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小碎碎)为您整理制作 《乔夫人奋斗记》 作者:丁丁冬 文案: 村姑到诰命夫人, 要奋斗,更要幸福。 内容标签:种田文 情有独钟 主角:麦穗,乔安 ┃ 配角:容十,淑娴,飞卿 ┃ 其它:要奋斗,更要幸福 ☆、第1章 花烛之夜 昌都县首富乔家的独子乔安九月初八成亲,十里红妆,甚是铺张,万人空巷,都看热闹去。   看热闹的人们都在议论,新娘子是一个村姑,家中只有几亩薄田,这样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也不知究竟怎么一回事。   鼓瑟吹笙鞭炮齐鸣,红火热闹中新人礼成。   麦穗坐在婚床上,就觉腰酸背疼,动了一动想要舒展些,想起母亲的叮嘱,又端然坐了回去,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肚子里咕噜噜一阵响动,麦穗再难忍耐,站起伸个懒腰,点亮一双红烛,瞧见几案上空空的,别说是点心,连个水壶都没有,歪头想了一想,转身从陪嫁的箱底翻出一个喜饼,张口要吃,想起母亲说过,这个喜饼是吃不得的,要放到回门之日,麦穗蹙眉放了回去,放个几日不会长绿毛吗?   肚子里又咕噜一声,麦穗揉了揉肚子,听到屋外有些动静,过去拉开门探头一瞧,就见一个小丫头正在廊下添灯油,朝她招招手道:“小妹妹,过来。”   小丫头转过身来,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小姑娘,过来行个礼道:“大奶奶有何吩咐?”   这一声大奶奶,让麦穗噗嗤一声乐了,对小丫头笑说道,“什么奶奶,叫我麦姐姐。”小丫头忙说不敢,麦穗笑问,“这院子里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小丫头道:“都在后灶吃酒呢,今日大爷大喜,上头特意吩咐打赏下来的。   麦穗就问,“那小妹妹你呢?怎么不去吃酒?”小丫头恭敬回道,“奴婢叫秀禾,是新来的,又赶上大爷大喜,上头怕奴婢笨拙添乱,只让奴婢做些简单活计,白日里洒扫,夜里添灯油。这会儿正忙着,各个院子里都添满了,再去吃饭。”   麦穗一笑正要说话,肚子里又是咕噜噜一阵响,挠挠头咯咯笑起来,秀禾也笑了,说声大奶奶等等,不大的功夫,竟端来一大碗汤面,里面卧着两个鸡蛋,放了些绿绿的青菜,麦穗眯了双眼闻了闻:“真香,秀禾煮的?”   秀禾点点头:“厨子们得了赏,都喝酒去了。奴婢简单做了些,大奶奶将就着吃。”   麦穗让秀禾坐,秀禾连说不敢,站着与麦穗说话,她来了这几日,阖府上下,别说是主子了,有些头脸的仆人都不瞧她一眼,因来的时日短,免不了犯些小错,总被管着她的婆子连拧带掐,虽说家中贫寒,也是爹娘兄长爱护着长大的,这些时日没少受委屈,夜里总偷偷得哭,今日瞧见麦穗待她和气,心中十分感激,是以为她煮了汤面,话也多说了几句。   秀禾说着麦穗吃着,麦穗吃饱添了精神,问秀禾道:“此处是不是有风俗,成亲的夜里,不让新娘吃喝?”   瞧着秀禾为难的神色,心里就有些生疑,“秀禾就说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秀禾斟酌着,“小门小户娶亲,都不会如此怠慢新娘,吃喝自不用说,新娘不能独自呆在房中,会有长辈相陪。”   麦穗想起公爹乔仁泽当日寻到他家,进门瞧见爹爹,扑过去一把抱住放声大哭,一行哭一行说:“守义啊,哥哥找你们家找了十多年,北上南下得找啊,每次落空都自责不已,当日就不该让你们离开县府,一想起来是夜不能寐茶饭不香,守义啊……”   麦父当时也是热泪盈眶,那日见面后,两家开始商量下聘迎娶。   麦穗得知打小订亲的消息,吓了一跳,也问过爹娘为何从未提起过,爹娘说十多年不走动,乔家今非昔比,自然不会上门巴结,本想着乔家会给儿子另娶,这门亲事也就悄悄作罢,只当没有过,不想乔仁泽一如当年得重情重义,乔家诚心求娶,麦家自然得遵守当年婚约。   麦穗心里有些不情愿,她本想在方圆几里之内,找个知根知底的人,成亲后还可以照应爹娘和弟弟,可县府到白水村,乘坐马车都得两个时辰,何况那乔安从未见过,不知到底是何等样人,麦穗悄悄跟张媒婆打听过,只说是一表人才性情也好,麦穗心中嘀咕,媒婆自然要好话说尽的,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没有她置喙的余地,盲婚哑嫁人人如此,也只能听天由命,既嫁之则安之,自己努力过得顺遂就是。   之后的各种礼仪,乔家也丝毫没有怠慢,聘礼更是处处比别人家好上许多,想到此处麦穗就笑道:“来客太多忙不过来,疏忽些也是有的。”   秀禾摇头:“客人早散了,这会儿下人们都在吃酒,主人们和几位姑太太姑奶奶们围坐在堂屋中说笑,秀禾多嘴,这大喜的日子,大奶奶院子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这是存心给大奶奶下马威,搓磨你呢。”   麦穗双眉一挑,咬了咬牙,“竟是如此吗?”又对秀禾一笑,“好在有秀禾,我不至于饿肚子。”说着话从荷包中拿一大块碎银子出来,秀禾坚持不受,收了碗筷道:“奴婢也不敢久留,让人瞧见了,又是一通责罚。”收拾干净端了托盘出去了。   麦穗靠坐到床上歪了头,想着想着就笑了,想有何用?今日太累了,不如睡一觉来得踏实。梦中依然还在白水村,有风吹过麦田,金色的麦浪起伏着,饱满的麦穗压弯了麦苗,她赤脚泡在河水中,仰倒在大石上晒着太阳,暖融融美滋滋的。   睡梦中有人走了进来,在她耳边大声聒噪:“大奶奶,该起了,早早收拾了,好去堂前拜见翁姑。“   麦穗揉着眼睛醒了来,就见一个婆子在床边站着,坐起身打个哈欠伸个懒腰,婆子皱了皱眉,果真是山野,哪里有半点大奶奶的风范,回头朝门外招呼一声,两个小丫头捧了铜盆盥巾进来,麦穗瞧着婆子笑了笑:“我要沐浴。”   婆子皮笑肉不笑,“都这时辰了,大奶奶若再沐浴,去了正堂日上三竿了,可是不合规矩。”麦穗笑笑,“昨日无人伺候,我和衣而卧,今日晨起不沐浴过,无颜拜见翁姑。”婆子摇摇头,“大奶奶听奴婢一句劝……”麦穗看她嘴里喊着大奶奶,脸上却轻慢,转了转眸子道,“想来正堂中还有本族的长辈和一些着近的亲戚,我若不收拾齐整了,只怕失了翁姑颜面。”   婆子愣了愣,倒没想到一个村姑能说出这样的话,麦穗瞧着她神色捂嘴笑了笑,娘的话果然没错,这些大户人家最爱脸面。   自从订下成亲的日子,娘跟爹争吵了半宵,次日红肿着双眼发一日呆,其后打定了主意,一得空就细细叮嘱她,叮嘱着就总红了眼圈,叹气说道,“不想我的乖女,会嫁到大户人家去看人脸色,你爹口口声声疼你,却又认死理。当年吃了酒一时兴起,就与乔家定了亲,唉……”麦穗就搂着娘安慰,“那大户人家又不是龙潭虎穴,娘放心吧,我会好好的。”   麦穗不动声色等着这婆子行动,婆子知道这大奶奶没地位,太太没明说,却暗示不用上心,可这大奶奶刚刚说的话却是在理,过会儿拜见翁姑,有几位姑太太在场,尤其是老爷嫡亲的妹子席太太,太太最爱与她争锋,若是在她面前失了脸面,只怕饶不过自己。   这婆子想明白得失,吩咐两个小丫头伺候麦穗沐浴更衣后,亲自动手为麦穗上了妆面,挽了飞天髻,端详一眼菱花镜中的姣好面容,终是不甘心老实伺候麦穗,不阴不阳说道:“奴婢是伺候太太梳妆的,奶奶真好福气,天上掉下的姻缘,旁人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咱们家什么人家,家有良田千顷,十多家店铺,三位姑奶奶一个比一个嫁得好,大姑奶奶嫁了大地主,二奶奶嫁了名医,三姑奶奶更是有福,嫁了昌都县的主簿,乔家这样的门庭,就连那官宦之家高门贵女也是想结亲的,大爷千挑万选,哪里想到最终却是……”   麦穗不搭她的话茬,站起来说声走吧,婆子见她连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心中一声冷笑,一个村姑嫁入大户,自然要委曲求全,打她左脸她恨不能伸出右脸,心中就更加瞧不起,谁说鸡窝里能飞出金凤凰,鸡窝里飞出的,只能是山鸡。   麦穗瞧着婆子一脸轻蔑,心想等到了上房,当着那么多人,我在寻机发落你。来到院子里,就见秀禾正在擦拭廊下的铜灯,忧心得瞧她一眼,麦穗回她一个笑容,跟在婆子身后往正堂而去。秀禾回头瞧一眼静寂的书房,大奶奶这么好看,大爷怎么不进洞房?   穿过花园绕过回廊,麦穗来到上房,就听里面一个女子沉声说道,“乔蕙娘,你一个嫁出去的女儿,乔家的事轮不到你管。”   麦穗顿住了脚步,这时候怕是不好进去,另一个女子笑着说道:“我是席家的太太,自然不管你们乔家的事,不管却是要说,怎么?我说错了?昨日刚拜过堂,戚将军就收到圣谕,命他即刻动身前往戍边,戚将军这一走,可就遂了有些人的心意,听说,昨夜里,平安没进洞房?”   女子所说戚将军,叫做戚传贵,和乔安之父乔仁泽,麦穗之父麦守义,三个人乃是结拜兄弟,这次乔家和麦家能够重逢,皆因戚将军回乡后四处寻找,寻到白水村后提起两个孩子的亲事,言说订亲时他是见证人,又说乔仁泽这些年苦苦寻找麦家,却一直没有消息,第二日,乔仁泽就哭着上了门。   麦穗听到这话,想到昨夜诸般情形,又回头瞧一眼那不恭敬的婆子,这疑心就生了出来,戚叔父十五年前参军,战功赫赫,如今是钦封的正四品建威将军,难道说,这乔家是畏惧戚伯父威势,才不得已应下亲事?又想起戚伯父回来不过半月,就寻到白水村去,这乔仁泽口口声声说十五年一直在找,怎么就找不到?   有人骂声放屁:“平安昨夜喝得烂醉,也不知那个糊涂奴才,将他扶进了书房。”   席太太哈哈笑了几声:“都知道二嫂家法严厉,若不是得了上头的吩咐,谁敢?”   一个威严的声音道,“蕙娘,别乱说话。”那位女子笑道,“二哥,我说得可对?成了亲就该好好得往一块过,别打那些歪门邪道的主意。”   这时李婆子从看热闹中回过神来,忙大喊一声:“大奶奶到。”   麦穗暗自咬咬牙,且进去瞧瞧怎样的阵势,有小丫头打起帘来,麦穗一笑迈过门槛,就见里面满满坐了一屋子人,瞧见她进来,有一位女子哎呀一声,尖利说道:“好大的谱,这么多长辈,竟都得候着你。”   麦穗看了过去,是一个身段高挑眉眼间带着厉色的年轻女子,正瞧着她冷笑。    ☆、第2章 闻声识人 麦穗却是假装没听到一般,一双水灵灵的杏眼满含着笑意,瞧着这位女子身后几位少妇恳切说道:“这么多的长辈在此,麦穗都不认识,大爷又不在,恳请那位姐姐,为麦穗引见。”   那位女子冷哼一声坐了回去,另外几位避开她的目光,没听到一般。麦穗眼眸看向别处,就不信这么一大屋子人,都能不搭理我。   这时一位年轻女子站了起来,这女子身形窈窕,相貌温厚可亲,对麦穗和善一笑,麦穗忙一福身,女子尚未说话,坐在她身旁的中年妇人站了起来,摁一下年轻女子的肩,笑说道,“淑娴且坐着,我来吧。”   这位妇人衣饰精致风韵犹存,放下手中绢扇,缓步来到麦穗面前,轻轻牵起她的手,她的掌心温暖绵软,对麦穗笑道,“好孩子,姑母来为你引见。”   麦穗忙点头笑道,“有劳姑母。”这位姑太太一笑,牵着麦穗的手道,吩咐一声:“李家嫂子,端了茶跟着。”   来到乔仁泽和乔太太面前,麦穗跪下去奉茶,乔仁泽慈和笑着接过茶去,喝一口说道,“乔安太不象话了,来人,去书房唤他过来。”他身旁穿金戴银的妇人皱眉道,“平安昨夜被灌得大醉,过会儿还要去县学读书,就让他多歇息会儿。”   乔仁泽没有再说话,麦穗喊一声母亲,将茶递到乔太太面前,乔太太脸罩寒霜冷眼打量着她,却不伸手,麦穗直直跪着仰着头双手上举,心想这样难受的姿势,不知得捱多久,就听身旁席太太一声笑:“二嫂,麦家兄嫂我也认得,这下又成了亲家,改日少不得去趟白水村……”   话未说完,那乔太太竟接了茶过去,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喝一口递过来一对金钗,麦穗接过那金钗,心中疑心又起。   这时姑太太带她来到那位年轻女子面前,笑说道,“乔府共三房,大房老爷去了好些年了,你公爹是二房,你三叔父是醉仙楼的掌柜,今日不在家中,眼前这位是你三婶娘。”   麦穗收了心思,忙笑着唤一声三婶娘恭敬见礼,三婶娘扶起她来,笑着拿出一对玉镯,和气笑道,“不是什么好东西,给你戴着玩儿。”说着话塞到她手里,麦穗恭敬称谢,三婶娘拉着她手瞧着她道,“侄媳妇可真是俊俏,乔安好福气。”   说着话,神情间竟是又赞叹又羡慕,姑太太唤一声淑娴,语气中十分无奈,乔太太冷漠,对这弟媳却和气,带着笑意道,“仁弘如今年纪渐长,也懂些事了,淑娴若是再为他添得一男半女,这日子也就越来越好了。”   麦穗瞧着乔太太惊讶不已,她竟会笑?而且是对自己的妯娌,这倒是奇了。   乔仁泽问道,“怎么?仁弘昨日竟连夜回了醉仙楼?”淑娴点了点头,乔仁泽捶一下身旁几案骂道,“混账东西。”   淑娴放开麦穗的手坐了回去,依然温和笑着;“他惦记着生意,也是辛苦。”   姑太太牵着麦穗的手紧了紧,轻轻叹一口气,拉着她刚来到几位年轻女子面前,就听门外咚咚咚脚步声响,有小丫鬟在外面笑说道,大爷来了,说着话挑起竹帘,人没进来,就听到一个声音带着几丝怒气说道,“三婶娘无事也该常去醉仙楼瞧瞧去,三叔父如今……”乔仁泽喝声住嘴,门外那人道,“爹也别护着,这些日子我一直盯着,他不敢胡来,今日我也得去。”   说着话竟没进来,蹬蹬蹬脚步声由近及远,然后听到他在喊,“墨砚,墨砚,死哪儿去了?赶快备马,昨夜里爷我要进洞房的,哪个混账将我扶进了书房?是不是你?”然后就是啪得一声,就听到一个半大小子嘟嘟囔囔得说道,“昨日爷的大喜,小的也跟着高兴,喝多了些,哪里还顾得上爷呢?”然后就又听啪得一声,然后是杀猪一般的嚎叫,“大爷,疼,疼啊,大爷,疼死了,又拍我的头,真是的……”那大爷笑道,“多拍拍你就机灵了,今日可派人看着三老爷了?”没有回答,又是啪得一声,“没有是吧?交待你的差事呢?办了没有?”半大小子嬉笑说道,“自然是办了,干净利索,可那何家说需要几日准备。”大爷怒道,“我们是庙里的佛吗?那样慈悲作甚?今日就让他们家滚蛋,离这昌都远远的,几辈子别想回来。”   麦穗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却也听出这人霸道混蛋,打骂小厮就罢了,还做些什么欺男霸女的勾当,竟要将人赶出县府,当县府是他家的吗?   再一看旁的人,竟都露出了笑容,独有那三婶娘淑娴红了眼圈。却听身旁席太太一声轻笑,“平安打小到那儿都跟着仁弘,说是叔侄,却是兄弟一般。有他看着仁弘,淑娴就放心吧。只是这大喜的日子,也让平安操心,倒是仁弘不懂事。”又拍拍麦穗的手,“平安是好孩子,别生了误会。他是为你三婶娘出头,不是欺男霸女。”   麦穗心想谁知道呢,路遥知马力,乔老爷又骂几声仁弘混账,席太太说着坐了回去,对麦穗道:“长辈都见过了,剩下的是几位姊姊,李家嫂子为大奶奶引见吧。”   麦穗忙端一盏茶福身下去,笑道:“还未正式拜见姑母。”   席太太接过茶笑道:“就知道,麦家兄嫂教出来的孩子不会有错,快来人……”   一个大丫头笑着捧一个红色漆盒来在麦穗面前,打开来是一整套晶莹剔透的玉饰,黑色丝绒布映衬下,煜煜发光,席太太笑道:“好孩子,这是姑母的见面礼。”   乔太太咬了牙,她给一对金钗,席太太却故意给整套玉饰,这是存心让她难堪,谁知麦穗不知轻重,竟接了过去,李婆子站在麦穗身后,心中觉得十二分好笑,这位大奶奶果真不知事,也不瞧瞧太太的脸色,也不知推辞,不觉就嗤笑了一声。   麦穗听见她的笑声,笑说声谢过姑母,合上手中漆盒向身后递了过去,口中说道:“李妈妈,可仔细收好了。”   李婆子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漆盒,麦穗已松了手,李婆子眼睁睁瞧着那漆盒掉落,慌忙趴下身子去接,这婆子端得是身手敏捷,竟连滚带爬将漆盒抱在怀中,松一口气站起身,没瞧见漆盒的盒盖开一条缝,只听啪得一声,一只玉环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李婆子手忙脚乱锁了漆盒,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的碎片上,带着哭腔道:“老爷太太姑太太,奴婢一时失手,饶了奴婢吧。”   这李婆子是乔太太身边得力的人,特意派到麦穗院子里看着她和乔安的,乔太太摆了摆手:“行了,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起来吧。”   席太太却已勃然大怒:“好你个奴才,专摔我送的东西,是不是得了授意?二哥,二哥要为蕙娘做主。”   乔太太怒喝一声乔蕙娘,指着她道,“当着孩子们,我一再给你脸面,不想你存心捣乱。”又瞧一眼乔仁泽,“老爷,我就说过不能留她,昨日拜过堂,就该送她回席家去。”   乔仁泽重重咳嗽一声:“行了,大喜的日子,何必为一个奴才吵闹,李婆子既拿不稳东西,也别在上房伺候了,去后园浆洗吧。”   那李婆子哀嚎一声太太,乔仁泽摆摆手,不耐烦说声来人,有两个婆子过来,强拽着李婆子就走,脸上的幸灾乐祸拼了命也遮掩不住。   麦穗从始至终低了头恭敬站着,丝毫不动声色,待李婆子出去了,方来到几位年轻女子面前,一一见过,不管对方冷淡与否,她只微微含笑。   出了上房,麦穗来到花园中在石凳上坐了下来,这大户人家,原来如此糟心,心中更加思念爹娘和弟弟,抬起头瞧着湛蓝澄澈天空,不时有青鸟飞过,看了一会儿,吁口气心情轻快了些。   坐一会儿回到新房,侍立在门外的两个小丫头,因李婆子被发落,对麦穗恭敬了许多,不时进来含笑问,大奶奶可有吩咐。   麦穗在上房中,故意松手让李婆子掉了漆盒,只怕有人瞧了出来,瞧出来就瞧出来,她笃定公爹不懂这些妇人之间的弯弯绕,更不会因一个婆子纠缠不清,她托腮看着两个小丫头的笑脸,虽然去了李婆子还有王婆子张婆子,至少眼前能舒心些。   两个小丫头殷勤,饭菜准时端进来,夜里又伺候麦穗沐浴,麦穗吩咐她们找来些彩纸,拿一把剪刀,剪了些窗花作耍,消磨着时光等着长发干透睡了下去,瞧着婚床上另一只绣花鸳鸯枕头,又想起那未见其人只闻其声的夫君来,想想出嫁前娘嘱咐的那些话,只盼着他夜里不要回来。   果真就顺了她的心意,她一夜酣睡到天光亮起,起来正梳头的时候,一个小丫头进来笑说:“大奶奶今日回门,各样礼品都已备好了,大奶奶收拾妥当,去太太屋中回禀过,就能出发了。”   麦穗说声知道了,心下琢磨,今日要回门,若是自己只身回去,爹娘心中只怕难过,就问小丫头道,“大爷可回来了?”小丫头笑道,“刚刚回来的,正在老爷书房回话呢。”   麦穗松一口气,收拾妥当来到上房给公婆请安,不见乔仁泽,只乔太太眯眼端坐着,身后一个小丫头正为她捶背,见麦穗进来,乔太太抬了抬眼皮,开口道,“麦穗在咱们家可有不顺心?”   见麦穗摇头,乔太太又眯了双眼:“我当年嫁到乔家,心中纵有千万般委屈,回到娘家只说一个好字。麦穗啊,出嫁的女儿不能在爹娘跟前分忧,让他们放心也是尽孝啊。”   麦穗心想,不用你说,若不是为了我爹娘,我也不会老实嫁到你们家来,我回到娘家自然是报喜不报忧,我再没用,也不能让爹娘为我担心。   这时门外有人喊一声娘,一位瘦高斯文的男子含笑走了进来,麦穗瞧他一眼,心中大为诧异,本以为是纨绔子弟,不想是位翩翩公子。乔安跟乔太太见了礼,朝麦穗看了过来,麦穗却没察觉他的目光,只低着头打定了主意,那白水村是我的地盘,你们家既搓磨我,到了白水村,我也该好好的,搓磨搓磨你才是。    ☆、第3章 文搓磨 出了乔府大门,就见好大的阵势,一辆马车旁站着四个人,麦穗屋中伺候的两个小丫头,另有两个婆子,还有一匹黑色骏马刨着蹄子,身旁一个笑嘻嘻牵马的半大小子,麦穗蹙一下眉头,这么多人看着,我怎么搓磨他?   麦穗笑对方管家道,“我们娘家小屋小灶的,这么多人跟着,只怕得饿肚子。”方管家笑道,“那就让他们饿着,饿一顿不碍事。”就听乔安道,“这么多人,打狼呢,都回去,回去,只是麦穗儿……”麦穗听到那个“穗儿”,暗中咬了咬牙,听他说道,“只是麦穗儿,我不会赶车,车夫是必须去的。”   乔安骑马在前,麦穗坐了马车在后,出了昌都县东城门,行路两个时辰,来在一个三岔路口,乔安回头叫一声麦穗儿,含笑问道:“我们该往哪边去走?”   听不见回答,瞧着马车帘自语道,“难不成睡着了?”成亲那日拜过堂,刚扯下盖头,就让人拉去喝酒,没看清是何模样,今日早上头一次细瞧她,倒是出乎意料得俊俏,杏眼桃腮的,眼睫毛长而浓密,扑闪的时候若蝶翅一般,不过美人儿嘛,乔安见得多了。   他对这门突如其来的亲事并不乐意,只是爹娘威胁,若他胆敢耍什么花招,他们就上吊自尽,他也就由着爹娘和三个姐姐筹备,自己一切照旧,只在成亲那日应景,并未上心,今日回门也是爹一早到县学去,对他耳提面命,他才不得已回来。   又唤一声麦穗儿,不见应答,这时迎面来一位青年男子,嘴里叼一根草棍,晃着身子哼着歌,娇滴滴的玉人儿我十分在意,恨不能一口吞你到肚子里……   乔安一笑,下了马斯文有礼问道:“请问小郎君,白水村该走哪条道?”   那人回头看了一眼,嬉皮笑脸伸手道:“二两银子。”   乔安唇角一翘:“问路也要银子啊?”那人两手一抱臂,“那是自然。”乔安点点头,就绷了脸,“我乃是昌都县县尉,来白水村招募兵勇,瞧着小郎君身体健壮脸皮又厚……”   牛二皱眉瞧他一眼,又伸脖子瞧一眼后面的马车,麦穗明明说好的,若是车帘外悬一块手帕,说明没受欺负,他不用管,若是没有手帕,他就要出面耍泼皮,教训教训这个公子哥儿,又瞧一眼乔安,冒充官人可是重罪,谅他也不敢,麦穗成亲那日,他太过伤心,是以没到麦家,也不知眼前之人究竟是不是乔安,将信将疑的时候,乔安眉头一皱大喝一声:“前面带路,找白水村地保去。”   牛二一缩脖子,乔安低头一笑,再抬起头依然一脸严肃,回身上马喝道:“还不带路?”   麦穗在马车中听到牛二说一声好,心中骂道这就吓住你了?不堪重用。解开马车帘笑嘻嘻道:“惕守哥,你又借着指路诈人银钱,是我,麦穗。”   这牛二大名牛惕守,因家中排行第二,村里人都唤一声牛二,牛二跑了过来,一指乔安后背,挤眉弄眼低声说道:“麦穗,他竟敢冒充县尉…….”   麦穗狠狠瞪他一眼,大声笑道:“我刚刚在马车中睡着了,惕守哥忙去吧。”扬声喊一声夫君,脆生生得飘到乔安耳中,心里似乎被嫩瓜子挠了一下,感觉怪怪的,就听麦穗说道,“往左走就是。”压低声音对牛二道,“找怀宁哥去。”   牛二用力一点头逃一般跑了,乔安拔马往左,不一会儿来到白水村村口,村口大石上坐着一位书生模样的男子,瞧见马车站了起来,手中拎着食盒一副翘首企盼的样子,随着马车行近,温柔唤一声麦穗,笑说道:“赶路累了吧?清粥肉包子,还有几样小菜,麦穗最爱吃的,下来吃些再回家去。”   乔安直了双眼,谁啊这是?拦在半路送吃的?身后麦穗掀开车帘笑道,“原来是怀宁哥。”乔安眉头皱了眉头,那怀宁没瞧见他一般,“麦穗,下来吧。”见麦穗摇头,怀宁十分失落,“麦穗啊,成亲前你带着麦清去田里拣麦子,每次回来我都带着吃的等在这儿,怎么一成亲就见外了?”   乔安双眉拧在一起,也不下马,也忘了假作温和,硬梆梆说道,“是亲哥吗?”这一句话惹了祸了,这怀宁往马前一站,“不是亲哥胜似亲哥啊,我和麦穗打小一起长大,小时候牛二总欺负我,都是麦穗为我出头,将那牛二摁在地上,拳打脚踢一通狠揍,牛二哭爹喊娘就逃回家去了,现在想起来都解气……”   乔安回头瞧一眼麦穗的细腰,心想够野蛮的啊,耳朵边那怀宁接着絮叨,“麦穗没有兄长,我怕她受欺负,为了护着她,早早考取了秀才,我们村中就我一个……”乔安听到“秀才”二字,额角就跳了跳,成亲前一日给县学的教谕送请帖,老夫子将他带到正堂中圣人像前,让他跪下好一通数落,“乔安啊,你都要成亲的人了,更应该刻苦读书,乔安啊,你都十八了,连个秀才都没考上,你不嫌丢人,为师丢人啊,按理说你都没资格进县学,可乔老爷每年都为县学捐银两,又有你三姐夫的脸面,乔安啊……”   乔安仰头望天好不头疼,那怀宁絮絮叨叨,直从小时候说到如今,鸡毛蒜皮芝麻绿豆竟都记得清楚,一桩桩一件件,说一会儿还要低头喝口水,乔安恨不能一鞭子抽下去,就听麦穗喊道,“夫君,这是我们娘家的风俗,这些话一定要听的。”   乔安皱眉忍着,王怀宁足唠叨了半个时辰方闭了嘴,乔安以为完事了,谁想他一转头凄切切瞧着麦穗,“麦穗啊,你成亲后,我想死的心都有了,白日里借酒浇愁,整宵整宵睡不着觉,学堂也好些日子没去了,生不如死啊,麦穗,你嫁到那高门大户,有没有受欺负?公婆有没有苛待你?下人们有没有怠慢你?几个大姑姐有没有刁难你?尤其是,”说着话看一眼乔安,“夫君有没有冷待你?”   乔安忍无可忍跳下马来,往怀宁面前一站,皮笑肉不笑道,“我说,这位兄台……”他比怀宁高出半个头去,又贵公子气势逼人,怀宁不觉往后退了一步,麦穗狠狠瞪他一眼,他张了张嘴又要絮叨,麦穗抿唇偷笑,怀宁哥啰嗦絮叨,村里人都怕,就不信这乔安不怕?乔安一伸手,大喝一声等等,就听麦穗在身后道,“夫君,今日是好日子,再忍忍就是。”   乔安心想,不等他唠叨完我就吐血了,指一指王怀宁,这种事找个婆子来做就是,兄台絮絮叨叨,跟个婆娘似的,好生无趣,只怕没有姑娘愿意嫁你。”一下戳到怀宁痛处,他自认是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却常被人取笑,绰号曰大姑娘,堂堂秀才,相过几次亲,女方父母瞧见他总是摇头。怀宁悲从中来,一跺脚转身走了,走几步又折回来,不忘提上食盒。   这次顺利来到麦家,乔安被怀宁絮叨得耳中嗡嗡作响,眼前还不停闪现出教谕那张板着的脸,只觉气闷,麦穗瞧他面色疲惫,心中十分得意,不打你不骂你也不饿着你,让你有苦说不出,滋味如何?   乔安与麦父进堂屋说话,麦穗和娘亲进里屋唠叨,麦穗自然只拣好的说,这时麦清跑了进来,一把抱住麦穗喊声阿姊,麦穗摸摸他头笑道,“三日不见,长高了。”麦清脖子一仰,“不只长高了,阿姊,我今日一早起来背了《孟子》中的最后一篇‘尽心’。”麦穗弯腰啪一口亲在他脸上,“阿清太厉害了,这就将《孟子》学完了。”   麦清骄傲一笑,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瞧着麦穗,“阿姊,姊夫在县学读书,是不是学问比怀宁哥还要大?”麦穗眼眸一转笑问麦清,“清儿喜欢这个姊夫?”见麦清点头,想起问过张媒婆,这乔安可有功名,张媒婆当时轻咳一声,只说是在县学读书呢,都好几年了,麦穗就猜想他是个纨绔,大概连秀才都不是,若是,张媒婆还不得说出来给男方提气?遂笑对麦清道,“清儿,你姊夫可有学问了,清儿将今日所背的‘尽心’去跟他比赛,清儿一句他一句,若清儿赢了,改日带清儿到乔家住几日,可在县府尽兴游玩。”   麦清蹦跳着去了,麦母笑对麦穗道,“你这孩子,都成亲了,还一口一个乔家,我做饭去了,你歇息会儿。”麦穗答应着,瞧着母亲进了厨房,轻手轻脚来到堂屋之外,就听麦清道,“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该姊夫了。”就听乔安笑道,“姊夫先陪岳丈说话,过会儿再陪阿清玩耍。”   麦穗隔窗瞧见乔安神色,那是极其苦恼,心想别当着我爹的面丢人现眼,省得我爹伤心,就立到院中喊一声爹,麦守义出来笑问何事,麦穗跑过去一把抱住手臂,亲昵说道:“想喝爹炖的鸡汤,今日就委屈爹下次厨房。”   麦守义说一声好,乐呵呵进厨房去了,麦穗听着厨房中爹娘的说笑声,叹一口气,猫着腰躲在堂屋窗下,麦清一心惦记着要到县府去游玩,缠着乔安不放,“姊夫,背嘛,背嘛……”没听到乔安搭话,麦穗探头一瞧,正在擦额头上的汗,一边擦一边说,“你小小孩子,怎么都背上孟子了?”   麦清笑道,“什么小孩子,我都八岁了,我五岁就背完了论语,告诉姊夫一个小秘密,我背书只用看一遍哦,阿姊说这叫过目不忘,阿姊说不能告诉旁人。我一月中有大半月都在玩儿,尽情得玩儿。”麦穗心中嘀咕道,“这个臭孩子,不能告诉旁人,怎么就告诉了他?”又听麦清问道,“那,姊夫几岁?在县学读什么书?一定是大有学问了?”就听乔安道,“不错,姊夫小时候背的孟子,如今研究大学问,早忘记了。”   麦穗一撇嘴,就听乔安道:“背书多枯燥啊,阿清可爱吃米花吗?”麦清摇摇头,乔安笑道,“没听说过是吧?县府刚有的,黄澄澄的,又甜又香又脆,还有各色蜜饯,阿清可喜欢蜜饯吗?”麦穗隔窗瞧见麦清嘴角流下一丝口水,就见乔安满意笑道,“再过些日子,阿清到姊夫家住一阵子去,让阿清吃个够玩个够。”   麦清神往了一会儿,就道,“可是姊夫,这会儿无事可做,还是背书吧。”麦穗捂嘴一笑,就听乔安道,“前日姊夫阿姊成亲,可有放剩下的鞭炮?姊夫带阿清放去。”就听麦清答应着,乔安又道,“放鞭炮若烦了,姊夫带你下河摸鱼捉虾。”   就听麦清一声欢呼,麦穗咬了牙,恨恨心想,这个没出息的臭孩子,又想想牛惕守还有王怀宁,这些人都败下阵去。她撸了撸袖子,都不中用,只能我自己来了,不说让这乔安哭着回去,也得让他苦着脸回去。    ☆、第4章 武搓磨 乔安跟麦清在院子外放鞭炮,噼里啪啦尽兴了,说声捉鱼去,一脚踏进院子里,预备拿个竹篓,就见鸡窝边有个穿白底小粉花的身影,仔细一瞧是麦穗,心想怎么换衣裳了?倒是挺清新的。麦穗听到他脚步声,回过头来,手中抓着一只大公鸡,手下一紧,那只大公鸡咯啊咯啊得叫唤起来,凄厉的叫声中,就见麦穗一弯腰,将鸡放在地上,一只脚踩在鸡脖子上,从身后腰间抽一把菜刀出来,刀光划过就听嘭得一声,鸡头剁了下来,乔安目瞪口呆的时候,麦穗一松脚,那只无头鸡倏然飞起,朝乔安冲了过来,乔安不禁疑心身在梦中,都剁了头怎么还能飞?下意识得躲避,不躲还好,这一躲,正好和无头鸡撞在一起,重重撞击之后,血从鸡脖子中喷溅出来,乔安满头满脸都是鸡血,呆怔瞧着麦穗朝他走了过来,因受了惊吓一时间有一些失魂落魄。   谁知麦穗瞧也不瞧他,捡起落在地上的无头鸡,扔在了一个盛满热水的铁盆里,又是嘭得一声,染了血水的水花溅起老高,乔安就一哆嗦,这时麦清拣了炮花进来,看一眼乔安咯咯笑了起来:“姊夫怎么成了血人?”   麦穗搬一个板凳拔着鸡毛,不错眼珠欣赏乔安的狼狈模样,就听麦清说道,“姊夫是不是中了邪了?这么半天不动也不说话。”麦母听见麦清嚷嚷,从厨房出来,哎呀一声,过来对麦清道,“快,快请你姊夫进屋去,端些水洗脸洗头,外袍脱下来,刚给你爹做一件新的,让你姊夫换上,这得多腥啊。”又回头对正低头抿嘴偷笑的麦穗道,“早起你爹都宰一只鸡了,不用你忙,你也是的,说过多少次了,剁了头要踩住了,唉……”   麦穗嗯嗯啊啊答应着,只觉心情无比舒畅,拔好毛哼着歌进了厨房,麦母忙道,“你看看乔安去,城里的贵公子那见过这个,会不会吓着了?帮他洗洗头发换好衣裳,快去。”麦穗笑道,“麦清陪着他呢,我洗洗手再去。”   洗着手假装随意问起席太太,见母亲摇头,就说是乔安的姑母,闺名叫做蕙娘,麦母有些惊讶,“蕙娘跟乔家还有来往吗?”麦父在一旁道,“蕙娘这些年日子越过越好,席秀才当年弃文经商,如今儿子秉承家业,女儿嫁了一个好女婿,三年前科举高中进了翰林院。”麦母说声阿弥陀佛,笑道,“这就好这就好,当初闹得险些丢了性命。”麦父一笑。   麦穗见父母不肯再多说,擦了手出来,来到上房门口,就听到乔安问麦清,“阿清,为何这鸡剁了头还能飞?”麦清一本正经道,“大概是不甘心死去吧。”其实麦穗也不知道为何,她小时候见过一次,就记住了,故意使出来吓唬乔安。   麦穗进了堂屋,嗤一声笑了,乔安换了麦父的衣裳,麦父较乔安矮些又健壮些,衣裳穿在乔安身上,袖子短了一截露着白色里衣,袍子下摆吊着,靴子都露了出来还留一小截里裤的白边,虽短却宽松,从上到下都晃荡着,刚洗过的头发乱成了一团,鸟窝一般顶在乔安头上,乔安还未回过神来,只坐着发呆。麦穗让麦清拿了铜镜来,往乔安脸前一放,乔安往铜镜中一看,那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饭菜上桌,香气扑鼻,麦母为乔安盛一碗热热的鸡汤,乔安方回了些神,脸上又挂了和煦的笑容,没说几句话,麦穗笑道,“对了,还没问过夫君,上月秋闱考得可好?过些日子放了榜,可就能赴鹿鸣宴去了。”乔安脸上刚浮起的笑容又下去了,想他乔安,春光秋色从不辜负,常常上着课,长腿一跨迈出窗台逃学去也,夏日戏水冬日赏雪,成日忙作一团,没学问就没学问,他从不在乎,可今日被麦清将了一军,这小子五岁就背完了论语,他乔安如今十八,都背不完全,人有脸树有皮,他不得不承认,起了些羞耻之心。   麦父在女儿成亲前,早将女婿打听得清楚,只说这孩子虽不在学问上用功,性情却不坏,不欺男霸女也不进青楼,家中也无通房啊姬妾啊这些乱七八糟的人,还是孩子心性,每日忙着和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公子顽闹,顽闹些什么呢?有新鲜的吃食就去尝尝,瞧瞧耍猴的,看看卖艺的,去醉仙楼喝些不花银子的美酒,去河边柳树下跟挂摊的神算子下棋,一下就是一天,天不黑不收手。   麦父看乔安有些尴尬,笑笑说道:“常言说得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人呢,不一定都要读书致仕,都去做官谁做民?从来都是官少民多。”乔安就觉找到了知音,起身敬岳父一杯,满盏喝干笑道,“岳父说得有理,乔安也明白,不读书可以,但是为人处世的道理不能不懂,岳父岳母就放心吧。”麦父点头,“没错,人呢,不管贫富,都要有一技之长,方为安身立命之本。”   说到这话,岳父就严肃了,乔安忙忙称是,麦穗翻了白眼,爹可真会添乱,话是没错,可说的不是时候,看着乔安脸上的笑容,麦穗就不痛快。   刚吃过饭,就听院门外门环叩响,麦清跑去开了门,涌进来十多位大娘小媳妇,都笑眯眯看着乔安,乔安头皮一麻,就觉成了给人作耍取笑的猴子,这又是什么风俗?   这确实是当地风俗,新人回门,邻舍的婆娘们都要来瞧瞧新女婿。这些大娘小媳妇本来因乔安的富贵身份,还有些距离感,看见他的衣饰打扮,就都笑了,这位说,“原来城里的贵公子也穿粗布衣。”那位说,“麦穗,你家郎君这衣裳不合体,是你缝的吗?”又一位端详着他,“呀,这脸也太白了,莫不是敷了粉?”蹭一下一位大娘窜到近前,伸手就捏一下乔安的脸,拈着手指哈哈笑道,“没有敷粉,不信,你们都过来摸摸……”   乔安眼见十多只手伸了过来,悲愤得往后退了几步,麦穗在旁乐不可支,倒忘了还有这样一出,真是意外中的惊喜。就在乔安快要爆发的时候,麦母过来解了围,笑说道:“你们也收敛些,虽说我这女婿好性情,不比咱们村子里乡野,再闹下去他该挂不住了。”   这些大娘媳妇方收了手,依然围着乔安左一句右一句评头论足,这个说真高,那个说太瘦,又说瞧着斯文,一副读书人的模样,说着说着又离了谱,就听一个小媳妇嘻嘻笑道,“麦穗,他行不行啊?是头一次吗?”麦母忙又出声阻拦,“吃些果子吧,别吓着他们小夫妻。”   众人方围拢到院中石桌上吃果子去了,嘻嘻哈哈无所顾忌得说笑,乔安擦一把额头的汗坐了下来,呆愣着心想,原来这白水村是龙潭虎穴,若不是爹爹威胁说要扣他半年的例银,他早拔脚走了。长这么大,就没象今日这样不痛快过。   时光缓慢度日如年的滋味,不过如此,好在麦清不时过来给他解闷,可一想到这小孩儿整日尽情玩耍,都背完了《孟子》,他就觉得心中憋闷,好不容易一院子婆娘走了,又好不容易捱了一个多时辰,麦父总算发话了,对跟麦母嘀嘀咕咕没完的麦穗道,“时候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去吧。”   麦穗答应着又磨蹭些时候,终是一步三回头出了院门,麦母背过身抹抹眼泪,回头笑着叮嘱,“路上小心啊。”麦穗想要答应一声,鼻头一酸,只重重点了点头,回身上了马车,倒是乔安眼看要走心中快活,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岳父岳母别送了,回去吧。”还不忘弯腰摸摸麦清的头,“下次姊夫来接你啊,接你到县府玩耍去。”   心里想,能不来就再不来了,一回头又觉麦父麦母通情达理,待他十分慈爱,又瞧麦清虎头虎头的模样,决定还是让这孩子去住几日,再怎么不能让孩子失望伤心。   车马一走,麦清喊着阿姊追了上来,麦穗鼻子吸了又吸,拉开车帘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阿清回去吧,听爹娘的话。”   放下车帘再忍不住,眼泪落了下来,很快出了白水村,麦穗抹抹眼泪,就觉有些气闷,掀开车窗上的帘子,长吁一口气又笑了,却是苦笑,再怎么搓磨别人,也就是这一日,这会儿还是得乖乖回到他们家去。心中百般滋味,方明白有些地方为何要有哭嫁的风俗,离开熟悉的家和慈爱的爹娘,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一群陌生的人,谁知前路如何,不哭才怪。   心情烦闷着,不觉已来到通往县府的官道,车夫一声吆喝,马车快了许多,麦穗身子一晃,抬头就见路边树下坐着的人有些眼熟,仔细一瞧说声停车,乔安听到动静一回头,就见麦穗从马车中窜了出来,疾步朝路边一棵大树下奔去,乔安笑笑,难不成尿急吗?就回过头去勒马等着。   麦穗朝树下扑了过去,那人手中拿一根旱烟袋,正在吞云吐雾,猝不及防间被扑倒在地,麦穗两手摁住他头往土里猛扎,双膝跪在他后背上用力顶着,咬牙骂道:“好你个胡春生,你借着去白水村割麦子,将柳叶拐走,柳叶哪里去了?是不是被你卖了?快说……”   那人满嘴啃了土,呜呜啊啊说不出话来,麦穗手下更加用力,摇着他的脑袋道,“不说是吧?不说我打死你。”这时乔安下了马跑了过来,瞧着麦穗悍匪一般的劲头,忙说道,“若是坏人,扭送衙门就是。“麦穗不搭理他,大喊一声,“王大哥,过来。”车夫从惊呆中回过神来,一脸仰慕跑了过来,“大奶奶有何吩咐?”   麦穗道,“过来摁着。”车夫力气更大,将那胡春生摁了个结实,麦穗捡起掉落在地的烟杆,照着胡春生招呼过去,没几下将烟杆打断,扔了烟杆,一眼瞧见王大腰间鞭子,抽了出来照着胡春生没头没脑抽打过去,胡春生唔哝唔哝抗议,乔安一把攥住她手,麦穗怒瞪着他,“怎么?你要纵容恶人?你也想挨打?”   乔安忙道:“麦穗若将他打出个好歹来,还得吃官司,将他送到衙门发落就是。”麦穗摇头道,“我不放心衙门。”乔安忙说,“县太爷的公子是我的好友,我拜托他们仔细审问就是。”麦穗点了点头,朝乔安一伸手,“解腰带。”   乔安愣了愣,麦穗大声道,“解下腰带来,好绑着他。”乔安摇摇头,“是革带,没法绑人。”麦穗说声真麻烦,就说道,“里裤的裤带抽出来。”乔安想也没想抽了出来,等想明白已经晚了,麦穗先将那人手脚捆在一起,又喊一声王大哥,王大解了腰带,麦穗捆麦子一般将那人捆了个结实,拍拍手恨恨说道,“胡春生,这捆麦子的手法还是你教的我,记得吗?”   乔安两手护在腰间,隔着外袍拎紧了里裤,呆看着麦穗手脚利落雷厉风行,耳边听得车夫王大不停兴奋叫嚷,“厉害,真厉害,太厉害了,大奶奶威风,真威风,太威风了……”    ☆、第5章 鸡飞狗跳 乔安正发傻的时候,就听那胡春生叫道:“麦穗,其实我瞧上的是你,先是那王怀安在路上截住我,将我好一通说教,说得我晕头晕脑,然后那牛二冲过来将我好一通打,我才去找那柳叶的,麦穗,我一心想着的,还是你啊……”   麦穗气得又冲上前去,有一个人比她更快,乔安拎着裤子冲了过去,狠狠在胡春生嘴上踢了几脚,冷眼瞧着他嘴角渗出血来,喝道,“让你胡说,王大,将他扔到马背上去。”   乔安因要拎着裤子,就坐到了马车中,麦穗因捉住胡春生,心中畅快,再看乔安苦着脸的样子,掩饰不住咯咯笑出声来,乔安无奈道,“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见她笑声不停,便板了脸道,“再笑,再笑我松开手,让裤子掉下来。”   麦穗嘴上不饶人,只说道,“掉下来就掉下来,谁掉下来,谁丢人。”话虽如此,还是捂了唇,两人面面相觑一会儿,麦穗低了头,乔安眯了双眼靠在车壁上,今日一行真心累,不多时进入混沌状态,麦穗瞧着他头一点一点的,又捂了嘴笑。   墨砚已早早候在城门外听候差遣,进了城门,乔安吩咐王大送麦穗回府,自己则和墨砚赶了马,马上驮着胡春生,往县府而来,麦穗不放心,挑开车帘道,“我也要去。”,乔安一笑,“且放心,准保让他吃了官司蹲大狱。”麦穗忙道,“柳叶,还有柳叶。”乔安冲着胡春生咬牙道,“他若不招,就大刑伺候,打他个半死饿上几日,再不招就拔甲炮烙黥面膑刑……”   乔安将吃茶听书听来的酷刑,一股脑说出来吓唬胡春生,胡春生哀嚎起来,“我招,我一定招。”乔安就道,“衙门里招去吧,跟我招不着。”   这昌都县讲究东富西贵,麦穗往东乔安往西,背道而驰。   麦穗回了乔府欲要禀报公婆,未进院子就听到一阵吵闹声,许多丫鬟婆子在院门外低声议论,麦穗是遇事就冲过去看热闹的性子,大大方方抬脚进去了,就见两位女子各扛着一个大包袱,这两位女子昨日见过,乃是乔安的两位堂姊,已故大房老爷的亲闺女,老大引娣老二招娣,这两人衣饰颇为寒酸,想来夫家穷苦些,那引娣是个怯懦的性子,从来低着头,不怎么敢正眼看人,招娣性子相反,是个混不吝的,此刻正在高声申辩:“二婶娘,乔府家大业大,也不缺几件衣裳几床被褥,不过是死人留下的,锁在柜子中都发霉了,我拿走怎么就不行?”   乔太太冷眼站在廊下,身后站着三个女儿,那引娣一偷眼,瞧见二婶娘耷拉的脸和三位堂妹脸上的讥嘲,拉一下招娣的衣袖,“不如,不如我们将东西放下,快些走吧。”招娣脖子一拧,“偏不,我们的爹也留下不少财产,我们两个没得着一分一毫,拿几件旧衣裳几床破被褥都不行?”乔太太身后一人冲下台阶,正是昨日麦穗进上房时出言不逊的那位,这是乔安的二姐,名叫做湘银,往招娣面前一站,仰着脖子居高临下道,“二姐姐,绝门绝户了,出嫁女才能分财产,乔家人丁兴旺,就算大伯父大伯娘都没了,你们这两个出嫁女便是一根针一截线都不能拿走。”   招娣也仰着脖子,将肩上包袱往地上重重一放,叉了腰嚷道,“乔湘银,我跟二婶娘说话,有你什么事?口口声声出嫁女,你不也是出嫁女?这乔府的万贯家产,你将来也是拿不着一个铜板。再说了,你每次来娘家,都是拎着小包袱来扛着大包袱去,没少往回捎带东西,二叔父书房那瓷瓶子,拿一个卖了都够你们家吃三年的。”   乔湘银气坏了,照着招娣鼻子一指,“我们家什么人家,我夫君那是昌都的名医,不象你们两个破落户,来娘家打秋风,不要脸。”招娣也不甘示弱,“什么名医,我呸,去年医死了人,还不是要乔家出银子打点,才捂住,再说了,你公爹是名医,儿子就是名医了?不过仗着老子的名头混饭吃。”   湘银跳了起来,这时乔太太身后的大姑奶奶说话了,这大姑奶奶是个懦弱性子,平日常做和事佬,低声说道,“娘,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二位姐姐家中需要,就让她们拿去。”招娣看了过来,“就是,还是湘金最通情达理。”乔太太依然没发话,她身后另一位姑奶奶说话了,也就是三姑奶奶,这三姑奶奶面上总是淡淡的,无喜无怒,向来不大管旁人的事,只管自己安稳,这会儿听说得不象话了,才出言阻止,微笑说道:“二姐姐,乔府家大业大,并不在乎几床被褥,放着也是发霉腐烂,不让拿去是有一个理在,今日拿了旧衣服旧被褥,改日就得来拿旁的,铜钱银锭金条古董,乔家东西多,看是看不住的,所以不能开这个头。”   那引娣知道这三个堂妹的厉害,忙将包袱放下,缩着肩膀往外走去,招娣一把拉住,冷笑几声道,“湘灵说话从来刺心,今日倒要仔细说个明白,大不了以后不再来讨嫌,二婶娘,我娘去后,我爹想要续弦,二婶娘死活不让,不就是想着我爹的财产?后来我爹被逼无奈,想要分家,二叔父横加阻拦,不也是为了一个钱字?可怜我爹心中苦闷借酒浇愁,没几年就一病不起,在病床上躺了三年……”   招娣说着哭起来,引娣也是低头落泪,乔太太终于开口了:“你也有脸说你爹在病床上躺了三年,你来照看过几次?每次来了就在病床前哭诉,你爹就给你银子,家产?这么些年,大房的那些东西早让你们两个倒腾差不多了,哪里留下什么家产……”那畏畏缩缩的引娣竟然说话了,“二婶娘这话昧心,当年我们两个没了亲娘,亲事都是二婶娘找的媒人,早就想问问二婶娘,三个妹妹一个比一个嫁得好,怎么我和引娣嫁的人家,就穷得揭不开锅?”   那刁钻的湘银指指她,又指指引娣,讥嘲笑道,“回去拿镜子照照,就知道为何了,也不用来问我娘。”乔太太叹口气,“当初为了能将你们两个嫁出去,我是费尽了心思,头发都白了许多,好不容易才有人家愿意,唉……出嫁的时候嫁妆也很丰厚,这些年也常回来拿东拿西,我心疼你们,总是有求必应的。”   麦穗看看地上那两个散开的包袱,再看看这些人,一口一个富贵,下人们太太奶奶得叫着,就为了这些破烂,在此处吵得不可开交,尤其是那湘银,仰着脖子跟斗鸡似的,不由就笑了一声。   乔太太看了过来脸色就是一变,“她何时进来的?”身后的两个女儿摇摇头,湘灵已经朝麦穗冲了过来,“有你什么事?还不回房呆着去?”这时招娣也冲了过来,拉住麦穗袖子道,“弟媳妇,你说说这个理,这家中万贯家产,日后都是乔安的,是乔安的,那就是你的,你来说说。”   在场的人脸色暗沉中就有些发青,都直勾勾瞧着麦穗,麦穗后退一步道:“二姐姐,家中诸事都有公婆定夺,我一个小辈,管不了这些。”招娣却死抓着不放,“那你说说这个理,你觉得谁是谁非?”麦穗忙道,“我刚嫁过来,不明内情,实在不知道谁是谁非。”乔太太冷笑一声,心说算你识相。那招娣却不放过麦穗,“乔安呢?乔安在家吗?这家中就乔安最好,知道体恤我们艰难,每次见着我都给我些银子,弟媳妇和乔安新婚燕尔的,乔安自然都听你的,帮我去跟乔安说说。”   麦穗心中连声骂自己蠢货,这儿是乱糟糟的乔府,不是白水村,不赶紧回房去,非要来看热闹,对招娣干笑两声,“二姐姐先放开我,放开了才好说话。”招娣一笑,“就知道弟媳妇会帮忙。”说着松开了手,麦穗拔脚就跑,心想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这时门外进来一个人,险些与她撞上,麦穗堪堪收了脚步,晃了两晃扶住了门框,鼻端传来一阵淡淡的清香,未抬头听人和煦问道,“没吓着吧?”声音里带着笑意,麦穗抬起头来,就见一个十分好看的男子正笑看着她,这男子和乔安差不多年纪,锦衣玉带脚踏皂靴,眉眼间和乔安有几分相似,麦穗猜不出此人身份,只说声没吓着,那男子笑问道,“你就是乔安的娘子?”麦穗忙点点头。   这时招娣冲了出来,一把攥住他手声泪俱下,“三叔父,三叔父为我们做主。”麦穗心想,原来这位就是乔安的三叔父,那和善的三婶娘的夫君,长得太好看了,是麦穗见过的最俊俏的男子,她一时花痴就忘了她的三十六计,只想瞧瞧这位好看的三叔父如何处理家事。   乔仁弘瞧着招娣,又瞧一眼引娣,三十出头的年纪,却都是一脸风霜艰苦,又瞧一眼地上散落的包袱,从袖筒中拿出两大锭银子来,温和说道:“总是忙,没顾上你们,你们也甚少来,不知你们家中如此艰苦,今日只带了这些,你们一人拿一锭回去,日后有艰难之处,自管到醉仙楼来找我。”   引娣和招娣一人拿了一锭银子,欢天喜地走了,乔太太冷声道,“老三倒是慈善,可知救急不救穷,她们二人这些年拿了多少银子去,家中还是越吃越穷。”乔仁弘笑笑,“二嫂,咱们乔府家规甚严,她们那里就能容易拿到银子,自从大哥去世,她们一年来不了一次,这次若不是乔安成亲,她们也不会来,既来了,就是懂事知礼,不管二嫂如何想,我做三叔父的,不能眼睁睁瞧着她们受苦。”   那湘银哎吆一声,“三叔父这话说的,三叔父给的银子也是乔家的,不是三叔父一个人的。”乔仁弘没听到一般往书房而去,推开门乔仁泽正在看账本,笑笑道,“外面都吵翻了天,以为二哥不在家。”乔仁泽摇摇头,“妇人之间的口角,说也说不清楚,少不得装作没听到。”乔仁弘笑笑,“今日回来,跟二哥商量一桩事,我想在城外置个外宅。”   麦穗正跟乔太太回话,只说一切都好,就听到书房里传来咔擦几声脆响,好象是瓷碗砸在地上的声音,然后就听到乔仁泽暴怒喝道:“混账东西,指望着你过几年收收心,能跟淑娴好好过,竟然越发不象话。”   麦穗心想,这乔家可真是热闹。乔太太面无表情道:“没事了,回房吧。”    ☆、第6章 醉仙楼 麦穗逃一般出了公婆的院子,路过花园时,瞧见三位姑奶奶正在花亭中说话,绕远了些回了屋中,这个院子虽说也陌生,却有两个殷勤的小丫头,又不时能瞧见秀禾,麦穗觉得安心不少,沐浴过拿出针线笸箩,想着天气越来越冷,给麦清做一双棉靴。   刚拿起针线,门外进来一个婆子,笑眉笑眼十分恭敬,福下身道,“回大奶奶,太太派奴婢来伺候大奶奶,奴婢一定尽心竭力,将大奶奶伺候好了。”再一瞧麦穗手中的针,忙说道,“大奶奶金尊玉贵的,可不能做这些粗笨的活计,交给奴婢就是,奴婢自会交给做针线的,大奶奶想做什么?”   麦穗见她和善,笑一笑道,“怎么称呼妈妈?”婆子忙说不敢当,笑着回道,“奴婢夫家姓肖。”麦穗唤一声肖妈妈,肖妈妈道,“大奶奶有任何吩咐,尽管跟奴婢说,刚进这府中,有什么不知道的,或者觉得不如意了,都告诉奴婢,奴婢在这府中三十多年了,拼了这张老脸也要护着大奶奶。”   麦穗心中一暖,来乔府后,这是第二个让她感觉心中温暖的人,当下也笑得真挚,拉着那婆子的手说了会儿话,无非是问些家中都有些什么人,婆子瞧着她明媚的笑脸,想起刚刚经过花园,听到了那三位姑奶奶打赌,说是各出一条计策,谁能让这村姑离开乔府,就算谁赢,赌注是一整套金质头面。心中想着,脸上不动声色和麦穗说会儿话,出来问两个小丫头:“大爷呢?今日可回来了?”   见两个小丫头摇头,心想,大爷不回来,我就轻松了,太太嘱咐拦着小夫妻圆房,这差事可不好做,那大爷对这大奶奶不上心还好,若是上心了,他是这府里的霸王,哪个敢惹?再一不小心,跟那李婆子一般受罚做苦差事去,可就犯不着,想那李婆子实在愚蠢,你再得脸那也是奴才,屋里那位大奶奶,再不受待见那也是主子。   这婆子想着就笑,旁人待见不待见不关自己的事,只盼着那位大爷不待见,自己的差事也轻省些。   此时乔安刚从县衙出来,他将那胡春生扭送到衙门,容知县竟即刻升堂审问,胡春生嘴硬不招,容知县连扔两支令牌吩咐用刑,几十板子打下去,就都招了,原来这胡春生几年来充当麦客在庆州府走村窜户,拐带了十几个大闺女卖给人牙子,其中有一位是知府夫人娘家远亲,庆州知府正责成各县县令严加追查,容知县审问完毕,乐呵呵亲手将赏银递给乔安,二百两白花花的银子。   乔安接过去心中惊叹,原来麦穗一通拳脚值二百两银子,厚着脸皮受了容知县夸奖,问起白水村有一个叫做柳叶的姑娘,容知县笑道:“这姑娘刚被拐带,还在胡春生家中没有脱手,已经派了衙役过去,会将她送回白水村去。”   墨砚正在县衙外候着,看见乔安忙牵马过来,并递过来一个水囊,乔安喝两口水瞧着墨砚道,“墨砚可听说过一句话?深山出俊鸟。”未等墨砚回答,笑一笑问道,“墨砚,你们乡下人取名不怎么讲究啊,麦芽麦苗麦……”穗字吞进了肚子里,墨砚笑道,“大爷,有姓麦的吗?”   乔安不接他的话,似乎在琢磨什么,墨砚笑嘻嘻道,“大爷这洞房花烛都耽搁两夜了,今夜回府吧?”乔安摇摇头,“不行,去醉仙楼瞧瞧去。”墨砚笑道,“那何家各式物事都收拾好了,明日一早就搬走,大爷就放心吧。”乔安点头,“就是因为何家要走,我得陪陪三叔父去,免得他又酗酒。”墨砚笑道,“三老爷这次好象动了真情。”   乔安在他头顶拍了一下,心想,他若真的明白何为真情,这三年也不会如此待三婶娘,叹一口气上了马往醉仙楼而来,听到伙计说三老爷回家去了,说是夜里也不再来,乔安一笑,对墨砚道,“何家一走,三叔父就收心了。”   进了楼上专为他留的房间,伸个懒腰往榻上一靠,竟睡着了,墨砚试着想叫醒他,乔安紧闭着双眼骂他,“爷今日很累,就歇在这儿了,再来叨扰,爷宰了你。”墨砚知道这位爷睡觉的时候,最厌恶被人打扰,心想只得又耽搁一夜洞房,不知那好看的大奶奶是不是会很生气,蹦跳着出了醉仙楼,自己作耍去了。   乔安正酣睡着,被一阵笑声惊醒,揉着眼睛醒来,天光刚蒙蒙亮,倒头再要睡,又听到女子咯咯咯的笑声,怒气冲冲推开房门,寻着笑声来到三叔父房门外,隔窗一瞧,一位有几分妖娆的女子坐在三叔父对面,指尖抚在他掌心,娇声笑道:“奴来为三老爷看看手相。”   三叔父含笑瞧着那女子,任由她在掌心摩挲划拉着,半天方说道:“翠仙真是顽皮。”   这翠仙正是何家的姑娘,何老爹酿的好酒,醉仙楼的酒都是他家来送,有一次这姑娘跟着她爹过来作耍,一眼瞧见乔仁弘惊为天人,又瞧着一身的富贵派头,有意看他脸色琢磨他心事,见他总是郁郁寡欢,打听到他家中夫妻不睦,仗着有几分姿色,有事没事跑到醉仙楼来,大着胆子与乔仁弘说笑,这乔仁弘是个闷葫芦的性子,一来二去也颇喜欢这姑娘活泼娇媚。   这翠仙跟乔仁弘逗笑一回,娇滴滴唤一声三老爷,眼圈就红了,“有件事一直没敢跟三老爷说,前些日子,知县大人家的公子容十,突然派了人过来,说是瞧上了奴家的院子,逼着奴一家搬走,今日,奴就要离开这昌都县府,再见不到三老爷了。”说着话眼泪又落了下来,抽抽搭搭好不可怜,乔仁弘过去一把将她搂在怀中,为她擦着眼泪,“有我为翠仙做主,就放心吧。”   这翠仙身子一扭,紧贴在乔仁弘怀中,搂了他脖子道,“那容十是出了名的恶霸,翠仙不能带累了三老爷,翠仙,翠仙舍不得,舍不得三老爷为了翠仙,受任何的苦累,翠仙只盼着三老爷能够好好的,与三太太多子多福。”乔仁弘手指头抚上了她的唇,“翠仙,我都知道,都知道…….”   乔安忍无可忍,重重咳嗽一声走了进去,恶狠狠瞪着二人,这二人倏然分开,乔仁弘不自然笑了一下,“平安怎么来了?”   乔安小时候身子弱,家里人都叫他平安,乔安瞧瞪着那女子,“给大爷滚出去,假惺惺的,大爷瞧见你就恶心。“   翠仙哀叫一声三老爷,乔安喝道还不滚?翠仙就贴着墙根出去了,乔安看着乔仁弘,“这样的货色也能入了三叔父的眼?三婶娘那样的贤良,三叔父究竟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何要冷待她?”乔仁弘脸一板:“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乔仁弘只大乔安四岁,说是叔侄,从小却象兄弟一般,见他摆起了长辈的谱,乔安不耐与他纠缠,返身跨出门槛,啪嗒一声,将门锁上拿了钥匙就走,不顾乔仁弘在身后的叫喊,蹬蹬蹬快步下了楼梯大喊一声墨砚,墨砚揉着眼睛从屋中出来,乔安吩咐道:“你去看着,让那何家这会儿就走,告诉他们,再有一刻拖延,就将那何翠仙卖到青楼里去,”   墨砚答应着一溜小跑走了,乔安站在石阶上心中烦闷,抬头瞧着天空中南飞的大雁,叹口气心想,容十回乡祭祖,也不知何时才回,他不在,出来还真有些没意思。说曹操曹操到,就见一人晃晃悠悠打河边过来,深秋季节手中摇一把折扇,笑眯眯瞧着他。   乔安惊喜笑道,“容十?何时回来的?”容十扇子一收,敲在他肩头,“怎么?我出趟门,你就成亲了?听说你们家给你娶了个村姑?”乔安笑说声是,见容十又打开了扇子,皱眉说道,“别摇了,怪冷的。”   容十加劲摇了摇:“这是回来的路上刚得的,象牙骨扇,马珪画的扇面,价值千金,不多摇几下,岂不是辜负了白花花的银子?”乔安讥笑他附庸风雅,容十又摇几下,递到他面前,“给你的,拿去。”   乔安也不客气接在手中往袖筒里一塞,“好歹能换些银子。”又笑问道,“给玉莲带东西了吗?”容十愣了愣,“玉莲?为何要……”乔安手握成拳在他胸口捣了两下,“玉莲牵挂你,到挂摊卜卦去了。那日我去找神算子下棋,正好碰见,将那玉莲臊得一脸通红。”   容十笑嘻嘻问卜的什么卦,乔安道,“听到那神算子念,好象是前世今生亲上加亲。”容十哈哈笑起来:“这么说来,乔安这一成亲,又多一个伤心人。”   乔安问他何意,容十神秘一笑,“不告诉你。”指指醉仙楼大门,“进去喝酒去?”乔安摇头,“不在这儿喝,换个地方。”容十笑道:“这倒奇了,你家三叔父……”乔安愤愤道,“不要提他。”容十点点头,“好好好,不提就不提。那,提提你的新娘子吧?何等样人?”   乔安眼前就出现一个人影,她低头坐着,她脆生生喊着夫君,她踩着鸡脖子手起刀落,无头鸡迎面扑来,鸡血溅他满脸,她从马车中蹿出来,飞扑过去对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拳打脚踢,乔安翘唇笑了,摇头道,“不说也罢。”   二人进隔壁一家酒楼坐了下来,容十瞧着木牌子上的菜名,来只烧鸡/吧?就见乔安一个激灵,呆愣一会儿随口对容十道,“你不在昌都这些日子,我借着你的恶名做了桩恶事。”   容十唇角一翘,“反正本公子是恶贯满盈的名声,多几桩也不怕。”容十探究看着乔安,“不过,我要见见你家娘子。”   乔安十分痛快回答两个字:“不行。”    ☆、第7章 水朱砂 容十这一回来,乔安和他沆瀣一气,整日顽闹不够,二人互出花样,忙不完的吃喝嫖赌,更常常拉几个臭味相投的凑趣,每日早出晚归,乔安夜深人静时方能想起自己已经娶亲,家中还有位俊俏彪悍的娘子,有心回去瞧瞧,天不亮就有狐朋狗友派了小厮在屋外候着。   就连乔仁弘房屋的钥匙他也忘了还回去,乔仁弘招呼伙计过来砸了铜锁,方才得出。   这日路过醉仙楼,想起当日将三叔父锁在房中一事,笑着抬脚进去,且瞧瞧他如今老实些没,上了楼就见乔仁弘的屋门新换了铜锁,人却是不在,想来那何翠仙一走,他每日规规矩矩回府和三婶娘恩恩爱爱,招来伙计一问,果然说三老爷每日傍晚骑马回去,日上三竿才来,乔安点点头,这就对了。   进了自己那间屋中,瞧见床头放着一包银锭,重重拍一下脑袋,大叫墨砚过来,指着银子嘱咐道,“给大奶奶送回去,就说捉到胡春生,县太爷赏的。”墨砚抱起银子答应着就走,乔安说声回来,“记得告诉大奶奶,就说那柳叶已经回到白水村,就放心吧。”墨砚眼眸一转趁机说道,“大爷可想起大奶奶来了,还没洞房呢,要不跟小的一起回去,今日夜里将事情办了。”   乔安一拍他头摆手道,“去去去,今日说好了去风月楼吃酒,容十等着呢。”墨砚没了笑容,黑着脸道,“这就是大爷的不是了,新房里放着千娇百媚的大奶奶,怎么还去青楼?”乔安又拍一下,“去去去,你明明知道爷不好这口,一个个浓妆艳抹,没骨头似的往人身上贴,容十不知瞧上了那位新来的清倌,放长线钓大鱼呢,每日都去坐坐,也不做什么,我去看热闹。”   墨砚又嬉皮笑脸上了,“那就好那就好。”乔安又说声等等,瞧着他笑道,“你这话里话外护着大奶奶,为何?”墨砚伸出两个手指头,“一呢,大奶奶和气,瞧见我就冲着笑,笑起来十分好看,二呢,大爷是我娘奶大的,我娘惦记着,每次回家都嘱咐,将大爷看好了,玩玩闹闹可以,吃吃喝喝可以,嫖啊赌啊不能沾。”   听他提起奶娘,乔安笑了:“那日墨砚回家,我也一块儿瞧瞧奶娘去。”   墨砚回了乔府的时候,见了麦穗,将银子递了过去,又将乔安的话一字不差得仔细转告,麦穗喜滋滋将银子接了过去,笑道,“竟有这样的好事,我收着了。”说着话拿一锭出来,“给墨砚的。”墨砚乐得一双大眼眯成了两条缝,对麦穗补了一句,“大爷这些日子忙着做学问,忙不过来,过些日子就回来了,大奶奶勿用惦记。”   麦穗含糊应了一声,心想他不回来我才轻松高兴,谁惦记了?也对墨砚补一句,“让大爷安心读书,不用惦记着回来。”见墨砚去了,将银子收了起来,心想,二百两,好多啊,改日回白水村带给爹娘,留着给麦清读书娶媳妇儿。   麦穗在娘家忙碌惯了,这乔家什么都不做,每日除去吃饭睡觉无所事事,麦穗苦闷不已,要帮着秀禾擦铜灯,秀禾不让,笑说道,“大奶奶帮忙的话,我就没饭碗了。”麦穗就问那肖婆子,“这大户人家的太太奶奶姑娘们,每日都做些什么?”肖婆子道,“学习琴棋书画修炼德容言功,是很忙的。”麦穗摇头,听起来很无趣,就带着两个小丫头每日去花园里游逛,摘果子捉鱼虾瞧瞧蚂蚁斗斗蟋蟀消磨时光。   乔太太正瞧着她碍眼的时候,三姑太太湘灵打发两个婆子来传口信,说这几日身上怠惰,请了郎中来,竟是有喜了,乔太太眉开眼笑,嘱咐一声出门上了马车,去守着自家三闺女去了,去年怀了一胎,说没就没了,这次若是再有闪失,三姑爷就该纳妾了,是以乔太太要多住些日子。   乔仁泽呢,因今秋丰收,前去各处田庄查看收成收取佃租,也不在家中,三房太太淑娴暂管家事,公婆不在家中,麦穗十分惬意,跟这好性情的三婶娘很快就熟了,常去三婶娘院子里闲坐,没多久就发现,三婶娘长相虽普通,却是极有情趣,刺绣啊养花弄草啊,起了兴致洗手做羹汤,十分美味,烹的茶都比旁人的香,尤其喜爱窜珠帘,各色大小不等的珠子,经她的手变换成各种清雅的图案,往隔门一挂,屋中平添不少意境,麦穗越来越喜欢她,淑娴也喜爱麦穗活泼爽直,隔三差五到她院子里来闲坐,看她院子里冷清,就搬几盆花过来,嘱咐她仔细照管,教麦穗刺绣麦穗耐不下性子,就笑着教她下棋斗牌九,并拿了几盒各色珠子给她,让她窜着玩耍。   麦穗瞧这三婶娘温柔可亲,不由想起那玉面朱唇的三叔父,也是温和的性子,他和这三婶娘可真是一对,为何就从不见他回府?憋不住问淑娴,淑娴笑笑,“夫君他颜若美玉,嫌弃我貌丑,成亲这三年也是委屈他了。”麦穗气道,“他怎么就委屈了?委屈的是三婶娘。”   淑娴瞧着麦穗道,“是以我羡慕麦穗长得好看,若是我能有麦穗这样的容貌,夫君也不会如此冷落。”麦穗嗤道,“面相就那样重要?依我说,心相才重要,若我是三叔父,定将三婶娘捧在手心里。”淑娴喟然长叹,“他这些年总是躲着我,我早就不求什么,只求相安无事,只是如今乔安也不回家,麦穗要上心些,你们刚成亲,日子才开头,若是两相使劲,好日子就在后头。”   麦穗一抿唇,“不瞒三婶娘,自从嫁到这乔府,我好生憋气,巴不得犯了七出,这乔府将我休了,我再回到白水村,自由自在的,多好。”淑娴惊道,“不想你有这样的想法。“麦穗叹口气,“这深宅大院度日如年,跟那笼中雀鸟有何两样,实在无趣。”淑娴拍拍她手,“傻孩子,说得容易,这被人休离后的女子,就没了脸,更连累了娘家名声,再无人待见。”麦穗笃定道,“爹娘和弟弟才不会嫌弃我,再说了,若有人对他们指点,我大不了离开这昌都县,到时候谁还能认识我?就算过得苦些,也好过在这里受窝囊气。”   淑娴好半天没有说话,出一会儿神,笑说乏了,要回屋歇会儿去。麦穗将她送回院子里,回来的路上遇见一个小丫头手中捧一盆花,笑说道,“大奶奶瞧这花可好看吗?”麦穗瞧过去,就见绿叶中新开一对儿嫩白的花,花瓣上浅浅的紫红色条纹,麦穗笑道,“果真好看。”小丫头笑道,“大奶奶掐一朵戴在发髻上多好。”麦穗摇头,“开着多好,戴半日就谢了。”小丫头殷勤笑道,“好多呢,这个是给三太太送过去的,这花叫做水朱砂,三太太最喜欢戴了。”   麦穗瞧小丫头殷切,又想既然三婶娘喜欢,我也簪一朵凑趣逗她一乐,伸手掐下一朵来戴在发间,小丫头笑说好看,端着花盆往三房院子里去了。麦穗哼着歌继续往前,就见另一个小丫头迎面而来,福身笑道,“见过大奶奶,老爷和太太回来了,唤大奶奶回话去呢。”   麦穗心中叫苦,却也得守礼,脚步匆匆来到公婆院子里,进门就听见乔仁泽哈哈笑道,“听说雪兰开花了。”就听有婆子回道,“禀老爷,今年成双了,开了两朵,十分好看。”乔仁泽道,“快,快些端来瞧瞧。”那婆子一犹豫方回道,“大奶奶瞧见了十分喜爱,吩咐小丫头搬过去了。”   麦穗一愣,关我何事?乔仁泽不悦道,“胡闹,她懂什么?那可是千金难求的珍品,精心养育三年才开一朵花,今年开了两朵,喜庆祥瑞,去端回来,她若喜欢,旁的品种给她几盆就是。”说着话从屋中来到廊下,一眼瞧见麦穗发间簪的花,脸色瞬间铁青,怒道,“都不懂惜花,还敢说自己爱花?果真混账。”   乔太太从屋中出来,瞧见麦穗就一声惊叫,抖着手指着她头顶道,“竟如此不知轻重,什么都敢往头上戴,还不给我跪下?”麦穗忙福身道,“麦穗见过父亲母亲,这花是路上碰到一个小丫头,非给我戴上,说是叫做水朱砂,不是什么雪兰。”   乔仁泽气道,“雪兰别名水朱砂,你竟如此愚蠢,真是气死我了。”乔太太又喝一声跪下,麦穗跪下道,“是麦穗无知,可这花,真的是那个小丫头蒙骗我,非让我戴。”申辩着心中琢磨,难不成那小丫头受人指使?就见乔太太身侧一位婆子道,“大奶奶这会儿知道闯了祸了,昨日来要的时候,奴婢说过这花名贵,大奶奶非说不过是一盆花,有什么名贵的……”   麦穗惊怒看着那个婆子,这睁眼说瞎话,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站起身一指那婆子,“好你个王婆子,红口白牙的就敢诬陷,你敢对天起誓吗?若说的是假话,全家人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那婆子到底心虚,想想自己儿女和乖孙,哪里敢拿家人起誓,一时杵着呆愣在那儿,乔太太指指麦穗,“自己做的事,竟然在这威胁旁人,还不给我跪下。”   这时门外走进三个人来,正是乔家那三位姑奶奶,湘银走在前头,过来用力一推麦穗,“错了就是错了,还不承认,让你跪下没听到吗?”麦穗没防备扑跌在地,那湘银吩咐道,“王妈妈,她不老实跪着,就摁着她,让她老实。”   王婆子正因麦穗逼她起誓愤恨不已,招呼另一个婆子过来,膝盖顶在麦穗背上,令她动弹不得,一左一右夹着摁在了麦穗肩头,麦穗那里吃过这种亏,当下啐一口大声嚷道,“敢让我跪,敢摁着我,回头咱们有仇报仇有怨抱怨,我扒了你们的皮。”两位婆子更加用力摁着,乔仁泽道,“既犯了错,就老实跪着,若是再胡言乱语,就家法伺候。”   麦穗一听家法,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就当是跪天了,抬头望了望天,正是夕阳西下时候,天边染了金灿灿的花边,笑笑说道,“这落日,可真好看。”两位摁着她的婆子对视一眼,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情欣赏落日呢?   残阳渐渐落尽,天色昏暗下来,冷风呼啸刮过身旁树梢,枯黄的树叶不时落在麦穗头上身上,麦穗双膝已经麻木,两个婆子摁着她肩膀虎视眈眈,麦穗听着屋中传来的说笑声,看着暖和的灯光亮起,牙都快咬碎了。    ☆、第8章 人言可畏 廊下铜灯燃起,有人走了进来,来到麦穗面前,对身后的婆子道,“扶大奶奶起来。”王婆子却不松手,只指指屋中,“三太太,奴婢不敢……”麦穗抬起头,瞧见淑娴鼻头一酸,唤声三婶娘,淑娴握一下她手,“瞧瞧给冻得……”对王婆子厉声道,“怎么,好说话的,就不是主子了?下人也敢置喙?”   王婆子见这温吞吞的三太太带了厉色,手一颤松开来,“三太太,非是奴婢……”淑娴冷声道,“少废话,王婆子,你是太太院子里伺候的,此事少不了你的干系,若是让我查出些什么,你知道该是怎样下场。”跟着淑娴的婆子和一个大丫头扶起麦穗,淑娴摸摸麦穗的脸,“先回屋歇着去,此处有我。”又嘱咐那两个扶着麦穗的人,“你们两个好生伺候大奶奶,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许离开半步。”   王婆子已疾步跑回屋中,请主子们示下,麦穗刚出了院门,湘银先冲了出来,“这些日子我娘不在家,难不成三婶娘以为真掌家了吗?”淑娴喝一声放肆,湘银就愣了愣,淑娴冷然道,“湘银,轮不到你跟我放刁,我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湘银一声冷笑,“三婶娘这样厉害,怎么不在三叔父面前使出来……”就听屋中一声怒喝,乔仁泽走了出来,“湘银,还不跟你三婶娘赔不是。”   乔湘银刚要申辩,乔太太出来一掌掴在脸上,“目无长辈的东西,还不滚回家去。”淑娴瞧一眼跟着乔太太出来的湘金和湘灵,笑笑说道,“今日三位姑奶奶都来了,倒象是相约好了,齐齐来看热闹。”湘金湘灵脸色一变,淑娴笑道,“二哥二嫂,这几日我总跟侄儿媳妇在一处,她对花啊草啊并无兴趣,想来是这些奴才欺负她新进家门,给她设局陷害。”   乔太太笑笑,“再怎么,她也是主子,谁又敢给她设局呢?”淑娴瞧一眼乔仁泽手中那盆兰花,只剩孤零零一朵,又瞧一眼站在石阶下的王婆子,“府里的小丫头悉数招来,让侄儿媳妇辨认那个是撺掇着她掐花的小丫头,还有这王婆子,仔细拷问,不信她不招。”王婆子一个激灵,看向乔湘金,乔湘金忙捅一捅乔太太,轻唤一声娘,乔太太白她一眼,笑道,“淑娴,时候不早了,此事明日再说。”又看向乔仁泽,“老爷也消消气。”   淑娴笑道,“二嫂不在府中这些日子,让我代管家事,这雪兰之事,乃是我代管时出的,我必要弄个清楚明白,让这府中的小人无容身之处。”就听那湘灵道,“三婶娘,这天气有些冷了,我们回屋说吧。”乔太太忙牵了她的手,嗔怪道,“你是有了身子的人,怎么也跟来出来,淑娴啊,我们进屋里说。”   淑娴笑笑,“我就不进去了,这王婆子,我带走吧。”乔仁泽哈哈一笑,“倒是我糊涂了,再名贵不过是一朵花,委屈了儿媳妇,明日跟她陪个不是。”身旁乔太太皱了眉头接着说道,“老爷既发话了,这王婆子不知轻重,就打发了。”王婆子两腿一软跪了下去,直呼大姑奶奶,乔太太立了双眉,“想活命的,这就去账房拿了银子走,瞧在你多年服侍我的份上,多给你些,还不快滚?”   两个小丫头过来搀了王婆子就走,淑娴瞧着湘金笑一笑,在家由着那地主老爷妻妾成群,只知和稀泥,常被那刁钻的爬在头上,毫无作为,倒来娘家兴风作浪,再瞧一眼湘银湘灵,还有满脸陪笑的乔仁泽和乔太太,心中一灰,当初怎么就被那具皮囊迷了双眼,心甘情愿从庆州府嫁了过来?   乔仁泽脸上笑得一团和气,“淑娴回去吧,来人,送三太太回去。”淑娴说声不用,昂然走了,来到院门外,有小丫头忙过来搀扶,淑娴吩咐道,“去大奶奶屋里瞧瞧。”   进去时,麦穗两腿平放在榻上靠坐着,那位大丫头躬身为她膝盖上擦了药膏,正在不轻不重得揉捏,麦穗舒服得眯着双眼,瞧见淑娴进来刚一动,淑娴过来摁住她肩头,侧身坐下笑道:“好些没有?”   麦穗笑道,“太舒服了,进屋就煮了姜汤驱寒,又做了好吃的饭菜,我舒服得都以为刚刚跪在青石板上是在做噩梦。”说到这个,麦穗又咬了牙,“不将指使的人揪出来,我是不会罢休的。”淑娴笑一笑,“此事明日再说。”   她担忧麦穗会一冲动跑回白水村去,这样有理便成了没理,特意派了身旁最得力的人服侍,这时候被服侍舒服了,夜里好好睡一觉,明日再找到那小丫头发落了她,又有乔仁泽致歉的话,她的火气也就消了,只是王婆子被打发了,就再揪不出幕后主使的人,可是揪出来又能如何?只要乔安不看重她,这样的事接二连三没个完,淑娴瞧着麦穗,又想到自己,心中悄悄一叹,脸上依然不动声色,陪麦穗说一会儿话,看她困倦了,起身来到屋外。   那肖婆子和两个小丫头正恭敬候着,淑娴吩咐两个小丫头道,“伺候你们大奶奶沐浴去吧。”又唤一声肖婆子,肖婆子忙恭敬答应,却见这三太太两眼瞅着她,半天没有说话,肖婆子心中有些发毛,讪笑着叫一声三太太,淑娴嗯了一声,“刚刚你们大奶奶罚跪,你竟不知?”这肖婆子身子一缩,淑娴道,“这些日子我常来,你既知道,怎么不去知会我?”肖婆子张了张口,淑娴冷笑道,“为奴为婢的,自然是要听从主子的吩咐,不过,若是忘了做人的本分,为虎作伥,可就是作孽了,你可听过一句话,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肖婆子喏喏不敢说话,淑娴又道,“我院子里的人,没一个敢如此嚣张的,你可知为何?”肖婆子身子一抖,这三太太刚嫁过来的时候,除去一个贴身的妈妈,旁的人都是太太安排的,一月之内就都犯了错,轻的被派到别处,重的都被打发了,还有一个在太太面前颇得脸的,不知怎么就疯了,这三太太瞧着和善,却无人敢惹,就连老爷太太待她也是分外和气,肖婆子不觉就跪下了,口中说道,“奴婢听三太太吩咐。”淑娴道,“那倒不用,只是,你在大奶奶房中,就该尽心伺候,这侄儿媳妇跟我投缘,若有人欺负她,那就是在欺负我,可知道了?”   说完迈步就走,身后肖婆子一叠声说,奴婢知道了……淑娴却也懒得去听,出了麦穗的院门,来到花园中,在池塘边僵立着,借着身后小丫头手中灯笼的光,瞧着池塘中残荷败叶,在暗夜中更显萧瑟,心中一片空茫,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倒不知这样做,究竟是否值得。   站立了许久,有一个小丫头急匆匆跑了来,上气不接下去回道,“三太太,三老爷回来了。”淑娴精神一振,脚步匆匆往院子里而来,竟是失了从容。   乔仁弘正在窗下坐着,手中把玩着一块玉质的貔貅,瞧见淑娴进来,手一抖,玉兽掉落在地,淑娴蹲下身捡了起来,握在掌心端详着,雕工粗糙玉色杂乱,街头小摊上几个铜钱就能买来,将玉兽/交还在乔仁弘的掌心,笑说道:“这样廉价的东西,想来夫君极看重其中的心意。”   乔仁弘愣怔着,淑娴抿了抿唇,夫妻间数日不见,经年不曾同床共枕,彼此间早已陌生。静谧中淑娴笑道,“我来为夫君烹茶吧。”乔仁弘忙道,“淑娴别忙,我回来,是有一桩为难的事……”淑娴在他对面坐了,“何事?我可帮得上忙?”   乔仁弘搓了搓手,“我看上了城外一所院子,依山傍水的,十分清幽雅致,想要买下来,二哥不许。”淑娴点点头,说声等等,到里屋拿出一张银票来,递到乔仁弘面前,乔仁弘一手接过去,一手捉住淑娴指尖,“淑娴,我不会忘的。”   他离得那样近,身上依然是曾令她迷恋的淡香,淑娴闭一下眼,微笑道,“既想到找我,必定是走投无路了。”乔仁弘忙道,“日后,我会还的。”淑娴摇头,“不用还,能解燃眉之急就好。”   四目相望,淑娴想起四年前初见的时光,春日晴好,她在庆州知府家中做客,知府家庶出的二姑娘对她笑道,“那昌都县的乔老爷又来了,这次带着他的弟弟,献宝一般,淑娴要不要去瞧瞧?”硬被二姑娘拉到后花园,院中一位挺拔的少年临水而立,玉面修颜顾盼神飞,淑娴怦然心动。   其后乔府的太太亲自上门,带来一把扇子,扇子上提着两句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淑娴想起与她隔水相望的少年,求着父母亲应了亲事,初嫁时,仁弘内向寡言,淑娴聪慧,常常逗他开颜,夫妻二人恩爱和谐,渐渐的,他就变了,越来越沉默,常常一日不发一言,床笫之间也多有敷衍。   淑娴仔细打听,方知二人的亲事,竟成了昌都县府街头巷议的话题,皆言说,昌都最为俊俏的玉公子,娶回的娘子貌丑无比,渐渐的,有说书先生编排说唱,传到乔老爷耳中,乔老爷一怒之下将说书先生赶出县府,可说书先生说过的话留了下来,成了昌都传唱一时的童谣:   都说是鲜花插在牛粪上,那乔府,却是牛粪倒在嫩草上……   在淑娴眼里,在意他人言论不过是孩子气,看仁弘整日无所事事,也知道他不喜读书,求了乔老爷让他打理醉仙楼,想着多见些人多经些事,他也就明白了,不想这乔仁弘竟在醉仙楼布置下一间卧房,隔许多日才回来,再后来就白日回来天黑就走,这半年来,除去乔安成亲那日,更是没回来过,却也从不进青楼,身旁也没有别的女子,淑娴心中一直期盼着,他能明白,却因那日乔安的话,心中有了猜疑。   二人相对立了一会儿,乔仁弘还是走了,淑娴也不挽留,他今日既为银子回来,若留下了,倒要教她更为灰心。    ☆、第9章 三姐妹 第二日麦穗早起,穿着衣裳就琢磨上了,王婆子被打发了,昨日那小丫头,掘地三尺也得找出来,可怎么找?到公婆那儿肯定是自讨没趣,这府里最得力的下人,就是乔太太的陪房方婆子,可这方婆子也不会听她的,遂问肖婆子道:“肖妈妈,若我想要一份府里小丫头的名单,可能拿到手?”   肖婆子昨日刚被三太太一通敲打,心说太太只嘱咐我盯着不让圆房,旁的我自会掂量,不过是小丫头的名单,此事不让太太知道最好,免得凭空生了事端,若是瞒不过,被太太问起,就说这大奶奶想为自己院子里寻两个得力的人,当下满脸堆笑说:“这事不难,奴婢跟方管家要一个就是。”   麦穗想的是,如今公婆回来了,我不能太放肆,就每日里各处院子蹓跶着,碰到小丫头就问过姓名,问过的画个叉,我就不信逮不着那坑蒙我的人。心下打定了主意,正坐着梳头的时候,就听一个小丫头在外面喊道:“不好了,有人跳井了。”   麦穗唬一跳,拔脚来在院门外,就见三婶娘淑娴急匆匆而来,瞧见她板了脸,她向来温和,麦穗见她如此,怯怯叫声三婶娘,淑娴拉了她手,“做什么去?一来二去的,还是不长记性,那小丫头昨日哄着你掐了雪兰,今日一早就跳了井,你不知避嫌疑,还去看热闹?”麦穗吓得手一抖,“三婶娘,竟是那个小丫头吗?多大的错啊,就能逼死人命。”   淑娴携了她手进屋,摇头道,“那倒也不是,这府里的老爷太太是精细人,再怎么都不会担人命的。”这时肖婆子进来了,恭敬对麦穗道,“大奶奶,老爷让传话来,昨日一时气愤,让大奶奶受了委屈,老爷嘱咐请郎中来给大奶奶瞧瞧,这些日子不用过去请安,且在屋中好生将养。”   麦穗就问肖婆子,“肖妈妈,那小丫头……”肖婆子叹口气,“本来老爷打发那小丫头来传话,可那小丫头昨日给大奶奶栽赃,心中惊怕,走到半路上,绕到园子里就投了井,唉,小小年纪……”麦穗心中骇然,不过这么大点事儿,怎么就投了井?淑娴瞧瞧她神色,“你刚进门,经的事少,这些日子就在院子里歇着,我会常来瞧瞧。”   又说一会儿话,淑娴起身走了,麦穗送出去转回来,坐着发呆,这小丫头一跳井,惊破了她一腔要报仇雪恨的心思,再加乔仁泽特意派人传话,麦穗觉得这公爹倒是真心待她,呆坐一会儿又咬了牙,这小丫头,你也太不争气了些,你既敢受人唆使哄骗我,就该有胆量活下去,搞个水落石出才是,好端端的,小小年纪,就这样想不开,家中爹娘该有多伤心。   这小丫头却是没有爹娘的,家中只有兄嫂,兄长没主见嫂子刁钻,乔夫人亲自出面,多给了好些银子,才将这一家子打发走,瞧着那一对夫妻拉着尸身走了,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冷笑着回了屋中,唤一声湘金,大姑奶奶低着头走了过来,乔夫人食指戳在她脑门上:“你个糊涂的,竟想了这样的笨主意,这一来,损失多少银子?且不说打发王婆子和这小丫头的花费,那价值千金的雪兰少了一朵,就不能邀知府大人前来赏花,知府大人不来,我们家的生意可就会受些连累。”   湘金身子一缩,“娘,我也不知道这其中厉害,只是想着,那个麦穗在这个家中,能依仗的也只有爹,若是爹也厌恶了她,她就没有立足之地了,谁想到三婶娘……”乔夫人一笑,“你三婶娘和她同病相怜,自然要待她不一样些。”这时湘银进来,“娘又何必那样让着三婶娘,她算什么?”   湘灵扶着小丫头手臂进来,坐下说道,“二姐姐有所不知,三婶娘的娘家,乃是庆州府的富户。”湘银嗤了一声,“又不是大富,只不过还好而已。”湘灵摇头,“二姐姐,虽不是大富,三婶娘没有兄弟姊妹,将来这家产,可都是三婶娘的。二姐姐可知道,三婶娘闲着最爱做什么取乐?”湘银撇一下嘴,“管她呢?”湘灵笑道,“窜珠子玩耍,那一盒一盒珠子,大小色彩不一,若是折成银子,二姐姐可知价值多少?”   乔夫人在旁笑看着湘灵,“还是幺女机灵,湘灵啊,上一胎就因为你忍不下去,才动了胎气,这次一定要小心在意,别费那么多神思,要不就在娘这儿住下,胎稳了再回去。”湘金在旁说道,“那可不行,三妹一怀上,不能房事,三妹夫又该找丫头暖床了。”湘灵脸色一变,“大姐姐也别说我,大姐夫那屋里都姬妾成群了,大姐姐又有何作为?”就听湘银道,“那是你们无能,竟由着他们往屋里添人,换了我,拿刀捅过去,奸夫淫/妇都不放过。”   乔夫人摆摆手,“行了行了,湘银性子鲁莽,好在二女婿好性情,总让着你。”湘银一撇嘴,“娘倒是说说,怎么对付那个村姑?就由着她在我们家享福,吃香喝辣做大奶奶?”乔夫人笑道,“这个我自有盘算,你爹护着她,我们不能做得太过,只要平安冷落她,别让她生出孩子来就行,你们三个别胡乱掺合。”   姊妹三个相视一笑,湘银过去搀了乔太太道,“娘一大早应付那个刁妇十分辛苦,乏了吧?还不回屋歇会儿去?”乔太太点头,“嗯,还是闺女贴心,我有这三个小棉袄,心里总是暖暖和和的。”两个小丫头进来扶了乔太太去了。   湘银唤一声大姐姐三妹妹,“这眼看就到了他们成亲一月之期,我刚有了一个好主意,我们打的赌还得作数。”湘灵巾帕捂了唇一笑,“自然要作数的,多有趣啊,我就瞧不得那样的,山村里嫁了过来,还大模大样得张狂,真以为自己成了大奶奶,天底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我倒觉得大姐姐这次的计策很好,出乎我的意料,也让她知道厉害,让她知道,她还不如一朵花,来得尊贵。”   湘金得意一笑,“都说我蠢笨,告诉你们,我也不是泥捏的,我们家爷屋里那些个姬妾,得宠时我就由着她们张狂,他新鲜劲儿一过,还不是由着我发落。”湘灵手轻抚着肚腹,“大姐姐能忍,我不能,上次被我撞见,气了个半死。”湘银冷笑一声,“且等着我的,就这一次,让她打哪儿来滚回哪儿去,别再碍我们的眼。我们乔府的新大奶奶,我早就物色好了,常来药铺抓药的那家,京里退职回乡的娄大人,都称娄员外,多好的门第,他家的四姑娘尚待字闺中。”   湘金接口道,“听说是个病秧子,进了门能生出孩子来吗?平安可是我们家的独苗。我这儿有一个更好的,高地主家中的大姑娘,家中良田千倾,模样俊又好拿捏,在家中被庶出的二姑娘欺负得成日抹眼泪。”湘灵笑道,“依我说,还是我们家……”湘银翻个白眼打断了她,“你们裴家那小姑子?就那副清高模样,进来我们家当菩萨一样供着,爹娘都在她面前低三下四。”   湘灵笑道,“旁的不说,平安喜欢啊。”瞧着那两个姐姐不说话了,笑道,“要不平安能隔三差五得往我们家跑?平安一成亲,玉莲伤心欲绝,至今尚卧病在床……”   湘银哼了一声,“那是你们家一厢情愿,平安还是小孩子心性,没见过他对那个姑娘上过心,不提了不提了,等那村姑回娘家那日,你们就看着我的吧,这次准保将你们两个比下去。走了走了,回家瞧瞧孩子们去。”三姐妹跟爹娘告辞出了乔府,各自上马车回家去,乔湘灵吩咐扶着她的小丫头道,“去县学找舅爷去,就说家里蒸了螃蟹,膏多肉肥,请他过来尝尝。”   那小丫头找到乔安时,乔安正作势掐着墨砚的脖子,“快说,哪里来这么一大锭银子?你这小子,是不是偷盗抢劫去了?”墨砚舌头故意吐得长长的,含混不清说道,“大爷,是大奶奶赏的,大爷小气就罢了,还不信别人大方。”乔安另一手拿着那银锭子道,“一共才十个,就赏了你一个?是不是你趁着送回去,给吞没一个?”墨砚缩回舌头道,“大爷不信,回去问大奶奶去,别以为大奶奶娘家穷,就舍不得银子,大爷没听说过吗?越富越抠……”   乔安抬手在他额头敲一记暴栗,歪头琢磨片刻,笑道,“墨砚说得有理,好些日子没回家了,今日回去瞧瞧,墨砚去知会容十一声。”这时裴家的小丫头进来了,乔安一听肥美的螃蟹,咽一下口水道,“还是三姐姐疼我,知道我好这一口。”   裴府垂花门下一位姑娘迎风而立,看到乔安进来,秀丽的脸庞微微泛红,明亮的双眸期冀看着眼前的男子,高瘦挺拔临风而立,唇角绽着和煦的笑容,想到那日卜卦的签语,前世今生亲上加亲,心怦怦直跳,他那日,可都听到了吗?听三嫂说,他和那新娘子,这么多日都没有圆房,他可是跟我一般心绪?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乔安看到玉莲,就想起他当日听到的签语,笑说道,“容十回来了,玉莲可知道吗?”玉莲一愣,“他回不回来,关我何事?”乔安笑道,“容十回乡祭祖多日不归,玉莲相思难耐,都去挂摊卜姻缘卦去了……”玉莲娇羞变成了恼怒,,冷声说道,“我和容公子统共没见过几次面,何来牵挂之说,乔公子如此,便是毁我闺誉。”乔安笑道,“玉莲被我识破心思,着恼了?玉莲放心,我对谁也不会说。”   玉莲更加恼怒,愤怒言道:“容十是什么样人?浪荡公子纨绔子弟臭名远扬,就算他是县太爷的公子,也入不了我裴玉莲的眼。”   乔安一听就板了脸:“容十是我的同窗好友,他的为人我最清楚不过,玉莲因道听途说,就这样污蔑于他,实在是不该。”   裴府在昌都县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裴玉莲的大哥在庆州府是正五品的同知,二哥是本县主簿,她自小被人捧着,没有人说过她一个字的不好,心上人如此严厉对她说话,她哪里受得了?当下眼圈都红了,一跺脚怒气冲冲转身往里,身后的小丫鬟给了乔安一个责怪的眼神,喊着姑娘追去了。   墨砚在乔安身后说道,“大爷得罪了裴姑娘。”乔安满不在乎,“得罪就得罪,谁让她说容十的坏话,我们找三姐姐吃螃蟹去。”墨砚挠头道,“都得罪人了,还吃?要不回府去吧。”乔安昂首阔步,“自然要吃,不吃白不吃。”    ☆、第10章 一纸休书 十月初七夜里,麦穗翻来覆去,兴奋得睡不着,明日成亲满一月,就能回白水村看爹娘和麦清去了,又爬起来在灯下看了看躺在包袱中的九个大银锭,再瞧瞧给麦清做好的棉靴子,托了腮帮不住傻笑。   第二日天不亮就起来梳妆更衣,打扮妥当了,禀报了乔太太带着两个小丫头出了上房,今日乔安去与不去,麦穗已不在意,回去跟爹娘说他一心读书也就是了,带着两个小丫头,是为了让爹娘知道乔家对自己很好。   迎面乔湘银带了两个婆子过来,瞧见麦穗大声说道,“一大早丢了东西,实在晦气。”指指麦穗身后,“这两个小丫头也要搜一搜。”两个婆子答应一声冲了过来,麦穗伸手拦住,“做什么?”其中一个婆子笑道,“大奶奶容禀,二姑奶奶昨夜里来的,一对赤金的镯子包在帕子里搁在妆台上,今早起来竟不见了,少不得在府中搜寻。”   麦穗侧身站在一旁,瞧着她们搜两个小丫头的身,心想,我可涨教训了,只做闷嘴葫芦,不掺合你们家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只等你们搜过了,我好到白水村探望我爹娘弟弟去。这时就听手臂上挽了包袱的小丫头说道,“严妈妈,这个包袱是大奶奶的。”严婆子来到麦穗跟前恭敬福下身去,笑眯眯说道,“大奶奶,只怕奴才丫头们做鬼,借着大奶奶藏东西,这个包袱,老奴也得打开来瞧瞧。”   麦穗摆摆手,“瞧瞧就瞧瞧。”那婆子解开包袱大喊一声不好,瞧着两个小丫头厉声道,“这是你们两个谁藏的东西?”说着话疾步奔向乔湘银,唤一声二姑奶奶,乔湘银看一眼变了脸色,指着麦穗道,““好你个眼皮子浅的村姑,竟敢从乔府偷银子回娘家去,若你娘家缺银子,你只需跟爹娘禀报一声,又何须做这样下三滥的勾当。”   麦穗瞧着她手中捏着的一锭银子,冲过去夺回来包袱,大声说道,“这银子是我逮住人贩子,县太爷赏的,何来偷字?”乔湘银一声冷笑,“你也编个好听些的理由,逮人贩子?你是谁啊?你是捕快还是豪侠?”说着话又过来夺包袱,麦穗紧抱着不让,“你们不信,找车夫王大来,他就是见证。”   乔湘银笑笑,“什么王大王二,人赃俱获,你还敢抵赖?果真是老天有眼,若不是我一早丢了东西子,你还现不了原形,严妈妈你说,这在婆家盗窃,算不算七出之条?”方婆子忙道,“算的算的,七出最后一条。”乔湘银眉毛一挑,“还愣着做什么?去找人写了休书,让她摁下手指,今日一走,可就不用回来了。”   这时上房中走出几个人来,乔湘金和乔湘灵,几个婆子丫头簇拥着乔太太,乔太太冷眼瞧着麦穗不说话,乔湘金看到乔湘银手中的银锭子,夸张喊一声,“天哪,这,这也太过了些,太见钱眼开了些,就这样明目张胆放在包袱中拿回娘家,过个几年,乔家还不得被掏空了。”乔湘灵扶着腰笑道,“要不说见识见识,缺少见识多么可怕,往长了说,乔家万贯家产,早晚都是乔安的,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麦穗气得肺都要炸了,手指甲紧紧掐在掌心,对着乔太太道,“母亲,我再说一次,这银子原有二百两,一共十锭,每锭二十两,我赏了墨砚一个,剩了九个。这二百两银子的来处,是县太爷赏的,回门那日,回来的路上遇见一个男子叫做胡春生,他之前在白水村诱拐一个姑娘,叫做柳叶,我瞧见他过去将他擒住,乔安和墨砚送到的衙门,县太爷说,这个胡春生乃是庆州府通缉的要犯,是以赏银二百两。我想着带回去给我爹娘,让我弟弟读书用。”   乔太太依然拉着脸不说话,乔湘金又是一声天哪,“你一个弱女子,怎么擒住的人贩?”麦穗道,“听起来许是不可信,不过当日车夫王大亲眼瞧见,可以喊他前来对质。”乔湘灵道,“就算你凑巧捉住了人,你既嫁到乔家,县太爷的赏赐,那就都是乔家的,不禀报了父母亲就带回娘家去,也是于理不合。”   这时乔太太发话了,“我们府上不缺几百两银子,人既是她擒的,她拿到娘家就是,权当接济了。”麦穗愤怒得眼睛都红了,就听乔湘灵道,“既有随意往娘家拿东西的习惯,上次回门也不知拿的什么……”   严婆子拿着两张纸过来,吹着墨迹递给了乔湘银,乔湘银冷笑道,“争来争去也说不清楚,总之她手脚不干净就是,今日就以盗窃将她休了。”麦穗瞧瞧眼前这些人,咬牙说道,“看来我今日是百嘴莫辩了,也好……”说着话挨个指了过去,昂首挺胸说道,“在你们这府里,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我巴不得你们家休了我,休书拿来,我摁指印就是。”   麦穗说话间抢过严婆子手中朱砂印盒,右手食指用力一摁,血红的手指举到乔湘银脸前,乔湘银后退一步,麦穗笑道,“乔家二姑奶奶,烦劳你为我撑着那两纸休书,我这就摁。”严婆子殷切跑了过来一弯腰,“二姑奶奶,在老奴背上摁就是。”   麦穗此时也没了恼怒,只觉好笑,这场亲事原来不过是一场笑话,我没有损失,反而涨了见识,我将嫁到乔府的桩桩件件说于我爹娘,想来他们也不会怨我,此处,这些人,就当是一场梦罢了。   瞧着那休书食指伸了过去,就听身后有人说声等等,麦穗回过头去,淑娴瞧着她道,“走也得清清白白的,别妄担了罪名。”麦穗食指狠狠摁了上去,笑说道,“三婶娘,我自然不会妄担这偷盗的罪名,离了此处我就去县衙击鼓鸣冤,这银子是县太爷赏的,县太爷就是证人,还怕讨不回清白吗?”   乔太太脸色就是一变,麦穗看着乔湘银那张得意的脸笑了一笑,心想反正以后再无瓜葛,我又何必客气?想着转到乔湘银身后,猛然扑了过去,将乔湘银扑倒在地,乔湘银比那胡春生好对付得多,又不用避男女之嫌,麦穗往她腰间一坐,乔湘银一挣扎,麦穗两手摁住她头,胡乱扒拉着她的头发顺手拍打着她的脸,笑说道,“乔家二姑奶奶既不信我,我就给乔家二姑奶奶做个示范,那日我膝盖往那人贩后背一顶,两手将这样摁着他头,下死劲往土里摁,他吃了一嘴的土,叫都叫不出来,这下乔家二姑奶奶可信了?”   乔湘银半天方回过神来,尖声叫道,“好你个村姑,竟然打人,再不放开,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麦穗手下用力了些,“我只不过是给你示范,并没有用力,若我用力,你少不了掉几颗牙,这张脸再留几道疤痕,你若说信我,我就放手。”   乔湘银尖声叫起来,“都是死的吗?还不给我打这个贱人。”麦穗抬头瞧着围拢过来的人一声冷笑,“我打人有个习惯,男子踢下身,踢得残废断子绝孙。女子打脸,打到花了为止。不想让你们的二姑奶奶毁容的话,都给我老实站着。”   这时严婆子拿着麦穗包袱一声大叫,“快,大家快来瞧,二姑奶奶的金镯子就在她的包袱里,她就是那个窃贼,这下坐实了罪名,看你还有什么话说?”麦穗摁着乔湘银,看着这一帮不要脸的人,空出一只手指着严婆子道,“好你个老婆子,敢栽赃陷害,过会儿一起到衙门里说个清楚,拔甲炮烙黥面膑刑,看你招是不招。”   那严婆子嘿嘿一笑,“你以为老婆子是被吓大的?”就听三太太厉声喝道,“乔安还没有摁指印,这休书做不得数,她还是乔府里的大奶奶,轮不到你这婆子放肆。”那严婆子脖子一缩,就听乔湘银又大喊起来,“放开我,先放开我。”麦穗坐得更用力了些,手依然摁着她头,“你还没说信我呢?”   湘金就喊着快去救人,那湘灵怕打起来冲撞了自己,躲回了屋中,隔着门往外观瞧,乔太太发话了,“麦穗,此事不用闹到衙门里去,我信你,那银子是县太爷赏的,这对金镯子,就算闹到衙门里也说不清楚,我们今日就写下休书,以不顺父母和多口舌是非休掉你,日后两不相干。”   麦穗说一声好,顺手在乔湘银脸上拍了几下,站起身来夺过包袱往门外冲去,淑娴一把拉住了,对乔太太道,“二嫂再仔细想想。”乔太太摇头,“不用想了,这门亲事我本就不情愿,是老爷坚持,且她过门后一再让我失望,你的嫁妆你自拿走,我们家的聘礼就当是扔了。”麦穗接嘴道,“聘礼会还回来,分文不少,嫁妆嘛,就当喂狗了。”   淑娴喝声麦穗,“休要口无遮拦,再怎么,太太还是你的长辈。”乔太太道,“淑娴也不用想着转圜,强扭的瓜不甜,你跟仁弘当年情投意合,尚闹到如今地步,她与乔安的情形,不如早散早了。”   这时乔湘银从地下爬起来,钗散发乱脸上沾满了尘土,疯婆子一般,嘴里大声嚷嚷着道,“她打了人,不能就这么算了。”乔太太喝一声闭嘴,乔湘银喊道,“从来只有我打人,没有……”乔太太来到她面前,“再惹是生非,就滚回许家,日后别再来了。”乔湘银住了口,怒瞪着麦穗,麦穗不理她,只当不认识一般,挣开淑娴的手福身下去道,“多谢三婶娘这些日子对麦穗的照拂,麦穗不会忘的,愿三婶娘福寿安康。”淑娴一声叹息红了眼圈,摆了摆手却说不出话来。   麦穗挺直脊背出了乔府大门,迎面一人蹬蹬蹬往石阶上而来,二人险些撞在一起,麦穗避让开疾步往石阶下冲去,那人一把攥住她手臂,笑嘻嘻说道,“麦穗,急什么,我陪着你回白水村去,我跟阿清说好了,今日教他骑马。”另一手扬起,手中是一个大纸包,“米花还有蜜饯,刚买来的,回去见过爹娘,我们就启程。”    ☆、第11章 以手为枕 麦穗甩开他手,“你们家已写下休书,我也摁了指印,从此再无瓜葛,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乔安愣了愣,又来抓她的手,“说什么?再说一遍?”麦穗一躲,“前因后果不用问我,问你娘和三个好姐姐去。”   乔安跑过来拦在她面前,又来抓她的手,麦穗又躲,二人拉扯中,有人唤一声麦穗,淑娴从府门里走了出来,依然红着眼圈,“你这孩子,急什么,三婶娘派马车送你回去。刚刚一伤心没了主张,回过神来你就跑了。”   过来拉住麦穗的手,看着乔安脸就是一板,“你还知道回来?”乔安陪着笑脸,“三婶娘,麦穗她是不是受委屈了?”淑娴大声道,“不错,最大的委屈就是你给她受的,我来问你,成亲一个月了,她见过你几次?只怕连你的长相都记不清楚。”乔安挠头道,“三婶娘,我不是忙吗?我一直想着回来的,心里一直记挂着她呢,知道她今日回娘家,不就赶回来了吗?”   麦穗握一下淑娴的手,“三婶娘,这些话就不再提了,我瞧着三婶娘大不了我几岁,不如认我做个妹妹,日后我们常走动,三婶娘在这府里厌烦了,就去白水村住几日,我也会常来探望,只是再不进这乔府,我们约个地方相见。”   说着话就唤一声贤姐姐,淑娴噗嗤一笑,“你这孩子。”乔安见她们两个亲亲热热说话,麦穗眼里更是没他这个人,唤一声墨砚道,“去打听打听,出了什么事。”墨砚答应着去了,这时门里又出来几个人,正是乔太太身旁最得力的方婆子,身后几个小丫头抬着箱笼,过来笑对麦穗道,“这是麦姑娘的嫁妆,还请一起带走。”   乔安喝一声方妈妈,瞪着她道,“麦姑娘?嫁妆?谁发的话?”方婆子忙回道,“大爷,她已被休离,不再是我们府上的大奶奶了。”乔安一撸袖子,“放屁,大爷我在这儿呢,谁写的休书?”方婆子回道,“账房写的,她已经摁指印了。”乔安呸了一口,“账房?账房是她的男人吗?他凭什么写休书?再说了,大爷我摁指印了吗?一个人摁指印,这休书能作数吗?”   淑娴在旁就是一笑,麦穗拉了她手道,“我们离这乔家远些,也好说话。”乔安依然堵在她面前,“不许走,将这破事儿了了再走,我还没摁指印呢,方婆子,回去拿来,大爷我摁了指印再说。”方婆子急忙去了,麦穗冷笑道,“也好,你摁了指印,也给我一份,两清。”   乔安说声你等着,不大一会儿方婆子颠颠跑了出来,气喘吁吁将两张纸递给乔安,陪笑说道,“太太和三位姑奶奶听说大爷要摁指印,都十分高兴呢。”乔安拿在手中扬了扬,对麦穗道,“且看着啊。”说着话刺啦一声,将纸撕成两半,麦穗扑过来要抢,又听刺啦刺啦刺啦,乔安连撕几下,两纸休书成了碎片,乔安扔在地上狠劲踩了又踩,“当初成亲的时候,我说不愿意,哭着喊着寻死上吊逼迫我,这成亲了,又说休就休,小孩子过家家呢,可笑之极。”   麦穗呆愣瞧着地上的碎片,一旁淑娴道,“小孩子过家家的是乔安,乔安就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你可知,为人夫君需要做什么?怎么做?”乔安嘟囔道,“三婶娘,我打小样样都跟三叔父学,这为人夫君的事,没处学去……”说话间见淑娴不愉,挠头笑嘻嘻道,“三婶娘,是乔安说了不该说的话,三叔父近来不住醉仙楼了,听说每日回家,不是好了许多?”   淑娴闻听捏紧了手中帕子,麦穗这时回过神来,一把揪住乔安衣领,“我好不容易摆脱了,你怎么就给撕了?怎么就给撕了?你再写一份给我。”说着话用力摇晃着,乔安任由她摇着,连声说休想休想,麦穗咬了牙抬脚要踢上去,身后有个严厉的声音说道,“怎么闹成了这样?”   麦穗一回头,是乔仁泽,想起乔仁泽待她一直很好,就松开了手。乔仁泽下了马又问一声,“今日初八,麦穗不是该回白水村去吗?”再一瞧地上的箱笼,脸色一变,喝问道,“这是做什么?”   方婆子刚要说话,墨砚打府门内跑了出来,抢在前头说道,“老爷,大爷,都问清楚了,今日一早二姑奶奶丢了一对金镯子,就在府中大肆搜查,搜到了要回娘家的大奶奶/头上,大奶奶包袱中呢,正好有九锭银子,每锭二十两,二姑奶奶一口咬定大奶奶偷银子回去接济娘家,其实这银子是大奶奶捉住人贩子胡春生,县太爷赏的,大奶奶捉住人贩子这事听起来是假,其实是真,大爷和王大亲眼瞧见,是吧大爷?”   乔安说不错,正等着驾车的王大赶过来,一脸崇拜道,“没错,当日大奶奶好生威风厉害,大奶奶是女中豪杰。”   墨砚接着说道,“那日大爷亲自押着那胡春生来到县府东门外,小的就候在那儿,然后和大爷去了县衙,原来那胡春生是庆州府通缉捉拿的要犯,知府大人亲自下令,捉住交送官府者,赏银二百两,银锭子底下有官府库银的印,再不信还可以去县衙,县太爷自会作证。”   乔安摆摆手,“这银子是大爷我领回来,嘱咐你交给麦穗的,不会有错,说重点。”墨砚点点头,“大奶奶说过了,可没人相信,双方僵持的时候,严婆子又翻开大奶奶包袱,说是找到了金镯子,二姑奶奶说要以盗窃休了大奶奶,账房就写了休书,大奶奶一气之下就摁了手指印……”   乔仁泽喝一声混账,大怒道,“我们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哪有随意休妻的道理,儿媳妇分明是受了冤枉,县太爷赏她英勇,银子自然由她处置,那对金镯子不用说,定是那严婆子栽赃,给我往死里打,不信她不说实话。这些箱笼都仔细抬回去放在原处,大奶奶回娘家要备的礼都备好了,不许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乔仁泽吩咐过,来到麦穗面前,温和说道,“麦穗啊,是我治家无方,让你受委屈了,你二姐姐性子乖张,以后不许她来。你婆母也有不到之处,夜里回来让她跟麦穗赔不是。”麦穗见公爹如此回护,不由红了眼圈,乔安看着她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弦然欲泣却又硬生生忍着的倔强模样,心紧紧缩了一下,仿佛被利爪挠过,又酸又涨又疼,滋味复杂十分难受。   乔仁泽又道,“今日是麦穗回娘家的好日子,快些回去吧,免得亲家亲家母惦记,今日之事,就别提起了,省得亲家亲家母伤心,改日我和你母亲登门拜访,向他们赔不是。”麦穗鼻头一酸,“我也有鲁莽之处……”乔仁泽截住她话头,“麦穗没有错,是旁人有些偏见,麦穗,今日的事,就过去了,就忘了,可好?”   麦穗点了点头,乔仁泽笑道,“这就好这就好。”回头吩咐一声乔安,“陪着你媳妇,赶紧回白水村去吧。见到你岳丈岳母,老实些。”又不放心叮嘱麦穗,“麦穗啊,夜里且放心回来,有爹为你做主,不怕啊,可能答应吗?”   麦穗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一个老人家如此慈和谦卑,忙福身说道,“父亲,我知道了。”乔仁泽又说,“这就好这就好,真是懂事的好孩子。”   乔仁泽转身往府门里去,嘴里大声说道,“阖府上下都召集到庭院中训话。”   乔安看着父亲进了府门,笑对麦穗说声走吧,看麦穗不动,在她耳边道,“再不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将你拦腰抱起,抱上马车去。”麦穗忙过去拉住淑娴的手,“若是认个姐姐多好。”淑娴就笑,“快些走吧。”并低声嘱咐道,“这府里说到底是老爷说了算,有老爷为麦穗撑腰,夜里放心回来就是,三婶娘会等在上房,你婆母也不敢再刁难你。”   麦穗踩了矮凳上了马车,乔安吩咐墨砚骑了马,也掀开车帘上去坐在麦穗身旁,麦穗一躲,在他对面坐了,乔安笑嘻嘻对麦穗道,“今日是第二次回娘家了了,就没什么奇怪的习俗了吧?没人在路口堵着了吧?”麦穗不理他,乔安又道,“耽搁了这些时候,麦清只怕早就在村口眼巴巴盼着呢。”   说着话喊一声王大,马车辚辚前行,麦穗疲惫得合了双眼,就听乔安问道,“麦穗擒住胡春生之事,有好几个证人呢。”麦穗点头道,“不错,王大哥,墨砚,县太爷,都可为证,可当时情形,没人给我请证人的机会。”乔安指了指自己,“麦穗,我也是证人,跟她们提我不就行了?我们家没人敢惹我,二姐姐也不例外。”   麦穗懒懒说道,“都想起来了,偏偏没想起你来。”乔安一口气憋在喉间,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当日我可是解了裤带帮忙,一路拎着裤子回来,又怕胡春生跑了,裤子也没换,一直拎到了县衙。她竟然没想起我?乔安扭脸看向马车外,给了麦穗一个后脑勺。   很快马车出了县府上了官道,乔安扭着脖子有些酸困,悄悄回头偷看一眼麦穗,就见她靠着车壁已经进入梦乡,头随着马车晃动东倒西歪,乔安坐正了笑看一会儿,就见麦穗在睡梦中吸了吸鼻子,眼角有两滴泪珠滑落,乔安抿了唇,轻手轻脚挪到麦穗身旁坐下,伸出手去,手背向着车壁,掌心托在麦穗后颈。   麦穗香甜睡了一路,又到了白水村外的三岔路口,就听外面有人喊道,“马车里坐着的,可是麦穗吗?”乔安眉头一皱,怎么又有人拦路?再一听是个女声,放下心来,麦穗听到喊声醒了过来,揭开车帘欢呼一声跳了下去,身后乔安呲牙咧嘴甩着酸麻的手臂,好不容易手臂能活动了,下了马车,就见麦穗和一人抱作一团,心想,是不是那王怀宁假作女声,哄骗麦穗去抱他?   疾步过去揪着麦穗,拖到自己身后,向站着的人看了过去。    ☆、第12章 挨打受骂 这一看不是王怀宁,果真是位女子,乔安放下心来,麦穗已从他身后跑出来,又过去一把抱住那女子,“柳叶柳叶,果真是你,你这个死丫头,以为再也见不到了。”那柳叶落泪道,“都是我瞎了眼上了当,我今日特意在这儿等着你的。麦穗,你说得没错,那胡春生果真是个坏人。”   她一提胡春生,麦穗放开她,咬牙瞧着她,突然扬手两个巴掌甩在她脸上,柳叶眼泪流得更急,捂着通红的腮帮,“麦穗,我确实该打,都怪我当初没听你的话。”乔安在一旁被那脆响惊呆了,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说打人就打人,那被打的似乎还挺感动。   麦穗一指柳叶,“可不是,当初那胡春生来到白水村为刘地主家割麦子,见到姑娘就搭讪,仗着自己去过的地方多,长得还算顺眼,张口一通胡说,你们就被蒙了心,以为他多有见识,就顺着他的话向往起白水村外面的花花世界来。别人还好,听过就忘了,就你最为上心,有几次到麦田里给那胡春生送水喝,我瞧见后说了你多少次,你可听吗?眼皮子那么浅,几句好话几尺锦缎几样首饰就迷了心窍,一个不知根底的人,你又大字不识一个,竟抛下爹娘弟妹跟着人家跑了,口口声声说好姐妹,怎么不知会我一声?你若知会我,我拼了命也要拦着你,你…….”   麦穗好一通数落,柳叶捂着脸哭道,“麦穗,家里太苦了,吃了上顿没下顿,弟妹们破衣烂衫,我忍不下去了。”麦穗又骂道,“好个糊涂东西,苦归苦,这么多年熬过来了,你的两个弟弟也大了,你若有心,带着两个弟弟勤谨些,再督促他们上进些,日子自然越过越好,过两年再议一门亲,找个老实勤勉的,就会更好,你可好,不走正道,净指着天上掉馅饼。”   柳叶抹了抹眼泪,过来捉住麦穗的手摇了两摇,“都过去了,我知道错了,就别骂我了。”麦穗叹口气,“我是怕你再打糊涂主意。”柳叶指指乔安,“谁说没有天上掉馅饼?麦穗的亲事不就是天上掉下来的?我都听说了,这乔家十分阔绰,你这夫婿长得又好。”乔安闻听身子站得更挺拔了些,轻咳一声瞧着麦穗。   就听麦穗说道,“别提了,这大户人家过得憋屈糟心,至于长相,那是有欺骗性的,柳叶你想想啊,打小含着金汤匙长大,家中什么都不缺,上面有爹娘疼爱,还有三个护短的姐姐宠着,这样的人,能指望他有什么出息。”乔安翻了翻白眼,当我不存在吗?就听那柳叶笑道,“家中那样殷实,不需要有出息,就吃吃喝喝享受呗,麦穗我问你,那样有钱的人家,是不是顿顿有肉吃?”说着话殷切看着麦穗,“乔家可缺丫头吗?我去,我勤快老实本分,麦穗,求求你……”   麦穗一听这话又拉下脸来,松开她手咬牙道,“你个糊涂的,白打骂你了,那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去做什么?你可知道,就前几日,一个小丫头因为一朵花就被逼得跳了井,那尸首被泡得,白花花的,手指头戳上去就能掉下肉来,那脸肿胀得,跟发了面似的,已经看不出眉眼,那……”   其实麦穗并没有亲眼瞧见,只是为了吓唬柳叶,说得绘声绘色,乔安听着她的描述,眼前浮现出另一具肿胀的尸身,那是他的大伯娘,十几年前的一日,她突然就疯了,不见了踪影,乔家人以为她跑了出去,在外四处寻找,三日后乔安在后花园玩耍,一个婆子汲水浇花,连说不对,然后来了许多人,乔安趴在假山缝后偷看,就看到尸首上的肉都泡开了,一团一团的……乔安喉间剧烈翻滚着,跑到路边弯腰呕吐起来,墨砚忙捧了水囊过来,“大爷又想起来了?不是好些年都……”   乔安摆摆手,就听柳叶笑道,“哎吆,麦穗,你的夫婿可太胆小了,我都没觉得什么,他竟吓得吐了,太好笑了。麦穗,我去服侍你,不就行了?你是他们家的大奶奶,谁敢欺负我?”麦穗一戳她脑门,“怎么就不开窍?我刚嫁过去,整日憋屈气闷,恨不能他们家将我休了,今日差点儿就遂愿了,唉,不提了,柳叶,我问你啊……”   说着话回头瞧一眼正擦嘴的乔安,又瞧一眼捧着水囊的墨砚,摆摆手道,“女子们说些私房话,你们两个躲远些。”墨砚答应一声蹦跳着到路边草丛里捉蚂蚱去了,乔安一头钻进马车中,靠坐着闭了双眼,有细细的说笑声远远传了过来,乔安心想,这女子间的私房话会说些什么?还从未听过。   想着钻出马车,猫着腰绕过去,来到离麦穗和柳叶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躲得严严实实的,竖起耳朵偷听,就听麦穗道,“那胡春生,可污了你的清白?”柳叶摇头道,“没,他跟我说,有一个大户人家要买妾,他能大赚一笔,就放过了我。”啪得一声,麦穗咬牙道,“做妾你也愿意?”柳叶揉着头顶,“麦穗,疼,我说了不愿意,他就饿着我不给我饭吃。”   麦穗咬牙骂道,“胡春生这个混蛋,当日就该一脚将他踢到上京做公公去。”乔安听得一哆嗦,又听麦穗说道,“这些日子,村里的人有没有对你指指戳戳?”柳叶带着哭腔道,“有,我都不怎么敢出门,李三瞧见我就冷笑,再不搭理我了。”麦穗就道,“别理他,什么东西,就算有了这样的遭遇,也别想着低就他去,宁愿一辈子不嫁人,也不能嫁他,知道吗?”柳叶说声知道,麦穗道,“闲言碎语总要有的,不过人们说些日子也就消停了,过个两年,人们忘了此事,你稍远些定一门亲,就算有什么传到男方那里,新婚之夜你以清白让谣言不攻自破。”   乔安忍不住探头瞧一眼麦穗,干脆利落清楚明白,这柳叶可真有福,有麦穗这样一位朋友,否则以她的糊涂,被人卖几百次了。但见麦穗一手抚着柳叶的脸,一手揉着她的头发,笑看着她说道道,“你呀,因为糊涂,从小没少挨我的打骂,我都是为了你,明白吗?”柳叶笑道,“都知道的,日后我订了亲,女婿也要让麦穗看过,麦穗觉得行,我再应下,可好?”   麦穗说好,二人就彼此呵着痒嬉笑起来,乔安躲在树后听着她们的嬉闹,心想麦穗因关心在意柳叶,是以打骂于她,将她打骂明白了,就又摸脸又揉头发,与她这般开心嬉闹,这样想来,能被麦穗打骂的人,可真幸福。   乔安摸摸自己的脸,心中十分憧憬,没留意那厢已经没了嬉笑声,麦穗拉起柳叶的手,“走,带你坐马车回去。”柳叶欢呼一声好,二人上了马车,麦穗喊一声王大哥,王大从打盹中醒过身来扬起鞭子,驾得一声马儿扬起四蹄,往白水村而去。墨砚听到马车启程,忙扔下手中蚂蚱,来到路边解开拴马的缰绳,飞身上马去追,心想这是三岔路口,可不能将我抛下。   乔安犹自神游太虚,待收回思绪就觉奇怪,周围静悄悄的,站起身从树后出来,马车不见了,马不见了,人也都不见了,难道?又愣一会儿神,迈步拔脚去追,一边疾步走着一边咒骂墨砚,就不知道等等大爷吗?直走得两腿酸麻全身发汗,总算看到了白水村村口那块大石头,乔安一屁股坐在大石上,平复着气喘。   这时墨砚牵了马迎面而来,看到乔安忙跑过来笑道,“都到了亲家老爷家院门口,才发觉爷不在马车中,特意来迎接的。爷怎么不坐马车非要走路?”乔安咬咬牙,“爷要强身健体,打起架来才能不吃亏。”墨砚点点头,“也是啊,大奶奶强悍,爷确实要当心些。”   说到麦穗,乔安又来了精神,“是不是大奶奶/头一个想起我来的?嘱咐墨砚来迎我?”墨砚用力摇了摇头,“不是,大奶奶一路和那个叶子姑娘叽叽喳喳说笑,到了院门外,跳下马车亲一下舅爷,抱住了亲家太太,亲家老爷在旁笑问道,今日乔安没来?舅爷就在一旁说,言而无信非君子,我一掀车帘就傻了,大爷怎么没了?”乔安跳起来拍一下墨砚头顶,“那个叶子姑娘在马车中,爷会在吗?还掀车帘,天天拍你也拍不明白……”   墨砚揉着头顶道,“大爷和大奶奶一样,都爱拍人头顶,那个叶子姑娘也挨了很多下。”乔安正笑着,墨砚说道,“不是小的笨,小的一瞧见大奶奶,目光就围着她打转,就将旁的忘了。”乔安又拍了过来,咬牙道,“那是爷的娘子,你也敢目光围着她打转,还有王大,他再用那般崇敬的目光瞧着大奶奶,以后不让他给我们赶车了。”   墨砚缩了缩脖子,大爷何时对大奶奶这样上心了?想起刚刚麦穗含笑问他,“墨砚啊,你家大爷最厌吃什么?”墨砚瞧着那春花一般灿烂的笑脸,想都没想,“白肉,大爷瞧见白肉就反胃。”   想着心思偷看一眼乔安,决意打死也不招认自己出卖了主人的秘密,殷勤笑道,“大爷,上马吧。”   其时麦穗正在厨房中笑对麦母道,“娘不是问乔安最爱吃什么菜吗?上次我说不知道,娘还训斥我,说我对夫君不上心,这些日子我上心了,他啊,最爱吃白肉。”    ☆、第13章 慷慨悲歌 乔安来到麦家院门外,麦清正吃着米花捧着蜜饯翘首企盼。看到乔安叫一声姊夫跑了过来,乔安答应一声,下了马一把将他举起放在马背上,招呼一声墨砚道,“将舅爷看好了。”又捏一下麦清的脸,“等着啊,姊夫跟岳父岳母见过礼,就带阿清骑马去。”   进了院门先瞧一眼角落里的鸡棚,盼望麦穗再杀只鸡,让麦穗知道,今日我可不会害怕了。   为何不怕?乔安回到县府,想起自己被无头鸡一撞,吓得有些失魂落魄,就觉十分丢人,就算没了脑袋鲜血四溅,也不过是只鸡而已,可是无头鸡为何会飞?乔安特意请教了无所不知的容十。   容十非常感兴趣,本着孜孜不倦的探索精神,先是询问了醉仙楼的大厨,并到后院看着杂役宰了十只鸡,十只中有六只掉头后飞了起来,醉仙楼后院中一时间热闹不已,无头鸡乱飞乱撞,鸡血四溅,下了血雨一般,乔仁弘在楼上隔窗瞧着直皱眉头,不过他对自己这个侄儿向来是无可奈何,知道他厌恶翠仙,只能在城外买一所小院,每日偷偷摸摸出城前去相见。   容十还不罢休,听说刑场斩首死囚,拉了乔安前去,死囚首级一被斩下,容十冲了过去,大声叫唤着死囚的名字,宴魁宴魁,就见滚落在一旁的头眨了几下眼睛,侩子手吓得瘫坐在地,容十夺过他手中的刀,用刀戳了戳无头尸首的手,那手痉挛着握一下刀锋,侩子手裤子瞬间就湿了,抱着头喊道,“好汉饶命,以后再不敢了,小的还回去做屠夫去,再不砍人头颅了。”   容十兴高采烈跑到乔安身旁,“瞧见没有?不只是鸡,人被砍头后意识尚存,不过很短暂,我特意去信问过京中一位提刑官,收到回信后我尚存着疑心,今日特来验看。”乔安点点头,“不错,托容兄这孜孜以求的精神,我今日又开了眼界。”身后有人一声叹息,清冷冷说道,“这宴魁因妻子被恶绅玷污,愤而杀掉恶绅士全家,虽说残忍,倒也不失为一条好汉,今日被砍头已经十分悲惨,竟然还要眼睁睁瞧着自己的无头尸首,听着旁人的呼唤,在恐惧害怕中死去。”   乔安一回头,原来是风月楼的鸨母姓林名飞卿,人都称一声林掌柜,林飞卿娉婷站着,帷帽遮住了美艳无双的脸,正侧着头和身后的丫鬟说话,见乔安回头,翘唇说道,“奴来凭吊英雄,乔公子呢?闲着无事,来看热闹?”乔安笑笑说声是啊,容十在旁唤一声林掌柜,飞卿声音冷了些,“不想容公子有狎尸之好,倒令奴家大为意外。”容十脸上浮起讪笑,“林掌柜误会了,不过是为了求证。”飞卿冷冷道,“求证什么?求证这死囚会不会雪上加霜,更为痛苦?”   容十捅捅乔安,乔安愣了愣,“捅我做什么?”容十道,“都是你,总纠缠无头鸡为何会飞的问题,这下可好,害苦了我。”乔安道,“那我也没问你无头人会不会动啊。”容十指指他咬牙道,“乔安,这可就不仗义了……”二人忙于斗嘴,再一回头,那飞卿已翩然而去,容十跺脚道,“我去风月楼守了这么些日子,好不容易她能看我一眼,这下可好,她是厌了我了。”   乔安指着他恍然大悟,“你每日前去风月楼,原来不是为着那些姑娘……”容十忙上来捂住他嘴拖着就走,拖到一个僻静的巷子里方松开手,乔安呸呸吐了几口,擦着嘴道,“就你的德行,还畏惧旁人听到?”容十摇头,“你见我容爷畏惧过谁?只是飞卿尚未走远,让她听到可就不太好了。”乔安惊讶道,“果真吗?容十你,果真喜欢这风月楼老鸨?”   容十在他肩上重重捶了一下,“说什么呢,老鸨,真难听,飞卿可一点儿不老。”乔安道,“老是不老,怎么过二十了吧?比你大好几岁。”容十抬头望着蓝天,满意一笑,“不过大三岁,女大三抱金砖嘛,刚刚好。”乔安笑问道,“何时开始的?怎样喜欢上的?”容十摇头,“这个却是秘密,不想告诉你。”   乔安想到此处就笑,估计容十今日又去风月楼坐着去了,眼巴巴盯着顶楼,期盼着飞卿那难得一见的身影出现。就算出现了,也甚少看他,就算看他,也是冷冰冰的,唉,不知容十能执着到何时,二人之间又有怎样的故事?   正摇头笑的时候,麦母从厨房出来,笑说道,“乔安来了,快去屋里坐,你岳父正等着呢。”乔安忙恭敬问过岳母安,又去堂屋拜见过岳父,出来教麦清骑马,不时回头看向院中,心想麦穗怎么钻在厨房也不出来?岳母的厨艺很好,不知做了什么饭菜,嗅着不时飘出的香味,在路上吐了好一阵,又跑了好一阵,实在是饿了。   麦母出来喊三次开饭,麦清骑在马上不肯下来,最后麦穗风风火火出来了,二话不说将麦清抱了下来,重重戳一下他的额头道,“吃饭,饭后再骑。”麦清就乖乖回去了,又递帕子又端水,招呼着乔安和墨砚洗手,墨砚不好意思得挠头,“哪里敢劳动舅爷。”麦清小脸通红,“墨砚哥哥,别再叫我舅爷了,听着怪难为情的。”   一家人就笑,笑声中入了席,王大乃是第二次来,也不理会乔安,大喇喇坐了,麦母招呼墨砚也坐过来,墨砚死活不肯,麦穗瞪一眼乔安,乔安招手道,“坐吧坐吧。”墨砚方坐了半边凳子,麦母为他盛一碗鸡汤,“这孩子,我们是小户人家,没有那么多上下尊卑,以后来了就大大方方入席,别拘束。”墨砚感激涕零。   麦穗心想,这乔家都把人欺负成这样了,坐不敢坐,吃不敢吃,起身夹一块氽白肉搁在乔安碗中,笑嘻嘻道,“夫君最爱吃的菜,快吃吧。”一声夫君,乔安心中开了花,美滋滋低头去夹菜,只这一眼就呕了一声,起身冲出屋门到院子角落里,腹中空空,没得吐,吐了几口酸水。麦清跟在身后问道,“姊夫怎么吐了?”麦穗笑嘻嘻道,“怀上了,害喜呢。”   回头一瞧,她娘正板着脸盯着她,一吐舌头回屋去了,躲在麦守义身后再不说话。麦母问墨砚,“乔安是不是不喜白肉?”墨砚郑重点头,“是啊是啊,瞧见了就吐,有时候听见也吐,小时候瞧见了不该瞧见的事,大病了一场,险些没了。”   这时乔安苦着脸回来了,笑对麦母道,“岳母做的菜,我十分喜欢,刚刚大概是饿极了。”麦穗从麦父身后探出头来,“既喜欢,那一大碗白肉都归你了。”乔安听到白肉二字,又冲了出去,麦母忙将白肉端到厨房,为乔安煮了红糖姜水,麦父看出究竟,板了脸对麦穗道,“麦穗,既成亲了就是大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顽皮捉弄旁人?乔安这孩子好性情,你要贤良些。”   麦穗忙答应说一声是,乔安在院子里喝着红糖姜水,就见麦穗隔窗冲他做鬼脸,麦清过来问道,“姊夫,你真的怀上了?我要做舅舅了?是外甥还是外甥女儿?”乔安惊讶看着他,“麦清,你果真是个神童吗?”麦清摇摇头,乔安又道,“天下间只有女子十月怀胎,从无男子怀孕生子。“麦清一脸认真,”那不一定,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谁又说得准呢?”乔安呆呆望着麦清,心想,“神童就是神童,这见解就是异于常人。”   麦母又端了清粥小菜出来,笑对乔安道,“今日别吃荤腥油腻,清淡吃些。”乔安答应着忙接了过去,麦母揭开西厢房的绣帘,“到麦穗屋中吃去吧,吃完躺着歇息会儿。”麦穗冲了出来挡在乔安面前,“不许进我的屋里。”麦母嗔道,“这孩子,你们都是夫妻了,什么你的我的。”麦清在旁说道,“阿姊的闺房,我也从未进去过。”乔安看着麦穗横眉立目的,忙道,“岳母,我去厨房中吃就是,没有恁多讲究。”   麦穗心想,算你识相。乔安端了托盘,落寞往厨房去,唉,屋门都不让进去。麦母忙跑在他前面,将那碗白肉放到碗橱中去。   刚进厨房吃了几口,院门外门环叩响,墨砚跑去开了门,牛惕守走了进来,蹬蹬蹬进了堂屋,坐下来就见乔安端一个托盘进来,在小几旁一坐笑道,“牛兄来了。”又对麦母道,“娘,一个人在厨房太冷清了,还是堂屋里热闹。”   牛惕守也不跟大家打招呼,埋头一通风卷残云,吃饱喝足抹抹嘴,起身噗通磕下头去,“惕守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这些年亏得大叔大婶照看,惕守心中感激无以为报。”说着话噗通噗通连磕几个响头,额头都磕出了血来,麦父忙问道,“惕守,出什么大事了?”牛二从小就常来混吃混喝,吃过抹嘴就走,想起来了也帮忙挑几缸水,春耕秋收也搭把手,只是从未说过感激的话。   麦穗也在旁问道,“惕守哥,怎么了?”牛惕守又磕个头落下泪来,“大叔大娘,这一月来我伤心不已,如今想明白了,我年纪已大一无所成,上次麦穗女婿一句话提醒了我,我投军去吧,拿命赌个前程。”麦父点点头,“也好,总比浪荡着强。”麦穗狠狠瞪了乔安一眼,劝牛惕守道,“惕守哥,只要努力怎么都能有前程,何必一定要投军。”牛惕守摇摇头,“不行啊,我不比怀宁哥有学问,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我主意已定,麦穗别再劝了。”   乔安埋头吃粥,心想投军不是挺好吗?就听麦穗道,“爹,给戚叔父写封信呗,让惕守哥投奔戚叔父去。”麦父沉吟不语,麦母在旁道,“就写吧,传贵自会掂量,不会因为你写了信,就特殊关照他,只是多少能有些照应。”麦父对牛惕守道,“写是能写,不过惕守,有了我这封信,你要给戚将军长脸,不可仗着他的势,任性胡为,给他惹出祸端来,知道了吗?”   牛惕守又磕个响头,说知道了,麦父这才起身起拿纸笔,麦母进里屋拿三个银锭子出来,慈和说道,“惕守,大娘手头不宽裕,只有这些。”乔安一听岳母说不宽裕,忙伸手到袖筒里去,银子未掏出来,麦穗唤一声娘,捧出一个包袱来,打开来对麦母道,“母亲,这是捉到胡春生,县太爷赏的九锭银子。”麦母看着牛惕守,“那胡春生是麦穗捉住的?惕守不是说……”   牛惕守脸红到了耳根,“大娘,我吹牛了。”麦穗对麦母道,“娘,这些银子都给惕守哥吧。”麦母笑道,“既是赏你的,你做主就是。”乔安默默抽出手来,瞧着麦穗,九个大银锭子,你竟都给了他?   牛惕守将信和银锭子都收在包袱中,告别麦父麦母,麦穗牵着麦清的手一直送到村口,牛惕守回过头瞧着麦穗,鼻子一酸,掩饰着仰头唱了起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歌声颇有些苍凉悲壮,麦穗滴下泪来,叮嘱道:“惕守哥,边城路远,到了县府,先去买一匹马,也省些力气,天气越来越冷,再买一身棉衣棉袍冬靴,靴子要买镶了皮边的,若下了雪也能防水……”   乔安在她身后听着,心中感叹,麦穗竟有这样的时候,轻声细语殷殷叮嘱,可惜不是为我,若有朝一日被她这样叮嘱几句,那心中的滋味,该有多美。    ☆、第14章 妒火中烧      送走牛惕守,麦穗回过头来,乔安瞧见她满脸泪水,心中暗骂那牛惕守,你害她流泪,是你的罪过,你能让她流泪,是你的造化。忙过去道,“麦穗,别哭了,他投军总好过借着问路勒索。”麦穗哭道,“战场上刀剑无眼,投军好,你怎么不去?”乔安忙道,“如今边境太平并无战事,麦穗,放心吧。”   麦穗狠狠抹一下脸,乔安递过一块蓝色丝帕来,带着清香好闻的味道,麦穗接过去擦干眼泪又撮一下鼻涕,扔还给乔安,乔安两个指头夹住丝帕瞧着麦穗,麦穗瞪他一眼,“你来做什么?”乔安想了想,总不能说看出牛惕守对麦穗有意,来监视的吧,就一脸认真说道,“麦穗,县太爷赏的十锭银子,墨砚都有一锭,我当时也是帮了忙的,也该分我些才是。”   麦穗吸吸鼻子道,“这样一说,倒想起来了,还应该有王大哥一份。”说着话伸出手来,“借我两锭银子。”乔安摸出两锭银子,往沾了眼泪鼻涕的帕子里一包递给麦穗,“给王大的。”又嬉皮笑脸道,“麦穗啊,跟我不用见外,这银子不用还。”麦穗倔强道,“一定要还的。”乔安有些郁闷,收了笑脸道,“既如此,我要我的一份,我要一半,麦穗欠我七个银锭子,统共一百四十两,记着啊。”   麦穗嗤一声讥嘲道,“怎么?你还会算学?还知道七锭银子是一百四十两,麦清,给你姊夫出道题目。”麦清小手一背清了清嗓子,“姊夫听好了啊,三斤葫芦七斤瓯,十斤香油在罐中。不添器皿不用称,如何能将油分平”乔安挠着头,“听起来很难啊。”看麦穗一脸好笑,挠挠头道,“麦穗,咱们打个赌如何?我若能解,让我进你的闺房一趟。”麦穗痛快点头,“若不能解,两锭银子我可就不还了。”   乔安瞅着麦穗假作为难,麦穗一脸得意瞧着他,就听乔安笑着说出了答案,麦清在一旁拍手道,“就知道姊夫厉害。”麦穗惊讶中,听乔安笑道,“麦穗一向以为我是个笨蛋,对吧?”麦穗哼一声噘了嘴,乔安心想她如此在意,她的闺房究竟是何模样?倒令人更加好奇,正想入非非的时候,就听麦穗道,“我知道了,刚刚的那个你定是听过。”   乔安一笑,我厌恶背书写字,却独独喜欢算学,我不只听过这个,我看过所有的算经,不过麦穗不会知道,是以他嘴上打死也不承认,赌咒发誓说绝对从来没听说过,麦穗对麦清道,“再来一个难的。”麦清就道,“姊夫听好了啊,今有鸡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鸡兔各几何?”   这次乔安假装思忖了一会儿,给出了答案,麦穗更加惊讶,让麦清再加大难度,麦清又问,“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乔安拣跟树枝蹲在地上装模作样算了一会儿,状似十分苦恼,麦穗正笑的时候,乔安站起身含笑瞧着她,又给出了答案。   麦穗再不理他,牵了麦清的手,气鼓鼓拔脚就走,乔安疾步在身后跟着,路过一处院门外,就见一棵大槐树下敲锣打鼓好不热闹,麦穗冲了过去趴开人群,问有什么喜事,就听一位大娘道,“怀宁中举了,县太爷刚派人来送的信,还赏了白花花的银锭子,这支锣鼓队是地保请来庆贺的,呆会儿还有舞狮的呢。”   麦穗兴奋得一跳三尺高,“是吗?怀宁哥中了举人?那怀宁哥要去庆州府参加鹿鸣宴了,怀宁哥好厉害。”麦清也鼓着小手笑道,“就是就是,我们白水村出官人了。”乔安掐一下他脸,“别跟着瞎起哄。”麦清捂着脸说一声好,乔安又在另一旁捏一下,“真乖。“麦清两手捂了两边脸,只露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乔安哈哈笑起来。   笑声中麦穗问道,“怎么不见怀宁哥?”就听有人道,“正在屋里哭呢。”又有人说,“一个大男人两行热泪,觉得臊得慌,锁了院门不让我们进去,只说缓缓再出来。”众人哄笑起来,麦穗过去砸着门喊道,“怀宁哥,开门。”   院门开了一条缝,只放了麦穗进去,关得剩一条缝的时候,有一只脚硬别了进来,然后用力将门推开,一大一小两个人挤了进来,小的笑嘻嘻道,给怀宁哥贺喜。大的敷衍着拱拱手,说声恭喜王兄,两眼只盯着麦穗,人家中了举,你巴巴得敲开门,想做什么?   王怀宁嘴里应付着同喜同喜,两眼也只盯着麦穗,“麦穗,我们打的赌,可还记得吗?”麦穗摇头,“打赌?何时?赌的什么?”王怀宁笑道,“麦穗,你又装糊涂,五年前,我说将来要中举,你说让我刻苦攻读,若中了就亲我一口,来吧。”   脸就冲麦穗凑了过去,乔安气得七窍生烟,竟然跟人家有这样的赌约,看来你是巴巴得赴约来了,两手抱臂恨恨瞧着麦穗,倒要瞧瞧你怎么当着本夫君的面去践行赌约。麦穗眼眸一转,五年前因笃定王怀宁志不在做官,又因牛惕守在旁起哄,就打了赌,如今都成亲了,虽说是挂名夫妻,也要遵守妇道,就算是没有成亲,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去亲一个大男人?直接拒绝吧,知道怀宁难缠,真给他絮叨上半日,任谁也受不了,他又不象惕守,急了给一通拳脚,过去了就忘了,这怀宁不行,脸皮子薄,真挨一通打,还不得跳井去。   麦穗心思急转间,看到乔安的神情,笑嘻嘻瞧着他说道,“好,怀宁哥,我是说话算数的。”说着话红唇一噘,作势就要凑过去,她本意是戏弄乔安,并没有打算真的去亲王怀宁,乔安却真急了,扑过去一伸手,麦穗那湿软的唇就贴在了手心,呆愣着狠狠跺了跺脚,乔安得意瞧着她笑。   王怀宁眼看着到脸的香吻被中途劫了去,气得指着乔安道,“姓乔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麦穗没有圆房吧?就麦穗的脾气,你想近她的身,她非将你打死不可。”乔安的笑容凝在了脸上,王怀宁又对麦穗道,“惕守没出息,不想着救麦穗脱离苦海,竟然躲着投军去了,麦穗再忍忍,我打听过了,这乔家的三女婿是个做官的,不过是个九品主簿,末流小官,明春科举我定高中,高中后至少也是七品,我们不用怕他们,到时候你就跟他们家和离,哥为你撑腰。”   乔安忍无可忍,嘴角挂了一丝讥嘲,“想得美,我跟麦穗洞房花烛,何其销魂,这些日子新婚燕尔,何其恩爱。”王怀宁眼圈一红,“麦穗,真的吗?”乔安见他伤心,又加一剂猛药,“前两日麦穗说身子困乏,请了郎中来把脉,已然怀上了。所以,王兄别自以为是,妄想着拆散别人的和美姻缘。”   王怀宁滴下两颗泪来,“麦穗肯跟你圆房,她必定是喜欢你,你要好好待她。否则的话,有了孩子……”王怀宁抹一下眼泪,”有了孩子,她和孩子,我都要护着。”麦穗喊一声怀宁哥,心中十分感动,她知道怀宁对她的心意,奈何在她心中,他和惕守只是自己的小伙伴,没有丝毫男女之情,对何惕守,她早就直言相告,只是王怀宁的性情,她就算暗示都要十分谨慎。今日虽说乔安说的假话,却也能让他彻底死心。   麦穗当下笑道,“我说话算数,赌约一定要践行,怀宁哥,闭上眼睛。”王怀宁闭了双眼,麦穗抱起麦清朝他一指,麦清点点头,小嘴啪一声亲了上去,王怀宁落下幸福的眼泪,乔安在一旁又好笑又好气,笑麦穗机智,却也气她对王怀宁如此在意,不肯直接拒绝。   王怀宁睁开眼,就见麦清揉着嘴唇道,“咸死了,怀宁哥今日是不是一直在哭?”麦穗瞪他一眼,这臭孩子,怀宁却假装没听懂,笑说道,“麦穗能有体谅我的心,我也知足了。”又对乔安道,“天上的珍宝,掉在了你怀里,是你莫大的福气,你要知道珍惜……”   这时院门外咣咣咣砸门,一个大嗓门喊道,“怀宁啊,哭够了没?舞狮子的都来了,乡亲们都等着给你道喜呢。”怀宁说声再等等,麦穗已过去开了院门,人们敲锣打鼓涌进来,围住了王怀宁。麦穗悄悄出了院门,一回头麦清正骑在乔安肩上,拍着巴掌看舞狮子。麦穗笑了笑,回家陪爹娘去了。   说着话麦母笑道,“麦穗屋中可有蓝色的线?”麦穗说有,起身来到西厢房,推开门就一愣,乔安躺在她的闺床上睡得正香,枕着她的绣花枕头,盖着她的绣花被子,一双靴子东倒西歪躺在她用蒲草编的鞋榻上。   麦穗气得冲上前去,扯开纱帐,纱帐顶上缀着的小铃铛叮铃铃一阵急响,急响声中乔安依然睡得香甜,鼻息均匀绵长,麦穗转身拿个鸡毛掸子,用力捅一捅乔安,“谁让你进来的?”乔安翻个身嘟囔,“墨砚,再扰爷清梦,爷宰了你。”麦穗又连捅了几下,乔安不悦睁开眼,茫然看一会儿麦穗,笑了起来,“麦穗的闺房真香。”   麦穗恶狠狠道,“谁让你进来的?”乔安两手上举伸个懒腰,头枕了双手悠然道,“麦穗,我们打了赌的,麦穗输了,自然要让我进闺房,还欠我七大锭银子。”麦穗咬一下唇,“只说让你进,没说让你睡。”乔安笑道,“这样的屋子这样的床,谁进来都想躺下睡上一觉。”   说着话翻个身,打个哈欠说,“麦穗别闹,我再睡会儿。”麦穗又拿鸡毛掸子去捅,就觉身子一个不稳,扑跌在他身上,挣扎着要爬起,惊觉一双手紧扣在她腰间,乔安含笑瞧着她,手下更用力了些,“今日若不是我拦得紧,这双红唇的滋味就要被别人品尝了去……”   说着话一手摁在麦穗腰间,一手扣住她脖颈往下一摁,麦穗的唇撞在另一双唇上,柔软而温暖,唇齿间清冽的香味席卷而来,愣怔着头脑中一片空白,唇被狠狠吸了几下,心中茫茫然的,他的舌尖已轻抚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两只初吻~ ☆、第15章 鼻青脸肿 他的舌抚着她的唇,由轻到重,抵舔着分开她的唇瓣,舌尖触到她的牙齿,麦穗从呆怔中回过神来,扬起手中依然握着的鸡毛掸子,没头没脑招呼过去,乔安两手却扣得更紧,顶开她的牙齿向她的舌纠缠而来,麦穗气急,扔了鸡毛掸子,两腿用力挣扎扑腾,两手紧握成拳使劲捶打,拳拳打在乔安脸上,乔安却只专注于唇齿相接,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被麦穗打得狠了,他唇下稍滞,麦穗张口咬在他的舌上,乔安吃痛舌缩了回去,手下也放松了些,麦穗一个翻身爬了起来,乔安抹一下嘴角流出的血丝,瞧着麦穗道,“好软,好香,好……”麦穗咬牙一拳招呼过去,打在乔安眼眶上,乔安闷哼一声,又是一拳,麦穗再要举拳,就听乔安道,“倒要瞧瞧,麦穗怎么跟岳父岳母交待。”   麦穗顿了顿,松开拳头看向乔安,一双眼睛被打成了乌眼青,却满不在意,气定神闲瞧着她笑着,“麦穗,过会儿岳父岳母问起,该怎么说?”   麦穗跺了跺脚,“是你欺负我在先。”“欺负?”乔安笑道,“麦穗是我的娘子,夫君亲亲娘子,能算是欺负吗?麦穗不信,就大喊大叫几声,看看岳父岳母可会赶过来救你?都以为你我夫妻闺房之乐呢。”   麦穗一甩手,蹬蹬蹬出门去了,乔安头枕了双手,嘴角噙着笑舔一下唇,还残留着她的香味,这滋味原来如此美妙,比想象的要好出千百倍去,正笑着,麦穗掀帘走了进来,木盆中盛了刚汲上来的井水,浸湿帕子朝乔安眼上甩了过来,嘴里说道,“自己捂着。”乔安手依然枕在头下,一副无赖模样,“麦穗给我捂。”麦穗不动,乔安就道,“过会儿岳父岳母问起……”   那双手摁了上来,乔安闭了双眼享受,不一会儿又睡了过去,正睡的香,就听屋门外麦母喊道,“乔安,麦穗,时候不早了,也该动身回家去了。”乔安醒了过来却没睁眼,麦穗揭开他两眼上敷着的帕子,自言自语说道,“这又是冷敷又是热敷,使了许多法子,怎么更肿了些?”   这时麦母又喊,麦穗心中发急,站起身盯着乔安,乔安睁开眼瞧着她笑,麦穗瞧见他得意的笑容,怒从心头起,乔安正笑着,眼前一阵风起,左右眼又各挨一拳,脸上也挨了好几下,陡遭突然袭击,发懵中听麦穗咬牙道,“挨了欺负还得好一通忙乎,不打你难消我心头之恨,已经这样了,瞒不过爹娘去,大不了我实话实说。”   麦穗打定主意告诉爹娘,她和乔安闹了不愉快,谁想一出屋门,乔安抢在前面低着头道,“岳母,刚刚瞧出牛惕守钟情麦穗,小婿因忌恨和他打了一架,就成了这样。”说着话抬起头来,麦母一瞧自家的俊女婿鼻青脸肿的可怜模样,又吃惊又心疼,“我就说呢,半下午猫在屋中不见人影,原来是这样,这个惕守可真是的,竟下得去如此狠手,哎呀,这若落下疤痕,可如何是好。”   麦穗意外他会出言遮掩,站在他身后不语,就听乔安笑道,“没事,岳母放心,她不过花拳绣腿,我是不忍心跟她计较,若真计较起来,她哪里是我的对手。”听到这话,麦穗又咬了牙,麦母忙道,“惕守自小就总闯祸,十里八乡都打遍了,你哪里是她的对手,又何必去招惹他,麦穗,你也是的,也不知给乔安敷一敷,麦清快去,去郎中家要些药膏来。”   王大打着哈欠从东厢房出来,看看乔安努力隐藏了不屑,出门备马车去了,麦清正和墨砚在屋中玩耍,听到麦母喊声,二人出来,麦清关切看一眼乔安,说一声这就去,跑出了院门,墨砚过来仔细看着乔安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撸了袖子嚷嚷道,“大爷,想当年我们在昌都县,将容公子打得鬼哭狼嚎,打得他服了软,追着大爷要交朋友,这次是怎么了?丢人丢到白水村来了,是不是因为我墨砚没有在场?大爷说说,谁干的?小的这就去狠揍一场,替大爷出气。”   乔安一掌拍在他头顶,“信口胡说。”墨砚揉着头顶瞧一眼麦母,恍然大悟,这些荒唐事不能让亲家老爷和亲家太太知道,当下嘻嘻笑了一声,“小的备马去。”   两马一车四人,离了白水村,麦穗看着乔安挂着笑意的模样,心想他这样得意,是不是憋着回到乔府好整治我,我倒是不怕,只是公爹待我不错,该如何交待才好,此时有些后悔自己鲁莽,应该象上次回门那日,整治得他有苦说不出才好,不该将伤挂到脸上。心下琢磨着,开口问乔安:“今日,可回去吗?”   乔安笑嘻嘻道,“怎么?麦穗盼着我回去,我们好将洞房补上?”麦穗啐了一口再不理他,正低着头揣测他回去会如何,冷不防那张鼻青脸肿的脸凑了过来,“麦穗仔细瞧瞧,我这乌眼青下去些没有。”麦穗摇摇头,乔安叹口气,“麦穗,下手怎么能这样狠,打坏了我的脸,你我整日相对,麦穗瞧见了也恶心不是?”   麦穗白他一眼,就听乔安说道,“别动,好大一只马蜂,落在麦穗背上。”麦穗吓得僵直了后背定定坐着,乔安身子探了过来,手在她后背上一拍一按,笑道,“打死了。”麦穗说声我看看,乔安拇指食指拈在一起,身子往后一撤的同时,唇贴着麦穗的耳垂扫了过去,麦穗红了耳朵,乔安揭开车窗上的帘子往外一扔,回头拍了拍手,又凑了过来,“麦穗耳朵怎么了?是不是刚刚被马蜂蛰了?”   麦穗忙摇头说没有,乔安就扭过脸去偷笑,笑了好一阵回过头来,身子又探了过来,麦穗一躲却没躲过,他的胸膛抵着麦穗的鼻尖,笑说道,“怪不得马蜂飞了进来,麦穗身后的帘子没放好,露着一条缝。”   然后说声好了,身子又往后一撤,手指尖从麦穗脸颊边摩挲而过,麦穗脸烫了起来,恨恨说道,“再乱动的话,就下去。”乔安一脸无辜,“若不是有只马蜂,我才不会乱动,安安稳稳坐着多好。”说话间,马车猛烈一晃,乔安因尚未坐稳,顺势跌在麦穗怀中,手忙脚乱爬起来,一抬头的时候,麦穗正好低头,双唇就贴在了麦穗脸上,麦穗一扬手,就听啪得一声,马车外王大恭敬回道,“刚刚路过一个大坑,没绕开,惊吓了大奶奶。”   乔安捂着脸对着车外说声小心些,回过头直勾勾瞧着麦穗,“麦穗错怪了我,是不是该道个歉?”麦穗低了头,半晌抬起头来,见乔安依然紧盯着她,迎上他的目光道,“小女子冒犯了乔家大爷,小女子罪该万死,小女子为妻不贤,不如,大爷将我休了吧。”   乔安脸一板肃容道,“麦穗,打骂可以,不让抱不让亲也可以,不想圆房也行,但是,日后勿要再提起休离二字,否则……”“否则怎样?”麦穗挑衅看着他,不防乔安一伸手,箍住她腰将她拉进怀里,用力从身后圈紧了,任凭着麦穗挣扎扑打,笑说道,“我的力气比麦穗大很多,否则,就象这样,随时和麦穗圆房。”   麦穗不动了,乔安放开她,见麦穗又作势要打,拦住了笑说道,“再不乖的话,这会儿在马车上,就让麦穗真正成为我乔安的妻。”麦穗坐了回去,低头沉默片刻,然后合眼装睡,乔安笑看着她,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今日挨这一顿打,值了。   笑了一会儿,揭开车帘喊一声墨砚,吩咐道,“骑快马回去,买一顶帷帽,在城门外候着。”墨砚答应一声,就听嘚嘚嘚,马蹄快了许多,越来越远没了声响。   麦穗睁开眼,指指乔安的脸,“你脸上的伤,回去后怎么说?”乔安一笑,“我自有主张。”偏不告诉她怎样主张,逗她一逗。   到了昌都东城门外,马车停下,墨砚跑过来递进一顶帷帽,乔安戴了问麦穗,“戴得可端正吗?”说着话脸已凑到她面前,麦穗伸手拨了一下,乔安得寸进尺,“麦穗为我系带子。”麦穗不动,乔安道,“系好带子,我到县学去了。”   麦穗心中一喜,抬手为他系好了,乔安趁势将脸挨在她手上蹭了几下,麦穗缩回手去,乔安看她一眼,心想,待脸上的伤好了,我就回去,将早就该做的都补上。   下了马车对墨砚招招手,“这些日子不用伺候我,回府中一刻不离守在二门外,内宅有说得上话的丫头婆子,都仔细叮嘱,将大奶奶服侍好了,若少一根头发丝,爷宰了你。”   墨砚笑嘻嘻答应着,“大爷就放心吧,今日早起在府门外,有老爷为大奶奶撑腰,日后看哪个敢惹。”乔安沉吟道,“再去跟三位姐夫知会一声,让他们将三位姐姐接回去,怎么说,墨砚知道。”墨砚笑道,“这个自然,传老爷的话,告诉他们,接回去好生过日子,不逢年不过节的,别总往娘家跑。”   乔安满意点点头,揭开车帘对麦穗道,“麦穗放心回家,没人敢欺负你。“说罢上马走了,麦穗松一口气。   很快马车来在乔府大门外,麦穗掀开车帘,就见一只矮凳摆在眼前,两个小丫头躬身道,“大奶奶回来了,大奶奶请。”   脚刚踩在矮凳上,肖婆子忙过来扶了手臂,“大奶奶可回来了,老奴在府门外候了两个时辰了,亲家老爷亲家太太舅爷都可好?”   这些人如此殷勤,倒叫麦穗犯了迷糊,是不是回错了地方?再一抬头府门大开,两个门房垂手恭敬站着,一副欢迎主人回来的架势。   麦穗跟肖婆子说一声都好,问道,“家中呢?可都好?”肖婆子机灵回道,“都好,大奶奶走后,老爷回府将那严婆子一通狠打,十几板子下去就招认了,那对金镯子果真是她偷的,看躲不过了就栽赃个大奶奶,这会儿已经赶了出去,老爷对阖府下人好一通训话,说那个敢对大奶奶不敬,都撵出乔府。将三位姑奶奶送走后,回房中对太太说了重话,老爷和太太向来和睦,太太受不了,哭了半日,这会儿眼睛还肿着呢。”   麦穗愣怔着,这就变了天了?半晌没有言语,来到垂花门外,方开口问道,“肖妈妈,那我这会儿去见太太,可合适吗?”    ☆、第16章 老奸巨猾 肖婆子忙笑道,“合适,怎么会不合适?太太嘱咐过了,大奶奶回来,就去上房回话。“麦穗点点头,一边走着,想起早上说过一些鲁莽的话,心中暗骂自己,戚叔父曾说过,办狠事不说狠话,怎么总忘?这会儿又回来了,不知对上的,会是怎样一张脸。   上房灯火通明,暖和而明亮,秀禾站在廊下冲着她笑,有小丫头揭开门帘,麦穗一眼瞧见三婶娘淑娴正和乔太太说笑,心中顿时踏实而温暖。淑娴看见她进来,笑道,“这孩子,总算回来了,让你婆母好生惦记。”   乔太太红肿着双眼,笑得有些不自然,不过一张笑脸总比冷脸瞧着舒服,唤一声麦穗道,“早晨被你们几个小辈一闹,我一时烦乱说了重话,又闹出了休书,让麦穗受了委屈,是我的不是。”麦穗忙道,“是麦穗不懂事,鲁莽造次,顶撞了母亲,母亲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麦穗。”乔太太点点头,“麦穗放心,我们乔家是知书达理的人家,断不会做出休妻这样的恶事,早起可吓着了?”   麦穗摇摇头,淑娴在旁笑道,“肯定受了惊吓,小小年纪,刚嫁过来一月就受了冤枉,又险些休离,胆小些的,只怕就要吓死了,还不得象前几日那个小丫头,吓得跳井自尽。”乔太太脸色变了变,马上又回转过来,“麦穗啊,无事回房去吧,好生歇着,过两日,我和你父亲就去白水村瞧瞧亲家和亲家母。”   麦穗恭敬答应着退了出来,肖婆子和两个小丫头迎上来服侍,回到院中,秀禾已点起盏盏廊灯,麦穗悄悄递给她一小包山杏干,捏一下她手进了屋中,屋中洒满了晕黄的光,暖阁中淑娴送的花娇脆欲滴,麦穗懒懒靠坐在榻上,肖婆子殷勤为她捶着腿,瞧着碧纱橱隔门上挂着的珠帘,那是麦穗这几日刚窜好的,淑娴都说好看,麦穗打着盹,不一会儿已是昏昏欲睡。   肖婆子看她困乏,招手让两个小丫头过来服侍,出了屋门来到上房,乔太太正独坐着出神,肖婆子一脸笑意进来回道,“太太,奴婢都打听好了,大爷从白水村回来径直去了县学。“乔太太嗯了一声,“那就好,眼下且听老爷的吩咐,先好吃好喝伺候好了。”肖婆子躬身说是,乔太太摆摆手,“下去吧。”   肖婆子从外面将门掩上,屋中静谧无声,炉子里的香丝丝袅袅,乔太太眯了双眼,想起白日里的情形,当时她和湘金湘灵正宽慰湘银,湘银觉得受了麦穗羞辱,一直气咻咻得,沐浴换衣后,严婆子为她梳着头,湘银恨声说道,“不管这样,将她从乔府赶了出去,我赢了。”   说着就带了几分得意,看她缓过来,母女四人围坐一团说笑,不期然老爷在院子里一声怒喝,有人冲进来捉住那严婆子就往院子里拖,严婆子手中发梳扯下湘银一绺头发,血当时就滴了下来,未来得及治伤,就听到那严婆子杀猪一般喊叫起来,出了屋门,阖府上下都在庭院中,严婆子被摁倒在地好一通打,直打得剩了出的气没了进的气。   严婆子是湘银的奶娘,湘银成亲后又跟了过去,一直贴身服侍,湘银看着严婆子皮开肉绽,又惊又怒又怕,顾不上流血的头皮,顶着一头乱发跪下去哭着求饶,那严婆子受不过,就招认是自己一时起了贪念,躲不过嫁祸于大奶奶,乔仁泽一挥手,“看在你多年服侍的份上,就不送官了,留你一条性命,回家去吧。”   湘银大叫一声父亲,乔仁泽指着她道,“回许家去,日后我不发话,不许过来。”又看一眼湘金湘灵,湘金湘灵忙起身告辞,坐了马车各自回家,湘银跳了起来,指着乔仁泽撒泼道,“你发话,我也不来,你护着一个村姑,让亲生女儿没脸。“乔仁泽喝声住嘴,“日后这府中,麦穗是主人,你是客人,休要忘了。”   想着女儿的凄惨模样,乔太太恨得直咬牙,我这个做娘的,护不了女儿,还得跟那麦穗装着笑脸赔不是,明日还得去白水村给麦守义夫妇陪笑脸,以前三个女儿常来常往十分贴心,因她进了门,老爷就不让来了……”   乔太太手狠狠攥着茶盅咬牙切齿,这时就听里屋一声唤,“凤娇,过来……”忙忍气起身往里屋而来,进去时,乔仁泽正歪在榻上,含笑瞧着她,对她招手道,“过来。”乔太太定住脚步,他白日里疾言厉色,怎么夜里就换了眉眼?乔仁泽指指床头几案上那盆花,“凤娇过来瞧瞧,这盆雪兰又缀了两个花骨朵。”   乔太太一听,忙疾步走了过去,“果真是,老爷今年鸿运当头啊。”乔仁泽满意嗯了一声,轻轻抚弄着含苞待放的雪兰,笑说道,“田庄上今年大丰收,各家铺子里生意也越来越好,给官府的捐银翻了一倍,以前县太爷不怎么理我,今日一早碰见,竟也笑了一笑。”乔太太一喜,乔仁泽道,“我们家生意越做越大,三女婿在县衙如鱼得水,乔安若是再刻苦些入了仕,我们乔府可就是官宦之家,不是以往人们口中的暴发户。所以说,凤娇啊,以后家中要一团和气,家和万事兴嘛。”   乔太太眼圈一红,“乔安这亲事,我委屈啊,都多年不来往了,就当没有这回事,各自婚嫁多好,都说那麦守义有骨气,全是放屁,瞧见我们家这些年过得好了,就巴巴托了薛传贵来逼迫我们,我们家这样的人家,娶了一个村姑进门。我本来相中了知府夫人娘家的侄女,指望着娶进来光耀门楣,唉……”她一声长叹,乔仁泽过来揽住她肩,乔太太顺势往他怀中一靠,眼泪落了下来。   乔仁泽因这雪兰花开二度,分外高兴,安慰着乔太太就滚倒在床榻,老夫老妻尽兴了一回,乔任泽兴之所至,大喊了两声雪兰,乔太太娇嗔着推他,“若不是知道你爱兰成痴,我就该喝醋了。“乔仁泽揽她在怀中,“若不是凤娇这些年都泡在醋缸里,我们家怎么会尽是婆子小丫头,连个大丫头都没有。”   乔太太看他高兴,趁机说道,“老爷一心要光大乔家门楣,可这儿媳妇出身穷苦低微,老爷难道就心甘情愿?”乔仁泽手搂着她,双眸盯着那盆雪兰,笑说道,“凤娇素来精明,怎么此事上就不明白了?凤娇想想啊,戚传贵奉旨驻守边关,过不了几年又得升官,如今四品我们尚惹不起,若是再升迁,哪个敢惹?”   乔太太看着他,乔仁泽道,“他眼下是不在昌都,可他总是要回来的,一旦回来,我们的所作所为,他怎能不知?若我们苛待了麦守义的女儿,或者我们休了她,都是我们的不是,他若寻衅,我们乔家可就是灭顶之灾。”乔太太一喜,“仁泽的意思是?”乔仁泽一笑,“自然是我们好吃好喝,当大奶奶一样捧着她,要走也得让她自己愿意走,我们苦苦挽留也挽留不住,那戚传贵回来,也奈何我们不得。”   乔太太心花怒放,一个翻身打乔仁泽怀里爬了起来,“一直不知老爷的心思,今日总算心中有了谱,既如此,日后万事和老爷商量。”乔仁泽嗯了一声,“今日我高兴,跟你交个底,你既知道了,日后别让三个闺女掺合着瞎胡闹,鸡飞狗跳的成何体统。就说今日之事,若是闹到县衙里去,那容县令眼中不揉沙子,严婆子若招供,倒霉的是湘银,连累的是我们乔府的名声。”   次日一早,乔太太容光焕发,打发人去县学请乔安回来,不多时,那人回来了,说是大爷一心向学,过几日再回来,乔太太含笑道,“如此甚好,天气日渐严寒,给平安送几套冬衣冬靴冬帽,再送三百两银子给他,别省着,别苦了自己。”   乔安接到银子骑马去了趟白水村,见了麦母道,“那日岳母说手头不宽裕,这是我零花的一百两,都给岳母。”麦母不肯收,乔安笑道,“岳母还跟女婿见外吗?女婿一片孝心,岳母就收了吧。”麦母问过麦父,方收了,笑说道,“家中虽不宽裕,却也能吃饱穿暖,这些银子,娘先给你们收着,日后有用了,来取就是。”   乔安也笑道,“岳母自管拿去花销。”麦母答应着,乔安懂事,她心中十分安慰。当日成亲时,乔家的聘礼丰厚,麦父麦母商量着,家中虽寒酸,不能苦了女儿,为免女儿嫁过去被人低看,这些聘礼能做嫁妆的,就做了嫁妆,不能做的,就变卖成银子,另添上这些年一点点专为麦穗出嫁积攒的银两,加上戚将军的一份,又置办了许多,是以麦穗成亲时的嫁妆比乔家的聘礼更要丰厚两成。   可叹乔家公婆两双眼睛只往上看,看不到他们为女儿的一腔痴心。   乔安又教麦清骑一会儿马,方告辞离去,却没出白水村,来到王怀宁家,进门瞧见王怀宁劈头就问,“明春京城赴考可缺银子?”王怀宁双眸放光,“麦穗让你来的,对不对?就知道麦穗关心我。”乔安解下身后包袱,笑得十分诚恳,“王兄是白水村的文曲星,白水村乃是乔安的岳家,乔安觉得脸上有光,是以赞助王兄京城赴考的盘缠。这是二百两,京城赴考绰绰有余。”   王怀宁推拒不受,乔安硬塞到他怀中,恳切说道,“怀宁兄,要刻苦攻读啊,一定要考中,考中了留在京城或者外放做官,何等得威风。”下面的话没说,你做了官,再别想回到昌都,也别想再见到麦穗。王怀宁抱着银子忙说借兄台吉言,又指指乔安眼眶下淤青,嘿嘿笑道,“是不是麦穗打的?”乔安捏了捏拳头,又松开来,笑说道,“这些日子夜夜春宵,给熬的。”   瞧着王怀宁哭丧的脸,心中十分解气,再瞧瞧他手上那二百两银子,心想,为了麦穗不牵挂你,爷只得如此大方,又对王怀宁笑道,“此事麦穗并不知道,王兄勿要对麦穗提起。”心中笃定王怀宁一定会对麦穗说,那样的话,我在麦穗心中,是不是又能高大些?   从王怀宁家出来,迎面来一辆马车,瞧着十分眼熟,乔安一笑刚要上去见过父母亲,想起脸上的伤,若母亲疑心麦穗,岂不是要为难她,躲到一棵树后,看着马车往麦家的方向驶去,心想,看来父母待麦穗很好,知道她那日受了委屈,特来给岳父母陪不是。   骑了马优哉游哉回到昌都县府,进了东城门就见容十含笑立在一棵树下,瞧见他过来一把揭去帷帽,端详着哈哈大笑道,“我就说呢,鬼鬼祟祟戴个帽子,原来被人打了,是哪位英雄,为我报了当年的大仇?”   乔安抢过帽子戴了回去,容十跟在身后追问不休,这时身旁有一匹白马掠过,马上乃是一名女子,身着紫色轻裘脚蹬白色羊皮小靴,帷帽下一张美艳的脸紧绷着,杀气腾腾扬鞭催马。    ☆、第17章 林飞卿 乔安看着白马上的身影,说道,“容十,好象是风月楼的林掌柜。”容十没说话,从他手中抢过缰绳,上马追了过去,乔安说声等等,拔脚就追,眼看着越追越远,对于瞧不上热闹十分懊恼,正气喘吁吁飞奔的时候,瞧见一辆驴车,攀住车沿跳了上去,笑嘻嘻对车夫道,“大哥,搭个便车。”   车夫一扬鞭子,“不嫌弃就行。”乔安这才瞧见身后满载的几个大粪桶,说声不嫌弃,来到城外,就见自己的马拴在柳树下,容十鬼鬼祟祟躲在一棵树后,乔安向车夫致谢跳下粪车,疾奔到容十身旁,容十一个喷嚏忙捂住了口鼻,“什么味儿啊这是?”   扭头看一眼乔安,离他远了些,乔安又凑过来向林子里看去,就见林飞卿正堵在一个老妇人面前,伸着手道,“顾妈妈,姑娘们的卖身契,少了一份。”   这顾妈妈脂粉厚重满头珠翠,笑一声道:“手里的全都给了你,怎么会少?我都要回老家的人,留着一张破纸有什么用。”   容十两手捧了头不住转圈,“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乔安一把拉住他,“闹出这么大动静,再被人发现了。”   飞卿抽出腰间的皮鞭,指着顾妈妈道,“我的呢?我木飞卿的卖身契呢?”顾妈妈朝身后两个大汉招招手,两个大汉围拢过来,皮笑肉不笑说道,“林掌柜,追过来怎么不带个人?”飞卿朝林子外一指,“你怎么知道我没带人?赶紧交出来。”   容十咬了牙,谁敢欺负飞卿,容某头一个不答应,那厢顾妈妈摇摇头,“没有。”林飞卿冷笑一声,“我知道,妈妈记恨我夺了你的位置,不过,我接管风月楼这两年,赚的银子翻了一倍,对妈妈也算孝敬。”   顾妈妈笑道,“飞卿啊,当年你来风月楼十四了,那么大的年纪,我依然收留了你,费心思费银子栽培你,二年后你出师了,死活不肯破身,你可知道,就因为你,我损失了多少银子?赔钱养了你四年,你二十了,翅膀硬了,仗着姑娘们都听命于你,逼着我让出掌柜的位置,我有多恨你,你可知道?”   飞卿咬牙道,“我满二十后,你说我年纪大了,要将我卖给一个富商做妾,我焉能不反击?之前的四年,我手中一把琴,为妈妈赚了多少银子?”顾妈妈哎吆一声,“你以为,就凭着你的一把琴,能赚来大把银子给我吗?来风月楼的男人,有几个风雅的?又有几个懂得欣赏你的琴音?你也太天真了。做了婊/子还想着立牌坊……”说到此处,老婆子心想,有一个傻男人,每月悄悄派人来给我送一大笔银子,让我由着你,前些日子又过来买走了你的卖身契,这些我却是不会告诉你,不能让你那样如意。   飞卿往前一步,“不交出卖身契,你休想离开昌都。”顾妈妈一笑,“飞卿啊,要卖身契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去官府做了销解,好从良吗?你做了这风月楼掌柜,名声臭满庆州府,你再假清高再守身如玉,这辈子也只能混在勾栏。就算想要做妾,年纪也太大了些,说起来真是可惜啊,玷污了当年木县尉书香门第的好名声。”   最后一句话钢刀一般刺入飞卿心口,林飞卿怔住,紧咬了唇,眼圈已是红了。这时有人喝一声住嘴,容十走了进来,“容某路过此处,实在听不下去了,林掌柜如果想要销解,跟容某说一声,县府的底案销了,婆子手中的也就失效,无须在此处跟这婆子纠缠。”顾妈妈瞧见他,瑟缩了一下,容十冷眼瞧了过去,“还不快滚?”   顾妈妈带着两个男子出了树林上了马车,林飞卿僵立着,低着头好半天没有说话,林子中一声鸟叫惊破了静谧,她抬手飞快在脸上抹了一下,疾步出了树林,飞身上马走了。   容十痴痴凝望着她的身影,手指抠在了树干上,脸都憋红了,“乔安,她哭了,一看见她哭,我这心里绞着疼。”乔安见他捶着胸口,嗤了一声,“还成情种了,我给你揉揉?”说着话一拳砸在容十胸口,容十顺了口气,缓和了脸色又捂了口鼻,“你身上什么味儿啊?熏死了……”   乔安转身上马,哈哈笑道,“还不是你害的,这次换我骑马,你就跑着回城吧。”容十忙跑过来一手牵着缰绳,另一手推搡着乔安,嘴里嚷嚷道,“下来下来,我们掷骰子,谁大谁赢,三局两胜。”乔安说一声好,跳下马来。   二人正蹲在地上头碰头斗得热闹,身后有人一声轻笑,“二位公子好生得闲情逸致。”容十闻听忙站了起来,客气道,“原来是林掌柜,不想又在此偶遇。”乔安低头看着骰子,“容十,你输了。”收了骰子站起身瞧着林飞卿道,“林掌柜怎么去而复返?”   容十瞪了他一眼,林飞卿微微笑道,“特来告诉容公子,我的卖身契,不劳你们容家费心。”容十忙道,“飞卿劳与不劳,我回去就求了家父,为飞卿做了销解,飞卿以后就是自由之身了。”飞卿冷了容颜,“还请容公子叫我林掌柜。”说完再不理会容十,抿唇上马走了。   乔安看着容十,“这是哪出啊?我怎么看不明白也听不明白?”容十悠悠长叹,“飞卿她,恨我,恨我们全家。”   乔安惊讶道,“容知县官声很好,难不成也曾仗势欺人?又或者,你家大哥仗势欺人?”容十摇头,“我大哥名声可比我好得多,只是……我们家在飞卿走投无路的时候,没有伸出援手,反而令她雪上加霜。不提了……”乔安笑道,“不想提,那你就憋着。”   容十笑笑,“走吧,那边山上有座庙,我们瞧瞧去。”到了半山腰,容十回过神来,又追问乔安,“你这脸,究竟是谁打的?要不要我替你出头?”乔安这才想起自己脸上的青肿,转身要下山去拿帷帽,容十一把拉住了,“此处是城外,无人认识,一个大男人,怕什么?”   乔安也就作罢,二人游游逛逛行至山门,容十指着乔安,笑嘻嘻道,“我知道了,定是被你家娘子打的,否则你不会善罢甘休,也不会难以启齿。”乔安不搭理他,容十就追问,“是也不是?是不是你想洞房,你家娘子不愿意,将你好一通拳打脚踢?乡下姑娘疯野,打起架来是不是很厉害?”   迎面有几个人从山门出来,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乔湘灵与裴玉莲,不时有人提醒乔湘灵,“二奶奶仔细脚下。”裴玉莲也在一旁护着,乔湘灵喊一声平安,裴玉莲一怔看了过来,那日与乔安置气,回到闺房再未出来,第二日问起,说是昨夜吃饱喝足,就走了。   她是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想见他见不着,好不容易能见着了,却生了闲气,这些日子一直在悔恨,不想今日陪着二嫂上香能遇见乔安,再一瞧他的脸,满心的关切压抑不住,两眼直直看了过去,恨不能冲到他面前,问问究竟是怎么了。   乔湘灵看着乔安的脸,“怎么了?在这昌都,哪个敢欺负我们家平安?”乔安急中生智,“那日与容十在醉仙楼喝酒,喝高了,出来时一脚踏空摔了下去,就摔成了这样,是吧容十?”容十笑道,“是啊是啊,我也跟着摔下去了,不过摔在身上,裴夫人要不要瞧瞧?”一声裴夫人,乔湘灵心花怒放,叮嘱道,“以后小心些?”看一眼乔安身后有皱了眉头,“怎么不见墨砚跟着伺候?”   容十笑道,“在山下看马呢。裴夫人这是要走?我们刚来,进去上柱香。”乔湘灵点点头,看着二人往里走,乔安经过裴玉莲身旁,裴玉莲突然说声等等,乔安站住脚步,裴玉莲咬一下唇低声道,“家中有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晚些时候派人给你送到县学去。”乔安笑说不用,乔湘灵笑道,“不用送去了,平安下山后就过来吧,云舒姐姐来信了。”   平安笑道,“云舒姐姐可好吗?我夜里就过去。”裴玉莲一喜,回头看着乔安往庙门而去,正看得出神,容十回过头来冲她做个鬼脸,“多日不见玉莲姑娘,这就不认得容某了?”玉莲想起上次乔安的话,想来这容十对自己有意,当下俏脸一板,“容公子说得什么话。”容十又做个鬼脸,“什么话?好话。”   裴玉莲哼了一声,转过头来,乔湘灵正瞧着她笑,唤一声二嫂跺脚道,“二嫂不许笑。”乔湘灵携了她手,“玉莲的心事二嫂知道,我们且慢慢筹谋。”玉莲娇嗔拉着她的手,“还是二嫂对我最好。”乔湘灵在她耳边道,“夜里乔安过来,你只需……”裴玉莲听得面红耳赤,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庙门内容十纠缠不休,“你身上那么臭,这裴玉莲就没闻到?”说着话过来闻了闻,“山风给吹散了,乔安,我为你解了围,你倒是说说,你这脸是不是被你家娘子打的?”乔安笑道,“你告诉我你和林掌柜的事,我就告诉你。”   容十想了想,“头一次见到飞卿,我九岁。”乔安惊呆了,“九岁?九岁就喜欢上了?”容十摇头,“不告诉你,你这伤,是不是你家娘子打的?”乔安没听到一般,“究竟何时喜欢上的?”容十笑笑,“重逢的时候。”乔安张口又要问,容十摆摆手,“别问了,我不会告诉你,而且,我确定一定及肯定,你这伤,就是你家娘子打的。”    ☆、第18章 旧相识 下了山依然是一匹马,二人商量出一个法子,一个骑着一个在后面跑着,过一会儿交换,跑了一会儿觉得路边看笑话的人过多,干脆一个牵马一个骑马,没人看笑话了,两位公子都笑说:“牵马很有趣嘛,以后再出来就骑一匹马,小厮一个不带,我们两个轮流伺候彼此。”   正玩儿得高兴,墨砚迎面来了,从乔安手中接过缰绳,不满对容十道,“容公子,怎么能劳动我们家大爷伺候你?”容十笑道,“我刚伺候过你们乔家大爷,轮到他了。“乔安瞪墨砚一眼,”不是让你在家看着吗?”墨砚笑嘻嘻道,“大爷放心吧,上次老爷回府发威了,这几日都老实着呢,大奶奶如今的日子过得滋润,每日跟三太太在一处,三太太正教她算盘呢,学得那叫一个起劲,听小丫头说,夜里在灯下还噼里啪啦练呢。”   乔安抿唇笑道,“不闲得无聊就好,只是别熬红了眼睛,墨砚还是回家盯着,免得三位姑奶奶再来寻衅。”墨砚笑道,“大爷不用担心,大姑爷又纳妾了,大姑奶奶忙着收拾被冷落了的那个,二姑奶奶上次吃了亏,在下人面前跌了脸,上次走的时候咬牙切齿,说是再不来了,且得消停一阵,三姑奶奶有了,自然得保重着身体。还有一桩,我总是呆在府里,被太太遇见过两次,骂我偷懒,若不是瞧着我娘的脸面,就该让我吃板子了。”   乔安点点头,这时容十已下了马,正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墨砚说完,容十抬手在他额头敲了一记,“墨砚,你一个大男人,将几位姑奶奶的家事打听这样明白,好生娘气。”墨砚翻个白眼哼了一声,容十笑问道,“墨砚,你们家公子脸上这伤,怎么来的?”墨砚笑嘻嘻道,“在白水村跟一个泼皮打架……”容十来了兴致,“为何?为了你们家大奶奶?”   墨砚没说话,眼睛只盯着前面,容十又敲他一记,“小小年纪,盯着风月楼的招牌,眼睛都红了,乔安,赶紧管管。”墨砚向风月楼大门处一指,“大爷,那不是大奶奶吗?”乔安一愣,她来风月楼做什么?难道又打架?   容十已经疾步飞奔过去,来到近前又慢了脚步,只见一位俏丽的女子紧紧攥着林飞卿的手:“木姐姐,你走了以后,我和爹娘好生惦念,对了,木姐姐,我有了一个弟弟,叫做麦清,木姐姐要不要去我家瞧瞧?”   飞卿冷着容颜,“这位姑娘认错人了。”麦穗笑道,“你就是木姐姐,不会有错,你这样美丽,见过的人都不会忘,还有你眉间这颗小小的朱砂痣,你就是,就是,木姐姐,我那会儿以为从此以后真的有一个姐姐了,谁想有一日早晨起来,你就不见了,我哭了好几日。”   麦穗说着红了眼圈,飞卿的面色缓和下来,叹口气道,“姑娘真的认错人了,我还有事,姑娘请回吧。”说着话转身向里,麦穗跟了进去,“木姐姐不认我我就不走,木姐姐跟到那儿,我就到那儿。”   乔安一见麦穗进了风月楼,忙跟进去阻拦,容十一把拉住了,转着眼眸道,“你家娘子怎么会认识飞卿?还一口一个木姐姐,飞卿原来确实姓木,你别急着阻拦,我们且听听,她们有怎样的过往。”   这时飞卿携了麦穗的手出来,二人慌忙躲在门壁后,就听飞卿道,“你呀,还是小时候的性子,不达目的不罢休,此处不是你能进的地方。”说着话瞧一眼跟在麦穗身后的两个小丫头,刚刚麦穗进了风月楼,两个小丫头彷徨无计,只在门外转圈,这会儿瞧见她出来,方松一口气,飞卿一人递了一锭银子,对麦穗笑道,“走吧,到对面茶楼去。”   二人携手上楼要一间雅室,两个小丫头在楼梯边候着,容十进了隔壁,凶神恶煞将正吃茶的人赶走,乔安随后进来,二人脸贴着墙偷听,就听飞卿叹口气,“不想在昌都看到麦穗。”麦穗也叹口气,“一个多月前嫁过来的。”飞卿笑了,“麦穗成亲了,是大人了,嫁的谁家?”麦穗又叹口气,“飞卿姐姐,我十分倒霉,嫁了乔家。”飞卿一挑秀眉,“竟嫁了他家?确实倒霉。”麦穗摇头,“不提了,小时候爹爹给定的亲,飞卿姐姐也知道,爹爹一诺千金。”   容十冲乔安做着鬼脸,就听林飞卿道,“这乔家上下一副暴发户嘴脸,老爷老谋深算,太太霸道虚荣,那三个女儿更是刁钻,三老爷糊涂,我都知道,不过那三太太人很好,还有一桩就是,乔家的男人从来不进青楼,这个倒是难得。”   乔安指了指自己,对容十得意一笑,容十没理他,麦穗说道,“爱进不进,与我何干,若不是公爹待我很好,又不想让爹娘伤心,我早就一走了之了。”乔安咬了牙,容十就在一旁笑,就听林飞卿道,“更奇怪的是,这乔府和容县令似乎有些过节,乔老爷每年拼命捐银子,容县令依然是不怎么搭理他,不过这乔老爷和庆州知府交情好,容知县奈何他不得。”   容十和乔安面面相觑,怎么?两位家父合不来吗?怎么没瞧出来?也没听说过?又相对摆摆手,我们两个合得来就行了,老人家的事我们管不着。   就听麦穗说道,“奇怪了,飞卿姐姐为何和我说这些?”就听飞卿笑道,“你既嫁了过来,一走了之不过是气话,不管休弃还是和离,都得将麦叔父气死。乔家就一个独子,三房早晚要分家,等太太老了,这乔家的资产都是你的,是以你如今就要彻底了解这乔家,内外上下都要了解,这金钱不是最重要,但是很重要,有了这万贯家产,你可以随心所欲,做你想做的事,不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乔安忙忙点头,心想说得太好了,容十已经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我容某看上的女人,见解就是精辟。   这时麦穗笑道,“三婶娘也这样教我来着,这些日子我正学着打算盘呢,噼里啪啦得很有意思,这个学会了,三婶娘还要教我看账本,三婶娘说,乔家那位大爷不学无术,指望不上。”容十就指着乔安笑,乔安过去掐他脖子,容十挣扎的力气大了些,就听哗啦啦几声响,原来这两间屋子本是一间大屋中隔了一道高达屋顶的屏风,二人随着屏风跌在了林飞卿和麦穗面前,麦穗惊跳起来,抬脚就要去踢,嘴里骂道,“哪里来的泼皮?”   林飞卿拦住了她,讥嘲说道,“早上在城外林子里,就听到鬼鬼祟祟的动静,疑心是野狗出没,不想还能追到城里来进了茶楼。”容十和乔安爬了起来,讪笑几声,容十掸了掸袍子,笑说道,“林掌柜休要误会,乔安不放心自家娘子,非要在隔壁看着。”林飞卿笑道,“我又不是浪名远播的容公子,乔公子有何不放心的?”   一句浪名远播,乔安笑了起来,对麦穗道,“今日我陪着麦穗回家。”麦穗一惊,难不成这厮听到我和飞卿姐姐的对话,要回府告我的状?忙摇头道,“家中一切都好,你且安心读书。”乔安指指自己的脸,“这几日好多了,麦穗放心,我已经想好了说辞,谁也想不到你头上。”容十在旁哈哈大笑起来,“我就知道,就知道你这伤是你家娘子打的。”   飞卿在一旁摇头道,“麦穗还跟小时候一般,一言不合就扑上去打人,如今既成亲了,这鲁莽的性子也要收一收,遇事要沉着冷静,多想办法。”麦穗笑道,“飞卿姐姐说的是,日后我多向飞卿姐姐请教,家中还有三婶娘教我,我会长进的。”   容十在一旁瞧着飞卿笑容绽放,心中赞叹道,真好看,要是能经常笑就好了,怎样才能让她常笑?当年木家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事?可恨我那会儿太小,没能护得了她。容十看得发呆的时候,麦穗笑道,“下次我回白水村,飞卿姐姐跟我一起回去吧。”   飞卿笑容凝住,容十在一旁又是呆了,不笑时也十分好看,可是我瞧着,这心口又发闷发疼,唉……飞卿摇头道,“我每日忙忙碌碌,实在是不得空。”麦穗道,“飞卿姐姐,我爹娘一直惦记你,我娘提起来就唉声叹气,就回去看看吧,飞卿姐姐可记得怀宁和牛二?怀宁中了举,牛二也知道上进,投军去了。”   飞卿点点头,“我住了两年,他们都待我很好,我也记挂着他们,可是如今,我这样的身份是见不得人的,今日我心中烦乱,忘了戴帷帽,是以被麦穗认出,以前也在街上碰到过白水村的人,我瞧见他们,只能假作不认识。”麦穗握住她手,“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在我眼中,你永远是那个教我读书认字绣花的飞卿姐姐,我爹娘也是一样。”   容十在一旁脱口道,“原来飞卿那两年去了白水村,怪不得遍寻不着。”飞卿没说话,麦穗在一旁恨恨说道,“是啊,当年飞卿姐姐父母故去,前去投靠未来的夫家,谁想那夫家嫌贫爱富,竟借机解了婚约。”飞卿双唇紧抿了一下,“麦穗,当年的事,不许再提。”乔安指指容十,“原来如此,你们家就是林掌柜当年的夫家,对不对?”   麦穗瞪了双眼,握紧了拳头朝容十冲了过来,容十忙摆手道,“不是我,不是我……”麦穗咬牙道,“还不承认?当年飞卿姐姐被你们家赶出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凭着一封信寻到白水村去,人都饿得晕在村口,今日我就打死你,为姐姐出当年的恶气。”飞卿忙拦住了,“麦穗,确实不是他。”   麦穗停下来,容十已挨了几下,飞卿看一眼乔安,“乔家上下都一双势利眼,只知往上看,怎么没有提出退亲?”乔安笑道,“林掌柜说哪里话,麦穗性子爽直,我们一家上下都喜欢麦穗。”麦穗横他一眼,容十在旁说道,“乔家大爷如此在意,想来麦穗必有过人之处。”乔安笑道,“确实如此,我家娘子,很会打架。”   容十揉着脸咧咧嘴:“好吧,确实有过人之处。”   傍晚,乔安死皮赖脸跟着麦穗回到了乔府。    ☆、第19章 上心了 进了上房,乔太太见二人一前一后进来,脸色阴沉一下,很快又挤出笑容来,再一看乔安的脸,忙起身迎了过来,“怎么受伤了?又调皮打架了?”乔安笑道,“喝多了酒,下台阶一脚踩空了,容十摔得更惨,腿都瘸了好几日。”麦穗在旁低头一笑。   乔太太笑眯眯道,“平安跟容十,一定要好好的,做兄弟一般的好友。”乔安笑问道,“娘,爹和容县令,是不是有过节?”乔太太摇头,“哪里的话,好着呢,我们两家可是世交,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对了,你爹过几日要到京城一趟,打算带着你,说是你也不小了,学着做些生意。”   乔安一听笑道,“早盼着去京城呢,这次爹肯带着我了,太好不过,还可以去瞧瞧云舒姐姐。”乔太太脸一板,“三个亲姐姐你不理会,整日云舒姐姐云舒姐姐的,和她倒象是亲姐弟。”乔安瞧着麦穗,正小媳妇一般乖乖坐着,笑道,“我带着麦穗一起去。”   麦穗惊讶抬起头来,双眸闪闪发亮,真想去京城开开眼界,可是和乔安一起,还是算了,又低下头去,乔安就冲着她笑。乔太太笑道,“好是好,只是如今已入冬,天气越来越寒冷,一路上风餐露宿的,我可舍不得麦穗受苦。明年春夏之交,再去的时候带着麦穗,可好?”乔安笑道,“饮食起居都安排妥当了,不会让麦穗受苦。”   麦穗忙笑道,“既是做生意的大事,我跟着也是添乱,只在家安心等你回来就是。”乔太太心想,刚成亲对她各种搓磨,她比谁都厉害,这些日子对她好些,她就乖顺了,看来她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还是老爷英明。欺负她也要暗中欺负,不能明着来。   说一会儿话,乔安起身笑道,“儿子回房瞧瞧去。”和麦穗一起往院子里而来,麦穗绞着手心想,难道他今夜要住在家中?这可如何是好?怎样才能让他回县学去?正琢磨的时候,不期然身后有人靠近,乔安下巴搁在她肩上,两手搂了她腰,笑道,“麦穗,果真安心等我回来吗?”   麦穗下意识肘部向后用力一顶,乔安哀叫一声,双臂用力,将她整个人箍在怀中,咬牙笑道,“又打人,外伤还未好,又添了内伤。”麦穗说声活该,乔安一低头,咬在她后脖颈上,麦穗用力挣扎,却挣脱不开,乔安唇贴着她雪白细腻的脖颈,笑道,“我也要让你添些外伤,再不老实,外伤加内伤。”   麦穗环顾四周,大喊一声肖妈妈,那肖婆子脚步匆匆跑了过来,瞧见二人情形低了头,乔安施施然松开手,“何事?”肖婆子回道,“三姑奶奶府上打发人过来,说是大爷说好要去,做好了一桌子的菜,正等着呢。”乔安说声知道了,一回头已不见麦穗踪影,一笑往自己院子里而来。   进了屋中,麦穗却不在,乔安坐在榻上,瞧着暖阁中的花草和静静低垂的珠帘,一切都添了明亮活泼的生气,就若麦穗一样,让人一见心生欢快。坐一会儿不见麦穗回来,低头笑看着桌上的算盘,手指拨弄着珠子,想起林飞卿的话,明白是自己疏忽了,是以麦穗明里暗里受了不少委屈,日后再不会了。   这时肖婆子又在屋门外回话,“裴府的人还等着,问大爷可过去。”乔安起身道,“这就去,让三姐姐稍候片刻就是。”来到屋门外,唤过一个擦灯的小丫头,问道,“叫什么名字?”秀禾躬身道,“奴婢秀禾。”乔安点点头,“秀禾,你负责给各院里添灯油?”秀禾说一声是,乔安笑道,“那你每个院子里都去,什么都能看到,我来问你,大奶奶这些日子可受过委屈?”   秀禾心想,总算让我逮着你了,今日我定要说个痛快,秀禾从新婚之夜说到第二日拜见翁姑,说到麦穗因雪兰罚跪,又说到那日被栽赃写下休书之事,乔安听着,面色几度变换,待秀禾说完,温和说道,“知道了,那日大奶奶罚跪,给三太太报信的,是秀禾吧?”秀禾红了脸,“我实在是看不过去,大奶奶挺好一个人,不该受这样的欺负,我娘说过,若夫君不疼爱,女人这一辈子受不完的苦楚。”   乔安一笑,“秀禾这是指责我呢?”秀禾没说话,乔安笑道,“好个丫头,确实是我没上心,不过从今日起,我百倍千倍得上心,秀禾,放心吧。”   说完蹬蹬蹬走了,来到上房门外,对方婆子道,“方妈妈,有个擦灯的小丫头,叫做秀禾,让她去大奶奶屋中伺候吧。”方婆子忙说,“但听大爷吩咐。”乔安点点头,“告诉太太和大奶奶,我到三姐姐家一趟,去去就回。”   麦穗躲到了淑娴院子里,打听到乔安出了门,方高高兴兴回来,进到屋中,秀禾迎了出来,喜滋滋道,“回禀大奶奶,方妈妈突然吩咐下来,让我在大奶奶屋中伺候。”麦穗一把抱住她,“如此可太好了,我早想着呢,又怕明白提出来,反倒让人心中生疑,对你不利。”秀禾笑道,“刚刚大爷回来了。”麦穗脸色一沉,放开秀禾道,“提起他我就生气。”   秀禾笑道,“不提就不提。”心想,大爷既悟了,这会儿大奶奶不高兴,以后且慢慢提呗。麦穗就拉着她说笑,说笑一会儿道,“日后在人前,我对你冷淡些,免得别人瞧出来什么,许是我小人之心,这阖府上下突然就都变了脸,我觉得还是提防着些。”秀禾点头道,“不错,都是看老爷脸色行事,谁知道还会不会暗中使绊子,要不,大奶奶这会儿就骂我吧,我听见肖妈妈回来了。”   麦穗就含笑大声训斥道,“你这丫头,粗手笨脚的,原来不过是个擦灯的,怎么能来屋里伺候?我这算盘珠子上本来记着数,你这一掸灰尘,就给我拨乱了。”秀禾笑眯眯大声回道,“大奶奶,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粗笨,会用心学着伺候大奶奶的。”   屋外肖婆子一撇嘴,想来是这位大奶奶最近日子太顺遂了,太太有意往她屋里派一个粗笨的,好给她添堵,管她们呢,大爷一走,今夜定不回来了,自己这差事总算是交待了,本来一直轻省,大爷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又一想,只要当心些,过几日大爷跟老爷动身前往京城,自己可就长远轻省了。   乔安进了裴府,裴玉莲只身匆匆而来,瞧见他过来含笑说道,“正要到二嫂屋中送药,可巧你就来了,自己拿着吧,我就不过去了。”乔安伸手笑道,“多谢玉莲。”裴玉莲手中握着瓷瓶递了过来,却是整个手都放在了乔安掌心,乔安缩回了手臂,裴玉莲脚下一时站立不稳,哎呀一声栽倒在乔安怀中,乔安忙扶她一下,让她站直了,笑说道,“玉莲,站稳了。”   裴玉莲红了脸,羞答答看着他娇嗔道,“你这人,真是讨厌。”说着话一跺脚,转身走了,乔安挠头而笑,明明是她没站稳,竟说我讨厌,瞧着她的背影,不由想起麦穗,怎么从来没见她害羞过?她那样明朗大胆的性子,若是害羞起来,定是十分可爱,想着就翘了唇角。   来在院门外,就听到三姐乔湘灵愤怒说着什么,几步迈进去,正指着一个大丫头喝骂,“好你个骚蹄子,瞧见我这些日子身子不爽利,就勾搭二爷。”那大丫头跪着说道,“奴婢不敢有那样心肠,是二爷他……”乔湘灵手中拿着一支银簪,照着那丫头身上狠狠扎了下去,“自己不要脸,还敢污蔑二爷……”   乔安过去一把攥住她手臂,“三姐姐,当心动了胎气。”乔湘灵看见娘家弟弟来了,鼻子一酸落下泪来,乔安扶了她坐下,对身后服侍的人道,“去请你们二爷来。”一个小丫头连忙去了。乔安拿过席云舒的来信,埋头看了起来,边看边笑。   刚看完,裴二爷进来了,笑对乔安道,“乔安来了。”瞧一眼地下跪着的大丫头,“还不快滚。”乔安说声等等,笑道,“三姐夫,三姐姐身子不好,去年就因这个动了胎气落了胎,这次又怀上了,三姐夫就收敛些,别气着她才好。”   裴二爷笑道,“平安也是成了亲的人,自然知道空床冷被的滋味不好受,你三姐姐怀上了,我不能碰,还不让我去碰别人,哪里来的道理?”乔安笑道,“自家妻子有孕辛苦,做丈夫的明知道她心中煎熬,不知体谅非要纳妾暖床,这又是何道理?三姐夫,你我是人,又不是畜牲,难道就忍不住?”裴二爷冷了脸,“怎么?乔安今日是专来管三姐夫的家事?”乔安冷声道,“没错,三姐夫以为乔家没人了吗?就这样欺负我三姐姐,我不管你什么道理,让我三姐姐伤心哭泣,就是你的不对,三姐夫乃是为官之人,这些家事传出去恐怕不利官声吧。”   裴二爷没有说话,那容知县为官清廉,家中只有老妻,没有姬妾,裴家大爷虽说是庆州府同知,可那容知县知府都不怕,自然也不会怕了裴家,这小舅子又与容知县家二公子十分要好,想到此处,裴二爷呵呵一笑,“也对,确实是我没有体谅湘灵。”扭脸对那大丫头道,“滚吧。”   乔湘灵趁机在一旁说道,“二爷既说了这样的话,这院子里所有的大丫头都赶出去,可好?”裴二爷咬牙笑笑,“不过是几个丫头,只要湘灵高兴,任杀任刮。”   乔湘灵笑了起来,裴二爷心想,这样也好,换一处院子,不在她眼皮底下,更好行事。   乔安心中不悦,也没心情吃饭,告辞出来上马往乔府而来,经过风月楼时,容十在窗边喊道,“吃饭了没?上来一起吃。”乔安摆摆手,容十做个鬼脸、笑道,“怎么?今夜要回家吃去?吃得饱饱的啊。”    ☆、第20章 萌生去意 麦穗因今日意外与林飞卿重逢,秀禾又来到屋中伺候,兴奋得睡不着,在灯下拔拉算盘,加法学得很快,这减法就觉得有些难,嘴里嘟囔着,“四退一还六,五退一还五,六呢?还几?”身后有人笑道,“六退一还四,如果忘了,只用十去减就是。”麦穗拔拉着,“六退一还四,七退一还三,八退一还二,九退一还一,确实如此。”   身后的人笑道,“口诀呢,只是为了让你记得快些,搞清楚其中的道理,才能记得牢固。”麦穗点点头,又拨弄几下算盘,呀了一声,回过头乔安正笑看着她。麦穗一把推开算盘站了起来,“你,你怎么真的回来了?”乔安笑道,“以后每日都要回来的。”   麦穗脱口说道,“不行,不能回来。”乔安笑问为何,麦穗道,“不习惯。”乔安笑道,“慢慢就习惯了,这都成亲一个多月了,我早该回来的,不是吗?”麦穗不说话,乔安看她低了头眼睫毛扑闪扑闪得,拉一下她手道,“坐下吧。”   麦穗不坐,心中飞速想着主意,刚过了几日舒心日子,他就回来添堵。乔安看她不情愿的样子,想了想起身笑道,“我去找三叔父说说话。”麦穗刚想说三叔父夜里从不回来,又一想,将他支出去,我也好静下心来想办法。   乔安去了三房院子里,隔着窗户瞧见灯下一双影子,正头碰头看着什么,三婶娘在问,三叔在细思沉吟,依稀又是四年前刚成亲时的美好时光,那会儿乔安习惯了找三叔父玩耍,每次闯进来总能碰上三叔父微红着脸,三婶娘总是和气得冲他笑,给他拿些好吃的,或者递给他一个新绣好的香囊,三叔父出生,祖母就去了,三岁的时候,祖父又去了,兄嫂再疼,也是没娘的孩子,三叔父又是个沉闷性子,心里想什么,就算是对乔安也不说,乔安看三婶娘真心待他,他在三婶娘面前总是孩子一般害羞欢快,十分替他高兴。   乔安想着咧了唇,就不进去打扰他们夫妻了,出来绕园子转了一圈方回到屋中,却见灯光已熄,肖婆子过来笑道,“大奶奶睡下了,大爷,大奶奶这些日子来了月信,不能同房。”“月信?”乔安皱眉道,“是什么?”肖婆子老脸一红,“女子每月下/体都会流血,五到七日不等。”乔安瞪大了双眼,“流血?可疼吗?”肖婆子笑道,“有的疼有的不疼,因人而异。”“那,大奶奶可疼?”乔安关切问道,肖婆子笑道,“大奶奶身子强健,没听说疼过。”   乔安松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不过怎么说,听起来流血都是不得了的事,嘱咐肖婆子道,“你们都仔细伺候好了,若身子不适就请郎中来看。”秀禾在暖阁中听得清楚,就是一笑,大爷说上心,倒是真上心了。回头瞧一眼屋子里低垂的帐幔,知道麦穗在装睡,麦穗也听到了乔安的话,哼了一声,心想,一个大男人,张口闭口月信,臊也不臊?   乔安想了想,还是睡到书房去了,有心和她同塌而眠,又怕夜里把持不住,把持不住可就一夜无眠,睡下想起三叔父和三婶娘,我和麦穗将来要比他们还要恩爱十倍。   岂知此时三房中,淑娴僵坐着心碎无言,今日乔仁弘又回来了,无言对坐良久,艰难开口道,“有一桩事与淑娴商量,之前在城外买的小院,是为了安置一位女子,姓何叫做翠仙,她们家得罪了容县令的公子,被赶出昌都,无路可去,求到我头上,我不得已帮衬他们家一把,安顿下来以后,有一日去吃多了酒,做下了糊涂事,本来不想给淑娴添堵,就养在外面当个外室,今日,她告诉我,已经有了身孕……”   接着抿了唇再不说话,淑娴沉默良久,“上次仁弘回来拿银子,我猜到了,却没猜到,那么多银子,也没换来仁弘一句真话。”乔仁弘一张俊脸通红,淑娴笑笑,“仁弘和她在一起,可快活吗?”看见乔仁弘点头,已是心如刀割,脸上不动声色问道,“她生得可美?”乔仁弘说一声,很美。淑娴心痛如绞。   沉默中乔仁弘说道,“翠仙她是不在意名分的,可是孩子,总得认祖归宗,我想着,回来跟淑娴商量,让翠仙进门……”淑娴闭一下眼,手指紧紧捏住了椅子扶手,颤声说道,“乔仁弘,你答应过我,此生不会纳妾,只要我一人,你可记得?”   乔仁弘点点头,胀红着脸道,“没错,我是说过,可是……”“可是什么?”淑娴声音拔高了些,“说过的誓言,做过的承诺,一声可是,就能算作没有?乔仁弘,你想要纳妾?只要我在这府中一日,休想。”   乔仁弘见惯了淑娴温顺,看她今日疾言厉色,一时有些意外,忙说道,“我也是回来跟淑娴商量,并没有逼迫淑娴的意思。翠仙她……”“日后别在我面前提起她半个字,你若执意接她进府,说不定会一尸两命。”乔仁弘后退半步,讶然瞧着她,“淑娴你……”   “怎样?”淑娴咬牙道,“今日方知我是悍妇妒妇?你是不是很失望?乔仁弘,我一日一日盼望着,以为你只是孩子脾气,以为你只是一时间想不明白,不想你越走越远,当日是我有眼无珠看错了你。”   乔仁弘站起身,来到淑娴面前,伸手去握她的手,淑娴后退一步躲开了,乔仁弘搓了搓手,“不管怎样,淑娴永远是我的结发妻子,我们昔日的恩爱,我未曾忘过。”淑娴一声冷笑,“你畏惧人言嫌弃我不够美貌,以为我不知?”乔仁弘看着淑娴的脸,眼前浮现出何翠仙俏丽的脸庞,想要安慰淑娴几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这门亲事他本就不愿,兄嫂一再相劝,他才勉强答应,成亲后虽与淑娴有过短暂恩爱,可淑娴样貌平凡,令他心中颇为遗憾,后来又听到那几句童谣,他自小人见人夸,皆言俊美,却因娶了淑娴被人耻笑,失意之下再看淑娴,更是不喜,可淑娴温顺贤良,他每每觉得愧疚,越愧疚越想躲着她。   淑娴见他不语,两手紧握成拳,“三老爷若没有旁的事,可以走了。”乔仁弘呆愣半晌,“淑娴若不愿,就,就当我没提过。”淑娴迈步进了里屋,再无半丝声息,乔仁弘僵立了一会儿,迈步出了屋门,他知道愧对淑娴,可是翠仙,是那样的可人,那样的体贴着他的心,小树依傍大山一般依傍着他,翠仙说过,“若没有他,宁愿去死。”而且翠仙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子,他不能对不住她们母子。   淑娴坐在床沿,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心中刺疼而冰冷,这就是自己曾经全心托付的男人,半年不回家,养了外室要买宅子就回家要银子,外室有了身孕就回家要纳妾,还红着脸一脸难为情,想到这三年的种种,僵坐着泪如雨下,竟是一夜无眠。   大睁着双眼看天光已亮,自枕头下拿出一柄扇子,扇面上题着,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异一点通。字如其人,温润飘逸,这么多日夜,只要看到这扇子,心中总升起几丝期冀,以为盼望不会得空,淑娴自嘲一笑,合拢扇子放进了箱底。   梳洗整齐了,缓步来到麦穗院子里,迎面碰见乔安,乔安笑嘻嘻说道,“三婶娘起得早,爹娘吩咐我去看望姑母。”淑娴含笑道,“去吧。”乔安脚步迈过门槛,淑娴说声等等,看着他正色道,“要常回来陪着麦穗才是。”乔安依然笑嘻嘻得,“三婶娘,我以后不住县学了,每天都回家来。”   淑娴点点头,看乔安走了,迈步进了麦穗屋中,麦穗正扒着窗户往外看,听到门响吓了一跳,回头瞧见是淑娴,捂一下胸口道,“阿弥陀佛,一夜没有睡好,就怕有歹人摸黑进来。”淑娴笑道,“谁是歹人?乔安?”麦穗愤愤说道,“突然就回来了,打又打不过,这次说来了月信蒙混过去,总不能每日都来月信?该如何是好?”   “行了。”淑娴拍拍她手,“乔安上心了,你们两个就好好的。”麦穗苦着脸道,“可是三婶娘,我讨厌这个乔家。”淑娴笑笑,“我也很讨厌。”麦穗欢呼一声“三婶娘总算不劝着我了。“淑娴笑道,“乔家虽讨厌,可乔安是个好孩子。”麦穗撇嘴,“哪儿好了?”淑娴一笑,“那,乔安哪儿不好了?”麦穗哼了一声,“他欺男霸女,成亲后第二日,他不是说了,要将一家人赶出昌都县,多霸道。”   淑娴一笑,“你三叔父和那家的女儿纠缠在一起,乔安是为我出头。”麦穗愣了愣,“三叔父竟做了这样的事?”说着话录了撸袖子,“三婶娘就由着他?”淑娴一笑,“也不是由着,我得好好想想,以后要怎么做。”   这时乔安走了进来,笑对麦穗道,“走吧,带你到姑母家窜门子去。”麦穗摇头,“不去。”淑娴笑道,“成亲次日帮麦穗解围的姑母,夫家姓席,麦穗理当瞧瞧去。”麦穗笑道,“是那位姑母的话,我一定要去的。”   麦穗一走,乔太太拉长了脸,对方婆子道,“让方成带人收拾行装吧,老爷和大爷明日赴京城。”方婆子陪着笑脸道,“太太,如何这样急?”乔太太哼了一声,“收拾就是。”方婆子答应着去了,乔太太皱着眉头,乔安竟对那麦穗,竟似有些上心了,早日去京城,与邱家的姑娘重逢,两人早就情投意合,邱家今非昔比,才真正是一门好亲。若是邱家姑娘定了亲,就在路上寻两房美艳的妾室,这一路上若再能有了身孕,这麦穗也就无立足之地了。    ☆、第21章 君子一诺 二人上了路,乔安一掀车帘钻进马车,麦穗咬一下唇,“你能不能不近我的身?”乔安笑道,“为何?”麦穗吸一口气,坦然说道,“我没有来月信,骗你的,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干脆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十分讨厌你,你若是胡来,我枕头下藏了一把剪刀,一剪子下去,你到了京城,可就不用回来了。”   乔安听到她说十分讨厌,再笑不出来,抿了唇默然着,半晌没有说话,麦穗又道,“我想好了,三年,在你们乔家耗上三年,我无所出,然后和离,这样对我爹娘也好交待。”乔安依然没说话,只是抬头看着麦穗的目光发沉发暗,隐藏着不易察觉的危险。   麦穗自顾言道,“你们家的人也都不待见我,这些日子待我好,不过是碍于公爹的威严,都透着那么几丝不情愿,我们就相约三年,三年后一拍两散皆大欢喜。这三年里呢,我跟三婶娘学些能耐,日后总用得着。”   麦穗说完笑笑,“说出来就轻松了,藏着掖着终归难受。”轻松靠着车壁闭了双目,“昨夜没有睡好,这会儿正好补会儿觉。”乔安一直没说话,瞧着她一脸轻松惬意,猛然欺身上去,将她身子抵在车壁上,张口含住了她的唇,麦穗瞪大了双眼,两手两脚胡乱扑腾,奈何不是他的对手,张口欲要咬上去,乔安已放开她的唇,身子依然抵着她,盯着她的双眼道,“三从四德可知道吗?既成了亲,就是我的人,我想怎么样,无需管你是否愿意。”   说着话放开麦穗跳下了马车,麦穗气得一掀车帘也跳了下去,“姓乔的,你敢欺负我,今日打个你死我活。”说着话扑了上去,没施展几下拳脚,人已被乔安紧紧箍在怀中,冷冷说道,“打你是打不过的,不如动动脑子。”   麦穗气得跳脚,乔安横抱起她将她扔进马车,麦穗气咻咻得捶着马车壁好一通发作,心想,在白水村打架从未输过,怎么到了他这儿就落了下风?就听乔安在外说道,“别以为自己打架厉害,不过是牛惕守和王怀宁总让着你。”麦穗更加气愤,啊啊啊大叫几声,从马车中又跳了下来,看到乔安正冲着她笑,定定站住了,咬咬唇心想,何必让他得意,深吸几口气平静下来上了马车,强攻不过那就智取,想着想着,竟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发觉自己身后有一个厚垫子,靠着十分舒服,又使劲靠了靠,就听到一声轻笑,揉着眼睛清醒过来,自己竟靠坐在乔安身上,头枕着他的手臂,手忙脚乱爬了起来,一双怒目瞪着乔安,就听外面王大说道,“席府到了。”   乔安跳了下去,笑眯眯对麦穗道,“下来吧,姑母等着呢。”麦穗忙平息了愤怒,含笑下了马车,席太太得信已迎了出来,过来拉住麦穗的手,“好孩子,一直惦记着你呢,可就来了。”再回头看一眼乔安,嗔道,“好些日子没来了,以为忘了姑母。”乔安忙扶住席太太,“怎么会忘了姑母,一直盼着来呢。”   席太太拍拍他手,携了麦穗的手往府门里而去,三进的院子宁静而雅致,处处可见匠心,乔安笑对麦穗道,“这所宅子是姑父亲自画图,并亲自监工,为姑母所建。”麦穗点头笑道,“怪不得仙宫一般。”乔安接口道,“仙宫里住着姑母这样一位仙女。”   席太太笑得合不拢嘴,“行了,瞧你们小两口一唱一和的。你姑父年轻的时候家中贫困,亏欠了我,如今家中光景好了,他必须得弥补。”说着话扬声喊道,“之冲,平安带着娘子看我们来了。”书房中有人答应一声走了出来,是一位面皮白净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含笑瞧着席太太道,“蕙娘今日高兴了。”   乔安和麦穗忙见过礼,席之冲看一眼麦穗点头笑道,“很好,你父母可好?”麦穗忙说都好,席之冲对乔安道,“你岳父岳母是实在人,教出来的女儿不会错,乔安收收心,一心待你娘子才是。”乔安笑称姑父说得是。   席太太微笑看着自家夫君,安静听他说话,席之冲过来唤一声蕙娘,柔声说道,“我外面有些生意要忙,去去就回,蕙娘好生招待孩子们。”席太太含笑道,“早去早回。”席之冲嗯了一声,擦身而过的刹那,手紧握一下席太太的手,席太太面色微红着嗔道,“骑马可小心些。”说着话追了过去,为他重新寄了帽带,顺手掸了掸衣袍,方说道,“去吧。”   麦穗含笑瞧着二人,神仙眷侣一般,脱口道,“姑母真有福气。”乔安在一旁道,“是啊,姑父姑母恩爱,谁见了都羡慕。”席太太回头道,“羡慕我们做什么?你们两个小夫妻,比我们更恩爱就是。”   说着话带二人来到厅堂,厅堂内布置得十分温馨,麦穗坐下喝几口茶,趁机问道,“真想知道姑父姑母当年的故事。”乔安也笑道,“我也一直想听,没人讲给我。”席太太含笑道,“没什么好说的,你姑父那会儿是个穷秀才,我和他彼此钟情,可二哥二嫂嫌他家贫,不愿意,我一气之下悬梁自尽,二哥不得已点了头,只是从此就跟我断了来往,刚嫁过来的时候,确实受了几年苦,我的嫁妆全给了之冲,南下贩了丝绸回来卖,如今光景越来越好,虽不是大富大贵,我十分知足。”   麦穗笑问,“姑母当真悬梁了吗?”席太太笑道,“我打了个活结吓唬他们,哪里会真悬梁,活着多好,何必自寻死路。”麦穗笑了起来,席太太笑道,“他们多年不与我来往,仁弘也不敢来,好在平安贴心,打小就经常偷偷跑过来,让我觉得娘家还有人惦记我。仁弘成亲的时候,平安又借机劝着二哥,才又恢复了走动,我就更知足了。”   乔安笑道,“我自小就爱来姑母家,来了就不想走,姑母家中总是安安静静的,全家上下都十分和气,不象我们家……”席太太笑道,“如今好了很多,就别提以前那些糟心的事了。”   这时门外进来一位器宇轩昂的年轻男子,是席太太的儿子,名叫云峥,云峥含笑与二人见过礼,躬身道,“回禀母亲,儿子守了一夜,芳月总算退烧了,儿子也松了口气。”席太太瞧着他道,“眼睛都熬红了,快回去陪着芳月去,这孩子向来强健,这次如此病重,果真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云峥笑道,“还惦记着给母亲请安呢。”“行了。”席太太忙摆手道,“不用那些虚礼,她病好了我就高兴,嘱咐她好生歇着,我得了空就去瞧她,喝些清粥别食荤腥,郎中开的药按时服用,一次不可耽搁。”   云峥答应着去了,麦穗笑道,“姑母对儿媳妇这样好,倒象是嫡亲的女儿。”席太太笑道,“就是当女儿看的,常言说得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说你云舒姐姐,跟着夫郎到了京城去,几年难得见面,儿媳妇不一样,要陪着我一辈子呢,自然要对儿媳妇更好些。”   高高兴兴说着话,不觉已是正午,飘香的饭菜端了上来,云峥扶着芳月出来,芳月是位眉清目秀的女子,脸色有些苍白却挂着笑意,见了席太太就扑过来撒娇,搂着手臂嗔道,“娘,都吃三日清粥了,云峥寸步不离看着,想偷吃些肉也不能够。”一家人就笑,身后的婆子丫头们也笑,笑声中席太太道,“不想病好的话,就给你吃个够。”说着话夹一筷子递到芳月唇边,芳月舔舔唇,“还是算了,再忍些时候,”说着话回头哀哀看着云峥,“夫君,快馋死了。”   云峥面露不忍,口气依然硬着,“不许。”芳月怏怏说好吧,在席太太身旁坐了,跟乔安做个鬼脸,“新娘子很美啊。”乔安得意说一声是,芳月噙着笑,“那你成亲前,来到我们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说不愿意,说舅父舅母逼着你。”众人笑起来,乔安看一眼麦穗,挠头道,“嫂子,不过是发几句牢骚,哪里就一把鼻涕一把泪了。”麦穗笑道,“我也是不愿意的,还想过离家出走。”芳月笑道,“如今呢?两个人都愿意了?”   席太太拍拍她手,“别逗他们两口子了,瞧瞧,都羞得低了头。快,吃饭,有平安最爱吃的野山菌,云峥上山摘来的。”麦穗在一旁笑道,“夫君,你不是最爱吃白肉吗?”乔安筷子顿住,芳月在旁笑道,“白肉有什么好吃,死人肉一般。”   乔安冲了出去,好一阵干呕。麦穗心想,在马车中气昏了头,没想起这招,就该对着他喊,白肉白肉白肉……这时席太太笑道,“都别逗平安,我们好好吃饭。”芳月对麦穗做个鬼脸,麦穗低了头笑。   黄昏的时候,二人方依依不舍从席太太家告辞,上了马车,乔安唤一声麦穗,认真瞧着她道,“如果麦穗不愿意,我可以不碰你,不过有个条件。”麦穗一笑,得意看着乔安,启唇说道,“白肉,白肉,白肉……”乔安捂了唇,麦穗哈哈笑道,”既有软肋,还敢跟人谈条件。“不防乔安扑了过来,摁着她道,“我可以一边吐,一边跟你行夫妻之实,你信不信?”   麦穗终是不敢冒险,小心问道,“什么条件?”乔安郑重说道,“我想给麦穗一个姑母那样的家,麦穗,我们一起奋斗,可好?”麦穗愣愣看着他,半天没有说话。乔安放开她,一路静默等待,二人低着头谁也不去看对方,一直到了乔府门外,麦穗低声道,“我答应你,三年为限。”    ☆、第22章 同塌而眠 夜里麦穗放心睡下,听到秀禾在外熄了灯烛,隔着帷幔笑说道,“夜里又没人看着,你就睡到我的床上来,也没人知道,何必那样小心,如今天气一日冷似一日。”秀禾笑说道,“大奶奶待我再好,我也要谨守本分。”说着话出去掩了门,麦穗笑着伸个懒腰,很快呼呼入睡。   夜半时窗外风声呼啸而过,麦穗睡梦中裹了裹被子,就觉一人从身后上了床,迷迷糊糊笑说道,“这会儿知道冷了吧?不想着守本分了吧?”说着话身子往里挪了挪,扯了半床被子过去,一个清冷的身子钻了进来,在她身后笑说道,“真暖和。”   麦穗啊了一声,翻过身来两脚踢了上去,咬牙道,“不是说了不碰我吗?”乔安在黑暗中笑道,“不碰归不碰,总不能老是分房睡吧?若是下人们告到上房去,麦穗又得受责难。“麦穗冷哼一声,”听起来是为我着想。”乔安十分真挚诚恳,“确实是为麦穗着想。”   黑暗中看不到麦穗,又不能碰,闻着那股淡淡的香,抛开心中杂念,闭了眼缓慢说道,“麦穗,我原本有一个弟弟,不是亲弟弟,是堂弟,是大伯父和一个丫头生的,我很喜欢他,软软的胖胖的,瞧见我就冲着我笑,有一日,我去他屋中和他躲猫猫,他躺在摇篮里,我躲在桌子底下,然后大伯娘进来了。”   麦穗睁大了眼睛,“然后呢?”乔安说道,“我隔着桌幔,看到大伯娘俯身看着他,咬牙咒骂道,不过是一个下贱的丫头,竟敢仗着有了儿子,到老爷面前跟我争风,还敢说将来这家产都是你儿子的……说着话就给弟弟呵痒,弟弟咯咯笑了起来,大伯娘将一颗豆子扔进了他嘴里,就听咕嘎一声,弟弟开始打嗝,不多会儿就哧哧急喘。   乔安忙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看,大伯娘正瞧着小婴儿冷笑,小婴儿紫涨着脸,两眼紧闭着没有一丝声息,乔安忙问,“大伯娘,弟弟是不是生病了?”大伯娘见了鬼一样看着他,“平安怎么会在屋中?”乔安眨着漂亮的大眼睛,指指桌子底下,“我跟弟弟捉迷藏呢。”大伯娘脸色一沉,“你一直在?”乔安点点头,大伯娘又问,“你看到我进来了?”乔安又点点头。   大伯娘静默了一会儿,突然就一脸惊慌,大声喊道,“快来人啊,平安不知喂天赐吃了什么,都噎死过去了,快来人啊。”随着喊声,乔家大老爷和一个穿红着绿的年轻女子跑了进来,那位女子头发散乱,衣襟扣子也扣错一个,过来一把抱起小婴儿嚎啕大哭,大老爷手往口鼻处一放,长叹一口气,“作孽啊,快,快请郎中去。”   待郎中赶来,小婴儿早已咽气,天赐的娘一手抱着小婴儿的尸身,一手揪住了乔安的衣领,横眉立目道,“你喂天赐吃了什么?还不快说?是不是大人指使你的?”女子恍若疯狂,乔安吓得忘了哭,只呆呆看着她,小声争辩道,“我没有。”“就是你。”女子用力摇晃着他,“就是你。”又对大老爷哭道,“老爷要为我做主,我们报到衙门里去,让县太爷查个水落石出。”   大伯娘忙阻拦道,“报到县衙里去,乔安一个小孩子,还不吓死了?”大老爷看着乔安,落下泪来,“平安啊,大伯父日也盼夜也盼,好不容易有了个儿子,就这样没了。”大伯娘在旁哼了一声,“如此宝贝,怎么不看紧了?大白日的,就在一处鬼混。”   此时乔安已被摇晃得快要昏死过去,门外有人喝一声住手,乔老爷和乔太太走了进来,乔太太一把推开那女子,将乔安搂在怀中,一一扫过屋中的人就是一声冷笑,蹲下身对乔安道,“平安都看到了什么?如实说就是。”乔安指指大伯娘,“大伯娘喂弟弟吃了颗豆子。”   大伯娘扑了过来,指着乔安道,“小小孩子,可不能红口白牙胡乱说话,就你整日往这屋子里跑,准是你淘气贪玩,自己吃豆子,也喂天赐吃了一颗。”又对众人道,“我是听到动静才进来的,进来时乔安就站在这儿,傻了一般,可不就是给吓得?”乔安大声道,“我没有站着,我钻在桌子底下,跟弟弟藏猫猫呢。”   乔老爷安慰了自家大哥几句,回过头来说道,“究竟如何一回事,报到县衙,县太爷大刑伺候,自然会说实话,不用在此处自说自话。”乔太太一笑,“大嫂,过来,我们妯娌两个说几句话。”   妯娌两个出去,不知乔太太说了什么,正说着要报官的时候,大伯娘就疯了,夜里跑了出去不知踪影,大人们都出去寻找,孩子们在家中,引娣和招娣看着他们。   三日后,天赐娘来了,笑眯眯对乔安道,“后花园今日飞来很多蜻蜓,乔安不去捉去?”乔安闻听溜到后花园,追着蜻蜓爬到了假山上,有一个婆子正在浇花,汲着水连说不对,出去唤了人来,然后从井里打捞上来一具尸身,那婆子惊恐喊道,是大奶奶,乔安一探头,就瞧见大伯娘那肿胀得变形的脸,乔安昏了过去,从假山上一头栽倒下来,掉在那具尸身上,睁开眼对上被自己砸得稀烂的尸首上那一团一团绽开的白肉,他忘了爬起来,只知道尖叫尖叫尖叫……   他昏睡不醒,睡梦中依然在尖叫,全身滚烫高烧多日不退,半月后终于苏醒过来,乔太太当时搂住他放声痛哭,一边哭一边说,“都准备好了后事,还好你争气,醒了过来。”这时奶娘走了进来,说道,“二奶奶,那连翘上吊自尽了。”乔太太咬牙说活该,又过一年,大伯父也去了。大房中只剩下尚未成亲的引娣招娣。   麦穗扑闪着眼睛听着,“你们这乔府,好可怕。”乔安突然一把抱住她,“那以后,我总做噩梦,梦见泡得肿胀的大伯娘,梦见紫涨着脸的天赐,也不能瞧见白肉,麦穗,以后别故意拿白肉折磨我了,可好?”麦穗没有挣扎,轻轻点了点头,乔安感受着她的气息,喃喃说道,“麦穗,每次被噩梦纠缠,我都痛苦得恨不能死去。”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麦穗低声道,“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就忘了吧。”乔安抱她更紧了些,唇趁势贴上了她的唇,四片唇瓣相接,轻轻相依相偎,依然是清冽中带丝甘甜的味道,麦穗轻嗯一声闭了双眼,微醉中他的唇越来越紧挨着她,渐渐得舌尖扫了上来,欲要顶开她的唇齿。   一阵风刮过,树枝打在屋瓦上,哗楞楞一阵急响,麦穗一惊睁大了双眼,双手双脚齐齐使劲,哐当一声,乔安跌在了床下。麦穗恨声道,“你说过不碰我的,你这个坏人。”乔安爬上床来,十分诚恳说道,“麦穗,是我一时忘情,不会了,睡了啊。”黑暗中麦穗说声不行,“你到榻上睡去。”   乔安忙道,“我在麦穗身旁睡一会儿,就一会儿,明日一早就动身去京城了。”麦穗翻身向里,冲着墙说道,“不许胡来啊,再胡来我就拿那两个字恶心你。”乔安说一声好,沉默中又说道,“麦穗,你在家中乖乖等我回来啊。”没听到麦穗说话,又问道,“麦穗,想要些什么?”听着麦穗轻微的鼻息声,笑说道,“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衣裳首饰,我给你带许许多多回来。”   轻轻伸出手去环住麦穗,麦穗犹自睡得死沉,乔安一笑,脸贴在她后背,三年?给我三月就行,十分讨厌我?准得让你十分喜欢我,我们两个,要有一个比姑母家还要温馨安乐的家。   这一夜两人睡得十分安稳,次日麦穗醒来,乔安坐在榻上喝茶,神清气爽看着她笑,麦穗白他一眼唤声秀禾。   夫君出远门,妻子自然要去相送,麦穗在乔家大门外,看乔安骑马远走,心中十分轻快,再一回头望着乔府的大门,可恶之外又添了几分冷清,走在最后,挪动着脚步往府门里而去,就听身后有人说声等等,回过头去,正是耻高气扬的乔湘银,气哼哼瞧着麦穗,麦穗一笑,“不年不节的,二姐姐怎么来了?”   乔湘银咬牙道,“就盼着这一天呢,爹爹出了远门,看还有谁护着你?”麦穗一撸袖子,“自然是我自己护着自己了。”乔湘银冲了过来,麦穗后退一步笑道,“不过,我是主二姐姐是客,就让着二姐姐些,怎么?文斗还是武斗?”   乔湘银咬牙喊一声来人,身后马车中下来两个婆子两位丫头,朝麦穗围拢过来,秀禾朝府门里喊一声,打人了……墨砚带着几个家丁手持棍棒冲了出来,看见乔湘银笑道,“原来是二姑奶奶,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快,都回去。”   几个家丁护着麦穗回了乔府,秀禾和墨砚断后,进了府门就听一声关门,大门吱呀呀合上了,将乔湘银关在门外,乔湘银气得七窍生烟,冲过去啪啪啪打着门环。   麦穗进了上房,毕恭毕敬对乔夫人道,“母亲,二姐姐带了好多人围在府门外,要打我。”乔夫人冷笑一声,想起老爷吩咐的话,小不忍则乱大谋,知道二女儿这是得知老爷出了远门,报仇来的,咬着牙唤一声方嫂子,“出去告诉湘银,老爷大爷不在府中,这些日子我们概不见外客。”   麦穗忙道,“二姐姐对那日的事不能释怀,要不我当面跟二姐姐陪个不是?”乔夫人摆摆手,“回房去吧。”麦穗答应一声,出了上房往淑娴院子里而来,一边走着一边想,还有三年呢,乔湘银这样的麻烦没完没了,我也不能任由着她们前来寻衅,扭脸对秀禾道,“这三个姑奶奶,秀禾去仔细打听,出嫁前出嫁后,嫁的什么人,家中如何,最好都有可拿捏的软肋,比如大爷,就怕白肉。”   秀禾一笑,“奴婢知道了。”    ☆、第23章 去意已决 ???这日一早,麦穗来到上房给乔太太请安,淑娴进来了,手中拿着一封书信,蹙眉说道,“二嫂,我父亲病重,我得回庆州府去瞧瞧。”乔太太忙道,“应该回去应该回去。”又唤一声来人,吩咐道,“快,帮着三太太准备回娘家的礼品,一定要厚重。叫人到醉仙楼请三老爷来。”   淑娴摇摇头,“二嫂的心意淑娴明白,只是父亲病重,若是他跟着回去,我一时心烦意乱,若忘了遮掩,再露出什么来让老人家忧心,岂不是病上加病?”乔太太长叹一声,“也是,仁弘不知事,老爷又出了远门,更是没人管他了,唉……”   过一会儿备好马车行装,麦穗送了出来,忧心喊一声三婶娘,淑娴拍一下她脸笑悄悄说道,“其实我父亲没生病,我只是想念父母亲了,想回去瞧瞧,这样说辞,放行也痛快些不是?”麦穗笑了,“那三婶娘早日回来。”淑娴点了点头。   上了马车,淑娴靠着车壁合眼假寐,张妈妈和绿珠安静陪侍一旁,张妈妈心中叹气,三太太这些日子以来,夜间总是失眠,一把扇子放进箱笼又拿出来,枕头下放一会儿又扔出去,今日走时也一样,放下又拿起,终是塞进了袖子,这会儿都要睡着了,手依然紧紧捏着扇柄。   这时马车一顿停住了,就听车夫在外唤一声三老爷,乔仁弘温煦的声音在外响起,“赵二,哪里去?”就听赵二回道,“亲家老太爷病了,送三太太回庆州府去瞧瞧。”车帘被掀开来,乔仁弘探进头来唤一声淑娴,“怎么?岳丈病得重吗?”淑娴双眸中含了些水汽,“不怎么重,只是我惦记,要回去瞧瞧。”   乔仁弘抬脚上了马车,张妈妈和绿珠忙下去了,乔仁弘坐在淑娴身旁道,“那我也得去瞧瞧。”淑娴心中一声叹息,这些日子瞧不见他,以为能忘了,此时听到他的声音,再看到他带着关切的脸,心中却又起了波澜,倒盼着他狠一些决绝一些,这时乔仁弘看着她道,“上次惹急了淑娴,就忘了吧。”   这时马车外一声娇呼,“哎呀,三老爷,奴家肚子疼得紧,要不要找郎中来,三老爷,奴家疼死了……”淑娴扭了脸,乔仁弘温和的脸上现出一丝惊慌来,搓着手为难道,“淑娴,这个……”淑娴笑笑,“自然是仁弘的孩子要紧。”乔仁弘一脸感激,“还是淑娴明理。”   说着话跳下车去,淑娴一声冷笑,这样的手段,他竟瞧不出来,他糊涂如此,我又何必贪恋他那虚无的温和?他的愧疚和感激,也并不是我想要的,淑娴端坐着,手指碰到袖筒中的扇柄,刷得掀开马车帘,说声等等,乔仁弘站住了,他身旁一位娇媚的女子朝她看了过来,张妈妈和绿珠扶淑娴下了马车,淑娴看着乔仁弘,抽出那柄扇子,“这可是仁弘写的?”   乔仁弘摇头,“字是我的字,我却没写过扇面。”淑娴的心紧紧缩在一起,原来如此,原来乔家贪恋自己娘家的家产,拿一把扇子骗了自己终身。乔仁弘看淑娴身子发颤,问道,“淑娴,这扇子有什么来历?”身旁何翠仙一声娇呼,“三老爷,奴家肚子又疼上了,大概是孩子有什么不适。”   淑娴扶了绿珠手臂,咬着牙冷静下来,瞧一眼那何翠仙,装腔作势浓妆艳抹,原来他喜欢的,是这样的货色,嘴角噙了一丝笑意道,“二位郎才女貌,果真是绝配。”乔仁弘一愣,那何翠仙已经娇笑一声走了过来,“这么说,三太太肯承认奴家身份了,奴家拜见三太太。”淑娴却是没有瞧她一眼,回头将扇子一撕为二,随手扔在街角,将最后一丝牵挂与不舍堆起在冷风中。   淑娴吩咐一声,“上马车,快马加鞭,启程吧。”乔仁弘瞧着马车驶离,走到街角捡起掉落在地的扇子,瞧着默默出神,何翠仙拉一下他袖子娇声道,“三老爷,已经破了的扇子,就扔了吧。”乔仁弘放进袖筒,“走吧,陪翠仙看郎中去。”   马车中,淑娴闭目养神,待出了昌都城门,睁开眼对张妈妈和绿珠道,“等我们回来,你们二人着手将我嫁妆里值钱的太过显眼的,都换了金条,另有几幅字画,下次带回庆州府,衣物都原样放着,免得旁人起了疑心。珠子待到我们走的那日再拿,就说是拿去消遣,屋里的两挂珠帘,一挂给麦穗留着,另一挂给张妈妈。”   张妈妈落下泪来,“姑娘的意思,是要离了这昌都吗?”淑娴点点头,“我意已决。”张妈妈擦着眼泪,“就不带着老奴了?”淑娴握住张妈妈双肩红了眼圈,“从我小时候,您就跟着我,我哪里舍得,只是为了我,您一家都到了昌都,女儿嫁在了昌都,儿子也已议亲,您就留下,我将您托付给麦穗,她会护着您的,麦穗年轻鲁莽,张妈妈也要护着她。”   张妈妈落泪不止,淑娴又搂住绿珠,“绿珠了无牵挂,就跟着我吧,绿珠的亲事包在我身上。”绿珠红了脸,“单凭太太做主。”淑娴笑道,“叫姑娘,不出一个月,我做回姑娘了,这里的人和事,就当是一场噩梦。醒来了就忘了。”   绿珠看一眼淑娴道,“姑娘,那个狐媚子一般的女子……”淑娴摆摆手,“再与我无关了。”张妈妈叹口气,“也劝过姑娘,多去醉仙楼走动,说不定三老爷就回来了。”淑娴摇头,“张妈妈,他若嫌弃我的性情,我尚能改,可他嫌弃我的容貌,容貌是爹娘给的,我变不了,我也不想卑躬屈膝讨好他,他这样的性情,何为好何为歹,是分不出来的。就算了。”   一切都仔细盘算,嘱咐好张妈妈和绿珠,心中竟是从未有过的轻快,若折了翅的鸟儿,又要高飞一般,内心满满的都是憧憬。   淑娴下马车的时候,容十正在风月楼闲坐,看到林飞卿凭窗而望,几步上楼从她身后探出头去,“飞卿看什么呢?这样入神?”林飞卿随口道,“乔家这三老爷,眼光奇差,家中放着贤良的妻子,竟然瞧上了那么一个庸俗的女子。”容十脖子伸得更长,“何家那翠仙吗?乔安早就将何家赶出了昌都,怎么会?”林飞卿一笑,“何家刚出昌都城门,这何翠仙又折了回来,找到乔仁弘好一通哭诉,你们是帮了倒忙。”   容十拍一下额头,“乔安回来还不得气死?爷去对付这何翠仙去。”林飞卿摇头,“晚了,再说了,这三老爷空有一副皮囊,本就配不上三太太,依我看,倒是好事一桩。”容十唤声飞卿,林飞卿回过神来,扭头冷冷瞪他一眼,“原来是你,飞卿不是你能叫的。”   容十看着她翩然进了屋中,紧抿住了唇,看着她屋门外晃动的绣帘,鼻端残留着清冷的香气,痴立了一会儿,绣帘内传来幽幽的琴音,容十想了想,挑开绣帘走了进去,小丫鬟一声惊叫,“此处容公子不能进,还请出去。”   琴声戛然而止,林飞卿站起身瞧着容十,“来得正好,这两月来你每日泡在风月楼,倒想问问为何。”容十盯着她,“我知道飞卿恨着容家,可我们家是我们家,我是我。”林飞卿笑笑,“锦上添花谁都会,雪中送炭有几人,这些年我经历世态炎凉,早就看透了,容家当日所做,并没有什么错。”   容十向来嬉笑的脸黯然下来,“我知道飞卿对往事不能释怀,何不让我与飞卿,一起将往事查个水落石出。”飞卿摇头,“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容十看着她,“飞卿的事就是我的事,那年飞卿寻到容家,我年纪小帮不上忙,后来一直惦记,多方寻找。”   林飞卿瞧着容十,微有动容,那年她寻到容府备受冷落,容夫人逼着她在退亲书上摁了指印,她冲出容府,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追了出来,脱下身上的白貂皮外衣,又从袖筒中拿出两个小银锭子,仰着粉雕玉逐的脸清脆说道,“我只有这些,都给你。”飞卿拒绝了,飞一般跑走,到了拐角处回过头去,那孩子依然捧着裘衣,踮着脚尖往这边望。   多年过去,想起那个身影,他真挚的眼神,是那个寒冷的冬日里,她唯一能感受到的温暖,飞卿隐藏了心事,嘴角噙了一丝冷笑,“容公子喜欢我吗?”容十定定说道,“喜欢,六年前你出现在风月楼,我一眼认出了你,就发誓陪在你身旁,不会离去。”飞卿笑意更冷,“喜欢我这张脸?还是我的身子?抑或,喜欢我的琴音?”容十吸一口气,“只是你,你这个人。”林飞卿嗤笑出声,“你可知道,自我十六岁露面以来,有多少男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老的少的,做官的经商的,强盗书生,什么样人都有。上个月,娄员外家的大公子,出三千两银子买我做妾,在他们眼里,我人尽可夫……”   容十出声吼道,“飞卿,住口,不许将自己说得那样不堪。”林飞卿深吸一口气,“形形□□的臭男人,我看够了,都一样,都不过为了和我上床。”说着话一指里屋,“你又能有何不同?你给我滚。”   容十后退一步,“飞卿,你是自由身了,你想离开此处,任何时候都可以。”林飞卿冷笑道,“离开?离开又往何处去?出了风月楼,这些人还是这些人,只不过伪装得好些,此处甚好,可以看到许多人的真面目。”   容十看飞卿一脸恨意,后退着出了她的房门。二人都在想着娄家大公子之事,因此事,林飞卿和顾妈妈再难维持表面的客套,闹得最后决裂,而容十,为保护飞卿,凑够了两万两白银,买下顾婆子手中飞卿的卖身契,县府中办了销解后将其付之一炬,并出面逼着顾婆子离开了昌都。   这些年,他每月都差人往风月楼送银子,保住了飞卿的清白,为了飞卿常常跟人打架斗狠,因此有了风流浪荡仗势欺人的恶名,顾婆子知道他在意飞卿,对飞卿的卖身契一再加码,两万两,容知县为官清廉,家中并不十分富裕,容十这些年一直在通过各种门路攒银子,前些日子又借着回乡祭祖,卖掉了祖母留给他的所有庄子和田产。   他隔帘看着飞卿的背影,心中默默说道,飞卿,那日你和乔安的娘子麦穗一番话,我起了疑心,我悄悄打听过了,麦穗之父麦守义,以前曾是昌都县的驿丞,若是从他入手,也许很快,真相就会水落石出。    ☆、第24章 妇人心 ?淑娴在庆州府住了几日,麦穗窝在房中练珠算,烦了就起身去后花园走走,这一日隔着荷塘,瞧见花亭中站了一位姑娘,这姑娘姿容秀美,通身上下月白衣衫,发间只点缀了几朵珠花,一副不染尘烟的高洁模样,麦穗笑问秀禾,“这么好看的姑娘,是乔家的亲戚?”   秀禾摇摇头,肖婆子因这几日乔安不在家,心中十分轻省,昨夜里赌牌一直到深夜,此时尚有些昏昏欲睡,拉在了后面,听到麦穗问话,紧走几步笑说道,“是三姑奶奶家中的妹子,裴府的玉莲姑娘,昌都县有名的美人。”   麦穗一听跟乔家的姑奶奶有关,转身就往回走,这些人,还是不要招惹的好,这时那姑娘启唇道,“这位可是平安的娘子吗?”平安?真亲昵,麦穗回过头来,跨过小桥进了花亭,笑道,“我就是,姑娘是哪一位?”裴玉莲看着她,突然间目光中就涌上了委屈,“我和平安本情投意合,不料想,他竟然定了亲,被逼着娶了不可心的人。”   麦穗笑笑,你委屈,我还委屈呢?你以为我愿意?裴玉莲似自言自语,“他上京前,特意去我们家探望,情难自禁之下,抱了我。”说着话羞红了双颊,眼圈也红了,“虽说男女授受不亲,可是我们两个自小一起长大,早在心中许了彼此。”   裴玉莲紧紧咬住了唇,麦穗瞧着她,哼,长得也算不上美人,比飞卿姐姐差远了,比我,也差一些。笑说道,“听说裴府书香门第,这倒不像是闺阁千金能说的话。”裴玉莲说出这些话,本就羞愤不已,这些话是乔湘灵教给她的,她一心想着乔安,是以豁了出去,要让麦穗知道,她才是乔安的心上人。不想麦穗的话直戳心窝,当下更加羞愤。   麦穗又道,“既彼此有情,就该早日让乔家去我们家退亲,你们再定了亲,我就不用跳进这火坑,岂不两全其美?”裴玉莲张了张口,她之前端足了架子,对乔安的心思不肯轻易对人言,就连暗示乔安也不肯,待得知乔安要成亲的消息,方慌了神,被乔湘灵看出,这会儿自然也是悔恨,本来是近水楼台,月亮却跑到了别人家里去。   麦穗又笑道,“姑娘这些心事,该对乔安说才是,跟我说不过是白说。”裴玉莲脸色一白口不择言,“你鸠占鹊巢,我怎么就不能对你说?”麦穗笑道,“鹊不护着自己的巢,倒来怪鸠吗?再说了,谁是鹊谁是鸠还不一定呢。”裴玉莲气得冷笑道,“你以为,我就抢不回来?”麦穗点点头,“有本事就抢。”心想,你若能说动乔安,放过我,那才是最好。   裴玉莲咬牙说一声好,麦穗就听噗通一声,再看这姑娘竟滑进了荷塘,塘里的冰渣溅在麦穗脸上,冰凉冰凉的,麦穗一边高声呼喊快来救人,一边来到荷塘边,伸出手道,“快,快爬过来,我拉住你。”   众人七手八脚将裴玉莲拉上岸抬回上房,乔太太惊得面色发白,裴府就这一个女儿,若在乔家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当下急忙吩咐两个婆子为她换衣,麦穗已派人请了郎中来,好一通忙乱,这姑娘躺在床上睁开了眼,瞧见麦穗手一指哀哀哭了起来,“二嫂,二嫂要为我做主,我在花亭中和她偶遇,说几句话,提起我和平安打小的情分,她一生气,就将我推进了荷塘,险些将我淹死。”   麦穗险些气晕过去,还以为你滑进去的,原来是自己跳进去,要陷害我,我还张罗着救你,早知如此由着你淹死好了,想了想没有说话,乔湘灵一指她,跺脚道,“又是你,自从你来我们家,没几日安分过。”   麦穗笑笑,“好好的,我推她做什么?大概是这姑娘被冷水一浸,神志不清说胡话呢,当时秀禾和肖妈妈都在场,叫她们来一问便知。”裴玉莲哭道,“就是你,跟着的都是你的人,自然向着你说话。”说着话挣扎着要下床,“我要回去,回去告诉父母亲和二哥,让他们为我做主。”   乔太太一直冷眼瞧着,这会儿说话了,“玉莲啊,先住在我们家养着,你本就身子弱,再被冷水一浸,若落下毛病可就不好了,人没了好的身子骨,心中再要强,也成不了事。”裴玉莲犹在挣扎,麦穗在旁道,“我们村有一个姑娘大冬天掉进河里,捞上来命是保住了,却没了月信,成亲后不能生孩子,公婆和丈夫十分嫌弃,日子过得很苦。”   裴玉莲身子一缩又躺了回去,乔太太瞪一眼麦穗,“回房好好反省去。”麦穗忙出去了,秀禾在旁笑道,“太太这次倒向着大奶奶。”麦穗摇摇头,“是啊,她没趁机发落我,好生奇怪。”又气道,“这裴玉莲还大户千金呢,还美人呢,唉,乔安喜欢她?真没眼光。”   屋中乔太太对裴玉莲笑道,“玉莲的心思,伯母都知道,乔安对玉莲也是一片深情。“裴玉莲娇羞低下头去,乔太太笑道,“可是他从小定了亲,这门亲事我们都不大满意,玉莲不用着急,就在我们家住几日,说不定住着住着,乔安就回来了。”裴玉莲两手捂了脸,轻嗯了一声。   乔太太安顿好她,唤声湘灵出来,母女二人出了屋门站在廊下,乔太太双眉一挑,“总说你是三个里最聪明的那个,今日竟惹出这样的事来,你来就来吧,为何要带着她?”乔湘灵忙道,“我就是想给那个麦穗添添堵,她这些日子过得也太舒心了些,让她知道,平安是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的?”   乔太太指指屋里,“就你这小姑子,能配得上平安?进了门我哄着她捧着她,一不高兴再给我使点奸计?还不如麦穗呢。你不想想,她这一嫁祸,害的可不是一个麦穗,那麦穗再不讨人喜欢,对外是我们乔家的媳妇,你们那裴家若知道他们家女儿受了欺负,还不得打上门来?他们是官宦,我们惹得起吗?”   乔湘灵眼圈一红,“官宦官宦,父母亲当年就为了攀附高门,硬逼着我嫁了过去,我又何曾愿意?他们家也不过是急着给老大买官,贪图那两千银子的嫁妆。”   乔太太脸一板,“都要做娘的人了,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做什么?”乔湘灵嚷道,“我就是要提,今日和娘说个痛快,我算什么?不过是乔家攀附高门的随赠,尚不如那两千两银子被人看重。我嫁过去后,他们家嫌弃我出身商户,没少搓磨我,我忍气吞声上下周旋,才站稳了脚跟,刚有了身孕,二爷就偷腥,后来我才知道,就算是新婚,他也没闲着。”   乔太太一声叹,乔湘灵已经落下泪来,“二姐姐还三番五次敲打我,说她和大姐姐嫁人,为乔家添了不少财产,而我,是赔了人又赔了钱,嫡亲的姊姊都如此说,在旁人眼里,会怎么看我?娘当年说过,大姐姐二姐姐嫁得不如意,定要让我嫁个情投意合的。”   乔太太为她抹着眼泪叹气道,“娘都知道,可这门亲事你爹十分称心,娘也拗不过你爹,当初也让湘灵悄悄相看过仲廉,湘灵也是满意的。”湘灵痛哭道,“长得挺好,又说是个主簿,谁知有那么些毛病。”乔太太劝道,“湘灵啊,遇上了这样的人,一味悍妒,不如假作贤良,暗地里再使些手段,幺女聪慧,自然懂得娘的意思。”   湘灵眼泪潺潺,乔太太又宽慰道,“自从我们与裴府结亲,在这昌都县就有了地位,官宦人家见了也客气许多,都是湘灵的功劳。”乔太太劝说着女儿,心想,只是这裴府恁地可恶,花了我们家的银子,还是眼睛往上,倒象是我们沾了他们的光,再说乔安这亲事,也是因惹不起戚传贵,是以乔家要想出人头地,还得指着乔安,只要他能入仕,或者娶了官宦之女,乔家才能真正有了地位。   乔湘灵哭了好一会儿,乔太太好不容易劝住了,吸着鼻子道,“让玉莲来并没有错,却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主意。”乔太太为她抹着眼泪,“她先住着,省得回去搬弄是非,给裴家说一声,就说让她陪着你。”乔湘灵点点头,“裴家有两个经过调/教的大丫头,模样十分勾人,本是给裴家大爷备下的,仲廉没敢招惹,只是大爷一年不回来了,我不在家,只怕他忍不住,听娘的意思,要让平安三妻四妾,不如,将那两个女子要过来。”   乔太太想了想,眼下这情形,平安院子里人越多越好,这样他就不会在意麦穗,麦穗瞧着是个悍妒的,肯定会设法对付那些姬妾,平安呢,肯定要护着,夫妻二人不睦,平安不碰她,她生不出孩子来,眼巴巴看着姬妾怀孕生子,她又要强,再适当敲打几句,不愁她不走。   乔湘灵哭诉好一阵,畅快了些,目光灼灼看着乔太太,“娘是想让她不孕?”乔太太微微点头,乔湘灵笑道,“这好办,二姐家那么大的药房,寻出几味来给她服了,就算平安碰了她,也不会怀上,还省得提防。”乔太太拊掌笑道,“就说我家幺女最是聪明,这主意可太好不过。”   傍晚时分,方婆子带着两位女子进了麦穗院子,说是太太给大爷买来的,麦穗看这两位女子娇媚,心想,乔安看到她们,就不会碰我了,这可太好了,笑嘻嘻让二人住了东厢房。饭时,饭桌上多几盅汤,小丫头笑对麦穗道,“这汤是冬日养血祛寒的,太太关心大奶奶,特意让人备下的。”麦穗起身对乔夫人道了谢,坐下喝几口,点头道,“滋味不错,三姐姐要不要喝些?”乔湘灵摇头道,“我有了身孕,不敢随意进补。”乔太太也喝几口,心想我一把年纪,也不指望再生了,就陪着你。   不想裴玉莲歇息一日,觉得躺着无趣,扶了小丫头的手出来,乔太太忙笑着招呼她入座,一脸关切问道,“玉莲可好些了?”裴玉莲两手抱了肩头,好生楚楚可怜,“就是身上冷。”说着话指指那汤,吩咐道,“既是养血怯寒的,我也来一些。”其实她是有意和麦穗相争,旁边乔湘灵变了脸色,只看着乔太太,乔太太一笑,“正想给玉莲送屋里去,就出来了,快喝吧。”   乔太太心想,一个姑娘家,喝不喝的,怕什么,再看裴玉莲脸色苍白的模样,心想,还得嘱咐湘灵,让裴家早些为她订亲,别总惦记着平安,对了,容知县家的二公子不错,改日碰到亲家太太,我得给她提个醒。    ☆、第25章 和离书 ?几日后淑娴回来了,到上房见过乔太太,叙几句家常,看一眼乔湘灵和裴玉莲,笑了一笑,出了屋门拉着乔太太的手道,“有句话提醒一下二嫂,去年湘灵落了胎,今年又怀上了,自然要分外注意,若是在我们家有个闪失,只怕裴家要怪罪我们。”   乔太太一惊,“可不是,只顾着瞧见女儿高兴了,没想到这些,多亏了淑娴。还有一桩,玉莲刚来那日,在后园碰见麦穗,自己跳进荷塘想害她,我也没想好怎么跟裴家去说,就怕这姑娘回去不依不饶的。”淑娴一笑,“二嫂先打发方嫂子去一趟裴家,就说是玉莲姑娘脚下一滑掉进了荷塘,反正人也没什么闪失,随她怎么说去,她若聪明,不会让两家交恶,若是非要胡说,大不了以后不让她来。要我说,二嫂也不用惧怕裴家,有知府大人为乔府撑腰,他们不算什么。”   乔太太叹口气,“从小在醉仙楼卖酒,看人脸色看惯了,尤其是世家官宦,从心底觉得低人一等,本指着平安,唉……”淑娴笑笑,只要将这两个碍眼的送回家去,旁的都不要紧,又和乔太太说几句话,笑着来到麦穗院子里,进了屋中,麦穗正拉着秀禾和那两位女子斗牌,淑娴脸色一沉,两位女子忙起身退了出去,麦穗扑过来抱住淑娴手臂,“三婶娘可算回来了,想死我了。”   淑娴戳一下她额头指指外面,“那两个人,做什么的?”麦穗笑道,“太太给乔安买的,最好她们迷住乔安,我就高枕无忧了。”淑娴斥一声糊涂,笑道,“先让太太安心,待乔安回来再打发吧。”抚一下麦穗的鬓发,欲言又止。麦穗只顾高兴,没有察觉淑娴的神色有异。   有淑娴在,乔府就分外清净安宁,淑娴自打从庆州府回来后,对麦穗严厉许多,想着自己离去前,尽可能让她多学一些。麦穗也不偷懒,夜里常挑灯练习,这日麦穗正和淑娴学着看账本,绿珠进来禀道,“三太太,那何翠仙正在府门外叫嚷,说是要见三太太。”   淑娴笑笑,“正愁她不来呢,请她到上房去。”说着话携了麦穗的手到了上房,不大的功夫,何翠仙进来了,今日似乎着意打扮过,穿红着绿的,又添几分妖娆,看到乔太太矮身跪下,眼泪就落了下来,“奴见过太太,奴娘家姓何,闺名翠仙,奴家本是给醉仙楼送酒的,三老爷一来二去认识了奴家,有一次酒后,沾了奴家的身子,奴家本不在意名分,只要能陪着三老爷就知足,可前些日子,有了身孕,总不能让乔家的子孙流落在外,特来求过太太,还请太太为奴家做主。”   乔太太惊讶看向淑娴,指指何翠仙道,“淑娴,这是怎么一回事?”淑娴摇着头红了眼圈,那何翠仙磕头道,“三老爷知道奴家有了身孕,回来和三太太商量过,要纳奴家进门,可三太太不应。”乔太太看着淑娴,淑娴低头不语,那何翠仙又道,“还请太太做主。”   乔太太冷眼看着她,“你一个姑娘家,跟人有了身孕,还腆着脸上门求我,让三老爷回家来说话。”何翠仙看一眼淑娴,“三老爷让着三太太,长吁短叹左右为难,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只能来求过太太。”   何翠仙看乔仁弘彷徨无计,又得知乔仁泽出了远门不在府中,今日趁乔仁弘外出,偷偷来到乔府试探,乔太太又唤一声淑娴,淑娴方看一眼何翠仙,“若是我不肯成全呢?”何翠仙看淑娴不将她放在眼里,想起乔仁弘对她说过的话,什么一尸两命,谁斗得过谁还不一定呢。站起身来冷笑道,“如若太太们不成全,我今日就吊死在乔府的大门外,让整个昌都县府的人都来看乔家的热闹。”   乔太太忙说声等等,淑娴已站起身,冷声道,“你既如此有胆量,这会儿就吊到外面门梁上去,我倒要看看你的节烈。”何翠仙一愣,淑娴逼了过来,笑道,“去啊,没带绳子吗?这就吩咐人给你准备好,凳子也备着,你若不去死,是你没骨气。”   何翠仙后退几步,淑娴指指她,“给我滚出去。”何翠仙双手叉腰就要撒泼,麦穗一直守在门外,见此情形唤一声秀禾,秀禾与绿珠张妈妈拖着何翠仙向外走出,出了二门,秀禾唤一声墨砚,墨砚笑嘻嘻过来,“何姑娘请。”何翠仙看着他,“你不是,不是那个……”墨砚笑道,“走吧,别再来自讨没趣,也别想着在府门外撒泼放刁,三老爷不喜那样的,他若厌了你,乔家的富贵你可就沾不着了。”   何翠仙呸了一声,墨砚看着她,如今坏了三老爷的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大爷回来,再讨示下吧。   上房内淑娴眼泪滚落下来,哭诉道,“二嫂,如今这情形,我是不能再呆下去了,二嫂,我和三老爷,和离吧。”乔太太唬了一跳,“不过是个妾室,不至于,淑娴啊,她既有了孩子,就让她进了门,仁弘那儿,也显得你大度,他心中一高兴,跟淑娴也就和好了。”淑娴哭道,“二嫂,就让我走吧,这个家,我不想再呆下去了。”   乔太太唤一声来人,吩咐道,“日后这何翠仙再来,给我轰出去。”又回头安慰淑娴,“淑娴既不愿,不让她进门就是,回头老爷回来,定处置仁弘,为淑娴出气,淑娴啊,别张口闭口和离,我们一家人三年多了,听着这话太伤和气。”   淑娴哭了好一阵,哭得眼睛都红了,最终在乔太太宽慰下好了些,麦穗忙扶了她回到院子里,咬牙对淑娴道,“三婶娘,不用将这何翠仙放在心上,此事根由在三叔父,要不,我陪着三婶娘去一趟醉仙楼,杀了还是剐了,让三婶娘出气。”淑娴嗤一声笑了。   正笑着,乔仁弘匆匆进来,“听说翠仙今日来过了,淑娴是不是为难她了?淑娴,她是有了身孕的人,就该让着她些,回去头也疼肚子也疼,哭得几度晕了过去,这样肚子里的孩子能好吗?她生出孩子来,淑娴可就是嫡母,淑娴……”淑娴脸上没了笑容,“三老爷是专程回来数落我的?”乔仁弘擦一下额头的汗,“不是,淑娴,我这不是心焦吗?”   麦穗忙从屋子里退了出来,却没走远,只在廊下守着,两手紧捏成拳头,恨不能替淑娴痛揍这乔仁弘。屋内淑娴对乔仁弘道,“你既心焦,何不娶了她进门,待她生下孩子,你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岂不是好事一桩?”乔仁弘一愣,淑娴笑笑,“乔仁弘,这些日子我想好了,我们和离吧。”   说着话拿出备好的和离书来递给乔仁弘,乔仁弘摇摇头,“淑娴,我从未想过。”淑娴盯着他,“那么,这会儿就想。”乔仁弘依然摇头,淑娴笑道,”我何苦这样熬下去,我不欠你的,你若还算个男人,就在和离书上摁了指印,放我走。”乔仁弘道,“淑娴放心,就算有了翠仙,淑娴也永远是这乔家的三太太。”淑娴摇头,“你以为,我稀罕这个名分吗?摁吧,痛快些,你我从此,只当从未遇见过。”   看乔仁弘犹豫,心中一声冷笑,这个男人似乎永远都在犹豫,抓起他的手指在朱砂印盒中一摁,又摁在和离书上,看着和离书松一口气笑道,“如今,是彻底摆脱了。”乔仁弘呆愣瞧着自己的手指,又唤一声淑娴,淑娴笑道,“快回去看着你那翠仙,万一孩子再有个三长两短。”乔仁弘却不动,“我从未想过,要和淑娴……”淑娴点点头,“可你也从未想过,和我好好过下去,你总在别扭,你郁郁寡欢,你喝闷酒,似乎全天下人都对不住你,如今好了,有了善解人意的翠仙陪着你,你们一双鸳鸯,日后双宿双飞,我就不碍着你们了。”   淑娴说着话,来到乔仁弘面前福身下去,“乔三老爷,日后各自珍重,后会无期。”她定定看着乔仁弘,依然是略带些忧郁的眼神俊秀的容颜挺拔的身姿,只是,再跟她无关了,她心中再无一丝波澜。   乔仁弘呐呐着,从袖中抽出一柄扇子来,“这扇子我找人裱好了,既是淑娴的心爱之物……”淑娴摇头,“再不是了,乔三老爷若喜欢,就留着,若不喜,扔了就是,不过乔三老爷,总是要犹豫一阵子的。”   乔仁弘果然就握着那柄扇子,扔也不是留也不是,淑娴挑了帘子出来,唤一声麦穗,笑说道,“走吧,去你院子里坐会儿。”乔仁弘追了出来,手中依然握着那柄扇子,唤一声淑娴,淑娴笑笑,“你不用觉得愧疚,是我自己愿意的,且我离了你,会过得更好。”乔仁弘来到她面前,“淑娴,日后我们好好过,今日的事……”淑娴指指自己的脸,“我还是我,你不嫌弃我貌丑了吗?”   乔仁弘后退一步,淑娴笑笑,“还有翠仙,你和翠仙的孩子,怎么办?当做没有过?”乔仁弘抿了唇,麦穗在旁听出究竟,揪住淑娴袖子,“三婶娘做得对,三婶娘好样的。”淑娴揉揉她头发,“走吧。”说着话和麦穗出了院门,留乔仁弘僵立在院中,俊秀的面容上忧郁而彷徨,叹了会儿气,想起翠仙还病着,卷袖子走了。   来到醉仙楼,何翠仙一脸泪痕贴了上来,“三老爷,今日三太太将我好生一通折辱,还逼着我上吊去死。”乔仁弘叹口气,“她以前十分贤惠,最近竟越来越厉害了。今日还闹着要跟我和离。”何翠仙一喜,“那不是很好。”乔仁弘摇头,“和离后,她一个孤单单的女子,怎么过下去?二哥二嫂向来护着他,还不得扒了我的皮,还有她的娘家也不好惹。算了,等过些日子,她消气了,就没事了。”   何翠仙在他怀中扭动着,噘嘴说道,“三老爷竟向着她吗?三老爷心中,可有翠仙吗?翠仙好生伤心。”乔仁弘抚着她脸,“若是早几年认识翠仙就好了,如今倒叫我左右为难。”何翠仙哭了一会儿,又搂着脖子撒娇一会儿,又柔声安慰一会儿,直教乔仁弘忘了烦恼犹豫,身子厮缠上来,“三老爷,奴家想得紧,三老爷想不想奴家?”   乔仁弘抚着她的肚子,“要当心孩子才是。”何翠仙纠缠得更紧,“有法子不伤到孩子,三老爷想不想?”乔仁弘软倒在榻上轻喘开来,这也是他喜欢翠仙的地方,床笫间花样百出,不若淑娴,总是拘谨保守。    ☆、第26章 腊八 风平浪静中迎来腊月,淑娴又去一趟庆州,回来后愁眉不展对乔太太说道,“我爹这病越来越重,只怕挨不过今年。”乔太太忙说得去探望,淑娴摁住她手,“天寒地冻的,不劳烦二嫂跑一趟,只是今日我爹对我说一句话,我爹忧心我们家的家产,在他去后,就得归了官府。”   乔太太笑道,“这是什么话?不是有淑娴吗?”淑娴摇头,“我今日也才知道,原来并非如此,这出嫁女只能得三份之一份,其余两份充公,若是在室女或者归宗女,就能全部得着。”乔太太一听,心中有了些盘算,却不好对淑娴说,淑娴等了一会儿,“在路上我想了个拙笨主意,不如我和仁弘先假作和离,作为归宗女得到全部财产,风声过了就搬回来。”   乔太太一听大喜,“我主意可不拙笨,是个难得的好主意,那么多钱财,不能白白便宜了官府。”淑娴点点头,她知道乔太太不会轻易放她走,是以想了这样的法子,果真凑效,笑说道,“二嫂既觉得好,我就跟仁弘商量,我们两个在和离书上摁了指印,二嫂报于族长做个见证,我们得做得十分象,官府才不会起疑。”   乔太太担忧道,“我这里好说,仁弘那儿……”淑娴扭着手红着脸道,“那何翠仙来大闹了一场后,仁弘觉得愧对于我,那日夜里就回来了,我们两个,又好了。”乔太太说一声阿弥陀佛,笑眯眯道,“如此可太好了,若是这些日子怀了身孕,可就是好上加好。“   乔太太打的主意是,只要有了孩子,淑娴肯定得回来,她娘家那万贯家产,只要不分家,淑娴又贤惠,只要用得着,能给乔家贴补不少。淑娴知道她的心思,第二日就拿了和离书给乔太太,乔太太雷厉风行,当日傍晚就办齐备了。   接着的几日,淑娴按兵不动,麦穗起初知道淑娴要和乔仁弘和离,只知拍手叫好,眼看到了离去的日子,心中凄惶不已,想到日后再见不到淑娴,从早到晚跟在她身后,能得相处一时算一时,淑娴除了教她看账本,也并不嘱咐她许多,有张妈妈留在她身边,再加秀禾这丫头,她有了左膀右臂,再有乔安爱护,她早晚会施展手脚,掌管出一个不一样的乔府来。   腊月初八这日一早,有细细的雪花飘落,正围坐着喝腊八粥的时候,绿珠进来在淑娴耳边说一句话,淑娴脸色一变,手中汤匙掉落在地摔得粉碎,张皇着哭道,“二嫂,我娘家派人接我来了,只怕我爹要不行了。”乔太太忙起身唤人准备,又吩咐去找三老爷来,淑娴哭着道,“我先回去,张妈妈去醉仙楼请三老爷,仁弘随后来就是,若是人没了,我再捎信给二嫂,好去祭奠。”   上下一通忙碌,淑娴匆匆出府,上了尹家派来的马车,上车前回身凝望着麦穗,重重点一下头,麦穗强自镇静,鼻中已是发酸,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雪下得大了些,透过雪雾,看着那马车越来越远,眼泪终是落了下来,乔太太裹了裹身上的狐裘,只说真冷,两个小丫头扶着回了府中。   麦穗又站立一会儿,此时雪片更大,鹅毛一般,麦穗唤过一个小丫头来,“回一声太太,就说我起了兴致,踏雪去。”信步来到街边,大雪中人烟稀少,就连人来人往的风月楼也异样的冷清,麦穗上了石阶,秀禾打起帘去,麦穗立着问一声,“请问,林掌柜在吗?”   里面有人应一声,“这不是荞麦穗吗?快进来。”麦穗看过去,一位唇红齿白的男子含笑站了起来,正是当日见过的容公子,还挨过麦穗几拳,容十过来笑道,“大雪天的,荞麦穗怎么来了?”麦穗嗤笑道,“容公子呢?大雪天也不耽误逛青楼。”容十指指楼上,“姑娘们晚睡晚起,飞卿起得早,这会儿正喝腊八粥呢,我煮了送来的。”   身旁一个小丫头捂嘴笑道,“我们掌柜不吃容公子送的东西,已经吩咐喂狗去了。”容十脸上笑容不变,没听到一般,麦穗倒是同情瞧他一眼,飞卿自楼上探出头来,瞧见麦穗嗔怪道,“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说着话袅娜下得楼来,麦穗鼻子一酸,“只是,想跟飞卿姐姐说说话。”   二人上了楼,麦穗眼泪落了下来,“我三婶娘,拿着和离书走了,再也不回来了。”飞卿拊掌一笑,“这是好事,该高兴才对。”麦穗点点头,“我是为她高兴,可是,那乔府,我就喜欢她一个。”飞卿摸摸她头发,难得和她顽笑,“要不,我进那乔府,给乔老爷做个妾室,和麦穗做个伴儿?”麦穗破涕为笑。   容十在门外听了,知道她是顽笑,心中也酸溜溜的,隔着门帘问道,“荞麦穗,乔安何时回来?可想死我了。”麦穗道,“不知道,就盼着不回来才好呢。”容十笑道,“这话说的,小别胜新婚,嘴上不想心里想吧。”麦穗啐了一口。这时飞卿的声音冷冷传了出来,“容公子又偷听吗?”   容十忙倒退着下了楼梯,前些日子,他去一趟白水村,见着了麦穗的父亲麦守义,可他对当年的事闭口不谈,若是麦穗肯帮忙的话,说不定能问出些什么来,心中不由骂乔安,何时才能搞定你家娘子?   飞卿之父当年乃是昌都县尉,为人磊落一派文士风范,后来获罪入狱,被指欺男霸女占人良田挪用库银吃空饷,桩桩件件人证物证俱全,他受尽酷刑后招认了罪行,半年后被释放时已经疯癫,回到家中不到一月就失足跌下悬崖,飞卿之母三年后郁郁而终,飞卿沦落为孤女,父母留下的财产被族人霸占,不得已前去投奔打小订亲的夫家,容知县当年乃是庐州知府,飞卿寻到容家,容知府去了京城,容夫人避之唯恐不及,逼迫她摁了退亲书,将她赶出了容府。   飞卿走投无路,从父亲留下的书信中想到麦守义,徒步找到白水村,在白水村住了两年,有一日突然不告而别,来到昌都自卖自身,进了风月楼。   容十坐在窗边,麦守义夫妇待飞卿很好,她为何要离开?既然离开,为何要两年之后?她又为何非得到风月楼沦落风尘?还有,父亲为何放着堂堂知府不做,跑到这昌都小县做了知县,且一做就是六年。   容十思忖着,这中间该有一条线,若能连起来,就能察知真相,可十五年前一场大火烧毁昌都县衙,各式卷宗付之一炬,就连当年曾在县衙供职的人名都找不着,似乎唯一的线索,只剩下麦守义。   对了,容十打个响指,在昌都居住多年的人家,不妨挨个询问,总有知道的,衙役捕快杂役,能找到一个就好。容十想着,冒着大雪出了风月楼,就见街道另一头来了一队人马,乔仁泽骑马在前,乔安骑马断后,皮帽皮衣皮靴,一副风雪中行路的装扮,队伍中间是一辆马车,车盖上垂着流苏,车盖四角缀着铜铃,随着行进伶仃作响,十分好听。   容十眯了眼仔细观瞧,心想这分明是女眷乘坐的马车,乔仁泽一大把年纪了,难道乔安上京城竟采了野花回来?再看乔仁泽,一脸的喜色,并不住回头看那马车,乔安则一脸无奈,意兴阑珊骑在马上,似乎就要睡着。   因乔仁泽在,容十忍住没有喊乔安,慢慢退了回去,这时麦穗和飞卿正要携手下楼,容十朝外指了一指,“荞麦穗,乔安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位女子,嗯,也许是好几位,看不到马车里面。”飞卿来到窗边,只一眼就咬了牙,“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样,没一个好货。”   麦穗看出去时,乔安正好从窗下经过,抱了双臂,身子随着马的行进摇晃着,皮帽子上黑色的滚边齐眉戴着,露出晶亮的双眸,嘴里呼出的白气丝丝袅袅,唇角挂一丝懒散的笑容,麦穗不觉咬一下唇,自淑娴走后就悬着的心,突然就落了下来。   再一看那辆马车,华盖雕鞍极其华美,虽瞧不见里面坐着的人,却能想得出里面的人何等娇贵,麦穗紧盯着就咬了唇,恰好此时,马车小窗上的帘子挑了起来,露出一张秀美莹润的脸,两只大眼睛笑盈盈看着外面,红色樱唇轻启,笑说道,“呀,雪都这样厚了。”   声音温和细嫩,歌唱一般悦耳,乔安敛了眼眸,乔仁泽回过头来,笑道,“快将帘子放下,仔细冻着。”声音十分得温煦,饱含着关怀爱护,飞卿愣了愣,“难道是……”麦穗已咬牙跺脚道,“我要回白水村去。”容十忙在一旁道,“荞麦穗,我送你回去。”   飞卿的目光清冷冷扫了过来,“这样大雪,何处去?”容十缩一下脖子,“这样,荞麦穗在此处与飞卿说话,午后雪停了我送你回去。若不停呢,你就在飞卿这儿住下,反正,不要回那乔府,省得糟心。这次,我站在荞麦穗这边。”   飞卿一笑,点头说声也好,倒要看看那乔安不见了娘子,可会着急寻找。    ☆、第27章 妻妾相争 乔太太得了信高兴得站起身,一连声吩咐,火盆都烧旺了,准备好洗浴的热水,烧一桌子热腾腾的饭菜,自己去了里屋洗脸搽粉描眉,重挽了发髻,戴了金灿灿的钗,换了乔仁泽夸赞过的蓝裙,罩了石青的褙子,领口袖口镶了黑貂毛滚边,在铜镜前端详着问方婆子,“方家嫂子……”方婆子忙笑道,“太太真好看,成亲快三十年了,没怎么变,还跟姑娘时一样,太太做姑娘那会儿,那些男人只要踏进醉仙楼,眼睛就直了。”   乔太太抿了抿鬓角,笑得双眉飞扬,嘴上说道,“老了,都做外祖母的人了。走吧,迎老爷去。”扶了小丫头的手来到府门外,此时府门大开,积雪清除得干干净净,方管家带了门房和一干下人,拿着油纸伞,垂手候在台阶下,乔太太两手拢在毛茸茸的暖袖中,翘首企盼。   一队人马从街角转了过来,方管家一声欢呼,招呼人们撑起伞迎了过去,乔太太缓步走下台阶,定睛瞧着,就见乔仁泽下了马转过身去,似乎在吩咐什么,然后伶仃声中,出现了两位穿红着绿的小丫头,过一会儿小丫头扶过一个人来,大红的防雪斗篷将全身罩得严实,只白色的暖帽沿下露一张精致娇媚的脸。   乔太太心中更加欢喜,虽不是邱家姑娘,却比邱家姑娘还要美上三分,就这娇滴滴的气派,有了她,平安定不会再将那麦穗放在眼里,这会儿想起麦穗来,朝肖婆子横了一眼,也不知疯野到何处去了,再一想,她不在也好,只怕平安都想不起这个人来。   乔太太含笑唤一声老爷迎了过去,乔仁泽在前,那姑娘在后,乔仁泽侧身回头含笑,“雅萍快过来,见过太太。”雅萍袅袅婷婷福身下去,含羞带怯道,“奴家雅萍拜见太太。”乔太太嗯了一声,“起来吧。”   雅萍说声不敢,乔太太见她懂事,心中十分满意。乔仁泽一弯腰,手托住雅萍手臂,和煦亲切说道,“雪地里冷,快起来,咱们回府歇着去。”说着话,手滑上她的柔荑来回摩挲,摩挲一会儿索性牵起她手,另一手把住乔太太手臂,哈哈笑道,“凤娇,雅萍,我们回府去。”   乔太太早在乔仁泽手搭住这雅萍手臂之时,已察觉不对,只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准备,骤然之下还不敢相信,头脑中一片茫然,挣开乔仁泽的手,大声喊道,“平安,平安呢?过来让娘瞧瞧。”不觉声音已有些尖利。   乔安一直躲在街角,此时方催马过来,下了马过来见过乔太太,乔太太一指雅萍,厉声说道,“平安,你说,她是谁?打哪儿来的?来我们家做什么?”乔安脖子一缩,“娘,她是……”又叹一口气,“爹会告诉你的。”看着乔仁泽道,“爹,你答应过我,要好生哄着娘。”乔仁泽重重点头,“平安放心,爹言出必行。”说着话又来拉乔太太的手,另一手却也不肯放开那雅萍。   这姑娘坚持没有太太认可,不让乔仁泽近身,又加乔安在侧,实在放不开手脚,乔仁泽这一路上早就难耐,这会儿雅萍已见过乔太太,乔仁泽巴不得这会儿就抱她进屋,好恣意品尝一番,满心满眼都是这位新纳的小妾,对乔太太只剩了敷衍。   乔太太瞧出他心不在焉,心中醋海翻滚,一推他挣脱开来,又喝一声平安,心想,有你陪着,怎么就让你老子带了人回来,儿子不知道护着自己亲娘,反倒帮着添堵吗?乔安又叹口气,一转眼看到肖婆子,大声问道,“肖妈妈,大奶奶呢?”肖婆子身子一缩,心想,果真倒霉,太太雷霆之怒,这位大爷怎么就找到了我头上,却也不能不应,蚊子哼哼一般回道,“大奶奶早起踏雪去了。”   乔安忙抱怨,“我回来了,她不来迎接,倒去踏雪。”对乔太太陪着笑脸道,“娘,我找麦穗去,大雪天的在外闲逛,成何体统。”又唤一声爹,“爹,别忘了答应过儿子的事。”说完,逃一般走了。   乔太太冷哼一声,回过头来横眉立目,立在那雅萍面前,“且等一等。我以为你是乔安的妾室,既不是,我是不认的。”一脸喜色的乔仁泽脸一板,喝一声凤娇,乔太太咬牙道,“怎么?老爷一大把年纪,竟要纳妾吗?”乔仁泽扫一眼侍立的下人们,看似恭敬其实都竖起了耳朵,缓和了脸色道,“凤娇,我们回府再说。”   乔太太手臂一横,“不行。”又一指那雅萍,“不能让她进这个家门。”乔仁泽哄孩子一般,“此处人多眼杂的,有什么,咱们回府说去。”乔太太冷笑道,“老爷既要脸面,就不要纳妾,多大年纪了,都做了外祖父的人,何必给孩子们没脸。当年老爷怎么答应我爹的?若不是老爷指天发誓,我爹也不会将我嫁给你,一个穷伙计。”   乔仁泽最厌恶别人提起他贫穷的过往,当下喝道,“张凤娇,你应还是不应,雅萍我要定了。”说着话携了那雅萍的手说声回府,雅萍忙过来扶住乔太太,柔声劝道,“太太,我们回府吧,老爷离开太太数日,总说甚是思念,太太不要说这些伤感情的话,尤其是当着这些下人。”乔太太脸一扭,又冷哼一声,雅萍低低说道,“因没得太太许可,老爷还没碰过雅萍,太太……”   乔太太一把推开她,昂头回了府中,乔仁泽捉着雅萍的手,迈进了府门,柔声哄劝道,“太太刀子嘴豆腐心,我带雅萍回来得突然,一时难以接受,雅萍就放心吧,这里,就是你的家了。”雅萍瞧着眼前银装素裹中的重重院落,花木繁多飞檐画壁,绽开了笑颜,乔仁泽一时看得呆了,轻唤一声,雪兰。   雅萍看向他,乔仁泽回过神来笑道,“我养的雪兰,不知花开得好否,走,带雅萍去书房里瞧瞧。”雅萍笑道,“老爷,我还是去瞧瞧太太。”乔仁泽笑道,“雅萍果真懂事,不过太太正在气头上,等太太消了气,再过去不迟。”   雅萍娇滴滴嗯了一声,迈步往前,脚下一滑滑倒在乔仁泽怀中,乔仁泽一把搂住,手趁势伸进斗篷中揉捏,雅萍也不躲避,娇声唤着老爷,一仰脸儿亲在乔仁泽脸上,乔仁泽心花怒放,一路搂着进了书房。   因乔太太亲自精心照看,书案上雪兰绿叶娇脆欲滴,花开得纯净而姣美,乔仁泽放开雅萍,过去端详了一会儿,一把抱起雅萍放在书案前的地毯上,对着那雪兰将一路上憋着的欲/火悉数发泄,事毕看着地毯上几滴鲜血,对雅萍好一阵温存,雅萍窝在他怀中落泪不已,“奴家是老爷的人了,老爷可要护着奴家,太太好生厉害,奴家心中着实害怕。”   乔仁泽说声放心,唤人过来将西厢收拾了,让苏姨娘住进去,又嘱咐好生伺候,起身收拾一番进了上房,屋中满地的瓷器碎片,乔太太正坐着生闷气,乔仁泽向外喝一声,方婆子忙带着两个小丫头进来打扫,乔仁泽端然坐了,对乔太太道,“凤娇生气也是自然,可是凤娇,我一大把年纪了,这么些年,就碰着这一个可心的人,凤娇就宽和些,接受了她,就当我多了一个玩物,也不让她生出孩子来,可好?”   乔太太眼泪落了下来,“我嫁了你快三十年,给你生了三女一男,不只给你的父母送终,你的兄嫂也是我送终,又抚养儿子一般养大小叔子,给两个侄女儿送嫁,陪着你挣下这么大一份家业,如今我老了,你嫌弃我了,就纳一个妾回来,想早日气死我,好跟她双宿双飞,是也不是?我是善妒的,我认,可我以为,老爷能体谅我这善妒,让我眼前清净。”   乔太太数落着,又换了一脸关切,“老爷如今年过五旬了,精力比不上年轻的时候,又何必那命去尝那新鲜?”乔仁泽想起夫妻二人这些年辛苦打拼,从一座小小的醉仙楼起家,到如今的昌都首富,家大业大仆从如云,再看老妻,虽刻意装扮过,鬓发间已添了几丝银发,不如,实话实说吧,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她应该能体谅才是。   思忖着抚一下胡须,想着夜里床榻间,要好说些,轻咳一声来到乔太太面前,揽住她肩道,“凤娇啊,我有不得已,回头我们再说。”乔太太摁一下鬓角,自从门外看到那妾,这一急一气一思量,就有些头晕脑胀,乔仁泽扶她在榻上躺下,袖筒中拿出一个锦盒,打开来是一窜硕大的珍珠,颗颗莹白饱满,为她戴在颈间哄骗道,“这窜珠子可是咱们府上一年的开销,宫里的娘娘都不见得能有。”   乔太太手抚着那滚圆的珠子假作惊喜,心中暗自盘算怎样让那雅萍死无葬身之地,乔仁泽看她有所缓和,也松一口气,对她说些沿途见闻,乔太太因问起邱家姑娘,乔仁泽摇头道,“别提了,那姑娘看到平安,挺高兴的,谁知道,平安竟忘了人家,一时没想起来是谁,那姑娘就恼了。”   乔太太骂声臭小子,又问,“这一路上,就没看上的?”乔仁泽顿了顿,苏雅萍本来就是给乔安的,可他一眼瞧上了,老子要纳妾,儿子自然要拦着,他苦苦哀求,险些给儿子下跪,这些话,却不能告诉乔太太,笑说道,“那小子眼高,一个没看上。”   乔太太敛了双眸,“是啊,老爷遇上了女婵娟,就忘了我们商量好的要事。”乔仁泽老脸一红,他此次确实有些着急回来,好让雅萍心安,自己也好早日得手。乔太太又道,“日后,儿媳妇的事我是不管了,老爷且设法吧。”说着话心中暗自咬牙,要尽快将那妾收拾了,麦穗嘛,且等着慢慢收拾。    ☆、第28章 心动 乔安冒着风雪到了风月楼,林飞卿冷着脸说,“大雪天的,没来过。”又到了县衙,不见容十,门房回说,“一大早就拎着粥罐走了。”又来到县学,几位同窗一听他找容十,都笑着摇头,“你都不来了,他会来吗?”甚至醉仙楼也去了,他家三叔父今日一早被大雪阻隔,索性在城外小院中陪着翠仙,也是不见人影。   昌都县府都寻遍了,午后雪停了,到傍晚时天色缓慢放晴,乔安只觉饥肠辘辘,心想,说不定回家去了,回到家中,说是麦穗一日不见人影,就连墨砚也不见去向,正急得转圈,府门外来一个小厮求见,乔安一看,正是常跟着容十的岚烟,岚烟笑着说道,“我家公子让来跟乔公子捎个话,说是荞麦穗回了娘家,请乔公子勿要记挂。”   乔安一听回了白水村,打发人去跟太太回禀一声,又加一句,岳母身子微恙,要去瞧瞧,这样也好交待些,上了马往白水村而来。   隔着窗户看乔安风驰电掣往东城门而去,容十笑唤一声飞卿,虽说飞卿一再冷着脸让他叫林掌柜,可他上了瘾,不管她有多冷淡,执意一口一个飞卿,飞卿懒得跟他争执,也就由他了,容十窃喜着,又唤一声,“飞卿,乔安好样的吧?我的兄弟。”   林飞卿微微点了点头,乔安寻到风月楼来的时候,麦穗就在屋中,飞卿出来冷着脸轰了乔安出去,午后容十来了,说是送麦穗回白水村,飞卿又冷了脸,“你一个单身男子,又声名狼藉,陪着她回去,嫌她在乔家不够艰难?”容十连忙说欠考虑,招人去乔家偷偷叫出墨砚,墨砚又找了王大,套了马车,一行四人往白水村而去。   容十呢?闲着也是闲着,偷偷跟着乔安,眼看着他在县府里没头苍蝇一般乱撞乱找,又一脸惶急,靴子也湿了,衣冠也有些不整,手总捂着肚子,只怕是饿得不行了,心中直埋怨,这傻孩子,倒是先吃顿饭再接着找啊,有心过去说实话,又顾忌飞卿,再说了,自己也有一份,少不得要挨拳头。傍晚时实在忍不住了,派岚烟去了趟乔府。   乔安出了东城门,就听到身后关闭城门的鼓声,心想,还好赶上了,此时天已黑透,夜空中悬半片冷月,眼前白茫茫一片,乔安策马上了官道,夜间天寒地冻,马蹄踏上去有些打滑,只得勒马慢行,心中却是巴不得下一刻就见到麦穗,太想了,分开这四十九日,无时无刻不在想,想她的生动活泼俏丽,尤其是夜里,在客栈中面对孤灯,总能想起那一夜怀中的馨香和温暖。   出了官道拐上小道,乔安四顾茫然,下马察看一下,方又上马,抚一下马头顺几下马鬃,笑道,“大黑,都说老马识途,你都来过三次了,定然认识的,对吧?”顺着前面的车辙印一路往前,到了牛二拦路要钱的三岔路口,乔安一笑,看来走对了。   此时已近夜半,天空中乌云遮住冷月,渐渐起了寒风,乔安一日没有用饭,困顿之下竭力保持清醒,心想往左还是往右,努力回想当日麦穗所说,耳边却只有脆生生的夫君二字,就是那一声夫君,若弹琴的拨片一般,拨动了他心中从未悸动过的琴弦,从此以后一发不可收拾,只觉她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十分可爱,就连她的拳打脚踢,他也受之如饴。   乔安挠头笑了,没想到会有个爱打人的娘子,心中更加思念麦穗,走了好一会儿,还是看不到白水村村口的大石,此时又冷又饿,马儿低头啃着雪水,有些裹足不前,乔安催了又催哄了又哄,却也舍不得拿皮鞭抽它,又走一会儿,眼前出现一座村庄,却不是白水村,乔安知道走错了,索性下马捧了路边干草上的雪吃几口,滋味还不错,就是冰凉,吃下去从头到脚都冻得打颤。   靠着马儿闭眼稍歇息一会儿,耳边传来鸡啼,村头一户人家吱呀开了门,乔安忙笑着过去,言说去白水村,老头笑呵呵说道,“错了,走反了。”乔安甜言蜜语说几句好话,进去喝碗热粥,又给马添些草料,烤烤鞋暖一暖脚,放下一锭银子,精神百倍原路折了回去。   来到白水村,太阳已升起老高,回头看一眼来路,自嘲一笑,这时就见村中有人骑马出来,看见他勒住马定睛一瞧,滚下马哭道,“大爷,大爷你可算来了。”乔安看墨砚慌张的样子,心中一凛,“出什么事了?”墨砚哭着说道,“昨日我带着舅爷到河边破冰抓鱼,舅爷滑进了冰窟窿,人是救上来了,可烧了一夜,这会儿烧得更厉害了,我想着回去请许郎中来。”   乔安说声等等,快马来到麦家,敲开院门冲了进去,连声喊着麦穗,麦穗从东厢房顶着两个黑眼圈跑了出来,看到乔安一愣,他怎么来了?乔安疾步进了屋中,麦清正在床上躺着,麦父麦母秀禾都在,伸手摸到麦清额头,滚烫得吓人,忙问道,“麦穗,请过郎中了吗?”麦穗忙道,“村里的郎中看过了,开了药方,熬了药灌不进去,也就喝进去几口,昨夜一直守着,巾帕蘸了温水擦身,却是烧得越来越厉害了。”   乔安定了定神,“若去县府请郎中的话,一来一回耽误不少功夫,这样吧,咱们带着麦清往县府去,岳父去请了村里子的郎中,让他带着药箱跟着,秀禾带足热水,墨砚骑马先行,找到容十,常去县衙看病的李郎中和二姐姐的公爹许郎中,让他们在保和堂等着,走吧。”   一行人很快上了路,乔安一直抱着麦清,郎中不时进来诊脉,麦穗不停为麦清擦身,谁都不说话,王大埋头驾车一路快行,不到两个时辰来到县府,乔安抱了麦清冲进许家的保和堂,许郎中和李郎中已经等着,许郎中是个倔老头,将麦清往床上一放,嗤拉撕开了棉袄,皱眉训斥道,“都烧成这样了,还捂着,等着着火呢。”李郎中温煦,拿出针袋抽出银针针灸,许郎中把着脉对墨砚道,“去,铲一盆雪来。”   墨砚端了回来,许郎中瞪一眼乔安,“你,手埋入雪中,待冰凉了覆在这孩子额头,不凉了就再埋进去,如此往复,懂吗?”乔安忙说懂,依言行事,麦穗小心问道,“能保命吗?”李郎中笑道,“来得及时,晚几个时辰可就难说了。”麦穗看一眼乔安,正专注得覆着麦清额头,许郎中哼了一声,“命是能保住,以后可能是个傻子。”   麦穗脑子里嗡得一声,身子晃了两晃,秀禾忙扶住了,乔安抬头笑道,“咱们亲家老爷,总是挑最严重的说,是吧?”许郎中拍一下他头,“浑小子,你的命也是我救的。”乔安笑道,“这不没成傻子吗?”许郎中点点头,“听说你读书不行,跟傻子也差不多。”乔安轻咳一声,李朗中笑道,“有许郎中在,无虞的。且放宽心。”   麦穗放下些心来,看盆里的雪有些消融,出来重新铲雪,这时一人走了进来,瞧见麦穗哎吆一声,“你竟然会进我们家的门?”正是乔湘银,麦穗没有理她,乔湘银到屋门口揭开帘子,探头看一眼双目紧闭的麦清,回身笑道,“怎么?这孩子要死了?是你什么人?”麦穗的火蹭一下窜了出来,指指她道,“乔湘银,你敢咒我弟弟?”乔湘银一声冷笑,“是你弟弟啊?看个病也得依仗我们家,穷酸。”   麦穗一拳就冲她招呼过去,正打在嘴上,染了血水的唾沫喷溅出来,乔湘银一声大叫,朝麦穗冲了过来,怎奈不是麦穗的对手,麦穗几下扯开她的发髻,顺便踢她几脚,她却连麦穗的身都没沾着,气得嘶声大叫,“来人,快来人,都给我打这个贱货,今日到了我们家门上,让你站着进来横着出去。”   有丫头婆子朝麦穗围拢过来,秀禾听到动静冲出来一声尖叫,“打人了,二姑奶奶打人了。”墨砚也撸袖子冲了出来,挡在麦穗面前,乔安大步出来唤一声二姐姐,眉头一皱,“这儿人命关天的,都忙着呢,你胡闹什么?乔湘银跳脚道,“好你个乔安,你瞧瞧我被她打成了什么样子,还敢护着她。”乔安皱眉道,“行了,就你那惹事的性子,你不招惹麦穗,她会惹你吗?”   乔湘银气得朝乔安冲了过来,手一扬被乔安挡住了,气得抬脚要踢,里面许郎中发话了,“谁啊?敢在我眼前闹,再不滚,今日许家饭菜里下毒药。”乔湘银似乎十分怕这个公爹,脖子一缩,灰溜溜走了。乔安接过麦穗手中铁盆,看着她道,“麦清烧退了些,放心吧,这会儿没什么事,你坐凳子上歇息会儿。”   麦穗鼻子一酸,点头嗯了一声。乔安伸手将她腮边一绺乱发别到耳后,顺手抚一下她脸,笑说道,“瞧瞧给累得,眼圈都是青的,都怪我,若不是昨夜迷了路,就能早些赶到,也好帮你分忧。”   麦穗一低头,紧咬了唇,死命忍着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乔安又摸摸她头发,转身进屋去了。麦穗将眼泪忍了回去,抬头望着依旧晃动的门帘,他的脸色不太好,倦怠而苍白,昨夜迷了路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昨夜一夜没睡,一直在积雪中赶路吗?   在石凳上坐一会儿,吹了吹冷风,方将心中翻滚着的疑问压了下去,一脸平静进了屋中,乔安抬头看她一眼,笑一笑又低了头,手依然覆在麦清额上,因不停得浸到雪中,修长的手上早已是一片通红。    ☆、第29章 肌肤相亲 傍晚的时候,许郎中发话了,“没事了,回去吧。”麦穗陪着笑脸问道,“一直也没醒,是不是等他醒来再……”许郎中哼了一声,“老夫说没事就没事,这么大点孩子,硬生生从鬼门关拉回来,能不累吗?不歇息够了怎么醒?”麦穗忙笑道,“可是,两日两夜水米未进。”许郎中瞪她一眼,“净饿着,他身子就轻快了,知道吗?再不走,老夫不给你开药。”   麦穗忙说这就走,乔安讲麦清抱到马车上,对麦穗笑道,“本来住到咱们家最好不过,待麦清好了,带他玩耍几日再送回去,可是家里这些日子不太平,就算了,好在有三婶娘,不至于闹翻天去。”麦穗看他一眼,三婶娘,你再没三婶娘了,却是不能说,三婶娘嘱咐过,他们家发现得越晚越好,遂说道,“回白水村吧,免得爹娘惦记。”   乔安点点头,将怀中的麦清换个姿势,麦穗伸出手来,“我抱一会儿,你歇一歇。”乔安笑看着她,突然低头,叭一声唇亲在她的手心,看麦穗没躲,顺势将脸埋在其中,声音很低很低,“麦穗这是关心我?怕我累着?”麦穗将手抽了回去,声音很小很小,“再压着麦清。”   乔安忙坐直了身子,瞧着麦穗但笑不语,麦穗扭了脸避开他的目光,心就突突突跳得快了许多,心想定是一日一夜没睡,给熬得。喝几口水将心跳压得慢了些,将水囊递在乔安唇边,乔安就着她手喝几口,抚一下麦清额头,“麦穗,烧退了,过来摸摸。”麦穗手覆了上去,笑容如花绽放,“果真,清凉凉的。”   乔安说声是啊,手就覆到了她的手上,轻轻摩挲着摩挲着,声音已是喑哑,“这些日子,想死我了,麦穗有没有想我?”麦穗抽出手来,痛快回答,“没有。”再一看乔安,脸上没了笑容,舔一下唇道,“三婶娘教我学了好些知识,每天挑灯到夜半,倒在床上沾床就睡,实在是没空。”乔安一扬唇,“没想就没想,辩解什么?”   麦穗抿了唇,是啊,我就是没想,为何要辩解?心里有个小声音说道,其实想起来过,还不止一次,想起他的狼狈,还笑来着,还想起过跟他的三年之约,觉得荒唐,又有些新奇,心中似蠢蠢欲动,若果真比席姑母家还要温馨安乐的家,麦穗也想要,虽然白水村温馨安乐,可不能永远是她的。   麦穗低着头,从不知心思为何物的她,也有了些纠结的小心思。想着想着打起盹来,不大一会儿睡了过去,乔安伸手一揽,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听着她小小的呼噜声,笑着心想,怎么跟小猫似的?又看一眼麦清,臭小子,真沉,我胳膊都酸了。   回到白水村,麦母早准备了喷香的饭菜,乔安吃饱喝足沐浴过,伸个懒腰进了东厢房,麦父正守着麦清,笑说道,“劳累一日了,歇着去吧。”乔安笑道,“岳父歇息去吧,我年纪轻轻的,少睡会儿无碍。”麦父笑笑走了。   过一会儿麦穗掀帘进来了,淡淡的香气萦绕在乔安鼻端,乔安扭头看着她,散了发髻松松挽个发辫,还略微有些湿,脸庞也是润润的,晕着一层水汽,身上罩一件白底红花的小袄,出水芙蓉一般,乔安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麦清,再看下去,心都要跳出来了。   麦穗搬一把凳子坐在床边,抚一下麦清的脸,笑对乔安道,“你靠到床尾睡一会儿。”乔安点点头,说声有事叫醒我,靠着一合眼睡了过去,麦穗为他盖一床被子,想起刚刚马车停下时,自己睁开眼,竟和麦清一起靠在乔安怀中,自己当时舒服得不想睁眼,心中有个小声音嘀咕着说,睡得正香正舒服呢,竟然这么快就到了。   麦穗的脸有些发烫,两手轻拍了一下,再看向熟睡的乔安,浓眉舒朗唇角微翘,浓密的睫毛在好看的脸上投射出一双弧形的阴影,令人想要摸上一摸,麦穗绞了双手低头忍着,过一会儿又抬头又低头,百转千回间,外面远远传来子夜的更鼓之声。   床上的麦清微微动了动,一双大眼睛睁了开来,喊一声,“阿姊,我要喝水。”麦穗惊跳起来,一把抱住麦清笑道,“醒了,你这小东西,可算是醒了,吓死阿姊了。”乔安听到动静醒转过来,不防麦穗扑过来,一把搂住他脖颈,叭嗒一声亲在他脸上,雀跃着嚷嚷道,“乔安,麦清醒了,麦清醒了,他跟我要水喝,他认得我,没有变傻。”   乔安僵坐着,愣愣得犯懵,麦穗拍一下他脸,“麦清真的醒了。”乔安点点头,“我知道,麦清醒了,我快要晕过去了。”麦穗又拍一下他脸,乔安依然愣怔着,指指自己的脸,“刚刚,麦穗拍我,我以为麦穗亲了我一下。”麦穗松开手红了脸,“我不是高兴吗?”麦清躺着说道,“阿姊确实亲了姊夫一下,又拍了两下,姊夫,我要喝水。”   乔安忙不迭答应着,去拿水壶,麦穗也抢着去拿,二人撞在一起,齐齐缩回手去,又齐齐伸了出来,乔安笑笑,一手捉住麦穗的手,另一手提起水壶,示意麦穗拿过盏来,二人头碰头倒了一盏水,来到床边,一个托起麦清让他靠坐着,一个拿了汤匙一匙一匙得喂。   麦清喝几口水,说一声饿,麦穗忙起身去做饭,乔安一把拉住她,“打个灯笼去,小心脚下。”麦穗提了灯笼,又被一把拉住,“再穿件衣裳,小心冻着。”麦穗穿件衣裳,他又拉住了,“点火的时候,小心烫着。”麦穗点头答应,几次三番,麦清肚子里咕噜噜响了起来,眨着大眼睛不满看着乔安,“姊夫再叮嘱下去,天亮我也吃不上饭。”   乔安笑笑,方松了手,二人陪着麦清吃饱喝足,就听屋外一声鸡啼,已是破晓。麦母走了进来,“你们两个歇息去,你们爹陪着,我去做饭。”二人不肯,麦母笑道,“再这样撑下去,就得成三个病人,我可伺候不过来。”   二人只得去了,乔安来到院中,一把攥住麦穗的手,这次别再想躲。推开门,进了麦穗的闺房,乔安深吸一口气,还是那样的香,牵着麦穗的手来到床边,肩并肩坐了下来,静谧良久,伸出手去抬起了麦穗的下巴,眼眸定定看着她,看了许久,低唤一声,麦穗……   麦穗心想,他这样直勾勾得看着我,我知道他的意思,这次麦清能好,多亏了他,我还没致谢呢,他是埋怨我太不懂事了,舔一下唇开口道,“麦清这次生病,十分凶险,多亏了乔安,我心中十分感激,只是太过忙乱,没来得及说……”乔安歪头瞧着她,“麦穗确实该谢谢我。”麦穗点点头,“那是自然,只是我不知道,该如何谢你,你也知道,我们家没银子。”   乔安手指抚上她的唇,“谁说的,白水村麦家有稀世珍宝,而不自知……”麦穗说声没有,乔安手扣在她腰间,将她搂在怀中,麦穗挣扎一下,乔安道,“麦穗想谢我,就让我抱抱亲亲。”麦穗不动了,乔安抱她更紧了些,看着她染了红云的俏脸,含笑亲了上去,从耳垂到脸颊,缓慢移到唇上,含住了她的唇。   她的红唇贝齿香软的小舌,一点一点仔细品尝着,不知何时已双双倾倒在床榻间,麦穗眩晕而不知所措,两手搭上他的后背,唇齿相接间,只觉比在马车中靠着他睡觉更要舒服百倍。   迷醉而陶然中,乔安已解开麦穗的衣襟,轻叹一声低头吻在她优美的锁骨上,麦穗一惊清醒了些,两手用力推开乔安,照着他兜头就是两记耳光,迅速掩了衣襟跳下床去。   再回头,乔安跪坐在床上,手捂了脸,双眸中满是委屈,受伤的小兽一般,眼巴巴看着她。看麦穗横眉立目的,就低下头去,有些散乱的头发垂在腮边,瞧在麦穗眼中,只觉孤寂而可怜,麦穗脚下顿住,就听乔安声音低哑说道,“总是打我,就那么,讨厌我……”   麦穗爬上床去,伸手去抚他的脸,他一侧头躲了开去,麦穗手落在他肩上,放柔了声音道,“说好了抱抱亲亲的,怎么就脱衣服了?我也是一时情急,并不是,并不是因为讨厌你。”乔安抬起头来,“刚刚,是我在抱抱亲亲,这会儿,轮到麦穗了。”   麦穗一愣,乔安又低了头,“就知道,说话不算数,哄我呢,嘴上说谢我,心里还是讨厌我……”麦穗叹口气,手环住他肩,乔安脸埋在她胸前,好一会儿仰起脸,“抱过了,该亲了。”麦穗闭了双目,学着他的样子,贴上了他的唇,唇瓣相接,乔安闭了双目仰倒在床,让麦穗趴在自己怀中,任由她笨拙而执着得探索。   麦穗探索着,只觉新奇有趣,渐渐得就觉不足,隔着衣衫十分累赘,松开他的唇,两手忙乱着去扯他的衣襟,嘴里说道,“我想脱了衣裳抱抱亲亲。”轰得一声,她的话若划亮的火石一般,引燃了乔安身子里所有的欲/望,瞬间热火焚身,一把扣住她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摩挲着她的脸,“将洞房补上,我才愿意和麦穗脱了衣裳抱抱亲亲。”   麦穗看着他俊朗的容颜,闻着衣领里的清香,就象饥饿时看到喷香的肉包子,恨不能连皮带肉吞下去,心中饥渴难耐,实在忍不住要脱了衣裳抱抱亲亲的念头,舔了舔嘴唇,轻轻嗯了一声。    ☆、第30章 互揭老底 衣衫褪尽,洞房笨拙而忙乱,麦穗趁机又抱又亲,直到疼痛传来,啊一声挥手向乔安掌掴过去,半途硬生生停住,放柔了抚在他汗湿的脸上,“以后,再不打你了,你也不许再让我疼。”   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多,陌生到熟悉,然后熟能生巧,二人孜孜不倦探索,倦极而眠。   乔安醒来时看向窗外,竟已日头西坠,麦穗窝在他怀中睡得正香,乔安抱她更紧了些,喃喃说道,“说好乖乖等我回来,怎么就大雪天跑回了娘家,害我找了一夜,又害麦清掉落冰窟窿大病一场,不过能在麦穗的闺房中将洞房补上,倒是出乎意料。”怀中麦穗闭着眼,突然就腾身坐起,一拳挥了过来,乔安忙攥住了,“不是说好了吗?再不会打我。”   麦穗哼了一声,“麦清病了,我六神无主,忘了一桩事,你从京城带回来一名女子,生得十分好看,是谁?”乔安重新将她搂回怀中,“说起来好笑,那是爹新纳的妾室,姓苏,叫雅萍。”   麦穗愣了愣,“果真?”乔安叹口气,“我能拿我爹开玩笑吗?自然是真。”麦穗咯咯咯笑了起来,“真想回家去看看……”接下来想说,看看婆母那一张脸,只是这话不能让乔安听到,忍住了没往下说,笑问道,“做儿子的,眼睁睁瞧着父亲纳妾,也不阻拦?”   乔安苦笑道,“麦穗没瞧见当日的情形,我自是拼了命阻拦,可父亲老泪纵横,眼泪一把鼻涕一把,险些就给我跪下了,说这雅萍象极他小时候的青梅竹马,他说当年负了那女子,乃是毕生之憾,如今年纪大了,每每想起夜不能寐,能遇见雅萍分明是上天给他弥补的机会,我坚持劝阻,他就要给我下跪,我硬拦住了,他冲到外面栏杆边,就要往下跳,唉,不说了……”   麦穗咯咯咯笑个不住,这可太好玩儿了,公爹为了一个女子竟要寻死觅活?清脆的笑声撩拨着乔安,又毛手毛脚起来,麦穗回抱住他迎合,笑嘻嘻说道,“再没疼了,很舒服,很快活。”乔安双眸更加晶亮,看着她直笑,“就知道是块稀世珍宝。”正厮缠的时候,门外麦清喊道,“姊夫阿姊,可睡足了?午饭没吃,起来吃晚饭吧。”   麦穗钻在乔安怀中,“这臭孩子,怎么都下床出屋了?”乔安堵了她唇不让说话,就听麦清唱着走了,“两只小猪,两只小猪,两只小猪呼噜噜,睡呀睡不够。”乔安和麦穗齐齐看着房门,不由就笑。   又住了一夜,继续探索,也没怎么睡觉,第二日午后麦父发话了,“如今是腊月,眼看要过年了,各家都忙,快些回去吧。”二人依依不舍离了白水村,路上积雪消融,一地泥浆挡不住二人恩爱,马车中不时传出各种动静,王大嘴一咧,大爷又挨打呢,能被大奶奶这样的女侠痛揍,那是他的福气。   淑娴的事,麦穗仔细想过,决定先不告诉乔安。来到东城门外,墨砚已经牵着大黑候着,看到乔安唉声叹气说道,“大爷快回去瞧瞧吧,府里这些日子遭瘟神了,太太整日拉长着脸,估计过不了多久又是一场暴风雪。”乔安点头,“预料到了,想躲在白水村不回来,岳父岳母不让。”麦穗就笑,乔安笑不出来,叹口气一路默然着回到乔府。   进了上房,乔太太默然坐着,几个婆子垂手侍立,大气都不敢出,看到乔安进来都若见了救星一般,方婆子过来陪着笑脸,“大爷,快劝劝太太吧。”乔太太看到平安进来,狠狠一指头戳在他额头上,咬牙道,“我的好儿子,竟眼睁睁瞧着你老子带了个狐狸精回来。”乔安看乔太太的脸色,心想,爹不是说了,要好生哄着娘,将旧事告诉她,又拍着胸脯保证,娘一定会体谅,笑着唤一声娘,扶乔太太坐下,问道,“我爹呢?”乔太太握拳捶在椅子扶手上,“还敢跟我提他。”   乔安吩咐方婆子,“请老爷过来。”乔仁泽进了屋,瞧见儿子儿媳都在,老脸有些挂不住,这都连着三天了,白日里看着自家太太脸色,想着夜里好生哄劝,一到夜里,就想去雅萍屋里瞧瞧,一进去就出不来了,老夫发了少年狂,竟夜夜生龙活虎,看着雅萍满足的脸,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乔安看见老爹进来,脸色一沉道,“爹答应我的事,可做到了?”乔仁泽咳嗽一声,“平安啊,那个……”乔安道,“别这个那个的,若没做到,这会儿就将苏氏撵出去。”乔仁泽忙在乔太太身旁坐了,“平安放心,今日定给你娘一个交待。”   麦穗看这情形,倒像是老子训儿子,乔安是老子乔仁泽是儿子,就低了头偷笑,乔安瞪了自家老爹一眼,对麦穗道,“走,咱们回屋去。”出了上房,对方婆子道,“看好了,今夜老爷若还去苏氏房中,过来告诉我。”   转过身去,对麦穗咬牙道,“儿子还得管老子的房中事,天下奇闻。”麦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一直憋着呢,我觉得你才是老子。”乔安就握了她手笑,牵着她手进了院中,秀禾迎了出来,肖婆子跟在秀禾身后,瞧见二人携手,不由一惊,再瞧麦穗面色水润杏眼流光,分明是受了足够的滋润,又看看乔安,眉目含笑嘴角含情,心中大叫一声不好,我这差事只怕是难以交待了。   找了托辞来到上房,待要跟太太禀报,就见房门紧闭,只方婆子一人立在廊下,旁的都远远回避了,看一眼西厢房,绣帘低垂没人一般,方婆子瞧见她走了过来,“老爷正哄太太呢,你有事?”肖婆子转了转眼珠,“方家大嫂可瞧见大爷和大奶奶的情形,我这心里担忧啊。”方婆子心想还有那浣花汤呢,就算是同房也不怕,却不告诉肖婆子,只让她担忧去,一笑说道,“太太总夸肖家嫂子素来机灵,总会想出办法来的。”   乔仁泽在屋中搂了乔太太,先抚慰她一会儿,笑道,“想着你呢,不过一时图个新鲜,这两日没有过来。”乔太太冷哼道,“老爷这可是宠妾灭妻。”乔仁泽笑道,“她能跟你比吗?不过比小丫头们稍有些脸面,你又何必跟她计较。凤娇啊,我在路上遇见她的时候,一眼瞧见她,这心中就想起了往事……”   “往事?”乔太太紧锁了眉头,乔仁泽叹口气,“凤娇也知道,当年我为了凤娇,负了我们村子里一个姑娘,我们是从小定的亲,可我喜欢上凤娇了,不得已退了亲,那个姑娘一时想不开,竟上吊自尽了,年轻的时候觉得没什么,是她自己想不开,与我无干。这些年年纪大了,想起来就觉得愧疚,有时候夜里梦见,吐着舌头披头散发看着我,满头冷汗醒来心中发虚,也回村子里到她坟头祭奠过,还是做噩梦,雅萍呢,和她长得十分相象,几乎一模一样,兴许老天给我个机会,让我赎了罪孽,也好多活几年。”   乔太太低了头,“当年,你只说退亲了,两不相干,没说过她上吊啊,怎么还闹出人命来了?”乔仁泽叹口气,“当时我们成亲在即,大喜的日子,何必说这个添堵。”乔太太笑笑,“这么说,她很在意你,要不怎么会上吊?”乔仁泽笑道,“瞧你,吃死人的醋。是父母之命,没常在一处,没什么情分,就是雪兰她性子烈,一时想不开……”乔太太说声等等,立了眉毛问道,“她叫什么?”   乔仁泽愣了愣陪笑道,“好端端的,问她名字做什么?这么多年过去,我都忘了。”乔太太一把推开他,“你刚刚明明说,她叫雪兰。雪兰?”乔太太一把揪住他胡子,“这些年,你在床上尽兴时没少喊这雪兰二字,我只以为你爱兰成痴,谁知爱的是人,乔仁泽,你竟骗了我这么多年?”   乔太太说着话用力拉扯,乔仁泽吃痛怒声呵斥,“放开,放开再说话。”呵斥着推搡乔太太,乔太太死死拉扯着不放,另一手向脸上挠去,看着乔仁泽脸上血印,恨声道,“你一个乡巴佬,竟敢欺骗老娘,你定是跟她上了床,若没有上床,怎么会喊她的名字?”乔仁泽脸上也疼胡子也疼,气急之下伸手掐住了乔太太的脖子,乔太太翻着白眼,手下更加用力,“她是不是怀了你的孩子?才愤而上吊的?”   乔仁泽一愣,当年那雪兰确实身怀有孕,人死后他才知道,是以才愧疚多年睹花思人。乔太太看着他神色,咬牙冷笑,“当年就猜疑你贪图我家财产,果然如此,因我爹相中了你,你就抛弃了未婚妻子,巴巴得娶了我。”乔仁泽疼痛难忍,又被乔太太揭穿当年之事,老羞成怒,“张凤娇,你又是什么东西,当年一个姑娘家怀了身孕,你爹才急着将你嫁出去,觉得我老实就找到了我,骗我说湘金早产,别以为我不知道,湘金根本就不是我的种。”   乔太太气得浑身发抖,又一爪子向乔仁泽脸上抓挠过去,乔仁泽捉住她手阻拦,二人厮打着滚倒在地,乔仁泽这三日亏空了身子,乔太太当年就是个泼辣的,是以二人难分胜负,叫喊怒骂着互揭老底,乔太太大声道,“没错,我当年就是喜欢杜账房,可叹他胆小,我爹一拒绝,他竟悄悄离了昌都,就是给你戴了绿帽子,你不也高高兴兴迎娶吗?我告诉你,乔仁泽,湘银湘灵乔安,都不是你的。”   乔仁泽掐着她脖子的手一紧,乔太太就扯下了他几根胡子,又在脸上挠了几把,二人咬了牙闷声在地上翻滚撕扯,撞翻了茶几,就听噼里啪啦中夹杂着尖叫与闷哼。   方婆子在廊下听到动静,不禁捂了嘴偷笑,这老爷太太一大把年纪了,天还没黑,可真是夫妻小别胜新婚,因有了这苏氏,闹了几日别扭,今日到一处,竟成了干柴烈火……    ☆、第31章 撕破脸 屋中乔仁泽和乔太太直打得筋疲力尽,两人趴在地上互相指着对方,气喘吁吁口不择言,乔太太骂道,“怪不得你当日将湘金嫁给一个老头做续弦,拿我女儿换了多少田产?这也就罢了,湘银是你亲生的吧?你看重许家老头名医的声望,将湘银嫁了他的瘸儿子,天天吃着补药,勉强生下两个孩子,也都体弱。后来是老三,老三长得好,你就总带他到知府家去献宝,知府的女儿没娶成娶了淑娴,有尹家老太爷帮衬,你在庆州府开的两家铺子才站住脚,还有大房,大房夫妇去后,他们的家产都归在你的名下,你让下人喊你老爷,这乔府已经没了大房的踪迹,湘灵出嫁的时候,你有了银子,就出大笔的嫁妆讨好裴家,结交官宦,我呸,你什么东西,都说你经营有方,不过是卖女儿坑兄弟。”   乔仁泽一声冷笑,“我不是经营有方,我是有个贤内助,湘金湘银的亲事,你不也乐见其成?你反对了吗?淑娴是被你用一把扇子骗来的,以为我不知道?湘灵的亲事,我一提起裴家,你就巴巴带湘灵去偷偷相看,大房?引娣招娣上次拿几床破褥子,你都带人拦着,你不喜大嫂,不想让她的两个女儿嫁得好,故意将她们嫁到山沟里受穷。”   乔太太咬着牙,“你若心疼两位侄女,怎么会装聋作哑?那日吵闹的时候,你就躲在书房中装死,你可是嫡亲的二叔父,我这个二婶娘,好歹还接济过他们,你呢?压根当做没这两个侄女,她们的孩子,上次你见着了都不认识,我早就看透你了,老匹夫。”   乔仁泽在地上趴一会儿有了些力气,抖着手坐了起来,“若不是我这个老匹夫,你能前呼后拥得受人服侍?被人太太太太得叫着,整日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乔太太呸了一声,“你怎么起家的?还不是仗着我爹留下的醉仙楼?若不是我,你能儿女成群?生乔安的时候,我都三十好几了,挣命一般给你生儿子……”   乔太太越说越气恼,爬了过来一头向乔仁泽心窝撞了过去,撞得乔仁泽眼前一阵发黑,翻着白眼半天才缓过神来,怒不可遏说道,“张凤娇,你是什么东西我最清楚不过,当年大嫂害死天赐,你跟她说了什么,她就疯了?她又怎么跳井的,是不是你推下去的?连翘怎么上吊的,是不是你逼得?今日就将你送到县衙,治你的罪砍你的头,让你杀人偿命。”   乔太太呸一口痰吐在他脸上,“那个恶妇因妒恨噎死了天赐,要嫁祸平安,我能让我三岁的儿子去县衙上堂吗?那样小的孩子,晦气不说,再吓坏了,我为了我的平安,给她出主意,让她装疯卖傻,好躲过吃官司,官司是躲过了,连翘不肯放过她,趁她不备将她推进井里,人从井里捞上来的时候,我头一个疑心是她,进了她的屋中逼问她,她不得已认了,我出来她就上了吊。”   乔仁泽一声冷笑,“不是你害死的,是你逼死的。”乔太太此时头发已散落下来,咬一绺头发在嘴里状若疯狂,再看乔仁泽脸上道道血痕,哈哈笑道,“打捞上来尸体的时候,为何正巧平安就在花园?就是那连翘骗去的,想着吓死平安,我到了她的屋中,她正拿针戳一个布偶,布偶上写着平安的生辰八字,平安高烧不退快要死了,我能让她继续害我的儿子吗?她不经吓能怪得了我?你呢?听到天赐死了的消息,嘴上说可怜,心里却说死得好,以为我不知道?”   乔仁泽看她在灯下鬼魅一般,一掌挥了过去,喝道,“你个信口胡说的刁妇。”乔太太挨了一掌,鼻血都下来了,嘶叫着又扑了上来,没头没脑乱抓乱挠,一边抓挠一边说,“当年麦守义要救木县尉出狱,找你借银子,你竟只给了二百两,还哭着说生意虽好,赊欠得太多,要不回银子,那麦守义竟相信你,还反过来安慰你,他回去卖了祖宅凑够银子交给吴知县,木县尉出狱后,他心灰意冷辞官,带着妻女离开的时候,你假作出去要账,都没有出城相送,我还知道,当年麦守义和戚传贵私交甚笃,常来醉仙楼喝酒,你年纪大二人许多,却硬要结交,不就是因为一个是驿丞一个是捕头,能照应你吗?”   乔仁泽额头青筋一跳,“你个刁妇,跟你说过到死也不能提起木县尉。”说着话过来捂乔太太的嘴,乔太太一口咬了上去,乔仁泽吃痛松开手,乔太太冷笑道,“为何不能提木县尉?当年你借着麦守义和戚传贵,跟那吴知县攀上交情,吴知县一直恼恨木县尉的名望,是不是你和吴知县合谋害的木县尉?吴知县升任庆州知府后,还一直跟你结交,不就是你们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乔仁泽扑了过来,紧紧捂着她的嘴,恶狠狠盯着她咬牙道,“再提起木县尉之事,会害了孩子们,害了全家,想要诛灭九族吗?无知妇人。”乔太太愣住,乔仁泽道,“是吴知府也惹不起的人,是你想都不敢想的人,知道吗?”乔太太愣住,乔仁泽已爬起来,从衣橱中拿一件外袍换上,戴一顶帷帽遮住面目,往外走去。   疾步出了屋门,沉声说备马,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雅萍追了出来,一把攥住手臂贴着他后背,“老爷哪里去?带上奴家,奴家害怕。”乔仁泽点点头,若放她在府中,只怕小命不保,头也不回说声走吧,雅萍追上他脚步,在灯光下看一眼他的手臂,再看一眼他的脸,怯怯唤声老爷落下泪来,“老爷,疼不疼?”   乔仁泽叹一口气竟含了几丝心酸,老夫老妻撕破了脸,好在身旁还有一个可人的,更加笃定带雅萍回来是天意,将她搂在披风中,为她擦擦眼泪,“府中烦乱,我们出去清净些日子。”带了妾室趁夜走了。   麦穗又被乔安纠缠一夜,咬着牙早早起来到上房请安,乔太太挥挥手就打发她出来,乔太太气苦,又不肯让人看出什么来,硬撑着带着婆子丫头们忙碌着,准备过年的各样事宜。   麦穗出了上房,想起昨夜被乔安欺负得告饶,乔安笑说要将三个多月的亏欠都补偿她,恨恨咬牙道,哪里是补偿我,分明是我补偿他,揉一揉酸疼的腰腿,还是暂不回房,到三婶娘屋中瞧瞧去。   进了屋中一切如常,只是人却已不在,麦穗吸一吸鼻子落下泪来,张妈妈也在旁垂泪说道,“人都走了好几日,这么一大家子,竟无人问起。”麦穗拉住她手,“咱们不稀罕他们问。最近这府中不太平,张妈妈且在这院中躲清静,等过了年,我带着张妈妈到庆州府探望三婶娘。”   坐一会儿出来进了后花园,刚坐下晒会儿太阳,乔安含笑走了进来,看见她一把抱住亲了几口,秀禾忙躲了出去,臊得麦穗脸颊通红,恨恨一推他,被他箍在怀中,笑道,“忍不住嘛,瞧见了就想亲。”说着话指指自己的脸,麦穗左右瞧了瞧,踮起脚尖一口亲了上去,乔安眯着眼笑得十分满意,抱着麦穗笑道,“走,我们瞧瞧三婶娘去,我从京城给三婶娘带了东西。”   麦穗忙道,“三婶娘的父亲病重,三婶娘到庆州服侍去了。”乔安愣了愣,“那,三叔父也跟着去了吧?”麦穗笑道,“自然是跟去了。”乔安点点头,“如此便放心了。”下巴搁在麦穗肩上,“娘似乎还有些不高兴,不过方嫂子让我放心,娘和爹应该是和好了。家中无事,带你出去走走,顺便将给容十带的东西给他。”   麦穗笑道,“那,飞卿姐姐……”乔安笑道,“你那两大箱子里,挑几样给她。”麦穗噘嘴,“那是给我的,我都要留着。”乔安捏捏她鼻子,“都由着你,我带的多,再匀几样给你。小气鬼。”麦穗笑道,“才不是小气,我是看重其中的心意。”乔安眼眸一亮,将她抱起来转了几圈,揉着脸道,“知道体贴我的心意就好。”   麦穗看着清冷冷的荷塘想起裴玉莲来,一把推开乔安,“你和那个裴玉莲,是不是眉来眼去的?”乔安又将她搂了回来,“没有的事。”麦穗在他怀中扭动着,“她亲口说的,说你们二人情投意合。”乔安笑道,“你也信?我如喜欢她,早娶进门了,还用等到现在?我若喜欢她,也不会喜欢麦穗了。”   麦穗靠着他说起当日裴玉莲跳进荷塘污蔑她的事,乔安讶然道,“竟有这样的事?以后不让她来就是,对了,院子里那两个大丫头,我吩咐了墨砚,给送回去了。”麦穗甜笑道,“这就好,你日后若敢纳妾,我杀了你再宰了妾……”乔安笑道,“有你就够了,要什么妾,不够添乱的。”   麦穗看着他,“你发誓。”乔安手指向天,“我发誓,若违背誓言,让我变个乌龟大王八。”麦穗咯咯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一把搂住脖子亲在了乔安唇上,乔安抱住她坐在石凳上,让她骑坐在腿上,抱住她腰含笑瞧着她,一脸的纵容。   花园外肖婆子远远而来,一眼瞧见里面小夫妻二人相拥相抱相亲,妈呀一声转身就跑,昨夜里她想凑过去听听动静,可秀禾守在廊下门神一般,她愣是没听到,没听到她心中也有了揣测,孤男寡女的,还能不圆房吗?今日一早在上房徘徊许久,还是不敢说。   下定决心见了乔太太,喏喏说道,“太太,大爷和大奶奶,似乎已经圆房了,老奴无能,没看住。”乔太太摆摆手,乔安将那两个大丫头送回裴府的事,她也听说了,只是她心中油煎一般,实在提不起精神再管这些,只想着那老匹夫竟带着小贱人逍遥去了,她受尽折磨还得强撑着打理家事,手支着额头出一会儿神,只说声知道了。   过一会儿唤那方婆子进来,嘱咐道,“那浣花汤,每日晚饭时必不可少。”    ☆、第32章 甜蜜计 墨砚送了两个大丫头回裴府,正碰上裴仲廉从县衙回来,一眼瞧见两眼放光,笑说道,“瑶儿、娥儿,还以为送庆州府去了。”两个大丫头忙福身拜见,裴仲廉冲身后小厮挤挤眼睛,小厮会意,送走墨砚,带着两个大丫头去了大房的院子里,大房在外做官,夫妻二人常居庆州,院子里十分僻静。   裴仲廉换了衣衫含笑进来,与两个大丫头调笑着,命小厮端了酒菜来,三人跪坐着你来我往,裴仲廉看两位美姬绯生双颊,拖了过来左拥右抱,嘴对着嘴灌一会儿酒,灌着灌着上下其手,正在兴头上,哐当一声门被撞开,乔湘灵闯了进来,对身后的人喝一声,给我打,裴仲廉说一声谁敢,乔湘灵见没人敢动,冲过去对那两个女子又拧又掐,裴仲廉兴致被扰十分恼怒,伸出手臂阻拦,乔湘灵长指甲照着他的脸挠了过来,裴仲廉脸上吃痛,揪着乔湘灵用力一甩,乔湘灵扑跌在地,哀叫一声捂住了肚子,身后跟着的婆子忙去扶她,就见裙子处渗出血来,大叫一声不好,裴仲廉傻了眼,冲过去一把抱起,酒劲都下去了,连声吩咐,快找郎中。   乔太太听到乔湘灵胎相不稳,烦上添乱,乘马车来到裴府,进去问清根由,出来当着裴家老爷太太的面,几个大耳刮子照着裴仲廉扇了过去,并破口大骂,“还说是官宦之家书香门第,养的这样好儿子,整日跟几个丫头纠缠不清,去年害得湘灵落胎,今年还不知悔改。”   裴仲廉捂住了脸,心中再气不敢顶撞岳母,裴太太在旁道,“是湘灵善妒,反倒说仲廉的不是。”乔太太冲向她,裴太太后退一步,乔太太指着她鼻子道,“有本事再做官,没本事就做民,整日拿银子巴结上锋,何必呢?”裴老爷不爱听了,刚唤一声亲家母,乔太太指着他道,“今年别想再去乔府拿银子,湘灵我今日带回去,你们何时想明白了,阖府过来赔不是,再将人请回来。”   裴仲廉一瞧父母都紫涨了脸,他平日自持官人身份,被人捧惯了的,冷声说道,“岳母若执意如此,湘灵就别回来了。”乔太太心中一惊,知道今日有些鲁莽了,却也骑虎难下,对跟着人说一声,“带着三姑奶奶走。”裴仲廉笑一声道,“不就是几个臭钱吗?当初瞧她相貌不错,岂知如此不贤……”   乔太太也一声冷笑,心想再僵持下去,可就该写休书了,摆摆手说声走吧,带人匆匆走了,身后裴仲廉将一只茶盏掼在地上,咬牙道,“今日就写了休书送到他们家去。”裴老爷忙阻拦道,“仲廉,不可,眼下快到年关,你大哥还等着银子打点。”裴仲廉气道,“大哥好歹也是个进士,如何就不能靠着能耐做官?”裴太太骂道,“你做官难道凭着能耐?还不是你大哥照应你?各有各的难处。”   裴仲廉又扔一只茶盏,裴太太劝了裴老爷回去,对裴仲廉道,“这么一棵活摇钱树,你又何必跟她置气,就供着,我瞧她不过是牙尖嘴利,哭一哭闹一闹,也没别的本事。她回了娘家,也是好事,没人看着你了,你可随心所欲。”裴仲廉一听,又想起大房院子里那两个大丫头来,瞬间消了火气,眉开眼笑过去了,不分昼夜得厮混。   乔太太心中后悔,却也只能耐下性子陪着女儿,好在许郎中妙手回春,孩子是保住了,乔太太嘘一口气,只要孩子在,就好说。   乔安回来听说此事怒不可遏,咬牙道,“看来当日跟他太过客气,竟是狗改不了吃/屎。”嘱咐墨砚寻几个泼皮,堵在小胡同里好一通打,打过虽解了气,心想也不是长久之计啊,只怕他好了伤疤忘了疼。   回到屋中跟麦穗说起此事,笑问道,“若是麦穗,怎么对付这样的人?”麦穗转了转眼眸,办法是有,许许多多,不过,既是乔湘灵的夫君,我才懒得去管,笑眯眯说道,“我也没有办法。”说着话过来搂住乔安,“好在我有你。”乔安一口亲了上去,“若是我三妻四妾,麦穗怎么做?”麦穗轻嗯一声抿唇笑道,“等不到三妻四妾,只待有些苗头,就阉了。”乔安吃吃得笑,麦穗回亲一口,“要不,直接将那姓裴的阉了,啊,不行,那样,三姐姐就得守活寡。”   乔安一弯腰将她抱起放在榻上,二人正纠缠的时候,听到外面有人说道,“原来是玉莲姑娘,待奴婢进去通禀。”麦穗放开乔安看着他,嘴往外一呶,“不是说再不让来了?”乔安一笑搂她在怀中,向外大声吩咐道,“让裴姑娘进来。”   裴玉莲来在门外,就听到里面的嬉闹之声,咬牙揭开门帘,只一眼就僵立当场,榻上乔安正搂着麦穗,柔声细气得哄劝,“遇见你之前,我从未将任何女子放在眼里,和玉莲不过是亲戚,是以常能见面,没有旁的,你又吃得什么飞醋,好麦穗,你一生气,我这心里就六神无主,乖,咱不生气了,过会儿玉莲进来瞧见……”   说着话一抬头,放开麦穗站起身掸了掸衣袍,笑说道,“玉莲来了,可是有事?”那裴玉莲尚未回过神来,只呆看着他,这时乔安身后麦穗笑道,“夫君,倒是拉我一把,一时腿软,竟起不来。”乔安回身抱她坐起,弯下腰为她穿鞋,顺势攥住了她的脚腕,摩挲着笑道,“脚也是很美的,倒教人爱不释手。”   麦穗轻轻踹他一下,红着脸道,“玉莲姑娘还在这儿呢。”乔安忙为她穿了鞋,拉她起来,对玉莲笑道,“忘情了忘情了,实在是失礼。“麦穗瞧见裴玉莲捂着胸口,依然呆愣愣的,含笑过来道,“玉莲姑娘上次掉进荷塘,如今可好了?”   裴玉莲指了指她,突然就一声大叫,呸了一口骂声不要脸,跺了跺脚,转身气冲冲出了屋门,麦穗回头笑看着乔安,“夫君果真好计。”乔安红着脸道,“我确实不要脸了一回。”麦穗看着他红脸羞窘的模样,只觉又可口又可爱,舔一下唇纵身扑了过去,将乔安压在榻上,一口啃在依然红着的腮帮上,一边啃着一边哼哼唧唧说道,“什么不要脸,你这不要脸的模样,我喜欢死了,刚刚我们被打断了,这会儿继续。”   说着话大声喊道,“秀禾,将门锁了,谁也不许进来。”回头看着乔安,“我想吃了你。”乔安看着她,“真的,喜欢我吗?”麦穗点头,“十分喜欢。”乔安声音哑了些,“那,叫我平安。”麦穗唤一声平安,看着他晶亮的双眸,亲在他的眼皮上,感觉到他睫毛颤动,声音刻意低柔,连声唤着平安平安平安,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唇被完全堵住,只剩了呜呜哝哝的声息……   裴玉莲捂着脸一口气跑到后花园,在荷塘边定定站住,咬着牙心想,那个麦穗当真不要脸,大白日的就勾引乔安,乔安也不争气,竟是对她软语轻声,陪不尽的小心,又想起乔安那句话,遇见你之前,我从未将任何女子放在眼里,和玉莲不过是亲戚,是以常能见面,没有旁的,狠狠跺着脚,你摸过我的手抱过我,怎么就叫没有旁的,两眼直盯着眼前的水面,想想一腔痴心付之东流,不如跳下去死了算了。   身后有婆子追了过来,一把拖住了劝道,“姑娘,乔家大爷成亲了,就忘了吧,再好,不能是姑娘的了。”裴玉莲咬咬唇,“我要跟他说清楚去。”婆子劝道,“糊涂,你一个姑娘家和一个有妇之夫又有什么好说,传出去终归是姑娘吃亏。”裴玉莲哭了起来,“那该如何?我这几年的心思,就白白错付了?”婆子叹口气,“依姑娘的品貌,找一个比他好百倍千倍的就是。”   裴玉莲抹抹脸,心中恨极了麦穗,若不是她,乔安早晚会是我的夫君,吹一会儿冷风,重新理了妆容,来到上房,就听乔太太在屋中笑道,“亲家母如此通情达理深明大义,将家中大丫头都撵了出去,我也不能不知事,这就让湘灵回去。那日我也是一时气急护女心切,亲家母想想,若是玉莲碰上这样的夫婿,亲家母不也得为她出头?”   裴太太说一声是,乔太太又说道,“提起玉莲,也到了该结亲的年纪,我这里有个好的,亲家母听听,容知县府上的二公子,如何?”裴玉莲冷哼一声,就听裴太太道,“那容夫人不好相与,知县家的大公子娶了一位翰林之女,咱们高攀不起啊。”乔太太笑道,“亲家母,人往高处走,玉莲若能跟翰林家的姑娘做了妯娌,裴府日后在昌都,岂不是更加风光。”   裴太太笑道,“要回去跟老爷商量。”裴玉莲心想,倒也是,若我做了知县大人的儿媳,又和翰林之女做了妯娌,岂不是能将这麦穗比到地下去,就说那容十,虽说名声不大好,长得一表人才,比乔安还要俊俏,再说了,只要成了亲,他有了我,还能不收心吗?就算不收心,我可不是二嫂,只知明着闹脾气,不知暗地里使手段。   正思忖着,身后有人道,“这不是玉莲吗?今日得了空?”回头一瞧,却是乔家老爷,不若以前和气,添了从所未有的威严,身后跟着一位娇媚的女子,裴玉莲忙过去拜见,乔仁泽嗯一声,瞧一眼屋门,养了这些日子,又是敷药又是药汤洗脸,脸上这红印总算下去了,眼看快到小年,再不回府,府内外名声不好。只是回来了,又不知该如何面对乔太太,是以竭力撑出了一副威严的模样来。   想了想,重重咳嗽一声背着手进去,拧眉说道,“凤娇,昨日我遇见仁弘,猛然想起来,这都半月过去了,怎么不见淑娴?”乔太太心中一惊,这些日子家中烦乱,竟忘了淑娴之事,又有裴太太在场,不好不理乔仁泽,装出一丝笑容道,“淑娴的父亲病重,淑娴回娘家去了。”乔仁泽道:“既是病重,怎么也不派人回来报个信?”   乔太太心中起了狐疑,对啊,怎么半月过去,竟无一丝音信?    ☆、第33章 鞭打 乔太太几句话打发走裴太太和裴玉莲,送走了乔湘灵。回头瞪一眼苏雅萍,“回你的屋去。”苏雅萍毕恭毕敬答应着回屋去了,乔仁泽看着她背影连连点头,满意说道,“多懂事。”乔太太冷声道,“淑娴是拿着和离书走的。”乔仁泽一愣,乔太太将淑娴对她说过的一番话转告,乔仁泽一掌击在石柱上,“胡闹,来人,让仁弘回来,他若推三阻四,绑也要绑回来。”   乔太太站起身来,唤过方婆子,“走,去三房院子里瞧瞧。”进了淑娴屋中,衣衫被褥俱在,一样不少,松口气回了上房。   乔仁泽正等着乔仁弘回来,看到乔太太进来挤出了一丝笑容,乔太太耷拉着眼,跟没有这个人一般,乔仁泽咳嗽两声唤声凤娇,乔太太昂着头进里屋去了,乔仁泽追到了里屋,“凤娇,那日我们话都说过头了,其实都这么些年了,相互了解得跟一个人似的,这个家,少不了凤娇,没这个家,我乔仁泽活着也就没了意思。”   乔太太一声冷哼,“既如此,将那狐媚子赶出去。”乔仁泽脸一沉,“跟凤娇说过了,不过是年轻时心中那道坎,想借着她迈过去,这些年都守着你一个人,年纪一大把了,就不让我添些小情趣?”乔太太头也不抬,“这些年都过来了,黄土埋半截子了,你就过不去了?”乔仁泽脸色更沉,“凤娇,眼看着要过年了,到时候三个女儿女婿带着外孙子女们,儿孙满堂的,还要跟我别扭?”乔太太笑了一笑,“依老爷的意思,我不高兴还得假作高兴,是啊,拜年的时候,也让三个女儿见见这位小娘。”   一声小娘,乔仁泽忍无可忍,“我好生哄劝你,你倒不知好歹,张凤娇,你一把年纪了,也知道些好歹,才能保住这乔太太的地位。”乔太太怒从心头起,蹬蹬蹬跑到书房中,将那雪兰连根拔起,拿到乔仁泽面前狠狠摔在地上,脚踩了上去,乔仁泽一声惊叫,险些晕厥过去,扑过来推开乔太太,抱起花来转圈,苏雅萍听到动静跑了进来,连忙拿过一个花瓶,抚着乔仁泽的胸口柔声安慰,“老爷放心吧,先放这花瓶里拿水养着,再重新在花盆中栽培,这花呀,还能好好的。”   乔太太一听又扑了过来,用力一揪,揪下一朵花去,乔仁泽又是一声惊叫,那苏雅萍忙护命一样护着花瓶,笑说道,“老爷放心吧,老爷忘了我家里做什么的?养花卖花的,保准为老爷培植出一屋子的雪兰来。”乔太太尖声叫道,“贱人,有你什么事。”雅萍一副害怕的样子,鼓起勇气说道,“太太,老爷养了这花,也好去一桩心病,太太该谅解老爷才是。”乔仁泽感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苏雅萍笑道,“这花,就养到我房中去吧。”   这几日见识了乔家的富庶,果真是腰缠万贯,苏雅萍知道,这雪兰在谁屋中,老爷就会住谁屋中,乔太太扑过来抢夺,乔仁泽横在当中,咬牙道,“我顾念多年夫妻情分,一再让着你哄着你,可你不知好歹,也罢也罢,从此以后,你就在这上房,一心做你的太太,我和雅萍除去年节孩子们来的时候,就到各处走走。”   乔太太愣住,看苏雅萍抱着雪兰回了屋中,这时乔仁弘神采奕奕走了进来,笑道,“二哥找我?”乔仁泽点点头,一掌掴了上去,把这几日的悲愤都算在了弟弟头上,怒骂道,“不成器的东西,让你和淑娴好好的,偏挑三拣四,这几年你的所作所为,我都忍了,可这次,怎么能给淑娴和离书?”   乔仁弘捂了脸,“大哥,淑娴也是一时的气话,过些日子就没事了。”“没事了?人都去了庆州府半月,你可知道?”乔仁弘摇摇头,“去了庆州府?怎么?岳丈病重了?”这时张妈妈进来了,流着泪道,“姑爷,奴婢每日去醉仙楼找姑爷,却不见人影。”乔仁泽又一巴掌掴了过来,乔仁弘躲开去,“大哥,我去庆州府瞧瞧就是。”   他这些日子被何翠仙缠着脱不开身,醉仙楼只托账房管着,听到淑娴一去半月,心中颇有些自责,这时乔太太在旁说道,“她拿的和离书,过了族长的手,她若不想回来,可就再见不着她的人了。”乔仁弘一听拔脚就走,进了屋中看不到那两挂珠帘,心中生疑,仔细看过衣橱箱笼,发现淑娴的嫁妆中,值些银子的都拿走了。忙忙飞奔回上房,看来这次淑娴是真的生气了。   对乔仁泽道,“大哥,我这就去庆州府接淑娴回来。”乔仁泽皱着眉头,“若还能劝得回来,回来了就好好过。”乔仁弘点头,“那是自然,不过,二哥,翠仙有了身孕,等淑娴回来,还请二哥二嫂做主,纳翠仙进门。”乔仁泽又一巴掌扇了过来,“什么时候了,还一口一个翠仙。”   乔仁弘躲了过去,对乔太太道,“若淑娴不肯跟我回来,到时候还求二嫂前去相劝。”乔太太叹口气,“如今这情形,淑娴已铁了心,不是我能劝回来的,仁弘啊,你若是有诚心,淑娴顾念着和你的情分,才能回来。”乔仁泽一拍几案,“你二嫂说得十分有理,若是淑娴不肯回来,你就算是给淑娴下跪磕头,也要求她回来。”   乔仁弘本来心中有些愧疚,乔仁泽这样一说,有些埋怨淑娴,你心里不痛快,和我商量就是,翠仙的事,我也没有逼你,又何必跑回娘家去,还煞有介事拿着和离书,嫁妆也都拿走了,回头还得拿回来,好好的,何必要折腾?原本那样贤良,怎么说变就变了?   匆匆出了上房,乔安迎面而来,看见他笑说道,“三叔父回来了?亲家老太爷身子可大好了?”乔仁弘摇摇头,“你三婶娘因翠仙和我置气,拿着嫁妆与和离书回了娘家,都半个月了,我今日才知道。”乔安一惊,“何翠仙?何家不是离开昌都了吗?”乔仁弘摇头,“我怜她家不易,在城外买一处宅子安置,如今,翠仙她,有了身孕,我想纳她进门,你三婶娘不愿意,平安,待我接你三婶娘回来,你也劝劝她。”   乔安阴沉了脸,硬声道,“三叔父先将人接回来,其他的,回头再说。”转身脚步匆匆出了二门,喊声墨砚吩咐道,“拿着鞭子,到爷近前来。”墨砚捧了鞭子过来,笑嘻嘻道,“爷好几日没出门了,今日可带着大奶奶?”乔安举起鞭子咬牙道,“三叔父置外宅,何翠仙有孕,你可知情?”   墨砚看他眸子暗沉一脸怒色,惴惴说道,“那何翠仙有一日闹到府上来,小的才知道的。”乔安道,“何时?”“十一月的时候。”乔安说一声好,“爷回来后,怎么从未听你说起?”墨砚一低头,大奶奶嘱咐不让说的,若说了实话岂不是出卖了大奶奶?大爷和大奶奶这些日子刚好些,当下低了头,“小的贪玩,就忘说了。”   乔安一脚踹了过去,“三婶娘去了庆州府的事呢?你可知道?”墨砚说声知道,乔安气得鞭子举得更高了些,“和离书的事呢?”墨砚摇头,乔安一鞭子抽了过去,“该知道的,你倒不知道了,你若早些说,此事早有转寰,大爷相信你,才让你留在府中,不想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说着话又一鞭子抽了过去,有一个人扑过来护住墨砚,就听啪得一声,鞭子抽在麦穗手臂上,乔安扔了鞭子扑了过去,掳起她袖子瞧着那道血痕,眼睛都红了,忙道,“快,我们回去上药。“说着话去抱麦穗,麦穗一把推开他,”你别打墨砚,是我不让他说的,要打就打我。”   乔安心都疼得拧在了一起,央求说道,“先不说这些,我们先回去治伤。”抱起麦穗来,一路连声问疼不疼,回到屋中放下她,再看鞭痕已肿起老高,急得跺脚说道,“你跟我说清楚就是了,何必跑过去替墨砚挨鞭子。”麦穗气道,“我挨了鞭子你就急了,墨砚呢,还是一个孩子,你怎么下得去手。”   乔安不说话,拿了药膏小心为她涂抹,一边上药一边问疼不疼,麦穗就说,“疼,疼死了……”再看乔安手忙脚乱,额头全是汗,手抚到他脸上,“也没有那么疼,我知道,你只是吓唬墨砚,没有下重手。”乔安咬牙道,“他知情不报,该打。”麦穗噘嘴道,“三婶娘的事,我也知情,也骗了你,这样说来,这一鞭子是我该挨的。”   乔安忙搂她在怀中,“是我错了,好不好?”麦穗点点头,“平安,三婶娘心碎了,心也死了,既能想得开,就让她走吧,离开乔府离开三叔,她不过二十岁,以后若能碰上懂她惜她的人,再回头看这和离,反倒是好事一桩。”乔安叹口气,“我认定了她是我的三婶娘,一时想不通。”麦穗拍拍他后背,“那就慢慢想。”   乔安松开她,又捧着手臂看一会儿伤口,起身道,“三叔父去接三婶娘了,三婶娘那样在意他,说不定就回来了。”麦穗摇摇头,乔安扶她躺下,“麦穗歇息一会儿,我看看墨砚去。”麦穗下了床,“我也要去。”   本以为墨砚正躲着哭呢,出了二门,正抱着一个罐子蹦蹦跳跳,看到乔安和麦穗,笑嘻嘻过来说道,“大爷大奶奶,今日小年,吃不吃糖瓜?”乔安手抚在他头顶,“刚刚,可打疼了?”墨砚摇头,“不疼,大爷也下不去手,吓唬吓唬我,我知道。”乔安指指他,“越来越没王法了,如今竟只听大奶奶的话了,没良心的小子。”   墨砚嘻嘻直笑。    ☆、第34章 两相望 乔安说声走吧,携了麦穗到了风月楼对面的茶楼,隔窗一招手,风月楼那边容十遥相呼应,不大的功夫跑了过来,笑对乔安道,“今日怎么得了空?”又笑看着麦穗,“荞麦穗越来越好看了,荞麦穗,去请飞卿过来,我们一起吃吃喝喝、说话闲谈,可好?”   麦穗刚说一声好,容十却又站了起来,“我去,借着麦穗的名义,进飞卿屋子里瞧瞧,还能多说几句话。”说着话又跑回对面去,上了楼隔着门帘唤一声飞卿,里面没人说话,挑起门帘进去,听到细细的哭声,心中一拧,是飞卿在哭?几步奔到里屋,就见飞卿正靠在一个男子怀中啜泣,那男子环着她只是叹气。   容十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过去一把扯开那男子,摁在地上伸出了拳头,一边打一边骂道,“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抱飞卿,飞卿是爷的人,爷都没碰过她一根头发丝。”飞卿忙扑过来拉容十,“住手,快住手。”容十已经气红了眼睛,哪里听得进去,犹自拳打脚踢,飞卿情急之下,自身后抱住了他,“你住手,这是我的小舅父。”   飞卿手臂环过来的时候,容十已经僵住,再听他说是小舅父,更不敢动了,飞卿见他松手,放开他冷声说道,“滚。”容十爬起来,僵立看着飞卿,喉结滑动一下,却是说不出话来,飞卿又喝一声滚,容十迈着僵硬的腿走向门口,又回头对那男子道,“误会了,多有得罪万望见谅。”望向一脸冰冷的飞卿,“飞卿,我不是有意,我……”   飞卿再喝一声滚,容十出了屋门手紧紧抠在墙上,心中怜惜嫉妒惊怒喜悦愧疚,多种情绪激烈翻滚,心砰砰砰似要跳出来,僵立一会儿,两腿一弯坐在飞卿屋外的窗下,身子靠了墙闭了双目,刚刚飞卿声色俱厉,想到那三个滚字,慢慢低下头去,冷冰冰的就罢了,他早就习惯了,怎么偏偏就抱了一下?倒让他不知所措。两手捂了脸,好半天睁开眼咧嘴强笑,扶墙站起缓步走下楼梯,身后飞卿送了那男子出来,温软说着什么,容十再忍不住,双眸中浮上一层水汽。   乔安看容十一直沉默,笑对麦穗道,“去请林掌柜过来吧。”容十伸出手臂拦住,摇头道,“今日,今日先不见她了,见着了……”心中犹自发酸,又低了头陷入沉默,麦穗笑道,“你们两个说话,我去铺子里逛逛。”俯身在乔安耳边道,“你陪一陪容十,秀禾和墨砚跟着我,就放心吧。”   乔安笑看着麦穗下了楼,又隔窗看她走远了,方回身拍拍容十肩头,“怎么?又碰了林掌柜的硬钉子?就那样的脾气,你也知道,今日就在意上了?”容十叹口气,伸个懒腰躺在了地上,“乔安,我累啊,这些日子探访来去,竟是毫无线索,有时候好不容易觉得抓住了什么,却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乔安摇头,“十六年过去了,自然真相难觅,这样吧,你问容知县,我问家父,麦穗问岳丈,兴许能打听出什么。”容十又叹气,“飞卿对旁人有说有笑,怎么单单对我冷漠,对你都比对我好些,她就那样恨我?”说到恨字,喉头哽了一下。   乔安愣了愣,容十脸上总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从未见过他如此,连忙笑道,“我觉得吧,她待你与旁人不同,又或者,对旁人只是敷衍,对你,才是真性情。”容十摇摇头,“这么些年,我为她跟旁人打过多少次架,我都记不清了,她那样聪慧,自然知道我护着她,却对我这样冷淡,只怕是为了让我尽早死心。”   乔安脚从桌子底下伸过去,踢他一脚道,“行了,就别失意彷徨了,就算是她想让你死心,你能做到吗?”容十摇头,“若能,我就解脱了,乔安,估计这辈子,我解脱不了了,这六年来,我一日瞧不见她,就心中失落,夏日回乡祭祖的时候,我随身带着她的画像。”   乔安就促狭得笑,容十无意中说出自己得小秘密,闹个大红脸,就忘了一腔心思,起身抓一把果子朝乔安掷了过来,看乔安狼狈躲避,也哈哈笑了出来,二人猜拳行令掷骰子,又孩子一般玩闹上了。   飞卿送走久别重逢的小舅父,进了屋中,捧一卷书站在窗边,对面茶楼中乔安正坐着,却不见容十,他呢?他刚刚的神情,她都瞧在眼里,只是……手中书握得紧了些,要不,借着去见麦穗,跟他说几句话?飞卿脚步迈出屋门又折了回来,咬唇又来到窗边,有乔安陪着他,应该能好吧?   这时有小丫头进来笑道,“姑娘瞧得什么书?这样入神?”飞卿一怔,放下手中拿倒的书,接过小丫头递过的茶来,再抬头瞧见对面窗边翘起一只脚,正晃啊晃的,含笑抿一口茶,再过一会儿,就见了容十坐了起来,背对着窗户与乔安顽闹,飞卿松一口气,唤小丫头挪了琴过来,坐在窗边拨动了琴弦。   琴声袅袅,传到对面茶楼,容十手下一窒,乔安哈哈大笑道,“你输了。”容十回过头去,隔窗望着飞卿的背影,紧紧抿了唇,好半天起身道,“乔安,我还是过去瞧瞧,飞卿这琴声里藏着忧心。”   乔安摆摆手,二人起身下楼,飞卿一曲终了,再起身回头,对面茶楼窗下已经杳无人迹,垂了头呆愣坐着,她知道容十的心思,知道他为了护着她,屡次跟人大打出手,也知道他仗着县太爷公子的身份,逼走了顾妈妈。可是,她却不能回应他的深情,抛开自己如今的身份不说,爹爹当年的旧事,越查越觉得仇敌非同一般,自己就算拼了性命,也不见得能为爹爹复仇,是以,应该离他越远越好。   想到此处站起身出了屋门,往楼下一看怔住了,容十正坐在老位置上,抬着头往她这边看着,瞧见她出来,一抿唇低下头去,脸上没有以往熟悉的笑容,似挂着几分委屈,飞卿心中一缩,他护着自己成了习惯,是以瞧见小舅父冲了上去,不知者不怪罪,自己那会儿对他,是不是太厉害了些?想到那三个滚字,飞卿摇了摇头,扶着围栏来到侧面的窗边,凝望着窗外,只不去看容十。   容十低头想着她冰冷的容颜,心中凉凉的,咬牙暗骂自己,容十啊容十,你有些出息,你打了飞卿的小舅父,飞卿自然要怪你,话说回来,飞卿还抱了你一下,你该知足才是,怎么还没完没了得委屈上了?可今日不知怎么了,越是劝慰自己,心中就越委屈,起身欲要向外,一个人拦在他身前,鼻端幽香扑鼻,容十呆愣看着她,“林掌柜?”   飞卿笑笑,“你我本是旧识,以后就叫我飞卿吧。”容十看着她的笑容,又一抿唇,飞卿心中又是一缩,这一心软,日后可如何是好?可今日怎么也硬不下心肠,眼睁睁看着他委屈,在他对面坐了,又笑了一笑“英渡,今日陪我一起用饭,可好?”   当年他脱下貂茸裘衣递过来的时候,稚嫩说道,“我大名容英渡,家里人都叫我容十。”容十没想到她依然记得,怔怔瞧着她鼻子一酸,扭头冲了出去,眼泪落了下来,她若依然冷冰冰的还好,她这样笑着,叫他英渡,倒叫他不知所措。   飞卿硬生生压下要追出去的念头,看不得他委屈,本欲让他好些,怎么反倒更委屈了?自己是不是做过头了?可长这么大没服过软,不知怎么做才好,是不是该站在楼梯边对他一笑,又或者不笑,冷冰冰叫一声容公子?   飞卿僵坐一会儿,站起身望向门外,这样也好,他若能从此远离了风月楼,也省得心有牵挂,门外一人冲了进来,来到她面前,“好,今日,我陪飞卿一起用饭。”飞卿看着他,眼睛红红的,脸上却挂着笑,心中骂一声傻子,转身疾步冲上楼,进了屋中背靠着门,眼泪落了下来。   容十坐下来凝望着飞卿的屋门,一直等到日头西坠,风月楼中燃起了红烛,有客人陆续而来,周遭迷离而喧闹,依然不见飞卿的身影。锦衣寒,更漏长,残月西去,不觉已是夜半,小丫鬟莺儿从楼梯上走下,一福身道,“林掌柜说时候不早了,请公子回去吧。”   容十起身出了风月楼,寒风吹不散心中郁结,只想一醉解千愁,砸开醉仙楼的门就是一愣,乔仁弘坐在地上,身旁滚落还几个酒坛,满身酒气朝他招手,“容公子过来,你我今日不醉不休。”容十拿起一个酒坛,仰脖子灌了下去,“好,醉也不休。”   醉意朦胧中,听乔仁弘喃喃说道,“淑娴,淑娴她竟跳河自尽了,仆从如云的尹家,如今只剩一个哑仆打扫庭院,尹家的祖坟里,一下子多了三个坟头,三个坟头啊,淑娴她真狠心,她要让我愧疚一辈子。”   说着话大哭了起来,容十一惊酒醒了大半,一把揪住乔仁弘问道,“乔安可知道?”乔仁弘摇头,“我没脸回去,我哪里有脸回去?翠仙也跟我闹脾气,说我太在意了,能不在意吗?一日夫妻百日恩……”容十甩开他往乔府冲去。    ☆、第35章 闹哄哄 乔安夜半听到容十在外砸门,惊得跳下床衣衫不整就往外冲,麦穗也跟在身后,容十在二门外等着,瞧见他们说道,“你们家三婶娘在庆州府跳河自尽了,人都埋了,你们家三叔在醉仙楼喝酒,快喝死了。”   麦穗惊得坐在了地上,乔安强自镇静着,容十扶住他道,“冷静,先冷静,我陪你到庆州府瞧瞧去。”乔安点点头,弯腰扶起麦穗来,“你先回去。”麦穗摇头,“不,我要跟着去庆州。”乔安回头喊一声墨砚,墨砚揉着眼睛出来,乔安咬牙吩咐道,“去醉仙楼,给三老爷醒醒酒,告诉他,做该做的事,别只顾着喝酒。”   墨砚说声知道了,乔安哄麦穗道,“天寒地冻的,你又不会骑马,回屋等消息,天亮我就赶回来。”麦穗哭道,“不行,我在家里,非急死不可。”容十叹口气,“你也拗不过她,走吧,去驿站找两匹好马,她跟你共乘就是。”   三人来到城门前停住了脚步,此时城门紧闭,没有县太爷的令牌,谁也别想出去,容十笑道,“还是得我,等着啊。”乔安说声等等,此时寒风一吹,已冷静了些,问麦穗道,“仔细想想,三婶娘有没有说过回到庆州府之后,会如何?”麦穗摇头,“没有。”她此时也冷静了些,“三婶娘主意笃定,哪里就会投河?尹家老太爷也没真病,就算老太爷病逝,老太太也不会一起去了啊?”紧紧攥住乔安的手,心中升起希望“张妈妈,我们回去问张妈妈。”   又回到乔府,唤了张妈妈出来,张妈妈叹口气,“是姑娘想好的主意,之前都安顿好了,腊八那日她坐了马车,直接去了京城,已经买好了房屋,日后尹家就在京城安家了。”容十松一口气,“人没事就好,去那里都一样。”乔安擦擦额头的汗,“明日给云舒姐姐去封书信,也好有个照应。”麦穗又落下泪来,“就知道是哄我,说让我认姐姐,却又跑到京城去,不知何年才能再见。”   乔安在旁宽慰道,“过了年去京城带着你,再说了,麦穗不是还有一个姐姐,飞卿姐姐。”容十在旁听到飞卿的名字,低了头,乔安看着他神色,低声问道,“怎么?还和林掌柜别扭着呢?”容十摇摇头,“别提了,我回家歇会儿去,走了。”   乔安和麦穗迈进二门,就听到乔仁泽的怒喝,到了上房时灯火通明,乔仁弘正跪在地上,头上身上滴着水珠,乔仁泽训斥道,“瞧瞧你做的好事,竟逼死了淑娴。”乔仁弘忙道,“不是的,二哥,尹家街坊说了,是尹家二老一日之间去了,淑娴伤心之下,就……”“是啊。”乔太太不冷不热说道,“父母一夕之间没了,又没有夫君可以依靠,只身孤零零的,可不得投河吗?”   乔仁弘哭道,“二嫂这是怪我?我也怪自己啊,当日若跟着淑娴去了庆州府,也不会……”乔仁泽喝一声住口,“你到如今,都不知自己哪儿错了。”乔仁弘道,“我是不知道,淑娴怎么就至于活不下去了?二哥,淑娴这一去,我心中十分难受,我回屋去了。日后每年清明节,我都去她坟上祭奠。”   说着话从地上爬起来,出了屋门,乔安看见他,摇了摇头没说话,携了麦穗的手道,“我们回去吧。”麦穗嗯了一声,二人回到屋中,乔安一把抱住麦穗,“好在没事,若三婶娘有个闪失,我都悔死了,当日对何家太过仁慈了。”麦穗摇头,“平安,此事非何家之过,乃是三叔父之过。”   乔安叹口气,“可叹他糊涂不知好歹,不知日后可会后悔。”麦穗一笑,“他后悔与否,三婶娘已经不在意了。”说着话用力捏一下乔安的脸,“平安似乎对三婶娘十分在意?”乔安笑道,“你吃醋了?”麦穗点点头,“有一些,三婶娘有事,容十谁也不找,单单找你。”乔安回捏了过去,麦穗啊一声叫,乔安又俯身过来亲一口道,“我们家整日吵闹,不是三个姐姐吵,就是下人们吵,我十分不喜,自从三婶娘来了以后,就太平安宁了,我一直盼着,三婶娘能让乔家改头换面,又盼着三叔父幸福,是以,分外在意。”   麦穗上了床躺下,舒服得眯了双眼,打个哈欠道,“天都快亮了,你不许动手动脚啊,让我好好睡一觉。”乔安说声好已欺身过去,麦穗连声告饶,怎奈越告饶,他越起劲。   上房中乔太太道,“老爷,只怕淑娴是诈死,为的是远离了我们。”乔仁泽叹口气,“看来这淑娴是铁了心,再不想回来了,凤娇啊,过了年再给老三说一门亲吧。”说着过来强行搂了乔太太,“这么些日子过去了,就不要跟我置气了,雅萍很安分,不会给你添堵,你就放心吧。”   乔太太一笑,苏氏再狐媚,夜里喊的声音再大,只要她不生下儿子,就不会给我添堵,唤一声老爷攥住了乔仁泽的手,就听屋外有小丫头张皇喊道,“老爷,姨娘她,说是腹痛如绞,老爷过去瞧瞧吧。”   乔仁泽扒拉开乔太太的手,疾步进了西厢房,雅萍正窝在床上,看到他进来一声娇呼,“奴家腹痛,老爷过来为奴家捂上一捂。”乔仁泽呵呵一笑,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捏一下她鼻头,“真是顽皮。”雅萍笑道,“奴家这些日子习惯了,老爷不在身旁,又冷又怕,睡不着。”   乔太太在屋中听到西厢的动静,咬牙不已,贱人,跟我使这样的招数,你还嫩了点,心里转过无数个主意,天亮时方婆子进来,就见乔太太躺在榻上,虚弱说道,“方嫂子,我头重脚轻十分难受,请郎中来吧,不用惊动老爷。”   郎中来了后,乔太太恳求道,“还请为我扎针,这都腊月二十四了,阖府上下这么多人都要过年,我就算是拼命也得撑着。”郎中都感动了,“太太说的是,当家主母确实不易。”诊脉说道,“太太肝气郁结脾胃虚寒,这些日子是不是睡得不好?吃饭也不香?”乔太太点点头,郎中笑道,“还就得针灸通络。”   乔仁泽进来的时候,乔太太布巾覆了额头,身体四肢人中太阳穴,扎了许多银针,远远看着死人一般,乔仁泽吓一跳,这眼看要过年了,谁都能病,她可不能病,还等着儿女齐聚一堂拜年呢,到时候端坐着,雅萍再往身后一站,何等得享受。乔仁泽忙过去问道,“凤娇这是怎么了?累病了?”乔太太双目紧闭,“气病的。”   乔仁泽握一下她手,“凤娇啊,你素来聪明,怎么此事上就放不开?雅萍我是要定了,你是拦不住的,生闷气只会伤了自己身子。”乔太太落下泪来,“我这不是在乎老爷吗?心中一在乎,就乱了方寸,成亲前做了对不住老爷的事,一辈子对老爷心中有愧,这些年为着这个家殚精竭虑,老爷,我……老爷竟然会疑心湘金不是你的孩子,老爷,我委屈啊。”   乔仁泽见她服软,也有些感慨,“凤娇啊,我说的是气话,湘金当然是我的女儿,眉眼都象我。”乔太太哽咽着,“我想女儿们了,湘金离得远,湘灵又有身孕,唤人去接湘银来,就说我病了,让她过来瞧瞧。”   乔仁泽当日因麦穗赶走湘银,这些日子没见也是心中有愧,忙命人去请。乔湘银昂首阔步进来,正想着找麦穗的麻烦,一眼瞧见廊下一位女子,正和乔仁泽并肩而立,含笑说着什么,皱眉问道,“谁啊这是?”方婆子在身后道,“是老爷新纳的妾室,苏氏。”乔湘银立了双眉,“什么?爹爹纳了妾室?瞧着还没我年纪大?那我娘心里岂不得委屈死?”   屋中乔太太听到小丫头禀报,吩咐道,“请老爷进来,就说关于三老爷之事,我有话要说,让二姑奶奶先等等。”刚刚下人来回禀,三老爷昨夜回屋哭了半宵,早起又在喝酒,喝得酩酊大醉,乔仁泽虽恨他不争气,心里到底也记挂,正想听听乔太太的主意,听小丫头一说,心中十分熨帖,到底是老妻,知道我为何忧心,拍拍雅萍的肩,进去与乔太太说话。   乔湘银看到她爹对苏氏那样亲昵,十分恼怒,疾步冲了过去,揪住苏氏的头发照脸就打,苏氏族猝不及防被她摁倒在地,捂了脸叫道,“你是谁?为何要打我?”乔湘银咬牙道,“打的就是你,让你再一脸狐媚样,勾引我爹。”苏氏只顾护着自己的脸,被乔湘银扯着头发好一通踢打,受不住疼,顾不得在老爷心中娇滴滴的形象,嘶声大叫起来,“打人了,打人了,老爷,快救我,救救我。”   乔仁泽听到动静冲出来扯开湘银,苏氏十分狼狈从地上爬起来,一头扑在乔仁泽怀中,“老爷,老爷要为我做主。”乔仁泽忙着安慰,乔湘银已经进了屋中,正在安慰乔太太,乔太太忍了这些日子,瞧见女儿哭得好不委屈伤心,乔仁泽怒气冲冲进来,乔湘银道,“怎样?打了爹的心肝宝贝,爹心疼了?爹,这年纪都能做你女儿了,你还搂着恩恩爱爱,还要不要脸?”   乔仁泽气得脸色发青,乔湘银道,“先是护着那个麦穗,如今又是这个贱人,这样的爹,我也不想要了。”乔仁泽冲过来扬起手去,乔湘银身子一挺,“你打,你这一巴掌下去,再没我这个女儿。”乔仁泽手臂僵在半空,他一直疑心湘金不是亲生,在他眼里,湘银才是嫡长女,从小十分疼爱,听她说得绝情,就有些犹豫。   这时苏氏在身后哀叫一声老爷,乔仁泽手又挥了起来,就听门外有人说道,“闹腾什么呢这是?”乔安走了进来,看一眼苏氏,“披头散发的成何体统,回屋去。”苏氏低头走了,又看一眼湘银,“二姐姐先回家去吧。”乔湘银嘴上硬,也怕乔仁泽几巴掌挥下来,贴着墙绕过乔仁泽出了屋门。   乔安看一眼乔仁泽又看一眼乔太太,“你们要闹到何时才肯罢休?爹不是常说,家和万事兴?这苏氏,送到城外院子里去,娘,只凭闹脾气能成事吗?”乔仁泽不说话,自从他求着儿子纳了雅萍,老子就不是老子了,乔太太说道,“老爷既喜欢,留着就是,我是累病了,跟她无关,今日是你二姐姐造次,她的脾气你也知道。”   心想,苏氏若单住一个院子,岂不是便宜了她?她在我眼皮底下,我才好收拾,乔仁泽心中感动,老妻总算体谅我了,再看乔太太,脸色倦怠苍白,有心哄她,在屋中陪了一日,夜里又生龙活虎一回,第二日,乔太太容光焕发,早饭时合家围坐,乔太太指指下首,“雅萍也坐吧。”   苏氏推脱着坐了下来,乔仁泽抚须哈哈大笑,“如此甚好,甚好。”乔安埋头吃饭,苏雅萍闻一闻面前的汤,再瞧一眼麦穗面前,唇角挂了一丝冷笑,我倒无所谓,只是这乔家大奶奶,也不让生孩子吗?    ☆、第36章 大拜年 乔仁泽这些日子因新鲜快要榨干身子,夜里力不从心,少不得躲着苏氏,住回上房陪伴老妻,乔太太压下愤怒妒恨,只拿好听的哄着,白日里看着仆从们操持,乔安时不时过来坐阵,乔府风平浪静过了年,初二这日,三位姑奶奶三位姑爷,一群外孙子女都来拜年。   麦穗初次见到乔家三位姑爷,大姑爷和乔仁泽差不多年纪,怀中抱着一个孩童,麦穗以为是他和湘金的小儿子,结果孩子一张口,叫声祖父,再叫乔湘金一声祖母,麦穗正觉滑稽,贾地主冲着麦穗对孩子道,“快叫舅外祖母。”麦穗愣了愣,忙笑着递一个红包过去。   三姑爷长得一表人才,颇有官人风度,只是一眼瞧见麦穗,直勾勾看了过来,让麦穗恨不能抠出他两个眼珠子,恶狠狠瞪他两眼,他玩味一笑,小辣椒更有味道,这时苏雅萍进来了,又愣愣看了过去,心中大赞柔媚,又柔又媚,若是这两个一左一右抱在怀中,该是何等销魂,想着骨头就酥了,口水都快流了下来,以前不爱来岳丈家,今日一来,还真有些不想走。   二姑爷身形清瘦脸色苍白,手中拄根拐杖,一条腿有些残缺,麦穗瞧见他进来的时候,心中对乔湘灵倒生了些同情,怪不得整日跟吃了呛药似的,原来是过得不如意,乔湘银进来瞧见她就一声冷笑,转眸瞧着苏雅萍,对湘金湘灵说道,“这位,就是爹新纳的妾,苏氏。”   苏雅萍身子缩了一下,她耍些心机还行,不擅打架,又怕毁了在男人们心中的形象,她本不想过来,可方婆子请她过来倒茶,不得不来,望一眼厅堂门外,只盼着老爷赶紧出现。乔湘金又一声天哪,捂着胸口道,“这样小的年纪,若是我们家贾爷,还不奇怪,爹一向不沾这些,怎么突然就……”身旁她家贾爷一声咳嗽,乔湘金剩下的话就咽了回去。   乔湘灵扶着腰看着苏雅萍,好半天一声冷笑,“多大了?娘家做什么的?可是清白人家?”苏雅萍忙道,“娘家养花的,就是卖花的时候,遇见了老爷。”乔湘灵点点头,“这么说,你是一步登天了,我瞧着你这妩媚的样子,倒不象卖花的。”说着唤一声二爷,瞧着裴仲廉道,“二爷精于此道,倒是说说,她象不象青楼里来的?”   裴仲廉黑了脸,苏雅萍脸上也不好看,她为了让乔仁泽相信她的清白,那日在书房咬破了手指落下鲜血,令乔仁泽十分欢喜,不堪的过往不想提起,偏生乔湘灵嘴毒,心中一恼对裴仲廉抛个眼风过去,裴仲廉心胸舒畅,笑说道,“这样清雅的人,自然是清白出身。”这一声清雅,乔湘灵阴沉了脸,冷哼一声。   乔湘银冲过去,对苏雅萍兜头就是两记耳光,嘴里骂道,“跟谁抛媚眼呢?跟谁抛媚眼呢?一看就不是好货,还清雅,湘灵,别跟这些人生气,最瞧不上这些纳妾偷丫鬟进窑子的。”一句话将贾地主和裴仲廉也捎带进去,许二姑爷手中拐杖一横,有拐的那头向前,勾住了乔湘银的手臂,往回一拉温和说道,“湘银,大过年的,都图个热闹喜庆,别闹了。”   乔湘银夺过他的拐杖放了回去,站在他身旁道,“你坐稳了,别管这些,一个一个的,什么东西。”麦穗瞧着许二姑爷就是一笑,倒是一个妙人,再看乔湘银竟老实许多,心中讶异道,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苏雅萍咬着唇,心中十分愤恨,哀戚戚看向二姑爷,二姑爷只看着湘银,和煦说道,“你呀,千年不改的脾气。”乔湘银低着头道,“我忍不住。”许二姑爷就笑,对苏雅萍道,“湘银她脾气不好,我替她给苏姨娘陪个不是。”又对麦穗道,“听说她和弟媳妇也闹得不愉快,也给弟媳妇陪个不是。”   麦穗忙笑道,“二姐夫客气了,我早忘了。”乔湘银哼了一声,“我可没忘,我跟你的仇没完。”许二姑爷说一声行了,乔湘银声音低了些,“她打了我,两次。”许二姑爷道,“打几下疼过就忘了,湘银说话,往别人心上捅刀子,比打人还要狠毒百倍。”乔湘银不满嘀咕,“我知道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说我。”许二姑爷又笑,“都是一家人,揭开了说说,也就过去了。看来日后再来岳家,我得陪着你才是,若再犯,日后就不许独自出门了。”乔湘银绞紧了双手,许二姑爷握她手一下,“去吧,去陪陪岳母。”   麦穗没想到这位脾气暴躁的二姑姐,倒有一位能降得住她的夫君,再一想许家老爷,那位医术高明的倔老头,心中大乐,这父子两个,可太有意思了。   这时乔安和乔仁弘走了进来,乔仁弘脸色青白憔悴,双眸中满是血丝,虽换了新衣,身上依然有淡淡的酒气,众人起身给他拜年,他只点了点头,给了孩子们红包就坐下打盹,麦穗瞧着直摇头,人在的时候,你不好好相待,人走了,你就酗酒买醉的,想怎么样?   这时乔仁泽和乔太太含笑走了进来,居中坐了,儿孙们挨个磕头拜年,贾地主一声岳丈岳母,麦穗低了头偷笑,贾地主抱着的孙子叫乔仁泽太外祖父,乔太太听到那一声太外祖母,脸色很不好看,还不得不递过来两个银锭子的压祟钱。那孩子又叫乔安一声舅外祖父,麦穗看着乔安神情,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一拜见过,乔仁泽唤了苏氏过来,笑说道,“这是你们的苏姨娘,也是长辈,都来拜见过。”热热闹闹的厅堂中瞬间沉寂,谁都不说话,三位姑奶奶阴沉着脸,乔太太不动声色,只瞧好看。乔仁泽扫过这些儿孙,一眼看到麦穗,好些日子没留意她了,轻咳一声道,“麦穗,带个头吧。”   数道阴沉的目光转向麦穗,刀子一般似要将她刺穿,麦穗心中暗自咬牙,为何偏偏是我?乔安抢在前面笑道,“我先来吧。”这时呆怔的乔仁弘突然从椅子上站起,噗通跪在苏雅萍面前磕下头去,嘴里说道,“拜见苏姨娘。”众人呆怔中,乔仁弘又冲乔仁泽和乔太太连磕两个响头,“二哥二嫂,我心里苦啊,我夜不能寐,闭上眼睛就看到淑娴,长此下去,我活不了了,求二哥二嫂,让我娶了翠仙做续弦,日后我定好好的,再不让二哥二嫂烦忧。”   乔安皱眉头道,“三叔父,何翠仙那样的……”乔仁弘回头道,“平安觉得翠仙不好,我觉得好,很好,十分好,是我娶,又不是你们,我觉得可心就是,平安,你就给三叔父一条生路,淑娴已经死了,还要让我怎样?愧疚一辈子?还是也跳河陪着她去?”麦穗看看乔仁弘再看看乔仁泽,乔家的男人为了女人,都可以寻死觅活的,倒不知是痴情呢?还是糊涂呢?   乔太太早打听过了,那何翠仙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何父贪财何母糊涂,若她嫁过来,乔府给不完的银子,依乔仁弘这皮相,就算是续弦,也有富户千金抢着嫁过来,大声说道不行,旁边乔仁泽却叹口气,“行吧,过了正月就为你操办,这门亲事可是你自己愿意的,日后有什么,别埋怨我跟你二嫂。”   乔仁弘喜出望外,“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埋怨。”乔仁泽捋捋胡须,“对外就说是淑娴三年无所出,和离了,别提起自尽之事,传出去不好听。”   乔仁弘这一闹,饭菜已上桌,揭去了拜见姨娘这一桩,众人都轻松不少,只乔太太分外气恼,乔仁弘的亲事,她说了不行,乔仁泽却没听到一般,也不与她商量就定了下来,当着众多小辈尤其是苏氏,让她没脸。   饭菜摆了三桌,男一桌女一桌小童一桌,女眷们在里屋坐了,苏雅萍依然坐了下首,乔湘银指指她,乔太太笑笑,“就坐着吧,这些日子都习惯了。”其实心中的主意是让她喝汤,汤盛了上来,苏雅萍一笑,起身端着汤来到乔湘灵面前,“三姑奶奶有了身孕,这是我们乔府每日喝的养生汤,三姑奶奶自然得喝些。”   说着话放在乔湘灵面前,乔湘灵看向乔太太,乔太太面色一沉,“有了身子的人能随意进补吧,要你多事。”苏雅萍笑道,“太太,奴家可是一片好心,这样好的汤,我们一日三餐都有,想来三位姑奶奶家中也是有的。”乔湘银直来直去,“哼,这汤是专给你和麦穗的,你们两个进乔府之前缺吃少喝,最需要进补。”   苏雅萍一笑,“二姑奶奶这样一说,我倒怀疑,这汤里藏着秘密带着算计。”乔太太一挑眉,“我不也每日喝吗?若想你死,你早死千百回了,用不着下毒。热饭堵不住嘴,都吃饭,这汤除了湘灵,都能喝。”   苏雅萍看一眼麦穗,我可提醒过你了,你若还不明白,那是你笨。麦穗两眼盯着面前饭碗,思绪飞到了白水村,明日就能回去了,跟爹娘麦清围坐着吃饭,热热闹闹高高兴兴的,不象这乔家,几个婆娘唇枪舌剑,吃个饭也不消停,对了,围坐着吃饭的,还得加上一个人,正想着,外面传来乔安清朗的笑声,麦穗低头而笑。   正笑着,就听乔湘灵对乔太太说道,“娘,有一桩好事,我婆母亲自去了趟县衙,玉莲和容府二公子的亲事,成了,玉莲很乐意呢。”   麦穗心中一惊,裴玉莲乐意,容十不乐意啊。   吃过饭,母女四人关起门来说私房话,乔湘银对乔湘灵道,“裴家的姑娘既另配他人,三妹妹输了,给我和大姐姐一人一副金头面。”乔湘灵笑道,“少不了二姐姐的,我认输就是,只是二姐姐,那浣花汤中,不如配上红花,省得整日盯着。”乔湘银呸一声,“不能做这样断子绝孙的勾当,我和景文为了要孩子,景文喝了多少苦药受了多少罪,再说了,湘灵你怀着孩子呢,积点德吧。”   乔湘灵拉长了脸,乔太太笑道,“行了,好不容易在一处说说话,就别置气了。”   麦穗溜出去时,乔安正带着外甥们放鞭炮,听麦穗说到容十订亲的事,放下鞭炮道,“走,找容十去。”    ☆、第37章 淮山须 到了县衙,说是容十年前去了京城,不知何日才回,麦穗就到风月楼去找飞卿,未进门就听到一阵琴声,麦穗不懂琴,都听出几分忧伤,进去时就见满挂的红灯笼遮掩不住冷清,上楼揭开绣帘,飞卿正在窗边抚琴,麦穗唤一声飞卿姐姐,她一低头,飞快抹去眼角的泪滴。抬起头笑道,“大过节的,怎么来了?”   麦穗瞧着她,“飞卿姐姐,和容十是不是闹别扭了?”飞卿笑道,“这话好生奇怪,他是嫖客我是老鸨,何来的别扭?”麦穗哎呀一声,“这话说的就别扭,飞卿姐姐,容十和那裴玉莲定亲了。”   飞卿假作讶异,“是吗?确实是门当户对的一门亲事。”那裴府去年腊月将大丫头悉数送走,裴府的二爷没了着落,常常偷偷摸摸来风月楼,裴府和县太爷结亲,那裴主簿自然要得意一番,早有姑娘告诉了飞卿,飞卿心中难受,只能安慰自己道,容十他,早晚要订亲成亲的。   麦穗嗤道,“什么门当户对,那裴玉莲什么德行,我最清楚不过。”飞卿笑笑,为了查清父亲当年的冤案,这昌都城每家每户每个人的底细,她都一清二楚,裴玉莲,确实不配。来到窗边,看向他常坐着的位置,容十正背对她坐着,想也没想掀帘跑了出去,唤一声容十,声音都有些发颤。   那位男子回过头来,却是一个陌生人,飞卿怔住,他,已经整整九天没有来过了,唤一声莺儿,冷声道,“那张桌子,谁也不许坐,客满也空着。”麦穗看着她,“飞卿姐姐,容十年前去了京城。”飞卿心中一拧,脸上犹带着笑意,“是吗?”麦穗又道,“乔安说他从未不告而别过,乔安说他伤心了。”   飞卿脸上笑容凝滞,再隐藏不住,掩面回头进了屋中,麦穗追了进去,“飞卿姐姐,喜欢人家就承认嘛,何必要让彼此伤心?”飞卿垂头坐着不语,沉默中楼下有人唤道,“原来是裴二爷,大过节的也来瞧瞧我们,我们好高兴呢。”裴仲廉嗯了一声,麦穗骂道,“人模狗样的畜牲。”   蹬蹬蹬有人上了楼,裴仲廉被带到飞卿隔壁,就听那裴仲廉笑道,“叫两个姑娘来,一个辣的一个媚的。”过一会儿有人笑道,“裴二爷今日好生性急。”就听那裴仲廉笑道,“今日爷去岳丈家拜年,岳丈新纳的小妾十分妖媚,尤其是那头一次见面的弟媳妇,俏生生的,性子又辣,爷今日被这两名女子迷得神魂颠倒,酒席上忍不住发了春梦,能不性急吗?快过来。”   麦穗一听跳了起来,飞卿一把扯住,“我们想个办法。“麦穗咬牙道,”他既管不住子孙根,就给他剁了。”飞卿点头,“要治他,还不能殃及自身。”麦穗转着眼眸,“飞卿姐姐,这些男子最怕什么?”飞卿戳戳她额头,“自然是有而不能用。”麦穗托了下巴,“既不能剁,那就让他烂掉。”   飞卿忍不住笑了,“风月楼的姑娘没有得花柳病的。”麦穗琢磨着眼眸一亮,“飞卿姐姐,淮山,淮山须子,你们这儿可有淮山吗?”飞卿说有,麦穗附耳一说,飞卿唤声莺儿,“吩咐春红,给裴主簿喝些安神酒,待他睡着后,脱光了用淮山须子掺着咱们这儿的夹竹桃药膏,仔细涂抹全身,然后雇人抬回裴府,就说醉倒在街巷中,认出是主簿大人,特意送回家来的。”   裴仲廉在睡梦中就觉全身发痒,睁开眼两手抓挠上去,抓挠着脱去衣衫,正好乔湘灵进来,看见他大吃一惊,眼神十分古怪,裴仲廉一低头,乔湘灵过来一把褪下他裤子,指着他道,“好你个裴仲廉,撵走大丫头,你竟去青楼厮混,又带回一身的病,这就找公婆来说理。”裴仲廉能记起的,就是自己从乔府出来,谎称知县大人找他有事,急火火进了风月楼,还记得要了两个姑娘,一边抓挠着一边求乔湘灵,“这样丢人的事,千万不可与任何人说,湘灵啊,去你二姐夫家的药铺里,为我寻些药来。”   乔湘灵恼恨之余,有几分高兴,病得好,这样一来,看你再去青楼,脸上假作关切,“哎呀,这又红又肿的,不会烂了吧?若是烂了,二爷岂不成了太监?我岂不是要守活寡?”裴仲廉一听都快哭了,“湘灵,日后再不胡来了,就守着湘灵一个。”乔湘灵就道,“你发誓。”裴仲廉一手指向天,另一手忙着抓挠,“我发誓,若违背誓言,就变成太监。”乔湘灵一笑,掩上门唤声来人。   风月楼中麦穗瞧飞卿依然不悦,再不提容十,只陪着她说笑,待她开颜,方回了乔府,夜里忍不住,笑对乔安道,“今日在风月楼,将你二姐夫阉了。”乔安吓一跳,麦穗道,“跟阉了差不多,这会儿定在家哭呢。”乔安问清究竟,笑道,“鬼主意这样的多,日后不可害我。”麦穗一噘嘴,“那得看你老实不老实。”   乔安两手捏了她腮帮笑,“我那日对麦穗提起,麦穗就上了心,今日是为了我,对不对?”麦穗摇头,本不欲说的,又一想,这个裴仲廉实在可恶,就将他在风月楼的话一字不差说于乔安,乔安听了面沉似水,敛了眼眸没说话。   元宵节过后,裴仲廉全身红痒褪去,早起更衣精神抖擞要去县衙,出了府门就见来了两位衙役,说是传容知县的话,裴主簿屡次私入酒家,触犯本朝律例,是以被罢职。裴仲廉欲哭无泪,本朝确实有官员不入酒肆这条戒律,可是在这昌都小县,除去容知县,谁人不入酒家,怎么单单就免他的职?   心中不服前往县衙辩解,容知县拿出他编纂的文书,一一指出其错,又一一扔到他面前,县衙中官员衙役捕快都围在一旁看热闹,裴仲廉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容知县板着脸道,“当初见你字写得好,特请示了上锋,提拔你为主簿,谁知你粗枝大叶,都得本县熬夜为你挑错,这还罢了,仗着自己是官人,街头巷尾斗殴酗酒,大失官人体统,去职为民吧。”   裴仲廉心中申辩,我没有斗殴,我是被人殴打,我也没有酗酒,我也想不起怎么就到了街巷,被人抬了回去,再一瞧容知县手中打板子的令牌,又瞧瞧几位皮笑肉不笑的捕快,这几年没少欺负过他们,万一打起板子来他们有意使坏,将我打残了,我就连湘灵也碰不得了。转着心思,大丈夫不吃眼前亏,忍着回家去了。   容知县回到后衙,容夫人迎了过来,劈头问道,“听说你罢了裴家老二的主簿?”容知县不悦道,“妇人家,别管前衙的事。”容夫人道,“年前的时候,裴家太太亲自上门,要将玉莲姑娘许配给容十,我借着上香相看过了,那玉莲姑娘清丽动人,就容十那臭名声,若能娶到玉莲姑娘,也是一门好亲,眼看成亲家了,老爷得对裴家好些。”   容知县喝口茶道,“容十怎么了?我觉得我儿子很好,你当年将飞卿赶走,老大也成亲了,就拿容十补偿飞卿,让容十和飞卿成亲。”容夫人拉长了脸,“为了那木家,放着知府不做来做知县,也就罢了,容十都十九了,那飞卿若一辈子找不着呢?容十就一辈子不成亲?”容知县站起身,“裴家的亲事,我不赞同,你知道就行了,休要多说。”   头也不回走了,容夫人脸拉得更长,当年因飞卿之事,他回来以后将她好一通责骂,连休妻的话都说出来了,后来他为查清木县尉的案子来到昌都,她都没敢说话,乖乖的就来了,如今看来,还要搭上一个儿子,此事才算完,那飞卿是死是活还不一定呢,不如瞒着老爷,裴家这门亲我是结定了。   为免夜长梦多,当日就托了媒人到裴府去,裴家正因裴仲廉去职垂头丧气,媒人一来,裴老爷和裴太太又松口气,只要亲事成了,玉莲成了知县大人的儿媳,裴家在昌都更有地位,仲廉日后复职就更不用说了。   裴仲廉却等不得,乔湘灵不能碰,家中一个大丫头没有,染了花柳病,不敢再去花街柳巷,再没了官人身份,闷在家中两日就觉活不下去了,眼眸一转想起乔府,一个麦穗一个雅萍,就是瞧着心里也舒坦,再顺便跟岳母要些银子,到庆州府给了大哥,送到知府大人府上,谋个旁的差事,容知县这人油盐不侵,就不伺候了。   甜言蜜语哄了乔湘灵来到乔府,垂花门外被人拦下了,方成笑眯眯道,“三姑奶奶进去吧,只是三姑爷得去客堂一坐。”裴仲廉摆出官人的威严,“怎么?岳丈家的内宅,女婿进不得?”方成摇摇头,“女婿也是外男,如今有了大奶奶,苏姨奶奶,过了二月二,三老爷娶新妇,不若以前,实在是不方便,老爷吩咐下来,日后我们府上得恪守规矩礼仪。”   裴仲廉在客堂坐一会儿,除去小厮端了茶来,再无人理他,心中愤愤想,想来是岳家知道我被去职,就如此怠慢于我,不过还得指着她们家的银子,先忍了,待我再做了官,有你们好看。   这时就听门外传来清脆的笑声,裴仲廉心中一喜,不让进二门也能碰上,冲了出来朝麦穗看了过去,乔安几步挡在麦穗面前,含笑道,“三姐夫的身子,可大好了?没落下病根吧?”裴仲廉面红耳赤。   乔安笑笑,“三姐夫稍坐,我们还忙着。”说着话捉住麦穗的手,“走,我们回去。”二人说着话进了垂花门,话远远飘到裴仲廉耳朵里,就听麦穗问道,“平安,那人谁啊?直勾勾盯着我,好生无礼,好生没见过世面。”就听乔安笑道,“不是三姐夫吗?初二那日见过了,忘了?”麦穗摇头,“长相太过普通,也无气宇风度,那能记住?我倒是记得二姐夫,好生斯文。”   二人说着话走远了,话却都飘到裴仲廉耳朵里,他向来认为自己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多年来自命不凡,岂知麦穗竟没记住,还说他不如许瘸子,又一想,自己染了花柳病这样丢人的事,乔安既知道了,那这麦穗也知道了,雅萍也知道了,唉……怎样才能在美人们面前挽回脸面?    ☆、第38章 一病不起 二月二一过,乔府又迎来一场喜事,只是这次乔仁泽和乔太太觉得丢人现眼,一切刻意从简,虽从简,在何翠仙眼里已是十分风光,得意坐在新房等着,不想乔仁弘醉酗酗进来,掀开盖头喊一声淑娴,何翠仙心中冒火,他这些日子喊错过好几次了。   不过她最初只想进乔府做妾,不想竟做了续弦,这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气,她自然不去惹乔仁弘,只柔声安慰,“一日夫妻百日恩嘛,三老爷忘不了也是人之常情。”乔仁弘感动之下待她更好,只是这大喜的日子,倒教她有些忍无可忍。   乔仁弘出去继续喝酒,何翠仙起身将每个箱笼察看一边,看着各式衣物又笑了,再来到梳妆台边打开梳妆匣子,金的银的玉的应有尽有,对着铜镜比划着,正美的时候,外面有说话声隐隐传来,扒着窗户一瞧,是两个洒扫的婆子,开一条窗缝,耳朵贴上去偷听。   其中一个说道,“去年九月大爷迎娶大奶奶,何等风光气派,今日这亲事可是简陋了许多。”另一个压低声音说道,“大奶奶娘家门第虽不高,可有戚将军保媒,大奶奶的父亲和老爷是结拜兄弟,自然要风光气派。今日这位呢,不过是个续弦,娘家是酿酒的,能一样吗?”何翠仙心头火又窜了出来,就听那婆子说道,“太太嘱咐下来的,这门亲事令乔府颜面大失,不过这三老爷又哭又闹,老爷一片爱弟之心,也是无奈。”   何翠仙关了窗户,好,太太吩咐下来的,是吧?你们当她是太太,我却知道她的底细,她是二太太我是三太太,谁也不比谁矮一截,明日就让你们瞧瞧她的热闹。   第二日敬茶的时候,何翠仙接过乔太太递过来的一对金钗,掂了掂笑道,“这样轻,鎏金的吧?”乔太太没理她,你这样的出身,给对鎏金的已经是便宜你,不想那何翠仙一回头,将金钗扔在身后的婆子手里,“比这更好的,我有的是,这对,赏你了。”乔仁泽身后苏雅萍一捂嘴,好,又来个能闹的。   乔太太变了脸,竟是这样不知深浅的东西,乔仁弘在一旁道,“翠仙,二嫂给的,怎么能赏了下人?”何翠仙头一扬,“怎么了?既给了我,就算是扔了,也得由着我。”乔仁泽也愣住了,不是说性子很好吗?怎么竟是一个泼妇?乔太太手都颤了起来,这些日子压着的怒火再也压不住,抓起桌上的茶盏掷了过来,咬牙骂道,“不识好歹的东西。”   乔仁弘忙挡在何翠仙面前,“二嫂息怒,翠仙她怀着身孕,性情有些反复,过了这些日子就好了。”他身后何翠仙一声冷哼,“我不是反复,我只是瞧不上有些人,仗着有几个臭钱就欺负人,怎么?说我娘家门第低微,又说我是续弦,亲事就一切从简,就怠慢我,是也不是?”乔仁泽听不下去了,骂乔仁弘道,“这就是你瞧上的人,好,很好,还不带着她滚出去。”   何翠仙叉腰道,“滚?让谁滚?你们乔府休弃了一个,逼死人命,还想再逼死一个?我这个可是一尸两命。”乔仁弘拉了她就走,来到门外和气道,“翠仙,你若嫌弃婚礼简陋,只管跟我抱怨就是,怎么能对兄嫂不敬?”何翠仙白眼一翻,“跟你抱怨?有用吗?在你兄嫂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   乔仁弘愣了愣,怎么一成亲,就变了个人似的,顾及她怀着身孕,耐着性子陪着。何翠仙激怒了乔太太,回到院中就见一个伺候的人也无,想喝口水都是凉的,气得对乔仁弘抱怨,“你经营着醉仙楼,没少给乔府赚银子吧?瞧瞧你在这家中的地位。”乔仁弘脸色一沉,何翠仙哼了一声,“想整治我?这样,仁弘,我们自己出去买两个婆子两个小丫头,我这些日子不能同房,再买两个大丫头可以为你暖床,省得你煎熬。”   乔仁弘脸色又缓和了些,虽说他不需要什么大丫头,翠仙这话,到底是体贴他的,何翠仙瞧他有些不悦,又对他笑道,“仁弘,我怀着身孕,买两个自己的人,也可靠不是?听说这大户人家常因子嗣残害人命,我们不可不防。”乔仁弘想起十几年前呛死的侄子跳井的大嫂上吊的连翘,他一直疑心跟这位二嫂有关,当下点了点头,“也好,两个婆子两个小丫头,我这就去,只是翠仙,二嫂十分厉害,为了咱们的孩子,不要去惹她才是。”   何翠仙安分了没几日,带上新买的婆子小丫头在乔府四处转悠,乔太太心里打定了主意,由着她闹,闹得老爷也烦了,正好分家,省去日后她娘家各种麻烦。   何翠仙转悠着,来到乔安和麦穗院子外,一眼瞧见乔安嘴里衔着蜜饯,正往麦穗嘴里喂,喂进去唇抵着唇笑问,“甜吗?”麦穗一点头,乔安笑道,“麦穗的滋味比这蜜饯更甜。”   何翠仙呀了一声,大户人家的公子都这样有情趣会哄人?怎么三老爷从来没有过,对了,他心中不过当自己是外室是妾,也就是个陪床的,当日他喝醉酒,自己扒了衣衫上了他的床,送上门的自然不会当回事,他对那淑娴念念不忘,和那淑娴说不定有过这样时候,哼,有过又能怎样?现在已经埋在地底下开始腐烂了,好在她死了,三老爷没了指望,只能娶了自己,自己才成了这乔府的三太太。   她琢磨着,一时羡一时妒一时恨一时失落一时得意,也是十分复杂,走着来到一所僻静的院子,喊来一位正拔草的小丫头道,“这所院子住的谁啊?”小丫头恭敬回道,“这里原是大老爷的院子,大老爷去世后,就空着了,只是里面放着贵重的东西。”何翠仙一听贵重的东西,说声进去瞧瞧,小丫头忙拦了一下,“老爷太太吩咐过,不让随意进去的。”   何翠仙一听不让进去,那更得进去了,进去了就见屋中摆设一如农家,只里屋一张紫色雕花大床十分气派,何翠仙坐上去晃了一晃,稳如磐石,躺下去闻了一闻,带着几丝沁人的香气,知道这是宝贝,问那跟进来的小丫头,“这床?是谁的?”小丫头道,“听说是老太爷老太太留下来的。”   何翠仙一听喜上眉梢,她和乔仁弘的婚床是淑娴使过的,想起来心里就别扭,这下正好,换了这张,指指身后的婆子,“找几个人来,抬回屋里去。”小丫头忙道,“不能啊,三太太,这是老爷看重的东西,旁人不能动的。”   何翠仙挑眉道,“这床我看上了,怎么就不能动?非动不可。”小丫头一听,忙飞奔着给乔太太送信去,不一会儿乔太太带着一堆人进来了,这所院子是照着乔仁泽乡下的院子重建的,乔仁泽隔些日子就进来忆苦思甜怀念亲人,这紫檀木床是乔仁泽发家后,从京城定做要孝敬双亲的,双亲去后床才运来,乔仁泽就将这床供奉于此,略表孝心。   乔太太对何翠仙道,“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何翠仙哎吆一声,“怎么就不能来?这床我要了,老太爷老太太留下来的,三房自然有一份。这乔府每一样东西,也都有三房一份。”这话直刺乔太太的心,被刺得生疼,气得咬牙道,“淑娴几十箱笼的嫁妆,都不敢跟我说这样的话,你算什么东西,也想要一份。”   何翠仙听她提起淑娴提起嫁妆,也是直刺心中,冷笑道,“我们家是工匠,你又算什么?商户出身,士农工商听说过吗?我好歹高你一等。”乔太太大怒,“贱货,一个姑娘家,贴上了老三,还未婚先孕,要死要活求着做妾,搁在以前,就得沉塘。”何翠仙一叉腰,“哈哈,怎么,你如今成了赫赫的乔太太,就忘了当初?我爹年轻的时候就给醉仙楼送酒,说是当年生意本不怎么好,你一出来沽酒,男人们纷至沓来,那是卖酒吗?那是卖笑。又听说,醉仙楼有个杜账房,长得十分白净,咱们府上的大姑奶奶长得跟他十分相象……”   乔太太气得身子往后一仰,方婆子忙扶住了,喝骂身后的人,“还不去堵住她的嘴。”有两个婆子过去堵了何翠仙的嘴,将她拖了出去,再看乔太太,脸色苍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她这辈子最不想提起的就是此事,当年那杜账房生得好,一糊涂跟他有了事,可那厮听说她有了身孕,竟吓得逃离了昌都,说是家中还有娘子,此事跟乔仁泽关起门来对骂就罢了,夫妻两个各有不清白,可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乔太太看过去,觉得每个人都在耻笑于她,只怕从此以后,昌都这街头巷尾就传遍了,老爷极要脸面,日后如何在人前抬头?湘金又怎么活?那贾地主会怎么对她?而自己,是没脸再活着了。   乔太太急火攻心,两眼一黑晕死过去,自从苏雅萍进门,她和乔仁泽撕破脸,心中那口气一直憋着,强撑着过了年又过了元宵节,然后就忙着为老三娶亲,这次气上加气,竟一病不起,就连许郎中都摇头,“心病难医啊。”   何翠仙闯了祸,少不得跟乔仁弘撒娇发痴,说是乔太太先骂的自己,自己一时着急口不择言,又在床榻间使劲手段,假意乖顺,乔仁弘要躲避乔仁泽雷霆之怒,又躲到醉仙楼数日不归。   乔仁泽却不知内情,只以为乔太太是累病的,看她一日比一日羸弱,悄悄吩咐订做棺材,又看乔府下人们没了主张,府中各项事务日渐杂乱,想来想去对苏氏道,“这府中不能一日无主,太太病倒了,雅萍暂时当家吧。”苏雅萍却只愿享福懒得多事,笑道,“不是有三太太吗?”   乔仁泽以为她怕乔太太,趁着乔太太清醒的时候跟她商量,乔太太一听紧抿了唇不说话,乔仁泽叹气道,“我知道你厌恶雅萍,可是这府中谁能管事?那何翠仙?”乔太太抓住他的手恳求,“老爷,容我想想,不要逼我。”   第二日一早,乔太太唤来乔安和麦穗,拿出一大窜钥匙要递给麦穗,她想了一夜,何翠仙不行雅萍不行,就想起麦穗那次对付裴玉莲,知道她是有些手段的,虽说嫌弃麦穗娘家,可她是乔安的妻啊,这个家,只有在自己儿子手中,她死了才能放心。    ☆、第39章 分家产 麦穗不肯接,乔安接了过去,每日被婆子丫头围着,说了这个说那个,要了这样要那样,俱是十分琐碎之事,一日下来睡梦中犹皱着眉头说梦话,若非为了我娘,早被烦得一头撞死了,第二日麦穗伸手过去,“钥匙给我,我来管,你一个大男人,象什么话?”乔安扭过头去偷笑。麦穗接是接了,却也只拿出五分心思,维持着乔府的安稳。   乔太太知道后,头一次对麦穗露出真切的笑意,一把攥住她手,殷切看着她,“一定要管好了。”麦穗答应着,“我尽力,有不懂的来请教婆母就是。”乔太太又一把攥住乔安的手,“别去县学了,你不是读书做官的料,也别整日在内宅厮混,跟着你爹,将咱们家的铺子田庄都管起来,娘活着能为你提防,万一娘死了,你们防不住,若是那苏氏再生出儿子来跟你争夺财产,平安……”   乔太太说着落下泪来,乔安一看自家娘亲交待后事似的,忙安慰道,“娘病着,想那么多做什么?放心吧,有麦穗和我,家里会好好的。”   苏雅萍听到麦穗当家也是一愣,倒是小瞧了这位太太,用饭时看桌上还有浣花汤,看一眼麦穗,用你还要防着你,你好自为之吧。何翠仙也听说了,她一早笃定二房太太病倒,那当家的就该轮到三房太太,气得在屋中破口大骂,凭空又恨上了麦穗。故意打发婆子今日要燕窝明日要人参后日又要请郎中,有意为难麦穗,麦穗有求必应,她就说院子里伺候的人不够,要添人。   麦穗一听,唤了秀禾来,“大爷这些日子挨个打听当日太太为何病倒,这些下人都怕丢了差事,竟都说太太是累病的,也好,秀禾就去那三房打听,那几个下人都是刚买来的,也不会多忠心,多给些好处也就说了。”如她所料,秀禾第二日就探听到了,回来一五一十说了,对麦穗道,“大奶奶,大爷还是不知道的好。”   麦穗摇头,“这样的事谁都不爱听,却是得说。”夜里和缓对乔安说了,乔安好半天没说话,麦穗抱了他拍着后背道,“上一辈的事,我们管不着,也没法去管。”乔安点点头,“麦穗说得对,只是这何翠仙,怀着三叔父的孩子,倒是难以对付。”麦穗试探道,“那,若是分家……”乔安嗯一声,“我要想想。”   第二日去了醉仙楼找到乔仁弘,直截了当问道,“何翠仙将我娘气病了,三叔父可知情?”乔仁弘便点了点头,为难说道,“平安,许是因为有了身孕,翠仙这些日子性情有些变化。”乔安顿足道,“三叔父糊涂,她之前贪慕乔家的门庭,明知你是有妇之夫有意靠近,一心讨好你,如今进了我们家的门,做了三太太,自然原形毕露。”   乔仁弘摇头,“不会,翠仙不是那样的人,是我酒后乱性。”“行了吧。”乔安冲口说道,“她那会儿和娄大公子也有勾搭,不过娄大公子只是拿她当玩物,不如三叔父这样好骗。”乔仁弘沉了脸,“平安,再怎样,她已经是你的三婶娘,不能这样毁她清誉。”乔安气道,“我只认尹淑娴一个三婶娘。”   蹬蹬蹬下了楼回到家中,未进院门就听到何翠仙在嚷嚷,来到廊下隔窗瞧见何翠仙正指着麦穗,都快指到了脸上,“给个鸡毛当令箭,要银子怎么就不行?”麦穗侧身躲开,“我们家每月给的现银,太太十两,三叔父和三太太五两,大爷和我五两,苏姨娘二两,其余就是家中衣食住行各样开销,都是要过账的,就算有心多给三太太,我也没有。”   何翠仙一叉腰,“太太是十两,我和她同辈,也该十两才是,再加三老爷的,一月下来少我们十两银子。”麦穗笑道,“老爷定下来的,三太太若不满意,可以去跟老爷商量。三太太这些日子要的人参燕窝,我也都回禀过老爷,因三太太有身孕,每月都给十两银子贴补饮食。”何翠仙一伸手,“这十两额外的,给我。”麦穗摇头,“这十两都采买了各式补品,也都是有账本的。三太太不信,账本拿给你看。”   何翠仙跳脚道,“一口一个账本,欺负我不识字吗?麦穗,你一个农户出身的就识字?唬谁呢?”乔安待要进去阻拦,就见麦穗喝一声何翠仙,手直指到她脸上,毫不客气用力戳了几戳,何翠仙没想到她突然变脸,一时呆愣,麦穗指着她道,“跟你好好说,你听不进去,非撒泼是吧?何翠仙,你是傻的吗?这乔府有几个你的人?打起架来谁吃亏?今日若是打了你,我挨几句骂,你呢?再一不小心落了胎,你还能在这府里立足吗?若不是凭着这个肚子,你能进了乔家?”   麦穗说着就撸了撸袖子,乔安在外一笑,就是这副模样,让人好生喜爱。何翠仙往后一退,麦穗又道,“惹恼了我,在饭菜里加些药,看你再撒泼耍横。”何翠仙嘴硬道,“吓唬谁呢,给你十个胆子,你敢吗?”心中却有些惊慌,唤一声张婆子王婆子,麦穗一个眼风扫过去,“不许管她。”两个婆子就没动,每月给银子的是这大奶奶,自然要听她的,再说这三太太为人刻薄,两个婆子也不是十分上心。   何翠仙又喊小燕儿阿杏,两个小丫头也不敢动,何翠仙甩袖子昂头要走,身后两个人堵住了,正是秀禾与张妈妈,麦穗坐下悠然喝茶,由何翠仙站了半晌,方抬头笑道,“让她回去吧。”何翠仙气呼呼去了醉仙楼,看着乔仁弘嚎啕大哭,好生一通哭闹后,将麦穗欺负她的事添油加醋哭诉一番,又抹着眼泪道,“仁弘,她们都欺负我,嫌弃我娘家门第低微,仁弘,我活不下去了,我们分家吧,我们过自己的,不用看他们脸色。”   夜里乔仁弘进了乔仁泽书房,提起分家之事,乔仁泽脸色阴沉下来,若是有淑娴,他还放心些,可仁弘娶了这何翠仙,能将日子过好吗?遂说道,“仁弘年纪渐长,酒楼也经营得好,只是二哥还想多照应你几年。”怎奈乔仁弘坚持,“二哥,自我成亲以来,家中鸡飞狗跳的,翠仙总是委屈苦恼,二嫂也病倒了,我就不再做二哥的累赘了,日后过好过歹,我都受着。”   乔仁泽无奈道,“仁弘执意分家,就分吧,分了以后还是一家人,有了困难就来找二哥。”说着话道,“只是这醉仙楼是你二嫂父亲留下的,不能给你,县府中有两间铺子,城外一处田庄给你,可好?”乔仁弘点头,“都听二哥的。”   分家之事定了下来,何翠仙又是一通哭闹,“这么大的家业,就给我们这些?这不欺负人吗?找族长说理去。”乔仁弘叹气道,“我是二哥二嫂养大的,做醉仙楼掌柜也就两年,这些年只花家里的了,没给家里赚多少银子,二哥很照顾我们了。”何翠仙不依不饶,大着胆子找到乔仁泽面前只说不公,乔仁泽无奈,又给了一处田庄,何翠仙依然不足,提出要看乔家的房契地契,乔仁泽怒道,“你进门才几日,就想清点我的家产吗?”   何翠仙不依道,“那这宅子呢?这宅子也该有我们一半。”乔仁泽指指她,“买这宅子加后来扩建修葺,都是我出的银子。”何翠仙嚷嚷道,“不行,我要看房契,若是老太爷的房契,就该有我们一半。”乔仁泽当年为显孝心,确实写了老太爷的名字,老太爷去后也没改,不曾想被这何翠仙将了一军,气得说不出话来。   乔仁弘跑进来道,“二哥,这宅子我不要,我们在城外还有一所院子,说起来,还是淑娴拿出银子来买的。”乔仁泽叹口气,“那院子不是何家住着吗?这宅子大,给你们两所院子吧。”何翠仙还要说话,乔仁泽摆摆手,“家门不幸啊,去去去,再让我瞧见你,将你赶出门去。”   本来他是不愿意麦穗当家的,这些日子下来看她心中有数,再一瞧这何翠仙,比起来麦穗相当不错,扶了额头进了西厢房,“雅萍,给我揉揉,恶妇啊恶妇。”   过几日,那何翠仙将分给三房的两所院子另圈了围墙,不与乔府相往来,又对乔仁弘道,“你擅长的是酒楼经营,要那铺子何用?”撺掇着乔仁弘将铺子卖了,买下县府内一座酒楼,名曰会仙搂,与醉仙楼分庭抗礼。并暗中嘱咐两个弟弟,许了更多的银子,将醉仙楼的大厨请走,何家也不再给醉仙楼送酒,渐渐的,生意竟好过醉仙楼去。   又哄骗乔仁弘,说大厨感念他这个掌柜照顾,死活要到会仙楼来,她心中感动,多给些银子,乔仁弘反觉得她贤惠懂事。   乔太太在病榻上听到醉仙楼生意凋零,一气之下病势更加沉重,乔仁泽夜间又常常溜到西厢,然后就响起苏雅萍的叫喊,乔太太的病每况愈下,乔湘金每次来只知道哭,乔湘灵怕过了病气只在门外问候,乔湘银急得大骂许锦文,也不怕公爹了,只怪罪他医术不精,许家父子无可奈何。   只乔安冷静,每日来陪着乔太太,跟她说话解闷,有一日听到苏雅萍在房中嬉笑,看母亲脸色不愉,吩咐人将苏氏另安顿一所空院子,无事不用前来请安服侍,乔太太耳根方清静些。   乔安也知麦穗当家辛苦,待乔太太睡着,就回屋去陪着麦穗,哄她抱她安慰她,心甘情愿服侍她,慢慢的,麦穗得了空也过来陪一陪乔太太,乔太太看着小两口,心中感叹,若是麦穗出身好些,倒是一双佳儿佳妇。   这日小两口难得闲暇,来到后花园,看迎春花杏花桃花蔷薇花,百般红紫斗芳菲,秀禾笑嘻嘻进来说道,“席家的表姑奶奶回了昌都,已经到了府门外。”乔安一听笑道,“云舒姐姐回来了。”攥了麦穗的手拔脚就往外走。   来到府门外,静静停着一辆马车,旁边马上一位男子高大威猛,双目不怒自威,不似书生似武将,一脸严肃下了马,从马车中扶下一位女子,女子衣饰极其精致考究,眉眼间和席太太有几分相似,神情水一般柔和,静静立着姣花一般,轻轻软软唤一声夫君,男子点点头算是答应,双眸破冰一般浮出淡淡的笑意。   这席家的人,个个都是人物啊,麦穗感叹着正看得出神,马车中又跳下一个人来,飞奔过来一把搂住乔安脖子,娇滴滴说道,“平安哥哥,平安哥哥,可想死珺华了,平安哥哥呢?是不是也常梦见我?平安哥哥……”    ☆、第40章 别亦难 麦穗看过去,一位活泼明媚的姑娘正搂着乔安不撒手,乔安推了推,她就搂得更紧了些,席云舒缓步走了过来,“你就是乔安的娘子?怪不得乔安喜欢,仔细瞧来,跟珺华有几分相象。”麦穗本就心中泛酸,听她如此一说,怎么?我是个替身?席云舒瞧着她神情又笑道,“乔安和珺华可是一见投缘呢,可惜这些年我们家搬去京城,二人天各一方。”   麦穗跺跺脚,听不下去了,原来姑母家中的人也不是个个都好,这些日子忙着乔家这些破事,也没顾上去瞧瞧飞卿姐姐,想着抬脚就走。身后乔安要追,邱珺华死死搂着不放,乔安发急道,“珺华,我家娘子都气跑了。”   邱珺华放开他促狭笑道,“我故意的,谁让你去了京城假装不认识我。”乔安道,“不是说了吗?我爹想让你我结亲,可我都有娘子了。“又对席云舒道,”云舒姐姐也是,不替我解围,还火上浇油。”席云舒奇道,“上次去京城,平安唉声叹气,说喜欢你家娘子,她却不许你近身,姐姐好心帮你试探,你倒怪起我来了。”   乔安红了脸,“早就好了。”席云舒哦了一声,“反正,我帮你试探出来了,打翻了醋瓶子,十分在意你呢。”乔安喜滋滋道,“果真吗?我总觉得,我喜欢她更多些,当日也是因为感激……”邱珺华翻个白眼,“乔安,你怎么成了亲就婆婆妈妈起来,谁喜欢谁多一些有什么要紧,就算她不喜欢你,也要千方百计让她喜欢。”   乔安笑道,“还是那样脾气,我先找麦穗回来。”一直不说话的邱鞍华皱眉道,“乔安,你家娘子那么大个人,又有婆子丫头跟着,丢不了。云舒长途劳顿身子疲倦,先安顿云舒。”乔安心中叹口气,他是谁啊?有名的邱愣子,轻易不说话,说出口那就相当于圣旨,谁不听,那铁钵一般的拳头可就上来了,求助看向席云舒。   席云舒一笑,“平安啊,夫妻间闹个小别扭那是情趣,你们夜里定小别胜新婚呢。”说着话看向自家那位爷,唉,一丝小情趣也无,偏偏自己就喜欢,握一握他的手笑道,“进去吧。”乔安给墨砚使个眼色,墨砚忙忙赶往风月楼。   因有飞卿嘱咐,麦穗从后院进去,沿着窄窄的木梯上去,直接就到了飞卿房中,飞卿正倚窗坐着,听到麦穗的脚步声回过头来,笑道,“听说乔府最近很热闹,麦穗怎么顾得上过来?”麦穗呀一声,“怎么瘦了?脸色也有些苍白,生病了?可请了郎中?”飞卿站起身为麦穗斟茶,笑说道,“如今时兴瘦美人,我这样出卖色相的,少不得束腰节食。”麦穗叹口气,“容十怎么还不回来?”飞卿摇头,“回不回来,却是不干我事。”   麦穗早听乔湘灵得意说过,裴家和容家已经交换了庚帖,等着容十回来就成亲,托了腮道,“飞卿姐姐,我今日也不高兴,从京城里回来一位邱姑娘,一见乔安就搂着脖子。”飞卿笑道,“假小子邱文珺?她曾着了男装来过风月楼,进门就调戏姑娘,谁知姑娘一伸手要脱她衣裳,就吓哭了。”   这时莺儿急惶惶跑了进来,“姑娘,容公子回来了。”飞卿起身冲到门口,又顿住了脚步,麦穗在身后推她一把,“行了,都相思成疾了,就出去瞧瞧。”飞卿被麦穗推出去凭栏一望,紧紧咬住了唇,容十坐在老位子上,喝着茶含笑看着她,从头到脚风尘仆仆,这一去,清瘦了许多。   飞卿转身回了屋中,麦穗下了楼,在容十对面坐了,蹙眉道,“京城那样好?还回来这昌都小县做什么?”容十嬉笑道,“听荞麦穗这话?是想我了?”麦穗啐一口,“有人想你,却不是我。”容十摇头一笑,没有说话。   又喝几口茶笑道,“荞麦穗,帮我个忙,乔安那个姑表姐,为我引见一下。”麦穗哼了一声,“不,懒得理她。”容十笑道,“她得罪了荞麦穗?”麦穗不说话,容十身子凑过来些,“怎么?荞麦穗觉得乔安喜欢她?放心,乔安若是有一丝半点这样心肠,邱愣子就会捏死他。”   说到邱愣子,容十就是一声叹,去冬因飞卿之事,遍访昌都大街小巷,他问过了容知县,乔安问过乔仁泽和麦守义,都说木县尉当年确实受了冤屈,但究竟何人所为,这些年过去依然一筹莫展,乔仁泽借着拜年问过吴知府,说木县尉当年的案子,乃是知府亲自下令,而当年的知府,早已告老还乡,不出一年就亡故了,府衙中也没有木县尉的卷宗。   容十心想,往下找不到线索,那就往上寻找,本想着年后赴京,跟飞卿别扭上了,不来风月楼想得要死要活,来吧又难受,一时间百感交集,第二日凌晨打马赴京,找到相识的那位提刑官,刑部也无木县尉的卷宗,心中明白当年有人假借一桩案子害死了他,只怕是身处高位的人,否则不可能做得这样滴水不漏。   可他一个小小的县尉,怎么会得罪了这样的人?住在客栈中,想起了邱鞍华,邱鞍华此人在昌都名气很大,幼时父母双亡,少时立志求学,卖了祖宅带着妹妹在城外山上福聚寺旁盖几间茅屋,刻苦攻读,读书之余跟寺庙中的武僧练武,文武兼备满腹经纶,中举后娶妻,第二年春赴京科考高中一甲,钦点的探花郎,进翰林院任编修,接了妻子妹妹来京居住,如今四年过去,又得提拔为正六品侍讲,人皆言前途不可限量。   容十想去见见他,一来问问他于此事上的见解,二来托他暗中打听。谁知到了邱家,戒备比相府还要森严,跟把门那位凶神恶煞的大汉刚说句,“我乃是邱大人的同乡。”那位大汉一拳打了过来,嘴里喝骂道,”又谎称同乡来套近乎,你这个小白脸,看上了我家夫人,还是我家姑娘?”容十油嘴滑舌惯了,躲避着笑道,“这话说的,你们家夫人姑娘是神仙不成?是个人都惦记着?”   一回头,一个人虎着脸看着他,招呼左右道,“轰出去,日后只要出现在方圆五里,就狠狠得打,打死了,本大人担着。”容十忙道,“不用轰,我这就走。”自此后再不敢靠近,在京城盘桓多日,依然一无所获,带的银子花光了,方启程动身回转。   谁知在一家客栈中遇上邱家一行,他只得戴了帽子低垂着头,装作不认识,邱文珺调皮,跑过来一掀他帽子哈哈笑道,“这人好生奇怪,在客栈中也不摘帽子,以为你面上有疤见不得人呢。”那邱鞍华看了过来,容十心想,不过瞧了那么一眼,兴许早忘了,谁知此人记性恁地好,大喝一声指着他道,“你不就是那个登徒子?”   眼看就要打过来,容十忙举了双手喊道,“我乃是昌都县令家的公子。”邱文珺拍手道,“你敢特意跟着我嫂子,皇帝的儿子也不行,别说是一个小县令家的,哥哥,打死他。”邱鞍华身后的女子捉住他手,“邱郎,是文珺先招惹的人家,许是误会了。”邱鞍华顿了一下,容十一看有救,忙冲席云舒喊道,“我是乔安的好友,我叫容十,大名容英渡,不是坏人。”   席云舒听到乔安二字,摁邱鞍华坐下道,“是平安的好友,就算了。”邱鞍华狠狠瞪他一眼,“离我们远些。”容十一路上离他们远远的,总算平安回到昌都。   麦穗生会儿闷气指指楼上,“没看飞卿姐姐瘦了吗?”容十敛了双眸,一眼瞧见的时候,心都快要跳出来,可是又能如何?这样远远看她一眼,聊慰相思吧。麦穗又道,“你们家为你和裴玉莲定了亲,都换了庚帖……”话未说完,容十已风一般跑了出去。   飞卿隔窗望着他的背影,一直望到街上,看他上了马打马疾走,以为再不来了,怎么又来了?来了为何又这样匆匆走了?想着他风尘仆仆的清瘦模样,红了眼圈。却又见他转了回来,蹬蹬蹬上了楼梯,隔着门帘道,“飞卿,跟我说句话。”里面静默无声,容十又道,“我不会娶裴玉莲的。”   屋中依然静默,容十挑帘冲了进去,看着她脸上的泪滴,一把将她抱在怀中,低头狠狠吻上她的唇,飞卿抬手掌掴过去,啪得一声脆响,容十放开她捂住了脸,两眼定定看着她,飞卿愣愣看着他被打红的脸,张了张口,却是说不出话来。   容十叹口气转身就走,身后飞卿终于开口,冷冰冰说道,“你成亲不成亲,与我无关。”“是啊。”容十回过头来,“那裴玉莲长相美貌,裴家门第也好,我跟她,在世人眼中,应该是十分般配的一对。”说着甩了帘子走了,飞卿跌坐在窗下,明知道他说的是气话,却是心如刀绞。   麦穗看到容十脸上带着指印飞快跑走,上了楼就见飞卿坐在地上捂着脸,蹲下身为她擦着眼泪劝慰道,“你们两个,这是何苦呢?”飞卿滴下泪来,自从年前与小舅父重逢,小舅父的猜测加上她的,昌都再呆无益,她已打定主意离去,滞留这些日子,只是为了等容十回来,能再看他一眼。    ☆、第41章 设局 二人说着话,门外莺儿说乔公子来了,麦穗冷哼一声,说声别理他。门外闯进一个人来,正是邱文珺,笑嘻嘻道,“飞卿姐姐,可还认得我吗?”飞卿笑道,“自然认得。”邱文珺又看着麦穗,“麦穗姐姐,乔安逼着我来的,让我跟你认错,去年他上京的时候呢,乔老爷和乔太太想让他娶我,然后把你逼走,他呢,就假装不认识我,我恼了,今日才故意整他的,其实我跟他没什么的,只是好兄弟。”   麦穗气呼呼道,“你明明是个女的。”邱文珺笑道,“麦穗姐姐,你好小气啊,你就没有关系要好的男子?我不信。”麦穗想着牛惕守和王怀宁,就笑了,对邱文珺道,“可是,乔安那么好,你为何不喜欢他?”邱文珺嗤了一声,“他哪儿好了?不求上进。”麦穗又不悦了,“不求上进就不好?”飞卿在旁笑道,“情人眼里出西施,何须争论。”   乔安在门外道,“麦穗,咱们回家去吧,云舒姐姐说了,有三婶娘的消息。”麦穗跳起来就往外跑,对邱文珺道,“帮我陪着飞卿姐姐。”邱文珺答应着,“我有好多话说呢,才不会走。”麦穗来到屋门外,看到乔安又噘了嘴,乔安笑道,“行了,咱们回家去。”   门口碰上裴仲廉,裴仲廉这些日子彻底拉下脸来,满城闲逛鬼混,乔安喊声三姐夫,笑道,“邱大人回来了。”裴仲廉眼睛望着麦穗,“邱大人?哪个邱大人?”乔安笑道,“邱鞍华邱大人。”裴仲廉身子一颤,满脸都是惊恐,“邱愣子回来了?”   乔安说不错,裴仲廉身子一缩,对身后小厮道,“回府回府,邱愣子既回来了,这些日子咱们就不出府门了。”说着话张皇走了,麦穗笑得不行,“瞧瞧他那点出息。”乔安笑道,“当年云舒姐姐在寺庙上香,他过去调戏,被邱鞍华碰上,好一通痛打,直打得卧床半年,也是因为那次,云舒姐姐瞧上了邱鞍华。”   麦穗疑道,“那你们家还把三姐姐嫁过去?”乔安摇头,“当时云舒姐姐远在京城,姑母一家和我们家尚不来往,三姐姐成亲后,才知道此事。”二人说着话回到家中,麦穗一进门,席云舒起身过来拉住她手,“竟是个醋坛子。”麦穗红了脸,笑问道,“三婶娘还好吗?”   席云舒笑道,“收到平安的书信后,我托夫君多方打探寻找,总算是找着了,淑娴她很好,可叹小舅父糊涂。”麦穗握住她手,“那就求云舒姐姐多照应三婶娘。”席云舒笑道,“她哪里用得着我照应,我倒是想替她寻一门亲,可她兴致缺缺,说是想要陪伴父母,一心打理自家的生意。不过麦穗放心,我会留意的。”   因问起乔太太之病,听麦穗说起乔家这几个月闹哄哄的事,不由叹气,“想来二舅父赚足了银子,刚从钱眼里钻出来,一头扎进了脂粉堆。”麦穗就笑,席云舒问道,“二舅母势利,可是对你多有为难?”麦穗点头,“这些日子她病着,让我当家,倒是好些。”席云舒笑道,“麦穗心中可有不平?”   见麦穗不语,笑说道,“我没有婆母,不过我想,婆媳相处之道,谨守距离说话客气,该给的多给,除去请安用饭,其余时候能避则避,不管公婆如何,自己只尽孝心,就当是为了夫君,另外,千万别想着亲如母女,你不是人家生的。”麦穗连说有理,席云舒笑道,“平安喜欢你,我才多说几句。”   说着话呼啦啦进来一大群人,乔仁泽,方婆子扶着乔太太,苏雅萍跟着,再后是乔家三位姑奶奶,一干丫鬟婆子,乔仁泽笑呵呵道,“听说鞍华为母妻请下敕命,云舒日后就是皇封的恭人。我们阖府特来恭贺邱夫人。“云舒忙笑道,“这次是回来祭祖的,没想惊动舅父舅母。”   众人正寒暄着,就听门外一声笑,何翠仙一脸笑容走了进来,挤开众人来到席云舒面前,“云舒啊,我是你的小舅母,也去我们家坐坐。”席云舒一笑,“小舅母身怀六甲,就不去打扰了,云舒听说了,小舅母为人十分厉害,只是,欺负旁人可以,别欺负我的小舅父。”何翠仙脸色一变假笑道,“他是我的夫君,只有他欺负我,哪来我欺负他?”   席云舒嗯了一声,“既都见过了,我们这就回去。”说着话也不管乔仁泽挽留,已是走了出去,许鞍华正等在外面,当着许多人的面,过来携了她手,“既见过了乔安的娘子,就走吧。”席云舒笑道,“我很满意,很好。”   众人在府门外将他们送走,乔湘银嗤一声,“就说呢,不回席家跑到我们家来,原来就是为了瞧瞧麦穗。”许锦文含笑过来道,“既看过了,就回家吧。”乔湘银就乖乖走了,苏雅萍站在乔仁泽身后,仰脸看着许锦文温煦的笑,就如这吹过腮边的春风一般,再看看他微跛的腿,心中泛起丝疼痛,这样的男子,乔湘灵实在是污了他。   自从乔太太病倒后,她在乔家的日子十分舒坦,乔仁泽送她不少珠宝玉器,手中有了闲钱将丫头婆子都笼络得乖顺,又单住了一个院子,每日舒适惬意,天气晴好了,就从后门溜出去四处走走,今日一看乔太太竟起了身,又送出门来,本以为她这一病就去了,怎么竟好了起来?   看一眼乔太太又望一眼许锦文,一笑开口说道,“老爷,我们家出了敕命的夫人,过几年就是诰命,太太病也大好了,这么多喜事,今日人又到的齐,我们府上也该欢宴一番才是。”乔仁泽一听哈哈笑道,“还是雅萍有心,都留下,吃了饭再走。”   苏雅萍趁众人说笑,一扭身进了厨房,火上正炖着汤,方婆子亲自看着,有小丫头进来说道,“今日老爷高兴,三位姑奶奶二姑爷孩子们都留下用饭。”方婆子忙将那汤端下来,嘱咐烧火的婆子道,“别动啊,等我回来。”婆子答应着,方婆子匆匆找麦穗讨示下去了,苏雅萍进了厨房,端着那汤回了自己院子里。   麦穗因这突如其来的欢宴,忙碌了好半天,打发走婆子丫头们,总算轻松些,乔安笑嘻嘻进来,抱她到榻上让她趴着为她捶背,麦穗眯着眼道,“真羡慕云舒姐姐。”乔安笑道,“羡慕什么?”麦穗心想,羡慕她没有公婆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姑,乔安笑道,“羡慕她夫妻恩爱?”麦穗转过身抱住他,“我们也很恩爱啊。”   乔安一口咬在唇上,纠缠半晌分开问道,“那,羡慕何来?”麦穗想了想,跟他说个做不到的,遂笑道,“羡慕她做了敕命的夫人,敕命的夫人都如此威风,若是诰命夫人,岂不是能威风到天上去?”乔安笑了笑,“麦穗想做诰命夫人,为夫就刻苦攻读入仕。”麦穗就笑,“你不是一背书就头疼吗?”   乔安年前赴京,方知科举中有算学科,只不过算学冷僻,太学有设,地方府学县学只设常科,乔安无入仕之心,并没往心里去,此时听麦穗一说,自家娘子豁达乐观,似乎没旁的向往,就这一个向往,自己必须得满足才是,此时此刻两情缱绻,乔安沉溺于温柔乡,虽有了想法,还是要过些日子再说。   小夫妻二人一时间痴缠榻上,一个说着情话一个吃吃得笑,情热心动鸳鸯交颈,良久平息下来,乔安搂着麦穗笑道,“麦穗,只要我想,也能入仕途,就是不能日日守着麦穗。”麦穗故意逗他,“如今距我们成亲已过七月,我们三年之约,只剩了两年五个月。”乔安就暗沉了眼眸不说话,以为这些日子情深意浓,她早忘了三年之约,竟然还记得吗?可见她没有将我全部放在心上。   想到此处就有些灰心,有意试探道,“我想要个白胖的孩儿,麦穗可想吗?”麦穗摇头,“不想……”她本想说如今家中一团乱,过两年再说,接下来的话未来得及说出口,外面秀禾说道,“大爷大奶奶,饭菜已经备好,老爷吩咐过去开席。”麦穗忙洗漱梳妆换衣,乔安只懒懒靠在榻上看着她,看着看着就紧抿了唇。   好半天开口道,“麦穗……”想问她,咱们那三年之约就忘了,好不好?相亲相爱一辈子,好不好?麦穗已梳妆整齐,跑过来拍拍他脸,俯下身亲了一口,“别犯懒,快些起来,今日人多。”然后风一般出了屋门,乔安方笑着起身。   此时乔家厅堂中笑语喧哗,喧哗声中苏雅萍娇声笑道,“有一桩喜事,尚未与老爷太太说,奴家这些日子恶心呕吐,月信也迟迟不来,想来是怀上了。”屋中欢声笑语稀薄下来,只余孩童们的嬉笑,乔湘银一声嚷,孩童们也噤了声,一时间竟鸦雀无声。静谧中乔仁泽哈哈笑道,“好啊好啊,看来老夫要老年得子,正好锦文在,就来为雅萍把脉。”   许锦文起身往里屋而来,苏雅萍却说声不急,笑道,“这害喜的人嘴馋,今日怎么没了常喝的汤?”乔太太对方婆子使个脸色,方婆子忙使人到厨房端了来,舀一碗递给苏雅萍,苏雅萍喝一口笑道,“不是这个味道。”乔仁泽在旁说道,“快去快去,跟往常一样的,赶紧做了盛上来。”    ☆、第42章 浣花汤 苏雅萍笑说声不用了,吩咐身后的小丫头,“咱们屋里的端出来让大家伙都尝尝。”小丫头端了来,苏雅萍揭开盖子,笑对许锦文道,“二姑爷给瞧瞧,这汤里可有乾坤?”许锦文舀一勺闻了闻,脸色一变道,“岳父,此乃浣花汤,为妇人避孕所用。”   苏雅萍脸色瞬间苍白,凄哀说道,“老爷,这些日子以来奴婢一直在喝此汤,看来是有人不欲让奴家有孕,生怕奴生下儿子会夺家产,是以想出这样恶毒的诡计。”乔仁泽捶桌对着乔太太怒吼道,“是不是你?”   乔太太张了张口,此事一出,老爷日后只怕是厌了她,再也不会理她,那她在这府中的地位,急切中想起乔安,对啊,我有儿子,有我儿子给我撑腰,我怕什么?喊一声平安,无人应答,心中一慌,平安自小心善,难道他也厌了我了她的病本就没有全好,因席云舒到来,勉强下床迎接,又送出府门,此时阖府欢宴,强撑着入席,心中一阵焦灼,吐出一口鲜血,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许锦文忙过去救护,乔仁泽手臂一伸,“休要管她,死不了。”朝着席间众人一一瞧了过来,冰冷的目光刀剑一般,被看到的人都低下头去,只麦穗没有低头,此时乔湘灵急中生智,指指麦穗道,“父亲,这些日子母亲卧病在床,乃是麦穗管家,她自然是知道内情的。”   乔仁泽心中明白大概是那个女儿给乔太太出的主意,只是不能明说,否则又是鸡犬不宁,苏雅萍缩在他身后,眼巴巴看着他,等着他给做主,他得给雅萍一个交待,且这些日子平安与麦穗两情缱绻,他察觉到了,只怕夜长梦多,今日倒是个好时机,当下盯着麦穗道,“原来是你,你怕雅萍生下儿子,于平安不利,是也不是?”   麦穗一惊,她心中坦荡,却没想到此事能与她牵扯上,平日和气的公爹疾言厉色,竟是认定了她,忙起身笑说道,“父亲,这汤我也是每日都喝,却不知是什么浣花汤,小丫头说,是驱寒补血的。”   乔仁泽道,“既是你当家,厨房里每日买的什么,吃的什么,你心中应该有数。”说着话看向方婆子,“你说,可是大奶奶主使?”方婆子身子一缩,“这个,奴婢不敢说。”乔仁泽一指麦穗,“你竟是这样的心肠,可叹我一心待你,这就找了麦兄弟来,将此事仔细说上一说。”   此时乔安从门外进来,察觉气氛不对,进来问道,“出了何事?”麦穗看向他,他定会信我,乔湘灵在旁抢着道,“麦穗一直喝着浣花汤避孕,不想给你生孩子,顺便害了苏姨娘。”乔安一听,想起麦穗所说三年之约,你竟是如此未雨绸缪吗?一心想要三年后无牵无挂离开我?疑心看向麦穗,麦穗触到他的目光,你竟会怀疑我?   一声冷笑说道,“没错,就是我,我讨厌乔家,早就想离去,今日罪证确凿,你们可以名正言顺休了我,又不会被戚叔父怪罪。”说着话往门外冲去,乔安心中的惊疑一闪而逝,过去一把攥住她手臂,“麦穗,此事大家当面说清楚了,你别一时鲁莽就妄担了罪名。”麦穗狠狠一脚踢在他腿弯,乔安吃痛松开手,麦穗风一般跑了出去,乔安忙喊秀禾墨砚跟着。   苏雅萍只想让乔太太继续病着,并不想牵连麦穗,因麦穗当家极为公道,从不有意为难她。揉了揉乔仁泽后背,“老爷,奴家觉得不是麦穗所为,奴家来到乔家当日,饭桌上就有这汤,那时太太还没生病,再说了,麦穗就算害我,可以想别的法子,也不会有意累及自身,奴家瞧着,她和大爷十分恩爱,怎么会不愿意给大爷生孩子?分明是有人在害她也在害我。”   乔安知道自己一时犯了小器,错怪了麦穗,心中痛悔,想要赶快了结此处的事,好回去哄劝麦穗,咬着牙目光扫过三位姐姐,就问乔湘银道,“二姐姐家中那么大的药房,有很多浣花吧?”乔湘银一愣,却也没有否认。   此时许锦文为乔太太把脉针灸过,吩咐人将她抬回屋中好生照管,回头问乔湘银道,“湘银,这几个月来,药房中浣花少了许多,问过卖药的伙计,说是湘灵派人要了去,我想着,许是给裴家那些大丫头用的,今日看来,是我料错了,湘银说实话,浣花给了谁?做什么用?”   乔湘银低了头,许锦文又唤一声湘银,乔湘银从未有过的低声,“是三妹,给母亲出的主意,即便平安碰了麦穗,麦穗也难以有孕,三年后就以无所出休了她,后来苏雅萍来了,母亲就顺便给她也喝上,免得生出孩子来跟平安争夺家产,三妹还想用红花以绝后患,我觉得太缺德了,就没答应。”   乔湘灵在一旁急了,指着乔湘银道,“二姐姐血口喷人。”乔安看向湘金,湘金忙道,“我们三个上次打赌,湘灵输了,大概又出了这样主意。”乔安就问赌得什么,乔湘金醒悟过来说错了话,忙喊声天哪,捂住了嘴,乔安厉声喝道,“大姐姐既说了出来,还是说实话。”乔湘金脖子一缩,期期艾艾说了,乔安勃然大怒。   一一指过三位姐姐,“我们家成了什么?我们家都是些什么人?竟有这样的心肠,故意陷害麦穗,今日话说在这儿,父母亲在世,过年过节你们就来看看,他日父母亲过世了,你们就当没有我这门亲戚,互不来往,这会儿,都给我滚出去。”   乔仁泽喝声平安,乔安看着他,“怎样?父亲也有意欺负麦穗?”乔仁泽看儿子两眼血红一脸的狰狞,忙说道,“我没有,我一直当麦穗是侄女,刚刚也是气急了……”正要出门的乔湘金一心讨好弟弟,回头道,“之前我们以为父亲待麦穗好,一直偷偷摸摸欺负她,后来父亲对母亲说了,要假作对她好,要走也让她自己愿意走,这样戚将军回来怪我们不得。”   乔仁泽险些背过气去,苏雅萍心中一哼,这一家人竟都是这样歹毒,麦穗可真是不易。乔安想到麦穗遭受的一切,心疼得拧在了一起,之前知道她受过委屈,以为是象寻常人家一般给新媳妇下马威,却没想到家人会这样不择手段欺负她,想来若不是三婶娘,她不知会被坑害多少次,若不是她性子开朗,只怕早就被逼得跳了井。   三位姑奶奶逃一般走了,乔安瞪了乔仁泽一眼,出来时墨砚正候着,忙忙说道,“大奶奶去了风月楼。”   麦穗气冲冲出了乔家,来到风月楼,飞卿正在收拾行装,麦穗气急之下没有察觉,只跟飞卿道,“飞卿姐姐,帮我找一辆马车,我要回白水村去,日后再不回来了。”飞卿忙问,“和乔安闹别扭了?”麦穗气道,“不只是他,他们全家。”身后秀禾愤愤说道,“这些日子以来,她们竟一直给大奶奶喝浣花汤。”   飞卿一听火冒三丈,找了马车来去送麦穗,自己也骑了马,陪着她一起回到白水村,进了麦家大门顾不上和麦父麦母叙旧,说了浣花汤之事,秀禾在旁将麦穗昔日所受委屈一五一十告知,听得麦母直抹眼泪,麦清也气得直哭,“阿姊竟受了这么大委屈,怎么回来也不说?”   麦父听完一言不发,骑了飞卿的马抄近道直奔昌都方向,进了城打听到乔府,策马到来时,乔仁泽正在马车旁安慰苏雅萍,“雅萍受了委屈,今日春暖花开的,带你出去走走,到城外福聚寺上香,求送子观音为我们送个娃娃来。”   正低头安慰着,猛不防有鞭子兜头而下,乔仁泽嘶声中,又挨了几鞭子,就觉血从头上滴了下来,透血雪雾看到麦守义凶神恶煞站着,一边抽打着一边怒斥道,“好你个乔仁泽,你敢纵容妻女欺负我的女儿,你以为只有传贵治得了你?我今日就打死你,为麦穗出这口恶气。”   乔仁泽忙招呼左右阻拦,头脑中残留着清明,今日不能对麦守义动手,若动了手,他日戚传贵得知,自己再无翻身之日。麦守义疯了一般,没头没脑抽打过来,方成带着一帮家丁阻拦,围观的人们议论纷纷,相互询问到底何事。   何翠仙近日肚子大了,每日呆在家中,闲着就隔墙听乔府的热闹,今日的事她隐约听了七八分,又找来一个婆子给一窜钱,知道了根由,这会儿听着众人议论,心想,我虽不喜麦穗,不过今日时机难得,就让最爱脸面的乔老爷乔太太,在昌都没了脸,日后无法见人。遂大声说道,“这位乃是乔安的岳父,乔仁泽夫妇嫌弃他们家贫,却又不敢得罪戚将军,将他家女儿娶进家门后,不择手段欺负陷害,他今日是为女儿讨公道来了。”   围观的人议论声更大,何翠仙又趁着火添一把柴,更加大声道,“这乔府啊最重门第,我嫁进来时,也是嫌弃我娘家门第低微,竟欺负我一个大肚子的,借着分家将我们扫地出门,众位街坊四邻也瞧瞧,这宅子是老太爷留下的,却只给我们两个小院子。”   乔仁泽眼看着苦心经营的老爷形象毁于一旦,他千算万算,没想到麦守义一介书生,为了女儿会如此发狠,竟挥鞭打上门来,将他打得头晕眼花,再听何翠仙一嚷嚷,眼前一黑朝苏雅萍靠了过去,想让苏雅萍扶他一把,不想苏雅萍身子往后一撤,乔仁泽一头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麦守义转身上马走了,十六年前离开昌都时,他曾发过誓,再也不会踏进昌都城门一步,今日为了女儿,他豁出去了,打定主意让麦穗与乔安和离,骑了马回白水村而去。    ☆、第43章 长跪不起 此时乔安寻到了白水村,麦清跑过来开的院门,看到乔安又红了眼圈,“你们家的人怎么那么坏?那样欺负我阿姊,虽说舍不得,我也不想再叫你姊夫了。”乔安摸摸他头,蹲下身笑道,“一日一家人,一辈子一家人,要相信姊夫。”麦清点点头,小手往乔安手中一放,冲着屋里喊道,“姊夫来了。”   麦穗正在屋中安慰哭泣的麦母,她对乔家人并不在意,只气乔安竟猜疑她,听到乔安的喊声紧咬了唇,飞卿自麦守义气冲冲走后,知道自己气恼之下一番话惹出了祸端,乔家倒罢了,乔安和麦穗蜜里调油一般,乔安又是容十的好友,咬着唇不说话,却也不后悔,早就应该让麦叔父知道乔家人的心肠。   麦母喜爱这个女婿,红肿着眼迎了出来,乔安看到岳母,噗通跪下了,连磕十几个响头,“岳母,都是我的错,刚成亲的时候在外贪玩,没有对麦穗上心,令她受了许多委屈,小婿日后会全心护着她,不让她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就算是豁出性命……”   麦穗冲了出来,“你们家人的恶意我早就知道,我也不怕,只是你,因为你三姐姐一句话挑拨,你就疑心我。“乔安忙道,“我不是疑心麦穗,我只是以为麦穗还想着那三年之约,我难受。”麦穗气愤道,“想着三年之约,不也是疑心我?”   乔安从地上起来,跑到麦穗面前,惭愧说道道,“确实有一瞬间的疑心,疑心麦穗因三年之约,不愿意给我生娃娃,之前在房中,因为这个气闷了半天,麦穗,我错了,你打我……”说着话将脸伸了过去,捉住麦穗的手让她打,麦穗大力甩开他,“懒得打你。”气冲冲回屋去了,乔安呆愣着伤心不已,麦穗她,竟不肯打我了。   伤心一会儿追进了屋中,紧紧攥住麦穗的手,“麦穗,你打我,狠狠得打,打到出气为止。麦穗若不理我,我活着,也就没了趣味。”麦穗冲口说道,“那你死给我看。”说过又觉后悔,捂了嘴紧张看着乔安,乔安看着麦穗,看着看着红了眼圈,“麦穗,你先在白水村住着,一切交给我,待风平浪静后,再跟我回去,麦穗,可好吗?”   说着话落下泪来,麦穗看着他,乔安刚刚在院中磕头,额头上脸上都是尘土,这会儿泪水冲过,脸上满是东一道西一道的泥印,狼狈不堪,麦穗心中一酸,吸吸鼻子刚要说话,麦守义进来了,乔安又一头跪了下去,麦守义手中鞭子扬起,又强忍着放了下来。   他对飞卿道,“扶麦穗回屋去,我有话和乔安说。”看麦穗回了自己屋中,过去一捏铜锁,将她反锁在屋中,回头对乔安道,“乔安,我们家算不上富裕,却也不愁吃穿,我的女儿是娇养着长大的,因有和你爹的结义之情,放心将女儿嫁到你们家,本以为侄女变儿媳,公婆该是加倍疼爱,没想到你爹娘竟是这样的心肠……”   乔安磕下头去,麦守义对乔安道,“我知道你是个不错的孩子,此事本不怪你,可你有这样势利的父母,乔安,这门亲事就算了,你和麦穗,和离吧。”乔安膝行上前喊几声岳父,又磕下头去,“岳父,我和麦穗情投意合,家中的事我会仔细处置,求岳父不要说和离二字。”   乔安跪着苦苦哀求,麦守义摇摇头,“我今日去昌都县府打了乔仁泽几鞭子,日后和乔家恩断义绝,再无转寰可能。你们家竟给我女儿喝浣花汤,若是她们再歹毒些,我女儿岂不是这辈子都不能生育,想到这个,我……”   说到浣花汤,好不容易压住的怒火又窜了起来,鞭子落下抽打在乔安身上,乔安也不躲避,反迎了上去,“只要岳父能消气,抽多少鞭子都行。”麦清哭叫着求情,麦母过来一把抱住麦守义手臂,“行了,孩子们没有做错,你为难他们做什么?”麦穗在屋中听到动静,就觉抽在心上一般,一阵一阵缩着疼。飞卿叹气不已,秀禾急得在院子里转圈。   麦守义被麦母夺了鞭子,平息一下怒气对乔安道,“走吧,日后就当路人,这场亲事,只当是噩梦一场。”乔安跪着不动,麦守义指指门外,“快走。”麦母摆摆手,“乔安,先回去,待你岳父消了气,我们再商量。”心中却知道依麦守义的脾气,一旦下了决心,就算是皇帝下了圣旨,他宁愿自杀抗旨,也不会变了主意。   麦穗听到乔安出了门,滴下泪来,飞卿不知如何去劝,秀禾一个劲打嘴,“怎么办?都怪我多嘴,只想着为大奶奶出气,也没想着让她和大爷分开啊,两个人这样好,分开了,万一学了刘兰芝和焦仲卿,一个举身赴清池一个自挂东南枝,可如何是好?到时候,我也跟着去死……”   她絮絮叨叨,屋里屋外都听得清楚,飞卿心想,若乔安和麦穗以死相逼,说不定麦叔父会松口,只是眼下得先看看乔老爷和乔太太如何作为。看麦穗六神无主,想着在白水村住上几日陪着她,叮嘱麦穗和秀禾不许提起她的身份,只说是小舅父帮她夺回了被吞没的家产,已在昌都安了家,如今尚待字闺中。   她坚信恶人自有恶行,从十六岁始,一直在暗中搜集堂伯父的罪证,堂伯父掌管着庆州府一处铜矿,飞卿让风月楼的姐妹们多方帮忙,终获取堂伯父私铸铜钱的铁证,庆州吴知府收到线报,亲自带领兵丁前往,当场人赃并获,堂伯父一家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女眷入了奴籍,木家自此衰落凋零。   麦穗心中惦记乔安,后悔自己逗他,提什么三年之约,害得他有了误会,又想到那浣花汤,乔太太病倒在床,也不忘害她,不由咬牙切齿,你是乔安的娘,不能杀剐,我就夺了你最在意的,你既交由我当家,休想再拿回去,她尚不知乔仁泽作为,知道了不知又作如何打算。又想到乔安刚刚被抽了鞭子,心紧缩在一起。   麦家小院中人人郁闷,一夜过去,第二日一早,麦清一开院门就大声嚷嚷起来,“姊夫还在院门外跪着呢,满头都是汗,快要晕死过去了。”麦母疾步出去,要扶乔安起来,乔安不肯,麦母叹口气道,“你这孩子,先回去,让你父亲来,跟你岳父求情才是。”乔安强撑着笑道,“我先跪上一夜,以表我的诚心,岳父母消消气,麦穗消消气,大家都消消气,我再回去。”   说着话摇摇晃晃起身,艰难上马走了,麦母忙让麦清装满一个水囊,拿两张刚烙好的葱油饼追了上去,乔安吃喝几口,一路咬牙策马飞奔,来到城门外看到墨砚,一头栽倒下去,醒来时墨砚正哭丧着脸看着他,乔安摇摇头,唇边挂一丝苦笑,“墨砚,要怎样做?才能让麦穗回来?”墨砚叹一口气,“小的昨日刚听了一段书,说是薛丁山对樊梨花三休三请,进了寒江关一步一磕头到了樊府,樊梨花才回心转意。”   他本是随口一说,乔安却当真了,点头道,“好主意,就这么办。我出了县府城门就磕头,三步一个,一直磕到白水村,岳父知道我的诚意,兴许会网开一面。”   打定了主意回到乔府,乔太太此时醒了,看到乔安进来老脸一红,带些羞惭道,“娘做了恶事,没脸见平安,只是平安,娘对这门亲事本就不满意,如今又闹到这步田地,倒不如……”乔安摇头,“娘,我要头顶了香炉,三步一叩首前往白水村,替爹娘向岳父母请罪,爹娘若还要苛待麦穗,儿子就离了乔家,到白水村入赘去,若岳父母不肯让我入赘,我就带着麦穗远走,找一处没人认识的地方,过我们的日子,爹娘就当没有过我这个儿子。”   乔太太一听白了脸,乔仁泽听到乔安回来,出了书房来到廊下,麦守义鞭打他不象对乔安那样客气,抽得他身上脸上都是伤,头上缠了白布狼狈不堪,又因在乔府门外,被许多人看了笑话,心中恼恨不已,麦守义既如此对我,我又何需怕他们?不就是一个戚传贵吗?我又没有作奸犯科,他官再大又能将我如何?不如借机拆了这门亲事。   刚打定主意,就收到戚传贵书信,信中言说自己驻守边关有功,圣上特加官从三品,又想到自己年已三十有二尚未娶亲,膝下没有一儿半女,想要收麦穗为义女,乔仁泽心中又琢磨开来,这样一来,麦穗成了将军的义女,这个儿媳妇得留在乔府,好光大乔府的门楣,担忧戚传贵听了什么,又自我安慰,不该这样快就传到他耳中。   站在廊下听到乔安一番话,知道乔安的脾气,这小子泛起浑来真能做得出,乔家后继无人,自己岂不白忙一场?虽有那雅萍,自己一大把年纪了,也不容易怀上,进去叹气对乔太太道,“凤娇啊,确实是我们错了,既成了亲,就是我们家的人,就该一心对待,我们这样做不仁不义啊,凤娇可能起身?能起身的话,我们去白水村赔礼道歉去。”   乔太太刚说个不字,乔安道,“儿子这就吩咐人准备香炉去。”乔太太忙起身阻拦,“昌都县距离白水村六十多里,三步一叩首,得多少时辰?”乔安笑笑,“三五日到不了,十天半月总能到吧?”乔太太腾一下下了床,“我和老爷去白水村,平安且在家等消息。”   乔安摇头,“父母亲自做父母亲该做的,儿子该做的,也要去做,就当替父母亲赎罪。不让我做,这会儿就自挂东南枝去。”乔安这苦肉计,一来要对岳家表明自己的诚心,二来笃定父母亲爱他之心,只为让父母亲真心悔悟。    ☆、第44章 赔礼道歉 第二日一大早,乔仁泽和乔太太收拾了,乔仁泽头上白布缠得更多,乔太太也不抹粉黄着一张脸,马车满载了各式礼品往白水村而来,出了城门行不多远,看到乔安头顶香炉三步一叩,墨砚在旁陪着直抹眼泪,路人皆停下侧目观瞧,有好事者过来打听所为何事,乔安闭口不言,只认认真真走三步,放下香炉,磕个头,然后再三步再放下香炉再磕个头。   乔太太心疼得拧在了一起,紧捂了胸口眼泪刷刷直流,哭着大骂麦穗,“也不知怎么迷住了平安,为了她命都不要了,这六十多里过去,还能有命在吗?”乔仁泽也心疼不已,闭了双眼一言不发,乔太太骂一会儿麦穗又骂乔仁泽,“原来都好好的,自从那妾来了,家中怪事层出不穷,过些日子请福聚寺住持方丈来作法,去去妖气。”   乔仁泽瞪她一眼,“骂了这个骂那个,浣花汤谁吩咐的?还不是你?”乔太太手朝他额头上白布抓挠过来,“怪我?不是你说的,别让那妾怀上,你口是心非,听到她怀上后一脸喜色,好在不是,不管是对付麦穗还是对付那妾,我都是为了我儿子,为了这个家,我有什么错?有什么错?你呢?你纳妾为的什么?都是为了自己?老不要脸的东西,麦守义怎么不把你头打烂了,以解我心头之恨?”   乔仁泽知道和她纠缠不清,扒拉开她手坐了了马车另一角,乔太太又哭起来,一行哭一行说,“辛辛苦苦大半辈子,到头来谁都能欺负到我头上,那妾,那何氏,还有这麦家,我还得去他们家求情,还有你这个老匹夫盼着我死,棺材都做好了,别以为我不知道。”说着话又一把揪住乔仁泽胡子,这次下了狠手,揪下好几根来,乔仁泽疼得龇牙咧嘴,一把将她掀翻在马车上,乔太太久病虚弱,趴在车板上半天没爬起来,就地打滚撒起泼来。   又闹腾一会儿,力竭了方消停,眼看到了白水村,乔仁泽一把揪起她来,“行了,赶紧收拾收拾,今日来干什么的,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如今越发泼妇一般。”乔太太气得不行,拍打着车壁喊,“王大,王大,掉头回去,这白水村,我不去了。”乔仁泽喝道,“乔安还在路上呢。”乔太太一愣,又哭起来。   眼看就到麦家,乔仁泽有意哄她,提及戚传贵书信,乔太太直了眼睛,不大一会儿变了脸,说一声阿弥陀佛,埋怨道,“传贵也是的,成亲前怎么不说?若那会儿说了岂不是皆大欢喜?他是不是有意试探我们?”乔仁泽点头,“也许,传贵这个人心眼子多,就说他年轻的时候,十四岁就做了捕快,十六岁做了捕头,小小年纪恩威并施,比他年纪大的,都不敢不听他的,旁人羡慕不已,他却不满足,离了昌都前去投军,十六年后衣锦还乡,再过几年说不定就是一二品大员,若是再封了爵,那可就是本朝新贵。”   乔太太点头说是,又埋怨道,“你也是跟他结义的兄弟,怎么不认平安为义子,单单认麦穗?日后这麦穗还惹不得了。”乔仁泽叹口气,“平安拼了命一般,就算传贵不认义女,我们也惹不得了,话说回来,凤娇啊,日后别因雅萍跟我置气了,我们才是夫妻。”   夫妻二人一个头裹白布一个一脸病容,灰头土脸来到麦家,乔仁泽知道麦母心软,堆起笑脸从院门挤了进去,进门喊声守义老弟,麦守义从堂屋出来,喝一声滚出去,乔仁泽脸上堆出更多笑容,“守义老弟啊,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再打再骂我们还是兄弟,还是亲家,守义老弟啊,你家中殷实,没尝过忍饥挨饿的滋味,我却是从小缺吃少穿,有一年闹饥荒,我死老鼠肉都吃过,看见尸首两眼都冒光,是以我……”   乔仁泽抹了抹眼泪,“是以我一心钻在钱眼里,这些年家中再富裕,总觉得不够,守义啊,我就乔安这一个儿子,指着他光耀门楣的,因着贪念忘了兄弟情义,又惹不起传贵,勉强让两个孩子成了亲,心中一直盘算着拆散了,好让乔安再找高门之女。如今我知道错了,我是一时猪油蒙了心,麦穗是个好孩子,这些日子当家有模有样,我早就后悔当初的想法了,我有了佳儿佳妇,夫复何求呢?谁知道,糊涂的老婆子想出了浣花汤这样的主意。”   乔仁泽为了打动麦守义,半真半假一番话,自己都十分感动,说着说着抹着眼角唏嘘不已,本以为会打动麦守义,不想他冷冰冰说道,“乔仁泽,你们打哪儿来回哪儿去,日后我们两家再无瓜葛。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传贵,传贵不会为难你。”乔仁泽老脸一红,“守义这话说得……”麦守义转身撇下他自回了屋中。   乔仁泽横一眼乔太太,意思是该你了,乔太太忙一把攥住麦母的手,满脸真挚说道,“亲家母,我今日是赔礼道歉来的。”麦母瞧见她想起女儿受的委屈,一把挣开她手,乔太太死死攥住她衣袖,“亲家母,都是我糊涂,其实我病着这些日子,麦穗当家,我对麦穗十分满意,心中已慢慢喜欢上了,不过乔仁泽这个老不要脸的,一大把年纪纳了小妾,为了平安,我得防着她有孕,为了遮掩,全家人都在喝那汤,想着麦穗年纪还小,过两年也不迟。“   麦母听她提到浣花汤,用力扒开她手,“不管为了什么,想出这样缺德昧心的主意,合该天打五雷轰,你也有三个女儿,竟也不为女儿们积点德。”乔太太也是个豁出去的,身子一出溜跪了下去,揪住麦母衣裙下摆,“亲家母,千错万错是我的错,日后再不会了,亲家母就谅解我这一回。”麦母咬牙道,“爱跪你就跪着。”推开她进屋拿出一尊菩萨像,往她面前一摆,“就你的恶行,在菩萨面前悔罪吧。”   乔仁泽看着跪在地上的乔太太,难不成,我也跪下去?可也太失身份了,正犹豫的时候,麦守义出了屋门,“传贵的信我也收到了,我不欲让麦穗做他的义女,你们也不用打这样的歪主意。”   乔太太闻听站了起来,竟然有这样的傻子,这样的好事竟然不要,又想到还在路上三步一跪的乔安,身子一颤又跪了下去,哀戚说道“亲家亲家母,我儿平安,为了求得原谅,从昌都县府三步一叩首前来白水村,此刻在路上受尽煎熬,说不定未到白水村,小命就没了。”   麦父麦母心中惊讶,这孩子,竟想出这样的主意来,麦母更是心疼女婿,再瞧这老两口,更加恼恨,指着他们道,“乔安受的罪,也是因为有你们这样无德的父母。”又对麦守义道,“守义,他们做的这些事,就该告诉传贵,省得有人打着戚将军义兄的名头,出去坑人,还有传贵既有意认麦穗为义女,我们就痛快答应,女儿日后有了护身符,一些势利小人再不敢欺负她。”   乔仁泽心中许多主意滚过,和乔太太交换几次眼神,一来心疼乔安,二来慑于戚传贵,打掉牙吞肚子里,也一头跪倒在乔太太身旁。   在麦家院子里跪了很久,麦父麦母只当没这两个人,麦母喂鸡麦清收鸡蛋王大睡觉秀禾在厨房做饭,只不见麦穗和飞卿。麦守义在屋中给戚传贵回信,乔仁泽隔窗瞧见他写信,心中又是一急,若是他一气之下真写了呢?谁知道那戚传贵会干出什么?要不,我使出杀手锏来?   此时麦穗和飞卿从河边洗衣服归来,麦穗瞧着跪倒在地的公婆,站在院门外发愣,乔太太大病未愈,马车上一通哭闹,对麦父麦母陪尽了笑脸,心中又忧心乔安,四月午时的太阳直晒在头顶,就觉头晕眼花,咚一声倒在地上,麦穗忙进来搀扶,对麦守义道,“爹,不管怎样,公爹一直待我不错,别让人在咱们家有个好歹。”   王大伸着懒腰从屋中出来,将乔湘金所言告知,麦穗看向乔仁泽,乔仁泽一张老脸通红,张口想要说话,麦穗摆摆手,“不用辩解。”盯着他恨恨想到,你这样玩儿阴的,更可恶,日后就让你夹在一妻一妾中,不得安宁。   唤一声秀禾,秀禾过来给乔太太灌几口水,乔太太醒过来一把攥住麦穗的手,“麦穗,平安正在路上头顶香炉三步一叩首,这样大的太阳,非得没命不可。”说完又晕死过去。   麦穗心中一急,往院门外跑去,麦守义厉声喝道,“今日走了,就别再回来。”麦穗咬牙站着,想着路上的乔安,心急如焚,你说一切交给你让我等着,你就想了这样的蠢笨主意?已经在院门外跪了一夜,如今再折腾六十里路,人还不得垮了吗?乔仁泽突然道,“守义,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木清泉的事吗?我倒是有些线索。”   飞卿正往晾衣绳上晒衣服,听到这话手中衣裳掉落在地,直直看向乔仁泽,麦守义半信半疑,也盯着乔仁泽,乔仁泽一笑,“守义啊,你让麦穗跟我们回去,我就告诉你,我们日后不会亏待麦穗一分。”麦守义点点头,“你说。”飞卿眼泪落了下来,“麦叔父,我已察知蛛丝马迹,无需委屈麦穗,让他得逞。”乔仁泽一声笑,“蛛丝马迹?此事巧上加巧,我当日在醉仙楼偶尔听到,我若不说,你们一辈子也查不到。”麦守义喝道,“你说就是。”   “好。”乔仁泽伸出三根手指,“第一,我们两家的事不要告诉传贵;第二,答应麦穗给传贵做义女;第三,麦穗跟我们回家。”麦守义点头,“我答应你。”飞卿在旁冷冷说带,“若戚将军知道你有意隐瞒木清泉之事,你会如何?”   乔仁泽缩一缩脖子朝飞卿看了过来,指着她道,“你,你不是……”飞卿喝一声住口,麦守义拧眉道,“乔仁泽,你有屁快放。”乔仁泽站起身进了堂屋,飞卿跟了进去,麦守义唤一声麦清,“倒茶来。”   麦清答应着,就听院门吱嘎一声响,一回头,麦穗已夺门而出,王大追了出来,“小的为大奶奶驾车。”    ☆、第45章 一败涂地 王大埋头催马快行,在距昌都城门十里处遇见了乔安,马车一停,麦穗掀开车帘跳了下来,看到乔安整个人土里打过滚一般,依然一板一眼三步一叩,墨砚在旁哭成了泪人,麦穗飞扑过去一把抱住乔安,落泪道,“你这个傻子,这样折腾自己,是想要我的命吗?”乔安此时有些神志不清,嘿嘿傻笑道,“麦穗心疼我,我十分高兴。”   麦穗哭一会儿镇静了些,对乔安道,“上马车吧,我们回白水村去。”乔安不肯,“我要让岳父母知道我的诚心。”麦穗急道,“爹娘早晚会消气的。”乔安坚持,麦穗哄他道,“你若累病了,他们也心疼,回去吧。”说着又捧住脸,也不管又是土又是汗,连连亲了几口,“求你了,上马车吧。”   乔安挣扎开来,麦穗对王大与墨砚道,“将他抬上马车去。”抬上马车乔安又跳了下来,麦穗咬牙道,“行,你执意如此,我陪着你。”说着话头顶了香炉,自顾在前三步一跪,没跪几次,乔安心疼得受不住,过去求她,“麦穗,我说过的,一定要做到,你上马车陪着我就是。”麦穗拗不过他,喂他喝几口水啃几口面饼,让他歇息一会儿,捧着香炉陪着他,一路上掉的眼泪,比十七年来加起来还要多。   傍晚的时候,又行了十里,麦守义和飞卿骑着马,乔仁泽和乔太太乘了马车迎面而来,乔太太看见儿子的模样,两眼一翻又昏死过去,乔仁泽也落下泪来,哭着说道,“平安啊,是爹错了,爹已经求得你岳父原谅,就起来吧。”乔安不理,乔仁泽恳求麦守义,“守义啊,求你放过我儿子。”麦守义过来扶起乔安,“快起来,麦穗跟你回去就是。”   乔安磕个头道,“我在菩萨面前许了愿,一定要磕到白水村去。”说着话继续前行,任谁也劝不动,众人只得跟在他身后,乔仁泽一路痛哭流涕赌咒发誓,乔太太醒过来几次,又晕死过去几次,飞卿咬着唇骑马回白水村报信,麦守义也湿了眼眸。   傍晚到黎明又到傍晚,偏逢上一场夜雨,乔安土人变成泥人,膝盖生疼两腿发麻,行走越来越缓慢,却咬牙不肯停下,三步一叩三步一叩,前路漫漫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为了保持清醒紧咬着牙关,嘴角血丝渗了出来,麦穗对他道,“你不用急,我们慢慢走,我陪着你。”乔安坚持不上马车歇息,生怕一头倒下去睡着再起不来,只偶尔喝几口水吃些东西。   第三日凌晨,一行人终于来到麦家院门外,乔安迈过门槛,一头栽倒在地,众人忙将他抬进麦穗屋中,麦穗哭着为他解了衣衫,一双膝盖紫黑肿胀,忙拿热巾帕敷了,汤匙蘸了温水,一滴滴润着他的唇,麦守义将村里的郎中从热被窝拎了过来,为乔安诊治。   乔安昏睡了一日一夜,醒来时被搂在一个馨香的怀中,麦穗温柔环着他,怀抱小婴儿一般,下巴抵着他肩头,正睡得香甜,乔安一笑待要翻个身,双膝传来剧痛,轻嘶一声麦穗醒了过来,小声问道,“醒了?”乔安嗯了一声,麦穗在他额头重重亲了一口,一双杏眼看着他,一脸郑重说道,“日后就算有天大的难事,我也不会跑回娘家,只与平安一起面对,若我做不到,就让我,失去你……”   失去你三个字说出来已是泪流满面,乔安一把搂过她狠狠堵住她的唇,低声道,“不许说这样的话,我会伤心。”二人唇齿相接中,俱都落下泪来,苦涩的泪水落在二人舌尖,一起品尝着又齐齐笑了,吞进腹中的泪水又化作甜蜜。   乔安足躺了半个多月才下床,躺着这些日子,虽然膝盖疼痛,心却浸在蜜中一般,麦穗照顾小婴儿一般照顾着他,纵容宠爱一切都任由着他,乔安毫不客气提要求,要吃要喝自不必说,要抱要亲也无限满足,夜里仗着膝盖疼,提出许多无理要求,竟也一一得逞。   乔仁泽和乔太太厚着脸皮住在麦家,儿子儿媳一日不走,他们就一日不走,因麦家清净,乔太太的病竟好了几分,乔仁泽头上的伤好些后,每日去河边钓鱼,回来给麦母做菜,对麦守义更是陪尽了笑脸,麦守义只不理他。麦家一下子多出好几口人,麦母忙不过来,飞卿就没有回昌都,也住下来帮衬着。   这日乔安说要回去,麦母做一大桌子菜,数人挤着围坐,席间麦穗开口言道,“既要回去了,我有几句话要说,我看母亲这病情渐渐好了起来,心中十分高兴,不过,这当家的钥匙我不打算还回去。”乔太太愣住,她这些日子病情好转,正想着回去重新整饬再立威风,不想麦穗说出这样的话来,麦穗看着她,“日后乔府我来当家,母亲只管坐享清福。”   乔太太刚要摇头,乔仁泽在桌子底下狠狠踢她一脚,乔太太憋出一脸假笑,“我也盼着享清福,可是麦穗毕竟年纪轻。”麦穗道,“有不懂的,我会请教婆母。”乔太太颤着声音,“乔府家大业大,只怕不好管。”麦穗笑笑,“我会管得很好,婆母尽管放心。”乔太太不肯点头,乔仁泽在旁哈哈大笑,“麦穗此言极合我意,你母亲这些年为乔府操劳,早该歇歇了。”乔太太心缩在了一起,看向乔安,乔安没听到一般,只低头吃饭。   乔仁泽说一声,“就这么定了。”乔安抬起头来,笑对麦父麦母道,“还有一桩,朝中有算学科,我不爱背书却擅算学,我准备着三年后赴京科举,入了仕途后力求上进,我要让麦穗做诰命夫人。”乔仁泽一听,美得胡子都颤了起来,乔太太是又高兴又伤心,高兴的是儿子终于肯入仕,伤心的是,他入仕原来是为了让麦穗做诰命夫人,他的娘呢?他的亲娘,他就一点不放在心上?   乔安又道,“岳父岳母若不放心,我立个军令状。”麦守义通过三步一叩之事,知道自家这位女婿貌似文雅,其实是个拼命三郎,认准了一头撞到南墙,宁愿撞死也不肯回头,忙说道,“爹信你,不用立军令状。”麦母在旁嗔道,“你这孩子,有这份心是好的,将来真能请封诰命,自然要先想着你的母亲。”乔安笑道,“娘,我想着呢。”乔太太听到这四个字,眼泪滚落下来,哭着对麦母道,“还是亲家母教导有方。”   麦母嗯了一声,“你们虽然教导无方,却养出乔安这样一个好儿子来,又娶了我家这样的好女儿,不知道那辈子祖坟上冒了青烟。”麦母自从知道女儿在乔家受欺负,对乔仁泽夫妇十分冷淡,心想既然你们给脸不要脸,我又何须对你们客气?日后我三不五时去乔家住上几日,为我女儿撑腰。   乔太太讪讪得,麦穗又笑道,“我也不打算做戚叔父的义女,爹回信告诉戚叔父,我已经有了一座更大的靠山,不需要他这座靠山了。”说着话就看着乔安笑,乔安也抿了唇笑,麦父点头道,“早回信了,跟他说了,想要女儿自己赶快娶了娘子给他生去,别惦记我的宝贝女儿。”大家都笑了,只乔仁泽和乔太太笑不出来,此次来白水村,丢盔弃甲一败涂地,可是宝贝儿子在那儿坐着,若是惹恼了他,谁知道又闹出什么事来。   将憋着的气硬咽下去陪着笑脸,飞卿冷眼瞧着他们,这夫妻二人如此厚的脸皮,还有这陪笑脸的本事,在昌都无人能出其右,怪不得能赚下那么大家业,再看看乔安,他那三个姐姐皆不成器,他怎么就如此不同?难不成,是因为他整日与容十在一起,近朱者赤?想到容十,飞卿低了头,半个多月过去,他可是成亲了?想到此处,飞卿紧咬了唇。   又坐一会儿起身笑道,“麦叔父麦婶娘,这会儿都太平了,我离开这些日子,只怕家中有事,我就先回去了。”众人送了出来,麦母抹着眼泪,“你这孩子就是倔强,说走就走,九年前这样,如今还是,都二十二了,也该成亲了,别心气太高,对你好就行。”   飞卿点头答应着,麦父将她叫到一旁,严肃说道,“对方来头大,飞卿切不可任性鲁莽,大家慢慢筹谋,戚将军那儿也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既等了这么多年,不急在这一时?知道吗?”飞卿红了眼圈,“当年我是疑心过麦叔父的,住在白水村那两年,一直在悄悄留意,偷看过您的书信,偷听过您跟婶娘说话,知道离去前看到卖祖宅的契约,我方明白……”“不说这些了。”麦守义笑道,“飞卿一个小姑娘,倒难得有心,我和木县尉走得近,疑到我头上也属平常,当日很多人疑心过我。”   麦父麦母殷殷一番叮嘱,飞卿上了马挥别众人,一转头滴下泪来,路上行人稀少,索性放纵自己痛哭了一场,抹抹眼泪策马飞奔,风声过耳,不停想着乔仁泽说过的话。   当年木清泉亡故后,有两个过路人进了醉仙楼,乔仁泽恰好听到他们对话,其中一个说,“木清泉死了,我们可以给王爷交差了。”另一位道,“这次取人命,倒是大费周章,直接砍了不就得了。”另一位道,“他大小是个县尉,官人身份,若是无缘无故死了,官府总得立案追究,若是留下蛛丝马迹,就连累了王爷,这次做得滴水不漏,王爷定有重赏。”   就这样的一段话,再无其他线索,飞卿只想到向上去查,却没想到会与什么王爷扯上瓜葛,本朝王爷众多,是哪位王爷,更是一筹莫展。   难道此生复仇无望了?绝望中挥鞭更快,就算是飞蛾扑火,我也要试上一试,回到昌都略作收拾就到京城去,王爷再多,我挨个打听过,总能找到线索。   因马儿跑得飞快,一个多时辰来到昌都城门外,容十正在那儿转圈,一脸的惶急与无奈,身旁岚烟劝道,“爷,这都三日了,不见飞卿姑娘的身影,只怕是离了昌都,再不会回来了。”容十摇头,“不会,飞卿的古琴还在呢,莺儿说一定会回来的。”   说着话一抬头,迎面一个人牵马而来,容十定定站住,石化了一般,呆呆望着飞卿,张张口想说什么,喉头哽着,一个字说不出来,艰难与裴家解了婚约跑去风月楼,却不见她的身影,只看到她备好的行装,这些日子夜不能寐,以为她不会回来了,以为再见不到她了。    ☆、第46章 退亲 飞卿牵着马越过他去径直进了城门,容十跟着进去,二人一前一后,俱一言不发,飞卿进了风月楼,容十也跟了进来,飞卿回了屋中,容十也跟了进去,就听飞卿道,“我要沐浴换衣。”声音却不似以往冰冷,容十退出来靠墙站着,有句话,他非常想说与飞卿,正斟酌该如何开口。   当日容十得知与裴玉莲的亲事,跑回县衙对容夫人道,“母亲,与裴家的亲事退了吧。”容夫人气得发抖,指着他道,“跑去京城数月不归,好不容易回来了,也不问父母亲安,张口就要退亲,这样好的亲事,打着灯笼也难找。”容十硬声道,“就这么定了。”   说着话就派人找了媒婆,说是要退亲,多给裴家些银子就是,媒婆看一看容夫人脸色,再想想裴家也不是好惹的人家,缩了脖子说道,“容公子,常言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老婆子不能去,也不敢去。”容十说一声好,咬牙道,“我自己与那裴家说去。”   正巧容知县从前衙回来,都听得清楚,板着脸进来对容十道,“不用你去,本县亲自前往。”容十感激涕零,摆出个嬉笑的神情来,容县令重重拍一下他头顶,“英渡啊,你此生若娶妻,非木飞卿不可,记住了吗?”容十笑容灿烂,“记住了,儿子一千一万个愿意。”   容夫人被父子两个一唱一和气得病倒,容知县到了裴府,只说是容十小时候已经订亲,这些年与岳家失散,正在多方寻找。裴家二老惹不起知县,心中不悦,嘴上只说道,“既是有了婚约,此事倒难办了。”   容知县言语间十分客气,并不住致歉,末了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递了过来,裴老爷眼睛一亮,看向裴太太,裴太太瞪了他一眼,如今家中艰难,一千两怎么够?她家这老爷成日里只知假作清流万事不管,二儿子之前为主簿,本有些俸禄,今年被掳去官职,家中少了进项,他又因失意出去鬼混,不停伸手要银子,大儿子每次家信都称艰难,总觉年节时对上锋巴结不够,受尽了排挤,本指望那乔家,可乔家前几日将乔湘灵送了回来,并传了乔老爷的话,让三姑奶奶好生将养,别总去娘家惹是生非,裴太太疑心乔家嫌自家胃口太大,既说了这样不客气的话,只能暂时少些来往,家中还得哄着乔湘灵这棵摇钱树。   容知县笑笑,又拿出一张银票,裴太太假作为难接了过去,不想冲进一个人来,夺过那银票双手捧着毕恭毕敬还给了容知县,又毕恭毕敬说道,“知县大人,仲廉这些日子闭门思过真心悔改,可能复了他的主簿之职?”容知县看着眼前大腹便便的妇人,摇头道,“来的路上,我本有这样的想法,论起来,他也没有大错,不过,刚刚经过一处青楼,他正搂着两个姑娘,一边调笑一边猜拳行令,毫无体统。”   乔湘灵咬了牙,心里骂道不要脸的东西,你们家这些日子吃穿用度都指着我的嫁妆,你竟还敢出去喝花酒,从今日起,姑奶奶我一个铜钱都不给你。碍于容知县在场不便发作,只恶狠狠瞪着自己的婆母。   容知县将那两张银票又塞进裴太太手中,告辞而出,在门口被人堵住,一个姑娘满脸泪痕看着他,“知县大人,昌都街头巷尾都知道这门亲事,若退亲,我这脸也没处搁了,不如去死。”说着话就咬牙朝廊柱撞去,容知县吓一跳,跟着裴玉莲的丫头婆子忙一把拉住她,裴太太手中有了银子,不用再仰仗乔湘灵鼻息,匆匆出来劝慰自己女儿,还不忘狠狠回瞪乔湘灵一眼。   容知县看人好好的,匆匆忙忙走了,一边走着一边心想,竟然是这样的姑娘,好在没成,好在没成。   之后半月中,裴家不停反复,裴玉莲寻死觅活中大病一场,三日前容十忍无可忍,亲自带着几个泼皮到裴家一通打砸,又扔下五百两银子,这门亲事才算退了。   屋中飞卿唤一声英渡,打断了容十的思绪,抬脚进去时,飞卿递一盏茶给他,“可是有话要说?”容十接了茶过去,“裴家的亲事退了,我爹说,说……”飞卿看他支支吾吾,端起茶盏喝一口等着他,就听容十飞快说道,“我爹说,我此生除了飞卿,谁也不能娶。此言正合我意。”飞卿口中的茶喷了出来,直喷在容十脸上,容十伸出舌舔了舔,飞卿说声恶心。   容十嬉笑起来,“有了我爹的授意,日后我就住在这儿,不走了。”飞卿拿帕子过来为他擦擦脸,容十脸上笑容僵住,飞卿笑笑,“我这会儿忙一些,入夜了,你再过来。”喜悦染上双眸,容十道,“年前腊月二十三,飞卿说要我陪你吃饭,今日可是要补上?”   飞卿看着他的笑容,心中一叹,说声不错,容十喜滋滋走了,好些日子没见着乔安,今日看看去,这小子也是的,知道我回来,也不来瞧瞧我,想来是被荞麦穗迷得神魂颠倒不想出门。来到乔府,却说是乔安去了白水村,已半月未归,容十一笑,这小子,自己家中不太平,到白水村躲清静去了。   这时墨砚笑嘻嘻跑了出来,笑对容十道,“今日大爷打发人传信来,正要派人去接,大爷大奶奶,老爷太太,得两辆马车。”容十一挑眉,“怎么?你们家老爷太太也去了白水村?”墨砚点头,“是啊是啊,前些日子我们大爷三步一叩到白水村,容公子竟没听说吗?”容十一把揪住墨砚衣领,咬牙道,“小子,怎么不知会爷一声,也好看热闹去。”   墨砚忙道,“想着找容公子去的,也好劝劝我家大爷,容公子不知道,我家大爷好生可怜。”容十嗤了一声,“演出这么大一出苦肉计,定是他犯了大错。”墨砚愤愤不平道,“才不是,犯错的是老爷太太,老爷和太太嫌弃大奶奶娘家门第低,一直想方设法要赶她走,太太怕大奶奶怀孕,每日给她喝浣花汤。”   容十诧异道,“竟这样狠毒?那他更得上演苦肉计了,荞麦穗跟他再好,他的岳父岳母肯定不让荞麦穗回来,想来二人都吃了不少苦头,等他们回来,我请他们喝酒,告诉他们在醉仙楼等着。”墨砚答应着去了,容十心想,看来飞卿到白水村去了,想到她不会离开昌都,心中更是喜悦,策马出了城门一口气登上山顶,站在山巅看着飞鸟不时掠过,不由撮唇长啸,啸声清越,直传到山下。   正好乔安和麦穗的马车经过,乔安对麦穗笑道,“好象是容十。”麦穗靠在他怀中嗯了一声,“他和飞卿姐姐,何时才能好?”乔安一根根数着她的手指头,“林掌柜一心复仇,只怕无意儿女私情。”麦穗探头亲他一口,“那,我们一起帮着飞卿姐姐。”乔安另一边脸伸过来,麦穗探头又是一口,乔安笑道,“一个是我的好友,一个是麦穗的姐姐,我们自然要帮,虽说名头听起来吓人,众人拾柴火焰高,我们且慢慢筹谋。”   进了昌都城门,墨砚带着马车直奔醉仙楼,进了楼上雅室,容十尚未来,二人要一壶清茶几碟果子等着,这茶喝着喝着就喝到了一处,唇对着唇正互相喂哺,门外有人啧啧两声,“荞麦穗这下轰都轰不走了,乔安这苦肉计值啊。”乔安臊得满脸通红,麦穗朝容十嗤笑道,“能施展苦肉计,那是我们家平安的本事,容十你也跟飞卿姐姐使些苦肉计,说不定她就服软了。”   容十喜笑颜开,“那倒不用,飞卿跟我说好了,入夜后让我去陪她吃饭。这会儿我就不吃了,喝几盏茶,你们两个吃,我请客。”乔安郑重对他提起飞卿之事,容十听了一拍桌子,“管他王爷皇帝,惹了我的飞卿,我豁出命去也要替她报仇。”乔安摇头,“鲁莽不行,只逞匹夫之勇也不行,容十要回去仔细问过容知县,麦穗给戚将军去信,我求助云舒姐姐,各方齐努力才行,容十去告诉飞卿,千万不能单枪匹马行动。”   容十点头,说是吃饭,三人没吃几口,都在悄悄谈论飞卿之事。   眼看到了黄昏,容十起身前往风月楼,进来的时候灯光初亮,莺儿正候着,径直请他进了飞卿房中,听到容十的脚步声,飞卿站起身来,她今日不若平日美艳,简单着了缥色短袄石榴红的罗裙,头发挽了松松的发髻,斜插一支乌木簪,脸上没施脂粉,通身上下素洁雅净,晕在微黄的光影中,若出岫的轻云一般静静站立着。   容十走进来看到这样的她,僵立在门口,呼吸一窒,手紧攥住了门边,飞卿望着他,她在回来的路上早已打定主意,不管那位王爷,都不是她能惹得起的人,她唯一能用的不过是自己的姿色,她只求在堕落前将自己交付给容十,若是日后容十想起,只记着今日这个清清白白的她。   她缓步过去,牵起容十的手,柔和说道,“英渡过来,我们先用饭。”    ☆、第47章 疑是梦中 桌上精美的白玉盘中皆是清淡鲜嫩的菜肴,满满的摆了二十多只盘子,每样只做一点,白玉碗中有香气扑鼻的羹汤,飞卿一一指给容十,“都是我最爱吃的,我不知英渡爱吃什么……”飞卿说着脸颊微红,“我多年没进过厨房,不过是我用心做的,味道应该不错。”   容十呆愣愣的,只疑心身在梦中,飞卿摁他坐了下来,站在他身侧为他盛汤夹菜,看着他的侧脸手一颤,为了心爱的人素手做了羹汤,精心装扮后等着他归来,跟他对面坐着,说笑着吃饭,这样令她向往的日子,终究是与她无缘了。   容十僵坐着,那个冷冰冰的飞卿他习惯了,这样的飞卿,令他快要窒息,不敢相信的窒息,幸福得窒息,飞卿在他身旁坐了,“英渡,不爱吃吗?”容十忙说爱吃,几筷子下去狼吞虎咽,满脑子都是今夜的飞卿,没尝出饭菜如何滋味。飞卿拿出帕子擦擦他额头的汗,“别急,我们说着话,慢慢吃。”   容十想看她又不敢看,只怕再多看一眼,就要当场晕死过去,脸都不敢扭,只说,“凉茶……”飞卿为他斟了茶来,容十咕咚咕咚喝下去,犹觉头脑昏昏,又说,“茶壶……”飞卿递过茶壶,容十举到头顶顺着一浇,方觉清醒,飞卿吓一跳,连忙拿了巾帕为他擦拭,一边擦一边唤一声莺儿,“备好热水,给容公子饭后沐浴。”   容十又晕乎起来,闭一下眼道,“飞卿,别捉弄我了,我受不住……”飞卿愣了愣,心中一叹,咬咬唇道,“以前是我不好,对你太过冷淡,我……”容十又闭一下眼,起身过去大开了窗户,吹着夜间的凉风方好了些,回身复坐了下来,吸一口气笑嘻嘻对飞卿道,“我们吃饭。”   他吃得极细极慢,每一口吃进去都要惊叹一声好吃,太好吃了。飞卿垂了眼眸,泪滴从面颊滑落下来,掉落在茶盏中,转瞬没了踪影,再仰起头嘴角已噙出一丝笑意,看容十又紧张又夸张,轻声说道,“怎么?觉得我今日很奇怪?”容十点点头,飞卿笑道,“关于我父亲的事,英渡可听说了什么?”   容十拍一下额头,迈进飞卿的屋门前,就想着跟她仔细商量此事,一进门瞧见她,什么都忘了,吸一口气,自从进了这屋门,总算说了一句正常的话,“今日见着了乔安和麦穗,他们跟我说了,我想着跟飞卿仔细商量……”   飞卿过来掩了他唇,笑笑说道,“大家关心我,我都知道……只是今日,先不提此事,我们好好吃饭,就当是对有了线索的庆贺。”容十点头说好,飞卿在他对面坐了,略吃几口菜,一抬头容十怔怔看着她,又不自在上了。飞卿笑道,“英渡这样瞧着我,我吃不下去。”容十忙低了头,不知所措盯着桌子底下。   飞卿又略略吃了几口,心中想着,我知道你们关心我,可是怎能因为我一个人的事,毁了你们的平安日子,若是复仇不成反得罪了权贵,受连累的不只是我们几个,还有麦家容家乔家,我孤身一人了无牵挂,就让我自己去,小舅父这些年寻我不易,他已尽己所能做了他能做的,我这次离去,他再寻不到我,也能免去拖累。且我早已是林飞卿,不再是木飞卿了。   再抬头看容十,依然低头看着脚下,笑道,“我吃好了,为英渡弹琴吧。”说着话来到床边,在琴凳上坐了,皓腕轻抬,宁静而缓慢的乐曲流淌出来,若潺潺溪水,又若轻风过耳,容十听着心中渐渐松弛,说来奇怪,容十并不通音律也不懂乐曲,却总能听出飞卿琴中的情绪,忧伤的愤怒的决绝的敷衍的,却鲜少有今日这样宁静安稳的。   七年前他经过风月楼,就因一曲忧伤的琴音被吸引进来,然后看到面对众人弹琴的飞卿,他一眼认出了她,自从两年前她走后,他心中一直想着,来到昌都县,父亲又密密嘱咐他寻找。容十转身看着飞卿,正冲他温和浅笑,她身后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肩头,微风吹过时若水波一般轻轻漾动,此情此景,美得如画如歌如梦如幻,容十看了好一会儿,回过头去安静用饭,这时才真正品出鲜美的滋味来。   一顿饭吃了很久,飞卿又亲手烹了清茶,二人对坐喝着茶,容十这时放松下来,又是一脸嬉笑,说些笑话逗着飞卿,飞卿却笑不出来,看窗外夜幕已沉,心中越来越紧张,拿出一小坛女儿酒来,启了封斟上,一仰脖子一盏下去,连喝三盏,容十伸手拦住了,笑道,“怎么还牛饮上了,仔细伤了身。”   飞卿放下酒盏愣愣看着他,她本不胜酒力,此时双颊晕红眼眸晶亮,看着看着靠了过来,靠在容十怀中,容十呆了呆,伸出双手轻轻环住她,飞卿又往他怀中贴了贴,容十搂得紧了些,飞卿一吸鼻子落下泪来,容十忙安慰道,“怎么哭了?这些年飞卿心里是不是很苦?都怪我照顾不周。”这一句话,飞卿眼泪落得更急,直哭得泣不成声,容十手忙脚乱安慰着,飞卿窝在他怀中,放纵了自己,任性哭了个够,容十听得肝肠寸断,却不说话,只紧紧抱着她,任由她发泄。   飞卿直哭到夜半方才止住,冷静下来就有些羞赧,头埋在容十怀中不肯抬起,又过好半晌捂了脸起身道,“我沐浴去。”容十唤一声飞卿,从身后抱住她,“日后,定不让飞卿再流泪。”飞卿鼻子一酸,又要落下泪来,英渡,虽然我万分不舍,可我们,不会有日后了,强忍了嗔道,“英渡这样说,是又要招我哭吗?”容十又抱一会儿,方松开她,来到屋门外,莺儿瞧见他一脸的泪水,吃惊道,“容公子这是?”容十摇摇头,“打翻了凉茶,满头满脸都是。”莺儿指指隔壁屋门,“早备好了热水,容公子去吧。”   容十沐浴过神清气爽出来,笑问莺儿道,“飞卿睡了吧?我不扰她了,这就回去。”莺儿忙拦住了,“掌柜吩咐过,让容公子稍候片刻。”容十坐了,屋中飞卿也刚沐浴过,坐在铜镜前好一通忙乱,冷水热水交替敷着双眼,膏儿霜儿露儿抹了不少,又不停眨着眼睛,折腾许久看着依然红肿的双眼不停跺脚,怎么就哭了怎么就哭了?这种丑样子,可不能让他瞧见。折腾到四更红肿总算消褪,红着脸轻唤一声莺儿。   过一会儿莺儿出来请容十进去,容十跨过门槛,就听里屋飞卿唤一声,“英渡,进来。”声音颤颤的,似害怕似羞涩似紧张,容十来到里屋,就见飞卿侧躺在床,红菱被裹了身躯,乌黑的长发如瀑一般洒满枕畔,衬着精致的脸庞,美得惊心动魄。   容十僵立看看着她,看着看着紧抿了唇,飞卿垂着眼眸不敢看容十,红菱被中探出□□的手臂,纤纤伸向容十,小声说道,“我这身子依然是干净的,今日就交付给英渡。”容十走过去蹲下身,将她手臂放回被中,在额头上印下一吻,郑重说道,“待飞卿大仇得报,待到我们的洞房花烛之夜,飞卿,我会等。”   飞卿紧闭了眼眸转过身去,眼泪又落下来,身后容十为她掖紧了被角,抚一下她的头发,轻声说道,“飞卿好生歇息,我明日再来。”飞卿紧紧咬住了被角,听到他出了屋门,小声叮嘱莺儿仔细伺候,然后蹬蹬蹬下了楼,又一次泪落如雨,今夜似乎要流尽所有的眼泪,日后再不会哭,也无人能让她再哭。   容十走出来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周遭黑黢黢得,没有一丝光亮,摸着黑随意游荡,走着走着就觉鼻端润湿一片,黎明第一丝光正跃出天际,手指一抹低头一看,红红的,原来是流了鼻血,不由自嘲道,容十啊容十,瞧你这点出息。眼前浮现出几幅画来,飞卿为他夹菜,飞卿为他擦头发,飞卿坐在窗下弹琴,飞卿侧卧在床敛着双眸晕生双颊……傻呆呆站着,鼻血又汩汩而下。   这时听到耳边有潺潺水声,在黎明的微光中河水泛着银光,冲过去不停拿凉水拍打额头,鼻血止住了,沸腾的心绪也平稳下来,看着河水中的倒影,今日的飞卿,太过反常了,她,为何如此?难道……   容十向着风月楼狂奔而去,因夜里趁黑游荡,此处距风月楼甚远,他拼命奔跑,奔跑,来到风月楼已是日上三竿,冲到飞卿屋中,已是人去楼空,一位叫做春红的女子跟了进来,热情笑道,“原来是容公子,林掌柜走了,说是再不回来了,这风月楼交给我打理,容公子日后还请常光顾,多关照我们的生意。”   容十转身下楼,夺过一个人牵着的马,飞身上马往城外追去。春红隔窗瞧着他走远了,叹口气回头道,“飞卿啊,你也太狠心了。”飞卿从里屋走出,“长痛不如短痛,慢慢的,他就会忘了我,过他该过的日子。”   她知道容十必会去追,是以想出这样一计,容十在前她在后,这样,容十就追不着她。    ☆、第48章 山参燕窝 一夕之间,飞卿和容十双双没了音讯,乔安推断他们去了京城,大骂容十不够义气,席云舒一家于乔安在白水村时已经动身返回京城,乔安修书给席云舒代为寻找,又面见了容知县,说出乔仁泽听到的线索,容知县手指头敲了桌子,“乔安先回去,待我仔细想想。”   麦穗想起来就咬牙骂飞卿,“八年前就是如此,说走就走,恁地狠心,好在还有容十陪着,也能放心些。”王大知道得罪了乔仁泽夫妇,从白水村回来后欲要另谋高就,麦穗打发秀禾找到他,告诉他在家等着,月例银子照给,随时听后差遣,不想如此快就用上了,吩咐他再找两个可靠悍勇的,结伴赴京城找人去。   这日麦穗送走乔安,在屋中托了腮盘算,方婆子进来了,说是需要去库房取一支山参炖了,好给太太进补。一行人从白水村回来当日,一进门那雅萍就扑了过来,娇滴滴对乔仁泽道,“老爷怎么才回来?让奴家好生思念,奴家为老爷培育的雪兰抽出了绿芽,好几盆呢,老爷要不要瞧瞧去?”   乔太太冷哼了一声,乔仁泽哈哈笑道,“果真吗?走,瞧瞧去。”说着话携了雅萍的手,那雅萍哀切切说道,“老爷可真狠心啊,一走这么多日,太太大奶奶都不在府中,奴家还得代管家事,真是烦乱辛苦。”乔仁泽捏一把她脸,“辛苦雅萍了,雅萍不知道,这些日子可是郁闷坏了,还好,回到家中,有你这朵解语花。”   二人说着话进了书房,不一会儿就闹出许多动静,传到乔太太耳朵里,只恨得咬牙切齿,本就气闷,晚饭时那雅萍一端碗,两眼瞟了过来,“哎呀,今日这汤里,没什么名堂吧?”乔太太手紧攥了筷子,恨不能掷到她脸上,那雅萍哀叫一声老爷,“许是那浣花汤喝多了,奴家这些日子腹痛下坠,两个月没来月信,之前以为有了,谁知空欢喜一场。”   乔仁泽朝乔太太瞪了过来,“因这一出浣花汤,害得我颜面尽失,又害得平安险些残了腿,雅萍啊,过去了,就不提了,找来郎中仔细为你调理就是。”雅萍一笑,“不如烦劳二姑爷。”乔仁泽说一声好,看着雅萍如花的容颜,再看乔太太黄着脸横眉立目,不由叹一口气,“雅萍啊,太太老了、糊涂了,咱们不跟她一般见识,”   一句话,乔太太怒从心头起,再忍不住,手中汤碗朝乔仁泽掼了过来,口中喝骂那雅萍道,“给脸不要脸的娼妇,不是怕下毒吗?日后吃饭时站着服侍,待我们吃过了,剩下的你吃些,也不怕有毒。”雅萍忙站了起来,汤碗没砸到乔仁泽,热汤溅了满脸,乔仁泽一指乔太太,“究竟是谁给脸不要脸?这些日子桩桩件件,哪件不是你惹出来的?你再不待见雅萍,她若有了,那是我的子嗣,也姓乔。竟敢下此毒手。”   因这雅萍刻意柔顺,一举一动每一句话都体贴着乔仁泽心意,这些日子竟淡了雪兰,只要瞧见雅萍心中就欢畅,看到乔太太就发堵,是以忘了昔日言语,乔太太冷哼一声,“这会儿老爷又想让她生孩子了?刚来的时候,老爷不是说,只将她当个玩意儿,横竖不许她生出孩子来吗?我就是得了老爷的嘱咐,才敢有所为。”   说着话看向苏雅萍,本以为她会厌恶乔仁泽,谁知那雅萍竟含了笑,“刚进门的时候,老爷疑心我提防我,也是人之常情,老爷如今愿意让我生孩子,这是老爷信我了,我好高兴,可见日久见人心,不枉我对老爷一片心。”说着话为乔仁泽擦拭着脸上汤水,乔仁泽本也怕这雅萍哭闹,不曾想如此善解人意,感动得都快哭了,三十年前我若遇见的是你,今生又该是怎样的不同。   站起身吩咐道,“日后我只在雅萍院子里用饭,太太就一个人用吧,也清静些。”说着话一甩袖子走了,乔太太气苦不已,掀了饭桌犹不解气,夜里躺下一夜没睡,她也明白,要想挽回乔仁泽的心,该顺着他哄着他些,可她一辈子霸道惯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做小伏低,又想到这老匹夫将浣花汤之事全都归罪于她,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再想到乔安和麦穗在小院里添了小厨房,麦穗又霸着当家的权不放,自己竟无可奈何,越想越气苦,在白水村本已好了几分的病,竟又卷土重来,一病在床,用药针灸均不见好,一颗要强的心越来越灰,直疑心自己时日无多。   麦穗痛快对方婆子说声应该,拿半块对牌递了过去,方婆子待要接,她又紧捏着不放,方婆子不敢抬头看她,只期期艾艾等着,她因浣花汤之事,以为麦穗会整治她,谁知竟没事人一般,心中捉摸不透麦穗打得什么主意,日夜间战战兢兢,这时麦穗开口唤一声方妈妈,方婆子忙说不敢,麦穗笑道,“方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了,一应事务一应的人都十分熟悉,日后还要倚重方妈妈,过去的事你是听命于人,咱们就揭过去,你且放心。”   麦穗心里想的是,这婆子挺能干的,若能收归己用倒也不错,若是你不识相,我再收拾你。方婆子因倚重二字,重新得意起来,昂首挺胸出来,一叠声吩咐那些婆子小丫头,这个洒扫不干净,那个办差不小心,吩咐一番来到库房,取一支山参,顺手拿了二两燕窝,看守库房的婆子拦住了,为难说道,“方家嫂子,如今大奶奶当家,也不知是怎样的脾气,我们还是小心些……”   方婆子笑道,“怕什么,她再厉害能厉害过太太去?不过十七岁的孩子,又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不过仗着入了大爷的眼,老爷太太不惹她罢了。”说着话扭身走了,她家男人方成是乔府的管家,她是乔太太跟前最得力的人,两口子一个内宅一个外宅,这些年没少从乔府捞银子。   至于这手段嘛,那就多了去了,采买的时候拼命压价,回来则报高价,有些不好欺瞒的,就与卖家勾结,双方吃好处,入库的时候数目报得少,领取的时候拿得多,乔太太十分信任方婆子,每月底只看账本,遣方婆子去查库,方婆子回来说一声账实相符,为免去她疑心,一些不要紧的东西也会说少了几个,就从看守库房的月例里扣,年底乔太太是要亲自盘点的,方婆子一入腊月就让看守库房的细细盘查,缺了数目的就先垫银子买回来放在库中充数,等乔太太盘点过了,她再拿出去变卖。自然了,每每得了乔太太夸赞,方婆子心中会泛起那么一丝丝不安,转瞬又安慰自己,自己家贪的这些,对乔府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很快到了月底,这日一早,麦穗唤来方婆子,当着她面比着对牌看过账本,方婆子在一旁看她算盘打得飞快,听着那噼里啪啦的声音,心肝儿好一阵颤悠,别的不说,只这算盘,她就比太太精通了许多,麦穗看完笑说都对,方婆子刚放下心,麦穗起身道,“到库房瞧瞧去。”方婆子一笑,好在自己早有准备,麦穗带着张妈妈和秀禾一一清点,忙了大半天方清点完毕,一丝错漏也无,含笑赏了张妈妈和看守库房的婆子,又夸奖一番,回屋去了。   又过几日,方婆子刚将东西挪走,麦穗看着账本突然说道,“上次清点似乎落下两样,这山参和燕窝没点。”又唤来张妈妈和秀禾,也说是漏了,方婆子心跳如鼓,日常开销那些不值什么,就这山参燕窝名堂最多,他们欺负乔太太不是内行,总拿大的便宜的唬弄她,煮的时候切碎了,看不出是一个两个还是半个,数目上自然好做文章,麦穗进了库房一清点,山参少了五十二支,燕窝少了七十六两,照着账目上的单价噼里啪啦一算,亏空了三千一百零二十六两白银,方婆子当时就瘫坐在了地上。   缓了好半天,一指那管库房的,“大奶奶,都是她……”那婆子忙跪下了,“一五一十将昔日与方婆子勾搭之事说出,又说,”不过是她吃肉我喝些汤,到头来还污着我。“麦穗刷刷刷写了,让那婆子摁了指印,对方婆子笑道,“方妈妈是拿出银子补上,还是我们报官?”方婆子身子一颤,咬着牙说声补上。她这些年手头宽裕,家中样样奢侈,现银不足,回去少不得变卖一些家产。   麦穗收了银子补了亏空,却也并没打发她走,对她笑言道,“太太离不开你,就专去太太院中伺候吧。”方婆子心中生气,却不敢打扰病重的乔太太,方成仗着自己是乔仁泽的心腹,来了个恶人先告状,说是麦穗无缘无故处置了方婆子,升了淑娴留下的张妈妈管事,乔仁泽一听十分生气,他本就对麦穗当家之事不悦,心想这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你才当家几天,就敢排斥异己。   却也不当面与麦穗去说,暗中嘱咐将每月给家中的银子缩减一半,想着让麦穗捉襟见肘,尝一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滋味,也让她知道乔府真正是谁说了算。麦穗听到张妈妈禀报,一笑嘱咐张妈妈几句,张妈妈笑着去了,夜里乔安回来,说是容十和飞卿尚没有消息,麦穗叹口气,“虽说我舍不得,过些日子,待母亲的病好些,平安去京城寻找吧。”乔安点头道,“正合我意。”   麦穗靠了过去,含笑亲在脸上,“你我心有灵犀,想在了一处,有一桩小事要平安帮忙。”乔安笑道,“有事吩咐就是,不用甜言蜜语哄我。”麦穗歪头看着他,“我愿意哄着你,将你哄得泡在蜜罐里一般,怎样?”乔安抱过她来,“那为夫自然是甘之如饴了。”二人嬉闹纠缠一会儿,麦穗笑道,“平安帮我找三位懂山参燕窝的行家,改日请到咱们家来。”乔安笑道,“这好办,酒楼里找一位大厨,当铺里找位掌柜,再找一个贩卖山参的行商。”   麦穗圈住他脖颈,在耳垂处轻轻啃咬着,含混说道,“我家夫君雷厉风行,十分厉害……不过,要跟方家夫妇没有瓜葛的。”乔安嗯了一声,在她耳边道,“娘子果真觉得为夫……嗯,十分厉害吗?夜里也是……”   ……    ☆、第49章 死去活来 第二日早饭时,乔仁泽看着饭桌上简单的饭菜,一碗清粥两张烙饼两碟小菜,看一眼苏雅萍,苏雅萍忙道,“看着不够了些,老爷用吧,奴家饿着。”乔仁泽看一眼旁边候着的小丫头,小丫头忙道,“大奶奶吩咐下来,这月家中银子吃紧,主人们月例银减半,每餐饭菜也减半,老爷的那份在太太屋里。”   乔仁泽有些诧异,心想这麦穗果真大胆,竟敢来这样一套对付于他,站起身摆摆手,“雅萍吃吧,我到酒楼去。”刚出二门,乔安笑嘻嘻过来道,“爹,儿子请来几个人,正在客堂候着,爹过来见见?”乔仁泽自打乔安在白水村发誓入仕,对这儿子言听计从,跟着他进了客堂,那三位在昌都也是有些名头的,虽没生意来往,却也认识,乔仁泽笑呵呵打过招呼,吩咐上好茶。   这时麦穗走了进来,说是请众位移步,乔仁泽心中不悦,碍于客人在场,点一点头,几人进了库房,麦穗让看库的婆子拿下架子上的人参燕窝,一一摆在案上,请三位客人鉴别,这人参燕窝都是何等品级,市价大概多少银子。并笑说,“为免说我窜通,还请三位先生看后不要露出喜怒,互相不要说话,将结果写在纸上。”   乔仁泽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压下不耐等着,三位客人一一看过,低头在书案上写字,写完后交给麦穗,麦穗递给乔仁泽,那位行商看着乔仁泽脸色摇头道,“不想堂堂乔府,用的山参燕窝竟是这样的次品。”当铺掌柜也说,“是啊,虽大成色却差。”大厨说道,“有几支是泡过酒后又晒干上色的。”   麦穗拿过账本递给乔仁泽,“父亲请看,我们府上的进价。”乔仁泽一看,竟比三位客人说的市价高出一倍还多,不由勃然大怒,连说可恶,麦穗道,“父亲,非是我排斥异己,实在是方氏夫妇太不象话,这些日子我听到许多,虽不大敢相信,盘查库房之后才知属实。”一五一十将方氏夫妇的各种手段说出,乔仁泽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连声骂,“吃里扒外的东西。”   往外撵人的时候,方氏夫妇痛哭流涕哀求,只说是大半辈子在乔府服侍,被轰出去就没了活路,乔仁泽面现犹豫,想着不如让方成打扫马棚去,乔太太身旁四个婆子,如今就剩了方婆子,强撑着起身为她说情,麦穗却知道这样的人留不得,笑笑说道,“我听说,方家在旁边的太康县府有一个铺子,那里是方妈妈的娘家,另外,方家在乡下也有两处田产,比寻常人家富裕许多。”   方成一愣,不想这大奶奶如此厉害,竟连这些都查得清楚,忙扯了方婆子给乔老爷乔太太磕了头,转身逃一般走了,若再迟疑,被乔仁泽一怒之下送官,可就是覆顶之灾。乔仁泽没有说话,他的许多生意方成都知道,拿捏着他这个把柄,在他头顶悬一把剑,才能制得住他,少不得提拔别的可用之人来管家,至于内宅,他对麦穗道,“以后且用心管着吧。”   麦穗刚回屋,方妈妈进来笑道,“老爷派人送了银子回来。”麦穗点点头,伸个懒腰打个哈欠,“这些日子可累死我了,日后多仰仗方妈妈,我偷懒些。”方妈妈就笑,“太太屋里?”麦穗指指屋外,“肖妈妈本就是太太屋里的人,还让她回去吧。”   侧躺在榻上看着秀禾,“大爷呢?”秀禾笑道,“大爷在上房,给太太念佛经。”麦穗歪头想了想,他这些日子忧心母亲病情,又牵挂容十安危,虽没说,却知道他心中发急,再不喜这婆母,舍不得他忧心,该帮帮他才是。   又懒懒趴了一会儿,起身换了衣衫来到上房,进去时乔太太睡着了,乔安正在打扇,感觉一双手抚在肩头,抬头冲麦穗一笑,麦穗在他身旁坐了下来,看着乔太太消瘦苍白的脸,身子去了丰腴,被子底下盖着薄片一般,暗自叹一口气握住了乔安的手,轻声说道,“待母亲醒了,我来劝劝?”乔安手搂在她腰间,“生我养我的娘,我自要尽孝,麦穗不必逆着自己心意。”麦穗摇头,“我没有逆着自己心意,平安顺心了,我才能顺心。”乔安一把将她抱在怀中,抱得很紧,麦穗窝在他怀中,“感动了?”乔安嗯了一声。   乔太太醒来,就见小夫妻在她床前相拥,闭了眼假作不知,待二人分开来,方咳嗽一声睁开眼,乔安起身说出去倒水,屋中只留麦穗,乔太太错开目光,好些日子没有与这儿媳妇单独面对,一时有些尴尬,麦穗唤一声母亲,双眸中含了笑意,乔太太一愣,“你不恨我?”麦穗摇头,“我想要去恨,可您是平安的母亲。”乔太太愣住,她一个小丫头,能有这样的胸襟?   麦穗笑道,“抛开我们那些仇怨不谈,母亲在我心里,是好强有能耐的,难道因为几个不太相干的人,就要葬送了自己?”乔太太摇头,“并非为着别人,这么多年了,我以为老爷一心一意待我,谁知皆是欺骗利用,我这一生,岂不是白忙了?越想心里越灰。”麦穗摇头,“母亲大半生积累,手中财富无数,膝下儿女成群,完全可以过随心所欲的日子,若因那些不值得的人和事,一时置气生病再丢了性命,真正是不值。”   乔太太没想到这个她一心对付的儿媳妇会真心劝她,一把攥住麦穗的手,麦穗挣脱一下没睁开,乔太太攥得更紧,“这个家交给麦穗了,我只一心对付该对付的。”说着话双眸放出精光,咬牙心想,我若死了,倒遂了那些小人心意,我还要等着平安做官,看着平安儿女成群呢。不过一个苏雅萍一个何翠仙,我就成了这样,岂不是太没出息?   她因着一口气大病一场,又拼着一口气渐渐好转,硬生生从阎王爷手中拔出腿来,到五月底的时候,已能起身,每日清晨起来坐在庭院中晒太阳,脸色也红润了些,手中捧着乔安给她念过的佛经,心里转着各种主意,好起来后,怎么对付苏雅萍,怎么对付何翠仙,怎么对付乔仁泽,想到乔仁泽,狠狠咬住了牙。   这个老匹夫,她病得都快死了,他竟隔几日才来瞧瞧,也不与她多说话,有一日她闭目假寐,那老匹夫在门外低声对方婆子道,“瞧着情形,只怕时日无多,跟大奶奶商量着准备后事吧,上次病倒的时候棺材做好了,倒也省事。”竟是盼着她死吗?乔太太当时听了更加心灰,夜里曾挣扎着腰带绑了枕头,想要自缢,怎奈病重体弱力气不够,死也死不成,淌了半夜的眼泪。   想着这些,再抬头看看青天,用力吸气闻着空气中的花香,若不是麦穗劝我,我就破罐子破摔了,是啊,我要好好活着,不能遂了那些人的意,也不该为了一个老匹夫,就患得患失自伤自戕,想明白了,身子更加轻快,起身扶了小丫头的手,出了院子在府里踱步走动,苏雅萍送走乔仁泽一眼看到乔太太,不由吓了一跳,怎么?她又活了过来?   她是个贪图享受的,乔太太病着这些日子,她这日子说不上有多舒服,乔仁泽在家,她就哄着,乔仁泽不在家,她就好吃好喝的,用自做的百花膏保养容颜,跳自创的舞戏保持身段,哼唱些爱唱的小曲儿,或者从后门溜出去,作了男装打扮戴了帷帽四处游逛,扔银子一般花费个痛快,再悄悄回来。   更让她舒心的是,二姑爷许锦文奉岳父大人之命,隔三差五前来为她诊脉,她每次刻意穿戴素淡举止端庄,只在客堂见面,身后婆子小丫头跟着,说话规矩客气有礼,见面次数多了,才偶尔说些旁的,如家中爹娘可安?几个孩子?是儿是女?孩子们可都好,有时候上街的新鲜玩意儿也给孩子们带上两个,许锦文也不推辞。   苏雅萍只要瞧见他的笑容,心中就十分快意,并不急着怎样,想着乔仁泽不过五十多岁,身体又强健,自己这些年东奔西跑,换了几道手,这些人家还就乔家人少清净,准备安心在乔家呆上些年,反正自己也生不出孩子,只要怀不上,许二姑爷就得来诊脉,是以和这许二姑爷还有很多时光。   有时候她也会到保和堂对面酒楼靠窗坐着,要一壶茶几碟小菜,看着许锦文带着温煦的笑容为病人诊脉开方,看着他教小伙计辨识药材,看他拉开百子柜清点药品,一看就是大半日,心中无比满足。   这会儿看到乔太太好转,不由感慨舒心的日子太过短暂,转身避开乔太太,来到麦穗院子里,乔太太病体好转,乔仁泽经常不在家中,她得找一个靠山,如果可能,做同盟更好。   这时一个婆子匆忙而来,拎着一篮子红鸡蛋,几步越过她去,未进院门大声笑道,“给大奶奶报喜讯来了,三太太生了,诞下一位千金。”   麦穗此时歪在榻上,乔安正喂她吃桑葚,一边喂着一边笑道,“怎么如此厉害,几句话就将娘说动了,眼下一日比一日好了,明日我就动身赶赴京城。”麦穗噘了嘴,手臂缠绕上他肩头,“舍不得。”乔安拍着她后背,“我也舍不得啊,可气的是容十,竟不来封书信……”   正缠绵的时候,听到那婆子喊,两个人分开来怔怔对看,麦穗道,“何翠仙生了?不是说跟我们老死不相往来吗?”乔安笑笑,“大概是三叔父派人来的,既生了,就准备一份厚礼,带两个人瞧瞧去。”    ☆、第50章 丑婴孩 不想乔太太得信后,也说要去瞧瞧,麦穗心中惊讶,难不成大病一场想通了?终归是妯娌?乔太太想的是,我若不跟她来往,不到她面前去,日后怎么设法收拾她?   麦穗跟她商量准备些什么,乔太太却说,“麦穗拿主意吧,厚重些就是。”备了一只金锁一对金镯子两套小衣,丫头婆子们簇拥着去了三房,乔仁弘一脸喜气,搓着手在院门外迎候,看到乔太太忙说,“二嫂身子大好了?”乔太太嗯一声,“还没谢谢仁弘送的山参。”乔仁弘笑道,“应该的应该的,二嫂和侄媳妇进屋去吧。”   何翠仙瞧见她们进来面色不快,接过张妈妈递过来的厚礼,挤出几分笑意道,“多谢二嫂和侄媳妇惦记,说起来,除去娘家人,也没人惦记我。”说着话还抹了几滴眼泪,乔太太笑道,“乔家添丁大喜,怎能不惦记?翠仙,过去的事就忘了,说到底我们是一家人。”麦穗心中惊讶不已,这些人,脸变得真快。   乔太太说着话走到床前,“我瞧瞧孩子。”只看一眼就愣住了,招手道,“都过来瞧瞧。”麦穗探头一看,心中也是吃惊,这孩子不象乔仁弘也不象何翠仙,长脸眯缝眼尖脑袋,刚出生就能看出几分丑来。麦穗掩了狐疑不动声色,乔太太伸出手去摸一摸孩子脸蛋,笑道,“好可爱粉嫩的小婴孩,让我想起孩子们刚出生的时候。”   何翠仙高兴笑道,“是啊,仁弘疼爱得什么似的,昨夜坐在摇篮边看了一夜,舍不得睡觉呢。”乔太太点点头,“仁弘啊,十分喜爱孩子,若是淑娴能早些生下一男半女,也不至于……”看一眼何翠仙脸色,笑道,“瞧瞧,说了不该说的话,翠仙好生将养,我们先回去了。”   来在门外看到乔仁弘,笑说道,“仁弘,这满月酒务必风风光光的,若是缺人手,你只管跟麦穗说去。”乔仁弘忙说知道了,乔太太又道,“孩子满月的时候,仁弘可请娄家的人?”乔仁弘笑道,“娄大公子常去酒楼中宴请,也是老主顾了,自然是要请。”乔太太点头,“娄家是昌都有名望的人家,去年才回乡,怕仁弘忘了,才提醒一句。”乔仁弘道,“还是二嫂想得周到。”   乔太太一路上忍着,脚踏进自家院门,就开怀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淌了下来,拿帕子拭着眼泪问肖婆子,“肖妈妈可见过娄大公子?”肖婆子摇摇头,“只听说过,没见过。”乔太太又哈哈笑起来,“没见过?待三房为孩子办满月酒的时候,就能见着了,到时候孩子也长开些了,你们都好好瞧瞧,长得象谁。”   乔太太开怀一笑,似通了全身经络,脸上都放出红光来,正乐的时候,肖婆子往外指了一指,“那不是大房的两位姑奶奶吗?”就见二人一人拎一篮子鸡蛋,往三房里去,乔太太笑说道,“听说老三总接济她们,这是报恩来了。”隔门瞧着,不大一会儿就听何翠仙身旁的王婆子大着嗓门道,“三太太吩咐了,心意领了,东西我们不能收,收不起,收了这两篮子鸡蛋,日后不知要搭多少银子出去。”   招娣和引娣讪讪得退了出来,向乔府这边望了过来,乔太太摆摆手,吩咐一声关门,外面招娣风一般跑了过来,“听说二婶娘病了,我们特来瞧瞧。”说着话将装鸡蛋的篮子伸了进来,乔太太白她一眼,招娣挤进门来,一眼看到麦穗,陪着笑脸道,“听说如今是弟媳妇当家,弟媳妇家也是农户,知道农户的艰难,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孩子们饿得直哭,昨夜里,公婆说要将小的卖掉,弟媳妇……”   说着话哭了起来,麦穗心中一叹,对张妈妈使个颜色,张妈妈含笑道,“二位姑奶奶跟奴婢来,我们先去客堂歇息,有事过会儿再说。”   麦穗看她们走远了,笑对乔太太道,“母亲病刚好些,又去三房跑了这一趟,也劳累了,请回屋歇息,两位姐姐,我来招待吧。”乔太太嗯一声,搭着小丫头手臂进了二门。   麦穗回房吩咐秀禾去账房拿出二百两银子来,嘱咐秀禾一人给一百两,就说让她们回去买些田产,有了余钱做些小生意,万不可只顾眼前,并告诉她们,来年日子过得好了再来,若是再没了银子卖儿卖女,休要再进乔府。   姐妹二人千恩万谢走了,午后乔太太得知此事,将麦穗叫过去冷眼瞧着她,“倒不知道,你如此大方。”麦穗忙道,“母亲容禀,我想着母亲大病初愈,我们应该做些施舍,就当是去了病气。”乔太太脸色稍缓,“你这两个姐姐不争气,家中又无人懂得经营,拿着丰厚的嫁妆,竟是越过越穷,快到了要饭的地步。”麦穗笑道,“若是让人知道乔府嫁出去的女儿,竟要卖儿卖女,于我们家脸上也不光彩。估计她们没少在何翠仙那儿碰钉子,二位姐姐日子过好了,对我们家感恩戴德,传到众人耳朵里,只会说我们的好。”乔太太嗯了一声,“麦穗想得周到,如此也好。”   麦穗回到屋中,对秀禾抱怨道,“可真是累死了,好一通说,唇干舌燥。”秀禾忙为她斟了茶,笑道,“如果说得动,唇干舌燥也是值得的。”麦穗叹口气喝茶发呆,婆母好起来平安去了忧心,她又添了烦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又想到乔安明日要动身去京城,心头万分不舍,问秀禾道,“大爷呢?”   秀禾笑道,“被知县大人请去了。”麦穗答应一声,手支了下颚,又发起呆来,也该让麦清来县府游玩些日子了,一直盼着呢,乔安从门外进来,看她发呆,悄悄绕到她身后蒙住了双眼,逗她道,“猜猜我是谁?”麦穗笑道,“小孩子把戏。”   乔安松开她,麦穗回过头来,乔安手中拿着一封信,笑说道,“两个消息,麦穗先听哪个?”麦穗歪头看着他,“先听好的。”乔安摇头,“都是好的。”麦穗伸手,“先看信吧。”打开来一看落款,惊叫道,“是飞卿姐姐来的信。”乔安点点头,在麦穗身旁坐了,麦穗往下一躺枕了他腿,寻个最舒适的姿势,打开来轻声读着,飞卿在信中说仇人来头太大,她深感绝望,不想再呆在伤感之地,已经与小舅父南归,会慢慢忘却仇恨嫁人生子,容十就拜托乔安和麦穗多加解劝。   麦穗又读一遍,沉吟说道,“平安,我觉得不对啊,飞卿姐姐不是会畏怯的性子。”乔安笑笑,“这不过是她的托辞,应是觉得仇家来头太大,怕连累了容十,连累了我们,是以只身寻仇去了。“麦穗腾身坐了起来,竖了柳眉道,“飞卿姐姐糊涂,急死我了。”乔安忙道,“别急,这些日子县令大人一直在寻找线索,今日唤我过去,说起一桩,原来距离庆州府不远的凃州府,就有一座王爷府。”   麦穗惊讶道,“怎么从未听说?”乔安道,“我也是头一次听说,说是这座王爷府开国就有,封号曰恭。本朝开国之前乃是一片乱象,大大小小分了十几国,太/祖皇帝英武一统江山,这第一代恭王本是一个小国之君,为免战乱将王位拱手相让,是以太/祖皇帝封为恭王,世袭罔替封地广阔俸禄丰厚,这一代一代的恭王呢,只做书生不问政事,言行低调收敛,隐士一般避居凃州,多年过去,除去凃州当地的人,旁人竟不知恭王府的存在。”   麦穗扑闪着一双杏眼,“听起来不是坏人。”乔安摇头,“只是到了眼下这一代的恭王,美貌又富有才华,年少时即名声在外,年长后喜爱豢养门客结交清流,十六年前因痛失爱妻,竟消极避世多年不出。”“十六年前?”麦穗问道,“为何偏偏是十六年前?”乔安摇头,“知县大人也只是猜疑,他还在寻找线索,还有一桩,当年木清泉曾经为恭王所招揽,可木清泉并未答应。”“难道就因不答应就栽赃陷害?”麦穗握紧了拳头,乔安摇头,“当年不受恭王招募者很多,其余人并不曾有事。”   夫妻二人细细交谈,很晚才睡下,临睡前乔安道,“容知县命我明日随他前往白水村,有关木清泉出事前后的详细状况,欲要详细问过岳父,我应下了,推后一日再去京城。“麦穗笑道,”我也要去,好些日子没去看望爹娘了,想麦清了。“乔安捏捏她脸,”这次为着陪伴知县大人,麦穗先不去,改日再去,可好?”   麦穗噘嘴应下了,乔安心中老大不忍,其实容知县还说了一事,王怀宁中了二甲,昨日回了白水村,容知县准备亲自前往道贺,并与麦守义详谈,乔安只对麦穗说了一宗,却未说另一宗,心想,中个举人你都跟他打赌,如今中了进士,谁知又会有何状况?再说了,王怀宁每次瞧见你那副凄切切的小模样,我若忍不住几拳挥到他脸上去,你还得回过头来打我。   乔安哀怨看向麦穗,只要碰上你在意的人,你定不会向着我,心中委屈着,拉过麦穗大肆饕餮,好一通饱餐后方满足睡去。    ☆、第51章 示好 第二日乔安陪着容知县去往白水村,麦穗因昨夜乔安发了狠,腰酸背疼的,趴在榻上让秀禾给她捏捏,她自收拾了方婆子,府中一切顺遂,张妈妈能干,她又督促着秀禾多学多做,渐有些做甩手掌柜的架势。   正舒服得昏昏欲睡,就听外面吵嚷起来,秀禾冲出去喝斥,麦穗揉着眼睛从榻上坐起,就见一个小丫头冲了进来,冲她跪了下去,“求大奶奶为奴婢做主,灯芯偷了奴婢的簪子,还死不承认。”麦穗点点头,冲门外道,“秀禾,让那灯芯进来。”   灯芯低头走进,麦穗笑笑,“你们两个是不是住一间屋子?”灯芯说是,麦穗瞧一眼那跪着的小丫头,“你呢?叫什么。”小丫头回道,“奴婢叫做冬儿。”麦穗笑道,“站起来回话。”遂和气问道,什么样的簪子?价值几何?冬儿道,“是奴婢上街买回来的镂空铜簪子,二百钱。”   麦穗嗯了一声,“你和灯芯平日可合得来?”冬儿看了灯芯一眼,“她大我一岁,比我进府早,起初总照顾我,可她,不该偷我的簪子。”麦穗看着灯芯头上的簪,“灯芯可偷了她的簪子?”灯芯气道,”我没有,她只说昨夜睡下前放在枕头底下,今日早起不见了,就诬赖我。”麦穗笑道,“你们二人每月五百钱,不过一个二百钱的簪子,想要买就是,又何必去偷,我瞧着灯芯头上的簪子是银的,比那铜簪贵重许多,又总照顾你,冬儿你不该疑她。”   唤一声秀禾,笑说道,“陪她们二人回去,屋里屋外仔细找找,若还没有,张妈妈召集阖府上下,有拾到的赏银二两。”秀禾答应一声,带着两个小丫头去了,过一阵子回来笑道,“冬儿昨日梳头,随手搁在了窗台。”麦穗笑笑,对两个小丫头道,“你们两个同住一屋,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缘分,日后要好生相处,有了任何事和气商量,尤其是为着今日这样的小事,不值得生了嫌隙。”   二个小丫头跪在地上磕头认错,麦穗笑道,“你们二人虽无大错,却也生了吵闹,不得不罚,就罚你们在府中到处走动,看到丫头婆子,就将今日之事和我说的话细说一遍,去吧。”两个小丫头起身去了,麦穗抿着唇笑。   若是乔太太当家,定会大发雷霆,然后召集阖府下人训话,每人各打五十大板,借机杀鸡儆猴,小事变为大事,麦穗反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是以乔府越来越宁静安稳。   苏氏走了进来,手里端一个托盘,麦穗讶异她怎么会来,起身客气相迎,苏氏将托盘放在几案上,托盘中一个茶壶两个茶盏,麦穗呀了一声,“这样颜色的瓷器,倒是头一次见,看着就一片清凉,尤其在这炎热天气,令人心中好生舒畅。”   苏雅萍一笑,“就知道大奶奶是识货的人,此乃是钧窑出的雨过天青釉,有一句话叫做天青色等烟雨,就是说这样的瓷器只有等到烟雨天气才能烧制,是以得知不易,寻常人家难觅其踪,有诗赞曰,雨过天青云破处,又云,青如天明如镜色如碧。”麦穗连连点头,“苏姨娘真有学问。”   苏雅萍坐下来自嘲笑道,“学问?哪来的学问,拾人牙慧而已。”抬起皓腕斟一盏茶,麦穗端起来,就觉香气扑鼻,喝一口齿颊生香,苏雅萍笑道,“此乃是奴家自制的花草茶,美肌养颜,大奶奶若喜欢,送大奶奶一罐子。”说着话放低了声音,“沐浴时放一些遍体生香,床笫间增添情趣……”   麦穗红了脸,苏姨娘笑道,“小孩子真不经逗。”麦穗拍了拍脸颊,“苏姨娘这话说得,明明跟我差不多年纪。”苏雅萍笑声清脆,“奴家多大年纪,大奶奶不防猜上一猜。”麦穗笑道,“十七八岁。”苏雅萍摇摇头,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前面再加一个十。”麦穗讶然看着她,苏雅萍神秘笑道,“这话只跟大奶奶说过,大奶奶要为奴家保守秘密。”   麦穗摇头,“哄我呢,我不信。”苏雅萍掩唇妩媚一笑,娇滴滴说道,“跟你说实话,偏不信人家,真是的。”麦穗脖子一缩,“苏姨娘这本领,还是跟男子使去,跟我这样,还真受不了。”苏雅萍笑起来,“不跟大奶奶套近乎了,我呢,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看太太这身子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怕太太对付我,特来求大奶奶做个靠山。”   她如此坦率直接,投了麦穗的脾气,麦穗笑道,“苏姨娘有老爷做靠山呢。”苏雅萍笑道,“可大奶奶有大爷做靠山,论起来,我们这府中,老爷也怕大爷不是?”麦穗就笑,“苏姨娘这样聪慧,太太又如何能对付得了你。”苏雅萍叹口气,“可是我懒,懒得去费心思对付她,若有人帮我挡着,才是最好不过。”   看麦穗直笑,笑道,“浣花汤之事,大奶奶就没想着谢谢我?”麦穗点头,“想过,却也疑心,苏姨娘如何就知道那是浣花汤?”苏雅萍垂了头,“乔家,是我呆过的第五家了,谁家也超不过两年,什么汤都喝过,暗害的强灌的,时日久了,闻都闻出来了,其实她们不过白费心,我十四岁来月信,就被我娘灌了红花,我娘说,她本不该生下我,我这样的出身,也不该有孩子。”   苏雅萍说着红了眼圈,“我娘是娼妓,我是被生在妓院里的,眼看也逃不脱勾栏卖笑的命运,托常来妓院的牙婆为我找一户人家做了妾室,妾室也不长久,后来一再轮换,如今想来,我这样的,跟做娼妓没什么两样。”苏雅萍吸一口气,抬头笑了起来,“这些人家都是富户,我又会讨好男人,也没受过什么苦,旁观那些人争来斗去,觉得十分有趣。”   麦穗心中叹息不已,笑对苏雅萍道,“苏姨娘是长辈,只要苏姨娘不扰乔府安宁,我自然愿意让苏姨娘过得舒坦。”苏雅萍笑道,“如此我便放心,今日话说得多了,大奶奶勿怪,日后我若高兴了,是要常来坐坐的。”麦穗笑说声好。   过一会儿打发小丫头送了一个大陶罐来,里面是各色缤纷的干花瓣,并说就这些了,日后有了再送来,麦穗命秀禾收好了,并回了一罐阿胶固元膏,此膏乃是乔安托人从京城讨回的秘方,并亲自看着熬制的,麦穗心想,收了独一无二的礼,自然也要回独一无二的。   夜里乔安回来,说是今日有大收获,容知县和麦守义两相一碰头,说出各自所知,原来木清泉当日前去庆州知府衙门述职,夜里未归,第二日被知府亲自押解回县衙,知府手持案卷,其中各项罪证人赃俱获,并当即命吴知县升堂问案,吴知县审问时,木清泉一言不发,以默认罪行结案,并在供认状上摁了指印,麦守义闻讯后入狱探望,察知木清泉神志不清,面见吴知县问询,吴知县摇头道,“我也知道其中有文章,但是一切滴水不漏,我也无可奈何。”麦守义思忖再三,眼前形势只能先保住木清泉性命,再图日后。   回去四处借银未果,不得已变卖了祖宅,交于吴知县,吴知县平日虽嫉妒木清泉名望,却也没有深仇大恨,不欲落井下石,将银子悉数交于知府,那知府贪财,半年后命令放木清泉出狱,此时木清泉已经彻底疯癫,麦守义将他送回木府交给其堂兄,回来后看透官场,辞官带领妻女避居白水村。   容知县说道,木清泉跌落悬崖不久,那位知府即辞官回乡,不出一年就亡故了,从乔安处得知王爷这个线索后,他已查实,昔日庆州知府确实是恭王的入幕之宾,而恭王,于十六年前确实来过庆州府,难道木清泉在府衙内碰到了恭王?可木清泉如何得罪了恭王,恭王又为何要大费周章陷害他,依然是不得而知。   麦穗笑道,“有恭王这个线索就好,总算能剑有所指。”乔安伸个懒腰靠了过来,“今日可真累。”麦穗给他揉捏着双肩,乔安眯了双眼,这个王怀宁,不想看见他,没想到还得求着他,唉,怨憎会爱别离啊,可惜了我那二百两白银,要不?逼着他还回来?   原来恭王修建多年的陵墓去年建成,却发现渗水,此乃风水大忌,恭王上奏重建,皇上准奏,重建就得拔银子,拔了银子就得有官员看着,凃州地处偏僻无人肯去,刑部就从新进科举的进士中挑选,王怀宁是庆州府人氏,离凃州很近,且王怀宁被问及有何长项时?他说颇通风水,其实就是穷得没饭吃的时候,在家乡庙会上挂牌子算过命,是以刑部升任他为正六品户部主事,下令他到凃州赴任。   回来的路上,乔安问容知县,“知县大人可知邱鞍华?”容知县点头,乔安遂问,“邱鞍华在京五年,且为一甲高中,方为正六品,怎么这王怀宁,刚中二甲就正六品?”容知县摇头,“这样的差事要耗上许多年,且出力不讨好,无人愿做,自然交给傻小子了。”   王怀宁不明就里,高高兴兴回乡祭祖准备上任,乔安心想,若是求了王怀宁,讨个差事,也好接近恭王府,再借机探访木县尉之事,为今之计,要赶快找容十回来。想到容十,咬牙道,“见色忘友,不跟我商量就随飞卿跑到京城,舍近求远。”   打定主意明日启程,握住麦穗的手笑道,“本来答应过,今年赴京带着麦穗,看来要食言了。”麦穗笑道,“愧疚吗?”乔安点头,“十分愧疚。”麦穗自身后抱住他,“有这份心就行了,如今非常之期,又不是游山玩水。只是,我万分舍不得……”乔安紧摁着她的手,“一时一刻也不想离开的……”    ☆、第52章 仙丹 众人送别乔安,麦穗心中惆怅,想着好些日子没去白水村,惦记爹娘和麦清,又惦记怀宁哥也该回来了,中与不中安然回来就好,跟乔太太禀报一声,带着秀禾,让墨砚驾车,往白水村而去。   乔太太扶了小丫头回府,一路想着乔安辞行前的话,跪在她面前道,“娘,孩儿此去京城求学,最放心不下麦穗,孩儿也知道娘如今对麦穗很好,就怕三位姐姐趁我不在家来对付她,娘,麦穗若是再受任何委屈,我那些绝情的话,就不是说说而已了,我也不会象上次那样苦着自己,该谁苦就让谁苦去。”   乔太太想起乔安那一脸狠绝,心中叹道,儿大不由娘啊,我再不中意,儿子中意了,为了儿子,我奈何她不得,且眼下,我先要对付别的人。看一眼身旁的乔仁泽,瞧见她一日好似一日,这老匹夫竟似有些遗憾,夜里也不曾来过,乔太太心底咬牙面上带笑,“平安终于走了正道,我这心中高兴,仁泽,回屋喝口茶再忙吧。”   乔仁泽也因儿子知道上进心中高兴,又看乔太太眉目少见的柔和,笑说声好,进屋中两盏茶下去,就觉饥渴,面前的乔太太花朵一般,似乎回到昔日少女时候,那时候她泼辣可爱,笑盈盈站在柜台后沽酒,闲暇是总与杜账房四目相投,乔仁泽总是偷看着她,夜间多有绮想。他知道自己入不了她的眼,只能老实认命和雪兰订亲,不想突一日,喜从天降。   乔仁泽一把搂过乔太太求欢,再而三方歇,心中十分得意,夜里宿在雅萍屋中,却是雄风不再,夜半起来进了上房,挤进乔太太被窝,乔太太一笑。   如此几日过去,苏雅萍并不以为意,她于男女之事上早就厌倦,乐得轻松,白日里换了男装去到保和堂对面,看着许锦文,从早看到晚。   这日正看着,不留神对面坐了一人,笑道,“小郎君好生俊俏。”苏雅萍一回头,是位中年男子,肤色黝黑长脸眯缝眼尖脑袋,身上着了亮紫的锦袍,色眯眯看着苏雅萍,“在下娄俅,乃是娄员外的大公子,有心结交小郎君。”苏雅萍站起身来,“公子找错人了,我乃是女子。”径直下楼,娄大公子追了下来,挡在她面前道,“小女子更合吾意。”   苏雅萍笑一笑,问道,“果真吗?”娄大公子笑嘻嘻道,“果真。”苏雅萍又笑一笑,突然扯住他的袖子,大声喊道,“来人啊,救命啊,非礼啊……”行人围拢过来,娄大公子想走,自从娄家回到昌都,他凭借着父亲的名头和出手阔绰,勾搭过好几个小媳妇还有一个大姑娘,都得手容易,不想今日碰上硬茬。   许锦文听到动静走了过来,愠怒道,“怎么又是娄公子?”娄俅一看是他,挣开苏雅萍的手,朝许锦文作个揖冲出人群走了,他在这昌都无人敢惹,却因许家父子为他家四妹看病,且颇有起色,是以不敢得罪。   苏雅萍看到许锦文,忙一低头快步要走,许锦文却唤了一声,“莫不是苏姨娘吗?”苏雅萍回过头来,红晕满了双颊,忙忙说道,“让二姑爷见笑了。”许锦文摇头一笑,“苏姨娘如此有趣。”苏雅萍局促不已,许锦文温和笑道,“回去吧。”   苏雅萍逃一般转过街角,躲在墙后望着许锦文,望了很久方回乔府而来。换了衣衫似听到有孩童的笑声,循着笑声出了二门,就见一个皮肤白白略有些圆胖的男童,扑闪着大眼睛对墨砚道,“墨砚哥哥,我不想去街市,我想先到县学瞧瞧,若有机会,听听教谕讲学。”苏雅萍呀一声,蹲下身去,捏着他的肉腮帮,“哪里来的孩子?竟这样好学,莫不是文曲星下凡吗?”   麦清笑道,“我不是文曲星下凡,姐姐才是仙女下凡,仙女姐姐,我叫麦清,是麦穗的弟弟,乔安是我姐夫。”苏雅萍笑起来,“叫我苏姐姐。”墨砚在旁笑道,“姨奶奶,这都什么辈分。”苏雅萍佯装不悦,“你这小子,意思是我老?”墨砚挠头笑道,“姨奶奶自然不老,就是辈分老。”   苏雅萍笑着白他一眼,墨砚红了脸,苏雅萍笑着拿出一对小小的金锞子,塞到麦清手中,“给文曲星买笔墨去。”麦清摇着手说不能要,这时麦穗出来,对麦清笑道,“苏姨娘既给了,就大方收下。”麦清方拿了,苏雅萍对麦穗笑道,“咱们家也有纸笔铺子,回头我跟老爷讨一方好砚来,这孩子爱学习,倒是难得。”   麦穗含笑谢过,牵着麦清的小手出了乔府大门,苏雅萍笑着回屋,路过上房的时候,想着进书房瞧瞧乔仁泽那方朱砂红的澄泥砚,回头就给麦清要一方一模一样的,未进书房就听到乔太太屋中动静,顿住脚步仔细一听就笑了,怪不得最近这老爷夜夜偃旗息鼓,看来这位太太为了夺回老爷的心,使出了别样手段,竟大白日的就搅在了一处。   故意在院中绊倒一个花盆,随着哗啦一声响,屋中动静停了一下,听乔太太道,有人,乔仁泽喘息着道,管她们呢,快过来,这些日子可快要我的老命喽。苏雅萍一听,竟这样急迫?轻手轻脚进了书房,仔细端详那方砚,越看越觉精美,索性拿了出来,出来时那边安静着,未到院门外就听动静又起,笑着心想,难不成吃了药?   看肖婆子正远远坐着打盹,笑着走过去,隔着门大声喊道,“老爷,奴家十分喜爱老爷书房中那方砚,老爷就送于奴家吧。”屋中响起凌乱的动静,然后安静下来,乔仁泽重重咳嗽两声,“既喜欢,拿去就是,快去快去……”苏雅萍故意用力顿着脚步去了,屋中动静又起。   夜里麦穗回来,苏雅萍含笑将那方砚台送了过来,爬在地上跟麦清弹珠子,孩子一般兴高采烈,看麦清困倦了,起身捶着腰笑道,“我若有儿子,也该这般大了。”麦穗问道,“二姐夫诊脉开方也不行吗?”苏雅萍笑笑,“神医也没法子,这辈子就如此了。”麦穗沉默,苏雅萍摇摇头,“走了走了。”一路上心想,他虽医不好我的身子,却能医我的心,自从看到他,我才觉得自己也是个人。   第二日是许锦文来诊脉的日子,苏雅萍早早收拾妥当了,在客堂候着,依然是素淡的装扮,端庄坐着,许锦文进来的时候,她起身相迎,面上却多了淡淡的红晕,许锦文一笑说道,“昨日的事,我都忘了。”苏雅萍更加窘迫,婆子拿过小迎枕来,苏雅萍纤纤素手往上一搁,许锦文手指搭上她的脉搏,他微温的指尖轻轻柔柔的,苏雅萍僵坐着,恍惚间时光似乎凝注。   这次把过脉却没急着开方,只温煦问道,“苏姨娘小时候可得过疑难杂症?家中可有姐妹?”他首次开口询问自己的事,苏雅萍心中一热,低头说道,“没有兄弟姐妹,连亲爹是谁都不知道。”许锦文手中的笔一顿,“我自生下来也没见过我娘。”苏雅萍抬头看着他,四目相投,许锦文笑道,“你且放心,我定当尽全力医治。”   一个你字,苏雅萍鼻尖发酸,又低下头去,许锦文对她身后的婆子小丫头道,“先出去吧,我有些话,要单独问苏姨娘。”静谧间,许锦文开口道,“这些年是不是没有葵水?是不是喝过红花一类的猛药?”苏雅萍怔怔抬起头,未开口已是泪如雨下,许锦文叹口气,“果然如我所料。”   开了药方去到门外,和气嘱咐了小丫头,回身看着苏雅萍,依然低头垂泪,温言说道,“我定竭力医治,苏姨娘就放心吧。”苏雅萍抬起头来,带泪的双眸看着他,“我信你。”许锦文笑笑,“我的病人都是信我的,只有一位……”摇头笑道,“不提也罢。”   苏雅萍抹一下眼泪,“既提起来,就说说吧。”许锦文坐了下来,“那位病人因有难言之隐,不肯告诉我,对我说了谎话,我用了相反的药,他用后病势沉重,我惊觉有误,又追问,他依然不肯说,我不肯再医,他竟服食了江湖郎中的偏方,未出三日就病逝了,他的家人责怪我是庸医,将我告到县衙,我怜他家孤儿寡母,求助岳父给了一大笔银子,这才作罢。”   他从未跟自己说过这样多的话,苏雅萍止了眼泪,满足笑了起来,绞着手中帕子道,“二姑爷好善心。”许锦文笑笑,“尽医者本分而已。”说着话站起身来,笑看着她道,“既不哭了,我这就告辞。“苏雅萍笑了,笑得有些赧然,她以为自己早就不会哭了。   送走许锦文,一回头就看乔太太正冷眼瞧着她,苏雅萍忙过去见礼,乔太太嗯了一声,“怎么?刚刚和锦文孤男寡女,两个人在屋中?”苏雅萍忙道,“奴家谨守礼节,不敢有一丝逾矩。”乔太太哼了一声,“就怕你骨子里不安分。”   苏雅萍忙笑道,“奴家再不安分,二姑爷可是正人君子,二姑爷因奴家用了许久的药不见成效,刚刚问起奴家葵水,才让婆子丫头出去的,其实太太也知道,老爷多日不去奴家房中了,只吃药又有何用?”乔太太抿了唇,老脸上带了几丝红晕,又带着几丝得意,抹一下鬓角转身回房去了。    ☆、第53章 满月酒 乔仁弘要为女儿操办一场热闹隆重的满月酒,乔太太派了不少人手帮忙,并不时亲自过来坐阵,乔仁弘感慨两家总算和好如初,连何翠仙都添了感动,一口一个二嫂叫了起来。   很快迎来满月这日,宾客如云,比二人成亲时还要多出许多,席太太携了儿媳,乔家三位姑奶奶,招娣引娣,昌都有些头脸的商人,还有几位看乔仁泽脸面的官宦,街坊四邻,乔府的下人三房的下人,屋中坐不下,院子里搭了凉棚,摆了几十张桌子,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何翠仙娘家人,娘家亲戚,许多小姐妹也都来了,何翠仙脸上风光,眉开眼笑十分高兴。   麦穗笑看着麦清在人堆里钻来钻去,坐着陪席太太和芳月说话,席太太摇头,“自这何翠仙嫁过来后鸡飞狗跳的,我也听说了,可叹仁弘糊涂,二嫂这下知道淑娴的好了,当时仁弘和淑娴不睦,她若能劝着仁弘些,不至如此。可她却装了别样心肠,不盼着二人太好,唉……我倒是劝过几次,可仁弘跟我生疏……”   芳月指指在外忙得团团转的乔太太,“看着二舅母倒不与三舅母记仇,反倒热心帮忙。”席太太摇头,“倒让我摸不透,难不成大病一场,她成了佛?”说着笑起来,芳月捅一捅麦穗,“给我说说乔安三步一叩首的事儿呗。”麦穗就红着脸笑。   芳月头枕了席太太肩头撒娇,“娘,我问过云峥了,问他肯不肯为了我三步一叩首,他说死也不会,气得我两个时辰没有理他。”席太太捋捋她的头发,“平安那样受苦,是在替他的爹娘赎罪。”芳月点头,“是啊,我气到半夜就想明白了,我们家云峥又没有那样的爹娘,无需受那样的苦。就转身为他盖被子……”   说着话似想起什么,秀气的脸上浮起红晕,席太太就揶揄得笑,芳月低下头去,麦穗噘嘴道,“我知道了,姑母和表嫂今日专程气我来的……”芳月忙拉住她手摇着,“才不是,我可想你了,看着你心中就舒坦,平安怎么就舍得离开?”席太太抚着麦穗的肩,“平安自然是舍不得的,不得已罢了,是吧?麦穗?”   麦穗嗔道,“姑母竟打趣我。”三个人就一起笑起来,芳月来到屋门外一把抱起麦清,麦清扭着身子要下来,芳月笑道,“这么多人,再挤着了,满头都是汗,进来喝口水,歇息一会儿。”进到屋中放下他,喂麦清喝着水笑道,“去姐姐家住些日子,回头姐姐也生一个你这样漂亮聪明的孩子。”   麦清一本正经道,“画一幅我的画像贴在屋中瞧着就行,不用非得我去。”席太太哈哈大笑,“这孩子,可太惹人爱了。”说着话搂过麦清,递过两片金叶子,芳月也塞两个银锭在他手中,麦穗笑道,“也太贵重了些。”席太太笑道,“这算什么,姑母家中有好几挂金锁牌,若知道见面,就多拿一个来,只好改日了。”   芳月压低了声音道,“刚刚瞧过了孩子,怎么不象三舅父,也不象三舅母,那样的难看。”席太太笑道,“刚出生的孩子,都是黑黄黑黄的,能好看到哪儿去?过了百日就好了。”麦清在旁低头玩耍,听到她们说话,起身指了指门外,“外面有个人,跟摇篮里睡着的孩子一般模样,刚刚我瞧见吓一大跳,以为那孩子突然长大了。”   麦穗一把拖过他来捂住了嘴,轻斥道,“小孩子家家的,不许乱说话。”这时芳月也指向门外,一脸的惊疑,席太太和麦穗看了过去,就见院子里一位男子,穿一声亮粉色锦袍,獐头鼠目,手里摇一把折扇,正和一位小媳妇搭讪,麦清小声道,“就是他。”   席太太挑了双眉,“这位是何人?”麦穗和芳月摇摇头,都说没见过,麦穗看着那位男子,又想一想襁褓中的婴儿,再看看在人群中穿梭的乔太太,难道说?   狐疑间外面说一声开席,不多时,屋里屋外几十桌坐得满满的,何翠仙抱了孩子出来,和乔仁弘开始挨桌进酒,来到主桌旁,一眼看到娄大公子,哎呀一声说道,“孩子吐奶了,我先抱回去。”就听院门外宣一声响亮的佛号,阿弥陀佛,一位老尼大步走了进来,拦在何翠仙面前,双手合十道,“贫尼游方路过此处,听得贵府有喜事,特进来化缘。”   何翠仙忙命人满盛了斋饭,又给了两锭银子,老尼又一声阿弥陀佛,摘下手上一窜佛珠笑道,“这窜佛珠乃是国师智真大师开光,今日既与这孩子有缘,就送给孩子,保个吉祥平安。”何翠仙忙抱了孩子过来,老尼将佛珠戴在孩子手上,伸手过去将孩子抱在怀中,看一眼来到娄大公子身旁,笑对何翠仙道,“太太的孩子与夫君皆是相貌奇特天赋异禀之人,太太日后的福泽非寻常人能比。“   自从老尼进来,众人都停了筷子看着她,她话一出口,将孩子的脸比在娄大公子边上,众人惊呼出声,可不是,一模一样,怪不得这老尼认错了人,院中一时间雅雀无声,乔仁弘看得清楚,心中也是一凉,若不是紧紧抓着廊柱,只怕当场就要倒下去。   何翠仙一把夺过孩子骂道,“哪里来的老尼,胡乱认人。”人群中不知是谁说道,“这孩子与娄大公子一般模样,娄大公子与三太太是老相识吧?”娄大公子起身拱拱手,“某今日头一次见到三太太,误会了误会了。”说着话,低着头要走,那老尼拦住了,“怎么?贫尼认错了?贫尼乃是得道之人,不会认错。”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何翠仙大喝道,“来人,快将这老尼赶出去。”人群中又有人说道,“坊间传言原来是真的,这么说来,三老爷戴了好大一顶绿帽子。”众人哄笑起来,何翠仙骂道,“是谁在哪儿放屁?有本事站出来说话。”又有人说道,“三太太有本事,别将孩子生的和情郎那样象,在场的,谁瞧不出来?”   这时乔仁泽从呆怔中回过神来,起身大喝道,“老尼妖言惑众,还不轰出去?”一回头,那老尼早不见了人影,乔仁泽对众人拱拱手,“大家好吃好喝,勿要听信传言。”就听身后噗通一声,乔仁弘一头栽倒在地,何翠仙忙喊道,“三老爷中暑了,快扶他起来。”   乔家人忙做一团,宾客中有谁带头招呼一声,“这饭吃不得了,快散了吧。”众人闹哄哄散去,乔家众人安顿好乔仁弘,都看向何翠仙,何翠仙后退着,一直退到门边,站定了咬牙道,“这孩子就是仁弘的,怎么?你们都疑心我?”乔湘银呸了一声,一掌掴到何翠仙脸上,骂道,“下作的娼妇。”何翠仙扑过来回击,乔太太拦住了,眯了双眼笑道,“怎么?你做得,别人说不得?”   何翠仙朝她脸上抓了过来,乔太太躲开笑道,“怎么?心虚了?老爷说说,该如何发落她?”乔仁泽因在府门外鞭 ☆、第54章 官威 麦穗送走席太太和芳月回到府中,听到上房三位姑奶奶正和乔太太说话,嘱咐了张妈妈不留她们用饭,回院中对麦清道,“走,出去逛逛。”麦清一声欢呼,小手搁在麦穗掌心,扑闪着大眼睛道,“姊夫早就说带我在县府游玩,还不回来,说话不算数。”麦穗捏一下他脸,“你姊夫一直记着呢,就是顾不上,说不定一两日就回来了。”   话是如此说,心中也知道,这前往京城寻人,无易于大海捞针,可能一年半载无法回还,真想他啊,太想了,忙碌时想闲暇时更想,梦中全都是他,麦穗想着直咬牙,待容十和飞卿姐姐回来,舍不得将飞卿姐姐怎样,就痛揍容十出气,说好了共同筹谋,你和飞卿姐姐悄无声息跑了,算怎么回事?   腹诽着容十,已是置身街市,麦清吃着凉糕,麦穗坐着等候,乔湘银和乔湘灵姐妹两个迎面而来,乔湘银看到麦穗冲了过来,指着她道,“你竟敢吩咐下去,不让我们在娘家用饭?”麦穗让秀禾护着麦清,起身笑道,“不错,平安说过,非年非节的时候,姐姐们是不能来的,今日三房有喜事,既来了,坐一坐也是人之常情,用饭嘛,不行。”   乔湘银撸了撸袖子,想起之前吃过的亏,顿了一下,乔湘灵抚着肚子笑道,“以为你有多大能耐,不过是狐假虎威。”麦穗点头,“三姐姐说得没错,我就是狐假虎威,我倒是想收敛些,可夫君纵容宠爱着快要上天,免不了仗着夫君耍些威风。”乔湘灵这些日子和裴仲廉隔三差五吵闹,麦穗这样一说,她心中刺得酸疼,扬手就冲了过来,她笃定自己大着肚子,麦穗不敢将她怎样。   麦穗往后退了一退,指指乔湘灵身后跟着的婆子,“将三姑奶奶看好了,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吃罪不起。”婆子们忙劝乔湘灵回去,乔湘灵一声冷笑,“你们上去撕烂她的嘴,我就当你们办好了差事,回去重重有赏,若不去,就让你们丢了差事。”婆子们犹豫着待要上前,麦穗张口学一声猫叫,乔湘灵脸色一变张皇四顾。   麦穗心中一乐,原来她果真怕猫,抬手从隔壁摊上拿起一块喷香的烧肉,喵喵唤了几声,两边屋顶上有猫叫着响应,朝烧肉窜了过来,乔湘灵骇然而逃,几位婆子紧紧护着,乔湘银抬手将猫轰走,对麦穗笑道,“湘灵怕猫,我却不怕。”麦穗擦干净手笑道,“我知道,二姐姐最怕的,乃是二姐夫。二姐姐瞧瞧,那边谁来了?”   乔湘银看过去,许锦文正拄拐转过街角,疾步过去扶住他笑道,“今日天热,怎么跑了出来?”许锦文冲她温煦笑着,“听说了满月酒的事,怕你鲁莽惹事,想赶过去瞧瞧。”乔湘银小声说道,“我没有,这不乖乖回家来了?”麦穗瞧着夫妻二人转身回去,笑着又坐下了,嘱咐麦清慢慢吃,心想,就冲这二姐夫,她也对乔湘银恨不起来。   麦清吃完,麦穗摸摸他胀鼓鼓的肚皮,笑道,“小馋猫,少不得多走动消消食。”麦清扑闪着大眼睛,手指着酸梅汤,麦穗笑道,“过会儿再喝。”四处蹓跶着,前方响起鸣锣开道之声,避让在道旁,就见几个官差打着牌子,中间是一顶官轿,后面一队护卫,麦清仰脸儿道,“好威风啊,怀宁哥出门是不是就这样威风?”   麦穗就笑,她上次回到白水村,王怀宁应酬去了,没有见着,正想的时候,就听轿子内吩咐一声停下,队伍停了下来,轿子内走出一位官人,一袭官袍脚踏皂靴头戴官帽,微笑着来到麦穗面前,弯腰将麦清抱在怀中,看着麦穗,双眸浮出泪光来。麦穗忙低声道,“怀宁哥如今是官人了,可别当街哭泣啊,有失官威。”   王怀宁抿唇强忍着,好半天缓和了情绪,低低说道,“此次回来,我最想见的,就是麦穗,最怕见的,也是麦穗,忍耐到如今,不想在街上遇见,可见是天意。”麦穗笑道,“行了,什么天意不天意的……”王怀宁叹口气,一点念想也不肯留给我,对麦穗道,“走吧,去府上瞧瞧。”麦穗笑问为何,王怀宁放下麦清,“麦清在前面带路。”   一行人来到乔府,管家一看如此大的排场,一面吩咐人大开府门迎接,一面飞奔去禀报乔仁泽,不大一会儿,乔仁泽居中,乔太太苏雅萍一左一右迎了出来,乔仁泽一看王怀宁官袍样式,正六品的官,在这昌都县府,绝对是大官,恭敬迎了上来,满面堆笑道,“小民迎接大人,敢问大人……”   王怀宁倨傲说道,“本官乃户部主事,是麦穗的义兄,今日特来探望。”乔太太额角一跳,怎么又来个做官的义兄?乔仁泽却早听说了昌都这位新科进士,手臂一伸忙说请进,王怀宁摇头道,“你们既出来了,本官就不进去了,听说你们对我这义妹多有苛待,我今日特来问个究竟。”   麦穗瞧着他一脸冰冷,心中好笑不已,这官袍一加身,官威就出来了,乔仁泽陪着笑脸,“都过去了,如今我们家十分和睦。”王怀宁摇头,“你们过去了,本官没过去。”乔太太也陪着笑脸,“我们跟亲家亲家母赔礼道歉了,得到了亲家亲家母的谅解,过去了。”王怀宁冷眼看向她,“那你们两个,可向本官的义妹赔礼道歉了?”   乔仁泽和乔太太看向麦穗,王怀宁一错脚步挡在麦穗面前,“本官的义妹心软,你们别为难她,今日当着我的面,给本官的义妹陪不是。”乔太太唤一声麦穗,麦穗悄悄踢王怀宁一脚,口中假意恳求,“公婆乃是我的长辈,再有千万个不是,哪能给我赔礼道歉。”王怀宁点头嗯了一声,“本官的义妹懂事,不跟你们一般见识,那你们说说,日后如何去做,以表你们诚心待本官的义妹。”   乔太太忙道,“我们如今是麦穗当家,大大小小的事,都是麦穗说了算。”乔仁泽忙道,“麦穗当家,我是一千一万个放心,麦穗跟我要多少银子,我就给多少银子,只会多不会少。”王怀宁嗯了一声,“日后本官在凃州上任,距离昌都不过几十里,若让本官听说了什么,休怪本官无情。”说着话扫一眼身后的官差,两个彪形大汉黑着脸过来,两座铁塔一样一左一右夹住乔仁泽,声如洪钟一般,“大人的吩咐,可听清楚了?”   乔仁泽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陪着笑脸连声说听清楚了,又邀请王怀宁进去喝茶,王怀宁虎着脸谢绝了,重新上轿鸣锣开道离去,乔太太过来紧攥了麦穗的手,“麦穗啊,你这义兄仪表堂堂的,可婚配了?”麦穗看着她,心中无比警觉,难不成又想将裴玉莲塞过去?忙笑道,“小时候就定亲了。”乔太太叹口气,“我有个远房的娘家侄女……”   说着话一转身,乔仁泽正看着苏雅萍笑,心中一酸过去笑道,“老爷今日两次受惊,咱们回屋喝茶去吧。“乔仁泽笑说声好,撇下苏雅萍与乔太太回府去了,苏雅萍过来摸摸麦清的头,对麦穗笑道,“今日连瞧几场热闹,怪累的,我出去走走。”麦穗一笑,“我刚回来,就不同去了。”   牵了麦清小手正要回府,就听身后一声唤,麦穗,麦穗僵住,想来思念过度出现幻听了,乔安才走一月不到,不可能回来,僵立着又听到一声唤,麦清已跑下台阶喊道,“姊夫,是姊夫回来了。”   麦穗回过头去,乔安正抱着麦清,笑看着她,目光如丝如缕,朝着她缠绕包围上来,麦穗两眼一眨不眨看着他,天地间只剩了他,再看不到旁的,僵立一会儿抖着腿朝他跑了过去,跑过去一把抱住埋头在他怀中,吸着鼻子道,“再不和你分开了,日后你去到何处,都要带着我。”乔安一手抱着麦清,一手搂着她,“知道,我一路上也是这样想的,以后一日也不要分开。”   麦清懂事得从乔安身上滑了下去,乔安将麦穗越抱越紧,亲着她的脸颊满足叹气,“想死了……”麦穗也紧紧环抱着他,吸着鼻子道,“夜里总做梦,梦里你回来了,我以前很少做梦的,都是你,害得我睡不踏实……”乔安抚着她头发,“我也是夜不能眠……”就听身后马车中有人喊道,“你们别只顾着亲热缠绵,倒是放我们下来。”   二人这才想起此时是光天化日之下,又想起身在府门外,赧然分开来,麦穗跑过去一把掀开车帘,瞧着里面就笑出声来,容十和飞卿坐在车中,后背相对绑在一起,飞卿听到麦穗笑声,臊红着脸低下头去,容十嬉皮笑脸道,“荞麦穗,快将我们解开,这一路上,都绑得发麻了。”   麦穗看向王大,王大回禀道,“大奶奶,此二人十分可恶,怀疑小的是人贩子,路上逃跑了好几次,直到回来的路上碰到大爷,他们才肯相信我。”麦穗笑道,“既知道了彼此身份,怎么还绑着?”王大看一眼乔安,“是大爷的吩咐。”乔安对容十咬牙道,“说好了共同谋划,你见色忘友,竟偷偷摸摸走了,害得我和麦穗两地相思,不绑你这一路,难解我心头之恨。”   飞卿抬起头来,红着脸道,“是我骗着他,让他以为我走了,急着去追我,我在他身后离开,并非是他……”麦穗叫道,“飞卿姐姐可恶,竟想出这样的主意,想急死容十吗?”容十感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还是荞麦穗说了句公道话,我被耍得团团转,急得险些吐血。”   乔安对麦穗道,“二人一样可恶,就将他们关到后院,何时我消气了,再放他们出来。”麦穗点头说声没错。    ☆、第55章 小别新婚 任凭容十千呼万唤,乔安和麦穗头也不回,乔安吩咐墨砚带着麦清耍去,墨砚笑道,“今日带我们家住去,大爷大奶奶尽管放心。”乔安叮嘱几句,和麦穗来到上房,就见庭院寂寂,肖婆子瞧见二人忙过来道,“大爷回来了?却是不巧,老爷和太太正在屋中歇息。”   乔安点点头,与麦穗一前一后出来,四顾无人一把攥住她手,拖进了怀中,“再让我好好抱抱。”麦穗轻嗯一声,乔安看着她,“想我了吗?”麦穗埋头在他怀中,“想了,日思夜想……”乔安的唇堵了上来,二人纠缠在一处,纠缠着经过树下路过花园绕过回廊,进了屋中纠缠在榻上,难解难分间忘了今夕何夕。   直至夏夜间的凉风袭来,窗外廊下灯光燃起,二人水中捞出一般瘫软在榻上,纵是麦穗大胆,想起刚刚情形也不禁害羞,头埋在乔安怀中半天不曾抬起,乔安抚着她发,“这会儿能说说话了,刚刚满脑子……”说着也是红了脸,麦穗吃吃笑着,“就这样,安静躺一会儿。”乔安嗯了一声,二人安静相拥,任夜色渐浓月光如水。   静谧中秀禾在门外禀道,“大奶奶,太太听说大爷回来,吩咐一起用饭呢。”二人这才起身洗浴更衣,半天施施然来到上房,乔太太备了一桌子菜,乔仁泽苏雅萍都在,看见小夫妻二人进来,乔仁泽哈哈一笑,“今日人又齐全了,来,我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   麦穗心想,但愿啊,但愿能好好吃饭,果然,刚吃几口乔太太笑言道,“今日麦穗那位做官的义兄来了我们家,好生威风。”乔安皱了眉头,却是没说话。麦穗瞄他一眼,这个醋坛子,不知琢磨什么呢,咬一下唇说道,“有一桩事,没跟夫君说,许是我做错了,心中一直不安。”乔安看着她,你敢私底下跟王怀宁认干兄妹,你确实做错了。脸上浮起和煦的笑容,“娘子说来听听。”   麦穗笑笑,“是这样,今日三位姐姐来了,我吩咐了张妈妈,没让留下用饭,思来想去是不是做得过了?”乔太太沉了脸,本想等等再说此事,你既先提起来了,也好,就听乔安唤一声父亲母亲,乔仁泽和乔太太忙看过去,他肃容道,“儿子说过,日后非年非节,三位姐姐不许来,我今日再重复一次,若再犯,别怪我不顾及姐弟情分。”   乔仁泽和乔太太看着对方,答应吧,当着麦穗的面,实在是没脸,不答应吧,自家这宝贝儿子的脾气,他们也镇不住,当下嗯嗯几声,算是答应,乔安看着麦穗,脸上浮起笑容,“麦穗做得很好,不用自责。”麦穗冲他甜笑一下,又悄悄挤挤眼睛,乔安看着她俏皮可爱的模样,一时呆了,就忘了义兄妹之事。   乔太太今日看着何翠仙被乔仁弘推到在地,抓着乔仁弘袍角啼哭不止,想到二人日后就算还在一处,也是永远生了嫌隙,心中无比畅快,自然要说上一说,只是说时装出一脸同情惋惜,只说是仁弘看错了人,日后怎么过云云,乔仁泽不悦道,“这样的丑事,当着孩子们的面就不要提起。”乔太太一笑,“平安记挂着他三叔,也得让他知道不是。”   乔安低着头,淡淡说一声吃饭,想着回去仔细问过麦穗。吃过饭回屋的途中,又想起义兄妹之事,唤一声麦穗,“难道,王怀宁中进士,你们也打了赌?”麦穗愣住,“没有啊,当初以为他中个举人已是极限,估计这进士他自己也未敢想过。”乔安嗯了一声,“那,今日他怎么来了?”麦穗随口道,“街上遇见的。”   乔安嗯一声,好半天没说话,待回了屋中,在榻上懒懒靠了,又唤一声麦穗,“那,怎么就成了义兄妹?”麦穗洗着脸笑道,“他为我出头,就那样说了。”乔安就问,“麦穗没有否认?”麦穗摇头,“否认什么?”乔安又不说话了,闭了眼心想,不是说了,我才是你的靠山,如今王怀宁做了官,你就允许他做靠山了吗?   心里酸溜溜得,酸得不行,恨恨想到,麦穗,你只能将我当做靠山,不许有别人,知道吗?可又一想王怀宁都六品官了,自己还是浪荡着,似乎有些没资格说这样的话,心中纠结郁闷义愤难平。麦穗洗漱了过来靠着他笑道,“怎么闷闷的?想三叔父的事?还是容十和飞卿姐姐的事?”   乔安翻过身给她个后背,麦穗抚着他肩膀,“睡前去瞧瞧他们吧。”乔安摇摇头,麦穗笑道,“懒得动?那我瞧瞧去。”乔安一把拉住了,“都嘱咐了张妈妈,会将他们服侍得好好的。”麦穗笑说也是,下巴枕着乔安的肩道,“平安,要不将二人锁在一个屋中,成了好事日后一辈子在一处,再也分不开,省得别扭来去。”乔安头枕了双头,“我想过,可又一想,若是当日逆着你的意,跟你成了好事,你可愿意?”麦穗说声不愿,“如此一说,还是顺其自然吧。”   推一推乔安道,“洗漱去。”乔安去了,回来时又闷闷的,麦穗已躺到床上昏昏欲睡,乔安捏着她肩,“麦穗,王怀宁自称你的义兄,你怎么就不否认?”麦穗打个哈欠,“那么一说而已,不必当真。”乔安咬牙道,“我当真。”麦穗睡眼朦胧拍一下他脸,“知道了,你是醋坛子嘛,自然要当真的,睡了。”   翻个身不一会儿想起小小的呼噜声,乔安坐在床边看着她,心中无限委屈,我都说了当真了,我在意了,竟也不哄哄我?就这样睡了?硬将麦穗摇醒,“麦穗,飞卿的事一了,我就再进县学去。”麦穗揉着眼睛道,“我也想过了,就算凭着算学做了官,不也得通文墨吗?若真想入仕,县学还是要上的,读书写字,一样不能耽搁。”   说着话又阖眼睡了,乔安更委屈了,竟让我到县学去?不怕我头疼了?不是说以后再不分开吗?又去摇麦穗,麦穗正做美梦呢,气得啊一声大叫坐了起来,拳头朝乔安砸过来,半中间又停住了,扑到他身上将他压倒在床上,猛亲了几口滚倒在他身侧,手搂在他腰间,和气说道,“义兄妹只是怀宁哥一厢情愿,我没有在意,飞卿姐姐这事呢,三年五载,说不定耗上大半辈子,又或者耗得丢了性命,县学估计去不成了,乖乖醋坛子,咱们睡觉。”   乔安脸贴在她怀中,不一会儿睡了过去,麦穗抚着他脸就笑,怎么比麦清还象个孩子?又捧住脸仔细亲了一番,乔安在睡梦中紧搂过来,小夫妻二人相拥依偎,进入了甜甜梦乡。   因苏雅萍席间一言不发极其乖顺,讨了乔仁泽欢心,饭后乔仁泽随她回了屋中,临睡前从袖中取出一个锦袋,倒出一粒药丸来,苏雅萍瞧见惊道,“老爷竟服食丹药吗?”乔仁泽哈哈一笑,“这是仙丹,雅萍要不要来一颗,你我来个一夜良宵。”   苏雅萍想起那日白天在上房听到的动静,夺过丹药说道,“老爷,这东西吃不得,眼下是能让人精神百倍,时日久了会耗尽精神掏空身子,多少人在这个上送了命。”乔仁泽一把夺了回去,“我已用了一个来月,一日比一日精神,放心吧,是庆州府一位高人炼的,千金难求。”苏雅萍道,“什么高人,不就是那些骗人银钱的道士,万事万物,盈过则亏,老爷已有了些年纪,比不得青年人……”   她说话的时候,乔仁泽已一口吞下丹药,不大的功夫已是热血沸腾心猿意马,哪里听得进去,只觉得眼前人花一般等待他去攀折采撷,摁住苏雅萍扑倒下去,猛虎下山一般,年少时也没这样威风过。   苏雅萍却担惊受怕,万一这人倒在自己屋中,岂不是百口莫辩?事后为乔仁泽煮了茶喂他喝下,看他睡得安稳,心中方踏实些,第二日早起又加劝慰,乔仁泽只说她少见多怪,心想这年轻的就是担不起事,还是老妻体贴。   乔太太让何翠仙当众出了丑,心中畅快,乔仁泽去了苏雅萍屋中,她也难得不计较,心想有这仙丹在手,他就是我手中的纸鸢,想放就放想收就收。夜里梦中都哼着歌,第二日早起听着鸟鸣对镜装扮,肖婆子匆匆忙忙进来,“太太,裴家打发人过来,说是三姑奶奶生了。”   乔太太忙问道,“是外孙子吧?瞧那肚子就是儿子。”裴府打发来的两个婆子热切笑道,“启禀亲家太太,是小公子,”乔太太哈哈大笑,“这些日子竟是喜事连连。”笑着站起身,给两个婆子一人一个银锭子,然后连声吩咐备好各样礼品,备了马车前去探望。   谁知进了裴府,乔湘灵看见家娘亲,一把抓住她手泪眼婆娑,乔太太笑道,“怎么?一举得男,太高兴了?”乔湘灵摇着头,将服侍的人轰了出去,压低声音说道,“娘,本来是一胎双胞的。”乔太太一惊,“另一个呢?没活?”乔湘灵摇头,“孩子天生兔缺,我给了产婆银子,拜托她给扔了,裴家人不知道,我这心里……十分苦……”   乔湘灵又大哭起来,乔太太呆愣片刻一掌挥了上去,“就算残缺痴傻,也是打你肚子里生出来的,竟这样狠心……”说着话站起身,“这就找产婆去,将孩子寻回来。”乔湘灵一把拉住了,“既扔了,再找回来,万一被人知道……”乔太太挣开她手,“狠心的东西,你不养,我养着。”    ☆、第56章 结盟 容十和飞卿被锁在乔家一所僻静的小院子里,服侍的下人妥帖周到,只不见乔安与麦穗出现,容十一问起,下人们就装聋作哑,飞卿看他急得在院子里转圈,开口道,“既来之则安之吧。”容十没听到一般,二人刚到京城不久,就被席云舒窥得行踪,王大赶到后,先后将二人捉住,重逢后,容十没跟她说过一句话,也不看她一眼,就算被绑在一起,也尽可能离她远远的,一言不发。   飞卿屡次开口,容十不接话,这次依然,飞卿苦笑一下,“我不想让自己的事连累大家,不得已出此下策。”容十朝她看了过来,眼光却是冰冷的,飞卿叹口气,“若是能让你厌了我也罢,回头各奔东西……”容十恨声道,“麦穗都知道,你这样我会急死,你就不知道吗?还出此下策?你的冰雪聪明,都用来对付我了,非要将我折磨死,你才肯罢休……”   说着话喉头发哽背过身去,想起当日去追飞卿,一路心急如焚不眠不休,谁知她却在自己身后,容十手握成拳,若不是王大,兴许今生就再见不到她了,飞卿走了过来,手握住他的拳头,容十要挣脱,她两手紧攥着不放,吸一吸鼻子道,“你以为,我就好受吗?我知道你在我前面,知道你着急,我恨不能死了算了。”   容十依然不说话,飞卿摩挲着他的手臂,“这一路上,一个多月,你都没跟我说过一句话,没看过我一眼,你……难不成,你今生都不理我了?”容十听着她话语中的哽咽,转过身来看着她,“那你为何非要离我而去?我和你一起报仇,不好吗?你不信我?也觉得我是个浪荡纨绔,成不了大事?”飞卿摇头,“我想让你一生安稳顺遂,不必因为我受了波折,我舍不得,舍不得拖累你……”   容十一低头,唇捉住她的唇,伸手环住她腰,将她压在怀中,好半天放开她恶狠狠说道,“那日夜里的事,我后悔了,我这会儿想讨要回来。”飞卿无力靠在他怀中轻喘着,通红着脸竟点了点头,容十放开她,牵着她手笑道,“吓唬你的,我们好好说说话。”   二人坐下来,容十将自己和乔安打听到的消息仔细说于飞卿,飞卿听得低了头,“是我的执意连累了你们。”容十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郑重说道,“飞卿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就是乔安的事,是以,你是躲不开我们的。”飞卿叹一口气,容十看着她笑,这样的烈性子,总算也有被打动的时候。   唤了小丫头去请来乔安和麦穗,四人坐下仔细商量,容十问起王怀宁是否可信,麦穗笑道,“放心吧,我要他的命,他也肯给。”乔安在一旁黑了脸,麦穗吐吐舌头,“我为了让你们放心,说得夸张了些,我们一起长大的,自然信得过。”   四人去一趟白水村,将麦清送了回去,然后到了王怀宁家中,麦穗将木清泉之事仔细讲来,王怀宁听后敛了眼眸,少见的深沉,沉吟好半天斟酌说道,“于我们有利的是,恭王陵墓新址就定在昌都县城南二十里的白头山,恭王已在昌都县买了一所大宅,准备亲自坐阵,我们在自家地盘上更容易有作为,不利的是,皇上对恭王十分看重,钦赐白头山改名倚帝山,我们要对付恭王,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口称我们,显然是站在了己方阵营,飞卿说道,“他一个金尊玉贵的王爷,当年费尽心机对付家父,显然是家父察知了他见不得人的事,此事定非小事。”容十点头,“飞卿说得不错,恶人自有恶行,我们无需与他硬碰硬,只需捉住他的罪证,然后上达天听,自有人对付他。”   飞卿看着他笑了,他想的,竟与自己一模一样,麦穗在旁感叹道,“你们两个好生厉害,我就想不到这么多。”容十笑道,“是平安将这些线索连起来的,平安精于算学脑子缜密,荞麦穗,小心他算计你。”王怀宁郑重说道,“没错,麦穗之前那样厌恶他,怎么短短数月,就对他动心了?想来是他算计于你。   乔安忙道,“即便算计尽天下人,也不会算计麦穗。”麦穗笑道,“我信他。”飞卿在旁摇了摇头,容十就冲着乔安笑,乔安假装没看到,一本正经与王怀宁说话,王怀宁道,“乔安既长于算学,我上奏工部,你做个兵部下属的虞部从事,多学堪舆之术。就是官小了些,从九品。”乔安说行。   王怀宁看一眼容十,“容公子可有所长?”容十挠头,“打小一颗心放在飞卿身上,竟没学出所长来。”飞卿白他一眼,“他油嘴滑舌的,长于口舌之利。”王怀宁笑道,“那就跟着我,做我的从事官,替我跑腿,给王爷送公文或者传话,也是从九品。”   都商讨笃定回到昌都,容十送飞卿回风月楼,因在此处方便打探消息,自己回到县衙见过母亲后,和容知县关起门来商讨,乔安和麦穗回到家中,墨砚嘴快,笑说道“大爷要做官了。”乔太太问得详细后眉开眼笑,麦穗却觉得不过是助飞卿复仇,什么官不官的,乔安则有些郁闷,因为这官是王怀宁给的。   乔太太打发人告诉了乔仁泽,吩咐下人准备满桌子酒菜,要为乔安庆祝,乔仁泽飞一般赶了回来,看到乔安两眼放光,活像见着了一堆金灿灿的大元宝,麦穗在旁偷笑,乔安十分无奈。苏雅萍姗姗来迟,乔太太不悦道,“你如今有了身份,竟让一家人等着你。”苏雅萍陪笑道,“并非有意怠慢,这几日夜里睡不好,身子总是倦怠。”   乔太太没搭理她,老爷不去你屋中,你就睡不好了,活该,笑眯眯说道,“咱们家出了官人,天大的喜事,明日将那锣鼓队舞狮子的说书唱戏的都请来……”乔安忙道,“娘,是麦穗的义兄……”说到义兄二字顿了一下,“王大人赏的官职,只是个办差的,咱们若大肆张扬,反显得没见识,待儿子三年后科举高中,再庆祝不迟,这次一家人吃饭喝酒就行了。”   乔仁泽满脸放光,“还是我儿有见识,好,咱们低调,低调……”苏雅萍在旁道,“听起来,是麦穗的功劳。”乔太太笑得眼角皱纹深了几层,“不错,确实是我们家麦穗的功劳,我们家麦穗旺夫,自从我们家麦穗嫁进来,乔家的光景是越来越好。”乔仁泽连忙点头称是,也是笑得弥勒佛一般,麦穗从头到脚鸡皮疙瘩冒了一层又一层。   这种虚伪的热情,还不如冷淡,难受得捱过这顿饭,回到屋中靠着乔安不住哆嗦,乔安知道她的意思,就捏着她脸笑,二人正在榻上闹作一团,乔太太进来了,吓得麦穗真正哆嗦一番,乔安将她护在身后,笑问道,“娘,可是有事?”   乔太太坐下迟疑道,“你三姐姐……”乔安沉了脸,“三姐姐的事,我不管。”乔太太抹着眼泪道,“可是孩子无辜啊,你三姐姐生下的本是一对双胞胎,其中一个天生兔缺,你三姐姐这个狠心的,竟让产婆将孩子扔了,第二日我追到产婆家,说是将孩子搁在了育婴堂外石阶上,可是育婴堂的人没见着,难道说?夜里被什么吃了?可怜见的……”   麦穗腹诽不已,乔湘灵如此狠心,遇上裴仲廉这样的人渣,果真是报应。再看抹着眼泪的乔太太,没曾想,她倒有这份慈心,叹口气看着乔安,乔安咬牙道,“她这样狠心,孩子真是投错了胎。”乔太太点头,“我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这几日气得也没去看她,可是孩子我们得找着啊,她不愿意养我养着,此事又不宜张扬,平安托了容知县,暗地里找一找,可好?”   乔安说不管,麦穗在他腰间狠狠掐了一把,乔安勉强说道,“我设法就是。”乔太太又跟麦穗示好几句,回到了上房,见屋中空空,知道乔仁泽去了苏氏房中,跪下拜了会儿菩萨,因儿子做了官,这次是真心诚意的。   睡下不久,门吱呀一声开了,乔仁泽闪身进来一把抱住她,“儿子入仕,我们也该庆贺一番才是。”乔太太就笑,乔仁泽刚刚在苏雅萍屋中服食一丸仙丹,欲/仙/欲/死一回,苏雅萍对他撒娇道,“今日大爷有了喜事,老爷该去太太房中才是。”乔仁泽连说有理,爬起来悄悄又吃一颗,来到上房欲要再行云雨。   行一回事后,老夫妻二人说话,从相识说到成亲说到儿女们,兴之所至又服食一粒,一夜三粒,第二日早起,乔太太梳洗罢,不见人起来,进去喊时,就见乔仁泽口眼歪斜嘴角流涎,颤巍巍挣扎着,坐起又倒下,乔太太心中一阵惊跳,难不成是中风了吗?尖声叫着快来人,快请亲家许老爷和二姑爷来,快请大爷和大奶奶过来,一连声吩咐后,颤着手脚瘫坐在地上,好端端的,怎么就中风了?难道是那丹药太过刚猛?心中打定主意,就一口咬定是那狐媚子给老爷下的药,借机将她赶出乔府。    ☆、第57章 远遁 许锦文早起开了药铺,不期然门外石凳上坐着一人,天色刚有些蒙蒙亮,昏暗中看不清楚,许锦文笑道,“是哪位?可是身子不适?该叫醒我才是,不用等着。”那人嗯了一声,揉着眼睛站起,看到他瞬时清醒,几步跑了过来,闪身进了药铺。   许锦文这才看清是苏雅萍,笑道,“原来是苏姨娘……”苏雅萍点点头,“是,我夜半就来此处候着二姑爷。”说着话倒一盏凉茶喝下,润了润嗓子道,“就是想问问,若是天生兔缺的孩子,可有法医治?”许锦文点头,“我朝早在东晋时就可修补兔缺,京城有一位名医,人称补唇先生,只是修补之后百日内不可大哭大笑,且只能喝些稀粥,十分辛苦。”   苏雅萍双眸亮起,笑道,“那,二姑爷和许老爷可能补唇?”许锦文摇头,“不行,所见也少。”苏雅萍若有所思,坐了一会儿,许锦文自去察看百子柜,由着她坐着,苏雅萍看看外面天色,起身站起说声告辞,人到了门外又折了回来,看着许锦文咬了唇,许锦文笑道,“苏姨娘如何去而复返?”   苏雅萍豁出去了,两手握成拳说得急而快,“有些话,想要问问你,今日不问,只怕日后再没机会了。”许锦文点头,让她坐下斟了茶笑道,“苏姨娘有话,且慢慢说。”   苏雅萍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又低下头去,“我今年二十有八,来昌都之前,从未对任何人动过心,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滋味,我辗转数家大宅,专为老头子做妾。”说着话自嘲一笑,“做过不少违心的事,每日装模作样哄别人开心,直到我,我遇见了你,你把我当个人看,笑着和我说话,我就,我对你,动心了。”   许锦文默然,苏雅萍头垂得更低,“你为我诊脉那些日子,那样端庄素净的模样,不过是我为了讨你欢心,装出来的。我知道,你该喜欢那样的女子。”苏雅萍绞着双手,“如今,我决意离开昌都,我的心思,一定要让你知道。”   她抬起头来,定定看着许锦文,他温文明净的脸庞,晕在晨光中,那样和气看着她,没有耻笑也没有惊讶,让她有勇气说下去,她急急说道,“我不缺银子,更不在意人言,我可以于偏僻之处置一所院子,每日等着你,你高兴了,就来坐坐,我不求别的,喝口茶说几句话……”   说着话又低下头去,他的目光依然温和,却让她明白就算这样,也不过是奢望,沉默中许锦文道,“苏姨娘觉得,湘银配不上我?”苏雅萍干脆说是,许锦文笑笑,“我生下来就没了娘,我爹脾气古怪,从小没人疼我,又是个瘸子,背地里都叫我小瘸子,长大了就是许瘸子,湘银跟我成亲的时候,我不举……”   就那样坦坦荡荡说出不举二字,仿佛是别人的事,苏雅萍瞧着他,许锦文笑道,“这于我,是难言之隐,我爹都不知道,湘银没有嘲笑也没有嫌弃,第二日就跟我爹实话实说,让我爹为我医治,我为此多日不跟她说一句话,她也不在意,只按时熬好药喂我喝,我拗不过她,渐渐的,病就好了,后来有了一双儿女,我是夫她是妻,何来配得上配不上之说。”   苏雅萍吸吸鼻子,“乔湘银好福气。”许锦文笑道,“该是我好福气才对。”苏雅萍站起来福下身去,“二姑爷保重。”许锦文点头,“苏姨娘也保重。”苏雅萍出了保和堂,赁一辆马车直奔城外一所尼寺,进了住持师太屋中,瞧见炕上睡着的婴儿,抚着他的小脸笑着落下泪来。   她因对许锦文一片痴心,近日来夜半即起,就为了看着他晨起开门,前日夜半时分,她路过育婴堂,看到石阶上有一个包袱,好奇过去打开来,里面躺着一个小婴儿,唇部虽有残缺,看在她眼里却是漂亮可爱,她抱起来哄劝着,在石阶上坐到天亮,待城门开启时抱着孩子去了城外山下的尼寺。   孩子是上天送到她身边来的,她想也没想,决定悄悄抚养这个孩子,回到乔府,看乔仁泽眼圈发青,想着他夜夜不离丹药,再三劝阻也听不进去,万一发病,都会认为是她使的手段,当即打定主意,离开乔府。   一日内将贵重之物悄悄转移到尼寺中,早起跟许锦文道过别了了心愿,谢过尼寺众位师太,带着孩子乘了马车赴京而去。   麦穗起来往上房请安,就听到上房中乱成一团,进去时乔太太正坐在地上哭,许家老爷和许锦文为乔仁泽把脉,赵郎中施针,小丫头们围在房门前议论,麦穗瞧一瞧情形,出来蹙眉道,“都各自干活去,此处只留肖妈妈伺候。”   小丫头们忙忙散了,麦穗蹙眉看向肖婆子,“老爷生病这样的大事,你不服侍太太,竟在此处跟着小丫头们看热闹?”肖婆子脖子一缩,“大奶奶,奴婢一进去,太太就骂人。”麦穗瞪她一眼,“夜里赌牌,白日里自然糊涂。”肖婆子心中一颤,这大奶奶如何知道?麦穗哼了一声,“太太身旁的人,可就剩了你一个,且小心当差。”   说着话也不理她,转身回了屋中,肖婆子打起十二分精神在外候着,麦穗进去就听许锦文道,“赵先生,爹,我看着,岳父这症状,象是服食了丹药。”乔太太哭声骤停,“一定是苏氏,那个狐狸精,是她哄骗这老爷吃下去的。”许锦文看一眼咬牙切齿的岳母,不由叹口气,麦穗示意肖婆子扶了乔太太起来,劝说道,“眼下,还是先为父亲治病要紧。”   乔仁泽身子不能动,头脑却清醒,在床上呵呵连声,意思是麦穗说得对,乔太太嘶声道,“就是苏氏,这会儿就将她绑了,家法伺候。”乔仁泽抬起一边手臂朝她指了过来,乔太太身子往后一撤,“怎么?老匹夫舍不得?”   许锦文忍无可忍,“岳母,这会儿不是闹的时候,待岳父能说话了,就都清楚了。”乔太太心想,我能等他开口吗?等他开口,就处置不了那个小贱人,雄赳赳气昂昂出了门,带人直奔苏雅萍院中而来,但见庭院寂寂,想起去年淑娴之事,翻找了箱笼,竟是逃了。乔太太一声冷笑,“想跑?没那么容易,报官。”   肖婆子嘴里答应着,忙忙去禀报麦穗,麦穗一听苏雅萍逃了,松一口气,自浣花汤之事后,她拿出十二分精神打理乔府,几个领着重要差事的人,府内府外的动静她都知道,更别说家里这几个主人了,她知道乔太太病好后,乔仁泽泰半呆在上房,苏氏遭了些冷落,以为这位婆母大病一场明白了,对公爹服了软,毕竟老夫老妻一起打拼多少年,是以又好了。   如今一想,难道婆母竟豁了出去,给公爹服侍了丹药?今日看公爹病倒,要借机除去苏雅萍,听到肖婆子说苏雅萍逃了,心想也好,如此便省去鸡犬不宁。乔安得知消息,从风月楼赶了回来,听到自家爹爹服侍催情丹药以致中风,默然片刻唤来肖婆子仔细询问,心中大抵明白前因后果,对气咻咻的乔太太道,“苏氏走了,家里就太平了,也是好事。”乔太太还要纠缠,乔安就道,“我都能猜出来怎么回事,官府的人不是傻子。”乔太太方老实些。   乔仁泽这一病倒,乔太太神采奕奕将家中房契地契翻找出来,仔细清点一番,又到各家铺子各处田庄看过账目,乔仁泽从未跟她交过底,了解清楚了,心中也是惊讶,惊讶过后自嘲,自家这样大的产业,以前竟只顾着内宅那些鸡毛蒜皮,果真是没见识,只觉天大地大,威风赫赫打点起生意来,再一看麦穗掌管的那点内宅之事,就觉不值得耗费心力。   乔安与容十忙着恭王之事,麦穗力保家中安稳,乔安交待了各处的掌柜,叮嘱他们每旬悄悄将账本送于麦穗过目,其余的,就由着乔太太去。   三房自满月那日后,一直静悄悄的,院子里没人一般,偶尔才响起何翠仙的哭丧一般的哀嚎,这日一早,乔仁弘来探望自家二哥,进来看着乔仁泽的惨状连声叹息,乔仁泽经过许锦文悉心医治,已能坐起,也能简单说些话,唤着仁弘仁弘,落泪道,“乐极生悲,乐极生悲……”   乔仁弘道,“二哥想想,自从苏氏进门,家中就没安稳过,二哥年纪大了,再别纳妾了,安稳享清福才是正经。”乔仁泽叹口气,一个字一个字说道,“你呢?自从何翠仙进门,何曾安稳过?若是淑娴在……”乔仁弘也滴下泪来,“二哥,我舍不下孩子,日后就这样过了,只是在这昌都再没脸见人,我想搬到庆州府去,给淑娴扫墓时也近些,若想她了,就去坟头看看,跟她说说话。”   难兄难弟泪眼看着泪眼,相互唉声叹气一场,乔仁泽道,“孩子留下,何氏赶出去。”乔仁弘摇头,“她是孩子的亲娘,没了亲娘的孩子,岂不是象我一样?二哥,我有幸娶了淑娴,却不知珍惜,如今后悔已是来不及了……”    ☆、第58章 风水 乔仁泽拄拐下床那日,乔仁弘一家离开昌都,酒楼和田庄变卖了,刚够在庆州又置一家酒楼,乔仁泽做主将庆州两家铺子送给了他们,乔太太心中气愤,走的那日何翠仙戴了帷帽坐在车中,乔太太过去一把揭了帷帽,看着她讪讪的脸,冷哼一声,又看一眼她怀中的孩子,哈哈笑了起来,“这孩子,将来不知嫁的怎样人家。”   何翠仙怒从心头起,“以为我不知道,满月那日是不是你设的局?”乔太太一笑,“若你坐得端行得正,还怕别人设局吗?”何翠仙一声冷笑,“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你我不过半斤八两。”乔太太脸色一变,“我是做了外祖母的人,我怕什么?你以后日子还长,且看你如何下场。”何翠仙刷一下放下车帘,我不守妇道,又如何呢?仁弘宁愿离开昌都,也离不开我,虽说这些日子跟我分房而处,时日久了,我再使些手段,他定会回心转意,又想到能去比昌都繁华百倍的庆州安家,心中闪过几丝得意。   乔安和麦穗也出来相送,麦穗看着乔仁弘两眼有些浮肿,下巴上胡茬发青,锦袍上有细细的皱褶,想起头一次见到时,那个明玉一般的美男子,心中不由感叹,三婶娘,你在他身边时将他雕刻成美玉,你走了,他就成了石块,他如今,可后悔了吗?后悔与否,只怕三婶娘也不关心。   乔安过去对乔仁弘道,“三叔,日后别再喝酒了,无事别惹事,有事别怕事。”乔仁弘点头说知道,乔安看一眼马车,大声说道“我得了空,会常去探望三叔父。”马车中何翠仙撇撇嘴,又听乔安道,“对了,有一桩喜事没告诉三叔父,刑部下了批文,我要上任做虞部从事了,九品官。”这话也是故意说给何翠仙听的,何翠仙心中一跳,掀开车帘瞧一眼麦穗,她竟如此好的福气,凭什么?   送别乔仁弘一家,乔太太对乔安和麦穗道,“明日是你们三姐姐孩子满月……”乔安摆摆手,“打住,爹和娘爱去就去,我是不会去的,麦穗也不许去。”麦穗低头偷笑,乔太太说一声可是,乔安道,“没有可是。”乔太太问起孩子,乔安道,“托付了捕头,到处打听过了,没有任何消息,会一直寻访。”乔太太说声作孽,转身回府去了。   乔安和麦穗来到白头山,乔安拿出一本《堪舆金匮》,地上放一个罗经,比对着白头山,嘴里念叨着,什么坤位乾位青龙白虎,麦穗笑道,“难不成这虞部都是些阴阳先生?”乔安摇头,“山水地形建筑风水都要懂,我先比对着书上学一学,回头再问过神算子。”   麦穗在一块大石上坐了,看着乔安忙碌抿唇而笑,他这些日子刻苦,除去与王怀宁容十密谋,就是读书写字,还真是一副上进的架势,虽说他闲散时麦穗不嫌弃,可是一个勤奋刻苦上进的夫君,谁又能不喜欢呢?   乔安埋头弯腰忙碌,两个多时辰方歇,直起腰皱眉心想,王气聚集真龙结穴?不可能啊,恭王是异姓的闲散王爷,难道会肖想皇位?王爷的陵墓自然是堪舆大师瞧的风水,又经工部的手再上奏皇上,我一个初学的都能瞧出来,难道别人瞧不出来吗?笑着摇摇头,对麦穗道,“学艺不精便是如此,折磨自己不说,还得去叨扰他人。”   麦穗为他擦擦额头的汗,递过水囊来,“歇会儿,大热的天,瞧瞧累的。”乔安就着她手喝几口水,看着她笑道,“果真累死了,麦穗慰劳慰劳我?”麦穗抚一下他脸,“又擦汗又喂水的,不就是慰劳吗?”乔安笑道,“山林空寂无人,这大石,床榻一般宽阔平滑,麦穗……”麦穗啪打一下手,“青天白日的。”乔安手下不停,“多少个青天白日了。”麦穗又啪一下,“没有荒郊野外过……”   乔安笑嘻嘻将她摁在大石上,麦穗笑着嚷嚷,太硬,乔安一个翻身让麦穗趴在自己身上,“舒服了吧?”麦穗埋头在他怀中,轻嗯了一声,阳光从高大的树顶缝隙透进来,斑驳洒落在大石上,星星点点的,渐渐的,如微风吹过,缓缓起了漾动……   中午的时候,小夫妻二人来到河边树下,神算子正要收卦摊,看到乔安笑道,“好久不来下棋了。”乔安挠头道,“这不,有了妻室拖累。”神算子看看麦穗,“你小子被拖累得心甘情愿吧。”乔安就笑,麦穗对神算子十分好奇,过去见了礼笑道,“先生也为我卜上一卦。”神算子捋捋山羊胡子,“老朽是为了谋生,混口饭吃,说到底,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麦穗讶然道,“老先生说这样的实话,岂不自砸饭碗?”神算子呵呵一笑,“你是乔安的娘子,我才跟你说实话,旁人我是不会说的,不过呢,也别以为我是骗人钱财,许多人心魔难消,老朽就是驱心魔的。”   乔安拉了神算子去醉仙楼吃饭,席间问起白头山风水,神算子捋捋胡子,“白头山风水十分奇特,乔安所说王气聚集真龙结穴在阴面,墓穴需要坐南朝北方能享有龙脉,但天下墓穴皆是坐北朝南,若是坐北朝南呢,则背对龙脉,于墓主不利。”乔安心中费解,却不好再说什么。   乔安陪神算多喝了几杯,方和麦穗来到风月楼,飞卿不再做风月楼掌柜,住在后面一所洁净的小院子里,此时容十正和她坐在院中石凳上笑谈,容十不知说了什么,飞卿羞红了俏脸,容十就看着她笑,看了很久也不说话。   乔安和麦穗径直进了院中坐下,扰乱了二人静谧,乔安说起白头山风水之事,直说奇怪,“就算那恭王没有反心,也不用寻一处不利子孙的陵墓来表忠心。”容十也说蹊跷,乔安拍着石桌道,“神算子能耐有限,也瞧不出其中端倪,唉,书到用时方恨少啊……”容十沉吟道,“先不急,待陵墓勘定了方位开建的时候,兴许能瞧出更多。”   飞卿张罗着端出香茶点心来,麦穗看看乔安再看看容十,“果真是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呢,这两个不学无术的人,竟也头碰头筹谋上了,听起来还有模有样。”乔安就笑,容十一本正经道,“荞麦穗,我们两个是不屑于学,不是笨。”   笑声中,麦穗对飞卿道,“这所有事都急不得,飞卿姐姐和容十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成亲吧。”飞卿红了脸扭了衣角,容十却道,“我和飞卿有约定,待她大仇得报,我们二人再成亲。”飞卿心想,谁跟你约定了,那是你自己说的,我又没答应,可女儿家也不好这样说,只低头不语。   麦穗嗤道,“还说你不笨,我看你就是个十足的笨蛋。”容十就对乔安道,“你家娘子骂人,你管不管?”乔安笑道,“我们家我说了不算,骂你也是白骂。”   麦穗心里想的是,给你个台阶你就下呗,你看看飞卿姐姐的神情,分明是愿意的,你们的复仇对象是个王爷,若是一辈子报不了仇,你们两个就这样相对白头?又或者报了仇其中一个没了性命,另一个岂不是空自遗憾,再或者,过几年发现找错了仇人,飞卿姐姐难免心灰意冷,到时候若有了孩子,她也不至于想不开……当着飞卿的面,又不能说这些,四人又坐了会儿,乔安和麦穗起身告辞,飞卿和容十送了出来。   麦穗又道,“你们两个如今跟夫妻有何两样?就成亲吧。”容十又坚决摇头,麦穗心里骂一声笨蛋,拉着飞卿走得慢了些,落在容十与乔安后头,悄悄说道,“飞卿姐姐,他这样死心眼,不如夜里将他留下,嗯?”麦穗做个手势,飞卿俏脸通红,心想我也留过了,虽然那次另有所图,可他硬是不肯,我总不能腆着脸再来一次,再惊着他,以为我又算计他……   麦穗对她耳语几句,飞卿耳朵都红了,捶了麦穗一下,麦穗伸手反击,飞卿一躲,跟路边一位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撞在一处,男子忙避让一旁,和气说道,“某走路不当心,冲撞了姑娘,请姑娘海涵。”飞卿忙福了一福,说声无碍,麦穗跑过来一把抓住她手臂,笑着嚷道,“你是躲不过我的……”   中年男子含笑看二人一眼,怪不得堪舆大师说这昌都小县风水绝佳,单瞧这两位女子,一个娇俏活泼一个美艳动人,果真是钟灵毓秀琼闺绣阁,这么多年未曾来过,想来十分遗憾,疾步穿过街道停在拐角处,唤一声福康,身后的人恭谨道,“王爷有何吩咐?”   这位高大英挺的男子就是恭王爷,面色白净光滑,保养得一丝皱纹也无,浓眉修目美髯黑须,端得是风流倜傥,捋一捋美髯笑道,“那两位小娘子,打听打听。”福康弯腰说一声小的明白。    ☆、第59章 宠妾灭妻 乔安和麦穗回到家中,乔仁泽正扶着廊下的栏杆吃力走路,看到乔安进来歪着嘴笑,含糊不清叫着平安,乔安过去扶住他道,“累了就歇会儿,别太勉强。”乔仁泽咬牙道,“不尽快好起来,怎么约束那个婆娘?她如今无法无天了。”看一眼麦穗道,“我和平安有话要说。”   麦穗忙转身去了,乔仁泽回到屋中关起门来,对乔安道,“平安,别被麦穗迷住了心窍,每日只顾着吃喝游逛,听说你这官职闲散,拿出些心思来盯着咱们家的生意,我不放心你娘,一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乔安笑道,“爹也知道,娘是个能耐人,这些日子管得也挺好的。”乔仁泽颤着手道,“平安,爹一直没说,是你娘哄着我每日吃丹药,我才到如今这样地步啊。”   说着话嘴一咧哭了起来,“若不是这个恶妇,我何至如此?”这时乔太太推门进来,急急对乔安道,“平安啊,那药是我给你爹吃的,没错,卖我丹药的道士说,吃了能长寿,我是为你爹好,我哪里知道,你爹会变成这样,我也是万分后悔。”乔安叹口气,自家爹娘做的这些事,让他这个做儿子的,实在无话可说。   乔仁泽又哭了一会儿,乔安宽慰几句,让他安心养病,出了门就听到茶盏打落在地,听到乔太太嚷道,“你个老匹夫,竟疑心我害你?”听到乔仁泽喘着气说道,“刁妇恶妇,你等着,等我好了……”   乔安转身进去,就见乔太太揪着乔仁泽的胡子,乔仁泽掐着乔太太脖子,看到乔安进来,齐齐松了手,乔安气道,“你们两个活了一大把年纪,竟没活明白?辛辛苦苦大半辈子,赚下我们家的家业,也见识过许多世情,如今闹到如此田地,先后病倒在床,竟没反思过所作所为?”乔太太理理衣领,“平安啊,被白白骗了一辈子的滋味,你不懂。”乔仁泽摆摆手,“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这时乔湘灵从外面跑进来,怀中抱着孩子,进门就哭,“爹,娘,平安,你们要为我做主。”乔安一看是她转身就走,乔湘灵一把揪住他衣袖,“裴仲廉他……他宠妾灭妻。”说着话泣不成声。   乔湘灵因扔了一个孩子,月子里并不好过,看着身旁这个,看着看着就成了另一个,只是嘴唇缺了一块,豁着嘴冲她笑着,乔太太又忙着照看生意,只有乔湘银常去看看她,心里的隐秘也不能对她说,夜里常常被噩梦惊醒。   裴仲廉对孩子新鲜了几日又不耐烦,索性将偷偷养在外面的瑶儿娥儿接了回来,纳为妾室,命下人唤姨娘,三人凑在一处夜夜笙歌,乔湘灵被噩梦折磨得神魂颠倒,也顾不上计较,今日早起孩子有些发烧,乔湘灵命人去请裴仲廉来,裴仲廉竟将小丫头大骂一番,说是扰了他的清梦。   乔湘灵气急冲了过去,瞧见三人赤条条躺在床上,扑过去照着那两位女子就打,裴仲廉不耐烦,拎起她扔在了地上并踹了几脚,嘴里骂道,“别以为生了儿子就成了王母娘娘,整日吆三喝四的,一个商户之女也敢作威作福。”   乔湘灵被他当着两个妾室的面如此羞辱,实在羞愤难当,跑到娘家来求助,乔安听了扒开她手转身就走,乔太太嚷嚷着要去裴府讨个说法,乔仁泽拐杖顿在地上,急得口眼更加歪斜,觉得裴家因自己病倒,才敢欺负自己的女儿。   其实裴仲廉几次想要些银子未果,又看乔安不让乔湘灵上门,觉得乔家不待见她了,她在裴仲廉眼中也就没了价值,另外裴玉莲最近说一门亲,乃是凃州一位富商,比乔家家产更多出几倍去,裴家二老日后不用指望着乔家的银子,是以冷待乔湘灵,对裴仲廉所作所为装聋作哑。   麦穗看乔安闷闷不乐,问他何事,乔安摇头,“都是自己种下的因果,自己尝去。”麦穗以为他头疼背书,就给他讲了个笑话,说是有一个读书人准备赶考,妻子见他日夜愁眉苦脸,说道,“瞧你这难受的样子?难不成男人写文章比女人生孩子还难?”读书人叹道,“女人生孩子比起写文章来,还是容易些。”妻子不解,问他为何,读书人说道,“女人肚子里有孩子,再难总能生下来,而我腹中空空,怎么能写出文章来呢?”   乔安一把将她摁在榻上,咬牙笑道,“笑话我?不管写不写得出文章,先让你生出孩子再说。”麦穗笑着求饶,“今日在白头山大石上险些要了我的命,夜里咱们安稳睡觉。”乔安咯吱着她说不行,麦穗甜腻腻唤一声夫君,笑着哀求,“夫君就饶了奴家吧。”乔安听不得她叫夫君,一叫骨头就酥了,软倒在她身上捏着腮笑道,“惯爱拿捏人的软肋。”捏着捏着啃了上去,二人正纠缠着,门被哐当撞开。   乔湘灵抱着孩子冲了进来,哭叫道,“平安以前总是帮着我,压制裴仲廉的,如今就不管了吗?就算不认我这个姐姐,瞧着你外甥,也得管我。”乔安扭过头不看小婴儿,冷声说道,“我为何如此,你心中明白,你做了恶事,心中可后悔过?”乔湘灵嚷嚷道,“麦穗配不上你,我对付她,还不是为了你?”   麦穗在乔安身后理好衣衫和头发,对乔安笑道,“夫君先去跟父母亲说说话,我陪陪三姐姐。”乔安看她一眼,知道她为了自己又心软了,要管三姐之事,悄悄捏一捏她手,起身出了屋门,麦穗伸出手去,“我抱抱孩子。”   乔湘灵缩一下手方递了过来,麦穗将婴儿抱在臂弯中,仔细端详着笑道,“人都说儿子肖母,果真是呢,玉雪可爱,十分象三姐姐。”做娘的总爱听人夸赞自己的孩子,乔湘灵不由笑了笑,麦穗话锋一转,“既是双胞胎,两个孩子一模一样,怎么就忍心扔了?天底下做娘的,别说孩子豁嘴,就算再少了什么,都不会有如此狠的心肠。”   乔湘灵哀哭起来,“我后悔,我夜夜做噩梦。”“是吗?”麦穗一笑,“那你可找过孩子?打听过孩子的下落?”看着乔湘灵神情,咬牙道,“就知道你没有,你后悔,并非后悔自己做了恶事,不过担心遭报应而已,是以,你日后遭受的一切,都是报应。”   乔湘灵咬牙看着麦穗,“怎么?你要落井下石?”麦穗摇头,“今日既见着了,就说个明白。乔湘灵,你们姐妹三个,乔湘金懦弱愚蠢,但是能屈能伸,能在贾地主面前装贤良,乔湘银冲动鲁莽,可人家对夫君死心塌地,二姐夫又是正人君子,你呢?你自认为比她们美貌,比她们聪明,可你为何过得比旁人都差?”   乔湘灵嗤道,“二姐姐不过运气好,我命不好,嫁了裴仲廉这样一个无耻的东西。”麦穗笑笑,“他受了许多敲打,犹是那样无耻,他是改不了了,你要么离开他,我想你做不到,要么你忍气吞声装贤良,你缺乏修炼,要么你将他阉了,他一辈子死心塌地陪着你,但是你要守活寡,这三条路,你选哪一条?”   看乔湘灵呆愣不语,笑说道,“是以,乔湘灵,你不是命不好,你暗地里耍些阴狠诡计,却又不能豁出去。”说着话食指轻抚怀中婴儿粉嫩嫩的腮,笑说道,“你要争气,长大了可别怕猫啊,另外长大了记得寻找你的弟弟,跟你生得一模一样。”   乔湘灵一把夺过孩子来,“你恨我对付你,就这样出言羞辱我。”麦穗笑看着她,“我看乔安烦恼,方与你多说几句,娘家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一世,今日言尽于此,你回去仔细想想。”唤一声秀禾,说声送客。   乔湘灵气呼呼抱着孩子来到上房,对乔太太又是一通哭诉,抱怨父母亲当初让她嫁了那样的人家,乔太太叹口气,“你那些手段都哪去了?家里那两个妾,打发了就是。”乔湘灵哭道,“走了这两个,还会有另外的,就那样招猫逗狗的性子。”乔太太摇头,“今日先不回去了,那裴家既要操办满月酒,你和孩子不在家,他们早晚得来请你回去。”   乔湘灵听到乔安在院子里说话,缩了缩脖子道,“我还是去二姐姐家住几日。”乔太太拍一拍几案唤声平安,对乔安道,“你三姐姐被欺负成了这样,你还要赶她走吗?”乔安冷冷说道,“我当日说过的话,似乎没有收回来过,守门的人放了三姐姐进来,我已经处置了。”乔太太还要说话,乔安已转身走了,乔湘灵指着他后背,“我那样疼爱他,他竟跟我记仇。”乔安回头道,“到如今,你也不觉得自己错了。”   乔太太劝慰乔湘灵几句,打发人将她送到了许家。麦穗看乔安不悦,笑道,“你虽恼恨,终究放不下疼爱过你的三姐姐,这样,不是要建王陵吗?将裴仲廉抓个壮丁,去白头山修墓去,再天天吓唬,就说王陵建成后,就将工匠都封在墓里陪葬。”乔安刮刮她鼻子,“不错,好主意。”    ☆、第60章 梅花宴 秋末冬初,恭王府在昌都的别院府门大开,名曰倚帝苑,恭王的车驾抵达后,昌都的官宦望族富商乡绅都前来拜见,访客络绎不绝,乔仁泽和乔太太自不会落后,乔仁泽拄着拐杖,乔太太穿金戴银,给恭王敬献一尊价值千金的玉观音,回来高兴说道,“这礼送得值,王爷记住乔仁泽这个人了。”   恭王抵达次日,白头山更名倚帝山,破土动工,乔安和容十的任命文书前些日子已到,乔安拿到了陵墓的建造图稿,仔细参详,确实是坐北朝南,确实是背对王气龙脉,参不透背后隐藏的玄机,特意去凃州察看了恭王祖陵,回来后又是连说奇怪。   容十老老实实在主事府和王府间传递文书,没几日就与王府的属官们混熟,偶尔听他们说起王爷,喜好啊性情啊,近日行踪啊,王府内眷啊,容十只听不问,别人倒觉得他可信。   破土那日裴仲廉就失踪了,裴家四处打探没有消息,推测是沾了谁家的小媳妇,被人暗地里害死了,报了官仔细寻找,乔湘灵哭几日后,打发了两个妾室,刚觉得清净,裴太太又腆着脸跟她要银子,原来容家所给已挥霍一空,乔湘灵趁机夺过当家之权,可裴家到处亏空,少不得拿出嫁妆来贴补,只盼着裴玉莲赶快出嫁,好跟夫家要些资助来,艰难支撑乔家生计,夜间青春盛年但觉孤寂,难免经常哀哭。   裴玉莲婚期已定,定了庆州府一户富商家的庶次子,因这家嫡长子体弱,多年卧病在床,裴玉莲打的好算盘,这嫡长子眼看活不了几年,他死了,庶子就成了长子,这家再没有嫡出的儿子,日后的家业都是她的。   裴仲廉醒来,就听人吆喝道,“都别睡了,起来上工。”众人出去站成一排,工头拿着鞭子点人,先点身高体壮的,裴仲廉个子高,头一个被点中,工头鞭杆杵一杵他,“去,大个子的,都背石头去。”一个游手好闲的人哪有力气,半日下来背上磨破了皮,又因动作慢挨了几鞭子。   午饭时方醒过神来,与工头笑道,“我乃是裴府的二公子,大哥若送了我回去……”工头嗤笑道,“我还是龙王三太子呢。”夜里又说,“我会写字,求大哥让我做个簿记。”工头皮笑肉不笑,“会写字?会写字怎么不去科举做官?倒来这里卖苦力?会写字在此处没用。”   裴仲廉每日比牛还累,夜里也不安生,有居心不良的,看他生得端正,对他上下其手,每当裴仲廉觉得屈辱难当的时候,工头就会出来喝止,他才堪堪保住了清白。眼看着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打听这陵墓何日建成,人皆曰十年八载难以完工,就算完工了,他们这些人知晓了王陵的地形,是要跟着殉葬的。裴仲廉垮了,白日里木头一般任人驱使,夜里梦中啼哭不止,真正是生不如死。   很快进入腊月,乔家如今太平,麦穗又有张妈妈和秀禾做左膀右臂,常有空闲,每日过去陪着飞卿,劝她不要心急,渐渐得飞卿就定下心来,这日二人正说笑,莺儿拿了描金贴花的请帖进来,飞卿打开来,竟是恭王府送来的,讶然道,“梅花宴?我这样的身份,为何要请我?”麦穗笑道,“姐姐在这昌都很有名气,王府请你也不奇怪。”飞卿点头,“机会难得,我一定要去。”   麦穗回到家中,几上也放着请帖,乔太太却没收到,正在屋中生闷气,乔仁泽看见她生气,心中十分舒畅,笑呵呵道,“乔安如今是官人,麦穗自然身份不同,想来这王府先宴请官员家眷,暂时轮不到你这样的。”乔太太气苦,我生的儿子,她凭什么坐享其成?扭身进了里屋,乔仁泽好些后,夫妻两个就分房而居,各不相扰。   梅花宴这日,倚帝苑大门外车水马龙衣香鬓影,原来这次请的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和年轻的小媳妇,恭王府没有正妃,主持事务的乃是一位韩侧妃,三十上下年纪,待人可亲,笑说是一来呢,恭王世子如今十八,尚未婚配,这一说,在座的姑娘们都兴奋得红了脸,二来呢,王爷此次只带她一人来了昌都,其余姬妾都留在凃州,她十分孤寂,是以想结识些年岁相仿的小娘子们,闲了也好凑一起热闹热闹。   这位韩侧妃对麦穗和飞卿分外和气,拉着二人的手说话,二人欲查探恭王府内情,自然虚与委蛇小心应付,二人初次置身这样的大场面,一日应酬下来十分辛苦。   麦穗从恭王府出来就瘫坐在马车上,连说不易,飞卿在一旁笑,“这算什么,你还要做诰命夫人呢。”麦穗伸个懒腰,“再辛苦,做了才知其中滋味。”飞卿拧着她的脸,“不错,敢想才能敢做。”麦穗笑道,“飞卿姐姐想不想?让容十也刻苦读书去。”飞卿低了头,“他为了我四处奔忙,见面都少了。”麦穗笑道,“他愿意为你受苦,飞卿姐姐,就成亲吧,省得相互惦记。”飞卿扭了衣角,“上次你提起后,我试探过了,还是那句话。”麦穗就说木头……   二人嘀嘀咕咕说着话,马车旁一乘轿子擦身而过,轿内恭王端坐着,他到倚帝山巡视归来,对墓地修建进展十分满意,陵墓一旦建成,将确保施家子孙重登大宝,且不费一兵一卒。高兴得回到倚帝苑,韩侧妃迎了出来,恭王张开双臂,让她服侍换了衣衫,坐下喝口茶问道,“今日如何?”   韩侧妃忙笑道,“那两个确实是拔尖的,只是麦穗已经嫁人,性子又辣,整治得三位姑姐都不敢上门,公婆也不敢惹她,依妾身看,就算了,那林飞卿美貌,且没有嫁人,只是之前乃是风月楼老鸨,打听说尚是清白之身,那样的地方能保住清白,只怕也不好惹。”   恭王抚着美髯哈哈笑道,“性子刚烈才有意思,这个飞卿本王要定了,至于麦穗嘛,就象别的小娘子一般,尝上几口就是。”韩侧妃忙说声是,恭王笑道,“你也知道本王的脾气,硬逼迫的没意思,必让她们心甘情愿才是,最好是猫抓耗子一般,逗弄玩耍个够,再一口吃掉……”   说着紧握一下拳头,松开来拉韩侧妃坐在腿上,揉捏着笑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韩侧妃忙道,“妾身为了王爷,再辛苦也是高兴的。”恭王满意嗯了一声,“知道你懂事,这次只带了你。”韩侧妃笑道,“奴婢知道,这是王爷对奴婢的恩宠。王爷,今日都看过了,有两个小娘子是极易上手的,容貌身段都不错,不如明日就尝尝新鲜。”恭王一口咬在她颈侧,“今日先品尝一下你的滋味。”韩侧妃轻喘道,“王爷要妾身的命,妾身也是愿意给的。”   恭王此人是花丛高手,对待喜爱的女子比吃螃蟹还有耐心,向来无往而不利,又对麦穗和飞卿上了心,不得手决不罢休。   第二日在韩侧妃安排下,与那两个小娘子做了回露水夫妻,夜里进了风月楼,春红眼尖,一眼认出这位是新到昌都的恭王爷,热切笑着恭敬迎了上去,恭王轻嗯一声,坐下来扔出两个金锭子,沉声道,“本王喜琴,听说此处有一位姑娘,琴艺精妙,奏来听听。”   春红忙请进僻静的雅室,来了一位姑娘弹奏一曲,恭王皱眉道,“这样的艳俗之音……”春红匆匆到了后园去求飞卿,“飞卿啊,来了贵客,就出面弹奏一曲。”看飞卿摇头,忙道,“要不这样,飞卿坐在帘后,王爷说了,只要听琴。”飞卿双眸发亮,“你是说,恭王爷?”见春红点头,唤一声莺儿,“拿琴过去。”   恭王眯眼靠坐着,耳边琴音袅袅,不由想起多年前,他被一曲天籁般的古琴曲吸引过去,然后看到了静怡,她端坐于花亭之中,臻首低垂皓腕轻扬,隔水相望,湖光山色中,如诗如画。   飞卿一曲秋水奏罢,起身就走,身后恭王说声等等,飞卿隔帘福身下去,“王爷乃是懂琴之人,你我就以琴相谈,无需见面。”说着话飘然而去,恭王独坐良久,方才离去。   飞卿回到后院,容十正冷眼看着她,刚唤一声英渡,容十冷声道,“怎么?你要色/诱恭王?”飞卿刚刚面对仇敌,心绪难平,猛听到容十这样一句话,也冷声说道,“我除去这一张脸,别无长物。”容十气极,“你从来都不肯信我。”飞卿叹口气,“你先回去,我要好好想一想。”   容十说一声好,已大步而走,飞卿眼泪落了下来,她看出恭王对她的兴趣,非但没有拒绝,反而欲擒故众,她知道应该相信容十与乔安,应该耐心等待,可她压抑不住要这样做,他既送上门来,为何不加以利用?   本想瞒着容十,可偏偏让他遇上了,想到他愤怒伤心,心又缩在一起,疾步追了出去,想要告诉容十,我们成亲吧,否则,我管不住自己,要去引诱恭王,想让他亲口说出昔日之事。追出街角,已不见了容十身影,扶墙落泪,身后有人说道,“姑娘为何伤心?”   一回头,恭王站在夜色中,笑看着她,飞卿抹抹眼泪,假装不相识,转身疾步回走,恭王侧移一步挡在她身前,“姑娘就是弹琴之人,本王可有认错?”飞卿咬了牙,上钩的鱼儿,我为何不钓?一福身刚要说话,身后容十跑了过来,抓起她手臂疾步进了风月楼。   恭王眯了双眼,唤一声福康,“此人是谁?敢抢本王的人?”    ☆、第62章 告密   年前王大从京城归来,悄悄传递了邱鞍华的消息,言说白头山风水定有蹊跷,不过仅有怀疑不可,让乔安再设法寻找罪证。麦穗想了想,年后又派了王大前往边境面见戚将军,提起恭王之事,她总觉得找到罪证再说,似乎太迟了些,不如未雨绸缪。   乔安日日围着倚帝山勘察,春风吹过的时候,北面竟然先萌出绿草,乔安十分惊讶,连续观察几日,这日和容十一齐来到山下,指着山顶给他看,容十看向山顶,就见白石林立,反射着正午的太阳光,明光锃亮十分刺眼,挠头道,“确实有几分古怪,不过有何端倪?你看出来了?”   乔安指着山顶道,“白日里山顶白石反射太阳光至阴面,是以不缺光照。”容十豁然开朗,“没错,夜间日头西坠,但白石吸收光亮仍在,是以此山阴面光照更为充足。”乔安点头,“这山顶白石若一面巨大的镜子,相互映照,投射出巨大的山影,将阴面龙脉带到阳面,是以,白头山风水奇就奇在这白石上,南北皆有光照,南北皆有龙脉。”   容十点头称是,二人对视着不由哈哈大笑,兴之所至扭打在一起,拳打脚踢互不相让,直打得滚倒在草地上,倦了起身在石头上坐了,乔安道,“是以此陵墓,龙脉更旺,恭王果然有反心。”   多日查探总算有了进展,二人嘘一口气,乔安道,“只是尚无他陷害木县尉的罪证。”容十咬牙道,“他年前借机接近飞卿和麦穗,就算没有罪证,也是我们的仇敌。”乔安气道,“有这样的事?怎么不告诉我?”容十摆摆手,“你那样忙,我闲些,就我来解决,次日我去了趟白水村,岳母答应我装病,将飞卿和麦穗哄过去照顾,他派人四处寻找未果,到年底才无奈回了凃州。”   乔安咬了牙,“听说这位王爷一心念着亡妻,十分痴情。”容十摇头,“我跟王府属官混得熟,他们闲时说起这位王爷最大的喜好就是打猎,不是猎野兽,而是猎艳,走到一处,看入眼的姑娘收到府中做姬妾,若是成了亲的小娘子,就来段露水姻缘,我就留了心,你想啊,飞卿和麦穗在昌都数一数二的,他不盯上才怪,果不其然,是以我去白水村求了岳母……”   乔安说声等等,“你叫什么?”“岳母啊。”容十一本正经,“飞卿是岳父母的养女,麦清如今唤我大姊夫,我带麦清来县府游玩十多趟了,麦清说了,你说话不算数,比较喜欢我。”乔安气得直咬牙,“我费足了心思,才讨得岳父母欢心,你倒是得来便宜。”容十得意而笑,乔安一拳砸了过去。   二人又打一架,连说痛快,容十笑道,“飞卿有防人之心,麦穗最傻了,被那王爷几句话骗得感动不已,觉得王爷又痴情又可怜。”乔安扶额叹气,容十笑道,“若不傻,能那么容易被你骗到手吗?”乔安不满瞪着他,“我容易吗?”容十叹口气,“总之比我容易。”   二人相对叹会儿气,容十又道,“没事,帮你看着呢。这谋反的罪证,赶紧派人送上去才是。”乔安点头,”只是木县尉之事?”容十道,“我再跟属官们打听,若是实在打听不出来,飞卿去了心魔就是。”   二人仔细筹谋商量,旁边大石后,裴玉莲听得冷笑连连,就凭你们两个纨绔子弟,也敢跟王爷作对?偏生又被我听到,活该你们倒霉。   裴玉莲这些日子一直欢欣,就算二哥失踪也没影响她的心情,谁知过了年后风水轮转,未婚夫婿家那嫡子的病竟一日好似一日,已与另一户富商家定了亲,那位女子她已见过,见面当日拿一窜乌木金丝楠的佛珠,笑问裴玉莲觉得值多少银子,裴玉莲不识货,看着乌沉沉的,就说若是大师开过光的,自然值钱,若是没有,就是木头珠子。旁边的人哄堂大笑,裴玉莲从笑声中听出什么,只觉羞愤欲死,身旁坐着的大嫂面色十分难看,出来就道,“玉莲日后要嫁到这样人家,也该长些见识才是。”   受羞辱也就罢了,主要是那嫡子病好了,再娶一位这样精明刁钻的,日日压在她头上,她这辈子都难出头,眼看婚期临近,假装病重往后拖延,这日心中郁闷,来白头山脚下的尼寺上香,出来看到乔安和容十在商讨什么,遂躲在大石后偷听。   倚帝苑梅花宴那日,她因已订亲不在受邀之列,后来听到恭王府为恭王世子相看世子妃,恨得直咬牙,这昌都未出嫁的姑娘,谁也比不过她去,机会竟白白给了旁人,再听到容十喜欢飞卿,更是愤恨不已,竟为了一个鸨母跟我退亲,待听到二人谋划,兴奋不已,这样一来,我既能接近王爷,又能借王爷之手对付你们,一石二鸟,可见老天都在助我。   乔安和容十仔细商量,却不知恭王今日从凃州归来,沿路看草长莺飞,进了昌都城门,想起那两位女子,竟抓心挠肝,一抬头正经过风月楼,与韩侧妃低声吩咐几句,韩侧妃忙道,“妾身即刻就办。”   飞卿收到倚帝苑韩侧妃的请柬,乘小轿而来,进去时麦穗已在,韩侧妃热情拉着二人的手,“年前在昌都小住,那么些人里,就你们两个最投我的脾气,今日邀了来我们小聚,若是不嫌弃,就别拘着。”   二人想的一样,与韩侧妃套套近乎,侧面打听恭王的事,说不定就能寻得蛛丝马迹。席间韩侧妃独引几盅酒,就说起往事,她本是王妃的侍女,十七年前王妃有孕,生产时血崩而逝,王爷悲痛欲绝,她悉心服侍,王爷纳了她为侧妃。飞卿和麦穗安静倾听,韩侧妃说着泪湿双眸,“我也知道,王爷心里没我,只不过瞧见我,能想起王妃,是以待我不同些,我心甘情愿……这样的男子,让人不由自主得倾心,甘愿为他飞蛾扑火……”   麦穗唏嘘起来,飞卿冷静想着心思,那样的深情该埋藏心底才是,这王爷和韩侧妃却一再提起,实在奇怪。韩侧妃抹了抹眼泪说声失态了,端起酒盏对二人道,“就陪我喝上两杯,一醉解千愁。”   二人推辞不过举起酒盏,飞卿只肯浅酌,麦穗在娘家麦父管着,成亲后乔安管着,出了门飞卿管着,从未沾过一滴酒,不知是何滋味,一直好奇,几口下肚就觉滋味美妙,趁飞卿不注意,悄悄多喝了几杯。   醉眼朦胧中,就听韩侧妃一击掌,帘后传来清幽的琴音,飞卿听到琴音双眸一亮,韩侧妃笑道,“此琴名唤焦尾,乃是王爷送给我的生辰贺礼,可叹我不通音律,府中歌姬弹来,王爷总说亵渎。”   麦穗带着酒意哈哈笑道,“飞卿姐姐琴艺高超,不如一试。”飞卿瞪她一眼,韩侧妃笑道,“高山流水觅知音,这琴也等着识它之人呢。飞卿何不试试?”飞卿本不胜酒力,虽浅酌也已微醺,耐不住琴音引诱,来到帘后,看着焦尾琴坐了下去,手腕轻扬,一曲春阳流淌而出,帘外韩侧妃连说精妙。   飞卿沉浸于琴音之中,麦穗又连喝几盏,舔着唇连说美酒,哈哈傻笑着,身子一歪,趴在了几案上。   帘后古琴旁,一只小小的铜鼎香炉中,香气丝丝袅袅传入鼻端,不觉已是昏聩,就听嗡得一声琴弦轰鸣,飞卿身子一软滑倒在地。   韩侧妃起身唤一声王爷,恭王从屏风后踱步而出,看着两位女子,韩侧妃笑道,“她们身子给了王爷,心自然也会是王爷的。”恭王含笑点头,来到麦穗身旁,“飞卿送回凃州养在府中,让人仔细调教,麦穗嘛,一场春/梦后送回乔府,已为人妇,可惜了……”   麦穗在睡梦中感觉有人靠近,但不是熟悉的气息,大喊一声拳打脚踢过来,恭王冷不防被她一拳打在鼻梁上,鼻血涌了出来,一捂鼻子,麦穗抬脚在要害处连踢几脚,恭王疼得弯了腰,韩侧妃看他弓着腰捂着鼻子从屏风后出来,吓了一跳,忙忙过来伺候。   刚止了鼻血,一个小婢进来说裴府的姑娘求见王爷,恭王此时乃惊弓之鸟,听到姑娘就皱眉,摆手说声不见,小婢走了,不一会儿又进来,“那姑娘说知道了白头山风水之秘。”恭王一惊,此事只有他和府中的堪舆知道,连韩侧妃都没告诉。   勉强直起腰到了客堂,裴玉莲含笑走了进来,将乔安与容十密谋一五一十告知,恭王大惊,宫中派来的堪舆都没看出任何端倪,如何竟被两个区区小吏察知,其中一个偏偏还是麦穗的夫君,某处疼痛传来,恭王沉了脸,出来吩咐道,“乔安和容十以下犯上,速将二人围捕,连同那王怀宁一起,投入墓葬密室活祭,一把火烧了昌都县衙,麦穗既成了寡妇,也送回凃州去。”   吩咐毕进了客堂盯着裴玉莲,裴玉莲娇羞低下头去,一颗芳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王爷英挺伟岸气度雍容,如此盯着她倒叫她不知所措,憧憬中听到恭王一声轻笑,“你既知道了本王的秘密,你的小命,也不能留着了。”   裴玉莲如遭五雷轰顶……    ☆、第63章 遇险 麦穗醒来的时候,揉着太阳穴看看周遭,自己置身一辆马车中,一左一右坐了两个高大壮实的婆子,动一动发觉手脚都被绑着,闭了双眼想起在倚帝苑贪杯,飞卿在弹琴,心中一急问一声,“你们是何人?我们去往何处?”   一位婆子板着脸道,“王爷相中了小娘子,是你的福气。”麦穗忙问,“和我同来的姑娘呢?”婆子道,“已先行一步。”麦穗压下心中怒火,含了笑意说道,“两位妈妈放了我,我们家是昌都首富,可以给你们大把的银子。”另一位婆子嗤了一声,“与银子比起来,还是先保命要紧,既被王爷看上了,你是逃不过去的,若是硬来,只会殃及全家。”   麦穗咬了唇思忖对策,耳听外面有马蹄之声,听到有人吆喝道,“军务在身,行人车马速速避让。”麦穗身子斜扑,顶开车帘探出头去,大声喊道,“救命,军爷救命,有人挟持民女。”两位婆子大惊,忙将她拉了回来,紧紧捂了唇。   麦穗听到整齐的马蹄之声轰隆而来又呼啸而去,失望闭了双眸,只能再等待时机,此时又有马蹄声响起,有人说声等等,马蹄声停了下来,有脚步声走近,一位男子喝道,“大胆,王府的马车,你也敢动。”就听一人嘻嘻笑道,“就是看到了恭王府的徽记,军爷才要瞧上一瞧。”   然后响起兵刃相击之声,麦穗抬脚狠狠踹向捂她嘴的婆子,一脚正踹在心窝,婆子吃痛松开手,麦穗又大喊起来,“军爷救命,救命……”有人刷一下掀开车帘,嬉笑道,“小娘子今日碰上军爷我,是小娘子的……”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呆愣愣喊一声麦穗,麦穗睁开眼,眼前站着的,竟是牛惕守。   刚喊一声惕守哥,牛惕守手中大刀朝两个婆子砍了过来,均是一刀毙命,一把扯过麦穗解开她的绳索,“怎么回事?乔家把你卖了?”麦穗被他的凶神恶煞惊得说不出话来,牛惕守拎小鸡一般将她拎下马车,麦穗看着马车外躺在血泊中的三个人,不由哆嗦起来,牛惕守哈哈一笑,“麦穗也有害怕的时候?”   麦穗颤声道,“惕守哥,你如今杀人都不眨眼。”牛惕守说声不错,又将她拎上马车,唤一名兵士来驾车,吩咐开拔,麦穗忙喊道,“惕守哥,飞卿姐姐也被掳到了凃州,她在前我在后。”牛惕守喊一声,“付大哥,你带几个人前往凃州恭王府,与兄弟们回合,告诉戴先锋,看到眉间有朱砂痣的女子,全部抓回。”有一队士兵风驰电掣往凃州方向而去。   马车辚辚前行,牛惕守掀帘子上了车中,看麦穗犹在惊吓之中,待要等她平静下来再开口问她,不想麦穗一边哆嗦一边开了口,“惕守哥怎么带兵回来了?”牛惕守一笑,这丫头有悍勇之气,若是男儿,也能去战场建功立业。笑言道,“戚将军派我回来的,让我带兵回来盯着恭王,一切听怀宁哥示下,若有必要先斩后奏。”   麦穗靠坐着平静了些,心中担忧飞卿,恳求道,“惕守哥,我们到凃州救飞卿姐姐去。”牛惕守正色道,“我们的人兵分两路,一路前往凃州,一路前往昌都,我负责带人前往昌都,军令不可违抗,不得中途改道。戚将军已吩咐,先将恭王看管起来,麦穗放心吧,恭王府的侍卫不是我们的对手。”   麦穗哪里放得下心,惦记飞卿安危忧心忡忡,牛惕守又道,“你跟了去只会添乱,就跟我回昌都等待消息。戚将军年后赴京述职,以回乡祭祖之名随后就到。”麦穗绞着双手,若戚叔父出面对付恭王,恭王这老色鬼定不堪一击,乔安和容十也能松口气,想起韩侧妃对她和飞卿的暗算,咬牙不已。自己没听乔安嘱咐,自作主张接近韩侧妃,乔安如何发落自己还是其次,最担忧的是容十,还不得疯了吗?   进了昌都直奔倚帝苑,就见大门紧闭,牛惕守另派人往凃州送信,并吩咐沿路仔细查探恭王行踪,带着麦穗奔倚帝山而来,中途经过县衙,麦穗喊声等等,狐疑看过去,就见断壁残垣,灰烬中犹冒着青烟,心中一凉,跳下马车前去打听,路边的人道,“烧了,昨日夜半突然起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麦穗忙问道,“县衙中的人呢?可逃了出来?”那人道,“大半夜的,又浇了桐油,火借风势越烧越大,只怕是凶多吉少。”麦穗惊得跌坐在地上,牛惕守拎起她来,“先别慌,再仔细打听。”   这时一个满头黑灰的半大小子从身边奔跑而过,瞧见麦穗哇一声哭了起来,麦穗强自镇静着问道,“岚烟,你们家公子呢?”岚烟哭道,“昨日公子和乔公子去了倚帝山,不让我与墨砚跟着,夜里没有回来,我们两个连夜进山去寻,倚帝山山体坍塌……墨砚正带人在山中挖掘,我回来县衙报信,就看到失了火,知县大人和夫人只怕是……”   麦穗两腿一软,牛惕守忙扶住了,将她扔到马背上策马奔倚帝山而来,山脚下临时搭建的主事府空荡荡的,进了山谷,墨砚正嘶叫着让人扒土,麦穗滚落下马,瞧着满地的石块就觉眼前一黑,紧紧咬住舌保持着清醒,喊一声墨砚,墨砚哭着跑了过来,“大奶奶,大爷和容公子还有王大人,只怕是被埋在山中了。”   麦穗软着腿往坍塌处奔跑,牛惕守一把拉住了,命令手下兵士上前帮忙挖掘,麦穗哭着挣扎,“我要与他一起去。”牛惕守黑着脸,“确定死了你再去不迟,这会儿去了,万一他还活着,你就白死了。”麦穗踢打着他,牛惕守青松一般挺立,纹丝不动,任由她捶打发泄,拳头越攥越紧,埋怨自己迟来一步,让她遭受这些,若是能早一日回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麦穗倦极软倒下去,昏睡中呓语着乔安,容十,飞卿姐姐,怀宁哥,又呓语道,若是你们去了,我也不要独活。牛惕守放她在大石上,脱下外袍给她盖了,默然在旁守着,手指碰到她的发丝,又瞬间移了开去,只定定贪看着,分离了一年多,却不曾有片刻遗忘。   凭借着好勇斗狠,在军中从一名小兵升到百夫长又到千夫长,方拿出麦叔父的书信,呈给戚将军,戚将军点头道,“不错,有志气有胆识。”夸赞归夸赞,不曾照顾他半分,反倒是多加责难磨练,他闯过一个又一个关口,若出了囚笼的野豹一般,从身到心,眼界见识,一日一日飞速蜕变,只心中一个角落依然留在白水村,因那里,装着一个人,从未曾改变过。   众人挖了三日三夜,方挖开地宫宫门,牛惕守带人冲了进去,却寂无人迹,就连坍塌时正在地宫中施工的工匠也不见人影,命人将坍塌之处一一清理,又是两日两夜过去,依然不见踪迹,此时麦穗已从癫狂中冷静下来,回到乔府坐镇,每日命人做了丰盛的一日三餐送到山中,犒劳兵士们。   因县衙失火之事,县尉带领捕快们挨家挨户盘查,昌都县府人心惶惶,麦穗亲自问过县尉,并不确定尸首中有知县大人和容夫人,倒是死牢中少了几名死囚,麦穗心中升起一线希望,凃州那边来了消息,恭王府只留几名仆人,其余人悉数不见,军士们正在秘密搜捕。麦穗逼着自己吃喝,夜里睡不着就跟许锦文讨了安神药,一把一把得吃下去,方能睡一两个时辰。   乔太太忙着到田庄上查看春耕,乔仁泽每日静心养病,以为乔安忙着县衙失火之事,并不知内情。乔家三姐妹先后听说倚帝山塌方之事,也来问过麦穗,关心乔安是否无虞,麦穗只说乔安被差遣到了凃州,让她们放心。   乔湘灵如今日子辛苦,眼角起了皱纹,陪着笑脸哑着嗓子对麦穗道,“县衙着火那日,玉莲就失踪了,之前因她不满意庆州的亲事,公婆以为跟人私奔了不敢声张,这些日子寻来寻去不见人影,想着要报官,县衙中无人顾得上此事。”麦穗没说话,乔湘灵忙说道,“并非求助麦穗,不用管她,只是她这亲事不成,家中一日比一日艰难。”   麦穗两手摁了额角,裴仲廉这次也被埋在山中,本想给他些教训,不想连累他丢了性命,叹口气道“三姐姐去求求公爹,公爹若肯助你,我和平安绝不插手。”乔湘灵这次不要银子,跟乔仁泽要一间小铺,回去跟公婆也不说,只悄悄经营,赚了银子装自己腰包,嘴上还是跟公婆哭穷,裴家二老唉声叹气,每日烧香磕头,菩萨保佑一儿一女尽快归来。   许锦文却察知端倪,到乔府悄悄问麦穗,麦穗对这个二姐夫实话实说,许锦文点点头走了,事后麦穗才知,他出了乔府,就到了山谷中,拄着拐杖送医送药,麦穗忙到保和堂致谢,许锦文摇头,“我没旁的本事,略尽绵力而已。”   出来时碰到乔湘银,亲亲热热唤一声二姐姐,乔湘灵愣住,好半天嗤了一声,“惯会哄人。”麦穗走了好远,乔湘灵在身后大喊一声等等,麦穗回过头来,难道又要打架?就见乔湘银十二分别扭,指指她道,“你顶着两个黑眼圈出门,太丢平安的人,既来了,让你二姐夫把把脉,喝些药汤调理调理。”   麦穗含了笑,“二姐姐这是关心我呢。”乔湘银呸了一声,“我可是个记仇的人。”麦穗牛唇不对马嘴道,“可二姐姐有二姐夫。”乔湘银就扭着脸笑。    ☆、第64章 美人计 麦穗从许家出来,低头缓步走着,抬头瞧见风月楼的招牌,眼泪刷一下涌了出来,飞卿姐姐,你可好吗?你们如今都身处危局,我却无恙,我多想和你们在一起,共同承担苦难。   飞卿从昏睡中睁开眼,触目处金碧辉煌,硕大的夜明珠将屋中照得如同白昼,蹙眉坐起,有小婢含笑过来,“姑娘醒了?”飞卿点点头,“我要沐浴。”   泡在热汤中彻底清醒过来,含笑试探,“怎么不见王爷?”小婢笑道,“王爷今日十分繁忙,侧妃娘娘惦记姑娘,派人过来瞧了好几次。”飞卿敛了双眸,原来果真被掳到了恭王府,笑了一笑,“我睡了多久?”小婢回道,“姑娘昏睡了一日一夜。”飞卿捂了额头,“睡多了真是头疼,与我同来的小娘子呢?可醒酒了?”   问着话心里怦怦急跳,麦穗鲁莽,千万不要有事,小婢笑道,“就姑娘一个人,奴婢没见过其余小娘子。”飞卿心中惶急,面上不动声色,收拾齐整略略用些饭菜,笑道,“我想求见侧妃娘娘。”   看韩侧妃走进来,飞卿迎过去笑道,“王爷乃是奴家的知音,奴家早就心有仰慕,只是看王爷与娘娘鹣鲽情深,不敢痴心妄想。”韩侧妃狐疑看着她,“姑娘不是与那容公子……”飞卿摇头,“他仗着知县的势力逼迫于我,我与之周旋多年……”说着话哽咽落泪,她被迫说出这样的话来诋毁容十,心中苦痛难言。   韩侧妃却以为她果真委屈,过来拉住她手笑道,“王爷十分喜爱姑娘。”飞卿欣喜而笑,“果真吗?娘娘莫不是哄我?”韩侧妃笑道,“昨日事出突然,王爷舍不下姑娘,我不得已才将姑娘迷晕带回凃州。”飞卿笑得欣喜,“那,麦穗呢?”韩侧妃笑笑,“她是有夫之妇,已将她送回家中。”   飞卿心中一凉,那恭王明明肖想于她,她既不在此处,可是出了意外?自己已向韩侧妃示好,只怕清白难保,吩咐小婢道,“我要弹琴。”   两个小婢抬了焦尾琴进来,飞卿坐下弹奏半曲,就听轰然一声,断了三根琴弦,飞卿将断弦藏于袖中,吩咐小婢前去修琴。来到窗边向外观瞧,只看到夜明珠的光亮,如何过了好几个时辰,依然是一团漆黑?没有星光月光,也没有风,定睛仔细观瞧,没有树木花草,探出头去不见天空,只看到黑黢黢的岩石,难道此处竟是密室?   此时恭王正与堪舆议事,恭王问堪舆道,“那些兵丁可打听清楚来处?”见堪舆摇头,咬牙说声愚蠢,堪舆忙道,“王爷暂且躲避,昌都县衙失火,白头山已炸毁,他们没有凭据,送往京中的书信已经截住烧了,那些人埋在山中没有出处,定会闷死在其中,待过些日子风平浪静了,王爷奏明圣上,就说有人陷害。”   看恭王面色好转,堪舆又道,“不过王爷带回来的那位女子,是不是……”在脖子处比划一下,恭王摇头,“她关在此处插翅难逃,等本王厌了她再杀不迟,逃了的那个可有消息?”堪舆点头,“回了昌都,她和兵丁头目好象是旧识。”   恭王一掌击在案上,咬牙道,“戚传贵?定是他,那麦穗乃是他义兄之女,他敢非诏出兵,本王此次要借他嫁祸秦王。”堪舆身子一颤,“王爷,那秦王不好招惹……”恭王摆手,“你不懂,本王心中有数,规劝过燕王笼络戚传贵,燕王说一介武夫,不放在眼里……”   堪舆一走,韩侧妃走了进来,含笑将飞卿的话告知,恭王哈哈一笑,“果真是个清高的人儿,屈居于昌都小县,若非本王懂琴,只怕她此生知音难觅,瞧瞧她去。”一起身,某处疼痛难忍,弓着腰皱着眉,韩侧妃忙扶住了,小心问道,“王爷,是不是肿了?要不要请郎中来……”恭王怒道,“能随意让郎中瞧吗?”韩侧妃无奈道,“也不敢胡乱抹药。”恭王一把推开她,“歇息几日就好,无需多事。”   心有余而力不足,歇息七日,觉得重振了雄风,踱步往飞卿房中而来,在门外听到缠绵悱恻的琴声,乃是一曲长相守,静怡最爱为他弹奏的曲子,这琴声颇有几分静怡的风范,恭王驻足凝听,不禁想起与静怡的爱恨纠葛。   一曲终了,恭王又驻足良久,平稳了情绪方走进屋中,含笑看着飞卿,飞卿含羞低下头去,轻唤一声王爷,恭王大步过去抚了她双肩,柔情脉脉看着她,飞卿略低了头,赧然道“王爷这样瞧着奴家,奴家好生难为情。”   恭王伸手去挑她的衣襟,耳语般说道,“过会儿有更难为情的,本王想了多日,倒有些急切。”飞卿后退一步嗔道,“王爷乃是清雅之人,恁地性急,奴家为考验未来夫婿,设有三道难关,久闻王爷文韬武略,可想一试?”恭王虽性急,不想负了文韬武略之名,耐下性子笑道,“说来听听。”   飞卿扬声唤上茶,与恭王隔几相对跪坐了,斟两盏茶,递一盏给恭王,含笑说道,“第一关即为听琴,王爷乃是奴家知音,自然是过关了,这些年,竟无人能过第一关,奴家方得保清白之身。“   恭王哈哈大笑,“第二关为何?”飞卿笑道,“对对子。”恭王抚了美髯,“好个清雅的人儿,来来来,本王陪你。”飞卿含笑望着恭王,朱唇亲启道,“焦尾。”恭王看着她眉间小小的红痣,笑道,“朱砂。”   飞卿又道,“焦尾枯桐。”   恭王对曰,“朱砂赤丹。”   飞卿笑笑,“焦尾枯桐良木。”   恭王也笑,“赤丹朱砂奇石。”   飞卿捏紧了茶盏,“焦尾枯桐,良木裁得绝世名琴。”   恭王哈哈一笑,手覆住她的手,“紧张了?朱砂赤丹,奇石点却眉间嫣红。”   飞卿噘嘴道,“这可是奴家的绝对,王爷竟不加思忖对了上来。”恭王手抚摩着她的手,“卿卿,本王许久没对过对子了,倒也有趣。”飞卿咬一下唇,“不过,奴家说的可是焦尾琴,王爷对什么朱砂红,虽说对仗工整,气势上却不足。”   恭王挑了双眉,片刻沉吟之后缓声说道,“本王还有一对,逆鳞妖蛟,真龙成就千古帝王。”说完凝神看着飞卿,“如何啊?”他想要夺回帝位之心日久,天下间却只有三个人知道,他,堪舆,还有静怡,眼前这位女子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激起他的征服欲望,她一句气势不足,使得他想要一吐心中潜藏的豪情,若是她稍有惊骇或者不屑,他就会下手捏死她。   飞卿低了头,容十和乔安揣测无误,恭王果有反心,只是如今形势,我不能再和你们一起慢慢筹谋了,我知道你们会设法救我,可此处乃是地宫,你们又如何能想到,她恭敬跪了下去,“王爷,奴家还有一对,金鳞非是池中物,待得际遇化作龙。”   恭王定定看着她,渐渐的眼眸中浮起些水光,眼前的女子美艳无双冰雪聪明,最主要的,连静怡都曾嘲笑过他,而她,相信他,相信他是暂居深渊的真龙天子,他的祖上本是帝王,却把江山拱手相让,且祖祖辈辈避居凃州,一代一代毫无作为,他年少时志存高远,后来到京中见过太子,那太子才智平庸,样样不是他的对手,可他是太子,如今的皇上,他的江山是从自己的祖上夺来的,从那时起,他就发誓要将这一切夺回来,可他碰到了静怡,他只能忍耐。   恭王弯腰将飞卿扶了起来,将她紧紧扣在怀中,“不想本王掳得知己,卿卿,卿卿……”飞卿闭眼忍耐,待恭王平静些,方笑说道,“王爷,还有一关呢。”   恭王放开她,扶她坐下去,在她身旁坐了,“本王定要过卿卿这第三关的。”飞卿一笑,“第三关就是,王爷和我各说一件事,生平做得最滴水不漏的事。”恭王抚摩着她肩头,“花招真多。”飞卿笑道,“王爷想想,我先说。”   恭王说声好,飞卿笑道,“奴家初见王爷,不由倾心仰慕,可奴家觉得高攀不起,是以隐藏心思,任谁都不知道,王爷也没看出,是以,奴家做得最滴水不漏之事,就是隐藏了对王爷的一腔情愫。”此话正说到恭王心坎里,他哈哈大笑道,“本王也说一个,卿卿听着。”   飞卿心砰砰砰跳了起来,父亲母亲,二老在天之灵保佑我,让他说出我想要听到的。恭王抚一下美髯,“本王此生最滴水不漏之事,是谁也不能说的秘密,十七年前有一个人,他偷听到了本王的这个秘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尉,对付他却也费了周章,让他喝药疯癫,然后做了卷宗下了大狱,后来死于非命,卿卿说说,这算不算是滴水不漏?”   恭王说着话想起当年,他本意是将那县尉杀死扔在乱葬岗,人不知鬼不觉,就算被官府察知蛛丝马迹,找个替罪羊就是,可是静怡她,爱玩些猫抓耗子的游戏,想出了那样的主意,他为博美人一笑,就由着她,这些却不能告诉飞卿,任何时候,他都要护着静怡,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飞卿眼泪涌了出来,果真是他,他果真是自己的杀父仇人,恭王看着她,“怎么哭了?”飞卿埋头在他怀中,泣不成声说道,“奴家寻觅多年,终得良人,王爷过了三关,奴家高兴。”恭王拍拍她后背,“既是喜事,就不哭了。”飞卿哭着说道,“在奴的家乡,女儿出嫁都是父亲从闺房背出去送到花轿上,今日是奴家与王爷的佳期,王爷来背奴家……”   此话听在恭王耳中,不过是小女儿撒娇,弯下腰笑道,“好,本王来背卿卿,背到床上去。”飞卿从袖中拿出琴弦,两手搭上他肩绕了过去,狠命一勒,恭王剧痛之下激烈挣扎,带着飞卿滚落在地,飞卿死命勒着,琴弦割断手掌,鲜血和恭王脖子上的鲜血混在一处,飞卿咬牙道,“今日让你死得明白,那位小小的县尉名叫木清泉,我叫做木飞卿,是他的女儿。”   恭王挣扎着,脖子上青筋爆出,双目似要鼓出来,这时门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夹杂着大声呼喊,飞卿紧闭了双眸,手下更加用力……    ☆、第65章 将军驾到 牛惕守带人挖掘六日一无所获,凃州那边也无消息,麦穗不敢踏进倚帝山一步,生怕伤心之下举止失常,会影响搜寻,只盯着一日三餐的饭菜,务必喷香丰盛,让搜救的人知道她的感激之心,并抱定随时赴死的决心,只苦苦等着消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入夜倚帝山脚下远远传来奔雷之声,铁蹄滚滚中一队人马闯入山谷,领头的人黑盔黑甲,看到军帐举起手臂一勒马缰,身后铁骑瞬间停止前行,山谷再次陷入静谧,牛惕守带人跑着迎了出来,就见一位高大清瘦的男子卓然而立,浓眉星眸薄唇轻抿,众人齐齐单膝跪地,拱手喊道,参见戚将军。   戚将军点点头,说声起来吧,声音清冷冷的,在春日的夜里带来一丝寒气,大步进了军帐,来到书案前看一眼地图,扫一眼众人道,“一群饭桶。”众人诚惶诚恐,忙下跪请罪,戚将军指指地图,“至今已是六日,人若活着,必在有水的地方,传令,朝着有水的方向连夜挖掘。”   众人领命而去,牛惕守简短禀报凃州的消息,戚将军点点头,“传命下去,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恭王。”   帐外一位军士弯腰走进,恭敬问道,“将军,那位女子如何处置?”戚将军未说话,牛惕守贼兮兮看了过来,将军向来不近女色,这次怎么带了女子?戚将军轻咳一声,“她可好些?”军士笑道,“好多了,就是不爱说话。”   戚将军唤声惕守,吩咐道,“带人将她送到驿站,服侍好了。”牛惕守忙说知道,一溜小跑出了军帐,夜半回来禀报道,“都安顿好了,照着军医的药方抓了药,请了两个婆子伺候着,戚将军,那女子怎么受的伤?”戚将军不理他,只低头察看倚帝山和凃州的地图,军帐中灯烛一夜未灭。   第二日凌晨,有人冲了进来,“将军,找到了。”戚将军起身大步出来,山谷中空地上已躺了几个人,陆续有人被抬出,戚将军紧盯着出口,看到乔安和容十一左一右搀扶着王怀宁,笑嘻嘻走了过来,方松一口气,乔安看到他,忙过来作揖道,“拜见戚叔父。”   戚将军嗯一声拍拍他肩,“小子,活着就好。”乔安轰然倒了下去,容十忙过来搀扶,也一头栽倒在地,戚将军命人抬回军帐,王怀宁躺在地上无法见礼,翻个身趴着说道,“禀报戚将军,下官乃是户部主事王怀宁,此次大家伙能活着回来,头功乃是虞部主事乔安,他带着大家找到了水,并将工匠们带着的干粮平均分配,其次乃是从事官容英渡,他一直给大家打气,明明过了七日,他说才两日,他冷静与乔安一起测算寻找出路,下官无能,早就吓破了胆,只是强撑着。”   这时有一个人躺在担架上哀嚎着经过,“我裴仲廉能捡回性命,并碰到妻舅,实乃上天垂怜,我日后一定孝敬父母爱护妻儿,若违背誓言,让我天打五雷轰。”抬着他的军士笑道,“你这誓言立得不诚心,天打五雷轰谁也没见过,你若诚心,就说断了子孙根才是,男人最在乎这个。”   裴仲廉犹豫了,旁边的人哄堂大笑,戚将军难得露出丝笑意来,转身进了军帐,乔安与容十昏睡一个多时辰,醒来后用些清淡吃食,戚将军见二人又生龙活虎的,遂说起飞卿之事,容十手中茶盏掉落,颤着手身子都抖了起来,乔安忙道,“先冷静,我们冷静商量对策。”容十紧咬了唇,唇角流出血丝,跪下恳求道,“飞卿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求戚将军帮忙寻找。”   戚将军说声放心,起身出了军帐低声吩咐牛惕守,“传令下去,县衙失火之事暂时隐瞒,谁也不许提起。”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到他身边方停下,马车上跳下一位女子,戚将军扬唇一笑唤声麦穗,麦穗没听到,风风火火冲了过来,撞了他一下,疾步进了军帐。   戚将军皱眉进去时,麦穗正紧抱着乔安,一边哭一边说,“我早想好了,若你去了,我就跟你一起去。”乔安轻拍着她后背,“我知道,是我不小心,害麦穗担忧了。”麦穗抽泣说道,“你就是害我担忧了,我日不能食夜不安寝,到处布施捐银,连那些讨厌的人仇恨的人都对她们十分好,为了积德,有空就跪在菩萨像前,只要你能安然回来,让我做什么,我都肯,我都愿意。”   说着话孩子一般呜呜大哭起来,呜咽着说道,“你说过再不离开我,你说话不算数。”乔安紧抱着她任由她哭,戚将军看容十急红了眼,出声打断二人,“先找到飞卿要紧。”乔安回过神来,麦穗用力抹一下眼泪,止了哭声,“这会儿就走。”   戚将军刚说一声,“先行商量……”麦穗抢着说道,“路上边走边商量就是,恁地婆婆妈妈……”说着话一回头,大喊着戚叔父戚叔父,跑过来攥住手臂,“戚叔父何时回来的?”戚将军笑笑,“麦穗眼里只有乔安,自然看不见戚叔父。”麦穗脸一红忸怩不已,戚将军和气说道,“麦穗先回去,驿站中有一位受伤的女子,代戚叔父照看照看。”   麦穗执拗道,“我不管,我要跟着去凃州,我记挂着飞卿姐姐,戚叔父的什么女子,自然有人上赶着巴结伺候。”戚将军摇头,“就你敢这样跟戚叔父说话,走吧,出发。”   一行人浩浩荡荡奔凃州而来,戴先锋简短报告这七日的搜寻状况,戚将军沉吟道,“地上没有,就到地下找去。”乔安在旁说道,“戚叔父,依据恭王祖陵地貌,不可能渗水,我一直疑心他别有所用。”戚将军点头,“看来恭王秘密修建了地下宫殿,就到祖陵中去寻。”   来到祖陵问乔安,“依乔安之见,如何寻找?”乔安忙道,“地下宫殿总得通风,只要找到通气孔洞,顺着孔洞就可寻到。”戚将军对牛惕守道,“传令下去。”   黄昏时分,找到暗藏的通风孔洞,顺着孔洞钻进去,一座金碧辉煌的地下宫殿出现在眼前,容十喊着飞卿冲在最前面,乔安与麦穗紧随其后,戚将军对牛惕守道,“既有宫殿必有龙椅龙袍,仔细搜寻。”   飞卿紧紧勒着恭王的脖子,在他急促的气喘中,隐约听到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眼泪落了下来,杀死了恭王,自己也不准备活着,许是临死前的幻觉,竟听到英渡的声音,声声呼唤着她,然后是麦穗,乔安,都在唤她,她闭了双眸,这几个最关心她的人,被她扰了安宁,如今一切都要结束了,只希望他们日后好好的,尤其是英渡……   飞卿泪落如雨,喊声由远而近,又渐渐远去,恭王的头耷拉在一旁,早已停止呼吸,飞卿站起身,带血的手指抚上焦尾琴,奏出一曲兵戈杀伐的《广陵散》。   琴声中容十喊着飞卿冲了进来,飞卿透过泪眼看着他,凄然一笑,自言自语道,“又看到了英渡,听到他在唤我……”说着话拔下发间金簪朝喉间刺去,容十疾步过去阻拦,金簪刺在他手臂上,飞卿滞住愣愣看着他,“我在做梦,难道我已经死了……”   容十将她抱在怀中,大声道,“飞卿没有做梦,我救你来了。”飞卿默然着,半晌挣扎开来,一边挣扎一边嘶喊道,“你怎么才来?我曲意讨好他,做出连自己都恶心的样子,我任由他抱着,离他那样近,你怎么才来?”她死命捶打着容十,“明明不是你,可我愿意相信……”   乔安和麦穗冲了进来,乔安弯腰一探恭王鼻息,起身道,“死了。”飞卿依旧疯狂嘶喊,容十不住声得哄劝安慰,麦穗看着他手臂上鲜血,过去喊道,“飞卿姐姐,容十受伤了。”飞卿朝她踢了过来,“都是骗我的,他不是容十,你也不是麦穗,你们休想骗我。”麦穗看容十被她折腾得摇摇晃晃,忍无可忍一拳砸在她后脖颈上,飞卿应声而倒,容十红着眼瞪着麦穗,“为何要打她?”   说着话也晕死过去,麦穗拍一拍手,“总算安静了。”出门唤声来人,两位士兵抬着担架,将容十和飞卿抬了上去,容十依然是怀抱飞卿的姿势,掰着也不肯撒手,麦穗摆摆手,“就这样抬上去吧,丢的是他们两个的人。”   乔安在她身后看着她笑,麦穗一回头,“那把古琴带上,飞卿姐姐喜欢。”乔安点点头抱了起来,麦穗咬一下唇,四顾无人冲过去抱着亲了两口,埋头在怀中不肯松开,乔安一手抱着琴一手抱着她,地下恭王的尸首紫涨着脸鼓着双目看着他,乔安拍一拍麦穗,“咱们回家再抱,此处太倒胃口。”   麦穗不肯松手,好半天说道,“有一件事说于平安,你和容十失踪的当夜,县衙着了火,都烧成了灰……”再说不下去,乔安愣怔着,半天牵起她手,攥得紧紧得,“走,我们看看容十去。”   容十和飞卿昏睡一路,乔安和麦穗商量着,将二人接回乔家,进了昌都城门,戚将军命令道,“乔安带人回去好生歇息,麦穗,跟我去驿站,那位女子,麦穗劝劝她……”麦穗毫不客气,“戚叔父,我和乔安险些天人永隔,就让我回去呗。”   戚将军有些尴尬道,“麦穗,帮戚叔父个忙,算是戚叔父恳求你。”堂堂将军,话说到这份上,麦穗不能再推辞,乔安道,“去吧去吧,快去快回就是。”   麦穗来到驿站,进了那位女子所居的房门,女子靠坐在床,由婆子服侍着吃药,听到房门响,抬头警惕看了过来,麦穗看过去,二人视线撞在一处,麦穗大叫着冲了过去,“三婶娘,原来是三婶娘。”    ☆、第66章 归来 麦穗一头扎在淑娴怀中又叫又跳,“若知道是三婶娘,我早就来了。”淑娴疼得蹙着眉弯了腰,身旁婆子忙说道,“这位姑娘身上有伤。”麦穗忙站直身子,关切问道,“三婶娘受伤了?可要紧吗?”淑娴摇摇头,一把攥住她手急切说道,“麦穗,快,帮我远离了那个人。”   麦穗看一眼两个婆子,两个婆子忙出去了,麦穗坐下来喂淑娴喝药,一边喂着一边问道,“三婶娘说的那个人,是戚将军?”淑娴点头,“都叫他将军,不知道姓什么,我亲眼看到他杀了一对夫妇,手起刀落,那人头就滚落在马车边,那对夫妇只是乞讨……”   说着话手有些发抖,麦穗笑道,“三婶娘,戚将军就是我的戚叔父啊,戚叔父不是那样的人。”淑娴摇头,“我亲眼所见,不是好人。”麦穗笑道,“那定是事出有因。三婶娘怎么受的伤?”   门外走进一人来,淑娴惶恐得看了一眼,忙低下头去,将身子缩在床角,脸冲着墙壁,麦穗埋怨戚将军道,“戚叔父怎么欺负我三婶娘了?我三婶娘怕成这样。”戚将军听到麦穗叫三婶娘,愣了愣了然说道,“是仁弘的妻子?”   麦穗叹口气,“说来话长。戚叔父怎样遇见的三婶娘?”戚将军看一眼淑娴,“我的马将她踢伤,当时正急行军,耽搁不得,无奈带她一起行军。”麦穗握住淑娴发抖的手,“戚叔父在路上滥杀无辜可是属实?”戚将军脸一板,“愚蠢,那是敌国的两名奸细。”   麦穗吐吐舌头,不敢再说话,淑娴侧目瞧他一眼又飞快躲闪开去,戚将军又看她一眼,“无性命之忧即可。”   头也不回出了屋门,淑娴紧攥着麦穗手臂,“麦穗,这里是何处的客栈?”麦穗笑道,“这里不是客栈,是驿馆,三婶娘阴差阳错又回到了昌都。”淑娴瞪大了双眼,“怎么会?”   麦穗拉开床幔指着窗外道,“三婶娘仔细瞧瞧,白头山,青城山,青城山上福聚寺的飞檐……”淑娴看向窗外,看了半晌无奈而笑,“以为这辈子再不会回来。”   麦穗握住她手哼了一声,“去了京城,连封信都没有。”淑娴笑道,“嘴上说得决绝,哪里就容易忘记,给你写信难免忆起往事。”麦穗笑道,“三婶娘这样一说,我就不怨三婶娘了。”淑娴戳她额头一下,“还叫三婶娘?”   麦穗叹口气,“三婶娘不知道,三叔父娶了何翠仙做续弦,何翠仙闹着分了家,二人倒是恩爱了几个月,谁知何翠仙生了个酷似娄大公子的女儿,婆母又设计,使得昌都城人人皆知,三叔父戴着这样大一顶绿帽子,带着何翠仙与女儿搬去了庆州府。”   淑娴没说话,麦穗又道,“当时我也嘀咕,他就那么离不开这何翠仙?平安惦记他,上次我们二人去一趟庆州,伺候何翠仙的王婆子悄悄告诉我们,三叔父待那孩子一如既往得好,可自从孩子满月那日起,就再没与何翠仙同房过,每日除了忙着酒楼的生意,早晨与傍晚都要去三婶娘坟头坐上很久,我听了都觉得可怜。”   淑娴低下头去,麦穗摇着她手,“若是三叔父知道三婶娘活着,定会休了何翠仙,三婶娘,三叔父后悔了知道错了,三婶娘就回来吧。”淑娴抚着她头发,“到底还是个孩子,我与他已经错过了,再回不去了。”   三婶娘总是主意笃定,麦穗哦了一声,不好再提起乔仁弘,摇着淑娴手道,“那就去家中住上一阵子,三婶娘,如今乔府乃是我当家,虽不象三婶娘那样好,也像模像样,三婶娘瞧瞧去。”麦穗一脸得意,献宝一般,淑娴笑道,“就知道麦穗有能耐,麦穗忘了?我是死了的人,不能去乔府,最好也不在昌都街头露面。我在这驿馆将养些日子,待好些了,就动身回京城。麦穗怎么当家的?给我说说。”   麦穗靠着她嘀嘀咕咕说了起来,淑娴搂住她道,“苦了你和平安了。”麦穗笑道,“苦得值,苦后的甜,才更甜呢。”淑娴摸摸她头发,“长大了。”麦穗又嘀嘀咕咕说起飞卿和容十,说起跟恭王寻仇,淑娴摇头,“难为你们几个孩子了,竟成了事。”   麦穗问道,“三婶娘呢?在京城如何?”淑娴笑道,“心无旁骛,自然是风生水起。”麦穗笑道,“就知道三婶娘厉害。”淑娴笑道,“也不只是我,云舒帮了不少忙。”麦穗点点头,“那三婶娘怎么会被戚叔父的马踢伤?”   淑娴叹口气,“那日我谈生意路过一处村庄,大军经过,马车避让一旁,我下了马车看稀奇,不想突然跑出一个孩子,一直跑到官道中央,眼看着大军就到,马蹄声轰鸣,跟旱地打雷似的,我冲过去推开孩子,眨眼间马就到了眼前,后来就听到那将军吩咐,大军不得停留,既是本将军伤了她,随军带着,养好伤再说。再后来……”   淑娴突然顿住,咬了唇不再说话,麦穗笑道,“三婶娘不用怕戚将军,瞧着冷冰冰的,又不是坏人,我就不怕他。”淑娴两手绞在了一起,张张口还是没说话。麦穗就道,“我们不提他了,回头再让许二姑爷来为三婶娘瞧瞧,三婶娘放心,二姑爷这个人,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会说。”淑娴又笑了,“对锦文,我也是放心的。”   麦穗对京城好奇,叽叽喳喳问东问西,后来看淑娴困倦,方想起她是病人,忙扶她躺下了,出来言明自己身份,嘱咐两个婆子悉心照管,并承诺她们,若照顾好了,让她们去乔家当差,两位婆子毕恭毕敬,答应得十分痛快。   又去请求戚将军多照顾淑娴,戚将军愕然,“怎么?不带回家去?”麦穗摇头,也不敢隐瞒,将淑娴和离与诈死之事告知,戚将军挑了双眉,摆摆手,说声知道了。   麦穗去一趟保和堂拜托了许锦文,许锦文背起药箱往驿馆方向而去,麦穗转过街角,张妈妈迎面而来,看见她忙说道,“大爷在家急得直转圈,大奶奶赶紧回去吧。”麦穗知道他忧心容十之事,忙问容十可醒了,张妈妈摇摇头,“还没有,二姑爷瞧过了,说多歇息就好。”   麦穗对张妈妈说了淑娴之事,张妈妈眼泪涌了出来,也顾不上跟她说话,转身就往驿站跑去。   麦穗赶回家中,进了院子就听到哈哈的笑声,似乎是容十,心中一急,难道受不住刺激,疯了吗?跑进去就见容十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说县衙失火了?我的父亲母亲都葬身火海?怎么可能?不能与我这样顽笑?知道吗?”   飞卿在一旁急得紧咬着唇,两手缠了厚厚的白布,熊掌一般,笨拙拍着容十后背安慰,“英渡别急,先冷静冷静,并没见着尸首,只是揣测。”容十依然大笑不止,乔安在一旁搓着手,看到麦穗进来忙问,“怎么办才好?我不知如何去说,让飞卿说的。”麦穗叹道,“谁说也是一样。”   容十笑着站起身,甩开飞卿的手跌跌撞撞往外走,飞卿忙跟了上去,此时的容十,跟易碎的薄瓷一般,飞卿不敢离得太近,怕一碰就碎了,又不敢离得太远,怕他走丢了,若即若离跟着,乔安和麦穗跟在飞卿身后,几个人谁也不说话,就那样走着,远远望见县衙的断壁残垣,麦穗悄悄说道,“要不,我一拳砸晕容十算了,看这情形,不知又能出什么事。”   飞卿忙回头道,“麦穗,总得让他发泄出来。”麦穗哦了一声,低低问乔安,“我在地宫中砸飞卿姐姐一拳,不会跟我记仇吧?”前面飞卿道,“我都听见了,不会记仇。”麦穗吐了吐舌头,两眼紧紧盯着前面的容十。   容十一头扑倒在断壁残垣中,两手拼命扒土,飞卿过去抱住他,“英渡,都过去八日了,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我们先去停尸房辨认一下尸体。”容十手下不停,“人又没死,看什么尸体。”乔安过来道,“既没死,你又扒土做什么?”容十停下来愣愣看着他。   好久才低低说道,“他们何其不幸,生了我这样不孝的儿子,从小不停惹祸,长大后他们希望我读书,我却四处浪荡,他们遭逢大难葬身火海,我这个做儿子的,竟然不在跟前,我若陪着他们,他们就不会那么疼,活活被烧死的滋味,该我来受……”   说着话两眼盯着身旁两座熏黑的石狮子,麦穗大叫一声不好,跑过去一拳砸在后颈,看容十依然睁着眼,忙又补了两拳,飞卿抱住倒地的容十,冲麦穗喊道,“你打他,我可是要记仇的。”麦穗身子一缩,“飞卿姐姐,我怕他自尽……”飞卿嚷道,“他不会,他还有我……”   麦穗求助看向乔安,乔安攥住她手,攥得紧紧的,低语道,“他们两个神志不清,我也快疯了,我困死了,却怎么也睡不着,麦穗不如也打我几拳,将我打晕……”看麦穗手捏成拳,忙道,“说说而已,别真打,先将容十和飞卿带回家去。”    ☆、第67章 把柄 张妈妈进了驿馆,迎面碰到许锦文,笑一笑说道,“刚针灸过,睡着了,张妈妈只怕要等会儿才能见到。”说完脚步匆匆走了,张妈妈隔窗瞧着熟睡的淑娴,紧紧攥着窗台沿儿无声落泪,戚将军正在庭院中舞剑,看到她收了剑过来问道,“老人家可是碰上了为难之事?”   张妈妈忙抹抹眼泪,站起身道,“我的主人在屋中,本以为这辈子见不着了,不想又回到昌都。”戚将军朝屋中看了一眼,“她受伤了,不过并无大碍。”张妈妈咬牙道,“是哪个天杀的伤了我家姑娘,我恨不能对那个凶手千刀万剐。”戚将军轻咳一声,“老人家,是我,急行军的时候马蹄踢到了她。”   张妈妈看着他,一把揪住他衣襟,“你倒是敢作敢当,今日被老婆子碰上,饶不了你,老婆子才不管你行军不行军,伤了人就是不对。”说着话用力摇着,戚将军看她激动,怕伤着她,也不挣扎。   这时旁边的守卫跑了过来,喝止道,“快放开将军。”说着话已抽出刀来,戚将军做个手势制止了守卫,张妈妈听到将军二字,忙松开手,惶恐看着戚将军,戚将军笑笑,“老人家若觉得不够解气,打我一顿都行啊。”   张妈妈忙缩回手去,听到身后屋中有人说话,拔脚冲了进去,搂着淑娴又是好一通哭,招得淑娴也落下泪来,戚将军摇摇头回了屋中,关上屋门看书。   张妈妈哭了好久方冷静下来,顾不上说话,先察看淑娴的伤口,心口右下方一片淤青,心疼得又掉下眼泪来,淑娴笑道,“再往上些,张妈妈可就见不着我了。”张妈妈一把捂了嘴横眉立目道,“小孩子家家的,胡说什么?以后好日子还长着呢。”   为淑娴掩好衣襟,张妈妈关切问她可有合意的男子,见淑娴摇头,也提起乔仁弘来,淑娴嗔道,“妈妈是知道我的,竟也提这个。”张妈妈叹口气,“上次跟着大奶奶去庆州,姑爷看到我就泪流不止,我看着十分心酸。”淑娴摇头,“我的心疼过了,如今轮到他疼,他会跟我一样,时日久了就淡忘了。”   说了好一会儿话,张妈妈欲要接淑娴到自己家中去住,前去求见戚将军,戚将军摇头,“留在此处更好些。”一副不容置疑的命令口气,张妈妈不敢再分辨。   乔安与飞卿守着容十,麦穗里里外外张罗,好不容易盼到张妈妈回来,见张妈妈提起淑娴,不住抹眼泪,麦穗忙道,“张妈妈既惦记,就过去守着,家中有我。”   从乔安和容十被埋山中到找到飞卿并与淑娴重逢,已是多日不得安稳,走着就觉头晕目眩,只是竭力强撑着,知道此时不能倒下,乔安已是强弩之末,飞卿有些神志不清,疲倦之极却不肯睡,只默然守着容十,容十昏睡不醒,睡梦中唤着爹娘,却没掉过一滴眼泪。   好一通忙碌后,麦穗来到容十屋中,就觉眼前一黑,狠狠咬一下舌头保持清醒,招手唤秀禾过来,嘱咐了几句,过一会儿许锦文来为飞卿针灸,麦穗等她睡了过去,和乔安出来反锁了屋门,嘱咐秀禾将他们看好了,不得有一丝差池。   与乔安回到屋中,二人倒头睡了下去,只睡得天昏地暗,黑甜的美梦中,有人大声嚷道,“还有脸睡,给我起来,将一切说清楚。”麦穗从睡梦中将自己拔/出来,看一眼乔安,手搭在她腰间,依然在昏睡。   整了衣衫出来,就见乔太太端坐着,冷眼看着她嗤道,“大白日的睡觉,大奶奶好享受。”麦穗压低了声音,“平安睡得正香,有什么话,厢房说去。”说着话起身出了屋门,乔太太追了出来。   乔太太在厢房端坐了,冷笑一声说道,“今日我在田庄上得知,他们每旬给麦穗看一次账本,掌柜们明面上听我的,实则听命于平安,是也不是?”麦穗没接她的话茬,只说到,“八日前白头山塌方,平安被埋在山中,昨日刚挖出来。”乔太太慌忙站起,“可伤着了?我去瞧瞧。”   麦穗摇头,“没伤着,只是疲惫之极,需要好好睡一觉。母亲说话勿要高声,勿要吵醒他。”麦穗心想,你就庆幸吧,没吵醒她,若吵醒了,我跟你翻脸,乔太太抖着手,“怎么我竟不知道?”麦穗笑笑,“怕父母亲忧心,谁也没告诉,只秘密挖掘寻找。”   乔太太捂着胸口,“看来这官也不好做。没伤着就好,没伤着就好……”絮叨着出了屋门,麦穗刚松一口气,她又转了回来,“麦穗每旬看账,是也不是?”麦穗点头,“没错,有方婆子前车之鉴,是平安拜托得我。”   方婆子之事,乔太太确实没脸,麦穗这会儿提起来,她不由气恼,“那是我太相信她了,并不是我笨。”麦穗说知道,乔太太看着她,“日后账本我看就好,麦穗只当好这个家就是。”麦穗笑道,“婆母还是跟平安商量,我看公公这些日子也大好了。”   乔太太这些日子排场赫赫,走到那儿都前呼后拥,各处掌柜伙计点头哈腰,路人们艳羡仰慕,这样的威风,与在内宅当家简直云泥之别,她品尝到从未尝过的滋味,权力的滋味,夜里孤寂的时候盼着乔仁泽好,白日里又怕他好,听到麦穗这样一说,更加气恼,指指她道,“你也别得意,让你当家就是你当,我拼死不让你当,平安能将我如何?我是他的亲娘,我就不信,他会要了我的命。”   麦穗笑笑,“母亲这些日子常在外奔走,小心上当受骗,我们这里常来的一个假尼姑,母亲可听说过?太康县人,家中儿女成群,却戴了僧帽假作方外之人,到处招摇撞骗。前日来到我们家府门外化缘,我瞧着,跟三叔父家女儿满月酒时来的那位一模一样,她说认识母亲呢。”乔太太一愣,麦穗笑道,“我给了她三个银锭子,一吓唬她就说了实话,满月那日果真是她,说是收了别人银子得了嘱咐。”   乔太太呸一声,麦穗就道,“何翠仙生下女儿,三叔父高兴得什么似的,此事若无人故意揭破,他们的日子也就能顺遂过下去,那日满月酒的时候,在旁起哄的那几个,听说都是肖婆子认识的人,这些人不怀好心啊,父亲和平安若知道了,肯定会为三叔父出头。”   乔太太心中打鼓,上次乔安从庆州回来,说起老三的可怜样气愤不已,乔仁泽还掉了几滴眼泪,她不知道何翠仙受冷落,只以为她还好好的,气愤了半宵,暗骂乔仁弘不争气没出息,不痛快将她休离,让她在昌都没脸做人,反带她避到庆州,让她继续逍遥,想要再对付何翠仙,怎奈鞭长莫及,这会儿听麦穗一说,不想她竟识破了自己,冷哼了一声道,“听不懂你说什么。”   一扭身走了,麦穗看着她背影偷笑,那次捉住假尼姑本是好奇,不想今日用上了,婆母此人容易反复,日后还要多拿捏她几个把柄,让她老实些才是。正想着,那肖婆子进来了,低声说道,“大奶奶,太太又喂老爷吃丹药呢。”   麦穗一挑眉,“拿人参养荣丸将那丹药全换了,拿来给我收着,另外,太太的丹药从何人手中买来的,也仔细打听。”满月酒之后,麦穗敲打了肖婆子几句,肖婆子有心向她靠拢,常来禀报些乔太太的言行,麦穗也就听听,从未做过任何回应,今日好不容易有了吩咐,肖婆子自然乐颠颠紧着去办。   麦穗回了屋中,乔安犹在沉睡,看着他的睡颜,宁静而安稳,笑着心想,若他知道,我设法对付她的母亲,会做如何想?不管怎样,我做我该做的。   躺在他身侧闭了双眸,三婶娘之事,尚未来得及跟他说,手搭上他腰间,乔安在睡梦中朝她靠过来,将她紧抱在怀中,麦穗笑问醒了?没人答话,只有他酣睡的鼻息拂过耳畔,麦穗一笑,静静窝在他怀中,良久方起身。   仔细拟好了菜单,皆是清淡的饮食,也不让做过多,尤其是乔安和容十,不能吃饱,要慢慢将养才是。   刚拟好交给小丫头,乔仁泽拄着拐杖颤巍巍来了,麦穗隔窗瞧见,忙迎了出去,笑说道,“父亲,戚叔父回昌都了,是戚叔父带人救的平安。”乔仁泽一听,激动得胡子发颤,“传贵回来了?住在何处?这就瞧瞧去。”   麦穗将他支到驿馆方得清净,乔安昏睡一日一夜,期间麦穗去瞧过容十和飞卿多次,也都昏睡着,飞卿醒来的时候,神智已经清醒,两手捧着容十的手,静静守着他,麦穗方放心些,有飞卿姐姐在,容十还能有个支撑。   亲自给飞卿端来清粥小菜,正陪着她,秀禾说墨砚有要事求见,麦穗出来二门,墨砚急急说道,“大奶奶派小的去福聚寺上香还愿,小的点香上供后,望见寺院后山间凉亭中,有一个人坐着和方丈下棋,远远看去象极容知县,我跑上去一瞧,又不见了人影,难不成见了鬼?”   麦穗心中升起希望,“快,备马车,去一趟福聚寺,求见方丈大师。”    ☆、第68章 疯癫 容十醒来的时候,容知县正坐在床边,殷切看着他,容十一笑,“就知道他们跟我顽笑……”说着话眼泪涌了出来,容知县笑道,“我们这一假死,倒试出你的孝心来了,值啊,真值……”   容十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容知县拍拍他手,“那恭王屡次派人去县衙查探,我察觉后就带家人躲到了福聚寺,县衙里放了几个死囚。你母亲不耐山间寒凉,生一场重病,方丈大师刻意隐瞒了白头山墓室倒塌之事,每日缠着我与我下棋。”   容十转头看向飞卿,飞卿正站在容夫人面前低低回话,一副乖顺的小媳妇模样,容十抹抹眼泪又笑了,容夫人过来看着他又看看飞卿,“那就请媒人定了日子,成亲吧。”容十从床上滚落下来,给容夫人磕头道,“多谢母亲成全。”飞卿也跪在了他身旁,容夫人叹口气,容知县在旁道,“我跟麦守义投脾气,不想又成了亲家,这一两日去白水村瞧瞧去。”   容十侧头看向飞卿,飞卿绞着衣带低着头红着脸笑了,容十也笑。   二人亲事既定,飞卿回了白水村待嫁,容十忙碌着筹备亲事,奉了容知县之命,务必要隆重排场。   麦穗松一口气,方告诉乔安淑娴之事,二人到驿馆探望淑娴,淑娴正在花园中晒太阳,乔安跑过去口称三婶娘别来无恙,噗通就跪下了,淑娴忙道,“麦穗快扶他起来。”乔安坚持磕了个头方起身,三人坐在花亭中叙话,张妈妈端过茶来。   乔安只问淑娴在京城的景况,没提起乔仁弘一个字,淑娴一笑,平安这孩子虽说年纪小,有些事看得还是透彻些,三人正说得热闹,有人踱步过来,吩咐张妈妈道,“再添个茶盏来。”   张妈妈答应着诚惶诚恐去了,淑娴瞧见是他,低了头有些不自在,倒是不象前时那样惊怕,麦穗看着戚将军笑道,“戚叔父难道有耐心听我们这些琐碎人的琐碎事?”   戚将军在淑娴身旁坐了,呷一口茶,“看到平安在,正好说一说恭王之事。”   恭王的尸体点了一把火,龙椅龙袍已运往京城,地宫被封,皇上已派人前来查验,施氏族人全部收监等待发落,戚将军给圣上的奏章中,将首功归于凃州知府,言称自己回乡祭祖,路过时伸了援手,不敢居功。   对王怀宁乔安容十之功,只字不提,看一眼乔安道,“为何如此做?可明白吗?”乔安摇摇头,“戚叔父定是为我好,只是我愚钝,不明就理。”麦穗疑惑说道,“怀宁哥说了,乔安该居头功,若是能升迁,就不用科举了,戚叔父是为了避嫌?”   戚将军一笑,淑娴在旁道,“那恭王大小是个王爷,京中定有他的势力,你们几个年纪轻,若是因这个升了官,会成为有些人对付的目标,那凃州知府,想来是恭王一派的,说是给他功勋,其实是做了标靶。”   乔安恍然大悟,麦穗一脸崇敬看着淑娴,“三婶娘真厉害。”戚将军嗯了一声,看着淑娴道,“不错,有些见识。”淑娴低了头,有些后悔自己多言,戚将军看着她微微一笑,仰脖子喝干眼前的茶,对乔安道,“士兵们从地宫监牢中救出一位姑娘,吓得有些神志不清,不停喊着平安……”   乔安紧张看一眼麦穗,麦穗起身道,“瞧瞧去。”说着话过去抱了淑娴手臂,“三婶娘也瞧瞧热闹去。”戚将军在旁轻咳一声,“怎么还叫三婶娘。”麦穗笑道,“叫顺口了,改不过来。”戚将军似乎瞪了她一眼,麦穗怀疑是错觉,拉了淑娴就走。   乔安跟在身后,埋怨戚将军道,“戚叔父,怎么当着麦穗的面提起……”戚将军眉头一皱,“怎么?你做了对不住麦穗的事?”   乔安忙摆手,“不是不是,麦穗打翻醋坛子,是不讲理的。”戚将军嗯一声,“先瞧瞧去。”四人来到了驿馆后院,麦穗扶着门框往里一看,就笑了,“是裴玉莲。”乔安探头一看,松一口气,又疑惑道,“她怎么会去了地宫?”麦穗摇头,“据三姐姐说,白头山塌方那日,她就失踪了,身边的人只说那日她来了白衣庵。”   “白衣庵?”乔安皱了眉头,“白衣庵就在白石山下,难道……”麦穗撸撸袖子,“怪不得你和容十刚察知白头山风水真相,恭王就下手将你们埋在墓穴之中,又火烧县衙,并逃回凃州阖府避居地宫,定是裴玉莲碰巧听到,为讨好恭王前去告密,她对没能成为待选的恭王世子妃,一直耿耿于怀,这个贱人……”   戚将军喝一声,“麦穗,不许口出污言秽语……”麦穗忙紧抿了唇,裴玉莲听到有人说话,冲了出来,看到乔安双眸晶亮,扑过来紧紧搂住他脖子,“平安平安,就知道你会来救我,吓死我了,平安……”   麦穗一把将她扯在一旁,对乔安道,“哄哄她,试着问问她怎么回事。”乔安脸上浮出笑意,和气说道,“玉莲可记得出了什么事,告诉我,我带你回家。”   裴玉莲茫然着,好半天说道,“王爷说我知道了他的秘密,要杀了我,有一个娘娘说长得不错,不如留着先吃后杀,王爷弯着腰,说下面疼痛难忍,过几日再说,那个娘娘就骂麦穗,说果真是野丫头,迷晕了竟还踢人,害得王爷好生痛苦……这个麦穗不知是谁,娘娘骂她的时候,我很高兴,很高兴……”   另三人齐齐看向麦穗,麦穗翻个白眼,“我被迷晕了,又不记得,踢得他断子绝孙,那是他活该……”戚将军瞪她一眼,“口无遮拦。”麦穗咬了唇笑。   裴玉莲白一眼麦穗,“你是谁啊?总跟平安说话。”又对乔安一噘嘴道,“平安,我们回家吧,我们成亲的时候,整个昌都城都轰动了,好不热闹。”   乔安看向麦穗,麦穗看着裴玉莲,蓬头垢面满身脏污,哪里还有半分高洁模样,叹口气对戚将军道,“戚叔父,她是乔安三姐姐家中的妹子,将她送回裴家,能不能医好全看她的造化。”戚将军在一旁道,“既是她出卖了乔安和容十,砍了完事。”说着唤一声来人。   淑娴叹口气,“人都疯了,再杀了她岂不残忍?”戚将军摆摆手,制止士兵过来,看一眼淑娴道,“就依麦穗所说。”   有士兵过来拉了裴玉莲就走,麦穗抱了淑娴手臂,“三婶娘跟我出去逛逛,怕人认出就戴个帷帽。”淑娴跃跃欲试,“我也闷坏了……”戚将军出言阻拦,“该回屋歇息去了,麦穗午后再来。”   麦穗愤愤道,“戚叔父下了逐客令,我们也不敢不走。”笑着和乔安出来,上了马车纠缠在一起,好半天分开来,额头抵着额头,“这些日子竟为他们操心了,眼下都安然,我们两个回家过我们自己的小日子去。”   乔安嗯一声抱她在怀中,“麦穗好生厉害,几脚救了三条人命。”麦穗就靠着他笑,“我早跟你说了,飞卿姐姐那样的脾气,若是没保住清白,早寻了短见,怎么会乖乖跟容十成亲。”乔安道,“我问过容十了,他并不在意,他说飞卿能保住性命,他已知足。”   麦穗感动不已,“容十这一片痴心,总算有了回报。”乔安笑道,“先不提他们,就我们两个。”二人嘀嘀咕咕说着话,乔安说起被困墓穴时,在黑暗中总能看到麦穗冲他笑着,支撑着她,麦穗说起他失踪的几日对他的思念,家中早备好一把匕首,一旦听到发现他尸首的消息,就自刎陪他去。说着话又纠缠在一处。   小夫妻二人回到乔府,一整日没有出门,夕阳西下的时候,并肩来到花园中,沐浴着春日金色的余晖,乔安折一朵蔷薇花为麦穗戴在发间,麦穗靠着他叹息,“这神仙一般的日子。”乔安笑道,“那你我就是神仙眷侣。”   二人说着话依偎在一起,唇齿相接中,秀禾隔着花园墙壁,捂着眼睛说道,“裴家太太午后就来了,死活不走,闹着要见大爷大奶奶。”   裴太太看到乔安,疾步冲了过来拉着他手道,“玉莲神志不清,只记得乔安,乔安,求你看在玉莲一片痴心的份上,将玉莲收了房,日后为妾为奴为婢,我们都认了。”麦穗拔拉开她手,冷笑说道,“亲家太太这是什么话?人疯了就塞到我们府上,她一片痴心是她的事,乔安并未招惹过她。”   裴太太哭道,“怎么就没有招惹?那会儿乔安总去我们家,毫无顾忌出入内宅,总能和玉莲碰上,总是说说笑笑,玉莲心思单纯,自然就动心了。”麦穗笑道,“若我是亲家太太,当务之急该请了大夫为她治病,疯病治好了,凭她那张脸,还能嫁出去,否则一辈子疯癫呆在娘家。他日爹娘去了,兄嫂嫌弃冷落,该是怎样凄惨。”   裴太太愣住,哀切看向乔安,“乔安是个心善的孩子,我知道,乔安,你说句话……”乔安打断她,“麦穗的话就是我的话,亲家太太请回吧。”麦穗笑道,“我言尽于此,来人,送客。”   裴太太不情不愿走了,麦穗哼了一声,“这些乱七八糟的亲戚和乱七八糟的杂事,何时能远远避开,彼此清净。”乔安道,“我要让麦穗做诰命夫人的,一直没忘。”麦穗嗯一声,“我就等着了,尝一尝做夫人的滋味,又不用再看到这些人。”    ☆、第69章 将军威武 第二日一大早,乔安去帮容十筹备亲事,麦穗去了驿馆,邀淑娴在昌都城内闲逛,淑娴戴了帷帽兴致满满,挨个店铺逛着,买了不少零碎,笑说道,“京城虽繁华,却不如小城清净。”   说着话看到街角一个小吃摊位,过去一看咽一下口水,“和记的荞麦扒糕,昌都独有的小吃,京城做的没有这样地道的滋味。”麦穗笑对摊主说,“大娘,来两碟子。”淑娴忙拦住了,“大庭广众吃东西,多不文雅,不如买了拿回去。”   麦穗笑道,“拿回去也没有这样地道的滋味。”大娘笑说不错,掀开笼屉上的白布,拿两个薄片出来,啪得扣在一处乃是一对,放入碟子拿小刀交叉划过,圆形的扒糕划成小小的菱形,调入浇汁儿,撒上切碎的芫荽,扒糕上插一支竹签递了过来,麦穗扎起一块递到淑娴唇边,淑娴耐不住嘴馋,挪步到摊后背对着人,掀开帷帽上的纱,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麦穗才不管许多,坐了板凳一口一块,很快一碟子下肚,连说好吃,对大娘道,“再来一碟子。”   二人身后,戚将军骑马经过,过去了又拨马回来,偷眼从侧面看着,一位女子面对着墙,一小口一小口吃着扒糕,小老鼠偷吃一般,竟然真的就是淑娴,戚将军挑唇一笑,端坐马上看了好一会儿,淑娴吃完一转身,嗖得一下,一人一马闪电一般从摊旁掠过。   二人吃得满足,继续往前闲逛,就听身后有人喊一声淑娴,淑娴惊讶回头,乔仁弘冲了过来,一把攥住她手,“淑娴,果真是淑娴,你没死?我是不是在做梦?”淑娴愣愣站着,他不是在庆州吗?怎么一出门就遇上了?   后面一辆马车驶来,何翠仙抱着孩子跳下马车,笑道,“三老爷又认错人了,那淑娴埋在地底下早烂了,三老爷就别再惦记了。”说着话已咬了牙,淑娴回过神来,挣开乔仁弘双手,淡淡说道,“这位公子认错人了。”乔仁弘抖着手来揭她的面纱,“你的身影你的香气你说话的样子,我夜夜梦见,怎会认错?淑娴,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惹你伤心,你回来,我们两个好好过我们的日子,淑娴……”   乔仁弘哭倒在地,紧紧抓着淑娴的裙角,何翠仙要冲过来,麦穗顾忌何翠仙认出淑娴会过去厮打,怕伤着淑娴,挺身挡住了,冷冷盯着她道,“老实回车上呆着去。”何翠仙嗤了一声,麦穗笑笑,“你在街头出现,丢的是整个乔家的脸,若是惹得大家都恼了,你这三太太的头衔,可就保不住了。”   何翠仙乖乖回了马车,乔仁弘死死攥着淑娴的裙角哀哭,淑娴用力却挣脱不开,路上行人围拢过来,淑娴又急又气,麦穗忙去劝说乔仁弘,“三叔父,我们有话回家再说,人在这儿,跑不了。”   乔仁弘不肯松手,“我一松开,她就又抛下我走了,我不松。”哭得满脸泪水,无赖小儿一般,麦穗无奈道,“三叔父再不松手,我可下脚踩了。”刚作势抬起脚,就听身旁有劲风呼啸而过,一匹马驰到近前,马上的人一挥刀,就听嗤拉一声,淑娴的裙子下摆被斩下一块,淑娴羞窘之际,那人伸臂捞她上马,闪电一般疾驰而去。   麦穗愣愣看着马上的人,戚叔父?乔仁弘依然捧着那一块裙角在哭,麦穗弯腰扶他道,“三叔父,我们先回去。”乔仁弘依然不起,马车内孩子一声啼哭,乔仁弘方起身,迈着僵硬的步子上了马车。   麦穗驻足遥望着驿馆方向,困惑良久福至心灵,往容家暂住的院子拔足飞奔,看到乔安气喘吁吁道,“平安,我有个惊人发现,我们谁都想不到……”乔安过来抚着她后背笑道,“缓缓再说。”麦穗没说,先咯咯笑了起来,“这可太有意思了。”   张妈妈看到戚将军带着淑娴回来,将她从马背上抱下直接回了屋中,放在床上说一声,换件衣裳吧,大步出去了,淑娴脸埋在被子中,问什么均是一言不发。   张妈妈呆愣半晌,鼓起勇气进了戚将军屋中,鼓起勇气质问道,“戚将军,怎么能,怎么能对我家姑娘……戚将军可知,男女授受不亲,这样,成何体统……”   说是质问,结结巴巴的,倒象是自己理亏,戚将军不以为杵,请她坐下喝茶。   看着张妈妈,搓一下手道,“老人家,有一桩事,军中没有女子,淑娴呢当时伤势又重,我不得已解开她衣衫察看伤口,后来每次换药,都是军医在屏风外说,我在里面,当时为救人命事出无奈……”   张妈妈气不可遏,也不怕他了,抖着手指着他,“你,你竟然占我们家姑娘的便宜?你……”戚将军忙道,“事已至此,老人家,我娶了淑贤便是。”张妈妈收回手来,半天说道,“对了,那时候我们家姑娘昏迷,她不知道吧?不知道就好办。”戚将军颇为无奈,“有一次换药的时候,她正好醒了,从那以后,瞧见我就惊怕。”   张妈妈气得哭了起来,“怎么会这样?你怎么能如此对我们家姑娘,看你的年纪,该是儿女成群了,又是堂堂将军,家中妻妾一大群,我们家姑娘若跟了你,就得为妾做小伏低,不跟着你,她心里这道坎过不去,这辈子无法再嫁人了……”   戚将军搓着手,任由她好一通数落,待她冷静些,方说道,“张妈妈,我尚未娶妻,家中也无姬妾。”张妈妈看向他,仪表堂堂不怒自威,眼眸一亮,“果真?”戚将军重重点头,“果真。”张妈妈欢天喜地一会儿,又狐疑看向戚将军,“你这样大年纪,又这样大的官,为何不娶妻?莫不是有什么毛病?”   戚将军诚恳说道,“没有毛病,身子强健得很。我虽是将军,可驻守边关,不好的我瞧不上,好的不愿意跟我去边关受苦,是以高不成低不就,亲事一拖再拖。”   张妈妈瞧着他,“将军这意思,不得已要娶我们家姑娘?”戚将军忙摇头,“敢在我的马蹄下救人,勇气可嘉。这一路上观她言行,心善要强又有主见,我很喜欢。”张妈妈叹口气,“原来的姑爷觉得姑娘容貌不好,一直冷落……”戚将军摆手,“我觉得很好看,越看越好看。”   张妈妈又欢天喜地上了,“这就跟我家姑娘说去。”戚将军忙拦住了,“老人家,我自有主张。”   说是自有主张,张妈妈走后,想去看看淑娴,跟她说几句安慰的话,在她屋门外徘徊良久,终于拿出战场上的气势推门进去,本插着的门闩被他推得掉落下来,戚将军眼前一片雪白,原来婆子正为淑娴换药,淑娴听到门响,啊一声尖叫,戚将军吓一跳,一路上换药都是侧着脸不敢正眼看,从来没有今日这样看得仔细,愣愣看着心想,脱了衣裳更加好看,淑娴回过神慌乱掩了衣襟,看着他发起抖来,戚将军忙转身逃一般走了。   来到院中转着圈心想,这下更怕我了,该如何是好?想了想唤一声来人,吩咐道,“和记的扒糕全买回来。”士兵答应着走了,转着圈又想到乔仁弘,看起来仁弘对淑娴依然情深,仁弘小时候玉娃娃一般,我还抱过他呢,手攥成拳头嘎巴巴得响,既和离了,绝不相让。   有人唤一声戚叔父,回过头来,就见麦穗和乔安探究看着他,脸一板道,“做什么?”麦穗嘻嘻一笑,“戚叔父,我三婶娘呢?”戚将军脸上竟露出丝赧然来,乔安在一旁憋着笑,戚将军狐疑看着乔安,难不成他给乔仁弘送的信?冷声问道,“你三叔父怎么回来了?”   乔安忙道,“明日清明,三叔父回来给祖父母扫墓。”戚将军十分不悦,“怎么偏偏就赶上了清明?”乔安奇怪道,“若非逢上清明,圣上能许戚叔父回来祭祖的吗?”戚将军没理他,大踏步走了。   屋内淑娴攥着麦穗的手,“麦穗,快设法帮我搬出驿馆。”麦穗笑道,“三婶娘,戚叔父不准,他可是堂堂的将军,说一不二,我们惹不起他。”淑娴央求道,“麦穗不是不怕他吗?”   麦穗眼眸一转,“三婶娘怕他吗?”淑娴点头,“霸道残忍,这样的人最可怕了。”麦穗看着淑娴,身子都在微微发抖,果真是怕了,是啊,三婶娘喜欢三叔父那样温文中带些忧郁的,戚叔父,能不能打动三婶娘,就看你的本事了。   戚将军回到屋中,两眼盯着书半天没看一个字,心想淑娴不能再留在昌都,省得和乔仁弘夜长梦多,可她身上的伤还需将养,清明节过后自己动身,真想强行带她回边关,若是那样,她会更怕我甚至恨我,可若是任她回京,许久不能见面,过不了多少日子,她就得忘了我,她这样好的女子,很快就得订亲再嫁。   略略思忖,挑唇一笑提起笔来,早就该想到这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第70章 牢狱 清明节过后,戚将军迟迟未动身,似乎在等着什么。   乔仁泽不顾走路颠簸口眼歪斜,与戚将军一起去了白水村,麦守义对乔家苛待麦穗只字未提,乔仁泽方放下心来。   淑娴街头偶遇乔仁弘,为摆脱纠缠,想要动身回京城去,戚将军说她身上的伤还需将养,不许走,又有麦穗孩子一般耍赖挽留,淑娴只得留在昌都驿馆。   乔仁弘自从街头遇见淑娴,在昌都住着不回庆州去,问麦穗淑娴居于何处,麦穗早得了淑娴叮嘱,摇头只说不知,乔仁弘苦苦哀求,就差痛哭下跪,麦穗叹口气,“当日三婶娘既想出诈死一招,就是不想再见面了,三叔父苦苦纠缠,只会增添彼此困扰。”   乔仁弘哀求道,“只想见她一面,并无旁的奢望。”麦穗心中不忍,为了淑娴坚持不应,乔仁弘又去央求乔安,乔安心疼自己的三叔父,就去求淑娴见他一面,淑娴叹口气,“见也无益,平安劝着些就是。”   不想乔仁弘见淑娴心切,尾随乔安而来,闯进了驿馆,正好戚将军从房中出来,一眼瞧见他严厉问道,“仁弘来此有事?”乔仁弘讷讷说道,“听说我的妻子住在驿馆,想见见她,传贵哥,求你……”戚将军打断他,“听说已经和离,仁弘也已另娶,如此纠缠不清,成何体统。”   乔仁弘有些惧怕他的气势,却也不退却,拱拱手道,“传贵哥不知其中内情,我和她本是恩爱夫妻,因我一时糊涂让她伤心了,我要跟她说清楚。”戚将军哼了一声,“仁弘啊,覆水难收,回去吧。”   一副命令的口气,乔仁弘十分坚决,“我不走。”戚将军挑了双眉,乔仁弘大喊起来,“淑娴,你出来见我一面,我有许多话要与你说,淑娴……”戚将军转身回屋,有两个士兵过来架起乔仁弘就走,乔仁弘挣扎不过,被一直抬到乔府三房,扔进大门去方罢休。   何翠仙站在廊下看他狼狈不堪的模样,冷笑说道,“三老爷还真是奇怪,人在的时候你满心嫌弃,人一死,你就要死要活,如今死而复生,三老爷竟是廉耻也不顾了。”乔仁弘掸一掸衣袍,“廉耻?你也有脸说廉耻?”   自孩子满月后,乔仁弘虽芥蒂,却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何翠仙笃定有女儿牵绊着乔仁弘,她这乔府三太太的位置不会丢,为了挽回乔仁弘的心,一直装作贤良,没少跟乔仁弘痛哭流涕得忏悔,直说是被娄大公子所骗,且在与乔仁弘之后,因怕乔仁弘嫌弃,一直也不敢说。   乔仁弘虽依然不与她同房,偶尔也跟她说几句话,她以为早晚能和好如初,却不料淑娴依然活着,她气得咬牙切齿,看到乔仁弘住在昌都不走,终耐不住嚣张本性,对乔仁弘恶语相向。乔仁弘冷冷看着她,“十月怀胎,你以为我不会算日子?分明是你和娄大公子勾搭成奸在先。”   何翠仙脸色白了一白,乔仁弘笑笑,“之前以为淑娴去了,为了大妞,就与你凑合下去,如今淑娴活着,我不想再糊涂度日,庆州的酒楼给你,大妞跟着我,我们和离吧,若是不愿,就给你一纸休书,除去你的嫁妆,你得不到分文。”   何翠仙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爬着过去拉住乔仁弘袍角,“那娄俅骗了我清白,我恨极了他,我对三老爷方是一片真心,我怕三老爷不要我,才瞒下了丑事,三老爷……”   何翠仙哭得撕心裂肺,乔仁弘挣脱开进屋去看大妞,门外一个小厮慌张跑了进来,“三老爷,大事不好,庆州酒楼失火了……”   乔仁弘匆忙起身,何翠仙从地上爬起,婆子抱了大妞,一行人匆忙奔庆州而去。   到了庆州,只是后厨起火,伙计们已合力扑灭,损失虽小,可酒楼不能没有厨房,乔仁弘少不得坐阵盯着尽快修葺,何翠仙一看天赐良机,低眉顺眼得讨好,夜里故技重施,在汤中下了药,一/夜欢爱后,第二日乔仁弘冷眼看着她,“我以为是淑娴。”   何翠仙咬牙不已。   牛惕守之前将处置凃州恭王府之事,回来只得一句口头夸赞,此次庆州办差妥当,却得了戚将军赏赐,揣着银子约了王怀宁到醉仙楼吃酒,二人酒至半酣,话多了起来,说来说去离不开一个人,麦穗,诉说着各自的思念与衷肠,直说得抱头痛哭。   飞卿因成亲在即,要买一些绸缎首饰,麦穗作陪,二人逛得兴致满满,身后跟着的乔安和容十嚷嚷腿酸,麦穗说声扫兴,轰他们去醉仙楼等着,容十看着飞卿脸色,飞卿笑道,“去吧,倒难为你们了。”   二人进了醉仙楼,正好坐在牛惕守与王怀宁隔壁,因多日没有一起喝酒,贪杯了些,喝得醉意上来,听到牛惕守和王怀宁的醉话,乔安气得脸色铁青,容十一笑,“你不好出面,我去替你出气。”乔安嘱咐一声叫几个人,容十来到隔壁踹开屋门,指着二人骂道,“什么东西,肖想别人家的娘子。”   牛惕守正哭得伤心,听到有人喝骂,趔趄着站起来,“怎么?爷放在心尖上的人,爷怎么就不能想想?”容十看他醉态,再看一眼软趴在地上的王怀宁,忖度着打两个不在话下,撸袖子迎了上去,牛惕守这两年在军中摸爬滚打,闭着眼打容十都绰绰有余,几个回合就将容十打翻在地,王怀宁在一旁起哄,乔安听到动静赶过来时,容十已居下风,乔安看看门外,援军尚未到来,过去一把掀翻牛惕守挥拳过去,王怀宁瞧见嚷道,“二打一不行,得二打二。“也加入混战。   四人打作一团,直打得分不清敌我,混战一气,墨砚赶到的时候,就看到鼻青脸肿的四个人。想要劝架也挨几下拳脚,忙招呼伙计们上来将四人分开,自己飞奔去给麦穗与飞卿报信。   麦穗赶到的时候,看着四人情状,就跺了跺脚,飞卿冷声对墨砚道,“县衙报官吧。”墨砚迟疑着,麦穗咬牙道,“快去。”   捕快将四人带到县衙,容知县升堂,一看气得七窍生烟,“都是官人身份,竟这样丢人现眼。”冷水泼下去四人方清醒些,愣神中容知县掷出签来,各挨二十大板,四人认错悔罪,刚要放人,麦穗咬牙道,“这四人官人身份,知县大人该从严处置才是。”容知县说声不错,将四人收监,关押三日以儆效尤。   麦穗回去打发墨砚找醉仙楼伙计问得清楚,知道始末更加生气,又忍不住惦记乔安在监牢中冷暖饥饱,怕忍不住去探监,索性回白水村住着,跟麦母一起为飞卿备嫁。   三日后估计该出来了,方回到乔府,谁知等来等去不见人影,过一会儿墨砚回来禀报,“大爷抱着监牢的柱子,死活不肯出来。”麦穗知道这是跟她置气,笑一笑道,“那就让他住着吧。”   墨砚又跑回去,乔安一听,往干草铺上一躺闭了双眼。   牛惕守王怀宁在容十一番晓以大义的劝说下,假装对乔安发誓说,会努力忘了对麦穗的痴情,乔安又逼着二人答应放弃此生不娶的念头,三年内各自娶妻,二人也假装答应,是以四人在监牢中早已化干戈为玉帛,不知乔安为何如此,挨个劝说未果,商量着将乔安抬回乔府,乔安不耐烦道,“我既立志入仕,想要在监牢中体察民情。”   三人连说有志气,各自走了。   乔安躺着越想越委屈,他们二人对你痴情,我听了能舒服吗?当时又喝了酒,打他们几下,你就心疼上了,你也不想想,我还挨打了呢,就让知县大人重责我,让我进了监牢三日,身体受苦,我心里更苦,说是千般恩爱,一遇上白水村的人和事,丝毫不顾及我不会向着我。再有气,就不惦记我?也不来监牢中看看我,今日放人,也不来接我回去。   麦穗在家中生气,我当日被恭王所掳,是惕守哥救了我,你和容十多亏了怀宁哥护持,才能察知恭王阴谋,助飞卿姐姐复仇,你该心存感激才是,他们二人对我怎样,我管不着也管不了,你也知道我一心只有你,怎么孩子一般,还打上人了?裴玉莲疯疯癫癫的,一口一个平安叫着,说你是她的夫君,我也没生过气啊?让你在监牢中反思三日,你竟赖着不回来威胁我,倒要看看你能住到几时。   小夫妻闹上了别扭互不相让,乔仁泽如今万事不管,一心寻医问药,乔太太疯魔了一般,有事没事往铺子里田庄上跑,一日不出大门就十分难受,近日因田庄上忙着春耕,人们简单敷衍她,盼着她尽快走,她难得回来得早,喝着茶例行询问几句,得知乔安进了监牢,不由勃然大怒。   唤来麦穗好一通数落,“平安进了监牢,你竟在家安然享受,怎么不告诉我?怎么不去求过县太爷?可送了银子?可去监牢送衣物饭菜?平安可瘦了?”麦穗正心中郁结,没好气说道,“他醉酒打架,进监牢活该。”   乔太太手中茶盏掷了过来,麦穗侧头躲过,再不理乔太太,转身出了上房,乔太太追了出去,“你如今越发嚣张,竟连规矩也不顾了。”麦穗一回头,“婆母是明白人,相互客气则各自安然,休要对我指手画脚,还有,别再给公爹吃仙丹了,公爹长寿,婆母老来也能有个伴。”   乔太太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第71章 赐婚 麦穗回屋托了腮苦恼不已,忍不住想要去一趟监牢,哄乔安回来,想到乔太太刚刚掷过来的茶盏,计上心头,白布上倒了茶渍,在头顶缠了几圈,看着狼狈不堪,唤秀禾过来耳语几句,秀禾出二门告知墨砚。   一炷香的功夫,乔安风风火火回来了,冲进屋中看到麦穗,过来捧着头急道,“怎么如此不小心?竟磕在了台阶上?血都渗出来了,二姐夫可来看过?可上了药。”   麦穗嗤一声笑了,“不是要把牢底坐穿吗?”   乔安急道,“伤成了这样,还笑。”麦穗捉住他手,“不是想你吗?又想又气,心神一恍惚,就磕着了,好在是上台阶,若是下台阶,说不定磕了下巴,牙也磕掉几颗,就成了没牙的老太婆。”   乔安自责道,“是我惹出来的事。”麦穗一笑,“知错了?”乔安嗯一声,手解开她头上白布,就愣住了,毫发无损,知道麦穗骗他,气上加气,一甩手就要走,麦穗从身后抱住了,“不是说好了,一日也不分开吗?”   乔安扒着她手,“是你让知县大人关押我们的。”麦穗抱得更紧,“四个大男人,孩子一般扭打在一起,当时那情形,我看了都要气死了,你说,该不该罚。”乔安气道,“该罚,罚我一辈子坐监牢。”麦穗脸贴在他后背,“忍不住要去看你,为了躲避才去的白水村。”乔安依然气愤,“那怎么不去接我回来?”   麦穗叹口气,“想去来的,怕你介怀我和怀宁哥惕守哥见面,就没去。”一句话,扎破了乔安肚子一般,心中郁结之气瞬间就没了,不好一下笑出来,板着脸站着,麦穗在他身后偷笑,不期然他转过身来,一脸委屈道,“挨了揍,又挨了二十板子,到今日疼痛难忍,监牢中潮湿,不知道会不会患风湿之症,监牢中还有虱子……”   麦穗一愣要躲避,乔安紧抱着不放,咬牙道,“让你虱子爬到你身上,咬一口又肿又痒,然后再下了卵,头上衣裳缝里都是白卵。”麦穗吓得都快哭了,一把摁住乔安将他扒个精光,衣裳扔出去命秀禾烧掉,秀禾在外说道,“不行啊,大奶奶,死了人才烧衣裳呢,不吉利。”   麦穗喊道,“那就在开水里煮,多煮些时辰。”秀禾答应着,麦穗吩咐她烧水沐浴,转眸看向乔安,乔安弯着腰,两手上下遮盖,告饶道,“我就不用在开水里煮了。”麦穗咬牙道,“真想直接扔出去,站在原处不许动,等沐浴过才能沾床。”乔安站在地板中央,嬉皮笑脸道,“没有虱子,吓唬麦穗的。”   麦穗那里肯听,水烧好后亲自伺候,拿刷子将乔安刷得上下通红,连声嚷疼,又拿皂荚为他一遍遍洗着头发,洗得头皮都红了,方许他出来,乔安裹着被子坐了,麦穗拿篦子为他篦着头发,突然扒拉着说道,“要不剃了吧?剃了才干净。”   乔安欲哭无泪,忙郑重其事说道,“若剃了,我就出家当和尚去。”麦穗方作罢,将他好一番折腾,自己也沐浴去了,回来时乔安靠过来,麦穗一把推开,蹙眉说道,“睡到榻上去,观察几日,没有虱子没有虱卵,才能靠近我,才能上床。”   乔安委屈不已,“为何受苦的总是我?”麦穗嘻嘻一笑,“这几日来了葵水,正好不能靠近,你也不算苦。”乔安捶榻道,“又来了葵水,来了葵水就没有胖娃娃。”麦穗笑道,“有了胖娃娃,十个月都不能碰我。”乔安愣了愣,“吓唬我呢?”麦穗笑道,“不信问二姐夫去。”乔安咬咬牙,“那,胖娃娃还是过两年再要。”   乖顺睡到榻上,夜半趁麦穗熟睡,悄悄爬到床上,搂得馨香在怀中,才笑着睡去。   第二日一大早,小夫妻两个又好得一个人似的,说说笑笑前往驿馆看望淑娴,刚坐下不久,就听门外一声宣,“戚将军尹淑娴听旨。”   淑娴怔忪发愣,麦穗忙帮她换了衣裳,出来时戚将军已一身戎装候着,驿丞在香案净手焚香,在场数人均恭敬跪了,驿丞双手捧着贴金轴卷筒,毕恭毕敬打开来,朗声念道:   诏曰,兹闻尹氏女淑娴,贤淑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今有从三品振威将军戚传贵,年三十有四,戍边卫国战功赫赫,尹氏淑娴待字闺中,戚将军早该婚娶,二人堪称天造地设,为成人之美,朕特将尹淑娴许配戚传贵,赐尔从三品庆昌郡夫人,得享俸禄,择良辰完婚,   钦此。   驿丞宣读已毕,众人起身,麦穗抱着淑娴手臂笑道,“三婶娘成郡夫人了,好威风。”戚将军冷冷看了过来,“还叫三婶娘?”麦穗忙改口道,“戚婶娘。”戚将军一笑看向淑娴,淑娴也看向他,清冷冷一瞥,转身回屋去了。   戚将军看着她背影,知道你不情愿,我才急着请旨的,对牛惕守招手道,“边疆有急事,下令一刻钟后开拔。”牛惕守忙道,“既有急事,将军怎么拖了几日才走?”戚将军瞪他一眼,“不是等着你从监牢里出来吗?”牛惕守脑袋耷拉下去,“将军,小的错了。”   戚将军身后乔安笑对牛惕守道,“戚叔父瞧上了三婶娘……”戚将军一皱眉,乔安忙改口道,“哦,戚婶娘,戚叔父怕夜长梦多,又急着回边关,就上奏请旨赐婚,这下戚婶娘跑不了了。这几日是为了等圣旨,不是等你……”戚将军哼一声,“乔安太聪明了,本将军还是喜欢惕守这样的傻小子,好骗。”   乔安一笑,“戚叔父既喜欢惕守,怎么由着我们住监牢?”戚将军笑笑,“听说这小子以为自己是武官了,衣锦还乡了,多有跋扈言行,正想教训,自己就找到监牢去了。”乔安挠挠头,戚将军盯着淑娴屋外的竹帘,“今日心情好,多跟你说几句,告诉怀宁,不用想着回京城了,圣上听说白头山风水好,要在此处建一行宫,依然是怀宁掌管。”   乔安点头,戚将军又道,“你和容十不是读书的料,依然在怀宁手下任职,过个两三年,可以修建行宫之功升迁,日后如何端看你们自己。”乔安忙恭敬称谢,戚将军点点头,又看一眼淑娴屋门口,突然拔脚冲了进去。   进去对麦穗说一声出去,一把攥住淑娴的手,淑娴欲要挣扎,他钳制得更紧,从袖筒中拿出一块玉佩塞入淑娴掌心,“这是我们家祖传的,我娘临死前给的我,让我给未来的娘子。”淑娴说声不要,戚将军眯了双眼,“你敢抗旨?”淑娴咬咬唇,“你借圣旨逼迫我,我偏要说声不愿,你杀了我。”   说着话一仰脖子,戚将军一笑,手指抚在她唇上,声音难得和气,“淑娴,一路上为你换衣换药,我说过,会负责你终身。”淑娴气道,“我宁愿孤苦一生,也不要你负责。”戚将军一皱眉头,屋门外冲进一人来,挑开门帘喊道,“淑娴,我已与何翠仙和离,淑娴,我知道错了,跟我回家吧。”   正是乔仁弘,今日神清气爽,依然是昔日颜若白玉的美男子,戚将军往二人中间一错身,挡住乔仁弘的视线,“圣上已经为本将军与淑娴赐婚,淑娴是本将军的夫人了,仁弘回去吧。”   乔仁弘怔怔不语,半晌跪了下去,“传贵哥,我无法忘情于她,你贵为将军,想娶怎样的娘子都有,求你成全我们。”戚将军说声不行,门外开拔军号想起,戚将军拎起淑娴扛在肩头,绕过乔仁弘大步出了屋门。   淑娴挣扎着,戚将军硬声道,“接了玉佩,就放你回京城,禀报了岳父母备嫁,不接的话,就强掳去边关,生了孩子再说。”淑娴停了挣扎,抢去他手中玉佩说道,“放我下去。”   戚将军将她放在麦穗面前,“看好她照顾好她,若有半分闪失,将乔安征兵入伍。”麦穗忙忙答应,戚将军看一眼跟出屋门的乔仁弘,“百步之内,不许任何男子靠近。”麦穗忙说好,乔安看一眼一脸笃定的三叔父,迟疑道,“戚叔父,这差事不好做……”   戚将军指指他,“待淑娴伤口痊愈,你将她毫发无损送回京城,否则,还是那句话,将你征兵入伍。”麦穗陪笑道,“戚叔父信任我们,将这样重要的差事交于我们,我们一定办好。”戚将军满意点点头,手伸到淑娴面前,“信物。”   淑娴一愣,戚将军道,“收了我的信物,该交换才是。”淑娴咬唇摘下颈中项圈递了过去,戚将军收入怀中,翻身上马深深看淑娴一眼,“回京城待我迎娶。”说罢手臂一挥,带领队伍风驰电掣一般离去。   铁蹄奔雷一般,平地上如惊涛骇浪翻滚而过,久久不息。   淑娴愣神中,乔仁弘的声音响在耳畔,“淑娴受伤了?伤在何处?可严重吗?”乔安低低说了句什么,麦穗警觉扯着淑娴离乔仁弘远了些,就听乔仁弘咬牙道,“他竟然仗势欺人,淑娴别怕,我陪着你,大不了抗旨,我们一起死。”   淑娴手抚了额角,虚弱说道,“麦穗抚我回屋。”乔仁弘跟了上来,淑娴忙道,“许多突如其来的事,让我独自静一静。”乔仁弘说一声好,守在屋门外不肯离去。麦穗斟一盏茶过来,笑道,“天气有些热,三叔父喝口茶。”   乔仁弘接过去,喝下不多久一头栽倒在地,麦穗招呼一声乔安,带了人将乔仁弘抬了回去。    ☆、第72章 新婚燕尔 淑娴不耐乔仁弘纠缠,央麦穗送她回京城,麦穗不放心,和乔安商量过,待容十与飞卿成亲后,二人一起护送她到京城去,并悄悄将淑娴送到白水村去小住,淑娴十分喜爱这山清水秀的小村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   麦守义知道她是戚将军未过门的妻子,十分高兴,常与她说些戚将军的旧事,淑娴听到他自小父母双亡,住在城隍庙乞讨为生,虽也感慨其不易,却从其英雄事迹中,更加认定此人霸道嚣张,从小就是个恶霸一般的人物。   乔仁弘一觉醒来,乔安递过一封淑娴的亲笔信,大大的四个字,覆水难收,其下蝇头小楷,言说自己钟情戚将军,并早已有肌肤之亲,请乔三老爷勿再纠缠。乔仁弘将书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回到院中关起门来数日不出。   如戚将军所说,王怀宁接到圣旨,继续承办修建行宫,帝王行宫的排场更大,京中宫里要来不少人,王怀宁也不急,每日悠闲懒散,说是等人到了再开始忙碌,又说皇帝建造行宫只是为了占着这地方,不见得真来居住。   半月后,麦家再次隆重嫁女,容十得娶飞卿,新婚燕尔两情缱绻,乔安和麦穗终得闲暇,呆在自己小院子里纵情恣意,三日后收拾了行装,陪淑娴前往京城而去。   府中事务交给张妈妈,并知会乔湘银一声,乔湘银痛快答应了,并有些受宠若惊的兴奋,府外生意和田庄乔安求了许锦文照看,容十拍着胸脯说,“放心,不管内宅外宅,我和飞卿给你们看着。”   走的那日,飞卿和麦穗在长亭说话,麦穗瞧一眼她笑道,“天气越来越热,怎么穿这样高领子的衣裳?”说着话一伸手,看一眼啧啧说道,“瞧瞧,红的紫的青的,容十吃人呢这是?”飞卿忙拉好衣领涨红了脸。   麦穗就吃吃笑,握住飞卿手道,“容十将姐姐捧在手心里都嫌不够,对他,我是一千一万个放心,只是听说容夫人不好相与,姐姐还要小心些。”飞卿点点头,“成亲前麦穗就嘱咐过我,别妄想着与婆母亲如母女,可容十肖母,我一看到婆母眉眼神情,心中就忍不住喜欢,忍不住想对她好。”   麦穗笑道,“姐姐这是爱屋及乌,还是不要太亲近才好。”飞卿点头答应,麦穗笑道,“姐姐这一成亲,乖顺了许多。”飞卿笑道,“你要出远门,我乖顺了,你也能放心。”   依依惜别,容十和飞卿望了很久,方转身回去,容十送飞卿回到家门口,在她耳边笑说道,“今夜该第二十八式。”飞卿通红着脸嗔他一眼,容十就笑,唇轻扫过她的耳垂,笑道,“回去吧,我去王大人那儿应个卯就回。”   飞卿目送她骑马走了,方转身进了府门,县衙正在修葺,有王怀宁发话,倚帝苑暂充县衙。   飞卿进去时,一个婆子正候着,说是夫人有请,飞卿笑着过去,容夫人笑道,“今日想去街上逛逛,飞卿陪着我?”飞卿忙点头应允,陪着婆母来到街市,在一处绸缎铺中与裴玉莲不期而遇。   裴玉莲经过医治已经大好,只是偶尔还会发作,前几日庆州未婚夫婿家中来人商定婚期,正赶上她发疯,那家找借口退了亲事,裴玉莲清醒后连说庆幸。   容十成亲那日,又发作一回,这日赶上清醒,闹着要出来逛逛,一个婆子一个小丫头陪着,瞧见飞卿一声冷笑,飞卿要躲避,她已疾步过来横在飞卿面前,大声说道,“我说瞧着面熟,这不是风月楼的鸨母林飞卿吗?”   容夫人尚不知飞卿曾经的身份,听到这话脸色一沉,裴玉莲对她笑道,“听说容公子成亲了,娶的是哪家的闺秀?”容夫人没说话,裴玉莲指指飞卿,佯作惊讶,“总不会是她吧?她那些年出门总戴着帷帽,可这进过风月楼的男子,哪个不认识大名鼎鼎的林飞卿?”   说着话大声喊道,“大家都来瞧瞧,我说的对还是不对,都来瞧瞧容公子的新娘可是昔日风月楼的鸨母?”有人围拢过来看热闹,裴玉莲得意看着飞卿,咬牙骂道,“故作清高的婊/子。”   飞卿一扬手,裴玉莲左右脸各添一个红印,捂了脸喊道,“你敢打人?”飞卿冷声道,“你当街辱骂于我,打的就是你。”裴玉莲要还手,飞卿紧紧钳住她的手臂笑道,“无论我昔日是何身份,今日我是知县大人的儿媳,要不要到县衙说理去?”   裴玉莲一愣,嘴上硬道,“以为知县就能一手遮天?”飞卿冷笑道,“在昌都可以,欺负徒有其表的裴家绰绰有余。”裴玉莲被戳中痛处,想起自己家如今光景,嗷得一声大叫。   裴家如今没了乔府的银子,裴仲廉丢了官后失踪,回来后整日战战兢兢,自庆州富商退亲后,乔湘灵撒开了欺负裴家众人,对裴玉莲更是冷言冷语,说一个疯子嫁不出去,只怕得娘家养一辈子。   裴玉莲当场发疯,坐在地上撕扯着头发痛哭流涕,飞卿不理她,扶了容夫人和气道,“母亲,咱们回去吧。”容夫人挣脱开她的手,恨恨说道,“不用你扶。”   回到府中,容夫人端坐了,指指她道,“风月楼鸨母的事,说说吧。”飞卿实话实说,容夫人听了颤着手指着她,“好,好一个书香门第大家闺秀,原来是沦落风尘混入勾栏,你怎么就有脸玷污我那么好的儿子。”   容夫人说着嚎啕大哭,哭着扑过来扯着飞卿的衣裳好一阵摇晃,摇晃着犹不解气,兜头就是两巴掌,飞卿咬牙忍着,好不容易待她冷静些,轻声慢语说道,“母亲,我刚刚的话没有说完,今日不如一次说个痛快。”容夫人嚷道,“我不想听,不想听你那些脏污之事。”   飞卿摁她坐了,“母亲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想说,您非听不可。”容夫人愣愣看着她,“你逼我?”飞卿点头,“不错。”   遂说起弑杀恭王之事,说得十分详细,怎样设局怎样引诱怎样将琴弦套在脖子上,最后说到恭王脸色紫涨双目外凸舌头伸出很长,脖子里流出的血染红了地毯,断弦一直勒进去,露出了里面的血管,容夫人听得惊怕不已,摆手制止道,“别说了。”   飞卿停住看着容夫人,容夫人躲开她的目光,她一个弱女子,竟能勒死王爷,也太可怕了,好半天止了惊怕,摆手道,“你,回房去吧。”   不大一会儿飞卿去而复返,捧一块白布过来,“这是洞房之夜的落红,还请母亲验看。”容夫人气道,“成亲第二日婆子就跟我禀报了,我信以为真,如今看来,是你使的手段。”飞卿摇头,“我为了报父仇入的勾栏,竭力保住了清白之身,并没有使任何手段,母亲信也罢不信也罢。”   容夫人扶额头痛不已,飞卿笑笑,“并非有意期满母亲,只是没什么好说的,本想着能和母亲亲如母女,如今看来是不能了,若母亲瞧着我实在碍眼,我就求英渡,让他去京城入太学,两年后科考。”   未出屋门,容夫人喊声等等,她两个儿子,大儿子争气,在南部一州府做通判,娶了翰林之女,一心指望小儿子在跟前养老,飞卿如此一说,她哪能舍得,竭力做出和善的神情来,对飞卿道,“我信你,信你。”   飞卿回了屋中,早知道会有这样一日,本想着待与婆母亲近些,再和缓告之,今日这样也好,几句话说清楚,再没什么隐瞒的了。安心沐浴上妆换衣,仔细看着铜镜,面颊上有容夫人的抓痕,敷了厚厚的粉遮盖了,安静等着容十回来。   晚饭桌上,容夫人十分冷淡,飞卿只自在浅笑着用饭。   回到屋中,容十手抚上飞卿的脸笑道,“今日敷粉太厚,都担心粉渣掉碗里去。”说着话蘸了巾帕为她擦脸,飞卿忍不住嘶了一声,容十看着血印凝了眉头,“怎样一回事?”飞卿笑说在后花园被刺玫划的,容十唤了莺儿过来,莺儿看一眼飞卿不说话。   容十出屋门往上房而来,未进屋门就听到容夫人跟容知县抱怨,“从娼门里出来的,怎么能做我们家的儿媳?让我有何脸面做人?”容知县不悦道,“当年若非你将飞卿赶走,她也不会受那么多苦。”   容夫人嚷道,“木家家大业大,怎么就是被我逼的,她自己说的,分明是自甘堕落。”身后容十唤一声母亲,容夫人回过头去,容十笑着说道,“母亲既容不下飞卿,我们两个搬到乔家一所小院子里住去。”   容夫人说声等等,容十已飞快走了,回去没事人一般与飞卿孟浪纠缠,第二日一早就带着飞卿住到了醉仙楼后一所小院,乃是昔日乔太太娘家的宅子,乔安临走前,容十跟他要了钥匙。   容夫人气得躺在床上装病,容知县吩咐下人,夫人生病的消息,谁也不许告诉容十和飞卿。容夫人躺了几日不见回来,犹豫着要不要放下架子前去讲和。   容十从莺儿口中知道了飞卿和裴玉莲偶遇之事,听到裴玉莲辱骂飞卿,想起之前因她给恭王告密,险些害死众人,咬牙打定了主意。    ☆、第73章 偶遇 乔安麦穗淑娴一路行来缓慢,墨砚与秀禾兴奋自不必说,麦穗没出过远门,沿途大惊小怪,孩子一般兴奋,乔安看着她笑,早该带她出趟远门,这次既出来了,就不着急回去。   沿途看遍了各色美景,每到一处停留,麦穗都要将没吃过的尝上一尝,见了人就要攀谈几句,学会了许多方言土语。乔安耐心作陪,淑娴则更喜察看风土人情,乔安耐心作陪,让大家尽情尽兴。   一个多月后,来到雍州地界,雍州上谷县天阑峪乃是皇陵所在,乔安近日着迷风水,特意绕道前去一观。   不能靠近皇陵,拿了罗经登上对面山顶,远远察看山势,但见群山环抱着气势恢宏的皇陵,辽阔坦荡雍容不迫,北有后靠如锦屏翠帐,南有做朝如持芴朝揖,中间有影壁山做书案可凭可依,向东山势如青龙盘卧,向西山形似白虎雄踞,山下两条大河环绕夹流碧如玉带。   乔安赞叹不已,“地臻全美,景物天成。”麦穗和淑娴也在一旁凑热闹,麦穗笑道,“虽说我不懂风水,白头山再有龙脉,与这天阑峪相较,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见那恭王是痴心妄想。”乔安摇头,“他不会那样愚蠢,我一直疑心背后另有文章。”   麦穗笑道,“恭王已死,与他最亲近的韩侧妃自尽相殉,堪舆受尽酷刑,也只说了白头山风水之奇,背后的文章,只怕只有恭王知道,永远成谜了。你也别执着了,只做该做的就是。”乔安笑道,“刚成亲那会儿,麦穗拿杀鸡吓唬我,为了这鸡剁头后为何还能飞,我和容十费了许多心力方明白,恭王之事,我们两个都没放下,容十比我还要执着。”   麦穗嗔道,“竟看出来我有意吓唬你了?”乔安挠挠头,“当日果真吓着了,事后想起来,知道是你有意吓唬我。”乔安遂对淑娴说起麦穗回门那日对他各种搓磨,淑娴听得笑个不停。   说笑中淑娴道,“说一句平安不爱听的话,若果真有心入仕,就不要太痴迷于眼前官职,你想啊,这行宫建成少则十年八载,难道就一直做这虞部从事?再头疼,也要逼着自己读书,读得多了了悟了,悟出其中锦绣,有了兴趣就精进了,到时候文章加上算学,才可立于众人之上。”   乔安连说有理,麦穗笑道,“三婶娘这样的见识与筹谋,别说是郡夫人,就算做国夫人,也绰绰有余。”淑娴叹口气,脸上没了笑容,麦穗笑道,“戚叔父乃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婶娘该满意才是。”淑娴又叹口气,“我只想过小日子,不想招惹高官,更没想过做什么郡夫人。”   麦穗抱着他手臂,淑娴又道,“初到京城的时候陌生,做生意也不顺手,一年多下来刚顺手些,对京城也越来越喜欢,只想陪伴爹娘,逍遥自在做生意。戚将军说一不二,而我,不想再受人摆布。”   麦穗心中为戚将军一叹,心想戚叔父啊,我为了让婶娘对您增添好感,特意送了她住到白水村,爹爹总跟她提起你,这一路上我和乔安有意无意替你说好话,可婶娘不爱听,还总惹她不悦,看来我是帮不上忙了,您老人家自己多努力吧。   想着噘嘴道,“一直想认姐姐,却总能高出我一辈去,戚叔父实在可恶。”淑娴又被她逗笑了,二人坐在亭子里说起飞卿,麦穗担忧容夫人知道她的过往,淑娴笑道,“飞卿是个厉害的,放心吧。”   乔安摆弄着罗经,专心察看皇陵风水,堪堪两个时辰过去,依然潜心其中,麦穗和淑娴说说笑笑,就见墨砚沿着山间石阶跑了上来,鼻尖挂着汗珠,笑说道,“都打听清楚了,上谷县山中有许多冰粉树,又因山涧泉水清甜,酿出的冰粉凉悠悠甜丝丝,别的任何地方都吃不到。”   麦穗听得口水都快下来了,墨砚又邀功道,“最正宗的乃是城中的吉祥冰粉铺,每日客满为患,掌柜的也奇怪,只限量供应,卖完了就关门,秀禾已经去占了桌子,大奶奶,赶紧下山吧。”   麦穗拉起淑娴就往山下跑,乔安无奈收了罗经跟在身后,淑娴一边跑一边说,“麦穗,慢些,我跟不上了。”乔安笑道,“仔细崴了脚,今日吃不到还有明日,多住几日,你吃够了,我们再走。   麦穗方放慢脚步,淑娴平息着气喘打趣道,“就她这嘴馋的模样,能有吃够的时候吗?难不成你们二人一辈子呆在这上谷县?”乔安笑道,“吃是吃不够,不过这一路上性子更野了,等不及要去下一处尝美食看美景呢。”   麦穗笑道,“打趣我做什么?”淑娴上下看她一眼,“这样贪吃,只怕到不了京城,就长成了水桶腰。”麦穗呀一声,双手掐在腰间比划着,带着几分紧张小心问乔安,“可胖了?”乔安笑道,“婶娘吓唬你呢,活泼好动,多吃些也不会胖。”   淑娴看一眼乔安,故意逗麦穗道,“平安怕你忧心,只说好听的哄你。”麦穗忧心忡忡起来,下了山进了城中吉祥铺,看到眼前琉璃碗中的透明爽滑,不由食指大动,埋头有滋有味风卷残云,早将长胖的忧心抛之脑后。   吃得饱了又想起忧心来,拉着淑娴到处闲逛消食,将淑娴累得直说腿酸,乔安又去山上察看风水,夜间刚躺下,麦穗一把摁住,舔唇道,“今日吃得太多,只白日里好动不够,夜里也要动一动。”   乔安心花怒放,自在躺着享受,怡然自得,第二日不再拦着麦穗,反而劝她多吃些,淑娴奇怪不已。   又是一日闲逛,傍晚回到客栈,正坐在堂间闲谈,外面传来脚步声,到了客栈门外停住,静谧中竹帘挑起,随着微风入堂,走进一位少年,明珠玉冠束了乌润的长发,明润白皙的脸上修眉凤目,身穿宝蓝色轻裘脚蹬白底蓝靴,目不斜视到了窗边雅座,身后的老者服侍其脱下轻裘,里面是蓝色锦袍,腰间紫金玉带,端然坐了,启唇低低对老者吩咐一句什么。   这样玉树临风的人物,麦穗已是看得呆了,淑娴也看了过去,赞叹一笑,乔安顺着二人视线看过去,脸色一沉道,“上楼回屋去。”麦穗沉浸在惊叹中,顾不上理会他,乔安起身来抓她的手,麦穗挣脱开去,“看看嘛。”   客栈的伙计满面笑容拎着食盒进来,走到少年身旁将食盒递给老者,麦穗眼尖,瞧见伙计袖口中有亮光一闪,转瞬间伙计已掏出匕首,飞身朝少年扑了过去,麦穗大喊一声小心,紧张得站起身来,随着喊声,窗外两位黑衣人纵身而入,眨眼间那伙计哼都没哼一声,已经跌倒在地横尸当场。   乔安抓起麦穗的手说声快走,身后那位少年喊一声等等,起身朝他们走了过来,看着麦穗冷冷说一声,“多管闲事。”麦穗愣住,不致谢反而责怪?乔安在一旁皱眉道,“我家娘子救了阁下一命,阁下该感激才是。”   少年皱一下眉头,没听到一般,转身又坐回窗下吃冰粉去了,麦穗忍无可忍,挣脱乔安的手冲过去指指他道,“生得一副好模样,竟是不识好歹,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少年嘴里含一小口冰粉细嚼慢咽,抬头看一眼麦穗,浮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来,乔安跑过来抓着麦穗的手拖她到楼上,进了房间关上门道,“这样奇怪的人,咱们不招惹。”   麦穗气道,“果真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气了一会儿也就忘了,乔安听淑娴的话,拿出一本《孟子》仔细研读,麦穗为让他清静,出门欲往淑娴屋中。   楼梯口一人沿着木梯缓步而上,又是那位少年,麦穗白他一眼哼了一声,气冲冲进了淑娴屋中,少年看着她背影笑了一笑,身后老者道,“爷,将客栈中的人清出去吧。”少年摇头,“不用,这样喜怒皆形于色的人,不会威胁到我们。”   淑娴看麦穗进来,笑说道,“出门在外,少惹事生非为妙。”麦穗靠了她,“有婶娘护着呢,堂堂三品郡夫人。”淑娴打她一下,“又提这个。”麦穗笑道,“就是觉得很威风,羡慕。”淑娴笑道,“到了京城你就知道了,王孙勋贵比比皆是,三品官也要夹着尾巴做人。”   麦穗笑道,“戚叔父也会夹着尾巴做人吗?倒是想不出。”淑娴笑笑,“不知道。”麦穗拊掌道,“如今提起戚叔父,婶娘也能笑了。”淑娴摇头,“我是高兴要回家了,能见着爹娘,与他无关。”   次日秀禾又早早到吉祥铺抢座位去,乔安淑娴墨砚却说吃腻了,由着她去。麦穗进来坐下刚吃几口,有人笑道,“这样人多,抢着吃一般,是不是更加美味?”就听一人喊道,“公子,此处有一空位。”正是麦穗的桌子旁,麦穗往旁边让了让,笑说坐吧,一抬头气道,“又是你,是你的话,却是不让。”   说着话,身子又挪了回去,坐在长凳中央,少年一笑,作势欲挤坐在麦穗身旁,一股淡淡的清香气息萦绕而来,麦穗忙往旁边一躲,起身道,“不吃了,扫兴。”   傍晚再去竟又碰上了,麦穗一翻白眼转身要走,少年起身一错脚步挡在她面前,“在下姓萧,因沿途有仇家追杀,那日有意诱其现身,没带侍卫也没有清场,欲生擒逼问幕后主使,小娘子坏了我的大事,情急之下出言责怪。”   麦穗挑了双眉,“既事出有因,就略过不提了。”少年说声爽快,麦穗坐下来,少年瞧着她的吃相直笑,被赶来找麦穗的乔安看到,黑沉了脸,回到客栈说是在上谷县盘桓太久,吩咐墨砚与秀禾连夜收拾,次日凌晨离开。    ☆、第74章 书信 几日后到了京城,自是繁华盛境美不胜收,一行人径直来到尹家大宅住下,尹氏二老十分和善,绿珠热络得过来招呼麦穗,尹老太爷对淑娴笑道,“女婿已经派人送了信来,我和你娘都知道了圣上赐婚之事,十分高兴呢。”淑娴面上淡淡。   接风宴后,乔安带着墨砚王大自去忙碌,麦穗正与淑娴说笑,绿珠拿着一个锦盒进来,笑说道,“姑爷派人送来的,几日前就到了。”淑娴打开来,里面是一窜手珠,质白而莹润,麦穗一探头,“这样的材质倒没见过。”淑娴道,“是象牙。”说着话抽出一封书信,信中言说这象牙乃是将军的战利品,是将军沿路一颗一颗亲手磨制,后附一首诗,诗曰: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淑娴说一声“字倒不错,却附庸风雅。”随手扔在了一旁,麦穗拿起看了看,摇头道,“看过戚叔父的书信,这不是他的字。”淑娴嗤笑道,“正奇怪呢,一介武夫字会写得这样好,那他的字什么样?蜘蛛爬过一般?”   麦穗奇怪道,“婶娘待人向来厚道,为何单单对戚叔父这样刻薄?”淑娴脸色红了一红,麦穗逗趣道,“戚叔父写的字如何?婶娘可想知道?”淑娴说声不想,麦穗伸手道,“婶娘既不喜欢,这手珠就送我吧。”淑娴一缩手,将手珠握于掌心,唤了绿珠进来,递给她吩咐道,“扔了去。”   绿珠迟疑着,麦穗给她使个眼色,悄悄摆摆手,绿珠会意,点点头出了屋门。   麦穗看淑娴懒懒歪着,央求道,“出去逛逛吧,心里怪痒痒的。”淑娴戳戳她额头笑道,“午后天热,等有了凉气再去不迟,最热闹的不是白日,而是夜里,夜市鬼市早市,一夜不睡都逛不过来。”   麦穗对这鬼市最为好奇,淑娴笑道,“潘楼东边十字街,茶坊店铺摊位,五更点灯天亮即散,接着就是早市。”麦穗觉得五更天黑黢黢游逛十分有趣,央淑娴明日就去,淑娴摇头,“鬼气森森的……”就听门外有人喊道,“我陪你去,我最爱逛鬼市了。”   邱珺华跳了进来,一把抱住麦穗笑道,“就知道你跟我志同道合,鬼市最有意思了,真的能见到鬼。”麦穗被她唬得愣了神,邱珺华松开她哈哈笑道,“不经吓。”又跳着过去搂住淑娴,“贺喜娴姐姐。”   麦穗一把扯开她,凶巴巴问道,“你怎么能叫娴姐姐?”邱珺华笑道,“娴姐姐银子多,出手豪阔,我自然要巴结的,只是如今成郡夫人了,以后不敢叫姐姐了。”麦穗咬牙道,“本来就不该叫,也不看自己什么辈分。”   邱珺华叉腰道,“什么辈分,戚将军是你的干叔父,又不是我的,我大哥还跟他打过架呢,平辈相称有何不可?”麦穗也叉腰道,“你大哥娶了云舒姐姐,云舒姐姐还叫一声小舅母呢。”邱珺华嗤道,“你们乔家留不住人,怪得了谁,偏要叫姐姐,娴姐姐娴姐姐……”   麦穗气得就过去捂她的嘴,淑娴一把拉住了,“行了,你们两个姑娘家家,也文雅些,听说珺华订亲了?”邱珺华没了气焰,蔫头耷脑道,“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嫁给平安呢。”麦穗两眼一瞪就撸袖子,淑娴又挡住了,“什么样的人家?”   邱珺华眼眸低垂,“工部石侍郎家二子。”淑娴讶异道,“京城人人皆知石夫人悍妒之名,云舒怎么说?”邱珺华丧气道,“哭过闹过央求过,嫂子说是千挑万选来的,哼,她明明是为了哥哥仕途,巴结上官。哥哥自然听她的,我如今已经不那么喜欢她了。”   淑娴沉吟道,“石家二公子何等样人?”邱珺华叹口气,“文弱书生,木呆呆的,木鸡一般,估计跟人打起架来,还得我护着他。平安虽纨绔,打架厉害,我亲眼见过。”麦穗出声道,“打住,不许拿平安与别人比。”   邱珺华抬眸看着麦穗,眼眸一转抓住麦穗的手摇着,“麦穗求你了,让我也嫁给平安呗,我们效仿娥皇女英。“麦穗狠狠抽出手去,咬牙道,“想都别想。”邱珺华哈哈大笑起来,“逗你的,瞧你那脸酸得……”   麦穗打一下她手也笑,笑声中邱珺华又忘了烦恼,拉着麦穗手道,“走,我带你逛去,让娴姐姐歇着。”麦穗恳切看着淑娴,淑娴笑问,“有人跟着珺华吗?”珺华笑道,“好几个彪形大汉跟着呢,娴姐姐还不知道我哥哥吗?”淑娴方对麦穗说声去吧。   麦穗一声欢呼,与邱珺华并肩走出,出了屋门依然在争执婶娘姐姐的称呼问题,淑娴笑着合眼假寐,云舒何等聪颖,只怕珺华的亲事另有内情,又想到珺华既知道了赐婚之事,想来是礼部出了布告,不用问,乃是某人有意安排,让她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远在边城的戚将军向老帅禀报了军务,走出中军堂,老帅的独生女儿殷黎打耳房跑了出来,来到戚将军面前笑着伸出手来,“拿来吧?”戚将军看看她,“什么?”殷黎笑道,“我都听说了,在路上为我磨了象牙手珠。”   戚将军沉了脸,“不是给阿黎的。”殷黎弦然欲泣,“那,给谁的?”戚将军道,“圣上为我赐婚了。”阿黎呆愣一会儿嚷道,“赐了谁?哪家的千金?谁也配不上你。”戚将军笑笑,“你不懂。”   转身大步而走,殷黎不依不饶追了上来,“我都十五了,有什么不懂的。”戚将军头也不回,“回去吧。”身后殷黎狠狠咬住了唇,赐婚?那我呢?我对你的一片心呢?难道你竟看不出?   戚将军回到府中,唤一声惕守,牛惕守颠颠儿过来,戚将军问道,“手珠可送到了?”牛惕守大声说送到了,又小声讨好道,“就一窜手珠,小的怕夫人不明了将军心意,请了军中书吏写了几句。”   戚将军皱了眉头,“写得什么?”牛惕守一五一十,戚将军指指他,“画蛇添足,多事。”牛惕守不敢说话,戚将军摆摆手,“去。”   牛惕守逃一般去了,戚将军凝眉在书案后端坐了,略略斟酌提起笔来一蹴而就,吹干了火漆封好,唤了牛惕守进来,“八百里加急,送给夫人。”   书信到达淑娴手中,心想这次又是什么诗词?也懒得拆开,随手往妆台上一扔,麦穗从外面进来,拿起拆开来笑道,“这次是戚叔父亲笔。”递到淑娴眼前,淑娴瞄一眼不由惊呼,她眼中的武夫,竟写得一手遒劲爽利的柳体。   信中只有寥寥数语,问她伤口可痊愈,路途可劳顿,二老可安康,并说自己安然回到边关,如今天下承平,一切安好,信末嘱咐她勿忘请医把脉开方,免得有遗留病症。   淑娴从麦穗手中拿过书信,看着良久不语,麦穗就在一旁偷笑,笑一会儿看着发愣的淑娴,“三婶娘要不要回信?我跟珺华再逛逛去。”   淑娴嗔道,“上次惹出祸来,都闹到了府尹衙门,还敢去逛?”麦穗央求道,“风波都过去了。”淑娴就笑,“平安可答应了?”麦穗低了头,“没答应,让墨砚与秀禾看着我,又怕他们向着我,吓唬他们说,不听话就扔在京城,不带回昌都去。”淑娴笑道,“那就老实呆着,珺华也被云舒拘着呢。”   这时秀禾跑了进来,对麦穗耳语道,“墨砚刚刚传话,看到三老爷了,带着大妞来了京城,赁下了街对面的酒楼,看起来是常住的意思。”麦穗吓一跳,忙拉她出来,“大爷可知道了?”秀禾摇头,“大爷到太学求教去了,没顾上说呢。”   麦穗叹口气,戚叔父又送手珠又写信,怎么就不急着迎娶?成亲了三叔父才能死心。探头看向屋中,淑娴正静静读书,也没回信,跺脚道,“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我写信去。”   绿珠迎面跑了进来,急急说道,“姑娘,以前的姑爷来了,正在客堂和老爷太太说话。”淑娴头也不抬道,“就说我到田庄上去了。”绿珠忙道,“说是赁下了咱们府上对面的酒楼,打算在京城安家。”淑娴放下手中的书,“与我无关,由他去。”   绿珠疾步走了,麦穗看一眼淑娴,神情淡淡,呐呐说道,“三婶娘,我有些感动了。”淑娴笑笑,“我也感动,不过只是感动而已。”说着话站起身,“我给戚将军写信去,麦穗为我研墨,可好?”   麦穗笑说好,研好墨,淑娴提笔写道,避无可避,逃无可逃,不如,尽快成亲吧。   麦穗看着她清新隽永的字迹,捂唇笑了,三叔父的举动,反倒帮了戚叔父大忙。    ☆、第75章 贼船 麦穗忍不住好奇,跑出尹府大门,看着街对面正在改建的酒楼,从窗口看到乔仁弘抱着女儿,正客气指点工匠们干活,一改之前落拓颓废的模样,满面春风,似乎有什么大喜事。   麦穗正探头探脑,听到身后一声唤,一个激灵转过身去,陪着笑脸道,“平安,我不是贪玩跑出来的,我是出来看看三叔父的,你瞧那酒楼上,不就是三叔父吗?”   乔安一怔看了过去,麦穗脚底抹油赶紧溜了回去,想起鬼市闹剧之后,乔安对她三令五申,没有他作陪,不得出尹家大门半步,就算是地动也不得出,每日出门前都要问她,若违背怎么罚?麦穗苦着脸说,“将平安在府尹面前写的供状抄写十遍。”   这又是乔安的新发现,一直以为麦穗天不怕地不怕,如今方知她害怕写字,她能认很多字,会写的却不多,写的字歪歪扭扭极其难看,看乔安皱眉,嘿嘿笑道,“这大概就是婶娘说的,蜘蛛爬体。”乔安就笑,她又苦着脸道,“小时候我爹为了逼我写字,拿戒尺打我手心,我宁愿挨打,也不愿意写。”   乔安心想,定是岳父舍不得下手,打得不够疼,你才宁愿挨打也不写字。   麦穗回去,乖乖坐下主动写字,盼着乔安回来看在她诚心的份上,能免她几遍。写着写着打个哈欠,手托着腮帮想起那日鬼市之事。   那日她和邱珺华出了尹家,沿着热闹的街市信步闲逛,逛到天黑盏盏街灯亮起,来到北州桥夜市,挨个摊位的小吃尝过,且逛且吃不亦乐乎,各抱一堆各式零碎,饰品啊香包啊小摆件啊,一直逛到三更,遗憾看着摊主们陆续收摊。   邱珺华笑道,“我带你去河边坐画舫游河,五更天到潘楼逛鬼市去。”麦穗说一声好,二人蹓蹓跶跶来到河边,河面笼罩在月色之中波光粼粼,却一艘船也没有,跟着二人的一个彪形大汉过来拱手道,“姑娘,都三更了,没船了,还是回府吧。”   邱珺华哼一声不理他,对麦穗笑道,“跟平安说了,说你今夜住我家,也跟我兄嫂说了,说我今夜住娴姐姐家。”说话间河面上一艘画舫缓缓驶来,其上灯火通明,远远可听到和缓悦耳的丝竹之声,邱珺华笑道,“这不有船吗?”   蹦跳着在码头边招手道,“靠岸,快靠岸。”一边嚷着一边使劲晃着手中灯笼,麦穗忙阻止道,“万一是私船呢?”邱珺华道,“不管,先招手试试再说。”   那船果真就靠了码头,船夫笑说道,“我家主人说了,其中一位姑娘是旧识,请姑娘上船。”邱珺华就要往上跳,麦穗一把拉住了摇头道,“你们家主人是谁?认识我们两个中的那个?还要见上一见才行。”   有一人自舫中出来,站在船头笑道,“怎么?麦穗不认识我了?”说着话将灯笼比在脸上,麦穗一瞧,正是上谷县见过的那位美少年,笑说道,“原来是萧公子。”萧公子伸手臂做个请的姿势,麦穗迟疑,邱珺华一把攥住她手跳了船头。   萧公子笑笑,说一声请,身后几个汉子跟了过来,船夫跟领头的耳语几句,大汉面色一变,又退了回去,沉声嘱咐邱珺华道,“姑娘小心。”邱珺华扬声说知道了。   麦穗拽着要进舫中的邱珺华,“回去吧,虽见过萧公子几次,并不知底细。”萧公子一回头,对船夫道,“让她们的护卫上船。”对麦穗道,“放心了吧,看你们想要游河,带你们一程而已,没有任何肖想,但请放心。”   麦穗看几名护卫跟了进来,再看舫中只有上谷县跟着的老者,丝竹之声来自船尾,透过纱帘可看到几名乐伎正在演奏,麦穗松一口气,和邱珺华进了舫中,萧公子让她们坐下,几上摆满了鲜花瓜果点心,邱珺华说声渴了,刚伸手,萧公子说声等等,朝角落里招招手,“雅萍,过来斟茶。”   角落里有人答应一声是,脚步轻缓走了过来,与麦穗四目相投,麦穗惊讶看着她,竟是苏雅萍?苏雅萍只扫她一眼就目不斜视弯腰斟茶,象不认识她一般。   数月未见,苏雅萍更好看了几分,不若以前穿金戴银,身上衣衫乃是华贵的绿色流云织锦,婶娘说京城中刚刚才有,首饰皆是玉饰,在夏夜的月色中,若河畔柔嫩细软的柳枝一般,摇曳生香。   萧公子却并不看她,看她斟好茶,摆一摆手让她回去,苏雅萍又站到了角落的阴影里,无声无息,舫中没这个人一般。   萧公子看一眼麦穗,“怎么?与雅萍认识?”麦穗心想,她既做出不认识我的样子,想必是有苦衷,摇头一笑,“并不认识,只是没想到角落里有人,吓一跳。”   萧公子两眼望着窗外,“京城喧闹,只这三更之后五更之前,方得享静谧。”麦穗不知他何意,敷衍嗯了一声,邱珺华笑道,“我就喜爱热闹,太/安静了没意思。”萧公子笑笑,“小孩子嘛,自然爱凑热闹。”   邱珺华不服气道,“谁是小孩子?我十六了,你多大?”萧公子一歪头,“为何要告诉你?”邱珺华哼了一声,“我一个姑娘家,都告诉你了,你怎么就不能说?”萧公子笑道,“是你自己愿意说的,我又没问。”   邱珺华指指他,“果然,这生的好看的男子没一个好东西,满肚子花花肠子。”萧公子身子往后一靠,两眼看着外面夜色中的微光,唇角一扬,“谁告诉你的?邱鞍华?”   邱珺华跳了起来,“你怎么知道?”萧公子看着麦穗,“上了贼船,可就下不去了。”麦穗看一眼角落不说话,心中已有些后悔,后悔一时兴起,跟着珺华凑热闹,想起当日客栈中,窗户外扑进两位黑衣人,将那伙计一刀毙命,这明里暗里不知躲了多少人,又想一想,瞧着这位萧公子是有些身份的人,何必要为难我与珺华两个?   看一眼少年笑道,“没有贼肯承认自己是贼的。”萧公子哈哈一笑,对邱珺华道,“且坐下,莫要揪心,邱鞍华,乃是我官场上同僚。”邱珺华放下心来,麦穗指着前面一处码头,笑问邱珺华道,“此处离潘楼可远吗?”   邱珺华笑说,“还早着呢,再坐会儿船。”麦穗低了头心中叹气,你就说不远,我们也借机下船去才是。萧公子看一眼麦穗,抓一把果子斯文嚼着,一丝声音没有,邱珺华则小老鼠一般,嘎巴嘎巴嚼着果仁,麦穗又看一眼角落,苏雅萍如何到了此处?与这萧公子是何关系?这萧公子又是何身份。   苏雅萍隐在暗影中瞧着麦穗,孩子如今十个月大,生得白净好看,兔唇已经愈合,只留浅浅一道红印,苏雅萍每每看着,心中十分欢喜,突一日端详着愣住了,孩子眉目间与乔安有几分相象,细细推算日子,方明白外甥肖舅,这孩子是乔湘灵的,看来乔湘灵当日乃是一胎双胞。   此时看着麦穗,就觉得她是上京找孩子来的,难道他们怀疑上了我?心中转过万千主意,却也不敢说话,眼前这位萧公子的底细,她也不知道,只是当日她求到补唇先生面前,补唇先生答应为孩子缝合兔缺,交换条件是将她献给一位贵公子为姬。   麦穗想了一想,站起身说道,“萧公子,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们不知你的底细,一时贪玩上了船,心中七上八下,前面就是一处码头,还求你放我们下去。”萧公子看着她,“若我不答应呢?”麦穗咬一下唇,“不答应的话,我只好拉着珺华跳河,泅到岸边就是,有几位护卫跟着,估计死不了。”   萧公子一笑,起身吩咐靠岸,对邱珺华的护卫头目道,“告诉邱大人,萧公子将他的妹子完璧归还,他欠了萧公子一个大大的人情。”护卫头目说声知道。   萧公子看向麦穗,伸手欲扶她下船,却只是虚扶一下,笑看着她道,“麦穗,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麦穗跳上码头松一口气,也不敢再逛鬼市了,忙忙赶往尹家,怕乔安知道,在淑娴房中待到天亮,不想早饭后邱鞍华找上门来,进门黑着脸对邱珺华道,“回家。”邱珺华说不,邱鞍华眉头一皱。   乔安正好进来,瞧见麦穗一愣,“不是住到云舒姐姐家里去了吗?怎么一大早就回来了?”再看一眼虎着脸的邱鞍华,问声何事,邱鞍华指指麦穗,又指指邱珺华,“逛夜市逛到河边,三更天,来一艘船,就上去了。”   拎着邱珺华走了,乔安看着麦穗,麦穗后退一步,求助看向淑娴,淑娴笑了一笑,“我竟也被蒙在了鼓里。”说着话回屋去了,麦穗哀哀看向乔安,“只是一时贪玩,就这样,犹不尽兴。”乔安大声道,“再贪玩也不能夜半上贼船。”   乔安攥着她手回了屋中,麦穗哀哀相求,说自己成亲后拘束辛苦,来到京城难免放纵贪玩些,乔安想起她先是受尽刁难,后又劳心当家,叹口气搂她在怀中,嘱咐以后当心些,又说到何处都得他陪着,麦穗靠着他,暗地里松一口气,思忖来去,没敢提起萧公子与苏雅萍。   谁知隔日四更,后窗下响起猫叫声,乔安因睡前活动辛苦,睡得死沉,麦穗起身,就听到猫叫声中夹着细细的喊声,瞄瞄,麦穗,喵喵瞄,麦穗……   一笑过去贴墙喊一声珺华,邱珺华从后窗探进头来,“快走,逛鬼市去。”   麦穗扭头看着熟睡的乔安,稍作犹豫后做了决定,先逛了再说。    ☆、第76章 鬼市 来到潘楼东面的十字街,邱珺华在麦穗耳边道,“多有黑心商贩趁着夜色以次充好,我们只看不买。”麦穗点头说好。但见前方灯火闪烁中人影绰绰,夜色中叫卖也极其低声,确实有些鬼气森森的意味。   正想着,嗖得一声,身旁有人影掠过,麦穗唬一跳尚未回过神来,那人站定身形一回头,朦胧光影下青面獠牙,麦穗啊一声尖叫起来,指着那人对邱珺华道,“果真有鬼。”邱珺华笑道,“是带了傩戏的面具。”   朝着那人喝道,“故意出来吓人是吗?”挥着拳头就要冲上去,那人转身一溜烟跑了,邱珺华蹙眉道,“好象每一次来鬼市,都能见到这个人,难道是疯子不成?”   说话间那人又嗖嗖嗖,疾步跑了回来,来到二人身旁沉声说住手,二人呆愣间,就见鬼面男子将身后一个汉子摁倒在地,捆了手脚丢到街旁,向那汉子怀中一掏,掏出两个荷包来,扔给邱珺华,邱珺华手忙脚乱接过去,麦穗一瞧,“这不是我们的荷包吗?”   原来二人只顾闲逛说话,不觉身后来一位偷儿,将荷包偷了去,麦穗想跟鬼面男子致谢,却已不见了人影,只风中传来一句话,“邱珺华,我不是疯子。”   邱珺华一跺脚,麦穗笑道,“看来珺华在京城是名人,昨夜萧公子认得,今夜这怪里怪气的人也认得。”邱珺华少见得叹口气,“那是因为别人家姑娘出门,都是丫头婆子跟着,我出门,是几个彪形大汉跟着,哥哥总觉得,距我百步之内的男子,都是登徒子。”说着话贼兮兮一笑,“白日里我将后门的狗洞挖得大了些,夜半悄悄钻出来的,今日无人跟着,十分痛快。”   二人游逛着,终是忍不住手痒,买几样钗环,摊上的吃食很香,只敢咽口水不敢吃,逛到一半天上星月隐去,已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各家摊主吆喝着陆续收摊,灯光点点远去,十字街渐渐变得空荡开阔,只余夜色中游荡的几个人影,邱珺华朝麦穗挨近了些,声音发颤说道,“别怕啊,过一会儿就开早市了,咱们接着逛。”   麦穗好笑不已,就听身后有人喊一声姑娘,有杂沓的奔跑声传来,邱珺华说声不好,拽着麦穗几步躲进身后的墙缝里,听得脚步声过去,拉着麦穗笑道,“跟他们开个玩笑,捉弄一下。”麦穗笑问如何,邱珺华笑道,“我们两个身量差不多,不如换了衣裳,我盘髻你梳发辫,换个身份。”   麦穗笑她孩子气,邱珺华摇了手央求,“穗姐姐,你也知道我是个野性子,可到了京城后,被哥哥拘着,都快疯了,就跟我换了,冒充我将他们引走,让我也自由自在一会儿。”一声亲昵的穗姐姐,麦穗心都要化了,豪气顿起,说一声好。   二人在漆黑的夜色中换好衣衫,尚未露出晨光,先后从墙缝中探出头来,背对着一东一西前行,心中雀跃着,觉得十分好玩。   乔安从睡梦中醒来不见麦穗人影,跑到门房一问,说是四更时叫开门非要出去,邱家姑娘在门外等着,乔安问好路往潘楼而来,进了十字街口,朦胧的微光中,就看到麦穗在前游逛,气冲冲跑过去一把抓住手臂就往回拖,一边疾步走着一边说道,“看来我昨日太宽和了,你竟四更天跑了出来,黑黢黢的多危险,回去好好罚你。”   邱珺华想看看能瞒乔安到几时,又想看看他怎样罚麦穗,低了头捂了嘴偷笑,就是不说话,此时夜色很浓,乔安又在气头上,一时不觉,只顾拉着往回走。   麦穗那头身后也跟上一个人,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此时夜黑人少,还不回家去?”麦穗吓一跳,那人已钳住她手臂,“若我是坏人,你就遭殃了,你身后总跟着的大汉呢?被你摆脱了。”   麦穗甩开手道,“你认错人了。”那人笑道,“邱珺华野丫头嘛,我怎么会认错?走吧,我带你回去。”   乔安拽着邱珺华往回走,就看到前方一位男子纠缠一位女子,紧紧攥着手臂不放,冲过去喝道,“阁下放尊重些。”麦穗听到乔安的声音,忙喊一声平安,乔安愣了愣,将灯笼举到麦穗面前,又回头看一眼邱珺华,“你们两个,怎么换了装扮?”   话音未落,纠缠麦穗的男子已扑了过来,二人扭打在一起,扭打中灯笼滚落在地,烧着了旁边地上散落的纸屑破布,引燃着往街头牌楼木柱上烧去,麦穗和邱珺华忙着劝架,乔安与那男子势均力敌,谁也没看到身后的火光。   铛铛铛响起密集的铜锣声,有人喊道,着火了,快救火,有巡街的士兵迅速跑了过来,好在火势不大被迅速扑灭,只是街头牌楼的木柱子被熏得半黑,领兵的百夫长朝四人走了过来,两位男子依然激烈扭打,麦穗在一旁劝架,邱珺华则改为起哄,平安,打死这个登徒子。   百夫长招招手,两个士兵过来将乔安与那男子分开,此时东方天际已亮,就见晨光下二人头发披散鼻青脸肿,衣袍已破,脚上的鞋一只有一只没有,被分开了还恶狠狠瞪着对方。   百夫长皮笑肉不笑,“大清早的,给爷爷惹事,没打够是吧?押到府尹衙门去。让府尹大人多打几板子。”又指指熏黑的牌楼柱子,“等着赔银子吧。”   邱珺华此时慌了神,转着圈大喊邱大邱二,不一会儿那一队家丁喘吁吁跑了过来,邱珺华道,“快回去告诉哥哥,到府尹衙门来救平安。”乔安身旁的男子冷冷看她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邱珺华趁着他被官兵扭住,过来踢他一脚,“登徒子。”   众人来到府尹衙门,不大的功夫,府尹大人升堂,百夫长也不待他细问,指指乔安与那男子,“二人当街打架,打落手中灯笼,引起一场火来,险些烧了十字街的牌楼。”府尹一拍惊堂木,“是也不是?”   乔安指指那男子,“是他当街调戏我家娘子,又是他先动手打人,打落了我手中灯笼。”府尹指指那男子,“他说的可是实情?”男子冷冷看府尹一眼,鼻子里又一声冷哼,府尹气得不轻,“来人,给我打。”   签牌没扔出去,门外有人说声稍等,邱鞍华疾步进来,冲府尹大人一抱拳,府尹点点头,“邱大人为何而来啊?”邱鞍华指指邱珺华,“这是舍妹。”又指指乔安与麦穗,“此二人乃是下官亲眷。”   一直不说话的男子翻个白眼,“怎么?要官官相卫吗?”麦穗低声嗤道,“嘴贱。”男子朝她翻个白眼,“要不是你那身装扮,我才懒得理你,还调戏,一个有夫之妇,我还觉得被调戏了呢。”府尹气得胡子发颤,让衙役搬一把椅子给邱鞍华,“邱大人稍坐,我先教训教训这个狂妄的小子。”   门外又是一声等等,急匆匆走进一位中年男子,这次府尹站起身客气拱手道,“石大人又何故前来啊?”邱鞍华也站起作揖,石大人顾不上理他们,径直奔向那位男子,摁倒就打,一边打一边骂道,“白日里在家装病,不进太学读书,夜里就去街上充游侠儿,今日又惹出祸来,非打死你不可。”   邱鞍华忙过去劝住了,说是劝,就是一把擒住石大人手腕,令他动弹不得,指指那男子道,“难道他就是……”石大人点点头,“不错,就是这个孽子。”邱鞍华叹口气,“若非我家夫人,我还真瞧不上。”   石公子哼了一声,“你瞧上瞧不上有什么打紧。”府尹又让衙役搬一把椅子,指着石公子道,“今日非好好教训教训不可。”又指一下乔安,“你也一样,欺瞒本府说那是你家娘子,头发都没盘,能是你娘子吗?”说着话吩咐道,“各打五十大板。”   麦穗心想,打五十大板还不得打残了,忙下跪求情,“我确实是他的娘子,我为了捉弄他,故意跟这位姑娘换了衣衫。”说着话指指邱珺华,邱珺华忙道,“是我的主意。”   最终乔安答应给两千两银子修缮牌楼,府尹才作罢,石公子在石大人执意要求下,挨了二十板子,被抬上了担架,临走前对邱珺华道,“我是石侍郎家三公子,姓石名头,石头。”邱珺华愣了愣,麦穗就在一旁笑,低声对乔安道,“他明明就是珺华的未婚夫,打了板子还装。”   乔安一板脸,“逛一个鬼市,逛没了两千两银子,还笑。”麦穗不敢再说话,低了头乖乖跟着他回到尹家,淑娴听乔安提起此事,笑一笑道,“两千两银子没什么,只是这四更天跑出去恁地可恶,麦穗不是最怕写字吗?”   这还是淑娴教她算盘那些日子知道的,乔安一听,写一篇今日在堂上的供状,让麦穗抄十遍。   麦穗一夜未睡,又领了这样的责罚,痛苦不堪,怎样央求乔安也不为所动,直写到傍晚才够十遍,乔安刚接过去数,她已头一歪睡了过去。   乔安扫一眼她的蛛爬体,摇头一笑,将她抱到床上去,麦穗抱一个枕头,轻声哼唧着睡得香甜如小猪,乔安低头吻在脸上。    ☆、第77章 潘楼 乔安上了酒楼喊一声三叔,乔仁弘回过头来,将怀中女婴递了过来,笑道,“抱抱你妹妹。”乔安接了过去,乔仁弘笑道,“取名嫣然,乔嫣然。来的路上会说话了,说的头一个字就是开口叫爹。”   乔安抱着嫣然道,“婶娘与戚将军,乃是皇上赐婚,三叔父来也无益。”乔仁弘笑笑,“我知道,我不求什么,戚将军离得远,尹家没有男丁,我离得近,护着些。”乔安道,“婶娘已经对三叔父毫无眷恋,三叔父又何必执着?不如将过去放下,朝前看才是。”   乔仁弘摇头,“若是能容易放下,我也就没了诸多苦恼,平安放心,我只做我想做的,不会困扰纠缠淑娴。”乔安叹口气,“三叔父在京城人生地不熟。”乔仁弘笑笑,“若有了难处,我去找云舒。”   乔安摇摇头,也知道心结难解不好再劝,此时怀中女婴朝乔仁弘伸出手去,软糯糯喊一声爹,乔仁弘忙答应着接了过去,乔安问道,“那何翠仙就肯善罢甘休?”乔仁弘笑笑,“她不甘寂寞,跟旁边香料铺的掌柜有染,被我当场捉奸,休弃与和离,她自然愿意和离,酒楼也给她了,日后两不相干。”   乔安点点头,若非这何翠仙,三婶娘与三叔父不至闹到和离的地步,若非和离,三叔父也不会被触动,从优柔寡断到如今稳重笃定,好事坏事,谁又能说得清楚?陪着乔仁弘酒楼上下察看一圈,问他饮食起居可妥当安置,乔仁弘笑道,“二哥给的两家铺子我腆着脸给卖了,不缺银子。”   乔安放下心回了尹家,先去见了淑娴,说起乔仁弘之事,淑娴笑笑,“由着他吧,于我并无任何困扰。”乔安放下心来,自回屋看着麦穗写字。   淑娴拿起桌上的信,扔入火盆,看火舌卷过笺纸,不由一笑,刚听到乔仁弘举动,确实有些失措,好在这信没有寄出去,若是戚将军愿意拖着,我更是乐得自在。   麦穗看到乔安进来,忙敛了神思乖乖写字,乔安笑着过来把住她手,一笔一划认真纠正,写着写着麦穗笑道,“似乎好了许多。”乔安笑道,“用心就能写好。”麦穗奇道,“就你这样不爱读书的人,为何字倒写得好?”乔安笑道,“邱家姑父逼得,写得不好就拿戒尺打手掌心,打得非常狠,姑母又吓唬我,写不好就不让去了。”   麦穗就笑,相视而笑中乔安握住她手,“走吧,拘了好几日,带你出去逛逛。”麦穗雀跃道,“太好了,不用写字了。”乔安捏捏她腮,“逛回来,接着补足。”麦穗依然雀跃,只要能出去逛,回来写几篇都行。   二人出了尹家大门,迎面碰上乔仁弘,麦穗朝他怀中女婴看了过去,数月不见,孩子长得好看许多,眼睛依然不大,长脸被养得圆胖,肌肤粉嫩嫩的,穿一身红衣,头上红绳扎了双丫髻,看到麦穗笑嘻嘻伸出手来,“抱。”   麦穗伸手接过,小家伙脸就朝她怀里钻,一边用力蹭着一边说,“奶……奶…….”麦穗听得明白,臊了个大红脸,乔仁弘要将小嫣然抱回去,小嫣然揪着麦穗衣襟不放,麦穗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小嫣然另一边脸又凑过过来,麦穗忙又亲一口,嫣然就拍着小手咯咯咯笑了起来。   麦穗抱了好一会儿,方交还给乔仁弘,出了借口笑说道,“真可爱,抱在怀中绵软绵软的,想起了麦清小时候。”乔安笑道,“若是我们两个的孩子,一定是天底下最聪明最漂亮最可爱……”突然就停住了,紧抿着唇,麦穗拍一下他手,“行了,二姐夫都说了没事。”   乔安握紧了她的手,默然良久方笑出来,小夫妻并肩东游西逛,麦穗吃吃喝喝走走停停,又买了许多玩意儿,乔安两手抱不过来,心里不停骂墨砚,来到京城后整日不见人影,秀禾也是,与绿珠疯玩疯闹,也不来拿东西。   麦穗一回头,看乔安苦着脸,笑道,“心疼银子了?”乔安皱眉,“抱不动了。”麦穗一转眼眸,进了一家绸缎铺,各色绣锦买了十几匹,结算了多给掌柜一锭银子,笑道,“烦请找个伙计送到帛财坊尹家。”掌柜笑说好,麦穗又指指乔安手中大大小小的盒子,“可能一起送去?”掌柜笑说自然。   乔安手中轻松,眉开眼笑道,“鬼主意真多。”麦穗笑道,“这叫有钱能使鬼推磨。”乔安也笑,麦穗道,“十字街往西的潘楼,达官贵人争着去宴饮。”乔安笑道,“我们也尝尝去。”   来到潘楼所在御街,进了五彩大门楼,就见五座三层高楼相向而立,灰瓦青砖雕梁画栋,其间各有飞桥相通,骄阳投射在瓦楞上,屋顶煜煜发光,恍若人间仙境。有伙计迎了出来,客气说道,“二位来迟了,已经没了空座,明日早些来吧。”   麦穗笑了笑,“我们是工部石侍郎的客人。”伙计忙笑道,“那便请进。”进了小小的雅室,乔安瞪着麦穗,麦穗嘀咕道,“他是我知道的最大的官,来的路上就想好了,若是无座就借借他的威风,那老头古板,又是礼部的,定不会入酒楼。”乔安摇头,“尽快吃完就走,明日让墨砚早早来订座就是。”   这时门外进来一人,看着二人冷笑道,“我当是谁?敢冒我爹的名头,原来是你们二位。”乔安一看,正是那日在鬼市与他打架的石公子,笑笑说道,“石兄身上的伤,可大好了?”石公子咬了咬牙,麦穗笑盈盈道,“石头既与珺华订亲,论起来我们可是姻亲。”   石头鼻孔朝天哼了一声,“不稀罕,我乃是石侍郎府上三公子,跟她订亲的是我二哥。”麦穗笑道,“听说石侍郎府上只有两位公子。”石头甩一甩袖子,“我不是亲生的,你管得着?”麦穗笑道,“珺华喜欢会打架的。”石头身子往前探了探,“果真?”麦穗摇头,“不关你事。”   石头鼻子里一声冷哼,昂首阔步走了,绕过回廊进了对面雅室,麦穗隔窗一望,雅室中一人笑看着她,仔细一瞧,是那位萧公子,麦穗心想,怎么又是他?这时伙计端了饭菜上来,麦穗吩咐伙计放下窗前竹帘,说说笑笑与乔安吃饭。   潘楼名不虚传,饭菜十分可口,麦穗鼓着腮帮吃得尽兴,央求乔安喝几口酒,被断然拒绝。酒足饭饱要算银子,伙计一指对面笑道,“记在萧公子账上了,萧公子吩咐,以后二位随时可来,随时有雅室相侯。”   乔安隔着竹帘看过去,将两个银锭拍在桌上,挑眉问伙计,“可够吗?”伙计忙陪笑道,“绰绰有余。”乔安摆摆手,“剩下的赏你了,告诉那位萧公子,这潘楼的饭菜不过尔尔,以后不来了。”   与麦穗出了雅室,大喇喇牵了她手,头也不回下楼,扬长而去。萧公子隔窗瞧见就是一笑,伙计收了乔安银子,过来和缓转述了他的话,萧公子点头说知道了,身旁石头哈哈大笑,“无知者无畏。”萧公子摆摆手,“不知者不怪罪。”   喝几盏酒问道,“那位美姬,燕王可称心?”石头点头,“夜夜笙歌,连着五日称病不上朝了,皇上那儿瞒得紧,还打发御医前去诊脉。这苏姬,还真有些本事。”萧公子点点头,“怡妃呢?”石头笑道,“皇后病势沉重,怡妃在病床前日夜相陪,指望着皇后跟皇上进言,要升做贵妃。”   萧公子笑笑,“昼伏夜出,难为你了。”石头笑道,“怡妃身旁的人总借着鬼市变卖古董,燕王又爱借着鬼市传递消息,自然要盯紧了,再说了,若不是总在鬼市上混,也不会认识珺华。”萧公子摆摆手,“莫因儿女情长误了大事。”   石头说一声是,笑道,“公子对那小娘子似乎殷勤了些。”萧公子眉头一皱,石头忙陪笑道,“自然了,公子聪明绝顶,定不是为儿女情长,而是另有深谋远虑。”萧公子敛了双眸,没有说话。   石头扭过脸去,鼻子里悄悄哼了一声。心想,你若连有夫之妇也招惹,我石某人可就不伺候了。不过那乔安着实可恶,竟敢与珺华青梅竹马,趁着他在京城,好好戏弄一番。   笑说道,“公子赐小的一幅扇面,如何?”萧公子说声可,石头换了伙计过来,吩咐买上好的象牙柄白绢扇面,过一会儿伙计捧了来,石头递了过去,笑嘻嘻道,“求公子题写青玉案一首,我讨好珺华去。”   伙计捧了笔墨来,萧公子挥毫一蹴而就: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石头捧着扇面等着墨迹干透,看着白底黑字行云流水,想象着乔安的脸色,笑得分外开怀。    ☆、第78章 傩面 傍晚时分,麦穗正与淑娴在院中树下闲坐,绿珠拿了书信进来,麦穗笑道,“又是戚叔父写来的?他是不是打算每日一封书信?”   淑娴默不作声接了过去,连续三日,这是第三封了,打开来,依旧是大开大合的字体,寥寥数语,说些边关日常,闻鸡起舞,用早饭,去中军堂与老帅见面操练士兵,一日两食没有午餐,稍事歇息又接着操练,又去面见老帅,晚饭后看书写字,单调乏味。   淑娴都背下来了,今日却略微不同,说是就寝前敌国小股部队来袭,偷盗粮草,所幸及时察觉,敌人被擒,粮草没有损伤,只是一切处置妥当,起床军号已吹响,淑娴心想,一夜无眠依然操练,也是辛苦。   乔安从太学归来,墨砚拿着一柄扇子迎了出来,“早起的时候,一名孩童塞在小的手里,说是给大奶奶的。”乔安打开来一看皱了眉头。   麦穗看着匆匆走进的乔安,起身笑道,“谁惹你了?脸色这样难看?”乔安一把攥了她手,“回屋说去。”   回到屋中将扇子塞进麦穗手中,“打开来瞧瞧。”麦穗看了看笑道,“好字,好诗,这把扇子值不少钱吧?看着比容十给你的那把还好些。”   乔安更加不悦,“说是给你的,诗书传情啊这是。”说着就咬了牙,“谁给的?”麦穗摇头,“不知道啊,你也别气了,别人怎样想,我们也管不着。”乔安气道,“这个乌七八糟的地方,再过几日就动身回去。”   麦穗抱着手臂摇了几摇,“没呆够呢,平安难道不放心我吗?我会管好自己的。”乔安气道,“深更半夜,陌生人的船你都敢上,还说是能管住自己。”麦穗忙分辨道,“是珺华推我上去的,再说了,也不算是陌生人,是萧公子的船。”乔安甩开她手瞪着她,“那夜上的,是那萧公子的船?”   麦穗自知说漏了嘴,紧咬了唇陪一个大大的笑脸,乔安更加气愤,“你跟他算认识吗?除了知道姓萧,可知道姓名底细、何方人士?”麦穗忙道,“后来察觉不对,赶忙软硬兼施下了船,平安,我错了。”   乔安气道,“你一到京城,就成了贪吃贪玩的笨蛋,干了多少蠢事。”麦穗不高兴了,“竟这样说我?我觉得萧公子没有恶意,谁是坏人我瞧得出来,就说那胡春生……”乔安摆摆手,“白水村民风淳朴,跟京城能一样吗?坏人脸上不会写坏人二字。”   麦穗也生气了,“我又没招谁惹谁,别人送了扇子,跟我置什么气。”乔安气道,“每日去太学路过潘楼,总有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在楼上冲我笑,我都假装没看到,如今想来,她也没有恶意,我该回几个笑脸才是。”   麦穗撸了袖子,“谁?谁敢冲你笑?我这就打上门去。”乔安一把拉住了,四目相投,又忍不住笑了,麦穗道,“我们这是做什么?为了不相干的人吵闹不休。”说着话抱住乔安,“皇上的儿子我都不稀罕,就喜欢你。”   看乔安露出笑容,拿过扇子咬牙要撕,乔安说声等等,与麦穗纠缠一阵冷静下来,自从到了京城,知道自己是异乡为异客,言行谦恭谨慎,没得罪过什么人,从那萧公子举止装扮看来,乃是尊贵之人,应该不会偷偷摸摸搞这些小情小意,那么,此人是谁?   放下扇子对麦穗笑道,“咱们去云舒姐姐家蹭晚饭去。”   二人来到邱府,麦穗悄悄问起席云舒与珺华订亲的石公子,席云舒团扇轻摇笑说道,“是石夫人亲自上门求亲的,我也久闻石夫人悍妒之名,初始有些犹豫,交谈中得知,由于石夫人家规严谨,石家男子均不纳妾,我就看上了这桩。”   麦穗恍然大悟,席云舒道,“在京城中,这样的人家凤毛麟角,珺华又是个傻大姐,嫁到石家不会受苦。”这是邱珺华跑了进来,“嫂子,说谁傻大姐呢?”席云舒手指戳在她额头上,“说你呢,又到后花园疯去了,腮帮上还有泥印。”   邱珺华噘嘴道,“哥哥将我禁足,还不准去后花园吗?”席云舒就笑,“平安跟我求过情了,今夜将你接到尹家,明日五更,再带着你和麦穗逛鬼市去。”邱珺华一声欢呼,“平安最好了。”看麦穗瞪她,过去抱了麦穗手臂,“夸平安就是夸麦穗,都一样的。”   席云舒笑道,“半月后我们家办一场花宴,珺华别只顾贪玩,晒黑了不好看。”又对麦穗道,“麦穗劝着淑娴过来,京中许多夫人们想见一见她呢。”麦穗叹口气,“只怕婶娘不爱凑热闹。”席云舒笑笑,“说来奇怪,戚将军巴巴得求了圣上赐婚,怎么婚期倒迟迟未定?”   说笑着晚宴罢,趁着邱鞍华未归,邱珺华跟着麦穗到了尹家。   四更天即起,往潘楼十字街而来,街头牌楼散发着浓烈的油漆味,三人举灯笼端详着,身旁有人影嗖得穿过,邱珺华叫道,“又是他,那个帮我们防贼的游侠儿。”乔安望了过去,某人似乎有假扮游侠的嗜好。   随着摊位前油灯盏盏亮起,行人提了灯笼三三两两而来,今日天气阴沉,天空中没有星月,十字街更显阴气森森,乔安连说有趣,邱珺华说声不错,“此处是京城最好玩儿的地方。”   前面摆一个傩戏面具摊位,乔安拿起一个戴了上去,冲麦穗嗷呜一声,麦穗就跳着脚笑,邱珺华撇撇嘴,乔安看到街对面一个戴面具的人站着,冲这边张望,对邱珺华道,“那日替你们两个拿回荷包的,就是我。”   说着话悄悄掐一下麦穗,麦穗惊讶对邱珺华道,“这么一看,就是平安呢。”邱珺华将信将疑,“果真吗?我梦见过那个人,好几次呢。”麦穗促狭得笑,街对面那人冲了过来,低低对乔安说道,“今夜有变,赶紧带她们回去。”   乔安一笑,“吓唬谁呢?”说着话从袖中拿出扇子来,“可认得?”那人急道,“没空跟你啰嗦,拿下面具,快走。”说着话强行揭下乔安头上面具,手中握一块黑色的牌子朝摊主一晃,“可看清楚了,撤摊位,滚。”   摊主连忙收摊要走,那人一回头,邱珺华已一跳将他面具摘下,嚷道,“好霸道,难道这面具,就你能戴不成……”摘下面具已愣住,呆呆说道,“石头,是你?”石头抢过面具戴了回去,“快走。”   说完话飞一般走了,身旁又有几个戴面具的人掠过,穿着一样的衣服,黑暗之中十分诡异,乔安对麦穗与邱珺华道,“听石头的,咱们回去。”   就见街角转出两个人来,别人都提一个灯笼,他们各提一窜,二人中间是一双男女,男子冠上硕大的明珠较灯笼更亮,女子头上也是璀璨发亮,软软靠着男子似乎走路都没有力气,麦穗一眼看过去,苏雅萍?她身旁怎么又换一个男人?   细看那男子,气度尊贵英姿勃发,眉宇间带些傲然之气,麦穗琢磨着,此人好生面熟,似乎在何处见过?二人身后数人紧紧跟随,一行人浩浩荡荡迎面而来,乔安忙伸臂将麦穗与邱珺华护着,避让在街旁。   就听苏雅萍声音轻软说道,“爷,是不是十分有趣?”男子嗯了一声,“不错。”说着话手扶在了苏雅萍腰间,苏雅萍笑道,“就是跟着的人太多了些,灯笼太亮些,少了鬼气。”男子一笑,“夜色中更加危险,须加防范。”   乔安此时也认出苏雅萍,回头看一眼麦穗,麦穗悄无声息点一下头。   一行人走了过去,后面悄悄过来几名戴了面具的男子,若即若离得跟着,有一位男子斜刺里窜出,抢了苏雅萍手中荷包跑了过来,苏雅萍一声惊叫,她身旁的男子喝一声大胆,命人去追,几名手持腰刀的护卫追了过来,就见前方十多个戴了面具的黑衣人,都纵身窜入夜色之中。   有人喝一声封住街道两头,搜寻之声四起,远远有一队受持火把的士兵跑了过来,将十字街照得亮如白昼,乔安忙带着麦穗与邱珺华躲在阴影处的墙角中,就听墙后有人说一声进来,墙面突然裂开一条缝隙,一只手伸出来急速将三人拉了进去,墙面瞬间又严丝合缝。   三人看向拉他们的人,正是石头,石头少见的肃然,指着右侧对乔安道,“这条街走到头,左拐绕到河边,沿着河边回去,这些日子别来鬼市,不太平。”邱珺华道,“可是有鬼吗?”石头摆摆手,“乔安,那柄扇子是我捉弄你的,留着吧,万金难求。”又对邱珺华道,“我就是石家二公子,是个打架能手。”   邱珺华雀跃道,“果真吗?”石头说声快去,沿着墙角疾步而走,不一会儿没入夜色中,邱珺华踮着脚尖张望,麦穗拉扯着她,快走吧,小步跑着问乔安道,“石头不是游侠吗?怎么会抢她的荷包?好生奇怪。”乔安摇头,“那苏氏……看来她过得很好。”   来到河边三人放慢脚步,沿岸往回走,就见河中一艘画舫,自东向西,逆水行舟。   邱珺华指着刚要说话,麦穗狠狠掐在她手上,邱珺华抿了唇,因为沿河绕远,三人走了许久,天光快亮时来到尹家大门外,就见石头正靠在门柱上等候。   看着乔安一笑,“怎么不问我为何要绕远道?”乔安愣了愣,“沿河无危险,难道不是?”石头咧嘴笑了起来,“只要出了十字街,那儿都无危险。”乔安咬了牙,“你戏弄我们?”石头笑道,“不错,谁让你带着我未婚妻到处乱跑。”乔安也笑,“谁让你乱送扇子?”   石头哼了一声,“算你聪明。”指指邱珺华,“离他远些,否则,亲事作罢。”邱珺华竟小媳妇般说一声好。麦穗在旁道,“没志气。”邱珺华罕见的小声,“我喜欢他。”石头笑道,“我也喜欢你,我求我母亲去你们家求亲的。”邱珺华雀跃不已,麦穗撇嘴,“石头?好土的名字。”石头傲岸仰脸,“我的乳名,瞧得起你们才告诉你们的。”    ☆、第79章 鸿雁传情 果真如麦穗所料,淑娴不欲赴蔷薇花宴,席云舒亲自来请,淑娴笑道,“云舒也知道我爱清静,就别逼着我了。”席云舒笑道,“三品郡夫人,这样热闹的场合早晚少不了。”淑娴叹口气,“避得一时算一时吧。”   淑娴因问都请了何人,席云舒笑道,“除去礼部同衙的夫人们,还有几位相熟的夫人,石夫人拿了十多封请柬去,说要邀请些与她相熟的。”淑娴点头,“云舒为了珺华费尽心思,珺华有福气。”云舒摇头,“从小没了娘,对她再好也是应该的。”   淑娴拍拍她手,“缺人缺东西了,就从我们家拿,若忙不过来,不如让麦穗帮忙。”云舒摇头,“跟平安说了,那个臭小子,说他家娘子是来玩耍的,不能劳累,又说我抠门,让我多请些下人,给我一千两银子,我一生气,就收下了。”   二人相对笑起来,笑声中席云舒道,“那样一个只知顽闹的混账小子,也知道疼人了。”   二人又说笑一会儿,云舒告辞要走,淑娴送了出来,看一眼天色将晚,心想今日怎么没有信来,昨日他在信中说,手下的兵丁惹祸,打了边城知府家的公子,被下了狱,他要去府衙赔礼道歉,淑娴笑笑,他那样的人,也会跟人低头吗?   这时绿珠拿了信匆匆而来,淑娴伸手接过,不是他的字迹,绿珠抹抹额头上的汗,“是给乔家大爷的信。”淑娴嗯了一声,待要转身回府,对面有人唤她一声,看过去是乔仁弘,正弯腰扶着孩子学走路。   淑娴走了过去,客气问道,“来京城可习惯吗?准备何时开业?可有需要帮忙的?”乔仁弘笑道,“还好,淑娴呢?”淑娴笑笑,“我挺好。”又扬一扬手中的信,“将军来的,每日都会来信。”乔仁弘没听到一般,低头对孩子说一声,“嫣然小心。”   淑娴笑一笑,抽身回府,进了府门对绿珠道,“孩子真可爱,险些忍不住要抱抱。”绿珠笑道,“姑娘若忍不住,三老爷更得没完没了。”   来到麦穗与乔安客居的院子里,将信递给乔安,乔安笑道,“容十来的。”打开来看着就笑,“说是家中一切都好,让我们在京城安心多住些日子。”麦穗笑道,“这才够朋友。”   乔安起身进屋回信,淑娴与麦穗坐在石凳上说话,麦穗压低声音问淑娴,可曾听说过萧公子此人,淑娴肃容看着她,“本朝皇族姓萧,那样的人还是不要招惹为好。”麦穗说起与萧公子几次相遇,淑娴想起上谷客栈中的一幕,沉吟道,“看不出是何身份,年纪轻轻的,不显山不露水,定要提防。”   麦穗点头说知道了,笑问淑娴,“今日戚叔父可来信了?”见淑娴摇头,笑道,那婶娘心中,有没有一丝失落?”淑娴手中团扇敲一下他,“每封书信都差不多,有什么好失落的。”   夜里梦见了戚将军,一身黑甲端坐在马上看着她,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猛然间,□□黑马扬蹄冲了过来,照着她胸口狠狠踏下来……淑娴捂着胸口从睡梦中惊醒,坐起身看着透过帷幔的月光,他如何会入我梦来?   静静出神,不觉已是天光大亮,盘坐榻上凝神穿珠帘,穿好了仔细一瞧,错了几处,只得拆散重来,拆了穿穿了拆,折腾到下午绿珠拿了两封书信进来,笑道,“驿卒说昨日逢上大雨,耽搁了。”   淑娴打开来,按日子先后看,前面的一封说已经和知府赔罪,将手下兵士领了回来,罚他们蹲马步十二个时辰,犹不解气,淑娴笑着打开第二封,说是今日大帅阅兵,在校场忙碌一日,坐下来写信方觉饥肠辘辘,想不起是否用过饭,落款后写下日子,又注一行小字,原来今日是我的生辰。   淑娴叹口气,又看一遍书信,吩咐绿珠拿笔墨来,提起笔斟酌半天,又放下去。   次日来信简短,只说,本将军想你了,你想我没有?淑娴终于拿起笔,写了大大的两个字,没有。   信送到戚将军面前,戚将军打开来就笑,总算有了回音。殷黎跑进来一把夺过信,看一眼扔在地上,噘嘴道,“在外面看着你傻笑半天了,以为多有趣呢,原来就两个字。”说着话笑道,“教我骑马。”   戚将军唤一声惕守,牛惕守跑了进来,戚将军指指殷黎,“带她骑马去。”牛惕守笑对殷黎道,“殷姑娘请。”殷黎后退一步,“才不要他教,他总骂人。”牛惕守一笑,“怎么?殷姑娘怕了?”殷黎挺了挺胸脯,“谁怕了?我才不怕。”   跟着牛惕守走了,戚将军弯腰将信捡起来,又看了一会儿,坐在书案后回信,这次写得多了些,提起大帅膝下有一个小女儿,叫做殷黎,今年十五,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这位姑娘十分可爱,但也十分缠人。   淑娴收到信蹙了眉头,过两日信中又提起殷黎,说是小姑娘眼泪汪汪说此生非将军不嫁,将军字里行间带着无奈,信末问淑娴,该如何是好?淑娴回了四个字,女大当嫁,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将军回信说,近日军务繁忙,难以脱身,准备下年成亲,劝淑娴不用着急,淑娴透过信,仿佛能看到他揶揄的目光,气得咬了牙,自言自语道,“好象我恨嫁似的,也罢也罢,你既不懂我,日后再不回信。”   就听门外有人笑道,“谁不懂婶娘了?谁敢说婶娘恨嫁?”麦穗笑着进来,淑娴忙将书信塞入袖筒,却掩不住脸上的红云。   此时麦穗已到京城月余,每日吃吃喝喝四处闲逛,无比舒心。因三日后就是邱家的蔷薇花宴,麦穗来问淑娴如何穿着梳妆妥当些,淑娴笑道,“不可寒酸,亦不可太出风头,乍一眼看着悦目,细一看又要别具匠心。”   麦穗蹙眉笑道,“也太难了些。”淑娴打开衣橱,“早为你备好了,三套衣裳,选最喜欢的就是。”流云织锦的料子,浅紫鹅黄浅绿,麦穗指指鹅黄的,“这个吧。”淑娴点头,又拿出三个锦盒,打开来金饰玉饰,另有一套晶莹剔透的琉璃,麦穗指着说喜欢,淑娴笑道,“眼光不错。”   麦穗穿戴了让淑娴看,淑娴满意点头,“装扮过关了,还要留意少说多听,只当开眼界去的,不可鲁莽惹事。”麦穗笑着都应下,靠着她道:“三婶娘如何懂得这样多?”淑娴笑道,“只重衣衫不重人者多矣,我是生意人,自然要讲究这些。日后若是成亲,也不能让将军失了脸面……”   无意说出心思顿住话头,麦穗笑道,“看来婶娘将亲事搁在心里了。”淑娴红着脸将她往外推,“将你装扮得这样好看,还取笑我。”麦穗赖着不走,二人推搡嬉闹得正欢,门外席云舒的大丫头明溪匆匆进来,对二人福下身去,“夫人多日操劳,今日一早晕倒过去,请来郎中把脉,原来是有了身孕,三日后就是花宴,特来请求乔家大奶奶过去操持。”   麦穗躲在了淑娴身后,“云舒姐姐有孕是大喜事,我本该帮忙,可那样大的排场,婶娘,我不敢答应,明溪啊,让云舒姐姐另请高明吧。”淑娴从身后拉她出来,“既有机会,何妨一试身手?有云舒坐阵,不明白的多问就是。”   麦穗迟疑着,“平安他……”淑娴笑道,“我跟他说,云舒成亲五年多方有身孕,这个忙非帮不可,这样,我也跟着过去,夜里再回来。”   在路上,麦穗问道,“婶娘也不是怕事之人,为何坚持不赴花宴?”淑娴摇头,“我如今虽有圣上赐婚,却还是待嫁之身,岂可虚张声势抛头露面,还是收敛为好。”麦穗点头,“还是婶娘想得周到。”   来到邱家,邱珺华迎了出来,眉飞色舞道,“贤姐姐,麦穗,我要做姑姑了,我哥哥赶回来听到消息,都哭了。”麦穗本心中忐忑,一听邱鞍华哭了,好笑道,“不会笑的人,倒是会哭。”邱珺华摆手,“他的笑容都给我嫂子了,对别人笑不出来,我嫂子小时候身子弱,郎中说可能终身不孕,嫂子曾求过哥哥纳妾,哥哥不肯,这些年一直请了御医调理,这就怀上了,哥哥嫂子抱头痛哭呢。”   淑娴说一声阿弥陀佛,麦穗笑道,“真羡慕云舒姐姐。”淑娴笑道,“别不知足,若羡慕,也该我羡慕才是。”麦穗做个鬼脸,“婶娘不用羡慕,戚叔父也很少笑。”淑娴嗔她一眼,麦穗哈哈笑起来。   说笑着进了邱家大门,触目处一尘不染,处处装点得花团锦簇,众多仆人们有序穿梭来去,手中托盘上金器银器铜器玉器琉璃盏,锃亮晶莹,花园中树下临水搭了开阔的花厅,蔷薇花枝蔓从屋檐探出头,各色花朵竞相开放,缠绕出五彩缤纷的花顶,四周清幽竹帘低垂,酷暑盛夏中好一个清凉所在。   淑娴回头吩咐绿珠,“将家中几挂珠帘悉数拿来,岂不更添趣味?”   麦穗四下打量着,心中又起了忐忑,惴惴道,“婶娘,我能行吗?”    ☆、第80章 蔷薇花宴 邱鞍华迎了出来,面上从未见过的客气,对淑娴与麦穗一躬到地,“这几日府中大小事皆由二位做主,只不让云舒劳心即可。”   淑娴一笑,说声邱大人尽管放心,麦穗绞着手指,唯淑娴马首是瞻。   二人进了席云舒屋中,淑娴摁她躺着,笑说道,“且安心将养,孩子好不容易才有,勿因眼下这一桩事,而失了轻重。”席云舒笑道,“心里也明白,可免不了惦记,淑娴肯来,我就放心了。麦穗,可能帮我坐阵?”   麦穗看她虚弱的模样,鼓足了勇气笑道,“云舒姐姐放心,麦穗定尽全力。”席云舒笑道,“有你这一句话,我就放心了。有几样事务,我交待于你。“淑娴笑道,“不用交待,我们问管家的婆子和清溪就是,你且安心躺着。”   出来命清溪将几个主要管事的婆子唤来,由麦穗询问,麦穗此时定了心神,客气问了姓名,各自职责,又问了下面管着多少人,可有疑难之处,淑娴拿笔仔细记录,麦穗则一边问,一边凝神将姓名与人对号入座。   都问过了,含笑对几个婆子说道,“我常来邱家,大家该知道我,打此刻起,要一起共事几日,我多说几句,我家官人与邱夫人是姑舅表亲,我夫家姓乔,乃是庆州昌都县首富,算得上家大业大,我自认当家赏罚分明,做得好了,重赏,做得差了,让邱夫人在客人面前没脸,该罚该撵该卖,绝不手软。可听明白了?”   几个婆子忙笑说明白,麦穗笑道,“管事者常会使些手段,其中一招叫做杀鸡儆猴,谁若想点第一把火,不妨犯错。”婆子们忙说不敢,麦穗摆摆手,“各自忙去吧。”看着婆子们走了,重重吐一口气,抚着胸口道,“心怦怦直跳。”淑娴将记好的递给她,笑道,“说得很好。”   淑娴陪着云舒,麦穗带着管家婆子和清溪在府中四处走动察看,邱珺华作陪,麦穗乍舌不已,“云舒姐姐太用心了,每一处细节都十分妥当,长见识了。”邱珺华笑道,“我嫂子做任何事都是十足用心,郎中说操心太过,是以身子虚弱。”   麦穗笑问道,“可有诰命夫人前来?”邱珺华笑道,“有啊,有好几位呢,还有两位尚书夫人。麦穗心跳又快了起来,竟如此大的排场?过一会儿镇静下来,豁出去了,就见一见这些诰命夫人都是怎样的人物,笑对邱珺华道,“给你个差事,你来招待那些姑娘们,务必气氛活跃,让各人尽情尽兴。”   邱珺华两眼一亮,“还有我的差事?我嫂子不放心我,只许我寸步不离跟着她。”麦穗笑道,“石夫人肯定会来,当着未来婆母的面,你可当心些。”邱珺华对石头上了心,自然想着要讨婆母的欢心,麦穗此言一出,她用心琢磨一番,笑道,“且看我的吧。”   花宴那日一大早,邱府张灯结彩府门大开,富丽堂皇的车驾陆续而来,席云舒经过三日卧床休养,身子好了许多,站在府门外迎候,凡下了请帖的人悉数到来,石夫人又邀了工部尚书夫人与几位相熟的侍郎夫人。   花厅中衣香鬓影,邱珺华带了众位姑娘们在花厅一角,琴棋书画依次上阵,并不比试谁弱谁强,全凭兴致自愿报名,开头看姑娘们放不开,自己先上阵献丑,她是琴棋书画样样不行,她都敢来,姑娘们也跃跃欲试,又都是从小研习的,都将看家本领拿了出来,气氛越来越活跃,趣味相投的凑一处笑语欢声,夫人们看着自家姑娘,也都兴致越来越高。   席云舒稍事歇息来到花厅,寒暄几句,笑对夫人们,“三日前我突然晕倒过去,醒来才知有了身孕。”夫人们忙笑说贺喜,又有的关切说道,“应该好生歇息才是,不用想着我们。”   席云舒含笑谢过,牵着麦穗手笑道,“这位是我舅表弟的娘子,闺名麦穗,我将养这几日,多亏她替我操劳,将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石夫人笑道,“生得这样好看,又这样能干,她家官人好生有福。”工部尚书柳夫人慈祥笑道,“是乔安的娘子吗?这几日我家老爷总提起乔安,说乔安替虞部解了一道难题,夸赞乔安思维周密,乃是难得的算学人才。”   众位夫人登时刮目相看,户部王侍郎夫人诙谐说道,“只在戏文里见过郎才女貌,从未见过,原来天底下真的有,今日就见着了两对。”众位夫人笑起来,麦穗笑道,“麦穗来自偏僻小县,以为贵夫人都是鼻孔朝天高高在上,心中十分忐忑,今日见到众位夫人们,都是美丽慈和平易近人,真正是静水深流风度雍容。”   夫人们都笑得开怀,礼部尚书胡夫人道,“好一个静水深流,这孩子有学问。”麦穗笑道,“哪里有什么学问,讨夫人们开心罢了。”又是一阵欢声笑语。   说笑声中,兵部李侍郎夫人斟酌着问道,“听闻戚将军的未婚妻今日会来,怎么不见踪影?”云舒笑道,“说好来的,昨夜里突然身子不适。”李侍郎夫人笑道,“本想一见,既不来,倒是遗憾。”   王侍郎夫人笑道,“戚将军都订亲了,就别惦记着做你们家女婿了。”李侍郎夫人叹口气,石夫人快人快语,“春日的时候戚将军进京,听说好几家都相中了,怎么竟一个未成?”   李侍郎夫人摇头,“戚将军是殷元帅爱将,八年前跟着殷元帅进京,当时只是七品建威将军,殷夫人热心为他说媒,先后提过三门亲,没人愿意到边关去,有一家借口退亲,有一个跟人私奔了,还有一个吓病了,一病不起后丢了性命,自那以后,戚将军就没提过亲事了。”   王侍郎夫人笑道,“如今殷元帅年迈,有辞官告老之意,听闻圣上有意让戚将军接替元帅之位,是以又成了众家夫人眼中的香饽饽。”李侍郎夫人笑笑,“我还真不是要巴结元帅,这个人我早就相中了,可叹姑娘那会儿年纪小,今年满了十四,该说亲了,谁知没缘分。”   石夫人笑道,“大了近二十岁,不妥。”李夫人一脸怅然,“斯人难得。”几位相熟的夫人过来逗她,七嘴八舌道,“我们家二公子如何?”另一位道,“我们家三公子可好?”还有一个道,“我家弟弟十六,正般配。”   宴后,夫人们搭了小丫头手臂,走走停停观赏蔷薇花,姑娘们此时更是混熟了,写诗的作画的弹琴的,都以蔷薇花为题,好不热闹。   夫人们尤其喜爱花厅外悬挂的珠帘,皆是清淡的颜色,轻轻浅浅半挂檐下,粒粒圆润如水珠滴下,夏日中更添清凉,走近细看,其间镶嵌各色图案,更添精妙。听闻乃是戚将军未婚妻亲手所作,皆言蕙质兰心。李夫人笑道,“既是这样的人物,难怪戚将军动心,请求圣上赐婚。”   礼部尚书夫人年轻时极富才名,众位夫人笑请她赋诗一首,礼部尚书夫人提起笔来,笑道,“此情此景,有一首诗最妙,我少不得借古人之才学,抒心中之情怀。”提笔写下一首七言,字迹灵动飘逸,诗曰:   绿树浓荫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掌声雷动之际,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怡妃娘娘有赏赐。”众人回过头来,就见一位衣着精美的女子娉婷站着,下巴轻扬神情淡淡,身后两个小太监各捧一个锦盒,席云舒忙过来见礼,那位女子开口间带几丝倨傲,“传怡妃娘娘口谕。”   众人忙福身下去,那位女子接着道,“邱大人日前为燕王讲学,燕王学业精进,娘娘为表谢意,特赐玉如意一对。”席云舒双手接过,恭敬称谢,那位女子问道,“哪位是戚将军的未婚妻?”听席云舒说身体有恙未能前来,脸上带了些失望,淡淡嗯了一声,吩咐小太监将另一个锦盒收了起来。   送走那女子和两位小太监,气氛冷了几分,再也热闹不起来,麦穗便笑问石夫人,“刚刚哪位就是怡妃娘娘?”石夫人哼了一声,“不过是娘娘跟前有些地位的宫女罢了,这一出宫,架势端得十足,瞧着比娘娘还要威风。我倒罢了,有两位尚书夫人在,她竟敢鼻孔朝上。”   王侍郎夫人哼了一声,“有什么样主子,就有什么样奴才,淑妃娘娘驾前,没见过这样猖狂的。”礼部尚书夫人一笑,“背后不言他人是非。”邱珺华在一旁早带着姑娘们又玩闹开来,工部尚书夫人女儿性子腼腆,今日竟当着众人的面作一副画,夫人心中高兴,笑笑说道,“确实猖狂了些,怪不得人背后说。”夫人们俱笑起来,笑声中,气氛重新活跃。   宾主尽欢而散,席云舒刚郑重谢过麦穗,乔安就来了,说是麦穗操劳三日,接回尹家歇息,小夫妻三日未见,自是甜蜜欢喜。   夜里邱鞍华听席云舒说起怡妃娘娘赏赐,笑说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是为淑娴而来。”   席云舒不解,邱鞍华道,“皇后膝下无子,大皇子燕王为怡妃所生,二皇子秦王为淑妃所生,燕王近几年行走朝堂颇有建树,秦王则远离朝堂不问政事,淑妃出身勋贵,怡妃之父只是知府,是以,她要拉拢戚将军,为燕王所用。”   席云舒抚了额角,“朝堂之事太过复杂,不想听了。”邱鞍华揉揉她头发,“那就早些歇息。”   ……    ☆、第81章 少年狂 王怀宁给乔安到京公干之期半年,麦穗在京城足住了两月,方恋恋不舍与乔安动身返回昌都,回程专走水路,乔安以考察沿途水系之名,方便麦穗坐船游玩。   码头上挥手依依惜别,麦穗早哭成了泪人,邱珺华嚎啕大哭,淑娴看着大船扬帆忍不住落下泪来,席云舒红着眼圈劝慰,淑娴抹抹眼泪道,“你是有身孕的人,别在日头下久站,我们家离得近,且歇息会儿去。”   进了尹家,席云舒提起蔷薇花宴那日,怡妃派人前来,淑娴听了斟酌,若是他日这怡妃再示好,该如何去做?在书信中详细描述蔷薇花宴盛况,信末说自己因身子抱恙未能前往,心中甚为遗憾,半句不提怡妃之事。   戚将军回信中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宴时欢聚热闹,宴罢各自分散,更感冷清凄凉,不去也罢。淑娴知道自己做对了,不由一笑。   数日后,戚将军收到一双绣了祥云图案的白底黑靴,软牛皮滚了边,靴子底上缝了卍字图案,戚将军穿在脚上,有一些些大,又发现包袱中有薄厚不一三双鞋垫,淑娴信中说没量过他的脚,特意做大了些,用三双鞋垫来调节舒适。   牛惕守进来的时候,戚将军正高高拎起长袍,露出一双靴子,在地下缓缓踱步,牛惕守笑道,“将军换新靴子了?”将军嘴角噙着罕见的笑意,脚抬起很高,脚尖在牛惕守面前转了几圈,“怎么样?”牛惕守笑说十足气派,将军一高兴,赏他一把龙泉宝剑。   淑娴接连四日没有收到书信,免不了胡思乱想,难道与地方官不睦,发生了争斗?又或者,边关有敌人偷袭,受了伤?心神不宁加上送走麦穗离愁别绪,恹恹不想出门,窝在屋中穿珠子,窗外不知何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得,让她的心情更加阴郁。   入夜后盘膝走在榻上,两肘抵着书案,手托了腮,看着灯烛呆呆出神,就听后窗哐当一声大开,有人跳了进来,淑娴唬得喊一声来人,那人疾步过来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唤一声淑娴,淑娴愣怔着唤一声将军。   戚将军抱她更紧了些,淑娴靠在他怀中,“好几日没有来信了。”戚将军笑了,“知道你想我,用八百里加急把自己送来给淑娴看。”淑娴看着他,发梢滴着雨滴,身上衣袍湿哒哒的,埋头在他怀中问道,“可要沐浴吗?”   戚将军嗯一声,不大的功夫浸在热气腾腾的浴桶中,浴桶前摆了小几,上面清粥酥饼各式小菜,戚将军一边泡澡一边享用,舒坦如神仙。   出来时,衣桁上搭了衣衫,寝衣里衣外袍一应俱全,戚将军着了寝衣唤一声淑娴,淑娴在屏风后探出头来,“披件外袍吧。”戚将军一笑,过去拉了她出来,跪坐于几案前,“淑娴给我擦头发。”淑娴拿巾子在他跪坐于他身侧,手指隔着大巾,一下一下摩挲着他的头发,发梢直至头皮。   戚将军安然受之,他的衣襟半敞开,露出古铜色肌肤,刚沐浴过的清香丝丝飘入淑娴鼻端,淑娴起身放巾子,脚下一滑,鼻尖碰在戚将军胸前,不由啊呀一声轻叫,他的胸膛铜墙铁壁一般,将她撞得鼻子酸疼。   戚将军顺势将她抱在怀中,淑娴靠了一会儿,不舍得挣扎说道,“将军,你我还未成亲。”将军笑笑,“我连续四日,一日只睡一个时辰,此刻有心无力。”淑娴大窘之际,将军猛得抱起她来,绕过屏风进了里屋,将她放在床上,自己躺在她身侧,扯一床薄被盖了二人,手搭在她腰间,倒头睡了过去。   淑娴僵着身子屏息静气,听着他均匀绵长的鼻息,慢慢放松下来,往他怀中依偎过去,不觉已进入梦乡,梦中天空高远云淡风轻。   多年养成的习惯,鸡叫时分,戚将军醒来,看一眼身旁熟睡的淑娴,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庞,低声说道,“走了。”   深深看一眼,起身来到屏风外穿了淑娴备下的衣衫,从后窗跳了下去,淑娴眼泪涌了出来。   戚将军从后墙跳出,骑马转出街角,街对面酒楼上乔仁弘隔窗看得清楚,冲了下来伸臂拦住,戚将军不动声色,乔仁弘笑道,“戚将军非诏擅离边关,若我告到兵部,会如何?”戚将军笑笑,“我会被砍头。   乔仁弘看着他,“既已赐婚,为何迟迟不成亲?”戚将军眉头一皱,“仁弘觉得呢?”乔仁弘愤愤说道,“你定是看上了尹家的家产,来到京城这许多日,官宦与富商联姻,我见了许多,你虽贵为将军,没有家族势力,也没有多少钱财。”   戚将军嗯一声,“倒也头头是道,我要赶路,还不让开?”乔仁弘手臂一伸,“不让,除非你答应放过淑娴。”戚将军撤马后数十步,一声唿哨纵马飞奔,竟要从乔仁弘头上跃过去,街角处有人跑了出来,喊道,“将军且慢。”   硬生生勒马看着淑娴,“怎么?怕我的马踢死他?你要护着他?”淑娴摇头,来到乔仁弘面前,攥紧了拳头道,“你若再拦着他,必让你在京城无立足之地。”乔仁弘后退一步,“淑娴,他只不过利用你。”淑娴咬牙道,“我心甘情愿,与你无关。”   说着话将乔仁弘往道旁一推,对戚将军喊声快走,戚将军下了马施施然过来,抱臂说道,“这会儿又不急了。”看一眼乔仁弘,“尽管到兵部告去,若拼了身家性命,兴许能换我被军法处置,降个一官半职。”淑娴推一推他,“快走吧,怎么孩子气上了?”   戚将军握住她手,“淑娴,如今边关换帅,各派势同水火。”淑娴点头,“我知道,我们不急。”戚将军对乔仁弘挑眉一笑,“回昌都去吧,守也白守。”乔仁弘摇头,“我要守在淑娴身边,她成了亲也是一样。”   戚将军挑衅看着他,猛然将淑娴圈在怀中,低头含住了她的双唇,宵风破浪青锋出鞘,将军耀武扬威攻城略地,淑娴抗拒着,渐渐软倒在他怀中,温顺由他,乔仁弘看着眼前一幕,怔忪着已是泪湿双眸。   纠缠半晌分开,戚将军抱起淑娴,将她放在马背上,上了马将她搂在胸前,霸道说道,“送我出城。”淑娴说声等等,探头对乔仁弘道,“你若告发他,尹家乃是他的岳家,难逃灭顶之灾。”乔仁弘不语。   戚将军搂在淑娴腰间的手一紧,缰绳一抖,马儿扬蹄奔腾。淑娴与他相对而坐,紧紧攀着他双肩闭了眼眸,任风声过耳,从未想过此生会有这样一个人,带着她与她一起飞翔。   戚将军将她放在驿站,换一匹快马,吩咐驿丞将她送到尹家,头也不回上马走了。   自此后,淑娴将相思藏于字里行间,每日给戚将军去信,将军的回信越来越长,有时候厚厚的一摞,一本书一般。   一日,淑娴问及殷黎可订亲,戚将军回信说没有,淑娴三日没有写信,戚将军来信问道,仁弘可回到昌都?   淑娴红着脸提笔,我们无法左右他人,只能相互信任,将军回信,然也。   淑娴也总给麦穗写信,毫不掩饰述说对将军的深情,心想,我快要疯了,总得说出来,你若笑话我就笑话去,反正我也看不见。麦穗未回昌都,壁橱上锁的锦盒中,已装了厚厚的一摞,张妈妈每往里搁一封,都笑着说,“是姑娘的字迹,信都到了,大爷和大奶奶也该回来了。”   八月初的时候,乔安麦穗一行到达凃州,在码头弃舟登岸,乔安指着不远处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笑道,“那就是昔日的恭王府。”二人对视着,想起数月前性命攸关,有恍若隔世之感。   二人信步而走,旁边小巷子里一人踱步而出,挡在乔安面前,胳膊缠绕了上他的身子,娇声笑道,“哎呀,这不是乔家大爷吗?让奴家服侍乔家大爷一场,保准让你快活似神仙。”身子贴着乔安,两眼却也斜看着麦穗。   乔安用力掰开她手,麦穗一把将她扯开推在路旁,啐一口道,“竟敢当街拦人。”那女子哎呀一声,“怎么?大爷大奶奶贵人多忘事,不认识奴家了?”   麦穗凝神看过去,眼前的女子浓妆艳抹衣着轻佻,心中一惊指着她道,“你?何翠仙?”乔安也看了过去,也皱了眉头。   麦穗一抬头,何翠仙身后一幢两层的花楼,匾额上写着金玉阁,分明是一处妓馆,惊问道,“何翠仙,你何至沦落于此?   何翠仙一声嗤笑,“我天生□□下贱,岂不闻北齐胡皇后有云,为后不如为娼,我在这儿乐得很呢。”乔安攥着麦穗的手疾步而走,身后何翠仙咯咯笑道,“男人们得知我曾是昌都首富乔府的三太太,都争着来找我呢,乔府因我而声名更加远播,哈哈哈……”   疯子一般笑声不歇,乔安咬牙道,“自甘下贱。”麦穗摇头,“哪有女子甘愿为妓的?三叔父给了留了酒楼和一所院子,她怎会如此凄惨?其中必有隐情。”   乔安摇头,“与我们无关。”麦穗说声也是。   二人默然前行,何翠仙望着二人背影,笑声中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第82章 归途 前方经过恭王府大门,本贴了封条的大门竟豁然敞开,二人好奇往里看去,就见一人施施然出来,对身后的老者笑道,“查封得一干二净,连个纸片都没留下。”   明珠玉冠锦衣华服,笑得神采飞扬,正是萧公子。   乔安恨声说道,“怎么又是他?”攥了麦穗手臂就走,萧公子横跨一步挡在二人面前,笑看着麦穗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麦穗,又见面了。”   乔安一拳照着那挺直的鼻梁打了过去,萧公子一侧身躲过,笑说道,“乔公子鲁莽。”乔安咬牙道,“你调戏我家娘子,今日拼个你死我活。”又扑了过来,那老者一错身,挡在萧公子面前,萧公子摆摆手,“百里休要插手。”   老者刚躲开,乔安已扑了过来,萧公子猝不及防被扑倒在地,乔安毫无章法,但富有打架经验,又是拼命的打法,一时间占了上风,麦穗在一旁喊,“平安加油,打他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萧公子本来只是与二人逗趣,听到麦穗为乔安加油,脸色一沉卯足了力气,一个翻身将乔安压在地上,几拳打过去,冷笑道,“小孩子打架的打法,倒是新鲜。”   二人混战在一起,麦穗怕乔安吃亏,过去用力推开萧公子,顺势踢了一脚,拉起乔安道,“快走。”乔安察觉萧公子功夫在身,自己打不过,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随着麦穗就跑,一边跑一边喊,“麦穗,跟你的那笔账,回去再算。”   麦穗甩开他手,“我又哪儿错了?”乔安指指她,“你竟将闺名告诉他,还说没做错?”麦穗气道,“我没有跟他说过。”乔安瞪着她,二人相对瞪了一会儿,乔安过来牵起她手,“时候不早了,住一宵,明日再回去。”   在客栈住了,用过晚饭出来沿着运河闲逛,看河面上渔火与夜空中星光交相辉映,星星点点璀璨闪耀,正逛得兴起,冤家路窄,前面街角一个人背对他们而立,身旁有人小声唤一声王爷,那人大咧咧嗯了一声。   王爷?乔安一声冷笑,恭王还没烂呢,这小小凃州,又来一位王爷。   回到客栈让王大与墨砚连夜打听那位萧公子的住处,第二日早起二人回来了,说是遍访凃州客栈,无意中得知,竟带人住在恭王府,人们远远看见灯光,都说恭王府闹鬼。乔安一笑,踏遍铁鞋无觅处……   来到知府衙门报了名号,新任知府乃是从临近一个州的通判升遣而来,言说知道乔仁泽,更与容知县熟识,乔安与知府大人客气寒暄几句,提起恭王府闹鬼之事。   知府眉头一拧,“竟有这样的事?今夜就派人前去查探。”乔安笑道,“昨夜里下官好奇,前去看过了,是一个京城里来的骗子,竟让属下称他王爷,下官想着,此人住在恭王府,先是装神弄鬼,然后趁着人心惶惶之际,再出来招摇撞骗。”   知府说声不错,唤了捕头过来,吩咐前去恭王府拿人,乔安喝茶等着,半个时辰后,人来了,却并未戴枷,而是施施然面带笑容而来,老者跟在身后,紧握着腰间佩剑剑柄,萧公子对知府笑笑,递过一块腰牌。   知府接过去,墨玉镶了金龙,正面四个金色大字,秦王萧斫,知府手一颤,谄媚说声稍等,跑到后堂递给乔安,低声道,“是真的。”乔安接过去,笑一笑道,“确实象真的,不过,下官刚从京城归来,见过秦王,并非此人。”   知府想想那萧公子气势逼人,低声道,“万一真的是呢?”乔安坚定摇头,“绝对不是。”沉吟说道,“那佩剑的老者身手十分厉害,当先行拘捕,大人可有良策?”知府一笑,“这好办,前一阵子刚捕一位江洋大盗,那铁网还在。”   悄悄嘱咐了人,来打堂前喝一声拿下,铁网从房梁上兜头落下,将那老者罩在其中,老者全身被缚奋力挣扎,萧公子忙道,“百里,稍安勿躁。”展开双臂笑对知府道,“大人胆儿肥,本王叹服。”   知府看着他又是一阵心虚,忙命人绑了,乔安踱步而出,负手站在萧公子面前,得意一笑,萧公子也笑,“好个乔安,后会有期。”   乔安拱拱手,“后会无期。”出了府衙,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心胸舒畅,连说痛快。回到客栈对麦穗道,“日后再不打架了,只智取不强攻。”麦穗笑问何事,乔安摆手,“无事,福至心灵罢了。”   游逛到午后,上了马车往昌都方向而来,路上遇见王怀宁带人骑了马,气势汹汹与他们插身而过,麦穗喊一声,王怀宁没有听到,风一般走得远了。   乔安笑道,“你的怀宁哥估计急着娶媳妇去了,顾不上搭理你。”麦穗哼一声,“我自然有人惦记,你呢?除了我,没人将你放在眼里。”乔安气得咬牙,将她摁在车壁上好一通揉捏,麦穗求饶不已,沿途嬉闹,不觉已望见昌都城门。   麦穗掀了车帘向外赶往,眯了双眼猛吸一口气,“空气中都是熟悉的味道,京城再好,不如家乡好。”乔安两手抱在她腰间,下巴抵着她肩也往外观瞧。   道边树后飘来一阵歌声,一尺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歌声凄凄切切,麦穗靠着乔安,“听来好生凄凉……”   一曲唱罢,那女子呜呜咽咽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述说,明明与我海誓山盟,到头来另娶她人,对我不闻不问,好生心狠,负心人啊负心人……说着又唱了起来,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麦穗叹口气,“这样的负心薄情郎,忘了就罢,竟念念不忘。”乔安笑道,“又说又唱的,听起来象个疯子。”   冷不防前方树林中窜出一个人来,张开双臂拦住前方一辆马车,一把掀开车帘嬉笑道,“平安,平安你回来了?我每日都在此处等你。”   麦穗定睛看过去,就看到裴玉莲浓妆艳抹穿红着绿,头上戴了一个狗尾巴草编的花环,笑嘻嘻对着马车内说道,“平安,我好不好看?”就听马车内有人问道,“你是哪家的?我们送你回去。”裴玉莲笑嘻嘻道,“我是昌都首富乔家的大奶奶,我夫君叫做乔安,小字平安。”   乔安与麦穗面面相觑,麦穗道,“咱们赴京之前,裴玉莲不是好了吗?怎么又疯了?”乔安揉着额角,“疯了就疯了,怎么总提起我?”二人说话间,裴玉莲已上了前面马车,车夫一扬马鞭,马车绝尘而去。   麦穗指指前方尘烟,“难不成,真将人送回我们家去了?裴家竟也没人跟着?真是可恶。”乔安叹口气,“回去就知道了。”   马车又辚辚前行,前方乃是长亭,麦穗望一眼,空无人影,笑道,“容十与飞卿姐姐也不来接我们。”乔安笑道,“给他们一个惊喜。”   麦穗嗯一声,逗乔安道,“刚刚我错了,有人惦记着平安。”乔安一愣,麦穗笑道,“就是刚刚那个女疯子。”乔安回过神来,愤愤道,“就别提她了。”麦穗哼一声,“虽说是疯了,听到她一口一个平安,恨不能过去拧她的嘴。”   乔安笑着将她腮边碎发别在耳后,眼看进了城门,麦穗颓然道,“没了无忧无虑的旅行,又是一大堆杂人杂事。”乔安抱她在怀中笑道,“总无忧无虑也不行,越来越傻了,又傻又蠢。”麦穗鼓了腮帮,乔安一口亲了上去,“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麦穗眉眼弯弯笑了起来,前方河堤边柳树下,行人三三两两漫步,其中一位美艳少妇分外惹人注目,脸色莹润眉目含娇,她家夫君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一会儿问一声可热吗,又一会儿问可冷吗,再一会儿渴不渴,顺手打开一个盒子,点心要不要来几口?要哪个口味?梅子的,栗子的,鱼肉的,鸡肉的,放了辣椒的……   麦穗喊一声飞卿姐姐跳下马车,飞卿站住脚步,凝目望了过来,麦穗正朝她挥着手,飞卿一笑朝麦穗跑了过来,容十忙一把拉住了,“慢些,仔细摔着。”大声喊道,“荞麦穗,你从桥上跑过来,别累着飞卿。”   麦穗瞪他一眼,顺着飞卿扶在腰间的手,看到微微隆起的腹部,回头对乔安道,“飞卿姐姐怀上了。”乔安一笑隔河喊道,“容十,厉害啊。”容十回喊,“那是自然。”   飞卿捶他一下,容十就住了口,看着四周道,“知道了,众目睽睽之下,不可信口胡言,媳妇儿,我说得可对?”飞卿就抿了唇笑,容十挠挠头,“你一笑,我就想亲一口,可众目睽睽之下,该如何是好?”   飞卿说声忍着,容十挨蹭过来,“忍不住……”说着话两手袖子一挡,闪电般在脸颊上偷香,咽一口口水道,“越来越可口了……”    ☆、第83章 缱绻 麦穗过来一把扯开容十,抱住飞卿道,“飞卿姐姐,想死我了。”飞卿笑道,“惯会说嘴,明明乐不思蜀,连续半月了,每日到河边来等你们。”容十在旁道,“荞麦穗快松开,再碰着飞卿肚子。”   麦穗松开飞卿,手抚了上去,挑衅对容十道,“就碰,就碰……”容十一把打开她手,“我们家飞卿,除了我,谁都碰不得,无论男女。”麦穗嗤一声,抱住飞卿手臂,容十无奈瞪她一眼,过去跟乔安交谈。   麦穗与飞卿在前,嘀嘀咕咕说不完的话,乔安和容十在后,低声说笑不休,四人信步往回走,到了容十与飞卿住的小院。   容夫人正在院门外转圈,瞧见四人过来,一把攥住麦穗的手,“麦穗回来了,帮我劝劝飞卿,跟我回县衙住去,肚子越发大了,万一下人们照顾不周,可如何是好?”脉速看向飞卿,飞卿忙笑道,“又劳烦母亲跑一趟,我们正想着回去看望母亲。”   容夫人一笑,容十在旁道,“飞卿说的是客气话,我们没想着回去。”容夫人眼圈一红,乔安跺容十一脚,“过分了啊。”容十抿了唇,容夫人对乔安道,“是啊,我一时糊涂说错了话,他竟然不依不饶。”乔安笑道,“容十倔强,我会劝他的,夫人先回去。”   容夫人抹着眼泪上轿走了,乔安看着容十,容十摆手道,“别劝,若废话,跟你也翻脸。”乔安对麦穗使个眼色,麦穗会意点头。   进了院中,乔安与容十自去书房说话,麦穗扶着飞卿进了屋中,二人靠在榻上闲话,麦穗问起如何不与公婆一起居住,飞卿叹口气,说起当日之事。   容夫人得知飞卿昔日身份大闹一场,容十与飞卿搬到乔府的小院,过几日容夫人含笑而来,央求飞卿搬回去,容十不肯,架不住飞卿解劝,容夫人答应再不提起旧事,二人又搬了回去。   本相安无事,月余后,容大公子携妻来到昌都探望父母,见到弟媳妇含泪唤一声飞卿,容大奶奶在一旁阴沉了脸,“你就是飞卿?不是死了吗?”   容大奶奶与夫君也算得上恩爱,刚成亲时总觉夫妻间少些什么,知道婆母好哄,一番试探后容夫人告知飞卿之事,并根据推测言之凿凿,说飞卿已死。容大奶奶聪慧,心想,一个已死之人,犯不着与她相争,夫君爱惦记就惦记着。   偶见容大公子感怀往事,放下心中芥蒂温言劝慰,妻子善解人意,容大公子十分欣慰,对她敞开心扉,说是因两家交好,常能见面,他自小喜爱飞卿,心中一直当她是自己的妻子,定亲后再不能见,却从不曾忘怀,后来她家中遭变,寻来求助,竟被母亲解了婚约赶走,他当时远赴京中求学,得知后一切晚矣。   几年过去,容大公子提起飞卿次数渐少,容大奶奶心中了然,任千般深情,也耐不住时光消磨。   容十成亲之时,因容大公子远在南部一州府为通判,不及赶回,只捎回贺礼,是以并不知这弟媳何等样人。   此次一见,容大奶奶醋海翻腾,逼问到容夫人面前,容夫人招架不住,除去杀死恭王一事,将飞卿身份实言相告。容大奶奶在接风宴上,笑盈盈对飞卿道,“听到飞卿的旧事,我心中叹服,勾栏烟花之地,竟也有奇女子。”   飞卿怔住,容大奶奶看向自家夫君,听到你心心念念的女子曾入风尘,滋味如何呀?容大公子颤声道,“看来飞卿受了不少苦,都是我之过错。”容大奶奶瞧出他的怜惜,脸色一变冷声道,“我们家是官人之家,竟让这样的人进门做正妻,小叔子再喜欢,纳为姬妾就是……”   她是翰林之女,以入容家为下嫁,心中看待夫家,一直居高临下,不过为显知书识礼,才佯装客气,成亲后相距遥远见面又少,无人知道她的底细,今日因心中妒恨,口无遮拦起来,料想也无人敢对她怎样。   岂料话音未落,容知县已起身拂袖而去,容十坐在她对面,冷冷看着她,脚下一踹,桌子朝她倾倒过来,饭啊菜啊汤啊酒水啊,洒了满身满脸,她连声尖叫,容大公子忙过来搀扶,容十指着她道,“打那儿来的,就滚回那儿去,立刻。”   说完拽了飞卿头也不回走了,容大奶奶气得好一通闹,县衙中沸反盈天,容知县忍无可忍,对大儿子下了逐客令,第二日夫妻二人南归,一路上容大奶奶都在纠缠,问夫君是否对自家弟媳旧情难忘,容大公子默然不语。   南归后容大奶奶醒过神来,觉得闹得太过,少不得软语哄劝自家夫君,慢慢好了些,可夫妻之间又回到了新婚时候,似乎隔着些什么,总也越不过去。   容十与飞卿又住了乔家小院,容夫人气闷了数日,心想都是大儿媳惹出来的,与我有何相干,忍着不去理会他们,过了数日听说飞卿有了身孕,忙过去探望,又央求飞卿回去,飞卿摇头,“上次我劝着容十回去,他跟我大发雷霆,以后我做不了主了。”   容夫人知道容十不会轻易服软,一气之下找到主事府面见王怀宁,状告容十不孝,王怀宁一脸诚恳道,“本官知道了,定会斥责于他,不过夫人啊,常言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家和万事兴,退一步海阔天空,一家人嘛,要互谅互让才是,母亲状告儿子,告到上锋面前,夫人就不怕毁了儿子前程?”   容夫人忙说道,“不是状告,只不过跟王大人诉诉苦。”说完匆匆告辞,回去被容知县好一通训斥,气闷几日又悄悄去看飞卿,隔三差五前往,有一次被容十碰到,冷眼看着她,容夫人气道,“混账小子,都是你大嫂的不是,跟我置什么气。”   容十冷着脸,“母亲答应过我,不对任何人提起飞卿的旧事。”容夫人指指他,“你大嫂逼迫得我。”飞卿过来推着容十,“该到衙门离去了,快走吧。”容夫人对飞卿抹着眼泪,飞卿笑道,“母亲,容十执拗,待我慢慢解劝。”   麦穗听到婆媳两个悄悄来往至今,乐不可支,飞卿也笑,“我在地宫险些丧命,早将一切看开了,别人几句冷嘲热讽,我并不放在眼里,可容十护得紧,我也不忍因为闲人闲事跟他有任何争执,我只顺着他。”   麦穗抚着她的腹部,“会动了吗?”飞卿笑道,“许郎中说了,不出半月就会胎动。”麦穗笑道,“竟这样快就有了。”飞卿笑道,“你也别急,顺其自然就好。”麦穗笑道,“我才不急,自由自在多好。”   这时容十进来皱眉道,“荞麦穗,飞卿与你说了好几个时辰,该歇息了,你先回去,明日再来。”麦穗嗤了一声,“讨厌。”笑对飞卿道,“我也累了,先回家去,飞卿姐姐,我给你带了一大箱子玩意儿,过会儿让墨砚送来。”   飞卿笑说好,夫妻二人送走乔安与麦穗回到屋中,容十摁飞卿在榻上,蹲下身为她脱了鞋袜,将她的脚握在掌心轻轻揉捏着道,“有一些浮肿。”飞卿嗔道,“许郎中说过,到了七八个月才会浮肿,你怎么总能看出浮肿来?”容十就笑,“我不是担忧吗?荞麦穗可恶,缠着你不放。”   飞卿抚摩着他的脸,“他们回来,我很高兴呢。”容十笑说我也是,飞卿低头吻上他的头顶,“英渡,待临盆的时候,我们搬回去与父母同住。”容十摇摇头,“接了岳母过来,又有麦穗,你也不会孤寂。”   看飞卿不语,唤莺儿打水,接过莺儿手中铜盆,为飞卿洗着脚笑道,“许郎中说过,坐月子的人最忌心情郁结,母亲性情爱反复,待出了月子,再回去不迟。”飞卿抿唇一笑,“都听你的。”   容十在水中揉捏着她的脚掌,仰头看着她道,“岳父母的坟已修葺完整,过几日带你前往祭拜。”飞卿低头亲在他脸上,容十脸蹭着她的唇,缓缓与她唇齿相接,好一会儿唇蹭着她的脸来到耳垂,低低笑说道,“许郎中说了,飞卿如今胎相很稳,我若忍不住,可与你敦伦呢,只是,要轻柔小心。”   飞卿红了脸,“知道你忍得辛苦,再忍耐些日子……”就听哐当一声,纠缠中打翻了水盆,水花溅了满地,莺儿飞速跑了进来,容十忙与飞卿分开,莺儿目不斜视,一边清扫一边抱怨,“姑爷,不是我说你,每次都要跟我争着给姑娘洗脚,每次都得打翻水,你跟我有仇,看我闲着,给我找事不成?”   飞卿就吃吃得笑,容十笑道,“这小丫头,口口声声姑爷,你将姑爷放在眼里了吗?”莺儿笑道,“姑爷疼我们姑娘,奴婢就将你放在眼里。”容十就笑,“知道爷为何容你放肆吗?因为你待我家娘子一片赤胆忠心。”莺儿白他一眼,“彼此彼此。”   昂首阔步走了,容十指指她背影,委屈看向飞卿,飞卿揉着他脸笑,容十捂着胸口,“这儿也得揉揉……”手指到那儿,飞卿就揉到那儿……   麦穗别了飞卿,看乔安略略拧眉,笑问道,“怎么?有为难之事?”乔安沉吟道,“似乎,京城派了一位王爷过来督造行宫,似乎,这位王爷目前已到凃州……”麦穗笑道,“要见到大人物,平安怕了?”乔安摇头,“倒不是怕,就是有些忧心……”   一笑昂然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怕他何来?”   ……    ☆、第84章 美男计 二人回到家中,进上房拜见乔老爷与乔太太,乔仁泽如今已弃了拐杖,只是嘴角依然有些歪斜,红光满面受了儿子儿媳跪拜,乔太太则一反嚣张常态,扭扭捏捏的,与麦穗目光相触,又慌忙躲开去,麦穗心想,怎么象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与公婆客气叙话回到院中,乔安跨进门槛又退了出来,麦穗探头一瞧,裴玉莲正坐在树下石凳上唱歌,秀禾在一旁绣花守着,看到麦穗进来无奈道,“张妈妈说了,隔三差五有人将她送到咱们家来,张妈妈可怜她,总打发人为她沐浴换衣,给吃些好吃的,一来二去更喜欢来了。”   裴玉莲看到麦穗身子一缩,指着她尖声嚷道,“坏人,坏人来了。”麦穗笑笑,“我反成坏人了。”回头对乔安笑道,“你去书房躲清静,我来对付她。”乔安拧眉道,“这下可好,听到的以为我辜负了她。”   麦穗推他进了书房,对秀禾道,“请三姑奶奶和三姑爷来。”   二人被请进客堂,裴玉莲在椅子上歪着头呼呼大睡,麦穗居中坐着,触到裴仲廉目光,笑一笑说道,“裴公子九死一生,这两眼乱瞄的毛病还是不改。”裴仲廉讪笑着低了头,乔湘灵狠狠瞪他一眼,如今裴家指着乔湘灵过日子,都要看她脸色。   麦穗指指裴玉莲,“裴公子将她背回家去,看好了,别在街头随意乱跑。”乔湘灵忙道,“如今家中艰难,只剩两个做粗活的婆子,其余下人都遣了出去,她到处乱跑,实在看不过来。”麦穗问道,“亲家翁和亲家太太呢?”乔湘灵道,“去了庆州小住。”   麦穗奇道,“竟能放心得下女儿?”乔湘灵叹口气,“大嫂嫌弃她丢人现眼。”麦穗笑一笑,指指裴仲廉道,“裴公子如今忙些什么?”裴仲廉讪讪说道,“没什么事,指望着王大人那儿能给个差事。”   麦穗哦一声,怪不得夫妇二人不停陪笑,指指裴玉莲道,“裴公子既无所事事,就看着玉莲,自家妹子一奶同胞,整日在街头疯疯癫癫的,谁都不好看。”裴仲廉不动,麦穗道,“还等什么?背了人走吧。”   裴仲廉看了乔湘灵一眼,乔湘灵道,“先回去。”裴仲廉背了裴玉莲走了,一边走一边说,“哎呀,这个丫头真是讨厌,哈喇子滴我肩膀上了。”   麦穗不等乔湘灵说话,瞟她一眼道,“怎么?三姑奶奶将公婆逼到了庆州府?你如今在裴府很威风吧?”乔湘灵说声不是,麦穗笑道,“也不用辩解,只是三姑奶奶,裴公子不是做官的料,店里伙计掌柜辞了,让他看铺子去,家中再雇一个婆子看着裴玉莲。”   乔湘灵忙说不行,“铺子的事他不知道。”麦穗心中一叹,这样两相遮掩隐瞒,也算是夫妻,看着乔湘灵道,“不是跟你商量,是让你这样去做,本来裴玉莲疯癫跟我无关,不过她这样胡言乱语,累及乔安名声,我刚回来,挺累的,三姑奶奶回吧。”   乔湘灵有些气恼,麦穗看着她,“三姑奶奶是不是想说,凭什么听我的?那铺子的契,还是乔家的吧。”乔湘灵耷拉了头,麦穗唤一声秀禾,秀禾捧出一个大大的锦盒,麦穗打开来,里面几样玩意首饰还有布匹,递给乔湘灵道,“给三姑奶奶的。”乔湘灵忙接过去,“还有我的呢”麦穗笑道,“人人有份。”   送走乔湘灵,容十匆匆而来,看到麦穗笑道,“有一件要事,忘了说于乔安。”麦穗打发秀禾喊乔安出来,又吩咐道,“给二姐姐家的两箱子东西,打发人送过去,沿途都是水路,二姐夫那一箱医典,嘱咐晾晒几日。”   回到屋中懒懒靠着闭目养神,张妈妈忙碌过进来,麦穗躺着,脸上盖了帕子,张妈妈坐着仔细回话,麦穗有一搭没一搭答应几声,张妈妈说过家中各项事务,迟疑道,“大奶奶,老爷和太太的事……”   麦穗揭开脸上帕子,“对了,太太怎么蔫头耷脑的?”张妈妈两手搭在一起,“怎么说呢?”麦穗坐起身,靠着道,“实话实说,他们做出什么,我也不奇怪。”   原来乔仁泽近来身子渐渐好了,就去各处铺子田庄察看了一圈,乔太太趁着乔安和麦穗不在家,正加紧笼络人心,一看他来了,要夺了自己的权,回到家中好一通大闹,许锦文和乔湘灵赶过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方劝住了。   暂时风平浪静,这日乔太太外出,路过醉仙楼,窗口有算盘掉下,落在乔太太面前,算盘珠子稀里哗啦洒落一地,乔太太扭脸看过去,恍惚间时光倒转,杜账房正探头看着她……   乔太太定了定神,原来是一位年轻俊秀的男子,眉宇间和杜账房有两三分相似,乔太太转身欲要走,青年男子已跑了出来,又是打躬又是作揖,“一时滑脱了手,可吓着了这位大嫂?”   大嫂?乔太太一笑,踏上石阶唤一声高掌柜,掌柜弓着腰迎了出来,“太太来了,太太快请进,好些日子没过来看看了。”乔太太一点头,“是啊,是我父亲一辈子的心血,也是乔家生意的根基。”   青年男子跟了进来,含笑问道,“掌柜的,这位大嫂是……”掌柜笑道,“是咱们东家太太。”青年男子讶异道,“这么青春的年纪,怎么会?哄我呢?”乔太太一笑转身,掌柜的忙道,“太太,这位是新来的账房,史账房。”   乔太太嗯一声,史账房又笑,“果真是太太吗?没想到太太如此年轻,瞧来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乔太太抿了抿鬓角,一笑上楼梯进了雅室,过一会儿杜账房端了凉茶进来,斟了递给乔太太,直愣愣看着她,乔太太嗯一声,“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史账房呐呐说道,“太太真好看……”   乔太太多少年没听过这样的夸赞,腾得晕红了脸,史账房忙说,“太太莫气,莫气,是小的失态了。”说着话退了出去,因这史账房年轻生得好看嘴巴又甜,乔太太不由自主多去了几次,一来二去就熟了。   这日乔太太又过来喝凉茶,史账房倒茶是不小心将茶水泼洒到乔太太裙子上,忙俯身用衣袖为她擦拭,擦着擦着一手搂在腰间,一手攥住她脚摩挲,乔太太已数月没有男子挨身,一时间从头到脚气血翻滚,咬牙狠狠推开史账房,厉声喝道,“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史账房忙忙松开,趴在地上哀求说道,“自从那日见到太太,就害了相思,一条命去了半条,太太……”说着话眼泪滚落了下来,乔太太叹口气,起身走了,当时狠心拒绝了,事后青年男子身上特有的甘醇气息萦绕不去,夜里堪堪入得梦来。   过几日,乔太太又去了,却说是史账房病倒在床,乔太太捂了胸口,悄悄去他屋中抚慰,史账房病好后,二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在醉仙楼后院假山山洞中尚未得手,就被乔仁泽堵了个正着,乔太太痛哭流涕,下跪哀求乔仁泽,只要不让别人知道,尤其是不告诉孩子们,让她如何都行,乔仁泽要求她日后安心内宅,再不插手家中生意,乔太太都答应了下来。   麦穗嗤得笑了,“那账房呢?”张妈妈道,“说是羞惭之下在城外林子里上吊自尽了,这样一来,太太惭愧加上歉疚,又大病一场,前几日刚好些,盼着大爷回来,说是大爷回来护着,老爷就不会休了她。”麦穗唉一声,“竟吓破了胆?到如今没明白被人设了圈套?”   张妈妈摇头,“说不准,每天都是一副凄惶惶的模样,白头发又添了不少。”麦穗脱了腮道,“我想想啊。”琢磨一会儿,笑着与张妈妈说起淑娴。   这时乔安含笑进来,张妈妈忙起身退了出去,乔安坐下摇头道,“知道裴玉莲为何彻底疯癫吗?”麦穗问为何,乔安笑道,“因为裴玉莲在街头出言羞辱飞卿,容十嘱咐了赵郎中……”麦穗啊一声,“给下了药?还是扎错了穴位?”乔安摇头,“只要不作为而已。”   麦穗叹一声,“瞧着也甚是可怜。”乔安笑道,“看着恶人倒霉心生怜悯,是以,我们不是恶人。”笑着又叹口气,“只是我也很倒霉,她见人就说是我的娘子……”麦穗笑道,“放心吧,已经为你去了烦忧。”   乔安笑道,“说说看。”听麦穗一说讶然道,“怎么?三姐姐那间小铺没有过契给她?”麦穗一笑,“之前你被困墓穴,裴仲廉也不知生死,我看三姐姐可怜,权当接济她,后来你脱险,裴仲廉也回来了,我想着,她那样的性情,还是要束缚些,就跟公爹说是你的意思,没有给他过契。”   乔安点一下她鼻尖就笑,“你做主就是。”麦穗双臂绕上他肩头,笑说道,“我还有一个想法,咱们家还是母亲当家吧。”乔安皱了眉头,“为何?”   麦穗笑盈盈道,“如今父亲身子大好了,母亲没了威风,家中也没人可对付,她闲了,一来恐无事生非,二来恐找我麻烦,是以,给她些事做,这家呢,我当过了,也当得挺好,知道怎么回事,有了长进,如今,我要在别的方面长进了。”   乔安笑问哪一方面,麦穗歪头道,“我将来要做夫人,那日在云舒姐姐家花宴上见过了夫人们的做派,我这样草包显然不行,我想过了,琴棋书画,我专攻书,刻苦练字,多背些诗词,诗词押韵,读起来朗朗上口,多读几次,就记住了,我给你背一首,听着啊,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乔安笑道,“准确说来,这不是诗,是民谣。”麦穗撇嘴道,“好象你很有学问似的,是不是诗,我回头问怀宁哥去。”   乔安一把抱起她进了里屋,放她在床上咬牙切齿道,“这一路上也倦了,先行歇息。”躺在麦穗身旁给她个后背,麦穗手搭在他腰间,脸贴了上去,不一会儿香甜睡着,乔安翻个身,看着看着搂在怀中,无可奈何得笑。    ☆、第85章 大人物 当日夜里,麦穗亲自捧着给乔太太的礼品送了过去,乔太太如今精神萎靡,接过去一看,都是贵重之物,微有动容,嘱咐肖婆子收好了。   麦穗使个眼色,肖婆子忙忙走了,麦穗与乔太太单独说话,笑一笑说道,“这些日子以来的事情,我听说了。”乔太太挺直脊背抿紧了唇,象是竖起棘刺的刺猬,麦穗忙道,“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只是求母亲,别让平安知道。”   乔太太松一口气,麦穗又道,“我当家这些日子呢,觉得繁杂辛苦,从京城回来见飞卿姐姐有了身孕,心中十分羡慕,想要清闲些,将身子养好了,也好怀个孩子。”乔太太依然警惕,“麦穗,你可怜我?”   麦穗摇头,“母亲正当盛年,当家的能耐不可辜负,我又乐得清闲,不过,有一样……”乔太太问是什么,麦穗道,“还是让张妈妈来协助母亲。”乔太太一笑,“我就知道。”麦穗也笑,“前车之鉴,我自然不会完全放手。”乔太太嗯一声,“这样,我心中也踏实些。”   麦穗起身来到屋外,乔太太从屋中追了出来,喊一声麦穗看着她道,“麦穗,为何?你当家得心应手,为何要给我?”麦穗笑道,“我为了平安,母亲疼爱平安,自然也会为了他,力求乔家清净安宁,我说得可对?”   乔太太点点头,“放心。”转身回了屋中,昔日的精气神似乎又回来一些。   次日乔安早早来到主事府点卯,进了大门,就见一人负手站在屋檐下,乔安心中一惊,那人看了过来,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乔安,又见面了。”乔安冷眼看着他,“这位公子,我们似乎没有见过。”   萧公子摆摆手,“乔公子好生健忘,我们打过架,又蒙乔公子陷害,某到凃州府大牢一游。”这时王怀宁从屋中出来,指指乔安道,“乔安啊乔安,这次在凃州鲁莽了,冒犯了秦王殿下,还不快赔罪。”   乔安看向萧公子,以为不过是王爷的跟班,谁想竟然是秦王本人,王怀宁看他呆愣,陪着笑脸对秦王道,“王爷,乔安急公好义,看到凃州百姓受恭王府闹鬼之苦,才出头的,求王爷怜他一心为民……”   乔安此时回过神来,小心翼翼问王怀宁,“王大人,果真是秦王殿下?”王怀宁道,“自然是真的,王爷前来昌都巡查,顺便查探恭王一案中的疑点。”乔安忙拜了下去,“下官有眼不识泰山,王爷恕罪。”   秦王面色淡淡,盯着天空一朵白云看了很久,好半天才让乔安免礼,乔安跪着的时候心中已经打定主意,站起身对王怀宁一揖,恳切说道,“王大人,家父病重,下官决意辞去官职,一心照顾老父病情,此次赴京办差,跟王大人禀报过,下官就递上辞呈。”   王怀宁嗯了一声,“今日要与王爷议事,乔安先回家看护乔老爷,改日再招你禀报,乔安孝心可嘉,乔老爷是有名的慈善人,该知会了知县大人,在县衙门口旌善亭昭告昌都为民表率……”   二人说话的时候,秦王负手站着,面上没有表情,也不知是听了还是没听,王怀宁惴惴看了过来,秦王一笑,“王怀宁,看来乔安比你聪明些,知道躲回家中夹着尾巴做人,你以为将他挂在旌善亭,本王就不能将他如何?”   王怀宁被说中心思,忙陪个笑脸道,“王爷,咱们进去瞧瞧行宫施工图去。”秦王嗯了一声,往中堂而去,王怀宁忙给乔安使个颜色。   乔安昂然踱步出了衙门口,出了大门忘了骑马,一溜烟跑了起来,捂着怦怦跳的胸口,竟然真的是秦王,想我乔安未曾怕过什么,这次还真有些揪心。   麦穗送走乔安,回到屋中拿出一个瓷瓶,拔开塞子看着里面的丹药,打发人唤了肖婆子来,问道,“庆州府那个道士可见过了?”肖婆子忙说见过了,从袖筒中抽出一张纸递了过来,“这是太太买丹药往来的记录,底下有那道士摁的指印。”   麦穗含笑道,“肖妈妈这差事做得很好,给了道士多少银子?”说着话递过一个小锦盒,“这是一百两,可够?”肖婆子忙说,“够,可太够了。”麦穗笑道,“从今日起,还是太太当家,肖妈妈仔细伺候就是。”肖婆子愣怔一会儿,忙躬身道,“老婆子随时听候大奶奶差遣。”   麦穗摆手说声去吧,仔细叮嘱了张妈妈,来到上房含笑将钥匙交于乔太太,乔太太颤着手接了过去,激动得面色有些发红。   麦穗出了上房,迎面来一个小人儿,宝蓝色衣裤,戴了八角帽,每个角上缀了银铃,随着他蹒跚学步叮铃铃作响,小人儿来到台阶前,伏到地上手脚并用往上爬,一边爬一边咯咯笑,爬到麦穗面前,小手攥着她裙角站了起来,仰着小脸儿看着她,圆嘟嘟的脸蛋儿上五官精致,眉目间隐约有顾盼神飞之风致。   麦穗呀一声,这不是缩小了的乔安吗?蹲下身抱在怀中笑问道,“难不成时光倒转,我回到了平安小时候?”有人笑道,“可不是,跟平安小时候一模一样。”麦穗看过去,乔湘灵正冲着她笑。   麦穗抱着小人儿爱不释手,一连声吩咐秀禾拿点心来,拿各种小玩意儿来,又拿出刚穿好的一对手珠,戴在小人儿手腕上,小人儿胖胳膊上的肉一个圈摞着一个圈,珠子嵌在两棱肉间被挤来挤去,麦穗瞧着哈哈大笑。   抱回自己院子里玩闹逗哄,正高兴的时候,乔湘灵进来了,说道,“麦穗,我想来想去,那间铺子的事不能告诉仲廉,他整日闲着也不是事儿,能不能求王大人给他谋个差事,不用做官,文书啊小吏啊跑腿什么的,都行。”   麦穗在地上乱爬的小人儿,只笑不说话,乔湘灵一把抱起来,将孩子放在麦穗膝头,软软嫩嫩的,带着好闻的奶香,再一瞧那肖似乔安的小脸儿,麦穗心都快化了。   乔湘灵抹着眼泪道,“家中如今艰难,大人苦些倒没什么,只是小的,不忍心让他受苦,想想平安那时候,出生便含了金汤匙,多少人护着宠着疼着,他哭一声,都往他跟前跑,打个喷嚏或一声咳嗽,眨眼间便来好几位郎中,长大后说一不二,成了家里的小霸王,有时候淘气,狠命拽我的头发,我疼得又哭又叫,他就开心得咯咯咯笑……唉……”指指麦穗怀中的孩子,“说是裴府的小爷,还不如张妈妈家的孙子,人家的孩子吃穿用度,上次凑一起玩耍,我们家孩子这叫一个寒酸,奶娘都觉得没脸……”   乔湘灵呜呜哭了起来,麦穗瞧着怀中的小家伙,瞪了乌溜溜的大眼睛,小手正攥着她手指头玩耍,麦穗听不下去了,他就是小平安,哪能忍心让他受苦?脱口说道,“行,我去求王大人。”   院门口有人冷声道,“不行。”麦穗看过去,乔安正对她怒目而视,抱了孩子过来笑道,“平安,都说外甥肖舅,都说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乔安扭过脸不看孩子,对乔湘灵摆摆手道,“回去吧,裴仲廉想做官,让他攻读科举,别再来纠缠麦穗。”   乔湘灵忙抱着孩子走了,麦穗舍不得心中怅然,又看乔安横眉立目的,恼道,“凶巴巴得瞪我做什么?”乔安气道,“又犯糊涂,怎么能答应为三姐夫谋取官职?”麦穗一扭身,“看飞卿姐姐去。”   疾步走了,乔安进了书房凝眉苦思,想起恭王之事,若非戚将军,自己这一干人都得丢了性命,这秦王乃是真正的龙子龙孙,他若存心对付自己,是不是只有伸脖子等着?   乔安思忖良久,提笔给邱鞍华写信,写好又觉不妥,一个从九品的官,跟一个六品官,打听高高在上的王爷,这万一被人看到,就连累了邱鞍华,思来想去,还是给淑娴写一封信,说些家常,信末说秦王殿下来了昌都,最近有些忙碌,又说原来路途上偶遇的萧公子,就是秦王殿下。   封了火漆去一趟驿站,婶娘那样聪慧,一定明白其中意思,知会了戚叔父与邱鞍华,若秦王对付我,只盼着他们能帮上忙。   回来绕道去了小院,未进门听到麦穗说话,站在院门口听到麦穗对飞卿道,“孩子长得象是乔安变小了,抱他在怀中,我心都要化了,她又说起乔安小时候的事,我就更狠不下心拒绝她了,可恨乔安竟瞪着我,说我糊涂,气死我了。”   乔安听得一颗心汪在水中,轻轻软软的,忘了一早上的惊怕,进去笑着攥了她手,“麦穗,回家吧,明日再来看飞卿。”麦穗甩着手臂恨恨说道,“不回去,今夜就住在这儿了。”飞卿瞧着二人笑。   乔安将她手攥得更紧了些,“麦穗,回去有要事相商,回去吧。”飞卿跟着他出来,“不是有要事吗?说说吧。”乔安抿一下唇,“麦穗,我想辞官。”麦穗点头,“想辞就辞吧,也好专心去县学读书。”乔安攥她手更紧了些,四顾无人,将她圈在怀中,“我也不敢看小外甥,只怕看一眼,就对三姐姐狠不下心。”   麦穗瞪他一眼,乔安笑道,“刚刚想着这辞官的事,没顾上体谅麦穗的心,错怪麦穗了。”唇挨着她耳垂摩挲着,低低说道,“要不麦穗咬我几口出出气,咬那儿都行啊……”   麦穗笑着,一口咬在他唇上,唇齿相接,乔安唇贴着她唇,看着她笑道,“无官一身轻,明日回白水村探望岳父母和麦清去。”麦穗两手环在他腰间,说一声好。    ☆、第86章 说亲 乔安和麦穗在三岔路口下了马车,徒步往白水村而来,沐浴着清爽的秋风,看田间金色波浪翻滚,乔安笑着在麦穗耳边低低道,“若是将这田地当做床榻,那样的滋味,麦穗想不想尝尝?”麦穗诚实点头,“十分想,要不夜半的时候过来……”   乔安手在她腰间搂了一下,说声你呀,到她腮边偷香……二人磨磨蹭蹭几步一停,方来到白水村,麦清早早在村口等候,乔安抱起他放到马背上,笑说道,“半年不见又长高许多,抱着发沉,再过些日子,只怕姊夫抱不动了。”麦清哼了一声,“大姊夫还让我骑他脖子呢。”   麦穗就笑,乔安揪一下麦清耳朵,“那麦清说说,喜欢哪一个姊夫?”麦清小嘴一抿两眼飞速一眨,笑嘻嘻说道,“各有千秋,都喜欢。”   乔安说声臭孩子,麦穗笑着在麦清脸上亲了一口,乔安的脸也凑了过来,麦穗只好也亲一口,大声喊着爹娘进了麦家,墨砚秀禾王大早到了,都在院子里择菜,麦父麦母乐呵呵从厨房迎了出来,麦母嗔怪麦穗道,“竟从京城带回好几大箱子东西来,太浪费了。”   麦穗指指乔安,“一大半都是他给娘买的,爹那些文房四宝也是。”麦守义笑呵呵道,“孩子们一片孝心,我们高高兴兴收着就是。”乔安忙笑道,“爹说得十分有理,娘,那几样首饰是京城正时兴的,娘轮换着戴,配不同的衣裳。”   麦清笑道,“娘再打扮得漂亮,在村子就里更加威风了。”麦穗看着他,麦清笑道,“村子里的大娘们都羡慕娘呢,说娘有两个好女婿,长相英俊举止斯文嘴巴甜,还有孝心。”麦母早笑得合不拢嘴,麦穗过去一把抱了手臂,笑道,“娘,咱们回屋试试去。”   麦清拉着墨砚打开自己那一箱子献宝,乔安与麦守义进了堂屋,说起秦王之事,麦守义点头道,“乔安做得很好,辞官后安心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凃州之事说不清楚,又有你戚叔父的脸面,常言说强龙不压地头蛇,秦王不会为了你先动干戈。”   此事乔安并未与乔仁泽提起,因为在乔仁泽眼里,官人身份比性命还要重要,既抓在了手里,岂有主动请辞的道理。听到岳父如此说,心中感动,因岳父母待他慈爱,心中对岳父母反而更亲近些。   午饭又是满满一桌子,麦父特意请木匠做一张大饭桌,众人宽敞坐了,正欢声笑语吃饭,柳叶来了,吃几口饭,拽着麦穗进了她的闺房,坐着扭捏半晌,方说道,“麦穗,帮我做个媒吧?“麦穗笑道,”好啊,看上谁了?”   柳叶又忸怩半晌,羞怯怯说道,“怀宁哥。”麦穗吓一跳,“柳叶啊,虽说是一起长大的,可他的身份今非昔比。”柳叶扭着手道,“我知道,那日他回村子来,我碰上了,一身官袍,好不威风,我瞧着心都快跳出来了,回去后梦里全都是他……”柳叶晕红了双颊,“求求你,麦穗,成与不成,去帮我问问。”   麦穗迟疑着,架不住柳叶再三央求,点头道,“我去跟他提上一提,若是不成,你就乖乖说亲,知道吗?”柳叶亮了双眸,“都交给麦穗了,怀宁哥从小对你有求必应。”麦穗叹口气,有求必应,也得分什么事。   小两口在白水村住了两日,第三日带着麦清回了昌都,乔安带着麦清出去闲逛,麦穗逮空来到主事府,王怀宁笑呵呵迎了出来。   麦穗进书房坐了,说起来意,王怀宁脸上笑容凝结,“请问是哪家女子?”麦穗笑道,“你我都认识,咱们白水村的柳叶,怀宁哥,柳叶家中是贫寒些,可长得好看,咱们又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柳叶贤惠能干,怀宁哥不如……”   就听咚得一声,王怀宁手中茶盏重重放在几案上,麦穗吓一跳,看着他脸色道,“不愿意就算了,也不用跟我发火。”王怀宁猛吸一口气,情绪方缓和下来,“麦穗想着我的亲事,说明麦穗关心我,我很感动……”   麦穗点点头,“我自然关心怀宁哥了。”王怀宁又吸一口气,“只是在麦穗眼里,我就那么不堪,只能配一个柳叶?”麦穗有些生气,声音抬高了些,“柳叶哪儿不好了?柳叶嫁给你,难不成会折辱了你?”   王怀宁盯着她,“她没什么不好,只是,在麦穗心中,我和她难道很般配?”说着话双眸中浮出水汽来,“麦穗啊麦穗,我努力了许久,斗争了许久,想起你的时候才不会落泪,你今日能来看看我,我高兴得都有些眩晕,谁知,你来为我提亲,还提的柳叶,正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你扪心自问,我们两个,般配吗?我是钟情于你,可我从未给你造成过任何困扰,你又何必巴巴得塞一个人给我,盼着我赶快成亲……”   麦穗忙摆手道,“怀宁哥,怀宁哥息怒,是柳叶求着我来问的,我本不愿,架不住她央求,她从小就死缠烂打的招数,我知晓你的意思告诉她,让她断了念想就是。”王怀宁叹口气,良久没有说话。   麦穗起身说告辞,来到门外道,“怀宁哥,你就当我没有来过,不用放在心上。”王怀宁笑笑,“是啊,我要能早日争气,何至于此?”麦穗正色道,“怀宁哥,这与争气不争气无关,我心里一直……”王怀宁摆摆手,“知道知道,说到底,是我不够好……”   麦穗也叹口气,就听身后有人一声唤,麦穗?转过身院中站着一人,锦衣华服金冠玉带,山巅朗月一般卓然而立,麦穗讶然道,“萧公子?”王怀宁怕她出言莽撞,忙说道,“这位乃是秦王殿下。”   麦穗蹙了眉头,“王爷?”王怀宁说声是,麦穗笑了,“咱们这昌都小县近来热闹,又来一位王爷,他和恭王,哪个大?”王怀宁皱了眉头,这丫头,怎么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倒不知该如何回答。   秦王一笑,“麦穗,他是异姓王,我是正经的龙子龙孙,我大。”麦穗点点头,“哦,想不到你是这样大的官。”回头对王怀宁说声告辞,迈步走了,秦王看着她背影,知道了我的身份,就这样反应?真叫人不甘心。不过若是大惊小怪,倒不是她了。   不想麦穗到了门外又折了回来,对秦王一福身道,“怪不得乔安突然辞官,是不是王爷计较那日打架之事,为难于他?那日他确实不对,不过王爷天潢贵胄,也动手了呀,两个人半斤八两,常言说一个巴掌拍不响。”   王怀宁听得直了双眼,王爷入狱尚能为乔安辩解,说他一心为民,不想他还与王爷打过架,这可如何是好?   秦王笑了一笑,“不错,本王气量狭小十分记仇,那日麦穗踢了本王一脚,本王也记着呢。”麦穗愣了愣,又福身下去,恭敬了许多,“王爷,常言说,不知者不怪罪,我们是想,以武会友来着,以武会友。”   说着话看向秦王,秦王神情淡淡瞧不出喜怒,麦穗又笑道,“真正心胸狭小之人,断不肯承认自己没有气量,依民女看来,王爷胸有沟壑海纳百川,肚子里能行船,乃是大肚能容之人。”秦王眼眸中露出一丝笑意,“本王肚子又扁又平,没有麦穗说得那样大。”   王怀宁在旁说道,“王爷,议事要紧。”秦王嗯了一声,却是不动,麦穗看王怀宁一眼,福身道,“王爷既有要事,民女告辞了。”   说着话一溜烟出了主事府,越想越觉得忐忑,乔安得罪了秦王,该如何是好?会不会祸及九族满门抄斩?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麦穗,也有些怕了。   乔安带着麦清疯玩儿,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麦穗来到飞卿的小院子里,进去时容十正喂飞卿喝银耳莲子羹,看麦穗进来笑嘻嘻让她坐,也不回避,接着喂飞卿,飞卿赧然伸过手去,“我自己来。”容十摇头,麦穗笑道,“飞卿姐姐不用避着我,别说喂着吃东西,他晚上肯定给你洗脚,我想都想得出来。”   容十哈哈笑道,“荞麦穗说对了。”飞卿通红了脸,麦穗摆摆手,说起秦王之事,容十笑道,“乔安怕你忧心,不让说,既然你知道了,说说无妨。我和乔安仔细商量过了,乔安已给戚夫人去信,秦王的底细我们仔细打听,也能未雨绸缪。再说秦王数日没有动静,想来不会与乔安太过计较。”   飞卿说道,“话虽如此,一旦他想计较,对付我们,岂不是跟碾死一只蚂蚁似的。”容十点点头,“跟王大人也商量过,当务之急,让秦王尽快远离昌都才是。可秦王似乎无意离开,他的手下分成两拨,一拨人在凃州秘密调查恭王,另一拨跟着他在白头山,说是奉圣命督造行宫,其实无所事事。”   麦穗蹙眉道,“要不,我和乔安躲一躲?到边关探望戚叔父去,有他护着,我才放心。”容十笑道,“踏踏实实呆着,我和乔安自有防备,真有那样一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飞卿宽慰麦穗道,“上位者有上位者的烦恼,既是王爷自然想做太子,做了太子又盼着早日登基,哪里就有闲暇紧盯着小民百姓不放。”   麦穗一时被劝好了,回到家中麦清正板着小脸考乔安背书,听着那朗朗书声,隔窗看着他明净的笑容,又咬了唇,不行,我得想个办法才是。    ☆、第87章 手书 麦穗打定主意,只身悄悄往驿馆而来,驿馆守卫认识麦穗,求了秦王的卫兵通传。   秦王正在屋中看书,瞧见麦穗进来,讶异中带了欢喜,站起身欲要相迎,麦穗已噗通跪了下去,连磕三个响头道,“之前我与乔安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王爷,求王爷大人大量,饶过我们,我们都是只求安生过日子的小人物,万不想与王爷这样的大人物有任何关联。”   秦王看着麦穗跪倒在地软语央求,皱了眉头,也不让她起来,坐了回去声音有些发沉,“麦穗怕我?”麦穗点头,“怕,十分惧怕,生怕惹恼了王爷,一怒之下诛灭我们九族。”秦王好半天方道,“麦穗戏文听多了吧?就算是皇上,也不能恣意妄为。”   麦穗忙道,“我们世代居住在这昌都小县,在我们眼中,知府就是顶大的大官,王爷这样的大人物,别说是见,就是想也没想过。”秦王摆摆手,“起来说话。”   麦穗说不敢,秦王手指敲击着桌面,“深夜上贼船,鬼市上险些火烧十字街牌楼,行刺当热闹看,麦穗还有什么不敢的?起来好好说话。”看麦穗依然跪着,说道,“不起来,这会儿就让人去捕了乔安。”麦穗忙站了起来,秦王说声坐,麦穗又说不敢,秦王又皱了眉,“本王难道是吃人的妖怪?”   麦穗小心翼翼道,“若是妖怪,还能斗上一斗。”秦王展颜笑了,玉面朱唇光彩夺目,麦穗一时看得呆了,秦王一声轻咳,麦穗回过神来,就自嘲得笑。   秦王起身亲手为她斟了茶,笑说道,“这样,恭王之事,麦穗说实话,就对乔安既往不咎。”麦穗扑闪着一双晶亮的杏眼笑道,“恭王之事只是道听途说,王爷知道的该比我详细。”秦王笑道,“麦穗知道的,都跟我说说。”   麦穗简短说几句,跟戚将军上奏的相差不多,秦王点点头:“麦穗,这只是官方的说辞,白头山风水之秘,何人发现的?恭王的尸首乃死后被焚,那他是被谁杀死的?戚将军回乡之前,就派了两拨人马到了凃州与昌都,是谁提前知会了戚将军?”   麦穗将茶盏放在几上,摇头道:“这样的大事,民妇无从得知。”   说着话低下头去,眼角的余光偷瞄着秦王,心想,我跟你说了实话,就连累了飞卿姐姐,容十平安我都有参与,你若跟恭王是一伙的,岂不是要打击报复?我们横竖是死,求你何用?秦王手指在几案上敲击几下,缓声说道,“林飞卿手上的疤痕很深,却又不象兵器所伤……”   麦穗腾身站起说声告辞,疾步而走,秦王说声回来,麦穗假装没听到,走得更快,出了驿馆大门,因走得急,险些撞在一个人身上,鼻端传来一股淡香,抬头一瞧,秦王正堵在她面前,笑说道,“告诉乔安,后年春闱,他若能高中,本王便不与他计较。”   麦穗愣愣看着他,半晌说道,“王爷,口说无凭。”秦王一笑,伸手做个请的姿势,“那麦穗进去等着,本王立据为证。”麦穗喜滋滋跟着进去,秦王挥毫写了递给麦穗,麦穗看过了,小心翼翼说道,“王爷该有印吧?”   秦王拿出一方印来盖了上去,笑看着麦穗问道,“有求必应,如何?”麦穗口说多谢王爷,就要跪下去,秦王只手虚托一下她肘,笑看着她道,“免了。”   麦穗忙起身后退,秦王坐了回去,看着她若有所思,良久说道,“麦穗欠本王一个人情。”麦穗忙道,“日后王爷若有差遣,民女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秦王笑道,“果真是戏文听多了,本王只问一句,麦穗可听恭王提起过一位女子?令他难以忘怀的女子?”   麦穗点头,“提起过,听起来是青梅竹马,说是因琴结缘,后远嫁他乡,恭王痛失所爱,说起来也奇怪,他一个王爷,竟不能留住心爱的女子。”秦王双眸亮了一下,“可说起姓甚名谁?”麦穗摇头,“那倒没有。”想起恭王所作所为愤恨说道,“这老东西不是好人,满肚花花肠子,偏做出痴情模样,我当时信以为真,还感动来着……”   说着话惊觉说多了,紧抿了唇,秦王就看着她笑。   麦穗回到家中,急忙跟乔安献宝,不想乔安沉了脸,一言不发扭头出了屋门,在院子里跟麦清说道,“麦清可愿意跟姊夫到县学去?”麦清欢呼道,“自然愿意,我跟着姊夫听听教谕怎样授课。”   麦穗跑出屋门,只看到乔安牵着麦清的背影,喊一声平安没人答话,扶着门框蹙眉心想,秦王之事,他从未跟我提起半句,说明心里十分在意,怕我跟着忧心,今日有了秦王白纸黑字说不与他追究,不是该高兴吗?怎么突然翻了脸?   过一会儿秀禾进来,说墨砚传大爷的话,收拾了衣物被褥住到县学去,从此以后头悬梁锥刺股刻苦攻读,无事就不回家了,让麦穗不用去看他,免得扰了他读书,又说过几日自会送麦清回白水村,让麦穗放心。   麦穗刚刚在驿馆与秦王周旋,直觉身心俱疲,一气之下不去想乔安为何别扭,懒懒靠在榻上歇息,秀禾自为乔安收拾了,另有麦清一份,打发小丫头送出二门交给墨砚。   乔安三日未归,麦穗窝在院中三日没有出门,墨砚每日回来禀报,说是教谕十分喜爱麦清,麦清在县学呆得不想走,麦穗摆摆手,那就多呆几日。   这日飞卿和容十前来,麦穗忙忙来到客堂,笑说道,“虽说入了秋,天气还有些热,姐姐怎么跑了来?”飞卿笑道,“你好几日不去看我,我想你了。”   容十笑道,“荞麦穗,你怎么惹了乔安?”麦穗气道,“我没有惹他,不知道他为何生气?”   容十看一眼飞卿,飞卿笑道,“这样,麦穗说说,当日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去了何处。”   听麦穗说起到驿馆求了秦王,飞卿摇了摇头,“麦穗这次欠思量了。”容十皱眉道,“麦穗可想过乔安的感受?”麦穗气道,“什么感受?去了他的烦忧,他不是该高兴吗?”容十起身道,“飞卿跟她说说,我去县学一趟。”   飞卿与麦穗携手进了内宅,飞卿笑道,“我那日在河边偶遇秦王,芝兰玉树一样的人物,举手投足间极显尊贵,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容十好半天没理我。”   麦穗点点头,“确实好看,我头一次看到,也挪不开眼珠呢。”飞卿握一下她手,“这样的人物,身份又高高在上,我看几眼容十尚介意,而麦穗之前与他有过几次偶遇,他对麦穗又和气,乔安心中肯定十分在意。”   麦穗嗯一声,飞卿又道,“是以,麦穗跑到驿馆去,秦王又是有求必应,乔安心里醋海早翻了天。”   麦穗气道,“这个醋坛子。”飞卿进一步说道,“乔安在昌都可谓能呼风唤雨,可他面对秦王无计可施,本就受挫,麦穗去向秦王求情,自己与他人之间的纠葛,需要妻子出面去解,大损他的尊严,麦穗,男人的自尊,是动不得的。”   麦穗似懂非懂,飞卿笑道,“听说乔安乔在县学,三日没有说话了,闷头读书写字,两眼都是血丝,人也瘦了很多。”麦穗一听,掉头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道,“秀禾,送飞卿姐姐回去,看顾好了啊,不得有丝毫闪失。”   女子不准进县学,麦穗在大门外苦苦等候,通传的门子出来客气说道,“乔公子正在上课,无法出来,请娘子回吧。”麦穗笑说道,“烦请转告乔公子,若他一日不出来,我就等上一日,十日不出来,我等十日。”   在门外树下石凳上坐了,左等右等不见出来,咬牙心想,好你个乔安,待我哄好你,再好好收拾你。   就听前方一声唤,“麦穗为何在此?”看过去正是秦王,麦穗忙起身见礼,秦王来到她面前,看着她肩头的落叶,笑说道,“又是一年秋叶黄,眼看着天气就要转冷,我还是喜欢夏日,缤纷绚烂浓烈,麦穗呢?”   我也喜欢夏日,麦穗险些脱口而出,想起飞卿嘱咐的话,抿一下唇道:“我喜爱冬日,尤其是下雪后银装素裹,天地间洁净无比。”   秦王一笑,终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拈去她肩头落叶,乔安听到门子几次传话,终忍不住出了大门,一眼瞧见秦王手拈上麦穗肩头,铁青着脸大喊一声麦穗,过来指指秦王道,“将他的手书还给他,要杀要剐,我乔安伸脖子等着。”   秦王一笑,“好志气。”冲麦穗伸手道,“拿来吧。”麦穗往后一缩,“成命已出,岂有收回之理?”秦王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乔安气冲冲转身往县学而去,麦穗从身后一把拉住了,乔安挣脱开来疾步而走,麦穗小跑步追了上去,也顾不得光天化日,双臂从身后环在他腰间,“无论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的安危,你又何必跟我置气?”   乔安脚步顿住,沉默半晌方说道,“我不是跟麦穗置气,我是恨自己无能。”麦穗松开双臂,一回头已不见秦王身影,来到乔安面前,与他面对面站住了,执了他的手道,“若是相同出身,谁强谁弱还不一定呢。”   乔安紧抿了唇不说话,麦穗手抚上他脸,“夜里一个人,睡不安稳,平安,回家吧?”乔安依然不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第88章 心结 人回去了,心似乎飘在外面,整个人木呆呆的,不怎么说话,麦穗气到夜半,起身推推他,“究竟在想什么,我们摊开来说。”   好半天乔安闷声闷气说道,“我怕他抢走你,我想了千万次,竟无计可施。”麦穗又好气又好笑,“戏文看多了,皇上都不能为所欲为,他说抢就能抢去?”乔安看着她,“你分明喜欢他,看见他就两眼发直,从来没见过你对我以外的任何一个男子那样在意过。”   麦穗想了想,“他生得好看,人皆有爱美之心,我瞧见他,就象欣赏一幅画一件瓷器,你看到美丽的女子难道就不想多看两眼?”乔安斩钉截铁,“不想,我心里眼里只有麦穗。”麦穗抱住他,“按理说呢,你疑心我,我该跟你生气才对,不过,你说心里眼里只有我,我又高兴了,平安放心,我发誓,他若抢我去,我自尽就是。”   乔安唇堵在她的唇上,好半天放开,“非是疑心麦穗,是我疑心自己,我向来十足自信,在他面前,莫名觉得自卑,我不知该如何自处。”麦穗叹口气,“总有比我们强的人,有高高在上的人,在我眼中,平安是最好的。”   夫妻二人喁喁说话到天光亮起,乔安听到鼓敲五更,起身洗漱穿衣往县学而去,夜里回来挑灯夜读至深夜。   至此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发奋读书,麦穗则安心练字读习诗词,偶尔也读些文章。   过几日,秦王无声无息离开昌都,所有人都松一口气,一切恢复宁静。   来年仲春,飞卿诞下一位美丽可爱的女儿,容十高兴得快要发疯,将妻女宠到了天上去,每日去衙门前都迈不动脚步,索性辞官,安心陪着妻子女儿。   戚将军与淑娴婚期迟迟未定,麦穗去信询问,淑娴并未说原因,只说与将军商量好了,要再等等。   金秋八月丹桂飘香,乔安中举,乔仁泽和乔太太激动得烧香拜佛祭祀祖宗,捐银赈济放粮施粥,要大宴宾客的时候,乔安拦住了,“明春高中再宴客不迟。”   大宴免了,姑奶奶们都叫了来,包括引娣招娣,大家伙齐聚一堂,几位姑奶奶脸上都带着讨好的笑容,只乔湘银似乎添了柔媚,低了头偷笑,麦穗笑问道,“二姐姐有喜事?”乔湘银抚着小腹笑道,“我和锦文,又要有一个孩子了。”   麦穗忙道贺喜,乔太太如今觉得乔安身份不同,在麦穗面前又有了些气焰,看麦穗一眼道,“问问锦文,成亲三年肚子没动静,是不是需要吃药?”麦穗笑笑,“我也着急呢。”乔太太鼻子里嗯了一声,她如今也知道低头了。   乔湘银在旁道,“浣花汤喝了好几个月,难免伤身子,三年五年怀不上也是正常,你二姐夫配的药丸,可吃着吗?”麦穗笑说,“吃着呢,多谢二姐姐二姐夫。”   乔太太气焰矮了下来,乔湘灵脸上讪讪的,招娣在旁问道,“奇怪了?麦穗小小年纪,为何要喝浣花汤?”麦穗看一眼乔太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不提了,大家安生用饭。”   夜里乔安又挑灯读书,麦穗为他披了件衣裳,手扶着肩头笑道,“府试毕了,也该歇一歇才是。”乔安摇头,“别人苦读十多年,我才一年,努力都可能落榜。”麦穗夺过他的书,“眼睛都熬红了,我们说说话,明日早起再读。”   乔安一笑起身,携了她手来到廊下抬头望月,麦穗一手搭着他肩,一手为他缓缓揉着脖颈,笑说道,“云舒姐姐说算学科可以不用考试,举荐做官,何必要受这样的罪?”乔安笑道,“太学中算学博士才从九品,从最小的品阶开始,麦穗何年才能做上诰命夫人?”   麦穗倚着他,“我不过那样一说,也不用太过当真,做你喜欢的就好。”乔安看着天空朗月,抿一下唇道,“我是当真的。”麦穗笑道,“那也不用这样拼命,明春不中,三年后再考就是,我还是愿意平安自在逍遥些,这一年太过拼命,有时候话也不多说,换了个人似的,有时候觉得,都不是平安了,又有时候,觉得平安不快乐,似乎有心事……”   乔安抚着她肩头,“麦穗也知道我的性子,若下定决心,就一头撞死在南墙。”麦穗抚着他背,“知道,这一年累得瘦了许多,我心疼。”乔安搂她在怀中,笑道,“不过是一时之苦,熬到明春就好了。”   麦穗嗯一声,乔安唇贴在她耳边,“顾得了那头,便顾不了这头,每日晚睡早起,麦穗是不是有些闺怨?”麦穗捶他一下笑道,“有些,原先除去那几日,我们可是夜夜不拉的,如今也就十之四五,有时候起了兴,看你倒头就睡,也不忍扰你。”   乔安手隔着衣衫摩挲着,“倒是为夫的不是了,今夜好好补偿才是。”将她身子抵在廊柱上,手伸进她的衣襟,缓缓挑了衣带,麦穗说一声冷,乔安身子贴了上来,“动一动就热了。”夜空中明月生辉,不时有秋风吹过,麦穗唔哝中,轻喘说道,“亮,亮如白昼呢。”   乔安轻咬着她的耳垂,“秀禾如今长进了,一看到咱们出来,就带了人出去,院子里干干净净的,连个耗子都没有。”麦穗两手攀着他肩眯了双眼,贪吃的猫儿一般。   二人从廊下回了榻上又辗转到床上,乔安今夜温柔而耐心,麦穗如升腾的烟火一般,飘到空中迸发然后绽放,一而再再而三的,一切又回到从前。   乔安专心读书这一年里,温柔细致的时候很少,总是急迫,有时带着鲁莽,混沌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对麦穗道:“麦穗是我的,永远只能是我的。”   初始麦穗觉得奇怪,不应承他,乔安就会凶猛起来,啃咬舐舔着,似乎要将她拆散吞入腹中,如此几次三番,再这样的时候,麦穗就抱着他应承,“我是平安的,永远都是。”不够郑重也不行,依然是野兽一般。   待他平静下来问他,他总是睡着,说是装睡吧,呼吸绵长均匀,面色沉静如水。   麦穗困惑,难得红着脸跟飞卿说起心事,飞卿百思不得其解,悄悄问过容十,容十眯了眼思忖来去,笑道,“我知道了,乔安心里那道坎还没过去。”飞卿问是什么,容十摇头,“男人之间的事,你们不知道的好,乔安这人瞧着散漫其实执拗。”说着话顺便夸赞一下自己,“不比我是真的心怀坦荡开阔。”   飞卿嗔他一眼,容十忙转入正题,“这道坎过不过得去全靠他自己,我们帮不上忙,告诉麦穗顺着他就是。”   飞卿遂对麦穗道,“乔安许是过度用功有些魔怔,麦穗顺着他就是。”麦穗收起大咧咧的性子,更加小心翼翼对他,夜里应承的话十足郑重,乔安动作便柔和许多,却总是急切得要确认什么。   见他今夜如此,麦穗更加确定,他是因苦读而性情有些变化,心疼不已,一个翻身让乔安做了烟花,自己做那点火的人,看着他紧紧攥着床沿,双眸迷离朦胧,然后腾空而起怒放开来,温文的俊脸在夜色中绽开绚烂璀璨的笑容。   麦穗亲着他的脸,不待他问询,主动说道,“我是平安的,这辈子,下辈子,永远都是。”乔安眼中有水汽轻轻荡漾,掩饰着闭了双眸,吻上麦穗的唇。   二人纵情恣意得纠缠,疲倦极了额头抵着额头,喁喁说着情话,有一搭没一搭的,不是何时也不知谁先睡了过去。   凌晨时麦穗醒来,外屋透进朦胧的灯光,揉着眼睛唤一声平安,乔安捧着书走进来,“快睡吧。”麦穗看着他,“不累吗?我浑身骨头似要散架了。”乔安为她掖了掖被角,抚一下她脸,“这一年来成了习惯,一到五更就醒,你睡吧,我陪你一会儿。”   跰腿上了床,麦穗扯被子将他盖了进来,手臂抱住他的大腿,脸挨蹭几下,很快又睡了过去。乔安靠坐着,天光刚有些亮起,将书放在床头,闭了眼默着刚刚读过的书。   麦穗在睡梦中咕哝念诗,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乔安笑着接一句,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麦穗接着念道,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乔安有意逗她,笑着接道,江城如画里,山晓望晴空。麦穗睡梦中蹙了眉头,错了,错了,不是这句……   两腿胡乱踢着,乔安拍拍她后背,哄孩子一般,将被子为她盖好,窗外廊灯盏盏熄去,天光缓缓亮起,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麦穗额上,乔安伸手为她遮了阳光,麦穗在睡梦中舔舔唇,笑道,“飞卿姐姐,平安有不想对我说的心思,容十可有吗?”   乔安抿了唇,抚一下她脸,下床放了帷幔遮住阳光,起身到屋外洗漱更衣,出来嘱咐让大奶奶多睡会儿,出了门骑马往县学而去。   麦穗睡到日上三竿方起,梳洗后用过饭,秀禾拿进一封信来,原来淑娴婚期已定,就定在十月初八,瞧着历书一算,还有一个来月,若是动身前往京城,时日足够。可不知乔安心中作何打算,可愿意赴京吗?    ☆、第89章 密会 夜里乔安回来,麦穗递过淑娴的信,乔安笑道,“巧了,我如今读书总有些困惑,教谕的讲解不尽如人意,正想着赴京到太学求教,明春科考后再回,麦穗收拾行装,三日后我们出发。”   送别的时候,容十笑对乔安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乔安瞪他一眼,容十哈哈笑了起来。   飞卿抱着女儿与麦穗话别,小葳蕤承继了容十与飞卿的美貌,漂亮得跟假娃娃似的,麦穗一把抱过亲了几口,抚着白嫩嫩的脸蛋儿道,“姨姨如今出门又多了一个牵挂,就是小葳蕤。”   飞卿有些伤感,“明春乔安高中后,只怕我们聚少离多了。”麦穗笑道,“只要咱们想在一处,有的是法子。”说着话拉住她手摇着说道,“爹娘和麦清要劳烦姐姐照顾了。”飞卿抚一下她头发,“尽管放心,还有一个更上心的。”   麦穗来到容十面前盈盈一福,“爹娘和麦清,拜托大姊夫了。”一句大姊夫惊得容十再笑不出来,指着麦穗半天对乔安道,“论起来,你也该喊我一声才是,快喊。”   乔安笑道,“怕折你寿。”容十拉他至一旁,“恭王之事,我又有进展。恭王年少时爱招揽门客,昔日凃州知府为他入幕之宾,凃州知府有一女,闺名谢静怡,美貌而富有才华,与恭王相爱,二十年前谢静怡进宫,乃为大皇子燕王之母,怡妃。其后不久,恭王大婚,一年后恭王妃难产而死,恭王遣散门客避居不出。”   乔安心中一惊,定定神笑道,“我如今只安心读书,这些事与我无关了。”容十笑道,“去秋秦王的人在凃州盘桓,也是打听恭王之事,燕王明年弱冠,按照我朝定例,要立太子了,秦王只小他几个月,坊间传言不问政事,想来应是不甘心吧。”   乔安笑笑,“上位者的这些事,更与我无关。”容十重重拍一下他肩,“行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总要有所防备,我若再有进展,会传信于你。”   四人话别,一路晓行夜宿,乔安在马车中都不忘读书,麦穗只管照顾好他,这次只是赶路,不再贪看沿途风景,二十日后抵达京城。   到了尹府所在的帛财坊东街,沿街两旁正在修剪树木,街道两旁商铺已凑趣挂了喜庆的红灯笼,只有一家灯光昏暗,乔安忙进去问过,伙计认得他,笑说道,“掌柜的一月前将铺子卖了,带着嫣然姑娘离开京城,大概回乡去了。”   乔安有些忧心,麦穗宽慰他道,“三叔父看婶娘要成亲,自然死心了,想来已回昌都,回头再问问云舒姐姐,就放心吧。”   二人进了尹府,一派喜气洋洋,淑娴听到通传已迎了出来,麦穗跑过去一把抱住,“婶娘大喜。”淑娴拍拍她后背,麦穗挽着她手端详着笑道,“婶娘胖了些。”淑娴脸上飘起红云,携了她手往里走,“正盼着你来呢,帮我操持事务。”   麦穗不满回头对乔安道,“婶娘欺负人。”乔安就笑,淑娴紧捏一下她手,回头瞟一眼乔安,低声道,“进屋再说。”   乔安被请去客居的小院,麦穗跟淑娴进了屋中,淑娴挽了袖子亲自为她斟茶,麦穗一眼瞧见腕上一窜洁白的手珠,取笑道,“不是扔了吗?”淑娴脸上红云又起,相对坐了两手紧紧交握,好半天轻咳一声道,“麦穗,我最近身子不适,正盼着你来呢。”   麦穗看着她笑道,“只怕是婶娘满心喜悦,急着做新娘子,有意偷懒吧?明明胖了,还说身子不适?”淑娴咽一下口水,低了头,声音几不可闻,“谁都不知道,只说与麦穗,我,有了身孕。”   麦穗口张得能吞下一只鸡蛋,半天合上,“戚叔父强迫得婶娘?”淑娴摇头,“将军怎会对我用强,是,是……”   淑娴涨红着脸忸怩不已,结结巴巴半天说不明白,麦穗急得直跳脚。   原来这一年里,戚将军又八百里加急将自己送回来几次,只是将军每次都很累,二人从未逾矩。两月前,戚将军从京城回去后,数日方来信,打开来却不是戚将军的字迹,歪歪扭扭,落款处写着牛惕守。   言说戚将军擅离职守被另一位守将察知,已被关在军中大狱,听候发落,又说让夫人放心,若是元帅敢对将军不利,自己和一干兄弟劫狱去。   淑娴心中焦灼,到驿站求了那位相熟的驿官,当日就动身前往边城,半月后抵达,戚将军其时已脱困,听到禀报跑步迎了出来,揭开马车帘,目光丝丝缕缕网住淑娴,四目交投,淑娴唤一声将军已是哽咽:“得信后我担忧焦虑,可无恙吗?”   戚将军看着她,风尘仆仆憔悴消瘦,紧抿了唇眼圈有些发红,手指抚上她脸,低低一叹:“傻丫头……”   再无言语,手托在她腰间扶她下了马车,携了她手往府门里而来,一路上手越攥越紧,进了屋中一把抱在怀中,脸埋在她肩头,低低问道:“如此牵挂我吗?”   淑娴嗯一声,将军抱得更紧:“被人牵挂,原来是这样滋味。”淑娴心中酸疼不已。   将军打小父母双亡,也无兄弟姐妹,住在城隍庙吃百家饭长大,挨过数不清的打骂,十岁以后开始反过来打人,十三岁在一次街头斗殴中,打死了官府缉捕的要犯,受到知县赏识,十四岁做捕快,十六岁做捕头,后入伍来到边关,从最底层的士兵摸爬滚打,做到千夫长,其时本朝和邻邦乌孙国尚有战事,他总是带兵冲锋在前,受到殷元帅赏识,做了先锋官,在平定乌孙中立下赫赫战功,并两次救过殷元帅的性命。   封为将军后,战事已平,太平盛世中,众多将士斗志已熄贪图安逸,军中奢华之风渐起,将军们勾心斗角谋取前程,只有他,居安思危厉兵秣马,每有小股敌军来袭,被派去迎敌的,永远是他,是以身上留下数不清的疤痕,每到阴雨天气伤口处疼痛难忍。   如此,犹是众矢之的,因有殷元帅退隐后他接替帅位的传言,许多双眼睛盯着,等着他犯错,好将他打落尘埃永不翻身。   淑娴想着泪如雨下,在他怀中哭道:“都是我不好,扭扭捏捏的不肯成亲,害得你偷偷跑回去,我只顾心中高兴,没思虑到你的安危,总以为常来常往的,不会有事。我们这就成亲,生死都在一处。”   戚将军手忙脚乱哄她,“我这不是没事吗?有惊无险。”越哄淑娴哭得越凶,戚将军无奈,板着脸道,“最厌烦女子哭泣,快别哭了。”淑娴忙忙止住眼泪,还是哽咽不语,戚将军又道,“没有厌烦,尽管哭,哭个痛快。”   淑娴又哭了起来,“我一路上总在做噩梦……”门外咚咚咚闯进一个人来,一看屋中情形,抽出墙上宝剑刺了过来,挥着剑说道,“大白日搂搂抱抱的,要不要脸?”   戚将军抱着淑娴避开,喝一声殷黎,殷黎一边挥剑乱砍,一边嚷道,“你算什么?他身陷囹圄的时候你在那儿?还不是我助他脱困?”   戚将军将淑娴挡在身后,瞪着殷黎道,“不错,你帮了我,我欠你一个人情,你说,如何去还?”说着话来到殷黎面前,殷黎忙收剑后退,戚将军仰脖子道,“来吧,我以命还你的人情。”   殷黎手中的剑掉落在地,戚将军拉过淑娴揽在怀中,盯着殷黎道,“淑娴是我的妻,生死都是,我此生只要她一人,你若敢动她一根头发,我将视你为仇敌,我如何对待敌人的,你亲眼见过。懂了吗?”   殷黎一跺脚,捂脸跑了出去,淑娴咬了唇,“是她救了你?”戚将军摇头,“之前多次有人欲置我于死地,我非诏入京,不过是为了引蛇出洞,手中有殷元帅军令,此次入狱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谁知这丫头鲁莽,将那告发我的人一刀砍了,坏了我的大事。”   淑娴不自觉紧绷了脸,“将军对殷姑娘有情,是以不忍揭破?”戚将军摇头,“此事深究下去,会引来更大的风波。”淑娴方笑道,“原来如此。”   夜里将军老实去了书房,淑娴躺在将军床上翻来覆去,想起殷黎娇嫩的脸,倔强疯野的性子,她都敢拿刀杀人,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打定主意赤脚溜进了书房。   戚将军巡营归来,沐浴过绕到屏风后,懒得点灯,摸着黑上了榻,掀开被子触手滑嫩绵软,喝一声是谁,淑娴颤声道,“是我。”   手臂搂了上来,又惶惶然缩回手去,将军更加惶然,转身要走,淑娴拉住手臂,低低唤着将军、将军,别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将军坐了回去,淑娴抖着手解他的衣衫,好半天解开一根衣带,将军摁住她手,几下扯了衣衫,手挪至她的衣襟,就听嗤拉一声,衣衫尽裂,将军身子覆上她的,在她耳边低低说道:“淑娴要教我……”   淑娴啊一声,三十大几的人,竟没碰过女子吗?将军颤栗而窘迫,“淑娴,要不要点灯?”淑娴忙说不要,将军在黑暗中更不得要领,若满腔热血上阵杀敌的新兵,毫无头绪乱冲乱撞,唤一声淑娴,无比得懊恼。   淑娴说声等等,翻个身与将军十指交握,亲着他唇徐徐引导,黑暗中将军吞声叹息,随着她在秘境中流连徜徉,将军自不肯久居人下,初尝甜头后一个翻身横刀跃马冲锋陷阵。    ☆、第90章 亲事 麦穗不肯让淑娴有丝毫劳累,全力为她操持亲事,戚将军年初晋升正三品怀化将军,亲事排场盛大,麦穗从早忙到晚,不得一丝闲暇,乔安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请了席云舒与邱珺华过来,自己也暂时放下书本,帮麦穗盯着。   过几日,戚将军未到,来了一队勇猛勤快的兵士,听候麦穗差遣,邱府几个得力的婆子大丫头也过来帮忙,麦穗方松快些。   乔安拿了邱鞍华的荐书进了太学,挨他而坐的同窗叫做连生,三五日相熟了,连生也喜欢算学,且颇有造诣,与乔安不相上下,二人写文章头痛了,就切磋算学为乐,乔安有知己之感。   这日下学,连生笑说要去一趟码头,与乔安顺路,二人沿路也不骑马,聊着算学且行且走,帛财坊东街街边,麦穗正候着乔安回来,乔安远远看到,几步跑了过去,解下身上披风披在麦穗肩头,系着带子说道,“傍晚天气冷,出来也不披个披风。”   说着话瞪一眼秀禾,麦穗笑道,“一日忙碌,累得直出汗,不冷。”乔安为她拢得紧了些,“出了汗更容易着凉,昨日夜里鼻息有些重,可请郎中看过?可喝了姜汤?”麦穗笑说喝过了,乔安笑看着她,伸手将她腮边一绺乱发捋在耳后。   四目交投,麦穗笑道,“今日又背了一首诗,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乔安手指轻抚在她腮边,“还有一句麦穗可听说过,相看两不厌,对坐也相思。”   麦穗嗯一声,手覆在他手上,秀禾如老僧入定一般,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身后有人唤一声乔兄,乔安回过神来,回头笑道,“连兄,这是我家娘子。”又对麦穗道,“这位是我的同窗,连生兄。”   麦穗看过去,那连生个子高挑面容白皙秀气,气度清华,只是略略带些女气,打量着盈盈一福,连生拱手为礼,笑说道,“在下急着去码头接人,少陪了。”   说着话疾步走了,麦穗瞧着他背影,笑道,“杨柳细腰,若换了女装,应该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乔安笑道,“连兄听到这话,该恼了。”   其后又见过连生几次,话说得多了,问起二人的亲事,摇头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下间多少不幸姻缘皆由此起,多少夫妻,年轻时因新鲜也能好上几年,待生儿育女年华老去,夫妻间竟无话可说,一辈子貌合神离。”   麦穗笑道,“听连生这意思,是要自己娶妻了?”连生看一眼乔安,“乔兄以为呢?”乔安笑道,“父母之命也好,自己求娶也好,只不过是姻缘中那根线,日后夫妻如何,要看造化,更要看彼此性情与心智。”   连生摇头,“有共同志趣,既是夫妻又是知己,才是我所向往。”   麦穗私下里与乔安说连生有些呆气,乔安笑道,“见解异于常人而已。”   成亲前三日,戚将军终于赶到,麦穗自然要叫苦,戚将军笑道,“好,戚叔父欠你一个大大的人情,你说怎么还,就怎么还。”麦穗抱怨道,“我倒罢了,不过劳心些,婶娘有了身孕,戚叔父也不惦记着?”   戚将军挑了双眉,“果真?”麦穗一把捂住了嘴,“戚叔父也不知道?是我多嘴。”戚将军进了淑娴屋中沉了脸,“这样天大的事,竟不告诉我?”淑娴忙道,“你在边关风云突变的,怕你忧心。”   戚将军手抚上她的腹间,轻轻摩挲着:“我们成亲在即,再不耐与他们周旋,设了反间计一举擒拿,元帅之位,是我的了。若知道淑娴有了身孕,我会更早一些动手。”   淑娴忙问道,“可受伤了?”戚将军没说话,淑娴解开他衣衫,肋下裹了白布,解开仔细瞧着,伤口不深已结了痂,手轻抚着落下泪来,“又何必如此拼命。”戚将军握住她手,“殷黎刺的。”淑娴气红了脸,咬牙道,“我再遇上她,她非死即疯。”   戚将军抚上她发,“她死心了,随殷帅回了故里,我不想让淑娴有后顾之忧。”淑娴靠在他怀中,二人久久没有说话。   静默中戚将军道,“仁弘去了边城开酒楼。”淑娴嗯一声,“随他。”戚将军咬牙切齿,“每次路过酒楼,我都想上去捏死他。”淑娴手抚着他脸,“将军有气度些。”戚将军愤愤然冷哼一声,淑娴就笑。   成亲这日,尹府张灯结彩,因戚将军接替帅印在即,来宾都是达官显贵,麦穗卯足了精神,诸多事务操持得井井有条,刚逮空歇息,门外一声宣,“秦王殿下驾到。”   秦王萧斫奉旨前来庆贺,他今日盛装,金冠博带宽袍大袖,隐约可见华贵繁复的流云暗花,行过处淡香沁人心脾,挺拔站在秋阳下,风华如画摄人心魄,院子里的人乌压压跪了一地,他越过众人一眼瞧见麦穗,施施然一笑方宣旨,宣旨毕奉上贺礼,温和说几句场面话,转身带人走了。   麦穗此时难得轻松,找到礼部尚书胡夫人,笑着过去请教诗书,工部尚书柳夫人过来凑趣,柳夫人身后跟着一位姑娘,清丽出众婷婷而立,麦穗瞧过去,好生面熟,那姑娘只扫她一眼,目光越过众人,看向乔安。   乔安因又见秦王心情不快,秦王看麦穗那一眼,他也看到了,且秦王离去前拍一拍他肩,意味深长道,“又见面了。”心中郁结不已,拉着石头喝酒。   好一会儿柳姑娘回过头来,笑说道,“乔娘子初学写字?”麦穗闹了个大红脸,胡夫人道,“知道上进就是好的,只要有心,只要常练,就会越来越好。”   柳姑娘似不以为然,“这写字需要天赋,不是只凭勤奋就能成的。”柳夫人扯扯她衣袖,“麦穗十足能耐,去岁邱府蔷薇花宴,这次戚将军成亲,都是她操持,井井有条处处周到,她也十九岁,和你同龄,让你做,你能行吗?”   柳姑娘笑笑,“一方宅院小小天地,也能看出能耐吗?多少宅子里,为了一些鸡毛蒜皮争斗不休,可叹世人糊涂。”   胡夫人一笑,“莲生是京城中有名的才女,自然不屑内宅这些文章,不过,内宅风光究竟如何,还要嫁了人成了亲才知道。”柳姑娘傲然道,“即便成亲,我也会自有一番格局。”柳夫人面有惭色,“这孩子,真正不知天高地厚,被宠坏了。”   说着话拽着柳姑娘走了,柳姑娘回头看一眼麦穗,突然一笑,笑容带着些古怪,麦穗没有理她。胡夫人执起她手:“日常临摹的字帖都是男子写就,我们腕力不足,来,我为麦穗写几幅字帖,你可以临摹,三个月必能精进。”   麦穗欢天喜地跟着去了,胡夫人为她写两幅字,又列一份书单,笑道:“书海浩瀚,读书也如沙中淘金,读许多才能找到自己喜欢的,我厚颜提点麦穗,先读这些,这些读完了,我再列出一份。”   麦穗有模有样作个揖,“多谢先生。”胡夫人开怀不禁,“上次蔷薇花宴,就喜欢你这孩子,爽朗大方敢想敢说,我喜爱教你。”麦穗笑道,“就因花宴上看到先生风采,心中仰慕,才兴起写字读书的念头,说起来不过是为了附庸风雅,可写着写着就写出了趣味,还有读书,书中又是一个世界一番天下,读进去,虽不能逃离现实,却能超脱现实,眼界心界大开。”   胡夫人拊掌道,“妙,麦穗一番见解,更令我刮目相看,有空多到我们家来,我们家的藏书,麦穗随便看。”麦穗连说有幸。   二人说着话,就听外面鞭炮声起,出去站在廊下,但见戚将军小心翼翼,手虚浮在淑娴腰间,生怕一时不慎有任何闪失。   鼓乐声中新人礼成,红烛冉冉,戚将军看着淑娴,“在边城想仔细看看你,不肯让点灯,今夜可能?”淑娴红着脸低嗯一声,任他挑了衣带,在灯下看了个够。   待睡下,一头扎在怀中,怏怏说道,“在边城,只让动不让看,今日让看了,却不敢动。”淑娴但笑不语,静谧中为他解了衣衫,一点点抚摩着他身上的疤痕,指尖下精壮的身躯颤栗不已,淑娴趴在他怀中,在他耳边说道,“将军不敢动我,我来动将军就是。”   她是再嫁,却与前次不同,以前只是被动承受,如今却总想与他相互取悦,人前他是堂堂的将军,人后却象个要糖吃的孩子。淑娴心疼不已,悄悄下了一番功夫,长了不少闺房中的学问。   将军情动不已惊喘连连,摁住她手道,“淑娴,不过月余,怎么就大不一样了……”淑娴舔唇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将军不许人家长进吗?”将军愣愣看着她,淑娴娇嗔道,“将军初尝人事,又馋又贪,边城那些日子,简直狂性大发,人家怀胎十月,怕憋坏了将军。”   将军抿唇一笑,笑容里带着腼腆,“我是食髓知味……”淑娴更用力些,将军陡然一个吸气,唇狠狠撞在她的唇上,辗转纠缠不休……    ☆、第91章 喜讯 成亲后,戚将军欲回边关,淑娴打定主意要跟着去,戚将军训斥不舍得,哄劝没用,因淑娴身孕不足三月,不宜长途劳顿,遂安心呆在京城作陪。   淑娴未雨绸缪,一年来陆续关闭了店铺卖了田庄,只等带着银子随将军到边城去,尹家二老自然是女儿去往何处,就跟往何处。   自从戚将军归来,拜帖多如牛毛,戚将军一概不见,只安心在尹家陪着淑娴。这日麦穗进来,一眼瞧见将军正头碰头与淑娴穿珠子,将军握惯了刀剑,小珠子拿在手中,一时拿捏不住滚落在地,将军忙弯腰去寻,那样高的身量,弯腰趴在地上四处逡巡,麦穗嘎一声笑了出来。   将军站起身,瞪一眼麦穗虎着脸道,“不过一个珠子,掉就掉了。”转身出了屋门,去到书房与岳丈下棋。   麦穗歇息三日方觉又有了力气,怕乔安分心,也不出去闲逛,安心呆在尹家。   看着戚将军背影乐个不停,弯腰将那颗珠子捡起来,递给淑娴,淑娴摆摆手,“还搁在原处,过会儿回来还得接着找。”   麦穗坐下看着淑娴手中珠帘,隐约能看出两个人形,好奇道,“婶娘这又是何花样?”淑娴描绘着轮廓,“这是他,这是我,我们两个。”麦穗指一指中间,“这个呢?”淑娴抿唇笑道,“这是孩子,我想着在我们中间,将军不肯,让孩子在旁边,我又不肯,他就来捣乱。”   麦穗笑道,“旁边好,将来还要有别的孩子,旁边留出余地,生一个加一个,多好。”淑娴笑说有理,手拈着珠子又犯了愁,“在我旁边呢,还是在他旁边?回来又得跟我捣乱。”麦穗哈哈笑道,“婶娘,孕中不可费太多神思,先收一收,我们说说话。”   淑娴点头,麦穗帮她收好了,绿珠端上茶来,淑娴笑道:“正想与你说呢,看乔安这劲头,明春定能高中,云舒说,工部尚书对他青眼有加,一旦高中定会留京做官,是以,这宅子留给你们。”   麦穗忙说不可,淑娴笑道,“有什么不可的,跟我不用推辞,日后我们回来,也不用住驿馆。”麦穗点头道,“那上房留着,我们就住现在的小院。”淑娴笑说随你。   戚将军人在书房与岳丈下棋,心留在淑娴身边,怎么就那样聪慧,明明一粒粒圆珠子,到了她手中,就能变换出无数花样,又那样好看,尤其凝神思量的时候,手托着腮垂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蝶翅一般惹人怜爱。   脱了衣裳更是别有一番风韵,见惯了风霜,心折于她的柔美,握惯了刀剑,触到她的细腻,就若骑马在蓝天白云下,不是一往无前得奔腾驰骋,而是策马徜徉徘徊流连,百炼成钢的将军在她面前化作绕指柔,坚硬的心一次次浸在水中,柔软得让自己又害怕又新奇。   将军连输三盘,尹老太爷乐得胡子一颠一颠的,揪着他连说再来再来,又连输三盘,将军眼前都是淑娴,棋子变成了淑娴手中的珠子,想要回房去,尹老太爷揪着不放,将军急中生智,捂着肚子说憋不住了,一溜烟冲了出去。   来到屋外,就听到麦穗嘻嘻哈哈,冲了进去瞪眼道,“那么多话,再将你婶娘累着了。”麦穗没听到一般,接着嘀嘀咕咕,将军坐在一旁,看着淑娴,或浅笑或低语,或亲昵拍一拍麦穗的手,将军歪头看了许久,过去轰麦穗道,“快回去,你婶娘该歇息了。”   淑娴一把拉住麦穗,“正说得起劲呢,再呆一会儿。”将军坐回窗下,把玩着手中一柄短剑,麦穗和淑娴说着话,就听嘶得一声,将军举着右手食指冲了过来,直举到淑娴面前,“淑娴,不小心剌了一下。”淑娴忙唤绿柳拿药匣,捧了他手吹着气问道,“疼不疼?怎么不小心些?”   将军没说话,麦穗在旁笑道,“戚叔父身经百战,这样的小伤算什么。”将军狠狠瞪了过来,目光无比凌厉,麦穗冲他做个鬼脸,跟淑娴告状,“婶娘,戚叔父举着匕首吓唬我,要赶我走。”淑娴嗔了将军一眼,将军一脸无辜回看着她,淑娴就笑。   将军一回头,又冲麦穗瞪了过来,麦穗又做个鬼脸,将军放柔了眼神,可怜巴巴央求道,“麦穗,回去吧,我和你婶娘新婚,让我们独处片刻。”麦穗站起身,“这还差不多,戚叔父有话好好说嘛,干嘛耍将军的威风。走了走了……”   来到门外顿住脚步,就听将军对淑娴道,“刚刚擦着这匕首,只顾看淑娴,本来是拿刀背的,结果拿了锋刃,疼死了……”淑娴为他上着药柔声道,“你呀,小心些,还将军呢,小孩子玩耍也不会如此不小心。”   将军包了手指,靠着淑娴耍赖,赖了好一会儿起身趴在地上找那珠子,手指拈起来献宝一般递给淑娴,淑娴接过去,抚着他脸亲了上去,将军抱她在怀中,咬牙切齿道,“我一时一刻看不到淑娴,心里猫抓一般,刚刚下棋,盘盘皆输。麦穗可恶,将乔安征召入伍。”   就听窗外麦穗道,“我家乔安如今官人身份,戚叔父想征召,怕是没那么容易了。”将军松开淑娴火冒三丈,“这丫头竟敢在窗外偷听偷看,日后再不疼你了。”麦穗哼了一声,“不怕,有婶娘疼我。”   将军起身往外,嘴里说道,“这丫头有了依仗无法无天,今日该好好教训才是。”淑娴一把拉住了,笑说道,“行了,堂堂将军,不跟小丫头一般见识。”将军得意笑了,“麦穗,听见了吗?你婶娘向着我。”   侧身听了半晌,窗外却没动静,淑娴笑道,“麦穗顽皮,听到你要出去,早一溜烟跑了。”将军一笑,躺回榻上枕了淑娴的腿,“淑娴,头一胎生个女儿吧,就算淘气我也舍不得打,若是个儿子,早让他扎马步去了。”淑娴笑着说好,心里暗想,就算是儿子,打不打我说了算。将军看她一眼,“我管教儿子,淑娴不许护着啊。”   淑娴心中一颤,这些日子顺毛,都忘了他是叱咤风云说一不二的将军,嘴上又说声好,心想,对我,是不是能不一样些?想着顺口问道,“若我执意拦着呢?”将军沉吟许久,挠头道,“若淑娴执意,我还真没办法。”   淑娴弯腰吻在他的唇上,将军忙撑起上身仰脸迎接,维持着高难度姿势,尚不忘忙中偷闲提醒,“别窝着肚子……”   新婚燕尔两情缱绻,淑娴孕期满了三月,很快迎来春节,春节过后,将军带着淑娴与尹家二老前往边城,城门外长亭送别,麦穗怕惹淑娴伤怀,直到马车启程,淑娴挥别的手缩回车中,拼命忍着的眼泪落了下来,哭倒在乔安怀中,乔安正手忙脚乱哄劝,邱珺华扑了过来,一把推开乔安,与麦穗抱头痛哭。   二人相对越哭越伤心,席云舒也自伤感,帕子拭着泪眼哭道,“淑娴身孕尚不足四月,哪里经得起长途劳顿,戚将军可真是心狠。”邱鞍华在旁道,“云舒有所不知,戚将军已经离开边关三月有余,这期间数道折子弹劾,圣上屡次召他进宫,戚将军言称为考验麾下将士,圣上也暂时忍耐,春节刚过,圣上再召戚将军进宫,曰边关不可无帅,戚将军再扛不住了,且这一去,单郎中就跟了三位,云舒就放心吧。”   席云舒叹口气,“看着是三品郡夫人,风光无限,却得带着身孕远行,又有谁知道其中辛苦。”旁边麦穗突然止了眼泪,气哼哼说道,“我们也别哭了,刚刚大家都瞧见了,婶娘笑眯眯得就走了,没有丝毫留恋,跟着戚叔父受苦,她是甘之如饴。”   邱珺华抹了抹眼泪,“就是就是,麦穗,娴姐姐走了,还有我陪着你呢,我们不哭了。”席云舒含泪笑道,“你们呀,淑娴眼睛都是肿的,怎么会不伤心?强作欢颜罢了。”二人又抱头痛哭起来,乔安知道劝也没用,叹着气在一旁等着。   淑娴走后,眼看大考在即,乔安每日前往太学,回到家中挑灯夜读,天不亮即起,疯魔一般苦读,麦穗让秀禾将尹家打点清净,自己与邱珺华常在一处,只是生怕给乔安添乱,不若前次一般疯玩疯闹,凝心谨慎收敛,邱珺华几次玩闹提议,都被麦穗坚决阻拦。   也隔三差五前往胡夫人家中请教,因投缘成忘年之交,胡夫人悉心教授,麦穗写字精进不少,又因读书渐多,眼界心界更加开阔,每日乐呵呵的,有时看乔安读书乏了,跟他说些志怪易趣解闷,乔安看她脸色粉白双眸流光妙语不断,倾心疼爱犹觉不够。   很快进入三月,因年前乌孙国遣使来贺,两国恢复邦交,邱鞍华领圣命出使乌孙,带了妻儿和邱珺华同行,石头领军护送,麦穗怏怏送别邱珺华,埋怨她说话不算数,邱珺华陪笑道,“几个月后就回来了,我也趁机开阔一下眼界,沿途所见所闻仔细记录,回来给麦穗看。”麦穗方展了笑颜。   很快迎来大考,三日大考之后,乔安轻松等着放榜,夫妻二人白日在京城尽兴游逛,夜里在院中说不尽恩爱甜蜜,放榜这日,乔安早早起来去看榜,麦穗在家中等候,午时秀禾端了托盘进来,一一放在小几上,笑说道,“大爷一早去野外采来的,说是给大奶奶尝鲜,拿回来的时候菜叶上还带着露珠呢。”   麦穗瞧着小几上,一小屉荠菜瘦肉包子,一碟凉拌马兰,一碟油盐炒枸杞芽,另有一小碗汤,秀禾揭开碗盖,就见青绿鲜嫩的薄荷蛋花汤,汤上漂几点镶了金边的香油滴,麦穗吸一口气说声好香,拿起汤匙尝一口,又咬开一个包子,嚼一口突然腹中翻滚,紧捂了嘴跑出门,刚到廊下哇哇哇连吐几口酸水。    ☆、第92章 未归 吐了一阵酸水,秀禾扶回屋中,漱了口刚躺下,几上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坐起身一扫而光,笑对秀禾道,“没事了,让郎中不用来了。”秀禾摇头,“那可不行,大爷回来知道了,还不得扒了我的皮。”看看窗外天色道,“大爷也该回来了,墨砚也是的,也不回来报个信。”   麦穗笑道,“不急,既没回来,定是高中了,被同科拉着吃酒去了,我嘱咐过墨砚,陪着大爷,若他吃酒的话,寸步不离陪着。”秀禾笑说还是大奶奶想得周到,麦穗手托了腮,“那个连生不知中了没?那样细皮嫩肉的一个人,就算穿了官服,也没有官人的威风。”秀禾点头,“大奶奶,有一次远远瞧见,觉得分明是穿了男装的女子。”麦穗就笑,“亏你想得出来,若是女子,为何穿了男装,与一大帮男子混迹太学?”秀禾神秘眨眼,“有一次奉茶,我偷偷看了看,耳垂上有耳洞呢。”麦穗手指摁上她鼻头,“你看得那样仔细,是不是瞧上连生了?”秀禾噘嘴道,“才没有,我喜欢威风的,戚将军那样的。”   二人说笑着,郎中来了,把过脉作揖道,“府上双喜临门,给夫人贺喜了。”麦穗不解笑问,“郎中此话何解?”郎中笑道,“上次来府上为乔公子医病,乔公子高烧昏迷犹在背书,瞻彼淇澳,绿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令在下感动,今日路过贡院,特意看了皇榜,乔公子名列榜单第四,来到府上又为夫人诊出喜脉,岂不是双喜临门吗?”   麦穗一时昏昏然不辨所以,只愣愣看着郎中,秀禾呆愣片刻恍然叫道,“大爷高中了,大奶奶有了身孕,双喜临门,确实是双喜临门。”忙为郎中封了大大的红包奉上,郎中坦然收之,言称麦穗胎相平稳,细细说了医嘱,又作揖贺喜方去。   秀禾屋里屋外满院子奔走相告,麦穗发一会儿愣笑起来,沐浴梳妆更衣,精心装扮了,在铜镜前仔细端详良久,喜孜孜来到街口候着乔安,等来等去不见人影,正是春寒料峭时候,傍晚又起了些风,秀禾忙为她披了披风劝她回去,麦穗说不累,秀禾忙道,“大奶奶不累,肚子里孩子累啊。”   麦穗笑着抚了腹说声回去,一路上想着如何跟乔安说,怎样说才能让他象陡然被雷劈中一般,晕陶陶不知所以,想着想着笑出声来。   晚饭后又踱步到街口,依然不见乔安身影,回去睡下,一觉醒来听到谯楼鼓敲二更,一摸身旁没有人影,揉着眼睛坐起身唤一声来人,秀禾应声而进,低声说道:“大爷和墨砚没有回来,已经派了两个家丁,去酒楼中寻找。”   麦穗点点头,拥被靠坐着,心头升起忐忑,平安做事稳妥,就算彻夜不归,也会派人回来传信,又一想,他这一年多读书劳神,今日一看高中,欣喜若狂之下思虑不周也是有的,墨砚又素来贪玩,就安心睡下了。   清晨醒来,窗外淅淅沥沥落着小雨,起来早饭用了一半,派出去的家丁回来了,说是已经询问过乔安的同窗,并未在一处喝酒,也未见过乔安,麦穗忙问,“连公子呢?可问过连公子?”家丁摇头,“打听过了,说是连公子并未大考,大考前就收拾包袱离开了太学。”   麦穗起身吩咐秀禾备轿,邱家都离京,她没有旁人可以问询,只能去叨扰胡夫人,胡夫人见她一早前来,再看她神色,忙问何事,麦穗手握成拳,“乔安中了,可是从昨日出门后,迄今未归,以为被同科拉去喝酒,派了人出去挨个询问,都未见过他,这样大一个京城,我该到何处去寻?特来请教夫人,难不成,要报到刑部去?”   麦穗说着话已带了哭腔,胡夫人劝慰道,“先镇静,我们仔细商量。”秀禾在旁快人快语道,“我们家大奶奶怀了身孕……”麦穗瞪她一眼,胡夫人忙道,“你这孩子,这样的大事一定要说。”   说着话吩咐人拿了手炉过来,又吩咐煮些银耳汤,思忖道,“报到刑部,那些人难免大张声势,新科进士失踪,会成为轰动京城的大事,若是乔安被歹人所掳图谋钱财,会伤及他的性命。”看麦穗惶急,忙道,“这只是最坏的揣测,乔安这孩子机灵,他和墨砚年轻力壮,怎会不声不响没了踪影。”   唤一声来人吩咐道,“老爷下朝回回府,既请来见我。”半个时辰后,胡尚书朝服都来不及换,匆匆进来问道,“夫人何事?”麦穗忙起身下拜,胡夫人拉住她手道,“这孩子就是我常说的麦穗,她家夫君乔安老爷也知道,昨日放榜后莫名不见了踪影,思忖来去,还得请老爷设法。”   胡尚书抚了胡须凝眉踱步,麦穗望着他,急得心头冒火,胡夫人蹙眉道,“老爷倒是说话呀,急死人了。”胡尚书摆摆手,“再等等,不能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找,要找一个稳妥之人,这京城中,手眼通天的……”又过一会儿拊掌道,“有了,这京城中大小事,皆在秦王掌握之中,不过秦王不爱结交大臣,不知何人才能见到他,就算见到了,王爷也不一定帮忙,我再想想……”   麦穗豁然起身,“这京城中,有几位秦王?”胡夫人笑道,“自然只有一位。”麦穗忙问,“可是戚将军成亲那日,前来宣旨道贺的秦王?”胡尚书说正是,看着麦穗道,“麦穗认识王爷?”   麦穗点头,“我去求王爷就是。”胡夫人忙带人同行,麦穗忙推辞道,“夫人已经帮我许多,不能连累了夫人。”胡夫人握了她手道,“你这孩子,可知秦王府在何处?见一见秦王,他还能砍了我这老婆子的头吗?走吧。”   马车尚距亲王府一里之遥,就被卫兵拦下,不客气轰她们走开,胡夫人先塞了两个银锭,又递了名帖笑道,“我乃是礼部尚书胡夫人,曾是贤妃娘娘闺中密友,烦劳军爷通传。”一道一道通传过,只许胡夫人前往,麦穗忙拉住胡夫人耳语几句,胡夫人下马车上了一顶小轿,来到王府大门外,方见到门官。   门官颇为恭谨,对胡夫人拱手道,“已经通传,请夫人稍候。”不大一会儿出来一位伶俐的小厮,笑对胡夫人道,“王爷吩咐,夫人想念贤妃娘娘,王爷会代为转达,定促成夫人进宫,请夫人放心回转。”   胡夫人愣住,没想到这位王爷如此高高在上,她是二品郡夫人,且又搬出贤妃娘娘,竟不肯一见,一愣之下那位小厮已经转身往里,胡夫人忙喊一声等等,含笑说道,“这位小哥,还有一句话代为通传,就说昌都民女麦穗,欲对王爷坦陈凃州旧事。”   小厮为难道,“非是小的不知事,实在是不敢对王爷言讲。”胡夫人福下身去,小厮忙忙回礼,胡夫人道,“人命关天,还求小哥伺机进言,小哥的姓名告诉我,我欠小哥一个人情,日后小哥寻到府上,我尽全力相帮回报。”   小厮拱手道,“夫人还请稍等。”过了许久,小厮出来,胡夫人眼巴巴看了过去,小厮摇头道,“王爷今日高兴,我寻机说了夫人之言,王爷未置可否,没听到一般。”   胡夫人失望转身,上了马车叹一口气,麦穗低下头去,今日方知朱门大户门槛高耸,胡夫人吸几口气劝慰道,“莫急,我们再设法就是,走,我带你找刑部尚书夫人去,让刑部先秘密寻找。”   麦穗抬起头,竟笑了一笑,“有劳胡夫人。”胡夫人拍拍她手,一日奔波,见过好几位夫人,都答应帮忙,可偌大的京城,寻找两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夜里回到家中,麦穗嘱咐秀禾请了郎中来,遵医嘱喝了安胎药,抚着腹思来想去,只有见到秦王,才能迅速找到乔安,可如何才能见到?想起运河之中画舫之上,秦王曾说过,京城喧闹,只这三更之后五更之前,方得享静谧。其后也曾见过,画舫在运河中逆水行舟。   麦穗沉静了心情,喝了安神汤睡下,二更天起,收拾妥当乘了小轿往运河而来,她知道秦王对她有意,也知道深夜之中,她再上贼船有求于人,说不定会有危险,上次在昌都驿馆,她笃定秦王乃是端方君子,今日被拒门外,方知天潢贵胄性情莫测,其好恶非常人可以揣度。   麦穗一笑,平安,虽知危险,我依然盛装而来,妄图以美色/诱之?你若归来,会骂我吗?会孩子一般跟我置气闹别扭,几日不理我吗?平安,你骂我也好不理我也好,只要能在我身旁,平安,你信我,我会护自己周全。   麦穗手抚上腹,咱们的孩子会护着我,秦王虽高高在上,但我相信他不是畜牲,我身怀六甲,他不会将我如何。   轿子沿河而行,果真就见一艘画舫自东向西,麦穗下轿登上码头,秀禾尚未呼喊,画舫已靠岸而来,一人站在船头看着麦穗,灯笼光映照在脸上,形成一片阴影看不清神色,麦穗打量着他的身量,高且瘦,鼻端传来一股清香,知道此人正是秦王萧斫。    ☆、第93章 萧郎顾 麦穗忙恭敬福身下拜,口称,“民女见过王爷。”秦王嗯了一声,淡淡说声免了,麦穗直起身子,听他说一声上船吧,忙不迭往船上跳,秀禾忙扶住了,秦王背后似乎长着眼睛,“其余的人,不许跟着。”   麦穗掰开秀禾的手登上船去,秀禾看着她的背影,急中生智带着哭腔大喊道,“大奶奶有了身孕,可千万小心。”秦王脚下一顿,麦穗险些撞在他后背上,忙不迭止步,船体轻晃,脚下一时不稳,身子一个趔趄,忙扶着围栏站定,就听秦王沉声道,“船开稳了。”   麦穗进了船舱,未开口说话,秦王摆手制止,“麦穗为乔安而来。”麦穗手中茶盏一晃,脱口道,“难不成是王爷?”秦王摇头,“本王要对付他,无需等到今日。”麦穗急道,“王爷可知他去了何处?”   秦王喝一口茶没有言语,麦穗惶急下跪,“求王爷告知乔安下落。”秦王盯着她面带不悦,“起来说话。”麦穗慌忙站起,惴惴交握了双手,“民女心急如焚。”   秦王说声知道,又没了言语,麦穗两手捂了茶盏不安坐着,秦王招招手,角落里出来一位小丫头,为麦穗披了轻裘,秦王手指敲击着桌面,轻而缓慢,象在思量什么,又象是在等着什么。   深夜的河面静谧沉阔,惟划桨之声可闻,悠长而沉闷的夜色中,麦穗苦苦煎熬,鼓起勇气又要开口,都被摆手制止,远远传来谯楼的鼓声,是四更了,星月西坠,天色更加暗沉,有小舟从河面上飞一般冲了过来,秦王站起身瞧着河面,待小舟靠近了,舟上之人刚说一声王爷,秦王举起手,说一声等等。   回头看着麦穗,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因拼命要忍住说话不停咽着口水,两手绞在一起,两脚在甲班上搓啊搓,似乎要将船底搓出一个洞才肯罢休。   突然就笑了,笑着说声斟茶来,麦穗没说话却觉口干舌燥,仰脖喝了几盏,秦王又吩咐端些热粥来,然后是各式茶点,麦穗吃了几口,秦王笑道,“不是有话要说吗?”麦穗舔一舔唇角,“王爷,可是有了乔安下落?”   秦王唇角一翘,“麦穗可听说过榜下择婿?”麦穗点头,“说书都叫榜下捉婿,成就一段段佳话。”说着话心中一沉,“有妇之夫难道也会被捉去吗?达官显贵就可以不讲理?乔安就算被捉去,也不会屈从的。”   秦王眸色一沉,“麦穗很相信他。”麦穗点头,“不错。”秦王摇头,“可知人有不得已。”麦穗快人快语,“不得已都是借口,豁不出去舍不下而已。”秦王又笑了,“你呀……”   下面没了言语,麦穗惴惴察言观色,秦王静默良久方道,“榜下择婿自然是说未婚进士,可也有已婚被捉的,为趋炎附势休妻或者和离,有些良心的,就将发妻养在故乡终老不见,麦穗听到的是一段段佳话,本王听到的,是许多和了血泪的辛酸。”   他看着麦穗,昨日听到明心转述胡夫人的话,他并非不置可否,而是一时忘言,在昌都县学大门外,麦穗对乔安那一抱,令他初尝酸涩滋味,他讨厌那样的滋味,并有些害怕,是夜即带人离开昌都,他打定了主意将麦穗深藏心中,不再去想,更不会去触碰。   可戚将军成亲那日,还是碰见了,他忍不住看了过去,看她神采飞扬笑脸明媚,她的生活中从来没有忧伤吗?身旁跟着的宦官一声轻咳,他方回过神来,端起架势宣旨,宣旨后一刻也不敢停留,疾步离去,不想迎面看到乔安,他想也没想伸手拍在他肩头,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出了尹家大门,满心都是懊恼,为何那样去做?疯了吗?   他少时险些为女子所惑,诱使他坠入永不见天日的深渊,是以避开所有的女子,避不开的就用心提防,只有她,在那刀光剑影的客栈中,冲出来站在他面前,快人快语,喜怒皆形于色,本不想理她的,偏偏就理了,有意与她邂逅,并对她解释,似乎怕她对自己有了误会并厌恶自己。   他第一次知道,这天底下有这样一位明媚的女子,他无需提防,可以去相信,并在心中升起浅浅的依赖,可她是有夫之妇,且夫妻情深恩爱非常,他几番试探后,选择躲避。   可她却找上门来,他沉默着起身往外,唤来百里问道,“派人速去打听,乔安出了何事。”百里答应着去了,他看一眼明心,这会儿见了她,难免给她希望,若有任何不测,她的苦痛将会加倍,摆手对明心道,“让她回去吧,别给她希望。”   夜里乘画舫沿河游荡等候百里最后的消息,见一乘小轿沿河尾随,知道是她,此时已知乔安行踪,可以见她了,吩咐停船靠岸,又听到秀禾说她有了身孕,忍不住气闷,乔安啊乔安,你害她如此,本王是不是该派人剐了你?或者促成你这桩姻缘?却狠不下心,只做麦穗期盼的,让乔安回到她身边来。   麦穗躲开他的目光,就听秦王说道,“若是他被捉去,女方软硬兼施,生米煮成了熟饭,麦穗当如何?”麦穗咬了咬唇,“先剁了逼迫他的女子,再和他同死。”秦王交握的双手猛然用力,自己弄疼了自己,微不可察嘶了一声,不是原谅与不原谅,竟是关乎生死的大事吗?   麦穗会错了意,笑了一笑,“王爷莫笑我鲁莽,我会智取,徐徐图之。”秦王瞬间没了任何脾气,唤一声百里,钱百里跃了上来,躬身道,“打听清楚了,人就在柳大人家京郊别院。”   麦穗的心突突跳了起来,抬眸看向秦王,秦王并未看她,只问道,“可成亲了?”钱百里摇头,“柳姑娘心高气傲,自然不会行逼迫之举。”秦王一笑,“明知使君有妇,女扮男装入太学有意接近,又设计榜下捉婿,还心高气傲?”   麦穗听得有些明白,却依然糊涂,忙恭敬问道,“钱先生,这柳姑娘是谁?她们家将乔安捉去了?”钱百里看一眼秦王,秦王摆手道,“去吧,将人抢回来。”   钱百里跳到小舟上,突然唤一声乔娘子,麦穗忙扶着船舷道,“钱先生有何吩咐?”钱百里说声不敢,秦王说声快去,小舟划动,钱百里说道,“乔娘子可知,榜下捉婿若是你情我愿,就是皇上也不会阻拦,王爷……”秦王喝一声多嘴,钱百里一躬身,小舟飞一般远去了。   麦穗回了船舱低头呆坐片刻,抬眸看向秦王,“本以为王爷是举手之劳,并不想给王爷带来麻烦,对方是怎样的人物?”秦王笑笑,“对方来头再大,能有我大吗?麦穗勿要多想,于本王,确是举手之劳。”   麦穗起身一福,“昔日恭王之事……”秦王摆摆手,“恭王之事,乔安知道的更为详细,回头让他到王府来。”麦穗点点头,秦王瞧着她,“乔安会无虞归来,且放宽心。”   麦穗福身称谢,秦王轻轻一叹,指指船舱一侧的靠榻,命令道,“你去那边呆着,不许有任何动静,勿要扰了本王清净。”麦穗忙乖乖去了,靠榻十分舒适,厚实绵软,因放下心头大石,在划桨声中,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秦王起身闭了舷窗,拿锦被为她盖在身上,小心翼翼连她的衣角都不敢碰到,直起身子看着她的睡颜,站立良久,不觉东方已露出白来。   钱百里来了又去,秦王听到动静,轻手轻脚出了船舱,吩咐道,“小声说话。”听了钱百里禀报,点头说声甚好,回头看着舱中再无言语,钱百里恭谨提醒道,“王爷,该上朝了。”秦王凝神看着,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身形方动,一笑说道,“走吧,再不走,真的要迟了。”   钱百里吩咐一声,秦王摆手,“百里用小舟送我,吩咐人将船开到离帛财坊最近的码头。”钱百里低声道,“王爷近日正争取柳尚书势力,这次坏了柳姑娘的亲事,只怕……”秦王摇头,“无妨。”   钱百里又道,“王爷此乃因小失大。”秦王已跳到小舟之上,静默中皇宫的飞檐已在眼前,背对着钱百里说道,“百里,本王需要喘息之机,她就是。”钱百里看着他高瘦的背影,心中一叹,明知不可而为之,再过数月,燕王二十岁生辰一过,王爷可会死心吗?   弃舟登岸,钱百里劝道,“属下冒死请王爷,日后切勿再有瓜葛,难免落人口舌。”秦王一笑,“百里,本王会怕口舌吗?”过半晌道,“不过,她足以成为他人拿捏本王的把柄,是以,还是远离吧。”   钱百里心中又是一叹,自家王爷命苦,好不容易有了心动的女子,却是有妇之夫,冤孽啊,好在王爷自己说要远离,不管初衷为何,避开就好。   却没料到自家王爷早朝上一道奏折,令这位老侠客满心都是揍人的冲动,那乔安若是不愿意,以智相拼也好,以命相搏也罢,都是他自己的事,可王爷为了麦穗,抢回了人搅黄了人家的亲事,也就仁至义尽了,嘴上说远离,却满心为她筹谋,将柳尚书逼得险些在金殿上以头撞柱。    ☆、第94章 决绝 那日乔安带着墨砚贡院墙下看榜,墨砚眼尖,指着榜单嚷道,“大爷高中了,名列第四。”乔安笑道,“爷披星戴月,头悬梁锥刺股换来的。”听不到应答,回头一瞧,已不见墨砚人影,心想这小子恁地心急,也好,回去给麦穗报个信,省得她牵挂。   将榜单仔细看了一遍,同窗中有榜上有名的,也有名落孙山的,自然想到连生,那样聪明一个人,却坚决不想赴考,他问过原因,连生笑说日后再对他讲,就收拾包袱走了,乔安心中升起些怅然。   正想着,街对面有人唤一声乔兄,看过去正是连生,乔安欣喜跑了过去,连生两眼含笑看着他道,“就知道乔兄定会高中,今日特来看榜的。”乔安笑道,“若是连兄肯赴考,定在我之上。”   连生摇头,“为贺喜乔兄高中,舍下备了薄酒,乔兄若不嫌弃……”乔安欣然应允。   同乘了马车来到城外,进了一所依山傍水的小院,一应伺候的仆人全是婆子丫头,乔安知道连生性情有些古怪,不疑有他,二人对坐喝酒,浅斟慢饮欢声笑语。   酒至半酣,连生笑道,“乔兄既引小弟为知己,若小弟是女子,可肯娶了小弟吗?”乔安摇头,“知己是知己,妻子是妻子。”连生笑容一窒。   她自小迷恋算学,精心钻研之下小有所成,太学中的算学博士都不放在眼里,前年工部有一个测算难题,柳尚书百般无计,拿回来给她看,她测算一日方解,待父亲回来兴冲冲拿着答案进了书房,柳尚书笑道,“今日碰到邱大人一位同乡,名唤乔安,邱大人言说他精于算学,为父当场给他出题,他当场便解,不过盏茶功夫,果真是难得的奇才。”   自此后知道了乔安这个名字,先是不服气后是仰慕,悄悄到太学中去看是何等样人,一看之下心折不已,偏僻小县竟有这样的人物,翩翩君子温润如玉,一举手一投足令她沉迷,打听之下惟剩叹息,使君有妇相见恨晚。   却耐不住心中好奇,从不赴花宴的她,跟着母亲去了邱家,坐在角落中,沉默观察麦穗,看着她在众位夫人中周旋说笑,心中不屑,她做的事,随便一个管家的婆子都能做,又看她不懂诗书,这样一个粗俗的人,何能勘配乔郎?   从此以后着了魔一般,想出主意之时,却得知乔安离京返乡,满心遗憾之下苦苦等候,笃定他还会回来,本以为会等到科考,不曾想提前归来,将当时的主意付诸实施,女扮男装入了太学,果然如自己所料,一见之下,即有知己之感。   放下心思,笑容又浮在脸上,“乔兄,知己如何?妻子又如何?若妻子同时也是知己,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乔安摇头,“知己乃是挚友,若有幸,可以有许多位,除连兄外,我在家乡还有一位知己,叫做容十。而妻子,是彼此融入骨血之人,一生只得一位,爱恨嗔痴依然纠缠,生死都在一处。”   连生猛得将一盏酒灌下去,“这样的妻子,并非人人可得。”乔安笑道,“愚兄三生有幸,得娶这样的妻子,只愿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连生呛咳起来,直咳得流出眼泪,一双泪眼望着乔安,喊道,“我不信,我不信……”乔安忙道,“连兄喝多了。”连生猛得站起向门外冲去,乔安欲要跟出去,听到外面哐当一声,已是下了锁,笑道,“连兄休要与我顽笑,我家娘子还在家中等候消息。”   门外无人应答,只有隐约的哭声传入耳中,乔安无奈苦笑,更觉连生性情古怪。隔着门喊了几声,庭院寂寂,乔安坐回去,不由起了疑心,细论起来,自己对连生的底细一无所知,是不是太过轻信他了?眼看天色将晚,担心麦穗惦记,隔门喊道,“这酒才喝一半,连兄就不胜酒力,真正扫兴,快点过来,我们一醉方休。”   没有一丝声息,乔安又喊道,“我这儿有一道算学题说于连兄,连兄可能解吗?”依然无人应声,乔安打量着窗户,正要破窗而出,门哐当一声开了,走进一位身段高挑气韵清华的女子,幽幽望着他,“乔兄,可认得我吗?”   乔安摇头,“与连兄有些象,难道是连兄的妹子?”女子摇头道,“我姓柳,闺名莲生,芙蕖之莲,我就是你口中的连兄,连兄就是我。”乔安讶然看着她,看一会儿失笑道,“是我有眼无珠,不过,柳姑娘何故此举?”   柳莲生看着他,双眸中波光盈盈,“乔兄可听过祝英台?我为了我的梁山伯,女扮男装入了太学,乔郎,就是我的梁山伯。”乔安一揖道,“柳姑娘也知,乔某乃是有妇之夫,柳姑娘深情,乔某不敢承受。”   柳莲生咬牙道,“有妇可以变成无妇。”乔安脸色一沉,“柳姑娘恁地自以为是。”柳莲生一笑,“自以为是的不是我,我倒要看看,你与那麦穗有多么夫妻情深。”乔安逼了过来,“你欲如何?强逼我拜堂?还是给我下春/药?你尽可试探,看看我会不会捏死你,然后与麦穗同死。”   柳莲生看着他双眸中的绝然,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去,“同窗都知道我是女子,我就不信,你没有看出,你假装罢了。”乔安笑道,“除去麦穗,旁的女子我向来不放在眼里,别说是柳姑娘,就算是仙女下凡,在我眼中,只是具活物而已。你既是女子,以前那些知己之语,只当是没说过。”   柳莲生气得身子轻颤,满心的骄傲都折于尘泥,不置信道,“我知道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可是何至于就融入骨血同生共死。”乔安端然坐下,瞧着她道,“我与麦穗经历了多少,你不会知道,我也懒得说于你,你既能混入太学,想来有些出身,要杀要剐你请便,我不会再与你多说一个字。”   果真就再未开过口,茶照喝饭照吃觉照睡,只是眼里看不到柳莲生这个人一般,他与连生相处日久,颇知道她的性情,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服软,话也不能说得太多,免得惹恼了她,会给麦穗带来麻烦。   夜里睡下思来想去,疑心墨砚也被她抓了去,心急如焚,面上不动声色,假装睡得香甜,夜半时分一跃而起,搬凳子砸开窗户跳了出去,刚落地被人扶了起来,柳莲生叹口气说道,“既来了,就不会让你走。”   她身后十数个挎着腰刀的彪形大汉,乔安不理她,低头就往外冲,几番拼搏后寡不敌众,被人绑起扔进了屋中,柳莲生换回男装,似乎这样,乔安对她还能客气些。   乔安依然不说话,只双眸中的不屑让她心惊,却又气急败坏,她想出许多计策,却又推翻,她害怕乔安的决绝,不敢去试探。   从夜半到凌晨,她软硬兼施,乔安依然闭口不言,最后以麦穗相威胁,乔安抬脚狠狠踢了过来,一脚踢在肋下,柳莲生疼得眼泪落了下来,乔安笑道,“别说我打女人,我打的是连生,心怀鬼胎接近我的连生。”   柳莲生弯腰走出门去,冷冷吩咐道,“看好了。”回到屋中泪如雨下,她已矮到尘泥里,付出了许多,本以为他会感动,谁知如此绝情,既如此,就晾着他,他既对麦穗一往情深,就等着麦穗变心,借榜下择婿之名与他拜了堂,皇上都不会管,倒要看看那麦穗能守活寡到何时,三年?五年?难不成还是一辈子?她哭着又笑了起来。   堪堪一日一夜过去,凌晨时肋下疼痛缓解,强撑着去看乔安,外面守卫无声无息躺了一院子,惶然推开门,已是人去楼空。   几桶井水浇下去,守卫醒了,言说是乔安被一队蒙面人掳走,柳莲生又急又气,乘马车回到尚书府,正欲找几位兄长相助,宫中圣旨已到,封她为兴隆公主,联姻乌孙,配于乌孙国三王子为妃。   柳莲生如遭五雷轰顶,她自诩高才不屑后院内宅,这几年想着乔安,推拒了数位王孙公子求亲,却不想落得远嫁下场,柳夫人送走传旨官,抱着女儿大哭,哭声中柳尚书回府,跺脚大骂道,“竖子,老夫不想与他为伍,落朋党之嫌,他竟在朝堂之上借机打击报复,祸害老夫的女儿远嫁乌孙。”   柳莲生停了眼泪,问道,“父亲所说的,是谁?是谁要祸害女儿?”听到秦王二字,心想,原来是他,也只有他,敢派人去我家别院中抢人,自小养在皇陵的天煞孤星,再怎么筹谋挣扎,待到燕王封了太子,他难免萧墙之祸。   当下抹了眼泪,对柳尚书道,“这个仇我们记下,父亲和几位兄长一定要站在燕王一边,助燕王封太子,待到他日太子登基,将秦王下狱剥皮抽筋,以报今日之仇。”   柳尚书看着女儿满脸恨意,后退一步道:“莲生啊,虽说是远嫁异国,得封公主位及王妃,也是荫及祖宗的好事。”   柳莲生看着父亲,冷笑道:“也罢,父亲此言一出,我再无牵挂,这次行事犹豫,才给他人可乘之机,日后绝不手软。”   ……    ☆、第95章 盟誓 麦穗从酣睡中醒来,惊觉身处一个怀抱之中,死命挣扎着拳打脚踢,一边踢打一边嚷道,“畜牲,今日同归于尽。”被打之人心甘情愿挨了几下,紧抱了她轻唤着麦穗,“是我,平安,不信?睁开眼睛瞧瞧。”   麦穗睁眼一看,踢打得更凶,一边踢打一边哭道,“总吹嘘自己是打架能手,怎么会被人捉了去?我有好消息急着告诉你,等来等去不见人影,你可知道我有多担心。”乔安抚着她后背,亲吻着她的眼泪,“别打了,小心累着孩子。”   麦穗安静下来,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可跟人家成亲了?”乔安摇头,麦穗又道,“可有了肌肤之亲?”乔安又摇头,麦穗还要问,乔安道,“是连生,连生本是柳尚书之女女扮男装,是我糊涂,没看出来她的把戏,上了她的当,麦穗放心,我和她若有了什么,就不会活着回来见你。”   麦穗手捂上他唇,埋头在他怀中,一手抚上他脸,一手牵着他手抚到了腹上,乔安摩挲着心疼道,“刚得知喜讯,就害你忧心,都是我的错。”麦穗摇头,“双喜临门,小麻烦之后喜上加喜。”   乔安环抱住她,柳莲生的插曲使他有失而复得的感慨,是以更加珍惜,麦穗靠着他安静一会儿,小心翼翼开口道,“平安,我无计可施,在胡夫人指点之下,去求了秦王。”乔安说声我知道,便没了下文,麦穗更加小心,“平安又吃醋了?”   乔安身子下滑,捧着她腮,眼睛盯着她的眼睛,郑重说道,“我没有,信我吗?”麦穗点点头,“信你,可是……”乔安亲亲她额头,“我知道,昌都那一年多,我因嫉妒快要发狂,让麦穗疑虑担忧,都是我的错。”   麦穗依然惴惴,“今日怎么就想通了?”乔安笑道,“其实我明白,我再嫉妒再小心在意,挡不住别人喜欢麦穗,只是一时难以摆脱失去麦穗的恐惧,话说回来,谁让我媳妇儿讨人喜欢呢?是以,我早就打定了主意……”麦穗瞧着他,“怎样?”乔安笑道,“我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得去疼你爱你,让你离不开我,我还要发愤努力,让自己足够强大,谁也抢不走你。”   麦穗眉开眼笑起来,一把抱住亲了上去,“早打定了主意,为何不告诉我?”乔安无奈笑道,“我骨子里懒散,之前多次说要让你做诰命夫人,也只是说说而起,若非秦王触动,依然不知发奋,是以功成之前,无颜再说空话。”   麦穗轻捶他的胸膛,“害我忧心,不如罚你……”乔安笑问,“罚我什么?”麦穗眼眸流转,一咬唇说道,“罚你从今日起,不许与我同床。”乔安抚着她的腹,“有了孩子自不能同床,罚与不罚一样,就知道你舍不得。”   麦穗窝在他怀中,手指头在他胸口画圈,“平安喜欢儿子还是女儿?”乔安笑说都喜欢,麦穗便噘嘴道,“好没情趣。”乔安抚着她头发笑道,“不管儿子女儿,我最喜欢的,永远是孩子他娘。”麦穗笑得心花怒放,“就是,我总觉得容十疼爱葳蕤胜过了飞卿姐姐。”乔安笑道,“才不是,容十吃喝拉撒全包,是怕累着飞卿。”   麦穗恍然大悟待要起身,“我要给飞卿姐姐写信。”乔安摁住她,“再躺一会儿,飞卿都明白,哪里像你,傻乎乎的。”麦穗十二分不服气,“就你总说我傻,我觉得自己挺聪明的。”乔安便搂着她笑,“是啊,有时候聪明有时候糊涂,任何时候都惹人喜爱。”   “行了。”麦穗戳戳他胸口,“嘴巴抹了蜜似的。”说着话手指抚在他唇上,笑眯眯道,“不过我爱听。”笑一会儿脸沉下去,“我要找那柳莲生打一架,让她知道厉害。”乔安揉揉她头发,“又犯傻,有我呢,你安心养胎,不用理她就好。”   麦穗犹气不过,乔安只得红着脸说气愤之下踢了柳莲生一脚,当时虽说她着了男装,事后想起依然觉得对女子动手,有失男人风范,麦穗笑道:“这下我高兴了,就当是替我打的。”乔安笑着亲她。   刚刚麦穗睡得香甜,钱百里已经来过,告诉乔安他欠了秦王天大的人情,让他今日去王府面见王爷,乔安心头一松,他也担心柳莲生对麦穗不利,王爷既迫她远嫁,他自然要还秦王的人情,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对秦王又有何利用价值。   不容他思虑,麦穗已开口告知,原来秦王欲知恭王之事,乔安打定主意,都揽在自己头上,绝不连累容十与戚将军,就说恭王垂涎麦穗,自己心中愤恨,才动了念头,寻找白头山风水之秘,恭王知道秘密泄露,炸毁白头山,并将麦穗掳走,自己潜入地宫,将恭王勒死,无意中看到龙椅龙袍,让凃州知府拣一个大便宜,戚将军只是在白头山帮忙寻人而已。   当日夜里见到秦王,乔安如此一说,秦王静默片刻道,“说完了?”乔安恭敬说是,秦王皱眉道,“将自己捏造成孤胆英雄,感觉很陶醉?”乔安拱手道,“许不是王爷想要听的,但在下所知道的,便是这样。”   坦荡看着秦王,一副任杀任剐的大无畏气概,秦王一笑,“本王叫你来,不是让你编故事。”乔安不说话,秦王看着他,“本王欲与燕王争夺太子之位,燕王生母怡妃,昔日乃是施楚生的恋人,怡妃入宫早产,本王疑心……”   乔安打断他的话,“王爷争不过燕王,是以另辟蹊径?”秦王不以为杵,言道,“此事并非空穴来风,但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谁也不敢提出来。”乔安郑重一揖,“王爷,小民只想安然度日,并不想卷入朝堂纷争。”   秦王哈哈一笑,“安然度日?无能者的借口而已,你想安然便能安然吗?若想安然,又何必苦读赴考?乔安,你在意的人,莫不与此事有关,本王已查得十之七八,你最好说实话,否则,他日怡妃做了太后,你们这些人将无一幸免。”   乔安略略思忖打定了主意,他既敢说出谋逆之意,我也不怕据实相告。秦王听了点头道,“如此便一切明了,当日木清泉无意中听到施楚生与怡妃之秘,被怡妃设计害死,此秘密即燕王身世,燕王,乃是施楚生之子,是以施楚生选白头山为王陵,并非为己打算,而是为荫及子孙。”   乔安一言不发,推测而已,证据呢?秦王抬眸看着他,“乔安,入司天监吧。容十既擅追踪推理,本王荐他直入刑部。”未等乔安说话,盯着他道,“休想推脱,你们既卷入洪水,只能站在本王这边,为本王所用,否则,难保家小平安。”   乔安看着秦王,“王爷最终,是为了争取戚将军的势力,在下说的可对?”秦王一笑,“也有几分道理,不过戚将军是明白人,自会站在有德者一方,眼下并不急。”乔安对有德者三字嗤之以鼻,秦王似乎明了他的心思,笑一笑道,“昨日麦穗与本王同船,本王一根头发丝都没碰,不算有德吗?”   乔安挺直了脊背,“王爷德行高洁,令乔安叹服……”这次轮到秦王嗤笑一声,乔安腹诽着,你不挺有自知之明吗?嘴上接着说道,“朝堂归朝堂,日后能否不将我家娘子参与其中。”秦王不说话,乔安又道,“麦穗乃我家娘子闺名,王爷日后,应该称一声乔夫人。”秦王拂袖而去,乔安在他身后道,“日后王爷不与在下提起我家夫人,在下才好安心为王爷所用。”   乔安看着他背影,我于你既有利用价值,便不客气将要求提出,省得日后惹我心烦。秦王心想,你不过是早我一步遇见了她,有什么好得意的?她的闺名本王叫不得吗?本王偏要叫,麦穗麦穗麦穗……回到屋中坐下,手揉了额头苦笑,这样孩子气的举动,真是疯了。   唤一声百里道,“遵母妃之命,选妃吧。”钱百里一愣,“待选的那几个,王爷属意哪一位?”秦王摇头,“都不要,要明媚活泼爽朗大方的,不论门第出身。”钱百里摇头,“王爷,不好找啊。”   秦王赌气一般,“找就是。”钱百里大着胆子,“王爷,找来也是一个影子。”秦王一掌拍在几上,唬得钱百里后退一步,躬身说道,“小的这就派人去,我朝国土怏怏,还怕找不到相似的?”   尚未退出门外,秦王说一声等等,抬眼瞧过去,已经面沉似水无喜无怒,摆手道,“百里说得对,罢了。”   夜里又做噩梦,身在凄清冰冷的皇陵,四周黑黢黢的群山围绕,一座座享殿宝城明楼阴森可怖,在黑夜之中飞檐若动张牙舞爪,他蜷着身子缩在墙角,听到有人在耳边道,八字过硬克父克母天煞孤星……   他恍然看向四周,竟置身漆黑的地宫,大红的棺木狰狞发光,站起身往外跑,兜兜转转找不到出处,突然有人在黑暗中大喊一声小心,唬得从睡梦中惊醒过来,额头冷汗涔涔,黑暗中一人俏生生看着他,生得一副好模样,竟是不识好歹,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起身拉开窗幔,天空中一轮明月玉盘一般洒落清辉,凝望着笑了,头一次,会有人从噩梦中将他唤醒,以前总是兜兜转转,在黑暗中不停奔跑,直到门外有人叫起。    ☆、第96章 公婆 很快迎来殿试,乔安入司天监,官名司天监丞,官阶七品,司天监属礼部,礼部胡尚书竭力维护,工部柳尚书无计可施。   三日后,容十接到刑部任命,其时正逢容大公子与容大奶奶闹得不可开交,容夫人不胜心烦,就怪罪在飞卿头上,言说飞卿对大公子不够决绝,以至儿子尚有留恋,飞卿并不以为意,容十却因母亲性情反复而怒不可遏,接到任命即收拾行装。   因之前乔安与麦穗有信来,言说麦穗有了身孕,邀他与飞卿到京城一游,顺便将岳父岳母和麦清送往京城,容十与飞卿接了麦父麦母和麦清,往京城而来。   清明节刚过,愁云惨雾中,兴隆公主柳莲生远嫁乌孙。端午节前,邱鞍华与席云舒携邱珺华归来,邱鞍华此次因兴隆公主与乌孙三王子亲事得成,在乌孙从受尽冷眼到盛情款待,回京后得圣上嘉奖,又因石头巧舌如簧,邱鞍华真心诚意去秦王府致谢,秦王意外得一左膀右臂,欣喜之至。   石头与邱珺华亲事已定,秦王似乎消失了一般,再未相扰乔安与麦穗,乔安每日去官衙行走,麦穗兴奋期待着爹娘和麦清来京,憧憬着飞卿和容十同在京城的幸福生活。   这日刚读过淑娴来信,言说边城草长莺飞迎来了春天,一算日子,淑娴还有一月便临盆,听着窗外枝头喜鹊喳喳叫,笑着自言自语道,“这两月都是喜事。”外面小丫头跑了进来,“夫人,家乡来人了。”   麦穗疾步便往外跑,来到大门外,马车旁站了两人,正端详着乌木金漆的斗拱如意门啧啧称赞,连说气派,麦穗兴冲冲跑出来,一看若泄了气的皮球,扶了门壁挤出笑脸道,“父亲母亲长途劳顿,麦穗迎接来迟,快快请进。”   乔仁泽长长嗯了一声,十足得威严,乔太太也端着,笑得矜持,二人并肩往里走,麦穗恍惚间觉得来了两尊大神,怎么会是他们?他们为何会来?   乔仁泽自收到乔安来信,得知儿子高中并做了正七品司天监丞,与乔太太拜了祖祠拜寺庙,亲戚邻里悉数相告,因乔安嘱咐不可大肆张扬,心中那股荣耀兴奋怎么也下不去,老两口闹别扭快三年有余,首次达成一致,儿子忙,赶不回来,我们闲啊,奔赴京城,探望儿子去。   路上心劲十足,要做老太爷和老夫人,是以装也要装作恩爱,装来装去在客栈同塌而眠,因怨女旷夫日久,不觉又搅在了一处,事毕互相啐了一口,直说恶心,孤男寡女恶心多次后,忆起当年相互忏悔,又夫唱妇随上了。   麦穗看着公婆情形心中叹服,还是那句话,自家这对公婆做出怎样的事,都不奇怪。   让公婆住了客房,乔太太面色不愉,麦穗忙笑道,“这是戚夫人娘家的宅院,我们也是借住,不好让父母亲住到上房去,此处是除上房外最大的院子,还请父母亲莫要介怀。”乔太太一脸勉强,“也只能将就了。”   麦穗亲自为公婆打点舒适了,言说让二人歇息,揉着腰回了屋中,吩咐秀禾道,“告诉墨砚,在两条街以外买一所小院子。”秀禾心领神会,立马跑出去传话。   席云舒听到舅父舅母到京,自然得来探望,悄悄问麦穗道,“可委屈吗?”麦穗摇头,“为了平安,有些委屈必须受,谁让他们是平安的父母呢?”席云舒拍拍她手,“且忍眼前吧,凡事要有分寸,自己身子要紧。”   麦穗答应着,席云舒因替她问话,“舅父舅母在昌都那么大的生意,怎么就放心得下?”乔仁泽捋着胡须,“说起来都是麦穗有识人之明,如今王大是我们家的大管家,一应生意照顾得妥当,内宅有张妈妈看顾,又有湘银和锦文,就是住上十年八年,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乔太太接着道,“我们来了就没打算走,怎么也得等小孙子上了学堂。”麦穗心中哀叫不止,您二老身子康健精神矍铄,咱们保持距离各自相安,不好吗?你们又不喜欢我,为何偏偏要搅在一处?   夜里乔安回来也吓一跳,埋怨父母道,“来也不说一声,麦穗如今有了身孕,还得照顾你们,这不是添乱吗?”乔太太一指戳在脑门上,“这是什么话?我们来儿子家,又不是客人,需要照顾吗?你问问麦穗,我们添乱了吗?”   麦穗忙在旁说没有,回到屋中跟乔安说起再置院子给自己爹娘住,乔安忙说应该,抱她在怀中道,“委屈麦穗了。”麦穗忙说不委屈,乔安笑道,“父母亲在昌都威风惯了,来到京城,到处都是达官显贵,他们受不了憋屈,也就回去了。在京城这些日子呢,让秀禾伺候着他们,麦穗千万别劳心,免得伤了身子。”   麦穗靠在他怀中,也只能如此了。   第二日一大早,乔仁泽和乔太太兴致勃勃出去闲逛,麦穗懒懒歪在榻上,迷迷糊糊盘算,难道就任由他们住着,也得想些法子才是,想着想着噗嗤一声笑,觉得有些对不住乔安。   乔太太回来,院子里添了两个婆子两个小丫头,乔太太嗯一声,觉得麦穗总算懂些事,大喇喇使唤,可她不会说官话,满口昌都方言,婆子丫头们恭恭敬敬说听不懂,乔仁泽只得赞充翻译官,没说几句就烦了,捋着胡须对乔太太道,“既来了京城,也学学官话,一开口土得掉渣。”   乔太太便学起来,学得怪腔怪调笑料百出,看婆子丫头们捂嘴偷笑,仗着她们听不懂,拿昌都话骂人,她在昌都自持富家大族,总是端得矜持,多年没有骂人,索性将酒楼中那些都捡了回来,觉得无比痛快,听得乔仁泽直皱眉头。   闲逛也不痛快,秀禾忙着打理家事,墨砚跟着乔安去官衙伺候,到了店铺里连说带比划,总也说不明白,想想在昌都,进了那家铺子都是笑脸相迎好茶伺候,到了京城,小摊上的人都爱搭不理的,回到家中便找麦穗的麻烦:“你也满三个月了,如何就不能理家?再说了,这样的小家,也没多少事,让秀禾到我院子里伺候。”   麦穗笑眯眯给她个软钉子:“我想来着,可平安不让,不许我操劳,上次秀禾陪着母亲出去逛一圈,回来被乔安一通骂,罚了一个月月例。”   夜里乔安回来,乔太太气呼呼问起,乔安低头一笑,抬头正色道,“没错,我是骂了秀禾,麦穗好不容易有的身孕,自然要处处小心,不能出任何差池,母亲不是有父亲陪着吗?”乔太太抹抹鬓角,那个老东西,逛不到一处去,嘴上还得撑着,“让你爹陪着,他也不敢不陪。”   乔安笑道,“母亲和父亲如今恩爱一如当年,儿子看了心中十分高兴。”乔太太嗯了一声,也是一脸欣喜,心中滋味如何,只有自己知道。   第二日一大早,乔仁泽去了花市,早饭也不见回来,乔太太抱怨几句,麦穗笑道,“京城繁花满眼,父亲向来惜花爱花,自然乐不思归。”乔太太手中筷子一顿,想起苏雅萍,那个将家中搅得不得安宁的贱/人,不就是老爷赴京时带回去的?若是再来一个,岂不是自找麻烦?   心神不宁到有名的大相国寺进香,祈求佛祖保佑自家富贵安乐,大雄宝殿门外与苏雅萍不期而遇,苏氏一眼瞧见她,袅娜走近,一笑福下身去,声音依然能软出水来:“我当是谁?原来果真是太太,太太别来无恙?”   乔太太咬牙道,“贱人,当初带走了多少金银财宝,还敢来我面前放肆,这就报官。”苏雅萍身后一位面白无须的人尖声道,“老婆子大胆,敢跟小夫人大呼小叫。”乔太太一听老婆子三个字,抬手一指,指在那人鼻尖上,“什么东西,不男不女的,哪里就有你说话的份儿?”   那人呀得一声啐了一口,撸袖子道,“这老妇,敢跟咱家放刁,来人,上去掌嘴。”说话间呼啦啦涌上一群人来,苏雅萍笑眯眯看着乔太太神色惊慌,摆摆手道,“肃喜,算了,狗咬你一口,你还回咬过去不成?走吧。”   说着话一扭身走了,乔太太指着她背影,跳脚道,“骂谁狗呢?你才是狗。”苏雅萍没听到一般,人到了大门口,刚要跨过门槛,突然就回头冲乔太太做个鬼脸,乔太太气得七窍生烟,骂道,“下作的娼妇,竟也得意忘形上了。”   回去后闹着要回昌都,乔仁泽哼一声,“要回你先回去,我还没住够呢。”乔太太也是一声冷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主意,还想着收个小的,气死我后,你和小妾在我牌位前恩爱。告诉你,我是要长命百岁的,你想得美。”   乔仁泽不搭理她,自顾出去游逛。   麦穗惦记着爹娘和麦清,翘首以盼中收到飞卿来信,说容十赴任之期尚早,麦父麦母没出过远门,二人特意带着一路游山玩水,要再过些日子方能到京。   麦穗安心等着,看乔太太整日嚷嚷着要回昌都,只盼着爹娘和公婆不要见面。   谁知麦母挂记女儿,无心游玩,催促着容十尽快赶到京城,亲家四人还是见面了,乔太太瞟着眼前三辆马车,鼻子里重重一哼,愤恨之下对乔安不再客气,“不知道的,以为你入赘了呢,只想着和岳父岳母在京城逍遥,自己的亲爹娘扔在昌都不闻不问。”   乔安皱了眉头,麦穗一笑拦住他,低低说道,“不说话为妙。”乔太太大炮轰出去,竟无声无息,旁人都没听到一般,更为生气,向麦母挑衅道,“亲家母这是家都搬来了,准备在京城安家落户呢。”   麦母一笑,“没错,一个女婿半个儿,我两个女婿就是一个儿,女婿们孝顺,我有这个福气,再说了,我女儿被人灌过浣花汤,这怀孕了,难免有人做手脚,我得来看着。”乔太太讪讪的,收了气焰说道,“那是我的孙子。”麦母嗤一声,“既知道麦穗肚子里是你的孙子,就该让她平心顺气,这样你的孙子生出来才漂亮康健。”   乔太太愣愣看着麦母,她以前泥捏的一般,任人捏圆捏扁,如今怎么跟抱窝的母鸡护雏似的,炸着翅膀四处扑腾。   麦母扬下巴看着她,识相的,就尽快打道回府,别在这儿给我女儿添乱。    ☆、第97章 护子心切 乔太太没人捧着,越住越觉得意兴阑珊,奈何乔仁泽不走,过几日收到王大来信,言说今年田庄上旱情较重,怕是影响收成,又道乔家生意场上的死对头陶老爷,派人去京城购买不少新鲜货物,将乔家打压得生意有些凋零。   乔仁泽忙张罗着购了货物准备回去,麦穗列了单子,让秀禾与墨砚买了各式礼品,满满装了一车,席云舒也送了厚礼,乔太太高高兴兴告辞,想着回昌都显摆炫耀,接着扬眉吐气。   麦穗的日子复清净安宁,容十与飞卿住了她买的小院,容十走马上任,九品刑部主事,每日翻看刑部卷宗钻研琢磨,不亦乐乎,飞卿与麦穗每日混在一处,麦父麦母变着花样给她们做好吃的,麦清进了学堂,和懵懂孩童一起读书,打着盹儿鄙视夫子误人子弟。   葳蕤虚龄三岁,不满足在庭院中玩耍,总跑出院门,很快与街坊孩童混熟,这日跟着飞卿来看麦穗,麦穗看过去,葳蕤手里牵着一位小男童,呀一声跑过去抱在怀中:“瑾儿何时来的京城?”   飞卿忙跟麦穗使个眼色,笑说道:“认错了,这位小公子姓苏,名唤子墨,前几日在运河边玩耍偶遇,葳蕤与子墨投缘,今日一早又碰上了,就子墨来你这儿玩耍。”   麦穗端详着子墨,与裴家的瑾儿一模一样,只上颚有一条细细的白线,心中恍然明白了什么,对跟着子墨的奶娘客气笑道:“还真是认错了,我跟子墨一见投缘呢,子墨住哪儿?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奶娘忙笑道,“我们住在聚贤坊,小公子身世可怜,自小父母双亡,只有一位阿姊,姐弟二人相依为命,不过姑娘命好,前年进了燕王府,很得王爷宠爱,姑娘一心惦记着,吃穿用度都是上好的,并隔三差五回来探望。”   麦穗点头唤一声子墨,子墨毕恭毕敬,小大人一般作个揖,“见过夫人。”麦穗看着那肖似乔安的眉眼,心中软得一塌糊涂,摸摸他头顶,对秀禾道,“带子墨和葳蕤在府中尽情玩耍,好吃的好喝的都拿出来,务必让孩子们尽兴。”   秀禾答应着去了,飞卿笑道,“刚刚瞧见子墨,我就明白了,遂带了过来。原来是苏雅萍带走了他。你与乔安寻找孩子多年,准备如何去做?”麦穗沉吟道,“要与乔安商量,让他拿主意。”   夜里乔安回来,听麦穗提起子墨,茶盏中水都漾了出来,急切问道,“和瑾儿一模一样?”麦穗为他擦擦手上水渍,笑道,“一模一样,眉眼与平安很象。”   乔安起身道,“去聚贤坊瞧瞧去。”麦穗摁住他肩,“别急,聚贤坊那么大,让墨砚打听去了,黑天半夜的,再吓着子墨,明日一早就去。”   第二日太阳刚冒头,夫妻二人来到聚贤坊,小院距燕王府很近,足见苏雅萍用心,院门正开着,里面传出笑声,二人往里看去,就见苏雅萍和子墨正绕着一颗桂花树追逐打闹,苏雅萍一边追一边笑道,“小东西,如今跑得快了,我都追不上了。”   说着话一个转身,将迎面跑来的子墨抱在怀中高高举起,笑说道,“越发沉了,不过还抱得动,子墨这几日有什么高兴的事,给姊姊说说。”子墨靠在她怀中奶声奶气说道,“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叫葳蕤,可好看了,她们家人都好看,她娘好看,她的姨姨也好看。”   苏雅萍点一下他鼻头,“比姊姊还好看吗?”子墨摇头,“没有姊姊好看,姊姊最好看了。”苏雅萍就笑,子墨歪头想了一会儿,“不过,葳蕤长大后要比姊姊好看。”苏雅萍笑道,“那子墨长大娶她做媳妇可好?”子墨认真说道,“昨日我问过了,葳蕤说长大要嫁给她爹。我再长高些,跟她爹打一架,把葳蕤抢回咱们家来。”   苏雅萍哈哈笑起来,“打架啊,抢啊,都不对,子墨要争气有出息,再一心对葳蕤好,她爹就会把她让给你。”子墨郑重说知道了。   乔安与麦穗在门外听得直笑,乔安低低说道,“她将孩子教得很好。”麦穗点头,“平安作何打算?”乔安笑道,“既如此,我们不必扰他她安宁,以后隔些日子来瞧瞧就是。”   苏雅萍一回头看院门敞着,笑说声子墨调皮,放下他过来关院门,一眼瞧见乔安与麦穗,笑容凝在脸上,手把着门欲要关闭,却抖得使不上力气,定定看着二人,梦魇一般说道,“噩梦成真了,你们找上门来,终究是不肯放过我们……”   回头瞧着子墨,眼泪落了下来,麦穗刚要说话,哐当一声院门关闭,将二人隔绝在外,乔安摇头,“不可理喻。”麦穗抚着腹道,“她是护子心切,算了,我们回去,改日再来,把话说清楚,省得她不安。”   乔安扶她坐在门外石墩上,“站了这么久,歇息一会儿。”麦穗坐下来,乔安蹲在她面前,“子墨之事,就你知我知吧。”麦穗嗯一声,朝门里看了一眼,“子墨真和葳蕤订娃娃亲,也不错。”乔安笑道,“我还等着和容十结亲家呢。”   麦穗笑道,“葳蕤都三岁了,我们孩子还未出生。”乔安轻抚着她微隆的腹部,“咱们都知道,容十就喜欢女大男小。”麦穗就笑,乔安抚着她脸,低低在她耳边道,“都成亲了,容十依然对飞卿如痴如狂,跟别人还好,一瞧见我,张口闭口飞卿如何,飞卿皱眉头了,飞卿夜里打了个喷嚏,飞卿早起咳嗽两声,飞卿最近有些掉头发,婆婆妈妈烦不胜烦,最逗的是昨日,一个人捧一本册子自言自语,这个姿势叫的声音大,换一个姿势叫的声音小,可能不太喜欢,夜里再换一个别的……”   麦穗噗一声笑了,乔安看着她笑,“我嘲笑他,他也不以为意,指着册子告诉我,有一个姿势最适合有了身孕……”麦穗唬一跳,“娘千叮咛万嘱咐,孕期不可同房。”乔安不依,“容十说,是二姐夫给他传授的,二姐夫是郎中,我信二姐夫的。”   麦穗歪头想了想,“我得问问飞卿姐姐。”乔安四顾无人,唇若蜻蜓点水,在她颊上偷香,“别忘了啊,今日就问,我从衙门回来,就……”麦穗手掩了他唇,“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傍晚乔安归来,特意绕道聚贤坊,一把铜锁锁了小院大门,扒着门往里看,人去屋空,知道苏雅萍起了防备之心,搬家到了别处。   回家对麦穗连说思虑不周,麦穗也没想到苏雅萍如此迅速,想起当日画舫偶遇,又想起石头戴了傩戏面具抢她的荷包,笑说道,“若我们想见子墨,还能寻到。”乔安敏锐看着她,麦穗拍他一下,“不找秦王,石头就知道她的行踪。”   乔安哼一声,“还不是一伙的。”麦穗笑道,“说起来奇怪,好久没听到王爷的消息了。”乔安心里哼了一声,我对他立了军令状,他才答应不出现在你眼前,我和容十都快被他逼疯了,在他手下当差,舒服的只有那个可恶的石头,白日里睡觉,夜里到鬼市冒充游侠儿,不象我们劳心费神。   腹诽一番,问麦穗道,“可问过飞卿了?”麦穗一愣,“问什么?”乔安攥起她手,“走,这会儿就问去。”麦穗扯扯他衣袖,红着脸道,“问过了,恁地心急。”乔安笑看着她,“如何呀?”麦穗低了头,“自然,自然是听郎中的。”   这夜乔安童子拜观音,与麦穗做一对欢喜佛,第二日早起,神清气爽站在廊下,看天空中飞鸟掠过,猛然间茅塞顿开,疾步往屋中走去,边走边兴奋说道,“多日的难题有了答案,我可以交差了,多亏了麦穗,昨夜里不仅让我身子舒畅,这脑子也舒畅了。”   麦穗犹自睡得香甜,乔安兴奋不已,想要推醒她,看着她的睡颜又不忍心,缩回手去坐在床边看着她笑,不防门外冲进一个人来,带着哭腔喊道,“昨夜里石头受伤了,我不能去见他,麦穗帮我瞧瞧去。”   说着话就过来推麦穗,乔安忙拦住了,“消息确切吗?以石头的身手,岂会受伤?”邱珺华跺脚道,“昨夜在鬼市被燕王的爱姬所刺,说他意图不轨,若不是同伴们救得紧,早被剁成肉酱了。”   乔安夜里刚腹诽过石头,早晨就听到他受伤,心中不安,又怕邱珺华扰了麦穗美梦,自告奋勇道,“我替珺华瞧瞧去。”   邱珺华在身后喊道,“人不在侍郎府,那些人将他抬走了,不知去向。”乔安叹口气摇头,若不是我,谁又能替你找到石头呢?   来到秦王府,秦王瞧见是他,只说一句,“倒是消息灵通。”专注盯着仰卧在床的石头,目光中藏着担忧,过一会儿石头转醒,秦王问声是谁,石头道,“是苏姬。”   苏雅萍刺伤的石头?乔安在旁愣住,她竟能下此狠手?石头可是一等一的高手,怎么就着了她的暗算?    ☆、第98章 靠山 秦王目光安抚着石头,“都知道了,歇着吧。”   石头执拗道,“王爷让属下说完,不说完睡不着。王爷,她以前恼恨我们拿孩子要挟她,却也一直忍耐,昨日不知为何,突然就性情大变,下手毒杀奶娘与两名守卫,将子墨藏了起来,夜里依约与我在鬼市见面,我刚一靠近,她的匕首就刺了过来,然后大嚷说我非礼于她,燕王府的侍卫冲了过来,好在我们的人勇猛……”   秦王又说知道了,石头接着说道,“苏姬一向乖顺,倒是低估了她,看来她是铁了心要摆脱我们,只是,她为何不借机逃走?”秦王笑笑,“且不管她,你安心养伤,只是婚期要推迟了。”   乔安对苏雅萍之事,决意装聋作哑,跟在秦王身后出来,缓缓说道,“关于绘制疆域图的测绘之法,下官有进展。”   秦王猛得回头,“快讲,若派上用场,可免你隐瞒之罪。”乔安装傻充愣,秦王眼风扫了过来,“苏姬苏雅萍之事,你敢说,对本王没有隐瞒?”乔安紧抿了唇沉默,一副你若追究隐瞒之罪,我打死也不说的架势。   秦王摆摆手:“她于本王,已无利用价值,她既决意投靠燕王,且由她去。你的测绘之法为何?快讲。”   乔安指着天空:“王爷请看,这天空中的飞鸟。”秦王抬头看着,耳边乔安道,“我们现今绘制地图用的是循路步之法,就是沿路步行丈量,因道路弯曲山川错落,绘制出的地图与实际有很大误差,图上差之毫厘,则实地谬以千里……”   秦王揉揉脖颈看着他,“你啰嗦这些本王都知道,说你的进展就是。”乔安答应一声,“王爷,很快就说到了。”秦王说声等等,“你啰嗦就啰嗦吧,为何让我抬头看天?”   乔安心中偷笑,脸上神情十分之慎重:“王爷,下官这就说了。”秦王瞪他一眼,乔安道,“今日在廊下看到天空中飞鸟掠过……”秦王斥道,“还要啰嗦?”乔安不紧不慢道,“下官心想,鸟儿飞在高空,自然是两点间最短的距离,若取鸟飞之数,代替循路步之法……”   秦王兴奋击掌,“乔安,妙啊,本王没看错你,也没有看错容十,容十上任不足三月,连破几桩悬案……”   乔安心想,怪不得容十白脸成了绿脸,都是被逼的……秦王从天空中收回视线,展眉笑道,“你陪着石头,本王要进宫一趟。”   说着话抬脚就走,乔安转身进屋,石头朝他一笑,“王爷让你服侍本公子呢。”乔安从架子上找一本书,朝石头扬了一扬,石头眼眸一亮,“给我读书也成。”乔安嗯一声,“想得美,我到廊下读书陪着你,不算抗命。”   石头气道,“待王爷回来……”乔安歪头看着他,“想告状?”石头点头,“添油加醋得告……”乔安笑笑,“好啊,你尽管告去,我去告诉珺华,就说你重伤死了。”石头忙喊声等等,乔安笑道,“怎么,怕珺华另嫁他人?”石头抿抿唇,“不是,不想让她伤心。”   乔安赞许道,“不错,知道心疼自己的女人,投了我的脾气。石头,若能见到珺华,抱一下她,是不是伤能好得快些”石头欣喜不已,“太能了,她若肯让我亲一下,我立马就能好。”乔安点点头,“那好,我将珺华带到你面前,你告诉我,王爷为何要急着绘制精确的地图,又为何让容十查那些悬案,王爷要如何图谋?”   石头断然摇头,“我知道,但死也不会告诉你,你好奇的话,自己问王爷就是。”乔安瞪他一眼,扔下书走了。   回到家中邱珺华还在等候消息,乔安笑道,“石头在秦王府,伤得很重,让墨砚陪珺华去一趟。”邱珺华迟疑道,“哥哥说,我若再胡闹,就取消亲事。”乔安摇头,“郎中说了,若是珺华亲亲石头,他的伤会好得快些。”   麦穗在一旁笑,乔安悄悄冲她做个鬼脸,邱珺华站起身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去。”匆匆走了,麦穗和乔安相对哈哈笑起来。   麦穗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乔安让她笑了个够,方道,“是苏雅萍刺伤了石头。”麦穗吓一跳,“她为何如此?”乔安抿抿唇,“大概与我们有关。”   麦穗沉吟着,“她有不育之症,十分喜爱孩子,她以为我们要夺回子墨,是以下了狠手。”乔安点头,“看来她知道得很多,知道石头是秦王的人,知道邱珺华是他的未婚妻,她认为,我们是秦王一派,是以刺伤石头向我们宣战。”   麦穗手托了腮,“她是燕王宠姬,又富有心机,若是借着燕王势力对付我们,将防不胜防。平安,苏雅萍与我们家的渊源纠葛,就对王爷坦陈吧,实言相告。王爷富有谋略,也能未雨绸缪。”乔安瞪她一眼,麦穗笑道,“别泼醋,王爷站得高自看得远。”   乔安起身过来摁她躺在榻上,“一切有我,麦穗不必为这些事劳心费神。“麦穗嗯一声,乔安坐在身旁为她揉捏着腰背,她舒服得小猪一般哼哼唧唧,不一会儿睡了过去。乔安为她盖了薄衾,捧一本书在旁作陪。   苏雅萍今日一早使出浑身解数,讨得燕王欢心,带她进宫开眼界,无心贪看金碧辉煌的美景,眼前一片红,那是石头伤口处淌出的鲜血,他,可死了吗?不觉已来到怡妃所居秾华宫,她深吸一口气,想着子墨稚嫩的笑脸,小心翼翼拜见过,侍立在燕王身后。   怡妃着大红镶金的宫装,雍容美艳气势逼人,慈爱笑着迎接自己的儿子,眼角余光瞟到她身上时,蓦然添一丝凌厉,苏雅萍心中惶恐,忙低下头去。   怡妃一笑,肇儿府中妻妾成群美姬无数,正是她对他打小就有的期望,一来子嗣繁盛二来不会因情误国。燕王喝口茶笑道,“母妃,前几日儿臣府内有一小婢犯错,儿臣如何责罚她的,母妃可想听听?”   怡妃兴致满满看着燕王,“肇儿每次进宫,总有新鲜事,说来听听。”燕王一笑,“先将那小婢囚禁于山洞,关押几日,务必让她吃饱喝足,然后假装疏于防范让她逃出,密林之中夜色之下,她拼命奔跑奔跑,一直到黎明,然后她看到了山脚下的村庄,满腔兴奋跑过去,侍卫守在村口等着捉她,那一瞬间的绝望和恐惧……”   燕王回味着哈哈大笑起来,苏雅萍压抑着恶心不动声色,怡妃双眸中迸出精光,“真好,还能更好,让她跑到黎明,看到自己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在前方等她,然后跟着那个人奔逃,结果那人将她交了回来,哈哈,遭到背叛的恐惧和绝望,才更有趣。”   母子两个相对笑了一阵,怡妃看向苏雅萍,“她能信任吗?”燕王点头,“儿臣喜欢她服侍,性情也乖顺。”怡妃点头,苏雅萍忙跪下脱口说道,“奴婢眼里心里只有王爷。”   怡妃笑笑,和气问道,“你多大了?”燕王在旁道,“苏姬十八岁。”怡妃抬眸瞧着她,看得苏雅萍心中发毛,过一会儿幽幽说道,“驻颜有术,本宫以后要多向你讨教了。”   苏雅萍心跳如鼓,十年来她的年纪一直在十六到十八之间,从未有人怀疑过,竟被这位娘娘看了出来?这时一位大宫女走了进来,低低对怡妃说几句什么,怡妃秀眉微蹙,“扫把星进宫了,肇儿去陪陪你父皇。”   燕王倨傲一笑,“母妃怕他得着说话的时机?得着又如何?他的外祖父临终前落泪乞求,细数祖上功勋打动了父皇,方准他回京,回来后又如何?儿臣与他分理六部,兵部户部吏部重权在握,悉归儿臣之手,他呢?礼部可有可无,刑部积案如山,工部尚书因柳莲生与他结仇,如今满朝文武,也就几名小吏与他有些来往,儿臣以为,不足为虑。”   怡妃看一眼苏雅萍,眉头蹙得更紧了些,“防微杜渐,还不快去?”燕王起身去了,怡妃看着苏雅萍,“似乎,王爷很信任你?”苏雅萍忙福下身去,不敢动也不敢说话,怡妃笑笑,“王爷每次进宫,说起一些取乐之事,跟着的人无不惊慌失措,她们怕有朝一日落到自己头上,而你,太过冷静,十七八岁的女子,藏不住那样多的心事。”   苏雅萍腿一软跪了下去,“奴婢今年二十二岁,自小孤苦无依,十六岁被族人卖到一个大户人家为妾,刚进门就被太太灌了红花,此生再不能有孕,那日在街头捡到一个兔缺的孩子,奴婢带着孩子逃出,慕名赴京找到补唇先生,身上没有足够的银两,补唇先生便将奴婢献给了王爷,王爷真龙天子帝王风范,奴婢一见心折,就是为王爷死,也是愿意的。”   怡妃嗯了一声,好半天说声起来吧,苏雅萍从袖筒里拿出一个瓷瓶,恭敬说道,“此乃奴婢自制的百花膏。”怡妃身旁的宫女接过去,拿一小小银勺舀出豆大一点儿,凃抹在脸上,抚着脸笑道,“娘娘,滋润了许多呢。”   怡妃一笑,吩咐宫女赏她一匹水红色霞影纱,意味深长说道,“此纱轻薄,宜做睡袍,水红是王爷最喜爱的颜色。”苏雅萍心领神会,捧了磕头道,“奴婢一定伺候好王爷。”怡妃点头,“苏姬聪颖,本宫很满意,苏姬昔日被灌红花,方能有今日荣华,懂吗?”   苏雅萍恭敬说一声是,心想,今日讨了怡妃欢心,改日再来送百花膏时,再寻机提起恭王之事。    ☆、第99章 醉态 昔日恭王之死在朝堂之上如风过水面,只微微起了些涟漪,很快被人淡忘。燕王却在深夜的酒后不止一次对苏雅萍提起,言说恭王是他的表舅父,对他十分疼爱,并说自己的母妃暗自落泪伤心,苏雅萍于男女之事上甚为敏锐,心中暗笑,表舅父?恐怕是怡妃娘娘昔日的情郎吧?   又知道恭王乃因将王陵选在昌都白石山,被揭露谋逆之心,被逼躲到地宫,后被军队围困,自尽而亡。昌都小县,谁能有这样的能耐?她猜测是乔安与容十,不过也只是猜测,与她无涉。   昨日因惧怕乔安与麦穗夺走子墨,她焦虑中猛然想起昔日在秦王画舫之上,曾偶遇麦穗,她如何认得秦王?她圈圈点点画一幅图,乔安容十,然后是邱鞍华,再上是戚将军,最后是秦王,猛然间就明白了什么,原来你们是秦王的人。   秦王的朋友就是燕王的敌人,为保住子墨,我必须投靠你们的对手,可燕王姬妾成群,不能长久依靠,那么,就抱住怡妃这棵大树,恭王之死与你们有关与否,我就一口咬定是你们,怡妃娘娘总得发泄一下自己的伤心。   她差人去一趟昌都找到裴仲廉,几杯花酒下肚,裴仲廉说出昔日白头山被埋之事,证实了自己揣测,苏雅萍心中笃定,用尽心思讨了怡妃欢心,日趋频繁得被召进宫中。   麦穗浑然不觉,小日子清净怡然,肚子渐隆,从后看细腰一握,从前看若衣裳下藏一只圆球,眉目更加妍丽,头发乌润肤色水滑,任人看一眼便挪不开眼睛。乔安更是费尽心机疼爱,哄她高兴。   麦穗则心疼他忙碌,只要回家,便想法设法为他排遣苦累,小夫妻二人相互疼爱,汪在蜜中一般。   乔安一介微末小官,为何如此忙碌?原来又奉秦王之命编纂新历,不以朔望定月,而以节气定月,以利于农时掌握与安排,秦王命他九月初一前务必交出草案,九月初一,乃是燕王的生辰。   乔安召集几名同僚,一头钻进翰林御书苑,遍读历朝历代版本不一的历法,并求教各位精通历法的圣贤大家,八月三十一早,将手绘的新历交在秦王手上,秦王翻看着,连说妙极。并指指一旁坐着的容十,“天助本王,容主事已查出二十年前司天监正暴毙疑案,司天监正非自焚,而是被人勒死后焚尸而死。”   乔安笑问如何察知,容十一笑,“若是自焚,则嘴部和咽喉俱黑,而刑部验尸官记载,司天监正喉咙中干干净净,为了周密,又到他故里开坟验尸,确实如此。”乔安笑问如何想出的,容十笑道,“数月来一直在探查此案,想得头痛,到刑部后面的河边踱步,有两个孩子在烤青蛙,其中一个说活着烤,一个说要打死了再烤,我便问为何,孩子说是活着烤虽然口感新鲜,但是喉中太过脏污,我自己捉两只烤后剥开,方才明了。”   秦王自进宫面圣,乔安与容十难得轻松,到樊楼吃酒,容十斟一盏酒笑问他,“好奇吗?”乔安装傻,容十抿一口,说声好酒,桌子底下伸腿踢了一脚,“别装了,你不想知道王爷为何做这些?”   乔安说不想,容十又踢一脚,“我怕王爷有意刁难你,大着胆子问过了,王爷据实相告。感动吗?”乔安嗤一声,“你比我更好奇才问的吧?你一旦起了好奇心,吃不香睡不着。”   容十卖关子,“好,那就不告诉你。”乔安瞪他一眼,“有屁快放。”容十笑道,“二十年前王爷降生,司天监正被人收买,诬王爷为天煞孤星,是以王爷出生即被送往皇陵,三年前方归。”   乔安迷惑道,“司天监正的悬案不是破解了吗?”容十笑道,“起初只是怀疑,谁也不敢确信,万一不是呢?新历是王爷另一手准备,新历一来造福天下万民,二来依新历推算,王爷命盘改变,没了天煞孤星之说,却有了九五至尊之局。”   乔安摇头,“燕王的势力在京城已是盘根错节,秦王三年前方回京,无有根基,身旁也就我们这几个微末小官,再有命盘也是以卵击石。”容十转着酒杯,“只是燕王荒淫残暴,他一旦登基,乃是天下之祸。良禽择木而栖,我们跟着王爷一道,明知不可而为之吧。”   乔安摇头,“他一旦势败,我们两个倒罢了,家小受到连累,又该如何?”容十叹气,“有时候猛然间就想起那时候,我们两个在昌都城外,一个骑马在前,一个在后面拼命追,什么也不用想,傻玩傻乐。”   乔安笑道,“行了,说说而已,再傻玩傻乐,一瞧见飞卿,你就没了魂。”容十笑起来,“喝酒喝酒,今日放下什么王爷朝堂,只当还在昌都。”   二人推杯换盏畅饮得酣,石头笑嘻嘻走了进来,坐下说道,“圣上嘉奖了王爷,并答应王爷暂缓册封太子,依新历按实岁册封,是以,王爷又争得一年。”乔安不语,容十问道,“王爷呢?”石头笑道,“王爷本要来樊楼跟你们二位喝酒,刚出宫门得知乳娘病重,赶往皇陵探望去了。”   乔安道,“只怕有诈。”石头悠悠长叹,“已经劝过王爷,王爷说,他相信皇上。王爷从宫中出来,脸上带着孩子气的笑容,我都不忍心再说什么。”容十抿一下唇,“王爷既愿意相信,我们也权且相信就是,皇上也是人,我们就赌皇上尚有舔犊之情,喝酒。”   石头喝着酒笑道,“说高兴的,我跟珺华十日后成亲,成亲后邱大人奉命前往边城与乌孙谈判,因有乔安的飞鸟图,我朝疆域西进百里,皇上夸赞王爷奇功一件,王爷说头功乃属乔监丞。”   乔安摇头,“我不在乎什么头功,就盼着到边城任职,戚将军也好罩着我。”容十看着他笑,“麦穗一颗心只在你身上,且放宽心。”石头道,“就是就是,王爷发乎情止乎礼,有什么不放心的。”乔安咬牙道,“说得容易,若有高高在上的王爷惦记上飞卿或者珺华,那样的滋味,你们尝尝。”   二人忙忙摆手,自己斟满了,笑说,“罚酒罚酒。”看乔安依然沉着脸,连忙自罚三杯,乔安笑了,“有人小心翼翼看自己脸色,这滋味还真不错。”二人咬牙切齿,一人执壶倒酒一人把盏灌了过来,闹了个不亦乐乎。   夜半回到家中,二门处立着一人,跑过去就抱,那人啊一声躲开了,乔安转个身说别跑,一把抱住亲在脸上,嘻嘻笑道,“麦穗,好卿卿,等我呢?”手扶住她脸,醉眼惺忪笑道,“脸上有皱纹,老了也这么好看,我喜欢……”说着话往肚子上看去,傻笑道,“肚子平了,麦穗生了?”说着话呀了一声,“怎么喝几盏酒,都不一样了,难不成我这是黄粱一梦?”   捶胸顿足哭了起来,直哭得坐到了地上,“如果是做梦,麦穗也是梦,那样好看那样惹人喜欢,白日里让我失魂落魄,夜里让我欲/仙/欲/死,一切一切都那样好,做梦才能有那样的美满,就知道是梦,原来是做梦……”   他呼天抢地,将麦穗从睡梦中惊醒,撸袖子冲了过来,怀孕近七月,身手依然敏捷,一把揪住乔安道,“回屋闹去。”乔安蹬着腿不依,“不回去,死也要死在梦里。”麦母在旁一脸哭笑不得,看麦穗要拉乔安,忙制止了,“再摔着你。”   秀禾唤来两个婆子,和墨砚四人一起将乔安抬了回去,麦穗吩咐直接放在浴桶里,剥光了泡在热水中,醒酒汤放在旁边小几上,过一会儿进来看时,醒酒汤早喝光了,正拿碗咬了自己的洗澡水往嘴里灌,一边喝一边说,“好酒,还是大海碗喝着痛快。”   麦穗哈哈笑了起来,过去一把拧在脸上,“喝醉了都这样讨人喜欢。”   第二日早晨乔安醒来,麦穗正看着他笑,乔安起身穿衣,麦穗笑问道,“昨夜里的事,可还记得?”乔安摇头,麦穗促狭笑道,“娘看你未归,在二门等着,你冲过去抱住就亲……”乔安啊一声,从头到脚都哆嗦起来,两手抱了头惶惶然道,“以后还怎么见岳母?”   麦穗笑了一阵,“娘看你撒酒疯,躲开了,你一回头抱住灯笼啃了几口,还说我脸上有皱纹,老了……”乔安松一口气,“好在娘身手矫健。”麦穗又道,“你说眨眼间就老了,是黄粱一梦,就坐在地上哭,说白日里失魂落魄,夜里欲/仙/欲/死,娘、秀禾、墨砚,几个婆子都听到了,爹那会儿在屋里看着麦清,估计也听到了。”   乔安脸涨得通红,“这样丢人,怎么办?麦穗,以后不能出去见人了。”说着话趴到床上,被子蒙了头,一下一下磕在枕头上,“撞死算了……”   麦穗笑得不行,“我觉得很可爱呢。”乔安翻个身看着她,“果真吗?”麦穗说果真,乔安一头扎在怀里,“容十与石头灌我,改日定报此仇。”又长吁一口气,“好在亲的是灯笼……”麦穗咯咯咯笑个不停,乔安脸往怀里贴了贴,“麦穗,为夫受惊了,需要压惊。”   麦穗问怎么压,乔安拉住她手比划着,双眸里都是央求,“麦穗知道的…….”麦穗笑着伸出手去,过一会儿又央求,“压好了,还需拜上一拜。”   缠绵说笑良久方起,出了屋门,麦穗在前乔安在后,实在没脸见岳母,硬着头皮见了该说什么才好?这时麦清迎面跑来,刚喊一声姊夫,乔安伸手道,“打住,不许说话。”麦清哦了一声,“不是说昨夜的事,姊夫,我都没脸说呢。”   乔安又涨红了脸,麦清捂嘴笑了起来,“灯笼破了,没让小丫头扔,姊夫瞧瞧去。”乔安喊一声麦穗,指指麦清道,“他欺负我。”麦穗瞪一眼麦清,斥声调皮,乔安得意一笑,麦穗已牵起麦清的手,对乔安做个鬼脸,“走,咱们瞧瞧去。”   乔安坚决不去,正嬉闹的时候,听到远远传来悠扬浑厚的钟声,铛铛铛铛……乔安愣愣听着,脸色由红转白,继而一片萧瑟,身旁麦穗问道,“难道有什么大事?”麦清喊道,“一共敲了二十下,册封太子敲钟二十下,以贺储君弱冠之年生辰。”   乔安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低了头一声长叹,天家无父子,秦王,被自己的父皇骗了。    ☆、第一百章 他仰面躺在地上,身下地砖冰凉,他的心更冷,已凝结成冰。   窗幔低垂,屋中黑戚戚的,一如小时候呆过的墓室。   他快马到了皇陵,乳娘安然无恙。他心中已明了,没事人一般,微笑着与乳娘说话,象小时候一样盘坐在炕上吃乳娘做好的饭菜,傍晚方归。   越接近京城,心中越愤怒,他想要相信一次父皇,想要确认父皇对自己也会有一丝疼爱,可终究无望。   他进了皇宫来到御书房,高高在上的帝王,看一眼自己的儿子,“知道你要来,正等着呢。”他垂了眼眸,心中气血翻滚如怒涛,声音却依然平静,饱含着恭敬,“只想问问父皇,为何要如此?”   皇上脸上喜怒莫辨:“你的外祖父联络勋贵,不停上奏滋事,又在临终的病榻上,当着许多公侯的面,苦苦哀求,朕,以仁孝治国,那时若不答应你回京,难免被非议薄情寡恩。”   上首端坐着的尊贵男子,眉目间与他有几分象,本应亲近却如此遥远,他的心已疼得麻木,“父皇三年前召儿臣进宫,让皇兄与儿臣分理六部,言说,储君之位谁都有份……”皇上把玩着手中玉如意打断了他,“总得安抚一下勋贵宗亲,你回京这三年,他们有了盼望,果真安分许多,是以,太子方顺利册封。”   他跪了下去,怔怔看着膝下金砖,颤声道,“儿臣与皇兄,一样是父皇的血脉。”皇上略皱了眉头,“正因念着你是朕的血脉,才冒着被你克伤之危,留着你的性命。”   他低头冷笑,他的父皇,果真仁慈。皇上看他一眼,“钦天监正是朕让他死的,不必查了。”他怔忪抬头,皇上唇角一扯,“他敢拿皇子的命盘欺骗朕,非死不可。”   他的心中又升起些希望,原来父皇知道,知道我不是天煞孤星,皇上接着的话,让他的心直坠悬崖。   皇上说道,“不过,你需明了,即便新历推行,你的命数不会变。”他看着皇上,大声问为何,皇上笑了一笑,“如此,方永远断绝那些人另立储君的念头,朕准你留在京城,作为对你的弥补。不过,一心辅佐太子便罢,若有任何妄想,朕便再无顾念。”   他喉间涌出腥甜,硬生生咽了下去下去,紧抿了唇,看着皇上的目光大胆而放肆,皇上摆摆手,“朕乏了,回去吧。”   他闭了闭眼,从地上爬了起来,强撑着挺直了脊背,迈着僵硬的双腿刚到御书房石阶下,耳边有人唤一声,斫儿,他咬牙站定了脚步,看着眼前的女子。   宫装素净面容柔和秀丽,带些不安看着他,“斫儿,母妃尽力了。”他点点头,贤妃又道,“母妃只能做到这些。”他又点头,想起麦穗说的话,任何不得已都是借口,心中连声苦笑。   贤妃抬起手,欲要为他理一下凌乱的衣袍,他侧身躲开,贤妃绞了双手,“斫儿,可是在怪母妃吗?”他摇摇头,“我出生时,母妃保住了我的性命,我八岁时,母妃为我送来了乳娘,我十二岁,母妃求皇上召见我,我十七岁,母妃动用外祖父势力,我方能回京。母妃能做的都做了,母妃确实尽力了。”   贤妃欣慰一笑,“斫儿知道母妃苦心就好。”他笑了一笑,“母妃放心,儿臣日后会安心辅佐太子,不会给外祖父一族带来麻烦。”贤妃低了头,再抬头时,只看到他挺直的背影。   出了宫门,身子一个踉跄,钱百里忙过来扶住了他,他咽下喉中鲜血,推开钱百里,继续向前,未上马,机械得一步一步,不知何时回到王府,他吩咐明心将伺候的人锁在后院,将明心轰了出去,关上门,身躯轰然倒地,明心隔门唤一声王爷,里面传出一声滚,隔了许久再唤,里面的声音嘶哑,“再来相扰,宰了你。”   再无人前来,漆黑寂静难分昼夜,他自小在皇陵长大,无数次被服侍的太监扔进墓室,他从来不哭,总是不停奔跑着寻找出口,因他心中一直有期盼,他的父皇母妃总有一天会接他回到京城。   八岁前被太监宫女冷落欺辱,他沉默应对,被叫做小哑巴,八岁那年,手刃了领头太监,从此后服侍的人们毕恭毕敬,然后京中来了乳娘,随行的是几箱子书,他拼命苦读,十二岁皇上召见考察诗词文章,他锋芒初露,随即怡妃派来了一位温柔娇媚的女子,他险些为之所惑,十七岁回京,沿途遭遇数次暗杀,好在他命大。   三年间他拼命去完成父皇交待的使命,每次进宫父皇不用夸赞,只要一个点头一个微笑,就能让他孩子一般高兴,而母妃是那样温柔,总是关切看着他:“斫儿,你父皇对你赞许有加,别让你父皇失望。”   今日探望乳娘,乳娘听到册封太子之事,流着泪对他说起,他八岁那年石郎中回京,将自己的状况告诉皇上,皇上惊讶说道,怎么?那孩子还活着?而他的母妃,只是哭,连去求皇上都不敢,陪嫁她进宫的侍女看不过去,求着她来到了皇陵。   他想着自己的父皇母妃,自己也算是皇子吗?天潢贵胄?怎样一个天潢贵胄?野地里的小土狗尚能在母狗怀中撒娇,自己,连土狗都不如。   他想哭,哭不出来,胸中情绪若怒涛翻滚,找不到出口,扯了扯唇角,笑不出声,紧咬了牙关沉默着,唇角鲜血滴滴落了下来……   麦穗从睡梦中醒来,舒服得伸个懒腰,坐起身揉着眼睛道:“这也太黑了,秀禾这丫头,好歹也要透些光才是。”欲要下床,手碰到身后窗幔,角上的银铃伶仃作响,一笑拉开,凌晨的微光透了进来,又伸个懒腰,“天都快亮了。不对啊,我记得睡在床上,怎么来了榻上?”   趿拉了鞋站起身,站在屋子中央发愣,这样阔大的屋子,不是自己家呀?这是哪儿?难道是做梦?转着圈扫视四周,墙角躺着一个人,慢慢走过去低头一看,呼吸不由一窒,秦王?   他仰面躺在地上,锦袍上满是皱褶,乌发凌乱散落,面色苍白如纸,嘴唇青白不停发着抖,唇角滴着血,地上的血迹已干涸,令人怵目惊心。两手紧抠着地砖,指甲缝里积了淤血,旁边地砖上道道抓痕。   麦穗攥着拳头稳了心神,蹲下身伸手探他鼻息,一探之下松口气,自语一声还活着就好,匆匆来到门口,喊一声来人。   无人应答,又连喊几声,没人回应。麦穗叹一口气,堂堂王爷,竟无人伺候吗?回头看一眼秦王,抚一下自己的大肚子,我也挪不动他啊,又喊两声来人,还是无人答话,叹口气来到秦王面前,弯下腰伸出手又缩了回来,若是碰他一下,平安那个醋坛子,还不得记一辈子?   可是又不能见死不救,麦穗想了想,看着他苍白的脸,有些不忍心,可是能不让平安介怀,又能叫醒他,也只能这样了,打定主意咬牙用力,照着秦王的脸,啪啪啪连扇几记耳光,秦王眼皮一动,幽幽醒了过来,定定看着她,呓语一般轻唤一声,麦穗?   只有你能将我从噩梦中唤醒。   麦穗搓一下手陪笑道,“王爷醒了?”秦王望着她,半晌低低嗯了一声,麦穗笑问道,“可能起来吗?”秦王点点头,双肘撑了地缓缓坐起,麦穗指指窗下的榻,“可能躺上去?”秦王扶桌子站起,艰难移动着,上榻躺了下来,看麦穗弯腰,忙自己扯一床被子盖了。   麦穗扶着腰,“伺候王爷的人呢?”秦王别过脸,孩子一般任性,“本王无需任何人伺候。”麦穗叹口气,“只能我这个大肚子的人伺候王爷了,等着啊,我去厨房烧水。”秦王忙说等等,“他们被关在后院。”   麦穗过去将人放出来,连声吩咐,这个去请郎中,那个去烧水,另外一个去煮粥,还有的伺候王爷沐浴更衣,众人被差遣着忙而有序,秦王靠坐着仔细倾听,她的声音清脆欢快,饱含着勃勃生气,渐渐驱散了他心中阴霾。   麦穗吩咐毕走了进来,递一盏热茶给他,“王爷喝盏茶吧。”看他喝了下去,脸色略有回转,坐下来笑问道,“王爷,何故如此呢?”   秦王一顿,他的心事从不会对任何人言讲,麦穗摆手道,“王爷不想说,就算了,且安心休养,只要活着,这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坎。”说着话站起身,“我该回去了。”   人已到了屋门口,就听身后一声等等,回过头去,秦王看着她,目光中含着乞求,“麦穗,陪我说说话。”   简短说起他在皇陵中的童年,父皇对他的欺骗,母妃软弱敷衍,麦穗听得十分气愤:“天下间竟有这样的父母,实在可恨。就拿我公婆来说,再可恶,对乔安也是一腔慈爱之心。”   秦王抿唇低了头,麦穗忙道,“这样的父母,不值得王爷伤怀。”又叹一口气,“可是,谁又能不伤怀呢?”秦王抬头看向她,麦穗正色说道,“封了太子又怎样?就算是登基为帝,王爷一样可以造反。”   说着话捂住了嘴,秦王看着她一笑,“麦穗想的,与本王一样。”笑着笑着怔住了,夺得帝位又能如何?麦穗可能给本王一个理由?目光缠绕着她,其中情绪丝丝缕缕,舍不下放不开,用力咬一下舌尖,猛然呛咳起来,唇角又有血丝滴下,手捂了唇,狼狈而凄楚,别过脸去,脊背依然倔强挺直。   麦穗手伸出去,想要为他拍一下肩背,又忍住了,只僵在空中,他好不容易止了咳嗽,回过头来,因剧烈呛咳,颧骨染了赤红,双眸中氤氲着水汽,负伤的小兽一般。   麦穗忙收回手,叹口气说道,“王爷,我要回去了。”秦王看她起身,心中紧缩着,夜里种种情绪排山倒海重来,将他淹没其中。   恍然间神志已失,跳下床挡在她面前,硬声说不许走,麦穗顿住脚步,他伸出手臂,混乱说道“让我抱抱麦穗,一下,只一下就好,麦穗,求你…….”   ……    ☆、第一百零一章 早起不见了麦穗,乔安心下诧异,她怀孕后早睡晚起,慵懒如小猪,今日如何起得这样早?起来唤声秀禾,笑问道,“大奶奶呢?”秀禾指指里屋,“不是睡着呢吗?”乔安瞪眼道,“早起来了,怎么伺候的?”   秀禾笑道,“怎么会?奴婢五更就守在廊下了,没人出来过。”乔安掀开床幔道,“过来瞧瞧,有人吗?”秀禾吃一惊,忙跑出去挨个询问,谁都没见过麦穗,墨砚也连连摇头。   乔安看着紧闭的院门,心里咯噔一下。   昨日石头来找过他,说册封太子那日秦王从宫中回来,将自己关在屋中不吃不喝不动也不说话,都一日一夜过去了,谁也不敢去劝。“王爷太可怜了,只怕是要崩溃了。”石头抹着眼泪说道,“乔安,让麦穗去劝劝,兴许能劝得动。”   乔安将他推出门外,石头拍着门央求,“问问麦穗,说不定她愿意。”乔安不理他,石头软的不行来硬的,“上次柳莲生之事,你们两口子欠了王爷人情,这次该还了。”   乔安依然不理,石头怏怏走了,麦穗无故失踪,难道说?   石侍郎府上不见石头踪影,乔安纵马疾驰,直奔秦王府而来,远远看到麦穗从王府大门出来,脸上依然是明媚的笑容,乔安的心狠狠拧在一起,你若愿意来安慰他,大可跟我商量,为何要偷偷摸摸背着我?   明心毕恭毕敬跟在麦穗身后,笑道,“小的以为王爷要死了,多亏了夫人,这下没事了。”乔安心中又苦又涩又酸,是啊,我家娘子有能耐,能起死回生。又听麦穗笑道,“王爷坚韧顽强,你们就放心吧……”   乔安再不想听下去,侧身避让道旁,马头遮住了脸,看着麦穗上了马车,骑马远远在后面跟着,一路相随,看着她进了家门,听到秀禾唤大奶奶,方拨转马头,两腿一夹马腹,纵马跑得越来越快。   一路出了丽正门,纵马疯了一般疾驰,难解心中郁结之气,索性放马慢下来,抱了双臂信马由缰,茫然不知前路。   心中如油煎火烹,客栈中初见,那样美玉一般的男子,自信满满的他,也难免自惭形秽,偏偏他就对麦穗动心,几次偶遇,竟是逃也逃不开。   初时不知他的身份,尚能直面相抗,嘲讽打架甚至陷他入狱,可是,他竟是身份尊贵的王爷。   愤怒嫉妒无奈恐惧,他折磨着自己,折磨了许久方想明白,逃避不如面对,他拼了命一般发奋,短短半年,他研制出飞鸟图,制定出新历,他不在乎费了多少心血,只是要让秦王知道,乔安不是无能之辈,麦穗最想要的,只有他乔安给得起。   他更赌他在意麦穗,不会破坏麦穗的幸福,而对麦穗,他一直有信心,可是今日一早他看到麦穗的笑容,就知道她是自愿去的秦王府。   心中抽疼如刀绞一般,他想起昨日容十与他在书房密谈,士为知己者死,秦王为他和容十提供了最广阔的空间,超出自己的期许与预料,令他们初入仕途,即如高飞的鸟儿,他虽未对容十说,心中业已决定,就算秦王势微,也会尽己所能为他所用。   他的气魄与胸襟,自己都心甘情愿追随,麦穗难道,不会动心吗?只怕天底下的女子,无一不会动心。   无力感席卷而来,满腔发奋之情萧瑟于秋风之中,他千辛万苦方能做到的,王爷一句话就能,自己几无胜算。   马鞭抽在马身上,马儿吃痛狂奔,风声过耳,与麦穗成亲后大大小小的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渐渐的,鼻子有些发酸,麦穗,我们两个,一起经历了那么多。   又想起前日里,二人在书房中,麦穗坐他膝上,他握着麦穗的手,写下一首《我侬词》,词曰,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写罢笑看着白纸黑字,抬眸间四目交投,麦穗笑道,“平安,说的就是我们呢。”乔安低低嗯了一声,二人额头抵了额头,渐渐拥吻在一处。   迎着风大声念了起来,念到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眼泪落了下来,滴滴落于道边,没入尘土。   人和马均已失控,疾驰着过一拐弯,冷不防一辆马车迎面而来,惊呼声中,乔安忙紧勒缰绳避让,马儿受惊,嘶鸣声中扬起前蹄,将他抛落马下。   乔安滚落道旁,惊马朝他奔腾而来,眼看就要被踏在马蹄之下。情急中忘了避让,紧闭了双眸,耳边蓦然想起孩童的啼哭,若平地的惊雷,乔安陡然清醒,一个翻身滚下路边的沟渠,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涔涔冷汗湿透衣衫,麦穗身怀六甲,我却因不冷静险些丢了性命。若我死了或者残了,麦穗和孩子怎么办?   夜里麦穗睡下,乔安方回来,麦穗迷迷糊糊说道,“等你一日不见回来,有话要与你说。”乔安沉默着,半晌方道,“早些睡吧。”不见回答,耳边已想起鼻息之声,眨眼间麦穗已睡着,坐在床边在灯下看着她,白日肩背磕伤,疼痛一阵一阵袭来。   马车上的人将他从沟渠中搭救上来,带他到家中沐浴更衣,并请来郎中诊治,他撸起袖子,看着一片片淤青,若是以往穿了别人的衣衫,一眼就能看见,今日,她的心不在家中吧?   麦穗翻个身,嘟囔道,“平安,时候不早了,睡吧。”乔安不动,麦穗伸手将他拽上榻,“我有话跟你说,可是挡不住困倦,明日再说啊。”乔安不说话,麦穗拍一拍他手臂,“快睡。”乔安疼得一咧嘴。   忍着疼痛睡了过去,麦穗在睡梦中手臂甩了过来,重重搭在他身上,若是以往,乔安定会笑着抱她在怀中,今夜胸口被她压得生疼,将她手臂挪开,侧身向外。   三更时分,麦穗陡然坐起,摇醒他咬牙切齿道,“平安,我突然想起来了,昨夜里明明在家睡下,怎么一觉醒来就到了秦王府,是谁干的?”乔安愣愣看着她,麦穗握拳道,“是不是石头?”   乔安心中的结一松,脑袋中打了结一般,结结巴巴问道,“麦穗不是自愿去的秦王府?”麦穗摇头,“我怎么会自愿去?平安醋坛子打翻了,我也怕。”乔安想笑,笑不出来,惟觉羞惭,麦穗又道,“王爷又不是纸糊的,一时伤心罢了,石头和明心闹腾得,好象人已经没了似的。”   乔安忍不住笑了出来,任何天大的事,到了她这儿,竟不值一提了。笑得牵动了伤口,重重嘶了一声,麦穗忙问怎么了,乔安朝她靠了过去,带了十万分委屈,“今日骑马摔落沟渠,满身都是伤,疼死了。”   麦穗忙点了灯,仔细瞧着心疼不已,埋怨他回来怎么不说,为他涂抹着药膏絮絮叮嘱日后要小心,乔安诺诺连声答应着,十二万分心虚,麦穗仔细叮嘱犹觉不放心,攥住他手抚在腹上:“日后鲁莽了,大意了,要想想孩子,更要多想想我。”   说着话调皮一笑,唇贴到他脸上,躺下来手臂勾在他腰间,“快睡吧,明日还要去官衙,我没事,白日里想睡就睡。”另一手拍在他后背上,“怎么?摔着了怕我知道了忧心,先去飞卿姐姐家中沐浴换衣吃饱喝足才回来的?”   是字在乔安心中百转千回,怎么也腆不下脸说出来,心一横将白日里所做所见所思所想,一五一十告诉了麦穗,说完了唤一声麦穗,可怜巴巴解释道:“我不是疑心麦穗,可我见到麦穗笑着出了秦王府,我这心里……怎么也过不去……”   麦穗不吱声,乔安忐忑着,又唤几声麦穗,小心翼翼道,“麦穗若生气,打我骂我就是,千万别生闷气,再憋坏了自己,憋坏了孩子……”乔安絮叨着,耳边响起小小的呼噜声,一笑拥着她睡了。   这两年成了习惯,天不亮就醒,醒来的时候麦穗被子踢在一旁,小心为她盖被子,麦穗两手一伸,夺过被子抱在怀里,睡梦中呓语道,“王爷真可怜……”乔安一愣,麦穗又道,“不哭也不笑,都吐血了……”乔安摇摇头,起身向外,就听麦穗又道,“神志都昏聩了,王爷说要抱我一下,我怎么办?平安?”   乔安两脚钉在床边,愣愣瞧着麦穗,我也想大度一些,可是麦穗,你让他抱了吗?愣了许久,推一推麦穗,麦穗揉着眼睛醒来,笑嘻嘻道,“平安再睡会儿。”乔安摇摇头,“我有话问你。”   麦穗伸手抚一下他脸,“什么话?脸绷得这样紧,都不好看了……”乔安翘了翘唇角,却怎么也挤不出笑容,蹲下身一把攥住麦穗的手,十分紧张瞧着她,“麦穗,你让他抱你了。是不是?”   话音里带了哭腔,麦穗叹口气,“本不想告诉平安,看来我又说梦话了。”乔安不语,只紧紧盯着她,麦穗唇角一翘,“设身处地,假如有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美丽善良,默默喜欢平安,悄悄爱护着你,却从不向你索求什么,突然有一日,公主遭到打击狼狈凄楚,濒死一般惹人怜惜,象抓着救命稻草一样乞求你,只是抱上一抱,平安让,还是不让?”    ☆、第一百零二章 乔安垂头丧气,霜打的茄子一般:“自然是让了,他抱过麦穗了,抱过了……”   说着话站起身,勉强撑住发抖的双腿,迈步向外,身后麦穗举起枕头扔了过来,砸在他后背上,咬牙忍了生疼,就听麦穗恨声说道:“别让我再看见你。”   这在小夫妻二人之间,是最狠的话,以前再有别扭不快,从来没有过。乔安鼻子一酸,拔脚冲了出去。   这次不管不顾直奔秦王府而来,明心奉上茶,看着他铁青的脸色斟酌说道:“王爷昨日进宫自动请缨,去往边城与乌孙签订疆域合约,石二公子也跟着去了。   乔安怒气冲冲出来,满腔愤恨无法排解,上马想起昨日之祸,又下来了,游逛一会儿,想起麦穗早起不快,忍不住牵挂,她肚子越发大了,若是再心情郁结,万一临盆的时候难产,乔安一个激灵,冤有头债有主,早晚跟秦王与石头算账,我不能跟麦穗闹别扭,得回家做她的出气筒去。   来到自家门口又踯躅了,想起麦穗那句不想见他,硬下心肠住了街对面的客栈,昔年掌柜曾是乔仁弘的那家。   隔窗瞧着对面情形,半天不见有人出来,拿银子差遣伙计找墨砚来,让墨砚一个时辰禀报一次大奶奶在做什么,如此方安心躺在客栈中,盘算着如何复仇。   墨砚机灵,看自家爷住了客栈,跑去找容十,容十其时因立功,被表彰休沐几日,让乳娘带着葳蕤住在后院,与飞卿正对坐小酌,说好过会儿去大相国寺拜佛,然后去樊楼用饭,午后带飞卿出城登山,若是累了,就住在山上,至于夜里做什么,容十瞧着飞卿,我说了算,飞卿红着脸笑。   被墨砚扰了兴致,叹口气起身穿衣,“这两个人怎么就不消停?瞧瞧去。”飞卿对着铜镜理妆,准备探望麦穗去,容十弯腰提笔为她画眉,细细描匀了,手捧了脸端详着,猛然一口亲在唇上,纠缠半晌放开来,“乔安着实可恶。”   客栈中见到乔安,乔安未诉苦,容十说道:“麦穗安然无恙回家了,王爷生龙活虎去了边城,事出无奈,过去了,忘了就是了。”   乔安起身轰他走,容十忙拦住了,“实在介怀,就回去与麦穗说开了,别装作不介意,心里却生根发芽。”乔安苦恼摇头,“麦穗比我还生气,说不想再见到我。”   容十笑道,“那不过是气话,飞卿那会儿狠话跟我说了多少,往我心里捅了多少刀子,我都不介意。”乔安双手抱了头,“麦穗觉得他可怜,让他抱了……”   容十想要拍桌子,想要说麦穗怎能如此,想起飞卿的警告,你是去说和的,别火上浇油。手伸出去拍在了额头上,“就说那会儿,飞卿的小舅父抱了她,我也没在意啊。”乔安嗤了一声,“没在意?你没少闹腾,又流泪又委屈的,一声不响离开昌都去了京城,数月方归,你忘了?”   容十为乔安斟一盏茶,“也是啊,当时我那是心如刀绞……”眯眼想了一会儿,咬牙道,“说起来都是石头可恶,说吧,怎样报复,大姊夫帮你。王爷那儿,咱们徐徐图之,让他忘了麦穗。”   飞卿瞧见麦穗,捏捏她脸笑问道,“又胖了些,怎么有些不高兴?”麦穗在榻上坐了,靠着飞卿说起夜半醒来,身在秦王府之事,听得飞卿连声叹息。   听到麦穗说打了几记耳光唤醒了秦王,摇头笑道,“你啊,也就你有这样的胆子。”麦穗又说道秦王神智昏聩之下要抱他,飞卿沉吟着,“那样的情形,王爷又那样可怜,麦穗会如何去做,我想一想……”麦穗紧张看着她,飞卿笑了,“麦穗会几拳砸在他后颈,将他打晕。我猜得可对?”   麦穗眼泪滚落下来,一头扎在飞卿怀中:“还是飞卿姐姐知我,平安,他,他不信我……”麦穗呜呜咽咽哭起来,“我那会儿也害怕,害怕自己一时不忍心,好在想着平安就忍住了。”   飞卿忙抚着她后背安慰她,“平安也不是小器的人,只是事关你,他就一千一万个小心在意,你告诉他,他也就放心了。”麦穗抽泣道,“我回来后十分后怕,一日心惊肉跳,撑着困倦等他,夜里才回来,我困得睁不开眼,想着早起再说,谁知他,他因疑心是我自己跑去的秦王府,负气打马,马受惊,他跌落道边沟渠,带着一身伤就回来了,我看着心疼,本想不计较,可是他,他……”   麦穗泣不成声,飞卿忙问,“那个混小子说什么了?惹麦穗伤心?”麦穗好半天抽泣着说道,“我说易地而处,他会怎样?他说,他一定会抱的。”飞卿摇头,“我不信,乔安不会说这样的话,柳莲生之事,他不是全身而退吗?”   麦穗哭道,“那柳莲生太过刚强,她不知道平安最怕女子的眼泪,当年我在他家府门外一哭,他就不忍心了,路上将手伸到我脖后,让我枕着,我怎样捉弄他,他也笑嘻嘻得不介意,我就喜欢他了。若把秦王换成女子,他是一定会怜惜的。”   “行了。”飞卿抚着她后背,“你口口声声说他不信你,你这不也是在疑心他吗?夫妻之间,最要不得这假如啊,如果啊,若是啊,因子虚乌有之事,平白生了嫌隙,麦穗说值得吗?”   麦穗呜咽着说不值,飞卿抚着她头发,“你和乔安两个,之前那么多事,小大人一般有商有量一起扛过来了,如今该风平浪静安生了,都要做爹娘的人了,怎么不时犯些孩子气?”麦穗扯她衣袖抹了抹眼泪,“这样日子不是过得热闹吗?”   说着已是破涕为笑,依然靠着飞卿耍赖,飞卿咬牙道,“只是这石头可恶,让人请了珺华来,我们一起给他些颜色瞧瞧才是。”麦穗坐直身子拊掌道,“好,我们就定下计策。”   头碰头商量好了,又说起秦王之事,麦穗笑道,“飞卿姐姐,当时秦王那样,头发散乱着,脸白得象雪,双眸湿漉漉得,我真的想抱他在怀中安慰他。”飞卿笑道,“若是我,怕也忍不住呢。”   就听门外哐当两声,二人抬头看去,就见两个男人拳头砸在门框上,分别怒目而视。   石头随着秦王离了京城,傍晚时天空有雨丝飘落,一行人穿了蓑衣雨中行走,石头听到秦王压抑的咳嗽声,策马过去笑道:“王爷,找客栈歇息吧。”   秦王摇头,石头是字未出口,猛烈打几个喷嚏,天空骤然亮起,随着一道闪电,响起轰隆隆的雷声,石头缩缩脖子:“都九月了,怎么还打响雷,难不成……”   回头瞧一眼京城方向,莫名打了个寒噤。   刚要拨马往前,秦王说声等等,捂了口鼻轻咳一声,“是石头将麦穗带到王府的?”没料到王爷会主动提起此事,石头不敢隐瞒,忙说声是,忐忑说道,“石头带麦穗潜入王爷寝殿,王爷若是治罪……”   秦王摆摆手,“石头救了本王一命,无罪。”石头愣愣得,秦王唤一声百里,“那日突然就转圜不过来了,想着不如一死了之,好在,又活过来了,让你们忧心,是本王之错。”   短短几句话,将那两日两夜生死间颠簸徘徊抹了过去,石头凑近了些,低低问道:“麦穗除了解劝王爷,没有别的什么吧?”   又是几声轻咳,不见回答,石头看了过去,就见王爷罕见得红了脸,涨得通红,耳朵脖子都是红的,石头心想,完了,若回到京城,乔安会怎样折磨我?大着胆子嘟囔道:“难道小的高估了王爷的忍耐力与自制力?”   王爷朝他看了过来,石头脖子一缩,半晌听王爷说道:“你是高估了本王,同时,也低估了另外一个人……”   石头竖耳朵听着,却没了下文,秦王想起那日,垂眸一笑,那日他一觉醒来,就觉怀中充实暖和,脉脉看了过去,居然是一个大迎枕,将迎枕扔出去,明心闻声而进,他指指那迎枕,明心忙道:“不是小的,乔夫人走的时候,说王爷孤单,往王爷怀里塞了一个迎枕,小的怕王爷醒来怪罪,几次想抽出来,怎奈王爷抱得紧……”   喝一声住嘴,明心觑着他脸色,脚底抹油往外溜,唤一声回来问道,“本王分明和乔夫人说着话,如何就睡着了?”明心迟疑着,喝一声如实说,明心搓着双手,“王爷似乎有些昏聩了,拦住乔夫人说要抱一下,乔夫人大着肚子依然灵巧,躲开王爷绕到身后,握拳朝后颈砸了过去,连砸三下,王爷就睡着了。”   咬牙瞪着明心,明心惴惴,好半天听王爷吩咐说道:“这样丢人的事,日后不准对任何人提起。”明心吁一口气,忙忙答应。   又是一声惊雷,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秦王手臂一挥,众人策马快行,往前方驿站而来。疾驰中,秦王喊一声百里,对他道,“沿途有适合的女子,带来让本王过目。”钱百里应一声是,石头赶了上来,大声问道“王爷吩咐什么?雨声太大,听不清楚。”   钱百里面无表情,“王爷又要找影子了,不用当真。”石头看一眼钱百里身后的大木箱,“王爷出门向来轻装简从,里面装的什么?”钱百里更加严肃,“枕头,一个大迎枕。”   ……    ☆、第一百零三章 麦穗将在秦王府所见所做所思所想,毫不隐瞒告诉了乔安,乔安听到她将秦王打醒,咬牙连声说好,“正是我想做的。”又听到麦穗将秦王打晕,笑着去抱麦穗,麦穗躲开了,噘嘴说道,“若是你遇见这样的情形,早抱上去了。”   乔安笑道,“我才不会。”麦穗哼了一声,“早晨你亲口说的,要抱。”乔安哭笑不得,“我满脑子想的是秦王抱了你,嫉妒得快要发疯,哪里想到你背后的意思。麦穗还管秦王死活,若是我,不管死活转身就跑,或者挟持了做人质,看谁敢将我怎样。”   说着话已是咬牙切齿,麦穗笑道,“若是旁人自然不管,可王爷帮过我们,且帮得彻底,平安……”乔安点头,“我知道。”说着话一把将麦穗抱在怀中,“嫉妒得快要发疯,还是牵挂着你。”   手抚上她腹,低低说道,“麦穗也别生气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小夫妻二人沿街缓步游逛,又好得一个人似的,秦王不在京中,乔安少了许多额外的差事,每日去官衙应卯,应付一日的差事,傍晚早早就回,一心陪着麦穗。   容十却因飞卿那一句话,数日没有理她,夜里故意让葳蕤睡到二人中间,后背向着飞卿,飞卿不管他,他更生气,白日里总带着葳蕤悄悄溜出门去,夜里回来飞卿在灯下绣花,脸上还带着笑,容十气得发疯。   短短的几日休沐就在别扭中眼看就要过去,最后一日夜里,飞卿让乳娘抱走了葳蕤,亲自伺候容十沐浴,容十想躲又舍不得,定定看着她,飞卿笑道:“行了,别扭好几日了,明日又要上官衙,难不成拉着脸去?”   容十抿了唇,“你怎么能将别的男子放在心上?”飞卿手捏在他脸上,“谁让你偷听女子的私房话。”容十气道,“若非偷听,还以为你心里只有我一个。”飞卿手指挠在胸口,容十痒得一躲,飞卿仰脸儿道,“就是只有你一个,王爷呢,是一副美丽的风景,任人路过都要驻足欣赏,就如你,看到美女也要看两眼不是?”   容十哼了一声,“谁都没有你美,我才不要看。”飞卿笑道,“莫要将话说得太满。”容十又哼一声,飞卿两手穿过他肋下摩挲,容十忍不住笑了出来。   沐浴过又满足了怪诞的姿势要求,容十满意了,埋怨飞卿,“早哄哄我,这几日就不会虚度了。”飞卿笑道,“早哄你,你吃醋吃得更起劲,先晾着才好。”容十抱她在怀中咬着牙笑,“最了解我,却也最知道如何对付我。”   飞卿盯着他,目光热辣辣的,令他想起几年前在昌都城,她骑在马上,紫色轻裘白色羊皮小靴,杀气腾腾的模样,抱得更紧了些,飞卿在他耳边道,“是以,一辈子宠着我爱着我,别让我与你为敌。”容十笑道,“我舍不得。”飞卿哼一声,“你可说过,不会看别的女子一眼。”容十说那是自然,飞卿叭叭两口亲在眼上,笑道,“盖印,以观后效。”   容十在甜蜜中蓦然惊醒,“为何飞卿就能看王爷?我就不能看旁的女子?”飞卿笑道,“岂不闻,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容十松开手,蜷着身子往怀中一钻,吸吸鼻子道,“飞卿,我觉得委屈。”   飞卿手指抚进他发间,“王爷是过路的风景,英渡,是我的良人。”容十舒服得直哼哼,迷迷糊糊点头道,“是啊,人岂会跟风景计较。”飞卿心疼得唇覆了他唇,良久分开来笑道,“睡吧。”容十嗯一声,乖顺的猫儿一般,脸贴在她怀中,安静睡着了。   几天后,石头回来了。   乔安听到墨砚禀报,冲到了石侍郎府上,小厮为难说又办差去了,乔安推开小厮,进去好一番寻找,不见人影,只得怏怏离去。   石头待没了动静,连忙从院中养鱼的大缸中钻了出来,抖着满头满身的水,头发上挂着水藻,嘴里吐着水,呸声连连,大嚷道:“水真腥啊。”   冷不防有人冲进来,兜头又将他摁了进去,就听咕噜噜的水声,石头连灌好几口水,似乎一条小鱼也游进了嘴里,想说话又有水灌了进来,忙捂了嘴巴,乔安也不说话,只埋头用力摁着,石头在水下不住挣扎,大缸中水花四溅而出。   小厮冲过来阻挡乔安,乔安煞星一般直眉瞪眼,恨声道,“谁敢阻拦?现在就淹死他。”说着话直直摁了下去,大缸里又一阵剧烈挣扎。   小厮唤了几名家丁过来,扯手臂的抱腿的,将乔安抬在一旁,石头被抬出来时,已是腹胀如鼓,一名粗壮的家丁朝着肚腹上狠命一摁,水喷了出来,随着水柱跃出一条小鱼来,众人一瞧,都忍不住笑了。   石头吐干净水悠悠转醒,听到众人在笑,骂一声混账,乔安又扑了过来,骑坐在身上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说道:“别以为能躲过去,一直等着你回来呢。”   石头只对围着的小厮家丁说声别管,两手抱头闷声挨揍,乔安打得疲倦了,停手歇一口气,石头问道,“可喝茶吗?”乔安拳头又伸了过去,石头忙道,“再过几日,我就要成亲了,别打脸啊,还有啊,洞房的时候,用到的地方也不能打。”   乔安咬牙揪住他衣领,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爷打得累了,允许你辩解几句。”   石头叹口气:“王爷最在乎的不是太子之位,而是皇上与贤妃娘娘的一点关切与认可,最终发觉只是奢望,王爷受此打击,痛哭一场或者借酒浇愁都好,可王爷只闷声吐血,一滴眼泪没有,他的愤懑若是不发泄出来,不死也得去半条命,我也试着去劝了几次,一开始让我滚,后来干脆不理我了,乔安,我着急啊…….”   乔安闷声道,“他的死活,与我何干?与麦穗何干?”石头一脸真诚:“乔安,不过是让麦穗说几句解劝的话,又不会少一根汗毛,这样小器,你至于吗?”   “至于。”乔安愤恨不已,说着话又揪住石头衣领,“他要抱麦穗,你不知道?”石头愣愣看着他,半晌哭丧着脸道,“王爷不肯说,我心里一直存着希望呢,我果真高估了王爷,乔安,你打我吧,杀了我也行……”   乔安松了手:“我不杀你,你且记着,欠我一个人情,他日我若忍不住杀了秦王,你要替我顶罪。”   石头慨然应允,拍着胸膛道,“就这么定了。”乔安看着他一笑,转身走了。   石头松一口气,他此次死皮赖脸跟着秦王离京,就是为了躲避乔安,眼看婚期临近,方速速回转,挨一顿打了了此事,值了,可以安心等待成亲。   夜里容十派岚烟前来下帖子,约在樊楼吃酒,石头兴致勃勃来了,未看到乔安有些沮丧,“还跟我记仇呢。”容十笑道,“他这人小器,我也劝过了,没用。”   推杯换盏间,容十看他酒劲上来,用审讯那一套循循问之,怎么进的尹家,怎么迷晕了乔家的人,怎么将麦穗送进了秦王寝殿,婚期临近,又为何要追随王爷出京,王爷出京后如何状况,听到石头说秦王沿途选妃,嗤一声笑,再听到王爷随身带着一个大迎枕,夜里抱在怀中睡觉,不由大笑。   笑声中石头醺醺然得意说道:“百里先生不肯说,我夜里悄悄潜进去看的,有一夜睡前,我故意藏了起来,王爷烦躁不安,睡不着呢。”   说着话也笑起来,二人相顾大笑,屏风后乔安也笑,笑声中容十问石头,“若是乔安要杀王爷,你真的会顶罪?”石头一笑,“哄他罢了,他敢杀王爷,我先杀了他。”   乔安咬牙,待石头醉倒,从屏风后出来踢他一脚,容十摸着下巴,“王爷抱着枕头睡觉,也怪可怜的,又已着手选妃,就算了。”乔安不置可否,又踢石头一觉,“这家伙于夜里无声无息随意进出他人内宅寝室,着实可恶。”   容十点点头,“就让飞卿和麦穗胡闹去。”乔安说一声好,“我们假作不知,袖手旁观。”二人达成一致,各自回家陪媳妇儿去,石头在樊楼昏睡一夜,第二日醒来,心里莫名不安。   悄悄去邱府后门探头探脑,得知邱珺华受邀去了尹府,心中更加不安,不安中迎来大喜的日子,迎了花轿进门拜过堂方觉心中踏实,入了洞房刚挑了盖头,被拉去吃酒应酬,他狐朋狗友众多,入夜方散。   喜滋滋进了洞房唤一声珺华,无人答应,看向婚床,但见红烛垂泪,人已杳然,张皇唤声来人,珺华的陪嫁丫鬟秋月走了进来,石头忙问,“珺华人呢?”秋月诧异道,“一直在屋中坐着,未见出门啊。嘱咐过姑娘,新婚之夜是不能见到星星的。”   说着话姑娘姑娘唤着,里屋外屋不见人影,笑道,“姑娘顽皮,跟姑爷作耍呢怕是。”又出屋门询问廊下候着的婆子,都说未见。   石头呆愣半晌,顿足长叹,纵身窜了出去。    ☆、第一百零四章 屋中灯光明亮温暖,麦穗和飞卿隔了小几坐在榻上,麦穗窜珠子,飞卿绣一只香囊,静谧中麦穗伸个懒腰笑道,“飞卿姐姐,眼睛累了,喝茶吧。”飞卿笑说声好,执壶斟茶笑道,“可困倦吗?”麦穗搓搓手,“兴奋着呢,不困。”   茶喝半盏,门哐当一声开了,石头冲了进来,哭丧着脸问道,“麦穗,珺华呢?”麦穗朝飞卿眨眨眼,飞卿笑道,“这不是新郎官吗?怎么跑到我们家来了?”噔得一声,石头单膝跪地,“麦穗,把珺华还给我。”   麦穗不说话,飞卿笑道,“从邱家娶回的人,怎么不到邱家去找?”石头苦着脸道,“舅兄若知道了,还不得打死我,我死不足惜,我的父母亲要跟着遭殃。”飞卿若有所思,“倒也是啊,是不是乔安?”   石头断然摇头,“乔安打过了,容十审过了,若再掳走我的新娘,那是不想活了。”说着话咬了牙,麦穗杏眼一瞪,石头回过神来,陪着笑脸惶惶然道,“麦穗,求你了。”   麦穗嗯一声放下茶盅,伸手做个请的姿势,“石头,坐下说话。”石头忙坐下了,臀上扎了针一般坐不安稳,麦穗笑道,“是这样啊,珺华小的时候,住在昌都城外福聚寺旁的茅屋里,寺院僧众对邱大人兄妹多有照顾。”   石头忙点头说知道,麦穗抿一下唇:“其实有一位专为方丈烹茶的小沙弥,与珺华差不多大,我后来上香时也见过,眉清目秀的,小小年纪,颇有仙风道骨之姿。”石头急得直握拳,“麦穗,珺华呢?”   麦穗笑道,“别急嘛,这小沙弥与珺华一起在山间长大,两小无猜。”石头暴躁跳起,“与珺华青梅竹马的,不是乔安吗?怎么又来一个?”麦穗摇头,“那是掩人耳目,石头想想啊,深藏心里的人,哪会那么容易说出来,再说了,沙弥乃是方外之人,能轻易动凡心吗?”   飞卿看着石头惶急的神色,笑道,“想找到珺华,就得耐心听故事。”石头又坐下来,麦穗又道,“前些日子,小沙弥奉师命游方,路过京城,与珺华偶遇,前尘往事袭上心头,竟害了相思,在方外与俗世纠葛中,一病不起,此时在客栈中奄奄一息,石头说说,珺华是不是应该去宽解一下。”   石头忙问哪家客栈,麦穗摇头,“石头掳我去秦王寝殿,尚未向我致歉。”石头握了双拳,固执道,“我没有做错。”麦穗又端起茶来,“说说吧,石头为何对王爷如此忠心?”   石头叹口气:“我小时候厌恶读书,在书房被先生拿戒尺打手心,肿得老高,父亲下了朝,摁在条凳上打板子,母亲将我关柴房,罚我不准吃饭,每一日都是这样过来的。我一直觉得,我是天底下最不幸的孩子。八岁那年,太贵妃薨逝,父亲前往皇陵勘察地宫,我钻在装行李的木箱中,偷偷跟了去……”   其时石侍郎尚是工部郎中,石郎中一行到达上谷县天阑裕的时候,被大雪堵了路,队伍一停,石头从马车中钻了出来,石郎中板着脸骂一声混小子,看儿子小脸发青,忙弯腰关切问冷不冷?饿不饿?   一行人去守墓的侍卫处吃饱喝足,石郎中眼看雪越来越大,怕大雪封山,带人冒雪前往修葺好的地宫,石头闹着要跟去看热闹,踏上栈道起了困意,石郎中弯下腰,让他伏在背上。   进了墓室,火把映照下,墓室的墙角有一人窜了出来,被两名侍卫逮个正着,石郎中忙命住手,和气看着那孩子,问道:“怎么进了墓室?可是贪玩吗?”   那孩子头发散乱衣衫单薄,挣脱开侍卫,负手站定倨傲说道,“本王乃是为了练胆。”石郎中一愣,“难道是二殿下?”那孩子点点头,“知道就好,快带本王出去。”   石郎中忙放下石头,过来拜见,那孩子看着石头,跟他差不多的身量,身上披了狐裘,很暖和吧?想来父亲的背上更加暖和,怪不得他睡得那样香甜。   石头被放在地上,揉着眼睛醒了过来,听到父亲跪下口称王爷千岁,直了双眼看着那孩子,王爷?被冻得直哆嗦的那个衣衫褴褛的孩子,竟是王爷?他脱下身上狐裘,跑过去为他披在肩上,那孩子用力一扯,将狐裘掷在地上,大声问道,“石郎中?你可是父皇母妃派来接本王回宫的?”   石郎中不忍说话,却又不忍骗他,轻轻摇了摇头,石头在一旁说道,“我父亲是来勘察太贵妃陵寝的。”那孩子别过脸去,说一声知道了,定定站了半晌,在石头耳边低语道,“我找不着出去的路。”   石头对石郎中大声道,“父亲,这里太阴冷,孩儿想出去。”石郎中命一名侍卫带了他们,沿着栈道出来,那孩子低低说道,“我在里面找了一日一夜,也没找着出口。”   说着话看向侍卫的腰刀,绷着脸问道,“可能借本王一用?”侍卫解下腰刀,那孩子提了刀就跑,石头跟在他身后追,他跑进一所院子,唤一声王胡出来,一个圆胖的太监掀帘走出,怪笑一声喊道,“都出来瞧瞧,咱们的王爷又活着回来了。”   那孩子纵身扑了过去,将那王胡扑倒在地,举刀就砍,鲜血四溅,王胡奋力挣扎,石头过去帮他摁住了,那孩子举刀照着心脏刺了进去,王胡当场毙命,跟出来的几名太监宫女尖声惊叫,那孩子坐在王胡尸身上默然望着那些人。   石头初识秦王萧斫,在皇陵住了一夜,夜里与他同寝,他挣扎抽搐叫喊,任石头如何推他也唤不醒,直到凌晨时门外有太监叫起,他方醒来,紧张看一眼门外,抱了双臂自语道:“都进了墓室壮胆,怎么还做噩梦?”   回头看一眼石头,警惕而戒备,石头忙道,“我不会对任何人说,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萧斫一笑,“我三岁时撞破王胡与一位宫女对食,被他拎到了开挖的地宫,其后几次三番,不过昨日,是我故意惹了他们,被他们扔进去的,我想摆脱噩梦。”   石郎中离去的前一夜,萧斫闯了进来,跪在他面前央求道:“求石大人转告父皇母妃,我要见他们一面。”   石郎中郑重答应,回京后直面圣上,皇上当时讶然道:“啊?那孩子,竟然还活着吗?”石夫人听到此话,不顾忌讳咬牙骂一声混蛋,石头默然不语,从那时打定了主意,一心护着王爷。   石头看着麦穗与飞卿:“你们都觉得王爷不幸,可王爷从未放弃希望,一直在挣扎着努力,方有了今日之局,我此生都要追随王爷,若不是乔安,我早将麦穗抢去,送于王爷。”   麦穗手中茶盏朝石头掷了过来,石头偏头躲了过去,飞卿笑道,“那么,石头就不要新娘子了?”石头惶然想起来意,忙陪着笑脸拍着胸膛保证,“我已经交待了百里先生,为王爷寻一位合意的王妃,实在不行,来一场暗杀,场景重现,让那女子舍命护着王爷,王爷定会动心。”   麦穗叹口气摆摆手,“回去吧,珺华好端端在洞房呢。”石头不信,飞卿笑道:“我们对珺华讲了你夜半掳走麦穗之事,珺华气不过,是以要出主意整治你的。”   一句话将她和麦穗二人的责任推得干净,石头顾不上计较,逃一般飞奔而走,回去继续洞房花烛,心中对小沙弥无比介意,悄悄调查数日没有头绪,又来央求麦穗,麦穗笑道:“编个故事,竟当真了?”   石头苦笑着,“今日方知乔安心中滋味,当日原是我错了。”对麦穗作揖致歉,麦穗一笑泯恩仇。   事后石头对珺华道,“麦穗比乔安大度多了,乔安这家伙小器。”邱珺华摇头,“平安才不小器,是对麦穗太过在乎。”石头心中泛酸,咬牙忍了。   时光悠然入冬,十一月初二,京城迎来初雪,雪落到地砖上消融不见,只剩一片湿润,树枝间薄薄一层白,娇嫩的梨花一般。   雪落无声,静谧中麦穗屋里传出一声响亮的啼哭,乔安与麦穗的长女诞生,取名初雪。   腊月初八,秦王回京,因与乌孙谈判有功,加上新历推广,皇上在朝堂之上重赏,并命吏部提拔乔安与容十,太子耿耿于怀。   消息传到秾华宫,怡妃笑笑,“看来扫把星犹不死心,听命于他的,都是些什么人?”苏雅萍为她抹着百花膏,笑说道,“听闻娘娘是凃州人,可听说过昌都吗?”   怡妃手一颤,“白头山所在的昌都?”苏雅萍笑道,“奴昔年被卖之地就是昌都,前几日出去闲逛,坊间传言,为秦王效命的,都来自昌都小县。”   怡妃眼角一挑,苏雅萍娓娓说道:“边关元帅戚将军,翰林院学士邱鞍华,司天监官正乔安,刑部承事郎容十,这些人有盘根错节的亲戚关系,三年前,秦王去一趟昌都,便与他们打得火热。”   怡妃点头,那次皇上钦点肇儿前往昌都视察行宫修建,她惧怕百密一疏被人察觉什么,含笑荐了秦王,说这孩子刚回京封王,下去走走也是好的,皇上夸赞她胸襟开阔,她娇笑道:“妾妃心中,皇上的孩子都是妾妃的孩子,都是一样疼爱的。”   是以,方有了秦王昌都之行。   怡妃心中盘算着,怎样能整治这些人,又能不让皇上疑她?   思忖来去,看到身旁伺候的大宫女,含笑问道,“春蓉今年多大了?”春蓉回说二十,怡妃笑道,“可想出宫吗?”春蓉忙说不敢,怡妃一笑,“你这丫头,赶上好时候了。”   苏雅萍在旁一笑,内宅不安祸起萧墙,昌都的这些官人,可还能平步青云吗?    ☆、第一百零五章 ☆、第一百零六章 未几,坊间渐渐有了昌都帮的传言,秦王听闻大惊。   他本已打定主意徐徐图之,是以收了手,与乔安容十走动得少了,也没有另作差遣,又将石头举荐入禁卫军骁骑营做了校尉,以闲散之态,求得皇上和太子放心。自己则冷眼旁观朝堂态势,默默观察每一个人,   此时更不宜与他们直面接触,让石头夜间入室,悄悄传递消息,并派人赶赴边城,给戚将军送信。   派出去的人未归,乔安带了一个人前来,此人风尘仆仆满面风霜,散乱着头发,身上有难闻的味道,若路边乞丐一般,瞧见秦王扑通跪了下去,嘶哑说道:“戚将军因通敌叛国的罪名,被监军关在牢中,军中分为两派,剑拔弩张,淑娴与小公子被困府中,好在有惕守……”   说完晕倒在地,秦王看看来人,讶然道:“难道是乔掌柜?”   去秋赴边城与乌孙谈判,所住客栈名曰千灯,就在将军府的街对面,掌柜叫做乔仁弘,乔掌柜很忙,客栈中大小事都要仔细叮嘱察看,走到那儿都带着女儿,夜里女儿睡下和凌晨早起的时候,他就站在楼上的窗口往外看,每当看到戚夫人的身影,便露出温和的笑意。   初始并不熟,住得久了,秦王便问,“乔掌柜可认识乔安吗?”渐渐的,便知道了戚夫人与麦穗乃是闺中密友,看着戚夫人分外可亲,枯燥的边城生活多了趣味。   与戚夫人几次偶遇后,戚将军终于肯应邀前来与他对酌,言谈间甚为投机。   其后常出入将军府,知道了许多麦穗与乔安的旧事,本以为是寻常夫妻,不想经历了那样多的风浪,三步一叩六十里?夜半无人时,他在屋中试了几圈,站起身哑然失笑,他自问做不到,感慨之余收起所有臆想,是以在归途中带回了婉婉。   秦王看着乔仁弘狼狈的模样,命人请了郎中来,唤一声百里吩咐道:“挑选十数名手下秘密前往边城,舍命也要护将军和眷属周全。”   吩咐毕问乔安,“乔掌柜在路上行了几日?”乔安回说,“四日,不眠不休。”秦王点头,“好在乔掌柜快了一步,监军的奏章应在这一两日到,不能让戚将军羁押来京,以防途中有变。”   乔安心中惶急,忙说但凭王爷做主。秦王笑笑:“稍安勿躁,本王以人头担保戚将军无恙。”   有秦王这一句话,乔安放心不少,回头去找容十与邱鞍华相商,麦穗脾气急躁,嚷嚷着要到边城去,一夜之间嘴角起了水泡。   朝堂之上,皇上震怒,下旨羁押戚传贵回京受审,秦王站了出来,朗声说道:“父皇,羁押人犯回京路途遥远耗时费力,儿臣去秋曾往边城,轻车熟路,愿意带人前往,详加审问。”   说完望一眼太子,目光中满是挑衅,太子想起昌都帮的传言,想起母妃的提醒,秦王本就与戚将军勾结,自不能让他前往,当下趋前一步,大声道:“父皇,儿臣愿意前往。”   皇上点点头:“太子从未离开京城,我朝疆域辽阔,是该出去瞧瞧,戚传贵通敌之罪,若证据确凿,可就地问斩。“   太子离京,朝中文武百官相送,排场隆重若万里远征。   麦穗心中焦急,既然已有昌都帮的传言,那么戚叔父就成了秦王一派,太子前去边城,戚叔父岂不是雪上加霜?乔安与容十也急切去找秦王问个究竟。   队伍浩浩荡荡经过帛财坊,麦穗与飞卿正站在街口低低说话,飞卿一眼看到高头大马上峨冠博带的男子,蓦然抓紧了麦穗的手,麦穗也看了过去,沉吟说道:“上次鬼市见到就觉眼熟,今日一见,更觉得早就见过。”   转眼看向飞卿,脸色已是苍白,忙扶住了问,“飞卿姐姐,可是身子不适吗?”飞卿摇头,死死盯着马上的人,直到队伍走了过去,抚了胸口道,“那人,与恭王七八分象,一时以为身处梦中。”   麦穗拍一下额头,“可不就是吗?若是蓄了胡须,岂不是活脱脱又一个恭王吗?”二人相对呆立着,麦穗猛然拔脚往自家门口跑去,一边跑一边喊秀禾备马车。   乘了马车往秦王府而来,明心笑嘻嘻出迎,径直带进大殿,乔安看到麦穗的身影,一眼瞪了过来,麦穗忙推一把飞卿,飞卿一福身道,“唐突前来,因有要事禀报王爷。”   秦王说一声请坐,二人坐了,飞卿笃定说道:“太子与恭王施楚生一模一样。”秦王手攥紧了手中茶盏,嘎嘎作响,他早有猜测,三年来暗中派人查证,苦无蛛丝马迹,他一一看向在座众人,惟独不看麦穗。   静默中邱鞍华说话了:“下官可出入内苑藏书阁,盗取施氏秘宗,察看是否有特别的家族印记。”   秦王点头,“邱侍中言之有理,容承事回凃州查探,昔年恭王近旁之人,可有漏网之鱼。”容十点头称是。   秦王看向乔安,乔安起身一揖:“戚将军通敌的信件既疑心为柳莲生手笔,下官作为始作俑者,愿意前往乌孙,如邱大人所说,动之以……情。”   说着话看向麦穗,麦穗咬一下唇:“只要能救戚叔父,平安自管去。”   先前秦王派往边城的人一早归来,详细禀报边城局势,戚将军的罪证乃是几封写给乌孙大王子的书信,乌孙大王子竭力主战,反对与中原签订合约,是皇上的眼中钉。   信件乃是戚将军亲笔,盖有将军的大印,乃是俘虏乌孙一个细作后,从其包袱中搜出。众人推测乃是有人模仿,说到模仿笔迹,乔安猛然想起一个人来,连生,连生擅长模仿他人笔迹,惟妙惟肖,且喜爱篆刻。   秦王听到乔安此言,手拍在几上,“这就是了,柳夫人最近频频被召进秾华宫,原来如此。”容十在旁道,“柳莲生此举,一来栽赃大王子,二来报复当年远嫁之仇。”   秦王不看乔安,只说道:“如今太子前往边城,他养尊处优,惯于排场奢华,自然行路缓慢,怡妃戒备之心也会松懈,我们方有时机为戚将军翻案,只是这伪造的信件,柳莲生不会轻易承认。”   邱鞍华在旁道:“若动之以情,也许会有转圜。”   此乃麦穗与飞卿到来之前,几个人的商谈。   乔安业已下定决心,只怕麦穗不肯。麦穗此言一出,众人看向她,麦穗摆摆手道:“别真的动情就好。”   众人笑起来,秦王脸上也露出微笑,只乔安笑不出,夜里与麦穗话别,麦穗生产后二人头一次同房,没几句话纠缠在一处,温柔纠缠孟浪需索,良宵苦短,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因要避人耳目,天不亮即离别,乔安脉脉看着麦穗,麦穗重重点头,“我放心的。”与乔安只说一句,拉过石头絮絮叮嘱,“帮我看仔细了啊,若是那柳莲生用强,该打该杀,石头自己掂量。”   石头拍着胸膛,“王爷已下令,乔安在我在,乔安若有差池我也不用回来了。麦穗放心,定全须全尾将人带回来。”又低声道,“王爷担忧那柳莲生执念太深,嘱咐我盗取她模仿的笔迹或者篆刻的印章,也能做个佐证。另有乌孙大王子也要自保,可出面做个人证。”   麦穗吁一口气:“以为成败皆系于乔安,既有第二招第三招,我便放心些,有了石头陪伴,我更是放心。”   石头得意扬眉,邱珺华在旁愤愤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二人夫妻话别呢。”   麦穗一把将石头推向她,来到乔安面前定定看着咬了唇,乔安刚唤一声麦穗,麦穗一把抱住他,埋头在怀中,低低嘱咐道:“听好了啊,危急时刻保命要紧,别想着什么国家民族大义,没命了还有什么大义,大不了我们不做官,我们不缺钱,回昌都接着经商去。”   几句话冲淡乔安满腔离愁别绪,失声笑起来,揉着她头发道,“你呀……看顾好自己,看顾好初雪,知道吗?”麦穗嗯一声,“为了戚叔父,你就哄哄那柳莲生。”乔安摇头,“麦穗放心,我才不会违心去哄她。”   麦穗一愣,那要如何呢?旁边石头已上了马,喊道:“再难舍难分,天就亮了。”   麦穗一把推开乔安,乔安上了马,回头凝望着她,石头马鞭甩在他的马上,马儿扬蹄飞奔,将人带得越来越远,直到淹没在夜色之中。   麦穗怅然望了许久,直到天光亮起,邱珺华抹抹眼泪吸吸鼻子道,“回去吧,咱们尚且如此,娴姐姐该有多心焦。”麦穗心中更加牵挂,大家做的这些,可能有用吗?   此时真有些回教夫婿觅封侯的念头,可是,若是乔安与容十不来京做官,戚叔父若遭难,岂不是一分力气也使不上?   容十回了凃州,飞卿索性带着葳蕤住了过来,住在一处相互陪伴,心中方觉踏实些。   过几日,邱鞍华来到秦王府,带来恭王施楚生的画像,另有施氏一族的密档,秦王端详着画像,不由一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父皇,竟然从未疑心过?再打开密档,沉吟着吩咐一声:“明心,苏姬藏着的那个孩子,带到王府来吧。”    ☆、第一百零七章 乔仁弘身子略好些,即动身回边城去,临行前麦穗看着他鬓角几丝银发,诚恳劝道:“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三叔父也该放下执念。“   乔仁弘点头:“昨日已去大相国寺进香许愿,若是淑娴此次化险为夷,我就带着嫣然回昌都去,娶一位忠厚老实的女子,只要不苛待嫣然,二哥二嫂年老后,能孝敬他们就行。”   提到嫣然,麦穗因说起何翠仙堕入风尘,乔仁弘叹息道:“她的两个弟弟好赌,只怕是赌光了酒楼,将她给卖了,怎么也是嫣然的娘,我回去后将她赎出就是,免得嫣然长大后怨我,日后她是生是死,便与我再无关系。”   送走乔仁弘,麦穗想起昌都,只离开不到两年,那些人那些事,竟已仿佛遥远,欣慰的是,她最在乎的人,依然陪伴在身旁。   她一笑,看着窗外枝头的新绿,平安,可已到了乌孙?   一个人疾步冲了进来,来到她面前跪了下去,麦穗忙起身去扶,那人抬起头来,满面泪痕道:“麦穗,求求你,将子墨还给我。”   麦穗看着苏雅萍,关切问道,“怎么?子墨丢了吗?”苏雅萍哭道,“自那日在院门外见到你和乔安,我小心提防,每隔三五日搬一次家,犹是躲不过去。没错,子墨是乔湘灵的孩子,可是乔湘灵不要他了,他被扔在育婴堂外石阶上,我捡了回来,回到京城为他医好兔缺,花去了所有的银子,并卖身给补唇先生,被逼着委身太子,我并不愿意,可是为了我的子墨,我都不敢让他叫我一声娘,只说是他的阿姊,我觉得自己不配……”   她且哭且说,麦穗忙扶她起来,为她斟了茶,和气说道:“我和乔安早就商量好了,你对孩子那样好,就让孩子留在你身边,我们只不过想着隔三差五瞧瞧去,没想到你疑心我们,那时候大着肚子脑子便笨了,没想着当面说清楚。”   苏雅萍愣愣看着她,猛灌一盏茶下去,摇头道:“我不信,还能有谁?麦穗,我虽不是好人,可昔日在乔家并未曾害过你,也曾无意中帮过你,求你了,将子墨还给我。”   麦穗诚恳说道:“真的没有,想来你也听说了戚将军之事,近日正为此事焦灼,无暇他顾。”   苏雅萍探究看着她,咬牙道:“还能有谁?难道是怡妃?”   麦穗想起她曾刺伤过石头,可是石头并不在京中,难道是王爷?可王爷为何突然对付她?就听苏雅萍道:“秦王,必定是他,我刺伤了石头,他拿子墨报复我。”   说着话站起身在地上转圈:“我不知秦王府在何处,就算知道,也不会让我进去,麦穗,乔安是秦王的人,你定去过王府,求你,带我前往。”   麦穗盯着她,“为何说乔安是秦王的人?”苏雅萍瑟缩一下,“我也是道听途说。”麦穗咬牙道,“你一个姬妾,如何知道朝堂之事,道听途说?何时何地?听何人所说?”   苏雅萍咬唇不说话,麦穗唤了秀禾进来,指指苏雅萍道:“将她绑了,送往秦王府。”   苏雅萍不怒反笑,诚恳对麦穗道:“多谢,只要能见到王爷寻回子墨,让我死我也情愿。”   麦穗一笑:“却不能轻易遂你的愿,说说吧,这些日子,你为了防备我们,都做了些什么?”   苏雅萍倒敢作敢当,将这些日子亲近怡妃一一说出,麦穗瞧着她,“今日大可去找怡妃,为何来找我?”苏雅萍摇头道,“当日惧怕你们夺回子墨,心慌意乱,才投靠怡妃,可子墨真的消失,我首先想到他的安危,怡妃娘娘心狠手辣,岂会在意孩子的死活,任何人在她眼中,不是消遣的玩物,就是可利用的棋子。”   她又落下泪来:“是以,我怕一时不慎伤了子墨。麦穗信吗?我常常想起昌都,我此生只在昌都乔府有过短暂安宁,就算是太太,虽说嘴毒心苦,却也不会视人命如蝼蚁。内宅争斗,与宫中残酷相比,不过是儿戏一般。是以,我想起昌都的每一个人,都会发自内心得笑,没有怨也没有恨。虽然我一心讨好怡妃,事到临头,我更愿意相信麦穗。”   麦穗亲自带着她前往秦王府,她焦急戚将军事态的进展,又给自己打气,王爷府中阁楼上住了两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王爷有了慰藉,前情旧事自然也就淡了,就说上次,王爷跟没看见她一般,她十分自在。再说了,乔安不在京中,去也无妨,所谓成大事不拘小节。   秦王看到她带着苏雅萍进来,唤一声婉婉,婉婉牵了子墨的手出来,子墨唤一声姊姊,苏雅萍忍住眼泪笑问道,“这儿可好玩儿吗?子墨可喜欢这里?”子墨笑说喜欢,朝她跑过来,婉婉一把拉住了,笑道,“子墨,婉婉姐姐为你做柳哨,可好?”   子墨说好,苏雅萍笑道:“子墨玩耍去吧,姊姊和这位大人有话说。”   看着子墨蹦蹦跳跳走了,眼泪滑落下来,跪下去说道,“王爷让我做什么,我都肯,就算是要我的命……”秦王点头,“本王只问你……”   麦穗忙道,“既然王爷问话,民妇这就回避。”秦王摆摆手,“知道你好奇,一起听着吧。”麦穗低头一笑,苏雅萍带泪的双眼看向她,又看着秦王,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秦王不看麦穗,盯着她问道,“太子尾骨处是否有一处月牙形的胎记?”苏雅萍摇头,秦王挑了双眉,手指扣在几上笃笃作响,暴露出心中焦灼。   苏雅萍蹙眉道,“不过,尾骨处有一个疤痕,大概铜钱大小,说是小时候被宫女烫伤的。”秦王手指顿住,展眉笑道,“原来如此。太子饮食可有忌讳?”   苏雅萍点头,“太子不能沾胡桃,太子府中上下都知道。”秦王笑道,“这就是了。”唤一声明心吩咐道,“将苏姬带到阁楼安置。”   苏雅萍叩头说道,“奴婢句句属实。”秦王一笑,“怎么?苏姬想回太子府?还是带着孩子亡命天涯?”苏雅萍忙说多谢王爷,跟着明心走了,到了门口回头看向麦穗,目光中感激愧疚,十分复杂。   与麦穗单独相处,秦王有些局促,麦穗察觉不到,只看着苏雅萍背影,似乎在琢磨些什么。   秦王轻咳一声无奈而笑:“本王已拿到恭王一族密档,施氏一族凡男丁都有家族胎记,尾骨处曾月牙形,另外,施氏一族男丁忌食胡桃,祖上曾有人因此丧命。”   麦穗瞪大了双眼:“太子果真是恭王血脉,可是,此事对戚将军有何帮助?”   秦王摇头:“眼下尚帮不到戚将军,只有耐心等待乔官正的消息。”   麦穗蹙了眉头,秦王忙道:“若是容承事能带回人证,皇上起了疑心,必召回太子,如此,能为戚将军争取时机。百里已到边城,另有戚将军手下拼死护卫,能保戚将军与戚夫人小公子无虞。”   看麦穗依然蹙眉,又详细说道:“与太子随行的,都是兵部的人,与戚将军交情匪浅,届时都会向着戚将军。”   麦穗站起身说多谢王爷便告辞往外,秦王送了出来,冷不防她站定脚步,回首远远望着后园的阁楼,自言自语感叹道:“比我想得大呢,只怕能住十几位,如今才三位,何时能装满呢?”   一脸认真看向秦王:“王爷,苏氏此人性情不定,一旦被触犯,任何坏事都做得出来。”秦王点头,“春蓉已告诉本王。”麦穗郑重说道,“是以,苏氏虽貌美,王爷不可宠爱太过。”秦王哦了一声,“以麦穗之见,该如何呢?”麦穗笃定道,“打一巴掌揉几揉,恩威并施呗。”   秦王一笑,张了张口想说什么,麦穗已转身疾步下了石阶,出了王府上了马车心想,那阁楼装满后,若是和睦相处,倒也挺热闹的,可若是打起来,倒该如何是好?是啊,王爷将来要做皇上,皇上可不就是三宫六院吗?唉,嫁给皇上的女子,真可怜。   还是平安好,只要我一个,平安如今到了何处?他说不会哄那柳莲生,那他如何动之以情?   回到家中,邱珺华正抱着初雪逗哄,闲谈间麦穗问起乌孙国风土人情,邱珺华一脸神往,言说并非荒蛮之地,而是世外桃源,山巅是积年的白雪,山下树木葱茏四季常青,河水的颜色宛若湛蓝的天空,民风简单质朴,男儿矫健雄壮,女子肤白如雪,美若山泉。尤其是乌孙公主,虽未见过,人皆言是草原上的第二个月亮,传闻她若站在月下,月亮便会藏于云层,羞于见人呢。   麦穗笑起来,笑着便想起自己和乔安生了龃龉那几句话,柳莲生不足为俱,可那乌孙国,竟然真有一位美若天仙的公主?   轻拍几下自己的嘴唇,都怪自己,非说什么假如,如今一语成谶,满腔都是担忧。邱珺华走后,惴惴与飞卿说起,飞卿抚着她头发笑道:“原来不是只有乔安爱吃醋。”   麦穗忸怩道:“我是相信平安的,可是平安那样讨人喜欢,他不去招惹别人,别人要招惹他,奈何?”   飞卿笑道:“乔安是柳下惠坐怀不乱,放心吧。”   麦穗笑说不错,怎奈夜里做梦,正与乔安执手相望,天空一朵祥云飘落,云上下来一位仙女,拉了乔安就走,麦穗起身去追,怎奈身无双翅,急得大呼小叫。   从叫喊中醒来不由失笑,如今众人身处危局,我偏偏犯了小器,也算是苦中做乐吧。   若乔安知道我不放心他,可会鄙薄我昔时不体谅他的心?麦穗披衣坐了,隔窗望着明月,虽说人隔千里,这一轮月亮,平安也能看到吧?明月千里寄相思,平安,你可要收到啊。    ☆、第一百零八章 因快马加鞭抄近路,乔安一行月余后到达乌孙,石头前往大王子府上,乔安径直求见兴隆公主。   柳莲生听到通传,手中狼毫滚落在书案上,带出点点墨迹,污了刚写的字,将宣纸攥成一团,狠狠掷了出去,他,竟敢来吗?   带着满腔愤恨来到正殿,他临窗而立,正闲看庭院中的迎春花,手不由就发颤,两腿也有些发软,心中酸酸涩涩直冲眼眶,硬生生忍住了,以为有多恨,一旦相见恨不能生吞活剥,看到他,才明白有多恨就有多爱,千头万绪皆因不舍,算计来去不过为诱他前来。只因他曾说过,连生模仿笔迹和篆刻之术,无人能出其右。   乔安看到她,恭敬行礼,双眸中满是陌生。   宾主落座,乔安并不说明来意,笑说起太学中的往事,曾头碰头较量过算学,也曾在石桌上闲敲棋子落灯花,曾举杯对饮,曾互背文章……柳莲生再忍不住,泪盈双眸。   末了乔安笑道:“太学中曾经同窗的连生,一直未曾忘,连生带给我的喜悦,也常常忆起。可是,那只是连生,并非柳姑娘,我对柳姑娘,从来陌生。”   柳莲生垂泪不已,挣扎着说道:“若是,我昔日不曾自作聪明女扮男装,若初见时便女装相见,今日可会不同?”   乔安摇头:“那样,便是连生也没有了。”   柳莲生大恸,悲愤说道:“在我眼中,乔夫人不过如此。”   乔安摇头:“遇见了,动心了,心被这个人装得满满的,再容不下其他,此生,便是她了。”   柳莲生摇头,乔安唤一声连兄:“情之一字,并非是算学,能说出许多道理,也并非对弈,非要分出胜负。连兄且慢慢体会。”   看柳莲生渐渐收了眼泪,起身恭敬一揖:“乔安前来,有一事相求,敢问戚将军与大王子的书信,可出自连兄之手?”   柳莲生点头,“不错。”看着乔安双眸中的希冀,咬牙道,“可是,我为何要给你?为何暴露自己,使大王子与我为敌?又为何,要连累身在中原的父母家人?”   乔安笑笑:“连兄向来缜密,自然想到了退路。”   柳莲生默然不语,你既知我,奈何错过,乔安耐心等着,不防柳莲生唤声来人,咬牙对乔安道:“我筹谋数月,冒险为之,为何你一来,短短几句话,我便要改变初衷?”   乔安面色平静如水,不慌不忙任人绑了带到后院柴房,心下惶急道,石头,你惯于到处偷/人,一定要将我偷出去,若是连兄,我笃定会被我打动,可是柳莲生,我不知道她打的是何主意。   犹是春寒料峭时候,入夜后越来越冷,乔安拿些柴禾堆在自己身上,方觉暖和些,透过门扉看着月光,麦穗此时可在看着月亮?   月光都看不到了,也不见石头前来搭救,不由在心中大骂,说好了过一个时辰我不出去,你就来救我,如今人呢?你说和二王子交情好,只怕是吹嘘的吧。   骂一会儿石头想一会儿麦穗,不觉已是夜半。就听到门吱呀一声响,乔安喊一声石头,来人嘘了一声,压低声音说快走,乔安跟在那人身后,沿途不见半个人影,大摇大摆出了王府。   那人带着他穿过街道,一对巡夜的卫兵从街对面而来,脚步声整齐而有力,靴底的铁钉打在石板上,锵锵锵作响,似踏在乔安心上一般,慌忙就要往一旁的巷子里躲避,前面的人一扯他的袖子,迎面而上。   乔安吓出一头冷汗,就见前面的人朝卫兵举起手,手中似乎拿着一个牌子,只轻轻一晃,卫兵们恭敬让在一旁,弯腰让行。   转过两个街角进了驿馆,乔安方松一口气,室内灯火明亮,乔安看向救他的人,那人脱下黑色斗篷,乔安就是一愣,一袭白色纱衣,面上蒙了纱巾,只露一双妙目,原来是位女子。   乔安忙一揖到底,“在下乔安,谢过女侠搭救之恩。”女子声音温和柔软,话语中带着轻松的笑意,“乔公子确实该谢我的”   乔安忙道,“还请女侠吩咐,只要在下能做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女子从斗篷中拿出一个包袱,打开来里面是几副书信的草稿,另有篆刻的戚将军印章,给乔安看过,又收了回去,客气说道“还请乔公子带我一道前往京城。”   乔安忙问,“女侠是何人?”女子顿了顿,沉吟道,“我姓沈。”   乔安笑称沈姑娘,说声请坐,因问沈姑娘为何要到京城,沈姑娘温和说道,“自小向往中原,想要前去游历一番。我,我原是三王妃书房中的侍女,三王子对我图谋不轨,正想着逃离,偷听到乔公子与三王妃说话,知道你要这些,遂到柴房找乔公子。”   乔安看向她脸上面纱,她轻笑道,“非是我故作神秘,实在是,容易招惹事端……”门外嗤一声笑,石头晃了进来,“就是说,姑娘生得太好看了?”沈姑娘竟不客气点了点头。   石头嘿嘿一笑,乔安拳头伸了过来,石头笑道,“本想着先去偷了东西,再去救你,省得多跑一趟,不想这位姑娘捷足先登。”   沈姑娘低声道“二位公子既已事成,我们连夜离去为妙。”石头说一声有理。   沈姑娘换了男装戴了帷帽,乔安与石头带着人马连夜往边城而来,半月后赶到边城,太子正带人审问,太子一心要置戚将军于死地,奈何平日毕恭毕敬的两位兵部侍郎一反常态,坚称书信有假凭证不足,提出邀请乌孙国大王子前来对质。   监军站在太子一方,巧舌如簧,尽数戚将军逆言逆行,并有几名军官与士兵作证,两位侍郎质疑口说无凭,反击监军公报私仇。   双方胶着之下,太子给乌孙国国王去信,等待回音的时候,监军府出了大事,自从戚将军下狱,监军府守卫森严,可谓是鸟儿都插翅难飞,可一日夜里,监军在寝室中无声无息身首异处,边城谣言四起,说是监军污蔑戚将军,被鬼神索命。   钱百里无意中帮了戚将军,又连取几名军官首级,边城人心惶惶。   此时乔安与石头赶到,石头呈上大王子亲笔信,乔安呈上证据,铁证面前太子一声冷笑:“这样的物事,谁都可做,怎能证明戚传贵乃是受人诬陷?”   沈姑娘站了出来,曼声说道:“大王子有一宠姬,因大王子见了新人忘旧人,遂心生不满,此宠姬没有旁的本领,只擅篆刻与模仿字迹,如今事发,已被大王子所杀。”   说着话将一个木盒捧到太子面前,木盒打开来,里面是一颗人头,沈姑娘和气道,“太子不用怕,此人头一路泡在盐水中腌渍并未腐烂,就是难看些。”太子斜眼看过去,黑漆漆的一团,五官依稀可辨,大叫赶快拿走。   人头拿走,太子说一声可是,沈姑娘笑道:“太子殿下想问我如何得知?我本在大王子书房中伺候,那宠姬做这一切的时候,我亲眼所见,是以大王子派我前来。”说着话又呈上一封信,笑说道,“此乃国王亲笔,特盖国玺为证。”   乔安在旁听得一笑,这会儿,她又成了大王子书房里伺候的,石头在旁小声嘟囔道:“我们准备的替罪羊排不上用场了,大王子的亲笔信也不用拿出来了。”   太子说声明日再审,皱眉退堂,夜里被人割掉一绺头发,次日忙忙结案,放了戚将军出来,心想待本太子回了京城,再收拾你们。   太子走后,乔安在将军府住了几日,此时边城正是春暖花开,淑娴与戚将军的儿子翊正蹒跚学步,戚将军弯腰耐心扶着,淑娴坐在庭院中桂花树下石凳上,与乔安说着话,不时抬头看着父子两个微笑。   夜里石头看乔安仔细写着什么,凑过来一瞧,密密麻麻得,都是戚夫人一家日常言行,不解看着乔安,乔安笑道:“给麦穗看的,麦穗回去定要问,婶娘一家好不好?我说好,她便会追问,怎样好,是以,我详细记录下来,她看了才能放心。”   石头感叹要多跟他取经,忙忙上街给珺华买各式首饰土仪,还有大包小包的零嘴,乔安笑道,“回去都烂了。”石头一边往箱子里塞一边说道,“烂了没事,尽了心才是主要。”   临行前夕,乔安看向沈姑娘:“已经离开乌孙,还要同行吗?”   沈姑娘默然不语,乔安笑笑:“那就说实话,一切这样周全,是不是柳莲生派你来的?”   沈姑娘笑了:“三王妃所言非虚,你果真聪明,她说你会疑心我,只是为了脱身不会揭破,还说你会利用我证实戚将军无罪。没错,你的话打动了三王妃,她让我来的,三王妃还有一言,说是希望乔公子只记得同窗连生,至于柳莲生这个女子,就当没见过。”   乔安低头一叹,沈姑娘看着他,“乔公子可是心有不忍吗?三王妃最不需要的,就是怜悯。”乔安摇头,“沈姑娘他日回归故土,请帮乔某对三王妃表达谢意。”   沈姑娘说声一定,轻声对乔安说道:“乔公子放心,我绝无恶意,只是去瞧瞧而已。”   一行人上路,乔仁弘带着嫣然同行,到达庆州地界,对乔安说一声放心,与乔安话别,往凃州方向而去。   回到京城已是六月,迎候的人群中一眼瞧见麦穗,着了夏衣,鹅黄色的织锦缎,上面绣了青竹图案,鲜艳中透着娇嫩,若雨后的水芙蓉一般,花瓣上带着露珠,晶莹热烈,欲迷人眼。   乔安下了马静静看着,麦穗定定看着他,看着看着就灿烂而笑。   邱珺华疾步重来过来,一把揪住石头,指着沈姑娘,大声问道:“你们两个,谁带回来的姑娘?”   沈姑娘虽着男装带帷帽,下了马往那儿一站,袅袅婷婷的姿态,任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位女子。    ☆、第一百零九章 石头忙忙指向乔安,乔安笑望着麦穗点头道:“不错,人是我带回来的。”   麦穗走到近前,一福身笑道:“既是乔安带回来的,不是恩人就是贵客,麦穗这厢有理。”   沈姑娘也盈盈一福回拜下去:“沈伽婼给乔夫人见礼。”   麦穗笑说好名字,邱珺华在旁诧异道,“麦穗,你不生气?”麦穗摇头,看着乔安笑道,“我和乔安之间,早已不用为虚妄的揣测生气。”   乔安唤一声麦穗,情难自抑,将她双手握在掌心,二人痴痴凝望,默默倾诉分别三月的刻骨相思。   旁边邱珺华调皮又突起,猛然跳了过来,伸手去揭沈姑娘帷帽,沈姑娘轻巧侧身躲了过去,邱珺华又要来袭,沈姑娘错脚步一避开,轻笑道:“石夫人不用忙,既已抵达京城,揭了就是。”   帷帽揭去,所有的人屏住了呼吸,杨柳萎靡百花失色,沈姑娘秋波盈盈,看着众人神情,呀一声两手捂了脸:“以为中原人见多识广,不想也会这样看着我,让我觉得自己跟妖怪一般。”   忙忙又戴了帷帽,低了头局促站着,邱珺华过来拉她的手,“怎么会是妖怪呢?你太好看了,大家才这样看你。”石头在一旁犹自呆滞,自言自语说道,“一路上没少嘲笑她,原来果真是因为太好看,才轻纱遮面。   飞卿走了过来看着她:“花容月貌春水秋波,体态娉婷风姿绰约,原来,真正的美貌不是让人想笑,而是让人想哭,哭造化之奇妙,可将钟灵毓秀集于一身。”   沈姑娘戴着帷帽犹捂了脸:“我以为到了中原就可以自由行走,女子也这样癫狂,我还是回去,继续过不敢见人的生活。”   邱珺华一把扯住她哈哈笑道:“你们都听见了?原来生得太美也不敢见人。”   麦穗一笑,轻轻靠着乔安,低低问道,“平安带她回来,可有私心?”乔安笑着点头,“不错,沿途之上虽没见过她的脸,但观她气度言行,清雅从容,便想起一个人来。”   麦穗不解道,“可是,王爷那阁楼中都三位了。”乔安摇头,“不过是王爷的障眼法,我初始也信了,后来便想明白,估计王爷碰都不会碰。”   麦穗靠得更紧了些,看着沈姑娘笑道,“且随缘吧,平安也做起媒婆来了。”乔安笑道,“度人就是度己,王爷有了可心合意的人,我方能安心为王爷效命。”   二人相视而笑,相互低语着思念担忧,便忘了周遭众人的存在,沈姑娘看看三双依然盯着她的眼睛,再看看乔安麦穗,抬手指着二人道:“我还是喜欢他们,不会盯着我不放。”   飞卿率先收回眼光,为刚才的无礼致歉,沈姑娘笑说无妨,二人上了一辆马车,邱珺华也挤了上来,众人回转。   飞卿便问沈姑娘为何来京城,沈姑娘笑道,“若是能有一个男子,看到我的脸不为所动……”想了想又觉不够,加重语气说道,“看都不会看我一眼,我便嫁给他。”邱珺华笑道,“若是丑八怪残疾痴傻,你也嫁吗?”沈姑娘点头,“我自小被人看得心里发毛,想来想去,为了以后过得舒坦,只能如此了。”   飞卿猛想起容十说过,谁都没有你美,对别的女子,我不会看一眼,不由有些紧张,抓了沈姑娘手问道,“那,沈姑娘不会做小吧?”沈姑娘摇头,“不会,太有失身份。”   飞卿吁一口气,邱珺华笑道,“那,沈姑娘是何身份?”沈姑娘摇头,“待时机合适,我自会告知。”   乔安坐在马车中,一手抱着初雪,一手搂了麦穗,想起此次乌孙与边城之行,惊讶彼时笃定从容,一心为着解救戚叔父,只想着尽己所能打动柳莲生,并毫不畏惧与太子做对,此时方觉后怕,若是稍有不慎,也许再见不到她们两个。   初雪犹在怀中沉睡,将麦穗搂得更紧了些,低了头唇覆在她唇上,辗转厮磨着,在轻喘声中放开麦穗,看着她懊恼道:“这些日子,首先想到的,竟不是麦穗与初雪,身处危局时,甚至忘了你们两个。”   麦穗抚着他脸:“无所畏惧勇往无前,我为平安骄傲,平安不是忘了我们两个,而是不敢去想。”   乔安便说起被柳莲生关在柴房那一夜,看着月亮想着麦穗,麦穗笑听着,明月千里寄相思,平安,果真收到了。   拿出一本小册子,都是夜半睡不着的写写画画,按日子一篇篇翻过,每逢她夜半不能入梦,乔安不是在夜间赶路,就是在苦思对策,乔安睡得安稳,她便睡得踏实,相隔千里,竟是如此默契。   麦穗趴在乔安怀中,“原来,果真有心有灵犀一说。”乔安嗯了一声,抚着她的发,麦穗方缓缓问起他如何打动得柳莲生,乔安娓娓道来,麦穗仰头一口亲了上去,“我的平安,如今不只是机智了,有了大智慧。”   乔安怡然受之,痴痴凝望中,耳边一声响亮的笑,嘎啊,一低头,初雪醒了,小手抓着他腰间革带,双眸亮晶晶看着他,嘎啊嘎啊又是几声响亮的笑,乔安将女儿高高举起,初雪笑得更加响亮,直笑得喘不过气来。   麦穗忙喊放下来,乔安手臂一松,初雪坐在他膝头,小手紧紧攥着他食指把玩得欢,把玩着把玩着举起塞进嘴里,发硬的牙床上下一挤,乔安啊一声大叫,待要抽出,小人儿叼得死紧,更加用力咬了下去,乔安哀叫着,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麦穗伸手过来,手指在初雪下巴处轻轻摩挲,初雪蓦然放开,乔安食指上已渗出血珠来,瞪着初雪道:“为何咬爹爹?”   初雪觑着他脸色,张嘴哇哇大哭起来,乔安手忙脚乱哄劝,对麦穗道,“怎么倒象是她受了委屈?”麦穗笑道,“正出牙呢,有时候正吃着奶就紧咬住奶/头,前些日子都破了,化了脓。不得已请了乳娘来,谁知死活不吃,唉,哪里是吃奶,分明在喝我的血。”   乔安手在初雪屁股上轻轻一拍,瞪着麦穗道,“生下她就说请奶娘,非要自己喂,遭罪了吧,我瞧瞧。”麦穗笑道,“却也不后悔,每当疼起来,就想起我娘也是这样喂我和麦清,养儿方知父母恩。”   乔安拉开她衣襟看着心疼不已,又在初雪屁股上拍一下,初雪挥舞着小手咯咯笑了起来。   麦穗拢了衣衫,乔安为她系上衣带,麦穗笑道,“平安,此次功成后,若王爷能准你休沐,我们回昌都瞧瞧去。”乔安叹口气,无奈看着她,“你呀……都听你的就是,如今,再无人敢欺负你。”麦穗伏在他怀中,“我这是夫贵妻荣,托平安的福。”   “行了。”乔安捏一下她脸笑道,“这张脸旺夫,知道吗?自从娶了麦穗,我眼前的道路越来越宽。”麦穗笑道,“我不也是一样?”   一路絮絮说不完的话,来到府门外下了马车,麦清从石阶上跑下来,一头扑进乔安怀中嚎啕大哭,麦穗在旁道:“走的时候就哭了,如今长大了,知道离愁别绪。”   乔安忙笑着哄劝,“再过两年就议亲了,咱不哭,初雪都不哭。”麦清抽抽搭搭,“不用议亲,我等着初雪长大就是。”   乔安惊诧看着麦穗:“咱们家的小神童,似乎某些方面太过迟钝,先是要跟阿姊成亲,现在又要跟外甥女成亲了。”   麦母笑道:“不错了,小时候不分男女就要成亲呢,现在好歹知道找女子。”   众人哄笑起来,一家人欢聚一堂,惟独容十尚未归来。   沈姑娘住在乔府,麦穗拨一个小丫头和一个婆子伺候,并嘱咐不许盯着沈姑娘看,沈姑娘呆得自在,渐渐得,在院子里走动也去了面纱,因换回女装,更是如诗如画,乔家一应下人经过她身旁,均目不斜视,因为麦穗吩咐过,谁若看沈姑娘,便罚三个月月例。   三日后容十归来,一眼瞧见沈姑娘,便看了第二眼,又第三眼,抵挡不住,仔仔细细看了许久,直到沈姑娘捂了脸逃一般回了小院,飞卿在旁冷眼看着容十,容十回过神来,哈哈笑道:“这是一副美丽的风景,任人路过都要驻足欣赏,就如飞卿看到王爷,总要多看两眼不是?”   飞卿狠狠砸过来一个白眼,“是谁说过,不会看旁的女子一眼。”过来两手扣住他的双眼,“此处我可是盖了印,要观后效的。既说话不算,这就抠出来。”   容十惶惶然中,她在耳边低声说道,“安然回来便好。”拉着手进了屋中,一头扑在怀中哭道,“乔安与石头路程遥远,都回来了,你怎么回来得这样晚?我担心死了,只要你能安然归来,想看谁便看谁。”   容十搂住了温言抚慰,看飞卿止了眼泪笑说道,“此行有大收获,我朝储君要换人了,而且……”捉住飞卿的手让她坐下,看着她说道,“岳父之仇,另有一位主谋,也被我挖了出来。”   飞卿愣愣看着他,容十咬牙道:“便是那怡妃娘娘。” ☆、第一百一十章 乔安与容十面见过秦王,归来后怏怏不乐,麦穗问有何为难,乔安摇头:“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恭王与怡妃旧情若是有物证最好不过,容十之前在恭王府与地宫仔细查看,想找到一些传情的物件或者书信,却无收获。”   麦穗笑道,“我们都尽力了,哪能事事都完美呢?”乔安笑说也是,“如今,便静待太子归来。”   太子在边城释放戚将军,怡妃得到的信却是已将戚传贵就地问斩,高兴得在秾华宫将金叶子洒了一地,让宦官宫女们爬着去捡,她瞧着咯咯大笑。   正高兴的时候,久病缠身的皇后唤人召她过去近身伺候,怡妃忙忙过去,她这些年费尽心思讨好皇后想要晋位贵妃,超出贤妃去,皇后却总是不冷不热,想来是太子立功,皇后也开始对她另眼相看。自以为将要喜上加喜,住过去尽心伺候。   傍晚的时候,麦穗在庭院中树下纳凉,地转上铺了凉席,初雪坐在上面,手里摇着摇铃,摇着摇着身子一歪,朝麦穗爬了过来,麦穗瞧着她小肚子贴在席面上,憋足了劲儿往前涌动,哈哈笑了起来。   旁边院子里想起悦耳的琴声,是沈姑娘在弹琴,沈姑娘弹琴有一妙处,不弹缠绵悱恻的,也不弹兵戈杀伐的,爱弹一些小调,或童谣或民曲,也有自创的,轻快而简洁。   麦穗听着琴音,猛然跳了起来,喊着平安冲进了书房,指着隔壁道,“琴,平安,焦尾琴……”乔安放下手中书过来扶住她笑道,“且慢慢说,瞧这一头汗。”   为她擦着额头汗珠,麦穗喘口气道:“那焦尾琴,我从地宫中拿回来的,飞卿姐姐瞧见就发抖,便没给她,来京城的时候,想着怎么也是个名品,京城达官显贵爱风雅,说不定何时拿来做个人情,就拿了来,后来要给胡夫人,胡夫人坚决不受,说是太贵重了,沈姑娘与我投缘,便送与她了,如今看来,得要回来才是。”   乔安不待麦穗说完,牵了她手往沈姑娘院子里来,初雪扎着头爬到石凳前,却不见娘亲的影子,哇哇大哭起来,二人也顾不得,径直往沈姑娘院子里而来。   乔安抱过琴正要研究,沈姑娘笑说等等,纤纤食指在侧面一摁,啪嗒一声,出来一个小匣子,抽出匣子反过来,底部写着,心爱之物赠予施郎楚生,不离不弃,勿失勿忘,落款处写着,谢氏静怡。   乔安抱起琴就跑,沈姑娘笑问,“是怎样一个感人的爱情故事?”麦穗呸一口,“是一个恶心的爱情故事。”沈姑娘蹙眉,“爱情故事还有恶心的吗?”麦穗感叹,“真想亲眼看到怡妃的下场,可惜我没有机会了。”   看着沈姑娘恳切道,“沈姑娘可会弹奏长相守?”沈姑娘点头,“不只会,弹得很好呢。”麦穗笑道,“那太好了,说不定能用得着你,那样,你就能听到这个故事。”   未几太子归来,隔日秦王府设宴,沈姑娘装扮妥当,准备前往秦王府,飞卿来了,握拳对麦穗道:“我不怕,我要亲眼看到怡妃的下场。”   麦穗惆怅看着飞卿上了马车,乔安远远而来,对麦穗道,“走吧,王爷特意嘱咐,恭王一案,我们都是当事人,务必到齐。”麦穗不等乔安下马,手脚并用攀到马背上,乔安说声坐稳了,叹口气道,“知道你爱看热闹,走吧。”   沈姑娘追在后面,麦穗回头喊:“回来详细说于你。”沈姑娘这才转身回去。   是夜,秦王府灯火通明,正殿大厅中一派喜乐祥和,帝后贤妃怡妃太子先后到场。皇后笑道,“为贺太子归来,我托付了秦王,办一场家宴,务必要尽情尽兴。”   皇帝在桌子底下拍拍皇后的手,“梓童身子刚好些,便这样有心,辛苦梓童了。”皇后柔和一笑,帝后一副恩爱和谐模样,怡妃低了头一撇嘴,贤妃若泥塑的菩萨一般,面无表情端坐。   酒过三巡,皇后笑对秦王道,“可有歌舞助兴?”秦王笑着击掌,有两位宫婢女抬出一张琴,贤妃笑道,“是焦尾琴。”怡妃脸色一变,望向在琴后坐下的女子。   女子抬皓腕绕纤指,弹奏一曲长相守,怡妃望向贤妃,又望向皇后,再望着皇帝,一回头太子正紧盯着弹琴的女子,秦王叉手跪坐着,半垂了眼眸,似乎在专心听琴。   几千几万个主意翻滚而过,攥紧了拳头给自己打气,不过是一张琴而已,巧合罢了,自己想得太多,自我安慰着,冲帝后摇摇举杯,酒刚沾唇,就听轰然一声响,琴翻落在地,弹出一个匣子来,怡妃徐徐放下酒杯,就听那弹琴的女子道:“匣子底下有字。”   怡妃喝声大胆,斥道,“如此不小心,再惊了圣驾,还不快退下。”皇后说声等等,笑道,“如此名琴,在爱琴之人手中辗转,定承载着许多故事,倒想听听是怎样的字。”飞卿一字一句念了出来,怡妃脑子里嗡得一声。   皇帝笑看着她,“巧了,爱妃娘家姓谢,这静怡正是爱妃闺名。”怡妃后背冷汗涔涔,强笑说道,“果真是巧。”贤妃走过去拿了匣子过来,笑道,“瞧着倒是怡姐姐的笔迹,皇上瞧瞧?”说着话递给了皇上。   皇帝看一眼,脸上微笑凝固,“施楚生?这个名字似乎听过。”皇后笑道,“不就是凃州恭王爷吗?”   啪得一声,皇帝将木匣拍在几上,怡妃身子一颤,此时太子方从飞卿身上收回视线,忙问:“父皇为何发怒?”   秦王给飞卿使个眼色,飞卿忙忙告退走出,秦王大声吩咐道,“都退下,封闭庭院。”   皇帝点点头,家丑不可外扬,看向怡妃一声冷笑:“恭王?仗着祖宗贪生怕死封了王的施氏?二十多年不见,朕都忘了他的模样,怎么,怡妃与他乃是旧识?”   怡妃趋前几步跪了下去,泣道:“妾身应选前,他常来找妾身,这琴是他甜言蜜语哄着妾身送的,后来妾身应选进宫,跟他再无来往。”   太子站了起来,过去扶怡妃,笑道:“父皇息怒,不过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今日特意翻出来,也不知是何居心。”   皇帝脸色稍缓,皇后唤声来人,递给皇帝两样东西,指着那卷宗道,“此乃施氏一族的密档。”又展开画像,皇帝一瞧再看看太子,站起身抖着手道,“来人,扒了裤子验看。”   怡妃大声分辨,“分明是一场鸿门宴,要害我们母子,皇上,别被这些人蒙蔽了双眼,肇儿是我们的孩子,皇上悉心疼爱,今日因为这些人挑唆,就要将他置于死地吗?”皇帝略略犹豫,是啊,也许不过是巧合,被用来做文章,底下跪着的,分明是自己最疼爱的儿子。   皇后指着密宗上一句,“忌食胡桃。来人,给太子用些胡桃羹。”怡妃忙喊道,“太子吃胡桃会死的,皇上,要说太子与施氏有些想象,我母亲乃是施氏的旁支,是带着血亲的,皇上。”   秦王一击掌,一个人被推了进来,看到怡妃趴倒在地叩头:“娘娘,小的被逼无奈,对王爷不忠,还请娘娘恕罪。”   怡妃看向他,恨声道,“你又是谁?被用来构陷我吗?”男子叩头道,“小的乃是贴身伺候恭王爷的福康,小的当日贪生怕死,逃了出来,娘娘,小的有负王爷多年爱护和栽培。”   怡妃喝一声滚,秦王起身道:“父皇容禀,此人乃是刑部前往凃州查案的时候,偶然遇见,罪名原是盗抢他人钱财,谁知他受刑不过,竟然招供一桩惊天大案,儿臣不敢做主,特进宫求见了母后。”   皇后点点头,起身一福:“知道此事后,臣妾几日几夜不得安眠,怕有人故意构陷太子,又担忧皇上知道后伤心,方有了今夜宴饮。”   太子一跃而起,朝福康扑了过去,秦王先发制人,将太子摁倒在地,太子挣扎着喊道:“上不得台面的腌臜,竟想出这样的手段来争储,本太子龙子龙孙,岂容你这个扫把星置喙?”   皇帝看一眼福康,喝一声讲,福康遂说出当年木县尉之事,其时木县尉前往庆州述职,夜里信步闲逛至一处园子,看山石林立流水潺潺,背手进去赏月,其时怡妃与恭王在山洞中幽会,怡妃言说自己身怀有孕,恭王大喜:“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夺回江山。”   木县尉大惊之下仓皇而逃,踢动了石块发出声响,怡妃与恭王听到动静,衣衫不整赶了出来,瞧着他大喝一声来人,恭王本欲命福康将他砍死,怡妃摇头:“施郎,我最爱看猫抓耗子,逮着了玩儿一会儿放开,让耗子惊慌得四处乱跑,过一会儿再逮回来再放开,几次三番直到烦了才一口吞入腹中。”   恭王便笑:“就属你花样最多,都依着你。这庆州是我们的地盘,谅他逃不过去。”   怡妃心中大惊,嘴上依然强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知从那儿来了这样一个人,还不拖下去乱棍打死。”   那福康咧嘴一笑,“娘娘左乳上有一红痣,可对?娘娘与王爷苟合之时,小的就在外看着。”皇帝脸色铁青,怡妃嚷道,“这有何难,伺候本宫沐浴的宫女都知道,春蓉就知道,春蓉赐给了秦王。”福康又一咧嘴,“娘娘房事时有一嗜好,让男人神魂颠倒…….”   皇帝喝一声住嘴,站起身,默然许久开口道:“怪不得施楚生要择白头山修建王陵,原来是为了保住儿子的皇位,好……”指指太子道,“鸩杀,对外就说是暴薨”又指指怡妃,“圈禁,一年后赐白绫,对外就说因太子薨逝,过度伤心所致。”   太子嘶叫着父皇,又狠狠看向怡妃,“都是你害我如此。”说着话双手过来掐住怡妃脖子,怡妃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皇帝的叹息微不可闻,看一眼秦王,“此事交给斫儿,家丑不可为外人道。”吩咐毕转身就走,脚步有些踉跄,背影佝偻着,一瞬间苍老虚弱了许多,皇后与贤妃忙忙跟上。   秦王恭敬相送,转身回来吩咐百里与石头带人处置太子与怡妃,二人被抬走,踏上不归路,怡妃人事不省,太子两眼血红,一直在吼叫,大骂腌臜扫把星,石头在他颈上一击,方没了声息。   秦王叹一口气,回头道:“都出来吧。”   众人走出,齐声道,贺喜王爷。秦王笑笑,“喜与悲,本王似乎没得选择。”默然片刻道,“论功行赏却是必须。”   乔安笑道,“还有一位大功臣王爷没有见过。”王爷哦了一声,麦穗笑道,“此人有一怪癖,就是不喜别人看她,若是看上一眼,便发疯魔之症,王爷见了,一定要忍住不去看。”   秦王说声,“闻所未闻,实在奇怪。”不过麦穗说的话,他自然深信不疑,便说道,“这有何难,本王耷拉了眼皮,扮个木头人就是。”   容十与飞卿低了头偷笑,乔安笑眯眯看着麦穗,如今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我刚想,她就说出来了。 ☆、第111章 尾声   秦王说到做到,面见沈伽婼的时候,果真没看她一眼。      沈姑娘十分自在,拜见毕笑得开怀,邱珺华打趣道:“你可是说过,不看你一眼的男人,你就嫁给他,王爷将来是要登基为帝的,多好。”      沈姑娘摇头:“王爷生得太好看,我不喜欢。”      麦穗拍一下她,“说话要算数啊。”沈姑娘不以为意,“我就是那样想了想,跟你们几个投缘说了出来,又没有当着神明起誓,我觉得,能不算数,还有,帝王三宫六院的,我更不喜欢。”      说到三宫六院,麦穗笑道:“那还是算了,王爷很快就册封太子,多少人上赶着做他的王妃,不用我们操心。”      达成共识,便没人再提此事,沈姑娘在京城呆得自在,住了一年多,一年后秦王册封太子,皇后主持选拔太子妃,应选者云集,手段多多奇招频出,秦王面见帝后,称欲与乌孙和亲。      其时皇帝受前太子之事打击,已是风中残烛,皇后审时度势,点头应允。      消息传到乔府,沈姑娘忙忙收拾了行装,向众人辞行,众人惊问为何突然要走,沈姑娘跺脚道:“太子不是要与乌孙和亲吗?乌孙就我一位公主,我不回去,谁跟他和亲?”      众人措手不及,麦穗缓过神笑道:“原来这一年多招待的是未来的皇后娘娘,日后还请皇后娘娘对我们多加照拂。”      沈姑娘做个鬼脸:“和亲公主有下场好的吗?我到时候只能自保,若是乔官正与容承事他日封侯拜相,我若有难,还请帮我一把。”      麦穗心中凄然,拉着她手道,“要不,你跑吧,能跑多远跑多远。”沈姑娘摇头,“能有这一年多自由自在,我已满足,不能抛下家国只图自在,我生在王室冠了公主头衔,不能做缩头乌龟。”      众人连说佩服,石头派了麾下一队士兵护送。      沈姑娘走后,苏雅萍带着子墨前来跪谢麦穗,麦穗忙扶起她来,笑说道:“子墨给我磕头应该,你的头我受不起。”      苏雅萍坚持跪了,命子墨认了舅父舅母,带着子墨远走他乡,数月后来信,说是在边城避居,从自家小院可遥遥看到将军府。      又过三月,伽婼公主来信,已安然回到乌孙王庭,请众人放心。众人很有默契得对太子绝口不提此事。      秦王册封太子后,与乔安容十日渐疏远,未几,乔安被外放出京,任徽州宁国县令,修筑渠堰开发农田,政绩卓著,三年后升任徽州通判,时值洪水肆虐堤坝被冲毁,乔安挽起裤腿下水,带领百姓疏导洪水,险些被洪水冲走,洪水退后,开建万方圩工程,建成后著《万方圩图记》,皇上下令入学堂教典。      其后又任徽州知府,造福一方,建成良田数十万亩,为各州之最。      十年后回到京城,任京兆尹,治理汴河,创分层筑堰法,引水淤田两万余顷,名动天下。      后重回司天监,任司天少监,观测天象以利农时,并着手推广新历。      三年后任三品直学士,周游天下,历时五年编绘《天下郡守图》,回京直承圣上,圣上钦命,提拔为正二品工部尚书,笑看着乔安道:“这些年外放从未让朕失望,只有一样,怎么能固执不为乔夫人请封诰命?岂不是委屈了乔夫人?”      乔安笑道:“诰命只是虚名,这些年,臣除了殚精竭虑为国尽忠,余下的,就是不遗余力疼爱她。自然了,就算我不管,她也总能自得其乐。有一年徽州发大水,我们一家挤在一艘小木筏上,四周洪水汤汤,她却睡得踏实。醒来后问她怎么能睡得着,她说反正一家人在一处,是生是死不用在意。”      圣上微笑:“乔尚书肯跟朕提起麦穗,可是放下了心中芥蒂?”      乔安笑道:“早放下了,臣听闻帝后情深,圣上后宫一人专宠,四海之内传为佳话。”      圣上摇头:“乔尚书听到的是佳话,朕听到的,都是死谏,违背祖宗法制,不能开枝散叶,有损皇嗣,开头是两宫太后,后来就是那些御史,真有以头触柱的,也有撞死的,唉,还有联络乌孙起兵以嫁祸皇后的,好在乌孙王后主和不主战,方免了刀兵之祸。”      乔安笑道:“圣上不易。”      “非常之不易。”圣上一腔苦水,“比起几位你们专情的臣工,朕不易得多。不过伽婼肚子争气,朕和伽婼的孩子,比先皇三宫六院还多,他们越来越无话可说。”提到伽婼,一脸无奈化作笑意,“朕如今六子二女,乔尚书呢?”      乔安摇头,“臣甘拜下风,臣只有三子三女。”又不服气补一句,“臣和麦穗还能再生,麦穗身子骨好,追着打我几个儿子,谁都跑不了。”      圣上笑道:“那是一样的,伽婼有两胎双胞。”      君臣两个闲话一会儿家常,乔安方小心翼翼试探:“圣上,容十就给放了吧?”      圣上叹口气:“二十年前,朕看着他比你灵活,不似你那样倔强,怎么如今反过来了,乔尚书做官四平八稳,他可好,提拔刑部尚书都不做,认准了做提刑官,查案子翻冤狱,不管不顾得罪皇亲国戚,前些日子,因疑心驸马涉一桩冤狱,下狱不说,还来个大刑伺候,长公主来了一通闹,闹得朕头疼,传召容十,梗着脖子与朕作对,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朕一生气,将他也下了狱。”      乔安一惊:“那驸马,可是麦清吗?”      圣上摇头:“咱们的文曲星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正听命于邱宰辅,忙着编纂经史子集。”      乔安松一口气:“容十与死人打交道久了,就不会与活人说话了,圣上不知道他吗?他说驸马涉冤狱,定不会冤枉。”      圣上叹气:“朕兄弟姐妹凋零,就剩两位皇妹,大的与我不亲近,就这小的,阿兄阿兄叫着,朕初登基的时候,千头万绪,只有瞧见她,还能笑得出来。被朕骄纵坏了,好在,她怕伽婼。”      说到皇后,微笑着吩咐道:“明心,传旨下去,放容十出来。还有一桩,石头主动请缨执守边疆,戚元帅近年旧伤频发,朕想让他回京养着,他的府邸都修好了,朕准备封他个一等公,又担忧他放不下边关,要不,乔尚书去一趟?劝一劝他。”      乔安笑道:“圣上放心,只要石头能通过戚将军考验,戚将军定会痛快放权,另外,一等公是不是过了?圣上,这树大招风,邱大人已经贵为宰辅,若戚将军再封个一等公,怕是又要有昌都帮的传言。”      圣上不以为然:“你们都是功劳所得,怕什么?那些年势微,传言于我们不利,如今,朕封赏下去,谁敢置喙?”      乔安笑说也是,圣上摆摆手:“皇后下了懿旨,册封乔夫人为二品郡夫人,乔尚书回去瞧瞧。”      回府时,麦穗尚未换下诰命服,乔安笑道:“果真威风。”      麦穗跑了过来,裙裾繁复,险些被绊倒,乔安一把抱住了,麦穗倒在他怀中笑道:“皇后娘娘惦记着我,亲自带了女官过来册封。”      捂了脸故作苦恼,“感觉脸可真大……”乔安笑起来,麦穗站直身子捋着珠冠,认真看着乔安道,“一直以为诰命夫人只是个称呼,今日才知有俸禄有封地,平安,这些年,我们亏死了。”      乔安捏捏她脸,“做了诰命夫人,怎么还象个精打细算的商人妇?咱们家这些年一直富足,都是麦穗的功劳。”麦穗坦然受之,“不错,都是我的功劳。”      乔安就笑,二人腻了一会儿,乔安抱着她吻她的脸,笑道,“老夫老妻了。”麦穗靠在怀中,两手环着他腰,“老夫老妻,更得多亲密,免得生分了。”      乔安抱她更紧了些:“一直没有请封,可怪我吗?”      麦穗摇头:“我不在意,便不会怪你,母亲是极为在意的,每次来信都要提起。”      乔安笑道:“都七十多岁的人了,精力旺盛,欺负完这个欺负那个,再封了诰命,岂不是要将昌都男女老少都欺负过?”      麦穗笑道:“如今年岁大了,越发不讲理,连二姐夫都欺负上了,以前还是忌惮二姐夫的。”      乔安摇头苦笑:“好在,她有怕的。”麦穗疑惑看着他,“怕谁?”乔安捏捏她腮,“怕你啊,只要将你搬出来,老太太便不说话了。”      麦穗迷糊了,“为何怕我?我有什么好怕的?”乔安笑道,“一物降一物吧,总得有所畏惧。”      麦穗点点头:“不说这些了,说不明白,初雪该议亲了,皇后娘娘的意思,要许了大皇子,我给婉拒了,皇后娘娘初始有些不悦,我便说起当初那一年多的时光,皇后娘娘方说罢了,走的时候笑着走的。”      乔安嗯一声,“正合我意,我们家的乖女儿才不要嫁入皇家,戚叔父和婶娘就快回来了,我们两家结亲多好。”麦穗笑道,“飞卿姐姐也惦记着翊呢,我们要快,这就写信,先定下来。”      二人携手进书房写信,麦穗研着墨笑道:“当初因为一句戏言,平安发奋入仕途,后来跟着平安拖儿带女四处为官,早忘了要做什么诰命夫人,今日受封了,方觉得是不是夫人并不要紧,最要紧的是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      乔安铺开信笺,笑看着她,看了许久忘了提笔,麦穗手中墨条停了下来,回望着他,二人相顾凝望,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窗外春风吹过,新吐蕊的杨柳轻轻摇荡,枝影投在窗棂上,织成斑驳的花,二人执手相看,依偎在一起,一切静谧,似乎要凝聚在这一刻。      庭院中遥遥传来儿女们的说笑声,越来越近,打破了一室静谧,光影流转,天边薄云散去,春阳的万千光华流泻而下,摇曳的春光中,孩子们跑了进来,二人被团团围住,嬉笑欢闹在室内升腾而起,经久不散。      美好的日子,没有尽头。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乔安政绩,引自北宋大科学家沈括的科学成就,特此致敬!!! ************************************** 美好的日子没有尽头,也是我对大家的祝福! 感谢姑娘们一直以来对我的支持与鼓励,鞠躬感谢大家,幺幺哒~ 很想今天就开始写新文,身体不允许,腰出了毛病,不能久坐,说起来惭愧,码字没出成绩,身体先拖垮了,要调节一小段时间。 本书由(小碎碎)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