠之后,就去找彭家四兄弟夺得他们运送的那批镖货吗?” “……”叶觉非沉默了一下,才一脸无奈的开口道:“我要是打算强取豪夺,早就可以动手了,千里迢迢的跟到这里,不是没事给自己找事么?” 陆小凤仍是一脸奇怪的问道:“既然你不打算对彭家四兄弟动手,那你打算怎么做?” 叶觉非的嘴角微微抽了抽,开口道:“他们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的线索……” 陆小凤总算是轻轻松了口气,笑道:“你怎么不早说啊!” 叶觉非反问道:“早点说了,然后让你过去攀交情直接开口帮忙询问吗?” 知己好友遍天下的陆小凤一脸理所当然的说道:“这有何不可?” ——就算之前陆小凤和彭家年轻一辈不熟,不过,凭借陆小凤的交友广泛,想要和彭家四兄弟搭上话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叶觉非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微微蹙了蹙眉梢,这才轻轻说道:“我猜他们自己都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且先跟在后面看吧!” 知道叶觉非没有夺人镖车的打算后,陆小凤也就不在担忧其他,轻松一笑道:“也好!” 靠近沙漠边缘,还有一个很小的村子,零星的三五户人家,在满天的风沙肆虐之下,容色凄苦而满是沟壑,唯一所拥有的珍贵东西,便是村子里的一口水井了。 来往的行人们,往往都要在此地补充水源,花着比买二十年陈酿还要昂贵的价钱,灌满一羊皮水袋满是沙粒昏黄的井水。 在陆小凤的啧啧称奇中,叶觉非他们两个直接穿过了这个小村子,自然不曾知晓,就在两日之前,楚留香等人还在这里花费了怎样一笔让人肉疼的买水钱……   ☆、第47章 叶觉非和陆小凤比彭家四兄弟晚出发了有两刻钟的时间。 沙漠里此时并没有起风,依然还是被能够烤晕人的热气所笼罩着,地面上,彭家四兄弟一行人留下车辙的痕迹,也还十分明显。 叶觉非直接在自己衣服的外面套上了之前让那个异族女人做好的带着兜帽的轻纱上衣,把自己之前梳得高高的、显得很是英气精神的马尾直接拆散下来,一头长发垂下腰际,被叶觉非随意的拢了拢,直接就在脖子后面靠右侧的地方重新扎了起来,斜马尾从右边肩膀上垂下来,正好也不会妨碍叶觉非戴上帽子。 带好帽子之后,叶觉非也直接把面纱蒙在了脸上,只露出那一双漆黑清亮的眼睛。 对上叶觉非平淡无波的视线,陆小凤抽了抽嘴角,苦着脸,学着叶觉非的动作,把衣服套在外面,拉上帽子,至于叶觉非之前塞给他的面纱,陆小凤犹豫片刻,还是不曾把脸上的面纱也带上。 叶觉非挑剔的看着他。 陆小凤无奈,捧着手里的面纱解释道:“哪里有男人要带面纱的……” ——要是一块夜行衣似的为了蒙脸不让别人认出来的粗布似的蒙面巾,陆小凤估计也就从了,偏偏叶觉非花钱买的东西,却是明显又轻又薄,状若无质般,即使带着面纱,也能看到面纱下面半遮半掩的五官轮廓。 叶觉非挑了挑眉,然后饶有趣味的看着陆小凤苦着脸的表情,半响,才轻轻的开口道:“夜里沙漠中多半会起风沙,黄沙飞扬,每走一步,感觉都要被那些沙粒冲到嘴巴鼻子里的感觉,既然你这么感兴趣,我倒是不怎么介意!反正在沙漠里你应该也没什么可说的,紧紧闭着嘴一句话说不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到陆小凤脸上的表情几乎变得僵硬起来,叶觉非微微弯了弯嘴角,下结论一般的断定道:“当然,你若是想要吃一嘴的沙子,也随你意便是!” 在叶觉非漫不经心的调侃之下,陆小凤终于还是仿佛生吞了两斤苦瓜一般的苦着脸,把那个在他看来尤其女气的面纱给裹在了自己的脸上…… 叶觉非朝着陆小凤扬了扬眉梢,似笑非笑的模样,陆小凤看在眼里,顿时嘴角抽了抽。 黄昏将尽,黄沙漫天、亘古苍凉的暮色渐渐笼罩上来。 西边的天际,只还留下一片绚丽的落霞,宛若燃烧殆尽的火焰,渐渐被夜色所吞噬。 月亮已经升了起来,一勾弯月,光色皎洁,在热气沉沉的大沙漠中,带着些清冷意味的月光,却是说不出的落寞。 夜色渐深,大沙漠中已经渐渐起了风。 初时,即使是在黄昏之际进入沙漠,可是,砂砾里蒸腾着的火烧火燎的热气,却依然烤得人恨不得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脱光然后跳进凉水里, 叶觉非和陆小凤两人皆是内功深厚之人,可是,在这种远超平日的酷热之中,两人的额头上,也免不了渐渐浸出了汗珠来。 温度太高,脚下火热的砂砾烤得人都和烈日之下的叶子一样,恨不得蔫蔫的打着卷。刚刚进入大沙漠时,叶觉非和陆小凤两人之间,偶尔还会随意的闲侃两句,可是,过了一会儿之后,即使还有说话的力气,两个人也都没有说话的心思了。 陆小凤正微微皱着眉,叶觉非已经从骆驼身上解下来一个羊皮水袋,自己喝完水之后,清凉的水润在干渴的喉咙里,叶觉非这才转过身来,看向陆小凤,认真道:“我们带的这些水,应该足够咱们两个人用了!多喝一点水,我在你右手侧的那个羊皮水袋里,少放了一些盐。天气太热的时候,时不时的喝两口,若是再觉得很咸,就从别的羊皮水袋里喝些清水。” 陆小凤没问为什么要在清水里放盐,不过,既然叶觉非这么做了,想必也是为了适宜在大沙漠中行进便是。陆小凤看向叶觉非,因为喉咙里的干涩和烤人的砂砾,依然还是不想说话,只是简单的点了点头。 陆小凤此前也去过风沙滚滚的城镇村落,他本以为,大沙漠只是比那些地方更加广博、浩渺一些,可是,只有亲自走到大沙漠深处时,才会明白,那种举目远眺尽是黄沙,置身在沙海之间,仿佛天地只有自己和身边的伙伴、骆驼在缓慢的异动,仿佛再无其他生命存续的空茫渺小之感。 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也渐渐散去。 早已经高悬在夜空中的一勾弯月光华皎洁、万古岑寂。 沙漠里渐渐起了风,地面的黄沙被吹起来,显示出一片片的沙浪,千变万化的地面,让原本死寂的沙漠,仿佛瞬间变得生动起来。 “已经起风了。”叶觉非抬起头,顺着彭家四兄弟留下的车辙印的方向望去。 早已被夜色所笼罩着,清冷的月光下,眼睛能够看到的地方,本就有限,更何况沙漠之中,高低起伏不平,大大小小的沙丘满布,在沙漠的遮遮掩掩下,那道在风沙的吹拂掩埋下渐渐变得不甚清晰的车辙印,仿佛已经延长至了望不见的天尽头。 “等一会儿,天气就会稍稍凉下来了!不过毕竟是夏天,就算温度再怎么下降,也不会凉快到哪里去!”叶觉非继续轻声说道。 说话间,陆小凤已经能够感觉到,地面的砂砾中散发出来的热气,已经不像他们刚刚进入沙漠时的咄咄逼人,他在喝了一大口水之后,长长的舒了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了一般,同样轻声道:“还是凉快些好!” 夜色渐深,寒气渐重。 除了风沙的呜咽,大沙漠中仿佛再没有其它的声响。 叶觉非一直没有说话,陆小凤也就随之沉默了下来。 又走了一会儿,虽然透过夜色,还什么都看不见,但是远处,却已经隐隐约约的传来了不同于风沙呜咽的声音。 “是彭家四兄弟。”陆小凤压低声音,轻轻的说道。其实以这个距离,凭彭家四兄弟的耳力,很能听到叶觉非和陆小凤这边的声响。 叶觉非点了点头,他们两个在客栈的时候,就有听彭家四兄弟说话的声音,虽然不比花满楼的耳力和辨别细微声音的本领,不过,认真记忆过的几个声音,他们两人总不会弄错。 “他们这是,已经开始准备休息了吗?”陆小凤还有些疑惑,轻声问道。 叶觉非继续点了点头,也小声的告诉他道:“在沙漠里行走,体力和精力的消耗之巨大,完全不同于在一半的官道上赶路时。他们手里还有一批红货要小心押送,沙漠之中又一贯有凶狠彪悍的沙匪截货,早些休息以维持体力,倒是也不足为奇。” 陆小凤轻声道:“我们也就在这里休息?” 叶觉非点了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然后小声的说道:“我们在附近找个能避风的沙丘,你会搭帐篷吧?等下你留在这里搭帐篷,生一堆火,然后用骆驼把火堆挡起来,我去找找附近有没有猎物。” 陆小凤略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没提他们两个带的那些东西里,食物明明也很充足,然后看着叶觉非,虽然他会搭帐篷不假,可是,怎么总觉得这个分工有点不太对…… 叶觉非说完,也不再提其它,两个人稍稍偏离了些之前一直沿着车辙印走的方向,很快便找到了一个挡风的小沙丘,在沙丘的后面,陆小凤牵着那几匹十分温顺的骆驼,眼睁睁的看着叶觉非在和他打了个招呼之后,手上好像什么也没拿,直接就转身离开了。 “……”看着叶觉非很快消失的背影,明明是自己在守着骆驼和所有的清水物资,可是,停留在原地的陆小凤,却怎么也无法把脑海里那种隐隐约约仿佛被抛弃了的诡异感觉抛开,不由得抽了抽嘴角,有些自暴自弃似的开始搭起帐篷来。 等到叶觉非回来时,陆小凤不但搭好了帐篷,还已经在火堆上架着锅,烧了一锅水。 叶觉非眨了眨眼睛,看着陆小凤说道:“你动作很快呀!” 陆小凤看了她一眼,颇有些无奈的笑道:“我也没想到,你回来得这么快。” 叶觉非浅浅的笑了笑,然后直接在旁边坐下,一把扯掉自己脸上的面纱,把那个大帽子也随手摘了下去,然后才伸出另一只手来。 陆小凤看着那条动弹不得的蛇嘴角微微抽了抽。 “你会做蛇吗?”叶觉非眼睛清亮的望着陆小凤。 “……”半响,陆小凤终于艰难的点了点头,小声道:“你居然吃这个东西?” ——虽然陆小凤在五羊城的时候,连龙虎斗那道菜都吃过,而且还觉得颇为美味,可是,在陆小凤的印象里,却完全没办法把一个江南一代的女孩子抓回来一条蛇弄熟了吃掉这件事视若平常…… 叶觉非也跟着点了点头,那双漂亮的眼睛灿若星辰。 “我朋友会做蛇羹啊……但是我不太会,不过刚刚正好抓到了一条,看上去还蛮肥的,就直接拿回来了,我本来想着,实在不行就把皮扒了然后切成段在火上烤一烤,既然你会做,那就再好不过了!”叶觉非弯起眼睛,十分愉快的笑道。 “嗯……”饶是风流浪子、最擅长应付女人的陆小凤在这一刻,也不由得觉得,每次面对如叶觉非这种性格十分“神奇”的女孩子,自己都有种哑口无言的感觉。 叶觉非坐在那里,垂下头去,下巴轻轻的抵着在自己的膝盖上,唯独一双眼睛亮亮的望着正在把那条蛇处理完好下锅的陆小凤,继续道:“我那个朋友还说过,蛇肉里的水分很多,有时候陷在沙漠里一时之间找不到水源,蛇肉也可以直接生吃的!” “……”正在把蛇掐头去尾剥皮的陆小凤嘴角微微抽了抽,用袖子使劲抹了一把脸,他真的很想知道,叶觉非认识的那个对沙漠很有经验的朋友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怎么可以这么坑人!?   ☆、第48章 陆小凤虽然还稳稳的坐在桌旁,面上却稍稍正色,叹了口气道:“觉非姑娘,你既是为阎铁珊打抱不平,那你可知今日事情的由来?” 叶觉非连看陆小凤一眼也无,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继续和西门吹雪相互对峙。 陆小凤却是丝毫不以为意,说起来,他一点也不想看见西门吹雪和叶觉非真的在这里比剑。毕竟,陆小凤比任何人都清楚,西门吹雪用的是杀人的剑法,只要剑一出鞘,就必定会有一人非死不可。 陆小凤自然不想西门吹雪死,而这个突然出现、脸上分明还带着些病色的女孩子竟然能够一剑挡住西门吹雪的招式,他们两个人若是真的动起手来,便定然是生死之战,一死一伤的结局,绝非陆小凤所乐见。 见西门吹雪和叶觉非还在持剑相对,陆小凤转而看向阎铁珊,继续开口道:“阎大老板难不成就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阎铁珊轻轻的推开挡在他前面的苏少卿,他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居然还笑了笑,道:“今日邀请你们二位前来珠光宝气阁做客的,是我珠光宝气阁的总管霍天青,我只是听说贵客降临,所以特意前来喝几杯酒的!我怎么会知道,你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陆小凤又轻轻的叹了口气,道:“我们今日为何而来,你应该知道的。” 阎铁珊冷哼了一声,道:“阎某确实不知,还请陆小凤陆大侠坦言相告!” 陆小凤定定的看向阎铁珊,话语里似乎带上了一丝奇特的深意,道:“既然珠光宝气阁的主人阎铁珊不知道,那么,昔日金鹏王朝的大总管严立本呢?他知不知道?” 阎铁珊的眼角突然有些微微的跳动,嘴唇抖了抖,良久,他终于缓缓的开口,喃喃叹息道:“金鹏王朝的严立本早就已经死了,你们又何必再来找他……” 阎铁珊这话说来十分奇怪,叶觉非自然也察觉到了他话语中的微妙之处。 陆小凤竟也跟着叹息了一声,道:“找你的不是我们,而是昔日的债主!”稍稍停顿了一下,陆小凤继续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昔日严立本欠下了别人的债,此时,就算他变成了另一个人,那些欠下的债,自然也该归还。” 陆小凤脸上的笑容更加苦涩,道:“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和人打赌。” 从陆小凤的话语中,叶觉非也已经意识到,他们所说的那个欠下了别人的债的严立本,便是如今的阎铁珊。叶觉非的眼神微微一沉,还有几分苍白的手指却依然稳稳的握在轻剑千叶长生上。 叶觉非突然开口道:“阎老板有话不妨直说。大老板对我有救命之恩,无论如何,这个恩情,觉非定会报答!”言下之意,却是不管当年的事实如何,她都要站在阎铁珊一边了。 陆小凤望着身形纤弱、犹有几分病态的叶觉非,颇为无奈的轻轻叹息道:“觉非姑娘何苦助纣为虐?” 叶觉非冷冷的嗤笑了一句,针锋相对的回道:“就和你们何苦要多管闲事一样!”却是在摆明了说陆小凤他们也并非严立本当年的债主,却偏偏要找上阎铁珊一般。 陆小凤被哽得只得苦笑,摸了摸嘴唇上被剃光了的两撇胡子的位置,心中顿时更觉无奈。 这时,听完叶觉非和陆小凤之间冷嘲热讽的几句话,阎铁珊却突然长长的舒了口气,镇定下来,盯着陆小凤,挺直了背脊站在那里,正色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确就是严立本,就是当年金鹏王朝的严总管,但是——” 叶觉非浅浅的莞尔一笑,轻快道:“信不信就算有你出手阻拦,我也能要了那个女人的命?” 陆小凤脸上的笑容更加苦涩,道:“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和人打赌。” 一道发亮的剑光突然从阎铁珊背后的荷塘里刺出来。 正站在阎铁珊背后一侧的苏少卿见状悚然一惊,几乎是本能的挥动手中的那柄厚沉重的长剑,两柄剑的剑锋相撞,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阎铁珊一惊,口中的话语自然也突然停住。 陆小凤霍然间瞪大了眼睛,然而,反应更快的,却是刚刚还站在西门吹雪对面的叶觉非。 长虹贯日影直深,破雾穿云斜透林!在发觉阎铁珊背后的栏杆外面突然出现了一道诡异的身影后,叶觉非瞬间便已经施展了一招“玉虹贯日”,撇下西门吹雪不管,径自冲到了那道身影的前面。她的招式太过迅疾,就是陆小凤和西门吹雪等人,都几乎没有看清她的动作。 苏少卿横剑挡下了那个身影的一记杀招,旋即,已经掠身至那个身影前面的叶觉非已经微微扬手,轻剑千叶长生飞快的刺出,随后接上一招“平湖断月”她的身形也随之跃起,一个灵巧的翻身,便已经到了那个身影的背后。 叶觉非的剑势极快,水阁之中、荷塘之上一层淡淡的雾气朦胧,雕刻着极为精致的金色银杏叶片的千叶长生剑在挥动之时,几乎能够在人的视线里留下一道残影,剑身上面的银杏叶仿佛从剑上落下一般,带起一片金色的叶片光影。 以叶觉非的内功之深厚、剑气之猛烈,一招“平湖断月”之后,被击中的那个人已经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听那声音,竟是一个女子。叶觉非心中惊奇,手上的动作却是丝毫不慢。趁着那个女人脚下虚浮、身形不稳之际,已经翻身到了那人背后的叶觉非,正要接上一式“黄龙吐翠”彻底把这个偷袭的人解决掉! 听出了那声闷哼的主人正是金鹏王朝的丹凤公主,陆小凤情急之下喊道:“剑下留人!”喊话的同时,陆小凤也已经从自己的座位上飞身而起,人影闪动,忽而之间,便也飞掠至阎铁珊、苏少卿背后,叶觉非、上官丹凤身前。 陆小凤伸出的两根手指已经夹住了叶觉非手中的千叶长生剑。 冰冷的剑锋上,陆小凤那两根看起来平淡无奇的手指却是重逾千斤。 不过,手指才和叶觉非的剑锋相触,陆小凤便已经意识到,对方手中的剑已经卸下了些许力道,想来并无伤人之意。 叶觉非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诧异之色,旋即意味不明的微笑了下,挑了挑眉,轻声笑道:“这是——空手夺白刃?” 陆小凤的两个手指还夹在千叶长生剑上,修长的手指一侧,便是金灿灿的银杏叶。这等雕工精美、剑身花纹华丽繁复的长剑,饶是陆小凤,也是第一次见到,加上对方还是个面带病色的美貌女子,在听到自己喊“剑下留人”之时,便已经收手,并无伤人之心,犹自冲上来阻拦的陆小凤不觉间便有些讪讪之意,微微苦笑道:“让觉非姑娘见笑了……” 叶觉非看着陆小凤夹在自己剑上的两根手指,似笑非笑的道:“你倒是也不怕这两根手指断在剑下!” 陆小凤讪讪的收回手,想要摸摸自己那两撇修剪得和眉毛一样整齐漂亮的胡子,手挪到了一半上,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如今只剩下了两条眉毛,于是,手指便顺势摸在了自己的鼻子上,无奈的冲着叶觉非笑了笑。 然而,在陆小凤刚刚收回手之后,叶觉非却并未收回自己手中的轻剑千叶长生,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将手中的轻剑挥出,直接用纤细修长的剑身重重的打在了裹一身黑鲨鱼皮水靠的上官丹凤脸上。 叶觉非出手之快、时机只准,别说是还身形不稳、背对着叶觉非的上官丹凤,就是站在叶觉非面前的陆小凤,都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那柄满是金灿灿的银杏叶的长剑毫不犹豫的甩在上官丹凤的脸上,他的手指还摸在自己的鼻子上,愣是来不及再伸手阻拦一下。 上官丹凤发出一声痛呼,身形一歪摔倒在地,手中的长剑也随之落在地上,她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捂着自己被纤细的剑身抽得瞬间红肿起来的脸,眼睛里满是愤恨和恼火的盯着叶觉非。 对上上官丹凤眼睛里的怨毒之色,叶觉非反而轻轻的笑了出来。 她的脸色依旧是失血的苍白,因为低烧带上了些许病态的绯红,唯独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光华尽显。叶觉非轻轻的扬了扬手中的千叶长生剑,剑尖直指上官丹凤,她的目光却转而看向陆小凤,玩笑一般的开口道:“你叫陆小凤是吧?” 陆小凤苦笑道:“是。” 叶觉非浅浅的莞尔一笑,轻快道:“信不信就算有你出手阻拦,我也能要了那个女人的命?” 陆小凤脸上的笑容更加苦涩,道:“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和人打赌。”   ☆、第49章 沙漠深处 胡铁花眼睁睁的看着带着帽子蒙着面的叶觉非和陆小凤两人往彭家四兄弟身边走去,即使还心怀恐惧,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低声和楚留香、姬冰雁解释了一句:“不行,我得过去救人!那是彭云的儿子,我不能看着他们落在敌我不明的异族人手里!” “花蝴蝶!”姬冰雁拦阻得不及时,和楚留香互看一眼,也只能纷纷起身,跟在霍然间冲过去的胡铁花身后。 他们一开始躲在沙丘后面,叶觉非和陆小凤还没发现他们,这会儿,人都自己站出来了,而且还望这边冲过来,自然也就被叶觉非陆小凤两人看在眼里。 叶觉非一手搭在了正昏迷不醒脸上的神情还有些扭曲的彭一虎的手腕上,另一手则轻轻的握在了自己的轻剑千叶长生的剑柄上。 陆小凤的手指间又夹着了几枚铜钱,铜钱刚要飞射出去,楚留香看到叶觉非手中那柄在阳光下金光璀璨、剑身上满是银杏叶装饰的轻剑,已经大声喊了一句:“叶觉非?” 叶觉非的手指还按在彭一虎手腕上诊着他的脉搏,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不由得抬起头来。 陆小凤也顿时把手里的铜钱压了下来,看着正往这边跑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胡铁花、还有他此行前来寻找的人楚留香,脸上也露出了一些笑意,大声道:“楚留香!胡铁花!” 见到了楚留香等人,陆小凤自然直接摘下了脸上的面纱,对同样一脸震惊和惊喜的楚留香、胡铁花等人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胡铁花嚷嚷着道:“你这话怎么说?” 陆小凤笑道:“我本来是想要找楚留香喝酒的,却没想到,楚留香的踪迹难测,愈发好奇之下,便循着点滴痕迹一路追到了大漠之外,正好和同样有事要进大沙漠的觉非碰上,我们两人便一起结伴而行!” 楚留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然后冲着陆小凤笑道:“待到从大沙漠中出去,我们不醉不归!” 陆小凤爽朗大笑道:“这个好!” 这时,叶觉非也已经诊过彭家四兄弟的脉搏,然后眼疾手快的直接封了四个人身上的几处大穴。 刚刚还急着救人的胡铁花瞪大眼睛,看着叶觉非的动作,然后忍不住开口问道:“叶姑娘,可是懂得医术?” 叶觉非随便点了点头,实话实说道:“大概懂一点。” 等到叶觉非站起身来,手里还轻轻的拎着她的轻剑千叶长生,胡铁花忍不住继续问道:“叶姑娘,彭家四个兄弟伤得怎么样?他们刚刚是怎么了,好像中邪似的。” 叶觉非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认真的回答道:“他们不是中邪,而是中毒了。不过我看不出是什么毒来,更不会解毒,只能暂且封了他们的穴道,不让这毒立时侵入五脏肺腑罢了!” 胡铁花急道:“这可怎么好?” 陆小凤接过话头,安慰道:“找出下毒的人,尽快拿到解药,想必彭家四兄弟必能安然无恙!” 正在这时,刚刚还一直躲在沙丘后面的石驼和小潘也已经走了过来。 在这种荒凉可怕的大沙漠中,再见到两个活生生的人,尤其还是认识的熟人朋友,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心中满怀慰藉的。 ——尤其楚留香他们之前还因为救人而遭人暗算,所有的羊皮水袋上都中了毒飞镖,还能喝的水,只剩下姬冰雁随身携带的一小袋…… 这时,知道了陆小凤来由的楚留香也转向了叶觉非,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微笑着开口说道:“觉非来这里,是因为什么原因,是否方便告知一二?” 叶觉非静静的看了他一眼,刚想要拒绝,却看到正在帮胡铁花搬动彭家四兄弟的姬冰雁把手按在了彭一虎的肩膀上。 姬冰雁的手掌有明显的一下停顿,叶觉非把这一些收之眼底,眼神也瞬间随之一凝。 姬冰雁冷静道:“彭一虎的肩膀上有东西。” 说完,他刚想要掀开彭一虎的衣服,手腕便被叶觉非用千叶长生剑轻轻的压住。 刚刚还十分友好的气氛几乎是瞬间陷入了一片僵局。 陆小凤看看姬冰雁,再看看叶觉非,打圆场似的开口笑道:“楚留香,你还没介绍一下,这几位都是谁呢!” 楚留香自然也看到了叶觉非的动作,她的脸上还带着面纱,隐隐约约间,能够看到面纱下面波澜不惊的神色。而叶觉非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却是清亮而平静。 叶觉非和姬冰雁一时之间僵持在那里。 楚留香也立刻顺着陆小凤的话头,笑着介绍道:“这是姬冰雁,我和花蝴蝶认识很多年的老朋友了!还有石驼和小潘,他们两个都是姬冰雁手下的伙计。”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叶觉非已经微微蹙了蹙眉,轻声道:“姬冰雁?常年留在兰州、什么生意都做的那个姬冰雁?” 姬冰雁点了点头,看向叶觉非,冷冷道:“正是在下。” 胡铁花好奇道:“叶姑娘,你认识姬冰雁这死公鸡?” 陆小凤紧跟着来了一句,好奇道:“死公鸡?商人的话,不应该是一毛不拔铁公鸡么?” 叶觉非瞥了陆小凤一眼,认真道:“拔毛的凤凰不如鸡,你知道吗?” 陆小凤果断的闭上了嘴。 然后,叶觉非才漫不经心的回答了胡铁花的话语,道:“我和姬冰雁手下的商行有过一笔生意,所以略有耳闻罢了!” 见叶觉非不愿多说,楚留香也就没继续多问,只是轻轻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按照陆小凤刚刚的说法,若是他们两个不是碰巧遇到的话,叶觉非便会孤身一人进入大沙漠,而他还在好奇叶觉非会突然进入这片大沙漠的原因。 被叶觉非用剑身压着手背动弹不得的姬冰雁突然开口道:“你知道彭一虎肩膀上藏着的东西是什么?” 叶觉非微微低垂着头,静静的看着彭一虎肩膀处的位置,良久,才轻轻的点了点头,平静的柔声说道:“我会进入大沙漠,就是为了寻找彭一虎肩膀上藏着的那东西的出处。” 姬冰雁不解道:“你为什么要拦着我看到那个东西?” 叶觉非的眼珠子紧紧的盯在彭一虎的肩膀上,认真的说道:“哦,我其实也不是为了拦着你,只不过,我原本是想着,不能为了夺走镖货而害人性命,所以,一路上,我从来不曾对彭家四兄弟出手过。不过现在,眼看着彭家四兄弟性命堪忧,若是他们真的自己有了什么三长两短,那么他肩膀上藏着的那个东西,我不可能看着它落在别人手里,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姬老板,你觉得呢?” “……”胡铁花忍了半天,也没忍住,不过碍于叶觉非刚刚还出手救了彭家四兄弟,只能无奈的在嘴里嘟囔着:“他们兄弟几个还没死呢,人都还有气呢,你们能不能先别急着分赃啊……” 听完叶觉非的说辞,姬冰雁从容的往回收手。 感受到剑身上隐隐约约传来的姬冰雁向后退的动作,叶觉非也十分配合的重新抬起了剑,不继续压着姬冰雁的手。 “……”陆小凤和楚留香互看了一眼,竟然有些荒谬的觉得,叶觉非的这种强势霸道的逻辑,虽然好像哪里不对,不过隐隐约约之间,竟是让人觉得没法反驳! 姬冰雁站起身来之后,看向叶觉非,平静的提议道:“彭一虎肩膀上的那个东西,我不和你抢,但是我想先看看,行不行。” 叶觉非稍稍考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只剩下胡铁花一个人,有气无力的冲着叶觉非和姬冰雁反复喃喃道:“人家彭家兄弟都还没咽气呢,你们两个黑心的别这样对待彭一虎成不成……” 终于,在胡铁花神神叨叨的念叨中,叶觉非和姬冰雁两人总算是稍稍收敛了些,没当场直接把彭一虎的衣服扒了,然后把他肩膀上藏着的东西取出来。 彭家四兄弟几个人虽然体格健壮,重量不轻,不过在场的一众人都是高手,想要搬动这几个还昏迷着的人并不怎么费力气。 陆小凤继续牵着他和叶觉非一行的骆驼的缰绳,跟在楚留香他们后面,走到了他们之前栖身的那个沙丘后面。 胡铁花想要给躺在那里的彭家四兄弟喂酒,直接被叶觉非一句“想看着他死你就喂”给吓住了。在叶觉非的示意下,陆小凤拿了加了盐的羊皮水袋递给胡铁花,救人心切的胡铁花这才小心翼翼的给彭家四兄弟喂了些水。 石驼从进入沙漠深处,便变得有些古怪,面带恐惧一言不发,这会儿,当他看向带着面纱依旧不掩其容貌美丽的叶觉非时,却被吓得更加严重。 姬冰雁微微皱着眉,走到石驼身边,用力握着他的手,两个人就那么坐在那里,很久的时间里,谁也没有发出意思的声响,谁也没有动弹一下。   ☆、第50章 大漠深处 陆小凤看看那边的姬冰雁和石驼,在看看正微微皱着眉的叶觉非,也跟着挑了挑眉稍,状似随意的开口问道:“他们——这是怎么了?” 楚留香稍稍压低了声音,苦笑着对叶觉非和陆小凤解释道:“自从到了大沙漠深处,石驼的状态就有些不对了,不过他是姬冰雁手下的人,在沙漠中是一把好手!” 陆小凤闻言,看向了貌似在沙漠中也挺有一手、或者说至少前期准备十分充分的叶觉非。 叶觉非收回刚刚打量楚留香一行人的视线,白了陆小凤一眼,然后才转向楚留香,微微蹙着眉,轻轻的开口道:“既然有人知晓沙漠中的事情,你们为什么会看起来状况这么糟糕——不带清水这不可能,就算是你们自己没有进过沙漠,有脑子的都能猜到,沙漠里缺水,怎么,遇上了什么意外不成?” 楚留香无奈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然后苦笑道:“是。”然后,把他们之前因为救人,反倒被人算计,携带的所有羊皮水袋都被敌人用带毒的暗器破坏掉一事说了出来。 陆小凤听得一脸震惊,甚至还有些义愤填膺。 叶觉非却是眨了眨眼睛,淡淡道:“故意做好半死不活的姿态就为了骗你们几个,以便于使你们在大沙漠的深处陷入没有水的糟糕境地,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大沙漠里,举目望去四下无人,那个在暗处算计你们的人,居然能一点不漏的算好你们行进的方向,也真不容易!” ——叶觉非这句话,在性子耿直一点的人面前,和直接说楚留香他们一行人里有内奸估计也没什么两样了。 胡铁花当即就瞪大了眼睛,却不知道该为谁辩驳。 他和楚留香、姬冰雁从小一起长大,是多少年的生死之交,就连小潘和石驼也是姬冰雁信得过,才会带进来的。一共就五个人,这里面,胡铁花绝对是毫不怀疑楚留香和姬冰雁两个人,而小潘是个连武功都只会一点花拳绣腿、看在高手眼里和一点不会也没多大区别,至于石驼,虽然古古怪怪的,却是个又聋又瞎的人,更何况,他们五个人自始至终都不曾分开,想要传递消息,也没那个途经…… 楚留香也只能是无奈的苦笑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平静而认真的说道:“叶姑娘,我相信他们。” 叶觉非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 刚刚同样在思索的陆小凤却突然眼前一亮,看向自己刚刚特意捆好了挂在那堆行李上的巨鹰,伸手向上指了指天空,笑着开口道:“觉非不是说你们中间有人通敌,而是那个藏在暗处的人,一直在用一种特殊而有效的办法,关注着你们一行人的行踪!” 楚留香也立刻回过神来,想起刚刚彭家四兄弟因为力竭而倒在沙丘上后,突然飞过来的那群夺走彭家四兄弟押送的镖货的巨鹰! “你是说天空中的鹰!”楚留香当即说道,仔细回忆了一下,继续喃喃道:“的确,这几日天空上时不时的都会有鹰盘旋,我们只当是沙漠中的鹰出来狩猎,哪曾想到,那些鹰竟然是被人豢养的!” 想通这一点之后,楚留香也对这些天他们遭遇的困境有了更多的推测,而刚刚一直握着石驼的手,利用手指间的动作来和他交流的姬冰雁,也已经重新走了回来,他用一种有些意外而又若有所思的复杂视线,认真的打量着带着虽然已经摘掉了脸上的面纱,脑袋上却依然带着轻柔的大兜帽来遮挡阳光的叶觉非。 叶觉非眨了眨眼睛,转头看向姬冰雁,也盯着他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姬冰雁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有些慎重的说道:“石驼刚刚看到你很害怕。” 叶觉非挑了挑眉稍,漫不经心的随口一句,“那真奇怪,我又不认识他!” 楚留香看向姬冰雁,突然开口问道:“石驼刚刚告诉你了什么,或者说,他为什么会害怕觉非?” 对于楚留香的疑问,姬冰雁却是依旧没有回答,良久之后,他才突然开口,兀自说道:“石驼刚刚终于肯告诉我,现在害我们的那个人,就是当初害了石驼的那个人。” 胡铁花闻言顿时一惊,直接大声问道:“那人是谁?竟然如此歹毒,把石驼害成这样!他还同时盯上了咱们这么多人,我们何时有了这么难缠的仇家!还有彭家四兄弟,难不成他是要对付所有进入这大沙漠深处的人不成?” 楚留香却是悠然轻声道:“这一点,我之前倒是也已经想到了……” 陆小凤没说话,他的视线一直盯在独自一个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块石头一样的石驼背上,似乎在认真的思考着什么。 叶觉非微微扯了扯嘴角,然后轻轻的开口道:“那个石驼刚刚那么怕我,现在又是在说当初睡把石驼还成了那样,难不成,藏在暗处盯着对付你们的那个人,长得和我很像不成?” 姬冰雁叹了口气,道:“石驼知道叶姑娘并非当初害他的那个人,但是,他却死也不肯说出那人的名字!” 反倒是楚留香,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来,悠然道:“我倒是有点猜到了那人的身份,也大致想到了石驼为何会惧怕觉非?” 姬冰雁、胡铁花、连同小潘的视线都盯在了楚留香的身上,叶觉非却是微微皱着眉,颇有几分倦怠的意味。 还不等楚留香开口,陆小凤已经接着说道:“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个人,是不是我也认识?” 楚留香立即点头道:“不错!” 然后,他们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道:“石观音!” 姬冰雁的脸色猛然间一变,胡铁花的脸上更满是骇然! 叶觉非轻轻的开口,却是意外坚决的断然道:“阴魂不散……” 稍稍停顿了一下,叶觉非直接又继续问楚留香道:“你进入这大沙漠所为何事,难不成真的如陆小凤猜测的那般,是为了追踪石观音和无花的下落?” 提到这个问题,楚留香脸上的神情微微一怔,下意识的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旋即却是无奈的苦笑道:“这个还真不是,不过事到如今,倒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陆小凤好奇道:“哦?这话怎么说?” 楚留香拿出了黑珍珠留下的那张字条递给陆小凤,陆小凤把纸条展开之后,叶觉非也稍稍凑过来看了一眼,上面只有两行字:“楚留香湖边盗马,黑珍珠海上劫美。” 楚留香解释道:“黑珍珠是‘沙漠之王’札木合的儿子,之前,札木合已经被无花毒害致死……我找到那匹马之后,被那匹马带到了沙漠这里,然后才决定进入沙漠寻找黑珍珠,把被黑珍珠劫走的蓉蓉、红袖还有甜儿三个人就回来……” 听到这三个明显是女孩子的名字,陆小凤看向楚留香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然后一边心里很懂的叹着气,一边安慰似的拍了拍楚留香的肩膀。 而叶觉非看向楚留香的眼神,也和陆小凤一眼,跟着起了些变化。只不过,陆小凤的眼睛里除了对朋友的关心,还带着男人心里都明白的戏谑的意味,而叶觉非漆黑清亮的眼睛里,却带着些似笑非笑的意味。 旋即,叶觉非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也同样十分具有针对性的轻声呢喃了一句:“一个大男人,连累女人也就算了,还一下子连累三个……” 这种话,在场的男人里——先是“盗帅爱销魂”素有风流之名的楚留香、然后是“风流浪子”红颜知己无数的陆小凤、还有一个追求所谓“伟大的爱情”的胡铁花,这三个男人,自然是谁也不好接口。而唯一一个还能勉强算得上是风流之名不显的姬冰雁,神色冷淡,对于叶觉非刚刚的意有所指,却是本来就不怎么在意一般。 姬冰雁一副旁若无人的姿态,叶觉非也带着些事不关己的漫不经心,胡铁花对于这种小事本来就心粗,心知被陆小凤和叶觉非误会了的楚留香却是只能无奈的苦笑,刚想要开口解释,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专心致志的照看着彭家四兄弟的小潘缺水突然惊叫道:“他醒了!有一个人醒过来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刚刚睁开眼睛,神色间还有几分混沌未明的彭一虎身上。尤其是叶觉非,她会来到这么荒凉干涸的大沙漠之中,本来就是一时兴起跟在彭家四兄弟想要找到更多关于化玉玄晶的消息。 叶觉非直接一个掠身,轻快灵巧的跳了过去,蹲下身来,伸手重新按在了彭一虎的手腕处。 和彭家四兄弟的长辈彭云交情最深的胡铁花也赶忙追了过去,关切的问道:“叶姑娘?” “脉象好乱啊……”叶觉非头也没抬,只是小声的喃喃道:“中了什么毒还是诊不出来,你们有没有解毒丹一类的东西,要不要给他试试?就这么硬挺着一味拖下去恐怕也不行啊……”   ☆、第51章 沙漠深处 夜色渐深,灯影绰绰。 回到房间之后,脸色愈发苍白的叶觉非坐在床边,缓缓的舒了口气。 那个侍女担忧的望着叶觉非,见她只是把头靠在床边,闭上眼睛后,漆黑的睫羽还有些微微的颤抖,面色是失血的苍白,在夜明珠柔和的光辉下,肌肤几乎有几分透明,隐隐约约间似乎还透着一股恹恹的青白色。 桌上冰冷的茶水已经被人换了新的来,那个侍女先是轻手轻脚的给叶觉非倒了一杯茶,刚想要端过来,看到叶觉非微微侧着身子把头倚在床柱上一动不动、面无血色的模样,顿时悚然一惊,险些把手中的杯子滑落在地。 叶觉非缓缓得睁开了眼睛,定定的看向那个侍女,微微蹙了蹙眉,道:“你似乎有些心神不宁,怎么了?” 那个侍女转身放下手中的茶杯,忧心道:“姑娘的脸色实在是有些不好……要不要再请大夫过来看看。” 叶觉非再度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不用担心。” 那个侍女呆呆的站在那里,没有说话,突然,她的眼神瞟到叶觉非的肩上,发觉那里洁白如雪的衣衫上,似乎有了一小片氤氲开来的血迹,不由得心中微微一颤。上前走了几步,待到看清楚之后,那个侍女摇了摇嘴唇,试探着开口道:“姑娘肩上好像在流血,是不是伤口有些裂开了……” 叶觉非闻言,依旧闭着眼睛,微微停顿了一下,才有些沉闷的开口道:“身上的伤口的确有点疼……” 听到叶觉非这样回答,那个侍女先是呆了一呆,然后便是有些不敢置信得瞪大了眼睛看向仍旧一脸疲色靠在那里的叶觉非。 呆了半响后,那个侍女跺了跺脚,从房间里跑出去找大夫和包扎伤口的药物。 柔和莹润的光泽下,衣衫半裸的叶觉非侧着身子坐在窗边,微微低头垂眸,专注的视线似乎落在了雕铸有金色的银杏叶的千叶长生剑上。 素白单薄的衣衫被褪下,几乎半遮半掩,柔软的布料下面,露出来的细腻肌肤,美如白玉凝脂。然而,将身上之前包扎好的绷带拆开之后,在她的肩上、背部几道又深又长的伤痕,还在微微的渗着殷红的鲜血,只是看上去便让人油然而生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叶觉非把手按在床柱上,下巴也随意的抵着手臂。裸|露在空气中的身体十分敏感,房间里极其轻的一缕风吹在依然有些渗血的伤口上,使身体也有了一阵轻轻的颤栗。 那个侍女手里捧着药站在旁边。即使之前照顾过还昏迷着的叶觉非昏,清楚的知晓她身上的那些伤痕有多么的触目惊心,可是,再一次看到由于叶觉非今晚提着剑和西门吹雪对上而重新撕裂开、再度缓慢渗血的伤口,那个侍女依旧惊骇得避开眼睛,几乎不敢看。 珠光宝气阁里特意找来的一个医女看着叶觉非身上的数道伤痕,也不由得屏气凝神。叶觉非背部的这些伤口其实已经愈合了些,不过,仅仅只是看着现在还在缓慢渗血的伤口边缘处,却依然能够想象得到,叶觉非刚刚受伤的时候,那些伤痕怕是几乎深可见骨…… 那个医女动作极其轻柔、小心翼翼的给叶觉非的背上和肩上一侧的伤口全都上了药,又重新包扎了起来,待到那几道令人心生骇然的伤口全部被重新包扎好之后,医女才极其小声的嗫嚅道:“恕我直言,姑娘身上的伤……之前伤口便已经很深了,伤口还没有愈合的时候,今天伤口又有些裂开,反复撕裂的伤口,怕是会留下疤痕了……” 那个侍女一下子急了,道:“珠光宝气阁什么名贵药物没有,姑娘身上的伤势定然会无碍的!” 医女微微低下头,嗫嚅着不肯说话了。 反倒是叶觉非淡淡的笑了笑,甚至还扭过头来看了那个侍女一眼,一边轻轻的将半褪的素色衣衫拉到肩上,然后背对着两人轻轻的系好衣襟,一边轻描淡写般的随口说道:“伤口就算留疤,又不是在脸上,怕什么?” 那个侍女急道:“就算是肩上和背上,女儿家的身体怎么能——” 叶觉非轻柔却意外坚决的打断了那个侍女的话语,静静的望着他,平静道:“不必为难大夫,我身上的伤势我自己清楚,那些伤口太深,无论如何,都会留下痕迹的……有没有今天把伤口重新撕裂的事情,都一样。” 叶觉非没有说的是,她的肩上那道伤口本是令狐伤的金蛇剑意第七重所造成的,伤口上本就带了金蛇毒,这样的伤口,无论如何也无法彻底恢复的。 医女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小声道:“……姑娘身上的伤口,若是不曾再度裂开的话,疤痕总是还有可能消去的……” 那个医女面上露出了几分不安之色,道:“姑娘……” 叶觉非摇了摇头,一只手轻轻的搭在自己受伤一侧的肩膀上,还有几分冰凉的纤细手指隔着衣衫抚在包扎好的伤口上,平静道:“没事了,你们都出去吧!我有些累,想要休息了。” 那个侍女见状,只得无奈的福了福身子算是行了一礼,然后转身把手中端着的盛了伤药的托盘轻轻放在桌上,这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医女则是跟在后面,也悄悄的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待到房间里重新安静了下来,叶觉非才轻轻的舒了口气。 小心的避开身上的伤口,侧着身子躺在床上,明明身体已经十分疲惫,叶觉非却没有半点睡意。 最初醒来时的困惑和茫然,随着刚刚见到了西门吹雪、陆小凤等人,非但没有消去丝毫,种种诡异到令人匪夷所思的思绪,反而愈发浮上心头。 刚刚在水阁中遇到的几个人,西门吹雪和陆小凤武功俱是不俗,可是,叶觉非在江湖中却从来不曾听说过他们的名号。而那个真真假假的丹凤公主和金鹏王朝,更是令叶觉非感到陌生至极。 救了自己的阎铁珊把自己带来了珠光宝气阁,却是不知道,这个珠光宝气阁究竟是何方境地…… 不知不觉间,身上伤势未愈却满腹心事的叶觉非终于沉沉睡去,当她一梦醒来之后,才有些恍然的发现,窗外的天色竟然还是一片深暗。 用指尖轻轻的揉了揉还在隐隐抽痛的额角,因为伤口发炎而始终有些低烧的叶觉非感觉到自己的喉咙里也微微干裂嘶哑的疼,缓慢的从床榻上起身,叶觉非缓慢的走到桌边,用手指摸了摸再度凉下来的茶水杯壁,垂下眼眸,轻轻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冷茶水润喉。 看了看时间,叶觉非才发现,自己不过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也许是之前昏迷的时间太久了,明明身体依旧感觉很累,可是,躺在床上,却很难继续安安稳稳的睡下去。 叶觉非十分缓慢的喝完水后,静静的站在窗边,夜里万籁俱寂,唯独还有春日的虫鸣私语,给这方漫漫长夜带来了几分怅惋的声色。 一片除了虫鸣再无它声的寂静中,耳畔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叶觉非的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动。 待那阵脚步声稍稍远离后,叶觉非轻轻的推开窗子,漆黑的夜色还未散去,天边的几颗星辰却已经渐渐黯淡下来,毕竟是阳春四月,天亮的时间也不算晚。 想起昨晚在荷塘之上的水阁中发生的事情,以及那位稳稳的坐在椅子上、始终不动声色的珠光宝气阁总管霍天青,叶觉非微微垂下眼眸,转身从枕边拿起轻剑千叶长生,然后轻轻的推开房间门,循着刚刚那阵轻微的脚步声消失的方向跟了过去。 叶觉非跟得距离有点远,所以只能判断出刚刚那阵脚步声大致的方向,直到走到珠光宝气阁里一片春意盎然的花园里,望着那些精心修剪的草木花朵尽态极妍,站在一堵墙前面,心里已经有了些许猜测,却更觉茫然的叶觉非轻轻叹了口气,只得转身循着原路再度折返回去。 走在鹅卵石铺就的花园小路上,在临近黎明的夜色中,看着花园里盛开的花朵,叶觉非的心中更是一片冰凉。 想起阎铁珊的一口山西腔,以及那个侍女隐约间似乎也曾提到过山西珠光宝气阁,再加上这里的花卉草木,叶觉非基本已经能够确定,这里的确是在河东道、河北道一代…… 而不管是在哪里,正值安史之乱,这里都是狼牙军肆虐的战火缭绕之地,若是江南等地,毕竟没有直面狼烟烽火,还能维持表面上的歌舞升平,而北方战乱之地,却绝不该有珠光宝气阁这等繁华豪奢之景……   ☆、第52章 “三更半夜的,他们几个人去了哪里?”一个黑衣人四处查看了一下,皱眉说道。 另一个人当即轻声接道:“除了火堆,其他的行李帐篷全部被带走了,想必,他们走的并不匆忙……” 幽冷的月光下,黑衣蒙面人只露出一双眼睛,透着些深沉的光。 “即刻用飞鹰传信!”一人冷冷说道。 很快,有人打开了一个笼子,一只鹰自笼中飞出,在茫茫夜色里展翅飞去。 胡铁花瞪着飞在前面的那只鹰,忍不住念叨着:“那只鹰被捆了那么久,飞了这么远,居然也不嫌累。” 叶觉非骑在骆驼上,只是下意识的跟着最前面的陆小凤,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似乎还有些微微的走神。 姬冰雁冷冷的开口道:“那些鹰在沙漠中,若非有人饲养,每日能飞出二百余里往返寻找食物。” 胡铁花闻言,顿时惊讶得有些咋舌。 陆小凤初时还紧紧那只鹰后面,自己施展轻功追着,待到跑出一段路以后,便又上了骆驼,骑在骆驼背上,只是手里用力拽着牵制那只鹰的绳索。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鹰挥动翅膀时的声音。 叶觉非几乎是瞬间便抬起头来,手中的轻剑千叶长生被她按在手中,轻声道:“那只鹰……” 说话间,楚留香已经自骆驼上轻飘飘的纵身向上,整个人轻若蝴蝶般,悄无声息间,便已经跃至高空,旋即,那只鹰也被他一手抓了下来。 随后,楚留香自空中而下,轻巧的重新落在骆驼背上,那只鹰被他按着翅膀,竟是动弹不得一般。 陆小凤收起了手指间的几枚铜钱,回头笑道:“好厉害的轻功!” 楚留香悠然一笑,刚想说话,就正好对上叶觉非审视的目光,当即改口道:“觉非?” 叶觉非脸上带着面纱,在清幽月色下,她的表情变得有些不甚分明。伸手指了指楚留香刚刚抓到的那只鹰,叶觉非轻声道:“上面的信。” 楚留香点了点头,一手抓着那只鹰,另一手从鹰腿上解下那封信笺,用一只手灵巧的将其展开,微微怔了一下,然后才言语清晰的缓慢念道:“楚留香一行人已于今夜子时前离开,状甚从容,不知所踪……” 念完之后,楚留香见叶觉非又向自己伸手,便把那张信笺递给了她。 胡铁花喃喃道:“有人跟在咱们后面,许是一直在跟踪监视吧!” 在沙漠里一直显得有些沉默寡言的姬冰雁也冷冷开口道:“若非叶姑娘说今晚直接趁夜去找石观音,刚刚用鹰传信的那批人,应该正好能找到咱们的踪迹。”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叶觉非旋即把那张信笺扔给了最前面的陆小凤,口中轻轻念叨着,“那些人三更半夜追上来,除了监视之外,是不是还得干点什么别的事情?” 楚留香思忖片刻,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然后微微正色道:“我们之前遭人暗算,进沙漠时携带的羊皮水袋已经尽数被打破,水里也被下了毒,若非碰到你们两个,恐怕我们正处在有粮没水的尴尬境地,也不会到对方是会暗中下手还是明面上威逼利诱了……” 话题渐渐转到石观音身上,陆小凤和西门吹雪不久前才和石观音交过手,自然知道其武功深不可测,楚留香忧心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三人,也是满怀心事…… 一夜无话,众人的心却是各有所思。 待到长夜将尽,黎明到来之际,映入叶觉非一行人眼中的景象,终于不再是一片黄沙漫漫,转而变成了一大片奇形怪状、大小不一的岩石。这些岩石大的高耸入云,宛若高山上的悬崖峭壁,矮的也有数十丈,形态诡异如洪荒怪兽。这片怪石嶙峋之景紧挨着黄土沙漠,背倚初生的朝阳,仿佛已经蔓延直了天地的尽头。旭日的光芒笼罩期间,给这片岩石填了几分明亮温暖,可是却也使得岩石投下的影子错综交杂、宛若鬼魅魍魉。 陆小凤收了收手里的绳子,把那只鹰给硬生生的拽了下来,重新拿绳子捆好之后随手倒挂在骆驼上,然后仰起头望着这片魑魅岩域,轻叹一声道:“这里,应该就是石观音在沙漠中的根据地了。这片岩石虽然形状古怪,却是出自天地的鬼斧神工,绝非人力可雕琢,果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叶觉非也望着这片岩石,微微眯了眯眼睛。房屋被掩盖在了怪异的岩石后面,只有通过那些清早的炊烟袅袅,才能大概判断出房屋的位置。 “多说无益,进去瞧瞧吧!”半响,叶觉非轻轻开口道。 众人互看一眼,俱是点了点头。小潘犹在吃惊,石驼却是身体都有些微微的颤抖,除了早就表现出来的不可遏制的恐惧,更多的,却是让人觉得莫名的凄凉悲怆…… 叶觉非直接从骆驼上跳下来,没有摘掉头上的帽子,脸上也依然还蒙着面纱,满是奢华美丽的金色银杏叶的重剑泰阿被她背在身后,在清晨的阳光下流光溢彩,而在叶觉非的手中,则是紧紧的握着轻剑千叶长生,一步当先的绕过石峰群,径自向前走去。 陆小凤等人也旋即跟了上去,小潘看看抱着头躲在一块形状奇诡的岩石下面的石驼,无奈之下,也只能拉着骆驼队,也匆匆忙忙的跟了过去。 岩石林立中间,竟是有一条羊肠小道,蜿蜒曲折,视野受阻,望不见尽头。 叶觉非在一山坳处突然停下了脚步,微微皱眉道:“里面的这些岩石,好像有些不对头……” 楚留香走上前来,仔细端详之后,自然也就意识到,刚刚靠近沙漠处的岩石外围,虽然怪石耸立,却多为天生,而到了这内处的山坳,却是被认为修整过,隐含八卦图相生相克的变化之理。 陆小凤四下张望过,然后开口问道:“咱们中间,有谁懂奇门八卦之类的东西?”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奇门八卦这种事情谁都听说过,可是,竟是谁也不曾接触过。姬冰雁轻轻叹道:“石观音此人虽心如蛇蝎,可是这医术毒书、奇门算法近乎无所不通的本事,也的确令人惊叹……” 在一片沉寂中,良久,叶觉非轻轻开口道:“你们都没办法的话,就让我来吧!不过,动静可能不会太小,很可能会直接把人引过来。” 胡铁花立即道:“叶姑娘放心,其他人我们自当拦下。” 叶觉非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笑,轻轻说道:“除非来人的武功比我高,否则我不觉得,那些人能越过我来!你们几位稍稍后退一些吧!” 楚留香刚想细细询问为什么,叶觉非已经手持轻剑,长虹贯日影直深,破雾穿云斜透林,一招“玉虹贯日”,身法迅疾的闪身至一块高大的岩石之前。 叶觉非手中的千叶长生剑飞快的落在岩石之上,随着清脆的响声,霎时惊起一片火花四溅。 本来就已经依照叶觉非刚刚的说法,主动退后了几步,这会儿,为了躲避叶觉非击碎后四散飞出的岩石,陆小凤、楚留香等人竟是不由得继续后退了一段距离,一脸不敢置信、更兼心下骇然的望着已经将手中的轻剑千叶长生换成重剑泰阿,狠狠一下砸在又一个高耸入云的岩石上的叶觉非…… 胡铁花一向喜形于色,这会儿,望着叶觉非纤细的身影,完全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叶觉非,被惊得愣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就连陆小凤,都有些没想到叶觉非所说的她的办法,竟然是将这些构成奇门八卦的岩石,纷纷敲碎…… 不一会儿工夫,叶觉非的身影已经没入了岩石阵中,然而,随着她以手中重剑大开大合却威力十足的剑招,那些遮挡着她身影的巨石,也纷纷被叶觉非削成了落了满地的岩石碎片…… 望着前面那片哐哐当当的“岩石雨”,姬冰雁不由得微微皱眉道:“把内力灌注在手中的兵刃上,虽然威力惊人,可是,这样对叶姑娘的内力消耗怕是也十分巨大……以蛮力强行破开这等岩石阵,实非上策……” 陆小凤看了他一眼,却是立即说道:“觉非绝非不自量力、不知轻重之人,她既然敢这么做,自有她的想法……” 说话间,叶觉非已经从前面的岩石群中稍稍退了出来,回过头来看向陆小凤和楚留香几人,提醒了一句道:“我听到了前面的脚步声,石观音等人怕是快要来了,你们各自小心!” 说完,叶觉非复有握着重剑转身欺入了岩石中,而看她面上的神情间,竟是没有半分疲态。 胡铁花心中惊骇道:“叶姑娘的内功竟然深厚至此?” 陆小凤笑着摇摇头道:“应该并非内力深厚的缘故吧……我隐约记得,觉非因为身边常带轻重二剑,其内功尤为特殊自不必多说,就连剑法,应该都是相辅相成的两套。”   ☆、第53章 说话间,在陆小凤、楚留香等人的视野里,叶觉非已经不知所踪,他们甚至来不及询问一下叶觉非的打算,随后急切而来的脚步声传来,眨眼间,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竟是三个妙龄女子。 一个黄衣黄裙,一个绛衣绣履,身型纤细、体态婀娜,然而,这两个女子的面容却是尤其让人不敢恭维,站在前面领头的那个女子则是一身白衣,用白色纱巾蒙面,然而,仅仅只是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虽然深邃冷漠,却眼波如水,端的是冷艳惊人。 那白衣女子的声音也是如冰如雨的轻灵,冷冷道:“何人胆敢擅自闯入此处!” 虽然叶觉非的身影早就不见了,可是,那种大块岩石被人击碎然后落地的声响,却是叮叮咚咚,一刻不曾间断。 见到楚留香、陆小凤一行人时,黄衣女子和绛衣女子脸上本还挂着笑意,以为抓到了闯入者。然而,见到他们几人后,不远处却依然传来岩石的碎裂声,却是不由得让人心生震撼和恐慌。 胡铁花指着那只鹰,故作一脸惊愕道:“真奇怪,明明是你们用这鹰监视我们,我们才跟在鹰后面找到了这里,怎么能说是擅自闯入?” 然而,那个白衣女子却根本不接话,猛地转头,厉声道:“谁敢破坏石阵!” 回答她这句话的,是一片迸裂开来后极为凌厉的岩石雨。 黄衣女子和绛衣女子匆忙躲闪,那个白衣女子却是挥手扬袖,长长的轻纱水袖竟似轻飘飘的将那些飞向她们三人的碎岩石纷纷挥落。 叶觉非冷冷淡淡、还带着些嘲讽意味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男人……哼,男人!” 叶觉非此时的轻剑千叶长生被她负在背上,而中间泰阿却是被她握在手中。她刚刚用重剑削断了一个高耸的岩石,然后稳稳的站在了自己削出来的那块平台上,比她本人还高的重剑泰阿就那么随意的搭在石棱上,对着白衣女子三人指了指,然后冲着陆小凤和楚留香几个人有些恨铁不成钢更多的还是气急败坏的愤怒道:“把那三个人抓起来,一群没用的男人!” 就差被叶觉非直接指着鼻子骂的陆小凤和楚留香对看一眼,神色间都有些无奈苦笑的意思。毕竟,以楚留香和陆小凤两人的行事风格,怜香惜玉自不必多说,就是面对一般的恶人,他们也鲜少主动出手伤人…… 做事风格相差甚远,也难怪叶觉非生气——她一直在那里努力的破坏岩石阵,回头就看见他们和三个女子面对面的对峙却不趁机抓人,本来他们就是在石观音的老巢中,而石观音的武功之高深,也是众人皆知的事实,现在一些石观音手下的喽啰跑出来了,自然是能收拾几个是几个,难不成待会儿直接等着被那些人围攻不成? 一群没用的男人无奈的互相对视几眼,终于把怜香惜玉的想法暂时抛之脑后。那黄衣女子和绛衣女子武功较之白衣女子已经相差甚远,对上陆小凤、楚留香他们这些高手,更是毫无还手之力。 而白衣女子见状不好,本打算催动这岩石阵,可惜,叶觉非虽然不懂奇门八卦,可是,按照她的破坏能力,早就将视野所及中不似天生有人工雕琢痕迹的岩石尽数击碎,将这岩石阵毁了个七零八落,那白衣女子妄图催动岩石阵困住楚留香、陆小凤一行人,结果却是险些被叶觉非凌厉的剑气扫过,早就不太结实的从高处断落的岩石砸个正着。 就连陆小凤和楚留香等人,见到那些从高处纷纷落下的岩石,都是满眼惊悚,没想到叶觉非除了把石头打碎弄出来了大片的岩石雨,竟然还故意留了这么多将掉不掉的,让人每走一步都有可能被那些从天而降的石头活埋,令人胆战心惊。 那白衣女子虽然武功不错,终究是不低陆小凤、楚留香等人,很快便和黄衣女子、绛衣女子一起被人封了穴道。黄衣女子、绛衣女子被封穴道之后,满面惊恐,神态间竟似无知稚儿一般懵懵懂懂,唯独那个白衣女子眼神清冽冷漠,虽然心中愤恨却无可奈何。 等到他们制住那三个女子,自己也全部稳住身形站定之后,几个男人互看一眼,也不由得稍稍松了口气,刚刚动手之时,不管是掌风扫过还是仅仅只是躲闪之间稍稍碰到旁边的岩石,均有可能骤然面对突然砸下来的石头,这种敌我不分的落石,着实让人心中惶惶不安。 侧耳倾听,这被毁了大半的岩石阵中,除了叶觉非依旧在用重剑砍石头发出来的“叮叮当当”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再无旁的声音。 陆小凤纵身跳到一块巨石上,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却遍寻不到叶觉非的身影,只得在满是回音阵阵的岩石堆中,冲着隐约推断出叶觉非位置的方向大声喊了一句:“人抓到了!” 叶觉非并没有回答,不过,耳畔传来的岩石碎裂的声音却越来越近。很快,叶觉非便背着千叶长生剑,手中提着重剑冷着一张脸从岩石阵中满是碎石的小路中走了过来。 岩石碎渣虽然不像沙粒那般风一刮就轻飘飘的飞起来,可是,在刚刚大块岩石落地的撞击之中,飞起的那些岩石碎片、粉尘沾在头发衣服上,却也让人显得有些狼狈。 叶觉非的头上戴着大大的兜帽,脸上也蒙着面纱,露出来的小半张脸轮廓精致鲜明,一双漆黑清亮的眼眸却是带着些不耐烦的冷意。 楚留香看着神色不善的叶觉非,想起刚刚她生气的原因,颇有些讪讪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无奈苦笑道:“觉非,你回来了。” 叶觉非没搭理他,单手拖着重剑泰阿径自走到那同样蒙着白色纱巾的白衣女子身边,一手解开她的哑穴,漫不经心的问道:“岩石阵后面还有什么机关?” 陆小凤也已经从半空中的石头上跳了下来,看着叶觉非和那白衣女子冷冷相对的场面,和楚留香交换了一个颜色,不由得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气。 叶觉非面上虽然也带着轻纱,可是,这些薄纱本就半遮半掩,隐约露出里面姣好的容貌,不过是叶觉非为了防止那些沙漠中被风卷起的沙尘罢了。而那白衣女子脸上的白纱,却是密不透风一般,将人脸遮挡得严严实实。 面对叶觉非的问题,那白衣女子只是咬紧牙关不肯开口,叶觉非挑了挑眉稍,颇有些不以为意的神态,然后又点开了那个黄衣女子的哑穴。 叶觉非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那个黄衣女子竟是已经带着哭腔喊了一声:“无容姐姐!” 曲无容微微一怔,神色却更见冰冷。 叶觉非看着这黄衣女子装模作样,只觉得好笑,望着她的眼睛,淡淡道:“你莫不是要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吧?” 黄衣女子立即带着哭腔小声嗫嚅道:“师父不在,谷中一切事物皆交由曲无容处置,我们只不过是在旁听令行事,自然不知。” 叶觉非听完,稍稍侧过头来,好奇的盯着那容貌普通甚至还有几分丑陋的黄衣女子、绛衣女子,半响,复又伸手解开了绛衣女子的穴位,然后才转向曲无容,轻轻道:“无容姑娘,我也不想为难你们这些在石观音手底下听命行事的人,现在,你还不肯告诉我,后面有什么机关阵法不成?” 曲无容自然不答,叶觉非却也没有和她纠缠下去,直接转向那黄衣女子和绛衣女子,淡淡道:“两位呢,也还是不知道?” 那黄衣女子满脸惊恐含泪摇头,绛衣女子也只是连声道,她们从来是跟在曲无容后面,其他一概不知。 叶觉非稍稍后退两步,只是定定的看着这三个女子,似乎在思考问题。 正在这时,陆小凤开口唤了一声:“觉非。” 叶觉非随口回答道:“别吵我,我正在想刑讯逼供的法子。你们觉得,她们三个谁再说一次不知道,我就在她们脸上划一刀怎么样?” 陆小凤微微一笑,和叶觉非认识久了,他自然知道叶觉非这话应该只是威胁恐吓罢了,叶觉非此人虽然对敌时下手够狠,却剑势正派,一身正气,绝非狠辣阴毒之人。 黄衣女子和绛衣女子依旧咬唇不语,曲无容的眼神,却随着叶觉非刚刚那句威胁,变了又变,颇有几分凄厉恨意,厉声惨然笑道:“传闻中楚留香从不杀人,素来一副悲天悯人的情怀,却不想到,竟是以这版狠毒手段威胁于人,曲无容今天也算是见识到了!” 躺着也中枪的楚留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无奈苦笑。明明陆小凤的声名赫赫也不亚于自己,为什么叶觉非威胁人之后,陆小凤、胡铁花和姬冰雁都没事,就连叶觉非本人都无人敢对其如何,偏偏被人咒骂的却是自己?   ☆、第54章 窗外依旧暴雨倾盆,蒙蒙的水雾笼罩下来,不远处的林子也变得模糊起来。 叶觉非坐在桌边等着,单手托腮微微侧过头去望着窗外。 ——除了一道又一村的招牌菜赵大麻子的炖狗肉,剩下的几个,竟然真的如叶觉非刚刚所提的那句一般,全是素菜,竟是连油水都没放几滴。 叶觉非手里拿着筷子,微微有些发怔的盯着这一桌子仿佛就是从清水里过一遍捞出来、引不起半点食欲的绿油油的菜叶,神情复杂的扭过头去看了看上完菜后便又没精打采地趴在柜台后面的司空摘星,心中暗暗想着,就凭这个掌柜的这做菜的手艺,这酒家又开在荒僻少有人烟的城外,能一直维持下来至今不曾关门,倒也难得…… 叶觉非味同嚼蜡的嚼着司空摘星弄出来的几乎没什么滋味的菜叶,再尝了尝最先端上来的那一碗炖狗肉,惊讶的发觉,那肉汤竟是极其美味。 叶觉非还在想着,司空摘星这个掌柜的奇怪之处,暴雨如注之中,又一村的门帘竟然再度被人掀了开来。 本来只是随意的瞟过去一眼,可是,看到进门的那几个身上已经多少有些淋湿了、脸上的笑容却很是兴高采烈的人,叶觉非拿着筷子的手突然微微停顿了一下。 也没有仔细数,只是粗略的望了一眼,便也大致知晓,刚刚进来了竟有十来个人,原本空旷而安静的小酒家,随着这些客人的出现,瞬间变得热闹甚至还有几分拥挤起来。 而在这十来个人中,有那么三个,却是让叶觉非尤为印象深刻的。 ——陆小凤、花满楼,还有一个,竟然是此前因故默然离开的珠光宝气阁前总管霍天青!如今,这三个人十分熟悉热络的坐在一起吃饭喝酒,看在叶觉非的眼里,自然又是一番计较了…… 陆小凤等人还忙着招呼着市井七侠、山西雁等人坐下,一时之间,也没太注意正坐在桌边,眼神微妙的瞅着他们这边的叶觉非。 易容成赵大麻子在又一村里扮成掌柜的守株待兔的司空摘星也抬起头,不动声色的盯着陆小凤等人看。 一直到那十来个人把两张桌子并在了一起,然后把板凳拎过去围着坐在了一圈,司空摘星才没精打采的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上前招呼道:“几位客官要吃点什么?” 陆小凤惊奇道:“赵大麻子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讲究?” 司空摘星一脸不屑的白了陆小凤一眼,然后看了桌上的其他人一眼,这才笑道:“别人进门都是客人,你当时全都和你一样来蹭饭的么?” 知道这又一村的老板赵大麻子乃是陆小凤的好朋友,市井七侠和山西雁等人听了只是笑,花满楼也有些忍俊不禁,就连始终有些心事重重神色黯然的霍天青闻言,都被逗得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来。 又被朋友当众打趣的陆小凤也不在意,只是故作无奈的摇摇头,然后便对着司空摘星易容而成的赵大麻子笑道:“外面还下着大雨,我们还特意到了你这里,今天这桌上自然是要上你赵大麻子炖的狗肉了!” 司空摘星也跟着呵呵笑道:“可别说,真不巧,今天下了这么大的雨,我可没地方进货去!最后一碗炖出来的狗肉已经给那位姑娘上到桌上了,几位吃点别的东西?” ——嘴里还在嚼着狗肉,正用筷子掐起一根绿油油的过水青菜的叶觉非顿时如鲠在喉。 山西雁爽朗道:“什么菜都是无关紧要的,掌柜的随便上,有酒就行!” 司空摘星也痛快道:“自然有酒,上好的莲花白、竹叶青,要多少有多少!” 他们两人说话的时候,陆小凤听司空摘星说最后一碗狗肉就在那位姑娘的桌上,便下意识的往叶觉非那边瞅了一眼,正好对上叶觉非那双清澈而明亮的眼眸。 陆小凤顿时被惊得呆了一呆,险些把手中的筷子掉在桌上,叶觉非浅浅的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冷笑。她的桌上并没有酒,索性便直接端起了桌上的茶杯,冲着神情恹恹还没注意到这边的霍天青以及双目失明的花满楼的方向示意了一下,然后对着陆小凤做了一个敬酒的姿势。 只不过,敬过酒之后,叶觉非手中的那杯茶便被重重的放在了桌上,杯底扣在木桌上,竟也发出了不小的声响,惊得人心里随之一震。 陆小凤看着叶觉非把那杯敬过酒的茶扔在桌上,杯口连唇都不沾,人家竟是连做个样子的意思也无。再看看自己这边,花满楼还好,可是,霍天青今日也出现在了这里,他们这些人一起出来喝酒,还凑巧被叶觉非逮个正着! 当下,陆小凤不由得更加无奈的苦笑起来。那天晚上,陆小凤和花满楼去珠光宝气阁赴宴,可是受当时还是珠光宝气阁总管的霍天青之邀!如今,霍天青不当珠光宝气阁的总管了,转头就和他们一起出来喝酒…… 这种完全解释不清的场面下,叶觉非心里肯定是已经误会了,至于她究竟会怎么想,陆小凤真是想想就觉得头大如斗。 那边市井七侠、山西雁等人正说得热闹,霍天青这些天一直心情不好,所以有些沉默大家也还能理解,出来喝酒还非得拽上霍天青,也是想着能让他的心情变得好些。一向性子跳脱喜欢热闹的陆小凤竟然也不说话了,众人定睛一看,发现陆小凤坐在椅子上侧着身子扭头望着另一边的座位,他的视线,正好对着那边还在慢慢吃饭的一位姑娘,虽然叶觉非正微微低着头,从他们这边看不见脸,不过,当即还是有人忍不住的指着陆小凤笑道:“陆小凤!回神了!罚酒吧!” 陆小凤还没来得及说话,正好提着几坛子美酒过来的司空摘星“呯”的一下把酒坛重重的放在了陆小凤面前,故意把人吓了一跳之后,开口道:“酒来了!” 花满楼虽然双目失明,可是,他的心思却是极为细腻,陆小凤一直不说话,市井七侠和山西雁等人还只当是陆小凤看着人家姑娘家在走神,花满楼却是压低了声音轻轻的问了一句:“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嘴唇上面已经重新长出来的修剪得十分整齐漂亮的两撇胡子——当然,还有些短的胡子此时一点也不像另外两条眉毛,旋即也压低了声音,跟花满楼苦笑道:“不对的事情大了……” 看到她,还有她手边那柄金灿灿的轻剑千叶长生,便不由得想到了那晚在珠光宝气阁的荷塘之上、九曲回廊之间的水阁中发生的事情。想起阎铁珊当年对自己的救命之恩,自己与上官飞燕相识又喜欢上她之后,答应她做的那些事情,还有阎铁珊在自己面前被人暗害险些罹难之时,以带伤之身骤然出手的叶觉非和冷眼旁观恩将仇报的自己…… 一时之间,霍天青心中的痛苦和茫然更是平添几分,就连脸色都变得有些灰败起来。 叶觉非始终不曾开口,又一直坐在那里不曾动过,擅长闻声辨位的花满楼虽然察觉得到那边有个姑娘正坐在桌边慢条斯理的吃饭,却完全无从知晓那人便是叶觉非。 市井七侠和山西雁此时也意识到,陆小凤脸上的苦笑怕是有些不对。 互相看了两眼,山西雁索性直接开口道:“这是——怎么了?莫非那位姑娘和你认识?” 陆小凤道:“认识是认识,不过——” 叶觉非把手里的筷子扔在桌上,饭也不吃了,毫不犹豫的打断了陆小凤的话语,面上微微莞尔,口中的话语却是冷嘲热讽,毫不留情的嗤笑道:“原本我以为陆小凤多管闲事没事找事已经令人心烦得紧,却不承想,原来还有当初特意相邀的霍总管恩将仇报珠玉在前,相比之下,没事找事还找错人,反倒根本算不上什么了!陆小凤陆大侠,之前倒是我误会了,觉非在这里给你陪个不是,失敬了!” 陆小凤脸上的表情已经比生吞了五斤黄连还要苦涩,硬挤出来一个极其无奈的苦笑来,连连道:“觉非——”话说到一半,想起那日叶觉非冷着脸说的他们不熟,让他别乱叫,陆小凤又硬生生的改了一句,道:“叶姑娘,陆某实在是——这里面怕是有些误会——” 所幸那晚在珠光宝气阁有叶觉非搅局,总算是没铸下大错,可是,霍天青为此心中痛苦悔恨、甚至郁结于心也是事实,虽说是他咎由自取,可是让陆小凤就这么把当初是霍天青背叛阎铁珊这件事当面说出口,再往本就备受折磨的霍天青身上插一刀,对待朋友时心肠其实比豆腐还软的陆小凤却也是不忍心……   ☆、第55章 楚留香的无奈苦笑并没有持续多久。 当曲无容脸上的面纱被风垂落时,露出下面满是伤痕的狰狞面孔,所有人都顿时僵住,而曲无容本人的神色,却更是凄厉刻骨,厉声笑道:“曲无容这张脸早就毁了!如此这般,你可要怎么逼迫于我?” “……”叶觉非被她哽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或者说,更多的还是因为见了她一个女孩子容貌被毁,心生怜悯,不忍再直接和她针锋相对而已。 陆小凤见到曲无容这般模样,眼睛里闪过一丝无奈,刚刚叶觉非的话语本来只是言语上的威胁,他们谁都没当回事,可是,这个曲无容却是面容被毁,放在这种情况下,叶觉非刚刚话语威胁的威力,自然也就超出了他们的预期……陆小凤素来怜香惜玉,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而楚留香除了初时的震惊后,却是很快想到了另一个人,一个同样容貌被毁,甚至于和曲无容如今满是伤痕的脸伤口极为相似的丐帮前任帮主的夫人秋灵素! 楚留香见曲无容面容绝望几近疯狂,轻声叹了口气,平静的望着她的眼睛微微一笑,认真道:“容貌美丑,只在人们一念之中!旁人纵能毁得姑娘的形貌,但姑娘的风骨自在,却是谁也毁不去的!” 叶觉非却是微微皱着眉,半响,才轻声说道:“石观音这般惨忍的毁你容貌,你为什么还要为她保守秘密,甚至是卖命?” 曲无容狠狠的看了叶觉非一眼,只是凄厉冷声道:“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你后面的机关的!” 叶觉非最初的同情,此时却也已经变成了漠然,盯着曲无容的眼睛,冷冷道:“有仇不报,反而在仇人手下助纣为虐,你的想法,反正我是不懂!” “觉非!”陆小凤轻声说道,虽然没有明言心思,但是隐约之间,却有劝阻意味。 在场的几个男人怜香惜玉,叶觉非也不是故意要为难这几个女孩子的人,见状,只是不以为意的扯了扯嘴角,淡淡道:“我觉得,你应该一点也不想要我的同情,不过,我还是不逼你了!那些机关,我自然会去破解,无非就是多浪费点时间的关系!” 听到叶觉非说浪费时间的问题,胡铁花心中却是猛地一震,他刚刚只顾得上震惊于叶觉非暴力破坏岩石阵的惊人举动,一时之间险些忽略了,彭家四兄弟中了剧毒,生命垂危朝不保夕…… 说完,叶觉非突然瞪了楚留香和陆小凤两个人一眼,淡淡道:“我去看看前面的机关,这几个人,你们看着办吧,我不管了!” 说完,叶觉非直接提着重剑泰阿径自往岩石阵的深处走去,胡铁花也立刻跟了上去,毕竟,对他来说,比起曲无容这个被毁了容貌的石观音的手下,还是彭云的子侄,彭家四兄弟的安危更重一些。 叶觉非边走边砍,手中重剑泰阿大开大合,剑气惊人!胡铁花紧紧跟在她身边,除了把险些迸溅到他自己身上的碎石屑挥开之外,在叶觉非的重剑挥动之下,愣是找不到一丝缝隙出手帮忙。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整片石林几乎被叶觉非摧毁大半,风中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幽幽的花香。而除了叶觉非击碎岩石的清脆声响,前面竟然也隐隐传来了一阵缓慢而有规律的扑簌簌的声音。 胡铁花心急,使劲上千张望着,竟然看到几个即使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却依旧隐约显露出其原本姿容俊美的男人,而这些曾经的美男子,如今却仿佛是一堆僵硬的人偶傀儡一般,面上满是痴呆迷惘,不停的轻轻挥着手中的扫帚。 胡铁花暗自心惊,下意识的小声说道:“这些人怎么了?” 叶觉非对胡铁花这个唯一一个痛痛快快的主动跟上来帮忙——即使他刚刚根本没帮上什么忙的人难得的有了些好感,尤其是在和楚留香、陆小凤两个混蛋的衬托之下,便也轻轻的回答道:“感觉就好像那些没有记忆没有人类意识的毒尸一样啊……” “毒尸是什么?”胡铁花好奇道:“听着好像怪渗人的!” 叶觉非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嗯,很不好的东西,是挺渗人的……” 而在那几个如同行尸走肉的男人背后,却是一片盛开得绚烂娇艳的花海。 叶觉非还在年幼之时,便曾经拜访过青岩山中的万花谷,自然知道那片“万花晴昼海”的奇瑰美丽,等到后来渐渐长大了,独自一人出门历练,行走江湖,也曾经去过那与晴昼海并称的天下奇景之一的“苗疆五毒潭”! 说起来,不管是晴昼海还是五毒潭,都是花海云集,摄天地精华的神奇美丽!而今日在这沙漠深处,石林围绕之间的山谷花海,在远处苍凉壮美的黄沙漫漫背景映衬下,也别有一番奇特的魅力,令人心生震撼。 胡铁花站在那里惊道:“没想到在这沙漠之中,竟然也有这般神奇的景象!那石观音在这老巢之中,也算是煞费苦心!” 叶觉非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有些犹疑的说道:“是啊……你有没有觉得,这花香有些不对劲?” 胡铁花愣了愣,然后才说道:“你不说我还没注意,这花香竟是这般浓郁……” 叶觉非有些可怜的看向他,轻轻道:“你不头晕吗?不觉得有些精神恍惚意识迷离吗?” “啊?”胡铁花先是呆了一呆,然后猛地摇头,道:“完全没有,我就是觉得这些花挺香的……” 叶觉非轻轻道:“我觉得这些花有毒……” 胡铁花盯着那片花海皱了皱眉。 叶觉非手里握着重剑泰阿,越过这片花海,看向花海后面的屋舍,然后轻轻说道:“我们把它烧了吧!” 胡铁花一脸震惊的看向叶觉非,叶觉非冲着他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等到陆小凤和楚留香等人处理好曲无容等人赶过来时,看到的正是一片花海转眼间便成了一片火海。 那些衣衫褴褛的男人们仿佛失了魂魄一样呆呆的或站或跪的停在那里,而从花海后面的屋舍中赶过来的几个同样容貌普通甚至丑陋的女子,则是已经和叶觉非、胡铁花两人动起手来。 那些女孩子虽然人数众多,可是,武功毕竟差了些,又因为石观音不在,连曲无容这个管事的刚刚出去后就没再回来,自然就乱成一团没个章法,即使叶觉非和胡铁花两个人被人围攻,却依然稳稳的占据上风。 陆小凤看着还在你燃烧的花海,震惊道:“这些是什么花?” 叶觉非摇了摇头,淡淡道:“不知道,但是感觉有些危险,索性一把烧了了事!” 陆小凤顿时哑口无言。他虽然和叶觉非也算是认识许久了,自以为对叶觉非还算了解,然而,直到今日,陆小凤才真正深刻的意识到,叶觉非的行事风格,竟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硬许多…… 不管是刚刚砸碎许多大块岩石强行毁掉岩石阵,还是面对这片绚烂美丽不知暗藏怎样杀机的花海,竟然是一把火烧掉,叶觉非解决问题的办法都是极为直接而又强硬! 但是,这些最为简单直接的办法,却也意外的有效!毕竟,多么巧妙精致的机关,葬身火海之后,都不会再有任何的效果了,就算这片花海有毒,只要现在先避开,等到燃烧殆尽之后,还能存下来的毒雾估计也就所剩无几…… 叶觉非、陆小凤还有楚留香等人是在黎明之际赶到石观音的老巢的,先前那个岩石阵便已经耗费了不少时间,等到这片花海被烧成灰烬,却是等了更久。 最终,当一切归于平静之后,叶觉非在“盗帅”楚留香十分有经验的随手一指的情况下,找到了石观音的屋子,并且翻出来一堆毒药。 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甚至有些还隐隐发亮的药丸,叶觉非的嘴角微微抽了抽,陆小凤和楚留香的面上也带上了几分凝重之色。 石观音此人极为精通毒术,而他们这些人里,却是只有一个叶觉非略通医术,想要找出针对彭家四兄弟症状的解药,是何等困难…… 楚留香在石观音处,本来就不抱什么希望的遍寻苏蓉蓉三人无果之后,也只得是压下心中的担忧和不安,轻轻叹了口气。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叶觉非咬了咬嘴唇,终于轻轻开口道:“石观音的收藏差不多都在这里了,现在怎么办?” 僵持了半响,楚留香轻轻咳了一声,提议道:“问问曲无容?” 叶觉非抬眼瞥向楚留香,似笑非笑道:“你把人哄过来了?” “……”楚留香的眼角微微抽了抽,又咳嗽了一声,低声道:“全仰仗陆兄了……” 当时不在场的叶觉非和胡铁花两人,眼睛里满是意味深长,不约而同的看向陆小凤。 陆小凤霍然间睁大眼睛,几乎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楚留香,竟是像一只被扔进开水里脱了毛的大公鸡一样,险些直接从地上蹦起来,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尖,迟疑道:“我……” 叶觉非轻轻的呵呵一笑。 陆小凤的后半句话直接吞了回去,然后径自无奈苦笑道:“曲无容本来就对石观音心中有怨……” 叶觉非不以为意的扯了扯嘴角,然后认真道:“那样正好,彭家四兄弟的性命,就全靠你们二位的斡旋了!”   ☆、第56章 等到陆小凤和楚留香他们两人终于从曲无容那里问清楚解药,并且给彭家四兄弟服下之后,这才算是稍稍安下心来,再一次赶到了叶觉非他们这边。 胡铁花正呆呆的站在石观音的院子里,他的背后是被叶觉非放火烧焦的大片花海,而胡铁花的视线,则是紧紧的盯着一个正大敞着门的屋子。 “花蝴蝶?”楚留香叫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姬冰雁和叶觉非他们两个呢?” 胡铁花用有些颤抖的手指了指面前那个大开着门的屋子。陆小凤和楚留香这才意识到,石观音的院子里,竟然是所有的门几乎都被大开了。 走到门口一看,饶是身为“盗帅”的楚留香,都有些怔了怔,下意识的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叶觉非正把房间里挂着的几幅名家字画小心翼翼的卷成卷,然后轻轻的放进一个木头箱子里,而在那箱子里面,竟然是已经堆了不知道多少幅字画…… 姬冰雁则是捧着一件瓷器,认认真真、小心翼翼的对着光打量,然后轻声说道:“这个价值不错……不过瓷器有点不太好拿。” 叶觉非一边收拾着那些字画,一边驾轻就熟的说道:“在瓶子里面灌满沙子,然后往沙子里浇水,这样扔在车上也没那么容易磕磕碰碰的弄坏掉,不过就是重了点!” 姬冰雁轻声道:“无妨,石观音这里也有好多的马匹和骆驼呢!” “……”没人搭理的楚留香和陆小凤目瞪口呆的看着叶觉非和姬冰雁两人,分工合作默契十足的将整个房间都收拾出来。石观音原本布置的精美而华丽的房间,在他们两人的手中,金银珠宝一个不留,古董字画全部搬走,除了空荡荡的床榻、桌椅、博物架,竟然是只剩下了桌上的烛台和地上一个极其精美高大的镜子…… “你们两个回来啦?”叶觉非把那个装满了的箱子合上之后,才终于分出神来,抬起头看了一眼陆小凤和楚留香两个人,“找到解药了,彭家四兄弟没事了吧?” 楚留香轻声道:“应该无碍了,不过人还没醒……” 叶觉非点了点头,道:“嗯,等他们醒了之后,我正好可以过去问问,他们镖货里的那个‘极乐之星’的来源。” 把屋子里那些珍贵的瓷器收拾好之后,姬冰雁也随口说道:“你们两个回来了!老臭虫,过来帮个忙?” 楚留香看着仍旧是一脸漠然的姬冰雁怔了怔。 姬冰雁也不管楚留香是何反应,直接把几个瓶子塞到楚留香手里,说道:“从外面地上舀点沙子扔里面,然后接点水!” 陆小凤一脸惊愕的走到叶觉非身边,问道:“觉非,需要帮忙么?” 本来没打算麻烦他的叶觉非立刻抬起头,陆小凤眨了眨眼睛,叶觉非突然莞尔一笑,指着手边那个箱子说道:“麻烦你把这个箱子搬出去吧,胡铁花刚刚帮忙找了一辆车来,记得轻拿轻放。” 陆小凤哭笑不得的点了点头。 等到陆小凤把那一箱子东西搬出去之后,叶觉非和姬冰雁两个人也差不多已经把刚刚那个屋子“收拾干净”了,从屋子里走出来,随手把门带上,然后又走到了另一个房间那里,继续埋头开始认真的挑挑拣拣…… 等到晌午过半的时候,楚留香和陆小凤两个人去弄了些吃的来,而叶觉非和姬冰雁两个人,则是终于把石观音的金银收藏一卷而空。 虽然“盗帅”之名天下皆知,但是楚留香却是从来不曾像叶觉非和姬冰雁这两个死爱钱的土匪一般,将别人家的东西一个子不留的卷走。 叶觉非之前或是被点穴或者是被捆起来的那些石观音的手下全都从院子里提溜了出来,随便找了片空地往那里一堆。 其他几人还有些不明所以,陆小凤直接开口问道:“觉非,你这是要做什么?” “放火啊!”叶觉非一脸理所当然的回答道:“在沙漠里想要建这么多的屋舍可不容易,都知道是石观音的地方了,难道还给她留着不成?” 面对叶觉非的理所当然,楚留香都有些无言以对,指了指那些石观音手下的人,说道:“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办?” 这回,反而是叶觉非一脸震惊的反问了回来,道:“难不成你还要把这些人都杀了?放火烧的是石观音的房子,杀人害得可是这么多人的性命!” “当然不是!”从不杀人的楚留香在叶觉非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中,整个人都呆住了,忙不迭的反驳道:“我只是在问,这些屋舍都没了,这些人以后怎么办?” 叶觉非道:“你也说了,他们都是石观音的人!反正,灭人满门这种事太阴毒,我是干不出来,不过,既然这些人以前归石观音管,之后也让石观音来处理就是了。” 胡铁花突然叹了口气,说道:“我们本来是进沙漠里找苏蓉蓉、李红袖还有宋甜儿他们三个的,结果不知不觉间,竟然摸到了石观音的老巢里,偏偏石观音那人还不在……” 正在这时,一直守着彭家四兄弟的小潘突然惊喜的叫道:“人醒了!有人醒过来了!” 几乎是立时的,所有人都放下了手里正在忙的事情,一股脑的凑到了彭家四兄弟和小潘那边,叶觉非这个半吊子的大夫毫不费力的站到了最前面,蹲下身子,把手指按在了彭一虎的腕上,他的脉搏依然还有些虚浮,不过,至少不像之前那样诡异危险,睁开的眼睛里,虽然还带着些隐隐约约的恐惧和茫然,但是总归看起来还像是个正常人了。 叶觉非收回手,然后说道:“比之前的情况要好多了,应该性命无忧了吧!” 胡铁花闻言,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叶觉非从彭家四四兄弟身边退开,几个人一起站在外围,只有和彭云交情匪浅的胡铁花笑着和还十分虚弱的彭一虎说了会儿话。 知晓胡铁花这些人的身份之后,彭一虎眼底的恐惧和茫然也渐渐的消散了些,在小潘的搀扶下,勉强直起身子靠坐在那里,苦笑着:“多谢几位出手相救,彭某感激不尽!” 叶觉非一直等他们聊了一会儿,把事情都说清楚之后,才最后开口问道:“那个‘极乐之星’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原本放松下来的彭一虎,瞳孔顿时猛地收缩。 叶觉非眨了眨眼睛,认真的对他说道:“别害怕呀!我跟在你们后面跟了一路,要是想要杀人劫镖早就动手了,也犯不着和他们一起费这么大劲的救人不是?” 彭一虎依旧背脊有些僵直,听到叶觉非说她跟了他们几个人一路,彭一虎的脸都绿了,也说不出是惊恐不安还无语凝噎,更加放不下防备的讷讷说道:“多谢、多谢这位姑娘对我们兄弟四个的救命之恩……” 叶觉非莞尔一笑,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笑眯眯的继续说道:“我就是想知道那个‘极乐之星’的来源,不和你抢你们要押镖的那一块。” 在叶觉非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紧迫注视下,彭一虎终于还是无奈的屈服了,小声说道:“我们这些跑镖的,原本不该透露主顾的身份姓名的,不过姑娘对我们兄弟几个有活命之恩,彭某也就破例一回……” 叶觉非点头,眼睛清亮的望着他,认真道:“嗯!你说吧!” 彭一虎扯了扯嘴角,有些断断续续的说道:“……委托我们兄弟几个押送这批红货的,乃是龟兹国的国王,传闻中,‘极乐之星’乃是龟兹国的珍宝,而龟兹国代代相传,藏有一宗巨大的宝藏,用以危急存亡之际,以图力挽狂澜、维护龟兹国的王朝统治。而那批宝藏的所在之地,则是与‘极乐之星’的秘密有关。” 楚留香、陆小凤、还有胡铁花、姬冰雁等人本来还在颇感兴趣的谈论着龟兹国和极乐之星的秘密,以及因为叛军的缘故,龟兹王才会费尽周折的请中原武林的镖局来护送“极乐之星”,而叶觉非关注的重点,却是落在了“极乐之星”乃是龟兹国代代相传的国宝这一事上。 沉默了良久,叶觉非才轻轻的开口道:“你刚刚说,‘极乐之星’是龟兹国的珍宝……” 彭一虎点头称是,道:“不错。” 叶觉非的脸色已经微微有些变了,只是声音语调还力持冷静的继续问道:“也就是说,‘极乐之星’只有这一个,并非有很多个吗?” 彭一虎有些不明白叶觉非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当即小声解释道:“这个自然,‘极乐之星’事关龟兹国的宝藏,怎么可能还会有别的?” “……”叶觉非盯着彭一虎的肩膀,眼神有些微微的恍惚。 陆小凤关心的看了叶觉非一眼,轻声问道:“觉非,你怎么了?” 叶觉非轻声喃喃道:“我很不好……” ——彭一虎他手里的那块“极乐之星”,或者是叶觉非眼中的“化玉玄晶”,因为块头太小,和叶觉非曾经见过的那些玄晶比起来,其实也就勉强能称得上是玄晶碎块,根本不足以打造一柄神兵宝器,而这也是叶觉非之前一直坚信,彭家兄弟他们护送的“极乐之星”,别处一定还有的原因。 如今,知道了“化玉玄晶”就这么一小块,根本就是什么都干不了,叶觉非之前一路跟进大沙漠的热情瞬间全部消散,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蔫了。 在陆小凤、楚留香等人关切而又不解的目光下,好一会儿,叶觉非才稍稍恢复过一点精神头来,冲着他他们露出了一个有些勉强的笑脸来。 烈日炎炎,叶觉非已经又戴上了那个大帽子,不过倒是没有系面纱,回过劲来之后,叶觉非一边招呼着陆小凤帮忙,一起给之前消耗掉的羊皮水袋重新装满清水,一边随口说道:“不是说,楚留香的那三位红颜知己是落在了‘沙漠之王’的继承人手里么?那你们还继续找人吗?这些水袋我们肯定也用不完,倒是可以分给你们一些。” 楚留香和胡铁花听到叶觉非这番话,微微有些愣神,就连正和叶觉非一起忙着的陆小凤都有些愣住。   ☆、第57章 叶觉非平静的看向他们几个人,半响,胡铁花突然开口道:“叶姑娘,你们两个是打算离开了么?” 叶觉非微微笑了一下,看了看神色有些复杂莫名的陆小凤,然后才看先胡铁花,轻声说道:“是我打算离开了,但是陆小凤是打算和我一起走,还是陪你们一起去找沙漠之王,就要问他自己了。” 叶觉非其实只是实话实话,可是偏偏就意外的造成了一个“祸水东引”的效果。 毕竟,她和陆小凤虽然也认识了一段时间了,但是,要说关系好到可以在一些事情上替对方做决定,却是绝无可能。就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多少年的生死之交楚留香、胡铁花、姬冰雁三人,他们之间可以为朋友慨然赴死,但是,也断没有替别人做决定的习惯。 陆小凤抬起头就发现,除了叶觉非,剩下的人都在看着自己,想来是想要等自己给出一个答案来。 稍稍犹豫了一下,陆小凤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觉非,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叶觉非平静道:“龟兹国的国宝‘极乐之星’就只有这么一块,我就是拿了也没什么用,更何况,我一早就说过,断不会去从彭家四兄弟手中夺走镖货。” 听着旁边这几个人口口声声都在说自己压的这趟镖货的事情,即使人家的口气是相当正派的绝不杀人夺镖,因为中毒再加上脱水、心理恐惧等原因,彭一虎整个人还是病恹恹的,呆愣愣的望着叶觉非等人,脸色几乎是一片惨白。 微微停顿了一下,叶觉非淡淡一笑,难掩失落的轻声说道:“既然‘极乐之星’只有一块,我再去龟兹国一趟也就没什么意义了,正好我在京城那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我打算直接离开沙漠了。” 陆小凤点了点头,却并没有立刻开口。 姬冰雁则是淡淡道:“我们和楚留香一起,还要去‘沙漠之王’札木合的领地那边走一趟,楚留香会担心苏蓉蓉、李红袖还有宋甜儿的安危。” 胡铁花也理所当然的跟着点头,楚留香的脸上带着些感动的意味,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自己那两个可以同生同死的兄弟! 陆小凤考虑了一下,然后道:“若是要去‘沙漠之王’的地方,可能还有不少危险,我陪楚留香他们走一趟吧!”说着话时,陆小凤已经抬起头来看向叶觉非,微微笑了一下,然后说道:“觉非自己在沙漠中没事吧?” 叶觉非平静的点了点头,看向陆小凤的视线里,还带着些淡淡的揶揄。当初那个什么也不知道,就险些误入大沙漠的人,可不是她…… 姬冰雁突然从身上拿出来一个精致的金玉令牌扔给叶觉非淡淡道:“我名下那些商行的信物,待到出了大漠,不管是在兰州城中还是别处,都可以使用。” 扬手轻轻的接过那个令牌,叶觉非看着上面的花纹,用手指轻轻的摩挲了一下,知道这些应该是姬冰雁名下生意共同的标志了,便也稍稍正色道:“我记下了。” 姬冰雁又道:“让小潘陪你一起离开大沙漠吧!他对这沙漠里的路途、还有沙漠外面的城镇,都十分熟悉。” 被点到名字的小潘登时愣住,惊讶的看向脸上笑容清浅的叶觉非。 叶觉非开玩笑时的说道:“把小潘丢给我,你倒是会给你手底下的人安排!” 姬冰雁默不作声,毕竟小潘和石驼两个人都不会武功,让小潘跟着叶觉非离开大沙漠,真要遇上什么事了,的确是得叶觉非保护小潘…… “行了,那就这样吧!”叶觉非爽快的微微一笑道:“我们就两个人,拉车的马和骆驼需要一些,干粮、羊皮水袋什么的,够三四天用的应该也就差不多了!” 叶觉非说完,已经开始在小潘的帮助下,把驼队还有各种行李物资分成两份,反正自己也认路,就算拉着那堆从石观音家里搜罗来的金银财物路上走得慢些,不过,再慢有四天时间也差不多够用了。 全部东西收拾好之后,叶觉非看看天色,下午已经过半,虽然太阳底下火烤着的沙漠依旧炎热,不过随着太阳渐西,用不了多少时间,热气便回慢慢散去。 看到还靠坐在那里,脸色有些苍白的彭一虎,叶觉非笑了笑,说道:“彭家兄弟几个打算如何?话说,能否给我画一张前往龟兹国的地图?” 陆小凤好奇道:“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叶觉非纯粹敷衍的笑道:“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又对那‘极乐之星’感兴趣了呢!” “……”彭一虎嘴角有些僵硬的抽了抽,还是老老实实的接过了叶觉非手中的炭笔,给她花了一张简单的地图。 胡铁花看看彭家兄弟一脸苍白病容的模样,又看看楚留香,然后瞅着姬冰雁问道:“沙漠之王‘札木合’的领地,和龟兹国的地方远不?” 姬冰雁冷冷道:“沙漠中的两股势力,你说能靠的很近不?” 胡铁花被哽得顿时一句话也不说了。 还是楚留香知晓胡铁花的心事,打了个圆场温柔笑道:“虽然距离不太近,不过也不算太远,我们可以送彭家四兄弟到龟兹国,直接在那里补充一下水源,然后转向沙漠之王的领地。” 因为知道拿不到化玉玄晶而多少有些意兴阑珊的叶觉非,连姬冰雁之前允诺答应她的那份谢礼都没心思想着了,只是最后跟陆小凤、楚留香等人笑了笑,轻声道:“我要走啦!祝你们几位此行一路顺利,早日救出那三位姑娘。” 楚留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然后轻轻笑道:“借你吉言,觉非。” 陆小凤也笑了笑,认真道:“觉非,改日去西湖找你喝酒!” “各自珍重吧!”叶觉非眨了眨眼睛,说完,自己带好脸上的面纱,然后对小潘招了招手,两个人坐在马车上,带着那一大批金银财物,慢慢悠悠的向前面走去。 临近傍晚时分,天边的晚阳颜色却愈发显得橙红。一望无垠、千里渺茫的大沙漠中,渐渐起了风,小小的沙丘上,沙浪被风卷起,仿若一线,极目远望,亘古苍凉。 小潘头上顶着遮阳的草帽,赶着马车,回过头来十分熟稔的聊天道:“叶姑娘,听你的嗓音是江南人士,没想到你对这沙漠也很熟悉呀!” 叶觉非就坐在马车上,身子微微倾斜,单手拄着一个盛满金银财宝的箱子,悠然而从容的笑道:“嗯,认识一个朋友对沙漠很熟……江南口音,你也能听得出?” 小潘自豪的笑道:“不瞒叶姑娘,小的也就这点出息了!” 夕阳如坠,太阳还未完全落下,天边的月亮竟已经缓缓升起。 到了晚上,黄沙里蕴含着的热气也逐渐散去,温度渐渐凉了下来。深沉的夜色渐渐笼罩上来,头顶上的星空却是浩瀚无垠,月华皎洁。 之前和楚留香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叶觉非并没有和小潘说过几句话,对他的印象,也只不过是姬冰雁手下的一个赶车人而已。 然而,和小潘同路后,仅仅只是大半天的时间,叶觉非便已经惊讶的发觉到,小潘虽然不会什么武功,可是,他辨别各处方言乡音的本事,却绝非他自己说的那么一点点的出息。 不管是京城官话、还是江南水乡的吴侬软语,甚至是一些云南十万大山里极其偏僻的苗语,小潘竟然全都信手沾来,宛如当地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一般。 晚上,两个人随便煮了些东西吃,吃完饭后,知道小潘有这个本事,想要挖墙脚又没成功,叶觉非忍不住的轻轻一叹,笑着说道:“你那东家可真是暴殄天物,让你去给他忙生意多好,何必要来这万里旷野无人的沙漠中!” 小潘想了想,笑道:“许是老板想着,若是碰上了‘沙漠之王’札木合或者龟兹国的人马,我至少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呗!” 和叶觉非、小潘两个要离开大沙漠的人分别之后,陆小凤和楚留香一行人却是和彭家四兄弟一起,先去了龟兹国的方向。 等到他们离开之后,石观音那被放火烧得只剩下断壁颓垣的根据地里,柳无眉纤细的身影才缓缓走了出来。 望着这片满是灰烬一片焦黑的院落屋舍,柳无眉的眼中神色复杂,怔了半响,却是无声的大笑,笑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的眼睛里带着些无法言喻的痛快,却也夹杂着深深的痛苦。 良久,柳无眉催动内力,轻轻的把手中那一叠翠绿色的纸笺揉成粉末,然后松开手,任凭清风将其吹散在无边无际的沙漠中。 走到那些被绳子困住的容貌寻常、甚至丑陋的女子身边,柳无眉神色漠然,在对方先是欣喜然后迅速化为惊恐的视线中,将所有人一一诛杀…… 待到院落中满是鲜血,再无一个活口之后,柳无眉却是毫不犹豫的再放了第二把火,直到在一片绚丽而盛大的火光中,将这所有的一切尽归尘埃…… 走到早就被破坏的七零八落的乱石阵中,柳无眉一语不发,却是毫不犹豫的解开了曲无容身上的穴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曲无容原本古井无波般的漂亮眼睛里带着些微的迷茫。 扬剑刺入那黄衣女子和绛衣女子的喉咙之后,柳无眉才低声道:“和我先离开这里吧!”   ☆、第58章 等到叶觉非和小潘走出沙漠时,已经是在五天之后了。 本来,就算拖着那堆行李,他们两人也不需要耗费这么多的时间,可惜,他们两人却在沙漠之中遭遇了一次沙匪。 虽然结果是小潘被吓得够呛,而叶觉非却是在把那些沙匪收拾掉之后,还不算晚,竟然硬拖着一脸惊恐的小潘摸到了那些拦路抢劫杀人的沙匪的巢穴中,把被他们虏走的一些女人孩子放掉,当然,顺便的也把那些沙匪老巢里的金银财物也顺路带走了,这么一个来回的过程,免不了又耗费了两天时间…… 和叶觉非同行的这么几天里,一开始的风平浪静几乎让小潘丧失了警觉心,等到碰到劫道的匪徒后,看到叶觉非骤然间亮起来的眼睛,小潘的心里却是从惊恐,迅速变成了不敢置信的惊愕。 ——那些沙匪围上来之后,叶觉非这位看上去漂亮得很的姑娘,反而挥着她那柄流管璀璨的千叶长生剑,转过来打劫了那些坏人,让小潘觉得,自己简直从来没感受到过比这个更揪心的事情。而另一方面,和叶觉非在一起,小潘的眼界也算是彻底大开了一番。 同时,叶觉非本人,同样也对“生财之道”这四个字有了更好的想法,虽然叶觉非不至于去五湖四海的溜达着,专门等那些土匪沙匪马匪来打劫,然后她再反端了那些人的老窝,不过,若是碰巧遇上的话,这种一点也不伤天害理的“意外之财”,叶觉非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错过的…… 当然,这件事具体要怎么施行,还得等她回去之后,仔细斟酌着来…… 等到终于走出大沙漠之后,小潘总算是稍稍松了口气,叶觉非看上去,却是和往常一模一样,没有半点变化。 两个人都是归心似箭,索性也就没再沙漠边上的那个小镇上耽搁,趁着夜色到来之前,便急着赶前往兰州城去。 在叶觉非和小潘两个人之前,柳无眉和蒙着面的曲无容两人一早就到沙漠之外的那个小镇上。她们两人只停留了一晚,便在柳无眉的安排下,悄悄的离开这里,前往中原武林。 这样的两名美丽女子,在大沙漠附近贫穷荒凉的小镇上,可以说是极其出众了。虽然曲无容白纱遮面,柳无眉也带了面纱,然而,单看她们两人一个温柔如水一个清澈冷然的眼眸和纤细婀娜的身影,也足以让人记住了。 小镇上的酒馆里,那些还在喝酒胡侃的本地人,还在自吹自擂一般的说起那日的两个漂亮姑娘,可惜,叶觉非和小潘却是根本就没在小镇中停留,便直接离开了。 直到深夜,满天星辉之下,叶觉非和小潘终于带着那几辆车拉着的金银财物,走到了兰州城中。等进了城之后,小潘更是如鱼得水,他是姬冰雁的心腹手下,而叶觉非手中又有姬冰雁交给她的重要令牌,他们两人的身份,十分容易取信于姬冰雁手下的其他人,小潘干脆就直接领着叶觉非去了姬冰雁的府上休息一晚,第二天则开始收拾整理那些这一路上先是从石观音那里带走,然后又顺路从沙匪那里拿走的金银…… 姬冰雁在兰州城置办的家产颇丰,院落里布置的奢华精美,就连客房里的字画瓷器、珠帘床榻,也无一不精美华贵。 虽然主人不在,可是,这里的下人们招待客人的时候,却依然显得极为妥帖。 叶觉非躺在床上,舒服的睡了一晚,翌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便发现,屋子里的屏风后面,已经摆放好了几套质地柔软精致、花色样式不一的崭新衣裙。 藕荷月白、淡粉明兰,虽然看起来都极为秀美明丽,然而,叶觉非却是独爱藏剑山庄的金黄色,从那堆衣服里随便拿了件杏黄色的长裙换上,也没管小潘和其他的掌柜的处理昨晚带回来的那些金银财物的事情,便直接提着轻重二剑出了屋子,寻了一个僻静而宽敞的院子开始练剑。 在沙漠之中,由于路途中太过辛苦,再加上那些时不时被风卷起的沙尘,还有踩上去总有些微微下陷的沙丘着实闹人,这些天里叶觉非倒是难得的没有每天练剑,这才刚一回到兰州城中,便再也懈怠不下去了。 小潘一直等到太阳升起,灼热的阳光开始从天空中铺洒下来,叶觉非缓缓的收了剑之后,才笑眯眯的走过去,招呼道:“叶姑娘,早饭已经准备好了!我让人直接给端到了屋里。” 叶觉非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 小潘笑道:“叶姑娘客气了!还有那些金银珠宝、古玩字画,下面的伙计和账房也都在一一收拾,叶姑娘若是有兴趣,随时都可以过去瞧瞧。” 当初和姬冰雁一起装箱子的时候,这些东西的价值,叶觉非心中便已经有了一个估量,再加上,姬冰雁此人虽然是个奸商,不过他和叶觉非之间,这点信任度还是有的。 于是,小潘这话说了之后,叶觉非虽然停留在兰州城中,等他们把所用的东西都归拢收拾好,不过,在这个过程中,她却一次都不曾过去亲眼瞧瞧看看。等到一个侍女把最后的单子拿过来请叶觉非过目的时候,叶觉非才算是仔细看了一遍那些东西的清单。 上面大笔的银两和叶觉非之前的估摸相差不大,叶觉非也不计较那些零零散散的地方,取了厚厚一叠银票之后,便直接去和小潘打了个招呼,告诉他,自己这就要离开了。 小潘这几天忙着手底下的生意,也没顾得上叶觉非,或者说,他其实也不太敢往叶觉非的身边凑。骤然听闻叶觉非打算离开的消息,小潘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笑着开口道:“没想到叶姑娘这么急……小的本以为,还能等我们老板和楚公子、陆公子他们从沙漠里救了人出来,和叶姑娘再一起聚一聚呢。” 叶觉非坐在那里,轻剑千叶长生被她轻轻的放在腿上,纤细漂亮的手指轻轻的按在剑柄上,微微一笑道:“已经九月了,天气也渐渐凉快了些,现在赶路正好,我在京城还有些事情要办,这便离开了。” 小潘笑道:“这倒也是,九月秋高气爽,在外面走出去,看看天,心情也都跟着愉悦。” “对了,”叶觉非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认真的开口问道:“你们有木材生意吗?尤其是那些在水边搭建园林的木材。之前一直没顾得上问姬冰雁,在江南等地有没有这方面的生意。” 小潘想也没想,直接笑着回答道:“老板在江南等地只有一家商行,认真说起来,老板手底下的生意,还是在北方居多。毕竟,江南一代多富庶,更有诸多名门望族,花家、金家在当地都是权势滔天的巨贾,还有华玉轩那些商行,其根基也多在江南一带。怎么,叶姑娘难不成是想要自己建个园子?” 叶觉非点了点头,十分认真的轻声道:“一直在想这件事,不过地契还没弄好……” 小潘笑道:“在江南的水边建座园子的话,叶姑娘可是想要在西湖畔、或者瘦西湖畔那些地方?” 叶觉非直接坦然道:“我喜欢西湖畔。” 小潘想了想,然后说道:“地契其实也好说,别说西湖畔了,整个江南大片的地产,基本都是花家的,小的虽然多在北地,但是也听闻过花家七公子和陆小凤陆公子两人交情匪浅,叶姑娘和陆公子也是好友,有这层关系,想要在西湖畔买一块地,想来也不费什么力气。” 叶觉非温柔的笑了笑,没说自己不是只想要一小块地,而是想要几乎把整个西湖畔的山水景色都囊括在内的一大块地…… 叶觉非在忙着告辞,然后想着去京城一趟,把京郊附近那座破庙的地皮给处理掉,同一时间,陆小凤、楚留香一行人在同彭家四兄弟一起前往龟兹国后,却是和正藏身那里、假扮成龟兹王妃谋取极乐之星的石观音来了个面对面的狭路相逢。 石观音虽然易了容,甚至还故意装作病弱、不怎么在人前露面,但是,她却依然没能瞒过经常和司空摘星打赌、自然也就练出了一双锐眼的陆小凤。毕竟,陆小凤和有着“偷王之王”名号的司空摘星自幼相识,而司空摘星素有千面、从不在人前展露真颜,他的轻功和易容在江湖上几乎堪称是无人能出其左右! 在龟兹国国王和琵琶公主一脸震惊愕然的注视下,石观音和陆小凤、楚留香他们双方几乎是立刻的大打出手,原本说是招待陆小凤、楚留香他们那几位来自中原的客人的宴会,瞬间便变成了一出真的能要人命的闹剧……   ☆、第59章 夜里,沙漠中的风声呜咽,宛若一曲绵长而凄凉的曲子,令人心生萧索、意兴阑珊。 苍穹之上,一勾弯月高悬于天际之中,群星寂落。 陆小凤、楚留香还有胡铁花、姬冰雁四个人正躲在龟兹国占据的那片绿洲边缘的一个帐篷里面面相觑。这个帐篷是龟兹国王维彭家四兄弟准备的,那兄弟几个把极乐之星交给龟兹国王之后,因为被石观音下了毒,虽然服用了解药,不过身体虚弱,现在还在休养。 因为陆小凤、楚留香他们刚刚和石观音在龟兹国国王、公主等人面前动了手,又正在被龟兹国的士兵追捕,彭家四兄弟虽然知道他们几个闯了祸,不过还是小心翼翼的给他们腾了地方,毫不犹豫的将人包庇下来。 陆小凤、楚留香他们对上石观音的时候,虽然没占上什么便宜,不过好在也没怎么吃亏。 石观音的武功毕竟深不可测,当初陆小凤和西门吹雪两个人联手对敌石观音,最终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而这次,西门吹雪换成了楚留香、胡铁花和姬冰雁三个人,可惜,即使是四对一,面对石观音的时候,他们也没能占据绝对的优势。 陆小凤、楚留香一行人个个身上带伤,在石观音也在他们几人的围攻之下不小心受了伤,然后在石观音假扮成龟兹国王妃的事情暴露、胆战心惊的龟兹国国王和琵琶公主趁着混乱之际摸出去、引来龟兹国士兵的情况下,所有计划都被破坏的石观音虽然一脸的气急败坏,但是却毫不恋战的飞快抽身离开,而和龟兹国国王解释不清楚的陆小凤和楚留香等人,同样也是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逃了出来。 互相看了看彼此身上带伤、乱七八糟的模样,胡铁花拿起身边彭四虎帮忙准备的酒和饭菜,一边端着酒壶喝酒,一边小声嘟囔道:“现在怎么办?” 陆小凤和楚留香两人互相看了看,脸上的无奈苦笑几乎是如出一辙。 现在情况的复杂,已经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应该怎么办? 没想到就是陪送因中毒而身体病弱的彭家四兄弟,居然也能在龟兹国的王庭里碰到假冒龟兹国王妃、图谋不轨的石观音,而且,他们双方居然真的就这么直接大打出手…… 楚留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脸上的笑容虽然有些无奈,却依然有心情开玩笑似的悠然道:“没想到陆兄的眼力这么好,居然一眼就看出了石观音的伪装。” 陆小凤无奈的笑了笑,那两撇修剪得十分整齐漂亮和眉毛一模一样的胡子也随着动了动,随口说道:“我一个从小长大的朋友十分擅长易容术,和他在一起你玩久了,眼力倒是练出了些!” 因为受伤而一直冷着脸的姬冰雁神色间也有些动容,微微皱着眉,看向楚留香,然后接了一句道:“我记得,蓉蓉也十分擅长易容术吧!” 楚留香点了点头,温和的笑道:“等找到蓉蓉她们几个,有机会不妨让她和陆兄的那位朋友认识一下,也好让两人在易容上讨教一番。” 陆小凤想了想,每次要招人的时候肯定找不到,不想看见他的时候天天冒出来的司空摘星,顿时有些头疼。 胡铁花靠坐在帐篷里,一边喝着酒,一边睁大眼睛说道:“那些有的没的事情其实都好说,现在,咱们还是想想接下来的事情怎么办吧!” 姬冰雁道:“现在很可能,蓉蓉她们三个还在‘沙漠之王’的领地中,但是,也不能排除这其中有石观音的手脚。” 楚留香的面上也浮现出了一丝郑重的神色,苏蓉蓉、李红袖还有宋甜儿她们三个人的安危在他看来是最重要的,相比之下,任何其它的事情都可以暂时放下不管。 陆小凤略微沉吟了片刻,然后笑了笑,轻声道:“现在何必想那么多?石观音最初的计划,应该是设计你过去自投罗网,她假扮成龟兹国王妃,潜伏在龟兹国国王的身边,显然是另有图谋,刚刚她的身份被揭穿了,一时之间,她在龟兹国内的安排定然会被打乱,想来,她现在应该会回去自己的根据地吧!” 听陆小凤这么说,楚留香、胡铁花还有姬冰雁三个人几乎是同时的微微一滞,然后,在场几个人的目光全都炯炯有神的看向了姬冰雁。 姬冰雁冷冷道:“都看我做什么?那把火可是叶姑娘放的!” 陆小凤好心提醒他道:“觉非已经离开大沙漠了,但是你却还在石观音的势力范围内,而且,石观音的儿子无花在觉非手上吃过亏,不做好万全准备,他们不会随便再去招惹觉非的……” 胡铁花稍稍犹疑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的对姬冰雁说道:“死公鸡,你说,等石观音发现她的地方全部被毁掉了,她不会发疯的冲过来把你抽筋剥皮吧……” 姬冰雁听了这话,连白他一眼的兴趣都没了。 而眼下,陆小凤和楚留香他们四个人,却是还不知道,在叶觉非和他们纷纷离开之后,石观音的根据地里,为了寻找解药而趁着石观音不在折返回去的柳无眉,早已经狠下心来毫不犹豫的杀掉了除曲无容之外的所有人,又放了第二把大火,将那里所有的一切都燃烧成了灰烬…… 与此同时,一个面容俊美如画,着锦衣华服的年轻人却是站在一条通往大沙漠的官道上,漫天星辉月华之下,他本就隽美的脸庞中带着些清冷的光泽,唯独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颇为好奇的望着深夜里看不见尽头的远方。 “从西域到中原,要穿过这片大沙漠吗?”年轻人站在夜色里,目光沉静而悠长,认真的望着长夜尽头的方向。 “是,少主。”旁边几个人低声应道。 “也不知道要走多久……”年轻人喃喃自语般的说道。 旁边那几个人,只是低头站在旁边,神态谦卑、毕恭毕敬,却不再应声。 月已中天,和小潘告别,从姬冰雁的府上离开之后,叶觉非本来是打算直接回去京城,找京郊那个破寺院来的胜通和尚要回那一块地的,不过,刚刚从石观音和沙漠里的匪徒那里得到大笔银两的叶觉非,想起胜通和尚贫苦窘迫的境地,突然就稍稍犹豫了一会儿,想着反正自己也不是太着急,倒是可以再宽限些时日让胜通和尚另谋他处。 自兰州城离开后,叶觉非独自一人走走停停,在去往京城的路上,竟是屡次三番的听说了梅花盗的事情。 根据那些酒楼茶肆里的江湖人的传言,梅花盗在江湖中最为活跃的时期,乃是三十多年前。虽然梅花盗凶残毒辣,劫财劫色,将当时的整个中原武林搅得天翻地覆,黑白两道皆不得安宁! 不过,梅花盗的恶名毕竟时间久远,那些事情,本来已经是一桩旧事了,可是偏偏,近日来,三十年来销声匿迹的梅花盗却有重出江湖的势头。 叶觉非坐在酒楼里,一边慢条斯理的吃饭,一边竖起耳朵,认真的听着旁边那个桌上,热热闹闹坐在一起的几个江湖人喝多了酒之后的胡天侃地。 虽然市井流言的真假难以辨别,不过,听着那些人纷纷信誓旦旦的提及死在梅花盗手上的人,胸前皆有五个梅花般排列的血痕,叶觉非对这一点,倒是也有些相信。因为并未亲眼看见过受害者的尸体,单是听这些人的描述,叶觉非本人猜测着,梅花盗杀人时,用的是淬毒的暗器的可能性反而比较低。毕竟,用暗器杀人容易,但是,习惯用暗器的人,想要养成每次出手都只攻击敌人同一处位置的恶习,却是让人难以想象。 梅花盗三十年前便已经凶名在外,如今重出江湖,除了江湖中的黑白两道皆有些惶惶不安之外,就连官府朝廷里的六扇门,都特意发了一张海捕文书。 听过那些江湖人的话,在城门口的墙壁上,又看到了指指点点满心好奇的平民百姓们围在两个衙门公差外面,有些好奇的叶觉非凑过去瞧了一眼,看着墙壁上贴出来的关于梅花盗告示,叶觉非瞬间便有些微微的意动了。 官府名义上的嘉奖,叶觉非并不怎么在意,可是,看到那张告示下面说的,抓到梅花盗者,所能拿到的金银奖励,却是让叶觉非立时对梅花盗的行踪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石观音的家底颇丰,叶觉非和姬冰雁商量之后,她自己一个人便拿走了七成,如果能把杭州西湖畔的那块地弄到手里,她现在有的这些钱,去建造一个藏剑山庄大致的模子估计也就差不多了。至于更加耗费银两的山庄内的布置,她可以慢慢来,比如去抓回那些海捕文书上,官府愿意给钱的穷凶极恶的犯人们,就是个很不错的方式…… 叶觉非站在那里,还在考虑着自己应该从什么地方入手,才能找到梅花盗的线索,记得上次在江南的时候,西门吹雪的万梅山庄,情报做的就相当出色…… 正想着自己要不要去万梅山庄找西门吹雪,以及自己若是去找他了,应该用什么样合适的代价来求西门吹雪出手,叶觉非却突然间感受到背后有一道极其森严凛冽的剑气,叶觉非猛地转身回头,那道剑气,便如远山上千年不化的冰雪般,直迫她眉睫而来。 望着那道在熙熙攘攘的行人中看似步伐悠然缓慢,但是瞬间便已远去的白色身影,叶觉非微微蹙了蹙眉,她知道,刚刚那道森凛的剑气,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几乎是立时的,叶觉非再不管海捕文书的事情,毫不犹豫的朝着那个白色人影追了上去。   ☆、第60章 刚刚那道寒凛剑气的主人离开的速度并不是特别快,叶觉非在看到那个白衣人之后,便立刻追在了他后面,自然感觉得到,对方故意放慢了身形,分明就是在等自己。 半条街之后,那个一身剑气凛然的白衣人闪身进到了一家店里。 叶觉非放慢了脚步,走过去之后,站在那家店的门前,闻到店铺里面传隐隐约约来的糕饼烘焙的香味,不由得微微犹疑了一下。 抬起头看了一眼,这家糕饼铺的门上,正挂着一个烫金字的牌匾:合芳斋。 叶觉非早先还在大唐江湖中时,就不太喜欢吃零食之类的东西,而这个偏好,自然也随她一起带到了如今这个陌生的世界里。 “合芳斋……”叶觉非低声念了一句,然后径直往店里走去。 店里的伙计看到有客人来了,直接凑了上来,笑道:“姑娘您要点什么?” 叶觉非根本没搭理那个伙计,只是四下里打量了一番,合芳斋的铺面虽然很是宽敞,但是,目前这个铺面,货架上摆放着许多的糕点糕饼,断然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稍稍怔了一下之后,叶觉非的视线本能的扫向合芳斋铺子通往后院的一道门。 那个伙计依旧笑眯眯的模样,看着叶觉非,小声提醒了一句道:“姑娘?” 叶觉非一脸平静的看向他,一点也不客气的轻声道:“我不买东西。” 小伙计愣了愣,脸上的笑容却依然客气而讨好。 叶觉非不等小伙计开口询问,便已经继续轻声道:“我要找人。” 听到这四个字,小伙计立刻十分识趣的退了开来,一直没说话的掌柜的则是扭头把通往后院的那道窄门给打开,对着叶觉非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口中也尊敬而温和的说道:“姑娘请进。” “多谢。”叶觉非点了点头,手中握着金光璀璨的千叶长生剑,径直往后院走去。 前面的铺面卖着香甜的糕点,后面的院子却是曲径通幽、花木扶疏,布置的极为雅致清幽。 一株枝繁叶茂、生机盎然的银杏树下,西门吹雪正负剑而立,一袭白衣胜雪纤尘不染,就连面上漠然的表情,都带着些远山上冰雪的冷意。 西门吹雪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但是,自他的周身,却在散发着凛冽森冷的剑气。周围修剪的整齐漂亮、生机勃勃的草木在他的剑气之下,仿若瞬间失去了所有的颜色,落木萧萧,终究归于沉寂,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了那道乌鞘长剑的锐利! 那双漆黑的眸子望过来时,依然满是冷意,唯独当那道冰冷的视线落在叶觉非手中的千叶长生剑上时,才瞬间带上了一丝人的温度。 “西门吹雪……”叶觉非轻轻的说道:“刚刚那道剑气,果然是你!” 西门吹雪望着叶觉非清亮而平静的眼眸,淡淡道:“你来了。” 叶觉非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带着些开玩笑的语气,悠然反问道:“我刚刚若是不跟过来,你又待如何?” 西门吹雪淡淡道:“不如何。”简单的三个字之后,便再无他言。 这人说话真讨厌…… 叶觉非心里暗暗想道,微微蹙着眉看向他,只不过,西门吹雪神色漠然的站在树下,始终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很快,叶觉非的注意力便被西门吹雪背后的那棵银杏树所吸引了去。 清楚的看到叶觉非好像是在走神,西门吹雪微微怔了怔,然后冷冷的开口说道:“叶觉非。” 叶觉非从那棵繁茂的银杏树上收回视线,略带不解和茫然的看向西门吹雪,眉心微蹙,轻轻开口道:“……你找我有事?” “……”西门吹雪望着她的眼睛,默不作声。 叶觉非不由得轻轻挑了挑眉稍,虽然他们两个是意外碰上的,但是,西门吹雪在注意到自己之后,没有悄无声息的离开,而是故意散发出剑气引起自己的注意,从而让自己跟着他过来,叶觉非就知道,分明是西门吹雪有事要找自己。 ——虽然因为官府衙门抓捕梅花盗给的奖励十分丰厚,叶觉非动了把梅花盗押送到官府还钱的心思之后,本也打算找机会去一趟万梅山庄见西门吹雪。 半响,西门吹雪终于淡淡的开口道:“我以为你应该听说了最近江湖上传得热闹的事情。” 叶觉非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口说道:“三十年后,当初的梅花盗重出江湖?” “……”西门吹雪冷冷的看着叶觉非带着几分兴奋的漆黑眼眸,叶觉非大大方方的站在那里,也就任由他的打量。 良久,此时心情很微妙的西门吹雪才淡淡开口道:“九月十五的月圆之夜,我和白云城主叶孤城约战于紫禁之巅。” 叶觉非微微怔了怔,然后不以为意的“嗯”了一声。 “……”从来寡言少语的西门吹雪。 “……”从没见过白云城主叶孤城、之前也不知道这场决斗的叶觉非。 两个人默然无语的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西门吹雪的面色虽然不变,可是,话语里分明隐隐约约带上了几分微妙的意味:“看来,你此前并不知道这件事。” ——当今世上用剑的顶尖高手中,年轻一代最为出色的两位佼佼者便是万梅山庄的庄主西门吹雪和白云城主叶孤城。 他们两人即将在紫禁之巅决斗,早在一个月前,八月十五紫金之巅的传闻,便已经是沸沸扬扬,秣陵紫金山顶,中秋月圆之夜,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均没有现身,翌日之后,江湖上传得最为热烈的,便是他们两人因故改期一事。 在他们两人即将在月圆之夜决战一事的风头下,就连三十年后重出江湖的梅花盗的风头,都被他们两人给压下去了。 可惜,叶觉非先前便对决斗这种事不怎么在意,等到知道抓住梅花盗便等同于大笔银两之后,叶觉非的兴趣,就更放在梅花盗的行踪上,完全没心思去关注一下谁和谁决斗的事情了! 直到今天,恰巧碰到了西门吹雪,叶觉非才算是直接从当事人的口中,弄清楚了那两位绝世剑客决战的时间地点任务这些内容…… 叶觉非微微一笑,一脸坦然的承认道:“我之前一直在想着梅花盗的事情。” 西门吹雪微微皱了皱眉,淡淡道:“他和你有仇?梅花盗来势最凶的时候,还在三十年前,那个时候,你应该还没出生吧?” 见西门吹雪自己把话题引到了梅花盗的背景上,叶觉非不由得笑弯了眼睛,认真而轻快的回答道:“武林败类,人人得而诛之!” 西门吹雪瞥了叶觉非一眼,在他看来,叶觉非怎么看也不是那种惩恶扬善、满口仁义道德的人…… 看到西门吹雪又不说话了,叶觉非这才稍稍正色道:“其实我只是看上了把梅花盗扭送官府后的那笔赏银……” 西门吹雪微微诧异道:“你很缺钱吗?” 叶觉非淡淡的笑了笑,承认道:“过一段日子,大概我需要用到很多钱。” 西门吹雪对此不明所以,也不深究,只是平静的望着叶觉非。 叶觉非见他一直站在树下,便随口说了一句:“这里的银杏树很不错。” 西门吹雪的目光落在千叶长生剑上,缓慢的淡淡道:“看到这棵银杏树,我却是想起了你手中的那柄剑。” 叶觉非闻言,微微莞尔。她刚刚已经盯着这棵树看了好一会儿了,这个院子里的银杏树的确长得又大有茂盛,树干的粗壮程度,恐怕已经有些年头了。 等到自己在西湖畔把藏剑山庄重新建好之后,别的都好说,这种年头已久的银杏树,她说什么也得移栽几棵…… 叶觉非心里认真的想着,微微低垂着头,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的摸了摸手中的千叶长生剑,感受到沁凉的剑身上,极为祥和的剑气,暗下决定道,若是有朝一日,自己能够领悟心剑,放下手中之间,那么,她现在手中的这柄千叶长生剑,便还是和当初那样,葬在藏剑山庄的银杏树下吧…… 西门吹雪看了神色未明的叶觉非一眼,继续淡淡道:“我本来是要找陆小凤的,可惜,前些日子他的行踪一直飘忽不定,我只查到了你们两个之前曾在一起,等到你们两人进入大沙漠之后,其他的消息便再难查到了。” 叶觉非闻言,眨了眨眼睛,十分坦率、毫不隐瞒的回答道:“我们在沙漠之中碰巧遇到了楚留香,我从沙漠之中离开以后,陆小凤应该和他们在一起,去沙漠之王札木合的领地救几个人,至于现在,他们是在救人、还是已经救完人离开了沙漠,我就不得而知了!” 西门吹雪缓缓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模样。 叶觉非看看他,再看看自己手中的轻剑千叶长生,眨了眨眼睛,索性直接问道:“你刚刚引我来,就是为了询问陆小凤的事情?” 西门吹雪沉默了一下,不言不语,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过了一会儿,神色冰冷漠然的西门吹雪才淡淡开口道:“我要闭关练剑,帮我把一封信转交给陆小凤吧!” 叶觉非点点头,“好!”稍稍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西门吹雪微微怔了怔,然后冷淡道:“你说。” 叶觉非莞尔一笑,十分干脆的说道:“帮我查一下梅花盗的行踪!”   ☆、第61章 “梅花盗……”西门吹雪闻言,眉心微蹙,淡淡的应了声“好”,然后才问道:“你找梅花盗,是为了官府的那笔赏银?” 叶觉非一脸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西门吹雪定定的看了叶觉非几眼,默然无声。 又这样沉默着僵持了一会儿,叶觉非主动开口道:“给陆小凤的那封信呢?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把那封信给我,我该走了。” 西门吹雪什么话也没说,转身从那棵银杏树下往合芳斋后院的一个房间里走去。 叶觉非并没有跟上去,而是走到了西门吹雪刚刚站的地方,用握着轻剑千叶长生的手,轻轻的抚摸过银杏树的树干,站在大片的荫凉下,望着地面上偶尔落下的几片银杏叶,不知不觉间便想起了曾经在藏剑山庄中,在根植下面深埋千叶长生剑的那株银杏树…… 彼时天空碧蓝如洗,九曲十八涧溪水潺潺、楼外楼上远望,平湖秋色,溪畔孤舟,风景如画…… 叶觉非的手按在银杏树上,轻轻的叹了口气。 西门吹雪已经从屋子里拿了信件出来,看着叶觉非似乎有些失落和恍惚的背影,微微蹙了蹙眉梢,然后走过去将那封信递给了叶觉非,平静漠然的淡淡道:“梅花盗的消息我会让人给你。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叶觉非浅浅笑了一下,伸手接过那封信,仔细的收好,这才温声说道:“京城吧!” 西门吹雪心中微微一怔,以为她是为了自己和叶孤城的那场决战,迅速敛下眼神,平静道:“我还要闭关练剑,过几日会去京城。” “嗯,”叶觉非只是淡淡的迎了一声,有些奇怪的悄悄瞄了西门吹雪一眼,在她的印象里,西门吹雪应该不是会随便对人交代他的行踪的人啊……今天怎么会突然说出这些话。 未加沉吟,西门吹雪便继续道:“梅花盗的消息,待你到了京城之后,可以去寻合芳斋的掌柜,他自然会把最新的消息给你。” 京城里的那家合芳斋……叶觉非心里想了一下,有些惊奇的想道,难不成合芳斋是万梅山庄名下的产业…… 虽然心中惊奇,不过,叶觉非却并未开口,最后浅浅的微笑了一下,平静道:“西门庄主,觉非告辞了。” 西门吹雪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示意。 待到叶觉非转身离开后,西门吹雪依旧稳稳的站在那株巨大的银杏树下,他的宛若远山冰雪一般冷肃的目光,却是静静的停留在了叶觉非背后的重剑泰阿之中,一直等到她在拐角处转身,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叶觉非说是要去京城,可是,一路上却是慢慢悠悠,走走停停,等到她一路游山玩水一般的到达京城之时,已经是九月初九,重阳佳节。 叶觉非进城之时,还是清早,便已经有好些寻常百姓,手中提着竹篮,携家带口的踏秋上山,登高望远。 街上的贩夫走卒中,也多出了不少人在卖家里粗酿的菊花酒,路过的行人中,还有不少头上簪着一支菊花或是茱萸,腰上挂的佩饰也时常露出一股茱萸的清新。 叶觉非不喜欢在头上别那些花花草草、她自己又从来不做针线活,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中,也就没有人给她绣新的用越椒艾子填充的香囊,自然,叶觉非的身上,自然也不戴任何的香囊环佩。 孤身一人坐在酒楼靠窗的位子上,叶觉非和店里的伙计要了一壶菊花酒,一个人漫不经心的坐在那里自饮自酌,清亮的菊花酒带着丝淡淡的轻甜味道,在秋日里很是爽口。 酒楼里从来不缺的便是胡天侃地的江湖人,坐在旁边的那些人叶觉非一个人也不认识,只是觉得,那么多江湖人都团团围着一个穿得脏兮兮、破烂烂、却专心致志的吃花素水饺的和尚,那副样子,看上去十分有趣。 叶觉非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几道菜,不过她也没什么心思吃,只是十分缓慢悠闲的喝着甜丝丝的菊花酒,听不远处那个桌上,那个衣着褴褛五官清秀、看上去很是奇怪的和尚吃一个花素水饺、便深深的叹一口气。 叶觉非坐在旁边,只是不声不响的看个热闹,而围坐在那个脏兮兮的和尚桌边上,却有人按捺不住的开口起哄道:“老实大师,你今天来这里吃水饺,怎么还唉声叹气的呀?” 老实和尚抬起头看了问话的这个年轻的江湖侠客一眼,更深的叹了口气。 “老实大师?”叶觉非自言自语般的喃喃道:“这是什么称呼……” 旁边桌上,正做着两个人,一个一身整洁清雅的儒袍,看上去颇具名士风流,另一个却是穿着件千缝万补、不修边幅的青色道袍,内功精湛、鹤发童颜。 脱略形迹、不修边幅的老道士正喝酒喝得很是痛快,听到叶觉非的小声嘀咕,便随口解释了一句道:“小姑娘有所不知,那个和尚的佛号,便是老实和尚!” 叶觉非转过头来,朝着那个刚刚开口为她解惑的老道人举了举杯表示感谢,心里却是在想着,老实和尚这个法号着实有趣,以至于叶觉非不禁想起了大唐江湖之中,少林寺道字辈上,还有叫“道驴”的称号…… 武当木道人和黄山古松居士坐在一起,两人见叶觉非背上一柄剑身硕大、剑气凛然的泰阿中间,还有她放在手边的桌上,那柄精细华丽、满是金色银杏叶的轻剑千叶长生,心中好奇,正想继续和叶觉非多说几句话,正在这时,老实和尚那一桌上,却突然放出来了一个大消息。 老实和尚总算是叹着气把自己碗里的花素水饺一个一个的全都吃光了,放下筷子之后,他更加使劲的深深叹了口气,道了声“阿弥陀佛”之后,才惆怅无奈的叹息道:“前几日,白云城主叶孤城在坝上张家口遇到了蜀中唐门大公子唐天仪,他们两人起了冲突,双双重伤,叶孤城又于九月十五约战了万梅山庄西门吹雪,怎能不让人深深叹气。” 老实和尚说完这句话,也不管自己引起了多少轩然大波,径自就从桌边起身,一边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正要往酒楼外面走去,却突然抬起头,和木道人、古松居士对上了视线。 双方相视一笑的场景,正好被坐在侧面的叶觉非尽收眼底。 叶觉非手里还捧着一杯甜丝丝的菊花酒,轻轻的抿了一小口,然后微微侧过头来,单手支颐,若有所思。 等到老实和尚走远之后,木道人才回过头来,一脸悠然轻松的看向正视线有些飘忽的望着酒楼外面的叶觉非,乐呵呵的笑道:“小姑娘在看些什么?” 叶觉非瞥了木道人一眼,漫不经心文不对题的随意回答道:“在想刚刚那个老实和尚是收了谁的托,特意把白云城主叶孤城受伤一事在京城中散播开来。” 木道人摇摇头笑道:“这事情,恐怕没有人能够使唤得动老实和尚。更何况,老实和尚说的话,从来都是真的。” 叶觉非坐直了身子,侧过头来,审慎而仔细的打量了木道人几眼,然后笑道:“听这位道长的意思,那位老实和尚竟然是从来不说假话不成?” 木道人笑道:“老实和尚可以不说话,但是绝对不会说假话!” “有趣。”叶觉非轻轻说道,然后也不等木道人继续说些什么,吃饱饭、喝完酒之后,便径自起身,将碎银子扔给店里的伙计之后,便直接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这个名字古里古怪叫做“耳朵眼”的酒楼。 叶觉非从街上本地人摆设的小摊上随便买了几文钱的东西,和那摊主随便闲扯两句的功夫,便已经问出了京城里那家合芳斋所在的位置。 叶觉非根据刚刚那人告诉她的路线,一路悠闲的寻过去,然后大大方方的进了合芳斋的铺面里,待到最后一个客人提着两包糕饼出去之后,叶觉非才对掌柜的笑道:“我是叶觉非,来取一个消息。” 掌柜的神色不变,却是立刻便从袖子里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一个信封交给叶觉非。 “叶姑娘,这边是了。”掌柜的脸上依然带着微笑,不动声色的说道。 “替我多谢你们家主人!”叶觉非拿了这封关于梅花盗的消息,当着合芳斋的掌柜和伙计的面,直接把信封拆开,一目十行的飞快扫过里面的内容。 “叶姑娘客气了。”掌柜的淡淡一笑道。 叶觉非先是大致的看了一遍万梅山庄查到的消息,一边惊异于三十年后的梅花盗果然不是当年的那个人了,一遍对那么多人都曾经顶着梅花盗的名号杀人然后故意陷害的事情感觉哭笑不得。 小李飞刀李寻欢…… 叶觉非看着这封信里面写到了李寻欢的名字,还有青魔手这等其他的武器,心中却是轻轻叹了口气,没想到,自己本来只是想抓住梅花盗,然后把人拖去官府换成一大笔银子,却没想到,这件事居然又和与自己在一天之内有过两面之缘的李寻欢扯上了关系。 叶觉非慢条斯理的重新把手上这封写满了消息的信件折叠好,然后才从合芳斋的柜台上,随便拎了两盒点心,在掌柜的微微挑起的眉梢下,施施然的付了银子,拎着那两盒自己根本没多少胃口的点心走出了门。 点心都是素的,等会儿直接送给京郊破庙里的那个胜通和尚好了!从合芳斋里出来,便打定主意再去城郊看看的叶觉非,手里提着点心,不慌不忙的想到。   ☆、第62章 京城城郊的破庙依旧冷冷清清,人烟稀落。 已是秋天,夏日的潮气送算是稍稍散去了些,天边夕阳垂落,最后一抹晚霞映在叶觉非的脸上,微微模糊了她原本精致的面目,却也带上了一层柔和的淡淡光晕。 临近黄昏,暮风和煦。 叶觉非提着手里的点心悠闲而平静的走进那座破庙的正门时,胜通和尚正和上次见到时那样,手里拿着个咬了一半的馒头,四只腿都不齐整的小木桌上,正摆着一碗清汤寡水十分素淡、连个油星子也无的青菜,而在胜通和尚的身边,却摆放着一盆刚刚从井里打出来、还透着些凉气的清水。 看到叶觉非悠然闲适的身影,胜通和尚面上微微怔了一怔,旋即放下了手中的馒头和长短不一的两根筷子,齐声双手合十道:“姑娘,您来了。” 叶觉非点了点头,在破庙的树下随便转了转,也没找个椅子坐下,而是双臂抱在胸前,背后两柄剑刃锋锐犀利的轻重二剑在暮色降临的夕阳余晖中,泛着璀璨炫目的金色流光。 “数日不见,大师近来可好?”叶觉非把手中的点心轻轻的放在胜通和尚面前那张又破又烂一点也不平整的小桌上。 “多谢姑娘挂怀,小僧近日还好。”胜通和尚虽然有些奇怪叶觉非怎么会挑这么个时候提着两盒子点心到他这个破庙里,不过,面上的神情却是温和而礼貌,认真的说道。 “刚刚随手买的素点心,上次的见面礼,亦或者是这次的临别礼。”叶觉非随意的笑道。 胜通和尚心下了然,开口道:“姑娘此次前来,可是为了收回这寺庙处的土地和屋舍?” 叶觉非十分坦然的点了点头,把京城的事情处理完,她打算先回一趟杭州。她之前和姬冰雁、小潘他们约好的,那笔银两也是要放在杭州准备筹建藏剑山庄的,而把杭州的事情处理完之后,叶觉非打算再去寻找梅花盗的行踪,然后把人全头全尾的“卖给”官府衙门,那么一大笔赏银总不能落下。 “古往今来”那个小店虽然赚的钱不多,不过总得去看顾一下。还有就是西湖畔的那块地,自己总得前去江南花家拜访一下,套套花家的口风。 想起第一次和花满楼见面时的针锋相对,叶觉非就是一阵的头疼,也不知道等陆小凤从沙漠深处回来之后,把他拖到花家去,花满楼会不会看在陆小凤这个老朋友的份上既往不咎…… 胜通和尚轻轻叹了口气,认真道:“不瞒姑娘,可否容姑娘再宽限几日时间?小僧本来已经已经有了去处,只是今日偏偏寺庙中来了一个求宿之人,我见他身上有伤,他又只是暂留几日,便答应了下来。” 叶觉非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她也不是什么心狠无情,容不下别人的那种人,而且,依照胜通和尚所言,前来投宿的那人身上带伤,估计是迫不得己才在这城郊破庙处落脚的。虽然那人和自己完全是素不相识、没有半点关系,不过,叶觉非也不至于为了几天的时间把人逼到绝处…… 略微考虑了一下,叶觉非轻轻叹了口气,若是由着胜通收留那个受伤之人的话,恐怕自己又要在京城这里多停留几日了。 想到这里,叶觉非索性直接开口问道:“那人要在这里待多久?” 胜通和尚道:“那位施主并未言明,只说是约莫三两日后,便会离开。” 叶觉非微微点了点头,再等三两天的时间,倒也勉强能忍。 不过,今日已经是九月初九了,三日之后,便是九月十二,距离西门吹雪所提到的他和叶孤城的决战之日,也不过才差了两三天的时间。 原本,叶觉非对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他们两人之间的这场决战并没有太多的兴趣,相比之下,她甚至更愿意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追捕梅花盗上,毕竟,梅花盗很值钱。 而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之间的决斗对叶觉非来说,却并没有太大的价值。虽然两位高手交锋总是值得一看的,不过,叶觉非早先在大唐之时,行走江湖,见过的当世高手早就不知凡几,该有的眼力、阅历,叶觉非早就已经有了,而且她的剑术、剑道也已经成型,犯不着再去看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两人的决战,进而从中吸取经验什么的。 那些年轻的、手中剑术尚无定性的学剑之人,去观摩两位当世高手交锋,定然能够学到不少的东西,对自己的剑道也大有裨益! 可是,对于那些风格已定、成名已久的剑客高手来说,除非打算来个不破不立,完全抛弃早先的剑道,否则的话,观摩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决战,其实真的还就是去看个热闹、然后聚众品评一二的意思。 “佛语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叶觉非看着胜通和尚有些歉然无奈的神色,舒缓而温柔的一笑道:“既然大师出于善心已经收留了那位伤者,倒也不放好事做到底,在下过几日再来便是!” 胜通和尚闻言,忙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道:“多谢姑娘善心。” 叶觉非笑着摇了摇头,也不欲多说,只是淡淡道:“大师请便吧,我先走了!” 刚要转身,叶觉非的视线突然落在了胜通和尚身边的还带着些凉意的井水,以及旁边一匹和整座破庙显得极其违和的白色布帛。 顺着叶觉非的眼神,看到那盆水和一匹白布,胜通和尚忙解释道:“这也是为那位前来投宿的受伤之人准备的。” “清洗伤口和包扎,”叶觉非想也没想,直接在胜通和尚后面随口接话道,也没怎么犹豫,叶觉非随手拿出来一小瓶自己在路上时,闲着没事做的下品止血散,扔给胜通和尚,然后说道:“止血的药物,送你了!” 胜通和尚“啊”了一声,他当然明白,这种金疮药应该是给前来投宿的那个受伤之人的,不过,却还是又施了一礼,道:“小僧谢过姑娘。” 等到叶觉非步伐轻盈的从城郊这处破庙离开之后,胜通和尚看了看时辰,重新坐下把自己的馒头和那一碗白水煮的青菜吃完,然后提了一盒桌上叶觉非放下的合芳斋的点心,又取了那匹白布、端着干净的清水,往破庙里的另一间勉强还能住人的屋子里送去。 叶孤城正斜卧在冷硬的木板床上,原本纤尘不染的白衣,早已经在这间满是灰尘蛛网、潮湿青苔、家徒四壁的屋子里染上了灰蒙蒙的尘埃。 城郊的破庙周围和不怎么搭理的院子里,本来就长了大片的野草,整整一个夏季的潮湿水汽都还在下去,窗纸残破在风中发出“刺啦刺啦”的轻轻声响,破旧阴暗的屋子里,就连一盏脏兮兮的油灯散发出来的光亮,都明灭闪烁,脆弱不堪。 胜通和尚轻轻的推开门,先把那盆清水放在地上,然后把那匹白布也放在了窗边,最后,把叶觉非觉得扔了浪费自己又实在不想吃而送过来的合芳斋的点心和那瓶下品止血散轻轻的放在了木头残缺的桌上,然后对叶孤城说道:“施主,我把清水和白布放在这里了,还有刚刚另一位施主送的点心和金疮药,我也放在了桌上。” 斜卧在床上正闭目养神的叶孤城闻声,缓缓的睁开那双寒星一般的眼睛。他的眼眸并非漆黑,而是淡淡的浅褐色,在昏暗而摇曳的昏黄色光影下,带着些波光潋滟的冷淡和透明。 叶孤城眸色清冷疏离、如同黑夜寒星一般的眼神,直直的落在那一小瓶下品止血散上,不易被人察觉的微微皱了皱眉。半响,叶孤城声音冷淡而低沉的说道:“多谢住持。” 胜通和尚看着叶孤城再度闭上眼睛后,面目轮廓英朗俊美的样子,他的脸上,还是一片失血后的苍白,即使受伤后身体病弱,却依旧带着如同远山冰雪般慑人的气质,令人不由得想要退让躲避。 胜通和尚在心里轻叹一声,然后温声道:“施主好生休息吧!” 胜通和尚离开后,轻轻的重新掩好了屋子的房门。 待到胜通和尚的脚步声走远,叶孤城才从床上坐直身子,起身走到桌边,他看也没看那盒合芳斋的点心,直接拿起来那一小瓶下品止血散,拔开瓶塞,小心的闻了闻里面药物的味道,这次,冰冷而锐利的视线却是落在了小巧的瓷瓶上仿佛刚刚被人雕刻上的银杏叶。 ——这个白色的小瓷瓶里的下品止血散,是叶觉非在路上闲着没意思,随便从路边抓了几把零零碎碎的草药做成的。而瓶子外面的银杏叶,则是在她做完药之后觉得更没意思,于是拿着千叶长生剑,随手在上面划了几道。 叶觉非的轻重二剑从不离身,而这两柄绝世宝剑的剑身上,却俱是铸满了繁复而华丽的银杏叶。叶觉非白皙纤细的手指时常自那些银杏叶上划过,这些银杏叶的图案,早就已经深深的镌刻在了她的心里。 白色的瓷瓶很小,瓶壁很薄,那道银杏叶的刻痕自然也就很轻,否则的话,稍稍一用力,恐怕就会把这个小白瓷瓶硌碎。 虽然这个小药瓶的瓶壁上划痕很浅,但是,叶孤城依旧能够分辨的出来,那上面大小不一、十分随意的几片银杏叶,并非来自于一柄轻而小巧、专门用来雕花刻印的刻刀,而全部都是用一柄极为轻灵、锋利的剑所留下的印记!   ☆、第63章 叶觉非自城郊的破庙离开之后,再次回到京城。 此时已是傍晚,暮色渐沉,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落下,给屋顶瓦片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临近九月十五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决战,京城中的江湖人比之往常更多出了几分。 看着那些酒楼、客栈里到处都是的身着白衣手持长剑的年轻人,叶觉非一开始还有些怔然,看得多了之后,又听闻这些年轻人俱是因为崇拜西门吹雪或是叶孤城,所以才学着他们两人的打扮,便只剩下觉得好笑了。 叶觉非见过几次西门吹雪,那人的确是永远只穿一身洁白如雪的衣裳,长身玉立,背上负着一柄形式奇古的乌鞘长剑。 而另一个绝世剑客白云城主,却是常年幽居在海外飞仙岛上的白云城中,鲜少踏入中原武林,不但叶觉非没有见过他,就是其他那些江湖人,也很少有见到过叶孤城本人的,对于白云城主的印象,在江湖中更多的还是口耳相传的传闻。 两个喜欢穿白衣的人,而且手中俱是一柄乌鞘长剑,偏偏这两个人约战的时间还是在晚上。纵使九月十五月圆之夜,满月的月光还算皎洁,但是也比不了青天白日的光线清晰。 叶觉非一边往客栈里走去,一边忍不住的在心里想着,等到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在晚上决战的时候,朦胧的月光下,两个人的衣着武器又那般相似,也不知道得看晕多少人…… 自顾自的想到这里,叶觉非心里一乐,自己就不由得弯了弯嘴角。 走进客栈之后,见客栈一楼满是桌椅的大堂里十分热闹,许多江湖人还在胡天侃地的聊着最近江湖中传得最热闹的事情,叶觉非没有太多别的消息来源,虽然知道那些传闻确切属实的少,不过听听乐子倒是也无妨。 叶觉非在角落里一个相对安静的桌旁坐下,叫来店里的伙计随便点了几个菜之后,在等着上菜的过程中,手里捧着一杯茶,凑到了唇边也没怎么喝,只是睁大了漂亮清亮的黑色眼眸,不掩好奇的悄悄打量其他桌上的江湖人。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两人均是当世顶尖高手,各自的拥趸甚多,而那些崇拜、钦佩他们的人,凑坐在一起之后,免不了就要把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他们两个人以往令人惊叹的经历实例拿出来比较一二。 一个说西门吹雪远赴千里为惨死的“一刀镇九州”赵刚追杀“闪电刀”洪涛,一个绘声绘色的讲着三五个月前,武当长老木道人和叶孤城在白云城论剑。 就等着客栈里的伙计上菜的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叶觉非已经知道了万梅山庄的庄主西门吹雪一年只出门四次、而且每次出门都是为了诛杀大奸大恶之人的事情了,同样也记住了白云城主的剑法中,最为令人惊叹、堪称天下无双绝技的乃是“天外飞仙”。 “天外飞仙……”叶觉非一边拿起筷子准备吃饭,一边自言自语般的轻声低喃了一句,“名字还蛮好听的……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剑招,会不会和名字一样好看……” 正在这时,刚刚上完菜走开的小伙计又领着一个才进门的客人走了过来,弯了弯腰陪着笑对叶觉非说道:“这位姑娘,店里的座位有些坐不开了,可否让这位公子在这边搭个桌坐一下?” 叶觉非停下手中的筷子点了点头,轻声道:“可以啊。” 一张方形的桌子旁基本都是摆着四个凳子的,只不过,因为她坐的这个地方有点靠近角落里,为了显得空间不那么逼仄,就只放了两个凳子。 见叶觉非答应了下来,那个伙计也笑道:“谢谢这位姑娘了!”说着,把桌上已经摆放好的碗碟稍稍往叶觉非那半边挪了挪,又请刚刚进来的一个客人坐下。 叶觉非一手拿着筷子,用另一只手随便把一个放的位置不太合她心意的菜盘子挪了下位置,收回手时,顺便也瞥了安安静静的坐在自己对坐的那个人。 本来只是不经意的一眼,看到对面那个人之后,叶觉非却是微微一愣。 决战在即,京城里穿白衣佩长剑的年轻人实在是太多了,可是,却没有哪一个,比现在坐在叶觉非面前的人更像西门吹雪。 苍白而冰冷的面色,同样苍白却修长的手,还有一袭白衣如雪,神态间也是冰雪般的镇定冷漠。其实这个人和西门吹雪长得并不像,虽然他的五官也极为俊秀,比起西门吹雪的冷然来,面目轮廓间却隐约有几分柔弱。 他的年纪明显比西门吹雪要小上几岁,但是,他的眼神里的那种冷酷和骄傲,甚至是坐在那里的姿态,却都和叶觉非印象里的西门吹雪一模一样,要不然,叶觉非也不会在看到他的眼神之后,顿时惊愕的愣在那里。 所有的怔仲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很快回过神来之后,叶觉非轻轻的抚了抚自己的额头,低下头看着盘子里的菜,一边用筷子夹菜,一边在心中暗暗好奇着这个年轻人和西门吹雪的关系。 ——非亲非故、或者说无缘无故的,恐怕很难学得这么像另一个人吧! 想着想着,叶觉非不禁又瞥了坐在对面的那个年轻人一眼。 两个人的视线触碰在一起,那个年轻人神色微动,稍稍晃动了一下的冰冷视线却很快便凝固在了叶觉非放在手边的千叶长生剑上,突然冷冷开口道:“你刚刚在看什么?” 叶觉非稍稍怔了一下,才意识到对面这个不但神态衣着和西门吹雪有十足的想象,就连说话的语气,那种冷冷淡淡的孤傲都如出一辙。 霍然间稍稍睁大了眼睛,叶觉非冲着对面这个年轻人挑了挑眉,十分从善如流的随意说道:“看你呀!你和西门吹雪很像啊……”“” 那个年轻人原本一脸的冰冷孤高,仿佛在瞬间融化了一般,旋即又继续冰冻起来,唯独那双眸色有些淡的眼睛里,带着些惊异的火热和光芒,力持平静的淡淡道:“你见过西门吹雪?” 叶觉非随意的点点头。 虽然她和西门吹雪实在称不上太熟,不过要说见,最近还真见过一面。 提起西门吹雪,叶觉非不由得又想到了刚刚中间桌上的那几个人提到的西门吹雪一年只出门四次的传闻,回想一下,就这几个月里,叶觉非知道的,西门吹雪就去过一次山西太原的珠光宝气阁,还去过一次杭州西湖畔,再算上这次他要来京城和白云城主叶孤城决战,他就已经出门三次了啊…… 算清楚这些之后,叶觉非开始默默的打算着把刚刚那几个人说的话当成不实之言。 “西门吹雪……他已经来京城了吗?”坐在叶觉非对面的那个年轻人脸上冰雪般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的融化了,那双眸色极淡的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流露出几分惊喜之情。 叶觉非手里捏着筷子,稍稍考虑了一下,然后轻声说道:“……现在应该还不在吧!”叶觉非还记得,上次在合芳斋后院的银杏树下,西门吹雪曾经说过他要闭关练剑,想来,估计要再等几天他才会来到京城。 最初的惊喜和狂热过去之后,那个年轻人也冷静了下来,他仔细的盯着叶觉非,视线状若不经意的频繁往叶觉非手中的千叶长生剑上扫去。 “敢问姑娘芳名?”那个年轻人说道。 叶觉非笑了笑,漫不经心道:“说了你也认识……” 在那个年轻人皱眉之前,叶觉非莞尔一笑,继续轻描淡写般的说道:“我叫叶觉非。” 年轻人怔了怔,叶觉非这个名字,他的确是听也没听说过…… 不过,他倒是也不会去因此怀疑这是个假名,毕竟,叶觉非手中的轻重二剑实在是太过明显,身上带有这么明显的特征,想要改名换姓也不容易。 “在下叶孤鸿!”虽然心中还颇多困惑,叶孤鸿还是认真的看着叶觉非的眼睛,不等她询问,便主动的轻声说道。 “叶、孤、鸿?”叶觉非闻言,脸色变得有些奇怪,眨了眨眼睛,一字一顿的轻轻说道:“你和叶孤城有关系吗?” 叶孤鸿坦然道:“他是我堂哥……” “难怪名字这么像!”叶觉非轻声道。 回答了叶觉非的问题,叶孤鸿十分懂得礼尚往来的开口问道:“你和西门吹雪是什么关系?” 叶觉非挑了挑秀气的眉,同样坦然道:“我们只是认识而已。” 叶孤鸿微微皱了皱眉,刚想说,江湖上用剑的人里,有谁不认识西门吹雪?却立即反应过来,叶觉非说的是“我们认识”,也就是说,西门吹雪同样也认识她…… 想到这里,叶孤鸿看向叶觉非的眼神,顿时也起了些微的变化。 可惜,不管叶孤鸿的眼神中饱含了多少的审视忖度,叶觉非却一概当其不存在一般,十分平静的继续吃菜、听别的桌上热火聊天的江湖八卦传闻。 这会儿,那些江湖人似乎是已经把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那些高不可攀的经历都说的差不多了,转而开始关注一些奇奇怪怪的方面。 比如说白云城主叶孤城喜欢晚上在飞仙岛的海边练剑,所以这次他们决战也特意选在了晚上的时间…… 再比如说,万梅山庄院子里的树下埋了许多坛西门吹雪珍藏的陈年佳酿,西门吹雪自己不喝全都被他唯一的朋友陆小凤给偷走了……   ☆、第64章 京郊的破庙里,胜通和尚依然还是按照叶孤城最初的要求,每隔半个时辰,就帮他换一盆清水。 一开始叶孤城还有心思故意把那些布带上都沾染些伤口的脓血,然而,当他看到叶觉非随手扔给胜通和尚,然后又被胜通和尚好心交给他的那个刻着银杏叶的止血药小药瓶后,便再没有心思去管旁的事情。 小药瓶里的下品止血散十分的粗制滥造,配方也是江湖上极其常见的,甚至于寻常时常上山的猎户人家都能自己随便做个几瓶放着。送这瓶药过来的人,难不成是在暗指他身上的假伤? 想到这里,叶孤城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前几日在坝上张家口,他故意和蜀中唐门的大公子唐天仪起了冲突,在旁人看来,唐天仪出手的毒砂定然已经打在了他的手臂上,恐怕就是唐天仪自己,也不会以为自己并没有打中…… 这两天的时间里,江湖传闻中关于他和唐天仪起了冲突并且动手,身受重伤的传闻早已甚嚣尘上。 会在这种情况下,毫不费力的摸到他暂时停留的京郊的小破庙里,并且故意送上一小瓶下品止血散,对方,究竟意欲为何? 同时,小药瓶的瓶壁很薄,用极其锋利的长剑在这般脆弱的瓷器上划下刻痕,那人握剑的手定然极其平稳镇定,绝无一丝半点的慌张…… 当今江湖中,出世的、不出世全都加在一起,用剑的高手无非也就那么几个。 两代曾有天下一剑客盛名的李观鱼和薛衣人,李观鱼当娘曾于剑池畔与三十一位剑客烹茶论剑,凭借凌风剑法让众人心悦诚服!其后,薛衣人少年成名,其后的四十余年中,未尝一败! 许多年过去,李观鱼、薛衣人声名显赫,已经武林一代宗师的风范,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两人虽为当世的顶尖高手,但是年纪毕竟摆在那里,在成名已久的那些顶尖高手面前,确实算得上是晚辈。 而在“圣母之水”峰上闭关多年的两位神秘剑客,虽然他们两个几乎从不踏入中原武林,但是,叶孤城也知道,那两人的剑法脱始于高山冰原的浩渺无垠,剑气冷然,冰雪风华! 至于武当长老木道人,叶孤城和他私交甚笃,自然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性子!木道人和古松居士整天藏头露尾的忙着幽灵山庄的事情还忙不过来,断然也没有拿剑在小瓷瓶的外面刻银杏叶的爱好…… 几乎将江湖中所有成名的剑客都考虑了一遍,可是,叶孤城却依然猜不透那个人是谁,他下意识的用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的摩挲着那个小药瓶上清浅的银杏图案,然而,叶孤城仔细思忖了很久,依旧想不出,那个不知名的神秘剑客,用剑刃划下的这几片银杏叶,又代表着怎样的深意…… 不管叶孤鸿看着叶觉非是怎样的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等到叶觉非放下筷子的时候,叶孤鸿的话语终究还是没能问出口。 叶觉非朝他笑了一下,径自起身离开,叶孤鸿刚刚只顾着想西门吹雪的事情,桌上的碗碟里的菜肴几乎纹丝未动。 望着叶觉非的背影,叶孤鸿分明想要拦下她再问几句关于西门吹雪的事情,却又没好意思伸手,只得万般不舍的望着叶觉非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九月初九的重阳节还未过去,京城里的晚上,也就显得尤为热闹。 叶觉非从客栈里出来的时候,看着街上还在大声吆喝的小摊,以及那些拥拥攘攘的人群,几乎要以为,此时已经到了上元佳节…… 顺着人群涌动的方向,叶觉非本来只是随便在外面走走,却不承想,竟然看到了一个极其意外的人物。 公孙兰这次并没有穿一身七彩霓裙,只是一身十分寻常的衣服,甚至就连她那两柄系着红色绸子的短剑都没有拿在手里,可是,她的脚上,却依然是那种绣着绿眼猫头鹰的红鞋子! 公孙兰的身边,还有另外两个年轻女子,一个穿着轻柔的白色衣裙,另一个则是淡粉色的裙子,笑起来的时候 ,脸上还带着两个可爱的旋涡。 一个这般的美丽女子便已经足够吸引路人的眼睛了,更遑论是三个漂亮女人走在一起? 叶觉非本来只是想走过去和公孙兰打个招呼,虽然她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对方让她加入那个奇奇怪怪的要穿红色鞋子的组织,不过,由于从公孙兰的身上,多多少少总能让叶觉非想起曾经熟识的七秀坊的朋友,所以,叶觉非对公孙兰的印象,可谓是相当不错…… 打定主意之后,叶觉非直接就朝着公孙兰那边走过去。 很快,公孙兰一行人也看到了叶觉非,穿白衣服的女子似嗔非嗔,望着叶觉非的模样,突然就有些生闷气似的咬了咬嘴唇。 “公孙姑娘,好久不见!”叶觉非连看都不看那个正冲自己皱眉的白裙女子一眼,走近之后,只是和公孙兰微微笑了一下,打招呼道。 “叶姑娘!”公孙兰的眼睛里飞快的闪过一丝诧异,不过旋即就是自以为正确的了然。 ——白云城主叶孤城和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当今最负盛名的两个绝世剑客高手之间的决战,面对这样的诱惑,练剑之人,有几个能按捺得住? “你……你知不知道陆小凤他人呢?”那个白衣女子终于忍不住,小声的问道,叶觉非还没回答,那个白衣女子的脸便已经红了,如同一片绚丽的晚霞。 叶觉非闻言,却是微微怔了怔,她并没有回话,而是微微挑了挑眉,有些困惑的看向公孙兰。 “八妹!”公孙兰轻声说道,而那个笑起来有一对酒窝、穿着淡粉色衣裙的女子却是拉住了白衣女子的手,轻轻的摇了摇,以示安抚。 “公孙姑娘,不介绍一下?”叶觉非稍稍拖长了一个音调,开玩笑似的微笑道。 公孙兰乐得叶觉非对她们的组织“红鞋子”感兴趣,拉过薛冰的手,说道:“这是我的八妹薛冰,还有四妹欧阳情。” 这两个名字,自己一个也没听过,叶觉非暗自心道。 然而,还不等叶觉非开口说话,公孙兰便已经十分主动的把叶觉非的名字告诉了薛冰和欧阳情两人,明媚一笑道:“这位是叶觉非叶姑娘,我可是一直想着,她能做你们的二姐呢……” “……”原本还想和公孙兰再打趣两句的叶觉非,听到“二姐”这两个字,却是立刻打消了之前的所有念头,嘴角也有些不自觉的微微抽了一下。 虽然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加入公孙兰她们的,可是,叶觉非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公孙兰她们的排行明明都已经有四妹和八妹了,居然还没有人排行第二?! “叶姑娘?”见叶觉非突然就不说话也不出声了,公孙兰有些莫名所以的看过来,轻声问了一句。 叶觉非没空搭理她,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藏剑山庄的弟子出门在江湖中游历的时候,甭管什么名号排行,江湖人给他们的统一称呼都是西湖藏剑山庄的二少爷、二小姐们…… 可是叶觉非自始至终都没弄懂,她明明是老庄主叶孟秋名下的关门弟子,按照大师兄叶英他们几兄弟、还有小师姐叶婧衣的顺序一路拍下来,自己明明是应该行七的,为什么自己出面也一直被人称呼为二小姐? 当然,因为二少爷、二小姐这种叫法听得太多了,叶觉非即使百思不得其解,可是,还是莫名其妙近乎不知不觉的也跟着养成了这么个习惯…… “叶姑娘,你和陆小凤,你和他是不是——”叶觉非本来还在想曾经在大唐江湖中的事情,薛冰却突然咬了咬嘴唇,红着脸如同蚊子叫一样的小声开口道:“我知道他之前一直和你在一起……” “我和他是什么?”叶觉非一时间有些没搞懂薛冰想要为什么,便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 结果,薛冰不但漂亮的脸蛋红了,就连眼圈都有些微微泛红了。 “我知道、我就知道!陆小凤那个见异思迁的混蛋、王八蛋!”薛冰红着眼睛骂道。 叶觉非顿时愕然的睁大眼睛,“姑娘你等下,先别急着骂他……” 薛冰哄着眼睛瞪了一眼叶觉非,娇憨而又愤怒的说道:“我又没说你!” “……”难得要说话结果被人给堵回来的叶觉非在心里暗自腹诽道,多亏了你在骂陆小凤,要是当着面骂我的话,我就直接动手揍你了…… “让叶姑娘见笑了,”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欧阳情一边扶着薛冰,一边对着叶觉非柔柔一笑,“八妹只是太喜欢陆小凤了,可是,谁不知道陆小凤陆大侠是个四海为家的风流浪子,喜欢上陆小凤的女人,总是会心疼的……”她的声音也是轻轻柔柔,十分温软悦耳的那种,甜美得几乎让人无法对她假以辞色。 叶觉非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你叫欧阳情,是吧?我不喜欢陆小凤,我也不心疼,你哄你的八妹就是了,何必扯上别人?” 欧阳情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还是公孙兰见状,赶紧打了个圆场,道:“叶姑娘,她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何必为了一个男人伤了姐妹和气?” 叶觉非定神看了看薛冰,然后又漫不经心的瞥了公孙兰一眼,突然笑道:“我和你们几位还真称不上什么姐妹和气!陆小凤是不是风流浪子,本来这些事都和我无关的!薛冰,我只和你说这一句,若是陆小凤什么都不曾说过,只是你喜欢他的话,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与他无关!而陆小凤他若是说过喜欢你,他还敢抛下你出去寻欢作乐,那我建议你直接打断他的腿得了!” “……”听了叶觉非的建议,薛冰有些被吓着了的看着她,半响,才突然咬着牙挤出来了一句话,道:“他说过喜欢我!” 叶觉非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道:“嗯,那是他自作孽不可活,被你打断腿也是活该……” “……”一向自忖心狠手辣杀人放火从不在话下的的公孙兰。 “……”万万没想到话题能够偏到这种方向的欧阳情。   ☆、第65章 被叶觉非评价为可以被打断腿的陆小凤,此时还和楚留香、姬冰雁、胡铁花三人在一起,他们刚刚才从大沙漠里出来,骑着的马匹鞍辔未解,几个人也是一身风沙,难掩疲惫。 虽然去了一趟沙漠之王札木合的领地,可是,楚留香却并没有找到苏蓉蓉三人,而沙漠之王的那些手下,同样连黑珍珠的下落也并不清楚。 无奈之下,陆小凤和楚留香他们一行人只得暂且先离开了大沙漠,打算回到中原之后,再等进一步的消息。 不同于其它沙漠附近荒凉寂落的城市,姬冰雁这些年来落脚的兰州城中,十分的繁华热闹,沙漠深处发生的所有风云变幻、势力交替,仿佛都不会影响到这座城市,古老而又映着漫天风沙的兰州城,一如往日的平静温和。 一行人跟随姬冰雁回到他的住处,小潘接到消息,一早就在门口候着了。 “老板,你们终于回来了!”小潘站在门口,笑得露出了几个白牙。 姬冰雁淡淡的点了点头,带头往院子里走去。 姬冰雁的管家和下人早就准备好了换洗的衣物、丰盛的饭菜,小潘则是直接跟上在姬冰雁身边,条理清晰的跟他说着这些天来兰州城中的生意。 陆小凤一直等到小潘把他要说的事情都说得差不多了之后,才笑着开口问道:“觉非呢?她已经离开了吗?” 这话一问出来,楚留香和姬冰雁等人自然也看向了小潘,等待答案。楚留香是纯粹的关心一下认识的朋友,而姬冰雁,则是想着自己和叶觉非之前的生意买卖了…… 小潘立即笑道:“不瞒陆公子,叶姑娘只在兰州城中待了一天,把那些货物都出干净之后,就独自离开了!” 姬冰雁突然开口道:“我答应给她——还有陆公子的谢礼,应该还没有给她吧?” 小潘稍稍愣了一下,飞快的回道:“老板,那份谢礼要多薄多厚,我们也没个定论,当时你叶姑娘也没再提这件事……” 姬冰雁微微颔首,脸上的表情明明十分冷淡,但是,看向陆小凤时的眼神,却带上了一丝淡淡的温和,道:“陆兄,那两份谢礼,我都先直接交给你?中原武林中,和花蝴蝶、还有老臭虫他们有交情的朋友知己无数,想来,救苏蓉蓉她们三个小姑娘,也不需要我再去跟着跑一趟了……” 陆小凤还没来得及说话,胡铁花已经大声嚷道:“喂!死公鸡,你这是要死赖在兰州城里不动,不和我们一起回去了?” 姬冰雁冷冷的说道:“我不想回去中原武林!” 楚留香有些无奈的苦笑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话语里满是理解和温和的安慰胡铁花道:“家里还有人在等着他,你总不能让冰雁和咱们一起走,而不让他回家吧!” 陆小凤不明白,但是,胡铁花却是知道,楚留香口中,还在家中等着姬冰雁的两人,自然便是迎雁和伴冰。 “我会把那两份谢礼,分毫不差的送到觉非手里的……”陆小凤见众人间的气氛因为姬冰雁提出的分离而陡然间变得有些凝重起来,忙跟着打了个圆场,重新把话题带回了姬冰雁原本答应给叶觉非的厚礼上面。 胡铁花虽然性子率直,不过倒也不是死拧抓着不放的人,便也跟着陆小凤的话头,小声说了一句:“我便是不明白了,叶觉非她一个小姑娘,怎么会和姬冰雁这个死公鸡一样,这么爱钱?” 想起那日在沙漠深处石观音的院子里,叶觉非和姬冰雁先是互相冷冷对视,然后很快达成一致分工合作把石观音的家当扫荡一空的做派,胡铁花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姬冰雁冷笑着回答他道:“那是你没追求!理解不了我们这些人的爱好!” 眼看着胡铁花就要嚷出一句“你们这些一毛不拔又雁过拔毛的铁公鸡算是什么追求爱好”,十分了解自己这两个从小到大的生死之交的楚留香赶忙捂住了胡铁花的嘴,没让他和姬冰雁抬杠似的一句追一句的闹起来。 陆小凤完全不把胡铁花和姬冰雁之间的热闹看在眼里,只是笑道:“说起来,这个问题,我之前也问过觉非一次!” 楚留香好奇道:“你是说,觉非她为什么这么喜欢银子的缘故?” 陆小凤点了点头,笑道:“觉非倒是也没有明说,不过,她告诉我说,将来她肯定会用得上那些金银的!” 与此同时,兰州城中的一家客栈里,一个面容俊美无俦的年轻人正独自一人坐在桌旁,有些好奇的听着店里的伙计,用还带点兰州口音的调子,十分热情的给他介绍着本地的特色菜。 这个年轻人的眼眸是极其清淡的琥珀色,再加上他的眼睛里,仿佛含着些对视线所及之处的任何事情都有些好奇和困惑的懵懂,使得他整个人都显得有一种近乎不容于世的单纯。 原本一直跟在这个年轻人身边的几个下属,一早就被他给撇下了,虽然那些人奉命在身,还是要在少主的周围时刻保护着,但是,终究是不像最初那样,寸步不离紧迫盯人的样子。 在茶楼里,听薛冰讲了一晚上关于她和陆小凤从初遇到熟悉,再到陆小凤仿佛面对什么洪水猛兽一般的躲着她的完整经历,觉得陆小凤和薛冰之间的故事,简直堪比她曾经在大唐江湖中遇到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江湖八卦。 比如说身为九天之中玄天君的鬼谋李复和秋家大小姐秋叶青之间的那点事,再比如说素有神算之名的变天君赵涵雅和源明雅那小子之间的纠葛情仇,对了,他们两个之间,还能加上一个出身大唐皇室的均天君李倓的折腾…… 至于炎天君柳风骨和隔壁七秀坊的公孙大娘、公孙二娘,当年的方乾和五毒教上一任教主摩刹罗什么的,这些人都算得上是江湖前辈或者长辈的,就暂且先不八卦他们当年的那些事了…… 叶觉非十分有代入感、并且同仇敌忾的听薛冰讲故事,同时也一直在认真的安抚薛冰,还给她讲了一些自己听说过的江湖儿女精彩之极的故事,最后直至深夜,夜阑人静之际,叶觉非才心满意足的和薛冰告别,转身离开。至于公孙兰和欧阳情,她们两个则是在坐了一会儿之后,便率先离开了。 还没到十五,不过,天空中的一轮月亮也已经渐渐丰盈圆润起来。 柔和皎洁的光辉漫天洒落,深沉的夜色里,仿佛伴着月光星影,也多了几分婉转缠绵。 夜深人静之际,街道上早就没了什么行人,叶觉非背后的两柄铸有金色银杏叶的长剑,在月华之下,闪过几道淡淡的流光。 夜色已深,四下无人,叶觉非却并无一丝害怕胆怯的意思,反而有些享受难得的轻松和静谧。 这个时间,客栈里定然早就打烊了,只不过碍于江湖中人实在是不乏三更半夜冒出来投宿的,那种客人很多、规模也不小的客栈一般总会在柜台那里留一盏灯和一个打瞌睡的伙计。 叶觉非没打算再把那小伙计打吵醒,别想着,直接从客栈的后院绕过去,然后直接跳窗回自己的房间就是了。 却没想到,当她已经站在悄无声息的站在墙头上的时候,竟然意外的发现,不远处的一条街道上,一个女子的身影正飞快的往城外的方向去。 即使月华皎洁,在这样漆黑的天幕下,叶觉非也无法看清那个女子的模样,只是,那人身上穿着的一身虽然颜色不甚清晰、却绸带飘摇的衣裙,以及那人手上两柄正闪过几道流光的短剑,却让叶觉非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人的身份——不久前才和自己以及薛冰分开,说要回去休息的公孙兰! 公孙兰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一个人趁着夜色悄悄的去处理,倘若是在平时,叶觉非可能也就不当一回事,故意视而不见了。可是,今天下午的时候,叶觉非才去了一趟城郊,知道胜通和尚的破庙里有一个受伤之人要借宿几日。而现在,公孙兰竟然就直接冲着城外的那个方向去了,实在是让叶觉非忍不住的好奇和多心…… 打定主意,叶觉非也不急着回客栈的房间里休息了,直接施展轻功“百转千回”,从房顶上,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远远的缀在公孙兰的身后,看着她渐渐出了城门,往除了几件破旧的屋舍和满地杂草,再无其他的那座庙宇处过去。 公孙兰已经到了那座破庙的里面,叶觉非却是堪堪在破庙早就残缺大半的院墙外面停下了脚步。 夜色深沉,宛如化不开的浓墨,粘稠的让人呼吸都有些凝滞一般。 城郊靠近破庙的地方人烟罕至,极其荒凉。秋夜里,半身高的枯草、叶片干涸掉落的老树在晚风中摇晃,枝叶闪动,黑影魆魆,颇有几分阴森凄凉之感。 胜通和尚所在的那座破庙里,原本一片黑暗的屋子里突然亮起了一盏灯,叶觉非朝着那个十分微弱的烛光方向看了看,正是她在下午的时候,并未涉足的、胜通和尚借给那个受伤之人栖身的房子。 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奇异而短促的吹竹声。 叶觉非猛然间回头,借着月色,只看到一个身材矮小、仿佛还是个孩子的身影十分灵敏的钻进了杂草之中,而在那个小孩子的身前,却有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的倒在地上……   ☆、第66章 一阵秋风掠过,枯枝野草摇动如同鬼影。 叶觉非缓缓的舒了一口气,感觉天地间仿佛蓦地起了一片阴冷肃杀之意。 那个小孩子转眼间便已经跑远了,叶觉非却并没有追过去,甚至于,连刚刚那个倒下的高大身影,她也不曾过去查看一二,而是继续站在破庙的院墙外面,微微抬起头来,考虑着自己要不要凑近一点过去瞧瞧。 略微考虑了一会儿,叶觉非四下里张望了一番,然后悄无声息的潜入了这座破庙之中。 她没有往公孙兰和那个自称受伤的投宿之人所在屋子的方向走去,而是轻车熟路的绕到了胜通和尚所居住的那间屋子。 这间屋子里面一片漆黑,叶觉非轻轻的推开门之后,却能隐隐约约间听到一个平稳的呼吸声。 叶觉非反手关上了门,往屋子里面走了两步,不发出一丝声响。 破旧的木板床上,胜通和尚的呼吸却仿佛突然滞了一刹那般,快得几乎要让人以为只是错觉,旋即再度平和舒缓起来。 叶觉非微微蹙起了一侧的眉,然后轻声道:“我知道你醒了!” 潮湿、阴暗的屋子里一片寂静,半响,胜通和尚终于坐直了身子。 屋子里没有点灯,只有从破旧的窗纸里招进来的一抹冷白的月光,映在叶觉非神色莫测的脸上,显出一种冰冷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光华。 “那边屋子里受伤了然后来破庙中投宿的人,他是谁?”和胜通和尚对视了一会儿,叶觉非单刀直入的开口问道。 胜通和尚的表情还带着些完全莫名所以的茫然,看到叶觉非的手按在了她那柄极其精致、铸满了流光凛冽的金色银杏叶的轻剑上,瞳孔有一瞬间的紧缩。 “我、我不知道……”胜通和尚背后的冷汗几乎都要下来了,眼神惊恐语调讷讷木然的轻轻说道。 叶觉非也没逼他,而是想了想,继续问道:“那人是在今天才来这里求宿的?” 胜通和尚话都有些说的不利索了,只是一个劲的重重点头,道:“是今天、今天中午的时候,那人才出现的,我见他受了伤,才答应收留他几天……” 叶觉非道:“那你知不知道,刚刚公孙兰趁着三更半夜过来找他所为何事?” 胜通和尚的呼吸猛地一滞,不敢置信的问道:“你刚刚说谁来找他了?” 叶觉非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一个用两柄短剑的女人,公孙兰,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假名。” “……是她,公孙兰,公孙兰……”胜通和尚喃喃低语道。 叶觉非微微挑起了一边的眉,若有所思,“你认识公孙兰?” 叶觉非一早就看出来了,这个叫做胜通的和尚身怀武功,完全不像是在一个这么破破烂烂的城郊破庙中当住持的模样,不过,叶觉非也没在意就是了。谁知道这和尚是不是原来出身什么武林门派,然后也不知道遭遇了什么打击,扭头剃度出家找了个安静地方打算就这么了此残生…… 胜通和尚惨笑道:“公孙兰那个恶毒的女人,我怎么会不认识她?熊姥姥、女屠户、桃花蜂、五毒娘子、销魂婆婆,还有许许多多江湖上恶名昭彰杀人如麻的名号,都是她一个人!江湖上谁不知道,熊姥姥专挑每月十五的月圆之夜,毫无顾忌的毒杀无辜之人?” “……”叶觉非就不知道。除了一个熊姥姥,其它的那些名字,叶觉非全都一个也没听说过。就连她唯一记得的熊姥姥这个名字,也是因为当初丐帮的南宫灵喊公孙兰了几声熊婆婆。 叶觉非沉默了片刻,然后径自开口问道,“她和你有仇?” 胜通和尚字字泣血,恨声说道:“我师弟张放,便是死于熊姥姥的糖炒栗子的剧毒之下!他此前和熊姥姥无冤无仇,只不过是因为,熊姥姥到了月圆之夜就想杀人!” 当年,“飞镖”胜家覆灭于天禽门霍天青手中,亲人被迫离散,怕是此生再难相见。胜通和尚唯一知道的,便是自己的师弟张放。胜家败落之后,张放便跟着一家镖局以当镖师为生,却没想到,竟然会在月圆之夜,平白无故的死在熊姥姥手中…… “疯子……”叶觉非自言自语般的下了一个说道。不过,胜通和尚所言是真是假,如今叶觉非也没法判断。只不过,按照胜通和尚的说法,甚至于这些本身就杀气腾腾或者阴测测的名号,若是那些人真的都是公孙兰本人的话,那么,对于公孙兰这个人,叶觉非自己恐怕也得重新评判一番了…… 当年,他们藏剑山庄隔壁的七秀坊中,就是和恶人谷谷主王遗风、剑魔谢云流并称的三魔之一、亦正亦邪的琴魔高绛婷,虽然杀气重了点,不过估计也干不出胜通和尚口中公孙兰的这点事! 沉吟半响,叶觉非直接木然说道:“那正好,公孙兰就在对面那个屋子里,和你今天收留的那个受伤的投宿之人在一起,有仇报仇什么的,你现在就可以去了!” 可惜,胜通和尚并没有过去。他坐在床上,脸色苍白,表情凄楚仓惶,手指几乎深深的扣进了僵硬的床板里。胜通和尚知道,自己的武功远不如公孙兰,就是去了,也是白白再搭上自己一条性命。当初,霍天青害得他家破人亡、亲人离散,他都没敢去报仇,反而藏身于这个破庙之中压抑仇恨终日迷惘的度日。如今,为了一个师弟,胜通和尚自然也不会去找公孙兰报仇…… 叶觉非又瞥了他一眼,看着他那副模样,又不禁对胜通和尚刚刚的话语产生了些许怀疑,知道从他这里估计也挖不到什么线索了,叶觉非无奈的摇了摇头,直接把房门推开了小半扇,从门缝里悄无声息的闪身离开。 荒凉破败的院子里杂草丛生,在清冷的月光之下,一片暗影重重,对面的那间更加破旧凄冷的屋子里,一盏微弱的灯火摇曳,在满是灰尘的墙壁上,映出两个模糊不清的身影。 叶觉非站在墙角下,看着那边屋子里,一男一女两个身影,因为烛火的妖冶而微微晃动,有心凑上前去查探个究竟,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若是那两人趁着夜色正深,难得有空出来互诉衷情,这种完全和自己无关的事情,自己再跑上前去打搅一番,着实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难得有些犹豫不决的叶觉非,甚至开始纠结,自己刚刚明明还十分好奇的跟在公孙兰后面悄悄的追过来了,怎么现在事到临头,反倒又觉得麻烦和无关紧要起来。毕竟,这块地认真说起来,应该也算是自己的地方。 还没等叶觉非作出决定,屋子里的那两个人之间,却是变故陡生。 原本在摇曳的灯火下有些微微晃动的身影,突然有了剧烈的动作,两个人身形变动间,衣袖翻飞带起的风,几乎要将那一豆灯火直接吹灭。 一声巨响,本就破旧腐败的门板几乎整个碎开,公孙兰瞳孔收紧、面无血色的从屋子里猛地撞了出来,那两把系着鲜艳漂亮的红绸子的短剑还被她紧紧的握在手中,可是,从手指间滴落的,却是比红缎更加粘稠艳丽的鲜血! 手里拎着轻剑千叶长生、站在对面墙角的叶觉非霍然间睁大了眼睛。 “你要灭口?!”公孙兰声音凄厉,宛若夜枭尖锐的鸣叫声,若非看得到她本人,单听这个因为恐惧而骤然尖利到破音的声调,几乎完全无法和公孙兰本人联系起来。 最后,从屋子里缓缓走过来的男人一身白衣胜雪,他的手中握着一柄形式极其古雅的乌鞘长剑,在幽冷的月色和屋中暗淡的灯火照耀下,他那张神情漠然、无动于衷的脸上,隐隐约约萦绕着一种慑人的冷白光泽。 他只是手中握剑站在那里,长剑并未出鞘,但是,那种森寒如同亘古不化千年寒冰的剑气,却已经充斥在这方破败荒凉的小院中,让人心惊。 一片乌云在风的吹拂下飘过,恰好半遮半掩的阻挡了天空中清冷的月光。 本就幽冷肃杀的院子里,光影顿时更加沉暗。 没想到,胜通和尚收留的那个前来求宿之人,竟然是这样一个剑气凛冽森严、极其肃杀厉害的角色。 叶觉非漆黑清亮的眼眸里渐渐浮现出一丝惊诧的神色。 这种森冷骇人的剑气,还有他刚刚并未出剑便已经打伤公孙兰的武功身法,显然,这个人其实并非胜通和尚以为的那样,身受重伤! 那个男人穿着一身如雪的白衣、发上一顶檀香木座的珠冠,面色冷白如玉。他依旧没有拔剑,但是,周身森冷的杀气之中,却渐渐笼罩上一片近乎平静的杀气,那片几欲令人窒息的平静里,满是对人命丝毫不以为意的漠然。   ☆、第67章 公孙兰站在院中,鲜血顺着柔荑般的手指缓缓滴落,无声无息的融入满是杂草的荒僻土地里。 她虽然还握着剑,但是手指却有些微微的颤抖,那两柄短剑系着的红绸子上也早就染上了暗沉的血痕。 叶孤城从那间潮湿、残破的屋子里缓缓的走了出来,面色沉静,波澜不惊。他的脚步没有发出一丝的声响,足见其内功之深厚、轻功值高明,可是,他的每一步却都给公孙兰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公孙兰本以为,自己苦练剑器多年,凭借自己手中双剑的威力,纵使不敌白云城主叶孤城,但是,至少也有几分还手之力。她却万万不曾想到,当她真的面对叶孤城时,没等到叶孤城用处他那招堪称天下无双的绝技“天外飞仙”,甚至于叶孤城根本不曾拔剑,自己整个人便都被笼罩在了他那种骇人的剑气之下,瞬间背脊生寒,仿佛连骨髓都一点一点被冻成了凝滞的冰,只需轻轻的一捏就碎…… 叶觉非站在阴暗的墙角处,漆黑深沉的夜色宛若化不开的浓墨,她的身影仿佛完全被融入了这片无尽的夜色之中。 苍凉的月色还被乌云掩盖后面,夜空中除了几点星光黯淡,便再无其它光亮。夜空宛若一张平展开的黑色绸缎,以一种铺天盖地的地势凶猛的压了下来。 叶孤城背后的屋子里,一豆灯火在深夜秋风的吹打下,摇摇曳曳明明灭灭,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的黯淡下去,衬得叶孤城落在地上的影子,也随之剧烈摇晃,明暗闪现,影影绰绰。 感受到这座荒无人烟的破庙里充斥着的剑气,看着早已不支毫无还手之力的公孙兰,还有那个叶觉非并不认识的白衣男人,叶觉非略感兴趣的微微挑了挑眉,身边的剑气森寒而凌冽,倒是隐隐约约和她的大师兄叶英的剑意冬有些相似…… 虽然心中万分好奇,叶觉非站在那片浓重的夜色阴影里,却是始终默不作声,一直等到那个白衣男子毫不留情的掐住公孙兰的脖颈,叶觉非才随便从脚边踢了一个小石子朝着那个白衣男子的手腕上击过去。 那个男人面色不变,一片波澜不惊,唯独那双颜色极浅却冷若寒星的眸子里,冷漠的眼神微微动了下。 稍稍侧身避开叶觉非随便踢过去的小石子,叶孤城的眼神如同一柄出鞘的剑般,极端锐利的直直看向叶觉非所在的方向。他原本正要收紧的手指,也随之微微松了一下,公孙兰虽然仍旧无法挣脱叶孤城手指间满含杀气的桎梏,但是至少,暂且保下了命来。 叶觉非始终站在墙角的暗处,仿佛整个人都融入了那片漆黑的夜色里,此时唯一的光亮,又是在叶孤城背后的那盏微弱的灯火,除非叶孤城走过来,否则,即使凭借刚刚石子飞过来的方向,知道刚刚扔石子的那个人就站在那里,也只是隐约间能看到一个模糊不清的黑影…… 即使身形不显,可是,叶觉非依然能感受到叶孤城冷淡而怀疑的目光扫过来时,带来的一片冰冷和锐利,仿佛周身的空气都随之冻结了一般。不过,即使被这般冷如剑锋的视线扫过,叶觉非却是仍旧稳稳当当的站在原地不动,连一点声响也不发出来,甚至爱颇有几分跃跃欲试的想着,也不知道对面那两个一手中握着乌鞘长剑、一手掐着人脖子,另一个被人扼住咽喉动弹不得的人接下来要怎么办…… 可惜,天不遂人愿。 正在这时,一直笼罩在月亮上的乌云终于被秋夜的晚风吹散,月光一片清冷,如同流水一般朝着地面倾泻下来。 而原本藏得严严实实的叶觉非,却因为刚刚踢了那一个小石子,手中握着的轻剑千叶长生方向稍稍变了变,在幽冷的月光下,恰好闪过一道银色的流光。 冰冷而锋利的千叶长生剑上,那道月色流光转瞬即逝,快到叶孤城根本来不及看清楚叶觉非的脸,然而,他的瞳孔却有一瞬间的收紧。 ——刚刚那道流光一闪而过,千叶长生剑的剑身上无比繁复华丽的银杏叶纹脉却是恰巧映入了叶孤城的眼睛里! “是你!”叶孤城几乎是脱口而出。 叶觉非闻言,却是瞬间怔住。她可不记得,自己和这个一身剑气凛然、白衣如雪的男人见过面…… 叶觉非稍稍沉默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好奇道:“我们认识?” 她这一说话,明明在叶孤城手中生命垂危的公孙兰却是立刻听出了叶觉非的声音,嗓音残破却带着几分尖锐的惊声道:“觉非!” “……”直接被人点出名字来了,叶觉非反而微微笑了起来,她稍稍挑了挑好看的眉,手中稳稳的握着自己的轻剑千叶长生,悠然自得的缓缓向前一步,一双漆黑清亮的眼眸只是盯着狼狈不堪的公孙兰,微笑道:“我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你一直不是都叫我叶姑娘的么? “觉非……”叶孤城轻轻的念了一声这两个字,嗓音清澈而冰冷,明明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一片漠然,可以,微微放轻而上挑的尾音里,却婉转的带出了一丝极为奇妙的危险和肃杀之意。 叶觉非仿佛直接无视了叶孤城的存在一般,盯着公孙兰的眼睛,直接开口问道:“他是谁?” 公孙兰那张一片惨白毫无血色的脸上,表情却是几经挣扎,终于闭上眼睛,豁出命去一般的恨声说道:“叶孤城!” 短短的三个字,叶孤城也不知道是来不及,还是本来就没当一回事,竟是并未出手阻止公孙兰把他的身份说出来。 叶觉非眨了眨眼睛,稍稍沉默了一下,略带惊奇的开口道:“传说中的白云城主,过两天要在太和殿上和西门吹雪决斗的那个?” “……”听到叶觉非把太和殿顶上这么确切的位置都说出来了,仍旧被叶孤城掐着脖子喉咙处的骨头随时都会被捏碎的公孙兰突然被惊得微微一滞,不过转念却又想到,叶觉非和陆小凤、西门吹雪等人似乎早就认识,说不得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交情,会知道这种消息,倒是也不足为奇。 “……”反倒是叶孤城,在一片长久的沉默之后,突然用那双黑夜寒星一般的眼眸冷冷的看向叶觉非,开口道:“你是谁?” 叶觉非和公孙兰两个人的脸上都飞快的浮现出了一抹愕然的神色,敛住心神之后,叶觉非反而微微笑了出来,略带揶揄、十分微妙的望着他冷若寒星的眼睛,莞尔道:“我还以为你认识我呢,怎么会还问我是谁?你这人说话可真有意思……” 叶觉非站在那里,颇有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悠然闲适,唇边的一抹笑意也揶揄得很。公孙兰却是性命堪忧,心里只有难以言描的震惊和恐惧,只能在脑海中不断的提醒着自己,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有些忍不住颤栗惊惧的想着,自己此时唯一的活命机会,恐怕要落在突然出现在这里而又意味不明足以引起叶孤城注意的叶觉非身上…… 叶孤城没继续开口,叶觉非笑完之后,却是朝着叶孤城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坦然而又十分理所当然的回答了他刚刚的那个问题:“我是这块地的主人。” 在叶孤城和公孙兰尚且有些不明所以的情况系,叶觉非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继续理所当然的说道:“阁下就这么当着我的面、在我的地方、掐着我认识的人的脖子、毫不顾忌的杀人灭口,很嚣张啊?” 九月的晚风温柔,从几人的面颊上微微拂过时,宛若情人柔软的手。 随着叶觉非轻柔而略带揶揄的的话音落下,这片因为少有人烟、杂草丛生而显得分外阴森可怖的破庙院子里,却突然陷入了一种诡异微妙的寂静之中。 白云城主叶孤城,平素虽然没有如同走马章台的纨绔公子一般,做出什么嚣张无礼的事情,可是,他的确有嚣张的资本,而且说实话,以他的性格之孤傲冷漠,在江湖上却从没有被人被以冠以行事嚣张的名号,很大程度上其实是因为,即使他做了极其目下无尘的事情,也少有人有人敢和他针锋相对,并且实话实说…… 不管是叶孤城还是公孙兰,他们两人俱是有些反应不过来,这片在京城郊外、仿若一片荒郊野岭、尤其还是没什么香火的破庙,居然会是叶觉非的地方。 不只是他们两个,就连已经在这里当了许多年的住持,听到院中的声响后,正趴在自己屋子的门缝后面偷偷往外看、并且早就看过叶觉非手中的地契也已经答应把这块地还给她的胜通和尚,都有些被惊呆了。   ☆、第68章 千叶长生剑 一片长久的沉默之后,互相对视的叶孤城和叶觉非终于各自收敛了自己的视线。 “这是你的剑?”叶孤城突然冷冷的开口道。 叶觉非微微挑眉,自然点了点头。 叶孤城道:“为何要在剑身上铸造那么多的银杏叶?”微微停顿了一下,叶孤城不等叶觉非回答,便又继续冷冷的补充了一句道:“你在瓷瓶上也刻了几片银杏叶的图案。” 听到叶孤城主动提起了那个装着下品止血散的小药瓶,叶觉非突然笑了起来。 她在下午的时候,并不知道胜通和尚收留的这个“受伤之人”竟然会是白云城主叶孤城,当时也的确是出于好心才会留下一瓶金疮药的。没想到的是,今天晚上凑巧看到公孙兰的踪迹,然后一时兴起跟在后面,居然看到了白云城主正要杀人灭口的场景。 叶觉非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毫不客气的坦言道:“之前我才听老实和尚说过,白云城主叶孤城和蜀中唐门的大公子在坝上张家口遇上,两个人之间还起了冲突,并且双双重伤!今日看来,白云城主的身体好得很啊?” 公孙兰感觉到勒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几根手指又有些稍稍收紧的意思,心下惊恐,几乎是下意识的凄声喊道:“觉非救——” 可惜,公孙兰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来,再度沉默下来的叶孤城便已经手指用力,当着叶觉非的面,毫不犹豫的取了手中之人的性命! 随着公孙兰满面惊恐、死不瞑目的被叶孤城捏碎喉咙,原本就森寒荒凉、满地杂草的院子里瞬间更添几分阴森可怖。 几欲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叶觉非反而突然笑了出来,她轻轻的扬起了握剑的手,盯着叶孤城神色漠然、英俊却又如同冷玉一般苍白的脸庞,而后收回视线,微微的垂下眼眸,一字一顿,似乎还带着些冷嘲热讽般的笑意,认真道:“阁下行事,果然嚣张得很……” 不管叶觉非说什么,叶孤城却是始终冷然以对,那张冰冷精致如同雕刻的面庞上,不带半点表情。在他看来,公孙兰知道的太多了,身份又有些特殊,把她灭口之后,足够引起许多人的目光,自然也就能理所当然的带偏相当一批人的视线。 在他的计划中,公孙兰的死,早就已经是必然。 包括那个躲在门后,几乎已经被吓瘫了的胜通和尚,叶孤城早就知道,那人年轻的时候,曾是“飞镖”胜家的人,胜家被霍天青逼得远走关外、亲人离散。 自己故意在胜通和尚面前装作受了重伤的模样,不管是给谁,胜通和尚定然会把自己“重伤”这个消息在老实和尚之后,再一次的透露出去…… 本来,若是没有叶觉非的出现,在他杀了公孙兰之后,自然有他的手下会把公孙兰的尸体带走,以此引来陆小凤的注意,开始故布疑阵。而他则会借机在暗处行事…… 如今的计划,虽然还并未被完全打乱,可是,他这里的、计划的关键步骤,却是因为叶觉非这个不在意料之中的人突然出现,而变得有些难以推测起来! 叶觉非打量叶孤城的时候,叶孤城自然也在认真的端详着她,容貌之类全在其次,最能够吸引叶孤城注意的,自然是叶觉非手中那柄纤细灵巧的轻剑,和她依旧背在身后未曾取下的那柄厚重拙大的重剑。 之前看到胜通和尚拿过来的那个装着下品止血散的小瓷瓶,看到上面随手刻的几片银杏叶突然时,叶孤城便已经知道,被人用来在瓷瓶上刻银杏叶的剑是一柄极其锋利的长剑,而用剑的主人,也是一个难得的剑法高手! 如今,那柄刻下图案的和剑,和那柄剑的主人,同时出现在了叶孤城的面前,虽然心底有些微微的惜才惋惜之心,而是,叶孤城却依然丝毫不为所动的下定了决心。 ——既然有了一个完全不在他的计划之中的叶觉非出现,那么,便只有叶觉非死,才能让所有的计划,继续按部就班、稳妥不变的进行下去! 在已经被吓得有些呆住了的胜通和尚眼中,仿佛没有任何预兆,两道骇人的剑光已经飞快闪过,荒僻苍凉的院子里充斥着森冷的剑气,那两柄剑带起的气势寒霜胜雪,几乎刺痛了他的眼眸。 叶孤城骤然出手,那柄形式奇古的乌鞘长剑出鞘时,瞬间剑气四溢,直冲云霄,剑光飞来时,如同惊雷掣电一般! 叶觉非手中本来是握着轻剑千叶长生的,可是,就在叶孤城的长剑出鞘之际,叶觉非手中的剑却突然变成了那柄气势厚重、杀气凛然,唯独上面雕刻的银杏叶却精致秀丽的泰阿重剑。 别说胜通和尚,就连眼力犀利如叶孤城,在那一瞬间,都有些来不及看清,叶觉非是如何把手中握着的轻重二剑变换过来的! 叶孤城的剑本来是刺向叶觉非的咽喉的,然而,叶觉非却是不闪不避,朝着叶孤城一招“鹤归孤山”,劈头盖脸的砸了过去! 千载孤山信不孤,岂必鹤归识丁令!“鹤归孤山”的气势本就惊人,重剑落地之时,那一片地上的杂草,几乎全部随着地面的碎裂而被震翻了出来! 叶孤城原本指向她的脖颈、如同闪电一般的剑光,竟是被她直接用重剑泰阿硬生生的撞了出去。 叶觉非手中握着的是重剑,比之轻剑来说,本应显得厚重笨拙一些,然而,那柄比叶觉非被人还要高出一头的重剑泰阿,在她的手中时,却灵巧的如同金色的蝶翼,在四周凛寒的剑气中,霍然撕开一道口子!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挥动时如长虹经天,落地之时却沉闷踏实、重若千钧! 剑尖碰到叶觉非手中的泰阿中间之时,感受到自剑身上传来的惊人的压力,仿佛再用一点力,那柄乌鞘长剑,就会被泰阿重剑上传来的力道压断一般! 叶孤城脸色虽然不变,心中却是陡然间一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的将自己的乌鞘长剑后撤! 黑夜的苍穹之上,月光冷然,如流水般倾斜而下。 荒凉萧瑟的破庙小院中,叶觉非和叶孤城两人之间,却是剑光闪动,打得天昏地暗。 院中剑锋相向,顷刻间便已是搏命之局的两人,一个身形俊朗、白衣胜雪,一个身姿轻巧、衣袂飘然!他们两人之间,三柄当世宝剑交错之间,剑光流转,火星四溅! 冰冷的剑锋相碰之时,惊起的一点火光,在电光火石的瞬间,照亮了两人轮廓姣好精致、神色专注冷然的脸庞。 叶觉非和叶孤城两人,若是一开始还带着些相互试探的意味,到了后来,却是陷入剑气卷起的漩涡之中,皆是全力以赴! 叶孤城手中的乌鞘长剑,虽是海外寒剑精英所铸,吹毛断发不在话下,可是,剑锋三尺三、净重六斤四两的乌鞘长剑撞上叶觉非手中重逾六十斤的天下威道之剑泰阿,自然不好和它直接碰撞,却是一开始兵器上就有些落于下风…… 处在荒郊野岭的破庙里,又不必担心引来旁人的注意,叶觉非的招式自然变得更加大开大合,毫不顾忌!偏偏又因两人势均力敌,叶孤城在应对之时,虽然未见式微,但是,却免不了被叶觉非堪称“豪迈”的打法所影响,两人剑气所到之处,拆墙断树,自然不在话下! 胜通和尚缩在早就破破烂烂、被叶觉非和叶孤城两人的剑风扫过后,更加残破的门板之后,被吓得浑身发抖,连牙齿都有些不自觉的打颤。 其实叶觉非和叶孤城动起手来之后,都是绝顶高手,缠斗之间,谁也顾不上那边还有一个胜通和尚的存在,他们两人在打斗之时,明明已经把整个寺庙都拆得七七八八,之所以还留着胜通和尚的那边,无非是因为遇到了难得的对手,近乎本能的不想让第三个人来影响到他们两人之间的争斗,即使那个所谓的第三个人早就被吓得想要昏死过去…… 高手过招,双方均是出手如电,本来应是很快就决出胜负,鲜有久战不止的情况。偏偏今日里,叶觉非和叶孤城两人武功身法伯仲之间,乌鞘长剑又刻意避免和泰阿重剑硬撞,机缘巧合、无奈之下,两个人竟是只能这般纠缠着相互拆招,一时之间,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月过中天,长夜寂寥,只有秋风涌动的夜色沉寂,却突然被一阵奇异的吹竹声打断。 突然响起的吹竹声短促而尖锐,叶孤城的眸色瞬间一寒,叶觉非的面色也随之一变。 就在下一瞬,叶觉非猛地后退两步,剑锋直指叶孤城的心口却并未刺出,而叶孤城脸色苍白如纸,也顾不上继续和叶觉非争斗,却是陡然间向地面的杂草从中挥剑,锋利的剑尖直接将一条赤红色的小蛇从头至尾劈成两片! 那条小蛇身形极短、动作却迅如闪电,之间,那条赤红色的小蛇从杂草中蜿蜒游动过来,专注于对方剑招的叶觉非和叶孤城,竟是谁都不曾注意,直到那条蛇突然间跃起伤人,两人才瞬间发觉危机! 叶觉非瞬间后退,虽不放下任何防备,但是却毫无追击之意。 而被那条小蛇用毒牙一口咬在了手臂上的叶孤城,竟也似面前的叶觉非这等厉害的对手不存在一般,直接封了自己左臂上的几处穴道,然后毫不犹豫的用乌鞘长剑在左臂上被毒蛇咬伤的地方划了一个深深的十字伤口,任由暗红的鲜血汹涌而出,瞬间将如雪的白衣晕染一片……   ☆、第69章 千叶长生剑 叶觉非反手把重剑泰阿背在了身后,转而握着轻剑千叶长生,突然扬手挥剑,如同叶孤城刚刚那样,将又一条赤红色的毒蛇划成两半! “京郊附近,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的毒蛇!”叶觉非不禁皱起了眉,自言自语一般的轻声说道。 叶孤城看着叶觉非此时我在手中的千叶长生剑,寒星一般的眼眸里闪过一道暗芒,淡淡道:“不过是杀人灭口而已!” 叶觉非随口道:“我猜是冲着你来的!” 叶孤城脸色苍白,神情冷肃而漠然,道:“是,我没想到,还没成事,他居然这么早就打定主意要灭口了……” 叶觉非一边警惕着杂草丛里随时都会冒出来的细小的赤红色的毒蛇,还不忘防备着叶孤城这个如今货真价实的受伤之人,直接开口问道:“你所说的‘他’,指的是谁?” 叶孤城面色冷峻,并未作答。 月色清冷,秋风萧瑟。 城郊破庙,四下里旷野无人,远处野树荒草,树影重重,无风自动。 一片诡异的寂静里,又是一阵凄厉而尖锐的吹竹声。 叶觉非皱了皱眉,又是凌厉一剑,将蛇切碎之后,抬头盯着远处的黑魆魆的影子,突然轻轻开口道:“好像有人来了啊……”说话间,叶觉非的视线挑剔而又审视的瞥向叶孤城。 叶孤城捂着手臂上的伤口,和叶觉非的视线刚一碰上,旋即错开,冷冷道:“你不知道他们的底细,他们想要查你的深浅,却是容易得很!” 虽未明言,不过,叶孤城话中的深意,叶觉非也是瞬间了然。 这种情况下的合作,怎么想也有些不踏实的感觉…… 借着月光,叶觉非一眼扫向叶孤城,此时,他的唇上几乎没有半点血色,整个人都仿佛玉雕石刻一般,苍白冰冷不似真人。 叶觉非一边用重剑又挡飞一支被人从远处用硬弓射过来的箭矢,看着上面一道暗淡的乌光扫过,显然是淬毒的的箭头,挑了挑眉,飞快的问了叶孤城一句:“弓箭手?” 叶孤城稍稍颔首,微微敛眸,低声道:“他的麾下,的确有几个此中高手……” 叶觉非微微扯了扯嘴角,哂笑呢喃道:“有点意思……” 话音未落,叶觉非已经施展轻功“玉泉鱼跃”,身形灵巧的朝着刚刚那支毒箭的方向掠了过去。 叶孤城微微抬眸,手中的乌鞘长剑击飞第一支毒箭。 转瞬之间,叶觉非便已经到了弓箭手附近的位置。 察觉到危险的到来,刚刚在暗处偷袭的弓箭手也已经隐匿行迹,不再继续暗箭伤人。 漆黑的夜色里,又有大片半人高的野草遮挡,饶是叶觉非,想要尽快把那个有心藏匿的人找出来,恐怕也要费些功夫! 破旧的寺院里,突然发出了一声门板挤压的嘎吱声,紧闭的门板突然开了一条缝。被吓得呆住了、身体也有些僵硬的胜通和尚险些从门里直接摔出来。 叶孤城冷冷的瞥过去一眼,一双眼眸冷若寒星,带着些远山上经年不化的冰雪般的孤傲冷漠。 胜通和尚几乎被吓得胆战心惊,眼神也有一瞬间的失去焦点。 站在杂草丛生之间,叶觉非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便直接手握重剑,也不管那个一直藏匿在暗处的弓箭手究竟躲在哪个角落里,一招“风来吴山”,毫不犹豫的将整片地方全部卷入重剑沉重威压的剑刃之下。 那个弓箭手本来屏气凝神,已经将手中淬毒的箭矢对准了不过丈余远处的叶觉非,结果,他的箭矢根本来不及射出,附近半人高的杂草便已经因为四周疯狂涌动的骇人剑气而全部变成了破碎的枝叶,就连他本人,在慌不择路的想要远离时,便已经被不知不觉间又收起了重剑手中转而握着轻剑千叶长生的叶觉非、接上一招“梦泉虎跑”,掠身到了自己的身侧。 瑞云深处碧玲珑,吴山斜出锦屏风!这招“风来吴山”本来就威力惊人,那些杂草根本挨不得一下就全部被绞成了残枝败叶,那个根本来不及躲闪的弓箭手在“风来吴山”的摧残之下,也瞬间变得身上衣衫褴褛,一身劲装满是割痕,原本紧紧包裹在夜行衣里面的皮肤上,也出现了大片的血痕。 叶觉非扬手,用剑尖刺入了那个弓箭手的穴道,封了他几处经脉之后,弯腰伸手从那人肩上背着的箭篓里取了一支淬毒的箭矢,然后一脚把人踢开,直接凭着内力把手中的箭矢朝着刚刚那个发出尖锐的吹竹声的方向掷出去。 这么远的距离,又是在漆黑的深夜之中,想要一击命中,莫说是并不擅长暗器的叶觉非,就是指力无双、以“灵犀一指”绝技名震江湖的陆小凤,恐怕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不过这次,因为那个手中握着形状奇诡的竹哨、一直在控制着那些毒蛇的人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甚至于连最普通的拳脚功夫也没学会,叶觉非掷出去的毒箭朝他飞过去时,听到风中传来的尖锐的破空之声,那个小孩子竟是被吓得呆住了一般,愣是不敢动弹半步,硬生生的被箭矢刺入了肩膀,手中那个奇形的竹哨也跟着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叶觉非走过去的时候,那个小孩子已经倒在了地上,脸色惨白如纸,因为中毒,嘴唇上已经泛起一片诡异的暗紫了淤痕。 他身上的破夹袄露着几个窟窿,夜里的秋风毫不留情的灌了进去,让那个孩子还有些微微的发抖,可是,随着箭矢上的毒素从肩膀上的伤口朝着肺腑之中蔓延,这个小孩子的动作也变得愈发迟钝麻木。 叶觉非忍不住皱了皱眉,依旧是用千叶长生剑的剑尖,轻轻的刺入了这个小孩子身上的几处大穴,在让他整个人都变得动弹不得的同时,封死的穴道,倒是也阻止了箭矢上淬着的毒继续飞快的侵入五脏肺腑之中。 叶觉非这边的动静太大,叶孤城已经缓步走了过来,他似乎有些故意没有止血,任由那个让蛇咬中、然后又被他自己划开一道十字伤口的地方不停的渗出血来。那些鲜血不但染透了他那身如雪的白衣,就连他走过来的时候,还在不停的低落在泥土之中。 叶觉非直接把那个小孩子拎到了刚刚那个弓箭手身边,把刚刚利用竹哨控制赤红色的小蛇杀人的小孩子扔在弓箭手身边,又用千叶长生剑的剑尖解开了弓箭手的一个穴道,淡淡道:“你的箭矢上淬了毒,解药!” 身上几处大穴被剑尖刺入然后封住,那种整个身体仿佛被切开的剧烈疼痛,几乎让人感到疯狂,那个弓箭手额头上浸出一排冷汗,困难的张了张口,却只发出了一道沙哑的声音。 叶孤城走了过来,因为大量失血,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可是,他却仿若无知无觉一般,淡淡的说道:“他想要杀的人是我,身上自然不会带解药的。” 那个弓箭手的瞳孔有一瞬间的收缩,只能死死地盯着站在叶觉非身边的叶孤城,半响,才声调极其渺茫的颤声道:“叶城主……” 下一瞬间,叶孤城用并未受伤的手挥出一剑,剑气冲霄! 半响,叶觉非看着那个弓箭手咽喉上被叶孤城用剑刺入留下的一点血迹,轻轻叹了口气,颇有些不以为意的说道:“这么急着杀人,想说你不是在灭口都难……” 那个小孩子看着叶觉非和叶孤城两人,龙章凤姿、容貌秀美,杀人时却这般的轻描淡写,顿时被骇得战战兢兢、眼神惊恐涣散。 叶觉非瞥了那个小孩子一眼,低低的嗤笑道:“刚刚用毒蛇杀人的时候不是挺利索的么?怎么这会儿露出一脸惊吓恐惧的表情,打算给谁看?” 叶孤城闻言,用一种有些微妙的眼神看向叶觉非。 叶觉非挑了挑眉稍,似懂非懂的直接开口问道:“怎么?” 叶孤城收敛目光,漠不关心的摇了摇头,沉默半响,才淡淡开口道:“这些人今日想要杀我不利,自然还会有后招。不管你是何身份,都必然会被卷入其中!” “所以我应该帮助你吗?”叶觉非看着他,又弯了弯嘴角,声音温柔却是毫不掩饰的坦然道:“可惜,我信不过你!” 叶孤城闭上了嘴,冷如寒星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个已经只剩下半条命的小孩子。箭矢上淬的毒并非剧毒,所以,这个小孩子现在还能有一口气在,不过,这个小孩子没有深厚的内力护住心脉,若是没有解药,早晚还是会撑不住的…… 叶觉非微微弯下腰,对着那个小孩子微笑了下,手中却依然紧紧的握着轻剑千叶长生,即使叶孤城此时真的受伤颇重,她却依然没有放下半点防备。 “谁让你来杀人的?”叶觉非直截了当的问道。 那个小孩子的脸上,随着毒素蔓延,已经渐渐浮现出了一片青白色,可是,明明面露惊恐,他却依然咬紧牙关,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 叶孤城远比这个小孩子、还有已经死去的弓箭手知道更多真相,并且以此作为拉叶觉非帮忙的交换条件,苍白着脸,看向叶觉非漆黑清亮的眼眸,神色漠然道:“他不会说的……” 叶觉非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同样事不关己的嗤笑道:“他爱说不说,中毒的又不是我!反正你内功深厚,这蛇毒一时半会儿的也要不了你的命,你也先撑着吧!”   ☆、第70章 千叶长生剑 寒上石径,枫叶渐红,秋风瑟瑟。 叶觉非说了一句让叶孤城自己撑着强忍身上的蛇毒,就真的对他不管不顾了起来。 叶孤城平素就性情孤傲冷漠,如今又受了伤,为了减少蛇毒的侵蚀,直接在伤口处放血,原本如同白玉一样莹润的面庞,已经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再碰上叶觉非这种没事不会主动跟他搭话的,自然就显得更加话少了。 两个人各自冷着脸,没有半点表情的从城郊那个杂草丛生、黑影魆魆的破庙里离开。 叶孤城本意是带叶觉非去他在京城里的一个住处的,可是,叶觉非却考虑到“自投罗网”之类的原因,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正如她坦然表现的那般,她根本就信不过叶孤城这个人! 城郊破庙的存在,早就被那些正在追杀叶孤城的人所知悉,谁也不知道,在那个用竹哨操纵毒蛇的小孩子和弓箭手死后,还有没有第三波、第四波的杀手,那种立出来就相当于一个靶子的地方,自然不能久留,两个人又不能去人多眼杂的客栈,加上就算叶觉非不把叶孤城的安危看在心里,可是,也不能否认叶孤城此时的伤势的确有些严重。 两个人互相看了看,又飞快的错开了彼此间冰冷漠然的视线,两相无言的情况下,便只得先从城郊破庙那个此时已经太过惹眼的地方离开,究竟是上山去树木丛生的山里找个地方藏身,还是直接在城郊寻个村子农家小院,随便找个地方借宿一晚,也只能是边走边看了。 ——他们两个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叶觉非虽然觉得这就像是一个荒唐至极的笑话,可是,如果叶孤城所言不假的话,那些还在追杀他的人,进而盯上自己的可能性的确很大。 晚风中的寒意渐深,夹着地上的枯叶旋转开来。 因为受伤失血,叶孤城的体温已经有些降低,那双寒星一般的眼眸微微低垂着,敛去了里面的锋芒和锐利,轮廓俊美的面庞带着些病态的苍白,几近透明。 他的眸色很淡,神色中也带着些漠不关心的冷然,明明是一个孤高冷漠,如同远山上的冰雪般,令人难以接近的人物,可是,在无尽的夜色里,这片难言的寂静中,他的苍白沉默,却又似带上了几许罕见至极的脆弱。 夜色苍茫,城郊的一户农家小院里,屋里一盏昏黄的油灯早就熄灭了,借着清冷的月色,站在粗糙简陋篱笆门前,叶觉非和叶孤城默默的互相对视一眼。 叶孤城看到叶觉非漆黑清亮的眼眸里,没有半点温和,只有因为被迫和他搅在一起而毫不掩饰的不耐。眸色渐沉,叶孤城紧抿着没有半点血色的嘴唇,主动伸手晃了晃篱笆上用树枝木板做成的十分简易的门板。 一阵“哗啦”的声响后,屋子里的人还没有醒,院子里的一只狗已经被门外的声音吵醒,使劲叫唤起来。 几乎是立时的,这个小村子虽然还沉浸在漆黑的夜色里,可是,邻居家养得几只土狗也都跟着叫了起来,一片“汪汪”声此起彼伏,原本还十分寂静的村子,仿佛瞬间变得喧闹起来。 叶觉非扯了扯嘴角,看向一脸漠然的叶孤城,露出了一个无声的冷笑。 “……”叶孤城也没想到会碰到这种情况,只能是冷着那张苍白的脸,直到这户农家睡着的人被狗叫声吵醒,直接从屋子里,含糊不清的使劲骂了几句,家里养的狗听到了主人的声音,“吱呜”了两声,便也安静了下来,本来已经在柴草堆上爬了下来,却在听到门外轻微的声响后,瞬间又竖起了耳朵,睁大一双圆滚滚的眼睛,警惕的盯着篱笆门外。 叶觉非把一直握在手里的千叶长生剑往身后一背,然后朝着那只大黄狗勾了勾手指。 “汪呜!”那只狗警惕而戒备的盯着叶觉非,才发出一声叫唤,便又被屋子里半睡半醒的主人骂了一句,原本挺直的上半身立刻又蔫了下来。 “……你招惹它做什么?”一只狗而已,随便一个小石子,甚至从篱笆上折一小段干枯的枝条以指力扔过去,便能解决的东西,叶孤城看着叶觉非仿佛霍然间神采熠熠的明亮眼睛,实在是无法理解她的想法。 叶觉非只是漫不经心的白了叶孤城一眼,便不再搭理他,直接轻轻跃身,跳过了这个农户小院的篱笆,几步走到了那只大黄狗面前。 那只狗趋利避害的本能十分强烈,叶觉非才一走过去,那只狗便开始不住的往后退,在喉咙里“呜呜”了两声。 最后,那只狗还是退无可退,被叶觉非在毛绒绒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直接就老实了,当叶觉非的手指顺着它的脖子轻轻的挠了两下之后,更是舒服的晃了下脑袋。 “……”叶孤城苍白着脸看向叶觉非,面对这种意料以外的场景,只能是一脸的无言以对。 叶觉非又摩挲了两把那只大狗,然后才转过身来,十分由衷发自内心的认真道:“我觉得这只狗挺好玩的!” 叶孤城直接放弃了和叶觉非谈论这个问题,索性也不继续敲门,直接纵身越过了篱笆,走到了这家人住处的门口,敲了敲门。 先是三更半夜一阵催命似的狗叫声,然后又是敲门的声音,里面三番两次被吵醒的农户终于忍不住,披着一件粗布的夹袄趿拉着家里编的草鞋冲了出来,原本是哄着眼睛一脸火气的模样,在看到站在门前,面色苍白精致、眼眸冷漠孤绝的叶孤城后,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扔进了透着冷气的千年寒潭之中,心里的火气立刻就被压了下去。 “这位大侠、侠——公、公子——”那个农户人家看到叶孤城如雪的白衣上,那个满是鲜血早就被染成了暗红色的衣袖,登时被惊得眼睛都直了,结结巴巴的说道。 叶觉非又随手揉搓了两把那只大黄狗的狗头,然后才走了过来,看也没看微微垂眸闭口不言的叶孤城一眼,直接扔过去一块银子,淡淡道:“深夜冒昧来此,打扰了,能否求个屋子容我们两人休息一二?” 虽然是在京城城郊,可是,整天满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小院里长大的人,见识毕竟是少,若是看见叶孤城满是鲜血的衣袖,那人还只是被吓得哆哆嗦嗦,等他看到叶觉非背在身后那柄一人高的重剑泰阿,一道冰冷的月色流光闪过,只是想象着那把重剑挥出去的模样,出于恐惧,那人已经根本就说不出话来,完全就是下意识的点头。 无意识的抓住了叶觉非扔过来的银子,那人一脸做梦似的表情,转身时险些直接被家里的门槛给绊倒,然后跑到屋里,也没敢叫醒家里的老娘,只是一边哆哆嗦嗦,一边把叶觉非和叶孤城两人请到了香炉里还上着香、平时不住人的屋子里。 “两位、两位……”那人磕磕巴巴的,早就把叶觉非给的银子贴身收了起来,想要问叶觉非他们还要点什么不,却又害怕的说不出话来。 “端一盆清水来,找些干净的白布,然后没你的事情了!”叶觉非坐在一个凳子上,似笑非笑的说道。 等到那人忙不迭的点着头退出去了,叶觉非才看向叶孤城,微微挑了挑眉,随意道:“有了清水和白布,想来,你也不需要别的东西了?” 叶孤城心里自然清楚,叶觉非这完全是比照着自己在城郊的寺庙装作受伤时跟胜通和尚要的东西来的,虽未明言,不过,冷嘲热讽之意却是不言而喻! 那赤红色小蛇的蛇毒虽然厉害,不过,终究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 叶孤城反应又快,虽然因为和叶觉非缠斗而来不及将偷袭的毒蛇斩碎,甚至左手手臂上还直接被蛇咬伤了,不过,在被咬伤之后,他却立刻封了左手手臂上的穴道,抑制毒性的蔓延,并且在伤口处深深划了两下,形成了一个十字形的伤口。 从十字伤口处流了那么多的鲜血,自然也就将大部分蛇毒从左手手臂处逼了出来,再加上叶孤城内力深厚,那些蛇毒造成的后果,也就变得弱了许多。 叶孤城此时脸色之苍白冰冷,与其说是中了蛇毒,倒不如说还是因为失血过多造成的。 那个农户很快端着一盆刚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清水走了进来,井水中还透着些微的凉意。至于白布,倒也简单,村子里谁家有红白喜事的时候,少不了会分些披麻戴孝的白布,那人拿进来的一块白布,自然便是这种的了…… 那人放下水和白布,便又忙不迭的走了,叶觉非和叶孤城两人谁也没心思管他一个普通农户,只是,看着他拿过来的东西,有些各怀心思罢了! 叶觉非用两根手指捻起一块白布,上面还带着些浆洗的硬褶,似笑非笑的看向叶孤城。 叶孤城神色漠然,冷冷的瞥了叶觉非一眼,便毫不避讳的脱下染血的白色外衣,又缓慢的将受伤的左臂的处的白色里衣撕开,以手掬水,认真的清洗伤口。 为了逼毒,他划开的那个十字伤口很深,冰冷的井水淋在上面,其疼痛难忍,自然只有本人知道。 看着叶孤城即使受伤依旧面色波澜不惊,微微低垂着头,用一只手有些费劲的缓慢处理着手臂上的伤口的模样,叶觉非也渐渐收敛了唇边的笑意,虽然仍旧是冷着脸,不过还是走过去,把那块粗糙的白布扔开,纤细白皙、宛若柔荑的手指轻轻按在了他的手臂上,随手拿出了一个同样刻着银杏叶的小瓷瓶,漫不经心道:“行了,别动了,我来吧!”   ☆、第71章 千叶长生剑 九月初十,清晨,京城城郊的小村子里,炊烟袅袅,薄雾弥漫。 正是秋收时节,叶觉非和叶孤城投宿的那户农家人,一大早就起来熬了些稀粥,配着些咸菜,小心翼翼的端了过去,并说道:“这位公子,小姐,可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叶觉非坐在桌旁的凳子上,还在闭目养神。 她差不多一宿没睡,昨天夜里帮叶孤城包扎好伤口之后,叶觉非碰到了他的手腕处的脉门之后,才发现,虽然蛇毒被逼出了大半,不过,叶孤城以深厚的内力强行压制毒性,他的身体多少还是有些伤到了,这种情况之下,叶觉非自然不会和他一个虚弱苍白的受伤之人抢那张床——或者说是北方农户人家的土炕,虽然看上去挺宽敞的,就是尘土多了些。 叶觉非身上带的药物多为外伤止血之用,毕竟,因为修习藏剑山庄的山居剑意和问水诀两套内功心法,其内力极其特殊,而又相辅相成,一般的毒药她吃进去,很容易凭借其特殊的内力将其化解,所以,那些江湖上常见的用以解毒的草药叶觉非基本也用不上。 这会儿,叶孤城被毒蛇咬伤,他自己是肯定没有解药的,叶觉非又只是学了个半吊子的医术,无奈之下,也只能让他凭借深厚的内力慢慢化解了! 叶觉非在往他手臂上的伤口处洒了好些止血药之后,因为这户人家拿来的白布是在太过硬板粗糙,叶觉非也没客气,直接动手撕了叶孤城里衣上的一条质地柔软细致的白色布帛,帮他把手臂上的伤口仔细包扎好。然后见叶孤城坐在那里,不甚安心的模样,叶觉非索性直接突然出手,点了他的睡穴,让他好好休息。 ——毕竟,他们两人现在非敌非友的,到底算是什么关系,也实在是不好说,让叶孤城醒着,叶觉非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还是把人弄晕了之后安心…… 听到那个农户人家的声音,正在假寐的叶觉非才缓缓的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看到那些充作早饭的稀粥之后,挑了挑眉,然后轻声说道:“看你这打扮,是要出门干活?” 那人点头道:“现在正是地里收庄稼的时候……”叶觉非问道:“那你中午有没有空回来做饭?”她是肯定不会做饭的,在野外的时候抓个野兔什么的,架在火上烤烤也就顶天了,至于叶孤城,看他那身打扮和说话的语气,叶觉非寻思着,他也不像是陆小凤那样会做饭的人…… 那个农户呆了呆,小声嗫嚅道:“小的得去地里干活,我娘待会儿会做好饭,给我送到田头上去……” 叶觉非眨了眨眼睛,又扔过去一小块银子,然后道:“那你看怎么弄比较方便吧,中午帮我弄些吃的来!银子不够直接来找我要!” 那人看着手里的一块银子,只觉得烫手,村子里吃的粮食和菜,大都是自家地里长的,院子里一般也都养着几只鸡鸭下蛋,过年的时候就逮着那种不下蛋的宰杀两只,偶尔去集市上买些油盐酱醋,也都用不了几个铜板…… 那人拿着银子,忙不迭的对叶觉非说道:“够了够了!小姐放心!” 叶觉非摆了摆手,示意这里没他什么事了,等那人出去之后,叶觉非起身走到炕沿那里,用千叶长生剑的剑柄戳了戳叶孤城的睡穴。 几乎是瞬时的,叶孤城便已经睁开了那双如同黑夜寒星般明亮的眼睛。 被人点了睡穴,然后真的就这么睡了一晚上,这种经历,于叶孤城而言,还是第一次! 此时,他那张英俊的脸上,表情十分复杂,和往常那种万事波澜不惊,冷若远山冰雪的模样相差甚远!叶孤城看向叶觉非的眼神里,既夹杂着些不敢置信的惊怒,又有些说不出的无言以对。 虽然已经休息过来了,不过,因为大量失血,再加上残留的蛇毒,叶孤城的脸色依旧十分苍白。 叶孤城病弱的模样并不多见,平时的他就像是一片浸着寒气的白玉,莹润而光华四溢,气势凛冽令人不敢逼视。然而此时受了伤,又落在叶觉非这么一个没多少医者仁心的三脚猫郎中手里的叶孤城,则像是一块寒冰雕琢的人物,人虽然是一样的冷,可是,看着他那张虚弱苍白几近透明的面容,却让人不由得担忧,仿佛把他放在阳光下面,就会融化成水渐渐消失一般…… “稀粥,咸菜,失血过多,身体太弱,你最好吃一点!”叶觉非依旧稳稳的坐在凳子上,单手托腮,漫不经心的看向叶孤城。 叶孤城缓缓的坐直了身子,没理摆在小桌上还透着热气的粗瓷碗和碎了一边的小菜碟,只是冷冷的盯着叶觉非漆黑清亮、似乎还带着些玩味笑意的眼睛,开口道:“昨晚你点了我的睡穴。” 叶觉非微微笑了一下,一脸理所当然,轻声回答道:“我昨天夜里就说过了,我信不过你!不点了你的睡穴,我是不敢放下心来好好休息的,难不成你让我把你用绳子捆起来?” “……”叶孤城剑法卓绝,年少成名,多年来未曾一败,他认识的那些人,莫说是西门吹雪这种江湖上的顶尖高手,就是一般有名有姓的江湖侠客,甚至是黑道上的成名高手,估计也学不出叶觉非这种作风来,简直就像是山头上的土匪,嚣张蛮横还不讲理! 因为太过震惊和难以理解,叶孤城反倒被一脸理所当然的叶觉非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良久,才冷冷的来了一句:“你这种人,怎么会练成那般绝世的剑法!” 叶觉非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的笑了笑,神色间全然是不以为意。 相比之下,她平素行事已经够收敛的了,练成这种剑法,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她的大师兄叶英,大唐江湖中的当世顶尖高手之一,在剑冢闭关数载领悟无上心剑,小时候可是性子孤僻寡言少语逆来顺受的得连亲爹都不搭理…… 二师兄叶晖心思缜密精于算计,只喜欢打理藏剑山庄的生意,从来不喜欢习武,就不多说了,三师兄叶炜性情跳脱,整日惹是生非,喜欢拿着剑找人挑战…… 四师兄叶蒙倒是个难得的忠厚人,至于小师哥叶凡,为了找幼时记忆中的人,对寻情女子来者不拒,但是确定其并非唐小婉之后,便立即转身离去,顶着“放浪公子”的名号,招惹的桃花债比陆小凤那等风流浪子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若非小师哥年幼离家,恐怕早就被师父打断腿了!就这样,叶凡他还始终游戏风尘,带人私奔,直到成亲才算暂且消停下来…… 正在这时,有人敲了两下门,叶觉非和叶孤城同时转过头来,看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衫十分简朴、面上满是深深皱纹的老婆婆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叶觉非眨了眨眼睛,立时想到,这个老婆婆应该便是之前那个农户口中所说的母亲了! “这位公子和姑娘,”身形略微有些佝偻的老婆婆笑着说道,她抬眼看见摆在桌上,动也没动的两碗稀粥和一小叠家里腌的咸菜,愣了一下,然后才继续道:“我是想着,你们应该吃过饭了,所以我过来收拾碗筷洗碗的……没想到你们这是还没吃完呢,你们先吃着!”说话间,老婆婆已经作势要转身出去了。 当即,叶觉非看着脸色苍白的叶孤城,微笑着挑了挑眉说道:“好歹是老人家的心意,早饭放在那里,你爱吃不吃,反正受伤的又不是我!” 叶孤城紧紧的盯着叶觉非,半响,才低声冷淡道:“麻烦老人家把这些东西先收拾了!” 那老婆婆看着他们两人之间,气氛古里古怪,暗潮汹涌的,忙道:“不麻烦不麻烦!”说着,便重新又端了碗碟退了出去。 叶觉非随便给自己倒了杯白水,抿了两口,然后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那些杀你的人是谁,现在可以说了不?” 叶孤城冷冷的瞥了叶觉非一眼,淡淡道:“南王世子!” “哦,我记下了。”叶觉非闻言,只是点了点头,面色沉静如水。 叶孤城淡淡疑问道:“你不吃惊?” 叶觉非笑了笑,不以为意道:“无非就是些皇亲国戚,谁知道你怎么招惹了那些朝堂中人?”心中却暗自腹诽道,我都不知道那人是谁,有什么好吃惊的…… 叶孤城看着叶觉非,半响没再说话。南王世子谋朝篡位,他也身涉其中,这件事,自然不好告诉叶觉非这么一个身份不明、阴晴不定的人…… 昨夜,他和叶觉非交手之时,局面本是半斤八两,不分轩轾,然而此时,叶觉非依旧还是好好的,他却中了蛇毒,为了逼毒又从伤口处放了太多的血,身体虚弱,现在自然无法与她匹敌。 更何况,南王世子手下能用的人还有不少,那些人昨夜杀他失败了,时至今日,消息定然已经走漏,京城中此时定然有不少杀手是针对他的,若是往常,叶孤城定然不会在乎这些,可是现在,他身上的伤势未愈,硬撑着与人对敌,就算能将那些杀手处理了,伤的总归还是自己,更何况,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昨夜虽然也有叶觉非这个对手太过难缠的缘故,可是,他终究还是伤在了那个绰号叫做小可怜的才十来岁的驯蛇人手里……   ☆、第72章 千叶长生剑 天空阴霾,秋雨绵绵。 被雨水打湿的官道上多少显得有些泥泞,骏马飞驰间,泥水也随之迸溅起来,虽然身上披着蓑衣,可是,鞋子、衣衫上却依然还是被雨水、泥水打湿了大半,可是,听到消息后,便急着往京城赶的陆小凤却半点也顾不得这些。 自前几日,在兰州城中和楚留香、胡铁花分开之时,陆小凤身上还带着姬冰雁原本答应给他和叶觉非的谢礼。 大沙漠一行,也算是消磨了好些时日,暂且从石观音、沙漠之王还有龟兹国复杂的事情中脱身,陆小凤本来想直接回江南,和他的好朋友花满楼坐在百花楼里喝喝酒,聊聊天,休息几日,正好也能顺便去杭州“古往今来”那个古玩字画店一趟,把那些叶觉非心心念念着的金银财物全都交到她手里。 本来,陆小凤一个人,不慌不忙的走在路上倒也潇洒肆意,途经什么城市小镇,若是有以往的朋友住在这里,便过去见见朋友大吃一顿。 这么一路上走走停停,才从大沙漠里出来的陆小凤总算是把身上的风沙痕迹渐渐抹去了,其间,陆小凤还碰到了一个眼神清澈明亮,带着几分懵懂笑意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的面容精致、俊美无俦,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隽永而纯真,被他用这双眼睛含笑望着,几乎能让任何人的心都随之融化一般…… 陆小凤和这个年轻人搭上话之后,才发现,这个自称阿玉的年轻人,声音很柔和,但是说话时的语调却总有些微微的古怪,陆小凤浪迹江湖,足迹遍布此间万里河山,结识的各色朋友、遇到过的异族之人不知凡几,才一听到阿玉说话时的语调,便心下微微一动,问道:“阿玉,你似乎,并非是中原人士?” 阿玉稍稍怔了怔,然后温柔的笑着点了点头,也不隐瞒,十分老实的说道:“嗯,我在西域长大,一直听说中原大地如何秀美,便想着长大之后,能来中原看一看。” 说话时,见多识广的陆小凤给阿玉讲述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一些奇特的事情,几乎是立时的便引来了阿玉的兴趣,一来二去的,原本就漫无目的在中原大地随便走走的阿玉,索性就直接跟在了陆小凤身边搭了个伴,正好陆小凤也兴致勃勃的要带这个刚刚认识的朋友去看看江南一带的秦淮艳色、富庶繁华…… 然而途经坝上张家口时,陆小凤骤然听闻唐天仪和白云城主叶孤城起了冲突,并且身受重伤,如今还躺在别院里养伤。好歹也是有些交情的朋友,陆小凤到达大沙漠附近遇到叶觉非之前,还和唐天仪喝过酒跑过马,情急之下,陆小凤连叶孤城和唐天仪因为什么起了冲突都没问清楚,连带着也没听到酒楼里那些议论纷纷的人们后面所说的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约战于九月十五月圆之夜的事情。 阿玉性情纯真,兼之又对中原并不熟悉,自然是处处随着陆小凤的意思来,探望唐天仪时,陆小凤便直接带着阿玉去了唐天仪在张家口养伤的那处别院。 唐天仪身为唐家的大少爷,虽然是唐门顶尖的高手,可是,碰到早有盛名的白云城主叶孤城,却依然没能讨得什么好,若非叶孤城本有借他做戏、假装受伤的目的,唐天仪恐怕连还手之力也无…… 陆小凤见到十分消沉的唐天仪时,唐天仪先是苦笑,随后便是惊异于陆小凤怎么还在坝上张家口这里逗留,毕竟,陆小凤和西门吹雪交情匪浅,而两日之后的月圆之夜,便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决战之日! 月圆之夜,两位绝世剑客将要决斗的事情,早就在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偏偏之前机缘巧合,陆小凤一直没有听到这个消息,等到后来花满楼、司空摘星等人想要把这消息告诉他时,陆小凤却又陷在了人烟罕至的沙漠深处,饶是花满楼找人的功夫再怎么神通广大,他也找不到沙漠里差不多正处于失踪状态的陆小凤…… 从唐天仪这里听闻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之间的决战,陆小凤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此时已是九月十三。 陆小凤几乎手脚发凉,从唐天仪那里出来后,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是火烧火燎、昼夜不停的往京城里赶。 陆小凤深知,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这两人的剑一旦出鞘,便定然是饮血而还!他们两人用的都是杀人的剑法,若是遇上,便注定了有一个人非死不可!甚至于,同归于尽的场面,也未尝不会出现…… 阿玉见陆小凤十分焦急,眨了眨眼睛,微微垂眸时,眼神沉静而悠长,好在他也有武功在身,虽然疲惫了些,但是,和陆小凤一通匆忙往京城赶路的时候,非但没有半句抱怨,甚至还关切的安慰了陆小凤两句。 京城城郊村子的那户人家里,叶孤城和叶觉非两人依旧还处于“借宿”的状态。 而那个农人和他的母亲,两人一开始面对叶觉非和叶孤城这两个手中握剑、身上满是血腥味的江湖人,还是胆战心惊的,不过,几天下来,那对母子也渐渐习惯了家里有这么两个寡言少语之人。 叶孤城虽然神色冷了些,可是,蛇毒未清兼之有伤在身,平日里除了打坐运功,便是一言不发。 叶觉非身上的轻重二剑虽然十分骇人,不过一个漂亮姑娘看上去总是让人觉得没那么危险,加上她银子给的又大方爽快,态度温和从不对人颐指气使的,那对母子心里便也渐渐踏实下来,全当是家里来了贵客,银子也有,每日多买些鸡鸭鱼肉之类的丰盛菜肴,好生招待着便是了…… 叶孤城知道,此时京城之中,各方势力云集,南王世子等人又隐而不发,既然这个村子里还算安全,在自己伤好之前,倒是不妨多停留几日。 因为之前,白云城的势力和南王之间实在是纠缠不清,叶孤城与南王世子之间甚至还有半师之谊,叶孤城自己此时也不敢保证,他带来的那些手下个个忠心,一个南王世子的人也没有,不想漏了行迹再引来杀手和麻烦,受伤之后,叶孤城索性连白云城自己的势力都没有通知,直接玩起了失踪来,反正万事还有和他勉强算是一根绳上蚂蚱的叶觉非在呢! 叶觉非身上的轻重二剑着实惹眼,她现在也没法确定,自己这个身份到底有没有被追杀的叶孤城的那些人盯上,索性,便直接把身上流光璀璨、铸着精致华丽银杏叶的轻重二剑同时收了起来,一点也不客气的拿了叶孤城的乌鞘长剑充作轻剑,隔了一天,便直接大大方方的进了城去! ——反正京城里崇拜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少侠们人数众多,各个身着如雪白衣、手握乌鞘长剑,叶觉非拿一柄乌鞘长剑走在其中,真是一点也不起眼! 哪怕那是叶孤城本人的佩剑,只要剑不出鞘,海外寒剑精英锻造的长剑再怎么剑气凛冽锋芒毕露,旁人也看不出来! 京城里,衣着破烂、从来不打诳语的老实和尚正在分发那六条闪闪发光、无比珍贵的缎带。 叶觉非在茶馆里随便坐了一会儿,便从那些江湖人的闲聊中,弄明白了那几根缎带的用处,更听得了“太平剑客”司马紫衣以及“开天掌”卜巨等人,愿以重金购得一条变色缎带,以入紫禁城观看两位绝世剑客必将惊天动地的一战! 叶觉非手里轻轻的摩挲着一个茶杯,凑到了唇边,却一滴茶也没有喝,稍稍考虑了一会儿,便干脆果断的放下了茶杯,直接拉过旁边一个江湖人,询问了老实和尚的所在之处后,迅速的飘然而去! 看着叶觉非的背影,那几个江湖人只是摇摇头笑道:“又一柄乌鞘长剑,江湖之中,学剑之人,竟是全都仿效着万梅山庄庄主和白云城主的模样!可惜,殊不知,画虎不成反类犬,又能有何出息!” 叶觉非找到老实和尚的时候,他正呆呆的坐在上次叶觉非凑巧看到他的那个酒楼里,他面前的桌上,则还是摆放着那么一碗花素水饺。 附近的座位上都挤满了人,众人眼神灼热的盯着老实和尚,私下里议论纷纷、喋喋不休,却没什么人敢直接过去,仿佛生怕惊扰了正在发呆的老实和尚一般。 叶觉非却是不管这些,看见老实和尚之后,目光只是在那和尚面上一扫而过,视线便定定的落在了老实和尚拿着的那六条缎带上! 她径直走了过去,直接坐在了老实和尚的对面,把手里的乌鞘长剑轻轻的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然后微笑着开口打了个招呼道:“你好,老实和尚!” “这位施主也好。”老实和尚抬起头来说道:“你是上次坐在窗户边上,和木道人说话的那个女子!” 叶觉非挑了挑眉,道:“我是!” 不等叶觉非再说其他,老实和尚便继续道:“女施主也是来求这缎带的?” 叶觉非点点头,“自然!” 老实和尚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笑意,道:“这缎带可是大麻烦,女施主就不怕麻烦上身?” 叶觉非用手指轻轻的在桌上敲了两下,然后道:“不怕!” “那剩下的五根缎带,便交由施主了!”老实和尚倒也爽快,除了给自己留下一条,直接把另外五条麻烦的缎带全部扔给了叶觉非。 叶觉非虽然心中诧异不解,但是,却依然毫不犹豫的结果了那几条缎带,莞尔一笑道:“多谢大师!” 坐在旁边观看的众多江湖人顿时鸦雀无声,看着叶觉非手里的五条缎带,眼睛都绿了。 初时,他们不敢从老实和尚手里抢东西,毕竟,江湖上谁都知道,老实和尚虽然老实,却也格外的邪性不好招惹,如今,换成了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年轻姑娘,可就不一样了…… 老实和尚下一句话,却是解了叶觉非心中的诧异,他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然后才以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低语笑道:“若是和尚不曾看错的话,姑娘手中的这柄乌鞘长剑,竟是和白云城主手中那柄,如出一辙?” 叶觉非玩味一笑,也不掩饰,垂了垂眸认真的看着桌上那柄乌鞘长剑,用同样的轻微声音,含笑低语道:“大师的眼力不错,不过,并非如出一辙,而是,这柄剑就是白云城主的佩剑!”   ☆、第73章 露从今夜白 说完这么一句话之后,叶觉非看着神色猛然间一变,眼睛里满是震惊的老实和尚,略带揶揄的一笑,毫不犹豫的转身拿着那五条变色的缎带离开。 叶觉非仗着身法灵巧,闪身从酒楼里飞快离去时,周围的那些江湖人一时间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老实和尚有些怔愣的望着叶觉非飞快消失的背影,脑海里还在不断的回想着刚刚那柄被叶觉非拿在手中的乌鞘长剑。 即使长剑并未出鞘,可是,其森寒凛冽的剑气,却依旧令人心生骇然! 老实和尚之前并不认识叶觉非,对她的唯一印象,也不过是上次在这间酒楼里,对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桌上手边却摆着一柄缀满了金色银杏叶的华丽的长剑。 刚刚会突发奇想一般的把剩下的五根缎带全部送给叶觉非,老实和尚其一是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而另一个重要原因,却是注意到了叶觉非手中,今日所带的佩剑并非上次那柄千叶长生,而是一柄和白云城主叶孤城的佩剑极其相似而又剑气冲霄的乌鞘长剑…… 十分顺利的从老实和尚那里拿到剩下五根缎带之后,叶觉非也没含糊,转身去寻了“太平剑客”司马紫衣和“开天掌”卜巨等人。在卜巨身边,正好还碰上了一个神色悲哀而又强压怒火、衣饰华美而又傲气逼人的年轻人。 看到那个年轻人手中的一枚似曾相识、见血封喉的毒蒺藜,叶觉非微微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这人也是出自蜀中唐门了…… 虽然和当年大唐江湖中的唐门不甚相同,可是,相同的门派名字、相似的门派传承,却让叶觉非油然而生一种有些落寞的亲切之感。 不过,即使再怎么熟悉而亲切,叶觉非也没有直接送他一根能变色的缎带。 ——当然,唐天纵虽然有些疑惑于这个陌生的漂亮女子看向自己的眼神为何那般复杂而落寞,不过,既然对方愿意把那缎带转卖给她,其他的事情,都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 收了司马紫衣五万两的银票、卜巨和唐天纵两人几块价值连城的玉璧,叶觉非一点也不含糊的交出去三条缎带,还特意问了一句,他们确定不再多要两条了? 看着那三人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叶觉非有些失望的得到了一个否定的答复之后,只得无奈的小小,毫不犹豫的径直转身离开,在京城里再去找别的买家了…… 半个时辰之后,叶觉非已经十分利索的把手里的五根缎带全部以令人震惊的高价卖了出去,而她自己手中,竟是真的一条没剩下! 至于那些买走变色缎带的人,能不能在九月十五的月圆之夜之前保得住手中的缎带,则是与叶觉非无关了! 对于白云城主叶孤城和万梅山庄西门吹雪之间的决战,在众多武林人士眼中,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江湖盛事,自然是绞尽脑汁也想要去紫禁城中亲眼观看这一惊世之战! 而对于叶觉非来说,前几天的晚上,她才和叶孤城毫无保留的交过手,可以说是打得酣畅淋漓! 还有西门吹雪,她若有心,直接找他打一场也没什么困难,是以,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他们两人之间的决战,在正努力攒钱以至于连可以送去官府还钱的梅花盗都不放过的叶觉非看来,远不及五万两银子的价值…… 拿着二十多万两刚刚到手的银票,心情极为愉快的叶觉非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一趟药铺,零零散散的买了好些能够解毒的草药,打算回去之后给叶孤城熬药。 叶孤城身上的蛇毒毕竟还未完全祛除,而自己今天的收获,其实多少还要归功于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两人。刚刚卖缎带换得的那些银子,叶觉非肯定是不会分给他们的,不过,力所能及又顺路的情况下,给受伤未愈的叶孤城带点上好的疗伤解毒的药材总还是可以的! 叶觉非拿着叶孤城曾经从不离身的乌鞘长剑,在京城中招摇入市,竟是再没有引起半分波澜,傍晚时分,叶觉非手中提着一包药材,悄悄的自京城离开,重新回到了城郊那个没什么人注意的小村子里。 叶觉非掀开村子里常见的用薏苡穿成的门帘走进屋里,叶孤城正坐在桌边,微微抬起头,眼神冰冷漠然的盯着她。 叶觉非挑了挑眉,丝毫不以为意的微笑道:“你醒了呀?” “……”叶孤城本来满腔怒火,只是多年来习惯使然的神色冰冷,才会隐忍不发罢了!见到叶觉非再一次一脸理所当然的封了他的穴道,然后轻飘飘的取了他的佩剑离开这件事,若是身上不曾有伤,恐怕立时便要与她较个生死高下! 叶觉非旁若无人的微笑道:“我找了些解毒的药草,打算等会儿熬药,你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可以解你身上蛇毒的方子?若是有的话,就按照你的方子来,若是没有的话,我就按照自己的办法来了!” 叶孤城寒星一般的眼眸有种深刻的沉暗,看着叶觉非那般随意的微笑表情,半响都没有说话。 见他不吭声,叶觉非则是全当他默认自己不知道了,在桌子上直接打开那一大包分开包好的草药,仔细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根据曾经在江湖医术师那里学来的几个药方子,取出了能够熬煮几份用于解毒的辟邪散、以及提高身体抗毒性金元散的草药,又将桌上剩下的草药重新包好,转身道:“我去熬药了,味道不保证、效果不确定,不过等我熬好药之后,我还是建议你把那些都喝下去,总不会有什么坏处就是了!” 叶孤城微微有些发怔的看着叶觉非抱着两堆药、用胳膊肘掀开门帘走出去,到对屋跟那个老婆婆要了个十分陈旧的砂锅,又拜托老婆婆帮忙在小炉子上生了火,这才把手里的两份草药分别泡在砂锅和另一个瓮中,用了近三个时辰,才分别熬好了两份辟邪散和金元散的药汁。 在熬煮的过程中,屋子里便已经开始弥漫着浓浓的草药的苦涩味道。 良久,叶觉非才亲自端着两个碗放在了叶孤城面前的桌上,她自己也没在旁边坐下,只是用手帕擦了擦手,然后道:“解毒效果怎么样我也不确定,要不要喝你也随意,自己看着办吧!” 看着叶觉非就要转身离开的动作,叶孤城的脸上依旧是一片冰雪般的清冷漠然,只是眼神微动,然后突然出声问道:“你要走?” 叶觉非随便“嗯”了一声,漫不经心的含糊道:“我去找胜通和尚一趟,还有点事。” 叶孤城没有问叶觉非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去城郊那里的破庙,尽管他们都知道,南王的势力追杀叶孤城不成,躺着公孙兰、弓箭手、还有小可怜三个人尸体的那间破庙,被南王的人盯上的几率很大。 胜通和尚虽然看上去单纯懦弱,可是,却是个趋利避害的本能极其强烈的人,那天晚上,叶觉非和叶孤城剑锋相向,剑气冲霄,锋芒毕露,一身峥嵘!更被说先后接连不断的人命官司,胜通和尚还会留在原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叶孤城没再说话,只是看着面前药香袅袅、却满是苦涩的两碗乌黑的药汁,神色深沉难测。 叶觉非掀开帘子离开,踏入一片悠远而深沉的暮色之中。 夕阳已坠,天边的晚霞渐渐淡去,只剩下最后一抹黯淡的色彩。 夜色渐沉,乌云遮天满是阴霾,入夜时分,天上竟是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来。 待到桌上那两万苦涩的药汁热气快要散尽之时,叶孤城才终于缓缓的伸出手,将那粗瓷碗轻轻的端起。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按在陈旧的苍绿色粗瓷碗上,带着些冰冷的玉白润泽,愈发显得明晰而矜贵。 良久,叶孤城还是将那些苦涩中透着一丝草药隐香的药汁一饮而尽。 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却又仿佛情理之中的一般,叶觉非这次离开,便再没有回来。 待到九月十五的时候,叶孤城背负长剑、微微垂眸,倚在门边、长身玉立,看着那个老婆婆正按照叶觉非的吩咐,把昨日熬煮好、此时早就已经放凉了的药汁盛在砂锅里,重新热了热,打算端给身体已经恢复大半的叶孤城。 “公、公子?”看到叶孤城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模样,老婆婆把砂锅在小火炉上放好之后,多少有些局促不安的看向叶孤城。 他一身气势孤绝清冷,如远山冰雪亘古寂寥不入凡尘世间。 叶孤城并未回答,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眼神沉暗而悠远,望着炉火上熬药的砂锅里慢慢蒸腾出来的热气,仿佛透过这阵苦涩的中药味道,看着一片旁人所不知的远方……   ☆、第74章 露从今夜白 九月十五,月圆之夜。 长夜凄迷,月已中天。 天街月色凉如水。 夜风寂寥,太和殿顶上金色的琉璃瓦在幽冷的月光之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太和殿顶上,叶孤城手中握着一柄乌鞘长剑,突然道:“一别多年,别来无恙?” 西门吹雪与他相对而立,面色沉静而冰冷,只是道:“多蒙成全,侥幸安好。” 易容成一个已经半截身子埋进棺材里的老头子的司空摘星用手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一般的对站在身边的老实和尚说道:“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早年就曾经见过面?我一直以为他们两人此前并未遇见过,要不然,陆小鸡也不会那么担心他们两个碰上便是生死之战!” 老实和尚跟着轻轻叹了口气,月光之下,他的一身僧衣依旧破破烂烂,站在紫禁城之中,和旁边那些虽然大多蒙着脸,但是至少衣裳整洁布料精美的江湖人站在一起,显得尤为突出。 “早些年的事情了吧!若是和尚不曾猜错的话,叶孤城上次遇到西门吹雪,恐怕还是西门吹雪剑道未成之际!” 司空摘星摸着下巴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西门吹雪刚刚说‘多蒙成全’,莫非是这个意思……”老实和尚虽然还在听着司空摘星自言自语般的说话,可是,脑海里却不由得浮现出了昨日在酒楼中遇到的,拿着叶孤城的佩剑,从他手中要走那五条缎带的美丽女子…… 稍稍四下里张望了一下,老实和尚有些困惑不解的小声念叨了一句:“难道她还没来?” 司空摘星听到老实和尚的念叨,十分自然而言的接了一句话道:“你也在找陆小鸡?” 说这话时,饶是以“偷王之王”司空摘星平日里的神鬼莫测,也不由得跟着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陆小鸡如今行踪不明,我和花满楼竟然都找不到他!也多亏了他这些天一直不在,否则,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之间的决战,他估计得急得跟被人按进开水里脱毛的大公鸡一样……” 老实和尚听得呆了一呆,半响才反应过来,讪讪的说道:“我不是在说陆小凤……” 司空摘星有些诧异的扭过头来瞥了老实和尚一眼,惊奇道:“哦?那你是在找谁?今天还有谁应该来?我看看……” 与此同时,司空摘星已经转过头去认真的打量如今这些立在皇宫紫禁城太和殿附近房顶上的武林人士了。 那么十几个蒙着面的应该不是,那里的多为不想露了身份的黑道人士,若是老实和尚想要找的人在那群人里,那么,他除非贴过去近距离观察,否则也不大可能找得出来。 不过,从那些人身上的气势,眼睛极为毒辣的司空摘星已经猜到了其中几个人的身份,金钱帮的荆无命、杀手组织的重要人物,只不过,即使看了出来,也不能说便是了…… “……武当木道人在,和他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古松居士也在,川湘的‘开天掌’卜巨和蜀中唐家的小少爷唐天纵也在,那边还有峨眉剑派的掌门人独孤一鹤老头、拥翠山庄的李老头最近身体不好倒是没来折腾,薛衣人也在——”司空摘星的视线飞快的扫过在场的那些声名赫赫的江湖人士,同时小声的跟老实和尚说道。 老实和尚听着司空摘星的念叨,眼睛却有些怔怔的盯着高高的太和殿屋脊上、和西门吹雪相对而立的那个叶孤城手中的一柄乌鞘长剑。 “老实和尚?”久久得不到任何回复,司空摘星有些好奇的问道。 老实和尚微微有些苦笑道:“你不用找了,我以为肯定会来的人,是一位姑娘!” ——并且是一位手中能够拿着叶孤城曾经从不离身的乌鞘长剑的漂亮姑娘。 司空摘星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惊道:“和尚居然在想女人!” 老实和尚顿时失语,他以前从没发现司空摘星竟然和陆小凤一样嘴这么欠! “和尚为什么要和你说话……”老实和尚颇为无语。 不过,江湖上虽然从来不乏武林美人,江湖女侠,可是,今晚的皇宫紫禁城观看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两人决战的房顶上,却是一位女侠都不曾出现。 以“偷王之王”司空摘星的眼力,便是极擅易容的人来了,也必然躲不过他的眼睛,是以,司空摘星十分确定,在场的江湖人里,的确是没有任何一位女子…… “你在看什么?”顺着老实和尚有些发直的视线,司空摘星也跟着看向了太和殿屋脊上的叶孤城,“叶孤城有什么好看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可是,司空摘星心里却清楚,叶孤城的确很有的看,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司空摘星却是未必不知道。 “看他手中的剑——”老实和尚的眼神微微有些凝重,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当然看不清那柄乌鞘长剑有什么问题,只是,仿佛是错觉一般,老实和尚却总是觉得,那柄乌鞘长剑,和昨日叶觉非手中握着的那柄,虽然极其相似,却仿佛并非同一柄一般,即使剑气凛冽,感觉上却总有些不对似的…… 司空摘星心里微微一动,一双原本满是老迈之色的眼睛仿佛瞬间变得锐利逼人起来,他的视线也定定的落在了叶孤城手中的乌鞘长剑上! 九月十五,满月当空,倾泻而下的月华在平添几分寂寥的秋夜里却是一片冷幽。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站在太和殿顶滑不留脚的琉璃瓦上,却是如履平地一般。 两人相对而立,脸上俱是面无表情,同样的白衣胜雪纤尘不染,同样的孤绝寂寞如远山冰雪,同样的冷酷锋利如一柄锋锐的剑! 这两人站在那里,手中的剑还未出鞘,便已剑气涌动,而那两个人本身,也仿佛早已经抛却了一切人的情感。 大内高手之首的魏子云忽然道:“今日月圆之夜紫禁之巅的一战,必将旷绝古今,传诵后世,不知两位是否愿将手中佩剑查视,以昭大信?”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互相凝视着,两个人谁都没去看魏子云,也谁都没有说话。 “……”突然冷场的情况下,魏子云站在那里,多少有些尴尬。 若是陆小凤在此,身为一个能够同时让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信任的人,说不得那两人便回首肯,将手中的佩剑交由陆小凤查看。如今,陆小凤不在,场上之人,却是再无第二个人有由此身份能够担当此任! 一片尴尬的僵持冷寂之中,后面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 魏子云当即转身怒道:“怎么回事?” 陆小凤便是在此时,踏着月色,自金水玉带河上施展轻功飘然而来。 直到他的身形在太和殿顶上稳住,魏子云才看到,陆小凤的身上,竟是狼狈至极。一路风尘,神色疲倦,唯独一双眼睛两得惊人,可是,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此时,却是一片冷肃,不带半点笑意。 自从在坝上张家口听到九月十五紫禁之巅决战的消息之后,这几日急着赶路,陆小凤几乎是片刻不曾休息。 心中的焦急、疲惫,为朋友的担心、无奈,几乎将他整个人尽数淹没。 西门吹雪原本古井无波的眼神,却是在见到陆小凤的瞬间,微微亮了一下,那一点光泽,却是稍纵即逝。 “你来了。”西门吹雪看向陆小凤,淡淡的说道。陆小凤微微苦笑,低声道:“我来了!” 魏子云几乎是脱口而出,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原本最初准备的缎带,只有六条,谁知道今晚出现在这里的人,竟然会超出了这么多!本来如此也就罢了,至于陆小凤,魏子云他们是早就知道陆小凤最近行踪难觅,并不在京城中,这才将分发缎带的事情交给老实和尚的! 看陆小凤如今这身模样,显然,他是一路风尘仆仆,不知赶了多久才在最后关头赶到了皇宫紫禁城之中的,匆匆而来的陆小凤手里,按理说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再有缎带了,就算京城里出现了仿冒的假货,陆小凤估计也来不及去找! 几乎是同时,另一个白色的身影竟也轻飘飘的跃上了高耸的太和殿顶。 司空摘星的轻功在江湖上已经是难觅对手,飘摇轻巧,宛若御风而来,可是,这个同样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色衣衫的年轻人,一身轻功却是极其奇诡莫测,飘渺迷离,不可捉摸。 “冷静点……”阿玉轻轻的拍了拍陆小凤的肩膀,低声安抚道。 仿佛转瞬之间,他的身形便已经站在了陆小凤的身边,可是,在场那么多人,却是几乎没有人看得清,他是怎么出现的…… 然而,当这个年轻人站定之后,魏子云却更是一怔。 这个年轻人精致优美的面庞之上,带着淡淡的温柔笑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纯粹而清澈,仿佛带着一种不容于世的纯净。 明明这个年轻人身上的衣饰也有些狼狈,可是,他的气质太过纯净,却让人几乎想要下意识的忽略那些。同样是不入凡尘世间的气质,不同于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孤绝寂寞,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却是带着一种极其柔和、令人忍不住想要呵护照顾的温暖。 陆小凤没有拍开阿玉放在他肩上的手,而是微微颔首示意,站直了身子,看向表情漠然的西门吹雪,缓缓的长舒了口气。 ——用来作为出入紫禁城凭证的变色缎带,在皇宫中数量也极为有限,还是大行皇帝在世时从波斯进攻而来的,偏偏阿玉虽然身世成谜,却是出身西域,那种可以变色的缎子,恰巧他身上便有……   ☆、第75章 司空摘星一脸震惊的看着风尘仆仆、匆忙赶来的陆小凤,然而很快,他的视线却落在了陆小凤身边的白衣年轻人身上…… “那人是谁?”司空摘星忍不住的问道,也不知是在问老实和尚还是他自己,“看他的轻功路数,倒是匪夷所思的很……” “不像是中原武林的路数,”老实和尚点了点头,“也不像是西南十万大山里苗疆、或者东瀛扶桑忍术的的路数。” 司空摘星看了看和陆小凤说了一句话之后,便继续沉默的西门吹雪,又看看旁边始终一言不发的叶孤城,微微皱了皱眉,良久,才轻轻的问了一句:“和尚,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老实和尚看也没看他一眼,视线继续凝在叶孤城手中的乌鞘长剑之上,摇了摇头,道:“你应该去问叶孤城或是那位叶姑娘,而不是来问和尚。” 司空摘星诡异了沉默了片刻,然后惊异道:“叶姑娘?就是你刚刚在找的那个、今天应该会来观战的那位姑娘?她也姓叶,莫非是和叶孤城有什么关系?” 老实和尚摇了摇头,却不再继续说话了。 深夜,月色苍茫。 年轻的皇帝手指轻轻的搭在窗前的碧纱帐上,仿佛对面前的那具王安的尸体视若不见一般。 月光如水,朦胧如雾。 盘着龙纹的金色烛台上,红色的蜡烛上烛火摇曳。 皇帝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他的身上还只是穿着单薄的里衣,直到王安伏诛,穿着龙袍的南王世子满脸惊惧的僵在那里,才有又一个低眉顺眼的内侍低着头小步走到皇帝身边,始终敛眉收目,小心翼翼的为皇帝披上了一件衣衫。 皇帝挥手示意那个内侍推开,自己随手顺了一下领口,然后定定的看向正被鱼家四兄弟制住、动弹不得的南王世子。 此时,皇帝脸上那种深沉可怕的脸色已经消失不见,重新变得平静下来,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稍稍有一丝温和的意味,可是,他这个人站在那个,便无法遮掩的给人一种危楼独立、高高在上的感觉。 皇帝和南王世子之间隔着并不遥远的距离,在这间笼着轻纱和月色的屋子里相对而立,他们两人就像是对方的影子一样,有着近乎完全相同的一张脸,就是最高明的易容术,恐怕也只能模仿到这个程度了! 然而,即使有着相同的一张脸,这两人之间的气势,却是天差地别。 事情败露之前,南王世子也曾撑起来那副架子,然而,当王安伏诛,南王世子自己也陷入敌手之后,原本撑着的气势却仿佛瞬间垮了一般。 即使是相同的面貌,两个人站在一起,也能让人一眼就分出,其中的差距,几乎是云泥之别! “朕只是好奇,你们怎么会想出这种荒谬可笑的事情?”年轻的皇帝一双眼睛静静的看向难掩恐慌惊惧的南王世子,如同古井无波一般沉静清隽。 皇帝突然微微笑了一下,和南王世子脸上僵硬、恐惧近乎扭曲的表情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其实,我最弄不明白的是,王叔既然已经笼络了海外飞仙岛的白云城主叶孤城,并且策动了今日紫禁之巅的一场决战,为何叶孤城手下的人竟是会在昨日把今日的一切安排都悉数送到了我的面前?” 南王世子的瞳孔猛地收紧,他之前会在大局即将定下的情况下,派人追杀叶孤城,就是因为他觉得,叶孤城这个人太过危险。 叶孤城此人对九重天子、万物万民之上的皇帝仿佛从无半点敬畏之心,他可以在条件交换之下,和南王合作,将来,待到南王世子李代桃僵的计划成功之后,焉知不会有哪一天,那柄形式奇古的乌鞘长剑再次成为屠戮皇座之上的利刃? 更何况,自一开始,南王,还有南王世子,都不可能会把这么一个知道他们所有计划的人留下。 唯一的区别不过是,南王年长,阅历颇丰,卸磨杀驴过河拆掉杀人灭口这样的事情,他有更多的耐心,等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行清理解决便是。 而南王世子,既然一开始便存了最后除去叶孤城的心思,尤其是屡屡被叶孤城用那般轻视漠然的眼神扫过,这个想法,在他的心里早就越缠越紧,待到被身边的人随意挑唆了几句,还没等九月十五月圆之夜的紫禁之巅决战过去,他便已经调集人马开始下手了! 屋子里的碧纱轻柔飘渺,在月光和灯火之下,如同雾气般迷离。 云雾中,一个纤细修长的身影袅袅娜娜的走了出来,那双猫一样的眼睛慵懒迷人,眼波潋滟如水。 “沙曼!”南王世子失声叫道。 那个步伐间也像是没睡醒的猫一样慵懒的美丽女子,柔软白皙的手指轻轻掀开碧纱,一步一步走到了皇帝的身边,柔声轻道:“陛下……”她只是在不经意间瞥了南王世子一眼,那一眼冷酷而又轻佻,淡淡的笑意里充满了轻蔑和讥诮。 皇帝搂着沙曼的身子,状甚亲密的模样。 犹自被飞鱼堡的鱼家兄弟制住的南王世子顿时几乎目龇俱裂。 皇帝从沙曼身上收回含着爱意的视线,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淡淡道:“我的傻堂弟,海外的飞仙岛和无名岛占据那片海域多年,就是东瀛的倭人也从未占得什么便宜,他们两家的主人,你真当人家跟你一样傻不成?” 南王世子早已经呆住。 “飞仙岛和无名岛起了争端,然后你一边和飞仙岛白云城主‘图谋大计’,又偷偷的和无名岛主暗通款曲,自以为在那两家之间,可以游刃有余的周旋,让他们互相牵制为你所用,还想等到事成之后,杀掉白云城主和无名岛主借机让你手下的人取而代之……” 年轻的皇帝温声缓缓说道:“我的傻堂弟,你怎么能蠢到这个地步?沙曼把平南王府中的事情调查的清清楚楚,无名岛主也借此把你卖给了朕……” 说到这里,皇帝微微蹙了蹙眉,继续轻声道:“本来,我以为白云城主的确有不臣之心,打算在你这个李代桃僵的计划之后,将计就计,反正有你这张脸在这里,人皮面具都不用自制了……” 皇帝还在微微叹气,南王世子却是脸色一片惨白。 “没想到的是,”年轻的皇帝用手指间捋了一把沙曼带着香气的常常发丝,更深的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没想到到了最后关头,白云城主连人都没出现,只是把你的完整计划,还有宫里的那些钉子都掀了出来,一个不差的全都告诉了朕,弄得反倒像是朕欠了白云城一个人情似的,明明朕都想好怎么和傻堂弟你、还有朕那个老谋深算的皇叔再玩一局了!” 沙曼依偎在皇帝怀中,柔声呢喃道:“陛下……” 皇帝十足亲昵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然后给了鱼家兄弟一个眼色。 待到南王世子心口被长剑刺穿,饮恨倒地死不瞑目之后,皇帝原本淡然温和的神色渐渐变得冷肃起来,他几乎是瞬间翻脸一般,把怀里的沙曼一把推开。 沙曼的武功乃是宫九亲自手把手倾囊相授,就算比不得那些顶尖高手,在江湖上也绝对称不上弱,刚刚还仿佛猫一样柔若无骨的依附在皇帝的身上,被毫不留情的推开后,修长纤细的身子一转,便已经重新站稳,咬了咬嘴唇,那双水波潋滟的猫眼有些委屈的看向皇帝。 “行了,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你是宫少岛主的人,就别和朕在这里纠缠不清了!”像扔垃圾一样把人从自己身上掀开之后,皇帝看也不看沙曼一眼,只是微微敛了敛眉,漫不经心的说道,仿佛刚刚故意当着他那个傻堂弟南王世子和沙曼玩暧昧把人临死前还要气得吐血的不是他自己一般。 听到宫九的名字,沙曼的脸色猛地一白,即使她在力持冷静,可是,那种隐隐约约的恐惧和憎恶还是挥之不去…… 沙曼几乎是用祈求的眼神看向皇帝,奈何皇帝当真对她没什么兴趣,只是面色微沉眼神冷凝的吩咐道:“太和殿顶上的那场闹剧也差不多了,沙曼,你过去把事情料理了吧!然后就不用回来了。” 沙曼那张轮廓明显、充满魅力的脸上,已经是一片苍白毫无血色,细腻苍白的肌肤脆弱的几乎有些透明,就连那双猫一样慵懒而波光流转的眸子,瞳孔仿佛也有些微微的放大,如同一潭死水般绝望。 “……是,陛下。”沙曼身子有些僵硬的行礼,然后低着头转身出去。 她对宫九的恐惧和厌恶,早已经深入骨髓,却又逃无可逃……因为这次的事情,接触到的九重天子,她本以为,会是她能够借此逃离宫九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机会……   ☆、第76章 沙曼带着人走到今晚月圆之夜,这场绝世之战的地点太和殿前时,场上的人还在僵持。 “潇湘剑客”魏子云身为大内第一高手,又身负统领之职,他既然开了口,提出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之间最好互相查验一下对方的长剑,如今唯一一个同时能堪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两人共同信任的陆小凤也在,那么,检查武器这件事,也就显得顺理成章起来。 可惜,在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纷纷作出把剑交给陆小凤的姿态之后,衣衫满染风尘、脸色极其难看、抿着嘴一声不吭的陆小凤就那么一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 魏子云有心劝他一句,可是,陆小凤微微低垂着眼睛根本就不看他,对上正站在陆小凤身边那个因为连日来的赶路同样略带疲态一身风尘的阿玉之后,看着对方那双在月光下显得尤为清澈温柔的琥珀色眼眸,还有脸上的清隽笑容,魏子云怔了半天,愣是没说出话来。 一开始的僵持,还是鸦雀无声的静默。片刻之后,那些站在别的屋顶上,始终关注着这边的武林人士之间,却是渐渐哗然,早就熟识的人之间免不了的传来一阵阵的窃窃私语声。 司空摘星还在好奇的盯着站在陆小凤身边,一身柔软的白衣、笑容清浅自若的年轻人。 阿玉的身份,连陆小凤都只知道对方出身西域,虽然从容貌上来看阿玉更像是中原人,但是,对方从小是在西域长大,此前从未踏入过中原也是事实。第一次见到阿玉的司空摘星和老实和尚,自然猜不透那个年轻人的身份。 不过,如今皇宫紫禁城之中最高的太和殿顶的屋脊上,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相对而立,再加上一个阿玉,三个人俱是五官精致、丰神俊朗、一身白衣胜雪。 只不过,两位绝顶剑客一身气势惊人,剑气肆意,另一个阿玉却是清隽温柔,令人如沐春风。然而,这样一个气场柔和的年轻人,站在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面前,竟是丝毫不曾被其压制般的随意自然,加上他刚刚施展轻功飞跃之太和殿的房顶上时,身法飘渺难测,定然也是一个难得的高手…… 正在这时,墨色长发顺着一侧的肩膀披散下来,身形高挑曼妙、一身媚骨天成的沙曼缓缓走了过来。 她的面目轮廓有些深,却显得极其的美,五官带着一种极其立体、深刻的美貌。刚刚被年轻的皇帝毫不留情的撇开,沙曼原本僵硬的表情,在这一路上,已经渐渐的重新舒展开来,可是,她的唇边,却依然没有丝毫的笑意。 她穿着一身色彩有些明亮的海蓝色长裙,和她那双猫一样慵懒的眼睛十分相称,裙摆、衣袖、腰身处处有大片柔软的白色缎子和织着华丽花纹的细纱点缀,显得整个人的身形愈发高挑柔和,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惊心动魄的魅惑。 沙曼的手中同样握着一柄剑,一柄剑身狭长,形式古雅的剑。 眼睛最尖的司空摘星第一个看到了沙曼的到来,微微惊愕的睁了下眼睛,然后用胳膊肘轻轻的撞了一下身边的老实和尚,说道:“和尚,那边有个姑娘,手里正提着一柄剑,是不是就是你要找的那个叶姑娘?” 老实和尚闻言,立刻顺着老实和尚的视线望过去。 仿佛感受到了那两道从房顶上射过来的打量的目光,沙曼十分敏锐的抬起头来,猫一样的眼睛带着碧海中的莹莹波光,妩媚、厌倦和慵懒中却是一片毫不掩饰的冷酷和聪明。 对上这双充满魅力而又极度危险的眼睛,老实和尚和司空摘星几乎是同时微微一滞,不约而同的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明明隔得足够远,可是,司空摘星还是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和老实和尚小声念叨着问道:“是她?那双眼睛的眸色,是一个异族人啊……” 老实和尚艰难的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难得的也带上了几分凝重。 他并不认识沙曼,可是,在深夜的皇宫中提着长剑行走自如,而且看她要来的方向明显就是太和殿这边……难不成,这皇宫大内之中,除了魏子云,屠方、殷羡、丁敖这四个众所周知的四位大内高手之外,还有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异族美人高手不成? 司空摘星和老实和尚的小声嘀嘀咕咕,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无他,不过是那些等着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决斗的江湖人已经等得有些心下不安了而已。 不过,这么一会儿功夫,沙曼已经步伐轻缓、从容的走到了太和殿之下,站在金銮殿前,沙曼微微抬起头,仰望着那飞阙入云的太和殿顶,仿佛连呼吸都变得轻了些。 很快,沙曼已经施展轻功,身形轻巧的跃至了太和殿顶上,脚下铺满了金色的琉璃瓦,在月光下已经光华锃亮。 沙曼轻轻的踩在上面,却是稳稳的往叶孤城、西门吹雪等人所在的太和殿屋脊之上走去。 站在太和殿、或者是旁边保和殿顶上的那些武林高手,看着一个身姿高挑满是妩媚却手中握剑的女子径直往决战的中央走去,不免一片哗然。 众人视线交汇的中心,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一直紧抿着嘴脸色极其难看的陆小凤和阿玉,以及魏子云听到轻柔而缓慢的脚步声之后,也同时望了过来。 魏子云微微惊了一下,直接开口:“沙曼姑娘,你怎么过来了?” “陛下有命,沙曼奉命而来。”沙曼的声音很冷、很淡,带着一种仿佛对所有的事情都不在意的厌倦,她那双猫一样的眼眸里眼波潋滟,望过去,却是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冰冷残酷。 魏子云顿时怔住,他之前也见过沙曼,在皇帝身边的沙曼妩媚娇美、温柔小意,和现在这个手中握着剑缓缓走过来的孤高冷傲、冷若冰霜的女子,完全就像是两个人一般。 沙曼的手指白皙纤细而有力,她的手中还握着一柄狭长而又古雅的剑,可是,当她突然出手的时候,却并未动手中的长剑丝毫。 寒光一闪,一根细长而坚韧的钢丝已经自她的手中弹出,下一瞬,那道寒芒赫然已经刺穿了叶孤城的胸膛! 叶孤城有些反应不过来的僵在那里,那种尖锐而深刻的刺痛,似乎只是一瞬,便已经穿透了他的心脏! 在鲜血自他的胸口喷涌而出之前,他甚至来不及意识到,用人竟然在众人面前,用一根钢丝这般无所顾忌、并且迅疾凌厉的刺穿了他的心脏。 西门吹雪的眼神猛地一缩,握着乌鞘长剑的手指微微一紧,然而,长剑却并未出鞘。 魏子云也登时愣在那里,嘴唇有些微微颤抖的看向神色漠然,仿佛她刚刚用钢丝杀的不是一个人,而只是刺穿了一块破旧的布卷、一个裹着白布的稻草人一般。 叶孤城胸口奔涌着鲜血倒下,手中的乌鞘长剑掉落在太和殿顶的金色的琉璃瓦上,发出一声脆响。他的眼睛里还满是不敢置信,死死的盯着沙曼的方向。 叶孤城倒下之后,沙曼的手指轻轻拨弄,那根细而柔韧的钢丝从叶孤城的胸膛被抽出来,极其奇妙的变幻成了一个舞剑女子的侧影,带着一滴鲜血的尖端,赫然便是刚刚刺入叶孤城的心脏并染血而还剑! 舞剑女子的侧影纤细婀娜,在月光下带着些金属的冰冷光泽,却如同一条最柔软的棉线般,在她的手指间变幻着。 江湖上众所周知,长鞭这种软兵器想要练得好,很难,比鞭子更难的,则是柔中带韧的软剑,如今,沙曼拿出的这条细长而又柔韧的钢丝,在她并未握剑的手中轻轻波动,这等微妙精湛的技艺,几乎已经看得人屏气敛息、心生骇然。 沙曼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只是一片冷然。 西门吹雪眼睛有些发亮的盯着沙曼手中的钢丝,直到对方缓缓的把钢丝重新收进那身海蓝色长裙衣襟的边缘里之后,突然开口道:“他不是叶孤城。” 沙曼冰冷的视线平静的扫过西门吹雪,良久,才缓缓的微微颔首,淡淡冷道:“他不是。” 没等西门吹雪开口,唐天纵已经阴沉着脸,十分急切的上前来,蹲下身一把掀开“叶孤城”脸上的易容面具,盯了片刻之后,抬头追问道:“叶孤城在哪里?” 沙曼连看也没看唐天纵一眼,只是继续盯着西门吹雪,冷冷说道:“叶孤城不在紫禁城中,月圆之夜紫禁之巅的决战,既然另一人并未到场,今日的闹剧,当到此为止!陛下有令,其他各色人等,即刻出宫,在此停留、擅闯进城者,一律格杀勿论!” 沙曼冰冷无情的声音落在那些武林人士的耳中,顿时惊起一片哗然。 陆小凤反倒是眼前一亮,眼神灼灼的看向西门吹雪和沙曼两人。 “……”还没从沙曼原来是陛下身边极其妩媚的一个女人,骤然变身为冷酷美人这么大的冲击之中缓过来的魏子云定了定神,然后才使劲挥了一下手,示意那些弓箭手上前,对准了在场的武林人士。 与此同时,京城之外,刚刚清理完手下被南王世子渗透进来的线人的叶孤城,正冷冷的看向宫九,他的笑意轻狂、冷酷而坚决,白衣上没有丝毫皱纹、发丝也梳理的一丝不乱。 “……”叶觉非抱着千叶长生剑冷着脸站在旁边,一脸牙疼的表情,半响才开口:“宫九,你别告诉我,叶孤城就是梅花盗,呵呵……”   ☆、第77章 叶孤城当然不是梅花盗。 叶觉非的话说出来,叶孤城冷冷的瞥了笑得十分张狂肆意的宫九一眼,虽然有些意外叶觉非竟然会和无名岛的少岛主也认识,不过,还是冷淡的问了一句:“宫少岛主,这是要带人去寻梅花盗不成?” 叶觉非抱着千叶长生剑、靠着树干站在那里,一脸的不耐烦表情,刚刚那么冷笑了一句之后,便再度闭口不言,只等着宫九和叶孤城你来我往的。 宫九脸上张狂肆意的笑容,即使是面对孤绝冷傲如远山冰雪的叶孤城,依旧没有半分收敛。事实上,他们两人站在那里,叶孤城一身剑气、气势凛然,而宫九虽然第一眼看上去平和一些,但是,稍微注意一下,便会发现,他身上那种压在骨子里的狂妄和强势比之叶孤城的孤冷傲然却也不弱分毫。 反正这两个人,没一个好东西…… 叶觉非靠在树上,微微撇了撇嘴,有些漫不经心的想着。 昨日,看在那二十万两银子的份上,她难得善心大发,辛辛苦苦的给叶孤城熬好了汤药,然后才独自离开。 叶觉非出门之时,虽然已近暮色,但是,天空还算晴朗,谁料到,秋风习习中,竟然也会天气骤变,到了晚上,夜色渐深,乌云笼罩,过了没多久,城郊那里竟是下起了一场大雨。 叶觉非那时已经到了城郊的破庙附近,忙紧赶慢赶的到了破庙里面躲雨,自从前几日叶觉非和叶孤城在那里动手,再有南王世子的杀手过去,等到叶觉非两人解决完杀手离开之后,几乎被吓破胆的胜通和尚完全没了对这个破庙的不舍之情,自然也匆匆忙忙的收拾了包裹,穿着一身破旧的僧袍,漫无目的的去别处寻了一个愿意收留外地和尚的寺庙重新安家落户…… 叶觉非用千叶长生剑随便砍了些枯枝,然后在潮湿、阴冷、最重要的是还漏雨的寺庙里面生了一堆火,透过跳跃的红色火光,有些郁闷的看着外面漆黑的夜幕,听着细密的雨声不断落下的声音。 许是因为破庙这地方太过荒凉阴沉,再加上四处漏风漏光,叶觉非在屋子里生了那么一堆火,竟然也能招惹来路过的宫九。 那时候,宫九还坐在一辆布置的极其奢华舒适的马车里,因为雨势很大,赶车的车夫也就稍稍放缓了速度,反正,九公子的要求只是在九月十五的月圆之夜到达京城即可,如今已经到了京城城郊,自然是一点也不着急。 宫九掀开车窗帘子的时候,正好瞥见了一堆篝火跳跃的光影。 他不知道叶孤城受伤之后是直接去了城郊的一个小村子里养伤,但是,他却知道,南王世子派杀手去追杀暗害叶孤城的时候,第一个动手的地方,便是叶孤城故意在那里投宿的城郊一间破庙,而那间破庙的住持胜通和尚的身份背景、血海深仇,宫九自然也心里清楚…… 看到城郊破庙里的火光,一点也不着急的宫九便是突然起了兴致,想要看看当初叶孤城险些被杀的地方,当即吩咐车夫把车往破庙那边赶。 而在那个时候,陆小凤和阿玉两人,则是正冒着大雨骑着马飞驰而来,即使身上披了蓑衣,但是被风垂起的雨丝依旧从脖颈处灌了进去,氤氲湿了大片衣裳。 叶觉非站在火堆旁边,有些蹙眉的看着漆黑的天色,也推测不出这阵倾盆大雨何时会停,只能希望这阵雨来得快但是去得也快,否则的话,让她在这个原本满是灰尘蛛网、下雨之后更是散发着一种腐败味道的破庙里住一晚上,叶觉非是真的觉得有些心烦意乱了…… 看到一辆马车从寺庙外面破破烂烂的院墙处绕进来,然后停到寺庙房间的门口时,叶觉非还只当是有什么人急着赶夜路,下雨之后走岔路到了这里,见到房子便想着进来躲躲雨而已。 然而,看到宫九一身白衣如雪不然尘埃、漆黑的发丝梳理得一丝不乱,锐利漂亮的眼睛里带着种残酷而果决的眼神、笑意盎然的走进来的时候,叶觉非不禁挑了挑眉。 在这间破庙里生火的竟然会是叶觉非,一时兴起往这边走了一趟的宫九同样有些惊讶愕然。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宫九?”叶觉非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稍。 “择日不如撞日,相逢不如偶遇,叶姑娘,多日不见,近来可好?”宫九也笑了,他的面容轮廓本就极其精致俊美,宛如雕刻,笑起来的时候,微微弯起嘴角勾勒出一个近乎有些迷人的弧度,唯独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珠里,毫不掩饰的带着冷酷和坚决的意味。 宫九看着破庙房间里粗糙地面上的灰尘,还有墙角的蛛网青苔,微微皱了皱眉,然后轻声笑道:“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叶姑娘。” “我也没想到,你会三更半夜的急着赶路,然后还能拐到这么偏僻荒凉的破庙里。”叶觉非似笑非笑的回了一句。 宫九笑得漫不经心,丝毫不提自己本来是想要看看叶孤城在这里留下的痕迹,眼珠一转,已经十分殷切的提议道:“这座破庙中如此残破,我见叶姑娘似乎是一人单骑,不妨和我一起坐马车离开此处?” 叶觉非看着他,不答反问道:“你要去进城?” 宫九微微颔首,道:“不错。” “那我们不顺路,我要出城……”叶觉非摆了摆手,装甚无奈的笑了下。 “……”宫九有些惊奇的看向叶觉非,半响才开口道:“明日九月十五,月圆之夜,白云城主叶孤城和万梅山庄西门吹雪约战于紫禁之巅……” 即使明知道叶孤城受了伤,会亲身涉险进入皇宫紫禁城之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宫九依然还是用这个借口说道:“叶姑娘也是学剑之人,此时又近在城郊,难道,对这必将惊天动地、震古烁今的一战,竟是没什么兴趣不成?” 叶觉非略微沉吟了一下,然后开口问道:“你知道进入紫禁城的时候,身上需要有一条变色的缎带作为凭证吗?” 宫九微微颔首,道:“略有耳闻。 那些早年从波斯进贡给大行皇帝的缎带,太平王府、平南王府之中自然也有,南王世子手下的那些借观战之名潜入皇宫紫禁城之中的杀手,为了避嫌,并未动用平南王府库藏中的变色缎子,而是费尽力气从大内之中盗走了一匹缎子,相比之下,宫九就随意多了,直接就从南王世子那里不请自来的“借用”了一块布…… 叶觉非抬了下眼睛,漫不经心道:“哦,我今天下午的时候,刚刚卖掉了身上的全部五条缎带……” 宫九愣了愣,惊奇道:“你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 “大内准备的六条缎带,交给一个人之后,他又转交给我了,然后我就全部卖掉了!”叶觉非回答的十分轻描淡写。 “你竟不给自己留一条!”宫九是真的有些没法理解叶觉非的想法。 叶觉非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叶孤城还躺在城郊的村子里喝药呢,她去紫禁之巅做什么,看西门吹雪的独角戏吗?更何况,就算是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真的决战于此,叶觉非对他们的兴趣其实也就那样,她的剑术剑法早就定型有了模子,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两人与她剑道风格相差太多,就是去看了,也没多少借鉴意义…… 一直靠在树上感觉有些累的叶觉非稍稍换了个姿势,把手中抱着的轻剑千叶长生拎在手里,然后以手掩口,打了个呵欠,这才微微眯着眼睛,瞥了一眼还在互称“白云城主”“宫少岛主”似乎早就认识的叶孤城和宫九,漫不经心的插了一句道:“九月十五、月圆之夜,现在差不多已经是寅时了,不知道太和殿顶上该是何种光景。” 叶觉非话音落下,宫九立刻看向叶孤城,想起了还在皇宫之中的沙曼,宫九脸上张狂的笑容稍稍收敛了些,垂眸沉思,意味不明。 叶孤城冷道:“今日能够站在紫禁之巅观战的人,俱是黑白两道声名显赫的江湖名宿,皇帝就算心中不耐,也不会主动对他们痛下杀手。” ——不过避而不战、放了包括西门吹雪在内多少武林豪杰鸽子的叶孤城,第二天能得到什么评价,可就不好说了,联想到他之前中了蜀中唐门大公子唐天仪的一把毒砂,然后就再没露面,估摸着有人猜测曾经孤绝冷傲的白云城主叶孤城已经毒发身亡、死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里都不奇怪…… 宫九当即笑意盈盈的嘲讽了一句,“白云城主果真不拘名利,宫九佩服!” 眼看着话题就要被转到紫禁之巅的决战上,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的叶觉非挑了挑眉,漫不经心的看向叶孤城道:“别扯远了,反正现在就是,他说你是梅花盗,你说你不是,对吧?” 叶孤城微微皱眉,闭口不再多言。 叶觉非在心里略微想了想,说实话,面前这两个人其实她都不怎么信得过,宫九从第一次露面就浑身透着一股莫名其妙的邪气,每次他的出现,都让叶觉非觉得看不透,至于叶孤城,则是看似冷傲孤绝,实则心机诡谲城府极深…… 相比之下,还是那个真正的心思纯净只为剑而生的西门吹雪更值得信任一些!虽然性子一样不怎么讨喜就是了……   ☆、第78章 皇宫紫禁城中,太和殿顶上,西门吹雪见叶孤城不在,只是紧紧皱着眉头,冷着脸一副生人勿进的表情。 虽然还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知道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之间的决战今天是比不成了之后,陆小凤的心情总算是也稍稍放松下来,转而忍不住好奇的看向刚刚突然出现的那个神色冷漠有着一双慵懒而冷酷的猫瞳的美人沙曼。 阿玉只是站在陆小凤身边,依然笑得平静温和,令人如沐春风,带着些事不关己般的从容。 刚刚发生乱子的时候,司空摘星便已经和老实和尚一起凑到了陆小凤他们身边。老实和尚还在低声和司空摘星解释着:“这个女人我不认识……昨天我是在城里看到了那个拿着叶孤城佩剑的叶姑娘!” 司空摘星明明心里清楚老实和尚在意的是叶觉非当时手里拿的叶孤城的乌鞘长剑,但是,他却是故意在旁边啧啧称奇于老实和尚一个和尚干嘛记着人家一个姑娘的事情这么清楚…… 司空摘星看到阿玉脸上温柔的笑容的时候,难得有些微微怔了一怔,然后拍了拍陆小凤的胳膊,微微皱眉,然后才笑道:“你这个朋友笑起来的时候,给人的感觉似乎和花七少有些像啊……” 陆小凤看到那个一脸病容满是皱纹刚刚咳嗽起来的时候几乎要让人怀疑他得了肺痨的老头子一点不见外的拽着自己,略微愣了一下,然后才跳起来叫道:“司空摘星你个猴精!” 司空摘星嗤笑,用两根手指夹了夹陆小凤身上狼狈不堪的衣服,叹了口气道:“你现在像个臭虫……” 想起胡铁花和姬冰雁都是管楚留香叫老臭虫的,陆小凤不由得扯了扯嘴角。 老实和尚双手合十,身上的僧袍破旧、脚上的鞋子破烂,十足一副苦行僧的模样,对着躺在地上那个之前易容成叶孤城的人,老实和尚还是本着出家人慈悲为怀,悠长的念了一篇经文为其超度…… “陆小凤,他们都是你的朋友吗?”阿玉之前一直听陆小凤和司空摘星之间极其亲切熟稔的挖苦嘲笑,眨了眨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微笑着说道。 陆小凤自然点头,在他和阿玉说话的时候,看人的眼睛极毒的司空摘星,在见到阿玉脸上一成不变的温柔平静笑容时,却是微微恍了恍神。 这个名为阿玉的年轻人,第一眼看上去,他身上纯粹、平和的气质,还有那种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柔,的确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和花满楼很像。 可是,面对一具尸体,即使那人是罪有应得的恶人,然而,人死万事空,从来尊重、并且热爱生命的花满楼虽然不会说些什么,但是,在他的眼睛里,却有着那种善良、悲悯的情怀。 而这个笑起来和花满楼同样温柔的阿玉眼睛里,却没有那些单纯的善良。在阿玉琥珀色的眼睛里,有的只是一片难以形容的不在意,他的确是个很纯粹的人,包括看到旁人的生死的时候,这个年轻人身上,却是有一种极为纯真的残忍。 陆小凤突然使劲拍了司空摘星一把,嘲笑道:“司空猴精,你盯着阿玉看什么呢!” 司空摘星几乎是下意识的回想那些曾经被陆小凤视为好朋友,然后却又纷纷从后面捅了陆小凤一刀的人…… 就这么几个月里,还有一个霍休、一个金九龄,还有那个虽然还没干出什么事情来,但是已经加入了红鞋子的“神针”薛夫人的孙女薛冰…… 现在,再加上这么一个看上去单纯无辜善良得很、实则让人感觉危险到毛骨悚然的阿玉,真不知道陆小凤是犯着了什么太岁,运气竟然能这么糟糕…… 司空摘星推了旁边的老实和尚一把,意味不明的嘟囔道:“和尚和尚,快来给陆小鸡看看面相,他是不是印堂发黑要倒大霉了?” “……”老实和尚愣是被司空摘星一把推到了陆小凤身上,然后,赶在陆小凤笑出来挤兑他之前,老实和尚便已经飞快的说道:“陆小凤哪天不麻烦缠身,他的印堂什么时候不黑过?” 说完这么一句,老实和尚已经转身一溜烟的跑了,司空摘星见状,和陆小凤随便打了个招呼,便也跟在后面,翻了个跟头如同一面轻巧的风筝那样,仿若踏着夜风离去。 这个阿玉实在是让他觉得瘆的慌,即使对方并没有做出什么事情,但是,对于从来不以真面示人的“偷王之王”司空摘星来说,他能够毫不介意的和黑道上的绿林高手交易,却着实不喜欢阿玉这种类型的“好人”…… 几次弓箭齐射,再加上潇湘剑客魏子云等四位大内高手和沙曼联手的情况下,南王世子手下那些混进来的杀手,已经尽数倒在了血泊里,汩汩的鲜血顺着太和殿顶上金色的琉璃瓦一滴一滴的落下来,在幽深寂静的夜色里,如同一阵细密的血雨。 冷着脸情绪极其糟糕的西门吹雪终究还是和陆小凤、阿玉两人一起转身离开。 沙曼却是用纤细而有力的白皙手指握住那根染满了鲜血的细钢丝,嘴唇苍白毫无血色的朝着魏子云等人点了点头,然后一个人,如同失了魂一般,在魏子云等人惊异不解的眼神中,沉默而无奈的离开了皇宫…… 皇宫紫禁城之外的金水玉带河河岸上,陆小凤、阿玉,还有西门吹雪三个人站在一起,对面的薛冰俏生生的站在那里,笑容温柔,想起之前碰到叶觉非的时候,她说的打断陆小凤的腿这种话,眼睛里不由得带上了几分犹豫和复杂,正和陆小凤两人面面相觑。 阿玉有些好奇道:“陆小凤,她也是你的朋友吗?” 陆小凤还没开口,薛冰的脸上已经红了红,轻轻的咬着嘴唇,朝着陆小凤身边,几步走了过来。 西门吹雪一身白衣,背负一柄乌鞘长剑,站在那里冷着脸不说话。 阿玉略带犹疑的眼神扫过薛冰和陆小凤。 “是,她是!”陆小凤当即点头道,阿玉的性子太过纯真,让陆小凤当着他的面和薛冰调情,陆小凤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 听到这话,薛冰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然而,她却努力的弯了弯嘴角,在两颊上有一对可爱的小漩涡,直接说道:“陆小凤,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呀?” 陆小凤苦笑了一下,刚想说话,西门吹雪却突然抬起了头,盯着一辆疾驰而去的马车。 “——是出城的方向,在这个时候?”陆小凤顺着西门吹雪的视线朝着那辆马车望过去,微微有些皱眉。 西门吹雪眼神冰冷,开口道:“里面是沙曼。” 陆小凤有些惊奇,“嗯?” “我也看到了,”阿玉笑得弯了弯琥珀色的漂亮眼睛,“刚刚马车的车门那里,有一截覆着白纱的海蓝色的裙摆。” 等到那些南王世子手下的杀手全部伏诛,其他冲着白云城主和万梅山庄庄主的决斗并且花了大价钱在缎带上的武林人士也心情复杂的纷纷离开之后,魏子云、殷羡等人自然也就一同去南书房向年轻的皇帝复命。 南书房中点着灯,映着雾霭一般的碧纱帐,整个屋子里都显得朦朦胧胧。 半夜醒来之后,先杀了南王世子,然后又打发了那个沙曼,年轻的皇帝正坐在桌案前,有些走神似的翻着一本书。 “见过陛下。”魏子云等人纷纷行礼道。 皇帝把手中的书卷翻扣在了桌案上,然后说道:“免礼吧,太和殿那边,都清理干净了?” 魏子云点点头,然后道:“是,武林人士已经全部离开紫禁城,刺客也已经尽数伏诛!”然而,魏子云和殷羡、丁敖几人脸上的表情却是显得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你就说吧!”年轻的皇帝微微叹了口气,“殷羡,你平时不是最能说么?有什么事要说,你先说!” “……”殷羡嘴唇动了动,然后才小声疑问道:“回禀陛下,那个,沙曼是怎么回事?” 提及沙曼,年轻的皇帝扬了扬眉梢,漫不经心道:“沙曼乃是异族,而且还是无名岛的人,为了南王世子的下落,所以才在皇宫里随便待了几天而已,你们还真把她当成什么了?” 很能说话,也很擅长骂街的殷羡乖乖的闭上了嘴。 魏子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的问道:“陛下,今日出现在太和殿屋脊上的叶孤城,乃是一人冒名顶替……” “白云城主叶孤城,哼……”年轻的皇帝低低的哼笑道:“今夜,此后,想必是不会随便什么人就想着来紫禁之巅挑事了。” 皇帝从碧纱帐后面走了出来,站在窗边,抬头望了一眼早就已经越过中天的一轮圆月,意兴阑珊的吩咐道:“明日早朝,朕会派人去调查平南王府犯上作乱一事,魏子云,你负责抽调一批兵马,务必不能让平南王府之人走脱!” 魏子云立即道:“是!臣遵命!” “顺便也盯着太平王府的动静吧!朕的王叔到底老实不老实,朕心里也没个谱啊……”年轻的皇帝看着自己在灯火下拉得长长的影子,有些阴郁的叹道。 那辆车门上露出来一小截海蓝色裙摆的马车最终停在了城郊。 互相冷眼相对,最初的几句场面话过去之后,三个人同时默然无语。听到不远处的官道上传来的马车的声音,叶觉非、叶孤城还有宫九,同时抬眼往那辆马车来的方向望过去。 沙曼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依旧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猫一样慵懒的眸子里碧光粼粼,精致而又轮廓极深的面庞带着些冰冷的苍白。 看到沙曼,宫九原本冷酷而坚决的眼神几乎是瞬间柔和了下来,甚至连嘴角的笑容里都带上了几分欢喜。 “你回来了。”宫九专注的凝望着沙曼,温声说道。 沙曼只是僵硬的点了点下巴,态度十分冷淡,紧紧抿着嘴唇脸上没有一丝的笑容,然而,宫九却丝毫不以为意。 “苏曼莎?!”看到那个高挑纤长的身影,雪白纱帛和海蓝色缎子的长裙,以及那双猫一样的眼睛,叶觉非几乎是下意识的惊道,她紧紧的握着手中的轻剑千叶长生,若非看到了沙曼垂在肩膀上的一头黑发,几乎瞬间就把背后的重剑泰阿也抽了出来! “苏曼莎……”宫九伸手把沙曼搂到了自己的怀里,然后冲着叶觉非挑了挑眉,笑容意味不明的轻声重复道。 苏曼莎看向叶觉非,眼睛里也闪过一次惊诧的神色。 “倒是都有一个曼字,”宫九搂着苏曼莎的肩膀,在她耳畔仿若轻声低喃一般的念着,“还请问叶姑娘,那位苏曼莎是何人,莫非与沙曼很相似不成?” 叶觉非原本一瞬间冷凝的脸色,在她借着清幽的月光看清楚沙曼的脸之后,才渐渐的平静下来。 许是都有异族的血脉,沙曼和苏曼莎的面貌轮廓比之中原人,都显得更加深邃一些,甚至于,两个人的气质也有些相似,同样的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然而骨子里却带着一种极其诱人的魅惑。加上沙曼今天穿着的也是海蓝色和白纱的长裙,所以叶觉非第一眼看过去,才会误以为见到了曾经在大唐江湖中的敌人苏曼莎。 即使知道面前这个沙曼并非苏曼莎,叶觉非的脸色却依然有些难看,连带着看到和沙曼十分亲密的宫九时,眼睛里都带上了几分冷意。 “叶姑娘?”宫九自然看到了叶觉非沉下来的脸色,知道这番变化,应该是因为她刚刚脱口而出的那个苏曼莎,心中却依然有些疑惑不解。 叶觉非抿了抿嘴唇,稍稍别过脸去,懒得说话,握着剑的手却是不自觉的攥得紧了些,大有一言不合便直接大打出手的架势! 宫九瞬间了然道:“莫非,你和那个苏曼莎有仇不成?” 叶觉非冷笑了一声,反问道:“是又如何?” 宫九笑道:“我以为,叶姑娘并非是会压抑心思的人,既然有仇,自然便是报仇了!只不过,沙曼和叶姑娘的仇人苏曼莎可是没什么关系——” “我知道!”叶觉非淡淡的说道,除非和自己一样,遇到这种完全无法解释的事情,重伤昏迷,一觉醒来,睁开眼睛看到的,便已经是数百年之后的世界,否则的话,这个江湖之中,又怎么会有苏曼莎和令狐伤那两个死敌? “你怎么知道我没报仇?”叶觉非相当嘴硬的扯了扯嘴角,白了宫九一眼,冷笑道:“就算报完仇了,我依然还是讨厌穿着海蓝色裙子、连笑都不会笑的女人,不行吗?” ——事实上,叶觉非刺杀安禄山的时候,被站在一侧的苏曼莎所阻拦,狼牙军的几位长老都在,敌众我寡之下,叶觉非只得迅速逃离以求脱身。 后来,在天策府的血战之中,好不容易打伤了苏曼莎之后,却又被苏曼莎和令狐伤两人走掉! 等到秦皇陵再遇令狐伤之时,西域第一剑客的确不是浪得虚名,交手之后,叶觉非不幸落败,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后背、肩膀处被金蛇剑意造成的伤口深可入骨! 纵使医圣孙思邈出手,也未必能使那些伤口处留下的大片伤痕恢复,更何况,叶觉非一觉醒来,已经是物是人非的数百年后…… 叶觉非对苏曼莎和令狐伤两人的仇恨,不仅仅是因为安史之乱,狼牙军挑起中原战火,烽火连天之下,百姓流离失所,而苏曼莎和令狐伤两人俱是狼牙军三大长老之一,便是她自己与那两人之间的仇怨,也足够让叶觉非与他们不死不休了! “……”叶孤城看着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脸色愈发阴沉的叶觉非,再看看冷若冰霜,脸上全无半点笑意的沙曼,眸色微微闪动了一下,却并未多言。 正在这时,一个轻快的声音突然惊奇的叫道:“觉非!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觉非、叶孤城,还有宫九、沙曼四个人同时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刚刚追在马车后面一路跟过来的陆小凤先是惊喜的看向叶觉非,至于宫九则是他根本就不认识,当他的视线扫过旁边的叶孤城时,心里却是猛地一震,无比庆幸看到沙曼的马车后却对此没有半点兴趣独自离开的西门吹雪并未在这里,总算是没刚刚从皇宫紫禁城出来,扭头就又和叶孤城碰上…… “觉非,你怎么会在这里?”陆小凤一边在心里清醒,一边笑着开口问道,“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到叶城主……” “陆小凤,”叶孤城只是十分冷淡的微微颔首。 叶觉非没有立刻回答陆小凤的问题,而是冷冷的瞥了沙曼一眼,若是没猜错的话,陆小凤他们几个,应该是跟在沙曼的马车后面过来的…… 叶觉非看向正站在陆小凤身边的薛冰和阿玉,稍稍收敛了一下自己生冷漠然的表情,弯了弯嘴角勉强的笑了笑,打了个招呼道:“薛冰,看来你和陆小凤果然很熟啊……” “觉非姑娘……”薛冰似乎很是害羞一般,带着两个酒窝的面颊上一片红晕。 “他是阿玉,陆小凤认识的一个西域的朋友!”不等陆小凤开口,薛冰已经跑过来拉着叶觉非的袖子,向她稍稍示意了一下。 好在叶觉非对苏曼莎和令狐伤那两个人的仇恨,不至于蔓延到其他的西域人身上,至少,她那个明教的朋友就是出身西域的…… “幸会!”叶觉非稍稍点了点头说道,她对陆小凤的朋友,总算要比宫九和叶孤城这边态度温和许多。 阿玉也笑了笑,琥珀色的眼睛里眼波流转,在清冷的月色下明亮得流光溢彩,“你好,”阿玉用还带着些古怪异族柔软腔调的声音说道,一如叶觉非当年在昆仑玉虚峰上遇到那个初入中原的明教朋友的时候。 想起当年的朋友,叶觉非的眼神瞬间柔和了下来,微微莞尔道:“别那么客气,直接叫我觉非就好!”   ☆、第79章 陆小凤看看叶觉非,再看看似乎很是讨叶觉非喜欢的阿玉,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一些意外的神色。 叶觉非的性子其实多少有多冷,陆小凤是知道的,她对人、对事的不上心,和陆小凤这种朋友知己遍天下,性格有十分自来熟的人截然不同。 若非他们之间一次又一次机缘巧合的相遇,恐怕叶觉非到现在,还只把他当做路人。就像当初在山西太原的珠光宝气阁中,阎铁珊把受伤的叶觉非救了回去,于是叶觉非身上的伤势还没愈合,便能为了救阎铁珊而和西门吹雪拔剑对上,但是同时,珠光宝气阁一事彻底了结之后,叶觉非离开的也是毫不犹豫…… 叶觉非会这般主动、并且温柔的对待一个初次相见的人,在陆小凤看来,着实罕见。毕竟,陆小凤对叶觉非的性格还算了解,虽然他们两个现在挺熟了,而且关系还不错,但是,陆小凤自认为,自己在叶觉非面前还没这么大的面子…… “你也是来自西域吗?”叶觉非和阿玉两个人互相对着笑,这会儿,已经凑到了一起小声说起话来。 陆小凤见状,只能哑然失笑,看向依然还冷冷的站在那里的白云城主叶孤城,还有被宫九用手臂搂着肩膀的沙曼之后,喜欢交朋友,而且和什么陌生人都能谈得来的习惯就又冒出来了。 陆小凤打量了一样宫九,看到对方那双满是笑意却透着股冷酷果决的眼眸,心里微微一沉,面上却丝毫不显的笑道:“没想到城郊之处,也能这般热闹,还未请教,这位是?” 叶孤城自然是不会回答的,倒是叶觉非,适时的插了一句,解释道:“一个是白云城主,一个是宫九宫少岛主!” 说完,叶觉非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看着陆小凤和阿玉身上同样满载风尘的衣衫,开口问道:“陆小凤——你,是不是刚刚从皇宫紫禁城里出来?” 陆小凤怔了一怔,然后点了点头,虽然对于叶孤城为什么会和叶觉非、还有那个宫九三个人三更半夜的站在京城的城郊的原因十分茫然,不过,陆小凤却是从心底里乐于看见叶孤城没有去皇宫紫禁城中赴月圆之夜的决战之约,甚至于,若是他能一辈子不再见西门吹雪才好呢! 叶觉非毫不犹豫的问道:“今晚,西门吹雪在?” 陆小凤继续点了点头,意识到叶觉非是想要询问西门吹雪的行踪后,又特意补充了一句:“不过现在已经不在了……刚刚沙曼姑娘出手杀死了那个在太和殿盯上易容成叶城主的一个人,再后来,皇帝下了命令,大家也就纷纷散了……” 稍稍迟疑了一下,陆小凤有些犹豫道:“觉非,你是不是有事情要找西门吹雪?” 叶觉非点了点头,虽然当时西门吹雪答应她帮忙找寻梅花盗的踪迹,是以他和叶孤城约战生死难测为前提的,更是嘱咐她把那封信交给陆小凤。而现在,叶孤城直接放了西门吹雪和天下武林人士的鸽子,西门吹雪肯定是毫发无伤但是在那张冰雪一样的面容之下,压了一肚子火回去了…… “是啊,”叶觉非又点了点头,然后,却是突然伸手把那封信交给了陆小凤,“西门吹雪原来拜托我转交给你的信件!” 陆小凤微微怔了一下,没想到西门吹雪竟然会通过叶觉非给他留信…… 伸手接过那封信,陆小凤同时说道:“觉非,我们刚刚和西门吹雪分开,他的行踪并不好找,你若是真的有事要找他的话,不妨等过几日,待他自行回去之后,我们可以直接去万梅山庄见他……” 叶觉非却是想到了京城里的那家合芳斋,莞尔一笑道:“不必担心,我猜,我大概知道他现在正在哪里!” “至于宫少岛主,不管叶孤城究竟是和身份,我觉得,你这次的玩笑,都很不讨人喜欢……”叶觉非扯了扯嘴角,然后用瞬间变得温柔起来的微笑向阿玉告别。 叶觉非扔下这群人独自潇洒的走了,而陆小凤看着叶孤城、宫九和沙曼则完全是一头雾水。多少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陆小凤又随便应付了几句之后,便也拉着阿玉和薛冰两人相继离开。 陆小凤本来想再去找叶觉非的,但是,叶觉非既然已经说了,她大概知道西门吹雪现在所在的地方,而薛冰肯定会死缠着他,阿玉太单纯、对中原又很是陌生,自然也没法把他抛下,更何况,西门吹雪的隐蔽藏身之处,他也不好贸贸然的带着人找过去…… 无奈之下,陆小凤只能带着这两个人找地方休息一晚再说其他。 叶觉非回城之后,直接轻车熟路的往合芳斋走去。 这个时辰,合芳斋这种糕饼店早就打烊关门了,整个京城里,除了一两家客栈还留着半扇门,柜台上留着一盏灯,其它的楼舍瓦房,早就沉浸在了睡梦的夜色中。 长夜悠悠,城郊的枫叶已红,天阶的霜露已白。 长街的远处,传来悠长的打更声。 叶觉非背后负着加在一起几乎又七十来斤的轻重二剑,却是脚步轻巧的走到了合芳斋的门前。 看着同样笼罩在深沉的夜色里的合芳斋,叶觉非眨了眨眼睛,然后稍稍绕了几步,直接从旁边的墙壁处跳了上去,踩在院墙上,叶觉非低头大致张望了一下,合芳斋那个宽敞的后院里,同样有一棵高大繁茂的树,在树后面的一排屋舍里,则正有一间屋子的窗纸上,还摇曳着暗淡昏黄的灯影。 叶觉非轻巧的从房顶上跳了过去,自始至终不曾发出丝毫声响。 知道她轻飘飘的落在了那个点着烛台的房间外面的时候,屋子里的烛火微微晃动了一下,旋即传来了一声低低的疑问:“——是你?” 虽然和西门吹雪不算太熟,不过他那种说话的时候仿佛带着冷意的嗓音,叶觉非隐隐约约还记得。 随手推开一扇窗,叶觉非对着正扭过头来微微蹙着眉看向窗外的西门吹雪打了个招呼,微笑道:“深夜冒昧来访,我能进去吗?” 西门吹雪抿了抿嘴唇,没说话,只是冷冷的盯着叶觉非脸上轻描淡写一般的笑容,缓缓的点了点头。 得到主人允许之后,叶觉非也没有再绕那么几步的开门,索性直接从她刚刚打开半扇的窗子里纵身跳了进去。 ——轻剑千叶长生依旧被她背在身后,剑身的长度比窗户宽了许多的重剑泰阿,却是被叶觉非灵巧的从背后取了下来,直接用纤细柔软的手指拎着,明明就是纵身一跃的功夫,却十分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和重剑比起来显得极为脆弱的雕花窗框和窗纸。 以前小时候还在藏剑山庄的时候,就算几乎所有门下弟子身上都背着重剑,可是,藏剑山庄的窗户和门也都是正常大小,没有特别加宽的。除了那么一两个性子特别糊涂的,基本上也没有藏剑弟子会把直接的重剑撞在门框上…… 叶觉非站在西门吹雪的窗户前面的时候,手里提着的重剑泰阿便正好搭在了地上。 西门吹雪没有再看深夜里依旧显得神采奕奕的叶觉非,冰冷的视线却是缓慢的自她手中握着却垂在地上的重剑处扫过。 重剑的招式,还是上次在杭州的时候,叶觉非开的那家小小的古玩字画店里,西门吹雪等人因为砸了叶觉非的店,才有幸见到过…… “鹤归孤山”以及“风来吴山”的威力,至今仍旧让西门吹雪有些念念不忘。 “你怎么会来这里?”西门吹雪坐在桌边,突然开口问道。他没有给叶觉非倒茶,只是伸手稍稍示意了一下,她若是觉得口渴了,可以自己动手。 叶觉非拎着重剑走了过去,反手重新把重剑泰阿背在了背后,这才坐下来,解释道:“我刚刚在城郊遇到了陆小凤,把你那封信交给他了。” 西门吹雪微微皱了皱眉,冷道:“已经没有必要了。” 叶觉非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只是依约行事而已。 “你今晚就在京城,却并未前去皇宫紫禁城中观战?”沉吟了良久,西门吹雪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叶觉非稍稍愣了一下,然后莞尔一笑,意味深长道:“今晚的约战,到了最后,不还是没有进行吗?” 西门吹雪闻言,眸色暗了暗,沉声道:“你知道叶孤城今晚不会去?!” 叶觉非双手轻轻的搭在桌面上,避重就轻的笑道:“我只知道他这几日身上的伤势都未曾完全恢复,而且,京城里有人在追杀他,聪明人自然不会放任自己成为活靶子!” 西门吹雪微微皱眉道:“这么说,叶孤城和唐天仪在坝上张家口起了冲突,中了唐门毒砂受伤颇重的事情,是真的?如果是因为受伤的话,他大可以以此为由改期再战!” 西门吹雪并不是迂腐之人,也不愿意乘人之危,既然叶孤城的伤势未愈,他们之间的决战改期,并无不可。 叶觉非闻言,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她可以把一部分实情说出来,却不会替叶孤城解释什么。 一直暗自揪心于叶孤城的失约,此时听了叶觉非的话语,虽然还是不明白,叶孤城为何会连个消息都不给他,但是,知道他是因为受伤才并未依约前往紫禁之巅之后,西门吹雪阴沉了一晚上的心情总算是稍稍好了些。   ☆、第80章 屋子里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叶觉非从窗子里跳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再把窗户关上,夜色里,清幽的月光从外面洒进来,轻轻的落在地上形成一片银辉。 叶觉非坐在桌边把玩着自己的千叶长生剑,还在考虑梅花盗的事情,而西门吹雪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终于缓缓开口道:“叶孤城的伤势如何?你知道叶孤城现在何处?” 叶觉非稍稍愣了一下,然后才莞尔一笑,不答反问道:“你想做什么?” 西门吹雪微微皱了皱眉,并没有直接回答。 叶觉非见状,便只是微笑,也不说话。 良久,西门吹雪才冷冷的开口道:“他的伤势——” 叶觉非的脸上露出了思忖的神色,迟疑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的温声说道:“西门吹雪,你难道就不曾想过,叶孤城今晚不曾前去紫禁之巅,也完全回避了这场月圆之夜的决战,完全是他对这场决战并非有那么大的兴趣吗?” 西门吹雪看向叶觉非,冷冷道:“唯有诚心正义,才能到达剑术的巅峰!叶觉非,你有没有见过叶孤城的剑?” 叶觉非微微扯了扯嘴角,终于伸手自己从桌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一边抿着犹有几分温热的香茗,一边声音温柔的抛下了一个惊天巨雷,意味深长的看了西门吹雪一眼之后,叶觉非才认真的说道:“当然见过,我和他交过手。” “……”西门吹雪难得有些怔愣的看向坐在他对面喝茶的叶觉非。 叶觉非毫不掩饰的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又微微笑了一下,她的笑容里没有什么讽刺的意味,但是,却带着些西门吹雪从来都看不惯的漫不经心的意味。 “我若是没猜错的话,西门吹雪,反倒是你,既没有和叶孤城交过手,另外,你和我之间,也并没有真正的交过手,不是吗?”叶觉非浅浅的弯了弯嘴角。 上次在杭州的“古往今来”那家古玩字画店里,自己只是为了泄愤才对着西门吹雪、楚留香以及南宫灵砸了一重剑而已,要说真的交手,反倒是前几天和叶孤城打的那一次,最为专注认真,并且,以为内对方太过厉害,也没有丝毫保留。 “叶孤城的剑道和你不一样。”见西门吹雪半响不说话,末了,叶觉非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似乎带了几分悠扬的感慨。 “按你所说,不诚的人,不足以为论剑,可是,这个‘诚’字,又该何解?”叶觉非稍稍停顿了一下,却不等西门吹雪开口,便自己继续轻轻说道:“我大概能猜到你想说什么……不过,你大概不太理解我的想法……” 西门吹雪虽然一直冷着脸,一身气势惊人,宛若远山冰雪亘古不化,但是这会儿,却是微微喊了颔首,做出了一个“愿闻其详”的动作。 叶觉非看了看他,有些好笑,又有人佩服和认真,在脑海里忖度了一会儿,才用一种极为平缓的语调,认真的说道:“我记得,你的剑道便是‘诚’之一字,你的心中剑即是一切!我认识你的时间虽然不长,不过,其实你看剑时候的眼神,和我那大师兄倒是有些像的,当然,你们两个的性子一点也不像……” 在叶觉非看来,西门吹雪的眼睛里,除了他那柄乌鞘长剑,或者勉勉强强再算上陆小凤这么一个珍稀的朋友,还有叶觉非那种同为剑术高手的对手,便很难再容得下其他了。 而她的大师兄叶英却是不同,叶英从小习剑,心思澄明,抱剑观花,年纪轻轻便已达“道剑”之境,可是,大师兄的剑,是为了守护藏剑山庄,为了不坠藏剑山庄百年威名! 相比之下,西门吹雪爱剑,却仅仅只是为了剑,他的心思,比旁人更加的纯粹,自然也就比旁人更加的孤绝寂寞…… “——你的大师兄?”沉默了半响之后,西门吹雪突然开口说话,却是有些惊奇于叶觉非的那位大师兄,“他的剑——很厉害么?” 毕竟,叶觉非就算和陆小凤熟识之后,也从来没怎么提过她的师门,和西门吹雪之间,更是第一次这般近乎开诚布公的谈论起师门的事情。 叶觉非看着西门吹雪的眼睛,真诚道:“比我厉害,也比你或者是叶孤城要厉害些!” 西门吹雪听了这话,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不发一言。 叶觉非才不管西门吹雪作何反应,只是兀自继续微笑道:“我和大师兄交手的次数不过,知道的他的几个长剑的招式,也不过是‘剑意春’、‘剑意冬’这些,就像是叶孤城的‘天外飞仙’一样,其实从剑招的名字里,多多少少还是能看出一些东西来的!” 西门吹雪冷冷道:“既然有如此这般高手,为何从不在江湖中现身……” 虽然江湖中的确有些高手鲜少出现在旁人面前,但是,就像是隐居在圣母之水峰上的那两位剑客一样,别人不知晓,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这些剑道高手,不是照样对彼此的底细心知肚明? 叶觉非心道,大师兄他们还在数百年前的大唐江湖,哪里是从不在江湖现身,明明是就算天天像陆小凤那样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你也看不到罢了…… “若不是上次我受伤被珠光宝气阁的阎铁珊大老板救回去,再恰好碰上了你和陆小凤、花七公子上门去找麻烦,说得好像你早就知道我似的!”叶觉非微微一哂。 同样也算是剑道高手,就算是在西门吹雪面前,叶觉非也有底气敢这么说,而西门吹雪,对于她的说法,却是的确有些哑口无言。在那之前,他的确是从来不曾听说过叶觉非一丝一毫的声名。 事实上,就算是现在,恐怕江湖上知道叶觉非的人,也没有几个,性子明明那么嚣张锐利,但是却意外的仿佛时常游走于江湖之外,叶觉非行走江湖的习惯,也算是有些特别了…… “用你的标准来看的话——”说道这里,叶觉非突然笑了一下,带着些微妙的揶揄之色,“叶孤城对剑的心思不诚,我也不诚,我认识的那些绝世剑客里,能称得上一个‘诚’字的,世间恐怕只有你一人!” 西门吹雪冷冷不言,只是有些微微蹙眉的盯着叶觉非漆黑清亮的眼睛。 “你上次对我说过,若是和叶孤城决战之后,还能回来,便向我邀战——”叶觉非说着说着,话题又莫名其妙的就变了,她随手玩着桌上花纹精美的茶杯,继续道:“为了剑术,你可以不畏生死,但是我不可以,事实上,你以为同样专注的叶孤城,也不可以!” 西门吹雪那双冰冷漆黑的眼睛里,罕见的浮现出了几抹复杂心惊的神色,他微微皱了皱眉,冷冷的开口道:“你说,你也叶孤城交过手?” 叶觉非点了点头,“其实就在前几天,那天晚上,我们两个在外面遇上的时候,其实互相之间都下了杀手,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性命,从来不用那种两败俱伤的招式,结果就互相拖了一会儿而已,他会被毒蛇咬伤,也是因为还在和我交手,避之不及而已!” “你说叶孤城被毒蛇咬伤?”西门吹雪突然开口打断了叶觉非的话语,冷着脸,颇有些惊愕的追问道:“他不是伤在了唐门毒砂之下么?” “他在骗人!”叶觉非回答的当机立断而又轻描淡写,“我说了,叶孤城那个人和你不一样,城府太深、心机太重……” 叶觉非本来还想继续堆砌几个类似的词语,看到西门吹雪谴责的眼神之后,稍稍收敛了一下,摊了摊手,继续道:“他约战于你,就算多少有些和高手过招的意思,但是你绝对不是主因……要我说,叶孤城那人根本就靠不住,信不信随你!” 叶孤城骗人,而且还一骗就骗了天下人这件事,显然对西门吹雪的冲击颇大,他就冷冷的坐在那里,周身仿佛都散发出来了慑人的寒气。 叶觉非却对西门吹雪身上的寒意和杀气仿若未觉一般,说了太多的话,便又低头抿了一口茶,等到周身剑气凛然、寒气四溢的西门吹雪好像平静下来之后,才慢条斯理、却格外真诚的开口劝说道:“我都说了这么久了,你就比总想着找叶孤城分个高下了,为了这一战非要弄个你死我活的,虽然你们的生死和我关系不大,不过你们就不能理解一下陆小凤的心情么?” 西门吹雪相当阴郁的扫了叶觉非一眼,对她竟然这般明确的表示出了骨子里的冷漠和冷血不置可否。然而,回想着叶孤城这个本以为同自己是知己,但是按照叶觉非的说辞,却与自己的剑道完全南辕北辙的另一个高手,虽然面上不显,但是西门吹雪本来刚刚缓和下来的心情很快变得更加糟糕起来…… “我为什么要跟你扯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叶觉非突然自言自语一般的反问了她自己一句,还不等西门吹雪做出什么反应,叶觉非自己已经飞快的回过神来,直接天外飞来一笔的认真对他说道:“其实我今天晚上特意过来找你,还是想再问一下,你——万梅山庄能不能找到梅花盗的现在的行踪?” “合芳斋的掌柜没告诉你?”西门吹雪反问道。 “他详细的告诉我了梅花盗的发家史,但是他没说梅花盗是谁,也没说梅花盗在什么地方啊?”叶觉非无奈,更何况,当时西门吹雪还在闭关,她想要追问,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人……   ☆、第81章 西门吹雪看了叶觉非一眼,平静道:“合芳斋的掌柜既然没有告诉你梅花盗的行踪,那么,自然是他也不知道了。” 叶觉非也听得出来,西门吹雪虽然没有明确答应她这件事,但是,却也无所谓把梅花盗的消息告诉她,眼珠转了一下,叶觉非反问道:“既然合芳斋的掌柜并不知情,那么,你知道吗?” 西门吹雪回答的相当干脆,“现在不知道。”微微停顿了一下,“不过若是追查的话,想必也能查到些线索。” 叶觉非那双漆黑清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半响,在叶觉非殷切的目光中,西门吹雪终于微微颔首,点头应承道:“我可以帮你追查一下梅花盗的下落。” “多谢,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叶觉非莞尔一笑,“若是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你尽管开口。” 西门吹雪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却有些眉头紧锁,半响,才开口问道:“就为了那么一笔官府的赏银?你就这么一直对梅花盗抓着不放?” 叶觉非眨了眨眼睛,认真的看向西门吹雪,然后说道:“我听陆小凤说过,你每年都会出万梅山庄四次,每次都是为了追杀那些背信弃义之人!” “不多。”西门吹雪点了点头,不明白叶觉非提起这些江湖中众所周知的事情是想要表达什么。 叶觉非看着他的眼睛,略微想了想,然后认真的说道:“梅花盗算不算背信弃义之人我不清楚,不过,他手段毒辣残害他人的罪名总是跑不了的,官府不给你银子你都愿意去千里追杀那些人,现在有了海捕文书,我要去追杀梅花盗,岂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叶觉非的口气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让西门吹雪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 依照叶觉非所言,叶孤城的心机城府颇深,远非常人能及,而这样一个表里不一的人,却练成了天外飞烟那样惊才绝艳的剑法!还有坐在他面前的这个叶觉非,她的年纪,别说是叶孤城,恐怕是比西门吹雪自己都要小一些,然而,这样一个天资卓绝、剑术非凡之人,眼睛里竟然只看得见金银那等俗物…… 第一次在珠光宝气阁的水阁中遇见的时候,叶觉非想也没想,就毫不犹豫的站在阎铁珊大老板那边,那时的叶觉非把陆小凤、西门吹雪还有花满楼视为上门寻衅滋事的恶客,而西门吹雪又何曾没有把叶觉非看做助纣为虐之人? 那时候的叶觉非重伤未愈,西门吹雪不愿趁人之危,两个人总算是没真的动起手来,后来,西门吹雪有心邀战之后,却是叶觉非想都不想的全然拒绝,此番回想起来,他们两人真正算是勉强交过手的一次,竟然还是在“古往今来”那家店里的混战…… 当今世上,在剑术之道上,能够与西门吹雪在伯仲之间的人并不多,叶孤城算一个,叶觉非算一个,李观鱼薛衣人那些已经是江湖前辈,武当木道人与陆小凤平辈相交,平白有武林前辈的年纪和盛名,却没有江湖前辈的端平稳重。至于圣母之水峰上那两个,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不提也罢…… 而现在,最容易见到的两个剑道高手,竟然没有一人诚心向剑,这种事实,对于西门吹雪来说,自然是难以想象,并且无比的糟心…… 叶觉非根本不会想到,此时西门吹雪的心里有多少复杂的念头闪过,已是深夜,窗外月色冷清,她的目的既已达成,自然不会再在西门吹雪这里多加打扰。 “若是梅花盗的行踪一时半会儿查不到的话,我打算先回一趟杭州,到时候你派人直接把梅花盗的消息交给‘古往今来’那家古玩字画店里,方便吗?”打定主意之后,叶觉非先向西门吹雪道了谢,然后才温声问道。 对此,西门吹雪本就是无可无不可,便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眼见叶觉非就要从开了一扇的窗户那里翻出去,西门吹雪突然开口拦道:“你现在打算去哪里?” 叶觉非本来已经跳到了一半上,便直接虚坐在了窗户上,一手轻巧的扶着窗框,脚下微微踩在窗沿那里稍稍凸出来一丁点的木梁上。 “找个地方先好好睡一觉吧……”叶觉非眨了眨眼睛,轻声解释道:“碰见一个古里古怪、邪里邪气的人,一直防备着他,两天没合眼了!” “合芳斋的后院里有空屋子,你直接在这里休息一晚便是,我让人带你过去!”西门吹雪神色间依然不见冰雪消融,却好似去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然。 “不会打扰吗?”叶觉非用清亮明晰的眼睛望着他,语气里带着丝跃跃欲试的惊奇。 “不会。”西门吹雪冷冷淡淡的说道,当即便叫了一个侍女过来。 叶觉非又向西门吹雪十分真诚的道谢,然后跟在那个侍女后面去了空余的客房休息。 西门吹雪看着叶觉非跟在提灯的侍女后面,渐渐融入夜色中的纤细背影,还有她背上那两柄横亘在那里,在月光下依旧流光闪烁、光华璀璨的轻重二剑,一时有些不自觉的微微皱眉,随后,却又渐渐的舒缓开来。 与此同时,在叶觉非离开之后,同样避开了叶孤城和宫九的陆小凤和阿玉,薛冰三人,正在距离合芳斋不远处的如意客栈中投宿。 阿玉为了陪陆小凤赶路,这几日都没什么时间歇息,即使内功深厚,那张极其精致俊美的脸上却依然隐约间流露出了几分疲惫来。 陆小凤在嘱咐了阿玉几句好好休息,并且提出明日带他去见自己几年不见的老朋友、“仁义满京华”的李燕北,顺便去李燕北名下的赌场玩一圈…… 对于这些,从来不曾接触过并且满心好奇的阿玉自然是连连点头,微笑着陆小凤打了个招呼,阿玉直接回房间休息了,而一直红着脸的薛冰却依然缠着陆小凤不放,在陆小凤无奈之下扭头回了房间之后,更是寸步不离的追了进去,还不等同样埋在风尘露出疲态的陆小凤把她轰出来,另一个穿着一身罗裙的美貌女子欧阳情竟然也在深夜翩然而至。 陆小凤看着依旧红着脸的薛冰,再看看刚刚推门进来的欧阳情,两人之间,虽然还隔着一段距离,但是,她们两人之间眼神交会,却隐约有暗流涌动。 当即,陆小凤心下了然,这两人,恐怕是早就相识,并且,欧阳情能够直接找到自己,恐怕未尝没有薛冰通风报信的原因…… 一个薛冰是神针山庄“针神”薛夫人的嫡亲孙女,身为江湖上有名的美人,素有“冷罗刹”之称,而另一个人欧阳情,在陆小凤看来,却是流连青楼风尘之地,名字在怡情院里的花牌上,位属第一。这两个看起来本应该八竿子打不着的女人,竟然早就互相认识,还同时找上了自己? 陆小凤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脸上已经不由自主的慢慢流露出了几分无奈的苦笑。风流浪子陆小凤唯一的弱点就是女人,因为他一贯都太过于怜香惜玉!陆小凤在女人身上吃的亏何止一次,偏偏他却屡次不改,倒也从来不坠其风流浪子之名…… “两位姑娘深夜来寻,我陆小凤何德何能!”冷眼看着薛冰和欧阳情交换神色的眼神,陆小凤一边摇头无奈苦笑,一边慢条斯理的说道。他现在,也不急着把这两个女人从自己的屋子里轰出去了。只得按下心来等着她们两人把话说完。 薛冰看向了欧阳情,脸上的红晕愈加绽放开来,宛若绚丽的朝霞。 欧阳情在红鞋子中排行第四,如今,大姐公孙兰意外身死,二姐早就为了一个男人背叛了红鞋子,并且以命相抵,三姐性子慢吞吞的,只把时间用在梳妆打扮、睡男人和杀男人上面,从来不怎么管旁的事,如今,无奈之下,也只能是欧阳情直接担起了红鞋子的事宜…… 陆小凤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薛冰看起来好像一直在害羞,沉默良久,欧阳情终于深深的叹了口气,无奈的轻声说道:“陆大侠,今夜冒昧前来,其实是求你帮忙调查一个案子……” 陆小凤没说话,薛冰已经走上去毫不客气的推搡了他两下,无奈,陆小凤只能看向欧阳情,心不甘情不愿的问道:“到底是什么案子,值得你们两个把我给盯上……” “我们大姐公孙兰,也是江湖上这个名叫‘红鞋子’的组织的第一号人物,前几日,被人用她的佩剑上的红缎子,将人勒死了……”说着话,欧阳情的脸色也是越来越白。 陆小凤则是眉头越皱越紧,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究竟是要先询问什么是“红鞋子”,还是要问她们那位大姐公孙兰之前究竟得罪了什么人。   ☆、第82章 翌日一早,叶觉非便向西门吹雪辞行,打算在他帮忙调查梅花盗的事情的时候,自己先回去杭州西湖畔看看,她那家古董字画店“古往今来”,也有一阵子没有打理了。 西门吹雪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才微微颔首,冷冷淡淡的说道:“一路顺风。” “多谢,”叶觉非莞尔一笑,“若是有缘,改日再会!” 陆小凤手中还拿着姬冰雁原来答应给叶觉非的那一笔当做谢礼的金银财物,然而这会儿,他却是陷入了薛冰和欧阳情带过来的这个麻烦中。 薛冰和陆小凤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一种超乎寻常的亲近,陆小凤这种四海为家的风流浪子,面对薛冰的时候,竟然也会陷入无法顺利脱身的窘境,其真实意味如何,则是不足为外人道了。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远非常人可以理解,而自从在兰州城外遇到陆小凤后,便一路和他同行而来的阿玉,本就是心思纯净、思维单纯之人。纵使是常年游走于秦楼楚馆风月之所的欧阳情,对于薛冰和陆小凤之间似是有情、但是又从不说破的诡异关系,都有些看不透彻,更别说心思本就相对更为简单直率的阿玉了。 昨晚在客栈中,陆小凤没有明确答应会帮薛冰和欧阳情两人追查她们的大姐、红鞋子的首领公孙兰遇害的事情,但是,碍于薛冰的原因,陆小凤却是也没有完全拒绝,只能说,事情一时之间陷入了僵局,而陆小凤,也被这个僵持的局面暂时拖延在了京城。 而阿玉在京城中也不过是停留了三五日,将城中之景看个大概之后,一方面惊叹于明朝的京都的繁华,以及和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截然不同的市井民生,另一方面,却也更加有了想要去陆小凤所说的极为富庶、风景如画的江南等地游玩的心思。 陆小凤是个风流浪子,而她唯一的弱点便是女人,尤其是薛冰这种和他牵扯很深的女人。 一时滞留京师不方便离开的陆小凤,面对阿玉坦言的想要去江南一带的念头,无奈之下,只能是千叮万嘱,要他在路上一定要小心,莫要被人哄骗了去…… 放心不下的陆小凤,还特意去寻了宣纸和笔墨,特意用浓墨写了两封信,一封给花满楼的,简简单单,只能要证明阿玉是陆小凤的朋友即可。更何况,以花满楼的善良温柔,便是没有陆小凤这一茬,面对上门求助的人,花满楼也绝不会拒绝,毕竟,他的百花楼,从来都是不关门的…… 而另一封给叶觉非的信,陆小凤却是绞尽脑汁、言辞恳切,把阿玉的单纯无辜描述的几乎令人声泪俱下,把自己都感动得差不多了,才小心翼翼的对叶觉非说,若是阿玉上了门,请她一定要帮忙照顾一二…… 将两封信在信封里封好之后,在信封上写了名字,陆小凤又详详细细的给阿玉讲了从京城这一路去江南等地的路途之后,特别嘱咐了他几句,到了杭州之后,一定要去百花楼寻花满楼,若是不幸花满楼不在,或是遇到旁的事情,实在没办法的时候,也可以去瘦西湖畔的杭州西街,找一个名为“古往今来的”古董字画店,叶觉非那姑娘虽然骨子里透着一股疏离冷漠,但是,她对待朋友,也是极其靠得住的…… 更何况,昨夜在京城城郊,当着叶孤城和宫九、沙曼还有自己的面,叶觉非也毫不掩饰的表示了她对阿玉的好感,这在陆小凤的记忆力,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阿玉既然当时便能获得叶觉非的好感,那么,若是他遇到了什么麻烦上门求助,叶觉非应该不会像是对待他那样,即使答应帮忙也会透着些漫不经心的意味了…… 阿玉听了,温柔的笑笑,只是十分乖巧听话的点头,之后,阿玉才在陆小凤的万分担忧和不放心之下,和他以及薛冰、欧阳情等人告别,独自一人踏上了前往江南等地的行程。 其实,阿玉的功夫在中原武林中,也堪列顶尖高手,即便是真的遇到了什么事情,以他的伸手,想要脱身,也绝不是难事。更何况,他的武功身法诡异莫测,在中原武林中几乎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种陌生和莫测,自然也就更加平添了几分威力。 因为这几日的耽搁,再加上阿玉一路上并不着急,碰到一些城镇之后,多少也会停留一下,等到阿玉终于到了杭州城的时候,叶觉非已经在自己那家名为“古往今来”的古董字画店中重新坐了几天柜台。 叶觉非店里的那个小伙计,也终于是可以暂时卸下肩上的担子,有叶觉非坐镇的情况下,空闲时候甚至还能去对街的酒楼客栈里和说书先生、跑堂伙计随便聊上几句,听那些人绘声绘色的讲着前些日子,花家七公子陪同金家小姐每日游船赏湖,男的丰神俊朗眉目清隽,女的纤巧婀娜容貌如花,当真是天作地设的一双璧人…… 叶觉非回到杭州之后,除了继续打理“古往今来”这家小店的生意,也特意去摆放了同在西街的别的一些古玩字画店,大肆购买了一批笔墨纸砚,尤其是那些绘画用的颜料,更是什么颜色都没落下。 抱着这么一大堆东西回去之后,叶觉非也没往“古往今来”后院自己的屋子里放,直接就在店铺的柜台上,当店里没有客人的时候,便细致的绘制了许多张藏剑山庄的图画,从楼外楼、到大师兄叶英喜欢的天泽楼门前,从九溪十八涧一直到灵隐寺,从虎跑泉一直到剑冢…… 后来,叶觉非又拿着自己画的那许多幅画,仔细询问了一下杭州城里旁的商人,若是在西湖畔建造这样一座庄园,大致需要多少金银,以及多久方能完工的事情…… 虽然还没有从花家买下曾经藏剑山庄在大唐年间占据了近乎大半个西湖畔的那块地,并且,重建藏剑山庄所需要的大笔金银也是依然不够——毕竟,这样一座藏剑山庄所需要的银钱数量,必然是极其巨大的,叶觉非虽然从石观音那里狠捞了一笔,可是,那些银钱还被姬冰雁分去了一部分…… 但是,即使现在,重建藏剑山庄的事情依然还很遥远,叶觉非却依然花费了大力气在前期的准备工作上,或者说,对于叶觉非而言,她在这个重伤醒来后,全然陌生的世界里,所剩下的唯一的信念,便是重建她生于斯张于斯、愿与身家性命相护的藏剑山庄了! 梅花盗早在三十年前便已经是恶名昭彰,当时的行迹早就无从追寻,如今,三十年后,梅花盗再出江湖,其行踪却依然神秘难测。以万梅山庄在江湖中的势力,想要尽快查清楚的梅花盗的身份和踪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西门吹雪答应帮忙给她的梅花盗的消息还没有送来,除了去上一次梅花盗作案的地方漫无目的的追寻意外,便再无旁的办法追查的叶觉非,索性也就不费那回事了,直接就留在了杭州西湖畔,继续在“古往今来”看柜台,同时把全副心神都投入在筹备藏剑山庄的重建一事中。 阿玉孤身一人来到杭州后,因为路途的缘故,先去了城外苦瓜大师所在的寺庙,本来只是随便走走看看,可是,因为阿玉一身气质脱俗,琥珀色的眼眸里满是纯澈干净,颇得苦瓜大师的喜爱,甚至还亲手做了一桌素斋给他。 苦瓜大师的素斋天下闻名,阿玉之前,能够这般得苦瓜大师喜欢、并且不管他自己顶下的那些挑剔的要求,愿意亲手做素斋的人,便是朋友知己遍天下的陆小凤了! 吃饭的时候,言谈之间,本来只是单纯的吃着素斋没什么想法的阿玉,在听到苦瓜大师谈起了陆小凤,得知他们两人竟然也是好朋友,自然也就说起了他来杭州之前,陆小凤嘱托他的那些事情,和苦瓜大师瞬间便熟络了几分。 阿玉从苦瓜大师的庙宇里离开的时候,还在苦瓜大师的热情好心之下,带走了两份新鲜出锅的素斋…… 苦瓜大师更是毫不谦虚的对阿玉说着,不管是百花楼的主人、花家七公子花满楼,还是那位此前声名不显在西街开古董字画店的叶姑娘,既然阿玉要拜访的人就居住在这杭州城中,那么,提着他苦瓜大师亲手做的素斋上门,再没有比这更讨人喜欢的礼物了! 阿玉就是此前并不知晓苦瓜大师手下素斋声名显赫的人,眨着漂亮的眼睛,虽然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认认真真的向苦瓜大师道了谢,然后看看手里提着的素斋,想了想,如果苦瓜大师的素斋真的那么厉害的话,他还是先去拜访那日晚上,在京城城郊有过一面之缘、并且据陆小凤说很不好惹的叶姑娘好了……   ☆、第83章 阿玉找到杭州西街那间名为“古往今来”的小店时,正是午后,青石板铺就的路上被太阳晒得带着些暖意。 春困秋乏,晌午时分,店里的小伙计正趴在一旁打盹,叶觉非则是在柜台后面,继续摆弄着自己所画的那些藏剑山庄各处风景的图画。 阿玉的脚步声十分轻缓,当他走进来的时候,琥珀色的眼睛里还带着些好奇的意味,叶觉非坐在柜台后面没抬头,小伙计倒是在刚一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就还有些发蒙的抬起了头,然后使劲摸了一把脸,起身笑着迎道:“公子里面请,可是要看些什么?” 阿玉稍稍怔了怔,手里还拎着两份苦瓜和尚的素斋,他想要说自己不是来买东西的,而是要找叶觉非,可是,在那小伙计热情亲切的招呼声中,愣是没找到时间来得及开口。 直到叶觉非听着那个客人在小伙计的招待下却始终不说话,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才认出在小伙计面前多少显得有些局促茫然的阿玉来。 “是你,阿玉?”叶觉非有些惊讶的开口说道,然后下意识的往阿玉的背后望去,发现并没有陆小凤的踪迹,不由得微微皱眉,心下有些不解。 “觉非……”阿玉见叶觉非还认得自己,同时,那个小伙计也总算是闭口不说话了,这才放松下来,轻轻的舒了口气,对着叶觉非笑了笑。 “来这里坐,”叶觉非先把那些绘着藏剑山庄景象的图画全部收好,然后才从柜台后面绕了出来,同时示意小伙计过去端一壶茶来。她一边招呼着阿玉坐下,一边随口问道:“你一个人?” 阿玉点了点头,然后把手中苦瓜和尚的素斋递了过去,说道:“礼物。” 叶觉非稍稍愣了一下,然后道:“多谢,这是——” “苦瓜大师的素斋。”阿玉从善如流的解释道,同时把自己在杭州城外的那家庙宇里遇到苦瓜大师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叶觉非“哦”了一声,苦瓜大师这个名号她好像的确是听人说过,不过印象不深,素斋什么的,叶觉非兴趣也不是特别大,但是既然那个苦瓜大师这么有信心,估计可能真的挺难得的?反正这是阿玉带来的礼物,叶觉非也没想太多,直接就让小伙计给收了下来。 然后,看着另一份素斋,叶觉非挑了挑眉,觉得阿玉不像是陆小凤那个贪吃的家伙,在人家和尚的庙里吃了一顿不够还要特意带走,索性,直接开口问道:“另一份也是给人准备的礼物?” 阿玉点了点头,又老老实实的把陆小凤叮嘱他到了杭州之后,一定要去见叶觉非和花满楼两人的事情说了出来。 “你要去百花楼拜访花满楼吗?”叶觉非的视线落在了那剩下的一份素斋上,眼神微微动了动。 阿玉继续点头。 “现在?”叶觉非问道。 阿玉稍稍愣了一下,“啊?都可以啊……” 叶觉非当机立断,跟小伙计打了个招呼,直接又拿起了阿玉给自己的一份素斋,对阿玉说道:“走吧,一起过去!” “……”阿玉的神色里稍稍流露出几分不解之意来,犹豫的问道:“觉非,你也要去找花满楼吗?” 叶觉非毫不犹豫的承认道:“是啊,正好我找他也有点事,你应该是第一次来杭州城吧?这里的路你也不熟,正好我带你过去转一圈,也方便。” “那谢谢你了……”阿玉连忙跟上,同时说道。 “别这么客气,顺路而已!”叶觉非随口道。 百花楼的大门总是敞开的。 小楼的院中种着满园花草,楼上窗前的小花圃中,也栽种了几株花。 已是九月尽头,秋日渐深,然而,百花楼前的花草却依然生机勃勃,这座清静而又美丽的小楼里,仿佛永远弥漫着鲜花的清芬。 小楼的门虽然开着,叶觉非却并没有直接往里闯,而是在门板上十分有节奏的敲了两三下,直到楼上传来花满楼一声温柔的疑问:“是谁?” “花七公子,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叶觉非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和阿玉一起往百花楼里走去,同时微笑着问候道。 “多谢觉非姑娘挂怀。”楼上传来花满楼温和而愉快的声音。 叶觉非刚一出声音,耳力不凡的花满楼自然便立刻分辨了出来,同时也没错过陌生的阿玉的脚步声。即使双目失明,花满楼却依然稳稳的从小楼的楼梯上走了下来,若是一个普通人,几乎难以察觉得出,他的眼睛其实是看不到的。 “一位是觉非姑娘,还有另一个客人是?”花满楼从小楼上走下来之后,一边言语温柔的请叶觉非和阿玉坐下,同时手上极其平稳的帮他们两人倒了茶,一边柔声问道。 “我叫阿玉!”阿玉的声音很是温柔单纯,然后把陆小凤交给他的那封信递了过去,“是陆小凤说,我若是来杭州,一定要来见你!” 陆小凤写这封信的时候,墨汁调的很浓,信纸上留下的痕迹也就愈发清晰。花满楼只是用手指轻轻的摸了摸,便十分轻松的认出了陆小凤的字迹。 知道了阿玉性格单纯,又是孤身一人前来中原大地,还有陆小凤亲笔书信请他帮忙,花满楼自然不会拒绝,当下,便柔声说道:“陆小凤在信中说,京城还有个案子要查,可能要过些时日才能回江南,这段时间,你便留在我这百花楼中可好?若是想要在江南等级游玩,我也可以带你前去。” “那就打扰了……多谢!”阿玉也不推辞,十分自然的接受了花满楼的好意。 安排好阿玉的事情,花满楼便转向了一直低头喝茶默不作声的叶觉非,温柔的笑着说道:“多谢觉非姑娘送阿玉过来这里了。” 叶觉非弯了弯嘴角,轻快的说道:“谈不上,花七公子不必这般说。” 稍稍停顿了一下,叶觉非单刀直入的说道:“花七公子,觉非今日前来,其实是另有事相求。” 听了这话,花满楼一下子就想起了那日自己陪同金家小姐的时候,叶觉非面对自己那种欲言又止的情况,不禁微微失笑。 当时,花满楼便觉得,叶觉非身上仿佛藏着什么目的一般,而这个目的,却她想要达到那个目的,却需要自己的帮助…… 没想到,时隔这么久,久到花满楼几乎要以为那时自己的猜测只是错觉之后,叶觉非终于肯上门把问题说清楚了…… “觉非姑娘有什么事情,尽管开口便是,花某自当倾力相助。”虽然看不到叶觉非的表情,但是,花满楼却能从对方那种轻柔的话语里,听到一种近乎破釜沉舟般的坚决。 “嗯……其实如果你愿意的话,你肯定能帮得上……”叶觉非难得有些迟疑的说道。 花满楼温柔一笑,轻声道:“哦?愿闻其详。” “杭州西湖畔的土地,应该都是花家所有吧?”叶觉非小声的问道。 花满楼微微怔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他虽然很少接触家中的生意,但是,自家的产业,总还是知晓的。 叶觉非轻声说道:“其实,我就是想要买下西湖畔的那块地,但是不知道花家是否愿意出手……” 阿玉安静的坐在旁边,一边专心的喝茶,一边有些好奇的打量叶觉非和花满楼两人。 花满楼的脸上的表情,明显带着些诧异,他之前就想过,那件一直困扰着叶觉非的问题,究竟是怎样的事情,却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到,她跑来求自己帮忙的,竟然是花家生意上的事情…… 略微考虑了一下,花满楼开口问道:“觉非姑娘,你为何想要买下西湖畔的那块地?” 因为那里是藏剑山庄,是她回不去的家!叶觉非想也不想,脑子里只飞快的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然而,面对花满楼的时候,叶觉非却是另找了一个理由,认真的回答道:“那里和我家的景象十分相近,我这辈子,恐怕都回不了家了,所以,想要在一个相似的地方,建一个山庄,聊以慰藉吧……” 听出了叶觉非话语中藏不住的落寞和思念,花满楼温柔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抹歉意,柔声劝道:“觉非姑娘若是想要回家,总是能想到办法的……” “借你吉言,但愿吧……”叶觉非笑了笑,大唐年间,安史之乱,中原大地乱世烽烟,群雄逐鹿,狼烟四起,北地战乱不止,满是离乱之人,更有大好河山尽数落入安禄山和狼牙军的手中,唯独江南等地还维持着表面的繁华与宁静。 藏剑山庄虽并未直接面临战火,可是,藏剑弟子,背负君子之剑以身报国者,却是不知凡几…… 明朝的百姓安乐、四海升平,于叶觉非而言,未曾陷入战火的中原固然吸引人,可是,即使危难重重,最让叶觉非放心不下的,却依然还是大唐的江湖!   ☆、第84章 花满楼稍稍沉吟了片刻,然后柔声说道:“此事我自会告知家中兄长,叶姑娘也不必太过忧心。说其来,杭州西湖畔虽为花家的产业,但是,因为西湖景色天下闻名,总不好将其归于一家的园林之中。” 叶觉非闻言,也微微有些沉默。她明白花满楼这句话的潜在之意,花家应该会答应转让出一块西湖畔的地给她,但是,就算她出再多的银子,也不能完全将西湖周围的大片地方买下…… 这种事,自己一个人心急也没用,叶觉非听了,也只是笑了笑,然后认真的向花满楼道了谢。 说完这件事之后,叶觉非只又略坐了一会儿,便主动和花满楼以及阿玉告别。 阿玉还有些惊奇,不过,花满楼倒是对叶觉非那种目的明确行事果断的作风有所了解,也不多留客,只是笑容温柔的将叶觉非送了出去。 回到“古往今来”之后,叶觉非只是在柜台后面呆了一会儿,重新又把那些她自己慢慢画好的关于藏剑山庄的图画全部翻了出来,一张一张,看了好久。 画中藏剑山庄的楼宇只不过是一时之景,可是,映在叶觉非的眼中,回想起来的时候,却是不由得闪过了许多连贯的画面。 春日的绿水嫩芽,夏日的垂柳烈日,秋日的落叶风声,还有冬日的雪色绵亘……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叶觉非思来想去,对于杭州西湖畔的那块地,即使很难买到手,可是,她却依然还是有些舍不得放弃…… 纠结了一会儿之后,叶觉非甚至开始考虑,花家不愿意让自己修建的那座藏剑山庄将西湖畔占太多地方,若是自己在那里建造好屋舍楼宇、小桥回廊之后,只把楼外楼、天泽楼以及那些主建筑围起来,剩下的地方全部放开,任凭游人行走游玩,不知道花家会不会答应…… 这种事情,叶觉非想得再多,可是,她终究不是花家的当家人,完全无法左右人家的心思,无奈之下,叶觉非连看店的心思一时间都有些疲懒了,跟小伙计交代了一声之后,便直接抱着那些画去了后院,一个人在屋子里,原本闷闷不乐的人,再又专心致志的画了一幅剑冢里面四季常在的景象之后,也渐渐的露出了一点笑颜。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叶觉非依旧每日都过得平平淡淡。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叶觉非从来都是雷打不动的去西湖畔练剑,正巧有一天,碰到了跑来这里看日出的阿玉,还有陪同他的花满楼。 此时秋色渐深,霜露渐浓,仿佛还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 湖畔的花草上,点缀着几颗晶莹的露珠,走在上面,靠近脚踝处的裙摆很容易就被晶莹的露水打湿,水汽浸润开来之后,碰到皮肤上,仿佛带着些微微的秋日的凉意。 “花七公子,阿玉。”看到他们两人之后,叶觉非先是收了手中的重剑,然后才微笑着走过来打了个招呼。 “觉非,你在练剑吗?”阿玉有些好奇的看向叶觉非手中缀满了金色银杏叶的千叶长生剑,“你的剑上是银杏叶吗?看起来真漂亮!” 彼时秋叶渐黄,西湖畔的灵隐寺里,恰巧就有一株长了不知道已经有几百年的巨大银杏树,每日落叶缤纷…… 待到叶觉非走进,花满楼也毫不费力的对准了叶觉非所在的方向,微笑着打招呼道:“叶姑娘。” 听到阿玉夸自己的千叶长生剑,叶觉非愉快的笑了笑,轻快的说道:“这是我的大师兄为我的小师姐亲手铸的双生剑!后来小师姐身体好些了,这柄剑就被我拿来用了!” 叶觉非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回到大唐江湖,数百年的时间间隔,她几乎想不到任何办法,如今,她身上的这两柄剑,便是她对藏剑山庄最珍贵的纪念了…… 当年持泰阿重剑前来的人,用泰阿剑换得藏剑一诺!而看到千叶长生剑,却让叶觉非每每想起自己小时候和大师兄、小师姐他们,还有其它的同门之间发生的那些故事…… 三个人又随便聊了几句,花满楼性格善良温柔,阿玉本身亦是纯真之人,和花满楼相处甚欢,或者说,以阿玉这种纯粹的性子,估计和任何人都能处得来。 至于上次叶觉非求花满楼帮忙的事情,花满楼也已经转告了他的三哥,过些日子,他的三哥正好会亲自前来杭州,到时候再和觉非详谈…… 这段日子,阿玉在百花楼中住得自然很是舒心,今日一早见到了觉非,却又有些突发奇想一般的问了一句:“觉非,我能去你的店里看看嘛?” 叶觉非笑了笑,刚要点头,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了“古往今来”那个小伙计略带几分兴奋的喊叫声:“东家!东家你在不在啊!” 花满楼对声音极为敏感,自然也辨识出了这个正大声嚷嚷的人是叶觉非店里的伙计。 清晨的薄雾中,只会两招花拳绣腿样子功夫的小伙计目力有限,当叶觉非和阿玉都已经看到他模模糊糊的身影时,那个小伙计却是一边喊一边就要往别处寻去了。 叶觉非无奈,只得上前几步,施展轻功追了上去,挑了挑秀气的眉,笑道:“你往哪去?怎么会一早跑来这里找我,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小伙计听见声音,立刻转身,神采奕奕还略带神秘的对叶觉非说道:“东家,上次那个白衣公子,他又来了!看到他之后,我就跑来找你了!” 叶觉非微微怔了怔,旋即明白过来,小伙计口中所说的白衣公子,自然便是西门吹雪了!而且,叶觉非每日清晨在湖边练剑,店里的小伙计,还有后院的沈大娘都是知道的。 这会儿,阿玉和花满楼也已经循着叶觉非的踪迹走了过来。 小伙计背对着他们两人,也没注意到那两个人的脚步声,只是自顾自兴奋的说道:“哎呀,也不知道那个住在万福万寿别院的金家小姐还在不在,东家你说,我要不要现在再跑一趟那个别院,给那位金家小姐送个信儿讨些赏银来!” 听着小伙计兴奋的口气,叶觉非瞥了一眼花满楼唇边似乎愈发温柔的笑容,哭笑不得道:“行了你,金家小姐早就回去家里,已经不在杭州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吃个早饭然后老老实实看店吧!” “哦!”小伙计听话的点头,最后问了叶觉非一句:“东家,那位白衣公子,我要不要请他进屋去喝杯茶?” “你不用管他,我也回去!”叶觉非当机立断道。 以西门吹雪那般清冷的性子,若非有要事在身,轻易不会随便出门,他既然会亲自来寻自己,最大的可能便是,梅花盗的行踪已经有了着落,亦或是梅花盗一案有了别的变动…… 小伙计点点头,就要扭头离开。 转身时,看到已经走到他背后几步远、同时笑得温柔纯善的阿玉和花满楼,被惊得愣了半响,才有些发懵的打了个招呼,然后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飘着走了。 “那小伙计来得聪明,觉非可是家中有事?”花满楼温柔的开口道。 叶觉非也不瞒他,微微蹙了蹙眉,然后坦然回答道:“西门吹雪来了。” 这回轮到花满楼微微皱了皱眉头了,然而,他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却没有说什么话。 “西门吹雪?我见过他一次,他也是陆小凤的朋友!”阿玉认真的说道:“上次陆小凤在坝上张家口,从唐天仪那里听说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在紫禁之巅决战的事情,整个人都快被急疯了……” “总算是虚惊一场,”叶觉非微微莞尔,淡淡的说道:“我要先回去了,阿玉刚刚说想来我的店里看看,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阿玉下意识的看向这些天一直收留他的花满楼。 花满楼即使双目失明,却仿佛依然能够感受到阿玉的目光一般,只是温柔的说道:“阿玉不必担心,我等下会自己回去,西门吹雪那边,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叶觉非看看花满楼,再看看阿玉,微微挑了挑眉,“花七公子,觉非先告辞了!” 等到叶觉非和阿玉回到“古往今来”这个小店的时候,才赫然发现,西门吹雪正孤身一人冷着脸站在店铺门外的牌匾前面。 那个小伙计也是真听话,叶觉非让他不用管,他干脆都没走正门,直接绕到了古往今来的后院,跟沈大娘一起吃了早饭,反倒把西门吹雪晾在了门外面。 “……让你久等了,我习惯早起去西湖畔练剑,没想到你会在今天过来……”把过来帮忙的人关在门外面,叶觉非多少有些尴尬,讪讪的轻声解释道。 听说她是为了练剑,看到叶觉非鹅黄色的裙裾上还带着些晨露的湿润,西门吹雪原本如同远山冰雪般冷然的神情反而变得稍稍柔和了下,淡淡道:“无妨!练剑本就是正事。” 说完这句之后,西门吹雪闭口不谈其他,叶觉非一时之间,也不好就在门外抓着西门吹雪询问梅花盗的事情,便只是带着绕了一个弯,把人请到了“古往今来”的后院小坐。 这几步路上,西门吹雪始终默然无声,可是,那双十分明亮锐利的眼眸,却是不动声色的好生打量了阿玉几眼。 也没等西门吹雪开口询问,叶觉非便微笑着轻声解释了一句:“阿玉来江南玩,陆小凤似乎被一些事情拖在了京城。” 西门吹雪闻言微微颔首,顺便还冷冷淡淡的补充了一句叶觉非也不知道的内情,“是薛冰和欧阳情有求于他,陆小凤在帮她们两人查案子!”   ☆、第85章 “薛冰和欧阳情?”叶觉非微微一怔,瞬间想到了那日自己在京城碰到公孙兰的时候,薛冰和欧阳情两人便是和公孙兰在一起的,而且,她们两人也是红鞋子的成员…… “知道是什么案子吗?”叶觉非原本只是下意识的询问了一句,并未期待西门吹雪能够回答。 然而,西门吹雪却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平静的说道:“薛冰是神针山庄的‘针神’薛夫人的孙女,在江湖上素有‘冷罗刹’之名,她的身份即使是在江湖中,也不可小觑,而那个欧阳情的出身却是青楼女子,她们两人会在一起,是因为她们两个都是一个叫做‘红鞋子’的组织的成员!” “……”叶觉非多少有些难以置信的看了西门吹雪一眼,万梅山庄的情报厉害,叶觉非早就发现了,当时也是在她这家“古往今来”店里,楚留香他们那些身处事件之中的人都没察觉,但是,西门吹雪就能一口道破丐帮上一任帮主任慈的夫人秋灵素的身份…… 不过,西门吹雪刚刚所说的,叶觉非自己也是早就知道,毕竟,即使红鞋子这个组织再怎么隐秘,当初公孙兰为了邀她加入,却是隐约间透露了不少消息…… “你是说,薛冰和欧阳情找上陆小凤,求他帮忙调查的事情,与红鞋子那个组织有关?”叶觉非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只是还缺少一些佐证而已。 “红鞋子的头领公孙大娘被人杀害。”西门吹雪一脸平静的说出了这件事。 果然! 叶觉非嘴角抽了抽,薛冰和欧阳情想要调查的,果真就是公孙大娘的死因,也不知道叶孤城那个凶手最后会不会被陆小凤揪出来…… 叶觉非身为叶孤城杀人现场的见证者,扯了扯嘴角,然后,说出口的话语,却是让在场的西门吹雪和阿玉同时深感意外。 “别叫她公孙大娘,我听了就头疼……”叶觉非的脸上好不掩饰的表现出了一丝厌烦的表情。 虽然盛唐年间的公孙大娘的剑舞迄今已有数百年间的历史,可是,对于叶觉非来说,即使她出身藏剑山庄,而并非公孙大娘姐妹两人一手创立的七秀坊,可是,对于七秀坊这个邻居家的长辈,藏剑山庄的小辈也一直是极为尊敬的。 更何况,公孙大娘曾经在藏剑山庄的名剑大会上夺得宝剑“御神”,叶觉非乃是叶孟秋门下,门派称号正好也合了“御神”之名,这番渊源,虽然不重,却也让人心生亲切之意。 诸多念头在叶觉非的心里只是一闪而过,随后,便是她用尤为真诚的望着西门吹雪的眼睛,说道:“直接喊她公孙兰吧!公孙大娘这个称号,不适合她。” 西门吹雪眼神微微一动,公孙兰在江湖中身份奇多,别人可能不太了解这个人,但是,他却是十分清楚,公孙兰当初在江湖中能有公孙大娘这个称号,就是因为她所学的剑招乃是盛唐年间公孙大娘所创的剑器! 叶觉非所学的剑法乃是将轻重二剑融会贯通,此前在江湖中亦是闻所未闻,她的师承门派,也从来无从寻起。 如今,叶觉非分明连公孙兰遇害的事情都不怎么在意,却唯独纠结于“公孙大娘”这个称号,是不是说明,她和剑器传承,也有些渊源? 当下,西门吹雪直接就开口问道:“你知道公孙大娘‘剑器’的真正传承?” 叶觉非被西门吹雪的话语微微惊了一下,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只是那双漆黑清亮的眼眸飞快的闪过了一丝诧异之色,旋即便是愉快的一笑,既不应承,也不否认,只是另起了一个话头,极为诚恳的说道:“我就是看不上公孙兰这个人而已,你别想太多。” “……”西门吹雪定定的看了叶觉非一会儿,然后闭上嘴不说话了。 一直安静的听着她们两个人江湖的阿玉这时候终于开口,关心而又温柔的问道:“觉非,你们刚刚说,陆小凤现在是在京城里调查一个叫做公孙兰的人的死因?” “他说是这样,”叶觉非一点也不含糊的伸手指了指面前的西门吹雪,然后对阿玉解释道:“不过我也觉得这个可能性挺大的……” “我在想,要不要回去京城里帮他……”阿玉微微蹙了蹙眉,清隽精致,因为少时经年在西方魔教总坛的雪原之上,微微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担忧的神色来。 “你不用担心他!”叶觉非也只实话实说,安抚了阿玉一句道:“他若是一个人解决不了,肯定会去找帮手,绝对不会硬抗的!” ——比如说上次在珠光宝气阁的水阁之中,除了陆小凤和霍天青互相戒备,其他人打得那叫一个热闹,就连双目失明一副温文尔雅贵公子模样的花满楼都跟人在桌子上动起手来了…… “……”曾经以帮助陆小凤为缘由,强迫他把那两撇修剪得整齐漂亮和眉毛一模一样的胡子剃掉的西门吹雪。 三个人正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在后院的厨房里已经和沈大娘说说笑笑的吃完早饭的小伙计正抹了嘴还嚼着东西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看到正坐在院子里树下的石桌旁的叶觉非,还有上次那个给“古往今来”吸引了不少女客的白衣公子,小伙计愣了半响,赶忙又钻回来厨房里,不一会儿,就端了茶水顺便还送上了几盘小点心。 虽然现在正是该用早饭的时候,不过,那样两位风姿俊朗的客人,给他们上两碗白粥加小菜,好像多少也有些不像样…… 小伙计有些无奈的在心里念叨着,哪有一大早就主动上门的客人,这可让主人家怎么招待? “对了,说了半天陆小凤,我都险些忘记问了,你这次来,可是有了梅花盗的消息?”叶觉非朝着自己店里的小伙计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主动帮西门吹雪和阿玉倒了两杯香茗。 西门吹雪点点头,然后却又微微皱了皱眉,仿佛有些为难一样,缓缓说道:“这几日,梅花盗倒是又坐下了两期案子,但是,和他以往的做法相比,这次的事情,却显得有些仓促、或者是混乱了些。” 叶觉非捧着茶杯,却并没有喝,只是好奇的问道:“怎么说?” “梅花盗,似乎并非一人。”西门吹雪的声音里带着些淡淡的冷意,并非针对什么,而是一如他一贯远山冰雪般孤绝傲然的气质。 “是个团伙啊……”叶觉非喃喃道,这种事情,倒是也不离奇,甚至于,叶觉非早就在想,三十年的时间,对于一个人来说,也是小半辈子的时光,尤其,三十年前的那个梅花盗出道之时,想来年龄也不会太小,这么一猜的话,现在的梅花盗反倒也有可能和上一任梅花盗有些关联,或者只是冒名而为了。 “也不对,”西门吹雪却是否认了叶觉非的说法,眉心微蹙,有些不确定的冷淡道:“之前梅花盗作案的时候,多多少少还留有些破绽,只是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一时之间也难以查清,但是,最近这两起案子,梅花盗的手法,却是堪称完美……” 叶觉非闻言,有些好奇的挑了挑眉,漫不经心的笑容里带着丝对梅花盗的淡淡轻蔑,莞尔道:“难不成还吸取经验有所进步了不成。” “我觉得,是有人在帮他!”对于叶觉非的说法,西门吹雪的态度完全是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时候,阿玉却突然开口插了一句,看似极为单纯懵懂的眨了眨眼睛,认真道:“你们为什么都不觉得,可能是梅花盗以前自己单干,现在是加入了什么组织,给别人卖命?” 阿玉从小在西方魔教总坛长大,虽然因为有父亲玉罗刹的照顾,鲜少接触到教内的事物,但是,即使只是听旁人闲暇时随口说够几句,他也知晓,教内的三位护法长老就是这么个情况。 早在投入玉罗刹麾下之前,昔日昆仑绝顶,大光明境,小天龙洞的“岁寒三友”便已经在江湖中有着赫赫威名。阿玉并不清楚当年的全部事情,只是听闻,孤松、青竹、寒梅三人最初也只是因为隐居在大光明境,直到后来才不声不响的加入了西方魔教。 毕竟,西方魔教虽然势力庞大,但是,在中原武林,却是显得尤为神秘。若非有阿玉这么一个知道不少内情的人在,旁人对西方魔教的内部事务,恐怕还是一无所知…… 阿玉虽然只是一副“我有一个想法就说出来了”的单纯无辜表情,可是,他那双琥珀色眼睛里的沉静和笃定,却让西门吹雪和叶觉非两人近乎是下意识的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了想。 比很多人都更了解江湖中局势的西门吹雪微微蹙了蹙眉,冷淡道:“江湖中还有哪个组织有这等魄力,竟然收留梅花盗这种恶名昭彰之人?” 毕竟,即使江湖中有黑白两道对立,但是,梅花盗却是早就犯了众怒的,便是黑道中人,一般行事也是自有其章法,梅花盗这种纯粹的大奸大恶之人,白道从来看不上,黑道同样也不会接受…… “黑虎堂势力倒是不弱,可是,梅花盗能带给他什么利益……”西门吹雪想了想,“若是西方魔教的话,和中原武林倒是一向无甚牵连……” 阿玉的一口茶水直接就喷了出来。   ☆、第86章 叶觉非和西门吹雪的视线同时转向阿玉。 “你没事吧?”叶觉非认真的望着他,关心的问道。 阿玉一边咳嗽,一边摆了摆手,有些困难的说道:“我没事……” “那就好,”叶觉非微微点了点头。 西门吹雪的眼睛依旧冷冷淡淡的盯着阿玉,蓦地,仿佛闪过一道奇异的光。 沉默了半响之后,西门吹雪突然开口道:“觉非,你可知道,‘兴云庄’这个地方?” 叶觉非摇了摇头,坦然道:“我对江湖上的诸多事情,其实知之甚少。” 西门吹雪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眼眸发亮,淡淡道:“最近几次,梅花盗所做的案子,俱是在兴云庄附近。” 叶觉非立刻反应过来,反问了一句道:“你的意思是,梅花盗有可能就在兴云庄附近?” 西门吹雪微微颔首。 “兴云庄在哪里?”叶觉非已经在暗自打算,自己去了兴云庄附近之后,应该怎么追查梅花盗的行踪…… 话说,梅花盗除了杀人狠毒之外,也残害了不少妙龄女子,也不知道自己随便找个客栈住下,梅花盗会不会有自投罗网的时候…… “你要过去?”西门吹雪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毕竟,即使万梅山庄已经在调查了,但是,梅花盗现在依旧身份不明,叶觉非现在这个时候过去兴云庄,能不能找到线索,还真是不好说…… “不行么?”叶觉非眨了眨眼睛,下意识的反问他。 “……”西门吹雪微微沉吟了一会儿,然后才缓缓说道:“你若是不怕无功而返,想要亲自去一趟,倒是亦无不可。” “我不怕麻烦!”叶觉非稍稍正色道,毕竟,官府的赏银摆在那里,对叶觉非来说,实在是一个相当有吸引力的存在。 “对了,能不能麻烦你告诉我一下,兴云庄应该怎么走?”叶觉非打定主意之后,又抬起头来看向了西门吹雪。 虽然西门吹雪既然已经把兴云庄这个名字说了出来,那么,这个地方估计也不会太难找,只是,现在身边就有人可以询问一二,倒是免了叶觉非回头还得再去问路的麻烦。 等到西门吹雪耐着性子简单的给叶觉非讲了一下前往兴云庄的路途,又沉默了许久的阿玉终于抬起头来,和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的西门吹雪对视了一会儿,很快,两个人便同时移开了目光,然后,阿玉却是转向叶觉非,带着些歉意的说道:“觉非,我还想在江南再住些时日……你一路上,你多加小心。” “好!”对于阿玉的关心,叶觉非只是简单的点了点头,也没打算询问,他说到一半,又放弃了话语是什么。 向西门吹雪道过谢,又和阿玉道了声别,回来杭州西湖畔,在店里待了没多久的叶觉非便又把“古往今来”的生意交给了店里的小伙计,同时也罢和花满楼之间的约定告诉了小伙计,让他也分神注意这些,之后,便自己孤身一人,背负轻重二剑,踏上了前往兴云庄的行程。 叶觉非离开之后,“古往今来”的店面只剩下小伙计一个人打理,阿玉闲暇之时,倒是经常过来坐一会儿,一来二去的,和那个小伙计反倒是混得很熟…… 而叶觉非这边,却是一路风尘仆仆,所骑的骏马鞍辔未解,满身风沙。 一直等叶觉非到了兴云庄附近的小镇上,才从茶肆里的那个店小二和那些江湖人的闲聊中知晓,兴云庄早年曾经名为李园,上一任主人乃是小李探花! 小李探花这个听起来很有读书人意味的称号,叶觉非本来也没多想,只是稍微有些奇怪,那些江湖人怎么会这么热衷于谈论一个官府中人。 等到叶觉非喝完一杯茶,坐在椅子上许久,已经打算离开的时候,才突然间听那几个江湖好汉口中,说出了小李飞刀这四个字! 叶觉非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刚刚那些人所说的小李探花什么的,不就是上次自己在京城遇到的那个李寻欢么! 只不过,小李飞刀的飞刀,叶觉非上次已经见识过了,却不知道,原来那个看上去病怏怏、眼睛里带着一丝碧色的英俊男人,竟然还是科举出身的探花郎…… 只是,这样说来的话,兴云庄的上一任主人,岂不就是李寻欢了? 叶觉非登时有些怔住,梅花盗出没于兴云庄附近,而李寻欢又是不仅之前才从关外回来,这个时间和地点,赶得还真是巧! 不过,这里面有诸多巧合,却是不知道,李寻欢对此,是否知道些什么内情…… 想到这里,叶觉非直接起身,拎着满是金色银杏叶的千叶长生剑就往坐在茶肆中间的那个桌子旁边走去,微微笑了一下,开口道:“打扰几位大侠了,在下出来此地,刚刚听闻几位谈论,兴云庄现如今的主人和小李飞刀李寻欢似乎颇有些渊源,其中的旧事,可否请几位告知一二?” 那几个人在江湖中,不过是些个小人物,单是见了叶觉非手中那柄剑气内敛、铸造精美、锋锐不同寻常的千叶长生剑,便知道,面前这个女子的出身恐怕非同一般,否则的话,身上又怎会有这样难得的宝剑? 那几个人眼睛里飞快的闪过一丝惊叹的神色,虽有些欣羡,到底没有直接流露出贪婪之色,和叶觉非笑了笑,抱了抱拳,然后说道:“既然姑娘看得起兄弟几个,开口问了,在下也就逞个强,把当年的小李飞刀李寻欢、龙啸云还有林诗音之间的事情给姑娘说道说道。” “龙啸云,林诗音?”叶觉非轻轻的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诗音应该是个女名,两男一女,莫非又是什么感情纠纷不成…… 叶觉非本人虽然没遇到过这种糟心的事情,但是,早先在大唐江湖之中,听说过的,甚至于亲眼见过的,却是有相当多的数量! 叶觉非直接拉开一把椅子,直接就坐在了那个几个江湖侠客旁边挨着的一张桌子旁,茶肆里的店小二正端着一壶刚刚沏好的茶走出来,尚有些呆愣愣的看着突然之间就换了座位的叶觉非。 当年,李寻欢和表妹林诗音早有婚约,龙啸云对李寻欢有过救命之恩,并且两人结为异姓兄弟。后来,李寻欢却是流连于秦楼楚馆花街柳巷,小李探花的风流之名无人不晓,再后来,便是李寻欢的表妹林诗音嫁给了李寻欢的结义大哥龙啸云,李寻欢非但不介意,甚至还慷慨的以祖宅李园相赠…… 这些事情,早先在江湖中并非是什么秘辛,只是,对于一些更加详细的内情,传言里是什么说法都有,其真相如何,只有那三位深陷其中的人清楚了…… 叶觉非这种一脚踩在江湖之中,却又整天混迹在杭州城的平民百姓里捉摸着赚钱的人是个意外,其他稍微好奇心稍微强一点的江湖中人,恐怕都能对当年这段李寻欢的往事侃侃而谈的来上一段。 听完那几个江湖侠客你一言我一语的把这段往事讲完,叶觉非的注意力,却是完全落在了李寻欢把自己的祖宅送给外人这件事上…… 为了重建藏剑山庄,如今做什么事都是为了捞钱的叶觉非坐在那里,稍稍联想了一下:若是藏剑山庄里哪个姓叶的少爷,把西湖畔的藏剑山庄送给另嫁他人的未婚妻什么的…… 这事简直不能忍! 若是自己身边真有这么一个败家玩意,非得现在、立刻、马上的用重剑送他去重新投胎学做人! “姑娘?”那几个年轻的江湖侠客许是看到叶觉非的脸色颇有几分凝重,互相交换了几个眼色,然后轻声询问了一句。 叶觉非回过神来,对着那几个人微微莞尔一笑,“多谢几位好心为在下解惑了!”说话间,叶觉非已经招手叫来了茶肆中的店小二,扔过去一小块碎银,直接把那几个江湖人的一桌也给结了账,然后起身微笑着说道:“我还有事在身,先走一步,改日有机会再聊!” 说完,不等那几个江湖侠客做出反应,叶觉非已经从茶肆中离开。兴云庄在这个小镇上也是极其有名的,叶觉非在街上随便找了个买菜的小摊贩,询问了一下兴云庄的所在之后,便直接往那个方向走去。 曾经的李园的牌匾,早已经被刻着兴云庄三个字的牌匾换下,然而,门上贴着的意指李氏一族的门联“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却是仍旧还在…… 叶觉非站在兴云庄门前,看了一会儿,旁边停放的马车里,却突然探出来一个头,上次那个跟在李寻欢身边的虬髯大汉正有些惊奇的看向叶觉非,开口道:“叶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87章 叶觉非并没有立刻回答虬髯大汉的话,而是当即反问道:“既然你在这里,那么,李寻欢也在这里?” 虬髯大汉点了点头,那张看上去多少有些凶神恶煞的脸上,隐隐浮现出一丝的无奈和懊恼,稍稍迟疑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的对叶觉非说道:“少爷他的确也在这里……我是在外面等他……” “……这样啊!”叶觉非抬起头,看向大门上面挂着的“兴云庄”三个大字,笔走龙蛇,锋芒毕露! 叶觉非忍不住又在心里暗暗的念叨了一句,欠揍的败家子,只不过李寻欢再怎么败家,也轮不到她管就是了…… “你家少爷来这里做什么——”稍稍停顿了一下,叶觉非硬是把后半句“他不是都把李园送人了么,更何况还有感情纠纷,三个人在一起多尴尬”给咽了下去。 虬髯大汉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更加纠结复杂了,良久,才低着头,有些沉闷的说道:“自从当年的事情之后,少爷远走关外,有十多年未曾入关。少爷身上的病始终未见起色,这次回来,也是为了看望故人……” 叶觉非挑了挑眉,她虽然只学了个半吊子的医术,但是至少也知道,李寻欢的身体虽然有些不好,但是,远没有到了病入膏肓濒临弥留的境地,不过,叶觉非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却是微微一哂,淡淡道:“想要治病就别继续糟蹋自己的身体啊?就按照他那么个嗜酒如命的做派,没病也能折腾出病来吧……” ——更何况,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也变罢了,远走关外这么多年的事情且不说,单就李寻欢的身上病情愈发严重,还故意来这伤心之地找不自在,叶觉非就觉得他那心病估计这辈子都没个好了…… 虬髯大汉那张明明看上去显得有些凶神恶煞的脸上,却挂满了苦涩和失落的表情,听了叶觉非的话,那人半响没吭声,良久,才喃喃自语般的念叨着:“少爷本来就是个顾念旧情的人……这些年他的心里,又何尝开心过哪怕一天?” “这不是自作孽么……”叶觉非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有点理解不了这个虬髯大汉的思路了,至于在她看来十分败家欠揍的李寻欢的想法,她就更没办法理解了…… “行了,不多说了,改日遇见有空再聊,我进去瞧瞧!”叶觉非话音未落,便已经转身,绕开几步,离开了挂着兴云庄牌匾的正门,直接纵身从一侧的墙上跳了过去。 那个虬髯胆寒愣愣的看着叶觉非压根就没打算走正门,而是毫不犹豫的跳墙而入,吞咽了一下,把自己刚刚未说出口的一句“少爷在里面,兴云庄今日怕是不会让别的陌生人再去打扰了……” 叶觉非一路轻快的走了进来,小心的避开了零星的几个像是侍女小厮麻子脸老头之类的人,走了没多一会儿,叶觉非便意识到,这兴云庄内竟是仿佛没有什么守卫一样。 叶觉非的身形轻灵,若是穿一身飘忽的雪白衣裙,怕是便要如同鬼魅一般了。虽然此前并未来过这兴云庄,但是,像是这种庄园的修建结构之间,却是大同小异,叶觉非出身世家,对此自然也是有几分了解。 到了园子的中庭之后,叶觉非便放缓了脚步,一边继续往她猜测应该是正厅的方向走,同时还认真的打量着园子里面的风景布置,将自己走过的路,仔仔细细的记在心里。 叶觉非虽然在园子里绕来绕去的,面上的神色却是温和宁静,不慌不忙。 越过矮墙,抬头望见后院的一片梅林,从梅林出来,连着六角飞檐亭的小径上还有一湾流水,架在上面的是一座小小的石桥,朱红的栏杆上,依稀还有几片秋日的的落叶打着旋飞过。 虽然此时一副秋日之萧瑟,但是,叶觉非却知道,等到冬日,这里的景色一定会很美。白雪飘飘摇摇,轻巧的覆在地面上,红色的梅花映着白雪皑皑,娇艳在寒意陡峭的枝头。 那片梅林虽然还未到盛开的时节,但是,单看梅花树的长势,也知道那片梅林被人打理的很好。 本就漫无目的的叶觉非一时兴起,也不继续往正厅找了,直接就纵身越过那道矮墙,站在朱红栏杆的小桥上张望了一下,本来是打算进去那片梅林里走走瞧瞧的,却突然听到梅林的另一边,传来了一阵仰天大笑之声。 许是因为距离有些远,那道仰天大笑之后,又有人说了什么话,却是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叶觉非站在梅林的边缘处,侧过头来朝着刚刚发出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只可惜,园子里精致绝妙,疏影横斜,虽然影影绰绰的,却愣是把叶觉非的视线遮挡得极为严实。 稍稍犹豫了一下,叶觉非转念一想,又觉得刚刚那阵笑声里,好似没有多少欢快之意,也不知道那些人究竟在做什么…… 心生好奇之下,叶觉非直接钻进了梅林里,隐匿着自己的身形,从繁茂的梅林中朝着刚刚发出声音的方向绕了过去。 一个穿着锦衣华服,面容英朗,颔下留着微须的男人正有些发狂一般的往李寻欢那边扑去,却被一个收纳软棍的男人横挡在其中。 叶觉非一手握着千叶长生剑,一手轻轻的抚在面前的梅花枝上往下压了压,一面挡住自己的视线。 她才刚眨了眨眼睛,下一瞬,那根金丝夹翅软棍软棍,便已经打在了那个锦衣男人的腿上的穴道处,顺势兜住锦衣男人的腿,弄得他一个趔趄不稳,扑地跪倒。 而李寻欢却是被人偷袭,顺势封了他背后的七处大穴,更有另一个年纪稍长的男人飞起一脚,将李寻欢整个人都踢飞了出去。 看到李寻欢像个麻袋一样被人往梅林这边踢飞过来,叶觉非霍然间睁大了漆黑清亮的眼眸,宛若柔荑的纤细手指微微用力,已经悄无声息的折下了一截梅花枝,再一捻,便将那一截梅花枝折成了七八段。 趁着李寻欢撞在前面的梅花树然后又摔在地上,惊起一片枝叶纷飞,扑簌簌的落在他身上,自然也就遮挡了大半视线的间隙,叶觉非飞快的把手中那几根梅花枝往李寻欢的背后上掷了出去,将他身上那七处穴道解开。 ——当然,叶觉非毕竟不是出身于蜀中唐门,也不是小李飞刀李寻欢,学不来人家施展暗器或者飞刀的时候手指间精妙绝伦的巧劲,只能是凭借自己内力深厚,将轻盈的梅花枝重重的打在李寻欢背后的穴道上。 可是,叶觉非真正跟人动手的时候,手上还是更习惯于使用重剑泰阿,重剑和梅花枝的轻重相差甚远,叶觉非手上早就没轻没重的习惯了…… 那七八个梅花枝扔出去,被封的穴位肯定是解开了,李寻欢被掩在衣服下面的后背有没有浮现出大片的青紫暂时不好说,反正,李寻欢摔在地上的同时,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穴道全部被解开,旋即便是一大口殷红的鲜血喷了出来…… 虽然重重的摔在地上,还吐了一口血,李寻欢的心思却依然很是清晰,感受到后背上那七八下沉重冲劲,便知道,此时梅林中正藏着另一个身份不明、立场亦是不明的人…… 此番诸多变故不过是瞬间发生,刚刚那个锦衣华服扑倒在地的中年人,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刚刚吐出一口鲜血,嘴角还有几丝残红,显然伤势不轻的李寻欢,哽声喊道:“赵大哥,你……你怎能如此伤他……” “……”刚刚公孙摩云才封了李寻欢背后七处大穴,便飞起一脚将其往梅林里踹飞出去的赵正义心下也微微有些发怔,他脚下的力道,他自己当然清楚,刚刚的确并未用什么狠劲,却没想到,李寻欢只挨了这么一下,竟然就口吐鲜血,面色苍白如纸…… 明明本意是出手帮忙,给李寻欢解穴,却因为受伤力道太重而凭借那么几小段梅花枝真正把李寻欢砸得吐血的叶觉非并不知道那些人的想法,只是在心里暗自惊奇,没想到自己一个好奇溜达过来,竟也能碰上这么一出看上去热闹得不行的大戏…… 在场的五个男人里面,李寻欢明显是被偷袭围攻的最为狼狈的那个,穿着一身锦衣华服似乎对李寻欢很是关切担忧的中年人虽然面容悲戚惊怒,扑跪在地看上去颇有些可怜,但是,身上着实没受什么伤。 至于另外三个一脸凶相联手对付李寻欢的男人,则是正拦着锦衣男人,不让他去救李寻欢。 一个嘴上客客气气的说着“龙四爷,得罪了!”另一个却是冷然道:“纵虎容易擒虎难,还望龙四爷莫要因兄弟之情误了大事!”   ☆、第88章 误了大事?李寻欢不是已经远走关外数十载,最近才重新回到中原,除了李寻欢当年把祖宅慷慨相赠他人这种在叶觉非看来,完全是个脑子彻底糊涂了的败家子行为,他的身上,还能有什么大事? 叶觉非的手还轻轻的倚在梅花枝上,闻言微微怔了一怔,稍稍侧着头,透过繁密的梅花枝专注的盯着李寻欢前面,一个狼狈不堪的龙啸云还有三个偷袭的家伙。 三个人联手偷袭、并且制住李寻欢,却还是这么小心翼翼的,只能说明那三个人若是在平时,恐怕联手拼尽全力也不是李寻欢的对手。 叶觉非站在梅花林里,虽然只看到了李寻欢的一个背面,不过,他吐血那会儿的情景,叶觉非倒是也注意到了。 比起李寻欢此时已经咳嗽得都几乎喘不上气来,说话时嘴角还不断的有一些殷红的鲜血涌出,他的话语里,那种生死看淡等闲视之的平静和气魄反倒更让叶觉非有些微微的动容。 站在繁茂的梅花枝后面,纤细的身形被遮挡的十分巧妙,叶觉非握着千叶长生剑的那只手在剑柄上轻轻的摩挲了一下,无声的轻叹了口气。 李寻欢当局者迷,早年又蒙龙啸云出手相救,两人之间又是结义兄弟,称得上是过命的交情。叶觉非置身事外,又是悄悄的躲在了龙啸云、那三个偷袭李寻欢的江湖侠客、以及李寻欢的背后,从她的角度来看,自然是旁观者清。 就在刚刚,龙啸云打圆场的时候,伸手揽了李寻欢的肩膀一把,在李寻欢看来,也不过是他的结义大哥是在为了他说话,想要护着他,而看在叶觉非的眼里,虽然并不知晓龙啸云和那些人之间有哪些暗处的布置,但是,龙啸云刚刚站在那个位置,表面上看是正好替李寻欢挡了一击,可是,又何尝不是因为顾忌到龙啸云的安危,李寻欢才会中了那几个人的阴招,甚至于想要直接凭借轻功跑路,都被龙啸云实实在在的阻挡了一回? 李寻欢自己落到如今这个境地,面上都不见一丝的急色。面对正潸然泪下的龙啸云,李寻欢心中只有感激,又怎会怀疑他半分? 至于还站在那里,刚刚明明行的是偷袭之事,却一脸肃然正义的公孙摩云、赵正义和田七三人,不管他们口中的说辞有多么的义正言辞,说穿了,依旧不过是技不如人,仗着阴险算计暂时占得了上风罢了。 当然,叶觉非本人其实并非完全看不上这些耍心机的人。一个江湖人,武功的高低取决于天赋、机缘、自己努力,缺一不可,有人若是习武的天资不够,但是人家脑子聪明,对敌之时也敢用并且能用什么特殊的心机手段,并且最终达到目的,叶觉非对此并无二话。 只是,这些人絮絮叨叨的说出了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说辞,却是始终不曾提及他们一开始提到的“误了大事”那句话中的大事究竟为何,却是让叶觉非有些忍不住了。 眼看着公孙摩云和田七两人拦着龙啸云,把哭得涕泪横流满面悲容的龙啸云从地上拉起来之后,也没放手,虽然名为劝慰,可是,睁眼的人都能看出来,那两人分明就是在小心翼翼的钳制着龙啸云,不让他有机会扑过去救下李寻欢。 与此同时,手里还拿着金丝夹翅软棍的田七就要往李寻欢这边走,打算把人拖到兴云庄的正堂里去,当着诸多武林豪杰的面把梅花盗的事情坐实在李寻欢头上! 叶觉非虽然确信自己刚刚扔出去的七八根梅花枝,肯定已经把李寻欢背后的七处大穴解开了,但是,看他刚刚又是呕血又是摔在地上的,就算明知道那家伙分明是故意一直躺着没动,但是,听着他那种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时间长了,叶觉非心底多多少少也有些没底…… 眼看着那个拿着棍子的田七就要把李寻欢拎走了,叶觉非终于轻轻的放开了手中的梅花枝,握着千叶长生剑的手指也稍稍收紧,作势便要直接从暗区冲上去,打算给那个拿棍子的人出其不意的一剑! 正在这时,还在不停的咳嗽的李寻欢却突然强压着咳嗽,微微的笑了笑,面对公孙摩云、赵正义和田七对龙啸云说的那些大局为重的冠冕堂皇的词语,有些困难的开口,虽然言辞缓慢,却带着极为不屑的嘲讽,悠然笑道:“三十年后,梅花盗重出江湖之际,恰为李某再度入关之时,几位在此守株待兔,李某岂能不是梅花盗?” 微微停顿了一下,李寻欢继续兀自颇有些自嘲的笑道:“生死之间不过如此,我李寻欢这一生本就已经够了,又何必还要在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身上劳心费力?” 一柄飞刀扔在他的指尖,可是,周身被封了七处大穴,纵使手指还能动弹,没有内力,纵使是小李飞刀李寻欢,射出来的飞刀,又怎么会被人看在眼里? 田七已经走到了李寻欢身边,听他说这些话,脸上的笑意早就已经挂不住了,冷冷斥道:“纯属一派胡言!梅花盗乃是江湖败类,死到临头,犹不知悔改!” 说话间,田七已经把手中的金丝夹翅软棍伸出来,正要用棍子将李寻欢挑起来。 可惜,不过一瞬的电光火石之间,一柄带着些金色璀璨流光的长剑已经如同飞虹一般飞掠而来,其剑势如惊雷掣电,锋芒迅疾,常人难以躲闪! 明明只是一柄细细的剑锋,从梅花林里刺出来时,却含着惊涛骇浪一般的气势! 田七的瞳孔瞬间收紧,面对这样非比寻常的一剑,他的脑子里几乎已经做不出任何的想法,只能是下意识扬手,试图用手中的金丝夹翅软棍将那柄带着金色剑影光华灼眼的长剑挑开。 叶觉非这一剑刺过来,面对田七匆忙之间的阻拦,根本就是不管不顾,剑锋微微一个虚晃,便已经反将那根金丝夹翅软棍击飞,下一刹那,尖锐锋利的剑尖,便仿若只是在空气中轻轻挥动了一下,没有任何阻拦一般的轻轻的刺入了田七的手腕处。 这柄剑来得太急、太快,转瞬之间,两人便已经交过手。 田七那张冷着的脸上,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僵硬和茫然,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只看到那柄带着金色流光的长剑已经从他的手腕处收了回去,锋芒毕露尤为纤细的剑尖上,似乎只带着一丝极淡的血迹。 一直到右手轻轻的握着千叶长生剑的叶觉非站到了李寻欢背后靠近梅花林的位置,就在李寻欢面前没两步远的田七才有些恍惚的看到,刚刚那柄金色光华闪烁的剑上,剑锋并非完全是金色,其实只是在剑身上铸了些极为精致华美的金色银杏叶罢了…… 直到此时,当田七手腕处那个看起极其细小的伤口,终于有鲜血喷涌而出,当血滴落在地上后,终于打破了这片陷入诡异的寂静,田七有些怔然的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惊骇的发觉,在最初的一下极其轻微迅疾的刺痛之后,那只手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知觉,任凭鲜血横流,却根本无法动弹半分…… “你还好吗?”叶觉非一把抓着李寻欢的胳膊,毫不费力的把人从地上拎了起来,即使李寻欢多年病弱,身子显得有些单薄,可是,身型毕竟还是摆在那里,至少远比叶觉非自己高大许多。更何况,男人和女人之间,就是身高相仿,骨头架子也戳在那里,男人总是显得更重一些…… “……”李寻欢刚想说话,站稳身形之后,却忍不住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嘴角顿时又涌了些鲜血出来。 “行了,你不用回答了,我知道你不太好了……”叶觉非一边伸手递过去一个边角上绣着几片淡色银杏叶的手帕,用眼神示意他自己擦擦嘴角的血,一边颇为同情的认真说道。 刚刚还面临生死关头,英雄末路仍旧一身傲骨不驯的李寻欢一时间竟然是哭笑不得。 握着金丝夹翅软棍的手腕受伤,而且,很可能是手筋被人用剑尖刺断,这种便是寻了神医来也再难愈合的伤势,让田七整个人都变得有些麻木了,脑子里仿佛只剩下一团浆糊,心神恍惚之间,只能僵硬的站在那里,仿佛连神智也跟着失去了。 “妖女尔敢!”赵正义突然厉声呵斥道。 刚刚的一番变故,实在是太快,田七置身其中,尚有些反应不过来,更别说之前以为抓住李寻欢早就是十拿九稳的事情,还在故意“钳制”着龙啸云的公孙摩云和赵正义了。 一直等到李寻欢被叶觉非拎起来,受了伤的李寻欢站在那里,虽然还有些身形不稳颤颤巍巍的,但是好歹已经把嘴角的鲜血擦干净了,脸色虽苍白如纸,但是总算不像刚刚那样,好似随时都会背过气去一般。 在场的六个人里,除了刚刚突然冒出来的剑气凛然来势汹汹的叶觉非,便再无第二个女子了。 被人指着鼻子骂完妖女之后,叶觉非依旧伸手抓着李寻欢的胳膊,生怕自己刚一松手,他再一个不小心人就又摔到地上去了。 连看都没忘赵正义那边看一眼,叶觉非只是微微有些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脸上甚至浮现出了一丝不敢置信的表情。叶觉非看向李寻欢,语气平平静静的,好像她自己刚刚完全没听清楚一般的问了一句:“那人刚刚说我什么?” 李寻欢也用同情的目光扫了叶觉非一眼,这时候,他连询问叶觉非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都顾不上了,有些费力的清了清嗓子,然后却用十分清晰而平静的语调回答道:“他喊你妖女。” 李寻欢和叶觉非还是在京城的时候,有过几面之缘,其实也不过就是萍水相逢,根本谈不上深交。叶觉非对李寻欢最初的兴趣,也不过就是因为他的眼睛深处带着些淡淡的碧色,让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曾经在大唐年间的那个明教朋友罢了…… 不过,因为碰上了宫主和宫九那对莫名其妙的神经病一样的兄妹,一同面对了那两个人之后,叶觉非和李寻欢之间的关系,总算是比萍水相逢多了那么一丁点的亲切。 虽然相识不久,但是,李寻欢却也看得出来,观叶觉非行事,其实叶觉非此人行事颇为正派,只是,她的武功高深,而且性子里多少有些骄纵蛮横,似乎是从小出身名门,被人娇惯着长大的那种大小姐脾气。只是平时没人搭理她的时候,这姑娘挺冷淡的一个人,她也不会故意找茬就是了。 这会儿,性子冷淡的叶觉非脾气被人点爆了,李寻欢不禁想起了那日遇见宫九和宫主兄妹两人的那间酒楼,叶觉非把一桌子的菜碟直接往宫主身上脸上砸的时候,是何等的气魄!而现在,叶觉非似乎尤其受不了“妖女”这个称呼,估计用不了多久,赵正义就要倒霉了…… “……”第一次被人喊做妖女的叶觉非半响没说话。 叶觉非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上似乎还挂着些恍惚的表情,转过身去,突然出手,把手中的轻剑千叶长生,瞬间便换成了比她人还高的重剑泰阿,直接用剑身把不远处的田七打了出去,将其砸到了刚刚喊了她一声“妖女”的赵正义身上。 叶觉非刚刚出现时的那一剑,太过锋芒毕露,令人心生骇然,赵正义虽然喊得气势刚正理所当然,可是,眼看着田七在叶觉非奇袭的情况下,手上竟然没走过一招,如今,叶觉非又转过身来,带着些意味不明的危险眼神落在他自己身上的时候,其实赵正义心里也有些惊惧。 “你居然敢叫我妖女?”叶觉非用重剑把人砸过去,在赵正义慌慌忙忙的把田七拦住救下来的时候,一脸的不可置信的说道。 她的手中握着的重剑泰阿就那么随意的拖在地上,秋日的阳光并不热烈,落在泰阿重剑同样奢华精美满是银杏叶的剑身之上,却依旧流光闪烁璀璨夺目,令人不敢逼视。 在叶觉非的记忆里,就算是苏曼莎那个身为狼牙军摘星长老,和他们中原武林生死不两立的异族女子,好像都没怎么被人叫过妖女。 叶觉非想来想去,似乎就只有仙踪林里,乌蒙贵那个老头在唐书雁受伤吃了亏之后,气急败坏的喊过几句,还有乌蒙贵的女儿玛索,似乎也被人这么喊过。 不过,说实话,唐书雁本人遇害之后,便已经是半人不鬼的模样了,而玛索则是跟着她那个爹,身为天一教的下任教主,毕竟有光干不是人的事的天一教打头,现在,叶觉非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呢,竟然被几个自持正义的江湖败类喊成了妖女,这事能忍? 觉得这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忍的叶觉非这边已经惊怒交加随时都要冲上去了,那边,公孙摩云扯着龙啸云的手已经无意识的松开,田七还在发怔,至于一脸正义指责的赵正义,在对上叶觉非危险的眼神和那柄流光闪烁的重剑之后,终于也默默的闭上了嘴…… 龙啸云从公孙摩云手里挣脱开,就要往李寻欢那边扑,“兄弟!” 李寻欢的脸上也有几分动容,感动道:“大哥!” 可惜,这一次虽然没有公孙摩云和赵正义、田七等人阻拦,正扶着李寻欢的叶觉非却是突然抬起了手中的剑,剑锋直指龙啸云,冷声道:“你知道‘适可而止’四个字怎么写吗?!” 龙啸云一下子定在了那里,面露悲戚伤感之色,叶觉非的剑尖几句就要戳在他的脖子上。 “觉非?”才一开口,李寻欢又重重的咳嗽了几声,低头用之前那个已经沾血的手帕捂着嘴角,不让自己继续把血咳出来。 “……”叶觉非根本不说话,也不解释,微微扬着下巴,似乎也带了几分高高在上孤傲的模样,直接就用剑锋逼着龙啸云后退。 龙啸云无奈,只得满脸担忧的看向面色苍白如纸的李寻欢,然后又耐着性子对叶觉非解释道:“还不知这位姑娘的身份……姑娘莫非是有什么误会,我那兄弟——” “李寻欢他暂时还死不了!”叶觉非不耐烦的瞪了龙啸云一眼,继续扬了扬手中的剑,把剑尖往前深了深,龙啸云无奈,只得继续后退半步。 叶觉非看着龙啸云一脸担忧的表情,再看看身上受伤都狼狈到了这个地步的李寻欢,脸上没有半点血色那双隐含碧色的眼睛却还满带着感激,叶觉非使劲眨了眨眼睛,她就弄不明白了! 龙啸云刚刚故意往李寻欢身边够,明显带着些盘算心思,李寻欢当局者迷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叶觉非也就不说什么了,单说十几年前,当初这两个人还有那个李寻欢的表妹林诗音,三个人的感情纠纷,到了最后,就成了李寻欢孤身一人远走他乡的悲惨结局了,怎么再见面的时候,这两个情敌还能这么兄弟情深情比金坚的? “大哥不必担心……我……”李寻欢一边低着头痛苦的闷声咳嗽着,一边有些费力的说道。 “不必担心你死得不够早么?”叶觉非站在一边凉凉的说道。 “住口!”龙啸云指着叶觉非,一脸惊怒的说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就算你救了寻欢,也不能——” 叶觉非毫不犹豫的打断龙啸云的话,同时还直接用重剑泰阿往龙啸云的手指上扫了一下,若非他躲得快,恐怕那只手就得肿得跟馒头一样了。 “我不能怎么着啊?”叶觉非似笑非笑的嗤道,被龙啸云这么一打岔,叶觉非原本的一肚子火直接就冲着他来了,反倒是便宜了喊她妖女的那个罪魁祸首赵正义。 “龙啸云是吧?你跟我说什么废话啊?你若是真的这么护着你兄弟,后面那三个侠义心肠的还在呢,你倒是把他们收拾了替你这个已经去了半条命的兄弟报仇啊?”叶觉非稳稳的站在那里,冷嘲热讽的嗤笑道。 “觉非!”李寻欢见叶觉非火气全冲着龙啸云去了,心知不妙,赶忙出言劝道。 可惜,若是平时,叶觉非多多少少总能给他点面子,毕竟,叶觉非也不是那种特别恶劣的性子,偏偏现在,被人当做妖女的叶觉非心里正惊怒交加,就差捉摸着要不要真的干点心狠手辣比较对得起妖女这个名号的事情! 李寻欢现在这个时候开口,多少也有点自己主动往枪口上撞的意思。毕竟,叶觉非会突然出手,也是为了救他,他这会儿劝叶觉非,往好听里说是心平气和,往难听里讲,就有点事不关己和站着说话不腰疼了,硬要理解成是叶觉非在多管闲事,都不为过…… 叶觉非漫不经心的瞥了他一眼,带着丝冷笑,倒是没有直接和李寻欢翻脸,只是漆黑清亮的眼睛里那种毫不掩饰的“我知道你傻”的表情,却是让李寻欢莫名所以,被哽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寻欢只当是撞上了炮竹状态的叶觉非,一点就着,现在是谁说一句话,都是热火上身。 原本就心里有鬼的龙啸云等人听了叶觉非那些冷嘲热讽的话语之后,却是心里猛地一震!瞬间后背上冷汗就冒出来了,看向叶觉非的表情也就变得愈发惊疑不定起来。 叶觉非把龙啸云他们这些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低低的嗤笑了一声,将其定性为一群伪君子而已!发过火之后,也不再继续搭理他们,转而看向李寻欢,眼神微妙而挑剔。 李寻欢对上叶觉非那种有些奇怪的眼神,心里也有些发怔,却并没有开口询问。 僵持了一小会儿之后,叶觉非好似已经心平气和的盯着李寻欢的眼睛,主动开口道:“他们刚刚说,你是梅花盗?” “嗯。”李寻欢点了点头。 “那你到底是不是啊?”叶觉非眨了眨眼睛,继续追问道。 “……”李寻欢无语了一会儿,笑着反问道:“你说呢?” “我问你呢!”叶觉非说着话的时候,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李寻欢脸上的笑容里多了几分苦涩,无奈笑道:“愈加之罪,何患无辞……”看到叶觉非还在盯着他,似乎在考量什么一般,李寻欢也轻轻的叹了口气,倒是终于把自己面对那些人的围攻时,都未曾辩解过一句自己并非梅花盗的事情,对着叶觉非尤为真诚的说道:“我不是。” “那就好,”叶觉非温柔的笑了笑,可是,眼睛里,却仿佛涌动着一股危险的暗芒,稍稍停顿了一下之后,叶觉非终于慢悠悠的微笑道:“我记得,我和你说过,你和我朋友的眼睛特别像,若是你真的是梅花盗,杀了你我还真挺不忍心的……” 就算不是梅花盗,听了这话,李寻欢也是悚然一惊,道:“你要杀梅花盗?” 叶觉非看着他震惊的表情,似乎觉得很有趣一样,微微莞尔道,特别真诚的说道:“他的命很值钱啊……再说了,他又不是什么好人,杀了也不是什么坏事……” 李寻欢不由得想起了那日孙逵争夺金丝甲时告诉他的事情,不由得叹了口气,无奈苦笑道:“的确,江湖上已有就九十余家人允诺,将自己的家财分出一成来送给杀死梅花盗的人,看来这件事,果然已经是江湖上公开的秘密了!” 李寻欢的话中犹带几分叹息,却没注意到,叶觉非听了他这话之后,原本就极其清亮的眸子,瞬间如同搜寻到猎物的狼一样,那双眼睛里狼一样的绿光,简直亮得惊人! 叶觉非原本只知道,官府的海捕文书里有梅花盗的名字,官府也许诺了一大笔赏银,却不知晓,原来江湖之中,也有这么一份大礼等着呢!西门吹雪那边,万梅山庄自己不缺钱,自然也就没把这件事当回事的特意告诉叶觉非一声…… 叶觉非已经转过头去,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公孙摩云,赵正义还有田七三个人,至于龙啸云,虽然也有小心思,不过至少没那么明显…… 叶觉非单手拎着重剑泰阿,瞄了半响之后,抬起剑来指了指那三个人,轻飘飘的开口问李寻欢,语气竟然显得颇为认真的说道:“他们三个这么急着把你当成是梅花盗的替罪羊,莫非,他们之中便有梅花盗的真身不成?” 公孙摩云已经涨红了脸,怒斥道:“妖女胆敢胡乱栽赃!” “怎么,就允许你们明目张胆的找替罪羊栽赃陷害,还不允许被冤枉的人反抗了?”叶觉非冷笑道,握着剑柄的手微微紧了紧,大有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意思,“想死你就继续说!伪君子一个!” 被刺断手筋废了一只手的田七前车之鉴犹在,公孙摩云脸上的表情青白交加,来回变换了半天,终究是形势比人强,生压着这口气不说话了。 正在这时,李寻欢轻声开口,有些苦笑的对叶觉非摇了摇头,解释道:“梅花盗……应该并非出自他们几人之中……” “啧,便宜他们了!”叶觉非瞥了毫发无伤的公孙摩云和赵正义一眼,淡淡道。 “你身上的伤势大概需要处理一下,正好我还有事情要问你……”叶觉非一手握着重剑泰阿,一手抓着李寻欢的袖子,突然又开口说道。 “嗯?”李寻欢怔了怔,看向叶觉非。 “所以你先跟我走吧!”叶觉非看着李寻欢和自己那个明教朋友有些相似的眼睛,淡淡的笑了笑,直接视龙啸云和公孙摩云还有赵正义、田七等人于无物。 “兄弟!”龙啸云满面担忧,还想要阻拦,又不敢直面叶觉非手中重剑的锋芒。 李寻欢摇了摇头,对龙啸云笑道:“大哥不必担心我!” “这位姑娘——”龙啸云显然不担心李寻欢,他更加担心的是这个突然出现的来历不明、目的不明、却似乎和李寻欢颇有交情的叶觉非。 “李寻欢在我手里,肯定比在你手里活得久!”叶觉非满不在乎的冷笑道。丢下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语,叶觉非又是一剑,逼退龙啸云等人之后,直接扯着李寻欢闪身进了梅花林深处,不过转瞬之间,两人的身影便已经消失不见。 叶觉非把李寻欢从梅花林里带走之后,根本没去找就在兴云庄正门等着的虬髯大汉,而是直接让他把他的飞刀收起来,稍作变装之后,直接把人带到了小镇上。 客栈里毕竟人多眼杂,叶觉非索性就没往那种地方去,带着受了伤的李寻欢七拐八拐的,直接从隐蔽的小巷子里绕到了一个满是糕饼香甜味道的后院里,也不敲门,直接就扯着行动不便的李寻欢翻墙进了去。 李寻欢还有些发愣,问叶觉非道:“这是哪里?” 叶觉非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手上、褂子上还沾着面粉、正从库房里抱着一袋子桂花糖往前屋走的小伙计看着那两个突然出现在后院里的江湖人,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也有些发愣,惊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闯到后面来了!” 叶觉非看了那个小伙计一眼,微微笑了一下,温和的说道:“这里不是合芳斋么?” 小伙计愣了一下,道:“是啊!” “那就没错了!”叶觉非道:“有客房吧?借住一下!” “有客房啊……”小伙计下意识的呆愣愣的回答,反应过来之后,直接就跳脚惊叫道:“不是,你们是谁啊?!” 不请自来而且还是自己从后院硬闯的叶觉非脸上没有半点尴尬的神色,甚至还悠然而熟练的一边拽着受伤的李寻欢往后院闲置的客房走,一边回头对那个小伙计已经对叶觉非这么不客气的举动看呆了的小伙计温和的笑道:“我叫叶觉非,我觉得,西门吹雪应该不介意我在这里住几晚的!” “啊……”听到叶觉非提到了西门吹雪,小伙计脸上震惊、呆愣、不敢置信的表情总算是稍稍和缓了些,虽然还是有些无言以对的看着叶觉非仿佛是这家主人一般,轻车熟路的往客房的方向走去。 抱着那袋子桂花糖在原地呆呆的站了一会儿,等到厨房的师傅朝着后院喊了一声之后,小伙计才终于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满脑子莫名其妙的抱着桂花糖往厨房走去,放下桂花糖之后,直接就又跑去了前面的门店那里,跟掌柜的把后院刚刚的事情说了一遍。 后院这边,李寻欢那张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惊讶的神色。 进屋之后,叶觉非显得十分悠闲的自己端着茶壶去找了一壶热水来,有伤在身的李寻欢则是坐在了桌旁,缓缓的长舒了一口气。 等到叶觉非端着一壶热茶回来之后,李寻欢看着她在那里倒车,才终于笑着摇了摇头,缓缓的轻声说道:“原来你和万梅山庄的庄主西门吹雪是故交……的确,你们都是当世用剑的高手……” 叶觉非漫不经心的瞟了他一眼,然后慢条斯理的说道:“听你说这话,我总觉得你好像误会了点什么,感觉哪里怪怪的,不过这件事好像不太重要,我也懒得追根究底了……” 李寻欢闻言,却是呆了一下,摇摇头笑了笑,然后说道:“你刚刚在兴云庄的时候说,有事情想要问我?” 李寻欢的伤主要还是内伤,得自己疗伤,药物之类的都是辅助,叶觉非也就特意往药铺里去一趟,她记得陆小凤以前提到过,西门吹雪好像对医术很有些研究,合芳斋里说不定草药之类的东西也不少,等会儿有空了问问掌柜的便是了。 叶觉非点了点头,她去潜入兴云庄,就是为了追查梅花盗的下落,却没想到竟然碰见了李寻欢,还赶上这么一出热闹的大戏。 “我想问你的是,你到底知不知道,梅花盗究竟是谁?刚刚那几个伪君子拼了命也要把黑锅扣在你身上,我想,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吧?”看在李寻欢有伤在身的份上,叶觉非还主动给他也倒了一杯茶,然后更加兴致勃勃的问道:“还有,你说的那个九十多户人家愿意把家财的一成送给杀死梅花盗的人,那九十多户人家都有谁?杀了梅花盗之后,我要怎么去找他们?” “……”李寻欢看着叶觉非,半响无言,然后便是忍不住的哑然失笑。 他突然很想告诉叶觉非,不但那九十多户人家人家愿意赠出一成家财,还有江湖第一美人林仙儿愿意委身嫁给杀死梅花盗的人为妻…… 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从上次林仙儿遇到叶觉非之后,就一直是林仙儿在害怕叶觉非,这话说出来,也就自己笑笑,估计叶觉非根本就不在意了…… ☆、第89章 重聚保定城 叶觉非瞅了李寻欢一眼,然后眨了眨眼睛,半响,才认真的开口问道:“你在笑什么?” 李寻欢稍稍愣了一下,然后才笑着摇了摇头,却没有回话。 “你还没告诉我,梅花盗究竟是谁?”叶觉非盯着他,认真的提醒了一句,又问了一遍道,完全没有被李寻欢带骗话题的可能性。 李寻欢无奈,看着叶觉非摇了摇头,道:“我也在追查此事。” 叶觉非微微凝神,坐在桌边下意识的用手指轻轻的敲了两下,开口问道:“那你来到兴云庄,是因为这里有什么线索吗?” 李寻欢微微一怔,面上却不免流露出了几分怅然痛苦之色,而后勉强一笑道:“我此次回到中原,本就是为了摆放几位故人罢了……” 叶觉非定神看了李寻欢一会儿,直到李寻欢觉得被她盯得心里有点发虚了,直接开口询问之后,叶觉非才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的回答道:“我本来还以为,你原是李园的主人,即便是已经将祖宅慷慨相赠,却依然还对这附近十分熟悉,想来是知道了什么,才会重新来到这兴云庄,却没想到,竟然是我猜错了啊……” “……”李寻欢闻言,那双眼底深处凝着一丝碧色的眼睛里飞快的闪过几丝惊诧的神色,愣了一会儿,才有些不确定的开口道:“觉非,你是说,兴云庄这里和梅花盗有关?” 不待叶觉非回答,李寻欢已经又自顾自的喃喃自语道:“赵正义、田七还有公孙摩云他们俱是守在兴云庄中,的确是一副对梅花盗势在必得的模样,可是……不、不对,若是真的有梅花盗,大哥又岂会不知晓,还——” “……”看着李寻欢陷入苦苦思索的模样,叶觉非却只是深深的觉得,这人一点救都没有了! 等到李寻欢的喃喃自语声停下来,叶觉非才微笑着淡淡开口道:“看来,你也不是一点线索都不知道呀……” 凉凉的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等到李寻欢微微蹙着眉心看过来,叶觉非才不慌不忙的继续悠然道:“按照你刚刚所说,那三个人,是叫做赵正义、田七什么的,他们也是为了捉拿梅花盗才去了兴云庄的,然后,你刚刚自关外回来,就这么自投罗网了?” 李寻欢摇了摇头,有些苦笑,可是,对于自己,表妹林诗音,以及结义大哥龙啸云之间十几年前的那段孽缘,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好在叶觉非也对他们三个的感情纠纷没多大的兴趣,从那些无关的江湖路人口中,她已经知道了个大概,如果事情属实的话,那么知道这些基本上也就足够了。 叶觉非看着李寻欢的眼睛,微微正色道:“李寻欢,我也不瞒你,我会来兴云庄这里,其实是因为知道,梅花盗最近做下的几个案子,都在兴云庄附近。” 李寻欢闻言,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苦笑道:“这个我知道……大哥他此前还告诉了我,前几日秦孝仪秦三哥的大公子便已经伤在了梅花盗手里。”而这,也正是赵正义、田七还有公孙摩云等人聚集在兴云庄的原因。 叶觉非眨了眨眼睛,好奇道:“那个秦三家的大公子遇到了梅花盗?他只是受伤了,人还活着?” 李寻欢困难的点了点头。 “知道他在哪里吗?”叶觉非立刻来了精神,用手指下意识的敲了两下桌子,然后道:“我想去找他问问梅花盗的事情!” 李寻欢苦笑道:“秦三哥的大公子侥幸从梅花盗手中逃脱,身受重伤,此时还昏迷不醒,更何况,他对梅花盗满心惊惧,纵使醒来,恐怕也没可能会告诉你梅花盗的事情了……” “这样啊……”叶觉非闻言,只是点了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李寻欢稍稍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道:“不过,梅花盗前几日,就是在——兴云庄的后院,‘冷香小筑’的梅林里伤了人……” 叶觉非微微怔了怔,她没注意到什么冷香小筑,不过,梅林的话—— “你是说,我刚刚见到你们的那片梅花林吗?”叶觉非有些惊异的问道。 李寻欢苦笑着点了点头,他会被赵正义、公孙摩云还有田七等人围攻,那会儿,他正从梅花林里出来,也未尝不是一个原因。 “可惜晚了一步,”叶觉非有些遗憾的轻声说道:“你知道具体的位置吧?等你身上的伤势好了之后,我们到时候再回去一趟?” 对上叶觉非几乎不容人拒绝的坚定眼神,李寻欢无奈的点了点头。 叶觉非又追问了李寻欢半天关于这几天他兴云庄里知晓的关于梅花盗的事情,许久之后,看到李寻欢那张永远带着几分惆怅病容的面上渐渐流露出了几分难以掩饰的疲惫之色,叶觉非才算是停下了继续追问,对上李寻欢依旧温和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好生嘱咐李寻欢好好休息,这才从屋子里出去,直接又在旁边找了一间客屋子住下。 翌日一早,叶觉非从屋子里出来,正要直接去找李寻欢,看看他的伤势如何了,能不能尽快再回去梅林中查探梅花盗的事情,才一出门,就惊奇的发现,合芳斋后院里的树下,西门吹雪竟然已经背负乌鞘长剑,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一般,微微阖着眼睛,稳稳的站在那里,虽是深秋,却如披冰雪,遗世独立。 叶觉非当即转身,直接往西门吹雪那边走过去,微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道:“没想到你竟然会在这里。” 西门吹雪缓慢的抬起眼,定定的看了叶觉非一会儿,然后才淡淡道:“你之前找到了这里,合芳斋的掌柜昨日便已经飞鸽传书于我。” “我猜到了,”叶觉非笑了笑,却继续道:“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会这么早就来。” “……”西门吹雪只是沉默,冰雪一般的脸上神色一片漠然,对此完全是不置可否的态度。 西门吹雪不说话,叶觉非也不继续开口,只是微笑着站在那里。 初升的太阳依旧还笼罩在几片朝霞之中,并不算刺眼的光阳斜斜的照射进来,秋风叶下,树影婆娑。 枯黄的落叶从枝头打着旋落下,晨间犹带着几分夜里的凉意,地面的几棵早已经有些发蔫的花草上,还有些许霜露的晶莹。 过了一会儿,西门吹雪才微微皱了皱眉,突然开口道:“若是没有什么变故的话,陆小凤今日可能会到保定城中来……” 叶觉非闻言,微微一怔。 她上次见到陆小凤,还是在京城的郊外偶遇上的。那个时候,叶孤城、宫九都在,还有那个和苏曼莎有些相像的女子沙曼…… “我记得,陆小凤之前应该是在京城中帮别人查案?”叶觉非想也没想,直接就开口说道。 西门吹雪微微颔首,万梅山庄在京城里的消息十分灵通,合芳斋那个地方,陆小凤都还不知道…… 西门吹雪淡淡道:“他是在调查公孙兰遇害一事,凶手是谁,虽然还未能揪出来,不过,根据陆小凤目前找到的证据,他手中的线索必然会让他亲自前来保定城中一次……” 叶觉非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十分夸张的念头,惊奇道:“不会是又和梅花盗有什么牵连吧?” 不过,这个念头才闪过一下,叶觉非便已经有些好笑的自己打掉了这个念头。毕竟,公孙兰是死于叶孤城之手,胜通和尚现在隐姓埋名苟且偷安尚且来不及,断然没有胆子赶在江湖中行走,甚至把这件事透露出来…… 更何况,当初宫九倒是在谈笑间指认叶孤城是梅花盗,不过,京郊的一次见面之后,叶觉非、叶孤城、还有宫九等人虽然谈不上开诚布公,不过,他们三人却也都已经心知肚明,叶孤城和梅花盗根本是没有半点关系! 西门吹雪瞥了叶觉非一眼,微微摇了摇头,言语间似乎有些微微的犹豫,然后才继续解释道:“公孙兰似乎是被她那双短剑上的红缎子勒死的,和梅花盗一贯的手法,截然不符,只不过,陆小凤究竟找到了些什么线索,我却是不甚清楚了……” “……”叶觉非清楚的记得,公孙兰是死在叶孤城的剑下,难不成,陆小凤、欧阳情还有薛冰他们都验过尸之后,竟然依旧还是弄错了公孙兰的死因不成? 至于西门吹雪并不清楚陆小凤找到了什么线索,却如此笃定陆小凤一定会来保定城的原因,叶觉非却并没有继续追问。 又是一片沉默之后,西门吹雪虽然没有说话,却是直接抬脚往李寻欢昨晚所住下的屋子走去。叶觉非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不可名状的诧异神色,立刻也跟了上去。 李寻欢昨日虽然受了伤,并且积年累月的疾病缠身,这一大早,他却依然早就已经起身,正坐在桌边,而屋子里,药香弥漫,竟然还有一个小童,手里拿着个小蒲扇,直接蹲在砂锅旁边,小心翼翼的扇着风盯着正在熬煮的一锅药。 看到西门吹雪的身影,李寻欢当即起身抱了抱拳,笑着称道:“西门庄主。” 相比之下,西门吹雪的反应却是颇为冷淡,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示意。 叶觉非双臂抱在胸前,重剑泰阿和轻剑千叶长生都被她背在身后,正好垫在门框上,她则是微微斜着身子向后靠在上面,先是有些惊奇的挑了挑眉,旋即反应过来,昨天夜里,这两人怕是已经见过一面了,便莞尔一笑,悠然说道:“我险些忘了,陆小凤早就和我提起过,西门吹雪正好是极擅医术的,李寻欢你的运气倒是不错……” 李寻欢笑了笑,他虽然十几年前便已经远走关外,但是,中原武林之中,万梅山庄西门吹雪和白云城主叶孤城两人俱是当今武林中的绝顶剑客一事,他却也是早有耳闻的,只不过,此前李寻欢也从未听闻西门吹雪竟然极其擅长医术这件事了…… 当下,李寻欢便也温和笑道:“能得万梅山庄庄主妙手为其诊治,李某的运气的确不错……”   ☆、第90 章 重聚保定城   西门吹雪神色冷淡,漠然不语。   李寻欢又有伤在身,闻着房中小童煎药散发出来的缕缕苦涩药香,免不了的以手掩面闷声咳嗽几下。   叶觉非见状,简单问过李寻欢的伤势之后,又随意聊了几句,便也告辞出来。   叶觉非从屋子里出来,西门吹雪更不可能继续和李寻欢独处,即使小李飞刀在江湖中同样声名显赫,可是,这样一个病恹恹的探花郎,又不是昔年用剑的高手,西门吹雪对飞刀的兴趣,从来只是一般,便也微微颔首示意,跟着走了出来。   李寻欢所住的那间客房里满是苦涩难言的草药的味道,合芳斋的院子里却依然还是弥漫着糕饼的香气,隐约似乎还有一丝清香甜美的桂花糖的滋味。   西门吹雪虽然对李寻欢神色冷淡,不过,对他身上经年不管不顾、早就沁入肺腑的病症却是有了些许兴趣,上午练过剑后,便独自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待在屋子里翻了翻医术,琢磨着药方子。   叶觉非却是一直等到西门吹雪从小院里离开,因为是在别人家中借住,她只好把练剑的时间从清早给挪到了下午……   日暮西斜,晚风萧萧。   西门吹雪依旧是冷着那张脸,却特意又去看了李寻欢的伤势,诊了诊他的脉搏,淡淡的吩咐了一两句,让那小童把药房记下,端着药炉出去之后,又和李寻欢交浅言深的谈了几句,这才静静离开。   叶觉非手里拎着轻剑千叶长生,正一个人静静的呆在合芳斋后院的树干上面,西门吹雪本来要去房间里找她,走到半路上,在迷蒙的夜色里,却恰好瞥见一抹淡金色的剑光闪过。   已是秋日,枯黄的树叶一片片落下,原本的枝繁叶茂,也渐渐变得稀疏冷落。夜色中一眼望过去可能还不显,但是,若是定睛细看,隐约间,还是能够看到正坐在大树上面的一个衣袂翩翩的身影。   能在合芳斋里的后院里爬树的人,反正肯定不是合芳斋的人就是了……   西门吹雪脚步轻轻的走到树旁,微微抬起头,正好和背靠在树干上微微侧着身子的叶觉非对视。   旋即,叶觉非轻巧的从树上跳下来,稳稳的落在西门吹雪的面前。   “你是要找我吗?”叶觉非也没犹豫,微微眨了下眼睛,直接开口询问道。   西门吹雪看着叶觉非的眼睛,微微颔首。   叶觉非稍稍怔了一下,然后反应飞快的追问道:“莫非是和梅花盗有关的事情?”西门吹雪其实是个性子极其冷漠的人,能让他主动找上自己的事情,除了他视若生命的剑,恐怕,便只剩下之前西门吹雪答应帮她寻找梅花盗踪迹的那个承诺了。   “不错,跟我来。”西门吹雪简简单单的说道,然后直接纵身跃上了房顶,显然是打算悄悄的出去。   叶觉非立刻施展轻功跟上,没有丝毫的犹豫,原本被抱在怀里轻轻抚摸上面银杏叶片纹络的千叶长生剑也被她重新背在了背后。   西门吹雪的轻功极其高明,动作轻巧迅疾,而又悄无声息,即使是要悄悄潜入别处,在这样月色迷蒙的晚上,他的身上却依旧如雪的白衣,纤尘不染,一闪而过的身影,几乎如同鬼魅一般飘忽。   叶觉非也寸步不离的跟在了西门吹雪的身旁,压低声音轻轻的问了一句:“这是要去哪里?”   西门吹雪的回答依旧简短而平静,只有四个字,“冷香小筑。”   叶觉非想了一下,她还记得之前李寻欢才告诉过她的,兴云庄里梅林附近的冷香小筑,正是梅花盗前几天作案的地点!   “梅花盗前几日才在那里伤了人,他还会出现在那里?”叶觉非有些不确定的轻轻问道。   西门吹雪的神色虽然是冷漠的,但是,今晚,面对叶觉非,他却显得尤为有耐心,稍稍停顿了一下,便继续低声反问了一句:“梅花盗在别处从来都是杀人,却唯独在冷香小筑那里,只是伤了人而已,岂不奇怪?”   虽未反问,实为解释缘由。   还不等叶觉非开口,西门吹雪已经又道:“我本以为,李寻欢告诉你了冷香小筑附近发生的事情,你会早就决心再去那里查探一番。”   叶觉非稍稍侧过头来,微微莞尔一笑,轻声道:“其实,我本来是打算等李寻欢伤好之后,拉上他一起重新去那冷香小筑的。”   “夜长梦多,时间过去太久,证据也就没了。”西门吹雪冷淡道。   叶觉非只是笑笑,跟在似乎极其熟门熟路的西门吹雪身边,不再做声。   还未到寒冬腊月,地面无一丝白雪皑皑,梅林虽然犹在,冬梅却还未开。   西门吹雪和叶觉非两人悄悄潜入这声名在外繁华秀丽的兴云庄,却是轻松的如入无人之境。   踏过石宇栏杆的精致小桥,穿过静寂的梅林深处,昔日的冷香小筑附近,即使梅花尚未绽开,却仿佛依旧凝着一缕淡淡的冷香。   “万梅山庄,是不是也有这么多的梅花?”叶觉非突然轻声问道。   西门吹雪愣是被她问了怔了一下,然后才摇了摇头。   “没有梅花,却叫做万梅山庄?”叶觉非莞尔浅笑。   西门吹雪静静的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此时并无梅花盛开。”   叶觉非瞬间恍然,此时无梅,却不意味着冬日依旧无梅,就如同此时冷香小筑周围只有树干、枝桠和叶片的梅林一样。   叶觉非和西门吹雪不知道,冷香小筑,曾经是李寻欢的故居。   只不过,在当年满门锦绣的李园变成如今的兴云庄后,曾经雅致的冷香小筑,也早已经换了主人。   叶觉非和西门吹雪无声无息的走到冷香小筑附近时,夜色清幽、一片沉寂的梅林中,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女子的娇笑声。   那阵优美悦耳的笑声之后,便是一对男女在耳鬓厮磨的软语呢喃,只不过,那些轻声细语,却几乎只是那个女子娇柔动听的声音,另一个年轻的男人,却很少开口,他似乎并不多言,然而,他轻轻说出的每一个字,却都带着掩不去的柔情。   叶觉非和西门吹雪的脚步同时停顿了一下,互相对视了一眼。   西门吹雪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冷然,原本背负在身后的乌鞘长剑,却已经被他稳稳的握在了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指间。   叶觉非倒是没记着拔剑,而是单手托着下巴,仔细的想了想这阵有些耳熟的娇笑声自己是在哪里听到过……   看到叶觉非站稳了之后,就在那里半天不动,走出去一步的西门吹雪有些诧异的回头瞥了她一眼。   叶觉非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本就深邃而清亮漆黑眼眸里突然闪过了一丝饶有趣味的笑意,这里离那对还在互诉衷情的男女已经很近了,叶觉非也没再出声说话,只是对着西门吹雪做了个口型,“林、仙、儿!”   西门吹雪神色不动,只有那双眼睛里似乎飞快的闪过了一抹异色。一时之间,叶觉非也无从分辨,西门吹雪到底有没有意识到她刚刚说的是什么。仔细一想,西门吹雪此前是否见到过林仙儿,叶觉非也有些不确定,这样一来,之前的那个问题,似乎也就变得更加不重要了……   叶觉非没有再特意小心翼翼的不让脚步发出丝毫的声响。   当然,她的脚步声却依然还是很轻,然而,几乎是瞬间,西门吹雪微微蹙了蹙眉,不懂叶觉非意欲为何,与此同时,刚刚还紧紧的拥抱在一起,互诉衷情、热烈而渴望的亲吻着的那对男女,也瞬间分开,那个年轻人原本满是欢喜和温柔的声音,瞬间变得如同孤冷的冰雪一般,猛地回头斥问道:“谁?”   林仙儿的发髻有些微的凌乱,漆黑如墨的发丝顺着脸颊划过,也轻轻的落在那个怀抱着她的年轻男人的耳畔。   那个年轻人的眉很浓,眼睛很大,瘦削而英俊的脸上,带着些花岗岩一样的倔强和坚定,那双眼睛在幽深的夜色中,依旧如同孤狼一样明亮而带着野兽的冷漠和锐利。   叶觉非并不认识这个男人,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漫不经心的微笑着,用带着毫不避讳的审视的眼神扫过这个仿若雪地孤狼一样的年轻人。   又或者说,对于叶觉非而言,认识一个林仙儿就足够了,至于林仙儿身边的男人——她只要知道这个男人估计又是一个林仙儿的裙下之臣,谁还管他是林仙儿的哪个骈头呢?   “林仙儿,好久不见了。”叶觉非微笑着看向林仙儿,漂亮的眼睛里带着丝玩味,巧笑倩兮,悠然轻道。   看着叶觉非脸上的笑容,林仙儿脸上原本纯洁而又无比妩媚的表情早已经僵在了脸上,她还依偎在阿飞坚实而温暖的怀里,却仿佛突然感受到深秋长夜的寒冷般,感觉一股恐惧的冷意从纤细漂亮的指尖一直蔓延浸透到骨髓深处,不禁打了个寒颤。   ☆、第91 章 重聚保定城   叶觉非只是微笑,那个年轻人自然也察觉到了怀中人身体的微微颤抖。   “你是谁?”阿飞把林仙儿掩在身后,瞪了叶觉非一眼,他的手忽然握住了腰边的剑柄。   已经站在林仙儿和阿飞面前的叶觉非,还有依旧隐匿身形于梅林中的西门吹雪,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在了那个孤狼一样的年轻人腰间的那柄剑上。   认真来说,那几乎不能称作是一柄剑,而只是一个简单甚至还有几分粗糙的三尺多长的铁片,没有锐利逼人寒光四射的剑锋,也没有稳重精美的剑锷,甚至于,就连剑柄,都只是用两篇软木钉在上面,以免那条铁片伤了手指和掌心……   那样一柄极其简陋的、甚至不足以称为是一柄剑的“剑”,和叶觉非手中轻灵精妙、剑影流光,就连上面金色的银杏叶都精致美妙栩栩如生的千叶长生剑比起来,何止是天差地别!   会用这样的“剑”的人,要么是完全不懂剑、不过是自己好奇的门外汉,要么,便是十分了解一柄剑,他的剑法,早已经不需要拘泥于一柄剑的形式上,随便截下一段梅枝,在他的手中,也可为剑!   ——其实,西门吹雪身为当今江湖中的绝顶剑客,叶觉非亦是出身藏剑山庄御神一脉,剑法之精绝自然是旁人难以企及。   让叶觉非和西门吹雪他们两人折一段树枝为剑,也未尝不可,只不过,这两人各自出身名门世家,家境优渥,说是从小娇惯也不为过,还未习剑,已经习惯抱着属于自己的那柄当世名剑片刻不离了……   叶觉非把视线从那个孤狼一样的年轻人的剑上收回来之后,又开始意味不明的盯着林仙儿微笑,压根没搭理阿飞刚刚问的那句话。反倒是西门吹雪,仿佛突然出现一般,静静的站在清幽如雾的月色阴影中,依旧是一身白衣胜雪,面容精致冷然。   西门吹雪站在那里,他的周身便已经有一种奇妙而难以形容的的剑气如同高耸的山峰般压了下来。   叶觉非对西门吹雪身上的剑气仿若未闻,林仙儿却是在这种强大的压迫感之下打了个寒颤。仿若雪地孤狼一样、还有几分稚气未脱的年轻人阿飞更是在西门吹雪现身的瞬间,已经本能的戒备了起来,他的身体有些不自觉的紧绷起来,那双同样冷得像冰一样的眼睛里瞳孔有些微微的收缩,死死的盯着面无表情的西门吹雪。   “你学剑?”西门吹雪淡淡的开口问道。   阿飞并未作声。   又来了……叶觉非扭头瞥了仿佛眼虽然神色冷淡,但是,那双眼睛里却在放光的西门吹雪,心中暗自腹诽道,真不愧是爱剑成痴之人!   林仙儿悄悄的看了西门吹雪一眼,瑟缩在阿飞的背后,她的一缕发丝垂下,仍有几分散乱慵懒,那张绝美的脸上满是纯洁天真,一眼望过去,却又媚态天成,带着一种骨子里的迷人。   四个人之间,似乎陷入了一种难言的沉寂氛围,就连时间,在这一刻仿佛也有了几分凝滞之感。   然而就在此时,在西门吹雪充满威慑的剑气压迫之下,那个身体紧绷、背脊挺直的少年人阿飞,依旧稳稳的把林仙儿掩在背后,他的手,却突然刺出,那柄简陋的几乎不足以称之为剑的三尺铁片,以一种惊雷掣电之势刺向了叶觉非的喉咙。   在场的人中,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如同孤狼一样的年轻人会突然出手,并且,出手就是杀招。   叶觉非清亮的眼眸只是微微闪了一下,却依旧定定的看向阿飞,仿佛那个年轻人手中的剑不是以一种生灵尽灭的森寒气势刺向她的喉咙一般,甚至于,她脸上的笑容都没有丝毫变化。   下一瞬,剑光一闪,便是两声挨得极近的剑锋相撞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锐利的剑锋撞在一起,迸发出的几点火星一闪而过,瞬间照亮了长夜中几个人的脸。   阿飞的剑很快,可是,叶觉非和西门吹雪手中的剑却更快。   西门吹雪的剑,是杀人的剑,他所修习的剑法,亦是杀人的剑法。这次,叶觉非挥剑,是为自救,西门吹雪扬剑出鞘,却是为了救人。西门吹雪杀人时的剑快,骤然出手拦下阿飞对准叶觉非咽喉致命一击时,却是同样犀利精妙。   那个孤狼一样冷漠、固执而骄傲的少年人,在剑道一途上,终究还是犹有几分稚嫩年少。   西门吹雪手中的乌鞘长剑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十三两,乃是天下利器。   叶觉非的轻剑千叶长生,更是藏剑山庄庄主叶英以晦暗沉郁内含不凡的尘沙玄晶并沉埋于深水下千百年的浮屠陨铁亲手铸成,剑身若一泓清水。此双生剑剑成之日,即供奉于千年银杏树下,祈祷安康之意。   那柄约为三尺的细长铁片,怎可能敌得过两柄当世名剑?   阿飞手中的剑与另外两柄剑的剑锋相撞之后,那条三尺的铁片,便已经被切断成为三截坠落地下,未伤叶觉非丝毫。   比起看着刚刚三人飞快出手,又瞬间尘埃落定的战局,心中满是惊慌失措的林仙儿,叶觉非依旧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回头看了看刚刚出手帮忙的西门吹雪依旧是一派冷肃的模样,除了唇角的笑意,眼睛里甚至还闪过了一丝彷如“受宠若惊”般的惊奇。   叶觉非自始至终神色如常,是因为她自持身手绝不弱于面前这个初次遇见、名字也简单的像个随意称号的少年剑客。   叶觉非自信自己能够躲得过这个年轻人冲着自己喉咙的致命一击,扬手斩断阿飞的剑,也只出于此的缘故。叶觉非是真的丝毫没有想过,西门吹雪会同时出手,拦下那个年轻人刺向自己的一剑……   ——甭管用不用得上人家帮忙,但是西门吹雪会出手救人,尤其还是从另一柄剑下救自己,就已经足够让叶觉非心中诧异,惊奇不已了……   “打扰你们两位互诉衷情,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叶觉非突然神来一笔般的开口说道。别说是神经高度紧张的林仙儿和不知道心里到底想什么的西门吹雪,就连手中的“剑”断成三截、冷漠到对太多事情都漠不关心的阿飞,都有些发怔的看向始终笑意吟吟的叶觉非。   叶觉非曾经所在的大唐江湖,民风之潇洒彪悍,就是让陆小凤最头疼的有母老虎之称的四大美人也难以比肩。撞见人家一对男女谈情说爱耳鬓厮磨,已经搂搂抱抱眼看着就要轻解罗裳,别说是害羞困窘了,就是让叶觉非再随意调侃几句,她都始终是无所谓的态度。   “——不过今天打扰了你们两个的也不止我一个,”叶觉非莞尔一笑,轻声细语一派悠然的继续说道:“那边的看客,看得差不多了就出来,大家一起聊聊?”   西门吹雪早就察觉到梅林中有人,只是一直并未声张罢了,阿飞下意识的顺着叶觉非的视线方向望过去,唯独林仙儿,看过去的时候,顿时悚然一惊。   一张发着惨绿色的青光、在梅林夜色中如同鬼魅一般的脸突然从林子里出现,那个人缓缓的从梅林的阴影里走出来,他的身形很高,动作却有几分僵硬,脖子上还缠着一层白布,如同僵尸一般。   叶觉非只往那片瞥了一眼,便又把视线对准了林仙儿,恰好捕捉到林仙儿那个女人眼睛里闪过的一抹异色,心中免不了有些啧啧称奇。   “‘青魔’伊哭,”西门吹雪淡淡的开口,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冷漠,然而,叶觉非自然明白,他这是在告诉自己,刚刚出现这个脸色一片青绿的人的身份。   “‘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伊哭睁大眼睛,如同绿幽幽的鬼火一般,沉声说道,“没想到在这兴云庄中,竟然有幸遇见西门庄主,却是不知,这位小姐剑法不凡,与西门庄主相携而来,又是何方人物……”   叶觉非眨了眨眼睛,没开口,只是看了看半人不鬼模样的伊哭,再看看那个林仙儿,兀自悠然笑道:“林仙儿,这位青魔,看来你也认识?”   林仙儿闻言,顿时一怔。   叶觉非的视线轻飘飘的扫过林仙儿、阿飞、还有刚刚出现的伊哭,若有所思,笑意更微妙了几分。   伊哭见叶觉非根本不理自己刚刚的说辞,又慑于西门吹雪和叶觉非两人手中的剑,眼珠僵硬的转了半圈,已经改口道:“敢问西门庄主来此所为何事?”   月色凄迷,夜色深沉,西门吹雪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身白衣如雪,身影绰绰,如在雾中。   西门吹雪神色漠然,并未回答,反而是叶觉非,微微莞尔,笑着开口反问道:“我倒是有心请教,你们三位都守在这里,可有人知道,梅花盗的下落么?”   林仙儿顿时有些微微的僵硬,背脊发寒,躲在阿飞的背后,那具优美曼妙的身体,几乎是止不住的微微发颤。   ☆、第92保章 重聚保定城   西门吹雪既然深夜带叶觉非来到这冷香小筑附近,自然是因为知晓了此地与梅花盗之间的渊源。   之前李寻欢在梅林外面受了伤,落入赵正义、公孙摩云以及田七等人的手中,偏偏却又被叶觉非横插一手把人带走,加上更早之前,梅花盗便在这里伤过人,除了想要抓捕梅花盗的人,旁人怕是会尽量的避开这里。   如林仙儿和阿飞这般,在这种多少有些让人感觉危险的地方私会互诉衷情,阿飞虽然聪明,但是毕竟年少天真,不谙世事,又是那种孤狼一样的性子。他深陷其中,当局者迷,不足为奇。   不过,以林仙儿一贯混迹于江湖中的心智性情,她又是兴云庄女主人林诗音认下的妹妹,以往也有过常住冷香小筑的经历,现如今,冷香小筑出了这种事,林仙儿却和一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深夜私会于此,若是深思,难免不符合常理……   叶觉非这么凭空问了一句之后,在场的众人,谁都没有说话,半响,伊哭才开了口,沉声道:“梅花盗一事,我却是并不知晓。莫非,这位姑娘和西门庄主前来,便是为了追查梅花盗一案不成?”   伊哭会有这么一问倒也不奇怪。毕竟,西门吹雪的习惯江湖人尽皆知,每年出庄四次,皆是为了追杀背信弃义之人。梅花盗谈不上什么信义,不过,罪恶昭彰倒是明摆着的。西门吹雪若是为了追杀他才来到这里,倒是能说得通,唯一有些令人惊奇不解的,则是旁边这位同西门吹雪站在一起的年轻女子的身份了,往日里,倒是从来不曾听闻,江湖中有这样一个武功高深莫测的用剑女子……   叶觉非看了一眼伊哭那张透着惨绿色的鬼脸和状若鬼火的眼睛,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随意道:“是我在追查梅花盗的下落。”   言下之意,却是把西门吹雪撇了个干净。伊哭身为一个老江湖,虽然也发现了叶觉非剑法不凡,可是,比起一个声名不显的年轻女子,还是和叶觉非一同出现的西门吹雪更被伊哭所重视。   在场的几个人中,西门吹雪声名显赫,林仙儿虽然是第一次见到他,但是,对于万梅山庄庄主这个身份,还是心里清楚的,只不过,之前几次碰到叶觉非的经历太过惨痛,让林仙儿本能的更加害怕叶觉非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更何况,林仙儿最为自持的美貌,面对男人的时候,几乎从来都是无往不利,可是,当她面对武功比她厉害的女子的时候,林仙儿的威力自然就被削去了大半……   前有把林仙儿折腾得半死不活的宫主,再有三番两次意外碰上,每次都把她吓得心惊肉跳的叶觉非,林仙儿曾经的那些自以为是,早就被毁了个七零八落……   西门吹雪静静的站在那里,只是淡淡的看向叶觉非,对于她的这番说辞,并未应承、也未加反对,完全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   叶觉非抬起头,正巧和西门吹雪的视线对视了一下,清亮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毫不避讳的冲他莞尔一笑。   西门吹雪面色如常,神色未变,旋即却稍稍错开了视线。   叶觉非见西门吹雪别过视线之后,又把注意力转到了林仙儿头上,仿佛十分亲切的开口问道:“林仙儿,你知道梅花盗的下落吗?”   林仙儿嘴唇哆嗦了两下,对上叶觉非饶有意味的眼神,愣是没能说出话来。   阿飞倒是依旧还护着她,只不过,他的剑法毕竟尚有几分稚嫩,单一个叶觉非,就已经难缠的很,更遑论旁边还站着一个虽然言语冷漠,但是出手更不留情的西门吹雪。   沉默了许久的西门吹雪突然盯着林仙儿,冷冷问道:“梅花盗现在何处?”   “我、我不知道……”林仙儿被吓得仿佛有些失魂落魄一般,言语可怜的摇着头颤声道。   青魔伊哭见西门吹雪差不多摆明是要帮着叶觉非的,心下更是惊疑不定,想不到西门吹雪除了陆小凤那个朋友,竟然也会帮别的人,还是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年轻女子……   不过,碍于西门吹雪的不好招惹,原本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丘独以及那双“青魔手”来寻林仙儿麻烦的伊哭,权宜之下,也只得先压下自己的满腹心事,朝着西门吹雪拱了拱手,沉声道:“不瞒西门庄主,青魔我今日前来,本是与林仙儿有些恩怨未决,却未曾想到,适逢西门庄主和这位姑娘也有事寻林仙儿……”   没等伊哭昧着心耐着性子把客气话说完,叶觉非便已经十分知情识趣的笑着提议道:“我就随便问她几句话,等会儿我问出答案之后,你随意便是,你觉得,这么办如何?”   “多谢姑娘谅解了!”伊哭故作感激道。   叶觉非漫不经心的笑了笑。   叶觉非和伊哭两人互让一步有商有量交流友好的时候,西门吹雪却是完全不受影响,只是冷冷的盯着林仙儿逼问梅花盗的事情。   刚刚阿飞手中那柄简陋的剑已经被叶觉非和西门吹雪各自砍了一剑断成三截,慑于他们两人的压力,阿飞便一直咬着牙并未开口,这会儿,见西门吹雪为了逼问林仙儿而周身剑气凛冽,令人胆寒。   重重的剑气威压之下,阿飞为了护着心中惊惧、浑身颤抖的林仙儿,即使明知不敌,却依旧强撑着以手中还剩下一尺余长的那一截断剑朝着西门吹雪骤然出手!   西门吹雪刚刚拦下阿飞刺向叶觉非的一剑时,出于惜才之心,还是有些留手的,不然,断的就不是阿飞手中的剑,而是他的咽喉了。   ——若是在半年之前,西门吹雪与叶觉非在山西太原阎铁珊的珠光宝气阁中初次相遇之时,西门吹雪纵使有惜才之心,也断然不会手下留情。   若非当初在珠光宝气阁的水阁之中,是叶觉非对上了西门吹雪,剑法还未大成的苏少英恐怕依旧免不了会折在西门吹雪只会杀人的剑下。   而就在这短短的半年之间,西门吹雪虽然仍旧一心向剑,可是,他能碰见的两个姓叶的剑客高手,却是硬生生的逼得西门吹雪的剑道心境震动颇多!   其一便是白云城主叶孤城!凭借天外飞仙这等绝技,叶孤城剑法自可与西门吹雪一战,可是,为了白云城的利益,白云城主却是可以完全不顾自己身为剑客的尊严与骄傲!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何等重要的决战,叶孤城愣是能让人冒名顶替,然后他自己还玩失踪,这番安排不仅是不尊重对手,甚至于叶孤城自己都是在把他自己的脸面往地上踩。紫禁之巅的闹剧之后,叶孤城的举动早就江湖里惊起一片哗然,虽然白云城主天外飞仙的威名犹在,不过,原本那种孤绝倨傲、高高在上令人尊崇敬仰的江湖绝顶高手的风范,早就碎成满地尘埃了……   至于叶觉非,从剑道上就和西门吹雪相差甚远,她的行事作风,更是让人无从置评,对于叶觉非,西门吹雪很多时候虽然面上不显,不过其实,无非就是无言以对四个字……   “再过十年,你的剑法方能有成。”西门吹雪的乌鞘长剑已经抵在了阿飞的咽喉处,不无惋惜的冷冷说道。   西门吹雪手中的剑很稳,冰冷的剑尖微微刺破了阿飞的脖颈,留下微末的一点残红,却并未伤他性命。   青魔伊哭和林仙儿都有些发愣的看着西门吹雪手中的剑,万梅山庄庄主已经杨剑出鞘,却并未取人性命,这件事说出去,江湖上恐怕都没有人会相信……   “年纪轻轻的,别自己有事没事的找死。”叶觉非对此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趁着阿飞困于西门吹雪的剑下之时,伸手轻轻的拍了怕阿飞的肩膀,顺势就封了他背上的几个大穴,然后把人从西门吹雪的剑尖上扔了出去。   这下子,再没有人能够挡在林仙儿面前了。   叶觉非微微蹲下身子,手中的轻剑千叶长生被她当成玩具一样的握在手里,面上却是收敛了笑容,微微正色的再一次开口问道:“林仙儿,告诉我,梅花盗是谁?”   算上中间插了一句的西门吹雪,短短的这么一会儿时间里,林仙儿已经被问了三遍同样一个问题。   青魔伊哭是在场的几个人里,虽然武功不是最高,不过年纪倒是最大的,三十年前,梅花盗初出江湖杀人害命肆意妄为之际,梅花盗的阴狠毒辣,他倒是比这几个年轻人更加感同身受一些……   林仙儿心里到底还是明白,叶觉非和西门吹雪既然已经盯上了自己,想要哄骗他们,绝不是像哄骗一个从与世隔绝的地方走出来、至今仍旧天真单纯不谙世事那般轻易的。   林仙儿氤氲着些许红晕的眼角上,还挂着些晶莹的泪痕,她暗自咬牙,狠下心来,微微闭上眼睛,颤抖着轻声说道:“她、她已经死了……真正的梅花盗已经死了……”   伊哭有些震惊的看向林仙儿,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真的能说出和梅花盗有关的事情,而且,看她这幅模样,倒是让人觉得,所言非虚!   叶觉非慢悠悠的站起身来,那种令人恐惧的压力顿时变小了些,林仙儿依旧还是闭着眼晴,心里却是轻轻的舒了口气,庆幸自己又从叶觉非手下逃过一劫,不过,想到叶觉非对自己这些次的咄咄相逼,心中早已经是暗恨到了极点,只恨一时之间奈何她不得……   林仙儿自然没有看到,叶觉非站起身后,眼睛里犹有几分若有所医,回过头去和西门吹雪对视了一眼,两人视线相交之际,眼神微微一动,同时想到了林仙儿刚刚那句话中的一个隐含深意之处——既然真正的梅花盗已经死了,那么,现如今依旧还活跃着的那个“假的梅花盗”,其又在何处?   ☆、第93章 重聚保定城   等到叶觉非把想要问的事情问完之后,西门吹雪又看向了依旧被叶觉非封着穴道的阿飞,神色冷淡而漠然,淡淡开口道:“待你剑道有成之日,再来找我。”   阿飞呆在那里动弹不得,只是恶狠狠的使劲瞪着西门吹雪。   叶觉非见状,之觉得好笑,弯了弯嘴角,又随口和伊哭打了个招呼道:“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还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剩下的事情,青魔还请自便。”   “……”伊哭那张青绿色宛若鬼魅的脸上,表情似乎有些僵硬,朝着叶觉非和西门吹雪拱了拱手,沉声道:“西门庄主和这位——这位姑娘既然忙碌,自然不好在此多作耽搁,两位还请随意便是。”   叶觉非和西门吹雪撇下林仙儿、阿飞以及伊哭等人之后,依旧是从冷香小筑外面的梅林中走出来,并不费力的避开了兴云庄中的守卫,从夜里一派幽静的兴云庄离开,回去的时候,西门吹雪却并没有往合芳斋的方向走,而是带着叶觉非径直前往不远处的一个小镇。   进了小镇之后,叶觉非就已经察觉到了路途不对,却一直并未开口,而西门吹雪也自始至终并无一句解释。   一直等到了小镇上的那间客栈附近,看着夜阑人静之时,透过房屋的窗格,小镇上只有零星一点灯火透过窗纸映出一个影影绰绰的昏暗影子,叶觉非才终于神态之间多少有几分复杂的轻轻开口道:“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西门吹雪似乎也有些意外于叶觉非这一路上都没开口,怎么反倒快要到达目的地之后,才突然又开口询问了起来。侧过头来,借着清冷的月光,略带诧异的扫了叶觉非一眼,然后从善如流的淡淡回答道:“陆小凤。”   叶觉非微微一怔,然后点了点头,轻声道:“他住在客栈吗?”   之前,西门吹雪就已经告诉过她,陆小凤在京城帮薛冰和欧阳情两人调查公孙兰遇害的案子,顺藤摸瓜的时候,似乎有线索让陆小凤一路追查到了保定城这里,却没想到,这么快的时间,陆小凤竟然已经也到了兴云庄不远处的这个小镇上。   “不错。”西门吹雪淡淡回答道。   三言两语之间,西门吹雪和叶觉非已经走到了客栈门前。   这里毕竟只是个小镇,小镇上纵使有来往的行人,也比不上京城亦或是江南等地的热闹繁华,夜深了,小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也早已经打烊了。   客栈楼下的大堂里,依稀还透着一盏油灯昏暗的光晕,门板却早已经被客栈里的伙计关好了。   “这么晚了,要敲门吗?”叶觉非的手指按在了门栓上,说话时却略有些犹豫之意。三更半夜的敲门,估计得吓醒一群人……   “……”西门吹雪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或者你要直接去客栈的房间里找陆小凤在哪里?”   叶觉非丝毫不觉得三更半夜把陆小凤从睡梦中惊醒有什么问题,微微点了点头道:“好啊。”   “那便走吧……”西门吹雪只是深深的看了叶觉非一眼,也不多说其他。   陆小凤的房间其实很好找,丝毫不需要把客栈的房间一个挨一个的查看个遍。   毕竟,陆小凤是个浪子,而且是个特别懂得照顾自己的生活、又热爱美酒的风流浪子。   在这个之前并未来过的客栈中,叶觉非依旧是轻车熟路的走在前面,施展轻功,纵身跳进一间开着半扇窗子的房间里,连看也没看这间屋子的客人一眼,直接就轻轻的推开门,走到外面,循着走廊找到了位置最好、布置的也最舒适的天字号房。   西门吹雪跟在叶觉非身边,一路上始终默然无语。   几间天字号房中,有两间挨着的屋子里,一间里能够清楚的闻到些酒香,而另一间,却是隐约有着女子梳妆打扮的脂粉香气。   叶觉非站在有酒香的那个屋子前面,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来对着西门吹雪,伸出一根手指来,微笑着指了指屋门。   深知陆小凤喜爱美酒的西门吹雪,对于叶觉非这种寻人的法子,一时间也是有些哑然无声。   叶觉非和西门吹雪打过招呼后,便伸手轻轻的推开了这间屋子的门,人却并没有直接走进去,而是回过头来看着西门吹雪。   毕竟,此时夜阑将近,陆小凤应该早已经脱了衣衫睡在床上,叶觉非一个姑娘家,就算大唐江湖的民风再怎么彪悍,也没有随便闯人家卧房的道理。   ——谁知道床上到底是一个人还是几个呢?   “夜色已深,月色正浓,有美人深夜到访——”陆小凤的声音清朗中还带着丝轻佻的笑意,没有一丝睡意朦胧的意味,可惜,话说到一半,陆小凤却仿佛瞬间变成了一只被人狠狠掐住了脖子就要扔进开水里脱毛的大公鸡一样,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西门吹雪一身白衣如雪纤尘不染,手里握着乌鞘长剑,眼神锋利漠然,冷冷的看向斜倚在床上,手中还端着一杯美酒、衣衫不整、神色无状,那几份轻佻的笑容也瞬间僵在嘴角的陆小凤。   叶觉非正站在西门吹雪身后,被他白色的身影遮挡了大半,稍稍侧过身子探出头来,然后笑眯眯的对着陆小凤摆了摆手,莞尔一笑道:“原来你还没睡着呀?这么晚了还在喝酒,难怪连屋子外面都是酒香。”   “……”陆小凤有些痛苦的别过脸去,一时之间愣是分不清,究竟把西门吹雪和叶觉非哪一个叫做“美人”并且正要开头调戏两句更让他惊悚些。   下一瞬间,来不及询问西门吹雪和叶觉非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更别说弄清楚他们两个怎么会孤男寡女三更半夜走在一起这种微妙的问题了,陆小凤已经一把从床上抓起自己的衣衫披在身上,然后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就好像床上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   落地之时,陆小凤已经把那件蓝色的袍子衣襟都系好了一半,微微转过身去飞快的打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勉强可以见人之后,陆小凤这才步伐有些僵硬的走了过来,揉了揉僵在一起的脸,恢复了平日里风流潇洒一派坦然的模样。   陆小凤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随意的坐在桌边,一边把桌上倒扣着的茶杯翻过来,给叶觉非和西门吹雪倒了杯早就凉透了的茶水,一边挥了下手示意叶觉非和西门吹雪过来坐。   “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陆小凤喝了一大口冷茶水,他觉得自己还需要冷静一会儿,话说到一半上,陆小凤突然反应过来,手中的茶杯都差点打翻了,一脸震惊的看着西门吹雪,半响,又用同样震惊的视线扫过叶觉非,喃喃自语般的一声惊呼道:“你们两个、你们两个怎么会三更半夜的待在一起!?”   叶觉非好心的提醒了他一句:“现在是我们三个,坐在你这里一起喝你桌上早就放凉了的茶。”   陆小凤才不管叶觉非说了什么,只是继续用惊悚的目光看向西门吹雪,那双眼睛里飞快的闪过各种复杂的表情,有震惊有喜悦、有不敢置信难以想象却也有着隐隐约约的庆幸和喜闻乐见……   西门吹雪神色冷淡漠然,只是有些奇怪的看了神色古怪变化莫测的陆小凤一眼。   正在这时,房间的门再一次被人推开,薛冰和欧阳情原本表情紧张,看到正坐在桌边的陆小凤、西门吹雪和叶觉非三人之后,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恍然,旋即便是有些尴尬的沉默。   客栈的天字号房里还是比较宽敞的,屋子里中的那张圆木桌,也并非只能坐下三个人。只不过此时,叶觉非和西门吹雪坐在一边,挨得稍微靠近一点,陆小凤却是坐在了他们两人的对面。   薛冰和欧阳情站在门口看着桌边的三个人,有些目瞪口呆。   西门吹雪和叶觉非在门被推开的时候,往门口瞥了一眼,认出她们两人的身份之后,就已经收回了视线,一个一身剑气、背脊挺直,闭目养神,一个单手拄在桌上托着下巴,微微侧着头盯着桌上茶壶的图案有些走神,只有陆小凤用一脸复杂并且难以言喻的表情看向薛冰和西门吹雪。   “吵到你们两个了?”半响,陆小凤悠然随意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的笑道。   突然闯进来,愣了半响,反应过来之后,薛冰已经羞红了脸,那双微微含笑的眼睛看向陆小凤时,却依然柔情满满。   “我……我不知道你这里有朋友来,刚刚听到这边的响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就急急忙忙的过来看看……”薛冰走到陆小凤身边,有些害羞和困窘的低着头小声说道。   薛冰说完,欧阳情也点了点头,简单的表示了一下缘由。只不过,他们两个女孩子,就算听到了隔壁的声响,也不像陆小凤那样,瞬间就能套好一件外袍还一派坦然自若的面对深夜到访之人……以至于,陆小凤这边,三个人都坐在桌边喝冷茶了,薛冰和欧阳情才刚刚匆匆忙忙的赶过来。   “西门吹雪,叶觉非。”陆小凤指了指坐在自己对面的一对男女,对薛冰和欧阳情简单的介绍了一句,然后又同样简单的说明了一下薛冰和欧阳情的身份。   听到西门吹雪这个名字,薛冰和欧阳情面上都有些许动容。   西门吹雪在江湖上虽然名声赫赫,而且,江湖中人尽知西门吹雪从来身着一身白衣如雪,手中一柄乌鞘长剑,剑法犀利精妙,不过,真正见过他的人,其实却并不多。   至于叶觉非,薛冰和欧阳情之前倒是因为公孙兰的原因互相认识了,虽然这次见面,颇让她们两人觉得有些猝不及防。   又见西门吹雪与叶觉非坐在一起,这种难以言喻的惊奇感觉,就更加的让人心生微妙了……   “西门庄主,叶姑娘……”薛冰的脸上依然还带着害羞的绯红,小声招呼道。   西门吹雪只是冷淡的看过去一眼,叶觉非倒是笑着眨了眨眼睛,轻声念道:“薛冰,欧阳情,京城一别,好久不见。”   陆小凤惊奇道:“你和欧阳情也认识?”   毕竟,欧阳情常年出没于烟花之地,身为名妓,男人认识她并不奇怪,叶觉非一个女子竟然也和她认识就有些奇怪了。   “好歹也是红鞋子的首领呢!”叶觉非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轻描淡写道:“我和她们那位大姐公孙兰也算有过一面之缘。”   ——虽然弄清楚情况之后,就只想着顺手杀了公孙兰,也算是帮藏剑山庄的邻居七秀坊的姑娘们清理门户了。不过恰好就被叶孤城抢了个先,反正结果都一样,叶觉非也就没再说些什么。   欧阳情的脸色却有些微微的变了变。   陆小凤也不再继续纠结于此,重新转回了正题,稍稍正色的问道:“觉非,你和西门吹雪怎么会突然来这里找我?”   就算西门吹雪是陆小凤的好朋友,陆小凤也明白,和他问话,绝对要比旁人艰难,相比之下,他宁可去碰叶觉非这个同样不好对付的硬茬……   叶觉非挑了挑秀气的眉,不答反问道:“你怎么会突然来保定城?”   陆小凤看了薛冰和欧阳情一眼,见她们两人并无阻拦之意,这才有些无奈的苦笑着解释道:“我在追查公孙兰遇害一事,当时,我在京城中查到,此事恐怕与平南王府有些牵连。”   叶觉非看着他,眨了下眼睛。   陆小凤苦笑道:“平南王府却已经因为南王世子谋反而被株连,原本暗藏在京城里的势力,也已经被皇帝连根挖出,七零八落一片混乱,根本无从查起……”   叶觉非不再说话,只是示意陆小凤继续说。   陆小凤道:“后来,我去京城城郊的一个破庙,发现那里还有些干涸的血迹,而在城郊附近的村子里,还有一户农家的老婆婆跟我说,前些日子,他们招待了一位身上带着轻重两柄剑的漂亮姑娘,以及一位受伤了白衣公子……”   说到“白衣公子”四个字的时候,陆小凤,薛冰和欧阳情三个人的视线全都落在了西门吹雪身上。   毕竟,带着轻重二剑的年轻女子,迄今为止,江湖上就只有一个叶觉非了,至于白衣公子,那段时间,恰好是陆小凤到处寻西门吹雪而不得的时候……   西门吹雪面色沉静,神色冷然,叶觉非手里摩挲着茶杯上并不算精致的花纹,轻描淡写的回答道:“不是他。”   四条眉毛的陆小凤眼睛里满是戏谑的笑意,在心里念叨了好久的一句针对西门吹雪和叶觉非的调侃,就这么被叶觉非三个字给硬生生的噎了回去,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   就连薛冰和欧阳情脸上都闪过了一丝尴尬。   反而是疑似当初村子里老婆婆口中的那位受伤的白衣公子的西门吹雪依旧神色冷漠波澜不惊,另一个板上钉钉的当事人叶觉非更是态度坦然大方,笑意吟吟。   “陆小凤,你还没说清楚,你们查案子怎么会查到保定城这边来?”等到陆小凤从困窘中恢复过来,叶觉非继续笑着提醒道。   陆小凤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几乎询问过了城郊附近村子里的所有人家,后来才有一个老人家告诉我,那个香火冷落的破庙里,原本是有一个叫做胜通的和尚的,不过,破庙出事以后,那个和尚也已经不知所终,我就是想着,也许能够从那个胜通和尚口中问出些事情,才一路寻到保定城这边的。”   叶觉非手里捧着茶杯,想着事情,好似走神一般。自从离开京城之后,若非陆小凤提起,胜通和尚的事情,叶觉非便再也没想起过。   不过,若是陆小凤真的能找到胜通和尚,并且那个和尚也肯开口的话,陆小凤还真能把当时杀了公孙兰的叶孤城给找出来,只不过,以叶孤城白云城主的身份,薛冰欧阳情她们这些红鞋子的人,就算知道了公孙兰究竟死于谁的手中,想要为她报仇,恐怕也没什么可能……   陆小凤说完之后,叶觉非也简单解释了一下,她在追查梅花盗的下落。还笑着跟陆小凤打趣,若是陆小凤找到了什么线索,也记得告诉她一下。   虽然,在叶觉非说话的时候,陆小凤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始终都在惊愕的盯着漠然不语的西门吹雪,心中一直纠结于西门吹雪竟然愿意帮认识还不到半年的叶觉非,要帮自己忙的时候,却非要自己留下两条眉毛!   欧阳情并不清楚太多陆小凤的事情,不过,相对来说,多少知道一些西门吹雪原来故意为难过陆小凤那件事的薛冰,脸颊依然微微有些泛红,那双漂亮温柔的眼睛,却是止不住的频频看向西门吹雪和叶觉非两人……   好歹陆小凤总算是知道闭嘴,没当着叶觉非和西门吹雪的面直接说西门吹雪这么做实在是太过、太过不重视朋友……   重要的事情说完,叶觉非和西门吹雪从客栈里出来,四下无人之际,西门吹雪站在叶觉非身边,突然开口问了一句:“那人是谁?”   叶觉非怔了一下,然后才突然意识到,西门吹雪所问之人,应该是当时在京城的城郊小村庄里,和叶觉非在一起的那个受伤的白衣公子。   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叶觉非反而又回头冲着西门吹雪笑了笑,坦然回答了一个名字,“叶孤城。”   西门吹雪缄默半响,那双带着几丝冷漠的脸上始终平静无澜,叶觉非几乎要以为这个话题就此结束的时候,西门吹雪才终于冷冷的开口道:“叶孤城受伤一事,究竟是真是假?”   时过境迁,叶觉非并不觉得再去追究当时叶孤城有没有受伤这种事还有什么意义,反正,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他们两人月圆之夜紫禁之巅的约战,注定不可能重来。   不过,西门吹雪既然依旧对此事介怀,叶觉非自然也就直接点了点头,告诉他道:“叶孤城当时的确有伤在身,同时,还有人在追杀他。”   西门吹雪那一刻的表情变得很是复杂,眉心微蹙,依旧是孤绝寂寞、冷漠疏离的模样,如同远山上亘古不化、一片白茫望不见尽头的披雪冰原,却又隐隐有几分难以分辨的释怀和深深的怅然。   叶觉非也有几分看不懂,西门吹雪知道叶孤城当时却是受了重伤之后,究竟是就此彻底释怀,还是依旧有些耿耿于怀月圆之夜未竟的那一场决战。   不过,叶觉非才不管西门吹雪此时究竟是何种复杂莫名的心情,只是自顾自的又补充了一句道:“叶孤城当时虽然事务烦身,又受了伤,不过,他若是想要和你比那一场,也并非没有办法。”   西门吹雪停住脚步,定定的看向叶觉非清亮而平静的眼眸。   叶觉非也站在了那里,淡淡的笑了笑,“你应该知道,叶孤城虽然也是一心向剑,但是,身为白云城主,却心机莫测,城府极深。叶孤城从来只是诚于剑,而并非诚于人。或者是,他只诚于他自己。”   西门吹雪垂下眼眸,久到叶觉非以为他再不会开口的时候,才终于缓缓的说道:“我并不会继续执着于此,你不必在意。”   “……”叶觉非闻言,眨了眨眼睛,愣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半响都没说话,只是心中暗暗奇怪道,你被人放了鸽子都不介意了,我还在意什么?      ☆、第94章 多情剑客   从陆小凤那里离开,叶觉非和西门吹雪回到合芳斋之后,便是各自回了房间休息,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依旧是西门吹雪在后院中练剑,叶觉非则是先去看了看李寻欢的病情。   李寻欢虽然被叶觉非误伤着了,不过,那些伤势本身并不怎么严重,他会现在这般卧床不起,更多的还是因为早些年在关外之时,心思抑郁,又多年酗酒,本就伤身,外加从来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原本的小伤小病拖下来,也已经成了病体沉疴,难以痊愈的模样。   叶觉非清早敲门进去时,李寻欢住的那间屋子里,已经弥漫着苦涩而又浓郁的汤药味道,那个侍药的小童也正在一心一意的摆弄着砂锅中的药汁。   李寻欢还在昏昏沉沉的睡着,倒是那个看药的小童,尤为伶俐的抬起头来笑着问候了一句:“叶姑娘,是来看李公子的伤势吗?”   叶觉非微微点了点头。   那小童说话的声音很轻,然而,李寻欢却依旧立刻睁开了眼睛,抬起头,看向神情温和平静的叶觉非,刚想笑一笑打个招呼,忍不住又是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咳嗽。   叶觉非颇为无奈,轻轻叹道:“我本来以为有西门吹雪在,你的身体已经好了些,不过现在看来,还是得继续养着。”   李寻欢只是不以为意的淡淡笑了笑,仿佛身体的伤病不是在他的身上一般,即使因为剧烈的咳嗽,脸上一片病态的苍白,那双藏着些许碧色的眼睛里却只是与以往一模一样的隐隐怅然愁绪和万事波澜不惊的淡然。   那个小童认真的插了一句道:“庄主医术虽然高明,可是,李公子这些年病体沉疴,实在是伤了根本,想要调养回来,绝非一桩易事。也亏了李公子内功精湛,这些年,未尝没有以内功压制病症之意,若是换成寻常人,久病多年,又不好好调养,身体怕是早就不行了……”   叶觉非挑眉瞥了李寻欢一眼,然后略微皱了皱眉,淡淡道:“我以为,他的身体早就被他自己糟蹋得伤透了,原来还能养回来啊?”   “神医在世或有可能,我是没这个本事。”西门吹雪冷冷淡淡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叶觉非转过身去,正好看到刚刚练完剑的西门吹雪手中握着乌鞘长剑走了过来,周身寒意凛冽,剑气四溢,只不过,在他进了屋之后,许是因为面对李寻欢这个病人,身上的气势却是很快收敛。   李寻欢闻言只是无奈苦笑。   “多谢西门庄主和觉非姑娘挂怀了……”这些年在关外心情痛苦每日纵酒从不顾惜自己身体的李寻欢靠坐在床榻上,那双苍白而瘦削的手搭在身畔,骨节分明,手背上甚至能够看出青色的血管,江湖中人,怕是无人不晓得,这双手掷出飞刀时的威慑与迅疾。   药炉上的砂锅里,药香浓郁而苦涩,一眼望过去几乎看不出种类的各色药材被煮在一起,只见得一小锅黑色的汤汁里,依稀浮现出些许切成段的干枯树枝模样的药材。   那个小童拿着砂锅的盖子,西门吹雪则是接过了药匙,轻轻的在煮药的砂锅里搅拌一二,微微蹙着眉,似是在查看药汁的情况。而后又切了切李寻欢的脉,淡淡吩咐那个小童,再略微加几种药材。   期间,叶觉非就只是找了张椅子坐在桌旁,单手支颐,侧着头静静的看着西门吹雪改药方,神色间淡淡的,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似乎有些微微的走神。   很快,等到西门吹雪诊过脉,那个小童也记下那几笔新的药材,拿着药方子出门去找药之后,屋子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李寻欢以拳掩口,压抑着咳嗽了两声,然后抬起头来,对叶觉非和西门吹雪轻声道:“昨晚,西门庄主和觉非姑娘可曾有事出门?”   叶觉非和西门吹雪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说话。他们两人昨天夜里从合芳斋出去的时候,虽然也是轻手轻脚的,不过,即使李寻欢伤势未愈,察觉到了这些,倒也不足为奇。   “调查梅花盗的下落,”叶觉非稍稍停顿了一会儿之后,才突然笑了一下,然后说道:“我们又去了一次兴云庄里的冷香小筑附近。”   李寻欢微微一怔,然后道:“之前梅花盗的确是在冷香小筑处伤了人……说来也巧,还不知道你们觉非姑娘和西门庄主是否知道,林仙儿一直住在冷香小筑那里,我也是再次拜访兴云庄的时候才得知,诗音她……收了林仙儿做妹妹。”   虽然李寻欢力持平静,不过,当他提及林诗音之时,眼神暗淡,言语间依旧不乏苦涩之意。   叶觉非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寻欢所打断,叶觉非也没着急,一直等到李寻欢说完之后,才又慢条斯理的继续说昨夜的事情,颇有几分玩味的道:“我没记错的话,林诗音是你表妹?”   李寻欢默然无声的点了点头。   “在京城的时候,我就觉得,林仙儿是故意去找你的,难不成,这里面还有你那个表妹的授意?”叶觉非想了想,说道。毕竟,在京城的时候,林仙儿出现的太过莫名,她的目的,叶觉非是真的没弄明白,只不过后来,偶遇宫九和宫主那兄妹两个之后,叶觉非发觉,林仙儿似乎碰到了不好惹的角色,再加上,那时候叶觉非和李寻欢也不怎么熟,自然也就没继续在意这件事……   李寻欢摇了摇头,并不愿再谈此事,只是轻声道:“表妹她不是这样的人……”   叶觉非无所谓的扯了扯嘴角,她连林诗音的面都没见过,对她的唯一印象,还是来源于小镇上听人谈论兴云庄从李园改成现在这个名字的理由,以及当年那个探花郎小李飞刀和表妹以及结义大哥之间说不清道不明至今仍被好事者津津乐道的感情纠葛……   现在这会儿,李寻欢明摆着不想在叶觉非和西门吹雪面前提起表妹林诗音,或者说,即使这些年未曾再见,当年亦是伤神远走关外,李寻欢却依旧对表妹林诗音百般维护,甚至于连叶觉非怀疑到她手上这种看法都不愿听闻。   叶觉非挑了挑眉,看着李寻欢有些沉暗的脸色,不打算在这件事上追着询问,便也就无所谓的换了个话题,撇开林诗音不谈,只是说了昨天夜里见到林仙儿和那个孤狼一样的少年的事情。   “昨天夜里,我们到冷香小筑的时候,正好在梅林里看到林仙儿和一个叫阿飞的年轻人互诉衷情,”叶觉非略微想了一下,又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言辞,有些好笑的玩味道:“说起来,我每次见到林仙儿,她身边的男人都不一样,只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能和林仙儿说到一块去的人!”   叶觉非想的是林仙儿当初找上风流浪子陆小凤的时候,他们两人互相调情,还真说不好好是谁占了谁的便宜,只不过叶觉非私心里觉得,陆小凤那个家伙虽然风流成性,但是,心思却是难得的清明,和林仙儿逢场作戏,他还真吃不了什么亏……   而李寻欢听到叶觉非提起阿飞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已经被惊得愣在了那里,甚至连叶觉非后面随意的谈笑都没注意到。   半响,李寻欢才喃喃自语般的开口道:“……阿飞和林仙儿,他们两个很熟悉?”   叶觉非见状,恍然间意识到,李寻欢竟似和那个叫做阿飞的年轻人也颇为熟识一般,眨了眨眼睛,好奇的瞅着正微微有些走神的李寻欢,倒是始终沉默的西门吹雪突然开口问道:“你知道那个阿飞的来路?他学剑不错。”   李寻欢虽然知晓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的剑法高明,在江湖中也颇有声名,但是,这些年远走关外,他却是并不了解,此前,西门吹雪手中的剑若出鞘,鲜有不沾血而还的时候,是以,并没有太过担心阿飞在叶觉非和西门吹雪手上吃了亏,只是担心他被林仙儿所蒙骗,无奈苦笑道:“还是我刚刚回到中原之际,曾经遇到了似乎也是刚刚从雪山里走出来的阿飞……那个时候,我本以为,阿飞必定是个年少老成之人,和他说过话之后,才发现,他却极其老实天真……”   想起初遇阿飞时的情形,那个少年即使被冻得手指发白,却依旧单纯而执着、冷漠却纯真,再想到后来与那个雪地孤狼一样的少年人成了朋友之后发生的事情,饶是原本还有几分担忧和愁绪的李寻欢,眼睛里也不由得流露出几分笑意。   “关外的雪山……”西门吹雪微微皱了皱眉,他本来想到了隐居在圣母之水峰上的那两个人,不过,听李寻欢的说辞,那个阿飞似乎是从关外的北地而来?他倒是没听说过,雪山之上有哪个用剑的高手。   “阿飞很喜欢林仙儿。”叶觉非冷不丁的开口说道,骤然间打断各自陷入沉思的两个男人。   不用想,叶觉非也知道,西门吹雪大概是在考虑那个孤狼一样的年轻人所习剑法的由来,在叶觉非看来,西门吹雪的人生,大概也就剩下“剑”这一个爱好了……   不过,趁着李寻欢发愣的时候,叶觉非却是微微一哂,淡淡道:“我也觉得那个年轻人心思听单纯的,不过,这种人怕是会更加的认死理吧!我觉得,他是真的喜欢林仙儿,既然你和阿飞很熟,那么,这件事你事先知不知道?”稍稍停顿了一下,叶觉非的脑子里又冒出来一个有趣的念头,直接问了出来,好奇道:“或者说,林仙儿去京城找你,到底是因为你表妹林诗音,还是那个年轻人阿飞?”   ☆、第95章 多情剑客   李寻欢本想说,定然不是表妹林诗音,可是,念及自己并不清楚,和阿飞分开后,阿飞所经历的际遇,嘴唇动了动之后,却又只得沉默了下来,半响才无奈的苦笑着喃喃道:“我不知道……”   叶觉非想了想,觉得,李寻欢和那些人过去好歹有些交情,都不清楚那些人的事情,自己自然也就更加的看不明白了,当下,叶觉非探寻的视线看向了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却是又沉默了下来,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模样。   叶觉非扯了扯嘴角,只得又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连同青魔手伊哭现身一事全部告诉了李寻欢。等了半天,只发现李寻欢面色郁郁怅然,最终还是并未把那些难以描述的心事说出口。   “林仙儿说,真正的‘梅花盗’已经死了,我觉得她说的话应该是真的,就是不知道,她是不是还知道些别的……”叶觉非坐在桌边,喃喃自语道:“那天,赵正义、田七那些人,想要把梅花盗的案子栽到你的头上,也是在冷香小筑附近的那片梅林,林仙儿当时,在不在那里?”   说了半天,见西门吹雪和李寻欢都没有什么反应,一直找不到梅花盗的真实身份,时间长了,叶觉非也变得有些没精神,只是微微皱着眉,反复思索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试图找出些自己以前可能忽略掉的线索。   叶觉非和西门吹雪两个人又在李寻欢的屋子里坐了一会儿,便各自离开。   下午的时候,西门吹雪再未现身,也不知道他去做了些什么,叶觉非则是在合芳斋的后院里寻了个平时少有人打搅的院落,静下心来,撇开那些捋不清的思绪,继续专心致志的练剑。   傍晚时分,夕阳暮落。   秋风阵阵里,院中树上的叶片早已经枯黄,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平添几分萧瑟寂寥。   叶觉非整个人都被笼罩在夕阳欲坠的金色之中,背后的轻重二剑上流光璀璨,光彩夺目。   叶觉非本来还想再去看一眼李寻欢怎么样了,却没料到,原本一向安静舒朗,弥漫着淡淡糕饼香气的后院中,却突然变得喧嚣热闹了起来。   只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合芳斋的后院里,已经摆上了两架宽大舒适的竹椅,而在椅子上面,西门吹雪正和陆小凤各据一方,闭着眼睛靠坐在那里,面前的石桌上,摆着几盘糕点,一壶清茶,隐约间,似乎还传来了些许丝竹管弦的清音。   当叶觉非走过来的时候,一直闭目养神时不时的和西门吹雪说两句话的陆小凤突然睁开了眼睛,抬起头来冲着叶觉非的方向笑了笑,还特意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叶觉非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两个人,良久,方才平静下来,用力持冷静却隐约有些惊异微妙的语气轻描淡写道:“没我的椅子了,不过去,你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说吧,我听着呢!”   陆小凤又笑了笑,轻松的笑容里仿佛还带着些揶揄的味道,开玩笑似的说道:“我知道了梅花盗的下落,想来,觉非对这个消息应该是颇感兴趣才是?”   叶觉非微微怔了一下,然后瞬间睁大了眼睛,毫不犹豫的走了过去,把一身慵懒靠躺在竹椅上仿佛全身骨头都软了的陆小凤拽了起来,直截了当的追问道:“那人是谁?”   陆小凤对着叶觉非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西门吹雪冷淡而平静的瞥过来一眼,表情不咸不淡,一如既往的孤冷漠然。   叶觉非眨了眨眼睛,不说话了。   在她的印象中,以陆小凤的性子,遇到这种事情,应该是会直接就把答案说出来的,现在这样,仿佛是故意卖关子的情况,叶觉非只能猜测,陆小凤是不是另有什么难言之隐。   沉吟了片刻,叶觉非试探着开口道:“这个,不太好说么?”   陆小凤认真的点了点头。   “……”叶觉非也跟着沉默下来,刚刚想到自己就要拿到大笔赏银和赠礼的兴奋劲头很快又消了下去,神色郁郁的瞅着陆小凤,有些犹豫,自己究竟是继续追查梅花盗的事情,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   陆小凤看到叶觉非原本激动兴奋的眼神很快冷静了下来,也有些诧异道:“你不问了?”   “你想被我逼供吗?”叶觉非认真的看着他。   陆小凤干脆利落的使劲摇头。陆小凤虽然是个风流浪子,颇为享受红颜知己遍天下的乐趣,但是,却从来不招惹叶觉非这种类型的女子。   “我不为难朋友。”叶觉非虽然只是轻描淡写,不过,语气里隐隐约约的别扭和失落却还是忍不住的流露出来。   她甚至有些失望的看了陆小凤一眼,多多少少有些遗憾于自己认识他的时间太早了,再加上大沙漠中同行的经历,叶觉非实在是没办法和一个朋友动手……要是刚刚认识还没什么交情的时候,甭管用什么手段,估计自己都毫不顾忌的逼问情况了……   陆小凤瞅了叶觉非一会儿,刚想开口,西门吹雪却突然冷冷淡淡的说出两个字:“宫九。”   “你说谁?”叶觉非完全只是下意识的一问,有些诧异莫名的反复看向陆小凤和西门吹雪两人。   陆小凤瞅了眼背靠在座椅上,一身白衣如雪清隽冷漠,又闭上眼睛不说话的西门吹雪一眼,然后重复着对叶觉非解释道:“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梅花盗的真正身份还没有追查出来,只不过,我却觉得,兴云庄附近梅花盗杀人的案子,似乎和以往不同,这件事恐怕和宫九有些牵扯。”   叶觉非仔细的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见到宫九的时候,那人应该是京城里那间酒楼的老板,再后来,京郊巧遇之时,叶觉非方得知,宫九和叶孤城之间似乎各自设局,只是不知道他们究竟有什么目的了。   “你就是说林仙儿,也比说梅花盗是宫九更靠谱些!”叶觉非只是随口调侃了一句,心里却忍不住的想着,说起来,当时在京郊的破庙附近,宫九可是曾经指认过白云城主叶孤城是梅花盗的。   再加上在酒楼里,林仙儿似乎是落入了宫九和宫主那两兄妹手中,其间也有李寻欢在场,此番回想起来,宫九的出现虽然只是惊鸿一瞥般,但是,竟似真的能和整件事串联起来。   再加上陆小凤刚刚所说,叶觉非也有些下意识的怀疑,难不成宫九真的和梅花盗有关?   “觉非,你知不知道,宫九究竟是什么人?”陆小凤突然开口问道。   叶觉非点了点头,又微微蹙着眉摇了摇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你觉得叶孤城是什么身份?”   陆小凤呆愣了一下,当即说道:“自然是白云城主,当世绝顶的剑客。”   叶觉非认真的补充道:“你觉不觉得,叶孤城那人还特别的心机诡谲,城府极深?”   陆小凤毫不犹豫的点头笑道:“这个自然,身为白云城主,纵使身在海外,又岂能真的心性单纯?”   “……”曾经真的以为叶孤城一心向剑心思单纯的西门吹雪霍然睁开了眼睛,神情复杂的盯着相谈甚欢的陆小凤和叶觉非两人。   “他和宫九彼此之间很熟悉……”叶觉非想了想,力图把那两人会面时,那种暗潮汹涌、波诡云谲的情势详细的描述出来,“你知道宫九的出身吧?似乎也是海外的一座岛屿,听他们两人说话,飞仙岛和无名岛之间的距离好像并不是特别远,但是,双方的往来却并密切,然而,彼此之间却又心知肚明……”   叶觉非和陆小凤两个人互相交流了一下各自了解的事情,话题随着宫九的身份这个谜团的展开,很快便从最初的主题梅花盗是谁越扯越远。   西门吹雪颇为无语的看着叶觉非和陆小凤两人,然而,当他想要开口提醒一句的时候,叶觉非却又突然颇为生硬的把话题扯了回来。   叶觉非皱着眉盯着陆小凤,不容拒绝的开口道:“我知道的关于宫九的事情,已经全部都告诉你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梅花盗究竟是谁了吧?关于宫九的事情,你想要继续查的话,我觉得你可以去找叶孤城或者沙曼,对了,在皇宫紫禁城的时候,沙曼好像是皇帝派过去的?你要是觉得可行的话,也可以去皇宫里找找线索……别就告诉我说幕后的始作俑者是宫九,我只需要把表面上的那个梅花盗抓出来就行了。”   陆小凤闻言,也不禁皱了皱眉,叹了口气道:“林仙儿,我觉得,现在的‘梅花盗’应该就是是林仙儿!”   叶觉非霍得睁大眼睛,脸上的表情满是难以置信,随即,叶觉非却是飞快的反问了一句:“那你刚刚扯了那么多宫九的事情是做什么?”   ☆、第96章 多情剑客   陆小凤自然明白叶觉非的惊异之情从何而来,无奈的笑笑,对着叶觉非摊了摊手,正色道:“西门吹雪刚刚告诉我说,昨夜是林仙儿说真正的梅花盗已经死了?”   叶觉非点点头。   陆小凤笑了笑,话语里颇有几分高深莫测的意味,道:“那便是了,觉非,你难道没有想过,真正的梅花盗已死,如今的这个‘梅花盗’是林仙儿,而宫九,便是指使林仙儿假扮成‘梅花盗’作案的幕后之人。”   叶觉非皱了皱眉,道:“那你说,宫九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陆小凤微微一哂,摆了摆手笑道:“这些只是我的推测而已,具体的情况,我还在继续查。”   叶觉非沉默了一会儿,微微蹙着眉,仿佛在犹豫着些什么。   陆小凤见状,也不催促她,只是在竹椅上坐直了身子,回过头去看了还在垂眸沉默一片漠然的西门吹雪一眼。   过了一会儿,叶觉非有些意味不明的轻声道:“陆小凤,你是在帮薛冰和欧阳情追查公孙兰的死因时,意外查到的这些事情吗?”   陆小凤含糊的点了点头,随口道:“我就是发现,之前在京城城郊的夜里,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九公子身份似乎颇有些神秘,不过那些线索都是关于公孙兰被害一事的,想来你也不会感兴趣才是……”   “嗯……”叶觉非有些沉默,却还是继续轻声问道:“那你查到当初杀死公孙兰的凶手是谁了么?”   陆小凤摇了摇头,不过脸上并没有失望沮丧的情绪,只是平静的回答道:“总有一天我会把那个人抓出来!”   叶觉非瞅了他一眼,微微垂下眼眸,声音柔和的轻轻道:“不用麻烦了,我告诉你当初杀了公孙兰的人是谁。”   陆小凤呆了一呆,当即有些不确定的下意识反问了一句道:“你知道?”   叶觉非点了点头,轻声回答:“亲眼所见……”   陆小凤猛地从竹椅上跳了起来,仿佛被人踩到尾巴的猫一样,不敢置信的惊叫道:“你亲眼看见了公孙兰被害?”   叶觉非继续点头,波澜不惊的轻柔嗓音里,甚至还带着些无动于衷的冷然,“其实,公孙兰若是不死的话,也许杀她的人就是我了!”   听到这句话,陆小凤仿佛刚刚从开水锅里跳出来,便又被人劈头盖脸的泼了一身冷水一般,瞬间冷静了下来,自言自语般的喃喃道:“你并非会主动伤人的性子……觉非,当时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叶觉非略有些诧异的望了陆小凤一眼,道:“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我,那个出手杀死公孙兰的人究竟是谁。”   陆小凤苦笑道:“你会告诉我吗?”   叶觉非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坦然道:“你问我就说啊!”   陆小凤又被震得呆了一呆,完全没料到叶觉非竟然会回答的这么理所当然,有些失神的喃喃道:“那我等会儿再问。”   叶觉非望着陆小凤,有些迷惑不解的眨了眨眼睛,只是随意“嗯”了一声,等着陆小凤继续说话。   在他们两人说话之际,一直闭目养神姿态漠然的西门吹雪也坐直了身子,那双漆黑却深邃的眼眸里,同样不加掩饰的闪过几丝诧异的神色。   几乎是未加沉吟,西门吹雪已经淡淡开口道:“据我所知,公孙兰此人颇擅易容。她在江湖上,也确实还有几个恶名昭彰的名号……”   陆小凤和叶觉非同时转过头去看向西门吹雪,毕竟,他们两人谁也没有想到,西门吹雪会突然开口说话。   陆小凤突然开口插了一句道:“恶名昭彰么……觉非,你要杀公孙兰,是因为她别的身份?”   毕竟,就陆小凤所知道的,薛冰、欧阳情两人和叶觉非之间并没有什么冲突,双方的关系谈不上有多好,但是也算是能说上几句话。甚至于,薛冰也曾说过,公孙兰身为红鞋子的首领,早先还一直有心想要邀请叶觉非加入她们的组织……   仿佛是在佐证陆小凤的话一样,西门吹雪淡淡说道:“熊姥姥、女屠户、桃花蜂、五毒娘子、销魂婆婆……这些在江湖上声名狼藉的身份背后,其实全都是公孙兰一人。”   然而,叶觉非却是认真的摇了摇头,微微皱着眉解释道:“我并不清楚你刚刚说的那些身份,也不了解她们做过哪些害人的事情。我所针对的,就是公孙兰顶着昔年初唐教坊中第一名人公孙大娘后人的名声,却行事恶劣坏了公孙剑舞一脉的清名!”   陆小凤微微动容道:“昔年大唐年间的公孙剑舞……我记得,觉非说过,你所学的轻重二剑,心法乃是山居剑意和问水诀,和公孙剑舞、剑器一脉应该并无牵扯?”   叶觉非不怎么在意的回答道:“本来就不是一脉,只不过,却是有些师门渊源而已!”   陆小凤笑道:“还从来不曾听觉非说起过你的师门呢!”   叶觉非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也不知道你的师门啊!”   陆小凤道:“你想知道?”   叶觉非摇了摇头,漫不经心的回答道:“没兴趣。”   陆小凤见状,也不多谈,终于无奈的叹了口气,苦笑道:“可惜,即便是公孙兰恶贯满盈,死有余辜,这些事,也不好告诉薛冰和欧阳情她们……毕竟都是红鞋子的首领,能够义结金兰,自然是姐妹情深……”   叶觉非看也不看觉得不好和薛冰、欧阳情等人交代而兀自在那里长吁短叹的陆小凤,转而把注意力看向再度安静下来的西门吹雪,突然忍不住好奇的说了一句,“我怎么觉得,你什么都知道……”   西门吹雪凝视着她,过了很久,直到陆小凤也觉察到这边两个人交错的视线,瞬间安静下来,西门吹雪才缓缓道:“你想知道的很多事情,我都清楚,那又如何?”   叶觉非怔了一下,然后果断的说道:“不如何!”不过,稍稍停顿了一下之后,叶觉非突然又微微笑了一下,语气里甚至还有些轻快的戏谑,“若是我问什么,你都愿意告诉我的话,那倒是不错!”   陆小凤闻言,只当是叶觉非在开玩笑,便也跟着爽朗的笑了几声,眼神里略带揶揄的看向西门吹雪。   却没料到,西门吹雪闻言,竟然也笑了起来。   他很少笑,所以,当他突然笑起来的时候,旁边的人几乎有些反应不过来。   叶觉非和陆小凤都被西门吹雪这罕见的笑容所惊了一下,怔了一下,下意识的望着他。   西门吹雪平时最常见的一个表情,便是平淡无波的面无表情。而这个笑容又不同往日那种冷淡疏离的笑,连那种说不出的讥讽之意也尽数掩去,仿佛只剩下了轻松和愉悦的单纯意味。   当他突然笑起来的时候,原本如同冰雪雕刻、冷漠而疏离的面庞似乎也随之柔和了下来,就连周身的气势,仿佛也随之软化了些,一身白衣如雪,从衣袖下面露出来的皓白而修长的手指平静的搭在身上,在并未握剑之时,竟似带着些轻轻淡淡的柔软之意。   西门吹雪饶有趣味的盯着叶觉非由于惊讶而微微睁大的清亮眼眸,还有陆小凤一脸自己活见鬼的表情,淡淡道:“这些天你问的事情,难道我还少告诉你了不曾?”   “……”依旧有些反应不过来的叶觉非讷了半响,终于诚恳的点了点头,略有些纠结的放柔语气回答道:“多谢……”   西门吹雪专注的凝视着她,脸上的笑容很快便已经收敛,又恢复了平素的清冷漠然,唯有眼神似乎还有些柔和,只是微微颔首,并未继续做声。   一脸活见鬼的陆小凤终于回过神来,揉了揉自己有些僵硬的脸,感觉今天受到的震惊简直比连续三天被司空摘星那个总是在变脸的猴精捉弄还要多,撇开西门吹雪不管,重新把事情导回正题,看着叶觉非,稍稍正色道:“觉非,你还没告诉我,那日杀了公孙兰的人究竟是谁呢!”   叶觉非没有半点搪塞犹豫的意思,十分干脆利落的轻声回答了三个字,“叶孤城!”   陆小凤再一次呆住。   就连西门吹雪,在那一刹那,都有些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叶觉非无辜的看着陆小凤和西门吹雪,认真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就在京城城郊的那个破庙里,陆小凤你应该知道地方吧?公孙兰和叶孤城早有牵扯,而后叶孤城亲手杀了她,我亲眼看到的!”   叶觉非说完之后,见陆小凤半响也每个反应,便又补充了一句:“你若是不信的话,继续去调查便是!你刚刚还说,已经抓到了不少线索?现在知道是叶孤城做的了,想要继续找证据的话,也会容易些吧?对了,叶孤城杀她,应该是为了灭口,同时也是利用公孙兰的死故布迷局。你知道的,当时京城的局势好像也挺复杂的?”   陆小凤喃喃道:“九月十五月圆之夜,那天夜里,在京城城郊,你、叶孤城、还有宫九都在,是不是说明,宫九也知道叶孤城做了什么?”   叶觉非却摇了摇头,道:“他们两个虚虚实实的,说实话,我也不清楚他们两个彼此之间到底知道对方多少底细……”   ☆、第97章 多情剑客   叶觉非说完,见陆小凤和西门吹雪都没有什么旁的反应,等了一会儿之后,看看天色快黑了,略微沉吟,便索性道:“我先出去了!”   陆小凤当即抬起头来,追问道:“你去做什么?”   几乎是同时,西门吹雪则是冷冷淡淡的开口:“你要去找林仙儿?”   叶觉非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笑道:“若是陆小凤所料不错的话,我现在回去兴云庄那边走一趟,看到的人未必是林仙儿,而很可能是宫九!”   叶觉非说完,又朝他们两个人点了点头,这才离开。   陆小凤和西门吹雪互相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片刻的沉默之后,陆小凤一手托着下巴,忍不住提议道:“兴云庄啊……觉非一个人毕竟势单力薄,干脆一起过去看看?”   西门吹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旋即微微颔首。   只不过,陆小凤和西门吹雪两人,却并未立即跟上去,而是先去看了李寻欢,又重新询问了些关于兴云庄的事情。   等到交谈之中,李寻欢敏锐的察觉到陆小凤等人的意思,自然是不肯放任他们几人就这般冒冒失失的闯入兴云庄。   叶觉非已经独自离开,便是要追,也已经是来不及了,李寻欢虽然神色担忧,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是撑着尚未痊愈的病体,和陆小凤一起前往兴云庄查个究竟。   至于始终冷冷淡淡沉默少言的西门吹雪,则是见陆小凤无法摆脱李寻欢之际,便一言不发的孤身离开,徒留陆小凤一脸的无奈苦笑。   夕阳渐渐落下,秋日的景色本就一片金黄,被晚霞笼罩其中的兴云庄亦是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流动跳跃的金子,却依旧难掩院中秋色寂寥,落叶纷飞,风过回廊。   说来也好笑,叶觉非这几日没少来这兴云庄,却没有一次是递上拜帖从正门进的。每次凭借一身不俗的轻功躲闪着那些庄子里巡视的护院们,反倒是让叶觉非把兴云庄的大部分院落布置都记得清清楚楚。   熟门熟路的越过石栏小桥,穿过尚未盛开的梅花林,动作轻巧的站在冷香小筑的前面不远处,借着梅林掩好身形。叶觉非这一次,倒是没再在林子里见到互诉衷情的男女,仿佛也没有隐匿着的踪影。   冷香小筑的门紧紧的关着,却是窗扉半掩,稀疏的梅枝搭在窗外一尺远,正好在窗格子上投下一道轻巧的影子。   叶觉非避开窗子的方向,从冷香小筑后面的一侧墙壁下面绕过去,轻手轻脚的凑到了房屋附近,然后灵巧的栖身于半掩的窗下,听着冷香小筑里正在交谈的两个女声。   叶觉非屏气凝神,仔细的听着那两个熟悉的声音,一个声音柔软讨好是林仙儿,另一道声音冰冷孤傲如同冰雪,却是此前只与叶觉非有过一面之缘,并且能够让叶觉非恨屋及乌的沙曼。   想起京城郊外之时,宫九对沙曼的宠爱维护之情,叶觉非不由得皱了皱眉,反过来一想,却也松了口气,既然沙曼就在林仙儿这里,倒是正好应上了陆小凤的说辞。   “你去招惹了叶觉非?”沙曼的声音虽然很冷,很傲,仿佛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气势,可是,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魅惑却让人不由得心中一动,“她在追查梅花盗的下落!”   林仙儿那张纯洁动人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丝毫的笑意,她紧紧的抿着嘴唇,同样漂亮的手指死死的抓着自己的衣袖,涂了鲜艳蔻丹的指甲上甚至泛着一片青白色。   “我怎么可能去主动招惹她?”林仙儿强压着心底的仇视和愤怒,看向沙曼,漂亮的眼神一闪,脸色苍白的反问道。   两个极为相像的漂亮女人,要么会成为最好的朋友,要么,便会是最坚决的敌人。   林仙儿和沙曼的性子其实相差甚远,只可惜,她们两人却又一个最大的共同点,总是在有意无意的利用自己的身体和美貌去达成自己的目的。   林仙儿是享受于这种被男人众星捧月的生活,沙曼却是强迫自己忍受着宫九的喜爱。   本来,林仙儿和沙曼应该会是敌人,可是,宫九的存在,不管是对林仙儿还是沙曼来说,都如同有一双极其漂亮而又极端残忍的手在轻柔的扼住她们的咽喉,令人不敢有丝毫的违逆举动。   沙曼微微一哂,冷笑道:“难不成还是她招惹了你不成?”   林仙儿闭紧了嘴,面上毫无血色,却并未直接反驳沙曼的说辞。   沙曼依旧神色漠然的看向林仙儿,那双蓝色的眼眸如同猫一样慵懒而狡猾,却又充满了一种纯真的残酷,冷笑道:“九公子说,陆小凤已经到了保定城,你之前既然也招惹过他,便更要小心些,把自己的那些首位全部收拾干净,得罪了一个叶觉非已经够麻烦的了,别让陆小凤也找到你的头上!”   林仙儿抬眼看向狐假虎威的沙曼,在心底不住的冷笑,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有些苍白的笑容,轻声道:“我知——”   她的话音未落,另一个十分轻快、略带揶揄的嗓音已经从窗外传了进来,刚巧打断林仙儿未完的话语。   “刚刚那是宫九的意思吗?我记得,他一般说话不是这么个口气的呀!”叶觉非微笑着从窗子里翻了进来,对上沙曼和林仙儿瞬间同样有些失神的美丽面孔,开玩笑一般的眨了眨眼睛。   “沙曼,”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从叶觉非的口中轻轻的说出来,愣是带上了几分在舌尖低喃宛转的复杂意味,“在这里看到你,真巧。”   看着突然出现,笑容悠闲而平静的叶觉非,沙曼和林仙儿都没有做声,因为恐惧,只觉得背脊生寒,还带着些微微的僵硬。   叶觉非也不管她们两人此时是何种心情,手里轻轻的握着千叶长生剑,虽然显得十分随意,却刚好把剑以一种适合骤然出手的角度挡在身前。   林仙儿恍若未觉,被宫九悉心教导过剑法、也颇有几分眼力的沙曼见状,却是本能的瞳孔有些收缩。   叶觉非悠然道:“刚刚正好听你们说道陆小凤,正巧,今天有他提醒,我才又打定主意再来林仙儿这里瞧瞧,本来我还想着,说不定能在这里看到宫九,倒是不曾想到,却是沙曼你在这里。”   迫于叶觉非的压迫,林仙儿已经有些瑟缩着后退,不敢说话,反倒是沙曼,因为异族的血脉,身姿本就比寻常女子更加高挑些,一身带着海浪般莹莹波光的蓝色长裙衬得她的身体更显性感修长,再加上那双猫一样的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十足的冷漠而骄傲。   ——也正是叶觉非最讨厌的那种、看见了就心烦的和苏曼莎极其相像的姿态模样。   冷静下来之后,沙曼也是一声冷笑,对叶觉非道:“叶姑娘还是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叶觉非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道:“坏人财路就别怪人家找你麻烦!”   沙曼闻言微微一怔,下一瞬,刚刚还做得稳稳当当的叶觉非已经用手中的轻剑千叶长生将桌上的茶杯猛地扫了出去,直直的冲向站在一旁的林仙儿,而叶觉非手中的剑也以一种势不可当的骇然气势,如惊虹掣电一般刺向了沙曼。   沙曼腰肢柔软,整个人以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动作迅速的避开了叶觉非的剑锋,在她的手中,也已经飞快的弹出了一根又细又长勒上去却能轻易折绞碎一个人喉咙的钢丝。   那道钢丝的一端锐利而锋芒,就在沙曼转身躲闪的刹那间,便已经径直刺向了叶觉非的咽喉要害之处。   叶觉非却并不躲闪,不知何时,已经将手中的轻剑千叶长生换成了重剑泰阿,以厚重结实的重剑剑身直接挡了沙曼手中柔韧却能取人性命的钢丝一下之后,便从钢丝中间拦腰斩下,饱含内力的钢丝断成数截之后,依旧力道不减的四下里飞射出去,纷纷刺入桌案、博物架等屋中的摆设,细长的钢丝几乎没顶,只留下一星半点的暗芒闪烁。   一声惊恐失神的尖叫过后,林仙儿猛地捂住自己的一侧脸颊,几滴鲜血缓慢的从她的指缝渗出来——刚刚飞射出去的钢丝,有一截刚好擦着林仙儿的脸庞过去,骤然的凉意之后,便是火辣的刺痛,更是在那张绝美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血痕。   “九公子不会放过你的!”沙曼手中细长柔韧的钢丝被叶觉非毁掉,惊骇之余,再无反手之力,被叶觉非封住穴道之际,声音里颇有几分尖利的喊道。   叶觉非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也不跟沙曼多话,只是在心里冷嗤一句,想着宫九还说过,要告诉她梅花盗的身份呢!虽说谁也没当真,不过,真真假假的,说到底,还是宫九理亏呢!   ☆、第98章 多情剑 客   叶觉非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淡淡道:“说得好像我多怕他似的!”   沙曼被封了穴道动弹不得,脸上那张一直以来的高傲冷漠的面具仿佛也被人打碎了一般,那双海蓝色的像猫一样的眼眸里,也飞快的闪过一丝惊恐,然而,看到叶觉非并不在意宫九时的淡然表情,她的眼睛里,却也隐含着些连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的复杂快意……   沙曼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思绪,猫一样的眼眸也有些失神,只是意识迷离般的喃喃道:“你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可怕……他不是人,他根本就不是人!”   听着沙曼那种强忍着恐惧的喃喃自语,叶觉非有些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一时之间,也分辨不清,沙曼所说的,到底是一直藏在心底不敢告诉旁人的真话,还是她在假装失神,故弄玄虚……   林仙儿依旧缩在角落里捂着自己受伤的脸颊,刚刚叶觉非和沙曼大打出手,自然也就没有人顾得上理她,这会儿,她反倒自己安静了下来,只是看见在叶觉非手下撑不住几招就被制住后,用同样惊恐的眼神仓皇无措的望着终于把视线转到她身上的叶觉非。   叶觉非重新又坐回了椅子上,冲着林仙儿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不知何时,那柄雕琢着金色杏花纹络的重剑泰阿已经重新被她背在了身后,只有细长精巧的千叶长生剑被她随意的握在手中。   等到沙曼安静下来,甚至有些瑟缩的闭上眼睛之后,叶觉非才慢条斯理的开口道:“林仙儿,你上次告诉我说,真正的‘梅花盗’已经死了,然后我信了。”   林仙儿惊惧的飞快道:“我没有骗你!”   “我没说你骗我呀!”叶觉非看着她,微微挑了挑一侧的眉毛,莞尔一笑,继续道:“我只是想再问一句,现在的那个假扮的‘梅花盗’是谁?”   林仙儿的眼神瑟缩着闪烁了一下,依旧用手捂着那张纯洁美丽的脸上被钢丝擦碰到的伤口,微微低垂着头避开叶觉非的视线,躲闪着那双清亮到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林仙儿试图深深深埋掉心中的秘密,一副惊恐颤抖的模样,使劲摇了摇头,哽咽着颤声说道:“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在帮九公子做事,我什么都不清楚,我连九公子要做什么都不清楚……”   沙曼突然冷笑了一声,显得极其尖锐和突兀。原本冷淡而魅惑的嗓音里,却因为深深的惊恐和恨意而染上了几丝诡异的沙哑。   林仙儿的话语,随着沙曼这一声冷笑而戛然而止。毕竟,对于林仙儿来说,从来不把她看在眼里的叶觉非可怕,宫主那种提到宫九就彻底变成疯子的模样则是更加让她感到恐惧。反倒是宫九,因为接触的少,在林仙儿眼里,宫九却一直是一个英俊而神秘、心思莫测并且还没有沉迷于她的身体的普通男人而已。   而对于习惯于把自己那具美妙的身体当做武器的林仙儿来说,一个男人,即使是像陆小凤那样风流不羁、纵情声色的浪子,也永远比一个女人要好对付的多。   “说谎——”叶觉非微笑着看向林仙儿,话音未落,却突然被冷香小筑外面传来的一阵嘈杂声所打断。   叶觉非手中握着轻剑千叶长生骤然起身,抬头从半掩的窗户望过去,正好看到一群兴云庄侍卫打扮的人,在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走了进来。   那个女子已经不再年轻,神色间淡淡的,却显得清丽而高贵。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身子也显得有些单薄,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分明含着悲哀幽怨之色,映在别人的心上,却只显得太过冷漠。   叶觉非和林诗音的眼神对上之后,才赫然发现,那双并不算绝美的眼睛,即哀婉又漠然,她的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魅力,似乎格外的让人难以忘怀。   稍稍怔了一下之后,叶觉非旋即挑眉一笑,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坦然道:“林诗音?”   林诗音看向叶觉非的眼神却很淡,仿佛她面前看着的,只是又一个平平淡淡普普通通的人一样,即使冷香小筑的那间屋子里,刚刚还传来了不少并不寻常的声音。   “好久不曾听人说起过这个名字了。”林诗音清清淡淡的说道。   “夫人……”旁边有仆从轻声开口,却在对上林诗音的眼神之后,下意识的消音。   叶觉非莞尔一笑,漫不经心道:“毕竟是女子闺名呢!”   林诗音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却依旧显得冷漠。   十几年前,比起诗音这个名字,李寻欢更习惯于叫她表妹,十几年过去之后,李寻欢自关外回来,却是连那声表妹都不怎么叫了。   叶觉非之前就知道了林诗音这个名字,却是今天才第一次看到这个早就成为龙啸云的妻子,却依旧让李寻欢割舍不下心心念念了十几年的人。   而林诗音,却是在那日李寻欢拜访兴云庄,却被困于赵正义、田七等人手中重伤,而后被叶觉非毫不顾忌的带走之后,才第一次看到了那个身上带着两柄样式相差悬殊,却同样都极其华丽而锋锐的剑的年轻女子。   林诗音身在江湖,也学了些许防身的功夫,更是,在她的身上,更多的还是那种出身大家闺秀、恪守礼教而形成的隐忍、贤淑甚至有些软弱的性格。   那日,叶觉非对上田七、赵正义等人,却旁若无人的抓着李寻欢的手臂当众把人带走,看在林诗音眼里,那两个人之间的亲密,却是昔年她和李寻欢最为亲近的时候,都不曾有过的……   林诗音清清淡淡的开口道:“叶姑娘擅闯我兴云庄,在这冷香小筑里肆无忌惮的伤人,未免也太不把我兴云庄看在眼里了!”   “……”叶觉非眨了眨眼睛,心中暗道,当初当着龙啸云和赵正义等人,她也没客气过,她倒是很想坦然干脆的说一句,的确不怎么把你们这个兴云庄看在眼里,不过,看着林诗音身上那种充满了大家闺秀贤妻良母气质的柔软模样,却又生生的把那句话压了下去。   藏剑山庄也是世家,叶觉非也是出身于世家名门,还是地处繁华江南,声名显赫、格外不差钱的那种。可是,不知怎么的,看着林诗音这种生于后宅、性情贤淑的深闺女子,叶觉非却总觉得跟她们说上一句硬气些的话就显得像是自己在欺凌弱小一样,怪没意思的。   ——说起来,藏剑山庄里最以贤惠出名的人,便是嫁给慕容追风、还生了一个孩子的卓婉清师姐了……   所以,对于当初的上官飞燕,现在的林仙儿、沙曼这种女人,一个比一个心计歹毒心狠手辣,在叶觉非看来,一言不和便可以直接扬剑出鞘、大打出手便是,对付起来反而轻松利落!   “叶姑娘——”林诗音还在说话,却突然有一个白色的身影一闪,仿佛突然出现在了深秋暮色时分的昏暗光影之中。   “你怎么来了?”叶觉非的眼睛一眨,闪过些惊奇的神色。   当着林诗音等人的面,西门吹雪已经闪身从那张窗子里翻了进去,在叶觉非身边站稳身形,答非所问的淡淡道:“不小心惊动了这里的人?”   叶觉非一指沙曼和林仙儿,道:“刚刚动手了,动静可能大了些,她们两个人还喊叫了几句,我也没拦着。”   西门吹雪冷冷淡淡的瞥过去一眼,微微颔首示意,便只是站在叶觉非身边,一身白衣如雪,神色清冷孤傲,手中握着那柄并未出鞘的乌鞘长剑,不再作声。   西门吹雪本就是冷漠,和叶觉非站在一起,两人之间也没有半分亲密的举动,可是,那种本应是让人几不可闻的一点温和,却被萦绕在西门吹雪周身剑气凛冽、如同远山冰雪般的孤绝寂寞映衬得格外鲜明。   叶觉非仿若未觉,林诗音看在眼里,却是顿时怔然。   这种仿佛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的熟悉和沉静,是之前叶觉非抓着李寻欢的手臂把人救走时所不曾有过的。   林诗音的心反而愈发沉了下去,依旧清淡的说道:“帮手来得倒是够快!”   叶觉非正在和西门吹雪简单的说了几句自己找上林仙儿,碰巧又看到了宫九身边的沙曼之后发生的事情,听到林诗音开口,有意无意的堵了她一句,扭过头去格外真诚的望着林诗音,稍稍正道:“相信我,对付你们这些人,我真的不需要帮手!”   正在这时,又有两个人突然从梅林里冒了出来。   李寻欢伤势未愈,这一路施展轻功急匆匆的赶来,见到林诗音站在那里时后,免不了的有些心神一动。   身为情场老手又心思透彻、细致入微的陆小凤只看一眼,几乎就能大概猜出林诗音和李寻欢这对男女之间估计有过这么一段,见李寻欢微微有些晃神,自然会好心的伸手扶了李寻欢一把。   ☆、第99章 多情剑客   叶觉非自然也看到了陆小凤他们的出现,瞬间睁大眼睛,看向西门吹雪,问道:“他们怎么也跟着来了……”   “……”西门吹雪只是顺势往陆小凤和李寻欢那边看了一眼,却并没有作出回答。   叶觉非见状,也不再追问,只是小声对西门吹雪说了一句:“我正问林仙儿事情呢,结果就惊动了兴云庄的人马……”   西门吹雪凝视着她的眼睛,对于冷香小筑外面,带着兴云庄的人出现的女主人林诗音,以及后来又匆匆忙忙赶过来的陆小凤和李寻欢两人完全视若不见一般,只是轻声淡道:“那你继续问?”   叶觉非稍停顿了一下,道:“你帮我拦着外面那些人?”   西门吹雪点点头,轻声答道:“好。”   事实上,林诗音和兴云庄的那些人,完全不需要西门吹雪出手。   陆小凤看着眼前这个似乎有些复杂的局势,尤其是互相看了一眼之后便双双错开了视线的李寻欢和林诗音,一个形销骨立黯然神伤,一个苍白瘦弱哀婉漠然。   陆小凤的心思转了又转,却碍于那两人之间冰冷而古怪的气氛,而没有立时说话。   天色愈发沉暗,夕阳已经落山,只有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也渐渐融入了苍茫的夜色。   屋子外面的时间,却近乎凝滞。   叶觉非听到西门吹雪答应之后,便再不管林诗音的存在,直接走到林仙儿面前,声音清晰的再一次问道:“现在的‘梅花盗’是谁?”   林仙儿虽然身形瑟缩,却依旧是硬扛着不说。   叶觉非的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了一堆刑讯逼供的法子,甚至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去找一根专门用来抽人的鞭子来了。   ——叶觉非的武器是剑而非软鞭,不过,当年初出江湖,在外游历之时,叶觉非倒是也帮过不少人拷问……   叶觉非捏着林仙儿漂亮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真诚的说道:“我还从来没拿鞭子打过女孩子,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非要我逼你你才肯告诉我真话吗?”   看到叶觉非脸上认真的表情,林仙儿的瞳孔有一瞬间的收缩。   叶觉非的手指纤细而有力,当她掐着林仙儿的下巴的时候,背后冷汗涔涔的林仙儿却只觉得那双手竟似比缠绕在喉咙上的毒蛇还要光滑,仿佛带着一种渗人骨髓的细腻触感。   之前一直在看着屋子外面的正在对峙的林诗音和李寻欢、以及陆小凤等人的西门吹雪突然回过头来,微微皱了皱眉看向叶觉非,淡淡道:“你用过鞭子,是拷问吗?”   叶觉非略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不明白从来只关心剑的西门吹雪为什么会好似有些在意这个问题一般,轻描淡写的解释了一句道:“以前帮过几个朋友小忙!”   风中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苍茫夜色中,宫九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那里。   一身轻柔的雪白衣衫上没有丝毫皱纹,黑色的发髻也梳理得一丝不乱,他的身上,依旧没有佩剑,那张美如雕刻的脸上面带轻愁却犹自微笑的模样,没有一丝半点的江湖气息,反而更像是一个吟诗作赋的翩翩公子。   “觉非那么漂亮的一双手,若是握着鞭子,却不知道该是何种迷人的景致。”宫九的声音缱绻而温柔,轻笑着叹息道。   “……”叶觉非只是瞅着刚刚出现的宫九,没有说话。   除了叶觉非和陆小凤,以及林仙儿、沙曼几个人,在场的众人里几乎都不曾见过这位神秘的九公子。   林诗音是因为对方突然不请自来的出现在兴云庄而微微蹙眉,并不清楚内情的西门吹雪和李寻欢,却是惊异于对方称呼叶觉非时候的轻柔亲昵。   叶觉非看着宫九,微微笑了一下,然后才开口道:“既然沙曼都出现了,我想,你也应该就在不远处了。”   宫九轻轻的笑了笑,那张本就极为精致俊美的脸庞,更是清隽如画,可是,那双漆黑如墨令人迷醉的眼睛里,却只有冷酷果决而没有丝毫的笑意。   并没有接着叶觉非的话语,宫九转而柔声轻道:“虽是寂寥秋日,焚琴煮鹤毕竟不美,想来觉非也不会为难她们才是。”   “她们?”叶觉非颇为玩味的瞅着宫九,“我以为,你是为了沙曼而来的。”   “是,也不全是。”宫九淡淡说道。他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深邃迷人的眼睛里却决断而残忍,没有丝毫的动容。   说话间,宫九已经丝毫不避让的推门走进了冷香小筑的屋子里。   看到沙曼藏在身上的武器那根极其纤细柔韧的钢丝已经断成了几截落在地上,而沙曼本人却只是被封了穴道并未受伤之后,宫九面上的神色似乎有些微微的舒缓,轻轻的送了一口气,伸手把沙曼搂在怀里扶了起来,一边帮她解开穴道,一边抬头看向叶觉非一边淡淡一笑道:“觉非不介意吧?”   “我要是说介意的话,你要和我先动手打一架吗?”叶觉非只是一副冷眼旁观的姿态,看着沙曼脸上没有半点笑容、僵硬着身子依偎在宫九怀里,低低嗤笑道。   “没伤着吧?”宫九温柔的对沙曼说道。   沙曼没说话,强忍着心底的恐惧和憎恶,柔若无骨的依偎在他的怀里,脸色苍白却冷漠的微微摇了摇头。   “你还在追查梅花盗的下落?”宫九轻轻的拍了拍沙曼的后背,轻柔而亲昵的安抚,然后才看向叶觉非,状甚随意的轻声问道。   他仿佛不知道,当他以一种足够强大能够被人依靠的姿态出现在沙曼身边的时候,沙曼的心中反而更加充满了挣脱不去的深深绝望和恐惧……   “是啊!”叶觉非嘴角还有一丝笑,却也跟着轻轻叹了口气。她的手中握着千叶长生剑的手指,却下意识的有些收紧,保持着一种看似随意,却极其戒备的姿态。   宫九专注的看了叶觉非一眼,然后将视线轻巧的扫向林仙儿,以一种只有屋众人才能听到的细微声音,意味深长的轻声道:“我以为,你应该猜到了梅花盗林仙儿之间的关系。”   “九公子……”林仙儿那双漂亮而明媚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片惊恐之色,却不敢惊叫出声,只是充满乞求的看向宫九,近乎无意识的失声说着。   叶觉非稍稍怔了一下,然后坦然道:“我猜梅花盗和林仙儿有关,却没猜到,会是她本人。”   说这话的时候,叶觉非还在心中啧啧称奇的仔细打量着一脸绝望的林仙儿。   宫九微微皱眉,淡淡道:“宫某倒是不知道,叶姑娘和梅花盗之间有这般的深仇大恨。林仙儿我还有用,还请叶姑娘给我个面子。”   叶觉非稍稍停顿了一下,微微一哂道:“你的面子,大概不值九十多户人家为了杀掉梅花盗所愿意赠出的那一成家财和官府海捕文书中提到的大笔赏银。”   宫九抿了抿嘴唇,皱着眉冷冷道:“你抓梅花盗,就为了那些银子?”   叶觉非毫不避讳的看着他,认真的点点头。   宫九垂下漆如墨染的深邃眼眸,断然道:“林仙儿虽然是梅花盗,不过,证据可不那么好找,既然叶姑娘只是为财,而并非与梅花盗有什么深仇大恨,我倒是可以交出一个合适的‘梅花盗’的人选,不知道叶姑娘觉得如何?”   听到宫九并未将她当做棋子,林仙儿的眼睛里飞快的闪过一丝喜色。   叶觉非却是沉吟了一会儿,微微蹙起了眉梢,其实她也清楚,林仙儿在江湖中,毕竟是出了名的美人,武功又一般,即使她是梅花盗,想要找到足够的证据,的确并不容易。尤其是后来,林仙儿落到了宫九手中之后,不管宫九的目的究竟为何,可是,有宫九相助,最近的线索,反而更加难找……   沉默了一会儿,叶觉非终于点了点头,坦然要求道:“放了林仙儿可以,我要‘梅花盗’和他作案的证据。”   宫九的回答相当干脆,“可以。”   屋子外面的陆小凤、李寻欢以及林诗音等人,完全不知道叶觉非和宫九之间的这桩交易,一直站在叶觉非身边,目睹了全过程的西门吹雪,神色冷淡,眸色转暗,却始终并未开口说出一言半语。   宫九的视线已经转向了神色冷漠、周身剑气凛然的西门吹雪,仿若不经意般的淡淡笑道:“倒是不知,西门庄主可愿为叶姑娘和宫某做个见证?”   西门吹雪神色一冷,叶觉非却是不等他说话已经开口阻拦道:“不必麻烦了,梅花盗一案到此为止,想来九公子也不会再另起波澜才是。”   “这样也好。”宫九随意的笑了笑。   不管西门吹雪怎么看待宫九和叶觉非之间的这场关于梅花盗的交易,这边的事情,却是已经尘埃落定。   另一边,陆小凤在看到那位神秘的九公子突然出现后,心思念头更是转得飞快,连林诗音和李寻欢之间的恩怨旧事,都有些顾不得了……   ☆、第100章 她喜欢   杭州的秋日寒意,仿佛也比北国来得要晚上一些。   和宫九谈妥梅花盗一事之后,叶觉非便动身重新回到了西湖畔的杭州。   杭州城里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也渐渐撒上了几片枯黄的落叶。古往今来那家摆着各种古玩字画、却一点也不起眼的小店里,那个小伙计在店主人出门的时候,依旧是每天早起开张,简单的打扫一下货架上的摆设,然后便趴在柜台后面,等着三三两两从不拥挤的客人。   叶觉非孤身一人回到自己的小店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晚风带着些凉意,小伙计缩在柜台后面,正在看着一册账本,因为一直开着门吹着风,觉得有些冷了,便搓了搓手哈了口气。   听到门外的轻微脚步声,小伙计头还没抬起来,便已经用热情客套的声音招待了一句,“客官你要看点什么?”   话说完之后,小伙计才恍然间觉出不对来,那阵轻微的脚步声,实在是有些熟悉。   小伙计猛地抬起头来,眼睛里也仿佛带了光,笑道:“掌柜的,您终于回来了!”   叶觉非微微莞尔一笑,走到柜台后面,小伙计已经十分伶俐的让开了位置,请叶觉非坐下,然后自顾自的跑去端茶倒水。   “这些日子,店里还算安妥吗?”叶觉非没有询问店里的生意如何,只是单纯的关心了一下自己店里的这位小伙计和在后院厨房做活的那位大娘。   小伙计笑道:“杭州城中,谁人不知道花七公子的名声?这些日子,花七公子和那位玉公子,倒是时不时的过来小店里转一圈,店里一向安稳的很。”   叶觉非笑着点了点头,随便翻了翻小伙计刚刚正在看的那个账本,从自己出门以后,账本上出货进货的单子,倒是的确又记上了许多笔。   只不过小伙计做生意一向稳妥,不像叶觉非那样,逮着一个人傻钱多的就一派平静的往死里坑,账面上的记录,无非也就是四平八稳罢了!   小伙计又道:“花七公子前些日来时,还问过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只说不知,花公子便让我给带句话,等您回来了,有空的时候,便过去见他一下,似乎是关于地契的事情。”   小伙计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还是一字不差的把花满楼当日温和微笑的语句告诉了叶觉非。   叶觉非眼睛顿时一亮。她上次离开之前,还特意去请花满楼帮忙询问,不知道能不能将杭州西湖的那块地卖给自己,如今,花满楼过来找她,岂不是说明,对方已经有了答应下来的意思?   正好,梅花盗一事尘埃落定,从宫九那里收集了一堆真真假假的证据,无论如何,总算是去官府衙门那里换来了海捕文书上写着的一笔巨额赏银。   而在这件事上,宫九的做法,更是妥帖的很。江湖中那九十余家原本许诺,抓到梅花盗之后,便自奉出的一成家财,宫九也直接让手下的人帮忙处理妥当,都没麻烦叶觉非露面,便已经把这件事给料理完了。   虽然叶觉非没有跟过去从头到尾的盯着,但是,从宫九做事的手法上,也隐隐约约的察觉到,借着梅花盗一案尘埃落定、收取那九十余户人家自愿献出的一成家财时,宫九分明也布置人手混入其中,似乎以此作为幌子,又私下里做了些别的事情。   只不过,宫九借机行事,叶觉非并不关心罢了。甚至于,那九十余户人家的所谓一成家财,多些少些这等事情,看着那直接到手的大笔财富,叶觉非也没怎么细致的较真。   这件事本来进行的十分顺利,叶觉非千里奔波只为一个财字,宫九趁着乱局借势,保下林仙儿一条命不必多说,至于林仙儿得到的那些几个门派珍藏的武功秘籍最后究竟是落入了谁的手里,也不必多提。就连李寻欢和表妹林诗音、结义大哥龙啸云之间的恩怨情仇,都有陆小凤这么个爱管闲事的人帮忙掺和着。   陆小凤喜欢交朋友,他和李寻欢虽是初识,却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两个喜爱美酒的朋友坐在一起,把酒言欢,何等幸事?   更何况,李寻欢有情有义、重情重义,却也容易被人蒙蔽。陆小凤同样重情义,可是,只要看每次有人表面上是陆小凤的朋友,想要蒙骗陆小凤时,吃亏的都不是他,便也知道,只要有陆小凤在,吃亏的,想来也不会是李寻欢!   梅花盗一事到了最后,宫九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叶觉非拿到大笔金银,同样也不虚此行,唯一略有不快的地方,便是在于,叶觉非和陆小凤这对已经不知道还是不是朋友的两个人之间的一些争执和不快。   也许,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那些不快,根本连争执都谈不上。   面对陆小凤的时候,叶觉非毫无保留的将和宫九之间的交易据实以告。而陆小凤对于叶觉非冷眼旁梅花盗的真凶林仙儿仍旧逍遥法外,而叶觉非却以此和宫九作交易获取利益的事情,虽未明言,但是,他的不赞同,却是丝毫不掩饰的表露出来。   或许,陆小凤还有几分震惊和不敢置信的意味。   他把叶觉非视为信得过的朋友,而他的这个朋友,也的确没有做出什么背叛他、坑骗他的事情。只不过,陆小凤遇到麻烦的时候,喜欢追根究底,并且努力让那些真相大白于天下,而此前一直追踪梅花盗一案的叶觉非,却并没有如他一般,将真正的真相公布出来,还那些死在梅花盗手中的人一个结局。   叶觉非和陆小凤在做人做事方面,想法和计划上的冲突第一次这般毫不遮掩的暴露出来。   陆小凤并没有去破坏叶觉非和宫九之间的约定,可是,他眼睛里的失望,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表露无遗。   叶觉非孤身一人离开保定城之时,甚至不曾和还在查找叶孤城杀死公孙兰一事各种证据的陆小凤道别。   他们两人之间,似乎还是朋友,可是,至少在短时间内,却是大概谁也不想再见到谁了,免得再起冲突,平添几分伤感……   叶觉非离开保定城之后,陆小凤却是依旧还赖在西门吹雪的那家合芳斋里。   院中依旧摆着两把舒适的竹椅,桌上依旧摆着三两盏美酒佳酿。   陆小凤仿佛没骨头一样的躺在竹椅上,把一杯酒稳稳的放在胸口,一边动作熟练的不用手只用内力喝着酒,一边止不住的长吁短叹。   “你已经在这里叹了一下午气了。”坐在另一把竹椅上的西门吹雪冷冷淡淡的提醒他。   “唉……”陆小凤的回答是再次深深的叹一口气,嘴唇上那两撇修剪得十分整齐仿佛和眉毛一模一样的胡须也有些蔫了下来,以往十分明亮的眼睛,此时竟是有几分发直。   西门吹雪干脆闭上了眼睛,不去看陆小凤那张满是哀怨、纠结成一团的脸,也不再搭理他的那些长吁短叹。   西门吹雪平素就不怎么搭理人,他不说话了,即使只有陆小凤一个人,他也能继续使劲叹着气,喝着闷酒不停的伤感下去。   “你说,觉非为什么要那么做呢?”陆小凤又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之后,忍不住的追问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她说过,她需要很大一笔银子。”   “她也和我说过。”陆小凤脸上的四条眉毛,几乎都皱到了一起。   说到这个话题之后,陆小凤也立时便想到了当初在大沙漠中的时候,叶觉非和姬冰雁那个铁公鸡,也是这般爱财的将石观音的巢穴里所有值钱的物事全部搬走,一扫而空。   “觉非为什么要拿宫九的那些钱?”陆小凤百思不得其解,与其说是在询问西门吹雪,倒不如说他是因为想不通,而反反复复、自言自语的念叨。   “那些钱不是宫九的。”西门吹雪冷冷淡淡的提醒了他。   “觉非又不缺钱……”陆小凤唉声叹气的,索性扭过头来追问西门吹雪道:“你都不好奇吗?”   西门吹雪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一般,眼眸微微一动,没有回答陆小凤的问题,而是突然起身,纵身跳到了院中那棵已经落叶纷飞的树干之上。   陆小凤惊奇道:“你这是做什么?”   西门吹雪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来,用手指轻轻的抚摸过那个晚上,叶觉非一个人在树上待过的地方,现在已经有些光秃秃的树干上,被刻下的那些纹络,已经变得很淡了,但是,手指摸上去,却依然能够感觉得出来,那是几片银杏叶的形状。   沉默了一会儿,西门吹雪淡淡道:“比起你一直在唉声叹气的问题,我更加想知道,叶觉非为什么那么喜欢银杏叶?”   ☆、第101章 她喜欢   “银杏?”陆小凤呆了一呆,靠躺在竹椅上,抬起头望着西门吹雪的方向。   已是深秋,枯黄的落叶已经洒了满地,只剩下稀稀疏疏的枝桠伸展开来,依稀能够看到西门吹雪微微低下头伸手在树干上轻轻描摹的身影。   陆小凤好奇心起,终于不再唉声叹气,从竹椅上起来,直接也跳到了树上,借着清幽生寒的月色,仔细往西门吹雪手指碰触过的那块树皮上看去。   “这是用剑划出来的刻痕。”陆小凤言之凿凿的随意道。   西门吹雪瞥了他一眼。   陆小凤旋即道:“这几个图案是觉非刻下的?她的那柄千叶长生剑颇为锋利,不过,这些树上的痕迹倒是轻微的很……想来,她刻下这些图案的时候,并未怎么用力,倒像是无意识间随手划了两下……”   不等西门吹雪说话,陆小凤已经自顾自的继续道:“千叶长生——银杏树本就枝繁叶茂、寓以长生,那柄剑的名字倒是难得的温和,没有丝毫寻常名剑的冷厉肃杀之意。”   西门吹雪淡淡道:“她的那两柄剑的剑身上均是精雕细琢了大片银杏叶的图案,想来是出自同一位铸剑大师之手!”   陆小凤忍不住啧啧称奇道:“真不知道是哪位铸剑大师竟有这样一手好雕工!宝剑出炉之后还不算罢,竟然还要在剑身上雕琢出那么多的装饰……”   陆小凤一边说着一边自己摇头失笑,重新从树上轻巧的掠身跃了下来。   不过,有西门吹雪刚刚开了这么一句话,陆小凤忍不住回忆起认识觉非后的一些事情,后知后觉的发现,“说起来,觉非的确颇为喜欢银杏叶,尤其是金色的……就连她平时的衣物,似乎也多为金黄色?”   西门吹雪微微怔了一下,想了一下,倒是的确如此。   陆小凤重新回到了竹椅上,顺手从石桌上抄起一壶酒来继续往自己的嘴里倒。一壶美酒饮尽,陆小凤总算不像刚刚那般,不停的唉声叹气了,一手微微撑着下巴,仔细琢磨道:“我突然想起,觉非平时的穿衣打扮看似没有什么特点,不过,倒是也以金黄色居多……”   想到这里之后,陆小凤忍不住的瞅了西门吹雪一眼,心中暗暗腹诽道,莫非剑客都喜欢一个颜色不成?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喜穿白衣,一年到头,不管他什么时候去万梅山庄,见到的西门吹雪永远都是一身白衣如雪。木道人除了在武当大典上会换一身干净整齐的衣衫撑撑门面以外,平日里,也都是一身被水洗得发白青布道袍。   至于觉非,陆小凤回想起来,印象颇深的,竟然也全都是金黄色的衣裙,就连头上简单的簪子,似乎都很少用金银两色以外的装饰……   陆小凤越想越觉得有趣,本来想要和西门吹雪好好说道一二,可是,看到西门吹雪那张冷淡漠然的脸之后,顿时又把那些稀奇古怪的心思全部按了下去,再不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了……   清晨的秋风沁凉。   即使是繁华如江南等地,到了这个时节,也已经平添了几分秋日的寂寥萧瑟。   西湖上的荷花已经开落,就连接天的荷叶边缘也已经染上了几分枯黄,湖光潋滟不在,只余一片清秋落寞。   湖边的野草也开始渐渐枯萎,偶尔却也有那么一两枝透着些极为单薄的嫩色。清晨的草地上,已经开始凝着些白茫茫的霜色,随着太阳升起,又渐渐凝成了一两滴的露珠晶莹。   叶觉非已经在西湖畔练完剑,踩在水汽蒙蒙的霜露草枝上,垂下来靠近地面的裙裾也被氤润了一角,就连轻重二剑缀满了精致银杏叶的剑身上,都开始凝着薄薄的一层水汽。   清晨练完剑的叶觉非并没有回去自己那家在杭州城西街的小店,而是直接绕到了花满楼所居住的百花楼门前。   百花楼的大门依旧敞开着,正如它的主人性格温柔、热爱生命,从不拒绝帮助任何需要帮助的路人。   秋日的百花楼中,有些花依然落了,却也有些花在此时开得正浓,百花楼中,绿叶点缀其间,依旧是淡淡花香袭人。   楼里的主人花满楼正在煮茶,当叶觉非轻轻的敲了两下开着的门,然后缓步走进来的时候,细花薄瓷的茶壶中,刚刚被浇入了一壶底咕噜咕噜刚刚沸腾过的开水,白色的水汽过后,便是茶香氤氲,香气袭人。   此时时间尚早,不远处的邻水人家里,房屋烟囱里的袅袅炊烟刚刚升起,初升的阳光渐渐明亮起来。   “觉非姑娘,早。”听到叶觉非的脚步声,花满楼仿佛能够看得见一般,朝着叶觉非的方向转过头来,温柔一笑。   “花七公子,打扰了。”叶觉非微微一笑,温声道:“这个时间,应该还没吃早饭吧?便是早茶,未免也有些太早了!”   花满楼依稀记得,叶觉非喜欢在天刚蒙蒙亮的清晨,人烟稀少之时便去西湖畔练剑,等她练完剑回来的时候,最辛苦的农户却是差不多正好吃完早饭背着工具出去干活。   花满楼也有心开个玩笑,温柔一笑道:“觉非姑娘来得这般早,可是要在我这里吃个早饭?”   叶觉非笑了笑,坦然而随意的答道:“好呀!”   抬头随意的四下里打量了一下,寻不到玉天宝的身影,叶觉非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快的开口询问道:“莫非天宝他还没起吗?”   花满楼一边端了茶来,一边微笑着摇了摇头,柔声轻道:“前几日,玉公子留书说家中有要事,他急着离开些时日。”   叶觉非微微怔了一下,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   更何况,如果玉天宝离开了,以花满楼平素行事的周到体贴,他不可能不告诉自己和陆小凤……   似是察觉到了叶觉非的不解,花满楼轻声道:“玉公子的留书中说,因为他家中的事情复杂,无意把觉非姑娘和陆小凤你们两人牵扯进去,是以,特意在留书中嘱咐我,不要将此事告诉你们两人……”   叶觉非已经察觉出不对头来,眉心微蹙,再没了刚刚来时的轻松和闲适,继续追问道:“如此看来,花七公子也察觉到其中的不妥之处了?”   花满楼点了点头,虽然脸上还带着些温柔的笑容,那双失明却并不失神的眼睛里,却仿佛带着几抹忧色,轻声道:“我本以为,玉公子离开几日便会回来,既然他不愿说,我自然也就顺着他的意思来了。可是,这些天过去,玉公子却迟迟没有了下落。如今,觉非姑娘已经回到杭州,陆小凤却依旧滞留在保定城中,花某心中思忖,只担心玉公子那边出了些变故……”   花满楼眉目间略带忧色,虽未言明,言下之意,却是就连那封留书,他都已经不确定,究竟是不是玉天宝亲笔……   杯中茶香四溢,叶觉非此时却没有心情,微微皱着眉道:“我能看看那封天宝的留书吗?”   花满楼点了点头,道:“这个自然。”   花满楼和叶觉非放下桌上的香茗,两人一起上了楼,花满楼从屋子里取来了一封信递过来,叶觉非拆开一看,心下稍定,飞快的将那封留书看完,然后轻声道:“是他的字迹。”   花满楼闻言,顿时也心中安宁,轻轻的舒了口气,只在心里想着,倒是宁愿是自己猜错了平白多虑。   既然玉天宝的留书是真的,叶觉非和花满楼便也暂且不再忧心他的事情。   放下心来之后,叶觉非转而和花满楼说起了杭州西湖畔那块地的事情。   叶觉非给出的价格颇高,又是通过花家七公子花满楼亲自上门请求,其真心实意不言而喻。   江南花家身为此地的名门望族,虽然占据了江南一代的大半产业,但是,正如他们所知晓的,叶觉非和自家七童、陆小凤以及西门吹雪、珠光宝气阁阎铁珊等人均有些交情,加上杭州西湖畔那块地的地形限制,纵使建些邻水的玉宇楼台,也只是稍微占地,西湖畔大片的山林流水,依旧是原模原样,不会有什么改变。仔细思量过后,花家的长辈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叶觉非从花满楼这里得了花家答应卖给她靠近西湖畔的一块地的准信,自然是精神为之一振,那双漆黑清亮的眼眸里,满满的笑意几乎盈了出来。   叶觉非轻轻的舒了一口气,眼睛闪闪发亮的看着温柔微笑的花满楼,又满心真诚的再三谢过他一番之后,这才转身告辞,也顾不上之前说在百花楼里吃一顿早饭的事情了,脑子里唯一的念头便是拿上足够的银票去花家的主宅拜访,心心念念着的全都是那块还未到手的西湖畔的地契……   离开百花楼之后,满心想着西湖畔那块地以及要建造藏剑山庄时所需要做的许多准备的叶觉非,自然也就暂且放下了玉天宝突然留书离开这件事。   兴冲冲的回到了自己那家古玩字画店时,小伙计刚刚吃过早饭,嘴里还咬着半个包子正在准备开张做生意。   “掌柜的回来啦?”小伙计把半个包子拿在手里打招呼道。   叶觉非眉眼弯弯的点了点头,停下脚步,帮忙一起把正门打开,趁着小伙计伶俐的收拾屋子的时候,简单的嘱咐了小伙计几句。   听叶觉非说她又要离开一阵子,小伙计有些愣愣的扭过头来看着她。略微犹豫了一下,才有些止不住好奇的说了一句:“掌柜的又要出门啦?”   叶觉非单手撑在柜台上,笑吟吟的点了点头,轻快的说道:“我要先去拜访一下花家,把西湖畔的那块地买下来。对了,我不在的这几天,你记得把我之前画的那些山庄的图纸拿去给杭州城里懂得画建筑图纸的行内人瞧瞧,没什么问题的话,将来山庄就按照那个样子建了!若是是在忙得没时间的话,暂且把店里的生意先停下也行。”   小伙计想了想,然后道:“我中午的时候,过去东街那边找人问问就行,若是按照掌柜的那些图建园子,可是个慢活,少不得得多用些时间,而且,邻水建楼,肯定比在平地上费力。”   叶觉非轻轻的笑了笑,眉目舒展如画清隽如诗,清浅莞尔柔声道:“慢慢弄,我不急。”   ——在此异世异乡,数百年间早已过去,但求有生之年,能够重现我藏剑山庄西湖畔的断桥残雪、楼外楼宇!   叶觉非交代好小伙计店里的事情后,直接去了后院,简简单单的用了些早饭,然后便飞快的收拾了东西拿了名笺,直接出了杭州城,去了早就打听好的位于扬州城内的花家主宅……   保定城中,在叶觉非离开之后,西门吹雪只多停留了一日,翌日一早,便也动身回了山坡上漫山遍野花草怡人的万梅山庄,而陆小凤却依旧还住在合芳斋里。   前几天,因为叶觉非一直追查梅花盗不放,再加上李寻欢受伤,兴云庄龙啸云和林诗音也被搅和在里面,诸多事情繁杂,陆小凤本来是过去帮忙的,结果竟然也掺和进了里面,根本顾不得继续查探叶孤城杀死公孙兰的证据。   偏偏,梅花盗的事情到了最后,却是在即将水落石出之际,又被宫九中途打断。叶觉非和宫九两人私下里交易,各取所需,竟是就这般将整件事情压了下去。   对于叶觉非的做法,陆小凤难免心中隐隐有些忧郁,却碍于叶觉非是自己的朋友,陆小凤心中也大抵是明白叶觉非在想些什么的,无奈惆怅了两天之后,便又收拾了心情,打起精神开始继续忙公孙兰被害的案子。   因为之前一直为梅花盗的事情分神,陆小凤还未来得及将公孙兰死于叶孤城之手这件事告诉一直住在靠近兴云庄的那个小镇上的客栈里的薛冰和欧阳情两人。   正如叶觉非所告诉他的,即使已经知晓,当日在京郊破庙中杀死公孙兰的人就是叶孤城,陆小凤却依然没能找到那些证据。   叶觉非是知情人,甚至还是亲眼看见了叶孤城动手,可是,陆小凤不用问也知道,叶觉非是不大可能作为证人指证叶孤城的,甚至于,就连让她把当日的情形重新再告诉一边给薛冰和欧阳情都不行。   至于另一个、也是目前剩下的唯一一个线索胜通和尚,陆小凤一路追踪到了保定城之后,那个和尚也变得下落不明。有些时候,陆小凤甚至在想,叶孤城既然不愿把这些事公之于众,那么,那个胜通和尚会不会也已经遭了毒手……   不过转念一想,当时在京郊破庙中,叶孤城都能放过胜通和尚,即使当时叶孤城身上的确受了些伤,不过,以白云城主的内力精湛剑法高深,想要收拾一个武功平平的胜通和尚应该还是不费什么力气的……   遍寻不到新的线索,又和同样怅然若失的李寻欢一起喝了些酒,心中暗自郁卒了两天之后,陆小凤还是决定直接把真相告诉薛冰和欧阳情。   至于证据什么的,若是她们坚持的话,自己再继续帮忙找寻好了。   想到这些,陆小凤心里也不由得有些无奈苦笑。知道了当时的凶手是白云城主叶孤城,即使心中有这么根刺,可是,薛冰和欧阳情,还有红鞋子里剩下的她们那几个姐妹,想要找叶孤城报仇,又是何等之难!   叶觉非赶到了杭州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   随便找了家客栈准备好房间,叶觉非当日便直接寻到了花家门前,送上了自己的礼物说明了来意,询问过后,才说好明日再来正式拜访。   花家身为江南的名门望族,家中又是巨贾,极为富裕,但是,接待叶觉非的花家三公子身上,却是和花满楼一样,温和清隽,公子如玉。   ——至于人家笑意盈盈的温润模样下面,骨子里是多么善于做生意要价捞钱,叶觉非觉得,只要对方肯把杭州西湖畔的那块地卖给她,别的要求和一些细节上的小问题,反正她是一概不在意……   拿到了西湖畔的那块地契出门之后,叶觉非只觉得浑身轻松,微微弯起的漂亮眼睛里萦绕着的满满都是纯粹的笑意。   手里的银子还够,本来叶觉非正打算就此回杭州,然后就开始着手准备建造藏剑山庄的事宜,恰好,姬冰雁名下的商行里,小潘正带着一个掌柜的,在杭州城里和花家谈生意。   两边正好在客栈里碰上了,小潘也没犹豫,直接就笑着跟叶觉非打了个招呼,从一个珍之重之放着许多签了字的契约的重要盒子里,找出来了一份姬冰雁给叶觉非的信笺。   “叶姑娘,这是老板给您的书信。”客栈的屋子里,脸庞嫩生生的小潘坐在椅子上,一边笑着给叶觉非和自己倒茶,一边解释道:“本来,我是打算,和那位掌柜一起,把杭州城这里的生意忙完,拜访过花家之后,便前去杭州寻叶姑娘的。”   叶觉非点了点头,随便“嗯”了一声,继续认真的看姬冰雁的书信。   小潘则是喝了口水,然继续笑眯眯的说道:“没成想,竟然正好在杭州城就和叶姑娘碰了个正着!这可是巧了!我们老板说,现在快到冬天了,正好来年开春的时候,北边地方——大兴安岭小兴安岭那些地方都是出木材的好时机,姑娘想要建造庄园,若是需要木材的话,他正好帮你准备下,收木材的本钱加一成利就好。”   “……”叶觉非的嘴角微微抽了一下,略带揶揄的玩笑道:“我还以为,他能原价加个路上的费用就给我呢,啧,铁公鸡果然还是铁公鸡!”   小潘闻言,摸着鼻子笑了笑,这些打趣老板的话,叶觉非能说,他这个给人干活的伙计,却是不好开口了。   叶觉非轻轻的扬了扬手中的信,随口问道:“现在,这封信也已经交到我的手里了,那你还往杭州去吗?”   小潘笑着回答道:“若是姑娘没有旁的事情的话,我就不用再跑这么一趟了。”   看到叶觉非眨了眨眼睛,略带不解的模样,小潘没有半点犹豫的继续笑着解释道:“本来,这里的生意做完,我是打算单独去找姑娘的,而那位和我同来的掌柜,毕竟人多,走路也慢,他们就先行一步,等我把信交到姑娘手里之后,我再回头去追赶商队这边!”   叶觉非点点头,又笑道:“我倒是不知道,你们一直待在兰州城的姬冰雁姬大老板什么时候竟然开始做大兴安岭的木材生意了。”   小潘坦然一笑道,自我打趣似的详细解释道:“老板虽然一直待在兰州城里,不过,下面商行的生意,倒是一直不曾局限于兰州,只不过,兰州毕竟是根本,在那块地方,什么生意都做着些,所以显得忙碌了!小潘不才,唯一擅长的就是和各地的人说当地的家乡话话,要不然,老板也不会一直要我跟着走南走北了!”   “这倒是!”叶觉非莞尔一笑,不由得也想起了小潘那个所谓的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唯独到了长江南北,大河两岸,福建岭南,黔贵川鄂,不管是什么音调特别的方言,小潘都能说得和当地人一模一样、绝对不会被人蒙骗的本事!   ☆、第102章 她喜欢   北方的秋天,不同于江南水乡的湿润。兰州城的秋日,蓝天如洗浮云未歇,一眼望去,视野旷达,山峦孤寂,沙漠无垠。   姬冰雁的府上,依旧布置得奢华精美而舒适。   正厅的桌子上,没有摆那些丰盛的菜肴,而是堆了满满一大盘子的瓜果,去了皮雕了花的沙地西瓜,清新剔透鲜亮的梨和苹果,清热润肺的兰州籽瓜……   叶觉非正坐在桌边,用手指轻轻的捏起一片刀工尤为精致的西瓜,没吃,只顾着对上面的雕花啧啧称奇了。   “我没想到你会过来。”姬冰雁这个主人稳稳的坐在旁边,手里端着一杯清茶,即使看着叶觉非,却依旧眼神不起丝毫波澜,神色淡泊慢条斯理的说道。   叶觉非一个人赶路,速度上自然要比跟着商队带着许多货物的小潘和那个掌柜等人快些。是以,自从在扬州和小潘分开后,叶觉非已经到了兰州城,见到了这里的主人姬冰雁,而之前送信的小潘却依然还在回来的路上。   “我想先去看看那片林子。”叶觉非随意道,说话间,她的手里已经换了个苹果,随意的咬了一口。   姬冰雁闻言,瞬即了然。   叶觉非想要在西湖畔建一个园林,在木材的选择上,自然也是颇有讲究的。等到明年开春,那些树木便会被伐倒,顺着融化破冰的雪水,顺流而下,也免去了最初一段搬运的麻烦。想要看看那些木材质量如何,自然是赶在树木还未被砍伐之前更加方便些。   姬冰雁略微思忖,然后抬眼看向叶觉非,缓缓说道:“你若是不急的话,我过些天正好也要往靠近松花江的北地走一趟,到时候,我们倒是正好顺路。”   叶觉非挑眉一笑,“往北走正好顺路的话,我似乎还能偶尔充当一下帮你看押货物的打手?”   姬冰雁神色平静,只是微微扯了下嘴角,但笑不语。   叶觉非和姬冰雁两个人互相看一眼,深知对方和自己一样,具有“死要钱”这么一个秉性的两人对视着沉默了良久,姬冰雁终于主动开口,幽幽的道:“木材的那一成利减半,路上你帮忙护着些商队的人。”   叶觉非并没有直接答应下来,而是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睫羽在眼睑下透出一小片剪影,又咬了一口苹果,暗自琢磨了一会儿之后,才慢慢的轻声开口询问道:“你先说,你得罪谁了?”   姬冰雁一点也比愧疚甚至还有些理所当然的淡淡反问道:“我一个安安稳稳的生意人能得罪谁?”   稍稍停顿了一下,姬冰雁才有些困恼的皱了皱眉,言不由衷的轻描淡写道:“只不过,北地素来是黑虎堂的地方。我在那里做生意,难免会和当地的势力起些磕碰。”   叶觉非似笑非笑的瞅了姬冰雁一眼,继续轻声问道:“黑虎堂?”   听到这个名字,姬冰雁不由得又微微皱了皱眉,他也知道,想要请叶觉非一路上出手帮忙,这些事情,到了最后,终究还是瞒不过叶觉非去,轻轻叹了口气,姬冰雁终于收起了那副不以为奇的清淡模样,面色稍稍凝重了些,详细的对叶觉非解释道:“觉非你可曾听说过西北双玉这两个人?”   叶觉非看着姬冰雁深沉的眼神,十分实诚的摇了摇头。   她只知道大唐江湖中自己的死敌漠北第一剑客令狐伤,就是因为和令狐伤交手时,自己才会身受重伤不说还昏迷中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已经莫名其妙的到了这个距大唐江湖数百年后的明朝……   叶觉非对江湖中的很多传闻,都只是一知半解,对于她的这个反应,姬冰雁丝毫不以为杵,微微低垂着眼眸,手中端着白瓷剔透的茶杯继续淡淡道:“中原武林中可能还不显,但是,在西北边陲地区,西北双玉的名号,却是极其响亮。江湖中甚至早有传闻,如今江湖中最神秘、最可怕的两个人,便是西北双玉。”   叶觉非眨了眨眼睛,示意姬冰雁继续讲下去,随口轻声应道:“愿闻其详。”   “西方一玉乃是西方魔教的教主玉罗刹,魔教的势力主要遍布西域诸国,与中原武林倒是无甚牵扯,暂且不提。”姬冰雁轻声慢道:“而那北方一玉,则指的是黑虎堂的首领飞天玉虎!”   说完这些,姬冰雁复又沉默下来。   叶觉非纤细漂亮宛若白玉的手指按在苹果上,轻轻的敲了两下,这才慢条斯理的开口分析道:“这么说来,黑虎堂的势力,主要是在北方?你一个正经的生意人,总不可能去主动招惹黑虎堂那些三教九流的人,莫非,是你做生意的时候不小心捞过界了,然后抢了人家的饭碗、碍了人家的眼?”   姬冰雁一脸理所当然的平静答道:“明明是黑虎堂管的太宽了才是。”   叶觉非瞅着依旧死鸭子嘴硬的姬冰雁,也不跟他抬杠,只是无所谓的笑了笑,莞尔道:“反正,不管怎么说,你若是去了北地,黑虎堂就会找你的麻烦,也会给你的商队带来麻烦,对吧?”   姬冰雁认真的提醒她道:“我在松花江以北,尤其是大兴安岭、小兴安岭那些地方,最重要的生意就是木料。今天隆冬这一趟要看的木材,便是来年开春要伐的,差不多全是你要的木料。”   叶觉非含笑点了点头,看在姬冰雁眼中,自然是代表叶觉非已经同意了他的条件。   可惜,还没等姬冰雁松下这一口气来,叶觉非已经笑意吟吟的继续道:“我虽然没怎么去过极北之地,不过,大概也知晓,那些山岭林子里,除了木材丰富之外,也要产出好些珍贵的药材和皮草。想来,姬大老板千里迢迢的走一趟,应该不会就倒手些最便宜的木料吧?”   姬冰雁盯着叶觉非,认真道:“你待如何?”   叶觉非的语气也是不以为意的轻描淡写,微微莞尔一笑,轻声提议道:“木料的钱肯定是要我自己出的,姬大老板中途倒手的那半分利,就免了吧?”   姬冰雁皱眉道:“我在那里布置的人手,总是要吃饭的。”   叶觉非微微挑起了一侧秀气好看的眉,“那好吧,要不你考虑一下,让我替你对上飞天玉虎还有黑虎堂那些找麻烦的人,你要付给我多少酬劳?”   “……”姬冰雁紧紧抿着嘴,半响没开口,良久,才紧紧蹩着眉心,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残秋,长夜,月如钩。   还未到松花江畔,临近北地,深秋的寒意,已经渐渐侵透衣衫。   叶觉非虽然是长在气候较为温暖的江南水乡,但是,早些年外出游历之时,也曾经拜访过积年冰雪的纯阳宫,走过寒冰铺地、冰雪封山的昆仑绝顶。   姬冰雁以及他带来的那几个主事的掌柜、后来匆忙赶到的小潘,身上全都已经裹上了厚实绵密的衣裳。   叶觉非内功深厚,倒是并不觉得身上冷,只不过,夹着寒气颇为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毕竟不那么舒服,叶觉非便也如旁人那样,身上裹了一件布料绵密的披风,上面连着的兜帽上还有一小圈柔软雪白的绒毛,竖起领子系好带子,柔软的一圈绒毛便已经遮挡住了她小半张脸。   姬冰雁站在客栈房间的窗前,突然推开了窗子,探出头来,被猛然间灌过来的寒风吹了一脸,不禁微微打了个寒颤,然后才借着微弱的月光,对正在院子里裹着披风不知道想去干什么的叶觉非问了一句:“这么晚了还出去?”   叶觉非又抬头张望了一下,这才收回了视线,朝着姬冰雁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从窗户前面让一让,待到姬冰雁不明所以的移开两部之后,叶觉非伸手轻轻的抓着披风的一角,便已经施展轻功“扶摇直上”,轻盈的纵身一跃,落地无声的跳进了姬冰雁的房间里。   叶觉非从窗户里进屋之后,反手把窗子虚掩了一下,然后才眼眸清亮的看着姬冰雁解释道:“我刚刚好像看到了一个身影从客栈的院子外面过去,刚想追上去瞧瞧,就被你喊了一声。”   姬冰雁闻言,稍稍考虑了一下,一手从衣架上抓过了自己的披风,抬头对叶觉非道:“一起跟过去瞧瞧?”   “现在过去,还能找得到人吗?”叶觉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似笑非笑的反问道。   “那就随便走走。”姬冰雁不以为意的回答道。   叶觉非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也没走门,径直推开窗子,旋即又轻轻的掠身轻巧的跳了出去。   姬冰雁也立即跟了上去,两人大大方方的从客栈的后院绕了出去,没发出丝毫的声响,倒是也没再惊动客栈里其它的客人。   ☆、第103章 她喜欢   漆黑长夜,一点迷离的月色仿佛也已经被深沉的夜幕所笼罩着。   一条幽长的黑巷,几乎望不见尽头。   姬冰雁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前面的巷子,微微皱了皱眉,看向叶觉非问道:“刚刚那个人影,是往这边去了?”   叶觉非瞅了他一眼,一脸莫名的反问道:“我怎么会知道?刚刚你喊我的时候,人就已经跟丢了。”“……”姬冰雁顿时无语凝噎。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道:“我们才到这里第一日。既然已经有人来了,若是黑虎堂的人,自然不会走远,若是别的一些飞贼小角色,咱们便是追错了人,想来也无碍。”   叶觉非点了点头,赞同了姬冰雁的说法,只是出于对姬冰雁的手下——比如小潘那些功夫不怎么样的人的担忧,又额外提醒了一句:“你确定黑虎堂的人,不会趁着你不在的时候,把你手下那几个掌柜怎么样了吧?”   姬冰雁微微颔首,淡淡道:“以飞天玉虎的自傲,和黑虎堂一贯行事的作风,定然是会直接找上我的。毕竟,那些手下做事的掌柜伙计,随时都可以换,但是,做主的老板却是只有我一个人。”   “那就好。”叶觉非似笑非笑的瞅了姬冰雁一眼,意味深长道:“你在我身边,我就放心了。”   对于叶觉非的言下之意,姬冰雁自然心中了然,也微微挑了挑嘴角,那点笑容的弧度极淡,一如他平日里谈生意不让寸步的时候那种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叶觉非和姬冰雁两个人又在那条漆黑幽深的巷子口扯来扯去的耽误了些功夫,这才不慌不忙的穿过了那条巷子。   穿过巷子过半的时候,叶觉非赫然发现,巷子的尽头,却是还有着微弱的灯光闪烁。   待到他们两人从那条漆黑而陌生的巷子里走出来,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正对面的矮门上悬挂着的白色灯笼,那个灯笼已经十分破旧了,即使里面点着灯,却依然显得惨惨淡淡的。   瑟瑟秋风中,那个死气沉沉的灰色灯笼下面,却悬挂着一个闪闪发亮的银钩子。   叶觉非看着那个银钩子,微微挑了挑眉稍,随口轻声说道:“要是把钩子换成白布,倒是正好一个招魂灯了!”   姬冰雁也跟着小声打趣道:“现在挂着钩子,岂不就是地府勾魂引路的灯了?”   钩子下面的门被紧紧的掩着,可是,从被秋风微微吹动、只偶尔露出一丝光亮的的门帘缝隙,却能让人猜测到,这个看似阴沉沉的屋子里面,该是何等的灯火通明。   叶觉非问姬冰雁:“要不要进去瞧瞧?”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姬冰雁反问叶觉非道。   叶觉非只是诚实的摇了摇头,却在心里暗自腹诽,三更半夜还亮着灯的营生,估计也就那么几个……   叶觉非和姬冰雁同时站定在了那里,没说要进去,却也没有直接离开,恰巧就在这时,那条厚实的门帘被人掀开,从屋子里亮堂璀璨的灯光照出来,刚好照亮了旁边竖着的一个原本落在阴影中的牌子。   “银钩赌坊?”叶觉非瞟过去一眼,轻轻的念道。   而刚刚那个掀开门帘走出来的人,竟是一个极其美丽诱人的女子。   不像大晚上才突然出来的叶觉非和姬冰雁,身上都披着缀着柔软毛皮的披风,那个女人身上,只穿了一件轻飘飘的苹果绿的丝质袍子,光滑柔顺的布料如倾泻下来的流水一般,几乎完全贴在了她的身上,完美的展示出那具苗条而曼妙、充满成熟风情的胴体。   会在秋意残寒的夜晚,穿着这样单薄的衣衫,而且脸色和缓而红润,除了证明那个女子身段优美以外,其实更能证明的是,她的内功肯定练得也不错……   那个身姿曼妙的女子背后便是金碧辉煌、璀璨如白昼的灯光,叶觉非和姬冰雁却是同时越过了那个女子,从掀开的帘子缝隙里,看向了还在传来骰子摇动、银钱敲击的赌博声的大厅。   “原来是银钩赌坊……”姬冰雁突然缓缓的说道。叶觉非直接转过头来,有些好奇的盯着他,问道:“这个赌坊很出名吗?你知道?”   “早有耳闻。”姬冰雁原本冷淡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似乎带着些微的感叹和嘲讽意味,转而对叶觉非笑道:“既然来了,不妨进去瞧瞧?”   叶觉非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态度却是全然的“你说了就算”,寸步不离的跟在姬冰雁身边,一起绕过了那个穿着一身柔软的苹果绿色丝袍的曼妙女子,径直往赌场里面走去。   进门没几步,趁着身边没人的时候,叶觉非小声的对姬冰雁道:“这个银钩赌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姬冰雁同样压低了声音,近乎耳语的和叶觉非通气道:“别忘了,这里已经是黑虎堂的地方了。银钩赌坊的的名声这么大,你觉得,它会和黑虎堂没有牵连么?”   门口到大厅的通道很短,叶觉非和姬冰雁一人一句说完的时候,他们两人距离守在门口的那几个身形彪悍粗犷的打手只剩下几步远了。   姬冰雁说完,当即便紧紧的抿上了嘴,叶觉非也不再继续发问,而是在那几个彪形大汉即使脸上带着笑却依然显得虎视眈眈的指引下,走到了装饰的奢华富贵、金碧辉煌的大厅的赌桌旁。   而那个被叶觉非和姬冰雁故意忽略掉的女子,脸色却是微微一变。她的肌肤盈润而光滑,在明亮的光影下,如同白玉一般细腻,那张冰冷却美丽的脸庞上,没有半点脂粉,所以,当她骤然间变了脸色时,原本很好很舒服的气色,便瞬间变得极其突兀起来。   那个女子猛地回过头,她本来是已经要离开银钩赌坊的,可是此时,她却依然站在门口,吹着外面的带着几分深秋残寒的冷风,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却是死死的盯在了姬冰雁的背后。   布置得极尽奢华辉煌的赌场里,要比外面暖和上许多,叶觉非和姬冰雁纷纷解开了身上最外面的披风,转而将其挂在臂弯上。   姬冰雁的眼睛里,含着几分莫名的意味,对叶觉非笑道:“你要不要玩几把?”   姬冰雁和叶觉非身上的衣服布料皆是极为珍贵精美的,常在赌场混的人,除了那些注定会一无所有的赌徒,剩下的,无疑都有着极高的眼里。   只看过去一眼,那个就站在姬冰雁面前的赌桌上的庄家便已经笑了——看到刚刚到来的两个男女身上的衣饰,他便知道,这是两个“肥羊”。   姬冰雁这一开口,那个赌场的庄家自然也就一起撺掇着笑道:“这位姑娘要不要试试今日的手气?”   叶觉非诚恳的看着那个脸上带笑的庄家,再看看姬冰雁,摇头乖巧道:“我不会。”   ——叶觉非说的是真话,她只会在藏身于无量宫的桃谷六仙非要跟她玩“人生如赌”“孤注一掷”的时候,直接一剑戳死他们,一了百了!   叶觉非站在那里不动,姬冰雁却是已经拿出了几张银票,在庄家眼睛一脸喜笑颜开之下,慢条斯理的押下去了一张。   叶觉非心知,不管姬冰雁是输是赢,反正到了最后,这个死要钱的铁公鸡肯定是吃不了亏。叶觉非也就没继续管他,而是抬起头来随意的打量了下这间富丽堂皇的赌坊。   一眼望过去,对面一个赌桌上,一个穿着手工极其精致、布料也极其精美的银灰色缎子衣裳的年轻男子的侧脸,便瞬间吸引了叶觉非的目光。   叶觉非伸手,轻轻的拍了怕正在赌桌上的姬冰雁的肩膀,朝着那个年轻人赌桌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轻声道:“我过去那边瞧瞧。”   言下之意却是,你要是被人盯上了,记得快点喊一声找我。   姬冰雁往叶觉非视线的方向望过去,眯起眼睛瞄了眼那个年轻人,有些不明所以,随后,却是依旧把目光放在了赌桌上,头也没回的点了点头。   叶觉非直接朝着那个穿着银灰色缎子衣裳的年轻人身边走过去。   赌坊里虽然满是迷醉的酒香和上等脂粉的香气,不过,如叶觉非这般气势惊人的女子却是不多。   她的手上挂着披风往那边走过去,除了已经赌红了眼睛什么都看不到的赌徒,其他人几乎是下意识的给她让出了一条通道。   那个穿着银灰色衣衫的年轻人也很快察觉到了已经走到自己身边的叶觉非,挑着眼睛斜睨了叶觉非一眼,脸上带着些轻佻的笑意,风流公子一般的柔声细语道:“这位姑娘来得好巧。”   叶觉非旋即也笑了,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这个和玉天宝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庞的年轻人,随意的接了一句话道:“哦?”   年轻人笑弯了眼睛,仿佛十分感兴趣的模样,毫不见外的凑到了叶觉非身边,近似耳鬓厮磨一般轻佻的悄声细语道:“刚刚离开的方姑娘是个冰美人,姑娘笑起来的时候,却是如冰雪消融、春回大地、绿柳抽枝一般,冬去而春来,怎么不巧妙?”   叶觉非登时想起了刚刚门口那个掀门帘子正要出去的一身苹果绿色的女人,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的挑了挑一侧的眉。   “外面寒秋将尽,冬日将临,这个时节遇到的人,的确巧妙。”叶觉非看着年轻人这张英俊而熟悉的脸上第一次露出这样轻佻的表情,也意有所指的笑道。   年轻人稍稍侧过头来,垂眸一笑,柔声道:“哦?”   叶觉非却不再多谈,含笑的视线轻飘飘的往赌桌上扫过去。   刚刚看到这个和玉天宝有着同一张亮的年轻人第一眼,叶觉非就觉得极其古怪和荒唐。   毕竟,玉天宝身上的气质,和这个穿着银灰色缎子长袍的年轻人,实在是大相径庭。   叶觉非的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莫非玉天宝有一个双生子的兄弟。不过等到走近之后,仔细的瞅了瞅这个年轻人英俊的眉眼之间,叶觉非便已经能够看出来,这人的脸上,分明是易了容。只不过,这份易容做得极其精妙,说不得这人原本的那张脸,便和玉天宝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叶觉非不说话,那个年轻人到也不再追问,转而继续把注意力放在了赌桌上。   只可惜,这个年轻人今日的手气,却实在是糟糕。偏偏这张赌桌上的赌注,又下得很大,只不过片刻功夫,这个年轻人便已经输进去了几千两银子。   叶觉非不是陆小凤那等风流浪子,她是真的不懂赌术,以至于,那个庄家出手摇骰子的时候,叶觉非即便能看出来庄家的手法,也弄不明白,那是赌桌上手法上的精湛技巧还是出千做了手脚。   叶觉非站在赌桌旁边,只是颇感兴趣的瞅着,既不说话,也不下注。   赌注上的庄家和那个年轻人、还有周围的赌客仿佛也都不在意,继续兴高采烈的赌他们的,时不时的欢呼叫好。   叶觉非在赌桌旁边站了多久,那个年轻人就面不改色神色洒脱的输了多久。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叶觉非在心中粗略一计,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这个顶着玉天宝的脸年轻人,便已经面不改色的输进去了几万两银子。   叶觉非就这么一直看着,心中的疑惑却是愈发重了起来。这个顶着玉天宝的脸的年轻人,究竟是要做些什么?   难不成是特意来给这家银钩赌坊送银子来的?   年轻人这里一直输、一直输,姬冰雁那里,却是已经赢得满钵,原本自以为能够宰到一只肥羊而喜笑颜开的庄家,几乎要哭出来了。   姬冰雁一边继续慢条斯理的下着注,视线却时不时的往叶觉非那边扫过去,心中同样疑惑不解,叶觉非和那个穿着银灰色缎袍的年轻人莫非是旧识不成?   “我来和你赌!”一个如出谷黄莺般美妙的女声突然扬声说道。   姬冰雁转过头来,发现说话的人,竟然是之前在门口碰到的那个穿着苹果色柔顺衣裙的那个美丽女子。   而这个女人一开口,那个已经快要输哭了的庄家终于松了一口气,擦了把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将位置让给了那个女人。   姬冰雁眼神微微一动,面上却只是摆出一副轻松的模样,好笑道:“你是银钩赌坊的人?”   那个女人这次连眼角都没有给姬冰雁一个,只是伸出那双白皙细腻、宛若冷玉凝脂的手来,轻轻的按在了赌具上。   “方姑娘回来了。”已经输进去好几万两银子的年轻人终于肯把注意力从面前的赌桌上移开,有些痴迷一般的望着站在那边的方玉香。   叶觉非自然也看到了,那个女人就站在了姬冰雁的对面,摆明是要跟姬冰雁杠上。   即使心中还在怀疑这个穿着银灰色缎子长袍年轻人和玉天宝之间的关系,尤其是这会儿,玉天宝又偏偏是处于留书然后失踪的状态,不过,看到姬冰雁那边起了变动起来,叶觉非的注意力,还是立刻转向了铁公鸡姬冰雁。   叶觉非头也不回的往那边走,而那个年轻人,却也正好跟了上来,言语间丝毫不掩饰看到方玉香的欢喜之情。   姬冰雁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赌桌,还没有下注。叶觉非走过来,直接就站在了他身边,轻描淡写的扫了对面的那个女人一眼。   方玉香的气质很冰也很冷,正如那个年轻人所说,是个当之无愧的冰美人。不过,看到站在姬冰雁身边的叶觉非之后,那个女人却突然咬着嘴唇笑了起来,即使笑起来的时候,她那双明亮的眸子,依旧冷若秋水。   方玉香的眼珠转了一转,道:“这位姑娘可是这位公子带来的人?”   叶觉非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没说话,姬冰雁却是似笑非笑的瞅着方玉香。   方玉香的手指轻轻的拂过赌桌上的赌具,继续道:“这位姑娘难得来了银钩赌坊,莫不要空手而归?”   叶觉非瞅着那个女人,有些不解的反问道:“你这赌坊难道鲜少开门不成?”   那个女人怔了一下,旁边却有赌徒哈哈大笑道:“哪有赌坊天天关门的道理?”   叶觉非不以为意的说道:“那便对了,开门是客,银钩赌坊天天开门,我要来这里,有什么可难得的?”   方玉香完全不曾想到,叶觉非竟然会在这种问题上故意挤兑自己,几乎有些目瞪口呆起来。不过,她倒是很快收敛了脸上微微变化的神色,又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不等方玉香开口,叶觉非便又丝毫不给面子的继续道:“不过我又不会赌,你非要找我玩做什么?想把刚刚输了的钱从我这里捞回去不成?”   方玉香的脸色终于变了,站在旁边的庄家,还有已经走过来的赌坊里的那些彪形大汉打手也已经沉着脸走了过来。   “来了赌坊却不赌,岂不是没什么意思?”另一个英俊的年轻人突然屏开那些赌坊的打手走了过来,他一边动作悠闲而从容的把身上的神色披风脱下来,露出里面剪裁极贴身、手工极精致的衣裳,温柔含笑道,言语温和,令人如沐春风。   随着这个年轻人的出现,刚刚还暗潮汹涌的紧张气氛,几乎瞬间消弭。   既然叶觉非不赌,姬冰雁只是深深的看了后来的这个年轻人,便也见好就收的直接从赌坊里离开。   出了赌坊的门,叶觉非也懒得再披披风了,直接问道:“刚刚那个年轻人是谁?”   姬冰雁反问她道,“我怎么知道。”   叶觉非瞪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姬冰雁又问道:“你刚刚过去那边的赌桌是为了看那个穿着银灰色衣服的年轻人,你认识他?”   叶觉非摇头:“不认识。”她认识的是那张脸真正的主人、现在似乎还处于失踪状态的玉天宝。   快要到客栈的时候,姬冰雁瞅着叶觉非,半响又幽幽的说道:“真是奇怪,为了那半成利,总共也越不过一万两银子去,你都是一分不让。看着那位公子那么快的输掉几万两银子,你居然眼睛都不眨一下。”   叶觉非挑了挑眉,认真的反问道:“他输的是他的银子,我和你谈生意的时候,谈的是我的银子,那怎么能一样?”   姬冰雁抽了抽嘴角,摆出一副事不关己般的姿态,哂笑道:“我还以为,同样都是银子,眼见得几万两银子就这么打了水漂,你应该同样舍不得才是。”   说到这里,姬冰雁不禁又想到了当初在大沙漠深处,叶觉非和自己针锋相对分好不让,最后他们两个一起把石观音巢穴里值钱的东西全都搬空了……   话说回来,也不知道石观音如今怎么样了,不过,她若是有仇报仇的话,应该会先去找楚留香才对吧?想到这里,姬冰雁的心中不由得也有些微微动容。   叶觉非扯着嘴角微微一哂,真心实意的给了姬冰雁一个轻描淡写不以为意的眼神,心道,那是你没见过我当初一掷千金的模样……   离了家的藏剑二小姐,在金银上的魄力虽然依旧还在,可是,每当想起自己还得赚钱重建藏剑山庄,花销那么多,再霸气的有钱人也得收敛起来,精打细算不是?      ☆、第104章   已过子时,更深露重,夜有残寒。   叶觉非和姬冰雁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身上的披风,几缕发丝上,都隐隐约约蒙上了一层寒露的湿润。   也没有再吵醒客栈的伙计和掌柜的,叶觉非两人依旧是从后院的墙上悄无声息的跳了进去。随即,和姬冰雁打了个招呼,叶觉非便直接从还开着的窗子跳了过去,安安静静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孰料,叶觉非刚刚进了屋子,反手还没来得及关上窗,就听到姬冰雁那边的房间里传出来一声沉重的闷响。   叶觉非按在窗子上的手略微迟疑了一下,径直转身,直接推开了客栈房间的门,站在二楼的走廊处往姬冰雁所在房间的方向看过去。   姬冰雁已经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脸色铁青的站在门口,掩在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神情间阴郁的几乎能滴下水来。   叶觉非微微怔了一下,没有开口,却是直接走了过去,用眼神询问了一下。   姬冰雁阴沉着脸,紧紧的抿了抿嘴唇,同样没有说话,朝着屋子里的方向稍稍扬了下下巴,随即稍稍推开了两步,示意叶觉非自己去看。   叶觉非尚有些不明所以,走过去之后,看到客栈房间里的场景,脸色也跟着攸的一变。   斜对着门口的那张桌子上,正趴着一个人,若是地面上没有那一滩血迹,伤口里尚未干涸的鲜血也依旧沿着桌子边缘继续一滴一滴的淌落地面的话,这番场景,就仿佛是一个人坐在桌边喝茶,时间长了,却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一样。   半响,叶觉非才皱眉道:“是黑虎堂下的手?”   姬冰雁铁青着脸摇了摇头,声音里几乎有几分阴戾的说道:“不知道……按理说,这里应该并非是黑虎堂的麾下势力所在,可是——”   “——可是,你在这里,应该没有别的仇家了吧?”接着姬冰雁未竞的话语,叶觉非缓缓的轻声说道。   说话的同时,她已经走进了房间里,低下头认真的看了下那个血流不止的死人的脸,认出是姬冰雁手下的一个掌柜,不禁微微垂下了眼睛。   姬冰雁阴沉着脸点了点头。   “是刚刚我们在那家赌坊的时候。”叶觉非轻声道。   姬冰雁缓慢的走到了房间里,反手关上门,闻着屋子里浓重的血腥气息,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叶觉非没有丝毫犹豫的直接追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姬冰雁沉吟了片刻,然后才皱着眉说道:“我们去那家赌坊之前的那个人——你觉得如何?”   叶觉非只是轻轻的瞥了他一眼,便绕过桌子和那摊血泊,走到窗边,静静的望着窗外幽深诡谲的夜色,轻声说道:“毕竟那个人我们没抓到……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就连那个赌坊里发生的事情,虽然好像很是顺理成章的样子,可是如今回想起来,似乎也有些不对头的地方?”   没等姬冰雁回答,叶觉非已经话锋一转,继续道:“你今晚在赌坊里赢了多少钱?会不会被人当成去砸场子的,再惹上新的仇家?那家赌坊和黑虎堂有没有关系,还犹未可知,不过,赌坊的老板在这里肯定是一个地头蛇倒是错不了了。”   微微停顿了一下,叶觉非继续道:“说起来,那个穿着苹果色衣裙的女人从走路上就能看出来,武功不弱,还有后来出现解围的那个男人,同样武功不俗,而且看起来,他在那家赌坊里倒是颇有地位。”   姬冰雁眸色深暗,脸色阴郁,缓缓的舒了口气之后,才轻轻的摇了摇头,解释道:“今天在赌坊里玩得并不过分,应该不至于……倒是你,旁边赌桌上的那个年轻人,你们似乎认识?”   叶觉非依旧没回头,却古怪的笑了笑,道:“认真说起来的话,我不认识他,他应该也不认识我。只不过,我倒是知道他那张脸的主人,我想,那个易容的人应该也能猜到,我是冲着他那张脸的真正主人去的。”   从叶觉非似是而非的话语中,姬冰雁只以为那个易容之人和她有些渊源,倒也没有继续追问,反而是叶觉非,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站在窗边,猛地回过头来问道:“你上次提到过西北双玉中的西方之玉、魔教教主玉罗刹,你对他的事情知道多少?”   姬冰雁稍稍愣了一下,转而一想,却是直接说道:“难不成你刚刚说的认识的那个人和西方魔教有关?”   “只是突然想到了而已。”叶觉非的脸色微微变了些,毕竟,“玉”这个姓氏在江湖中并不常见,玉罗刹的真名是什么,江湖中无人知晓,不过,西方魔教教主姓玉,却并非什么秘密。   而玉天宝一身武功奇诡不凡,其师承定然非同一般,再加上,玉天宝身上所特有的那种让叶觉非感到有些特别又微妙的感觉,若是说,玉天宝和西方魔教有关,似乎也并非说不过去……   叶觉非转过身来,只是盯着姬冰雁,等他回答。   姬冰雁微微皱眉,考虑了一下,这才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西方魔教的一些事情,对叶觉非娓娓道来。   正如姬冰雁所言,西方魔教之中,的确有一位少教主。魔教少教主的名字同样无人知晓,只不过,他是玉罗刹亲子,手中又有着代表西方魔教下一任教主的信物罗刹牌!   “传闻中,罗刹牌乃是由千年的古玉雕琢而成,本就价值连城!牌面并不大,正面却栩栩如生的刻有七十二天魔、三十六地煞,罗刹牌的反面,则是一部清晰而完整的梵经……”姬冰雁缓慢沉声说道,话未说完,还特意取来了纸笔,简单的画了一个罗刹牌的轮廓样子出来。   叶觉非走过来,多少有些诧异的瞥了他一眼。   因为手下掌柜的被害,姬冰雁依旧是脸色阴沉,难掩郁色,不过,对上叶觉非惊讶的眼神,表现得却是十分坦然,从容而平静的收回了纸笔。   因为常年居住在地处西北的兰州城,手下又有无数商队,姬冰雁同西域的商人,倒是也有过些接触。西方魔教在西域诸国势力庞大,从那些出自西域的商队口中,偶尔也能听到些关于西方魔教的真真假假的事情。   叶觉非手里那张姬冰雁刚刚画的那张简单的样图,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并未在玉天宝身上看到过类似于罗刹牌的东西。不过,按照姬冰雁刚刚所说,罗刹牌的个头并不大,想要藏在身上,倒是也不怎么困难。   随后,叶觉非小心的收起了姬冰雁所绘的这张样图,虽然心中对玉天宝的来历有些存疑,尤其是如今玉天宝还突然留书后失踪,连带着忍不住的回想起今晚那个顶着玉天宝的脸、却在赌坊里输得七零八落却依然神色如常的年轻人,只觉得这其中的疑点似乎越来越多。   只不过,玉天宝和今晚那个易容的年轻人,甚至是西方魔教的事情,目前来看,似乎与姬冰雁手下的掌柜遇害一事并无关系,叶觉非也就将暂且按捺下了种种念头,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别人害死后趴在桌上、身下已经形成了一个血泊的掌柜身上。   叶觉非的医术虽然只是半吊子,不过,简单的检查一下尸体上的伤口,倒是还应付得过来。   “血流不止……伤口从脖颈一直划到了耳朵下面……”叶觉非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除非那人用的是弯刀,否则的话,这个伤口的方向,怎么像是自杀?”   姬冰雁冷冷说道:“我手下的这个掌柜不懂武功,若是被人挟持,然后从后面制住人,再钳制着他自己的手往他脖子上补上这么一刀,费不了多少力气。”   叶觉非闻言微微颔首。正如用剑高手,可以一剑刺去滴血封喉,人死后脖颈上只留下一星半点的红色血痕。那么,想要握着这个掌柜的手来这么一刀,的确很容易。   甚至于,因为姬冰雁手下的这个掌柜并不通武艺,不管他是自己故意、还是被人威逼挟持,在这种情况下,估计都很难通过身上的伤口伤痕来判断了……   叶觉非刚要继续说话,却又突然停住,想起了一个一直被她忽略掉的问题,道:“这是你的房间?”   姬冰雁面上露出些诧异的神色,点了点头,旋即意识到叶觉非的言外之意,脸色顿时愈发阴沉起来。   看到姬冰雁的表情,叶觉非也知道,他肯定是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你手下的掌柜,为什么会跑到你的房间里来?”叶觉非索性直接把话挑明。   姬冰雁阴沉着脸转身出门,也不管是不是三更半夜的会吵到别人,直接就站在走廊里大声开口喊人,把小潘和其他的掌柜都叫了起来。   叶觉非没再去管姬冰雁的做法,桌上还趴着一具尸体,她却依旧稳稳的站在窗边,只不过,视线已经从漆黑幽深的夜色中渐渐收了回来,借着冷幽的一点月光,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仿若空无一人的院子。   姬冰雁那几句话,不但把小潘和其他几个掌柜的都吵醒了,就连客栈里的伙计,原本还在楼下的柜台后面打盹,也顿时一个激灵,肩上搭着抹布,闻声后迷迷瞪瞪的跑了上来。   “客官,你有什么事?”客栈伙计睡眼惺忪的,看见衣衫不整的从各自房间里出来的小潘和其他几个中年人商户,呆了一呆,然后才挤出来一脸热切的笑容对姬冰雁招呼道。   客栈伙计刚刚醒过来人还有些迷糊,姬冰雁手下那些平时忙着生意的掌柜也同样有些神色迷离,倒是长了一张娃娃脸的小潘,虽然也是个不懂武功,只学了些浅显的拳脚功夫的,只不过,他所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却远非寻常的生意人所能想象。   当初为了帮楚留香的忙,姬冰雁再如大沙漠深处之时,只把小潘和石驼带在身边,姬冰雁对小潘的重视,由此可见一斑。   小潘原本也还有些迷迷蒙蒙的,只不过,当他站在走廊里,却依然闻到了一丝隐隐约约的血腥味之后,脸色猛地一变,难掩担忧和震惊的抬头看向姬冰雁。   这会儿时间过去,也足够在场互相熟悉的众人发现,他们之间少了一个人。   而姬冰雁,则是在深深皱眉之余,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好歹出事的只有那一个掌柜,他手底下,小潘和其他的掌柜至少还完完整整睡得迷迷糊糊的站在他面前……   一直没人搭理的客栈伙计,倒是也不记得离开,姬冰雁不发话,他就继续站在一边脸上挂着笑,始终是安安静静的候着,伸手悄悄的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   姬冰雁缓慢的扫视过了自己手下的这一批人,刚要开口,背后半掩着门的房间里,却突然远远的传来了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登时打断了姬冰雁的话语。   姬冰雁转身一脚踢开门,重新闯了进去,正好看到叶觉非单手按在窗沿上,另一只手里握着轻剑千叶长生,直接轻巧的纵身从窗户里面跳了下去。   旁边架子上的一个瓷器摆件的位置上,也已经空了。想来便是刚刚那声脆响的来源。   “觉非?”姬冰雁急声叫道。   叶觉非头也没回,也不回话,纵身跳出房间落到院子里的地面上之后,直接扬剑一挥,客栈后院里的一棵树竟是已经被她拦腰斩断,随着枯叶纷飞、枝条断裂的声音,那棵大树在片刻的平稳过后,直接朝着墙边砸了过去。   此时,随着姬冰雁提开门冲到窗户边上,屋子里的血腥气味也愈发的弥漫开来。   看到一地血泊和桌边的那个掌柜管事,小潘脸色一变,其他的几个掌柜在最初下意识的掩鼻之后,看到屋子里的情况,也纷纷面色凝重起来。   至于那个客栈里的伙计,更是被屋子里的死人吓得眼睛都直了,眼睛一翻险些厥过去,被小潘顺手捞了一把,好歹没把头磕在地上。   此时,院子里的追逐和争斗也已经飞快的结束。   叶觉非手里的千叶长生剑,不知何时已经被换成了重剑泰阿,正稳稳的压在那个险些被树砸到,正蜷在一边的年轻人身上,剑刃向下,大有一言不合就直接以利刃割破衣衫血肉的架势。   “别……”感受到身上冰冷的重剑剑锋传来的压迫和重量,那个顶着玉天宝的脸的年轻人抬起头来,一脸惊悚,却语气极为虚弱的对叶觉非说道。   “你受伤了?”叶觉非有些惊讶,却丝毫不肯移开手中的重剑。   年轻人苦笑道:“姑娘,我的骨头都要断了……”   叶觉非盯着他,口气却是稀松平常:“我知道啊,不过,只是胳膊和肩胛骨碎了,又扎不到心脏肺腑那些地方,死不了人。”   “……我和姑娘没仇吧?”那个年轻人咬着牙忍着痛,极为勉强的苦笑道。   “若是你说不清楚和玉天宝之间的关系,以及你这张脸是怎么回事,外加你怎么会一路追踪在我后面跟过来,那我和你之间,很快就会有血海深仇了。”叶觉非轻轻一笑。   年轻人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意识到,叶觉非用略带调侃的语气,轻描淡写间所说的“血海深仇”,恐怕是指,若是自己给不出她想要的答案的话,她就要直接结果掉自己了……   年轻人嘴唇抖了抖,张了张嘴,却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叶觉非也知道,自己刚刚弄出来的动静太大,估计被吵醒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刚刚姬冰雁在客栈楼上的走廊里喊人,虽然深夜吵闹,但是毕竟有限,可是,院子里的树倒了,还压塌了半面墙,这样的声响,可绝对不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随便喊两声所能比的。   抬手飞快的封了那个年轻人的穴道,顺手直接把他脸上的易容面具也撕了下来,因为动作生硬,那个年轻人脸皮被扯的生疼,忍不住就呲牙咧嘴起来,却哑着嗓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觉非仿佛拎着一个没什么斤两的大包袱一样,把那个全身穴道被封住的年轻人拎了起来,抬起头朝着正站在窗前脸色古怪的姬冰雁挥了挥手示意他让开写,然后直接把人从楼上的窗户里扔了进去。   又是“嘭”的一声闷响,那个年轻人直接砸在了客栈房间的地面上,连带着碰翻了两把椅子。   等叶觉非随后跟了上来之后,姬冰雁才一脸阴郁的盯着那个瘫倒在地上的年轻人,认出他正是今晚在银钩赌坊里和叶觉非说话的那个,不免心中奇怪,开口道:“怎么回事?”   “等会儿听他自己慢慢解释吧!”叶觉非随意的摆了摆手。   “对了,”叶觉非眼神微微一动,瞅着那个眼睛发直的客栈伙计,微微扯了扯嘴角,转而垂下眼睛,对姬冰雁道:“先把你这边的事情处理一下,我这边只是些小意外,等会儿我自会料理了当。”   姬冰雁对此不置可否,不过,还是按照叶觉非的说法,吩咐手下的人把染血的房间收拾好,将死者收殓入馆,最后才轻轻叹了口气。   ☆、第105章   窗外的院落,依旧笼罩在沉郁的夜色之下,但是,远处地平线附近却已经渐渐有了些微的光,长夜将尽,白昼将临。   叶觉非在看着遇害的管事被人收殓了尸身之后,就像她之前说的那样,一把扯过还瘫在地上的那个年轻人,和姬冰雁点点手示意,随即便扭头拎着人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门一关,里面便再无一丝声响,客栈的伙计呆呆的望着门板,不禁打了个哆嗦,接过了姬冰雁给的几两银子之后,终究还是颤抖着闭紧了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重新直愣愣的回到了客栈一楼的大堂里,趴在柜台后面打了个寒颤。   姬冰雁手下那个掌柜遇害的事情,终究是在所有人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只不过,碍于目前的线索实在是太少,纵使有诸多的怀疑对象,除非那个杀手再度出现,否则的话,姬冰雁和叶觉非却是依然很难继续将手下掌柜遇害一事追查下去。   房间里,叶觉非没有说话,那个年轻人对上叶觉非没有什么表情的模样,心里也开始有些微微不安,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试图打趣道:“姑娘想要问我些什么事情?”   叶觉非把人扔在地上,然后坐在桌边,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壶里的茶水早已经冷掉了,在这初冬时节,隐约有几分残寒的夜里,沁凉的茶水自舌尖滑过,让整个人都随之精神一震,更加清醒了些。   叶觉非放下茶杯,这才抬起眼睛,静静的盯着那个被封了穴道的年轻人的脸庞,叶觉非的表情冷淡而挑剔。   那张和玉天宝一模一样的易容面具下面的脸庞,同样的年轻而英俊,五官轮廓较中原人来说稍显深刻,看起来,来自西域的异族特色似乎更加浓重了几分。   叶觉非盯着年轻人的眼睛,随即又瞄向他受伤的肩胛和手臂,似乎是还在思考,又有几分尚未下定决心的迟疑。   “姑娘?”年轻人又开口问了一句。   叶觉非沉吟半响,才轻轻说道:“说吧!你和玉天宝是什么关系,以及,你为什么会顶着他的脸出现在那个赌场里?最后,你为什么会在我后面跟过来?”   这几个问题,叶觉非刚刚就已经问过一次了,而那个年轻人脸上的表情,却瞬间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叶觉非看着他,考虑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你不肯说?”   年轻人忍着痛,苦笑着摇了摇头,刚刚张开口想要说话,叶觉非房间里的窗子却突然被一件暗器撞开。   叶觉非眼神一凛,瞬间扬剑挥手,手中那柄剑身纤细而精致的千叶长生带起一道寒芒,如飞虹流光一般,直接击碎了那件小小的暗器。   五官深刻的年轻人面色惨然一笑,喃喃道:“这就是原因了……”   听到客栈的楼上又传来这样剧烈的声响,心神不宁的客栈伙计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了,直接趴在柜台上,把脑袋使劲的往下面压着,闭着眼睛试图哄骗自己什么都没发生。   先是客栈后院里的大树被叶觉非一剑砍倒砸在墙上发出的轰隆巨响,现在又是窗户噼里啪啦利器破碎的声音,同住在客栈里经常出门在外的那些江湖人警觉些的早就被吵醒了,胆子大的偷偷打开窗户门缝朝外小心翼翼的张望,胆子小的则是紧闭门窗,装作一副不知所闻的模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是一边在心里抱怨着一边希望那些在客栈里出事的都赶紧把问题解决了……   叶觉非本想要直接奔到窗边,从窗子里跳出去抓到那个在院子外面丢暗器的人,可是,在听到这个脸上带有几分西域异族特征的年轻人惨笑的话语之后,却陡然间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挑了挑眉询问道:“是冲你来的,还是玉天宝?”   年轻人的嘴唇抖了抖,终于咬了咬牙,闭上眼睛心下一横,断然说道:“玉天宝!”   叶觉非皱了皱眉,旋即又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冲着那个年轻人点了点头,似笑非笑的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道:“姑且信你一回!”   房间的门直接被人粗暴的推开,姬冰雁打发了刚刚听到动静之后,又惊疑不定的跟在他身边的小潘和另外几个掌柜的之后,这才终于直接走到了叶觉非的房间外面,直接闯了进来。   叶觉非和那个来自西域的年轻人同时抬起头看向他。   姬冰雁阴沉着脸,深深的皱着眉,如兀鹰一般的眼睛飞快的扫过叶觉非的房间,视线触及那扇已经有些破损的窗户和被叶觉非劈碎成几片落在地上的暗器之后,瞳孔猛地收缩,然后道:“是什么人?”   没等叶觉非开口,那个年轻人已经声音颤抖的轻声吐出四个字:“西方魔教……”   “果然……”叶觉非和姬冰雁同时小声叹息道,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起了之前提到过的玉天宝和西方魔教的教主玉罗刹。   对于姬冰雁来说,玉天宝只不过是一个出于叶觉非之口的陌生名字,在此之前,他从未在意过,西方魔教是不是还有这么一位继承人。而对于叶觉非来说,玉天宝是不是西方魔教的少教主、玉罗刹的继承人这一点,其实并不重要,相比之下,叶觉非更在意的,却是在玉天宝身上隐约呈现出的那一点和她往日旧友相似的地方,也因为这份亲切的熟悉,让叶觉非愿意把玉天宝当做自己的朋友。   说话间,客栈的院子里已经传来了一阵怪异而古怪的吹竹声,仿佛伴着阵阵阴风袭来,如泣如诉,悠长而悲戚,让人不禁想起冤鬼在孤寂长夜淌着血泪的哭啼。   听着这阵渗人的呜咽吹竹声,叶觉非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微微流露出几分不耐的神色。这种哀凄而尖锐的声音,令她又想起当年在枫华谷碰到的那一家子透着阴风阵阵的人了……   ——好心帮忙结果却碰见一家子鬼、跑来跑去忙来忙去,最后帮忙帮到了乱葬岗里对着一堆墓碑什么的,简直不能更心塞了!   叶觉非冷着脸,提着剑径直往窗前走过去,头也不回的吩咐了一句:“把穴道给他解开!”   姬冰雁微微一怔,这才有心思看向地上那个五官深邃英俊的年轻人。   随着那阵凄厉的吹竹声响起,那个年轻人早已经变得面色惨白,毫无血色。   姬冰雁皱着眉抿了抿嘴唇,伸手拍在他背后的几个穴位上,然后才缓缓说道:“外面吹竹的人,是因为你?”   年轻人惨白着脸,试图挤出一抹笑来,却因为恐惧的颤抖,只露出了一个更加难看僵硬的表情,半响,才困难的惨笑道:“是、也不是……”   脸上带着少教主玉天宝的易容面具,又在银钩赌坊停留了这么久,故意把罗刹牌低哑给蓝胡子,将那几十万两银子全部在赌桌上输了进去,还在孤松、青竹、寒梅三位护法长老面前晃悠了这么一段时间……   事到如今,罗刹牌已经易主,孤松寒梅等人自然也就不想要再留着“玉天宝”的命了!   而他,在跟随玉天宝进入中原繁华之地,并且愿意顶替少教主留下之后,虽然从未预料到事情竟然会这般的直转而下,变故频繁的几乎让人措手不及,可是,到了今日,他就是不聪明,也已经看透了接下来的局势。   凭这些小聪明,他本以为,将罗刹牌从自己手中交出去之后,就能够侥幸脱身,却没想到,孤松、青竹、寒梅三位护法长老即使在昆仑山万里冰原的大光明境闭关二十余载,也依然未曾磨去丝毫的心狠手辣……   他们既然已经追上来了,就定然不会再放过自己!   而今天晚上,这个年轻人看到叶觉非因为自己那张带着和玉天宝一模一样的易容面具的脸而特意找过去,对年轻人来说,虽然不清楚叶觉非的深浅,可是,在知道自己已经生死不由人的情况下,叶觉非无疑是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而和叶觉非交过手,并且被打成重伤之后,年轻人的心里,反而更加喜悦了几分,对他来说,叶觉非越厉害,能够让他从孤松、青竹、寒梅三位护法长老手中留一条性命的可能性就越高。即使,在打发了三位护法长老之后,意识到不对的叶觉非很可能会变成他的的另一个催命符……   但是,只要能活,哪怕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求生机会,谁又愿意去死呢?   “你都跟她说了些什么?”姬冰雁冰冷阴翳的眼神缓缓的扫过这个年轻人被叶觉非一重剑砸上去而变得碎裂的肩胛骨和手臂,沉声问道。   因为肩膀和手臂处沉重的钝痛,年轻人的额头上已经浸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在姬冰雁的逼视下,年轻人原本因为恐惧和疼痛而有些涣散的意识反而又变得稍稍有些清明起来,苦笑着摇摇头道:“回答那位姑娘想要知道的问题。”   姬冰雁皱了皱眉,冷斥道:“油嘴滑舌!”   年轻人继续苦笑道:“我的身家性命,全在那位姑娘一念之间,我怎么敢。”   姬冰雁闻言,不再开口,却还是如叶觉非所言,将年轻人身上的穴道解开。毕竟,这个年轻人身上的伤势的确不轻,被叶觉非伤成这样之后,即使是再想要使什么手段,也绝非一件易事……   姬冰雁和那个年轻人还在客栈的房间里,叶觉非却早已经顺着窗户跳了出去。   天空依旧暗沉,东方的地平线处,却已经隐隐发亮。   太阳还未升起,月色的光辉却已经渐渐黯淡。   黎明之前的最后一片黑暗里,叶觉非手中握着轻剑千叶长生,重剑泰阿依旧还被她稳稳的负在背后,和对面一个穿着绿色袍子的枯瘦老人面对面的站着。那个干枯瘦削的老人手中,还拿着一杆光泽黯淡的竹管,正是刚刚的吹竹之人。   他身上穿着的绿袍,不是新鲜的艳绿,不是柔嫩的翠绿,不是轻柔的苹果绿,而是一种仿佛腐烂霉变之后的惨绿色。   而那件绿袍子上,还绣着人首蛇身、鸟爪蝠翼怪兽的巨幅图案,那副诡异的画面,只看上去一眼,就能让人觉得心生寒意,忍不住想要打个寒噤。   那个绿袍老人显然不清楚叶觉非的来历,只是微微皱眉,让本就干枯瘦削的脸庞变得更加皱巴巴的,就好像是一个风干的橘子,冷厉道:“你是何人?”   “你刚刚打破客栈窗户的那个房间的主人。”叶觉非冷笑,手指按在千叶长生剑的剑柄之上,手指纤细,白皙如玉,却平稳有力,狭长的剑身悬在那里,而没有丝毫的波动。   绿袍老人沉默了一会儿,幽幽的开口,声音尖利而刺耳,“我劝阁下,还是莫管闲事的好。”   叶觉非一声嗤笑,“这话,你若是在用暗器撞破我的窗户之前说,或许还来得及。”   绿袍老人冷笑了一声,他的脸色愈发暗沉,仿佛也变成了惨淡的墨绿色。枯瘦干瘪、仿佛只剩下骨头和一层皮、宛若鸟抓般的手指上,暗沉发黑、只看一眼便知道有着剧毒的墨绿色指甲,也渐渐攥紧,按在没有丝毫光亮的竹管上,几乎要从竹管上陷进去。   “无名小辈,不知道天高地厚!”绿袍老人幽幽的说道,声音尖刻如厉鬼索命一般。   叶觉非只是微微扬了扬手中的剑,剑锋直指那绿袍老人。   下一瞬,叶觉非手中的轻剑千叶长生,已经被她换成了中间泰阿,一招鹤归孤山,气势汹涌,如山峦崩摧般,直接朝着那个浑身阴冷古怪的绿袍老人砸了上去。   绿袍老人断断没有想到,叶觉非竟然会突然出手,而且,她手中那柄几乎要比她还高的重剑竟然会被她这般轻易的挥舞出来,如惊雷掣电一般,携着金色的璀璨光影,厚重却依然锋利的剑锋落下、几星寒芒之间,剑意冲霄,气势骇人。   绿袍老人闪身躲过,却依然被鹤归孤山激荡起的剑气所冲撞到,身形不稳,一个趔趄,竟是在第一招上就吃了个暗亏。   叶觉非却并没有乘胜追击,反而把重剑泰阿抵在地上,单手握着剑柄,似笑非笑的嘲讽道:“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这把年纪这点本事,也好意思自称天高地厚?”   说完之后,叶觉非才复又出手,手中的重剑,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轻巧灵秀的千叶长生,轻剑游龙,翩然千里!   藏剑山庄心法问水诀之下所用的轻剑,本就剑身轻巧,加之身法敏捷,重剑悍然一击、剑气激荡之下,那个绿袍老人便已经吃了个暗亏,这会儿叶觉非手中换成轻剑之后,一招梦泉虎跑,轻剑快速刺出之际,更是身形变幻莫测,令人难以捉摸。   几招过后,绿袍老人虽然并未受伤,可是,那件花纹图案阴冷诡异的绿袍子上,却已经被剑气割开了几道口子,与游刃有余的叶觉非相比较,看起来颇有几分狼狈之色。   绿袍老人自知不敌,倒也不强撑着,抓到一个空隙,便匆忙退走。   叶觉非看着那个绿袍老人消失,也没有继续追击,转身直接从窗子跳回到客栈的房间里,看到正瘫坐在地上呕血的那个年轻人,却是面色猛地一变。   姬冰雁的面上也有几分深沉之意,他已经封了那个年轻人身前的数处大穴,却依然无法阻止他的伤势急速恶化下去。   “是中毒,”姬冰雁正蹲着身子,扶着那个年轻人,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凝重,沉声说道。   叶觉非走过来,一把抓过那个年轻人的手腕,摸了摸他的脉搏,手指轻轻一触,便已经感觉到他的腕子上那种杂乱无章、完全令人无从下手的脉象。   “我只是用重剑砸了他一下,”叶觉非知道凭借自己的那三脚猫的医术,对于这样的毒性,基本上没有任何的针对办法,只能是把身上带着的几瓶随便做的回血、解毒的药物,一股脑的塞进了那个年轻人的嘴里,希望他能多撑一会儿罢了……   姬冰雁也叹了口气,微微皱着眉轻声道:“我刚刚过来的时候,他的脸色还很正常,却没想到,给他解开穴道不久,他竟突然就开始吐血了。”   被叶觉非往塞了一堆的药丸之后,那个年轻人突然反手抓住叶觉非的袖子,嘴角又淌出些暗沉发黑的血液之后,睁大眼睛,艰难的吐出半句话来:“是、是玉——”   话未说话,年轻人的瞳孔已经开始有些涣散。   叶觉非的手指还抵在年轻人的手腕处,感受得到,指尖下的跳动愈发轻微,直至彻底消弭。   姬冰雁摇了摇头,心中悚然,面露叹息道:“好狠的毒,好快的毒……”   叶觉非的脸色也变得很是难看,轻轻说道:“更重要的事情在于,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中了毒。”   “他自己似乎知道。”姬冰雁突然说道。   叶觉非瞥了他一眼,抿了抿嘴唇,默不作声。   姬冰雁也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又另起话题道:“他刚刚最后所说的那个‘玉’,是指西方魔教的教主玉罗刹吗?”   “……”叶觉非迟疑的摇了摇头,心里不免有些烦躁,在那一瞬间,她想到的其实是玉天宝。并非是对朋友的怀疑和不信任,而是,在那个时候,叶觉非的直觉里,让她想到的,能够告诉她一个真相的人,应该就是当初在江南百花楼,尚有闲情逸致留书一封、而后才悄然离开的玉天宝。   姬冰雁突然追问道:“你在摇头,是想告诉我,不是,还是不知道?”   叶觉非扯了扯嘴角,瞪了姬冰雁一眼,然后才冷着脸解释道:“什么都不是,就一个字而已,也许他是在说用玉雕成的罗刹牌呢!”   姬冰雁听了叶觉非顺势随口搪塞的话语,稍稍思量了一下,竟然意外的觉得有些道理,又想了一会儿,姬冰雁才缓慢的开口道:“你刚刚出去碰到的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一个穿着绿袍子的浑身带毒的干瘪老头,衣服上的图案古里古怪阴森森的。”叶觉非简要解释道,“就是在外面吹竹的那个人,一身武功算得上是高手,不过指甲和脸色都有些发绿了,估计学的不是什么正派功夫。”   “绿袍老人……”姬冰雁喃喃自语道,突然间悚然一惊,失声叫了出来:“莫非是岁寒三友!”   叶觉非有些不解的看向他。   姬冰雁道:“按照你刚刚所说的那个绿袍老人的模样,我倒是想起来二十多年前在江湖中声名显赫的岁寒三友。”   “二十多年前啊……”叶觉非有些皱眉,当今江湖中有哪些人物她都还没弄清楚,更遑论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三十年前销声匿迹、三十年后换了个人重出江湖的梅花盗另算……   “这个年轻人是怎么回事?”姬冰雁打断了叶觉非的思绪,继续问道:“刚刚那个人,是为了杀他吗?”   叶觉非看着年轻人浑身染血、已经永远闭上眼睛的身体,迟疑了一下,还是微微蹙着眉回答道:“我觉得,对方想要杀的人,是玉天宝,而不是他。”   “那他是谁?”姬冰雁是知道,叶觉非所说的玉天宝,便是这个年轻人之前所带的那张易容面具的真正主人。   “我不知道。”半响,叶觉非才轻声说道。   ☆、第106章   夜阑将尽,旭日东升,终于天亮了。   同一间客栈里,两个看似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在同一个晚上遇害的人,双双被沉着脸的姬冰雁派人准备棺木收殓。   姬冰雁手下的那个掌柜,虽然经年行商在外,可是,他的家终究还是在兰州城,即便是横死,依旧要落叶归根,他的棺木,终归还是要先送往兰州城,在老家入土为安。   而那个易容成玉天宝、却被毒害致死的年轻人,却没有知道他的家在何处。甚至于,连他的名字,都没有人知晓。   一个晚上发生这么多的事情,这家客栈是不能住了,同时,姬冰雁手下掌柜遇害的事情一日不查清楚,他也绝不会轻易离开这里。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姬冰雁一行人便索性搬到了城里一户刚刚租下的宅院。   叶觉非手中提着剑,一个人随便挑了间屋子,眉心微蹙,还在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正在这时,同样神色凝重的姬冰雁却找上门来,询问那个年轻人的棺木要怎么安排。   叶觉非稍稍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先安置在城外的义庄吧,就算下葬了,总不能连块墓碑也没有吧……”   姬冰雁微微颔首,旋即转过身来,吩咐小潘先按照叶觉非的意思办。   叶觉非心知肚明,这个年轻人的身份,玉天宝肯定是知晓的。甚至于,她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也许,已经失踪了这些时日的玉天宝,很快就会再次出现了。   心里想着事情,叶觉非不由得轻轻的叹了口气。想起那个被毒害的年轻人的境遇,叶觉非却是联想到了自己。   若是有一天她死了,大概,还是会有那么几个人,知道她的名字吧!即使她心里藏着的更多的事情,在这里世界里,再没有任何人会知道了。   “你在想些什么?”小潘离开以后,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个人。看着叶觉非飘忽的眼神,姬冰雁突然开口问道。   叶觉非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只是随意的说道:“在想自己死后,应该葬在哪里。”   姬冰雁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道:“你不觉得,你现在想这些有些早吗?”   对于姬冰雁的说法,叶觉非确实置若罔闻,只是继续自顾自的说道:“其实说起来,我自己好像一点也不想要一块写着自己名字的墓碑,说不定哪天一个根本不认识的路过的人,看见墓碑上面的名字,还要随意议论两句,感觉多晦气啊……”   “……”姬冰雁无话可说的望着叶觉非。   叶觉非说道这里,自己反而笑了起来。   数百年间已经过去,当初大唐年间的西子湖畔,藏剑山庄已经烟消云散,就连当年那些熟悉的故人的坟茔,都早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只剩下一抔任是谁也辨别不出的黄土。   “也许,等我死了之后,还有机会埋葬在藏剑山庄的银杏树下吧……”叶觉非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   墓碑也不需要刻了,在这个世界,她本来就是一个人。会想念和怀念的人,把那些心情,藏在心底,便已经足够了……   姬冰雁嘴角微微抽搐,半响,才似是开玩笑,又隐约有些认真的开口道:“若是有那么一天的话,我会如你所愿的。”   “提前谢谢你了!”叶觉非看着他,真诚的说道。   姬冰雁僵硬着点了点头,见叶觉非即使笑了之后,神色间却依然显得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也不多做打扰,嘱咐了一句让她自己好好休息,便带上门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为了查探姬冰雁手下那个掌柜遇害一事,第二天晚上,姬冰雁再次去了银钩赌坊,而叶觉非,却是安静的留在了住着小潘和其他几个掌柜的庭院里,坐在高大粗壮的树干上,背靠树干,枕着重剑,手臂随意的搭在身上,寒风袭来,没多一会儿功夫,手指、脸上已经全都带了丝凉意。   小潘手里拿着件雪白的狐裘披风走了过来,站在树上冲着叶觉非招了招手,道:“叶姑娘,外面天冷风寒。”   ——小潘完全无法理解,叶觉非这个喜欢待在院子里、尤其还是待在树上吹冷风的习惯是怎么养成的。   叶觉非看到他后,顺势从树上跳了下来,随意的挥了挥手,调整内息,却并未接过那件披风。   “晚上的风感觉很清新,很舒服。”叶觉非随意说道。   “……”小潘被哽了半响,才喃喃说道:“现在已经是冬天了……”   叶觉非看着他笑了笑。   院中石桌上的热茶,茶杯已经染上了几分凉意,里面的茶水,却还带着些温热。叶觉非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直接站在那里,对小潘笑道:“其实,我在等人。”   小潘的眼睛里有几分好奇,道:“叶姑娘在等谁?”   “我不知道,”叶觉非表现得十分坦然而随意,“谁会来,我就等谁。”   小潘苦着脸,道:“等到子时的时候,老板倒是会回来。”   叶觉非莞尔一笑,纯粹开玩笑的说道:“也许,姬冰雁他今晚就不回来了呢!”   “老板他从来不好赌。”小潘言之凿凿的说道。   叶觉非却是摇了摇头,对于小潘的说法,完全不置可否。   “其实,我有些担心现在应该正孤身进入银钩赌坊的姬冰雁。”叶觉非轻轻叹了口气,“可是,我也担心,若是我们两个一起离开之后,这个院子里,还会再有其他人遇害。”   听叶觉非说到了这里,小潘也随之沉默下来。那个掌柜的惨死,对于他们所有人来说,无疑都是心中很难拔除去掉的一根硬刺。   与此同时,再次走进了银钩赌坊金碧辉煌的大厅的姬冰雁,却并不如叶觉非和小潘所想的那样孤单一人身处险境,四周暗藏杀机。   因为昨天赢得太多,今天的姬冰雁想要下场,就遇到了颇多的阻力。那些赌场的庄家、打手,依旧是好商好量的陪着笑。只不过,若是姬冰雁一定要上桌去赌的话,这个桌上的庄家,却会毫不犹豫的把地方让给已经输得失去理智的狂热赌徒们。   不管那些赌客们之间谁输谁赢,总之,银钩赌坊是没有任何失败的可能的。   无边夜色中,雾气迷离。   银钩赌坊外面悬挂的那柄银钩,在苍茫的雾气中,依旧闪闪发亮。   方玉飞同陆小凤一同从夜色中走来,走到灯火辉煌、布置得豪华奢靡的银钩赌坊之中。   即使是在这样的奢华而迷醉、到处都充斥着银钱骰子清脆声响的地方,陆小凤和方玉飞却依旧如同鹤立鸡群一样,足以吸引无数人的目光。   姬冰雁本来不应该是会被几个出色的年轻人吸引住目光的人,可是,顺着众人的视线,他还是看向了陆小凤,也看到了和陆小凤站在一起,状甚熟悉的方玉飞。   陆小凤恰巧也往这边看了一眼,看到面无表情,神色阴郁的姬冰雁,他反而十分愉快的笑了起来。   陆小凤是个喜欢交朋友的人,而和楚留香、胡铁花以及姬冰雁等人都是他的朋友,因为那一趟大沙漠之行,他们之间足以称得上是过命的交情。   姬冰雁原本有几分不愉的眼睛里,也随之露出了一丝暖意,径直走了过去,和陆小凤打了个招呼。   方玉飞看到昨天在赌桌上赢了很多钱的姬冰雁,再看到他和陆小凤之间,同样熟稔的眼神,当即笑道:“原来这位公子,和陆兄你也是朋友,难怪赌技不凡!”   陆小凤还没来得及开口,姬冰雁已经极其率直的开了口,冷冷道:“夸奖一个商人的赌博的本是,这可真不是什么好话。”   姬冰雁话语中的敌视和挑衅,几乎毫不掩饰,喷薄欲出。   来拜访一个朋友的时候,却巧遇了另一个好朋友,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本来开心的眉毛和修剪得整齐漂亮的胡子都舒展了起来。   可是,随着姬冰雁不冷不淡的开口,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却急转而下,陡然间凝重起来。   方玉飞颇为大度的笑了笑,没接姬冰雁的话茬。   陆小凤一把搭在姬冰雁的肩膀上,笑道:“怎么了这是?”   姬冰雁瞥他一眼,微微挑眉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来拜访一位老朋友。”陆小凤冲着方玉飞扬了扬下巴。   方玉飞温文尔雅的笑了一下,态度温和而友好。   “你呢?”陆小凤搭着姬冰雁的肩膀,状甚随意的模样,身子却正好挡在了姬冰雁和方玉飞之间,防止他们两个直接冲突起来。   毕竟,姬冰雁久居兰州城,总而言之,与其说是江湖客,不如说是个生意人,而“银鹞子”方玉飞在江湖中却是个很有名的花花公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轻功也不错,他和姬冰雁,这两个人之间,本来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没有任何关系才是。   “调查谁是杀害我手下一个掌柜的凶手。”姬冰雁的眼神盯着方玉飞,阴沉的说道。   方玉飞听了,依旧是好脾气的笑了笑,冲着陆小凤无奈的扯了扯嘴角,给足了陆小凤的面子。   听到有命案掺杂在其中,陆小凤原本嬉笑不羁的模样也稍稍收起,变得正色起来。   “怎么回事?”陆小凤抱歉的朝着方玉飞点了点头,然后把姬冰雁拉到了一边,低声问道。   姬冰雁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跟着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到:“还不清楚,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可能和这银钩赌坊有关。”   两边都是自己的朋友,偏偏又没有任何证据,面对这种情况,陆小凤也不好直接表态,只能是安抚的按了按姬冰雁的肩膀,示意他稍稍冷静些。   对上陆小凤安慰的眼神,姬冰雁虽然压低了声音,却依然冷淡而平静的说道:“刚刚我是故意的。”   陆小凤稍稍愣了一下,状似不经意的眨了下眼睛,“哦?”   “你那个朋友,倒是好深的心思。”姬冰雁冷冷道,“我虽然出言试探,不过,却依旧看不透那个人的想法。”   陆小凤看着姬冰雁,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皱眉道:“你在怀疑方玉飞?”   两个人之间,一时沉默了下来。   两个人互相看了几眼,却谁也没有说话。   又过了半响,陆小凤终于继续开口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昨天我们来了这家银钩赌坊,回去的时候,就发现,我手下的一个管事的,已经死在了我的房间里。”姬冰雁缓慢的说道。   陆小凤认真的听着姬冰雁说话。   “后半夜的时候,又有一个不知道身份的陌生年轻人,被人毒死在了客栈里。”想起今天状态有些不对劲的叶觉非,姬冰雁也有些微微皱眉,只是简单的向陆小凤解释道。   “昨天在赌坊里,我们险些和这里的人起了冲突,也是刚刚你那个朋友突然出现,把事情压了下去。”稍稍停顿了一下,姬冰雁继续道:“他在这间赌坊里,面子倒是不小。”   陆小凤无奈苦笑道:“据我所知,方玉飞是这家赌坊老板的大舅子。今天,也是他拉我过来玩的。”   姬冰雁朝他哂笑道:“我以为,你们应该去别的地方才是。”   身为风流浪子,又有同样自命风流的花花公子方玉飞在一起,陆小凤当然明白姬冰雁口中的未尽之意——两个风流浪子,比起赌坊来,似乎更应该流连花街柳巷才是……   不以为意的挑了挑那两撇眉毛,就连嘴唇上面修剪得整齐漂亮、和眉毛一模一样的胡子也跟着微微动了动,陆小凤继续道:“回头把事情详细的跟我说说,我帮你一起查。”   姬冰雁微微颔首,答应下来,道:“好,多谢。”   陆小凤笑了笑,又搭着姬冰雁的肩膀,把人拉了回去。   姬冰雁依旧没有给方玉飞好脸色,却也顾及到陆小凤的面子,没有继续出言故意刁难。   方玉飞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和陆小凤说话打趣,而当陆小凤的身份被赌坊中的几个江湖人叫破之后,更是惹来了旁人的惊叹之情。   因为陆小凤到了,姬冰雁不再赌,陆小凤还在和朋友说话,也没有随便往赌桌上凑。   直到那个穿着苹果绿色的缎子长裙、神情间却冷得像冰的女人吸引住了陆小凤的大部分注意力。   姬冰雁昨天就在赌坊里,自然知道,方玉飞和那个冰美人之间早就认识,只不过,看到陆小凤主动凑上去的时候,他却并没有开口阻拦。   方玉飞的神色之间,颇有几分微妙之意,只不过,不管出于什么缘故,既然姬冰雁都没开口,他自己自然也就不会主动说破……   很快,上前讨好的陆小凤就被冰美人狠狠的瞪了一眼,扭头就走。   陆小凤满脸苦笑,姬冰雁却看得颇为有趣。   很快,陆小凤就和方玉飞告辞,匆匆忙忙的走出了赌坊。   而姬冰雁只是告诉了陆小凤,自己现在所住的地方,让他有空的时候自己过去,两人便在银钩赌坊的门口分开了。   夜色已深,夜阑人静。   姬冰雁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看着不远处那个已经又披了件淡绿色披风的女人,还有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的陆小凤。   姬冰雁和陆小凤背道而驰,可是,走出一段距离之和,他却突然又转身,悄无声息的折了回来,远远的缀在陆小凤和那个冰美人的后面。   姬冰雁信任陆小凤,但是,对于方玉飞,以及那个故作姿态的女人,他却是一丝一毫也不信任。   叶觉非一直在院子里坐到了半夜,小潘也陪着坐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叶觉非聊着他这些年跟在姬冰雁身边,天南海北各处经商时遇到的有趣的事情。   陆小凤遇到的奇特而古怪的事情,估计三天也说不完,而小潘的经历,虽然没有陆小凤那般充满传奇性,可是,却也同样逸趣横生。   小潘一直兴高采烈的说到了大半夜,困倦的喝口水的功夫都要把脑袋栽进茶杯里闭上眼睛睡着了,叶觉非才饶有趣味的盯着他,打断了他在强自挣扎着想要继续说话的念头,微微一笑道:“小潘,你还是早些去休息吧,明天你还要帮姬冰雁忙生意上的事情吧!”   小潘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揉了揉上下眼皮都要粘在一起的眼睛。   昨晚因为忙活着两个被害之人的身后事,小潘几乎已经是一宿没睡,今天白天的时候,又同样在忙活,到了大晚上,说了半宿的话之后,终于还是耐不住睡意,笑了笑,向叶觉非道了声歉意,晃晃悠悠的回了屋子里去休息了。   叶觉非端着桌上的茶壶,又去厨房里添了一壶热茶。   弥漫着淡淡一层薄雾的夜色里,映着朦胧的灯光,更添几分凄迷之意。   在寒意袭人的晚风中,叶觉非慢条斯理的喝完热茶之后,终于站起身来,微微皱眉的想着,姬冰雁估计是要彻夜不归了,也不知道他都查探到了些什么事情……   随后,叶觉非也回了房间休息,而远远跟在陆小凤后面、坐在房顶上的姬冰雁,却是看了好一场大戏。   ——从陆小凤厚着脸皮凑上前去,被那个一脸冰冷、装模作样的女人狠狠甩了一个耳光开始。   “不愧是陆小凤的‘好朋友’,对于陆小凤的喜好和兴趣,倒是捉摸的分毫不差。”姬冰雁在房顶上矮着身子,远远的看着陆小凤先是被打,然后却又继续英雄救美,随即又被那个冰美人骗上车,就在这么几条街道上来来回回的转了不知道多少圈,重新又回到了银钩赌坊里面……   姬冰雁眼神一凝。   根据银钩赌坊那间奢华富丽的大厅的位置,和刚刚马车驶进去的方向,在心里暗暗估摸了一下,大致推断出,银钩赌坊里面,估计还藏着好些个暗室……   至于陆小凤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事情,银钩赌坊暗室周围防守严密,姬冰雁也没办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潜入进去,只能作罢,一直守到了后半夜,看着那辆马车重新又载着陆小凤出了城,直接把人扔在了荒郊野地里,这才作罢。   等到车夫架着马车离开之后,姬冰雁才凑上前去,看到陆小凤只是被人下了迷药呼呼大睡,当下,冷着脸微微扯了扯嘴角,也没把陆小凤叫醒,直接把人扔在原地,自己一个人回了租住的院子。   等到姬冰雁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蒙蒙亮了。   躺在床上小睡了才半个时辰,再起身时,天已经大亮了。   推开门走出来,叶觉非正在院子里练剑。看到他的身形,方才停下剑势,和他打了个招呼。   “一夜未归,可有什么收获?”叶觉非怀里抱着千叶长生剑,微微一笑道。   姬冰雁也冷淡的笑了笑,“的确有些意外的发现。”   稍稍停顿了一下,姬冰雁缓慢而慎重的说道:“银钩赌坊,的确不是一个简单的赌坊,那座富丽堂皇的大厅下面,还不知道藏着多少暗室。”   “然后呢?”叶觉非直截了当的继续追问道。   然后,姬冰雁却没有继续说了,只是表示,不妨先去用个早饭,这一夜发生的颇为有趣的事情的详细经过,等他们吃完饭之后,他再慢慢和叶觉非说。   ——看看时间,等他们吃饭完之后,睡在荒郊野地里的陆小凤,也该醒过来,然后跑过来了……   叶觉非点点头,对此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事实上,比姬冰雁预料的时间还要更早一些,就在叶觉非和姬冰雁他们两个吃早饭的时候,被人下了迷药弄昏过去、在野外睡了半宿的陆小凤已经一身风尘仆仆、因为沾冷冷太多露水而衣衫湿润的出现在了姬冰雁租住的这个院子里。   “你终于回来了。”姬冰雁放下手中的筷子,对着陆小凤招了招手,意味深长的笑道。   陆小凤先是惊愕的瞪大眼睛,看着正坐在桌边,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就继续专心致志的埋头吃饭的叶觉非,半响没反应过来。   “觉非?你怎么会在这里?”陆小凤惊叫道。知道这时候,他才恍然间想起来,姬冰雁提到他前天晚上在银钩赌坊的事情的时候,用的从来都是“我们”两个字,可是,陆小凤却是丝毫没有想到,姬冰雁所谓的“我们”里,另一个人竟然会是叶觉非!   “有一笔生意要办。”叶觉非终于也放下了手中的碗筷,轻描淡写的瞥过来一眼,淡淡说道。   因为之前,因为梅花盗的事情,为了那笔巨额财富而和宫九达成了约定,和陆小凤之间闹得多少有些隔阂,这会儿再看到他,虽然陆小凤的话语之中,依旧平静如初,可是,叶觉非却仍有些不知道,自己对待陆小凤的时候,该用何种态度……   似乎也隐隐约约感受到了叶觉非的疏离之意,心思比较宽的陆小凤犹豫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叶觉非还在为之前的隔阂而犹豫不决。   而陆小凤的心中,那种对叶觉非和宫九之间打成合作,掩盖真相的事情,其实也是同样的难以放下。这种为人处世的观念上的隔阂,最是难以用语言来描述,可是,对于任何人来说,这种难以言喻的隐晦的冲突,其实都像是堵在心口的一腔不满之情,说不上疼,只是些微的不满,可是,真正面对的时候,却硬是塞得人喘不上气来。   对于叶觉非和陆小凤之间诡异而微妙的气氛,姬冰雁却是视若不见一般,只是冲着陆小凤冷着脸却故意打趣道:“我见你在野外睡得正香,就没好意思叫醒你。”   陆小凤呆了一呆,这才把注意力从叶觉非身上移开,想起他刚刚进门时,姬冰雁意味深长的那一句话,当即便盯着姬冰雁,好似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惊叫道:“你知道我昨晚睡在了城外的野地里?”   “不是昨晚,”姬冰雁摆了摆手,一边示意陆小凤坐下来,一起吃个早饭,一边随意的说道:“也不过就是今早而已。”   陆小凤根本就没往椅子上坐下,只是继续跳着脚追问道:“姬冰雁,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看到你被一个装模作样的女人打了一记耳光。”姬冰雁抬头,瞅了他一眼。   “……”叶觉非拿着筷子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一副事不关己、面无表情的模样,却在心底暗自忍笑。   姬冰雁和叶觉非的表情其实都颇为冷淡,并不会太过让人为难,可是,昨夜的尴尬事情被姬冰雁用这样一种平静无波的语气十分无所谓的说出来,陆小凤仍然是有些困窘,瞬间变成了一只涨红了脸的陆小鸡。   “你都看见了……”陆小凤讷讷道。   “不多,还看到了你刚刚被一个女人打,没过片刻功夫,却又去英雄救美,然后美人投怀送抱,你送人回家,结果却被人下了迷药,迷翻了过去!”姬冰雁继续冷冷的补充道。   叶觉非索性把筷子直接放下了,暗自忍着笑,实在是不方便继续吃东西。   确信姬冰雁盯了整整一路的陆小凤也已经认命了,羞愧困窘过后,陆小凤心底里反而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既然姬冰雁跟了他一路,虽然他被人捉弄出丑的事情都被姬冰雁看在了眼里,可是,另一方面,那些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的真相,却也能够轻易的浮出水面。   当听姬冰雁说完之后,陆小凤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才有些无奈的笑笑。   叶觉非只是在一旁看着,而姬冰雁则是继续冷冷说道:“那个女人和方玉飞早就认识,这件事,常去银钩赌坊的人想必都看得出来,也就只有你还不知道。”   陆小凤回忆起昨晚自己和方玉飞说话打趣的时候,对方似是而非的调笑里,当时听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回过头来一想,未尝没有故意撺掇让他去找那个女人的意思……   摸了摸嘴唇上那两撇修剪得和眉毛一样整齐漂亮的胡须,陆小凤又苦笑了半点,才终于开口道:“后来呢?等我晕过去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说这话时,陆小凤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姬冰雁,叶觉非听了这么久,对于这个话题,也同样有些好奇。   也不等姬冰雁开口,停顿了这么一会儿之后,陆小凤却是微微皱着眉,继续说道:“我当时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还能清晰的听到周围传来的热闹声响,甚至于,那个冷若霜还留书一封,说要留我在那里三日!却没料到,一觉醒来,竟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穿着被清晨的露水湿透的衣衫睡在带着林野轻香的山坳之中。”   姬冰雁皱着眉头冷冷道:“我不知道什么铁笼子,也没听说过什么冷若霜,我只知道,你在那辆马车里,围着银钩赌坊不知道绕了多少圈,直到你蒙着眼睛又被人从旁边带到了银钩赌坊的暗室里。赌坊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没法进去,自然无从知晓,不过,后半夜天快亮的时候,你又被人用马车带出去,丢到了野外里,却是我亲眼所见,银钩赌坊在这其中,纵使不是幕后主使,也是帮凶!”   陆小凤缓慢的点了点头,却是仍有些问题想不明白,自言自语道:“的确是方玉飞特意邀请我来这里的……可是,银钩赌坊这么耍我一通,又是为了何种目的?”   姬冰雁冷冷道:“对方有什么目的,现在既然不知,那边只有继续等了!等到对方按捺不住,最终露出马脚来!”   姬冰雁说完,一时无话,陆小凤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叶觉非看看他们两人,想了想,最终目光落在了陆小凤身上,想要说起玉天宝的事情,却又觉得无话可说,犹豫了片刻之后,最终还是三缄其口,重新拿起筷子专心吃饭。   还没等到晚上,陆小凤再去银钩赌坊里查探,姬冰雁租住的这家院子里,便有人主动找上了门来。   而且,对方找的还不是他,而是才在这里吃了两顿饭的陆小凤。   听着院子里阴森诡谲的喧嚣吵闹,叶觉非皱着眉头,手中握着剑,刚想要推开门从房间里出去,却在刚刚开了一道门缝的时候,恰巧瞥见了院子里站着的一个绿袍老人。   ——并非是之前和她交过手的那一个,不过,他们身上的绿色袍子,却是出奇的相似,同样是那种美人面孔、蛇的身体、又带有鸟爪蝠翼的怪物。   看到这幅熟悉的模样,本来已经冷下脸来,打算出来直接动手的叶觉非反而按捺住了自己,直接开了半扇窗,小心翼翼的隐藏着自己的身形,听着院中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来的另一个绿袍老人声音尖刻阴戾的和陆小凤对峙。   同样闻讯出来的姬冰雁,只是皱着眉头冷着脸看着这幅场景,却好似被院中的众人给忽略了一般。   这时,那个为首的绿袍老人眼中精光四射,忽然曼声吟道:“九天十地,诸神诸魔,俱入我门,唯命是从!”   对方无疑是在自报家门,陆小凤知道再也没办法装聋作哑的搪塞过去,只得深深的叹了口气。   而叶觉非和姬冰雁,却是在见到这几个绿袍老人的瞬间,便已经想到了对方的来历。   按照易容成玉天宝的那个年轻人所说,以及姬冰雁的猜测,这三个绿袍老人,分明便是当年江湖中有名的“岁寒三友”,如今西方魔教的三位护法长老!   又是一阵阴森呜咽的吹竹之声,随之而来的,则是四个仿若毒人一样身上刺满尖针的大汉,在他们手中,还抬着一块巨大的木板,木板上的东西,隐约能够看出是一个人形,却被墨绿色的菊花所完完全全的覆盖住了。   看到那四个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理智的大汉,叶觉非便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在洛道、黑龙沼一代肆虐的天一教,不由得深深皱起眉头来。   即使没有之前那一次的冲突,但是近日的这幅景象,便足以让她对这几个号称“岁寒三友”的绿袍老者产生厌恶之情。   ☆、第107章   叶觉非微微皱眉,径自转身从陆小凤背后走了过来,手中一柄千叶长生剑的剑身上流动着点点寒芒,光华璀璨令人不敢逼视。   姬冰雁依旧稳稳的站着那里,只是蹙了蹙眉梢,却并未言语。   陆小凤下意识的扭头看了叶觉非一眼。   叶觉非轻轻的抿着唇,微微敛起眼神。   她那一瞬间的眼神太过冷淡而复杂,便是几步之遥的陆小凤,一时间也有些看不清晰。   虽然心头思绪复杂,陆小凤却仍旧是按捺住旁的思绪,神情自若的故作苦笑道:“我却不知道,几位今日前来,是何用意?”说这话时,陆小凤的视线,也已经落在了那四个赤裸着上身的大汉手中抬着的木板上。   绿袍老人盯着陆小凤,然后伸手指了指被绿色的菊花覆盖的木板,眼神却也不自觉的往正微微低垂着头站在陆小凤身后,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叶觉非身上瞥了过去。   看着那几个状若毒尸的大汉,叶觉非手指微微收紧,心中十分不耐,已经在寻思着,等会儿若是言语不和起了冲突,自己该先朝谁动手的问题……   三个绿袍老人面上神情肃穆,同时走到那块堆满了诡异的墨绿色菊花的木板前合什顶礼。   听到“同登极乐”四个字,叶觉非的眼角微微跳了一下,不禁抬起头来,微微眯起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块木板。   而好奇心更胜的陆小凤,则是已经走到了木板旁边,随便伸手拈起了一朵菊花。   随着陆小凤的动作一僵,姬冰雁的面上也瞬间动容。   ——陆小凤拿起来的那朵墨菊下面,赫然正是一只眼珠早已经完全凸起、满是惊惧神情的眼睛。   然后,几乎是瞬间,陆小凤脸上的表情却是变了又变,最终定格在了震惊和不敢置信上,刚刚还只是无奈应付的态度,瞬间却已经被一种极其可怕骇人的气势所取代。   不管是岁寒三友,还是叶觉非,都未曾来得及拦阻陆小凤,他便已经飞快的扬手,掌心真气催动,瞬时间,便已经把木板上掩盖着那具尸体的墨菊全部掀开,露出上面安放着的一具尸身。   绿袍老者猛地扬手,想要把陆小凤从木板旁逼开,怒斥道:“竖子无理!”   看着那具尸体的容貌,陆小凤的眼睛霍然间睁大,神情间极为骇人。他似乎有些微微的失神,虽然由于太过震惊,步伐竟有些微微的踉跄,却依旧极其敏锐的避开了绿袍老者的掌势,几乎要扑在了那具尸身上面,喃喃道:“他怎么会死……”   没有了那些墨菊阻碍视线,稍稍落在后面的叶觉非和姬冰雁自然也看到了,木板上躺着的尸体面容,赫然便是玉天宝。   姬冰雁登时倒抽了一口冷气,不禁深深的皱起了眉。   因为此前和玉天宝之间并无任何渊源,姬冰雁一时之间,也无法分辨得出,这具身体,究竟是玉天宝本人,还是又一个带着人皮面具的替身。   而叶觉非的眼神却是落在了这具身体不甚自然的手臂处。她已经察觉到了,这具尸身,分明便是之前已经中毒身亡,被姬冰雁派人收殓了尸身的那个年轻人。   眼看着陆小凤几乎已经要扑到了那具尸体上,岁寒三友顿时大吃一惊。他们本是带着“少教主”的尸身,以此为由,前来找陆小凤帮忙,或者可以说是胁迫他去帮忙找回罗刹牌的,无论如何,他们也不曾想到,陆小凤竟似和少教主玉天宝早就熟识,见到玉天宝的尸身之后,眼神里更是难掩悲痛。   “是谁害了他?”陆小凤几乎是惊怒道。   昔日京城一别,还道他日一同纵情江湖,却不料,不过月余时光,再相见时,故友竟已成骸骨。   见了玉天宝的尸身,陆小凤本就心神震荡,处于惊怒交加之际,再加上有昔年在江湖中声名赫赫的岁寒三友现身,又辅以西方魔教的教令,陆小凤竟然不曾发觉,木板上的那具尸体脸上还有易容面具遮掩。   “……”岁寒三友本来是想,人证物证俱在,指认陆小凤便是杀害了他们西方魔教少教主的凶手,却没料到,陆小凤竟然会和玉天宝早有交情,此番情景,竟是陆小凤颇有为玉天宝报仇雪恨之意。   孤松拦住寒梅几欲脱口而出的指责,虽然仍旧是一副神情肃穆却高高在上的模样,方顷刻之间,却已经是心思陡转,悲声凄厉道:“少教主此番前来中原,本是孤身一人隐瞒身份,却不曾想,竟还是走漏了身份,遭此厄运……”   陆小凤的面上也流露出几分伤心,正在此时,冷不防的,叶觉非却突然似笑非笑的开口道:“厄运?什么厄运?”   三个绿袍老者转头就要怒斥叶觉非的言语,原本因好友遇难而心生悲恸的陆小凤脑海中却闪过一道光,陡然间心思清明起来,猛地转头,盯着叶觉非那张看似波澜不惊,只是隐隐约约带着些冷笑意味的面容。   陆小凤心知,不管是什么原因,叶觉非同玉天宝之间颇有眼缘却是真的。以叶觉非那种偏为冷淡乖张的性子,见到玉天宝的第一眼,确实表现得极为亲切。叶觉非若是真的见了玉天宝遇害,绝不该是这般反应。   “岁寒三友几十年前,便已经是江湖上声名赫赫的人物,想来手段不凡。果然,即便是在西方魔教隐居了二十余年,重出江湖后,依旧还是这般的说唱俱佳——”叶觉非冷笑着说道,她的声音并不高,可是,语调清泠,如玉泉击石,颇为清脆。   微微一顿之后,叶觉非兀自走上前去,骤然间出手,以轻剑逼退一个护在木板周围的大汉之后,轻轻的揭开了那个年轻人面上的又一张易容面具,冷笑道:“西方魔教的少教主玉天宝果真死了不成?魔教三位护法长老,这是要为谁哭丧?”   叶觉非的动作看似轻缓,可是,却身法奇快,动作奇诡,更有陆小凤见势不对,已经挡在了叶觉非身前,便是岁寒三友,稍一愣神之后,便也不曾阻拦得下叶觉非伸手。   陆小凤飞快的瞄了那张易容面具下面的脸庞,确认不是玉天宝之后,稍稍松了口气。   叶觉非却是抬手,轻轻的阖上了那人的双眼,然后方才冷冷的说道:“岁寒三友……几位还真是连死人都不放过,何必呢……”   姬冰雁也是有些感叹,不管岁寒三友脸上青白交错,只是又吩咐人,重新把那个被毒害身亡的年轻人尸身收殓。   姬冰雁的手下硬着头皮走了过来,奈何三个绿袍老者手下那几个抬着木板上摆放的尸体、赤裸上身、涂满诡异花纹刺着尖针宛若毒尸的大汉却不肯让步。   叶觉非对于这种拿活人生祭的毒蛊之术心中极为厌烦,当下也懒得开口对话,对方伸手阻拦,她便直接扬剑将人逼退,随后示意那几个满脸惊骇表情的下人继续做他们的事情。   孤松脸色变了又变,看到叶觉非当着他们的面前,却依旧嚣张冷漠的样子,终于忍不住,怒道:“小辈无理!”   叶觉非冷冷瞥过去一眼,淡淡道:“你我之间非亲非故的,又没有丝毫的师门渊源,上了年岁的人了,别仗着年纪大就在闯入别人家之后还倚老卖老,徒增笑柄!”   孤松怒极,手尖惨绿色的指甲几乎都有些微微的颤抖。叶觉非话音刚落,他便已经怒叱着悍然出手,招式阴毒狠辣,颇有将叶觉非一招毙命的气势。   叶觉非却是并未理会孤松,一招玉泉鱼跃,转瞬之间,已经掠出身形,将孤松远远的坠在后面,而后,却是猛地转身,手中的轻剑千叶长生,也被她瞬间换成了重剑泰阿,一招“鹤归孤山”,便以惊雷掣电、重逾千斤之势,猛地朝着寒梅和青竹两人身上砸过去。   寒梅和青竹没料到叶觉非竟然撇下孤松不管,竟然是径自朝着自己出手,匆忙躲闪开重剑砸下的那一圈地方。   而陆小凤,因为玉天宝的生死安危,在大悲大喜之后,却是无奈苦笑着出手,随意从那几个笑容奇诡的大汉身上抽了一根钢针,拈在指尖,闪身拦在孤松身前。   孤松一双干瘪枯瘦的手弯曲成鹰爪状,上面寸长的惨绿色的指甲,明眼人一看便知有剧毒。   陆小凤自然是飞快躲开孤松的手,只以那根细细的钢针刺向孤松掌心的劳宫穴,迫使孤松收手回避。   陆小凤和孤松这边还好,虽然孤松出手狠辣,可是,陆小凤仗着反应灵巧,两人交手之时,身形腾挪变换,颇为让人眼花缭乱。   而叶觉非以一敌二,却是几乎收了轻剑,只间或朝着寒梅青竹的要害之处刺出一两剑,将人逼退,更多的时候,都是手执重剑泰阿,以重剑大巧不工的悍然气势,大开大合,饶是寒梅青竹两人武功不俗,并不曾被叶觉非击杀于重剑之下,可是,姬冰雁租住的这套院子,却是大半房屋院墙已经被叶觉非的重剑摧毁殆尽,尘土飞扬之间,寒梅青竹两人的身上,也早已是黄土满面,看上去颇为狼狈。   ☆、第108章   一直等到岁寒三友见势不妙,纷纷退走,站在尘土飞扬、断壁颓垣之间,才刚刚收了剑的叶觉非和陆小凤互相看了一眼,陆小凤讪讪一笑,旋即也将手中那枚细针掷入地中。   叶觉非微微皱了皱眉,随即轻轻叹了口气,浅浅的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来。   虽说姬冰雁租赁的这户院子,几乎已经被毁了大半,可是,这么一通混战下来,叶觉非和陆小凤之间,原本因为梅花盗一事而起的些微冲突,倒也就此消靡殆尽,两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复有恢复了往日相处时的随意和坦然。   姬冰雁早年在大沙漠中受了些伤,之后又多年未曾离开兰州城,在武功身手上,自然不及叶觉非和陆小凤两人,不过,姬冰雁行商多年,又在兰州城中置下偌大的家业,其看人看事的眼力眼界,却非常人可比。   等到院中的断壁灰尘稍稍淡了些,姬冰雁方才抬起头来,盯着叶觉非和陆小凤两人,半响,才缓缓说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昔日的岁寒三友竟已经投入西方魔教麾下!”   姬冰雁这话,其实早就和叶觉非说过,毕竟,对于岁寒三友这些人的名声,叶觉非本来就不甚了解。而陆小凤虽然同样年轻,但是,他在江湖中所知晓的秘闻逸事,却是相当广博。   陆小凤没有立刻就回话,而是微微皱着眉,盯着那个萨满了墨菊的木板。木板上原来放置的那个年轻人的尸身,已经被姬冰雁吩咐人,再次妥善收殓入棺了。   不用多说,陆小凤自然也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早先结识的朋友玉天宝,便是西方魔教的少教主……   陆小凤思忖片刻,方才说道:“岁寒三友既然已是西方魔教的护法长老,西方魔教的少教主又身份贵重……看样子,此次玉天宝前来中原,他们亦是护卫之人,只是,他们为何会这般突兀的抬着这尸体找到我的头上?”   这个问题,莫说是陆小凤,就算是早先一步来到这个小镇上,先是见到了叶觉非和那个出身魔教的年轻人之间的交谈,称得上是旁观者清的姬冰雁,一时之间,也有些想不明白。   不过,陆小凤也只是自言自语般的一问,原就没想着姬冰雁或者是叶觉非能够给他一个答案,说完之后,他便已经自顾自的继续道:“想来,我还得再去银钩赌坊,试探一二了……”   便是当初邀请他来的方玉飞,此时回想起来,这里发上的诸多事情,时机也实在是有些巧妙了……   “我也去!”叶觉非直接说道,手里抱着轻剑千叶长生,抬起头来正好和陆小凤对视了一眼。还不等陆小凤开口,叶觉非已经似笑非笑的扯了扯嘴角,轻轻道:“也好免得你再被人下了迷药,扔到山坳里去冻上三天三夜。”   “……”陆小凤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原本想要询问的话语,瞬间就说不出来了。   就连姬冰雁,有些嫌弃的缓慢扫过自己租赁的这方院子——原本虽然称不上富贵豪奢,但是,也算是院落清幽,花木扶疏,偏偏被叶觉非和陆小凤和人动过手之后,和拆了一般的废墟也没什么两样了……   “我和你们一同前去吧!”姬冰雁轻轻的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今天还来不来得及再去收拾一个院子……小潘,这里的事情,你就辛苦些吧,若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院子,也只能再去客栈里应付几天了。”   小潘苍白着脸看向一脸无辜的别过头去的叶觉非和陆小凤两人,笑了笑,点头称是。   此时还是早上,虽是冬日,旭日初升,晨光熹微。   一片断壁颓垣、尘土飞扬的颓唐景象,被清晨金色的阳光一笼,倒也显得平添了几分委婉之意。   姬冰雁忍不住又是一身轻叹,随即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各自去忙各的。   而他自己,却是和叶觉非、陆小凤两人一起,绕过街道,重新回到了银钩赌坊的门前。   晨光之下,银钩赌坊门前挂着的那柄银钩,几乎在闪闪发亮。   不过是清晨时分,赌坊自然是没有开的,就连门板,都还紧紧的闭着。   不远处的早点铺前面已经摆开了热气腾腾的铁锅,一点香气几乎顺着寒风送到了鼻子里。   陆小凤深吸了一口气,这种寻常人家的生活味道,反而让他整个人的心都静了下来。   听着小贩们清晨起来清亮的吆喝声,即使是站在早起的寒风里,仿佛也没那么冷了。   不过,叶觉非却没有这般好兴致了。   陆小凤就算内力深厚不怕冷,身上也十分应景的披了件大红的披风——这件红色的披风,几乎和他脸上那四条眉毛一样,成为了陆小凤的标志。   而叶觉非却是背后负着重剑泰阿,在晨光下金光闪烁,锐意逼人。手中的轻剑千叶长生,虽有银杏之祈祷长生安宁的祥和之意,奈何,剑既然在叶觉非的手中,必然也就染上了主人身上虽内敛却凛然的剑意。   银钩赌坊的门既然还没有开,叶觉非自然也就上前,用千叶长生剑的剑身,轻轻的拍了拍结实的门板。   不远处的小摊贩老板,抬头看见了,也忍不住有些好奇,不停的张望着这边。   轻剑和门板相碰发出的声音,竟然十分清脆。那木质的门板质地结实,竟似铁木一般。   叶觉非才敲了两下,门里便已经传来了不耐烦的叫嚷声,“别敲了别敲了!这里早上不开门,客人还请晚上!”   里面人粗犷的“别敲了”三个字才刚刚出口,陆小凤已经十分敏锐的扯了一把姬冰雁,两人同时往后退了几步,而叶觉非也已经从善如流的不再敲门,而是换成重剑,直接往门板上一拍,竟然就这般硬生生的把两扇门板给砸了进去……   银钩赌坊里面虽然有人不耐烦的嘟囔着不给开门,不过,却依旧还是有看场子的打手起了神来,走到门前张望一二,这一凑巧,就险些被自家的门板被砸在地上。   “是什么人!”衣衫不整却身形魁梧的彪形大汉怒吼道,随着他这一嗓子,自然就有更多赌场的打手们被惊醒了过来。   “……”陆小凤木着一张脸,拉着姬冰雁,有些苦笑的走在了叶觉非身后。即使是心中已经开始怀疑起来方玉飞等人,要让陆小凤就这么明摆着打上门来,他也是不干的……   叶觉非根本就不和那些小角色们废话,连一句“叫你们家老板出来”都不稀罕的说,只是冷着张脸往前走。   赌场的打手上来了,挡路的她一概直接用剑尖刺穴将人制住,然后就扔在一边不管,继续径自往记忆中银钩赌坊那奢华堂皇的大堂来走去。   银钩赌坊从来是傍晚时分开门,然后经营一整个长夜,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歇业关门。   这会儿,众人才刚刚睡下不久,正是睡梦香甜的时候,便被嘈杂的声响所惊醒,便是银钩赌坊的老板蓝胡子以及方玉飞、方玉香等人,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按照他们的想法,陆小凤被岁寒三友并官府众人盘问,怎么也得等到晚上十分,方才能脱身,重新回到这里和他们谈条件……   银钩赌坊里一片鸡飞狗跳,叶觉非只把那些赌坊里的打手给扔到一边去,倒也没有伤人性命,不过,在蓝胡子等人匆匆忙忙的赶过来之前,她刚刚把一个阻拦的侍女推到墙上,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用剑柄轻轻的敲了敲旁边的墙壁。   墙壁传来有些中空的声音,不用叶觉非开口,陆小凤便已经凑上前去,稍微检查了一下之后,摇摇头道:“果然内有乾坤。”   此前众人前来是,皆是晚上银钩赌坊开业之时,场中银钱敲击、骰子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自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是以,三人此前皆没有注意到,墙壁后面的中空之处。   “密室?”叶觉非自言自语般的轻声道。   “怕是不止。”陆小凤不禁回忆起了自己被人蒙上眼睛后,听到的那些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箸击之音,轻轻一叹道。现在回想起来,姬冰雁的描述中触及不到,陆小凤原本也有些想不通的地方,随着银钩赌坊的密室浮出水面,脑子里的思绪也渐渐清晰起来。   叶觉非也没在意陆小凤脑子里正在想些什么,既然发现了这里有暗室,自然也就停下了脚步,这里敲敲,那里戳戳的,试图把密道找出来。   陆小凤突然伸手拍了拍叶觉非的肩膀。   叶觉非回过头来,有些不解的看了他一眼。   陆小凤什么也没说,径直就往银钩赌坊的大堂里走去。   此时自然没有赌客,富丽堂皇的赌场里光线有些黯淡,却依旧奢靡华贵,隐约还带着丝淡淡的酒香和脂粉香气,赌桌上的赌具,也只是零零散散的放着。   陆小凤直接走到了中堂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前面。   叶觉非也收回了正在墙上敲打的轻剑,挑了挑眉,直接跟在陆小凤后面走了过去。   “机关吗?”叶觉非站在旁边,轻声问道。   陆小凤的脸色微微变了些,眼神也变得有些凝重,盯着那幅画良久,才缓慢的点了点头。   ☆、第109章   叶觉非并未从那幅画中看出什么来,只是觉得当初作画之人仿佛把砚台打翻在了纸面上,远山如云雾凄迷,笔墨却显得极为凌乱。   叶觉非正有些走神,却突然又听到,陆小凤轻轻的开口道:“是方玉飞的手笔……”   侧过头来,看着陆小凤渐渐沉下去的眼神,叶觉非也不由得挑了挑眉稍,道:“方玉飞?那又如何?”   “走吧!”陆小凤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暗自苦笑了一下,随后便在这幅画旁边摸索了两下,很快就打开了一个藏在墙壁后面的通道出来。   叶觉非微微矮下身来,手中握剑,一马当先的走在前面。陆小凤似乎还若有所思,倒是也不曾和她抢先,一副令人看不到的表情,和姬冰雁一起,从善如流的走在了后面。   这条通道并不长,只有十八级台阶,叶觉非却突然停在了里面拿到暗门处。   姬冰雁刚想开口寻味,叶觉非虽并不作声,却悄悄的打了个手势,示意陆小凤走在前面推门进去。   “为何?”陆小凤同样没有开口,是在,在火烛昏黄的光影下,脸上的表情里清晰的呈现出这样一个疑问。   叶觉非抿了抿嘴角,也不方便回答,只是自顾自的退后了两步,把前面的位置让了出来。   一时间,陆小凤也不好追问,索性直接伸手去推门。   那扇暗门,竟然就这样被悄无声息的轻轻推开了。   布置精美奢华、灯火堂皇的密室里,正坐着三个人。   方玉香依旧是冷若冰霜的模样,淡淡的瞥过来一眼,冷冷道:“你怎么才来?”   反倒是方玉飞,那张英俊的露出却露出了不出所料的笑容来,轻声笑道:“你来了——”   后面半句话,却在他看到突然出现在陆小凤背后的叶觉非和姬冰雁两人时,生生的噎了回去。   叶觉非没理方玉飞,而是好奇的盯着方玉香看,笑道:“你既然掀他来得晚,昨夜又何必把人骗走之后,还特意将他扔到荒郊野外,岂不浪费时间半宵良辰?”   方玉香闭紧了嘴,脸上却浮现出几分厉色。就连方玉飞脸上的笑容,一时间也有些挂不住了。   可惜,不管他们脸上的表情如何滑稽多变,在叶觉非看来,都只不过是色厉内荏而已。   当下,见陆小凤也不说话,只是用一直极其失望的眼神望着方玉飞,叶觉非索性也把注意力转向了屋子里的第三个人身上。   “银钩赌坊的老板,蓝胡子……”姬冰雁轻声说道,至于方玉香,则是蓝胡子不久前才娶过门的夫人……   这句话,姬冰雁并未说出口,不过,在场的人,心里明白的,自然都已经想到了这一茬。   叶觉非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盯着陆小凤的眼神里,也带上了几分调侃之意。   “……”陆小凤的眼神着实有些复杂。   他虽喜美人,不过,行事却素来有他自己的原则。银钩赌坊一事,说是冷若霜主动招惹他的,丝毫不为过。   结果,现在好了,冷若冰霜的美人冷若霜不但是银钩赌坊主人的妻子,还是自己旧识好友方玉飞的妹妹……   “没想到除了陆公子,姬老板和叶姑娘也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在相熟的几个人正尴尬难看的时候,蓝胡子终于站了起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坦然自若的笑着招呼道。   蓝胡子原本是坐在方玉飞兄妹之间的,他的衣着十分讲究,态度也很是斯文,在这一众江湖人中,他的身上,反倒是最像一个普通人的。   现在,蓝胡子站起来了,方玉飞兄妹也多随之站起身来,和正堵在暗门门口的叶觉非、陆小凤等人遥相对应,倒是显得颇有几分“宾主尽欢”的意思。   “我们前日,难道不是已经见过了吗?”叶觉非虽然站在陆小凤背后,却不等姬冰雁和陆小凤两人回话,便主动开口,言笑晏晏道。   蓝胡子微微一笑,他虽然已经人过中年,可是,却依旧眉目清秀,唇红齿白,人也斯文儒雅得很,不像是个开赌坊的老板,反而像是个诗书传家的读书人。   “彼时不曾好生招待几位贵客。”蓝胡子坦然说道,随后伸手一挥,笑道:“几位请!”   陆小凤和姬冰雁走了过去,直接坐在了蓝胡子、方玉飞兄妹三人的对面,叶觉非却是只跟着走了过去,并不曾就做,反而是手里把玩着轻剑千叶长生,站在了旁边,莞尔一笑道:“前日我们还是贵客,只可惜主人家不曾款待,时至今日,我却是做不得主人家客人,只是为了来讨债的!”   叶觉非此话一出,和直接兵戎相见也没有多大的区别了。   方玉香艳若桃李却冷若冰霜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愉之色,被人毫不留情的下了面子的蓝胡子却是笑容不变,依旧温文尔雅的开口询问道:“我这银钩赌坊,和叶姑娘之间,竟是有何旧怨不成?”   不等叶觉非开口,蓝胡子便已经笑着对姬冰雁和陆小凤微微揖手,好言解释道:“我在这里,倒是也听闻了昨夜府上的变故……叶姑娘怕是误会了什么吧!还请两位帮我替叶姑娘说道一二。”   陆小凤不再去看方玉飞,反而回过神来和蓝胡子打趣,挑了挑眉毛,连嘴唇上面修剪得整齐漂亮的两撇胡须也跟着动了动,笑道:“你觉得,觉非她误会了什么?”   蓝胡子故作迟疑了一下,然后轻声道:“在下猜测,可是因为姬冰雁麾下的掌柜意外身亡之事?”   不等陆小凤回答是或不是,蓝胡子已经继续解释道:“我在这城里经营多年,倒也算有些根基,是以一早便知晓了城中客栈里发生的变故,还望姬老板见谅。”   蓝胡子又道:“若是在兰州城中,想来姬老板对城中诸事,也早有计较……只不过,姬老板门下之事,我虽知晓,却绝未插手丝毫!”   正在这时,房间通往另一个方向的门被人轻轻的推开了,来人一副赌场打手的打扮,眼神却显得很是机灵,看到平日里只有蓝胡子和方玉飞兄妹两人的密室里竟然又多出来了两男一女三个陌生人,不由得呆了一下。   旋即,那个打手低着头凑到了方玉飞身边,附耳轻声说了两句话,便又匆匆退下了。   那个打手虽然声音很轻,奈何这屋子里的几个人,武功都颇为不错,尤其是叶觉非和陆小凤,即使距离站得稍远,依然还是听清了那个人,真是在汇报今早在姬冰雁租住的院子里,发生的“意外”!   姬冰雁似笑非笑的看向蓝胡子,道:“阁下的消息果然灵通。”   蓝胡子这时才知道,西方魔教的三位护法长老岁寒三友,竟然命人抬着他们少教主玉天宝的“尸体”找上门去——说来,这件事蓝胡子和方玉飞早有计较,倒是不值一提,可是,在那座姬冰雁租赁的院子里一番大打出手之后,竟然是岁寒三友败退,陆小凤等人占了上风,对此,蓝胡子的面上不由得流露出几分惊异之色。   就连方玉飞,看向陆小凤的时候,眼神也变得微微有些凝重起来。   按照他的打算,岁寒三友会找上陆小凤倒是不假,甚至于,陆小凤也会因为顾忌岁寒三友,在胁迫之下,答应蓝胡子的条件,远赴极北之地拉哈苏帮他找回“罗刹牌”!   可是,他却万万不曾想到,岁寒三友和陆小凤正面交锋之后,竟然仿佛吃了个暗亏一般,纷纷避退,如此一来,想要以岁寒三友之力,威逼陆小凤北上的目的,却是难以达成了……   “哎!”叶觉非突然轻轻叹了口气,瞅着蓝胡子和方玉飞脸色不好,她就变得有些开心了,把轻剑换了个手,随意的搭在前面,微微一笑,莞尔道:“今早的变故,两位难道早先不曾预料到不成?不应该呀!”   方玉飞很快又恢复了从容自若的样子,彬彬有礼的笑道:“叶姑娘说笑了。”   紫檀木的桌子上,摆放盛满了琥珀美酒的着水晶樽,在灯火堂皇的房间里波光摇曳。   蓝胡子也跟着叹了口气,坐在桌旁,无奈的摆了摆手,道:“西方魔教,岁寒三友……和这些人起了冲突,对方必然如同跗骨之蛆一般,让人不得安宁,姬老板还是要早作打算。”   姬冰雁也被气笑了,口气里带着几丝奇异的色彩,道:“岁寒三友是找陆小凤的,阁下为何却是要我早作打算?今日我和叶姑娘前来拜见诸位,不知道诸位是要有个什么打算?”   叶觉非凉凉的插上一句:“大概是你家大业大,容易被人盯上,陆小凤就一个形单影只、孑然一身的浪子,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盯上他不容易吧!”   “咳咳……”陆小凤手里还端着一杯美酒,水晶樽在灯火下晶莹剔透,琥珀色的美酒亦是酒香醉人,他才刚刚喝了一口,便被叶觉非的话呛了一下,咳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蓝胡子不解道:“叶姑娘和姬老板这是何意?”   “这意思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叶觉非稍稍停顿了一下,眼波流转,笑容里却平添了几分凉意,轻声说道:“我今日来找你,自然也是有要事的……阁下消息灵通,不知道可猜到了我们几人所为何事?”   方玉飞早就看出了叶觉非来者不善,却依旧从容优雅,温文有礼的轻声笑道:“还请叶姑娘明示。”   叶觉非的回答倒也干脆,“罗刹牌交出来!”   可是,她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是把一起找上门来的连同陆小凤和姬冰雁两人都惊得呆住了。   ☆、第110章   方玉飞的手指微微僵硬了一下,蓝胡子更是被叶觉非惊得险些直接把手中的酒杯丢掉。   叶觉非一脸平静的看着在场另外五个人脸上难掩惊异的表情,唇边慢慢的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却着实让人感觉意味深长的笑意来。   姬冰雁的心迅速闪过许多念头,然而,他却只是将那些想法全部压下,深深的看了叶觉非一眼,摇摇头一笑,状若事不关己般。细说起来,西方魔教的罗刹牌一事,还是他告诉叶觉非的……   而对于罗刹牌的传闻,陆小凤自然也是早就知道的。甚至于,因为玉天宝至今下落不明,之前又有岁寒三友带着一句假的尸体找上门来,陆小凤一边安心于那具尸体并未玉天宝本人,可是,一日不见玉天宝行踪,陆小凤自然也就免不了担心他会不会遭遇不测……   而对于蓝胡子和方玉飞兄妹等人,他们一开始借力打力,利用“玉天宝”之死,设计岁寒三友盯上陆小凤,所有行为的目的,追根究底,其实就是为了那一张罗刹牌!   在场的几个人中,俱是心思机敏灵巧之人,但是,却是谁都不曾想到,叶觉非竟然会直接向蓝胡子开口讨要罗刹牌……   甚至于,因为叶觉非这么突如其来的横插一手,原本蓝胡子等人为陆小凤准备好的台词,也不得不跟着变了一下。   蓝胡子看了叶觉非一眼,然后才正色道:“罗刹牌乃是西方魔教继承人的信物,其物之珍贵,想来叶姑娘也是心中明白的!”   “你不给?”叶觉非笑意吟吟,却是话语极其犀利尖锐的只用了三个字反问道。   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叶觉非说话做事从来只抓自己在乎的重点。至于蓝胡子的言外之意,她就算心里清楚明白,也从来都是断然不肯跟着别人的思路走的……   蓝胡子和方玉飞互相看了一眼,这一回,却是方玉飞开口道:“叶姑娘何出此言?”   “玉——天宝此前不是在这里赌了几日吗?”想起那个人只是假装玉天宝,叶觉非的话语也稍稍哽了一下,才从善如流的平静说道,“你说是不是,方姑娘?”   方玉香咬了咬嘴唇,没开口。   此时,虽然没有人明言,可是,她的身份早就已经揭穿,身为蓝胡子的妻子,却被叶觉非喊做“方姑娘”,若说叶觉非的话里面没有些什么旁的意思,恐怕没有人愿意相信。   陆小凤的脸色也微微变了一变,可惜现在这会儿却没人顾得上他的表情。   ——被别人的老婆上赶着招惹,而且他还真的被人给骗走了,还被人下了迷药,在荒郊野外睡了一晚上,就算是风流浪子如陆小凤,此番回想起来,也是挺尴尬的……   “闲话少叙,罗刹牌,你到底给还是不给?”叶觉非的手指轻轻的在千叶长生剑的剑身上划过,淡淡一笑道。   “我们若是不答应,叶姑娘这是要强抢不成?”方玉飞沉声说道。   “那倒也不至于。”叶觉非轻描淡写的笑了笑,“我以为,物归原主这个说辞,更为妥帖些。”   方玉飞淡淡道:“哦?”   方玉香冷笑了一声,道:“物归原主——罗刹牌乃是西方魔教之宝,遍布天下的魔教弟子,看见这面玉牌,就如同看见教主亲临,更意味着西方魔教下一任教主之尊,我却是不明白,叶姑娘一句物归原主,是从何而来?”   叶觉非连看她一眼也不,只是浅浅的弯了弯嘴角,漫不经心道:“如此来说,几位倒是不否认,罗刹牌正在这银钩赌坊手中了?”   方玉香心中一震,猛地闭紧了嘴。   方玉飞却是淡淡的开口道:“罗刹牌在此又如何?叶姑娘可知道,有人在这银钩赌坊之中,输得脱底,将那罗刹牌押了五十万两银子,一夜之间,又输得精光。”   陆小凤喃喃自语般的开口道:“他倒是真能输……”   叶觉非针锋相对的冷笑道:“那方公子可知道,罗刹牌乃是西方魔教少教主手中的信物?”   方玉飞冷冷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罗刹牌被西方魔教的教主玉罗刹尊为魔教至宝,并将其交给了他的独子玉天宝!”   微微停顿了一下,却是蓝胡子有些苦笑的继续道:“玉公子将这么珍贵的罗刹牌典押……当时,我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是西方玉罗刹的儿子……”   “他不是。”叶觉非轻轻的笑了一下,看着蓝胡子和方玉飞,意外平静的说道。   “你说什么?”蓝胡子厉声道,脸上的肌肉突然动了一下,那一瞬间,他的表情几乎有些扭曲。   “他不是玉天宝。”叶觉非清晰的重复了一遍,摊了摊手,哂笑道:“那个人脸上一直戴着人皮面具,在这银钩赌坊之中厮混了也有些时日,方姑娘和那人想来也交情匪浅,总不至于,没有一个人看得出来吧?”   陆小凤开口道:“西方魔教的教主玉罗刹,便是个极其神秘厉害的人物,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若说起来,玉罗刹的独子不愿意以真面示人,倒是不足为奇。”   陆小凤这话说出来,仿佛是在为蓝胡子等人开脱,不过,在座几人,谁心里不知道,他这个时候突然开口,自然是为了继续和叶觉非一唱一和……   “说起来,我听说,方公子和陆小凤颇有些旧时之谊?只不过,你们两位老朋友多年未见,也不知道,陆小凤和玉天宝相交甚笃一事,方公子知不知晓?”   方玉飞、蓝胡子以及方玉香三人闻言,顿时全部被惊得呆住了。   就连姬冰雁,虽然早有预料,也早就知道,陆小凤和楚留香一样,交友广泛,好友遍天下,不过,想到他竟然和那般神秘的西方魔教少教主也有交情,心里却是不由得有些感叹了。   偏偏陆小凤又笑着插了一句:“我和天宝那般好的交情,他因故离开,留书时,不还是托花满楼把书信交给你,免得你担心吗?”   这话别人说还好,不过,让陆小凤用这般含笑的口气说出来,意思就有些不一样了。   不过,叶觉非也只是淡淡的瞥了陆小凤一眼,并未接茬,只是轻描淡写的说道:“当时我就在杭州,你又在哪里?玉天宝的留书,我不是也已经交给你了吗?”   陆小凤闻言,但笑不语。   方玉飞虽然面上不显,依旧沉静如初,不过,心中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情绪,还是颇为复杂。   他和陆小凤多年好友,自然知道,陆小凤所说的,应该都是事实。以前从不踏入中原武林的西方魔教少教主玉天宝,居然和陆小凤以及叶觉非是好友,这番变故,对方玉飞最初的计划,几乎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更何况,依照陆小凤和叶觉非口中所言,真正的玉天宝根本就没有死,而那个将罗刹牌典押给银钩赌坊的人,却是一个带着易容面具、完全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并且已经因罗刹牌而殒命的家伙!   叶觉非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便开始沉默下来,只是漫不经心的瞧着脸色骤变的方玉香、强装镇定的蓝胡子,还有心思复杂的方玉飞,权当是看笑话一般。   叶觉非和陆小凤是玉天宝的好友,而蓝胡子和方玉飞兄妹却是从旁人手里拿了属于玉天宝的罗刹牌的人,姬冰雁左右看看,心里觉得相比之下,自己手下一个掌柜被害一事,似乎和这里的事情牵扯并不深,想来,自己还是静观其变的好,索性也闭口不言起来。   一直给叶觉非帮腔的陆小凤,等到叶觉非不说话了之后,才转向方玉飞,有些无奈苦笑着开口道:“你设计我来此处……若我所料不错的话,想来便是为了罗刹牌一事吧?”   方玉飞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僵硬着点了点头,承认道:“是。”   陆小凤也沉默了一会儿,被朋友这般算计,总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已经是冬日了,他不禁想起了花满楼的家中,冬日依旧鲜活精神的鲜花,又忍不住的怀念起万梅山庄里盛开的梅花树下,西门吹雪埋下的几坛美酒。   这般寒冷的冬日,岂不就是应该和三两好友,为了暖烘烘的炉子,煮雪烹茶,赏梅醉酒。   陆小凤突然想回去京城了,虽然那里才结束了一个天大的麻烦,他本来想离开一段日子的,他也不由得想起了薛冰娇俏的模样……   北地冬日寒冷,和曾经的好友两项对峙,窗外朔风凛凛,只听见北风嘶吼,竟似连骨头里都生了寒意……   又叹了口气,陆小凤终于苦笑着开口道:“你找我来,最初是打算让我帮你做什么?”   方玉飞心思陡转,半响无言之后,终于缓缓的开口道:“罗刹牌虽是西方魔教至宝,可是,怀璧其罪的道理……”   “所以呢?”陆小凤追问道,眼神沉静凛然,竟有些咄咄逼人之意。   蓝胡子先向陆小凤敬了一杯酒,然后才苦笑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西方玉罗刹,岂是易与之人?我本想先将罗刹牌还给他,然后就躲得远远的,再也不去招惹他……”   “那你把罗刹牌给我呀!”叶觉非站在一边,轻轻的摩挲着千叶长生剑上精美细致的金色银杏叶,头也不抬的凉凉开口道。   蓝胡子的笑容更苦,“若是能给,我又何必藏着,等玉罗刹找上门来,惹祸上身?”   叶觉非终于抬起头来,挑了挑眉有些好奇的盯着他。   蓝胡子道:“收到罗刹牌之后,我真的是彻夜不宁,将其藏在床底下的一个秘密柜子里,只想着早日将其还给玉罗刹……”   闻言,叶觉非十分了然的“哦”了一声,平静无波的替他把后面的话补充完了,颇为无辜的慢条斯理道:“结果,罗刹牌现在不见了?”最后一个问句,也愣是被她用平铺直叙的口气说了出来。   蓝胡子苦着脸点头称是。   “你想要我帮你找回罗刹牌?”陆小凤的反应也不慢,说着话的时候,他是看向了故意把他带来此处的方玉飞的。   方玉飞淡淡道:“我妹妹嫁给了他。”   姬冰雁终于忍不住了,冷冷的开口道:“银钩赌坊的老板新婚一事,我倒是有所耳闻——”停顿片刻之后,姬冰雁的问题颇为尖锐,“你原来的老婆呢?”   “……”陆小凤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麻木了,不用蓝胡子回答,他也已经可以猜到,蓝胡子另结新欢,他抛弃了他原来的妻子,自然也就被他妻子所算计了……   风流浪子陆小凤,因为各色红颜知己众多,所以,远比任何一个普通的男人更明白,有些女人的报复,只会比男人所能想象到的,更加的可怕……   陆小凤和姬冰雁都看出来了,叶觉非稍稍愣了一下之后,自然也反应了过来,瞅瞅冷若冰霜的方玉香,再看看一脸苦笑的蓝胡子,神来一笔的惊叹道:“罗刹牌被盗走,也就是这么些天的事情,这么说,你们二人新婚不久啊?”   结合着被老朋友坑过来的陆小凤的事情,叶觉非自己琢磨了一下,用带着几丝调侃的语气,开口哂笑道:“抛弃发妻……和新婚妻子倒是情深意重啊……你大舅子还真得挺顾着你的!”   方玉飞兄妹连同蓝胡子的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   方玉香一个女人,心思更比两个男人敏感,明明叶觉非主要针对的是蓝胡子,可是,她也被挂上,听着叶觉非这般冷嘲热讽的打趣,脸上更是涨得几乎能滴出血来。   “觉非……”姬冰雁只是有些迟疑的说了这么两个字,隐隐约约有些劝阻的意思。   虽然叶觉非说得没错,不过,一个年轻女孩子这么打趣别人家的事情,尤其还是抛弃发妻另结新欢的问题,说出去,终究不是那么好听……   叶觉非又自己嗤笑了两声,这才安静下来不说话了。   一直等到蓝胡子解释清楚,他的妻子李霞,已经偷走了罗刹牌,远赴北地,最近却在松花江附近的拉哈苏一带停了下来。   等到蓝胡子说完,方玉飞才轻声道:“若是天下只有一个人能找得到罗刹牌,便是陆小凤了!”   对于蓝胡子这般做派,陆小凤是定然看不上眼的,再加上他是被方玉飞设计来的,态度自然不好,只是冷冷说道:“承蒙高看!”   叶觉非继续旁若无人的开口哂笑:“说不定玉罗刹也找得回来呢?你说呢,方公子?”   方玉飞立时闭嘴。   “现在怎么办?”见所有人都不说话了,陆小凤铁青着一张脸,脸色着实不好,叶觉非偏偏又有事没事的戳蓝胡子和方玉飞兄妹两人几句冷嘲热讽的话,却又好像没有来时直接动手的意思,姬冰雁左右瞅瞅,终于开口询问道。   “……我们走吧!”陆小凤冷着张脸,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蓝胡子好像被他突然吓了一跳似的,也跟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太过焦虑,脚下还踉跄了一下。   叶觉非眼珠转了转,也不知道改了主意之后,又有了什么新的打算,见陆小凤要离开,竟然也笑着点了点头,道:“好啊!那就走吧!”   蓝胡子想拦,却又不敢拦。   方玉飞已经坐在那里,脸色苍白,眼神却晦暗不明……   ☆、第111章   从那个房间里出来,石门外面,依旧是十八级台阶。   陆小凤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面,拾阶而上,仿佛想要立刻从这座金碧辉煌奢华迷醉的银钩赌坊出去。   十八级台阶外面的那道石门已经关上了,不过,陆小凤知道,自己能够再打开它一次。   看到陆小凤迅疾到几乎有些横冲直撞的步伐,叶觉非一只手提着轻剑千叶长生,一只手用纤细漂亮的手指,随意的绕着衣袂上系着玉佩的丝绦,一边不慌不忙的往台阶上面走去,一边随口对姬冰雁问道:“他为什么那么着急?”   姬冰雁笑了笑,很懂的回答道:“任何一个被朋友背叛了的人,都不会想再看到那个曾经的朋友了。”   叶觉非眨了眨眼睛,对此不置可否。   姬冰雁却继续笑道:“方玉飞行事,太过投机取巧,欺瞒朋友,堪称下作……”   “……”叶觉非特意又认真的看了姬冰雁一眼,想了想,觉得这是自己人,还是没好意思说,当初胡铁花大嘴巴念叨的时候,明明把你们三个互相骗来骗去把人轰出来替自己帮忙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大概是从叶觉非的表情上看出来她的腹诽之意,姬冰雁也笑了出来,解释了一句道:“我和老臭虫他们不一样。”   叶觉非依旧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随意道:“为什么不一样?就因为,你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他们也知道,你一定会帮忙?”   姬冰雁笑道:“因为我们是真正的朋友,也因为,他们知道,我最初拒绝,是因为我也需要时间去安排自己的产业和事情。”   叶觉非撇了撇嘴,心道,你们三个既然彼此那么了解了,还故意耍什么花腔……   说话间,陆小凤已经打开了来时的那道石门,石门的外面,依旧挂着那衣服笔墨粗糙,和周围的名家字画对比极为强烈的远山云雾图。   陆小凤的人刚刚要从石门里走出去,却突然僵硬在那里。   觉察到陆小凤的反应有些不对,叶觉非和姬冰雁几乎是瞬间冲到了门边。   依旧是银钩赌坊那座奢侈华美的大堂,排列整齐的赌桌旁边依旧是空荡荡,唯独多出来的一个人,却举止从容的坐在旁边,若他面前再多一杯香茗,便是一副风流俊雅的翩翩公子在远山流水、茂林修竹之前沉思的隽永画卷。   ——当然,前提是得忽略掉银钩赌坊里,原本被叶觉非点了穴道扔到一边,现在又被这位温文尔雅的公子给收拾了一顿,全部堆在墙角的那些赌坊里的彪悍打手。   看到那个年轻人稍稍抬起头来,看着石门的方向微笑的模样,即使此前并不认识玉天宝本人,不过,姬冰雁也立刻就认了出来,面前的这个面庞,正是玉天宝!   陆小凤初时还惊愕的睁大了眼睛,旋即,脸上的笑容便溢了出来,一边笑着一边大步走了过去,先是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玉天宝的正脸,恨不得直接上手摸两把,确定他脸上没有再披着什么人皮面具,确实是玉天宝他本人之后,才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总算没事就好!”   “玉天宝?!”叶觉非也有些惊讶,几步走到赌桌旁边,一手握着剑按在桌面上,然后随意的拖过来一把椅子,自己就顺势坐在了旁边,有些惊讶的说道。   “小凤,觉非,好久不见。”玉天宝也轻轻笑了起来,本就俊美如画的面庞,瞬间变得更加生动柔和起来,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如同最为清澈的湖水,柔软生波。   也陆小凤叶觉非打过招呼之后,玉天宝才转向走在最后的姬冰雁,有些好奇的开口问道:“这位是?”   “——在下姬冰雁。”姬冰雁淡淡的说道,对着玉天宝微微颔首,算是示意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陆小凤见到玉天宝之后,也不急着从银钩赌坊出去,离这里远远的了。   同一时间,叶觉非却是几乎和陆小凤异口同声的说道:“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   同时被叶觉非和陆小凤追问,玉天宝先是微微怔了一下,又淡淡一笑,道:“你们两个同时问,要我怎么回答?我可不敢厚此薄彼……”   听玉天宝这么回答,陆小凤忍不住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调侃道:“几日不见,你——”说话怎么也变得这么刁钻还滑不溜丢的了。   陆小凤未说完的后面半句,竟然被玉天宝轻描淡写而又理所当然的截断了,直接紧跟着笑道:“我自然知道你们关心我,放在花公子处让他转交的留书,想来,陆小凤你也早就已经看过了吧?”   陆小凤微微怔了一下,有些不明白,明明是给叶觉非和自己的书信,为什么由玉天宝此时说出来,却好似只是单纯的让花满楼转交给自己一样。   甚至于,按照叶觉非之前所说,那封书信,玉天宝之前根本就没有和花满楼解释,还是在花满楼意识他已经离开之后,才发现的。   玉天宝话中的不尽之处,姬冰雁只是他们三人叙旧,自然不会注意到那些细微的部分,而亲身经历这些事情,后来几经变故,又开始为玉天宝担心的叶觉非和陆小凤两人,却是互相看了一眼,从彼此笑意盈盈的眼睛里,都看到了隐隐的一丝不解。   “见到你没事就好,”叶觉非坐在赌桌旁边,同样显得一派从容,单手托腮,莞尔一笑轻描淡写道:“之前那些事情,就不说啦!”   玉天宝含笑点了点头。   陆小凤也跟着又重重的拍了拍玉天宝的肩膀,嘴里念叨着:“一大早就遇到了一堆晦气的事情,还好总算找到了你的下落,他乡遇故知,人生喜事,该饮三大杯!走吧,我们去酒馆!”   “一大早就喝酒吗?”玉天宝惊异失笑道。   陆小凤摸了摸嘴上那两撇修剪得整齐漂亮和眉毛一模一样的胡须,大笑道,“有何不可?”   “自无不可!”玉天宝相当好说话的笑道。   因为和玉天宝不熟,又不好自己一个人独自离开,在他们叙旧之时,姬冰雁便只是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听着。   姬冰雁不说不笑的时候,一贯喜欢冷着张脸,若是不熟悉的人看起来,颇有几分冷淡漠然的样子。只不过叶觉非和陆小凤都知道他的性子,并不以为意罢了。   而姬冰雁虽然不说话,却也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这些天虽然从未露面,可是,却堪称是这些天发生的事情的核心人物的玉天宝。   玉天宝其人,和陆小凤叶觉非说话的时候,微微含笑,隽秀俊美,看起来整个人都极其柔和,可是,在银钩赌坊这般奢靡华贵的灿然灯火下,玉天宝的侧脸,在姬冰雁看来,却颇有几分清冷,仿佛他脸上温和的笑意,也都不达眼底一般。   而且,隐隐约约之间,姬冰雁一时之间也说不好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明明叶觉非和陆小凤两人均对玉天宝十分挂怀,可是,玉天宝刚刚说话的时候,虽然同样是言笑晏晏,却颇有故意冷待叶觉非的意思,相比之下,反而是和陆小凤显得过从亲密了……   说话间,四个人纷纷起身,再不在银钩赌坊逗留,虽然是一大早,却如刚刚见面时所言,相携前往城中繁华街市的一座酒楼处。   因为姬冰雁对这城中的布置最为熟悉,说来说去,最后反而是由姬冰雁带路,把几个人一起领到了酒楼里。   等到喝起酒来,陆小凤和叶觉非以及玉天宝三人看起来似乎还兴致颇高。姬冰雁也是第一次见叶觉非饮酒,赫然发现,她的酒量居然还很不错……   只不过,酒过三巡,正是热闹的时候,那种玉天宝对陆小凤和叶觉非时,态度中透露的诡异的疏离感,却让姬冰雁感觉越来越明显。   而在此前,从叶觉非和陆小凤话语中流露出来的意思,玉天宝不应该是这样的人才对。   更何况,女人本就比男人更为心思敏感,玉天宝那种有些微妙的态度,别说是姬冰雁这个旁观者就已经察觉到了,叶觉非身涉其中,应该感触更深才是,按照她的性格,姬冰雁觉得,无论如何,叶觉非也不是会忍着不出声的人,可是今天,她偏偏就这么老老实实的闷着了?   趁着陆小凤兴高采烈,继续要酒的档口,姬冰雁不动声色的和叶觉非使了个眼色。   叶觉非的反应也极其出人意料,竟然是从容起身,笑容温雅,却极其爽快的自己主动喝了三杯以示歉意,然后便一手捂着因为酒醉而微微有些泛红的脸颊,借口不胜酒力,直接伸手拽着姬冰雁的袖子,从酒桌上离开了……   “……”被叶觉非抓着衣袖,姬冰雁那张冷冰冰的脸上,整个人都木然了。   大概是真的喝醉了吧……姬冰雁心里有些木然的想着,亏他刚刚还以为,叶觉非酒量不错……   虽不至于自诩正人君子,不过,面对叶觉非这种武力值比自己还高、长得又很漂亮的年轻未嫁女子,姬冰雁从来都是十分细致的注意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会疏远,却也不会超出一般朋友的限度,过从亲密,甚至显出几分暧昧之意来。   江湖中人,行事洒脱肆意,自然不像寻常人家闺阁女子那般循规蹈矩,可是,男女之间,该有的礼数,总还是有的。   堪称是被人“调戏”了的姬冰雁,整个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只是,走出去两步之后,看叶觉非一手捂着有些泛红的脸庞,微微低着头,连身子似乎也有些不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之时,无奈之下,姬冰雁也只能伸手扶了她一把,“小心。”   “无碍。”叶觉非轻轻的摇了摇头。稍稍侧过脸的时候,正好和姬冰雁的眼神对上。   看到她那双漆黑清亮的眼眸里,竟然没有丝毫的醉意,虽然只是一瞬间,可是,姬冰雁也不会错看,叶觉非眼中极其犀利的一道寒芒。   姬冰雁不由得微微一怔,只不过,由于叶觉非正靠着他站着,他这一停顿,就显得极其正常而又理所当然了。   “先回去休息吧!”姬冰雁垂下眼睛,掩去眼睛里的惊骇之色,扶着叶觉非的胳膊,轻声说道。   “嗯。”叶觉非头也没抬,没精打采的应了一声。   一直回到了租住的地方,由目瞪口呆的小潘带着回了房间之后,叶觉非才陡然间站直身子,顷刻间,身上再无半点醉意。   周围再无旁人之后,叶觉非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虽然脚步轻巧,不过,还是显得有些急促的在屋子里绕了两圈。   “你们这是在搞什么鬼?”姬冰雁微微皱了皱眉,给她倒了一杯茶,示意她先坐下来。   那杯茶,叶觉非根本连接都没接,又在屋子里走了半圈之后,叶觉非猛地停下脚步,直接背靠在屋子里的书架上,眉梢微蹙,脸色愈发深沉起来。   “今天的事情很不对劲……”叶觉非犹豫了一会儿,才终于走过来,坐在桌边,对姬冰雁轻声解释道:“你之前和玉天宝没见过面,也并不了解他的为人,不过,我和陆小凤与他早就认识,自然知道,他今天从一开始,说话的语气就和往日相差甚远。”   姬冰雁手里端着一杯茶,琢磨了一会儿,只是淡淡道:“我觉得,他今天对你的态度,似乎颇为疏离冷落?”   叶觉非点点头,然后诚恳道:“这不重要……不过,他在字里行间的意思,初时还不明显,只是,他说的很多事情,都和我们往日碰到的有些小小的不符,却又不是特别明显,时间长了,我才回过味来,玉天宝他,分明是在暗示我们两个离开……”   叶觉非用手指轻轻的敲了敲桌面,似乎在借由这种小动作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又拿起了姬冰雁刚刚倒给她的那杯茶,一饮而尽,然后道:“先不说,他是怎么知道我和陆小凤去了银钩赌坊的……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去银钩赌坊见过之后,又千方百计的暗示我们两个离开。”   姬冰雁依旧不解,甚至觉得有些匪夷所思,道:“他对你和陆小凤,一冷一热,故意显得亲近和疏离,是为了让你们两个人纷纷离开?”姬冰雁简直有些难以理解。   “我也猜不透,玉天宝接下来是想要做什么,只能先按照他的意思,从明面上脱身才好。”叶觉非淡淡道:“看他的样子,我几乎要以为,他被人监视了,可是,我又的确未曾发现,周围有旁人盯梢的痕迹。”   姬冰雁没有问,会不会是因为那个隐藏在暗处的人,武功比叶觉非和陆小凤等人皆高出许多,是以他们都不曾发觉,毕竟,这个猜测,如果是真的,那么,就着实有些骇人了。   毕竟,叶觉非和陆小凤,都称得上是当世高手,能让他们束手无策的人,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也可能是有其他令玉天宝颇为忌惮的原因。”叶觉非没精打采的趴在桌上,喃喃自语般的说道:“我在想,等陆小凤也顺势离开之后……我是该等陆小凤回来,还是换身衣服打扮,主动过去看看究竟……青楼,什么鬼地方……”   姬冰雁闻言,稍稍愣了一下,半响才反应过来,霍然间睁大眼睛,道:“你的意思是,喝完酒之后,他们就该去——就该去青楼逛上两圈,然后——然后顺势分开?”   猜测到叶觉非的言下之意之后,姬冰雁整个人都不好了。   叶觉非看着姬冰雁那张冷淡的脸上僵硬的表情,颇为无辜的点了点头。   “陆小凤和玉天宝,肯定有这些默契的啊……”叶觉非随意的说道。   “……”对于这种默契,姬冰雁简直无言以对。同时,对于叶觉非竟然能够领会到他们两个的意思,姬冰雁就更是不知道自己该作何表示了。   “我还是放心不下……”终于,叶觉非锤了桌子一下,坐直身子,微微拧着眉梢认真道:“我还是得过去看看!你这里有没有易容面具?”   姬冰雁默默点头,刚要起身过去翻找,又突然停下身来,对叶觉非使了个眼色,指着她的重剑泰阿说道:“衣服好说,想要易容这里也有现成的易容面具,可是,你身上的这两把剑,实在是太惹眼了些。”   叶觉非道:“其实轻剑也好说……换一把就是了。”   虽然嘴上说的换一把剑,不过,叶觉非还是没有放下那柄千叶长生,而是琢磨着怎么才能把这把剑带在身上,同时让剑不那么显眼……   至于重剑,却是只能暂且留下,交给姬冰雁忙帮保管了。   换了一身粗布衣衫,又把头发上的金簪首饰全部换下来,随便捡了两根不值钱的木簪把头发绾起来,对着镜子看了看易容之后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庞,叶觉非却是十分满意。   “我去了!”叶觉非收拾妥当之后,从屋子里出来,然后顺手拿走姬冰雁准备好的一个柳条编制的篮子,最后对姬冰雁笑道。   姬冰雁仔细而打量了易容成一个寻常的年轻妇人模样的叶觉非半响——冬日里的衣物本就厚实,脖颈处的肌肤再怎么细腻白皙,也被藏在了粗布衣衫下面,不会露出丝毫,那双纤细漂亮却柔韧有力、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小姐的手,也特意涂抹了些易容的药物,显得粗糙黯淡甚至有些干裂起来。   “等一下——”叶觉非提着篮子正要开门的时候,姬冰雁突然开口道。   叶觉非回过头来,微微挑了挑眉。   “走路的姿势不对!”姬冰雁干脆利落的说道。不管是性格羞赧荏弱,还是风风火火大大咧咧的寻常妇人,走路的时候,步伐较之男人,肯定会轻一些,但是,却绝对不会像叶觉非这种武林高手一样,极端轻巧,轻功卓绝。   叶觉非微微一怔,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尽量想着自己当初受重伤时候的感觉。   姬冰雁看着叶觉非,终于缓缓的点了点头,又道:“现在还来得及?”   叶觉非莞尔一笑,可是,那张覆盖着易容面具的脸上,却显得并不怎么动人,坦然道:“等陆小凤,或者等另一个人。”   姬冰雁好奇道:“另一个人,是谁?莫非还有别的安排?”   “大概是陆小凤的朋友吧!”叶觉非也不确定,只是淡淡笑了笑,然后反手把门关上,将姬冰雁留下,自己却避开众人的视线,重新绕回了刚刚分开时的那座酒楼。   陆小凤和玉天宝已经不在了。   叶觉非也没多做停留,借着和街上小潘攀谈的功夫,不懂声色的张望了下,然后顺着街道的方向,寻找青楼的踪影。   正值晌午,冬日里的阳光也变得热烈起来,只可惜,北地寒冷,纵使是阳光明媚温暖,夹杂着凛冽的寒风,也仿佛能把棉衣吹透。叶觉非内力深厚自然不觉,而那些在外面或是摆摊或是走街串巷的小贩们,却是各个缩着身子,手脚依旧被冻得发僵。   按理说,几乎没有哪家青楼是大中午开门的,奈何有陆小凤和玉天宝这么两个风流公子主动找上门去,本就是人才俊杰,再有些不菲的银两打底,混在那风流之所,倒是并不费力。   而叶觉非这幅模样,想要混进去就有些困难了。   从门前平平静静的路过一次之后,叶觉非微微低着头,却小心的打量着附近飞屋舍院落的布局。   也多亏了这城中并不繁华,赌坊或许有不少,却只有银钩赌坊一家最为富贵奢华,花街柳巷不止一处,却也只有一个挂着灯笼牌子,张扬惹眼得很。   叶觉非绕到了后门之后,一边暗暗在心里腹诽着陆小凤和玉天宝两人,一边缩在了墙角,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盯着看有没有出门采买的人,好借机混进去……   ——毕竟,以她的身手,翻墙容易,想要不惊动人的进入一家青楼也容易,可是,强敌在侧,玉天宝也只能含糊其辞的暗示,叶觉非自然也就担心会暴露行迹,白费了玉天宝早时的暗示……   叶觉非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了一个上了年岁、看打扮像是厨娘模样的半老妇人,略微佝偻着身子,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因为冷,关上门好,那个老妇人还低下头对着手哈了哈气。   叶觉非盯着那个老妇人,已经在考虑,是把人打晕藏在别人家院子里,还是直接胁迫人跟进去,自己混进去之后,就直接在厨房里等一会儿,在等着煮饭做菜的功夫招人……   正在这时,叶觉非却突然感受到了一阵森寒的剑气。   猛地遏制住自己近乎本能的霍然回头拔剑的反应,叶觉非把头低得更低了,年纪轻轻的,仿佛也和刚刚那个半老妇人一样,变得身躯佝偻起来。   叶觉非知道,那个人正在往这边走,即使听不到任何的脚步声。   阳光温暖明媚的正午时分,那道森寒的剑气,却瞬间让太阳也失去了温度一般,周围瞬间凌冽起来。   不需要回头去看,叶觉非却能感受得到,那个人身上的寒意,几乎比剑更冷。   这种充斥周身的剑气,寒冷而锐利,明明应该是极其陌生的,可是,叶觉非却又隐隐约约间感到了一丝熟悉。   只可惜,现在容不得她去仔细思索这种森寒剑气中若有若无的熟悉感觉,不想和这个人动起手来,也不想被旁人察觉到,叶觉非只能硬着头皮,把那个已经走出去几步的半老妇人当做熟稔,十分热情的赶了几步,上前招呼着。   没等那个老妇人闻声回过头来,叶觉非已经一把扯过那个老妇人手中提着的东西,看似是要帮人拎着东西,拉扯的过程中,却已经封了那个老妇人的哑穴和几处旁的穴道,然后顺势扶着那个老妇人的手臂,硬把满心惊骇却发不出声音也几乎动弹不得老虎人硬生生的从街上拖走……   ☆、第112章   叶觉非架着那个老妇人缓慢的走开,不需要回头,她也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个人似乎往自己这边扫过来一眼,如同实质一般的冰冷视线,带着如同芒刺在背的危险感觉,让叶觉非的心中也不禁生出一丝寒意。   一直走过墙边的拐角处,感觉到那股慑人的寒意终于远了,叶觉非才轻轻的舒了口气。   总算有功夫回头打量被自己架出来的老妇人,看着她一脸惊惧颤栗的模样,叶觉非索性又把人带出去了一段路,确定这个老妇人即使喊出声来也不会被刚刚那个人听到,这才将其穴道解开,从从容容的简单解释了两句,顺便道了个歉。   那个老妇人只不过是一个在厨房里做活的寻常百姓,武林高手从来都是活在市井说书人的传闻之中,哪里遇到过这种稍微动一下手指就让自己动弹不得也出不了声的活生生的江湖侠士?   见叶觉非给自己解开了穴道,而且也没有杀人灭口什么的,老妇人哪里还顾得上她有没有道歉,只觉得自己尚能安然无恙,这条命都是白捡来的,被吓得失了神之后,完全就是惨白着脸,叶觉非说什么,她就唯唯诺诺的应下来。   目的达成,叶觉非又留下一份银子给那个老妇人压惊,又悉心嘱咐了老妇人一回,今日且不要再回去了,这才提着篮子转身离开,打算先去买回老妇人需要的那些东西,然后借口那个老妇人身体不适,所以自己这个亲戚家的人就受托过来厨房帮忙。   等到叶觉非折腾一通回去的时候,之前那个剑气凛冽之人似乎已经不在了,叶觉非也不在意,一脸理所当然的混进厨房之后,一边装装样子的在厨房里洗菜择菜,一边单刀直入的和前来取饭的小丫鬟套话。   大概确定陆小凤和玉天宝之前来过,而且有至少一个人还没离开之后,叶觉非心下稍安,等那个小丫鬟出了厨房,便直接打晕了厨房里的其他人,然后跟在那个小丫鬟后面跟了去——依旧是明目张胆的跟着,手里还端着另一个托盘。   房间里莺声燕语,间或还有劝酒的软语呢喃。   看见陆小凤舒服的倚在软榻旁,胸膛上还摆着一杯美酒,旁边依偎着一个正在和他说笑喂酒的女子。   叶觉非在小丫鬟惊讶的目光中,十分从容的反手关上了门。   小丫鬟见她手里还端着东西,本是想要道声谢的,可是,见叶觉非竟然直接闯进来,之后还关了门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思,这才急了。   可惜,对于小丫鬟的话语,叶觉非却完全是充耳不闻,猛地把手上的托盘往桌子上一顿,用一根手指指着陆小凤,直接就压着嗓子骂道:“你这个混账东西,竟然敢来这种地方寻欢作乐!?”   从来倚红偎翠、谈笑自若的陆小凤听了这话,嘴里的一口酒直接就喷了出来。   只身一人四海为家的风流浪子陆小凤,寻花问柳纵情声色这些年,还是第一次像是被人指着鼻子骂,仿佛被人抓奸在床一般。   因为叶觉非故意掐着嗓子说话,她的声音,饶是陆小凤也没有离开就辨别出来。   兼之陆小凤被那口酒呛了一下,猛地坐直了身子,一边咳嗽一边有些打趣的瞥过来一眼道:“夫人这是认错人了——”   话说到一般,陆小凤直接把剩下的几个字硬生生的给吞了进去。   陆小凤和司空摘星是至交好友,易容的本事没高到哪去,看别人脸上有没有披着人皮面具却是一看一个准。   就连“偷王之王”司空摘星精心易容之后凑过来,都会被陆小凤识破,更何况叶觉非只是带了个面具,连身型都几乎没有什么改变?   “没认错人,找的就是你!”叶觉非眼睛含笑,脸上的表情却绷得很紧,声音也装得极为恼火,十分尖刻的说道,同时,还摔了一个茶杯在那个青楼女子脚边,把人吓得发出一声尖叫。   这边动静闹得这么大,闻声的鸨母很快便带着人赶了过来,叶觉非背过脸去,样貌平平皮肤粗糙,一身粗布衣衫,活脱脱一个糟糠之妻的模样,和那个容貌娇艳的青楼女子以及风流英俊的陆小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鸨母那些人来了,叶觉非就不说话了,只是身子还有些微微的颤动,似乎是被气得发抖一般,陆小凤又掏了银子把鸨母和房里的姑娘都打发走之后,关紧了门,坐回到软蹋上,这才松了口气。   陆小凤背过身去敛了敛衣襟,上下整理了下自己的衣物,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叶觉非道:“你怎么这幅打扮?还跑到了这种地方?”   叶觉非不答反问,同样压低了声音,轻轻道:“玉天宝呢?他之前说的那些话颠三倒四的,你们在搞什么鬼?”   陆小凤也不再追究自己刚刚的问话,直接顺着叶觉非的话喃喃苦笑道:“说不到还真遇见了鬼!西方魔教之中,正有人在装神弄鬼!”   “哦?”叶觉非眨了眨眼睛,尚有些不解。   陆小凤轻声道:“天宝说,他父亲玉罗刹意外身亡,如今西方魔教总坛内部早已经乱成了一团……他虽然是少教主,却也阻了多少人的青云路,自然有不少人视他为眼中之钉……他现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原来身边的人到底还有谁可信……之前话语中的疏离之意,也是为了让我们暂且避开,不要卷入西方魔教这一团乱的事态之中。”   “哦……”叶觉非闻言,稍稍有些释然,轻轻的点了点头。   想想当时玉天宝虽然一派清隽温雅,可是眼睛里的确含着些暗沉之意,想来他自己这些日子也是深受其扰,痛苦不堪。   叶觉非正在低头思索,自然便错过了陆小凤眼睛里飞快闪过的一抹犹疑困惑。   见叶觉非不再追问,自觉暂且哄住了人,陆小凤心里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玉天宝向他解释之时,虽然言之凿凿,可是,以陆小凤的机敏,却依旧发现了玉天宝竭力掩饰着的一丝不安。当下,陆小凤便心下一沉,虽然面上不显,却不由得开始暗自揣摩,玉天宝是不是还瞒着别的事情。   只不过,陆小凤心下也明白,玉天宝行事种种,皆是为了让他和叶觉非从这潭混水里脱身。   若是自己猜测不假的话,恐怕事态之严重,早就超出了玉天宝的估计,所以,他才这般急迫的想让自己的两个朋友陆小凤和叶觉非脱身……   只不过,玉天宝对朋友心怀关切,陆小凤这种连陌生人的闲事都忍不住去帮去管的人,又怎么会放着自己的朋友不管?   然而,和玉天宝一样,陆小凤虽然打定了注意最近一定要跟紧了玉天宝,但是,对于叶觉非,他却是生出了和玉天宝相同的念头:既然是一滩看不见底的浑水,自然是不肯让更多的人陷进来的,尤其叶觉非还是一个女孩子。   陆小凤平素行事便粗中有细,对女人更是多了几分谦让,可是骨子里,却还是有着去不掉的大男子主义,碰到大麻烦,他会把自己别的好朋友拉下水过来帮忙,却不愿让身为女孩子的叶觉非也身陷麻烦。   按捺住心神,陆小凤一副万事不愁的模样,按照玉天宝的说辞,又和叶觉非好生解释了半响,然后便理所当然的催促着叶觉非赶紧离开此处。毕竟是青楼楚馆寻花问柳的风流之地,他是男人自不怕这些,少不得还有风流之名,可是,叶觉非一个女孩子出入这种地方却是不妥得很……   等到陆小凤说完了,叶觉非朝他眨了眨眼睛,莞尔一笑,却依旧稳稳的坐在那里,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陆小凤看着他,也呆了一呆。   “你继续说呀?”叶觉非双手托腮,十分悠闲的笑道。   陆小凤坦然道:“该说的都说完了,觉非,你快回去吧!姬冰雁那边人手虽多,武功高的却没几个,少不了还得你去帮衬一二。再说了,你们不是还要买那一批的木材吗?”   叶觉非根本不接陆小凤的话茬,只是自顾自的笑道:“怎么,这地方你来得,我却来不得?”   陆小凤也是一脸的理所当然,道:“这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你一个女孩子,自然来不得!”   两个人话里绕来绕去的,叶觉非笑嘻嘻的磨蹭了会儿功夫,却让陆小凤心中警铃大作,猛地抬起头来盯着叶觉非的眼睛。   “既然是西方魔教内部的事务,说起来也是他的家事,天宝不想让旁人插手,哪怕是他的朋友,我也自然是没有二话——”叶觉非拉长了声,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才轻轻的嗤笑了一声。   叶觉非盯着陆小凤,缓缓轻声道:“可是,这种事情是不能说出口的吗?当面为什么不说?当初他为什么会挑了一个那么巧的时机去了银钩赌坊找到我们两个,自始至终,这个问题,他也没有回答吧!观其行事,我只能暗中推测,天宝他怕身边还另有监视之人,所以才不敢把话说明,不过,你们两个到这里走了一遭,也不知道私下里都谈妥了些什么!”   “冤枉……”陆小凤只得苦笑道。   叶觉非只是无辜的盯着他,继续道:“所以,我还没有想明白,究竟是玉天宝在骗你我两个,还是说,你们两个私底下谈妥了事情,转过头来单独只瞒着我一个?”   陆小凤哑口无言,半响,才无奈苦笑道:“他瞒着我和你,我也不像你趟这趟浑水……西方魔教的事情,怕是不简单……”   ☆、第113章   叶觉非闻言,只是挑了挑眉,笑得坦然肆意,“有多不简单?”   陆小凤苦笑道:“西方魔教向来神秘……他们内部的事情,我知道的也不多。”   看到叶觉非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陆小凤更觉无奈,只得继续苦笑道:“天宝的心智武功均是不俗,觉非你也是知道的,能把他逼到如此境地的人,又岂能好对付?”深深的叹了口气,陆小凤怅然道:“天宝竟然不惜出此下策,只为了能让你我二人脱身,在我看来,他此时的处境,恐怕远比我们猜测的更为艰难!”   叶觉非沉默半响,盯着陆小凤,颇为一针见血的开口问道:“那他现在人呢?”   陆小凤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便又紧紧的闭上了。   叶觉非有些莫名,不解其意的看着他。   陆小凤自然是知道玉天宝此时的去向的,只是他现在,却是一点也不想告诉叶觉非玉天宝的下落……   叶觉非见他不说,很快也回过味来,颇为古怪的瞅着他,笑了笑,倒也不继续追问,反正,她是打定主意盯着他了。   僵持了一会儿,陆小凤声音有些发涩的问道:“觉非,你还不回去?姬冰雁那边——”   叶觉非从容不迫的打断他的话,揶揄道:“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然后好去找玉天宝?”   陆小凤一时间有些哑然,虽然知道叶觉非说的没错,不过,看叶觉非这是摆明了要盯着自己不放,饶是陆小凤,也觉得有些扛不住了……   当下,只得咳嗽两声,有些讪讪的笑道:“这里毕竟不是久留之地……”   对着叶觉非似笑非笑的眼睛,陆小凤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让叶觉非自己想通了乖乖的离开,只能无奈的闭上了嘴。知道姬冰雁那边的事情,再难把叶觉非引开……   犹疑良久,陆小凤终于无奈道:“我现在去找玉天宝。”   叶觉非点了点头,“我和你一起去——什么人!?”   叶觉非霍然回头,陆小凤也是猛地转身,把酒杯当做暗器,反手直接掷了出去。   那一瞬间,似乎有一道剑锋的寒芒闪过,却又稍纵即逝。   就连叶觉非,在一刹那间,都有些无法辨别,自己看到的那一道剑影,究竟是真实的剑光还是杯中的酒水折射出的错觉。   陆小凤原本紧绷的背脊,在那道身影出现之后,终于又放松了下来,看着来人一身白衣胜雪,冰冰冷冷的模样,他甚至还露出了一个畅怀的笑意,轻松道:“你终于来了!”   叶觉非有些怔忪的看着西门吹雪。   他仅仅只是站在那里,身上的森寒的剑气,便带着彻骨的寒意侵了过来。他身上的气息比剑更冷、也更加锋锐,可是,却又隐隐约约透着些雾气般的飘渺虚无。   数月不见,西门吹雪身上的气势,和当初已然是天差地别。虽然同样是森寒冰冷,可是,此时的西门吹雪,身上的寒凛剑气却清晰的流露出一种更加绝决疏离的意味,几乎已经失去了“人”的气息。   正面看见他的第一眼,叶觉非就已经反应过来了,之前在门口遇到的那个人,便是西门吹雪。从他的剑意中,叶觉非依稀还能感受得到一丝的熟悉,可是,更多的却还是陌生,以至于,西门吹雪刚刚现身之时,叶觉非只当是遇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剑客……   西门吹雪扫了陆小凤一眼,眼神里似乎有些微的动容,却瞬间便消弭,在看到叶觉非身上的粗布衣衫和那张平淡无奇的易容之后,西门吹雪微微顿了顿,然后才缓缓的说道:“叶觉非。”   “是我。”叶觉非点了点头,索性把脸上的易容面具取了下来。她之前易容,只不过是怕打草惊蛇,既然陆小凤和西门吹雪都并不担心这个,她自然也没必要继续如此装扮了。   西门吹雪已经到了,陆小凤的担心也就去了几分,干脆又转过身来继续劝叶觉非,摸了摸嘴边那两撇和眉毛一模一样的胡须,然后笑道:“西门吹雪是我请过来帮忙的。这里有我和他两个人在,天宝也会没事的,觉非,不然,你还是回去看看姬冰雁那边?”   叶觉非瞥了陆小凤一眼,挑了挑眉,干脆就没回话理他,全让他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念叨,而是转向西门吹雪,轻声说道:“之前门口的那个人原来是你……你身上的剑气似乎变了许多。”   西门吹雪本来无意多话,可是,冰冷的眼神扫过叶觉非手中提着的篮子,察觉到在她手中那柄千叶长生剑的剑意之后,沉默片刻,却又冷冷淡淡的回了一句:“闭关数日,偶有所得。”   叶觉非淡淡的笑了笑,点了点头。想来西门吹雪闭关之时,更勘破了些剑道之意,只是他新近悟透的剑意,似乎更加冰冷无情罢了,便也没再继续说些什么。   陆小凤刚刚的哄劝被叶觉非用言语和行动彻底无视之后,倒也不以为意,只是继续自己无奈的苦笑,道:“我们走吧!”   已近黄昏,暮色深沉。   北地的冬日本就严寒,城外黄叶零落,荒草枯萎,寒风呼啸,如凄声呜咽,更添几分荒凉之意。   一阵寒风袭过,地面早已干瘪的树叶被人踩在脚下,发出碎裂开的声音。   陆小凤带头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面,那件从不离身的红色披风被他随意的搭在手臂上。叶觉非和西门吹雪两人,同样沉默的跟在他身后,迎着寒风往城外更荒凉的地方走去。   初时,叶觉非还不知道,玉天宝究竟藏身何处,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一座荒凉阴森的院落门口,挂着的两个惨白的灯笼在寒风中颤抖,她才猛然间意识到,这里究竟是何处……   “城外的……义庄?”叶觉非站在陆小凤身边,轻轻的开口说道。   陆小凤面色微微有些凝重的点了点头。   “走吧!”些微的停顿之后,陆小凤沉声道,然后径直往那义庄门前走去。上面挂着的两个白色灯笼依旧在寒风中虚晃的摇动着。   义庄的正门是虚掩的,三个人走到前面之后,陆小凤轻轻的伸手将其推开,门板发出闷闷的“吱呀”声,在这深沉而寂静的夜色里,似乎传得很远。   义庄里面,稀稀落落的摆放着几口棺材,院子里再没有旁的灯火,借着如水般倾斜下来的幽冷月光,依稀能够分辨得出,院子里的那几口棺材的木料,都已经变得残破不堪。   叶觉非不由得停下脚步,四下里张望了一下。   这里实在是太过寂静了,除了寒风的呜咽和他们三人的脚步声,仿佛再无旁的声响,加上院里摆放着的破旧棺材,呈现出一幅阴森而又凄凉落败的景象。   “院子里的棺材是旧的……”叶觉非轻轻呢喃道。   西门吹雪一身白衣如雪,神色漠然,即使是丰神俊朗的模样,在这样一种阴森古怪的坏境中,光影阴暗晦涩,也免不了显得如同鬼魅一般。   “里面的尸体却是新的。”陆小凤说话间,已经大步走到了棺材旁边,毫不避讳的一把推开棺材上面的木板。   “这里没有血腥味,也没有尸臭啊……”叶觉非只是随口轻声说道,然而,当她的视线落在陆小凤推开的棺材里面的时候,却猛地顿住。   那副破败不堪几乎四处漏风的棺材里面,赫然躺着一具彪形大汉的尸体。那具尸体的脸上还带着诡异的笑容,头顶、胸口插着的几根钢针在月光下发出一星寒芒,不消细看,叶觉非也还记得,那几个仿佛毒人一样的大汉身上诡异的花纹和身上的细针——正是由岁寒三友用吹竹声驱使,抬着铺满墨菊的木板前来找陆小凤时的诡异大汉……   陆小凤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院子里的棺材盖子全都掀了开来,其中一具棺材是空的,另外几个里面,竟然全都是岁寒三友手下驱使的人!   看着这幅景象,饶是叶觉非,也不由得遍体生寒,轻轻的握着自己手中的剑,缓缓的舒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神,叶觉非才轻轻开口道:“是谁杀了他们……玉天宝吗?”   “我不知道……”陆小凤同样忍不住心中惊骇,无奈苦笑道。   叶觉非突然往一个房间里走去,陆小凤微微愣了一下,连忙追了上去,疑惑道:“觉非?”   “那里之前应该有人来过。”叶觉非用剑柄指了指明显比别处更薄的窗纸,走进之后才能看出,上面的灰尘上还有些些微触碰到的痕迹。   屋门是锁着的,叶觉非推了一下之后,直接用千叶长生剑将门锁砸了开。   “又是一口棺材……”陆小凤喃喃道,只不过,这屋子里的棺材,却是新的。   “我想,我大概知道里面的人是谁……”叶觉非盯着那口应该就是小潘让人收殓尸体时用的棺材,有些古怪的说道。   陆小凤愣了愣,转过头来看向叶觉非。   叶觉非对着他微微颔首。   陆小凤再一次把棺木推开,看见里面的时候,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又是这张脸……”叶觉非也怔了一下。   西门吹雪冷冷的断然道:“是易容面具!”   “是。”陆小凤看着那具再一次被人覆上了玉天宝的脸的尸体,苦笑道。   ☆、第114章   叶觉非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对陆小凤道:“是玉天宝告诉你,他会在这里的吗?”   陆小凤微微怔了一下,脸上似乎飞快的闪过一副恍然的表情,随即,却又平复了下来,只是摇摇头,有些意味不明的苦笑道:“我们分开之前,他只是悄声告诉了我‘义庄’两个字而已。”   叶觉非眨了眨眼睛,道:“你以为,他是在和你约定见面的地点?”   陆小凤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微微皱起的眉,毫不掩饰的流露出一丝因担忧而且的烦躁情绪,无奈道:“是,也不完全是……我本来想着,即使这里不是玉天宝藏身的地方,但是,至少总能找到些别的线索……”   “线索的确有。”西门吹雪的声音冷得像冰,无需赘言,叶觉非和陆小凤两人也明白,他口中的线索,定然是指那些尸体。   陆小凤眉头紧缩,盯着那具依旧顶着玉天宝的脸的尸体,喃喃道:“如果那些尸体真的是天宝留下来的,那么,这句尸体的脸,为何又要特意易容成他自己的模样……”   叶觉非和西门吹雪都没有答话,陆小凤像是在和他们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的继续轻声道:“岁寒三友是西方魔教的护法长老,隐居二十余年之后再次现身中原,便是为了跟随少教主,可是,玉天宝对他们却并不信任……”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叶觉非突然开口道。   陆小凤抬起头来,盯着叶觉非的脸庞。   窗外寒风凛冽,透过单薄的窗纸吹了进来,窗纸发出哗哗啦啦的轻响。屋子里的蜡烛是白色的,刚刚被点燃的一豆烛火也随风摇晃,影影绰绰,在破旧而脏污的墙壁上投下的影子如同鬼魅一般。   去掉那个寻常妇人模样的易容面具之后,叶觉非的脸颊,在这样的光影下,有一小半被笼罩在摇曳而昏暗的烛火里,反而却愈发显得苍白。   “罗刹牌。”叶觉非看着陆小凤的眼睛,轻声说道。   不等陆小凤做出反应,叶觉非已经理清了头绪,按照自己的想法,继续轻声道:“蓝胡子口中说,罗刹牌被他的妻子李霞盗走……此事暂且不论是真是假,但是在最初,罗刹牌是应该在玉天宝手中的。蓝胡子会得到罗刹牌,则是这个年轻人顶着天宝的脸在银钩赌坊数日豪赌,将其抵押了出去。”   陆小凤缓缓的点了点头,盯着棺木中的年轻人的尸体,道:“若是这人真的是西方魔教少教主,却意外罹难,命丧中原,那三位护法长老回去之后,定然无法向教主玉罗刹交代……若我所料不假,岁寒三友命人抬着尸体上门,便是为了逼我去帮他们找回罗刹牌,并找回杀害‘少教主’的凶手,带回去向玉罗刹请罪……”   ——而这个“凶手”的人选,自然便是被方玉香摆了一道的陆小凤了。   叶觉非轻声道:“这人临死前,其实是我在旁边的……”   陆小凤闻言一怔,有些惊异的抬起头来看着她。   叶觉非从容而平静的和他对视了一眼,想起那个年轻人临死前的情景,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低声道:“他也不是意外身死,而分明是被人下毒杀害。”   “说起来,死的人,却并非是真正的少教主,玉天宝又对岁寒三友防备颇深……”   叶觉非现在说的事情,有些陆小凤已经想到了,而关于这个年轻人身死的细节部分,此前却是并未在意。   随着叶觉非的话音落下,陆小凤的脸色也随之变得有些晦暗不明。   蓝胡子的言语之中虽然冷静,可是,他却对玉罗刹充满惧意,甚至连那几十万两银子都可以不要,只求把罗刹牌还回去。   更何况,那个已经遇害的年轻人顶着玉天宝的脸在银钩赌坊招摇数日,一掷千金,上到银钩赌坊的老板蓝胡子,下到赌坊里的庄家打手,想必都应该已经十分熟悉玉天宝的那张脸才对,可是后来,假的玉天宝身死,真正的玉天宝现身之际,银钩赌坊里蓝胡子却并未出现,岂不奇怪?   还有方玉飞,在此之前,陆小凤和他乃是多年好友,若是真的有事情,莫说只是找回一张罗刹牌,便是西方魔教的玉罗刹,为了朋友,陆小凤也能奋不顾身的出手。   可是,方玉飞却将是选择陆小凤骗到银钩赌坊,然后任由已经嫁给了蓝胡子的自己的亲妹妹去勾引陆小凤,这般行事,着实让人难以理解。   之前陆小凤满心都是被朋友欺骗利用之后的愤怒,并未细究,如今想来,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却是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诡异的色彩。   陆小凤又低头凝视了这具尸体一眼,旋即伸手,重新将棺木阖上,皱了皱眉,抬起头来对叶觉非道:“我想再去银钩赌坊看看,蓝胡子和方玉飞之言,恐怕未尽其实!”   叶觉非眨了下眼睛,道:“那玉天宝呢?”   陆小凤的脸上也有些苦笑,道:“我不知道……”   “玉天宝……”一直寡言少语的西门吹雪突然冷淡而又轻微的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对陆小凤问道:“你口中的这个玉天宝,便是西方魔教的少教主?”   陆小凤稍稍愣了一下,不明白西门吹雪怎么会突然有此一问,却还是立刻道:“不错。”   西门吹雪深深的看了叶觉非和陆小凤一眼,冷冷道:“看来,你们两个人都不曾听闻,西方魔教的教主玉罗刹,已经身死的消息。”   陆小凤和叶觉非霍然睁大眼睛,同时惊道:“你说什么?”   西门吹雪脸上的表情依旧十分冷淡,甚至带着几丝无情的漠然,淡淡道:“据传,西方玉罗刹,就是在他的儿子入关后,突然暴毙的……”   陆小凤脸上的惊骇之色还未褪去,叶觉非却已经挑了挑眉,用一种颇有些古怪的口吻,似笑非笑的问道:“玉罗刹在玉天宝入关后突然暴毙……那岂不是数月之前的事情?”   毕竟早在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月圆之夜约战紫禁之巅的前夕,陆小凤就已经结识了玉天宝,两人甚至还结伴前往了京城。   陆小凤也眉头紧缩,喃喃道:“玉罗刹身死,西方魔教将此事按的死死的,隐而不发,也不知道又是何种盘算……”   停顿了一会儿,陆小凤看向西门吹雪,道:“这个消息,是否足够隐蔽?或者是,蓝胡子、方玉飞他们,会不会知道……”他倒是从来不会怀疑西门吹雪所得到的情报的准确性。   西门吹雪淡淡道:“蓝胡子和方玉飞知不知道,我并不清楚,不过,岁寒三友身为西方魔教的护法长老,便是在魔教之中,也称得上是地位尊崇,便是西方魔教总坛中也定然有些势力,这件事,他们肯定会知道。”   叶觉非和陆小凤互相看了一眼,脑海中闪过同一个念头,这件事,玉天宝是否知晓?单看他今日的做法,极为谨慎防备,而且,眉宇间也隐隐流露出几分困恼忧虑,想必是知道的,可是,亲生父亲暴毙,玉天宝虽然面有忧色,却不含一丝悲哀,却又显得格格不入了……   西门吹雪冷冷的看过来一眼,淡道:“传闻中,西方魔教的少教主入关,玉罗刹暴毙,都是这几日的事情!”   ——而玉天宝其人,西门吹雪早在京城之时,便已经见过了。   陆小凤的面上闪过一丝异色,瞬间明白了西门吹雪告诉他这两个消息的深意,深深皱着眉,几乎脱口而出道:“究竟是谁在放假消息!?”   窗外风声呜咽,叶觉非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外面,阴森昏暗的院子,摆放着的满地棺材,这番场景,让她不禁想起了曾经在长安城外凤翔义庄调查事情的情景,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这里虽然棺材不少,但是至少不会从棺材里爬出来一堆散发着湿腐之气的活动的尸人……   虽然因为内力深厚而并不惧冬日的寒意,可是,听着呼啸呜咽的风声,置身这般阴森可怖的场景中,那种背脊生寒的感觉,却多少有些挥之不去。轻轻的舒了口气,叶觉非握着千叶长生剑,轻轻的抱住了自己的手臂,至少心里觉得暖和了些。   “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玉天宝,”叶觉非抱着自己的轻剑,轻声说道:“天宝他既然之前便能在百花楼处留书,说明他那时候,很可能已经知道了西方魔教发生的事情。不管那时入关的少教主是真是假,也不管玉罗刹究竟是不是真的已经暴毙殒命,我在意的,始终只是他的安危罢了!”   对于叶觉非的说法,陆小凤自然是心有戚戚焉。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一个缠绕在一起的线团一般,西方魔教、玉罗刹、银钩赌坊蓝胡子、方玉飞兄妹、岁寒三友,甚至是玉天宝本人,凡是出现过的,这些人几乎是一人一个说辞,再加上刚刚西门吹雪所知晓的消息,让事情变得更加的扑朔迷离。   虽然还理不清头绪,可是,陆小凤最担心的,却也同样是他的朋友的安危。   待到叶觉非三人带着更多的困惑不解,离开城外的义庄之后,上面的草地上,再无碎叶声响,原本寂静中带着几分阴森的义庄,也再度归于沉寂。   而在义庄底下一间能够清楚听到上面说话的密室里,一个人突然轻笑了起来,“你那几个朋友,倒是颇为乖觉。”   玉天宝一动不动的坐在桌边,定神看了对面坐着的人一眼,却是不欲多言的闭上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面色沉静如水。   ☆、第115章   义庄一行,叶觉非、陆小凤和西门吹雪三人却并未找到玉天宝的身影,原本已经稍稍安下心来、甚至还千方百计的试图让叶觉非回去的陆小凤,自然再度陷入了担忧的情绪之中。   不知何时,深暗而寂寥的夜色里,渐渐笼上了一层浓稠的白色雾气,风露霜寒,城外的义庄更是被茫茫白雾掩得飘渺迷离起来。   等到岁寒三友孤松等人找到义庄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寒梅的手中还握着那个银色诡异的竹管,而孤松却是面色阴沉,小心翼翼的劈开院子里摆放着的破旧棺材,看见里面躺着的自己的几个手下之后,面上的表情顿时更加阴冷的几分。   “这人倒是好手段!”孤松声音冷厉的说道,在阴森而又渺茫的雾气之中,仿佛他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飘忽遥远的阴戾。   青竹道:“教主玉罗刹已经暴毙身死,少教主玉天宝却是仍旧失踪……有这般手段之人,也不知道是少教主,还是魔教总坛里别的高手……”   岁寒三友互相看了一眼,彼此的脸上,都带着些惊疑不定的阴沉。   若是杀人灭口的便是玉天宝,那么只能说,他们所有人以前都小看了这个平日里只会享乐的少教主,而若是魔教总坛的其它人隐藏身份前来,便意味着,他们又多了一个藏在暗处的死敌,尤其,还不知道这个藏在暗处的人是身为玉罗刹生前的死忠,还是特意选在这个时机入关另有所图……   在魔教总坛之时,玉天宝虽然没做过什么欺男霸女太过难看的事情,可是,他也的确没做过什么正事,就和那些被宠坏了的富家子弟一样,一身的纨绔气息,除了那张脸还能撑撑门面以外,完全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   西方魔教总坛虽然阔达辉煌,可是,白雪皑皑、千里冰封的昆仑雪原上的风光,毕竟比不过中原地带的繁华盛景。   银钩赌坊之中,他们本以为,玉天宝沉迷赌博,乐不思蜀,输红了眼睛之后,竟然连罗刹牌都抵押了出去,却没想到,那个“玉天宝”,竟然只是一个带着人皮面具的假货!   他们三个早在二十余载前已经声名赫赫的江湖前辈,竟然被那么一个平日里只知道贪图享乐、尚在弱冠之龄的纨绔子弟耍了一通!   因为浓重雾气的遮掩,岁寒三友等人并未向叶觉非他们之前那样,注意到那个单独摆放着一口棺材的屋子,只是将院子里的棺木和尸体尽数摧毁之后,便匆匆离开。   然而,他们在上面的事情,依旧稳坐在义庄下面密室中的两人,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坐在玉天宝对面的那人,若有所思的轻笑道:“竟然只是毁了棺材和尸体,而没有放火将庄子烧成灰烬,我那三位护法长老,这是要故意把这幅场景,留给你那几个朋友看不成……”   玉天宝淡淡道:“岁寒三友手下的人,是你杀的?”虽是问句,玉天宝却是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说了出来。   玉罗刹看了他一眼,以他的思虑周密,自然察觉得到,若是之前,玉天宝称孤松他们,从来都是教中的护法长老,如今,却是变成了昔年他们在江湖中的名号“岁寒三友”!   片刻的寂静无声之后,玉罗刹仿若什么都不曾发生般,悠然道:“教中的组织实在是太过庞大和复杂,虽然总会有人包藏祸心,不过,能够让我完全信任的人,总还是有的。”   玉天宝只是沉默。   “你不问跟在岁寒三友身后伺机而动的人是谁?”玉罗刹问道。   玉天宝摇了摇头,冷淡而疏离的笑容里仿佛带着些许苦涩,却又带着些和玉罗刹如出一辙的讥讽之意,“没必要……我也不需要知道。”   玉罗刹抬起眼睛,对于玉天宝的这般态度,似乎起了些好奇之意,笑着轻叹道:“你似乎,并不意外我会出现在这里?”   稍稍停顿了一下,玉罗刹把手搭在了玉天宝的肩膀上,察觉的掌心下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和躲闪,心思一转,却若无其事的继续笑道:“是了,你长这么大了,却从来不曾在教中安插过自己的人手,身为少教主,恐怕教中随便一个护法长老伸的手都比你要长……教中传出的我暴毙身亡的消息,有人告诉你吗?”   玉天宝缓慢的点了点头,神色冷淡而漠然。   “听到父亲暴毙身亡的消息,我的儿子竟然没有立刻赶回教中总坛,而是直接从所有人的眼中失踪,天宝,你的做法,让我感到非常的意外……”   玉罗刹此言并不为虚,尤其是当他诈死之后,终于引得教中暗藏心思的人无所顾忌的对少教主和罗刹牌出手。那些人的做法,玉罗刹早有所料,然而,玉天宝的反应,却是完全偏离了玉罗刹的想法——   毕竟,那样一个从小就被捧得极高、被无数人奉承尊崇、被“父亲”娇惯着养大的孩子,在玉罗刹、甚至是西方魔教中的无数人眼中,都是一个纨绔败家子的典范。   玉罗刹是真的没有料到,自己诈死的消息刚刚隐蔽的传出,他的这个“儿子”、玉天宝本人就玩起了失踪,甚至还安排了人易容成自己的模样,在赌坊里一掷千金,将无比珍贵的罗刹牌输给了银钩赌坊。   只不过,罗刹牌所代表的势力何等令人觊觎,玉天宝此举,倒是正好将银钩赌坊的老板蓝胡子,以及一直隐藏身份的黑虎堂的主人“飞天玉虎”方玉飞也拖下了水,对于玉罗刹而言,借此机会,利用别人的手瓦解掉近年来渐渐和自己的势力有所冲突的黑虎堂,倒是一个意外的惊喜了。   就连今日,玉天宝和江湖上同样声名赫赫的“四条眉毛”陆小凤以及那个年轻女子在打什么哑谜,玉罗刹不得而知,不过,义庄一行之后,陆小凤三人又转头盯上了银钩赌坊和方玉飞,对此,玉罗刹自然是乐见其成。   “其实,我并没有想到,你会亲自来这里。”玉天宝终于轻轻的开口,因为这里的气氛太过凝滞,玉天宝甚至低低的咳嗽了一下,然后才把这句话徐徐说完。   他会告诉陆小凤来义庄,本来是想着,事情很快便会结束,自己再一次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以后,西方魔教的事情,便再与他无关了……   岁寒三友的暗藏祸心,连同教中一些在玉罗刹死后,终于开始不安分的蠢蠢欲动之人,早已经悉数暴露在玉罗刹的眼中。剩下的事情,自然就是玉罗刹借机肃清教中的势力,很快,一切便会尘埃落定。   至于自己,玉天宝恍惚有些走神的想着,若是自己真的死在岁寒三友或是魔教其他人手中,玉罗刹不会在意。而自己活着,只要始终远离西方魔教,玉罗刹也不会特意找上门来为难自己。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赶尽杀绝,玉罗刹根本就不屑去做!   二十载的父子之情虽然如镜中花水中月,并不真实,而只是本就应该属于另一个他从未蒙面的玉罗刹亲子的虚影,可是,至少表面上的情分,总能有三分真意吧……   玉罗刹道:“天宝,你的种种心机算计,着实出乎我的意料。孤松寒梅他们被你从头骗到尾,想来,我后面派过来的人手,在你面前,估计也会捉襟见肘吧!”   玉天宝默然,他不想把陆小凤和叶觉非拖进这潭混水里,可是,为了避免他们担心自己不告而别留下的那封书信,以及姬冰雁手下的生意正好和飞天玉虎的黑虎堂起了冲突,机缘巧合之下,反而引得叶觉非和陆小凤深陷其中……   “——毕竟,我的孩子在他出世后第七天,便被我交给了一个最为信任之人去管教,也就是在那一天,我收养了你。”玉罗刹轻笑着说道,这个埋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除了抚养自己孩子的那个人之外,便再无旁人知道了。   玉天宝的眼睫有些微微的颤抖,琥珀色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空茫,却很快便归于沉寂,他明白,玉罗刹似乎并不知道,这样的真相,对于玉天宝来说,又是何等残忍。   玉天宝轻飘飘的声音里似乎含着几分脆弱,却又平静得仿佛事不关己一般,近乎冷漠的缓声轻道:“我知道……”   玉罗刹似乎有些好奇,微微睁大了眼睛,饶有趣味的盯着玉天宝苍白的面庞,“哦?”   玉天宝垂下眼睛,避开了玉罗刹的视线,这才缓缓的说道:“……我和陆小凤前往京城,等到月圆之夜、紫禁之巅的决战被人草草结束、再无后续之后,我正巧和陆小凤去见了他一个好朋友。”   微微停顿了一下,玉天宝浅浅的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单薄到近乎苦涩的笑容来,轻轻笑道:“他的那个好朋友便是老板朱停,看到朱停的妻子老板娘的那张脸之后,我就知道,自己手中的罗刹牌,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   怀疑的种子早就被种下了,只是真正的真相,一直未曾被人看破罢了!   然而,玉天宝真正猜测到自己身世的真相,却是在和陆小凤一起,见过妙手朱停之后。   朱停的手机极其精湛,然而,他在仿造赝品的时候,却喜欢故意留下一点旁人看不透的瑕疵。陆小凤和朱停少年时代便相识,对于朱大老板的这个毛病,陆小凤更是打趣似的告诉了玉天宝。   几年前,朱停便仿造出了几可乱真的罗刹牌,然而,假货终究是假货,即使玉质同样的珍贵精美,可是,罗刹牌背面雕刻的诸神诸魔群像之中,散花天女的脸却是老板娘的。   被视为魔教至宝的罗刹牌早就被玉罗刹交给了玉天宝,对于罗刹牌上的每一个花纹,玉天宝都一清二楚,所以,当他看到和朱停坐在一起的老板娘的时候,心中受到的震撼,简直难以言喻!   罗刹牌乃是代表着西方魔教下一任教主的重要信物,玉罗刹早早的便将其交给自己的独子,可见其对玉天宝的宠爱,可是,若是这罗刹牌,却是伪造的假货,这里面的意味,就着实的耐人寻味了……   玉天宝说完,便紧紧的闭上了嘴,垂着眼睛,不愿再说任何话。   玉罗刹仔细的看着这个并非自己亲子、却是在自己身边被所有人捧着、娇惯宠爱着养大的孩子,一时间心下也有些思绪复杂……   原本以为这是个简单而又骄傲、只知道享乐的纨绔子弟,却没料到,藏在这幅天真而又不经世事的单纯面目下的,竟也是这般细致入微、心思深沉的性子。   ☆、第116章   叶觉非、陆小凤一行人从义庄离开之后,本来只是下意识的往回走,打算回城,不过,走到半路的时候,叶觉非却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脚步突然一顿。   “觉非?”陆小凤扭过头来随口问了一句。   去掉伪装的叶觉非虽然身上还是那件以前乔装打扮时的粗布衣衫,但是,手中提着的篮子却一早就被她扔下了,剑影流光璀璨无比的千叶长生剑也被她直接握在手中。   明明是一身乡野村粗的打扮,偏偏有一张白皙精致的脸庞,眉眼之间神采飞扬、气势不凡,再加上那柄更加非同凡响的宝剑,显得十分违和而又格外的吸引人。   “我想再回去那个义庄看看!”叶觉非飞快的说道,说话间,握着轻剑的手也有些微微的收紧。   陆小凤也微微怔了一下,忙问道:“怎么说?”   叶觉非摇了摇头,微微有些皱眉,只是道:“也许是守株待兔,也许是再更加仔细的查看一番,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些什么。”   陆小凤一时之间,也有些迟疑不决。显然,去过一趟之后,叶觉非依然放心不下义庄那边,而陆小凤却又想到了银钩赌坊和方玉飞的事情,当务之急,他更想去找到蓝胡子,把一些还没有理顺清楚的疑点询问一番。   “我自己去就好,不必担心!”叶觉非微微笑了一下,冲着陆小凤扬了扬手中的千叶长生剑。   叶觉非的武功身手,陆小凤自然清楚,可是,知道归知道,让她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夜探义庄,却总归不是那么一回事……   不由得,陆小凤的眼神转向了一直背负乌鞘长剑,始终冷漠无言的西门吹雪。   感受到陆小凤的视线,西门吹雪微微侧过头来,隐约察觉到陆小凤的意图,冷峻的眉梢似乎有些微微的拧了起来。   陆小凤舒了一口气,直接郑重的向西门吹雪道:“我先回去寻姬冰雁,然后再去银钩赌坊……觉非这边,你再陪她走上一趟吧!”   西门吹雪眼神微微一动,面上的表情却不动丝毫,依然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若是平时,叶觉非自然已经拒绝了,可是,如今,玉天宝之前虽给出了“义庄”的提示,如今却依旧下落不明,对手未知的情况下,多一个人手帮忙,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想到这里,叶觉非虽然没有说话,却也看向了西门吹雪,等待他的答案。   西门吹雪冷冷的看向叶觉非的眼睛,她的面色平静如常,对于自己的想法,她没有希望欣喜的意思,却也没有拒绝之意,平淡的,就好像只是一个无可无不可的路人一般。   一身白衣如雪的西门吹雪,在渐渐起雾的夜里,身形越发显得飘渺疏离起来,微微沉吟片刻之后,他终于缓慢的点了点头,冷冷道:“也好。”   陆小凤终于松了口气。   叶觉非淡淡的扯了扯嘴角,转而对陆小凤轻声道:“一路小心。”   陆小凤苦笑道:“这话应该是我对你们两个说才是……无论如何,明日一早,城中酒楼再见!”这便是定下了明日的约定了。   “也好。”叶觉非微微莞尔。   三个人兵分两路,一直到陆小凤的身影消失在雾气之中,叶觉非才收回视线,转身走向回去义庄的方向。   苍穹夜色之中,月光被迷雾遮挡,夜色显得愈发沉暗。   “义庄里,有什么不对吗?”西门吹雪突然冷冷淡淡的说道。   叶觉非稍稍愣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西门吹雪会主动开口。   对上西门吹雪带着探寻目光的眼神,叶觉非笑了笑,这才摇摇头解释道:“我只是想到,之前根本就不应该离开。”   西门吹雪的话语依旧很冷,可是,隐约间,那种平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里,仿佛又带着些许的生动,道:“为何?”   叶觉非只当是自己想多了的错觉,淡淡一笑道:“只是猜测罢了!看到那些岁寒三友手下的死士之后,当时不曾多想,现在却是觉得,也许,如果后面再有人死了,尸体还是会被送到那个义庄呢!甚至于,那些人身上的银针封穴,手法刁钻古怪,岁寒三友就算不在乎那些尸体,可是,总应该不想要自己手中的秘技被别人发觉才是。”   叶觉非本来只是猜测,又兼之心中微微有些不安,才想着再来探寻一番,却未成料到,当她和西门吹雪两人再度赶回到义庄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片冲天的火光。   整个义庄,已经全然被大火燃着,破烂而潮湿的木头在火光中,发出“哔哔啵啵”的爆裂声,那片耀眼的红光,几乎照亮了半片夜空,就连长夜迷蒙的雾气,似乎也被烈火吞噬。   玉罗刹精致而又深刻的五官映着火光,本应十分清晰的模样,可是,当看向他的眼睛之后,整个人却仿佛再度被浓雾笼罩起来一般,虚无缥缈,令人难以捉摸。   “孤松寒梅他们还想利用这个义庄和里面的尸体故布疑阵,我却是不想再节外生枝了!”玉罗刹轻轻一笑,静静的看向已经被烧毁大半的义庄,柔声说道,“你那个朋友陆小凤,倒是的确有些难缠。”   玉天宝被迫站在他身边,仿若未曾听闻一般,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火光,未发一言。   看见笼罩着整个义庄的大火,叶觉非也不禁有些怔忪。她刚刚只是突然想到,也许岁寒三友还会再次先生义庄,甚至于,既然玉天宝已经告诉了陆小凤“义庄”这两个字,也许,义庄中还藏着更多的秘密才是……   看着那片炽热的火光,叶觉非和西门吹雪两人远远的便停下了脚步,寂寂长夜,寒风呼啸,迎着刺骨的寒风,玉罗刹的那句话,却也被风声断断续续的送了过来。   同时,叶觉非也已经看到了玉天宝火光中的背影,虽然看得不甚清晰,可是,那种隐隐约约的相似,却让叶觉非觉得,那人正是玉天宝!   可是,既然玉天宝无事,甚至于还站在那里,看着义庄被火焚烧殆尽,那么,他告诉陆小凤“义庄”两字,又是所为何事?   叶觉非还没有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做,负手站在玉天宝身边的玉罗刹已经转过身来,轻轻一笑,朗声道:“今晚还真是热闹,似乎,又来了两位客人?”   叶觉非微微一哂,随意道:“恐怕没有人想来义庄做客。”   “你怎么会来这里!”玉天宝已经听出了叶觉非的声音,猛地回过身来,眼含郁色,微微皱眉,当即惊道。   “天宝何出此言?”玉罗刹轻描淡写的打断了玉天宝的话语,轻声说道:“这位姑娘,刚刚岂不是已经来过一次,为何天宝口中,却仿佛这两位客人,只是误闯此地一般?”   玉天宝的面色微微一变,叶觉非这时候也已经反应了过来,玉天宝刚刚那话看似是冲动之间的随口一说,可是,却依旧是为了给她开脱,试图让她安然离开……   “好意心领!”叶觉非看向玉天宝,眨了下眼睛,坦然自若的说道:“看到你也无事,我便安心了。”   玉天宝闻言,只得摇摇头苦笑。   片刻之后,玉天宝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他并未往叶觉非这边走过来,却依旧挡在了玉罗刹面前,淡淡道:“你待如何?”   玉罗刹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异色,旋即,却是漫不经心的笑道:“天宝,中原一行,你倒是变了许多。”   玉天宝垂下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再无一点光亮,只是淡淡道:“我本就如此,只是你们从来不曾了解罢了!”   “那人是谁……”见到玉天宝的态度意外强硬,叶觉非并未上前,而是咬了下嘴唇,对身边的西门吹雪轻轻说道。   “……”西门吹雪即使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却并未开口说话,只是冷淡的摇了摇头。   玉罗刹似笑非笑的看着玉天宝,从小到大都被看在眼中的强大和威慑感几乎扑面而来,那种如同实质的锐利视线,让玉天宝几乎心下一颤。   随即,玉罗刹的目光却扫向了叶觉非和西门吹雪两人,他的眼神里瞬间闪过一次微微的诧异,却稍纵即逝,随后笑道:“陆小凤居然不在?”   西门吹雪素来话少,性子更是冷漠,对于这种陌生人的问话,自然是叶觉非开口反问了一句道:“你找他有事吗?”   玉罗刹含笑道:“小姑娘你是?”   “我的朋友。”玉天宝抬起头插了一句。   玉罗刹竟然也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对玉天宝笑道:“你倒是认识了几个不错的朋友。”   玉天宝道:“他们当然很好。”   “……”就这么被人截了话头,叶觉非也只是面上从容的微微一笑,毫不介意的模样。察觉到玉罗刹和玉天宝之间的暗潮汹涌,心中更是满怀戒备的盯着那边,手指握紧千叶长生剑只待随时出手!   “你们和陆小凤,也都是朋友?”   不等叶觉非回答,玉罗刹已经轻轻叹了口气,兀自笑道:“我早就听闻,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很会解决麻烦,不过,现在我才知道,你们这几个朋友,似乎都是如此。”   叶觉非面上不显,心中却在暗自腹诽,“都是如此”又是何意。陆小凤此时并不在,可是,这个人却一直在抓着陆小凤不放,反而,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的人是西门吹雪,而刚刚那个人看过来的一眼里,却分明在对上西门吹雪的时候,才闪过了一丝诧异之色。   “明年正月初七,昆仑山大光明境还有一场盛会,小姑娘可有兴趣?”玉罗刹含笑说道。   犹在腹诽的叶觉非微微一怔,不明白为什么那人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的头上,虽然很想直接说一点兴趣也没有,不过,还是状甚不经意的浅笑婉拒道:“昆仑一脉冰海雪原,我江南人士本就畏寒,北地寒冷已经难耐,雪原风光,觉非实在是无福消受了。”   “觉非……”玉罗刹在心中轻轻的念过这两个字,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视线扫过站在旁边始终一言不发的西门吹雪,神色莫测,也没有再说其他。   反而是玉天宝,面色苍白如纸,不过是这几日,身体竟有几分孱弱一般,神色却意外平静的对叶觉非说道:“陆小凤是去找蓝胡子和方玉飞了吗?”   叶觉非点了点头,道:“你知道?”   玉天宝颇为古怪的一笑,冷眼瞥向玉罗刹,便是陆小凤没有怀疑到银钩赌坊,玉罗刹也会推波助澜,利用陆小凤之手解决掉方玉飞。   不过也好,如此一般,虽然依旧是被人利用,可是,仅此一次,也算是将玉罗刹打发干净,又能让陆小凤看清方玉飞的伪装,总比之后,再被飞天玉虎以朋友之名利用算计得好……   ☆、第117章   “罢了,既然你的朋友们都来了,天宝不妨和他们一起走吧,就不用陪着我这个老人家了!”玉罗刹忽然开口道,轻轻的拍了拍玉天宝的肩膀。   看着玉罗刹那张没有留下丝毫年岁痕迹的面庞,叶觉非僵硬的扯了扯嘴角。   背后的义庄依旧火光冲天,然而,就在众人的视线里,玉罗刹的身影却仿佛渐渐溶解在了雾气之中一般,变得淡薄而不可捉摸。   若非之前亲眼所见,这个人的存在和离开,竟然都如同鬼魅一般,飘渺而神秘。   一直等到玉罗刹的身影自雾气中消失,叶觉非才收回了视线,心中的怀疑却不见丝毫。   然而正在此时,一直站在玉罗刹身边的玉天宝却突然倒了下去。   叶觉非心中一惊,瞬间便一招“玉泉鱼跃”掠身至了玉天宝身边。   之前映着火光不显,此时到了近处,叶觉非方才发觉,玉天宝那张脸上,竟似毫无血色一般。   叶觉非蹲下身来,直接伸手扶了一下玉天宝的肩膀,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以免他因身体无力而再次摔倒在地,另一只手的手指也已经按在了他的脉搏上,感受到他身体里真气极为紊乱,四处冲撞,惊道:“你受伤了?”   玉天宝却平静的摇摇头,“不碍事。”   西门吹雪此时也已经走了过来,同样低下身子,接过了玉天宝被叶觉非刚刚诊过脉的那只手,探了探他的脉搏,清冷漠然的眼眸里飞快的闪过一丝诧异之色。   “不是中毒……”西门吹雪沉吟片刻,方才冷冷的说道。   医术只学了个半吊子的叶觉非,能看出玉天宝的此时的情形虽不乐观,但也并不致命,可是,玉天宝这般真气紊乱的原因,一时之间她却无法分辨得出,听西门吹雪所言,稍稍松了口气,随即便摸出了几小瓶补气回血的药丸,全部塞到了玉天宝的嘴里,只当是聊胜于无吧!   “刚刚那人,便是西方魔教的教主玉罗刹?”西门吹雪冷冷开口道。   玉天宝缓慢的点了点头。随后抬起头对着叶觉非微微一笑,示意她帮忙扶一把自己站起身来。   叶觉非轻轻的“嗯”了一声,毫不费力的站起身,连带着手上稍稍用力,若非玉天宝身形比她高,恐怕,玉天宝就不是被扶起来而是直接被她给拎起来了……   虽然很想问,玉天宝身为西方魔教的少教主,为什么面对应该是他父亲的玉罗刹态度会这般诡异,不过,见玉天宝面色苍白孱弱,显然身体还有些不适,叶觉非也就把那些询问的话都咽了下去,只是神色如常的轻声道:“先回城休息吧!你身上的伤势,恐怕还得再寻郎中诊治一二……”   对此,玉天宝的态度却依然只是微微苦笑,道:“我身上的伤……并不妨事,觉非不必担心。”   西门吹雪看了玉天宝一眼,这才冷冷开口道:“有人把几道内力通过穴道强行注入,引得你身体里真气激荡失控,稍不注意,恐怕便会伤及内里……”   叶觉非扶着玉天宝胳膊的手指突然用了下力,很快却又松开了手。   “下手的人,是玉罗刹?”西门吹雪那张冷若冰雪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的表情,虽是问句,由他冷冷的说出来的时候,却仿佛莫名之间便多了几分笃定的意味。   玉天宝本就是强行压下体内四处涌动失控的真气,不至让自己走火入魔,此时身体十分脆弱的玉天宝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人狠狠掐了一把,顿时痛得有些呲牙咧嘴,随后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骤然听到西门吹雪的话语,玉天宝原本十分生动的表情,反而又很快冷了下来,微微侧过头来,看了叶觉非一眼,然后才事不关己般的淡淡道:“是。”   “……”叶觉非不禁皱起眉梢。刚刚的疑问,此时已经完全无需开口,若是玉天宝真的是玉罗刹独子,除非玉罗刹神智失常或者是这对父子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否则,恐怕再没有哪家父亲能对儿子下这般毒手!   玉天宝英俊而清隽的脸上,蓦然浮现出一丝极其凉薄复杂的笑意来,却并没有多少怨恨之色,只是摇摇头笑道:“他无意取我性命,如此行事,只不过是让我这些天乖乖去养伤,老实安分一点,别再出手坏了他的大事!”   叶觉非若有所医,直接开口问道:“陆小凤呢?”   玉天宝摇了摇头,“放心吧,陆小凤他也不会有事的。教中内部各方势力正暗潮涌动,虽然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握之中,不过,将那些势力全部清理一遍也需要好一番功夫……连我他都放过了,玉罗刹不会在这个时候,反而在中原武林树敌。”   “西方魔教少教主?”西门吹雪冷冷看向玉天宝,他虽然并不清楚罗刹教内部事务,可是,单看玉罗刹和玉天宝之间的波诡云谲,也能知道,这对“父子”之间恐怕另有隐情。   玉天宝有些苦涩,却又有些释然的一笑,“曾经我以为我是,如今才知道,我也只不过是玉罗刹手中的一枚准备好的弃子,亦或是一个挡箭牌罢了!”   听到这个消息,叶觉非和西门吹雪面上不显,心中却俱是一震,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种心思,不过,如此一来的话,玉天宝在这之前的诸多防备,玉罗刹先是诈死而又现身后对玉天宝的态度之诡异,甚至是岁寒三友在玉罗刹死后的所作所为,种种违和之处,也算是说得通了。   “他想要什么?”叶觉非扶了一把玉天宝,一边缓慢的往城中走去,一边微微蹙眉,开口询问道。   “肃清教中势力……玉罗刹活着的时候,自然能够压制住教中的人马,可是,罗刹教多年经营,势力早已庞大得超出想象。待他百年之后,罗刹教的势力可不是那么好接手的。”玉天宝神色淡淡,然而,除去内伤颇重导致的面色苍白,和叶觉非说话时琥珀色的眼睛里带了几分笑意,倒也显得轻松起来。   “——也算是为他真正的继承人铺路吧……”半响,玉天宝自嘲般的笑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这话说出来,叶觉非也不好继续往下接了。   至于西门吹雪,本就性子冷漠,玉天宝于他,此前更是只见过一面,连话都没说上一句,关系比之陌生人也没亲近到哪去,若非叶觉非也在,恐怕他根本不会多看玉天宝一眼。   叶觉非三人回到姬冰雁重新安排好的住处时,已经是寅时将尽。天色虽然依旧沉暗,可是,远方的地平线处,已经开始略微浮现出一丝鱼肚白。   院中干枯的花枝上笼着一层寒霜,正院里,姬冰雁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后,方才睁开眼睛,想来同样是一夜不曾安睡。   然而此时,陆小凤却依旧还没有回来。   “觉非,你回来了。”姬冰雁总算是稍稍舒了口气,他在这里等了一晚上,也担忧了一晚上,用手指按了按有些抽痛的太阳穴,如今,叶觉非总算是平安无事的回来了。   “——这位便是玉天宝玉公子了。”姬冰雁自然也看到了那个面色有些苍白病色的年轻人,此前虽然并未见过真人,不过,整天看到和玉天宝那张脸一模一样的易容面具,对于姬冰雁来说,这张脸也称得上熟悉了。   “这是西门吹雪。”见姬冰雁看向西门吹雪时稍稍顿了一下,叶觉非索性直接解释了一句。   “西门庄主,久仰。”姬冰雁也是知道,西门吹雪唯一的朋友,便是陆小凤了。只不过,陆小凤的朋友如今却是和叶觉非、玉天宝一起回来,虽然有些意外,不过,想来陆小凤那边也平安无事才是……   片刻间,姬冰雁已经喊来了小潘,见玉天宝面色不妥,似有伤在身,更是立刻让人去请郎中过来。   反倒是西门吹雪,竟突然开口道:“你现在真气冲撞,还需自己慢慢压制缓解,药石之用,只在其次。”   叶觉非自己小声喃喃了一句:“我记得陆小凤说过你医术很好,江湖中怕是难有人能出其左右……”   “……”西门吹雪闻言,顿时看向去一眼,只不过叶觉非却是正低着头,把自己身上带的几瓶药物整整齐齐的摆在了桌上,并没有注意到西门吹雪望过来的视线。   摆弄来摆弄去,也只有那么几瓶回血的药物,叶觉非微微皱着眉想到,玉天宝现在的状况,补血丹之类的给他吃了估计也没什么用处,反倒是上品疏络丹一类的应该很有些奇效……   只可惜,她出身藏剑山庄,因修习的内功较为特殊,疏络丹、活络丹之类的药品自己根本用不上,所以,那些方子,她就算不小心见过也从来没记住过……   玉天宝也只是笑笑,摆摆手对姬冰雁道:“多谢姬老板好意,我的伤势,自己歇息几日便好了。”   然而,当他看向西门吹雪时,那双从来温柔似水的琥珀色眼睛里,却浮现出几丝凉薄的笑意,没有多少感谢之情,反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莫测。   ☆、第118章   当陆小凤从玉罗刹处知晓关于玉天宝真正身世的秘密后,随着玉罗刹的一切目的达成然后离开,他也只得带着满心怅然,眉宇不展的回到了姬冰雁处。   玉天宝因为身体不适,仍旧躺在床榻上闭目休息,西门吹雪却在院中树下缓缓的擦拭乌鞘长剑。   陆小凤走进来的时候,看到西门吹雪,便知道觉非也无恙,总算是心下稍稍松了口气。   还不等他开口,西门吹雪已经淡淡道:“玉天宝在屋中,叶觉非和姬冰雁已有事离开。”   陆小凤一怔,甚至都没顾得上问叶觉非和姬冰雁又去忙什么事情,直接上前一步追问道:“你们找到了玉天宝?”   “……”西门吹雪本就不欲多言,只是朝着玉天宝所在的房间微微颔首示意。   不过好在陆小凤也甚至他的习惯,刚刚那句话,只不过是下意识之间的本能反应。   见西门吹雪给他指明了方向,陆小凤顿时心中大定,脸上也重新浮现出了笑容来,和西门吹雪随便说了两句话,便急匆匆的进了屋子。   “玉天宝!”陆小凤直接惊喜的叫道。   因为内伤的缘故,玉天宝本就睡得极不踏实,被他这么一喊,自然是立刻便睁开了眼睛。   “你——”陆小凤嘴唇动了动,想到玉罗刹对他的所言,一时间又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玉天宝虽然受伤,不过,察言观色的眼力却丝毫不弱,微微一怔神,便已经反应了过来,淡淡一笑道:“你知道了?”   陆小凤先是一惊,然后才面容有几分复杂的点了点头。他之前的确不曾想到,原来玉天宝也早已经知道内情……   玉天宝摇着头笑笑,虽然还有伤在身,不过,总算是放松下来,睡了一觉缓过神来,再回忆起当初几乎令他痛苦不堪的事情,竟也不觉得有那么难堪了。   “我非玉罗刹亲子之事,说起来,我会早早发现,还是因为你的缘故!”玉天宝坐起身来笑道。   陆小凤有些惊奇道:“我的缘故?我怎么不知道!”   玉天宝提醒道:“妙手朱停,之前在我手中的那块假的罗刹牌,便是出自朱停老板之手,我也是见到老板娘的模样之后,才发现那罗刹牌的真伪的……”   陆小凤顿时怔住,半响,才摇摇头笑道:“原来如此。”随即又道:“那真正的罗刹牌呢?”   玉天宝只是一笑,“或许在玉罗刹手中,又或许早就被他交给了他自己的儿子,谁知道呢?”   陆小凤长长的舒了口气,也不再提罗刹牌和西方魔教的事情,简单的和玉天宝讲了自己找去银钩赌坊之后,恰好碰上方玉飞和方玉香两人内讧,蓝胡子也死于他们两人之手,再然后,便是玉罗刹的出现了……   玉天宝只是静静的听着,得知岁寒三友亦已经死于玉罗刹之手后,心中便也明白,这件事,若是再无其他变故的话,便也暂且尘埃落定了。   只是,若是他不曾猜错的话,那位真正的少教主,恐怕依旧和叶觉非、陆小凤等人渊源甚深……   只不过,既然现在玉罗刹并未出手伤及陆小凤和叶觉非,显然是多少有些顾忌亲子的想法,那么将来,应该也不会随意对他们出手了……   想到这些,玉天宝也是心中既定,索性将这一切猜测尽数掩埋心底,再不肯提起。至于玉罗刹打算什么时候再认回亲子,甚至于,以那人冷淡漠然的性子,人家会不会再认他,都还是未知之数,此时倒是无需多虑了!   玉天宝的脑海中飞快闪过许多念头,最终,却只是释然一笑,温和道:“不管真正的西方魔教少教主如何,至少在众人眼中,玉天宝已死,以后,我便也和那些事情无关了。说起来,中原地区繁华热闹,就此度过余生,也绝非憾事。”   见玉天宝似是真的不在意那些旧事,陆小凤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开怀道:“你能看得开、放得下,当然最好!年关将近,北地寒冷,等觉非和姬冰雁回来了,你再养养伤,等你伤势好了,我们不妨一起南下,正好在江南一起过年!这么久都没有消息,花满楼也很担心你。”   玉天宝笑着道了声“好啊!”顺势便将话题转向了觉非和姬冰雁一起出门上面,解释道:“这些事情也算是终于尘埃落定,觉非和姬老板因为我的事情,也耽搁了好些天的功夫。现在旁的事情忙完了,他们两人便去北边的伐木场查看木材了。我听姬老板的意思,似乎是觉非需要一大批木料建造屋子。”   陆小凤这段时间一直忙得天翻地覆,甚至都没腾出空来去花满楼的小楼中喝两盏茶灌几杯酒,自然还不知道,由花满楼帮忙牵线搭桥,叶觉非已经和花家的主事人商量妥当,凭借之前从石观音、宫九等人手中弄来的大笔银钱,直接买下了西湖风景秀美的一块地,藏剑山庄的建造,也已经开始提上了日程。   当下,陆小凤摸了摸嘴唇上那两撇修剪得整齐漂亮的胡子,忍不住好奇道:“建屋子?觉非想要建什么屋子,还千里迢迢的从北方运送木料……”   “这个,大概你需要去问觉非本人了!”玉天宝也只是听叶觉非和姬冰雁随口一提,详细情形,同样不甚了解。   叶觉非和姬冰雁一大早就出去,等到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十分。   终于松了口气放下心来的陆小凤舒舒服服的睡了一整天,晚上醒来,正饥肠辘辘的琢磨着去厨房找些饭食的时候,正巧看到了回来的叶觉非和姬冰雁两人,他们两个忙碌了一整天,脸上竟然没有丝毫疲惫之色,甚至还遇到了些好事般,俱是笑意盈盈的模样。   “看来你们两个买木料的生意,很是顺利?”陆小凤托着下巴,瞅着叶觉非和姬冰雁神采奕奕的模样,笑着打趣道。   姬冰雁这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懒洋洋的回道:“抬价的、搅局的、找事的都不见了,这趟生意谈得当然顺利。”   “哦?”陆小凤眼神微微一动,想起了玉罗刹口中提到的黑虎堂的主人飞天玉虎,也就是自己曾经的好友方玉飞……   叶觉非直接笑着回答道:“北方本来是黑虎堂的势力,如今,他们中间好像出了什么乱子,几股势力鹬蚌相争,反倒是便宜了外人——我那批木材的价,就是他们主动给压下来的,你说开不开心?”   说完,朝一直静默不言的西门吹雪点点头示意,然后便背着轻重二剑,径直回了屋子梳洗,先换掉忙了一天后弄得免不了沾染尘土木屑、显得风尘仆仆的衣物,然后才出来悠然自得的找吃的。   陆小凤没来得及问叶觉非建造房屋是怎么个回事,想起更早之前,叶觉非说过她需要很大一笔钱的事情,满心好奇,索性便直接抓着姬冰雁问了起来。   这种事情又不是什么秘密,姬冰雁干脆叫来小潘,连叶觉非让他帮忙买金木料砖瓦时提供的一部分藏剑山庄的图纸都拿了出来,直接糊在了陆小凤的脸上给他看。   陆小凤对于建筑图纸并不熟悉,不过,单看那间庄院里的九曲回廊小桥水榭几乎圈去了杭州的大半个西子湖畔,也知道叶觉非“建房子”的手笔是何等之大了,当下便抽了一口冷气,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这是杭州西湖?”   姬冰雁点了点头,甚至还好心的在图纸上指了指几个具体的西湖景致,告诉陆小凤道:“这里是九溪十八涧,右边这里虎跑泉和虎跑山庄,右上角挨着西湖的是山庄的主建筑,左边这一圈,觉非还没说是要做什么,不过看她要的那些石料,大概也不是什么普通的院子了……”   等到姬冰雁也进屋之后,陆小凤手里还抓着那张图纸有些呆愣。   意识到西门吹雪正用一种难得诧异的眼神瞥过来,陆小凤忍不住打趣的苦笑道:“你那万梅山庄几乎绕下了整座山,觉非的这座庄园,却是建在了半顷湖水上!”   西门吹雪原本极为冷淡漠然的脸上,竟然突然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因为他极少笑,即使身为他唯一的朋友,难得碰到西门吹雪微笑的时候,陆小凤也有那么一瞬间的讶然。   西门吹雪手中握着那柄形式奇古的乌鞘长剑走了过来,从善如流的拿过了陆小凤手中的图纸,看了看,略微沉吟片刻,然后便有些惊讶的笃定道:“这块地方,临水环绕,又有平地巨石……看着图样,似乎是想要搭建铸剑之所?”   陆小凤稍稍愣了一下。   西门吹雪好奇道:“觉非懂得铸剑?”   陆小凤想了想,然后才摇了摇头,道:“铸剑?我似乎记得,觉非手中那柄从不离身的千叶长生剑,便是她大师兄亲手所铸!至于觉非自己,倒是不曾听她提起过铸剑一事……”   西门吹雪低头看着手中的图纸,脑海中却不由得想起来觉非曾经对他说过,她的大师兄,比她自己厉害,也比他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更厉害些……   西门吹雪脸上刚刚的笑意瞬间消失,又是一副远山冰雪般的孤绝冷漠。   ☆、第119章   黄昏时分,夕阳醉人。   从北方回来,一直到了扬州城后,才和叶觉非分开的陆小凤正拉着玉天宝,一起到了花香沁人的百花楼中。   花满楼正立在窗前的夕阳下,动作轻柔的给一株花浇水。   “花满楼!”陆小凤人还未至声已先到,还在楼下的时候,便直接大声说道,瞬间打破了小楼的平静宁和。   好在花满楼也从不介意这些,闻声只是轻轻的放下手上的东西,转过身来柔声笑道:“只听脚步声,我就知道是你。”   略微停顿了一下,花满楼仿佛能够看到一般,视线转向了玉天宝所在的位置,微笑道:“玉公子,你回来了。”   “多谢花公子挂念。”面对自己当时收留自己、却被自己不告而别的花满楼,玉天宝拱了拱手,温声说道。   陆小凤完全不当自己是客人,在花满楼和玉天宝说话的时候,已经十分驾轻就熟的端了茶水来,坐在桌边如牛嚼牡丹一般一口气喝下去大半,解了渴之后,才舒缓了口气,转而和花满楼闲聊家常道:“马上就过年了,你怎么还没有回家?花伯母难道不曾派人来寻你?”   花满楼无奈笑道:“玉公子留书离开,你和觉非又都不在扬州,而且也没有个消息过来,我总想着,还是等等你为好,说不定哪天,你就自己又出现在我这小楼中了,如今看来,我倒是猜个正着。”   知道花满楼是担心他才留在百花楼中等消息,陆小凤心中也有几分感动,当即笑道:“如今人也见到了,大家都安然无恙,你也可以放心的回花家过年了!”   花满楼点了点头,又略微揶揄的柔声笑道:“前几日大哥和三哥过来的时候,也曾提到,母亲还特意问过,你今年要不要也一起去花家过个年。”   “……”想起花家伯母那喜欢做媒的爱好,尤其花家本就是世家大族,交友广泛,到了过年的时候,各家的主母小姐免不了要去做客。   想到这里,陆小凤也不禁有些变了脸色,毕竟,花伯母不但操心自家儿子的婚事,连他这个晚辈的婚事也免不了要被拿出来数落一番,当即摆摆手,笑着拒绝道:“你们一家人过年,我可不去打搅,等年后我再去拜见花伯父。”   花满楼自然能猜到陆小凤的心思,也不故意为难他,只是笑着摇摇头,然后又道:“那你和玉公子可有什么打算?还是说,今年过年,就决定留在扬州了?”   陆小凤随意道:“就留在扬州过完年好了,到时候少不了还是要得在你这百花楼中借住了。”   花满楼笑道:“之前玉公子住的那间客房还在,你的屋子自然也是有的。”   陆小凤也不意外,只是笑道:“那敢情好。正好觉非也是一个人,等到了过年那天,我和天宝直接去她那里蹭吃蹭喝,倒是也省得一个人寂寞。”   花满楼听了,有些哑然失笑,摇摇头不再和陆小凤贫嘴,转而说起了他们不在的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   叶觉非这一路上,虽是和陆小凤、玉天宝等人一路同行,不过更多的时间还是在处理自己的事情,早就和姬冰雁谈妥了木料以及其它一些修建山庄需要的建筑材料的事情,也是在这一切都办妥之后,她才回到了扬州城的小店中。   年关将近,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着收拾过年的东西,店里的生意也就变地十分清闲。叶觉非回来之后,看着小伙计把店铺打扫的干干净净,正趴在柜台上打盹,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干脆利落的和小伙计对过账之后,便直接给他们各自包了红包,然后让两人各自回家去,和家人一起过年了。   等到小伙计离开之后,界面上的古玩字画店连同那个小小的后院,便只剩下叶觉非一个人了。   回了房间,洗过澡换了身衣服之后,叶觉非也没兴致自己一个人再把家里细细致致的打扫一遍,随便弄了些吃的,便是独自一个人在院中树下不厌其烦的练剑。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轻剑游龙,翩然千里。   孤身一人之时,有剑相伴,倒也不寂寞了……   等到除夕那日,借住在花满楼的小楼之中,顺便也每天帮他给花草浇浇水的陆小凤和玉天宝,等到傍晚的时候,终于按捺不住的拎着些礼物找到了“古往今来”那家小店的后院。   可惜,院中竟是一片黑暗,门前的两个灯笼虽然挂了,却并没点亮。   陆小凤和玉天宝对视一眼,皆有些不明所以,轻轻的推了推门,也是门户紧锁。   无奈之下,陆小凤和玉天宝干脆直接纵身施展轻功,跳过了院墙,到了后院之后,来回绕了两圈,摸进厨房之后,发现灶膛冷落,锅碗瓢盆也只是孤孤零零的摆放在那里,没有半天开火做饭的意思。   以为能过来蹭饭,然后一起过年守岁的陆小凤和玉天宝,瞪着叶觉非家中这杳无人迹的冷落模样,都有些发懵。   “觉非不在家?”陆小凤的音调里有些诧异。毕竟,大过年的,他们两个这一路上走来,街上都没见过几个人,偶尔有个路人,也是披着一身风寒急匆匆的想要回家……   “她是不是回家了……”玉天宝也有些犹豫不决,他是知道,这里只是叶觉非自己买下来的一个小店加后院,严格来说,还真不算是叶觉非真正的“家”,但是,叶觉非究竟家在何处,却是无人知晓了……   “没听她说过有回家的意思啊……”陆小凤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瞅着空旷冷情的厨房发怔。   “或者去拜访别的朋友了?”玉天宝想了想,又提出了一种可能,“我记得,觉非买下西湖畔的那块地,是花家经手的,她会不会去拜访花家了?”   就像是他和陆小凤两个人觉得冷冷清清的,便想着来叶觉非这里凑个热闹,若是叶觉非也有类似的想法,倒是不足为奇了。   陆小凤看了他一眼,嘴角不自觉的微微抽了抽,然后摸了摸嘴唇上那两撇修剪得和眉毛一模一样的胡须,有些暗含深意的笑道:“我猜,花伯母肯定下帖子邀请过觉非,不过,她大概不可能会去的。就是要拜年,也肯定是年前,或者是年后花家的那些亲戚走完之后。”   看到玉天宝还想问,陆小凤拍了拍他的肩膀,兴致勃勃的笑着提议道:“我们是回去百花楼,还是干脆在这里,借用一下觉非的厨房,弄些年夜饭?”   玉天宝沉吟片刻,微微一哂,道:“闯进别人家里,还反客为主,真的好吗……”   “我猜觉非不会介意的。”陆小凤轻松的说道,“等她回来,还可以一起吃!”   玉天宝见状,也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换了个话题,极其无辜的说道:“你会做饭吗?”   陆小凤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身为一个四海为家的风流浪子,很多时候,除了自己之外,就没有别人能够照顾自己了。认真说起来,不只是做饭,流浪这些年,其实陆小凤还会很多别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主意打定,陆小凤和玉天宝,就这么自动自发,反客为主的在别人家里煮了一顿年夜饭。   当然,主要是陆小凤撸袖子动手,玉天宝顶多能够帮忙切个菜端个盘子,剩下的,根本是就连烧火都烧不利落……   而他们一直在等的这座房子的主人叶觉非,却是一直到鞭炮的声音一阵又一阵的想起,守岁的烛火燃尽,一直等到除夕夜过去,也并未回来……   叶觉非画中的那座藏剑山庄,时至今日,也不过才建造出一个庄园的轮廓。   除夕夜晚,家家户户围坐在一起煮饺子吃年糕的团圆之日,叶觉非却是孤身一人,背负轻重两柄剑,手中拎着两壶酒,裹着一袭披风,清清静静的走到了还未建成的藏剑山庄之中,就那么坐在天泽楼前的石阶上,看着远山寂寥,湖水映波,听着寒风过处,清泉击石之声。   “古往今来”那座小店和后院,从来都不是她的家,只有藏剑山庄这里才是。   叶觉非坐在石阶之上,听着远处传来的热闹的炮竹声,时不时的,天空中也会炸开大片的璀璨烟火。   时间久了,叶觉非也有些微微的恍神,忍不住的想着,这是她莫名其妙的来到这里之后,过的第一个新年。也是从小长到这么大之后,第一次没有和师父、师兄他们一起过年。   小师兄叶凡少时离家,也不过是前几年才终于回来。还有小师姐叶婧衣,时至今日,仍在江湖漂泊……   便是她离开的这些时日,小师姐终于回家了,偏偏又赶上自己不在了。   这么一想,藏剑山庄这么多年的除夕,竟是总有人缺席,想到这里,叶觉非不禁也有些怅然失笑。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最捉摸不定、也最让人怅然若失的,便是如此了。   天空中又是一片烟花炸开,龙凤呈祥,花开锦绣,五光十色。   唯独连一盏油灯火烛也不点、只有半顷星光月色、清冷如水的天泽楼前,人比烟花寂寞。   “石阶上冷。”一个冰冷的声音有些突兀的开口道。   叶觉非却是头也不回的回答道:“我不冷。”   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后,一个人已经穿着如雪的白衣、背着一柄形式极其古雅的乌鞘长剑缓缓走来。   “我没想到,今天竟然会在这里看到除我以外的人。”叶觉非朝着西门吹雪举杯,笑意盈盈,话虽如此,口气里却没有多少惊奇之意。   西门吹雪走到叶觉非坐的石阶下面两节,站在那里,依旧是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她。   叶觉非丝毫不以为忤,继续自顾自的喝酒,半响,才开口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西门吹雪沉默了一会儿,直接坐在了她旁边的石阶上,不答反问道:“这里便是你要建的那个庄园?”   叶觉非随意的“嗯”了一声,也不再继续询问西门吹雪为何而来,只是淡淡道:“藏剑山庄。”   “藏剑山庄?”西门吹雪缓慢的说出这四个字,眼睛却一直在凝视着叶觉非的侧脸。   叶觉非突然弯了弯嘴角,轻轻的笑了笑,转过头来,轻声回答道:“以心为剑,是为藏剑。”   西门吹雪淡声道:“好名字。”   叶觉非微微莞尔,漆黑的眼眸在清冷的月光下,清亮而深邃,浅笑道:“好名字吧!我也这么觉得。”   话音落下,又是一阵寂静无声。   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天泽楼前的石阶上,一个慢条斯理的小口饮酒,唇角笑意浅浅,眼神却幽深落寞,另一个则是轻轻的闭上了眼睛,听着除夕夜里,时不时的便会被烟花炮竹声声遮掩住的寒风声和流水声。   又过了一会儿,西门吹雪突然睁开眼睛,伸手将一个小巧精致的盒子递到了叶觉非面前,淡淡道:“礼物。”   叶觉非微微怔了怔,然后才笑着伸手接了过来。因为只有两人,这个所谓的礼物又来得太过突然,叶觉非拿过来之后,先是道了声谢,然后便索性直接将其打开。   盒子里面竟然是一支极其精巧的簪子,质地为金,几乎再没有别的珍珠宝石之类的点缀,上面的饰物,也是纯金打造的几片银杏叶。   看到那些极为细致的金色银杏叶,叶觉非眼睛亮了亮,将簪子拿在手中之后,还不忘把自己的千叶长生剑也抱在怀里,两相比对了一下,这支簪子上面的银杏叶,果然和她的剑上花纹极为相似。   “多谢,”叶觉非拿着那支簪子,极为真心实意的又重复道了声谢,然后才转过头来,看着西门吹雪冷淡的表情,有些腼腆不好意思的笑道:“可惜我现在没有合适的回礼……”   ——自己身上带着的玉佩之类的东西,还是身在藏剑山庄时,师父给的出师礼,肯定不能送给别人的。香囊荷包之类的东西,叶觉非身上很少会带香囊,觉得累赘,荷包里面是自己的银票,就更没法送了,再说了,银票什么的,她送了,人家也不可能会收……   至于簪子、玉佩、香囊、荷包之类小巧物品所代表的深厚含义,也因为叶觉非的态度太过洒脱坦然,愣是将其硬生生的忽略掉了一般。   “无碍。”西门吹雪淡淡道,他送礼物,本来也没想要什么回礼。   更何况,一份单纯的年礼,和相互交换过的礼物,本就意义相差甚远。以叶觉非的性子,也不可能会选在这个时候回礼。相比之下,她直接还给他几张银票表示感谢的可能性反而更大……   漆黑的夜空中,瞬间又炸开了一片的烟花,光影绚丽,火树银花。   叶觉非抬起头,静静的看着夜空中灿烂的烟火,微微眯起了眼睛。   又沉默了半响,西门吹雪突然开口道:“除夕夜,你为什么不回家去?”   叶觉非笑意清浅,漫不经心的随口反问道:“你不是也没有回家么?”   西门吹雪理所当然的淡淡道:“我家中本就我一人。”言下之意,自然是回不回万梅山庄都一样了。   叶觉非却是错开了视线,想着自己哪里是不想回家,明明就是想回去却根本就不知道怎么会,也根本就是回不去……   心下怅然郁卒,脸上却笑意盈盈,神来一笔般的轻声说道:“这里就是我家呀!”   西门吹雪尚有些不解,微微皱眉道:“这里?”   叶觉非欣然点头,极为确定的回答道:“就是这里,藏剑山庄。”   看着还只是略微有了一个布局轮廓、房屋根本还没建起来的藏剑山庄,西门吹雪也浅浅的弯了弯嘴角,那丝淡淡的笑意,竟似有几分讥讽一般。   好在认识的时间久了,叶觉非也知道他是什么性子,那张平日里几乎不会笑的冷脸,便是偶尔笑了,也总让人觉得像是在讽刺,简直可悲可叹……   叶觉非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好似有些漫不经心的说道:“等藏剑山庄建好之后,我请你来赏银杏树。”   平时只听说有赏花品竹的,还是第一次听说赏银杏树的,西门吹雪的嘴角,不以令人察觉的微微一动,转而淡道:“你似乎格外喜欢银杏叶。”   说这话的时候,西门吹雪的视线落在了重剑泰阿、轻剑千叶长生,以及那支仍旧被叶觉非拿在手里随意把玩着的金簪之上,这些事物上,无一例外的全都镌刻有极为精致的金色银杏叶。   甚至于,西门吹雪隐约记得,叶觉非以前穿过的几身衣裙上,上面若隐若现的刺绣似乎也是银杏叶的图案……   对于这句话,叶觉非却没有再次接腔,反而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才抬起头看看天色,微微一笑道:“已经过子时了,又是新的一年……”   说着,叶觉非掩去因漂泊他乡不得归而起的怅然落寞,又扬了扬手中的酒杯,笑意吟吟的轻道:“新年如意。”   ☆、第120章   等到叶觉非慢慢的喝完所有的酒,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了一丝鱼肚白。   近乎彻夜的烟花爆竹声也终于渐渐散去。   叶觉非坐在还未建成的天泽楼前的石阶上,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了一夜,在他旁边,西门吹雪竟然也这样无声无息的陪了她一晚。   虽然没有热乎香甜的年糕,也没有热腾腾的饺子,更是吹着寒风,连话也没有说上几句,然而,两个人坐在一起,一直静静的等到大年初一的天明,也算是一起守岁了吧……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叶觉非已经从还未建成的藏剑山庄,回到了“古往今来”那家小店门前,拿钥匙开了门进去之后,才赫然发现,同样喝了酒做了年夜饭,却久等不到叶觉非回家的陆小凤和玉天宝,正对着趴在桌子上,听到叶觉非开门的声音,才终于慢慢转醒,睁开了仍有些惺忪的眼睛。   叶觉非绕开明显喝多了的陆小凤和玉天宝两人,看着桌上剩下的酒菜,以及似乎是昨天夜里便温在锅里,此时早已经放凉了的饺子,嘴上是玩笑般的啧啧称奇,心中却免不了有些感动……   “陆小凤、玉天宝,过年好!”叶觉非绕回到桌边上,似笑非笑的瞅着刚刚从桌子上爬起来的两人。   陆小凤抹了一把脸,稍微回过神来,被叶觉非身上带进来的寒气激得浑身一激灵,瞬间便彻底清醒了过来。   玉天宝也已经清醒了过来,那张清隽而精致的脸上带着温柔笑意,主动打了个招呼道:“觉非,新年如意。”   陆小凤在桌边坐直了身子,单手托这下巴,摆出一副仔细打量的模样,侧着头看向彻夜不归的叶觉非,然后才也跟着笑道:“觉非,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啧,你身上带进来的这股寒气,这衣服披风都快要冻成冰了吧!”   叶觉非丝毫不以为意,坦然道:“你要是大冬天在外面吹上一夜的北风,你身上也会这么冷。”   陆小凤呆了呆,直接反问道:“干嘛这么折腾自己,有什么事情想不开?说出来也让人给你开解开解!”   叶觉非失笑,道:“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我只是喜欢坐在那里而已!”   ——就好像,还像小时候那般,和师父、师兄、小师姐他们一起守岁,即使夜深了懵懵懂懂的睡了过去,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依旧还会看到那些人的模样,仿佛她的这一生中,那些人都会在她的身边,不会缺席丝毫……   陆小凤忙着叶觉非抬杠打趣,未尝没有察觉到叶觉非心情隐隐有些低落,所以才以此让叶觉非开心些的意思。   这种时候,身边虽然还有朋友,却已经再没有家人的玉天宝也不好对此说些什么,便只是浅浅一笑,过年的时候,总还是要想些开心的事情……   微微有些走神的玉天宝回过神来,正巧注意到叶觉非自从进屋的时候,就一直拿在手里的那支点缀着金色银杏叶的簪子,便随口问了一句:“觉非,你这支簪子上的银杏叶,和你剑上的那些,似乎都是一样的?”   “嗯,的确很像。”叶觉非点了点头。   陆小凤仔细瞅了两眼,笑道:“和你的两柄剑上银杏叶一模一样的簪子,之前倒是没见你拿出来——”   话音未落,不经意间,陆小凤的视线正好瞥见了金簪上银杏叶的里面,似乎有一个极为小巧精致的梅花图案。   就像是每一个手艺师傅总会在自己的得意之作上留下一点属于自己的印记——包括陆小凤从小到大的好朋友朱停老板,也有这么个爱好。   陆小凤在看见那朵梅花印记之后,几乎瞬时就被惊住了,剩下的半句玩笑话,就这么硬生生的哽在了喉咙里,被他自己给咽了下去。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梅花印记,恐怕簪子的主人叶觉非都没去注意那些,可是,陆小凤分明记得,万梅山庄西门吹雪的印鉴上,也是这么一个类似的图案的……   抱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心情,陆小凤几乎是有些试探着开口道:“觉非,这支簪子是——”   “别人送的礼物呀!”叶觉非微微莞尔,随口说道:“过年的年礼吧!”手上还在轻巧的摆弄着金簪上的银杏叶,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注意到藏在银杏叶下面的那个小小的标记。   “谁家的年礼,会送一支簪子?”陆小凤盯着簪子上的那个小小的印迹,自言自语般的喃喃道,即使因为叶觉非的摆弄,那个极其微小而隐蔽的图案在陆小凤的眼中时隐时现。   “西门——”叶觉非刚想告诉陆小凤这个是西门吹雪拿给她的。   屋子外面,便已经传来了一个冷冷淡淡的声音,“是我送的。”   “居然真的是你……”陆小凤的话语,几乎是从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轻飘飘的飘出来,说着话的时候,他自己都已经被今天的事情惊得有些发懵了。   “西门吹雪?”叶觉非也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的望着站在门外,依旧是一身白衣如雪的剑客。   从藏剑山庄的地方出来的时候,叶觉非和西门吹雪便已经分开,各顾各的了。西门吹雪似乎还有别的事情要做,而没什么事情的叶觉非,便干脆利落的回到了古玩字画店这边。   叶觉非本来是打算随便用些早饭,然后便回房间,洗个澡直接躺下睡一会儿的,却没料到,开门就看到了正趴在桌上打盹的陆小凤和玉天宝两人。   想来,他们两人是昨天过来,找自己一起过年守岁的,偏偏却扑了个空,然后就直接在桌边喝酒,顺便也是在等她回来,结果就一直等到大年初一了……   “你怎么会这么快过来的?”叶觉非虽然犹有些惊讶,不过却已经把人让了进来,就连还震惊得有些晕晕乎乎的陆小凤,都往桌子旁边挪了挪,给西门吹雪腾出来一个位置。   西门吹雪的话语虽然依旧显得有些冷淡,然而,对于叶觉非的话,却几乎是有问必答了……   “有人告诉我,陆小凤也在这边。”西门吹雪的言下之意,似乎是在说,他是来找陆小凤的。   不过,对于这种说辞,陆小凤虽然没有嗤之以鼻,不过,却是背对着叶觉非,故意朝着西门吹雪微微挑眉,眼睛里的那抹戏谑之意,更是没有丝毫想要掩饰的意味。   陆小凤有些调侃的盯着西门吹雪冷静淡然,几乎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心中却是忍不住暗中嘀咕道:刚刚送完人家簪子,连新年守岁估计都陪着一起过了,才分开没一盏茶的功夫,就又自动自发的找上门来,还说是为了找我?这话说出去,恐怕连万梅山庄里那些从来是对西门吹雪唯命是从的人们都不会相信吧……   “昨晚的饭菜是谁做的?”叶觉非根本就没管陆小凤心中的暗潮涌动,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秉持着只看戏不说话这一原则的玉天宝,直接伸出来一根手指,往陆小凤的方向指了指,轻描淡写的来了一句道:“陆小凤做饭的本事还真不错……”   叶觉非闻言,也有些惊讶的看向陆小凤,她本来还以为,是陆小凤和玉天宝他们两个直接从酒楼里提了饭菜过来,或者,干脆就是找了个厨子动手,却没想到,竟然会是陆小凤本人。   陆小凤本来想接一句“许久未曾洗手作羹汤,倒是有些生疏了”来附和打趣的,瞅见叶觉非拿在手里的那支簪子,眼珠一转,便又把话咽了下去,还是有些啧啧称奇的忍不住的打量着看似平静的西门吹雪和似乎一切如常的叶觉非两人。   却没料到,没等陆小凤拿那两个人打趣,叶觉非已经相当随意的站起了身,微微一笑道:“我有些累了,想先回房休息一会儿,反正这里也没有旁人了,你们三个,便随意吧!”   说完,叶觉非便潇洒利落的出门离开,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被留在房间里的陆小凤有些反应不过来的看向叶觉非的背影,一直等到人消失之后,才没骨头似的瘫在椅背上,抬起眼皮瞅了瞅依旧面无表情的西门吹雪,重复了一句道:“那支簪子果然是你送的?”   西门吹雪微微颔首。   玉天宝单手扶额,微微摇了摇头,轻声念道:“何以结相于,金薄画——”   见陆小凤眼睛都瞪圆了,玉天宝果断收声,剩下的半句定情诗也不需要念了。   西门吹雪的心思,之前几乎无人察觉,然而,这支簪子送出来之后,却几乎是昭然若揭。恐怕,除了叶觉非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之外,剩下的三个人,都已经是心知肚明了。   不过,却也只可惜,无人能够分辨得出,叶觉非是真的不曾想到这一茬,还是行事坦然,故作不知了……   “看见那支簪子银杏叶下面的梅花印记,我就在奇怪,你怎么会突然想到送觉非礼物,而且还是一支簪子,难怪如此……”还处在震惊之中的陆小凤靠坐在椅背上,瞅着西门吹雪不动声色的模样,忍不住摇了摇头,还在自顾自的喃喃低语。   西门吹雪淡淡道:“叶觉非喜欢银杏叶。她的藏剑山庄中,也有几株银杏树,在修建小楼,临水回廊的时候,那些银杏树都被小心翼翼的避开了,更何况,她的轻重二剑上,也俱是银杏叶的图案。”   眨了下眼睛,陆小凤忍不住笑道:“说起来,我还以为你要抱着你那把乌鞘长剑过一辈子呢……没想到你居然会对女孩子感兴趣,而且喜欢的人还是觉非。”   说这话时,陆小凤还有些故意挤眉弄眼的,难得碰到西门吹雪露出这般心怀恋慕的年轻人的模样,除了为朋友开心之外,陆小凤也颇有些调侃戏谑的意思。   然而,西门吹雪的反应却是依旧冷淡而平静,垂眸淡淡道:“似她那般的人,理应与剑相合,而不该是如那许多寻常女子一般,嫁人后便是相夫教子,生生磨掉了她的剑意。”   陆小凤闻言,想了想,却是有些愣住了。   “嗯……这么说来,”一直安静的听着,没怎么开口的玉天宝突然出声插了一句,饶有兴趣的盯着西门吹雪笑道:“西门庄主送给觉非的那支簪子,图样便是仿照着她的千叶长生剑所打造的?”   西门吹雪闻言,微微颔首,心中却是有些困惑不解,玉天宝突然问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玉天宝以手握拳,轻轻的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然后才微微笑道:“西门庄主喜欢的,究竟是觉非的剑,还是觉非的人,这种事情,旁人是看不透的,庄主还是慎重些为好……”   陆小凤原本还在欣喜于一向冷情的西门吹雪,难得也有动了心的时候,甚至连簪子都送出去了。听了玉天宝意有所指、暗含担忧的话,却是心中一震。   陆小凤认识西门吹雪许久,自然知道,此前,他的生命里,除了剑,几乎很少再有别的东西,依照玉天宝所言,若说是西门吹雪因为叶觉非的剑法卓绝,方才把目光专注的放在她的身上,陆小凤是一点都不会感到奇怪的……   因为西门吹雪以往的行事风格,对于西门吹雪是因为“见猎心喜”,才渐而喜欢上叶觉非这种可能性,陆小凤完全是越想越觉得靠谱……   正如西门吹雪刚刚所言,在他看来,叶觉非的剑意很好,所以西门吹雪希望留住它,并且觉得,若是觉非随意嫁个男人,那份难得的剑意说不准就会在日复一日的油米柴盐中消磨殆尽,所以为了以防万一,西门吹雪决定娶了觉非……   略微愣神了一会儿之后,陆小凤顿时就被自己脑海里的推测给彻底惊呆了,如同一只要被人扔进开水里的大公鸡一样,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几乎是脱口而出道:“你不能只是因为觉非的剑法好,就打定主意想要娶人家啊!”   “……”本来是回房间之后,看到桌案上摆着的打算过几天派人送去江南花家,主要是给花家二老的礼单,叶觉非想到了之前承蒙花满楼照顾的玉天宝,便又折回来打算询问一句的,却没想到,人还没走到门前,就听到陆小凤面对西门吹雪时,这么掷地有声、堪称“晴天霹雳”的一句话。   叶觉非的嘴角有些忍不住的微微抽了抽,因为尚有些距离,料想屋子里的三个人并不曾听到她的脚步声,索性便又折了回去,权当做不曾听到罢了,也免得所有人为此尴尬……   叶觉非虽然心不在此,不过,有人送给自己一支簪子,而且,上面的银杏叶装饰,还是完全比照着自己的那两柄剑上的金色银杏叶悉心描摹出来的,纵使无情,面对旁人对自己这般细心细致的礼物,哪个女子心里能没有半点波澜?   更何况,叶觉非并非无情,便是之前从来不曾想到,看到簪子上面的银杏叶,心思自然也有些不自觉的柔软……   只可惜,恰巧又听到了陆小凤这句极其“振聋发聩”的“真知灼见”,叶觉非原本终于已经有些对上了的心思,瞬间便又循着陆小凤那诡异莫测、超脱凡人的思路,给彻底想拧了。   西门吹雪本就是爱剑之人,他对剑道一途的专注,更是被叶觉非看在眼里。西门吹雪和叶觉非两人虽然剑道截然不同,但是,对剑的喜爱,以及诚心于剑的心意,总是相通的。   如此想来,因为自己的剑术,西门吹雪才会对自己另眼相看,同样,也因为那些银杏叶,俱是自己轻重二剑上的装饰,以西门吹雪对剑的专注执着,记下堪称是当世无双的两柄剑剑身上的银杏叶图案,甚至能够不差分毫的描摹出来,也就显得不足为奇,甚至可以说是理所当然了……   相通之后,叶觉非也轻轻的舒了口气,转身脚步轻巧的回了房间,心平气和的在床上躺下身来,安心的闭上眼睛,打算先睡一觉再说。习武之人,虽然熬上两天并不碍事,但是,却多少有些伤神。昨夜是除夕,叶觉非心中想家,才会在天泽楼前的台阶上做了整整一夜。不过,身体终究是自己的,总要自己珍惜……   院中的落叶,被寒冷的北风舞起,带着几分萧瑟,却也随意而旷达。   果然,自作多情是要不得的!   能够认识这些,称得上是生死之交的朋友,彼此间能够以命相托,已经是人生幸事,又何必再奢求其他?   贪图太多,反倒不美,人生短短数十载,钻研剑道一途尚觉不够,又何必将心思放在那些儿女情长上,平白辜负了大好年华……   ☆、第121章 年后几日,店里的伙计还没有回来,修建庄园的工匠也都还在家中过年访亲,藏剑山庄的修建事宜,自然也就只能暂且搁下。 叶觉非一时间也清净了下来,除了清早还会去尚在修建中的藏剑山庄那边每日练剑,风雪无阻之外,剩下的时间,索性就待在屋子里,静下心来每日翻看从书局买来的厚厚两摞《旧唐书》和《新唐书》。 叶觉非初来明朝之时,大唐江湖中,安史之乱已起,长安、洛阳、潼关等地纷纷陷于战乱。 江南一代自古繁华,苏杭之地虽暂无战乱,然而,出身藏剑山庄和七秀坊的弟子,却也依旧为大唐百姓奔走,甘愿执起手中兵刃,以身试险,匡扶大唐江山社稷! 新旧唐书的记载中,皆无当初那些江湖侠士之名,叶觉非虽有些感叹,却也并不意外。 轻轻的翻过又一张书页,看着史书上用三言两句、一二十字记载的烽火连天,狼烟四起,想起战乱之中,逐鹿中原中流下的血,埋葬的枯骨,饶是已经距离那时很远的叶觉非,心中也不由得感概万千,只觉时光易转,物是人非…… 叶觉非来到此处之前,便是在秦皇陵中,与令狐伤争夺龙辇秘剑,却不料被令狐伤的金蛇剑意第七重所伤,肩膀、背上几道带着金蛇毒的剑伤,几乎深可见骨…… 而等她身负重伤再次醒来之后,却已经是远在山西太原的山林中,幸而被珠光宝气阁的阎铁珊所救…… 适时,中原大地仍旧乱世烽烟。后来,叶觉非在珠光宝气阁养伤的时候,便已经大致的翻过几页旧唐书,那时的叶觉非,满心都是数百年时光流转带来的山河犹在、物是人非的悲凉落寞。 直至今日,那时的黯然伤情犹在,然而,叶觉非即便依旧怀念往昔,却也能够坦然洒脱的面对现在了。 直到看到新旧唐书中记载的肃宗继位,安禄山身死,李光弼破太原龙城之围,中原山河战乱终于消弭,叶觉非也轻轻的舒了口气…… 纵览山河易转,百年旧事,也不过是只为天下安宁,四海升平! 因为江南花家愿意将西湖畔的那块地卖给她,其中又有花满楼的帮忙,叶觉非也因此对花家颇为感谢。 等到初七那日,叶觉非早早准备好的送给花家二老的年礼,也已经派人送去江南花家。 与此同时,风流浪子陆小凤却是和同样孑然一身的玉天宝一起,跑去了花家拜访。毕竟,陆小凤同花满楼交好,便是花家伯父伯母,也早与他熟识,简直就差把他也当成自家的儿子了。至于玉天宝,则是因为早前在百花楼借住之时,颇得花满楼的照顾。 到了初七,花家虽然依旧热闹,一副繁华景象,但是总归是不像前几天那般,人声鼎沸宾客不断。 陆小凤扯着玉天宝不放,未尝没有因为把玉天宝当成挡箭牌的意思。 毕竟,陆小凤自己和花家实在是太熟了,几乎快要算不上是外人,花家伯母对于“自家”的小辈,自然是十分关切,尤其陆小凤漂泊江湖,总是孤身一人。每次陆小凤前来,花夫人总是恨不得立刻给陆小凤找一个知冷知热的姑娘直接定亲然后让陆小凤娶了! 而第一次前来拜年的玉天宝,双方还不熟悉,自然就是个纯粹的外人了,当着外人的面,花夫人总不能把陆小凤扯过去对着陆小凤的耳朵狂轰拦着他的亲事的问题…… 对于陆小凤的遭遇,玉天宝知晓之后,一边有些忍俊不禁和幸灾乐祸,另一方面,却也十分感怀于华夫人慈母心怀,即使被念叨得有些心烦,却也着实令人感动…… 还在正月里,花家二老身边,七个儿子自然都在。陆小凤他们两个来了,家里就更热闹了。 然而今日,出乎陆小凤的意料,花夫人竟然没有继续跟他念叨哪家的姑娘人长得漂亮性子也好,年龄和他正合适的问题。 甚至于,花夫人在知晓玉天宝和花满楼有些交情之后,还特意吩咐了七童去招待玉天宝,然后又把剩下的六个儿子全部给打发了出去,最后,正堂里,竟是只剩下了花家二老和陆小凤一人。 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之后,看着花家二老眼睛里的殷殷笑意,陆小凤的后背上,冷汗顿时就冒出来了…… “小凤啊,”花夫人和花老爷子各据一边,就差把满头冷汗的陆小凤给团团围住了,这才慢条斯理的开口说道:“你也知道,七童性子虽然温和,却也执拗,他非要一个人住在杭州的那座百花楼里,也不让我们随便过去……” 陆小凤听了,已经是一脑门的问号,有些不解花夫人说这些是何意,毕竟,花满楼虽然双目不能视物,但是,他的武功不凡,细心也是有的,这些事情,花家二老自然也是知道的。 心里虽然奇怪,陆小凤嘴上还是连忙劝慰安抚,笑道:“您二老放心,七童他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们这些朋友时不时的过去叨扰七童,反倒是他在照顾我们了。” 花夫人和花老爷子互相看了一眼,两双眼睛更是一眨不眨的紧紧盯着陆小凤。 被两位老人家这么死死的盯着,完全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的陆小凤,后背上的冷汗更多了。 就这么四下无声的僵持了一会儿之后,华老爷子多少还有些抹不开面子,最后,还是始终放心不下幼子婚事的花夫人把心一横,一把揪住陆小凤不放,生怕他跑了,这才小心翼翼的开口,认真道:“小凤,你前些天也一直留在杭州城里,七童前些日子给他大哥消息说,有个姑娘想要西湖畔的那块地皮?” 陆小凤闻言,稍稍愣了一下,然后道:“那块地是是觉非想要,现在,西湖畔的那座院子都已经修建出一个轮廓来了。” 花夫人和花老爷子又对视了一眼,花老爷子捋了捋自己的胡子,这才开口笑道:“今天你和天宝过来拜年,那姑娘也派人送来了年礼,你伯母好奇,都去看过了,人家姑娘的心思就是细致妥帖。” “啊?啊……”陆小凤有些发愣的支吾着应了两声,然后才反应过来,也跟着一笑,附和道:“女孩子家的心思,总是比男人要细致些的!” 花夫人立时便笑嗔道:“我就说,家里整天只有七童他们这几个儿子,看着是热闹了,可是,儿子终归是没有女儿贴心!伯母当年就特别想要个闺女,之想着,若是有个那么一个小女儿,指定要放在手心里疼,上面又有这么多哥哥护着她,她这一生啊,都是安然无忧的,却偏偏没有这个缘分……” “嗯……啊?伯母说的是……”陆小凤已经有些跟不上花夫人的思路了。叶觉非就是心思再怎么细致、再怎么贴心,人家也姓叶不姓花啊! 再说了,花夫人虽然没有女儿,不过侄女外甥女总还是有那么几个的,实在不行,把亲孙女养在身边疼也是一样的啊…… 眼见着话说到这份上了,陆小凤还不开窍,花伯母也不跟他拐弯抹角了,横下心来,直接道:“前几个月,七童和你去了一趟太原,当时我就看出来了,七童怕是有些喜欢那个叫做上官飞燕的姑娘吧?” 陆小凤并不意外花夫人知道上官飞燕的事情。 当时,上官飞燕闯入百花楼,事情闹得并不小,然后又在百花楼中借住了几日,等到后来珠光宝气阁中又是一番变故,就是阎铁珊,也和三童五童他们有些生意往来…… 想到这些,陆小凤只觉得有些内疚,毕竟是因为自己,才让上官飞燕盯上了花满楼的。不过,上官飞燕的事情都过去大半年了,依花伯母的性子,也不能因为这件事和他翻旧账啊…… 花夫人也不管陆小凤心里在想什么,脸上更是没有丝毫不悦的意思,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为难得动了心,却遇到了上官飞燕这么一个孽缘的小儿子伤感,然后却是又露出了一丝笑意,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七童的心性一向温柔平和,便是碰到了上官飞燕,我知道七童也是看得开的。” “这是自然!”陆小凤点点头道,花满楼的心性善良舒朗,少有人能及得上。便是陆小凤,对此也是极为赞许的。 花夫人道:“七童在家里年纪最小,又从来喜欢侍弄那些花花草草,从来不喜欢插手家里的生意的。不久前,七童给他大哥来信,说有个朋友想要买下西湖畔的一块地,我们还都有些好奇,那个朋友是谁呢!” 陆小凤依旧没说话,只是眨了眨眼睛,他恍惚觉得,他好像渐渐的有些回过味来了。 花夫人继续道:“本来买地卖地就是一桩生意的事情,那姑娘当时也是按价交了银子,还又送了谢礼,中间还有七童背书。当时我们就觉得,这姑娘有礼数会做事,然后今天,又收到了人家姑娘派人送过来的年礼,礼数周到不说,还特别的记着别人的情分,真是个好孩子……” “觉非行事,一向恩怨分明……”陆小凤也只能随口附和着打着哈哈,就像当初阎铁珊救了她,即使还有伤在身,为了救下阎铁珊,她也毫不犹豫的扬剑站在了西门吹雪的面前。 “那姑娘的名字是叫做觉非呀!”花夫人有些欣喜道:“觉今是而昨非,是个好名字!” 陆小凤低咳了一声,故意小声解释道:“觉非的名字,大抵是出自‘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之意。” 花夫人断然道:“反正是个好名字,不过,人比名字更好!” “伯母说的是……”渐渐觉察出哪里不对的陆小凤,刚刚打岔没打过去之后,心中更觉不妙,已经有些不敢再往下接话了。 一直在旁边当壁画的花老爷子终于捋了捋胡子,笑呵呵的开口道:“小凤啊,我听说,七童在杭州的时候,和叶家那姑娘的交情也不错?” 陆小凤道:“觉非其实并不长住杭州的,她店里的生意,也都是交给伙计打理……” 对于陆小凤的辩白,花家二老直接当做没听见,两位长辈俱是笑吟吟的盯着他,给陆小凤带来了莫大的压力。 花夫人又轻轻的叹了口气,有些感叹道:“七童除了你们这些朋友,鲜少和别人交往了,我看他和觉非那姑娘的关系就挺好的。” 陆小凤已经被逼得快要哭出来了,最后挣扎着喃喃道:“七童心性善良,便是百花楼的邻居,没有人不觉得他好的。” 花夫人根本就不接陆小凤的话茬,最后,索性直接单刀直入的开口道:“伯母听说,觉非那姑娘也是自己一人吧?小凤啊,她一个姑娘家,虽然武功好,一个人住也没什么。但是,等到过年的时候,别人家都热热闹闹的,她自己一个人,也会觉得冷落……” 略微停顿了一下,花夫人最后拍板钉钉的说道:“要不,你就先悄悄的帮伯母问问人家姑娘的意思?” 陆小凤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绿了,心道,除夕夜的时候,觉非分明不是自己一个人的! --虽然有西门吹雪那么冷冰冰的一个人陪着在天泽楼前的台阶上吹了整整一夜的冷风,也不可能热闹到哪里去…… 难怪今年花夫人肯网开一面的放过他,没揪着自己不放的念叨成亲的事情,这分明是盯上了叶觉非了!只可惜花夫人和人家不熟,双方虽然有些人情来往,但是毕竟不像陆小凤那么亲近。 花夫人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儿子花满楼了。想到花满楼和陆小凤一样,同样至今未曾成亲,难得见他和叶觉非有些交情,心觉小儿子婚事有望的花夫人早就心里长草,连带着花老爷子也被夫人撺掇的有些动了心思。 只可惜,既然今年叶觉非已经派人送了年礼,本人估计是不会再亲自过来了,也难怪殷殷心切的花家二老按捺不住了…… 花家的院子,本就布置得极为细致巧妙,视野景观疏朗,花木扶疏。 虽是冬日,院中却依然有些花草盛开,翠意盈盈,露出几分春意。更有小桥流水潺潺,山石嶙峋写意,一步一景,美妙绝伦。 玉天宝有花满楼作陪,两人沿着九曲回廊随意散步,也说起了这些天的事情。 至于刚刚俱是被父母嫌碍事而赶出来的花家另外六个儿子,心思转得快的,已经互相交换了个眼色,算是心里有些底了…… “花夫人留下陆小凤,似是两位长辈意动,有话要单独说……”玉天宝和花满楼并肩而行,走过一段石桥之后,终于停下脚步,坦然开口道:“花公子可知晓,令尊令堂的心意?” 花满楼笑容温柔,的确不知道自己母亲打了什么主意,便只当是和往年一样,只是因为有了玉天宝这个客人,不好太过冷落,所以才暂且让自己招待客人,而单独把陆小凤留下,又在念叨着陆小凤年纪不小了,早该成家了的事情。 想到母亲的那些话语,尤其是天不怕地不怕一向最能招惹麻烦的陆小凤被人念叨得像只褪了毛的大公鸡般打蔫的模样,花满楼也不由得微微莞尔,委婉柔声道:“或许是,我母亲又在劝陆小凤早些成家吧……” 玉天宝听花满楼也是这般说,原本有些怀疑的心思顿时也放下了,不禁又想起了陆小凤非要和自己一起过来,就是要拿自己当挡箭牌的意思,却没料到,花夫人把自己的亲儿子推出来招待客人了,也没忘记关心陆小凤的人生大事,顿时也有些忍俊不禁,摇摇头笑道:“他这也是机关算尽,反倒把他自己给坑进去了!”   ☆、第122章   正月十五的上元佳节之后,各家各户过年的兴奋劲也渐渐淡了下来。   过年期间,叶觉非就这么一直一个人,或是在房间里看看《旧唐书》和《新唐书》,或是去还只有一个轮廓的藏剑山庄之中迎着风雪安心练剑。   等到年后,街上的铺子渐渐开了张,“古往今来”这家小店的伙计也已经回来了。   叶觉非此时的全幅心神几乎都放在了藏剑山庄的重建一事中,将小店交给那小伙计之后,自己虽然扔在杭州城,对此却是撒手放开,全然不管的态度。   平静的日子,一直延续到五月。   西湖畔杨柳堤岸绿意盈盈,正是风景明媚之时。雇来的众多工匠在藏剑山庄里也是卖力肯干,山庄最初的一个轮廓,已经变得渐渐丰实起来。   叶觉非这个雇主却并没有出现在那些工匠的面前,反而是在九溪十八涧的山泉巨石之上,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远远的望着渐渐被建起来的绕水楼台,原本荒芜而冷淡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几丝牵念和柔软。   热火朝天的工地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嚣。   叶觉非闻声微微皱起眉头,刚要起身过去,只见“古往今来”里的那个小伙计已经满头大汗的冲了出来,他的手上,还正拉扯着工匠中的头目,急道:“掌柜的呢?”   那工匠被他拽得一个趔趄,险些扑到在地上,还是旁边两个人伸手捞了一把,才没脸朝下的趴在地面上。   “今日并不曾看到叶姑娘过来。”那工匠站稳了之后,方才说道,“小兄弟去别的地方再找找?”   叶觉非一时之间也有些不明所以,见小伙计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索性便趁着小伙计往别处跑去寻人的时候,直接跟了上去,将人拦住,问道:“店里有什么事吗?”   “古往今来”那间古玩字画店并不大,所以除了叶觉非之外,便只有这么一个小伙计了。如今,小伙计跑出来找人,总不能是后厨的大娘过去帮忙开店了吧……   小伙计被惊了一下,旋即,脸上的惊恐表情便被庆幸所取代,忙不迭的道:“掌柜的,店里来了一群江湖人!”   叶觉非有些匪夷所思,来了几个江湖人而已,不解的看向小伙计。   小伙计喘过一口气,这才哭丧着脸说道:“他们、他们口口声声说要问掌柜的一些事情,可是,我看他们的态度实在是——”   来者不善!   不消那小伙计多说,叶觉非也已经明白,定然是那些江湖人的态度不妥,所以才把小伙计吓得急成这般模样。   叶觉非秀气好看的眉不由得皱了起来。   “我们现在回去瞧瞧,路上,你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详细说给我听一下。”微微停顿了一会儿,叶觉非又道:“他们是故意让你出来找我的?”   小伙计猛地摇头,虽然焦急,言语却还算干脆利落的解释道:“我看那些江湖人态度都十分凶悍,但是,却也并没有一上来就打打杀杀的,只是他们实在是不像好人……”   叶觉非听了,不置可否,只是更觉得莫名其妙起来。   年后的这几个月她都不曾出远门,一心只看着重建藏剑山庄的事情,即使偌大一个藏剑山庄,想要建好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可是,哪怕只是每天看到一丁点细微的变化,对叶觉非来说,也是一种十分满足的幸福感。   叶觉非带着小伙计回到自己的店里的时候,才发现,小伙计虽然所言不虚,那些江湖人的确气势汹汹、不似善客,可是,他们本身,却也同样紧张惊惶,凶恶的表情下面,难掩心底的不安。   叶觉非才一进门,打头的那个江湖人已经猛地站起了身。   ——“古往今来”前面的门店里,也就有两把椅子,这会儿,椅子都被从柜台后面拿了出来。   “叶姑娘!”打头的那大汉目光灼灼,眼神如鹰兀一般犀利,仿佛带着一股煞气一般。   小伙计站在叶觉非身后,还是又被这人吓了一跳。   “阁下是哪位?”叶觉非侧过头去示意小伙计稍安勿躁,然后才看向那大汉,慢条斯理的问道。   虽然和陆小凤关系不错,可是,对于如今江湖上知名的人物,叶觉非却远没有陆小凤熟悉。甚至于,对方找上门来了,她也看不出人家的来历……   那大汉怔了一下,然后抱一抱拳,略有些诧异的开口道:“叶姑娘不曾收到消息?”   叶觉非摇了摇头,淡淡道:“什么消息?”   那大汉面露尴尬之色,半响,才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道:“在下十二连环坞鹰眼老七,乃是中原镖局的保人,前些日,兰州城姬冰雁姬老板曾让中原镖局压过一趟镖,镖银便是指明要送到叶姑娘手中的……”   叶觉非初时还没有什么反应,听到十二连环坞这个熟悉的名字的时候,眼角却有些不自觉的微微跳动,虽然明知道这里的十二连环坞,和白帝城、宫傲等人的十二连环坞没什么关系,不过,叶觉非心中,还是微微有些触动……   然而,等鹰眼老七把话说完之后,叶觉非却立即反应过来,微微挑眉道:“这事我倒是知道,姬冰雁早就派人送过信。”   微微停顿了一下,叶觉非的语气已经变得有些微妙起来,微微挑眉道:“押镖的货物并未交到我的手上,中原镖局不曾出面,反而是镖局的保人亲自前来——如此看来,是我的那批货出了变故?”   鹰眼老七低头无奈道:“叶姑娘所言不假。”   正好这会儿店铺外面有个客人,刚一探头,看见店里面几个黑着脸的人,登时也不敢进本,扭头就溜了。   又丢了一笔生意……叶觉非在心中暗自腹诽道,干脆示意鹰眼老七等人往后院走,直接在院子的石桌旁坐下,只留了小伙计一个人在前面的店铺里继续看店。   “怎么回事?”叶觉非也没上茶,坐下之后,直接问道。   鹰眼老七等人这会儿功夫,也顾不上计较这些了,犹豫片刻,方才试探着开口道:“听闻叶姑娘和陆小凤陆大侠私交甚笃?”   叶觉非手下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抬起头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不答反问,毫不避讳地直接开口道道:“从哪里听闻来的?”   鹰眼老七扯着嘴勉强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更加尴尬了。   ——叶觉非人在江湖,除了机缘巧合之下,或是为了钱财,却甚少真的参与江湖中事,所以一直也没什么名气,不过陆小凤素来的声名赫赫,却是做不得假的。   玉天宝之前借住百花楼,这段时间没少和和陆小凤同进同出,不知道多少人好奇这位风姿俊朗的“玉公子”是何方神圣,同样,陆小凤偶尔会跑来“古往今来”找叶觉非,落在众多江湖人眼中,自然是以为陆小凤又结识了哪位红颜知己……   见对方一脸尴尬,叶觉非自然也没猜到鹰眼老七的心思,只当是他这个保人来为中原镖局做说客的,心中微微一哂,转而道:“阁下不是来为中原镖局失了镖一事来说项的吗,提陆小凤那家伙作甚?”   鹰眼老七小心翼翼的瞄了叶觉非好几眼,想着对方和陆小凤关系不菲,就算让她知道也不算什么大事,丢人就丢人了,终于横下心来,长长一叹,不无尴尬的解释道:“姬冰雁老板托给中原镖局的镖银,正巧和太平王府的一趟镖银一起,经太行,出潼关,期间中原镖局始终以一百零三位精英在旁护送,却不料,镖车行至太行山下的一个小镇上时,却连人带镖一同失踪……”   叶觉非挑眉,“一百零三个人连同镖车一起,不声不响就这么失踪了?”   听出叶觉非话语中的讽意,鹰眼老七却并未气恼,若非亲眼所见,这种事,他也不会相信的,甚至于,揣测是那一百零三人中途吃下镖银,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鹰眼老七脸色微沉,苦笑着摇摇头,沉声道:“我们搜遍了整个小镇,也只在小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的坑洞里找到了找到了崔诚一人,那时候,那已经是奄奄一息了……也不怪叶姑娘怀疑,可是,便是那小镇中,也没有人觉察出丝毫的异样,偏偏后来——”   “那个崔诚醒来之后怎么说?”见鹰眼老七的脸色愈发沉暗,叶觉非心里也稍稍起了些兴趣,见他语意含糊,索性直接开口问道。   鹰眼老七摇了摇头,沉声道:“他没有醒,就连安排好照顾他的两个人,也都死了!”   “杀人灭口,”叶觉非慢条斯理的说道:“如此看来,阁下身边,怕是有内贼吧!”   这一次,鹰眼老七却并未应声,良久,方才缓缓说道:“崔诚重伤后被安置在密室中,密室之外,无数死士彻夜把守,密室之中,除了三个死人,也再无旁人的踪迹!”   ☆、第123章   叶觉非听了,也沉默了一会儿。   鹰眼老七原本显得有些凶神恶煞的面上,渐渐露出一丝苦笑,缓缓说道:“内贼一事,我们自然也想过……可是叶姑娘,纵使我身边有那么一两个内贼,想要同时控制住密室之外的几十个好汉,却是绝无可能!”   “阁下还没有说,今日前来,究竟是所为何事。”叶觉非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有些突兀的换了一个话题,轻声说道。   鹰眼老七微微一怔,却很快回答道:“一是为了姬老板让中原镖局运送给叶姑娘的那批镖银,连同太平王府的镖银一起,如今,镖局中人已经在四处筹备那些银两!第二,则是前来询问叶姑娘,是否知晓陆大侠的下落?”   叶觉非抬头,有些诧异的瞅了鹰眼老七两眼,然后才开口道:“五月端午,陆小凤不是一向都会去卧云楼主人那里吃粽子吗?”   鹰眼老七道:“这个自然,只是——”   叶觉非不慌不忙的说道:“只是今天是五月初十,端午佳节已过,陆小凤此时,不是正在卧云楼中做客,便是刚刚离开卧云楼。”   微微沉吟片刻,叶觉非的笑容也有些漫不经心的,随意道:“陆小凤一向居无定所,他不来找我,我是不知道他如今在哪里的。”   鹰眼老七见状,也只得是无奈苦笑,心中哀叹。他从太行山下的那个小镇处寻来,本来是想着,杭州城中叶觉非之处,总算是比卧云楼近上许多,只可惜,今日听叶觉非所言,想要找到陆小凤的踪迹,估计还是得再去一趟卧云楼拜见卧云楼主人才行……   然而,还不等鹰眼老七起身向叶觉非抱拳告辞,叶觉非已经又瞥过来一眼,慢条斯理的轻轻开口道:“还要问阁下一句,找回我的那批镖银,需要多久?”   想起太平王世子冷声定下的四十日期限,饶是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鹰眼老七心中也闪过一丝不安。然而,此事所涉镖银数额太过庞大,早已经上达天听,在这种情况下,太平王世子肯给出的四十日的期限,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心中无奈,鹰眼老七面上却依旧沉着冷静,只得言之凿凿的沉声道:“还望叶姑娘宽待几日,四十日之内,中原镖局必然会给叶姑娘一个交待。”   叶觉非听了,不由得撇了撇嘴,想起正破土动工后正忙得热火朝天、几乎是一天一个样的藏剑山庄,忍不住微微蹙眉,盘算着即使那批镖银迟了这四十日,也不会影响到藏剑山庄的修建之后,叶觉非总算是稍稍舒了口气,对鹰眼老七点了点头,道:“那边以四十日为约定吧!还望到时候,中原镖局能尽数将镖银归还于我。”   鹰眼老七听了,站起身来又道了声罪,并言辞恳切的郑重许诺,中原镖局届时会一并将赔礼送到,还望叶姑娘海涵,又说了几句漂亮话之后,方才带着人离开了。   等到鹰眼老七等人的身影消失之后,叶觉非坐在石桌旁边,默不作声的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如果鹰眼老七所言俱是属实,那么,崔诚和两个照顾他的人一起被人杀害在密室中,只能是出了内贼的缘故……   除非,密室中的那三个人,并非全是被人杀害,而是有人先杀人,再自杀!   叶觉非想着事情,正有些走神,却忽然又记起来另一件小事情——陆小凤今年又去卧云楼主人家中吃粽子不假,可是这次,他去的同时还特意带上了无家可归的玉天宝!   此时,正被无数人惦念着的陆小凤,已经拉着玉天宝上了一艘即将出海的船。   船是大船,却一点也不宽敞,因为那艘船上,已经堆满了货物。   花了整整一千两银子才搭上了船的陆小凤,站在甲板上,看着码头上还在不停的往穿里搬运东西的人,整个人都有些呆住了。   大船的主人是只老狐狸,他微微佝偻着身子,身材看上去十分精瘦,就那么站在陆小凤的旁边,一边看着人装船,一边笑眯眯的转过头来,对着挤了挤眼睛说道:“货装得越多,船在海里就越稳当,你不是怕晕船吗?多等两天也无妨,反正这两天我又不要你的坐船钱!”   陆小凤被老狐狸说得哑口无言。   他的确怕晕船,尤其他此前从未真正的出过海,更何况,陆小凤身边还带着一个朋友,别说出海,玉天宝此前连江南水乡的小船都没有坐过……   ——唯一一次在水上的经历,还是被陆小凤拉去了正停靠在岸边的画舫里。   即使还在码头上,可是,站在码头上吹着海风,对于玉天宝来说,也是一种十分新奇的体验。   他正背对着陆小凤和老狐狸两人,专注的看着海岸边上拍打过来的浪花,不过,那两人挪揄的话语,还是一字不落的听到了耳力。   这会儿,伴随着一阵充满生机的海鸥明教声,远远的看却,正有几只海鸟迎着太阳飞过,玉天宝终于回过头来,也跟着打趣陆小凤,轻松的笑道:“银子都给到别人手里了,咱们除了等着坐船,似乎也没有旁的事情可以做了。”   对于玉天宝这般说辞,老狐狸听了,丝毫不以为杵,脸上没有半点羞愧的神色,甚至还笑眯眯的附和道:“这位公子说得不错,这两日莫说是住在船上,便是晚饭,我也是给两位客人准备好了的!今晚正是新鲜的牛肉汤,两位公子觉得如何?”   陆小凤嘴角抽了抽,想起他拉着玉天宝往那“狐狸窝”里走了一圈,险些被里面那个叫做“牛肉汤”的小姑娘给泼了一身滚烫的牛肉汤的事情了。   没意思的摇了摇头,陆小凤直接撇下老狐狸不管,转而过去和玉天宝介绍起他曾经听过的关于海上的故事了……   等到晚饭的时候,正如那老狐狸所言,船里准备了香浓的牛肉汤,至少,不管那些水手如何,他给陆小凤和玉天宝两人准备的是这个。   一个年纪很轻、腰肢很细、身材却很美的女孩子正端着盘牛肉推开舱门走了进来。   陆小凤抬起头看了一眼,直接就被惊得怔住。   “是你?”陆小凤几乎是惊悚道。   那个女孩子生得很美,眼睛里毫不掩饰的热情和媚态,却生生的毁了她尚且年少的单纯模样。   牛肉汤端着一盘牛肉往陆小凤身边走过去,声音娇媚入骨宛若耳畔私语的轻声道:“这里难得有牛肉——”   正坐在船舱房间窗前的玉天宝突然回过头来,眼睛里带着一丝诧异的开口道:“船上为什么会有女人?”   下午的时候,陆小凤还跟他说过,一艘货船上,除了舵手、大副、水手之外,通常不会再有其他人了。他们两个算是勉强硬塞进来的客人,而一天之前还在“狐狸窝”的牛肉汤,却绝不会是能付得起五百两的船钱的客人。   更何况,她又不是一时兴起就要出海游玩的陆小凤,怎么会甘心花这样一笔冤枉钱?   牛肉汤轻轻的咬了咬嘴唇,整齐的贝齿印在嫣红的唇上,又是一番风情。   她笑吟吟的模样,娇声轻笑道:“我若是不在船上,谁给你们熬这碗新鲜的牛肉汤?”   她在“狐狸窝”的名字便是牛肉汤,陆小凤和玉天宝倒是都知道。   “你端过来的是一盘牛肉。”陆小凤提醒她道。   牛肉汤依旧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姿态娇柔,媚骨天成。   玉天宝毫不怀疑,若是今天的舱房里只有陆小凤一个人,牛肉汤说不定已经坐到了他的腿上……   一直等到牛肉汤从舱房里离开之后,玉天宝听着那个轻巧的脚步声走远了,方才开口对陆小凤说道:“你有没有看她的手?”   陆小凤缓慢的点了点头。   玉天宝清澈如水的琥珀色眼睛里,飞快的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旋即却是了然。   说起来,和陆小凤认识这么久了,玉天宝自认对陆小凤的性情也算是十分了解了。   明明看出了这个叫做牛肉汤的年轻女孩子那双手,细腻得实在是不像一个混在“狐狸窝”那种地方的女子,陆小凤却总是会对这些别有用心的女子摆出一副视而不见的态度。   既然陆小凤已经注意到了,那么,便是他不在意这些了……   “也难怪你总会在女人身上吃亏……”玉天宝自言自语似的轻声念一句。   他的声音虽然轻,不过,在一个安静的舱房里,陆小凤却也听得分明,扬了扬眉,不由一笑道:“人生肆意,难得糊涂罢了,又何必计较那些!”   玉天宝听了,虽然也没打算和陆小凤辩解,不过,还是笑着摇了摇头,一副对他的说辞不以为然的模样。   ☆、第124章   杭州城中,除了鹰眼老七来时带来的一点风波,便再度恢复了风平浪静。   叶觉非此时的心思几乎全部放在了还在修建中的藏剑山庄上面,又有了十二连环坞总瓢把子的作保,四十天的期限这点面子,她也是肯给的。只不过,等到鹰眼老七带人离开之后,立即又修书一封给姬冰雁,将中原镖局在太行山脉失手一事转告于他。   而在海上,打着出海游玩旗号的陆小凤和玉天宝的日子,却是真的不太好过了。   正如那老狐狸所说,这装满了货物的大船,吃水很深,在风浪之中行走时,也就愈发的稳了。   怕晕船的陆小凤没什么事情,不过,第一次坐船出海的玉天宝,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船还在码头停靠着的时候,虽然也有些随着海浪摇晃,不过,那时候终究是风浪有限,陆小凤和玉天宝在甲板上站了一天,也没有什么不对付的。   可是,等到大船起锚,真得开始在海上航行之后,随着视线中的陆地越来越远,玉天宝的身体也开始变得越来越糟。   初时,陆小凤还没有注意到这些,他虽然心思灵透敏锐,不过,在一些日常琐事、尤其是照顾人这方面上,没准还不比一个粗心的妇人来得妥帖。   那日傍晚,夕阳欲坠,透过一扇窗子,海上绚烂的金色余晖洒落进来,映得整个人脸上都带上了一层温暖的柔光。   玉天宝当时正斜倚在床榻上,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映着夕阳余晖,更显得光辉熠熠,断然看不出丝毫的惨然之色。他一身柔软轻便的白色衣裳,手指搭在床榻一侧,始终微微低垂着眸子,眼睫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细密的剪影,整个人看上去,正如翩翩公子,温润如玉,极为的温和无害。   陆小凤一开始还以为,玉天宝那是在船上待得无聊,所以变得有些困倦了,正琢磨着要不要去船舱里找老狐狸或者别的水手寻些在船上解闷的东西过来。   正巧这时,牛肉汤又端着一盆早就煮得熟透了、甚至熬出了胶的香浓四溢的牛肉汤走了进来。   牛肉汤年纪虽然不大,身段却已经很好,更何况,她那张脸上讨好的媚笑,也实在是不像一个正经人家的女孩子,一眼看上去,便透着些轻薄的风情。   而陆小凤的那些所谓“红颜知己”,除了出身神针山庄的大小姐薛冰是个特例之外,其它的,却多为秦楼楚馆、烟花柳巷出身的风尘女子。   不过是露水情缘,一晌贪欢罢了……   陆小凤风流浪子之名,就和他那四条眉毛一样出名,身为一个居无定所、四海为家的浪子,他也的确是一个纵情声色的人,不过,陆小凤从来不主动招惹不该招惹的女人这点,也算得上是他难得的一点讲究了……   牛肉汤端着“牛肉汤”进来了,腰肢柔软,莲步轻移,照例是要和陆小凤调笑几句的。   而对于这种自己送上门的美色,在女色方面素来没太多节操的陆小凤也一向是来者不拒……   只不过,就在牛肉汤都已经靠到了陆小凤身边,弯着身子整个人都要靠近他怀里的时候,偏偏是还曾经和陆小凤一起结伴去过青楼的玉天宝爆发了。   莫说是牛肉汤,便是十分了解玉天宝的陆小凤都被那一瞬间的变故跟整懵了。   玉天宝本来是老老实实的斜倚在床榻上,手边的小几还放着一杯茶。杯中的茶水自然是早就被放凉了,陆小凤对朋友虽然真诚,却也没有耐心细致到会给人时不时的端茶倒水。   按理说,陆小凤和牛肉汤之间,你情我愿的说几句暧昧话,顶多就是靠在一起耳鬓厮磨两句,当着玉天宝的面,陆小凤就算再怎么放荡不羁,也不至于当着朋友的面和一个风尘女子滚作一团。   偏偏今日,牛肉汤端着香浓四溢的牛肉汤进来的时候,那种肉类的香醇味道就不知不觉的飘到了玉天宝身边,平时他还能笑着点评两句,这会儿,因为第一次出海晕船,本就眼前发花、头痛欲裂,便是胃里正难受着呢。   已经在床榻上阖着眼睛挺尸了许久的玉天宝,便是一口清淡的茶水他都不想往喉咙里咽,只觉得自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忍不住吐出来,又被这种大油大腻的牛肉汤的味道给刺激了一下。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眼睛都没睁,因为头疼,也就没转过头去,直接伸手抓过小几上的茶杯朝着牛肉汤脚下丢了过去,声音听起来似乎坚定,细听却尤为近乎有气无力的森然开口道:“端着你的汤,出去!”   玉天宝已经恶心的连牛肉那两个字都不想说了。   他这举动,虽然不甚妥当,甚至颇有借题发挥迁怒于人的意思,不过,玉天宝认识陆小凤之后,虽然摆出了一副谦谦公子的温和模样,但是在那之前,他在西方魔教的总坛之中,却是足足当了十几年除了一张脸以外哪都不成器的纨绔子弟。   不算生病,不过,晕船眼中的时候,却比寻常头疼脑热的生病更为难受。   玉天宝简直都恨不得给自己一剑了,这种时候冲着端来牛肉汤的人爆发出来,虽有些出人意料,不过,倒也算是顺理成章……   “天、天宝?”陆小凤有些发怔的盯着玉天宝的脸,见对方还是那么一副斜倚在床榻上的模样,甚至连头都没转动一下,他反而变得更担心了,扔下尖叫的牛肉汤就冲了过去。   走近之后,就算逆着夕阳余晖,以陆小凤的目力,自然能够清晰的看出,玉天宝的脸色何止是平日一贯的略有些苍白,简直说是惨白都不为过了。他的额头上,也浸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看玉天宝这幅模样,不难猜出,他这身上的冷汗,估计都要把他自己给浸透了……   “怎么回事!?”陆小凤直接抓过了玉天宝的手,摸了摸他的脉搏。   “让她带着东西出去!”玉天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么几个字。   可惜,在他话音未落之前,刚刚还被吓得呆住了的牛肉汤,已经飞快的一把打碎了桌上的那晚牛肉汤,随着砂锅翻扣在地上,里面盛着的牛肉汤,自然也溅了一地,屋子里的肉汁油腻味,顿时更加四溢起来。   而牛肉汤本人,身上也带上了不少汤汁,一副被烫着的模样,眼圈一红,已经哭嚎着从舱房里跑了出去。   这番变故发生的太快,饶是陆小凤,一时之间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玉天宝脸色猛地一变,突然一把将陆小凤从床边上推开,拧着身子俯身干呕了几下,喉咙里的反酸干疼不说,因为生理上的强烈刺激,眼圈和鼻子也都跟着红了,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眼睛里,也润起了一汪水雾,衬着他那个惨白的脸色和缩成一团的表情,整个人显得简直可怜极了。   看着自己的好朋友、好兄弟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陆小凤的脸色已经木然了。   “我要换地方!”玉天宝几乎是挣扎着从床榻上爬了起来,屋里浓郁的牛肉汤的油腻味实在是让他忍不了,不过,他才爬起来,就又弯着身子干呕了两下,然后便是头也不回的往船舱外面冲,脚步虚浮的仿佛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陆小凤慌忙跟了上去,看玉天宝干呕的厉害,想要拍拍他的后背帮人顺顺气,不过看玉天宝那可怜劲,这会儿又确实不大敢下手……   玉天宝会突然变成这样,便是谁都不曾想到,陆小凤跟在旁边打转,尤其显得手足无措。   等到玉天宝闷头扶着墙一直走到了甲板上,随即瘫软在了甲板上钉住的一把椅子上。   被清冽的海风一吹,玉天宝才算是喘过一口气来,不过,他头上、背上满是冷汗,被生硬的海风这么突兀的激了一下,全身上下瞬间都凉透了,手脚几乎都要冒出寒气来,最初那么一下子的清爽之后,只觉得更是头疼欲裂……   “天宝,你这是怎么了?”陆小凤就站在旁边,刚刚见玉天宝难看的脸色,他也跟着心急火燎的,被海风一吹,倒是也冷静了下来,稍稍怔了一下之后,试探着开口道:“你这是、这是晕船?怎么会晕得这么严重!?”   玉天宝靠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有气无力的冲陆小凤摆了摆手,他这真不是摆架子,实在是难受的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陆小凤冷静下来之后,倒也知情识趣,见玉天宝难受,也不再追问他,扭头就从船舱里把老狐狸揪了出来,让他想个折子。   老狐狸就算是被陆小凤拎出来的,脸上也是笑眯眯的。   不过,当他看到玉天宝那几乎只剩下一口气的可怜模样,也被吓了一跳。   他在船上这些年,别的不说,这晕船的晕浪的还真没少见,不过,晕成这位玉少爷这样,几乎要去了半条命的,还真没怎么见过……   ☆、第125章   老狐狸仔细瞅了瞅玉天宝的脸色,而玉天宝唯一的反应,就是仰躺在那把椅子上一动不动。陆小凤和老狐狸说话的时候,他始终都闭着眼睛,只是,因为身体难受,他并不像睡着了的时候那般安稳,而是呼吸轻弱、连眼睫都有些微微的颤抖。   片刻之后,老狐狸开口道:“我记得这次的客人里,有一个江湖上出名的郎中。”   陆小凤叫道:“那你快去把人请来!”   老狐狸刚要点头,陆小凤突然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盯着老狐狸,跳脚道:“你不是说我那一千两银子是把这艘船包下来了么?怎么还会有别的客人?”   老狐狸丝毫不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对,理所当然的笑道:“你能包下这艘船,当然别的贵客也能。”   对于修建一座精美的园林,一千两银子什么都不算,可是,对于出一次海的船费来说,一千两银子已经非常夸张了。   老狐狸奸猾的冲着陆小凤眨了眨眼睛,还继续辩解道:“若非我还载了那位神医客人,这位公子的身体岂不是就要耽搁了?”   陆小凤被人哽得哑口无言,最后只能挥挥手,示意老狐狸赶紧的把大夫请过来。   “身体不舒服怎么也不说一声。”陆小凤站在旁边,看着玉天宝惨白的脸色,略带薄责的念叨着。   玉天宝又缓了一会儿,才脸色十分难看的开口道:“一说话,感觉更头晕了……”   陆小凤悚然一惊,连忙安抚道:“那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好好休息。”   玉天宝这次,连点头一下的动作都没有,只是轻轻的舒了口气。   陆小凤想了一下,又往船舱里跑去,路上顺手抓过了船上的大副,请他帮忙找做杂货的人去收拾一下房间里满地的牛肉汤。   然后,陆小凤也从屋子里拿过了玉天宝的银灰色披风,带到甲板上,帮他盖在了身上。   这时候,老狐狸也带着他所说的那个神医走了过来,那个大夫年纪不大也不小,不过,他那张脸,陆小凤却是极为熟悉的。   不等那个大夫拉起玉天宝的手腕给他诊脉,陆小凤已经吃惊的叫了出来:“叶神医!”   若是鹰眼老七也在这里,他一定会大吃一惊。   这位叶神医,赫然便是之前给崔成治病、后来又给那三位遇害者岩石的叶星士!   叶星士乃是少林铁肩大师的惟一俗家弟子,出身名门,医术了得,天下皆知!   陆小凤此前并不知道叶星士上了这艘船,就像原本应该正带着一批人马追查中原镖局生死未卜的一百零二人下落的叶星士不应该出现在老狐狸的这艘船上一样。   只可惜,在这之前,叶星士也不知道,鹰眼老七还在苦苦寻找的陆小凤,竟然会在离开卧云楼之后,离开就出了海一样。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然而,叶星士只是眼神动了一下,却丝毫没有提及中原镖局的镖银和镖头一起失踪的事情,更没有提到早和陆小凤有些交情的鹰眼老七!   “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叶星士拱了拱手笑道,面目英朗,神态正直。   “既然这船上的神医是你,我也就放心了!”陆小凤走到玉天宝身边,从披风下面帮忙把手腕拽了出来。   叶星士露出惊讶的神色,笑道:“这位公子是陆大侠的朋友?”   陆小凤当即点头。   叶星士只是随手在玉天宝的手腕上按了两下,便抬起头笑道:“这位公子没什么大碍,我那里带了些海上防止眩晕的药,先把药吃了,再按按筑宾穴、中冲穴,或者是期门穴,可以略微缓解一下身体的不适。”   玉天宝闭着眼睛躺在那里挺尸,这会儿自然是什么礼数也不讲的。陆小凤谢过叶星士之后,叶星士便自己回船舱去帮忙拿药,剩下一个老狐狸惊奇的盯着陆小凤,啧啧称奇了两句。   “没想到你和叶神医竟然认识,如此一来,你就更不应该介意我这船上的客人了。”老狐狸笑眯眯的说道。   陆小凤眯起眼睛,望着几欲落入海水的如火夕阳,突兀的道:“老狐狸毕竟是老狐狸!”   ——先是一身风尘气息、却让人看不透的牛肉汤,然后又是医术精湛师出名门的神医叶星士,却不知道,这艘船上,究竟还有多少非同一般的人物?   老狐狸听了,只是哈哈大笑。   等到老狐狸回了船舱,叶星士也送了药过来,玉天宝却是等叶星士离开之后,直接把那药物从甲板上扔进了海里。   陆小凤抢救不及时,只是有些愕然的看着玉天宝。   玉天宝虚弱的摇了摇头,半响才道:“我现在虽然晕船身体难受,却不致命,那些药吃了,可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陆小凤肃然道:“你信不过叶星士?”   玉天宝睁开眼睛,定神看着他,突然苍白的笑了一下,“这艘船上,除了你,我谁都信不过。”又是良久的静默无声之后,玉天宝又微微叹了口气,声音低微近乎耳语的说道:“若是你从我眼前消失多一会儿,恐怕,我连你都不敢相信了。”   陆小凤听了,几乎是悚然一惊,他自然明白,玉天宝说的是有人会在易容之后伪装成自己,可是,这样的一艘船,他和玉天宝会突然出海,也是一时兴起才下的决定。   若是十天之前,便是陆小凤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如今会在海上!   罗刹牌一事已经了解,玉天宝诈死脱身,知情者除了玉罗刹极其心腹,其余尽数死于银钩赌坊、黑虎堂以及西方魔教之手!就连玉罗刹本人,只要玉天宝不出现在明教总坛的大光明境,恐怕都不会再为难他……   那么,谁会在这种时候盯上他们?或者说,这艘船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夜里的海上温度很低、风也很冷,不过,在甲板上吹着海风,对于已经晕得七晕八素去了半条命的玉天宝来说,总比下面船舱里暖和的房间舒服许多。   他不肯吃叶星士的药,自然也不想回去船舱里的房间,陆小凤索性也搬了把椅子过来,直接用绳子拴在甲板上固定,然后也学着玉天宝的模样靠躺在上面,盖着自己从不离身的红色披风糊弄一晚。   白天的海上风和日丽,到了晚上,繁星满天,依旧风平浪静。   玉天宝这一天也没说上五句话,到了夜里,就变得更加安静了。陆小凤扭过头去看了一眼,若非那微拧的眉梢,他几乎要以为,玉天宝此时睡得十分沉静。   耳畔除了海浪空灵的拍打声,便只剩下了另一人轻微的呼吸声。   陆小凤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寂落宁静,只可惜,这份海上的宁静,还没到半夜就被突兀的打破。   一阵突如其来的的巨大风浪袭来,陆小凤站在甲板上,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这艘装满了货物的大船以一种夸张到令人惊惧的速度往海水中倾斜。   若非之前用绳子把椅子固定在了甲板上,他几乎就被从船上抛了出去。   陆小凤一把抓住绳索稳住身形,另一边,玉天宝也霍然间睁开眼睛,一边稳住自己,一边竭力的不想去看汹涌可怕的风浪。   狂风暴雨骤然袭来,豆大的雨滴砸在脸上,几乎有些生疼。数米高的巨浪如同一柄沉重的铁锤,大力拍打着船板,几乎要把船砸成两截。   船舱里面,隐约还传来了众人慌忙的奔跑、跌撞时的咚咚响声。   陆小凤直接扯下来一条麻绳,把自己和玉天宝的一条手臂连在一起,若是这船撑不过这暴风雨,那么,便是生死有命了……   尤其是,陆小凤知道,玉天宝不但晕船晕得厉害,他还从没下过水游过泳!若是两个人在茫茫大海上失散,他会如何还犹未可知,玉天宝恐怕就得送命了!   终于,顷刻之后,随着又一波巨浪的袭来,这艘本以为兼顾的大船彻底在海水中肢解,船舱里的那些精致的佛像和木鱼随着盛满货物的箱子倾洒,都泡在了水面上。   随时都要沉底的玉天宝,努力克制着人类出于生存本能想要挣扎的冲动,一把捞过了一个还没完全散架的木头箱子,把自身的重量压在漂浮的箱子上面,总算是能喘过口气。   陆小凤和他用绳子拴在一起,自己在海里扑腾了两下,发现再也寻不到其他人之后,也把双手趴到了箱子上面。   两个人如同落汤鸡一样,互相看看,同时露出了无奈凄惨的苦笑。   就在原本出海游玩的两人无比凄凉的飘在海上的时候,远在杭州城中的叶觉非,却接到了两份特别的信笺,一张是熟悉的淡蓝色短笺,另一张,却是出自花满楼之手。   ☆、第126章   那张来自楚留香的精致蓝色信笺上,依旧有着神秘而熟悉的郁金香气息,花香清幽,令人心驰神往。   “叶姑娘,见信如晤。   自沙漠一别累月,久不通函,至以为念。   闻阁下独居杭州,当次春日欲尽,时欲入夏之时,海上别有趣事,不知芳驾有意探寻否?”   这封短笺是姬冰雁手下的商队管事顺路送过来的,其真伪倒是不必怀疑。只不过,海上发生了什么趣事,叶觉非之前却从未听闻。   叶觉非倒是还记得,楚留香的家便是在一艘船上,据胡铁花所说,楚留香很少会在船上久住,倒是楚留香的那三个“妹妹”苏蓉蓉、宋甜儿、李红袖常年留在船上。   只不过,楚留香所说的“趣事”,肯定不只是邀她去作客而已,另外便是,一别数月,叶觉非倒是也想再问问楚留香,是否知晓石观音和无花等人的后续事情……   另一边,花满楼的信笺同样简短,却是因为他收到鹰眼老七等人的消息,日前便已经动身前往了太行山一代,帮忙调查中原镖局人手和镖银失踪一事。   花满楼已经离开了杭州城中的百花楼,不过,受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万福万寿园金家太夫人所托,最受宠爱的金家小姐“火凤凰”金灵芝正要前往杭州。花满楼便是念及叶觉非和金灵芝俱是女子,所以当金灵芝前来之后,拜托她帮忙看顾一二。   叶觉非从花家买下杭州西湖边的一块地,虽然付了银子可以说是银货两讫,不过,终究还是欠了花满楼一个人情,他开口请她帮忙,叶觉非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好在花满楼做事素来不会让人感觉为难,说是拜托叶觉非照顾,也只不过就是一两日的功夫,金灵芝在杭州略作歇息之后,便另有行程。   叶觉非若是不想露面的话,悄悄跟在后面盯着,只要金灵芝别在杭州城中出了什么变故即可。   叶觉非坐在椅子上,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敲了敲面前的这两封信。   楚留香的淡蓝色信笺上,并未写出具体的日期,应该是他会亲自来杭州一趟,不过想来时间也不会太久。   至于照看金灵芝,叶觉非微微挑了挑眉,她还记得那个曾经在她的店里花了不少钱的金家小姐,若是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同一个人。   杭州城中最近也算是风平浪静,对方也不是什么四处招惹是非仇人遍地的性子,看顾一下一个就是有些娇蛮的小姑娘的安危,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叶觉非拿过笔墨,欣然写下两句回复,把事情答应下来,然后让店里的小伙计把信送去给花家的人手,在照看下金灵芝的同时,等楚留香到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便是了。   叶觉非本意是打算安安静静的跟在金灵芝后面的,偏巧,对方才一到杭州,便主动来了“古往今来”这间古玩字画店。   正在翻藏剑山庄修建事宜账本的叶觉非抬起头来,略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   那金家小姐年纪很轻,长得也很美,明眸星目,唇色如樱,打扮得更是不同寻常。   一身王孙公子般的大红箭衣上绣着金花墨凤,一双粉底官靴,配着同色的洒脚裤,头上戴着紫金冠,腰上束着紫金带,虽然男装打扮,不过,看到那张脸却能让人一眼认出这分明是个漂亮姑娘。   就连金灵芝身后跟着的那个丫头,也还是去年那个仿佛总是在笑的圆脸小姑娘。   小丫头跟在小姐身后,进了店里便笑道:“掌柜的,这里可有一笔大生意!”   “……”看到那金灵芝有些走神的打量着货架上的物品,眼睛里分明流露出几丝失望的神色来,叶觉非心中不由得腹诽道:若是再来打听西门吹雪的下落,没准到真是一笔大生意。   叶觉非手里拿着账本没开口,小伙计已经十分热情得迎了上去,也没说破金灵芝姑娘家的身份,只是笑着问候道:“这位公子要看些什么?”   金灵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喂,我问你一下,之前那位白衣公子……最近可还经常过来这边?”   “……”叶觉非顿时微微睁大了清亮的眼眸,没想到这金家小姐还真是来问这个的……   小伙计愣了一下,却很快笑着接话道:“公子您这话问的,穿白衣的少爷公子书生墨客,这街上哪天还不碰到几个?”   金灵芝身后的小丫头上前,挡下那小伙计,瞪着眼睛嗔怪道:“谁说那些凡夫俗子了!我家少爷说的是之前那位背负乌鞘长剑、一看就很是不凡的白衣公子!”   小伙计闻言呆了一呆,叶觉非则是低头一边翻过一页账本,一边暗自惊奇,难不成都过去这么久了,金家小姐还不知道那位白衣公子是万梅山庄的庄主西门吹雪?金家在江湖上的名声可不小,应该不可能吧……   “这位姐姐,好久不见啦!”小丫鬟已经凑到了柜台前面,笑着和叶觉非打招呼道,“你一定还记得去年那位白衣公子吧!”   叶觉非嘴角抽了抽,刚要开口,她这店中的小伙计已经反应了过来,有些奇怪的说道:“你直接说是在问西门庄主不就是了?说来说去怎么一直都是负剑的白衣公子,那样怎么找人……”   小丫头和金灵芝同时呆了一下,瞬间,金灵芝已经转过身来,盯着小伙计,直接开口,一声惊呼道:“你说什么?那位公子便是西门庄主!?”   小伙计被金灵芝这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往后缩了一步,才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道:“是、是啊。西门公子便是万梅山庄的庄主了。”   不等金灵芝把这个震惊的消息消化下去,小伙计瞥了眼金灵芝拿在手里的不少货物,一边在心里算着正常价钱多加几成,一边眉开眼笑的主动添了几句他所知道的关于西门吹雪的近况,讨好道:“我记得,西门庄主上元节前后还在这里着,后来几个月偶尔也会过来两次,不过最近他应该是回了万梅山庄吧!”   金灵芝是知道,过年的时候,花满楼回了花家主宅,年后陆小凤也过去花家拜年了。而且,江湖上传闻,陆小凤是西门吹雪唯一的朋友,上元佳节那会儿陆小凤还在花家那边,西门吹雪怎么会跑来杭州城中?   叶觉非听着这话题越来越不对劲,当机立断的开口吩咐小伙计帮忙给金灵芝挑选的东西包好结账,省得自己这伙计见钱眼开一不留神就把她给卖了,然后便是对金灵芝莞尔一笑,一句话就拉开了话题,道:“金小姐要在杭州城中停几日?之前花家七公子还写信与我,托我看顾着金小姐。”   金灵芝有些不敢置信的打量着叶觉非,愕然道:“花七哥让你照顾我?”   叶觉非含笑点了点头,又简单解释了花满楼因故急着离开一事。   金灵芝自言自语般的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是为了祖母的寿礼而出海去寻那玉蟠桃的,花七哥总是爱担心……”   叶觉非扯了扯嘴角,没打击她说,花满楼拜托自己也就看顾她这两日而已,等她上船出海离开之后,就不归自己管了……   得知那白衣公子便是江湖上声名赫赫的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金灵芝在最初的惊愕之后,情绪反而变得有些消沉起来,只是努力克制着,面上不显罢了。   “公子,这些都包好了,一共是——”小伙计把金灵芝无意识之中随手挑的那些东西一一包好之后,笑呵呵的在旁边扒拉着算盘。   金灵芝看向叶觉非,既然对方是花七哥拜托的人,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还没问姑娘怎么称呼?”   叶觉非听了,只是不以为意的一笑,也明白上次见面的使唤,金灵芝这是并没有太注意自己,便笑着说道:“我姓叶。”   金灵芝点点头,“叶姑娘。”   金灵芝虽然性格娇蛮,不过,出身世家望族,认真起来,礼数却是半点不差的。   念及叶觉非受花满楼之托看顾自己,而自己又和叶觉非并不相熟一事,暂时她又不想再去头疼西门吹雪的事情,金灵芝索性大大方方的邀了叶觉非同她一起在杭州城的街市上去闲逛。   叶觉非自然不会拒绝,收好藏剑山庄的账本,随口嘱咐了店里的小伙计一句,便和金灵芝一起走了出去。   只不过,谁也不曾料到,偏偏就闲逛的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又闹出来一桩麻烦事……   金灵芝头顶的紫金冠上,一颗龙眼般大小的珍珠的,竟在大街上就被人一手摘了去。   叶觉非今日因是出门闲逛,正一时兴起的拨弄小贩售卖的雨花石风铃,因为和金灵芝之间又被路上的行人隔开,等她意识到不对,骤然出剑的时候,摘去那颗珍珠的小偷,竟然已经飞扑进了旁边的一家浴室“逍遥池”。   那小偷出手的动作着实厉害,金灵芝本人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都没来得及将人拦下,而叶觉非的一剑,虽如惊虹掣电气势惊人,却因距离远了些,只来得及以剑气将那人背后的衣衫划碎!而那小偷的正脸,却是没有人看到,偏偏那小偷闯进去的,又是一家脱了衣服谁也不认识谁的浴室……   ☆、第127章   看见前面是什么地方之后,刚想要追过去的叶觉非也不由得停顿了一下脚步。   这时候,即使慢了一步,金灵芝也已经反应了过来。   她脸上的表情十分恼怒,伸手往自己头顶的紫金冠上抹了一把,果然没有再摸到头冠上那颗龙眼大小的珍珠。   那颗珍珠不但个头大,而且色泽圆润、光彩夺目,被人摘取之后,就连精美金贵的紫金冠仿佛都失去了几分光华。   “该死的小偷,混蛋!混蛋!”金灵芝低声骂了几句,已经毫不犹豫的往那“逍遥池”里冲了进去。   就连一直跟在金灵芝身边的那个圆脸小丫头,也紧随其后的跟了进去,反倒是把叶觉非落在了最后面。   叶觉非看着金灵芝没有半点犹豫之态的背影,眨了眨清亮的眼眸。   按理说,这个公共浴室里面,肯定全都是男人,姑娘家肯定是不好擅入的。   不过,江湖儿女本就不拘小节,看金灵芝和她那个丫头也能看出来了……   叶觉非早先在大唐江湖中游历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也没少出闯入各种秘境。时间赶得巧的时候,还真没少碰见不穿衣服的……   她刚刚突然停下脚步不曾直接闯进去,也是考虑到金灵芝就在身边,她既然答应了花满楼帮忙照看金家小姐,总不好就为了拿回一颗珍珠,就把金小姐撇在公共浴室的外面自己闯进去抓人。尤其是在叶觉非还不能确定,刚刚那个小偷是单纯得为了求财,还是故意上门挑衅引开人的……   不过现在,金灵芝已经干脆利落的做出反应了,叶觉非自然也就不会再犹豫下去。   趁着“逍遥池”里的掌柜伙计还把金灵芝拦在大堂里,也有不少街上的行人正忍不住的凑过来看热闹,叶觉非也立刻跟了进去,而是,进门的时候,还顺手关上了公共浴室大堂的正门,然后反手一剑,将门框上的一端横木削了下来,正好落在凹槽里当做门栓,直接把门从里面锁死,隔绝了外面好事者的视线。   “逍遥池”的掌柜脸都急白了,拦在金灵芝面前,声音沙哑的连声急道:“姑娘,这里你可进不得——”   掌柜的话音未落,叶觉非已经动作迅速的关好了门,大堂里的光线在瞬间便暗了下来,不过,因是白日,即使关了门屋子里的人也互相都还能看清。金灵芝愣了一下,原本想要冲着那掌柜说的话一时间都忘记了,只顾着猛地回头,道:“叶姑娘?”   叶觉非淡淡一笑,手中握着千叶长生剑,一边不慌不忙的往金灵芝身边走,一边随口道:“外面有看热闹的人。”   “哼!”知道那都是些恨不得看热闹的人,金灵芝冷哼一声,飞快的说道:“这门关得好!”   叶觉非见状,不觉莞尔。   而那掌柜的,看见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居然又进来了一位姑娘,而且那姑娘还把正门给锁了,顿时更加着急了。   尤其是金灵芝虽然没有易容,但是好歹还穿着走马章台、王孙公子打扮的男装,而后进来的叶觉非,却是一身杏黄色的轻罗裙,走进来的时候,裙裾轻扬,衣袂翩翩。   和叶觉非说完话,金灵芝又迅速把炮口掉转,对准了拦着他的掌柜,气势逼人又急又快的连声说道:“你这里开门做生意的,刚刚那人能进去,凭什么我就进不得?凭什么我就进不得?”   那掌柜的都要被金灵芝给逼哭了,几乎是沙哑着嗓子叫道:“这里是男人洗澡的地方,里面的池子里全都是男人,姑娘家怎么可以随便进去?”   叶觉非走上前来,也不废话,直接用千叶长生剑的剑柄封了那掌柜的穴道,看他定在那里急的头上都冒出豆大的汗珠了,念及他刚刚阻拦金灵芝,也确实是好意,叶觉非这才回头微微一笑,对那掌柜的好言相劝柔声轻道:“我们几个姑娘家都不介意了,想来掌柜的和里面那些男人也不会在意了!”   没了掌柜的阻拦,金灵芝却也没有立刻闯进去,而是对着厚帘子里面,提高了嗓音,冷笑道:“兀那小贼,你以为你逃到这里,本姑娘就不敢来抓你了么!”   叶觉非说话的声音很轻,浴池里面又总是有哗哗的水声,隔着厚厚的帘子,里面的人并未察觉到她的存在。   至于她直接也不说话直接就动手封了这“逍遥池”掌柜的穴道、替金灵芝解决了拦路人这么一件事,里面的人就更加的无从知晓了。   中午那会儿才和楚留香一起到了杭州城,路途疲乏一身风尘仆仆的胡铁花,舒舒服服的泡在浴池里,听着金灵芝又清又脆的声音,心中好笑,还有心拿着刚刚偷了珍珠闯进澡堂的张三打趣。   “你这是拿了人家的什么东西,外面好凶的小丫头!”一直和楚留香看热闹的胡铁花指着张三,哑然失笑道。   楚留香听了,哑然失笑,也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外面那个性格热辣的小姑娘的确有趣,他倒是也好奇得紧,不过,张三也是被吓得急了,那小丫头在大堂喊几声也就罢了,又有哪家的姑娘真的敢闯进澡堂里面呢?   刚刚见猎心喜偷了珍珠的张三听着金灵芝的威胁声,脸上已经吓得面无血色,咬了咬牙,直接干脆得缩进了下面的水池子里,掀起一片水声。   浴池里热腾腾的,满是雾蒙蒙的水汽,稍微距离远些,连彼此的面目都看不清。张三藏在水底,这么一来,除非跳到浴池里一寸一寸的找,否则,就算刚刚那个小姑娘真的闯进来,估计也找不到张三的下落。   金灵芝话音落下,扭头又瞪了掌柜的一眼,口中说道:“他就是逃到阎罗殿,本姑娘也要把他抓出来!”   听着里面的浴池里又是一阵哗啦水声,金灵芝冷哼一声,毫不犹豫的掀开帘子冲了进去。   看见闯进来的那个男装打扮的年轻姑娘,刚刚还在笑张三喝洗脚水的胡铁花立刻就懵了。   别说澡堂里其他的普通男人,就是盗帅楚留香,也是第一次身上没有半件衣服的被一个姑娘家给堵在浴池里……   不管是楚留香还是胡铁花,若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即使赤身裸体的被人堵上门来,他们可能也不会这么慌。   可惜,人都是有会有些从众心理的。有一个人发出了一声惊叫,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得跟着慌了起来。   随着一阵络绎不绝的哗啦水声,原本泡在浴池里听着金灵芝在外面吵吵嚷嚷还都看热闹似的哈哈大笑的男人们,顿时如同被扔进了油锅里一般,一个比一个慌张的躲闪起来。   反应快的,直接躲在了人群后面,反应慢的,则是只记得“噗通”一下把自己给蹲进水池子里,水面上只露出个脑袋了……   金灵芝睁着一双大眼睛,仔细的打量着浴池里的那些男人,面对一群脱光了缩在水池里大男人,她竟然没有丝毫羞怯的样子。   自认见多识广脸皮够厚的胡铁花,都被这个小姑娘给瞪得头皮发麻。   “刚刚进来的那个猴子似的男人是谁?你们说出来,姑娘我重重有赏!”金灵芝大声道。   正在这时,留在后面示意“逍遥池”已经被吓哭了的那个伙计过来照顾目前还动弹不得的掌柜之后,叶觉非也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既然已经答应了花满楼会帮忙照顾着人,叶觉非就一定会尽自己所能。   终于平复了自己受惊的小心肝的胡铁花,在恢复过精神头之后,本打算和金灵芝这个刁蛮的小姑娘开个玩笑。   可是,他刚刚张开了嘴,还没说出一个字来,见浴池的帘子又动了动,对上刚刚穿着杏黄色衣衫不慌不忙走进来的叶觉非,顿时就惊得大脑一片空白,嘴巴干涩的动了动,一下子就把自己想要说的话全都给咽下去忘记了……   就连始终从容不迫笑容温雅的楚留香,心神里都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本来是打算明日去见叶觉非的,正好今天下午有空,过来“逍遥池”这边泡泡澡解解乏,却没料到,今天竟然会在这种尴尬的境地下见到叶觉非……   看到楚留香和胡铁花他们两个,叶觉非也瞬间睁大了眼睛。   片刻的死寂之后,叶觉非最先反应过来,漆黑的眼眸里已经闪过了戏谑调侃的笑意。“盗帅”楚留香在江湖中声名赫赫,叶觉非多少也给他留了面子,只是揶揄的冲着他眨了眨眼睛,没有点出他们两人的名字来。   叶觉非安抚的轻轻拍了下金灵芝的肩膀,给她了一个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便微微含笑对楚留香和胡铁花两人道:“刚刚有人抢了东西冲进来,想必各位也知道了。”   叶觉非说着话的时候,自然也给楚留香和胡铁花两人使了个眼色。既然他们两个就在这里,自然能够抓到刚刚那个偷珍珠的人,倒是没必要依着金灵芝把这里闹得天翻地覆了。   “我在外面等。”叶觉非最后垂下眼眸,轻声道,然后直接把一头雾水还有些不情不愿的金灵芝也给拉了出去。   等叶觉非和金灵芝出去之后,楚留香和胡铁花互相对视一眼,脸上满是苦笑,浴池的帘子后面,依稀还能听到两个姑娘的交谈声。   “叶姑娘?”金灵芝有些气恼的开口道。   叶觉非轻轻笑着叹了口气,轻声细语道:“珍珠肯定会拿回来的,还请金小姐给个面子,那里面,恰巧有两位故人……”   刚刚还赤条条的泡在浴池里被小姑娘瞪着的两位故人面面相觑,两张老脸都微微有点不易被人察觉的红晕……   “怎么办?”感觉自己老脸都要丢尽了的胡铁花几乎是下意识的对楚留香喃喃道,眼神茫然近乎神智不醒。   楚留香又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无奈苦笑着从水里出来,穿上了衣衫,才算是稍稍舒了口气,总算感觉没那么羞耻了……   也就是这会儿,浴池里白蒙蒙的水汽多,事情发生得又太快,他们也没顾得上多想想,其实浴池的水都是透明的……   “都出来吧!”楚留香苦笑道:“都是认识的人,刚刚那个小姑娘,应该也不会拿你怎么样……”   张三现在还有些头脑发懵,呆呆的依言从浴池里爬了出来。   楚留香和胡铁花两人,刚刚都注意到了,那个穿着大红箭衣,一身男装打扮的小姑娘头顶的金冠上,的确少了中间最大的一颗珍珠。   而且,叶觉非也是和那个小姑娘一同过来的,刚刚叶觉非开口,就是让他们两个帮忙把偷珍珠的人抓出去了。   两边都是认识的人,也只能出去道歉还了珍珠,然后把这件事情抹平了……   ☆、第128章   金灵芝是个很有趣的女孩子。   娇蛮、任性,但是,面对大概称得上是“自己人”的叶觉非,她却格外的给她面子。   既然叶觉非开了口,金灵芝瞪着眼睛盯了她一会儿,终于肯气呼呼的背过身子坐下了。   叶觉非看着金灵芝的动作,只是微微一笑,然后朝“逍遥池”的那个伙计招了招手,示意他再搬几把椅子来。   “逍遥池”的掌柜依旧还被封着穴道一动不动的定在那里,仿佛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塑。那小伙计吓得脸都白了,好歹没昏过去,这会儿见叶觉非吩咐,自然是忙不迭的跑去后面搬椅子了,出门的的时候还差点被门槛绊倒摔出去。   趁着伙计过去搬椅子的时候,叶觉非已经走过去,给那掌柜的解开了穴道,浅浅一笑,轻声道:“今日正好在此巧遇两位故人,便借掌柜的大堂一用,在此叙叙旧了。”   那掌柜的见金灵芝和叶觉非刚刚都已经闯过浴池里面了,早就被惊得不知该如何时候,此时叶觉非开口,他哪里敢不答应,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连连的点头。   叶觉非微微莞尔,往柜台上放了一锭银子,简单道:“打扰掌柜的了,这是赔礼。”   那掌柜的使劲摇摇头,想要说“不敢”,却愣是说不出来。   叶觉非也不和他为难,正好刚刚那小伙计也已经搬了椅子来,索性便直接示意那掌柜的和伙计去后面避一避。   等到掌柜的和伙计出去了,旁边厚厚的帘子后面,那些刚刚还在泡澡的男人,许是因为外面正有两个姑娘等着,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个时候出来。   而且,由于金灵芝是一路追着张三闯进来,叶觉非刚刚又对楚留香和胡铁花两人说是故人,这会儿,依旧水汽蒙蒙的浴池里,这三人已经成了众矢之的。   虽说没有人敢真的冲上来做些什么,不过,在周围其他男人们毫不掩饰的打量和窃窃私语中,那种如同芒刺在背的感觉,却让楚留香等三人愈发觉得吃不消起来。   楚留香那张英俊的脸上,笑容简直尴尬极了,他时不时的想要摸一摸自己的鼻子,这会儿,几乎舍不得把自己的手拿开,只希望以手掩面,多少能少被别人盯几眼,仿佛这样就能少丢些面子似的……   叶觉非坐在外面并未等上多久,穿戴整齐后,头发还湿漉漉的散发着水汽的三个男人,依旧灰溜溜的从浴池里鱼贯走了出来。   金灵芝坐在椅子上猛地转过身来,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张三,使劲冷哼了一声。张三几乎是下意识的身子一缩,想要躲回楚留香后面。   可惜,对于张三这个害大家赤条条的被姑娘们堵在水池里的“罪魁祸首”,胡铁花可不肯让他避开,直接就伸手把人提溜到了前面。   叶觉非却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一眼,只是微微含笑的望着楚留香和胡铁花两人,温和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张三之后,见胡铁花和张三之间,虽然仿佛是在张牙舞爪的打闹,不过却隐隐透露出几分亲切的样子,有些恍然的弯了弯唇角。   “原来你们三人,亦是旧识……”叶觉非对楚留香笑道。   楚留香的脸上依旧还是苦笑,不等他说话,金灵芝已经气冲冲的开了口,她的声音娇美清脆,但是却又急又快,仿佛连珠炮似的,一连串的说道:“没想追着那个小贼,居然还又抓到了两个同伙!果然是蛇鼠一窝,蛇鼠一窝!”   叶觉非听了金灵芝这个小姑娘气呼呼的冷嘲热讽,只是觉得有些好笑,不过,想起楚留香在江湖中声名赫赫被人称为“盗帅”,到的确是顺着刚刚那个偷珍珠的小贼顺藤摸瓜的抓住了一个“大盗”,不禁揶揄的对着楚留香眨了下眼睛。   楚留香脸上的苦笑,已经浓的仿佛他刚刚被人逼着喝掉了四斤黄连煮出来的苦水。   “果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叶觉非抬手做出了一个“请坐”的手势,然后落落大方的开口打趣道:“我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地方碰巧遇到你们两个。”   胡铁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然后把不甘不愿的张三也按在了旁边,同样苦笑道:“我也没想到,只是来这里泡泡热水松快松快,就看见这小子被狗撵的兔子似的撒腿冲了进来!”   “啪”的一声,金灵芝使劲拍了一下柜台,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把从自己的腰上抽出来一柄长剑,剑尖直指胡铁花的鼻子,惊怒道:“混蛋!你说谁是狗?你说谁是狗?”   金灵芝这个小姑娘说话很有趣,尤其是她着急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的把最后一句话重复两遍。   “……”胡铁花呆了一呆,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来,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刚刚那些话,本意是为了嘲讽下张三像个兔子,却没想到,直接就把抓贼的金灵芝,甚至是叶觉非都一起给骂了进去,而且,骂得好像比兔子还难听……   “……”叶觉非都没想到,大家都面对面的坐下了,居然还能有这种变故。胡铁花平日里说话的确是混不吝了一些,不过,多多少少总还有个度,今天这么准的点着了金灵芝这个炮仗,还真是他自己作孽……   “我、我……”胡铁花吱吱呜呜的呆了半天,才红着脸自己骂了自己几句,又向金灵芝和叶觉非道歉道:“叶姑娘,还有这位姑娘,我老胡是个粗人,刚刚说话没过脑子,你们别跟我、别跟我一般见识……”   眼看着胡铁花的脸和脖子都憋红了,叶觉非简直无法直视这混乱的场面了,摇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介意。   金灵芝恶狠狠的盯着他,又瞪了两眼之后,方才一声“冷哼”,虽然气冲冲的,最终还是给叶觉非面子的重新又坐了下来。   叶觉非也不敢放着金灵芝和胡铁花等人不管了,生怕再起些什么旁的变故,直接就指了指偷珍珠的那人,对着楚留香开口道:“既然大家拐着弯的都认识,我也就不说什么废话了,这位怎么称呼?”   张三冲着叶觉非抱了抱拳,有些自嘲的苦笑道:“在下张三,江湖上的朋友们都叫我一声‘快网’张三!”   叶觉非微微点了点头,“在下叶觉非,这位是金姑娘。”然后,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开口道:“既然如此,张三你还是先把金姑娘的珍珠还回来吧!”   张三对上金灵芝愤怒的眼神,咧了咧嘴,虽然不舍,不过还是一脸肉痛的把那颗珍珠拿了出来.   “快网”张三,不爱金银不爱美玉,却只有一个毛病,见了珍珠就舍不得移开眼。   金灵芝的紫金冠上那颗珍珠,不管是个头还是光泽都非同一般,张三见猎心喜,即使知道金灵芝不好惹,依旧还是没管住自己的手把珍珠偷了来。   ——没想到金灵芝和叶觉非真的就彪悍如斯,直接硬闯全是男人的浴池逼得一众男人蹲在水里不敢动弹……   楚留香和胡铁花不知道,但是,张三却是了解,那位金姑娘乃是万福万寿园金老太太最宠爱的小孙女,绝对不好招惹……   见张三虽然神态有异,一脸尴尬却还是硬着头皮给金灵芝又道了谦,听了好几声冷哼之后,才缩了回来,想起刚刚叶觉非所说的金姑娘,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动,并未发声,只是用唇语和张三示意了一下。   张三背对着金灵芝和叶觉非,同样只是动了动嘴唇,做出“万福万寿园”的口型来。   楚留香心中稍一计较,念及这次是张三先招惹了人家,这会儿金灵芝又看着叶觉非的面子暂时按捺住了脾气,珍珠都已经还了,索性便又开口替张三说了几句软和话,解释一二,没费什么力气,就引着金灵芝把话转到了赔礼上面。   金灵芝的口气依然很冲,瞪着眼睛打量了一番楚留香,才开口道:“赔礼?你们要怎么赔我,怎么赔我?”   楚留香温柔一笑,坦然道:“金姑娘若有所愿,在下定然莫有所辞。”   叶觉非这会儿也不想叙旧的事情了,既然给她留短笺的楚留香不急,她自然也就更不急了,索性便安静的坐在椅子上,一边听着楚留香花言巧语的哄金灵芝这个小姑娘,一边低头望着自己手中的轻剑,用指腹轻轻的摩挲上面精致的金色银杏叶。   金灵芝眼珠转了转,上下自己打量了楚留香一眼,突然开口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你听好了,我要桃子!只要你把我要的桃子拿过来,今天的事情便一笔勾销!”   “桃子?”楚留香和张三、胡铁花三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第129章   金灵芝看向楚留香,缓慢的点了点头,开口道:“对,我要玉蟠桃!”   楚留香微微一怔,胡铁花和张三脸上的表情也猛然间变了。   叶觉非虽然不知道这“玉蟠桃”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看楚留香三人的脸色,也知道这东西觉非寻常之物了。   不过,见楚留香虽然面色愕然,却并没有说无法完成,她自然也就没有开口,只是继续坐在那里听金灵芝和楚留香他们谈条件。   “叶姑娘!”胡铁花突然转向叶觉非,苦着脸开口道。   叶觉非笑了笑,道:“怎么?”   胡铁花道:“那玉蟠桃乃是出自西方星宿海、极乐宫之中,有延年益寿之效,极乐宫主张碧奇的夫人孙不老最是爱美,那玉蟠桃被极乐宫视作珍宝,自己享用尚且不够,想要取来谈何容易?”说着说着,对上叶觉非似笑非笑的表情,胡铁花抱怨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最后以至于消音,那句抱怨金灵芝“这小姑娘好生刁钻”的一句话几乎被他咽了下去。   叶觉非含笑看向楚留香,平静的视线缓慢扫过张三,最后定在他那张依旧有些不甘心的脸上,认真的开口道:“偷了东西可是要被剁手的——这种天经地义的事情,就算拿到衙门里去,也是金小姐有理。现在金小姐答应下来,把此事一笔揭过,给点赔偿,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听到叶觉非帮腔,就算本来也不怕张三、楚留香和胡铁花他们,金灵芝也觉得心里特快痛快,点点头道:“不错!本来就是你这小贼先伸手偷了姑娘我的珍珠,如今看在叶姑娘的面子上,这玉蟠桃最为赔礼,你们到底肯还是不肯?”   楚留香摸着鼻子苦笑道:“自然是肯的,只是,金姑娘可知那玉蟠桃乃是十三年才结一次果,而且每次只结七枚?”   金灵芝毫不犹豫的打断了楚留香的话语,一句话直接堵死了楚留香的所有辩解,道:“我早就弄清楚了,今年便是玉蟠桃结实的第十三年,而且,我也只要四五个桃子即可!”   胡铁花目瞪口呆,几乎要跳起来的叫道:“你是不是早有打算——”故意设局让我们去给你拿那玉蟠桃。只不过后面的话语实在是太过狡辩,胡铁花有心也不能够说出口,好像他们在欺负一个小姑娘似的……   叶觉非忍不住笑了出来,想起金灵芝去年就打探西门吹雪,却直到今日才从自己口中知晓对方的身份,这个小姑娘就算出身不凡,知晓许多江湖事,不过,真正经历过的江湖经验却几乎没有。   叶觉非毫不怀疑,金灵芝绝对能将不管是西门吹雪还是楚留香的事迹,从头到尾如数家珍的给她讲述一番,但是,真人站在面前了,这小姑娘若是没有人提醒,还真就是一个也认不出来……   “花蝴蝶,你当人家认识你们三个不成?”叶觉非忍不住笑道。   胡铁花脸色五味杂陈,终究没好意思自卖自夸的觉得随便哪个小姑娘都要认识自己……   不等楚留香开口,金灵芝已经如同一个炮仗似的气呼呼的开口,“我为什么要认识他们三个?他们三个是谁,我就一定要知道他们?”一句话颠来倒去的,仍是被她给说成了绕口令一般。   楚留香苦笑着开口道:“我——”   可是,他话未说完,便又被急脾气的金灵芝一口打断,一根纤纤手指指向胡铁花,冷嘲热讽的笑道:“还有,你一个大男人,居然叫什么花蝴蝶?花蝴蝶?”   胡铁花望着小辣椒一样娇蛮的金灵芝,简直被她嘲笑得瞠目结舌。   觉得光指着他们自己,估计一时半会儿这事就没完了,叶觉非终于开口,指了指楚留香,指一个,就说一个人的名字,对金灵芝介绍道:“金姑娘,这位是‘盗帅’楚留香,这位是‘花蝴蝶’胡铁花,还有那个‘快网’张三,刚刚他自己说过了。‘盗帅’一言既出,如白染皂,他们答应给你的玉蟠桃,自然不会作伪。”   金灵芝攸的瞪大了眼睛,从椅子上跳起来叫道:“什么,你这家伙便是楚香帅!?”   楚留香苦笑着看了叶觉非一眼,奈何叶觉非说完重点之后就没看他,只得点点头对金灵芝道:“觉非所说,的确是在下。”   金灵芝自己自语的小声嘀咕了两句,又瞪了楚留香一眼。江湖中的小姑娘,有几个未曾听闻过“彩蝶双飞翼,盗帅夜留香”之语,即使没有倾慕,对于“盗帅”这样的人物,总还是有几分钦佩的。   奈何今日的初次见面,楚留香和胡铁花两人赤条条的被金灵芝堵在浴池里,简直是把面子里子全丢尽了,先前又有张三偷窃珍珠之事,金灵芝就算本来对楚留香满怀敬佩,这会儿碍于面子也不会承认了,反倒又含针带刺的嘲讽了几句道:“既然是‘盗帅’,难怪会和这小贼熟识,哼……”   张三苦着脸又道歉了两句,楚留香和胡铁花站在旁边,都有些讪讪的,楚留香只得好脾气的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金姑娘想要那玉蟠桃所为何事?”叶觉非开口笑道,也算是另起个话题免得那几人尴尬。   叶觉非也不想他们再挟枪带棒的闹下去,他们在这“逍遥池”里停留的时间已经不断了,那厚厚的帘子后面,还有一浴池的男人被堵在里面出入不得,再加上刚刚楚留香和金灵芝几人说话的声音着实不小,这会儿帘子后面也没有什么水声,估计明天一早,“盗帅”楚留香和好友没穿衣服被姑娘堵在浴池找上门来的事情就能传遍中原武林了……   叶觉非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在自始至终没有直接提及金灵芝的名字,要不然就算她自己一点不在意,出了这种事也真的不好和性格温润的花满楼交代……   等到金灵芝说清楚那玉蟠桃乃是为了祖母的寿宴之后,并且,半个月之内就要之后,答应下这个条件的楚留香也不由得苦笑着叹了口气。   “还好同是往海上去,两件事也不是不能一起办,否则这时间还真来不及。”楚留香摇摇头笑叹,而后,收起和金灵芝交谈时的随意姿态,稍稍正色的对叶觉非道:“觉非,我此行来江南一带找你,也是为了海上一事。”   叶觉非眨了下眼睛,手指轻轻的按在千叶长生剑的银杏叶图案上,认真道:“你说。”   楚留香道:“姬冰雁飞鸽传书于我,中原镖局此次失手,一百零三个好汉和那批数额巨大的镖银同时失踪。”   “的确,”叶觉非点了点头,想了想,挑眉道:“那笔镖银里除了太平王府的,剩下的便是我那一部分了,莫非,你知晓了那批镖银的下落?”   楚留香笑意温和却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这事我也不敢现在就给你打包票,不过,如今江湖中秘传,海上出现了一个神秘的销金窟,我猜那海上销金窟可能与那批失踪的镖货有关。”   金灵芝正想要把自己的剑收起来,听了楚留香的话,又骤闻那批失踪的镖银中,竟然有叶觉非的一部分,顿时眼皮一跳,虽然还稳稳的坐在那里,但是,拿在手中的长剑却不小心割伤了自己的手指。   金灵芝吃痛,迅速清醒了过来,伸着手指任由鲜血滴落下来,一直跟着她的那个圆脸小丫头见状,一声惊叫,慌忙扑了过来,手忙脚乱的用帕子帮金灵芝包扎。   叶觉非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不露丝毫,只是不动声色的仔细打量金灵芝的表情,手中却递过去了一小瓶止血丹,言简意赅的对那圆脸小丫头道:“用这个。”   虽然没有和金灵芝交过手,不过,看她走路时候的脚步轻灵,还有刚刚拔剑指向胡铁花时的迅疾,叶觉非也知道,这位金小姐虽然武功并非顶尖,但是也绝对用心练过武,这样一个用剑的人,如臂指使早就该习以为常,又怎么会毫无缘故的被自己的剑锋伤到?   这种情景,免不了让叶觉非多想:楚留香刚刚所说的话语,竟然会对她触动如此之大,以至于完全失神被剑锋割伤手指……   “多谢叶姑娘!”金灵芝带在身边的小丫头接过药瓶还不忘道谢。   金灵芝则是低下了头,微微拧着眉似乎很疼的样子,整个脸上的表情都皱起来了,似乎除了最初那一瞬间的失神以外,便再难从她的面上看出丝毫。   楚留香也略微有些愕然,和叶觉非交换了一个眼色,见她眸色深沉,心意一转,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没有在此时继续开口,只是好言安慰了金灵芝几句。   ☆、第130章   等到金灵芝回了金家在杭州城中的别院,叶觉非也从金灵芝身边离开,先绕去了位于西湖畔还在修建的藏剑山庄,看了看藏剑山庄的轮廓,一直等到日暮西斜、天色深暗之后,才回到了“古往今来”后面的小院。   张三已经不见了踪影,楚留香和胡铁花却正在院中聊天,等叶觉非回来。   叶觉非看到他们两个,微微笑了一下,随便说了一句:“你们来了。”   胡铁花面对叶觉非也不客气,直接嚷嚷道:“叶姑娘怎么回来得这么晚?今天的晚饭都还没吃呢!”   叶觉非一边往这边走一边随口应付道:“这个时辰,厨房里的大娘应该已经做好了饭菜吧?要不现在一起?”   胡铁花笑道:“总不好不等主人回来不是?”   楚留香则是在一旁笑着,道:“觉非怎么会和金小姐认识的?”   叶觉非瞥了他一眼,随口道:“都在杭州城这块地上,若说认识,我们早就见过几次,不过这回,我是受人所托,在金姑娘出海之前照顾她几日。”   微微停顿之后,叶觉非冲着楚留香弯了弯嘴角,“本来金姑娘出海之后的事情就与我无关了,结果,偏偏凑巧跑鞥上你要找我一起去海上,然后又要帮金姑娘找那玉蟠桃,若我所料不错的话,金姑娘想必也会一路吧?”   楚留香苦笑着点点头,胡铁花则是有些无奈的抱怨了张三一句,“都是那臭小子惹得麻烦。”   叶觉非略有些同情的看了胡铁花一眼,如果说张三是手欠,被人堵在浴池里的胡铁花,就纯粹是无妄之灾了……   楚留香听了,想到叶觉非答应别人帮忙看顾一下金灵芝,如今要一起出海的话,碍于之前那个人的面子,面对金灵芝身边的事情,叶觉非也不得不出手,不由微微苦笑道:“倒是又给觉非也找了一桩麻烦……”   叶觉非却摇了摇头,不以为意的笑道:“这倒没什么,本身就是为了还人情,早点还完更好。”   三人又闲聊了几句,便从院子里转到了饭桌上,上面摆好的饭菜并非美味珍馐,也不过就是些家常小菜。虽然前面的小伙计过来帮忙的时候特意拎过了一坛酒来,不过,在叶觉非这里,楚留香和胡铁花便也没有再畅饮一番。   “今日在‘逍遥池’的时候,想来觉非也注意到了金灵芝的反应?”楚留香直接在饭桌中就提起了正事。   叶觉非正拿着筷子的手稍稍停顿了一下,抬起头冲着楚留香微微点了点,然后才缓缓说道:“似乎是在你提到海上销金窟的时候吧!”   楚留香微微颔首。   叶觉非收回了筷子,略微思忖一二,方才继续道:“海上销金窟的说法,之前我是从来不曾听到的。据你所言,这海上销金窟近来在江湖中也只是秘传,不过,以“万福万寿园”金家遍及三道九流的势力,金灵芝是金老太太最宠爱的孙女,知道这件事倒也不足为奇。”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奇怪的是金灵芝听到海上销金窟时的反应。若是她之前从没听说过,那么,她脸上的表情应该是惊讶,如果她早就知道了这海上销金窟,那么,不管是多说几句关于海上销金窟的事情,还是避而不谈,都也说得过去。可是,我看金姑娘的反应,好似她早就知晓这海上销金窟,但是,却并不乐于让旁人知道这件事!”   叶觉非同样疑惑于此,却依旧表现得对此漫不经心,只是摇摇头无奈笑道:“即便金姑娘知晓海上销金窟的消息,她若是不想说,我们也不好让她说些什么。”   胡铁花突然想到了一点,直接开口道:“若是今日,张三并没有偷走金灵芝的珍珠然后被抓,我们也并没有在澡堂里遇到金灵芝,然后老臭虫也没有为了赔礼答应帮那个小丫头找到玉蟠桃,金灵芝会怎么办?”   叶觉非和楚留香同时一怔,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猜到了胡铁花的言下之意。   楚留香道:“金老太太的八旬华诞就在半个月后,金姑娘要那玉蟠桃,便是为了给祖母做寿诞的贺礼,也就是说,她必然要在半个月之内拿到那玉蟠桃!”   剩下的一半,叶觉非直接帮他说了,把筷子放在手边,略微蹙了蹙眉,轻声道:“我并不了解极乐宫的事情,不过依你们所言,那玉蟠桃只有极乐宫才有,尤为珍贵罕见,想要从极乐宫的七个桃子里拿到四五个,绝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胡铁花愣了愣,他刚刚只是猜测金灵芝为了玉蟠桃早就打算出海,今天在“逍遥池”的时候,也是听说了楚留香的名头后,为了稳妥才特意和他们一路的,怎么听楚留香和叶觉非所言,金灵芝似乎另有所图一般……   作为在场三个人中,即使同样不熟,不过好歹比那两个男人更了解金灵芝的叶觉非小声说道:“如果那海上销金窟真的应有尽有的话,会不会金灵芝这次出海,本来就是打算去拿海上销金窟,花钱买下那玉蟠桃?”   楚留香含着笑的脸上已经多了几分凝重的色彩,轻声道:“那海上销金窟背后的人,恐怕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如今,只是不知道,金姑娘究竟只是为了参加海上销金窟中的拍卖拿回玉蟠桃,还是本身就对海上销金窟知之甚多了。”   出身藏剑山庄,如今虽然把家底全都投入在了这里西湖畔藏剑山庄的修建上,不过,在大唐江湖之时,叶觉非也是家底丰厚一掷千金的主,对于那些花钱方面的事情,她可要比一般人熟悉多了……   认真算起来,楚留香其实也很有钱,只不过,他手底下的产业每年的获利,除了他自己和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三女的日常用度之外,都被接济给了那些家贫的百姓,而且,楚留香身负“盗帅”之名,偶有珍奇宝物,将其拿到手的手段也是以盗走的方式,他本人在花钱、尤其是为了什么喜欢的东西花费巨款这方面,绝对比不上叶觉非有经验……   看着楚留香一脸肃然神情凝重,就连做出的推测都这般沉重,叶觉非不由得微微一哂,倒不是反驳楚留香的推测,只是又轻描淡写的帮他提出了另一个新的思路。   “金灵芝又不缺钱,海上销金窟也不是今天才开门的,你就没猜到,她也有可能是之前就从那里买到过想要的东西?而今年又恰好赶上了玉蟠桃结实,所以,海上销金窟那边才特意下了帖子给金灵芝邀她前往。”叶觉非微微弯了弯嘴角。   “这……”楚留香听了微微一怔,略有些迟疑,摸了摸鼻子,看向叶觉非道:“要不,你去问问她?”   叶觉非挑眉笑了笑,轻声道:“你都答应帮金灵芝弄回玉蟠桃了,她说不说,似乎影响不大。不过我猜,等出海以后,到了船上的时候,金灵芝大概会说出海上销金窟的事情。”   仿佛能够湮没所有的暴风雨,肆虐一夜之后,海上终于重新归于平静。   陆小凤和玉天宝抓着那个漂浮在海面上的木箱,在被狂风暴雨中挣扎了一夜,呼啸的海浪时不时的直接将他们卷到海水里,片刻的平静后,两人又随着木箱飘到水面上来。   如此遭遇,周而往复,莫说是本就因为晕船而身体难受的玉天宝,便是原本健康完好的陆小凤,被这么折磨了一夜之后,也仿佛一只脱了毛的大公鸡一样,整个人都蔫了下来。   等到暴风雨过去,海面上终于变得风平浪静之际,天空中层层叠叠的乌云也渐渐散开,起初只是温暖的阳光很快便变得灼热而炽烈,湿漉漉的头发没用多久便被太阳烤干,头顶的发丝上甚至还结了些海盐的细微颗粒。   几乎快要脱力的玉天宝和陆小凤依然大半个身子还泡在水里,两人衣衫凌乱,发髻披散,看上去极为狼狈活脱脱的难民样。   两人相视苦笑,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海上爆烈的阳光烤着,饥饿还能忍受,口渴却变成了最深的折磨。   咸涩的海水不敢多喝,否则不一会儿的功夫,只会觉得更加口渴难耐。   见玉天宝虽然依旧脸色难看,不过,被卷在水里飘虽然十分狼狈,不过,玉天宝总算是没有了晕船的症状。   陆小凤眯起眼睛看看太阳和天色,试图辨别一下方向,而后便忽然潜进了水里,很快便抓着一条鱼从海水里冒了出来。   “昨夜的风浪那么大,估计海上不会有什么渔船,”想到这里,陆小凤的嘴角抽了抽,恨不得给非要乘船出海还拉上了自己好朋友一起倒霉的自己一个耳光,同时一边忍不住的担心那艘船上的人,又暗暗咒了老狐狸几句,把手里的鱼递给玉天宝,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飘到附近的小岛上……”   玉天宝一手抓着那条新鲜的海鱼,面色尚有几分错愕和迟疑,半响,才有些木然的对陆小凤道:“这是要吃吗?”   陆小凤一脸苦笑,同样无奈道:“我们两个身上都没有带干粮,海上也只有鲜鱼可以吃了。”   玉天宝的嘴角抖了抖,良久,才困难的吐出两个字来,“生吃?”   陆小凤也跟着抽了抽嘴角,无奈苦笑道:“火折子早就被打湿了且不说,在海面上,我们也没办法生活啊……”   想了想,陆小凤又从玉天宝手里把那条鱼拿了回去,道:“身上还有小刀之类的东西吗?给我用用。”   玉天宝听了,毫不犹豫的直接从腰上抽出来一条细细的软剑递过去,同样苦笑着小声解释了一句道:“我的剑放在船舱的房间里,这会儿,那柄剑恐怕已经落到海底了……”   陆小凤用软剑把刚刚抓的鱼去了鳞,然后削成了薄片,颇有几分不确定的说道:“据说这个吃法很美味……”   “……”玉天宝抽着嘴角伸手拿了一片,尝了尝,心中暗道据传果真不靠谱。   不过他之前在船上的时候,因为晕船就没怎么吃东西,泡在海里又不会游泳,体力消耗远比陆小凤还大,到了这会儿,也只能是委屈一下自己的舌头,把这些十分勉强的食物吃掉了。   陆小凤同样也只是随便嚼了两下,咽下去两口鱼肉,漂浮在海面上,举目望去一片渺茫的深蓝,随口说道:“也不知道那艘船上其他的乘客如何了。”   玉天宝捂着自己的胃,低声笑道:“我倒是更好奇那条老狐狸的踪迹……”   “踪迹……”陆小凤缓慢的考虑一下这两个字,道:“你也觉得那个老狐狸不会死?”   玉天宝笑了笑,道:“不管是那个老狐狸还是船上其他出海的水手,这些人在大海上讨生活,恐怕再大的风浪都见过,咱们两个都还活着,那些老水手能有什么事?”   陆小凤微微一怔,轻声道:“也不知道叶神医现在如何了……还有,除了我们和叶神医,想必船上也有其它的客人。”   玉天宝挑了挑眉,略带玩味的一笑道:“我还以为,你在想那个叫做牛肉汤的女孩子呢!”   陆小凤矢口否认,当即道:“我想她做什么?”   玉天宝勾了下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冷笑,轻声道:“就算你不想,我也在想那个女人。”   陆小凤眨了下眼睛,感觉玉天宝现在的情绪有点不太对,想要安抚,又不敢随便开口担心把他惹得更加不对劲……   玉天宝也不看他,只是微微垂着眼睛,盯着手中扶着的木箱子,冷笑道:“昨天我把那杯茶砸出去之后,她是故意把桌上的牛肉汤掀翻的。”   微微停顿了一下,玉天宝的声音变得愈发冰冷,“一个在狐狸窝那种地方每天逢场作戏、一身风尘气卖笑的女人,先不说她是怎么混到老狐狸口中那艘货船上的,也不说她掀翻牛肉汤时候,那双手太过精致,手上明显是带着功夫的。陆小凤,你几时见过一个身份低微的女人敢有这么大的脾气?”   陆小凤微微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看着玉天宝越发冷凝的眼神,一贯怜香惜玉从来都是被女人坑的陆小凤,第一次没敢替牛肉汤说话……   ☆、第131章   翌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叶觉非便起身往西湖畔的藏剑山庄走了一趟,等她清早练完剑回来的时候,发现金灵芝竟然已经站在“古往今来”小店的门前。她身上并没有带什么行李,甚至连那个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圆脸小丫头都没有带过来。   “叶姑娘。”金灵芝依然还是一身男装打扮,只是,精致的眉眼和清脆的声音却丝毫不掩其妙龄女子的身份。   叶觉非微微怔了下,没想到金灵芝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叶姑娘,你怎么从外面回来了?我还以为这店铺没开门,你们都还没起呢!”金灵芝用手指绕了绕衣带子,轻声对她笑道。   叶觉非一边引着金灵芝往“古往今来”后面的院中走去,一边随口对金灵芝道:“你今日过来得好早。”   金灵芝一笑道:“我急着出海,好给祖母准备寿礼啊!”   叶觉非听了只是一笑。   楚留香和胡铁花两个人在厨房大娘帮忙收拾出来的客房凑合了一晚,此时也已经吃过饭走到了院子里,正好和刚刚回来的叶觉非以及金灵芝碰了个对头。   楚留香此时的脸上没有半点昨日和叶觉非谈话时的凝重,只是微笑着道:“金姑娘。”   四个人在一起,连坐下喝壶茶的功夫也没有耽搁,谈了几句之后,便直接从叶觉非的院中走了出来。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明知故问的开口道:“玉蟠桃一事,在下既然已经答应了姑娘,自然便会做到。海上多有风浪,莫非金姑娘也要亲身涉险不成?”   “你们都可以去,我为什么去不得?我为什么去不得?”金灵芝当即反问道,声音又清又脆,却气势逼人。   胡铁花见状,立刻开腔拉偏架笑道:“船上毕竟简陋,我们也只是担心在海上委屈了金姑娘。”   金灵芝扬眉一笑道:“这次出海乃是为祖母准备寿礼,我怎么会觉得委屈?”   微微一停顿,金灵芝继续笑道:“更何况,这次出海,楚香帅乃是为了张三才答应下来我的条件的,昨天回去之后,我还特意找人问过了‘快网’张三的事情,想必张三定然不会让楚香帅孤身涉险,有张三掌舵,我有什么可怕的?”   叶觉非听了,直接扭头看向楚留香,眼神里带着些疑问的神色。   楚留香低下头,小声对叶觉非解释道:“江湖中,‘快网’张三的船,从来都是最快也最稳的……”   叶觉非听了,不置可否,只是想了想,按照张三的名号,她还以为他是打鱼收网的速度更快呢……   从“古往今来”后面的小院出来,叶觉非楚留香一行直接往钱塘江的江口走去,当他们站在码头之时,张三已经准备好了船,正指挥着码头的船工把他哥哥置办好的各种海上需要的补给一一搬运到船上。   叶觉非又轻轻的瞥了楚留香一眼,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和张三搭上话,然后准备好这些东西的。   察觉到叶觉非瞥过来的眼神,楚留香只是笑笑,避开了金灵芝的视线,冲着叶觉非无声的说道:“飞鸽传书。”   “你们来得可早!”张三见到楚留香胡铁花等人先是一喜,直接从船上跳了过来,往这边迎过来几步,才赫然惊觉,莫说是和楚留香胡铁花两人是旧识的叶觉非,便是昨天自己偷珍珠的苦主、也是逼得楚留香去玉蟠桃的金家小姐金灵芝也在。   “你、你怎么也在!金小姐……”看到金灵芝,张三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躲,结果被金灵芝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只得停下脚步,讷讷的说道。   金灵芝又瞪了张三一眼,这才冷哼一声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先别吵了吧!”叶觉非轻轻的笑道。   金灵芝还算给面子的冷哼一声,倒是没和叶觉非呛声,干脆的闭上了嘴。   张三背对着金灵芝,和楚留香、胡铁花、叶觉非三人打了个招呼,然后飞快的做了一个自己封住嘴的手势,脸上的表情颇为无奈。   胡铁花充满同情的使劲拍了下张三的肩膀,只不过没好当着金灵芝帮张三一起抱怨。   叶觉非看向还在络绎不绝的往船上搬东西的脚夫和船工,轻轻开口道:“这些东西,还要准备多久?”   张三摆摆手,指着码头上的一堆,随意道:“剩下没多少了,也就三柱香的时间,我们先上船上去瞧瞧?”   楚留香笑道:“你准备的船只,我总是放心的!”   就这么一会儿时间,叶觉非楚留香一行人也就没有再去酒楼茶馆之类的地方坐坐,索性直接跟在张三后面上了船。   楚留香的家便是安置在一艘大船上,对水上的生活,自然是十分熟悉了解的。   叶觉非自由长于西湖畔藏剑山庄,从小也没少玩水坐船,初出江湖四处游历之际,她也曾乘船去过海上的寇岛,今日再上船,同样也没有多少好奇之意。更何况,即便时光易转,物是人非,数百年的时光过去,如今钱塘江的水道依旧和昔年盛唐江湖中如出一辙,叶觉非除了上船的时候,回头望码头上张望了一眼,便再没有关注这些,上船之后,更是直接去了船舱里面的房间稍作休憩。   相比之下,金灵芝和胡铁花反而是最好奇的一个,上了船之后,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却忍不住的跟着张三上了甲班,就这么直接站在甲板上,先看看背后的江岸,再看看望不见尽头的钱塘江水。   吹了一会儿江上的风,张三盯着那些船工和脚夫把船上的补给全部搬过来之后,突然小声的说道:“顺着钱塘江水道一直走,直接到入海口,便直接进入东海了。现在这时节,钱塘江的水流还算平稳,若是赶上了钱塘江大潮之时,可就热闹了!”   上了船之后,眼看着大船从码头上起锚行进,金灵芝这会儿也不和张三冷嘲热讽了,趴在甲班上的栏杆处,紫金冠下面的长发都被江上清凉的风吹飞了起来,轻快的笑道:“我小时候来杭州时,便观过钱塘江大潮时的弄潮儿。”   眼看着张三撇了撇嘴,不经意的别过头去,好像在检查吃水线一般的避开了金灵芝,胡铁花一边在心里狠狠的骂着张三不厚道,一边努力笑着附和金灵芝刚刚的话语,“大潮时的景象想必十分壮观。”   金灵芝点点头,继续兴致勃勃的和胡铁花谈起当年看到的弄潮儿在水中的热闹景象。   又过了好一会儿,等到金灵芝说累了,终于闭上嘴之后,张三才轻轻开口道:“钱塘江大潮的景象虽然壮观,不过,认真说起来,还是海上的风浪更加令人惊心动魄、神鬼莫测。”说到这里,张三犹有些心有余悸的摇摇头,颇有几分感叹的轻声道:“此次出海,还是希望我们在海上能一路风平浪静吧……”   在大海的风浪中艰难挣扎了一夜,总算全须全尾的活下来的陆小凤和玉天宝两人,艰难的分食了那一条鲜鱼,总算是稍稍恢复了一些体力。   说过关于牛肉汤的事情以后,不管是陆小凤还是玉天宝,脸色都还有几分凝重。   陆小凤聪明的没继续和余天宝谈起老狐狸那艘船上客人的问题,而是直接伸手拍了一下他们两个借以在海上轻松的漂浮着的木箱,叹了口气道:“装了整整一船的木鱼和佛像,也不知道求的是那条道上的神佛,真是一点也没保佑那艘船的平安呐!”   说话的时候,陆小凤还手欠的从已经有些裂开的木头箱子里摸出来了一个木鱼,用手指在木鱼上敲了两下,连连叹气道。   玉天宝突然睁大了眼睛,神色微凛道:“这木鱼的声音不对!”   陆小凤才敲响了木鱼,听了一声,便也发觉到了这个木鱼的声音十分闷实,稍稍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开口打趣道:“莫非是这木鱼泡了水的缘故?”   玉天宝瞅了他一眼,伸手拿过了陆小凤刚刚从木头箱子里掏出来的木鱼,轻声道:“重量不对。”   用来出海运去东瀛贩卖的木鱼,能用什么上好的木头?更何况,若是普通的木头,便是浸了海水,也绝不该有这种实成的重量。   说话间,玉天宝已经直接手上用力,动手捏碎了那个木鱼。   随着木鱼裂开,藏在里面的一些金银珠宝也随之落了出来。   玉天宝和陆小凤瞬间睁大了眼睛。   罗刹牌一事之前,玉天宝还未离开西方魔教之时,身为西方魔教的少教主,玉天宝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陆小凤虽为风流浪子,却素有贫无立锥、富可敌国之称,他的朋友遍及朝廷和武林。他们两人即使如今身无长物,但是,眼界和见识却俱是非同一般。只一眼,他们两人也能分辨得出,刚刚这个木鱼中藏纳的金银珠宝,俱是极为贵重珍奇之物。   想起之前满载时,老狐狸的那艘船深深的吃水线,性急的陆小凤已经又从木箱子里摸出来一个木鱼,和刚刚的玉天宝一样动作的将其捏开,看着里面滚落出来的又是一小堆奇珍异宝,陆小凤的脸上,惊讶之色渐渐敛起,反而变得愈发凝重起来。   玉天宝也伸手摸出来几个木鱼,一一捏碎,检查过里面藏着的东西后,扯了扯嘴角,有些意味不明的轻笑道:“若非我们如今泡在海水里,岂不是发了大财?”   陆小凤一脸苦闷的瞥了他一眼,自言自语般的喃喃道:“我只觉得,我们可能又遇上了什么大麻烦……”   ☆、第132章   海上依旧风平浪静,一眼望去,水天一色,缥缈万里。   洁白的浪花依旧拍打在陆小凤和玉天宝的身上,而此时,他们两个,已经把木箱子里放着的那些木鱼全部拿出来,一个一个的捏碎,看着那些价值不菲的金银珠宝纷纷落入到海水里。   “还剩下最后一个。”陆小凤手里拿着一个木鱼,随手往上抛了抛。   玉天宝却并没有立刻回话,而是微微抬起头,竭力看向远方,然后伸手拍了拍陆小凤,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看那边,那边是不是海岛?”   陆小凤立刻顺着玉天宝所指的方向望过去,眯起眼睛努力的盯了一会儿,突然变得兴奋起来,激动道:“不,不是,那应该是一艘船!我们往那边游!”   玉天宝稍稍楞了一下,陆小凤也瞬间反应过来,玉天宝是不会游泳的,即使已经抱着木箱子泡在海里一天了,若是让玉天宝离开这个木箱子,他依然还是会很快沉进到海底去。   “抓好木箱!”陆小凤扭头对玉天宝说道。   玉天宝点了点头。   随后,陆小凤索性便游到了后面,推着这个木箱和同样泡在水里的玉天宝一起往船的方向游过去。   并且,因为考虑到可能要搭乘这艘海上偶遇的船,陆小凤便没有再继续把木鱼捏碎然后丢掉里面的金银珠宝,而是直接伸手将其塞给了玉天宝,小声说道:“等会儿上船的时候,把这些钱给船的主人吧……”   那艘船行进的方向,刚好是大致朝着陆小凤和玉天宝的这个方向,又有陆小凤努力的推着木箱子往那边游,过了一会儿,那艘船便逐渐变得清晰起来,隐约间,还能看到船上站着的人的身影。   陆小凤见状,当即大声呼喊起来,而船上的人远远的发现他们两个人和那一个木箱子之后,也有人大声呼喊着挥了挥手,同时有水手匆匆离开甲班去向船主汇报情况。   等到陆小凤和玉天宝两人终于靠近到这艘船旁边的时候,甲板上的水手直接便放下来一条绳索,然后招呼着他们两人,打算直接把人拉上来。   陆小凤一边连声道谢,一边施展轻功,微微纵身一跃,便顺着绳索的方向跳到了甲班上面。   船上的水手被陆小凤的反应吓了一跳,不由得后退了一步,玉天宝见状,却并未如陆小凤这般上船,而是像一个普通人一般,费力的抓着绳索,由甲班上面的水手和陆小凤一起帮忙拽了起来。   “你……”陆小凤仔细打量了玉天宝一眼,发现他才刚刚站到甲板上,本就偏白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倒是正好符合了无望的泡在海水中一夜,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都遭受了许多磨难、此时终于逃出生天的虚弱样子。   “多谢几位出手相救!”陆小凤冲着甲板上的几个水手抱了抱拳,玉天宝则是摸出了几个从木鱼里敲出来的金银玉石交给这些水手当作谢礼。   然而,那些水手却俱是避开身子,并未接受玉天宝给出的谢礼。   这艘船很大,刚刚还泡在海水里的时候,陆小凤就发现了这一点。而船上的这些水手,也不像是那些经常来往的船只一般在海上讨生活,言语粗旷行为粗俗、早就满身风霜,反而更像是大户人家的家丁一般,穿着整齐干净的衣物,举止斯文有度,就连打头说话的那人,都是一口清晰的官话,而且,即使是面对陆小凤和玉天宝这两个落难之人,都显得十分温和客气。   陆小凤又道:“不知船主人可在?我们兄弟二人能够去拜谢船主的搭救之恩!”   船上的几个水手互相看了一眼,打头的那人开口道:“两位先在上面休息一会儿,容我去禀报一声。”   陆小凤自然是欣然点头,还又拱了拱手以示感谢。   玉天宝正闭着眼睛靠在甲班的栏杆上,一身白衣湿漉漉的,在甲板上积了一滩水迹,他的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身子瘦削,显得颇为荏弱狼狈。   船上突然想起了一阵悠扬清韵的琴音,不过,美妙的琴音尚未成曲,便又有些突兀的停了下来。   很快,刚刚打头的那个水手跟在一个十分年轻、气质不凡的少年走了过来。这个少年一身衣饰华丽却清隽,优美的眉眼秀气斯文、面上上尤带有几分年少的青涩。   他从船舱里出来,走到了甲板上,一直走到陆小凤和玉天宝的面前不远处才停下了脚步。   少年的笑容纯粹而温柔,但是,一双墨色的深邃眼睛里,却仿佛含着无尽的落寞萧索之意,仿佛在他的眼中,所有的生机都已化为了枯萎,即使唇角含笑,望着他的那双眼睛,却只会沉浸在无尽的虚妄空旷之地,刹那间山河永寂……   玉天宝睁开眼睛,望着这个五官精致的少年,不禁微微皱起了眉。   和花满楼相识多年、十分熟悉的陆小凤则是看着那双眼睛呆呆的楞了一下,方才试探着轻声道:“你的眼睛……”   那个少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明显的惊讶神色,轻轻开口道:“你看得出来?”   陆小凤迟疑着点了点头,然后才恍然见想起,面前这个拥有一双漆黑深眸的少年根本无法看到他的动作。   陆小凤张了张口,才想要解释,那个少年却已经了然的微笑道:“我自信行走说话间与常人并无不同,阁下的眼力令人佩服。”   听着这个少年被人戳破了目盲这一事之后,话语依旧温和而平静,原本已经想好了道歉词的陆小凤不由得松了口气,摆了摆手,微微笑道:“倒不是公子的举止有丝毫不妥,而是我恰好认识一个同样双目失明,但是,在不知道的陌生人面前,从来很少有人发现他的眼睛其实看不到的朋友。”   双目无法视物,平日里却依然行动如常,那人一身的武功定然非同一般,便是耳力也远超常人。   少年几乎是立刻对陆小凤口中的那个同样双目失明的朋友起了兴趣,依旧唇角微微含笑,言语间带着几分期待的说道:“若是有缘,真希望能与那人认识……”   说完,少年又微笑道:“佳客自海上远来,刚刚却未能亲自相迎,还望恕罪。”   玉天宝一手捂着自己又开始渐渐翻腾的胃,眉梢一扬,轻笑道:“公子此言差矣。我兄弟二人遭遇海难,在海水风浪中漂泊一夜,本已生存渺茫,今日能遇公子的船,承蒙搭救,对我兄弟二人无异于再生之喜,救命之恩,来日定然相报!”   陆小凤也笑道:“多谢公子搭救之恩。”   那少年含笑摇摇头,又客套了两句,便吩咐船上的人带他们两个去船舱里面的客房休息。   陆小凤又道:“还未请教公子名讳,此番恩德,自然铭记在心。”   那少年长揖一礼,声音温柔微笑道:“免贵姓原,草字随云。两位客气了,能为二位略效绵薄之力,实属在下之侥幸。”   陆小凤听了少年的名字,却稍稍怔了一下,想了想,轻声试探着问道:“请恕在下冒昧,不知公子和关中无争山庄的老庄主原东园是否认识?”   原随云微微含笑道:“正是家父。”   陆小凤的脸上,一点惊奇之色迅速闪过,而后,不等他继续说话,原随云已经又笑道:“早闻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在江湖中朋友众多,随云与陆大侠还是初次相见,却仿若相交已久一般,随云妄自揣度,听陆大侠言下之意,莫非与我父亲亦是旧识?”   海上遇难,却是碰到了忘年交的老来之子,又被其从海上相救,对于陆小凤来说,无疑也是一个意外之喜,当即便笑道:“我十五岁初出江湖之时,曾与原兄偶遇于太原之西,当时共饮美酒,岂不乐哉?彼时我不过是一个籍籍无名的江湖晚辈,却与原兄因那一壶酒成了忘年之交。那壶酒喝完,当我离开太原之际,方才知晓原兄之高义!”   陆小凤说完,就连玉天宝的眼睛里都飞快的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   旁边那些站着的随船之人,更是豁然间睁大了眼睛,一脸惊愕的望着与老庄主原东园平辈论交的陆小凤。   原随云在怔了怔之后,言语间却是带上了几分晚辈般的谦和,彬彬有礼道:“随云此前并不知晓家父与陆大侠的交情,如此说来,陆大侠岂不也是随云的长辈?刚刚失礼之处,还望海涵,至于略尽绵薄邀两位上船之事,随云实在是愧不敢当。”   正当陆小凤和原随云他们两个又要互相客套一番的时候,玉天宝突然轻描淡写的来了一句,轻声笑道:“在下玉天宝,姑且冒昧几句。原公子,昔年原老庄主生性豁达,与陆小凤平辈相交,如今,我兄弟二人有幸得原公子搭救,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又岂是拘泥之人?原公子无需介怀上一辈之事,你我今日巧遇,便只谈今日之事,原公子直呼我与陆小凤两人之名便可。”   陆小凤自然是附和着玉天宝的说辞,然后,他们两人才在船上原家家丁的带领下,去了船舱里面的房间休息。   “那个原随云说话文绉绉的,感觉还真有点不习惯。”玉天宝到了房间里,便直接躺在了床上,把身体放平枕在枕头上,多少让他因为晕船而难受的感觉缓和了些。   陆小凤直接走过去,把舱房的窗户打开,清新的海风夹杂着海水的湿意吹进来,稍稍去了写紧闭的房间里的憋闷之感,顿时让人神清气爽。   “身体又不舒服了?”陆小凤开完窗子回来问道。   玉天宝缓慢的点了点头。   陆小凤突然挑了挑眉,低下头来对玉天宝小声苦笑道:“刚刚只顾得和原随云绉词了,我竟忘了问他,这艘船是要开往哪里。”   玉天宝闭上了眼睛,躺在那里轻声道:“不管是去哪里,最后总要靠岸的……更何况,我们也没办法去让原随云偏离他预定的航程把我们送回岸上的码头,姑且随遇而安吧!”   陆小凤低低的“嗯”了一声,带着几分担忧的轻声道:“你的身体……”话说到一半,想起之前在老狐狸的船上,玉天宝完全不相信叶星士,更不肯吃叶神医给的药,陆小凤又有些欲言又止。   玉天宝睁开眼瞅了瞅他,突然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很浅,却很认真,在他此时一片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使得整个人都变得生动了起来。   “只是晕船而已,我没事,别担心。”玉天宝大概能猜到陆小凤的担忧和他刚刚未竟的话语,“也许过一段时间,习惯了就好了。”   看着玉天宝又闭上了眼睛,陆小凤却微微摇了摇头,对于玉天宝宽慰自己的说辞,并不怎么相信。只是,晕船这种事情,陆小凤从来没有经历过,自然无法感同身受一般,只能是用照顾病人的态度来面对玉天宝了。   叶觉非楚留香一行人,从钱塘江乘船入海,进入东海之后,随着大船扬帆航行,很快便远离了陆地海岸,站在甲板上,周围只有一片海水茫茫,仿佛一直蔓延到了水天相接的地平线处。   张三站在甲板上望着远处张望了一会儿,然后便直接进入船舱把楚留香拽了出来,道:“如今已经入了东海了,按照你之前所说的,先一路往东,之后,我们要往什么方向去?”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微微一笑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啊……”   张三顿时怪叫一声,不敢置信道:“连去哪里都不知道,你居然也敢出海?”   楚留香面带几分无奈之色,摊了摊手苦笑道:“我倒是想要去那最近在江湖上秘传的海上销魂窟,可惜,没有接到请帖的人哪里会有去那里的海图?”   张三叫道:“你没有,胡铁花没有,那个叶觉非姑娘且不多说,倒是那个金灵芝,她总该有去海上销魂窟的海图吧?”   楚留香闻言却是微微一愣,深深的看了张三一眼,郑重道:“你为什么觉得金灵芝应该有去海上销魂窟的海图?”楚留香之前和叶觉非倒是谈起过金灵芝听到海上销魂窟时的反应不对头,不过,这件事胡铁花当时都没怎么注意,更别说从浴池里出来时,早就被金灵芝吓得整个人都慌了神的张三了。   张三并没有如楚留香那般考虑许多,而是反应干脆直截了当的左右看看,确定金灵芝不在附近之后,压低声音对楚留香叫道:“她是金家最受金老太太宠爱的小姐啊!万福万寿园在江湖上何等地位,金家又是三教九流手眼通天……”   楚留香听了,顿时哑口无言,再度深深的看了张三一眼。本还以为张三早就知道金灵芝,或许他能说出些他们之前不曾想到的问题,哪曾想,这家伙居然只是觉得金家势大的缘故……   “我就不该问你的。”楚留香摇摇头苦笑道。   张三一脸的不明所以,索性把这件事略过不提,又抓着楚留香追问道:“我们到底要往哪个方向走?现在是还在往大概正东的方向,海上不同于陆地,绝没有随便走走的可能。随便你去找谁,赶紧弄来一张海图确认方向才行!”   ☆、第133章   楚留香犹豫片刻,还是去船舱里寻了叶觉非。   当他敲了敲门之后,房间里面很快传来了叶觉非的声音,“请进。”   叶觉非正背靠着舱房里面的窗户,她本就喜穿鹅黄、杏黄色的衣裙,此时,整个人都被笼罩在夕阳的余晖里,沉静的面容有些让人看不清晰,仿佛连发丝上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柔光。   那柄重剑泰阿被她竖着靠放在了床榻边上,手中一柄轻剑千叶长生则正被她用帕子轻轻的擦拭。   楚留香进来的时候,叶觉非依旧没有抬头,逆着晚霞金色的光影,她的身影轮廓也有几分模糊不清,却依旧清隽而秀丽。   “觉非,”楚留香看着叶觉非正在擦拭轻剑的一双手,轻轻开口道。   “坐。”叶觉非随口说道,依旧在仔细的打量着手中轻剑上面的银杏叶纹络,又用帕子轻轻的拭去了上面自己留下的淡淡手指印。   楚留香随便拿了把椅子对着叶觉非坐下,却并没有立即说话,而是一直等到叶觉非擦完剑,终于舍得把千叶长生剑放下之后,才开口说道:“我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些事情。”   叶觉非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嗯?”   “海图,”楚留香小声说道:“张三虽然在海上的经验丰富,但是,若是没有一张明确的海图,我们恐怕很难在海上找到一座陌生的岛屿。”   叶觉非闻言微微颔首,楚留香所说的,她自然也能够想到。   楚留香继续轻声道:“我并不担心我们会在海上迷失方向,目前,我们入了东海之后,仍旧还在往东走,张三在海上很有一手。”   叶觉非直起身来,离开窗边,直接走到了床榻边上,坐在上面,略微沉吟了一下,然后笑了笑,学着楚留香的模样,同样小声开口道:“我还以为,你已经拿到去海上销金窟的海图了呢!”   楚留香闻言,只得露出了一丝苦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轻声道:“让觉非失望了,楚某惭愧。”   叶觉非抬起头瞥了他一眼,楚留香也正往叶觉非这边看过来,两人视线交错,彼此面上的神情打算,几乎是一目了然。   叶觉非和楚留香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压低了嗓音小声道:“金灵芝。”   楚留香不由得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对着叶觉非低声笑道:“看来,觉非和我想得一样。”   叶觉非似笑非笑的瞟了他一眼,同样含着笑意低声道:“那又如何?我答应了人要照顾好金灵芝,想来,从金灵芝手中拿到海图的重任,还是要麻烦盗帅亲自出手了。”   楚留香面上的表情仿佛被什么哽住了一般,半响,才无奈苦笑着摇了摇头,犹有几分不想放弃的劝说叶觉非道:“我本以为,觉非既然和金灵芝熟识,定然有办法能够从金灵芝手中取得海图呢!”   叶觉非才不会被楚留香三两句话说动,微微莞尔,笑容里带了三分揶揄的轻道:“盗帅风流之名,天下皆知,想来,哄好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并非什么难事吧?”   楚留香有些诧异的睁大眼睛,没想到叶觉非会和他开这种玩笑。   殊不知,大唐江湖之中,那些江湖侠士说话做事的风格一向肆意不羁,叶觉非出身有“君子如风”之称的藏剑山庄,身为世家小姐,行事作风比之旁人,已经是难得委婉些了……   楚留香满腹心事的从叶觉非的房间里走出去,微微低着头,又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难道真如叶觉非所言,自己还要去哄金灵芝这个小姑娘不成?   即使以往面对女人的时候从来无往不利,不过,在结识叶觉非,见识过她的做事手段和行事风格之后,楚留香总觉得自己若是就这么去找金灵芝了,自己会前途堪忧一般……   正巧,楚留香还站在叶觉非的门口微微低垂着头想事情,金灵芝却从后面的房间里走了出来,眼看着楚留香从屋里出来之后,还一副依依不舍不愿离开的模样……   金灵芝重重的咳嗽了一声,瞬间把还在头痛的楚留香惊醒。金灵芝的武功虽然不弱,不过,以她的轻功走路时想要不被楚留香察觉,却还远有不及。只不过,即使刚刚便注意到有人出现,楚留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便没有太过在意罢了。   “你守在叶姑娘的门前依依不舍的,你是想要做什么?想要做什么?”金灵芝双手背在后面,微微抬着头,走了过来,一副姿态十分骄傲的模样。   楚留香笑道:“金姑娘以为我在如何?”   金灵芝已经走到了楚留香的身边,她突然踮起脚尖,凑到了楚留香的耳畔,宛若耳语一般的低声笑道:“叶姑娘的武功可不弱,而我又恰好久闻楚香帅风流之名……我只是好奇,也不知道楚香帅以往招惹了那么多的姑娘,是不是每个人都对楚香帅死心塌地,有没有人和楚香帅兵戎相见过?”   说完话,金灵芝依旧负手而立,高傲的冲着楚留香抬了抬下巴,这才往船舱外面走去。   楚留香望着金灵芝依旧是一身男装打扮的纤细背影,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一遇到事情,就总想要摸一摸自己的鼻子。起初还是因为鼻子受过伤不太好用,等到后来,这却早已经养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摸一摸自己的鼻子,仿佛就能更加冷静的思考一般。   等到金灵芝从船舱里消失之后,楚留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此时,在他的另一只手,赫然正拿着一张绘制得十分精密细致的海图。   刚刚站在叶觉非的门前,听到金灵芝故意咳嗽两声的时候,楚留香才恍然间明白过来,叶觉非和他打趣时所说的让他去哄天真小姑娘时一口一个“盗帅”含义。   ——叶觉非哪里是让他去哄金灵芝,而分明是让他直接凭借“盗帅”的本是,把海图偷过来便是了……   楚留香低头仔细的看了这张刚刚从金灵芝身上摸出来的海图,轻轻的叹了口气,直接又推开了叶觉非的房门,重新走了进去。   叶觉非抬眼看过来,清亮漆黑的眼眸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却稍纵即逝。   她的视线十分平静,稳稳的落在了楚留香手中拿着的那张仿佛写满了字迹和图案的薄薄一层纸上。   “我没想到你得手居然这么快。”叶觉非深深的看了楚留香一眼,声音故作惊诧,却唇角带笑,更多了几分揶揄的笑意,“盗帅夜留香……楚留香‘盗帅’之名,果真名不虚传。”   面对叶觉非打趣他的玩笑话,楚留香只能无奈苦笑,简直无从辩驳。   几句话之后,叶觉非已经起身走了过来,和楚留香一起,直接站在了桌面,而那张“来之不易”的薄薄的海图,则被他们两个小心翼翼的在桌面上铺展开。   “从这个方向往下,这里是南海飞仙岛,白云城主所辖的地方。”叶觉非的手指轻轻的自地图上划过。   “这里是……无名岛?”叶觉非看着还图上特意标记下来的那个岛屿,这座岛的面积看上去还不小,距离中原大地、飞仙岛白云城的距离都不是很远。   而在地图上稍稍往北方去的位置,却又有一座着重标记过的岛屿:蝙蝠岛。   “蝙蝠岛……”楚留香喃喃自语道:“莫非那海岛上山洞颇多山洞里面生活了一大群蝙蝠不成?”   叶觉非抿了抿唇,却并没有和楚留香谈论蝙蝠岛名称的问题,而是伸出手来,用手指沿着南海飞仙岛、无名岛,随后是蝙蝠岛,最后则连向了中原岸上的码头。   叶觉非用手指缓慢划过的这四个地点,恰好能够大致连出一个方形的图案。   “海上销金窟,我猜就是在这里。”叶觉非的手指轻轻的在“蝙蝠岛”三个字上点了点。   楚留香的面上却还有几分忖度的神色,轻轻开口道:“南海飞仙岛乃是白云城主叶氏一组盘踞多年的地方,而这无名岛,我此前却并未听闻。”   见到“无名岛”三个字,叶觉非却不由得的想到了宫九。当初因为梅花盗一事,宫九为了保下林仙儿,也为了掩盖梅花盗的真相,他可是给了她大笔的金银作为交易。   虽然宫九并没有自己真正承认,可是,宫九和无名岛关系匪浅一事,对叶觉非来说,早就是心知肚明的事情。   犹记得白云城主叶孤城当日对宫九的态度,叶觉非几乎是免不了的开始考虑,那海上销金窟如今的势力这般巨大,早已经盘踞海上多年、面对倭寇也鲜少吃亏的飞仙岛势力,对那蝙蝠岛知道多少?   还有当初便能轻易给出大笔金银同自己交换条件的无名岛,叶觉非心知,宫九这个人恐怕是邪性得很,叶觉非甚至有些忍不住的猜测,无名岛,是不是还会与中原镖局这次失手,镖物和押镖之人几乎全部失踪有关……   ☆、第134章   花满楼收到叶觉非派人送去的书信时,已经是数日之后。   “适逢盗帅相请,东海之上,金姑娘亦同行。   近日江湖事颇不平静,我且姑妄言之,君且姑妄听之……   勿念,珍重。”   顾及到花满楼的目盲,叶觉非写信时,特意用了较浓的墨汁,落笔时力透纸背,每一个字都极为清晰。   花满楼用手指摸了摸那封信上的字迹,一向笑容温柔的脸上,却隐隐带上了几分忧色和凝重。   鹰眼老七正好从外面回来,他们此时仍在太行山脉附近的小镇上,多日搜寻中原镖局失踪之人无果,所有人都变得有些焦躁不安起来。   鹰眼老七推门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花满楼正低着头收起那封信,而那个送信前来的小厮,则是出身花家门下。鹰眼老七不禁有些好奇道:“花七公子?”   花满楼笑容温柔,即使双目失明,闻声后依然抬起头仿佛视线正对着鹰眼老七的方向,并未回答,而是换了个话题轻声道:“依然还没有陆小凤的下落吗?”   鹰眼老七听了,顿时也顾不上自己刚刚的好奇了,唉声叹气了一番,摆了摆手,直接对着花满楼倒苦水,满腹忧愁道:“我倒是去拜访过了卧云楼的主人,也只能是从他那里知道,陆大侠在端午之时,的确曾和一友人在那里做客,之后,陆大侠两人便直接出海了,如今陆大侠恐怕还在海上,他的行踪,恐怕是无人得知了。”   花满楼听了,心中却是微微一动。   他知道,陆小凤身边的那位友人,应该便是玉天宝了。只不过,陆小凤才刚刚出海,叶觉非又收到楚香帅的邀请一同出海……   不管是陆小凤还是楚留香,这两人身上的运气一向很特别,他们两人经历过的不同寻常的事情,恐怕其他人一辈子也遇不上一两件!这些人一个接一个的出海,莫非俱是得知了海上什么消息不成……   想到这里,花满楼直接向鹰眼老七问道:“你可知道,近日来海上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鹰眼老七微微愣了一下,不禁抓了抓头发。他最近因为中原镖局押送的大笔镖银失踪一事,已经是忙得焦头烂额,自然没心情去管别的事情。   只不过,鹰眼老七也知道,花满楼一向思维缜密,绝非无的放矢之人,又尤其擅长找人,如今花满楼既然这么开口了,他自然不会敷衍了事,忙叫了几个信得过的人过来,帮忙问道:“你们最近有没有听到过一些关于海上的传闻?”   其中一人挠了挠头,道:“总瓢把子所说的,莫非是最近风传的海上销金窟?”   鹰眼老七顿时眼前一亮,就连花满楼,念及叶觉非让人送过来的那封信,想到叶觉非所说的江湖不同寻常之事,也不由得认真起来。   那人见总瓢把子双眼炯炯有神的盯着自己,顿时紧张的咽了口唾沫,这才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小人也只是和别的门派的兄弟喝酒的时候,听人偶尔提起过,据说那海上销金窟中,无所不有,无所不能。不管是价值千金的珠宝,还是千金难换的武功秘籍,在那海上销金窟中,只要想买,那销金窟的岛主便能拍卖……”   “价值千金的珠宝……”鹰眼老七口中喃喃道,想起中原镖局丢失的那大批镖银,心里却是陡然一惊。   刚刚说话那人又小心翼翼的补充道:“我还听说,前几日华山派掌门枯梅大师出海,说不定也是去那海上销金窟,想要寻找能够恢复容貌的珍奇药物……”   陆小凤和玉天宝被原随云从海上救起来,上了船之后,已经又过去了一天一夜的时间。   玉天宝依旧没骨头似的躺在船舱房间里的床上,整天整夜的不动地方,双眼紧闭、睫羽微颤,整个人面色苍白、萎靡不振,几乎比泡在海水中的时候还要没精神。   陆小凤虽然担忧,却也知道,晕船这种事情,向来是药石难医,只能是自己慢慢挨着,说不动什么时候,自己就能好起来了……   玉天宝身体难受,本来平时话就不多,如今话就变得更少了,若是没有陆小凤和他说话,他几乎半天也不会开一次口。   傍晚时分,日暮欲坠,浪花翻腾的海面上,映着大片夕阳的金色,波光粼粼,令人迷醉。   陆小凤站在窗前张望了一会儿,远远望去,依旧看不到任何陆地岛屿的痕迹,再看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玉天宝,不由得心中更平添几分愁绪,半响,终于开口道:“天宝,我去问问原随云,这船究竟要开往何处。”   玉天宝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微微弯起嘴角,露出一点笑意,干脆的轻声答道:“好。”   陆小凤找到原随云时,他正对着海面抚琴,琴声悠扬清韵,余音绕梁。   听到陆小凤的脚步声,原随云的手中,琴音戛然而止,彬彬有礼的世家少年站起身来,笑道:“陆大侠。”   陆小凤犹有几分遗憾的说道:“这么好的曲子,就这般断了,是我打扰了你的琴?”   原随云笑道:“明明是随云自己想要起身,方才断了琴音,与陆大侠何干?”   请陆小凤坐下之后,原随云又道:“陆大侠前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陆小凤道:“我只是想来问问,这艘船的目的地是何处?还有多久方能靠岸?”   原随云的脸上微微露出惊讶的神色,道:“陆大侠如此急着离开,可是随云招待不周?”   陆小凤有些苦笑,忙道:“不,只是天宝晕船,我总想着,早些到了陆地上才好……”   原随云五官精致的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丝懊恼的神色,轻声道:“倒是随云疏忽了,船上还有缓解眩晕的药物,等会儿送去给玉公子。另外,陆大侠不必心焦,约莫还有两日,这船便能到达岸上了。”   陆小凤听了,总算是微微舒了一口气。   另一边,叶觉非和楚留香看过那张从金灵芝身上拿到的海图之后,犹豫半响,最后还是把海图拿给了最擅在海上掌舵的张三。   叶觉非也从船舱里出来,背着轻重二剑靠在甲班上的栏杆处,看着张三大惊小怪的同楚留香说道:“让你去找海图,你居然真的就这么弄来了一张?”   楚留香笑道:“如今有了海图,你还不快看好方向,沿着海图的指示去那座岛上?”   倒是胡铁花,站在旁边自己琢磨了半响之后,才忍不住笑道:“我怎么觉得,这张海图,分明是金灵芝故意让你偷走,好让张三行船按照这上面的方向走的,叶姑娘你说呢?”   叶觉非眨了眨眼睛,但笑不语。   还是楚留香,摇摇头笑了笑,轻声道:“那岂不是正好?若是金灵芝并不知道这海图已经到了我们手中,那么,她小心翼翼的带在身上的东西,自然有其功用。若是金灵芝故意将这海图落于我手,那么,她的目的便只能是引我们去这还图上指示的方向。如今这艘船上,除了我们几个,便只有金灵芝一人,她便是暗藏什么心思,也只能是等我们到了她想要去的地方,方才能腾出手来对付我们。”   听楚留香口中,金灵芝这么一个有些娇蛮的小姑娘,仿佛已经变成了心思深沉难测的阴险之人,叶觉非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无论如何,半月后乃是金老夫人的八十寿诞,金灵芝要为祖母献上玉蟠桃这一贺礼的话,总不是假的。”   张三闻言,稍稍愣了一下,旋即抚掌,恍然大悟道:“依照叶姑娘所言,说不定金小姐只是不想和楚香帅好好说话,才故意这么把海图拿出来的?”   叶觉非莞尔一笑,故意说道:“我又不是金灵芝,我怎么会知道她是什么想的?不过,按照这张海图,我们要去的地方,总不会错的!”   ——只是,不知道那海上销金窟中,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以及,金灵芝对销金窟的秘密,又知晓几分了……   两日后的清晨,海上旭日初升,朝霞满天。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波光荡漾,水天相交的东方,烟雾缭绕,云蒸霞蔚。   等到太阳又升起了些,阳光炽烈,海上那些被映成红色的云雾也渐渐淡去,晴空万里,天空澄碧。   极目远眺,隐约间,已经能够望到一座岛屿的影子。   看见陆地的影子之后,陆小凤脸上带着兴奋的笑意,从甲板上回到船舱,然而,推门走进房间时,他脸上的笑意和兴奋却瞬间便收敛了起来,眉梢微拧,带着几分担忧凝重。   房间里,玉天宝依旧是病怏怏的,面色如蜡十分憔悴。   陆小凤走到床边,小声说道:“船快到岸上了。”   玉天宝不用刻意,他的声音也因为身体虚弱而十分轻微,浅浅一笑道:“看你的表情,可不像是这样。”   “是一座海岛,现在还看不清晰,”陆小凤露出一个苦笑来,“不过,我们这一路,恐怕是距离中原越来越远了……”   玉天宝此时虽然看上去十分羸弱,言语间却沉静如常,轻声道:“既来之,则安之。陆小凤,你有没有注意,我们上船后,这一路上行来,可是顺着水势?”   陆小凤微微一怔,旋即恍然,摇了摇头皱着眉对玉天宝轻声道:“不是,这一路上,我再没在海面上看到过漂浮着的那些佛像和木鱼。”   自从他们两人发现木鱼中藏着的金银珠宝后,很快便想到了,那些木鱼和观音像随着海浪飘摇,虽然散乱,却终归是有一个行进的方向的。在这种情况下,木鱼和佛像漂去的方向,自然会有人把那些藏得精巧、运送起来更加精巧的财物打捞起来……   玉天宝闻言微微颔首,似乎也稍稍松了口气,轻声道:“如此看来,老狐狸那艘船上藏着的秘密,与原随云原公子此行的目的,倒是并不一致了。”   ☆、第135章   “前面便是那还图上的岛屿了。”张三站在甲板上,伸手遥遥指着前面岛屿渺茫的影子,对楚留香胡铁花等人说道。   金灵芝正伸手按在船舷边,海风吹起她的发丝飘扬。虽然从不易容,可是,金灵芝依旧是一身男装打扮,长发被束在发冠之中,露出洁白的额头和光滑的侧脸。   胡铁花望了金灵芝一眼,虽然只是一个侧颜,可是,他能看得出来,这个性格有些娇蛮但是其实比男人还要豪放的姑娘此时的心情,并不平静。   “在想什么事情?”船上的另一个姑娘家叶觉非突然走了过去,关心的问道。叶觉非抬起头同样看向不远处的那个海岛,轻声道:“就要到岛屿上了,你不开心吗?”   叶觉非依旧是衣袂翩翩,轻罗长裙温婉动人,只不过,任何认识过她的人,都不会因此就低估叶觉非的危险程度。就像是胡铁花和楚留香,他们敢把金灵芝当做一个娇蛮任性的小姑娘哄哄,却绝不会这样面对叶觉非。   金灵芝猛地扭过头来,毫不犹豫的辩解道:“才没有!”然后指着楚留香说了一句,“楚香帅你答应过我帮我弄来四五个玉蟠桃的,马上就能找到给祖母的寿礼了,我有什么好不开心的!我现在简直开心极了!”   叶觉非听了,只是莞尔一笑,柔声道:“你没事就好,我也只是担心你。”   金灵芝面对楚留香胡铁花还有张三他们,从来没个好脸色,不过,面对同样是女孩子的叶觉非,态度却一直很不错,此时听到叶觉非的温声细语,想到自己刚刚冲叶觉非大声,她自己甚至都有几分不好意思。   “看这海风的方向,岛上的码头应该在东面。”张三一手抓着船舷,半个身子探出去,几乎都要翻进了水里,突然开口道。   不等楚留香等人开口,叶觉非已经当机立断道:“我们去西面。”   胡铁花看了叶觉非一眼,直接问道:“为什么?”   张三沉吟了片刻,皱了皱眉,也道:“远远看着那小岛上山脉的方向,恐怕岛屿的西北方向会有大片礁石。”   叶觉非转过身来看向他,微微一笑,拖了个长音却犹带着几分戏谑的轻声道:“大名鼎鼎的‘快网’张三难不成也无法让船通过那片可能有很多礁石的水域不成?”   张三在船舷上使劲拍了一巴掌,沉着脸道:“我是不怕的,不过在海上,还是万事小心为上。”   叶觉非诚恳道:“比起需要多加小心的礁石和海滩,我更想要避开那些身份不明之人!”微微停顿了一下,叶觉非浅浅一笑,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谁知道那座岛上,究竟还有什么人呢?”   张三微微一怔,旋即恍然,正在这时,同样对海上十分熟悉的楚留香也点了点头,道:“就按照觉非所说的办吧!”   金灵芝的嘴唇微微抖了抖。   胡铁花霍然间睁大了眼睛,盯着金灵芝不放,直接就大声嚷嚷了出来,道:“金姑娘!金姑娘?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身体不舒服吗?”   胡铁花表面上看来一向是大大咧咧的,可是,不管是楚留香还是叶觉非,心里却都明白,胡铁花本质上,绝对称得上是心细如发……   金灵芝狠劲咬着下嘴唇,整个唇色都变得有些发白,随即却飞快的摇了摇头,大声道:“我没事!”只是,那干脆悦耳的声音里,却总让人觉得有种虚张声势的意味。   叶觉非和楚留香互看一眼,彼此之间交换了一个带着隐忧的眼神,楚留香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又向张三补充了一句道:“绕过去的时候小心点,尽量别被人发觉吧……”   张三特别诚恳的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船帆,坦言道:“这不太可能。船这么大,岛上只要有人望过来,就一定会发现。”   叶觉非淡淡道:“无非就是尽人事罢了!”   随着一阵轻微的震荡,船终于停在了码头上。   玉天宝依旧还是闭着眼睛躺在床上,陆小凤就坐在房间里陪他,一直等到原随云过来,告诉他们两人已经到了岛上。   玉天宝睁开眼睛,缓慢的坐起身来,因为剧烈的眩晕和头痛,刚刚坐直身子的时候,他的眼前还是一片黑暗,脑子里仿佛听到了一阵轰鸣一般。   陆小凤见状,慌忙过去伸手扶了他一把。   原随云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不过,他却仿佛已经知道玉天宝此时的症状一般,稍稍舒了口气,面含关切的轻声道:“总算是到了陆地上,玉公子下船之后好生歇息一两天,想来便会无碍了。”   玉天宝和陆小凤再一次写过原随云之后,方才跟在他身后一起下了船。   脚踏实地的感觉是如此的怀念,可是,即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在海上时间长了,那种仿佛大地都在晃动的感觉却让人有一种十分不踏实的怪异感觉。   玉天宝缓了好一会儿,方才挪动脚步,对就站在自己身边的陆小凤摇了摇头,长长的舒了口气,轻声道:“没事了。”   陆小凤道:“你脸色还不太好,头晕吗?”   玉天宝微微点了点头,低声道:“多少还有些,不过比在船上的时候好多了,我想,躺下睡一觉,应该就没事了吧!”   陆小凤却还在发愁,“现在没事了,想要回去,还是得坐船,到那时候可怎么办?”   玉天宝笑了,低低的笑道:“我总不能因为怕晕船,就在这座岛上住一辈子啊!”   陆小凤摇了摇头,仿佛在下定决心一般的说道:“下次我再也不拉着你一起出海了……”   原随云似乎对这座岛上的情况十分熟悉一般,他刚刚一到,便直接为陆小凤和玉天宝两人安排好了休息的房间,又特意留了几个侍女小厮,吩咐下来,若是有什么事情,直接去找他便成。   虽然不甚明白,不过,这座海岛,就是原随云的目的地,他对这里十分熟悉,自然也就不足为奇。加上陆小凤和玉天宝心中差不多已经能够确定,老狐狸那艘船上盛放的木鱼和观音像都与原随云无关,再加上原随云乃是关中无争山庄少主的身份,陆小凤对他的怀疑之心自然也就渐渐去了。   陆小凤再次谢过原随云之后,便也没有再去注意原随云在这座海岛上要做什么事情,而是把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下船之后总算是活过来的玉天宝身上,到了岛上之后几乎是闭门不出的状态。   为了尽量掩人耳目,即使因为视线受限而危险并且不被人察觉的机会微乎其微,张三还是决定趁着晚上的时候靠岸。另一方面,却也是为了夜里海水涨潮,岸边的水深了之后,船飘在上面,多少总能避开些礁石的缘故。   随着船锚抛下,深深的扎进地里,这艘船也终于稳稳的停靠在了岸边上。   夜里的海风总要比白日更冷些,漫天星光灿烂,映在涛声依旧的海面上,几乎让人分不清何处是倒影,何处是星光。   叶觉非站在一块露出来的礁石上,礁石凹凸不平,因为常在水中浸泡还长了些滑腻的海藻,叶觉非身后背着轻重二剑,身影轻巧,却稳如磐石。   夜里的海风微微吹起她的杏黄色裙裾,宛若流泉的长发也被掀起了几缕发丝。   “岛上有灯火。”叶觉非站在那里,伸手指了指岛上的东面,她的声音很轻,可是,在这样几乎只剩下海浪拍打礁石的阵阵涛声中,却显得极为沉静而清晰。   楚留香的轻功同样不俗,身形微微一跃,便已经站在了另一块礁石上,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既然有灯火,那么岛上自然就会有人家。”   胡铁花扭头看了一眼从上岸之时,就有些微微发怔的金灵芝,只有星光的夜里,那个女孩的面容让人看不清晰,可是,她身上那种浓重的悲哀和低落,却已经重的几乎无法掩盖。   叶觉非和楚留香虽然看在眼里,却俱是不发一言,胡铁花看见了,自然也就只能看着,而不能主动过去问金灵芝这是为什么。   漫天星光下,落在后面的金灵芝在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突然就转身往小岛的深处离开了,她并没有朝着灯火的方向,而是去了另一处更加幽深漆黑的地方。   “哎?你——”胡铁花刚一回眼,看见了就是一怔。   “随她去吧!”楚留香轻轻叹道。   叶觉非走了几步,一直等她脚下踩着的沙子不再浸着许多水,变得只剩下干朗的砂砾之后,才同样轻叹了一声,“我也是看到那张海图之后,才意识到,金灵芝借以威胁张三,向你提出的那个要求,就是为了让你带她来到这座小岛上。”   楚留香叹息道:“这座岛上,想必已经有了许多的客人。”   胡铁花愣了愣,指着那几盏灯火,道:“那里只不过有三两点灯火。”   楚留香道:“所以,这座岛上,见不得光的人只会更多。”   可以见得光的陆小凤正坐在玉天宝的房间里。   他自己的房间就在隔壁,不过这会儿,玉天宝刚刚睡醒了起来,因为下了船踩在了坚实的土地上,一觉睡醒之后,玉天宝晕船的症状总算是彻底消失了。   陆小凤的脸上完全就是一副谢天谢地的表情。   玉天宝看了,只能是忍俊不禁。   ☆、第136章   “说说你知道的消息吧!”叶觉非一直看着金灵芝匆匆忙忙的身影消失之后,才回过头来,看向了正在思索的楚留香。   深沉的夜色中,只有满天星光映在水面上,四个人彼此之间的面容都看不清晰,只有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   楚留香并没有立即回答叶觉非的话语,而是沉吟了半响,方才有些苦笑道:“我本是为了调查海上销金窟而来,今日之事,于我而言,同样是始料未及……”   叶觉非定神看了楚留香半响,便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道:“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楚留香这次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道:“这座岛上,危险难料,张三便不要和我们一起上岛了,你且留在船上吧,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我们也好有个接应。”   张三霍然间瞪大了眼睛,那双眼睛在黑夜里几乎闪闪发亮。他张了张嘴,却也知道,稳妥起见,他们的船上,说什么也要留一个自己人,最终,张三也只得叹了口气,没办法的答应下来,摆了摆手,略微有些自嘲又有些自得的念叨着,“我手底下的功夫的确比不过你们三个,不过若是在海上,我张三的本事也不是虚的!”   胡铁花十分诚恳的玩笑道:“是是是,若是我们不小心捅了马蜂窝,被这座岛上的人撵着逃往海上,还是要你张三最后救命的!”   话说到这份上,张三就算有些不甘心,却也分得清轻重,又冲着楚留香、叶觉非和胡铁花三人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我把船驶离这座岛的海岸,当我看到天上的信号之后,便是我过来接应你们离开之时!”   说着,张三直接把自己身上的几个信号烟花扔给了楚留香他们,然后,直接就扭头回了大船。   楚留香直接把张三的烟花分了分,道:“我们尽量一起走,若是遇到什么意外,同样以这烟火为信。”   叶觉非接过了那个烟火,在手上掂了掂,然后抿了抿嘴角,将其小心的收了起来。   “走吧!”楚留香轻声开口道,而他走的那个方向,却正是刚刚金灵芝孤身一人离开的方向。   叶觉非和胡铁花俱是一怔,叶觉非手中握着轻剑千叶长生,虽心中诧异,却并未言语。胡铁花则是急走两步赶了上去,抓着楚留香的手说道:“为什么是往这边?”   楚留香回答得十分理所当然,“我猜,金姑娘对这座岛上的布局应该十分清楚才是。”   叶觉非当年在大唐江湖之时,去过寇岛,也曾进入过满是机关的日轮山城。   虽然这座海上的孤岛与当初的寇岛并无丝毫相似之处,可是,对于叶觉非来说,却还是在踏上这座小岛、看到岛上那片绵亘的山脉之时,便想起了曾经在日轮山城中遇到的那些能够轻易夺人性命的机关……   想到这里,叶觉非直接走到了楚留香的前面,却并没有再循着刚刚金灵芝离开的方向,而是径直往小岛上面山脉的方向走去。   正在跟胡铁花吵吵闹闹的楚留香见状,微微有些诧异的怔了一下,压低声音,不掩疑惑的问道:“觉非?”   叶觉非说话的语气,和刚刚楚留香的一模一样,只是简简单单、却又理所当然的一句,“我猜,这座岛上的山脉,很可能已经被挖空了……”   胡铁花悚然一惊,几乎要失声喊出来,匆忙间反应过来,方才低声叫道:“挖空山脉?”   叶觉非语调平静道:“只是猜测而已,我想先去山上看看情况……至于金灵芝刚刚所走的哪条路,既然她对这里十分熟悉,那么,若是那条路上有什么机关,而我们又不小心碰到的话,反而会陷入被动。”   胡铁花一声怪叫道:“金灵芝是和我们坐同一条船过来的,如果她和岛上的那些人说了,我们现在岂不是早就被人知道了?”   楚留香心中一动,旋即明白过来,对胡铁花轻声解释道:“这座岛这么大,如今又恰逢海上销金窟中迎来了许多的客人,这岛上的人便是已经知道了我们几人也在,恐怕也很难查出我们的踪迹……”   胡铁花压着嗓子嚷嚷道:“我就不明白,那个金灵芝,她可是堂堂万福万寿园的大小姐,而且手中还有海上销金窟的海图,她想要来这里,金家还能找不出一艘船给她?为什么非要混到我们中间。”   叶觉非闻言,脚下的步伐也微微一顿,犹豫了片刻之后,也有些不确定的开口道:“我之前收人所托,说好在杭州城中看顾金姑娘一二。那时候,我便已经知道,金姑娘近日有出海的打算。那日在‘逍遥池’中发生的事情应该是纯属意外……不过,若是张三信得过的话,金金姑娘会突然改变之前的打算,硬要和你们乘坐统一艘船,我想,那个让她最终改变主意的原因,大概还是在你们两人身上。”   胡铁花瞪大了眼睛,仿佛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直接从楚留香的身边蹿开,急声道:“我之前都不认识那个金灵芝,而且,那天在浴池里,也是老臭虫最先暴露身份的!”   叶觉非一点压力也没有的伸出来一根手指,轻轻的指了指楚留香的方向,一脸无辜道:“这么说,导致金灵芝反常的原因,便是在你身上了。”   楚留香抽了抽嘴角,一脸无奈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认真道:“我之前也从未见过金姑娘啊……”   叶觉非相当不负责任的说道:“那大概就是因为,‘盗帅’的名气太大吧!”   对于叶觉非的这种说法,楚留香完全无言以对。再看看胡铁花,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已经坚决的和自己划清了界限,不由得更加苦笑起来。   三个人互相玩闹分析、小声交谈间,在叶觉非的带领下,刚刚还想循着金灵芝的踪迹前行的楚留香和胡铁花,都已经被她给带歪了道路。   眼看着脚下的岩石越来越高,稍稍落在后面的楚留香和胡铁花互相对视一眼,再看看走在前面背着重量不轻的轻重二剑、依旧步伐轻盈的叶觉非,不由得有些暗自苦笑。   楚留香和胡铁花两人的武功都不弱,就算夜色深沉,山路难行,也着实花不了他们多少力气。便是常年劳作的山中猎户,走这些路都是习以为常,更遑论他们这几个内功深厚能列当世前几高手的三人?   虽然是孤岛,不过,远离岸边的沙滩礁石之后,岛屿上的山脉之中,树木繁茂虽然及不上中原大地,却也并不匮乏。   叶觉非三人在上山的同时,也是穿行在山间的林木之中。   叶觉非一直走了有半个时辰,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楚留香和胡铁花见状,也跟着停了下来,此时,他们正站在一个山峦的峰顶上,背后是沙滩和大海,前面,却是山峦之间的谷底和另一座更高的山峰。   “你们看那里!”叶觉非的声音很轻,在这样一个寂静的长夜之中,却又显得格外的清晰和凝重。   今夜无月,却是星辰漫天。   背后的海上,依旧映着璀璨的星光,然而,这些点点闪烁的星光,却是无论如何也照不亮山谷之间的幽暗的景象。   见楚留香和胡铁花仍旧有些不解其意的模样,叶觉非轻轻叹了口气,顺着自己刚刚所指的方向,走过去几步,蹲下身来摸了摸手下的石头,然后又抬起头朝着那两人招了招手,小声道:“我是让你们看这里的石头。”   藏剑山庄依山傍水,更有剑庐剑冢,本就是掏空了山石依着山势而建。更何况,铸剑之所,便是不会天天使用,那些矿石火药之类的东西,却是常备的。叶觉非出身藏剑山庄,对于这些东西,自然要比寻常的江湖热更为敏感。   楚留香和胡铁花走到叶觉非身边之时,还未蹲下身来上手去摸,只凭借脚底零碎石粒的尖锐感觉,也已经瞬间便猜到了叶觉非所指为何。   “这里的碎石……这是将山石炸裂之后留下的痕迹。”楚留香在那块凹凸不平的石板上摸了摸,难掩震惊道。   叶觉非点了点头,轻轻说道:“还有那边,”叶觉非随手往两座山峰之间的山谷凹地处一指,“那片悬崖峭壁,恐怕也是用火照开山的时候留下的。看这些碎石的痕迹,这里的山脉,不说已经被凿空了,恐怕,也绝对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手笔了……”   楚留香低声喃喃道:“这是在一座罕有外人的海岛上,岛上的主人便是每天弄出再打的动静,都难以被任何人发觉……这座海上‘销金窟’,如今看来,还真是名不虚传。”   胡铁花皱了皱眉,虽然还是大大咧咧的,不过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几分怀疑的语调,“金灵芝——金家那个大小姐来这里,难不成还真的只是为了参加销金窟的拍卖会?老臭虫,事到如今,你就别再这里和我们卖官司了,到底发生了是很么事情,让你直接拉上我和叶姑娘非要跑海上来这么一趟?”   楚留香轻轻一叹,道:“是武功秘籍,许多门派不传之秘的武功秘籍,均被人从海上销金窟买走了,前来调查的也不知我一个,此时,许多门派,恐怕都有掌门弟子打算混进来了……”   ☆、第137章   顺着那悬崖下去,随后又在叶觉非的带领下,从悬崖半空中的一个山洞走进去,山洞里面的道路,便只剩下了一片昏暗。   逼仄而狭长的山洞里一片死寂,唯有潮湿的岩壁上凝结的水珠落在石板上发出几声“滴答、滴答”的空灵响声。   叶觉非重伤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弄到一笔钱,便全部都花在了藏剑山庄的修建上,再不像当年在大唐江湖之中,随手便能拿出来几颗夜明珠照亮。   以至于,漆黑幽深的山洞中,唯一的光亮,竟然是千叶长生剑和泰阿的剑身之上,散发出的金色寒芒。   叶觉非无奈,干脆背着轻剑千叶长生,而把重剑泰阿拿在手里当做光线微弱的火把探在前面。   胡铁花看着叶觉非拿两柄剑,几乎是目瞪口呆。千叶长生和泰阿他此前也没少见,只不过,从来没有哪一次是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连月辉星光都是奢望的幽暗死寂之地。   “觉非的剑,果真非同一般……”就连见惯了各种奇珍异宝的楚留香,初见叶觉非的两柄剑在没有任何光亮的漆黑中散发的淡金色光晕时,也不由得抽了口冷气。   “我身上最贵重的,本就是这两柄剑。”叶觉非说得理所当然,却也是一句不折不扣的实话。   胡铁花随口小声道:“我怎么觉得你很擅长走这种迷宫一样的山洞呢?”   “……”因为她去过的好多秘境之中,正路上大都有许多的看守,为了方便起见、也是躲避危险,绕来绕去的找小路直接对付敌人的首领,才是可取的正途啊……叶觉非暗自心道。   “等等……”叶觉非突然停下了脚步,小声开口道。   不用她说,楚留香和胡铁花也已经屏气凝神,脚步放得很轻,小心翼翼的走了上来,三个人几乎是贴在石壁上,听着石壁后面传来的话语声。   说话的人似乎是个年轻公子,可是,他的声音却虚幻而空灵,虽然听得清晰,却难以辨别其真身,显然是为了隐瞒身份之用。   那个虚无空灵的声音正说道:“黄教密宗‘大手印’的秘笈、蜀中唐门所制的十三种毒药和五年前‘临城大血案’凶手姓名,皆已卖出。我这里的货物,从来只卖一次,再不会卖给第二个人,希望几位买主能够满意……”   一阵小小的杂乱交谈声之后,突然有一个刚正的声音耐不住性子开口道:“还请问蝙蝠公子,何时方才能轮到拍卖日前太行山下,害得中原镖局失手的罪魁祸首的身份,以及那批失踪的镖银并一百余好手的下落?”   那人心中焦急,开口的时候并未用假音,楚留香闻言,小声对叶觉非解释道:“那人是熊天健,乃是群英镖局总镖头司徒刚的舅父。司徒刚亦在那失踪的一百余人之中。之前还在调查中原镖局一案的几个保人里,鹰眼老七还在太行山附近搜寻众人的下落,熊天健想来是寄希望于从这位蝙蝠公子口中得知真相了!”   突然有人低低的笑了一声,那声音清澈而悦耳,可是,就如同蝙蝠公子的声音虚幻渺茫一般,那人的笑声稍纵即逝,竟也让人寻不到位置。   即使在一片黑暗里,面上依然带着面具的沙曼站在宫九身边,明明是面无表情的冷傲模样,可是,听到宫九愉悦的笑声,她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觉得那种彻骨的凉意,几乎浸透了骨髓深处……   叶觉非微微一愣,轻声道:“宫九?”   胡铁花刚刚听出了熊天健的声音,可是,后面这个笑声,他却是分辨不出了,当下便压低声音,好奇道:“刚刚这人,觉非知道?”   叶觉非也不是特别确定,稍稍犹豫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小声道:“无名岛的少岛主宫九,我听着像他……”   叶觉非直起身来,冲着楚留香和胡铁花招了招手,如同耳语一般的小声道:“来这里,我们看看能不能出去。”   因为距离此间的主人蝙蝠公子和那群隐瞒身份的客人已经很近了,叶觉非和楚留香、胡铁花三人行走时极为小心翼翼,等到他们终于从后面的山洞中绕出来,在一片漆黑中混进那些身份不明的客人中,已经又过去了两柱香的时间。   叶觉非的轻重二剑蕴含光华,在这种无尽的黑暗之中,着实太过显眼,无奈之下,叶觉非只得接过楚留香递过来的披风,将披风整个裹在外面,把自己和两柄剑全部藏在里面,方才不像两柄剑从人群外轻轻的飘进去一般,颇具诡异色彩……   蝙蝠公子的声音依旧空灵如昔,淡淡道:“下面要拍卖的东西,是一个人——”   正在这时,却异变陡生。   一人突然暴起,一招阴戾狠辣的招式径直朝着人群前面的石台之上而去。   无边的黑暗中,没有人能够看到骤然出手之人的模样,也无从辨别得出她想要对付的人是谁,可是,那种威势不凡的掌风,却迫得周围的人纷纷避让。   骤然生变的哗然声中,突得响起“蓬”的几声。   叶觉非猛地眯起眼睛,随着火光一闪,刚刚还是无尽黑暗的山洞之中,竟然瞬间便闪出了一片耀眼的火光。   置身黑暗太久,突然亮起来的火光几乎能够灼烧人的眼睛,许多人忙不迭的呼喊亦或是捂住了眼睛,仿佛飞进了火堆的蝙蝠般惶然无措。   而在石台之上,刚刚说话的蝙蝠公子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一个身形娇俏的妙龄少女苍白着脸站在前面。   那个少女也在遮挡眼前的亮光,另一处,却有一柄飞刀径直朝着少女的背心出以惊雷掣电之势袭去。陆小凤是决计见不得一个年轻姑娘在自己面前被人暗害了的,玉天宝知他所想,不想抽出自己身上藏着的软剑,便直接掷出去了一锭银子,恰好挡在那柄飞刀的前面。   飞刀的速度迅疾而凛冽,被银子一撞,两者同时弹开。银子弹飞的方向,恰好冲着沙曼,宫九直接伸手,毫不费力的将其接了下来,而飞刀被挡飞出去之后,却是金灵芝挥剑又用剑锋挡了一下,方使其落在了地上。   看见那锭银子,叶觉非突然愣了一下。   叶觉非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锭银子,抿了抿嘴唇,并没有说话,却伸出手来,冲着宫九勾了勾手指。   “叶姑娘?”看到叶觉非,宫九的面上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却仍是眉眼含笑,轻声疑问道。   宫九依旧是一袭白衣胜雪,宛若重墨的长发一丝不乱,雪白的衣衫依旧打理得整整齐齐,连一丝褶皱都看不见。他的身上并没有带着剑,身上也没有丝毫的剑气,可是,这个人眉眼含笑间流露出的几丝锋芒锐利,却比一柄绝世之剑更为慑人。   宫九没有半点迟疑的转手直接把那锭银子递给了叶觉非。   叶觉非接过来之后,还没有细看,手指从银锭下面轻轻的摩挲了一下,而后才将其翻过来,看着上面的图案,嘴唇抿得更紧。   之前陆小凤和玉天宝先是泡在海水里,早已经是狼狈不堪,后来虽然被原随云救上了船,不过,玉天宝的严重晕船,却让他更为病弱憔悴。陆小凤担忧好友的身体,自然无暇估计其他。更何况,陆小凤和玉天宝眼界颇高,两人又都不是缺钱的人,从木鱼里弄出来的金银珠宝,两人可是把大半都直接扔进了水里,只不过最后为了便宜行事,才在身上留了一些而已……   以至于,那锭银子的下面刻着的印记,并非是哪家钱庄之类的字眼,而是一个虽然简单却栩栩如生的银杏叶这件事,直到这锭银子被叶觉非拿到了手里,陆小凤和玉天宝两人才第一次看见……   叶觉非拿着那锭银子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直接又自己逃出来一锭银子扔给了正站在旁边笑意吟吟的宫九,淡淡道:“和我换一下这锭银子,九公子不介意吧?”   宫九轻笑道:“当然不介意。叶姑娘若是喜欢,直接拿走便是。”   叶觉非轻轻道了声“多谢”,然后才抬眼看向陆小凤和玉天宝,此时,这两人被叶觉非刚刚的举动弄得正有些心里没底,暗自惴惴。   布置得粗犷而奢华的山洞里,巨大的火把上,红色的火焰摇晃着。晃动的光影落在叶觉非的脸上,更衬得她沉静的表情更添几分肃穆冷然之意。   还是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唯恐天下不乱的宫九坐在旁边,单手支颐,弯起嘴角微微一笑道:“我观那银锭之下,亦是银杏的图案,此番回想起来,江湖中,除了叶姑娘,似乎再无第二个人如此喜欢银杏叶的印记了……”   说这话时,宫九的视线正缓缓的扫过叶觉非手中的轻剑千叶长生和重剑泰阿,这两柄剑的剑身之上,精雕细琢的金色银杏叶泛着流光,更是栩栩如生。   陆小凤微微一怔,立时便想起了当初在沙漠深处石观音的老巢之中,叶觉非和姬冰雁两人当真是雁过拔毛,尽数将石观音那里存放的金银财物全部带走……   后来,叶觉非孤身一人回了杭州城,而那批财物,除去直接交给姬冰雁,用以购买建筑木料修建藏剑山庄之外,恐怕还有不少银锭,被姬冰雁命人重铸。而姬冰雁打算交给叶觉非的那部分,恐怕都直接印上了银杏叶的图案……   恍然大悟的陆小凤后背上几乎是立即便出了一层冷汗,时近夏日,窗外吹来的风已经带上了几分暖意,却依旧吹得陆小凤背脊发凉。   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叶觉非的视线,趁着她面对着玉天宝说话的时候,陆小凤站在叶觉非身侧靠后的位置,几乎是张牙舞爪的冲着玉天宝打手势做动作,以期能够让自己的好朋友反应过来。   --恐怕,被他们捏碎然后扔进海里的那箱木鱼和观音像中藏着的财物,正是姬冰雁委托中原镖局要送去给叶觉非的,自作孽不可活的陆小凤十分悲哀的想着。   叶觉非即使看不到背后,不过,陆小凤在那里,又是伸手比划又是做鬼脸的,巨大的影子投在对面的岩壁上,着实显眼,叶觉非自然能够察觉出其中的不同了,猛地回头看了一眼,陆小凤却动作更快,瞬间便收起了脸上夸张的表情,手上张牙舞爪的动作实在来不及,干脆就一拧身,半趴在了旁边宫九的身上,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亲近随意模样。   宫九微微侧过头来,锐利如刀的视线先是落在陆小凤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指处,而后才缓慢的划过陆小凤的脖颈,最后冲着陆小凤的眼睛微微一笑。   此时,陆小凤已经不光是自己爱吓自己的脊背发凉,而是开始浑身发毛了……   ☆、第138章   骤然亮起来的火光,让在场的许多人都陷入了慌乱之中,唯独叶觉非、陆小凤、楚留香、宫九等人所在的这个角落里,众人却是神色如常。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叶觉非手里捏着那锭银子,静静的看向正扑在宫九肩膀上的陆小凤。   叶觉非的视线只是从陆小凤和玉天宝身上飞快的扫过,旋即便又落在了银锭上的银杏叶图案上。   陆小凤一边尴尬的站直身子,一边低低咳嗽了两声,解释道:“我和天宝乘坐的那艘船,在海上遭遇了海难,被人救起来之后,便跟着那艘船来到了这里。”   察觉到叶觉非的注意力主要还是在那锭银子上,一点也不想现在就面对惨淡的现实的陆小凤,明知道叶觉非想问的,其实是那锭银子的来历,不过,他却仍旧眼神飘忽、几乎是顾左右而言他的尽力扯开了话题。   正巧,提到了自己和玉天宝在海上遇到了海难这件事之后,陆小凤看到一脸温和无害的原随云就站在旁边不远处,索性走过去几步,将原随云也拖下了水,拉着他的手臂对叶觉非介绍道:“觉非,这位便是救了我和玉天宝的原随云原公子。”   原随云束手站在那里,衣衫华丽却绝不过火,气质不凡如夜空皎月,笑意盈盈,如笼着一抹清辉般绝尘。   随后,陆小凤又对原随云介绍了一下叶觉非的身份,连带着旁边的楚留香和胡铁花,也没有落下。   石窟中的火光缭乱,映在原随云的脸上,使得那双本应看不出丝毫痕迹的双眼显得多少有几分空茫。   叶觉非挑了挑眉稍,也没急着找陆小凤和玉天宝两人算账,视线飞快的掠过原随云的眼睛后,心中旋即了然。   胡铁花状似大大咧咧的开口道:“原随云原公子?江湖上这个姓氏可不多见,不知道原公子和无争山庄的原老庄主是何关系?”   原随云依旧是礼数周到的向叶觉非等人一一见过礼之后,才淡淡道:“正是家父。”   胡铁花心道,又是一个家世显赫的世家公子……   这会儿,刚刚还站在石台那边的金灵芝也已经走了下来,不过今日,她却并没有再作之前那些王孙公子的男装打扮,而是穿了一身极其华美精致的靛蓝色长裙,就连头上的珠翠发簪,也都镶嵌着极其珍贵明亮的蓝色宝石。   金灵芝此时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明明还带着笑意,可是,那点笑容却丝毫不及眼底,甚至于细看之时,都能隐隐发觉,在她脸上馨香的脂粉下面,眼睑下面已经有了一道淡淡的青痕,显然是夜不能寐所致。   不管出于何种考量,金灵芝走过来的时候,完全不曾搭理叶觉非和楚留香、胡铁花等人,摆明了一副素不相识的表情。   叶觉非等人见状,虽不解其意,不过,却也都默契十足的并未上去攀谈,全当是初次见面一般。   金灵芝手中握着一柄剑缓缓走来,最终却是站在了原随云的身后,一个靠得很近、显得两人极为亲密的位置。   原随云随即轻轻的握住了金灵芝的手。   叶觉非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金灵芝前几天还对西门吹雪颇感兴趣,甚至在时隔一年之后,都还没忘记去自己那家小店里打探消息。叶觉非是真的没想到,金灵芝的心思竟然会变得这么快……   陆小凤和原随云的父亲乃是忘年之交,又蒙原随云在海上出手搭救,见到这副情景,立时便了然的笑了起来,十分亲近的和原随云开玩笑道:“这位姑娘你可瞒得好严实!”   原随云的面颊上不由得浮现起一丝淡淡的红晕,毕竟是少年人,虽然胸怀锦绣、气质不凡,可是,在男女之事上,总还是有些羞涩之意。   金灵芝听了,也害羞的低下了头。只是,那双微微垂下来的眼睛里,却并无丝毫女儿家的羞赧之色,而是一片难以言喻的挣扎和茫然。   陆小凤还在笑着絮叨,说等原随云和这个小姑娘成亲的时候,他一定要过去喝个不醉不归。   叶觉非冷眼看了半天,见陆小凤始终没有要对她解释一二的打算,只得兀自开口道:“陆小凤——”   陆小凤的背脊顿时便是一僵。   宫九见状,登时便闷笑出声,风马牛不相及的来了一句道:“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能够碰到诸位才俊,真乃意外之喜。陆大侠、楚香帅,幸会。”   若非宫九的笑声里愣是被陆小凤听出了一种冰冷彻骨的杀意,这会儿,陆小凤估计已经跟他哥俩好的凑到一堆去了……   想起当初在京城城郊初次相遇之时,宫九身份莫名难分敌友,陆小凤对这个人自然是抱有相当多的戒备之心。   楚留香和胡铁花却是初次见到宫九,刚刚见陆小凤都趴在了人家的肩膀上,叶觉非和宫九说话也显得十分随意,便只当是他们的朋友,被人问候到了,自然是言语谦和周到的跟着笑了笑。   叶觉非这次也不跟陆小凤打哑谜,直接就单刀直入的开口道:“我能问一下,这锭银子,是从哪里来的吗?”   陆小凤和玉天宝还没有说话,宫九已经十分主动的开了口,“叶姑娘,这锭银子莫非有什么不对?”   叶觉非冷冷淡淡的瞅了宫九一眼,却是仍旧继续对陆小凤说道:“鹰眼老七前几日才找过你,中原镖局运送一批镖银时意外失手,一百余名好手连同那笔镖银全部失踪——”   说到这里,叶觉非稍稍停顿了一下,用手指轻轻的摩挲了一下银锭上的银杏叶图案,淡淡道:“这个银锭,便是失踪的那批镖银中的一部分。”   陆小凤顿时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他和玉天宝坐船出海之后,对于中原武林发生的事情,自然也就无从知晓了……   还有鹰眼老七会来找他,应该也是为了让自己帮忙调查中原镖局的案子,陆小凤暗自揣测着。   不过,这时候却并不适合想这些事情。陆小凤和玉天宝飞快的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初的震惊和恍然之后,这会儿,他们都已经想明白了,老狐狸的那艘船上,只盛放了满船舱的佛像和木鱼,却为何会使大船的吃水线如此之深了。   交换过眼神之后,看到叶觉非微微眯起的眼睛,陆小凤和玉天宝彼此之间飞快的打定了注意,无论如何,都要咬死了不说——尤其是不能跟叶觉非实话实话,有那么一想金银珠宝,其实是被他们两个拆散了然后给扔进海里去的……   既然那锭银子是出自中原镖局押送的货物之中,那么,不出所料的话,老狐狸的那艘船上,恐怕所有的木鱼和佛像打开之后,都还藏着许多的金银珠宝。而那些金银珠宝的下落,除了他们两个捏碎木鱼时抛入大海中的一箱子,其它的,应该都已经顺着海浪的方向,被守株待兔的人从海上打捞走了……   想到了这里,陆小凤自然也就怀疑起了那艘船的主人老狐狸,以及那个身份古怪脾气也很古怪的女孩子牛肉汤了……   胡铁花小声嘟囔道:“你们这里谈得投机,都没有人注意,刚刚那个主持拍卖的蝙蝠公子去了哪里吗?”   金灵芝的手指微微一抖,却被原随云轻轻的握在掌心。他的手指修长,当他握着金灵芝的手时,并未用力,可是,那种手指间极为亲密的温暖触感却让金灵芝觉得寒意侵人,如坠冰窟。   最初的一阵喧哗恐慌之后,其他前来蝙蝠岛参加拍卖会的人也都渐渐冷静了下来,那些人大都在匆匆忙忙的掩盖自己的面容,不希望在众人面前暴露身份。   正在这是,刚刚那个站在石台上的年轻女子已经走到了更上一层的石台上,那个女子的面上分明还有几分惊惶不安,却依旧咬着嘴唇坚持着往台子上面走去,直到从台子后面找到一个半掩的通道,从那里救出来一个被绳索捆绑着动弹不得的女子。   楚留香略一蹙眉,轻声道:“刚刚那个蝙蝠公子说,接下来要拍卖的是一个人,难不成,便是台上的那个女子?”   “……”叶觉非闻言,也不由得抬起头看了那个被困的女子一眼。如此说来,刚刚石台上救人的那个女子,便是之前骤然出手之人了。   那般阴狠毒辣的招式,放在别处,恐怕没有人相信竟会是出自这样一个面上还带着几分羞赧不安的年轻女子之手……   正在这时,同样往石台上望过去的胡铁花,却突然失声叫道:“高亚男!?”   那个被救出来的女子身形还有些站不稳,被另一个女子小心的搀扶着,正往石台下面走去。   听到胡铁花这一嗓子,那个名为高亚男的女子顿时一惊,身形一颤,险些站不住。   胡铁花已经惊得苍白了脸,急匆匆的跳到了石台之上,往高亚男和另一个救人的女子身边冲过去,楚留香见状,亦是紧随其后。   这般变故,对众人而言,又是一番措手不及。   ☆、139章 叶觉非总算是没跟着楚留香和胡铁花一起冲到台子上面去,只是下意识的问了陆小凤一句,“高亚男是谁?” 对于江湖中的各色美人,陆小凤的了解绝对充分,及时之前并不认识高亚男,不过,只听到这个名字,他也能立刻回答出来,“华山派掌门枯梅大师的亲传弟子,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是华山派的下一任掌门人吧……” 而且,因为这番变故吸引了叶觉非的注意力,总算是让她不至于继续盯着自己追问那锭银子的事情了,陆小凤一边在小心翼翼的回答叶觉非的问题,同时也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刚刚放下心来的陆小凤立刻就没了之前被叶觉非盯着时候的谨小慎微,甚至还侧过脸去冲着玉天宝眨了下眼睛。 “……”玉天宝真不忍心提醒陆小凤,宫九冷笑着看他的眼神,几乎比淬了毒的刀锋还冷,至于叶觉非,玉天宝真不觉得叶觉非是那么容易被人带偏思路然后就回不来的人……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楚留香和胡铁花已经同刚刚石台上的那个年轻女子以及高亚男一同重新回来了。 不过,让叶觉非稍稍有些意外的,却是胡铁花和高亚男之间的关系。 高亚男身上似乎并没有受什么伤,但是,身为华山派的掌门弟子,被蝙蝠公子抓住之后,又险些被作为货物拍卖,对于高亚男来说,这种遭遇本身远比身体上的伤痛更加难以忍受。 更何况,来蝙蝠岛之后,还有抚养她长大的师父枯梅大师骤然被害身死的变故,同样像是一块重石般压在她的心上。这些日子,高亚男一直就如同一根绷紧了的弓一般,只要再被人稍稍的推一把,恐怕就会完全失控…… 高亚男虽然强压着自己的情绪,但是,受了这种刺激之后,心神多少还是有些失常,而这种无法轻易表达出来的惶恐不安,在她面对曾经最为信赖、深爱的旧识胡铁花的时候,终于如同洪水一般,无可遏制的发泄了出来。 面对高亚男的借题发挥和咄咄逼人,楚留香只是站在一旁苦笑,而胡铁花,在最初惊得张大了嘴一脸不敢置信之后,却表现得十分平静,甚至还有心再安慰高亚男两句,虽然他的好言安慰,无异于火上浇油…… 叶觉非看着这出闹剧,不由得有些微微皱眉,反而是纵览红颜无数的风流浪子陆小凤,悄悄的给了胡铁花一个同情而又理解的眼神。 反而是刚刚出手救了高亚男的那个年轻女子,面对上去帮忙的胡铁花、楚留香,以及下面这几个明显彼此间都认识的人的时候,面上带着几分隐隐的惶恐和不安。 那个性格似乎有几分腼腆的女子十分局促的朝着众人行了一礼,声音如同蚊子一般,轻轻的开口,替高亚男道谢道:“在下华山派华真真,多谢楚香帅和胡大侠出手相助……” 陆小凤听了,微微一愣,不免有些好奇的看向性格十分腼腆、一脸局促不安的华真真。 华真真被他看得脸色顿时更红了,如同一只鸵鸟一般,羞窘的使劲低下了头。 陆小凤若有所思的道:“华真真……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让我想想……你也姓华,是不是和华琼凤华太宗师有些渊源?” 华真真一脸惊讶的抬起头,虽然还微微有些红着脸,不过,听陆小凤提起了家中的祖辈,华真真反而变得放松了些,点了点头,依旧嗫嚅着小声道:“这位是?” 楚留香笑道:“你看他的胡子和眉毛,也能猜到了。” 华真真盯着陆小凤修剪得整整齐齐几乎一模一样的胡子和眉毛,瞬间恍然大悟,低声叫道:“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华真真的声音虽然不大,不过,依旧能被附近的人听得清清楚楚,刚刚还一片喧闹的人群那边,立时便有人不经意的往这边打量起来。 蝙蝠岛中原本是一片黑暗的石窟,有蝙蝠公子在场,即使人员众多却也一直维持得井井有条。然而,在华真真出手攻向蝙蝠公子,蝙蝠公子突然消失又亮起火光之后,在场的众人暴露在旁人的视线中,瞬间便是慌乱成一团。 刚刚叶觉非、楚留香以及陆小凤这边的几个人大多心志坚定,即使出了变故,也都还十分冷静,比起嘈杂慌乱的人群,他们这里几乎可以说低偏安一隅。 陆小凤被华真真当众叫破了身份,虽然他本来也没乔装易容试图隐藏身份,不过,就这样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多少还是有些无奈,只得讪讪的苦笑。 一直沉默的玉天宝这时却突然抬起了头,看着此时已经空无一人的巨大石台,轻声开口道:“今日之事,诸位究竟是怎样一个打算?此间的主人蝙蝠公子已经离开,拍卖会显然也是进行不下去了……” 玉天宝也不是没想到,那位蝙蝠公子很可能趁着黑暗,直接混进了在场的人群中,只不过,石窟中如此之多的江湖人,就是朋友满天下的陆小凤估计都认不齐全,想要从人群里找到蝙蝠公子已经蝙蝠岛上的人,无异于痴人说梦。 高亚男在最初近乎失控的发泄之后,这会儿已经抱着胡铁花哭了一阵了。 胡铁花虽然没有把一个刚刚受了委屈的姑娘推开,不过,看他支着手僵直的挺着背脊,还有脸上虽然温和带笑但是明显露着几丝尴尬的表情,也知道他其实并不怎么享受高亚男的拥抱。 软玉温香在怀,对于胡铁花来说,却更像是被人往怀里塞了一包爆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把他自己给炸飞了…… 面对胡铁花求救似的眼神,楚留香相当不顾朋友情谊的错开了视线,为了表示自己没看到胡铁花的窘境,他甚至还可以往叶觉非身边走了两步,低声和她交谈。 高亚男骤然经历诸多变故,不管是枯梅大师被害身死,还是她自己被擒,对于一个年轻女子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旧爱”胡铁花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安慰,更何况,高亚男虽然表现得豁达,不过,她对胡铁花却无疑始终没有放下…… 陆小凤看了看混乱的人群,一针见血的开口提议道:“要不,大家就这么散了吧?蝙蝠公子突然离开,此时海上销金窟的拍卖会也就此戛然而止,这些人如今还不离开,估计也只是在等一个不大可能会有的结果而已……” 叶觉非对此不置可否,现在的情况的确有些混乱,不过,却和她关系不大。这会儿,她的心里,主要还是在考虑,什么时候再去追问陆小凤银锭的事情上…… 原本是来海上销金窟调查事情的楚留香却暗自苦笑,华真真救人心切自然可以理解,不过,终究还是打草惊蛇了…… 一直被原随云轻轻握着手的金灵芝却突然开口,微微扬着下巴,视线复杂的扫过高亚男、华真真,以及胡铁花和楚留香几人,心中有些懊恼、声音又急又快的抱怨道:“拍卖会就这么被人打断了,岛上的主人蝙蝠公子也不见了,我的玉蟠桃还没有买下来,楚香帅,你说呢?” 对于金灵芝此时多少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埋怨,华真真羞赧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刚刚才哭过的高亚男一手还紧紧的抓着胡铁花的衣襟,仿佛那是她手中随后一颗救命的稻草一般,然而,在她的眼睛里,却是含着怒气了。 任是谁,在自己落到敌人手里险些被卖掉,此时,还有人在抱怨因为救人害得蝙蝠公子离开,恐怕都不会对那个抱怨的人有什么好脾气。 叶觉非依旧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她的视线落在了金灵芝和原随云交握在一起的手上,随后,又不经意的往原随云失明的眼睛处看了一下,微微垂下眼睛,仿佛又在摆弄手里拿个带着银杏叶印记的银锭。 然而,叶觉非说出的话语,却是毫不掩饰的在为金灵芝帮腔,只是,比起金灵芝毫不避讳的埋怨,叶觉非的话语里多少带着些朋友间的调侃意味,“楚留香答应过的事情,总不会耍赖不认吧!金姑娘何必着急,盗帅,你自己说呢?” 楚留香一边伸手摸着自己总是在失灵的鼻子,一边顶着高亚男挟着愤恨的眼神无奈苦笑,他这会儿真不想再说些什么话,以免刺激到此时正有些心神不定的高亚男,可是,答应了金灵芝的事情,却也不能不做出表示,只得低声应了一声,一副轻描淡写试图把这件事一语带过的态度。 叶觉非见状,挑了挑眉,总算没继续为难楚留香。不过,她在低头时,却恰巧看到了,金灵芝被那个原随云握着的手,分明有一瞬间的微微颤抖。 在叶觉非看来,金灵芝的性格虽然多少有些骄纵,但是,却分明是个做事很正派的姑娘,面对得罪自己的人,她会以暴制暴,但是,却绝不会毫无缘由的仗势欺人。刚刚那些十分任性蛮横的言辞,这种丝毫不顾别人的心情、故意在别人的伤口处插刀的事情,不应该是金灵芝这样一个女孩子会做的…… 对于原随云,叶觉非此前并不认识。目前对他唯一的了解,也不过是刚刚陆小凤介绍时提到过的似乎很有名望的无争山庄少主这一身份。 想起之前金灵芝对西门吹雪颇感兴趣,这会儿却亲密的站在原随云身边,叶觉非挑了挑眉,真是,不由得她不把注意力放在这个看起来似乎很有意思的原随云的身上……   ☆、第140章   说话间,石窟里的众人已经开始纷纷离开。   华真真为了救人而打断这场拍卖,岛上的主人蝙蝠公子为了隐藏身份,遭遇变故之后,竟是就此消弭踪迹……   楚留香无奈的摸了摸鼻子,知道如今已经打草惊蛇,想要再借机探查,找出蝙蝠公子拿到各门派不传秘籍的原因,已经是近乎不可能了。   “大家先找地方休息吧!今日的拍卖会,想来是无疾而终了。”无奈之下,楚留香看看还有些心神不定的高亚男,以及脸色同样有几分难看的金灵芝,试图打了个圆场。   叶觉非朝着楚留香微微点头示意,旋即,却转向了陆小凤这边,抛了抛手中的那锭银子,浅浅一笑道:“陆小凤陆大侠,借一步说话?”   “……”陆小凤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惨白。   宫九这时候也走了过来,眼神锐利如刀,却嘴角含笑神色悠然。   “叶姑娘。”宫九轻声说道。   叶觉非的视线极为冷淡的瞥向宫九,随后又扫过沙曼,面对这两人,她的心里,实在是没有多少耐心……   对于叶觉非的冷然,宫九却似无知无觉一般,慢条斯理的拿出一锭银子,递给叶觉非,在叶觉非和陆小凤等人看到这锭银子上一模一样的银杏叶印记而霍然间睁大眼睛之时,宫九突然笑了一下,轻声说道:“叶姑娘若是在寻这些带有银杏叶印记的银锭,或许,我也能说上一二。”   “……”叶觉非还没说话,只是用估量的眼神缓慢的扫过宫九,而宫九就稳稳的站在那里,任由她打量。   因为把那一箱子大概是属于叶觉非的金银珠宝全部都扔进海里而心里发虚的陆小凤见状,也不管之前宫九和他们是敌非友的关系了,直接就相当热情的开口提议道:“要不,就我们三个出去单独聊聊?”   玉天宝沉默半响,轻声开口道:“我也一起吧……”   被高亚男抱着一时半会儿不好脱身的胡铁花见状,眼睛一亮,顿时来了主意,虽然还不太明白叶觉非和陆小凤、还有那个白衣公子之间是怎么回事,不过,为了暂时摆脱高亚男,他也就想说自己也跟着一起去了……   可惜,叶觉非几人却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赶在胡铁花开口之前,叶觉非已经回过头来,朝着楚留香点点头示意自己暂且离开一会儿,便直接转身往僻静无人的地方走去。   “往这边走吧!”陆小凤向前赶了几步,走到了前面带路道。   宫九见状,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飞快的闪过一丝诧异之色,却无人察觉。   看着那几人渐渐走远的背影,脱身不得的胡铁花在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   同样被留在原地的沙曼重重的咬了下嘴唇,嫣红的下唇瞬间变得苍白,她的身子高挑而又曼妙,但是,孤身一人站在那里,却比烟花更为寂寥……   原随云依旧轻轻的拉着金灵芝的手,即使双目失明,在这一片慌乱之中,他却依旧显得温文尔雅、从容淡定。   原随云突然开口笑道:“九公子鲜少步入中原武林,没想到他却和叶姑娘早就认识。”   沙曼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那双海蓝色的猫眼晶莹剔透,明明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妩媚动人,却仿佛淬了冰一样,冷得令人心生寒意。   金灵芝微微愣了一下,抓着原随云的衣袖轻声问道:“那个九公子是谁?”   原随云笑了笑,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冲着沙曼笑了一下,“沙曼姑娘?”   “与你无关。”沙曼的声音高傲而冷漠,她正微微低垂着头,可是,眼神却完全略过了金灵芝,仿佛完全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一般。   胡铁花有些惊奇的看着沙曼,突然觉得,这个刚刚始终保持沉默的有着异域血脉的女子性格虽然冷漠,却格外的吸引人……   另一边,走出去没多久,叶觉非便已经发觉,陆小凤、玉天宝,还有宫九三人,似乎对被打空的山洞里面的路途格外熟悉。   对于宫九,叶觉非早就知道他的势力范围主要是在海上,对于同属海上势力的蝙蝠岛比较熟悉,倒是不足为奇。不过,同样应该是最近才来到这里的陆小凤和玉天宝对这里如此熟悉,就有些让人不解了……   没等叶觉非发问,陆小凤已经注意到了她眼睛里的困惑,主动解释道:“原随云今日带我和天宝来过这里。”   叶觉非饶有兴趣的继续问道:“他对这里很熟悉吗?”   叶觉非是和楚留香、胡铁花两人一起从后山悬崖下面的山谷中小心翼翼的摸进来的,对于石窟的正路,她还没来得及走过。   陆小凤不疑其他,随口说道:“他之前应该来过这里买东西,所以对这里的路途比较熟悉。”   叶觉非听了,稳稳点了点头,口中应声说了一句“原来如此”,心中却想到,金灵芝此前应该也来过这里,而且,金灵芝和原随云之间,似乎表现得太过亲密,她的举动,在叶觉非看来,明显有些不对头……   “就是这里了。”宫九突然停下脚步,伸手在石壁上轻轻的按了一下,在他们面前,一条石门开启,露出后面的一段漆黑的甬道。   陆小凤飞快的扫了一眼刚刚宫九打开机关的位置,惊奇道:“原来这里还有机关?我之前倒是还没来过这里。”   宫九转过身来,对着陆小凤简单一笑,却是冲着叶觉非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状甚随意的笑道:“只是一个比较安静、适合说话的地方罢了!”   在宫九的带领下,叶觉非、陆小凤一行四个人鱼贯而入。此时,他们距离刚刚拍卖的巨大石窟已经有一段距离,恐怕连石门机关开启时的声响,都不会被人听到。   这是一间十分干净、整洁的屋子,最重要的是,这样一间藏在山洞里的房屋,竟然没有丝毫的潮湿之意。山洞里的房屋自然是没有窗的,然而,桌上的红烛映在屏风上,昏黄的光线仿佛带着几分柔和的温暖一般。   房里的布置精美而奢华,绘着山水的屏风后面,隐约能够看到床榻上的帷幔,而在外屋这里,则是摆着一张黄梨花木的圆桌和四把椅子。   宫九示意他们几个人坐下,桌上的茶壶是满的,茶水竟然还有些温度。   “叶姑娘来这里,是为了那些刻着银杏叶的银锭一事吗?”宫九替自己倒了一杯茶,只是端在了唇边,却并没有要喝的意思。   叶觉非看了他一眼,却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该调查此事的人,应该是鹰眼老七和中原镖局,今日的事情,于我而言,只是意外的发现而已。”   陆小凤微微一愣,道:“鹰眼老七?”   叶觉非点了点头,“中原镖局失手,大笔镖银全部失踪,十二连环坞的鹰眼老七乃是中原镖局的保人,出了这种事,他自然要出面解决的。”   稍稍停顿了一下,叶觉非还特意好心的提醒了陆小凤一句,“前几天鹰眼老七去杭州城中找你,便是为了请你帮忙调查此事的案情,只可惜,你那时候已经出海了……”   说完这些,叶觉非也不管陆小凤心中是何想法,直接拿出了之前被玉天宝当做暗器丢出去以及宫九特意拿出来的两锭刻着银杏叶印记的银子,轻轻的将其摆在桌上。   叶觉非指了指银锭上面的图案,继续说道:“中原镖局丢失的那批镖银,可以分作两批。其中一笔数额将其巨大的,乃是太平王府所有,上面自然刻着天平王府的印记。至于另一笔,则是姬冰雁让他们交给我的,那些银子重铸之后,都被刻上了银杏叶的图案,就是现在这些。”   说完,叶觉非的眼神,静静的看向了陆小凤和玉天宝。她现在十分好奇,自己那批失踪的银子,是如何到了陆小凤手中的。   陆小凤想起老狐狸的那艘货船,还有船上的那些客人,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不过,还不等陆小凤把自己和玉天宝这些天的悲惨遭遇说出来,宫九已经主动开口,指着桌上的一锭银子,轻声道:“我的这锭银子,是从海上捡来的。”   叶觉非微微一怔,下意识的问道:“海上捡来的?银子难道不会沉底吗?”   银子当然会沉底,陆小凤想起自己和玉天宝扔进海里的那些金银珠宝,顿时苦着脸暗自心道,不仅银子会沉下去,其他的珠宝也是一样……   宫九坦然的回答道:“是木鱼。我在海上乘船的时候,有人看到海面上飘着一个木鱼。当时,那木鱼有大半都浸在了海里。船上的水手好奇,便把那个木鱼捞了起来,结果发现,木鱼的里面竟然藏着许多金银珠宝!”   陆小凤跟着点了点头,这会儿,他基本上已经能够确定,那个老狐狸所谓的一船货物,分明就是一船赃物!也正是中原镖局被盗的那批镖银!   ☆、第141章   叶觉非微微愣了一下,然后转向了陆小凤,单手扶额,侧着头看向他。   陆小凤也故意歪了一下头,变成了一个正好和叶觉非依然正对着的方向。   叶觉非说话时已经略微带上了些许的迟疑,“你也是在海上捡到了一藏着金银珠宝的木鱼吗?”   陆小凤继续点了点头,没敢说他和玉天宝不是捡到了一个,而是拆开了整整一箱的木鱼……   想到这里,陆小凤心中又是一沉,中原镖局这次押送的镖银分为两部分,那么,一个箱子里装着的,肯定是属于同一个主人的。不出意外的话,他扔进海里的那一箱金银珠宝,大概都是叶觉非的……   宫九本人虽然来了蝙蝠岛,但是,无名岛上,接手老狐狸那一船货物的人却还在,更何况,还有牛肉汤亲自跟在了老狐狸的船上。   太平王府的银子,宫九势在必得。而最终他们捞起来的那些木鱼和佛像,虽然免不了有些遗失,但是最后统计出来的数目,却依然超出了宫九所知的太平王府的银两,而那些多出来的银子,自然便是刻着银杏叶的那一部分了……   只不过,宫九本人也没有料到,将中原镖局的一百余人连同镖银一起劫走的同时,竟然还碰到了叶觉非的银两。   对于叶觉非此人,宫九虽然不至于怕她,不过,麻烦总是越少越好。而就宫九的了解,叶觉非平白无故失了这么一笔银子,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尤其据当时押船的牛肉汤和老狐狸所言,陆小凤和玉天宝都在船上,这也是老狐狸发觉暴风雨将至之后,突然改变主意,不再继续将货船安安稳稳的运送到无名岛上,而是宁可自己动手破坏掉整艘船的缘故了。   陆小凤的机警难缠,江湖上无人不知。就算是老狐狸,和陆小凤相处久了,也不敢肯定,自己就一定不会露出马脚,如此一来的话,还不如顺势而为,趁着海难脱身,若是能让陆小凤也因此葬身海底,以后就更省心了……   转瞬间,宫九的心里飞快闪过许多念头。陆小凤和玉天宝两人为什么不和叶觉非把完整的情况说清楚,这件事的原因他没兴趣知道,当务之急,还是把这件事压下去,别让叶觉非和陆小凤一起探查此事。   一时间,为了不再节外生枝,宫九甚至开始考虑,等会儿避开陆小凤他们之后,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和叶觉非单独谈谈,将她的那笔银子原数归还再加一笔给人压惊的赔礼,好歹让叶觉非不至于也盯着这个案子不放。   叶觉非手里捏着茶杯,微微低着头仔细回想整件事。她并没有喝茶,而是用指腹轻轻的摩挲了一下上面精美的瓷器花纹。   “如此说来,中原镖局丢失的那笔镖银,应该都在海上了……”叶觉非自言自语般的轻声说道,难怪鹰眼老七他们都快把太行山脚下翻遍了,也没有找到任何的踪迹。恐怕,在中原镖局出事的那一天,那批镖银便被人直接送往了海上,却不知道,当时跟镖的那些人此时的下落如何了……   “……”陆小凤想起了老狐狸的船上,满满一船的观音像和木鱼,面容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一时之间,他也无法估算清楚,那一船舱的金银珠宝是多大一笔数额,甚至于,有没有第二艘船,他也弄不清楚。不过,那笔镖银的价值绝对惊人就是了。   顷刻之间,叶觉非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对陆小凤轻声说道:“你们两个,打算什么时候回去陆上?”   要从海上回到陆地上去,自然要坐船,想到坐船,玉天宝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更白了。   陆小凤一脸苦笑。   不管是这一趟出海遭遇暴风雨,还是玉天宝晕船晕得厉害,都让陆小凤短时间内对出海失去了兴致,至于什么东瀛的温顺美人,更是没心情去想了。   “不出什么变故的话,也就这几日吧。左右我和天宝也没什么事情要做了。”陆小凤随口说道,“你呢?或许我们可以乘一艘船回去。”   陆小凤看了玉天宝一眼,见他虽然神色平静,但是却面色如纸,一片惨白,知道他这是晕船晕出来的后遗症,就算心理上能克服,在他彻底不晕船之前,恐怕这种身体近乎本能的恐惧反应都控制不了了……   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陆小凤再一次后悔自己出海之前为什么不看黄历,甚至还后悔,自己就不应该带朋友一起出海,自己找罪受不说,还连累了玉天宝……   “我大概要等楚留香他们,毕竟是一起过来的。”叶觉非想也没想便直接回答道,说完,她的面上也露出沉吟之色。   华真真为了救人骤然出手,蝙蝠公子见机得快立时消失,不用想,叶觉非也知道,楚留香连同其它那些隐藏身份的掌门弟子想要调查蝙蝠公子的计划,明显已经打草惊蛇了。   只是不知,在这种情况下,楚留香他们是打算继续留在蝙蝠岛调查此事,还是决定暂且罢手,等到蝙蝠公子的海上销金窟再次拍卖之时,他们也随之重整旗鼓再来一局!   “不过,我觉得,应该也用不了多久时间。”叶觉非说到这里,也轻轻的叹了口气,无奈笑道:“蝙蝠公子突然消失,海上销金窟的拍卖戛然而止,主人家都不见了,来这座岛上的客人想必也会跟着离开了。”   石室内很快陷入一片静寂。   叶觉非还在考虑那些木鱼和自己丢失的镖银的事情,陆小凤也是满脑子官司,沉默良久的宫九突然笑着开口道:“若待此间事了,叶姑娘可有空闲,去我那岛上坐一坐?”   虽然还没说出来,不过知道自己又惹了一身麻烦的陆小凤听了这话,心里猛地一震,微微有些错愕的盯着宫九,看到那张五官精致如同白玉雕琢的脸庞,尤其是宫九时不时看向叶觉非时亮得惊人的眼神,念及自己的好朋友西门吹雪对叶觉非也有点不好说的“企图”,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陆小凤想着,西门吹雪此时,应该还在他的万梅山庄里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待着,而且,据他所知,叶觉非可是从来不曾拜访过万梅山庄,难不成这会儿就要被宫九给邀去什么岛上?!   不过,还没等陆小凤想出什么法子能够打消叶觉非答应宫九的邀请,叶觉非便已经笑着摇了摇头,虽然略带歉意,却丝毫不为所动的轻声道:“九公子的好意,觉非心领了。只不过,中原镖局一案尚未查清,我的那笔镖银也尚未追回,短时间内,我恐怕也无心顾及其他了。”   说完,叶觉非又转向了陆小凤,轻声道:“海边的码头虽多,却也终究有数,那些木鱼想来也是充作货物被装船的,中原镖局一案,若是鹰眼老七那边还查不到什么线索的话,到时不如直接从那些木鱼的由来和下落入手……”   陆小凤点了点头,出于某种难以言说的对宫九的排斥和不信任,他还是未曾说出老狐狸的那艘船上藏着的秘密,决定私下里再将事情完完整整的告诉叶觉非。等他们回到路上之后,直接从狐狸窝以及老狐狸装船的那个码头查起便是了!   宫九听了叶觉非所言,再想到陆小凤其实也算是半个知情人,瞬即便下了决断,老狐狸经营良久的那个狐狸窝怕是不能留了……   虽然心中轻叹,宫九那张俊美如画的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就连唇边的那抹笑意,都一如最初的令人惊艳。   等到叶觉非和陆小凤、玉天宝以及宫九四个人回来的时候,除去楚留香、原随云等人还留在原地,旁的那些江湖中人竟是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了。   陆小凤惊奇的看向此时倍显空旷的石窟,映着石壁上的无数火把,喃喃自语道:“这才多一会儿功夫,那么些人便都走了?”   高亚男此时已经不哭了,只不过,却还依在胡铁花的身上,眼眶泛红,隐约露出几分脆弱的模样。   挣脱不得的胡铁花苦着脸冲着陆小凤使了个求救的眼色,而陆小凤就和刚刚的楚留香一样,毫不犹豫的把这个眼神忽略掉了……   原随云温声说道:“蝙蝠公子从不在人前现身,今日出现这等变故,拍卖自然无疾而终。只是可惜灵芝想要的玉蟠桃了……”   楚留香满脸苦笑的冲正皱着秀眉一脸不开心的金灵芝拱了拱手,说道:“在下便是去闯那极乐宫,也定然会把答应金姑娘的桃子拿回来。”   金灵芝扬了扬下巴,却别过了脸去,小声嘀咕道:“这还差不多……”   华真真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高亚男对金灵芝却满是厌烦,当即便冷哼了一声,只不过她没有指名道姓,金灵芝脸上挂着冷笑,却也没有再回呛她就是了。   叶觉非看看原随云和金灵芝,再看看楚留香,这才垂下眼眸,直接开口问道:“蝙蝠岛上的事情……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拍卖会中途被打断,蝙蝠公子也已经隐匿行迹,楚留香就算不甘心,也知道这次恐怕再难查出什么结果来了,只得深叹了口气,摇摇头无奈的笑道:“海上销金窟的豪奢之景,恐怕只能下次再来见识一番了!若无其它事情的话,我们便也回去吧?”   ☆、第142章   楚留香已经放弃继续调查蝙蝠岛的事情,叶觉非和陆小凤互相看了一眼,便决定就此乘坐同一艘船离开。   对于陆小凤,原随云本也是盛情相邀,只不过,终究是没拧过因为把叶觉非一箱子的金银珠宝扔进海里而正心虚的陆小凤,最终只能是再三邀请他改日去关中无争山庄做客。   来时金灵芝和叶觉非、楚留香等人一路,现在将要离开了,她却站在了原随云的身边,直到离别在即,也没有离开原随云的打算。   叶觉非将金灵芝眼睛里复杂的神色看在眼里,却碍于金灵芝本人的坚持,并未多加置喙……   还有华山派的华真真、高亚男两人,她们来时,本是和枯梅大师一起,奈何枯梅大师中途被害惨死,凶手未曾抓到不说,就连高亚男都现在罹难,这会儿,华真真和高亚男两人势单力薄,江湖中其他门派的掌门弟子也已经纷纷离开,蝙蝠岛上虽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杀机。   即使再不甘心,高亚男毕竟独木难支,华真真虽然会护着她,也不过是出于华山派的同门情谊。   甚至于,华真真在华山派中的地位崇高而特殊,一身精湛武学更是得传于昔年华山派掌门花琼凤华仙子。便是已经遇害的华山派掌门、高亚男的亲传师父枯梅大师,在华真真面前,也需避其锋芒。   这次枯梅大师出海,便是为了调查华山派不传武学被人泄露一事。   华真真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和师父枯梅大师一向亲近的高亚男未尝不知道,华真真早已经对枯梅大师起了疑心,枯梅大师此次出行,其实也有在华真真面前自证的缘故,只可惜尚未调查出任何线索,便已经遇害了……   诸多无奈之下,高亚男只得压下仇恨,暂且回华山派,改日再谋为枯梅大师报仇一事。   也是因为她一向亲近信任枯梅大师,又因师父遇害一事陷入巨大的哀恸之中,早就失了平日里的机敏。   然而,枯梅大师遇害,表面上看是线索被中断,无从继续探查下去,可是,换一个角度来看,却几乎是已经明晃晃的证明了,枯梅大师与华山派武学外泄一事有关,所以才引来了对方的杀人灭口。   华真真虽然表面羞涩腼腆,可是,内心里却极为睿智坚毅,想着高亚男骤然之间承受如此大变,不忍心再刺激她。   又念及很可能就是监守自盗的枯梅大师已经身死,便是生前有诸多不是,人身死如灯灭,再把已经发生的事情掀翻出来,枯梅大师死后不得安眠不说,便是华山派,也同样会丢尽脸面……   种种缘由,权衡之下,华真真索性便也跟着楚留香、叶觉非等人的船只,一起离开了蝙蝠岛,华山派骤然失了掌门,还需要她回去主持大局!   张三掌舵的船上,即使行得十分平稳,晕船晕得极其惨烈的玉天宝依旧没能觉出一点好来,自从上了船像一具苍白的尸体一样横在了床榻上,一动不动。   晚饭过后,湿润的海风已经带上了些微的凉意,令人心神清沁。   和张三站在甲板上吹着海风聊了一会儿,叶觉非溜溜达达的就去了玉天宝的舱房。   轻轻的敲了两下门,知道玉天宝没力气说话,叶觉非也就直接自顾自的推门走了进去,她的手上还端着一盘水果。   叶觉非虽然从未晕过船,不过也大概知道,晕船的时候那人基本上是什么胃口都没有的,而且,因为长时间的头晕、恶心、出冷汗的症状,身体很快会虚弱下来。不想吃觉得油腻的饭菜没什么,不过,适当的吃一点水果,喝一点水,多少会让人舒服些。   叶觉非推门进去的时候,就看到玉天宝躺在床榻上,陆小凤则是正站在舱房的窗前,望着海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觉非,你来了。”陆小凤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时,便已经转过了身来。   叶觉非过来的时候,并未刻意放轻步伐,这艘船上又只有这么几个人,以陆小凤的耳力,根据声音辨别出来人的身份并不困难。   “我拿了些水果,你们两个来吃点水果吧!”叶觉非虽然是对两个人说的,不过,端过来的果盘却直接放在了玉天宝床榻旁边的几案上,那个位置,玉天宝伸手就能够到。   玉天宝有气无力不想说话,陆小凤便直接替他开口道了谢,叶觉非微微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些什么。随便拽了把椅子坐下之后,才抬起头对陆小凤说道:“离开蝙蝠岛之前,沙曼过来找了我一次。”   陆小凤愣了一下,一时间都没有想起来沙曼是谁。半响,才突然反应过来,叶觉非口中所说的人,竟然是宫九一直带在身边,看似和他十分亲密但是气氛却总是让人觉得古怪的那个有着异族血脉的美艳女子……   “宫九若是有什么话要说,应该就直接找你说了吧?”陆小凤略微考虑了一下,还是觉得,比起让人传信,宫九应该更倾向于亲自过来找叶觉非……   叶觉非慢条斯理的点了点头,本来是一派平和沉静的模样,却突然神来一笔的说道:“沙曼对我道歉说,太平王世子定下四十日之期时,并未想到中原镖局丢失的镖银里,除了太平王府的银两,还有我的一部分。”   陆小凤已经坐在了玉天宝的床边,已经拿了水果打算往自己嘴里送,听到这句话,手上的动作顿时一顿。   他突然想起来了,沙曼虽然是宫九身边的人,可是,当初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约战紫禁之巅的时候,沙曼可是出现在皇宫大内,而且是为皇帝做事的!   当时在京城,陆小凤光顾着担心西门吹雪的安危,事情发生的又快又疾,随后又是草草了事,陆小凤连夜奔波数日,本就身份疲乏,根本就没把多少注意力放在沙曼的身上。   现在回想起来,他才猛地意识到,沙曼的身份不同寻常,那么,能让沙曼低眉顺眼按其命令行事的宫九,身份岂不是更不一般?   陆小凤失声叫道:“宫九他是——”   “——太平王世子。”叶觉非扯了扯嘴角,脸上的笑容一时间竟有些古怪的意思,“他就是太平王世子,中原镖局丢失镖银的案子里,亏得比我还多的另外一个苦主……”   “……”知道宫九便是太平王世子,想起自己和玉天宝扔进海里的那箱子金银珠宝,陆小凤又心虚的不吭声了。   反倒是一直装死的玉天宝,终于侧过身来,突然轻轻开口道:“中原镖局丢失的那笔镖银的下落,我和陆小凤大概有些眉目。”   叶觉非依旧稳稳的坐在那里,看向陆小凤和玉天宝时,却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会儿都是自己人,陆小凤也就不再继续避重就轻的隐瞒真相,直接老老实实的跟叶觉非把老狐狸那艘船上的事情都说出来了。当然,他和玉天宝拆了差不多一箱子的木鱼,还把里面的金银珠宝都随手扔进海里、尤其那笔银子大概都是叶觉非的这间事情,还是要继续瞒着的……   等到陆小凤说完,房间里一片沉寂,叶觉非脑子里还在想着临海的几个码头,暗道现在倒是可以省下许多的功夫,直接调查圈定的那块范围了。   叶觉非心里想着事情,半响也没吭声,苍白着脸的玉天宝却闭着眼睛,躺在床榻之上,意味不明的低声轻道:“我只怕,等我们回去岸上的时候,狐狸窝已经没活人了。”   陆小凤闻言,不禁皱眉道:“天宝,你是说劫走镖银的人会继续杀人灭口?”   玉天宝弯了一下嘴角,笑容却十分冰冷,轻声道:“我也是直到现在,才终于想明白过来,咱们两个,其实已经被人灭口过一次了。”   陆小凤顿时悚然一惊,就连叶觉非,都忍不住皱起了眉,沉声道:“怎么回事?”   玉天宝用一根手指轻轻的指了指船舱下面,轻声道:“船上的声音。我坐船不多,起初并不知道在船上会有什么声音。在老狐狸的船上的时候,我因为晕船,虽然彻夜难眠,不过,夜里发出什么声音,我反而听得清楚。”   微微停顿了一下,看着陆小凤和叶觉非两人满含关切却紧紧拧起的眉,玉天宝轻轻舒了口气,虽然心中感动,琥珀色的眼睛里却飞快的闪过一丝阴郁的戾气,轻声道:“我却还记得,暴风雨来临前的那天晚上,船舱里分明有很轻的敲打声。海上风浪固然可怕,可是,不管是原随云的船、还是觉非这边,那时候应该也是在海上的,但是你们的船却都完好无损。如今想来,老狐狸的那艘船,会在暴风雨中破碎沉没,并非天灾,而是人祸了!”   ☆、第143章   因为陆小凤和玉天宝早先搭乘过老狐狸的那艘船的缘故,这次,虽然是张三掌舵,最终从海上回到中原之时,并未再走钱塘江,而是从海上直接向南,停靠的码头也变成了陆小凤他们早先出海的地方。   数日之前,这里的码头因为常有船只停靠通行的缘故也算繁华,然而如今,码头上虽然还有些在这里卖力气干活的脚夫,不过,站在码头上一眼望去,原本人声鼎沸络绎不绝的景象,却是已经不存在了。   “这里果然起了变故……”叶觉非身上背着轻重二剑,直接从甲板上纵身一跃,施展轻功跳到了岸上,免不了引起了在这里干活的一些船工的一片惊呼。   因为晕船而显得身体极为孱弱的玉天宝下船时,自然是中规中矩的缓慢走了下来,而心中焦急的陆小凤,则是和叶觉非一样,径直跳下了船。   听到叶觉非的话语,陆小凤眉梢微拧,沉声道:“天宝身体不适,和楚留香他们一起,先去城里的客栈稍作歇息,我们直接去狐狸窝瞧瞧?”   “好。”叶觉非当即点头。   虽然只来过狐狸窝一次,不过,陆小凤依然显得熟门熟路,七拐八拐的直接带着叶觉非穿小道往狐狸窝走去。   不过,还没等他们两人走到狐狸窝的门前,便已经知道,狐狸窝,果真已经出事了。   正如玉天宝所言,那人不管是为了杀人灭口,还是为了其他什么原因,和老狐狸关系匪浅的狐狸窝,此时已经不在了。   甚至于,不仅仅只是那么一个狐狸窝,那条街上,挨着狐狸窝的几处房宅屋舍,竟是有大半都只剩下断壁颓垣。   “是有意纵火……”陆小凤沉默了片刻,直接走到了狐狸窝的门口,显然,火势就是从狐狸窝这里烧起来的,地面上只剩下一堆焦黑的瓦砾,之类的房屋被焚毁的,竟是连屋子的影子都看不出了。   “这里临水,想要救火要比别处容易许多。若非事先浇了火油,便是房子不小心着火,也断然不会烧成这般惨状。”望着那片火烧过后剩下的早已经不成形的房梁屋脊变成的黑漆漆的炭石瓦砾,陆小凤压低声音,只得叹息道。   “这位公子和姑娘,可是来这里寻人的?”一位手里还提着东西、穿着粗布衣衫的大娘见叶觉非和陆小凤两人站在那一片烧毁殆尽的房屋面前,突然开口问道。   叶觉非和陆小凤两人闻声转过身来,陆小凤直接塞过去一块碎银,脸上带着悲戚之意,声音低落道:“我旧时的几个朋友,便是住在这里,可是,如今却是寻不见人了……大娘可是住在本地之人,可曾知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那位大娘手里拿着陆小凤给的碎银,有些想要把银收下,却又显得心中不安,讷讷半响,又被叶觉非随便找由头好言相劝了几句之后,方才深深一叹,脸上也随着浮现出感慨和惧色。   “两日前的那场大火,可真是造了孽喽!”都是住在一个城里的人,纵使这些平民百姓,对于狐狸窝这种地方的人并不熟悉,平日的言谈之间甚至还多有鄙夷,不过,如今那么多的人骤然罹难,便是有再多的看不起,那位大娘也不会再说出来了。   狐狸窝的这场大火,就发生在两日前的夜里。因为是才刚刚发生的事情,这位大娘自然是记忆犹新。   “……那日晚上,官府的人也都被惊动了,只可惜,火势那么大,哪是能救得下来的。等到第二天,半条街的房子都烧没了,那火才算是熄灭了。后来,官府的大老爷们派人清点,方才知道,这里面的人竟是没有一个跑出来的!”那位大娘说到之类,又是感叹一声,冲着狐狸窝的旧址努了努嘴,叹气道:“终究是几十条人命呢,真是造孽啊……”   叶觉非和陆小凤互相对视一眼,又谢过那个大娘之后,两人方才转身,往城里的客栈走去,寻楚留香玉天宝等人。   “杀人灭口不说,竟是连住在附近的人也不放过,动手之人好狠的手段。”想到那些惨死之人,陆小凤说这些时,几乎咬碎了牙。   叶觉非淡淡道:“想来是狐狸窝夜里忽然起了大火之后,附近的人被吵闹声和火光惊醒,为了不让火势扩大,纷纷过来帮忙救火……”   陆小凤微微一怔,旋即领会了叶觉非的言下之意,当即便被惊得骇然失色,压低声音惊道:“你是说,那些人放火烧了狐狸窝之后,还故意等在这里,杀掉了那些前来救火的邻里之人不成?”   叶觉非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低声道:“是与不是,恐怕得看过那些遇害之人的尸体之后方能作数。”   话说到这里,本来打算回去客栈的陆小凤和叶觉非索性直接转了方向,从路人那里问过之后,先去了当地的衙门。   叶觉非和陆小凤两个人毕竟是江湖中人,纵使陆小凤在衙门里也不是吃不开,不过为了简单起见,他们两人还是干脆避开了衙门里的官员,直接掳了一个师爷,随随便便就把人前两日失火的那条街上的事情问了个清楚。   陆小凤皱着眉道:“才两天时间,又是夜里出事的,按理说,这会儿功夫,仵作根本来不及检查完那些尸体。”   叶觉非指了指被点了睡穴躺在地上的师爷,和陆小凤轻声道:“出了这种火灾,半条街的人都因此殒命,当地官员的脸上也不好看。按照这人所言,被烧毁的尸体都已经送到了场外的义庄,一是这些官员急事从权,二则是下手之人威逼利诱,使得官府之人帮忙掩盖真相!”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今日又要往城外的义庄走上一趟了!”   说起义庄,陆小凤免不了就又想起了玉天宝所遭遇的那些事情,想起他如今还因为晕船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不禁摇摇头一笑。   叶觉非也有些无奈,把还在昏睡中的师爷扔下之后,一边匆匆赶往城外的义庄,叶觉非一边轻声说道:“其实,就算看到了尸体,上面却有被人残害的痕迹,我们也还是很难确定凶手是谁……”   陆小凤如何不懂这里面的勾当,苦笑道:“甚至于,烧焦的尸体,便是被人偷梁换柱,你我与那些遇害之人又不熟悉,恐怕也分辨不出来。”   即便如此,叶觉非和陆小凤依然还是去了城外的义庄,而那些早就被烧焦损毁的尸体上,更是有好几句的骨头上都留着被刀剑砍裂的痕迹。   叶觉非和陆小凤都不是仵作,不过,单看那些尸骨,两个人也能分辨得出,那些将骨头都好砍碎的刀剑伤痕,大多数都是致命的。   “下手之人竟然如此狠辣……”陆小凤喃喃道。   虽然早有所料,不过,当杀人灭口的事实被证实的时候,陆小凤和叶觉非两人还是不由得倒抽了口冷气。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掩去心中的沉重之色,转身回了城中,往最大的一间客栈去寻玉天宝楚留香等人。   下船之后,玉天宝虽然还头晕目眩,感觉脚下的陆地都是晃动的,不过,躺在客栈里小睡了半日之后,玉天宝便已经恢复了过来。   叶觉非和陆小凤回到城中之时,黄昏已过,夜幕渐沉。   当他们两人走进客栈里,还不等客栈里的掌柜伙计着火,坐在桌面等着上菜的玉天宝已经开口轻轻的喊了他们两人一声,招手示意两个人过来。   除了玉天宝,桌上便只剩下了一个楚留香。   张三上了岸之后,和楚留香说好了过两日再一起乘船回杭州,便已经不知去向。胡铁花被高亚男缠住,同样不得脱身。至于华真真,想来是去放出消息联络华山派之人。   “我在客栈之中,也听说了城里有条街上失火一事。”等到叶觉非和陆小凤纷纷坐下之后,玉天宝方才开口说道。   陆小凤点了点头,“我和觉非是先去了狐狸窝,失火之处,正是那里。”   楚留香和玉天宝此前虽然不甚熟悉,不过,楚留香本来就是好交朋友之人,玉天宝同样也念及对方和陆小凤、叶觉非两人都有些交情,为人很是值得信任,对楚留香言谈之间便也颇为温和。坐在这里等人的这会儿功夫,玉天宝便已经把叶觉非和陆小凤前去调查的事情简要告诉了楚留香,是以,玉天宝和陆小凤之间看似没头没脑的话语,楚留香倒是也听得明白。   楚留香虽为“盗帅”,但是,在他的手中,却从无任何一条人命。在这方面,除了对所有人都心怀善意热爱生命的花满楼,便是叶觉非和陆小凤、玉天宝三人都不及他。   当他听叶觉非提到,半条街都已经被烧毁,更是有几十人被害之后,脸上已经浮现出愤怒之色,压着声音道:“没想到,中原镖局一案背后,竟有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如此说来,中原镖局失踪的那一百余护镖之人,岂不也是凶多吉少……”   叶觉非、陆小凤以及玉天宝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却均是默然无语。   楚留香所说之事,他们三人之前虽然从未有人提起,不过心里,多多少少也早已经有了这种预感。如今听了,一时之间,也寻不得解决的方法,只是徒生怅然罢了……   ☆、第144章   叶觉非和陆小凤回来之后不久,高亚男和胡铁花也出现在了客栈里。   反而是孤身一人的华真真,一直等到月已中天、客栈里其它的客人都纷纷回房休息、只剩下叶觉非、陆小凤、楚留香一行人的时候,才终于缓缓归来。   夜里,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客栈的掌柜也已经去休息了,只剩下一个伙计趴在柜台后面陪着犹坐在大堂里的几个客人打盹。   华真真推门走进来时,看到分层两边坐在两张挨着的桌边的几个人,不由得微微一愣。   她的手里还拿着一柄油纸伞,那伞面做得并不精致,似乎只是下雨之后,随便从街上找来的东西。等华真真走进客栈门以后,油纸伞被合了起来,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水。   客栈的伙计被突然出现的推门声和水滴声吵醒,睁开眼睛懵懵懂懂的抬起头一脸迷茫的张望了两下,这才反应过来,匆匆忙忙的从柜台后面起身,跑过来将华真真请进来,自己动手关好了客栈的门。   “你们,都还没睡啊……”华真真虽然武功不错,可是,却着实是个容易害羞的性子,当她一进来就看到这么多人都在,而且似乎是在等她的时候,华真真那张娇美的脸庞立刻泛起了一片红云。   叶觉非不动声色的拿起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小口茶,玉天宝坐在她身边,和她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表情和若无其事的动作。   楚留香看了叶觉非和玉天宝一眼,然后笑着招呼了华真真一声,“华姑娘。”   高亚男更是直接站起了身,嘴唇动了动,低声问了声好。   华真真点了下头,往这边走了几步,面上透着赧然之色,小声嗫嚅着说道:“你们、是在等我吗……”   叶觉非刚要开口,已经关好的客栈门居然再一次被人推开。华真真下意识的转身往门口看过去,坐在桌旁的几个人也是差不多的反应。   而这一次,进来的并非是赶夜路避雨的客人,反而是一个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故人”!   宫九依旧是一袭如雪的白衣,外面还在下着细密的小雨,他的衣衫上面,却没有一星半点的湿润水痕,便是黑色的发丝,也梳理得整整齐齐,唯独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即使低垂着仿佛含了丝水意,然而当他抬眼望过来的使唤,却依旧眸光流转灿若星辰。   “叶姑娘,”宫九含笑说道。他明明是江湖中顶尖的剑术高手,但是身上却鲜少带着剑。   因为他的突然出现,客栈里顿时一片静寂。   华真真和高亚男、楚留香与胡铁花,都是前两日方才在蝙蝠岛上第一次见到宫九,只知道对方似乎和叶觉非、陆小凤两人有旧,而且,一身风姿不凡。   华山派遭遇大变,华真真和高亚男毕竟还有些困窘,便只是看着,俱没有做声,楚留香和胡铁花则只是简简单单的笑了一下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便静待叶觉非和陆小凤两人的反应。   而在叶觉非和陆小凤开口之前,宫九却如入无人之境般,神情坦然随意,主动开口道:“今夜冒昧来访,本是与叶姑娘有事相商,却不曾料到,这间客栈里,居然有这多的故人……”   最后两个字“故人”从宫九的口中说出,声音婉转悦耳,顿时令人心生慨叹。   “啪”的一声轻响,客栈里的众人不由得微微一震。   叶觉非把手中的轻剑千叶长生不轻不重的拍在了桌面上,而后一手撑着剑柄顺势站起身来。   “楼上谈?”叶觉非问的言简意赅,就连语气都仿佛只是平淡无波的决定,而非询问。   “乐意之至。”宫九微微一笑,负手站在那里,五官精致深邃宛若雕刻。   叶觉非转身往楼上走去,陆小凤看着正跟在叶觉非后面一起上楼的宫九,睁大了眼睛,突然开口问了一句:“九公子今日莫非是孤身前来?今日夜色已深,不知是否需要这客栈里的伙计再去收拾一间上房出来!”   宫九冲着陆小凤微微颔首示意,对于他的“好意”,却并未回应是否二字,而是轻描淡写旁若无人的笑道:“叶姑娘不喜见到沙曼,我今晚有事前来拜会,自然只得独自一人。”   背对着众人的叶觉非嘴角微微抽了抽,压根没理陆小凤和宫九之间的话语,就连脚步也不曾停顿片刻,径自往楼上的房间走去。   一直等到叶觉非和宫九从众人的视线里消失之后,陆小凤才有些纳闷的对玉天宝说道:“宫九前来找觉非,距离四十日之期还有一段时间,莫非是他们两个要单独商量一下不成……”   楚留香、胡铁花等人还是一脸不解,玉天宝却突然闷笑出声,手里晃着一杯茶也不喝,只是忍不住揶揄道:“四十日之期是宫九答应下来的,看在你的面子上,觉非也不曾因此为难鹰眼老七他们。”   陆小凤微微皱眉,道:“最近除了镖银一事,我实在想不出宫九和觉非之间还能有什么牵扯。”   玉天宝看他一眼,继续笑道:“只不过,便是有了这四十日之期,鹰眼老七等人能不能把那笔镖银追回来还是未定之事。更何况,宫九对海上那些木鱼和佛像同样知情,也许,如今觉非他们两个是要商讨,怎么从海上把那批金银珠宝找回来吧!”   “……”想起那箱子被他们两个扔进海里的金银珠宝,陆小凤就心虚得不想说话了。   楚留香本来还有些不解叶觉非和宫九之间的事情,听玉天宝说完之后,这才明白过来。中原镖局镖银丢失之后,一早便有人去向姬冰雁解释,楚留香也是从姬冰雁处听闻这件事之后,才找叶觉非一起出海的……   只不过,据他所知,中原镖局丢失的那批镖银,除了姬冰雁运送去杭州给叶觉非的,其余的俱是属于太平王府!   胡铁花这会儿也已经想明白其中的暗藏之意,不掩惊骇的和楚留香交换了一个眼色。此事毕竟事关朝廷秘辛,也不好往外声张让华真真和高亚男两人得知,楚留香当即便压低了声音,几近耳语的轻声道:“那位九公子,莫非是太平王府之人?”   陆小凤巧妙的避开了高亚男和华真真的视线之后,方才冲着楚留香做了一个口型,只说出来两个字:“世子!”   不管楚留香此时心中如何震惊,楼上,叶觉非和宫九对坐在桌旁,宫九在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茶,叶觉非则是单手支颐,另一只手中还握着千叶长生剑,正轻轻的按在自己的膝上。   “我没想到你会来找我。”等到宫九倒完了茶,叶觉非方才收回视线,轻轻的开口道。   宫九唇角含笑,纵使轻轻一叹,依旧是说不尽的风流缱绻,唯独那双寒潭一般令人望不见底的漆黑眼眸中,永远充满了锐利和决然。   宫九轻声叹道:“昔日叶姑娘一人独行,如今却是和陆小凤楚留香等人结伴,在下纵是有事寻叶姑娘,也需顾忌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和楚香帅几人。”   叶觉非笑了笑,同样拿过了茶壶,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悠然随意的神态举止间,完全是对宫九这话不以为意的态度。   “九公子心机城府之深,旁人难以揣度,你会在意他们两个吗?”半响,叶觉非才轻轻笑道。当初在京城的客栈中,宫九毫不在乎小李飞刀李寻欢,京郊之时,同样也并不在乎白云城主叶孤城。如今,要说宫九会突然因为楚留香和陆小凤而行事束手束脚,这话,叶觉非是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的。   宫九挑眉一笑,略含戏谑的轻道:“我倒是不曾想到,叶姑娘竟然如此不信任陆小凤和楚留香。”   叶觉非弯了弯嘴角,垂眸笑道:“我可没这么说,九公子何必牵强附会?”心中却暗自腹诽道,陆小凤和楚留香,即使一个是四条眉毛的风流浪子,一个是踏月留香的“盗帅”,可是,他们两个人俱是君子。纵使两人心思机敏睿智,面对常用诡谲行径的小人,也从来只能是见招拆招的反击……   对于叶觉非的话语,宫九一笑而过,也不再纠缠陆小凤和楚留香这两个可能的搅局之人,转而稍稍正色道:“叶姑娘,是否已经猜得在下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叶觉非闻言,挑了下眉梢,随即微微一哂,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道:“若是我没弄错的话,九公子身便是中原镖局一案损失最多之人。今日前来找我这么个苦主,难不成是为了同我一起去找寻那批镖银的下落不成?”   宫九笑道:“若是我说,正是如此呢?”   ☆、第145章 叶觉非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她是真的不曾料到,宫九竟然会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微微愣了一下之后,叶觉非才开口笑道:“既然九公子会主动同我谈起此事,莫非九公子手中已经有了线索不成?” 宫九手中轻轻的握着茶杯,微微颔首,淡淡道:“的确有些线索,想来叶姑娘对这件事也会同样感兴趣才是。” 叶觉非微微莞尔,坦然说道:“这个自然。只是,究竟是什么线索,九公子不妨说来听听?” 宫九并没立即说话,手里握着茶杯,微微抬起手来,直接将那杯茶缓缓的倾倒在了桌上。 微凉的茶水顺着桌面缓缓流动,淌出一小道水流。 叶觉非避开茶水流动的方向,她当然明白,宫九所说的证据,一定与这桌上的茶水相关,只是,一时半会儿之间,她却并未想到宫九所要表达的究竟是何意。 看到叶觉非静默不语,却微微蹙起了眉,宫九慢条斯理的放下手中已经空了的茶杯,修长的手指轻轻的点在茶水流动的方向上,眼看着桌面上的一小滩茶水中,几片茶叶顺着水流的方向缓慢移动。 叶觉非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整个人登时便怔在了那里。 良久,叶觉非才侧过头来,轻声笑道:“原来如此。” 不管是陆小凤还是宫九,他们发现中原镖局的那批金银珠宝,都是从海上漂着的木鱼中取出来的。 木鱼材质轻薄,海水的浮力又大,便是木鱼里装满了金银珠宝,却依旧能够漂浮在海面上。而海浪的方向,对于那些经常飘在海上讨生活的老舵手来说,更是绝不陌生的事情。 想到自中原镖局一案发生直至今日,已经过去了这些天的时间,宫九身为太平王世子,不管是手下的可以使唤的人物、还是追回那批银两的急迫心情,都比自己要重上许多。 既然已经想到了利用漂在海上的木鱼和佛像、通过海浪或者是海水中的暖流来运送这批金银珠宝,在叶觉非看来,宫九不大可能等到现在还不动手去追索那批镖银的下落…… 想到这里,叶觉非心中微微一动,抬起头来对宫九微微正色道:“九公子心思灵活,觉非望尘莫及,只是不知道,九公子是否已经找到了那批镖银的下落?” 宫九眼睛一眨也不眨,直接信口胡诌,轻飘飘的一笑道:“单纯依靠海浪流动的速度,虽然终究比不上杨帆行进的船只。只是,当我意识到中原镖局的那批镖银已经在海上的时候,想要再去把那些金银珠宝悉数截下来,已经是来不及了。” 叶觉非看着宫九精致漂亮、却锐利如刀锋的漆黑眼睛,只是静静的听着他说话。 宫九神态自若的任由她打量,只是道:“当时我正在海上,见到那些木鱼和佛像之后,自然也有命人前去打捞,可惜,盛装木鱼和佛像的木箱子很多都已经碎裂了,那些木鱼更是四散在大海中,想要悉数找回,谈何容易!?” 叶觉非微微垂下眼睛,轻轻的弯起嘴角,浅笑道:“那倒是要问问,这笔镖银,九公子究竟已经找回来多少了?” 宫九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随后轻轻叹了口气,直接道:“恐怕还不到一成!” 叶觉非听了,又是一阵默然无语,她自己也觉得,宫九在海上乘船的时候,能够恰巧“捡到”木鱼,甚至还派人前去打捞。而陆小凤和玉天宝两人在海中遇难,竟然也能“捡到”木鱼,由此看来,那些飘在海上的木鱼,恐怕早就已经四散了,纵使知道了镖银的下落,如今想要把那些不知道飘了多远的木鱼全部追回来,恐怕短时间内也是难以解决…… 想到这里,叶觉非也有些头疼,她倒是不怕鹰眼老七他们那些保人不把追不回的银两赔给她,只是,想着会有那么多的金银珠宝飘在海上,甚至沉入海底,叶觉非的心里多少就有些遗憾了,当真是暴殄天物…… 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之后,叶觉非又道:“既然九公子已经追查到了一部分镖银,今日前来寻我所说的一起去找寻镖银的说辞,恐怕就显得不那么正要了。九公子今日前来,究竟是所为何事?” 宫九稍稍正色道:“虽然还未到约定好的四十日之期,只是,事情紧急,我欲前往太行山下,再见见鹰眼老七等人,详细商讨此事,叶姑娘与此事牵连甚深,不妨与我同行?” 叶觉非的面上多多少少浮现出有几分犹豫之色,半响才轻轻道:“九公子若是有消息告诉鹰眼老七,不管是派人传话、还是飞鸽传书均可,何必非要亲自走这一趟,而且,还特意要拉上我一起?” 宫九蓦地笑了一下,只是,那道浅浅的笑容里却含了几分诡异的凉薄,“因为那些佛像。”宫九轻轻的说道,微微停顿了一下,当叶觉非疑惑不解的望过来的时候,宫九才缓慢的开口继续说道:“木鱼中藏着金银珠宝,佛像中藏着的,却是活生生的人!” 叶觉非虽然神色依旧平静,但是,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震惊却被宫九收入眼底。 “是中原镖局失踪了的那一百零三个江湖好手!”叶觉非压低了声音喃喃道。 宫九叹了口气,漆黑的眼睛里依旧只有坚定冷酷的神色,却摆出了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面带忧色的轻轻摇了摇头,慨叹道:“我的船上,倒是也从海里捞出来了一个佛像,而佛像中被禁锢着的人,早已经只剩下半条命了……” 叶觉非没有再继续追问,佛像中的那些人究竟是生是死,毕竟,她和宫九都明白,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便是当时还有生者,到了现在,除非那些人一早就被别人就走,否则恐怕到了现在,大多数人都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沉吟了许久,叶觉非终于轻轻开口道:“不管藏着镖银的木鱼能不能找回来,也不管那一百零三个江湖好手结果如何,九公子前去太行山下寻找鹰眼老七他们,又是所为何事?” 宫九淡淡一笑,语气婉转却又理所当然的回答道:“自然是为了调查,劫走你我的金银珠宝以及中原镖局一百零三人的凶手究竟是谁了!” 叶觉非单手扶额,轻轻道:“若是能够找出真正的凶手,便是镖银无法悉数追回,估计也能弥补大半的损失了。” ——毕竟,这个案子背后的真凶竟是如此大的手笔。不管那些藏着金银珠宝的木鱼是否大部分已经被背后黑手捞走,但是,只要抓到了罪魁祸首,能够追缴的银两必然不是一个小数目,便是还有所不及,鹰眼老七他们那些保人想来也能有足够的银两来赔偿他们两个了。 宫九笑道:“叶姑娘所言极是。” 叶觉非轻声道:“既然如此,我便同你一起去太行山脉吧!” 宫九站起身来,翩然一笑,他没有走正门,而是直接从二楼房间的窗户处跳了出去,临走之前,只含笑留给了叶觉非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叶姑娘,明日我再来寻你。” 等到宫九离开之后,叶觉非看着桌上那一小滩茶水,还有上面漂浮着的几片茶叶,不由得心中微微一叹,直接把手里的茶杯也直接反扣在了桌面上,发出低而清脆的一下撞击声,旋即起身,出了房间径直往楼下的客栈大堂走去。 叶觉非下来的时候,两章桌子上,正一边坐了三个人,楚留香、陆小凤和玉天宝,另一边则是胡铁花、高亚男和华真真。 看到叶觉非,但是后面却并无宫九的身影,陆小凤微微一怔,摸了摸嘴唇上那两撇修剪得整齐漂亮和眉毛一模一样的胡子,开口道:“宫九已经走了?” 叶觉非懒散道:“他明天还来。” 楚留香也有些好奇,“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觉非没有直接回答楚留香的问题,而是微微笑了一下,看着陆小凤和玉天宝,半响才轻轻开口道:“你们两个在老狐狸的船上的时候,可曾认真注意过那些佛像?” 陆小凤和玉天宝互相对视一眼,同时缓慢的摇了摇头,陆小凤皱着眉低声问道:“那些佛像有什么问题?宫九找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你们两个若是仔细数数的话,就会发现,木鱼虽然不计其数,不过,佛像却只有一百零三个。”叶觉非神色平静,却轻轻的叹了口气。 “一百零三个……”玉天宝面色微微一变,仿佛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的低声喃喃道。 陆小凤在最初的惊愕过后,同样瞬间便反应过来。而这个叶觉非并未说出口的真相,正如平地惊雷般,把在场的几个人全都震得惊呆了。   ☆、第146章 最初的震惊过去之后,陆小凤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几乎要抓着叶觉非追问道:“那些佛像……那些佛像里的人!刚刚宫九说的?” 叶觉非点了点头。 陆小凤的面色陡然间凝重起来,握紧拳,声音晦涩难辨、又有些近乎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宫九知道佛像里藏着人,想来他除了从海里捞起来了一些木鱼,同样也捞过了佛像才是……” 半响,陆小凤猛地抬起头来,有些期望的看着叶觉非试探性的追问道:“那、佛像里藏着的人呢?宫九有没有说,那些人怎么样了?” 叶觉非微微蹙眉,然后轻声道:“据宫九所言,他的船上,也只是碰巧捞起了一个佛像,里面的那个人是谁我并没有问清楚,但是,那人当时就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其他还飘在海上的人,恐怕更是凶多吉少……” 叶觉非话音落下,在场知道中原镖局一案的人心顿时全都沉了下来。 中原镖局这次失手,除了丢失的镖银数额巨大,几乎让中原镖局连同那些保人们无从偿还以外,那一百零三个好手下落未知生死不明的情况,也更加的让中原镖局连同那些人的亲朋好友焦心忧虑…… “海上的木鱼和佛像并不好打捞,宫九打算去太行山下调查此事。我也已经决定明天同他一起往太行山脉走一趟。”缓了一会儿,等陆小凤、楚留香等人渐渐冷静下来之后,叶觉非才轻轻开口道,然后又转向了楚留香,轻声道:“海上销金窟的事情,怕是不能和你一起调查了。等中原镖局事了,我再传信给你?” 对此,楚留香自然点头。甚至,想到中原镖局一案里,虽然损失的是叶觉非的银子,不过,托运这些银子的人却是姬冰雁,若非还有华山派掌门被害一事在先,而高亚男、华真真此时又就在旁边,楚留香几乎要开口同叶觉非、宫九一起去太行山脉附近调查此事情。 说完,叶觉非又转向了陆小凤和玉天宝,顺便问了一句,“你们两个呢?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陆小凤和玉天宝对视了一眼。 陆小凤刚刚从海上死里逃生,还连累得玉天宝除了历经生死考验之外,因为晕船更是折腾得整个人都跟着瘦了一圈,陆小凤觉得,这次出海能够囫囵个的回来,自己大概之后几年都不会考虑在海上坐船的事情了…… 而现在,陆小凤和玉天宝身上的确没什么别的事情,能做的也就是帮楚留香一起调查海上销金窟,或者是和叶觉非、宫九一起去太行山下帮鹰眼老七他们调查太平镖局一案了。 念及原随云等人俱是海上销金窟的客人,不用想也知道,里面牵扯的各门各派恐怕只会比中原镖局一案还要复杂。尤其还要顾及到玉天宝的身份问题,思来想去,陆小凤还是决定,同叶觉非一起去太行山好了! 听了陆小凤的决定,楚留香轻叹一声,摇摇头一笑,道:“可怜楚某还想着,能和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一起调查此案,期间也不会寂寞!” 陆小凤丝毫没有因为把楚留香扔在一堆麻烦里不管而心生愧疚,尤其是他还在时不时的为扔掉了叶觉非的银子而心虚的时候。 摸了摸自己那两撇修剪得和眉毛一目一行的胡须,陆小凤相当理所当然、并且大言不惭的夸赞了楚留香两句,然后笑道:“宫九其人心性诡谲、行事莫测,觉非和他同行,总是让人心中难安。” 本来是随便找借口的,不过,说到这里的时候,想起之前在叶觉非家中的后院里和西门吹雪谈起的那些话,陆小凤自己都要被自己说服了,并且暗下决定,虽然明天就要和叶觉非、宫九一起去太行山下了,不过,肯定还是要先给西门吹雪带一封信,请他也过去帮忙的…… ——陆小凤想着,毕竟,叶觉非也在,旁边还有个让人拿不准的宫九,这种情况下,西门吹雪他总不能不来吧…… 翌日一早,宫九从房中出来,正打算去客栈里找叶觉非,就看到院子里,牛肉汤柔声细语、言笑晏晏的和沙曼说着话,一身湖蓝色衣衫的沙曼神色冰冷,那双猫一样的眸子透着里透着一种慵懒的嘲弄。 随即,牛肉汤自己的话音还没落下,眼神已经冷了下来,姿态优美却能夺人性命的兰花手以迅若闪电、重若千钧的气势朝着沙曼的面门袭了过去。 沙曼身材高挑却腰肢柔软、见状瞳孔一缩,猛地退开身来,手中细细的钢丝已经柔中带韧的刺向了牛肉汤的眉心,这一下若是被她刺实了,恐怕牛肉汤的脑袋都会被穿开…… 宫九脸色一沉,直接出手迫使两个人分开,冷冷道:“够了!” 沙曼依旧神情冷淡高傲,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慢慢收起手中的细钢丝。 牛肉汤刚刚面对沙曼冷下来的脸却瞬间便又笑靥如花,直接一扭身子缠在了宫九的身上,揽着他的手臂亲昵的笑道:“九哥,我前脚才回去无名岛上,听说你在中原,一早就又回来了,你给我的礼物,我都没来得及去看呢!” 宫九轻轻的拍了怕牛肉汤的手臂,面色也稍稍缓和了下来。 “九哥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呀?”牛肉汤依旧缠着宫九不放,只是,这份表现得太过理所当然的亲昵里,却多少也存着些给旁边的沙曼看的刻意。 宫九淡淡道:“我们之前都没想到,那批镖银里,除了王府的银两,还有一部分是叶觉非的。如今,叶觉非也正在追查此事,我和她今天一起去太行山脉。” 宫九虽然并未言明,但是,不管是当初亲自押船的牛肉汤,还是一直留在宫九身边的沙曼都心知肚明,中原镖局的那些镖银,除了陆小凤和宫九扔进海里的那一箱子,其它的却已经尽数落入他的手中。 本来,宫九再以太平王府世子的身份出场之时,便是等到四十日之约到期,然后向中原镖局连同鹰眼老七等保人追讨赔偿的银两。 偏偏现在,镖银里却牵扯到了叶觉非。叶觉非此人对金银的执着、以及她本人的危险程度,宫九早有体会,担心这件事被叶觉非等人一路追查下去,最终节外生枝、变故频生,宫九索性亲自下场,再演这么一出贼喊捉贼的戏码,哪怕借此故将属于叶觉非的银两尽数还回去,也总比她抓着这件事不放最后把所有人都拖下水来得安心! 牛肉汤听了,眼珠一转,挽着宫九的手已经撒娇似的开口娇声道:“九哥,我和你一起去!” 宫九淡淡道:“陆小凤也在,叶觉非也认得你。”言下之意,自然是牛肉汤不能去了。 想起当初被叶觉非泼了一身的热菜,牛肉汤咬了下嘴唇,然而,当她微微睁大眼睛、轻声细语的埋怨时,却只剩下了陆小凤一个人,怨声道:“怎么海上的那场暴风雨都没有把他淹死呢!” 沙曼冷冷道:“你和老狐狸那些人都没有死,为什么他就一定要死?” 牛肉汤依在宫九身上,一眼斜过来,唇角含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的阴狠却仿佛淬了毒一样充满了戾气。 宫九淡淡道:“若是他随随便便就死了,也就不是陆小凤了!”突然间,宫九话锋一转,却提起了玉天宝,“还有,和陆小凤形影不离的那个朋友,似乎也不是什么易与之辈。” 几天之前,玉天宝才泄愤似的往牛肉汤脚下砸过一杯茶,当然,牛肉汤当即就掀了一锅牛肉报复了回去。 想起玉天宝苍白着脸躺在船上半死不活的模样,牛肉汤眼神一动,反而笑了出来,拉着宫九柔声道:“那人叫玉天宝,是陆小凤的好朋友,他晕船晕得可惨了!” 宫九对玉天宝晕不晕船这种事没有半点兴趣,又拍了拍牛肉汤的手权作安抚,便转向了沙曼,微微蹙了蹙精致看好的眉,淡淡道:“沙曼你回岛上吧!叶觉非似乎相当仇视你,我是不明白,她那个据说和你长得很像的仇人苏曼莎究竟是什么人!” 牛肉汤眼波流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从宫九怀里出来,走过去围着沙曼转了一圈,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沙曼的脸庞,毫不负责的笑道:“苏曼莎,沙曼,连名字都这么像,九哥,你说沙曼会不会是还有一个我们都不认识的姐妹,恰巧以前得罪过叶觉非?” 沙曼依旧冷着一张脸,仿佛对着一切都不以为意一般,而宫九最喜欢的,也就是她这种冷傲孤高的性子。 宫九看了一眼牛肉汤,淡淡道:“没影的事情,何必多说。要不要回无名岛上,你自己拿主意,只是,如今狐狸窝的人已经全部灭口,你别自己再冒出去被陆小凤他们看见!” 牛肉汤点了点头,柔声道:“我知道了!”   ☆、第147章 等到宫九来到这里找叶觉非的时候,才发现,陆小凤和玉天宝竟然也在。 “九公子是孤身一人吗?”叶觉非伸手示意宫九在桌边坐下之后,方才微微一笑。 宫九脸上同样带着笑容,坚决而冷酷的眼神不经意的扫过陆小凤,最后却停在了玉天宝的身上,然后又缓缓的错开,慢条斯理的说道:“此事,我的确不欲声张。” 叶觉非只是笑笑,“不知道太行山下,是否已经有九公子的人手在等着了?” 宫九淡淡笑道:“无非是一些下面做事的人罢了。” 不管宫九心中究竟是何想法,等到出发的时候,还是叶觉非、陆小凤、玉天宝以及宫九四人同行。 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声名赫赫,江湖中人尽皆知。纵使没见过他的长相,单看那和眉毛一模一样的胡子和从不离身的红色披风,也能把陆小凤认得出来。 相比一下,另外三位同样能够位列当今武林顶尖高手的叶觉非等人,却是一个比一个没名气。 叶觉非是个年轻女子,而江湖中的女子总是少数,出名反倒比男人更容易些。加上她身上那极其容易辨认的两柄流光溢彩的轻重二剑,近来在江湖中也算是有了些许传闻。 至于玉天宝,大概只有西方魔教的人能够认出他来,而且,还得是经常出没于西方魔教总坛的护法长老一类的角色。宫九也是一样,太平王府的人肯定清楚王府的世子长什么模样,无名岛上的人同样知道少岛主的模样。 但是,除开那些特定的人之外,把玉天宝和宫九这两个相貌不凡武功更是精湛的年轻一辈的高手拉出去,别说认识了,在江湖中恐怕是连听说过他们两个名字的人都没有几个…… 路上在客栈投宿的时候,偶尔碰到其他的江湖人,叶觉非是没人随便招惹,宫九和玉天宝是没人认识,所以同样也就没人招惹。至于陆小凤,却是走到哪里,他的朋友就遍布到那里,叶觉非三人各自回房间休息的时候,陆小凤往往还在楼下和许久不见的朋友人一起喝酒…… “当真误事!”站在楼梯上,看到陆小凤又和市井七侠中的“关中大侠”山西雁聊了起来,宫九不由得微微皱眉,突然冷笑道。 叶觉非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就站在旁边的玉天宝却同样冷笑了一声,针锋相对的叹道:“说好了今晚在这客栈里住下,九公子提及误事一词,莫非九公子是打算单独走夜路不成。” ——虽然不管是叶觉非陆小凤还是玉天宝,他们谁都不曾知晓,宫九其实是个不会认路的人。让他自己行走,他就会时常的迷路,甚至连左右方向都分不清楚…… 知道他们两个顶多互相刺几句,以他们两人的身份,更是决计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吵起来,叶觉非索性连看都不曾看一眼,淡淡说了一句,“我先去休息了。”便直接拎着剑转身回了房间休息。 等到叶觉非都关上门了,宫九才侧过身来,静静的看着玉天宝,他的侧脸轮廓优美宛若雕刻,微微垂下的眼睛里,却冷锐如刀锋。 “玉天宝,玉公子,”宫九轻轻的说道,手指缓慢的敲击在扶栏上,发出有些低沉的响声,“我记得,西方魔教的少教主便是这个名字?” 玉天宝面色丝毫不变,只是微微一哂,冷冷道:“天下间姓玉的又不是只有一家,更何况,西方魔教的少教主早已经身殒,九公子又何必抓着一个死人不放?” 楼下,正和陆小凤喝酒的山西雁丝毫没有身为关中大侠该有的威风八面,他的脸色黄惨惨的,穿着件半长不短的粗布衣裳,甚至连头顶的头发,都已经变得有些秃了,灰布鞋上沾着泥土,就像个从乡下里进城赶集的老头子。 山西雁唯一能够区别于一个真正的乡间土老头的地方,大概也就是他那双炯炯有神精光四射的眼睛了。 “……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前一阵子你和花家七公子去珠光宝气阁,我们兄弟几个可是后脚就跟了过去!”山西雁大笑着说道:“只可惜,还未能见到你一面,便得知,你已经离开了!” 听山西雁提起当初在珠光宝气阁的事情,陆小凤心中也不由得微微一动,因为上官飞燕的误导,他们与叶觉非针锋相对的初识,便是发生在珠光宝气阁的水阁之中…… 想起当时自己被人蒙蔽险些酿成大祸的糊涂事,饶是陆小凤,也不得不苦笑道:“幸亏我们走得急,不然岂不是还要和你们打上一轮?” 霍天青乃是天禽老人的传人,在天禽派中亦是地位崇高,山西雁等市井七侠早年受恩于天禽老人,于情于理,总是要护着霍天青的。 山西雁闻言又是一阵大笑,一边直接举起酒坛,爽快的叫道:“喝酒!”等到一坛酒喝完,抹了抹嘴,又继续开口道:“虽然去得晚,不过,我倒是听闻,当时出手帮阎铁珊阎大老板的,是一位剑法卓然的年轻女子!” 陆小凤笑道:“觉非手中的剑,能和西门吹雪旗鼓相当,自然是剑术卓绝!” 山西雁眼睛精光一闪,旋即却哈哈笑着冲陆小凤挤眉弄眼,半是感叹半是揶揄的开口道:“原来那位姑娘叫觉非……陆小凤果然是陆小凤,纵使当时是仇敌,如今,想来和觉非姑娘也是——” “喝酒!”陆小凤突然拍了下桌子,大声开口道,愣是把山西雁的调侃声给压了下去,一坛酒也已经糊在了山西雁的脸上,几乎要把酒坛子直接塞进山西雁的嘴里,好让他说不出话来。 “慎言、慎言!”喝着酒,陆小凤凑上前来一脸苦笑的低声对山西雁道。 陆小凤从最初相遇的时候,就对比较危险的叶觉非避之唯恐不及,更何况如今,又有西门吹雪同他有言在先…… 山西雁目光炯炯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立刻也识趣的不再调侃陆小凤的风流,果断的捧着酒坛一起喝酒。 同山西雁一别,又过了几日,叶觉非一行方才到了太行山下。 路上,不管是叶觉非,还是陆小凤,都察觉到了玉天宝和宫九之间隐隐约约的剑拔弩张,可是,问及他们两人,却是都笑着将话题敷衍了过去,谁也不肯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觉非和陆小凤互相看了一眼,无奈之下,也只能是对他们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视若不见。 等到了太行山下,找到了还在苦苦调查案子的鹰眼老七之时,正巧,花满楼也在旁边。 “陆小凤,你可算是来了!”还不等陆小凤、叶觉非等人同花满楼叙旧几句,这些天下来因为始终找不到任何线索而已经快要急得掉光了头发的鹰眼老七,见到陆小凤身影的一瞬间,便已经扑了上来,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的叹道。 “听说你在找我!”陆小凤拍了拍鹰眼老七的肩膀,随着他脸上的笑容,那两撇修剪得整整齐齐和眉毛一模一样的胡须也随之翘了翘。 “陆小凤,觉非,玉公子,你们来了。”花满楼从从容容的起身,准确的朝着他们三人站立的方向,温柔的微笑道,“与你们同行的,还有一位陌生的公子是?” 正在这时,刚刚还在和陆小凤诉苦的鹰眼老七也已经注意到了宫九的身影,对上宫九那张俊美的脸上漆如墨染让人看不见底的眼睛,登时被惊得怔在了那里,半天反应不过来,还是被陆小凤碰了一下之后,这位雄踞一方的十二连环坞总瓢把子,方才磕磕巴巴的开口道:“太太太太平王世子!” 被人喊成这样,宫九微微皱了皱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如今可有什么线索?” 鹰眼老七的背后顿时冷汗就下来了,摇了摇头,艰涩的低声道:“还没有找到……” 宫九冷哼了一声,好歹没有把“废物”两个字说出口,不过,他脸上毫不掩饰的冷意,已经足够表达清楚他对鹰眼老七他们这些人调查这件事的不满程度了。 陆小凤也对着鹰眼老七开口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边,鹰眼老七在详细的把案子的经过讲给陆小凤听。说完中原镖局的镖银连同押镖之人一起失踪之后,连同唯一一个获救后被小心翼翼的救治的崔诚随后又和那三个看护他的人一起在密室里被人杀害的事情,也都一字不差的跟陆小凤讲了一遍。 “按照叶神医推测,崔成他们是在一个时辰之前被害的,可是,那密室周围时时刻刻都布满了人……”鹰眼老七想到这里,更是头大如斗。 陆小凤却是猛然间怔住,叫道:“你刚刚说谁,叶神医,哪个也神医?可是叶星士?” 鹰眼老七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不明白陆小凤为什么会在听到叶神医的名字之后有这么大的反应,便又随口多解释了一句,“崔诚被救下来之后,就是由叶神医给他治伤的!” 陆小凤的脸色已经变了,回过头去和玉天宝互相对视了一眼。玉天宝对中原武林的人士并不熟悉,然而,陆小凤却是知道,叶星士的模样的。只不过,前几天他们还在老狐狸的船上看到了出海的叶星士,如今,叶星士尚且生死未卜,可是,按照鹰眼老七的说辞,同一时间,叶星士又怎么可能出现在太行山下这里?   ☆、第148章 陆小凤脸上的惊骇之色,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见。 鹰眼老七见状,迟疑半响,开口问道:“陆小凤,叶神医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陆小凤当即问道:“如今,叶星士还在吗?” 鹰眼老七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道:“他在,我让人去请他过来?” “把人请过来吧……”陆小凤的声音几乎有些发飘。 正要和花满楼说话的叶觉非这会儿也走了过来,站在陆小凤身边,看着他脸上无端凝重的神色,再看看一脸若有所医的玉天宝,开口问道:“那个叶星士,有什么问题吗?” 鹰眼老七也眼巴巴的等着陆小凤给出一个答复,毕竟,叶星士的身份在江湖中同样不可小觑,而且,他和陆小凤之间若是有了间隙,恐怕其他人在旁边也不好处事…… 陆小凤看了叶觉非一眼,嘴唇微微动了动,声音有些低落的说道:“我们、我和玉天宝在老狐狸的那艘船上,也碰到了叶星士,就在前几天,我刚刚出海的时候……” 叶觉非闻言,霍然眼睁大了眼睛,她的脑海里立刻闪过了一个念头,分身! 鹰眼老七的反应更加直白,几乎是下意识的失声叫道:“这不可能!” 这些天,叶星士始终都在太行山下,和众人一起调查中原镖局一案,又怎么可能在同一时间、与陆小凤出现在同一艘船上出海!? 陆小凤看了他一眼,喃喃自语般的苦笑道:“我也希望这只是个误会。” 常年把一个替身扔在太平王府中扮作自己掩人耳目,但是自己却经常在无名岛上的宫九,对于这种“李代桃僵”的戏码,没有任何的惊奇。见到陆小凤如此重视叶星士的身份,他甚至于有些诧异。 叶觉非突然开口道:“是易容术吗?” 陆小凤道:“等人来了,看过就知道了……” 偷王之王司空摘星素有前面,最擅易容之术,从不以真实面目示人,陆小凤和他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说不定还是江湖中唯一一个知道司空摘星真容的人。陆小凤对易容术虽然并不怎么擅长,不过,因为经常被换了一张脸的司空摘星捉弄,他看穿别人脸上易容的眼力,却是旁人难以企及。 说话间,鹰眼老七的一个手下,已经把叶星士请了过来,与之同行的,还有素以侠义正直闻名的中原大侠熊天健! “陆小凤,”叶星士才一进门,就对着四条眉毛的陆小凤笑道,显然,他们两个也是旧识。 陆小凤却是惊疑不定的看着他,几乎要冲上前去摸摸他的脸上,是否带着面具…… 熊天健也抱了抱拳,对陆小凤道:“陆大侠,”随后又转向了玉天宝和叶觉非,只是,面对着这两个人才斐然但是自己此前却并不认识的年轻人,熊天健明显的顿了一下,便只是憨厚的笑笑,然而,等他看到独自站在那里,漆黑的发髻一丝不乱、雪白的衣衫没有半点皱纹的宫九之后,却猛地呆在了那里,半响才慌慌张张的回过神来,拱手行礼道:“世子……” 宫九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叶星士也向宫九见过礼之后,方才转向了陆小凤,笑着说道:“上次一别,许久不见了,陆小凤,你今日这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说着叶星士又好奇的指了指玉天宝和叶觉非,道:“这两位是——容叶某推测,想必亦是陆小凤的朋友吧!” “……”陆小凤没有说话,只是仍旧死死的盯着叶星士的那张脸,直到盯得叶星士都有些感觉毛骨悚然,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不自在的开口道:“陆、陆小凤,你这是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陆小凤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没有不对劲的地方,你的脸上,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陆小凤看得出来,叶星士的脸上并没有易容。换言之,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叶星士,分明就是真的。陆小凤有些头痛的想着,海上的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几天,陆小凤的脑海中还在重现着那日在甲板上、叶星士给玉天宝诊脉的情景,此番回想起来,他竟是一点也记不起来,那个时候,船上的那个叶星士的脸上,究竟是不是一张真脸…… 叶觉非突然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小声道:“别纠结这些了,就算是真的,这世上毕竟也有一模一样的双生子存在啊……” 陆小凤苦笑着点了点头,可是,这么大的事情,又岂是能够轻易释怀的。 尤其想起当时叶星士给玉天宝诊过脉之后,还送过来了一些治疗晕船的药物,玉天宝戒心很强,把那些药物直接扔在了海里,若是,那些药真的被玉天宝吃掉了,也不知此时会是何种场景,只是想想,陆小凤几乎就要不寒而栗…… “没事。”陆小凤最终只能摇摇头,勉强笑了一下,对叶星士说道。 叶星士一脸的不明所以,不过,见屋子里的众人脸上表情都有些复杂,便也没有想着追问,随便一笑就把这个话题带过去了。 等到鹰眼老七等人,将他们这些天调查的结果全部详详细细的又跟陆小凤讲了一遍之后,却依旧是没有任何的线索。无奈之下,众人也只得继续顶着一头雾水,茫然无措的四处查找线索。 鹰眼老七小心翼翼的往始终沉默无语的宫九那边瞄了一眼,在宫九感觉到什么而抬起头时,仿佛受了惊一样的飞快低下头,错开了宫九的视线,叶觉非看得有些好笑,轻轻的弯了弯嘴角,正好被宫九瞥见,便也跟着冲叶觉非挑了下眉稍。 陆小凤抬眼将这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收入眼中,一边发愁的思考案情,一边又有些忍不住的在心里念叨着,也不知道西门吹雪收到信之后,会不会过来,或者说,他要多久才能过来…… 等到屋子里的人垂头丧气的散去,叶觉非终于有机会和花满楼私下里单独说几句关于金灵芝的话。 “觉非,多谢你前些天帮忙照看金小姐了。”花满楼脸上的笑容依旧温暖而和煦,如同春日阳光明媚百花盛开般让人感到生命的美好。 叶觉非也笑了笑,认真的说道:“你之前帮了我那么大的忙,这点小事,还和我客气什么?” 花满楼笑容温柔。 叶觉非又小声轻道:“花满楼,你知道金灵芝和原随云之间是怎么回事吗?” 花满楼闻言,微微一怔,想了想,方才柔声说道:“关中无争山庄原家,在江湖中也颇具威名。金原两家亦是世交,原随云身为无争山庄少主,和金家姑娘熟识,也是自然。” 叶觉非扭头看了看,确定旁边没有外人了,才压低了声音,小声的和花满楼说起了金灵芝曾经对西门吹雪颇具好感、甚至从她那里再三打探西门吹雪的行踪,可是后来在海上,金灵芝和原随云之间未免也表现得太过亲密了,感觉上完全和之前金灵芝给她的感觉截然不同…… 毕竟是背后说一个姑娘家的话,若非知道花家和金家乃是世交,金灵芝在杭州时,又一直有花满楼嘱托照顾,这些话,叶觉非再怎么行事随意,也不会轻易说出来。 花满楼听完,在最初的愕然之后,也不觉得微微皱了皱眉,却依旧是柔声道:“这些事,我之前倒是从来不知……” 叶觉非随便“嗯”了一声,小声对花满楼说道:“毕竟你之前托我照看她,我总觉得,这里面可能还藏着些什么事。只是,我也不是特别了解金灵芝,实在看不透这其间的缘由。” 花满楼微微轻叹,就算他和金灵芝十分熟悉,对于这件事,却也和叶觉非一样,猜不透金灵芝究竟意欲为何…… 日暮四合,晚风如醉。 五六月的天气正是温暖,园中花香袭人,树上枝叶青翠欲滴。 鹰眼老七等中原镖局的保人,虽然已经快要愁白了头发,却依旧还是设了桌酒宴款待太平王世子以及陆小凤等人。 在一群江湖人之中,宫九太平王世子的身份无疑最为尊贵,自然是坐在了正座。再有一个同样丢了银子身为苦主的叶觉非,那些江湖人初时还以为是那陆小凤最近的红颜知己,等知道叶觉非和宫九一样,是丢失的那些镖银的主人之后,那些江湖人早已经苦着脸,强撑着笑,为了表示敬意和赔罪,也请她做了上座。 酒宴丰盛与否,对这些即使是在江湖中、也颇具声名威望的人来说,其实并不那么重要。叶觉非手里拿着筷子,完全是捡着自己面前的菜盘随便吃几口,宫九在冷着脸看着众人酒过三巡之后,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侧过头来稍稍凑到叶觉非耳边,同她小声说话。 而接到了陆小凤的信笺后,一路赶来的西门吹雪,进门之时,看到的便是这般场景……   ☆、第149章   宫九话未说完,叶觉非已经闻声转过头去。   他们两个人的座位本就靠得比较近,宫九又忘这边侧着身子,当他们两人同时抬头看向西门吹雪之时,就仿佛两个人的脑袋挨在了一起一样。   陆小凤看到西门吹雪,脸上立刻露出一个笑容来,不过,当他下意识的扭头往叶觉非那边看过去的时候,心里却突然“咯噔”了一下。   西门吹雪背负乌鞘长剑,一身白衣如雪,眸底清寒,定定的看向叶觉非。   叶觉非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坐直了身子,朝着西门吹雪举了举杯示意。   宫九随即也笑了出来,“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话未说完,锋锐如刀的眼神已经扫到了鹰眼老七的身上,似笑非笑道:“今日的宴席,还真是热闹。”   鹰眼老七尚且有些茫然,实在是没有想到西门吹雪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毕竟,除了一年最多出门四次追杀背信弃义之人,西门吹雪常年留在万梅山庄之中的事情,江湖中几乎是人尽皆知。   终于回过神来的陆小凤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了一眼鹰眼老七,这位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正朝他使劲甩眼色,询问西门吹雪是怎么回事。   “我请西门吹雪过来帮忙。”陆小凤的回答言简意赅,而且,说出来颇为让那些陷入麻烦中正焦头烂额的鹰眼老七等人“感动”。   鹰眼老七连忙吩咐人在陆小凤身边又加了座位,请西门吹雪上座。   不过,原本因为宫九的冷脸以及叶觉非的漠然,气氛已经十分严峻的宴席上,在多了西门吹雪这么一个比远山上的冰雪更冷、仿佛眼底都凝着霜寒的“贵客”之后,气氛顿时变得更加凛冽,也只有如陆小凤这般的人物,才能继续从容不迫的饮酒闲侃了……   宴席之后,宫九贵为世子,即使这次前来并没有带多少侍卫,却依然还是令鹰眼老七等人惶恐不安,恭恭敬敬的请他住了早先一直留出来的主院。   另一边,叶觉非背着两柄剑,正要出门的时候,西门吹雪却毫不犹豫的撇开了正要找他说话的陆小凤,跟在了叶觉非身边。   一开始,两个人谁也不曾说话,叶觉非只是稍稍放缓了脚下的步伐,走出一小段距离,避开了背后众人好奇惊诧的视线之后,方才转过身来,微微抬起头看着西门吹雪。   “听说你前些天出了海,并不在杭州城中。近来可好?”西门吹雪看着她清亮的眼眸,轻声说道。   “我还好,只是事情太多,难免一头雾水。”叶觉非笑了笑,随口说道。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被夜空笼罩,树下微风拂过,沙沙作响,枝叶婆娑。   漆黑的夜空里点缀着漫天星辰,仿佛连一勾弯月也随之失色。   未曾商量,叶觉非和西门吹雪便已经默契的一同往院外走去,期间轻声细语,言谈正欢。   刚刚和鹰眼老七等人说话的陆小凤此时才脱开身,出了门,在苍茫的夜色之中,便只隐隐约约的看到那两道身影。   ——也多亏了西门吹雪从来一身如雪的白衣,在夜色里显得尤为突出,否则,想要在漆黑无月的夜晚这么快的寻到两个轻功高明、脚步轻灵之人的身影,谈何容易。   陆小凤在心里重重的“唉”了一声,直接就朝着西门吹雪和叶觉非刚刚离开的方向追过去了。   玉天宝难得没有和陆小凤同进同出,而是留下来坐在了花满楼的身边,等屋子里的其他人纷纷离开之后,竟是和叶觉非一样,同他说起了金灵芝托他帮忙转告给花满楼的另外一些事情……   山下的小镇上,夜凉如水。不远处苍山高耸入云,林间树叶飒飒、花枝舒展,暗香袭人。   “……前几日,我正在杭州,藏剑山庄修建得很好。”西门吹雪同叶觉非并肩而立,轻声说道。   叶觉非听了,眼睛一亮,立即转过身来,声音轻灵雀跃满是期盼的开口道:“那里建得怎么样了?”   西门吹雪淡道:“我离开之时,工匠们圈好了外院,已经开始建正中的那座高楼了,楼前紫色的花开得正好。”   叶觉非轻快的笑道:“那里是天泽楼!”   西门吹雪微微侧过头来看着她,带着些好奇之意,轻声道:“天泽楼?”   “嗯!”叶觉非点了点头,也不管西门吹雪是不是早就知道西湖胜景,直接就笑意吟吟的解释道:“天泽两字,取自祈雨之意,也是藏剑山庄的正中!”   西门吹雪闻言,不觉有些微微莞尔,轻声道:“你连那山庄里每座楼的名字都已经想好了?”   叶觉非心道,藏剑山庄楼台烟雨的名字是早就有了的,不过,这些话也没必要说出来,便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西门吹雪轻声问道:“那些楼,还有什么名字?”   叶觉非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藏剑山庄一花一叶、一草一木,在她的心中永世不忘,至今仍旧栩栩如生,难得有人和她说起藏剑山庄的事情,即使西门吹雪并不知情,叶觉非却依旧还是忍不住的一个一个的细数着,“正中是天泽楼,天泽楼的前面是楼外楼,然后楼外楼的外面是——”   听到一个有些急切的脚步声往这边来,叶觉非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和西门吹雪几乎是一起转身,正看到陆小凤匆匆忙忙的寻了过来。   被叶觉非含笑的眼神望着,陆小凤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感受到西门吹雪瞥过来的那一眼,冷若亘古不化的冰雪却又如剑锋般锐利,陆小凤脚下的步伐猛地停顿了一下,那张脸上不由得挂满了苦笑。   “呃……你们两个……在这里赏月?”半响,一贯风流不羁的陆小凤,因为看到的景象太过震惊,说话时竟是有些讷讷无言。   叶觉非唇角含笑,抬手指了指只有漫天星光却无月色的夜空,看向陆小凤的眼睛里,已经满是揶揄,毕竟,能碰到陆小凤情急之下没话找话还说错话的时候,的确不多见。   陆小凤尴尬的笑了笑,果断的闭紧了嘴。   听完玉天宝的话语,花满楼的脸上已经不复笑容,一贯温和轻柔的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难言的叹息,“灵芝她又何必如此……”   玉天宝微微垂下眼眸,并未回答。   桌上烛火摇曳,一滴蜡油在火心里融化,轻轻的滴落下来,如同一滴凝固的泪痕。   玉天宝收回看着蜡泪的视线,这才沉声对花满楼轻道:“金姑娘虽未明言,不过,大家彼此间心知肚明,这些话,出得她口,入你我之耳,但是,这件事若是再被传出去,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认的。”   花满楼微微摇了摇头,无奈轻叹道:“我虽然和灵芝熟识,可是,却也从来不曾听说,她竟然会和海上销金窟的蝙蝠公子之间交情甚笃……”   甚至于,当江湖中许多失了秘籍的各大门派的掌门亲传弟子前去调查之时,在蝙蝠岛上,金灵芝竟是在包庇蝙蝠公子……   蝙蝠公子的身份,金灵芝并未言明,可是,玉天宝和花满楼俱是心细如尘、睿智卓绝之人,又岂会猜不到其中的关窍所在?   想起金灵芝在蝙蝠岛上同那位双目失明的原随云原公子的亲近,以及原随云把自己和陆小凤他们两个救上船后,一路杨帆前往蝙蝠岛的航程,再加上那位原公子表面的温文尔雅下几乎毫不掩饰的戾气,蝙蝠公子的身份,玉天宝早已经猜得心中有数。   只不过,碍于陆小凤同无争山庄老庄主原东园之间的忘年交情、以及原随云对他们两个的救命之恩,玉天宝本身又不是什么尤为正直侠义的正道之人,便对此事一直引而不发罢了!   “金姑娘性情虽有些娇蛮,但是毕竟心性善良。”玉天宝言不由衷的淡淡道。   对于金灵芝,花满楼岂不比他更加了解,听了这话,也只得是无奈苦笑。   张三偷了金灵芝的珍珠,躲藏之时却连累到了楚留香。金灵芝早就知晓“盗帅”的本事,索性借题发挥,逼得楚留香等人同她一起出海。一方面可以用自己的条件来限制楚留香调查蝙蝠岛的行动,另一方面,却也是利用楚留香给原随云造成压力,试图阻止蝙蝠岛上的事情……   花满楼早就知道金灵芝素来娇惯,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又从小和原随云相识,说不定,蝙蝠岛最初的兴起,还有她的手笔。   只不过,随着海上销金窟做大,金灵芝的正义感,又让她心中感到十分不安,无法继续坐视下去……金灵芝想要阻止蝙蝠岛的发展,又不忍伤害到原随云,其心中的矛盾惶然和善恶挣扎,自然是旁人难窥其中……   ☆、第150章   寂静的夜里,只有晚风的轻声。   花满楼和玉天宝说完话之后,从屋子里出来,正要各自回房间休息,却突然听到后院传来了一阵突兀尖锐的响声。   玉天宝的眼神微微一冷,花满楼脚下的步伐也微微一停顿,轻声道:“怕是出了什么变故……”   玉天宝果断道:“先过去看看!”   花满楼也没有拒绝,两个人径直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疾步走去。因为是在黑夜里,玉天宝初来这里,路途并不十分熟悉,于是,反而是花满楼走在了前面。   等到花满楼和玉天宝赶到的时候,同样住在后院那边、并且宴席散场之后就已经回去休息了的鹰眼老七、熊天健等人已经出现在了那扇门前。   带着玉天宝往这边走的花满楼还未走到门前,面色便已经有些稍稍的凝重,轻声对玉天宝道:“那边是叶星士的房间……”   房间内的火烛已经点亮,门外面甚至还挂上了灯笼,将整个院子都照得仿若白昼。   鹰眼老七因为距离最近,在他自己听到声音之后,最先赶过来,这会儿,随后赶过来的那些十二连环坞的人,已经开始忙前忙后的按照鹰眼老七的吩咐做事。   鹰眼老七和熊天健的脸色都有些说不出的阴沉,看到最后赶过来的玉天宝和花满楼之后,鹰眼老七这才稍稍舒了口气,脸上面前挤出一点笑容来,走下台阶迎了花满楼和玉天宝几步,压低声音暗恨道:“又出事了……叶星士在房间里被人暗害,和当初在密室里杀人的情形一样,凶器还是一柄轻薄的小刀,而且,一刀毙命!”   花满楼面上微微一怔,玉天宝却上前一步,问道:“我能进去看看吗?”   鹰眼老七毫不含糊的点了点头,沉声道:“玉公子请。”   玉天宝径直往叶星士的屋子里走去,鹰眼老七却落后半步,同面带忧色的花满楼一起往那边走,同时开口问道:“陆小凤和西门庄主他们还没回来吗?”   花满楼摇了摇头,“西门庄主和觉非在一起,陆小凤应该是有事去找他们两个了。”   走在前面的玉天宝闻声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微妙的说了一句:“西门庄主和觉非多久回来不好说,不过,陆小凤找他们两个说事情,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就回来了……”   ——陆小凤就算是不想回来估计也得被西门吹雪赶回来吧,玉天宝暗自思忖道。   说话间,玉天宝已经走到门口,冲着刚刚在宴席上见过的熊天健点了点头示意,然后大步走了进去,看着地上叶星士的尸体,轻轻叹了口气,随即蹲下身来,仔细的检查了一下鹰眼老七口中那道一刀毙命的刀口。   “好快好薄的刀……”玉天宝看着叶星士衣服上被刀锋割裂,但是,对应位置的胸口上却连一条刀口产生的血痕也无。   玉天宝知道,那柄刀的锋刃一定是极其轻薄的,而那用刀的人出手的速度更是迅疾无比,以至于,刀锋已经完全将胸膛里的脏器割伤,但是,叶星士的胸膛上,却几乎连一道清晰的伤痕都没有留下。   而且,那柄薄薄的刀锋从叶星士的胸膛里出来的时候,更是没有丝毫的偏差,完全沿着刺入时的方向飞快出来……   玉天宝的头上突然投下来一片阴影,鹰眼老七和花满楼已经走了过来,鹰眼老七看着叶星士的死状、身体有一瞬间的颤抖,他闭了闭眼,压抑住心底的惊惶和不安,冷静下来之后,方才带着几分悲凉,一字一字的说道:“上次、上次死在刀下的三个人,还是叶神医去验的尸,没想到这会儿,竟然就轮到了他自己……”   玉天宝并没有怎么去听鹰眼老七心里的悲愤和伤感,他想的是,自己和陆小凤之前在海上险些出事,而老狐狸的那艘船上,便出现了一个叶星士。   如今,这里的叶星士已死,而船上的那个叶星士,究竟是什么身份,此时早已经无处探查……   只不过,陆小凤和自己才刚刚来到太行山下的小镇这里和鹰眼老七等人会和,唯一一个让陆小凤有些吃惊并且感到不解的人,便已经死了,这件事,无论怎么看也知道,绝非巧合!   显然,那个用刀的凶手,一直就混在鹰眼老七、熊天健他们这些人当中。不管是当初在密室里杀人灭口,还是如今在房间里杀叶星士灭口,那人的目的,显然都是相同的。   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名面上是有两条已经断掉的线索,但是,其实也可以看做是一件事情,不管是继续追查中原镖局当初押送的镖银是如何被盗走的,还是竭力找出那个就在他们身边的杀人凶手然后顺藤摸瓜,估计查到最后,揪出来的,都会是同一拨幕后黑手……   院子外面的山林间,西门吹雪、叶觉非以及陆小凤三人尚且还不知道叶星士的死讯。   陆小凤眨了下眼睛,看着站在叶觉非身边的西门吹雪,尤其是叶觉非含笑的眼睛里淡淡的揶揄,以及西门吹雪一向冰冷漠然的脸上难见的清浅笑容,突然觉得自己来得时间好像不那么合适,甚至于,被西门吹雪毫不掩饰的剑气逼着,陆小凤几乎有些无话可说了。   “天宝没有和你一起过来吗?”叶觉非看着陆小凤脸上愕然失措的表情,看够了之后,终于笑眯眯的走过来两步。   山林间地势微微有些坡度起伏,她的轻纱裙裾轻轻柔柔的垂在下面,随着山间的晚风微微飘摇。   叶觉非背后轻重两柄剑,负着手俏丽的站在那里。她的那两柄剑明明锋芒锐利,却因为上面夺目的金色流光和精致的银杏叶纹络显得格外轻灵细致,偏偏叶觉非站在那里,即使一身长裙飘飘,却依然透着一种英姿飒爽的气势。   “天宝他似乎和花满楼有些话要说。”陆小凤笑了笑,说起来也觉得有些好奇,只是,想到之前玉天宝曾经在百花楼中借住过一段日子,他对花满楼本就心存感激,有些话想要单独说也并不奇怪就是了。   毕竟,对于陆小凤来说,不管是花满楼还是玉天宝,都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们之间,也早就是过命的交情,对于他们,陆小凤是绝对信任的。   叶觉非听了,却并不像陆小凤那么想。尤其是她自己因为金灵芝的事情,才刚刚和花满楼私下里说过很多话。   在叶觉非想来,正因为花满楼和玉天宝都是尤为让人信得过之人,所以,若是有些什么不可公之于众的秘事,请他们两个帮忙传递,几乎是一种没有后顾之忧的事情。尤其是,金灵芝和花满楼从小认识,关系甚笃,而花满楼又对玉天宝有恩。既然金灵芝和花满楼之间关系亲近,那么,于情于理,只要金灵芝开口求他帮忙,能够还掉之前欠下人情的事情,玉天宝绝对会答应下来的……   西门吹雪突然开口淡淡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他刚刚就站在叶觉非的身边,一个在陆小凤看来,十分亲密的距离。而现在,因为叶觉非刚刚走开了两步,所以,就变成了站在叶觉非的身后。   叶觉非是一个武功卓绝而且防备心其实很强的剑客,不管是她还是西门吹雪、甚至是平素看起来最为风流不羁行事肆意的陆小凤,其实都不会轻易的把自己的背后空出来。   而现在,从陆小凤的角度看,西门吹雪和叶觉非之间的关系,依旧显得有些过从亲密了,虽然他知道,西门吹雪大概是故意的……   陆小凤心里虽然闪过了许多的念头,不过嘴上,却还是立刻回答道:“有些事想要和你们说。”   “我们两个?”叶觉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微的诧异。   陆小凤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慎重道:“叶星士的事情,我还是觉得不对头。”   西门吹雪立即道:“你想做什么?”   陆小凤笑了笑,轻声道:“觉非的身份,他们就算知道了你的名字,也并不够了解。甚至于,丢失的镖银有你一部分,作为苦主,你出现在这里显得尤为理所当然。”   “至于你——”陆小凤这时候已经看向了西门吹雪,脸上浮现出一丝微妙的笑意来,“万梅山庄的庄主性格一向冷梆梆的,此次我请你过来,鹰眼老七他们会把你视作贵客,但是,却绝对不会觉得,你也会一起帮忙调查案情!”   “说来说去的,你究竟想要我们帮你做什么?”叶觉非眨了下眼睛,从陆小凤这么一长串话里,就为了说明她和西门吹雪在这里的其他人眼中,并不是那么重要,她大概已经猜到,陆小凤可能是想让他们两个暗地里做些什么了。   西门吹雪脸上的表情仿佛瞬间柔和了些。叶觉非背对着他自然看不到,陆小凤将之看在眼里,却在心里微微一抽,总觉得,大概是觉非的“我们”两个字让西门吹雪感到愉悦了?   陆小凤看了叶觉非和西门吹雪一眼,收起心里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笃定道:“你们两个都是精通医术之人,大可和叶神医调教讨教!”言外之意,便是盯紧了叶星士,探探他的底了……   叶觉非莞尔一笑,“我的医术可是半调子,好吧,说起来,那位叶神医还是我的本家,多找他勤学好问,我倒是没什么!”   陆小凤在心里默默腹诽着,其实觉非你也可以多向西门吹雪请教一下的……   ☆、第151章   有叶觉非答应帮忙去盯着叶星士,陆小凤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至于西门吹雪,虽说他根本没表态,不过,在陆小凤看来,叶觉非都过去了,于情于理,他这个好朋友总得时不时的过去看看才是……   说完这件事,陆小凤便也不再继续扛着西门吹雪冰冷的视线杵在那里,嘴里随便诌了一个由头,直接就转身回去了。   叶觉非站在原地,看着陆小凤干脆利落的背影,不觉有些哑然失笑。   叶觉非转过身来,看着西门吹雪,微笑道:“叶星士是江湖中的四大名医之一,你的医术也那么高明,对叶星士了解多少?”   西门吹雪收回视线,静静的看着叶觉非。他的神色依旧有些漠然,仿佛凝着远山上的冰雪,可是,当他的眼神落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却显得尤为的认真和专注。   叶觉非就站在那里,微微一笑,毫不介意的任由他打量着。   半响,西门吹雪微微蹙了下眉心,轻声道:“除了陆小凤,江湖中知晓我医术如何的人并不多见。”   叶觉非眨了下眼睛,想了想,明白过来,他这是说,自己和叶星士这种以杏林国手扬名之人并不熟悉了。   然而随即,西门吹雪却又开口道:“叶星士乃是少林俗家的师承,也算是师出名门,他的武功并不弱。只不过,他平日里仿佛只在学医救人,倒是有许多人都忘记了他的师承。”   叶觉非微微一怔,道:“你是说,他的师门,并不擅医术?”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淡淡道:“少林武学精要尽在藏经阁,虽说博大精深,可是,你什么时候听说少林弟子医术高明了?”   叶觉非想了想,道:“也不知道陆小凤有没有想到这些。”   西门吹雪专注的凝望着她的眼睛,冷静的轻声道:“不用担心陆小凤。”   “嗯!”想起陆小凤以前调查案情时发生的事情,叶觉非不觉微微莞尔,虽说陆小凤经常遇到各式各样的麻烦,解决麻烦的过程中也是耗尽心力,不过,她倒是觉得,陆小凤虽然每次都唉声叹气的,但是,碰到麻烦之后,很多时候他都有些乐在其中。   而且,陆小凤的智谋绝对不俗,事实上,至今为止,陆小凤也的确还没有遇到过他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   叶觉非和西门吹雪两人,随便聊了两句关于陆小凤的事情之后,在西门吹雪的引导下,话题很快便又回到了藏剑山庄之上。   西门吹雪看得出来,谈起陆小凤或者江湖中那些让人猜不透的事情的时候,叶觉非会因为好奇而稍稍感到有些兴趣,不过,还是只有谈起她的藏剑山庄,或者是她身上背着的那两柄剑的时候,她的眼睛才会变得那般明亮生动,就连笑容,都仿佛从唇边一直蔓延到了眼底……   “……天泽楼前,将来肯定要栽上些栀子花的。还有后面挨着水榭的一片空地,将来一定要铺上石板,我还打算在旁边种几颗银杏树,然后那一片空地可以用来练剑!”叶觉非和西门吹雪坐在山林间同一块大石头上,一边听着夜晚山林中悠远宁静的飒飒风声,一边随意的说道。   西门吹雪是去过藏剑山庄的,虽然还只是一个大概的雏形,不过,各个楼台院落水阁的划分已经有模有样了。他更是早就将藏剑山庄的位置一点不差的记在了心里。   他在脑海里想了一下,按照叶觉非的布置,藏剑山庄最后的确会有那么几块空地,不由得轻声道:“这样的话,就是在银杏树下,对着水面练剑?”   叶觉非点了点头,她侧过头来,微微抬起头含笑看着他,漆黑清亮的眼眸里,仿佛盛着漫天的星光,提到藏剑山庄的布置时,几乎在闪闪发亮。   叶觉非没说自己小时候长达的藏剑山庄究竟是什么样子,只是悠然一笑,有些怀念的轻声说道:“我小的时候,刚刚学剑,练剑就是在银杏树下的那一片空地上。”   藏剑山庄刚刚入门的弟子一起练剑,也都是在那里学藏剑山庄最基础的四季剑法。后来,长大一点了,每个人对自己的剑道也渐渐有了些各自的领会和揣摩,然后就会自己找地方思考品悟了。   藏剑山庄的剑冢,引冰泉熔岩于两处,剑冢之内,四条曲折的山路尽头,竟是一年到头维持着各自节气的模样,几乎终年有人住在里面闭关。   ——当然也有经常被扔进去关禁闭的,比如小时候神色淡然一言不发、总是被师父骂的大师兄叶英。   叶觉非倒是很少去剑冢里面闭关,平时,她更喜欢独自一个人在虎跑泉或者是九溪十八涧附近的山岩上思考事情。   叶觉非连同五位师兄以及小师姐所学的四季剑法,皆由叶孟秋亲自教习。   然而在剑术上的领悟,除了小师兄叶凡因为自幼离家出走,后来机缘巧合拜师于雪魔王遗风门下,习得红尘一脉的绝学凝雪功,剑法上也多有凝雪功的痕迹,反而少了四季剑法的模样,其他几位师兄,却是各有千秋。   大师兄叶英无上心剑已成,又因为年龄长上叶觉非许多,所以平日里对叶觉非多有指导,叶觉非自己领悟的剑术,自然也是比较偏向于心剑,只是她如今尚且年轻,在剑术一道上的历练和琢磨也还不够,想来还需数年的积淀,方能闭关真正领悟心剑绝学……   西门吹雪看着她的眼睛,良久才微笑道:“待到藏剑山庄修建好之后,我陪你在那里试剑可好?”   “好啊!”叶觉非立刻答应下来,她还记得,上次除夕之时,自己曾经和西门吹雪说过,等到藏剑山庄建好之后,自己要请他来藏剑山庄里欣赏银杏叶,若是能够在藏剑山庄里练剑,对叶觉非来说,更是十分怀念的事情。   叶觉非知道,这里的藏剑山庄终究不是大唐江湖中的那个家。即使她能够将藏剑山庄的楼台、水榭、角亭、断桥绘得一模一样,那些能工巧匠也能将她的图画一丝不差的复制出来,可是,这里的藏剑山庄,即使长得和大唐时候一模一样,可是这里,毕竟没有她的亲人……   叶觉非不是没有想过凭借自己之力,慢慢的把藏剑山庄重新建立起来。她虽然还没能真正的领悟心剑,剑法也尚未大成,可是,藏剑山庄武学中最基础的四季剑法、山居剑意、问水诀,凭她现在的领悟,想要收几个徒弟教导总还是足够的。   只是,思来想去,叶觉非还是慢慢的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里的世界,终究不是当年的大唐江湖了。纵使重建出一个布局楼宇一模一样的藏剑山庄,没有当初的那些家人,也只不过是一个空洞的庄园而已。叶觉非愿意住在这样让她感到熟悉、感到安心的地方,但是,再费上许多心力重建的藏剑山庄,依然还是有别于记忆中的家。   她将来一定会好好的找一个徒弟,把自己的剑法悉心的传授于他,绝不让藏剑山庄的武学失传,但是,却不打算再照猫画虎一般的弄出一个藏剑山庄来了……   “在想些什么?”西门吹雪清泠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冰雪般的清澈,突然打断了叶觉非的思绪,他正饶有兴趣的盯着她的侧脸,轻声道:“你刚刚、似乎在走神吗?”   叶觉非浅浅的笑了笑,轻轻的“嗯”了一声,转过头来看着他漆黑的眼睛,轻声道:“和你说起藏剑山庄的模样,想起自己小时候练剑的场景了。”   见她说完这句,就不说话了,西门吹雪颇感兴趣的瞅了她一会儿,方才缓缓说道:“我小时候在万梅山庄里练剑,也是一样的。山庄的院子里,有一片竹林,我平时练剑,喜欢在竹林里……”   想起竹林中剑气划过时,竹叶纷纷扬扬漫天落下的场景,叶觉非不觉莞尔,只不过,在她的脑海中,竹林深处,总会藏着那么一两只黑白两色的熊猫,实在是当初小师兄叶凡和唐门小姐唐小婉成亲,他们这些藏剑山庄的人跑去蜀中唐门看热闹,没少一时兴起的去招惹人家养的滚滚……   见她说完这句,就不说话了,西门吹雪颇感兴趣的瞅了她一会儿,方才缓缓说道:“我小时候在万梅山庄里练剑,也是一样的。山庄的院子里,有一片竹林,我平时练剑,喜欢在竹林里……”   想起竹林中剑气划过时,竹叶纷纷扬扬漫天落下的场景,叶觉非不觉莞尔,只不过,在她的脑海中,竹林深处,总会藏着那么一两只黑白两色的熊猫,实在是当初小师兄叶凡和唐门小姐唐小婉成亲,他们这些藏剑山庄的人跑去蜀中唐门看热闹,没少一时兴起的去招惹人家养的滚滚……   ☆、第152章   等到叶觉非和西门吹雪一起回去时,已经是深夜。   即使繁星满天,山林间依旧还是黑魆魆的,然而,鹰眼老七他们住的那个院子里,此时却是挂满了灯笼烛火、亮如白昼。   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看这个架势,叶觉非也明白,在他们离开的这一小段时间里,显然又出了什么意外的事情。   叶星士房间的门前,花满楼依然还站在那里,玉天宝也站在他的旁边,两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了笑容。   叶觉非并没有看到陆小凤的身影,不过想着,陆小凤比他们两个回来的早上许多,大概和其他人在屋子里才是……   “过去看看?”西门吹雪稍稍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着叶觉非的侧脸淡淡问道。   叶觉非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鹰眼老七等人一直没有敢去打搅的太平王世子宫九也带着几个侍卫打扮的人走了过来。似乎是刚刚被这边的喧闹声吵醒,宫九那张五官精致美如雕刻的脸上,还带着丝浅浅的睡意朦胧,只是,微微垂下的眼睛和阴沉的表情,看在鹰眼老七等人的眼里,实在是觉得胆颤心中。   “世子——”鹰眼老七匆匆忙忙的迎了上来,奈何宫九只是抿了抿嘴唇,一句话也没说,他身边的侍卫直接上前一步挡住了鹰眼老七的靠近,神情冰冷、动作冷硬。   宫九没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紧紧的皱着眉,站在叶星士的门前稍稍停顿了片刻,然后便在几个侍卫的护卫下,直接大步走了进去,正好和里面还在检查叶星士尸体上伤口的陆小凤碰个正着。   玉天宝一言不发的站在花满楼的身边,看似有些事不关己的冷然,只是,当宫九从他面前走过去,两个人视线交锋的那一瞬间,却充满了审视和揣测。   玉天宝的视线随即错开,不经意间却稳稳的落在了宫九垂在身侧的那双白玉一般的手上。   看到叶觉非和西门吹雪正站在不远处,玉天宝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对着叶觉非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说话。   叶觉非毫不犹豫的走了过去,西门吹雪自然也跟在了旁边。   对于西门吹雪的举动,玉天宝仿若未觉一般,只是等到叶觉非走近之后,方才压低了声音,解释道:“叶星士被杀,宴席刚刚散了之后不久,我和花公子正一起往院子里走,就听到了这边的响动,赶过来的时候,叶星士已经咽气了……”   叶觉非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怔。因为刚刚还找她帮忙盯着叶星士的陆小凤不在,所以,她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眼同样知情的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回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轻声安抚道:“没事,”看到陆小凤没有出现,便紧接着又道:“陆小凤在里面?”   “验尸,他想亲眼看看叶星士身上的伤痕。”玉天宝冷静的说道,毕竟,他早就已经查看过叶星士身上的伤口,按照鹰眼老七等人所言,这道伤口,和之前密室中被害的三人如出一辙。   想到这里,玉天宝扯了扯嘴角,朝着屋子里面扬了扬下巴,低声笑道:“太平王世子此行前来,想来也是相同的目的。”   叶觉非没说话,也没有和之前几个人一样进去叶星士的房间里面查看。毕竟,叶星士本人已经死了,而且,他这会儿的突然被害身死,怎么看都有一种被杀人灭口、浓重的欲盖弥彰的味道。   “叶星士身上的伤口,你看过了吗?”叶觉非稍稍站过去一点,小声的和玉天宝说道。   玉天宝点了点头,却没再多说些什么,而是开口说了一个仿佛有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叶星士胸口上的刀痕几乎看不到,足见那柄薄刀的刀刃之锋利轻薄,以及那个杀手出刀的速度……”   西门吹雪闻声,突然开口道:“如你这般说,我倒是想起了昔年一个用刀的高手。”   叶觉非直接好奇的问道:“是谁?”   西门吹雪微微皱了皱眉,淡淡道:“狄青麟。”   叶觉非眨了眨眼睛,又是一个不曾听说过的名字,甚至于,不只是对江湖中事不甚了解的她没听说过,就连花满楼和玉天宝的眼睛里,也随之流露出一丝微微的茫然之色。   西门吹雪只是淡淡的扫了玉天宝和花满楼一眼,旋即视线又落在了叶觉非的身上,轻声解释道:“狄青麟的事情,我也只是听说过一些传闻,那些都是百年前江湖中的故事了……”   叶觉非看着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传闻中,狄青麟手中的那柄薄刀,乃是当年的铸剑宗师邵空子,用毁掉凶剑灵空后剩余的残铁所打造。”西门吹雪提及被邵空子亲手毁掉的凶剑灵空时,语气里似乎隐隐露出几分遗憾之意,只是那抹淡淡的遗憾却稍纵即逝。   “……传说中,那柄薄刀轻薄如纸、在出刀极快时会直接刺入人的体内,导致脏器破碎瞬间身亡,但是,薄刀拔出之后,却无法在被杀之人的身体表面看到伤口。”说完这句,西门吹雪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才语气有些难以辨别的低声道:“那柄薄刀,名为温柔……”   玉天宝的嘴角抽了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到了这个“温柔”的名字,默然了片刻之后,方才有些意味不明的轻轻开口道:“叶星士的身上,的确几乎看不到伤口……倒是和西门吹雪所说的那柄百年前的薄刀,半点不差……”   叶觉非直接抬起头看着西门吹雪,问道:“那你知道,那柄‘温柔刀’,在狄青麟之后的下落吗?”   西门吹雪却看着她轻轻的摇了摇头,解释道:“狄青麟身死,那柄曾经同他形影不离的薄刀,便也就此下落不明……”   叶觉非听了,轻轻的“嗯”了一声,虽然恐怕已经无法从那柄薄刀的线索中找到杀叶星士等人灭口的那个凶手,不过,这条线索,本来就比较渺茫,叶觉非倒也不怎么觉得失望。   ☆、第153章 正在这时,陆小凤也已经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反而是宫九,依旧还留在叶星士的房间里,鹰眼老七等人也只得站在一旁等他细细的打量着叶星士的尸体。 看到站在门外的叶觉非和西门吹雪,陆小凤脸上挤出来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对他们两人说道:“你们两个回来了。” 叶觉非眨了眨眼睛,丝毫没提之前陆小凤才拜托他们两个帮忙去盯着叶星士的事情,而是十分应景的问道:“看出什么来了没有?” 陆小凤摇了摇头,随即微微一怔,压低了声音,轻声道:“莫非你们知道了些什么?” 叶觉非一笑,没说话,却伸手悄悄的指了指西门吹雪。 陆小凤不免有些惊诧的看向西门吹雪,不过,听说西门吹雪有其他线索之后,他脸上刚刚还十分凝重的表情倒是稍稍放松了些。 “我们先回去吧!”玉天宝突然开口道。 随着玉天宝的话音落下,宫九正走到了门前,神色如常却眼神冰冷的扫过玉天宝。鹰眼老七等人则是依旧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对上宫九冷如刀锋的视线,玉天宝依旧神色平静,嘴角甚至还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故意轻轻叹了口气,微微皱着眉道:“叶神医的武功并不弱,那个杀手能在这么短的功夫里几无声息的把人杀掉,想来还是内贼居多。” 对于这个猜测,鹰眼老七等人也早已经想到,只是刚刚连续来了这么几波人,他们尚未来得及开口罢了。如今,自然是纷纷表示赞同。 宫九见状,只是冷笑一声,淡淡道:“如此说来,这里的守卫还是要更严密些的好!既然诸位手下的亲信中有了叛徒,那么,还是让太平王府的侍卫来守卫这里好了!” 宫九话音刚刚落下,跟在他身边的一个侍卫已经站出来应声令下,前去安排人了。 鹰眼老七等人对此,自然是敢怒不敢言,碍于宫九太平王世子的身份,甚至还要陪着笑表示感激。 叶觉非看了看漠然无声的西门吹雪,对上他略带关切的视线,微微笑了一下,心中却是若有所思。 宫九深深看了仿佛在走神的叶觉非一眼,旋即带着侍卫转身离开,随后,陆小凤又安抚了鹰眼老七和熊天健等人几句,便和花满楼、玉天宝以及叶觉非、西门吹雪几个人一同离开了。 花满楼早就过来帮忙,自己住了一处院落,因为陆小凤和花满楼交情甚笃,再加上西门吹雪以及玉天宝三个人也是因为陆小凤才会过来,示意,鹰眼老七吩咐手下安排住处的时候,是把他们这些人都放在紧挨着的院子里的。 这会儿,他们几个人都聚在了花满楼的住处,围着桌子坐了一圈。 花满楼虽然双目失明,可是,沏茶的功夫却极其精湛,小巧的薄瓷杯放在桌上,香气四溢的热茶如一泓细流平稳的落在瓷杯中,发出汩汩的轻响。 西门吹雪看着面前的香茗,神色平静而悠然。叶觉非接过茶杯,轻声道了声谢,随后,却是玉天宝突然开口,对陆小凤说道:“你听说过‘温柔刀’吗?” 陆小凤稍稍愣了一下,然后才有些迟疑的开口道:“昔年邵空子所铸、狄青麟手中的那柄?”随后,不等玉天宝继续开口,陆小凤已经“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由于他的动作太大,险些要把桌子也带翻了,惊道:“叶星士身上的伤!你是说,杀掉叶星士的刀,乃是昔年的那柄‘温柔刀’!?” 玉天宝并不怎么意外陆小凤也知晓“温柔刀”的由来,冷静道:“不是我说的,我之前并不知道狄青麟和‘温柔刀’的事情。” 陆小凤想起叶觉非刚刚指着西门吹雪时的动作,旋即恍然。毕竟,玉天宝之前一直在西方明教总坛生活,对中原武林虽然有些了解,可是更多时候,还是半知不解。反而是万梅山庄,各种情报之详尽,令人咋舌,若说是西门吹雪知晓当年的狄青麟一事,陆小凤一点都不会意外。 随即,陆小凤已经自动自发的在屋子里的桌边转了两圈,口中喃喃道:“的确,便是那杀手武功再怎么高深,杀人时竟然能够不在身体上留下一丝伤痕也太过悚然了。若是有温柔刀这种绝世兵器在手,那情形可就大大不同了……” 叶觉非单手托腮,提醒他道:“我刚刚已经帮你问过了,西门吹雪他并不知晓如今温柔刀落在了谁的手中,还是说,你有办法找出温柔刀以及那个杀手的下落?” 陆小凤听了,身形微微一顿,只得摇了摇头,有些颓然的重新坐回了桌边。 玉天宝突然神来一笔的开口道:“你们觉得,宫九的武功如何?” 叶觉非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怀疑他?” 西门吹雪坐在叶觉非身边,依旧没有开口,陆小凤却是面带犹疑之色,沉声道:“宫九……他是太平王世子!” 玉天宝丝毫不以为然,“贼喊捉贼一说,自古以来,都是屡见不鲜的把戏。” 他那个“爹”玉罗刹更是个中好手。先是假死看戏,然后利用真假罗刹牌搅浑水,几乎将所有人的反应算计在内,最后,所有的好处也差不多都被他得去了…… 西门吹雪冷冷的开口道:“宫九用刀?” 陆小凤也道:“温柔刀其薄如纸,便是随身带着,旁人恐怕也看不出。” 在场的众人里,反而是叶觉非和宫九最熟,虽然他们也只不过是几面之缘。叶觉非仔细沉吟片刻,方才有些不确定的轻轻开口道:“宫九用不用刀我不知道,不过,他用得最好的,肯定是剑……” 叶觉非此话一出,陆小凤刚刚被玉天宝挑起来的七分怀疑瞬间便又降成了三分。毕竟,顺手的武器这种东西,对于一个武林中人来说,几乎一辈子都不会变…… 如同西门吹雪、叶觉非这样的剑道高手,同样是剑,除去随身携带的那一柄,便是有一些细微的轻重长短的变化,可能都会让他们感到不那么舒服。就像暗器也是,叶觉非手上使暗器的功夫并不差,但是,一般情况下,能用剑的时候,她却绝对不会抓着一把暗器掷出去…… 至于宫九既然用剑,却为何从来不见他身上佩剑这种问题,几个人更是想都没想,至少,玉天宝就是个随身携带软剑却鲜少将其示于众人之前的人。 就算心中有了些许怀疑,可是,毕竟没有任何的证据,几个人又随便聊了几句,天色愈发晚了,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又是几日的磋磨功夫,宫九的脸色越来越冷,中原镖局一案却依旧没有任何下落。偏偏就在这时,太行山下的这个小镇上,又来了一位让众人意想不到的访客。 “花七哥!”从蝙蝠岛上回到了中原,金灵芝又换成了走马章台王孙公子般的男装打扮,偏偏那张属于少女的娇俏面庞和轻快悦耳的声音,丝毫不掩其实为女子的身份…… 这会儿,那个圆脸的小丫鬟也又跟在了金灵芝的身边。 玉天宝看着不久之前才在海上请自己帮忙给花满楼传信、此时却已经若无其事的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金灵芝,脸上不觉闪过一瞬间的古怪。 金灵芝却仿佛不认识玉天宝一般,只是出于礼貌,冲着他微微笑了一下,就连四条眉毛的陆小凤,都只是被她扫了一眼,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随即,金灵芝站在自小熟识的花满楼身边,视线却落在了正站在叶觉非身边的西门吹雪身上,那种无形之中的亲密之意,金灵芝自然尽数看在眼里。 半响,金灵芝的脸上才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来,从西门吹雪身上别开视线,颇为亲近的对叶觉非说道:“叶姑娘,上次你说是帮花七哥的忙照看着我,我还没好好谢过你呢!” 叶觉非微微莞尔,轻声道:“花七公子曾经帮我良多,他的事情,我自然义不容辞。” 金灵芝咬了下嘴唇,垂下头来,不说话了。 花满楼稍稍转过身来,正对着金灵芝,柔声问道:“灵芝,过几日便是金老夫人的寿辰了,你怎么会突然跑来这里?” 金灵芝变戏法一样的从身上摸出来几张请帖,一一递到了叶觉非、西门吹雪、陆小凤以及玉天宝四个人的手上,最后空着手拉着花满楼的袖子笑道:“就是为了奶奶的寿辰,我才来亲自邀请几位贵客呀!几位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吧?花七哥,过几天我们一起去万福万寿园吧!” 陆小凤手里拿着请帖,有些无奈的笑道:“金姑娘,中原镖局一案想来你也知道,如今,我们这些人都还毫无头绪,一时间实在是离开不得……” 金灵芝瞥了他一眼,随口说道:“你们还在找那些银子的下落?当初叶姑娘丢失的刻有银杏叶标记的银锭,不是从海上所得吗?” 叶觉非、陆小凤以及玉天宝三个人几乎同时愣住,随即,三个人视线也不约而同的落在了金灵芝的身上。 叶觉非看着金灵芝的眼睛,温柔一笑,口中的语气却故意带着些惊讶的意思,“金姑娘……有人和你说过,那些银子是我丢失的,并且,是陆小凤和宫九他们从海上捡到的吗?” 知道自己刚刚说错话的金灵芝脸色瞬间一变。   ☆、第154章 金灵芝脸上的慌乱之色太过明显,在场的几个人将其看在眼里,忍不住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却不料,金灵芝咬了咬嘴唇,最后,却毫不避讳的直接开口反问道:“我的确知道,那又怎样?” “……”叶觉非眨了眨眼睛,面对现在这样说错话之后,干脆就直接承认了的金灵芝,觉得自己有些哑然。 陆小凤更是一脸的古怪神色,被金灵芝这么理直气壮的哽了一句之后,半响才有些讪讪的开口道,“金姑娘,中原镖局一案牵扯甚广——” 金灵芝不等他说完,便直接打断他的话,语速飞快甚至有几分尖锐的说道:“所以我就该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你们?我今天是来送请帖的!送请帖的!你们若是不肯来万福万寿园,直说便是!” 西门吹雪听着这些话,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却懒得开口。玉天宝也是亦然,对于金灵芝的强词夺理,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反正有陆小凤在呢,既然金灵芝知情,那么,凭陆小凤的本事,想要从金灵芝嘴里把真相套出来,应该用不了多久才是…… 毕竟是有亲疏远近之分,相较之下,在场的众人里,反而是只有一个花满楼,因为金灵芝的话语而面带忧色了。 “灵芝……”花满楼不掩忧虑的轻声道。 金灵芝“嗯”了一声,硬把刚刚上来的脾气稍稍压下去一些,不故意和陆小凤呛声了。 陆小凤沉吟片刻,不由得笑道:“说起来,中原镖局一案,和金家虽然并不密切,不过多多少少有些牵扯。金小姐不以为意也就罢了,只是,万福万寿园的金老夫人寿辰在即,想来并非如此的不在意吧!” 金灵芝立即火了,怒斥道:“你想要干什么?” 陆小凤摇了摇手中的请帖,看了金灵芝一眼,坦然道:“太平王世子宽限的四十日之期将至,金姑娘执意不肯说出凶手,无奈之下,我们也只能去请金老夫人做主了!” 对上金灵芝怒火中烧的面容,陆小凤火上焦油似的补充了一句道:“金小姐放心,金老夫人在江湖中声望奇高,我们这些晚辈,总不会打搅了她老人家的寿宴的!” 叶觉非想起那日在“逍遥池”中,金灵芝几句话把张三、楚留香以及胡铁花几人堵得哑口无然,如今却被陆小凤三言两语便撩拨得仿佛气昏了头一般,不觉有些发怔。 金灵芝的脸色变了又变,终于怒气冲冲的叫道:“好啊!我告诉你!前几天我在蝙蝠岛上的时候,就看到过那柄温柔刀了!”嚷嚷的同时,她还冲过去一把揪住了陆小凤手里的请帖,直接将其撕碎,转手全部摔在了陆小凤的脸上,恨声道:“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万福万寿园可请不起你这样的客人!” 发完货,金灵芝转身直接往外面跑去,一直跟着她的那个圆脸小丫鬟跺了跺脚,狠狠的瞪了陆小凤一眼,旋即也追了出去。 花满楼一脸的无奈,轻声道:“我先去看看她……” 叶觉非终于轻声开口道:“陆小凤的确气人,你快过去看看她,哄哄她吧,这里没事的!” 等到花满楼也离开之后,陆小凤才一脸凝重的说道:“金灵芝刚刚说,她在蝙蝠岛上看到过那柄温柔刀……” 始终都觉得宫九这人十分危险的玉天宝淡淡开口道:“就这么几天的时间里,从蝙蝠岛上离开,又一起到了太行山下小镇上的几个人里,除了我们三个,便只剩下那位太平王世子宫九了!” 陆小凤一脸骇然的苦笑道:“莫非还真是太平王世子监守自盗?” 西门吹雪没有吭声,只是一直专注的凝望着叶觉非。玉天宝也转过头来,看着表情多少有些复杂的叶觉非,问道:“觉非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叶觉非咬着嘴唇笑了一下,轻声道:“我怎么觉得,金灵芝刚刚是故意说漏嘴的呢……” 陆小凤一时间怔住,就连还在把那些请帖撕成的碎纸屑从身上弹掉的动作都顿了一下,道:“你说她刚刚是故意的?” 玉天宝也露出些恍然的表情,同样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海上销金窟每一笔交易都数额巨大,如此一来,那些金银珠宝的去路倒是也有谱了……只是,如果她刚刚是故意说漏嘴的话,金灵芝她这是在——替原随云出卖宫九么……” 玉天宝的话语所包含的内容着实有些令人震惊,偏偏他的语气里,连推测的意思也没有,几乎已经是笃定一般。一时间,叶觉非、陆小凤以及西门吹雪的视线都落在了玉天宝的身上。 陆小凤手里攥着一叠被人撕碎的请帖,忙不迭的问道:“这事和原随云有什么关系?”话未说完,他自己已经微微一震,想明白过来,毕竟,玉天宝刚刚的那一句话里,几乎已经是挑明了说,原随云恐怕和海上销金窟有关系…… 叶觉非沉吟片刻,没有问玉天宝怎么会知道海上销金窟背后的人物,只是简单的总结了一下他们之前就知道的线索以及刚刚众人的话语,轻声道:“太平王世子监守自盗,那些金银珠宝被藏在木鱼中、镖局的人则被藏在佛像里,被人用船运往海外。陆小凤你们两人碰巧上了老狐狸那艘运送这批镖货的穿,为了隐藏行迹,船上的人趁着暴风雨故意将船弄散架,试图将你们两人灭口,至于船上的叶星士,也许是宫九手下的人,也可能是易容改扮,暂且不提……” 连累玉天宝遭遇海难,然后被原随云救上船的陆小凤露出苦笑,继续补充道:“原随云和金灵芝关系不菲,他们两人很可能便是海上销金窟的幕后之人,或者至少也是知情人……宫九劫走中原镖局押送的那批镖银之后,则是打算通过蝙蝠岛上的海上销金窟将这笔原本见不得光的巨额银两变得来历正常起来……刚刚金灵芝故意暴露宫九,估计是为了让蝙蝠岛单独吃下那批金银珠宝……” 玉天宝摇了摇头,没说为什么,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金灵芝虽然知情,但是并非是幕后黑手。”说完,玉天宝看了陆小凤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又对叶觉非开口道:“老狐狸的船上有个叫做牛肉汤的年轻女子,我觉得她也有些古怪。” 叶觉非听了,微微一怔,旋即了然道:“那就对了!你们大概并不知道,牛肉汤是宫九的妹妹,我之前在京城里见过他们两人,只不过,那时我还不知道,宫九竟是太平王世子……” 陆小凤一脸的不敢置信,可是,自己推测出来的事情,却无疑最是让自己信服的。再加上一个他此前并不知道牛肉汤的身份,如今被叶觉非说破,真相几乎就这样摆在了他的面前。 陆小凤从桌上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口咽下去压了压惊,这才摇了摇头苦笑道:“若是刚刚的猜测属实,鹰眼老七以及中原镖局他们遭的可真是无妄之灾了……” 叶觉非瞥了陆小凤一眼,明明她的银子也被盗走了…… 陆小凤被她看得咳嗽了一声。 西门吹雪终于开口,微微低头,认真的看着叶觉非的眼睛轻声道:“无事,那笔银两会找回来的。”叶觉非冲着他淡淡一笑,点头“嗯”了一声。 “如今最重要的是,找到证据!”陆小凤一手拍在桌子上,长出了一口气,有些喟叹的沉声道:“宫九毕竟是太平王世子,只可惜,这件事便是查出真相,到了最后,恐怕也只会变成一出闹剧!” 叶觉非淡淡道:“不好声张的闹剧,总比牵连无数的死局好!” 对金灵芝的底细和心事更为了解的玉天宝仔细想了想,最终也只能是摇了摇头,轻声道:“上次在蝙蝠岛上,楚留香他们以及各门派的掌门弟子都在,那时候,便是找出蝙蝠岛秘密的最佳时机了。偏偏变故陡生,最终只能丧失良机……如今,蝙蝠岛虽然暴露,想要调查蝙蝠岛的江湖中人同样也尽数被人察觉,再想要查出海上销金窟的背景,几乎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就连宫九,监守自盗在前,贼还捉贼在后,他既然敢邀觉非一起过来调查,便必然已经顾全了首尾,想要找出他作案的证据,同样是难上加难……” 众人俱是沉默下来,玉天宝所言,他们自然也能想到。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半响,叶觉非看了看陆小凤,终于开口道。 陆小凤一脸的无奈苦笑,道:“先给楚留香去一封信件,把我们推测出的事情告诉于他,也不知道,楚兄那里有没有查到些旁的线索。” 叶觉非点了点头,想了想,然后有些迟疑的说道:“他那边的话,难不成是从华山派的枯梅大师被害一事上下手?枯梅大师被害身亡之前,便是亲自去调查华山派秘籍泄露一事,或许她的死也与海上销金窟有关?” 陆小凤轻叹一声,苦笑道:“华山派的华真真、高亚男俱在,倒也未尝不可。” 叶觉非眨了下眼睛,突然说道:“那么,刚刚叶星士被灭口,也是宫九下的手?” 陆小凤皱眉道:“宫九武功深厚,想要试探他,恐怕并不容易……” 叶觉非轻声笑道:“知道凶手是谁,然后去找证据,总比一头雾水的查案要容易些吧!”   ☆、第155章 等到花满楼回来时,他的身边却并没有金灵芝的影子,反而是那个圆脸的小丫鬟跟着过来了。 陆小凤和叶觉非等人互相看了一眼,还不等他们开口,那个小丫鬟已经笑着说道:“明日一早,我家小姐就要回万福万寿园了。不知叶姑娘、西门庄主、还有玉公子届时是否会去捧场了。” “……”刚刚才被主人家动手扑上去撕了请帖的陆小凤摸了摸自己那两撇修剪得和眉毛一样整齐漂亮的胡须。 想起刚刚他们几个人分析到的,金灵芝很可能是故意将宫九暴露在他们面前,再加上她一直明里暗里的护着原随云,陆小凤也不禁有些纠结。 叶觉非却仿若无事一般,对着那个圆脸的小丫头笑了一下,关心道:“金姑娘还好吗?” “小姐先去休息了。”小丫鬟笑道,“多谢叶姑娘关心。”也没提叶觉非并未回答是否会去万福万寿园参加金老夫人的寿辰的事情。 等到那个小丫鬟离开之后,陆小凤又把事情全都告诉了花满楼,随后,几个人才纷纷散开,各自回房休息了。 翌日,这个太行山下的小镇上,便又有了不小的动静。 鹰眼老七等人匆匆忙忙的迎了出去,甚至都没来得及和陆小凤他们几个说一声。 陆小凤虽然一头雾水,不过,他此时的心思还是放在了似乎知晓许多内情的金灵芝身上,虽然昨日已经和金灵芝不欢而散,不过,仔细想了一晚,一时半会儿之间,实在是想不到能够找出宫九盗走了那一批镖银的证据的方法,无奈之下,赶在金灵芝离开之前,他还是硬着头七又去见了金灵芝一次。 然而这一见面,却又是一番变故频生…… 陆小凤一大早便急着去找金灵芝,不但叶觉非、西门吹雪等人并不知晓他的这般打算,便是玉天宝,都不曾和他一同过去。 然而,当陆小凤赶到之时,即将离开金灵芝的面前,却已经站着另一个人。 宫九依旧是一袭雪白的衣裳,衣衫上面没有丝毫的皱纹,就连漆黑的发丝,都梳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 他今日并未带着那些太平王府的侍卫,只是孤身一人挡在了金灵芝的面前,那张俊美如同雕刻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唯独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里,依然是那般仿佛从不改变的坚决和冷酷的神情。 想到金灵芝昨日故意说漏嘴在他们面前暴露了宫九,陆小凤的脚步便不由得停了下来。 担心被宫九察觉到,所以,陆小凤站的位置颇有些远,他们两人说话时的声音又不高,除了模模糊糊的几个词句,陆小凤几乎一句话也听不清。 不过,也不需要听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远远的看着金灵芝突然有些仓惶的后退了一步,那个圆脸的小丫鬟更是苍白着脸挡在了金灵芝面前,陆小凤也知道,宫九此时对金灵芝的态度,恐怕有些糟糕了…… 仿佛毫无预兆一般,那柄薄如蝉翼的刀来得太急、太快,若非陆小凤从金灵芝变了脸色开始就绷紧了身体,再加上宫九面对金灵芝时,也实在是没有全力出手的必要,以陆小凤手上灵犀一指的功夫,都险些来不及救下金灵芝。 陆小凤从手指间掷出去的是一并四枚铜钱,两枚试图击飞宫九手中那柄薄刀,另外两枚则是对准了宫九的身上。 陆小凤扔出去的那四枚铜钱并不是崭新的,在初晨的阳光下反射出来的光亮甚至有几分黯然,远不及宫九手中那柄薄刀划过时,如天上虹般的美丽和锋锐。 宫九避开了袭向自己身上的两枚铜钱,那两枚对准了他手中薄刀的铜钱,却被他直接用刀刃轻描淡写一般的分成了碎片! “陆小凤陆大侠。”宫九面色微微一沉,那柄薄刀的刀锋已经反手对准了陆小凤的胸膛。 陆小凤刚刚投掷出铜钱时,便已经飞快的冲了过来,一把抓住金灵芝的手臂,竭力将人往后一甩,而他的胸膛,却仿佛变戏法一般的迅速凹陷了下去,这才险险的避开了宫九手中的薄刀。 “好快的刀!”陆小凤叫道。 宫九眉梢一挑,似笑非笑的冷道:“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果真名不虚传。” 金灵芝被陆小凤甩出去之后,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此时才将将从地上爬了起来,手腕和手掌上已经被地上的石子擦破了一大片,那些红通通的血印子看上去极为骇人。 那个圆脸的小丫鬟跌跌撞撞的扑到了金灵芝的面前,说话的声音几乎都在止不住的颤抖,“小、小姐!” 面对沉下脸来的宫九,陆小凤只觉得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脸上强撑着一丝笑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的含糊道:“世子可是对金姑娘有什么误会?便是有些冲突,也不比对女孩子下这么重的手!” 宫九尚不确定陆小凤到底知不知道中原镖局一案的内情,看着挡在自己面前刚刚才英雄救美的陆小凤,一时间也有些迟疑不定。 毕竟,陆小凤的功夫远非金灵芝可比。杀一个金灵芝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可是,想要悄无声息的将陆小凤毙于刀下,便是他全力施为,恐怕也要费上些功夫…… 至于金灵芝,她便是已经有了二心,可是,在没办法把她自己摘清之前,估计也不敢把中原镖局一案连同蝙蝠岛的事情全部暴露出来,想到这里,宫九脸上的表情总算是稍稍缓和下来,虽然眼中的的坚决成冷戾依旧锐利如刀锋! “一大清早的,陆大侠怎么会突然跑来这里?”说着话时,宫九的手中依然还在轻轻的握着那柄其薄如纸、在阳光下透着些锋锐的寒芒的温柔刀。 陆小凤虽然整个身子都绷紧了、不敢放下半点戒备,但是,脸上的笑容却显得一派坦然从容,装神随意的笑道:“灵芝今日要回万福万寿园,我总要来送送她!” 陆小凤的话语中,仿佛对金灵芝极为亲密。毕竟,这种事情,对于他一个声名远扬的风流浪子来说,显然是一个极其寻常的事情。更何况,陆小凤往日的红颜知己,虽然大多数还是混迹风尘的青楼女子,不过,如同薛冰般的大家闺秀,总还是有那么一两个,如见再多上一个金灵芝,似乎也并不奇怪…… 金灵芝下意识的想要反驳,抬起头来,看到宫九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时,嘴唇忍不住微微颤了颤。 刚刚面对那柄薄刀轻柔却致命的刀锋时、那种死亡就在眼前的恐惧,让她还有些说不出话来。甚至于,一向任性骄纵、性格无畏的金灵芝都被惊得有些瑟缩,又老老实实的主动闭上了嘴。 纵使有再大的脾气,她也明白,陆小凤刚刚是救了她的性命,这会儿呛声拆陆小凤的台,无异于把自己和陆小凤两个都摆在宫九冷厉的刀锋之下…… 宫九听了,微微挑眉,“哦”了一声,视线轻巧的扫过站在那边,正捂着受伤伤口的金灵芝,语调随即变得冷然,淡淡道:“倒是不曾想到,原来陆大侠竟然和金姑娘也是这么的关系亲密……” 陆小凤笑了两声,感觉自己后背都有些发凉,强撑着镇定,索性没直接开口。 宫九慢条斯理的收起了手中的薄刀,定定的看了金灵芝一眼,确定她不敢随便说些什么,这才不慌不忙的转身离去。 陆小凤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落下来,等到宫九稍稍走远之后,这才忙不迭的转过身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还有些发怔的金灵芝身边,看了一眼她手臂上大片被砂砾石子擦出来的伤口,抿了抿嘴唇,却并没有说些什么,而是皱着眉头道:“太平王世子怎么会突然想要杀你?” 金灵芝微微张了张嘴唇,惨白着脸,半响才摇了摇头,却并不肯把真相说出口。 陆小凤冷然道:“你便是不说,我也猜得出来!昨日你是故意在众人面前说漏嘴,让我们怀疑上太平王世子监守自盗!” 金灵芝手上的手指仿佛有一瞬间的微微颤抖,面色更是一片苍白。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那个圆脸小丫鬟,更是被骇得说不出话来。 随即,陆小凤失望的看了她一眼,冷冷道:“宫九的武功如何,想必你也知道,便是我也不敢碰其锋芒。他若真的想要杀你,你还真能躲得过去不成?” 一贯娇蛮肆意的金灵芝这会儿却始终咬紧牙关不肯开口。 陆小凤长长的舒了口气,冷道:“先回去吧,你这会儿单独离开,说不定还会被宫九追杀……” 金灵芝默默点了点头。 然而,等他们回到住处的时候,只听到一片吵翻天的喧哗声,而鹰眼老七等人竟是大气不敢出一声……   ☆、第156章 万梅山庄前面的那片山坡上,依旧落英缤纷。 叶觉非和西门吹雪两匹马一路行来,鞍辔未解,满身风沙。 叶觉非下马之后,忍不住回头望着漫山遍野的翠色。暮春时节盛开的桃花此时已经谢了,地上依稀还能看到粉白色的花瓣凋零。然而,山坡上其他的野花却依旧开得绚丽烂漫,微风拂过,枝叶轻摇,宛若一个美丽的梦境。 西门吹雪心中有些遗憾的轻声道:“一个月之前,这里的桃花开得正好。” 叶觉非松开手中牵着的缰绳,走过去随便折了一根花枝,闻了闻上面的花香袭人,这才回过头来轻轻一笑道:“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已经是暮霭时分,渐渐西落的夕阳将最后一抹柔和的余晖洒落下来,给万物都镀上了一抹淡淡的金色柔光。 叶觉非逆着光站在那里,面目似乎有些不甚清晰,轻重二剑上却闪烁着极其动人的流光溢彩。她唇边那抹轻松的笑容,仿佛点缀着金子般的光彩般,一旦记在心里,便让人再也无法忘却…… 叶觉非跟在西门吹雪身边走进了万梅山庄,暮色仿佛在这座花木扶疏景色优美的庄园里笼上了一抹迷蒙的轻纱,渐渐深沉的暮色里,沁人的花香清幽而令人迷醉。 一起用过晚饭过后,没有让管家带路,西门吹雪亲自送叶觉非回了房间,站在院门前的石径小路上,轻声道:“今日夜色有些晚了,明天带你去看我练剑的那片小竹林。” “好。”叶觉非看着他的眼睛笑着点了点头。 轻柔的晚风徐徐而过,送来的花草幽香中,仿佛还夹杂着竹叶的清新,细细听来,竹叶在风中飒飒的轻响,竟是就在不远处一般…… 此时,夜色渐浓,原本疏朗的星子也渐渐点缀在浩渺的夜空之中,一弯弦月挂在遥远的树梢之上,隐约被几颗隐隐闪烁的疏星簇拥。 初夏的夜,沉静而美丽,花香叶语中,还夹杂着几声细细的虫鸣…… 这里的一切,都仿佛已经落入了一个宁静而美丽的梦中,然而,这个令人迷醉的梦境,却在翌日的清早,便被人猛地惊醒。 西门吹雪的习惯,万梅山庄在天黑之后,是从不见客的。 所以,差不多和叶觉非、西门吹雪两人前后脚离开了太行山下那个小镇的陆小凤和玉天宝,先紧赶着去拜访了一下前不久才相约一起喝酒的山西雁以及市井七侠等人,随后,等他们两人赶到万梅山庄时,已经是深夜了…… 便是陆小凤,也没有本事能三更半夜叫开万梅山庄的大门。 无奈之下,陆小凤只得等到第二日一早,才兴冲冲的赶到了万梅山庄的门前…… 因为数日赶路,多少有些疲惫,再加上是在万梅山庄做客,叶觉非便也没向平时那样,天刚蒙蒙亮便起身去练剑。 叶觉非躺在床上,即使闭着眼睛,也能隐隐约约感觉到,随着旭日升起,窗外的光线从暗沉渐渐变得明亮起来。 然而,还不等她起身,原本宁静美好的庄园里,却突然传来了一阵鸡飞狗跳般的喧哗声,那些杂乱的声音其实并不尖锐,可是,在这样宁静的早上,几个人的说话声,却能轻易的打破原本清早闲适的氛围…… 等到叶觉非换好衣裙走出去,循着刚刚那阵声音一路走过去时,西门吹雪已经冷着脸坐在了院子里的石桌盘。 玉天宝端坐在旁边,神色安宁而从容,唯独陆小凤,正一身懒散的斜倚在一张用长青翅编成的软椅上,而他那件从不离身的红色披风,则是被他随手挂在了椅背上。 叶觉非看着这幅场景,眨了眨眼睛,不由得有些惊奇。 “觉非,你来了。”西门吹雪起身迎了过来,原本冰冷的脸上虽然没有多少笑意,可是,眼睛里的温柔,却仿佛瞬间的冰雪消融。 陆小凤斜倚在软椅上,看着西门吹雪的背影,不由得在心中啧啧称奇。 “刚刚的声音,便是你们两个?”叶觉非走过来之后笑道。 万梅山庄的管家显然对陆小凤的出现早已经习惯了。刚刚西门吹雪还没亲自过来的时候,管家已经在石桌上准备了些浅碧色的美酒。 而最初那阵喧闹声,正是还没碰上西门吹雪的陆小凤,忙着和那些早就混熟了的门房、花匠还有匆匆忙忙问询赶过来的管家介绍自己的朋友玉天宝。 陆小凤点了点头。 叶觉非笑道:“离开之前,你还说要去找山西雁和市井七侠他们喝酒,却没想到,前后也只不过才差了一晚上的功夫,你便又来了这里。” 陆小凤很想说,因为西门吹雪请你过来万梅山庄这里玩,同时身为你们两个人的朋友,他很放心不下,只不过,看到西门吹雪望过来时瞬间又冷下来的脸色,陆小凤还是特别识相的转而说道:“每到六月前后,想到万梅山庄树下埋着的桃花酿,我便忍不住过来了……” 叶觉非的视线不由得落在了他们身后的那颗大树下,树根周围的泥土埋得很严实,似乎也没有新翻过的痕迹…… 西门吹雪见状,轻声解释道:“那些酒都埋在另一个院子的桃花树下,你若是喜欢,我带你过去看。如今,那些桃树上也已经结了果子,现在这是开始熟透的时候。” 陆小凤忍不住嚷嚷道:“我想要桃花酿!” 西门吹雪一个冰冷的眼神望过来,陆小凤立即消声,拧了下身子,从软椅上站起身来,自动自发的拉过玉天宝,十分识趣的开口道:“我认得路,我自己去挖……” 话还没说上几句,看着陆小凤一溜烟便跑没了影,连带着玉天宝也被他给拽走了,叶觉非忍不住道:“不先一起去吃个早饭吗?” 西门吹雪站在了叶觉非的身边,却并没有立刻吭声。 还是见陆小凤跑了之后,才慢悠悠的示意两个侍女把院子里石桌上的杯盘收拾起来的管家开口笑道:“叶姑娘不用担心陆大侠,他对山庄里熟悉得很,挖到两坛梅花酿之后,他自己会去厨房里找吃的!” 西门吹雪低下头对叶觉非轻声道:“我们先去用饭,等陆小凤从树底下把埋好的酒坛子挖出来之后,再过去找他们两个也来得及。” 叶觉非笑着点了点头,毕竟,她也只是对这万梅山庄的桃花酿亦是起了些兴趣,对于美酒的热衷,她定然是不及一好美人二好美酒的风流浪子陆小凤的。 屋子里并没有花,却依旧萦绕着花的淡淡馨香,轻柔而雅致,正如此时,脸上带着淡淡微笑的西门吹雪一样。 初次见面之时,叶觉非只觉得这个人是敌对,一身纯粹的剑气冰冷而锋利。后来,渐渐熟悉之后,叶觉非依旧觉得,西门吹雪这个人,冷得仿佛远山上的冰雪,带着一种固执的孤傲和坚定。记忆中的西门吹雪似乎很少笑,甚至于,偶尔他脸上流露出的那抹冷淡的笑容,都仿佛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讽意。 然而,直到现在,叶觉非才终于发现,当他真的因为愉快而笑起来的时候,那双漆黑深邃如同寒潭的眼睛仿佛也随之春回大地冰雪消融,仿佛整个人都随之变得生动起来…… 用过早饭之后,叶觉非和西门吹雪却并没有直接便去找大概还在挖桃花酿的陆小凤,而是先去了那片练剑的竹林。 六月里清晨温暖的阳光洒落下来,透过疏朗的竹林,在地面上投下斑斑驳驳跳动的影子。清风拂过,竹林间便是一阵悠远难忘的飒飒风声。 纯粹而凛冽的剑气激荡之间,竹林里那些青翠的叶片萧萧落下,如同梦境之景…… 剑气纵横、飒飒风声中,隐约间还有一阵阵比微风更加轻柔的笛声轻灵…… 叶觉非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拿到一身白衣如雪的身影。她把千叶长生剑抱在怀里,却忍不住伸手接住几片仿佛还带着些剑气的竹叶纷飞,指尖微凉…… 等到叶觉非和西门吹雪这两个爱剑之人终于舍得从练剑的竹林里出来时,已经临近正午。 陆小凤不但已经亲自动手挖出了三坛清甜香醇的桃花酿,更是独自喝进去了整整一坛的美酒,直接舒舒服服的躺在了树下的一把竹椅上,整个院子里仿佛都弥漫着清冽的酒酿醇香。 听到叶觉非和西门吹雪两个人靠近的脚步声,陆小凤终于睁开眼睛,朝着那两人招了招手。玉天宝却是陪他一起挖出几坛桃花酒之后,便先行回房休息了。 叶觉非忍不住微微莞尔,她把千叶长生剑背在了身后,手中却轻轻的捏着一枝银杏,六月的银杏叶还是清脆的绿色,细长的叶柄上缀着小巧的扇形,刚刚从银杏树下摘下来的一小节树枝上,还带着一小串青色小巧的银杏果,显得活泼而生动……   ☆、第157章 叶觉非暂住在万梅山庄里,每日在竹林间练剑,不知不觉间,时光如同流水一般,已经过去了半月的时间。 那日突然冒出来的陆小凤,从桃树下挖了几坛桃花酿,又在万梅山庄里住了几晚,没等西门吹雪开口,一直在帮忙打点庄园内各项事务的管家便直接把陆小凤给撵了出去。 ——万梅山庄的管家和陆小凤也早就已经熟识了,因为西门吹雪很多时候都显得性格清冷,漠然寡言,这位管家和陆小凤说的话,甚至比西门吹雪还要多。所以,亲自撵人的时候,管家根本没有半点犹豫…… 若是平时,陆小凤要住便也住下了,万梅山庄还真不差他的几顿饭,偏偏如今,庄主好不容易又结识了一个新的朋友,尤其这个新朋友还是位同西门吹雪一样用剑的年轻女子,每天看着陆小凤时不时的出没于叶觉非和西门吹雪身边,即便那两人谁都不介意,在管家的心里,也早已经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这日清晨,万梅山庄中依旧是微风送暖,花香轻柔。 叶觉非和西门吹雪两人也是如往常一般,正要往小竹林间走去,便看到一向沉稳的管家急匆匆的走了过来,手中还拿着一封信。 “庄主,叶姑娘,”管家几步走了过来,将手中的信递了过去,解释道:“是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鹰眼老七的心腹亲自送过来的,据说,他是先去了杭州城中,听说叶姑娘并未直接回杭州后,便又匆匆赶来,将信件交由叶姑娘亲启……” 叶觉非伸手拿过了信件,也没有避讳的意思,直接就站在那里,撕开了信封,轻轻的展开了那张信纸,飞快的扫过上面的内容。 西门吹雪也随意的瞥了一眼,看到是鹰眼老七说,中原镖局一案那些失踪的金银珠宝已经尽数找回,就连那一百零三个押镖之人,虽说变不了受了些折磨,但是也算是平安找回了大半。 那笔被盗的镖银数额巨大,尽管其中多多少少也有些损耗,但是,那些意外损失的小部分银两,不管是中原镖局自己,还是鹰眼老七、熊天健这些颇有声望的保人,自然是都能承担得起的。 并未,为了表示歉意,中原镖局除了将叶觉非丢失的那笔镖银悉数补全然后送至西湖畔的藏剑山庄以外,还特意准备了一份赔礼,因叶觉非不在,便直接放在了“古往今来”那家古玩字画店中。 叶觉非看完书信后,稍加考虑,便已经做出了决定,微微抬头看向西门吹雪,微微笑了一下,坦然道:“嗯……家里有事,我该回藏剑山庄了。” 西门吹雪还没有说些什么,刚刚把信拿过来之后,正眼巴巴的瞅着信纸的背面,也没来得及从背面的字迹里分辨出完整意思的管家脸上已经流露出不舍的表情来。 ——自家性情冰冷心中只有剑的庄主好不容易认识了一个“新朋友”,还把人家姑娘请回家中来做客了,每天看着他们两人在一起,哪怕仅仅只是在庄主练剑的竹林里切磋剑术!至少也比庄主一个人拿着那柄从不离身的乌鞘长剑待在小竹林里练剑好吧! 结果,这才住了半个月不到的时间,人家姑娘就有事要回家了…… 管家心里正郁卒着,几乎有些眼巴巴的看着叶觉非,他倒是想要挽留几句,偏偏以他的身份,这些话还真不好开口。 正当管家百爪挠心急得不行的时候,一个小厮打扮的年轻人也急匆匆的跑了过来,手中同样拿着一封信件。 叶觉非有些惊讶的看着又一封信,虽然还没有看到上面写的名字,可是,隐隐约约间,叶觉非却觉得,那封信应该也是给自己的…… 终于,那个小厮一溜小跑的冲了过来,缓了一口气之后,方才轻快的说道:“庄主、叶姑娘,刚刚又有人送信过来了!还是个叶姑娘的!” 叶觉非心中默然,浅浅的笑了一下,道过谢然后将这封信又接了过来,不用打开,更不用看里面的内容和落款,单是信笺上隐隐流露出的那阵清幽神秘的郁金香气息,叶觉非也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了。 拆开信封后,里面的信笺果然还是带着幽幽花香的精致淡蓝色纸片。 只不过这次,“踏月留香”的“盗帅”楚留香心中,却颇有几分焦急之意,而他给叶觉非写信的原因,也让人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就和陆小凤一样,楚留香的红颜知己自然也是不少,可是,对于他们这些所谓的风流浪子来说,一夜风流露水情缘从不罕见,但是,真的喜欢上一个女子的时候,事情就变得彻底不一样了…… 叶觉非还没看完信,嘴角的笑意就已经有些忍不住了。 楚留香在信中说,自己前几日和胡铁花一起去了万福万寿园,给要过八十大寿的金老夫人贺寿,期间,他们两人一直行事低调,也特意嘱托了金灵芝不要暴露他们两人的身份。 结果,始终没有别人认出真面目的楚留香,撇下第三次喝得酩酊大醉的胡铁花、在万福万寿园的后花园闲逛的时候,却遇到了他此生的真命天女…… 那是个特别爱笑的姑娘,经常说着话的时候,她自己就忍不住的笑了。 她的眼睛虽然不大却很清澈明亮,笑得时候总是忍不住眯了起来,就仿佛一双弯弯的新月。 任何一个男人面对这样一个爱笑的女孩子的时候,即使你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在笑,看着她含笑的模样,你也会忍不住跟着露出笑容的。 而那个总是在笑的女孩子,名叫张洁洁。 自然又是一个叶觉非从来不曾听过的名字。叶觉非看完信之后,直接抬起头看向了西门吹雪。相处得时间越来越久,即使西门吹雪平时从不像陆小凤那么话多,但是,叶觉非也早已经知道,万梅山庄的消息之灵通,几乎快赶得上当初在大唐江湖中的隐元会了…… 叶觉非看着他,用手指轻轻的指了指那封淡蓝色的信笺,轻声询问道:“你知道一个叫做张洁洁的女孩子吗?” 西门吹雪微微摇了摇头。 还在绞尽脑汁想办法能让叶觉非多留一段日子的管家突然抬起头,应声说道:“江湖上姓张的武林世家倒是也有几家,不过,却从来不曾听说,谁家的姑娘是叫这个名字的。” 叶觉非微微莞尔,道:“楚留香是在万福万寿园中结识的这位姑娘。金老夫人的寿宴,虽然前去拜寿的人很多,不过,金家那里的客人名单总不会弄错,既然楚留香也找不出那个张洁洁的身份,那么,如果‘张洁洁’不是假名的话,就只能是有人趁乱混到金老夫人的寿宴当众去了。” 因为楚留香的这封“求助信”,原本打算离开万梅山庄回杭州城的叶觉非,改了主意决定先去见一见正为了张洁洁的事情魂不守舍的楚留香。 西门吹雪在万梅山庄中一向清闲,自然也就跟着一起去了。 几日之后,当叶觉非和西门吹雪两人终于在一家酒馆里看到楚留香的时候,他正疲倦而失落的低着头,完全没有了平日里风流从容的模样。 胡铁花正瞪着那双圆眼,认真道:“你他妈的真爱上了那小妖精!” 听到这句笃定的话语,叶觉非“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衣袂翩翩的走了过去。 听到她的小声,胡铁花立刻抬起头来,朝着叶觉非和西门吹雪招了招手,请他们两个过来坐下,忍不住的吐苦水道:“觉非,你都不知道,老臭虫他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叶觉非坐在旁边笑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楚留香用手按着自己的脸,无奈苦笑。 胡铁花嚷嚷道:“还真是,那个小妖精突然失踪了,老臭虫就变成这幅德行了!还有一个老妖精出来装神弄鬼,说让老臭虫去什么山洞的禁地里找人!” 叶觉非当即看向楚留香。 楚留香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没有说话,可是,这种时候,沉默,本就意味着默认。 叶觉非喝了一小口酒解渴,也不再说话,而是专心致志的听情绪低落难言焦虑的楚留香把这些天围绕着张洁洁发生的神秘的事情说清楚。 等他终于说完之后,叶觉非轻轻的捏着手里的酒杯,简短的总结道:“也就是说,你已经决定了要去那个山洞里找张洁洁,并且,很可能就此回不来了。” 楚留香缓缓的点了点头。 “因为那个老——老妖怪的要求,你还要孤身一人前去,你写信叫我过来,就是为了向我道别的?”叶觉非有些惊愕的反问道,简直嘀笑皆非。 楚留香沉默了良久,终于无奈说道:“我不能——” “你怕永远再也无法见到张洁洁那个小妖怪!”胡铁花赌气似的帮他说道。 楚留香只得继续苦笑。 这晚的酒喝完,楚留香终于还是抛下了凡尘世间的一切,头也不回的走到了门外的那片浓重夜色之中。 星月无辉,楚留香的背影在无边的黑暗中渐行渐远。 叶觉非缓缓的抿进一小杯酒,神色宁静的看着胡铁花一声叹息之后重重的摔碎了手里的酒杯。 半个时辰之后,再一次喝得酩酊大醉,正要离去的胡铁花却被门口刚刚赶过来的一个人给拦住了。 接到叶觉非派人送过去的信,一路策马疾行匆匆赶过来的陆小凤和玉天宝的身上,还带着些夜晚潮湿的雾气。 “楚留香已经走了?”陆小凤四下里张望了一下。 叶觉非放下酒杯点了点头。 满身酒气的胡铁花一个激灵,瞬间就清醒过来了,却忍不住有些磕磕巴巴的开口说道:“你们、你们——” 叶觉非冲着他摇了摇手指,小声道:“那个老妖怪让楚留香一个人去找张洁洁不假,楚留香不敢违背她的话语,可是,我们干嘛要听她的?就算退一步讲,我们也可以去那个山洞里找楚留香呀!” “……”看着叶觉非、陆小凤等人全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胡铁花整个人都惊呆了。   ☆、第158章 等到许久以后,每当胡铁花偶然间回忆起那天晚上自己和叶觉非、西门吹雪以及陆小凤、玉天宝几个人一道,悄无声息的闯进了那个神秘的山洞里,胡铁花就不想再回忆了! 山洞的尽头,是耸立在白云间的山巅。 此时夜色朦胧,漆黑的天幕上,星光黯淡、月色云遮。 山间的雾气浓重,脚底下踩着的野草花枝上还带着些微的露水。抬眼望去,云雾飘渺如烟,神秘而虚幻。 “这里的景色不错。”初出江湖游历之时,足迹曾经遍布大唐江湖每一处角落的叶觉非平淡的评价道,“若是白天,这里的景象想必会令人十分震撼。” 陆小凤也轻声道:“前一半的山洞似乎是天然形成的,后一半,却更像是人工挖凿的痕迹。” 叶觉非想起了融天岭苍凉而又壮丽的景象,轻轻笑道:“也许,多养几只穿山甲山洞就有了!” “……”听着这两人插科打诨似的闲聊,胡铁花觉得刚刚时刻屏气凝神心情紧张的自己就像傻瓜一样。 大概是因为听了老臭虫一整天的唉声叹气,情急之下,自己的心情也跟着紧张起来了……胡铁花相当不负责任的想着。 胡思乱想着,胡铁花原本因为担心楚留香而时刻紧绷着的心情却渐渐的放松下来。 等到几个如同鬼魅一般的身影突然出现,还没来得及吓出别人一身冷汗,就被叶觉非一招“鹤归孤山”拍回去之后,胡铁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同样冲上前去帮忙动手之前,还不忘开口提醒了一句道:“觉非下手别太重!记得抓活的!” 楚留香单独一个人,因为心心念念着张洁洁,几乎是有些心神恍惚的一路跟在之前的怪事里遇到的那些熟悉的面孔,最终走到了禁地的圣坛中央。 叶觉非等人却是漫无目的的往前走着,碰到一个活的,能抓住就抓,不行就打晕了捆起来了事。一路循着那些麻衣影子七拐八拐的,好歹最后也找到了那个隐藏在幽静山谷中央的巨大建筑。 对于硬闯各种神秘巍峨的建筑——诸如荻花圣殿、南诏皇宫、始皇陵墓等各种地方都很有经验的叶觉非站定,望着位于最中央的高大祭坛,忍不住摇了摇头,轻声道:“生怕外人找不到地方似的……” ——叶觉非因故第一次闯入南诏皇宫的时候,办完事情本都要打算离开了,偏偏最后一路追着康雪烛、陈和尚还有刘公子三个恶人,结果却在隐藏得极为妥帖的密室里和建宁王李倓打了个照面。相比之下,建宁王在南诏皇宫中真正藏身的地方可比这里明摆着的祭坛难找多了…… 再之后的事情,几乎是乱成了一团。 被胡铁花认定是小妖精的张洁洁身为圣女,一身雪白的衣裳,回眸望着楚留香之时,盈满了泪水的眼睛里却满是笑意。 被胡铁花认定是老妖精的黑衣老妪,前面看着跨越种种磨难和艰辛、终于找到女儿的楚留香,本还有几分欣慰和酸涩,等她看到后面一路大打出手找过来的叶觉非等人时,整个人几乎都要疯了。 楚留香站在中心的祭坛之上,近乎忘情的将失而复得的张洁洁紧紧的拥抱在怀里。 叶觉非、西门吹雪、陆小凤、玉天宝都十分识趣的没去搭理那两个互诉衷情的人,只有胡铁花瞪了那个整个人都气得近乎癫狂的黑衣老妪一眼,然后直接冲着楚留香大声嚷道:“老臭虫,你和你那个小妖精快过来!” 张洁洁笑中含泪的脸庞上瞬间羞红了一片,楚留香更是如同被人照头砸了一闷棍似的,看着胡铁花他们几个人的身影,整个人都呆滞了。 原本眼里心里只有楚留香的张洁洁看到黑衣老妪近乎失控的凄厉模样,心中顿时如同刀割一般,一把推开楚留香,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凄声道:“娘……” “……”从楚留香的信件、还有更熟知内情的胡铁花口中渐渐拼凑出完整信息的叶觉非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得木然了。 碰上这种事情一向喜欢心直口快的陆小凤呆愣半响,终于忍不住道:“那个又要栽赃陷害你、又要屡次三番的杀你、还要想法设法算计你把你引到这里的老太婆居然是你丈母娘!?” 还是有过玉罗刹这么一个“亲爹”的玉天宝比较经验丰富,看着那个黑衣老妪连面对张洁洁时都显得极为狠辣,沉吟片刻,不由得微微蹙着眉轻声道:“那老太婆动手这么狠,张洁洁他真的是亲生的吗……” 红颜知己遍天下的风流浪子陆小凤比较懂这种事情,咋舌片刻,压着嗓子小声道:“也可能是因爱生恨……”比如张洁洁的亲爹干了点对不起那个黑衣老妪的事情什么的…… 叶觉非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陆小凤果断的闭上了嘴。 按照叶觉非的意思,反正人也找到了,剩下的事情他们自己商量妥了,无论结果是怎么样的,事情也都好办了。 只可惜,事情并未如人意。 张洁洁身为圣女,纵使她已经爱上了楚留香,却也无法为了他放弃自己身为圣女的责任,整个避世的家族如同大山一般,压在了她脆弱的肩膀上,却此生注定无法割舍…… 堕入爱河的楚留香甚至已经决定永远的留下来,陪在张洁洁身边。 胡铁花从没有像今天这般恨铁不成钢过,他简直无法理解,老臭虫楚留香怎么可以抛下所有的一切,只为了留在这里! 曾经无数次想要迎娶薛冰、想要定下来有个家、然而直至今日却依然孤身一人四海为家的风流浪子陆小凤摸了摸下巴,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露出一个微微的苦笑。 对于一个浪子来说,当他终于遇到了一个心动的人,想要安定下来的心其实要远比普通人来得强烈。 陆小凤比谁都明白,此时的楚留香眼里,只有张洁洁!那个女子就如同他的生命一般,是断然无法忘却和割舍的。如果硬要他们分离,那两个人也许就形同于死了…… 胡铁花这边憋了一肚子火,那个身为前代圣女的黑衣老妪却因为被外人闯了总坛而彻底疯狂了,随着古老而笨重的开关被人强行开启,被关在巨大的祭坛之上的一群人面面相觑。 叶觉非刚想要直接问张洁洁机关是怎么回事,那个黑衣老妪凄厉而疯狂的笑声已经传了过来。 等张狂的老妖怪说完他们家族流传至今的天梯这一路途,叶觉非仰起头,看了看四十丈高台上面的两扇门,只觉得这家人脑子都有病…… 再看看抓着楚留香的手因为天梯而在微微颤抖的张洁洁,叶觉非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叶觉非看着楚留香,真诚的说道:“你再仔细想想,要不要带张洁洁离开。” 不等楚留香回答,张洁洁却突然后退一步,松开了拉着楚留香的手,一脸凄然的摇头苦笑道:“我不能走……” 说完,张洁洁甚至推开了又要往她身边走过去的楚留香,含着泪摇了摇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定定的望着他,眨了一下左边的眼睛。 那或许便是天梯出路的提醒。 等到除了楚留香和张洁洁的几个人全都踏上四十丈天梯上面,看着那两扇门,叶觉非突然语出惊人的说道:“我想走右边。” 玉天宝看过来,沉声道:“你不信她?” 叶觉非微微皱了皱眉,手里还拎着重剑泰阿,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太好说。” 没能把楚留香拉回来,整个人都陷入了低落兴趣的胡铁花,最终还是决定相信张洁洁给出的提示。他甚至有些自暴自弃的想着,他把自己有着过命交情的兄弟老臭虫都留下给张洁洁了,那个小妖精总不能还坑他们这群人吧…… 随后,叶觉非却是走上前去,用重剑一下子砸在了右边的门上,微微有些无奈的说道:“还是之前那句话,我们为什么要听那些人的,她说天梯就天梯了?前路不通,又不是不能退回来……” 西门吹雪寸步不离的站在了叶觉非的身边,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淡淡道:“我陪你走右边。” 陆小凤见状,十分识趣的点头道:“我和天宝、还有花蝴蝶走左边吧……” 两扇门被他们同时打开——尽管右面那扇门,已经被叶觉非一重剑砸得快要粉碎了。 门的后面究竟是什么,在迈进哪一步之前,无人知晓。 然而,当叶觉非从一个深沉的梦境中醒来,看到一身黑紫色万花套装、正在忙着救治那些流民的万花弟子谷之岚时,即便是一向镇定自如的叶觉非在那一瞬间,也彻底的惊住了。刹那之间,她甚至无法分辨,自己究竟是已经醒来,还是扔在梦境之中…… 几乎同时醒来的西门吹雪霍然睁开了的眼睛,看到就坐在身边的叶觉非时,他似乎稍稍松了口气,旋即却有些发怔的看着周围的一些流民以及正微笑着和叶觉非说话的谷之岚。 谷之岚的声音清和而温柔,容颜温婉清丽,唯独一头白发,却让人为之心颤。 谷之岚见到叶觉非两人醒了,便先放下了手中还在整理的药草,走过来轻声道:“我诊过你们两人的脉了,身体都没事,却不知道为何你们两个怎么都叫不醒。我便想着,等你们睡足了,自然也就会醒了。” 叶觉非轻轻的揉了揉因为忍不住想笑而变得有些僵硬的脸庞,回头看了微微蹙眉眼中带着茫然的西门吹雪一眼,这才问道:“我们两个昏睡了多久?” 谷之岚回答道:“将近九个时辰。” 叶觉非点点头,随意笑道:“的确有些久了。”说着,又四处张望了下,看着附近的地势,听着远处似乎隐隐间还有炮火轰鸣,不由得收敛起脸上掩不住的明媚而愉快的笑容,轻声道:“这里是太原?” 谷之岚微微颔首,疑惑道:“你不记得之前发生什么事情了?” 叶觉非点了点头,直接问道:“最近太原的局势如何?” 谷之岚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清和而宁静,将近些日来太原的情况连同各方势力聚集等一并娓娓道来。 听谷之岚讲完之后,叶觉非这才轻轻的舒了口气,自己之前在秦始皇陵中被令狐伤以金蛇剑意重伤,时间竟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好在太原的局势已经渐渐变得明朗,太原城的战局也已经稳定了下来。 叶觉非干脆利落的起身,随意的拍了拍身上的土,然后在西门吹雪惊愕的注视下,一把拉过他的手,忍不住笑道:“等下我们就去杭州城吧!我带你去看真正的藏剑山庄是什么样子!” 西门吹雪能够感觉得到,此时的叶觉非,和往日格外不同。当她在这里醒来之后,似乎整个人都变得灵动、活泼甚至调皮起来…… 谷之岚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心中不由得微微一颤,平复心神之后,才温声道:“长歌门弟子近日已经赶来了太原城中,我听他们说,似乎事关建宁王之安危。觉非和这位公子若是不急的话,不妨先去见一下杜甫先生……”   ☆、第159章 叶觉非起身,问过谷之岚杜甫先生的情况之后,拉着西门吹雪的手直接就要往河谷那边走去,却突然注意到,在这里休息的流民后面,竟然还躺着一个重伤之人。 那人的手臂似是被剑所削去,袖子下面空荡荡的,看他的面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是总算是已经性命无忧了…… 叶觉非看着那人身上还沾着些血迹的蓝白色道袍,以及那张熟悉的面容,不由得微微一怔。 “祁进?”叶觉非有些诧异的轻声说道,然后看向了谷之岚。 谷之岚温婉而秀丽的面容上似乎闪过了一丝的迷惘之色,叶觉非心中一惊,见势不对,立刻闭上了嘴。 叶觉非还拉着西门吹雪的手,他也一直没有拒绝的意思,从容而随意的站在了叶觉非的身边,一身白衣如雪,神色冷然唯独看着叶觉非时,带着些微的温和动容。 谷之岚略带轻忧的轻声道:“祁进道长之前受了些伤,宋森学将他带来托我照看几日。觉非常在江湖中游历,莫非也和祁进道长认识?” 叶觉非嘴唇微微动了动,看着谷之岚纯粹是无意间的话语,欲言又止。 祁进依然还躺在那里,那双眼睛因为昏迷而紧闭,他的眉峰蹙起似有些痛苦、却又有些解脱…… 叶觉非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眼见着谷之岚已经将前尘往事尽忘,她也无心再问宋森雪在这种时候又特意将祁进送来这里是为何意。 叶觉非转过身去,随意回答道:“之前有过几面之缘。”旋即,便和谷之岚道别,同西门吹雪一起,按照谷之岚的指示,先去汾桥一代寻杜甫先生…… 路上,西门吹雪反客为主的抓住了叶觉非的手。她的右手同他一样常年握剑,却依旧纤细柔软、侬纤合度,只有指腹间带着细微的剑茧痕迹。 西门吹雪并没有问叶觉非太原城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或者说,当刚刚那个紫衣白发的女子说出大唐诗圣杜甫先生的名字的时候,即使西门吹雪心中一惊满是惊骇之情,面上却依旧沉静如常,他的冷静和镇定,甚至让叶觉非都有些惊讶。 当叶觉非忍不住好奇的侧过头来看他,却恰巧被西门吹雪抓个正着的时候,叶觉非眨了眨眼睛,也没有流露出被人抓包的赧然,索性直接开口道:“你不问我什么吗?” 西门吹雪的面上罕见的流露出一丝犹豫之色,半响才轻轻道:“这里是你的家吗?” 叶觉非飞快的回答道:“西湖藏剑山庄才是!” 想起刚刚苏醒之时,叶觉非的脸上满是震惊和喜悦,那种纯粹的笑意,几乎从唇边一直蔓延到了眼底。西门吹雪的心中也不由得一软,尤其是她刚刚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要带自己去藏剑山庄…… 西门吹雪的脸上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声音里仿佛也带着几分罕见的柔软温和,含糊的随意道:“早晚会知道的。” 他正握着叶觉非的手指稍稍收紧了些,不至于带来太大的压力,却也让两个人的手指交握、贴得更紧一些。 叶觉非有些懊恼道:“刚刚也不方便问谷之岚具体的年号,不过反正大唐如今还在安史之乱就是了……”叶觉非仔细翻过《新唐书》、《旧唐书》,对于大唐之后的走向,即使史书上的记载和如今的形势已经有了些微的偏差,不过,大体的趋势总还是一致的。狼牙军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了,安史之乱的战火狼烟,也终将结束…… 穿过河谷之后,叶觉非和西门吹雪还没有寻到杜甫先生,倒是先遇到了几个长歌门弟子。 知道杜甫肯定是和这些长歌门弟子一同前往的太原,叶觉非直接走上前去,向长歌门弟子询问了杜甫先生的去处。 谢过那长歌门弟子之后,叶觉非和西门吹雪总算是在河谷上面的一棵树下找到了杜甫。还不等叶觉非开口,早在长安城就和觉非认识的杜甫先生眼睛便已经亮了起来,直接招手示意觉非过去。 知道杜甫老先生写诗的本领不小,但是武功却实在是三脚猫的水准,又得知建宁王李倓事到如今反倒来了兴致要和杜甫打猎,却闭口不谈高力士奉旨前来一事,叶觉非微微一哂,却还是答应下来,拉着西门吹雪一起先去帮杜甫弄来了一套狼牙兵身上的铠甲…… 等到叶觉非给杜甫找来铠甲,在他去找地方换铠甲的时候,叶觉非便已经和西门吹雪一同先去不远处见了见建宁王李倓。 不同于最初在白龙口神策军营地初见时,因为“水土不服”还“强撑着”显得极为病弱苍白的建宁王,也不同于一身随意的常服安坐在马嵬驿的大营中面不改色的策划着一出又一出的士兵哗变最后还让自己去诛杀杨国忠,此时的李倓一身华服高冠,一如当初在南诏皇宫时的模样,言语间却蓦地流露出几分轻快活泼的意味,在这种风声鹤唳千钧一发的局势里,他的悠然自得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看到叶觉非和西门吹雪两人牵着手走了过来,李倓的眼神只是往陌生的西门吹雪身上淡淡扫了一眼,便转向了叶觉非,面色从容沉静、却又有几分漫不经心的随意道:“好久不见,我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 西门吹雪的眉梢微微一拧。 叶觉非站在西门吹雪身边,不以为意的瞥了李倓一眼,同样漫不经心的淡淡道:“来时的路上,我碰到了几个长歌门的人,听说你就要倒霉了?” “……”李倓被哽了一下,似笑非笑的看着叶觉非。 叶觉非也回了他一个不冷不淡的笑容,那抹笑容里,似乎还带着些就等着看他怎么倒霉的期许。 “……”西门吹雪心中微微一怔,断然没有想到,觉非和那位建宁王之间说话竟然是、竟然是这种诡异的情形…… 正当气氛越来越诡异的时候,另一个仿佛从虚空中传来的声音却极其兴奋的叫道:“觉非!” 凭在场的几个人的武功精湛,在那人出声前,竟是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他的到来。 暗尘弥散消去,一个带着白色兜帽的男人身影近乎突兀的出现在三尺远的地方,在这个明教弟子的怀里,竟然还抱着一只皮毛雪白的小猫咪。 “重羽!”叶觉非惊喜的叫道。 “喵!”雪白的左前爪上用红缎子系着金色小铃铛波斯猫轻轻的叫了一声。 “呀!”叶觉非轻轻的叫了一下,从和西门吹雪交握在一起的手中脱开来,朝着那只波斯猫伸出手来,“好久不见,球球越来越漂亮了!” ——坏脾气的球球和叶觉非初次见面的时候,就曾经被不吃亏的叶觉非狠狠得揍了两顿。 后来就学乖了的小猫咪球球甩了下尾巴,特别知情识趣的从主人怀里跳到了叶觉非的手中,一边咪咪叫着撒娇,一边舒服的躺在她怀里,任由叶觉非帮忙轻轻挠了挠自己的脖子。 重羽因为从小在西域长大,即使已经在中原停留了很久,官话也已经说得有模有样了,可是只要一着急,他的声音里还会带上些沙哑的西域音调。 “觉非,好久不见了!最近一直没有你的消息,前些天来太原,我还去北边的矿场那边见了三庄主叶炜,结果他都说不知道你最近的行踪……” 重羽说得很急很快,那双狭长的凤眼分明带着几分危险的神韵,可是此时,碧色的眼睛里却因含着笑意而显得水意融融。在中原待得久了,重羽的脸上,也再不像最初同叶觉非在昆仑玉虚峰上遇见时那般单纯懵懂…… “三师兄也在太原?”叶觉非立即追问道,叶炜也在太原城中,于她而言,自然又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就这么被两人一猫撇下不管的西门吹雪和李倓。 半响,见刚刚才去太原西城别院外面精心布置以对付凌雪阁杀手的重羽回来之后,却迟迟没工夫同自己说话,李倓忍了再忍,终于忍无可忍的开口道:“西城别院墙外的布置如何了?” 忙着和叶觉非许久的重羽终于舍得瞥过一眼来,飞快的回答道:“没问题了!” 这时,叶觉非也伸手拉了一下西门吹雪,把人拉到自己身边,这才大大方方的向重羽介绍道:“他是西门吹雪。”说完,又握着西门吹雪的手,侧过头来对他笑道:“这是重羽,我的朋友!” 重羽面无表情冷着脸“哦”了一声拖了个长音,用那双狭长漂亮的凤眼自上而下仔细的打量了西门吹雪一番,眼神锋利如同刀削。 良久,重羽终于肯露出一个友善的笑意来。   ☆、第160章 叶觉非起身,问过谷之岚杜甫先生的情况之后,拉着西门吹雪的手直接就要往河谷那边走去,却突然注意到,在这里休息的流民后面,竟然还躺着一个重伤之人。 那人的手臂似是被剑所削去,袖子下面空荡荡的,看他的面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是总算是已经性命无忧了…… 叶觉非看着那人身上还沾着些血迹的蓝白色道袍,以及那张熟悉的面容,不由得微微一怔。 “祁进?”叶觉非有些诧异的轻声说道,然后看向了谷之岚。 谷之岚温婉而秀丽的面容上似乎闪过了一丝的迷惘之色,叶觉非心中一惊,见势不对,立刻闭上了嘴。 叶觉非还拉着西门吹雪的手,他也一直没有拒绝的意思,从容而随意的站在了叶觉非的身边,一身白衣如雪,神色冷然唯独看着叶觉非时,带着些微的温和动容。 谷之岚略带轻忧的轻声道:“祁进道长之前受了些伤,宋森学将他带来托我照看几日。觉非常在江湖中游历,莫非也和祁进道长认识?” 叶觉非嘴唇微微动了动,看着谷之岚纯粹是无意间的话语,欲言又止。 祁进依然还躺在那里,那双眼睛因为昏迷而紧闭,他的眉峰蹙起似有些痛苦、却又有些解脱…… 叶觉非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眼见着谷之岚已经将前尘往事尽忘,她也无心再问宋森雪在这种时候又特意将祁进送来这里是为何意。 叶觉非转过身去,随意回答道:“之前有过几面之缘。”旋即,便和谷之岚道别,同西门吹雪一起,按照谷之岚的指示,先去汾桥一代寻杜甫先生…… 路上,西门吹雪反客为主的抓住了叶觉非的手。她的右手同他一样常年握剑,却依旧纤细柔软、侬纤合度,只有指腹间带着细微的剑茧痕迹。 西门吹雪并没有问叶觉非太原城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或者说,当刚刚那个紫衣白发的女子说出大唐诗圣杜甫先生的名字的时候,即使西门吹雪心中一惊满是惊骇之情,面上却依旧沉静如常,他的冷静和镇定,甚至让叶觉非都有些惊讶。 当叶觉非忍不住好奇的侧过头来看他,却恰巧被西门吹雪抓个正着的时候,叶觉非眨了眨眼睛,也没有流露出被人抓包的赧然,索性直接开口道:“你不问我什么吗?” 西门吹雪的面上罕见的流露出一丝犹豫之色,半响才轻轻道:“这里是你的家吗?” 叶觉非飞快的回答道:“西湖藏剑山庄才是!” 想起刚刚苏醒之时,叶觉非的脸上满是震惊和喜悦,那种纯粹的笑意,几乎从唇边一直蔓延到了眼底。西门吹雪的心中也不由得一软,尤其是她刚刚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要带自己去藏剑山庄…… 西门吹雪的脸上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声音里仿佛也带着几分罕见的柔软温和,含糊的随意道:“早晚会知道的。” 他正握着叶觉非的手指稍稍收紧了些,不至于带来太大的压力,却也让两个人的手指交握、贴得更紧一些。 叶觉非有些懊恼道:“刚刚也不方便问谷之岚具体的年号,不过反正大唐如今还在安史之乱就是了……”叶觉非仔细翻过《新唐书》、《旧唐书》,对于大唐之后的走向,即使史书上的记载和如今的形势已经有了些微的偏差,不过,大体的趋势总还是一致的。狼牙军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了,安史之乱的战火狼烟,也终将结束…… 穿过河谷之后,叶觉非和西门吹雪还没有寻到杜甫先生,倒是先遇到了几个长歌门弟子。 知道杜甫肯定是和这些长歌门弟子一同前往的太原,叶觉非直接走上前去,向长歌门弟子询问了杜甫先生的去处。 谢过那长歌门弟子之后,叶觉非和西门吹雪总算是在河谷上面的一棵树下找到了杜甫。还不等叶觉非开口,早在长安城就和觉非认识的杜甫先生眼睛便已经亮了起来,直接招手示意觉非过去。 知道杜甫老先生写诗的本领不小,但是武功却实在是三脚猫的水准,又得知建宁王李倓事到如今反倒来了兴致要和杜甫打猎,却闭口不谈高力士奉旨前来一事,叶觉非微微一哂,却还是答应下来,拉着西门吹雪一起先去帮杜甫弄来了一套狼牙兵身上的铠甲…… 等到叶觉非给杜甫找来铠甲,在他去找地方换铠甲的时候,叶觉非便已经和西门吹雪一同先去不远处见了见建宁王李倓。 不同于最初在白龙口神策军营地初见时,因为“水土不服”还“强撑着”显得极为病弱苍白的建宁王,也不同于一身随意的常服安坐在马嵬驿的大营中面不改色的策划着一出又一出的士兵哗变最后还让自己去诛杀杨国忠,此时的李倓一身华服高冠,一如当初在南诏皇宫时的模样,言语间却蓦地流露出几分轻快活泼的意味,在这种风声鹤唳千钧一发的局势里,他的悠然自得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看到叶觉非和西门吹雪两人牵着手走了过来,李倓的眼神只是往陌生的西门吹雪身上淡淡扫了一眼,便转向了叶觉非,面色从容沉静、却又有几分漫不经心的随意道:“好久不见,我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 西门吹雪的眉梢微微一拧。 叶觉非站在西门吹雪身边,不以为意的瞥了李倓一眼,同样漫不经心的淡淡道:“来时的路上,我碰到了几个长歌门的人,听说你就要倒霉了?” “……”李倓被哽了一下,似笑非笑的看着叶觉非。 叶觉非也回了他一个不冷不淡的笑容,那抹笑容里,似乎还带着些就等着看他怎么倒霉的期许。 “……”西门吹雪心中微微一怔,断然没有想到,觉非和那位建宁王之间说话竟然是、竟然是这种诡异的情形…… 正当气氛越来越诡异的时候,另一个仿佛从虚空中传来的声音却极其兴奋的叫道:“觉非!” 凭在场的几个人的武功精湛,在那人出声前,竟是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他的到来。 暗尘弥散消去,一个带着白色兜帽的男人身影近乎突兀的出现在三尺远的地方,在这个明教弟子的怀里,竟然还抱着一只皮毛雪白的小猫咪。 “重羽!”叶觉非惊喜的叫道。 “喵!”雪白的左前爪上用红缎子系着金色小铃铛波斯猫轻轻的叫了一声。 “呀!”叶觉非轻轻的叫了一下,从和西门吹雪交握在一起的手中脱开来,朝着那只波斯猫伸出手来,“好久不见,球球越来越漂亮了!” ——坏脾气的球球和叶觉非初次见面的时候,就曾经被不吃亏的叶觉非狠狠得揍了两顿。 后来就学乖了的小猫咪球球甩了下尾巴,特别知情识趣的从主人怀里跳到了叶觉非的手中,一边咪咪叫着撒娇,一边舒服的躺在她怀里,任由叶觉非帮忙轻轻挠了挠自己的脖子。 重羽因为从小在西域长大,即使已经在中原停留了很久,官话也已经说得有模有样了,可是只要一着急,他的声音里还会带上些沙哑的西域音调。 “觉非,好久不见了!最近一直没有你的消息,前些天来太原,我还去北边的矿场那边见了三庄主叶炜,结果他都说不知道你最近的行踪……” 重羽说得很急很快,那双狭长的凤眼分明带着几分危险的神韵,可是此时,碧色的眼睛里却因含着笑意而显得水意融融。在中原待得久了,重羽的脸上,也再不像最初同叶觉非在昆仑玉虚峰上遇见时那般单纯懵懂…… “三师兄也在太原?”叶觉非立即追问道,叶炜也在太原城中,于她而言,自然又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就这么被两人一猫撇下不管的西门吹雪和李倓。 半响,见刚刚才去太原西城别院外面精心布置以对付凌雪阁杀手的重羽回来之后,却迟迟没工夫同自己说话,李倓忍了再忍,终于忍无可忍的开口道:“西城别院墙外的布置如何了?” 忙着和叶觉非许久的重羽终于舍得瞥过一眼来,飞快的回答道:“没问题了!” 这时,叶觉非也伸手拉了一下西门吹雪,把人拉到自己身边,这才大大方方的向重羽介绍道:“他是西门吹雪。”说完,又握着西门吹雪的手,侧过头来对他笑道:“这是重羽,我的朋友!” 重羽面无表情冷着脸“哦”了一声拖了个长音,用那双狭长漂亮的凤眼自上而下仔细的打量了西门吹雪一番,眼神锋利如同刀削。 良久,重羽终于肯露出一个友善的笑意来。   ☆、第161章 重羽虽然为了和叶觉非叙旧而果断的把建宁王给撇在一边了,不过,等他们聊了一会儿之后,因为都还有要事在身,便还是分开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从李倓处离开之后,叶觉非直接就去了太原城北面的矿场。 到了那里之后才发现,除了三师兄叶炜,还有任青萍也在。 “三师兄,”觉非走上前去,不咸不淡的和任青萍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叶炜身上。毕竟是从小到大的交情,叶觉非和叶炜之间仿佛毫无隔阂的亲近,任是谁都能一眼看得出来。 叶炜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来,“觉非,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里?前几天我还在这里看到了重羽,他也在找你。” 叶觉非负手站在那里,微微侧过头来冲着西门吹雪一笑,然后才慢吞吞的对叶炜说道:“这个……不太好说呀!” 叶炜这时也看到了刚刚同叶觉非一同前来,这会儿正站在叶觉非身后的西门吹雪,仔细打量了片刻之后,方才点了点头,心中自是有了一番计较,便也就不再抓着叶觉非追问她去了哪里的事情了。 叶觉非四处张望了一下,却并没有在叶炜身边看到叶琦菲的身影,便又道:“三师兄,菲儿呢?她没有和你一起吗?” 叶炜笑道:“菲儿最近一直在闭关练剑,等你回藏剑山庄之后,直接去剑冢里找她便是!” 说着,叶炜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道:“觉非你来太原之前,可回了藏剑山庄?” 叶觉非摇了摇头,不好说自己醒来就发现自己身在龙城,只是道:“我刚刚在建宁王那边正好碰到了重羽,还是他告诉我三师兄你在这里呢!我便先过来见见你,打算之后就和西门——就先回去藏剑山庄见师父!” 叶炜又深深的看了西门吹雪一眼,摇头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道:“觉非你先等等,正好我有一封信,你回去的时候帮我带给菲儿。” 叶觉非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好啊!” 叶觉非毕竟思家心切,见过叶炜之后,拿上他写好的那封信,尽管知道太原城中如今各方势力聚集,许多朋友此时也都在龙城太原,可是,叶觉非却还是决定,先回一趟藏剑山庄。至于其他的事情,还是等她到藏剑山庄,见过师父和几位师兄之后再说不迟! 对于叶觉非的打算,西门吹雪自然不会拒绝,更何况,于他而言,尚处在安史之乱中的大唐,本应只是存在于史书当众的一段记载,如今却活灵活现的展示在他的面前……这种强大的冲击感,饶是以西门吹雪的冷静自持,接受起来,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至少他身边还有一个曾经生活在这里的叶觉非了…… 叶觉非虽然归心似箭,不过,这一路上,却也并非是匆匆而行。 出了太原,一路山河破碎、烽火连天,穿天策府,直至仍旧战乱不止的洛阳城。叶觉非犹记得洛道惨案,便避开了那里,从金水镇绕行过去,幸而至此地之后,烽火狼烟并未蔓延到这里,百姓生活尚自安宁。 叶觉非和西门吹雪在金水镇停留了几日,此次故地重游,叶觉非也有些触景生情,时不时的讲些自己初出江湖游历之时,在金水镇这里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在这里,叶觉非还巧遇了离家多年的小师兄叶凡,由不得叶觉非不印象深刻…… 离开金水镇之后,便是一路向南,即使相隔数百年的时间,江南一带的扬州城中却是自古繁华,小桥流水随处是,就连那些城中那些商家店铺里好些都是熟悉的面孔。 又过了几日,叶觉非和西门吹雪终于乘坐小船到了西湖藏剑山庄。 虽然数百年后的那座藏剑山庄,还仅仅只是一个轮廓雏形,可是,西门吹雪刚一看到藏剑山庄的大门,便知道,定是这里无疑了…… 叶觉非笑嘻嘻的谢过撑船的艄公,还不等小船靠岸,便直接从船上轻轻一跃,施展轻功如萍踪侠影般踏水而过,几个起落之间,便已经站在了藏剑山庄门前的树下。 叶觉非脸上的笑容明媚得几乎让人移不开眼,她身上的兴奋劲,即使不说话,也表露得淋漓尽致。 等到西门吹雪刚刚一踏上藏剑山庄门前的码头,叶觉非已经迫不及待的拉着他的手,脚步急切的往藏剑山庄里走去。 若非西门吹雪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藏剑山庄的守卫弟子并不认识他,也省得引起麻烦和误会,恐怕叶觉非干脆就会直接施展轻功从墙上跳过去了。 “那边是九曲回廊和荷花池。”叶觉非从楼外楼和天泽楼旁经过时,伸手指了指一个月拱门的后面,对西门吹雪说道。 一片水雾朦胧间,隐约透过些荷花荷叶的清香。 西门吹雪并未驻足,却微微低下头对叶觉非轻声道:“我知道。” 叶觉非微微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一点笑意来,也不意外。数百年后的藏剑山庄,好歹也已经有了此时些许的轮廓,西门吹雪竟是把那些布局一一都记在了心里,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这份无声的关切和在意,却也让她心中一片柔软…… 叶觉非毫不避讳的拉着西门吹雪,先去拜见了师父叶孟秋。 不同于之前的重羽、叶炜等人,叶孟秋见到叶觉非后,虽然也是心中一喜,但是,更多的注意力,却全都放在了随叶觉非一同前来的西门吹雪身上。 叶孟秋早年性格耿介强势,对自己的大儿子叶英二儿子叶晖几人一向不假辞色,反倒是年纪渐渐大了之后,脾气和性情也变得柔和下来。且不说天生三阴逆脉身体脆弱的小女儿叶婧衣,便是对从小活碰乱跳一点不老实的叶觉非,老庄主叶孟秋也是罕有训斥…… 叶英他们几个兄长都年长叶觉非许多,唯一一个差不多大的小师兄叶凡却偏偏自幼离家,所以,年纪大了反倒开始喜欢带孩子的叶孟秋在叶觉非小的时候便与她颇为亲近。 等到后来,叶觉非也渐渐长大了,出门游历之时,一年里愣是有大半的时光都用在了去这去哪的路上。正好这时又有老三叶炜的女儿叶琦菲回到藏剑山庄,叶炜还有不少事情要做,早把藏剑山庄的事物交由几个儿子打理的叶老庄主正好能腾出手来,每天哄着小孙女玩,并且亲自教导叶琦菲四季剑法。 此番叶觉非失踪了好一段时间终于回庄,叶孟秋脸上满是笑意,都没舍得说她半句,关切的问了几句之后,便道:“觉非去见见你师兄他们吧!”随后,却把西门吹雪硬是留了下来。 叶觉非看看西门吹雪,停下了正要离开的脚步,冲着他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 叶孟秋忍不住轰人道:“别堵门口,快去快去!” 叶觉非无奈,漆黑清亮的眼睛里却盈满了笑意,嘴里更是没大没小的嚷嚷着:“哎,师父,你又说我!那我可走啦!”身后背着重量不菲的轻重二剑,却依然步伐轻盈,几乎是蹦蹦跳跳的走了出去。 看着她一身金色的背影,从没见过叶觉非这般活泼调皮模样,竟是连走路都一点也不老实,西门吹雪微微睁大了眼睛,几乎有些怔住了,半响都不曾收回视线。 叶孟秋见状,重重的“咳”了一声,西门吹雪猛地回过神来,正好对上叶孟秋看似温和却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顿时一个激灵…… 在藏剑山庄住了半月之后,西门吹雪也渐渐和留在山庄里的这些人熟悉起来。 每天除了雷打不动的练剑,叶觉非还经常拉着西门吹雪一起去剑庐那边,看剑庐的大师傅叶鸦铸剑,还时不时的帮忙去采些矿石。 这天,叶觉非和西门吹雪又来了,叶鸦见他们两个年轻人整天凑到一块除了练剑好像也没别的事情了,干脆从自己的收藏里扔过来几把腐朽的武库神兵。 “觉非肯定要轻剑和重剑,那个西门小子要什么?”叶鸦随口说着,同时毫不费力的扔过来几把破铜烂铁模样的东西,“尘沙傍蛟和风雨攀龙是给觉非的,别瞪着我,丫头,你得自己去找万年冰、日月石,再多弄些金玄玉来,回头我帮你把这两柄剑重铸之后就能变得光鲜漂亮了!” 叶觉非听话的用两根手指把那两柄依稀还能看出是剑模样的破铜烂铁拎了起来,面无表情的看了许久。 叶鸦又瞥了背负乌鞘长剑的西门吹雪,也不等他作出回答,便直接扔过来一把满是腐朽锈渍长剑模样的东西,还不忘念叨了一句:“洞玄九天!我看着这个你应该能用!” “……”知道掌管剑庐的叶鸦也是觉非的长辈,西门吹雪扯了扯嘴角,双手接住了那柄几乎不能称之为剑的神兵“洞玄九天”…… “行了行了,去吧去吧,早点把万年冰、日月石弄回来,最后别忘了还要好些金玄玉!”叶鸦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让这两个年轻人自己出去玩去,别整天对着藏剑山庄的山头发呆…… 叶觉非身后背着重剑泰阿和轻剑千叶长生,手里还抱着两大片据说是神兵的破铜烂铁,却仿佛感觉不出重量一般,依然有功夫贫嘴道:“您好歹也先告诉我一声,那金玄玉要多少呀?” 叶鸦眼皮子都不抬的哼笑了一声,道:“西门小子那柄剑估计得消耗四百多块,你自己的,八九百块金玄玉打不住,自己看着办吧!” “……”叶觉非嘴唇都在颤抖。 万年冰和日月石所在之地虽然地势险要,收集起来来破费了一番功夫,不过对于叶觉非和西门吹雪来说,一路上行来,称得上是游山玩水,倒也不觉得辛苦。 可是,等到开始收集那金玄玉的时候,叶觉非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金玄玉虽然珍贵,但是却并非十分罕见,尤其太原城中散落了不少。思来想去,叶觉非索性把注意打到了那些狼牙首领的身上。之前他们一直盘桓在太原,想来总有人收藏了些金玄玉,叶觉非干脆就和西门吹雪一起盯上了狼牙军手里的那些…… 最初几天还好,时间长了,每天都在辛辛苦苦找金玄玉的叶觉非整个人都木然了。 西门吹雪那四百多块还好说,看着数量庞大,不过用了几个月的功夫之后,总算是收集齐了,相比之下,叶觉非这边,却是还少了一大半…… 等到叶觉非和西门吹雪一起,终于收集到了足够的金玄玉,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的光景了。 期间叶觉非又碰到了重羽两次,也遇到过别的朋友,机缘巧合的,西门吹雪也差不多把叶觉非熟识的那些朋友都认识了下来。 等到叶觉非和西门吹雪再次回到藏剑山庄时,西湖畔的秀美风景依旧,剑庐里的大师傅叶鸦铸剑的功夫同样半点不曾落下。 “这七八个月都没再看见你们两个小的,我还怪想你们的。”叶鸦接过那些金玄玉,一边扔进炉里融化,一边摇头叹息着感慨道。 叶觉非没好气道:“还不是你老人家让我们去找什么金玄玉!加起来有一千多块呢!这大半年我做梦都是那些玩意!” 叶鸦瞅了沉静无语的西门吹雪一眼,啧啧两声,打趣道:“重铸好的神兵还不是给你们自己的,我又不留着!再说了,西门小子的那柄剑就那么大,四百多块金玄玉足矣,说来说去,大头还是在你这边啊丫头!” “……”叶觉非被噎了一口气。 西门吹雪忍不住失笑,站在叶觉非的身边,轻轻的握着她的手,安抚道:“我才帮你找了两百来块金玄玉,这点数又不多……” 又过了些时日,叶鸦终于开炉,把重铸好的长剑洞玄九天,以及轻重二剑尘沙傍蛟、风雨攀龙取出,交给了西门吹雪和叶觉非两人,顺便嘱咐道:“神兵现世,锋芒太过,你们两人且去剑冢,将这些神兵的锋芒煞气压一压。” 叶觉非和西门吹雪听话的去了。 剑冢中,西门吹雪用手指轻轻的抚过手中刚刚现世的洞玄九天,剑身长三尺三寸、重三斤三两三钱,通体雪白,非金非玉,入手温润,却又坚逾玄铁! 藏剑山庄的剑冢之中,老庄主叶孟秋将毕生所炼之剑皆埋藏于此。剑冢之内,寒意沁骨,锋芒毕露的几把神兵,入剑冢之后,剑身上的锋锐戾气几乎是瞬间便安静下来。 几日之后,待到几把神兵愈发剑息内敛,叶觉非和西门吹雪终于肯带着刚刚铸好的神兵出剑冢。 刚一出来,外面阳光明媚,因为剑冢之内光线较暗,叶觉非本能的眯了下眼睛,却猛然间意识到不对,又霍然间睁大了眼睛。 “觉非?”西门吹雪察觉到叶觉非的浑身僵硬,不由得关切道。 “这、这里是哪?”叶觉非的声音都在颤抖。 “……”西门吹雪果断的沉默下来,只是紧紧的握着叶觉非的手,不管这里是哪里,他也察觉到了,至少这里不是藏剑山庄的剑冢外面…… 等到西门吹雪带着心神不宁的叶觉非从山林间走出来,一直到了山下面的小镇上,听镇上唯一一家酒楼里,几个江湖人正兴致勃勃的谈论着最近江湖中人一同前往东南沿海对敌海上流寇史天王一事,尤其是提及“盗帅”楚留香、四条眉毛的陆小凤等人也因此一同现身之时,更是言辞热络,仿佛他们就和楚香帅、陆小凤是亲密无间的挚友一般…… 叶觉非的脸色已经难看得不能看了。 西门吹雪把她的手握在掌心,想要安抚,却又不知该如何说…… 半响,叶觉非终于下定决心,:(╯‵□′)╯︵┻━┻我去找楚留香,让他带我去找张洁洁!!! 半月之后,叶觉非和西门吹雪终于找到了楚留香的所在。 且不说陆小凤看到失踪了大半年的他们两人相携而来时瞬间睁大的眼睛,叶觉非冷着脸,随便抓过一个人问清楚楚留香的住处之后,就要往里面闯。 ——叶觉非并不知晓,楚留香一直陪伴在张洁洁身边,在张洁洁有了身孕之后,见楚留香为了自己牺牲无数,不忍楚留香为了自己,永远留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终于硬下心来,笑中含泪的送楚留香离开…… 而此时,失恋后的楚留香正一脸骇然的被已经甘愿自我牺牲委身史天王的玉剑公主按在身下,她已经拉开了衣带,让身上穿着的一件轻袍自肩头滑落。 玉剑公主正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专注的看着楚留香,半响,她伸手轻轻的摸了摸他的脸庞,柔声道:“我这一去,很可能就永远回不来了。此行我心中并无怨怼,可我不想让史天王成为我的第一个男人……你不会拒绝我的,对不对?” “……”楚留香整个人都懵了,简直无言以对。 叶觉非推开门闯进去的时候,玉剑公主的手已经按在了楚留香的胸膛之上,听到门开的声音,毕竟还是未经人事的女孩子,饶是玉剑公主,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叫,猛地抓过散落在榻上的轻袍。 叶觉非嘴角不自觉得抽了抽,直接从屏风上抓了一件披风扔过去罩在了玉剑公主的身上,还不忘回头朝着西门吹雪和陆小凤急促的提醒了一句:“别进来!” 然后,叶觉非瞟了一眼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楚留香,真诚而满怀歉意的对玉剑公主柔声道:“一会儿我就把人给你还回来!你别着急。” 说完,叶觉非走过去,凭借自己的腕力,直接把楚留香从榻上拎了出来,走出门外之后,“啪”的一声关紧了门,她一眼不错的盯着楚留香,尤为认真的问道:“你先告诉我张洁洁在哪里,然后再去找屋里那位。” “……”失恋的楚留香觉得,今天晚上自己一定会被逼疯的,他这是做了什么孽(┬_┬)。 “……”看着楚留香敞开的衣襟,陆小凤很懂的眨了下眼睛,下意识的想要往后退。 西门吹雪走上前去,毫不温柔的将楚留香从叶觉非手里解救出来扔出去,旋即把叶觉非抱在了怀里,轻声安抚道:“总会有办法回家的,嗯?” 书香门第【枫糖。清樾】整理 久久小说下载网(PC版:www.txt99.com 移动版:m.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