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春庭月》 作者:尤阡爱   ☆、第1章 [雪扇] “瑾成哥哥。” 芳闲园的梅花开了,殷红如霞,朵朵沁香,公玉幼披着粉红亮丝斗篷,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白羊皮软靴,看去格外小巧玲珑。 那红梅开得正盛,旁逸斜出的花枝随风摇曳,她一张杏核般的白嫩小脸映衬其中,清透似雪,面带花光,顾盼之间,愈发显得楚楚动人。 穿过芳闲园的石拱门,并肩行来两位年轻公子,一位裘带华服,英眉朗目,仪表堂堂。一位高冠锦袍,面如冠玉,温雅出尘。公玉幼的视线则一直落在锦袍公子身上。 听到喊声,二人纷纷驻足,往红梅花间望去。 公玉幼提着花篮走出,螓首微垂,步履婀娜。 “五妹,你怎么在这儿?”公玉熙意外她的出现,吃了一惊。 公玉幼飞快晙一眼锦袍公子,敛回目光,满脸正经道:“今日天气好,我来园中采些梅花花瓣泡茶喝,没想到就遇见了你们。” “哦,看样子采了不少啊。”公玉熙忍俊不禁,瞧她提的篮子里空空无物,身边连个丫鬟也没跟着,便知这丫头八成是听到某人到府上做客的消息,遂偷偷溜到园内来了这场“偶遇”。 经他一提醒,公玉幼才意识到露馅儿,忙把花篮负到背后,狠狠瞪了对方一眼,死三哥,臭三哥,竟来坏她的好事。 公玉熙朝她眨巴两下眼,意思是她那点小心思,还妄想瞒过他?耸肩暗暗偷乐。 当然,他们兄妹俩自小打闹惯了,仅以眼神便能交流,旁人自然察觉不到这段小插曲。 面对孟瑾成,公玉幼态度立马有所改变,雪白娇靥由里而外泛出一层粉蜜似的色泽,含羞带怯地启唇:“瑾成哥哥……你今天来了啊。” “嗯……”孟瑾成点点头。 孟瑾成今年十八,比幼幼年长四岁,却已经是身形清长,玉立秀挺,比她足足高出一头多了。二人同出于京畿豪门大氏族,对于彼此的关系并不生疏,甚至称的上是相当熟悉了,孟瑾成既可说是与幼幼一起长大,也可说是看着幼幼长大的,儿时经常拉着她玩耍,对她处处维护,而幼幼总是“瑾成哥哥、瑾成哥哥”地喊,像小狗一样屁颠颠地跟在他背后。 只是如今,两个人渐渐长大,受了身份年岁的阻碍,不能再同天真烂漫的孩童那般毫无顾忌的相见,但彼此感情依旧要好。 在孟瑾成眼中,幼幼似乎永远是小时候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随时随刻需要人呵护疼爱,当然,脸蛋是越来越美了,要知幼幼的母亲,丰国公府夫人闵氏,当年可是出了名的美人,只要提到闵氏一族,没个不知道的,闵氏家族的女儿,皆是美人胚子,也难怪丰国公对闵氏至今宠爱如初,府中居然连个妾室都没有,此事一时还被传为佳话。 “脸这样红,该不是冻着了吧?怎么也不多穿些。”那靥儿颜色,都快赶上背摇曳的红梅了。孟瑾成误以为幼幼的脸红,是天气太冷的缘故,不假思索地解下斗篷罩在她身上。 幼幼不料他此举,有些娇羞地开口:“瑾成哥哥,我、我不冷的。” 孟瑾成微笑:“没事,你们女儿家的身子向来娇贵,先披着吧。”到底是侯门大家出身的公子,风度教养自不必多说。 他容貌本就温秀似玉,配合着那笑容,更添如沐春风之感,幼幼看得有些着迷,情不自禁朝他跟前凑了凑,觉得周身也有了暖意,翘着小嘴甜笑:“还是瑾成哥哥懂得关心人,比三哥好多了。” 这话夸了某人,倒也骂了旁人,公玉熙闻言哭笑不得:“你这丫头,说话挟刺是不是?好好好,你嫌冷,三哥的斗篷也脱下来给你穿。” “才不要。”幼幼却一仰脖,一脸嫌弃的模样,“你身上的紫术香呛死人了,还是瑾成哥哥的松木香好闻。” 真个矫情的。公玉熙苦笑,实在拿自家小妹没辙。 “瑾成哥哥,适才你们聊什么呢?”幼幼蜜庞微侧,展现出线条姣美的下颌轮廓,因为她知道从这个角度看去,自己的笑容是最美、最甜的。 孟瑾成眼波温和宁静,只是凝着她笑,害得幼幼小脸更红了。 公玉熙从旁插话:“聊什么,当然是聊你的瑾成哥哥最懂得怜香惜玉啊。” 怜香惜玉是个好词儿,但得分人分景,幼幼所认为,如果是她的瑾成哥哥对她怜香惜玉,那是好上加好,可如果用在别的女子身上……敏感的她顿时神经紧张,语调略透不悦:“什、什么怜香惜玉啊……” 孟瑾成笑着摇头:“你别听你三哥乱说。” “怎么不是?”公玉熙反驳,“前夜你回府的时候,不是见瞧门前倒着位姑娘,就命下人给抬进侯府去了。” 幼幼听完松口气,赶紧替对方解释:“那是因为瑾成哥哥心善慈仁,就算那个人不是女子,瑾成哥哥也不会见死不救的,三哥,明明就是你乱说。” 她当什么,不过是救了个快冻死的贫女啊。她的瑾成哥哥心肠最好了,连阿猫阿狗都不忍心伤害,一想到孟瑾成是因心善救人,幼幼心底更加欢喜,觉得她的瑾成哥哥满身都是优点,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公玉熙啧啧两声,有些痛心疾首地开口:“阿瑾,你听见没有,现在我算体会到什么叫‘养大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了,这丫头如今还没嫁人,胳膊肘就已经往外伸了。” “三哥,你说什么哪!”幼幼脸皮薄,听他当着对方面提及婚嫁之事,双颊一下红如熟樱,跺着小脚,使劲往他肩膀捶打,公玉熙只好连躲带避。 兄妹俩这么打闹一阵,才算风平浪静下来,孟瑾成习以为常,站在原地笑得月朗风清,转念想起什么,跟幼幼讲道:“对了,有件东西我本想让你三哥转交给你,今日碰巧在园中相遇,还是亲自给你吧。”说罢转头,跟随背后不远的家仆井淳得到他的示意,捧着一枚圆形镶玉锦盒上前。 瑾成哥哥说,有东西要给她…… 幼幼傻愣愣地接过,打开锦盖,看到里面搁置着两面扇纱,以生绡为底,翰墨丹青绘染,画着月色榭兰藏香图案,笔墨细腻,枯润分明,气韵温雅渗透,正是出自他的工笔。 “这个……”她瞠目结舌。 孟瑾成含笑解释:“以前你不是老闹着,要我亲手做些什么给你当生辰礼物吗?这个我提前画了出来,你看看可喜欢?” 原来每逢幼幼的诞日,他都会送她礼物,但随着年岁增长,幼幼逐渐有了小女儿家心思,总希望她的瑾成哥哥能给她一份独属于她的东西,是以后来一旦有机会相见,总会找对方提及此事。 “瑾成哥哥,原来你还记得呢……”怕被人偷走一样,幼幼将圆形镶玉锦盒紧紧抱在胸前,脸儿跟烧着般彤红,抬起头,看向孟瑾成,一双大大圆溜溜的眸子明亮而清灿,微急抖颤的睫毛宛如含羞的蝴蝶,牵出几许赧色。 “哈哈,我瞧她是欢喜得不得了,这丫头平时对饰物挑剔的很,阿瑾,也只有你的工笔,方能入她的眼。”小妹如愿以偿,公玉熙哪能不知,笑着拍拍孟瑾成的肩膀,“阿瑾,我也想起一件事,之前我在菡香汀购置的那处庄子,不出一年也快修建好了,届时还得由你帮我提几个字。” “好,没问题。”凭他们的交情岂有不答应的道理,孟瑾成爽快应下。 至于幼幼,将那扇纱当成宝贝,特地请来巧匠制作,过程不必多说,自是一番繁复,两面扇纱皆糊熟宣,分别以生绡绷紧,周边再用宋锦贴边,扇面上洒金涂香,长圆扇框选的材质是名贵紫檀,紫檀柄上缠金银丝,镶之翡翠,坠以流苏,一柄月色榭兰藏香纨扇才终于做成,幼幼拿在手里,简直爱不释手,平日里光是摇着瞅着,便会吃吃傻笑,在好友柯英婉跟前,更忍不住拿出来炫耀一番。 害得柯英婉如今一见她那把扇子,就是一阵翻白眼:“一把破扇子罢了,别老拿来晃悠,瞧着我都眼晕了。” 柯英婉是湘国公府七姑娘,湘国公夫人所出,是正经八百的主子,年已及笄,比起小了一岁的幼幼,言行举止都像大姑娘了。 同是贵族圈里的名门小姐,柯英婉却有着独属于自己的耿直爽朗,最看不惯那些虚伪做作的小姐们,幼幼虽然打小娇生惯养,性子难免骄纵任性些,但在柯英婉看来,幼幼的任性却是憨头憨脑,不掺杂任何的心计与虚伪,身上有着一种自然纯真的本质,这种人往往是最可爱的,因此与幼幼做朋友,绝不存在虚情假意与利用。 至于幼幼,上有四个哥哥,连个姐姐妹妹都没有,是以柯英婉对她而言,既是好友,也像姐姐一样。 这话换做别人说了,以幼幼的脾气,那是踩到猫尾巴上会跳脚的,但她从小就跟柯英婉要好,因此好姐妹怎么说她都不在意。反而笑嘻嘻地问:“好姐姐,你倒是说说,我这扇子画工如何?” 柯英婉捏捏她的嫩颊儿,那肌肤跟水做得似的,一捏就泛出淡淡的蜜色来:“瞧瞧,又这炫耀人呢,依我看啊,你喜欢这扇子,以后嫁进荣安侯府,便让你的瑾成哥哥一天给你画一幅,你可欢喜?” “姐姐,你讲话怎么羞人呢。”幼幼急得瞪眼,连忙障面,隔着扇纱隐约见得粉面弯唇,似雾里美颜,分明笑得欢喜。   ☆、第2章 [乔装] 一眨眼,冬去春来,用不了多久,日子又该入夏了。 幼幼赖在自己的悠鸣居,懒洋洋地不愿动弹,才近五月份,天气却已热得让人有点不自在,尤其一到午后,强烈的阳光照在地砖上,在空气里蒸腾出灼肤的温度,悠鸣居四面皆垂下湘妃竹帘,偶尔被风吹的吱吱作响,方透出几分阴凉之意。 掬珠端来一碗凉荷清酿给她祛暑,幼幼喝完果然觉得好些,歪躺在美人榻上不知不觉地寐着了。 约莫过去半个时辰,她感到鼻尖痒痒,像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挠着,直想打喷嚏,最后被扰得不耐烦,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三哥,你好无聊!”看到公玉熙那张大笑脸,幼幼颦起黛眉。 公玉熙收起手中狼毫,丢回案几上,嬉皮笑脸地道:“唉,我想了半天,觉得这个法子最容易让你醒来。” 幼幼撅嘴,十分不乐意:“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就进我的屋子来了。” 公玉熙笑了笑:“干吗,莫非怕被我瞧见你的睡相不好,回头跟你的瑾成哥哥告状?”自家小妹的睡相他不是没见过,倒真跟“美”字沾不上边。 幼幼一惊,忙擦下唇畔看看有没有口水,结果……一脸尴尬,抓起美人榻上的软枕朝他砸去:“三哥坏死了坏死了!” 公玉熙连躲带挡,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故意气道:“这还讲不讲理了,哪有被人讲了真话,就动手打人的道理?” “你还说!”说到底,就是怕他影响自己在瑾成哥哥心里的形象。 公玉熙被她砸的没完没了,只好举起两手,缴械投降:“好了好了,是我不对,其实刚才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咱们丰国公府五姑娘的睡姿,是天底下最最美的。” 幼幼“噗嗤”一声,终于破颐一笑,但笑容快若云烟,旋即又绷起小脸。 公玉熙知道她已经不气了,只是在装样子,想到正事,转而沉吟着低咳两声,缓慢开口:“五妹,前几日将军府夫人请宴,你去了吧?” “去了啊。”幼幼点头。 公玉熙下意识追问:“那你有没有看到婉……有没有看到柯姑娘?” 柯姑娘指的就是柯英婉,幼幼察觉他有点紧张的模样,顿时恍然。 早在柯英婉尚未及笄时,这二人就相互看上了眼,私下传信幽会那点事,就算不说,幼幼心里也多少有数,当然了,柯英婉日后若能成为她的嫂嫂,倒是她巴不得的好事呢,公玉熙是丰国公嫡出三公子,娶同样身份地位的国公府嫡出小姐也属门当户对。如今公玉熙也到了该娶亲的年岁,但迟迟未向哪家千金提亲,八成就是在等柯英婉呢。 三哥跟婉姐姐在一起,她显然十分赞同,不过适才被公玉熙一捉弄,这回轮到她占了上风,故意抬起小下巴,趾高气扬道:“当然看到了,我们还聊天了呢。” “那她有没有跟你提起我?”公玉熙听得直起急。 “没有啊。”幼幼摇头。但经他一提,才想到以往跟柯英婉提起三哥的时候,柯英婉动辄脸红羞赧,但上次她说起自家三哥,对方居然没有接话,很不对劲啊。 “怎么,难道你们吵架了?”幼幼直觉灵敏。 公玉熙叹口气,表情显得颓落,看来是被猜对了,出声抱怨:“也不知道是谁在婉儿耳边嚼舌根,告诉她我去了燕春楼。” “燕春楼?”幼幼眨眨星眸,随即像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一下子长大樱口,结结巴巴,“那、那不就是青楼吗,三哥你竟然去……”话到半截,她发出“呜呜”的声音,已被公玉熙快速捂住嘴巴。 “嘘、嘘!”公玉熙示意她小点声,若是传到父亲耳中,那就没好果子吃了,无奈解释,“我的确是去了,不过是为了应酬啊,明郡王世子说那里新进了个歌姬,曲子唱得极好,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去的。” 一听明郡王世子,幼幼便拉下脸,谁不知道他们那一圈子的,个个都是些身份贵重却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该,谁叫你跟那种人混在一起,婉姐姐就该不理你!”幼幼替对方骂道。 “死丫头,帮着别人来训哥哥了是不?”公玉熙捏捏她的粉颊,这动作倒是跟柯英婉出奇的一致,害得幼幼直想咬人。 见她真把嘴巴伸过来,公玉熙干脆豁出去了,撸起广袖露出一条大白腕子:“行,你要咬,我就让你咬个够,不过好五妹,你快帮我想想法子,如今我写了书信,婉儿也不回,也不肯出来相见,急得我这些天已经食不下咽,寝不安席了。” 他愁眉苦脸的样子,看得幼幼终于心软,毕竟在几位哥哥里,她跟三哥的感情最好,闹归闹,对方遇上麻烦,她自然不能置之不理,况且还跟好姐妹有关,私心上来讲,幼幼肯定不希望未来三嫂的位置由其他女子来取代,仔细想了想:“那,也得先等婉姐姐气消了的。” 公玉熙要的就是这句话,颔首附和:“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要让她消气,总得找机会跟她见面解释。”眼珠子往她身上溜来溜去,嘿嘿傻笑,“五妹,你一定能帮我的,对不对?” 幼幼抿着樱唇,磨唧半晌,才启唇吐字:“行是行啦,但是……你也得帮我办件事。” “呦,现在还会谈条件了?”只要她答应自己,一切都好办,公玉熙洗耳恭听。 幼幼也来了劲,凑近点,摇晃他的胳膊撒娇:“五哥,你带我去见瑾成哥哥好不好?” 公玉熙还当什么,简直哭笑不得:“又是孟瑾成?我瞧你对他都快疯魔了。” “哪有!”自从上回在芳闲园一遇,他们都得有半年光景没见面了。幼幼撅着小嘴否认。 公玉熙疼爱地摸摸她的脑袋瓜:“如今你也及笄了,不如我去跟父亲说说,赶紧把你们俩的亲事给定下来吧?” 在京都里,公玉氏属于豪门大氏族之一,其中还包括冯氏、姚氏、陈氏、闵氏、孟氏,是前朝历代形成的贵族群体,在这种名氏望族中,通常是相互联姻或与皇室结亲,以保持着尊贵血脉,身为六大氏族中的子女,比普通王侯将相的子女还要贵重许多。 孟瑾成同样出自六大氏族,也是荣安侯府老太君的嫡二孙,他与公玉幼自幼感情要好,背后又是衡宇相望的关系,日后幼幼嫁给孟瑾成,可说是两府人心照不宣的事。 幼幼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脸蛋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三哥,你别乱说,什、什么亲事啊,瑾成哥哥都没跟我提过呢。”绞着帕子,羞不做声。 公玉熙笑了两声,接着托腮思付:“其实去荣安侯府一趟倒是容易,可是带上你……”找什么借口? 幼幼眨眨眼,脑中灵光一闪,拍下大腿:“我装成你的小厮好不好?” “胡闹。”公玉熙却皱眉,哪肯同意,“堂堂国公府大小姐,扮成我的小厮成什么样子!” “我不管,反正你想办法。”幼幼背过身不理他,放出话来,“总之你不帮我,我也不去跟婉姐姐说了。” 这话出口,可把公玉熙急得抓耳挠腮,真真败给她了。 就这样,幼幼如愿以偿地假扮成三哥的小厮,择日随他一起前往荣安侯府了。 公玉熙在菡香汀购置的那处庄子,花费将近一年时间的修建,如今也算到了收尾阶段,原本公玉熙打算一个月后邀孟瑾成到庄子里看看,提些建议,顺便在牌匾上提几个字。可惜幼幼等不了那么久,这才找个借口提前来了。 进入湘国公府后,头一件事,是先给府上的老太君请安。 老太君年近六旬,是一家主母,却并非给人严厉庄肃的形象,反而是眉慈目善,平易近人,幼幼儿时被母亲带来串门,老太君总喜欢把她抱在怀里给糖吃,至少在幼幼眼中,对方是位慈祥的老人家,也大概是幼幼的身份地位在那里摆着,恐怕老太君早将她当成未来的孙儿媳妇看待了。 是以这回,幼幼觉得有些对不住老太君、荣安侯夫人,明明她们对自己都很好,此刻却要装成小厮的样子不能出声。 老太君很健谈,拉着公玉熙一阵闲聊,幼幼干站背后,渐渐感到枯燥乏味,一瞧谈话还没有结束的样子,便不顾公玉熙的意思,寻个借口溜了出来。 荣安侯府她小时候常来,可谓熟门熟路了,尤其是孟瑾成的居所,知道他平时喜欢呆在书房,就往上善阁的方向走去。 幼幼穿着男子仆服,一路谨慎仔细,能躲便躲,并未引起其他家仆的注意,不过临近上善阁,就没那么容易蒙混了。 “站住,你是哪院的,怎么瞧着眼生?”井淳瞅她躲在树后鬼鬼祟祟,很是可疑。 幼幼当谁呢,原来是最容易欺负的井淳,干脆站出来,用食指抵着嘴唇:“井淳你小点声,是我是我。” 好好一个男厮,居然发出女子声音,井淳登时被惊当场,待看清那张晶莹如玉的洁容,嘴巴更是张大到能装下一个鸡蛋:“你、你不是五姑……” 幼幼做个噤言手势,顺手拍下他的脑袋:“别声张,否则有你好瞧的!” “是、是……”井淳哪敢惹这位大小姐,尽管奇怪她为何要乔装成小厮的模样,但还是听话点头。 幼幼问:“瑾成哥哥在里面?” “嗯……公子爷……正在练字。”他低头间眸光闪烁,答得略微吞吐。 幼幼也觉奇怪,对方是孟瑾成的贴身家仆,居然没在旁边伺候着,不过少个碍事的再好不过:“我进去找他。” “那个……五姑娘……”井淳有些慌张地拦在跟前,尴尬道,“五姑娘,您这副打扮……还是容我先进去通传声吧。” 幼幼性子直,想也不想地回答:“通传什么,我就是要给瑾成哥哥一个惊喜!”话音落下,径自跑了进去。   ☆、第3章 [别恋] 幼幼心里有些小激动,想着过会儿瑾成哥哥看见她,会不会被吓一跳?她这身小厮装扮,好不好看呢? 无声无息地推开书房门,幼幼像小猫一样蹑手蹑脚地走进,看到孟瑾成正站在梨花木长案前,身穿一袭蓝底锦袍,未曾束冠,垂背的长发仅以发环套了,人如芝兰般温文儒雅,而他身旁还有一名碧衫婢女,那碧衫女婢执笔弯身,往素笺上一笔一划地轻写,隐约可见两靥红得滚烫。 “呀。”手指一抖,字迹偏了,她羞怯地缩回柔荑。 孟瑾成见状温笑,轻轻抚慰着:“没事的,来,我教你。”他靠近,一只手臂绕过背后,覆住她执笔的秀白右手,弯着身,耐心地教导她如何下笔、运用力道,“对,就这样,稍稍收腹提气……嗯……比之前进益许多,再重来一次。” 孟瑾成说完,眸光由素笺上徐徐移向她的脸,藏着些许说不出的柔情,方才覆上的手,竟也忘记移开了。 碧衫婢女显然察觉,低垂首,耳廓更是红透,此刻二人离得极近,身上气息皆可闻,牵绕出一股旖旎亲昵的氛围。 “你们在做什么?”幼幼怒火中烧,控制不住地失声喊出。 二人纷纷一惊,碧衫婢女忙恭谨站好,孟瑾成也收回手,眉骨耸动:“什么人?”只见对方身形娇小,眉清目秀,两丸黑眸紧紧盯着他,晶莹含光,似承载着几斛珍珠。熟悉再熟悉不过的容颜,孟瑾成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不由得错愕:“幼幼?” 幼幼满腹委屈,伸手戟指指去,大声质问:“瑾成哥哥,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跟你离得那么远,你、你为什么又去握她的手……” 在幼幼心里,瑾成哥哥是她的,迟早有一天自己会嫁给他为妻,是她的丈夫,是以她怎么能允许,其他女子与他如此亲近! “是奴婢的错。”碧衫婢女吓得脸孔惨白,赶紧跪地行礼,她骨骼纤细,衣衫穿在身上显得有些宽舒,光是那样一跪,已透出楚楚之姿,伴随微颤的肩膀,惹人不自发地心生怜爱。 “素儿……”面对她的惊惶胆怯,孟瑾成欲言又止,一脸心疼。 目睹对方一举一动都能引起他的注意,幼幼更气得咬牙切齿:“她到底是谁!” 孟瑾成虽不知幼幼怎会闯进来,但还是平心静气地开口:“幼幼,她是乔素儿,也是我的贴身婢女。” “贴身婢女?”以前不都是若彤若巧在他身边吗?幼幼恨恨瞪着乔素儿,奇怪道,“那我以前为何没见过她?” 孟瑾成解释:“素儿家受祝融之灾,此后孤苦无依,去年雪天落魄街头,我见她可怜,便命人救到府里,素儿无家可归,心灵手巧又善解人意,之后我就把她留在身边伺候。” “去年雪天?”幼幼猛然忆起,“那会儿三哥说你救下的女子,就是她?” 孟瑾成点头,听到一旁乔素儿低咳几声,忍不住过去搀扶:“素儿,你身子不好,先起身吧。” “回公子爷,奴婢没事的。”乔素儿坚持跪着,不敢抬头。 幼幼看的又气又恨:“瑾成哥哥,她不过是个奴婢,你干什么对她那么好!” 孟瑾成脾性温和,对幼幼素来疼爱有加,此际却是微微蹙眉:“素儿当年落下病根,身子状况一向不大好,我留她,也是希望她有个寄宿之地。” “身子不好,在后院随便给她找个闲活便是,留在身边,不是给你平添晦气吗!”幼幼不管不顾地指责。 孟瑾成眉峰一竖,闪过凌厉之意,但一想是她,还是软下语气:“幼幼,你别闹了好不好?” “我、我怎么闹了!”公玉幼原地跺脚,眼泪都快迸出来,稍后瞄见他腰际挂着一枚精致荷包,下意识问,“这荷包又是哪来的?” 孟瑾成的性情她十分了解,君子如玉,温文尔雅,尽管出身豪门氏族,但绝不像明郡王世子那些玩世不恭的公子哥们,成日只知吃喝玩乐,他平日里喜欢吟诗抚琴,作画写字,做些修身养性的雅事,别提女色,对女儿家的粉红饰物更不放在心上。 对幼幼而言,她的瑾成哥哥,是正经八百的正人君子。 乔素儿赶紧怯言解释:“请姑娘息怒,这荷包是我给公子爷绣的,奴婢想着眼下就该入夏了,便绣了个荷包给公子爷,起到驱赶蚊虫的效果。”她眼波含泪,磕了两个头,那泪水也跟着簌簌滚落,“ 奴婢自知此物粗陋不堪,委实不配公子爷佩戴,奴婢这就毁了去。” 说罢,她扯下孟瑾成腰际的荷包,伸手就要撕扯。 “素儿,素儿,你做什么!”孟瑾成急得双目发红,一把将荷包夺过来,痛心反问,“这荷包是你辛辛苦苦所绣,当时熬了三个晚上,连眼睛都熬肿了,如今你怎舍得毁去?” “公子爷,我……”乔素儿眼泪巴巴地望着他,睫上沾泪,摇摇欲坠,那模样似株不禁风吹的百合花,恨不得让人捧在掌心爱护才好。 二人你眼中有我,我眼中有你,静静相瞩,完全忽视其他,幼幼胸口欲裂,再看不下去了,扭头跑出去。 “怎么了?”她冲出书房时,巧好遇见迎面而来的公玉煕,见她花容失色,公玉煕大吃一惊。 “走开——”幼幼哪还顾得上眼前人是谁,像头发疯的小鹿,飞快擦身而过。 她一路跑出丰国公府,登上来时马车,怒气冲冲地下令:“回府!” “五小姐,三公子他……”因她独自出来,车夫心内忐忑,小心翼翼地询问。 幼幼大小姐脾气一犯,纵是阎王老子也拦不住,闻言一拍车垫,斥声脱口:“我说回府就是回府!你听还是不听?” “是、是……”对方是国公爷的掌上明珠,一大家里谁不捧着哄着,况且妻儿还指望着自己,不敢丢这口饭碗,车夫忙不迭应着,一扬鞭,车轮辘辘行驶。 幼幼坐在车里委屈得不行,觉得瑾成哥哥竟然当着她的面帮着那个卑贱婢女,而且瑾成哥哥看对方的眼神那样温柔,与以往看她的眼神完全不同,瑾成哥哥看自己的眼神一向是温和中夹杂着疼爱,却总像是少了点什么。 幼幼心口难受极了,并非气愤所致,而是一种形容不出来的痛,就像小时候一直陪伴她的金丝雀死了,那是父亲送给她第一只宠物,为此她难过了好久好久,天天抱着笼子哭,那是她最难受的一次,但现在的感觉,显然更加强烈。 车子蓦然停下,幼幼身子往前一倾,不满皱眉:“怎么停下来了?” 车夫恭声回答:“五小姐,前面是瑜亲王的马车,咱们得先让让。” 丰国公府与荣安侯府相距不远,都属于京都三金段之一的安淮苑地带,穿过主街拐了两道巷角后,道路渐窄,再加上两畔行人摊铺,容纳两辆马车并行稍微有些牵强,况且对方又是身份尊贵无比的亲王,理应先行。 一听是“瑜亲王”的马车,公玉幼眉头暗蹙,虽不乐意,但等车子停靠一旁后,还是掀开堆银花纹绣帘,恰好瑜亲王所乘的马车也停下,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揭开纱帘。 若说整个京都,最令女子心魂荡漾的男人是谁,大概非瑜亲王容欢莫属了,不仅生性风流,还生了一张颠倒众生的容貌,光是那一双细致漂亮的桃花眼,轻波流转,就已看得人如痴如醉。 “咦,是幼幼啊。”听说对面是丰公国府的马车,容欢揭帘打招呼,桃花目,雪玉肌,美色华颜,一笑风流倜傥,不笑神采迷人,若是让那些未出阁的小姐们见着了,只怕七魂六魄都被夺了去。 可惜幼幼对这个万人迷毫无兴趣,耷拉着个小脸,几乎应付性地唤了声:“表哥。” 容欢打量她两眼,盘着小厮发髻,身穿灰黑衣衫,强忍笑意问:“你怎么这身装扮?” 幼幼可不想跟他多做解释,态度有点淡漠:“没什么。”脸上写满“与你无关”四个大字。 她骄纵的小性子容欢是知道的,为此不以为杵,他看女人一向通透,更何况幼幼这种喜怒哀乐全映在脸上的小丫头,稍一琢磨,不难猜出,长目狭眯,笑意流露:“该不是你的瑾成哥哥欺负你了吧?” 尽管两个人见面次数不多,但幼幼打小就像跟屁虫似的跟着孟瑾成,想什么做什么都是瑾成哥哥,她喜欢孟瑾成那点小心思,别提容欢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公玉幼果然脸色一变,私下握紧拳头,吞吞吐吐地答道:“我、我的事跟表哥没关系!” 她模样如只炸起毛的小猫咪,容欢即知自己一语中的,漂亮的桃花眸底全是笑光。 明明知道她在生气,还笑得不亦乐乎,这种人真是坏死了。 幼幼也是从小就被惯坏了,一旦生气,总觉得该被众人哄着宠着才是,哪像现在居然被人连笑带谑的,偏偏对方的身份不仅是亲王,还是与自己有亲戚关系的表哥,再不高兴也得忍着。 她撅着小嘴,怎么看都是一副怏怏不悦的模样:“表哥平时不是很忙吗,今日倒是得闲,说了这么多废话……”“废话”两个字低到不可闻。总而言之,就是叫他赶紧走的意思。 容欢瞧她小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更觉好笑,连忙应着:“好好,我这就走,顺便帮你看看,你的瑾成哥哥有没有从后追上来啊。” 临走前还要戏弄她,坏蛋! 幼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可惜容欢已经敛回眸子,落下帘子的霎间,幼幼看到一只雪白柔荑从旁环上他的脖颈,将他拉进车厢内。 幼幼回过神后,半张着嘴,没料到光天化日下,这家伙居然在车厢里淫乐。 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幼幼暗骂声,催促车夫赶紧离开。   ☆、第4章 [宠女] 从国公府后门进来,幼幼直冲回自己的悠鸣居,一头栽入枕头里闷不吭声。 之前她跟着公玉熙出去,也没让丫鬟掬珠习侬跟随,如今这身装扮回来,简直吓坏二人,没多久,几位哥哥跟丰公国夫人闻讯赶来,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幼幼就是耍脾气,摔东西,往外轰人,害得大伙儿俱没办法。 最后公玉熙赶回来,一进门就呼喊:“五妹,五妹,你可害惨了我!” 幼幼正趴在美人榻上,直愣愣地盯着竹帘上一只蜻蜓出神。 公玉熙坐在旁边,愁眉苦脸地抱怨:“咱们先前不是讲好了吗,悄悄的去,悄悄的回来,你倒好,彻底把我卖了啊,不仅被瑾成责问,回来还被父亲大骂了一顿。” 幼幼眼珠子一动,这才翻身坐起:“瑾成哥哥说什么了?” 公玉熙戳下她脑门:“死丫头,对哥哥一点愧疚感都没有吗,我可是要闭门思过的,他能说什么,无非跟父亲问的一样,怪我竟然把你乔装成小厮模样溜出府去。” 幼幼闻言仅此而已,失望地瘪瘪嘴,全身又跟散架似的,躺回榻上。 公玉熙比较关心她的反应,伸手摇晃摇晃肩膀:“你倒说说,无缘无故为何生那么大的火气?是不是瑾成惹你不快了?” 幼幼甫张开嘴巴,又立马闭合,似乎不愿承认什么。 公玉熙拿她没辙,叹口气:“真是败给你了,不过再怎么说,你也算见到瑾成了,说话要算数,哥哥帮了你,你可别忘记答应过哥哥的事啊?” 幼幼闭着眼睛装睡。 公玉熙离开后没多久,公国爷又来了,幼幼这次无法装睡,规规矩矩站好,垂眸唤道:“爹……” 公国爷对闺女一向宠溺无边,此际却黑着一张脸:“哼,所有事你哥哥全交待清楚了,瞧你们兄妹俩今日做的好事,还有什么话说?” 幼幼两手抠弄着袖边,心不在焉地听着。 公国爷开始滔滔不绝地训斥:“荣安侯府已经派人递来书信,答应帮咱们隐瞒着,好在你当时穿着男装,没太被人发觉,否则日后传了出去,咱们国公府岂不被人当成了笑话?”顿了顿道,“你三哥闭门思过十天,连带着那群下仆一应受罚,你跟你三哥一样,也给我在家好好闭门思过。” “思过就思过。”幼幼小声嘟囔,还有点不服气的样子。 “你……”公国爷嘴角猛地一抽,“你说说你,怎么越大越没规矩,堂堂国公府大小姐,乔装成小厮的模样,成何体统?” 幼幼急得一跺脚:“爹,女儿心情正不好呢,您罚都罚了,干吗还一味骂女儿!” 瞧瞧,真是被宠到不成样子了,但这也不怪幼幼,谁叫公国爷打小就把她当成眼珠子疼爱。就这么一个娇宝贝闺女,而且长得冰雪可爱,跟年画娃娃似的,那会儿恨不得天天抱在怀里不撒手,打不得骂不得,结果到了如今,说上两句,她倒犯起脾气来。 公国爷用手抵唇,尴尬地咳嗽几声:“简直无法无天了,哪家小姐如你这般没规没距?跟爹说说,又怎么心情不好了?”结果到了最后,语气已经不是斥责,而是变成软化哄劝了。 幼幼嘟嘴,不愿多说:“没什么,就是瑾成哥哥欺负人。” 公国爷眉头一皱:“胡说,瑾成是我从小看到大,脾性最是温和,还能欺负得了你?我瞧是你欺负人家差不多。” “爹!”幼幼嫌他不向着自己,气得鼓起腮帮子,本是精秀的五官直快拧成一团,看起来粉嫩嫩宛如花簇,叫人又喜又爱。 公国爷不由得喟叹,虽刻意绷着脸,但言辞间分明是一位慈父宠溺孩子的口吻:“唉,叫你不听话,原本爹派人从西疆弄来一匹好马,早早在草场驯服好了,约莫三日后就会送到府邸。” “真的啊!”对于琴棋书画针线女红,幼幼并不擅长,但论起骑马,骑术却是相当不错。听父亲一说,她脸上愁云一扫而光,迫不及待地就想看到。 公国爷却哼哧声:“不过这十日里,你得跟你三哥一样,先老老实实呆在屋子里。” “知道了。”幼幼虽为闭门思过的事有些小郁闷,但还是乖乖答应。 十日后,幼幼看到了那匹青骢马,一身菊花青,体态纤细,漂亮得很,几位哥哥都有了自己的马驹,唯独幼幼没有,实际这匹也是国公爷特地送给她的,幼幼十分欢喜,为它起名“青瓷”,心情亦好了大半。 没多久将军府邀请茶宴,京畿繁华重地,聚集着诸多贵族世家,一个月里动辄举办个大宴小宴实属平常,比如将军府夫人王氏,热情好客,每隔不久便会邀请京里的贵女们到府上一聚。 王氏出身高门豪阀,后嫁入六氏族中的将军府,行事做派爽快,不爱摆架子,幼幼倒是挺喜欢这位将军夫人的。 当然,一进园子,幼幼马上就找到柯英婉,彼此凑成伴。 “呦,怎么闷闷不乐的?”柯英婉眼尖,很快从她脸上瞧出端倪。 幼幼这几日憋了一肚子的话跟委屈,就等着跟她倾诉呢,遂把自己混入荣安侯府的经过讲给她听。 “你真成,这种事也做的出来。”柯英婉自然不会向外乱说,当听到公玉熙被罚闭门思过时,神情有丝不易察觉的变化,接着转入正题,“说到底,不就是为个丫鬟吗,何必这样大动肝火,我瞧你是小题大做了。” “不是的,瑾成哥哥教她写字,还、还握她的手……”回忆当时情景,幼幼手指头使劲绞着绢帕,酸的牙肠子直疼。 柯英婉留意到她的小动作,有点苦笑,真怕好好的一条帕子被她绞出个洞来:“你不也说了,如今她是孟瑾成身边的侍婢,主仆之间摸摸碰碰还不是常有的事?况且她跟着孟瑾成,这一主一仆天天见着本就熟悉,没准是孟瑾成当时闲得无聊,才会教她写写字。” 幼幼瘪了瘪嘴:“但是他对那个乔素儿真的很好,看她的眼神也很温柔。” 柯英婉不以为然:“孟瑾成不就是那样的人吗,对下人素来宽厚和善。” “以前若彤若巧在他身边,瑾成哥哥也没这般过,我瞧她根本就是个狐狸精。”幼幼越想越气,“而且还绣了什么荷包,被瑾成哥哥贴身不离的戴着呢。” “好大的醋味,一个荷包也值得你生气?”柯英婉习惯性地用指尖戳戳她的粉靥,“那你倒是绣个啊,你不绣,怎么知道孟瑾成会不会戴?没准他收到后很是欢喜呢。” 这一句倒真提醒了幼幼,对啊,只会在这里抱怨,却没付诸行动,她又没给瑾成哥哥绣过香囊荷包,人家自然不会戴在身上。也许,也许她绣了香囊之后,瑾成哥哥就不会要那个贱婢的荷包了。 她神情由阴转晴,柯英婉心知她是开了窍,深一思量,有些话,觉得有必要讲给她:“幼幼,其实凭你们国公府与荣安侯府的关系,你日后嫁给孟瑾成,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你想开一点……天下哪个男人不花心,就算是孟瑾成……” “才不是。”幼幼打断她,话语坚定,“瑾成哥哥不是那种三心二意的人,我是知道的,瑾成哥哥一旦喜欢一个人,就是一心一意的喜欢,我只是担心他被那个狐狸精给迷惑了。” 柯英婉就是认为幼幼这点想法不好,哪有男人一颗心永远拴在自己身上的,正欲再劝,幼幼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婉姐姐,如果我三哥将来娶了你,还一直往府里纳妾,你能忍受得了吗?” “我……”柯英婉被她问得一噎,一时哑口无言,不知如何作答,那如花脸庞略有抽动,忙偏过头掩饰过去,“无缘无故提他做什么。” 她跟公玉熙还处在冷战中,提起对方自然生气。两个人默不作声,气氛突然有些僵滞,没多久,将军夫人邀请众人到后苑赏花。 柯英婉一起身,幼幼也跟着起来,眼尾余光不经意扫过旁边的六角亭,两名年轻女子正被围着说笑,一位是工部尚书的千金谭淑琳,另一位女子身穿月白色浅蓝花夹衬的长裙,模样娟秀,谈吐文雅,静姿端坐着,叫人挑不出半点毛病,周旁的姑娘们讲到趣事,纷纷娇笑,她却不笑,眉间透着几分不染尘俗的清冷。 幼幼只觉眼生,忍不住问:“她是谁?”   ☆、第5章 [寻花] 适才不快,很快因她的一句话烟消云散,柯英婉凑她耳畔低答:“她叫杜织吟,听说是工部尚书夫人的远房侄女,双亲去世后,被接到尚书府住下,很得尚书夫人的喜爱。” 幼幼不禁又多瞧了杜织吟几眼,想她自小过惯荣华富贵的日子,吃穿用度究竟样样俱好,对服饰自然在意,几乎一眼就瞧出,杜织吟那一身裙纱质地并非上乘,而且是去年流行的款式,只怕她入住尚书府不久,尚未来得及做新衣,想来是谭淑琳将自己的衣衫借与她,因为同谭淑琳相较,杜织吟身形更加苗条纤高些,这件长裙她穿来袖口宽松,裙裾略短,似乎不大合身。不过谭淑琳是个软性子,十分容易相处,看到她们坐在一起,谭淑琳总是主动跟她谈天,杜织吟却始终浅浅一应,倒更像尚书府千金一般。 幼幼想着,既是寄人篱下,又何必在众人显出一副孤芳自赏的清高模样,反而有些假矜持,因此对这个杜织吟没有太多好感。 当然了,幼幼也谈不上讨厌对方,毕竟幼幼为贵氏名门之女,家世在同辈中又高处一等,身边全是别人上赶着巴结奉承,是以幼幼完全不缺女伴,也不用玩心眼想着该跟什么人接触,杜织吟人品如何,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果然,柯英婉拉着她上前打招呼,亭内几位姑娘很快围上前,赞幼幼今日所戴的簪子好看,身上的裙料又薄又轻,幼幼本就生得美,即使在众多出挑的容貌中,幼幼依然要比她们更美上三分。谭淑琳也过来跟她们谈笑,幼幼被众星捧月般围着,反观杜织吟一下子就显得孤立了,杜织吟神情颇不自在,没跟谭淑琳一起过去,只是默默立在后侧。 幼幼跟其他姑娘们一起去后苑赏花,时值五月,正是牡丹花期最盛时,将军夫人显然喜爱牡丹,苑内除了芍药、球兰、美人蕉,就属牡丹的品种最多。 幼幼骤然忆起,下个月该到老太君的寿辰了,老太君尤爱牡丹,逢人来了,总会邀到自家的牡丹园欣赏。若能寻到一株品种珍贵的牡丹作为寿礼,老太君铁定高兴。 其实幼幼也是有私心的,如果能讨得老太君、荣安侯夫人的欢心,那么她嫁给瑾成哥哥的几率就更大了,况且幼幼并不傻,将来与婆婆祖母相处和谐,对自己永远有利无害。 “夫人的这几株牡丹真漂亮,比我府上的开得还要好。”幼幼摇着纨扇浅笑。 在京城里,牡丹一向受豪门勋贵的青睐,品种珍稀的牡丹更会被主人拿出炫耀。听到幼幼的夸赞,将军夫人自然喜笑颜开:“五姑娘说笑了,其实我这儿除了 ‘赵粉’‘姚黄’,其它也不过是些寻常品种,五姑娘若是喜欢牡丹,不如到‘天上香阙’看看。” “天上香阙?”幼幼没听过这个名字。 将军夫人含笑解释:“这天上香阙的主人名叫萍娘,并非京城人士,听说家世富裕,一家人在当地是出了名的培养牡丹的高手,之后萍娘随夫婿搬来京城,开设了这家天上香阙,里面牡丹种类繁多,多为稀罕品种,我这几株牡丹也是花的高价从她哪里买来的。” “原来如此……”连将军夫人都赞不绝口,看来天上香阙的主人培养牡丹的技术,的确有两下子。 见她感兴趣,将军夫人也打开话匣子:“你是不知道,最近他们又培植出了一株十分罕见的品种,叫‘翡翠珠华’,整个京城就这么一株,只是这萍娘开的价格不菲……”语气略有遗憾。 看来价格当真不菲,否则连堂堂将军夫人都会吝惜钱囊? 幼幼却上了心,看样子真有必要到那天上香阙走上一走。 聊到半截时,家仆匆匆赶来,道是八公子又发作了。八公子是将军夫人的小儿子,年岁跟孟瑾成差不多,尽管出身好,可惜自小患上癫痫症,每次一发作,便是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怕是今后的婚事也成了问题。毕竟有哪家千金闺女,愿意嫁个没事就翻白眼抽搐不止的丈夫? 但将军夫人对么儿是又爱又怜,闻言八公子又犯了病,神情有些尴尬,告辞先行离去。 幼幼眼珠子溜溜一转,趁机拉起柯英婉的手:“婉姐姐,改日你陪我去趟天上香阙好不好?” 柯英婉府上也养牡丹,今日听将军夫人一提,自然对天上香阙培养的牡丹来了兴趣,爽快答应:“好啊,正巧我也想看看那株‘翡翠珠华’,如此罕见,定有它的欣赏价值。” 大东朝自建立以来,天下太平,国泰民安,民风更是开放,允许成亲男女和离,对未婚女子也没有太多限制,她们出入自由,可以上街,游玩,串门,唯一区别,大概就是平民百姓需要步行,而豪门富家的贵妇千金,出行需有丫鬟侍从跟随,亦戴上薄纱帷帽,乘小马或软轿。 三日后,幼幼跟柯英婉约好,来到位于京都西郊的天上香阙,这座园子占地约十余亩,听说是主人花费大笔钱财买下的,尽管来的时辰尚早,但门前已有零零散散的客人光临,萍娘做的牡丹园生意,进园赏花是需要银两的,里面芙蕖水榭九曲回廊,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一路栽植着各种繁盛鲜艳的牡丹,比如大魏紫、鲁粉、黄花魁等常见品种,若来者有意购花,天上香阙会有专门的园丁陪同介绍。 幼幼此行不愿声张,跟柯英婉商量好了隐瞒身份,一入园,便说明有意购花,当然,还是那株“翡翠珠华”。 园丁匆忙去了,片刻后,迎来一位身穿芙蓉色百褶裙,肩披鹅黄披帛的女子,年岁估摸三十上下,左嘴角下有颗黑痣,大概就是天上香阙的主人萍娘了。 萍娘笑语盈盈,上前施了一礼:“在下萍娘,见过两位姑娘,两位姑娘今日前来,可是特意来瞧我那株‘翡翠珠华’的?” 幼幼点头答道:“惊闻天上香阙的主人是培养牡丹的高手,园内种植的牡丹品类繁多,是以慕名前往,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萍娘一甩绢帕,掩唇娇笑:“萍娘不过俗人一个,着实让姑娘谬赞了,对了,萍娘好奇地问一句,姑娘是打何处得知我这园内有‘翡翠珠华’的?” “呃……”幼幼略一迟疑,樱唇轻启,“是从我一位亲戚口中得知,她极爱牡丹,上回偶然听她提起,萍娘培养出一株十分贵重的牡丹品种,故今日我携姐姐一同前往。” 萍娘颔首:“的确,这株‘翡翠珠华’在牡丹之中,属于难得一见的珍品,只不过……” 听她欲言又止,幼幼以为她是想借故抬价,忙开口:“实不相瞒,是家中有位德高望重的亲人即将过寿,我投其所好,决定寻株名品牡丹作为寿礼,只要能入了我的眼,价钱绝不是问题。” 萍娘作为经验老道的生意人,其实光从她们衣着服饰上看——薄而澈亮的软烟罗质地,今春最流行的低领裙镶底全彩绣的新款样式,连发髻上的珠簪也是翡翠宝石上佳玉质,讲话口吻更带着一股富贵劲儿,即知她们身份非同一般,想来是哪家王公贵族的千金娇女,到她这里游逛来了。 萍娘做这行的自然懂规矩,只要对方不愿透露身份,绝不会去刨根问底地询问家世。客气笑道:“姑娘误会了,萍娘虽不过是名花商,但绝非掉进了钱眼子里,我萍娘卖花,不止看对方出的价钱,还要投眼缘,卖主是否是懂花、惜花之人,比如姑娘,我看着就很投缘呢,但实在不巧……”她抱歉一叹,“这株‘翡翠珠华’已经在前些天,被一位贵客买走了。” 幼幼愕然不已,没料到自己竟然晚来了一步。只是不知买走‘翡翠珠华’的主人究竟是谁,能出得起如此大手笔。 “看来对方一定是位懂花、惜花之人了。” 幼幼语气透着点失望。 柯英婉拉下她的手,安慰:“算了,以后总会有更好的,既然咱们来迟一步,就先回去吧。” 萍娘笑了笑:“其实我这园内还诸多名贵品种,姑娘若是愿意,不如我再带姑娘看看其它的牡丹可好?” 但幼幼就是冲着“翡翠珠华”来的,被人抢先“夺”走委实不甘心,咬咬下唇瓣,追问:“萍娘能否告知这位贵客的身份?我想与对方见上一面。” 萍娘出乎意外,面对幼幼充满执着急迫的眼神,细一思量,微笑出声:“原本按照规矩,买主的身份名字,我们不宜透露,但巧的是,购买‘翡翠珠华’的尊客,今日恰好光临敝园,姑娘的意思,我倒是可以转达一下。” 这么巧,对方也在?幼幼眉梢挑动,十分礼貌地回答:“那再好不过,有劳萍娘了。” 萍娘欠身回礼:“姑娘客气,请两位轻移玉趾,随我前来。” 幼幼调过头,讨好地娇笑:“婉姐姐,麻烦你再陪我一会儿吧。” 柯英婉无奈叹气:“唉,好吧好吧,反正来都来了,就随你吧。” 跟在对方身后,幼幼与柯英婉一路穿廊绕亭,不知不觉走过大半个园子,之后来到沉香楼,这沉香楼高二层,均选用上好木质修筑,四面环以曲廊,中央是一大片牡丹花圃,可见“姚黄”、“二乔”、“青龙卧墨池”等一些极其名贵的品种了。 原来沉香楼是专供游客歇脚赏花之处,一层围行或凭栏而坐,二层设有八间单独雅房,让贵客在品茗同时,更能随时眺窗赏景,看着牡丹娇艳,蝶影繁颤,增添了无限风情雅趣。 萍娘引领二人拾阶而上,显然那位贵客是在二层某个房间。 “幼幼,你瞧什么呢?”来到沉香楼后,柯英婉发觉她一直东张西望,像在寻找什么,凑近悄声询问。 “唔……没事。”幼幼忙收回目光,含糊过去。 待上了二楼,萍娘将她们领进一间空闲的雅房:“两位姑娘请先稍坐片刻,萍娘去去就来。” 她说话时,幼幼却心不在焉地环顾四周,最后视线定格,一道亮光从眼底转瞬即逝,突然张口:“这间位置不好,还是选西头的那间吧。” 萍娘一愣,幼幼已经拉着柯英婉,朝一间牌匾为“月遮仙云”的雅房行去。 萍娘这才回神,急忙从后劝阻:“姑娘,那房间正有客人……” 可惜话未说完,幼幼已经拽着柯英婉推门而入,只见屋内几人听得动静,皆抬目望来,柯英婉吓了一跳,尽管没来得及看清,但匆匆一瞥间,已知屋内几人是男子,不由得面涨绯红,正欲责怪幼幼行事如此莽撞,却发现一条人影从座位上起身,朝着她临近。 直觉使然,柯英婉心口砰砰疾跳,再一瞧那张临近的男性面庞,居然是公玉煕。 “你……”柯英婉呆若木鸡,万万没料到他会在这里,一时僵在原地。 “婉儿。”公玉煕既是欢喜又是激动,看着她不知所措,显然憋了满腹言语欲诉。 柯英婉望向旁边已是不敢抬头,一副心虚模样的公玉幼,终于反应过来:“幼幼,你今天是故意把我引来这里的?” 幼幼满脸歉意,若说实话,她的的确确是冲着那一株“翡翠珠华”而来,但之前答应过三哥,不能言而无信,遂商量好,由她把柯英婉引来,再让三哥找机会见面,因此她一见到雅房门前系着那条兰菊丝帕,便知是三哥留作的记号。 柯英婉都快气死了,也不听公玉煕解释,扭头就走,害得公玉煕心急如焚,跟幼幼眨眼示意下,顾不得多说,赶紧追了出去。 一前一后的影子很快从视线里消失,幼幼明白此刻是没自己的事了,拍拍胸脯松口气,却听一旁传来男子的笑声。   ☆、第6章 [风流] 幼幼方意识到这屋里还有别人,吓得想躲,可又觉得这笑声太过熟悉,眼尾余光忍不住睨去,最先映入眼帘,是一双深紫绣云纹的轻皮宝靴,他一袭紫华玉锦长袍坐在临窗处,单手支颐,长目微眯,笑得如桃花绽放,正一副瞧好戏的模样。 那人,笑能笑出多情韵味,坐能坐出洒脱意态,一个无论做什么都能如此好看的人,大概就只有瑜亲王,容欢了。 这回换做幼幼惊愕不已,睫毛一连抖动好几下,显得不知所措:“表、表哥……” “我还当你三哥等的人是谁。”方才一幕落入眼中,容欢微微一笑,“看来这次,七姑娘被你们兄妹俩合谋算计了啊。” 幼幼像被人抓住小辫子,嘴角冷不丁一抽,有点不大乐意:“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用这种语气跟亲王讲话,换作别人,那可是不敬之罪了,但容欢跟幼幼是表兄妹关系,人不亲关系在,况且容欢一直把幼幼当成长不大的小孩子,哪会儿跟她一般见识,悠闲自若地开口:“今日赏花时巧遇你三哥,就坐在一起聊了聊。” “哦……”幼幼没料到他还挺有闲情雅致的,要知道她这位表哥容貌绝美,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风流,连有小魔王之称的明郡王世子也以他为首,一群公子哥成日寻欢作乐。 幼幼纳罕:“你也喜欢牡丹吗?” “唔,不全是……”容欢朝她眨眨眼,那对桃花美目仿佛天生具有勾魂摄魄的魔力,顾盼之间便使人心神一荡,故作神秘地讲,“因为这里风景好啊。” 风景好?幼幼顺他视线往窗外望去,但见红袖绿裳,香鬓瘦影,回廊处影影绰绰,顿时明悟——哼,说的好听,什么来赏花,分明就是来瞧姑娘的,色胚子就是色胚子,赶紧把他在心里鄙夷了一百遍。 当然了,容欢这话是真是假,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过他觉得幼幼对自己分明鄙视却不敢说出来的样子特别好玩,似乎逗逗这个小表妹是某种乐趣。假装关心地问:“这回你的瑾成哥哥没再欺负你了啊。” 幼幼知他存心戏谑自己,立马气呼呼地反驳:“你别胡说,瑾成哥哥最是温柔体贴了,才不会欺负我!” 总之在她心里,孟瑾成是世上最完美无缺的男子,谁也不许说他的不好。 她像老母鸡护蛋一样维护对方,容欢险些没笑出声,连番点头:“嗯,你说的对,你说的对。”毕竟与对方见过几面,孟瑾成在京都也称得上数一数二的俊美公子,他有些印象,摸着下巴回忆,“孟家的二公子的确是位谦谦君子,想必对待任何女子都是温和有礼,关怀备至了。” 对任何人…… 被戳到痛处,幼幼不禁又想起孟瑾成当时看乔素儿的眼神……那样温存、那样怜惜、那样深挚……仿佛忽略掉世间万物,能映入眼中的,唯对方一人…… 心,绞着一般窒痛。 幼幼神情黯然,低下头,此刻也没心气再跟容欢斗嘴了。 “怎么了?”容欢对事物向来观察入微,明显感觉到她的神态转变,尤其那双低垂不愿抬起的眼,如阴忧秋空,随时会下起一场绵绵小雨来。 幼幼觉得与其留下被他戏谑,倒不如离开为妙:“我不放心三哥跟婉姐姐他们,先出去看看。” 孰料容欢却笑:“那我劝你大可不必担忧,只要过了今日,你三哥跟你婉姐姐一定会和好如初。”他见识的女人太多,对柯英婉这类女子分外清楚,大家闺秀,性情直爽,凡事不肯轻易低头,即使心里在乎,也绝不开口承认,不过呢,却是嘴硬心软,吃软不吃硬,只要公玉煕肯放下身段,好言好语哄劝几句,自然水到渠成。 幼幼不明白他为何这般笃定,正欲询问,耳畔却传来萍娘讶异的声音:“咦,原来姑娘与王爷熟识吗?” 幼幼一怔,没料到容欢的身份萍娘已经知晓。 见她一头雾水,萍娘笑吟吟地讲:“既然如此,那太凑巧了,购买‘翡翠珠华’的主人,其实正是王爷。” 幼幼张大嘴,模样直像吞下个鸡蛋,满脸震惊,相反,容欢好整以暇地坐在原处,打开那柄技工精致的上品象牙骨雅扇,曼然轻摇,香气四溢,姿态华美真如盛世晚莲,听得萍娘方才之言,笑着问:“怎么,你对那株‘翡翠珠华’感兴趣?” 这可大出幼幼的意料,原来翡翠珠华的买主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事情一下变得容易又麻烦,容易的是容欢与她是表亲关系,正如那句“熟人好说话”,但麻烦也麻烦在这层关系上,对方是不差身份,不缺钱的主儿,使得幼幼又不易开口。 她踌躇原地,萍娘见状识趣地告退,半晌,幼幼磨蹭磨蹭几下唇瓣,嗫嚅着出声:“表哥,你可不可以带我去瞧瞧那株牡丹呀?” 比起先前,她态度突然软变,容欢不禁斜挑俊眉,想了想,颔首答应:“嗯,倒是可以,反正我一会儿也没事做。” 幼幼暗中窃喜,怕自己提出让他转让翡翠珠华的要求被拒绝,倒不如先看到花,在见机行事呢。两手一拍:“那太好了,许久不见表姨,我好想她呢。” 这话倒是说的不假,瑜亲王府太妃的母亲,是幼幼的姨姥姥,与外祖母同出自闵氏家族,论起容貌,幼幼的母亲与太妃皆是风华绝代的人物,真要比个上下,或许瑜太妃更胜一筹,想当年,先帝还是二皇子时,也曾被瑜太妃的绝色容华倾倒,但最终被四皇子抱得美人归,后来二皇子登基,四皇子被封亲王,可惜老亲王是个风流种,府中有位倾城佳人亦不知足,接二连三地往府里纳妾,也不知是否天意,几名妾室所生皆女,唯独瑜太妃诞下一名男婴,也就是容欢。 说起来,幼幼跟她这个表哥虽见过几面,但关系并不亲近,容欢打小就长得貌美俊俏,身边总围绕着女孩子,就算彼此见面,也根本玩不到一块去,大概是继承老亲王的风流基因,别人尚是情窦初开时,容欢却早早就尝到男女之欢的滋味,如今虽未娶亲,府里已纳入不少娇妾美婢了。 当然,幼幼看到的不过是容欢纨绔一面,实际上,容欢才华横溢,城府深沉,是当今圣上还为齐王时的党派,后助齐王顺利登基,可谓圣上亲信,亦是王公大臣们纷纷巴结奉承的对象。 离开天上香阙,因马车临时出了状况,幼幼不得已,让掬珠她们稍后跟上,自己则与容欢同乘一辆马车,他身上带着名贵熏香,闻得幼幼浑不自在,一时不好言语,干脆闭眼假寐。大概是早起的缘故,怎料这一闭眼,居然真就睡着了。 马车行得轻而缓慢,待幼幼醒后,发觉原本坐在对面的容欢,竟不知何时来到她旁边,不,确切地说,是她正倚着人家的肩膀! 此际马车早已停下,容欢左手撑腮,正闲闲地瞧着窗外风景,幼幼脑袋“轰隆”一炸,猛地坐直身,容欢察觉她醒来,转头笑道:“小懒虫醒了啊。” 幼幼左右张望,结结巴巴地问:“已、已经到了?” 容欢点头。 幼幼嘴巴一瘪,有点不满地小声嘟囔:“那你怎么不叫醒我……” 她羽睫又细又卷,轻颤微抖时,宛如一对蝴蝶翅膀,让人看着,有股很想伸手拨弄下的冲动。 容欢敛回目光,勾唇轻哂:“因为小表妹睡得香甜可爱,叫我实在不忍叫醒啊。”想她当时脑袋瓜一个劲往下耷拉,模样滑稽又可怜见的,他邪魅吐息,附耳调侃,“看你睡的那么熟,就干脆借你肩膀用用,怎么样,我好吧?” “哼,你又不是瑾成哥哥,谁稀罕。”幼幼眼睛朝上一翻,完全不领情。 容欢毫不在意,笑呵呵地压低嗓音:“不过万万没想到,我这位‘人见人爱’的小表妹,居然有睡觉流口水的毛病……” 幼幼打个激灵,糗事被抓个正着,两颊一下跟发了烧似的,通红如火,在容欢谑笑的注视下,飞快用手胡噜几下嘴巴,可惜听他在一旁叹息:“不过好在我机智,之前早有准备……” 原来他在肩处垫了块丝帕,这样就算幼幼流了口水,也不会沾染在他的衣料上了。 幼幼简直又气又窘,见他拿起帕子,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夺了过来,开口道:“反正也脏了,就送给我吧。”不等对方回答,赶紧把帕子塞进袖子里,看样子是打算“毁尸灭迹”。 因她的反应,容欢耸动肩膀,已是笑不可抑,大概头一回,有女子如此毫无形象地在他面前流口水吧? 比及瑜亲王府,刚好太妃已经诵经完毕,太妃身子骨不好,自老亲王殁后,极少出府,平日大多时候就在庙堂内诵经念佛。 “太妃,太妃。”幼幼提着裙裾,像只翩翩蝴蝶直奔入厅,尽管在他人眼中,表姨清冷高贵,不易接触,但她喜欢表姨,因为在对方身上,让她感受到如同母亲一样的温暖。 太妃搁下茶盏,瞧她欢天喜地的跑起来,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幼幼来了,快仔细脚下。” 与母亲不同,太妃当年是赫赫有名的冰美人,以至现在,幼幼都觉得太妃那轻描淡写的一笑真美啊。 “一年多不见,个头儿长高了不少。”太妃将她拉近跟前,仔细打量。其实诞下容欢后,太妃也曾有个女儿,可惜一出生就夭折了,幼幼是表姐的女儿,她亦一直把幼幼当成自己的女儿来看待,“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幼幼听了这话有些愧疚,太妃还不到四旬,看去依旧风华不减,但鬓边却已添了一根华发。以前她听娘提过,太妃虽然嫁给老亲王,可由于老亲王太爱沾花惹草,夫妻情分十分淡薄,太妃终日郁郁寡欢,即使华荣富贵一生,但在王府的日子孤寂如井,保养得再好,心情不好,也会早生华发。 “因为我想太妃了。”别看幼幼在家娇蛮霸道,可一到了外边,小嘴就跟涂了蜜似的甜。她随太妃坐在炕上,身子一扭,就歪进对方怀里撒娇。 “幼幼还是这样听话。”以前太妃在老亲王面前,都不曾笑得这般开怀,看得一旁丫鬟以及崔嬷嬷暗自感叹,太妃开心,她们自然也跟着高兴,巴不得表小姐以后能常来呢。 太妃拍了拍她春笋般的白嫩小手,问话:“你娘近来身子可好?” 幼幼恭谨答着:“回太妃,娘一切安好。” 太妃点点头,见窗外艳阳高照,知时辰差不多了:“吃过饭没有,正巧我让人备了午膳,一起到华轩堂用吧。” 提起用膳,幼幼还真有些饿了,下意识摸摸小腹,立马答应。 太妃转头,望向一旁静立不语的容欢:“老大,你也留下一起用吧。” “是。”容欢微笑一应。 太妃起身,被侍婢蕙兰搀扶着往华轩堂走去,幼幼甫要跟上,却被某人叫住。 “我问问你。”容欢腰身微俯,用旁人听不到的音量,一本正经地问,“什么动物睡完就吃,吃完就睡?” 幼幼很认真地思索片刻,随即眸光璨亮,吐出一个字:“猪!” “嗯,真聪明。”容欢摸摸她的脑袋瓜,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赞赏表情,之后错身而过。 幼幼颦着眉,纳罕他无缘无故问这个做什么,接着细细一琢磨……睡完就吃,吃完就睡,不就是指的她自己吗? 他他他……莫非在变相骂她是猪吗? 可恶,该死的家伙,简直坏死了,坏死了! 幼幼握着粉拳跺足,望向那道玉树临风的背影,真恨不得踹上两脚才好!   ☆、第7章 [讨教] 陪太妃用完午膳,又闲谈了一会儿,太妃有午憩的习惯,稍后被侍婢搀扶着回顾影居歇息了。 幼幼虽还在为“猪”的事跟某人生气,但俗话说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头,太妃一走,她便开始摇晃对方的袖角,央求道:“表哥表哥,你快带我去看看‘翡翠珠华’吧。” 容欢有个毛病,最不喜女人无理取闹的纠缠、动手动脚,被幼幼一拉扯袖子,换做旁人,定会引起容欢反感,偏偏幼幼这么做来,有种小孩子的天真任性,绝非故作娇痴。 容欢瞧她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睫毛忽闪忽闪,衬得粉光嫩颊,好似落染红霞的芙蓉花,可爱得直想捏一捏,语调不由自主无奈下来:“好好,知道了。” 瑜亲王府占地极大,殿宇楼阁游廊水湖不必多说,光是大园子就有两处,再加圣上极喜这位堂弟,又赏赐多处宅邸田地,幼幼小时候还曾在亲王府里迷过路,只觉这里处处精雕细镂,修筑得富丽堂皇,堪比琼楼玉宇一般。 名树花卉多在西园,由花匠专门养着,而幼幼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那株翡翠珠华——就是牡丹品种中的绿牡丹,花形绮丽,大如绣球,边缘呈现浅绿色,内瓣却是粉红叠层,因培植方法繁复独特,故而稀少罕见,尤为珍贵。 其实在容欢眼中,养花就跟养美人一样,需娇宠爱护,伤害不得,他之所以购下翡翠珠华,无外乎是自皇亲贵胄的天性,喜好收藏那些名花奇物,没有太多原因。 但幼幼就不一样了,目的十分明确,想以花做寿礼讨得老太君欢心,她背对容欢赏花时,眼珠子溜溜转了几圈,方面冲过来:“表哥,我想跟你商议一件事。” “嗯?”容欢轻摇折扇,洗耳恭听的姿态。那嗓音本就雅腻动听,伴随尾音上挑,愈发透出勾摄人心的魅调来。 幼幼一改常态,两个嘴角上翘,甜腻腻地笑着,这样的笑容,让人只觉像吃了糖果一样由头甜到尾,这可是她在家百用百灵的招式,无论做什么,都会让哥哥们缴械投降。 “这株‘翡翠珠华’我好喜欢呢,表哥,你可不可以送给我呀?”两只小手在胸前交叉一起,乌灵大眼对他眨啊眨啊,显得那般乖巧可人。 容欢有些看傻,仿佛被她可爱的小模样儿迷住了,摇扇的动作都停下来,就在幼幼以为他会点头答应的时候,倏听他“噗嗤”一下笑出声:“我当什么,原来你兜了这么一个大圈子,就是想要这株牡丹啊?” 幼幼不料心事竟被他轻而易举地戳穿,抑或,他早就洞察只是故作不知?突然有种被引鳖入瓮的感觉,神情一下由甜笑转变成咬牙切齿。 容欢倒觉得她现在这副样子顺眼多了,不禁想到儿时,那只被自己揪住尾巴浑身炸毛的小猫咪,看来瑜亲王的喜好多少也有点怪癖。 “那你给不给。”幼幼装不下去了,没好气地瞪人。 “这个吗……”容欢一收折扇,托腮故作沉吟,“‘翡翠珠华’稀少名贵,可是我花费重金买来的。” “我知道。”本来她也没有白要的意思,先前说送,只是打算试探下对方的态度,“你开个价,就当是转让给我吧。” 容欢眸底蕴笑:“既然这么想要,总得说出个理由让我听听。” 幼幼知道继续编造借口,他恐怕不信,干脆如实交代。 “噢,是为了老太君的寿辰。”容欢目光将她上下打量,突然有点刮目相看的意味,“这么早就想着讨好未来祖母了,瞧不出来,还挺有心眼的。” 那是。幼幼心底颇为得意:“怎么样,同不同意?” 容欢长眉一挑,直接回答:“可惜我对钱没兴趣,这事得考虑考虑。” 他没一口答应,幼幼不禁失落犯难,对方既不吃软也不吃硬,着实难办,正愁眉苦脸之际,听到一道女声娇滴滴地传来:“爷……” 那女子傅粉施朱,柳眉含春,衬着身上一袭红绫极其妩媚,正是容欢府里的美妾之一。 “怎么来这儿了?”秦氏规矩懂事,人又柔媚似水,颇得容欢的宠爱。 秦氏规规矩矩行个礼:“妾听说王爷回府,今儿个表小姐也来了,特地过来请安。”说着,又向幼幼盈盈施了一礼。 幼幼冷淡一“嗯”,扭头不再理会,以她出身,向来看不上这些姬妾,认为她们全是用狐媚妖术勾引男人的下贱女子,多说一个字,都是失了自己身份。 容欢留意到秦氏的右脸有条红痕:“脸怎么弄的?”那红痕本是用几绺发丝遮掩着,被风一吹,恰好就显露出来,似被指甲一类尖锐的东西所划。 听他问及,秦氏竟是眼圈一红,忙用手捂住,几乎泫然欲泣:“是霜妹妹她……今天我们坐在一起聊天,我说最受不得臭豆腐那股味儿,结果霜妹妹就说我指桑骂槐,居然、居然就动起手来……” 她口中的“霜妹妹”是指冷氏,原来冷氏以前是卖臭豆腐的,后来被容欢相中,纳入亲王府,性子偏冷,对谁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不过挺讨容欢的欢心的。 而冷氏平日里最恨有人拿臭豆腐说事,仿佛是故意挤兑她似的。 容欢闻言,反而哈哈大笑两声:“你又不是不知她的脾气,好了好了,等晚上我训她几句,替你出出气。” 秦氏跟随他身边两三年,深知他的脾气,这么一说,怕是不会追究了,又听他晚上要到冷氏房里去,当即脸色一变,改口嗔笑:“我知道呢,其实霜妹妹只是脾气冲些,我不怪她,爷也莫要责怪霜妹妹了……对了,妾闲来无事,亲手蒸了雪藕糕,爷晚上若有空闲……来尝尝可好……” 她娇声莺语的时候,容欢却是一耳朵进一耳朵出,眸光不由自主落在一旁赏花的纤影上,幼幼显然无心理会他们的打情骂俏,正集中精神地盯着一株牡丹花,原来花蕊间停栖着一只蝴蝶,她静静弯下身,伸出手……阳光下,那一双小手很美,细骨嫩滑,白晰透亮,甚至以为那是初生婴儿的手,透明的指甲每个皆修剪整齐,在当今的大东朝,女子都喜在指甲涂染上凤仙花汁,这样能显出肌肤愈发洁白光润,但她的手本就白,芊芊细长,指甲上连蔻丹都没涂抹,却是干净晶莹,宛如葱管一般小巧可爱…… 她聚精会神,细细睫毛是生来的卷翘,随着蝴蝶羽翼一颤一颤,身形猛地往前一扑,结果蝴蝶却是飞走了,而她嘟起小嘴,眉间流露失望……那一抹嫣红唇色,非浓非浅,娇艳如饱满欲绽的花苞,似乎还泛着甜香…… “爷,怎样呢?”在秦氏多次的询问声中,容欢才惊觉自己居然走神了。 “好啊。”他笑容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哄劝几句,终于让秦氏先行离开,稍后想了想,正欲开口,却听幼幼讲,“我要回家了。” “现在?”容欢没立即答应,下意识问,“怎么,不高兴了?我不是把她打发走了。” 姬妾间争风吃醋的事不少,他却处理得游刃有余,幼幼看那秦氏在容欢面前一副谄媚的模样,心下就有些厌恶,加上“翡翠珠华”的事没成,更是意兴阑珊:“没有,表哥还是去哄你的那些小妾们吧,我就不打扰了。” 若不是她喜欢孟瑾成喜欢到要命,这话听起来还当是吃味呢,不过容欢也了解她的性子,自然不会想歪,笑道:“表妹好不容易来一次,我自然该陪表妹了。” 幼幼本以为他会去处理那些乱七八糟的家事,不料他肯留下陪自己,踌躇之际,忽然想到什么,脸蛋微微泛红,有点做贼心虚地睨睨他背后的几名随从,分明欲言又止的光景。 容欢一下就瞧出她的小心思,冲众仆吩咐:“你们退远点。” 幼幼觉得容欢这点很好,察言观色,不必多说,就明白到她的意思。待人离开,她朝他挥了挥手小手,招呼到一棵树下。 这副避人耳目的样子,容欢被她逗的好笑:“怎么了,这般鬼鬼祟祟的。” 女儿家问起这些事,到底有些难以启齿,幼幼磨磨唧唧地吐字:“表哥,究竟什么样的女子,最能讨男人的欢心啊?”   ☆、第8章 [胭香] 容欢先是一愣,继而“噗”地一声,忍俊不禁:“你问这个干吗?” 幼幼恨自己认真询问,他却蛮不正经的模样,急得一跺脚:“哎呀,你不是很有经验的吗,那你倒说说看啊,你们都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在她一番催促下,容欢伸手挠挠下颌,故作思考:“嗯……这个的话……首先脸蛋儿要好,其次体态丰腴,还得胸大屁股大,最关键的是……” 这个臭流氓。幼幼鄙夷地撇一撇嘴角,然而当他停下来,又赶紧追问:“最关键是什么?” 容欢笑眯眯地勾了勾手,幼幼心领神会地凑过来,听他窃窃低语:“自然是手段高超,床笫功夫要好了……” “……”幼幼脸蛋一下红欲滴血,给臊得差点没找个地缝钻进去,再瞧容欢一脸坏笑,简直哭也不是骂也不是,“你、你怎这般不正经!” 容欢无辜状:“不是你要问的吗,我只是如实回答啊。” 幼幼打小哪儿听过这般露骨言辞,再次确定,她的瑾成哥哥是个正人君子,而眼前人,就是个没羞没躁的浪荡子,跟他亲王身份完全不符! “你别胡说了,我看八成都是你自个儿心里想的,如果瑾成哥哥喜欢一个人,才不会在意这些。”想那乔素儿弱不禁风的柔弱劲,跟胸大屁股大完全沾不上边,但孟瑾成就是对她好,显然某人的话全是胡说八道。 “噢。”容欢恍然大悟,“怪不得问这些,莫非你被你的瑾成哥哥抛弃啦?” “谁被抛弃了!”她才不信自己会输给那个下贱婢女! 容欢若有所思地开口:“以孟瑾成的性格,就算喜欢,也应该是喜欢那类善解人心,蕙质兰心的女子,不像某些人,动不动就使小性儿耍脾气……” “你说什么!”幼幼狠狠瞪他一眼,接着昂起小细脖,懒得跟他一般见识,“反正瑾成哥哥才不像你那么肤浅!” 容欢笑道:“男人都是一个样儿,比如孟瑾成,你以为他将来不会三妾四妾?” “当然不会了!”幼幼听了很不舒服,仿佛被尖利的东西刺中心房,突然急起来,“你当所有人都跟你似的?真心喜欢一个人,难道不该眼里只有她,心里只想着她吗?怎么可能再去跟别人……我记得古人曾云‘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自然会想过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日子。” “一生一世一双人?”容欢像听到万分有趣的事,差点没捧腹大笑,“也就你现在孩子气,才会信这样的话,夫为妻纲,男子娶妻纳妾,为延续香火,女嫁入夫家,便以夫为天,以夫为尊,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况且一颗心拴在一个人身上,那得多累啊。” 幼幼大概是受父母亲的影响,始终认为,她全心全意对一个人,对方也要全心全意对自己,是以不能赞同容欢的想法:“你懂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你又没有真真正正喜欢过谁,怎么能知道?反正,我对瑾成哥哥就是这样,说了你也不明白!” 容欢似乎对她的话有些出乎意料,头一回,居然无言以对。 不待他回答,幼幼提着裙子跑掉了。 ******** 这段时日,幼幼仿佛转了性,憋在悠鸣居里足不出户,天天做女红。这举动可把家里人吓得够呛,唯恐她生病抑或受了什么刺激。要知道幼幼打小手笨,最讨厌这些针啊线的,每次跟着嬷嬷学习女红都是敷衍了事,绣个花花草草没把手指头刺破就算不错了,真要绣个物件饰品,完全是半吊子水平。 连续十来天,幼幼绣的眼睛都疼了,竹篮里搁着好几个荷包,不是针脚歪斜,形不成形,要不就是个半成品。 幼幼算着时间,再有半个多月,就该到老太君的寿辰了,仔细想想,也许当初真如柯英婉所说,瑾成哥哥对那个乔素儿并没什么,只是她误会了呢?上回她态度不好,也不知道瑾成哥哥有没有生她的气,所以这次趁着寿宴,打算送个荷包给他,不知道瑾成哥哥收到后会是什么反应。 习侬跟掬珠瞧她那股子拼命劲儿,也不敢打扰,就连柯英婉派人送帖子邀她游园,她都推辞不去。说起来,一切果然如容欢所料,自打天上香阙回来后,公玉熙天天笑得合不拢嘴,整个人精神抖擞,想来与柯英婉已是和好如初。 这日天气晴好,幼幼耐不住两个丫鬟你一言我一语,终于同意到花园里逛逛,习侬跟掬珠本想放纸鸢给她解闷,结果俩人相互递着线轴,倒是玩得不亦乐乎。 “五姑娘,您在这儿呢。”张妈妈迈着小脚,急颠颠地跑过来。 幼幼在桌前托着腮帮子望天,正觉无趣呢,见她来了,不由得问:“出什么事了?” 张妈妈是国公府夫人身边的老人,连忙回话:“是这样,今儿个瑜亲王到府上做客来了,国公爷正跟三公子他们在中堂招待,夫人说叫您也过去呢。” “表哥?”幼幼吃了一惊,奇怪他到府上来做什么,随即听习侬“哎呀”一声,原来是纸鸢缠到槐树上了。 幼幼见状心急,这竹骨蜻蜓纸鸢可是三哥亲手做给她的,所有纸鸢中最喜欢的一面,忙唤来两名小厮,仔细叮嘱:“你们小心些摘,坏掉了我可不饶。” 等纸鸢被完好无损地摘下来,幼幼才往中堂赶去,哪料走到半途,就看到两道人影联袂迎来,一个是公玉煕,另一个自然就是容欢。 “三哥……”看到旁边人,幼幼突然有点结巴,规矩地敛衽一礼,“表、表哥……” “大老远的,就瞧见有人在放纸鸢,我还没开口呢,你表哥说准是你,就过来一起瞧瞧。”公玉熙说着用手指头捅下她脑门,“小笨蛋,放个纸鸢也能缠到树上去。” “不是我啦。”幼幼捂住脑门,嘴里不满地嘀咕,“是习侬她们一直再放的。”眼波偷偷往某人脸上瞄,恰好触及到容欢投来的目光,心“咯噔”一响。 容欢跟没事人似的哂笑:“你三哥说你这些日子转了性,还以为是你病了,现在看来蛮欢实的。” 原本想起上回的争执,幼幼怕他心存芥蒂,但这么一句话,彻底放下心来,嘴畔笑出两朵甜甜的小梨涡:“表哥,你今天怎么来了啊。”虽在问他,看向的人却是公玉煦。 公玉熙傻呵呵笑几下,实际心内亦犯迷糊,本来今儿个跟明郡王世子他们在酒楼喝酒,碰巧容欢也在,公玉熙有点喝高,开始随口炫耀,说自己购得当今书画大师康凤之的一幅“玉虎临风”,这康凤之是个虎痴,最擅画虎,技艺精妙,各种形态的老虎在他笔下雄风威猛,惟妙惟肖。孰料他一说完,容欢居然说要来看看,要知亲王府内收藏多少奇珍异宝,其中更不乏康凤之的作品,况且对方一向是位大忙人,请都请不来的主儿,怎么好好的,会对他的一幅画感兴趣?实在琢磨不透这位贵主的想法。 打过招呼后,公玉熙带领容欢前往自己的怡和轩,却不晓得背后人中途就被幼幼“劫”走了。 容欢任她拉着袖角,来到花树林里一处角落,幼幼问:“你考虑的怎样了?” 容欢装傻充愣:“什么怎么样了?” 幼幼没忽略他微微弯起的嘴角,知这家伙在明知故问,堵闷道:“就是那株‘翡翠珠华’,你到底肯不肯卖给我?”眼瞅就该到老太君的寿辰了,对方现在也不给个准话,着实叫她心急火燎。 容欢就喜欢看她的小羽睫眨啊眨啊的,像是群飞的黑蝴蝶,将心口也挠得痒痒的。 “之前不是说过了,我对钱不感兴趣,除非你能开出更好的条件。”瞧瞧,那张小嘴也撅起来了,她的唇也生得好,形状旖美,小巧无比,与尖细的下颌配合得恰到好处,总给人柔柔软软的感觉,属于标准的花瓣唇,尤其嘟嘴的时候,就像一颗可人的小樱桃,小小的唇瓣染着口脂,不是浓艳似火的红,而是一泽水滢滢的桃粉色,想男女耳鬓厮磨时,男子喜欢吃上一口女子唇上的胭脂,也不知道她用的何种胭脂,真想尝一口…… 冷不丁窜出的念头,让容欢暗自一惊,对方明明是个还没长开的小丫头,也不知自己刚刚在胡思乱想什么。 “这样吧。”幼幼沉吟片刻,下定决心地开口,“更好的条件目前我还没想到,不过我答应你,只要你把花卖给我,之后我就为你做一件事,不管是什么,我都照办。” 容欢不料她迸出这么一句,倒是来了兴趣,挑挑眉:“都会照办?” 想他老奸巨猾,幼幼唯恐有诈,重新整顿下措辞,补充句:“对,不过要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嗯。”容欢爽快地点点头。 幼幼眼睛瞬间一亮,迎着天光,像是盛满了璀璨明珠,灿亮无比:“那你答应啦。” 容欢唇角勾到动人心魄的弧度,笑得格外好看,摸了摸她的脑袋瓜:“还没,我再考虑考虑。” 话音甫落,幼幼面部僵硬地抽搐两下,顿时气呼呼地甩开他在头发上捣乱的手,似乎觉得他是个十足的讨厌鬼。 容欢耸肩暗笑,心知她就是这样,高兴的时候能对你甜笑如花,不高兴的时候恨不得把你大卸八块。 幼幼瞄见他腰际悬着一枚丁香色荷包,颦起黛眉:“你又换荷包了?”记得上回还是绿锦缎绣富贵牡丹的呢。 容欢低头瞧了两眼,不禁问:“上次是哪个?” 幼幼下巴差点没掉到地上:“你自己都不记得?” “瑶瑶?画沁?”他蹙眉仔细思索,自言自语,“唔……到底是谁绣的来着……” 幼幼委实受不了这家伙,翻个白眼:“都不知道是谁绣的,你怎么就戴在身上!” 容欢笑了笑,自有一番说理:“那么多个荷包,我哪有功夫逐一记住。”转念想到什么,“对了,在酒楼的时候听你三哥说你最近足不出户,说是堂堂国公府小姐,要当起绣娘来了。” “什么绣娘,别听我三哥胡说。”提及此事,幼幼语气居然颇为得意,坦白告诉他,“我是再给瑾成哥哥绣荷包啦。” 容欢一怔:“给他?”   ☆、第9章 [寿宴] “是啊。”幼幼想着反正他也知道了,不如给自己参谋参谋,从衣袖掏出一枚粉红荷包,递到跟前,“你帮我瞧瞧,绣的怎么样,瑾成哥哥会不会喜欢?” 岂料容欢没看荷包,反而先留意到她的手,她打小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对柔荑自是保养得欺霜赛雪,吹弹可破,上回见还是白白嫩嫩,但如今手指头上,却布满密密麻麻的小口子,他雅致的眉宇间皱出一道深痕:“手都成这样了,怎么还绣?” “那有什么。”幼幼倒有些自鸣得意,好像手指头破了,是件多么自豪的事,“这样才能体现出的我用心啊,如果瑾成哥哥知道我为了给他绣荷包,熬得好几个晚上没睡,一定会特别感动的……” 出乎意料,容欢这次居然没调侃她傻,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幼幼焦急地问:“你快点说说,究竟怎么样嘛。” 在她一番催促下,容欢只好审视起那枚粉缎荷包,突然像发现与众不同的宝物,一副赞赏口吻:“嗯……这个图案,倒是挺特别的。” “咦。”听得此话,幼幼好比打了鸡血,整个人显得即兴奋又激动,追问,“怎么说?” 容欢跟说书先生似的,长指指着图案,一本正经地给她解释:“你想,这不是两只肥鹅吗?每次拿出来一瞧,岂不是让人觉得很有胃口?那些不想吃饭的人能引起食欲,想吃饭的人会胃口大增……比起普通的荷包,此荷包可谓别出心裁,一举两得,构思巧妙,甚好、甚好……” 幼幼顿时额角狂抽,小脸黑如焦糊的锅底一般,直至他滔滔不绝地讲完,才硬邦邦地吐字:“这不是肥鹅。” “不是?”容欢讶异自己居然看错,跟近视眼一样又冲着荷包端详几眼,“那是什么?水鸭子?” 幼幼面涨通红,胸口被体内一股气流撞的上下起伏:“不是!” 容欢又猜:“难道是野鸟?” “不是,都不是!”幼幼气急败坏地跺跺玉足,破口指责,“你什么眼神啊,人家绣的明明是对鸳鸯!” “啊,鸳鸯……”容欢好像真的大吃一惊,忍不住发出感叹,仔细听来,还有一丝惋惜的味道,“原来不是肥鹅啊……” 幼幼黑着脸:“当然不是了!” 容欢笑眯眯地讲:“那就是吃得太肥的鸳鸯。” “你!”幼幼终于看清他眸底漾着邪魅笑意,方知自己又被戏弄了,裙下伸出一只绣花小鞋去踩他的脚,可惜容欢反应灵敏,竟然轻而易举地躲开了。 幼幼眼瞅偷袭失败,又拿对方莫可奈何,急的像只抓狂小兽:“坏蛋,我再不理你了!” 容欢哈哈大笑,面对她狂奔的背影,举起手中的荷包晃了晃:“走的这么快,不要你给你瑾成哥哥辛辛苦苦所绣的荷包啦?” 幼幼果然身形一刹,尽管不想再看到这个讨厌鬼,但为了荷包,还是迫不得已地转身,一把从他手上夺过来,接着脖子一仰,怒气冲冲地走了,只剩下容欢在后面一阵难以抑制的坏笑。 ******* 转眼过去五天,荣安侯府的寿宴请柬已经收到,幼幼却在房内坐立不安,她口是心非,虽然之前说了不再理会对方,但其实一直在等待容欢的消息,当到了第八天,公玉熙来到悠鸣居,将午后打盹的幼幼从软榻上摇晃起来。 “干什么,睡得正香呢。”幼幼揉着惺忪睡眼,撅嘴抱怨。 “你说你,现在越来越有本事了是不是,连哥哥都瞒着?”公玉熙觉得自己这个宝贝妹妹睡醒时的样子最可爱,也是最容易欺负的时候,趁机往那腴颊上捏了几把,过过手瘾。 “什么?”幼幼肌肤本就白,细嫩透莹,像是白腻腻的牛奶冻,因此被公玉熙这么一捏,一小块淤红很快就从脸上浮现,平时幼幼定会反抗,但这回他的话说得没个来龙去脉,害得幼幼一头雾水,任他在脸上搞小动作。 公玉熙故作生气地“呵”了声:“死丫头,在哥哥面前还装傻?” 幼幼这才知道,原来今儿个一大早,有人就以她的名义,将翡翠珠华作为贺礼,提前送到荣安侯府了。 “真的啊。”幼幼难以置信,登时倦意全无,又惊又喜,拉着他的袖角确定。 “当然是真的。”公玉煕瞧她都快美上天了,疑惑地问,“可是我听说这株‘翡翠珠华’是十分名贵的品种,你从哪里弄来的?” “呃……”幼幼心虚地转了转眼珠子,含含糊糊地回答,“反正……我自有我的办法,三哥你就别问啦。” 最后又说了几句,终于将公玉煕打发走,幼幼拍着胸脯长长舒口气,好似从此去掉一块心病,畅快极了,她千想万想,也没料到容欢会如此出其不意,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以前认为对方既小气又坏心眼,现在她突然觉得容欢其实也没那么讨厌,甚至还挺仗义的。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疮好忘痛? 很快,到了老太君寿辰那日,临出门前,幼幼仍忍不住在妆镜前左右打量,唯恐哪里有不如意的地方,习侬跟掬珠在一旁叹气,天知道,她们打从一个时辰前就开始给她梳妆打扮,原本充足的时间,却被她耽搁到被人过来催促的地步。 “父亲说了,你再墨迹,我们就不等你先乘马车走了。”隔着镂花窗纸,公玉煕故意在外面扯着嗓子让她听见。 “来了来了!”幼幼这才舍得从镜前移开目光,尔后将桌上那枚粉红缎底绣鸳鸯嬉水荷包塞进襟内,匆匆跑出屋。 比及荣安侯府,幼幼跟着家人到聚仁厅给老太君拜贺,老太君今日红光满面,富态十足,一瞧见幼幼,就跟看见自家嫡孙女儿似的,将她拉近身前坐。 再瞅幼幼,梳垂挂髻,戴雪莲色珠花、蝴蝶落花钗,左右白玉珥璫,穿一件蜜合色金粉烟罗裙,裙裾周边散花,薄纱上镶着碎光流珠,一旦沐光,整件衣裳宛若星华闪烁,繁丽璀璨,再加上幼幼那张与生俱来的纯美脸蛋,整个人简直美如发光东珠,说不出的光艳慑人。 连荣安侯夫人都越看越喜,今天府上也来了不少名门贵女,但哪个都比不过幼幼的丽质容颜:“五姑娘如今越大越出挑,真真叫人移不开眼了。”模样好,家世好,唯一不足就是瘦了些,瞧那束带小腰,比她年轻时还要不盈一握,日后若要生子可得好好补养,现在荣安侯夫人已是拿她当未来儿媳来看待了。 被这样一夸,幼幼面泛羞赧,整个人歪进老太君的怀里,趁机还跟老太君说了几句悄悄话,可把老太君哄得笑若灿菊:“喜欢喜欢,你个小鬼灵精,我这点喜好,全被你给摸透了。” 因客人多,稍后老太君唤来府上的姑娘们,招呼着幼幼到玉惠园作宴。柯英婉比她提前早到,二人一见面,就聊得热乎,趁彼此独处时,柯英婉将她拉到一旁,问出心底疑惑:“那株‘翡翠珠华’竟然被你弄到手了,先前不是说,是被一位贵人买走了吗?” 幼幼与她至交,只要是柯英婉问的,一向不愿隐瞒,便将实情一五一十地交待出来。 “原来是瑜亲王……”柯英婉瞪大眼,仿佛听到不可思议的事,接着一叹,“真没想到,瑜亲王出手如此大方……不过看来,他对你这个表妹倒挺好的。”对于容欢的事,柯英婉略知一二,其实像那种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她一直没有太大好感。 哪有,明明老是欺负她。幼幼暗自腹诽下,却没说出口,因揣着小心事,她跟柯英婉聊了一会儿就寻借口离开,来至一处屋檐下,不久看到习侬匆匆忙忙地跑过来。 “打听到没有?”幼幼不等她缓过气,就开始询问。 习侬一边急喘一边摇头:“没有,贵子仔细找过了,说孟二公子不在那边。” 男宾所在的园子与玉惠园隔着一条回廊与杏林,贵子是公玉熙身边的小厮,照他所说,现在孟瑾成并没在寿宴上招待客人。 原本幼幼是想让贵子传话,邀孟瑾成私下相见,再把荷包交给他,可看情况,孟瑾成今日貌似没有出席,连刚刚给老太君拜寿时都不见人影。 瑾成哥哥怎么了,该不会是病了吧? 幼幼焦躁不安,决定再偷偷摸摸溜到他的书房一趟,一路驾轻就熟地穿廊绕堂,半途经过牡丹园,不料一行人远远行来,吓得幼幼左右张望下,连忙躲进一座假山石后,一众脚步声渐近渐驰,人声交谈,而她居然听到其中有父亲的声音,原来是荣安侯正邀请几位男宾在园中欣赏牡丹,待他们有说有笑地离远,幼幼才松口气,从假山后探出一个脑袋,察觉周围无恙,迈出腿,刚蹑手蹑脚地走了几步,肩膀却被人从后用力一拍!   ☆、第10章 [暧昧] “啊——”她下意识叫出声,可惜被背后人旋即堵住嘴巴。 那是一个男人的手,白皙如玉,修长有劲,带着一点名贵的檀香味道,许是衣袍上沾染的。 幼幼惊惶之下,猛然回首,撞入一对桃花美目,太近的距离,可以瞧清那人精致绝伦的五官,浓墨长眉、高挺鼻梁、菲薄红唇,那黑睫细长分明,恨不得能一根根数出来。 容欢像抓到一只淘气小猫,勾唇坏笑:“鬼鬼祟祟,做什么呢。” “呜……呜……”幼幼跟他大眼瞪小眼,似乎想说什么,但被他捂着嘴,喉咙里发出一串呜囔声,脸蛋都渐渐憋红了。 容欢放开手,幼幼这才狂喘几下,尔后反应过来:“你怎么在这里!” “嘘。”容欢食指抵唇,提醒,“他们还没走远,你想把人再招回来?” 幼幼恍然,自觉地捂住嘴巴,仿佛刚才的声音不是她发出来的一般。 容欢笑了笑:“你怎么会在牡丹园?” “我……”幼幼略一顿,不答反问:“你又为什么在?” 容欢悠然自若地回答:“当然是被荣安侯邀来赏花啊,然后,我好像看到一只小猫蹿到假山后了。” 幼幼心想自己真倒霉,做的那点糗事总能被他撞见。不过因为翡翠珠华的事,现在看他也没那么不顺眼了,感激道:“表哥……谢谢你了。” 容欢心如七窍玲珑,不必点明,亦明白她所指:“打算怎么谢我?” “你说吧,反正我说过了,答应帮你做一件事。”幼幼也是说到做到,言而有信之人。 正说着,不远处传来一阵模糊不清的交谈声。 幼幼吓得小脸一白,每每遇见紧张事,她脑子就有点发懵,是以任由容欢拉着躲进假山后,那里空间局促,勉强能容纳三个人,他们二人皆属纤瘦之人,站在一起倒还尚可,但也是身子挨着身子,等幼幼反应过来,才发觉彼此离得这么近,他就站在身后,只要她稍稍一动能贴上他的胸膛,原来这个家伙真高,要踮起脚尖,脑顶才能碰及到他的下颌。 幼幼突然觉得这个姿势有些暧昧,仿佛自己依偎在他怀里一样,以前她跟瑾成哥哥都没这般接近过,那男子温热的气息,好似炎炎夏日的风,一波一波地往身上袭来,她面颊莫名其妙滚烫,要中暑似的。 “你用的什么香?”他从后问。 幼幼微怔,随后答:“茉莉蜜露。” 容欢沉默一阵儿,才开口:“不单是茉莉。” 幼幼惊诧他对香料还挺懂行,她素来不喜蔷薇、牡丹之类浓烈馥郁的花香,而是偏爱茉莉花一般清新幽淡的香,她身上所用的花露,的确不止包含茉莉一种,而是在茉莉根露中,又放入从梨子、葡萄里提取出的水果鲜汁,与蜂蜜、木樨、雪松等混合调和,让茉莉花更为澄澈香渺之间,还散发出水果的清芳甜纯,两股香相互依融,淡淡甜甜,煞是好闻,只那一小瓶,涂抹于耳根、颈项、小腹,连那肌肤骨髓都透出花儿似的娇味来。 他问话时,声音离得极近,就在耳畔,浅浅的呼吸触在肌肤上……幼幼想他问自己使的什么香,似正俯首浅嗅,不免有些面红耳赤,但随着外面的声音渐渐临近,又不敢动弹出声。 “淑琳,你记得是这里吗?” “是啊,应该就在这附近,奇怪,究竟丢到哪里去了。” “那快点找吧,待会要是遇见人就不好了。” 幼幼竖起耳朵,听出这两道声音居然是谭淑琳跟杜织吟,也不知她俩在找什么。 “唉,都怪我,总是粗心大意的。”找了一会儿无果,谭淑琳自我责备起来。 原来杜织吟听闻丰国公府五姑娘送了一株罕品牡丹给老太君当做寿礼,她对花草颇有研究,也不知那翡翠珠华究竟有何稀奇之处,被人赞不绝口,心下难免不服气,但以她自矜的性情,不愿在人前表露,遂拉着谭淑琳私下到牡丹园一探究竟,偏偏谭淑琳是个丢三落四的主儿,结果花没看成,光顾着找她那颗珍珠耳坠。 杜织吟心里后悔,早知如此,就不拉着她一起来了:“你再想想,都经过哪里了?” 谭淑琳猛然记起:“对了,先前我以为有人来,就躲到假山后来着,也许是落在那里。” 幼幼听她们要进来,吓得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回头求助地望向容欢,眼窝处直淌泪光,容欢好笑地勾下她的鼻尖,径自走了出去,幼幼不由得傻眼,他、他就这样出去了? 谭淑琳跟杜织吟刚一接近,却见一道人影从假山后闪现,身穿兰紫色绣祥云纹镶边长袍,衣领袖口以金丝银线交绘精雅的如意花纹,头戴紫金冠,白玉簪束发,修长如玉的手上玛瑙扳指、翡翠玉戒,再执一柄象牙骨雅扇,平添风流写意,他身量尤为高挑,腰际束以三指宽宝石亮丝腰带,愈发显出一把劲瘦的蜂腰,长眉浓藐,斜飞入鬓,一对细挑的桃花目若嗔若醉,带着一点点迷离莫测,他的唇天生微翘,看上去总是似笑非笑,眼波流转,顾盼含情,仿佛世间没什么能吸引住那双眸子,然当那眸子一凝定,叫人只觉入了魔怔,不能言语,不能动弹,当真魂不守舍。 瞧他衣着服饰,处处高贵尊华,瞧他含笑容颜,有种使人痴狂的绝美,浑身上下皆是时下流行的风格,连幼幼都不得不承认,她的这位表哥的确称得上一个“美”字,那模样再配上着衣,大东朝第一美男子的称呼当之无愧,即使是她的瑾成哥哥也要略逊一成。 连幼幼都承认他好看,谭淑琳跟杜织吟两个就更觉得对方好看了,尤其杜织吟,脸庞红如火烧,从未见过长相如此近乎天人的男子,明知眼下情况应该避讳,她却傻了一样呆呆看着,连最注重的矜持都忘记。 “你、你是瑜亲王?”谭淑琳曾经在宴席上与他见过一面,当时年岁尚小,但印象深刻,毕竟全京城因为容貌好看,让人过目难忘的男子屈指可数。 听是“瑜亲王”,谭淑琳才知眼前是多么金贵的主儿,手心里直冒汗,忙跟着谭淑琳一起行礼。 容欢瞧她俩瑟瑟发抖,仿佛当他是个多么可怕的妖魔鬼怪,笑着问:“你们在做什么?” 谭淑琳跟杜织吟相互对视,紧张不已,最后谭淑琳先开口:“回王爷,是、是我的一个耳坠遗落在园子里了……” “哦?”容欢闻言,顾视下四周,“就在这附近吗?” 谭淑琳点点头。 容欢替她寻摸一会儿,接着目光一定,近前几步,在假山旁的两个花盆间拾起一枚水滴形耳坠:“是不是这个?” 谭淑琳见状,果然是自己要找的耳坠,喜不自胜地接过:“是的,多谢王爷!”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早听闻对方是个风流多情的人物,而她也到了经世的年岁,在自己府中也晓得一些男厮女婢私下幽会偷情之事,想容欢方才是从假山后出现,实在令人忍不住胡思乱想。 但想想罢了,哪敢真问出口,谭淑琳生性胆小,臊着脸恳求:“王爷,能否不要将今日的事说出去……”偷偷摸摸溜入他人府上花园,日后传出不止要被笑话,更会牵扯到尚书府的名声。 容欢微微一笑,颔首:“好,就当做咱们的秘密。” 话里似乎言外有意,谭淑琳更觉猜测是真,再加上被那双勾魂的桃花眸子注视,面飞霞红,几乎连眼皮都不敢抬,匆忙一行礼,拉着原本还对容欢出神的杜织吟跑掉了。 幼幼在后面听得一清二楚,待他把人打发走,终于松弛下神经,见着容欢进来,不免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刚刚真是吓死我了。” 容欢一低头,就看到她雪白的小脑门,跟水晶包似的,不禁用指尖戳了下,笑容里居然掺着一丝宠溺:“吓死了还敢乱跑,现在你们这群府里的小丫头,胆子都愈发大了。” 幼幼闷不吭声,毕竟做坏事再被抓个正着,没理就得忍着。 “又欠我一个人情,打算怎么还?”他双臂抱胸,好整以暇地问。 “你说吧。”幼幼也很爽快,绝不抵赖,两瓣樱桃粉的嫣唇一张一阖,宛如皎皎月色染就柔粉梅花上,泛起一泽潋滟水光,那唇,粉得可爱,腻如花蜜,叫人心底无端端一荡。 容欢竟是痴了似的,目不转睛盯着那樱桃小口,半晌,鬼使神差地吐出一句:“那你……亲我一下。”   ☆、第11章 [钟情] 幼幼以为听错,呆呆眨巴几下眼:“什么?” 容欢亦吃了一惊,发觉这话他居然没过脑子就说出口,但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尴尬地咳了声:“先前不是说好了,我把‘翡翠珠华’给你,你就为我做一件事,不管什么你都照办。” 幼幼没想到他竟然是认真的,一时张大嘴巴,吞吞吐吐:“可、可我也说了,要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容欢雅眉斜挑,轻启薄唇:“只是亲一下,这个不难吧?” 幼幼却小嘴一瘪,不乐意了:“那怎么成,男女授受不亲,而且我又不喜欢你,怎么能去亲不喜欢的人……更何况,我都没亲过瑾成哥哥呢……”在幼幼心里,女儿家就该把自己最美的东西,留给自己最喜欢的人才对。 最后一句她说得低不可闻,带着几许娇羞的味道,偏偏还是没能逃过容欢的耳朵,他故作吃惊,像听到不了得的大事:“噢,原来你早就对孟瑾成存在非分之想了?” “啊?”幼幼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连忙解释,“没、不是……我不是……” 容欢哼哼坏笑,一副抓住把柄的奸诈表情:“你说,如果我把这话告诉孟瑾成,告诉他丰国公府的五姑娘一直对他垂涎欲滴、想亲他,孟瑾成会是什么反应?”说着,迈步往外走。 幼幼以为他去告状,果然惊惶失措,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往回拉:“别走,你别走!” 可惜对方无动于衷,幼幼心急火燎,实在想不出好办法,最后干脆豁出去了,跺跺脚,“哎呀,我知道啦,亲就亲。” 容欢本故意板着脸,听得此言,嘴角立马微微上弯,俯身朝她凑近一张大俊庞,指指面颊,那意思,亲这里。 再瞅幼幼,小手紧绞袖边,委屈得跟什么似的,这就叫与狐谋皮,自作自受,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乱答应什么条件,从小到大她连哥哥们都没亲过,更何况其他男子,说来这也算是她的初吻吧,总觉得是背叛了她的瑾成哥哥…… 幼幼想着,干脆就当是自己亲了一头猪吧,亲猪又不算亲人,这样她的初吻还在,也不会对不起瑾成哥哥了。 幼幼秉着自欺欺人的想法,把某人的脸想象成一只大猪头,撅起嘴巴,阖眸临近,飞快朝那“猪皮”上亲了一下。唔……触感好滑腻。 自诩俊美潇洒的容欢,完全不知自己在对方心中已是变了形象,就觉得她的小樱唇软软的,轻轻一点,像是蝴蝶的吻,短暂流连,甚至来不及感受那份柔软美好,它就已经飞走。 容欢忽然有些患得患失。 “行了吧。”幼幼皱着眉,嘴巴现在都别扭死了,回去得赶紧洗洗才好。 容欢回过神,笑问:“你溜到这里究竟要做什么?” 如今她的秘密把柄全落在对方手上,再多一个也无关紧要了,幼幼不情愿地交待:“我要去书房,瑾成哥哥今天都没出现在寿宴上,我有点担心,而且,我还没把荷包交给他呢……” 容欢噗嗤一笑:“那个肥鹅嬉水荷包?” “你!”幼幼瞪着他,磨牙切切。 容欢视若无睹某人的狰狞模样:“今天寿宴上人来人往,你又笨手笨脚的,就不怕跟前两位一样被发现?” 幼幼正想说她才不怕呢,偷摸到孟瑾成的书房,她可是一回生二回熟,却听容欢道:“要不,你带我一起去?” 幼幼怔仲,接着蹙起眉:“你去做什么?” 容欢微微一笑,闲人闲心地讲:“自然是看看你的瑾成哥哥收到荷包后的反应啊。”当然,不能忽视语调里一股幸灾乐祸的味道,而且脸上的笑意很明确,不带我去,我就把知道的全抖出来。 幼幼叹口气,揉揉太阳穴,没想到自己摊上这么一个难缠鬼。不过一转念,有他在,倒是可以找个名正言顺地借口去见孟瑾成,有他当挡箭牌,不用白不用!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某人交流多了,幼幼也开始玩起心眼来。 结果一道上就变成容欢在前面探路,幼幼躲在后面,今日寿宴上贵客不少,尽管容欢独自一人,但那风韵气度,叫家仆见了只觉望尘莫及,想来是哪位主子嫌宴席上太过吵闹,出来逛园子寻清静呢。 待途经的家仆一离开,容欢立马回头咳了一声,幼幼就跟小耗子似的从角落里冒出来,探头探脑,彼此配合的相当默契,别说有了容欢探路,行动可谓畅通无阻,省去不少麻烦。 来到上善阁,幼幼一想到可能要见着孟瑾成了,顿如离弦之箭,压根就当前方的容欢不存在了,兴冲冲与擦身而过跑了进去,头脑里浮现的全是与孟瑾成相见的情景,上次的事是她不对,她要跟瑾成哥哥道歉,要告诉他这个荷包是她辛辛苦苦一针一线绣出来的,然后瑾成哥哥会不会夸她,会不会高兴地收下? 幼幼兴高采烈,刚是跑到书房院外的石拱门前,却听书房门“哐”地一声被推开,紧接着从内奔出一道倩影,那件碧绿薄衫随风而起,衬出她纤长细美的身材,尽管偏瘦,却透着一股柔若无骨的楚楚风韵,既有柳丝般的娇孱,又有柳丝般的妩媚,即使一件普通的婢女服饰,穿在她身上也能这样好看,而她,正是乔素儿。 “素儿——”孟瑾成紧随其后,从后追出去,一把搦住她白若梨花般的柔荑。 乔素儿不料他此举,又急又气,使劲摇晃着袖子挣扎:“你……你快放开。” “我不放!”孟瑾成话音坚决。 他力气太多,乔素儿挣脱不开,因先前哭过,已是泪盈于睫,偏过脸不去看他:“你快点放开……呆会儿若是井淳他们来了……” 孟瑾成闻言,却是坦白直言:“不会的,我把人都撵走,就是想单独跟你说说话。” 乔素儿凄楚一笑:“公子爷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已经听闻,老太君决定要给你定亲……你跟五姑娘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我算什么,我配不上你……” “素儿!”孟瑾成面容逝过怒痛,手腕往回一拉,将她纳入怀里,紧紧抱着,宛如抱着生命中的珍宝,“为何事到如今,你还这样说,难道你不懂我的心吗……” 乔素儿惊惶地贴着他的胸口,呼吸急促,不敢吭声,耳畔响着他一字一句,深情款款地告白:“我喜欢的人是你,唯有你……我不会娶五姑娘,我只想跟你过一生,我知道这样会很困难,可是素儿,你别怕,再忍耐一段时间,我会想办法,只要你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 “公子爷……”乔素儿不知是感动,还是胆怯,窝在他怀里瑟瑟颤抖。 孟瑾成爱怜地捧起她如花似玉的姝容,眼神流露着深深痴迷,忍不住就要吻上。   ☆、第12章 [闹剧] “瑾成哥哥!” 幼幼脸孔惨白惨白,像置身于漫天冰雪中,就那样难以置信地杵在拱形石门前,动也不动,大脑直至现在,还在嗡嗡作响。 她……她是不是在做梦……一场可怕的噩梦……她的瑾成哥哥竟然抱着别的女子……跟别的女子深情蜜语……刚刚,他在说什么,说不会娶五姑娘……他不会娶她,他只喜欢那个人,要跟那个人过一辈子…… 明明已是立夏的天,幼幼却觉得浑身发冷,仿佛有无数的冰渣子漏进衣领里,割破肌肤,渗入血肉,血液里蔓延的全是冰的味道……好冷、好冷……是即使包裹再多的衣物,也无法遏制的颤抖。 “幼幼……”孟瑾成满面震惊,万万没料到她会出现在这里,依旧维持着拥抱着乔素儿的姿势,怔目望去。 许久,幼幼呆滞的眸子终于泛动一丝波动,从哀愤与伤痛中回过神来,她很快瞧向乔素儿,定定的、恨恨的,宛若附骨之疽,恨不得将对方彻底凝碎在瞳孔最深处,情绪最终骤然爆发开来,嘶声喊叫:“你这个狐狸精——” 她什么都顾不得了,自小到大学的规矩礼仪全全抛之脑后,扑上前抓住乔素儿的衣服头发,便是一番推搡拉扯:“是你,是你勾引瑾成哥哥!你这个狐狸精,不许你接近他,快点离开!” 乔素儿受到惊吓,如花容颜一下变成褪去血色的苍白,她本就薄瘦孱弱,被幼幼这么一拉扯,一条袖子都撕裂开,若不是有孟瑾成护着,只怕整个人都被推倒在地了。 “幼幼,你做什么!”孟瑾成见她跟疯了一样,不仅揪住素儿不放,还连番推打,旋即出手阻止她的举动。 “放开我!”幼幼情绪激动地道,“瑾成哥哥,你别被这个狐媚给迷惑了!”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听她骂素儿是“狐媚”,孟瑾成皱下眉头,无法忍受任何难堪的字眼,用在他心爱的人身上。 “我怎么胡言乱语了!”幼幼气到小脸涨红,像面对仇人一样,一边凶狠狠指着乔素儿,一边朝他讲,“你若不是鬼迷了心窍,怎么可能喜欢上她?她不过是个身份卑微的婢女,肯定是用下三滥的手段勾引你,瑾成哥哥你清醒清醒,别再执迷不悟了!”她马上瞪向乔素儿,厉声喝斥,“你说,你对瑾成哥哥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她目光利如尖锥,似能穿破五脏六腑,乔素儿吓得打个哆嗦,低头唯唯诺诺:“五姑娘……我、我没有……” 幼幼轻蔑地哼哧声:“当我不知道,你是看中瑾成哥哥是侯门公子的身份,才动了贪念,妄想高攀,告诉你,我是不会让瑾成哥哥上你的当的!” “够了!”孟瑾成委实听不下去,“幼幼,我不准你这样说素儿!” 幼幼一愣,难以接受一直温柔体贴的瑾成哥哥竟会为了对方责备自己,痛心之余,不禁把所有怨愤转移到乔素儿身上,歇斯底里地大嚷:“你这个坏女人,勾引瑾成哥哥,我绝不饶你!” 她眼底宛如烧着熊熊烈火,冲上去抓她的头发揪她的衣裳,乔素儿躲避不及,本是皎丽的左颊被她指甲生生划出一条血口子。 “啊!”乔素儿捂脸惊呼,面对泼妇一般的幼幼,根本毫无招架的能力,吓得赶紧往孟瑾成怀里钻去。 “素儿!”孟瑾成见她指缝里淌着血,一张姝容更是哭得梨花带雨,顿时疼惜到心都快碎了,而此际幼幼又伸手挠来,他下意识伸臂用力一挥,幼幼哪儿抵得过他的力道,娇躯倒退着踉跄几步,继而摔倒在地。 “素儿,素儿,伤成什么样了,快让我看看,疼不疼?”那时孟瑾成只顾着乔素儿的伤势,连她这边看也不看一眼。 幼幼呆呆凝着眼前一幕,整个人重重跌倒在地上,却不知痛不知觉,像个木偶,表情麻木到近乎绝望。 恰好这一刻,守在外面的容欢听到动静赶来,目睹幼幼被推倒,素来对凡事不上心的他,俊庞上居然闪过一丝慌乱:“幼幼!” 他快步近前,来至身侧,然而幼幼毫无反应,傻了一样跌坐原地,双目红肿,鬓乱钗横,几滴子眼泪正“吧嗒吧嗒”地顺腮滑落,令原本眼角处精心描绘的凤梢被泪水哭花,在小小杏核般的脸蛋上,突显出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显得滑稽而可笑。 想想先前还是兴高采烈的她,容欢只觉胸口一窒,紧随而来是一股无名怒火,转过首:“孟瑾成,你疯了么,你知不知道你推的人是谁?” 孟瑾成不料还有人闯进来,而对方还是尊贵无比的瑜亲王、当今圣上跟前的大红人,他与容欢见过几面,尽管交谈不多,但也算认识。 容欢瞧他护着那乔素儿,便知晓个大概,声音冷然:“再怎么样,你也该分清楚身份,为了区区一名婢女,你要向幼幼动手?” 孟瑾成方醒悟过来,刚刚……他竟然将幼幼推倒了?当时他只惦记着素儿脸上的伤,完全忽视了幼幼,他到底从小呵护着幼幼长大,此刻看着幼幼对他一瞬不瞬、噙泪悲伤的眼神,不禁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懊悔,但以当时的情况而言,他只是出于下意识反应,因为跟幼幼相比,素儿在他心底显然最为重要。 面对容欢的指责,孟瑾成抿了抿唇,无言以对,但依旧坚定地握着乔素儿的手不放。 容欢不再多说,很快掏出绢帕拭着幼幼的小泪颊,像把她当成襁褓婴儿,一面笑着一面哄劝:“瞧瞧,怎么把自己弄得跟只小花猫似的,听话,先起来。” 幼幼吸溜着鼻子,麻木瘫软的身体好比没了骨头架,任由他小心翼翼地搀扶起身,一对星眸却始终盯着孟瑾成,她不敢置信,那样对她宠爱备至的瑾成哥哥,如今会当着她的面去维护另一个女子,她浑身发着抖,含带哭腔地开口:“瑾成哥哥,你以前……从来没用过那种语气跟我说话,更不曾跟我动过手……可是现在,只要这个女人在场,你待我的态度就跟从前不一样了……”她越说越委屈,泪珠如断了线的珍珠簌簌滚落,同时挣开了容欢的搀扶,眼中除了前方的蓝衫男子,再看不到其他。 孟瑾成一向舍不得她流泪,以往她若是委屈难过,定会温言哄劝,比起几位哥哥来,幼幼最听他的话,只要孟瑾成哄上几句,立马破涕为笑。 然而现在,孟瑾成只是僵硬地立在原地,仿佛忍受不了她一串又一串的眼泪,偏过脸去,知事已至此,再隐瞒不住,对旁人轻言道:“素儿,你先回书房去。” 乔素儿怯怯地点了点头,眼波流动,似往容欢的方向绕了一下,便背身进屋。 这么一闹,引来不少家仆,因其中牵扯到国公府千金,有心思玲珑的婢女,忙赶去通报荣安侯夫人。不久,荣安候夫人携丰公国夫人闵氏而来,闵氏一见幼幼那番模样,差点没昏过去,而荣安候夫人没料到居然连瑜亲王也在场,几乎要气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强忍着质问次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孟瑾成眉眼低垂,淡淡开口:“一切都是我的错。” 幼幼眼见到了这地步,他还要去维护乔素儿,难过与心酸一股脑涌现出来,扑入闵氏怀中啜泣:“娘,我要回家。” 闵氏想她不在玉惠园做宴,却出现在孟瑾成的书房,就知道事情十有八-九是她任性不对,但这闺女是她千娇万宠的娇宝贝,眼下光景,恐怕是与孟瑾成发生不快,在外人看来,也是孟瑾成欺负了幼幼,闵氏捡着这理,自然不能让闺女受委屈,拍了拍她的后背:“好,娘吩咐人备车,先带你回去。” 荣安候夫人亦有分寸之人,听出闵氏这么说有埋怨的意思。而次子承认错在自己,今日又是老太君的寿辰,一切应以大局为重,万万不能将事情闹大,一来怕影响两府之间的交情,二来荣安候夫人也一直把幼幼当做未来儿媳看待,用力握下闵氏的手腕:“是瑾成这孩子不懂事,回头我一定给你个交待。” 这话出口,闵氏当然得给面子,微微一笑,刚要领着人走,结果发现容欢在场吃了一惊。 容欢一直注视着幼幼,察觉到闵氏的目光,才抬起头:“表姨。” 闵氏颔首,想了想,问:“太妃身体可好?” 容欢回答:“蒙表姨惦记,一切安康。” 闵氏知道自己这个外甥的一些风流韵事,却并不像老亲王那般沾花惹草不学无术,毕竟能得圣上信赖,连太后都被他哄得眉开眼笑,这等手段,可不是一般王公贵臣能做到的。 她疑惑容欢为何会在这里,但幼幼正哭的厉害,无奈下,只好跟他点头示意,带着幼幼先行离去。 容欢又看了几眼幼幼,可惜幼幼始终把脸埋在闵氏的臂弯里,跟随母亲一行人慢慢走远。直至看不清,容欢才敛回眸子,甫一动脚步,发现一枚饰物被人遗落在角落,正是那枚“肥鹅”嬉水荷包。 趁无人注意,容欢拾捡起来,塞入怀中。 幼幼一回到悠鸣居,就埋在枕头里哭个不停,因她突然离席,对外称是身体不适,是以寿宴结束后,几位哥哥就焦急地赶回来,当得知真相,纷纷跟炸开锅似的,围坐一团又是安慰又是哄劝—— “五妹,你也别难过,要我说,其实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瞧我上个月纳进的那个,还不是新鲜几天就过去了?我看孟瑾成就是尝个鲜,你以后跟他成了亲,多习惯习惯就好了!” 二哥公玉乾就是所谓二百五的性子,原本出于好意想安慰幼幼,结果话一脱口,适得其反,幼幼“哇”地一声,更加嚎啕大哭了。 公玉熙急得跺脚,从旁责怪:“二哥,你这讲话不过脑子的毛病怎么还没改?你瞧瞧现在……” 公玉乾尴尬地蹭蹭鼻子。 “好五妹,明儿个天好,三哥带你骑马去。” “就是,四哥也去,那个孟瑾成再惹你不快,我就揍他一顿!”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快别哭了好不好?” 闵氏听他们叽叽喳喳的,惹得屋子里乱哄哄的一片,开口往外轰人:“行了行了,都给我出去,让你们五妹清静清静。” 一群人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等安静下来,幼幼仍在小小声地抽噎,闵氏温柔地把女儿揽在怀里,故意吓唬:“回头把眼睛哭肿了,可就真没法见人了啊?到时候孟瑾成来给你道歉,瞧你还怎么见人家。” 幼幼果然不顾着哭了,吸溜几下鼻子,抬头断断续续地问:“什……什么道歉……” 闵氏朝掬珠递下眼色,接过一方凉毛巾,一边轻轻替她敷着两圈红肿的眼睛,一边讲道:“荣安侯府那里派人传了话,说二公子这段日子被荣安侯罚去闭门思过,你想等这事后,他还不来给你道歉?” “瑾成哥哥被罚了?”幼幼有些意外,又有点心疼,随即问,“那乔素儿呢?” 事情原委闵氏已经知晓个大概,笑话她:“傻丫头,偌大个荣安侯府,难道还拿个丫鬟没辙?” 幼幼抿着唇,迟疑一下:“可是瑾成哥哥……当时那么维护她……” 闵氏没吭声,按说贴身丫鬟勾引主子在豪门大族里属于屡见不鲜的事,若是幸运直接被主子收了房,不幸则被惩罚抑或打发了。但这回乔素儿究竟如何处置,荣安侯府并没交待明白,最坏的消息,即是孟瑾成坚持要纳乔素儿为妾。 闵氏暗自叹气,女儿从小被宠坏,总是自我为中心,任性妄为,这种性格日后嫁过去,迟早要吃亏的,忍不住给女儿提前扎针:“其实有些事,你二哥说的不无道理,孟二公子只是喜欢个丫鬟而已,你又何必非得怄气动怒,跟一个丫鬟见识,到了最后,丢的岂不是自己的身份?” “娘!怎么连您也这样说!”幼幼瞪大眸子,简直难以接受,适才止住的泪珠,又唰唰地喷薄而出,“既然二哥说男人三妻四妾是再平常不过的事,那为什么爹跟娘就鹣鲽情深,府上没有一个姬妾!” 闵氏一时哑口无言,良久,将手中的凉巾递给掬珠,掬珠捧着巾盆出去后,才缓缓启唇:“幼幼,你看到的只是现在,你以为娘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平坦无坷的吗?” 幼幼摇头,听不明白:“爹对娘这样好,娘也喜欢爹,这不就够了吗?” 闵氏眸光隐晦地闪烁下,把她一缕滑落的发丝拂到耳后,温和地笑了笑:“娘遇见你爹,是娘一辈子最幸运的事,可是幼幼,你要知道,很多事如果避免不了,就得接受,你需想想,你是什么身份,那个乔素儿又是什么身份,你日后是要嫁入荣安侯府的,是正经八百的原配夫人,乔素儿哪怕再受宠,又岂能与你的地位相较?你要明白像孟瑾成这样优秀的男儿,将来会有更多的乔素儿层出不穷,到时候你应付的来吗?抓住一个人的心,不能靠你耍性子犯脾气,而是需要手腕与心计。” 看着一脸懵懂的女儿,闵氏再次叹气,知道她一时间接受不了那么多,想她打小衣食无忧,娇生惯养,环境使然,养成现在万事无忧骄纵冲动的性子,而闵氏又不愿让她知道太多人世间污糟不堪之事,只想让她做个养尊处优的娇娇女,以致如今出现个乔素儿,就会让她束手无策。 转眼过去一个月,尽管荣安侯府那边没再传来什么消息,但幼幼依然一心记挂着孟瑾成,也不知道他要闭门思过多久,想着下一次相见,他会跟她道歉吗?偏偏这一个月,举办的全是女眷小宴,幼幼心情不好,俱推辞不去。 没多久,公玉煕的那处庄子终于修建好,取名“晚园”,别人不知这名字的来意,幼幼却晓得这“晚”字取自柯英婉的乳名,可谓同音不同字。 晚园一建好,公玉煕便选个吉日,邀请几位亲朋好友在晚园举办上梁宴,结果赶上柯英婉连续几天风寒未好,未能出席,幼幼得知柯英婉不去,也不想去,可公玉煕非说她在府上懒了这么久不动弹,身上都该长毛了,硬是将她强行拉去。 比及晚园,幼幼嫌人多喧闹,寻借口在后院的西厢房呆着,公玉煕不好勉强她,继续留在主园招待客人。幼幼坐到午后觉得肚子饿,吩咐习侬去弄些吃的来,孰料不一会儿习侬急匆匆地推门而入:“五姑娘不好了,三公子把孟二公子给打了!”   ☆、第13章 [绝情] 她模样慌张,说话没个始末,倒把幼幼听得一头雾水:“你说谁把谁打了?” 习侬赶紧喘口气,重复一遍:“是咱们三公子,把荣安侯府的二公子给打了!” 这回听清楚,幼幼“蹭”地从炕上起身,显得震惊无比:“你是说瑾成哥哥?” 习侬点点头。 幼幼张大嘴,身形轻微往后仰下,伸手扶住炕沿,自言自语:“这……怎么会……瑾成哥哥来了?我之前都没有听三哥说过……”后一神经绷紧,差点没碰翻茶盏,抓着习侬的肩膀追问,“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快仔细说来。” 习侬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我……我也不是很清楚,是听一个从主园跑来的小丫头说的,说三公子当时正在招待客人,后来没多久,孟二公子也来了,原本说说笑笑挺高兴的,三公子还拉着孟二公子喝了几杯,结果谁知好好的,二人就发生口角,三公子遣散宴席后便给了孟二公子一拳,之后的事,奴婢就不知晓了。” 幼幼一听是公玉熙先动手伤人,脸色都变白了,孟瑾成是动口不动脚的谦谦君子,哪里像公玉煕自幼便开始习武,二人真打起来,自然是孟瑾成吃亏。 习侬话音甫落,幼幼已经不管不顾地冲出去,害怕公玉煕动起手来后果不堪设想,一路不敢耽搁直奔主园,果见一群人围做一团,除了公玉煕与孟瑾成之外,还有两边拉架的仆从,而公玉煕身旁站着一名服饰华贵的紫衣男子,远远望去格外熟悉——竟是容欢。 这次容欢是与明郡王世子一伙人共同受到邀请而来,说起关系,容欢也不算外人,公玉煕跟孟瑾成翻脸的事一出,他自愿留下来劝架。 好不容易将公玉煕拉开,容欢眼尾余光映入一抹娇小的纤影,侧过脸,看到幼幼正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不知是否错觉,总觉得她下颌尖了,气色不像以往红润饱满,似乎瘦了许多。 幼幼与容欢目光接触,大概没料到他也在,先是一愣,随后就被公玉煕的怒骂声唤回神智—— “孟瑾成,今天你就把话给我说清楚,我五妹究竟哪点不好,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婢女?” 原来公玉煕知道幼幼这段日子因为对方的事闷闷不乐,又打听到孟瑾成实际已在府上禁足结束,故借此机会将他约出来,想让他给幼幼道个歉,承诺今后跟那个乔素儿再无瓜葛,哪料孟瑾成竟不愿意。 结果公玉煕怒火中烧,挥拳就打了过去,偏偏孟瑾成也不还手,默默承受着。 “你说啊?不然你现在就去给幼幼道歉,将两府的亲事定了,之后这事咱们就当没发生过!”公玉煕活像上战场拼命似的,胸膛狂喘,怒气冲冲地瞪目。 孟瑾成却垂着眼帘:“我的婚事,没人能逼我。” “逼你?”公玉煕仿佛听到趣闻,怒极反笑,“莫非我们公玉家的人配不上你不成?我看你根本就是脑子进了水,鬼迷了心窍,居然对一个婢女迷恋到如此地步,看我今天不把你打醒!”说着,又要举拳挥去。 “三哥——”幼幼惊急大呼,三步两步冲上前,只见公玉煕还好,而孟瑾成原本的一张文雅秀脸,已被公玉煕打得眼角破裂,左颊微肿,嘴唇还裂出血来。 幼幼登时花容失色,心疼不已,转身朝公玉煕尖嚷:“三哥你疯了吗,你怎么可以把瑾成哥哥打成这样?我、我讨厌死你了!” “五妹,我……”公玉煕即使再暴的脾气,但一面对跟他发急的小妹,立马就怂了。 幼幼背身不理会他,而是一瞬不瞬地望着孟瑾成,眸底掩藏着歉意、哀伤、以及一丝希冀与淡淡的欢喜:“瑾成哥哥……” 孟瑾成眼神似闪过难明的光绪,沉吟片刻,玉唇轻启:“幼幼,有些话我想单独跟你说。” 幼幼一怔,乖乖点了点头,看向公玉煕,公玉煕尽管臭着张脸依在生气,但到底没有阻止,而幼幼察觉到还有另一份注视,是那一双漫不经心却又仿佛蕴含无限柔情的桃花长目,容欢见她移目望来,立马眨了眨眼,嘴角斜坏上扬,仍然是那副散漫不羁的模样。 幼幼知道他在鼓励自己,心情忽然轻松许多,跟着孟瑾成朝偏园走去,一路上,她盯着那抹熟悉俊秀的背影,心底有些忐忑不安,不知该说什么,直至孟瑾成停下来,幼幼才收起混乱的心绪,傻愣愣地站好,当眼睛瞄见他嘴唇的血渍,不禁又慌起来:“瑾成哥哥,对、对不起,是我三哥不对,他怎么可以动手打人,还下这么重的手……你、你疼不疼……” 她忍不住举起帕子,要替他擦拭,孟瑾成神情微愕,伸手轻轻阻止她的举动:“我没事,只是破了点皮罢了,你别担心。” 他语气依然如初,带着久违的温润柔和,幼幼心跳不自觉加快,低头小小声:“瑾成哥哥,上回的事……你、你有没有生我的气……” 孟瑾成没有回答,略一沉默:“其实今天你三哥邀我前来,我就猜到他的意思了。” 幼幼恐他误会,忙开口解释:“不是,我之前并不知情的,瑾成哥哥你别误会……”那日娘亲的话骤然浮上心头,幼幼暗咬唇瓣,一番纠结酸楚下,缓缓启唇,“是我不对,不该因为一个婢女就跟你怄气……”原本这种事对未出阁的女儿家来讲,打死她也讲不出口,幼幼红着脸,小手不住摩挲着纱裙,“我娘说,以后咱们两府联姻,我、我是要嫁过去的,那个乔素儿,你如果真喜欢她,就给她在外面安排个住所,找人好生伺候着。” 尽管娘跟哥哥都劝她,男人娶妻纳妾实属平常,但要她亲口跟孟瑾成说纳乔素儿为妾的事,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想想以后共侍一夫,每天对方都要在自己面前转悠,幼幼心里便一阵厌恶作呕,可娘说了,事情避免不了,就得接受,既然孟瑾成喜欢,她又不能让他与乔素儿断绝关系,倒不如放在外面养着好了,起码眼不见为净,况且孟瑾成总不能为个卑微女子,一年半载不回府吧?是以等她当上正房,守在孟瑾成身边的日子要比对方多得多,到时候她做个贤妻良母,努力培养夫妻感情,还怕孟瑾成不会回心转意吗,现在乔素儿不过仗着随时在他身边,将来聚少离多,看她泥鳅还能翻起大浪来? 幼幼自以为这是最好的计策,也是自己最大的退让了,说不定瑾成哥哥还会因她的大度忍让感动呢。 然而孟瑾成眉目低垂,寂静如冬日的寂雪一般,良久,告诉她:“幼幼,我已经纳素儿为妾,素儿她……怀了我的孩子,快两个月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而这种平静,让幼幼能清晰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她定定凝着他,仿佛没有听明白:“你、你说什么……孩子,你……孩子……” 她瞪大眼表情傻傻的,有些语无伦次,耳朵嗡嗡作响好似失聪一样,她觉得自己像只无头苍蝇,慌乱无措地四处乱撞,头破血流,忍不住笑了下:“瑾成哥哥,你到底再说什么啊……”哪怕现在告诉她,一切只是一场荒唐的玩笑,一场最痛心的噩梦,她都可以接受。 孟瑾成简短地吐出几个字:“对不起,我不能与你成亲。” 幼幼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心口好痛,歇斯底里的痛,仿佛被刀子硬生生剐下一块肉,在胸前残留一个血淋淋的窟窿:“瑾成哥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如果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你说出来,我一定改,以后我不乱发脾气,不再打下人,也不胡乱吃醋了……”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抛下大小姐的自尊矜持,对眼前男子苦苦哀求。 孟瑾成眼神含着愧疚与不忍:“素儿已经怀有身孕,我只想好好照顾她一辈子,幼幼,我不能娶你,不是你不好,而是,我的一颗心全在素儿身上,你想要的东西,或许我永远也给不了。” 永远…… 幼幼如遭雷击,大脑空白一瞬后,使劲大喊:“我不相信,你认识她才多久,我跟你又相识了多久,为什么你喜欢她不喜欢我?瑾成哥哥,我喜欢你好久了,真的好久了,从小时候开始……一直……一直都是啊!” 她哭得泣不成声,眼圈又红又肿,化成胭红,是血一般的残痛烙印。 面对她的激动,孟瑾成木如竹竿般杵在原地:“感情的事,与相识前后无关,我待你,一直是兄妹之情,关爱之念,但对素儿,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 对素儿……完完全全不一样…… 幼幼使劲阖上眼睛,任由泪水肆意冲刷面颊,那只死死抓着他袖角的玉手,似经过一段竭力挣扎,最终无力地松落下来。 孟瑾成知道现在的他不能说话,不能安慰,正因为心疼她、爱护她,才不愿辜负她,是以这一回,哪怕她再伤心,也一定要说清,也要铁石心肠。 他背过身,一步步往外走,即将出偏园时,看到一道人影。 是容欢。 四目交触时,孟瑾成停下脚步,一个欣长秀雅,宛若画卷幽兰;一个雍容贵介,宛若天庭玉树。 孟瑾成的容貌在京城贵女中是公认的出众,但此刻他不得不承认,与眼前人相较,那种气度神采,是连他也不及的,孟瑾成看着那双散漫含笑的狭长美目,却又觉内敛深沉,似融淀太多深不可揣测的情绪,毫无缘由,孟瑾成心头竟出现一股不安,说不上来的不安,仿佛有朝一日明白后,会为这种感觉后悔。 他点了点头,对方也点了点头,招呼过后,孟瑾成与他错身而过,再无交流。 公玉煕是气到一定份上了,不肯见孟瑾成,关在屋子里生闷气,容欢其实本该陪在公玉煕身边,但适才见着幼幼后,心内就有些放不下,尽管他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但容欢感觉自己仿佛被吸了魂似的,小丫头的影子有事没事便在脑子里绕上一圈,连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大概是他从没见过对方喜欢一个人,可以那样欢喜甜蜜,却也可以那样伤心欲绝吧。 莫名的担心,是不愿看她再难过的样子。 “王爷。”近卫韩啠在背后唤了声。 容欢不再发呆,挥手示意:“别跟着。” 待孟瑾成一离开,容欢马上朝园中走去,远远的,幼幼娇小的身形已是映入眼帘,她宛若泥塑雕像,纹丝不动地站着,面朝向孟瑾成刚刚离去的方向。 一见这般光景,容欢情知不妙,但故意轻松笑着:“发什么呆?这么站着不累啊。” 幼幼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抑或是麻木了。 容欢瞧她面颊泪光犹存,仿佛嵌着大大小小的水晶珠子,被一缕缕阳光透穿,衬得整张小脸要破碎似的,叫人不由自主地心疼。他叹口气:“孟瑾成已经走了。” 幼幼睫毛轻微一颤,慢慢转头看他一眼,她眸底弥漫着浓重水雾,大概看他的样子都是模糊的。 容欢发觉她身体一阵一阵痉挛发抖,脸儿也苍白惊心,不禁眉头一皱,顾不得礼数,碰触下她的手,结果吓了一跳:“手这么凉?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幼幼没回答,转身就走,跌跌撞撞的,仿佛随时会摔倒,她像在梦游一样,脑际只反复回荡着一句话,瑾成哥哥不要她了,她被抛弃了,瑾成哥哥不要她了,她被抛弃了…… 她的想法很天真,一心一意喜欢孟瑾成,把他当成日后托付终生的人,孟瑾成就像她生命中的一根支柱,而这根支柱如今崩塌分析,使得过着锦衣玉食生活无忧的幼幼,平生头一回感到了绝望,她看着前方一棵大树,眼神直勾勾了一会儿,蓦然冲了上去。 “砰!”地一声,她只觉天旋地转,飘浮虚空一般,背后传来男子震痛的呼喊,却不是她的瑾成哥哥。   ☆、第14章 [养伤] 幼幼醒来的时候,额头缠着绷带,面庞苍白无血,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像具被摔坏的白瓷娃娃。 她睁眼没多久,就觉床畔呼啦啦围上一团黑影,好多人的脑袋在她面前晃动,激动的、焦急的、欣喜的声音更是此起彼伏: “五妹,你总算醒了!真是吓坏我们了。” “为了那个臭小子,你怎么如此想不开!” “以后听话,千万别再做吓哥哥们的傻事了好不好?” “你不知道,你一出事,娘差点也跟着病倒了。” “五妹,咱不稀罕姓孟的臭小子,天底下好男儿多的是,回头三哥一定帮你物色个比他好一百倍的出来。”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把整个房间弄得跟闹市一般,幼幼睁着眼,只是空洞无神地盯着床顶发呆,待记忆一点点回笼凝聚,眸角徐徐滑下一线晶莹的泪痕,不顾周围关怀担忧的话语,她重新阖上眼,不发一言。 公玉煕垂头丧气地走出悠鸣居时,听到赶来的家仆禀报,不禁一惊:“王爷还没走呢?” “是,这会儿正在中堂。” 谁也不曾料到,幼幼会因孟瑾成的事大受打击,居然发展到撞树自尽的地步,消息传到丰国公府,闵氏当场昏厥不醒,国公爷既要担心闺女又要守在妻子身边,连太医都左右来回跑,如今国公府上下可谓乱作一团。 公玉煕头痛地抚抚额头,但想到接下来要见容欢,忙振作精神,随家仆前往。 中堂内,奉茶的小丫鬟紧紧盯着那人的手,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男人的手能生得如此好看,就仿佛用昂贵的羊脂雪玉雕琢而成,骨节均匀,干净修长,几乎挑不出任何瑕疵,可说完美无缺,那肌肤是接近透了明的白,如雪欲融,比女子还要细腻几分,单看那指上佩戴的玛瑙扳指翡翠玉戒,便已彰显出其尊贵不凡的身份与地位。 他轻轻呷了一口茶,润上水泽,纤薄有型的唇愈发红了,偏近妖娆,跟涂了胭脂一般。至于那张容颜,小丫鬟杵在原地,几乎要看得痴了,后被其他的侍婢提醒,才红着脸退下。 不久,公玉煕举步而入,看到容欢正坐在堂内用茶,旁侧立着近卫韩啠,忙恭敬唤了声:“王爷。” 容欢仿佛若有所思,被他这一声惊醒后,不禁搁下茶盏起身微笑:“好了好了,还这般拘礼做什么。”略一停顿,问,“幼幼现在如何了?” 公玉煕想到当时幸亏有他在场,否则幼幼还不知要发生怎样的情况,其实公玉煕也有点出乎意料,以往容欢在公国府上走动不多,自己私底下与他也交流甚少,但这回幼幼出事时,是容欢亲自抱着幼幼冲回房间,公玉煕想象不到像容欢那样极修边幅的一个人,居然会撕掉自己的袖子给幼幼止血包扎,看得出来,他对幼幼是格外心急担忧的,当然,公玉煕虽为容欢的反应吃惊,但绝不认为容欢这种惯于风花雪月的花花公子,会对幼幼这样少不更事、乳臭未干小丫头上心。是以容欢今日的表现,让公玉煕颇为刮目相看,觉得他是个顾念表亲情分,至情至义之人,心内存满感激。 “太医说了,幸好没撞到要害,否则不堪设想,今后需小心照看伤口,多加休养便是。”末了一叹,“唉,这傻丫头,为了个孟瑾成,竟然做出如此傻事来!” 容欢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开口:“我能不能看看她?” 公玉煕一愣,有些迟疑:“她方才虽然转醒,但我们跟她说话……没有半点反应,或许现在,她是想一个人静静吧。” 容欢明白他的意思,男女避嫌,况且自己的要求也确实有点唐突:“既然幼幼无事,我就先行告辞了,等幼幼身子好些我再来。” 公玉煕忙拱手:“王爷不必担心,这段日子我会派人仔细盯着她,不会再让这丫头乱来。” 容欢点点头,往窗外望去一眼,仿佛是悠鸣居的方向,方领着人离去。 幼幼在府里歇养了十余日,情况不好不坏,值得庆幸的是额头伤口撞得不深,如今慢慢愈合,再加上涂抹了秘制药膏,日后并不会留下疤痕。 自从醒后,幼幼倒没出现一哭二闹三上吊让家人继续担心的情况,整个人变得沉默许多,动辄坐在床上发呆一整天,不爱理人,不爱讲话,公玉煕他们过来哄她高兴,说说笑笑,结果幼幼就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显然是嫌他们吵闹。 闵氏懂得女儿的心情,头一回感情受挫,难免沮丧一蹶不振,况且她打小爱面子,一时想不开自杀,尽管这事被国公府压得死死的不曾外传,但对幼幼而言心里肯定落下一道阴影。说白了就是小姑娘失恋,觉得自己颜面尽失,即使在自家人面前,也不愿见人。 闵氏想她现在最需安静,几个儿子偏偏又是心直嘴笨,一安慰人,效果却是适得其反,因此就不准他们常来悠鸣居。 这日,瑜亲王府派人送来信函,闵氏看过后,思付一阵儿,便去探望幼幼。 “娘。”幼幼刚用过早膳,此际倚着床头,手执一枚小菱花镜。 现在她几乎镜不离手,没事就会照上几眼,闵氏当然清楚她那点顾虑,坐到床畔,单手拨开她的前髻,仔细端详后开口:“颜色已经浅多了。” 幼幼却撅着嘴,神情郁郁:“可看着还是很明显,丑死了。” 如今她在意起美丑,说明对那事放下不少,可谓好现象,闵氏笑道:“你瞧太妃多关心你,特意拿来宫里的芙莲雪香膏给你用,否则你额上这伤,哪儿能这么快就消下印去?” 幼幼知道太妃的好,也念太妃的好,可眼下额痕一日不彻底消印,就一日闷闷不悦,每次照镜子都心烦气躁。 “得了得了,再怎么瞧也还是有的。”闵氏见她又举镜子,干脆一把夺过来,转过话题:“对了,太妃今日来信,想接你去亲王府住上几日,你可愿意?” “咦……”幼幼眨眨眼,一脸诧异。 闵氏晓得她没主意:“你要觉得在府里闷,就去陪陪太妃。”闵氏倒认为让她换个环境,当做散散心也好。况且瑜亲王府家规森严,管束下人十分严苛,有太妃在,定不会出什么乱子,让幼幼去闵氏也放心。当然,一切还得看幼幼的意思。 幼幼沉默了快一盏热茶的功夫,最后点点头:“嗯,我去。” 就这样,闵氏回了信儿,没过几日,瑜亲王府便派马车来接她,幼幼带着习侬掬珠上车时,居然看到韩啠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吓得她以为容欢也来了,只因韩啠是容欢的贴身近卫,极少情况下会不在对方身边:“表哥来了?” 韩啠不笑不怒,生就一张万年冰山脸,听幼幼问及,只是恭敬回答:“王爷早朝未归,得知表姑娘今日前来,特命属下一路护送表姑娘安全。” 幼幼这才“哦”了声,被丫鬟搀扶着登上马车。 瑜亲王府位于禄煌巷,属于京城最金贵的地段,哪怕你是达官豪商,没有显赫的身份地位,也是住不来的,这里云集着历代皇亲贵戚以及权贵极高的将臣的王府宅邸,红墙金瓦,院落深远,每一户院门前无不彰显出奢华气派,比起普通街巷,一进入禄煌巷,几乎看不到游走闲逛的平民百姓,大多是众仆围着一顶软轿或精致马车来回穿行,偶尔有三三两两的路人,亦是衣饰光鲜,想来哪座府邸的家婢侍仆。 当幼幼看到太妃时,不知怎么,眼圈便是一红,泪水也紧跟着簌簌滚落:“太妃……” 太妃抱住跟小鹿一样直奔来的幼幼,知道她这回受了委屈,一下接一下抚着她的长发:“好孩子,不哭了、不哭了。” 太妃身上萦绕着一种淡淡的烛香味,是庙里的香,如烟似雾,轻渺幽远,闻得久了,可以使人心神宁静。 等幼幼哭够了,太妃拍着她的小手轻言:“我一个人实在闷的慌,这次有你陪伴,总算有说说话的了。” “嗯……”幼幼揉揉发红的眼睛,声音还带着哭腔。其实她知道,太妃常年朗经念佛,怎么会觉得闷呢,只是想让她在这里养养心神,毕竟在家总要面对哥哥们,他们的关心让她愧疚难过,也害怕他们动不动就责怪她做傻事或是提起孟瑾成,而来到亲王府,至少不会勾起伤心往事,变得自在许多。对于太妃的好意,幼幼打从心底里感激。 临近午时,幼幼陪着太妃在华轩堂用膳,过会儿一名家仆进来禀报:“王爷回府了,这就过来给太妃请安。” 幼幼握着玉箸的手指一紧,眼珠子暗中乱转,启开樱口:“太妃,我、我肚子有点疼……” “哦,那快去吧。”太妃点头,怕她憋坏了。 幼幼故作难受地捂住肚子,飞快逃离出华轩堂,等到了林荫甬道,才算松口气。而背后传来脚步声,她以为是习侬她们追上来了,笑着转过身:“咱们去赏花……”结果看到对方,彻底傻眼。 “为何一看见我就跑?”容欢伫立背后,冷着张俊脸。 幼幼嘴巴启阖两下,结结巴巴地答:“我……我……肚子疼……” 他冷哼:“肚子疼,还有功夫去赏花?”他甫一进院子,就见幼幼跟一阵风似的跑掉了,他当时没多想,下意识就追过来。 幼幼反应是他后,二话不说,蓦用两手按住额头。 容欢奇怪:“你捂着那里做什么?” 幼幼道:“没事!” 没事才怪!容欢下颌一昂:“放开给我看看!” “不给!” “给我看看。” “不给!” “给我看看!” “不给!” 越不让他看他越想看,容欢气得咬牙切齿,居然亲自动上手,幼幼却死命举着胳膊不放,二人干脆相互拼起力气,不过就幼幼那小细胳膊小劲儿,哪里比得过一个大男人,没多久便被容欢给挪开了。 容欢仔细看她的额头,才恍然原来她是怕自己看她的额伤,其实伤口已经痊愈,只是肤色比其它地方稍微深一些。但对于天生爱美的幼幼来说,脸上出现一点小瑕疵,都是一件无法容忍的事。 “就为这个?”容欢想她方才一副宁死不从的样子,简直有些哭笑不得。多大一点事,还当她是不愿看见自己呢。 幼幼瞧他勾起嘴角,当他又要借此戏谑自己,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我知道,肯定难看死了。” 孰料容欢摇头,语气一本正经:“没有,不难看。” 呃?幼幼愣住。不过转念一想,这家伙一定又逗她玩呢。 容欢启唇叮嘱:“芙莲雪香膏你要记得一直用啊。” “我有啊。”幼幼答完眨眨眼,“你怎么知道我在用?” 容欢笑而不语,这芙莲雪香膏是皇宫秘制药膏,对祛疤最具灵效,是他以太妃的名义,送到国公府的。稍后道:“你现在要是觉得难看,我倒有个不错的法子。” “什么法子?”若能解决掉这个头痛的大问题,幼幼简直要对他感激涕零了。 容欢勾勾手,幼幼赶紧附耳凑近,闻言双目一亮,差点没拍手叫好了:“表哥,还是你聪明!回头我就去试试!” 容欢挑眉,得意洋洋地一笑:“怎么谢我?” 幼幼暂且没想出来,脱口而出:“你说吧!” 容欢指指面颊。 幼幼登时垮下脸,蹙眉瘪了瘪嘴:“怎么又亲脸啊。” 容欢无所谓的态度:“不亲就算了,等会儿我回去告诉太妃,说某人假装肚子疼,实际是溜出来赏花。” “喂!喂!”幼幼急得要跳脚,一把将他拉回来,立马改口,“我亲我亲!” 容欢笑笑,俯下身,幼幼左右张望下,然后踮脚,将嫣红小唇往他脸上一贴,便飞速跑掉了。   ☆、第15章 [朱砂] 幼幼在眉心处点了一点朱砂,红如子规啼血,艳如海棠之泪,藏在弯弯两黛间,就像一颗天生的美人痣,格外娇俏可爱。 “呀,姑娘这法子想得妙,怎么说呢,简直尤胜从前,更美了!”掬珠口笨,想不到什么诗词来形容,只能拍手称赞。 习侬倒是勉强邹出一句:“额前朱砂痣,醉卧花间浓。” 幼幼心内也觉得好看,听她们赞不绝口,更加欣喜地对着镜子照来照去。正如掬珠所说,容欢这主意出的着实妙,既是掩去额伤,又为她本就清丽的容貌锦上添花,唉,为何她之前就没想到呢? 幼幼以前是对着镜子犯愁,如今是对着镜子臭美,说是自恋都不为过了。 转眼,她在亲王府已经住了四五日,当真可用“平淡如水”四个字来形容,每天陪着太妃在顾影居聊天或是绣花绣草,偶尔有贵妇到府上做客,讲的大多是礼法佛法,幼幼哪里听得懂,但不敢丢太妃的面,学着太妃的坐姿品茗静听,不时跟着点头,倒是有了几分修身养性的味道。当然,她模样生的好,哪位贵妇见着她,不得把她拉到跟前细端详、赞其貌,更被她额前一点朱砂所惊艳到。是以说幼幼之所以两三个时辰都坐得住,大多一部分是出于虚荣心,不过幼幼总觉得她们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别扭,却又说不上哪点别扭,似乎除了当她是太妃的外甥女外,还包含了其它意味,总之,她不懂。 太妃在庙堂念经时,幼幼才有种解放的感觉,当然,这种解放是指身体上,太妃是极讲礼法之人,讲究坐有坐相,站有站姿,一切皆恰当得体,稍有不妥,就要受到崔嬷嬷的提点,是以幼幼每次一回来,无不腰酸腿痛,趴在榻上让掬珠习侬给她捶腰揉背,掬珠直劝她,下次不行就找借口回来偷懒,幼幼觉得既然来到亲王府,就得有觉悟,全当做锻炼身体了。换做从前,以她的性情定会感到枯燥乏味,但现在她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修身养性、清闲无忧,起码不会再遇到那么多烦心事。只是深夜,她依然会梦到孟瑾成,有时候是孟瑾成给她擦眼泪;有时候是孟瑾成为她披斗篷;有时候是孟瑾成冲她微笑;有时候是孟瑾成背对她渐渐远离的背影…… 她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原来可以这么痛,痛到即使在梦里亦无法逃脱。 ******* 晚膳不久,有丫鬟进来通传,说太妃请她过去一趟。 幼幼闻言奇怪,太妃一向歇得早,通常戌时便歇下了,这会儿叫她前去,莫非有何急事? 因她住在隐云院,离太妃的顾影居极近,遂让习侬留下,由掬珠跟着她去了,结果走出隐云院后,发现前往的方向并不是顾影居,幼幼一边走一边纳闷,等来到惜花阁内的一间厢房,丫鬟说太妃请幼幼单独进去,幼幼推门而入,没料到眼帘映入一抹修逸长影,侧立窗前。 “表哥?”幼幼没见着太妃,见着他在,可不吓了一跳。不过说起来,她已经好些天没见着容欢了,也不知道这位大忙人成天在忙些什么,倚翠偎红?寻欢作乐?陪娇妾美婢?大概也出不了以上范畴。真怪了,想太妃那样品性高尚之人,怎么生出这样一个风流浪荡子…… 今日容欢穿着洁净白衣,银环束发,腰际勒着飞雪萦雾纹锦带,其上只缀一块成色极佳的双鱼玉佩,如琼山一树,遗世清绝,窗外余晖洒照在他身上,仿佛雪中舞跃的星光,映得那眉目美如锦绣画色。 幼幼鲜少见他穿白衣,而且还穿得……穿得这么好看,既有一分仙人的飘逸,又有一分世俗的风流,不得不承认,这人模样生得好,便是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叫人移不开眼。幼幼更纳罕了:“你怎么穿成这样?” 虽比不上在王府平时的服饰,但亦是一身翩翩佳公子的打扮,十根手指,修长干净,这回连扳指都没佩戴,哦,倒是配了一把白玉折扇。 她打量容欢的同时,没留意到容欢也在打量她,等抬起头,发觉容欢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幼幼没多想,兴奋地跑上前:“表哥,上次我听了你的主意,你看我点的怎么样?”之前是别别扭扭宁死不从,这回是大大方方拨开前髻让他瞧。 容欢却“嗯”了声,很快从她脸上转移视线,没说什么。 幼幼略感失望,还当他会像那些贵妇一样,夸赞自己好看呢。 “拿着,快点换上。”他将一个小包袱丢过去。 “什么啊?”幼幼感觉他今天行为鬼鬼祟祟的。 容欢闲闲地椅上一靠,摇晃起折扇:“带你出去玩,要不要去,自己决定。” “出去玩……逛、逛夜市?”幼幼当自己听错,抱着包袱愣住了。 半晌没听到回应,容欢眉宇微颦,催促起来:“到底决定好没有?” “啊!”幼幼醒回神,眉眼一下笑成小拱桥,“去,当然去!”去逛夜市啊……她最喜欢了,尽管大东朝并不限制女子出入,但作为国公府千金管教严格,尤其深夜不许出门,除非过年、上元等特殊节庆,即便出门,身边也要有家仆贴身跟随。 大东朝初期,民间活动多为白天,夜里通常要宵禁,而历经六代后,国泰民安,繁荣昌盛,夜市更为兴旺,酒馆歌坊,席舞宴乐,往往闹至三更归靖,当五更起,早市又开始喧哗开张了。幼幼早就想去逛夜市了,以前三哥偷偷带她溜出去过,可惜还没出门就被抓了回来,当时她年岁尚小,看到三哥被罚吓得哇哇大哭,因此印象深刻,后来再不敢了。 容欢早摸透了她,一瞧那欢喜劲儿,就知这几日她在府上憋坏了,尽管明面不显,但骨子里还是贪玩的性子:“那就快点去换衣服。” 原来包袱里是衣物啊,幼幼想他安排的还挺周到,审视下周围环境,咳了声:“你、你别偷看啊!” 容欢正举杯喝茶,闻言差点没喷出来,故意笑着问:“别……偷看哪儿啊?”目光斜斜地往下游移,从她胸口上扫了两眼。 幼幼已经十五岁了,身体正处于抽条发育阶段,其实她的胸部也不小,起码跟体型比属于适中,因为她本身偏瘦,两团浑圆长的不大不小恰到好处。当然,对于容欢这种花丛老手来说,幼幼的胸脯根本是太太太太太小了,完全激发不起男、性、欲、望! 看出他眼底流露的嘲笑之意,幼幼鄙夷地“切”了声,谁不知道他那点喜好啊,光看秦氏就明白了,丰腰肥臀,胸脯暴涨似乳牛,衣服都快兜不住了,反正就是胸大无脑的类型,要她说,眼前人实在是眼光低俗,品味太差! 幼幼不再搭理他,抱着包袱绕到屏风后了。 容欢等了又等,茶都喝完了三杯,一会儿把玩着折扇,一会儿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而幼幼始终没有出来。 他叹口气,揉了揉额角:“我的姑奶奶,照您这么个速度,天亮了咱们也走不了啊。” 沉寂片刻,幼幼声音磨磨唧唧地从屏风后传来:“我……我穿不上……” 容欢一愣,站起身:“我进来了。” 幼幼没吭声。 容欢绕进屏风后,就瞧幼幼头发略微凌乱地半披着,因为要戴帽子,是以她把发髻弄散了开,一时肩后宛如乌云漫天,而身上衣服倒穿得差不多了,就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容欢马上发现到问题关键,骂道:“笨蛋,袖子穿反了都不知道!” “啊,我说为什么一直穿不紧呢。”幼幼恍然,原来穿不上衣服就是这个原因。 容欢一阵摇头,莫可奈何地开口:“你以前不是装过小厮吗?怎么衣服都不会穿?” “那也是三哥找人给我换上的啊!”幼幼心底委屈,反正她打小就没自己穿过衣服,他还笑话她,她就不信,他现在这套衣服是他自己穿上的。 结果幼幼还真想错了,容欢虽是养尊处优的亲王,但自小常年习武,自食其力的能力极强,穿几件衣服算什么,如果幼幼见识过他的骑射,何谓一箭双雕,估计幼幼得当场瞠目结舌。 容欢敲下她的脑袋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笨死了笨死了,脱了重新穿。” “哦……”或许幼幼也意识到自己的确是有点笨,这回没顶嘴,老老实实地应了。因为是最后一件外衣,倒不必担心在某人面前春光外泄的问题……结果没料到,容欢居然亲自伺候她穿衣—— “抬左手……” 幼幼抬左手。 “抬右手……” 幼幼抬右手。 “收腹……” 幼幼深吸一口气,伸展双臂,由他半蹲着身,认认真真地给她系腰带……这,皇帝的待遇也不过如此吧? 容欢长指灵活,很快就给她穿好系好,接着又给她把头发简单扎了几下,最后用青帽牢牢套住。 幼幼乔装成一名青帽小厮,但皮肤白皙,眼波水灵,红唇如樱,蜜脸似桃,尤其额际一点朱砂,更让她雌雄莫辩,香在骨、玉为神,有种含糊不清的娇艳动人…… 容欢看着她,一阵发愣。 幼幼觉得他此刻的眼神,跟她刚刚一进来他看她的眼神一样,一瞬不瞬,目光灼灼,像把火要将自己烧化似的…… 她不自在,摇晃他的衣袖:“走吧。” 容欢近乎凝固的眸光一破,有些艰难地从她娇美的脸蛋上移开,启唇问:“你用的还是茉莉蜜露?” “是啊。”幼幼意外他怎么问这个,点了点头。 不知是否错觉,容欢觉得肺腑里全是茉莉蜜露的味道,全是她馨软清甜的气息,很快,五脏六腑就被占据,仿佛一种无名的蛊,种植体内,挥之不去……总在不经意间,便会想起……   ☆、第16章 [夜吃] 原来次间有扇小门,幼幼跟着容欢从那里出去,一路拐几道弯,来到西园的角门处,许是事先早有安排,特地留了门,幼幼瞧容欢熟门熟道的,暗付这事他指不定干过多少回了,不过想归想,实际上她也觉得既兴奋又刺激,几乎把自己想象成勇闯天牢的武林高手了……当然,是那种猫着腰走路,蹑手蹑脚的“武林高手”。 墙外停驻着一辆黑蓬马车,韩啠早已等候多时,待二人顺顺利利登上车,幼幼转瞬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我要装成你的跟班?” 容欢轻描淡写地打量她两眼,蹦出一句:“这不显而易见吗?” 幼幼嘴角一抽,正经八百地反抗:“不行,下次我要当女主子,你当我的随从。” 原来还有下次?看来某人的小心思已经暴露无遗了…… 容欢摇着扇子,不疾不徐地耸肩一笑,明明是昏暗的车厢,那一刻却觉有华彩流动:“你瞧瞧街上,女主子身边跟的不都是丫鬟仆妇,哪有跟男仆的?” 幼幼想他说的也有道理,但如果让他假扮成丫鬟的话……比自己高出一头多的身量站在背后,那画面怎么就有点恐怖呢。 趁她怔神的功夫,容欢嬉皮笑脸道:“不过嘛,如果装成夫妻,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呸,谁跟你装夫妻!” 幼幼立马啐去一口,为了表示不满,还特意挪了挪娇臀,与他隔出半人多的距离。 车子行驶到鼓子巷,是细细窄窄的一条胡同,在天都北富南贫,西市最为热闹,因为那里鱼龙混杂,聚集着各色人等,而鼓子巷在西市显然是最喧哗活跃的一处,倒不是玩的多,而是里面全是小吃,一条窄小的胡同里有各类摊馆店铺,还有推小吃车的,即使夜晚,也是灯火绵延,人头攒动,自古民以食为天,这里若不热闹,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因马车驶不进去,只能选择步行,幼幼一下车就险些看花了眼,好多的人好多的小吃啊,果然同她想的一样,灯火灿烂,热闹至极。 韩啠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随,二人挤在人群里,幼幼一路探头探脑,对什么都好奇地多瞧上两眼,过会儿容欢斜歪过身,附她耳畔低语:“你可以选择拉着我的手。” 幼幼不明白:“为什么?” 容欢眉宇深锁,绷着下颌,完全不像开玩笑的样子:“难道你没听说过吗,这里一到了晚上,经常会有走失的少女孩童,之后他们会被拐卖到各处,有的甚至被扒光了身,直接丢到娼馆去……”说完咳了声,“当然,你也可以选择自己走。” 他继续前行,留下幼幼傻傻地杵在原地。 走失…… 拐卖…… 被扒光了身…… 娼、娼……馆…… 她眼珠子左右瞄了瞄,不知是否错觉,总感觉暗处有一些不明不暗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再回想一遍容欢的话,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她“啊”地大叫声,飞快追到容欢身边,将一只小手塞进他袖子里,然后……很快的……就被对方的手紧紧握住了。 一路上容欢没说什么,但始终保持着嘴角上翘的优美弧度。 李记驴肉馆。 别看这家馆子不大,里面却坐无缺席,容欢拉着幼幼在外面临时摆的一张木桌前坐下。 幼幼吃饭讲究体面,一看馆子面门陈旧,门漆都掉了色,不免皱起黛眉:“在这里吃啊?” 听出她话音里的一丝嫌弃,容欢却不以为意地坐下,开口解释:“这家店是全京城最好的驴肉馆子,祖传下来的手艺,现在也就是到了晚上,白天都得在外面排队。” 幼幼自然不懂了,像这种老字号店馆,表面越不起眼,实际上味道越是经典正宗,想人家代代子孙就是传承这行的,在用料、手艺上十分注重,并且是经过几十年乃至百年的独传秘诀,口感味道上绝对与众不同,毕竟老字号的名声不是白来的。 白天还要排队?火爆程度看来真不一般,幼幼半信半疑,不过嗅到从馆内飘来的浓汤味,肚子已经不自觉咕噜作响。 他们一入座,很快有个梳麻花辫的女子过来等着点菜,一排刻着菜名的木牌都挂在房檐上,容欢单手托腮,指尖轻轻敲着桌面,漂亮的桃花眸子一会儿瞄瞄菜牌,一会儿又绕回女子脸上,再瞧那女子,脸都快红成火烧云了,最后容欢点完,几乎是捂着脸逃走。 幼幼在旁嗤之以鼻,这叫什么?男人的劣根性。同时为了确定对方的喜好问题,幼幼还特意往女子的胸部偷觑几眼,结果发现,果然是大-乳牛! 心里对他的鄙夷又加重三分:“你就喜欢这类型的?” 容欢一脸不解地望来。 幼幼迟疑下,悄声说:“她该不会……跟冷氏一样吧?”冷氏之前不就是个卖臭豆腐的吗,这回又是个卖驴肉火烧的,凑到一块,都能开个小吃作坊了,莫非他早是这样的打算? 结果脑门遭到容欢狠狠一弹,并被义正言辞地训责一通:“小小年纪不学好,满脑子胡思乱想什么呢?” 幼幼气结,明明是他见着漂亮姑娘乱抛媚眼,居然倒打一耙。 不久,女子端来四份新出锅的驴肉夹火烧,晙眼容欢,又捂着脸逃走了。 驴肉听起来虽然肉质粗糙,但民间不是有道说法,“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尽管听起来有些夸张,却不无道理。 幼幼第一口咬下薄饼,只觉酥脆香软,再配合细腻入味的驴肉,突然就有种被震慑的感觉,第二口,好吃,第三口,好吃,第四口,太太太好吃了! 接着又盛上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驴肉汤,吃一口饼,舀一勺汤,那叫一个香啊! 幼幼平日里八珍玉食,陡然一尝民间小吃,觉得这简直是人间美味。她素来胃口小,结果这回,居然吃下两份驴肉夹火烧跟一碗驴肉汤,而容欢又点了碗驴杂碎,尽管滚香熟烂,但幼幼一瞧什么肝儿啊肠儿啊的,就没胃口了,偏偏容欢吃得津津有味,心想他就不怕吃坏肚子吗?原本还想再点份“驴白血”,是老李氏的特色精品,可惜幼幼实在吃不动了。 容欢掏钱囊,那女子满面娇羞地接过后,又捂着脸逃走了。 幼幼冷眼旁观地哼哼两声,整个人便瘫在椅背上,彻底吃了个肚溜圆,觉得这一顿,她可以连续两天不吃饭了。 容欢眼波流转,目光早从女子背影落到她身上:“就知道你之前没吃饱。” 幼幼本是闭着眼,听他一说立马睁开,顺便打了个饱嗝。刚想问他怎么知道的,容欢已经开口:“天天跟着太妃用膳,你这个贪嘴的能受得了?” 太妃信佛,膳食全是斋菜,基本上就是三菇六耳,豆蔬瓜果,像容欢的膳食都是由厨子单做的,在太妃眼里,姑娘家应以清淡为主,不该吃太多油腻的东西,因此这段日子都是让幼幼跟她一起用膳。幼幼虽不习惯大鱼不肉,但天天这么吃……难免……会……馋啊…… 幼幼没想到,容欢居然是为了这个原因,才特地带她出来。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而容欢慢慢靠近,伸出修长的指,幼幼盯着那手指朝自己越来越近,即使夜晚中也是白晰细腻,像一朵琉璃莲,透着幽幽颇梨色,这样好看的手,却一点点伸过来,为她油乎乎的嘴角拭去残渣。 容欢勾起薄唇,似乎对她的吃相莫可奈何,一边在笑,一边用手指摩挲过她嘴畔,朦胧的灯火中,他白衣清贵,容色胜雪,眼神亦有种朦胧的温存宠溺。 幼幼有些尴尬,赶紧挪开脸,自己用左右手摸摸嘴巴。 容欢想了想,启唇吐字:“改日我再带你尝尝潭四胡同的刘氏烤肉,还有喜顺居的涮锅以及清尚坊的全羊宴。” “真的啊。”原来他知道这么多好吃的地方,幼幼决定以后嘴馋就找他了,眼珠子转悠两下,“那些地方也有大-乳牛吗?” “什么大-乳牛?”容欢颦眉疑惑。 “呃……”幼幼欲言又止。 容欢狭目微微眯起,突然疼爱地拍拍她的脑袋瓜:“明儿个还想不想溜出来玩?” 幼幼眼睛一亮,不假思索:“想!” 明晚他是带她吃刘氏烤肉呢,还是去吃全羊宴?幼幼打算提前留好肚子,可惜忽略了某人的狐狸本质。 容欢莞尔一笑:“可以,不过去之前……先学会自己穿衣服。” “……” 最近,太妃发觉幼幼的饭量越来越小,一时担心是不是膳食做的不合胃口,但都被幼幼寻借口含糊过去。其实她不晓得,幼幼是在为自己的下一顿留底呢。 幼幼心内觉得对不住太妃,但实在管不住自己的贪玩心,更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三天两头跟着某人溜出去玩,时间一久,幼幼怕习侬她们怀疑,便将实情告诉了习侬,因为掬珠是一遇事就咋呼的主儿,相比较习侬性格沉稳,顶多会替她担忧,多唠叨几句,况且有了习侬把风,以后出行能更加顺利。事实上,习侬早就察觉到主子的不对劲,白天懒洋洋没精打采,晚上摩拳擦掌精神抖索,这作息……不知不觉让人想到了贼。   ☆、第17章 [香香] 这日天气晴好,容欢带着幼幼到京城北郊的怡山别庄游玩,这事提前禀了太妃,太妃想幼幼在王府呆了这么久,出去散散心也好,是以,这算是幼幼在太妃跟前头一回光明正大的出来玩。 别庄有马厩,像容欢这种皇室子弟,除了花天酒地,狩猎也是最常做的一件事,这里出城近,因此亲王府的马匹皆养于此。 幼幼闹着骑马,容欢不顾她的要求,坚持选了一匹老实温驯的母马让她骑,而他的坐骑,自然是匹难得一见的宝驹“乌云踏雪”,顾名思义,此马通体纯黑,四蹄踏白,体型修长健硕,漂亮得很,看得幼幼都惊叹不已。听说“傲雪”的母系是西域总督当年进贡给先帝的寿礼,可谓万里挑一的绝世宝马,而“傲雪”正是其延续血脉,在容欢十五岁诞日时圣上亲赐。 二人沿途骑了一会儿,“傲雪”正值年轻,精力旺盛,转眼便不见踪影,幼幼骑的却是一匹上了年岁的老马,在后面直如老牛耕田,跑了几下就不跑了,害得幼幼看着前方掀扬起的尘土,一阵咬牙切齿。 费了半晌功夫,幼幼总算追上来,看到“傲雪”被栓在一棵大树旁吃草,容欢则闲闲地倚着树干等她。 幼幼嘴巴一撅,勒住缰绳翻身下马:“不骑了。” 容欢笑着问:“怎么了?” 幼幼随手抓起地面一根树枝,在草丛里乱划:“没意思。” 容欢走到母马跟前,十分亲切地抚了抚它的鬃毛:“别看‘白玉’上了岁数,实际它是一匹受过严格训练的马,野外骑马不比在自家园子,如果中途发现意外或有野兽出没,马匹极易受惊失去控制,致主人于危险之中,但‘白玉’不会,它绝不会弃主人不顾,甚至到了走投无路的情况,它会拼尽全力搭救主人。” 他讲了一大通,无非是安全问题,幼幼耐着性子听完,最后讲:“既然如此,那你让我骑‘傲雪’吧!” 容欢却两手抱胸,微微一笑:“怕你驾驭不来。” 幼幼“啪”地一下,把树枝弄成两半。 容欢暗自叹息,用半无奈半宠溺地口吻讲:“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幼幼闻言来了精神,就知道容欢今天不光是带她出来游玩这么简单,现在她对容欢格外信任,总觉得只要他带她去一个地方,肯定有其特别之处。 韩啠与一众侍从骑着马,停在距离他们恰到好处的位置,容欢抬手跟他一番示意,便拉着幼幼的手,沿旁边的石阶道爬了上去。 幼幼才发现旁边居然有路可以上山,不过山不高,没多久便抵达山顶,幼幼看到眼前是一片空地,开满杏黄色的小野花,清风拂过,一浪一浪地荡漾,宛如湖面惊起柔美的水波,两三朵小花还被风儿卷在半空,轻盈飘香,如蝶杳去,而遍地山花间,耸立着一株叫不上名字的古树,尤为显眼,像一把参天大伞,庇佑着小小方寸天地。 “就这儿?”幼幼左右张望,此地除了静谧优美,没有任何稀奇之处。 容欢点点头,径自坐到古树下,语气中莫名流露出一丝怀念的味道:“这个地方,我小时候经常来……在树的下面……埋了一些对我很重要,又想忘记的东西……” 徐风和煦,枝叶婆娑,阳光穿透叶隙,有金色碎光在他绝魅的面庞上跳跃,好似霞照雪玉,皎皎生华,轮廓五官无一处不美到极致,静寐成画,不由得叫人看至入迷,心神驰往。 一些很重要,又想忘记的东西…… 幼幼见他倚靠树干,闭目养神,心头略微失望,还当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无聊之际,干脆捉起花丛中的蝴蝶。 容欢对儿时旧地缅怀一阵儿,稍后睁眼,视线内风儿阵阵,花帘飘,花雨落,无数花瓣撒个漫天,染就她一身奇香,罗衫飞舞,轻履踏响,那时的她,宛若不识烟火的仙子,在人间无忧无虑地嬉戏。 容欢看着…… 她笑音仿佛清妙银琅,在风中徐徐荡散,令人醒了、又复醉,脸上纯真的笑靥比阳光更为明媚动人…… 他看着…… 蝴蝶翩翩,她左扑一下,右扑一下,腰际所系的五色丝绦,衬出一段玲珑有致的小蛮腰,细得不盈一握,真担心会不会折断…… 他看着…… 两弯眉,桃花脸,樱桃口,双目滢滢似含秋霜仙露,许是跑得久了,她双颊渐洇粉色,嫣红唇泽泛起一层水汪汪的亮光,连额际闪动的汗水似乎都带着甜味…… 容欢目不转睛,一时竟看入了神。 以前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究竟从何时起,个头不再是矮矮墩墩的小冬瓜,身材抽了条,纤瘦苗条,亭亭玉立,曾经的婴儿肥趋于现在的瓜子脸,肉嘟嘟的小嘴变成线条优美的花瓣唇,那软软的腰肢似乎有着一种意外的柔韧细美,而微微突起膨胀的胸部,忍不住想象着被兜肚紧紧包裹时的圆润挺俏,应该还带着一点点尚在发育的疼痛…… 恰是风吹,花枝摇曳,四周静谧如许,容欢却有些意乱神迷,想着自己握住她小手时的滑嫩感,想着靠近她时所嗅到的淡淡芬香,想着被她嘴唇触碰时的柔软温息,想着……想着…… 他终于意识到,眼前人已经长大,正处于青涩与成熟曼妙之间,哪怕一个嘟嘴,一句娇嗔,一眼顾盼,天真之外,又散发着一股少女独有的迷人诱惑…… 其实,她早不是小孩子了,又可能,是他的心境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改变,再不会拿她当一个小孩子看待了…… 幼幼兴奋地望着漫天飞舞的花瓣,转了一个圈,又一个圈,渐渐感到头晕目眩,脚底不知怎的一乱,踩到裙裾,她失去平衡,身形一下往后仰去。 不过,并没有预料中与地面撞击的痛感,因为腰肢被一只手臂牢牢环住,她被对方半搂怀中,一齐倒在地上。 待幼幼惊魂未定地睁开眼,发觉容欢正压在她身上,四目相对,身躯紧贴,近在咫尺的距离,连彼此呼吸都清晰可闻。 “表哥……”幼幼没料到他赶来的动作这么快,松口气,感激地笑了笑,本以为他会马上起身,可是,他一直盯着她、盯着他,俊庞一点点压低、靠近……当幼幼瞪大双眼时,唇瓣已经被他轻轻吻住…… 倏然,天旋、地转…… 脑际一片空白……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无法思考…… 她浑身仿佛触电,四肢僵硬地瘫在地上……而他吻过她的唇,又将舌头挤入她的齿间……交缠、勾绕……渐渐……又变成深深的吮……像荒漠中一个饥荒的路人,在寻到极度渴求的东西后,竭尽所能地汲取,汲取……他直攻探入,恨不得将她的柔软含化了……与骨相附,与血融合,彻底占为己有…… 不知过去多久,他终肯从她的唇上移开,凝着身下人儿,眼神恍惚而迷离。 幼幼看着他,他也看着她,就这么相互凝视片刻,随后幼幼猛地推开他,起身往山下跑。 容欢坐在地面发了会儿呆,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心下一慌,转头唤道:“幼幼……” 幼幼根本不理他,发疯地往下跑,容欢很快从后追来,幼幼被他抓住手腕,使劲一番挣扎,好不容易摆脱后,刚跑动两步,结果脚下一滑,“啊”地尖叫跌坐在石阶上。 “幼幼——”容欢心急地赶上前,把她从头到脚观察一遍,“怎么了,是不是摔到哪里了?” 幼幼眼圈红红的,泪珠跟断了线似的滚落下来:“脚……脚好痛……” 容欢赶紧脱下她一只小鞋,将雪白罗袜缓缓拉低,就见左脚脚踝果然肿起一块大鼓包,他胸口发紧,竟不敢触碰,唯恐弄疼了她。 “是崴到了,你现在不要乱动。”话音方落,一对粉拳狂砸在他的胸膛上。 “都怪你!刚、刚才你……你干什么!”幼幼面涨通红,带着不可想象的惊怒,最后只觉委屈不已,捂住脸大哭。 他怎么可以亲她?他怎么可以对她做这种事?那、那是她的初吻啊,从小到大,从未有男子这样对待过她……即使是与瑾成哥哥,这种事光一想就让她面红耳赤,然而现在……他居然把黏腻腻的舌头伸到她嘴里,还在乱缠乱舔。 她哭得伤心,让容欢心都乱了:“是我不对,幼幼……你别生气,我……我之前脑子有点乏,一时糊涂……” “那你怎么可以欺负我!”幼幼扯着嗓子大嚷。 容欢自己都无法解释清楚,仿佛当时被灵魂附体,一切举动都不受控制:“对不起……这次是我的错,你要是不解气,就继续打我吧。” 他执起她的手,狠狠往自己胸前敲打自虐,幼幼抽回来,扭过头:“不打了,手疼。” 容欢这才腆着脸笑了笑,用拇指为她轻拂泪痕,宛如哄着襁褓中的婴孩,嗓音柔极了:“别哭了,一会儿我带你去骑‘傲雪’好不好?” 他开口道歉,此际态度又极其诚恳,幼幼就算怪,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吸了一会儿鼻子,撅起嘴:“脚都崴了,怎么骑。” “没事,有我呢。” 只要她不再梨花带雨,容欢感觉此刻叫他做什么都甘之若饴,记得小时候他第一次在师傅跟前学习箭矢,也不曾像现在这般慌乱无措,背对着她蹲下身,“来,我背你下山。” 劲瘦的腰身在她面前绷出一道优美弧度,他以亲王之躯,为她纡尊降贵。 幼幼迟疑半晌,才身子一倾,伸臂环住他的颈项,由他背着自己下山。 等容欢的身影映入视线,韩啠与众侍急忙赶上来,容欢示意没事,亲自把幼幼抱上‘傲雪’的马鞍,又解开缰绳,从后翻身上马,与她共骑一匹。 他将幼幼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唇凑鬓侧,柔声安抚:“忍着点疼,等回府,马上唤太医给瞧瞧。” 幼幼紧抿着嘴,仍有点怨怨之态,看上去还在跟他闹别扭,一脸娇样。 容欢目光落在她潋滟艳红的唇瓣上,美如花萼,犹带花蜜甜光一般,又痴痴看了片刻,才深吸一口气,双腿一夹马腹,执缰前行。   ☆、第18章 [糖衣] 事后,太妃因幼幼崴伤了脚的事,好好将容欢责怪了一通,幼幼也为山顶一幕闷闷不悦,借着在隐云院养伤为由,连续好些天没理他。 不过这段日子要说谁在隐云院走动最勤,此人非秦氏莫属。原来幼幼“骑马崴伤脚”的事,不知怎么就被她打听到了,特地熬汤煮粥前来探望,原本凭她这等专门伺候人的卑贱身份,哪轮得到在幼幼跟前说上话,但秦氏是个自来熟,讲难听点就是厚脸皮,一瞧表姑娘没轰她走,干脆坐下来东扯西扯,一会儿夸幼幼的女红功底好,一会儿又问幼幼用的什么香,皮肤又如何保养得这般水嫩晶透,总之是一番须溜拍马阿谀奉承,待提及自己的曲折身世,又恨不得泫然欲泣,幼幼直皱眉头,搞不懂她哪来的这么多话可说,不禁想到三哥养在府里的那只八哥。 习侬睨过她的神色,事后直道,下次秦氏再来,直接将她拒之门外,幼幼却一沉吟,无所谓地摆手:“没事,随她吧。” 现在她脚疼,不经常下床走路,躺在床上又太过无聊,对方在耳边唧唧喳喳,倒能解闷。 某日午后,秦氏再次笑盈盈地提着亲手熬制的莲子羹登门,其实幼幼从来不喝她的东西,每次都赏给习侬她们了。 幼幼倚靠床头,正拿着绣绷穿针引线,秦氏坐在绣墩上侧眸斜睨,不由得一笑:“咦,表姑娘今日绣的又是梅花,表姑娘很喜欢梅花吗?” 最近幼幼的确在练习绣梅花的技巧,因为太妃喜梅,清骨傲人,寒香韵远,跟太妃本身的气质相得益彰,是以幼幼决定绣个香囊送给太妃。 不过当秦氏问及她是否喜欢梅花时,幼幼动作莫名间一滞,想到去年孟冬,那个让她守在芳闲园渴盼见到一面的温雅男子,当时,梅花就如她针线下的图案一般,开得如火如荼,而他柔和含笑,送给她两面亲手所画的扇纱,自己那份欣喜若狂的心情,至今都记忆犹新。 秦氏是个察言观色的人,发觉幼幼突然神情黯淡,一言不发,暗付是不是哪句话触及了对方的心事,而且还是最不该提及的那种,赶紧转过话题。 幼幼想到孟瑾成,心底泛起涩涩的酸楚,好在秦氏话音一转,被她的滔滔不绝搅乱后,情绪才又渐好。 这回秦氏说了一大通,几乎全是在抱怨冷氏,说冷氏如何刁钻刻薄、孤芳自赏,得宠时又是如何盛气凌人,心眼子比针孔还小,并说冷氏近来不知耍了什么手段,让王爷连着几夜都宿在她那里。 习侬一旁听得提心吊胆,唯恐这秦氏说话口无遮拦,将一些乌七八糟的事全讲出来听,原本以她的身份就不该留这儿,况且那冷氏耍不耍手段好不好的,说到底都是王爷自个儿的家事,五姑娘尚未出阁还是黄花闺女,平日里国公夫人就对她们下人管教严格,绝不许传些污糟不堪的事教坏了姑娘,正私下琢磨着,得赶紧找个借口将这个秦氏打发走才是,孰料在秦氏喝茶喘口气的功夫,幼幼倒是问上了:“冷氏?我记得她家里是开豆腐坊的吧?” “可不是,天天卖那个臭豆腐咧。” 提到臭豆腐,秦氏就跟踩到狗屎似的,用手在鼻前挥了挥,也不知是嫌弃臭豆腐那股味,还是嫌弃秦氏的身份。其实她自己是歌姬出身,还不如冷氏清白的买卖人家。 幼幼在意的重点却跟她不一样:“她自己也会做臭豆腐?” “是啊。刚入府那会儿简直……”秦氏又表情夸张地捂了捂鼻子,“好在后来大伙儿意见大,老跑到王爷跟前告状,这才不做了。” “噢。”幼幼点下头,语气倒不以为意,“我听说臭豆腐闻着……了点,不过挺好吃的。” 秦氏哪里晓得,如今幼幼跟着容欢吃来吃去,已经被培养成一个地地道道的小吃货了,幼幼发现,尽管自小生长在京城,但民间里许多传统小吃,她从来都没有尝过,有些小吃外表看去丑陋平俗,抑或名字不好听,但完全不影响美味芳香的口感,只有品尝过后,才明白完全另一码子事。因此只要好吃,即使某些地方特别点,也是无关紧要的。 秦氏一脸吃惊的模样:“哎呀,表姑娘难道还想……可使不得,那味道妾闻过,臭得很,熏的身上似乎都有,况且又是冷氏做的,她能做出什么像样的来?表姑娘千万别吃那种不干不净的东西,到时岂不是失了身份?” 幼幼不以为然,怎么吃好吃的东西,就是失了身份? 掬珠掀帘进来,脸上笑盈盈的:“姑娘,外面正有人候着,是王爷派来的。” 幼幼一听是容欢派来的人,颇感意外,再瞅掬珠兴奋得两眼冒光,以及秦氏一脸掩不住的好奇,想了想:“让他进来。” 一名小厮很快入内,手里提个精致的竹篮,在幼幼跟前恭恭敬敬拜个礼:“给表姑娘请安,这是王爷命奴才带来的。”说着,将盖在竹篮上的布块揭开,里面窝着一团毛绒绒的小白球。 “呀——”幼幼不敢置信,那小白球居然能动,仔细一瞧,原来是只小狐狸! 见幼幼面露喜色,小厮跟着笑道:“这是王爷今日狩猎特意弄来的,之后马上吩咐人送到王府,说是给表姑娘解闷的。” “哎呀,王爷待姑娘真好,瞧这小狐狸白得跟团雪花似的,多可爱啊。”姑娘家就喜欢这种毛绒绒可爱的东西,习侬看着都忍不住想摸上一摸。 “习侬。”幼幼一唤,习侬赶紧接过篮子,拎到她跟前。 秦氏暗自绞着帕子,没料到容欢对五姑娘这般好,打个猎都不忘讨对方高兴,哪里像她们,日日盼着容欢能多恩宠自己一点,做任何事都得低眉顺眼,想方设法地谄媚讨好。 不过也是,王爷与五姑娘是表亲关系,王爷对五姑娘好也在情理之中,谁叫人家出身名门,响当当的贵氏之女,真是应了那句“贵贱天定”,有些人天生就是含着金钥匙出生,衣食无忧,享受着鞍前马后的日子,而她们却是贫寒下贱,命运坎坷,为了生济不得不摇尾乞怜。 秦氏想着自己每日绞尽脑汁,无非是为了能多分一点容欢的宠爱,而眼前女子,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受到众星捧月的待遇,难免愤恨起命运的不公,心中对幼幼是又羡又妒,颇不是滋味。当然,这些想法在她脸上半点都不显露,赶紧出声附和:“是啊,王爷待表姑娘真不一般,以前王爷出外狩猎,都不曾给我们带过什么呢,瞧瞧,小家伙多讨人喜爱啊……”她呵呵笑了几下,伸手去摸,哪料篮子里的小狐狸见了,居然伸脖子要咬,吓得秦氏心惊肉跳,把手缩了回去。 听众人倒吸口气,小厮忙开口解释:“表姑娘莫怕,小家伙才断奶不久,大概对环境有点陌生害怕,绝非有意伤人。” 不是有意伤人,那或许……就是饿了吧? 幼幼听他说小狐狸刚断奶不久,可能现在,它尚分辨不清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如此一想,慢慢伸出一根手指。 “姑娘……”习侬惊愕,生怕她被咬着。 但幼幼很坚决地伸了过去,而小狐狸果然探头咬住她的手指头,那小乳牙刚长出来,咬在肌肤上有点硌人,不过幼幼完全不觉得疼,反而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过去一会儿,发现小狐狸不咬了,改用小舌头使劲吸吮……吸啊……吸啊……莫非……是想喝奶了? 幼幼一笑,吩咐掬珠:“快,去给它准备点吃的来。”然后一边让小狐狸吸着手指头,一边伸手爱抚。 小厮此际开口:“表姑娘,还有一件事奴才忘记说,王爷之前已经给它取好名字了。” 幼幼怔仲下,顺势问:“叫什么?” 小厮收敛表情,低着头,一字一顿道:“王爷说了,名字就叫‘凄凄惨惨戚戚’。” 凄凄惨惨戚戚? 这、这什么鬼名字啊…… 不止幼幼目瞪口呆,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短短瞬间,室内静得针落可闻。习侬最先回过神,显得一脸困解:“可是,小狐狸看着多可爱,王爷怎、怎么给它起了个这么凄惨的名字啊……” 幼幼嘴角猛一抽搐,别人不明,她心里却有些眉目,给小狐狸取这个名字,莫非他是在表达自己的心境? 凄凄惨惨戚戚…… 说起来,打从别庄回来后,她一直没搭理过某人,即使晚上又有丫鬟借太妃的名义递来暗号,她也置之不理,这次送来小狐狸,或许对方……是负荆请罪的意思? 幼幼抿了抿嘴,没说话。 不过“凄凄惨惨戚戚”的存在,一下给幼幼在亲王府平寂如水的生活增添了无限乐趣,幼幼对它十分喜爱,每天一睁眼,就命掬珠把“凄凄惨惨戚戚”抱过来,摸它的脑袋瓜,跟它讲话,逗它玩,但由于名字叫起来实在绕口,最后正式更名为“小戚”。 狐狸本身极通人性,小戚跟幼幼“混”了几日后,察觉幼幼并不会伤害它,对幼幼也逐渐变得亲近信赖,如今幼幼再伸来手指头,它似乎明白到那并不是食物,也不用牙齿咬了,而是轻轻地含着,幼幼一低头,它就拿小眼珠子凝着你,既像撒娇又像卖痴,模样简直可爱得不得了,幼幼现在哪怕吃饭、午睡、看书都要抱着它,习侬掬珠一进来,看到的就是人与狐黏在一起的画面。 午膳后,幼幼亲自喂小戚吃过食物,又拿紫毫毛笔逗它玩了一会儿,才抱回西炕上的竹篮里,小戚在院内有单独的窝,但大多时候是呆在幼幼的寝居,是以才给它安置了一个临时睡觉的地方,小家伙不满百天,尚是吃饱贪睡,在窝里很快蜷成一团呼呼了。 幼幼抚着它的绒毛,有些无所事事,没留意到掬珠轻手轻脚地进来,凑在习侬耳畔嘀咕几句,习侬听完,捂着嘴偷摸一乐,用叉竿将对面的轩窗支开,便与掬珠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过去半盏茶的功夫,幼幼感觉口渴,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却发现一点热气没有,正欲吩咐习侬泡壶新的来,岂料一回头,习侬早消失得不见踪影。 死丫头,跑哪里偷懒去了。幼幼刚想完,窗外“嗖”地飞进一颗小石子,落在她的脚边。 幼幼受惊一抬首,看到对面窗边突然冒出一个布袋人偶,外形粗狂魁梧,大大咧咧,看起来是名武夫,接着又窜出一个男丁装扮的布袋人偶,那武夫功夫格外厉害,三下两下就将对方打败,男丁退下后,武夫喝酒庆祝,开始一路左摇右晃地回家,而前方出现了武夫的妻子——村妇布袋人偶,两手叉腰,眉目凶煞,看到武夫回来,凑近闻了闻,随即暴跳如雷,本是功夫了得的武夫,在面对自己凶悍如虎的媳妇,却是怕得抱头鼠窜,跪地求饶,完全上演了一出家有河东狮的戏码。 这样的布袋戏幼幼是知道的,只要把手套入布偶的服饰里,就可以进行操作表演,而眼下这位操偶人,技巧丰富逼真,尤其是悍妇追打丈夫的一幕,表演得神形兼备,生动有趣,让幼幼笑得差点没仰过身去,直至剧情完毕,悍妇与武夫纷纷朝着她一鞠躬,华丽谢幕。 窗前重新恢复平静,好似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幼幼这才惊觉起身,跑到窗边张望,可惜外面一个人影都没有,她心头疑惑,转而奔向门口,甫一推门,一道修长高挑的人影映入眼帘。 容欢笑眯眯地看着她。 幼幼愕然,情不自禁地开口:“刚才的布袋戏……是你演的?” 容欢举起负在背后的一只手,上面套的正是武夫布袋人偶,给幼幼作揖一礼,他方自己出声:“刚才的戏好不好玩?” 当然好玩,而且还看得意犹未尽,只是这句话,幼幼绝对不会当着他的面说,小脸一绷,扭头进屋,而容欢从后死皮赖脸地追进来:“还生我的气呢?” 幼幼不吭声,踩着脚踏往炕上一坐,如具面无表情的玉人。 容欢端详她的神色,略一思付,伸出布袋人偶到她身旁,开始做出各种滑稽搞笑的动作,并且加上他的配音—— “我知错了。” “……” “给你鞠躬。” “……” “给你下跪。” “……” “给你磕头。” “……” “给你打屁屁。” “……” 幼幼紧抿的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往上翘,到最后终于遏制不住,“噗”地一下大笑出声。 “好吧,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待笑够了,她扭正坐姿,还不忘端端架子,实际眉眼弯弯。 她解颐一笑时,清丽的容颜恍凝被月光倾泻洒照,晶莹似雪,红晕婉约,明明未施粉黛,却美得仿佛化了精致的嫣妆。 容欢看得失神,这样的笑容,最近在他的脑海里反复浮现,甚至为了想法子忘却,他把心思转移到冷氏身上,比起其他姬妾的娇吟媚嗔,冷氏在房事上一向安静温顺,而那时,脑中依然会呈现幼幼的一颦一笑,他想着、混乱着,躁动的身体在不知不觉中得到缓解。 半晌,幼幼在他面前挥了挥手:“表哥,你发什么愣哪。” 容欢撇过脸,一切不动声色,待瞄见篮子里的小白团,才恢复以往漫不经心地笑容:“这才几天不见,‘凄凄惨惨戚戚’似乎胖了一圈啊。” 幼幼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什么‘凄凄惨惨戚戚’,你那名字起的难听死了。” 容欢却是一笑:“你明白就好。” 明白……就好…… 这么说来,果然是代表某人当时的心情了? 下刻容欢拍拍手,候在外的侍婢拎着膳盒入内,打开膳盒,端出几碟精致玲珑的细点。 “金糕卷、翠玉豆糕、松子百合酥。”容欢一一念完,掀起狭长俊目凝睇,“尝尝喜不喜欢?” 幼幼反应迟钝下,接着逐一拈了糕点品尝过,简直赞不绝口:“唔……好吃,真的好吃!”赶紧又塞了一块金糕卷入口,撑得半边嫩腮鼓鼓突起,看去既滑稽又可爱。 “怎么跟小馋猫似的。”容欢莫可奈何地勾起笑弧,顺便把她鼻尖碰到的糕渣拂去,眼神柔柔溺溺,“这些是宫廷糕点,平日自然吃不到,你喜欢,改日我让御膳房的厨子单独做给你吃。” 小狐狸,布袋戏,好吃的宫廷糕点,尽管不愿承认,但幼幼还是很没出息地被收买了,将先前对方非礼自己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而容欢显然还在糖衣炮弹:“下次想去哪里玩?” 幼幼仔细思付下,忽然有些兴奋地张口:“你带我去逛窑子吧?” 容欢闻言吃惊,继而罕见地沉下脸:“姑娘家,从哪儿听来这种词的。” “怎么了。”幼幼恍然,“哦,我知道了,你肯定也常去对不对? 容欢脸色有点难看:“小孩子不懂。” “我怎么不懂了。”幼幼不服气地撅起嘴巴,“以前二哥他们一起聊天的时候,我早就偷偷听到了,你们男子就喜欢去那些青楼楚馆。” 幼幼对男女之事半懵半懂,尽管清楚青楼楚馆里尽是烟花女子,污浊之地,她内心不屑,却又掩不住一股子好奇,想不通究竟有何魅力,能使得这群男人沉迷复返,甚至萎靡丧志,不仅让二哥乐不思蜀流连忘返,连三哥也冒着被柯英婉发现的危险,跑去听曲儿弹唱。 然而她说了一大通,却换来容欢简短的几个字:“总之这事不行。” 幼幼没料到这回他态度如此坚决,完全不容商量,郁闷之余,忿忿地想,不去就不去,她就不信日后没有机会。 可惜幼幼尚未想好计策,第二天就出了事。   ☆、第19章 [嫁祸] 小戚死了。 容欢回府一得着消息,便直奔隐云院,守在门口的掬珠见他赶来,眼眶发红地迎上前:“王爷,姑娘在里面正哭得伤心呢,奴婢劝了好久都不管用,眼瞅着两只眼睛都哭肿了。” 听说幼幼哭得伤心,容欢胸口沉窒地一紧:“究竟怎么回事,你仔细道来。” “是……是小戚……”掬珠也是凝泪欲泣,使劲吸溜几下鼻子,“今儿个一早小戚不吃东西,奴婢还以为是这几天把它养的嘴叼了,没有当回事,谁知等会儿再来瞧,发现小戚全身抽个不停,嘴吐白沫,还不等奴婢再去唤人的功夫,就已经没气了……” 一颗泪珠子终从眼角坠落,掬珠抹了抹,继续讲道:“姑娘知道后,一直不肯相信,非要亲眼见着才行,王爷您是不知道……当时那场景……小戚死得可惨,姑娘的泪都快把榻褥浸湿了……” 明白大致经过,容欢不再停顿,掀帘举步而入,隔着一扇屏风,已经听到丝丝抽泣的哭声,容欢听出是幼幼在哭,本就焦躁的心绪变得愈发慌乱。 “幼幼。”他一眼落向伏在床边的娇影,一头青丝乌压压地覆住她后背单衣,随着剧动的身躯一颤一颤,似种支离破碎的脆弱。 容欢忙坐到旁边,轻轻拍抚她的背:“幼幼,我来了,听话……别哭了。” “表哥……”许是太过伤心,得知他来了,幼幼支起身,扭头便扑进他怀里,“表哥……小戚死了,死的好惨好惨……明明、明明昨天还好好的啊……” 她口中念个不停,哭个不停,整个人恨不得化成一滩泪水,再一滴一滴渗透对方的心脏,这般小鸟依人的柔弱之态,叫容欢疼惜不已,唯恐她真的化掉一般,情不自禁收拢双臂,嗓音柔如月下摇曳的轻纱:“表哥知道的,你别难过,不要哭了好不好?哭坏了眼睛,会又肿又难看的,回头叫太妃看见,又该担心了。” 幼幼虽未停止,但哭声明显渐渐低弱下来,稍后将脸庞埋入他的臂弯中,若有若无地抽噎几下。 容欢感觉她情绪有所平复,笑道:“来,让表哥瞧瞧。” 幼幼倒没反抗,抑或哭得没了力气,任由他捧起莲白小脸端详,容欢一瞧她眼眸哭肿得像两颗桃子,不禁眉宇深锁,吩咐习侬:“去准备冰袋,等会儿拿来给姑娘敷眼睛。” 幼幼闻言,倔强着开口:“不用……我没事。” 容欢笑了笑,直跟哄小孩子一般,声音温柔含宠:“不消肿,等明儿个就该觉得疼了。” 幼幼这才不做声。 容欢欲再安慰几句,目光不经意一晃,居然瞧见立在一旁的秦氏,其实秦氏早就在屋内了,只不过适才容欢的注意力全在幼幼身上,眼里哪儿还看得到别人。 察觉他投来的目光,秦氏赶紧福个身:“王爷。” “你怎么在这儿?”容欢没料到她会出现在隐云院,神色不变,眸底却微有冷意。 秦氏恐他不悦,有点尴尬地解释:“妾今日是来探望表姑娘的,结果就赶上……妾见表姑娘哭得伤心,才留下来劝慰几句。” “这儿没你的事了,出去吧。”容欢轻描淡写地落下句,尔后偏过脸,用帕子替幼幼细细擦着泪珠子。 秦氏知道他不愿自己与表姑娘多有接触,毕竟以她卑贱的身份跟表姑娘联系在一块,只会坏了表姑娘的名声,低头一应,走了几步后,她眼波暗转,掐着绣帕,又停下回首:“王爷,有件事,妾不知该不该说。” 容欢视线从幼幼脸上绕到她身上,止住动作:“什么事?” 秦氏抿着朱唇,颇一番踌躇,才讲道:“其实早上妾来看表姑娘的时候,发现冷氏站在隐云院的院墙外,当时妾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瞧错了呢。” “冷氏?”容欢长眉微微一颦,“她在隐云院外面做什么?” 秦氏摇头:“妾只看到她东张西望,有些慌慌张张的模样,随后便不发一言地走了。” 掬珠蓦然反应:“咦,那个时候没过多久,刚好小戚就出了事,莫非……莫非……”她心底一惊,脱口而出,“莫非小戚的死与冷氏有关?” 幼幼一怔,手无意识地握紧了容欢的右臂。 容欢伸手覆来,轻柔地抚慰下,继而开口:“马上传冷氏过来。” 冷氏是被姜总管亲自“请”到隐云院的,她规规矩矩地给幼幼与容欢拜了一礼:“奴给王爷请安,给表姑娘请安。”也不敢起身,只是静静低头跪着,两手绞在一起,仿佛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幼幼头一回看见冷秋霜,柳叶弯眉,肤若凝脂,容貌秀中透美,但不属于极致的美,相较秦氏的妩媚艳丽,她身上自有一股烟花寂冷的清寒之韵,反而引得人想多瞧上几眼,至于身材,与秦氏倒是不相上下,丰润娉婷,一袭轻薄纱料合身贴服,更衬得那胸部凹凸分明,饱满圆挺。 容欢呷了一口茶,将青瓷浮白荷茶盏搁在几案上,问:“你今早都做了些什么?” 冷秋霜垂眸答:“回王爷,奴在屋内先是练了会儿笛子,然后去后园采摘花瓣留做用茶,之后一直在炕上给爷绣袜子,奴想再过段日子天儿该立秋了,想着给爷添点厚实的袜子。”话说的中规中矩,但仔细听来,又流露着一股温婉含情之意。 秦氏一旁暗恨,险些将袖里的指甲掐断,故作轻笑:“妹妹这话说得当真吗?” 二人素来不对付,听她阴阳怪调的询问,冷秋霜扭头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秦氏哼哧:“怎么我今天一早,见妹妹没在屋里吹笛,反而是在隐云院附近停留呢?” 冷秋霜脸色微变。 容欢面无过多情绪,依然是云过风轻的语调,不经意用手转动着指上的玛瑙扳指:“秦氏所说,是否属实?” “我……”那是他思考事情的习惯动作,冷秋霜跟他身边自然晓得,王爷表面风平浪静,凡事似不上心,实则心绪深敛莫测,在他面前答话马虎不得。 冷秋霜一阵迟疑,刚要开口,却被秦氏打断:“我亲眼所见,难道妹妹现在想在王爷跟前矢口否认?” ———— 冷秋霜也是个直肠子,被秦氏拿话一激,干脆挺直了腰板,坦白承认:“没错,我今天是在隐云院附近走动过。” 秦氏跟抓住老鼠尾巴似的,洋洋得意地冷笑:“那你不去给表姑娘请安,独自在外面鬼鬼祟祟做什么?” 听她有意诬赖,冷秋霜柳眉一皱,厉声斥驳:“一派胡言,你无凭无据,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身上扣!” 秦氏叫她说得脸一阵青一阵白,狠咬唇瓣,浮现出一排清晰的牙印子:“我怎么诬赖你了?你倒是交待清楚,留着丫鬟不带,却一个人在表姑娘的院外无所事事?” “……”冷秋霜不语。 “说不出来了?”秦氏一副“你就是罪魁祸首”的笃定模样,“我看根本是你趁四下无人注意,偷溜进内院,害死了王爷送给表姑娘的白狐!” 这话可谓字字藏刀,犀利狠毒,直接表明小戚的死与她脱不了干系,再深一层讲,几乎就是定了她的罪。 冷秋霜花容失色:“我没有!”抬目望向容欢,“王爷,奴发誓没有闯进表姑娘的内院,奴连表姑娘的长相都不清楚,又为何要害死王爷送给表姑娘的白狐?”稍作停顿,她才断断续续地吐字,“奴之前……是听说王爷待表姑娘极好,还听说表姑娘生得一张天仙般容貌,我们若是一比,只怕都成了庸脂俗粉,奴一时好奇表姑娘的容貌……便在院外徘徊,后来自觉此举不妥,才沿途回去了。” 秦氏冷冷一笑:“先前不承认,如今又找借口,分明是心中有鬼。”跪在地上,显得愤慨不已,“王爷,事情已经摆明了,是冷氏嫉妒王爷待表姑娘关怀备至,是以害死小白狐泄愤,害得表姑娘平白伤心,王爷,由此可见她心机歹毒,您一定要为表姑娘做主啊!” “秦无媚,你别含血喷人!”冷秋霜当场色变,“王爷,奴对表姑娘绝无嫉妒之心,更不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残害生灵的事!请王爷千万不要听她一面之词!” “一面之词?”秦氏仰着脖子冷哼,“事实摆在眼前,你还想拿什么借口掩饰过去?” 冷秋霜掷地有声道:“既然你一口咬定是我所为,就拿出证据来,否则我也可以说是你伺机报复,心怀不轨!” “你、你……”秦氏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拍了拍剧烈起伏的胸脯,“还需什么证据,你甩开众人鬼鬼祟祟,定是之前做了见不得的事心虚所致,幸亏被我瞧见,不然还由得你继续害人?” 冷秋霜恍若未闻,只向容欢深深磕了一头:“王爷,奴对天发誓,此事与奴无关,奴在府上一直以来安分守己,绝无半点歹念,请王爷明鉴!” 秦氏也声带哭腔:“王爷,您一定得给表姑娘做主啊,好好惩罚这个小贱人!” “秦无媚,你骂谁小贱人?” “别装清高了,就你平日里耍的那些下三滥手段,以为我不清楚么?” …… 本是一场质问,结果变成了二人的口水骂战,幼幼眉头拧得紧紧的,其实她根本无心理会她们的争执,更无心辨别事实的真假,她只知道,小戚已经死了,那个毛绒绒一团雪白的小家伙,再不会用嘴含着她的手再不会窝在她怀里睡觉了,虽然相处的日子十分短暂,但正因为感情真的付出过,是以它的离去才会令她难过、令她痛哭、令她那么那么的舍不得。 耳畔吵声不断,她几乎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即使听进去又怎样?也不能让小戚死而复生了。 她抚着额头,神容疲倦挟厌,不想继续听下去的时候,容欢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声音,如三月不温不凉的湖水,浇灭了一团冉冉火焰:“都闹够了没有?” 二人正吵到不可开交恨不得掐死对方的地步,经容欢一提醒,方意识到失态,迅速垂首噤言。 容欢表情如常,手下不紧不慢地转着扳指:“既然各执一词,没个结果,这事就先容后再说。” “可是王爷,明明是她……”秦氏没料到结果如此,错愕间极不甘心。 “好了。”容欢打断她,朝冷秋霜淡淡道,“你先回去,暂且禁足半个月。” 冷秋霜咬着唇,脸色青白,敛身行了一礼,默默退下。 容欢唤来姜总管,言简意赅地下令:“去派人查明白狐的死因。”很快又补充句,“此事不要惊扰到太妃。”吩咐完,容欢见秦氏还愣愣地杵在原地,出声,“你也退下吧。” 秦氏似正若有所思,闻言受了一惊,唯唯诺诺地颔首:“是……”此后不提。 屋内重新恢复平静,想到旁人,容欢脸上才有了几分真实的温柔情绪,然而听幼幼开口:“我累了。”也不看他,径自躺到床上,背身相对。 容欢知她心情难过,不好继续扰她,朝掬珠习侬交待道:“你俩好生照看姑娘。”临前又朝床上望去,幼幼依然纹丝不动,这才领人离去。 掬珠叹气:“唉,王爷真是的。” “怎么了?”习侬不解她干吗唉声叹气。。 掬珠笃定道:“我看这事十有八-九是冷氏干的,如今人都来了,王爷为何不直接下令好好惩罚她呢?” 习侬当什么,忙戳下她脑门:“少瞎猜,王爷心中自有分寸,哪里由得你操心?总之,王爷一定会为姑娘做主的。” 掬珠摸着脑门点点头,不敢再提,话锋一转:“对了,冰袋拿来了没?” 习侬“呀”了声:“拿来了拿来了,幸亏你说,否则我都忘记了,快给姑娘敷上吧。” 幼幼闭目听着她俩唧唧喳喳的谈话,始终不发一言。 深夜,容欢沐浴更衣,一身软带轻袍,坐在榻前翻阅书卷,不久一名家仆入内,候在屏风外。 容欢问:“睡了吗?” 家仆回答:“睡下了,今日表姑娘伤了心神,用完膳,躺着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思忆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娇容,容欢目光停留书卷某处一阵出神,片刻又问:“韩啠那边有没有动静? “有了,如王爷所料,人已经抓住了。” “是什么?” “砒霜。” 小戚的尸体被葬在郊外,幼幼没有跟去,只怕见了又要难过,或许当真应了容欢所起的那个名字,没能逃过“凄凄惨惨戚戚”的命运。 过去两三日,常来串门的秦氏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居然一直没有出现,幼幼正觉纳罕,没料到掬珠很快就打听来消息,小戚的死,已经水落石出,就在事发当晚,韩啠派人抓住了洗秋院外的丫鬟翠红,翠红是秦氏的贴身婢女,发现她的时候,翠红正打算溜进冷氏所住的洗秋院,而她身上带着一小包砒霜,质问之下,翠红才如实招供,她是按照秦氏的吩咐,将这包砒霜偷偷埋入洗秋院院内。 原来一切皆是秦氏的阴谋,她嫉恨冷秋霜已久,那日清晨恰好目睹冷秋霜在隐云院外鬼鬼祟祟,便想出一招移祸江东,趁习侬掬珠不注意,私下喂小戚吃下带有砒霜的食物,再将事情嫁祸给冷秋霜,通过连日来的接触,秦氏早瞧出表姑娘在王爷心中似乎有着不同寻常的地位,一旦表姑娘大哭大闹,再加上她自己举证,王爷定不会饶恕冷秋霜,偏偏事出意外,王爷最后只是将冷秋霜暂且禁足,这更让她恨上火烧,想到王爷要查小戚的死因,决定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砒霜埋入冷氏院中,如此便敲足了她的罪证,却不料早有黄雀在后。 幼幼这才明白,那日容欢是故意当着秦氏的面,吩咐姜总管去调查小戚的死因,他并非猜出秦氏就是罪魁祸首,而是清楚做贼虚心的道理,如果确为冷秋霜所做,必定不会坐以待毙,同样,若是秦氏设计陷害,更会暗中行动,而容欢只需守株待兔便是,果然,最后按捺不住的人是秦氏。 事情真相大白,幼幼没料到秦氏会利用自己对小戚的心意,来达到她陷害冷氏的目的,心中不是气愤,也不是委屈,而是一种来自最深层的厌恶,她学不会容欢的喜怒不形于色,也做不到他久经世事的冷静分析,如果换成她是容欢,或许当时就定了冷氏的罪吧?因此,幼幼更加厌恶像秦氏这种明面和善,实则背后使用鬼蜮伎俩的阴险女人。 秦氏最后被如何处置,幼幼已经不关心,只知道往后,她再没在亲王府见过她。 那枚寒雪腊梅香囊终于绣好,太妃收到很是喜欢,幼幼陪太妃小聊了一会儿,才从顾影居离开。 路上,遇见容欢。 “表哥。”幼幼微愕,这是她回隐云院的必经小路,明明与他的紫云轩截然相反。 容欢优雅地踱步上前,见她穿得单薄,关心道:“天渐凉了,下次多穿点。” “嗯。”幼幼穿着一袭胭脂粉色绫缎裙,精致华绣的五彩丝绦,勒得小腰芊芊细,一路走来,她整张脸蛋亦粉扑扑的,宛如含水桃花,娇美无匹,“表哥,你不是要上朝吗,怎么还没走?” 容欢微微一笑,从背后家仆的手里拿来一枝晚荷,递给她。 “真好看。”幼幼接过嫣然一笑。 容欢伸手刮下她俏丽的鼻尖:“一猜你就喜欢,经过荷塘的时候,我瞧开得好,便摘来给你了。” 他该不会是故意等在这里,只为了给她这枝晚荷吧? 他正欲走,幼幼转念想到什么:“那个……” 容欢都转过身了,闻言又止步回首,幼幼踌躇一下,其实这件事早就想找个机会跟他讲了:“表哥,我要回国公府了。” 容欢没立即回话,只是怔怔凝了她一会儿,仿佛没有听清楚,许久,垂落眼眸,低喃宛如自言自语:“这么快……”不过短瞬,复又抬眸,“再住段日子不好吗?” 幼幼意外他会挽留,低头不知该说什么。 容欢笑道:“上次说带你吃全羊宴,结果一直没机会,要不过几天咱们去好不好?对了,你喜不喜欢泛舟,等我闲下来,咱们在西园的邀月湖泛舟摘莲蓬吃,再过些日子菊花大概也该开了,然后等山上枫叶红的时候,我再带你去赏枫叶……” 他说了好多,幼幼听得委实心动,可一番纠结下,仍是摇了摇头。 容欢没放弃,继续笑着开口:“你要是觉得闷,我再猎只小狐狸,拿来陪你好吗?” 提及小狐狸,幼幼心内一痛:“不了表哥,我在亲王府住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事情我已经跟太妃说明,太妃也答应了。” 她心意已决,容欢终于不再作声,尽管不提,但他明白秦氏的事多少传入她耳中,当初是他跟太妃提议,接她来府上散心解闷,可惜最后,还是给了她一段不愉快的回忆。 “什么时候走?”他问。 “明天。”幼幼回答,“太妃已经派人给公国府送信,明个儿一早我就走。” “我送你。”他不假思索道。 幼幼一愣,忙推辞:“不用了,明天你还得早朝……” “等我回来。”他一贯慵懒含笑,这刻却敛了笑容,一张俊庞瞧不出喜怒,眼神瞬也不瞬地望着她,似有淡淡落寞,“等我回府后,我送你回去。” 明明简单的一句话,被他说来,却有种近于命令的坚决,不容反抗。原本他还想说什么,但因耽搁太久恐误了早朝时辰,不得不匆匆离去。 幼幼立于原地,直至他的身影消匿无踪,才低头看向手中的晚荷,洁白雅致,香味清甜,犹带着初晨水露,一瞧便知是新摘的。   ☆、第20章 [天意] 夜晚,幼幼坐在妆镜前由着掬珠给她卸簪梳头,习侬则在一旁打点行李,虽说夏秋交替之际,气温凉爽许多,但蚊子咬起人来反而特别毒,幼幼手腕上就被咬了一个红肿肿的大包,痒得不行,掬珠唯恐她挠破落了疤,可是盯得紧,不时敷药,临前又用香给帐里熏了好几遍,这一晚幼幼才算踏实睡了。 翌日清晨,幼幼陪太妃用过早膳,得知有客拜访,正奇怪谁这么一大早就来了,结果喜出望外—— “三哥,怎么是你!” 公玉熙笑盈盈地站在院门前,见她跟小兔子似的欢欢喜喜奔到跟前,更笑得合不拢嘴:“你今儿个回府,我能不来吗?”末了补充句,“原本你四哥他们也要来,但娘说太妃喜静,嫌我们人多再给太妃添乱,所以就我一个人来了。” 幼幼喜不自胜,被他伸手掐着腴颊,缩下脖子,笑嘻嘻地讲:“可信上说了太妃会派人送我回去,你干嘛还亲自来呀。” 跟在公玉熙身后的贵子插嘴:“五姑娘您是不知道,昨天得知您要回府,公子爷兴奋得晚饭都没吃几口,恨不得当晚就把您接回来呢。” 公玉熙朝幼幼递来一个“你个小没良心”的眼神:“死丫头,是不是都把三哥忘了?” “没有呀!”幼幼是真的高兴,脸颊浮开嫣绮粉泽,渐渐淹遍肌肤,衬得容颜宛如粉色花盏一般娇俏可人,抱着他的胳膊撒娇,“三哥,我可想你啦,当然,也想大哥、二哥、四哥他们啦……” 公玉熙不吃她这套,绷起脸佯作生气:“竟胡说,住了那么久才想回家,我瞧你是不再惦记哥哥们了。” 幼幼轻抿小嘴,甜笑着反驳:“哪有那么久,不就一个多月嘛。” “一个多月还不久?”公玉熙扶着额头,简直痛心疾首,“如此下去,我还当你就住在亲王府不回来了。”说完蓦然醒神,他看向一脸懵懂的幼幼,咳了声掩去尴尬,压低声问,“在亲王府住的还习惯吧?” 幼幼自然不懂作为兄长心中的那份胡思乱想,只是一个劲点头:“好啊,太妃对我很好,表哥也是!” 见她反应无任何异状,公玉熙才算放下心头隐忧,说实话,他就这么一个心肝宝贝妹妹,有时想想,真害怕她有朝一日出嫁,那样就无法天天见着了。 幼幼尚未订亲,公玉熙已然有种“父嫁闺女”的愁恼心态了,同时也好笑自己怎么就把她跟容欢联系上,语气恢复如常:“来,先让三哥瞧瞧,一个多月没见,究竟是胖了还是瘦了?” 幼幼自诩貌美,最不怕被人瞧,跟小蝴蝶似的原地转过圈,尔后昂首挺胸地站好,由着他上下打量。 “唔……”公玉熙托着下巴,眉头微锁,颇带研究地看着她沉吟。 “怎么了?”幼幼瞧他眉头越皱越深,神色凝重,猛然一震,吓得几乎心惊肉跳,“难道是……胖了?” 公玉熙皱紧的眉毛一扬。 当他默认,幼幼脸儿惨白惨白的,仿佛听到不可思议的事,就差尖叫:“那、那可怎么办啊。”从小到大她明明是吃什么也不会发胖的体质,亏她一直以来这般自信来着。记得刚才穿衣服,腰没粗,衣服也合身,究竟是胖在哪里了呢! 公玉熙本想多逗她一会儿,结果见她手足无措怨天恨地的凄惨劲儿,到底没憋不住,扑哧一笑:“没有没有,我们五妹不胖的样子很美,胖起来的样子自然也美,更何况现在一点也不胖嘛。” “三哥——”幼幼跺足,上前狠狠扭了一把他胳膊上的肉。大坏蛋,居然跟她开这种玩笑! “哎呦,我错了我错了……”公玉熙不可谓自作自受,连声求饶,往眼角擦擦,做出抹泪的动作,“我的小姑奶奶可别闹了,咱们走吧,娘还在府里等着呢。” 幼幼听他说回去,不由自主地一愣,想起容欢昨日说过的话—— 等我回府后,我送你回去。 “怎么了?”她突然发起呆来,公玉熙赶紧晃了晃手。 幼幼思付片刻,继而抬首一笑:“没事,那就走吧!” 她最终没有等到容欢回来,跟太妃辞别后,便乘上马车返回公国府。她是家里人的心头肉、掌上明珠,回家后,自是一番热闹,幼幼生得白白嫩嫩的脸蛋,被哥哥们轮着揉拧了一个遍,等闵氏看见,还当幼幼肿了脸,待问清楚了才明白是遭了几个儿子的咸猪手,气得将他们挨个打手。之后,幼幼便被母亲当做小棉袄一样搂在怀里,左右端详,一阵嘘寒问暖,闵氏觉得她在亲王府的这段日子,的确将精神头养好了,心里也就安慰。傍晚公国爷吩咐厨子,摆出一桌子佳肴,几乎全是幼幼爱吃的菜,在充满家人浓浓的亲情与关爱的气氛中,幼幼撑饱着小肚子回到悠鸣居,回家后的感觉到底不一样,倒在打小睡惯的床上,一晚上睡的特别特别香。 日子恢复如常,幼幼依然过着被亲人视若珍珠锦衣玉食的公国府生活,只是“孟瑾成”这个名字似乎成了禁忌,众人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默契,谁也不敢闲得没事在她面前提及。 天空弥漫着点点黄黄的落叶,花瑟秋风,蝶影杳然,唯见庭内秋菊在风中寂寞地微笑。九月里文亭伯六十大寿,宴请京城的豪绅勋贵作客,这是幼幼撞树受伤之后,第一次肯参加公众庆宴,因此当与柯英婉相见,二人差点没手握着手热泪盈眶了。 一见面,柯英婉就把她拉至自己的位置旁,眼圈泛红地盯着她。 “婉姐姐,你别这样看着我了。” 幼幼低下头,心里怪难受的。 许久,柯英婉颤了颤睫毛,似在竭力将眼泪往回挤,举手狠戳她额头:“死丫头,竟叫我这般不省心,纵有天大的事发生,也有公国府的人替你顶着扛着,可你呢,居然如此想不开,你是打算把我们这些关心你的人都活活气死不成?” 幼幼被她骂个狗血淋头,心中却无一点怨言:“你都知道了……” “你三哥有什么事瞒我?”柯英婉不比其他人,既是她的知己好友,也是公玉熙心仪的女子,论人品更能为朋友守口如瓶两肋插刀,牢牢紧握她的手,“幼幼,你得答应我,日后万万不可再做出这等傻事了啊,你知不知道我当时,真是恨不得冲进国公府,一巴掌把你打醒了!”她素来性子直爽,气急之下,说话已是不管不顾,然而正是这样的反应,愈发体现出她对幼幼的焦急担心,如此姐妹情深,当真难能可贵。 幼幼又岂会不懂? 身边的人都在关怀她,疼惜她,可是瑾成哥哥呢?他知道她的心有多痛吗? “嗯……婉姐姐对不住,害你为我担心了……我以后不会了。”幼幼反握住她的手,语含歉意,“上次你病了,我都没来得及探望你。” “我有什么可探望的,不过小病罢了。” 柯英婉轻描淡写的带过,一颗心全落在她身上,“倒是你,我问你,你现在还想不想着孟瑾成?” 也就是柯英婉,敢这样直截了当地问她。 幼幼活似中了一箭,眼神瞬变黯然,垂首不语。 柯英婉觉她此刻模样,跟只被抛弃的幼猫没什么两样,真有点怒其不争的感觉,最后“唉”地一叹:“我跟你说件事,反正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你总得知道。” 幼幼疑惑她要跟自己说什么,而柯英婉的表情谈不上同情,也谈不上幸灾乐祸,告诉她:“乔素儿小产了。” 乔素儿……小产…… 几个字在脑海盘旋,幼幼懵了似的注视她,随后一点点瞪大眼睛。 柯英婉就知她得惊愕:“上个月的事了,听说她身子不济,不小心动了胎气,结果导致孩子没了,人倒是无恙。”   ☆、第21章 [千娇] 幼幼大脑仿佛遭到一阵天翻地覆的动荡,牵扯着整个人木怔失神、身躯僵硬……直至许久许久,余震渐退,眸底的光才重新凝聚,她一把抓住柯英婉的手背:“那、那瑾成哥哥……” 柯英婉教她抓得皮肤微疼,声音听起来冷冷淡淡:“孩子没了,天意所为,他能怎么样?”虽不至于大快人心,但真让她对孟瑾成的事心存怜悯,哀叹惋惜,那是完全做不到。 但幼幼与她不同,她对孟瑾成依然有情,甚至深到她自己都不了解的地步,听说乔素儿小产,心内不禁又酸又涩,又苦又痛,可谓百味陈杂。 她的确讨厌乔素儿,也可以说是深深的嫉妒,始终认为是她勾引孟瑾成,将孟瑾成从自己身边夺走。 如今乔素儿小产,这是不是所谓的报应?而她,是不是应该感到轻松解恨? 但,那毕竟是瑾成哥哥的孩子,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他那样喜欢乔素儿,真心实意的喜欢,是以失去这个孩子,他一定会很伤心、很伤心的吧。 幼幼高兴不起来,手掖在袖里,紧紧攥着,说不出的滋味。 “咦,五姑娘来了呢。”说话女子是谭淑琳,在她背后还跟着一众贵女,其中也有杜织吟。 谭淑琳不知缘由,只是许久未见幼幼,主动过来打招呼,幼幼与柯英婉本是坐在桂花树下,一下就被众人围个水泄不通,其中不乏能聊善谈的,你一句,我一句,很快聊得热火朝天。 幼幼被她们打断思绪,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尽管她为孟瑾成自尽的事被国公府压得死死的,知情者全部封口,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幼幼喜欢荣安侯府二公子,几乎是贵女间心知肚明的事,如今孟瑾成迷上了身边婢女,纳为小妾,一时间也传得沸沸扬扬,要知道孟瑾成出身贵氏名门,人品出众,样貌更是京城屈指可数的美男子,早成为未出阁女子们争相讨论的对象,只不过幼幼地位高于她们一等,又同样是六氏贵族,那些明知做不成孟瑾成正妻的人,甚至还动了做侧室的心思。 然而孟瑾成纳妾的事一传开,无不叫人瞠目结舌嫉恨艳羡忿忿不平,总之什么样的心情都有,也不晓得这乔素儿有何等手段,居然胜过一众贵女千金,把温文尔雅的孟二公子迷得神魂颠倒。 “这我是知道的,瞧我们府上那些姨娘,各个生得一脸狐媚样,我早听说她们私下里都有些本领手段的,对男人极是受用。”袁府千金刻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讲。 几位姑娘家少不更事,稍有触及男女隐秘,都禁不住红了脸,但又抵不住好奇,遂有人大着胆子问:“具体是什么手段?” 袁千金摇头:“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三老爷打从纳了新姨娘,再没进过正室的房,我偷偷瞧过,那新姨娘别说,模样生得真是好,相较之下,三夫人就显得人老珠黄了,至于手段……我听说三老爷夜夜宿在她那儿,第二天早上几乎爬不起床。” 话音甫落,众人俱羞红了脸,更有人捏捏她的手背,示意可别往下说了。 孔府十姑娘问:“照你这么个说法,看来乔素儿定是个不知廉耻的狐媚子了。” “也不见得,我娘那会儿被荣安侯府夫人邀请府上吃茶,无意间看见对方,只道是廊下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当真是个丰肌弱骨、清秀柔婉的女子,完全瞧不出任何流俗妩媚之气。”说这番话的,是张府千金张初惠,她一边说着,一边偷摸睨着幼幼,论容貌家世,她样样不及幼幼,长久下来难免心存嫉妒。眼下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孟瑾成迷恋婢女,对公玉府千金不闻不问,紧接着没多长时间,幼幼又以抱病为由不参加各类宴会,张初惠心内寻思着,什么抱病卧床呀,肯定是被孟二公子抛弃不敢出来见人了,平日里看她一股子目中无人的倨傲劲儿,如今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可不得趁机落井下石呢。 见众人目光都集中过来,她耸耸肩膀,好似亲眼见过一般:“你们是不知道孟二公子对乔素儿的好,那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听说乔素儿没了孩子,这段日子孟二公子推去所有宴席,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什么银耳乌鸡,连十分罕有的南疆血燕都想法子弄来,我瞧着就算普通人家的正室,也享受不到这般待遇吧?”说完,张初惠眼波若有似无地往幼幼那厢瞄了瞄。 幼幼面无表情,但仔细看来,脸色明显比其他人苍白许多,宛如一面琉璃暴晒在阳光下,那种惨淡失去血分的白。 她缩在袖内的手紧紧攥成一团,晶莹小巧的指甲随着张初惠每讲一句,往掌心里刺入就越深一分,直至,指尖端染上一层浅浅的红。 推去所有宴席……几乎寸步不离……银耳乌鸡……连十分罕有的南疆血燕都…… 她觉得心口好痛,明明不愿听、不愿想,然而张初惠的几句话——亦如诅咒傀儡的针,一针一针扎在心头上,叫她无法逃避,眼睁睁地被刺痛。 一只手,突如其来覆住她的手,幼幼惊醒回神,柯英婉坐在她侧旁,故作听得专注,随后笑着啐了一口:“亏你们平日在府里学习礼法,这些话光是叫人听着,羞也羞死了,日后若是传出去,看你们还嫁不嫁得出去。” 这下几个小姑娘吓得失措,深知她的脾气,谭淑琳忙摇摇她的手臂:“好姐姐,我们这不说着玩的,你可千万别给我们传出去呀。” 柯英婉用帕子掩着嘴儿一笑:“就数你胆子小,好了好了,我又不是那成天多嘴嚼舌的鹦鹉,你就算叫我说,我也羞难启口呢。” 这话说的好,多嘴嚼舌的鹦鹉暗中指谁,张初惠脸色微变,再聊天便有些讪讪的。 撇开孟二公子不提,几人聚在一起重新七嘴八舌,当然,还是离不开最热门的话题,谁是京城里最具才貌家世的贵公子,结果聊着聊着就提到了瑜亲王容欢。 像她们这些名门出身,尚未婚配的闺女几乎都晓得,孟瑾成是君子如玉,温雅之质,容欢则是凤表龙姿,风流人物,而大多闺女倾慕议论最多的还是在孟瑾成抑或庆延侯世子、宋翰林公子几人之间。 至于容欢,一是身份太过尊贵显赫,不敢轻易议论,二是大多闺女根本没见过容欢真容。只听其风流俊美,一见难忘。 “我不信,难道真比庆延侯世子还好看?”袁千金因为就见过庆延侯世子,是以想象不出比庆延侯世子更为俊朗出色的男人该是什么样子。 “当然是真的,我堂姐亲眼见过,只说那等相貌的男子,任谁见了都得心动,没准当场魂儿就飞了呢,庆延侯世子算什么,瑜亲王简直甩他几条街。”孔十姑娘斩钉截铁地说完,瞅一旁的杜织吟面红如霞,以为她赞同自己话,随口就问,“杜姐姐,你说是不是?” 杜织吟被她猛然一问,几乎吓了一跳,结结巴巴:“我、我不知道……我没有见过瑜亲王……” 幼幼当然知道她再说谎,当初在荣安侯府的牡丹园,容欢帮她们拾回了遗失的耳坠,不过,也不怪她说谎,好好的姑娘家偷摸溜到人家花园,搁谁身上都得三缄其口。 “哎呀,你不知道,那你脸红个什么劲哪。”孔十姑娘一脸失望。 但杜织吟很快把问题丢给旁人:“不过……淑琳大概知道吧。” 谭淑琳低头揪着衣角,也早早羞红了脸,在孔十姑娘的眼神逼问下,羞答答地开口:“那都是很小的事了,我也记得不是很仔细……”其实她真想说,好看,真好看,从小打到,她还未见过那般好看的男子呢,比画上神仙还要好看。 就在她们讨论没个结果时,半晌不语的张初惠笑了两笑:“瞧瞧你们,瞎猜个什么劲儿,这不有现成的吗,我没记错,五姑娘跟瑜亲王是表亲关系吧?” 一下感受到众人聚精会神的目光,幼幼知道自己这个闷葫芦是装不下去了:“我与表哥接触不多。” 袁千金踏破铁鞋无觅处,立马追问:“那瑜亲王究竟长什么样子嘛?” 幼幼淡淡道:“还好吧。” 模棱两可的回答,令众人既感失望间却又更加激发起好奇心,瑜亲王至今尚未娶亲,况且才貌俊华又是皇亲贵胄,若日后有这样一个夫婿,该是何等风光惹人艳羡?光是想想,就已经心潮澎湃了。 “对了,我听父亲说,今儿个瑜亲王也来府上做客呢。”文亭伯的小女儿任氏当了半天蔫萝卜,她正值舞勺之年,但听她们将容欢描述得完美宛如天人一般,私下也开始胡思乱想做起少女梦。而一句话,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第22章 [芳心] “这话你怎么不早说。”袁千金最先起急,恨恨捅下她的脑门,随后凑近耳畔嘀咕几句,吩咐一旁的丫鬟去了,没多久丫鬟回来,袁千金闻言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讲,“我打听到了,瑜亲王此刻正跟文亭伯世子几人在芙池的西凤亭上小饮。” “你的意思是……”孔十姑娘旋即心领神会。 袁千金曾受过任氏几次邀请,知道西凤亭依池而建,专为赏荷所设,主意一定:“走,咱们到芙池泛舟去。” 谭淑琳傻傻地眨巴几下眼:“可是这种天儿,会不会太冷了啊。” 孔十姑娘扑哧一声,笑她个木头脑袋:“傻,哪里真去泛舟,咱们总得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去看人啊。” 经她点明,几人瞬间明悟过来,不免都有点小兴奋。 这事由袁千金打头,任氏做主,商议完毕后,幼幼起身不感兴趣:“你们去吧。” “咦,五姑娘你可不能走。”袁千金简直把她当成到手的鸭子,唯恐她飞走,“咱们这几人里,只有你清楚瑜亲王长什么样子,你不在,我们还怎么看啊。” “……”幼幼一时被她说得语噎。 袁千金笑得奸诈:“要不你现在就把瑜亲王的模样画出来,要不就跟我们一起去。” 幼幼发觉不止袁千金,就连任氏谭淑琳都一脸殷切地望着自己,其他不吭声的人也紧紧攥着手,仿佛不答应,她顿时会变成众矢之的,成为破坏天真少女绮思的无情人士。 幼幼迫于无奈地被拉上了贼船。 柯英婉坚持自我,不屑地挥下帕子:“一帮思春的小丫头,我可不跟着你们胡闹。” “呦,说的自己多老成一样。”袁千金咯咯发笑,把头靠在孔十姑娘的肩头,故意扬声道,“也是,她才不去呢,今天公玉三公子又没来,她想思春也没处思去。” “你……”柯英婉脸上罕见地浮现一抹红霞,气急败坏,“小蹄子,再胡言乱语,信不信我把你的嘴撕烂!” 袁千金赶紧拿孔十姑娘当挡箭牌背,边躲边笑:“哈哈,怎么样,被我戳中心事恼羞成怒啦?” 柯英婉方意识到失态,咳了声,恢复一派矜持模样,重新坐好:“谁说非他在我才去?不过就是泛舟,去就去。” 幼幼难得见好友被踩到尾巴的样子,忍不住偷笑。 来到芙池,几人从南岸乘上备好的精致小舟,慢慢飘向池心,时值深秋,芙蕖大多枯败,令原本秀美的景致显得清寂萧条,尤其在水面上,气温更是凉飕飕的,她们拢紧身上披帛,挤挤挨挨坐在一块,脸上却是掩不住的兴奋,心脏砰砰乱跳。 一叶小舟浮于清池之上,宛如残叶间唯一不败的粉荷,风一吹,孤零零凋谢般地颤动,那西凤亭依建西岸,轻纱飘垂,有身姿影影绰绰。 这种季节泛舟,自然抢眼,小舟随波临近,很快就被西凤亭内的人发现,一名男子掀开轻纱,似是意外之喜,扭头说了几句,另外二人也凑上前,亭内约莫五六名年轻公子,皆是玉冠束发,锦衣华服。 隔着一片枯荷,两厢对望,一群公子哥看得明目张胆,相反,姑娘家们全羞臊得脸通红,忸忸怩怩成一团,差点没把小舟荡坏了。 幼幼倒还好,只是忍不住腹诽,瞧吧,非闹着要来,现在各个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非得叫人笑话死。下一刻,听得袁千金惊愕出声:“你们瞧……” 就这一句话,引得几位姑娘纷纷抬首,幼幼也下意识望去,西凤亭一人紫衣翩翩,墨发束冠,坐在众人背后的石桌前,正闲闲地举杯浅酌,凤姿天生,举止从容,侧影已是极美,细而纤长的睫毛微覆着,似蝶舞倦,说不出的慵懒之态。 听着其他公子议论,他方漫不经心地朝池中小舟瞥来一眼——是漂亮的桃花眼瓣,弯弯上翘,流转间仿佛藏着魅惑人心的妖韵,望之极易着魔,光是这样一双眼睛,已叫人沉沦不可自拔,偏偏那张容颜,更似将三千笔墨描绘的美,凝汇成今世的惊艳倾城,五官轮廓竟无一处不佳绝,瞬间惊心动魄。 呆了…… 舟上所有人…… 都痴痴看呆了眼…… 袁千金半张着嘴,许久许久后回神,口中呢喃自语:“果然是甩了庆延侯世子几条街啊……”不禁暗叹,这般姿容,即使五姑娘不来,在人群中也几乎一眼就能认出。 比起她们,柯英婉虽承认容欢的确生了一张好相貌,但或许心有所属,反应倒不太大,而幼幼看着亭内那人一身华贵讲究的服饰,还真是独领风骚,凭那一贯的穿衣风格,根本不用细瞧就知道哪个是容欢了,想着上次在亲王府一别,彼此已经有段日子没见面了,恰好此际容欢也投来目光,本是云淡风轻地一扫,不料落在幼幼身上时,整个人好似轻微一震,尔后目不转睛,眼神灼灼而深邃。 “呀,王爷怎么一直往咱们这儿瞧啊。”孔十姑娘捧着面颊脸红心跳,总觉得瑜亲王是在看自己。不过一个眼神而已,倘若对方真站在跟前,保不齐她要当场昏倒。 其他人也好奇瑜亲王究竟是在看谁,但姑娘家娇羞作祟,俱是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完全不敢与亭中男子的视线接触。 坐在幼幼背后的杜织吟,对孔十姑娘自作多情的反应私下冷嗤,同时又掩不住一股震惊,因为她看得清楚,王爷的目光明明是落在她身上,难道……王爷还记得她?还记得他们在牡丹园里的相遇?激动到心跳欲要跃出胸口,但她强作镇静,莫名而来的优越感,让她没有孔十姑娘那般娇赧作态,反而坐姿挺直,愈发显得清冷矜贵。 幼幼皱下眉头,搞不懂容欢什么意思,莫非舟上姑娘太多,引得他色心大起了?忽然有些担心,他该不会打算向谁下手吧?想他经验老道擅长花言巧语,再凭着那张颠倒众生的脸,这些黄花姑娘家哪里抵挡得住? 小舟划了一圈,回到岸边。 几位姑娘去前可谓兴致勃勃摩拳擦掌,回来时却各个魂不守舍仿若梦游一样。 孔十姑娘登岸时,脚底一不小心踏空,靠向紧随背后的杜织吟,而杜织吟被她撞得身形失去平衡,顺手拉住旁边的幼幼,幼幼毫无防备,经她一番拉扯,二人竟是一前一后跌入水中。 ——- 深秋的池水不比盛夏时节,触及肌肤便带着透心透骨的寒凉,幼幼不会游泳,只觉浑身上下冷得刺骨,本能地胡乱挥起手臂,可是周围没有任何可以攀浮的东西……视线渐渐变得昏天暗地,一口接一口的凉水咕噜咕噜灌进嗓子眼……蓄满肺腑,呛得她快要呼吸不能…… 整个人……仿佛正往深渊的尽头下坠…… 她好害怕……好害怕这样的黑暗…… 她想到自己小时候,由于贪玩,甩开家仆偷溜到国公府后院的一个小仓库里玩耍,结果玩累不知不觉就缩在角落睡着了,醒来之后,天色早已入暮,门被人从外上了锁,仓库里黑漆漆的一片,没有半分光亮,周围寂静得仿佛潜伏着无数妖魔鬼怪,当时她真是吓坏了,以为自己会永远困在这个黑暗的地方,再也见不到爹爹娘亲还有哥哥们了,她一下子哇哇大哭,声嘶力竭,不清楚过去多久,门外终于传来一阵嘈杂声,父亲率先冲进来,发现是她,一把就抱在怀里,可惜怎么安慰都无济于事,她依旧哭,一直哭,哭到连嗓子都发哑干肿了,之后病了一场,急得家人惊惶失措,那时候她才三、四岁,事后开始害怕一个人夜里睡觉,因为大哥二哥年岁渐长,她经常耍赖撒娇跑到三哥或四哥的床上一起睡,直至后来长大懂事,虽能一个人睡了,却也养成了夜晚点灯的习惯。 岸边响起一片惊呼尖叫,尤其柯英婉,恨不得不要命地想往水里跳,幸而被袁千金跟孔十死死拦着,幼幼像只还没有学会飞翔的雏鸟,在水中使劲扑腾了一阵,等到力气一点点枯竭殆尽,身子终于慢慢下沉。 她是不是要死了? 如果永远无法醒来,瑾成哥哥他会难过吗?会比失去乔素儿的孩子更加难过吗? 真奇怪,他明明不喜欢她,可她还是这样想念他,这样在乎他。 意识茫乱之际,依稀听到岸上有人在喊:“王爷,万万不可——” “扑咚”一声,池面再次水花四溅。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腰,环得那样紧、那样用力,仿佛她是世上绝无仅有的珍宝,如此如此牢不可摧! 幼幼被对方紧紧抓住,身体不再下沉,而是轻盈盈地往上飘。 破出水面后,她迅速被岸边等待的人拽上来,满身湿漉,俯首剧烈呛咳。 “幼幼——”柯英婉第一个冲至跟前,已是花容失色,满面泪光。 幼幼不停喘息,张着嘴,一味想呕吐,大脑里白白茫茫晕晕乎乎的,任何人的话都听不进耳中。 柯英婉刚想扶她一把,却觉身旁一股风刮过,救杜织吟上岸后,容欢心急如焚地把幼幼揽在怀里,拍着她的后背:“听话,想吐就吐出来。” 幼幼果然连续呕出好几口凉水,心里这才舒服许多,在对方一阵轻拍安抚下,总算缓过神来。 “表哥……”看清楚是他,她下意识的,低低弱弱地启唇唤着。 不过两个字,却听得容欢几欲心碎,完全忘记当她落水时,自己的那种惊恐害怕;也忘记不顾众人阻止一心跳入水中时,自己的那种焦急狂乱。此时此刻,他只想将这虚软如棉的娇躯牢牢抱在怀中。 “究竟怎么回事?”他眉骨深耸,目视众人。 几位千金早吓得呆若木鸡,尽管沉醉于容欢丰神秀异的容貌,但这会儿被他犀利的眼神一扫,纷纷不寒而栗,尤其孔十姑娘,自知连累二人,眼圈通红直快哭了出来:“怪我不好,是我当时没仔细脚下,结果害得五姑娘跟杜姐姐……” 袁千金亦一脸懊悔,恨自己怎么就想出这个馊主意来,亏了瑜亲王及时赶到,否则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而受到惊吓的几人里,唯独杜织吟满面羞红,神情异常,其实她比幼幼好得多,落水时虽然胡乱挣扎几下,却恰好抓住了离得就近的船沿。 容欢一心着急救幼幼,但教养风度使然,不可能对同样落水的杜织吟视若无睹。被瑜亲王救上岸的时候,杜织吟早忘记置身何处,一颗心犹如小鹿乱撞,只瞧着那男子五官俊气端华,尽管发丝衣袍被水浸湿微有凌乱,却依旧风采摄人,高挑的身姿,精瘦的腰肢,修长的手臂……一股名贵的熏香气息丝丝缕缕飘入鼻尖,愈发让人心驰神往…… 她几乎看痴了……当时他明明是在西凤亭,若非一路奔跑,是万万赶不及的,而他不顾亲王之尊,居然亲自下水相救,难道……难道是他因为她遭遇危险,才奋不顾身地赶来? 因为瑜亲王与公玉五姑娘是表亲关系,在他人眼里,他对幼幼的关怀急切属于情理之中,至于杜织吟,娇羞得如此明显,直把袁千金几人看得心生暗妒,觉得她居然与尊贵无比的瑜亲王有了“亲密接触”,实在是捡了个大便宜。 “王爷!”小厮见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吓得脸色铁青,忙举着披风要给他兜上,不料他接过披风,直接裹在幼幼身上。 幼幼两瓣嘴唇打着哆嗦,被秋风一吹,肌肤更接近透了明的白,她被容欢裹得严严实实,下刻脚底一悬,竟被他打横抱起。 “表哥……”她留意到周围惊诧的眼神。 “去传大夫来。”容欢顾不得什么繁文缛节,吩咐完下人,皱了皱眉。 任氏会过意,示意身旁的丫鬟:“给王爷带路,到东厢房暂作休息。” “王爷……”容欢甫迈两步,听到背后传来温声细语的女音。 杜织吟款款而行,到他跟前福个身:“织吟多谢王爷今日的相救之恩……”后螓首微抬,眼波盈盈似水,面如花羞脉脉。 见此情景,袁千金不屑地切了声,真是迫不及待,连名字都报上了。 容欢这才仔细打量杜织吟两眼,其实之前他顺势救人,根本不曾留意对方的长相,只觉有她几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没心思多想,他颔首淡淡一笑,雍容中带着几分惯有的漫不经心,转身抱着幼幼离去,大概是他的背影太过坚毅决绝,一时谁都不敢跟上前。 一路上,幼幼宛如小猫窝在他怀里瑟瑟颤抖,可能感受到他的坚持,没有吭声反抗,老老实实地由他抱着,容欢脚步快而平稳,偶尔能听到他胸膛传来的心跳,竟是一种剧烈而狂躁的节奏,震得幼幼耳膜都似微微作痛,不禁视线稍抬,去看他的脸,那一刹他若有所觉,却没低头瞧她,只是一直往前走,下颌绷得僵硬,往昔优美上扬的唇线也抿成了一条线。 来至东厢房,幼幼裹着披风坐在床上,仍一个劲打哆嗦,侍从忙里忙外,很快端来热茶,容欢待她喝完,方开了口:“待会赶紧把衣服换了,然后让大夫把把脉,看看有没有事。” 服下热茶,幼幼已觉身子暖和许多,点点头。 容欢盯着她,从一进屋伊始,视线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这种时节你们到水里泛舟做什么,谁出的主意?” 他语气听起来不冷不热,实际却透着一股子阴寒意味,幼幼心头一惊,唯恐事情闹大,迟疑下解释:“没谁出主意,我们只是一时兴起,觉得好玩才去……就别追究了。” “好玩?”这样的话由她嘴里说出,容欢倏然冷笑,“你知不知道自己差点连命都没了?”   ☆、第23章 [偶遇] 他明明在笑,但笑意却一丝一毫未曾蔓延至眼底,幼幼才晓得他是生气了。 可是该怎么说?总不能告诉他,一切因他而起,他才是那个罪魁祸首吧? 其实幼幼知道容欢说的没错,如果当时他没能及时赶来,或许自己真就一命呜呼了,如今想来,她心里也有些后怕,像是才从鬼门关闯回来一趟,懊悔自己怎么就糊里糊涂地答应跟袁千金她们一起胡闹。 意识到错误,幼幼敛眸垂首,声音低得仿佛从石头缝里发出一样:“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这回她跟小孩子一般老老实实认错,反而令容欢沉默,又或许一些话只能藏在心里,因为她不知道,那句“以后不会了”,可曾包括了这些?不会让他担忧,不会让他着急,不会让他心疼,不会轻易弄伤自己,更不会在他看不见的情况下发生危险。 默不作声,任由岑寂在彼此之间静静徘徊了一阵。 “上一次……你怎么没等我回来……” 他突如其来地启唇逸出句,把脸挪到一旁,凝睇窗外。 幼幼起初没明白,尔后一思付,方琢磨过来,是指她离开亲王府的事? 怎么……他还记着呢啊……幼幼尴尬,回答起来也就结结巴巴:“那个……我以为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就、就想着算了……” “算了?”容欢脸色有点难看。她不知道他一下朝就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吗?然而得到的结果,却是她一早离开,连张字条都没留给他。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幼幼找不到更好的借口,便开始嘟嘴耍赖,并且不动声色地将责任推卸给某人,“谁让三哥一到早就来了,而且还一个劲地催促我回去,我实在拗不过他啊,所以才……”解释到半截,她突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容欢赶紧给她拢了拢披风,见她流着鼻涕眼泪汪汪的可怜样儿,气是气不起来了,干脆掏出帕子给她擤擤鼻子:“笨蛋,弄的跟小落汤鸡一样。”“小落汤鸡”听起来,倒有几分宠溺的意味。 而幼幼亲眼看到他将给自己擤鼻涕的绢帕塞回广袖里,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一时间有些不自在,随后反应过来他说的话,心里颇不服气:“你不也跟落汤鸡一样!” 容欢双手环胸,微微一笑:“那也是只潇洒的落汤鸡。” 潇洒的……落汤鸡…… 看来某人的厚脸皮已经抵达到一定境界了……不过报应来得快,他刚一说完,紧跟着就打了个喷嚏。 幼幼正想笑,但转念想到他之前为了救自己,全身衣衫也早就湿透了,况且还将披风让给自己,连忙开口:“你别管我了,赶紧去把衣服换了,小心再着凉。”而且他一个大男人留下来也不方便……原本有些事让下人来做就好,偏偏递个茶水他也要亲自代劳,害得习侬跟掬珠现在都守在外间。 “关心我啊?”容欢笑眯眯地注视她。那一双细致长目真漂亮,弯成月牙,仿佛里面真有桃花在颤巍巍地绽放,勾魂摄魄。 “哼,谁关心你,你病了我才开心呢。”幼幼就是这样,死鸭子嘴硬。 容欢却挺高兴的样子:“没关系,我再陪你一会儿。” 陪她?她又不是几岁小孩子了,有什么好陪的…… 幼幼搞不懂他的想法:“你还是快走吧,浑身湿哒哒的,看着就难受。” 容欢微笑:“这会儿枫叶已经红了,下次要不要一起骑马赏枫?” 幼幼真佩服他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想着怎么玩,不过一听骑马,不由自主忆起上回他在山上亲吻自己的情景……一时墨迹犹豫:“唔……再说吧,我还没有想好呢。” 容欢眸底有抹不曾察觉的失望,稍后侍从捧来干净衣物,他自然不能留下,离去前听幼幼焦急一唤:“表哥!” 以为她改变主意,他心头一跳迅速转过首,幼幼却把披风脱下来:“你的披风忘记拿走了。” “……”容欢怔愣片刻,继而扬唇轻哂,“没事,你先留着吧。” 回府后,幼幼还是染上风寒,小病一场,养了将近十余日才算痊愈。不过卧床期间,一张小嘴却没闲着,得知她生病,瑜亲王府专门派人三天两头地往国公府送膳食糕点,除了一些精致小巧的点心外,还有平时吃不到的宫廷细点。为此闵氏特地写信给太妃,并备了回礼表达感谢。而幼幼看着眼前的金糕卷、翠玉豆糕、松子百合酥,全是自己爱吃的,便知道这些细点准是容欢借太妃的名义送来的。 因此,每天除了打打喷嚏流流鼻涕外,幼幼生病期间的小日子过得还蛮滋润的,同时一直与柯英婉保持通信,得知芙池坠水一事传到文亭伯耳中,文亭伯大怒之下,狠狠罚了小女儿任氏禁足半个月,至于主谋袁千金也被袁大人禁足家中罚抄女戒,其他几位姑娘多多少少也受到家人教训,即使出门也被看得很紧。 待病好后,幼幼便开始胡蹦乱跳,马上写信约柯英婉一起去天上香阙赏花,尽管现在牡丹早已枯萎,但天上香阙在秋冬季节里尚有晚菊腊梅等名品可赏,吸引了不少爱花人士以及豪绅勋贵的光临,这一次萍娘不在,据说是被某位贵妇邀请府上交流养花经验去了,虽比不得旺季的繁华热闹,但园内香袖翠鬓,人影穿行,生意依旧好得很。 柯英婉为酷爱菊花的湘国公夫人选购了一株案头菊,十分满意,二人又闲逛到临近晌午,才各奔东西。 半道上,幼幼坐在车厢内无聊,伸手掀帘朝窗外张望,恰好瞄见前方的碧湖乡茶楼,眼睛一亮:“停车。” 这次出门她只带了掬珠一人,掬珠闻言奇怪:“姑娘,出什么事了吗?” 碧湖乡茶楼属于京城四大有名茶楼之一,之所以出名,并不止是茶香品贵,而是他家的蝴蝶花糕特别好吃,状绮玲珑,似蝶展翅,五朵小蝶一盘,如铜币大小,分散栖于一朵当季新摘的花瓣之上,端上盘后,当真若蝴蝶扑花一般,不仅外表美观,口感更是细腻甜香。 “咱们到碧湖乡茶楼坐坐去,正巧歇歇脚。” 幼幼小时候随丰公国来过此处,对蝴蝶花糕的味道一直念念不忘,今日恰好经过,一下子勾起童年记忆。 掬珠有些印象:“听说这碧湖乡不仅茶好喝,做的花糕也独特美味。”其实她发现五姑娘打从在亲王府住了一段日子之后,人就变得越来越嘴馋,尤其遇见好吃的,愈发不可阻挡。 幼幼被她搀扶下车,甫到茶楼门口,刚好从内走出两条人影,是位年轻女子以及一名小丫头。 那年轻女子云发轻挽,海棠押鬓,面如芙蓉,眸若秋水,柳眉桃腮,点绛朱唇,皓齿雪洁,莲足小巧,身材极为细瘦,着青衣素裙,本是弱不禁风,举止间偏又柔情似水,外罩一件妃红披风,为那张脸容更添怜人色。 而她不是别人,正是乔素儿。   ☆、第24章 [笑面] 彼此一撞面,幼幼当场怔在原地。 同样,乔素儿反应跟她差不多,诧异竟在此处偶遇丰公国五姑娘,只见她宝衣华饰,贵丽天成,梳着精美发髻,侧鬓插一柄七宝玉扇,迎着煦阳有流动的绮辉入她眸底熠熠闪烁,衬得肌肤都是白里无暇好似羊脂反光一般,再观那整个人,依旧是娇娇气,粉颜色,没有半点愁眉不展,大概这段日子过得十分顺遂舒心。 乔素儿莲步轻移,裣衽一礼:“素儿见过五姑娘。” 幼幼面无表情,眼神透着淡淡的冷。 或许深知幼幼的脾气,别瞧是贵族小姐,撒泼打骂的手段却丝毫不弱,乔素儿当初切身体会,为此在她跟前显得有些胆怯,迟疑下,赶紧扯唇露笑:“今日好巧,五姑娘也来这里品茶吗?” 如今她不比从前,衣着打扮都有了主子做派,尽管身带羸弱,但容光嫣嫣,气色红润,连曾经过于苍白的肌肤都透着亮泽,看来小产之后,她在孟瑾成的呵护宠爱下,身子被调养得极好。 思及此,幼幼心口一阵隐隐作痛,不愿多看,把脸偏过一边,发现她身旁丫鬟的手里拎着一个极大的膳食盒。 她目光里的一点疑惑,被乔素儿察觉,轻言解释:“这是碧湖乡的蝴蝶花糕,听说很好吃,今天过来品尝果觉味道不错,结果没想到爷就把所有的蝴蝶花糕都包下来了……”她似乎一心在解释丫鬟为何会拎着这么大的一个膳食盒,语气听去诚挚而无奈,仿佛自家闲谈一般,“姑娘也知道,像咱们女儿家的胃口,哪里吃得下这么多,只怕过个三天两天都吃不完呢。” 本是一件好事,她却叹气苦恼,柳眉似颦非颦,让人不由得感叹,好一个多愁善感的美人儿,然而这种苦恼,又无一处不透露着她正被人捧在掌心呵护宠尽着。 幼幼脸色微微发白,垂落于身侧的袖口,开始有一下无一下地颤抖。 “五姑娘……”乔素儿视线从她体侧收回,小心翼翼地询问,“是不是素儿……说错了什么话……”下一刻,秋眸盈盈荡漾,宛如一泓碧澈溪水就要夺眶而出,她无助又无措,“我知道五姑娘不喜欢素儿,素儿自知身份卑贱,配不上爷,可是当初、当初是爷一直坚持要……请五姑娘相信,素儿绝没有对爷抱什么心思,素儿是真心喜欢爷的……只是不知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五姑娘不再对素儿心存误会……” 她说的楚楚可怜,却令幼幼听得心烦厌倦,出声打断:“你想做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待乔素儿回答,幼幼目不转睛地盯过去,开门见山:“我告诉你,我就是讨厌你,而且非常非常讨厌你,无论现在还是将来,若不是因为瑾成哥哥喜欢你,我才……”讲到心酸处,她只觉双目被一团沙子*辣地磨痛,生生把欲落的泪逼了回去,随后深吸一口气,“你根本不用在乎我的想法,只要你对瑾成哥哥好就行了。” 乔素儿像是愕住,又像被她太过直白的话语吓到,半晌,睫毛幽幽垂落:“嗯,我会照五姑娘说的……尽管素儿肚里的孩子去了,是他福薄,但爷已经答应我,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幼幼转身欲走。 “五姑娘,您不去茶楼了吗?”乔素儿迷惑地问。 幼幼一顿,转头淡淡:“本来只是打算歇脚,喝不喝无所谓。” 乔素儿伤感自责:“是素儿惹五姑娘不快了。” 幼幼皱眉,十分讨厌她这种事事自责无故可怜的模样。 “五姑娘若不嫌弃,还请收下这盒点心吧。”她从丫鬟手里接过膳食盒,举步至幼幼跟前,微微一笑,声音轻似风呓,只在彼此耳畔萦回,“其实这蝴蝶花糕我一点也不喜欢吃,不过是爷非要买给我的。” 幼幼扩张的瞳孔内,映着她含笑楚楚的容颜,一醒神,脱口厉声,“你什么意思?” 她态度骤变,骇得乔素儿浑身打个软,细指一松,膳食盒应声倒落在地上,盖子打开,几块精致糕点散落出来。 “素儿——”孟瑾成恰好从茶楼走出,发生的一幕落入他眼中——是幼幼对着乔素儿疾言厉色恨不得动手打人的模样,迅速冲上前,将乔素儿纳入怀,紧张地上下打量,“没事吧?” 她小产后身子经过一阵细心调养,刚是恢复过来,今日孟瑾成特意带她出来散散心,之前还红润的脸色,此刻却带着一点失血的苍白。 他这句“没事吧”,显然是认为幼幼方才做出了过激举动。 乔素儿被他护在怀里,见他一脸担忧,摇了摇头:“爷别误会,是我一时手滑了……我出来时恰好与五姑娘相遇,原想着五姑娘可能会喜欢这家的蝴蝶花糕……大概是我言行不妥……爷如果当时在场,就知道与五姑娘无关了……” 如果他在场……换个思维去想,正因为他当时不在场,事情才会发生。 幼幼对素儿心存怨怼孟瑾成是清楚的,那时素儿的脸也是被幼幼抓伤,她怕幼幼,不敢得罪幼幼,哪怕受到伤害委屈,也只能一个劲儿地往心里埋。怀中的她此际明明怕得发抖,却依旧替对方解释,愈发叫孟瑾成疼惜爱惜,把她揽入臂弯,轻轻拍着后背安抚,同时移目。 幼幼的视线也早早就落在他身上、落在他身上……那样的眼睛,仿佛月牙尖上凝了几世的泪坠入眸底,淹没开一片不能言语的忧伤,掺杂着柔软与脆弱,以及,如初不变的深深情愫……好似这双眼睛只要注视他时,就会支离破碎…… “瑾成哥哥……”幼幼痴了一样唤他,亦如小时候那个冰雪可人的女娃,扯着他的袖角甜甜撒娇。 孟瑾成身躯一震,一瞬间,往昔许多美好的思忆上涌,郎骑竹马,童音浅笑,但复又转醒,眉宇间只剩下说不出的淡淡怅然。 他气度儒雅,玉带蓝袍,依如画壁公子般跃世翩然,幼幼面对他,有些手足无措,近乎笨拙而焦急地开口:“瑾成哥哥,我、我没对她做什么,你相信我……”   ☆、第25章 [慕念] 孟瑾成别过脸,目注地上散乱的糕点以及歪倒的膳食盒,吩咐丫鬟:“去把盒子拾起来。” 他对她一言不发,却叫幼幼觉得比刀割还难受……他到底是不相信她吗?以为她要对乔素儿动手?在他心里,她已经变得像个撒泼含怨的妒妇? 乔素儿察觉幼幼一心专注地看着孟瑾成,眼波流转,想了想:“既然爷在这里碰见五姑娘,想来也有话要与五姑娘说,素儿就先回车上了。” 孟瑾成闻言,既没同意也没拒绝。而幼幼捏着帕子的五指一紧,眼神分明蕴着紧张期盼,仿佛只要他肯跟她讲几句话,她就会欢喜不已。 被幼幼这样一瞅,孟瑾成便有些心软了,也更加不忍,幼幼不比其他女子,他们自小一起长大,相互了解,感情日积月累,哪怕幼幼做出再任性刁钻的事,他都会包容原谅,他似乎在用自己的一切来尽心疼爱她,那是种相濡以沫的感觉,超过兄妹之情,却又不及男女情爱的地步,在认识素儿之前,幼幼始终是他放在心头第一位的女子,甚至在很早,他就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娶幼幼,认为这样的安排是顺理成章理所应当的,然后彼此相敬如宾地过一辈子。直至素儿的出现改变了一切,素儿就像一把火,将他宁静淡泊的心与灵魂都完完全全燃烧起来,明白到何谓念之不忘思之如狂;理解到何谓两情相悦白头偕老;体会到何谓男女欢爱人世情-欲。 他对素儿是爱,强烈而浓热,但也并不影响他对幼幼的感情,以至现在,他对幼幼依旧疼爱如昔,舍不得过多责备,甚至想避而远之,一来不愿她伤害素儿,二来也不愿自己再去伤她的心。 可是这一刻,面对幼幼充满哀伤的眼神,一股无名情绪在孟瑾成心中徘徊而迷茫,下意识着想要答应,甫张口之际,怀中人却剧烈呛咳起来。 “素儿。”孟瑾成连忙为她拍拍背,眼瞅着那张素白面容咳得染上红晕,心意终是一定,“我扶你上车。” “爷……可是……”乔素儿眼波特意往幼幼那厢滑去,显得过意不去。 孟瑾成叹气,想她总是一心为他人着想,从来不为自己打算,温声劝说:“你身子才恢复不久,经不得风吹,当心再受了凉。”扫过幼幼一眼,又敛回目光催促,“走吧。” 乔素儿这才点点头,一转念:“爷,帕子找到了吗?” 他颔首:“嗯,落在墙角下了。” 乔素儿莫名娇羞:“不过一条帕子而已,爷又何必亲自回去找。” 孟瑾成笑而不语,只是更加握紧她的芊芊素手,那时四目相顾,盛着彼此才懂的脉脉情意。 幼幼眼睁睁目送着他们坐上马车,扬长离去,而她几乎僵呆原地,一颗心直坠谷底。 掬珠知她心里不好受,过去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询问:“姑娘,咱们也回府吧?” 幼幼一动不动的身体轻微颤动下,终于有了反应,视线从马车离去的方向收回,落至地面。 她垂首走了几步,随之顿足:“你让车夫先回去。” 掬珠一愣:“那姑娘呢?” 幼幼命令:“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也跟着回去。” 掬珠面色一变,惊惶开口:“这可不行,姑娘,府里的规矩您是知道的,万一出了事,奴婢是万万担待不起的,况且路上如果遇见了坏人该怎么办?奴婢是绝不会留下您一个人的。” 可惜幼幼根本没听进她说什么,大脑一片空白迷惘,恍凝被抛弃小兽,站在崖边对着万丈深渊不知所措。 原来瑾成哥哥现在,已经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跟她讲了…… 他的心里、眼里,全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 他就变得那么讨厌她?不愿见她? 忽然间眼睛变得痒痒的,她用手揉了揉,却发觉越来越痒,痒得要命,有什么遏制不住就快流了出来,她有些害怕,开始使劲揉、不停的揉,恨不得要把眼皮搓破揉烂…… “姑娘!”掬珠惊呼,眼睁睁看着她像小鹿一样,飞快奔入人潮里。 飞鹤楼。 一幕青纱帘子静静低垂,从内传来优美的琵琶声曲,清音绕柱,袅袅婉转,时而拨弦慢捻如杨柳曼舞,时而急管繁弦如沧海狂澜,隐于帘后的歌姬声若莺啭,正轻轻吟唱着:“古婵娟,苍鬟素靥,盈盈瞰流水。断魂十里。叹绀缕飘零,难系离思。故山岁晚谁堪寄?琅玕\聊自倚。谩记我绿蓑冲雪,孤舟寒浪里……” 当曲一毕,满室似归于空山静水,只听得窗外鸟儿一声鸣啼。 “好、好一个‘绀缕飘零,难系离思’。”明郡王世子率先拍掌叫好。 帘内女子起身,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复坐,抱着琵琶续续弹,又是一曲。 明郡王世子身子往容欢身边凑了凑,笑嘻嘻地问:“你觉得如何?” 容欢心里想事,盯着眼前斟满玉酿的酒杯一阵出神,结果让明郡王世子连问三遍,才反应过来:“什么?” “哎,好好的你发什么呆?”明郡王世子早发现了,今儿个他打从一来,便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在明郡王世子一脸探究下,容欢打开手中的象牙骨雅扇,闲闲地扇风摇香,随口道:“没什么,不过酒里飞进只小虫子。” 明郡王世子登时打个激灵,沉下脸朝背后的随从吩咐:“耳朵都聋了?还不快给王爷换一杯!”被他一吼,随从畏畏缩缩地将容欢跟前的酒杯换了,重新奉上新杯,斟满酒。 明郡王世子很快忘记先前问题,按耐不住兴奋地用胳膊肘戳戳他:“喂,你倒说啊,到底觉得怎么样?” 容欢顺他视线往帘内一望,折扇抵着下唇瓣沉吟:“唔……弹得还不错。” “谁问你这个了。”明郡王世子神情怪怨,他们可是一起寻欢作乐的知己,是心意相通的同道中人,不说别的,光是一个眼神,彼此就能迅速心领神会。 因此明郡王世子对他这次的会错意极不满意,也不知道他是装傻还是真傻,赶紧压低嗓音:“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我当然是指……嘿嘿,我都打听好了,此女年方十五,名唤小双,能歌善曲,模样生得水灵灵的,最主要是货真价实的黄花闺女,只要付了银两,那老头立马同意给人。”他十分仗义地道,“怎么样?你要是看上了,明儿个我就把人弄到你府里去。” “既是处儿,不正是你所喜的,扯我做什么。”容欢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酒。 明郡王世子至今尚未娶亲,不过与容欢一样,都是纵横脂粉蝶丛里的纨绔子弟,而明郡王世子独爱处子,府里个戏子歌姬丫鬟无一不是被他破了身的。 在明郡王世子看来,世上没有什么能比处子更来得珍贵,那股幽幽少女香,是已历风情人妇所不能比较的,怎奈今日他的仗义相让,竟令容欢丝毫不感兴趣:“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邀你听戏不去,跟兄弟几个到燕春楼乐呵乐呵也不去,今天若不是我死乞百赖叫你出来,你是不是也不打算来了?” 这可完全不像他平日里的作风,整个人仿佛突然转了性一样,就连前些天他们这群“好”兄弟中一人,要赠一个戏活极好模样又生得灵秀的青衣给他,偏偏也被容欢推辞拒绝。 “你该不会中邪了吧?”明郡王世子瞪大眼,显得惊愕无比,“又或者……换了口味?” 在京城喜好男风已不是什么无可讳言的事,不少王公子弟达官贵人私下都有畜养娈童,留作身边伺候,听说户部尚书的大公子就被一个娈童迷得神魂颠倒,闹到现在连个子嗣也没有。 不过任由明郡王世子一番胡思乱想无端猜测,容欢却压根没听进去半个字。 中邪? 也许真如对方所说,他大概……真是中邪了吧? 容欢认为近来的自己,简直可以用“浑浑噩噩”四个字来形容,打从幼幼离开亲王府后,他就跟着了魔一样,总会时不时想起幼幼来,想她说话的样子,想她微笑的样子,想她假扮成小厮的样子,想她心虚说谎话的样子,想她耍赖撒娇揪自己袖角的样子,想她贪吃嘴馋一脸满足的样子,想她气恼愤怒撅撅嘴的样子,想她伤心难过泪流的样子……白天黑夜,午夜梦里,甚至床笫旖旎时,他也会不知不觉将身下人当成她的模样…… 对,他一定是疯了吧? 变着法子想讨她欢心,千方百计只为见她一面。 不见朝思暮念,见之欣喜若狂…… 耳畔仍响着明郡王世子滔滔不绝的声音,容欢临近轩窗,身子随意地凭杆斜坐,侍从又添满酒,他呷了一口,心不在焉地望着街上景象,大约是有点醉了,居然觉得那个女子像极了她……影儿纤纤,宝衣华裙,在阳光折射下泛闪出幻色绮辉,一瞧便知是上好的衣料,随着她的奔跑,系于腰际的五彩流苏宛如天虹,在半空甩开一道亮丽的弧形…… 容欢眼神恍恍惚惚,竟被这个身影完全吸引住了。 “喂、喂……”他盯着窗外发呆,明郡王世子不满地大声呼唤,却发现他的表情逐渐变得有点古怪,像是一种转醒后的紧张、惊愕,随后,面色阴沉到仿佛要杀人…… “你怎么了?”明郡王世子不知就里地张口,孰料容欢猛地起身,头也不回地冲向楼下。   ☆、第26章 [迷夜] 幼幼一路飞奔,像夹杂在急流中的小鱼胡乱游窜,转眼跑过大半条街,背后追逐的掬珠早不见身影,她哭得眼圈红红的,偶尔碰到路人的肩膀、衣袖,也不肯抬头,仿佛是怕人看出她的狼狈,就这样一直跑,一直跑,几乎连路也不瞧,漫无目的,好像要跑到天的尽头。 “撕——” 在巷口拐角处时,她意外与人相撞,差点没踉跄个跟头,而对方也因她的莽撞出现措手不及,被旁边斜搭的破竹竿划破袖子。 “是哪个走路的不长眼,害得老子刮了衣服!”粗脸汉子上来就破口大骂,觉得今日真是倒了霉运!先是在赌坊输了钱,这会儿又赔上一件衣服。 幼幼见状,从金丝钱囊里抓出一把碎银子丢去:“赔你,够你买几件了吧。” 这、这可是白花花的钱啊,粗脸汉子盯着地上的碎银,简直眼儿都直了,别说买几件衣服,就是到飞鹤楼饱餐一顿,或者去燕春楼听仙仙姑娘弹唱几首小曲也是足够了。而眼前人,居然像扔破铜烂铁一样,随手把这些碎银丢在地上。 粗脸汉子忍不住打量幼幼,结果因她的容貌又是一惊,活脱脱一个天仙下凡的小美人啊,燕春楼的仙仙姑娘跟她一比,简直差到十万八千里。那模样、那气度、那神情,透着一股高傲娇气,跟金笼子里的孔雀似的。 她出手阔绰,衣着精致,只怕不是等闲人家出身的姑娘,此刻却只身一人,身旁连个丫鬟仆妇都没有,粗脸汉子眼珠子溜溜一转,也不捡,冷声一笑:“怎么,瞧不起老子?这么点钱就想打发老子?” 幼幼刚要走,听他一说,不禁停住脚步,她对这种随手小钱没个概念,不过瞧他身上穿的麻木粗衣,这些碎银就算再不值钱,买件衣服也应该足够了。 但幼幼懒得跟他纠缠,直接将钱囊抛过去:“这样够了吧?” 粗脸汉子接住钱囊,掂了掂分量,嘿笑两声:“够是够了,不过这衣服是我老母当年亲手缝制,世上仅这么一件,哪怕再多的钱也是买不到的。” 幼幼一时心生警惕:“那你想怎样?” 察觉她面露紧张,而周围依旧没有家仆出现,粗脸汉子顿起歹念,胆子也愈发大起来,一边贼笑着一边慢慢靠近:“不怎么样,其实这些钱我也可以不收,只要姑娘陪我聊聊天,喝喝小酒就可以了。”随后动作飞快地摸了下她的手背。 “你——”幼幼花容失色,不遑反应,竟被他捂住嘴强行拽入巷内。 不比正街,这条小巷脏乱狭窄,极少有人经过,两边堆放着一些破烂废弃物,刚好起到遮挡的作用。 因为幼幼生的实在美,叫粗脸汉子按耐不住对美色的垂涎,这才起了贪念,刚刚只是擦到手背一下,那肌肤简直滑得跟玉鱼儿似的,叫他浑身颤抖,不知再摸一摸那小脸、亲一亲那小嘴,该是何等感觉啊?其实光看幼幼衣着,他也晓得对方应是贵族女眷,不敢真的霸王硬上弓,但像他这样的市井之徒,活了三十好几,至今连个媳妇都娶不起,憋得一身生理*无法排泄,如今天上掉下个美仙子,最起码先弄昏对方,过过手瘾也成啊。 他正想入非非,孰料背后传来脚步声,刚是奇怪地转过首,一记重拳已经稳稳落在他脸上,顿时打得粗脸汉子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一屁股跌在地上,他尚未过回神,衣领再被拎起,左颊继续挨了一拳,那人力道极快极狠,将他两颗牙齿都打碎下来,鲜血唰唰沿着嘴角往下流。 幼幼早吓傻了,紧张地站在一旁捂着胸口喘气,待看清来人,更加不可置信:“表、表哥……” 粗脸汉子被打得暂时起不来身,容欢方收回拳头,马上赶至她身旁:“有没有事?”他俊庞上呈现着一种可怕的扭曲。 幼幼身子还有点抖,不过基本算是稳定下来,明白他担心的是什么,摇摇头:“没事。” 此际粗脸汉子在后面大骂:“妈的,臭小子你敢动手打老子,行呀,今儿个老子就跟你拼了——”他朝地面吐出一口血吐沫,举拳挥舞地就冲上前。 容欢面不改色,连眉毛都不动一下,淡淡吐出两个字:“韩啠。” 一道黑影快若旋风从他背后出现,韩啠是他的贴身近侍,武功自然非同一般,三下两下便将粗脸汉子制伏。 原本对付这种市井流氓,哪里轮得到容欢亲自出马,简直是脏了他的手,但刚才容欢真真愤怒到极点,若不动手,根本难解心头那口怒气。 “咔嚓”一响,粗脸汉子痛呼出声,伏在地上,一条胳膊被韩啠从后死按在背上,大概是脱节了:“王爷,如何处置?” 容欢言简意赅:“交给衙门。”他说话下令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幼幼。 仿佛从那深邃的目光中感受到一股无形压力,幼幼低头不语。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掬珠呢?习侬呢?人都到哪里去了?”他声音隐隐愠怒。 幼幼抿着嘴唇,半晌,不紧不慢地开口:“与她们无关,是我想一个人静静,所以甩开掬珠跑到街上来的。” 听明原因,容欢颦眉微怔:“出什么事了?” 幼幼不自觉用指甲刺下掌心,嗓音却是淡极了,带着刻意回避:“没什么,我的事与表哥无关。” 因她垂首低睫,不晓得容欢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脸色分明一白,僵直身站了一会儿,随后抓起她的手往巷外走。 “做什么?”幼幼慌张。 “走,我送你回府。”他声音听不出情绪,从后望去,背脊僵得笔直好似石柱。 幼幼却急起来,她还不想回家,她的心绪还乱,她不愿让家人看见她伤心的样子,不愿让他们知道自己遇见孟瑾成再担忧地问东问西,一念此,她开始挣扎,扭着身子叫嚷:“放手、你快放手,我不回去!” 她挣扎剧烈,小细腕在他掌心里反复抽缩磨搓,隐约浮现红痕,但容欢就是铁了心的紧握不放。 马车很快被车夫驶来,容欢强行将她拽上车,等彼此坐进厢内,才任她挣脱开小手,他无奈地一叹:“幼幼,你别闹了……” 幼幼却道:“我说了我不回府,我不要你管!” “我怎么能不管你?”一听这话,容欢气得脸孔发青,两袖的手拽得死紧,指节直咯咯作响,一反常态地朝她吼道,“你以为你是男人?力气大得惊人?还是你以为自己是韩啠?武功高强?你知不知道这事若不是被我恰好撞见,你现在会是什么样儿?” 他头一回这般疾言厉色地冲她大吼大嚷,幼幼像被吓住,星眸瞠大,脸儿苍白,纹丝不动地盯着他,不久眸底弥漫起一层水雾,随着湿气越来越重,化成无数的小泪珠,在眼眶里终于挤不下,一颗颗地往外涌,而她的眼睛,宛如那江南烟雨,美得朦胧潋滟,美得惆怅哀伤,美得令人痴迷心碎。 她眼圈本就红通通的,这么一哭,更像个小婴儿,可怜动人。 容欢慌了神,手足无措地开口哄着:“幼幼……对不起,我……我刚才是气过了头,所以语气有些冲,对不起……怪我不好……你别哭了……” 他掏出绢帕,想为她拭泪,幼幼却不肯,脾气一上来,使劲用粉拳砸他的心口:“我讨厌你,我讨厌你,讨厌死了你、讨厌死了……” 讨厌他,每次都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出现,讨厌他,每次她被孟瑾成伤害最深的时候,都被他看到自己最丑最难看的样子。 那雨点大的粉拳捶着胸口,非但不疼,反而痒痒的,容欢无奈苦笑,双臂一环,顺势就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抚:“嗯,我知道的,我最讨厌了,是大坏蛋、是讨厌鬼,是世上最最最最惹公玉五姑娘讨厌的人……” 幼幼一听,吸溜两下鼻涕,想了想,别别扭扭地迸出几个字:“也、也不是那么讨厌。”这才反应过来还在他怀里,忙推开坐直身。 —— 容欢笑眯眯地将帕子递给她。 幼幼一边擦泪,一边偷睨他几眼,想自己哭得这么丑,一定又要被他笑话了,偏偏他还一个劲紧盯着,忿忿地撅起嘴:“有什么可瞧的,你想笑就笑吧。” 容欢摇头,一本正经:“笑什么?表妹哭得梨花带雨,美若天仙,叫人爱怜还来不及呢,又岂会叫人笑话?” 情知他说的是假话,幼幼却又气不起来,想这家伙最擅长花言巧语哄人开心,可如果是瑾成哥哥……哪怕对她花言巧语几句,她也一定会高兴死了吧? 她到底不肯说发生什么事,容欢不再追问,掀帘向随从吩咐几句,尔后落下帘子看她:“一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呃?”幼幼瞠着乌黑大眼,一滴泪珠还悬于眸角,摇摇欲坠。 她发愣之际,容欢拿过她手里的绢帕,温柔地替她印了印眼角:“你不是不想回府,我已经派人去国公府传话,说你今晚就歇在亲王府。” “你要带我去哪儿?”幼幼显然更关心这个问题。 容欢捅下她鼻尖,神秘兮兮一笑:“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他们来到一家绸缎庄,没多久,店主捧来一套男装,幼幼有点目瞪口呆,容欢笑了笑:“别墨迹,快点换上。” 有了先前经验,幼幼穿衣的速度提高不少,匆匆换上之后,才发现容欢这次居然不让她假装小厮,而是与他一样,是位锦衣玉带的翩翩公子。 “嗯,看起来还不错。”容欢托腮上下打量,最后又绕回幼幼脸上,肌肤如雪,眉目似画,玉额俏鼻,唇红朱砂,宛若尘世未琢之玉,好个清异秀出,美好不俗。若当真生为男儿,容欢只怕自己都会忍不住着迷。 幼幼没想到他还给自己配了把折扇,觉得好玩,学着他的样子“唰”地打开,摇来摇去,倒真有几分风流少年的洒脱不羁。 经过这一番折腾,天色已近黄昏,正当幼幼一头雾水想着容欢究竟要带自己去何处时,一抬头,发现他们居然正在燕春楼前的牌匾下。 彻底傻眼。 “哎呦,今日我才念叨几句,可可儿人就来了。”甫一入门,得知消息的老鸨已经喜笑颜开地迎了上来,容欢显然是这里的常客,鸨儿与他熟络地很,一张口就抱怨,“俞公子有段日子没来了,可是我们燕春楼的姑娘多有怠慢?” 幼幼听她称呼容欢为俞公子,想来并不知容欢的真实身份。 “妈妈说笑了,妈妈貌美如花,手底下调-教的姑娘哪个不是善解人意的贴心人儿,区区日思夜想,今日不就来了。”容欢手拢象牙骨折扇,笑答入流。 “什么貌美如花,俞公子真爱开玩笑。”鸨儿摸摸脸颊,话如此说,却是被他哄得合不拢嘴,眼睛往他旁边一晙,骤然一亮,“咦,好个俊哥儿,这位可是俞公子的朋友?不知该如何称呼?” 幼幼大概做贼心虚,被鸨儿这般仔细打量,紧张得出了一手汗。容欢倒是一派从容淡定:“嗯,他是我的一位远房表弟,姓玉。” “怪不得呢,原来是玉公子,果真是一表人才,丰神俊朗啊。”要知道来燕春楼的客人也分三六九等,可能有容欢这等容貌,这等出手阔绰的男子,那是少之又少,因此看到女扮男装的幼幼,鸨儿难免就想多瞧上几眼。 幼幼发觉她朝自己凑近,下意识地往容欢背后躲了躲。容欢连忙道:“玉表弟头一回来,妈妈莫要见怪……就还是老地方好了。” 鸨儿赶紧笑道:“好的好的,俞公子快请进,我这就吩咐下去。”招呼小厮给二人引路。 幼幼跟在容欢背后,紧张兮兮地左右张望,容欢趁前方小厮不注意,俯首弯身:“怎么,害怕了?上回你不是非闹着来要吗?” 幼幼恰好看到房间内走出一对男女,男子喝得满脸通红,醉醺醺笑着,朝怀里打扮妖娆的女子脸蛋上使劲嘬了一口。 幼幼立马面红耳赤,可一听容欢的话,却是不服输地挺挺胸膛:“谁、谁怕了!”她就想瞧瞧,这种叫男人流连忘返的地方,究竟有何稀奇之处。 容欢笑而不语。 前楼客人的喧哗渐渐远去,后楼是专门接待贵宾的地方,小桥流水,长廊相接,隐约能听到粉阁红帷里传来丝竹之音。 来到雅房,壁瓶檀案,香炉茗瓯,画屏馡榻,一水桃粉的纱帘幽垂,布置得宛如富贵女子的闺阁一般精致。 入座不久,两名手抱琵琶的罗裳女子款款入内,幼幼不由得一惊,只因她们容貌娟秀,五官如出一撤,竟是一对双胞胎姐妹。 她们恭敬行礼,姐姐花歌问:“俞爷,今日想听什么曲儿?” 容欢执着扇子在掌心敲了两下:“就那首《杨柳枝》好了。” 二人一应,坐在雕花圆凳上共同弹奏,曲声明净悠扬,像是三月江南时分,轻拂杨柳的春风来得悄无声息,听得幼幼如痴如醉。 一曲完毕,妹妹花诗改弹古琴,花歌则坐到客席旁边,与幼幼想象中的不同,她脸化淡妆,身材娉婷,虽身处脂粉场,却无半点妖艳谄媚的浪荡姿态,过程中,只是规规矩矩地替他们斟酒。 看出幼幼眼底的疑惑,容欢解释:“此处虽是烟花之地,但这里也有不少女子,是卖艺不卖身的。” 心事被他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幼幼颇为尴尬,花歌却不以为意,掩袖“噗嗤”一笑:“玉公子想必是头一回来吧,花歌先敬玉公子一杯。” 幼幼唯恐露馅,忙举杯回敬。她不是没喝过酒,但平日所饮都是女儿家喝的鲜果酿酒,温和不烈,而这回是陈年的竹叶青,一杯入腹,脸就红了大半。 容欢倒没想到她一口全喝下去了,微微蹙眉:“不能喝就别喝了。” 都说酒是个好东西,一醉解千愁,幼幼还不知道醉后是何等滋味,笑嘻嘻地扯着他袖角,小小声恳求:“表哥,就这么一回,就这么一回,你让我喝吧!” 容欢知她是个嘴馋的,不料连酒也馋,拿她没辙:“顶多再一杯。” 幼幼只能气呼呼鼓着腮帮子,看着他有说有笑地跟花歌一杯接一杯地饮,稍后,容欢命花歌拿来短笛,配合着花诗的古琴合奏起来,幼幼瞠目,没想到容欢的笛子居然吹得这般好,一悠一荡,柔水潺潺,或许曲调太柔了,总觉得他面带华光,神情也温柔极了,幼幼眼珠子转了转,趁他不注意,偷偷拿过桌上的酒壶,连续饮下好几杯,哇……烧得她心里火辣辣的,热烘烘的,脑袋也变得轻飘飘的…… 吹完笛子,花歌开始与几名舞伎一起翩翩起舞,而容欢忽觉左肩一沉,一个小脑袋搭了上来。 “怎么了?”容欢侧过头,发现她面庞弥漫起一片深深殷色,红得直欲滴血,这才一惊,一举酒壶,发现居然空了。 “表哥你瞧,这房顶怎么一直在转啊!”幼幼伸手指着上方,一阵吃吃傻笑。 容欢无奈叹气:“那是你醉了。” “醉了?”幼幼颦眉,眼波斜睨,指着他的鼻子反驳,“我没醉啊……你看,我还记得你是谁……你是容欢,大坏蛋……” 容欢被她戳得鼻子都疼了,哭笑不得。 幼幼继续头歪在他肩膀上讲:“我今天啊,看到瑾成哥哥跟乔素儿了……瑾成哥哥……待她真好啊……给她买蝴蝶花糕,还扶她上车……你说,乔素儿有什么好的……既不像花歌那样能弹会唱,也不是大-乳牛,病病殃殃的一个人……你说,她究竟好在哪里,为什么瑾成哥哥喜欢她不喜欢我……” 她说完,容欢一直保持沉默,直至许久,才启唇吐字:“因为你在孟瑾成眼里,只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而乔素儿在他眼里,却是个女人。” “女人?”幼幼不明白,“我,我也是女人啊。” “不,你不是。”容欢慢慢转过身,那时的眼神深得叫人难以解读,捧起她的小脸凝视,“男人只有把对方当成一个女人看待时,才会产生男女之情,才会想做男女之事。” “男女之情……男女之事……”幼幼呢喃念着,迷离的眼神透出困惑与迷惘,“那瑾成哥哥,真的亲过她吗……” 容欢勾唇:“傻瓜,这是当然了,男人一旦有了喜欢的女子,就做出些连自己都想象不到甚至更疯狂的事来……那是一种控制不住的、控制不住的……” 他也是半醉了,只见眼前的她脸蛋小巧而精致,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两颊红红艳艳,颜色好似画上胭脂那般旖旎,软软的呼吸扑上来,亦如燕子温绵的哝息能将人心融化,尤其是那小嘴儿,受了委屈般微微撅起,像一颗小艳桃,在成熟之际红得要命,是一种无形诱惑……在等待采撷…… 容欢看得魔怔了,不由自主想起上回亲吻它时的甜美,原来,这早是他梦寐以求许久了的……终于吻了下去。   ☆、第27章 [旖幕] 触及那份柔软,容欢只觉自己像做了一场梦,恨不得永世不醒,那时彼此鼻息交缠,隐隐嗅到一股甜馨的芳香,像是她唇瓣上的胭脂,又像是她本身的味道,仿佛世上最邪魅华丽的迷香,揉入呼吸,融进血液,在五脏六腑纠缠,叫他一点一点沉沦,无意识搂紧跟前的娇躯,那样温软,那样安静,美好到近乎不真实。 下瞬,他恍然一惊,离开,怔怔凝她。 幼幼没有反抗,只是无辜地眨着大眼睛,似乎根本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稍后伸手指着他的脸,像发现十分有趣的事,耸肩大笑起来:“表哥,你的脸怎么变得那么红呀,哈哈哈,跟猴屁股似的……” “……”容欢没说话,把她往外推了推,孰料幼幼直接扑入他怀里,脸庞朝那平坦的胸膛处蹭了蹭,想来是把他当成软枕靠垫一类的东西了,觉得依偎起来很温暖很舒服,“你别走啊,你还没有说完呢……瑾成哥哥还会对乔素儿做什么,只是亲吻吗?” 因容欢一直沉默,她略微不满地抬头,巴掌大的小脸几乎拧成一团:“你告诉我啊,亲吻有什么好的……为什么要亲她?不就是亲嘴……我也会的……” 她一下子勾住他的颈,将唇贴了上去,但到底经验缺乏,技术生涩,在他的嘴唇上只是一阵胡亲乱啃,使劲想把小舌头塞进去,可惜容欢不张口,她急得没办法,只好用舌尖去舔他嘴角,宛如贪馋的小猫,舔来舔去,舔来舔去…… 容欢有些粗暴地推开她,一张俊脸已是微微扭曲了。 幼幼依旧傻兮兮地笑着,干脆坐到他身上,树袋熊一样用两腿夹着他的劲腰,笨拙而毫无章法地继续在那薄红有型的唇瓣上轻啄,隐约能感觉到他在颤抖,十分压抑地颤抖,浑身更是烫得厉害,幼幼在想他是不是发烧了,两只小手不经意顺着他的脖颈滑进衣领里……他猛地倒吸口气,幼幼终于趁机将小舌头挤了进去,可后面该做什么毫无头绪,像一条没头没脑的小蛇四处游闯,这个时候容欢倏然咬下她的舌头,幼幼吓得退缩,却被他的舌死死缠住,接着交缠勾绕、吸吮搅弄、一阵翻江倒海……幼幼亦如那翻船的小舟,彻底被淹没了,而他仿佛被激怒的兽,吻得又狠又深,不断探入,幼幼娇喘连连,完全失去了招架的能力。 两个男人,众目睽睽下亲热缠绵,如许画面,本该叫人面红耳赤,羞难直视才对,但这里是燕春楼,什么样的场景花歌她们没见过?既是卖艺不卖身,就要学会在这种风月场所淡然处之。来了燕春楼,便是摆开一切俗世约束,为的是放浪享受,行的是男欢女爱,什么颠鸾倒凤、双凤戏龙、分桃*……其中更不乏有龙阳之好的贵家公子带着俊仆来此听曲寻乐,待到动情之处,当即唇儿相凑,卧地相拥,如此淫-靡一幕,花歌她们却可做到视若无睹,依旧巧拨琵琶,曲如行云流水。 花歌与花诗相互示意下,领着舞伎悄然无声地退去,只余下忘情的二人。 “表……哥……”幼幼脑子晕晕乎乎的,娇庞红涌,吐息如吟,叫他吻得快要喘不上气,身子一软,被他压着倒下来,她仿佛怕失去依托,本能地勾住他的脖子。 容欢被她招惹得意乱情迷,有些发狂,将两片嫣唇吻得鲜红欲滴,又去吻过她的眉梢、眼角、发鬓……用舌头伸向那玲珑小巧的耳垂,爱缠地含着啃着,手底下也不安分起来…… 幼幼叫他弄的好痒,缩着脖子,一个劲咯咯傻笑:“表哥,不要啦,好痒的。”她腰带早松了开,小衣也被撩开半掀。她浑身热得要命,似乎也发烧了,奇异莫名的感觉如黑夜袭临,渐渐叫她不安又有点想哭,委屈地撅起小嘴,近乎胡言乱语一般地嘟囔:“坏蛋!”“不要不要。”“呜……咬得好疼呢。”“坏蛋,讨厌死了……” …… 这一觉睡得极累,总有些光怪离奇的画面在脑际乱飞,可又记不清究竟是什么,幼幼再次睁眼时,只觉脑袋瓜有种撕裂的痛,大概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她瞠着大眼珠子,依旧迷迷腾腾带着不知置身何处的迷惘,伸手摸了摸地面,触感是柔软的氍毹,才意识到这里不是自己的房间,而是燕春楼的某间雅房。 她突然若有所觉地扭头,入目是容欢那张阖目沉睡的脸容,雪莲颜色,风情绝致,简直比那美人春睡图更令人失神动情,不得不承认,一个人长得好看,即使睡着的样子也差不到哪去,而她枕在他臂弯里,他搂着她的腰,姿势几乎可用“密不可分”四个字来形容……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仅是些模模糊糊的片段在幼幼头脑里晃闪,隐约记得他吻了她,接着她也吻了他,然后他又吻了她…… 她慌了神,忙推开容欢坐直身,发现衣裳还完好无损地穿在身上,只是腰带松了,她赶紧三下两下地系上,这么一折腾,容欢也被吵醒了,一手挡住额头,桃花目半眯半阖地睁开,动听含磁的嗓音带着一丝初醒的慵懒:“怎么了?” 幼幼打个激灵,慢慢侧过脸。 二人相互注视……静静的…… 谁也没有说话…… 瞳孔内的她显得迷茫无措,玉颊微染红胭,在白底肌肤映衬下越见艳色,掩不住一股窘迫之态。 容欢随之清醒,不禁狠狠闭上眼睛,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子。 如果说幼幼醉得一塌糊涂全无印象,那么他至少是有些意识的。 差一点,就到那一步了。 两个人当时喝了酒,都有些情迷意乱,他在她身上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大概本能使然,幼幼一直闹着叫着不愿意,他被弄得烦了,再加上酒醉头晕,勉勉强强替她把衣服穿上,便干脆抱着她躺在氍毹上睡着了。 幼幼表情傻乎乎的,显然尚未完全清醒,容欢不敢想象等她全部记起后该是什么样的反应,上一次吻她就闹别扭好些天不理他,容欢顿觉心慌烦躁,与此同时,意识到一个更加不妙的问题。 窗外天色熹微,远山静悄悄地泛起一丝鱼肚白。 他们居然在这里呆了一整晚! 幼幼云里雾中地被容欢拉着往房外走,楼廊内一盏盏红灯笼依旧燃亮如许,随风摇曳,然而昨夜的热闹喧嚣已经一去不返,回廊里一个人也没有,只能听到衣袍摩擦的窸窸窣窣声。 乘上马车,车夫很快挥鞭朝瑜亲王府的方向行驶,四轮压着石子咯噔一下,一直处于大脑发木的幼幼总算被震醒了。 她昨晚……睡在燕春楼了?真的睡在燕春楼了? 嗯,看来是的……这么说,她、她竟然一夜未归! 一串天雷从头顶上轰隆响过,幼幼简直头晕目眩,顾不得考虑其它,惨白着小脸问:“怎么办?” 容欢表情却出乎意料地淡定:“放心,没事的。”先前他早嘱咐好一切,叫人传话给丰国公府说五姑娘今晚歇在亲王府,但实际上,此事太妃并不知情,而他通宵不回王府也属平常,想来不会引起太妃的怀疑,只要稍后安排一下,再送幼幼回国公府,一定能蒙混过关。 可惜,事情发展往往有偏出轨迹的时候。 当他们从西园角门遛进来,发现等待他们的人居然是崔嬷嬷。 结果在崔嬷嬷的“护送”下,二人来到前堂,看到上首除了太妃之外,丰国公夫人闵氏、公玉熙也赫赫在座! 这般光景,幼幼差点没魂飞魄散了。 “五妹!”公玉熙一个箭步冲上前,神情既是紧张又是欢喜,就差没把她抱在怀里了,“你们究竟去哪儿了,可是担心死我了!” 幼幼不敢光明正大地抬头,用眼尾余光偷偷扫过他背后,果然,闵氏跟太妃脸色都不太好,却又掩不住一股担忧之情。 原来昨日掬珠慌慌张张地回府,说是五姑娘跑丢了,紧接着就有亲王府的侍从传话,说五姑娘人正在亲王府,决定歇一晚明早回来。 闵氏越想越不放心,况且又听掬珠说幼幼之前撞见孟瑾成,唯恐她想不开又做傻事,左思右想,便带着公玉熙赶来亲王府,结果事情就这样被揭穿了。 几人可谓等了他们整整一晚,眼睛都未合过。 “五妹,你怎么穿成这样?”公玉熙对着她浑身上下打量,简直活脱脱的一个公子哥,比他还要俊俏几分。 此际太妃方将目光转向容欢,吐出两个字:“跪下!” 容欢掀开衣摆,老老实实跪在跟前。 太妃道:“昨日若不是丰国公夫人来这一趟,此事我还叫你蒙在鼓里。” 容欢回答:“是孩儿不对。” 太妃端庄美丽的脸容上蕴满怒气,但美人就是美人,即使生气也别有一番风采,况且身边还坐着闵氏,两美齐聚一堂,更叫人目不暇接了:“你如实交代,你这一晚未归,究竟带着五姑娘去哪儿了?” 容欢迟疑片刻,终是启唇:“燕春楼。” “燕春楼?”公玉熙最先反应强烈,一阵惊呼下,又赶紧尴尬地捂住嘴。 闵氏差点没昏过去,而太妃虽没听过什么燕春楼,但这等艳俗之名,大致上也猜得出一二,一时身形摇摇欲坠,扶额倚着桌子,崔嬷嬷见状忙给她揉了揉太阳穴,太妃缓过神,脱口便是厉言斥责:“荒谬!你自个儿不学无术便罢了,如今居然敢把五姑娘也带到那种污秽之地!” 幼幼一旁急着解释:“太妃,此事不怪表哥……是、是我一时好奇,才央求表哥带我去的……” 闵氏闻言,再次用帕子抚抚胸,狂喘几口气:“你打小在公国府长大,嬷嬷教给你的规矩礼仪你全抛之脑后了是不是?怎可如此胡闹不懂事?那种风月场所,是你堂堂国公府千金该去的地方吗?” 母亲极少这样责备她,幼幼螓首微垂,委屈一般声音软软糯糯的:“我知道的,所以才会乔装成男子。”只怕全京城里没几个名门贵女敢像幼幼这样的,明知做错,却还不忘替自己解释几句,那意思就是尽管胡闹,但也胡闹得有水平,完全没有影响到自己的名节声誉。 当然,闵氏关心的可不仅仅是这点:“那你在燕春楼都做了些什么?” 幼幼回答:“就是听听曲,喝了点酒……” 一听喝酒,闵氏打个激灵:“跟谁在一起?” “表哥……” “一整晚,只有你们两个在一起?” 幼幼脸蛋心虚似的发红,不知该怎么答。不过看那表情,也叫人心知肚明了。 孤男寡女、孤男寡女…… 共处一室,整宿未归…… 闵氏脸青了。 太妃脸也青了。 而公玉熙已经开始撸袖子往掌心里吐吐沫了,好小子,要让我知道你吃了我妹妹,小爷今儿个就跟你拼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容欢终于开口:“事情因我而起,我会负责。” 太妃已经怒不可遏:“你怎么负责?” 容欢一字一句宛如金石坠地,清晰无比地震入每人耳中:“我要娶幼幼为妻。”   ☆、第28章 [如愿] 这一下,满室鸦雀无声。 除了幼幼,所有人皆被他突如其来的一语震惊,而幼幼大概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迟钝地眨了眨眼。 他……他刚才说什么?好像说要娶……要娶她,为妻? 大脑“轰隆隆”一响,她终于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像一具木头偶人,朝着他的方向咯噔咯噔地调过脖子来。 容欢跪在地上没有看她,只是用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太妃,浓眉墨鬓,唇线优美,细腻的五官棱角分明犹若精工玉凿,在淡淡光线下,竟透着一股意外的坚毅深邃。 幼幼从来没见过他这样认真的表情。 太妃恢复镇定后,话语中带着一丝提醒:“婚姻乃是人生头等大事,决不容儿戏。” 容欢颔首,一字一顿:“孩儿知道,也明白自己在说什么,此言一出,绝非儿戏,也绝非形势所逼,我是真心想娶幼幼的。” “……”太妃沉默。自己的儿子自己心里清楚,容欢自小虽淘气了些,但是聪明绝顶,经常被教书师傅赞不绝口,叫人气也不是夸也不是。至于他那些个风流韵事,太妃也有所耳闻,不过风流归风流,大事上却是极有主见,从未叫她操过心,这也是太妃为何对家中那群姬妾保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因为容欢心里清楚,太妃是决不允许姬妾比主妻提前生下子嗣的,因此可以说,容欢在无关大局的事上胡闹了些,却一直没有触及到太妃的底线。想他到了娶亲年纪,太妃偶尔也会催促几句,可惜总被他一笑带过,如今成亲的话由他亲自说出口,显然并非玩笑。 太妃知道,有些话他要不不说,一旦说了,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再无回圜余地。况且要娶的人是幼幼,不说别的,太妃早将幼幼当做亲生女儿看待了,瑜王妃,只怕世上没有比幼幼更合适的人选了。太妃一向脾气孤冷,如果是她看不上眼的,哪怕容欢娶位郡主进来,她也未必喜欢。 太妃扭头去瞧闵氏,比起先前,闵氏的面色缓和许多,大概是容欢的表态十分受用,那番话听似说给太妃,实际也是说给闵氏听的——不是一时兴起,不是被责任牵制,而是真心实意想娶幼幼的。 恰好太妃的手覆上来:“既然他这般说了,如何做主,我全听你的。”太妃的回答也很明显,幼幼与容欢整宿未归的事,两家能遮着就遮着,倘若他们国公府愿意,就直接将幼幼娶过门。 但闵氏犹豫,毕竟她只这么一个心肝宝贝闺女,平日里疼得跟眼珠子似的,成亲这种大事自然需慎重考虑。再说了,她现在还没有搞清楚状况,至少也得问明白闺女的意思。 她笑笑:“是小女太过胡闹任性,这次给亲王府添了这样大的麻烦,容我回去,一定仔细说道说道她。” 太妃被她握紧下手,也就明白了:“幼幼还年轻,总是活泼了些。”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怎么看怎么像是未来婆婆跟未来丈母娘对话似的。 闵氏又与太妃寒暄几句,方领着幼幼公玉煕告辞。 “表姨。”走出前堂,容欢突然追了出来。 闵氏诧异,容欢此番没称呼她夫人,而是表姨,显然带着亲近之意。 容欢目光落向她身旁的幼幼,接着又绕回来:“有一些话……我想跟幼幼说。” 闵氏明白他的意思,倘若两府亲事真的定下来,他跟幼幼至少有一段时间无法相见,因此有什么话,倒不如趁着眼下讲清楚。 闵氏颔首同意,而公玉煕走前有力拍下容欢的肩膀替他叫好,容欢决定娶幼幼,他当然高兴了,当初幼幼撞树、芙池落水,多亏是容欢出手相救,他对幼幼的关心公玉煕是看在眼里的,对容欢玩世不恭的印象早就大有改变,起码比起孟瑾成,他相信容欢能够照顾好幼幼。 余下二人面对着面,容欢居然前所未有的尴尬起来,正想着如何开口,却听幼幼颇为佩服地叹口气:“没想到你这么能想法子,接下来该怎么办呀?” 容欢一愣:“什么怎么办?” 之前他当众说要娶自己,幼幼的确被吓坏了,但稍稍一寻思,很快有所明悟:“成亲的事不只是借口吗,起码这次咱们能逃过一劫,不必挨罚了。” 容欢才晓得她原来是抱着这样的心思,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气恼了,摇了摇头:“谁说只是借口了?” 这回换成幼幼发怔。 不是借口?那、那难不成真是…… 她目瞪口呆:“你真的要到府上提亲?” “幼幼,我是认真的。”容欢凝视她,一双狭长美丽的桃花眸里,没有半点玩笑懒散的成分,极为严肃。 幼幼内心彻底慌了开,有些害怕直视他,眼珠子四处乱瞧,说话也开始大喘气:“可、可我完全没有想过要嫁给你啊,我……我也没想过要成亲的……” 容欢问:“那你讨厌我吗?” 幼幼仔细思付下,摇摇头。 容欢仿佛松口气,微微一笑:“那不就成了,幼幼,以你是国公府千金的身份,你认为自己将来永远不会嫁人吗?” 幼幼缄默。 容欢半哄半劝:“幼幼,我也是的,我已经到了娶妻生子的年岁,现在我需要一个妻子,需要娶一个不令自己讨厌的女子,咱们两家达地知根,彼此又相互熟悉,在一起不好吗?” 他讲的不是没有道理。如今她十五岁了,早到了定亲该出嫁的年龄,就算父母如何宠爱她,顶多再让她任性个一两年,到了岁数,还是要给她说亲,不可能让她一辈子不嫁人。 然而不管她的丈夫是谁,她都深知一点,那个男人永远不会是孟瑾成了,不会是她从儿时起,一心一意想要嫁给的那个人了…… 心,又再狠狠撕绞般的作痛,既是如此,倒不如、倒不如…… 她半晌不语,叫容欢难免心慌意乱:“幼幼,我发誓,今后我一定全心全意待你,好好照顾你,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你相信我吧,好不好?” 幼幼见他执起自己一只白皙小手,凑在唇边近乎虔诚地亲了下:“好幼幼了,你就答应我吧,不然我真的会伤心难过死的。” 他眼神可怜巴巴,那模样,简直恨不得跪下来求她了,倒真有几分滑稽搞笑,幼幼忍不住抿嘴儿一笑,将手抽回来:“你干嘛呀,笑死人了。” 她这一笑不要紧,美得好似千树万树梨花齐齐绽放,叫容欢看得几乎痴了,随即反应过来:“那你同意了?” 幼幼迟疑下,点点头。 他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遍:“真的同意了?” 幼幼如捣蒜似的又狂点两下。 “真的真的?” 这一次幼幼甫要张口,整个人已经被他欣喜若狂地抱起来凭空转了一个圈,不,不是一圈,是两圈、三圈……天啊,她被他转得头昏眼花,小脸都吓白了,又不敢大嚷,只能使劲挣扎捶打他的肩:“快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容欢被她一闹,赶紧停步放她下来,幼幼照着他胸口就是一阵乱捶:“你这人怎地疯了不成?要是被人看到怎么办!” “是我不对,是我不对……”他嘿嘿傻笑,实在高兴坏了,被她小拳头砸得又喜又甜,心花怒放,那时恍凝有一万颗翡翠在他眸底闪闪生辉,连天地都黯然失色。 珍惜而爱怜地捧起那张桃粉玉颜,他轻轻在她额际烙下一吻,嗓音深情款款:“幼幼,你等我……很快的,我就会到国公府提亲……”   ☆、第29章 [知己] 从亲王府一路回来,幼幼仿佛梦游一样,至今觉得不可思议,闵氏倒没说什么,只是嘱咐她在悠鸣居好好歇息,大概是想让她沉淀下思绪。 不过国公爷那里十分热闹,原本得知幼幼女扮男装逛青楼的荒唐行为,国公爷气到差点没七窍生烟,可又一听闵氏说瑜亲王要向国公府提亲的事,登时喜出望外,只因容欢身份非同一般,既是皇亲贵胄,又是圣上身边的大红人,在京城这个圈子里谁不巴望着能有机会攀上皇亲?这等尊贵无比的金龟婿,怕是多少人在暗地里瞄着算计着呢,为此两府一旦联姻,不仅亲上加亲,更给丰国公府增添了无限荣耀。 这样求之不得的好事,可是他人想不来盼不到的,国公爷自然欣喜,同时万万没料到容欢愿意娶幼幼,在他的印象里,二人虽是表兄妹,但容欢打小就与幼幼接触不多,这样历经过皇室夺嫡风波胸有城府的人物,怎么会看上幼幼这样不谙世事的毛头丫头? 当然,国公爷心里是一百个愿意,问题只在于幼幼,倘若幼幼不愿嫁,他也无法强迫女儿同意。 几位哥哥那里自是炸开了锅,一旦容欢娶了幼幼为妻,那就是他们的妹夫,容欢是倍受皇帝信任之人,有了他当妹夫,面子岂不是大大的?当然了,瑜亲王绝不是只知道知吃喝玩乐的昏聩皇亲,几人心底有数,是万万不敢在这位未来妹夫面前玩弄心眼的。他们之所以这般开心,主要还是打心眼里疼惜幼幼,先前因孟瑾成的事憋着一口气,因此自然都希望幼幼嫁得好,能找到个更好的夫婿了。 第二日,闵氏才来询问幼幼的意思,不比国公爷跟几个儿子,闵氏对这桩婚事一直保持几分犹豫的态度,要说容欢家世显赫、才貌双全,放眼全京城能挑出几个来?如果能明目张胆的抢人,只怕那些个名门贵女个个都得抢红了眼,只是容欢在女人方面…… 闵氏也明白,男人哪有不风流的,更何况像容欢这种年轻貌美权高位重的男子,就算他不招蜂引蝶,也自有女子趋之若鹜。她倒不怕幼幼嫁过去受气,毕竟有太妃撑腰,这一点闵氏很是放心,只想到容欢如今府上已有姬妾,担心幼幼自己迈不过这个坎儿…… 然而出乎意料,当闵氏问完,幼幼竟是欣然同意,言辞间没有任何勉强为难的意思,而且还缠着她的胳膊撒娇,仿佛唯恐她不同意来着,倒叫闵氏有些捉摸不透女儿的心绪,莫非她是真心喜欢上容欢了?不过闵氏的这一丝犹豫,很快因着容欢托人送来的一封信笺烟消云散,闵氏算是彻底相信容欢待女儿的真心,对这位未来姑爷再无任何挑剔,简直满意得不得了,至于容欢在信笺中交待些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十日后,有贵客到访,此人正是嘉明长公主,嘉明长公主是容欢的姑母,一位端庄淑贤的美丽女子,容欢能够委托嘉明长公主亲自前来说媒,可见对这桩婚事是万分重视的,公国爷面上有光,这几日又与闵氏私下早已商定好,因此双方相谈甚欢,面对瑜亲王府的提亲,一口答应下来。 两府亲事一定,便是问名纳吉一系列事宜,待到瑜亲王府纳征的日子,整座国公府都因着一层喜气变得热闹非凡,那长长的一沓泥金素馨笺纸礼单,捧在手里简直沉甸甸得要命,详细记录的聘礼数目更是看得人眼花缭乱,在管家指挥下,院落里的小厮们来来去去,搬着扛着拎着捧着,一个接一个地将聘礼往厅里送,最后乍一瞧,还当是搬进一堆堆金山银山,满堂金银翠绿闪耀四射,满满堆在厅堂,几乎叫人连步子都迈不开,不过幼幼对这些宝石珠翠压根不感兴趣,反倒是掬珠习侬开了眼界,兴奋到仿佛出嫁的人是自己似的,一会儿说那王妃凤冠上的珍珠多大多灿,一会儿说那绫罗绸缎的颜色质地多么别致富贵,一会儿说那细点吃食漂亮得跟画上似的,二人叽叽喳喳,听得幼幼头都疼了,怀疑容欢是不是将整座亲王府都搬过来了。 下完聘礼,便是择定婚期,原本从订亲到成亲至少需要半年光景,但容欢明显着急,请期是在雍元二十三仲冬月,其实这事他当初早在亲王府那次跟幼幼提起过,幼幼只想快刀斩乱麻,也觉得日子越快越好,而公国爷这边虽认为时间紧凑了些,但幼幼的确与容欢孤男寡女独处一整晚,也的确担忧有些流言蜚语传出来,倒不如尽快成亲,最后日子一定,再不可更改,国公府开始张罗布置,忙得不可开交,相反幼幼凡事不操心不担忧,倒成了最闲的人。 订亲之后,女方家为避免不必要的意外发生,不许幼幼再出外走动抛头露面,为此这段期间幼幼一直呆在家里,连京城内寻常小宴也不能出席,正过得无聊之际,幸亏柯英婉上门探望她。 柯英婉跨进悠鸣居的院子,当丫鬟掀起帘子,一股暖意顿时迎面扑来,融褪满身沾染的寒气,昨日才下过雪,枝桠上还结着冰渣,柯英婉一进来便道:“你们这屋里倒是暖和。” 习侬笑着接过她解下来的斗篷:“柯姑娘快进来暖和暖和,我们姑娘才喝过乳鸽汤,正歇着哪。” 柯英婉举指嘘声,蹑手蹑脚地步入东次间,就瞧幼幼趴卧在窗下的紫锦炕上,手里揣着个珐琅彩花蝶纹手炉,双眸微阖,细睫耷垂,小脸粉里透红,尽管身体还处于发育期,但那姿势宛如一条慵懒小蛇,软绵绵的,懒洋洋的,被透过窗纸的阳光一照,好似无骨欲化,十分耐人寻味。 柯英婉没忍住,伸手往那翘臀上捏了一把,掩嘴儿咯咯发笑:“哎呦,这般贪吃,怪不得捏起来也有手感了。” “婉姐姐!”幼幼吃了一惊,赶紧扭了扭小屁股,坐直身满脸欢喜,“你来了,怎么也不叫丫鬟通报我一声。” 柯英婉戳下她脑门,执拗道:“偏不叫人通报,我倒要瞧瞧你在屋里是副什么德行儿。” 被逮个正着,幼幼脸一红,拉起她的手:“来,快坐上来。” 柯英婉坐到炕上,二人身躯紧紧挨着,柯英婉怀里也揣着个手炉,被幼幼拿到一边,与她用同个手炉暖着身。 柯英婉还是忍不住笑话:“瞧你,都该出嫁的人了,怎么还一点睡相没有?” 幼幼撅着嘴:“所以说当女儿家最最自在了,过得清闲舒服,想干吗干吗,又没人管。” 柯英婉“哎呦”一声:“瞧这矫情的,说得嫁人跟受多大委屈似的,谁不知道太妃是你表姨,嫁过去能让你受罪?对了,我跟你说……”她兴致勃勃地道,“你跟瑜亲王订亲的消息一传出来,如今可是热闹了,眼下谁不是在议论这件事,你没瞧那些个太太千金,一股子嫉妒酸味儿从脸上就泛出来了……” 幼幼听着她的描述,脸上倒没多大欣喜神情,这么说来……瑾成哥哥也应该知道她要成亲了吧?瑾成哥哥他……会怎么想?是根本无所谓,还是会有一点点的在意? 柯英婉话到半截,察觉她恍惚走神,也不继续说了,幽幽叹息下,颇为感慨道:“真没想到,结果你倒比我早嫁了一步。” 幼幼一醒神,稍后仔细思量她这番话,不禁既惊且喜:“婉姐姐,难道我三哥他……” 读懂她的眼神,柯英婉算是默认地点点头,一张芙蓉脸默默羞红:“你三哥他答应我了,等你的亲事过去后,他就向湘国公府求亲。” “太好了!”过不了多久,眼前人就是她的三嫂了,幼幼握住她的手喜出望外,“婉姐姐,咱们很快就该是一家人了。” 柯英婉却有些遗憾:“原本我还想着,等我嫁过来,咱们至少能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一段时间。” 被她一讲,幼幼心内也多少感到遗憾:“不过你过得好,我就开心了。” “是吗……”柯英婉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反握住那只手,意味深长地讲,“我也是,如果你是真心实意想嫁给瑜亲王,那么我也会真心祝福你。” 幼幼浑身一震。 在他人眼底,幼幼嫁给尊贵无比的瑜亲王,是令多少人眼红艳羡的事,甚至连公玉熙也认为幼幼嫁给容欢一定会幸福,然而柯英婉却不太看好这桩婚姻,她是幼幼的知己好友,比任何人更加了解幼幼的内心想法,牢牢锁视着对方的眼睛:“原本这些话我并不想说出口,可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幼幼,我还是希望你能想清楚,当初孟瑾成因为一个乔素儿你就受不了,那么容欢三妻四妾你就可以接受得了吗?”   ☆、第30章 [成亲] “好好的……怎么提起这个。”幼幼瞳孔深凝,像被那目光洞穿到心脏薄弱处,不由自主偏开脸。 “你看着我。”柯英婉知道这是她的小毛病,每当心虚想要逃避一件事,就会下意识不敢与人对视,“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最喜欢诗书上那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还说你若真心待一个人时,对方也要全心全意待你,可是如今呢,你是怎么想的?” 幼幼默不作声。 柯英婉继续道:“不是我说,像容欢这样的公子哥,在温香软玉里放纵惯了,哪里是轻易能收得了心的?我就怕他一开始还好,之后又失回本性,你可不要随便轻信他什么。”说到底,柯英婉就是担忧幼幼心思单纯,被容欢的花言巧语给哄骗了。 孰料幼幼摇了摇头:“婉姐姐,我知道你是替我担心,表哥他只说会待我好,并没有跟我许诺过其它的,这件亲事也没有任何人逼迫我,是我心甘情愿同意的。” 柯英婉一愣,很快又追问:“那孟瑾成呢?你真的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孟瑾成”三个字撞入耳中,时隔今日,依然令幼幼有种撕心裂肺的痛,曾经越美好,如今再回首,就越觉得残忍。 一时气氛寂静下来,只能听到窗外朔风刮过窗棂吱吱作响的声音,像是柯英婉方才的那一声问话—— 真的,能忘得一干二净吗? 不,她或许,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了吧?因此只能很深、很深地埋藏心底,不再追忆、不去按胸口,这样,就不会那么痛。 柯英婉太了解她,即使此际她一言不发,但脸上的神情已让答案昭然若揭:“幼幼,你这样是自暴自弃。” 幼幼默然低头,她自小在父母的呵护中成长,最羡慕父母之间的鹣鲽情深,那是眼中唯有彼此,再容不下多余人的情感,令小小的她开始憧憬未来,长大后她一定要像娘一样,找一位如意郎君,与他琴瑟相调白发携手,而那个人,她一直以为会是孟瑾成、会是孟瑾成的……原来,她找对了人,孟瑾成的确是待人一心一意的好男儿,可惜他的心却给了另一个女子,让她多年来的情意付诸东流,毫无退路。 她该怎么办?她苦涩地想,总不可能出家当姑子吧,就像容欢所说,她不可能一辈子不嫁人。所以,与其嫁给一个她不熟悉甚至素未蒙面的男人当丈夫,倒不如嫁给容欢,对他而言,她只是更合适做他的妻子,而他也只是更适合做她的丈夫罢了,这样就不存在什么愧疚,她觉得挺好,也足够了。 沉默许久,她才淡淡启唇:“婉姐姐……这是我的决定,不管将来是好是坏,也是我的选择……” ******** 待到幼幼出阁那日,先是由亲戚里的福寿双全妇人来为她开脸,这是待嫁女子出嫁前必有的一道过程,同时新娘身旁搁置着两盆万年青,以红线交缠上,以取吉祥之意,那福气妇人一边为幼幼开脸,一边唱着歌祝贺:“左弹一线生贵子,右弹一线产娇男,一边三线弹得稳,小姐胎胎产麒麟……” 老实说,开脸可是很痛的,被一点点绞掉脸上的汗毛时,幼幼总觉得眼泪都快迸出来,倒吸一口气使劲强忍着,可都说开了脸,人就变得越发出挑标致了,果然,镜中的幼幼皮肤白皙细洁,犹若初生娇婴,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吹弹可破光滑剔透,一旦上了妆,更是神仪内莹,玉辉外宣,美得简直叫满屋子人都移不开眼了。 之后就是梳头,盘髻,福气妇人的祝祷声再次响起:“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幼幼从铜镜内瞥见闵氏在一旁欣慰含笑,不时举着帕子抹泪,似乎这一刻幼幼才终于意识到,她要出嫁了,要离开这个家了,今后她不再是公玉府五姑娘,而是瑜亲王妃,从此要收起姑娘家娇生惯养的脾气,做到前要孝敬公婆,后要伺候丈夫。 她真的要离开丰国公府了……离开从小疼爱自己的父母,离开百般呵护自己的哥哥们了。 幼幼鼻尖一酸,骤然失声痛哭。 这还是打从订亲之后,她头一回哭,相反家中的几位哥哥倒是没少哭,尤其是公玉煕,昨晚在团圆饭上喝多了酒,那哭相,几乎可以用“鬼哭狼嚎”来形容,抱着幼幼“哇哇”大叫死不撒手,不知情的还当幼幼是要嫁到偏远地域吃苦受罪去了呢,不过经他这样一闹,倒是有几分滑稽搞笑,令原本伤感的气氛一下子被冲淡许多。 梳妆完毕,换上新娘嫁衣,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当头顶盖上绣着龙凤呈祥图案的红帕,幼幼便开始处于目盲状态,一切都得听从他人安排了,待时辰到,迎亲的队伍来到大门口,幼幼方由喜娘搀扶着登轿,一时锣鼓喧天,鞭炮震耳,外面全是围观的群众,可谓热闹到了极点。 幼幼坐在花轿内,既看不到外面的景象,身边也没个人讲话,一路上有些恍恍惚惚,只能下意识握紧手中两个寓意平安的大红苹果,她知道容欢就在队伍前头,可惜没到拜堂入洞房,他们依然不能相互见面,她在想容欢穿上新郎喜服是什么样子,此刻骑在骏马之上又是什么样子,而他的心情,究竟是欢喜的、紧张的、兴奋的,还是跟她一样迷茫? 当轿子停下,由容欢朝轿檐连射三箭驱除邪祟,这一项也是极其考验新郎的箭术的,容欢骑射俱佳,这一点绝不是吹牛,容欢小时候就倍受先帝的喜爱,经常入宫跟皇子们玩在一起,他所学的骑术箭技与皇子们出自同一位师傅所授,其他亲王的儿子可是没有这等待遇的,而先帝之所以对容欢如此喜爱,恐怕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太妃。 轿帘被掀开,幼幼-交出苹果,由喜娘搀扶出轿,手里持着今年进贡的上等红绸,中间结成同心结,而握着同心结另一端的人就是容欢,在他的牵引下,幼幼与他拜堂成亲,最后随着礼赞者一声“礼毕——”被送入洞房,过程中,脚下须从五个麻袋上踏过行走,意谓“传宗接代”、“五代见面”。 二人坐在喜床上,当新郎用一柄金红秤杆揭开她的红盖头时,幼幼终于看到了容欢,她的夫婿,算一算,他们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见面了,今日他穿着一身红色华丽的礼服,神廓高华,迥出尘表,望去宛若天界之人,那张美如冰雕玉琢的隽雅脸庞上再寻不出一丝慵懒与漫不经心,眼前的容欢,甚至叫幼幼有些不认识了,因为他将她看得这样认真,似乎被她的美所震慑,又似乎终于解去煎熬许久的相思,又似乎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由着一屋子人往他们身上洒吉庆物,就连喝合欢酒的时候,他也一直目不转睛地凝着她,仿佛她是他一生里最珍视的宝贝,怎么看也看不够,那一股柔情甜蜜在眼底浓得几乎要化不开。 新郎官对着新娘子犯了痴,看得一众人掩嘴发笑,待容欢省回神,颇为窘迫地笑了笑,仿佛怕幼幼生气,凑在她耳畔柔声解释:“我要去前面应酬宾客,你先好好休歇。” 他更换过衣服,临去前,又忍不住朝幼幼看了好几眼,真难想象,曾经流连脂粉场所的瑜亲王,如今竟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直至幼幼被他瞧得臊红了脸,这才一脸依依不舍地离去。   ☆、第31章 [洞房] 一屋子的人群散去,幼幼才算松口气,顺势环顾起房间,桌椅帐幔毡褥烛台,一切皆以大喜的红色为主,那鸳鸯枕头、龙凤锦被的刺绣图案无不是精致秀美,床榻上撒满了桂圆、花生、栗子等金钱彩果的吉祥物,衬出一片喜气洋洋,整座房间布置得奢丽华贵,极尽精心,这样的红,殷殷艳艳,像最浓馥的胭脂,一把抹进眼睛里,时间久了,便也微微刺痛了。 丫鬟捧来一盘五彩拼盘细点至她跟前:“王妃,这些细点是宫里赏赐下来的,王爷怕王妃饿着,让您先垫垫肚子。” 容欢倒是想得周到,经她一提,幼幼也的确有些饿了,然而这一身行头再加上头顶的明珠镶宝凤冠,足足有几十来斤重,腰际又被勒得死紧,让幼幼直快喘不上气,因此糕点没动几口便吃不下去了。 习侬瞧她一副活受罪的痛苦模样,赶紧为她擦了擦汗,又与掬珠以及几个小丫头为她卸妆梳洗,经过一番繁缛仪式,幼幼实在累坏了,靠着床柱动也不想动,稍候听闻崔嬷嬷来了,又马上正襟危坐。 崔嬷嬷喜笑颜开,拉着幼幼的手坐下安抚:“今日可是辛苦了王妃,太妃惦记,特命我过来瞧瞧,怎么样,用过了没有?” 习侬在旁回答:“只是用了些细点跟一碗虾丸鸡皮汤。” 崔嬷嬷点点头,想新妇出嫁,第一晚都是紧张不安,基本上也吃不下太多东西,看着面前一张赛西施的花容粉颜,真是越瞧越喜:“王妃的模样,不由得让我想起太妃当年嫁入亲王府的情景,真真都是水一样的人儿,别说王爷,连我都移不开眼了呢。” “崔嬷嬷……”幼幼一时羞窘。 崔嬷嬷是过来人,笑了笑不再多说,覆上她的手背低言:“我适才去前头瞧了,今日宾客如云,少不了热闹,王爷恐怕一时半会儿抽不了身,你先养养精神,不然晚上还得有的累。” 幼幼脸色微变,自然明白崔嬷嬷的意思,出嫁之前,闵氏跟府里嬷嬷已经把圆房事宜教给她听,虽不至那么详细,但幼幼也模模糊糊了解个大概,当时脸色就不太好。她本以为所谓的圆房,不过是夫妻二人躺在床上,相互亲一亲摸一摸,再深入一点,顶多是脱光衣服抱在一起就可以了,等到同床共枕的时间一长,孩子自然而然就会怀上。可后来她才明白,原来行男女之事,居然可以亲密无间到这般地步……当她看见那本被压在箱子底下的画册,只觉不堪入目,几乎一眼都看不下去。 打那之后,她身心上受到巨大刺激,一连几个晚上都没睡好,整个人仿佛魂不附体,浑浑噩噩,明白了孟瑾成与乔素儿之间发生过什么,那就像一场如影相随的噩梦,开始在脑中不住纠缠折磨着她,不久还害了一场小病…… 崔嬷嬷离去后,幼幼独自守着喜房,隐约还能听到不远处的喧哗吵闹,习侬她们铺好床褥,放下百子千孙帐,又拨了拨瑞炉里的合欢香,一切准备妥当,那丝丝缕缕的轻烟从盖顶弥漫开来,将满室熏染成一片迷离旖境。 不知过去多久,外面人声嘈杂,容欢在众人的拥簇下回到喜房,两名贴身丫鬟忙伺候他更衣,稍后容欢挥了挥手,一众侍婢恭敬礼退。 大婚至此,二人才终于有了独处时间,幼幼看到容欢绕过屏风,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双颊晕红,艳霞流溢,是种格外妖异的美,尽管饮了酒,但眼神熠熠,尤其在望向她时,湛出两脉柔辉,融在摇曳的烛光中,温柔得令人心碎。 幼幼莫名紧张,把头低下来。 容欢知她含羞,笑着打破沉默:“外面宾客太多,实在应酬不过来,所以才耽搁了这么久。”原本这种事他没有必要跟她交待,但容欢怕她心里不高兴,才特意解释几句。其实在喜筵上他一直心不在焉,整颗心思全系在她身上,只巴望着时间能快点过去,然后安安静静陪在她身边。 “喔……”幼幼一时不知该怎么答,有点没话找话,“那、那你喝了不少酒吧,难不难受?” “没事。”容欢听她关心自己,更加喜不自胜,登上脚踏坐到她旁边,“其实也没你想象的那样,他们知道今天是我大喜之日,也不敢真一个劲灌酒。” 瞬刻又是无话。 幼幼螓首微俯,忸怩地用手指头绞着跟前衣料。 容欢顺势瞄去,在鲜红喜服的映衬下,她两只小手纤细宛如葱管,白嫩嫩得令人心疼,忍不住一把握住,攥在掌心里。 幼幼吓了一跳,想抽却没抽动。 “幼幼,你今天真美……”容欢将那玉手在掌心里细细摩挲,恨不得揉化了,投到她脸上的目光灼灼如炬,要把她烙在眼睛里。 幼幼被他瞅得浑不自在,厚着脸皮讲:“你、你刚知道啊。” 容欢扬唇一笑:“是啊,以前只知我的娘子美,却不知原来可以这样美,简直叫我百看不厌,都舍不得合眼了。” 幼幼啐他一口:“油嘴滑舌。” 容欢笑嘻嘻道:“你瞧你养得多好,哪里像我,我可是消瘦好多呢。” 经他一提,幼幼发觉还真是,至少脸庞有所清减:“怎么回事?” 哪料容欢邪邪地一扯嘴角,坏笑起来:“为伊消得人憔悴,自然是想你想的啊。” 亏她竟当了真,幼幼气急败坏,朝他胸口捶去:“你这人怎的好不正经。” 容欢不由得接住她的小拳头,小心翼翼摊开来,低头在她手心里亲了又亲,他亲的太细、太认真,像是吻在心尖上,又麻又痒,令幼幼直想发笑,而他原本只是亲着掌心、手腕……但慢慢的不知怎么着就发展到脖颈上了。 当幼幼回过神,嘴唇已经被他的唇覆上,是令人屏息的一吻,深长缠绵,仿佛要将她肺里所有的气都吸走……幼幼瞪大眼狂喘,满面堆红,好在没多久他终于停止,那一对俊美长目似摇曳着千枝春日桃花,凝着她,可谓柔情到了极致。 他抓着她的手,按在心口处:“幼幼,我心里真的好生欢喜,你不知道这一日我盼了有多久……我……” 情到深时,反而变得语拙,他贪恋适才的美好,忍不住又要吻去,幼幼却慌乱无措,微微偏过脸:“我、我不……我……” 容欢疑惑地望来。 幼幼窘着脸,急快找个借口:“我觉得有些累了……想休息……” 容欢一怔,想了想,继而放开她:“嗯,那好。” 幼幼松口气,正要脱掉鞋子,不料容欢居然弯下身,亲自为她脱掉鞋袜。 幼幼面色一惊:“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然而容欢坚持,将高挑罗袜慢慢剥下,露出一只白雕般的雪玉小脚。幼幼喜香,每双鞋底里都会铺上一层香料,染就罗袜,步步生香,为此那只玉足亦是柔嫩含香,托在掌心里,像是佛祖手上小小的一瓣莲,细经雕琢,小巧剔透,每个指甲皆被修剪得干干净净,呈现出完美的半月型,那肤色洁白似雪,唯有指尖上透着淡樱般可爱的肉粉色,这样的小脚,简直叫人爱不释手,恨不得吃饭睡觉都握着,以好随时瞧上几眼。 幼幼见他捧着自己的玉足目不转睛,愈发羞到不能自已,缩了缩脚趾头,更使得肌肤由头到尾渡上一层淡淡嫩粉的珍珠色泽。 “有、有什么可瞧的。”到了最后,她有些生气,赶紧把脚缩回去,径自脱掉另一只鞋袜,上了床。 容欢无奈地笑了笑,喜欢她,自然喜欢她浑身上下每处地方,连那小脚也是极爱的,刚才他差点忍不住要咬上一口。 幼幼挪近床内侧,想他既然答应自己休息,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了,恰好听到他从背后呼唤,幼幼一回首,双唇竟被他狠狠吻住,整个人也随之被压倒在床上。 这一次,不再是先前的缠绵轻柔,他吻得波涛汹涌,像只兽,要把她连皮带骨地啃噬殆尽,狂热而急促的喘息,在彼此唇舌吞吐间交缠相融,幼幼的衣襟很快被他扒开,蜿蜒下滑,露出大半片雪白的玉肩。 他趁势压在身上劈开她的两条腿,一只手探入肚兜里,幼幼终于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几乎是出于本能,竭尽全力伸手抵住那胸口推开:“不……不……” 容欢这才停止看她,双眸已是灼得生红,好似燃着一把熊熊烈火。 这样的眼神叫幼幼害怕:“表……”想喊他表哥,可是才发现,他们已经拜堂成亲,是真真正正的夫妻了,他不是表哥,是他的丈夫,不知为何,眼泪莫名夺眶而出,她在他身下断断续续地哀求:“王爷……我、不想……我真的累了……” 她眼波盈泪,大概真是怕极了,蜷缩着身躯,宛如雨打的蝴蝶翅膀,一阵瑟瑟颤抖。容欢寻回一丝理智,想到她毕竟是第一次,自己这样粗鲁野蛮的举动,或许真是把她吓着了,眼睁睁看着那一滴豆大般的泪珠从她脸上滚落腮边,容欢心疼地俯首吻掉,将她抱在怀里:“幼幼,对不起……是我不好……” 新婚第一天,他也舍不得累着她,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好、好,睡觉吧,听话,不许哭了啊。” 幼幼点点头,容欢亲下她的额心,替她把小衣重新穿好。 等幼幼将自己牢牢裹进被褥里,容欢不自然地笑了笑:“你先睡吧,我去洗个澡。” 他之前明明沐过身,幼幼不懂他为何要再洗一遍,但是没说什么,等容欢再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疲倦得沉入梦乡了……   ☆、第32章 [渴触] 翌日清晨,幼幼是被习侬唤醒的,昨儿个劳顿一天,她赖着被子实在不想起,结果经习侬一提醒,才算慢慢回过味来,顿时惊得她睡意全无,“蹭”地一下坐起身,而身旁空空,原来容欢一大早就梳洗完毕,到园子里练拳强身去了。 幼幼不敢耽搁,急匆匆起床,新妇第二日要再次开脸,之后便由着习侬掬珠为自己梳洗打扮,等时辰差不多,容欢便也回来了。 如今身份一变,她是瑜王妃,一举一动都关系着整座亲王府,不能像在公国府的时候总是任性妄为耍小脾气了,这是出阁前,母亲对她千叮咛万嘱咐的话。 见幼幼行礼,容欢忙举步趋前,将她搀扶起来,眼前的她脸庞滢白透粉,仿佛明珠里一片漾光花瓣,葬在他一双柔情脉脉的眼波之中。察觉幼幼神色有异,容欢下意识问:“怎么了?” 幼幼凝着眉头,用眼角瞥瞥床榻,却又不晓得该如何解释。原来今儿个一早,崔嬷嬷就领着丫鬟过来收拾被褥,尽管没说什么,但足以让幼幼心里打鼓。 容欢何等聪明,立马会过意,抚抚她的肩膀安慰:“没事……不用胡思乱想,凡事有我在。”她脖颈衣际间有幽幽的香,宛如涟漪从空气里荡漾开,他到底没忍不住,凑近那鬓侧深深一嗅,“唔,好香,这次又是茉莉蜜露?” 一大早就当众耳鬓厮磨,习侬与掬珠在一旁偷偷发笑,幼幼叫他说得面红耳赤,嫌他不正经,赶紧把那张俊庞推开点。 “昨晚睡的好吗?”容欢片刻闲不住,又转而握住她的小手。 幼幼怕自己这回挣脱,他又不顾忌地做出什么暧昧举动,便由着他握了,点点头:“嗯,你呢?”其实幼幼觉得他似乎睡得不大好,眼睑下有一层淡淡的青影。 容欢却是微微一笑。 幼幼有些不自在:“你、你怎么起这么早,也不记得叫醒我。” “我叫了啊。”容欢眨着眼,十分冤枉地开口,“不过某人睡得像猪一样,完全没有反应。” 幼幼不由得嘴角一抽,快速扫扫习侬她们的表情,急得找起借口:“那、那肯定是你叫的太小声了,不然我才不会没反应!” 她樱唇微嘟,面浮虚红,那副窘困之态比她撒娇时还要耐人寻味,看得容欢挪不开视线,愈发爱到心坎儿里:“嗯,是我没说对,我的意思是……跟猪一样可爱。”最后几个字附耳低喃,简直暧昧得不行。 这人,又在戏谑她! 若不是习侬她们在场,幼幼真恨不得踩上他两脚。 但实际上,容欢醒来时根本没有叫她,他是习惯早起的人,早起一时晚起一时没有区别,可是幼幼昨日确实累坏了,他舍不得唤醒她,遂趁着这个机会,仔细打量起某人“楚楚动人”的睡颜来,当然,偶尔还会遏制不住地搞出些小动作。 因此幼幼并不知道,在她毫无意识的状态下,额头被吻过两次,鼻尖被吻过三次,至于小嘴脸蛋更被吻了无数次,脸上已经沾满某人的口水了。 “走吧,咱们去华轩堂用膳。” 临前,容欢不忘叮嘱她,“别拘着自己,多吃些。”这几日少不了出门走动,累是肯定的,容欢怕她吃得少,别挨不到中午就饿得肚子打响了。 二人来到华轩堂,幼幼给太妃请安、敬茶,一跪一拜甚是得体,挑不出半点毛病,容欢的三位庶妹都远嫁外地,倒是省去一些礼仪,随后三人坐在一起用膳,幼幼知道自己没与容欢圆房的事已经被太妃知晓了,心情总有些惴惴,不过最后才发觉是自己多虑了,太妃根本提都没提,反而嘱咐了容欢许多话,大抵就是他已经成家,便该行为稳重不许再去外面胡闹,说得容欢颇为尴尬,点头逐一应着。如今幼幼与太妃虽是婆媳关系,但太妃一心向她,待她一如既往,也不摆什么婆婆架子,让幼幼觉得自己嫁到亲王府来,就像跟在国公府一样,没有任何生疏隔膜感。 用完膳,幼幼穿戴好礼服凤冠,随太妃与容欢入宫面圣,等回来坐在马车上,幼幼仍是脸色惨白,惊魂未定,害得容欢一阵好笑:“哪有那么可怕,皇上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 雍元帝是容欢的堂兄,说起来比容欢大不了几岁,却已经是三个皇子的父亲了,幼幼想着太后倒是一脸慈祥和蔼,但是雍元帝就…… 她心有余悸道:“可是你说,皇上叫我把头抬起来的时候,他为什么一直黑着脸啊?”难道自己说错了话?言行不妥?才惹得龙颜不悦?但是明明没有啊…… 幼幼越想越觉得与身旁人脱不开干系,一脸狐疑:“还有,皇上最后跟你说‘改日找你算账’是什么意思?找你算什么账?” “哦……”容欢仿佛突然想起来,悠哉地倚向背后靠枕,阖眸出声,“因为我之前告诉他,我要娶的公玉府五姑娘是个丑八怪。” 什么,丑八怪? 幼幼呆呆张大嘴巴……他、他竟然跟皇上说……她是丑八怪? 因此皇上本以为她是丑八怪,结果今日见着她……才会有如此阴晴不定的表情?可是跟她有什么关系,明明罪魁祸首是身旁这个人啊! 不过好在虚惊一场,明白与自己无关后,幼幼最后冒出的想法,就是再也不想进宫了。 晚膳过后,幼幼留下来陪太妃说了会儿话,才回到紫云轩,那时容欢已经沐过身,卸下宝冠,一头华丽长发泼墨似的迤逦披散,压在那身雪白软袍上,黑是黑,白是白,迎着灯烛的容颜上浮着漂亮辉光,宛然是那脱去尘世俗气,遥立彼岸的云端公子。 他手捻书卷,正斜歪在暖炕上慢慢翻阅着,稍后察觉幼幼进来,一掀睫,幼幼立马左顾右盼,带着些刻意回避:“我去沐浴了。” 容欢点下头,没说什么。 幼幼洗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澡,实在闲得无聊时,干脆数起水面上飘浮的玫瑰花瓣,直至呆到打起瞌睡,才唤来习侬更衣。 她想着容欢应该歇下了,结果走进卧房,发现容欢居然还在炕上看书。他不由得抬头,看到幼幼穿着一袭寝袍,微湿的青丝仿佛海藻般堆叠在肩头,乌压压的极是好看,衬着脸蛋又尖又小,仿佛隔在窗外的一轮新月,是种近乎无色的纯净,昨日的她盛妆丽服瑰姿艳逸,而今夜的她不施粉黛纯到无暇入骨,那双黑嗔如涤的眸子在灯影里,像小孩子一样分外明亮。 容欢不由自主地看痴了。 幼幼垂落眼睫,紧张地扇动两下,面颊洇开一点点粉晕,喉咙微哽:“你继续看吧,我先去睡了。” 容欢不说话,幼幼则闷头闷脑地从旁经过,却在那一刹,被他拉住芊芊柔荑。 容欢似乎欲言又止,搁下书卷,将她另一只手也攥在掌心里:“手怎么这样凉?” 幼幼默不作声,容欢吩咐习侬再去添个四方型鎏金铜香炉来,这种鎏金铜香炉的设计与冬日火炉十分相似,胜在小巧玲珑,上层放置香药片,下层炭火燃烧,同时起到熏香取暖的作用。其实卧房内已经烧着数个炭盆,在加上门窗关得严密,屋子里暖洋洋的宛如春日,但幼幼大概是偏冷体质,一入冬,手脚不自觉就冰凉起来,仿佛怎么都无法恢复温暖。 幼幼两只小手教他握在掌心里搓了又搓,还呵着气,不久他抬头问:“暖和点没有?” “嗯。”幼幼想他这样怪麻烦的,“等等我回床上捂会儿就好了。” 他俊眉一挑,立马笑得没个正经:“那……用不用我帮你一起捂?” 幼幼心头惊慌,忙以笑掩饰:“不用啦,你继续看书吧。”刚要抽回胳膊,却被他更加施紧了力道。 “幼幼……”容欢低柔唤她,眼眸直勾勾地凝过来,漆黑得宛然夜色沉淀了,含着一丝极深渴求。 这种半明半暧的暗示,让幼幼若懂,又若不懂,蓦然全身又开始发冷,像是被关在一个封闭的房间,没有门窗,没有灯烛,黑暗要来了,让她只能捂着眼睛蹲在地上,由身到心开始抵触着……抵触着…… 他两片薄红的唇稍稍轻启,幼幼却害怕他说什么,抢先开口:“时辰真的不早了,我、我刚才差点就在浴桶里睡着了呢。” 容欢握着她的柔荑,觉得那像是寒风里的花枝,不住微微颤抖,一愣下,只好勾唇笑了笑:“嗯,那你先去睡吧。” 他起身,俯首轻轻柔柔啄下她的嘴唇,这才彻底放开她。 半夜,容欢又去沐了一次身。 第二日依旧不得闲,先是祠堂祭祖,后又认亲,待到黄昏容欢被诏入宫,结果两日未归,看样子雍元帝果然说到做到,真的要找他算账了。 幼幼不知容欢会被皇帝留宫多久,但是日子总算清闲下来,如今她贵为王府主母,府中大小事务自然全权交由她处理,但幼幼打小娇生惯养,是个凡事不操心的主儿,对于主持中馈一事压根没个头绪,尤其是打理库房账目,简直晕头转向,好在太妃不急于逼她,叫她先跟着崔嬷嬷一步一步学习,崔嬷嬷是太妃的左膀右臂,身边最信得过人,太妃常年身子不好,府中诸多事务被打理的井井有条,也多于崔嬷嬷与姜总管的功劳。 好在有崔嬷嬷主要帮她打理,幼幼为此松口气,从库房出来后,让姜总管带着自己四处逛逛,瑜亲王府占地极大,记得小时候她还迷过路,先前虽然住过一段时间,但活动范围也不过是王府一隅,如今她作为女主人,若连自己的家都不熟悉,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对了,冷氏呢?”经过隐云居的时候,幼幼想起小戚,不禁有些伤感,也随之想起了秦氏、冷氏……说起来,在她大婚这几日,压根没见到冷氏,她当然知道容欢有诸多姬妾,可是这群人至今连个影子也没有,仿佛根本不曾存在过。   ☆、第33章 [苦心] 她这样一问,反倒令姜总管吃惊莫名,其实也不怪姜总管吃惊,毕竟一般名门贵女出嫁前,别的先不提,至少会打听清楚夫婿身边纳了几房妾,容后再想法子对付。而眼前人,既是表姑娘又是瑜王妃,按理更该清楚府上的情况才是。 是以幼幼问及,姜总管起初以为她是明知故问,但观察她的表情又的的确确不像伪装,恭敬答话:“冷氏已经回乡了。” “回乡?”幼幼不由得一愕,“什么时候的事?” 姜总管答道:“就在王爷与王妃订亲之后没多久的事,而且不止冷氏,还有彭氏、周氏、古氏都被王爷遣散了。” 遣散? 容欢居然遣散了府上所有姬妾? 亦是说,如今阖府上上下下,他身边只有自己一位正妻? 目睹她满脸不知情的错愕模样,姜总管心下更为震动,他对这位表姑娘多少有所了解,出身显贵,更是丰公国的掌上明珠,性子难免骄纵些,就连王爷在她跟前也是好言好语,本以为是她眼里揉不进沙子,故向王爷提出遣散妾室的要求,孰料今日才知晓,一切竟然全是王爷自个儿的主意。 姜总管在亲王府管事都快三十年了,知道当年老亲王喜欢沾花惹草,到了容欢也不外是风流纨绔,想想全京城肯一心相待的世家男子已为罕见,何况还是这等尊贵的亲王身份?那就真真少之又少,屈指可数了。然而王爷为了王妃,却是心甘情愿收了心,可见他对这位王妃真是视如珍宝,宠爱到了极致。 晚上,容欢终于从宫里回来,幼幼瞧他神容疲倦,走路都无精打采,跟好几夜没合眼似的,忙命丫鬟端茶倒水,坐到他跟前询问:“怎么这副样子?”她越想越心惊,“难道皇上说找你算账,该、该不会把你严刑拷打了吧?” 掬珠把茶奉上来,容欢甫呷了一口,一听她的胡乱猜测,险些没喷出来。 “没有啊。”他无奈作笑,看来雍元帝在她心中的形象已经无可挽回了。 “没有?那皇帝诏你入宫究竟做什么?”幼幼还是忍不住瞄瞄他裸-露在外的肌肤,果然不见伤口。 “只是下棋而已。”其实容欢也颇为头痛,雍元帝的棋瘾一上来,恨不得到了废食忘寝的地步,任谁也拦不住,因此这两宿没干吗,光顾着陪雍元帝对弈了。 “原来他找你算账,就是指下棋啊。”幼幼瘪瘪嘴,觉得雍元帝真是没人情味,丈夫正值新婚就被传到宫里陪其下棋,害得她一个人在王府里手忙脚乱,“那结果呢,你是输了还是赢了?” 容欢笑而不语。 幼幼想他平日吊儿郎当玩世不恭,哪儿有闲工夫下棋,八成是输了,看来自己这么问也是多此一举。 趁她走神之际,容欢从袖中掏出一管精美细长的竹筒,扭开筒盖,里面居然储存着一枝红梅,他跟变法术似的递到她面前:“喜不喜欢?” 幼幼果然吃了一惊。 他笑眯眯地解释:“宫里新开的骨里红,我瞧着好,就折了一枝给你带回来。”竹筒外裹着暖布,筒内花朵又以点点水露滋润,因此取出来,殷红似血,花瓣湛滢,依如甫绽的一般,带着一股子新鲜气息。 这样一枝小小的梅花,一路从皇宫带到王府,不仅如昔娇艳,更被保护得完整无损,一切不过是为了让佳人一睹这皇宫里新开的骨里红,由此可见,对方还真是煞费心思。 “好香呢……”幼幼十分欣喜地接过,阖上眸,凑在鼻端轻轻一嗅。那时人面花光,两厢互映,越显出她容仪灿耀,绝丽无双,而她纤纤手上一枝红,娇娇唇上一抹红,揉和成惊心动魄的颜色恍凝胭脂红满地,当真看醉了人。 掬珠睨眼容欢的手势,悄然无声地曳门退下,幼幼尚不知觉,满心欢喜地将那枝梅花放入孔雀绿釉里,正欲探身微嗅,却觉背后伸来一双手臂,轻轻环住她的腰。 容欢整个人贴上来,撒娇似的将俊庞埋入她一头青丝间,只觉她身上的香,胜过世上所有千娇百媚的花儿,是真真正正勾魂的香:“这两日我不在,有没有想我?” 他环在腰上的手越来越紧,使得二人密切相贴再无任何间隙,幼幼身子明显有点僵硬,不知该怎么答,低头磨磨唧唧地嗯着几声。 容欢一笑:“那有没有梦见我?” 幼幼叹气,坦白答出两个字:“没有。” 容欢欲哭无泪:“真伤心,我可是在梦里梦见你好几回啊。” 幼幼嫌他讲话肉麻,挣开那双手的束缚,转过身:“你真无聊。” 容欢嘿嘿傻笑,目光凝在她如花似玉的脸上总也看不够。 幼幼迟疑下,慢慢启唇:“对了,我今天逛园子,听姜总管说……冷氏……已经回乡下了。” 容欢大概没料到她说这个,微一怔,颔首:“唔……本来想早点告诉你的。” 幼幼打下磕巴:“那冷……她们……” 其实像容欢府里的这群姬妾,被遣散后都会得到一笔生活费用,之后各寻出路,比如冷氏,离京回乡,便在当地找了一个好男人嫁了,生下两儿一女,日子过得尚算美满,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容欢不以为意地笑道:“你别瞎操心,府里没了她们清静些也好,也免得娘日后老在我耳边唠唠叨叨的。”他桃花眼笑得弯弯上翘,执起她的小手,不失讨好地讲,“况且我这样做,才能让岳母大人更加相信我,最后放心地把你嫁给我呀。” 他三句话没个正经,幼幼也不跟他说了。只是没料到他为了这门婚事,竟会把自己的妾室遣散个干净,其实幼幼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大概知道他是花花公子,不可能因为自己就放弃流连花丛,所以,幼幼完全没想过他会一心一意地跟着自己过日子。 她若有所思时,容欢则温柔地将她揽入怀里,轻吻过耳鬓:“幼幼,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自然会想过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日子……今后,我就只守着你一人,好不好?” 当时她言辞激动,问他有没有真真正正喜欢过谁,懂不懂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以前他无法理解,但现在,他或许懂了。 只要怀里拥着她,再无可求。 幼幼却猛然打个激灵,那时五脏六腑仿佛狠绞一起,以着诡异的形状浸泡在醋水之中,酸酸胀胀,难受极了。 跟喜欢的人,一生一世…… 只守着她……一人…… 那曾是她一直以来的期盼,坚定不移的信念,就像小孩子辛辛苦苦攒扑满,将小小铜币一枚接一枚地存进陶罐里,而她攒的这样用心,将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情感与勇气全部给了孟瑾成,渴望把自己最美好的一切都奉献给他。 然而她一心一意等待的人,却最终没能对她说出那句承诺。 “怎么哭了?”她眼泪簌簌,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小雨,看得容欢措手不及。 幼幼睁着雾朦朦的双眸,听他一说,举手抹了抹面颊上那层湿漉漉的冰凉,才发现是自己的泪,她似乎根本不晓得自己哭了,张着口有些无措:“我……我……” 容欢以为她是被自己那番话感动了,笑着俯首替她吻掉脸上的泪水,但那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滚落不停,落入嘴里似带着股揪心的疼味,容欢在她唇畔周围慢慢游走,仿佛没能抵挡住诱惑般,最终吻住那双散发着馨软气息的唇瓣。 “王爷……”起初只是怜惜的吻,但后来他吻得愈深愈急,隐隐夹着风雨欲来之势,幼幼被迫倒退,腰身抵住桌沿,被他逼得微微往后仰,随着呼吸急促,涌现红晕的脸容上泛起一丝惊慌。   ☆、第34章 [光怪] 容欢快要无法自拔的时候,听到她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微弱的呼唤,神经一紧,这才缓缓离开她的唇,却不过方寸之距,灼热的鼻息仍在彼此间勾缠交绕。 王爷…… 容欢喜欢听她这样唤他,不再是那声甜甜的“表哥”,而是一声“王爷”,表明在她心里,他是她的丈夫,是可以完全拥有她的男人。 大约是距离太近,可以感受到她的睫毛在紧张地不断颤抖,容欢以额碰着她的额,视线慢慢下移,映入眼帘的是那酡粉双颊,嫣红娇唇,以及小巧滚动的细喉……他忽然像喝了酒,心跳发狂,只觉怀中的躯体柔软到不可思议,仿佛接触阳光便会化成一滩雪水,随时从双臂间滑走,这一刻,体内的热度急剧上升膨胀,令他不想再放手。 “幼幼……”他一字一顿地告诉她,“咱们已经是夫妻了。” 幼幼如受当头一棒,登时动弹不得,而他继续侵覆她的唇,一发不可收拾。 幼幼没有抵抗,又或许……她已经找不到任何借口可以拒绝这个人的热情……因为…… 他们是夫妻。 舌头在口中被任意地摆布搅滚剧烈,或许是察觉到她的顺从,容欢眼目渲染通红,渐渐变得亢奋激动,吻得也就愈发肆意起来,面庞、耳根、脖颈……一路被他轻吮深咬,伸手解掉那胸前的襟绦,令她雪白的肌底下一点一点晕开淡淡浅浅的旖旎粉萼…… 幼幼被他边拥边吻着,不知不觉来到床上,那时衣衫鞋袜掉落一地,连唯一的小肚兜也被丢扯开。 他很快压在她身上,而幼幼像一具不会动弹的人偶,仰面呆滞地看着床顶,脑际晃过许多零零乱乱的场景……记得那年冬天,芳闲园的梅花也是开得那样好,孟瑾成将亲手做的两面扇纱送给她,她笑得脸儿红热,欢喜不已……场景开始变得光怪陆离,压在箱子底下的画册忽然展现开来,她眼前晃过一幅幅男女交缠淫-靡的画面,浪态媚技,各种各样的姿势……她看到浓雾中有一男一女鬓乱汗沁,上下颠簸,正交颈叠股贪缠在一起,当雾气渐渐散去,她看清楚二人的容貌,竟然是孟瑾成跟乔素儿……她吓得连连倒退,疯狂逃跑,可是脚底下悬空,一下子坠入万丈深渊…… 幼幼蓦然惊醒,发现自己早已不着片缕,容欢上身仅剩一件里衣,却是凌乱松敞开,露出那均匀平坦的胸膛,已经跟穿不穿衣服没什么两样了,幼幼平躺在床上,两条细长的腿正被他轻轻抬起,然后,她看到他胯-下那个东西,恍遭雷击,瞬间一股强烈的头晕目眩的恶心在她胃里翻江倒海的捣乱着,她控制不住的尖叫,歇斯底里的尖叫,用手捂住眼睛,蜷缩到床角。 “幼幼!幼幼!”无论容欢怎么哄她劝她,幼幼就是不肯让他靠近。 “不要!你不要过来!不要!不要——” 容欢近乎狼狈地套上裤子,额角渗出一排密密碎汗,赶紧笑着哄她:“好了,你看什么都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幼幼像个受惊过度的小孩子,将脸埋进膝盖,浑身筛糠似的一个劲发抖,她脑际一片混乱,身心上除了恶心还是恶心,恨不得下一刻就要吐出来。 “幼幼,你别害怕,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你相信我,好吗?”她方才吓成那样,容欢不敢离得太近,只是保持在半臂远的距离,一脸束手无策的表情。 在他一遍又一遍的保证下,幼幼才肯把脸慢慢从掌心里抬起,容欢已经重新穿好衣裤,几绺乌墨长发因先前的动作略微散乱地披落在肩头,他眸光柔和,见她终于看向自己,微微一笑。 幼幼目光却往下一挪,他全身灼热未褪,即使隔着薄薄裤料,那东西仍在傲然挺立,她当即偏开脸,本就苍白的脸容更连一丝血色也无。 容欢有所察觉,颇为窘困地侧了侧身子,遮掩过去:“我、我先去洗个澡……等等我唤掬珠跟习侬进来伺候你梳洗,好吗?” 幼幼迟疑,点点头。 容欢等了片刻,见她始终不做声,才起身离去。相较前几回,这次他沐浴一个多时辰,才彻底将体内那股邪火压制下去。待他回来,幼幼已经睡熟了,他坐在床边,看到幼幼裹着锦被面朝床内,只余下一个蜷缩的小影给他。大婚之后,他们的被子都是各自分开的,连睡觉时也是,她占一半,他占另一半,显得如此泾渭分明。 容欢伸手拂过她颊旁的发丝,仿佛痒了,她无意识地把头往被窝里缩了缩,像在竭力钻进那个属于自己安全的贝壳里,仅露出半个小脑袋,怕被人触碰般的可怜。 容欢收回手,轻若鸿毛落地般地叹息一声,方躺下就寝。 翌日幼幼醒来,容欢依旧一大早就去练拳了,净面后,幼幼坐在镜台前,由着掬珠给自己梳头,在选簪搭配的时候,容欢正巧进来,幼幼从铜镜中看到他,内心咯噔一响,不由自主想起昨晚的情景,除去那份紧张尴尬,更隐隐约约有丝内疚。 她知道,她已经与容欢成亲,是他的妻子,行房是天经地义的事,昨晚……她本以为自己可以接受,可是到了最后一刻,来自心魂最深处的抵触感,最终令她害怕、胆怯、反感、甚至厌恶,似乎不是自己,而是这具身体,本能地做出抗拒。 偏偏她思绪缭乱快堆成茧,容欢却跟没事人似的,反而凑过来替她选簪。 “还是王爷有眼光,奴婢也觉得这支白玉孔雀簪最配王妃今天的这件衣裳了。”不同前几日全是大红绛红珊瑚红的喜庆颜色,今日幼幼着了一袭浅粉略白绣蝶栖花的锦缎拽地裙,随着袖口微微撩开,露出一截白得国色天香的手腕,再衬上发髻的白玉孔雀登枝簪,仿佛她是那饮了一口天庭神水,落入凡尘幻化成形的孔雀仙子。 掬珠知容欢脾气好,又极宠王妃,加上她年岁小,也十分淘气地拍起马屁来,容欢自是受用,从镜子里望着幼幼,恨不得要把那镜子看穿了。 幼幼脸快发烧,垂下目帘:“很快就好了……要不,你先去看会儿书。”早上梳洗完毕,他们要到华轩堂给太妃请安用膳,幼幼自个儿心里不自在,想的也就多,怕他等的不耐烦,也不愿让他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好在容欢没说什么,颔首一应,不过他没去西侧暖阁,而是径自进了卧室,片刻后又出来。 等容欢在暖阁看了七八页书,幼幼总算上妆好,吩咐外面两个小丫鬟进来收拾房间,原本一切如常,但这回两个丫鬟面色通红地出来,其中一人手里捧条雪帕,眉目间却掩不住喜色。 幼幼正纳罕自己何时在床上落下条帕子,随即留意到那雪帕上染着斑驳血痕,登时如醍醐灌顶,再一想适才容欢进过卧室,心内已经明悟。 被她这样一脸惊愕的注视,容欢莫可奈何,等一并走出紫云轩时,附她耳畔私语:“是我做的。” 幼幼点点头,当然明白是他以假乱真,在雪帕上动了手脚:“为什么……” 容欢扬唇,言简意赅地落下句:“省得日后麻烦。” 如果男女成亲一直不圆房,久而久之,难免会惹来些闲言碎语,尽管瑜亲王府规矩严苛,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怕到时候什么污言秽语难听的话都传了出来,既然如此,倒不如提前断了众人的胡乱臆测。 幼幼想想这样做也好,起码表面上,他们是名副其实的夫妻。 来到华轩堂,太妃大概是知晓了他们“圆房”的事,美丽尊贵的容颜上难得含笑露喜,旁边的崔嬷嬷更是笑呵呵的始终合不拢嘴,结果幼幼还喝上了特意为她准备的“早生贵子”粥,材食自是红枣(早),花生(生),桂圆(贵),莲子(子)。 幼幼撑得都快喝不下去了,偏偏崔嬷嬷说绝不能剩,反观容欢却是怡然自得地用饭,仿佛一切与他无关似的,幼幼暗恨这家伙戏演得真好,连她这个知情者都无法从他脸上瞧出半点端倪来。总之,这顿饭幼幼吃得极为心虚,而早膳后,又一条惊天动地的消息传入耳中。   ☆、第35章 [归宁] 宫里的李公公宣完圣旨,幼幼晕晕乎乎地从地上起身,仍是一头雾水。雍元帝在圣旨上先是对她一番赞辞,尔后又赏赐下血燕一盒,百年灵芝两只,以及御赐的锦罗绸缎。 当回到紫云轩,侍婢打开盖着黄绸昭示皇家御赐的箱子时,忍不住惊呼出声:“呀,可真美。” 那是蜀绣中最珍贵罕有的金丝华锦,精美繁丽,耀目生花,上面那细细密密的金线光泽,就仿佛从天端云朵间滑下的月光黄,穿在身上飞彩流光,华贵无比,这种蜀料需要极其精湛熟练的绣工手艺,据说一年功夫才能织出那么三四尺来,在皇宫也只有太后、皇后各有两匹,贵妃一匹,是有钱也无处买得的蜀绣贡品,由此可见是多么贵重。 像幼幼这样的美人胚子,淡淡一袭素裳已难掩其美佳质,若是穿上由金丝华锦裁制成的衣裳,只怕就如那一曲千古绝韵,摄尽万魂,更是风华倾代不可言语。 容欢格外满意,吩咐姜主管:“后日请瑞福记的裁缝来,替王妃量身裁衣。”走到幼幼背后,伸手环住她的腰,“喜不喜欢?” 幼幼早愕得魂飞天外,被他唤醒后,不由得瞠大双目,口中喃喃着:“皇上这是怎么了?” 上回对她还黑着一张脸,如今却下旨赏赐东西。发觉容欢气定神闲,她立即恍悟,歪过脑袋以目询意。 容欢只好老实交待:“上回他说只要我赢了这盘棋,就给我个赏赐。” 幼幼诧异:“所以你赢了?” “是啊。”容欢慢悠悠地开口,“反正我也没什么可要的,不如借这个机会给你讨个赏,没想到圣上就赏了这个。” 尽管雍元帝在圣旨里夸赞她贤淑惠德,但东西却是以瑜亲王府的名义赏赐的,大概也为避嫌。 幼幼满脸不可置信:“你、你居然赢了啊。” “干吗,瞧不起你夫君的棋艺啊。”容欢宠溺地刮刮她的鼻尖。 幼幼缩下脖子:“以前你也总赢吗?” “不啊,以前我总输,这样才能找借口把机会留给其他臣子。”容欢狡黠地地眨眨眼。 幼幼算是搞明白,原来他是深藏不露,每次故意输给雍元帝,好个奸诈的家伙!可是……这一回呢?即使熬得疲惫不堪也要赢,难道就是为了给她讨个赏? 幼幼不知该如何表达:“太贵重了。” 容欢笑道:“我的王妃,自然配得上这贵重的金丝华锦了。”顺手替她拂了拂耳鬓的小头发,那眼神含情脉脉,水墨融合般浓得化不开。 他目光移向她嫣红欲滴的唇,情不自禁俯首,轻轻品尝下那两瓣的幽芬,只觉甜香胜蜜,回味无穷,正欲继续采撷,却发觉怀臂中的躯体开始瑟瑟颤抖,昨日情景如潮重现,他一迟疑,手指不易察觉地拢紧,随后又缓缓松开,直起身哂笑:“明天回门,想想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准备的。” 幼幼死死闭着眼,一颗心正急遽猛动,听到他说,才一点一点睁开。 “嗯……”她紧绷的身体总算松弛些,下意识躲开那双眸子,赶紧走进卧室。 因明日归宁,幼幼显得一脸兴奋,翻箱倒柜,思付着该带些什么回去好,结果习侬进来见她收拾包袱,可是吓了一跳,这又不是搬东西回娘家,好好的收拾什么包袱?经她提醒,幼幼脑子才回转过弯,明天只是前往公国府拜谒父母,并不是回家……心头有淡淡失落。 晚上容欢沐浴完毕,留在暖阁看书,幼幼洗完澡便径自睡下,连容欢何时上的床也不知道,一夜无话。 第二日幼幼与容欢回门,乘挂王府徽帜的六驾马车,随华丽仪仗迤俪而去。比及丰国公府,以丰公国为首,闵氏及一众儿子儿媳亲戚立在门口迎接。 “娘……”幼幼甫下车,便忍不住鼻尖泛酸,眼眶里含着一包热泪滚来滚去,恨不得像小猫一样钻进母亲怀里。 闵氏顾及礼仪,并没有拥住奔来的幼幼,只是立在原地,不时用帕子抹抹眼角,见幼幼衣饰富贵得体,神采奕奕,多日来悬着的心总算踏实落地,她望向幼幼背后,容欢面朗神俊,英气勃发,迎着天光,当真如俯瞰普世的天人一般。他满眼宠溺地凝着幼幼,当察觉闵氏的注视,方掀睫轻移,微微颔首,闵氏也点头示意。 “三哥!”幼幼把几位哥哥都唤了一遍,尔后看向欣喜欲泣的公玉煕。 公玉煕觉得才几日不见啊,幼幼似乎变得更美了,那眉儿那眼儿那嘴儿,直跟玉雕大师穷尽心血所刻画出来的一般,无从挑剔,即使柯英婉是他心中独一无二的女子,但自家小妹永远是他的心头宝,是世上最美丽的女子。 他真想同以往一样,掐掐那张小粉面,奈何她如今贵为亲王妃,身份有别,不能再当众打打闹闹,有任何亲昵举动了。 不过兄妹二人颇为默契,趁一群人进入国公府的时候,赶紧凑到一块说了几句悄悄话,公玉煕压低声问:“怎么样,他没欺负你吧?”做哥哥的果然都是护犊子,把妹妹当小鸡一样护着,少根羽毛都不成。 幼幼嫣然一笑:“没有啦。” 公玉煕一本正经:“总之他要是欺负你,你告诉三哥,三哥一定替你教训他。” 他说的义正辞严,却听得幼幼暗自偷乐,刚刚还瞧他跟容欢言辞热切恨不得称兄道弟的模样,才不信他敢真的跟容欢动手。况且现在她知道容欢也是常年习武之人,骑箭且精,平时很容易被他散漫不羁的外表蒙骗,倘若动起手,幼幼还真担心公玉熙能不能占上风。 容欢被丰公国以及府上男子邀去宴饮,幼幼则随诸女眷来到闵氏的玲秀院说话,如今她是瑜王妃,穿戴配饰无不讲究,那些个亲戚瞄着幼幼身上的珠翠、玉镯、金累丝头面、衣领花纹、鞋尖珍珠,简直眼珠子都直了,羡慕不已,纷纷叹着好福气,闵氏知女儿不耐烦跟她们客套寒暄,稍后便将人都支走,余下彼此说体己话。 “在王府住的可还习惯,没在太妃王爷跟前耍小脾气吧?”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在她住在公婆家,便是孝敬当头,贤惠为主,可不能让婆婆挑剔出什么毛病来,婆媳相处融洽,夫妻执手恩爱,往后的日子才能顺遂美满。闵氏是过来人,自然少不了对她千叮咛万嘱咐。 “娘,瞧您说的,女儿哪有那么不懂事,太妃可是经常夸我呢。”幼幼扭了扭身,嘟嘴娇嗔,这副模样,哪里像亲王府的女主人,说是七八岁孩童还差不多。 “你呀,也就是太妃打小疼你,叫你遇着这么个脾气好的婆婆,依我看,你满身都是毛病。”闵氏笑她依旧没长大。 幼幼嘴巴越撅越高,随手扯起腰带上的流苏:“娘都不疼女儿了,一来就说落人家。” 闵氏捏捏她的嫩颊:“好啦好啦,娘哪舍得不疼你,你也就是在我这儿耍耍小性儿。” 幼幼赶紧甜甜一笑,偎进母亲怀里撒娇。闵氏道:“王爷看起来待你也是极好,你得珍惜,两个人踏踏实实过日子才最重要。” 稍后被闵氏问及新婚之夜……幼幼一阵心虚,答得磕磕巴巴,幸亏容欢先前动了手脚,否则今日真不知该怎样跟母亲交待。 闵氏却以为幼幼的反应是害羞,不曾有疑,得知他们已经圆房,虽说晚了几日,但总算放下心。 闵氏教导她:“这夫妻间恩爱是好事,尤其刚成亲这段日子难免频繁些,可也要适度,想他们男人精力旺盛,兴致一冲行事便不管不顾,换到咱们这儿可就吃苦受罪了,是以有时不能心软,该节制还需节制。”闵氏话中的暗示很明显,出嫁后的女子首要使命便是传宗接代,因此养好身子那是第一要紧的事,为瑜亲王府开枝散叶,延续子嗣,是她这位正妃不可推卸的责任。 如今她既为人妇,闵氏说话便不如她出嫁前那般隐晦含糊,教导她一些房事经验,保养身子以及女儿家极其私密之事,但她哪里晓得幼幼根本还是黄花闺女,那脸红得跟天边的火烧云似的,从闵氏说完到结束,温度始终没降下来过。 归宁宴进行得热热闹闹,直至闹到午后,容欢与幼幼才打道回府。 “哥哥他们真是的。”这次容欢被公玉熙他们灌了不少酒,走路都有些不稳,一回来就栽在床上。 幼幼替他脱掉靴子,吩咐习侬去准备解酒汤,自己则坐在床边,用热毛巾替容欢擦了擦脸,见他双目闭阖,晕红的俊庞直快涌出血似的,想来一时半伙儿是清醒不了了。 她正打算离开,不料被容欢从后搦住手腕,一下子揽进怀里。 幼幼才知他没睡着,问:“怎么了,是不是渴了?” 容欢微微一笑,眼波朦胧迷离,宛如月色下一泓雾气缭缭的温泉水,全是醉意:“幼幼,你别走……留下来陪陪我……” 幼幼被他从后抱着,姿势极不舒服:“你醉了,还是先躺下睡会儿吧。” 她偏过脸时,领口微敞,露出半段纤纤细颈,雪润如脂,粉光若腻,看得人一阵口干舌燥。 容欢深一眯眼,猛然朝她的秀颈上又亲又吻,狂嘬啃咬,三下两下就使得那雪白的肌肤上浮现一块块暧昧淤红。 “你、你别这样!” 幼幼哪料他撒酒疯,惊惶推开他,捂住脖颈,然而娇躯仍被他紧紧禁锢。 “幼幼……我好难受……”容欢绝美的脸上除了酒醉的红,更泛起一层情动勃发的潮红,“你、你帮帮我……我现在好难受……” 幼幼不明白他的意思,一只手被他抓住,慢慢带向他的裤头,那处正膨胀得高高挺立。 “幼幼,我忍的好难受,你、你摸摸它……”他眼神可怜巴巴,近乎哀求。只要是一个正常男子,都会有生理需求,更何况像容欢这种早识情-欲滋味的男人,突然间叫他长久禁欲,当真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幼幼惨白了脸,而容欢依旧醉醺醺地哄劝她:“好幼幼了,就一会儿、一会儿……你替我消消火儿,用嘴……”说着就将那玩意儿掏了出来。 幼幼惊到花容失色,眼晕之下,举手便扇了他一巴掌,也没看他的反应,飞快跑出屋外。   ☆、第36章 [惊宴] 背后像有妖魔鬼魅追随一样,幼幼直奔出院门,也不理会家婢的呼唤,只是一路拼命地往前跑、往前跑,穿过青石甬道、游廊曲榭、闲亭嘉树……最后她支持不住,躲进一座假山后,弯腰就是一阵剧烈干呕……明明什么都吐不出来,但胃里就是翻滚掀绞,恶心得不行,她连呕带咳,腰背痉挛,连眼泪都淌了出来。 不知过去多久,她近乎虚脱地靠着石壁,慢慢蹲下身,用手抱住膝盖,把头埋了进去。 只觉得疲倦无比,动也不想动。 隆冬月,天黑得格外早,仿佛还没有看到几眼明媚的阳光,太阳便又落下去了。廊上寒月,幽幽如一颗硕大的龙眼,孤冷地看着人世。 夜色入幕,王府里陆陆续续挂上红灯笼,在暗夜中摇曳着几许烟火气息,纵是园子里的深花静林,广湖清潭,也都染着一丝丝皎银的月光,唯那假山角落,漆黑黑一片,宛如梦魇最深处。 远处有人群喊声,此起彼伏,可是传入幼幼耳中,却像隔着几重山峦那样遥远,迷迷糊糊的总觉得置身于另一个地方,没有光亮、没有温暖,只剩下自己孤伶伶的一个人。 她使劲垂着头、使劲垂着,抱紧膝盖,是一种婴儿回归到母体的姿势。 渐渐的,嘈杂声越来越近,夹杂着众多纷乱的脚步,好似变成集市乱哄哄的一片。 周遭蓦然亮起来,仿佛寒月当头,照进角落,令一切纤毫毕现。 “找到了!找到了!”有人惊喜地大喊,“王爷您快瞧,王妃在这里!” 众人让开一条道路,容欢疾步冲进来,看到幼幼静静窝在墙角里,像是冷极了,那模样快蜷缩成一个小小的球。 他脸色大变,迅速解掉自身上的紫貂皮裘袍,披在她身上。 “去请太医!”他几乎用嚷的,抱起幼幼就往寝居赶,原来的温软娇躯,如今却跟石头似的僵硬冰凉。 “幼幼,幼幼……” 当时被她一巴掌拍到脸上,他整个人几乎完全懵住了,坐在床上发了半天呆,随后醉意全无,紧跟着追出去,可那时幼幼已经不见踪影,习侬跟掬珠怎么找也找不到,他开始命众人在阖府上下搜寻,眼见天色渐渐暗下来,却连她半个人影都没找到。 天知道他快急疯了。 幼幼当晚发高烧,噩梦连连,任别人说什么都不知道,药得强行灌下才行,太妃闻讯赶来,见幼幼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又气又急:“好好一个人,怎么变成这副样子?” 容欢一直守在床边握着幼幼的手,失魂落魄地开口:“是儿子的错。” 太妃来前晓得个大致情况,再看幼幼脖颈上红红紫紫的大片淤痕,不惹人注目都不行,想来是自己这个风流儿子不知怜香惜玉,把外面那些不入流手段全用了上。 太妃怒其不争:“要不是你不知分寸,能把好好一个媳妇吓得跑出房间去?” 容欢一字不吭,老老实实听着太妃的严厉训斥。 幼幼昏睡到次日午后才慢慢睁眼,嘴唇有些干裂,口渴叫水。 容欢赶紧吩咐习侬倒水,自己则紧紧凝着那张苍白容颜,轻柔地问:“觉得好点了吗?” 他熬得眼圈通红,眼睑下青影浓重,已是寸步不离地守了她整整一夜。幼幼迷迷糊糊看他半晌,等意识渐渐恢复,把脸挪到一旁。 容欢懊恼自己昨日的糊涂行为,立马换上笑脸哄劝:“幼幼……对不起,昨晚是我喝高了,才、才有些胡言乱语……我保证以后不会了,也不会强迫你了,以后我若再犯,你就打我罚我睡地铺。” 他握着她的小手,温柔地亲了下:“这次是我不对,别生气了好吗?” 片刻后,幼幼点点头,但是没看他, 容欢长出一口气,等习侬端来清露,亲自服侍她喝下。 幼幼这次的病一直烧得断断续续,待彻底痊愈,已经过去一个月,不久,御史张大人的夫人举办茶宴,幼幼收到邀请。 太妃想她成亲后便久不出门,前阵子又病着,时间长了难免憋闷无趣,倒是赞同让她出去散散心。 容欢早朝回来,幼幼正巧也要出门,见她不过一袭苏绣玫瑰紫弹花冬裙,连发饰珠钗的佩戴也是亲王妃身份中最朴雅的一款。 幼幼见他端详自己默不作声,以为是哪里不妥:“怎么了?” 容欢问:“我记得瑞福记的衣裳不是裁制好了吗。” 幼幼明白他是指那件金丝华锦:“只是小宴而已,不必穿的那么庄重吧?” 容欢笑道:“毕竟是你成亲后第一次出席,还是穿得庄重些好。” 因他坚持,幼幼也就应了,吩咐习侬取来那件五彩遍地牡丹蜀锦长裙,料子舒软,剪裁得十分合体,搭配着衣裳重新堆挽发髻,至于首饰,是容欢亲自替她挑选的,他说一件习侬就按照吩咐戴一件,最后照镜,连幼幼自己都是一脸惊艳。 来到张府,幼幼被家丁引领至暖厅,走在九曲回廊里,迎面走来一条人影,正是柯英婉。 “婉姐姐!”二人一见面,立即热络地黏在一块,有说有笑。 柯英婉看着她这一身装扮,与其说被惊艳到,倒不如说是被吓到了,口中啧啧道:“就是不一样了,可真美……” 幼幼被她夸得不好意思:“哪有,婉姐姐才是美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柯英婉一挑眉,顺手掐下她的细腰:“死丫头,今天嘴巴涂蜜啦。” 幼幼咯咯发笑,一对好姐妹并肩前行,幼幼想到适才她是从暖厅的方向行来,准是老早就叫人在门口等她的消息了:“其实没几步的事,何必特意出来迎我。” 柯英婉笑了笑没说话,眼神却晃过异样,即将临近暖厅时,突然开口:“幼幼……” 幼幼不解抬头。 柯英婉落下句:“乔素儿今天也在。” 乔素儿小产后,恩宠不减,已经被抬了姨娘,原本她的身份是受人眼色蔑视的,奈何她是孟三公子的宠妾,孟三公子又独独钟情她一人,如今出门参宴经常带着她,渐渐的就在上京贵圈里走动起来,而乔素儿能有一席之位,也完全是因为有了孟三公子撑腰,不过乔素儿的确不简单,极会处人待事,明理知进退,虽是孱弱之身,却不卑不亢,再加上一股柔弱温婉的气质,偏偏就是让人讨厌不起来,在这等看重势力的圈子里,居然也叫她混出一点人缘来,况且她生得实在美,正如古诗上所描述“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以致那些贵女第一眼看到她,都不得不承认,这般柔弱风情的佳人,只怕京城里都挑不出几个来,难怪孟三公子会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幼幼猛地顿住脚步,这才明白柯英婉的用意——是要给她提个醒,有所心理准备。 今日应邀出席的千金贵妇不少,其实多数人都是想借这个机会看看瑜王妃,之前幼幼跟瑜亲王的婚事轰动京城,理所当然想瞧瞧对方成为新妇后的模样,在背后七嘴八舌品评他人,一向是这些贵人们的专长。 结果当幼幼一出现,全场人俱震惊了,最后脑中只闪出一个字:美。再多一个字,那就是:真美。尤其是她身上金丝华锦剪裁成的衣料,那可是宫中皇后贵妃娘娘才穿得起的,如许珍贵的蜀缎若换成寻常人穿上,只怕就成了人衬衣裳,反变绿叶,也唯有幼幼这般模样才能压得住金丝华锦的光鲜富丽,面泛莹辉,美上加美,简直就是那有了生命的稀世宝石,浑身上下皆值得品味。 一时间,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各种复杂情绪的眼神,跟雨点似的密密麻麻的砸在幼幼身上,令幼幼肌肤都隐隐生痛,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哎呀,我算知道了,什么叫‘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伴着银铃般的笑音,幼幼转身,只瞧袁千金与孔十姑娘携手而来,而笑得爽朗开怀的,正是袁千金。 她跟盯金子似的盯着幼幼这身衣裳,其实也差不了多少,金丝华锦一年织出不过四尺,穿在身上,可不就跟披着黄金一样:“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美的料子呢,光是让我摸一摸,就得兴奋得几天几夜合不上眼呢。” “瞧这没出息的。”柯英婉赶紧笑着推幼幼一把,“来,回头你就换下让她穿上,我瞧她是不是兴奋得几天几夜合不上眼。” 袁千金佯怒瞪她一眼,随后又抿着嘴儿笑:“就算给我我也不敢穿,我又不是眼前这位美人王妃,可撑不起这个气派来。” 经她调侃几句,先前那股被众人挤出的酸里酸气的气氛才被冲淡不少,幼幼感觉就像自己未出嫁前一样,几人的感情依旧那般要好。 袁千金拉着她的手:“走,咱们过去坐。” 其实张府的这个茶宴,说到底不过是大伙儿聚在暖厅里品茶闲谈,请来外头的杂耍班子在台前表演添兴,因冬日里活动较少,平时闲不住喜欢热闹的太太夫人们,可不就借这个机会出来解闷。 袁千金她们选在一桌位置较好的座位上,其中有几位熟面孔,文亭伯的小女儿任氏和工部尚书的千金谭淑琳,而跟她们相邻那桌,坐着杜织吟、今日府主夫人的千金张初惠以及……乔素儿。   ☆、第37章 [恨妒] 看到幼幼她们来了,任氏跟谭淑琳都很开心,反观张初惠几人,神情各异。 幼幼眼尾余光瞥了一眼那湖水绿衣角,猛然像被针尖扎了下。 因是邻桌,装看不见那是不可能的,幼幼如今贵为亲王妃,几人不得不起身行礼,张初惠看着幼幼那身金丝华锦,云鬓上金累丝红宝石步摇,手腕上珊瑚手钏,脚上宝相双色缎绣花纹软底靴,刺得她眼睛都红了。 想到对方是瑜王妃,杜织吟脸色亦青一阵白一阵,头一低干脆不再看。 倒是乔素儿淡静无绪,一身湖水绿底描银飞花的软缎裙衬出她姣美细致的鹅蛋脸,没有幼幼那般万千花颜的容色,却独有一番西子捧心的楚楚可怜,她恭恭敬敬向幼幼行了一礼,姿势拿捏得简直恰到好处,仿佛荡在江南晚风里一朵最单薄的芦花,尤为堪怜,既令人挑不出毛病,又有股春风扶柳般的轻柔好看,她本就容貌姝丽,而今经过精心打扮,再加上在府里习了规矩礼仪,若不是得知她的身份,那一举一动,跟真正的贵妇比起,竟是完全不差。 “咦,这么乍一瞧,你觉不觉得乔姨娘跟王妃倒是有点像?”孔十姑娘凑在袁千金耳边小声嘀咕句。 袁千金没好气地翻她个白眼,低言警告:“像什么像,口无遮拦的,小心被王妃听到怪罪于你你。” 孔十姑娘赶紧瘪瘪嘴噤言。 乔素儿腰系丝攒花结长穗腰带,上面挂着百蝶穿花香袋,最惹眼的是她白腻如玉的颈项上戴着一串珍珠项链,颗颗莹润亮白,淡水湖是养不出这样的光泽来,足见价格不菲,这样的上等天然珍珠,完全不输给正经家小姐所佩戴的珍珠链子,连袁千金也要挑挑眉毛,由此可知孟瑾成对这个乔素儿究竟有多么宠爱了。 然而跟幼幼一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幼幼颈上的那串珍珠项链,珠光饱满,光彩夺目,是绝佳的天然海水珍珠,一颗颗正圆无暇,比乔素儿的那串将近大了两圈。 乔素儿行礼的时候,张初惠特别留意幼幼的表情,以前她就样样比不过这位丰公国五姑娘,如今对方嫁给瑜亲王一跃成为王妃,她就更比不过了,早知道母亲这次邀瑜王妃前来,她特地把乔素儿也叫来了,虽说乔素儿她瞧不上眼,但恰恰就是一个乔素儿,成了对方一根拔不掉的肉中刺。幼幼当初多喜欢孟瑾成,张初惠可是知道的,任她容貌好家世好又如何,还不是输给一位主子身边的婢女,作为堂堂的丰公国千金丢不丢人?这如今一见面,心里能不膈应么,反正打从幼幼嫁给瑜亲王后,张初惠心里极不舒坦,这口气憋得都快结痂要成病了,不恶心恶心对方,她难解心头之恨,要是看到对方在她跟前趾高气扬的模样,还不如用刀子捅她几下呢。 彼此毫无预兆的相见,张初惠算计着幼幼定会花容失色,当场难堪,不由得坐等好戏,可惜最后叫她失望了,幼幼视线不过从乔素儿身上淡淡扫过,脸上那是一丁点表情都没有,而本该出现的鄙夷、厌恶、憎恨、怨怒也未从眼神迸发出来,仿佛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这叫张初惠大吃一惊,以她对幼幼的了解,任性傲蛮喜怒于色,只要遇见不高兴的事,一向挂不住脸的,难道是嫁入亲王府后……学会敛起性子了? 对于幼幼的反应,张初惠认为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装的太好,二是日子过的太好,好到忘记前嫌,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想到第二种可能,张初惠恨得银牙都快咬碎了。 当然她不知道,幼幼是压根不愿多瞧乔素儿一眼,再大的震动错愕也在柯英婉先前的提醒下慢慢归于镇定。 可是,她的心还是痛了。 无论如今的乔素儿穿戴多好,她根本不在乎,或许众人会被那条珍珠项链吸引,但方才匆匆一瞥间,幼幼注意的却是乔素儿手上那柄障面团扇,由细腻浓稠的翰墨丹青绘染,潭下兰花,暗香默默,如许熟悉,便知出自谁的工笔。 她控制不住的,有短暂窒息。 袁千金得意地扫了张初惠一眼,而今这俩也是渐渐不对付,袁千金性格大大咧咧,张初惠却是尖酸刻薄,平日相处里彼此没少吵嘴,那会儿袁千金暗慕庆延侯世子的事,不知怎么就被张初惠知晓了,明里暗里讽刺袁千金痴心妄想,袁千金自不是好惹的料,知道张初惠在芙池见过瑜亲王一面后,便对其念念不忘,现在人家瑜亲王明媒正娶的正妃近在眼前,想她张初惠才是真真的痴心妄想,不把她气到头晕脑涨酸掉几颗牙齿怎么成? “要不说呢,同人不同命,王妃上辈子准是积善行德,才会有这样的好福气,听说瑜亲王对王妃好得很,要什么东西不给?光瞧这一身行头咱们就晓得了,况且我还听闻瑜亲王把府上的姬妾都给遣散了呢。”袁千金一边不无羡慕地说着,一边使劲抬高下颌看向张初惠。 要说男人真心疼爱一个女人,并不是表现在金银珠宝甜言蜜语上,而是这心里头,能否真正装下你一个人。 “咔嚓”,杜织吟掖在袖里的指甲,硬生生被掐断一节。 乔素儿睫毛低垂,眸光荡了荡,至于张初惠本就嫉妒到心口发疼,再加上被袁千金这么添油加醋地一说,简直快气到晕死过去。 她“哼”地一声,甩头走出暖厅。 乔素儿是被她叫来的,思付下寻辞离开,而杜织吟临前瞧了谭淑琳一眼,也一声不吭地追了出去。 幼幼心生奇怪,看看谭淑琳,谭淑琳紧抿着嘴,神情有些郁郁。 袁千金解释:“如今杜织吟跟谭妹妹分生了,总是跟张千金她们凑在一块。还有那个乔素儿,那股子可怜劲儿我瞧着就腻歪。” 杜织吟是工部尚书夫人的远房侄女,但家境比较清苦,偏她又是孤芳自赏的性子,除了谭淑琳喜欢黏着她,同等家世姑娘不大喜欢与她交往,自从幼幼成亲后,杜织吟不知怎么就同张千金走得近了,而且对乔素儿并不排斥,相反谭淑琳是跟袁千金她们这边要好的,结果二人就慢慢分生开,即使在同一宴席上,也说不上几句话。 幼幼是不太喜欢杜织吟的,总觉得杜织吟那样的人,心思不如谭淑琳乖巧,太过自矜,反而过犹不及。 孔十姑娘转过话题:“说起来,能不能嫁个好夫婿果然得看命,你瞧钟家二姑娘不是嫁给毅王府的嫡次孙了吗,听说二人整天吵吵闹闹,成亲没几天,丈夫就跑到小妾房里去了……” 孔十姑娘说完,任氏又接话茬,讲起自家堂姐成亲后的事,袁千金不甘落后,把知道的全八卦出来了,几人说得有滋有味,越发来劲,始终围绕着一个话题——出嫁新妇。 在这样一个圈子里,任何事情都会被人拿来评头论足,比如今日的茶宴,那些个太太夫人私下议论最火热的话题必定是瑜王妃,单从新妇衣着打扮神情气色上,就能看出你究竟受不受宠,享不享福,并且会将同样的新妇放到一起比较,如钟家二姑娘,跟幼幼是差不多时候嫁的人,今天也受邀到场,光是穿戴的首饰就比幼幼逊色太多,因此在太太夫人们眼里,你过的好,她们就夸你羡慕你,你过的不如人家,她们就贬你嘲冷你。 是以今日的茶宴,幼幼可谓是新妇中最有面子的,而这面子何来?便是瑜亲王的宠爱。 幼幼总算明白,为何容欢坚持让自己穿上金丝华锦重新梳妆,便是借着今日众人之口,要让所有人都明白,她过的很好,免去那些说三道四,在上贵女圈里,她永远抬得起头。 ******** “哐——” 乔素儿一回来,就抄起桌上的茶盏,狠狠掼到地上。 丫鬟喜坠吓到一旁不敢啃声,别瞧乔姨娘是弱不禁风的身子骨,但那脾气别人不知,她可是心如明镜,怎么把你救活,就能怎么把你弄死。 想当初她伺候这位乔主子,先听说她极得公子爷疼爱,再见这人,美弱一袭病态,本以为与公子爷一样是位温和宁静的主子,然而经过长久接触,才知是万万招惹不得的,那样一双秋波顾盼的美丽眸子望过来,却叫她莫名害怕。 这会儿她犯脾气,搞得喜坠一头雾水,先前在茶宴上明明还好好的,张千金也没给她摆脸色,为何一回来就生那么大的火气? 不过乔素儿的确是身子不好,摔完桌子上的茶具,便有些喘喘,没了力气,喜坠担忧地上前:“姑娘心里有什么不快不如说出来,可别气坏了身子。”她是打乔素儿被抬了姨娘前就在身边伺候,因此仍习惯称呼她姑娘。 乔素儿睫毛幽幽一掀,宛若蝴蝶优雅起舞,在肌底间泛起繁影涟漪:“喜坠,我是不是吓着你了?”她嗓音柔妩而婉约,笑得绵人骨髓,脸上哪有半点不悦,那一地残瓷碎片若说是她摔的,简直叫人不敢相信。 喜坠已经习惯她的喜怒无常,可被她眼神一瞧,仍有点打怵。 她当然不知乔素儿的想法了。 那个女人…… 如今居然成了瑜王妃,一身华贵,高高在上得像位尊贵公主。 自己满身明珠翡翠又如何,跟她一比,还不是相差甚远。 而她看见自己,再没有当初那种痛苦伤怨的表情了。 乔素儿玉手紧握成拳,嫉怒之下,随手将那柄团扇丢掉,团扇轻飘飘地落在火炉边沿,吓得喜坠赶紧拾起,可惜仍被火苗烧了个小小的窟窿。 “姑娘怎么办,这扇子……”是公子爷辛辛苦苦画了三日,特意命人为她作成的扇子啊。 乔素儿正心烦意乱:“一把破扇子而已,大呼小叫什么,出去,让我一个人静静。” 喜坠只好拿着团扇退下,走到门前,刚好外面有人掀帘步入,她见状忙福个身:“公子爷。”   ☆、第38章 [暗伏] 孟瑾成目光落向她手上的团扇,不由自主,眼前浮现那张熟悉的、盈盈含笑的桃粉小脸,她本是肤容赛雪,可每每一见他,娇靥总是由里到外红透了,宛若深冬梅林粉霞兴蔚的景致,说不出的可爱。 他犹然记得,在她收到自己所做的两面扇纱时,是那样喜不自胜,就像收到一生里最珍贵的东西,双眸流光溢彩,笑成弯弯的小拱桥,只要是他给她的,她永远当成宝,小心翼翼地珍惜爱护。 孟瑾成凝固的眸光一破,如梦初醒,刚刚不知为何……就想起幼幼来。 “公子爷……”喜坠没料到跟他撞个正着,想把扇子藏起来,可惜来不及了,“姑娘今天心情不太好,所以……” 小产之后,乔素儿发脾气也不是一两回,孟瑾成点点头,并没有责怪喜坠,举步入内。 乔素儿伏在软榻上,那姿势恰是一弯美人弧,望去极美,她早听到喜坠在门口的对话,知道是他来了。 “好好的,怎么又摔东西。”孟瑾成看眼地上的碎片,口吻里蕴着几分无奈与关心。 乔素儿晓得他舍不得责备自己,举帕抹掉几滴泪珠子,待孟瑾成坐下,一起身偎入他怀里。 孟瑾成叹口气:“下次别去了,免得心里不痛快。”他明白的,即使有他这个荣安侯府公子给她撑腰,但以她的身份,在那些个千金太太们眼里,依然是处处受气要遭排斥的。 乔素儿窝进他臂弯里,眼波却如暗水在眼睑下无声低徊,想张初惠肯那么大度地邀请她参宴,她自不认为对方是出于一番好心,结果今天便搞清楚了状况,原来是想利用她来给瑜王妃难堪啊,她可不是傻子,哪会为此就对张初惠感激涕零,张初惠太过自以为,这种人往往容易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反倒是那位杜姑娘,心思细腻深敛许多,能够感觉出她有意无意地接近自己。 乔素儿笑了,像她这等身份的人,肯主动跟她接触的贵女,恐怕只出于一点目的吧——跟瑜王妃有过节或者是对瑜王妃心怀嫉恨。 反正,她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摇了摇头:“那怎么成,这次是张千金邀我来的,我若推辞不去,定会被张千金怪罪的。”略一停顿,“其实,也没什么不痛快的,张千金为人热情随和,别人看着公子爷的面子也不曾对我怎样,只是瑜王妃……” 孟瑾成一怔,仿佛有些意外,忍不住问:“幼……瑜王妃她来了。” “是啊,今日的焦点可全在瑜王妃身上。”乔素儿把唇瓣狠咬出一痕红印,不过语气如常,“爷是没瞧见,宴会上瑜王妃好是风光,浑身上下哪件饰物不是价值连城,尤其那件金丝华锦,听闻是御赐之物,只有宫中娘娘们才穿得起……” 孟瑾成垂落眼帘,不知在想什么,良久,淡淡落下句:“只要她过的好……就好了。”那声音低得宛若喃喃自语,却是一股发自肺腑的真心,夹着温情惦记,欣慰而又踏实了。 乔素儿无言冷哼下,嘴上却一番叹息:“是啊,王妃的日子明明过得这样好,可依旧看素儿不顺眼,这次在茶宴上,没少给我眼色瞧……”她越说越委屈,用帕子揩下眼角,“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的不好,总惹得瑜王妃这般针对,就像上一回在茶楼,幸亏我躲得及时,否则险些又被打伤了脸……” 孟瑾成沉默一阵,只道:“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乔素儿不料他是这个回答,微微睁大眼。 孟瑾成握住她的手,温言温语:“素儿,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做,总之你就是你,在我心里无可改变,我只希望……你仍和以前一样……那样善解人意,聪慧乖巧,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会给你……只是……你不要再去在乎那些贵妇们的眼光,也不要去攀比什么,咱们就如同当初那般,闲时烹茶扫雪,赏景作画,你为我研墨,我教你写字……”说到最后,眼神有些怅惘。 乔素儿却挣脱他的怀抱,冷笑一声:“说到底,公子爷还是偏袒五姑娘,放不下五姑娘,在公子爷心里,我永远比不得五姑娘,既然如此,公子爷当初直接娶五姑娘进门多好!” “素儿!”孟瑾成盯着她,目露伤感,“我对你的心意如何,你明明早就清楚,又何必一次次拿来质疑我?” 可是不够,她觉得不够,她想要的太多了,又或许,是她已经失去太多…… 乔素儿有短暂失神,随即手指绞紧,如今老太君跟大太太都看她不顺眼,除了孟瑾成,她在荣安侯府没有任何依靠,要是那个孩子能生下来就好了…… 乔素儿十分清楚,若不是当时她恰好怀有身孕,有了孟瑾成的骨肉,恐怕早被老太君撵出侯府了,所以,她太需要一个孩子来傍身,就算老太君再看不上她,可一旦诞下孟家骨肉,也不敢轻易动她。只可惜,她身子骨单薄,打小就落下病根,孩子一不小心便流了,虽说现在孟瑾成对她呵护备至,补品不曾断过,但身子又岂非一夕之间就能调养过来的。 乔素儿波光流转,兀一嗔笑,软绵绵偎上来,双臂勾住孟瑾成的颈项:“爷适才不是说,我想要的东西都会给我吗,那爷就给素儿一个孩子吧……” 孟瑾成微怔。 乔素儿吸着鼻子,泫然欲泣:“之前失去那个孩子,素儿伤心不已,几乎死的心都有了,况且爷当初不也答应过我,咱们还会再有孩子的吗?”说着,急不可耐地坐到他腿上,亲吻他的唇,两手则忙着解开绑在他腰上的靓蓝色卷云纹腰带。 “素儿……”孟瑾成一阵气喘,俊秀的脸上渐现不自然的虚红,伸手阻止她的举动,“大夫交待过,你身子不好,怎么也需养个一年,目前尚不宜有孩子……” 乔素儿才知他是担忧这个,怪不得后来他们同床共枕,他却极少碰她:“爷根本就不明白,这人若是心情就好了,身子自然就好了,况且我细心调养了大半年,早已大有起色……”她讲话娇滴楚楚,一对盈盈流转的美眸恨不得能把人缠死,她自是私底下学习过那些伺候人的伎俩,再加上今日格外急迫,更是施出了十二分手段,非把那处弄得*难耐。 孟瑾成是规规矩矩的大家公子,就算在房事上也是一板一眼,他虽担忧乔素儿的身体,但最终受不住她的百般挑逗揉搓,一番撩拨下已是膨胀硬挺,乔素儿眼见时机成熟,顺势将其全全容纳,剧烈地扭姿摆臀,孟瑾成闷哼了一声,双手再推拒不得,渐渐改为扶住她的腰…… 二人抱坐一起,很快上下颠簸起来…… ******** 这日柯英婉来瑜亲王府拜访,先去顾影居给太妃问了好,才来到紫云轩跟幼幼聊起来。 柯英婉头一回到瑜亲王府作客,身为女主人的幼幼便携着她一路游园观光,而今初春已到,庭院里桃柳争妍,莺歌燕舞,正值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若是盛夏,在这里泛舟采莲最好不过了。”瑜亲王府主要分为府邸与花园两大部分,地理位置处于龙脉水域的交接处,王府内最大的太明湖就是从龙脉水域引进的,湖水入内不流出,正符合“财不外流”的风水宝地一说。 太明湖培植着诸多莲花品种,待到天暖盛旺之季,无数株荷花齐齐绽开,翠叶碧连天,暗香飘万里,景致必是美不胜收。 柯英婉看得心旷神怡,连连赞叹,幼幼闻言应道:“那好呀,到时候我一定邀你前来,这太明湖生出的莲蓬我可是尝过,剥去莲壳,捻掉莲心,白嫩嫩的肉嚼在嘴里十分脆嫩可口。” 柯英婉听得都有点馋了,不过叹气遗憾:“唉,就怕到时没那个功夫了。” 幼幼先一怔,接着举帕掩嘴,兀自娇笑起来。 柯英婉被她这反应弄得怪不自在,用胳膊肘推推她:“你乐什么?” 幼幼敛了声,但眼角眉梢间的笑意是掩不住的:“没事,等时节到了,我便命人摘一箩筐新鲜的莲蓬送到你府上去,不过怪我不好,还叫什么‘婉姐姐’,该改口称‘三嫂’才是。” 原来这个月,公玉熙已经向湘国公府正式提亲,两府的亲事算是定下了,不像幼幼与容欢当初为避闲言闲语举办得较为匆忙,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再加上挑选良辰吉日……一番仪式下来,怎么也得一年后了。 柯英婉脸上升起两朵红霞,忙用纨扇障了半边面,羞愤交加地啐去一口:“呸,满口胡言乱语,我就知你笑不出个好的来。” “我哪有胡言乱语。”幼幼难得有机会调侃她,今天可算逮住机会了,“反正湘国公都答应了,由不得你反悔。” 柯英婉张了张嘴,倏又抿紧,却是扭头走了。 幼幼有些莫名其妙,呆呆眨下眼睛,跟在她身后。 回到紫云轩,习侬适时奉上茶水,柯英婉拈起双燕纹碧绿瓷盖,轻轻拨开水面上浮滚的茶叶,凑近呷了一口,不由得称赞:“真是好茶,不愧是御赐珍品。” 她喝的正是今年开春新进贡宫中的大红袍,雍元帝以示龙恩赏赐给瑜亲王府半斤,这大红袍在九龙窠陡峭绝壁上仅存六株,一年采制下来也不过四五斤,早成为皇家贡茶,至于上京豪贵家中所喝的大红袍也不过是由品种优质名枞拼配而成的,口感滋味哪抵得上母树茶叶,光是掀盖一闻,鼻翼间呼出的已是幽幽清爽的茶香来。 柯英婉是幼幼情投意合的好姐妹,头一回来亲王府,幼幼自然舍得拿出珍品贡茶招待,不过她的注意力此刻全集中在柯英婉脸上,显然在意对方先前的反应:“婉姐姐,你跟我三哥吵架了吗?” 一语中的,柯英婉果然搁下茶杯,一脸有气无处诉的模样。 幼幼忙拉住她一只胳膊,心急地晃了晃:“你快跟我说说,我三哥又怎么惹你不快了?” “我都后悔死了。”柯英婉恨恨道,“这才订亲没多久,就叫我知道他出外鬼混了。” “鬼混?”幼幼紧跟着问,“跟谁?” “还不是明郡王世子那伙人。”柯英婉咬着一口银牙,“若让我知晓他再去了那个什么燕春楼,定要给他好看。” 尽管她跟公玉熙订了亲,男女不能直接见面,但总有法子私下联络,因此柯英婉能对公玉熙的行踪了如指掌,幼幼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又是燕春楼啊……幼幼差点就想说,不止三哥,其实她自己也去过的。 不过关系到自家人,幼幼就算跟柯英婉再要好,也得向着自己的三哥啊,况且现在,她总有种嫂子跟哥哥闹别扭,她从中调解的感觉…… 她抓住关键字:“这么说来,其实三哥他并没有去了?” 柯英婉颔首:“是啊,经我一问,还好他老实交待了,说只是明郡王世子邀他吃酒席,不过被他推辞掉了。” 在柯英婉眼里,明郡王世子一伙儿就是只知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一旦跟他们沾边,准做不出正经事,是以柯英婉十分反感公玉熙跟明郡王世子接触,就怕公玉熙被带坏了。 幼幼简直无语,敢情就是明郡王世子邀请三哥吃酒席一事,结果就被柯英婉认为是公玉熙准备私下“鬼混”,有心前往胭脂粉地风流了,亏她以前还劝自己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孰料到了她这里,整个就是妻管严的前奏啊。 不过好在三哥争气!幼幼内心暗暗替公玉熙打气。 稍后柯英婉显得若有所思,瞅了幼幼几眼,眉间渐渐浮现纠结、为难、犹豫之色,若说提起公玉熙她语气带着几分赌气意味,那此际的表情就是格外正经认真了。 “幼幼,你现在跟瑜亲王过的好吗?” 幼幼意外她将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反应过来,支吾着点下头。 她与容欢已经成亲三个月了,容欢待她一如往昔的好,一有时间就抽空陪她,至于那种事……他再没强迫过自己,彼此每晚同床共枕,却无肌肤之亲,大概这就是所谓相敬如宾的日子吧。 见她点头,柯英婉松口气,但又有些欲言又止。 幼幼隐隐察觉:“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柯英婉迟疑,正想着算了,可是被幼幼握紧手,她用一双充满迷惑而探究的眼眸望过来,令柯英婉胸口一紧,最后下定决心:“是这样的,之前……我听你三哥结结巴巴的说,瑜亲王跟明郡王世子他们依然走的很近,尤其是这段日子……” 幼幼立即明悟,仔细一想,容欢近来的确经常留在外面用膳,半夜回来身上也带着股酒味。 她一副泥雕菩萨的愣表情,柯英婉便知她对此事毫不知情:“幼幼,我的意思是,如今你嫁他为妻,凡事就得留些心眼,男人总该管得严点,这样他才会怕,才会有所顾忌,你若什么都不管不问,时间久了,难免放纵肆意起来,回头心一野,可就真管不住了,况且瑜亲王以前……总之,你可别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柯英婉完全是为了她好,说了一大堆话,连提醒带嘱咐,幼幼脸上无太大表情,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第39章 [误脂] 柯英婉留至午后才乘马车离去,临近黄昏,容欢又派家仆捎话,说是晚上有应酬,叫太妃她们不必等了,先行用膳。 饭后幼幼照例回房,习侬替她卸妆梳头,掬珠则准备热水,浴桶里撒满了玫瑰花瓣,那些花瓣定要泡得软软密密,经过热气蒸腾,香气全部渗了出来,这样才能沁肌染骨,髓中含香,使得人与花融为一体。 幼幼泡澡的时间很好掌握,如果容欢先沐浴,她就会泡得久一点,如果容欢在她之后,她就会快一点,不过通常是幼幼先洗,等容欢再出来,她已经上床歇下了。 其实幼幼是有意错开时间,因为两个人同时保持清醒地躺在床上,会令她感到极其压抑紧张,怎么睡也睡不踏实,背后仿佛总有一道炙热的目光烙在她身上,那股灼意,足以让她由里而外发焦了,她甚至害怕睁开眼,紧紧抓着床单,恨不得一夜未眠。 不过这几日容欢回的晚,沐浴完时辰尚早,幼幼闲来无趣,干脆坐在炕上绣起花样,放在以前尚是公国府五姑娘的时候,她是绝不会做这种费心神的细致活儿,可如今当了亲王妃,活动受到限制,再不能像姑娘家那样悠闲自在地玩闹,刺绣拈花反而成为消磨时光的主要方式。 幼幼一针一线穿绕着绣棚上的腊梅,脑子里想起那年芳闲园的梅花,许多片段恍恍惚惚闪现而过,人影交错,银铃笑声,梅花随风摇曳浮动,艳艳的颜色,正如那脸儿红……她想得几乎入了神,穿针的动作越来越快,好似那朵腊梅一旦成形,便能从绣棚上活了出来……就在此时,一对手臂突如其来的从后揽住她的腰,幼幼措不及防,本能地尖叫一声,那针头一歪,碰巧刺破了手指,一滴血珠子摇摇欲坠,最终落在雪白的布缎上,晕染开豆大般的红点,格外触目惊心。 “别乱动!”容欢连忙举起她受伤的食指,小心翼翼含在嘴里。 幼幼有些惊魂未定,睁大一双乌黑瞳眸,看着他的举动。 她的小手指长而纤细,宛如葱管一般雪白可爱,容欢都不敢用力吸吮,唯恐真就化在嘴里了,自责道:“怪我不好,原本想给你个惊喜,结果没想到吓着你了。” 他用舌头为她舔净指尖上的血迹,举止未免太过亲昵暧昧,幼幼等反应过来,赶紧把手缩了回来:“没什么的,做绣活经常会扎到手,在所难免。” 容欢闻言,环住她一把细腰,嬉皮笑脸地黏上来:“我家娘子真是越来越贤惠了,什么时候也给我绣个荷包香囊之类的啊?” 幼幼知道他最不缺这些饰物,想当初三天两头的换荷包,真绣个给他,指不定回头丢到哪儿去了,故没吭声。 容欢目光落向绣棚:“怎么又是梅花?”花的种类太多,牡丹芍药海棠菊花却从不见她绣过。 “我是想到……”幼幼差点顺口说出什么,打下噎,“只是……想起闲芳园的梅花了。” 闲芳园是丰公国府西边的一处园子,她说想那里的梅花,容欢便当她是想家了,一转念,掏了掏衣袖。 肌肤一凉,一支翡翠镯子戴在她的手腕上,色泽莹透光滑,是极好的祖母绿。 “喜欢吗?”他笑着问。 婚后他总是隔三差五地给她送东西,既有精美新奇的小玩意,又有价值千金的贵重首饰,总之不分贵贱,幼幼淡淡扫了一眼,已经习以为常。 不过这样价值连城万里挑一的翡翠镯子本是十分惹眼,偏偏戴在她一截白得令人炫目的皓腕上,便成了水汪汪的碧波衬着昆仑山上的一朵雪莲花,美到不合情理。 容欢又要看痴了,腰腹下遏制不住腾升起那股煎熬难耐的燥热,一个激动,将她抱在怀里:“幼幼、幼幼……我……” 他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身子隐约颤抖,仿佛又冷又痛苦。 幼幼只觉那硬邦邦的物体像团火似的抵着自己,并且在一点一点胀大,不由得一惊,胃里又有点恶心作呕,连忙推开他:“你说你,回来也不说先洗澡,浑身一股酒味,难闻死了。” 容欢教她强行推开,眼神逝过一丝落寞,自那之后,他再未强迫过她,只是有意无意地凑近亲热,但顶多是亲亲嘴巴拥抱一下,再近一步,就会被她推拒或者找借口离开。 他欲言又止,同时怕她不悦,马上开口笑道:“是是是,我这就去洗澡。” 想起今天与柯英婉的谈话,幼幼略一迟疑,启唇问:“这些天你晚上都去做什么了?“ “唔,只是应酬而已。”容欢回答,“咱们成亲那阵子太忙,好多请宴都被我推掉,结果现在都一窝蜂的找我讨债来了。”他反应过来,“没个几日了,你要是不高兴,今后我早点回来。” 其实他虽在外面应酬,但基本天色入暮不久就归家,至于夜不归宿的情况更是没有。 幼幼摇头:“没事,你忙你的吧,我就是问问。”帮他把外袍脱下来时,她奇怪地问,“怎么不是你走时穿的那件?” 经她一提,容欢随口解释:“噢,那件被不小心弄脏了,临时换了件。” 幼幼留意到那领口上沾着一点艳丽的红,暗香残存,分明是女子用的口脂。 ******** 上京某处华贵府邸里,丝竹曼曼,娇声不断,在灯火明耀满室馨香的精致大厅里,一群莺莺燕燕娇正被几名眼蒙绸带的男子追来追去,凡是被抓到的,就得让对方抱着亲个嘴儿,顺带摸胸捏臀作为惩罚,女子靥红媚吟,半推半就,旁边自有人跟着叫嚷起哄,那场景,真真说不出的淫-乱荒唐。 明郡王世子闹累了,摘掉蒙在眼睛上的绸带,坐到席位上举酒一杯入腹,却见容欢在旁慢慢斟着酒,看着那群人胡闹,偶尔扬唇笑了笑,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喂,我说你别光顾着喝酒,倒是跟兄弟们一起乐呵乐呵啊。”在明郡王世子眼里,他们是好兄弟嘛,自该有福同享有乐同当。 容欢却道:“好了,你们玩吧,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明郡王世子一听,不满地嘟囔:“无趣无趣,每次正玩到兴头上,你就喊着要走。” 容欢对这位小阎罗王十分无奈,前些天赶上他生辰,非嚷着要大闹十日,做东办宴,谁不来,就跟谁彻底绝交! 都是王孙贵胄子弟,不好真的闹僵,况且二人交情也在那里,容欢算是勉勉强强被他拉来了。 明郡王世子眼睛一亮:“要不改日咱们去趟燕春楼,老没听花歌她们弹曲儿了。” 容欢很是干脆地拒绝:“不了,要去你去。” 明郡王世子咬咬牙,以前吃喝玩乐倚翠偎红,他们什么时候不在一起过?每次皆以他马首是瞻吃吃笑笑好不热闹,如今他一不在,明郡王世子就像失去主心骨,变得好生无趣。 “你怎么自打成了亲,整个人就像完全变了,难道真是浪子回头了?”浪子回头?明郡王世子不禁打个激灵,天啦,他才不信呢。 容欢拨开他搭在肩上的手,叹气:“别闹了,我真的不去,以后这事也别叫我了。” 明郡王世子哼哼两声:“莫非你家那位瑜王妃是只母老虎,连你出门玩乐都不许了?”早听说对方连姬妾也遣散了,当时惊得他下巴差点没拖到地上,他也知道这位瑜王妃生的美,又是容欢的表妹,不过真让曾经一个浪荡子变得感情专一,明郡王世子扪心自问那是开玩笑呢,千娇百媚的女子那么多,他看还看不够来呢,专情?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出现的字眼。 是以明郡王世子以己推人,认为自己做不到专情,容欢就更做不到了,至于他现在表现良好,大概是先装装样子,毕竟瑜亲王府跟丰国公府是亲戚关系,而今亲上加亲,自然不能玩的太过,闹得难堪对两府而言都不是好事。 如此一想,明郡王世子便能理解了,贼兮兮地一笑:“对了,昨晚没出什么事吧?” “什么?”他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容欢自然听不懂。 明郡王世子附耳悄言:“昨晚趁你不注意,我在你的衣服上擦了点胭脂痕。” 当时他不小心把酒水洒到容欢的绣袍上,幸好府上有跟容欢尺码差不多的衣服拿给他换上。 “嘿嘿,你家那只河东狮没生气吧?”明郡王世子一副坐等好戏的模样,容欢才晓得昨日他是故意为之,不禁沉下眉宇。 明郡王世子瞧他变了脸色,当即意识不妙,咳嗽下赶紧赔笑:“好了好了,只这么一回,我保证下次绝不这么干了。” 所以说狐朋狗友最大的一点能耐,恐怕就是无事生非了。容欢有点头疼,好在幼幼当时没发现什么,现在他改邪归正,最怕就是幼幼误会胡思乱想了。   ☆、第40章 [梦呓] 晚上容欢回到王府,眼神里还带着点醺意,望向夜穹一轮高高悬空的明月,只觉似极了她的脸,那样小小的,可爱的,莹白而皎洁,有种透明的冰脆感,仿佛一碰即碎。 他突然迫不及待地想赶回紫云轩,然后看着她,搂她亲她……可是身体又充满痛苦,忍的痛苦……天知道这几个月来他是怎么度过的,大概真是难以启齿的狼狈吧…… 要是喝的再醉一点就好了…… 这样就能让神经更麻痹一点…… 容欢自嘲地笑了笑,跨入紫云轩时,周围空气莫名多出一股幽甜微凉的异香,他下意识深吸一口气,也不晓得是否错觉,紫云轩的空气仿佛全被她的气息缭绕盈满了,简直无处不在。 “王爷。”他一揭帘,掬珠连忙上前行礼。 容欢就像那神话里误涉仙境的凡人,仙子早已渺然无踪,而他一路嗅香寻痕,直至醒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站在了这里。 他问:“王妃呢?” 掬珠回答:“刚歇下没多久。” 容欢出乎意料地一挑眉:“今天歇得这么早?” 掬珠正打算跟他解释呢:“王妃今儿个有点头疼,连刺绣都没心思,泡了热水澡便径自睡下了。” 容欢一脸担心:“请大夫看过没有?” 掬珠点头:“看了,就是今天风大,出门时衣衫又有点单薄,大夫开了几副补气血的方子,嘱咐踏踏实实睡一觉就好了。” 容欢这才放下心,撂开她步入内室。 幼幼睡觉时特别爱蜷着身子,极少是四肢舒展放松的睡姿,这次也不例外,整个人蜷曲着裹在被褥里,侧面朝外,她本就身躯娇小,如此一瞧,更是一团小小的影,就像刚孵化出的小鸭子,总是有点冷的样子。 容欢蹬上脚踏坐在床边,拂开覆在她半边面颊的发丝,一下子如乌云散去,露出宛转流动的皎皎明月,她一只胳膊稍稍伸在外面,容欢小心翼翼地给塞回被褥里,接着又替她掖了掖被角,直至无事可做,便干坐着朝她发呆,万千柔情蕴藏眸底,大概这样看着她,也是一种满足。 幼幼身子有些痉挛地发抖,细睫一颤一颤地很快,仿佛风雨里凌乱不堪的叶片,那胸脯正剧烈起伏着,而她双颊却染上淡淡粉红的光晕,似乎辗转在美境与梦魇之间。 容欢睡意比较清浅,尤其跟幼幼成亲后,每晚几乎都在承受着火烧一样的煎熬,为此他知道幼幼夜里经常做梦,即使睡着了也并不安稳,有时候不知梦到什么,或许是痛了,眉心紧紧颦在一起,衬得那张小脸更为脆弱、可怜巴巴了。 容欢一怔,看到两滴泪珠从她闭阖的眼中静静滑淌出来,宛若流星般不易捕捉,方知她是哭了,赶紧用拇指温柔地拭去,很快,又有泪花开始往外滚落…… 傻丫头,准是做噩梦了…… 容欢叹气,俯首靠近,轻轻吻过她的两个眼角,隐约听到她口中呓语着什么,软软哝哝,撒娇一样,泪却流得更凶了。 “幼幼?”她哭得这样伤心,容欢想着要不要叫醒她,伸手拍着后背,把脸偎过去,忽然全身僵了下,那时她口中低喃着四个字—— 瑾成哥哥…… 翌日幼幼醒来,眼角还是湿润的,昨晚做了一场很长的梦,脑中依稀有些记忆,她迷迷茫茫地发了一会儿呆,表情僵硬得像个傻子,或许类似的梦已经出现太多次,早就麻木了。 稍后她坐起身,目光往旁边移去,发现容欢的被褥堆叠整齐,金红鸳鸯绣枕上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掬珠听到响动,便知她是醒了,挽起帷幔伺候她起床。幼幼不禁问:“王爷昨晚没回来吗?” 掬珠一边帮她穿鞋一边答:“回来了,昨晚在屋里坐了一会儿,然后就去书房了。” “书房?”幼幼颇为意外,“那一晚上都歇在书房了?” 掬珠说道:“王爷沐浴完说睡不着,又怕吵着王妃,就一个人去书房了,结果今早才回来,先前换完衣服到园子里练拳去了,不过……”她总有点奇怪,迟疑下,补充一句,“昨晚我瞧着王爷离去前,脸色似乎不太好……” 听掬珠说完,幼幼也搞不懂容欢究竟怎么回事,遂没再问,起身梳洗。 等她上妆完毕,容欢回到寝室,面带笑意,眉飞入鬓,完全不像掬珠所说是脸色不好的样子。 “就快了。”幼幼照着镜子,戴上最后一颗赤金镶翡翠葫芦坠儿。 容欢点头,坐到一旁炕上饮着茶,看起来是不着急走,习侬与掬珠极有眼力见,思付着二人可能要腻味一会儿,便不动声色地退下。 耳坠不小心刮到发丝,幼幼费力地去解,容欢见状上前帮忙:“我来吧。”他用劲很轻,跟女儿家绣花一样,唯恐伤到她一根头发,最后解开,亲手为她戴在左耳上。 幼幼起身抬首,两颗翡翠葫芦坠儿熠熠摇晃,娇美的脸庞被珠晕一映,散发出目眩神迷的光泽。 容欢视线落向她白皙的耳垂,简直比精心打造的耳饰还要玲珑小巧,一时间情不自禁地伸手捻住,来回揉搓。 幼幼这个部位十分敏感,粉白的耳廓很快由里而外弥漫成嫣红绯色,宛若无暇玉石被火烘透着,红得几欲滴下血来。 她痒的不行,缩下脖子往后退去一步,任由容欢的手停滞半空。 她转过话题:“听掬珠说,昨晚你去书房了?” 容欢把手掩回袖里,微微一笑:“嗯,我怕吵着你,就到书房看会儿书,结果没想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其实仔细观察,他眼睑下蒙着不深不浅的青影,仿佛撒了一层烟灰,倒像根本没睡似的,若不是被眉眼间的笑意掩着,那股重重倦意便会如洪水迅速涌现上来。 他道歉:“你没生气吧?”这还是头一回,他没留在紫云轩过夜。 幼幼觉他小题大做,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没有。” 他牵起她一只手,腆着脸笑:“你呢,昨晚睡的好不好?” 幼幼支吾下,答得模棱两可:“……还好吧。” 容欢笑眯眯的、目不转睛地望过来:“那有没有梦见我啊?” 脑海里晃过一抹温雅如兰的身影,昨晚……她好像梦见孟瑾成了,以及许多小时候在一起的过往……她失下神:“既然是梦,醒了之后哪儿会记得那么清楚。” 容欢不说话。 幼幼一转身,蓦然被他拉住柔荑,背脊靠墙,仰面之际,双唇竟遭到他狠狠吻住,真是极狠极狠的吻,舌根都麻木了,幼幼完全呆掉,连原本均匀涂抹在唇瓣上的胭脂,也被他吻得歪出残坏。 “你、你干什么啊……”等他离开,回过神的幼幼,赶紧满面涨红地推开他。 容欢唇上沾着她嫣红芬香的口脂,用力抿了几口,见她脸上闪逝过厌烦的神色,优美的唇弧微微勾翘:“亲一下都不行啦?” 幼幼嫌他一大早就没个正经,等会还得给太妃请安,被他这么一搅和,妆容全乱了。 “你先去吧。”她唤掬珠进来,坐在妆台前不再理他。 容欢长身倚墙,半晌没反应。 幼幼察觉,顺着镜子往他的方向望去,他却刚好垂落眼帘,转身出了屋。   ☆、第41章 [欲遇] 这几日太妃犯咳,胸闷气短,太医说是春寒料峭,风邪侵体所致,开了六君子加桔梗、杏仁、桑皮化一剂,嘱咐每日分用两次,连服三日,若依旧不愈,再来诊断。 白天幼幼大多时候留在顾影居伺候太妃用膳服药,太妃怕累着她,说有崔嬷嬷就行了,但媳妇伺候婆婆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幼幼坚持留下,太妃便不再说什么了。 午后,太妃用完药沉沉睡去,幼幼才走出顾影居,却见姜总管在门口踱来踱去,两手不时还相互敲击下。 “姜总管?”幼幼疑惑地停住脚步。 姜总管抬头瞧她出来,赶紧上前,一脸急色:“王妃,不好了,是王爷出事了。” 容欢出事了……幼幼等反应过来,不禁浑身打个激灵,当即追问:“怎么了 ?” 姜总管抹掉额头一排急汗,删繁简要地讲述:“是这样,今天康王府的小王爷邀众人到广碧苑游原策马,小王爷不知从何处弄来一匹烈马,非要当场驯服,谁料那烈马野性十足,把小王爷摔下来之后,竟开始四处疯跑,当时孟家二公子也骑着马,眼瞅着那疯马就要冲上来,恰好王爷离着不远,及时给孟二公子的马背挥了一鞭,孟二公子这才躲过一劫,可王爷的马受了惊,人也跟着栽下来……”当时场景混乱,因姜总管并非亲眼所见,所以也讲不清个具体状况,只知道王爷受了伤。 幼幼有片刻的灵魂出窍,眼神雾蒙蒙的,接着一掐掌心,神思终于恢复清明:“你是说……孟二公子当时也在场?” 姜总管颔首,面露焦灼:“这事我也是才得着消息,不敢惊动太妃。” 幼幼强行压下内心一团麻乱,点点头:“暂且不要惊动太妃,你现在命人准备马车,我要去广碧苑一趟。” 姜总管有些出乎意料:“可是……” 幼幼打断他,语气十分坚持:“不必多说了,你尽快吩咐下去。” 皇家御苑是专供皇上和王孙贵胄狩猎的场所,是普通官员以及闲杂人等无权涉足的禁地,相较下广碧苑就自由得多,虽比不上皇家御苑,但也是一处适宜狩猎驰马的好地方,山峦叠嶂,风景秀丽,经常有鹿、鸡、兔和狐等野生动物出没其间,因此许多达官贵人都喜欢到此处游玩,尤其受一群年轻公子哥们的欢迎,无拘无束的扬鞭驰马,简直是说不出的肆意畅快,况且广碧苑不受限制,也会有女眷相约着骑马玩,背后一众侍从跟随,碧草佳人,那自然又是一番风情美景了。 幼幼乘着马车一路直出郊外,到了广碧苑,来到背靠风景的兴麓山一带,那是属于专供贵族们休息的毡帐聚集地,每一个毡帐相挨不远,围以木篱,门口都有亲信或随从把守。 马车停在容欢停歇的毡帐前,幼幼被习侬搀扶着下车。 “王妃。”她撩开下帷帽垂落的雪白皂纱,守在门前的韩啠大吃一惊,忙跪地行礼。 幼幼启唇问:“王爷怎么样了?” 韩啠之前只是派人通报消息,没料到王妃居然亲自前来,错愕之后回答:“王爷正在里面休息,太医不久前刚走。” 大致就是当时场面惊心动魄,容欢挥走孟瑾成的马后,那匹直奔而来的烈马与容欢的马撞到一块,容欢的马匹受了惊,已经不受控制,幸亏容欢骑术精湛,临危不乱,选择在最恰当的时机跃下马背,他受过严格训练,即使摔下来,也是做出了一种最能自保的姿势,现在容欢左脚足踝严重扭伤,整条手臂淤紫,好在没有摔断骨头,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若换成骑术一般的人,恐怕后果就不堪设想了。惊慌失措的康小王爷赶来赔礼道歉,容欢虽不计较,但康小王爷还是气煞到当场就把那匹烈马射杀了。 韩啠要进去通报,但被幼幼阻止,让他跟习侬在外守着,径自一人进了毡帐。 帐中舒适宽敞,铺着柔软的毛毡,踩在上面几乎无声,幼幼绕过屏风,容欢正坐在狼皮褥子矮榻上,旁边案几置着药匣散瘀膏等物,他上身赤-裸,左臂被白色绷带绑着,两名侍从刚刚给他上过药。 当幼幼出现时,容欢简直满脸不可置信,愣了下:“你怎么来了?” 他宽肩紧腹,胸膛紧实,肌理分明,白腻的肌肤如冰似玉,再加上那一把劲腰,漂亮性感到光是看着,就已叫人口干舌燥,若真被搂在那宽阔的胸怀里,只怕扑面而袭的浓浓男性气息能把人烧到窒息了。 幼幼显然没料到是这番光景,下意识把目光挪开。 容欢知道她不习惯,赶紧让侍从给自己披上袍子,挥了挥手,命他们退下。 沉默在彼此之间徘徊一阵儿,幼幼才启唇吐字:“我听姜总管说你出事了……” “唔……”容欢出声一应,忍不住嘀咕,“他嘴巴倒快。” 幼□□待道:“娘还不知道,我怕她担心。” 容欢点点头,显然赞同她的做法。 幼幼坐到矮榻旁边,细长的睫毛跟黑幕帘一样静垂,似乎在思考着如何措辞:“你的伤……还好吗……” 容欢一直盯着她的脸,听她问,才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没事,死不了的。” 听他这副语气,幼幼蹙下眉头。 “你怎么还特地过来一趟,关心我呀?”他似笑非笑,眸底却不见太多欢喜,宛若一泓沉淀千年的幽幽黑潭,连月色都无法照透,复杂而难明。 幼幼莫名被他那种眼神看得有些发麻,就像五脏六腑都被剖出来了一样,极不舒服:“好了吧你,伤成这样,还有心思玩笑,回府好好休养,娘那边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该担心了。” 容欢却没回答,静静将视线移向别处,发了一阵呆,半晌,才“嗯”了声。 幼幼搞不懂他怎么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也就保持静默。 不久韩啠进来,询问何时启程回府。 容欢这才说要走,两名侍从帮他穿戴好,因容欢左脚受伤,走路困难,起身的时候,侍从赶紧过去搀扶,可容欢静立不动,拿眼睛看着幼幼。 幼幼只好走上前,摒退侍从:“我来吧。” 于是容欢被她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出毡帐,二人刚出来,旁边的毡帐内,恰好也走出一道人影。 幼幼看到那人,顿如雷劈般僵在原地,孟瑾成从康小王爷的毡帐里出来,算着时辰不早,也正准备打道回府,当不远处的那道目光投来,他心头无端端一跳,若有所觉地转过头,也不由得怔住了。 他万万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幼幼,尽管她头戴帷帽,但孟瑾成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幼幼,叫他曾经呵护备至的女子。 她如清塘浮荷般亭亭盈立,桃粉色蝶穿花纹百褶裙,配着脚底那一双宝缎灵蝶绣鞋,就好似在花色阳春里,被纷繁的蝴蝶扑了满身,她看起来像是瘦了,系着冰绦的腰肢纤细得令人心疼,雪色兜纱轻遮容华,隐隐约约能瞧见其间的一抹嫣红,是她涂抹在唇上的口脂,艳艳的红,宛然要透纱洇了出来,竟仿佛是一股致命、摄魂般的香。 这样她,身着轻纱,不见其容,只余窈影,一袭如梦如幻的绝丽,已知定是倾城佳人,若是兜纱轻轻掀开,大概便是梦醒之际,惊艳之时了。 两厢对视着,仿佛那样近,又仿佛那样远,儿时温馨深刻的记忆,忽如潮水一般纷至沓来,那熟悉的甜音,好像刚刚还在他耳畔唤着,瑾成哥哥…… 无尽思忆,无边惆怅。 就似度过漫长一夜,终于转醒,孟瑾成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低垂眼,向容欢抱拳感谢:“今日多谢王爷救命之恩,瑾成不胜感激!” 容欢微微一笑:“二公子不必介怀,危难之际,本王自当出手相救。” 孟瑾成笑着颔首,视线未再从幼幼身上停留过,又与他寒暄几句,方登上自府马车离去。 望着远远行去的马车,幼幼在原地怔怔出神,等醒过来,眼波在睫下黯然流淌,正欲往前走,却听容欢道:“王妃能扶我一把吗?” 他侧过脸,笑得眼儿弯弯,已是如此看着她许久了,看得那样深。 幼幼才惊觉,刚刚瞧见孟瑾成的一刹,竟不由自主地松开他的手臂。幼幼发下愣,赶紧重新搀起他的胳膊,不知是否错觉,只觉对方的身体在那刻绷得格外僵硬。   ☆、第42章 [安好] 一路上容欢都默不作声,似在阖目养神,而幼幼也静静端坐,面朝窗外发呆,一条人影始终在脑中不断徘徊着……二人在静到近乎凝滞的气氛里回到瑜亲王府,那时天色已经入暮。 幼幼走前寻了其它借口,为此晚上是崔嬷嬷照拂着太妃歇下。容欢不愿闹出太大动静,一行人静悄悄从角门进来,容欢没什么胃口,在紫云轩简单用了膳,便打算就寝了。 不过在这之前,需要擦洗身子上药,容欢所受内伤沾不得热水浸泡,众婢捧来盥盆、棉布巾、寝衣正要为他梳洗,坐在床上的容欢却一挥手:“你们都退下,由王妃来就行了。” 幼幼暗自一惊,成亲至现在,她从来没有伺候过容欢沐身更衣,完全是各洗各的,由着彼此贴身丫鬟服侍。 是以幼幼没料到容欢今晚会点名要她服侍,愣了愣,才醒悟过来,上前帮他脱掉靴子,拿来一双软底鞋给他换上,她从来没伺候过人,有点手忙脚乱,给他脱掉外袍、中衣、只剩下一件里衣时,幼幼净手,把备好的棉布巾卷入温水里,拧紧,接着为他擦脸,从额头、眼角、耳鬓延至下颌……过程中,容欢一直凝着她的脸,痴痴愣愣的,等幼幼擦完,才垂下眼帘:“帮我擦擦身子。” 幼幼指尖抖索下,结结巴巴:“哦……” 解下里衣,露出男子精瘦光滑的身躯,那滚烫的气息直跟火似的扑上来,幼幼手一个劲发颤,几乎不敢看,拿棉布巾在前面后面瞎胡噜了几番,就赶紧给他重新穿上衣服。 至于下半身,她光是回想,胃里就有些作呕:“我去唤人来吧。” 容欢没有忽视她的目光,就像面对着最肮脏不堪的东西,看一眼都觉得恶心。他笑了笑:“你现在总算放心了吧?” 他没头没脑地迸出一句,幼幼完全云里雾中:“什么?” 容欢勾唇,笑得意味不明。 幼幼只觉他有点奇怪,更被那眼神看得不自在,扭头要走:“我去唤人来。” 但容欢一把抓住她,仍是笑呵呵的:“你今天是不是在想,幸亏受伤的人是我,而不是孟瑾成?” 幼幼瞳孔急剧缩动下,脸色一变:“你说什么呢?” “是不是?”察觉她要挣脱,容欢攥得更紧,脸上依然在笑,却带着点支离破碎的征兆,“你告诉我,你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 幼幼受不了他这副阴阳怪气的语调,手腕叫他握得痛极了:“你放开。” 容欢却死死搦住不放。 幼幼急促喘着气,的确,今天听姜总管说孟瑾成也在现场,她就开始心慌意乱,想着瑾成哥哥怎么也在那里?即使避开危险,身上也真的一点伤都没有吗?后来的情况又是怎样的?而她,根本没想到会再遇见那个人。 容欢的力劲又大了一点,像要把某种痛意揉进她的骨头里,幼幼随之一醒,迟疑下开口:“我知道,今天是你救了瑾成哥哥……谢谢你……” 容欢闻言,忽然冷笑:“那个人就算不是孟瑾成,我也会救,所以你不必替他向我道谢。” 幼幼黛眉一凝:“那你到底什么意思?如果你认为我不该来,今后类似的事我不出现就是了。这么阴阳怪调的讲话做什么?” 容欢脸色陡然煞白,仿佛被人从后活活捅了一刀,胸膛激荡,肩膀跟着一耸一颤。 幼幼想他毕竟受了伤,不愿跟他斗嘴,挣下胳膊,可是被他一把拽入怀里,他一边颤抖一边胡乱吻她的唇,又或许那不是吻,而是啃咬,像要一口气把她吞下去。 那两只修长的手迅速摸到胸前,幼幼慌了神,扭着身子往后挪,他却用力抱住她,唇由脖颈密密麻麻地啃到她耳垂,他低沉的嗓音夹杂着一丝迷乱痛楚,萦荡耳畔,竟像在恳求:“幼幼,幼幼,你、你别……” 幼幼脸很苍白,哪儿还顾得上听他说什么,拼命的连挣带推,大概触碰到他的伤处,容欢吃痛地闷哼声,手臂一松,幼幼像匹脱缰小马逃窜了出来,连屏风也不小心撞翻,背后传来容欢的呼唤,她没有回头,只想尽快离开,直至听到一连串水盆铜器“叮咚哐啷”的翻倒声,她才顿住脚步,一回首,看到容欢撞翻了脸盆,跌在地上,可能是方才急着追她,那只扭伤的脚没使上力,就这样摔倒了。 他一头长发披散着,慢慢用右胳膊支起身,姿态看上去多少有点狼狈,幼幼想过去,却又因他今天的反应有些害怕,此时习侬她们听到动静已经赶进来,见容欢倒在地上,纷纷色变神慌,赶紧一左一右地将他搀扶上床。 容欢瞧幼幼呆愣地立在原地,瞳底的光亮一点点黯淡下去,仿佛纸张燃剩的灰烬,以睫掩住:“我去怡山别庄住几天。” 幼幼意外。 容欢淡淡逸出句:“你留下来照顾娘。” 幼幼不知该说什么,抿着唇,最后点点头。 次日,容欢一大早就乘马车前往怡山别庄养伤,事情自然很快被太妃知晓,明白到前因后果,太妃一阵担忧,偏偏这会儿又看不见容欢,好在有幼幼从旁安抚照拂,说些宽心话,太妃本身也正病着,念叨几句就没了精神头,再多关心,也最终化为了叹息。 日子转眼飘进四月里,芍药、杜鹃、牡丹……各类名花在园内争相开放,同时也为幼幼的生辰锦上添花。 这日幼幼收到许多亲朋好友送来的贺礼,大多是些奇珍异宝、名画古董,其中有文亭伯府千金任氏送的金座玉石灵芝盆景;工部尚书府千金谭淑琳送的一对黄杨竹溪六逸图香筒;至于袁千金送的是一幅缂丝百子图,幼幼收到后简直哭笑不得,而湘公国府柯英婉送的是一枚金丝如意堆绣香包,香包里放着她在大雷寺烧香跪祈半个时辰所得的平安符,可谓意义非凡。当然,最夸张的要属公玉熙从海外商贾手里弄来的一个玛瑙灯树,高约三尺,被人搬来,就像一座海底龙宫展现眼前,映得四周璀璨辉煌,美轮美奂,直让幼幼跟一众人看呆了眼,随即幼幼头痛抚额,没想到三哥竟会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给她,不过,这样摆在寝室里,也未免太惹眼了吧,想到容欢的书房品墨斋地方很大,只好叫众人暂且搬到品墨斋去了。 说起来,容欢一直在怡山别庄养伤,已经半个多月没回府了,今日是她生辰,幼幼想他八成是忘记了,不过她本身也没打算庆祝,太妃天生喜静,以往过寿或是赶上容欢的诞日,在王府里举办也是比较低调,为此这次幼幼直接连庆宴都免了,也省却一些铺张麻烦。 她坐在炕上,忙着写回帖,以感谢这群挚友。 “咦。”习侬跟几个小丫鬟在一旁整理贺礼的时候,拿出一枚长方形雕纹锦盒,堆在今日诸多精美的礼品中显得毫不起眼,同时也没有按例贴着贺词红纸。 不过礼物能送至亲王府,自然先前都是有记录的,习侬在礼单上翻看,发觉贺礼竟是出自荣安侯府。 她一愣,禀道:“王妃,这是荣安侯府托人送来的。” 听到“荣安侯府”四个字,幼幼执笔的动作一滞,以为自己听错,极其缓慢地吐字:“写着……具体是何人了吗?” 习侬奇怪就奇怪在这点,既然都从府上送来了,为何不注明身份呢。 见习侬摇头,幼幼只得开口:“拿过来。” 看向面前的长方形雕纹锦盒,幼幼努力遏制着胸口下沉重而急促的心跳,其实送贺礼的人是谁,应该很容易猜到吧,绝不可能是老太君或是荣安侯夫人,荣安侯府共有三位千金,其中两位已经出阁,如今尚在府上的孟六姑娘虽见过几面,但情分不深不浅,按理也不该是对方送礼来。 幼幼呆呆盯着锦盒出神,脸上有种不可置信的迷茫,不清楚过去多久,她指尖颤抖地打开盒盖,里面搁置着一轴画卷,她取出放在炕几上徐徐展开,上面画着一位女子,眉若远黛,眸似黑丸,身披粉红亮丝斗篷,手提着竹篮盈盈娇笑,背后红梅锦簇如火,将她一张小脸烘托得匀红妍美,就像晚霞中的宝石流光溢彩,那样的笑容,恍凝能洗涤一切尘埃污秽,是世上最好的笑。 画卷上角题一行小字:“今夕何夕,只愿安好。” 下方落款盖印,“幽兰客”。 幽兰客是孟瑾成的自号,而那细腻精炼的笔墨画风,是她自小到大所熟悉的,的的确确出自于孟瑾成的手笔。 “吧嗒”一声,小小泪花,濡湿了上好的澄心堂纸,显得深了些颜色。 昔日场景,鲜活一如昨日。 眼泪倏然就夺眶而出。 她知道,那画中人俨然就是自己,当年在芳闲园,她伫立霞梅蔚云之中,翘首顾盼,宛然俏皮的梅花精灵,脸上灿烂的笑容,竟被他画得惟妙惟肖,如此记忆深刻,殊不知,正因为是他站在那里,她才会翘起小嘴,给他最美、最甜的笑。 瑾成哥哥,原来还记得她的生辰…… 以前,她总会私下央他送自己礼物,然后每日每夜的期盼,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整颗心跟装着糖果一样甜蜜。 如今,那些甜蜜已然远去,而她呢,就像夏褪秋至、花已凋零,那只不肯离去的蝶,依旧落在枯萎的花茎上,死死守着一份思念。 “在看什么呢?”一大束花篮骤然出现眼前,容欢俯下身,从侧面吻下她芬芳的耳鬓。   ☆、第43章 [时光] 幼幼被他吓了一跳,浑然打个哆嗦,手里的画轴一下子滑落到地上。 容欢见状帮她拾起来,目光不经意落向画上的钤印,而幼幼如梦初醒,想他应该不知幽兰客就是孟瑾成的自号,但还是趁他不及细瞧时,伸手夺过。 “没什么,只是幅画而已……”幼幼卷好画轴搁入锦盒内,似乎因着某种紧张,脸上泛起不明意味的虚红。 “你、你几时回来的?”她猛然捉摸过味,见容欢穿着一袭深紫色古香缎遍地金圆领袍,腰系玄色涡纹丝带,发冠轻束,丰姿翩然,浑身散着无边美韵,甚是高贵华雅,忍不住问,“你的伤痊愈了?” 她眼睛尚有点红,黑黑的睫毛上覆着一层未干的滢亮泪色。容欢只是扬唇微笑:“嗯。” 幼幼想他怎么每次进来总要吓一吓人,心有余悸地抚抚胸口:“你来前也不事先派人通报声,娘知道你回来了吗?” “知道了,等会儿我就去顾影居请安。”其实是他特意命姜总管传话下去,暂且不要惊动众人,而他一踏入府邸,便迫不及待地赶来她这里。 幼幼方留意到他拿来的那个花篮,里面装满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花瓣,就像摘下天际的半边晚霞,放在眼前流光溢彩,嗅之馨芳,望之神怡。 幼幼喜欢花,信手捞了一把,细细摩挲,染得指尖都是甜香,随即又颦眉疑惑:“这得采了多少啊,你摘这些花瓣做什么?” 容欢笑而不语。 幼幼只觉他模样神秘兮兮,这一篮子花瓣厚厚叠叠,估摸着分量约有两斤,她一边奇怪一边把手探入篮中,接着一愣,从内摸出一个小玉盒,打开来,竟是一枚雕刻精美的寿山石田黄随形章,上面打着樱粉流苏络子,而随形章一面刻着八个小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幼幼表情错愕:“你怎么……” “今日是你的生辰,我自然不会忘记了。”容欢拢住她的肩膀,俯首,十分宠溺地往那额心处烙入一吻,笑着问,“喜不喜欢?” 这几个字,是他在怡山别庄熬夜忘寝,亲手所刻,就仿佛是把自己一辈子的耐心与认真都倾注上了。 “嗯。”幼幼答完,把田黄随形章放入玉盒内,想到什么:“你好久没回来,咱们去看看娘吧,这些日子娘心里一直在惦记你。” 容欢望着她,仿佛欲言又止,最后垂下眼帘,点点头。 用过午膳,容欢命人备了马车出府,直至日落黄昏,他喝得酩酊大醉,被侍仆搀扶着进来。 “怎么喝成这样?”幼幼显得措手不及。 容欢歪在侍仆身上,大概真是喝高了,醉醉醺醺地朝她傻笑几下,等被扶入寝室,便一头栽到床上。 幼幼立即坐在床边询问:“出什么事了?你怎么喝成这样?” 见他没反应,幼幼有些生气:“你身子刚是痊愈,好好的喝那么多酒做什么,让娘知道,岂不又要惹得她老人家平白担心吗?”接着晃了晃他的身体,可惜容欢仍无半点动静,似乎已经醉到不省人事了。 幼幼瞧他这副样子,恐怕是要一觉到天明了,没办法,摒退众人,一个人帮他脱掉靴子,正欲解开那件外袍时,伸到衣襟处的手却又缩了回来。 上一次,他衣袍上沾着暧昧陌生的痕迹,不知道这一回会不会有,其实他就算不记得自己的生辰也没有关系,可从下午外出到现在才回来,还喝得一身醉,幼幼大约猜到他又去做什么了,某种厌恶的情绪禁不住在胸口徘徊,仿佛随时要涌上喉咙呼之欲出,可她只能强行压下,最后只剩下迷惘与疲倦。 她发了一阵呆,才伸手去解他的衣袍,然而解到半截时,容欢蓦然挥臂揽住她的腰,幼幼只觉天旋地转,等醒神,自己整个人已经被他压在身下。 容欢俯首死死盯着她,双眸微赤,薄颊醉红,瞳孔最尽处,像点着两盏鬼府幽火。 幼幼大吃一惊,吐字结结巴巴:“你、你醒了……” 容欢就仿佛看着上等珍馐,饥渴到不行,竟是低头狠劲嘬咬她的脖颈,一块深红色的印记很快跃上肌肤。 幼幼惊惶地睁大眼,耳畔听到他喃喃自语着什么,像在呼唤她的名字,又像在讲些胡话:“幼幼……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她听不下去,左右晃着脑袋,阻止他的亲近:“你今天撒的什么酒疯,清醒点行不行?” 可容欢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她越挣扎,他就吻的越激烈,幼幼一张口,他就顺势把舌头挤了进去,在小小的樱口中翻江倒海,那昂长精壮的身躯像座山,把她压制得死死的,“嘶——”地一声,他扯裂她的衣衫,露出胸前一大片雪白风光。 “不……”幼幼嗓子眼里挟带出一缕颤音,仿佛陷入绝望渊潭走投无路的鱼,突然仰头,竭尽全力去咬他的肩膀,两排牙齿深深渗入肌肉里,泛出一圈殷红的血痕。 容欢吃痛地拧紧眉头,发现她起身要往床外跑,猛地一伸手,又将她重新拽回来摁在床上。 二人面对面,都好像要杀掉对方一样,狂喘着气。 幼幼道:“容欢,你别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过绝不再强迫我的!” 容欢却是轻微颤抖,眼中藏有不可察觉的痛楚:“你告诉我……我究竟哪里做的不够好?” 幼幼一愣,像被那目光灼痛般,慢慢撇过脸:“其实,你没必要做到这一步的。”就像柯英婉当初所说,他在温香软玉里放纵惯了,哪里是轻易收得了心的主。 果然,婚后没多久,他便与明郡王世子花天酒地,辗转脂粉场地,衣际间残留着那些女子的胭脂暧痕。 她知道,为了两府亲家的情谊,他伪装得很好,对她甜言蜜语,关怀备至,做出一个情深意切的丈夫,然而到底掩不住虚伪背后的真实。 也许最初她想过尝试,想过成亲后拉近彼此的距离,可身体上的排斥反应,最终让她无法接受,一次次不得而终,直至察觉那段时间他日日夜醉燕春楼,这种排斥的反应就演变得愈加强烈,每逢他想要触碰自己,靠近一点,她就会想起那只手或者那个唇,或许不久前才与其他女子亲热缠绵过,她就会觉得那样脏,那样恶心,有什么在胃里翻搅欲呕,好几次想要吐出来。 她闭上眼,本不愿说:“你完全不必因为跟我成亲,就大费周章的把那群姬妾遣走,你喜欢找谁,想去哪儿,都是你的自由,这种事你要是忍不住,大可去找其它女子,我不会干涉,更不会抱怨什么。” 容欢倏然酒醉全醒,整张脸惨白到了极致。 一时间,气氛寂静无声,却又仿佛潜涌叫嚣着太多太多无人可知的东西。 “呵呵……好、好……真好……”他嘴里呢喃自语,终于慢慢松开她,那时摇曳的烛火晃过他的眼睛,竟似带着粉身碎骨般的绝痛。 幼幼只觉他的脸白得不正常,恍凝透明的薄脆的月光碎片,一触就会破碎。 容欢勾动唇角,像是笑,但更像一种自嘲,双手徐徐拢回袖中,如果之前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指尖上带有些许伤口,是他全心全意刻着随行章上的几个字时,不小心被石刻刀划破的。可惜,那个人永远不会知道。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本是优美的长姿背影,在那一刻看去,竟是说不出的落寞苍凉。 他一走,习侬跟掬珠紧跟着进来,习侬一头雾水:“王妃,王爷他怎么突然走了?” 幼幼表情冷静,吩咐道:“拿件衣服给我换上,掬珠,你去准备热水,待会儿伺候我沐浴。” 习侬这才发觉她手掩胸口,衣不蔽体,脸一红,哪敢多问,赶紧跟掬珠手忙脚乱了一番。 趁她们准备时,幼幼拉开妆台旁一具紫檀木矮柜的末层抽屉,取出一个锦匣来。 她爱惜地伸手摸了摸匣盖,然后打开,是那柄月色榭兰藏香纨扇。 角落里的更漏沙沙作响,华炉萦烟,氤氲得周围都变得遥远而缥缈起来。 原来,曾经灿烂无忧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她眼神有些怅惘,不由得想起前人的那句古诗,正是——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一年后。 今天是罗郡王府嫡长孙百日,特地请来上京知名的戏班子助兴,此际鸿月飞楼热闹非凡,男女宾客因不同席,中间以十六折绘墨山水屏风隔开。 鸿月飞楼正对的楼阁内,坐着罗郡王世子妃,旁边依次是京城里身份尊贵的贵妇、贵女们,戏台上正唱着《天仙配》,只听那七女道:“今日回家身有喜,笑在眉头喜在心里,娇儿生下地两眼笑眯眯,董郎欢喜我也欢喜,谁人不夸我好夫妻……”她表演得生动俏皮,一口唱腔淳朴如行云流水,听得在座人津津有味。 不过,有些人注意力却不在看戏上,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你说,那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对方朝某处睨去一眼,又收回来:“谁知道,不过你瞧,她今儿个不就是一人来的吗……” 杜织吟坐在不太惹眼的角落,听着那些个太太夫人的小声私议,一边品茶,一边露出冷笑。 总有人状似不经地偏头打量,幼幼却视若无睹,目光依旧专注地看着台上表演—— 七女:恩爱夫妻难割舍。 董永:娘子不能把我丢。 合唱:董郎夫!娘子妻啊! 当唱到高-潮处时,满座立即响起一片拍掌喝彩,一时人声鼎沸,无不叫好,有的直接吩咐小厮打赏下去,闹得鸿月飞楼直跟炸开锅似的,那些零星碎语也被淹没其中。 不久,一名小丫鬟赶来,凑到罗郡王世子妃耳畔嘀咕几句,罗郡王世子妃一笑:“快去跟瑜王妃禀明。” 小丫鬟走至幼幼旁边,恭恭敬敬福个身:“瑜亲王来了,正在外面等候王妃呢。”   ☆、第44章 [流言]入V一更 幼幼没料到容欢会来,尽管略微吃惊,但神情间不显半分,那张容华精致而明丽,既有花一样的娇色,亦有雨一样的幽冷,就像碧潭寒波之上的玉观音,端庄美丽得不似个真人。 早听闻瑜王妃容貌姝绝,生母又是闵氏一族,今日一见,果然是惊人顶美,在座女宾们就没一个能比得上的,虽说他们罗郡王世子妃也是一等一的美人,但跟这位瑜王妃一比,也不得不逊色三分。 小丫鬟暗自品评一番,听她迟迟不开口,只好道明原因:“瑜亲王说王妃今晨不是有点不舒服,故特地接王妃回府。” 话音甫落,女宾这厢开始隐隐骚动,纵使台上唱的再精彩,也不由得被分散了精神,先前交头接耳的几位贵妇显然出乎意料,更有心思敏感者,抓住当中的那句“有点不舒服”,下意识瞄瞄对方的小腹。 罗郡王世子妃多少知道她们在窃议什么,但说到底不过是些闲言碎语,如今丫鬟传的话她们也听见了,只怕是自打脸了。 罗郡王世子妃摇晃着纨扇,颇为羡慕地抿嘴儿一笑:“哎呀,居然亲自来接,瑜亲王真是好体贴的人呢。” 幼幼本是若有所思,听罗郡王世子妃这么一说,抬眸笑了笑。 罗郡王世子妃催促:“你说你身子不好,何必非赶来这一趟,还是先回去好好歇养吧。” “既是如此,我先告辞了。”幼幼起身,礼貌颔首下,转身离开鸿月飞楼。 这人一走,立马有好八卦的桑二太太试探着询问,罗郡王世子妃没好脸色地冷睨一眼:“行了吧,人家夫妻俩感情好的不得了,今儿个你们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 她刻意提高了点音量,噎得桑二太太无言以对,众人也纷纷噤口不提。而杜织吟气到脸色发白,手里的绢帕都快绞烂了。 在小丫鬟的引领下,幼幼来到罗郡王府宴客的正厅,容欢正坐在椅座上呷着茶,旁边立着韩啠,见她进来,容欢搁下茶盏,微笑起身。 小丫鬟瞧瑜亲王墨染长发,姿貌端华,生就一双桃花长目,转盼多情,风流无限,细腻的眼线微微上挑,含笑间藏尽妖娆,而这样一个人,生为男子,简直美得过分,小丫鬟只觉得目眩神迷,险些三魂不见了七魄。只想着,这样一对璧人,怕是要让天下夫妻都为之结怨嗔恨了。 “戏看的怎么样?”容欢温柔地拂了拂幼幼的鬓发。 “还好吧。”即使再精彩的戏,在那种气氛衬托下,也只会令人索然无味了。 容欢没再多问,牵起她的手:“那咱们走吧。” 幼幼颔首,与他并肩离去。 小丫鬟只叹他们夫妻如此和睦,比世子爷跟世子妃还要恩爱,当真艳羡不已,事后马上绘声绘色跟府里的丫头们描述起来。 出了罗郡王府,二人登上马车,幼幼情知没必要再装下去,很快甩开他的手,奇怪地问:“你怎么来了,先前不是说有事吗?” 容欢揭开鲛纱堆银车帘,望着窗外景致,心不在焉地回答:“没办法,娘一个劲在我耳根念叨,非催着我过来。” 幼幼一愣,大约是明白到太妃的用意,低头沉默片刻,慢慢阖上眼睛。 察觉她半晌没反应,容欢扭过头:“怎么,不舒服?” 幼幼摇首,依旧闭着眼:“没事,就是坐了太久,又听了半天戏,有点累。” 容欢勾下嘴角,扭头继续望向窗外。 比及瑜亲王府,幼幼刚要步下马车,见他纹丝不动,不由得开口:“你晚上又不回来了?” 容欢“唔”了声:“应该不了吧。” 如今他在外面玩的昏天黑地,动辄留宿别庄也是常事,即便回来,也是歇在品墨斋的时候居多。因此二人平时几乎见不上面,而想要单独找他,还得提前传话给姜总管。 幼幼也不问他去做为什么,只道:“三日后你记得回来。” 容欢长眉一挑:“有事?” 幼幼额头微微耸动,精绘妆颜的玉庞上微浮愠色:“初十是三哥的大喜日子,别告诉我你忘了。” 容欢这才恍然,哂笑道:“你生什么气,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他一副敷衍态度,分明就是把公玉熙成亲的事忘得一干净,幼幼心底生气,甩头下了车。 回到王府,她前往顾影居请安,太妃正与一位贵妇人吃茶聊天,恰好聊得差不多了,见幼幼进来,那贵妇人方告辞离开。 “娘。”太妃低头轻咳几声,幼幼上前替她拂拂背,又亲自倒杯热茶端至跟前。 “没事,已经好多了……”在太妃眼里,她一直是个乖顺知礼孝的好儿媳,拍拍那只嫩手,让她坐到对面的炕上。 幼幼担忧地问:“娘,您最近是不是又咳得厉害了?还是传太医看看吧。”打从去年开春病后,太妃的身子一直有些不适,总是有事没事闹些小毛病。 太妃笑她体贴:“不用,昨夜下了雨,可能是睡的不太好,况且偶尔才咳几下,没大碍的。” 幼幼却认为越是小毛病,越该重视起来,递眼色给旁边的崔嬷嬷,崔嬷嬷颔首,心领神会。 太妃留她坐这儿,自是有话要说:“今日在罗郡王府怎么样?” 幼幼微笑:“嗯,闹得好生热闹,我瞧小公子长得白白胖胖,很是富态可爱。” 太妃点点头,下刻话锋一转:“我知道现在有些闲言碎语,你莫要放在心上。” 幼幼这才明白太妃的意思,想太妃常年不出门,但外面有何风吹草动,竟也能知道的一清二楚,原本这事她没打算提及,以免她老人家烦心:“娘放心,这种无根无据的话,儿媳只会一笑而过,并不介意。” 太妃赞赏地点头,只觉一年转眼变化,眼前女子不再是当年莽撞天真的小女孩,已经成熟懂事:“我会再命人打听,消息究竟是何人口中散播开的。” 其实幼幼自己也在疑惑,大概半个月前,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就像恶疾一般扩散开来,说她尚是丰国公五姑娘时,行为不检,勾引瑜亲王,用了些下三滥的手段,才使得瑜亲王不得不娶她为妻,原本是些毫无根据的流言,却被京城的长舌妇们私底下传得津津乐道,比如为避人耳目,当初两府的婚事才会举办得较为匆忙,又比如瑜亲王因是被迫娶亲,不愿与瑜王妃同房,导致她至今没有子嗣。 最初听到流言,幼幼只感十分可笑,但细一深思,又觉其中并不单纯简单,那时她与容欢在燕春楼一夜未归,之后匆匆成亲,的确是存在一些不为人知的因素在里面,她没子嗣,也是因为不肯与容欢圆房导致,那些流言虽有偏差,但从某种方面来讲,却与事实有相似之处,更重要一点,全是针对自己的不利传闻。 幼幼想过,如果是有心人刻意挑拨生事,那么目的是什么?整件事看来,容欢似乎成了受害者,那么是针对丰国公府,还是仅仅是自己? 若真相如此,幼幼实在不明自己究竟得罪过什么人,使得对方要做出这等损人清誉的事情来。 不过风高浪低,毕竟没人敢得罪瑜亲王府,加上传言半真半假,品德教养极高的贵妇千金自是不信的,只成为那些爱七嘴八舌的太太夫人们私下议论的话题罢了。况且半个月里,幼幼总共就出了两趟门,其中正式一次,就是今天出席罗郡王府嫡长孙的百日宴。 她正若有所思,太妃叹息:“我之前派人通传了老大一声,今日他有没有陪你去?” 幼幼一愣:“娘不是……”见太妃正等她说下去,忙又改口,点点头,“嗯,王爷是陪我一起参宴的。” 太妃脸上却不见悦色:“那他人这会儿又上哪了。” 幼幼稍稍打下噎:“王爷离府时,说有事……”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太妃“啪”地一拍炕几,茶水都从瓷盏里渗出来,“当初他成亲那阵子,我还当他总算收了心,懂得洁身自好,结果没想到……简直、简直是跟……” 太妃为人清傲高洁,偏偏养出这么一个纨绔不羁的儿子来,其实容欢俊美无双,哪怕有风流之声,对他也毫无妨碍可言,相反,这种“风流”、这种“坏”,更为他增添无穷魅力,招惹得女子倍加倾慕。 可是这恰恰是太妃最厌烦的一点,想当年太妃与老亲王夫妻疏离的原因,就是老亲王在外肆无忌惮的寻花问柳,是以太妃认为儿子完全是继承了对方的纨绔因子。 尽管不喜容欢的风流性子,但太妃一生又只得这一个儿子,为此无论怎样责怪,也不过是莫可奈何的情绪更多一些。而太妃喜欢幼幼,对于容欢现在的放纵行为,幼幼从来不吵不闹,甚至还会替其说话,更让太妃认为一切错都出在容欢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给我的爱与支持,某爱会继续努力的 (=^ω^=) 飞飞女王:2014-11-20 00:59:01 霸王票 〃Summer。:2014-11-20 23:31:41 霸王票 用力抱抱两位白富美姑娘,一鞠躬、二鞠躬!   ☆、第45章 [家喜]入V二更 太妃话止一半,但幼幼已经猜出太妃是想起老亲王了,太妃与老亲王感情甚薄,据说曾经到了一年半载都见不上几面的地步。不过话说回来,幼幼倒是从未听容欢口中提及过老亲王,也不晓得他对这个父亲是如何作想的。 从顾影居出来后,幼幼也弄清一件事,原来容欢并不是被太妃叫来的,那么主动出现在罗郡王府,是他自己的意思了?看来也是听到关于她的一些不利流言,怕有损瑜亲王府的名声,容欢才会出此下策,与她在人前上演了一处夫妻鹣鲽情深的恩爱戏码。 不过,他这次的出现的确是起了极大作用,瑜亲王亲自接送,言辞温柔,与王妃携手而归,举手投足间,无不透露着丈夫对妻子的柔情爱护,再加上后来罗郡王世子妃绘声绘色的描述,让上京的贵妇们听了,直跟亲眼所见似的,才渐渐令这一段流言止于“真相”。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不提。 再过三日,就该到了公玉煕迎娶湘国公府千金的大喜日子,幼幼自然激动欢喜,一个是打小宠爱自己的哥哥,一个是自己的知己好友,两个人结为连理,就像玉璧结合,是最完美的一对。 头天晚上,习侬迈着小碎步跑进屋,幼幼忙搁下手中的绣棚,启唇问:“王爷回来了没有?” 习侬打听完消息,点点头:“回来了,回来了,王爷已经去了品墨斋,可能今晚就这样歇下了。” 幼幼一直怕容欢忘记三哥成亲的大事,闻言总算松口气,也不管他究竟歇在哪儿,让二人伺候着沐浴更衣,尔后早早躺下。 次日容欢踏进紫云轩时,幼幼正坐在镜台前由着习侬她们梳头打扮,幼幼侧眸瞥去一眼:“要不你先去西暖阁看书。”意思是一时半会还动不了身。 容欢一应,转身去了西暖阁。 约莫半个时辰,幼幼终于衣饰贵丽地进来,却发现容欢并没有坐在书桌前看书,而是手里托着一枚寿山石田黄随形章,他整张脸呆呆的没有一丝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仿佛灵魂出窍。 幼幼怔仲,这还是去年生辰时他送给自己的礼物,之后一直放在书桌抽屉里不曾动过,不料今天被他翻出来。 “走吧,我耽搁太久了。”幼幼催促。 容欢眸光荡动下,省过神,随即恢复一副随意懒洋洋的模样,把随形章搁置回原处。二人出府乘上马车,整整一路几乎无言。 今日丰国公府上下简直热闹喧天,朱漆饰金的大门外冠带交错,方辕接轸,一溜儿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满堂更是张灯结彩、贴红布囍、酒席百桌,无处不是喜气洋洋。 幼幼下车时,府里几名男童正兴高采烈地在门口放炮竹,“啪啪”几声脆响,倒把幼幼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容欢怀里钻了钻。 容欢笑她胆小:“这么几声响就害怕,等会儿还有的吵的。” 幼幼倒不是怕炮竹响,只是被刚刚突如其来的响声吓着了,情绪稳定后,反而开心地看着孩子们相互放鞭炮,不知谁拿来两大串,点完噼里啪啦地响成一片,震耳欲聋,恨不得把整条巷子都翻了个个儿。 府里一位胖乎乎的管事跑出来,指着他们就骂:“一群小狗崽子,我这忙的晕头转向,你们还成心添乱是不是?哪个要是被我抓着,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孩子们四处逃窜,一边朝他扮鬼脸,一边把剩下的炮竹往他身上丢,跑的比风还快,片刻就不见了踪影,只剩下管事的累得气喘吁吁,结果一个都没逮着。 幼幼掩嘴“扑哧”一声,险些笑弯了腰,那时眉梢上翘,星眸中眼波滢滢,宛如一芒璀璨星河,耀得娇颜都晶莹似雪,比晨曦还要灿烂。 “真有趣。”她以为容欢也会笑,转过头,却见他正盯着自己的脸,不禁一愣,容欢已经移目:“进去吧。” 宾客到席,笑语满堂,下人们在其间穿梭如织,此时府里忙或不忙的丫鬟小厮,都一个劲往婚堂周围凑热闹,不久迎亲的队伍归来,烟花炮竹在那一刻响到极致,直跟群神大闹天庭一般,随着新郎出现,全场更是热闹沸腾起来。 公玉熙今日穿着大红喜袍,一张英俊朗逸的脸上活似镶着金子一样,熠熠发光,神采飞扬,身躯挺拔地迈步前行,当真是气宇轩昂仪表堂堂,他手牵如意红绸,另一端是身穿凤袍的新娘。 他的样子,突然让幼幼不由自主想起当年容欢迎娶自己的时候,也是这般春风满面……慢慢偏转了脸,容欢就站在身边,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绚烂的灯火,人群的笑语,喜庆的气氛,都沾染不上他半分,就像一个人遗立十丈软红之外,麻木无比地看着这场与他无关的喧嚣。 在礼赞者的高唱下,公玉熙与新娘拜堂成亲,礼成后,便被笑呵呵的一众人拥簇着送入洞房。大礼过后,气氛也终于活跃起来,宾客被留下吃喜酒,与公熙玉关系不错的公子们正绞尽脑汁地想主意出怪招,准备新郎出来应酬宾客时,该怎么把对方灌醉。 像这种大喜日子,许多禁忌都被解除了,哪怕言行举止随意些也是被礼俗允许的,幼幼随着两位嫂嫂与一帮姑姑表姐表妹跑到喜房看热闹,容欢则去了宴席吃喜酒。 幼幼进入阆月堂时,新郎新娘正双双坐在喜床上,周围挤满了贵妇人,其中几个笑着起哄,叫新郎快点揭红盖头。 幼幼还是头一回看到公玉熙这种紧张又害羞的表情,接过喜娘递来的朱缎秤杆后,狠狠咽了一口吐沫,接着缓缓挑开盖在新娘头上的金绣鸳鸯戏水大红盖头。 柯英婉含羞带怯地螓首微抬,韶颜雅容,弄粉调朱,真真美若天仙,直把公玉熙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几乎回不过神,结果良久,才痴痴地叹出一句:“哎呀,可太美了。” 全场顿时笑翻了天,柯英婉又气又羞,一张秀靥红得比花还艳。 二人互饮合卺酒,喜娘将他们的袍角系成结,随后唱起撒帐歌,过程中,公玉煦一直傻兮兮地笑着,柯英婉则是满脸绯红,眼皮子都不敢抬,然而男才女貌坐在一起,显得那样般配,那样幸福。 在众人的一片嬉笑赞美中,唯独幼幼愣愣地看着。 那时候,她是新娘,容欢是新郎,也是被众人这般赞叹祝贺着。 当时,她的心情是怎样的?容欢的心情又是怎样的? 现在回想,都有些记不清了。 望向眼前这对新人,不知为何,幼幼内心隐约生出一份羡慕之情,或许因为知道,柯英婉是真心喜欢三哥,三哥也是真心喜欢她,是彼此相爱的吧。 离开阆月堂,时辰也不早了,因今天丰国公府办喜宴,阖府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幼幼托话给父母,便与容欢打道回府,之后容欢去了品墨斋,幼幼也在紫云轩早早就寝。 第二日认亲时,幼幼看到已经正式成为公玉家儿媳的柯英婉,一身喜庆的新妇装扮,笑语嫣然,光彩照人,一霎间,幼幼突然觉得她美极了,说不上来的美,曾经淡淡的青涩已在眉眼之间寻觅不到,一对顾盼秋波仿佛含着春意,贤雅中蕴有柔媚。 幼幼不知,这正是少女到妇人的一种蜕变,待风韵渐渐成熟,将会变得愈发迷人,美丽而妩媚了。 昨日忙得顾不上,今天趁着空隙,二人终于能凑在一块说说体己话。 “三嫂,真是恭喜你。”这回彻底改了口,幼幼握住她的手,诚心祝福道。 柯英婉也紧紧握着她的手,抿嘴笑。 “昨晚睡的不好吗?怎么眼睛……”幼幼发现她眼睑下的青影有点重。 柯英婉双靥却跟被烫着似的,陡然间红透,忍不住嗔骂:“还不是你三哥,昨晚可真是……”她猛咬唇瓣,一下子羞到说不出话来。 这番光景,幼幼愣是看了半晌也没反应过来,尔后恍然明悟。新婚之夜,男女自然要圆房,幼幼当初没经历过,是以就忘了这么一回事。看样子……她与三哥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夫妻了。 柯英婉本是羞难启齿,后一想,幼幼比自己还早嫁人,如今彼此皆为人妇,夫妻之间那点秘辛也不是什么避不可谈的事了,况且从情谊上讲,幼幼是她的知己闺友,从身份上讲,幼幼是她的小姑子,为此柯英婉也就不再遮遮掩掩,满声怨气道:“昨晚你三哥简直把我折腾的够呛,天都快亮了才睡着,结果今儿一早起来,我这一阵腰酸腿疼,差点起不来床,可是把他狠狠骂了一通,你说这几天还要忙着认亲回门,他怎么就不知道心疼人儿呢。” 虽是满口抱怨,但窗外光线折射入她的眸底,却泛着柔情蜜意的甜光,那一丝丝幸福上了眉头,是想掩也掩不住的。 幼幼不自觉窘了脸,与柯英婉初为人妇的喜悦不同,完全是尴尬所致,听对方说完,她隐约瞄见柯英婉领口内的肌肤,果然残留着好几处淤红暧痕,心跳更剧了,她有些慌乱,眼睛不知该看何处,结结巴巴:“三哥他、他……的确是有些失分寸……” “是吧。”柯英婉叹气,不过心境一放开,讲话也无避讳,握着她的手悄悄问道,“那会儿你跟王爷成亲的时候,对方是不是也这样?”如今识得人间情爱滋味,她开始好奇在房事上,男人是不是都是一副德行。 作者有话要说:看着三哥的婚礼时,有没有感觉到容表哥的伤心…… 今天一共三更,最后一更目前正在挤牙膏中,希望能尽管赶出来>_<   ☆、第46章 [密会]入V三更 “没有。”幼幼几乎条件反射地回答。 柯英婉不料她答得这般快,撇嘴一叹:“还是你家王爷懂得疼人。”想她定亲之后,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鲜少出席各类宴会,对于京城里发生的大事小事流言蜚语自然毫不知情。 幼幼唯恐她继续问什么,幸好这档口,其他女眷亲戚过来插话,今天本就是认亲,相互都要照顾到,二人也就没法用太多时间谈天。 幼幼望向容欢那边,正被一帮男亲戚围拢着,俗话说帝王还有三门穷亲戚呢,除了正经八百上门的,也有借喜事登门打抽丰的,其中更少不了攀关系巴结的,都知道丰公国府出了一位金龟婿,不仅是家世显赫的贵胄皇亲,更是倍受雍元帝亲信之人,只要他随口在雍元帝跟前念叨几句,那都是极有分量的,这样一个人物,谁不想攀一攀关系啊。因此今天与其说是来认亲,倒不如说是借机来巴结瑜亲王的,那些人谈话作笑,都不自觉透着一股浓厚的巴结味儿。 容欢周旋之间,那菲薄有型的唇天生微翘,看上去就似在微微笑着,但幼幼留意到他眉骨稍稍往内拢紧,尽管不明显,但幼幼跟在容欢身边久了,知道这是他极其不耐烦的表现。 好在认亲时间不长,又有公玉煕帮忙打断,二人这才寻辞离开,登上马车,容欢的双眉便紧紧颦着,显然从去公国府到现在,他一直都在耐着性子。 幼幼心知肚明:“好了,反正有三哥挡着,以后又不会经常跟那帮亲戚见面。” 容欢睨过眼。 幼幼开口:“最近也没什么事了,你要忙就去忙吧。” 容欢唇角勾起三分,倒是笑了:“忙什么?” 幼幼蹙眉,扫过他腰际的银丝线绣牡丹藕荷粉荷包,心底就是一阵厌恶,偏头不再理会。 抵达亲王府门前,容欢又说有事,幼幼下车后,就见着那辆垂璎华盖马车扬长而去。 ******** 隔着一幕轻纱软帘,袅袅琴音恍从涧谷溪泉流淌而至,紫烟氤袅,叠叠重重,让人只觉置身雾山碧泉之中。容欢端坐内室,手持一盅茶,侧耳聆之。 “王爷。”韩啠进来,探身低语,“人来了。” 容欢睁目,一挥手,琴音陡止,歌姬起身退了下去。而外室传来微微的脚步声,一步一韵律,甚是曼妙,她停在青竹帘子前,一剪朦胧婀影映上其间,好似画中仕女挑灯未明。随着青竹帘子缓缓卷起,重纱软裳逶迤,微露一双云丝缎双色芙蓉鞋,只觉那金莲窄窄,单手可量,似有说不出的千万风情,帘子由上卷起,见她纤腰似柳,酥胸如怒,香肩若削,头戴雪纱幂蓠,笼着海棠花色,不见其貌,但一身馥郁暗香,扑鼻而来,已叫人心魂一荡。 “我来晚了,还请王爷见谅。”她素手交叠,瑰躯微蹲,盈盈行了一礼。 待人都退下,只余彼此时,她终于摘下幂蓠,乌云宝髻,新月弯眉,一双秋波流转楚楚动人的美眸,正是乔素儿。 她坐下来,嫣然一笑,如同盛夏锦绣花开,光彩耀目:“不知素儿何德何能,居然能受王爷邀约私下相见?”“私下相见”几个字,被她刻意咬得重了些。 容欢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就凭乔姑娘这副九曲玲珑心肠,本王以为,心中早该有计量。” 乔素儿眸角不易察觉地一跳,凝着他,轻慢摇头:“素儿不明。” 容欢用手转动着指上的玛瑙扳指,语气听去漫不经心:“前阵子关于王妃的流言蜚语,究竟源自何人散播,本王已经查出一二。” 他开门见山地把话讲明,纵使乔素儿心思再深敛,也不由得瞠目发愣。这一年多,她的日子也算过得顺风顺雨,通过孟瑾成送给自己的金银首饰,手头上也算富裕,靠着手段笼络了些人,要说上京里的贵妇贵女们,她一直与杜织吟暗中有所往来。 要说这杜织吟,也是个不露声色的人物,尽管嘴上从不说什么,但通过长久联络,乔素儿早看出来她对瑜王妃怨恨极深,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只有目的相同的两个人,才能走到一块。 这么久的时间,她利用身边人际脉络,不断打听有关公玉幼的各种负面消息,最后终于从丰公国府一名下人口中打听点眉目,那下人也不是很清楚,说的模模糊糊,只道当初两府举办亲事的时候,比较匆忙焦急,公国爷的意思,也是尽快办了,有掩人耳目之嫌。 乔素儿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大可在这点上制造声势,写信给杜织吟,由着她买通一些贵人身边的婆子丫头,慢慢造谣生事。 其实她早就算计好了,哪怕败露,也有杜织吟这层挡着,压根与她打不着干系,可不料容欢居然派人暗中调查,抽丝剥茧,一步步查到她这里。 如今容欢一句话,似是暗指,却又没直接点名,乔素儿不清楚他到底什么意思,忽然发现,她完全猜透不到这个男人的心思:“既然王爷心中有数,今日约素儿相见究竟何意?” 容欢单手支颐,把玩着桌上一盅粉彩开窗山水小杯:“其实我一直感到奇怪,你与瑜王妃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有何恩怨,也该是她对你才是,况且你现在是孟瑾成身边的人,她是瑜王妃,两者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据我所知,这一年多里你的举动,完全是在针对瑜王妃。” 他双眸略微眯起,笑得俊美无边,好似古书神话上最易魅惑人心的妖狐,叫世间女子无法抵挡,偏偏乔素儿觉得这个笑容可怕极了。 “遂本王怀着好奇之心,派人调查你的身世,这一查不要紧,倒真真叫我吃了一惊。”容欢微微一笑,就像谈着什么无关紧要的话题,轻若无息地吐出几个字。 乔素儿脸色惨白,“蹭”地站起身,碰翻桌上的茶水。 容欢挑眉问:“为什么?” 因某种震惊,乔素儿瞳孔深深凝缩成一点,最后回过神,不由得冷然一笑:“为什么?王爷既然查清了,难道会不明白吗?”那一刹,刻骨般的怨恨从她柔美的面庞上浮现,像是扭曲了脸型的鬼魅。 容欢面无表情:“你已经给了她最致命的一痛。” 乔素儿指甲掐进掌心里:“可是比起我受的苦痛,还远远不够。” 容欢长眉倏然颦起:“莫说那一边了,光是被荣安侯府老太君知道,也定留你不得,你以为届时孟瑾成还能护你?” 乔素儿似叫他的话一震,浑身痉挛地颤抖下,继而眼底薄雾弥漫,聚成泪,一时淌出眶儿坠下千行雨,她扒住容欢的左臂跪□,声泪俱下:“王爷……是、是素儿做不对……今日经王爷提点,素儿已经知错了……想素儿举目无亲、无依无靠,王爷您是知道的,我、我也是走投无路,没有办法……其实素儿如何不明白,再怎么讲,这也与王妃无关,是素儿自己心里糊涂,至今所做一切,也不完全是针对王妃…… 她哭得梨花带雨,一颦一蹙,楚楚可怜,纵使那泪也美成画,竟似浣纱西子转世:“其实早在当年……我第一眼看见王爷的时候,就已经……”她慢慢抬眸,泪雾眼波眄转恍凝月下丝雨,竟隐隐带烟视媚行之态,仿佛能将这股柔媚缠绵进人的骨子里,若有痴怨,咬动唇瓣,绷出一丝朱红,惊了窗外这繁华盛色,“只要王爷肯待奴好……奴宁愿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想了,奴自知身份低卑,本不该痴心妄想,但今日王爷说了,奴也不想再隐瞒自己的心意,这么久了,奴心里确确实实只有王爷一人……只要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叫我做牛做马也愿意……” 她眼底全是痴痴的情,流光一转,比盛绽牡丹还要惊艳,仿佛要把人心魂都吸入那足可淹没红尘的眼波中。 容欢只觉呼吸一窒,不由自主举手,拭去她的泪。 乔素儿带着无限眷恋,温驯地把脸偎在他的手背上。 本是旖旎一刻,但容欢轻轻笑了:“孟瑾成给你的还不够吗?” 乔素儿浑然打个激灵,惊慌抬首:“王爷,您不信奴的心吗?” 容欢哂笑:“乔姨娘姿色过人,这样一幅海棠泣泪的画面,连瑜王妃也要有所不及了,只是这些泪,还是留给孟二公子吧。” 听他改口“乔姨娘”,乔素儿只能干干瞪着眼。 容欢逐渐敛了笑容:“望乔姨娘珍惜眼前是真,莫要辜负孟公子一片真心,今日是本王最后一次警告,再有下次,也休怪本王无情。” 见他起身欲走,乔素儿忽然开口:“王爷做了这么多事,不知瑜王妃她可知晓?” 容欢停住,侧眸瞥去。 乔素儿满脸讥讽:“一片真心,呵呵,看来王爷待王妃真是一片真心呢,只不过值得吗?王妃心里想的是谁,王爷应该比我更清楚!” 容欢唇角勾起一道轻微弧度,回以优雅一笑:“本王家事,不劳操心,说到底她还是本王的妻子,关系王府声誉,本王也不能袖手旁观。” 他一离开,乔素儿随手举起案上的花瓶,砸个粉碎。 “贱人!贱人!她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们一个个这样维护——” 她目中迸发浓浓怨毒,窗外光线将她一剪身影倒映在墙壁上,化成一道扭曲的痕迹,唯有地面破碎花瓶中的白玉兰花可闻,那无人可知的狂乱呓语。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补全三更了,写的我一双老眼都快花了 囧 话说评论25字一积分,一积分即是1点*币,评论字数多积分就多,像俺这种冷文估计一个月积分也赠送不完,所以我觉得大家要是能留够25个字以上,能省一点钱是一点。 —————————————————————————————— 山葵:2014-11-22 10:49:05 霸王票 白雪飞:2014-11-22 13:09:32 霸王票 飞飞女王:2014-11-22 15:15:34 霸王票 谢谢阿葵、谢谢白雪、谢谢飞飞,收到你们的轰炸爱了,真的非常感谢(*^__^*)   ☆、第47章 [子嗣] 幼幼推开轩窗,外面早不是繁花锦绣的盛景,凉风瑟瑟,卷起一地枯黄,唯有阶下几盆小红菊分外养眼。 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不知不觉,天竟已入了秋。 “王妃怎么在窗前干站着?如今这风一天天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可是疼人。”习侬入内一瞧这光景,赶紧三步并两步,将窗扇合上。 她笑吟吟的,嘴窝两弧跟发芽的豆芽似的,一个劲往上蹿,幼幼好笑地猜测:“今儿个有何喜事了?” 习侬正打算禀呢,没料到被她提前看出来,露出一口雪白的小碎牙,眉飞色舞道:“王妃,这是大大的喜事呢,丰国公府上午派人捎了话来,说三夫人有喜了,已经二月有余了呢!” 幼幼猛然瞪大眼睛,堪比铜铃,整个人竟是完全懵住了,张着嘴巴:“真、真的?” 习侬用劲颔首:“是真的,听说今早三夫人头晕不舒服,三爷赶紧请了大夫来,结果才知出了这等喜事。”如今公玉煕成了亲,她也由“三公子”改口为“三爷”了。 幼幼简直高兴到不知所措,只觉事情来的太突然了,柯英婉怀上三哥的孩子,这么说来,她的三哥要当爹爹了! 眼眶一热,她忽然有些想哭,此际恨不得背后插上一对翅膀,迅速飞到他们身边去。 事情经得太妃同意,第二日,她备好礼物就前往丰国公府贺喜。 她这一来,可把柯英婉欢喜坏了,把屋里一众人全给轰走,只留下一个最贴身的丫鬟守在外阁,她从床上坐起,拉着幼幼的手到南窗炕上坐。 “三嫂,这是怎么回事呀?”幼幼一进屋,险些被那排场给吓到了,除了柯英婉身边两个大丫鬟,还有两个二等丫头跟两个粗使婆子,这不知情形的,还当是要生了。 柯英婉没好气道:“还不是你三哥,昨日我就是头晕险些昏倒,连大夫都说这是孕妇正常反应,结果你三哥唤了一帮丫头婆子来,说要时时看着我,还说我从现在到临盆期间,只能躺着或者坐着。你说,他这不是脑子有病么。” 柯英婉性子就是这般直,想什么就说什么,平日里公玉煕只有挨骂的份儿,如今她怀有身孕,更是占了上风。 幼幼抚抚额,觉得他们二人简直是对欢喜冤家:“三哥头一回当爹,肯定要拿孩子来当心肝宝贝来疼,不过他这么安排,的确有些魔怔了,回头我跟娘一起说说他。” 柯英婉撅着嘴点头:“可不是,别孩子还没生,我这先闷出毛病了。” 幼幼耐心劝道:“不过我听闻怀上前三个月,尤其要谨慎小心,尽量少走少动。” 柯英婉知她关心自己,笑道:“知道了知道了,我身子好着呢,昨日大夫请脉也说我胎像平稳,如今只需多注意饮食,适当的话也可以出去走走。” 柯英婉作为国公府千金,自然打小就开始注重调养身子,燕窝、人参等补品都是不缺的。而且幼幼知道,柯英婉从小就习练助于女儿家强身健体的功法,体质定然不弱。 “也不知这一胎是男是女,三哥他有没有说?”幼幼猜公玉煕喜欢儿子。 柯英婉摸摸尚是平坦的小腹,眼波显得格外柔和:“他说要是闺女最好了,如果这一胎是男,下一胎就要再生个女儿。” 幼幼出乎意料:“我还以为三哥喜欢儿子。” 柯英婉咯咯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儿子是用来继承家业,传宗接代的,哪儿比得上天生娇贵的女儿。其实他们男人心里都有一个温柔乡,你想想,要是抱着个粉雕玉琢柔柔软软跟棉袄似的女娃娃,怕是他们的心都要化掉了,这就叫以柔化刚。” 幼幼听完她一番说辞,先是愣了愣,接着微微一笑,世家大族大多数重男轻女,公玉煕既然喜欢女儿,说明柯英婉这一胎不管是男是女,他都不会在乎。 “三嫂,你真是好福气。”她跟公玉煕成亲还不到半年,就有了身孕,今后二人共育儿女,恩爱如许,真是极幸福的。 柯英婉却误会她的话,沉吟下,覆住她的一只手:“幼幼,你也别急,孩子迟早都会有的,只是来迟来晚的事。” 幼幼不料她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呆呆眨了眨眼:“我……” 柯英婉关心地问:“王爷他待你还好吧?” 幼幼垂下眼帘。其实,她也不清楚什么是所谓的好,什么是所谓的不好。若说好,她真的凡事不缺,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会给她,尽管经常见不着面,但她如果留下话,他基本都会赶回来。若说不好,大概这种不好,她也已经习惯、默许了。 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容欢天天三更半夜喝醉酒回来,想抱她、亲她,她就一再拒绝,他气到摔东西,好几次被碎片弄伤手指,有一次真是醉到不省人事,他倒在床上,她为他宽衣解袍时,居然在衣襟里发现一个女子的肚兜,当时她的脸就白了,使劲把他摇晃醒,说他恶不恶心,再怎么花天酒地,也不要把这种脏污的东西带回来。那是他们成亲之后,争吵最厉害的一次,她不知洗了多少次手,最后歇在西暖阁。 自那晚之后,他就睡在书房,鲜少再回紫云轩了,太妃得知后大大责骂了他一番,但依旧没有好转。她想过或许自己也有问题,为此选了两名姿色不错的丫鬟,要给他纳妾。可是容欢知道后,居然冷笑地告诉她:“公玉幼,你只需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那两名丫鬟,被他直接撵出了府。 她不知道容欢这话是什么意思,气得干脆不再理他,二人也彻底撕破了脸,她继续做她端庄贤淑的亲王妃,他重回流连花丛的风流日子。如果需要,她也会配合他,偶尔上演几出夫妻恩爱的戏码。 见她颔首,柯英婉笑道:“这就行了,我跟你说,其实这夫妻圆房……也是极有讲究的……” 趁幼幼满脸愕然之际,她兴致勃勃地从箱底下取出一本小画册,翻开后指给她瞧:“喏,就是这个样子,记得啊,一定得头低臀高,最好在胸前搁一叠被子,两手握着床头扶把,等他完事,保持两刻多钟再休息……你要是觉得这姿势累,就仰卧好了,腰那垫个枕头,一直躺着就行了……” 幼幼此刻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张娇容几乎红成猴屁股,急得语无伦次:“婉姐……嫂……你、你怎么跟我讲这些。” 柯英婉“啧”地一声:“有什么可害臊的,跟你说,保准管用,你瞧我不就是这么快便有了吗?”顺手把小画册塞进她手里,“你留着,回头好好琢磨琢磨。” 幼幼跟碰着烫手芋头似的,推回去:“我不要。” 柯英婉皱眉:“这夫妻间都当宝贝用着,你干吗不要,要不是你,我还舍不得给人呢。”反应过来,“莫非你房里也备着的?” 幼幼屏住呼吸,像二愣子一样忙乱摇头。 柯英婉笑道:“这便是了,你快好好收起来。”不顾幼幼反对,强行塞进她的袖子里。 之后柯英婉又谈论起一些调理身子的养生之道,还要给她推荐一位民间老郎中,说是最擅长妇科千金。幼幼心里明白,她跟容欢成亲一年多了,至今没有子嗣,时间长了,难免会被人揣测私议,柯英婉虽没直接讲明,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幼幼知道她是出于一片好心。 末了,柯英婉又提议,让闵氏身边的郭妈妈住到亲王府照看,毕竟郭妈妈过来人有经验,能帮忙指点一二。其实这事是闵氏私下让柯英婉帮忙,跟幼幼提议的,幼幼嫁入亲王府这么久,肚子却一点动静没有,当娘的自然着急。况且幼幼跟柯英婉的境况不同,公玉煕在府里排行老三,不必继承爵位,要孩子没有太大压力。但瑜亲王府就不同了,从老亲王那代起就子嗣单薄,只得容欢一个儿子,容欢本身又极受皇上看重,他的血脉传承便显得至关重要。是以比起几个儿子来,闵氏反而最担心自己这个嫁出去的女儿,恨不得幼幼立马就能怀上,并且第一胎最好就是个男孩。 但她们哪里知道,幼幼不仅没有跟容欢圆房,而且二人的夫妻关系可谓处至冰点。不过子嗣这一点,太妃都没发话,旁人又哪敢指手画脚。 幼幼自然不能让郭妈妈到身边伺候,否则她跟容欢的事让家人知道,又是一团乱麻,便推说容欢已经给自己安排好几个妈妈,无法再添了。 幼幼只觉自己去了一趟公国府,头都快被柯英婉说大了,认为柯英婉没有半点孕妇的样子,精神头简直好的要命,不过也就此放心了。 下午回府,她小寐一觉,醒后用过膳,便逛逛园子消食,等走进紫云轩,习侬赶紧给她递了递眼色,示意容欢在里面。 作者有话要说:嗯,也不知容哥哥是喜欢女宝宝还是男宝宝呢。不过目前还没圆房,要再接再厉啦。 〃Summer。:2014-11-23 00:18:39霸王票 阿贝贝:2014-11-23 03:28:13霸王票、2014-11-23 10:30:18霸王票 谢谢〃Summer宝贝,谢谢阿贝贝宝贝,收到你们的霸王票好开心 (^人^)   ☆、第48章 [悲痛] 容欢正在西暖阁炕上斜签着身看书,幼幼进来时蹙了蹙眉,昨夜他还没个踪影,今儿个竟闷不吭声地回来,况且都不派人提前通报声,也不知道他吃过没有,沉口气问:“用不用习侬她们备些膳肴?” 容欢摇头,表示不用,翻过一页纸卷,连眼皮子都没抬。 幼幼想他既然用过膳,便没自己的事了,扭头走了出去,在卧室绣会儿花样,又命习侬搬来一盆雪松盆景,打开盆栽修剪图册,一边对照图解,一边细腻认真地执剪修枝,不知不觉两个时辰便过去了。 夜渐深沉,容欢命两名贴身侍婢伺候更衣,幼幼不禁问:“你今晚歇在这儿?” “嗯。”容欢应完,径自去了沐室。 一个月里他偶尔会留宿紫云轩几天,大概是装装样子,不好老让太妃训教。 幼幼坐在妆台前,让习侬她们给自己卸钗梳头,等容欢出来,才进去沐浴。 梳洗完毕,幼幼换上一身洁净的寝衣,绕过屏风时,看到容欢躺在床上还未入睡,手里拿着一本画册。 瞄见他手上的画册,幼幼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正是柯英婉今天硬塞给她的小册子,那种羞人的东西,她自然没打算看,回府后没想好放哪儿,便临时压在枕头底下,结果一来二去的,竟把这事给忘了! 她像被抓个现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容欢倒没太大反应,优美的唇线微微上翘,挟出一丝冷嘲:“你从哪儿弄来的这玩意?” 幼幼一咬牙,冲上前把画册夺过来,随手就塞进一个衣箱里,她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去碰这箱子里的东西了。 “没什么。”她冷冷淡淡说完,脱鞋上床,正欲躺下,却发现容欢依旧用目光打量着她。 脚底莫名有些打寒,她从下掖了掖被子,片刻后,出声讲道:“我今天回了趟国公府。” “哦。” 幼幼想他大概还不知道,垂下眼帘,徐徐吐字:“三嫂有喜了,大夫说脉像平稳,已经两月有余了……” 容欢没说话,侧过脸庞望向床外,那时红烛“噼叭”一响,爆开个小小的灯花,令的他脸瞬间绚亮后又黯淡下来,在摇曳的烛光中显得朦胧未明。许久,他才开口:“哦……” 幼幼看出他对这些不感兴趣,转过话题:“对了,再过一个月,就该是娘的四十大寿了,关于……” “你看着办吧。”他歪着脑袋揉了揉额角,颇不耐烦地打断。 幼幼本想询问下他的意见,不料被泼了冷水,彻底噤言,裹住被子躺下睡觉,而容欢倚着床头,没有半分动静。 自从他们闹翻后,他再没主动碰过她,如今即使同床共枕,幼幼也不必提心吊胆他做出什么事来,快要迷迷糊糊睡着时,才感觉到容欢动了动身,似是躺下睡去了。 接下来这段日子,幼幼开始忙着筹备太妃的四十寿宴,尽管太妃不喜喧嚣吵闹,可庆宴还是要举办的,邀请的宾客应该不会太多,平素与太妃来往的女眷,基本是上京一些身份极高教养绝佳的贵妇们,这一点便要注意,既不能办的奢华浪费,也不能太过简素,因此幼幼设定在亲王府最大的百花堂开宴,在依太明湖而筑富丽堂皇的幽萃楼内搭建戏台,至于膳肴,幼幼派人专门打听了宾客名单上诸位贵妇的喜好,除了口味比较挑剔外,几个不吃辣,就没特殊的了,是以吃食糕点汤羹一律以精致为主,幼幼特地请来一位擅长江南风味的大厨坐镇,太妃喜欢听昆曲,届时会邀来大戏班子热闹,曲目幼幼要一一审核编排,最后她又想着,开宴、听戏,少不得再去游园,这月一过,就该是孟冬了,冬日赏景,别又一番滋味,但比不得盛夏繁花锦簇,景致到底单调了些,西园千百株梅花尚是嫩苞欲放,初露头角,自然需其它花卉点缀,为此幼幼算计好游园路线,吩咐下人们在几个拐角处搭架花台,堆花寿字,让众人在香山石楼穿行间,有耳目一新之感。 不久,幼幼又前往天上香阙,寻几株品种名贵的晚菊,供参加寿宴的宾客赏析,说起来,幼幼也算是天上香阙的常客了,作为一位隐瞒身份的爱花之人,与萍娘混得十分熟络,这一年多里,幼幼也开始学着莳花弄草,做些修身养性的风雅之事,她渐渐对培养花卉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不断翻阅许多关于花草之类的书籍,与萍娘交流经验,渴盼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培植出一株像‘翡翠珠华’那样的珍贵品种来。 “这些时日王妃可是累坏了,快坐下歇歇。”这次去天上香阙,幼幼只带了习侬一名女婢,掬珠见她回紫云轩后,直有些气喘吁吁,忙替她脱下白狐毛滚边斗篷,沏了热茶让她暖身,随即绕到身后,给她捶肩揉背。 幼幼累到连午膳也不想用了,只想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孰料还没来得及张这个口,一名小丫头慌里慌张地进了院,把消息跟习侬禀明,习侬闻言色变,又惊又急,跑进屋里,又不知该从何开口:“王、王妃……事情不好了……” 她眼底一线红痕,就快哭出来的样子,幼幼内心蓦升不祥预兆:“怎么了?” 习侬低下头,声音微微哽咽:“刚才国公府来消息,说……说三夫人小产了……” 幼幼条件反射般,“蹭”地一下从椅上站起身,脸儿煞白煞白,毫无血色,就像敷着一团面粉,跟僵尸一样纹丝不动地站着,吓得掬珠连手势都做好了,就怕她突然昏过去。好在幼幼终于从极大的震动后清醒回神,又慢慢坐下来,她沉痛地闭上眼,用手托着额,极为缓慢地吐字:“吩咐车夫……去备马车……” 请示过太妃,马车一路直奔公国府,幼幼甫进来,便觉整座公国府都陷入一片悲痛之中,闵氏正被公国爷安慰着举帕抹泪,幼幼安抚了母亲一阵儿,就往阆月堂赶去,公玉熙得知她来了,连忙从屋内出来,眼圈红红的,唤她的时候嗓音直发颤:“五妹……” 幼幼何曾见过这样失魂落魄的三哥,眼泪当即夺眶而出:“三哥……” 公玉熙垂下脑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进去看看婉儿吧。” 幼幼一听,赶紧把泪抹净,疾步进入屋内。 柯英婉窝在床上正哭得一塌糊涂,整条被子几乎要被泪水淹湿了。 “婉姐姐……”幼幼坐到床边,还是习惯这样呼唤她。 听见幼幼的声音,柯英婉抬头慢慢瞧了两眼,接着一把抱住她,痛哭流涕道:“幼幼,幼幼,都怪我不好……怪我之前没有听你的话……这么冷的天,你说我干吗非要去逛园子,那石阶上结了霜冰,我不小心一滑,就那样跌了下去……你说,我这是不是自作自受啊。” 幼幼忙拍抚着她的后背:“婉姐姐,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你现在身子正虚,快别这样激动了好吗?” 但柯英婉只是一味哭泣:“幼幼,我真的好生后悔,孩子、孩子他就这么离开我了。” 幼幼安慰:“你跟三哥都还年轻,等养好身子,今后肯定还会再有的。” “可他是我第一个孩子啊!”柯英婉抓着她的胳膊,撕心裂肺地恸哭,“他尚未出世,我还来不及看上一眼呢,他就从这个世上消失了,幼幼,你不能理解的,他是我身上的一块肉,如今没有了,就等于是活生生剜掉我身上的一块肉啊……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多痛吗……” 她扑进幼幼怀里,一阵自责、痛哭、懊悔,更带着一种失去理性的疯癫……幼幼表情呆滞,手足无措,完全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来安慰。 就像柯英婉所说,她是根本无法理解……那种失去骨血的痛苦吧…… 柯英婉终于哭到昏厥过去,替她盖好被褥,幼幼从阆月堂出来,脚下有些踉跄,一个不稳,伸手扶住前方的廊柱。 “王妃。”习侬吓了一跳,赶紧搀扶。 “没事……”她浑身微微发抖,大概是柯英婉之前哭的太过悲痛欲绝,以致她也无法从那种悲痛中脱离出来。 比及亲王府,天色早已黑透,幼幼踏着月光,一步一跄地走进屋里,正巧容欢今夜要歇在紫云轩。他先前已经得知柯英婉小产的消息,为此幼幼一进来,不禁问了句:“还好吧?” 幼幼点头,没力气也不想跟他说话,错身而过时,容欢留意到她雪白的两颊洇出一片渗人的猩红,竟如揉碎桃花般惊艳。 “脸怎么那么红?”他搦住她的手腕,下意识要摸她的额头,但被幼幼躲开,淡淡落下句,“我没事。” 然而刚迈出两步,她只觉跟踩在棉花上一样,腿脚虚浮,忽然眼前一黑,晕在他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牛奔了,居然码出了一章3000字的,这是不是就是乃们给我的爱\(^o^)/   ☆、第49章 [心错] 幼幼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容欢就守在床边,半边身子靠着床柱,阖眸垂睫,似乎是睡着了,一动不动,自己一只手正被他攥在掌心里。 天大概快亮了,纸窗外隐隐约约有一丝灰白的亮光,而屋内依旧点着灯烛,摇曳出一地碎影。 幼幼只觉喉头干渴的厉害,翻身动了动,不料惊醒了他。 “醒了?”容欢一睁眼,迅速问。 幼幼搞不清状况,就见他唤习侬进来,吩咐几句,便让习侬去了,尔后目光又落在她脸上。 “我怎么了?”她对晕倒的事完全没印象,不着痕迹地把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慢慢支撑着身坐起。 容欢反应不以为意,淡淡开口:“大夫说你昨日一天未进食,外加情绪受了刺激,导致体力不支才会出现昏厥症状。” 幼幼耳畔仿佛还回荡着柯英婉撕心裂肺的哭声,刺激着心脏反复缩动,手指忍不住抓下床单,垂落眼帘:“婉姐姐的孩子没了。” 容欢没说话,或许也不知该说什么。 稍后习侬端来一碗奶汁雪莲子燕窝,先前在小厨房一直用文火慢慢热着,炖得软软浓浓,跟滑腻的丝绸一般,瞧着就香甜可口。 容欢接过来,转动调羹,凑到唇畔吹了吹,看架势要亲手喂她。幼幼一颦眉:“不用了,让习侬服侍我就行。” 大约听出她语气中的生疏冷漠,容欢双唇勾勒出一条轻弧,说的漫不经心:“你病了,我总得关心关心,否则娘以后提及,又得在我耳边唠叨了。” 幼幼眉头蹙得更高,不过浑身没力气,懒得跟他争执,视线不经意一晃,瞧见他腰际悬挂着一枚精致荷包,金线粉底,勾缠交错,是繁复旖旎的图样,好一幅“蝶恋花”。 他又换女人的荷包了,这都不知道是第几个了,还是第十几个了? 幼幼额角青筋微微跳动,等他把调羹递过来,撇过脸:“我不饿。” 容欢动作停下:“你都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怎么能不饿?” 幼幼冷冷落下句:“不饿就是不饿,你拿走吧。” 容欢却笑了,柔声细语地哄劝:“好了好了,就把这几口喝了,你瞧你一生病,就跟小孩似的爱犯脾气。” 他递到唇边,但幼幼左右挪着脸,怎么也不肯喝,偏偏容欢一心要喂她,最后幼幼不耐烦地道:“你能不能离我远点。”伸手一推,容欢没握住,一碗燕窝“哐啷”洒在地上。 容欢彻底黑了脸,一声不吭地起身离开,习侬赶进来,搞不懂二人又怎么了。 “王妃,昨天王爷守了您整整一夜,一步都没离开过,还特意吩咐奴婢炖燕窝,要一直用小火炖着,就怕您醒了喊饿,好随醒随吃。” 幼幼心烦意乱,让她把残渣收拾干净,便躺下继续睡了。 她在床上养了三天,太妃派崔嬷嬷过来询问好几次,至于容欢倒是连王府都不回了。她收到母亲的书信,得知柯英婉情绪已经好转许多,关于孩子的事也算想通了,准备好好调养身子,她跟公玉煕还年轻,相信日后总会再怀上的。这让幼幼看了深感欣慰。 期间,有人登门探望,正是袁千金跟任氏。 “咦,你们俩怎么来了?”习侬给她垫了垫靠枕,幼幼从床上坐起身。 袁千金一进门就东张西望,直至坐到绣墩上,尚有些没回过神,嘴里啧啧称赞:“哎呀,亲王府就是不一样,好生气派,连这屋里都烧得暖暖的,哪怕穿夏衣都不觉得冷了。” 幼幼抿嘴儿一笑:“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呢,谁当你是侯府千金。” 说起来,袁千金虽是嫡出,但翊廉侯府从祖父一脉便开始没落,吃穿用度跟瑜亲王府自是没法相较的。 听她调侃,袁千金脖子一扬,拉住任氏的手:“得得得,咱们走吧,你瞧她精神头好得很。” 幼幼佯作着急:“别介,我正无聊,能有说说话的,可是求之不得呢。” 袁千金只好在她一番“挽留”下,重新坐下来,彼此一对上眼,又忍不住咯咯发笑。 “你说,淑琳都定亲了,如今可就差你了。”幼幼一副催嫁婆婆的语气。 袁千金不服:“谁说的,这不还有一个呢吗。”用下巴点点任氏。 幼幼道:“人家明年才十四,十四十五这个年纪出嫁都不晚,哪像你,都快十七了。” 袁千金可是一点都不在意,反倒笑呵呵的:“那我也不急,我就要等到十八岁当个老姑娘再嫁人。” 幼幼颇不理解,任氏在一旁细声细语:“她这是心里还想着庆延侯世子哪。” 幼幼这才想起来:“提到庆延侯世子,我记得原先不是已经定亲了吗,后来似乎是女方家闹出点事,庆延侯怕坏名声,便退了亲。” “对呀对呀。”袁千金眼睛亮闪闪的,跟镶嵌着无数水晶似的,险些晃了人眼。 幼幼明白她的意思,一叹气:“我说你啊,心头里虽然一直念着人家,但庆延侯世子又哪里晓得,到头来,耽搁的还不是自己。” 袁千金先前满怀希冀,经她一说,立即变得愁眉苦脸:“我知道啊,所以我也犯愁呢。”眼珠子溜溜一转,突然兴奋道,“那这样呢?我都派人打听好了,三日后他要前往云珑观拜访马大儒,除了车夫,身边就只带两名随从,我若借此机会跟他见上一面,表明心意呢?” “你、你真敢想……”不止任氏倒吸口冷气,幼幼亦脸色一变,“万万不可,此事你一旦做了,就是毁清誉的事,如果庆延侯世子愿替你隐瞒还好,若被他当为笑话日后宣扬出去,可就是你一辈子的事了。 袁千金哀然叹息:“我不过随口一提罢了,只是心里总咽不下这口气,我喜欢他这么久了,可他没准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别人我也不想嫁,与其如此,倒不如孤注一掷,没准、没准还有些希望,否则我这一辈子,才真叫糟蹋了。” 幼幼心房若被戳中一刀,脸色有点苍白。 以前,她何曾不是这样,那么用心的喜欢一个人,一心一意想要嫁他为妻。 当时,她是用了多么大的勇气,去告诉他,瑾成哥哥,我喜欢你好久了,真的好久了,从小时候开始,一直都是。 然而换来的答案,唯有伤心与绝望。 她明白袁千金的心境,一心追逐心爱的人,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要紧,也许,袁千金尚有一丝希望,而她,已经彻彻底底无回头之路了。 “唉,你发什么愣?”袁千金摇晃下她的手臂,“不提我了,张初惠比起我,现在可是惨多了。” 幼幼一愣,接着反应:“她都嫁人了,有什么惨的?” “你也不瞧瞧她嫁的是谁。”袁千金嘴角斜斜抿起,说不幸灾乐祸那是假的,“楚乐伯府的世子爷,啧啧,那种男人啊,我听说还强抢过民女……” 要说瑜亲王明郡王世子一类人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哥,但那种纨绔风流,总带着一些风花雪月的雅,而这位楚乐伯世子爷,那可真算是玩物丧志,贪淫好美了。外表人模人样,实际一肚子淫-水,那花心肠子,真是见一个爱一个,未娶张初惠之前,府里已有四房娇妾了,并且依权仗势,更有强抢民女的恶行。 至于张初惠为何嫁给楚乐伯世子爷,听闻二人也是表兄妹关系,最后才定了这么一门亲。 袁千金又开始她的八卦本领:“这俩人平时也没少吵架,前些日子世子爷又填了一房妾,第二天张初惠就把人家的脸划花了,结果世子爷恼羞成怒,动手掴了她一巴掌,张初惠不干了,吵着闹着回娘家,直说要和离。” 幼幼一叹:“她也算个可怜人……” 袁千金却不这么认为,耸耸肩膀:“哼,这就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可怜她,人家还不见的领这份情呢,况且那阵子传你跟瑜亲王的事,她可没少煽风点火。” 不等任氏提醒,她已自知失言,表情慌张:“哎呀,你瞧我这嘴,呸呸呸,王妃……我不是故意的……” 幼幼微微一笑:“无妨的,我没放在心上。” 袁千金松口气,随即又显得忿忿不平:“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就会在背后说长道短,搬弄是非,我看这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见人家日子过的好就心存嫉妒,你不知道,这京城里多少贵女都艳慕你家王爷呢。要我说,赶紧生个大胖小子,气死她们那帮人才好。” “你这张嘴,真是越说越没边了,我该找婆子缝上才是。”幼幼无奈地摇了摇头。 “呦,那也得她抓得着我才是。”袁千金可不怕,往后仰着身,掩嘴哈哈大笑。三人有说有笑了好半天,这段探望才算结束。 十日后,便到了太妃四十岁生辰,寿宴举办得十分顺利,令一众贵妇女眷赞不绝口,太妃亦相当满意,不爱笑的脸上今日都是喜形于色,晚上拉着幼幼坐在屋里,好好把她夸赞了一番。 “咦,老大呢?”太妃突然想起来,望向旁边的崔嬷嬷,“中午还瞧见他,这会儿人又去哪儿了?” 崔嬷嬷面露为难:“王爷中午吃过午宴,就乘马车出去了,说是……有事,大概不回来了。” “混账!”太妃一拍桌子,这次真真气急攻心,“有事,他能有什么事?三天两头在外面鬼混,当我不知道吗,今天是什么日子,他也敢不回来?眼底分明就是没有我这个娘!” 唤来姜总管,太妃下令:“去,马上分派人手,把王爷给我找回来!” 太妃动了雷霆之怒,姜总管忙不迭应下,一刻不敢耽搁地退下了。 约莫一个时辰后,容欢被两名侍从左右搀扶着,醉醺醺的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嗯…… 飞飞女王:2014-11-24 20:36:06霸王票 阿贝贝:2014-11-24 21:58:33霸王票 〃Summer。:2014-11-24 23:36:14、2014-11-25 23:25:51霸王票 灰常感谢飞飞亲、阿贝贝亲、Summer亲给我的莫大支持!某爱深深三鞠躬!(○^~^○)   ☆、第50章 [毁扇] 他这次又喝高了,面如绯玉,眼神迷散,走路都东倒西歪,来到华轩堂时,他勉强离开侍从的搀扶,晃晃悠悠向太妃行下一礼,已是讲话都不利索了:“娘……听说您急着找孩儿……有事啊……” 太妃五指紧握椅把,气到脸都煞白了,上来便劈头盖脸地把他训饬了一顿,容欢老老实实低垂着隽美脸容,隐见双颊一片娆娆的桃花嫣红,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真是越来越不成体统了。”太妃发了一通火后,反而拿这个儿子莫可奈何,深深叹息,望向坐在身旁的幼幼,“他醉成这样,我瞧着今晚是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你先扶他回去,让他早点歇下吧。” 幼幼一愣,本以为太妃把容欢找回来只是为了训诫,此际才明白太妃是抱着为他们俩打算的心思,不敢不应,向老人家请了安,走到容欢身边,朝其中一名侍从道:“我来吧。” 她伸手扶住容欢的左臂,不知是否错觉,那修长的身形仿佛僵了下,容欢徐徐侧过头,氤氲醉意的眼神凝着她的脸有几分痴愣,最后像是瞧清楚了,一对桃花长目弯弯眯起,张口笑道:“我的好王妃,真是有劳你了啊。” 他刻意加上一个“好”字,落入幼幼耳畔,浓浓的讽刺意味十足。幼幼懒得搭理他,况且太妃在场,露出一抹浑不在意的笑容,赶紧搀着他回去了。 比及紫云轩,扶他坐到床上,幼幼这一路简直受够了他身上的酒味,用帕子在鼻前挥了挥:“你怎么又喝了那么多酒?” 容欢倚上床头,左腿蹬着脚踏,右腿搭在床边,大概屋子里炭火充裕,烧得他本就晕红的脸庞愈发生艳了,听到幼幼的质问,他仿佛有些不耐烦,随手扯开衣襟几枚金丝盘扣。 幼幼继续讲:“不是我说你,你也不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平时在外面怎么玩我都不管,但今天是娘的寿辰,你就非得惹的她老人家动怒吗?” 容欢眉头高高蹙起,一边揉着耳朵一边开口敷衍:“知道了,回来就唠唠叨叨,能不能让我耳根清净清净?” 幼幼气得干瞪眼,此时习侬入内,端来一碗解酒汤给容欢解酒,幼幼缓了片刻,才接适才的话题讲:“你以为我愿意跟你说这些吗,实在是娘近来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你就不能稍微收敛点?” 她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先前那两名丫鬟你看不上便罢了,你喜欢什么样的,直接纳进来便是,总好过天天在外面鬼混,剩下的事我自会跟娘说。” 容欢刚喝了两口解酒汤,也不知被她哪句话触及神经,举手“哐啷”一下,将瓷碗掼在地上,摔个粉碎。 幼幼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但仍面色不惧地坐在绣墩上,而习侬察觉到二人之间僵凝的气氛,大气不敢喘一声,收拾完残渣便急匆匆退了出去。 彼此对视一阵,容欢略带嘲讽地笑了:“王妃真是义正言辞,装的一手好贤惠。” 幼幼不禁皱眉:“你什么意思?” 容欢冷笑:“我是在外面花天酒地,至于你天天想些什么?别以为我不清楚。” 幼幼被他阴阳怪调的语气激怒,“蹭”地坐起来:“你把话讲清楚了,我想什么了?你成天在那种胭脂粉地厮混,难道还有理了?” 容欢反唇相讥:“那你呢?我是你丈夫,你脑子里想的是谁,念的又是谁?你扪心自问对的起我?” 幼幼猛然一震,脸色呈现不自然的苍白,启唇吐出两个字:“荒谬!”转身就要走。 但容欢旋即从后追上来,抓住那只玉腕,将她扳过身直视:“怎么了,被我说中?不敢承认了?” 他满目赤红,好像染着血一样,浓浓的,殷殷的,恨不得流淌出一地红色,看起来分外吓人。 幼幼被他握得手腕咯咯作响,疼痛欲裂,极力忍耐着开口:“你今晚撒的什么酒疯?” 容欢仿佛早已看穿了她,寸步不让地逼问:“你说啊,是不是不敢承认了?还是非要我拿出证据来?” 幼幼根本不想跟他辩解:“简直不可理喻!” 大概是这一刻,她眼底的厌恶暴露无遗,容欢忽觉胸口是那么痛,那么难以遏制,是饮下再多再多的酒、用再多再多的酒精也无法麻痹的痛。 “好……”他深深笑了,放开她,跌跌撞撞往妆台走去,拉开紫檀木矮柜的末层抽屉,拿出一轴画卷跟一枚锦匣。 “今夕何夕,只愿安好……”他念完上面一行小字,讥嘲地笑了两声,便狠狠将画中女子撕成四分五裂。 幼幼呆若木鸡地立原地,看着那幅一直被她小心翼翼珍藏的画卷,变成无数碎纸,宛如漫天小蛾在他周身零零星星飘落时,才终于醒悟到他做了什么。 当容欢继续打开锦匣,拿出那柄月色榭兰藏香纨扇,幼幼脸上呈现从未有过的惊恐……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幽兰客就是孟瑾成的自号,那柄扇子的由来……其实,他心里早就一清二楚了…… 意识到什么,她害怕地打着哆嗦,脱口念出两个字:“不要……” 那柄月色榭兰藏香纨扇,是瑾成哥哥当年亲手送给她的礼物。 是她生命里最美好的一段记忆。 也是……也是唯一的一份想念了…… 她飞快冲上去,可惜为时已晚,容欢已经将月色榭兰藏香纨扇丢进火盆里,“轰”地一响,火焰登时蹿得老高,像无数条火蛇,尽情肆意地扑卷吞噬。 幼幼捂嘴发出尖叫,疯了般奔到火盆旁,挥手一扫扇柄,燃成一团火球的扇子便跌落在地上,她急得跪下来,握住扇柄来回在地面拍打,甚至不管不顾地用两条袖子去扑上面的火。 直至最后几点火星子被扑灭,她瞪大眼睛,手指发颤,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已被烧焦,只剩下一团黑糊糊扇框的纨扇,整个人好比筛糠般痉挛颤栗着……芳闲园……朱梅摇曳……温润公子解下斗篷轻柔地为她披上……一幕一幕…… 她弯□,猛一阖眼,终是痛哭流涕。 容欢一厢冷眼旁观,俊庞上带着报复性的冷笑,那一刻,他觉得痛快极了,解气极了,似是长久以来积攒的怨怒,终于宣泄而出,甚至想仰天大笑。 可胸口,胸口为何还在阵阵作痛? 看着她哭得那样难过,那样伤心欲绝,为何他更感到了一种无边无际的绝望? 容欢想起来了,每一次她的伤心,都是因为另一个男人,她为他难过落泪,为他睹物思人,哪怕做梦也挥之不去,只要是他的东西,她都像对待珍宝一样,小心翼翼的捧在掌心爱护。 她,没有为自己伤过一次心,没有一滴泪给过自己。 而她为孟瑾成付出的种种画面,宛若野火燎原般在他的头脑里疯狂燃烧,烧得血肉沸腾,烧得神经崩溃,最后像烹油轰隆炸开,烧得他浑身上下连渣子都不剩。 他眼睛里全是红红的血丝,上前把她拽起来,按在墙角,俯首吻去。 幼幼摇晃着脑袋,寻到空隙,伸手往他脸上掴去一巴掌:“容欢,你这个疯子!” 容欢捂住脸一愣,紧接着耸肩笑起来:“是啊,我就是疯了。” 他明明笑着,却比哭还难看,一双眼睛恶狠狠瞪着她,瞳仁最深处,翻滚着说不清的爱恨滔天:“你到现在还想着他?还想为他守身如玉?我告诉你,这一次,我偏不让你如意,偏要毁了你!” 幼幼像只钉死的蝴蝶,两条胳膊被他按上墙壁,刚要发出声音,嘴巴就被他牢牢封住,她不肯张口,唇瓣被他咬出好几道牙印子,幼幼趁机猛踢他的膝盖,大概真是踢狠了,他吃痛地闷哼一声,松开手,幼幼使劲往外间跑,但很快被他从后抓住衣裳,“撕拉”一响,衣衫由中间生生裂开,露出一片雪玉般光滑无暇的香肤。 幼幼被他拦腰锢住,大喊着习侬掬珠,二人闻声迅速赶进去,一瞧幼幼钗横衣散,而容欢跟要杀人一样揪住她的头发衣裳,纷纷捂嘴惊呼:“王爷……” “全他妈给我滚出去——”容欢绝美如斯的脸庞因极度怒火扭曲到微微变形,目含警告地望过来,像地狱鬼魅闪烁出的光绪,简直令人毛骨悚然,“今天哪个不想活了,就过来阻止我看看!” 一时俱被他骇人的威慑所震,习侬与掬珠吓得不敢上前,焦急而为难地看看主子,不得不合门退下。 幼幼本就身躯娇小,被他挟小鸡似的带入卧室,一下子丢到床上,幼幼觉得背脊都快撞裂了,两眼直冒星星,等省回神,容欢已经急不可耐地覆压下来,好像怀着极大仇恨,疯狂撕扯她的衣服,那些精美华贵的绫罗绸缎,在他手下全变成一块块破败的碎布。 “容欢,你别这样!”纵使他们的关系冷至冰点,偶尔他会动怒发脾气,但对自己的态度多为忍让爱护,何曾像今日这般,完全是失去理智的狂兽,粗鲁野蛮到令她害怕。 幼幼浑身已经光溜溜的,如条剥光鳞片待宰的鱼儿,大约察觉这次他是动真格的,急得眼泪都迸出来,连踢带打,施出浑身解数抵抗,然而那点女子之力,对一个常年习武身体精壮的男人来说,根本微不足道,容欢很快脱光自己身上的衣物,拿腰带捆绑住她两条不安分的手臂缚在床头。 “容欢,你敢再碰我一下,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她歇斯底里的大嚷。 容欢脸上涌现一种痛楚而怨怒的狰笑,跟疯了没什么两样:“碰你?我今晚不仅要碰你,还要干你,公玉幼,我就是让你搞清楚,你究竟是谁的妻子,是谁的女人!懂么?我就是要玩你,糟蹋你,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俯首啃咬的她脖颈,一根手指顺势探入她两腿间的花谷。 作者有话要说:啧啧,这就是男人骨子里的兽性啊。 飞飞女王:2014-11-27 19:59:41 霸王票 〃Summer。:2014-11-27 20:09:04霸王票 阿贝贝:2014-11-27 20:34:38霸王票 非常感谢三位白富美姑娘的大力支持,群么一把^_^   ☆、第51章 [夜乱] 他到底是花丛老手,经验丰富,懂得徐徐图之,以缓解即将带来的痛楚,但即便如此,幼幼仍觉疼得不行了,眼角凝出一线晶莹,不自觉拱起腰,努劲摇晃着身子:“放开我、快点放我!” 容欢在她身上贪婪的狂乱的啃咬,仿佛要把她的肉一块块咬下来,接着又绕回她的唇,强势撬开贝齿,舌头像灵蛇一样钻了进去,缠住她的小舌翻搅汹涌。 幼幼孤注一掷般狠狠咬下去,血的味道迅速弥漫开来,他眉宇紧紧一凝,却带着令人心惊的心意已决,她越反抗,他就吻得更狠更深,浓浓的甜腥味在彼此齿间徘徊,呛得快要让人窒息。 幼幼满口腥涩,被堵住嘴巴,只能发出呜呜模糊的碎语,只觉下面滑淌出一脉潺潺的润水,他的手指终于离开,取而代之的,是那蓄势待发的怒硬。 “不要……”幼幼惊惶地发出喊声,然而不过半音,便仿佛被掐住脖子,生生咔住了。 进去的一刹,他分明震了下,没有再动。 幼幼眼神空茫,呆呆瞪着上方,已经什么思绪都没有了,只是除了痛……剧痛……由里而外……身体好似硬生生劈裂成两半……被侵入、霸占……她*紧绷,有点微微痉挛,连莲花瓣般的脚趾头都抽筋似的翘起来。 此刻,两个人是这样贴近、密不可分的姿势,却让她感到无比的难堪,羞耻。 幼幼额头渗出一排细细碎碎的汗水,有些甚至滑进眼睛里,与泪水混合,累在目眶里迷糊视线,有什么她终于永远的失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处火辣辣的痛,他只进去一半,本是暂缓的疼痛,又一次因肿胀灼烧。 “不要!不要!出去……你出去……”她喊的嗓子都哑了,声嘶力竭,哭声渐变成一种无助的哀求,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束手无策,只希望那肮脏的东西能够抽出身体,可是她连一丝丝反抗的余力都没有。就像尚有一缕气息的鱼,任由对方剖膛开腹。 凄惨的情绪宛如破碎星光在她眼中跳跃、挣扎,容欢看的那样清晰,面庞更似妖化一般愈发癫乱:“你觉得我脏是不是?那你的瑾成哥哥又干净到哪儿去?我告诉你,咱俩做的事,他跟乔素儿都不知做了多少回了,来,你看啊,你看啊,你以为他有多干净?”揪起她的头发,逼迫她看着彼此结合的地方。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幼幼浑身抽搐般地哆嗦着,使劲闭上眼,泪水跟断线的珍珠一般往下滚落。 容欢抱着她,吻她,细碎的吻流连过她的眉梢、眼角,唇际……爱着,怨着,似缠绵,又似无情,怀里是那具柔柔软软的娇躯,仿佛渴望了一辈子那么长久,终于占据的快感,刺激着他体内每根神经都在颤栗,像中了药物处于无边无际的亢奋。 他缠住她的香舌,在口中辗转摩挲,劲瘦的腰开始运作起伏,被她的暖润反复包裹,他只觉要疯、要癫,而当想起孟瑾成,他就变得更恨,更用力,每一下,都要抵达她的最深处,恨不得贯穿了她。 束缚双手的腰带被解开,而幼幼随着他剧烈的动作在床上来回荡动,别说抗拒了,浑身跟脱节似的,根本不知该干什么,只是哭,不停的哭,偏偏容欢一刻都不曾停下来,她哭得嗓子都干哑了,时间一久,渐渐没了声,只能偶尔哼唧几下,但容欢的燥动越来越快,整张床榻都嘎吱作响,直至那惊涛骇浪的冲进来临,她就痉挛了…… 像坏掉的布娃娃,她躺在枕头上,苍白失色的脸埋在凌乱的发丝中,越发衬出剔透无暇的晶莹,而他舔着她的耳垂,痒痒的,由耳根到脖颈,缠绵旖旎,修长的身躯再次挺进…… 小死一回,到了第三次,初夜的痛已经消退无踪,此时此刻的幼幼就像一滩烂泥,脑袋晕晕乎乎的,早没多少意识了,容欢把她摆成什么姿势,她就什么姿势,大概容欢要她生,她就生,容欢要她死,她就死……偶然掀开睫,模模糊糊间,似乎触碰到一抹交织着深情与痛楚的眼…… 临近天明,容欢才抱着半昏半醒的幼幼去沐室清洗,纵使他退出许久,幼幼身下仍带着烧裂般的灼意,两条腿全麻木了。 等习侬跟掬珠终于能入内伺候时,看到幼幼浑身布满青青紫紫的淤痕,连那种地方也有,简直可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了。她们毕竟是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虽大致猜到王爷在主子身上做了什么,但还是慌了手脚,有些无措,况且幼幼压根不说话,跟傻子一样躺在床上,她们急的只好把崔嬷嬷找来,崔嬷嬷不知其中缘由,一瞧这般光景,只是叹气,无奈的意味甚浓:“王爷可真是,怎能如此不知怜香惜玉。” 叫习侬掬珠不必慌张,命人取来一盒宫廷秘制的芙莲雪香膏,交待她们给王妃上药涂抹,不过幼幼气色的确不好,白兮兮的小脸,令人想到雪地中的琉璃,一碰即碎似的,这一点,崔嬷嬷觉得王爷做的实在不厚道,床笫之欢虽乃夫妻常事,但把娇滴滴的一个人儿,折腾到半条命都快没了,那就是大不该,偏偏容欢之后接连三天不见踪影。 “呀,王妃您没瞧呢,昨晚居然下雪了,外面白灿灿的一片,奴婢一道走来,瞧着园子里的石象都成雪象了,小翠她们几个丫头刚还打了一场雪仗,可好玩了。”掬珠一进屋,便兴致勃勃跟幼幼形容着,其实她也没想过幼幼真会出去,无非是打算让她开心点。这三天主子卧在床上跟个木人似的,不哭不闹,就是发愣。她真怕会闹出个什么事,毕竟那晚的情形,她跟习侬心知肚明,想来是主子受了委屈,但王爷跟王妃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这委屈又从何说来?只盼着主子自己想开点,把身子调养好才是正道。 果然,她说完,幼幼也是毫无反应,身穿一件白色亵衣倚在床头垫枕上,黑压压的青丝如瀑布流泻满肩,那睫毛十分翘,像卷卷的花瓣,颤抖着似要绽放,除此以外,黛眉星目,鹅鼻樱唇,皆如绘笔雕刻,是无一丝动静的精致,因屋内光线较暗,煦光将她上身微微浸染,就像一幅水月画卷中的半影美人,幻到几乎失了真,有时她这么静坐不动,连掬珠都差点以为,那是魂走了,只余下一具美丽的躯壳,专来嫉妒世人的。 她唉声叹息,习侬倒已习惯,小心翼翼拨开幼幼的领口仔细查看了一番:“别说,这芙莲雪香膏的确管用,连着涂抹三日,较起头一日,颈上的淤痕瞧着可浅淡多了。” 记得当时看到幼幼脖颈上那一片密密麻麻的青紫,掬珠简直吓了一跳,想着王爷怎就那么狠心啊,她平时伺候王妃,自然清楚王妃的肌肤天生细滑白嫩,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真个吹弹可破,尤其女子的细颈较嫩,而王妃那几处青淤,明显不是用嘴巴嘬出来的,有的地方还有血印子,她看得直心疼,王爷这心简直是铁长的,居然真咬得下去,这里尚且如此,其它地方自不必多说了……唉,也不怪王妃如今这般模样,实在是遭了大罪。 她瞄眼花架子上的更漏,临近午时,该去为王妃准备膳食了,其实这几天王妃也没怎么吃,顶多喝几口粥便罢了…… 她甫走出内室,外间的帘子被人打开,一见来者,掬珠登时打个激灵,大概平日里容欢待下人比较温和,以前掬珠一点都不怕他,甚至敢贫嘴几句,可是经历上次事件,已经完完全全惧于他亲王的尊威,掬珠连忙垂首,福身唤了句:“王爷。” 这一声,也给里面的人提了个醒,习侬愣住,下意识望向幼幼,幼幼依旧一动不动,但仔细观察,会发现她搁在锦被上的两只手,在方才掬珠的一唤中不自觉握紧了。 当对方进来,习侬也赶紧恭谨退下,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压抑。 容欢一双眼睛痴痴凝着床上人,其实不过三天,却总觉得已经过去三年那般长久了……他似乎不知该说什么,站在原地发了一阵呆,才吞吐着从唇中挤出一句:“身子……好些了吗?” 幼幼本就苍白的脸色,仿佛刹那转变成薄霜,是近乎透了明的白,呵口气就会化掉,她没有说话,只是浑身颤得格外厉害。 容欢垂眸道歉:“对不起……那晚,是我喝醉了酒……有些失了常态……”他眼睑下方是一片浓重的青影,像挥之不去的雾霾,尽管锦衣华冠,但整个人却呈现着落魄颓然之态,显然这几天,他过得也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这俩货终于圆房了…… 山葵:2014-11-28 12:09:57霸王票 郑西西:2014-11-28 12:28:16、2014-11-28 15:14:43、2014-11-28 15:14:47、2014-11-28 15:15:02霸王票 tina_hello18:2014-11-28 13:24:55 霸王票 阿贝贝:2014-11-28 13:46:10霸王票 飞翔的rou~~:2014-11-28 18:17:31 霸王票 〃Summer。:2014-11-28 23:07:50霸王票 灰常感谢以上几位白富美姑娘的大力支持,乃们的爱我深深的感受到了!!!某爱深深拜谢!!!   ☆、第52章 [入险] 幼幼本能地合拢被褥里一双*,那夜他疯狂地在自己身上抽动、发泄,把她撕裂成碎片又糅合成一个破败的玩具,然后再撕碎再糅合,宛如兽一样残暴可怕,双腿之间,仿佛仍在隐隐痛着…… 一切,就像一场狂乱的梦魇,随着他此刻出现,那种说不出是愤怒,痛苦,委屈,耻辱,悲怨……太过复杂混乱的情感,又一次次化成恶魔的牙齿,反复纠缠啃噬着她的内心,突然就低头呛咳起来。 容欢担心地上前,想替她拍拍后背,但胳膊刚一伸出,就被幼幼很快甩开。 她闭上眼,声音微带哑意,却又决绝:“你走,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容欢脸上浮现一抹说不清的惨白,但神态间又分外平静,大概,已经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是不会因为自己强行占有她,就会改变心意……至于其它……其它,或许只是奢望罢了。 过去良久,他启唇逸字:“我会吩咐下人,明日送你到别苑住几日。” 幼幼微愕,不过想想也好,她现在需要安静,两个人暂且避开相见,也是目前最好的方法,故点了点头。 由始至终,她没有看他一眼,容欢默默立在原地半晌,方转身离去。 吩咐一下去,诸事俱齐,翌日一早,幼幼便乘马车前往别苑小住几日,名曰静心养身。 雪泉别苑位于城外的揽乾山下,这一带皆是皇家别苑,楼阁花池,富丽堂皇,而从山脚往北延伸,是世家贵族座落的一栋栋别庄清院。揽乾山具有丰富的地热资源,四季温泉,喷涌无穷,尤其昨夜才下过雪,雪泉别苑里堆摆的石狮石雕雪光闪耀,一树树腊梅遍地,树枝上雪条蟠螭交错,晶银斑斓,其间有小泉池冒着白白雾气,云蒸霞蔚,直似迷幻的人间仙境。 幼幼一抵雪泉别苑,便有李管事出来迎候,不过更有意外之喜,幼幼忍不住惊呼:“娘、大嫂、二嫂……你、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闵氏上前欣喜地执起她的手:“是王爷说你前几日病了,要到这里歇养,又怕你一个人烦闷,才邀我们一道过来陪你。” 大嫂从旁笑道:“要我说啊,这世上最懂关怀体贴的人儿,就属你家王爷了。”二嫂也一个劲附和,“可不是,以前我害病,你二哥就从没有带我来泡泡温泉的心思,而且这雪泉别苑比起咱们的幽溪别院,不仅地方大,泉眼也多,真是让人爱极了。” 明白一切是容欢的安排后,幼幼表情由不敢置信转为呆板:“娘,三嫂她……” 闵氏知她惦记着柯英婉:“傻孩子,你三嫂还在小产坐月子,最怕外邪风寒,不然啊,她肯定也一道来了。” 幼幼点点头,面对母亲充满慈祥疼爱的脸孔,掌心里传递来的温暖,那连日来积压的心酸委屈,忽然一股脑地涌现出来,扑到母亲怀里哇哇大哭。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这可让闵氏手足无措,伸手抱着她,这才发觉自女儿出嫁后,自己已有许久不曾这样抱着她了,每次即使相见,也要受到身份礼仪的限制,心底不禁也泛起酸涩之感,当然,闵氏只当幼幼是太过想念家人,今日忽然看见她们,喜极而泣所致。 幼幼在闵氏怀里哭累了,方渐渐歇止,只觉有母亲在身边安慰,哄劝,整个人就变得暖烘烘的,哪怕天塌下来也不害怕了,况且胸口积郁随着哭声宣泄而出,心情也好转许多,一整天都跟着母亲还有嫂子们聊天说话,烹茶逛园,不过泡温泉时,幼幼却没跟她们一起,而是回到自己的寝室咏梅居,那里有梅林假山围绕的单独小温泉,她身上还残留着那晚容欢攻城掠地烙印下的淤痕,虽说大部分浅淡了,但她的肌肤如上等佳瑜,难掩半点瑕疵,看起来就跟大大小小的雨点似的,仍是分外明显,她自然不希望被母亲她们看见,也害怕被询问,那样羞耻的一幕,至今回想,依然令她微微发抖。不过她不知道,闵氏一直惦记她跟容欢的夫妻关系,这次不经意从幼幼的领口内瞧出一点苗头,闵氏是过来人,当然清楚那代表着什么,这可比亲口问上十句都管用,心里也就踏实了。 闵氏几人在雪泉别苑停留两日,便打道回府了,气氛终又变得清幽寂寞,幼幼命习侬拿来自己先前绣到一半的帕子,如今她动辄拿刺绣来消遣时间,针线笸箩是要随时带着的,她挑起两支朱红色的丝线,在雪莲白的帕子上闲闲地绣了两朵腊月梅,大概熟能生巧,她的梅花越绣越好,傲然圣洁,活灵活现,只觉那红梅似要从帕上飘了出来,落在她的指尖上,娇妍绽馨。最后幼幼又绣上自己的闺名,一方雪潭落梅帕也算完成了。 要说刺绣的确是个劳神活儿,幼幼绣了一上午,眼睛隐隐生疼,用过午膳,想着到外面溜达一圈:“习侬,去把马牵来。” 一旁的绿阑闻言,出声问:“王妃是要骑马吗?” 幼幼颔首:“嗯,刚巧这两日雪化的差不多了,我打算骑马散散心。” 绿阑却开口:“奴婢瞧这天气一大早就阴蒙蒙的,潮气又重的很,恐怕是暴风雪的预兆。”言外之意,就是告诉她不宜外出。 幼幼瞧外面的天气阴是阴,但到底是有一层阳光的,穿透霾云缕缕射出,反而有放晴的迹象,况且绿阑不过一名小丫头,又不是钦天监,完全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没事,只是出去逛逛罢了。”孰不知,绿阑本出生海边,是一村渔民的女儿,儿时随父有出海的经验,极会观天象。 幼幼换上一身轻装胡服,站在徐风里,丽姿窈窕,分外飒爽,宛若漫天飞雪间的一株傲梅,看得掬珠都精神一振。连幼幼自己也觉得,真是许久不曾策马驰骋了,浑身都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舒畅劲儿。 不过等马牵来,幼幼眉头一皱:“怎么不是青瓷?” 习侬满脸难色,用眼睛瞥瞥旁边的绿阑,绿阑则解释:“王妃,白玉性情温顺,训练有素,适宜王妃骑乘。” 说起这个绿阑,她是容欢身边比较得用的一名婢女,此次幼幼出行,特意将她安排身边,这几日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幼幼。 幼幼气她竟然仗着容欢的关系,公然违抗自己的命令,扭过头,朝习侬吩咐:“去把青瓷牵来。” “王妃,王爷交待过,一切应以王妃的安全为主……”绿阑说到半截,被幼幼打断,“既然如此,那你就骑白玉好了,青瓷也是一匹受过训练的马,乖巧听话,不会有事的。”其实幼幼这么说虽然任性了点,但也有一定理由。一来青瓷是国公爷当年送给她的礼物,可以说是幼幼的爱马,二来青瓷年轻矫健,跑起来快如疾风,幼幼的骑术本身又相当出色,当然喜欢骑自己习惯的马儿。 绿阑只好闭口,稍后等幼幼骑上青瓷,也立即翻身纵上白玉,动作轻敏,看得出是有些功夫在身的。 幼幼暗自颦眉,看架势,她是打算跟随自己一路了,没说什么。而习侬与掬珠也各自选了一匹温驯的母马相随,她们打小跟着幼幼,虽不常骑马,但骑术方面倒还过得去。 四人在别苑的树林内转悠,幼幼习惯快马奔驰,可惜每跑一段距离,就被绿阑喊着停下来,叮嘱她小跑即可,不宜太快,应把安全放在第一位等等,听得幼幼愈发不耐烦,一个时辰后,天色渐渐阴沉下来,绿阑劝说:“王妃,看样子要下雪了,咱们还是趁早回去吧。”习侬跟掬珠这一路上被颠的够呛,大气直喘,此刻停下来,也跟着应和。 但幼幼却窝着一肚子火,难得有机会出来骑马散心,可是光听着绿阑在耳畔念叨,根本没尽兴,便有些埋怨绿阑,抱了故意较劲的心思:“无妨,再骑一会儿。”说罢,一挥马鞭,嗖嗖几下,马蹄卷起一片沙尘,转眼便没了踪影。 这次幼幼跑了一段距离,并没有停下来,反而不住地挥动马鞭,绿阑她们在后面焦急追赶,风声很大,绿阑的呼唤断断续续飘入耳中:“王妃……不要再……前面……就是野林了……” 青瓷果然是精力旺盛的健马,跑起来跟闪电雷鸣一般,很快将绿阑一众人甩的老远,也不知过去多久,幼幼才停下来,高束的青丝随风飘扬,浑身有着无法形容的畅快满足,她俯身轻轻抚摸着青瓷的鬃毛,忽感面颊一凉,不自觉仰起头,天空飘起白色砂般的雪粒,像小小晶莹的萤火虫,坠进眼中,化成一片刺凉。 下雪了……她正打算回去,蓦觉青瓷开始喘着粗气,四蹄乱动,有些不安分,幼幼察觉出不对劲,迅速环顾四周,结果看到前方林中蹿出两匹饿狼。 幼幼登时花容失色,扯紧缰绳要往回跑,而饿狼高嚎一声,似在招呼同类,这一下不要紧,青瓷根本不受幼幼控制,一声长嘶后,朝着一个方向任性狂奔,迎面劲风猛吹,幼幼伏在马背上大喊大叫,可惜完全阻止不了青瓷的飞驰,直至跑到一个山崖之处,青瓷突然原地蹦跳,把幼幼甩了下来,此刻尾随而来的两匹饿狼,其中一头冲着青瓷就飞扑上来,青瓷一抬后腿,将饿狼踢开,随后便跑的不见踪迹。 幼幼被摔得身骨剧痛,勉强才支身站起来,而两匹饿狼没再追赶青瓷,跑回来渐渐向幼幼围拢。走投无路下,幼幼脑中猛然响起容欢当初说过的那段话,如果发生意外或有野兽出没,马匹极易受惊失去控制,会致主人陷入危险之中…… 如果她骑的是白玉……它是绝不会抛弃主人不顾,并且会在危难关头拼尽全力搭救主人…… 后是山崖,前是饿狼,这一刻,幼幼大脑完全处于空白,整个人像泥塑雕像一般,就在她发呆之际,一头饿狼往她身上扑去,不料被一支突如其来的长箭射中,当场毙命。 几道马蹄声渐近渐驰,约莫五六人,而为首一位公子,身穿深青云纹长袍,外裹箭袖貂裘,手执长弓,背负箭筒,生得朗眉俊目,面如冠玉,当真仪态隽雅玉树临风,而他不是别人,正是孟瑾成! 作者有话要说:欢哥啊,快来看,你的情敌出现了。 PS:貌似*又开始吞评论了…… 飞飞女王:2014-11-30 04:02:58、2014-11-30 04:03:18霸王票 〃Summer。:2014-11-30 14:52:21 霸王票 3291668:2014-11-30 19:37:08霸王票 谢谢三位土豪君的大力支持!!!兴奋得小心肝砰砰跳└(^o^)┘   ☆、第53章 [风雪] “瑾成哥哥……” 一眼相望,宛如昔年,幼幼表情呆愣愣的,犹若庙里的雕菩萨,以为这是自己临死前出现的癔念。 先前听到呼声赶来,当看清楚前方的女子,孟瑾成简直心魂俱震,情不自禁喊出声:“幼幼!”用力一夹马腹,飞驰过去。 而另一头饿狼正呲牙咧嘴地逼近,幼幼吓得浑身寒毛都立起来,一步一步往后倒退,完全忘记背后就是无路陡崖,她脚后跟碰到一颗松动的石子,咚咚几声滚下崖口。 目睹此景,孟瑾成一颗心恨不得吊到嗓子眼,一边拼命夹马腹,一边拉紧弓箭对准狼身,提醒着大喊:“不要乱动!” 当饿狼扑起一刹,孟瑾成置于弦上的箭矢挟着呜咽风鸣,直直飞去,精准无比地射中狼头,而幼幼哪里见过这等杀戮场景,掩面惊呼,同时左脚往后踏空,便跌了下去。 孟瑾成脸一白,手下猛勒缰绳,几乎是半跌下马背,朝着她的方向疾奔,当往下一看,甫是松弛的心弦瞬间又绷起来,幼幼一只手紧扒着悬崖,整个人掉在半空,摇摇欲坠。 “瑾成哥哥……”幼幼五根手指已经绷到发白突出青筋了,大概知道自己的力气即将枯竭,她满眼绝望地凝着孟瑾成,仿佛在用余生最后一丝力气,拼尽全力地望着他……眼角滑出一线泪痕,被风卷走,空气里荡漾着悲伤的咸味。 孟瑾成迅速抓紧她,另一手按住地面,一点点将她往上拽,听到背后渐近的马蹄声,他挤出笑容安抚:“别怕,马上就安全了。” 然而周身的岩石骤然松动,“咯噔”往下一沉,他意识到不妙,可惜来不及了,背后众人不遑赶来,半边地面已经崩沉,彼此双双跌向崖底。 …… 幼幼在孟瑾成的呼唤中慢慢苏醒,只觉脸上湿漉漉的,也不知是水还是自己的泪,她张开嘴,含含糊糊的,喊着痛。 “是哪儿?哪儿伤的严重?”说来他俩简直命大的可以,这崖虽不高,但直接掉下去,怎么也是粉身碎骨的结果,好在下面是一片巨木树丛,有层层树枝衬托以减缓下降速度,最后临近地面的时候,二人被两根粗壮的树枝挂住,孟瑾成当时尚有意识,是自己跳下来的,幼幼则没那么幸运,被树枝挂了一会儿,衣裳便撕裂开,恰好落掉进下方的一个小水潭里。 若说哪里痛的厉害,幼幼自己也说不清楚,因为她浑身上下跟抽筋裂髓一样疼痛,腿脚是麻的,腰部扭着似的酸疼,连抬一只手臂都费劲。 “胳膊吗?”孟瑾成误以为她是指手臂痛,隔着衣袖,两手跟按摩一般轻轻由她手腕往臂上试探地摸着,一边侧头审视她的反应。其实他刚才把幼幼从水潭里捞出来的时候,以目简单查看了一遍,除了表面的划伤淤青,倒看不出严重问题,但孟瑾成怕就怕她伤在看不到的地方,脱节倒还好,要真是摔碎了骨头哪的……他眉宇深深一拧,不敢往下想。 好在幼幼没有太大反应,可能之前只是有点麻木,经他按揉过后,血液流通,幼幼可以弯动手臂,慢慢便挥动自如了。 孟瑾成还是不放心:“来,我扶着你站起来,你感觉感觉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幼幼乖乖点头,撑着他的手勉强支起身,但左脚甫一着地,眼泪立马迸出来:“疼、疼……” 孟瑾成即知她是一只脚扭伤了,环顾四周,小心翼翼扶她坐到不远处的一块天然石台上。 “先忍一忍,听话。”他习惯性地开口哄她。知道幼幼身子骨打小就养的娇贵,小时候摔个马趴,都得哇哇哭上老半天,委屈得跟什么似的,而今这般,委实是遭了天大的罪。 场景仿佛回到儿时,她跌了跟头,他在旁边又是安慰又是哄劝,幼幼自然极听他的,吸吸鼻子,眼底含着一包泪,再痛也忍着不哭了。 “瑾成哥哥……你、你怎么会出现……”若不是身上的伤痛剧烈,幼幼至今仍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孟瑾成解释:“近来有一批狼群冲下山,经常在野林里四处出没,甚至伤人性命,村子里的百姓跑来求助,若不除之,久为祸害,今日我与众人联合,分开猎捕,结果半途听到有人呼喊,便循声赶了过来。”提此,他也是大出意外,“你呢?为何身边连名侍从也没有?会一个人出现在野林?” 幼幼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十指绞在一起,眉眼低垂,脑袋直快杵到地上去了:“是我不好……因为一时赌气,就把她们甩开了。” 孟瑾成大概晓得她任性起来什么样,以前也是,公玉熙拿这个妹妹没法子的时候,总会把他当成救命法宝推出去,唯有他说的,她才肯听。 孟瑾成叹气,现在这种情况也舍不得责备她,心底倒一阵庆幸,幸好是他及时赶来了,否则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不过这一回,哪怕他一字不说,幼幼也感到了深深的懊悔,使劲用手抹着两只眼睛,像是残坏的胭红,渐渐从眼角的肌肤渗了开:“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瑾成哥哥,都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了你……如果不是我任性,你也不会赶来,也不会差点丢掉性命……” 她真的失声痛哭,像患上严重的伤寒,鼻涕眼泪一通流,连鼻头也红红的,被朔风一吹,凝成的红快化成血流出来,孟瑾成立即开口:“不许哭,再哭,我就真的生气了。” 幼幼猛一吸气,愣愣望着他,胸腔激荡起伏,大概在努力憋着,转变成小小的抽泣。 孟瑾成幽幽一叹,凝来的眼神却盈满怜惜,一本正经地道:“幼幼,如果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出事,我才不会原谅自己。” 幼幼被他摸着脑袋瓜,那时满腹话语咔在喉头,一个字眼也挤不出来,然而就是他这样一句话,令她更有种想哭的感觉,几滴泪珠蹭着睫毛悄声坠落,赶紧垂下眼帘。 眼下两个人伤痕累累,一身华贵衣袍也被树枝刮得破烂,万幸的是彼此的脸倒没遭殃,不得不说,哪怕在半空坠落时,孟瑾成都没有松开幼幼的手,竭力将她护在怀里,是以他的脸颊有三四条不深不浅的划痕,日后好好处理的话,应该不会留疤,总之二人就跟相互掐了一架又再泥潭子里滚了一圈似的,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孟瑾成观察天气,雪下的愈发紧密了,先前的细粒碎粉不知何时变成了铜钱大小的雪片,就像天庭的淘气宫娥,剪下一片片精美剪花,散落尘世,随风卷舞,随处可见那银灿灿的万花琼白。 眼瞅夜幕将至,雪又越下越大,若留此等候,只怕还没等到山上的人来营救,就要活活冻死了,事不宜迟,他很快决定:“咱们得先离开这儿,尽快找个地方落脚。” 幼幼自然全听他的,点点头。 孟瑾成将目光移来,她极长的青丝散乱开,衬得脸蛋又小又精致,像藏在一团黑雾里,本是娇美无匹的嫣色容,如今却沾着一些污泥,桃红的嘴角也微微裂开,更显得模样可怜巴巴,她的眼睛很纯净,近乎水色的剔透,比面前飞舞的雪花还要晶莹明亮,安安静静凝着他,就像个毫无主张的小婴儿,带着全心全意的依赖与信任。 孟瑾成发觉在凛凛寒风下,她唇瓣轻微哆嗦着,双颊早已通红似血,仿佛伸手一捻,点点殷红就会染在指尖上,那样叫人心疼。 猛然醒悟,脱下锦裘,拢在她身上。 “我、我不冷……”幼幼只觉一团温暖扑袭而来,焦急开口,“雪这样大,你还是穿上吧。” “没事。”虽说裘衣多处破损,但多少能替她抵挡风寒,孟瑾成想着目前情况,已经顾不得那些个繁文缛节,男女避讳了,背朝她,微俯身躯,“来,我背你走。” 幼幼盯着那宽阔坚实的后背,一阵发愣,明白若继续留在此处,只怕没多久他们就该被风雪裹成冰球了,不再迟疑,身子前倾,伸手环住他的颈。 她很轻,骨架娇小,即使裹着厚厚的衣裘,也真的没什么分量,孟瑾成勾紧膝弯,背着她跨步前行。 天空飘着鹅毛飞羽,冰玉缤纷,淆乱愈疾,不自觉想到古人那句“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入手”,投目眺望,山迷蒙,树朦胧,路苍茫,成团成团的飞雪,把天地穹宇搅得杂乱无章,令人生出一股不知归途浑浑噩噩之感。 雪越来越大,天越来越黑,孟瑾成看了看四周,已经完全辨别不清方向位置,那一蓬一蓬的散雪扑在脸上,几乎叫他喘不过气。 “瑾成哥哥……我们会死在这里吗?”幼幼的声音突然从耳后传来。 “傻丫头,什么死不死的,不许胡说。”他马上打起精神,加快脚步。 过去良久,幼幼再没有出声,孟瑾成下意识唤着:“幼幼?幼幼?” “瑾成哥哥……我困……” 孟瑾成一惊,哄着她:“听话……不要睡,再坚持一会儿,很快就能找到地方了。” “嗯……”虽是应着,但迷迷糊糊的就要失去意识。 孟瑾成心急:“幼幼,清醒些,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记得……那是一个春夜,几名女子来到一位处士的宅中借宿,她们分别是陶氏、杨氏、李氏……时值春日,正是百花绽放,姹紫嫣红之际……” 他一直讲、一直讲,不敢停声,舌齿间全是灌进的雪渣子,偶尔听幼幼哼哼下,才算放心,时间久了,他腿脚开始打软,也渐渐有些走不动,迷茫着一抬头,终于看到前方不远,闪烁着一点朦胧的灯光,似乎是户人家。 作者有话要说:求花花花花花花花花花…… 阿贝贝:2014-12-01 00:36:47扔了一个地雷 阿葵:2014-12-01 12:59:34扔了一个地雷 郑西西:2014-12-01 21:34:37扔了一个地雷 感谢贝贝亲、阿葵亲、西西亲对我的支持,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第54章 [温蜡] 那是一座竹篱土舍,被风雪刮得只剩下个模糊轮廓,唯有透窗的一点点光亮摇曳不灭,而在孟瑾成眼中,这就好比在荒漠里寻到一脉水源,几乎要欣喜若狂了,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 土舍里住着一家四口人,曹氏夫妇是副热心肠,当看到一身狼狈落难的二人,二话不说,赶紧让他们进了屋。 屋内生着火,十分温暖,幼幼被孟瑾成扶着坐在靠墙一张土炕上,炕底烧着热火,暖烘烘热腾腾,仿佛一把小文火熏着周身,与外面的漫天狂雪相比,简直全然两个世界。 不过二人先前都快冻成冰坨了,坐在炕上一时半伙还缓不过来,尤其是幼幼,手脚冰凉,眼珠子发直,跟木桩子似的一言不发,可能是冻傻了。 孟瑾成倒还好,跟夫妇二人交待下经过,大致就是他们是山上住户,途中遭遇狼群袭击,不甚从崖边跌落。 “我叫阿瑾,她叫阿幼。”当被问及姓名时,孟瑾成略微迟疑下,启唇介绍身份,“她是舍妹。” 曹大娘叹气:“哎呀,你们俩真是福大命大,这附近也就我们一户人家,要是错过了,可就得再走一两里的路程了。” 孟瑾成点头庆幸,不时转眸看看幼幼,见她被冻透的苍白颊肌,渐渐洇出一丝暖润的红来,就像芙蓉花蕊里那一点嫩嫩的粉,这才安下心。 曹大娘煮了一锅热乎乎的萝卜骨头烫,给他们俩充饥暖胃,幼幼原本动都不想动,可闻见香味,还是迫不及待地下炕,她实在饿坏了,一碗夹着萝卜仅有点肉味的热汤,也被她狼吞虎咽地喝了两大碗,这回彻底暖了身,她满足地吁口气,随即对上孟瑾成淡淡温和的眼神,回想自己刚刚近乎失态的粗俗举止,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之后二人将伤口包扎,又进行了一番简单梳洗,身上衣物是破损到不能再穿了,好在曹氏夫妇有富余的,儿子二虎虽十五六岁,但长得人高马大,体格威猛,看去比孟瑾成还要大好几岁的样子,为此孟瑾成穿上他的一套衣服,还得挽起袖口裤腿,曹大娘的大闺女已经出嫁,幼幼穿上倒比较贴身,等双方一出来,可把曹氏夫妇他们看傻了眼,一个欣长秀雅,风俊神清,如湖海碧玉明彻照人,一个骨玉为肌,雪魄为容,如绮润灵石清丽剔透,皆是锦绣玉质,当真是粗织棉衣也遮掩不住的,小小房舍几乎要承受不住他们自身上的光耀。 曹大娘感叹:“我活了大半辈子,可从未见过像你们兄妹这般,生得如此整齐标致的人儿呢。” 幼幼若有所觉,往孟瑾成肩后躲了躲。 曹大娘见状责怪:“二虎,你傻愣着干吗,还不赶紧把房间拾掇拾掇。” 也不怪二虎盯着幼幼目瞪口呆,真是不敢相信世上有生的如此好看的女子呢,比梦里的仙女还好看,经曹大娘提醒,他才拽着小妹回各自房间收拾,腾出自己的半张床,因地方有限,晚上孟瑾成跟二虎一间,幼幼跟秀丫睡在一起,秀丫是曹大娘的么女,七八来岁的小女娃,对幼幼那件破损的貂裘特感兴趣,反复摸着上面柔柔软软的绒毛,就像喜欢着心爱的玩具一样。 三更时分,暴风雪仍在没头没尾地下着,刮得整个房屋都在微微地震似的,秀丫突然跑进二虎的房间,拉扯着孟瑾成的袖角。 “怎么了?”孟瑾成心头一紧,唯恐幼幼出了什么事。 秀丫一边说,一边抱着肩膀比划:“姐姐,姐姐睡不着……怕……” 孟瑾成一听,马上冲到隔壁房间,屋内很黑,隐约瞧见幼幼像小虾米一样蜷着身缩在床角,脸庞埋入膝盖,瑟瑟发抖。 孟瑾成这才想到幼幼怕黑,总是习惯晚上留灯入睡,连忙出声:“幼幼,你别怕,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幼幼又以为自己被关在那个黑暗冰冷的仓库里,家人全部离她远去,只有她一个人,哭的声嘶力竭,却无法改变被那种丢弃的绝望恐惧。 她是真的害怕,嘴唇都咬紫了,抖索得仿佛是快要支离破碎花瓶,直至孟瑾成的声音闯入她自我封闭的空间,才稍微有些清醒,可依旧不肯动,也不敢睁眼:“瑾成哥哥……我害怕……” 曹大娘被惊醒,披衣从房内出来,孟瑾成焦急地问:“大娘,您这里有没有蜡烛?” “蜡烛?”要知道像他们这样的山里人家,都是自个儿提炼动物油作为燃料,曹大娘家用的就是猪油灯,通常山里人家一近天黑,便早早就寝,至于蜡烛,那实在用不起,况且要是点上整整一晚,简直是太过奢侈了。 听完孟瑾成的描述,曹大娘也晓得幼幼怕的厉害,左思右想,突地一拍手:“对了,我家大丫当初出嫁的时候,家里留了一盒蜜蜡,你快拿去用吧。” 孟瑾成想了想,从袖里摸出一枚双鱼玲珑玉佩:“大娘,您把这个留下,改日进城当掉,留做银子用。” “啊,这怎使得……”曹大娘不懂这玉儿坠儿的,但瞧眼前的玉佩制工精美绝伦,大概买十箱蜜蜡都绰绰有余了。 在孟瑾成再三坚持下,曹大娘终于收下。点上一根蜜蜡,孟瑾成小心翼翼端进幼幼的房间,跟她说:“幼幼,别怕了,你看,屋子不黑了。” 幼幼犹豫一阵儿,缓缓抬起头,孟瑾成捧着蜡烛坐在床边,摇曳的光芒映在他脸上,仿佛晨曦的山景,这样的幽宁、朗逸,眼睛熠熠生辉。 幼幼本是脸白如雪,此刻亦被幻出流丽橘绚的色泽来,眸底的不安与惊恐渐渐消匿无踪:“哪里……来的蜡烛?” 他温言解释:“是曹大娘的大女儿出嫁前,夫家送的聘礼。” 幼幼自然不知一根小小的蜜蜡,对山野人家而言,也是舍不得用的。她往有暖光的位置凑了凑,心里过意不去:“瑾成哥哥,你别管我了,去歇息吧。” 孟瑾成简短道:“没事,我在这坐会儿,等你睡熟了再走。”秀丫耐不住困意,跑到二虎的床上睡了,恐怕也没有他能呆下的地方。 幼幼垂落眼帘,孟瑾成也不做声,彼此耳畔仅回荡着呼啸而过的风声,宛如那些葬在地底下的生灵,爬出来发出呜呜咽咽的哭泣。 她陡然打个激灵,孟瑾成反应:“怎么了?”顿下声,“是不是冷?” 幼幼摇头,毕竟第一次遭遇这种苦难,周围一切环境都不适应,可是她又觉得,有瑾成哥哥在身边,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反倒孟瑾成沉默片刻,玉唇轻启:“幼幼,对不起……以前发生的一些事,是我做的不好。”在他心里,她依然是那个令他打小就疼爱的女孩子,他一直竭尽全力地不想伤害她,可惜没料到最后伤她最深的人,始终是自己。 幼幼仿佛有些意外,看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心跳越来越快,在沉默的气氛里太过明显,她终于结结巴巴地问:“瑾成哥哥,你现在……过的好吗,跟、跟她……”提及“她”,差一点捂住胸口,抑痛足以窒息。 那时她的脸庞多半浸于暗色,唯独一双翦水瞳仁格外清清幽幽,宛如一株仙草,凝了三世晨露,闪烁着可人的光,连眉目都染得怜软,竟同那个人……有几分的神似。 孟瑾成忆起第一次看见素儿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双可人可怜的秋水眸子,烟黛眉,凝雪肌,有头天生软软的长发,衬得她的脸也好似柔软的云朵,伸一伸手,便碎散了。 那会儿不过可怜她,留在身边,她是如此乖巧,极少说话,像一条安静的影子跟着他,在他需要的时候,端茶倒水,备纸研墨,绣补更衣,有一回,他不小心触及她的手,她耳廓红得比春日的樱桃还鲜艳,可爱极了,她羞着寻辞离开,他却看入了迷。 眼前的人儿,十多年过去,那双瞳眸依旧天真纯澈,包含着浓浓的依赖,而心底的那个人,何时起,变得只会抱怨、发怒、难知餍足……他有些迷茫,已经不知道她想要什么,该再给她些什么了…… 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凝着她的眼睛发愣,幼幼忍着内心绞紧的疼意,强自笑道:“以前的事,我、我都忘记啦,瑾成哥哥,只要你跟她在一起过的开心,我……我就高兴……” 孟瑾成如梦初醒,没说什么,淡淡弯下嘴角:“那你呢,王爷他待你可好。” 烛光晃在隐约雾笼的眼底,成为丝丝尖锐的明亮,她发下呆,然后垂眸“嗯”了声。 一时无话。 “睡吧。”孟瑾成为她掖掖被子,认为目前把她哄着才是要紧事。 幼幼躺在床上闭会儿眼,接着又睁开:“瑾成哥哥,之前你在雪地里讲的故事,陶氏、杨氏、李氏……她们因在聚宴中跟封十八姨闹的不愉快,后来呢?” 孟瑾成继续讲:“因为她们的住所每年都会受风侵袭,这次又跟封十八姨闹得不愉快,所以央求那名处士做了一个上绘日月五星图样的朱幡以作庇护,几日后,狂风大作,而处士宅边花苑里的繁花却平安无恙,处士这才明悟,原来陶氏、杨氏、李氏她们就是花神,也就是桃花、杨花、李花……而封十八姨是风神,他用朱幡庇护了诸花,才使得她们不受丝毫影响,这就是 ‘朱幡护花’的由来……” 蜡泪缓缓流淌,在台沿堆成半寸,他的声音温和得宛如一场花雨,朦朦碎碎,飘得漫空无处不在一般,奇异地盖过屋外的暴风骤雪。 幼幼终于沉入梦乡,孟瑾成这才停止自己说了半晌的故事,凝睇那张无暇容颜,犹豫下,还是举手为她轻轻拂去眼角的一滴泪,方呵灭蜡烛。 作者有话要说:情报消息:目前欢哥一方人马正在进行翻天覆地的疯狂搜索中。 郑西西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2 19:45:23 阿贝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2 18:21:00 郑西西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2 18:13:56 〃Summer。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2 17:50:17 小溪涓涓0835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2 12:51:50 飞飞女王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2 12:32:43 谢谢Summer亲,还有一群使用叠名的小可爱们,西西、贝贝、涓涓、飞飞,谢谢你们的支持>_<   ☆、第55章 [意乱] 鹅毛暴雪下了整整一夜,直至次日清晨才算歇止。幼幼醒来的时候,都快日升三竿了,得知雪停没多久,孟瑾成就跟二虎外出探路去了。 曹大娘把烧好的热水倒进木盆,和着一条干净巾帕端来给她洗脸,因普通百姓家里用不起青盐,幼幼只能就一杯苦茶漱了漱口,又绞紧巾帕,慢慢往脸上敷了一遍,昨晚经大风狂吹,头发变得干巴巴的,她的头发又长又密,没有侍婢服侍,光是自己一绺绺梳下来,就着实花费了一番功夫,等曹大娘摆好吃食叫她用饭时,幼幼便扎着两条乱蓬蓬的发辫走出来,就像刚出生不久毛茸茸的小鸟。 “哎呦……”曹大娘看得一阵无语,继而反应过来,“阿幼姑娘莫非不会梳头?” 幼幼脸一红,臊到用手不停捻着两侧袖角。其实她自己能梳成这样,已经相当不错了。 从她跟孟瑾成的言行举止看来,曹大娘已经隐隐觉出二人不像等闲人家的子女,但救人于困境,与身份无干,马上笑道:“来,让秀丫帮忙吧。” 别看秀丫年纪小,梳头可是一门灵,三下两下就给幼幼扎了一条跟她一样的麻花辫,不过中途秀丫可没少惊叹幼幼的头发,那黑得宛如被墨泼过似的,那软得像风中的飘柳,那长得恍若飞泻直下的瀑布,仿佛摸着上等的绫罗绸缎,梳起来都是一种享受。 幼幼用完饭,孟瑾成仍未回来,她不善言辞,一时又不知该做什么,干脆坐在床边,两手搭膝,保持着一个姿势发呆。临近太阳偏西,终于听到秀丫兴高采烈地喊着“回来了,回来了。”,她闻言,不假思索地冲出去,却被一片白灿灿的冰雪天地耀得微微晕眩。 孟瑾成与二虎并肩行走,见幼幼一边踩着雪一边跑上前,担忧地问:“外面这么冷,跑出来做什么,脚好些没有?” 幼幼点点头:“怎么去了那么久?” 孟瑾成回答:“昨晚风雪太大,许多山路都被堵住了。” 难怪耽搁好长时间。幼幼问:“那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孟瑾成观察这一道,情况的确不太好,有些地方雪深的都快没过膝盖了,山上斜坡堆满的雪也跟铺了一层厚厚的毯子似的,如果他带着幼幼徒步赶路,实在艰难险阻:“得等雪再化一阵子,否则强行赶路会很危险。” 幼幼从小生在富贵乡,吃着金米玉食,如今没有丫鬟服侍,穿衣梳头皆得自己动手,而且还不能洗澡,她到底不习惯这种清贫的生活,但好在有孟瑾成在身边,她努力告诉自己,既然瑾成哥哥能适应,她也能适应。 孟瑾成安慰她:“你别着急,这次落难,咱们的人手肯定会四处寻找,说不定比自己赶路还要快一步。” 孟瑾成毕竟男儿身,吃点苦头不怕,但他知道幼幼可是被公国府当成眼珠子般一点点娇贵起来的,老实说,他本担心幼幼吃不了苦,在土屋呆不下去,会又哭又闹的,可出乎意料,她并没有心急,也没有任性吵闹,只是睁着黑嗔嗔的眸子凝向他,像两颗最大最美的东珠,璀璨繁光尽聚于此,稍流转,自有摄魂之处,吸引得人有些转移不开目光。 孟瑾成这才留意她的装束,身穿粉花挟翠的棉衣裤,梳着一条精巧的麻花辫,没有以往华丽珠钗绸缎的映衬,朴实得像个山里姑娘,却愈发将她的娇稚无暇显露出来,若再揪着他的袖角撒撒娇,怕是心肝都疼。 孟瑾成走神片刻,或许想掩饰什么,没头没脑地蹦出句:“辫子梳的不错。” 幼幼一愣,结果颇为尴尬地解释:“是、是秀丫帮我梳的……” 秀丫在旁听见,挺挺小胸脯,模样活像立功大臣,接着去摸二虎手里的野兔。 幼幼瞧他俩各拎着一只野兔,奇怪地问:“在哪儿抓到的?” 孟瑾成笑道:“雪一停,猎物倒好抓了,寻着脚印一找一个准儿,我跟二虎还临时布了个陷阱,打算明天去看看。” 二虎竖起大拇指,跟幼幼赞着:“你哥哥,好射法!” 幼幼突然发现孟瑾成左臂袖子裂了口,露出白质的肌肤,有一丝血痕,孟瑾成从她脸上读到惊忧,出声安抚:“没大碍,原本遇见一头野猪,可惜被它逃掉了。” 幼幼思付下,从袖子里掏出一条雪潭落梅帕,替他把伤口包扎,然后还打了一条漂亮的蝴蝶结。她觉得这样就好了,抬头盈盈一笑,却令孟瑾成微怔,很快也疼爱地抚下她的脑顶。 逮到两只野兔,晚上大伙儿饱餐了一顿,盒里尚有剩下的蜜蜡,深夜孟瑾成给幼幼点上,又一边讲故事一边哄着她入眠。 第二日,孟瑾成跟二虎要去设下陷阱的地方查看猎物,幼幼坚持跟去,孟瑾成本不同意,结果秀丫也跟着起哄,一个撅嘴一个快哭了,同时可怜巴巴地望着,迫于无奈,这才带上她们二人一道出行。 每逢冬季,往往都要下那么几场雪,那时在国公府,亭台楼阁变得如一座座琼雪高山,被阳光照射,似幻成了冰晶粉砌的天上宫阙,石阶、庭院、走廊、甬道……堆满的厚雪,统统会被下人清扫开,为此这是头一回,幼幼走在白茫茫一片广垠的天地里,放目眺望,天穹跟大地恍若是纯白色的幕景,雪光变幻,晶莹万灿,置身在琉璃世界一般。 真美……幼幼感叹大自然的美感,每迈一步,身形就小陷一下,尽管行进费劲,但没有半点抱怨,反而有些兴致勃勃。 此时孟瑾成回首,开口讲:“跟着我的脚印走。” 幼幼低头,雪白地面上残留着他们一路行来的脚印,她跟随孟瑾成背后,踩在他留下的脚印上,果然比自己漫无目的的乱走乱踏要轻松许多。 不久来到两树间设有陷阱的地方,幼幼与秀丫离在不远处等待,孟瑾成则跟二虎上前查看,过会儿,二虎朝她们胜利地挥挥手:“是头狍子!” 收获委实不错了,幼幼马上含喜露笑,稍后发现秀丫蹲在地上,两手刨着雪,在掌心里攥出一团小小的雪球。 幼幼眨巴着眼,不知她要做什么,结果看到秀丫咧嘴笑,绽出一口小碎牙,使劲活动活动右胳膊,接着“嗖”地一掷,不偏不倚,正中二虎的后脑壳。 “……”幼幼惊呆地张大嘴巴,呈现出一个O口型。 二虎脑袋一倾,被砸了个糊涂懵,等反应过来,秀丫正捂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可惜高兴没多久,“咚”一声,拳头般大的雪团击中她的脑门,害得秀丫差点没跌个跟头。 二虎得意洋洋地掂着手上的雪球,同样露出一口大白牙,那是真白,被煦日一照,几乎跟地面冰雪一个颜色。 “坏二哥!”秀丫不服气,又攥个雪球投去,只听着“嗖嗖嗖”,兄妹俩你攻我击,居然打起雪仗来,半空全飘着一蓬蓬碎散的雪屑子,好像山谷飞起纯白的蒲公草,隔着一片白絮氤氲。 他俩越玩越上瘾,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幼幼在一旁傻兮兮地望着,不料淘气的秀丫拿她当成挡箭牌,围着她左右打转连攻带躲,终于一枚打偏的雪球,结结实实砸中幼幼的颈项。 幼幼给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差点没跳起来,偏偏二虎跟秀丫还在大笑,幼幼顿时满腹委屈,一双大眼睛无助地映着那人的模样:“瑾成哥哥……” 孟瑾成微微一笑:“到我背后来。” 幼幼像只小鸡回到母鸡妈妈的护翼下,她没想到孟瑾成弯下腰,居然也攥个雪球投过去,这下倒好,彻底乱成一团,幼幼躲在孟瑾成背后,自然相安无事,眼瞅他们越打越欢,幼幼渐渐也撞起胆,拍个圆圆的小雪球,帮着孟瑾成回击,待二虎要攻向她,幼幼又连忙缩回脑袋,十分愧疚地让孟瑾成当了回枪把子,不过一来二去,她突然觉得好玩极了,特别刺激,习惯冰雪刺在肌肤上的冷意后,幼幼也加入战斗,就这样,四个人欢声笑语连喊带闹,彻底疯玩了一通,结束之后,不仅不觉冷,反而还出了满头大汗,最惨的当属二虎了,成为集体攻击的对象,浑身上下包括嘴巴里都吐出雪沫子,简直是个活雪人,滑稽的要命。 孟瑾成见幼幼掸着身上的雪,也过来帮忙,她娇喘出气,靥儿粉红,小小的脸蛋带着水色,就像剥开箬叶,那甜腻腻、白嫩嫩的水晶粽子,可爱得很想让人咬一口,大约是兴奋的,她眉弯成桥,眼角上翘,好似剪下一缕春日里的漾青柔柳,在眼底徊荡拂之,当朝着他一笑,便如山涧清甜的流泉欲涌出,真想尝尝那眼睛里的水味。 孟瑾成只觉心口一荡,看得屏息凝目,本是捋动发丝的手,竟鬼使神差地移向她的脸,仅差半寸,就可触及那份柔软。 “瑾成哥哥?”他一阵发呆,幼幼以为自己脸上还残留着雪渣子,赶紧用手摸了摸。 孟瑾成恢复清醒,垂眼间,掩住不可得知的意乱:“没事,咱们走吧。” “嗯。”幼幼还处于小兴奋中,“我没想到打雪仗原来这样好玩,以前我可从来没经历过。” “是啊。”孟瑾成淡淡地,淡淡地应着,“也……挺好的……” 四人一路有说有笑地沿途返回,当临近竹篱土屋时,幼幼蓦然一刹脚步,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住,只瞧土屋外守着众多数之不清的侍卫,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几乎把小小的房舍围个水泄不通。 就在幼幼尚搞不清状况的同时,一名黑衣男子迅速从侍卫群中出现,竟然是韩啠,那张素来古井无波的面孔,此刻也浮动出较大的激动情绪,箭步上前,在她面前单膝行礼:“王妃,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某人……乃们懂的。 〃Summer。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5 02:38:55 momo_cat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4 21:36:03 阿贝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4 19:58:22 阿贝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4 19:51:50 阿贝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4 19:51:19 阿贝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4 19:50:57 阿贝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4 19:50:06 阿贝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4 19:48:52 阿贝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4 19:48:11 阿贝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4 19:46:34 阿贝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4 19:45:06 阿贝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4 19:43:44 阿贝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4 19:41:15 阿贝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4 19:40:11 阿贝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4 19:39:43 阿贝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4 19:38:32 阿贝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4 19:37:53 阿贝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4 19:37:45 阿贝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4 19:37:36 阿贝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4 19:36:28 阿贝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4 19:33:27 阿贝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4 15:36:50 呼,第一次遇见地雷阵啊,看的我都有些傻眼了,真的很感谢阿贝贝啊!感谢亲爱的Summer还有momocat,谢谢你们的爱,也谢谢大家对我的支持。   ☆、第56章 [归家] 这种场面,吓得秀丫连忙躲到幼幼身侧,而二虎想到父母还在里面,急着要冲进去,但被孟瑾成一把按住肩膀,示意不必慌张。 因震惊,幼幼瞳孔一阵急剧收缩,尽管想过,说不定哪日她跟孟瑾成就会被营救的人手找到,却没料到会来的这样急,这样快。 “韩啠,是你……”她徐徐回神,见对方面带灰黑,靴裤泥泞,仿佛刚从荒漠塞外归来,一副风尘仆仆之态。 韩啠解释:“自从王妃失踪后,我们奉王爷之命,一刻不敢耽搁在山上山下四处寻找王妃,今日在林中遇见这户人家,详细询问下,发现夫妇所救之人与王妃的情况极其相似,故留守在此。” 听他删繁简要的描述完,幼幼点点头。 “孟公子……”韩啠起身后,认出她背后的孟瑾成,眼神微闪异色,掩目行了一礼,又恭恭敬敬对幼幼讲,“请王妃入内,此刻王爷正在屋内等候王妃。” 听到“王爷”两个字,幼幼脑际嗡然一鸣,本以为只有韩啠奉命寻找他们,但……容欢来了?他怎么也来了?就在里面? 原本一路轻盈的脚步,忽然带上几许沉重的分量,幼幼沉吟半晌,朝土屋走去,侍卫们整齐有序地侧立两旁,给她让路,幼幼犹豫下推开门,曹大娘曹大爷正唯唯诺诺立在屋内一角,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救下的女子竟然是堂堂亲王妃,幼幼目光往中央移去,看到那一道熟悉的人影,容欢坐在桌前,桌上放着一叠破损衣物,是她先前坠崖时所穿的衣饰,以及孟瑾成的那件貂裘,可能是曹大娘拿出来供他们确认身份的。 容欢正对着衣物若有所思,当听见推门声,条件反射地迅速抬头,然后脸色一变,站起身,双目紧紧的、瞬也不瞬地望着她,就跟在她身上扎了根似的。 幼幼不由得一愣,突然觉得与眼前人好像隔了一世之久,几乎要认不出来了,那个风流倜傥容貌颠倒众生的瑜亲王,如今大概只能用“鬼样子”来形容,眼底通红,布满血丝,不过三天,整张脸庞却清减了一圈,往昔的神采风华俱无,憔悴得如青莲上的烟灰,渗出一点点惨淡的青色。 幼幼真不敢相信他怎么变成这样,头发不经梳理,几绺从紫金珠冠下散乱而出,下巴甚至还有胡茬,嘴唇都是干裂的,唯独身上裹的那件玄色貂毛滚边大氅,可以看出他尊贵的身份。 容欢怔怔望着她,仿佛还在做梦一样,当确定了她真的还活着,真的平安无事……终于遏制不住欣喜若狂的激绪,朝前跨出两步,可当一条人影出现门口,他恍疑被掐住心脏,僵在原地。 孟瑾成穿着跟幼幼一样的山村装束,上前恭敬行礼:“王爷。” 那是怎样的一番巨浪涛天,容欢目光飞快从他俩身上扫过,随即神情恢复平静:“本王先前还在想着那个人是谁,却原来……是孟二公子。” 孟瑾成心内一惊,看来容欢已经从曹氏夫妇口中打听到,落难者并非幼幼一人。他心如明镜,尽管自己不顾危险救了幼幼,但幼幼毕竟是亲王妃身份,这段时间孤男寡女相处,日后若不慎传出,只怕牵连的不仅是幼幼,更关乎整座亲王府的声誉。 他自然晓得事情的严重性,否则在曹氏夫妇面前也不会以兄妹身份来做掩饰,当然,最重要的是需眼前人相信:“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面对他明朗坦然的目光,容欢微一颔首。 二人去了隔壁房屋,幼幼不知他们在谈些什么,只能坐在桌前等待,曹大娘抱着秀丫,大概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等架势,表情显得忐忑不安,幼幼心怀歉意,忙出声安抚:“大娘,您别怕,不会有事的。” 曹大娘知道这些都是自己得罪不起的贵人。不过通过连日相处,倒是了解到幼幼跟孟瑾成都是脾气温和之人,只是有点怕那位王爷,当时她刚说出“阿幼”两个字,对方就跟疯了一样箍住她的肩膀询问,跟要杀人似的,模样不知有多可怕。 约莫半柱香功夫,容欢与孟瑾成前后脚出来,容欢唤来韩啠:“马上派人一路护送孟公子回府,不准出半点差池。” 孟瑾成从旁拱手:“王爷,那瑾成就此告辞。” 他愿宣下毒誓,容欢自然信得过他的人品。况且容欢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心里再清楚不过,若不是孟瑾成恰好途经相救,只怕幼幼已经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了。 孟瑾成离开前,脚步略顿,脸微微往幼幼所在的方向侧过,但最终压住那股冲动,头也不回地走了。 幼幼盯着他秀逸的背影,神思有些恍惚,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一起踏雪前行,还一起嘻嘻闹闹有说有笑的打着雪仗…… 察觉容欢把目光投来,她迅速敛回视线,容欢面无表情,脸上不见半点重逢后的喜悦,淡淡落下句:“跟我走。” 幼幼点头,与曹大娘一家人告辞后,随他离开竹篱土屋。 她被容欢抱上马鞍,接着他也跃上马,方寸距离,萦绕着男子温热的气息,他身上的名贵熏香随风送入鼻尖,熟悉到令人心惊,倏然勾起那一夜挥之不去的噩梦。 幼幼背脊绷得僵直,不肯朝他胸膛靠一下,随后发觉他握住缰绳的双手,十个指尖都裹着白色纱布,也不知道受了什么伤。 行进到一段平坦的路程,终于改乘马车,一道上容欢大概没什么话跟她说,始终阖目假寐,车厢内光线太暗,令他的脸色犹如酝酿着风暴般有些阴沉沉的难看。他不说话,幼幼自然也不吭声,一路安安静静地返回亲王府。 当时幼幼失踪后,习侬几人意识到不妙,赶回别苑请李管事派人搜寻,结果发现腿脚受了轻伤的青瓷,却独独不见幼幼,这一下,李管事明白再不把实情禀告王爷,就该闹出大事了,没准届时连脑袋都保不住,迅速写信命人骑马送往亲王府。 当然,幼幼失踪的消息已经被容欢彻底压得死死的,连公国府都毫不知情,不过出动这么多侍卫,是不可能不惊动太妃的,太妃险些没昏过去,这几日一直提心吊胆,为此一回王府,太妃就抱着幼幼热泪盈眶,幼幼眼见太妃消瘦了,也忍不住痛哭流涕,容欢就站在一旁麻木地看着。 太妃心底踏实后,知她这次吃了不少苦,吩咐容欢陪着她回屋歇息,回到紫云轩,幼幼见容欢仍是阴阳怪气的样子,盯着她似笑似嘲,再也忍不住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出来,不必这样拿脸色给人瞧。” 容欢唇角上扬二分,是极讥诮,又极优美的弧线:“脸色?我拿什么脸色了?” 幼幼深吸口气:“这次是我做的不对,是我没有听绿阑的话,否则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出事之后,我也很着急。” 容欢目光似能洞穿她的五脏六腑,冷冷笑道:“是吗,我还以为你一点都不想回来了呢。”为了她,孟瑾成居然连那块家传佩玉都拿的出手,整宿守在床边,哄她入睡,当真“兄妹”情谊啊。 “你这话什么意思?”幼幼黛眉高高颦起,嗓音有些尖利,“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我告诉你,我跟瑾成哥哥之间清清白白,完全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容欢勾唇:“公玉幼,你别不打自招。” 他的话在幼幼胸口点燃成一团焰火,直直蔓延到玉颊耳廓,呈现出一层浅浅的嫣红,她攥拳喘狂:“怎么了,我就是不准你这样诬蔑人,瑾成哥哥是正人君子,由始至终对我以礼相待,不像你,满脑子的龌龊不堪!” 容欢脸色骤变,终于被激怒:“我知道,孟瑾成是谦谦君子,至于你就说不好了,好不容易遇见老情人,别连自己是亲王妃的身份都忘记了。” “你……”幼幼恨不得抽他一个嘴巴子,“容欢,你真是恶心到令我作呕!” 容欢深深地笑了:“是啊,我就是心思龌龊,谁叫你当初瞎了眼睛,愿意嫁给我呢。” 他瞪着她,她亦瞪着他,突然之间,幼幼只觉身体某处仿佛裂开一个洞,所有力气被尽皆抽走,变得前所未有的怠倦,也不跟他吵了:“既然你这样认为……不如休了我好了。” “休了你?”容欢怒极反笑,“你倒没有说和离呢。” “和离也可以。”幼幼坐在秀墩上,平平静静地开口,“只要你愿意,怎么样都可以。” 容欢眼底的血丝越来越重,重到几乎能感觉其中蕴藏的腥味:“公玉幼,你以为这种一损俱损的事我干得出来?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那你想怎么样?”幼幼快被他逼疯了,“你既然不信任我,我也无话可说,况且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我不想成天为了配合你,被迫上演一幕幕恩爱的戏码,有意义吗?” “配合我?你配合我什么了?配合我做个善解人意的妻子?还是配合着跟我上床?”他竭力抑制着内心的惊涛怒浪,近乎狰狞地笑着。 作者有话要说:郑西西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5 20:55:34 感谢西西亲的支持,某爱深一鞠躬!   ☆、第57章 [心灰] 幼幼气到浑身发抖,掐得掌心里一层肉皮都快脱落下来,难堪羞耻的感觉又像洪水一般在心田翻滚汹涌,险些把整个人都淹没,她呼吸再呼吸,苍白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重新恢复了平静:“你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过,你娶我,只是因为你需要一个妻子,需要娶一个不令自己讨厌的女子……可是现在,我不想当这个王妃了,不想再受这个折磨了,天下那么多女子,你觉得谁合适,就让对方替代好了……” “够了!”容欢蓦然上前拎起她的衣领,俊庞呈现着一种扭曲痛楚的状态,犹如入了地狱的鬼魅,“你信不信我现在一把就能掐死你?” 幼幼愣了下,紧接着大吼:“你根本不是因为喜欢我才娶我的!为什么现在不能放过我?” “放过你?”容欢眼神有一瞬迷茫,好似游荡在广垠寂寥的大海上,随浪翻卷,不知方向,紧接着笑道,“……那谁来放过我?”低不可闻地一句,仿佛在问她,又仿佛在呢喃自语。 是的,他曾经是说过,他需要一个妻子。 但那个时候,他也说过……会一心一意待她,好好照顾她,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 他一直想努力做到最好,只要她开心、微笑,哪怕她要星星要月亮,他也会不遗余力地摘来给她,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卑微到可笑,可又能怎么办呢?大概是太爱了吧……因此为了她,他甘之如饴,恨不得把心都捧到她跟前了。可惜后来,他才发现他错了,因为她的心根本是冷的、铁的,雷打不动的……即使他再努力,做的再好,都抵不上孟瑾成的一根头发…… 最初满心欢喜火热热的付出,到头换来的却是一片心灰意冷。 紧紧揪着她衣领,指节用力到突出青筋,他瞪着那张仿佛憎恨又仿佛深爱的面容,瞳孔几乎爆裂开,大概真有那么一瞬,恨不得把她一把掐死才好,或许这样,这样,才能真真正正得到解脱了吧…… 但修长的手指最终松开,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合门之际,听到屋内传来她断断续续的哭声,就像寒山上的杜鹃,啼血呜咽,悲伤绝望,也……亦如他的心境。 飞鹤楼。 “喂,我说你别喝了。”明郡王世子目睹他斟了满满一杯,仰头一饮而尽,瞪得眼睛都大成铜铃了,那可是四十年陈酿的竹叶青啊,居然半坛子都被他饮入腹了。 “我的祖宗爷,您又闹什么脾气呢,急着把我叫来,结果只是看着你喝闷酒啊。”不过他不得不佩服容欢的酒量,换成自己,这样不带喘气的喝,只怕早就醉到不省人事被人搀回去一觉天亮了。 容欢是往嘴里一个劲儿猛灌,话都懒得讲,明郡王世子只好慢吞吞地执杯啜了几口,就着一碟花生米嚼着,可惜食而无味,摇着脑袋抱怨:“不好不好,没曲儿听没美人儿作陪,光这么喝酒,实在一点乐趣都没有啊!” 容欢这才侧过头,桃花目底醉海绮意,笑起时幽幽涟漪,这样一双眼睛,让人只觉酒还没喝,已先三分醉了:“怎么,你知道有好玩的地方?” 一提这个,明郡王世子眼睛“蹭”地就亮起来,附耳凑近:“我跟你说,楚六的那个后园里,新弄进几名娈童。” 容欢皱眉:“你何时好这口了?” 明郡王世子切了声,瘪瘪嘴:“谁说我好这口了,只是这几名娈童是从东洋买来的,长得唇红齿白,肤琢玉雕,比真个处子都美上三分,看的我心里也怪痒痒的,难怪楚六近来偏爱这鲜儿了,回头让他们来一套东洋舞,那嗓音柔靡细腻,媚眼秋波,真是雌雄难辨,比燕春楼的头牌唱得还好。怎么样,晚上要不要去?这在别处可是绝对看不到的。” 容欢笑呵呵地点头。 不过从飞鹤楼出来,容欢已经连步子都迈不稳了,还扶着角落墙壁一阵狂吐,明郡王世子瞧他醉成这样,怕是去了也玩不成,只好作罢,劝他回府休息。 容欢乘上马车后,车夫询问:“王爷,今晚回哪儿?” 容欢启唇落下句,马车便往别府的方向驶去,车厢四壁皆铺着昂贵雪白的羊绒毛毯,他背靠松软的锦缎绣垫,怀揣手炉,融融暖意,将一身酒醉熏得愈发浓烈,他阖上眼,昏昏沉沉间,脑海里浮现出一片开满杏黄色野花的小山顶,清风拂过,花浪荡漾,一个女子罗衫飞舞,轻履踏响,扑着花丛里的蝴蝶,那时她一眼回眸,双颊洇粉,唇瓣嫣红,甜甜地朝他唤了一声,表哥……他早已看痴了眼,情不自禁跟随上前,她一边开心地迎风奔跑,他一边笑着伸手,想去触摸她飘起的软纱披帛…… 当马车抵达别府,他被车夫唤醒,一切情景顿时消失无踪,连带她天真烂漫的笑靥也模糊在记忆深处…… 容欢睁着眼睛发了一阵呆,才终于恢复清醒,车厢里明明温暖如春,那刻却只感到彻心彻底的冰凉。 别府在三金段之一的杏花巷,因临近美景胜地,春可踏青,夏可游湖,秋可祭庙,冬可观雪,为此许多达官显贵们皆在这里修建别府闲院,一出门,就是花柳湖堤的名胜景区,可谓羡煞旁人,想公玉煕的晚园就是建在杏花巷一带。 不过冬季的杏花巷并没有太大看头,倒是一座座青砖粉瓦豪宅门前挂的大红灯笼,给萧瑟单调的深冬带来一片暖棠般的颜色。 蔡妈妈打开门迎了上去,见容欢这次又喝高了,忙命两名小丫鬟伺候着他进屋,等容欢在炕左坐下,她们一人去备热水,一人服侍他换掉紫貂长裘,绞了热帕子给他擦脸。 容欢醉醺醺地闭着眼,随后鼻端嗅到一缕似花似蜜的幽香,熟悉到令他身心俱颤,竟是下意识搦住那只为他擦脸的软白柔荑:“幼幼……” 小丫鬟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干立原地,显得不知所措:“王、王爷……” 容欢看清那陌生的面容,眼底失望的情绪中混杂着一丝痛楚,迅速放开手。 小丫鬟以为自己哪里犯了错,低头跪在地上。 容欢淡淡道:“起吧,刚才是本王认错了。” 小丫鬟暗自迷惑他认错什么了,徐徐起身,又绞了绞帕子给他擦手。 香气在周身萦绕不散,容欢忍不住问:“你身上用的什么香?” 小丫鬟抬下眼,触及那张绝美如幻的容颜,一时有些微微晕眩,忙又垂目:“回王爷,是奴婢自己调配的茉莉露。” 难怪颇为相似,如今仔细一闻,与那人所用的茉莉蜜露相比,少去一味甜馨,并且味道略浓,大概用的是比较劣质的香粉:“你会制香?” 她可能是紧张,睫毛不时颤巍巍的抖动着,隐隐可见两颊连成一线红:“我娘生前喜欢莳花弄草,常常采花自己调配一些胭脂水粉,奴婢那会儿学了一点点。因为蔡妈妈冬巧她们喜欢,说比外面买的好,奴婢就为她们调配了一些。”她虽会制香,但平时自己是不大用的,因之前冬巧不小心把装茉莉露的瓶子碰翻,这才染了她一身的花露味。 容欢盯着她黑黑亮亮的眼睛,干净得像星月下最清澈的湖水,的确不像说谎:“你来这里多久了?” 她回答:“已经三个月了。” 容欢一个月通常会有七八天留宿在别府,不过除了管事的蔡妈妈,他对服侍的丫鬟们根本不曾留意,以致她在别府呆了三个月,容欢却毫无印象,甚至现在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柳眉大眼,肌肤粉嫩,樱桃小口,身段玲珑,穿着柳绿罗裙,头上斜梳一团小髻,看起来乖乖巧巧的:“叫什么名字?” 她迟疑下,缓缓启开两瓣樱唇:“奴婢叫小双。” “小双……”容欢眉宇稍颦,只觉这个名字颇为熟悉。 她绞紧手指,脸上有难堪之色:“奴婢以前在飞鹤楼卖唱,是明郡王世子把奴婢买下的……然、然后……” 明郡王世子有专门蓄养家姬的园子,小双被买回来后,破天荒的没被开-苞,反而被好吃好喝的养着,为此还是处子之身。 经她一提,容欢也想起来了,从他重新过起风流浪荡的日子后,明郡王世子也赠过几个模样标致的歌姬给他,都叫他随意安排了,便渐渐将这事忘记。 他不紧不慢地落下句:“我会叫蔡妈妈把身契还给你,再添些银两,日后你想去哪里,便随你的意吧。” 小双眼底蕴含着震惊,像她这等身份的人,本以为就算王爷不喜欢,也会将她赠与其他侯爵公子。她尚是清白之身,自然不愿做男人身下的玩物,她没料到容欢如此心善仁慈,竟肯开恩放她自由,激动地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多谢王爷,多谢王爷。”犹豫下,她又坚决地道,“王爷,还是请让奴婢留下来吧。” 容欢挑眉意外。 小双垂首,掩住眼底一丝哀色:“奴婢已经举目无亲,如果、如果回到老家……我爹爹只怕不肯饶过我,还会再把我……这里蔡妈妈她们待我都很好,有吃有喝,不受欺负,所以王爷请让小双留下,继续伺候王爷吧。” 容欢听她说的诚恳,便颔首同意:“好,身契暂且搁在蔡妈妈那儿,你何时想离开,就去跟她说吧。” 小双立马欣喜地又磕了两个头,接着抬起脸,粉嫩双靥呈绽开浅浅的梨涡。 容欢神思恍惚,以前那个人笑的时候,嘴畔也会露出两朵甜甜的小梨涡,犹如樱花初绽,煞是娇俏可爱……可是自从他们成亲之后,她就鲜少再笑了,仿佛那些笑容已经随着时光死去,湮灭成灰…… 沐浴完毕,或许是喝了太多的酒,他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像一把火烧着,疼痛欲裂,好在小双抱着琵琶为他弹唱了一首轻舒的小曲儿:浅萼梅酸,新沟水绿,初晴节序暄妍,独立雕栏,谁怜枉度华年,朝朝准拟清明近,料燕翎须寄银笺,又争知一字相思……在柔声琴伴间,容欢终于沉沉入睡…… 作者有话要说:小双这个人物以前在文中提过,还有没有人记得呢? 阿贝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7 17:04:49 飞飞女王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7 13:41:14 飞飞女王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7 13:38:45 谢谢贝贝亲、飞飞亲的大力支持,某爱一鞠躬,二鞠躬!!!   ☆、第59章 [心避] 天快亮了,窗外投来一缕熹微白光,但容欢仍旧高烧未褪,额头摸起来能煎鸡蛋一样,幼幼便命人按照第二副方子煎药,待药端来之后,习侬给容欢胸前垫上布巾,幼幼让掬珠把着对方的嘴,将药汁一勺一勺地往他口里强行灌入,直至灌掉大半碗,给他拭拭嘴角,才算完事。 幼幼倚着床柱,迷迷糊糊打了个盹,不多时醒来,容欢仍静静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习侬端来一杯清露给她润喉,担忧她熬坏了身子:“王妃,让奴婢们来守着吧,您去歇会儿。” 幼幼情不自禁想起吕淞先前说的那番话,又看着容欢憔悴赤红的脸容,淡淡落下句:“没事。”她动身坐直,发觉左肩僵得一阵酸疼,便道,“你给我捶捶肩吧。” 习侬赶紧站在背后,给她捏肩捶背。 幼幼顺口问:“太妃那边怎么样了?” 习侬回答:“刚才王妃睡着的时候,崔嬷嬷已经过来瞧过,怕王妃累着,还派了两名小丫头给王妃使唤。” 自从入冬后,太妃咳得愈发厉害,平日里鲜少出顾影居,这次容欢生病,幼幼不敢报的太过严重,怕太妃担忧,只说容欢身子不适,需要歇养,崔嬷嬷这边也是忙着照顾太妃,叮嘱几句就走了。 幼幼简单用了一碗燕窝粥,让习侬在外间守着,她坐在绣墩上绣花强撑精神,但到底几个时辰未眠,没多久眼睛就花了,中途断断续续打着瞌睡,当她完全恢复清醒,日头已经偏西了,此际去看容欢,脸颊两团的烧红已经转为淡淡的粉,那颜色像是新淘出的桃花蜜儿,在白如寂雪的肌肤映衬下,居然透出一丝逼人的艳,不得不说,瑜亲王即使病容中,也美得令人失魂丢魄。 幼幼很快揭开他额上的毛巾,探手试探,温度比起昨晚明显降下许多,不再炙手,见他额头又布起一排细细密密的热汗,幼幼重新绞条毛巾给他擦脸,这时容欢的嘴唇轻微张启下,发出一些低不可闻的呓语,幼幼只是面无表情地擦着,他浑浑噩噩期间,口中总会胡乱唤着什么,一开始以为他是要水,但凑近仔细听来,却不过两个字……她只当做没有听见。 她搁下毛巾,发觉容欢的眉宇越颦越紧,长长黑色的睫毛抖动着,在眼睑上仿佛挑起一痕又一痕的青涟,竟是要苏醒的预兆。 幼幼愣住,更仿佛有些不知所措,眼睁睁看着容欢堪堪睁眼,这是从他昨晚昏迷后,第一次苏醒,细致漂亮的桃花目底不复往昔魅惑人心的神采,显得迷浊一片,他先是望了望床顶,尔后若有所觉似的,眼珠子慢慢转过来,凝睇着她的脸不动了。 幼幼指尖一紧,也不管他有没有认出自己,起身唤道:“梦桐,梦竹。” 二人一直在外等候吩咐,闻言迅速入内。 “王爷醒了,你们好好照拂着。”话音甫落,她扭身往外走,即将绕过屏风时,眼尾余光微微往后移去,梦桐梦竹正挡在床前,瞧不清他的样子,只看到一只削瘦的手有气无力地从被褥里伸出来,似是朝着自己的方向…… 幼幼走出卧室,只觉所有疲惫跟潮涨一般涌了上来,忙唤习侬备水沐浴,泡完香草薰兰汤,从梦竹口中得知容欢醒了片刻功夫,饮下一杯清露,方又睡着了。 她朝习侬道:“去把彩曦堂拾掇拾掇,我今晚歇在那儿。” 紫云轩的西套间便是彩曦堂,读书写字的地方,如今容欢占着主堂床铺,她自然没处睡了,好在彩曦堂平日被下人打扫得窗明几净,拾掇起来不算费劲,很快重新铺陈了一遍,当晚幼幼便在彩曦堂用膳歇息,临睡前,梦竹入内禀告,说容欢又陆陆续续醒了两回,时间不长,多是叫水,但明显是好转的迹象。 第二日,容欢虽还小烧,但神智变得清明许多,醒的时候也长了,已经能主动进食用药,幼幼坐在炕上手执书卷,听着梦竹今日的第三次禀告,点点头,吩咐她们仔细照料着,又低头继续看书。 梦竹觉得奇怪,王爷睡着的时候,王妃倒是过来瞧瞧,怎么王爷一醒,王妃反倒一步都不曾踏入主堂。她又想起伺候王爷进膳时,王爷毫无反应,一直拿眼睛盯着门口,久到她们端盘的手都酸麻不堪,才张嘴吃了几口。 傍晚,幼幼消食散步回来,得知容欢已经搬到品墨斋去了,守在门前的婢女交待:“王爷说怕病重给屋里添晦气,就先搬到品墨斋养病,还说王妃平日要照顾太妃,怕王妃累坏了身子,就不必过去探望了。” 他大概也想避开她,免得相处时更为难堪。幼幼怔了怔,随即颔首,没再说什么。 这次容欢一病,真是应了那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在府上足足卧床五日,才稳定好转。 入了隆冬腊月,梅花殷红似血,锦绣灿烂地开起一片,如把艳火止也止不住,在西园占了半边红,而老天也适时地为它们披上雪白银装,飘起大雪,扯絮撕棉地下了三日,待雪停后,天亮地白,积雪皑皑,一派无暇美景。 幼幼看望完太妃从顾影居出来,廊外一株株腊梅从雪中探出红红的尖头,像是美人指上的蔻丹,迫不及待的显露出来,是娇俏而妍媚的一点艳色,一只小喜鹊在枝头东张西望,接着振翅而飞,惊动覆在树枝上一层薄雪,簌簌泻落。 幼幼不禁想起跟秀丫他们一起开心打雪仗的情景,那样的日子,或许今后都不会有了。 回到紫云轩,甫一进院,就见姜总管两手揣进袖口里,在廊下静静等候。 “姜总管可是有事?”幼幼顿住脚步。 姜总管忙几步上前,恭恭敬敬行个礼,一瞧便是有话要说了,幼幼道:“进去讲吧,外面怪冷的。” 进了屋,习侬替她脱掉斗篷,取走手炉,掬珠倒了一杯热茶奉上,幼幼坐在上首位置,玉指轻拈茶盖,拨弄下漂浮的茶叶,抬眼示意他说。 姜总管才开口:“是这样的,今日两名家丁在王府门前逮着一个丫头。” 幼幼黛眉微颦,呷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讲:“若是乞儿,给她几个钱打发走吧。” 姜总管张开嘴巴又合上,大概是琢磨着怎么措辞:“守门的家丁说,那丫头接连两天都躲在石狮子背后,鬼鬼祟祟地朝王府探头张望,今日又出现了,觉得她实在形迹可疑,才把她抓了起来,经过盘问,她坚持说自己是王爷的侍婢,开始我当她是诓人的丫头片子,可她又说住在杏花巷,有蔡妈妈可以作证。”姜总管低着头,一板一眼道,“我查过,王爷在杏花巷的确有座别府,有时也在那儿歇着,她说的地址人名都对的上。”如果真是王爷的人,那他就不敢轻易做主了,“如今人在王府,是押是放,还请王妃示意。” 幼幼沉吟片刻:“先带她上来。” 姜总管应声去了,没多久,两名粗使婆子押着一名年轻女子入内,她穿着一件半新的玫粉夹袄,□配着一件秋水色襦裙,可能是害怕,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因低着头,眉目隐入额发里,只能见着紧抿的樱桃小口,以及红扑扑的尖下巴。 幼幼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嗓音低怯:“回,回王妃,奴婢名叫小双……” “小双……”幼幼把这名字在齿间默默念绕遍,“听说你是王爷留在别府上的侍婢?” 她点点头,有些小心翼翼的,把头抬起些,瞧见座上人穿着一袭绛紫三镶盘金圆领绸袄,下头一条蜜合色妆花刻丝棉绫裙,一件兔绒披肩轻裹玉肩,堆云砌雪的发髻里插着三支点翠嵌宝石莲花纹簪,并缀数颗珍珠,腰系朱色织锦结彩穗长绦,上面挂着一个如意香袋,脚踏一双羊皮短靴,往那儿一坐,端华又不失娇丽雅致,皎美的下颌微昂,好似天生高人一等,连带身上的宝石珠翠都黯然失色。 那样惊绝的琼姿花貌,逼摄得小双呼吸一紧,没料到瑜王妃如此貌美胜仙,一双潋潋星目凝来,只觉不怒自威,令她下意识把头垂下。 短暂相视间,幼幼亦看清楚她的模样,半点胭脂水粉不施,宛如夏日的雨滴荷叶,好一张标致清妍的瓜子小脸,尤其那双乌瞳,像一头山间小鹿,干净纯澈,纯粹的透明色,带着少女的天真未凿。 凝着那双眼睛,幼幼神思莫名怅惘,似有几分熟悉,不由自主想到曾经那个天真烂漫的自己。 “你既是别府侍婢,为何要私自离开?”她声音微微一顿,“我听姜总管说,这两日你经常出现在王府门前,行踪鬼祟,可有此事?” 她吓得一哆嗦:“回王妃,确有此事……不过请王妃明鉴,奴婢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王府门前作祟,奴婢只是……只是……”她颤巍巍地回答,“奴婢只是听蔡妈妈说王爷病了……已经好些天不见起色……” 幼幼一愣,见她露出袖外的小手,已经冻得通红发肿,鼻尖也是红红的,这么冷的天儿,寒风飕飕,又下着雪,怕是那手脚也僵了。 “你是因为担心王爷的病,所以才守在外面,以为能见王爷一面?” 小双忙两手撑地,头磕地面:“奴婢不敢,奴婢从没想过能见王爷一面……奴婢只是希望王爷的身子尽快好转,平平安安……” 幼幼脑际忽然一片空白,仿佛一个人游走在漆黑的无底洞里,那种寻觅不到方向,无能无力的茫然无助。 她一直知道,他身边不止她一个人,也从不缺乏温香软玉,甚至某一天需要面对的时候,她可以做到淡定从容。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子,既无楚楚之容,也无妖娆之姿,那种不是极美的清秀自然,却偏偏令人感到赏心悦目,仿佛一盏琉璃从水底捞出,放在阳光底下看得四面剔透,她大概完全不晓得吧,自己的几句话,在一位主母面前,足以引来杀身之祸。 幼幼心内蓦觉说不出厌烦,懒得再问,扭头冲习侬吩咐:“你去品墨斋通报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Summer。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2-09 22:43:00 飞飞女王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9 12:58:11 感谢两位白富美姑娘的支持,某爱深深拜谢!   ☆、第60章 [难回] 习侬离去后,小双跪在地上不知所措,身子轻轻颤抖着,像被雨水拍打的花枝,显得忐忑不安。 幼幼浅啜两口茶,扫去一眼:“拿张凳子给她坐下。” 小双仿佛受宠若惊,懵懵懂懂地抬眸看了看座上人,赶紧垂首叩谢,当掬珠拿来圆凳,她唯恐把那圆凳坐坏一样,只是怯生生地坐上三分之一,而一条新络子不小心从袖口里滑落,她连忙弯身拾捡。 幼幼没再把目光浪费在她身上,让掬珠拿来针线笸箩,开始一针一线地往棚上绣起花样,约莫半柱香功夫,习侬急匆匆进来,幼幼撂下针线:“王爷那边怎么说?” 习侬瞟眼小双,低声回禀:“王妃,王爷这就该到了。” 幼幼出乎意料,自容欢搬到品墨斋养病之后,彼此未再照面,而容欢也没有踏足过紫云轩,没料到如今为了一个小丫鬟,居然亲自前来。 不久婢女打开帘子,容欢举步入内,束发玉冠,身上裹着黑狐绒毛滚边斗篷,望去依旧姿容端华,风采未减,只是大病初愈,眉宇微染一丝憔悴,雪色如玉的肌肤比往昔更加苍白了些。 他一进来,目光就不由自主落在幼幼身上,怔怔的、又似痴痴的,看着她起身,在自己面前俯首行礼……明明离得那么近,连衣际间那股熟悉的馨息都可闻到,只需伸一伸手,就能触及她柔软的发丝……然而当她抬起头,一切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是千里之外的遥远…… 幼幼掀眸时,容欢已经挪过视线,看向一旁的小双,长眉拧动:“谁准你跑这儿来的?” 小双见他身体安康,心内高兴不已,乌黑大眼宛如漫天星子,闪闪亮亮的,被冻得红彤彤的脸蛋上也呈现出另一抹不同寻常的嫣红。随即意识到他语气不悦,马上站起跪地:“王爷,奴、奴婢知错了,是奴婢瞒着蔡妈妈,趁着买香料的机会偷偷遛到王府门口的……” 容欢先前已听了习侬的大概阐述,颦眉不吭声。 小双像犯了错的小孩子,嘴角紧抿,两个浅浅的梨涡可爱泛现:“王爷,奴婢真的知错了……王爷怎么惩罚奴婢都可以,奴婢甘愿领受……” 容欢淡淡道:“扣你三个月的月银,等雪化了之后,连着三天在房前跪一个时辰。” 这处罚真是极轻了,小双听话地点点头。 容欢道:“你先出去,等会儿姜总管派人送你回去。” 小双向他跟幼幼福个身,恭恭敬敬退下,气氛一时静得针落可闻,容欢原地有些踌躇,似乎是怕她误会,启唇逸出几个字:“她只是……” 幼幼目光落向他腰际那条发旧的玉佩络子,有些微微出神,随之清醒,偏过脸,不疾不徐地开口:“王爷无需解释什么,她是王爷的丫头,如何处置皆由王爷说了算。” 她口吻生疏淡漠,像枝头上高傲的孔雀,傲视众生,大概把心捧到跟前,她都不稀得低头瞧一眼吧,容欢拢紧袖中的拳头,自嘲地笑了笑,终究无话,转身走了出去。 回到品墨斋,容欢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由工匠专门打造的精美绣纹锦匣,打开匣盖,取出那枚粉物爱惜地托在掌心里,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眼底蕴着无限眷恋,隐隐又有矛盾与痛楚夹杂。 当韩啠的声音响在帘外,他才把东西搁回匣内。韩啠进来道:“曹氏一家已被安置在栗州,开了一间做鞋的小铺子,日子过得尚算平稳。” 容欢颔首:“那边呢?” 韩啠回答:“孟二公子大概是为了封口,回府后就换掉三四名下从,目前荣安侯府上下风平浪静,没有半点不利于王妃的消息。” 容欢派韩啠私下调查,倒不是不信任孟瑾成,相反,他深知孟瑾成与幼幼两小无猜的情谊,哪怕他不讲,孟瑾成也一定会尽全力保护好幼幼,需提防的,不过是乔素儿而已。 那个女人,已经给了幼幼最沉重致命的一击,他不允许再发生第二次。 韩啠正欲退下时,想到什么,从袖内掏出一条络子奉上:“王爷,这是姜总管适才命人送来的,说是小双那丫头给王爷打的。” 容欢拿在手上端详,石青红线六角梅花,花样好,颜色配得也极好,手工细致,看得出是十分用心做出来的。 容欢眼神黯然,情不自禁地想到,她也是喜欢梅花的,绣东西也总是梅花图样……可是成亲一年多来,她连一样亲手做的东西都没给过自己,哪怕是一条络子。 他没再多瞧,随手将新络子撂在一旁。 ******** “咦,你今儿怎么得空过来,还是一个人?”收到袁千金的名帖,幼幼忙命人将对方请入紫云轩。 二人见了面,袁千金依旧是那副调侃逗笑的语调:“怎么了,我来探望探望你,跟你说说知己话都不行啦?” 幼幼微微扬唇:“你一向喜欢热闹,每次不得找淑琳她们跟你结伴才行?” 袁千金无奈地甩甩帕子,多么嫉妒羡恨似的:“她们一个个都忙着嫁人啦,哪里还顾得上我。” 幼幼知她只是随口唠叨,并非真的抱怨,彼此笑着在炕上一左一右坐下。 袁千金盯着她的脸好半晌,最后嘴里啧啧两声,几乎要忿忿不平了:“唉,我怎么每次见你都觉得比先前更美了?果然美人就是不一样啊。” 幼幼当她要说什么,一口茶险些没喷出来,勉强咽下,以丝帕拭拭嘴角:“你还不是一样,每次见你,都变得比先前更贫嘴了,我早说了,该叫婆子给你这张嘴缝上才是。” 袁千金“切”了声:“嘴硬豆腐心,我才不信你舍得,没了我,看你还上哪儿乐去!” 二人谈笑间,习侬奉来时新的细点果盘,袁千金用箸夹了一块翠玉豆糕,轻轻咬下一口,因幼幼口味叼,用的细点多是御膳房厨子单独做的,平日轻易吃不到,偏偏袁千金也是个嘴馋的,她没出息地认为,每次来亲王府蹭蹭吃食也是不错的。 幼幼瞧着几碟精致玲珑的细点,却是没有胃口,反而从果盘上拿起金钱蜜桔,细细剥开皮,拈一瓣吃来。 袁千金闻到味儿便皱眉:“好好的非吃那个干吗,你也不嫌酸?” 幼幼一愣,继而笑道:“还好,这金钱蜜桔是从南方水路运来的,又大又甜,柔软多汁,做成蜜桔银耳茶,更有滋补养胃之效。” “怎么,你最近胃口不好?”袁千金是打小受不了酸味,认为蜜桔再怎么甜,一入口也能酸到牙肠子。 幼幼淡笑:“没有,以前我也不怎么吃,就是近来尝着感觉挺爽口的。”说完,又拿起一个金钱蜜桔剥着。 袁千金心想她还真能吃,随即咳嗽声,装模作样地端正坐姿:“对了,你先前不是问,为何今天我是一个人来的吗?” “唔……”幼幼没忽视她狂眨的睫毛,以及那攀上眉梢想掩也掩不住的笑意,“看来有好事发生了?” 袁千金惊咦声,纳罕她猜的还挺准:“那你猜猜是什么好事?” 幼幼沉吟下,睨着她一双瞪得圆铃般的瞳眸,那股欣喜的情绪膨胀得满满的,在眼睛里都快装不下,幼幼真担心自己再不说,就该憋死她了:“与庆延侯世子有关?” 袁千金用力点点头。 不仅与庆延侯世子有关,而且还是好事。幼幼思付片刻,突然一惊:“难不成上回你说……你真的去了云珑观?” 袁千金满脸赧然:“是啊,虽说上回你们劝过我,可我就是不甘心啊,错过这次机会,只怕这辈子都不会有了……所以我就提前在山上等着,去跟他表白了……” 幼幼只觉额头颇疼,莫可奈何地问:“那庆延侯世子怎么反应?” 袁千金两手捂住滚滚发烫的脸靥,完全是一副小女儿家的娇羞状态了:“他、他当时吃了一惊呀,原本我还以为他会生气,结果没想到他一阵大笑,说从来没见过像我这样坦诚的……傻、傻姑娘,然后还问了我的名字跟身份……最后他跟我保证,绝对不会将这件事传出去……”她一边说,一边甜蜜笑着,“我本想着与他见过一面,也算了却心愿,谁料没过多久……他居然到府上拜访,找我大哥谈诗论画,以前他与我大哥虽有交集,但从来没到府上走动过,结果一个月里,就来了三趟……” 那时心上人在自家府邸,她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便寻了法子,在花园里来场不期而遇,庆延侯世子见着她,表面虽无异状,孰料却趁着无人察觉的机会,偷偷将一张字条递给她。这才晓得,原来他这个月频繁来翊廉侯府拜访,就是为了能够见她一面。 听完袁千金一番讲述,幼幼问:“那你们现在呢?” 她两根食指尖对对碰,模样要多忸怩有多忸怩:“就是、就是通过信任的家仆传递书信……”至于信上都写些什么,大概就是相爱男女间的甜言蜜语吧。 其实袁千金敢如此坦白地跟幼幼提起这种秘辛,一是信任,几人都是从小结识情分较好的姐妹,二是幼幼贵为亲王妃,不存在贵女之间为争夫婿吃醋善妒,而且幼幼已为人妇,若把这事跟任氏谭淑琳她们说了,羞也得羞死她们。 幼幼倒是挺意外庆延侯世子的举动,又想到庆延侯世子容貌出众,品行端正,一直是众闺女倾慕议论的对象,且从未传出好色轻浮的丑闻,真是难得一见的好男儿。而袁千金容貌只算清婉,又是没落勋贵,完全没有巴结利用的必要,他顶着风险与袁千金暗中来往,大约也是真心喜欢上对方了吧。 不得不说,袁千金太过大胆,绝对是冒着毁名声的行为去与庆延侯世子见面,偏偏她的一意孤行,得到了回报,也不枉费她对庆延侯世子的一片痴情,这股勇气是值得人佩服的。 幼幼看着她幸福的模样,心内莫名有种说不出的羡慕与淡淡怅然,她们同是对情执着的女子,一心追求属于自己的爱情,只是结局不同,袁千金得到属于自己的心上人,与庆延侯世子两情相悦,而自己,一错再错,错到再也无法挽回的地步…… 她笑:“刚刚还说别人忙着嫁人,我看过不了多久,你也快了。” 袁千金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哎呀,早知就不跟你提了,免得你总拿这事来笑话我,好了好了,先不说我,其实我今儿来,主要还是有要紧事要跟你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里有个小暗示喔^_^ 飞翔的rou~~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1 12:14:01 谢谢飞翔姑娘给我的爱,深深一鞠躬!   ☆、第58章 [病骨] 翌日一觉醒来,头疼并未得到缓解,额穴处好似攒着无数绵针,有一下没一下地刺肉穿骨。 小双服侍容欢更衣时,察觉他精神不太好,白皙月华般的俊庞添着一丝桃花的嫣红,像是昨夜的酒热未褪,仍在他脸上烧着。忍不住问:“王爷,您是不是不舒服?” 容欢揉揉额角,头又再隐隐作痛。 小双担忧地开口:“要不让蔡妈妈去请大夫,来给王爷瞧瞧吧。” 容欢摆手:“可能是昨晚喝多了,有点烧脑。” 小双只好噤言,从冬巧托着的描金漆盘上,分别取来荷包、扇套、玉佩等挂件给他戴上,当拿起那枚祥云羊脂白玉佩,一阵端详。 “怎么了?”容欢见她慢下动作。 小双回神,忙出声:“奴婢是瞧这玉佩的络子有点旧了。” 容欢淡淡扫了一眼:“回头叫人重新打一根吧。” 练完拳,简单用过膳,才又换了朝服早朝,整整一日过去,容欢精神恍惚,全身乏力,整个人像飘在五里雾中浑浑噩噩,待夜幕降临,他回到瑜亲王府,本要前往品墨斋,但不知怎么就走到了紫云轩,屋内橘红色的烛光从纸窗上轻轻摇晕开,隐约可见一剪朦胧的纤影映在上面,像是未成形的美鹤仙,让人很想破了那层雾气,伸手抓个老实。 他站在窗前呆呆出神,直至习侬端着一盆热水出来,瞧见容欢不由得瞠目一愣,接着讶然出声:“这么冷的天,王爷怎么站在外面。”赶紧把他请进屋。 容欢一进来,就坐到西暖阁的锦炕上,几名婢女有点手忙脚乱地上前伺候。 幼幼听到消息也走进来,她已经梳洗完毕,穿着一件白色里衣,长发如软软的花丝流散肩后,头上只戴着一枚月牙形圈的雪玉发箍,发箍上镶嵌着一朵精致逼真的芙蓉花,似团皑皑白雪,斜斜压在鬓侧,衬得她脸蛋又尖又小,肌肤像吸了仙气儿似的雪光剔透,眼睛更是一捧清澄的月光,干净到令人心醉。 幼幼见他双颊红晕,喘息微促,看去一副醉熏之态,皱了皱眉:“你又喝酒了?” 容欢没吭声,端着暖茶呷了一口,一名婢女为他解去外裹的貂裘时,不小心缠到他的发丝,容欢长眉用力一颦,婢女吓得跪地:“请王爷恕罪,请王爷恕罪。” 容欢烦躁地挥了挥手,将一众人摒退。幼幼依旧站在原地,略一沉吟,问:“你这两天是不是故意避着我?” 容欢只觉喉头格外燥疼,像被孟冬时节的烈风呼呼割着,他又连倒几杯热茶,跟饮酒似的也不顾烫,一个劲往嘴里灌,嗓子眼都快烫出泡来了,一吸气都痛。 他态度不理不睬,但幼幼这几天憋了一肚子的话,就等着他回府,整理好情绪,她慢慢启唇逸字:“正好,就着上次的事,我想跟你把话说清楚。” 容欢闻言,忽然笑了:“怎么,想向我讨休书?两个字——做梦!” 幼幼气得一阵瞪眼,继而又讲:“容欢,先不提我,咱俩总是这样吵来吵去,你自己不觉得难受吗?” 容欢哼哼笑着,脸上流露着说不出的讽刺意味:“少拿这事当借口,你心中做何打算我清楚着呢,你以为重新做回公国府大小姐,孟瑾成就肯娶你了?他已经有乔素儿了,以前不要你,现在依然不要你!” 幼幼浑身宛若筛糠一样颤栗,脸色又青又白。 “哦……”容欢随之想到什么,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慢悠悠踱步至她跟前,嘴里啧啧两声,“还是说,孟瑾成改变心意,喜欢上你了?好、真好,不过即使他肯娶你,我也不会同意的,因为我就是要拆散你们俩,就是要折磨你。” “疯子,不可理喻。”幼幼被他逼到墙角,仰头不甘示弱地对视。 容欢几乎要大声失笑了,眼底闪着血一样殷沉沉的颜色:“我可不是疯了呢,所以我要你陪着我一起疯!公玉幼,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你生是我容家的人,死是我容家的鬼,死后咱俩也是合葬在一个陵墓里,你这辈子都甭想跟孟瑾成在一起!” 幼幼气到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懒得再搭理他,奋力推开他的胸膛,扭头去了卧室。 容欢被她推得往后踉跄两步,那时全身轻飘无力,一个不稳,居然摔倒了,他跌坐在炕榻底的脚踏上,只觉眼前所有景物似乎都在漂浮旋转,不断打着圈绕啊绕啊,他使劲晃晃脑袋,复再睁眼,一切才恢复正常,起身要回品墨斋,可是临近门口一想,他凭什么要走,她不是嫌他肮脏龌龊么,那他偏要留下来恶心她,还要跟她睡在同一张床上。想到她的表情,他勾唇笑了笑,觉得痛快极了。 他吩咐侍婢备水伺候更衣,可在香樟木桶里却是晕晕乎乎地泡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澡,差点没昏睡过去,直至出来,头疼的感觉愈发强烈,仿佛灌了水银般快要爆裂,那时幼幼已经歇下,娇小的身躯裹在锦褥里,面朝内侧,留着半边床,好像沾一下他的位置,都是件令她无法忍受的事。 容欢就觉心口攒着一团火,发泄不出来,只能在胸腔里活活熬着、煎着,把五脏六腑都快烧成了灰,他瞪着她的背影,气哼哼上了床,盖好被子睡觉。 夜晚,他不断被噩梦侵袭,仿佛处于冰火之间,身子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渐渐连呼吸也变得困难,好像一点点沉入海底,四面八方都是令人窒息的黑暗。 他昏昏沉沉的,蜷着身子哆嗦,实在冷到不行,他虚弱地朝幼幼伸出一只手,下意识寻求着温暖的地方。 本处于熟睡中的幼幼,迷迷糊糊地感到有什么在自己脸上摸索,不由自主将脸往枕头里埋了埋,但面颊越来越痒,一来二去的,终于被某人的举动弄醒,幼幼心头一惊,顿时厌恶地把他的手从身上拨开,可是没多一会儿,他又伸手摸她,还把脸挨向她的背后,好像小孩子取暖一般,形成一种搂拥的姿势。 幼幼像只炸毛的猫儿,干脆坐起身,把他拨弄到一边:“容欢,你有完没完?” 哪料容欢一点反抗都没有,被她轻而易举地推到床边,浑身瑟瑟发抖,宛如岸上脱水的鱼,大口大口喘着气,隐约能听到他小声唤着:“幼幼……幼……我……冷……” 幼幼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借着帐外烛火,看到他面色绯红,艳丽直胜那盛夏蔷薇一般鲜浓欲滴,偏又是一种病态的猩红,她吓了一跳,伸手覆上他的额际,只觉滚烫惊人,几乎灼了她的指尖。 “习侬!习侬!”她大喊,“马上去传太医!” 习侬尚搞不清状况,但听她说的焦急,不敢耽搁,匆匆跑了出去。 幼幼披衣下床,又连唤好几声:“容欢,容欢?” 可惜容欢闭着眼,已经毫无意识了,绝美的脸庞呈现一片醉色。 幼幼吩咐掬珠端来一盆清水,绞了凉巾帕给他擦脸,他脸上烧得很快将巾帕上的凉气都吸走了,叠好一块敷在他额头,幼幼朝一旁帮忙的丫鬟道:“去把吕淞给我找来。” 吕淞是容欢身边的贴身侍童,等人来了,幼幼冷声问:“王爷烧成这副样子,你身为奴才,怎么毫不知情?” 吕淞畏畏缩缩道:“回王妃,王爷今早的确有些头疼,奴才劝了几次,可是王爷一直说没事,不准请大夫。” 既然是容欢自己不准请大夫,幼幼便不再说什么,不久太医赶来,替容欢诊脉,观察面色,又拨开眼皮查看眼睑,接着写了一副方子,派人下去煎熬。 幼幼这才询问:“王爷怎么样?” 太医叹气:“王爷是前一阵子太过劳神,以致心力交瘁,如今精神骤一松弛,身子也就垮下来了。” “太过劳神?”幼幼不解。 目前容欢只是高烧,太医嘱咐把药按量灌下,观察到明日天亮,若还不退烧,便按第二副方子继续喂药。 待太医离去,吕淞方出声讲:“大概是王妃失踪的那段日子……王爷总共就阖了两个时辰的眼,还冒着暴风雪强行找人,当时死伤了好多侍卫,后来雪停,在山下找到一座洞穴,可是洞口被崩塌的山石堵住了,王爷怕王妃困在里面,不顾众人阻止,亲自动手将那些石头一块块扒下来,扒得满手都是血……王妃您是不知道,那会儿王爷急的跟失去理智似的,恨不得把整座山都给翻过来……” 幼幼始终面无表情地听着,端坐绣墩上,标准的玉人一样,然而仔细观察,会发现她的脸色微微苍白,仿佛受不住屋内的冷意而近乎透明。 作者有话要说: 阿贝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7 19:49:54 谢谢贝贝亲的地雷,深深拜谢!   ☆、第61章 [暗澜] 幼幼觉得她脸色跟翻书似的,说变就变,适才还好好的,此刻却端凝起来,一时倒有些不适应:“什么事?” 袁千金颇为难的样子,皱眉想想,似乎琢磨着如何措辞,最后一口气讲道:“这事也是淑琳信中告诉我的,前两天是乐贵妃的寿辰,提到这位乐贵妃,我虽没亲眼见过,但据闻容貌是至美至极的,放眼整个后宫也罕有几人能敌,自她入宫以来,便圣宠不衰,为此这回乐贵妃寿辰,皇上不仅大摆设宴,还特准命妇朝贺,乐贵妃是谭尚书夫人的亲侄女,因而谭尚书夫人也被乐贵妃召入宫聊天,原本淑琳也要去的,结果恰好赶上风寒,谭尚书夫人便带了杜织吟进宫。你可知道,乐贵妃见了杜织吟,觉她乖巧聪慧,才华横溢,极为喜欢,问及她的年岁,随后这事就来了……” 杜织吟年已十六,比谭淑琳还大了一岁,可是亲事一直尘埃未定,说来杜织吟生就一副闭月羞花的容貌,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唯独身世差了些,偏偏本人还是孤芳自赏的清高性子,做公门侯府的嫡妻不太够格,做府上侧室她又不愿意,以致亲事到现在还被耽搁着。 袁千金忽然一脸紧张地覆住幼幼的手背:“乐贵妃的意思,是想赶紧给杜织吟指门合适的亲事,就聊起京里的合适人选,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提到了瑜亲王,杜织吟一听‘瑜亲王’三个字,当场就红了脸。回府之后,淑琳听尚书夫人话音里的意思,好像是乐贵妃有意让杜织吟给瑜亲王做侧妃。” 原本亲王的婚事,与皇宫无关,也轮不到一位贵妃做主,可如果换成皇上同意,那就是圣意大于天了。 容欢当初助雍元帝登基有功,备受雍元帝信赖爱护,对于容欢的子嗣自然极为重视。如今容欢仅有一位正妃,一年多来又无子嗣,乐贵妃受得雍元帝宠爱,若再以瑜亲王无子嗣为由,在枕边吹吹风,添一位侧妃真不是什么难事。一旦下了圣旨,便违抗不得。 袁千金义愤填膺地啐了一口:“要我说,这杜织吟简直不知羞耻,居然肖想人家的男人,也不自己照照镜子,王爷哪里会看的上她!” 像被月下的晚风吹久了,幼幼颊肌微凉透白,坐在原处怔怔发了片刻懵,接着垂下眼帘,知道她今日是一番好意,特地来给自己提个醒的:“谢谢你……” 袁千金气呼呼地叉腰吐字:“唉,我是生气呀,你跟王爷感情那么好,何时轮得到她这根葱插足,光是一想,我心里就替你憋着一口怒气啊。”听幼幼不吭声,袁千金赶紧又笑着解释,“不过事情半真半假,没个准儿呢,要我说你也别担心,反正王爷只宠你一个,她如果真不要脸的进了府,也只有遭冷落独守空房的事。” 她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幼幼不过静默听之,淡淡莞尔。 待袁千金走后,习浓忧心忡忡地道:“王妃,您说这事不会是真的吧?皇上要是真下了圣旨,将杜姑娘许给王爷做侧妃……” 幼幼不语,倒不是反对容欢身边多一位侧妃,而是她的确不喜欢这个杜织吟,二人以前虽有交集,但谈话不多,后来杜织吟撇了谭淑琳,跟张初惠凑成一伙儿,让她愈发不欣赏此人。 幼幼提醒道:“不许乱猜,就算圣上要给王爷添侧妃,也不是咱们应当插手的事,安分守己做好自己便是了。” 不过接下来这段日子,容欢的确入宫频繁,总是早出晚归,白天基本见不到人影,也不知是否与袁千金所说的传言有关。 这天幼幼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睁开眼,听到几只喜鹊早在窗外叽叽喳喳的啼叫了。 她坐起身:“什么时辰了?” 听到动静,习侬与掬珠连忙进来,揭开帷幔,伺候她更衣。掬珠答着:“回王妃,已经巳时三刻了。” 幼幼一愣:“怎么没早叫醒我?” 掬珠语气有些无辜:“早上我跟习侬姐唤了王妃好几次,可是王妃一直没反应……”因太妃在顾影居养身,免了早晚定省的规矩,她们才没继续叫醒主子。 最近幼幼经常打盹犯懒,大约是冬倦,为此没责怪二人,起身让她们为自己梳洗。用膳时,她看着一桌子甜味菜肴,也是恹恹的没什么胃口,只夹了几口醋溜白菜就一碗山药薏米粥茶喝下,回到卧室,她刚想静下心来看书,突然面色一白,直奔到紫檀木盆架前低头干呕,小腹里一阵翻肠倒胃,偏偏最后什么都没吐出来。 等犯呕的感觉渐渐褪去,她缓了缓神,重新坐回炕上,此际梦桐领着两名小丫鬟入内,幼幼问:“什么事?” 梦桐回答:“这是王爷命宝缎庄为王妃新裁制的衣裳,请王妃试试合不合身。” 幼幼疑惑:“我平日里的衣裳已经足够多了,为何又单独做一件?” 梦桐解释:“明日是敬勤王府长孙满月,王爷准备让王妃穿上这件新衣共同赴宴。” 幼幼听是敬勤王府,不知想到什么,眼神透出几许迷惘,继而开口:“你跟王爷说我身子欠安,明日就不去了。” 梦桐意外地看了她两眼,没说什么,恭恭敬敬退下。 不多时,梦桐回来,又禀道:“王妃……王爷说了,王妃身子哪里不适,请大夫把脉诊断才是,请王妃明日务必出席。” 意思就是让她一定去了。幼幼颦了颦眉额:“王爷现在在哪儿?” 梦桐道:“正在后苑射圃。” 幼幼唤习侬拿来鹤氅,便欲出屋,习侬忍不住问:“王妃可是去找王爷?” 幼幼听她语气,似乎有话要讲。 果然,习侬迟疑下,小声开口:“奴婢也是听在品墨斋服侍的丫头说的,前天儿王爷凌晨才从宫里回来,好像当时连路子都走不稳,两腿膝盖都淤肿了。” 幼幼吃惊:“打听到什么原因没有?” 习侬摇头:“没有,只说看了太医,上完药便没大碍了。” 幼幼不再多问,出屋前往后苑射圃。 “铮”地一声,羽箭精准无误地射在红漆鹄心上,力道之强,寸许之深。 韩啠站在一旁称赞:“王爷神技无与争锋,属下自愧佛如。” 容欢朗然大笑两声,光照下,那张俊庞隽美绝伦宛如天界神子:“不过论及武艺,本王还需与你切磋。” 此际侍从上前,躬身禀告,容欢微微一震,扭过头,看到幼幼正站在射圃门前,身裹大红缎面白狐狸里的鹤氅,襟前系蝴蝶结的粉红绦绳,罩上雪白兜帽,露出一张新月般妍美皎洁的小脸,射圃外栽植着一排红梅,摇曳添香,落红点点,衬得她好似幻化成形的梅花妖精一般。 容欢挥了挥手,遣走众人,幼幼见状径自上前,走到他旁边。 “什么事?”容欢摸着手中檀竹格弓,有些漫不经心地挑弄下弓弦。 幼幼略略一想,轻启樱唇:“明日敬勤王府的邀宴,我身子不太舒服……不想去……” 容欢脸色无端阴沉下来,不再瞧她,搭上一支箭羽,拉开满月般的弓弦,瞄向鹄心,嗓音淡漠听不出情绪:“不是说了,不舒服就请大夫瞧瞧。” 或许是他的态度太过不以为意,幼幼情不自禁皱眉:“容欢,你可不可以不要强人所难?以前你在外面花天酒地,都是我一个人出席府宴,从来没说过什么,如今你为何又要来强迫我?” “咄”一声,疾若流星的长箭,竟然将鹄心那支羽箭硬生生劈成两半,尽根没入,狠狠钉入鹄心,带着戾气般兀自颤动。 幼幼浑身莫名一震,不知是被他精湛如神的箭术所惊,还是被他身上散发的森寒气息所慑。 容欢寒了脸,冷冷一笑:“强人所难?亏你也好意思说出口,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没病装病,故意推辞不去的。”他略偏过面庞,尽管嘴角微微噙笑,却令人心底骤生毛骨悚然之感,“敬勤王妃是荣安侯府的三姑娘,也就是孟瑾成的嫡亲妹妹,你是算准了孟瑾成一定会去吧,所以存心避开?” 他眼神寒冽如霜,似能刮裂胸口,淌血而出,幼幼心头一跳,不由自主移转视线,淡淡地讲:“我有什么可避开的。” 容欢一副洞穿她想法的阴沉表情:“既然不是做贼心虚,你怕什么?还是瑜王妃的身份让你觉得难堪?” 幼幼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是我做的不够好,如果是别人当这个王妃,也许就不会造成今天这种局面。” 容欢轻笑一声:“怎么,你又想拿和离来压我?” 幼幼模样十分平静,低低掩着两排黑羽:“我想跟你心平气和的谈谈。” 容欢浑身却有些遏制不住的痉挛颤抖,握紧手中弓弩:“你要是还有脸,就亲自去跟娘说!” 幼幼被他用话一激,猛然仰首对视:“你不要拿娘来要挟我,你明明知道娘身子不好。” 容欢笑得无比讽刺:“是吗,看来你还有点心,不然我当你根本是没心没肺,除了自己,把其他人都当成傻子。” 幼幼气得脸色青白,虽愠怒不已,但不愿跟他继续争执下去,稳稳心神,不疾不徐地落下句:“咱们和离吧……” “我偏不。”容欢微笑,毫不犹豫地就断了她的念头,“咱俩就这么一直耗着,看谁熬得过谁!公玉幼你记着,咱们一日没和离,你就还是瑜亲王妃,还是我容欢的妻子,再不愿意,也得给我忍着,安分守己做好自己的本分。明天你就算瘫在床上,我抬也会把你抬到敬勤王府去!” “容欢!”幼幼简直气急败坏。 他“啪”地将弓弩掼在地上,徒留给她一抹修长孤寂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有么有觉得欢哥那句“我偏不”很傲娇啊。>\"<|||| 欢哥:就是有钱,就是爱你,就是这么滴任性。 阿贝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4 18:04:59 飞飞女王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2 23:31:32 谢谢贝贝、谢谢飞飞,向你们一鞠躬,二鞠躬!^_^   ☆、第62章 [伪笑] 次日一大早,梦桐梦竹就在屋外候着了,幼幼不得已,换上昨日从宝缎庄送来的新衣,让习侬给自己梳妆打扮,末了照照镜子,习侬就觉得她气色不太好,即使上了妆,脸容也白里透着憔悴,宛若埋在皓雪里的一株苍白芙蓉,呵口气便化成了雾气。 “王妃昨日睡的不好吗?” 幼幼明白她的意思:“再搽点胭脂吧。” 习侬依言颔首,又往她颊处多搽了些玫瑰蜜粉,不多时便是嫣红生靥,娇色殷殷,似碧空净雨后的玛瑙桃花,朱莹剔透,华光含艳,将那一缕苍白隐去,脸蛋再无可挑剔,精致得如千金之瓷,美而昂贵。 稍后幼幼简单用了几口饭,一切准备就绪,才乘上等候在王府门外的马车。 揭开车帘,她弯身而入,容欢早已坐在厢内里,低头对着什么发呆,当她进来,很快把一抹粉色揣回袖里。 他淡淡扫了幼幼一眼,接着将视线挪向车窗,一声不吭,置若罔闻的态度再明显不过。 昨日又是争吵无果,然后僵持、冷战,一年多里他们似乎都是这样度过的,幼幼早就习以为常,坐到位置另一端,彼此间隔着一人距离,谁也不看谁,互不理睬,简直跟陌生人一样,外人皆羡慕瑜亲王与瑜王妃鹣鲽情深,如果看到这番情景,只怕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车子行驶一段距离,幼幼又觉不舒服,用手捂住胸口面冲车窗,呼吸微微急促。 容欢有所察觉地偏过头,迟疑下问:“怎么了?” “没事。”她吸几口气,努力把干呕的感觉压制下去,尔后有所缓和,才挺起腰淡淡道,“可能有点晕车。” 以前她从没晕过车,倒可能是早上吃什么不适了,容欢没再多问,吩咐车夫放慢点速度。 抵达敬勤王府,幼幼刚要起身,却被容欢拉住手,她条件反射的往回抽,可惜对方紧握不放,她愠怒:“容欢!” 昏暗间,他笑得有些让人心惊肉跳:“别忘记我昨日说过的话,记住自己的身份,只要咱们的关系维持一天,你就还是瑜王妃,哪怕装也要装的像模像样,我不希望在外人面前做出什么丢脸面的事。” 他带有提醒的语气中又不失浓浓的讽嘲,幼幼衡量利弊,终于不再挣扎:“知道了。” 容欢冷笑,这才松开手。 下人搬来脚梯,容欢先行下车,待幼幼提着裙裾紧随出来,看到他朝自己伸出一只手,他的手很漂亮,五指修长,骨节均匀,指甲磨得平滑整齐,肤色雪腻好似上等的羊脂玉白,真难相信一个男人的手也能生得如此好看,仿佛绝世艺术品捧在眼前,让人忍不住流连。 幼幼犹豫下,将白玉小手塞入他的手中,他很快就攥牢了,掌心温暖有力,似乎她的手被他握久了,就会慢慢融化成一滩晶莹的雪水。 “来,小心些。” 他当她是易碎的琉璃,嗓音轻柔得不像话,小心翼翼地搀扶她下了脚梯。 又是如此吧……尽力配合,尽力去笑,尽力在人前展现幸福,一次又一次,像望不尽浩瀚星河般永无尽头,心底虽是如此疲惫烦厌,但被小厮领入敬勤王府的一刹,他执着她的手,她轻挽他的臂,眉梢上翘,嘴角轻扬,无论途中遇见任何宾客,她脸上都保持着无可挑剔的得体笑容。 正值满月的小世子裹着大红襁褓,静静躺在婴儿小床里,看起来粉嘟嘟,胖乎乎的,粉晶玉雕般可爱极了,幼幼连声夸赞,令敬勤王与敬勤王妃喜笑颜开,而容欢居然难得的提出要抱抱,敬勤王已为人父,大概明白瑜亲王至今未有子嗣的急迫心情,马上命奶娘把小世子抱到他跟前,容欢没经验,由着奶娘教他该如何正确抱小孩的姿势,有点笨拙的样子惹得敬勤王妃一个劲掩唇发笑,不多时容欢便学上手了,一边抱着小世子一边柔声轻哄,还稍微颠几下,别说,瞧着还真像那么回事。 “你瞧多乖。”刚才还要哭闹的小世子,此刻已在他怀中甜甜睡去,容欢扭头望向幼幼,幼幼连忙凑到旁边端详,附和道,“是啊,好乖巧的孩子。” 容欢笑了笑,用食指勾下那肉肉的小手,柔软得要把人心都融化了,简直爱不释手:“真好,要是咱们也有这样一个孩子就好了。” 幼幼蓦然一震,目光由襁褓缓缓移向他的脸,他没有察觉,只是专注凝睇着怀里的孩子,俊雅的眉目间一片温柔,连轮廓都萦绕着淡淡暖意,让人如沐在春暖花开的阳光底下,做着一场奇异馨甜的梦。 幼幼不知他为何要这么说,明明彼此只是逢场作戏,但那一刻,是否是他的演技太好,逼真得过了头,使她几乎要辨别不清了,那话音里的真假。 宴席仍讲究男宾女宾分开,以涵碧池为界,由九曲回廊出来,抄左拐穿行涵碧池上的荷风桥,就到了女宾做客的花厅,而男宾直行穿过一条竹林甬道,就是竹鸣堂,距离不过隔着一条涵碧池而已。 幼幼与容欢正欲走出廊子,却见回廊另一端,远远走来几道人影,当渐近渐晰,她蓦若雷击,脚步不自觉地滞在原地,再踏一步,已是千斤沉重。 孟瑾成兰裘玉冠,宝面如玉,儒雅姿容胜于晚秋月色,是画墨难以描绘出的风采,今日是小外甥满月的庆宴,他跟大哥一起受邀出席,甫逛完王府西园的假山石林,一路穿廊谈笑,直至前方一剪纤细的影子映入眼帘,刹那间,他心口近乎失控似的剧震下,连呼吸都微微紧了,大概连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是这般反应。 纵使前方人的身影还有些模糊,他却一眼知了是她,心神有片刻恍惚,情不自禁忆过那一场风雪之夜……他背着她……她将头倚在他背后……两个人相偎相依的情景……很快,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得一紧,他瞥过目光,竟不敢去看清她的样子,唯独眼尾余光扫过那一角粉红斗篷,好似水天碧空里一片嫩嫩软软的花瓣,带着一点甜味,缠进心里的味道。 他忙与大哥上前行礼,同容欢寒暄起来,幼幼站在一旁表情僵硬,良久,寻隙讲道:“我先去了。” 容欢“嗯”了声,当她头也不回地往荷风桥行去,忽然又唤住:“等下。” 幼幼转过身,听他笑道:“簪子有点歪了。”将她云髻上那支梅花玉簪摆正,又举手温柔地为她捋了捋耳畔鬓发,眼波含宠,举止之间,更是柔情脉脉。 两旁经过的家婢见瑜亲王对妻子如许难分难舍的深情模样,都忍不住脸红心跳,几乎羡慕死了。 幼幼却是面色微白,旋即转身走掉了。 进入花厅,她只觉大脑纷乱如麻,理不清个思绪,此际已有不少千金贵妇就席,皆是浓妆盛服,珠光宝气,摇着团扇品茶谈笑,一片胭脂香粉氤氲。 闻到弥漫在空气里的呛人花露味,幼幼又有点恶心作呕,用帕子掩住口鼻,随即背后响起一道兴高采烈的声音:“瞧,来了来了!” 袁千金与任氏联袂而来,后面则跟着笑盈盈的柯英婉。 “三嫂……”幼幼简直喜出望外,因为心里头总想着她得小产坐月子,下意识认为她不能来参加宴会,却忽略了时间,这都转眼过一个多月了,激动地握着她的手,“三嫂,你身子可是好些了?” “已经养的大好了。”柯英婉气色红润,身材比刚嫁入丰国公府时还要微微丰腴些,伸手掐下她的细腰,“死丫头,也不来看我。” “我……”她不知该怎么说,这一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甚至,不堪回首,“我,我是怕扰着你歇养,本打算过些日子就来的。” “瞧这借口找到,让我怪都怪不起来。”柯英婉当然是跟她闹着玩的,也知道她前阵子生着病。 幼幼问:“三哥也来了吗?” “没有,你不知道,今儿个杨翰林府也摆宴,日子都凑到一块去了,你三哥他们就去那边了。”丰公国府是两边较好,都不得罪,不像容欢位重权高,去与不去,不过是赏脸的份儿,“你二嫂适才肚子疼,提前回去了。” 幼幼点点头,几人寻个僻静的位置坐下。 袁千金盯着她眼睛贼亮,跟打了鸡血一样亢奋:“幸好你今儿个来了,真是叫人大大地解了一口气。” 幼幼被她搞得云里雾中:“什么解气?” 袁千金往某处努努嘴,掩不住一脸幸灾乐祸,压低嗓音:“杜织吟也来了。” 幼幼顺她指示的方向,隐约在香衣鬓影间寻到一抹倩影,不过来不及细瞧,就听袁千金咯咯娇笑:“哎呦,如今谁不知你跟王爷小两口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一路走来都是牵着手,刚才分别也是情深切切难分难舍的。” 幼幼“唰”地瞪大眼:“什么?” 袁千金贼兮兮地笑道:“你当这王府里的家仆都是瞎子?更别提其中还掺和着其他贵妇带来的丫鬟。要是有什么消息传的比风还快,我就不信杜织吟她今天能不知道,这回可是活脱脱打了她的脸啊!”言辞间说不出的畅快。 然而幼幼若有所思地一阵出神,容欢执意让她出席敬勤王府的满月宴,今日又刻意在众人面前大秀恩爱,难道不单单是存心与她作对,也不是因为孟瑾成的关系…… 她蛾眉颦蹙,从坐下开始,就一直用丝帕掩着口鼻,一副极力忍耐的样子,柯英婉见状奇怪:“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作者有话要说:欢哥:讨厌,一个个的都有宝宝了,就我还没有! 某爱:知道了知道了。 欢哥:知道个P!能体会我当时抱着小世子的心情么! 某爱:这是要造反了? 欢哥:我不管,我也要宝宝,我也要宝宝! 某爱:找你媳妇要去。 欢哥(立马像小狗一样摇着尾巴讨好):好阿幼……好宝贝……好亲亲……咱们……咱们…… 幼幼(掸掸袖角):滚。 欢哥:……   ☆、第63章 [毒语] 幼幼正思付事情,听到柯英婉关切地问话,思绪不禁一断,摇摇头:“没有,就是觉得有点呛。” 呛? 柯英婉与袁千金她们面面相觑,搞不懂她所说的“呛”是何缘由。 恰好两位贵妇从旁经过,身上浓馥的蔷薇花露扑面袭来,幼幼只觉胃里翻腾欲涌,连嗓子眼都堵得慌,实在受不住了,站起身:“我出去走走。” 她带着习侬在外面园子溜达一圈,呼吸着冬日寒冷的空气,却感觉浑身毛孔都似张了开,把肠胃洗涤过滤,终于顺畅许多。 “王妃,外面天冷,还是进去坐吧。”习侬怕她沾染太多寒气,对身子不好。 但幼幼一想到满厅香粉花露的刺鼻味道,就又恶心上涌了:“再走一会儿吧。” 不过行至五六步,幼幼停下来,看到不远拱形门前立着一道人影,却是杜织吟,她身裹花缎斗篷,怀揣手炉,背后一个丫鬟都没跟着,却丝毫不给人寂寞柔弱之感,反而静如孤菊一般,浑身泄流着清冷傲质。 幼幼先是意外,接着看清对方的眼睛——跟淬了毒的箭刃一样,忽然明悟,这并非巧合相遇,而是她有意在这里等自己。 幼幼开口支开习侬,习侬踌躇:“王妃……” 幼幼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习侬只好不情不愿地离去,此时杜织吟慢慢上前,朝她行个礼:“见过五姑娘。” 幼幼听她称呼自己“五姑娘”,而非“王妃”,显然只拿她当丰国公府千金看待,而不是瑜王妃,倒算地地道道的讽刺加挑衅了。 其实幼幼搞不懂,两个人平日交流甚少,私底下也毫无恩怨,论及身世杜织吟更远远不及自己,如今她究竟能拿什么来跟自己撕破脸。 当然,她不知杜织吟这是狗急跳墙,当唯一一丝希冀被粉碎,大概就剩下强烈的恨与怨了。 “杜姑娘故意等候在此,是有事要与我说吗?”幼幼也打算跟她打开天窗说亮话。 杜织吟轻浅地勾下唇角,真真把那一丝不屑发挥到极致:“五姑娘是我见过最阴险恶毒的人了。” 幼幼微微皱眉。 杜织吟启唇:“王妃以为就算把我剔除了,王爷以后就不会立侧妃纳妾吗?” 她一副自以为是、当凡事都拿捏在自己手上的语气令幼幼十分厌恶:“你把话讲明白了。” 杜织吟冷笑:“我知道王妃不喜欢我,不愿与我共侍一夫。但王妃怎么不想想,王爷贵为亲王,至今膝下一无所出,哪怕你是王爷的正妃,不愿妻妾共处,只怕将来也是独木难撑。” 幼幼没料到她连“共侍一夫”都说的出口,真是有些口无遮拦了:“我的确不喜你的性子,却也想过,有诗情才华的女子多少有点自负,就算你家道中落,但毕竟是望族出身的闺秀小姐,总归是知书达理的,尚书夫人喜爱你,想来不会亏待你,日后必定还会替你挑选一户好人家,做正经八百的正室夫人,可惜令我意想不到,你不仅心思狭隘,而且不惜作践自己,宁愿做小,也要到别人府上抢男人。”既然她开门见山,幼幼也不怕讲话直白,说的难听了。 杜织吟脸色跟发青的柿子似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指甲都掐折了一截:“我作践自己?那王妃呢?现在说来,我倒不得不佩服王妃的手腕了,当初不正因为使了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才教王爷被迫娶了你。” 幼幼听得莫名其妙,但当直视她眸底迸发的目光,怨毒得欲剜掉自己一块肉般,猛然醒悟:“那些流言是你传的?” 杜织吟恨世事的不公:“除了身世,我哪点不如你?”当年在牡丹园第一次撞见他,她就芳心暗属,怕是这辈子都要将他牢牢烙印心底了,后来在芙池泛舟,她分明感受到他在意的目光,接着从舟上不慎落水,他一路疾奔,不顾亲王之尊,亲自下水相救……她相信王爷对她是有感觉的,而这次乐贵妃又向皇上提议,要将她许给那人做侧妃,一直暗藏的心愿终于要守得云开,得以实现,她高兴得几乎夜不能寐,就等着圣上下旨了,可本是十拿九稳的事,孰料最后却落了空。 她真恨不得将眼前人挖心剜骨:“如果不是你从中作梗,王爷又岂会入宫拒婚?” 入宫拒婚?幼幼脑子空白片刻,完全不知就里:“什么拒婚?” 杜织吟当她明知故问,咬着牙根冷嗤一声:“不过一个侧妃罢了,王爷有什么理由宁愿惹得龙颜大怒,也不肯娶我进门?” 幼幼知道容欢的确前些日子入宫频繁,本以为是要务在身,可一切如果像杜织吟所说,难道容欢早就知晓皇上要给他许配侧妃的消息,才会入宫觐见皇上,为的是…… 她心内倏跟沸了锅似的,混乱一片,不愿去想,又不得不想,整个人像被点中穴道,表情木然地杵在原地。 此际耳畔响起杜织吟幽怨挟愤的声音:“你还妄想霸占王爷到什么时候?” 幼幼醒过神,深深吸了一口气:“王爷又不是物品,何来霸不霸占一说?况且这件事我根本不知情。” 杜织吟一愣,坚决吐出三个字:“不可能!” 幼幼冷冷道:“你把王爷当成什么人了,难道我要挟几句,或是撒泼生气,王爷就肯听我的了?那你真是高抬我公玉幼了。还有,如果王爷真的看重你,要迎娶你当侧妃,你以为我能干涉得了?” 杜织吟脸色骤然一变:“不可能,我不信这是王爷自己的意思!五姑娘,你真是一个心胸狭窄,自私自利的女人。”这会儿杜织吟完全被嫉恨冲昏了头,一个嫉妒欲死的女子,大概跟失去理智的疯婆子比没什么两样,讲话已经不再顾忌,“怪不得了孟二公子当初不喜欢你,所以你就千万百计的把主意挪到王爷身上,你以为王爷是真心待你?还不是因为你是贵氏之女,公国府千金,可你连一个孩子都生不了,又能得意的了多久?迟早有一天,王爷会弃你如敝履!” 女人一旦恶毒起来,真是堪比蛇蝎,她不知哪句话起到刺激的作用,亲眼看到公玉幼的脸孔一点点转变苍白,亦如檀香炉里焚燃的烟灰色,心里这才觉得好受一些。 幼幼不想再理会这个发疯的女人,转身走掉,可身体哪里还是遏制不住的灼痛至心,那时朔风飕飕刮在脸上,令她细长柔软的睫毛如花枝乱颤,太快太疾,几乎有些睁不开眼了……前方的假山、雪松、远处的画阁挑檐……忽然变得越来越模糊,形成一道道杂沓纷乱的黑影,在她眼前浮动旋转,怎么看都看不清,迷离成片…… 她脚底一阵虚浮,再踏出一步时,竟就闭眼晕了过去。 竹鸣堂这厢已经开宴,众人正轮番给敬勤王敬酒,丝竹袅袅,台上美姬舞袖,好生热闹,守在后头闲处的吕淞都被空气里的酒味醺得有点昏昏欲醉了,随后见掬珠神色慌张地冲进来,出声拦道:“怎么了?” 掬珠急得一跺脚:“走开,小心耽搁了要你的脑袋!” 按理在男宾宴席上,有什么事都得先告知他这个贴身侍从,再由他去通报主子,但吕淞平日也是个鬼灵精,一听她话音就知出了大事,哪里还敢拦,忙垂臂让她径自奔了进去。 “王爷!” 容欢正跟人把酒畅笑,就瞧掬珠惊慌地冲到旁边,尽管她竭力压制着声音,但还是断断续续的,令旁人听到一些只言片语:“王爷不好了……刚才王妃……” 孟瑾成就坐在旁桌,清楚听到她说“王妃晕倒了”,手腕不禁一颤,杯中酒险些洒了出来,想到幼幼出事,他本能地起身欲赶向花厅,但身边卷起一小股轻风,再抬头,瑜亲王的背影已经模糊远去了。 宴上其他人还在疑惑,一名小厮飞奔到敬勤王耳畔嘀咕几句,敬勤王脸色一变,低言吩咐:“快去传大夫。” 杜织吟自然没料到幼幼好好的怎么就晕倒了,愣是看着幼幼倒在地上好半晌,才回过神惊叫,幸而习侬跟她的丫头春雪离着不远,闻声迅速赶了过来,消息传到花厅,柯英婉与袁千金她们惊惶失措,掬珠则直接去通报了容欢。 大概是容欢跑得速度太快,等他赶到的时候,两名侍仆刚搬来竹制担架,而柯英婉跪在地上,抱着幼幼的上半身子,一边落泪一边呼唤。 他身形分明不稳地晃了下,继而冲上前,一把就将幼幼从她怀里夺过来。 “幼幼!幼幼!”他摸着她冰凉吓人的肌肤,手指都跟着抖个不停,然而怀中人毫无反应,苍白羸弱的小脸映入他急得通红的眸底,好似血涧绽开的雪色莲。 他连忙抱起幼幼,让侍仆引路,但被一个人影挡住,杜织吟忍不住痴痴地贪看了容欢几眼,垂目焦急地开口:“王爷……王妃先前还好好的,没有任何异状,可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昏倒了,我……” “你是谁?”容欢骤然打断。 杜织吟抬头,目瞪口呆,懵了几瞬,才反应过来……他、他居然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她是谁? 她像个木人不动,偏偏容欢正急的要命,只觉她像碍眼的苍蝇一样惹人厌烦,直接爆了粗口:“还不滚开点!” 杜织吟僵硬地动了动,感觉那人毫不停留地与自己错身而过,待所有人离去,她依旧孤零零地立在原地,脸上写满了荒谬与不可置信的神色……曾经所有美好的憧憬似乎瞬间崩塌瓦解,化为了泡影…… 原来那个人,根本连她是谁都不晓得…… 作者有话要说:唉,这就是自作多情的下场啊。   ☆、第64章 [忧喜] 瑜王妃突然昏倒,事情着实令人措手不及,连敬勤王妃都抛下应酬,急急赶到西厢房,毕竟对方身份是堂堂亲王妃,又在自家府邸出的事,万一有个闪失,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很快,王大夫就被请来了,柯英婉紧张地守在床畔,绞得手里的帕子都快被汗水浸透了,至于容欢,倒是从进屋后就一语不发,可屋里人都不大敢看他的脸色,谁不知道当时瑜亲王抱着王妃冲进来的样子啊,说能把人吓死都不夸张。 王大夫把着幼幼的脉,眉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颇有几分得道高僧高深莫测的意味,令人琢磨不透,急得柯英婉这个直性子脑门直要上火:“大夫,王妃情况如何了?”即使是生病,也总得有个说法吧? 王大夫似乎没意识到对方是嫌他太慢,闻言,慢条斯理地开口:“请夫人不必心急,容我再仔细诊断一番。” 柯英婉被他噎得干瞪眼,只好静下心等待,同时瞧向一旁的容欢,他的眼睛如胶一般始终凝在幼幼脸上,不曾移开半分,垂落体侧的两个袖口有些微微颤动。 王大夫终于收回手,捋了捋胡须,想来是确诊完毕了。 “怎么样?”这次换成容欢抢先一步询问。 王大夫道:“还请王爷放心,王妃这是喜脉。” 屋内霎时鸦雀无声,大概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喜脉?”柯英婉简直当自己听错,而想到他所把脉的人是幼幼,那股油然而生的喜悦一下子像是鞭炮噼里啪啦地在心田昂扬沸响开,当一个人高兴至极时,反而有些不敢相信它是真实的了,“没、没有诊错吧?” 王大夫拂着银须回答:“因月份太浅,一开始老夫也不太确定,后经一番细诊,从王妃的脉象上看脉往来流利,如珠滚玉盘之状,正是滑脉之兆。” 瑜王妃有喜,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习侬与掬珠开心的差点没叫出来,柯英婉则两手合什,做出谢天谢地的手势,敬勤王妃松口气,用手顺顺胸口:“先前紧张个半死,没料到最后竟是喜事一桩,今天可实在是个好日子!” 柯英婉问:“那王妃为何突然晕倒?” 王大夫答道:“王妃是气血不足,日后需以雪参或灵芝增气补血,多加静养。” 他说话功夫,幼幼已经慢慢醒转,侧过脸,就发现床边黑压压的围了一片人,她睁着眼,迷迷糊糊的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怎么……” “醒了!”柯英婉被她的声音引过注意力,立马伸手握上来,“觉得好些没有?” 身子乏得厉害,说不出的疲倦,令她想像蜗牛一样蜷着不愿动,但这都不是重点:“出什么事了?” “你先前昏倒,可是把我们吓坏了。”柯英婉笑得几乎合不拢嘴,迫不及待地告诉她,“你这死丫头,自己有喜了都不知道。” 幼幼先是不解地呆呆看了她半晌,尔后脑子“轰隆”一响,好比晴天霹雳。 她思绪一片空白,仿佛胶着满满浆糊,视线逐一扫过柯英婉、大夫、敬勤王妃、习侬、掬珠以及僵在原地的容欢。 孩子,她有……孩子了…… 众人脸上都掩不住喜色,拿她当尊金佛一样含笑看着她,她却只有惊恐。 “手怎么这么凉?”血液好像从她体内快速流失一样,柯英婉见她容色苍白,小手更冷得跟团雪似的,便想起王大夫的话,如今她怀有身孕,气血两虚,面色能好才怪,“还是尽快回府吧!” 她扭过头,这话是冲着容欢说的,可惜容欢没有半点反应,从听到大夫说幼幼有喜了,他就这么僵着身不动。 柯英婉连唤两声,他才如梦初醒,“噢”了声,忙往门口走,模样有些魂不守舍,差点没被门槛绊倒,随即清醒,赶紧唤来吕淞吩咐下去,又踅回原处,继续跟木人一样僵硬无比地站着。 柯英婉朝幼幼笑道:“走,先回去的。” “三嫂……”幼幼仿佛害怕,将她的手抓得牢牢的,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柯英婉感受到她的紧张,笑着覆住她的手拍了拍:“没事,我陪着你。” 幼幼起身时,脑袋还有点晕眩,容欢上前大概是想搀扶她,但幼幼有意无意偏过身子,转而让柯英婉扶着自己,穿戴整齐后离开房间。 出了敬勤王府,因柯英婉来时所乘的是国公府马车,是以她以目询问容欢的意思,容欢开口:“坐我们的车。” 三人同乘一辆马车,气氛带着一种古怪的死寂沉沉,幼幼不说话,容欢缄默不语,两个人的表情都跟庙里的泥塑菩萨一样呆愣。 那厢敬勤王妃来到后厅,朝座上人唤了声:“二哥。” 孟瑾成忙搁下茶盏起身,刚要启唇逸出两个字,但意识到不妥,把那名字硬生生吞咽下喉,缓了缓才问:“瑜王妃……她怎么样了?” 敬勤王妃心有余悸般,抚着胸口直叹:“瞧这事闹的,真叫人心惊肉跳。” 孟瑾成以为幼幼发生意外,神情顿变紧张:“怎么回事?” 敬勤王妃想到是自己忘记说明了,赶紧笑着解释:“二哥你别误会,不过虚惊一场,王大夫给瑜王妃诊了脉,道是有喜了。” 孟瑾成耳畔宛然划过一道惊天劈雷,震得耳目失聪,整个人亦失去知觉。 “二哥?” 孟瑾成恢复如常,垂落眼帘,淡淡哂笑:“那真是天大的喜事了。” 敬勤王妃颔首应道:“可不是呀,想那会儿我跟王爷也是成亲将近一年才要上孩子,等孩子出世,更是欢喜到不知所措了。” 孟瑾成忆起曾经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小女童,如今已嫁为人妇,要当母亲了,心内竟是说不出的滋味,五味陈杂。 因敬勤王妃还要应酬宴上宾客,没聊几句,便匆匆领着丫鬟离去,而孟瑾成木然站在门前,望着院内一片萧条枯景,那时兰色袍角随风轻轻飘起,又轻轻飘落……仿佛将心底的思忆也一点点扫走,只剩空空荡荡…… 白日天光下,他秀挺的姿影竟似萧索。 ******** 比及瑜亲王府,容欢又唤人传来唐太医,唐太医是太医院沉稳持重的老太医,更是妇科圣手,这回他仔细地替幼幼把了脉,最后确认无误,的确是喜脉,已经一月有余,只是母亲气血不足,时间长久会对胎儿造成影响,需好生安养,多进补一些益气补血的药膳,大致上与王大夫的说法相同。 柯英婉彻底放下心,转首朝倚在床头的幼幼讲:“你说你,自己的事怎么都不留意呢,癸水多少天没来,你心里也没个数吗?” 为此她还把习侬掬花责怪了一番,作为幼幼的贴身大丫头,居然连主子月事迟了的事都没注意。不过倒不能完全怪习侬二人,幼幼体质偏寒,以前也出现过月事晚个十天半个月的情况,习侬她们只当是主子的小日子又推迟了,别说幼幼自己,她俩也压根没往那方面想。 幼幼低着头,不吭声。 柯英婉直替她起急,真想掐下她的软腰,可一想,现在她有了身孕,那肚里的孩子该何其金贵,有个闪失可不得了,便不敢跟她动手打闹了,但说还得说:“幸亏今日发现的及时,否则就你这粗枝大叶的毛病,万一真惊动了胎气可怎生是好。” 其实她着急,也是因为真心替幼幼高兴,毕竟幼幼与容欢成亲一年多,肚子却一直没消息,难免被外人说三道四,如今这个孩子的来临,不仅对瑜亲王府至关重要,也令公国府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话到半截,幼幼捂住嘴又犯恶心,柯英婉赶紧让丫鬟捧来口盂,见她白着张小脸干呕,心道这刚一个多月,害喜的症状就如此明显,只怕后面更得有的受了。 她把自己当时怀胎的经验教给她,叮嘱尤其前三个月要特别谨慎小心,那种惨痛的经历,她不希望幼幼重蹈覆辙,又把在吃食上的禁忌跟她说了说,本是怕她累着,不敢讲的太久,但她刚一动身,就被幼幼扯住袖子,只好又留坐一阵儿,直至不得不起身告辞,才欢欢喜喜的打道回府了。 当柯英婉离去,屋内只剩下她与容欢,容欢跟傻子一般瞅着她,柯英婉在这里呆了将近一个时辰,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好像不会动弹,也不晓得累,大概可以这么看着她到天荒地老。 幼幼用手掩住心口,他蓦然一惊,担忧地问:“又想吐吗?”急忙取来口盂捧到她跟前,可是幼幼摇头,他只好搁回原处,稍后弯身在床边,仔细地给她掖掖被子,捂严脚底,唯恐她受一点凉。 习侬端来炖好的人参乌鸡汤,他见状一把接过:“我来。”轻轻舀了一小匙,凑在唇边小心翼翼吹着,直至温度适中,递到她跟前。 幼幼却把脸挪开。 作者有话要说:丁沐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7 08:28:22 飞飞女王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6 23:18:45 小票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7 03:54:54 谢谢三位亲的霸王票支持!!某爱在此深深拜谢!!!^_^   ☆、第65章 [熬灰] 容欢手腕跟被人拧住似的,生生滞在半空,看到她胸腔开始不自然地跌动起伏,一滴泪珠顺着那曲线姣美的轮廓无声延滑,在下颌微悬下,便落在鸳鸯绣彩锦被上,深了些颜色。 他默默把汤碗搁回小几上,而幼幼的泪水越流越勤,跟天上的雨点子似的,多到止不住,一双眼睛很快被冲涤得如桃红一般肿胀,容欢坐在旁边,表情木讷地看着她难过的样子,似乎束手无措。 屋内静的像座坟墓,回荡着幼幼断断续续的哭声,最后她哭到近乎虚脱一样,肩膀一抽一抽,仿佛幼小的孩子被饭食噎住,发不出声。 容欢终于开了口:“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是这样……”无人晓得他现在究竟有多么的懊悔,她有了他的孩子,他的骨肉,可是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跟她怄气,惹她动怒,她明明说了身子不舒服,为什么他没有早一点察觉?没有派人去请大夫?如果今日真的发生意外……光是一想,他就觉得手足冰凉,被掐住脖子一样窒痛,根本不敢去面对那种后果。 他拿眼睛望她,眸底浮现着怜惜、悲伤、痴眷、痛楚、悔恨、无措……这些纷乱复杂的情绪,或许让他说上一辈子,也说不完:“幼幼,我知道以前是我做的不够好,在你心里,我永远比不上孟瑾成,可是,你肯不肯多看我一眼?咱们现在有了孩子,今后我一定好好待你,你、你忘了他好不好?”他大概不知该怎么表达,吐字近乎是笨拙的,更甚一种哀求。 幼幼闻言,抹干脸上的泪,转过头冷声:“何必把瑾成哥哥牵扯进来,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你难道不清楚吗?”喉咙像被生硬的东西堵住,无法宣泄而出,她紧紧绞着被子,十根细瘦的手指关节突出,恨不得如花枝折断,那不堪回首的一幕,至今仍似黑夜里无法摆脱的噩魅,在她心田不断叫嚣。 容欢微震,被她目底的愤怒怨意烫伤了一样,垂下眼帘:“那晚……是我做的不对……” 幼幼眼泪又不争气地滚落下来:“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打算的,你在乎这个孩子,因为他是容家的血脉,所以你才会低三下四的来跟我说话,容欢,这回你总算称心如意了是不是,折磨我折磨的还不够,现在还想用孩子来困住我一辈子?” 容欢无法置信她怎么能讲出这样的话:“你在说什么!” “不是吗?当初你明明知道我不爱你,可是非要娶我,现在我要自由,你又不放开我!”她遏制不住心头激荡的情绪,张开嘴嘶嚷,“你自己过的不好,就要拖着别人也过不好,你能不能不要这样自私?” 容欢忽然自嘲地笑了,嘴角牵溢出一抹黯然哀凉:“是啊,我知道你那会儿心里没我,我本以为……以为……”他说了几次“以为”,却是渐渐无声了。 幼幼讲道:“你难道还不懂吗,咱们在一起本身就是错误的,为什么你不能清醒了?” “清醒?”他凝睇那张泪水斑驳的娇美容颜,眼睛里对他挟怨含恨,但就是这样一个人,让他为她痴、为她痛、为她快把心要熬成了灰烬,他掉进不见天日的泥潭,无法自拔,为此,又何来的清,何来的醒,“说到底,你就是忘不掉孟瑾成对不对?公玉幼,你是我的妻子,可是你脑子里成天想的谁?你说到底是谁自私?” 幼幼冷笑:“瑾成哥哥就是比你好,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他是地地道道的正人君子,不会强人所难,永远一心一意对一个人好,不像你,风流成性,看了就让我觉得恶心!” 他终于被激怒,额头青筋暴起,浑身都在作颤,眼睛因血红的怒火而变得扭曲可怕,他握住拳头,极力压抑住,发出嘶哑的笑:“可不是呢,我就是又脏又龌龊,这个孩子要是孟瑾成的,你是不是巴不得生下来呢?不过可惜了,你只能给一个让你恶心的人生孩子!你觉得不快活是吗,但这个地狱是你自己选的,你就在你所谓的地狱里过一辈子好了! 幼幼从来没有如此愤怒过,一口血险些从喉头上喷涌而出,随后眼前看什么都白茫茫一片,闭目往后一仰,几乎晕厥。 “幼幼!”容欢慌张上前,抚着她的胸口为她顺气。 待幼幼缓过神,迅速拨开他的手,因为还没恢复力气讲话,呼吸一下一下的急喘,死死瞪着他。 容欢痛悔:“你别激动了好吗,太医交待过,你现在有孕在身,脉象较弱,最受不得情绪激动。”他嗓子眼被沙砾磨破似的,干哑颤抖,“刚才我不该那样说,我、我是被嫉妒冲昏了头,你原谅我……” 幼幼把目光缓缓挪向床帐悬挂的金色流苏,空洞呆滞,不再吭声。 等她平静一阵儿,容欢试探地问:“你吃点东西好不好,不吃东西,身子怎么受的了?” 幼幼瞳孔在深处猛地凝动下:“前些天,你总是急着入宫做什么?” 他一愣,没料到她会提起这个,只道:“皇上召我议事。” 幼幼撇过头,与他对视:“那你膝盖的伤怎么来的?” 容欢颦眉:“你怎么了?” 幼幼抓着床单,整个人微微作颤:“容欢,你真是厉害,一边不放开我,一边又能显出对我好,你以为一直不纳妾,不立侧妃,我就会感动、念你的好吗?我不需要,我告诉你,我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根本不想要!”她想不到在绝望的尽头,老天爷又给了她一记致命的重击,她觉得自己像一头绝望走投无路的小鹿,苟延残喘,就快活不下去,遂拼了命的横冲直闯,用两只折断、血淋淋的犄角四处乱撞,伤人伤己。 他只是装听不见,端来玉碗,动作哆嗦着要喂她,她急得一把推翻,又拿枕头砸在他肩膀、发上,他头上束着的紫玉冠歪斜,墨黑的长发都披散开来,她歇斯底里的大嚷:“我疯了才想给你生孩子,谁让你对我好了,你以为对我好我就会喜欢上你?真要生这个孩子,你还不如一把掐死我算了!” 他脸色终于惨白到极点,难以置信地盯着她,眼底含有粉身碎骨一般的巨痛,他忍不住朝后倒退两步,半晌,到底吐不出一个字,转身扶着墙壁走掉了。 幼幼望向他踉跄不稳的背影,心在刺痛中又泛起奇异扭曲的快感,可转瞬,又有种空空的失落,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说,只是或许这样,她才会觉得好受一些,捂住脸,伏在床上大哭。 得知幼幼有喜的消息,最高兴的人恐怕就是太妃了,连精神头都渐渐上来,吩咐下人在安淮苑的南牌坊下搭建粥棚施粥半月,还特地在庙堂里替容氏未来的子嗣念了三天佛经。 国公府那厢也是欢天喜地,第二日闵氏就来了瑜亲王府,可惜幼幼哭得厉害,又怕闵氏见后担忧,便推说身子不适,害得闵氏欢喜而来,失望而去。 转眼过去五日,幼幼每天都在哭,外加害喜的症状越来越明显,好不容易吃几口东西,又都呕了出来,整个人几乎瘦了一圈儿。 柯英婉再来看她的时候,不禁被紫云轩布置的人手吓了一跳,好家伙,屋里院外全是丫头健妇,就跟皇宫内院似的,看管得严严实实,场景比她当初怀孕时还要夸张。 进入内室,她看见穿着一身雪白亵衣,靠在床头傻傻发呆的幼幼,忍不住惊呼:“眼睛怎么哭成这样?” 仿佛一片揉在桃花汁里的残红胭脂,肿得不成样子,甚至那眸角还悬着尚未干涸的泪星儿。 柯英婉急忙坐到旁边,握住她的手,耳畔响着习侬忧心忡忡的声音:“王妃这几日都是如此,醒了哭,哭了醒,东西也吃不下,眼睁睁看着人瘦得就像一张纸了。” 柯英婉瞧小几上摆的膳食原封不动,朝幼幼责道:“你怎么回事?不知道这样伤身伤神吗,况且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好啊!” 听到“孩子”两个字,幼幼全身受刺激般微微一搐,似乎才晓得是她来了,转头怔怔睇她两眼,忽然“哇”地一声扑进她怀里痛哭:“婉姐姐……我、我该怎么办,我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我不想有孩子……不想……” 柯英婉原本以为她是初为孕母,情绪尚不稳定,结果一听她这话,似有弦外之音,竟是惊出一身冷汗:“你们先退下,我来劝劝王妃用膳。” 习侬为难地看向一旁的绿阑,绿阑讲道:“夫人,王爷交待过,绝不能留下王妃一个人。” 柯英婉回应:“王妃不是一个人,还有我。”目睹对方踌躇不动,她心中明意,“你放心,王妃若是有个闪失,一切都算在我的头上,况且王妃现在的状况你也看到了,这么下去,别说孩子,只怕王妃自个儿都好不了,到时候你们担当得起这个责任?” 她这话已是极重了,绿阑左右思量,最后默默退下。 待人走后,柯英婉心焦火燎地询问:“你刚才说什么傻话呢?”   ☆、第66章 [临别] 幼幼仍在她怀里啼哭,让人想起冷月桥下的潇潇烟雨,一帘又一帘的轻愁,弄出无数彷徨悲伤的调,听在骨子里都是痛的。 幼幼呜呜咽咽地告诉她:“我……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柯英婉心生惊骇,好似一石激起千层浪:“你糊涂了不成?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幼幼摇头,眼睛在她襟前磨出一片湿渍:“婉姐姐,我没糊涂,是我当初没有听你的话,做了最错误的决定……我不该自暴自弃,不该选择跟那个人成亲,嫁入亲王府,我现在真的好生后悔……为什么当初我没有听你的、没有听……” 她解释的很乱,有些语无伦次,从婚后到这一年多的事,以及那场噩梦般的夜晚……她发着抖,像是无助至极的幼猫,蜷缩在黑暗的角落瑟瑟害怕。柯英婉只是一点一点耐心地听着,神情从震惊、惆怅、痛惜、到彻底明了。最后她开口:“幼幼,婚姻不是儿戏,说到底,他也是你的夫君啊。” 幼幼把哭肿的眼埋在掌心里:“我知道,可是我不爱他,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现在才意识到我们根本不应该在一起,我想停止这个错误。” 柯英婉抚着她一头柔软如藻的青丝:“幼幼,我想你不会不懂,公国府与瑜亲王府就像铁锁相连,一旦你与瑜亲王和离,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况且你现在又怀有容家的骨肉,爹娘那边怎么可能同意?” 幼幼哽咽着道:“可是我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觉得自己就快崩溃了!” 柯英婉一本正经地问:“你老实跟我说,是因为孟瑾成吗?” 幼幼吸溜着鼻子,在她怀里足足沉默半盏热茶的功夫,才徐徐启唇:“我忘不掉瑾成哥哥……但是从没妄想会跟瑾成哥哥在一起,我只是觉得现在的日子活得很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人,我、我也知道他对我好,可我害怕,如果他是瑾成哥哥,我会感到安心,什么都不必想,平平静静地过一生,可他不是,再怎么好,迟早有一天也会变的……” 柯英婉叹息:“你心里头放不下孟瑾成,总要拿他的好去跟瑜亲王比较,幼幼,每个人爱一个人的方式是不一样的,你这样只会蒙蔽自己的眼睛,对瑜亲王也是不公平的,如此下去你不仅对他太残忍,对自己也太残忍了,就算你不爱他,那孩子呢?即使你无法接受事实,但孩子是的的确确存在的,你真心舍得不要吗?” 尽管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柯英婉分明感受到她微微一震:“我相信你舍不得,正因为如此,你才会如此矛盾是不是?幼幼,孩子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啊,你永远不会明白我当时失去的心情……所以,我不愿意让你也后悔……” 她说了许多话,也不晓得幼幼究竟听进去多少,耳畔不断荡响着她小声的抽泣,直至最后哭得精疲力竭,终于慢慢睡去,柯英婉替她轻轻盖上被褥,转身离开。 出了屋,她突然若有所觉,往右侧看去,发现容欢正立在廊下,两眼发直地对着面前窗户出神,那里是幼幼的房间。 柯英婉颇感意外,瞧他一动不动的模样,倒似站了许久了,提着裙裾上前行礼:“王爷。” 容欢醒回神,凝眸望见是她,点了点头,薄唇紧抿着,仿佛有所犹豫,迟疑着张口:“她……好些了吗?” 柯英婉想不到那个绝美无双一向不修边幅的瑜亲王,如今神采全无,脸上连胡茬也没刮,有些凌乱的长发仅以一根紫缎松松绑着,模样可说要多落魄有多落魄,真不敢想象这段日子他是怎么过的。 如果换做以前,柯英婉大概会疑惑本该沉浸在喜悦中的瑜亲王为何变成今日一副颓丧样子,可今天听幼幼亲口讲明一切,才明白他们在外人眼里看去的幸福美满,原来全是假象,这场婚姻早已不堪到支离破碎。 但容欢没挑明,她也不愿说破:“王妃的情绪一开始有点激动,不过后来总算稳定些,也肯吃几口东西了,可能是哭累,这会儿已经昏昏沉沉的睡下了。”她略一停顿,“王爷要是担忧,不如进去看看王妃。” 容欢脚下分明动了动,但又杵在原地,眉宇间浮现出落寞的神色,像是一点点坠下西山的夕阳余晖:“不用了……她醒了看见我,恐怕心情会更不好……”他嘴唇弯起一缕自嘲的弧度,继而开口,“夫人日后倘若方便,请多来陪陪她。” 柯英婉自然不敢推辞,况且幼幼现在这个样子,她本身也不放心:“当然。” 听她同意,容欢微微一哂:“那便好,如此……我也放心了……”最后几个字,好像不是对她说,而似自言自语。 柯英婉莫名一惊,不解他话中何意,正欲开口,但容欢已经转身走掉了,那是一个苍凉的背影,长长拖在萧索的冬日里。 ******** 幼幼半夜醒转,气喘吁吁,额头冒着冷汗,自从有喜之后,她在夜里总是睡不好,动辄被噩梦惊醒,然后脑子里只剩下一些模模糊糊的片段,再忆也忆不起来了,那个时候,她两手会下意识捂住小腹,瞠目望向床顶,茫然若失。 空气里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气息,幼幼内心无端端悸动,侧头一瞧,容欢果然正坐在床畔的绣墩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他面容看起来有些憔悴,眼睛里也带有血丝,仿佛好几夜没合眼似的,幼幼一手抓紧被角,倒是吓了一跳。那时嗓子微哑,发出一点唔囔碎音,被他察觉:“口渴了吗?” 幼幼意外他是何时出现的,又在这里坐了多久,不过喉头的确干得厉害,听他问及,便点点头。 容欢连忙倒了一杯清露给她,等她喝完,又在床边坐下来,气氛忽然变得尴尬极了,幼幼把脸撇向床内,他见状垂落眼帘:“我只想静静的跟你说几句,说完我就走。” 沉默在彼此之间无声无息地徘徊,久到幼幼几乎以为他不会开口了,才终于听他说:“幼幼,我要走了。” 这话讲的没头没尾,令人一头雾水,幼幼皱皱眉,不由自主地问:“去哪儿?” 他拿眼睛望着她,那样深,那样认真,仿佛要将她牢牢镌刻在心底深处,永世不灭:“最近北部有些不太平,蛮子在边关掠夺粮草,四处烧杀残害百姓,我已经向皇上请缨北征了。” 他口吻似带祈求:“幼幼,三日后我就要领军出发,你在府里……好好养胎好吗?” 幼幼只觉五雷轰顶,整个世界都天翻地覆了一般……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甚至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没有醒来,此刻的所闻所见,不过是虚幻假象……假的、全是假的…… 他看到她眼底的震惊,但语气仍是一派平静:“幼幼,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孩子,也知道你在心里怪我、怨我,甚至恨我,可是孩子是无辜的,我求你,就算你再怎么恨我,也不要去恨这个孩子。” 幼幼几乎使出平生的全部力气,艰难而颤抖地从唇齿间挤出三个字:“为什么……” “我这一去,快的话也要半年,如果不能平安归来……”他表情麻木的像个人偶,唯独声音凄然,透出那清醒无比的绝痛,“这个孩子,就会成为容家唯一的血脉,你就看在他是容家子嗣的份上,为了娘,为了瑜亲王府的将来,平平安安生下他。” 幼幼听到这一句,活像一把尖刀从她背脊穿透过来,使得胸口裂开一个大大的洞,空气与冷风嗖嗖往里灌,快要被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占据,好像是痛、是怒、是怨、是慌、是乱,或者又是其它的什么,太多太多……她只感到一口气缓不上来,呼吸都是那样痛不可抑…… 她的眼眶情不自禁潮热,一圈一圈的红,在肌肤上扩散,仿佛花旦在戏前搽上艳艳的妆,碎桃揉红,终究问出口:“为什么你要这样逼我?” 容欢惨淡一笑:“就当是我逼你好了,幼幼,我从来没有求过你,只有这件事……你答应我好吗……” 昏暗间,他眸底恍惚闪过一抹晶莹水泽,宛然稍纵即逝的流星,令人抓不着、看不确切:“我明白,你心里一直在后悔,后悔跟我拜堂成亲,瑜王妃这个称呼,成为你一辈子的枷锁,对不起,当初我没料到咱们能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是我没能带给你幸福……” 他抬眼,微微笑着,却叫人觉得惊心动魄,一句话坚定吐出,竟如千金沉重:“只要生下这个孩子,我就还你自由,任何条件我都答应你。” 幼幼用手紧紧绞住床单,就像做着濒死挣扎一般:“容欢,你知道吗……我从来、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 瞳孔里他的模样,好似被大雨冲刷,倏然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有什么可哭的,但泪水就是稀里哗啦的往下流,一发不可收拾。 她一边流着泪,一边近乎诅咒地呢喃:“我恨你……是真的恨你……” “我知道。”容欢全身带着快要四分五裂的颤抖,捧起她的脸,小心的、爱怜的往那雪白额际烙下一吻,接着起身就走,临到屏风前,他又猛地刹住脚步,迟疑着,纠结着,反复挣扎着,掌心都握出了血,但终究没再看一眼,头也不回地决绝离去。   ☆、第68章 [味惆] 乔素儿从对方的院子出来,经过竹林甬道时,发现前方似有人影闪动,她暗自一惊,回首朝喜坠讲:“我的荷包好像落在炕上了,你回去帮我找找。” 喜坠闻言一应,急匆匆去了。 乔素儿目送她的身影消失不见,同时听到背后渐近的脚步声,不由得冷笑一下,再回头,已是花容失色,“哎呀”一声,几乎吓得站立不稳。 楚乐伯世子反射性地上前搀了一把,触碰之际,只觉那条皓腕滑得宛若丝绸一般,一不小心便会从掌心里溜走,即使在他众多小妾里,也不曾有这么嫩的肌肤,像春日的笋,雪白鲜娇,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他正回味着这玉臂雪肌的曼妙之处,却见这柔荑硬是从自己手里抽了回去,终于醒神,赶紧赔礼一揖:“是我鲁莽,吓着乔姨娘了吧?” “原来是世子爷……”乔素儿有些惊慌,但不得不说,就这惊慌的模样,也能把人的魂儿勾走半条。 “好巧啊,今日又碰见乔姨娘了。”楚乐伯世子眼睛近乎贪婪地瞄向她高耸的胸脯,也不知那两团软白握在手里该是何等*,还有那不盈一握的腰肢、细长的腿,哎呦,缠在身上岂不得要了他的命? 楚乐伯世子现在简直好比一匹因饥饿而流口水的狼,而乔素儿仿佛未曾察觉他肆无忌惮的打量,只是娇声怯怯地讲:“回世子爷,是世子妃的头痛症又犯了,妾是被邀来给世子妃按摩的。” 楚乐伯世子真希望自己也患个什么头痛症才好,被那对红酥手揉着,怕是骨子里都酥了,打从上回意外撞见这位乔姨娘,他便惊叹世间竟有这等美人,他玩女人也算玩出点名堂,明白越是这种蒲柳扶风的身段,在床上弄着才越有滋味,怎么如此尤物就让孟瑾成那种榆木疙瘩享用了,要是让他干、上一晚,叫他死都甘愿啊! 楚乐伯世子尚在淫想中,就听乔素儿笑着问:“世子爷是来看望世子妃的吗,刚巧世子妃先前说要歇下,您还是快去吧。” “是、是。”楚乐伯世子忙不迭应着,脚下却不动。 乔素儿只好又道:“世子爷对世子妃如此关怀体贴,真是让人心生羡慕呢。” “哼,那个母夜叉,谁对她……”楚乐伯世子讲到半截止音,尔后笑眯眯地朝她讲,“她要是能有乔姨娘一半的温柔小意,我就心满意足了。” 乔素儿用帕子掩嘴儿,“扑哧”一笑:“世子爷真会开玩笑。” 楚乐伯世子就觉得她在手里捻帕子的样子都那么美,看得几乎痴了,不久喜坠赶回来,乔素儿闻言道:“罢了,丢就丢了吧。” 她向楚乐伯世子福个身:“世子爷,妾先行告辞了。”再一抬首,媚眼如丝,流转缠绵。 楚乐伯世子蓦像中了*蛊似的,浑身酥麻,动弹不得。 乔素儿笑了笑,从他身边经过,故意丢掉手里的帕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 闵氏来到紫云轩时,幼幼刚睡醒没多久,挺着个大肚子,望去就跟揣了个圆溜溜的西瓜一般,被习侬搀着缓缓坐到炕上。 闵氏笑道:“比我上次瞧着,又大了一圈似的。” 幼幼眼睑下有点青影,明显睡的不太好。 闵氏往她肚子上摸了摸:“最近动静是不是挺大的?” “嗯,刚还踢了我一下。”幼幼用手指指位置。 “真是个顽皮的。”闵氏一想到自己的未来外孙或外孙女,就乐得合不拢嘴,知道幼幼不喜议是男是女的事,为此也绝口不提。 时值入夏,院内地石砖都被炎日晒出一层白烟来,两名小丫头正拎着木桶,一下一下往外舀水降温,可怜了幼幼大夏天也不能受一点凉,尤其在饮食方面,偏偏越是如此,她越是忍不住。 “掬珠,你去给我弄碗冰酪来。”她吩咐。 掬珠为难地望向闵氏,闵氏果然一口拒绝:“不行。” 幼幼不愿跟她怄气,只好改口:“那就换冰镇酸梅汤好了。” “也不行!”闵氏语气不容商量,“我跟你讲,孩子没生下来之前,这些冰啊凉的东西,你沾都别想沾。当我不知道你最近这点小闹腾,崔嬷嬷都跟我讲了,什么不能来非要来什么,居然还想出去荡秋千?” “娘!”幼幼急的都快哭出来,“可是我心里烧的慌,特别想吃。”其实她也清楚哪些东西该吃,哪些东西不该吃,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一想到把那切好的新鲜甜瓜浇在凉爽美味的冰酪上,塞入嘴中“咔嚓”一咬,那股甜嗖嗖的味道,她就馋得要命。 闵氏晓得孕妇在怀孕期间,通常会出现一些反常行为,但这种时候,该严厉就绝不能惯着:“那也不成,就你这贪馋劲儿我还不知道?必须给我忍住了,你是偏寒体质,吃多了对你对孩子都没好处。”她正经八百地道,“你也别怨习侬掬珠她们回头不应着你,我先前都跟她们招呼好了,哪个要是敢跟着你一起作,我就第一个不饶她,大不了我今儿起就住在亲王府不走,亲自盯着你,你自己掂量着办,反正这节骨眼上,你可别给我出乱子!”闵氏这回是连扯谎兼威胁并用了。 幼幼一个劲掉眼泪,随即又被肚子里的宝宝踢了下,想到自己还年轻,清闲的日子还没过够,为什么就要怀孩子、要遭这样的罪:“我不想生孩子,不想生孩子!” 闵氏隐忍笑意,上前给她擦眼泪,拍着后背哄道:“好啦好啦,娘知道你难受,现在晓得生孩子的苦处了吧?娘那会儿头生你大哥的时候,情绪比你还不好,寻死寻活的,真想一头嗑死得了,给你爹爹吓的,命人成天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幼幼闻言,抬起雾朦朦的大眼,吸着鼻子望来,没料到母亲还有这么一段经历。 闵氏疼爱地捏下她哭红的鼻头:“你乖乖的,想这半年多都熬过来了,还差剩下的这一个月?想到什么,她喜上眉梢,“听说王爷那边也是胜战连连,怕是没多久就该回来了。” 提及容欢,幼幼神思有些恍惚,眉心尖尖一颦,牵动着胸口仿佛有不明的痛意……原来半年多的光阴,就这样不知不觉的度过,快到没有一点预兆,好似一切如常,只有一个小生命,在腹里飞快地成长。 直至现在,她都不知自己该怎样来看待这个孩子,在那种不堪的情况中结下因果,孕育体内,她一直告诉自己,她是为了责任才肯生下这个孩子,可他蕴在自己的血肉里,每一次变化都能感受分明,第一次踢她的时候,她显得如此惊惶害怕,而当第二次、第三次……许多许多次后,她已经渐渐适应,偶尔深夜被踢醒,就仿佛孤单寂寞了,把她唤醒来陪伴一样,她会露出莫可奈何的笑,可过后心里又感到空空的惆怅,一股复杂难明的滋味…… “三嫂那边怎样了?”她回过神问。 闵氏笑道:“好的很,就是害喜有点厉害,不过跟你那会儿相比,可算强多了。” 柯英婉重新怀上第二个孩子,目前两月有余,胎气平稳,令她跟公玉熙不胜欣喜,吸取上次惨痛的经历,这回柯英婉可谓十分谨慎地养胎,几乎床都不下,不敢有半点大意了。 听到柯英婉安好,幼幼便放心了,要说半年多的时间里,当真发生不少事,庆延侯世子已经向袁家提亲,婚事订在来年开春,袁千金终于如愿以偿地要嫁给心上人了,而杜织吟嫁给将军府八公子,提起这桩婚事,难免不被人私下说三道四,原来那日将军府请宴,杜织吟领着丫头在府内逛园子,结果不知怎么就撞到了八公子,八公子自小身患癫痫,二十好几,却连女人都没碰过,一看到美貌如花的杜织吟,可不跟见了仙女似的,况且当时又喝得醉醺醺的,竟将杜织吟抱了个满怀。事后虽被将军府压下来,但好好一个姑娘家,被亲了摸了,这婚不结也得结,最后与尚书府一商议,很快就将二人的婚事给操办了。按理以杜织吟的身份,能嫁入将军府给嫡八子做正室,说是高攀都不为过,但谁不知道八公子的那个病啊,否则以将军府的尊贵,也不会迟了那么久都没说上一门亲,为此众人看待杜织吟的眼光就多了些同情,据说成亲当日,八公子还突然病发,倒在喜床上翻白眼浑身抽搐,没把人给吓死。 盛夏的日子变得愈发炎热,连窗外的蝶儿都飞倦了,躲在花荫下难觅踪影,只听枝上的蝉日甚一日地鸣啼,吵得人不得安宁。 幼幼睡醒时,出了一头热汗,习侬忙绞了帕子给她擦脸,气氛寂静时,幼幼侧耳细听片刻,不太确定地问:“外面……是不是在放鞭炮?” 习侬没料到被她听出来,一怔后,点点头。 幼幼奇怪:“今儿个是什么日子,王府里要放鞭炮?” 习侬紧抿了抿嘴巴,似有犹豫,过去良久,启唇老实交待:“王妃,是王爷回来了……”   ☆、第67章 [无计] 朝廷的圣旨一下,自然不容耽搁,三日里容欢便打点好一切,整装待发,等到出发那日,旌旗飞扬,铠甲锉亮,一队精锐铁骑浩浩荡荡地由城外军营出发了。 那晚之后,幼幼再没见过容欢,而容欢也以担心为由,临行前,不准她与太妃在王府门前送别。 在他领军出发的当日,幼幼倚在床头发呆,手撂在被子外面,时间一久,难免变得冰凉,习侬趁着替她整理床单被褥的空隙,伸手触碰下,可不凉得跟一团雪似的,忙取来那个掐丝珐琅团鹤手炉:“王妃用来暖暖手吧。” 此际掬珠端着瓷盅进来,脚步有些急,靥儿扑粉,气喘吁吁,害得习侬将她责怪一番:“仔细些,这淮杞丹参乌鸡汤可是熬了好几个时辰的,万一被你摔碎怎么办?” 掬珠瘪瘪嘴,不理会她的啰嗦,将探来的消息告诉床上人:“王妃,我刚才听姜总管说,这会儿王爷的人马已经在城外官道上啦,今晚就会在平湘镇外的越陵山下驻扎。” 习侬捏住她的耳朵:“小蹄子,我说半晌不见你人影,又跑去偷懒了是不?” “哎呦!”掬珠故意大叫一声,唬得对方松手,她一边揉耳朵一边反驳,“谁偷懒啦,今儿个是王爷出发的日子,我不是怕王妃担心嘛,所以赶紧打探打探消息,好叫王妃心里踏实!” 习侬没吭声,她知道主子但凡有心事,都是憋着闷着的那种,这一上午都不讲话,恐怕也与王爷此次出征有关。稍后开口:“那你还打听到什么了?” “这个……”掬珠变得几分踌躇,也不知有没有干系,“我本来正要走了,结果有名小厮来找姜总管,我就不小心听到几句,说是王爷之前留在别府上的一个丫鬟……哦,好像叫小双来着,今早突然失踪了。” “失踪?”习侬对那个小双倒是有些印象,长相乖巧清纯,蛮讨人喜欢的,不过习侬可不喜欢,傻子都看得出来她对王爷有意。 “是啊,早上蔡妈妈去敲她的门,结果发现屋内空空无人,院里院外都快翻了个遍,可就是不见她的踪影。”她皱着眉,匪夷所思地道,“说最后倒是没发现丢什么东西,只是少了一套男装。” 习侬大不以为意:“不过一个丫鬟罢了,跑就跑了,有什么可着急的,难不成泥鳅还能翻出大浪来?”言讫不提,从盅里舀出热腾腾的鸡汤,盛在碗里端来,朝幼幼温声哄劝,“王妃,这汤都熬了一个上午了,您尝尝看,味道很不错的。” 幼幼脑际倏然回响起容欢临走前留下的那番话,情不自禁又是拽紧了掌心,仿佛把心脏也攥紧了,胸口处开始窒起来,闷闷的、沉沉的,想呼吸,却又觉得痛。 自从王妃有孕后,心情总是郁郁寡欢,吃东西便成了难题,习侬本以为这次对方又要摇头,但没料到自己说完,幼幼居然扭过头,慢慢张开嘴巴,这可把习侬高兴坏了,赶紧一小匙一小匙地喂她,急得手腕直发抖,唯恐她稍后改变心意又肯不喝了。 “王妃,光喝汤也不好,再吃点细点垫垫底吧?”习侬试探地问。 “嗯……”幼幼颔首。 习侬与掬珠对视一眼,皆掩不住内心那股欣喜,其实王妃跟王爷闹生分,一直以来她们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作为下人,只能安心做好自己的本分,不敢掺和。而这回王妃打从怀上王爷的骨肉,整个人就变得心情郁郁,整天整天的哭,看得她们心里干着急,长此下去,只怕孩子真会保不住的。 不过现在,王妃仿佛突然想开了似的,肯主动吃东西,这便是极好的现象,一听她同意,两个人几乎要手忙脚乱了。 以前幼幼偏爱甜食,但成为孕妇后,口味就有所变化,如今的细点吃食皆以酸咸为主,幼幼吃了两块鸭肉酥,可惜没多久,又是害喜想吐,掬珠拿口盂接着,习侬则为她抚背,不过此次她们的心情不同,想到那喝掉多半盅的鸡汤,总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 一晃眼,天开了春,乔素儿被张初惠邀到楚乐伯府喝茶,着实因张初惠自嫁给楚乐伯世子爷后,两个人便三天两头吵架,楚乐伯世子那是好色成瘾的人物,如今张初惠怀胎五月,反而更加变本加厉,成日不归家不说,还在外头养人,偶尔回来一趟,就被张初惠拿着鞋底子拽人,楚乐伯世子看在她怀有子嗣的份上,懒得跟她计较,况且回她这儿本就是做做面子,转身就出了门。 为此张初惠成亲后,便犯上动不动就头痛的毛病,尤其痛的厉害时,当真要命,恰好乔素儿通晓些经络穴位之法,动辄被邀到府上给对方按摩。 “世子妃觉得好些没有?”乔素儿两手中指点在她两侧太阳穴上,力道由轻至重,缓揉五六圈,渐渐着力渗透,尔后又改拇指按在百会穴处,配合着刚中带柔的手法,为她调运气血,疏通脉络。 “果然好多了。”等她松开手,张初惠忍不住发出舒服的叹息,“我身边几个丫头,就没一个比你手法好的。” 乔素儿与她坐到炕上:“承蒙世子妃看重,世子妃若有需要,随时吩咐素儿一声便是了。如今春寒料峭,极易风邪入体,还请世子妃尽量少出门,为了孩子,心情也要保持舒畅。” “可不是呢,我这下半辈子就指望他了。”张初惠抚了抚已明显凸出的小腹,府里两个小妾都生了儿子,听说外头的也怀上了,为此这一胎必须是个儿子才行,如此她才能站稳脚跟,也能出口怨气。 乔素儿睨眼摆在吉位上的那尊送子观音,淡淡一笑:“世子妃一定会如愿以偿的。” 张初惠听得受用,随即想到什么,哼哼两声:“南边那位也足满三个月了吧,呵,老天真是不开眼,我还当她是不会生蛋的鸡呢,居然叫她也怀上了。” 乔素儿自然知道她口中的“南边”,是指瑜亲王府,想孕妇怀胎头三个月,行动稍有不慎,是非常容易流产的,张初惠那是巴不得对方有个闪失意外,把孩子流了才好,可惜天不遂人愿,还是让对方熬过了三个月。 而这又何尝不是乔素儿所巴望的,扯唇冷笑:“怀上又如何,倘若生个女儿,还不是半点用处都没有。” 张初惠解释:“那你就不懂了,甭管是男是女,只要生了,以后再要孩子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她恨的是公玉幼凭什么天生就要高人一等,出身好,嫁的好,这次瑜亲王出征北伐,一旦击退蛮人大获全胜,瑜亲王府更是荣极一时,而公玉幼又该是何等光鲜尊贵了。 她说完,忽然意识到失言,改口笑道:“要我说,你也该好好调养调养身子,虽说二公子宠爱你,但咱们作为女人,身边有个孩子傍身才算踏实。” 乔素儿微笑:“谁说不是呢,但公子爷总说我身子底薄,再怀孩子怕有危险,说先缓一缓的。” 张初惠嘴角不自然地弯了弯,要说乔素儿不过是个姨娘身份,却能得到一个男人真心实意地喜爱,真不知这好运怎么就砸在她头上了,而自己呢,不仅嫁的男人混账无能,还得跟一帮姬妾争宠,这一点,还真让她对乔素儿又羡又嫉,肚子里直泛酸水。 当然,张初惠是不晓得乔素儿内心的火烧火燎,如果说张初惠对公玉幼是单纯的嫉妒,那么乔素儿就是恨不得对方去死。可惜乔素儿的老底被容欢摸得一清二楚,有容欢这一层拦着,她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这次容欢出征,公玉幼又怀上容家子嗣,她本打算伺机动手的,原先她曾在瑜亲王府安插了两名人手,但结果都是下落不明,如今她只能靠着买通下人来打探消息,可惜算盘又是落空,容欢哪怕人不在,也是把公玉幼身边安排得密不透风,想在吃穿用度上浑水摸鱼根本不可能,况且公玉幼如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直在王府里安心养胎,让人任何空隙都抓不着。 想到公玉幼,乔素儿真是狠毒这个贱人了,从小到大就被人呵护疼爱,无忧无虑得像个公主,直至现在,日子依旧过得顺风顺水,丝毫不知有个男人在外面给她遮风挡雨。乔素儿又想到杜织吟不久前订下的那门亲事,大概情况也有所耳闻,她可不信会那么巧合,里面十之八-九有瑜亲王的手笔,他还真爱惨了那个贱人,什么事都给她抹平了。 至于孩子,乔素儿口头上讲的轻松,实际她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目前她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孩子,孟瑾成虽待她一如既然的好,但房事上明显不如以前,哪怕她主动诱邀,孟瑾成也能不为所动地拒绝,说不忍她目前生小孩,先把身子养好要紧。 乔素儿回忆最初跟了孟瑾成的时候,不过两三次便怀上了,而这将近两年时光,加起来次数也不算少,但为什么就是怀不上?吃药、把脉,请郎中她都试过,身子也证明无恙,她只恨,如今公玉幼这个贱人都怀上孩子了,为什么她就没有?   ☆、第69章 [降临] 实际上,容欢已经回府三天了,如今京城谁人不知,瑜亲王在不到一年的光景里,先是领军与辽人颉颃数月,又夺回被攻占的澹城,随后瑜亲王一马当先,在塞上平原亲手射杀了逃窜的蛮夷酋首,据说对方当场被一箭贯穿胸口,死死钉在一块巨石上,当将士想要挪开尸首时,发现人跟石头根本分不开,不得不惊叹其射石饮羽的神技! 最终,瑜亲王将无恶不作的北辽蛮子驱回塞外,至少三十年内,这些蛮夷不敢再猖狂肆侵,使得边疆百姓重获太平,于夏,瑜亲王领军大胜而归,雍元帝闻得喜讯,龙颜大悦,亲自出城迎接,因征战有功,故赏赐良田庄宅,各种珠宝绫罗皆如流水一般进了亲王府邸,真真荣极一时,此次瑜亲王平定边塞战乱,京城百姓都讨论的热火朝天,只不过到了幼幼这里,一切就变得悄无声息了。 今日是为瑜亲王举办的贺宴,但由于容欢在途中不幸受了残军埋伏,肩中一箭,至今伤势未愈,今日在贺宴上不过匆匆露个面,便又回去休养了。 习侬说完怕幼幼多想,便补充句:“王爷不愿声张回府的消息,可能也是为了王妃的身子着想,毕竟王妃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不易受到惊动。”略一踌躇,也没敢提要不要去探望王爷的话。 容欢此举,名义上是让她安心养胎,实际却避而不见,幼幼心里清楚,他们的关系早在当初就已经差到水深火热的地步,若非为了这个孩子,只怕现在她连瑜王妃都不是了。 一连过去五天,因着圆滚滚的肚子行动不便,幼幼每日做的事大概也就是吃吃睡睡,看着窗外日升日落。夜晚,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孩子没有生下来,化成一大滩血,她就跌坐在一团血红里不知所措,而容欢跟疯了一样冲上前,掐住她的脖子大嚷:“你杀了我的孩子,你杀了我的孩子!” 她拼命摇头:“我没有……” 容欢恶狠狠道:“贱人,你好毒的心!杀人偿命,你杀了我的孩子,我也要你的命!” “我没有……我没有……”幼幼不断摇晃着脑袋,忽而转醒,瞠着眼睛,一阵喘气,不久之后,情绪渐渐平静了,没有血,也没有容欢,只有她,微低的呼吸声伴着案台上摇曳的烛光,那样孤寂。 空气里似乎徘徊着一股淡淡熟悉的气息,她心头猛一提紧,扭过头,可是床边空空无人,开口唤道:“习侬!习侬!” 习侬今晚当值,闻声迅速奔进来:“王妃,出什么事了?” 幼幼有些神经兮兮地朝四处张望:“是……是不是有什么人来过?” 习侬奇怪地眨下眼:“没有啊,只有奴婢一个人。”紧接着问,“王妃做噩梦了吗,怎么出了一头的汗。” 幼幼这才感觉到额头间的湿热,用手抹下:“现在什么时辰了?” 习侬答道:“已经寅时初了。” 寅时初……她恍然,原来这么晚了,那个人又怎么可能……大概,真是做梦的缘故吧。 习侬拿来湿帕给她擦了擦脸,等幼幼躺下睡熟,她走到隔壁间,朝座上人福个身:“王爷,王妃已经睡下了。” 容欢启唇问:“王妃夜里总是睡不安稳吗?” 习侬整顿下措辞:“近一个月如此,可能是离临产的日子近了,心里不踏实,田太医也说王妃的状况可能与心情紧张有关。” 容欢颔首,起身出去,习侬跟在背后,见他不是出门,而是又往内室走:“王爷……”她想到还守在外面的吕淞,“时辰不早了,王爷有伤在身,也应注意休养。” 容欢明白又是吕淞在背后嚼舌根:“无妨,我再坐一会儿,跟之前一样,不要让王妃知道。” 已经是第七天了吧,每次都说坐一会儿,但哪回不是快至天明才走的,习侬瞧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帘后,叹息。 容欢进来时,看到原本盖在幼幼身上的夏被,又被她扯到一旁,露出大半个身子,容欢无奈摇头,想她如今怀着身孕,睡觉竟也不老实,拾了被子给她重新覆上,又从头到脚掖紧一遍,随后视线转向她的脸,她本就骨架轻,身躯娇小,怀孕后挺着一个圆挺挺的肚子,更衬得那张脸小小的,比他走前还要略显苍白,有些可怜巴巴的样子,他没忍住,俯首轻吻她的眉、她的睫,还有那白皙的鼻尖以及嫣红的唇,他的吻很烫,每一下好似烙印,真怕一不小心就会把她烫醒了,可惜像染上毒瘾一般,总是无法遏制,吻了一遍又一遍。 他停下来,接着伸手摸了摸她鼓鼓的肚子,把面颊轻贴上面,仔细聆听,都说这个时候,已经能清楚感受到胎动了,宝宝会在肚子里揣小脚伸伸手,可是他听了这些天,怎么就没听到半点动静呢? 他坐在床头的绣墩上,凝睇着幼幼的脸发呆,或许谁都想不到吧,在战场上英勇杀敌的瑜亲王,此刻却变得像个木人,出神到哪怕被人从后捅上一刀,也不会察觉。 又坐至天近破晓,才起身离去。 一转眼,距离幼幼临盆的日子只剩五六天了,一大清早,掬珠就叽叽喳喳地在外间跟习侬描绘着什么,等二人端着膳盘进来,幼幼搁下书卷问:“一早就兴奋什么呢?” 掬珠这才晓得自己嗓门大,羞红起脸,然后兴致勃勃地讲:“回王妃,是太明湖那里开了一株并蒂莲,可好看了。” 习侬念念有词地笑讲:“一茎生两花,可谓吉祥、喜庆之兆,看来最近要有好事发生了。”至于是何好事,可不就是指那腹里的孩儿吗。 或许憋在屋子里太久,幼幼听她们一说,也来了兴致:“你们带我去瞧瞧。” 习侬与掬珠纷纷一愣,相互凝望,竟仿佛有话难言似的,习侬马上缓过神:“王妃,您毕竟怀着身子,那又是水边,咱们还是别去了。” 幼幼已经起身,让掬珠去取披帛了:“没事,我站在远点的地方看便是了。” 她既坚持,习侬不好一再劝阻,只得随她去了。 其实幼幼许久不曾出紫云轩,平日散步也是在院子里走走,这次一出来,倒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二人的搀扶下,幼幼一路溜达地来到太明湖,每逢一入盛旺之季,太明湖便会有数千荷花齐齐绽放,暗香飘摇满池,荫间穿行着蜻蜓的影子,当真是乘凉散心的好去处。 习侬她们不敢大意,待掬珠找好一个安全又看得清楚的位置,才扶着幼幼过去眺望,因太明湖里出了并蒂莲,引得府里一些丫头都围在湖边欣赏,踮脚张望,喁喁私语,十分热闹的样子,不过看见王妃来了,忽如受惊的鱼群,一下子散了开。 等幼幼观赏得的差不多了,习侬开口劝说:“王妃,咱们回去吧。” 幼幼倒不执拗,点点头,转过身时,望见前方小桥上徐徐走下一道倩影,她手里提着药膳食盒,当撞见幼幼一行人,她身形明显震晃下,似乎大出意外,随即上前行礼:“王妃金安。” 幼幼脸色不易察觉地一变,只瞧她银簪挽发,杏黄春衫,一条月白丝绦将细腰勒得妩媚动人,而手里拎的紫檀木繁花食盒,雕工精致无比,能用这种食盒的人,王府里只有三个人,自己不必多提,太妃有崔嬷嬷跟蕙兰专门伺候,为此她这一趟要前往哪里,答案昭然若揭。 “起吧。”幼幼吐字极淡。 她一句话没问,小双当对方是没认出自己,神情有些怯怯的,马上起身走掉了。 习侬拧眉,掬珠则憋得脸都快绿了,终于气不过,朝那背影啐去一口:“呸,贱蹄子,穿的花枝招展的,给谁看呢。” 习侬大惊:“掬珠!” 掬珠忍无可忍地道:“不就是如今在王爷身边伺候,还真当自己是个主子了,说到底,还不是个下贱的丫头。”她因气头上,忘记自己本身也是个丫头,竟连自己也给骂进去了。 “在王妃面前大呼小叫,要是惊动到胎气怎么办?你把规矩全忘了是不是?”习侬厉声斥责。 掬珠方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慌一捂嘴,后悔不已。 习侬气她年轻气盛,什么事都憋不住,虽说王妃不会在乎区区一名丫头,但现在这节骨眼上,可不允许出半点差错,侧眸一瞥,幼幼神色如常,朝她俩淡淡道:“走吧。” 不过行了一段距离后,习侬忽然发现幼幼的脸色越来越白,浑身轻微发抖,像一片轻薄的花瓣,在风中摇摇欲坠,习侬吓得拉住她,却觉她的手正攥得死紧,等掰开来,里面全是黏黏的冷汗,瞬间惊慌起来:“王妃,王妃,你怎么了?” 幼幼不说话,紧咬着嘴巴,告诉自己能忍过去……能忍过去……可阵痛的感觉愈发强烈,让她开始分辨不清楚,那究竟是来自心底的痛,还是腹部的痛…… “糟糕,是不是要生了?”掬珠见势不妙。 习侬递给她个眼神,掬珠急忙去唤大夫和稳婆,幸亏在幼幼临盆半个月前,产房就布置好,稳婆们也被请来待命了。 一切来得那样突然,幼幼痛得脸都苦青了,用手捂住肚子,慢慢跌跪在地上,耳畔响着众人的呼喊、叫嚷,不多久,她似乎被抬到竹架上,浑身盖着薄毯,眼前的景象模糊了,喊声也渐渐听不清……周围,只剩下漫天的痛扑卷而袭…… 直至傍晚,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宛如新雨般,打破了这场沉闷的盛夏。   ☆、第70章 [诛心] 幼幼觉得自己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已经记不清当时是如何撕心裂肺地嘶嚷、哭叫了,现在她终于体会到闵氏所说,生孩子就像死过一回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了,怕是这辈子也不会忘记。 此际醒来,她身体疲惫得根本不想动,映入眼帘是悬挂的雪白帷幔,才晓得这里不是自己的房间,而是产闺。 她先前昏迷,尚有些神不归体,迷迷糊糊间,听到床畔传来细碎的交谈声。 “王爷,您瞧小郡主的嘴巴肉嘟嘟地撅着,又粉又嫩,多可爱啊,真想让人亲一口。”掬珠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欣喜地凝睇着襁褓中小人儿,那模样活像她自己生的似的。 习侬从旁探头,跟着赞叹:“是啊,鼻子也好看。” 她俩一左一右地围着,容欢则在绣墩上抱着宝宝,目光一刻不离宝宝的脸,眉目间温柔极了,正笑得合不拢嘴。 掬珠歪过脑袋又瞧了会儿:“不过,就是头发少了点。” 容欢立即开口:“你不懂,这算多的呢,有的孩子刚出生才那么几根,可是宝儿的头发黑黑密密,将来会越长越好的。”像她的娘亲一样,有一头乌压压的如瀑青丝。 掬珠继续问:“那眉毛呢,眉毛看起来有些浅,跟没有似的。” 瑜亲王面色一沉,一本正经地道:“谁说没有的,这不是吗,我小时候的眉毛也这样。”掬珠毕竟没生过小孩子,听他语气笃定,便信以为真,其实仔细一想这话,瑜亲王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小时候的眉毛长什么样? 掬珠明白后,笑盈盈地总结道:“那郡主的眉毛生得像王爷,鼻子生得像……” “像我。”瑜亲王大言不惭地打断,然后小心翼翼地用食指碰了碰宝宝的鼻尖,软软嫩嫩,宛如甜糕上的一点雪,几乎要把他的手指融化了。 掬珠不认同,觉得明明像王妃的:“适才小郡主睁眼的时候,眼睛圆圆大大,特别黑,准是随王妃啦!” “嗯……”容欢拖长了尾音,仔细端详片刻,“还是有七分像我的……” 掬珠差点没翻个白眼,想着他干脆说全像自己得了。不过谁叫今儿是个大喜日子,她们这些下人丫头在王爷跟前说话,也就有点没规没距啦。 习侬无奈不已,暗叹掬珠这个傻丫头非得跟王爷抬杠干吗,今日王爷喜得千金,心情自然不言而喻,必定看孩子哪里都好,哪里都像自个儿,打从抱上小郡主伊始,王爷的嘴角就一直扬着,记得与王妃成亲之后,她就鲜少再看见王爷笑了,可这回王爷笑得那么灿烂,那么好看,是真的开心啊,就连崔嬷嬷来了,王爷才勉强让对方抱上一会儿,随后又夺回来,根本舍不得撒手。 崔嬷嬷本想把小郡主抱去给太妃瞧的,但一见瑜亲王这副难分难舍的模样,只好暂且作罢,对着小郡主说了许多赞美词,便喜笑颜开地领着丫头离开。 其实习侬看的出来,崔嬷嬷是同她们一样的,虽然喜爱小郡主,但心底多少是有些遗憾的,以瑜亲王府的情况,如果是位小世子,那就再好不过了吧……但王爷似乎完全不介意是男是女,当从稳婆手里接过小郡主的一刹,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排山倒海的喜悦压倒了……她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能高兴成这样,当时激动得都快哭了出来,看来王爷是真的把小郡主当成心肝宝贝来疼爱吧。 几人还在说说笑笑时,习侬眼尾余光往床上一扫,忽然惊愕出声:“咦,王妃醒了!” 幼幼睁着眼睛,倒仿佛苏醒许久了,她被习侬搀着胳膊,倚着靠枕慢慢坐起身。此时她一袭雪白亵衣,鬓发微乱,眉宇间是掩不住的憔悴,愈发衬出脸上惨淡的莲白色,看去就像大病过一场,容欢怔怔凝着她,好似不知所措,当反应过来,不由得赶到床边:“幼幼……幼幼……” 大概是太激动了,他心里明明蕴着千言万语,到头来却只会唤她的名字,像捧着天上的星星一样,将怀中襁褓小心翼翼地捧到她跟前:“你瞧……她是宝儿,咱们的宝儿……”他唤着爱女的乳名,正是如获至宝的“宝”字,他一边爱怜地摸着宝儿软软的脸蛋,一边满脸幸福地告诉她,“幼幼你瞧,她生的多好,眼睛、鼻子、嘴唇,跟咱俩长的多像,还有眉毛,将来必定是眉如翠羽,一笑横波入鬓,谁都比不上的,她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孩子了。” 他似有说不完的话,夸不完的赞美,此时此刻,完全是一个欣喜若狂的父亲。 光听他说,或许真以为这个孩子会是天底下生的最完美的孩子了,但幼幼移过眼睛,看向他怀里那个被金丝红线锦褥包裹的小东西,仅露一个脑袋瓜,眼睛紧闭,就像一团红红皱皱的小肉肉,这会儿正呼呼睡的香甜,老实说,完全没看出哪里好看来,只是觉得她好小,脸蛋仿佛比莲瓣还轻还柔,不堪一击到令人不敢触碰,幼幼感到不可思议,就是这样一团小东西,一直孕育在自己的腹中,陪自己度过了隆冬春夏,在肚子里踢打,宝儿……这个孩子的名字叫宝儿,是她的孩子…… 蓦然间,胸口欲裂,她眼眶被蜡油焦伤了一样湿热,险些伸出手来。 容欢微笑:“幼幼,你抱抱她……”他知道的,只要她摸一摸、抱一抱这个孩子,她的心一定就软了。 然而幼幼偏过头,不再看一眼:“把孩子抱走吧。”口吻冷淡,好像不是她生的一样。 容欢凝固不动,几乎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宝儿这么乖、这么可爱,她真就能做到不看一眼,连一丝欣喜也没有? 大概是他渐渐发颤拢紧的手臂,把孩子勒痛了,宝儿醒了之后,开始在他怀里哇哇大哭,容欢却犹不知觉,木木坐在绣墩上。 “哎呀,是不是饿了啊,王爷、王爷。”习侬听着小郡主越哭越厉害,费了半天劲,才把孩子从他怀中抱出来,交给奶娘,又瞧了瞧二人的气氛,拉着掬珠与其他丫头先行退下。 夜渐深了,晚风吹得窗扇吱吱作响,响在彼此耳畔,像是这世上唯一的声音,而桌案上的烛蕊倏地“啪”一响,爆开个小小的灯花。 容欢垂下眼帘:“幼幼……其实在战场上有好几次,我都想着自己不如死掉算了,可是每当想到你、还有孩子……我就觉得生活还不至于这样漆黑,我还可以挺下去……”他近乎虔诚地握住她一只小手,用唇轻轻吻过那每根指尖,再抬首,眸底无可描述的深情重得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当时我选择离开,是因为我真的害怕,怕你会生我的气,怕你不要这个孩子……你不知道,今天看到宝儿出世的那一刻,我心里究竟有多么的欢喜,幼幼,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现在有了宝儿,咱们可不可以重新开始……我不想失去你……” 半年多不见,他的脸瘦了,颧骨略略显高,或许养伤在身的缘故,面色白里泛灰,但凝睇她的眼眸却熠熠灿然,闪烁着唯一一丝希冀,那么明亮。 幼幼视线落向他系在腰际的连环回文络子,用的黑红亮线,手法极为细腻,是他最喜欢的款式颜色,她双目竟像被刺痛,心里空洞洞的,宛然悲凉,把手从他掌心里抽出:“你答应过我的,等我生下孩子,就会还我自由。” 他嗓音含有一丝颤抖:“你真就如此狠心,一次机会都不给我?” 幼幼忽然又害怕起那种感觉,每次与他同床共枕,总要担心他身上是否沾着其他女子的胭脂,又或者明天哪个女子给他绣了新的荷包、香囊,他吻过谁?他的手碰过谁?他今夜歇在谁的床上?一次又一次,她总是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他给过她信任,但很快又将这份信任打碎,她不想再经历被抛弃的创伤,太痛、太深,在他身边,她总是害怕、抓不到一分安全感,也许他纳妾了,她会觉得好一些,起码心不必再整日提心吊胆的悬着,因为摔到破碎淋漓、麻木了,也就不会痛了…… 她说:“对不起,我不想再一错再错下去,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做到跟你生活在一起……” 容欢双眼瞬间赤红起来,宛如患上癔症般,隽美的脸孔变得激动而疯狂,一下子抠紧她的肩膀:“你还是忘不掉孟瑾成对不对,为什么,为什么他就值得你这样念念不忘?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他摇晃她的肩膀,问了无数遍的为什么,嗓音嘶哑到恨不得碎裂,最后哀哀欲绝地问,“我究竟哪里做的不够好?” 幼幼这刹竟似被他眼底的绝望震痛,回避地转过脸:“不是你做的不好……是我不爱你。” 容欢瞳孔剧烈一凝。 到最后,她还是给了他最诛心的一剑。 他可真傻,居然妄想着也许有了孩子,她说不定会回心转意,他是真的真的傻啊,她不爱自己,因此又怎么可能爱这个孩子呢,她的心是冷的,冰的,永远捂不热的,不、不对,她没有心,否则怎么不知道痛呢…… 他眼底的光黯了、灭了,变得寂若死潭,整个人也仿佛被烈火烧成一滩残灰,遭大风一吹,连渣子都不剩。 他呵呵笑了两声,松开她,摇摇晃晃地走向门口,临前,落下一句:“好,等你养完身子,我会把离书写好。”   ☆、第71章 [荏苒] 果然,容欢至此离开后,再未涉足紫云轩一步,就连小郡主也被奶娘抱走再没回来,习侬与掬珠心中挂念,却又不敢在幼幼跟前提及。 等到幼幼坐月期满,王府里紧接着又出了事——太妃晕倒了。 这两年太妃身体清恙,但自从幼幼有喜后,大概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太妃的状况渐渐有所好转,而宝儿的降临,更让太妃喜上眉梢,每日都抱着宝儿又逗又笑,孰料今天在庙堂诵佛念经时,竟是毫无预兆的昏倒了。 幼幼得知消息,连梳妆都顾不得,就命习侬取来披帛,赶往顾影居,临近门前,正巧碰见田太医拎着药箱出来,幼幼怀孕期间,俱由田太医负责把平安脉,为此也算熟络,田太医忙一行礼,幼幼脸上掩不住焦急地问:“田太医,太妃情况如何了,有没有大碍?” 田太医沉吟片刻,如实回答:“适才老臣诊断,太妃是胸闷气短,气力不济,才造成脑胀晕眩的状况。” 幼幼继而问:“那该如何医治?” 田太医喟然一叹:“太妃这是心结于心,积郁于内,久而久之抑郁导致,非一日之寒,也非药石可解。” 幼幼愣住,万万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太妃的症结,竟然是心病,可原因是什么? 在她眼神询问下,田太医解释:“只有心结化无,方能真正好转,反之积郁成疾,无药可医,眼下太妃需要的只是静养,切莫再受任何刺激。” 听到最后一句,幼幼神情有短暂的怔仲,尔后开口:“嗯,你退下吧。”门外的小丫头打开帘子,幼幼一进屋就看到崔嬷嬷,崔嬷嬷刚弯下腰,就被幼幼伸手扶住:“嬷嬷免礼。”她讲道,“我来探望太妃。” 崔嬷嬷颔首,轻言告诉她:“王爷也在里面。” 幼幼走近内室时,看到容欢正静静坐在床头,握着太妃的一只手,一个多月不见,幼幼只觉他仿佛苍老了十岁似的,佝偻着身,死气沉沉,就差再多几根白头发了。 幼幼屈膝行礼,他听见了,没有抬头,也没有反应。 幼幼则迅速把注意力集中到床上,轻柔呼唤着:“娘,娘……” 可惜太妃双目闭阖,纹丝不动,容欢这才开口:“娘睡着了。”说完,他将太妃的手塞回被褥里,又掖了掖被角。 幼幼抿了抿唇,略有迟疑地讲:“我听太医说,娘的病是心病。” “我知道。”他答得言简意赅,眼睛一直没从太妃脸上移开过,“娘这是老毛病了,就算不是现在,迟早有一日也会病发。” 幼幼吃惊,莫非他早就知道其中的缘由?但此刻,她看得出他不愿多讲,默默站在旁边,竟不知该说什么。 容欢大概有所察觉,讽刺地笑了下:“你放心,这件事与你无关,我答应过你的,绝不会食言。” 他抬头,幼幼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空空凉凉,像是什么都没有了。 “我……”幼幼尚未启唇,他又说:“离书我已经写好,你是准备搬回国公府讲明一切,日后派人来取,还是……”他到底没讲下去,只道,“娘这边,你就不必担心了。” 他表明出态度,幼幼反而沉默,忘不掉太医临行前的交待,袖里两手紧紧绞了一阵,终于下定决心:“不用了,从明日起,我会住到凝思园。” 容欢虽有些出乎意料,但脸庞上毫无表情,又或者……真的已经是麻木到没有感觉了:“好,随你。” 回到紫云轩,幼幼吩咐习侬与掬珠:“把东西都收拾整理下,明日起咱们搬到凝思园。” “凝思园?”掬珠惊愕。当年老亲王为讨太妃欢心,特意建筑了这座凝思园,并且是按照江南风格所设计,小桥流水,香榭莲池,曲径拂柳,窗格雕花,彩绘画栋,处处秀丽雅致,还有专门辟开的小院供栽植花草,可惜凝思园建好后,太妃一次都没去过,以致荒凉许久,后来幼幼嫁入王府那会儿,容欢曾经命人翻新修葺,因为觉得那里风景好,环境幽静,是两个人独处的好空间,但没多久二人渐渐疏离,此事也就搁置不提了。 掬珠诧异的是,主子为何留着好好的紫云轩不住,非要搬到较为偏僻的凝思园去? 掬珠正欲询问,却被习侬用胳膊肘撞了下,就冲王妃坐月子期间,王爷不闻不问,甚至连小郡主都不准抱来,她已经感觉到二人的关系冷至冰点,眼下王妃说搬到凝思园,她觉得结果比预想的好很多,从心里上,她是不希望王妃与王爷和离的,只要关系一日还在,就有缓和的余地。 此后,瑜王妃染上恶疾,幽居凝思园中,足不出户,而时光匆匆,恰如白驹过隙,日子就在那花开花谢、燕儿来去中缓缓流过。 ******* “砰咚砰咚!”凉庭柳荫下,幼幼手拿拨浪鼓,不停晃动,逗着眼前的小宝宝。 宝宝瞪着一双大眼睛,机灵地转来转去,两只白胖胖的小手伸在半空,要够。 幼幼逗他:“乖,笑一个,笑一个才给哦。” 宝宝果然咧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真乖。”幼幼忍不住往那嫩颊上香了一口,笑道,“跟他爹爹长得真像。” “是吧,我也这样觉得。”柯英婉抱得手臂有些酸了,把孩子交给旁边的婢女。 幼幼目光顺势移去:“礼哥儿现在瞧着,比轩哥儿还要虎实些。” 柯英婉叹气:“没办法,谁叫这孩子那会儿早产,生下来才有轩哥儿的一半大,你哥哥疼的跟什么似的,竟逮着好的喂,结果养到现在比老大还敦实。” “男孩就该敦实些才好。”幼幼讲道,“等他再大点,就能跟轩哥儿作伴了。” 提及这点,柯英婉一阵扶额,仿佛后悔万般:“那更得闹腾死,一个轩哥儿就够淘气了,两个凑在一块可怎么办。” 幼幼却觉她分明乐不思蜀的样子:“如今有了两个儿子,三哥都高兴坏了吧。” “哪啊,前两天还催着我再生个闺女呢,我可不依他了。”柯英婉觉得生孩子实在太痛、太累了,可心底又着实矛盾,因为她同公玉煕的想法一样,也盼着能有个娇滴滴的闺女,“你是不知道你三哥每次看见宝儿的时候,那股子亲热劲,简直就是当成……”猛然意识到说错话,她慌忙闭口,良久,才轻轻地问:“幼幼,都过去三年了,你现在……还是没有想通吗。” 幼幼把脸偏向庭园里的那盆夏鹃,周围萦着两三只小蝶,正翩翩飞舞,她似凝着那景致出神了,表情呆呆的,而当“宝儿”两个字入耳时,她眸底被天光映入,竟是一脉滢滢,隐着水泽。 “幼幼,其实我看得出来,瑜亲王是真的疼爱宝儿,一个男人能把孩子疼爱到那种份上,真是看得我都……”柯英婉再遏制不住,探出一只手,覆上她的,“你瞧你大哥二哥,身边尚且三四个姨娘侍妾的,你三哥是因为我管的严,才没敢四处偷腥去,但是瑜亲王不一样,他身份尊贵,又深受皇上器重,没个子嗣是不行的,况且这些年,他身边也只有一个姨娘而已,幼幼,你真的打算跟他就这样僵着一辈子吗?” 幼幼不吭声。 柯英婉又道:“那宝儿呢?你把自己幽居在凝思园,不见瑜亲王,可是宝儿呢?以后宝儿也会长大,也会想娘,你难道也不肯见她一面? 幼幼终于嫣唇轻启:“婉姐姐,你别说了……” 柯英婉摇头:“我知道你不是狠心,你是害怕相见对不对?当母亲的心情我明白,只要看一眼孩子,就再也舍不得了……” 她满眼疼惜地望着她:“幼幼,我今天说这些话,并不是站在瑜亲王这边,而是希望你能过的好,不想眼睁睁看着你自己折磨着自己,否则何时才算个尽头呢?我晓得我无权干涉你与瑜亲王的事,可看着你一直这样下去,我心里难受。” “婉姐姐……”见她用帕子拭着泪,幼幼愣愣的显得不知所措,想举手,却又抬不起来。 与此同时,柯英婉直直凝定她的眼:“直至现在,你仍然是放不下孟瑾成吗?” 幼幼蓦觉心口遭针似的狠狠一扎,透不上气的感觉,逃避般地垂下眼帘。 柯英婉一叹:“唉,真是造孽啊。” 从瑜亲王府出来,柯英婉登上马车,公玉煕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柯英婉垂头丧气:“该说的我都说了,可反应还是跟个木人一样。” 公玉煕满脸失望:“连你的话也不顶用,今后真不知该再指望谁了。” 柯英婉坐到身旁,把头轻轻倚上他的肩膀:“我真的没有想到,原来喜欢一个人,可以固执到这般,孟瑾成的这个坎,她到底何时才能跨过去……唉,早知如此,当初我说什么也得阻止她结这门亲。” 公玉煕偏过头:“你在担心?” “我当然担心了!”柯英婉闻言一蹙眉,十分不爽坐直身瞧他,“就你们男人那副臭德行,我最清楚不过了,有了新人忘旧人,变心比翻书还快!” 公玉煕嘿笑两下,抓住她的酥手使劲亲了口:“怎么这么大的醋味,先前那个瑶瑶是赵大人送来的,我当时不好推拒才留在府上,如今不也给送走了吗,我的心你还不懂?” 柯英婉脸一红,将手往回一抽,故作不在乎:“没个正经,谁吃醋了。” 公玉煕无奈:“唉,好不讲理,就许你们女人专情固执,却不许我们男人也固执固执?” 柯英婉仔细一琢磨,忽觉他这话是意有所指:“你是说……但这俩人现在僵得跟冰坨似的,别说说话了,连面也见不着几次。” 公玉煕淡笑:“或许将来总会有办法的吧。” 柯英婉跟他做夫妻也不久了,不由得心头一惊:“怎么,你有办法?” 公玉煕没回答,只是把礼哥儿抱过来,撅着嘴做亲亲状:“哎呦,我的大宝贝儿,才分开这么一会儿,爹爹就想死你了,什么时候你也跟轩哥儿一样,学会开口叫声爹爹啊。”   ☆、第72章 [惊见] 这一大早,幼幼就去后院花圃检查那株“天衣”牡丹,但见花朵顶直,大如碗口,粉白双色,雍容怒放,这些年她住在凝思园,平日除了刺绣烹茶,作画抚琴做一些风雅之事,也潜心专研花草,这株“天衣”牡丹就是她精心培养出来的。 “习侬,等会儿把花搬到车上。”她启唇吩咐。 习侬不禁问:“王妃今天要出门吗?” “嗯。”一年里,幼幼也会出个五六趟门,到天上香阙与萍娘交流养花经验,这株“天衣”虽说开的不错,朵数却太少,未达到她心中标准,因萍娘一直不知她的真实身份,是以每回都是幼幼亲自到贵阁拜访。 刚巧萍娘最近又培植出一株“冰罩蓝玉”,花蕊层叠锦簇,宛然粉绸堆砌,光底下艳丽夺目,十分漂亮,看得幼幼几乎移不开眼,仔细赏析了一番,稍后二人坐在客厅品茶谈天,萍娘搁下茶盏:“夫人的这株‘天衣’卖给我如何?” “诶?”幼幼诧异,“可是……” 萍娘明白她的意思,笑着接话:“缺点是有,但不瞒夫人,此株牡丹具有一份独特的雍容贵气,我很喜欢,抑或夫人愿意,可否将它摆在我这园中供众人观赏?” 幼幼思付,自己培植牡丹,一是喜爱,二是兴趣,而自己亲手栽培的花卉能获众人欣赏品评,心中会得到一种成就感,为此萍娘起初提出购买,她本无意,但最后一句,却被挠到了痒处。 答应后,幼幼留下一个联络地址,是柯英婉私底掌管的一间铺子,同萍娘告辞后,她乘马车返回王府,半道上,恰好经过碧湖乡茶楼,往事浮过脑海,幼幼不由得怀念起蝴蝶花糕的味道,下意识出声:“停车。” 习侬心领神会:“王妃要上去歇歇脚吗?” 幼幼颔首,接着被她搀扶下车,当步入茶楼大厅时,瞧见从二楼徐徐走下一行人,幼幼蓦如五雷轰顶一般,整个人竟是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半分。 容欢一边抱着怀里的小女孩下楼,一边笑着问:“好不好吃啊?” 小女孩身穿粉红纱裙,约莫两三岁模样,头上扎着两团圆圆小髻,颈间戴着金宝相花璎珞长命锁,小脸蛋生得粉扑扑、美腻腻的,就像绘画在花灯上的吉祥娃娃,可爱得不得了。 听他问,小女孩奶声奶气地回答:“好吃。” 容欢柔声问:“那是汪妈妈做的蜜桂花糕好吃,还是这里的蝴蝶花糕还吃?” 小女孩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迸出三个字:“都好吃。” 容欢忍不住笑,用指尖碰下她嫩芽似的雪白鼻尖:“哎呀,我的宝儿是小馋猫呀,那等咱们回去,再让汪妈妈做蜜桂花糕吃好不好?” “好、好!”宝儿兴奋地拍着小手,“爹爹也吃,跟宝儿一起吃。” 容欢脸上全是满满的幸福感,握着她一只小手往前走,当前方一抹人影映入眼帘,他有些难以置信地停下脚步。 两厢对望,恍若隔世一般,惊魂至眸底深处。 幼幼简直呆若木鸡,万万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容欢,穿着一袭深紫色绣雅致瑞草暗纹圆领袍子,衬得姿长修挺,宛若玉树般优雅隽逸,桃花眸,远山眉,菲薄有型的唇,依旧是容光绝世,风华灿然,恍疑脱出稀罕锦画,独恒红尘之中的美仙。只是愈现深刻的轮廓中,少了曾前一分风流,多了一分沉稳与威严。 幼幼视线又从他身上绕向背后,分别跟着韩啠与小双,小双如今已是姨娘身份,穿着虽不惹眼,但俨然主子打扮,她看见幼幼,大吃一惊,随后反应过来,忙上前几步:“……王、王妃。” 容欢抱着孩子面无表情,反而是宝儿见旁人跟幼幼行礼,奇怪地问:“爹爹,爹爹,这个人是谁呀。” “小郡主……”习侬有些热泪盈眶,一把泪差点没喷洒出来,迫不及待地告诉她,“回小郡主,她、她是您的母妃。” “母妃……”宝儿喃念两声,一对天真的大眼睛凝向幼幼,什么表情都没有。 习侬一阵失望,不过心中十分清楚,小郡主打小被王爷养在身边,自然对亲生母亲毫无印象,此刻对王妃或许就如对陌生人一般,这种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容欢终于淡淡开口:“你怎么在这儿。”不得不说,瑜亲王的语气,也像对待着陌生人一样。 幼幼醒神,继而垂落眼帘:“嗯……我今天去了一趟天上香阙,半道上经过……”她不知道为什么,身体仿佛变得有气无力,讲起话竟觉得有些费劲。 “哦。”容欢见她一直低着头,嘴角隐约带着点讽刺的意味,没再多言,朝后几人道,“走吧。” 错身而过时,幼幼眼尾余光扫过他的衣角,以及那抹粉红小影,须臾间,她只觉自己像凝固在冰潭之中,骨子冷透了。 习侬回首依依不舍地望着小郡主,没想到三年过去,孩子已经长得这么大了,粉妆玉琢,可爱到无法形容,可惜,她不认识自己这个姑姑,也不认识王妃……那王妃见了孩子,又该是怎样的心情…… 她心内憋着千言万语,见幼幼僵硬立在原地,又不敢多提,只是轻唤一声:“王妃……” 幼幼一惊,才发觉掌心里是钻心似的痛,差一点点,就有血渗了出来,她深一呼吸,阖上眼睛,努力把方才一幕抹去,复再睁开时,已经恢复冷静:“上楼吧。” 然而等茶点端上来,她根本没有任何胃口,就连蝴蝶花糕也没动几筷子,随后让习侬把点心打包,出了茶楼,出乎意料的,小双居然正守在门前。 小双朝她敛衣一拜,徐徐启唇:“王妃,王爷请您同乘马车。” 幼幼诧愕,顺她视线瞄向停驻在街畔的那辆华丽马车。 小双知她疑惑,解释说:“是小郡主刚刚见着王妃之后,闹着要同王妃一起回去。” 是宝儿……幼幼愣住,心头泛起不知名的滋味。 小双则低怯地瞥了她两眼,不再出声。 最乐呵的就属习侬了,觉得这简直是天赐机缘,连声附和:“那正好啊,王妃,反正咱们也要回王府,就一道回去吧。” 幼幼被她从后推着走到车厢脚踏前,候在一旁的小厮赶紧替她撩开车帘,这让幼幼连拒绝的机会也没有,不得已,只好提着裙幅,弯身进入车厢。 “爹爹,那个人肩膀上的是什么东西呀?” “是扁担。” “扁担?” “是啊,你看在扁担两端系着绳子,拴上竹篮,就能挑着扁担卖鸡蛋啊卖麻花啊,走到哪里都能做生意了。” “是不是很沉啊。” “嗯,很沉,宝儿可是挑不动的。” 宝儿正扒着车厢窗沿,望向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问一句,容欢就耐心答一句,当幼幼进来,二人同时调过头来,那一刻,幼幼只觉那种和谐的气氛仿佛被自己破坏掉了。 宝儿注意力一下子集中到她身上,小羽睫眨啊眨啊,瞧着幼幼不说话,那不是跟父亲一样的桃花眼,而是一双大大的灵动无比的大眼睛,宛如两丸黑水银,水滢滢,亮晶晶,比繁星还要璀璨,让人又喜又怜,当真漂亮极了。 面对这双似曾相识的眼睛,幼幼心如受创,有些难受起来。 容欢淡淡扫她一眼:“一道走吧,不然宝儿总是一个劲问我,为什么不带她的母妃一起回去。”他口吻生疏淡漠,看的出来,他对她是爱答不理的态度,若不是因为宝儿,他恐怕一句话都懒得跟她讲。况且每次外出时,瑜亲王从来只与小郡主乘一辆马车,其他人皆乘下人的车,为此,幼幼今日能如此“荣幸”,完全是沾了宝儿的光。 幼幼默不作声,坐到他们对面。 当然,彼此关系再冷若寒冰,血缘关系却是改变不了,再怎么样,容欢也不能改变她是宝儿亲生母亲的事实,把宝儿小心翼翼抱在怀里,做起身为父亲的教导:“宝儿,你瞧母妃来了,先前父王怎么教你来着,嗯?”那“嗯”字尾音微微上挑,不止好听极了,更是宠溺味十足。 宝儿被他哄了半晌,终于嗓门洪亮地喊了声:“母妃!”随后像完成任务似的,跟小猫一样迅速冒进容欢怀里去,两手紧紧抱着他的颈,瞧得出来,她很黏自己的父亲,容欢则疼爱地往她脑门上香了口,忍不住夸赞:“宝儿好乖。” 幼幼留意到宝儿一会儿眨着眼睛冲她笑,一会儿把小脸埋进容欢的臂弯,一会儿又抬头冲她笑,一会儿又转过脸去,反反复复,可把幼幼看糊涂了,不解她这是何意。 对于宝儿活泼淘气的举动,容欢显得十分无奈,举手轻轻拍打下她的小屁屁:“不许闹,乖乖坐好了。”抬头跟幼幼解释,“这孩子其实是想跟你示好,可又害臊,她一看见陌生人就不好意思。” 陌生人……幼幼不知他这么说是有意还是无意,但看着他们父女俩这股亲热劲,她的确就是个陌生人。 “爹爹,吃糖糖,吃糖糖。”宝儿使劲揪着容欢的袖子,很快就把他华贵的布料扭得皱皱巴巴,跟麻花似的。谁能想象到瑜亲王本身是个对衣饰穿着极为讲究的人呢? 宝儿喜欢甜食,容欢身上随时揣着糖,可小孩子的牙齿还没长好,吃多了甜食对牙齿也是有弊无利,所以容欢每次都不会多给。 孰料宝儿得到松子糖后,转而递给幼幼。 幼幼不禁怔仲,视线里的宝儿朝她咧开小嘴,眼睛笑得弯成小月牙,白嫩嫩的小手伸在半空,好似初春削得干净剔透的雪藕,让人难以抑制地想咬上一口。 幼幼傻了一样,良久,只觉自己的右手仿佛被绳线牵动起来,不太自然地向宝儿伸去、摊开、微微发着颤,宝儿松开手,那颗小小的松子糖,便落入她的掌心,竟似千斤沉重。 宝儿偎在父亲怀里,开始用嘴吮着拇指头,大大的眼睛瞧着她,充满了好奇,探究,疑惑……孩子太天真了,什么情绪都可一眼望透。 容欢不时为宝儿捋捋碎发,自始至终,眼神也没从孩子身上移开过,大概除了宝儿,世上任何事物,都吸引不了他了。 比及王府,宝儿已经睡着了,窝在容欢怀里像一团柔柔软软的小动物,幼幼留意到他抱孩子的动作非常娴熟,宝儿这样睡着,姿势一点都不难受,怪不得睡得香甜酣沉。 走到府中岔路,幼幼该返回凝思园,与这个男人多年不见,彼此之间只剩下沉默。 终于,她开口:“我走了。” 他不说话。 幼幼莫名不敢看他,转身就走,一步、两步、三步、一步又一步……直至走得够久了,她又慢慢转过身来,远远的,发现容欢居然还立在原地,可惜距离太远,无论怎么努力,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只是静静抱着宝儿,面朝她的方向,身形孤寂而清冷…… 幼幼呼吸一窒,那瞬间竟像害怕到极点,猛地回身加快脚步,恨不得背部插上一对翅膀逃走。   ☆、第73章 [落水] 幼幼刚跨进凝思园的院子,掬珠便迎了上来,如今凝思园里总共就四个丫鬟,除了习侬掬珠,还有两个做杂役的下等丫头,幼幼出门低调,通常留下习侬或掬珠一个管事,再加一个丫头外出。 掬珠瞧她回时步履匆急,额际全是密汗,偏偏一张脸儿苍白,似敷团白浆,真个一点粉色都没有,吓得赶紧伸手搀扶,还当她是不是大夏天的中暑了:“王妃,您没事吧?” 幼幼精神恍恍惚惚,仿佛容欢此刻还在背后注视着自己,轻抬下颌,上空一缕明耀的阳光刺入眼角,这才疼得神智有几分清明了:“……没事,你去备水吧,等会儿伺候我沐浴。” 掬珠愕然地目送她离开,待习侬进来,十分八卦地扯着她袖角:“王妃怎么瞧着不对劲,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习侬叹她观察真够敏锐,附耳嘀咕几句,结果听得掬珠眼珠子都瞪圆了:“真的啊!”她可是既惊且悔,“早知道的话今儿个我也跟去了,那王爷什么反应?小郡主又什么反应?有没有……” 习侬忙捂住她叨叨不绝的嘴巴,指指屋里,作个“嘘”的手势,掬珠见状便猜出个一二,等她挪开手,先前的兴奋已化为唉声叹气。 幼幼坐在妆台前许久,才把一直攥着的右手缓缓抬起,摊开眼前,是那颗松子糖,在掌心握的久了,已经黏得变形要化,而宝儿天真无邪的笑靥,就像这颗松子糖,无声无息地融化进掌心,一点点蔓延至心脏深处…… 连续两宿,幼幼都睡得不安稳,辗转反复,梦里动辄浮现出宝儿的样子,她看到宝儿蹲在地上画圈圈,想伸手摸摸,但宝儿回头瞧了她一眼,却是起身跑进容欢的怀里,容欢抱起孩子,头也不回地消逝在雾霭深处。半夜幼幼难受得惊醒,一睁眼,可惜除了放在枕畔的糖果,其余什么都没有…… 这日天气晴好,幼幼闲来无事,便命掬珠把那株龙柏盆景端到院内,修枝剪叶来消遣时光,不久听见门口传来女子的声音:“小郡主,您慢点、慢点……” 宝儿被她拉着手,正努劲儿往前赶,那年轻婢女只得满脸无奈地跟着,待来到凝思园门前,她小心翼翼地朝里面探头探脑,哪料就遭遇上一束清冷的目光,但瞧那女子盈立院子中央,身着一袭月白色镂花丝缎裙,发髻上没有繁复钗饰,只斜斜插了一柄金镶猫眼石四齿宝梳,光照下熠熠生辉,映得她的容华宛若褪雾后的梦里花,一分一寸,皆美到入骨入髓,让人下意识不敢大力喘息,唯恐对方受到了惊动,重又隐匿于世。而那样一身不动声色的气派,是道不尽的端庄清丽,出尘脱俗,已经不必言明,便已令人知晓到她的身份。 当宝儿瞄见幼幼,马上挣脱婢女的手,高兴地迈着小碎步跑上前:“娘亲!娘亲!” 幼幼手里尚保持着修剪的姿势,瞪大瞳孔,然后看到这个小人跑到自己跟前,踮脚拽着她的胳膊。 “咦,这、这是怎么回事啊。”掬珠瞠目结舌,随即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用胳膊肘撞撞旁边的习侬,“难道她是小郡主……” 对于今日这位闯入凝思园的贵客,习侬显然也是大出意外。 婢女香蓝慌忙跪地:“惊扰王妃清幽,还请王妃恕罪。” 幼幼一低头,就掉进宝儿一双水汪汪含着欢喜的大眼睛里,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香蓝只好解释:“今天奴婢本是带着小郡主在园中玩耍,可是小郡主又哭又闹,非吵着要见王妃,奴婢被闹的实在没法子了,才自作主张带小郡主到这里来。” 要知道给小郡主当贴身婢女,可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只因阖府上下谁人不知,小郡主是王爷的心肝肉、眼珠子,光这三年里,澄露阁的丫头们就换过五批,贴身的更不必说,哪个伺候得不周到,抑或惹得小郡主动怒、不高兴了,少不得挨骂受罚,其实这样倒还好,要是被撵出王府丢了饭碗,才是最要命的,毕竟瑜亲王府尊贵无比,尽管规矩多,但对待下人从未出现动用酷刑闹出人命的情况,比起其他对奴役视如蝼蚁的公孙侯爵府邸里做事,简直好上太多。 而香蓝就因为性格老实,才被安排在小郡主身边伺候,细说来,也不过五六天光景,原本一切如常,但从前两天开始,小郡主开始嘀咕着要见母妃,香蓝来亲王府没多久,只听闻王妃身染恶疾,久居凝思园,不得命令绝不准靠近,可今日小郡主哭闹得厉害,怎么哄都不管用,她哪里惹得起这位小祖宗啊,又可怜孩子是因思念母亲而起,才想着偷偷带小郡主到凝思园门口溜达一圈,孰料竟直接遇上了瑜王妃。 是宝儿要见她……幼幼正值发愣,就听宝儿稚声稚气地讲:“汪妈妈跟宝儿说过,母妃就是娘亲,宝儿一直想见娘亲,娘亲陪宝儿玩好不好。” 幼幼心魂俱震,而宝儿揪着她袖角摇晃:“娘亲陪宝儿玩,陪宝儿玩,跟爹爹一样,玩悠悠,玩奔奔。” 什么悠悠奔奔……幼幼根本不清楚容欢平日里带她玩些什么,被宝儿一央求,有些不知所措地答:“我、我不会……” 宝儿歪着脑袋,慢慢撅起小嘴,而香蓝见王妃并未生气,暗暗松口气,尔后发现宝儿腰上的香包不见了:“哎呀,准是方才落在路上了。”又瞧宝儿不愿走的模样,只好开口,“请王妃与小郡主在此稍后,奴婢去去就回。” 她虽离开,但宝儿压根不在意,开始好奇起四周的环境,西侧有一处园子,建着水榭池塘,池中红鲤戏水,浮萍点点,宝儿听见假山倾泻的潺潺流水声,兴奋地跑了过去,幼幼不由自主跟上前,而掬珠刚一挪步,却被习侬拉住胳膊,摇了摇头,掬珠这才领悟她的意思,是要给王妃与小郡主一次单独相处的机会。 幼幼走进园内,看见宝儿正蹲在池畔采了一朵小红花,然后屁颠颠跑过来,举手交给她,幼幼一愣,伸手接过,宝儿又回去陆续采了白的黄的粉的小花,统统交给她,幼幼极少接触孩子,自然不了解,这是小孩子跟自己示好的一种方式,而宝儿又是她三年未见的亲生女儿,如今突如其来的出现在生命里,令她措手不及,也不知该怎样交流,只当视线落向手上那一捧五颜六色的小花上,她心底忽然也仿佛花开遍地一般,感到暖暖融融的,她出神之际,孰不知宝儿正站在岸畔滑石上,兴奋地指着池中追逐嬉戏的锦鱼说道:“是鱼鱼!捉鱼鱼!”结果往前一探身子,竟是跌进了荷池。 这是一个方圆十丈的池塘,水不算深,顶多到幼幼肩膀,但宝儿还只是三岁童蒙,个头儿尚不及常人的腰,也不明白水的危险,幼幼突然被激起的水声惊醒,等回过味,顿时惨白了一张脸,手里的花朵唰唰散落一地,惨叫一声:“宝儿——” 宝儿在水面扑腾几下,便渐渐没了动静,一点点往下沉,而掬珠习侬在外面听见动静,冲进来一瞧这光景,纷纷大惊失色,二话不说赶去救人,那时幼幼已经冲进池里了,三人终于把宝儿抱到岸边,适才还活蹦乱跳的宝儿,此刻已经小脸灰白,气息奄奄,习侬扭头冲掬珠嚷:“快去请大夫,快去啊!” 容欢回府甫一得着消息,便直奔澄露阁,当他跨入院子,浑身的阴戾气息好比怒剑出鞘,吓得一院子侍婢统统跪下,而他一掀帘子,就听见香蓝哭着磕头求饶:“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小郡主,求王爷开恩,求王爷开恩,饶过奴婢这一次,奴婢今后再也不敢了!” 容欢瞧都不瞧一眼,声音冷得好似千年玄-冰:“把她给我拖下去。”待进入内室,他目光飞快落向躺在床上毫无动静的宝儿,须臾间只觉不能呼吸,难以相信一切都是真实的,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边,颤颤抖抖地把孩子抱在怀里,启唇唤着:“宝儿,宝儿,你别吓父王,你睁眼瞧瞧父王,好宝宝了,你快睁眼看一眼父王……”他又惊又痛,怒不可遏,回首时面若寒霜,“郡主她怎么样了?” 大夫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答:“启禀王爷,郡主目前高烧不止,如果能平安过了今晚……” “什么叫平安过了今晚!”容欢冲他心窝子就是一脚,“郡主倘若好不了,本王就请皇上下旨诛了你全家!”朝姜总管吼道,“太医呢!” 他眼神太厉,跟刀子似的拖在人脸上,姜总管垂着眼都感觉痛意十足:“已经叫人拿对牌去请了,这会儿恐怕还在路上!” 此时容欢方留意到一旁的幼幼,她之前落水,连衣服都没换,浑身还湿漉漉的,只是披了一件绢衣,正失魂落魄地坐在绣墩上。   ☆、第74章 [懊悔] “是你……”容欢还以为自己看错,微微有些恍惚,那样凝着她的眼神,似是痛恨,似是悲怨,又似是深深的痴恋……蕴藏着太多太多复杂难辨的心绪……而当忆起姜总管讲述宝儿落水时的经过,忽然一个箭步上前,举手拎起她衣领,“竟然是你……” 他俊庞宛若夜下妖化一般扭曲起来,仿佛痛至极点,便演变成浓烈的恨,多年来压抑的悲绪终于无可遏制地冲上脑顶,让他像得了失心疯一样,撕心裂肺地揪着幼幼咆哮:“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当时你明明就在水边,明明知道宝儿年岁还小,不通水性,为什么你要眼睁睁的看着她落水!” 幼幼被他拎得脚尖点地,大概是被他眼底惨烈的痛楚所震,模样呆呆的竟是吐不出一个字来,那时他眸底是一片狰狞的血色,越蓄越深,只觉快要淌落,亦如鬼的哭嚎:“我知道你恨我,自然不会在乎这个孩子,可说到底你也是她的亲娘,你心里有什么不甘尽管冲着我来就好了,可宝儿有什么错,为什么要报复在孩子身上!” 幼幼猛然一震,心脏活似被他狠狠拧了一把,呼吸困难极了,下意识地摇着头:“不……不是的,我没有……”但眼前这个男人好像真的疯了,死死抓着她的肩膀,掌心之下,幼幼几乎听到自己骨头发出“咯咯”快要碎裂的响声,让她觉得好痛,眼睛又干又涩,想流泪,却又流不出来。 容欢赤红着眼,一字一句就像咬着她的肉、她的骨:“你这个冷血、没心肝的女人……我就知道,之前不该、不该让宝儿接近你,否则她怎么会想娘,怎么会闹着跑来见你……” 他怆然失笑,仿佛酒醉下的一种疯癫,眸底闪烁着错乱的光绪,说不出究竟是伤心还是愤怒,抑或又是生不如死的绝望:“公玉幼,你还要把我逼到什么份儿上?这些年我们父女俩过的好好的,为什么你要出现?现在我……我只有宝儿了,要是宝儿有个好歹……”简直不敢往下想象,他突然一把拔出韩啠腰际的长剑,伴着众人惊呼,硬是将一张梨花木桌劈成两半,而他活像在十八层地狱遭受着惨痛折磨,神情再次变得激动而疯狂,长剑指向幼幼,恨不得此刻就把她一剑劈死,“到时候,我一定亲手要了你的命!” 几个字,如有万钧重量,将幼幼浑身力气都压干一般,她瘫痪似的跌坐在椅座上一动不动,像是被容欢这种完全失态的反应吓住,又像是胸口哪里太痛,难受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看向躺在床上昏迷的宝儿,想到宝儿今天还睁着那双闪闪亮亮的大眼睛,满是欢喜望着自己,而那是……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这一刻,心如割裂,所有浑浑噩噩的思绪竟如醍醐灌顶一般,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是啊,宝儿是她的女儿,是她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孩子,但她的记忆总停留在宝儿尚是襁褓中的样子,可是如今,宝儿已经会走路,会讲话,甚至会跑来找她、喊她娘了。她当时是那样不知所措,只会迷惘地看着眼前的小人儿,连母女之间最基本的交流都做不到,她知道,如果今天换成香蓝,或是习侬掬珠陪在宝儿身边,一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结果偏偏是她,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女儿……她想到容欢适才的反应,心里居然泛起一股诡异自虐的快感,那一瞬,他要是真的劈死自己就好了。 “王妃……”习侬小心翼翼地过去搀她。 幼幼缓了缓神,搭住对方的胳膊站起身,而容欢正守在床边紧紧握着宝儿的一只小手,唯恐一松开,宝儿就会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一样,察觉到幼幼投来的视线,容欢却看也不看,略微暗哑的嗓音里掺杂着一丝疲倦似的凄凉:“你走……我们不需要你。” 幼幼垂下眼帘,默默无言地离开内室,等到了屋子门口,身形才有点站不住地摇晃。 “王妃。”习侬更加扶稳了她,想到瑜亲王都开口轰人了,只好劝说,“王妃,咱们先回凝思园吧。” 但幼幼放心不下宝儿,摇头:“不,你扶我去西暖阁歇息。” 然而二人一入对面的西暖阁,俱为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只瞧临窗檐下挂着一排鸟笼,里面养着百灵、画眉、字字红以及一只翡翠绿鹦鹉,窗户对面,摆着一个八阶台,每个台子上摆着形形色-色生动逼真的玩偶娃娃,八阶台上的墙壁挂着一面扎制精美的湘竹蝴蝶纸鸢,屋内中央摆有一张大大的檀香木高榻,上面铺陈着柔软的金花绣垫,右侧搁着童枕跟几叠童衣,其余地方则堆放着诸多各式各样的小玩具,什么布口袋、泥叫叫、不倒翁、削木人、布老虎、拨浪鼓……榻旁案几的一个玉筒里插着五颜六色的翻花、四叶风车,不仅如此,暖阁一间单独的侧厅里,挂满了争妍斗丽的花灯,桃花灯、兔子灯、宝楼灯、公鸡灯、彩球灯、莲花灯、双龙戏珠灯、八仙过海灯、鲤鱼吐珠灯……简直看得人眼花缭乱,还当是把世上所有的花灯都收集于此了,琳琅满目,美不胜收,这哪里是暖阁呢,根本就是一个孩童乐园,当然,幼幼并不知道,就在澄露阁后园,还有宝儿最喜欢荡的藤蔓秋千,可以玩捉迷藏的假山群。 二人正值看呆之际,一道声音突兀响起:“亲亲,要亲亲。” 习侬吓了一跳,才发现声音来源居然是鸟架上的那只翡翠绿鹦鹉,大概察觉到来了陌生人,一对黑溜的小眼睛四处乱瞧,看去分外机灵。 “这鹦鹉,原来还会说话呢……”习侬白受惊一场,不由得感到好笑,走上前逗了逗。 “亲亲,爹爹亲亲。” “好宝儿,好乖乖。” 结果这鹦鹉就跟人来疯似的,你越逗它,越是叽里咕噜地说出一大串话来,可是其中不难听出,平日里这对父女的感情有多么要好,幼幼看向满屋子的玩具,眼前已经不知不觉浮现出容欢与宝儿相处时那幅温馨暖人的画面。 稍后掬珠捧来干净的衣物,习侬才想到:“王妃,先把衣服换了吧,小心别再着凉。” 幼幼默默点下头,绕到屏风后面,等换完衣裳,掬珠又端来熬好的姜汤给她暖身驱寒。 幼幼没有动,而是先问:“郡主那边怎么样了?” 掬珠满面愁容:“刚刚太医来过了,说是郡主年岁小,这次又烧得急,情况很不好,已经开了方子派人去煎了……王爷、王爷现在把人都轰走了,一个人守在房间里……”她愣住,看见幼幼落下两行眼泪,滴溅入下方她端着的汤碗里,忙急着安慰,“王妃您别担忧,小郡主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幼幼却知道,是她害了宝儿,就像容欢所说,她前两天为什么要出门?为什么要出现在他们面前?如果不是她,现在的宝儿还在活蹦乱跳,还在无忧无虑地玩耍,为什么她当时没有把宝儿看紧?为什么当时要迷惘?为什么反应会那么迟钝?她终于意识到,她犯下一个天大的错误,一旦宝儿有个好歹,只怕她这一辈子都弥补不了。 夤夜时分,宝儿醒转,想要喝水。 听到习侬报来的消息,幼幼“蹭”地就从榻上坐起,直接奔了过去,只瞧两名丫鬟跪在床畔,将手里的托盘举得高高的,分别放着汤药跟果脯。 容欢正把宝儿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给她喂药,但宝儿死活不肯张口,左右摇晃着小脑袋,把容欢急得浑身是汗,但嗓音却是融尽骨子里的温柔:“宝儿乖乖,把药药吃了好不好,吃了药药,宝儿就不会再难受了。” 宝儿就因为先前要水喝,结果被喂了一口药,此际烧得红彤彤的脸蛋都快皱成一团苦瓜,虚弱地说着:“苦……苦……爹爹……宝儿不要喝……” 容欢亲下她的小颊,柔声哄道:“宝儿之前不是说想养小狐狸吗,回头爹爹就给宝儿弄小狐狸来,乖了,宝儿平时最听爹爹的话了,今天也是哦,先张张口……” 可惜好哄歹哄,宝儿依旧紧闭着小嘴,容欢实在急得没办法,一想到孩子正在发烧,不吃药是万万不行的,一颗心如放在火炭上烤得近乎焦糊,最后一狠心,强行往宝儿嘴里灌去。 宝儿咽进去两口后,紧跟着“哇”地一下,把剩下药汁全部吐出来,她受到了惊吓一般,开始哭闹,想离开容欢的怀抱:“坏坏……爹爹坏……爹爹坏……” 容欢脸一白,眼泪差点没迸出来,宝儿的一句“爹爹坏”,真比挖了他的心还痛、还难受,他束手无措地抱着孩子,完全一副颓然无能为力的模样,竟让人从他身上,体会到了一种比绝望还要绝望的感觉。 幼幼在旁忍不住张口:“让我试试。”   ☆、第75章 [心爱] 容欢一门心思俱放在宝儿身上,因此并不清楚幼幼是何时进来的,直至听到她说,才慢慢调转过头。 幼幼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样子,一脸灰颓之色,就像个行将就木的人,眸底的流光黯淡死寂,只剩下深渊一般的哀恸无助,这样的眼神,竟然叫她觉得窒息,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难过,一刹那的眼神碰撞,使她深深感受到,他是真心爱着这个孩子,用生命来爱着。 此际容欢面对她,不再是阴沉恨愤的神色,而是默默想了想,然后放下宝儿起身让了开。幼幼认为这便是默许的意思。 她连忙踩着脚踏坐到床边,将宝儿抱在臂弯里,毫无缘由的,抱起孩子的一瞬,她莫名的想落泪,才想起来,这是她第一次抱自己的孩子,一时间,是酸、是苦、是涩、是痛、是愧……在心底糅合成一团,百味陈杂。 “宝儿乖……听娘亲的话,不哭了啊。”其实她虽说试试,但实际上也没个确切的办法。而宝儿发觉身边换了人,睁眼望去,过去一会儿,开口说,“娘亲……有小鱼儿……” 孩子这是烧糊涂了,还以为在池畔跟她玩耍,幼幼心疼地抚摸着宝儿滚烫的脸颊,她身上气息温软,带着幽幽的馨芬,好似五月天里的飞花暖絮,与容欢的怀抱是完完全全不同的,男人的怀抱总是结实而灼热,对孩子的感情宛若无垠大海,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而母亲的怀抱,又轻又柔,安谧而美好,像山涧一股暖暖的温泉注入心田,徘徊不散。大概是孩子天生带着一种对母亲的依赖感,宝儿本能地往幼幼臂窝里钻去,喜欢她身上香香甜甜的味道:“宝儿……想跟娘亲玩。” 幼幼柔声讲:“可是宝儿现在病了,没有力气玩,不过宝儿要是喝了药,就能快快好起来,然后娘亲每天都来陪宝儿好不好?咱们去捉鱼鱼,采小花,要不然,娘亲这就走啦。” 宝儿目光果然有些焦急,揪着她的袖角:“别走,娘亲别丢下宝儿。” 幼幼勺起一匙药汁,自己先喝了口:“你瞧,娘亲也喝药了,娘喝一口,宝儿也喝一口,看看谁喝的快好吗?” 也奇了怪了,先前容欢怎么说都不行,但幼幼简单几句话,居然能哄得宝儿开口喝药,容欢从旁吊着一颗心,直至亲眼看见宝儿喝掉半碗药,简直高兴得无法形容,他配合着幼幼,等喂完,忙塞了颗糖给宝儿含着,没多久,宝儿就躺在床上昏昏迷迷地睡着,容欢为宝儿盖好薄被,接着又往那小脸蛋上亲了好几遍,真真爱到不知如何是好。 待一众侍婢退下,他跟幼幼同时守在床边默不作声,容欢是没料到她居然一直留在澄露阁:“你怎么没走……” 幼幼如实回答:“我不放心宝儿……况且这次的事,我也有责任。” 孩子肯吃药,容欢心头一颗重石总算稳稳落下,同时不得不承认一切还得归功于她,原本压抑的一团怨火也逐渐消褪,他忍不住讲:“这孩子平时都很听话的,唯独就是怕吃药,每次一病,让人怎么哄都哄不好……” 看着宝儿的脸,他浑身微微颤抖,想了想,近乎痛楚地开口:“对不起,先前是我语气冲了些,我只是当时听到宝儿出事,心里太着急了……我……”他仿佛有些不能自控,慢慢用手捂住脸,“宝儿她是我的命……如果有个意外……我是真的、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他十根修长的手指开始遏制不住地作抖,渐渐的,有滚烫的液体在指缝间肆意奔流而出。 这是幼幼头一回看见他哭,几乎不敢置信,可那的的确确是他的眼泪,哪怕在战场上受重伤,或是彼此争执最厉害的时候,他都没有如此脆弱无助过,而就在他低头瞬间,幼幼清楚看到他头上有一根白发,他还不到二十五岁,可总仿佛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得他弯不起腰来。 幼幼右手在半空抬了抬,想伸出去,但最终又胆怯地缩回来,而容欢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很快把脸偏到一旁,举袖擦下泪,方回过身,目不转睛地瞧着宝儿,不再吭一声。 许久,幼幼道:“我今晚想留下来陪宝儿。” 容欢不说话,大概就是同意了。 更漏响到四更时,宝儿高烧渐退,情况明显有所好转,这让所有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容欢告假没去早朝,等天彻底亮起,才去浴室沐身更衣。而期间宝儿醒了,幼幼又半哄半劝着让她吃奶乳羹,奶乳羹里自然掺了黄连,宝儿呜呜咽咽着不想吃,不过倒没吐出来,幼幼一鼓作气,秉着能喂多少就喂多少的原则,终于让宝儿吃下了多半碗。 之后宝儿赖在她怀里沉沉睡去,小孩子身上总有一股*味,特别好闻,幼幼俯首轻轻嗅着,又瞧宝儿垂下的睫毛又黑又长,比她跟容欢的睫毛还长,微微卷翘,形成可爱的弯度,令人生出很想拨弄下的冲动。 “王妃昨晚也累了一天,还是稍微用点东西吧。”说话的人正是汪妈妈,笑盈盈地看着宝儿在她怀里沉睡的画面,“要我说,孩子终归还是跟母亲最亲,以前哄小郡主吃药,简直能说是天底下最难的事,连王爷都束手无措,偏偏王妃说几句话,小郡主就听了。” 幼幼方记起汪妈妈这么一号人物,原是闵氏身边一位比较得力的妈妈,当初她诞下宝儿,闵氏就把汪妈妈派过来伺候,后来幼幼搬到凝思园,容欢就派了汪妈妈专门伺候宝儿的饮食起居,如今澄露阁上下等事都是由汪妈妈负责打理的。 汪妈妈颇为难过地讲:“王妃是不知道,小郡主打小虽没见过您,但自从懂事之后,总是动辄向我询问关于王妃的事,比如王妃在哪里,为什么不来见她,什么时候才能跟王妃一起玩,听得我心里都一个劲泛酸。” 幼幼一听宝儿经常询问自己的事,身躯不禁轻微一抖,积在心底的愧疚又加深了一分。同时留意到床尾摆放着一些男子衣物,她问:“王爷平日歇在哪里?” 汪妈妈回答:“小郡主喜欢黏着王爷,王爷大多时候都是留宿澄露阁,陪小郡主一起睡的。”见幼幼沉默,又继续讲,“王妃是不知道,从小郡主诞生后,王爷就舍不得让小郡主离开自己身边,哪怕看书或者议论要事,都得时时看着才放心,平日里一回府,王爷准是先过来哄孩子,唉,那会儿小郡主还小,根本不会讲话,就听王爷抱着小郡主一个人自言自语,又夸又笑的,我也是过来人,可是至今,还没见过哪个男人疼爱孩子疼爱到这般地步的,连尿布都是王爷给换的,以前小郡主也发过一次烧,嘴里喊冷,王爷就一直抱着孩子,抱了整整一晚上……后来下人给王爷换外袍,发现衣襟前都是湿的……” 汪妈妈叹息:“王爷虽贵为亲王,但对小郡主,真是把能做的都做了,噢,王妃您瞧。”她打开左侧的紫檀木高柜,取出一件红织棉小褥子,上面没有繁复图案,但看上去很厚实,“这小褥子还是郡主一岁时,王爷亲手给缝制的呢,您瞧瞧,做的多好,就是郡主现在个头儿长的快,已经有点小了。” 幼幼伸手摸了摸小褥子,的确又厚又暖和,宝宝躺在上面肯定很舒服,她实在难以想象出,一个大男人在窗下挑灯做绣活该是什么样子。 汪妈妈把小褥子重新叠好,搁回原处,一边回忆一边道:“后来小郡主长大开始贪玩了,王爷每次回府,都会带来各种有趣的小玩意哄小郡主开心,真是要星星要月亮也会想法子给弄来,小郡主喜欢动物,您瞧养在暖阁里的那些画眉鹦鹉的,还有后园里一窝子兔子,全是郡主要养的,唉,虽说郡主平日里要什么有什么,还有王爷陪着,但身边大概没有母亲,还是会觉得有些寂寞吧,所以打小才会这么喜欢活物……”汪妈妈颇为意味深长地道。 幼幼默默无言许久,然后替宝儿掖好被子,刚一起身,就觉脑子有点晕,全身打冷,喉咙一阵火烧的疼,突然间很想打喷嚏,但还是忍住了。 她这才意识到不妙,怕是昨晚落水,体力不支,到底是感染上风寒了,恰好此刻容欢进来,已经换上一袭宽松的白紫色祥云纹长袍,墨带环腰,其上只挂了一块雕工精良的和田玉佩,望去宛如贵介公子般翩然端华,只是那样一站,便已美成画。 他甫一入内就直奔床边:“宝儿怎么样了?” 幼幼答道:“刚才喝了半碗牛乳羹,才睡下不久,我摸着倒不是特别烧了。” 容欢探手摸摸宝儿的额头,果然温度降下许多,转而亲了亲宝儿的香颊,才直起身去瞧幼幼,只见她眼帘低垂,眼睑下一线青痕墨影,流露着掩不住的疲倦。他心口一闷,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只是淡淡吐出句:“你也熬了一宿了,回去歇息吧。” 幼幼觉出自己身子不适,又怕呆久了再传染孩子,刚好被他这么一说,便点头同意,急匆匆走了,可这副焦急离去的样子,落入容欢眼中,不抵于又是浓浓的讽刺。 回到凝思园,幼幼狂打了三个喷嚏,眼眶也红红的,掬珠见状惊呼:“哎呀,王妃是不是受凉了?不如请大夫……” 幼幼示意她不必声张:“只是有点风寒,养几天就好了,宝儿现在正病着,也不用惊动府里,一会儿你去药铺抓点药,煎煎就行了。”   ☆、第76章 [星坠] 这场风寒来得就像夏日里的暴雨,又快又急,三天里,幼幼窝在床上鼻涕眼泪一把流,手绢都换洗了好几条,鼻头皴红得一碰就痛,压根连屋子都不敢出,不过一个好消息传来,宝儿已经完全退烧,想来日后由汪妈妈细心照拂着,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这让幼幼欣慰不已,觉得自己哪怕再病个十来天,也是值得了。 容欢下完早朝回来,一进澄露阁,就瞧小丫鬟正拿着不倒翁哄床上的宝儿玩,可惜宝儿嘟着嘴闷闷不悦,当听见揭帘子的声音,一抬头,眼睛马上亮起来:“爹爹!爹爹!”伸着小手让抱。 容欢一把就把宝儿搂进怀里,在她脸蛋上左亲亲,右亲亲:“宝儿乖,今天想爹爹没有呀?”如果让京城贵女们看到瑜亲王此刻那副温柔足以溺死人的表情,只怕当场就被迷得三魂不见了七魄,连北都找不到了。 “想!想!”宝儿环住他的脖子,歪过小脑袋,撒娇地偎在他的颈窝处,像是无尾熊依赖着大树一样。 容欢朝她脑门上又大大地香了一口:“那宝儿也亲亲爹爹好不好?” 宝儿毫不吝啬冲他脸上“吧唧”了一口,让瑜亲王仿佛得到了世上最棒的赏赐,满脸幸福的光彩:“唔,真香!” 每每见面,这对父女俩都得腻味个一时半刻,看的周围丫鬟既羡慕又想笑,像小郡主这样出身尊贵,又被一个容貌俊美的父王天天疼爱着,不得不说,投胎还真是门技术活啊。 摈退下人,容欢抱着宝儿坐下来,一边从袖里掏东西,一边说道:“瞧爹爹今天给宝儿带来什么啦。” 在宝儿期盼的注视下,他打开锦盒,取出一个九连环,跟变戏法似的,陆续把九个铜环取下,然后又衔接在一起:“好不好玩?” “好玩好玩。”宝儿拍着小手接过,学起他的样子拆起上面的小环,传出一阵“铛铛铛”的清脆响声,可惜怎么解都解不开,急得宝儿习惯性的用牙齿去咬。 容欢哈哈大笑,赶紧阻止宝儿的举动:“听爹爹的话,这个可不能咬啊,回头把宝儿的牙牙咬坏了怎么办。”他低侧过脸,亲下宝儿花朵般的粉靥,“现在这个对宝儿来说还是难了点,等以后爹爹再来慢慢教宝儿。” 他又掏出一个泥玩具,哄宝宝开心,但宝儿起先兴奋一阵儿,尔后就把泥玩具丢到一旁了,容欢奇怪地问:“怎么了,宝儿不喜欢吗?” 宝儿上前抱住他的脖颈,闷闷地说:“宝儿想跟娘亲一起玩。” 容欢一愣,就听宝儿蹭着他哝哝地嘀咕:“爹爹,娘亲怎么不来了。” 容欢一阵沉默,不知为何,总觉得屋子里似乎还弥漫着那人身上淡淡的馨香,轻吸口气,就渗入身体,在肺腑里无声无息地滋长,他张了张口,声音无端端的有些发涩:“因为……娘亲跟祖母一样,身体不好,需要长时间卧床休养,不能老陪着宝儿的。” 宝儿踩着床榻,委屈地在他怀里一蹦一颠:“可是娘亲答应过宝儿,要陪宝儿玩的。” 已经过去三日,那个女人如今又独居在凝思园,足不出户,他就知道,他不该再抱有任何希望的,垂下长睫,掩住眼底的伤感:“爹爹陪着宝儿玩好不好,爹爹会一直陪着宝儿的,等过些天,爹爹就带宝儿去郊外玩。” 然而宝儿使劲扭着身,又哭又闹:“不要,不要,宝儿要娘亲,宝儿要娘亲,宝儿就要娘亲!” …… 好不容易把宝儿哄着了,容欢径自回到品墨斋,从抽屉里取出绣纹锦匣,将那枚粉红底“肥鹅”嬉水荷包捧在掌心里,又是看得出了神,想到那个时候,她偷偷摸摸把他拉到丰国公府的花林里,一脸兴奋地掏出这枚荷包,让他给自己当参谋:表哥,这是我给瑾成哥哥绣的荷包,你快帮我瞧瞧绣的怎么样? 他却只留意到她手上密密麻麻的小口子:手都成这样了,怎么还绣? 她不以为意,似乎为孟瑾成做任何事,都是值得自豪的,他便调侃起她绣的图案,明明是对鸳鸯,他却说像肥鹅、水鸭子、野鸟,结果把她气得狂跺脚,小脸铁黑铁黑,活像只抓狂的小兽,最后气急败坏地走了,只剩下他在后面难以抑制的坏笑。 那个时候,他总是故意气她、恼她,就是喜欢瞧她生气的样子,瞪着大眼睛,气呼呼的,腮帮子微微鼓起,两团粉嫩的肉,亦如饺皮里的水晶馅儿,鲜得让人想咬一口,真是说不出的可爱。 委屈时,她在他怀里哭,欢喜时,她眨着大眼睛朝他笑,至今都记得,阳光底下,她笑得多美、多好看,灿烂得好似缤纷夺目的烟花,照亮他的眼底,久久不熄,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如今,这枚鸳鸯嬉水荷包,怕是她早不记得了吧,而他却偷偷保留了起来。多可笑,明明是绣给孟瑾成的东西,他却一直当宝贝般留在身边,拿着他人之物来睹物思人,低卑得连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但每逢看着上面那两只“肥鹅”,他总会怀念起当年天真烂漫的她,怀念起彼此那段吵吵闹闹却又欢愉的日子,又或许、或许,他手上只有这么一件,是她亲手缝制的东西,舍不得丢弃,哪怕,它原本并不属于自己…… “王爷。”小双叩门进来,手上端着甜白釉刻梅花纹瓷碗,里面盛着冰镇酸梅汤。 容欢恍恍惚惚抬头,就瞧她立在门前浅笑,嘴畔绽开两朵甜甜的梨涡,乖巧而可爱,迷蒙间仿佛与什么重叠了,让他只是痴痴望着。 小双慢慢行上前:“我见王爷今日劳累,夏日里又天气炎热,所以端来酸梅汤给王爷解解乏。” 当她临近,容欢才如梦初醒,心口骤跟刀割似的传来钝痛,垂眸淡淡应了声:“嗯,搁着吧。” 小双见他又在瞧那枚荷包,便装作无睹,她的本分只是一心伺候好王爷,至于王爷想什么做什么,从来不敢多做询问,关心地道:“王爷,小郡主情况如何了?” 宝儿生病期间,她并没有前去探望,因为知道容欢不喜欢让下人跟小郡主多加接触,上回去碧湖乡茶楼,也是恰好赶上她要去胭脂铺,又逢王爷心情好,才一道出了门。 提及宝儿,容欢神情情不自禁变得温柔起来,回答却格外简短:“基本无恙了。” 小双留意他眼睑下青影浓重,想来这些天都没怎么睡好,抑或又是根本没歇着,此刻他不自觉用手揉揉额角,一副倦极的模样,忍不住开口:“王爷,我来替您揉揉吧。”说着,绕至他背后,伸出雪柔荑,力度适中地为他揉着太阳穴,紧接着“咦”了声。 容欢问:“怎么了。” 小双迟疑下,才答道:“我瞧王爷头上有根白头发……” 容欢不做声,小双则道:“我替王爷挑了吧。” 得他同意,小双轻轻卸下他的发冠,那头长发便宛如华墨泻香一般迤逦委地,她取来犀角梳齿,将他一绺发丝托于掌心,小心翼翼地梳着,尔后把那根白丝细细摘挑出来,正欲掐掉,冷不丁听到容欢问:“怎么不是茉莉花露了?” 小双怔仲下,有些吞吐着:“我……” 容欢不喜其它花露的味道,烦躁地摆摆手:“弄完就退下吧。”言讫,又凝着手里的荷包发呆。 小双浑身一抖,掐掉那根白丝,在原地踌躇片刻,最终跪在他跟前:“王爷……我、我有话要说……” 容欢方侧过脸来:“什么?” 小双仿佛很冷一样,身子瑟瑟颤栗,然而一对注视他的水色黑瞳里,既像含着欣喜,又像含着羞赧,如实告诉她:“王爷……小双已经有了,一月有余了。” 容欢长眉登时一皱,面上渐现阴沉之色。 小双咬着唇瓣解释:“是我这回……没有去喝避子汤。” 容欢迎视她蕴含祈求的眼,大概明白到她的用意,良久后,还是启唇逸出三个字:“打了吧。” 小双满是失望地瞪大眼,近乎伤心欲绝地流下泪水:“王爷,小双绝没有非分之想,只是眼下王爷子嗣单薄,这个孩子又恰好来了,才想着、想着……王爷,求您了,况且皇上那边也是……” 容欢比任何人都明白,他需要一个儿子,如果当初幼幼没有诞下宝儿,只怕雍元帝早已下令让他休妻了,他跟幼幼之间,瞒得过外人,却瞒不过皇上,皇上器重他,与他亲如手足,自然不允许瑜亲王府落得个“尽后”的下场,他纳了小双为姨娘,暂且浇了皇上一头怒火,但五年为限,若再弄不出个儿子来,届时是另娶是立侧妃,也将由不得他用任何理由来推辞了。每次面圣,他都要顶着压力,一次次听受雍元帝的训斥,他清楚最好的办法就是妥协,尽快让自己有个儿子,可偏偏明知可为而不为之,他掉进了一个死胡同,挣扎不脱,三年了,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再等些什么,那个人,对他不闻不问,置之不理,幽居在凝思园,他明明晓得早没了希望,可总会控制不住地想着,再等一年、还可以再等一年的……他不愿给宝儿一个庶弟或庶妹,而他,从始至终也只想与一个人共育孩子…… 容欢道:“我不愿再说第二遍,你应该知道,本王最讨厌的是什么。” 他声音虽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但最后一句,却莫名叫人感到胆战心惊,得知事情毫无转圜的余地,小双眸底的希冀黯灭,擦着泪水颔首退下。 深夜,万籁俱寂,小双默默喝下了那碗打胎药,一切进行得悄无声息,就像划破夜穹的流星,来的快,逝的也快。   ☆、第77章 [两端] “王妃,是小郡主来了!” 如今掬珠简直快养成习惯了,每天一大早便守在门口,当看见汪妈妈领着小郡主来了,就一阵兴奋高呼,震得整座凝思园几乎都随处可闻她的声音。 幼幼本在炕上刺绣,闻言迅速搁下绣棚,直奔出屋,一下子,她觉得自己又好像回到十三四岁的年纪,那时三哥在外面喊她出来放风筝,而她就跟小喜鹊一样,心潮澎湃,不管不顾地飞奔出来。 她刚垮出门槛,眼帘已经映入那抹粉裙小影,宝儿松开汪妈妈的手,颠颠迈着小步,撒娇地跑上前:“娘亲!娘亲!” 幼幼蹲下身,将她搂得紧紧的,好似又将这个生命重新孕回身体里。 汪妈妈不好意思地开口:“打扰王妃清幽了,实在是小郡主今儿个又闹着来找王妃。”仔细观察,汪妈妈眼底可是藏着笑意,她是巴不得小郡主天天来找王妃呢。 事实上,眼下她们的确是天天来,幼幼也没料到正巧赶在自己病好后,宝儿会跑来找她,怀里是张粉粉白白犹似樱花般的稚脸,高高昂起,眼睛笑成可爱的月牙状,真好看,让她舍不得移开眼。 幼幼没回答汪妈妈的话,只是吻了吻宝儿的额心,宝儿今天格外高兴,指着汪妈妈手里提的篮子:“娘亲,你快看,你快看,小狐狸!” 幼幼一愣,宝儿已经跑到篮子旁边,抱出一团白绒绒的小家伙,浑身洁白无瑕,不掺一丝杂毛,脖子上戴着红绳金铃,当啷当啷作响,宛如一只精致雪白的绣球,小狐狸其实还很小,刚断奶的样子,可被个头儿不高的宝儿抱着,倒显得彼此八斤八两了。 见宝儿伸手摸小狐狸的鼻尖,幼幼神情顿变紧张,犹然记得第一次摸小戚的时候,就被咬住了手指头,汪妈妈察觉,不禁开口:“还请王妃放心,小狐狸是农家人养的,已经失去野性,十分温驯的。”她笑道,“昨儿个王爷把小狐狸抱回来,小郡主就高兴得不得了,玩到好晚也不肯睡觉呢。” 宝儿跟献宝似的昂起头:“爹爹送给宝儿的小狐狸!娘亲快瞧,好不好看!” “好看!真可爱呢。”幼幼顺势摸摸小狐狸毛绒绒的脑袋。 宝儿眨大眼睛:“娘亲也喜欢小狐狸吗?” “嗯……”那个时候,容欢也是送了一只小狐狸哄她开心—— “这是王爷今日狩猎特意弄来的,之后马上吩咐人送到王府,说是给表姑娘解闷的。” “哎呀,王爷待姑娘真好,瞧这小狐狸白得跟团雪花似的,多可爱啊。” 当时她的表情,也是跟宝儿一样那么喜不自胜吧。 幼幼瞳孔焦距有短暂的模糊,醒过来,紧接着问:“宝儿给它起名字没有呀?” 宝儿表情呆呆的,显然还没有,低头看看小狐狸,继而有了主意:“叫白白!” 白白……的确是很白啊,小孩子就是这样天真,幼幼忍俊不禁,而宝儿朝旁边喊道:“掬珠姑姑,习侬姑姑。”不过五天而已,就已经跟她们混得这般熟络了。 宝儿在掬珠跟前踮着脚焦急:“我要吃掬珠姑姑做的红豆糕!” 掬珠做红豆糕一绝,躬身笑吟吟地答应:“好、好,我的小祖宗,别说红豆糕了,你要吃什么我都做给你吃!” “噢!噢!”宝儿抱着白白在院子里撒欢乱跑,习侬跟汪妈妈在后面紧跟着,唯恐她摔个马趴,三年了,寂如古井的的凝思园,忽如被一夜细雨滋润般,变得生机勃勃-起来。 宝儿在院子里放了会儿白白,稍后坐在屋里吃红豆糕,由习侬掬珠她们陪着作游戏,绕翻绳,一下午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 “王妃,王爷在外面等着接小郡主回去呢。”临近黄昏,习侬进来禀告,语气有些依依不舍。 宝儿正黏在幼幼怀里睡得酣甜,小手紧紧缠着她的一只胳膊,宝儿睡觉时总喜欢抱着人,大概是自小跟着她爹爹养成的习惯。 “我来吧。”汪妈妈知道幼幼怕惊动孩子,小心翼翼地把宝儿接过来,可惜宝儿还是惊醒了,迷迷糊糊地揉着惺忪睡眸,嘴里哝哝地唤着,“娘亲。” 幼幼心坎又酸又软,一下子就舍不得了,重新把孩子抱入怀里,汪妈妈私底下心急火燎,想着王妃如今好不容易想通了,肯跟孩子见面,但是与王爷之间……这俩人一个白天陪孩子,一个晚上照顾孩子,彼此却压根不照面,这叫什么事啊。 想王爷人都到凝思园门口了,却不肯踏足半步,偏偏王妃也没有出去的意思,汪妈妈左右问难,到底不敢让王爷等候太久,只好劝起宝儿:“小郡主听话,王爷来接您了,等明儿个咱们再来好不好?” 听到“王爷”二字,宝儿十分听话地点点头,或许一天未见容欢,也是想念爹爹了,没有闹着不走,嘟嘟着小嘴:“娘亲会离开宝儿吗?” 小孩子会依赖母亲,尤其在即将分离的时候,幼幼一包眼泪不自觉涌了上来,心里忽然觉得难受极了,自从见到宝儿,思念的情绪便一日胜似一日,睁眼的时候想,吃饭的时候想,走路的时候想,做事的时候想,睡着的时候想……这种感情渐渐强烈,快要无法控制,恨不得无时无刻不与孩子在一起,可是眼前总有一条鸿沟,将她拦着、挡着,她站在崖边茫茫无措,不知自己究竟该如何垮过去。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吻着宝儿小手:“不会,娘亲永远不会离开宝儿的。” ******** “王爷,晚膳都备好了。”傍晚容欢进了澄露阁,婢女不禁恭敬行礼。 桌上摆着美味菜肴,全是宝儿喜欢吃的,可惜不见宝儿的身影,容欢出了一阵神,有些明知故问:“郡主呢?” 婢女果然答:“郡主今天又闹了半天,所以留在王妃那里用膳了。” 容欢颔首,挥手命她退下,只留下吕淞在旁伺候。 吕淞不敢吭声,就瞧王爷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王爷在想念小郡主,以往每回陪小郡主吃饭是王爷最开心的一件事,可近半个月来,眼瞅着小郡主越来越黏王妃,连晚上都是吃完饭才回来,只剩下王爷孤零零地用膳,忽然就觉得没了小郡主的笑音,这澄露阁都变得寂寞了。 容欢饮完几杯酒,起身出屋,吕淞忙不迭跟着,其实不必猜也知道王爷要去哪里,一抬头,果然已经站在凝思园门前。 楼阁灯火,摇上明窗,隐约有轻音笑语,隔着罗纱遥遥传出,容欢仰头而望,天上月如滢水,漫了他一眼的月色,倒有些朦胧的醉意,那时窗下有影,他心头分明一悸,总也望穿秋水。 吕淞小声讲:“王爷,要不奴才进去通传一声?” 容欢却道:“多嘴。” 吕淞碰了一鼻子灰,用手蹭蹭鼻子,其实也不怪他多言,实在是王爷那副模样……他都觉得有些可怜,近来每晚都要这样站上一个时辰,说是等小郡主吧,又完全不像。 不久后,可算把小郡主盼出来,小郡主被汪妈妈牵着手,一瞧见容欢,便欢天喜地地扑了上来:“爹爹!爹爹!” 容欢抱小猫似的,一把就将她捞进怀里,简直想死了,使劲亲着宝儿的小脸蛋:“宝儿想爹爹没有呀?” “想、想!”他一侧脸,宝儿便默契地往他脸上吧唧好几口,那模样简直像啃着上好的鸭脖子,在瑜亲王细腻的肌肤上留下不少口水。 容欢闻言,宠爱而无奈地勾下她的鼻尖:“你这丫头竟胡说,想爹爹还……”眼神不易察觉地往门口扫了扫,依旧只有汪妈妈一个人,略微黯然。 宝儿兴奋地举着手里的花圈:“今天掬珠姑姑给宝儿编了花圈,爹爹戴!爹爹戴!” 于是在闺女强烈的要求下,瑜亲王便顶着一头花圈抱着孩子往回走,可惜瑜亲王身上尊威的气质太强,与那花圈极不搭调,平白添了一丝滑稽之感。一路经过的下人纷纷低头装看不见,想笑又不敢笑。 容欢柔声道:“宝儿还记不记得上次跟爹爹约定好的,后日咱们要去郊外玩啊。” “记得,骑大马!”宝儿咧着樱桃小嘴笑,“爹爹,娘亲也去,让娘亲跟宝儿一起骑大马!” 容欢脚步一顿,垂下眼帘:“爹爹不是说过了……娘亲身子不好,需要静静休养的。” 宝儿却撅着嘴颇为委屈道:“可是娘亲答应宝儿了啊,娘亲说会陪宝儿去郊外的!” 容欢以为听错,手臂忽然不受控制地抖动下,不太确定地问:“宝儿是说……娘亲同意了?” “嗯,娘亲想了好久才答应的。”宝儿央求,“爹爹,咱们跟娘亲一起去啊!” 容欢有些魂不守舍地回到澄露阁,等沐浴更衣,在床上把宝儿哄着,他起身在原地踱来踱去,随即把吕淞唤来:“你明日一早……”想了想,改口,“不,现在就去趟凝思园,问……问问后日,王妃是否要一道出行。” 听他说“一道出行”,吕淞简直要懵住了,要知道他们这位瑜王妃,可是三年都没个动静,别说跟王爷说话了,就是见上一面也难啊。而王爷此次居然说一道出行,可不跟凭空劈道闪雷似的,让人不敢置信么。 不敢睨对方的脸色,他应了声匆匆离去,不多时回来,垂首恭敬道:“回王爷,王妃那边只回应说……‘是’。” 原本还来回走动的容欢猛地僵住,静静站了一会儿,接着坐下来,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杯茶,才不急不躁地启唇:“知道了,退下吧。”脸上一派平静,当真不见半分端倪。 吕淞捉摸不出王爷的心思,背身离去时,隐约听见“砰”地一响,好像是茶盏不稳溅洒的声音。   ☆、第78章 [郊游] 因明天出行,掬珠与习侬自然也要跟去,尤其是掬珠,一边收拾包袱一边哼哼着小曲,高兴得仿佛回娘家一样,可不是,在这一方天地一憋就是三年,身上都快长虫了,如今终于能有机会出去透透风了,最可喜的是,王妃居然想开,肯跟王爷一道出游了。 熏完床,落下纱帐,等她们退下后,幼幼却睡不着,宝儿当时那样开心,拉着她的手说一起去郊外骑马,对上宝宝充满期盼的大眼睛,她的心就软了,如浸泡酒醋里,真真软得一塌糊涂,哪里舍得拒绝呢。 可是三年了,一想起那个人,她就有些心乱如麻,脑子里浮现许许多多的事,是以前、甚至更久,可一切又恍惚变得遥远了,只剩下最后一次,他在自己面前落泪的样子……她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想的烦了,干脆用被子蒙住脑袋。 第二日,幼幼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起床,因为太明显,被习侬搽了不少粉,才给勉强遮掩住,待收拾妥当,凝思园外早早有容欢的人在外面候着了,替她们引路,临近王府门口时,远远便看到容欢一行人,宝儿也是一大早就起了,可能知道要出去玩,正兴高采烈地围着容欢绕圈圈,发现她来了,一边喊一边笑地跑上前,跟幼幼亲亲脸,然后又去找掬珠习侬,看得出来,宝儿倒是挺喜欢跟她们玩的。 幼幼得了闲,到底不能视而不见,抬起头望向前方,容欢绣袍华冠,原本隽美如斯的脸上也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居然比她还严重,一夜未眠似的。 他面无表情地开口:“孩子实在太任性……这段日子倒是麻烦你了。”瑜亲王的语气与其说是客套,倒不如说是生疏更为恰当。 幼幼简短道:“没事。” 容欢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我也哄了宝儿好几次,可她坚持要跟你一起去,我晓得你的难处,但在宝儿面前,我希望能尽量让她开心。” 幼幼不太理解他所说的“难处”,是指她不好驳孩子的面,才勉强答应出行?还是指跟他在一起……不过他的大意她是明白了,哪怕两个人再不和,也与孩子无关,她对宝儿的感情是真,而与眼前人逢场作戏,说起来,也算驾轻就熟了。 她回答:“知道了。” 大概是她答的太痛快,一点多余反应都没有,容欢唇畔掩不住几分嘲弄,转身就去唤宝儿。 登马车的时候,宝儿习惯跟容欢同乘一辆,但又想跟幼幼在一起,幼幼本叫人准备了单独的车厢,可惜被宝儿拽着手,结果她就顺理成章地登上容欢的马车,再一次沾了宝儿的光。 她依旧坐在对面,一路上宝儿扒窗瞧着车外,父女俩聊得好生愉快,这次她与容欢提前把话讲明,倒没有不自在的感觉了,目光投注在宝儿身上,看到宝儿的笑容,她就觉得心满意足。 宝儿道:“爹爹唱歌给宝儿听!” 容欢眼角莫名抽搐了下,摸摸她的脑袋瓜:“讲故事吧。” 宝儿摇头:“不,唱歌唱歌,爹爹唱的好听!” 幼幼暗诧容欢竟然会唱歌,瞟去一眼,容欢有些不太自然地笑了笑:“等晚上宝儿睡觉的时候,爹爹再唱给你听好吗?” 偏偏宝儿执拗上来了,抓住他的手臂,小身子使劲摇晃,嘴巴直快撅到天上去了:“不嘛,宝儿现在就要听!爹爹给宝儿唱嘛!” 闺女耍娇,瑜亲王纵是钢铁之心也要融化了,除了答应别无他法,幼幼发觉他突然抬眸朝自己这厢望来一眼,便迅速把脸转向车窗,继而一愣,她干嘛要显得做贼心虚似的。 容欢给宝儿唱起歌,是首哄小孩子睡觉的歌谣,满满柔情,像漫天漫地的花瓣飘在眼前,比饮酒更能醉人,说实话,连幼幼都不得不佩服他的唱功了,也不知道他是本身功底好,还是唱久了便练出一把好嗓子来,听得幼幼都微微犯困了,余光不小心一睨,却见容欢正盯着她,眼神阴沉沉的,直刺出她一身鸡皮疙瘩来。 她才发觉自己嘴角是上翘的,在对方眼中,分明一副想笑又没笑出来的样子。 宝儿听得上瘾,拍着小手:“唱丫丫歌!” 容欢面色一白,但熬不住宝儿要求,只好一清顿嗓子道:“瘦丫丫,胖丫丫,白丫丫,黑丫丫,爹爹娘亲的宝丫丫,哎呦呦,是谁的小脚丫……” 结果幼幼“噗”地一声,彻底被某人那句“哎呦呦”打败,觉得嘴里若有口茶,铁定当场就喷出来,她肩膀一个劲颤,其实也不想笑的,但怎么忍都忍不住,一个征战杀伐的大男人居然能唱出这么可爱的歌谣来,不过她赶紧用帕子掩住唇,换成咳嗽来掩饰,可惜人家瑜亲王也不唱了,一路铁青着脸。 半途中,马车忽然剧烈颠簸了下,幼幼身子不自觉往前一倾,瞬间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容欢一手搂着宝儿,一手扶住她,幼幼惊出一身冷汗,抬头时听他问:“没事吧?” 幼幼缓过神后,摇了摇头:“没事。”想直起身,但他的手还握得紧紧的。 容欢这才松开,而车夫略带忐忑的声音传来,原来方才是经过了一个小泥洼,容欢倒没动怒,只吩咐行驶得慢些。 不久他们抵达北郊的怡山别庄,幼幼曾经来过,记得那会儿她因为孟瑾成大受打击,一头撞到树上,后来住到亲王府休养,容欢就带着她来这里散心。 因为要停留两天,幼幼跟容欢住在同一处院落,但彼此房间是南北相对的,主要也是方便宝儿可以跑来跑去。习侬她们忙着在屋里收拾铺陈,而幼幼坐下没多会儿,就听宝儿在外面喊:“娘亲快来,爹爹要带咱们骑马!” 幼幼很快换上一身轻装胡服,想一想,她都多久没骑马了,竟觉整个人都变得精神了,容欢依然骑着那匹宝驹“傲雪”,而宝儿就被他安护在胸前,显得好小好小,跟他身上的小棉袄一样。 侍从牵来“青瓷”,那会儿“青瓷”被野狼咬伤了腿脚,如今已经愈合无碍了,这是容欢的意思,大概知道‘青瓷’是她的坐骑,只会骑它。 然而这次幼幼摇头:“去把‘白玉’牵来吧。” 容欢闻言吃了一惊,不过没说什么。 一众侍从在后默默跟随,他们骑马沿途欣赏风景,宝儿第一次骑马,可是一点都不害怕,还学着幼幼的样子,颠着小屁股喊“驾驾驾”,把容欢跟幼幼逗得忍俊不禁。 经过一处地方时,幼幼忽然忆起什么,勒住缰绳:“我想到山上看看。” 容欢比较意外,凝视她的眼神便带着几分令人不懂的情绪,随后点点头。 幼幼还记得路,下马之后,找到草丛里的那个石阶道,拾阶而上,终于来到山顶上的那片小空地,没有任何变化,依旧遍地开满杏黄色的小野花,清风徐徐,哗啦啦地掀开一场花浪,随处可见翩翩飞舞的小蝶,古树参天而耸,是种恒久的静谧。 宝儿很喜欢这里,又是扑蝴蝶,又是采小花,散了欢的跑,接着来到容欢跟前:“爹爹,玩奔奔!” 容欢二话不说,一下子就把宝儿抱起来,架在肩膀上,笑着问:“宝儿准备好了吗?” 宝儿搂住他的脑袋,咯咯笑道:“好啦!” “嗯,那爹爹出发了啊!”容欢则抓紧宝儿的两条腿,开始一阵狂奔,宝儿跟要飞起来似的,哇哇的大喊大叫,风里萦荡的全是宝儿银铃般的笑音。 目睹父女俩这般疯玩疯闹,幼幼简直瞧傻了眼,原来还有这种玩法?容欢跑了一圈又一圈,宝儿喊往左,他就往左,宝儿喊往右,他就往右,那时一张俊庞上闪烁着点点汗珠,对爱女完全是惟命是从,任劳任怨的模样。 大概是他的神情太温柔、太宠溺,连带额头上的汗水,都是晶莹四射,散发着迷人气息,竟有股说不出来的好看……幼幼想起来,就是在这里,他们第一次亲吻,她不小心摔倒,而他压在她身上,然后离得越来越近,最终碰上她的唇,当时她跟雷劈了一样,脑子空白一片,之后起身就跑,又哭又气,想着那是她的初吻啊,他怎么可以这样欺负她? 原来……他还这样吻过她,不是往后凶狠、疯狂、歇斯底里的吻,而是温柔得如场梦,还似淡淡缠绵。 宝儿举着花朵奔跑过来,她才知道他们闹完了,忙掏出帕子给宝儿擦脸:“瞧瞧这汗出的。”当然,最累的还属容欢,站在旁边狂喘息,出了满头大汗,为了哄孩子开心,可真算是豁出老命了。 幼幼瞧他汗流浃背,也就势拿帕子给他擦了擦脸。 容欢忽然变得宛如石头僵硬,连眼珠子都不会动了,由着她给自己擦过额际、眼角、鬓侧……再到下颌,她的帕子上洒着花露,是跟她身上一样的香,一入鼻端,令周围的花香都黯淡无味了。   ☆、第79章 [揭发] 幼幼没去留意他的神色,擦完就把帕子收起来,宝儿踮着脚讲:“娘亲陪宝儿玩悠悠!” 幼幼现在算明白了,容欢陪孩子玩的游戏完全是体力活,要是让她像刚才那样跑几圈,估计骨头都得散架了。 不待她答,宝儿一手拉住她,一手拉住容欢,嘴里说着:“悠悠,悠悠!” 幼幼不解何意,容欢无奈地叹口气,跟她道:“你握紧了。” 幼幼闻言连忙握住宝儿的小手,容欢往旁边走开些,宝儿便缩起两条小短腿,在二人中间悬空了一会儿,幼幼顿时明白,握得更紧,并配合着容欢,将手臂一前一后地摇晃,宝儿就像荡秋千一样,悬在半空摇起来,好玩的很。 容欢大概怕幼幼累着,没多一会儿便问:“还行不行?” 幼幼拭去头上一把汗,却是兴致昂扬:“不累。”她似乎体会到容欢为何会那么爱陪孩子玩了,因为孩子冲你笑的时候,会得到一种特别满足、幸福的感觉,让你好像拥有了全世界,心被填得满满的,再累也甘之若饴。 在容欢的眼神示意下,彼此又拎着宝儿小跑一段距离,宝儿仰着头,哇呀叫着,等脚丫着地,便拽着容欢与幼幼在空地上一起追蝴蝶,二人一左一右地跟着、追着,目光集中在孩子身上,玩得乐不可支。 最后三个人精疲力竭,容欢背着宝儿下山,临走前,幼幼朝那株古树望去一眼,记得容欢以前说过,小时候,他在树的下面埋了一些很重要,又想忘记的东西……但,到底是什么呢? 回到山庄,幼幼吩咐习侬准备热水,还没来得及更衣,便听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她推开窗,透过对面敞开的轩窗房门,看到宝儿正光着屁溜子满屋子乱窜,两名婢女束手无措地后面追哄,当然也少不了容欢充满威严的声音:“宝儿,不许闹了,乖乖回来洗澡!”就算是……威严吧。 偏偏越喊,宝儿闹的越欢,像只小耗子一样四处逃窜,大夏天的,身上多穿一层便是多糊一层热,倒有些羡慕孩子这种光溜溜的凉爽来,过了一会儿,宝儿跑到院子里,幼幼见状推开门,把宝儿揽在怀里,一摸身上还沾着水呢,冲某人责怪道:“你怎么回事,让孩子洗着澡就跑出来,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容欢穿着一件湿漉漉的内衫,袖子撸到胳膊肘,手里还拿条浴巾,模样跟刚淋过雨似的,被她当场指责,面色变得又青又白,那语气几乎是在较劲了:“好啊,那你洗个试试。” “洗就洗。”幼幼正有此意,哄着宝宝,“宝儿乖,跟娘亲走,娘亲带你洗香香。”拎着孩子扭头就走。 幼幼那是没有设身处地,自然不知道别人的苦头,如今亲身尝试,才算明白给小孩子洗澡是多么辛苦的一件事,实在欲哭无泪啊。 宝儿闹腾的要命,要木桶里又蹦又跳,不停地朝她们撩水花、泼水玩,压根没个安生劲,结果幼幼被宝儿泼了一脸的洗澡水,习侬跟掬珠衣衫完全湿透,轮到搓身子的时候,宝儿又想溜出去玩,幸亏被习侬扑着给抓了回来,令掬珠直叹她好身手,三人手忙脚乱,给孩子洗澡就跟打仗似的,这副情景要是被瑜亲王看见,岂不当时就得笑掉大牙? 另一厢容欢得了轻省,早早沐浴完毕,颇为悠哉地倚在炕上看书,约莫一个时辰后,传来宝儿稚嫩的娇音:“爹爹,爹爹。” 容欢笑着把她抱到炕上,刚洗完澡的宝儿浑身香喷喷的,简直是个塞满花瓣的小香球,害得容欢一阵狂亲,喜欢得不得了:“唔,咱们的宝儿真香啊,洗澡的时候有没有听话呀。” “听话,听话。”宝儿显然不知道“听话”的定义是什么。 容欢半信半疑,问:“那娘亲呢?” “娘亲在洗香香。”宝儿指指对面某扇窗户,忽然想到什么,从容欢怀中爬下来,又跑到幼幼的房间去了,真是一刻都坐不住。 容欢顺手端起桌上的茶盏慢慢呷着,片刻后宝儿跑回来,兴奋地将手里的东西举到他面前:“爹爹你瞧。” 容欢笑着斜睨一眼,结果发现那竟是一条胭脂红色绣牡丹肚兜,对,没看错,的确是肚兜,容欢当场就被嘴里一口茶呛着了,低头狂咳,咳得都面红耳赤了:“宝儿,你、你从哪儿拿的?” 宝儿答道:“娘亲的床上!” 容欢下意识往门口瞧瞧,幸好没被下人发现:“拿它做什么?” “当新娘子!”宝儿美滋滋地把红肚兜盖在头上,“爹爹,宝儿是新娘子!”以前京城哪家王府办喜宴,容欢会抱着她应邀参加,因此宝儿知道新娘子头上都要戴着一条红盖头,特别好看。 “胡闹胡闹。”容欢太阳穴砰砰直跳,赶紧把肚兜从她脑顶上摘下来,“这个可不能用来玩。” “为什么呢?”宝儿眨着大眼睛,满脸不解。 容欢一派严肃道:“这是娘亲的贴身之物,绝不能私下拿走,更不能拿来玩耍,明白吗?” 宝儿闻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而容欢看向手中之物,就觉得那图样真好,颜色也好,脸竟微微的红了。 一下午,瑜亲王都在端详这枚肚兜。 临近晚上,容欢开始坐立不安,在房里来回踱步,最后没忍住,朝幼幼的房间走去,甫一进门,发现习侬掬珠正在屋里翻箱倒柜,像在找东西的样子,原本气定神闲的容欢,不免有点心虚。 幼幼在内室的床榻上发呆,整整一下午,都显得心神不宁,当容欢进来,她有些出乎意料,不禁问:“宝儿呢?” 容欢答道:“正被梦桐她们陪着。” 目前两个人能共同谈论的话题,大概就是孩子了。为此容欢说完,气氛反而沉默下来。他盯着她微微出神,沐浴后的她穿着一袭单薄纱衣,衬得肌肤白得发亮,就像从水里捞出的一颗蜜果桃子,美得剔透,一掐就是一把水。她恰好抬头,对上他的眼,他自己都不晓得自己讲了什么:“你、你这里蚊子多不多?” 幼幼一愣,觉得他今天是不是把脑子跑出毛病来了,大夏天的蚊子能不多吗,搞不懂他究竟来做什么:“你有事?” 容欢抿了抿唇,最后摇头。 “等下……”幼幼眼见他要走,反倒一急,起身唤住他,整顿下措辞,才犹犹豫豫地开口,“正好,我有件事要找你……” 容欢转过身,见她睫毛掩得低低的,一抖一抖,宛若夜里蝴蝶的翅膀,经过窗前,恍惚的一抹黑影。她问:“咱们庄子里的下人,平日看管得如何?” 他问:“怎么了?” 幼幼咬下唇瓣,无暇如玉的面颊上,白里透绯,绯中含羞,竟带着几分女儿家的忸怩赧然:“我、我有东西丢了。” 容欢呆然道:“噢……” 幼幼也不好意思说丢的到底是什么,毕竟那种私密之物……如果当真被下人偷走,好好惩罚一番便是,可要是被山里的什么野猫叼走,万一落在庄子里某处角落……那等刺绣面料,绝不是普通侍婢穿的,一旦被猜出来,她的脸还往哪儿搁?想想都羞死人。 “我能不能让习侬她们,把庄子上下都搜查一遍。”如果找不到,她怕是这一整晚都睡不着觉了。 容欢瞧她把手里的帕子都快绞碎了,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不觉间出了一身冷汗,心道瞒是瞒不住了,咳嗽一声,朝外吩咐:“去把小郡主抱来。” 幼幼疑惑,不明白他把孩子叫来做什么。 等宝儿来了,容欢把其他人摈退,随后从衣襟里掏出那条肚兜。 幼幼眼睛都快瞪成铜铃了:“怎么在你这里?” 容欢再次不自在地咳了声:“是宝儿今天淘气,趁你洗澡的时候……偷偷拿走的。”低头冲宝儿讲,“今天爹爹怎么说你来着,快来跟娘亲道歉。” 宝儿嘟着肉呼呼地小嘴,垂着小脑袋,老实巴交地认错:“娘亲对不起……宝儿、宝儿知错了,以后不敢乱拿娘亲的东西了。” 幼幼起初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尔后明悟,原来一切都是孩子的恶作剧,一时气不是,笑也不是:“宝儿……你、你拿它做什么?” 宝儿答道:“宝儿想拿来跟爹爹玩……” 容欢为了澄清自己,赶紧换上一副教育语气:“爹爹是不会喜欢拿这个来跟宝儿玩的。” 孰料宝儿大叫:“爹爹喜欢!爹爹喜欢!” 容欢迅速板起脸:“胡说,爹爹怎么可能喜欢!” 宝儿急的跳脚:“爹爹骗人,爹爹就是喜欢!”跑到幼幼身边,揪着她的袖口讲,“宝儿看见了,爹爹不让宝儿玩,可是爹爹一直拿着瞧,还在上面亲亲!” 孩子总是最诚实的,看到什么就说什么。瑜亲王的脸色刹时由青转红,由红转紫,那表情,简直丰富得跟颜料板一样。 “你……”幼幼瞧他那模样,八成是真的了,先是目瞪口呆,继而咬牙切齿,看他的眼神已经跟看登徒子别无两样了,质问道,“当着孩子的面,你怎么也好意思?” 当然不好意思了,可谁叫他当时看的太专注,一时没注意才…… 幼幼很快反应过来:“我问你,这事我要是不提,你是不是就打算故作不知了?”难怪了,之前是跑她屋里探口风来了。 容欢嘴硬:“没有的事,我当时是不太确定。” “你、你真是……”幼幼一想到他对着自己的肚兜那个什么,简直都替他脸红,不骂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你怎么还是这副臭德行?” 瑜亲王把脸一撇,不吭声。 幼幼气道:“你以后别带孩子了。” 他这才急起来:“凭什么?” “凭什么?”幼幼以目光对他指指点点,“就凭你这老不修的,臭、臭无赖!” 他脸都抽搐了:“谁是臭无赖!” 幼幼理直气壮:“就说你呢,大混蛋。” 他眼角直挑,被骂得实在没脸了,声音不得不软下来:“你别这样行不行,孩子还在呢。” “你也知道!”幼幼火冒三丈,险些把手里的肚兜拽在他脸上。 最后伴着屋里飞出的枕头,习侬与掬珠看到瑜亲王十分狼狈地抱头跑了出来。   ☆、第80章 [萤夜] 第二日幼幼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她没料到自己会睡了这么久,真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一觉了,隐约有梦,记得不太清楚,似乎是甜的。 她起床梳洗,连早膳都免了,得知那父女俩一大早就起了,此刻正在后园的花圃里。她赶去的时候,听到一阵嬉闹声,原来容欢正在给宝儿捉蝴蝶。 “爹爹,在那边,在那边,快快!”宝儿抱着一个琉璃瓶,里面已经装着三四只色彩缤纷的蝴蝶,飞不出去,像被困住的精灵,留在了这俗世红尘。 容欢看准方向,拿着竹网子飞快一扑,果然精准无误。 “噢噢!”他每逮住一只,宝儿就会这样庆祝的大叫两声,跑过来打开瓶盖,让容欢捏着蝶儿翅膀放入瓶中。 容欢用袖角揩下额头的汗,满脸疼爱地问:“宝儿喜欢吗?” “喜欢!”宝儿眼珠子随着里面的蝴蝶转来转去,看得整张小脸都快贴在瓶子上了。 容欢把面庞凑过去:“那看在爹爹这么辛苦的份儿上,快来奖励爹爹一下。” 宝儿十分大方地亲了他一口,还是带着口水的那种,于是瑜亲王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斗志昂扬地继续捉蝴蝶去了。 幼幼远远看着,有些忍俊不禁,本以为一个大男人捉蝴蝶,模样应该笨拙才对,但瑜亲王似乎做任何事,都透着一股洒脱优雅,看得人也恨不得变成那只蝴蝶,被他抓在指间,得一眼眷顾,死都甘愿了。 最后容欢坐在草地上,抱着宝儿一起看瓶子里的蝴蝶,宝儿打了个喷嚏,他忙掏出绢帕给孩子擤鼻涕,那动作太娴熟了,仿佛做了不下千百次,阳光轻轻倾泻,把他脸上的每一处照得清晰,他看孩子的眼神很温柔,一寸寸宠溺从眉间舒展扩散开,连带骨子里都是柔的,整个人足能化成水。 幼幼猛然又记起来,以前他也拿帕子给自己擤过鼻涕,那时她在芙池落了水,是他救她上岸,天那么冷,两个人都湿得跟落汤鸡似的,可他不管不顾地把披风裹在自己身上,一路抱着她回去,到底被冻着了,她浑身直哆嗦,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笑着拿绢帕给她擤了擤鼻涕,当时她还在想,他怎么也不嫌脏呢。 原来……是一样,也是这样的眼神,这样的动作,这样的神色,这样的……温柔宠溺。 他还戏谑,说她是笨蛋,小落汤鸡。 如今回想,她的脸竟泛起一丝烫意。 “娘亲!”宝儿扭头发现她,马上跑了过来。 幼幼才知道自己在这里呆呆地看着他们许久了,而容欢伫立原地,虽没跟上前,但目光正一瞬不瞬地凝着她,幼幼有点不自在,再一想昨日的肚兜事件,心头火一下子又涌上来,装看不见。 宝儿把蝴蝶都放飞了,然后随她回院子,习侬说午膳已经备好,如今幼幼跟容欢依旧是各吃各的,等她们进屋,容欢站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 宝儿天真不明,以为容欢没跟上,回头急声唤着:“爹爹,爹爹快来。” 容欢喜不自胜,赶紧抱起孩子,朝幼幼笑了笑,那意思,他也没办法,幼幼眼皮子一抽搐,眼睁睁看着某人以孩子为由,光明正大地进了屋。 一家三口,头一回坐在一起用膳,幼幼夹了一筷笋丁给宝儿,容欢夹了一块红烧肉给宝儿,幼幼马上夹了一块青瓜条,容欢很快也夹了一筷醋溜鱼片…… 幼幼不乐意了:“别总给孩子吃这些油腻的,还是多吃菜好。” 容欢同样不乐意:“你当孩子是兔子?怎么能老吃素的,怪不得跟着你半个月,我瞧着人都瘦了好多。” 幼幼咬牙切齿,不搭理他,笑盈盈地给宝儿夹芹菜豆芽:“宝儿乖,来,吃这个。” 瑜亲王不甘示弱,筷子一挥:“来,宝儿啃鸭腿。” “宝儿吃娘夹的。” “吃爹爹给的。” 二人相互对视,睚眦欲裂,嫉恶如仇,真是饭场如杀场,气氛紧张得令习侬屏住呼吸,简直以为他们要拔刀相向了。 最后宝儿“哇”地一声,嚎啕大哭,吓得二人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了,又哄又劝,经过一番仔细询问,才得知原因——肚子吃的太顶了。 下午,容欢带着宝儿到山上玩,幼幼没跟去,在屋里绣绣花,又闲适地围着庄子逛逛,很快迎来日落黄昏。 “王爷也不知带小郡主去哪儿了,怎么这会儿还没回来?”习侬眼瞅天色暗下来,有些担心,况且这都过晚膳时间了。 幼幼心里也着急,派掬珠出去瞧了好几次,终于等到掬珠喜笑颜开地禀报:“回来了,回来了。” 宝儿被梦影牵着手进屋,却不见容欢的身影,宝儿上来就把住幼幼的手:“娘亲,咱们去花圃,爹爹在那里!” 在花圃?不待多想,她被宝儿拽着一路朝后园行去,临近时,宝儿千叮咛万嘱咐:“娘亲闭眼,绝对不许睁开噢!” 幼幼搞不懂这父女俩神秘兮兮的要做什么,不忍拂孩子的意,笑着闭上眼,被宝儿拉着小心翼翼往前走,片刻后,那只小手换成一只大手,温暖而宽厚,仿佛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如春温煦。 她惊的本能要睁眼,却听容欢道:“别睁开。” 他握得很紧,让她胸口有十二钟锣敲打一般,不自觉怦怦乱跳,一边随着他走,一边听到自己裙裾下拂过花卉的窸窣声。不久听他张口:“好了。” 幼幼睁眼,发现他们站在花圃中央,周围漆黑黑一片,什么都没有。 她疑惑之际,容欢举手示意下,离着不远的韩啠点点,命一众侍从打开手里的囊袋,原来他们每个人都提着一个多孔囊,只是被黑布裹掩住,一掀开,如宝石般璀璨生辉,亮得人目眩神迷。 幼幼简直以为自己眼花,然而没看错,那里面的点点亮光,居然是萤火虫! 他们得捉了有多少啊,成千上百,数之不清,当七八名侍从同时把囊盖打开,幼幼仿佛置身于梦中的仙境,流萤漫天,空灵飘渺,星星点点向他们聚拢,映得她衣裙溢华,脸如琉璃绮丽,整个人都变得不真实起来,真美啊,她舍不得眨眼,而宝儿早就玩疯了,在他们周围转圈圈,来回追逐着萤火虫。 “好看吗?”他问。 她一惊,侧头微仰,一剪月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跳跃舞动,化成漂亮的薄光,氤氲得那张面庞如镜花水月,远在天涯,近在咫尺,令人纠结难辨。 他没看她,只是静静握着她的手,像忘记松开一样。 幼幼不动,良久,低低地“嗯”了声。 花月夜景下,两个人沉默伫立着,被萤火萦绕,仿佛藏在朦胧的花灯里,耳畔响着宝儿欢喜雀跃的声音,那一刻,幼幼心内蓦生一股岁月静好之感,也许是因为孩子的笑,也许是因为风景太美,又也许是因为别的…… 宝儿过来拉他们俩的手,她笑着,觉得自己也像变成小孩子,捞着半空中那些飞舞的精灵……天地之间……回荡着他们的欢声笑语……银色月光拂在脸上,宛如轻薄的纱,愈发地柔和,仿佛也是听醉了…… 经过两日,一行人打道回府,日子又重新变得平静如水,但凝思园不再寂寞了,宝儿每天都会随汪妈妈前来,带着心爱的白白,动辄能听到跟掬珠她们在园子里追逐嬉闹的声音,以前总觉得夏日很闷,把人像放在蒸笼里烤着,脑晕神昏的,过得好慢好慢才能盼来夜晚,但一转眼,庭下的秋海棠开了,燕儿远远飞走,花阴里不再现蝶舞蜓飞,这盛夏竟在不知不觉中过去。 习侬在楼阁上挑开窗帷,朝下望去,叹息着:“王妃,王爷今晚又站在外面呢……” 王爷一到傍晚,会照常来接小郡主回去安歇,有时候早早便来了,在凝思园门前一站便是一个多时辰,孤零零的影儿,看得习侬她们都心有不忍。 掬珠瞥瞥一旁的幼幼,意味深长地嘀咕起来:“眼瞅天渐凉了,王爷这样站着,要是染上风寒可怎么办?” 幼幼不说话。 进入深秋,昔日繁花成落花,一片一片葬入黄土,今儿个下了一天的秋雨,溅湿一地石阶,临窗近,听梧桐叶下淅淅沥沥,响着萧索的调子。 晚上等雨停了,幼幼说想出去走走。 掬珠劝阻:“王妃,雨后天寒,小心着凉,况且又是这个时辰了。” 幼幼却道:“没事。”雨后的空气特别好,她想到外面透透气,况且今天也不知怎么了,总有些心神不宁。 掬珠取来披风,为她披上,方一道出了凝思园,没走多久,便来到太明湖,只见隔岸有灯火,朱阑高亭,人影绰绰。 “咦,那里有人呢?”掬珠指着亭子方向。 幼幼张望两眼,隐约觉得是容欢的人,下意识止步,要往回走,孰料对岸的人追上来,正是吕淞,背后跟着两名拎琉璃灯的婢女。 “给王妃请安。”吕淞跟见到救星似的,忙恭敬行个礼,笑着道,“可巧王妃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幼幼听他话音不对,便问:“怎么了?” “王爷喝醉了。”   ☆、第81章 [相思] 这样幽凉如水的秋夜,他竟是喝醉了。 吕淞睨眼她略带诧愕的表情,心道她是不记得了,不由得替对方一阵唏嘘,解释说:“今儿个是王爷的诞日。” 幼幼终于晓得她为何一整天心神不宁了,总有什么在脑海徘徊,偏偏又想不起来。说起来,她跟容欢成亲也有五年了,可是从没陪他度过一次生辰,到现在,居然将他的诞日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为何又要一个人在此喝酒? 大概读出她的疑惑,吕淞继续跟她解释,原来三年前容欢就不再过生辰,也不准摆设任何贺宴,只是每逢到了晚上,都会到太明湖的亭子里坐坐,独自饮酒。 听他的意思,三年里的这个时候,容欢都会把自己灌醉。 可眼下他喝得酩町大醉,她过去又能做什么?幼幼踌躇一会儿,终究点了点头,吕淞仿佛松口气,笑呵呵地跟在她背后,高亭与岸边由一条曲折水榭相连,趁幼幼没注意,吕淞抬手示意下,掬珠及几名侍婢便停在岸边,幼幼一人穿榭而行,看到前方的亭子里四面垂挂雪色薄纱,幽幽的灯火从内晕染开来,透出几许神秘缥缈之感,恍惚有神仙一般……她掀开帘子,只瞧容欢正伏在石桌上一动不动,桌上置着酒壶以及几碟小菜,酒杯是歪倒的,里面残留的酒液流溢而出,堆成细碎一滩,如碎玉晶亮。 幼幼没料到他已经醉到睡着了,顺他的位置朝前望去,居然能够看到凝思园的楼阁,一点灯火,映得画檐如勾,尖尖弯弯地蔓延向夜穹,宛如一条柔荑,要触及到天上那轮明月,风景倒是真美,不由自主想到那句,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 幼幼坐在旁边,伸手推推他,心里却想着如果他醒了,该说些什么好,可惜容欢没有反应,完全不省人事,整张脸都埋在臂弯里,总觉得像在哭泣一般。 他这么睡着是极易受凉的,不知怎么的,幼幼回忆起当年,他浑身湿透了,也要把披风让给落水的自己。 她解开自身那件大红缎面云狐皮滚边披风给他罩上,结果手刚要离开,他忽然动了下,似乎要醒来,她吓得一缩手,然而晚了一步,一下子就被他捉住手腕,他抬起头,充满醺醉的眸子紧紧盯了她一阵儿,却是笑起来:“你来了……” 幼幼一怔,就见他松开手指,转而用拇指轻轻抚上她的脸,一下一下,反复摩挲,过去了好久好久,害得幼幼都以为自己是一颗稀世珍宝了,可以被他这样爱不释手,那种眼神,她无法形容,他从没这样看过她,像一只哀伤而可怜的小兽,满是依赖,仿佛她一旦离开,就会活不下去。 她赶紧说:“你喝醉了。” “我知道……”他有些疲惫,眼皮控制不住地往下坠,“你先别走,等我醒了……等我醒了再走……” 他以为他在做梦,在梦里跟她说话。 幼幼心底说不上来是怎样一种滋味,三年了,他总是坐在亭中把自己灌醉,说梦话,胡言乱语,她有些生气:“容欢,你醒醒行不行?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喝成这样?” 他没说话,趴在石桌上睡熟了。 幼幼傻傻地在一旁发呆,以前他在梦里唤过自己的名字,她听到过,可是从没想过他为什么要唤自己,都是被她刻意忽视掉,现在想想,抑或,抑或是知道的,只是逃避地不愿去想这个问题。 她凝视远处楼阁中的一点灯火,恐怕习侬此刻正在铺床熏香,然后等她回来之后再伺候她就寝吧,连她都想得怅惘了,那容欢每次又会想到些什么?她觉得眼角发干,宛如被沙砾划过,是涩的。 她没办法,还是唤来吕淞,吕淞见容欢醉得一塌糊涂,怎么叫都叫不醒,只好命两名体格高大的侍从小心翼翼地把人架走。 她的披风还系在他身上,但她没开口要回,只是等吕淞一行人离去后,也马上回凝思园歇息了。 过去两日,掬珠急匆匆进屋,跟她说:“王妃,王爷病了。” 幼幼当时正忙着绣东西,闻言动作一滞,掬珠继续讲:“听说前两日就咳嗽不舒服,结果昨个半夜发高烧,太医说这是风寒发热一并发作了,挺严重的。” 习侬收到她递来的眼色,佯作讶然一声:“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好好的怎么就病了。” “准是那晚不小心着凉了。”掬珠颦着眉头叹息,“王妃,要不咱们过去看看吧。” 幼幼瞧她俩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一唱一和倒是默契,想那晚正值秋雨过后,容欢铁定是受寒着凉了,如此情况,居然还强撑了两日,如果早请大夫来,恐怕也不至于如此,她越想越气,让掬珠取斗篷来。 掬珠暗暗朝习侬做个“胜利”的手势,便美滋滋地去拿斗篷了,之前去怡山别庄郊游,本以为王妃与王爷的关系终于有所缓和,孰料一回府,二人继续各过各的,重回原点,看得掬珠她们干着急,真可谓皇上不急急死太监。 容欢这一病,便与宝儿隔离开,暂搬到紫云轩歇养。而幼幼的突然出现,着实令院里的丫鬟们吓了一跳,这几年府里也陆陆续续换了一批新人,她们虽知王爷有位王妃,但听闻对方身染“恶疾”,一直深居凝思园足不出户,也从不见王爷去凝思园探望过,想来可知夫妻情分淡薄,偏偏瑜亲王又是一位俊美无边的主儿,难免令不少自恃容貌不俗的婢女生出旖旎之思,巴望着王爷哪日能留意到自己,给自己一份宠爱。可惜王爷一门心思全在小郡主身上,几年里极少亲近女色,就连唯一留在身边的那位姨娘,也是一两个月才去她那里一趟。 今日瑜王妃突然出现,委实让她们大吃一惊,也彻底粉碎不少人的幻想,要说这瑜王妃浑身上下真无一丝奢华之处,素雅得如一枝锁寒白玉兰,漫步行来,裙裾轻扬,天光下整个人清冷生辉,满身带着晶莹的雪色一般,那神情明明不倨不傲,偏偏一个眼神,就昭显出高人一等的身份来。若把自己搁在对方身旁,顿时就明白什么叫云泥之别了。 幼幼进来时,看到小双正在服侍容欢用药,今日小双穿着一件杏黄色刻丝对襟夹袄,下着同色襦裙,耳朵上戴着珍珠玉坠,随着举动间摇曳熠熠,衬得她的脸庞如荷花般乖巧可人,再给容欢喂药时,两靥间夹着一点嫩嫩的粉。 见幼幼来了,她显得措手不及,忙把药碗搁下,起身福个礼:“王妃。” 容欢倚在床头,气色看去十分不好,眉宇间全是疲倦,大约是发烧烧的,脸庞泛着微微晕红,仿佛喝多了酒一样,很难与平日那个意气风发的瑜亲王联系在一起。 他一阵惊愕地看着幼幼:“你、你怎么来了。”刚说完,低头咳了好几声。 幼幼听他咳得厉害,启唇解释:“我听掬珠说你病了,所以过来瞧瞧。” 他有些着急:“没甚大碍,回去吧,免得再传染给你。”吩咐她背后的掬珠,“扶王妃回去。” 幼幼纹丝不动,想了想开口:“既然来了,我坐一会儿再走。” 容欢直愣愣的看了她半晌,跟不可置信似的,尔后才对小双道:“你先下去。” 小双脉脉瞧着容欢,但对方的眼睛一直扎根在幼幼身上,方颔首一应,退了下去。 余下彼此后,幼幼坐下来,听他问:“宝儿这两天没闹吧?” 他虽病着,但仍一心惦记着孩子,幼幼点点头:“汪妈妈已经告诉她了,说爹爹在生病,等病养好,就能陪她玩了。” 容欢叹息一声,劝她:“回去吧。” 幼幼见矮几上的瓷碗里还有一半汤药:“先把药喝完吧。” 她转动调羹,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匙药,凑近吹了吹,没留意到容欢已经连眼睛都不会眨了,完全呈现僵硬状态,等银匙送到唇边,他还是不动,幼幼一颦眉,他才猛然回神,不太自然的把嘴巴张开,喝下一口,竟觉得这药变味了,怎么是甜的? 幼幼发现他枕畔摆着一叠衣物,仔细一瞧,原来是那件大红缎面云狐皮滚边披风,她不懂他摆在枕头旁边做什么,上面带着几层褶皱,像被人反复摸过。 容欢脸色有点难堪:“那晚……你来了。” 幼幼“嗯”了声。 容欢当时喝得稀里糊涂的,对此事完全没有印象,当后来恢复清醒,发现身上披着这件披风,才知道是她来过了。 他结巴:“我本来说让人还回去的,但、但一时……给忘了……”可能瑜亲王目前正处于高烧中,连借口都不会找了,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 幼幼也没深究,见他身上只穿一件里衣,伴着几声咳嗽,愈发显得清减憔悴:“既然前两日就难受,干吗不早找大夫来瞧瞧?” 他笑得虚弱:“我以为熬熬就过去了。” 幼幼道:“要是任何病都能熬过去,还要大夫做什么?你说你,挺大的一个人了,怎么也不懂的照顾自己。” 容欢那张病容上焕出一丝奇异的光彩来,竟被她训得心里暖烘烘的,一个劲点头:“嗯,嗯,我以后注意。” 幼幼一愣,可又找不出自己那番话有哪里不对劲,总之腻味他此刻看自己的眼神:“你躺下睡会儿吧。” 容欢乖乖躺下来,幼幼掖好被子刚要转身,却被他从后拉住手。   ☆、第82章 [纠结] 幼幼一愣,容欢也是一愣,其实这只是他下意识的反应,不假思索地便做了。 他脸上带着某种纠结与矛盾,默默垂下眼帘,很快又放开……幼幼瞅他这副样子,竟然有点心软,她本要走的,见状又重新坐回来:“我再坐会儿,你睡吧。” 他睫毛颤了颤,不得不说,他的睫毛生得真好看,比女子还好看,天生的又细又长,密密排列着,清楚得可以令人一根根数出来,为此再对上那双桃花美目,更觉惊魂摄魄。 大概身体虚弱,他闭上眼,没多久便沉沉睡着。 下午,幼幼又来到紫云轩,梦桐跟梦竹齐齐朝她行礼,幼幼看她俩一人端着药碗,一人显得欲言又止,便问:“怎么不把药端进去?” 梦桐为难道:“回王妃,是王爷不肯吃药……” 容欢不吃药?幼幼想早上不还好好的吗,走入内室,容欢已经醒了,倚着床,低头闷闷不悦,像在跟谁赌气一样。不过当幼幼一进来,他眼底瞬间流光溢彩。 幼幼开口道:“怎么回事,为何不吃药?” 他仿佛窘迫,脸比先前多出一丝红晕,还当他是烧得更严重了:“我觉得自己好多了。” 幼幼坐在旁边,探手摸摸他的额头,皱起眉:“明明还在烧,不行,必须得把药喝了。” 她接过梦桐递来的药碗,舀了一匙,亲自喂去,之前还闹着不喝药的瑜亲王,此刻居然乖乖张口,乖乖把药喝下去,像一个得到糖果的小宝宝,真是要多听话有多听话,直至一碗药喝尽,还好像没喝够似的,这让梦桐梦竹纷纷看傻了眼。 或许是药效很快起了作用,不多时,容欢又昏昏沉沉地睡去,幼幼被他抓着一只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一直抓着,她尝试着稍稍一动,结果他就攥得更紧,幼幼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可又感觉他明明睡的很熟,因为发烧不舒服,眉心总在轻微蹙着,显得特别孩子气。 摈退梦桐她们,幼幼独自守在旁边,早上虽然来过,可一直没功夫留意四周环境,这屋里的铺陈摆设居然没有变化,走前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鸳鸯枕头……龙凤锦被……连床顶那个鎏金镂空莲花纹挂链银香球也没有换过,他大概,也是许久不曾在这里住过了吧。 她想到他们成亲那日,床榻上撒满金钱彩果的吉祥物,满屋布置得喜气洋洋,放目望去,全是一片大红色,仿佛掉进胭脂池,刺得她眼睛都痛了,如今思忆,竟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她想着想着,头倚床柱,居然迷迷糊糊地坠入梦乡。 再醒来,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对上容欢一对睁开的瞳眸,正痴痴的。 她一愣,看看周围:“怎么回事?” 容欢方意识到她醒来,呆呆眨了两下眼:“我醒时瞧你睡着了,就把你抱到床上来了。” 听他嗓子干哑,她询问:“你渴不渴,我去倒杯水。” 刚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拉住:“幼幼……”他语气有些伤感,“我、我不渴,你别走好吗……” 幼幼愣神之际,已经被他拥入怀里,他将脸埋入她的颈窝处,寻求着温暖。 幼幼知道他还在发烧,傻愣愣一阵后,没有立即推开:“我去唤梦桐她们来,你睡了快一天了,也该吃点东西。” “我不想吃……”他将她抱得更紧,“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换做以前,她一定会推开或者逃跑,可此时此刻,她的反应却像木人一样,脑子空白而迷茫,半晌,开口道:“别讲胡话了。” 他轻笑,掩不住几许嘲弄:“是啊……你就当我在胡言乱语吧。” 幼幼觉得脖颈痒痒的,像有小蚁在爬啃,原来是他的吻,他用唇一点一点磨蹭她的肌肤,十分仔细,仿佛小小的婴儿在找奶喝,她惊惶,伸手推开他,孰料非但没推动,反而被他压在身上,他俯首吻她的唇,用舌撬开唇齿,缠住不休,他的技巧太好了,吻得她很舒服,像把体内所有的感知都蒙蔽,只能感受着这抹温柔,让她阵阵颤栗。 当他解开她衣襟前的扣子,她才犹如当头一棒,迅速阻止他的动作:“容欢,你别这样。” 他又去吻她的唇,她开始挣扎,用粉拳朝着他的后背又捶又打,亦如落入渔网里的小鱼,想要寻到空隙逃窜而出,谁说生病的人就没有力气了?她越挣扎,偏偏他就吻得越用力,身子紧紧贴着她,要成为连体婴一样。她不再是那个不通人世的小女孩了,她这样乱动,更刺激到他最敏感的部位,她感受到,慢慢不敢动了,他握着她的力道果然松弛下来,只是不停的吻她,从额头、眉毛、眼角、鼻子、嘴唇、下巴……真是无处都不放过,仿佛一个执迷的商贾,终于找到他遗失多年的宝物,捧在掌心,一直吻、一直吻,吻到天荒地老,她被吻得头晕脑胀,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衣物就被一层层解开、剥落,仅剩下一条肚兜,脑中唯一的那丝理智,终于将处于悬崖边的她扯了回来,她大叫:“容欢,你快放开我!” “我不放。”他双目赤红,仿佛喝多了酒一样,是近乎孤注一掷的执拗。 她开始后悔,后悔为什么今天她要来探望他,后悔为什么还肯同意留下照顾他:“你不要再逼我了行不行?” 容欢惨然一笑:“公玉幼,你说究竟是咱俩谁逼谁?” 她张开口,但喉咙似被什么生生咔住,一时间竟答不出来。容欢用拇指轻抚她的脸:“你说,为什么要让我喜欢上你?” 幼幼忽然流下眼泪:“我真的恨死你了。” 容欢扬唇,声音透着说不出的凄酸苦涩:“我知道,你恨我……一直都知道……”他浑身发抖,不知是在拼命压抑,还是情绪过于激动,“我也恨不得自己死了才好,这样也不用再过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了。” 幼幼泪水跟断线的珠子似的,他一边爱怜地吻着,一边进行着手下动作,幼幼怎么也推不开他,一说话,就被他用舌头缠住,缠得那么深、那么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他给她讲述以前的事,他们去鼓子巷吃驴肉火烧;他陪她到怡山别庄骑马;在山顶上控制不住的亲吻她;她一喝酒就会醉;喜欢骂他是讨厌鬼、大坏蛋……好多好多,她都差不多快忘记的事,他却记得一清二楚。 进入时,她很害怕,曾经的阴影宛如恶魔的爪,一次次挠噬她的心口,他哄她,亲她,不断在耳畔呢喃着那四个字,仿佛咒语一般,听得人入魔,他缓缓地抽、动,以一种最温柔的方式传递给她,她像浪涛中的浮舟,找不到方向,只能一味攀附着他的肩膀,所有思绪,一次次被他撞得粉碎,任由他带她去往无边无际的远方……最后,她觉得自己好似灵魂出窍,形容不出来的滋味,只是激动地哭了出来。 两个人都累得筋疲力尽,她再睁眼,天都黑了,容欢还未醒来,躺在床上,俊美的脸庞显得平静而柔和,居然有一点点幸福的感觉,却又那么可怜,梦桐她们始终守在外面,大约是听到屋里的动静不敢进来,幼幼觉得难堪,匆匆穿上衣物,便起身回到凝思园。 一回来,她就命人准备热水,也不用伺候,一个人泡在浴桶里发呆,她还记得第一次的痛,而这样的事,她没想到会发生第二次,仔细回忆,竟只剩下迷乱与混沌,她好怨他再一次强迫她,并且也怨着自己,明明有机会反抗,却选择了半推半就,对于这种反应,她感到害怕。 这些天她足不出门,总是怏怏的打不起精神,习侬掬珠在她身边服侍,自然察觉到异状,从紫云轩回来后,主子身上突然多出一些淤淤紫紫,难免不被多想,本该是让她们雀跃不已的好事,可惜此刻看王妃的样子,明显是心情不好,最近说话也小心翼翼的,不敢动不动就提瑜亲王了。 而幼幼与其说是心情不好,倒不如说是恍恍惚惚心不在焉,刺绣会刺到手指头,吃饭会忘记时间,就连走路也会摔跤…… “王妃,您瞧是王爷!” 从那日回来之后,她再没去过紫云轩,甚至得知容欢病好了,也没去探望。这是他病好后的第二天,习侬就透过楼上的轩窗惊呼。 幼幼闻言,过来朝下方一望,果然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孑然而立,姿影茕茕,宛如寒山一竹,显得那般孤寂而削瘦,为这清冷的深秋更添几许萧索。 掬珠问:“王妃,这怎么办呀?” 幼幼落下帘子,淡淡吐出句:“不管他。”   ☆、第83章 [破垒] 容欢站了一天,从早上至黄昏,幼幼也不知他从哪儿弄来一支短笛,坐在门前石台上,呜呜咽咽地吹着,是凄凉的调子,婉转悲迂,配合着萧瑟秋日,简直能叫人肝肠寸断,含泪凝噎。 幼幼知道他笛子吹得好,那时候在燕春楼他与花诗琴笛合奏,他吹的曲子柔澈悠远,如丝如絮,让人闻而痴醉,可现在,幼幼只觉心烦气躁,偏偏那人吹得没完没了,像施术者的魔咒,一遍遍在脑中盘旋,幼幼抓耳挠腮,连午觉都睡不好,当冲到窗前掀起纱帘,容欢竟若有所觉一般,仰头朝她这厢望来,结果幼幼跟做贼心虚似的,吓得往回跑。 她用枕头蒙住脑袋,不清楚究竟过去多久,笛声终于歇止,她一愣,小心翼翼移至窗前,发现楼下毫无人影,容欢已经不在了,她望着,心里无端生出空荡荡之感,但天毕竟快黑了,他也该回去,她其实知道他为什么要一整天站在这里,可她不想见他。 她下了楼阁,走到院门外,确定他离开之后,正欲返回,眼尾余光却扫见一抹衣影,不远的一棵树下,容欢正眼巴巴地望着她。 她方知自己上当,折身就走,但容欢快速追上来,拽住她的柔荑:“幼幼……”他满脸焦急,因站在外面太久,手都冰凉凉的冻人,“幼幼,你听我说。” 幼幼根本不晓得该跟他说什么,使劲一番挣扎:“我不听,你放开我!” 眼见她跑走,容欢咬咬牙,追了上去。 幼幼没料到他居然追着自己进来,三年里,他没有踏入过凝思园半步,凝思园就像她的堡垒,隔着两个人,躲在里面,永远是安全的,可现在,她觉得她的堡垒被攻破,正在四分五裂,她跑得很快,似乎一辈子都没跑得这么快过,可惜容欢在后面穷追不舍,她什么也顾不及想,只是着急地跑,爬上旋梯时,脚一踏空,紧接着又踩到裙裾边,整个人竟是硬生生摔了下来。 “幼幼!”容欢脸色大变,旋即冲上前把她扶起来。 这一下真是摔的又狠又重,她整条右腿麻木得几乎动弹不了,尤其是脚踝,实在痛极了,容欢一动她,她就呜哇惨叫,眼泪哗哗往下流,看来伤得十分严重,容欢惊惶地唤来侍婢:“快去传大夫!” 幼幼从摔倒后就一直哭,当大夫给她看脚踝的时候,好几次失控地叫出来,紧咬嘴唇,把身上的被子都给哭湿了,容欢比她还着急,秋日里居然出了一头的汗,一直嘱咐大夫轻点轻点。 后来大夫具体跟容欢说些什么她没听见,只知道有很长一段日子她都不能下床走路了。 容欢在床边守着她,连安慰带嘱咐:“就是凑巧赶上那股寸劲儿了,虽然没有错位,但骨裂是肯定的了,今后需得好生静养,不然情况就严重了。” 幼幼闻言,憋在心底的火气一股脑涌了出来,用粉拳雨点般地砸在他胸口:“都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容欢顺势捉住那只小手,在眼前摊开,轻轻亲着掌心:“幼幼,还好你没有大碍。” 幼幼痛哭:“我是不是一辈子都不能走路了?” 容欢哄道:“不会的,这段日子你乖乖躺着养伤,千万别大走大动。” 等她情绪稳定下来,容欢给她敷药,虽说主要是内伤,但右腿还是浮现一大片淤肿,与另一条秀色可餐的纤长小腿对比,当真有些惨不忍睹。 幼幼吃下一碗熬得软软的碧梗粥,才算睡着,睡到半夜时分,她忍不住醒转,发现容欢居然没有走,他大概一直注视着她的脸,所以她一醒,他就知道了:“怎么了?” 幼幼咋舌:“你、你怎么还在?” 容欢简短道:“我怕你晚上翻身会痛,所以盯着点。” 他之前擅自冲进她的屋子里,幼幼还没跟他算这笔账呢,孰料他反倒赖着不走了,况且现在……她咬咬牙:“不痛,不痛,你赶紧走吧!” 容欢慢条斯理地替她拢好被褥,又不疾不徐地开口:“嗯,等你睡着我就走。” 幼幼因为心虚,也不敢表现的太明显,垂睫阖目,但时间一点点过去,她的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红,终于难以忍受,掀被起身:“习侬跟掬珠呢!” 容欢一愣:“唔……我让她们轮番守在楼下,有事再上来。” 幼幼也不理他,扯开嗓子大嚷:“掬珠!掬珠!” 掬珠循声赶紧上来,幼幼跟轰苍蝇一样,朝着某人挥挥手:“由掬珠伺候我就行了,你走吧。” 容欢担心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幼幼小脸一阵红一阵白,令人匪夷所思,把脸一撇:“没有!” 容欢目不转睛地端详着她,仿佛她脸上有朵花似的,那么引人入胜,忽然想到什么,他嘴角微翘,那种笑容,总觉得有邪魅意味藏匿,道不尽的风流倜傥,总之是幼幼以前最讨厌、又迷死人不偿命的笑。 不过他的语气可是一本正经:“是不是想解手?” 他公然说出来,幼幼纵使脸皮再厚,也撑不下去了,整个儿脸红得像烤熟的虾米,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容欢一瞧便心知肚明,声音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怪我不好……到底疏忽了。”他转首道,“王妃要解手,你退下吧。” 掬珠红着脸,扭头就往楼下跑。 “等别……她不、你……”幼幼语无伦次,再抬头,绵软如花的娇躯已被他打横抱起,“你干什么?” “伺候你解手呀。”容欢满脸心疼,“你早说多好,这样憋着多难受。” 幼幼在他怀里一个劲儿鲤鱼打挺,大喊大叫:“容欢!你快放我下来!” “那要憋着?”容欢刹住脚步。 “我不!我不!”混蛋,居然用手按她的小腹!幼幼痛苦得面容微微扭曲,像熟透的柿子一样涨得通红,差点就憋不住了。 容欢摇头叹息:“那还是去吧。” “我不!我不!”幼幼被他逼得不知该说什么好,眼泪跟水晶珠子似的,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因沐室也在二层楼阁,转几个弯的事,容欢抱着她入内,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恭桶上。 幼幼一把拍开他解衣带的手:“你出去。” 容欢担忧:“你自己能解吗?” “当然能!”幼幼唰唰两下就将衣带裤带解开,以昭显她的能力,但做完马上就后悔了,又手忙脚乱地匆匆系上,起身时忘记脚伤,结果“啊”地凄叫。 “你瞧!”容欢赶紧扶住她,皱眉责怪,“先前才交待不要乱动,转眼又忘了是不是?”见她执拗不动,故意放慢语速,一字一顿、是训小孩子的语气,“非要这么熬着?想让自己尿裤兜子是不是?” 幼幼顿时臊得跟什么似的,要是让习侬掬珠她们知道自己尿裤兜子,那她今后还见不见人了! 遂在某人“劝说”下,她眼泪汪汪地勾住他的脖颈,随着身体上扬,小屁股也微微翘起,被他脱掉裙裤与里裤,不知是否错觉,当他的手滑过白润润的雪臀时,仿佛刻意停留地摸了摸。 幼幼打个哆嗦。 她静坐恭桶,始终羞红着脸。 “好了叫我。”容欢反应迟钝似的,半晌这才想到离开,临前还附耳呢喃句,“使使劲,就出来了。” 幼幼瞠着目呆若木鸡,随后头脑“嗡”地一响,方醒回神来,他、他他难道以为…… “我不是大,我是……”天啊,她为什么要跟他解释啊。 她一边急着哭,一边小河流水哗啦啦,可恨的是,甫一解手完,瑜亲王马上就进来了,彻底粉碎幼幼唯一一丝幻想,脸红得比那烧制红釉还厉害,到底是被他听见了。 反正今天丢人也丢到家,等他给她穿上裤子,抱到床榻后,她干脆闭着眼装睡,不管容欢说什么问什么都没反应,就在她快要迷迷糊糊睡着时,感到唇瓣一烫,猛地睁开眼。 “怎么了?”瑜亲王表情平静,典型的装傻充愣。 “你、你刚才……”幼幼想他居然敢偷吻她!但瞧他此刻一副明知故问、抵死不认罪的模样,只怕问出口也是自己吃亏,只能硬生生咽下这口恶气,扭头冲另一边睡觉。 第二日醒来,容欢已经不在了,幼幼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踏实下来,觉得昨晚简直是场噩梦,这辈子她都不愿回想了,但面对习侬掬珠,她后遗症一般忍不住面红耳赤,解手时也不愿找她们帮忙,找来一个木拐,等挥退她们,幼幼艰难地杵着拐,一步一步往沐室行去,原本短短一段距离,却走得她满头大汗,结果身形不稳地摇晃下,“哐啷”一声,人连拐一起摔倒在地。 她俯首跌倒,疼的泪珠直接迸出眼角,恰好此刻听到上楼声,入目是一双黑底深紫缎面嵌宝石靴子。 而容欢一上来,就瞧幼幼屁股朝天,脸庞正冲着他的方向,咬着小嘴唇,明明在生气,模样却显得可怜巴巴。   ☆、第84章 [进尺] 容欢见状咒骂一声,一个箭步冲前将她抱起来,坐到床边:“怎么这么不听话,不是说不要自己乱动了吗?”他连忙撩开她的裙裾,检查伤势。 幼幼简直气急败坏,为何每次在她最狼狈的时候,他就恰好出现了,而且……:“你、你怎么又来了!” “下了朝,自然就来了啊。”他避重就轻地带过话题,转而揉揉她的脑门,“疼不疼?” 疼,当然疼,她自己都觉出那里肿起一个鼓包,他那样轻轻一摸,她就委屈得更想哭了,眼泪摇摇欲坠,偏是倔强地不肯滴落。 他叹气:“幸好我来得及时,否则你打算这样躺到什么时候?” “谁说我要一直躺着了!”她才发现自己的姿势何时变得像小猫一样,被那双臂紧紧搂着上身,不得不窝在他的臂弯里,她挣扎地扭了扭,随后大声唤着习侬掬珠。 容欢冷笑:“正好我要找她们俩,主子有伤在身,她们做为下人却不见踪影,如此伺候不周,该罚!” 幼幼旋即变成哑巴一样,噤言不语。容欢则换上一副温柔口吻:“又想尿尿了?” 这话他说的特别顺口,想想也是,瑜亲王到底当了三年的奶爸,一把屎一把尿的将孩子拉扯长大。幼幼想到他像对宝儿那样对待自己,神情真是窘到一定境界,吐字结巴:“不、不想。” 容欢往她小腹下部摸去,只觉尤为鼓胀,如有泉水欲溢,被他一下又一下地按着,幼幼浑身痉挛似的颤抖,只能又羞又恼地将脸埋进他胸口,拼了命地喊出一个字:“尿!” 容欢抱着她步入沐室,等再出来,幼幼就好比一只被蒸熟的小红螃蟹,脸蛋红红的,她情绪有些激动,想着对方简直就是欺人太甚,若不是她现在腿脚不便……她能这样委曲求全? 她被容欢抱着,香肩不断起伏,一口银牙几乎咬碎:“混蛋,放我下来!” 容欢的耳朵仿佛自带过滤功能,不该听的一律听不到:“想去窗边坐坐吗?” “不用你管,我自己能行!”她才想到自己还有“法宝”,左右望望,“我的拐呢?我的拐呢?” 那玩意儿早被瑜亲王丢出窗外了,他不乐意道:“要什么拐,有我不就成了。” 幼幼难以置信:“我什么时候能下床走路?” 容欢柔柔轻笑,但在对方看来却尤为可恶:“伤筋动骨一百天,且得好生休养。” 幼幼吓得瞪大眼,听他的意思,难道几个月她都得这样过?而且由他服侍,包括吃喝拉撒? 他、他怎么能腆着脸做这些事? 幼幼活像被雷劈了一千遍,脑子空白,眼前昏天黑地,险些一仰脖就晕过去,那一口气堵在胸口,滚来滚去好半晌,才算缓和过来能讲话。 “别了,我怕你累着。”她冷冷道,以退为进。 容欢却笑:“怎么,还怕我伺候不好你?”虽是问句,但不难听出,瑜亲王这话说得可是真真自信。 可不么,刚出生时的小孩子最难带,吃喝拉撒全得照顾,这点瑜亲王都经历过了,何况再照顾她一个大人?简直小菜一碟。 当然,瑜亲王现在也是破罐子一摔到底,他自己都快被某人逼到发疯了,哪里还顾及到她乐不乐意。 幼幼破口大骂:“容欢,你别欺人太甚!”他想伺候,她还不想呢!此刻被他抱着,她头晕目眩,都快得心绞病了,为了发泄,狠狠咬住他的胳膊。 “怎么跟小猫似的?”容欢非但不痛,反倒被她咬得好舒服,完全享受其中的模样。 幼幼心想他皮够厚的,咬得愈发用力。 “好宝宝,别把咬牙坏了。”容欢坐在窗前的软榻上,把左手袖子撂开,果然见手臂上残留着一圈小牙印,跟喂骨头似的举到她跟前,“还咬吗?” 幼幼将脸一偏:“不咬了。”牙痛。 容欢却伸手扳过来,沉默下,询问:“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幼幼不知他的具体意思,是指上回他生病那次,还是指昨天帮她解手那次,又或是后来的偷吻。冷笑:“容欢,你觉得我只是生气吗?”光一想,她就鼻子发酸,心里涌出无数个委屈,“我恨你我恨你!” “嗯……我知道。”换成以前,听她说这三个字大概还会有痛的感觉,然而现在,可能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容欢显得很平静,俯首吻下她撅起的樱唇。 幼幼眼皮子狂搐,认为这个男人已经不要脸皮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了,气得话都讲不出来。而他撩开纱帘,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幼幼顿觉浑身暖融融的,仿佛里外被照透,要化成一团透明的泡沫蒸发,只可恨那人抱着她,还有他身上挥之不去的昂贵檀香味,熏得她浑身也变成那股味道,嫌弃地挥挥手:“把窗户打开。” 容欢依言将窗户打开一条小缝,凉凉的秋风吹进来,带着雨水的新鲜气息,原来清晨下了一场小雨,时间不长,半个多时辰,淅淅沥沥,从青瓦聚向檐边,凝成一丝丝、一线线,汇成雾蒙蒙的雨帘,幼幼几乎能想到那种烟雨朦胧的美感,从窗外望去,就宛如一片洇湿的水墨画,伸出手,湿湿的,仿佛墨的味道。 被秋风一激,幼幼全身汗毛都似扩散舒展开,深深吸了一口气,真是凉爽舒服,不过她还没享受多久,窗户就被某人关上:“透会儿气就行了,现在天渐凉,小心再害了风寒。” 幼幼心不甘情不愿地被他抱回床上,稍后习侬端来燕窝羹,容欢亲自喂她吃完,幼幼见他还死皮赖脸地不走,没好气道:“容欢,你就闲得没别的事做?” “有啊。”他替她捋了捋耳鬓的小头发,一本正经道,“陪你。” 幼幼无语地绷起脸,转而开口:“宝儿呢,我想宝儿了。” 容欢认真道:“你受了伤,先静心歇养一段时间,况且孩子贪玩,万一把你磕了碰了的怎么办?” 幼幼一阵心酸:“那宝儿想我了怎么办?” 容欢叹息:“孩子也慢慢大了,总该让她锻炼锻炼,不能总是黏着父母身边。” 幼幼觉得他说这番话怎么就那么假惺惺呢,略一犹豫,玉唇轻启:“对了,那个香蓝你还记不记得?” 容欢颦眉,对于区区一名婢女,自是没印象。 幼幼解释:“她是之前伺候宝儿的婢女。” 容欢这才隐隐约约记起些:“怎么了?” 幼幼也是忽然想到这件事:“那会儿咱们在怡山别庄时,宝儿突然提起过香蓝,说香蓝每天都会陪她玩,给她捉蝴蝶,还问我香蓝去哪了,看得出来宝儿挺喜欢她的。”她睫毛静静垂落,带着愧疚,蠕动几下嘴唇,“其实宝儿上回落水的事,与她无关,全怪我不好……” 容欢瞧她睫毛一扇一扇,上面仿佛沾着空气里的湿意,像雨中小草,格外柔软可爱,真恨不得一口呷住:“你的意思是想让她回来,继续伺候宝儿?” 幼幼颔首。 容欢仔细沉吟下,上回因宝儿落水,他动了雷霆之怒,一句话吩咐下去,便交给姜总管处置,至于那丫头现在如何便不知晓了。 他低下头,幼幼正眨着一双期盼的大眼睛,有多久,她没用过这样的眼神看过他了,微微有点恍惚,幼幼察觉他神色有异,冷嗤:“你不答应就算了。” “好。”他笑着捏捏她的粉颊。 幼幼气得干瞪眼,这男人简直就是顺竿儿爬,越来越过分,赶紧甩开他的胳膊,不再理会,翻身睡觉。 到了晚上,幼幼闹着要洗澡,但因右腿还肿着,不易沾水,只能暂且忍耐一段时间,习侬跟掬珠将十二扇翠竹屏风在内室一隅围拢,形成一间小小的卧室,备来毛巾以及几个盛满热水的木桶,准备给幼幼擦洗身子。不过这一项任务,最终又交由容欢接手。 幼幼觉得自己简直被洗澡的事冲昏了头,好好的,她提什么洗澡呢,这完全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她缩进被窝里:“我怕冷,不洗了。” 容欢笑着掀开被褥:“只是擦擦身子而已,很快就好。” 幼幼被他揽腰抱起,因为不听话,直接被抗在肩上,她两手在半空胡乱伸着,拼命地想抓住些什么,可惜徒劳无获,犹如待宰的羊羔一样进了屏风里。她坐在软榻上,容欢则绞了热毛巾给她擦脸,先从额头再到下巴,接着又是脖颈,当要给她解衣衫的时候,幼幼就跟小疯子一样使劲挣扎,容欢起初好言好语,最后被逼得不耐烦了,干脆“撕拉”一响,三下两下便把她的衣服扯裂开来。   ☆、第85章 [缓计] 幼幼没料到他竟然用这种粗鲁的方式,呆了两瞬后,本能地手捂胸口:“容欢,你、你做什么!” 或许一天的力气都用来跟他生气了,是以这一声吼得实在有气无力,不具威胁性,况且此际她两腮粉红,嗔怒含娇,身上仅挂着一条紫黑底绣海棠纹肚兜,衬得肤光晶莹,白皙如腻,真像风雪里一株摇曳生姿的甜美海棠,我见犹怜,楚楚柔弱,叫人恨不得摧残一番。 可惜容欢的眼珠子根本没有乱瞄,蹲下身,把她裸-露的娇躯搂入怀里,像在哄小孩子一样,轻柔耐心地讲:“幼幼,你不要总是抗拒我好吗?” 幼幼一愣,空隙间,被他吻下额际,他有些迟疑,仿佛在斟酌着措辞,一字一顿地告诉她:“幼幼,我是容欢,也是你的丈夫,你可不可以试着接受我?” 他认真凝着她,瞳孔的颜色很深,带着一种情意至深的感觉,好似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个人。 幼幼像被吓住,这样的眼神,几乎能把她逼得窒息,她完全想不到他会说这些,仔细想想,他们成亲五年来,好像真的如他所说,她一直在抵抗、躲避、挣扎,没有一天,把他当成丈夫看待过。 她忽然说不出话,嗓子像发炎,干干涩涩,怕一讲话就会疼,而容欢啄下她的唇,随后解掉她的肚兜,幼幼一惊,似冷似怕,浑身瑟瑟发抖,又想将他推开,但脑际一根弦猛然咔住似的,动作僵住不动。 容欢拿着毛巾开始给她擦拭身子,非常仔细,像雕刻师捧着心爱的细瓷娃娃,要把她擦得白白亮亮,不沾一丝污疵,幼幼红着脸,扭向一旁,根本不敢看他,当裤子也被褪下来,幼幼还是受不了,带着点哭腔地开口:“那里我自己来。” “嗯。”容欢把毛巾跟水桶拎到她跟前,转身出了屏风。 幼幼不敢耽搁,赶紧把自己清洁好,完事后,他拿来新的贴身衣物,还有寝衣给她穿上,幼幼一瞧自己那件被撕得破破烂烂的中衣,便恨起他的粗蛮来,容欢见状,笑着道歉:“我当时不是一时起急吗,你别气,以后你乖乖的就没事了。”瑜亲王暗含的意思难道不是——只要你听话,我就决定不撕衣服了。 幼幼琢磨过来,目瞪眉竖,却见他把自己先前用过的肚兜里裤从榻上捏起来,居然还仔细地端详了片刻,她一张娇容简直羞得能拧出血来了,好在他很快把它们放进榻角一个小竹篮里,之后自会有丫鬟拿去清洗。 幼幼被他抱到床上,闭眼装睡,偏偏某人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睡不着吗,用不用我给你吹首笛子?” 幼幼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露馅了,“唰”地睁开眼睛,坚定果断的吐出两个字:“不要!” 容欢执起她的芊芊小手,朝掌心落下一吻:“嗯,那听话睡吧。” 他静坐不动,幼幼心想这人脸皮为何如此之厚,难道看不出来她巴不得他赶紧走吗,憋着一肚子闷气,想着想着,竟就慢慢睡着了。 次日醒来,天色已是大亮,习侬扶她坐起身,幼幼睡眼惺忪地问:“什么时辰了?” 习侬笑道:“王妃这一觉睡得沉,都快晌午了。” 晌午?这个时候早该下朝了,可眼下不见容欢的影子,幼幼不由得心花怒放,看着习侬,眼泪都快流出来:“习侬,那个,你、你扶我去沐室……” 习侬颔首一应,转身离开,幼幼不解她去做什么,正值疑惑时,听到上楼声,结果看到容欢快步入内:“来了来了,等着急了吗?” 幼幼下巴差点脱臼,张大嘴巴,只有舌头在动:“你……你……” 容欢对她的反应不以为意,含笑解释:“我先前在楼下,嘱咐她们二人,你若有事再来叫我。” 这男人真是阴魂不散,幼幼酸溜溜地吸下鼻子,说不出来的想哭。 容欢知道她要解手,马上抱她进入沐室,幼幼在床上老老实实静卧不过两日,待用完膳,便有些受不住了:“我想下楼。” “好。”容欢也不问她要做什么,爽快地依言而行,等下来,习侬她们推来事先准备好的轮椅,幼幼坐下后想了想,“去偏阁。” 偏阁设为她的书房,结果一进来,幼幼彻底看傻眼:“怎么回事?” “嗯,我命人把品墨斋的桌柜跟部分书籍搬过来,这样我也不用来回走动,照顾你会更方便一些。”某人鸠占鹊巢,居然还能说的理直气壮。 幼幼难以置信,恨不得一下跳起来:“那我的书呢?” “都在那里。”容欢指向其中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 幼幼欲哭无泪,简直杀了他的心都有:“你怎么不事先跟我说一声!” 容欢一本正经道:“我说过了。” 幼幼仔细想想,貌似真有这么一回事,昨儿个白天他提议让她搬回紫云轩歇养,因为凝思园属于楼阁构架,现在她腿脚不便,上下楼十分麻烦,但紫云轩是二人的寝居,幼幼衡量一下利弊,最后坚持留在凝思园。 “要看书吗?”他转过话题。 “不!”她一刻都不想呆在这里,“我要回楼上。” “下都下来了,去外面炕上坐会儿吧。”容欢推着她过去,柔声细语地问,“用不用我陪你下棋?” 幼幼没好气道:“我想自己呆着,你别烦我。” 对方默不作声。 幼幼奇怪抬头,见他面无表情,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心里忽然像爬着毛毛虫一样,莫名悚颤,直至下一刻,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庞在眼前扩大,他吻住她的唇,气息灼烫,舌头宛如游鱼在她舌齿间搅滚,忽左忽右,灵活而缠绵,幼幼几乎懵住,唯独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好。我去偏阁处理事务,你有事便唤我。”他用鼻尖蹭蹭她的鼻子,转身离开。 幼幼脸色黑得像烤糊的锅底,坐在炕上干巴巴地喘了一阵气,随后想起正事,唤来习侬,忙着赶制之前未完成的绣活儿。 傍晚容欢又坚持给她擦洗身子,虽然昨晚他什么都没有做,但幼幼还是以行动给自己争取机会,可惜根本难不倒瑜亲王,这男人给人脱衣服一门灵似的,幼幼都没看清楚他的动作,上半身就已经变得光溜溜的了。 这回幼幼感到害怕,因为容欢表情淡定,再正经不过地给她擦拭身体,但一双眼睛直勾勾的,像点着两簇火苗,灼在她的胸部上,简直能烧焦。 女人生过孩子之后,身体生理上自然会发生一些变化,以前幼幼的两团浑圆,生得精致玲珑,堆雪砌粉,宛如含苞未放的蓓蕾,一手掌握怕还绰绰有余,而现在那胸脯足足大了两圈不止,丰满高耸,又圆又俏,好似熟透的小西瓜,伸手轻轻一弹,便可爆裂出美美的甜汁来,尤其那粉尖如樱,随着她急促的喘息,颜色渐渐焕上一层绯红艳泽,真是迷人得要命…… 如果说昨晚容欢是一忍再忍,装作视而不见,那么今次便是忍无可忍,气海冲腾。 幼幼发现他的眼睛都红了,动作也停下来,只是盯着自己那处不放,她既尴尬又羞恼,正欲伸手掩住,却见容欢低下头,伸出舌头,做了一件令她浑身崩溃的事。 “你、你……”她张口结舌,简直气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而容欢垂落眼帘,神情郁郁地道:“幼幼……你知道吗,宝儿从出生之后,就一直由乳娘喂养,从来没有感受过娘亲的怀抱,也没有吃过一口娘亲的奶水,我亲眼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变得会说话、会走路,然后突然有一天,她问我,娘亲在哪儿,为什么不像爹爹一样陪在她身边,我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来,或者该说,我才发现宝儿已经慢慢懂事了,当时竟是无言以对,幼幼,想要一个母亲,思念一个母亲,是孩子的天性,无论怎么瞒也瞒不住的。”他捧起她由怒转悲的小脸,只瞧她瞳孔深处,正蕴藏着水汪汪的泪泽,“听说吃一口亲娘的奶水,这个孩子将来必是有福健康的,可惜宝儿,她从来不知娘亲的奶水是什么滋味……” “别说了。”幼幼一包泪水几乎夺眶而出,痛疚地用手捂住脸,他说的不错,孩子是她生的,可是她从未尽过一个当母亲的指责,哪怕抱着孩子,哄她、给她唱歌谣,这样的小事她都没有做过,对于宝儿,她实在亏欠太多太多。 她处于痛苦与自责中时,胸口却不由自主酥麻起来,原来瑜亲王正在细细腻腻地吮咂着一颗甜樱。 她一口气提到胸腔,正要阻止,容欢却平静地抬起头:“幼幼,你说宝儿知道奶水是什么味道吗?” 一听他提宝儿,她就又难受上了,像蔫了的萝卜耷拉起肩膀:“我、我不知道……” 容欢道:“那让我代替宝儿好不好?” 幼幼尚未反应过来,容欢已经将那嫩樱又吮又嘬了好几回,最后嗓子眼里如吸饱了甜汁一般,才起身将毛巾交给她:“好了,等你清洗完再叫我。” 幼幼跟泥菩萨似的坐在榻上,握着毛巾发呆。 她有些云里雾里,好像是敌人挖好了一个大坑,而她是那只放松警惕的兔子,毫无戒备地便跳了进去。   ☆、第86章 [不饶] 一大早,幼幼就被容欢从被窝里揪出来,她闹着不肯起,迷迷糊糊地张口嘟囔着:“干吗呀……” 容欢嘴角漾起宠溺的笑弧,大约太过宠溺,连眉眼间都是流光溢彩,美得好似神君降临一般,可惜对方没有看到:“起来吃饭,太阳都该晒屁股了。” 一听是某人讨厌的声音……幼幼下意识抱住枕头,把眼睛闭得更紧。 她没睡醒的时候,模样就像个小婴孩,撅着嘴巴,脸蛋晕粉,睫毛带着水雾般有些湿漉漉的,既乖觉又可爱,也……最适宜让人干坏事。 于是容欢扳过她的脸蛋,对着樱桃唇辗转亲吻,一只手探入她的襟口,不断揉搓那只玉团,幼幼渐渐被吻得透不过气,面色憋红,用手推了推,等神智一点点聚集起来,她终于睁开眼,但容欢已经离开,正经八百地守在床边问:“醒了?我去唤习侬伺候你梳洗。” 幼幼满脸迷茫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刚才,总觉得发生了什么……莫非在做梦? “干吗要下去吃?”被他抱起来时,幼幼不乐意地扭扭身子。 “总不能天天喝粥吧?”容欢摸摸她尖滑的下巴,“你瞧瞧,摸着都有些硌人。” “我、我就想喝粥……”一想到如今吃喝拉撒睡全交给他照顾,幼幼脸颊便隐隐窜红,实在不敢多吃东西。 但容欢的语气不容商量:“大夫说了,你在饮食上首先就该注重营养,不及时进补,你的骨伤又怎么能尽早愈合?” 这一点,幼幼倒认为他说得有理,况且她比谁都巴望着自己能尽快下地走路呢,点了点头。 一桌子的菜肴,全是她爱吃的,看得幼幼一时胃口大开,可惜被容欢抱坐在膝盖上,连动筷子的机会都没有。 “想吃哪个,我给你夹。”瑜亲王亲自夹菜喂饭,此等恩宠殊荣,她还是头一个。 幼幼却不领情:“我的手又没事,自己能吃!” “我不是怕你累着么。”容欢夹了一块腌制的胭脂鹅脯,哄着喂到她嘴边,“你尝尝,我特意吩咐厨子做的。” 幼幼心道自己又不是三岁孩童,况且习侬掬珠都在边上伺候着,这一口哪怕是打死她也不肯张开的。 容欢举着玉箸半晌,见她没有反应,只好自己吃掉了。 幼幼忍不住冷哼,看他还不把她放下来,孰料脸庞被扳过,她瞠大的瞳孔里,倒映着他漆黑深邃的眼眸,他的眼睛真的很迷人,波光微微漾着,像湖上的星影,像幽晦的夜色,尤其温柔起来的时候,犹如一盏陈酿千年的桃花酒,用舌尖稍稍挑一口,便就醉了。 她呆若木雕,而容欢的唇离开她的唇,笑眯眯地问:“非要为夫亲自用嘴来喂?” “容欢!”她肩膀控制不住地晃动,肺都快气炸了,“你、你怎么能当着……当着……” “哦,怕被看到?”他转过头,问那二人,“你们刚刚谁看到了?” 习侬与掬珠眼观鼻,鼻观心,跟两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原地,同时摇摇头。 幼幼觉得他脑子是不是被烧坏了,从他上回高烧之后,就变得跟以前不太一样,对她动手动脚,演变到现在越来越过分,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而她……似乎也有哪里不对劲,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她自己又说不上来。总之,这样掩耳盗铃管用吗? 她骂道:“你脑子有病!” 容欢笑了笑:“我当你早知道了呢。” 幼幼一愣,倒没料到他蹦出这么一句。 他附耳凑近,温热的气息犹如一记暧昧的吻,触在她纤长优美的脖颈上:“公玉幼……我就是脑子有病,想知道原因么?”他仿佛切齿、又仿佛爱缠,很轻很轻地吐出四个字,“被你逼的。” 幼幼冷不丁打个激灵,紧接着头脑一片空白,居然有点空茫。 再喂饭,她乖乖张口,不管容欢夹什么,都闷不吭声地吃掉,毕竟跟一个目前处于不正常的男人讲理,是讲不通的,稍有不慎,更会使对方变本加厉。 傍晚容欢又说要给她擦洗身体,但幼幼说什么也不肯了,可惜她个弱女子的力量哪里抵得过一个大男人,三下两下被剥光不说,由于她不听话,还被对方用腰带缚住双手。 “幼幼,你看,是这样子吸吗?”他似乎渴极了,俯首就深深吸了一口。 幼幼倒抽口冷气,两手缚于背后,坐在榻子上,这样的姿势叫她难堪极了:“容欢,你快放开我!” 容欢吸完左边,马上又去吸右边,好像品味着上上等珍馐一般,沉溺地叹息声:“好香呢,幼幼……我好喜欢……” 幼幼被他弄的有点疼,偏偏又有种酥酥麻麻说不上来的感觉,随着他用力吮咂下,身子都跟着一晃一晃的:“你住手行不行?现、现在又没有奶……”她一低头,就看见男人的头,以及一片黑压压的长发,羞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小傻瓜,我根本没有用手啊。”容欢仰首掀眸,仿佛在安慰她,轻轻啄下她嘴,“没奶也没关系,我只是替宝儿体会一下。” 结果瑜亲王这一体会,就是体会了半个月,幼幼的腿肿恢复后,终于可以入水洗澡,尽管在她的强烈坚持下,容欢同意由习侬服侍她沐浴,但在此之后,需得让他嘬个够才行。 所以每天晚上,幼幼都得强迫给某人“喂奶”,最初幼幼还会挣扎反抗,但结果不是被扒光衣服,就是被绳带绑住不能动弹,以致让瑜亲王更能大快朵颐,既然结果一样,幼幼也干脆不挣扎了,反正最后累的也是自己。 “好了没有?”她靠着床头,抱住某人的脑袋,她不理解容欢为什么这么喜欢“喝奶”,严重怀疑这人是不是从小缺爱,有时候她不乐意、烦了,就会哭,而他一边亲她一边哄她,还说出些没羞没臊的话来。 “幼幼,你说时间一长,会不会就真的有奶水了啊?”容欢爱不释手地在那玉兔上又揉又挤,紧接着又砸吧了一口。 “不会的!”她真要火冒三丈了,这都过去半个时辰,他还有完没完,上一次被他弄狠了,整整肿了一晚上,幸好及时涂抹膏药,到了白天才消肿下去。刚刚一口,她差点又迸出眼泪,往他背上使劲捶打,“走开,我要睡觉了!” “好、好。”容欢这才迫不得已地抬起头,一副不知餍足的样子。 幼幼捂住脸哭。 “好宝宝,怎么了?”容欢将她圈入怀里,亲亲她的小额头。 幼幼如今算搞明白一件事,这男人表面待她温柔,实际是处处禁锢她,折磨她,害她有脾气无处发泄,简直是一种变态的报复。 “我想见宝儿,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你也不让我见孩子!”她觉得再这样下去,她不是把他逼疯,而是被他逼疯了。 “唔……都一个月了啊。”容欢感慨着,总以为日子才过去不过两三天,俯首时,见她睫毛湿润润的,仿佛密翘的墨羽小扇,可爱得不行,忍不住轻呷一口,“别哭了,明天我就让宝儿来看你好不好?” 听他同意,幼幼委屈地点点头。 “不过,有没有好处?”他挑下眉梢,掩不住一丝邪魅坏笑。 幼幼瞧那他模样便知晓了,得寸进尺的男人!颊面却渐渐呈现两坨红晕,不情不愿地开口:“那、那你再吸一会儿吧。” 容欢摇头,一本正经地道:“幼幼,你帮我一把吧。” 幼幼不明白,被他执起一只小手,探向他的裤头,幼幼才发现那里已经立起一个高高的小帐篷了,容欢状似无奈地叹道:“否则我又该去洗澡了。” 幼幼终于知道为何他每次放开自己都必须要去洗澡了,气得差点没昏过去:“容欢,你这个臭流氓!” 容欢戳下她的鼻尖,佯怒训斥:“这么放肆,你听哪家媳妇总唤自己的丈夫是臭流氓的?” 幼幼气急败坏,恨恨吐出一句:“总之,你、你休想!”那玩意儿,她光是一想……一想就……奇怪,居然不是以前那种恶心作呕的感觉了,只是……她红着脸,撇开视线。 “怎么,你还觉得委屈了?”他冷笑,“你记不记得咱们刚成亲那会儿?你知道我有多委屈?” 幼幼不吭声。 “不愿意就算了。”容欢说的干脆,“你先好好养着,改日我再让宝儿来探望你。” 幼幼恨他真够卑鄙无耻,竟然用孩子来要挟她,暗自骂了不下一千遍,但目睹他起身欲离,又急得束手无措,只能出声喊道:“等等。” 当容欢回首,幼幼迅速跟蔫柿子似的耷拉下脑袋,吞吞吐吐道:“那、那好吧……你说怎么办吧。” 就瞧容欢微微一笑。 幼幼闭上眼,想象着自己是在拨萝卜,在地里拨萝卜,拔啊拔,拔啊拔,嗨吆嗨吆拨萝卜,嗨吆嗨吆拨不动……直至最后,听到瑜亲王“唔”了下,逸出一声令人面红耳赤、极尽*的喉音,一切才算歇止。 幼幼压根不敢看对方的表情,觉得自己活了十几年的老脸都丢尽了,在沐室洗了不下十遍手,可算是把那股特殊的栗子花一样的气味洗掉。   ☆、第87章 [多情] 第二天,幼幼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宝儿,宝儿很乖,被香蓝牵着小手静静进来,幼幼坐在轮椅上望着,觉得自家闺女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唉,怎么就那么好看呢,比她小时候还好看,也不知道是随她多一点?还是随某人多一点?不过想到某人的无赖样,她马上晃了晃脑袋。 “娘亲!”差几步的时候,宝儿终于没忍住,挣开对方的手,兴奋不已地颠颠儿跑上前,“娘亲娘亲,宝儿想娘亲,但是爹爹说了,宝儿不可以闹,要是闹,就不能来见娘亲了!” “真是娘的乖宝。”幼幼弯下身,想伸手抱抱孩子,但坐着轮椅不方便,只能疼爱地抚着她的脑袋瓜,眼角酸酸的。 宝儿问:“娘亲的腿怎么了?” 提及这事,幼幼心里便憋着一肚子火,白了某人一眼:“问你爹去。”幼幼当然没意识到,“问你爹”三个字她说得有多么顺口。 宝儿果然跑到容欢跟前,容欢跟捞小鱼似的,一把就把她抱入怀里,朝那小脸蛋香了好几口,嫉妒得幼幼牙肠子都酸了。 “爹爹爹爹。”宝儿焦急地揪着他的衣袖问,“娘亲让我问爹爹的,娘亲的腿怎么了呀?” 容欢颇为无奈地解释:“是你娘太笨手笨脚,自个儿从楼梯上摔下来,宝儿肯定不会像她一样那么笨,从楼梯上摔跤的对不对?” “对!对!宝儿不会摔,不会摔!”宝儿大声地附和。 “容欢,你能不能别这么误导孩子?”幼幼气的干瞪眼,与此同时,留意到站在一旁的香蓝,能重新回到小郡主身边伺候,全是托了这位王妃的福,香蓝眼里充满感激之情,忙朝她行个礼:“给王妃请安。” 看来容欢真的下令让香蓝回来了,不管过程怎样,至少他答应她的事,能够说到做到。稍后幼幼瞧见胖了不止三圈的白白,忍不住惊愕:“喂的这么好?”想她养伤半个月,还被容欢说瘦得跟片薄纸似的,一点手感都没有……紧接着又见宝儿抱着白白,她更为诧异,“宝儿是不是长高了?” “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当然会高了,尤其刚出生那会儿,真是一天一个样。”瑜亲王冷嗤一声。 幼幼听出他语气里的责备嘲讽之意,愧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不过也很高兴,宝儿跟白白在一起长身体。 她命习侬取来小棉袄,这是她特意给宝儿做的,眼瞅日子即将入冬,该忙着添置冬衣了,这件小袄是她从夏末就开始着手准备,幸亏之前留了心眼,给孩子袖口留出一截手的长度,如今宝儿穿上,简直正正好。宝儿可高兴了,穿着新棉袄在屋子里跑来跑去,那么小的年纪,就知道爱美了,还问容欢好不好看,容欢笑着告诉她:“我的宝贝是天底下最美的小美人了。”至于大美人……他抬头望了两眼幼幼。 幼幼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多想,总觉得给宝儿穿上新棉袄时,容欢静立一旁,仿佛十分羡慕的样子,等香蓝她们带着宝儿在园子里玩耍时,她略一沉吟,轻启樱唇:“你抱我到楼上去。” 容欢颔首,依言把她抱到二楼床榻上,问:“怎么了?” 幼幼从枕头底下,慢慢取出一双冬袜,半晌,别别扭扭地开口:“你、你拿去吧。” 容欢愣住,这双冬袜面料雪白,没绣图样,也无任何特别之处,他接过来,很快又将视线调到她身上:“你做的?” 幼幼不吭声。 他握紧袜子,又问了一遍:“你给我做的?” 幼幼被他问得脸红,可能她真是养伤时闲的没事干了,才会想到给他做一双袜子,而且在此之前,她都没想过会拿出来给他:“你要是不喜欢,就丢了吧。” 下一刻,她只觉得嘴疼,被他的嘴撞得疼,她才晓得他在吻她,原本有些生气,可他的吻由急转柔,像一场疾雨转变成漫天的花瓣,让她渐渐有种微醺的感觉,仿佛他不是在吻她,而是在给她灌酒,他说过的,她酒量不好,喝一小口就会醉的…… “我很喜欢……”他在她耳畔轻轻呢喃,两臂圈上来,像抱着珍宝一般抱着她。 幼幼看到他的眼睛很亮,熠熠生辉,宛如小孩子一样,能够感觉出来他是真的高兴。 “你什么时候做的,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他啄啄她的唇。 “我、我……”幼幼这人是越不自在,就越要拿架子,咳嗽声,扭扭身端正坐好,“我就是觉得无聊,一时闲来无事罢了。” 容欢不以为意地笑:“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码的?” 这回幼幼更尴尬了,她绣双袜子都偷偷摸摸,因此更不可能私下找人询问他的尺码,所以她只是目测……目测啊,天知道她盯着他的脚有多少回了。 她越想越害臊,开始后悔:“你还是别穿了,可能不合适。” “没事,我现在就试试。”容欢说着将左脚的鞋袜脱下来,套上新袜子。 幼幼见他穿上松松垮垮的,略微失望地瘪瘪嘴:“还是大了。” “不大,挺好的。”他说的一本正经,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成分,居然将另一只袜子也给穿上了。 幼幼心道他也不嫌难受,过会儿又被他箍住脑袋亲吻,不停的亲、不停的亲,幼幼都怀疑自己嘴巴上是不是有蜜,能让他又啃又咬的,渐渐的,她便感到天旋地转,整个人也昏昏沉沉的,好在没有持续太久,他总算停下来,否则她真要被他给吻晕了。 他咬下她的耳朵,用低得只能彼此可闻的声音问:“幼幼……它又硬了,怎么办?” 幼幼正晕头转向的呢,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它”是指什么,脑际登时“轰隆”一响,她像只炸毛的刺猬,几乎是用吼的:“不知道!” “昨晚弄的我很舒服。”容欢跟撒娇似的一边蹭她,一边哄道,“你今天再那样帮帮我。” “不要不要!”幼幼挪着脸蛋不让他亲,张口就骂,“色胚子。” “说的对极了。”他夸赞地戳下她的脑门,一副孺子可教也的神情,“幼幼,世上的男人都很色,没有不色,只有更色,明白了吗?” 明白个屁!她真想爆粗口,伸手欲推开他,但身子教他紧紧抱在怀里,死活挣脱不得,结果一只小手就被他强行塞进裤子里。 幼幼只好继续拔萝卜,拔啊拔,最后拔得胳膊都酸了,可惜对方还没反应,她眼泪汪汪地催促:“你、你怎么还没好啊。” “你吻我。”他嗓音已经低哑到跟要吃人似的。 幼幼赶紧照做,仰起脸来,冲他嘴巴胡乱地啃了几口,终于导致瑜亲王闷闷一哼,然而这回没控制好,弄得彼此身上都是。 幼幼脸都绿了,而容欢尴尬地解释一句:“马有失蹄,人有失误。” “你这个混蛋!”幼幼更是哭了出来,“怎么办啊!” 容欢一派淡定:“让习侬她们拿新的衣物来,过会儿咱们换上。” 幼幼可比不上他的厚脸皮,想着让人看到衣裤上那些黏糊糊的液体,她羞也羞死了,泪珠子哗哗往下流,最后被容欢哄了好长时间,才由着他给自己脱掉衣物冒进被窝里,不敢去瞧习侬进来时的表情。 转眼,天气入了冬,楼阁里却温暖得几乎能穿夏衫,幼幼贪睡,早上起的越来越晚,动辄一睁眼,已近晌午,连早膳都省了,她自然醒的时候少,几乎都是被某个登徒子嘬醒或者吻醒的。 这日她又觉胸口痒痒的,睁开眼,果然又见一个男人的脑袋伏在上面,她都懒得理会了,反而还将胸脯挺了挺,等瑜亲王彻底嘬够了,才又顺延耳鬓,舔着她白皙小巧的耳垂:“起床了,小懒猪。” 通常幼幼不想起床时,都是嘴巴往上一撅,直接用行动表达她的不愿意。 容欢自然忍不住,俯首在她小嘴儿上采撷芳香一番,用拇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快起来,我带你出去晒晒太阳,今儿个天气好。” 结果幼幼迷迷糊糊的就被他穿上衣服,又简单梳洗下,乘轮椅出了屋。 他带她来到西园,原来是一片骨里红梅花开了,暗香寒冽,梅瓣翻飞,总觉得花林最深处藏匿着花仙一般,等待晚霞染洒时分,便会有一袭身穿红妆的梅花仙子,从林中遥遥走出。 “冷不冷?”容欢推她到一处阳光充裕的地方,替她拢拢兜帽周围的狐毛。 幼幼摇头,他说:“我给你吹首曲子。” 他随身携带着短笛,举起,薄唇微一启,陡起流水华音,不知是曲子好,还是他吹的好,反正幼幼渐渐听得入了迷,久而久之,竟有股想哭的悸动,尔后,他停下来,她不由得问:“怎么不吹了?” 他回答:“我没编完。” 幼幼闻言愣住:“这曲子是你自己编写的?”难怪她从来没听过。 容欢颔首,阳光丝丝脉脉的照在他俊庞上,散着某种不真实的柔情:“嗯……一年前有感而发,可惜后半部分怎么也写不出来了。” 一年前…… 幼幼沉默下:“曲名有吗?” “有,叫《春庭月》。”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幼幼情不自禁想到这句古诗:“挺好听的……”她声音顿了顿,“下次,你拿曲谱给我瞧瞧吧。” 容欢微愕,继而笑道:“好。” 幼幼一仰头,他的吻恰好落在她的额头上,他就这样俯着身子,朝她的唇深深吻了下去。如今他动不动就吻她,经常出其不意,这次在外面,幼幼有点不习惯,脖子往后一缩,他却步步紧逼,逼得她沉浸在那份缠绵里。 幼幼刚闭上眼没多久,不料他倏然停止,朝一处方向问:“是谁?”   ☆、第88章 [谁输] 随着那人走出,花枝轻颤,几瓣梅花簌簌滚落,小双拎着竹篮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此情此景,倒真应了幼幼先前的想象,好似梅娥渡花穿香而来。 她仿佛有些惊吓,怯怯地迎上前,朝他们二人行礼:“小双拜见王爷、王妃。” 幼幼是没料到会有人在,适才听容欢问“是谁”时,她就有些脸热,毕竟叫下人目睹他们亲缠的画面,她可做不到某人那样脸不红心不跳,但小双一出现,她反倒冷静下来,这种反应,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 容欢倒是面色如常:“你怎么在这儿?” 小双目光落在他脸上,尔后垂落,怯声怯语道:“奴是听说西园的梅花开了,所以采些花瓣用来做梅花糕,并……并非有意惊扰王爷与王妃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幼幼不由自主想起当年的自己,那时孟瑾成到公国府做客,她为了见对方一面,特意提着篮子佯作与对方偶遇,而眼前人,究竟是不是真的巧合呢?她本以为容欢会说些什么,但他只是淡淡道:“没事了,你去吧。” 小双拎篮子的胳膊仿佛轻微一抖,随即一言不发地离开。 先前的气氛被这么一搅,像是凝成一团冰僵滞下来,幼幼一直不说话,倒是容欢摸下她的脸:“怎么这么凉?我推你回去吧。” 路上不管容欢再讲什么趣闻趣事,幼幼都像个哑巴一样默不作声,以致半途中,容欢终于停下来:“你是不是不高兴?” 他冷不丁冒出一句,令幼幼反应不及:“什么?” 容欢站在她面前,缓缓蹲下身,握住她的手,那一刻,幼幼感觉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跟她说,但他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仿佛这双眼睛,生来就是做这件事用的,许久许久,他开口:“幼幼……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幼幼吃了一惊,不知该怎么答,嘴里重复着一遍:“什、什么开始……” 容欢长眉紧紧一颦,她倏然有些害怕,将手从他掌心里抽出。她见容欢启开唇,有什么话几乎快说了出来,但又闭阖,忽而改了口:“小双的事……我听你的。”他拿不定主意,就像以前,他主动遣散府上所有姬妾,换来的却是她的无动于衷,是对自己的浓浓嘲讽。 听她的?幼幼对他这番话简直莫名其妙,什么叫听她的?况且她该说什么,怎么说?难道她堂堂一个亲王妃,还容不下一个姨娘?这样岂不是显得她太小心眼了……她看着他,讨厌死了他现在看她的眼神,像在逼着她做某种决定一样,一时间,她觉得那么生气,又似乎是委屈的感觉,使劲吸气,使劲吸气,肺里仿佛膨胀起一个鼓鼓的球,随时能爆炸。 她不冷不淡地道:“她是你纳的姨娘,关我什么事?” 容欢面无表情,深邃的眸子在天光底下,却愈发复杂幽黑。 幼幼叫他看得有些心虚,撇过脸:“说起来,你也好久没去她那里了吧?不是说要做梅花糕吗,应该是你喜欢的手艺吧?反正小双怎么样与我无关,王爷自个儿喜欢就行了。” 她听到骨头咯咯作响的声音,才发现他的一只手正死死攥着椅把,仿佛要给攥断了,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好像一切在他预料之中,但这种预料,与其说是失望,倒不如说是震怒。 “哐”地一声,他将那支短笛拽在地上,转身就走了。 幼幼呆呆坐在轮椅上,直至他的背影消失,才明白过来他是走了,还摔了笛子,可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拿着那支短笛给她吹曲,还俯下身吻她,他们本还好好的,可现在,他就这样丢下她,一个人走了。 幼幼干坐着好久,像是被人遗弃的孩子,显得不知所措,最后习侬她们赶来,才推着她返回凝思园。 这些天容欢始终没有出现,那会儿幼幼巴不得他别来烦她,如今可算如愿以偿了,但是她一点也不高兴,心里空空荡荡,总感觉缺少了什么,比如他不哄她睡觉,她又开始做噩梦了,每天不来腻味她,她浑身跟虫咬似的难受,而且自己动筷子吃饭,真的好累的…… 尽管不愿承认,但想到小双,她心口如被针筒反复刺扎着,明明以前他纳妾,跟谁过夜,她从来不在乎,甚至希望他不要到自己房里才好,可现在一想,她会觉得那样难受,那样……痛? 一连十日,容欢也不曾踏足凝思园,倒是香蓝常常带着宝儿来看她,成为她生活里的唯一乐趣。而她跟容欢,关系又仿佛回至冰点。连掬珠都看出她这几日魂不守舍:“王妃,王爷这会儿应该早朝回来了,用不用奴婢去打听下王爷人在哪儿,咱们去看看?”虽然不知这二人又闹的什么别扭,但在掬珠看来,王爷没派人将暖阁的书籍家具搬走,至少还是留有余地的。 孰料幼幼一口拒绝:“不用。”她自认没有做错,为什么要主动找他?反正她有宝儿就行了,她才不在乎他呢,三年她都过来了,有他没他还不一样活着?她望向窗外,直至天黑,容欢也没有来。 半夜她好像哭醒了,因为眼角有泪,把枕头都踏湿了,她抹抹眼睛,觉得口渴,梦里她似乎在歇斯底里地大叫,具体是什么已经记不清了,也不清楚现实中有没有叫出来,她想唤人来,却见床外烛光昏黄,一条人影迷迷糊糊,宛如幽魂一样,在摇曳的烛火中看不真切。 她吓了一跳,还当是鬼呢,可定睛一瞧,原来不是,是容欢,他就坐在床边,赤红着眼睛,盯着她,盯着她的脸。 “你……你……”幼幼听到心脏砰砰乱跳,想着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但下一刻,她就知道不是梦了,因为他猛地上前吻住她,气息宛若烙铁一般灼烫,触碰她的唇,烫得她浑身直打哆嗦,而容欢紧紧箍着她的两肩,像是濒死之人做着一丝绝望挣扎,幼幼觉得好痛,仿佛骨头都被他攥得松软变形了。 “不要……”她甫一张口,就被他咬住舌头,她动一下,他就咬得更紧,幼幼隐约嗅到血的味道,心惊胆寒,真怕他把她咬死,不过也说不定,因为现在他的样子就像要杀人一样。 等她老实了,他开始疯狂地吻她,最后最后,她是真的不能呼吸了,不停地捶打他,他终于放开她,抱着她滚到床上。 幼幼的寝衣被他两三下扯掉,接着丢到地上,不知道被撕成什么样子,反正肯定是没法穿了,他自己也脱光衣服,伏在她身上喘着粗气,跟她说:“我这辈子算是完了。” 昏暗的烛光,映着他一双饱含痛楚的眼睛,幼幼看到了,活像一把尖刀扎在心口上,几乎承受不住。 他惨然一笑,他输了,所以他认了,他等不来她一句话,也等不来她来见他,或许她又可以把自己关上三年,三十年,可他等不起,也赌不起。 幼幼还在想着他那句话的意思,但很快就被他吻得七荤八素,她身体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平时从未有过的感觉,仿佛在极度渴望着什么,好像她是一把空空的剑鞘,而他是那柄剑,当他入鞘一瞬间,她就完整了。 床榻深处,两个人胶在一起,汗水涔涔,又黏又腻,真是分割不开。 她都忘记是怎么结束的了,只知道她现在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披头散发,床单被他们蹂-躏得不成样子,而那一股精灼喷洒在她的身上,幼幼感觉自己如只鲶鱼,黏得厉害,其实她不懂他为何要在关键时刻这么做,却也着实松了一口气。 “我抱你去洗澡。”进入沐室后,容欢先用葫芦瓢给她全身浇了一遍水,才把她抱进浴桶里,又取来浴巾和桂花味的香胰,小心翼翼地给她搓澡。 幼幼一直垂着头,面颊红得跟晚霞里新鲜的玫瑰汁一般。 “是不是很疼?”他突然出声。 幼幼的脸更红了,先前他跟要她命似的那么用力,让她现在还觉得火辣辣的,可又谈不上太疼,就是羞,她赌气般死活不吭声。 水面涟漪荡开,他也跨入浴桶,轻轻把她揽入怀里:“等会儿上点药?” “不用。”幼幼鼓着腮帮子。 “我帮你洗洗那里。”他说着,就将她抱坐在腰上,伸手探入水里。 “不……”可惜阻止已经来不及,幼幼顿时跟虚脱了一样,整个人都瘫软下来,脑袋搭在他的肩上。 热气萦绕,总仿佛有浓雾在眼前飘,幼幼半眯着眼睛,看到他额点缀着一排密密晶莹,也不知是汗还是水珠,明明彼此近在咫尺,可他的轮廓十分模糊,让她总也瞧不清他的神情……可又觉得……是极尽温柔的吧,配合着那温柔的动作,她心脏越跳越快,他身躯袒-露,肌肉属于坚实而不突兀的类型,似透着无穷之力,肤色莹白如玉,胸膛光滑如石,浓浓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简直能令她窒息,竟是一股说不出来的迷人。 她几乎要看晕了,莫名其妙地伸手抱住他的腰。   ☆、第89章 [难餍] 她感觉到容欢突然剧烈震动下,仿佛她是一块深海玄-冰,深深冻伤了他。 要说幼幼的身体,尽管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娘了,但经过长久的得当保养,仍娇嫩如二八少女一般,肤光带雪,吹弹可破,伸手一摸,简直滑得不可思议,大概是被水汽蒸发的,此刻她浑身都被渡上一层粉红光晕般,可爱诱人到不行,如今的她,褪去往昔青涩,同时拥有着娇俏与妩媚的风韵,情动之时,润如春潭,松紧有度,好比一颗滋润在神仙水中的白桃儿,第一口品味,甜汁满溢,第二品味,*腻骨,第三口,欲-仙欲-死。 而她这样搂住他,尤在这种气氛下,不差于投怀送抱,手动点火,况且她不知道,男人本身就是奇怪的生物,永远不知餍足,她稀里糊涂地点了一把火,便听容欢近乎咒骂一声,控制不住,一下子把她抱紧,顶入身体里。 幼幼惊呼声,那时微烫的水荡到她的下颌,她害怕地伸手勾住他的脖颈,两个人贴得紧紧的,犹如湖面上一叶小舟,不断跌宕着,永远抵达不了彼岸。 “这些日子想没想我?”他灼热的气息在她耳畔吐吞,化成一团烟雾,听来似近似远。 她咬着牙倔强:“谁想你……” “有没有?” “不知道……” 他猛一挺腰:“到底有没有?” 他太用力,幼幼忍不住哭了出来,软软偎着他的胸膛,委屈地像个小娃娃。 容欢抬起她的脸,对着甜美的樱口吻了一遍又一遍,如在求她:“幼幼……你骗一骗我,骗一骗我好吗?”哪怕是谎言,只要她愿意一直骗他,他就愿意一直相信下去,从此在谎言中醉生梦死。 许久,幼幼终于说了一个字:“想……” 容欢心口悸动,自欺欺人的欣喜若狂,低下头含住她的嘴,反复搅着那丁香小舌,快至巅峰时,他又是拔剑而出,幼幼红着脸,故意去忽视那股奇怪的气味。 其实她很疑惑他的举动,容欢看出来,用拇指轻轻抚过她的眉眼,宛若在画上描摹:“我不会强迫你给我生孩子的。” 他明明最需要个子嗣,一个能够继承爵位的儿子,可他不愿强迫她,不愿再一次用孩子来束缚她,他身为亲王说出这番话,不得不令幼幼感到深深震动,她先是一愣,接着鼻腔里忽然像呛进一口水,无端端的发酸,再有一个孩子……她的确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她大概,真的需要一些时间。 很久很久,他没再开口,或许在等她的回答,可幼幼不知该说什么,疲惫渐渐上涌,她又累又晕,像怕掉下去的无尾熊,紧紧攀着他的身体,竟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二日,她是迷迷糊糊的被某人舔醒的,因为瑜亲王就犹如一只猫,将她浑身上下舔了一溜遍,等幼幼彻底回过味来,人家瑜亲王已经精神焕发地上朝去了,害得幼幼大清早又得重新洗澡,否则她可忍受不了自己身上沾满某人的香、唾! 那种事就好比开了闸的水,收都收不住,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有无数次,从此容欢就跟上瘾似的,天天想着怎么腻味她,缠着她,好像她跟上等珍肴一样,永远吃不够,幼幼实在不能理解男人在这方面的执着,你不给他,他就跟小狗似的可怜哼哼,你半依半推的从了,他就往死了弄你。 可怜幼幼行动不便,想回避都回避不了,每次总要被容欢吃上个两三次,累得她气喘吁吁,连睁眼皮的力气都没有,最要命的是还得忍受那股栗子花的气味。要说容欢食髓知味,偏偏控制力却是极强,有好几次,她都觉得他快把持不住了,结果他还是出乎意料的……弄得她一身都是……为此,容欢现在最喜欢伺候她洗澡了,清洗起来也方便,并且特地换了一个更大更舒适的鸳鸯浴桶,幼幼都恨死他这个臭不要脸的了,此番举动,明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好在幼幼的小日子终于来了,暂且得以逃脱某人的魔爪,面对瑜亲王充满哀怨的眼神,她心里别提多痛快了,跟报了大仇一样欢喜得只想唱歌,当然,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乐极生悲,登徒子要是如此容易对付,也就不是登徒子了—— “我要喝奶!” “不给!” “就一口!” “不行!” 结果她就被某人扯开衣裳,压在床上大快朵颐一番,她好比老鹰爪下的小鸡,急得哇哇大叫,不断挣扎,可惜换来的是瑜亲王一次次满足地叹息:“好宝贝,乖乖让为夫再嘬一口。”“小娘子真香啊,让爷亲一个就放过你。”“瞧这对玉兔,又白又嫩的,到哪里去找,实在让人爱得很”…… 幼幼觉得这个男人简直疯了,一到兴头上,真是什么荒唐胡话都说得出来,往往她刚要破口大骂,就被他死死嘟住嘴巴。 这日香蓝带着宝儿来了,香蓝显得愁眉苦脸,幼幼正纳罕出了什么事,就瞧宝儿举着一只九连环跑到跟前,奶声奶气地讲:“娘亲给宝儿解,香蓝不会。” 幼幼是知道九连环的,小时候、闺秀们之间常玩,像柯英婉玩九连环就玩得极好,解下又套上,经过繁复的步骤后,方能解下九个小环,不过幼幼总是解不开,为此还被柯英婉笑她脑子笨。 幼幼疑惑宝儿从哪里得来的九连环,结果才知道是容欢平日送她的小礼物。 “爹爹会解,可是爹爹今天不在,娘亲来解。”宝儿眨着一双水汪汪满含期盼的大眼睛。 幼幼一下被激起逞强好胜之心,既然容欢能解,她自然也能解,况且这都是小时候的玩意儿,现在玩起来又有何难?立马拍胸脯答应。 当然,她不懂智商跟年纪并没有太大联系,在宝儿的注视下,幼幼开始聚精会神地拆解九连环,但随着更漏不断传来沙沙声,她渐渐满头大汗,拧眉瞪眼,直至演变到最后咬牙切齿,烦躁的乱摇乱晃,要不是有宝儿在旁边,她真恨不得咬上几口了。 眼瞅半个时辰过去,宝儿等得不耐烦,焦急地原地蹦跶:“娘亲好慢,娘亲好慢!” 幼幼窘迫,赶紧哄起这位小祖宗:“乖宝,你先去玩会儿啊,娘亲再琢磨琢磨。” 孰料宝儿急得哇哇大哭:“娘亲笨,爹爹一会儿就解开了,娘亲笨!宝儿要爹爹,宝儿要爹爹!” 幼幼眼角一阵狂抽,尴尬不已,没办法,又唤来习侬掬珠,习侬拆了几下摇摇头,掬珠性子急,解到后面解不开,都有点急赤白脸了,三人围坐一团绞尽脑汁,可惜俱束手无措。 好在临近晌午容欢回来,轻而易举地便将九连环逐个取下,看得幼幼脸都绿了,又恨又嫉,她抹不开面子,只好赖起某人来:“都怪你,给孩子玩这么难的东西做什么,不知道宝儿现在年岁还小么!” 容欢动作十分娴熟,重新将九连环套上,又很快拆下,他本来就手指修长,一系列过程做起来好似蝴蝶翻飞,漂亮极了,叫人看得赏心悦目,他问:“看明白了没有?” 幼幼目光从他脸上挪开,继续拿着劲儿,下巴一昂:“我才不看呢!” 容欢眸底含笑,颇为享受地瞧着她恼羞成怒的样子,尔后对宝儿说:“爹爹厉不厉害呀?” “厉害!”宝儿眼睛闪亮亮的,在她眼中,爹爹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大英雄! 容欢又问:“那娘亲笨不笨呀!” 宝儿扭头看看满脸窘困的幼幼,用力点下头。 容欢笑着把宝儿抱在怀里:“既然爹爹这么厉害,有没有奖励呢?” 父女俩早已默契十足,容欢一探脸,宝儿二话不说,使劲吧唧了一口,见容欢又把脸歪向自己,幼幼没好气地问:“干嘛?” 容欢故作不悦:“宝儿都奖励了,你也该有所表示吧?怎么,难道当着孩子的面还想耍赖?” 幼幼瞪大眼,她耍什么赖了! 容欢问宝儿:“娘亲该不该亲爹爹?” 宝儿颔首附和:“该亲!娘亲没解开,爹爹解开了,爹爹最厉害,所以娘亲要亲爹爹!不然就是娘亲不对!” 卑鄙、无耻、利用孩子……瞅着某人得意洋洋的模样,幼幼气得差点没咬到舌头,偏偏容欢火上浇油,凑近过来跟她咬耳朵:“不亲也没事,先欠着,等晚上我再一齐讨回来……” 如今他在那方面的花样是越来越多,吸奶的时候还要扒光衣服,逼着她照镜子瞧,一想此幼幼就面红耳赤,决定才不给这个臭流氓到晚上找借口呢,赶紧闭眼亲了一口。 习侬进来时,恰好撞见这一幕,抿嘴偷偷一笑,随后将一个名帖递给她,是家仆刚交上来的,幼幼奇怪居然有人要见她,打开来,上面写着庆延侯世子妃。   ☆、第90章 [步霾] 幼幼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庆延侯世子妃就是袁千金。这些年她深居凝思园,除了柯英婉之外几乎不见任何人,不参与任何宴席。袁千金期间虽曾递来几次名帖,但都被她以恶疾为由推辞掉了。 记得那时,袁千金动辄来探望她,与任氏谭淑琳几人说说闹闹,好不快乐,然而这份情谊,却被她推得越来越远,避而不见,如今想想,幼幼心中不无愧疚,这三年里,她似乎错过太多的东西了,错过宝儿的成长,错过朋友的关心,还有什么? 她拿着名帖发呆,容欢见状问:“要见对方吗?” 幼幼醒过神,略一迟疑,点点头。 容欢不再多提,一把将宝儿捞入怀里:“乖宝儿,爹爹带你去玩奔奔好不好?” “好!好!”宝儿兴奋地拍起小手。 幼幼目送他们父女俩离去的背影,觉得那就像一幅画,烙在她的心底,露出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笑容,同时也感谢容欢对她的体谅,肯主动留出空间给自己。 简单梳妆一番,她让掬珠扶着自己坐到炕上,没多久,袁千金被请入凝思园,二人一见面,都有些微微怔仲,袁千金紧接着反应道:“你的腿怎么了?” 幼幼忙答:“上回在楼梯上不小心摔下来了。” “哎呀,你怎么还这么粗心。”说到“还”字,二人又相互呆视片刻,随后“扑哧”一下,同时笑出声。 袁千金依旧是老样子,见人总是乐呵呵的,比起当初,身材变得丰腴饱满,多了些富贵气态,她拉着幼幼的一只手,坐在对面炕上:“我本来还想着,没准这次又见不到你了呢。” 幼幼有些愧疚,垂落眼帘:“对不起……以前我……” “唉,以前的事都甭提啦,看到你好好的,我便放心了。”袁千金性子还是大大咧咧的,没有半点变化。 幼幼记得她后来如愿以偿地嫁给庆延侯世子,问道:“这几年你过的怎么样?” 袁千金呷了一口茶,用帕子拭拭嘴角,笑着:“就那么回事吧。”不过唇边两凹笑窝,却是暴露了她现在过得有多么幸福,“说来也奇了怪,没成亲那会儿,天天做梦都想着他,后来在一起了,反倒腻味他成天黏着你,不过自打生了晏哥儿之后,我俩现在就一门心思的照顾孩子了。” 幼幼闻言哂笑:“儿子?” 袁千金点头。 幼幼叹道:“真好,几岁了?” “快两岁了,淘着呢。” “下次抱来让我瞧瞧。” 袁千金笑着调侃:“瞧什么,你赶紧再生个不就得了。” 幼幼脸一红。 袁千金道:“就你们家王爷对小郡主的那股疼爱劲儿,全京城谁不知道啊,你再添个儿子,我保准他得乐上天。” 幼幼没料到容欢疼宝儿的事,居然传得全京城贵族都知晓了。至于她再生个儿子,她不知道容欢会是怎样的反应,但容欢已经明确告诉她,不会强迫她生孩子,所以她也不敢考虑这个问题。 二人又聊了许多,有说有笑,袁千金一如既往的最好八卦,幼幼觉得以后自己不必出门了,只需问问她,便对这京城里发生的大事小事都一清二楚了。孔十姑娘跟文亭伯的小女儿任氏都嫁了好人家,谭淑琳儿女双全,杜织吟虽嫁给将军府八公子颇为委屈,但总归生了一个儿子,至于张初惠就不太好了,一连两个女儿,使得楚乐伯世子更不愿进她的门了,两个人每次一旦见面,必得吵个鸡犬不宁。 “对了……”袁千金整顿下措辞,缓缓启唇,“孟二公子的事,想来你还不知道吧?” 幼幼端茶瓷的动作一滞,目光一下子移来,怔怔凝着她:“瑾……孟、孟二公子怎么了?” 袁千金笑容里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要我说,那乔素儿就是个扫把星,孟二公子为了她,不是一直不肯娶妻嘛,害得孟公子如今连个子嗣都没有,结果这可把老太君惹急了,一连塞了两个小妾给孟二公子,说来孟二公子也怪可怜的,小妾的两个孩子都接二连三的流产了。” 幼幼手上的茶盏“当”地一声滑落,仿佛难以置信,口中喃喃自语着:“不可能。” 袁千金察觉她神色不对,正欲开口,却听她道:“瑾成哥哥不会纳妾,不会的……他、他……”幼幼不知该怎么说,“他是真的喜欢乔素儿的,所以不会接受其他女子的。” 袁千金叹气:“喜欢有什么用?男人若没个子嗣,逼也得逼出来啊,要我说,孟二公子已经够仁至义尽了,要怪就怪乔素儿自己,谁叫她是个不会下蛋的鸡?她若能生个一儿半女,也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了。” 幼幼明白袁千金讲的道理,可她还是心里难受,无比难受,这种难受的情绪包含很多,连她自己都理不清楚,但不得不说,孟瑾成纳妾的事,的的确确给她带来了一记沉重的打击。 “人走了?”容欢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 她仰起头,撞入那双漾着桃花般迷人的眼波里,才发现打从袁千金走后,她一直在发呆,连容欢何时站在跟前的都不知道。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容欢打横抱起她,搁在自己膝上坐下来。他特别喜欢这样抱着她,仿佛她是他的小宝宝,怎么抱都抱不够。 “没事……”幼幼忙敛起思绪,朝周围望了望,“宝儿呢?” 提及孩子,容欢的神情总是最温柔的:“刚才玩累了,被我抱回房哄着了。” 以前幼幼顶不乐意被他这样抱在怀里,但习惯成自然,久而久之,现在的她居然十分适应了,还本能地朝他臂窝里钻了钻,像只懒洋洋的小猫。 “是不是累了?”容欢俯首吻吻她的额心。 幼幼摇头,过去一会儿,忽然开口:“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嗯,你说。”容欢洗耳恭听。 幼幼深一沉吟,随后仰头直视他的眼睛:“我、我想见见娘。” 容欢显得出乎意外。 这段日子,幼幼常常会思考许多事,她住在凝思园三年,过着与世隔绝般的日子,如今想想,她就仿佛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庞大的蜗壳里,拒绝一切,忍受着孤寂与寒冷,直至有一天,一缕阳光照透进来,而宝儿就是她的阳光,是她生命里遗失的那部分,当她开始想要拼命地抓住、感受时,这个蜗壳也在开始四分五裂,直至她懂得这是哪怕舍弃性命也不可失去的珍贵时,她便一步一步走出霾影,学会要去接受外面的一切了。 她刚想开口解释,但被容欢用食指轻轻抵住,他什么也没多问,只是答出一个字:“好。” 他隽美的脸庞凑近过来,幼幼本能闭上眼,叫他深深吻着,但吻着吻着,渐渐有些不对劲了,因为某人开始四处乱摸,一只手还塞进她的衣襟里。 幼幼没料到他居然这个时候来了兴致,小脸跟发烧一样染个彤红:“你别……大白天的,当心被人瞧见……” “小傻瓜,哪有什么人啊。”容欢亲昵地用手指刮下她的鼻尖。 幼幼恍悟,难怪刚才一直不见习侬掬珠的人影,原来全被他轰走了,迅速绷起脸拒绝:“不行。” 孰料容欢迸出一句:“你不是都完事了吗?” 幼幼意外他竟对自己的小日子了若指掌,昨天她才完干净,今天他便惦记上了。她简直又恼又羞,恨自己怎么不多来些日子,秉着绝不能让某人得逞的态度,坚决道:“你休想。” “好卿卿,我都等多少天了,你不知道这五天,就好比五年,懂么?”瑜亲王说着便已急不可耐,隔着衣物就往她右边的小西瓜咬了一口。 幼幼忍不住“噢”了声,容欢满心欢喜地道:“我就喜欢听你叫,这回人都叫我轰得远远的,你想怎么叫都没关系。” 幼幼啐去一口:“呸,谁要叫。”当肚兜被掀起来,她却不争气地嘤咛一声。 容欢津津有味地吸了几口奶,抬头认真道:“幼幼,你有没有觉得它们越来越大了,比之前要大了一圈?” 幼幼可不想跟他讨论这个无聊的话题,听到他不停的砸吧嘴,倒真像个婴儿在吸着母-乳一般,觉得自己没奶也快被他吸出奶来了,一张嫩脸恨不得红成猴屁股:“你停下来好不好?” “那可不行。”今天袁千金离去后,她若有所思的发呆,那种神情让人觉得如此熟悉,他心头似有股无名之火,一本正经地笑道,“听说小日子前后这几天是最安全的,所以今儿个我得狠狠干你。” 幼幼不料如此粗俗不堪的话语他都说得出口,不遑反应,里裤就被他脱了下来。 结果瑜亲王果然说到做到,炕上、榻上、地毯上、轮椅上,能造的地方统统造过,他抱着她从楼下造到楼上,再从窗前造到床上,幼幼起初死活不肯出声,但他想着法子治她,不听话就使劲“啪”地一掌,害得幼幼的小屁屁都被他拍红了,眼泪哗哗直流,最后不得已终于叫了出来,很大声,满屋子都能听见,但哪怕再羞耻的声音,她也不管不顾了。 “好乖乖,叫的这么好听,真让人受不了。”两回合后的瑜亲王,居然依旧精力旺盛。 幼幼快瘫成一团烂泥了,一见他又蓄势待发,差点没昏死过去,可怜巴巴地哀求:“不行了……你饶了我吧。”   ☆、第91章 [灯夜] 容欢忽然松开她,转身往外走去,幼幼以为他终于肯放过自己了,长长吁了一口气,不过怎么觉得他方才的笑容……很诡异? 他开始翻她的箱子,她都不知道他在找什么,瞪着大眼睛满脸迷惘,直至最后,他终于从箱底下拿出一本画册。 瞅见那个画册,幼幼就跟吞下只土鳖似的,嘴角禁不住抽搐扭曲。 “乖宝贝,你瞧我找到了什么?”容欢一对笑盈盈的桃花长眸微微上挑,举着那东西在她面前晃了晃,完全是一种可恶得意的挑衅。 这是柯英婉当年塞给她的小册子,里面记录了行房秘术,以及各种男女媾-合的详细图画,总之看上一眼,就会使人脸红心跳。 幼幼那时压在箱底再没看过,孰料某人记忆力好的惊人,居然又将它翻了出来。 “幼幼,你说今后咱们就照着上面这么弄好不好?”容欢坐在床畔,一页一页翻看起来,随后颇有感触般,轻轻一叹,“唔……果然妙哉。” 幼幼小脸更是红欲滴血,用被子蒙住头,就像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自以为什么都听不见:“不要不要,你快走开!” 容欢马上撩开被子,一具精瘦欣长的身躯压上来,扳过她的小脑袋瓜,把她吻得七荤八素了一遍:“其实你是喜欢的吧?” “喜、喜欢什么……”幼幼结结巴巴,有点明知故问。 “喜欢我这样干你呀。”他咬下她的耳朵,又晃了晃那本画册,“不然你一直留着它做什么?是不是就等着将来被我狠劲弄呢,小荡-妇。” 天啊,他他他竟然说她……幼幼情愿是自己听错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终于怒吼出声:“容欢,你这个大混蛋!” “啪——”地一声,他凶神恶煞地朝那翘臀狠狠拍了一巴掌,启唇训斥,“没规矩,怎么跟夫君说话呢?” 幼幼不料这家伙翻脸比翻书还快,屁屁被打的好痛,开始呜呜咽咽地痛哭,眸底弥漫起一包又一包的眼泪。 容欢一副大义凛然的口吻:“居然私藏这等淫、册,看为夫今儿个不好好惩罚你的。” 谁私藏了,明明那会儿早就被他发现了,幼幼简直有理没处说,容欢则翻好一页,兴奋不已地指给她瞧:“这个姿势不错,肯定会很舒服,要不要试一试?” “不!” “这个呢?” “呸!” “那这个?” “去死!” “哐——”容欢一把将画册扣在床上,满脸愤怒地指着她的鼻子低喝,“蹬鼻子上脸是不是?好,那就都来一遍!” 结果瑜亲王这次比前两回坚持的时间还长,可怜幼幼一朵娇花,被暴雨狠狠摧残了一番,等终于有机会喘息的时候,天都黑了。 这些日子幼幼过得可谓昏天黑地,谁叫人家说是安全期,比平时弄在外面要舒爽得多,于是便可着劲折腾她,累得幼幼半死不活,昏昏欲睡,天天都没精神,相较之下,瑜亲王却是容光焕发,满面含春,成天跟吃了蜜似的,幼幼瞧着他那股满足劲儿,不由得记起古书上记载的神妖怪谈,想象着自己就是那可怜的良家妇女,而某人就是专门吸取女子阴气的男狐狸精! 见太妃那日,幼幼是拄着拐棍,在习侬的搀扶下来到顾影居的,说起来,太妃从三年前迷昏之后,病情虽谈不上好,却也没有转差,只是府里上下事务几乎都放手不管了,每日吃斋念佛,诵经祈福,连容欢都不敢擅自打扰太妃的清修,有时候去了,太妃也是闭门不见,只有每月逢五逢十,才肯见客。 今儿个便是逢五,前往的路上,幼幼心情有些忐忑,除去极深的愧疚之外,还多出一些害怕,当初她跟容欢吵到不可开交,甚至到了要和离的地步,而她又以恶疾为由幽居凝思园三年,这些事,恐怕也是瞒不住太妃的,那太妃呢,如今会不会怨她?会不会不原谅她?讨厌她? 一念此,她几乎却步不敢面对,可她又清楚,想要跟宝儿在一起,想要珍惜现在的日子,那么她必须要鼓起勇气,来面对往后的一切。 见到太妃时,太妃竟然比她想象中还要康健许多,虽然身子清减些,但仍旧那般尊贵美丽,宛若银巅皓雪,永远高不可攀,幼幼忍不住想着,如果自己到了太妃那样的年岁,是不是也能如此美丽? 太妃朝她露出淡淡的笑容,同当年一样,是充满疼爱、和蔼可亲的笑容,将她当成亲生女儿来看待着,出乎意料,太妃见到她什么也没问,只是坐下来与她品茶闲聊,问了问近况,太妃问一句,幼幼就答一句,气氛安逸而平静,提到花草时,太妃显得很感兴趣,幼幼马上示好,表示到来年春天,将自己培养的一株牡丹送给太妃。 最后太妃呷了一口茶,半叹半笑道:“如今想想,许多事都成过眼云烟了,等到经历过,再回头看,才能看得最清楚,可是这个经历的过程,往往容易让人惑错,垮错一步,或许就永远错过了。” 太妃突然说出这番话,令幼幼诧异不已,那一刻,她觉得太妃似乎是想到自己曾经的往事,忍不住思付,太妃当年的那一步,究竟是垮对还是垮错了?而她呢?不要等经历过后,再去看清,再去后悔,一下子,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太妃其实是在告诉她,不要让自己做出追悔莫及的事吧。 她鼻尖隐隐发酸,不管怎样,太妃都是原谅了她,她将自己封闭三年,而她的朋友、亲人、孩子却全部愿意原谅她,回到凝思园后,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莫名的想哭,结果就真的哭了出来,这可把容欢吓一跳,将她搂在怀里问怎么回事,他的怀抱很暖,带着男人特有的热息与温存,那柔和的眼神似一团温泉团团包裹住她,他一哄她,她就更想哭,闹到最后,容欢稀里糊涂的,她却彻底嚎啕大哭一场。 转眼临近年底,在大夫的建议下,幼幼开始在习侬掬珠的辅助下练习慢慢走路,当然,补品药材还是样样少不了,她努着劲儿希望自己能尽快康复,可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新年她是赶不上出门了,然而今年的新年,有容欢、宝儿他们陪在身边,看着习侬她们挂灯笼、贴窗纸,以及宝儿的欢声笑语,她窝在容欢怀里,体会着属于她自己人生里的第一份明灿温馨。 一到过节,小孩子们总是最开心的,是以容欢带她去丰国公府串门时,宝儿高兴得手舞足蹈,因为可以见到外祖父外祖母舅舅们,还有同龄的小伙伴们,幼幼问她最喜欢哪个舅舅时,宝儿毫不犹豫地回答是三舅舅,因为三舅舅最爱抱着她,陪她玩,还偷偷塞给她糖吃,宝儿爱吃甜食,但目前牙齿尚在发育中,所以这点容欢惯得极严,平时绝不准她多吃糖果,因此幼幼认为宝儿喜欢三哥的原因,八成是最后一点。 因她行动不便,去了又怕父母跟兄长们担心,是以幼幼并没有陪他们一同回去,不过如今她跟容欢的关系已经慢慢缓解,怕家人还有柯英婉三哥他们多想,她特地写了一封信,叫他们安心。 到了上元节,容欢抱着宝儿去街上赏花灯,幼幼羡慕里又带着一丝嫉妒,只能孤零零地在炕上欣赏着屋子里悬挂的各式花灯,等宝儿回来,欢天喜地给她指向香蓝手里提的花灯,原来容欢给她买了一盏硕大无朋的荷花灯,扎制得十分精美,哪怕走在无数灯盏之中,也是尤为显眼,看得幼幼眼珠子都直了,睨向容欢,那意思,怎么不给她也买一盏? 容欢笑了笑:“那么大个人了,跟孩子争什么礼物?”俯首在她粉白的娇靥上香了口,“让习侬伺候你穿戴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幼幼一阵惊愕,带她去?只有他们俩?可是她腿脚不方便啊。 不过瑜亲王早就替她设想周全,命人准备了一抬青布轿子,幼幼穿戴整齐,容欢抱着她一起坐入轿子里,一行人驶出府门,来到繁华似锦的灯市主街上。 幼幼正一头雾水,就见容欢挑起一角帘子,外面的璀璨华光刹那折映上他隽逸的脸庞,绝美倾城,竟现盛世风华:“你今儿个不是生气没能出来看花灯嘛。” 所以……他是专门又带她出来赏花灯?幼幼心内暖烘烘的,跟揣了无数个小火炉似的,嘴里却死不承认:“切,谁生气了!” 说归说,她歪过脑袋,倚着他的肩膀,二人共同凝睇着车窗外,彩辉迷烁,人流如织,万千灯影从眸底流转而过,像是一柄梦幻之镜在五彩斑斓,“嘭——”地一声,远处烟花震耳欲聋,在夜穹绚丽爆绽,纷散,最后坠下无数灿荧之光……那样美轮美奂,恍疑白昼一般。   ☆、第92章 [天衣] 逛过主街,小轿又晃晃悠悠地穿街过巷,停在一个小胡同里,当家仆轻轻打起帘子,幼幼发现他们正对着一扇后门,疑惑这是在什么地方,一歪过头,容欢正俯首替她系紧领口的绦绳,又将帷帽的雪纱放下来,方出声:“咱们到了。” 他起身,将幼幼抱出轿子,幼幼本想叫韩啠拿来自己的拐杖,但容欢完全不觉得累,也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反正等会儿也要上楼,免得你再下地走路了。” 幼幼才知道他们是到了一座酒楼,从侧门沿梯直上,踏着螺红地毡,来到早已备好的雅房,待幼幼坐好,容欢向韩啠颔首,韩啠便拍了拍手,示意可以上菜了。 “这里是清尚坊,手艺历代相传,到了这一代已经是第六代掌门了,在京都久负盛名,他家的羊肉都是现选现吃,皮酥肉嫩,新鲜适口,等会儿你尝尝看,相当不错。”容欢解释说。 幼幼闻言,看着他一阵发愣:“为、为什么……”为什么他偏偏要带她来这里? 读懂她眼中的疑惑,容欢用拇指摩挲着她的娇颊,含笑提醒:“小傻瓜,你忘了,以前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吃一次全羊宴的。” 幼幼想起来了,那时她住在亲王府,晚上经常跟着他偷溜出去吃各种好吃的,那个时候她真馋啊,总把自己吃个肚溜圆,没少被他嘲笑,他还说会请她吃全羊宴,可惜到了后来,却一直没有机会了…… 提起全羊宴,其实说白点,就是把羊身上的东西全部吃到,讲究刀工精细,选料严谨,一整只羊可以做出八十余种菜肴,上菜顺序是冷菜、热菜、点心,真是一只羊一整桌,有拌羊耳、白水羊蹄、菊花羊腰、溜羊散、炒羊肝、鱼羊鲜、红烧羊血、爆炒羊心、核桃仁炒羊肚仁、羊蹄煲、羊脑羹、羊肉蒸饺……跟流水似的摆了满满一桌。 “这、这也太多了吧!”幼幼看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吃不完怎么办?” “吃不完就带回去。”容欢夹起一块烤熟的羊肉,蘸上作料,喂到她嘴巴,幼幼顺势就张口,一口咬下,果然外酥里嫩,香得满口流油,她嚼完笑嘻嘻地把脑袋搭到他肩上,“你抱着我吃嘛。” 这都是她养伤之后被容欢惯出的坏毛病,如今吃饭连筷子都懒得动了。容欢叹息声,但还是依言把她抱到大腿上,幼幼指一样,他就夹一样,“恃宠生娇”这个词在某人身上可谓发挥得淋漓尽致。 回忆曾经,幼幼忍不住道:“下次,你再带我去那家驴肉馆尝尝吧。” “好。”容欢想也不想地答应。 她兀自嘀咕着:“也不知道那个梳麻花辫的女子还在不在……” “什么女子?”容欢拧眉问。 “就是当时给咱们点菜的女子啊。”幼幼有点阴阳怪气地道,“大-乳牛,你最喜欢的那种,当时你偷瞄了对方好几眼。” “胡言乱语。”容欢早不记得什么梳麻花辫的女子了,不由得绷起脸,稍后略略一想,才琢磨出她所指的“大-乳牛”是什么意思,桃花长目微微一眯,“谁说我喜欢那类型的了?” 幼幼就差指着他的鼻子对质了:“本来就是,秦氏、冷氏她们都一样。” “嗯……说来倒也是。”容欢嘴角倏然一扬,朝她凑近,笑得有些邪邪坏坏的,“我的确是喜欢大-乳牛,不过,只喜欢你这只大-乳牛呢……” 幼幼一听他语气不正经起来,便意识到不妙,赶紧指向一碟菜:“我要吃那个。” “手酸了,夹不动。”他挑挑眉,“你都吃那么半天了,也该让为夫吃几口了吧?”说着解开她衣襟前的扣子,撩起肚兜,一头扎了进去。 “你、你……”幼幼结结巴巴,简直吓傻了,这种场合他居然喝起奶来,幸亏雅房里的人都退得一干净了,可是万一有人进来……其实她不知道,众人都是看不得他俩那股子腻味样儿,十分识趣地离开了。 容欢嘴里不断传出砸吧砸吧声,听着就叫人脸红心跳,幼幼躲不开推不开,只能由着他来,雪白如莲的面颊染起一层花瓣般的粉晕,阖上眼睛,发出跟呻-吟没什么区别的声音:“你、你轻点……”情不自禁地挺了挺。 “该死的。”容欢忽然低咒一声,再抬头,眼睛已跟着火一般赤红,纵使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他浑身滚烫的温度。 他匆匆给她整理好衣裳,幼幼一头雾水地眨眼:“要走吗?我还没吃完呢。” “别吃了!”他抱起她就大步往外走。 幼幼紧紧贴着他,一下子感受到什么,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坐到轿子里,幼幼被他埋首嘬了整整一路,那种姿势唉……她都不好意思形容,两个人拼命的压抑,急促喘息,比及王府,他的脸色就跟暴雨来临一般可怕,抱着她回到凝思园,上了楼进入寝室,幼幼坐到床上甫要说话,就被他狠狠堵住嘴巴,两个人褪掉衣衫鞋袜在床上滚动,很快融为一体。 这次他像要把她逼至发狂一样,每回都抵达至最深处,她意乱情迷地大叫,娇-吟,在痛苦与欢愉中沉沦,足足折腾到三更,瑜亲王才算纾解掉一身的欲-火…… 天气开春之后,迎春、桃花、瑞香、山茶花、玉兰花……争妍斗丽地相继绽放,王府花园好似成了它们比美的宴场,云蒸霞蔚,以香压香,有时一推开轩窗,数里飘来的花香便直窜鼻端,沁人心脾,精神都为之一振。 幼幼的骨伤彻底痊愈后,高兴得就像窜出鸟笼撒欢的金丝雀,几乎没闲着的时候,平日里逛园子、在花圃捯饬花草,一得闲就陪宝儿玩,逢五逢十给太妃请安,当然,就算她现在腿脚恢复如常,能跑能跳,可惜面对某只大灰狼,依然只有被活剥挨宰的份儿,如今容欢一回凝思园,侍婢们都下意识地能避多远避多远,幼幼可不愿如了对方的意,开始满院子乱跑,跟瑜亲王玩起躲猫猫,但瑜亲王非但不生气,反而还玩的乐此不疲,通常幼幼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躲在一个小角落东张西望的时候,瑜亲王就适时窜了出来,吓得她使出吃奶的力气哇哇大叫,接着就被对方按在树上使劲摧残了一番,事后幼幼衣衫不整,钗横发乱,瑜亲王却显得意犹未尽,灼热的气息萦绕在她耳畔,一字一顿地道:“好宝贝,咱们再来一次好不好?我就喜欢跟你玩躲、猫、猫。” 幼幼这叫自作孽不可活,结果每天都被某人逼着玩躲猫猫,有时候瑜亲王还故意放水,假装失手放了她,不过等幼幼再次被抓住,就会被对方弄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其实她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不知道男人天生就喜好狩猎么,尤其狩到猎物再享受起来的滋味是最美妙的。 于是几日过后,幼幼终于琢磨过味,觉得自己像是老鼠一样被他耍得团团转,等瑜亲王再提议做游戏,她干脆下巴一昂,做出一副英勇就义的决绝态度:“不玩了,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偏偏这也难不倒瑜亲王,伸手捏捏她的腴颊,这是近来瑜亲王最喜欢做的动作之一,通过几个月的养伤,幼幼身上的确长了点肉,却不是单纯的肥腻,而是细腰圆臀,丰满均匀,捏起来手感十足,让人爱不释手,尤其是两个日渐饱满的小西瓜,藏在肚兜之下,总觉得弹跳欲出,光是一想将它们把玩在手上,就兴奋得浑身发抖。 “嗯,那咱们还到上次的亭子里怎么样?”如今的瑜亲王越来越变态,几番下来,居然爱上在户外的感觉。 幼幼脸都绿了,知道他是指建在池塘上的六角小亭,上次她逃跑时不甚落水,结果被他扒光衣物,光溜溜地给抱了回来,光天化日下的,想想就觉得丢人。她在他怀里开始鲤鱼打挺:“不行!绝对不行!” “怎么不行了。”容欢吻下她的眉梢,“那里环境好,景色美,而且能摆好几种姿势。”现在他都快把那本小画册给钻研透了,每一次行事果然比以往更能欲-仙欲死,懊悔自己怎么没早翻出来用。 幼幼恨他厚脸皮,说这番话一点都不嫌害臊的。 “好,那继续玩躲猫猫。”见她不同意,容欢冷下脸。 “不玩。”被抓到之后,这家伙只会更变态。 好说歹说都不成,最后幼幼被瑜亲王打了十几下屁屁,才像小猫咪一样老实下来,乖乖地被对方抱走享用去了,所谓不见棺材不掉泪,大概就是指她这样的吧? 几日后,幼幼收到一封信笺,是柯英婉私底掌管的一家裁缝铺子托人送来的,写信之人正是萍娘,当初幼幼怕暴露身份,所以给她留下的是裁缝铺子的联系地址。 幼幼奇怪萍娘找她有什么事,急忙拆开信封,得知原来是有人要买她的那株“天衣”牡丹,萍娘本是拒绝对方,说这盆“天衣”是友人之物,摆在园内仅供观赏,可是那位客人态度十分坚决,愿意出高价购买,萍娘左右为难,故而写信,希望幼幼最好能与对方见上一面,再做决定。 幼幼见信诧愕,究竟是何人,会如此执着要买她的那盆牡丹? 她心内有些小激动,“天衣”是她耗费心血培养出来的牡丹,如今有人欣赏她自然高兴,若那人是识花惜花之人,她可以考虑卖给对方,但如果是庸贾商贩之类的人物,她是绝不会同意的,是以决定见对方一面。 她回信跟萍娘约定好时间,到了那日,她带了习侬出门,来到天上香阙,萍娘热情地出来迎接,告诉她那位贵客早已坐在雅房等候了。原来萍娘对她的性子颇为了解,如果是商贾花贩提出购买,她肯定就直接回拒了,压根不会写信给她,幼幼趁机询问对方的身份,可惜萍娘摇摇头,说不知道,只道对方气度儒雅,谈吐不凡,一瞧就是位贵介公子。 贵介公子?幼幼心里冒出奇怪的感觉,想想京城的贵族圈,该不会是熟人吧?不过好在她戴着幕篱,对方看不到她的样子。 因这位公子是独自前来,是以幼幼留下习侬,随萍娘上了沉香楼进入雅房,当看到那位贵客,她好似五雷轰顶,整个人完完全全呆住了。 气度儒雅,谈吐不凡,一介贵公子,为什么她没有早一点想到那个人——会是孟瑾成。   ☆、第93章 [心位] 萍娘客套地为二人做了引荐,几句话后,便笑盈盈地曳门而出,当朱檀木门“砰”地一响,室内好似成了密封的罐子,空气稀薄得叫人呼吸都困难起来。 幼幼活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点中周身要穴,竟是动弹不得,幸亏面前隔有一层下垂的雪纱,才得以掩住她的花容失色。 “玉夫人。”彼此相对静立,孟瑾成站在梨花木椅前,蓝衫玉带,乌发高冠,宛如芝兰玉树一般,说不尽的儒雅俊秀。 因对方长久不吭声,他心存疑惑,只好又温文有礼地唤了一遍:“玉夫人?” 其实先前孟瑾成一直在想,萍娘口中这位神秘的玉夫人究竟是何许人也,直至今日她终于出现,却万万没料到,映入眼帘的刹那,他居然有一瞬的失神——那仿佛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仿佛是某个魂牵梦绕多年的身影,当时他正端着茶盏,一杯清泓,叫他近乎失态地洒溅而出,等醒回神,连他也对自己这番反应感到莫名其妙,可当目光再绕到对方身上时,他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移不开眼睛,那种熟悉的感觉愈发强烈,就像曾经惦念逝去的东西,如今忽然又重现眼前,只是隔着一层看不到的薄壳,一点即破。 巧合的是,她的反应也很奇怪,从一进门就对着他发呆,缄默不语,使得他心中狐疑更盛。 唤到第三遍的时候,她终于像是清醒过来,孟瑾成看到她全身很冷似的微微发抖,整个人倒退两步,仿佛随时要逃跑的样子,让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等一下!” 那个时候他也不知道怎么了,脑中一念而起,竟是痴痴地唤出两个字:“幼幼……” 幼幼正值不知所措,当听到他喊出她的名字,猛然间僵住了。 孟瑾成瞳孔如镜,将那道雪色纤细的身影牢牢映入其中,不太确定地问:“你……是幼幼吗……” 幼幼恍若一箭穿心,举步艰维,不明白他为何能猜出是她?为何能知道就是她?三年了……记得彼此最后一面,是在敬勤王府的宴会上,如今他的样子依旧没有半分改变,姿容清逸,周身泛雅,宛如踏乘彩云千里迢迢所要摘取的那株巫岫之莲,临风更绽风华,她犹然记得,生死刹那间,他紧紧抓住她的手,与她共坠山崖,那时他给了她最安心而温暖的笑,仿佛天塌下来,也无可惧怕…… 她眼眶微微湿热,一颗心似揉在醋酒之中,酸软难当,终于轻一颔首:“瑾成哥哥……” 她迟疑下,举手缓缓解掉幕篱,精美络子上的镂空梅花纹玲珑球发出悦耳轻音,好似人间仙籁,悠悠荡荡地传入彼此心田,在最深处,千思百转。 看到那张娇美容华,孟瑾成像是做梦一样,眼神透着恍惚与深深的眷念,随之扬唇轻哂:“真的是你。” 幼幼有点尴尬,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垂落羽睫:“我、我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 “我也是。”他坦然回答。彼此相对静立一阵儿,他开口,“坐吧。” 幼幼点点头,上前与他隔几而坐,落水声如清溪潺流,他亲自为她斟了一杯茶,递到跟前,热气雾腾,映得他那只细秀的手好似洁玉般半明半暗。 幼幼有些不自在,捧茶呷了一口,只觉热意烫手,那青瓷壁上仿佛还染着他手指的温度,又匆匆搁下。 “公玉……玉夫人……原来如此,我早该想到了。”孟瑾成嘴里自言自语地呢喃,转而微笑,“那株‘天衣’牡丹是你栽培的?” “嗯……”幼幼私下绞着玉指,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这些年我在府里闲来无事,便专攻一些研究花草的书籍,偶尔也会到这里与萍娘交流,这株‘天衣’牡丹是萍娘希望我留在园子里的,当时我也没多想,就同意了。”她声音略顿,转眸望来,“瑾成哥哥……那你呢?怎么、怎么会……” 她说话的时候,孟瑾成一直注视着她的脸,那样专注而柔和的眼神,近乎有些贪婪了,直至她移目凝来,他才如梦初醒,局促地撇过脸:“你也知道太君酷爱牡丹,本想寻一株牡丹哄她老人家开心的,听朋友说,天上香阙的主人是培养牡丹的高手,这里牡丹种类繁多,又多为稀罕品种,是以就随朋友一道来了,结果没想到选来选去,就挑中了这一株。” 听他说是要送给老太君的,幼幼脸庞微微一红:“其实这株‘天衣’品相并不完美的。” “我知道,几个缺点萍娘都跟我说过了。”孟瑾成忍不住笑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那么多姹紫嫣红,就独独喜欢上了这一株,我本来打算买来自己养的,可是萍娘却说此花的主人另有其人,如今想想,这大概就是天意吧……”说到最后,他声音渐渐低渺不清,不知想到了什么。 幼幼心头一紧,芊芊玉指将袖边一截柔软的雪光缎料揪成褶皱,脸上却强硬挤出一缕轻顽甜笑:“既然瑾成哥哥你喜欢,那、那我就直接送给你好啦。” 面对那天真不染的笑靥,宛然月照下的玉兰花干净剔透,孟瑾成蓦然想到当年那个小小的她,总像跟屁虫一样追在自己背后,哝哝地撒着娇,唤着他的名字,这么多年过去,为何直至如今,他才感受到了那份不带一丝杂质可贵的心意,胸口一股剧痛,竟似狂浪般呼啸袭来,近乎淹没的窒息感令他险些喘不上气,他强迫自己微笑:“不用,这毕竟是你的心血,价格你说了便是。” 幼幼沉吟一阵,默默摇头:“不了,上回多亏你不顾性命的救了我,我一直……没来得及机会感谢……” 她既坚持,孟瑾成望着她半晌,最后答出一个字:“好。” 沉默化成令人最为窘困的气氛,徘徊在彼此之间,幼幼坐在座位上静若木雕,当窗外突兀响起一道清脆的鸟啼,她才恍似惊醒,结结巴巴地开口:“那、那我该离开了。” 孟瑾成点点头。 幼幼有些手忙脚乱地起身,走出四五步后,蓦听他在背后唤道:“幼幼……” 她一惊,转过身,看到孟瑾成已经站起来,却没有追上,又或许是想追但终究选择放弃,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欲言又止,掖在广袖中的手几番欲抬,但还是生生压抑住,一点点拢成拳头,他没再说话,只是朝她露出疼爱淡柔地一笑。 一时间,幼幼感觉哪里崩溃了一般,止不住要泪流,她喉头抖动作颤,如吞沙一般干涩痛阻,到底无法做到不在意,沉沉一呼吸,鼓起勇气:“瑾成哥哥……我、我有话想问你……” 孟瑾成微怔,继而温和一应:“好,你说。” 幼幼心乱如麻:“我已经听说了……老太君给、给你安排了妾室……我……我不相信的,除非你亲口告诉我。” 孟瑾成瞳孔深一凝缩,大概对她的提问出乎意外,短暂一刹,他脸上呈现出纠结与不可为知的复杂之绪,但很快又恢复淡定:“是真的。” 幼幼睁眼瞪着他,难以置信:“为什么……难道就因为子嗣吗?瑾成哥哥,我不相信你是那样的人的,你当初告诉过我,你的一颗心全系在那个人身上,只想好好照顾、守护她一辈子……可是、可是……”像触及到心底往昔的伤口,她声音不由自主地变低,“你不是一心一意喜欢她的吗……” 孟瑾成没有立即回答,时间仿佛过去一瞬,又仿佛过去几个时辰,他才缓缓启唇:“幼幼,人活着,总会有很多的身不由己。” “什么身不由己?”幼幼百思不得其解,眼泪突然跟断线的珠子一样唰唰滚落,几乎是遏制不住地大吼,“那你为什么宁愿纳妾,当初也不肯娶我?” 说出这番话后,她愣住了,孟瑾成也像是愣住了,二人干站着互望。 幼幼浑身如置身冰窖中发冷,觉得自己脑子一定是坏掉了,否则她、她怎么可以这样说?她并不是嫉妒那两名小妾,也不是对他还心存幻想,她只是无法接受事实,她一直认为喜欢一个人,就该是全心全意,心无旁鹫的,而瑾成哥哥就是她的一心人,哪怕他最后爱的人不是自己,他也永远是她的向往,是她心中坚信不疑的执着,可如今她想不明白了,当初她苦苦哀求,甚至做出最大的退让,同意让他纳乔素儿为妾,却依旧被他拒绝,难道她在他心中的分量,连现在侯府上的那两名小妾还不如吗? 她显得手足无措,使劲用手抹着眼角,跟三岁小孩子一样哭着,孟瑾成走上前,掏出帕子替她轻轻拭着泪,一如既往,舍不得看她哭泣。 幼幼在他温柔而小心翼翼的动作中,听到那声宛然叹息的轻喃,如一阕暮日离歌,绵延扩漫于她的心田,竟是久久不散—— “幼幼,无论光阴荏苒,相隔多远,是黑发是白发,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永远都不会改变。” 一路上她默不作声,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亲王府,进入凝思园主堂时,看到容欢正坐在炕上陪宝儿玩耍,宝儿之前采了许多五颜六色的小花,举给他瞧:“爹爹选一朵,爹爹选一朵。” 可惜容欢一动不动,瞳孔涣散地对着虚无之处失神,神情间却是若有所思。 宝儿连唤好几声,他也没有反应,宝儿委屈地嘟起嘴:“爹爹不理宝儿了。”一扭头,发现幼幼正站在门前,顿时又变得兴高采烈,从他怀里爬下来喊着,“娘亲!娘亲!” “娘亲”两个字,竟如春雷平地惊起,一下子从容欢脑中炸响,他这才恢复清醒,抬眸朝前望去。   ☆、第94章 [暗涌] 幼幼弯腰抱住迎面扑来的宝儿,宝儿兴奋地仰起头,一双大眼睛分外明亮,像泉水涤过的黑葡萄一样:“宝儿采了好多花花,娘亲给宝儿编花圈好不好?” 幼幼满眼宠溺,疼爱地胡噜下她的脑袋瓜:“好,不过娘刚回来,等娘稍微收拾下再来陪宝儿玩呀。” 等宝儿被香蓝带到院子里时,幼幼才从闺女身上敛回视线,听容欢问:“回来了。” 他与她隔着丈余距离,背后纸窗被阳光照得融融发亮,好似一扇白屏,映晃他的身影半是虚透,忽然让幼幼觉得有些触不可及。 “嗯……”他一问,她下意识回答。 容欢含笑上前,抬手拂过她鬓侧的一绺小头发,举止间透着无限亲昵:“去哪儿了,怎么先前也没听说你要出门?” 幼幼脑际又回荡起临别前——孟瑾成那句宛若叹息的轻语,一时胸口酸楚,更有丝心虚,目光从他脸上弹开:“就、就是去珍宝斋逛了逛,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首饰……”几乎是毫无理由的,她就是不想告诉他今天自己跟孟瑾成见了面。 她低着眸,不曾留意言讫后,容欢的手指在半空滞了滞,一对桃花墨瞳随之紧凝似裂,隐隐深邃,仿佛藏着无人可懂的狂浪滔天。 幼幼奇怪他为何一直不说话,把头抬起来,容欢却是笑道:“我以前送你的那些首饰呢?都不喜欢?” 平日里他给她的珠宝翡翠根本多到数不过来,但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说完一个慌,又要再去圆下一个慌,幼幼连忙解释:“没有啦,你也知道我许久不曾出门,今天就是出府透透气。” 容欢嘴角勾起一个不深不浅的弧度,倒像透着几分讽嘲。 幼幼感觉他有点怪怪的,却又说不上哪里怪,瞧他束冠华袍,端丽非凡,正是早上出门前的装束:“你也刚回来?” “嗯。”他颔首,不愿多提似的,语气淡得出奇,“中午受邀吃了一顿酒席。” 幼幼正想问跟谁,他却转身上了楼。 当然,幼幼不知道天下总有许多无巧不巧的事,比如她今天遇见孟瑾成;比如容欢今天被明郡王世子邀到天上香阙赏花;比如他们的雅房隔空相对;比如她与孟瑾成一前一后地离去,被恰好出来的容欢遇个正着。 一直到晚上,幼幼纵使再迟钝,也明显感觉到了容欢的不对劲,若换做平时,他通常一回来就跟化成蜘蛛精似的,可劲黏着腻着她,把她当心头宝一样抱在怀里,根本舍不得撒手,哪儿像今天,对她总有点爱答不理的,幼幼疑惑自己哪里得罪了他,抑或是他遇见了什么烦心事? 沐浴完毕,她坐在妆台前由着习侬给自己熏头发,掬珠则一旁铺好被褥,落下纱帐,又往瑞炉内添了一颗宁神香丸焚着,等伺候着幼幼上了床,二人瞅时辰差不多,正欲退下,却听幼幼从帘内问:“王爷呢?” 习侬恭敬答话:“回王妃,王爷先前说了,要在暖阁看会儿书。” 还在看书……幼幼蹙起眉头,她知道容欢早就沐浴完了,他有睡前看书的习惯,不过以前哪怕是看书再晚,也会选择躺在她身边或者看着看着就跟她亲热起来了…… 待二人退下,幼幼一个人躺在床上发呆,过会儿又跟小皮球似的滚来滚去睡不着,听到更漏沙沙作响,她愈发烦躁,干脆起身,穿着寝衣下了旋梯。 幽明的灯火从暖阁传来,为昏暗的夜幕里增添一丝孤寂的暖色,容欢目光正落在手中的书卷上,却是许久不曾翻页了,直至听到门前传来细微声响,他有所察觉地抬头,看到那人雪衣单薄,青丝委泻,星眸水亮,黛眉纤浓,只需微微一笑,就会弯成小拱桥,她的脸蛋很小,小到惹人生出想要保护怜惜的*,两颊肉肉嫩嫩的,泛透出春天般的樱粉色…… 他还当是眼前出现幻觉,稍后反应过来:“怎么没睡?”一边说着一边起身。 幼幼瘪瘪嘴,又不愿承认自己是因为他睡不着,只好找个借口:“总有蚊子飞,扰得人心烦。” 这个季节就有那么多蚊子了?容欢道:“今天是习侬她们俩谁熏的床,差都当不好。” 幼幼怕他当了真,忙解释:“不是……也、也可能没有蚊子,是我听错了吧……”偷偷摸摸觑他一眼,“你还不睡。” 容欢盯向她的脸,如在细细揣摩着什么一样,片刻后柔情一笑,捧起她的脸在额际处烙下一吻:“我还不困,你先去睡吧,别熬太晚了。” 幼幼眼底流露出自己都未察觉的失望,“哦”了声,在他的注视下默默转身离去,不禁责怪起自己,她可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闲的,干吗要多此一举,他睡不睡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她还巴不得他别跟自己睡一张床呢,平时轰都轰不走的人…… 越想越失落,走出几步后,却听背后传来疾快的脚步声,幼幼内心“咯噔”一跳,顿时喜笑颜开,嘴角上扬成得意的弧度,容欢果然紧紧抱住她,从后亲着她的脸颊、发鬓、耳垂、脖颈……像要一点点吃掉她似的,缠绵而狂热。 幼幼被弄得他痒极了,忍不住缩起脖颈,嘴里故作嗔怪:“干嘛呀。” 容欢这才停止,扳过她的身体,四目相对:“吻我……” 幼幼哪儿是肯主动的人,又一想今个儿一天他都没跟自己亲近了,不由得矫情上:“我才不要呢。” 半昏半明间,容欢瞳孔最深处,泛起一层近乎妖异的光泽,像是那化成人形的狐仙妖孽,暗夜出没,专门来夺魂摄魄。 被这么一双漂亮迷人的眼睛专注凝视,只怕世间任何女子都要醉了,所以幼幼也醉了,两靥渐渐染上粉绯,情不自禁轻阖双目…… 容欢终是吻住她,修长的双臂紧紧环上她的腰,幼幼觉得他太用力了,一把芊芊柳腰几乎要被他勒断,可是顾及不过来,因为她刚走神,就被他狠劲咬了下舌头,疼得她直痉挛哆嗦,只能任由他一直吻着,一直吻着,她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走到楼梯口的,又是怎么上的楼梯,又是如何到了床上的,对了,在地毯上他们还滚了好几圈,整个过程中,他都深深吻着她,吻得她昏头转向,分不清南北,脚底下的鞋子都掉了一只,他的技术实在太好,既像挑逗,又像引诱,逼得人很快情动,幼幼听到自己发出阵阵娇吟,真是羞耻得没边了,当他褪掉她的小肚兜,她几乎是舒服地叹息下,好像一下子卸掉浑身所有的累赘,他把她压在床上亲吻,她的小手便开始在他身上胡乱摸索,去脱他的外袍、中衣、裤子、里裤……她不小心摸到那个东西,他像困兽般挤出低闷声……然后他们激烈地接吻拥抱,她宛如无尾熊一样缠着他,两腿紧紧圈住他的腰,融合一刻,她分明感受到他的震动,彼此灵魂相抵,行起鱼水之欢,她是意乱情迷,而他欲罢不能…… 当幼幼疲惫不已地偎在他臂弯里时,心底终于有了一股踏实落地的感觉,她也搞不懂为什么,居然是这种方式,才能使自己彻底安心起来。 这一觉她睡得又沉又香,连个梦都没做,真是许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翌日清晨,她眉眼含笑地醒来,结果一睁眼,却险些被某人吓了一跳。 原来容欢早就醒了,长躯侧卧,单手支头,一头墨黑长发宛如夜语花凌乱地铺散开,好似半醒的妖,散尽一身慵懒美态。 不过,他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她,甚至幼幼醒来,他亦没有任何反应,活像入了魔障一般,幼幼觉得他的样子怪吓人的,有些心惊肉跳。 她小心翼翼地挥了挥手,容欢凝固在她脸上的眸光蓦然一破,这才回神微笑:“醒了?” “嗯……”其实这个时辰还早,幼幼只是短暂转醒,通常要再睡一两个时辰才起床的,不过纳罕他怎么还没动身洗漱,“你今天不去早朝?” 容欢一愣,转而望向窗外,似乎根本不知道天已经亮了。 幼幼打个激灵,思付他该不会这么看了自己整整一晚上吧?因为刚才看见他的眼睛里全是血丝,跟随时要吞人似的。若不是昨夜才温存旖旎一番,幼幼都怀疑他是不是想掐死自己。 “嗯,这就该起了。”他用拇指轻轻摩挲过她的面颊,“对了……等我下次休沐,咱们带着宝儿去郊外放纸鸢吧。” 幼幼自然同意,只要跟他和孩子在一起,她觉得哪怕到天涯海角她都乐意。 容欢低掩眼帘,一痕睫影如未干涸在墨水丹青,渲染在白皙的眼睑上,沉吟片刻,他开口讲:“还有一件事……关于小双,我想私下替她找个人家,安置出府。”   ☆、第95章 [角落] 这话好似惊雷般突兀炸响,让幼幼既是出乎意料,又有些措手不及,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没想到容欢会主动提及小双的事,上回在西园赏梅,正是由于小双的出现,使得彼此还闹了一场不愉快,老实说,幼幼一点都不喜欢小双,就像一根细小的刺头扎在心上,起初还好,但随着时间推移,它似乎扎得越来越深,直至现在再提,已经有很深的痛感了。 她几乎无法想象,如果冷氏秦氏她们还留在王府,她是否能容忍至今?为什么当初容欢遣散所有姬妾时,她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其实她知道,自打她跟容欢关系和好后,容欢再没去过小双那里,可那个人还是横在彼此之间,让她始终无法完完全全接受容欢,但现在既然他主动提出,幼幼当然喜闻乐见,说她贪心也好,不切实际也罢,她就是希望他心眼儿里只有她一人,她,他,宝儿,他们是一家人,容不得任何人插-足。 “好。”她不假思索地答应。 或许是她这次答的太痛快,不若以往漠不关心的态度,倒叫容欢微微吃了一惊,继而笑着低头,跟她亲昵地蹭蹭鼻尖。 昨夜闹得天翻地覆,彼此身上还光-溜溜的,幼幼想到他晚上那么狠劲地折腾自己,一时报复心起,趁机搂住他的脖子,像小狗一样啃他脖颈上的肉,容欢颇为无奈,半推半就,幼幼瞧他没反应,又改去咬他的耳朵,尖尖的牙齿,咬下去当真毫不留情,容欢这才打个哆嗦,整个耳廓都红了,幼幼仿佛发现什么好玩的事,逮着他的耳垂来回舔-弄起来,容欢渐渐变得有点难受的样子,推开她急着坐起身,哪料幼幼小腿一勾,转而缠住他的腰,起身从后抱住他,跟磨人精似的往他后背上蹭来蹭去。 “一大早你抽的什么疯?”容欢没好气道。 幼幼知道晨起的男人很容易兴奋,雪白的小脚丫往他胯-下轻轻磨蹭着,果然不到片刻功夫就昂然挺立了,她笑得眼角弯弯,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哼,看他还怎么出门。 “公玉幼!”容欢彻底怒了,握住那只不老实的小脚,回头咬牙切齿地道,“这可是你自找的!” 结果两个人在床上来回打滚,你啃我咬的,简直像在打架,不过幼幼明显不是他的对手,没多久便被威风凛凛的瑜亲王辗压身下,跟小耗子似的哼哼唧唧起来。 快至巅峰时,神智混沌的幼幼听到他不断在耳畔问:“是不是快到了?是不是快到了?” 什么快到了……她晕乎乎地想着,在剧烈的动作中,委屈地撅起小嘴。 他暴涨欲发,恨恨地提示:“你的小日子。” 可惜处于意乱情迷中的幼幼,此际别说问她的小日子什么时候来,就算问她叫什么名字,恐怕她都记不起来了,觉得自己就像一滩软泥,被他揉成千奇百怪的样子,可又带着难以言喻的兴奋欢愉……在容欢的切齿问声中,她迷迷糊糊地想着,他问她的小日子,是怕让她怀孕吧,但他们为什么要避孕来着?其实……就算怀了孩子也没什么不好啊…… 她吃吃傻笑,随口答着:“嗯……就快到了,你弄在里面吧……” 他仿佛松了一口气,终于俯身紧紧抱住她,那一股灼热,似乎能把彼此焚烧殆尽…… 事后,瑜亲王险些误了早朝时间,匆匆忙忙地穿衣洗漱,而罪魁祸首在帐内看着他近乎狼狈的样子,跟大仇得报一般咯咯大笑,不过没笑几下—— “唔……” 嘴巴被狠狠啃咬一通,某人才酒足肉饱地离去。 等到容欢休沐那日,天气好得出奇,好像知道他们今日要出门一样,一路上,幼幼陪着宝儿唱歌,小鱼歌,采花歌、泛舟歌、燕儿飞飞歌……好多好多,她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能唱,后来宝儿要容欢唱丫丫歌,容欢绷着脸死活不答应,幼幼想到当时他唱歌的表情就一阵好笑,连忙附和:“唱嘛唱嘛,我也想听,宝儿告诉娘,爹爹唱的是不是最好听?” “是!”宝儿十分配合的点头。 幼幼也学起容欢那一套把戏来:“娘都唱过了,所以也该轮到爹爹唱了,否则爹爹就是耍赖皮了对不对?” “对!对!”宝儿朝容欢做出羞羞状,“爹爹耍赖皮!爹爹羞羞!” 结果瑜亲王被闺女弄了个大红脸,幼幼没少幸灾乐祸,等抵达广碧苑快下车的时候,幼幼突然被他扯住袖子,就瞧容欢皮笑肉不笑地道:“公玉幼……今儿个你可得意了啊。”轻轻凑近耳畔,“别以为我没法子治你……” 幼幼登时打个激灵,没料到这家伙这么记仇,不就是唱了一首歌嘛,见他说完后嘴角上翘,一副等着晚上品尝大餐的模样,幼幼颇为不屑地切了声,能有什么法子?不就是在床上欺负她吗!不过一想到他那股要把她生吞活剥的狠劲儿,难免心里打鼓,不得不说瑜亲王这个警告还是蛮有效的。 这次习侬、掬珠、香蓝她们也一道跟来,大伙儿在草原上放起五颜六色的风筝,其中还不乏一只数丈长的鲤鱼纸鸢,足有大门一般大,能拆能叠,得四个人才能拖起来,幼幼一阵诧愕,也不知道容欢是从哪儿搞来的,反正宝儿喜欢的要命,怪不得之前非闹着要出来放纸鸢,因为这么巨大的纸鸢,在王府里根本放不起来,只有在广阔无垠的草原上,才能自由自在地飞翔。 不过真的很好玩啊,尤其是容欢一边骑马,一起带着宝儿放纸鸢,幼幼看得专注,连自己手上的蝴蝶纸鸢跟习侬的缠在了一起都不知道,许是看到她一脸羡慕,容欢放下宝儿后,策马停在她跟前,言简意赅道:“上马。” 幼幼“咦”了声,随后被他捞上马背,二人共乘一匹健马在草原上驰骋,幼幼用手举着线轴,那鲤鱼纸鸢飞得越来越高,在上空几乎化成一个小点,她青丝飞扬,笑若银铃,偎在他的臂弯里开心得像个孩子,容欢的视线则始终停留在她脸上,带着她一连跑了两大圈,真是玩得不亦乐乎。 回去的路上,幼幼跟宝儿都累得睡着了,一左一右地靠在他身上,把他当成了一棵可以依靠的“大树”,那时容欢怀抱妻女,看着她们甜美的睡颜,眼神里流露着无尽温柔与怜爱。 经过碧湖乡茶楼时,幼幼二人被容欢唤醒,说去吃蝴蝶花糕,听说要去吃好吃的,宝儿一下子有了精神头,至于幼幼有些别别扭扭的,倒不是不愿意去,而是她觉得自己就跟这蝴蝶花糕命中相克似的,每次前往都没发生过好事。 下脚梯的时候,她险些被裙裾绊到,幸亏容欢手疾眼快,马上扶稳她,幼幼抬首朝他一笑,尽管隔着帷帽雪纱,但容欢就是知道她在笑,彼此深深凝视着,而宝儿等的不耐烦,跑到中间拉着他俩的手道:“爹爹快点!娘亲快点!” 临近茶楼门口时,容欢倏一止步,若有所觉地朝斜前方望了望,幼幼不懂他在看什么:“怎么了?” “没事。”大概是错觉了……容欢思付完摇摇头,一家人便进了碧湖乡茶楼。 不久后,一道倩影从不远处的巷口出现,乔素儿死死掐着掌心,眉间一片阴霾狰怨,恨不得将适才那幅画面撕扯得支离破碎——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居然是如此幸福美满着! 回到荣安侯府,喜坠见她神情不豫,忙奉了一杯茶水给她,乔素儿甫一抿,两条柳眉迅速拧到一块,狠狠朝她身上掷去:“这么烫的水,你想烫死我不成?” 喜坠只觉手背上一阵湿漉生灼,却不敢吭一声,唯唯诺诺地跪在地上:“姨娘息怒,奴婢这就去重新端一杯。” 乔素儿见她怕得发抖,左手手背上烙着一块清晰红痕,那股阴毒之色从眸底悄无声息地隐匿,须臾换成一副柔和语气:“没烫伤吧,来,让我瞧瞧。” 喜坠低头一阵迟疑,稍后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 乔素儿仔细端详片刻,不禁心疼道:“啧啧,都肿了呢,等会儿拿我的那瓶桂雪膏抹抹。” 喜坠在她身边伺候久了,早已习惯她的喜怒无常,抑或说,这人笑的时候比生气更为可怕,因为永远猜不透她骨子里再想些什么,比如李氏跟韩氏,为了二爷是如何争风吃醋,斗的鸡犬不宁,韩氏的前两胎又是如何流掉的,别人不晓得,这其中掺了好几手的事,她可是一清二楚呢,偏偏韩氏还傻傻的拿眼前人当金兰姐妹,挖心挖肺的以诚相待。 乔素儿端详着指尖蔻丹,状似不经意地问:“公子爷回来了没?” 喜坠忙答:“回来了,这会儿正在书房。”顿了顿,补充句,“二爷说今天在外面用过饭,晚上就不过来了。”   ☆、第96章 [妖心] 乔素儿眉宇间恨不得皱成一条死线,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气怨,这三年她不断吃药调理,请大夫把脉,可肚子依旧没有半点动静,老太君是向来看她不顺眼,便以此为由,塞了李氏跟韩氏二人给孟瑾成做填房,纵使她气到肠子恨不得绞在一起,却又无话可说,谁叫她的肚子不争气,生不出个一男半女来呢。 其实她倒不怕被那两个小妾夺宠,因为她相信孟瑾成待自己的真心,还佯作贤惠地劝他雨露均沾,她知道总得让孟瑾成弄出个子嗣来,否则老太君又会想其它法子来跟她作对,不就是孩子么?好啊,孩子可以有,但不能生下来,她真是嫉妒死那个韩氏了,掐指算来,孟瑾成去她那儿总共不过五六次,居然就让她怀上两回!呵,想她自己都没有孩子,又岂能让别人如意? 其实现在,她最摸不准的人反而是孟瑾成,她知道自己能当上主子,享受着安暖富贵,靠的全是孟瑾成一片痴心,多年至今,他待她一直呵护备至,有时间便来她房里坐坐,尽管没能怀上子嗣,他也从未开口抱怨过什么,对李氏韩氏的态度也是冷冷淡淡,这样的男人,哪个女人不该感动、知足才是? 明明从对方身上挑不出半点毛病,但乔素儿却总觉得有什么变了,无法形容的感觉,就像在她不知情的状况下,有什么一点点偏离轨道,让她掌握不住方向……又或许其实一切,只是她的多疑、烦躁造成?因为孟瑾成跟她圆房的次数越来越少,每一次都是她主动提出,孩子、孩子啊,是的,她太需要一个孩子了,所以才会如此急不可耐,哪怕施出任何手段都在所不惜…… 她眯眼凝思间,外面的小丫头端来药膳,喜坠忙接过手,跟她说道:“姨娘,先趁热喝了吧。” 当初她历经小产,体质羸弱,气血两虚,再要孩子会十分凶险,孟瑾成特地请教过大夫,开了这副方子给她补身用,连带其它补品共进,又养了这些年,身子果然好转不少。 乔素儿慢条斯理地服下,用帕子拭了拭嘴角,略一思付,启唇道:“吩咐厨房炖一盅冰糖燕窝粥来。” 待冰糖燕窝粥炖好,乔素儿领着喜坠前往上善阁,抵达书房门前,她示意守在外面的井淳不必声张,留了喜坠,亲自捧着那青花瓷炖盅进了屋。 孟瑾成正站在梨花木长案前,给一盆牡丹花浇水,那牡丹开得极艳极盛,雍容华贵,香气逼人,真似一位姿态雍丽的绝色佳人静卧花阴,顾盼含情,与眼前人喁喁私语着…… 乔素儿瞧孟瑾成的动作小心翼翼,唯恐伤到那牡丹一花半叶,神情专注到居然连她进屋都不晓得,她本就是心思狭隘之人,对这盆牡丹也不禁讨厌起来。 孟瑾成听到她一声轻咳,才发现她静静立在帘子前,吃了一惊:“怎么来了?” 乔素儿端着青花瓷炖盅上前,嫣然浅笑:“听说公子爷最近总犯咳疾,这冰糖燕窝粥清热止咳,补气润肺,最对病症。” 孟瑾成微微一笑,过去拉着她手,彼此坐到炕上,乔素儿以调羹从青花瓷炖盅里舀了,孟瑾成连喝下两碗,片刻后,瞅眼窗外:“天色不早了,你回去也早些安置。” 乔素儿动作一滞,他的意思,便是今晚不歇在她那了,咬咬嘴唇,忽地泪落无声。 孟瑾成不由得诧愕,起身到她跟前:“怎么了?” 乔素儿不停用帕子拭着泪:“素儿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惹得公子爷不悦了。” 孟瑾成闻言,温和笑道:“说的什么傻话,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乔素儿扭身偎进他怀里,委屈地抽噎起来:“那公子爷为何渐渐疏远我?” 孟瑾成微怔,伸手揽住她,低言哄劝:“没有,你别乱想。” 乔素儿眨巴几下眼,仰头与他凝视,他的眼神静谧温煦,宛如一片薄云,淡淡的,缥缈虚透,却怎么也看不到尽头一般,她心底有股脚不着地的空茫感,但一转念,此刻正是时机,踮脚吻上他的唇。 孟瑾成果然措手不及,被她撬开唇齿,推到炕上坐着,乔素儿欺身压上,一边与他唇舌缠吻,一边伸手解开他的裤带,不住揉搓着胯-下之物,她感觉到孟瑾成身体逐渐颤栗,呼吸越来越急,脸也涨红起来,不禁打叠起十二分精神,愈发得意卖力,正欲脱掉自己的衣物,却被孟瑾成猛然阻止,她动作一僵,几乎愣住了,看到他缓缓垂下眼帘:“素儿,我今儿个累了。” “公子爷……”她语气幽怨似雪夜下的泣鬼一般,“公子爷不想要与素儿的孩子吗?” 孟瑾成劝道:“素儿,我知道你心里的委屈,可孩子的事乃是天意所为,强求不得。” 乔素儿瞪大眼,简直难以置信:“强求?这么久以来公子爷要不是宿在书房,要不是与我同床共枕却极少碰我,难道这就是公子爷所谓的强求吗?”她转而哭得梨花带雨,姿态娇弱亦如病中西施,美得哀怨而楚楚可怜,“我知道,公子爷这是喜新厌旧了,身边有了李氏与韩氏,就不再心疼素儿,不再宠爱素儿了。” 这是她一贯的作法,每当有所不满,便要拿话激他,明明清楚他对自己的心意,却偏要一次次戳他的心,逼得他生气、心软、顺从。 孟瑾成的五官果然有些僵硬,但这一回,不若以往再去解释、依从于她,而是堪堪闭上眼,掩住那一丝复杂难解的纠结:“素儿,适可而止吧。” 乔素儿像被什么噎住,抽泣声忽止,不明所以地望去。 孟瑾成声音透着淡淡疲惫:“你对韩氏做的那些事,我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长久下去,你以为老太君不会有所怀疑吗?” 乔素儿瞳孔因极度震惊而深一凝缩,怔怔注视他的脸,许久许久,眸底的润泪渐渐冷却,不由得冷笑:“原来公子爷心里清楚的很,这是在警告我吗?” 孟瑾成仿佛失望,又仿佛被她这一句捅得胸口流血,笑意轻惨:“素儿,就算没有孩子,我也愿待你如初,只要咱们在一起,不就够了吗。” 他目光透着希冀似的亮芒,却让乔素儿觉得刺目无比,本是素丽姝美的容颜,这一刻竟变得跟地狱鬼魅般狰狞挟怨:“所以我就什么都不做?让我眼睁睁看着那孩子出世?凭什么?凭什么我没有的,别人就能得到?你懂什么呢,你以为你能保护我一辈子?又真的认为能爱我一辈子?你们这些男人个个都是口是心非,到最后能有几个值得依靠的?只有孩子才是我最后的依托……如果我能生个儿子……生个儿子……” 她喃喃低语,状若癫狂一般,瞳孔闪烁着骇人的激绪。 孟瑾成静立原地,只是无望地看着她。 乔素儿恨极了他这种眼神,偏过脸去,眼尾余光扫见案几上的那盆牡丹,貌似是他前些日子花高价买来的,尤为喜爱,每日精心呵护,朝夕相伴。 连一盆花,都要跟她争宠! 她嫉上心头,“哐啷”一声,那盆“天衣”牡丹被她狠狠推翻,摔在地上成为一滩残花败土。 孟瑾成登时脸色大变,几步冲了上去,小心翼翼捧起那株牡丹,眸底溢满痛心与伤感。 乔素儿得意地弯起嘴角,心中这才痛快些许,已经做好跟他大吵一架的准备。 然而孟瑾成不发一言,也没有一句自备,半晌后慢慢站起来,与她错身而过,走出书房。 乔素儿跟木桩一样杵在地上,当他擦身而过时,一口银牙暗紧,心头却蔓延开空空的失落,他就这么走了,这么走了……这种反应,比向她动怒、甚至骂她,更加令她生气! 她使劲呼吸几下,平复平复心情,正打算离开,突然发现地面落着一方雪白莲帕子,怕是适才他不小心遗落的。 乔素儿觉得那帕子图案颇为眼生,雪潭腊梅,绣工精致,不是自己曾前给他绣过的,正思付是不是出自李氏或韩氏之手,目光稍稍下移,帕角一个“幼”字陡然映入眼帘。 五根细长的素指缓缓拢紧,她终于恍然明悟,下瞬恨不得将这雪潭落梅帕撕扯成粉末,但转念之间,又停止动作,露出极为深诡地一笑。 瑜亲王啊瑜亲王,任你用心良苦,爱之深切,但那又如何呢?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永远都得不到。 “拾到这么一枚好东西,我自然该物归原主了……” 她兀自呢喃吐息,心底充满恶毒的愉悦感,几乎是迫不及待了。   ☆、第97章 [心疑] 一大早,幼幼就前往澹溪院一趟,那里正是小双的住所。 上回容欢跟她商量过小双的事后,幼幼心里也算卸下一块大石头,至于小双今后何去何从,想来容欢自有打算,她是不愿多管闲事多此一举的,然而没过多久,却传来小双生病的消息,这一拖就是半个月,把她安置出府的事也被暂且搁置。 幼幼思付事情怎就那么巧呢,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卧床不起,她又不愿开口去问容欢,一个主母跟即将离府的姨娘过不去,倒显得她多心胸狭窄似的,可心里就是憋着一口气,总也不痛快。 遂多日过去,她认为自己应该去一趟澹溪院,不过看见躺在床上的小双时,幼幼还真是吓了一跳,只见她满面憔悴,肤色苍黄,瘦得身上没几两肉的样子,就像一片残叶,孤单萧索地挂在枝头,等着被风吹走。 幼幼倒也没说什么,简单问候几句,嘱咐她仔细歇养,便领着人离去了,小双倚着床头咳嗽,不多时有家仆捧着一盒宝匣进来,说是奉了王妃之命让她补身用的。 小双叫-春宜打开,里面是一支雪参,一瞧就是上了年头的,春宜笑道:“王妃真体恤人。” 小双摸着匣盖上梨花木雕刻的海棠花缠枝纹路,却是面无表情,淡淡吩咐:“埋到树下去。” 春宜以为听错,语气又惊又愕:“姨娘,这可是……” 小双扭过头缓缓看她:“春宜,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她一副莫大于心死的样子,春宜难过不已,跪在床边哭泣:“姨娘,你成日这样不吃不喝,身子迟早要熬不住的啊。” 小双微微一哂,举手抚下她的头发:“傻瓜,哭什么,我又没死呢……就算是……”她目中闪烁着幽幽的光,仿佛焚炉中即将燃尽的一丝炭火,忽明忽暗,摇曳不灭,最后几个字,却是低不可闻了。 ******** 幼幼一路回来,看到梦竹梦影正守在院门口,她们二人是专门伺候容欢的婢女,幼幼见此情景便知是容欢回来了,心头一喜,不由得加快脚步,二人忙上前给她请安。 “怎么了?”她俩你瞧我我瞧你,显得欲言又止,幼幼心生疑惑,又问,“王爷可在里面?” 梦竹又与梦应对视一眼,才颔首答道:“回王妃,王爷在屋子里坐了有一会儿了,就是……” 她讲话吞吐,颇为踌躇,听得幼幼五里雾中,很快追问:“就是什么?” 梦竹想到瑜亲王这一路走来的脸色,直至现在仍觉得心惊胆寒:“王爷似乎心情不太好。” 心情不好?平日容欢来她这里,不说春风满面吧,也是精神抖擞的,极少有心情不悦的时候,幼幼颦颦眉:“出什么事了吗?” 梦竹摇头,如实讲道:“奴婢们也不清楚,今天王爷回府先去的书房,当时都是吕淞在身边伺候的。” 幼幼听她说不出个所以然,便停止追问,留下习侬与掬珠,径自进了屋。 容欢正在暖阁书房里,幼幼走到帘子前,看到他一动不动地坐着,既没看书,也没写字,只是睁着眼睛,面朝前方发呆,他左手握着一只粉彩落花流水茶盏,仔细瞧来,那只茶杯居然叫他生生攥碎了,早已凉透的茶水从碎裂的细缝中流溢而出,汇成一滩湿渍。 幼幼满脸震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连茶盏都攥碎了?这、这得使出多大的力劲啊,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想象这双手要是掐住自己的脖子,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怎、怎么了……”幼幼磕磕巴巴地出声,看到容欢抬头,漆黑的眼底蕴藏着一股阴戾重气,宛若霾云扑卷,逼仄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四目交触的刹那,幼幼心头竟有股错觉,好像他会随时杀了自己一样。 不过到底是她多想了,因为容欢很快恢复如常,嘴角勾起一道谈不上笑的弧度:“回来了。” “嗯。”幼幼心有余悸地瞄瞄他收回的左手,幸亏没有流血受伤,缓步走上前,老实交待道,“我刚才去了一趟澹溪院。” 容欢大概已经得到消息,点点头,彼此都十分默契地避开这个话题不谈,幼幼关心的问:“是不是朝廷上有不顺心的事?” 容欢瞧着她那张笑盈盈的小脸蛋,真跟个天真未凿无忧无虑的孩子似的,可是他神情间不见舒朗,反而阴郁更甚,不紧不慢地颔下首。 相反,得知他的不快是与朝廷有关,幼幼心底不知怎的,反倒松了一口气,而容欢留意到她裙裾下露出一对罗袜小脚,就像佛祖掌心上的雪白莲花瓣似的,真真说不出的小巧可爱,他却皱起眉头:“怎么又不穿鞋?” 原来天气入夏后,幼幼嫌热,就喜欢穿着袜子在屋里乱跑,楼阁下上皆铺着昂贵氍毹,踩在上面跟踏雪一般舒适柔软,不过幼幼体质偏寒,纵使在夏天,也需要注意不得贪凉,为了这事,容欢说过她不下五十次了。 她不答,容欢板起脸又问:“鞋子呢。” 幼幼只好瘪瘪嘴:“丢在门口了。” 容欢叹气,觉得她比宝儿还不听话,起身将她打横抱起,一路上了楼,把她轻轻放在床上,甫欲直起腰,却被她环住脖颈—— “吻我。” 她笑眯眯地闭上眼,昂起脑袋瓜,像个颐指气使的胜利者。 容欢有短暂的迟疑,最后还是俯首,吻了下她的唇。 幼幼满意地睁开眼睛,撞入他一片黑如冰海的眸底,那么深不可度。 “幼幼。”他像在喃喃自语,又像要剖开她心房般问着,“你,到底……” 可惜他话未说完,便起身背对向她:“我唤习侬她们上来。” “那你呢?”幼幼眨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还有事,先去忙了。”他言简意赅地落下句,举步离去。 一连五日,容欢都歇在品墨斋,按照他的说法,大概真是事务繁忙吧,幼幼也不敢过去打扰,想想那日他攥碎茶盏阴沉沉的样子,还真是挺吓人的。 晚上幼幼梳洗完毕,早早便就寝了,半夜感觉脸颊痒痒的,一睁眼,看到容欢坐在床畔的绣墩上看着自己,她顿时喜笑颜开:“怎么来了?” 他身上带着一股沐浴清香,显然之前已经洗过澡:“来看看你。” 幼幼问:“今晚还走吗?” 容欢显得犹豫,眼睛一直凝在她脸上,总也舍不得移开似的,最后唇边展开一丝近乎挫败的嘲弄,轻轻回答:“不走了。” 幼幼往里挪了挪,他褪掉鞋袜,掀被上了床,幼幼被他搂在怀里,觉得跟贴着火炉一样暖呼呼的,像小耗子般又往他臂弯里钻了钻。 “怎么这么不老实?”容欢无奈的语气中又掺杂着几分宠溺。 幼幼其实并不清楚自己的这种行为叫做“撒娇”,自从两个人越来越亲密之后,她已经习惯有他的气息在身边萦绕,是格外踏实、安心的感觉。 她忍不住问:“明天你还来吗?” 容欢闭了闭眼睛,仿佛是受不住蛊惑,面对陷阱,又心甘情愿地跳了下去—— “来。” “后天呢。” “来。” “大后天呢。” “来……” 幼幼心满意足地正想睡觉,却被他扳过脸,使劲痛吻一番,接着又冲着她的脖颈一阵咬啃,幼幼直想发笑,胡乱地挥起手推开他:“别闹了,我困呢。”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他停下来,昏暗间,看不清那眼神中的深绪。 幼幼听得莫名其妙,也不知该怎么答,只是启唇“啊”了声。 容欢笑了笑:“其实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幼幼怀疑他是不是喝酒了,怎么讲话没头没尾的,仔细想想,貌似还真是,刚才他吻自己的时候,就带着一股馥郁的酒味,至于身上,大概是沐浴后给掩盖掉了吧。 她问:“你喝酒了?” “嗯……”容欢微微撩下嘴角,“没多少。” 大晚上的喝什么酒?幼幼可不信他讲的“没多少”。果然,某人又继续说胡话了:“你心里有我吗?” 他一边问,一边摸着她脸,他的指尖微凉,浑身却是滚烫,让幼幼仿佛处于水火之间。 “有吗?”他又追问一遍,声音竟带着点颤抖的祈求。 幼幼是万万没料到他会问她这种问题,不过并没放在心上,毕竟他喝醉了嘛,正想像哄小孩子一样开口哄他,却被他迅速用食指抵住双唇—— “不,别说了。” 他呼吸有些急促,像在害怕什么,突然用力吻住她,唯恐她发出一点声音。 这一夜他极其没节制,要了一次又一次,十分贪得无厌,最后累得幼幼半点力气都没有,任由他把自己摆弄来摆弄去,第二日早上起床,她就觉得腰酸腿痛,开始埋怨起某人昨夜撒的什么酒疯。 容欢已经起床,在外面让梦竹梦桐伺候更衣,见她从帐内探出个小脑袋唤着习侬,忍不住笑道:“起这么早,也要出门?” “嗯。”其实是这几天她发现花圃的部分牡丹叶面边缘出现褐色斑点,这种情况她在书中见过,叫牡丹炭疽病,在高温雨季中极易发病,现在她已经把几株生病的牡丹移至别处,但还是不放心,决定去咨询下萍娘的意见。 是以当容欢问她去哪儿的时候,她很快答出四个字:“天上香阙。”就瞧容欢的笑容一下子僵住。   ☆、第98章 [想念] 幼幼上回是因为遇见孟瑾成,不敢跟他实话实说,这一次却是问心无愧,把前往的理由以及长久以来跟萍娘交流花草经验,把彼此当成花友的经过统统说了出来,她起初讲的兴致勃勃,可是越往后讲,她发现容欢的脸色就变得越阴沉,眼神如浸冰雪,恨不得能掉出冰碴子来,她的声音也不知不觉变得跟蚊子声一样小了。 “你这欺骗人的功夫倒是做得极好。”最后,他扯唇冷冷一笑。 幼幼知道他是指自己在萍娘面前伪装身份的事,可总觉得他语气怪怪的,仿佛另有所指一般。 容欢展开双臂,由着梦竹给他系上玉佩、香囊等挂件,紧接着问:“在那里你除了她,没再见过别人?” 幼幼颔首,如果排除掉孟瑾成那次的话……因此,她也没有看到容欢掖在广袖里的手,都快攥出血来了。 “今后出府,你身边也该多带几个人。”容欢想她平日出门,既不摆亲王妃仪仗,也不在马车前挂瑜亲王府的标牌,实在低调到不能再低调,说白点,就是不安全,“我把绿阑调到你身边来。” “哦……”幼幼知晓绿阑是有功夫在身的,以前她认为绿阑是容欢的人,心中总感到有些别扭,可如今她完全不这么认为了。 等她梳妆完毕,容欢也打了一遍拳回来,她坐在饭桌前,见他从楼上换完衣服下来,却是直接要出门的意思:“不用膳了?” “不了。”他吐出两个字,头也不回地走了。 幼幼托腮拧眉,认为他最近的态度怎么阴晴不定的,前一刻还跟你缠绵旖旎,后一刻就跟不认识你似的,任她冥思苦想,也琢磨不出个缘由来。 马车备好后,她带了掬珠跟绿阑出行,不过临走之际,碰巧香蓝带着宝儿过来,得知她要出门,宝儿也闹着要一起去,幼幼拗不过女儿的要求,只得同意,由于车厢里摆着好几盆生病的牡丹花,没有太多空闲的位置,就把香蓝留下了。 一路上,她陪着宝儿拍小手,唱歌做游戏,母女俩有说有笑的,也没留意时间过去多久,倒是绿阑不时掀开车帘,朝外面探望。 又过去一段时间,绿阑突然说:“王妃,好像有点不对。” “怎么了?”幼幼见她神色端凝,紧盯窗外,仿佛发现古怪鬼影一般,叫人也无端端紧张起来。 幼幼顺她视线一瞧,车外全然不见街巷房舍,而是绿树葱阴,宛然郊外一片山林地带,并不是她们平日所走的道路,幼幼明白到绿阑的意思,立即询问车夫,盛伯这才老实交代,原来刚刚是他一时打瞌走错方向,绕了远路,盛伯也是王府的老车夫了,这些年专门跟随她出行,是以幼幼信得过,闻言便安下心来。 行驶不久后,盛伯说肚子有点痛,要去解手,将车子停在一处树荫下,人就匆匆走了。 宝儿还以为到了地方,闹着要下去玩,被幼幼好说歹说才给哄住,绿阑则从纱窗外看到一直从后远远跟随的两名侍卫,见他们出现不由得松口气。 约莫过去一盏热茶的功夫,盛伯始终没有回来,幼幼逐渐意识到不对劲,与绿阑对视一眼,绿阑刚要说下去看看,却听外面传来激烈的打斗声,随后车厢的厚帘被人掀开,明灿而略微炙热的日光映射入内,带着些许令人睁不开眼的刺烫感。 入目是两名粗野汉子,其中一人道:“咦,竟然有四个!” 高壮男人扫视一遍,目光落在幼幼脸上时,竟是痴了一下:“果然都是上等货色!” 粗脸汉子道:“还有个小的,呵,看着粉皮嫩肉,将来卖到窑子里好好养着,保准能赚大钱。” 听到这般污言秽语,幼幼气到差点没晕过去,而从他们的对话中猜测,对方恐怕是人口贩子一类,下意识把宝儿搂到怀里。 绿阑脱口斥责:“大胆刁民,如此出言不逊,竟敢顶撞王妃跟小郡主!” 听到王妃跟小郡主,二人同时一愣,接着捧腹大笑,活似听到什么天大笑话。 “我活了一辈子,还没瞧过什么王妃郡主的呢。”粗脸汉子笑道,“倒是见过毅王府出行,那阵仗,少说也有百名护卫护送,你又是哪里来的王妃?” 幼幼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她前往天上香阙,就是为掩人耳目,每次出行都选择轻装简行,连王府标牌都不挂,如今空口白牙,怎么说也说不清了。 “大哥,别跟她们废话了,外面那二人身手不错,怕老三他们几个应付不来。” 两名汉子说着朝她们伸出魔爪,幼幼瞧那指甲上还沾着黑呼呼的污泥,简直恶心到作呕欲吐,而绿阑挡在跟前,很快跟他们打斗起来,二人大概没料到绿阑居然身怀功夫,有些措手不及,粗脸男被她直接踹了下去,绿阑则跳下车,继续跟另一人抗衡。 幼幼跟宝儿掬珠她们躲在车里,吓得心惊胆寒,掬珠壮着胆,打开车帘瞧瞧外面情形,不由得失声说道:“怎么办王妃,他们看起来有十来个人呢!” 事情变生肘腋,幼幼脑际陷入一片混乱,想不出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为何会演变到今日这般局面?正想着,帘子再被掀开,那名高壮男子趁着外面厮打间钻进车内抓人,原来绿阑与两名侍卫功夫十分了得,纵使他们人多,也有些招架不住,被唤作老大的他才想着先把里面的人抓了,当做要挟也不迟。 掬珠过去阻拦,但哪里抵得过蛮力如牛的男人,一下子被狠狠推到角落,幼幼抱着宝儿,母女俩被一齐拽下车厢。 那男人一松手,幼幼便摔倒在地上,宝儿蹲在旁边担心地唤着“娘亲”,此时高壮男子一把将宝儿捞起来,宝儿被他挟在腋下又哭又闹,犹如小鸡般一个劲蹬腿乱动。 “放开我的孩子!”幼幼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整个人跟疯了一样,朝对方就撞了过去,居然让对方退了两个踉跄,她旋即又死死咬住高壮男子一只赤-裸裸的胳膊,也不顾上面的汗臭味,咬得牙齿都快崩了,落下一圈极深的牙印,血色渐渐蔓延而出。 高壮男子几乎要被她咬掉一块肉,痛得哀嚎大叫,不由自主放开宝儿,而幼幼还紧咬不放,他怒不可遏,挥手就往她脸上掴去一巴掌,破口大骂:“臭婊-子,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这一掌力气之大,直接把幼幼打飞出去,幼幼被扇得当场落下眼泪,左颊鼓起一大片肿胀,连带左眼视线都有些看不清。 她痛得阵阵晕眩,可想到宝儿……她的孩子……浑身血液却似烈火烹油一般,直蹿脑顶,她硬是咬住牙根站起来,将宝儿护在背后,亦如誓死护住幼崽的母兽:“你敢碰她一下,我就跟你拼了!” 高壮男子怒气升天,刚跨前两步,后脑壳却被什么“哐啷”砸中,鲜血汩汩往外冒,沿着脖颈蜿蜒流淌,原来是掬珠拿着花盆砸了上来。 “王妃,快带小郡主离开!”掬珠扯着嗓门提醒她。 幼幼省回神,不再犹豫,抱着宝儿就往林子里跑,最后她回头望了一眼,看到掬珠扑在地上,正死死抱住男子的一条腿…… 她不清楚跑了多久,直至发觉背后再没有人追上来,才精疲力竭地停住脚步,宝儿左顾右盼,随即走到一处被荆草遮掩的岩石背后看了看,出声道:“娘亲,这里有个洞。” 幼幼闻言,赶紧走上前,果然看到有一个天然洞穴,只是很小,最多能容纳三个人,但的确是个隐蔽的好地方。想起眼下情况,幼幼心头一喜,不假思索地带着宝儿躲到里面。 她跟宝儿相互搂在一起,就像两个泥胶小人,紧密不可分割,幼幼恢复冷静后,开始思付着前因后果,只怕关键是出在盛伯身上了,她不明白盛伯为何会出卖自己,居然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来,幸亏今日听了容欢的话带上绿阑出行,否则后果更加不堪设想了。 她真是懊悔,懊悔今天她为什么要带上宝儿,那是她的宝贝,她的骨肉,危险关头,她觉得自己的命都变得不重要了,只要宝儿平安无事,哪怕要她死也不足畏惧。 她哭了出来,不停吻着孩子的脸:“宝儿别怕,有娘在。” “宝儿不怕。”昏暗中,宝儿的眼睛宛如墨玉宝华般熠熠明亮,出乎意料的,她并没有大哭大闹,反而镇定得出奇,甚至比她这个当娘的还要冷静。 “娘亲还疼吗,宝儿给你呼呼就不疼了。”幼幼被对方掴了一巴掌,左半边脸已经完全肿起来,宝儿凑近轻轻给她吹着气。 孩子还这么小,就已经如此乖巧懂事,幼幼心田涌出一股暖流,更加拥紧她:“好宝贝,娘亲不疼的。” 其实哪里能不疼,她皮肤白皙细嫩,今日遭受这一掌暴力,脸上顿时跟浇了麻油似的,火辣辣成一片,别说碰一下,说话都痛的厉害。 “娘亲你别着急,爹爹一定会找到咱们的。”宝儿说完,眼睛便一直盯向洞口,与其说在安慰幼幼,倒不如说是坚信她的父王一定会来救她们。 提到容欢,幼幼就更难过了,以前有他在身边,似乎一切都是风平浪静安然无恙的,可失去他,她觉得自己的世界像是分崩离析,陷入孤立无助的境地,此时此刻,她从来没有这样想念过容欢,想念他的怀抱,想念他的声音,甚至连他身上的气息都是想念的……   ☆、第99章 [余地] 夕阳黄昏之际,天边逐渐虾粉如艳,一片虹霓霞光撒遍峰峦,万物瑰丽毕现,却是如梦似幻的景象。 灌木草丛中,突兀响起几声鸿鹄的叫鸣,这才打破了原本逸美犹如画境般的寂静。 时间在光线转变中流淌,幼幼抱着宝儿躲在洞穴里,等了又等,在疲累与惊恐中,体力也仿佛处于前所未有的枯竭虚透,宝儿偎在她怀里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而幼幼背倚石壁,一只芊芊柔荑正握着一支发簪当做刃器,始终让自己强撑着精神,不敢有所松懈。 下一刻,宝儿忽然抬头,冲着洞口屏息凝听。 “怎么了?”幼幼怕孩子是饿了或者渴了,瞧向洞外天色,显然已近黄昏时分,若是单独出去觅水寻食,她不放心丢下宝儿一个人,可共同出去,荒山野岭,万一遇见毒蛇猛兽又该怎么办? 幼幼思前想后,正值进退两难时,却听宝儿喃喃自语:“是爹爹……是爹爹的声音……” 容欢? 她打个激灵,周身似扩散开无形的激荡气流,马上也跟着仔细凝听,寂静中,外面的确传来不太清晰的嘈乱声,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一点点逼近,可是听上去并不真切。 但宝儿越发兴奋,眼睛好似繁星璨亮夜穹,恨不得要原地跳起来,一个劲大叫:“娘亲,是爹爹来了,爹爹来找咱们了!” “宝儿!”幼幼措手不及下,宝儿竟是从她怀里挣脱开,欢呼雀跃地朝洞外跑去,幼幼一下慌了神,这样跑出去实在危险,万一宝儿听错,来的人并不是容欢抑或瑜亲王府的人,而是先前那群贼伙,她跟宝儿岂不是暴露在坏人的眼皮子底下? 她想也不想地追了出去,而宝儿循着声音越跑越快,完全不顾幼幼在背后的呼唤,扯着稚嫩的童音不断喊着:“爹爹——爹爹——”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甘霖,在山林里无边无际地蔓延开。 气氛仿佛有一瞬的万籁俱寂,紧接着林中深处传来骏马嘶鸣,那一道清脆的马蹄声好似雷鸣大作,顿时掀开尘土滚滚而来,朝着宝儿的方向渐近渐驰。 宝儿跑到半途中,远远看到前方一名男子策马飞驰,紫袍招展,墨发飞扬,夕阳余光映照下,绝美飘摇的身姿恍若处于令人炫目的光圈里,一时间堪比天上神祗,竟是震慑天地万物的美丽。 宝儿最后看得清晰,兴奋地高呼:“爹爹!” 容欢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震,猛一勒缰绳,几乎是颤抖地翻下马背,迎着宝儿的方向狂奔,当那抹小小的身影即将临近时,他单膝跪在地上,伸开双臂,宝儿便像一只欢快的小鸟飞入他怀中,父女俩紧紧拥抱在一起,宝儿脸蛋红彤彤的,咧着小嘴笑,容欢却是眼眶微热,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与激动。 “宝儿就知道爹爹会来的!”她的爹爹是大英雄,无论发生多么危险的事,他都会找到她、保护她的,宝儿信心十足地道。 “爹爹的好宝宝……”容欢使劲亲吻两下她的小脸蛋,随后神情不见松弛,反而有些紧张地四处寻望,直至看到距离几丈之遥——立在树下那道再也熟悉不过的纤影时,他瞳孔猛然凝缩。 幼幼默默注视着容欢,大概是太过欣喜了,总觉得心跳恨不得要跃出胸口,是他,他找来了,终于找到她们了,不知不觉间,泪水竟是渐渐充溢了双眸。 容欢脸上却透露着扭曲、忍耐、痛楚混合在一起的复杂神绪,一步一步朝她慢慢走近,而幼幼惊醒回神,再也控制不住,迅速扑进他怀里。 他身上散发的热意与贵雅的气息,让幼幼下意识将脸贴得更紧,只想离得他再近一些、再近一些,容欢始终紧紧抱着她,不发一声,唯独环在腰际过度颤抖的双臂,泄露出他内心有多么的惊恐。 幼幼开始痛哭流涕,像是三岁的小孩子,哭得稀里哗啦的,最后结结巴巴地讲:“我、我还以为会见不到你了。” 容欢不禁一震,用手拍拍她的后背,喉咙里终于挤出一丝暗哑的音调,却是干涩而温柔的缠绵之意:“不会的。” 幼幼在他怀里安心地缓了缓神,稍后,仰起头看他,竟使得容欢目中瞬掀汹涛惊澜,原来幼幼左脸已经肿得微微变形,那嘴角不仅破了皮,还挂着几缕血丝,颜色惨白,鬓发散乱,大大的眼睛里蕴着一包又一包的泪水,已经不必言语,就晓得她这次受了多么大的委屈。 想她从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在公国府里都是被当成眼珠子捧着,别说外人摸一下她的衣角,就是让她掉一根头发都不行,又何曾受过今日这般委屈伤害? 容欢脸色阴沉如狂风暴雨,恨不得现在就将那群畜生千刀万剐,那袖里十指拢紧,几乎要攥到皮开肉绽了,可当感受到怀里人儿的瑟瑟发抖,神情一下子又恢复柔情似水,他举起她的小手,心疼而爱怜地一遍遍地吻着她的掌心:“是不是很痛……” 幼幼点点头,可是回忆当时的情形,虽然惊险,但为了宝儿,她认为自己受多大的伤痛也是值得的。 很快,背后跟随的人马统统赶了上来,绿阑以及那两名侍卫也出现在队伍里,原来他们在打斗中擒获住六名人贩,高壮男子跟其余几名手下却落荒而逃,之后绿阑他们找不到幼幼跟小郡主,便决定回府通报,得知消息的容欢,亲自率领人手在山林里搜寻,当时因着瑜亲王的脸色,气氛极其压抑,众人都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如果找不到王妃跟小郡主,恐怕他们也活不到明天早上了。 比及王府后,一直忧心忡忡的习侬看到平安无恙的二人,激动到差点没哭出来,再一瞧幼幼肿起的半张脸,简直心疼到不知如何是好。 沐浴更衣完,幼幼脸上被敷了药,刚躺在床上没多久,容欢就赶来了,她连忙问:“宝儿呢。” 容欢温柔地撂过她一帘额发,像是拿她当做出生不久的小宝宝来看待:“已经睡下了。” 幼幼正要说什么,却被他深深吻住,他吻的十分急切狂热,那样近乎吞噬一切的粗蛮,处于绝望边缘的肆虐,使得幼幼胸口一阵剧烈起伏,已经完全喘不上气,竟然有了一种要被他吻死的感觉。 “幼幼,你不知道我今天有多么害怕……” 幼幼内心一悸,不由得抬眸,却见他将脸埋进她的颈窝,看不到那表情究竟是怎样的。 幼幼突然哑口无言,觉得此时此刻的容欢,就像一头卸下戒备,脆弱而无助的孤兽,她呆愣之下,嘴角却渐渐浮现笑意,有种大难过后重获新生的温暖幸福,本该是他安慰她才是,结果两人却相互调换了位置,笑着讲:“我不是没事啦。” 许久,容欢沉沉开口:“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纵使他没抬头,幼幼也能感受到他言辞中压抑的怒火,心头也意识到这件事的不简单,疑惑着究竟是什么人欲要设计陷害她? 容欢办事的效率很快,不出三天,袭击幼幼他们的那伙人贩就被全部擒拿,送往衙门严加审问,据说为首的高壮男子被送去时,半张脸颊都是肿大浮青的,似乎是硬生生遭人一记暴拳,模样可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了。 “抓到盛伯了。”到了第五天,容欢跟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面色阴沉得足能滴雨,转首吩咐姜总管,“把人带进来。” 幼幼本以为进来的人是盛伯,可当看到是小双跪在他们跟前时,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容欢声音无波无澜,听上去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盛伯已经如实交代,是你给了他一大笔银票,主使他将王妃送到指定的地点,然后离开京城,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想辩解的?” 原来盛伯去年染上赌瘾后,便动辄在赌窟里晃荡,近来更是欠下一屁股债,媳妇跟他日子过不下去,干脆带孩子回京郊的娘家住去了,盛伯受不住银钱诱惑,办完事后,本想带钱逃走,可又不甘心把儿子留在妻子那里,遂偷偷溜了回来,恰好就被守株待兔的衙差们逮住了。 “奴婢没什么要辩解的。”小双神情出乎寻常的平静,仿佛早有预料一般,眼睛一直凝着容欢,似乎在最深处,涌动着那股痴情眷恋。 容欢面无表情,桃花长目略微眯起,启开薄唇:“这段日子你不吃不喝,故意伤身害病,我明知不说,本是希望你自己能想清楚罢了,可惜结果叫我大失所望。” 小双怆然一笑:“奴婢明白,王爷已经给奴婢选定好归宿,哪怕离开王府,今后的日子也是只好不差的,可是……小双一点也不想离开王爷。” 她低垂杏眸,那张面容本是清秀姣好,却因憔悴或不明心结所致,染上淡淡阴晦之色:“这几年奴婢心知肚明,若不是因为奴婢身上有一点王妃的影子,王爷也不会对我另眼相待,更不会每次酒醉难过,一次次面对奴婢时唤的却是王妃的名字。” 听到此处,幼幼内心仿若受到无名震动,不得不说,第一次见到小双,正因那双干净纯澈的眼睛,令她也有些神思怅惘,不由自主想到曾经那个天真烂漫的自己,可是现在,眼前人的眼神幽黯沉怨,看着她,毒恨到似欲剜掉她的五脏六腑一般—— “我本来并不奢求什么,只盼能留在王爷身边,偶尔念及,前来探望一眼,便就心满意足了,可是这个女人,明明已经拥有王爷的心,却又贪得无厌,就是由于她的存在,害得我连这个王府都住不下去,连孩子也不能有,竟是半点余地都不给我!” 说到激越处,她肩膀发颤,眸光狂闪,好似癔症爆发时的某种疯癫,如此痛恨地咬牙切齿:“所以我恨这个女人,也恨小郡主,是她们把王爷完完全全夺走,这一次得知小郡主也在路上,我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呢,真恨不得她们……她们全部都……” “啪”地一扇,她偏过脸去。 “混账!”容欢这一掌打得颇重,就瞧小双嘴角已是渗出细细的血丝来。 这两个人,皆是他的心头宝、掌上肉,根本舍不得她们受到一丁点的伤害,然而小双这一回,却是十足十触了容欢的逆鳞! “就凭你这等蛇蝎心肠,本王又如何能留你?”容欢眉头皱得死紧,目光更是森冷亦如十二月的冰雪。 此际静默无言的幼幼,面对一脸妖怨的小双,却是开了口:“其实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没有打算给你留余地,在我的观念里,感情本身就没有余地,王爷他是我的丈夫,亦是我的男人,除了我,我不允许他心里再给任何女子留有余地。” 这样令人瞠目结舌,甚至可说是大逆不道的言辞,今日却让幼幼一鼓作气地说了出来,她是顾不得容欢的想法,只图痛快,就见小双略微震愕后,便狠狠瞪着她,而她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至于容欢,倒是在一旁听得怔住了。 直至过去良久,她听到容欢宛然一叹,再张口,竟是石破天惊:“你告诉本王,是谁在背后指使你这么做的。”   ☆、第100章 [报复] 容欢这一问太过突然,倒令幼幼大惊失色,她睨向容欢俊美沉冷的侧面,不怒自威下,一双浓若点漆的黑眸更是深不见底,一时间,她也不由得陷入端坐沉思—— 此事看去明朗,但仔细想来,却是疑点颇多,盛伯按照小双的意思,将她带到林中指定地方,再离京逃窜,与后来出现的那帮人贩,显然不是同一伙儿人,通过当时与高壮男子的交谈,他们对她是亲王妃的身份看来也不知情,亦是说,他们也是提前得到消息,早早守在这里等着盛伯带人来。至于盛伯,他在亲王府做事多年,如今能被小双收买,可见小双给了他一笔数目不小的银票,然而小双区区一名姨娘,月银有限,她又是从哪里弄来那么多钱的?并能指使两拨人一齐行事? 这般想来,小双的确没有这么大的能耐,除非,有人跟她里应外合! 幼幼心头砰地一跳,若不是容欢这番话的提醒,她可不会将问题想得如此深入,那容欢呢,说不定从一开始就有所怀疑了吧。 小双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面容有些失血般的苍白,但一咬牙根,马上又恢复平静:“没有人指使我。” “无人给你出谋划策,你是万万行不到这一步的,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那个人是谁。”容欢嗓音不高,但那种无形的压力与气势,却足以使人微微屏息,凝着她的眼神,深到幽邃莫测,就像一柄千古宝剑,只待出鞘之际,便会迸射出骇慑的锋利光芒。 小双根本不敢直视,许久许久,努力深吸了一口气:“没有任何人,是小双心存嫉妒,陷害王妃,愿听王爷处置。” 容欢扶在椅把上的骨指不自觉拢紧,再也不看她一眼,张口道:“来人,拉她下去。” 两名健妇出现在背后,小双并没立即起身,而是垂首静默,随后朝他深深磕了三个响头,每一下都用力至极,咚咚作响,再抬起,额际已渗出血色红印,她望向容欢,那一刻,笑容却是清婉淡丽的,宛若灵潭浮荷,说不出的纯澈可人,但眸底闪烁的一点惊灼,亦如飞蛾扑火——被熊熊火焰焚烧前夕,做出的最后那抹留恋。 小双离开后,幼幼看到容欢一言不发,用手转动着指上的玛瑙扳指,知道这是他思考事物的习惯动作,想了想,忍不住问:“那个人,你有头绪了吗?” 容欢动作一顿,大概有一瞬的迟疑,方笑着摇头:“没有。” 幼幼颇为意外,不禁失望地嘟起嘴:“怎么这样,我还当你早就知道了呢。” 彼此隔案而坐,她问话时探过身,离得极近,容欢顺手疼爱地刮刮她的鼻尖:“我只是唬她一下而已,恐怕是我多虑了。” 多虑?这么说来,其实他根本不确定背后是否另有始作俑者?刚刚全是她白想了?幼幼一下子被他绕糊涂了,张着嘴巴,正欲问什么,此际姜总管神色慌张地进来:“王爷,不好了,小双她刚才……” 想到王妃也在场,他不敢大声惊呼,忙沉淀下情绪,摇头逸出几个字:“小双撞墙自裁了。” 小双她…… 幼幼难以置信地瞪大眼,没料到小双会用这样的方式结束一生,回忆适才她还近在眼前,此刻却已步入黄泉,生命仿佛只在一夕之间,她虽然不喜欢小双,但转眼人就香损,心中也不由得百味陈杂。 “这是她的选择,你不要多想。” 出神之际,容欢拍拍她的肩膀,纵使隔着衣衫,也能感受到他掌心所带来的安慰妥帖。 幼幼仰头,与他目光对视,容欢的表情与其说是平静,倒不如说是让她难以捉摸。 容欢坐到她旁边,将妻子温柔地揽入怀里,在看不到的角度下,那眼波正静静流转着幽深意绪,他给了小双机会,但小双最后也不肯说出始作俑者,可见毫无悔改之心,依然想置幼幼于死地,所以她明白,他不会饶恕她,才自行做了这个选择。 因此小双的死,他一点都不怜悯,至于那个人,也休怪他翻脸无情。 容欢俯首吻了吻幼幼的额心,他的妻子,就该在他的护翼下平静生活才是,那些个腌臜不堪,污糟之事,他不要她懂,也不要她知晓。 他攥住她一只玉手,在掌心里爱怜摩挲,讲话忽然有些吞吐起来:“幼幼,你、你那时,在小双面前说的……” “什么?”幼幼察觉他耳根处略微发红,神态竟宛如姑娘家忸怩一般,跟之前气势逼人的态度相比,竟是大相径庭,让她一时云里雾中,格外不适应。 容欢吞了吞口水:“就是你那会儿说的……说我是你的……除了你,不许我心里有任何女子……” “哦……”幼幼终于明白他指什么,耳廓也微微地红了,现在一想,她脑中简直一阵狂风呼啸,恨不得抱头去撞墙角了,怎么说来着……他是我的丈夫?是我、我的男人?天噢,她当时一定是脑袋进了水,居然说出这么一番“罪大恶极”的话来,她愈发尴尬窘迫,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再一瞧容欢也差不到哪里去,彼此面对面,都弄了张大红脸,宛如新婚当夜的小夫妻一样,这让端茶进来的习侬瞧见,也莫名被尴尬的气氛弄得有些呆不下去了。 “咳。”幼幼最快回神,忙抽回手,端正好一派贵妇坐姿,避开某人熠熠发光的眼神,“此事是、是我不对……” 她瘪瘪嘴:“我当时只是气不过,一时胆大妄为,才这么随口一说的,还请王爷莫要怪罪。” “你说什么?”容欢眨眼,没反应过来似的。 幼幼脸红耳热,简直都后悔死了:“就是……就是王爷千万别把我那番话当真。” 容欢懵了片刻,紧接着眼神阴沉起来:“也就是说,那些全不是你的真心话,只是你随口说着玩的?” 幼幼赶紧点点头。 “公玉幼!”容欢“蹭”地站起身,差点没把幼幼吓出一个跟头。 他俊庞微微抽搐扭曲,咬牙切齿,幼幼瞧他都把一双手朝自己的脖颈伸来了,结果又十分艰难地收回袖子里。 莫、莫非他想掐死她?幼幼心惊肉跳地咽下一口吐沫,不自觉往炕角缩了缩。 她一脸无辜的小白兔样,容欢见状更加生气,开始烦躁地原地踱步,有好几次还停下来,恶狠狠地怒视过去,瞪得幼幼头皮发麻,最后他又无奈地摇摇头,彻底认输一样,嘀咕句:“罢了罢了。”便转身离去。 幼幼盯着那背影满脸迷茫,觉得他前些天阴晴不定的症状又出来了。 ******** 孟瑾成坐在茶楼一间单独的雅房里,不久,一名青年人推门而入—— “小人来迟,还望孟二公子见谅。” 他衣款简洁,颜色鲜亮,虽是一身家仆装扮,但言行谦恭有礼,显然是哪家名府上的骄侍。 孟瑾成温文颔首:“无妨,我也才来不久。” 他举手示意,青年人坐到对面,见他跟前茶盏空空,主动从茶桶中拎起那壶上好热茶,亲自斟满一杯递给他。 彼此细酌慢饮,雾气萦绕间,使得各自神情也朦胧不清。 片刻功夫后,青年人终于开口:“邀约孟二公子在此见面,委实唐突。” 孟瑾成听他语气波澜不惊,亦一派淡定:“有何事但说无妨。” 青年人这才开门见山:“实不相瞒,我是奉了瑜亲王之命,来与孟二公子私下相见的。”言讫,从袖内掏出一枚令牌,以证虚实。 孟瑾成仔细端详过令牌,确信无疑后,又递还给他:“不知王爷让你见我……” 青年人道:“王爷要我带您去个地方。” 孟瑾成微微一愣,下意识问:“什么地方?” 青年人哂笑:“孟二公子一去便知,马车已经在楼下备好了。” 孟瑾成闻言,却没立即动身,反而静静凝坐,像个木人似的。 “孟二公子?”青年人见他毫无反应,忍不住唤了声。 良久,孟瑾成垂落眼帘,啜下一口君山银针,由舌尖似荡开一番苦涩滋味,终于起身随他而去。 一路上他精神恍恍惚惚,宛如哑者一般缄默不语,只觉马车东拐西绕,最后驶进一个偏僻的小胡同里。 他跟青年人一同下车,站在一座宅院门前,青年人叩响门扉,不多时,一名小丫鬟从内探出脑袋,瞧见他们,顿时满脸警惕地问:“你们找谁?” 青年人朝背后几名壮汉递个眼神,其中一人迅速上前,小丫鬟见状不妙,刚要发出尖叫,却被对方紧紧捂住嘴巴,其余几名也跟着进入院内。 孟瑾成与青年人站在门口,不一会儿,一名壮汉出来禀报:“都收拾好了。” 青年人满意颔首,朝孟瑾成躬身一笑:“孟二公子请进。”   ☆、第101章 [真相] 对方笑得客套有礼,孟瑾成脸上却呈现着近乎木讷的表情,那时天光斜滑入眼角,像是薄若无物的刀片,刺得皮肤微微生疼。 徐风撩过,本是炎炎夏季,但这一刻,竟觉寒气沁髓,似乎是一种进退两难的地步。 在青年人的注视下,孟瑾成终于迈开脚步,一字不提,一句不问,径自而入。 这是一处二进宅院,占地虽不大,却胜在精致古幽,孟瑾成进来的时候,看到刚才的小丫鬟及一名婆子被口堵布团,五花大绑地坐在地上,另有一名小厮模样的男子,两手被粗麻绳束缚背后,仍在不断挣扎,从喉咙里挤出呜呜囔囔的声音,除此以外,这宅院里似乎没有其他的家仆了。 孟瑾成瞧也不瞧这些人,直接走向内院,正是由游廊、厢房、正房三部分组成,正房前栽着一棵桂花树,叶子葱葱郁郁,未到花开之季,望去就像一团小小绿丘,东墙角置着一个紫藤花架,旁边就是口小井,整座院子显得宁静而安和。 但这样的宁静背后,却仿佛酝酿着一场暴风骤雨。 孟瑾成走到正房门前,旁边的轩窗轻微敞开一道缝隙,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男女低沉又不失急促的喘息声,那一阵淫-叫交谈,简直能听得人面红耳赤—— “达达,你轻点、轻点,真是快活死奴家了。” “小荡-妇,简直骚死了,爷这都第二发了,还这么急不可耐啊。”男子说完,大概急攻猛进了一番,令那女子发了疯似的阵阵浪-叫。 孟瑾成静静立在窗外,整张面容都浸染在屋檐下的阴影里,神情看不真切,伴随屋内愈发高涨的淫-笑浪喘,他终于推开门,走了进去。 隔着双面绣喜鹊登枝屏风,床上一对交缠的男女正值难分难舍,激烈地上下颠簸,听到外面突兀的推门声,楚乐伯世子还当是自己的贴身小厮,不悦地停下动作:“什么事?” 对方一直没有回应,楚乐伯世子皱起眉,隐约觉出哪里不对劲,不禁放开身下女子,起身披上外袍走出来,当他看到站在屏风外一动不动的孟瑾成,差点没吓到魂飞魄散! “你、你……”楚乐伯世子大惊失色,活像见着鬼一样,往后跳了两步,讲话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了,“怎、怎么会是……这不……你……” 进来的人是孟瑾成,而不是自己的贴身小厮,楚乐伯世子这才意识到事情暴露了,院内几人恐怕都已经被对方神不知鬼不觉地控制住,以致让他毫无所觉。 对方是荣安侯府二公子,家族更是京城豪门大氏族之一,而今日与他在床上翻云覆雨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孟瑾成心心爱爱的乔姨娘!此刻二人私下苟-合,被抓个正着,楚乐伯世子惊惶下,不由得冒出一头冷汗,扭头看看他,又看看床上人,最后狠一咬牙:“此事跟我无关,是这个贱人勾引我的!” 他戟指指向乔素儿,竭力推卸责任:“是这个贱女人一次次勾引我,说什么让我帮她生儿子,还说你是朽木疙瘩不解风情,孟瑾成,这个绿帽子可不是我想给你戴的,你要怪就怪她好了,她才是贱货,臭婊-子!” 他神情颇为猖狂,抵死不肯承认,不知因为其中哪一句,孟瑾成突然冲上前给了他一拳,楚乐伯世子扶着屏风“啪”地跌倒在地,一下子被打得头晕眼花,鼻血喷流,他不遑反应,又被孟瑾成拎起衣领,对着脸上猛挥拳头,孟瑾成像是疯了一样,每一下又狠又重,根本停不下来,楚乐伯世子脸上、衣襟上染满鲜血,也不知那血究竟是从哪儿流出来的,他抱住脑袋哀嚎求饶,可惜孟瑾成无动于衷,他只得扯着嗓子拼命大嚷:“孟瑾成,再怎么说我也是伯府世子,你要是真敢打死我,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孟瑾成终于停下来,面涨通红,狂喘粗气,体侧两个拳头都攥得发麻生疼,死死盯着他,最后吐出几个字:“给我滚。” 楚乐伯世子一愣,缓缓松开双手,又不敢迅速起身,提防着他随时出其不意。 孟瑾成又吼了一声:“滚——” 楚乐伯世子打个激灵,这才急匆匆拾起自己的衣物穿上,仓皇逃走。 屋内仅余下二人,此时乔素儿已经披上里衣,秀发乌压压地垂泻肩后,她站直身,与孟瑾成面对面—— “是你逼我的。” 她下颌微昂,芙蓉玉容上不见丝毫愧疚与惊慌,薄衣淡裹,瑰躯迷朦,似乎无处不带着娇媚撩人的风情,只是她说话间,玉白酥胸起伏不定,总也掩不住胸口处的急遽心跳。 孟瑾成沉默。 乔素儿随之冷笑,声音却蕴含着暗涛汹涌的激越情绪:“孟瑾成,你也不想想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以为我愿意?我不过是为了有个孩子,这样老太君才不会咄咄逼人,我在府里的日子也能好过点,至少等到我将来人老珠黄,还能有个孩子傍身,可是你呢?这些年你怎么对我的?房事不勤,从不主动,是你硬生生把我逼上这条路的!” 她越说越激动,满心怨念下,生生扭曲了那张似如花似玉的姝美脸容,就像夜话上流传的妖鬼花魅,带着现出原形后的惊心动魄。 孟瑾成面色微白,宛若大病初愈一般,分外疲惫地闭上眼睛:“素儿,你就算跟在他在一起,也不会有孩子的。” “怎么不会有?”乔素儿冷然一嗤,“大夫按例给我把脉,一直说我身子经过调和歇养,气血充盈,足以受孕……” 她正要继续往下说,但面对孟瑾成淡静如死的眼神,心思敏锐的她嗓音不由自主变得低弱,伴随而来的,却是浸肌渗骨的阵阵寒意…… “不,不会的……”她蓦然之间感到毛骨悚然,简直难以置信——那个最值得信赖、最不会伤害她的人,居然、居然…… “是那药膳……”一直以来,只有他请大夫为她调配补身的药膳,是她多年来不曾间断服用的。 乔素儿恍然彻悟,几乎惊得说不出话来,就像遇见世间最诡异可怕的一幕,情不自禁趔趄下,摇摇脑袋:“竟是你的意思……是你给我下药,并且嘱咐大夫对我隐瞒实情?” 她脸上闪现着惊恐,孟瑾成只是开口:“素儿,贪婪得太多,总会漏出蛛丝马迹,这么久以来你跟楚乐伯世子所做的事,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查,或许有一天,你自己能够想明白。” “想明白什么——”乔素儿突然抓狂似的,失声大吼,“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为什么你不让我有孩子!” 孟瑾成默默注视她,安静到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才出声道:“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就比如当初,你为什么会刻意接近我。” 乔素儿怔仲,随即因极度震惊,瞳孔一阵扩张紧缩:“原来……你、你已经知道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孟瑾成并没有回答,而是垂下眼帘:“所以你应该明白,我不可能让你有孩子,一旦你的身份被发现,荣安侯府是容不下这个孩子的,丰公国府也决不允许有这样的丑闻出现。” 乔素儿瞪大美目,与其说是错愕,不如说是无法相信:“既然你都清楚,为什么不一早揭穿我,还要把我留在身边?” 大概那个时候,还是深深爱着的吧……后来明知她另有所图,却又不忍心弃她不顾……凝睇着那张楚楚怜人的容颜,孟瑾成眼神陷入微微恍惚,好似又回到当初她替他铺纸研墨,他教她写字画画,彼此温馨缱绻的时刻:“我总是想着,就算没有孩子,咱们也可以这样生活下去,哪怕有一天你的身份被揭穿,至少我还可以保护你。” “所以……其实你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好?”老太君本就看她不顺眼,如果他继续不娶妻,没有孩子的她更会被视作眼中钉,因此他妥协纳妾,仔细想来,又何尝不是为了保护她? 乔素儿明白后,心底蔓延开一片暖流,竟是得意与感动交错,不由得扑入他怀中:“瑾成……果然还是你待我最好。” 然而她尚不及欢喜,就被孟瑾成拉开,他表情淡如秋色里的湖泊,望着她,脸上再寻不到一丝情绪可言,好似当她是个陌生人。 乔素儿心头一沉,迅速开口认错:“瑾成,是我错了,是我以前做的不对,总是一次又一次害你失望,你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今后我绝不再犯了!” 孟瑾成淡淡道:“你走吧。” 乔素儿浑身僵了下,继而泪光闪闪,晶莹纵横,不由得双手掩面,哭得梨花带雨,好不怜人。 然而这一招终究失效,孟瑾成面无表情道:“你得罪了谁,应该心知肚明,否则今日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侯府已经留不得你,我也留不得你,我会派人给你足够银两,然后你带着这些钱离开吧,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乔素儿惊叫:“瑾成!” 孟瑾成转身就走。 乔素儿不相信他会狠心舍弃自己,毕竟他一直都是爱着自己的:“难道你真要丢下我,不顾我的死活了吗?” “你要我走,那我宁愿一头撞死这里!” “瑾成……瑾成……” 可惜无论她最后说什么,孟瑾成都没有回头,她这才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须臾一念闪过,咬牙切齿道:“我不会放过公玉幼的!”   ☆、第102章 [良苦] 孟瑾成顿时刹住脚步,转过身形。 乔素儿看出他眉宇间的紧张,眼底流露出的不知是失望还是怨毒,一字一顿道:“果然,你现在最在意的人是她……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孟瑾成秀眉颦动:“幼幼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乔素儿冷笑:“你只需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不是她?否则你为何一直将她的帕子戴在身上?” 孟瑾成脸上晃过一缕诧异,方明白那条雪潭落梅帕是被她拾了去,但面对她的问题,终究缄默。 乔素儿瞧着他的反应,心里已经明悟:“真是可笑,她究竟有哪点好,竟然让你也变了心,还让瑜亲王这么死心塌地的喜欢着……” 孟瑾成打断:“素儿,别再怨天尤人了,这对幼幼不公平。” “公平?”乔素儿几乎要仰头大笑,“那对我又何来的公平?没错,我从一开始就是利用你、引诱你,因为你是公玉幼最喜欢的人,所以我要夺过来,要让她痛苦一生,公玉家里我最恨的人就是她,凭什么同样身为女子,她就天生高贵,被人捧在手心当作珍宝爱护?而我就低贱如泥,过着低三下四温饱不足的日子?你是她一心一意喜欢的男人,所以我就要抢过原本属于她的,看着她哭泣、伤心、绝望,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痛不欲生地过上一辈子!” 她眼神闪烁着癫芒,嗓音尖锐而刺耳彻骨,明明在得意畅笑,但仔细听来,却又似夜幕杜鹃的咳血戾泣。 孟瑾成十分疲累地落下句:“收手吧。” “瑾成……”乔素儿深深凝望过来,那时所有爱恨复杂仿佛一下子化为虚无,对着他,只剩下微微祈求,“如果我说我后悔了,什么都不要了,只想跟你在一起,你还肯信我吗?” 孟瑾成沉默着,终究没有回答,转身离去,这一次,他是真的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而她的问题,或许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 面对他坚决的背影,乔素儿突然嚷道:“我是不会让她跟你在一起的!” 她攥紧双手,亦如撕心裂肺地警告,又如切齿噬血的诅咒:“孟瑾成,你记住,就算没了我,公玉幼也休想跟你在一起,我绝不会让你们如愿的,绝不——” 走到门口,青年人恭敬行下一礼,讲道:“孟二公子,相信您是明白人,若不是对方触怒王爷的逆鳞,王爷也不至于插手此事,想孟二公子一介文人雅士,也不该为了这些污糟事烦心,剩下的,就交由我们处理好了。” 孟瑾成点点头,想到他说的,触怒王爷的逆鳞……只怕,是与幼幼有关吧……瑜亲王手段了得,明明掌控住一切,却没有置对方于死地,可见已经手下留情,给他留下一分情面,而他,到底放了那人一条活路。 没过多久,关于楚乐伯世子的流言蜚语就像瘟疫一般传播开来,说他奢淫无度,欺善凌弱,甚至还强抢民女霸占人-妻,种种恶行不仅传到民间,更是传到雍元帝的耳中,很快,雍元帝传下圣旨,褫夺了楚乐伯世子康重之世子封号,并贬为庶民。 圣旨一下,楚乐伯府简直乱作一团,楚乐伯夫人当场昏了过去,张初惠更是趁机大闹一场,两日后打道回娘家,坚持要与康重和离,此事不提。 ******** 这日柯英婉过来探望幼幼,幼幼喜笑颜开地把着她的手,彼此坐在凝思园的水榭凉亭里说体己话。 “今天怎么没带轩哥儿跟礼哥儿来?”幼幼还挺想念自己的两个小侄子的,不无遗憾地问。 柯英婉笑着叹气:“你是不知道,这兄弟俩现在越来越淘了,只要凑在一块就闹个不停,索性我就一个都不带了。” 幼幼不满地撅撅嘴:“那有什么,让他们兄弟俩陪我家宝儿玩呀,我家宝儿一个人可闷了。” 柯英婉眨下眼,一时没太反应过来,尽管新年时收到幼幼的书信,得知她与瑜亲王关系有所缓解,但毕竟没有亲眼所见,想当初她幽居凝思园三年,对孩子避而不见,可今日一听,言辞间却全是身为慈母的疼爱宠溺,可不是不适应。 “啊,是、是啊……”柯英婉打下磕巴,继而问,“对了,怎么不见宝儿呢?” 幼幼嘴巴一瘪:“谁知道,你来之前就被她爹带走了,八成是在哪处地方疯玩呢。” 她抱怨的时候,唇畔微陷出两朵小梨涡,好似春光中甜甜的樱桃花,柯英婉瞧她提及容欢,看去虽是一副不乐意模样,实际分明在娇嗔一般,忍不住“噗嗤”一笑。 “婉姐姐,你笑什么?”她笑得前俯后仰,幼幼颦着小黛眉疑惑。 柯英婉笑够了才坐直身,但依旧掩不住脸上的喜悦之色:“我是笑你啊,跟一年前相比,这变化可不是一星半点的啊。” 幼幼怔仲,随即回忆一年前的自己,大概明白到她的意思,似乎是感到悔恨愧疚,面色微微转黯,不知该从何说起:“婉姐姐,我……我……” “好了。”柯英婉拍拍她的手背,笑靥如花,“以前的事就都让它过去吧,咱们不提了,倒是你跟王爷,他待你还好吧?” “嗯……”仔细一想与那人一年多的相处,竟多为甜蜜缱绻,缠绵像新婚燕尔一样如胶似漆,她颇不自在地咬下唇角,雪颊在亭外斜光里染上淡淡的桃花粉色,“他、他待我挺好的。” 柯英婉记得以前她也是这般回答,只不过那时她总像一潭不会波动的死水,无喜无悲,不过淡淡一应,或是左顾而言他,全然不似现在的娇羞赧然——脸蛋晕粉,手绞手帕,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 柯英婉仿佛听到胸口传来一道巨石沉沉落地的声音,只觉多年来为她的担忧终于有了足以放下的一天,忍不住喟叹:“那就好,其实仔细想想,两个人在一起,踏踏实实过日子才是最重要的,况且你现在跟王爷有了宝儿,这可是比什么都幸福的事。” “嗯……”想到孩子与丈夫,幼幼神情间便溢满幸福。 柯英婉笑得畅怀,回想二人从僵局到如今的冰释前嫌,不得不说,孩子是起了极大的作用,提及宝儿,柯英婉又不易察觉地窃笑—— 看来公玉煕的一番苦心,终究没有白费。 想想宝儿还只是个三岁童蒙,一个三岁的孩子,刚或多或少明白一些事而已,按道理讲,顶多谁对她好,谁照顾她,她就跟谁亲近,而宝儿从小未见过幼幼,却会如此想念母亲,意识到母亲的存在,这就跟平日里照顾她的汪妈妈有着脱不开的干系,要知道汪妈妈是从国公府出来的,所行之事,却是听从了公玉煕的暗中吩咐,要给小郡主从小灌输思念母亲的念头,要明白到谁才是她亲生的母亲。在公玉煕看来,那时候五妹与瑜亲王的关系已经陷入死局,而刚刚出生的宝儿,或许就是他们之间的唯一转机,随着宝儿慢慢长大,一点点懂事,自然而然就会思念母亲,想去找母亲,有了孩子从中做调和,说不定就可以让两个人有所挽回。血浓于水,宝儿跟幼幼之间,毕竟有着割舍不掉的关系。 当然,公玉煕的这番煞费苦心,从头布局,幼幼与容欢作为当局者,自然是看不透的。 柯英婉原本还想告诉她,听说乔素儿染上恶疾,已经被送出京城了,而孟瑾成二十好几,至今尚未婚配,乔素儿这一走,荣安侯府似乎正筹划着给他娶亲一事。 可现在她瞧幼幼的日子过得风调雨顺,眉眼含春,粉腮若桃,一颦一笑风情万端,完全就是被丈夫宠溺着的小妻子模样。 尽管她不知幼幼知道乔素儿的事会如何作想,但柯英婉认为,幼幼已经走出过去的阴影,活在属于她的阳光底下,而她的阳光,就是瑜亲王,只是这样的事,不应该由她来说,或许总会有机会,能让她真真正正的明白吧。 不管结果如何,她相信幼幼都能勇敢面对的。 柯英婉离去没多久,容欢就带着宝儿回来了,宝儿一溜烟如飞地跑到她跟前,眼睛兴奋得闪闪发亮:“娘亲娘亲,爹爹说给我编了一套皮影戏,要在诞日时给宝儿表演呢!” 再过三天宝儿就要四岁了,大概这是第一次跟父母亲一起过生日,宝儿显得格外期盼,这几晚总是闹着不睡觉,就盼着赶紧过生日呢。 “啊,是吗,那太好了。”幼幼吻吻她的小脸蛋,宝儿顺势爬到她怀里,压得幼幼情不自禁“唔”了声,皱皱眉头,“宝儿,你最近是不是变重了?” 宝儿不理她,只顾抓着旁边小几上的糖饼吃。 幼幼无奈地抬起头,恰好看到容欢正愣愣盯着自己,具体说,是盯着她的胸口,今天幼幼穿着一件薄薄的月白色海棠纹夏衫,两团圆润本就饱满俏挺,此刻被身上的宝儿一挤,更是弹跳欲出,那白腻腻的肌肤,真是看得人心惊肉跳。 当然,容欢很快就把目光移开了。 幼幼得知容欢陪宝儿在园子里放了会儿风筝,马上让习侬端来冰镇酸梅汤,她都认为自己真是说不出的贤惠贴心,笑呵呵地道:“你尝尝看,味道很不错的。” 容欢不紧不慢地舀着喝下。 幼幼见他用完,问:“再来一碗?” “嗯……” “过会儿要不要洗澡?” “哦……” “那我唤梦竹进来备水吧。” “呵……” 结果无论幼幼问什么,换来的都是瑜亲王的冷眼相待,气得幼幼双目冒火,说起来,打从上回他气急败坏地离去后,这段日子以来的相处,他对她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做事阴阳怪调,处处端着劲儿,简直跟神经病一样。 幼幼今日见他还这般态度,也懒得搭理他了,气呼呼地拈了一块糖饼吃。 宝儿眨眨乌黑大眼,也跟着拿起一块糖饼。 寂静的气氛中,就听到一对母女俩啃糖饼的“咯咯”声。 容欢是幼幼搭理他的时候,他便可劲儿生气耷拉脸,可一旦人家不搭理他,他就浑身皮痒难受,跟有无数蚂蚁爬似的,此刻见幼幼不跟他说话,就顾着啃糖饼,还啃得津津有味,几乎是神采飞扬了,他就气得嘴角狂抽,心头攒着一团火,偏又没处撒。 他眼尾余光一睨,发现宝儿跟只小耗子似的,正窝在幼幼怀里认认真真地啃着剩下的半块糖饼——跟她娘简直一个样儿。 他伸手夺过来:“不许吃了。” 宝儿甫要咬下一口,结果反应过来手里的糖饼没了,不禁委屈地嘟起嘴,哇哇大叫:“为什么为什么!” “别以为父王不知道,你刚刚趁机吃了多少块了。”容欢板着脸训斥,“你瞧你,最近越来越贪吃了,难道要跟你娘似的,变成猪么!” 什么? 幼幼陡然打个激灵,一口糖饼没咬到,险些要咬到舌头,气急败坏地扭过头:“你说谁是猪!” 容欢冷冷一笑,又继续慢条斯理地喝着自己的冰镇酸梅汤了。 幼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觉得他最近就像吃错药一样阴晴不定,缓了缓神,决定还是不跟他计较了,放下宝儿起身就走。 容欢不禁愣愣地问:“你去干吗?” 幼幼没好气地摞下句:“睡觉!”   ☆、第103章 [中秋] 幼幼刚上了楼,紧接着就听到背后传来“蹬蹬蹬”的上楼声,一回头,可不就是瑜亲王么。 幼幼装作视而不见,坐在妆台前径自卸着钗环,打算美美地睡个下午觉,当然,某人的大黑脸从铜镜中映得格外清晰,真是想忽视都忽视不掉。 幼幼故意翻个白眼。 容欢脸庞古怪地抽搐下,恨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地跟了上来,目光却透过镜子,瞬也不瞬地落在幼幼胸前沉甸甸的乳-球上,那雪白酥胸正随着呼吸连绵起伏,好似两团白花花的大白馒头,饱满而丰挺,枕在上面肯定相当温软…… 那时心跳急速,一口燥火挤上喉咙,几乎将他双目染就通红,说起来,就因为这个混账没心肝的女人,一次次把他放在手指尖上玩弄,为了憋着这口恶气,他已经十多天没有行房了,偏偏这个没眼力界的女人,从来不肯积极主动! 他将她在心里咒骂了一通,冷下脸道:“我要沐浴。” 幼幼随意“哦”了声,慢慢摘下一颗珍珠耳坠,却再无反应。 容欢一咬牙:“你伺候我!” 幼幼皱下眉,方回过头来,颇为不悦地道:“之前不是一直由梦竹梦影她们伺候你吗,你还是叫她们来吧。” 是以说,女人决不能太娇惯宠爱,否者恃宠生娇,哪怕今后跟她动怒耍脾气,人家也是有恃无恐。 幼幼在他咬牙切齿的注视下,大大方方地错身而过,不过即将临近床榻时,却被容欢从背后紧紧搂住。 “干什么……”幼幼吓了一跳。 “干什么,我还没问你呢!”隐忍多日的瑜亲王终究按捺不住了,伸手从后握住那两团玉兔,狠劲揉搓,接着恶狠狠地往她脖颈处嘬了一口红痕出来。 大概是他太用力,连牙齿都用上,幼幼忍不住惊呼声,气息有些不紊:“问、问我什么……” 容欢阴恻恻地冷笑:“穿的这么单薄暴露,是打算给谁瞧呢!” 哪里暴露了……幼幼正想着,突然被他压在床上扒开裤子,那圆滚滚的小屁股朝天,被他“啪”地用力拍了下。 “噢!”幼幼顿时痛得嗷嗷大叫,“你怎么打人?” 容欢疾声厉色道:“说,穿成这样,是打算给谁看呢!” 幼幼懵了两瞬,结结巴巴地解释:“天气热,当、当然穿的单薄了。” “热就能露-胸了?”瑜亲王认为自己今天的种种反应,完全是由于那饱满诱人的胸脯引起的。 露-胸?明明平时她也是这么穿的,怎么今天就变成暴露了?幼幼觉得他简直是无理取闹。当然,她并不清楚瑜亲王这是久日不行房,以致望胸生渴,生生憋出来的欲-火。 “说,到底要给谁看呢!”容欢又狠狠拍了两巴掌。 幼幼痛得倒抽口冷气,身躯被他大力禁锢住,动弹不得,眼珠子一转,只好张口:“给、给婉姐姐看的……” 孰料容欢不笑反怒,又是狠落一掌:“当我是傻子呢?快说,是穿给哪个男人看的!” 天啊,她能给哪个男人看?幼幼怀疑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是不是脑袋进了水,开始像鱼儿摇尾巴一样扭动着小屁股,努劲儿反抗:“没有没有,你快点放开我!” “不说是不是?”啪、啪、啪……那只大掌在雪白香臀上不断拍打。 幼幼一连发出惨叫,很快就眼泪汪汪了,要说幼幼在某方面上矫情还可以,可一旦处于瑜亲王的淫-威之下,那就是彻彻底底的服软了。 “我说、我说……”最后她屈打成招,嘴唇蠕动蠕动,委屈巴巴地说,“是、是为了穿给你看的……” 容欢闻言,又往富有弹性光滑的小屁屁上狠弹一指。 幼幼立马哀嚎:“你怎么还打人!” “你这淫-妇。”容欢笑了笑,俯身在她耳畔邪魅吐息,“穿的那么暴露,原来是想让我干你啊……” 幼幼嘴角忍不住抽搐,又来了…… “既然如此,那本王就成全你好了。”容欢果断行起“大义”之道,三下两下扯掉她的衣衫,没办法,欲-火焚身时的瑜亲王就是如此粗暴。 “十多天不见,这对宝贝怎么又渐大了,呵,天生就是用来勾引男人的!”他跟有仇似的,下手揉搓的力道极重。 幼幼可听不惯他这般粗话俚语,面红耳赤地用手捂住脸,骂道:“臭流氓!” 容欢反而笑得面带春风,用牙咬下她的小巧耳垂:“好宝贝,我就爱听你叫我臭、流、氓。” “噢……”幼幼简直快被他的厚脸皮弄哭了,随即又被容欢抱着嘬起奶来,她虽是恼怒不已,但由于他嘬得太过猛力,整个人渐渐像是漏了气的皮球,软塌塌地没了力气。 她在他怀里哼哼唧唧,过会儿容欢将她抱起来,朝沐室的方向走去,幼幼反应过来问:“干什么?” “洗澡啊。”不过他几乎能把她灼焦了的眼神,真不像要去洗澡那么简单。 幼幼显然也意识到了,一对*在半空来回踢打:“不要不要!容欢你这个大混蛋,赶紧放我下来!” “你之前不是说要去睡觉吗?”容欢笑得柔情至极,嗅下她耳鬓的芬芳,哄劝道,“那就先洗澡,然后咱们再睡觉觉。” 幼幼想也不想地道:“我才不跟你睡!” 岂料容欢闻言,脸色旋即黑得跟锅底似的,把她放下来,冲着那雪臀就是一阵狂拍:“混账,不跟我睡跟谁睡,你这淫-妇!” “噢……”幼幼捂着小屁屁躲来躲去,泪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滚出来,委屈得像只小白兔一样可怜兮兮,当然,小白兔跟大灰狼斗,自然只有乖乖挨宰的份儿,幼幼最终被某人抱进沐室,彻底发泄了够…… 幼幼觉得男人真是个奇怪的生物,经过这么一折腾,两个人的关系迅速复合了,容欢再不端架子,摆脸色,又开始成日死皮赖脸地黏着人,对于这种阴晴不定的男人,幼幼脑子里只迸出两个字——变、态。 三日后,便是宝儿的四岁诞辰,幼幼给宝儿穿上自己亲手缝制的新衣新鞋,还挂上求来的平安符,容欢则命人在凝思园的院中央摆好皮影戏台,然后亲自上阵,表演起《宝儿版大闹天宫》。 宝儿眨着大眼睛,看得可聚精会神了,幼幼没料到容欢还有这般表演天分,真是发挥得淋漓尽致,生动逼真,尤其到了“宝儿”拿着金箍棒大闹宫廷的时候,宝儿一阵激动,自己给自己鼓掌,天真烂漫地大叫:“宝儿真棒,宝儿真棒!”笑得幼幼差点没呛过气去,眼泪花子都弹了出来。 转眼盛夏一过,便到了雍元二十九年中秋,中秋宴照常在幽萃楼摆设,宝儿坐在太妃身边,一口一个“阿嬷”地叫,可是把太妃喜欢坏了,揽在怀里亲着宝儿的小脸蛋,幼幼则忙着给太妃还有容欢布菜,不时会对上容欢充满温柔的眼神,一家人用膳听戏,可谓其乐融融。 晚上,宝儿留在顾影居陪太妃,容欢便带着幼幼出外逛灯会,幼幼换上一身轻衣便装,出门之际,容欢习惯性地弯着身子,为她系紧襟前的披风绳绦,又轻轻笼下那帷帽雪纱。 “走吧。”他伸出手。 “嗯……”幼幼笑着将小手塞进他的掌心,他的手掌温暖如烙,比手炉还暖上十倍,被他握着,总有种说不出的安心踏实。 二人坐上软轿出府,来到花灯主街附近,由于再往前走,人潮拥挤,摩肩擦踵,无法继续前行,他们下了轿,行出一段距离后,就瞧公玉熙夫妇抱着孩子,站在一家麻花店门口翘首顾盼。 “来了来了!”柯英婉眼尖,赶紧朝他们挥挥手。 原来两方人先前约好,要一起逛灯会的,容欢与公玉熙走在前头,幼幼与柯英婉携手在后面有说有笑,华灯逶迤,烁斗溢彩,除去猜灯谜赏花灯,开放的河岸边毗邻摆开摊点,卖着各色小吃玩意儿,对面更有游龙舞狮,杂技表演,街上熙来攘往,人头攒动,真是好不热闹。 容欢与公玉熙开始竞争猜灯谜,比谁得到的花灯最多,幼幼跟柯英婉远远站在一旁观望,觉得这两个男人真够无聊的。 “娘亲,那边有舞狮,咱们去看,咱们去看!”轩哥儿跟礼哥儿一左一右地拉着母亲,吵着要去瞧热闹。 幼幼是不太感兴趣,柯英婉拗不过这两位小祖宗,无奈下,只好带着丫鬟跟孩子们暂且离开。 “王妃,怎么了?”柯英婉一行人离去后,绿阑发现幼幼莫名冲着人潮某个方向发呆。 自打上回一劫后,如今幼幼但凡出门,都会带上绿阑,今夜更不例外,幼幼与容欢都留下贴身侍婢,让韩啠绿阑跟随身边。 经她提醒,幼幼才如梦初醒,不由得省回神—— 刚刚……总觉得有谁在注视着自己一样…… 她摇摇脑袋一笑,立即收回心底那股理不清的感觉。 等她背过身,不远一棵高树后,孟瑾成慢慢现出身影,那时瞳孔最深处,映着她纤瘦的背影,在万千灯火中交织变幻,宛若化成天上一颗璀璨的华星,在他眼中,永世不可磨灭。 这样……就可以了吧。 只要她安好,他便足矣。 他脸上一片柔和馨暖,如此默默凝注了许久,才颇为不舍地垂下眼帘,正打算离开时,视线不经意一瞥——竟在对面人群中看到一抹格外熟悉的人影。 芙蓉玉面,柳腰碧裙,正是曾经最纠葛牵缠之人! 她竟然没有离开京城! 孟瑾成心头震骇,险些以为自己看错,只瞧乔素儿隐藏在一处摊档木柱后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神情间满是偏激毒恨,仿佛蛰伏在尘世的怨鬼,随时欲将人拖入阴曹地府。 孟瑾成留意到她将右手踹入左袖中,所持之物,透出一丝刺目的银寒光芒,竟是一把尖锐的银剪! 他一惊,顺她充满怨霾的目光望去——那里正是幼幼所在的方向! 不好! 他蓦然间明白到什么,面色一变,只觉心脏欲要跳出,在对方冲出的一刹,也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 那时幼幼浑然不知即将发生的危险,还在原地静静等待着容欢他们猜灯谜,此际前方有两名相互追逐的孩童,后面的女童突然不小心跌倒一跤,大概是摔狠了,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幼幼瞧孩子膝盖处的布料都磨破了,周围又没有大人照看,刚想过去搀扶,就听绿阑说:“我来吧。” 绿阑赶紧过去把女童扶起来,给她掸着身上的灰尘,幼幼正朝着眼前一幕微笑,耳畔猛然传来孟瑾成的声音—— “幼幼!” 她下意识回首,看到孟瑾成神色惊惶地奔向自己,印象中,她的瑾成哥哥素来都是温雅持重之人,鲜少会有如此焦急近乎狼狈的模样。 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疑惑他怎么在这里?怎么样子会显得如此慌张? 下一刻,她被孟瑾成牢牢抱在怀中,他的身量很高,遮挡住视线,让幼幼完全看不到背后发生了什么,只感觉他身体剧烈震了一下,随即伴随周围人的惊呼声,空气里快速弥漫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第104章 [恍然] 在他的紧拥下,幼幼头上帷帽被撞掀开,绝丽容颜在斑斓灯火中,宛若冰雕的玉兰花般雪莹剔透,耳畔断断续续响着路人的惊呼尖叫,好似沸腾之锅,霎时乱成一片。 她面颊贴在孟瑾成的胸口,衣襟处淡淡的松木香嗅来依旧宁雅安和,他抱得她好紧、好紧,仿佛两个人就此永恒凝固,一动不动。 “瑾成哥哥……”她不明所以地喃喃轻唤,下一刻,听到旁人大喊—— “是血!好多的血!” 一句话恍若晴天霹雳,她只觉耳际嗡嗡作响,突然间若有所觉,颤抖地伸手抱住他,在那背后,居然摸到一柄尖锐之物,正是硬生生刺入他的皮肉里,她几乎不敢置信,随即把手摊开眼前,入目是触目惊心的红——诡美而妖艳的颜色。 她登时浑身震颤,仰起头,看到孟瑾成朝她淡淡一笑,是极尽欣慰与安然的,一失力,从她身上缓缓倒下…… 亲眼目睹他倒在地上,背后化开大片鲜红,好似繁花中绽放的一朵血莲,而那柄银剪,就那样戳在他身上,血流不止。 幼幼终于明悟他为什么会冲向自己,为什么会显得惊惶失措,又为什么会死死抱住她不放…… 是为了她……是为了替她挡住这危机…… 所有神智似乎都回来了,下瞬大脑“轰隆”一响,只如山倾石崩,岩浆爆发,一股脑涌上头顶,全世界仿佛都在寸寸崩塌……想到眼前人是孟瑾成,是瑾成哥哥……幼幼猛地捂住嘴,发出一声歇斯底里地尖叫。 “瑾成……”此时乔素儿已经面无血色,吓得连连倒退,当初她并没有听从孟瑾成的劝告,而是选择继续蛰居京城,她沦落到今日田地,全是因为那个女人,她心存怨恨与不甘,一心要寻机报复,终于在这次中秋之夜等到时机,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孟瑾成会冲出来……没想到千钧一发之际,是他挡在那个人跟前…… 望着曾经与她缠绵悱恻的男子正满身是血的倒在地上,乔素儿只觉呼吸欲断,胸口沉窒,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在扭曲而诡异地作痛,眼前不知不觉浮现那个温文尔雅的他,弯身执着她的手,教她一笔一划地作画,偶尔偏头凝睇,脸上流转着脉脉柔情…… 那时候什么嫉妒,什么报复,什么怨恨……都像化作尘埃随风远逝,令她心中只余下深深的懊悔…… 如果知道是他,知道他会挡下这一击,她是绝不会出手的…… 瑾成啊,你为了她……竟然连命都可以不要了吗…… 乔素儿一笑,本该阴霾重重的眼底,倏然变得一片亮澈,在爱与恨、对与错之间,她终于认知什么才是自己最该珍视的,可惜为时已晚,她得到过,却也失去了,一切都是她亲手造成的。 她想过去看看他的状况,但被人一掌击中,摔出三四丈远距离,不禁口吐鲜血,居然不觉得痛。 她明白了,她已经没有机会,甚至连靠近,看一看他的样子都不行,想到死,她毫不在意地一笑,此次之举,本就抱着玉石俱焚之意,只是,她要自己选择,绝不会在那个女人面前屈膝认输! “你做什么!”绿阑追着她跑到河畔。 乔素儿蓦然回首——那般倔强清丽的容颜,竟宛如天光炽亮,微微刺痛人眼,让绿阑只觉似曾相识,不由自主想到瑜王妃,而怔神之际,那人已似一线纸鸢,决绝跳入冰冷极深的河底。 “瑾成哥哥!瑾成哥哥!”幼幼守在旁边,将他紧紧搂在怀里,发了疯一般呼喊。 她的声音在耳畔不断回荡,令孟瑾成原本迷朦的眼神终于恢复些许清明,看着那张焦急含泣的小脸,恍惚间又好似回到幼年——她粉袄裹身,头戴兔子帽,小小略带婴儿肥的脸蛋,粉扑扑得犹如可爱花盘,那时她才六岁,是丰公国府五姑娘,公国爷的掌上明珠,作为小主人,他带着她在侯府花园游玩,她瞪着黑嗔嗔的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每到一处地方,都会好奇地问他,瑾成哥哥,那个是什么呀?一路上她跟小鸟似的叽叽喳喳,问一句,他就答一句,但不管她多么好奇,只要他一离开,她立马就跟了上来,他忍不住想,真是个黏人的小家伙,到底是少年心性,故意趁她不注意,偷偷溜到假山后面,随即听到她一遍遍呼喊他的名字,心急如焚地四处寻找,冬日里的雪还未完全融化,她踩在薄冰上摔了个大马趴,他这才一慌,急忙上前将她搀扶,她吸溜着鼻子,哭成小可怜样,看了真真叫人心疼,他十分懊悔,掏出帕子给她擦拭眼泪,正想跟她道歉,她却因为他的出现笑开了花,伸着小手揪住他的衣角不放:“瑾成哥哥,这里的园子好大,你别丢下我啊。” 稚嫩的嗓音犹如甜甜的糯米糕,其中更是饱含着浓浓的依赖,他闻言笑道:“嗯,再也不会了。” 今后见面,无论他去哪里、做什么,她都会在背后屁颠颠地跟着他,他拉着她的小手,童音笑语,温馨亲昵…… 那一幕宛如无边无际的梦境,让人沉浸,却又因她的泪浇在脸上,不得不堪堪醒来。 “瑾成哥哥……”幼幼简直无法承认这个事实,晶莹的泪水正似洪水喷薄而出,含着胆怯、惊恐、悲痛,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他。 “你别哭……” 孟瑾成心疼地伸出一只手,想为她拂拭泪水,那斯文俊秀的脸庞亦如夏日的苍白之花,与流淌在地上的绯红形成强烈对比,不禁让幼幼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害怕,任由他颤巍巍地抚上自己的脸,那时候泪水流得更凶、更厉害。 不、他不能有事! 察觉他的手要垂下来,她惊惶地一把握住,将脸紧紧偎上:“瑾成哥哥,你不要离开我……” 此时此刻,她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眼中唯剩下这个男子——自小到大,曾经让她最亲近、最依赖,最刻骨铭心的男子—— “我求你了,瑾成哥哥你不能有事,我求求你了,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啊……” 她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瞬间击垮,泪水狂落,近乎歇斯底里,当目睹他虚弱地阖上眼睛,更是哭着喊着大声求救,扑在他身上嚎啕痛哭,任何人也拽不动她,为此也没有看到站在一旁的容欢,面色惨白,呆若泥雕。 …… “瑾成哥哥,马上就该到我的生辰了,你别忘了呀。” “嗯,这次想要什么?” “都可以……只要、只要是你亲手做的……” 他将一枚锦盒交给她,她打开来,里面搁置着两面扇纱,画着月色榭兰藏香图案,她顿时欣喜若狂,甫要拿起,却听背后传来一道尖厉女音:“公玉幼,我要你的命!” 乔素儿神色狰狞,举着银剪直朝她冲来,她吓得不知所措,关键时刻,孟瑾成挡在她身前,一蓬鲜血飞溅而出,染得她满脸血腥…… 不!不要! 幼幼倏然睁眼,从床上坐起身,习侬与掬珠手忙脚乱,绞了帕子给她擦拭额角渗出的冷汗,而她喊了这一声后,又躺下陷入。 她一直再做梦,梦里全是她跟孟瑾成,从年幼到长大,一幕又一幕,就像回到过去,又重新活了一遍,但每次在梦最后,看到的都是他在她眼前倒下,染遍鲜血的情景,然后她紧紧抱着他,尖叫、哭嚷,醒了又哭,哭了又晕厥,如此循环不断……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觉嗓音格外干哑,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幼幼!”容欢一直守在旁边,见状立马握住她的手,他眼皮乌青,眸底布满血丝,大概是几宿未眠,动作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瑾成哥哥……”幼幼眼神空茫,转首望向他的脸,呆呆地问,“瑾成哥哥……他、他在哪里……” 容欢一愣,手背被她用指尖死死抠着,恨不得抠进那肌肤深处,幼幼流着眼泪,声音透出无限愧疚与悲痛:“瑾成哥哥他流了好多的血,都是因为我……他都是为了救我……我该怎么办……” 容欢疼惜地吻上她一颗泪珠:“幼幼,你别担心,孟二公子他还活着。” 幼幼瞳目微瞠,有一瞬怔仲,随即近乎焦急的,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沙哑的字音:“真、真的吗?” “嗯。”容欢颔首,拂过她额前被汗水浸黏的发帘,“孟二公子伤势虽是凶险,但好在那一下偏离心脏,现在他正昏迷不醒,但已无性命之忧。” 幼幼反而愈发急切:“我想见他……我想见他……” 她神容激动,努力支撑着自己想要起身,被容欢连忙阻止,他带着叹息般,柔声哄劝:“幼幼,你病了……这会儿正在发烧,已经五天了……” 五天里,她处于梦魇之中,病情反反复复,忽高忽低,嘴里不断呼唤着孟瑾成的名字,甚至有时候苏醒了,也记不得周围人是谁。 “不,你让我见见瑾成哥哥,我不放心,我要见他,我好害怕,瑾成哥哥他不能有事的,求求你让我见见他……”她又开始神智不清地哭嚷,被容欢一直攥着手安慰,不知过去多久,才疲惫不堪地沉沉睡去。 容欢替她掖好被子,起身朝屋外行去,临走前,他又回过身,依依不舍地看了床上人一眼,当时情景历历在目,那个人舍身相救,几乎处于死亡边缘,她多日来浑噩不醒,神智濒临崩溃,而他呢,又能做些什么? 他与她,这一番兜兜转转,爱恨纠葛,从头到尾细思量,竟恍然大梦一场,而现在,这场梦终于醒了。 他淡淡一笑,却是心死神灭,转身决绝离去。   ☆、第105章 [放手] 幼幼这一病,将近耗了一个月功夫才算好转,期间闵氏与柯英婉过来探望好几次,那会儿幼幼动辄被噩梦魇住,浑浑噩噩不认识人,可是把家里人吓得够呛,为此柯英婉还专门搬到亲王府照料她,等幼幼精神头稍微好点,柯英婉就陪着她聊天说话,白日阳光充裕时,便携着她在园子里散步。 不久公玉熙派人送来书信,说孟瑾成已经脱离危险,正在荣安侯府静卧养伤,并且把孟瑾成的现状详细交待了一番,听柯英婉逐字念完,幼幼一颗悬念的心总算踏实落地,病情痊愈后,她的心情也一点点恢复平静,知道碍于自己的身份,她是不可能见到孟瑾成的,虽有遗憾,但知道瑾成哥哥平安无恙,她激动得直想落泪,似乎没有什么是比这更能让她满足的了。 两日后,柯英婉也要打道回府,临别前幼幼满含歉意地讲:“婉姐姐,这段日子多谢有你陪着我,对不起……” 幼幼知道轩哥儿礼哥儿平日是极黏柯英婉的,但由于自己的缘故,柯英婉丢下两个孩子赶过来照看她,心里便有着说不出的愧疚。 柯英婉闻言,却是莞尔一笑:“傻丫头,这有什么可道歉的,你出了事,家里人都很担心,况且就冲你三哥那脾气,即使我不来,他逼也得把我逼来呀,轩哥儿他们还有娘照拂着,你就别瞎惦记了。”她略一踌躇,仿佛在琢磨着措辞,最后徐徐道出实情,“其实……是瑜亲王他不放心你,希望我能在王府暂住一阵儿时间。” 幼幼一愣,原来是容欢挽留她住在王府的。 柯英婉微微叹息,她能够明白容欢的意思,正因为她是幼幼的三嫂,又与幼幼有着情同姐妹一般的情分,是以在幼幼为孟瑾成的事大受打击下,比起闵氏,她更能体会到幼幼的心情,也只有她,能够与幼幼敞心谈话,从中开导对方。 现在幼幼恢复精神,她反而更加担心起容欢的情况,因为那时候的容欢,看上去比任何人还要憔悴,她实在无法想象那个本该光风霁月的男人,竟会变成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连她看了都有种喘不上气的难过,不由自主想到两个字——死人,只有人死了,才会这般了无生气。 她执起幼幼的手,颇为感慨道:“有空多陪陪你家王爷吧,想来这段时间他也没有歇好。” 经她提醒,幼幼才终于想起容欢,从她昏昏沉沉到彻底康复,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一个月时间,当时她亲眼目睹孟瑾成因保护自己而受伤,身心上受到了极大刺激,每日噩梦连连,醒来就是哭,一颗心无时无刻不再为孟瑾成牵挂,再加上后来有了柯英婉的陪伴,倒是把容欢给忘记了。 说起来,除去上回一面,她再没有见过容欢,此刻他人在哪儿,在做什么?大概因为婉姐姐在的缘故,不便来看她吧。 目送柯英婉离去后,幼幼心内生出一股无法形容的焦急,原来她与容欢已经这么久没有见面了,在孟瑾成的事彻底搁下后,她绷紧的心弦总算松弛安然,而现在她只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去见容欢,她真的好想好想他,也真的好想能尽快见到他,她仿佛一声都没有这样渴望见一个人、思念过一个人。 回到凝思园,她突然发现容欢当初搬到偏阁的书籍桌柜统统不见,又恢复成最初的模样,不由得诧异:“怎么回事?” 习侬解释:“是王妃生病期间王爷下的命令,把东西都搬回品墨斋了。” 幼幼点点头,并未多想:“打听一下,王爷这会儿人在哪里。” 她坐在妆台前对镜端详,发觉大病之后的自己,脸色果然苍白透憔,极其不好,想到稍后要见容欢,马上吩咐掬珠给自己多敷些胭脂香粉,仔细梳妆一番。 不久习侬回来禀报,得知容欢正在书房,幼幼换上一件缠枝梅花纹锦绣襦裙,披了同款冰梅花点披帛,外罩妃红披风,就急匆匆领着二人出屋。 一路上,她心底掩不住雀跃兴奋,就恨不得后背能插对翅膀了,等来到品墨斋,两名侍卫立马恭敬地放她进去,容欢的书房是二层金阙楼阁,檐牙高啄,雕栏玉砌,真是精奢见雅,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来他的书房,经过鹅卵石铺就的竹荫小道,她看到吕淞,吕淞居然吓了一跳,嘴巴张得简直能装下一个鸡蛋:“王、王妃……” 因他挡在门口,幼幼只好问:“王爷在不在里面?” “在……”吕淞目光闪烁,有些为难地低下头,“奴才这就进去通传一声。” “不必了。”幼幼一心急于见容欢,况且她一直被容欢宠得骄慢横气惯了,才不会认为容欢会因这种小事跟自己生气,遂绕过吕淞走了进去。 容欢正坐在桌案前,呆呆对着跟前的楠木匣子出神,当幼幼揭帘而入,他俊庞闪过一丝错愕,大概是太过意外了,站起身道:“你怎么来了?” 幼幼因一道疾走,气息微喘,娇靥染红,在妃色披风轻裹下,宛然一株闪烁露水的海棠花媚艳动人,她满面喜色地望着容欢,只觉他似乎消瘦不少,眼睑下略显青影,竟是有些憔悴。 刹那间四目相对,那个人明明近在眼前,却又给她一种恍如隔世的遥远,幼幼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忽然不晓得该说什么。 倒是容欢静静望了她一会儿,开口道:“三嫂回去了吧。” “嗯……”幼幼听他语气如常,心里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压下适才无端冒出的躁乱不安,笑着上前抱住他。 “这些天你怎么也不来看我。”她将左脸腻在他胸前,宛若午日撒娇的猫儿一般,笑语轻嗔间又夹出些许抱怨。 容欢身体有点僵硬,并不像以往那样回抱住她,只是呆立着:“你也知道……三嫂在那里,我不方便过去。” 幼幼笑了笑,又换了右脸贴上来,转念想道:“对了,你怎么把偏阁的东西都搬回来了?” 容欢默不作答。 时间一长,幼幼依稀感觉他的反应有些奇怪,正值疑惑,却被他慢慢从怀里拉开。 “幼幼……”他说道,“咱们和离吧。” 室内一时安静极了,静得宛如在一片古墓坟地里,以致他的声音听来,有种不真实的虚透飘渺。 “什么……”幼幼以为自己没听清楚,缓缓仰起头,就像一颗木偶头颅被绳线吊起的速度,慢到近乎诡异。 容欢平静地重复一遍:“咱们和离吧。” 他毫无波澜起伏的声音,配合着话中言辞,竟是交织混合出一股惊涛骇浪般的震动! “为、为什么……”幼幼简直难以置信,干巴巴地张了张嘴巴,半晌,终于挤出几个字,“到底、到底出什么事了?” 容欢偏过头,将视线从她脸上挪开。 幼幼却是目不转睛,完全不知所措的样子:“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呢,对不对?” 容欢走到那个楠木匣子前,打开匣盖,从中取出一张雪白宣纸,交给她。 幼幼迷惑不解地接过,当目光落在上面,才发现那是一张规规矩矩的离书,内容中规中矩,写着彼此名讳,点点墨迹,笔走游龙,极是清竣风流,幼幼曾经看过他写字,知道正是出自他的笔迹。 恍若五雷轰顶一般,她只觉眼前一黑,几乎要昏厥倒地,终于意识到—— 是真的,原来是真的,他竟然真的要与她和离! 她顿感失力一样,随着五指抖动,那张离书已由手中脱落,轻飘飘地委落于地。她瞪大双目望着他,居然像失声似的,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容欢瞅向地面的离书,有片刻的微微失神,随后张口:“我知道,当年若不是由于娘突然病重迷昏,受不得刺激,你也不会选择幽居在凝思园,我明明清楚原因的,却总是抱着一份私心……” 他近乎自嘲地笑了笑,抬起头:“就像当初你说过的,我该还你自由。” “可、可那些都是以前的事了!”幼幼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往事重提,他们现在不是过的好好的吗,跟娘在一起,跟宝儿在一起,他们不是过得开心幸福的吗? 是,她曾经是决绝地告诉他,她要和离,她无法跟他在一起生活,如今回想,她都不了解自己为何会说出那番话,她一直以为所有往事都已经烟消云散,一切都过去了。 面对他空洞的眼神,幼幼倏然领悟:“现在,是你这么希望的?” 容欢沉默,良久,答出一个字:“是。” 幼幼掐住掌心,仿佛处于冰天雪地中,浑身发冷似的颤抖:“那你……你……总得告诉我个理由……” “幼幼,我累了。”容欢声音透着颓惫,垂下眼帘,“跟你在一起,我似乎永远看不到未来……这三年里,你住在凝思园,我陪着宝儿,彼此形同陌路,我看着宝儿一点点长大,曾经有无数次都在想,你会不会因为想念女儿,肯出来见我们一面?到后来,宝儿出了意外,你哄宝儿吃药、陪宝儿玩闹,当你主动给宝儿绣了第一件棉袄时,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么的欢喜,我以为咱们之间还有希望,你又让我重新看到了一丝希望……” 回忆之下,他眼眶一时有些发热,嗓音更宛如生锈的铁刃般,带着干涩暗哑:“可是在那一晚,孟瑾成为了救你,倒在血泊之中,我看着你抱着他,哭得撕心裂肺濒临崩溃的样子,我才意识到,他在你心里究竟有多么的重要……” 那个时候,他甚至想着,如果是他替她挡下匕首,是不是结局就会不同了? 不过现在,他已经不需要答案了,他心灰意冷地道:“幼幼,是我错了,是我从头到尾就错了,我错在对自己太过自信,错在不该对你抱有幻想,我总是以为你能回心转意,以为你能有朝一日爱上我,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你自私,可现在想想,其实我才是最自私的那个人,一次又一次的强迫你,渴望把你留在身边,却不晓得在你心中,孟瑾成一直是无可取代的。” 如今乔素儿死了,孟瑾成对她心意昭然,一切误会随时可以解开,唯一阻隔在他们之间的,就只剩下自己了。   ☆、第106章 [磨灭] 听着他一字一句说完,幼幼浑然懵住一般,待彻底清醒,整个人都仿佛陷入巨大混沌的漩涡之中。 “不是这样,我……我承认,我以前的确是喜欢他……但是现在……”因着某种急迫,她讲话都打起磕来,然而下一刻,却被容欢似嘲似笑地打断—— “你也不必再瞒我了,你与他早就私下见过面不是吗。” 幼幼诧异瞠目,与他虽是含笑,却幽黯近霾的视线碰到一处时,居然无法动弹半分。 容欢继续讲:“上回你去天上香阙的时候,我受明郡王世子邀请,刚巧也在那里。” 上回?就是她与孟瑾成意外相遇的那一次? 幼幼心乱如麻,思绪宛若风车一样飞快旋转,难怪后来她总觉得容欢有些不对劲,还问她去了哪里、见过谁,如今想来,他早就知晓一切,而她,大概已经被他认定是一个谎话连篇的女人了。 幼幼只觉毛骨悚然,疾声解释:“不是的!我并没有跟他约定私见,当时是萍娘来信,说有人要买我的那株‘天衣’牡丹……我根本不知道那个人会是瑾成哥哥。”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对我刻意隐瞒。”在容欢眼里,这何尝不是她做贼心虚的表现,他最痛恨被别人欺骗,尤其那个人还是他的妻子,他最深爱的女人。 幼幼又瞧见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条绢帕,熟悉的针脚,精秀的图案,略一思付,猛然记了起来,是她在雪泉别苑闲来无趣时,所绣的那条雪潭落梅帕! “怎么……”她呆呆的,完全是满头雾水。 容欢道出石破天惊的一句:“这条帕子,一直被孟瑾成戴在身上。” 幼幼脑子嗡嗡直响……那个时候,她与孟瑾成坠入山崖,被曹大娘一家人好心收留,因为孟瑾成狩猎受伤,她才用这条帕子给他包扎,后来,后来……她早就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为此哪里料到孟瑾成会将这条帕子随身戴在身上,更不知道它又是如何落到容欢手上的。 看着容欢冰凉无绪的眼神,她慌张不已,抓着他胳膊解释:“你听我说,事实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条帕子的确是我的,但已经是很久的事了,那会儿我们被曹大娘收留,瑾成哥哥出外狩猎时手臂不小心被划伤,我便拿这条帕子用来给他包扎,至于他……他怎么会随身戴在身上,我根本毫不知情,容欢,你相信我,除了在天上香阙那次偶然,我从未与他暗中相见,更没有与他私相授受!” 她用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几乎要掐透那层深紫蜀绣的华贵衣料,刺入他的肉里,直至良久,终于听到容欢回答:“嗯……我相信。” 幼幼心头一喜,刚要松口气,却听他讲:“幼幼,不管是真也好假也好,如今说这些,都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幼幼身体摇摇欲坠下,就像背后突然被人捅了个大窟窿,脸上带着失血过多的苍白:“那你、你的意思依然是……” 容欢面无表情,漆黑的眸底亦如冰封湖泊,没有半分松动。 幼幼摇摇头,眼泪竟是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不……你不要离开我。” 容欢微笑,却掩不住浓浓的讽刺意味:“这句话在一个月之前,你同样对孟瑾成说过。” 幼幼被他堵得一噎,旋即又反应过来:“那不一样的,我当时只是害怕孟瑾成会出事,毕竟是他救了我……可是你,我现在只想跟你在一起……” 容欢仿佛听到什么可笑的事,唇角略微勾起:“其实我很好奇,你说想跟我在一起,究竟是因为我是你名分上的丈夫,还是碍于丰公国府的名声。不过你完全没有必要担心这一点,相信孟二公子也不会介意的。” “你怎么能这么说……”幼幼无法置信他一心要将自己推向对方,双眸蓄满泪水,万般艰涩地启开唇齿,“你难道不爱我了吗……” 容欢愣了下,大概十分意外,随即淡淡开口:“幼幼,我是一个男人,我无法忍受自己的妻子心里始终牵挂、思念着另一个人,这样的爱,我已经受不起,也爱不起了。” 幼幼瞳孔因激动而凝缩,仰头望着他,整张无暇如珠的容颜几乎被眼泪淹没。 她小脸哭得可怜巴巴,快要皱成苦黄瓜,容欢稍作迟疑,最后从袖里掏出丝帕,为她小心翼翼擦拭,他的动作温柔而体贴,但他的眼神,已经不具任何温绵情意了:“幼幼,你需要的人是孟瑾成,而不是我。” 幼幼内心传来一股钝痛,恍然清醒,迅速用手抹掉朦胧视线的泪水,死死抓住他的袖子:“不,容欢,你听解释……” 容欢收回丝帕,打断她:“从今日起,咱们结束一切吧,你重新做回你的国公府大小姐,而我依然是瑜亲王。” “不,不要这样!容欢!容欢!”幼幼的手被他从袖子上扒开,面对他的转身离去,幼幼眼泪汪汪地喊出两个字,“表哥……” 即将走出书房的容欢,不由得刹那脚步。 究竟有多久,她不曾唤过他表哥了。 他还记得那时她穿着粉红罗衫,在山顶上追着蝴蝶嬉戏玩耍,满天满地飘舞着杏黄色的花瓣,她就在花雨中转了一个圈,又一个圈,无忧无虑地像个小孩子,美得叫他几乎看入了迷。 那个时候,她常常冲他笑,纵使嗔怒嘟嘴下,也别有一番娇憨可爱,那一声声“表哥”,尤为甜进心底,他深深爱着的,是没有成亲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吧。 幼幼见他停下来,猛然跑过去抱住他的腰:“表哥……你不要丢下我……” “别再叫我表哥。”容欢慢慢转过身,俯首注视她,“幼幼,我不希望咱们之间的最后一丝美好,也变得荡然无存。” 幼幼叫道:“可是我不能没有你!” 大滴大滴的泪水汹骇坠落,染得衣襟一片湿漉,她哭得稀里哗啦的,然而容欢的表情始终透着无动于衷的淡漠。 他不相信,他再不相信她说的每一个字了! 幼幼只觉无数悲痛一股脑涌上喉头,酸涩与绝望的味道弥漫在齿间,最后坚定地脱口而出:“总之我不会和离的!否则、否则我……”她拔下金簪,对准自己的胸口。 容欢一惊,欲上前阻止,但伸出的手又缩回来,疲倦地垂下眼帘:“幼幼,你别再这么任性了好不好?” 幼幼吸溜着鼻子:“那你答应我……” 容欢沉默,二人面对面僵持不动,顷刻后,他答应道:“好吧。” 幼幼顿时满心欢喜,刚是搁下金簪,只听他吐出一句:“明日,我会命人送你到岳鸣寺。” 她傻了眼:“什、什么……” 容欢讲得坦白直接:“咱们还是暂且分开一段时间比较好。” 幼幼仿佛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她以命威胁,终于逼迫他不会和离,可现在,他又说要将她送往岳鸣寺,此时此刻,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或许,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了吧,他已经做出最后退让,而她除了同意,别无他法。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凝思园,因去岳鸣寺的决定突然,习侬掬珠开始脚不沾地的忙着打点行李,晚膳幼幼没心思吃饭,把自己蒙在被窝里哭了一宿,她幻想着容欢也许会改变心意,半夜出现在床边看她,她睁了无数次眼睛,可到底没有。 翌日,幼幼顶着两个肿眼泡起床,得知容欢已经去上早朝了,一颗心瞬间降至冰点,看来,他连为她送别也不愿意了……来到澄露阁,宝儿还在梦乡中睡得香甜,幼幼注视着孩子甜甜的睡颜,泪滴跟弹珠似的止不住地往外流,她怕自己哭出声,忍得牙齿都快咬碎了,不敢看得太久,吻下孩子的脸蛋,便急匆匆离去。 她又来到顾影居,但并没有让人通报,她不清楚太妃是否知晓此事,可足以料到,容欢为了不叫太妃担忧,定然会有一番说辞,念及太妃一直以来对她的好,她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 临上马车前,她又回首望了一眼那庄重气派的亲王府漆雕大门,她没有想到,自己会有朝一日离开这里,不知何日何月才能回来。 她止步不前,呆呆朝着前方的巷道出神,说不定、说不定下一刻,容欢就会骑马飞奔,急着赶来见她一面呢? 然后。 跟她说,他还爱她。 跟她说,他只是一时冲动,才会提出和离。 跟她说,别生他的气,他们还会在一起生活。 …… “王妃,王妃。”她站得太久,瑟瑟秋风中,所有等候的侍从腿脚都有些发麻了,习侬忍不住轻声提醒,“咱们该出发了。” 幼幼低下头,掩住眼底酸涩欲出的泪光,在她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四轮辘辘作响,马车终于起程,幼幼揭开堆银丝鲛纱帷帘,瞳仁里倒映着街上形形色-色的行人,最后又默默地落下帘子,那一刹,马车刚好经过一个窄小巷口,其间静静停驻着一辆低调的黑蓬马车。 “王爷,王妃的车驾已经驶过了。” 车夫说完,久久不曾听到厢内人回答。   ☆、第107章 [自忆] 容欢并没有去早朝,而是告了假,守在这里等候她的离去。 他坐在车厢内,手里捻着一串十八子佛珠——是由极为名贵的金丝楠木圆珠串连而成,每一粒精雕细琢,沉光发亮,提及这串佛珠,倒颇有一番来历,是由本朝得道高僧净怀禅师诵经持咒,开过光的,这位净怀禅师正是老瑜亲王的七弟,也就是容欢的亲叔叔,后远离尘世,入佛家为僧,在老亲王当年面佛殿跪拜时所赠,之后一直被束之高阁。 容欢今日将它持在手里,一边捻着手里的佛珠,一边闭目念着经文,都说诵经念佛时,可以使人平心静气,摈退杂念,压下一切烦躁之绪。 “王爷,王妃的车驾已经驶过了。” 不过当车夫说出这句时,容欢动作倏一凝滞,似乎是控制不住的,持着佛珠的手指微微颤抖,终究心内大乱。 走了,真的走了…… 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到那一声声撞在胸口上——急遽而狂痛的心跳。 他甚至不曾揭帘望一眼,就怕一念之间,会做出让自己反悔的事。 最后他吩咐车夫,驶回亲王府。 他没有去书房,也没有回凝思园,而是去了久日未住的紫云轩,从她当年搬走后,这里的铺陈摆设都是原封不动,每日会有家婢专门负责打扫,窗明几净,不染尘埃,除了看着单调些,少了她的气息之外,没有半分变化。 他坐在内室那张床榻中间,将两侧的床帐轻轻放下来,随之阖上眼,耳畔隐隐约约响起当年礼赞者的高唱,人们的欢呼以及震耳喧天的锣鼓声,在他的周围,也仿佛变成一片喜气洋洋的大红点缀,红色的帷幔、红色的囍字,红色的蜡烛,红色的毡褥,红色的鸳鸯枕头,红色的龙凤锦被……就在这个房间里,这张床上,她坐在上面,头顶盖着绣龙凤呈祥红帕,然后他手执金红秤杆,缓缓挑起她的红盖头…… 大概,这是他一辈子里最幸福的时刻了吧,她本就生得美,再一经婚嫁大妆,更是容华绝色,美到入骨入髓的地步,他痴到几乎无法移开目光,看着她,看着他的新娘,忍不住感叹着,她终于属于他了,那个时候,他有多么的欣喜若狂。 其实他都快忘记了,究竟从何时起,她就那么不知不觉地进入他的心田,由浅入深,终至刻骨铭心? 他从小就知道她,他的表妹,丰公国府的五千金,一年偶尔见过几次面,虽然相互知道彼此,却鲜少说话,忘记是参加上京哪家豪爵候门的庆宴了,孩子们在花园里玩做一团,他是天生的傲者,只需往凉亭一坐,就能引来无数人的眼球,那些五六岁的千金小姐,都喜欢围着他,跟他讲话,当时她也在这里,梳着花苞头,穿着桃红纱裙,看上去乖乖巧巧的,就像个粉雕玉琢的玉娃娃,所有女孩子围着他,她却一直跟着孟瑾成,孟瑾成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简直像条小狗一样,他不禁同情起孟瑾成,摊上这么一个小跟屁虫。 往后的日子,大概可以用“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来形容吧,他很早就识了男女情味,流连花丛,倚翠偎红,身边的莺莺燕燕多到数不过来,日子真可谓风流快活,纨绔不羁,在他纳了娇妾美姬的同时,她却仍一门心思地喜欢着孟瑾成。 有时候见面,他能明显感觉到她不喜欢自己,总是保持着拘谨疏冷的态度,这一点让他觉得好笑,他从小到大,还没被哪个女子嫌弃过呢,所以觉得特别有意思,她越是有意避着自己,他就越要招惹她,还故意拿孟瑾成戏谑她,果然把她气得好似乍起的小刺猬,又恼又羞,原地跺脚,她一生气,脸蛋就红彤彤的,仿佛能掐出殷艳的桃花胭脂来,到后来,就发展成她越来越讨厌他,他却乐此不疲,她似乎也明悟到说不过他,于是每次见面,就干脆朝他扮鬼脸,吐舌头,那时候她都十四五岁了,到了该出嫁的年龄,行为却还跟小孩子一样,哪家的名门千金小姐敢这样啊,真是被宠坏了。 不过说实话,倒也蛮可爱的。 他知道她喜欢孟瑾成,两府又是名氏望族,迟早有一天,她会嫁给孟瑾成的。 可是,孟瑾成却喜欢上了别人,一个身份低卑的婢女。 他亲眼看着她为了孟瑾成,失去理智一样跟对方推搡拉扯;为了孟瑾成,她想不开要撞树自杀;为了孟瑾成,她一次次在他面前哭得伤心欲绝。 他忍不住想着,值得么,就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值得么? 她曾经对他说,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日子,可天下哪个男人不花心,不纳妾?瞧,孟瑾成到了最后,不是也纳了乔素儿为妾吗? 但她依然念着孟瑾成的好,忘不掉孟瑾成,每次黯然神伤,都是因为孟瑾成,他看在眼里,心竟不由自主地隐隐作痛,不愿看见她难过的样子,便开始变着法子哄她开心,逗她高兴,甚至生出一种极其荒谬的想法,他明明做得比孟瑾成还要好,为什么她喜欢孟瑾成,而不喜欢他? 他开始反反复复地思付,孟瑾成究竟有什么好的,值得她这样执着不悔?这样念念不忘? 他对孟瑾成从羡慕,再到嫉妒。对她的感情,更是愈发强烈,他从未如此渴望地想要得到一个人,朝思暮念,梦魂牵绕,原来,他也可以深深的爱上一个女子,这样疯狂而无可救药的爱上。 终于,他如愿以偿地娶了她。 他清楚,她还没有忘记孟瑾成,可他不在乎,不就是一个孟瑾成么,他会有办法将那个人从她心上剔除的,他对自己有信心,她一定会接纳、爱上他的。 可不知是他太过高估自己,还是低估了她对孟瑾成的执着,无论他怎么大费周章的讨好、努力改变自己,换来得都是她的不屑一顾。 她对他如避蛇蝎,明明是夫妻,过得却像陌生人一样。 她从来不准他碰她,午夜梦回,唤的却是孟瑾成的名字。 他划破手指,熬夜给她雕刻的白玉随行章,却抵不过孟瑾成为她画的一幅画像。 他花费了一年的时间来爱她,想给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可她依然无动于衷,都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她是真的真的无情,那颗心仿佛是块冰坨,冷的,冰的,永远捂不热的,他甚至觉得自己还不如小戚,小戚至少还能得到她的眼泪,可他呢?她肯多看他一眼,关怀他一点,为他落一滴眼泪吗? 每回他们俩吵架,其实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孟瑾成,他是那样嫉妒,嫉妒到恨不得发狂,那种嫉妒渗透五脏六腑,化脓结成毒瘤,一日日癫狂作痛,有时候他真的想用刀子把她开膛破腹,将那个叫“孟瑾成”的东西从她心里一点点挖出来,剁成血肉渣子,随风飘走,等彻底清理干净了,她是不是就只想着他了? 他从一次次的努力,换来一次次的失望,她对他没有半点改变,他感到烦躁,气馁,强烈的挫败感,让他濒临绝望,最终,他选择了自暴自弃,因为无论他做的是对是错,在她眼里,他永远是那个玩世不恭的风流浪子,永远是肮脏的。 他开始刺伤她,冷嘲热讽无所不用其极,看到她难过,伤心,愤怒,更加厌恶自己的时候,他突然觉得痛快极了,既然她不让他好过,他又凭什么让她好过? 他心内产生近乎自虐的快感,往后的日子,两个人相互伤害,相互折磨,好比生活在蒸笼地狱,偏偏他就是做不到放手。 三年后,因着宝儿的降临、长大,他们之间似乎终于出现了一丝转机,纵使知道她私下跟孟瑾成相见,她因着孟瑾成跟他撒谎,他仍可以装作毫不知情,因为他还爱她,爱到可以原谅她的一切错误。 可这一抹希望,在刚刚出现一点光亮时,就又转瞬破灭了。 当孟瑾成为她挡下那致命的一击时,他就明白了。 孟瑾成是爱她的,而她也爱着孟瑾成,最后,孟瑾成活了过来,或许这就是天意吧,他为她险些丧命,她爱了他这么久,当她紧紧抱着孟瑾成哭喊的时候,就像白昼里最炽烈的日光,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终于意识到,他才是那个多余的人。 这场婚姻是失败的,又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看透一切,其实最看不透的那个人,恰恰就是他自己。 容欢睁开双眸,脑海中的所有景物已经悄然远去,唯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空荡的房间内追忆怅惘…… “爹爹。”宝儿清脆的童声从门前传来,看到容欢,高兴地迈着小步跑了过来。 容欢望向孩子,眼神竟透着恍惚迷离,情不自禁想到幼年时——那个粉雕玉琢的女娃。 “爹爹,汪妈妈说你在这里的。”如今的宝儿已经不用抱,自个儿就能爬上床,再坐到他的膝盖上,宝儿搂住他的脖颈,十分撒娇地问,“爹爹,娘亲呢,娘亲已经有好些天没来看宝儿了。” “娘亲她……” 只怕此时,一切终成定局了吧。 他不知该怎么说,眸底掩着沉沉的悲伤,哄着女儿:“以后就由爹爹陪着宝儿好不好?” “那娘亲呢?”宝儿问完,突然语气焦急起来,“爹爹,你怎么哭了!” 容欢嗓音哽咽:“傻孩子,爹爹没哭。” “爹爹哭了,爹爹就是哭了。”宝儿忙用小手拭着他脸上的湿润,认真而急切,小小的孩子,在这一刻却显得无比乖巧懂事,什么也不问了,拍拍他的肩,反而像个大人一般安慰着,“爹爹别难过,宝儿今后一定听话,宝儿会一直陪着爹爹的……” 容欢心头一震,再遏制不住,紧紧搂住她。 二人的身影倒映在屏风上,被窗外流泻而入的煦阳晃洒,似渡上淡淡金霞边框,显得温暖而哀伤。 爱而不得后,莫大于心死。 他能做的,唯有成全。   ☆、第108章 [选择] “王妃,咱们已经出城了。”掬珠掀开车帘,探头回望渐渐远去的城门,隐约还能瞧见穿流如织的人群。 幼幼心里“咯噔”一响,不自觉绞紧手中绢帕,随着掬珠落下帘子,她秀丽的眉目也浸入昏暗之中,更显黯然神伤——岳鸣寺是大东朝的皇家寺庙,此次前往,对外称是修行祈福,但实际原因,只是容欢不想看见她罢了。 马车驶出城门后,希冀全无,幼幼终于感到心灰意冷,看来容欢真的心意已决,不会赶来挽留她了,这一去,不知该到何年何月?他该不会一辈子不见自己了吧? 幼幼越想越心慌,一阵惶惶无助,正值胡思乱想之际,马车却停下来,说是暂且停歇片刻,幼幼没有多想,在习侬与掬珠的搀扶下了车,前方十丈开外的地方有处凉亭,幼幼几人就坐在那里休息,周围是一众精锐侍卫。 “王妃……”绿阑这次也随队出行,走上前,凑在幼幼耳畔嘀咕几句。 幼幼闻言,抬眸疑惑地望来,绿阑面不改色道:“王妃一个人就好。” 绿阑是容欢派来的人,这一点倒是值得信赖,不过她口中所说的有事,究竟是指什么? 幼幼突然一惊,又开始胡乱猜测——莫非……莫非是容欢找她来了?之前说送她去岳鸣寺,不过是唬她一下而已?如今幼幼满脑子里都是容欢,为此想什么都跟容欢沾边。 她依言没让习侬掬珠跟随,在绿阑的带领下,来到亭外不远处的一片小密林里。 “究竟是什么事?”不得不说,经历过上回的劫难后,幼幼心里多少还是充满警戒,放慢脚步,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 下一刻,原本万籁俱寂的密林里,传来一丝细微的沙沙响声——正是有人踩踏落叶的声音。 幼幼有所察觉,立即警惕地大喊:“是谁?” 因着那人沉默,气氛忽又岑寂下来,不久后,对方终于从密密遮掩的树枝间闪现而出。 那时秋风跟随他的脚步,也是不紧不慢地吹起,一地碎花落叶,被卷在半空旋转飘荡,有几片恰好就落在他的肩头,已是凋零枯黄的花叶,在他精致温雅的脸庞衬托下,竟如沐春一般焕出柔润的光泽来。 徐风中,二人相对而立,衣发轻扬,就像青涩的少男少女偶然初见的场景—— “瑾成哥哥……” 迎着天上日光,他欣长的身形映入瞳孔里,亦如临风的幽庭兰花,别是秀立英挺,幼幼出乎意外下,更是震愕无比,张大着嘴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此时此刻,绿阑早已悄无声息地退下,只余下两个人,孟瑾成唤着她的名字:“幼幼。” 大伤痊愈后,他看去清瘦了许多,那份虚孱的苍白自眉目间浮现,似腊月暗雪沉淀,更衬得面色接近透明一般。 幼幼一直担心他的状况,今日一见,自然难掩激动心情,下意识脱口而出:“瑾成哥哥,你、你的身子好些了吗?” 孟瑾成点点头,勾唇,露出一如往昔温文尔雅的笑意。 幼幼满脸愧疚:“对不起,当时都是因为我的关系,若不是为了保护我,你也不会……” “幼幼,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孟瑾成轻声打断,望着她,不禁忆起两个人幼年相处时的时光,总是那般深刻而美好,如今,却似乎只剩下淡淡惆怅。 幼幼不明白他的意思,呆愣愣的,随之疑惑:“什么对不起……” “许多事。”孟瑾成答完,眼睫微垂,一字一顿地道,“一直以来,我都想尽全力来爱护你,可是到了最后,却又一次次害得你伤心、难过,反而成为伤你最深的那个人。” 幼幼不知是太过意外,还是太过震动,就那样怔怔望着他,尔后低头沉默,不知该说什么。 “还有乔素儿……”提及这个名字,孟瑾成声音顿了顿,似蕴含着极为复杂的情绪,“到了后来,我明知她对你心怀怨恚,别有目的,可还是选择了隐瞒包庇,她之所以落得今日的结局,也与我有着脱不开干系。” 听完他的话,幼幼却是满头雾水,细说起来,她会那么讨厌乔素儿,完全是因为对方当初抢走了孟瑾成、她一直倾心爱慕的男子,除此以外,乔素儿似乎并没有对她做过什么,又何来的怨恚?目的? 孟瑾成瞧着她一脸迷糊的表情便明白了,决定告诉她实情:“幼幼,你或许还不知道吧,乔素儿她……其实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 “你说什么?”幼幼瞪大双眸,几乎被他石破天惊的一句,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孟瑾成解释:“她的亲母乔氏出身于南方一户落魄书香之家,与你父亲有过露水之缘,后来就怀了她,由于乔氏未婚失贞,被家族人认定败坏门风,便与其断绝血缘,驱逐出家,乔素儿早就知道你是她的妹妹,也知道你心系于我,当年她故意雪中落难,倒在荣安侯府,只为利用我对你进行报复。” 幼幼呆若木鸡,已经完完全全被事实震到,等缓过神智,十分焦急地开口:“报复?她为什么……” 孟瑾成发出一声叹息,摇摇头:“她对你,似乎有着说不出的怨嫉……” 幼幼脸容通红通红,只觉涨得生疼,仿佛体内所有血液都涌入大脑,聚成一团血浆,随时有可能爆炸!乔素儿居然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是跟她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可是她从来都不知道,也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 幼幼心内一团理不清的乱麻,又不由得想到那日中秋,乔素儿狰狞含恨的样子——她竟是想杀了自己! 她们本是血亲骨肉的姐妹,却没有一日相爱相亲过,甚至是彼此相互憎厌,当今日知道真相后,再回想她最后的下场,一股理不明道不清的滋味攀升心头,尽管谈不上悲恸,但她总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仿佛少了什么。 孟瑾成的声音适时响起:“这件事,我想瑜亲王应该也是心知肚明,素儿一直在暗中策划对你不利的事,可终究没能如愿,大概也离不开瑜亲王背后的手笔。” 想到容欢,幼幼心口便一阵隐隐作痛——那是刀子撂在心尖上,缓缓磨擦的钝痛感:“既然他知道,又为何不肯告诉我?” 孟瑾成或多或少能了解容欢的想法:“瑜亲王他……恐怕是为了不让你难过吧。”毕竟事实对她而言,是这样冰冷残酷。 幼幼心里想着那个修长如玉的人影,直至他话音落下后,猛然一惊:“瑾成哥哥,那你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孟瑾成坦然回答:“是瑜亲王的意思。” 容欢?幼幼再次震惊。 孟瑾成告诉她:“幼幼,我要到江南住一段时间,就当是静心养身,将以前的一些事情都忘记。” “去江南?”幼幼惊骇,“那你要去多久?” “至少三四年不会回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眸底在光影照耀中,酝出一抹醉人的温柔,“幼幼,你愿意随我一起离开吗?” 恍若晴天霹雳一般,幼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起走……我……你……”她瞠目结舌,觉得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甚至可说是荒谬至极! 孟瑾成却显得分外淡定:“你不必担心,所有事宜都已安排妥当,马车就停在一里外的山脚下,王府的这群侍卫都受过命令,绝不会泄漏半点消息出去。” “什么吩咐?”忽然间,浑身好似冷得出奇,幼幼打个哆嗦,终于彻底明悟,“是容欢让你这么做的?” 孟瑾成颔首:“瑜亲王已经在信中跟我讲明一切,这些年来你们在一起并不幸福,他希望我能带你离开,给你幸福,带你去过平平静静的日子。” 幼幼脑中却跟有千军万马辗过似的,一阵“轰隆隆”震响,以致孟瑾成在后面讲的话,几乎没有听清几句。 原来容欢并不是真的要送她去岳鸣寺,而是早有计划,约孟瑾成在此等候,让他们一起离开京城。 他如此隐瞒她?就是为了成全她跟孟瑾成? 幼幼瞪着地面发呆,不知是因为悲愤,还是因为太过绝望,呼吸不由自主短促,一只手痉挛地抓住襟口,仿佛要从那里扯开一个洞。 “幼幼,只要你愿意,我立刻就可以带你走。”孟瑾成眸中含着无与伦比的坚定。 幼幼这才醒回神,有些无措:“我、我……”她偏过头,竟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你心里……不是一直只有那个人……” 孟瑾成微笑,却散着淡淡苍凉,如实讲道:“幼幼,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我也会变心,也会喜欢上另一个人。” 幼幼不明所以地抬头,他就站在跟前,身形足足高出她一头之多,举手轻轻为她拂去夹在发丝间的一片落叶,那指尖划过乌鸦鬓侧时,微带流连,勾出些许温馨缱绻之意。 他凝着她的眼睛,望入肺腑般深切:“这大概是我平生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因为我到了最后才看清、看透,我本该珍惜的人其实近在眼前,幼幼,我愿意用一生来弥补这个错误,你肯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第109章 [心意] “瑾成哥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幼幼几乎是有些惊恐了,觉得不是自己听力出现问题,就是他在说胡话。 她说话的时候,脸颊染开两片胭粉色,就像幼年面对他时——总是脸红赧然的样子,如今在孟瑾成看来,仍是那般娇丽可爱,他笑了笑,声音仿佛玉锤坠地,一字字砸在她的心上:“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幼幼,我想跟心爱的人相守相伴,琴瑟和鸣,而那个人,就是你。” 幼幼睁大眼睛,有一瞬,胸口再无心跳。 瑾成哥哥,这是在跟她表白? 面对他的笑容,她终于确定这不是错觉,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相守相伴,琴瑟和鸣……那样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日子,亦如眼前人——是她一直以来追逐坚持的梦想。 她是喜欢孟瑾成的,从小到大,她都痴迷恋慕着这个男子,一心一意渴盼成为他的妻子,渴盼与他白首偕老,心甘情愿地为他付出,无论任何事。 如今,她终于等到,那句由他亲口说出,梦寐以求的告白。 他心里是有她的。 他真的爱上了她。 两个人相隔咫尺,此时此刻,只需她一句同意或是一个点头,便能如愿以偿,可那个瞬间,她脑中却不由自主闪现另过一道人影,那张绝美如斯的脸庞——容欢,她的表哥,她的丈夫。 莫名其妙的,许多前尘往事,好似疾洪一样纷至沓来,在脑海中不断翻搅。 她想到那最痛彻心扉的一日,她在荣安侯府撞见孟瑾成与乔素儿互诉衷肠的画面,她嫉妒到发狂,一番争执推搡间,却被孟瑾成不小心推倒在地,那个时候,孟瑾成只顾护着乔素儿,而她麻木狼狈地跌坐原地,哭得妆容惨淡,是容欢,冲进来给她擦眼泪,小心翼翼地扶她起身,并对孟瑾成开口指责。 她想到那最伤心欲绝的一日,她在晚园鼓起勇气向孟瑾成表白心意,却换来无比心痛的结果,是容欢不放心地守在她旁边,一直不肯离去,直至她撞树晕倒,是他在背后发出惊痛地呼喊…… 她想到那最难言失望的一日,她在碧湖乡茶楼意外与乔素儿相遇,被孟瑾成误解下,她丢下侍婢独自一人闯入人潮,险些被坏人占了便宜,是容欢及时出现,跟对方大打出手,事后他的脸色格外难看,还出乎寻常地将她训责了一顿。 他带她逛夜市,帮她穿衣服,给她表演布袋戏,为她跳入水中施救,在她同意嫁给他的那一刻,他简直笑开了花,把她抱起来转了一圈又一圈,在大婚当日,他挑开她的红盖头,表情欢喜得就像个三岁孩子…… 在她最狼狈难堪的时候,是他出现替她化解一切;在她被孟瑾成伤害最深的时候,是他陪在身边给她支持;在她最绝望痛苦的时候,是他默默安慰哄她开心。 他护着她,宠着她,想着她,念着她,他给她救赎,他为她做了这么多这么多的事,可是那个时候的她,却从未放在过心上。 如今仔细想来,两个人成亲后,他为她遣散姬妾,得空就来陪她,每日都变着法子送小礼物给她……这不正是一心一意的对待? 他对她的好,竟然时隔今日,她才真真正正地看清、记得了。 “幼幼……”她宛如灵魂出窍一般,杵在原地发呆愣神,孟瑾成审视后,出声问,“你在犹豫,对吗?” 幼幼猛一抬头,近乎是种狼狈无措。 孟瑾成唇角微扬,目光温柔如水:“不管你如何选择,我都尊重你的决定。” “我……”她一时语噎,说不出话来。 孟瑾成深深注视她的眼——那瞳仁最深处,正逐渐水雾弥漫,使得他的影子也在一点点模糊。 他笑了下,犹若翠谷清溪般坦澈无比,不愿做任何隐瞒:“我会倾尽我的一生,来呵护宠爱你,但我知道,那个人同样也很爱你,或许,比我更甚。老实说,我可以保证自己待你很好,却不敢保证,能比他做的更好。幼幼,我希望你能幸福,所以这一次,我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幼幼凝睇着眼前翩然儒雅的兰袍男子,这个,让她爱了半辈子的人,她因他受伤、因他难过、因他哭泣,她为了他,徘徊在痛楚与绝望之间,她为他撞得头破血流,伤痕累累,也是执迷不悔,这个人,是她从童年时到少女时最大的心灵寄托。 她一直以为,他们会在一起,天长地久,不离不弃,无可分割。 蓦然之间,她忍不住痛哭流涕。 孟瑾成没有说话,从袖里掏出交叠整齐的丝帕,近前,默默无言地为她擦拭,眼中是满满的怜惜。 幼幼阖上双眸,那纤细而浓密睫毛,好似牵缠在蛛网中的蝴蝶翅膀,颤抖得楚楚可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但就是控制不住,使劲抽噎,吸溜着鼻子,哭得越发厉害。 孟瑾成终于告诉她,他心上有她,她终于等到了自己苦苦久盼的话,可是真奇怪,除了惊讶,她居然没有喜出望外,居然没有半点的激动愉悦,似乎只是平平静静地接受了,她忽然觉得,哪怕孟瑾成现在告诉她,他喜欢乔素儿,一辈子都只喜欢乔素儿,她也不会有任何失望难过的感觉了…… 她又缓缓睁开眼,眼前人的身影在模糊的视线隐约化成另一道容色隽美的男子,对她宠溺爱护,对她百依百顺,哄她笑逗她乐,把她当成他的掌中宝。而她呢?对他气过、怨过、恨过、愧过……最后换来的,是深深的记住。 她在这一刹那明白了,瑾成哥哥,是她眼中最美的风景,可望不可即,而容欢是她身上的刺青——痛过后的刻骨铭心。 原来,她是爱容欢的,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就爱上了! 因为在乎,所以容欢要她离开,她会那么痛苦!因为不在乎,所以孟瑾成的表白,她会毫无感觉。 “瑾成哥哥……我、我……”她终于不再彷徨,终于弄清自己的心意,一时间破涕为笑,脸上焕发出激动兴奋的光彩来。 孟瑾成问:“幼幼,你想好了吗。” “嗯!”她用力点点头,昂首与他坦然对视,“瑾成哥哥,对……”然而话音未完,她就被孟瑾成牢牢纳入怀中。 “不必说了……”孟瑾成力道之紧,恨不得将她揉入胸腔之内,融成自身血肉,但念头闪纵即逝,不过片刻功夫,又是松缓开双臂,告诉她,“你去找他吧。” 在她睁眼刹那,看到那一澈若星的明灿光芒,他就知道了,他终究还是错过了,纵使心痛如绞,但他说过,他尊重她的选择,毕竟那是她的幸福。 “瑾成哥哥。”幼幼一惊,很快看向他,孟瑾成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今后,咱们有缘自会相见。” 想到即将与他分离,幼幼一攥手,不禁伤感起来。 孟瑾成疼爱地摸摸她的脑袋瓜,声音恍若流淌过桥畔的月色,平缓而温润:“走吧,这次走了,就不要回头,否则我会后悔。” 幼幼原本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打断,在他的催促下,幼幼转过身,一步一步朝着与他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她没有回头,又或者说,有好几次,她都在犹豫着要不要回头……最终,选择了一去不回。 不知过去多久,她顿住脚步,仰头望向天空,阳光晶莹刺目,在这层光照下,她的眼睛却熠熠发亮,她突然明白她为什么会在孟瑾成面前哭泣,或许,这就是告别吧,对曾经的眷恋。 思及容欢,她心头一跳,开始前所未有的焦急起来,提着裙裾,飞快奔出密林,等她赶回队伍时,绿阑显得大吃一惊,但不知为何,却是露出欢喜的笑容。 幼幼吩咐一行车队折返亲王府,一路上,她绞着帕子,不时揭帘探头张望,真恨不得一下子飞回亲王府才好。 窗外的风吹进来,虽值微凉秋季,拂到脸上,幼幼却只感到火烧火燎,大概她这辈子都没这么急切激动过,她简直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容欢,然后她要告诉他,她真正的心意,告诉他,她是在乎他的!当然,还有许多许多的话要说,只是这会儿她脑子太乱,理不出个顺序来,不过没关系,只要见着他,见着他,她就安心了! 终于回到亲王府,一下马车,幼幼就不顾形象地冲进大门,姜总管闻讯急匆匆赶上前,见果然是瑜王妃回来了,惊到下巴差点没掉下来,讲话都打起磕巴:“王、王妃您怎么……” 幼幼也不看他,一边往品墨斋的方向赶,一边着急地问:“王爷呢?王爷回来了没有?”   ☆、第110章 [往事] 姜总管闻言,脸上闪过尴尬为难之色,接她的话道:“王爷上午是回来了,可是又、又……” 听他磕磕巴巴,幼幼不禁停下脚步,转首追问:“又怎么了?” 姜总管赶紧赔笑:“王妃回来得真是不凑巧,王爷带着小郡主到别庄住去了,午时前就已经出发。” “别庄?”因事情出于意料,幼幼嘴巴微微张启,怔仲片刻,“那有没有说是哪处的别庄?” 姜总管躬身笑了笑:“回禀王妃,王爷走前并未多加交待,只说两日后回府。” 如此说来,容欢现在并不在王府了? 不止他,连宝儿也不在? 活似一桶冷水当头灌下,浇灭了幼幼那颗热炭般砰砰剧跳的心脏,她僵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 倒是姜总管被她弄得一头雾水,忙整顿下措辞:“王妃,这个……您不是要前往岳鸣寺的吗?” “哦,关于这件事……”幼幼醒回神,不紧不慢地捋捋鬓发,在对方充满疑惑的注视下,她模棱两可地落下句,“原本是如此打算的,但我又临时改变主意,不想去了。” 不想去了?姜总管眨眨眼,正欲继续询问,幼幼却不愿跟他多费唇舌,领着一众侍婢返回凝思园了。 她坐在炕上没多久,便有顾影居的丫鬟前来,说是太妃请她过去一趟。 看来她回府的消息太妃已经知晓了,幼幼突然有些苦恼,假若太妃问她回来的原因,她又该如何作答?总不能坦白一切,说是容欢暗中筹谋,安排她与孟瑾成私奔? 来到顾影居,幼幼恭恭敬敬行下一礼,在太妃的示意下,她坐在右炕上,彼时蕙兰沏好热茶,跟随崔嬷嬷一同退了下去。 太妃不开口,幼幼也不敢先言,玉手端茶,轻拈瓷盖,呷了一口那微苦的六安瓜片,正值此际,耳畔传来的太妃声音:“秋天来了,也不知那檐下的燕儿飞走了没有。” 突兀一句,幼幼正不解何意,又听太妃道:“不过没关系,来年春天,它还会飞回来的。”视线慢慢由窗前敛回,她一脸和蔼地转望幼幼,“你知不知道这燕儿,为何会去而复返?” 幼幼一愣,端着茶盏的手,不自觉滞在半空。 太妃颇为感慨地讲:“因为它依恋旧巢,不忘故主,这里是它的家,它迟早会回来的。”太妃幽幽叹息一声,随之笑着凝注她,“好孩子,你这次回来,可是彻底想明白了?” 汝窑茶盏险些从手中掉落,幼幼瞪大眼睛,舌头在嘴里打结,简直不会开口讲话了:“太妃,我……那个……我……” 太妃无奈地摆摆手,安抚她:“好了,你也不必惊慌,你跟老大之间的事,我都心知肚明。” 幼幼再次瞠目结舌。 太妃开门见山道:“那日你俩在我房里的谈话,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日的谈话……幼幼猛然明悟,三年前太妃因病晕倒,当时她跟容欢在顾影居谈及和离,最后她选择搬入凝思园。不承想那个时候,太妃其实已经苏醒,并将他们的对话全部听了进去。 幼幼手指一阵颤抖,几快破碎时,忙把茶盏搁回案几上,继而垂落眼帘,满怀愧疚地启唇:“太妃,对不起……是我……” 太妃却摇摇头,意味深长地讲:“人哪,在没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之前,往往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该做些什么,若是都明白了,又何来的这些纠结乱麻?”拉过幼幼的一只小手,覆上拍了拍,太妃告诉她,“幼幼,其实你让我想到了当年的自己。” 幼幼惊骇,看到太妃的眼神——因回忆渐渐转为迷离怅然:“想当年,我也是一位天真烂漫的侯府千金,那时先帝还是二皇子,你公公是四皇子,他们二人皆对我痴情一片,可对于这两个人,我却是谁也不爱的,唯一芳心暗属,是我父亲身边的一名近卫……我与他情投意合,可惜碍于身份,注定不能长相厮守,转眼我到了摽梅之年,可谓一家有女百家求,他眼瞅与我相守无望,毅然辞去侍卫一职,临别之前,他私下告诉我,决心带我远去,那时候我年岁尚小,心内惶惶不安,唯恐此举被家人发现,到了与他约定当晚,我终究因为胆怯,没能赴约,便也从此失去了他……之后父亲有意让我嫁入皇室,却纠结于二皇子与四皇子之间,当时圣上病危,宫中几位皇子陷入夺嫡风波,明争暗斗可谓十分激烈,唯独四皇子……不争不抢,不恋皇位,只图荣华富贵快活逍遥,而我失去挚爱,心灰意冷,亦不愿入宫过着那如履薄冰的日子,遂向父亲表明愿嫁四皇子为妻,父亲素来疼爱我,为我终生幸福着想,便颔首同意。不久皇上下旨,我顺利嫁给四皇子成为瑜王妃……最初那时,他待我很好,只要我说的,皆有求必应,为了讨我欢心,还建筑了这座以江南风格为主的凝思园,但我心里始终想着那个人,不时拿着对方信物哭泣,最终被他发现真相,此后他性情大变,不仅对我冷言冷语,更是接二连三往府里纳妾,其实我明白,他如此作为都是为了气我,报复我,可我不在乎,就这样,他郁郁而终,如今想来,是我害苦了他。” 说到这里,太妃沉重地闭上眼:“我一直在想,如果那个时候我能鼓足勇气,选择跟那个人远走他乡,是不是结果就不一样了,也不至于后来,辜负了两个人……” 幼幼听着太妃的前尘往事,简直震动不已,下一刻,太妃睁开眼,握紧她的手道:“幼幼,我跟老亲王,相互呕了一辈子的气,最终谁也不痛快,谁也不快活,而你跟娘当年又是何其相似?尽管我明白老大他有多么的喜爱你,但娘不希望你跟我一样,重蹈覆辙,也不希望你为了我,抑或为了任何人,痛苦一辈子,要知道一个错误的选择,受伤的是三个人。” “娘……”面对太妃充满慈祥柔和的脸容,幼幼视线一下子被泪水染得模糊,不禁跪在地上,抱住她的膝盖哭得稀里哗啦。 她不知道太妃会有这样伤心的往过,会有这般痛彻心扉的经历,更不知道,原来太妃一直在为他们一心一意地着想。 太妃抚着她缕缕光可鉴人的青丝,徐徐讲道:“好孩子,娘不闻不问了这么久,只是希望你们二人能自个儿想明白,看清楚内心,别再做出令自己悔恨终生的事。” 幼幼声泪俱下,回答道:“娘,我不走了,女儿这回想明白了,是真的想明白了,我……我是喜欢他的!我要跟他、宝儿,还有娘永远在一起。” 听着她一遍遍的诉说,太妃露出欣慰的笑容,连连应着:“好、好……” 事后,幼幼从顾影居出来,擦擦尚未干涸的眼角,她想到太妃、闵氏、丰国公、柯英婉、袁千金以及哥哥嫂子们,这么久以来,他们都在关怀她,鼓励她,爱护她,其实她是如此幸福,有了他们的支持,她还怕什么呢,即使再遇困难,也能够履险如夷。 翌日一早,姜总管就得到吩咐,派了一众家仆在凝思园搬箱抬柜地忙活了一番,从今起,幼幼重新搬回紫云轩,她坐在正房上首位置,一边饮着香茗,一边看着侍婢们忙上忙下,擦地拭椅,每处地方她都要一一检查,不许染丝毫尘埃,就像她的生活,要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好在幼幼当初带走的东西并不多,一天功夫总算折腾完毕,晚上幼幼由着习侬她们伺候沐浴,之后她独自坐在内室那张床榻上,审视着周围摆设,仿佛又回到大婚时布置的新房一样,就连被褥都在她的要求下,换上金丝绣鸳鸯戏水的大红锦被。 她满心欢喜,笑得梨涡轻陷,跟等待丈夫归来的小娘子似的,随即又想到什么,跑到西暖阁,将桌前一层抽屉拉开翻寻,最后摸出那个小玉盒,打开来,是一枚雕刻精美的寿山石田黄随形章,打着樱粉流苏络子,这还是当年她生辰时,容欢送给她的礼物。 玉指缓缓摩挲过上面雕刻的八个小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真是何等用心、何等细腻,何等情深意重。 幼幼看得心头宛如浸泡醋水之中,时时泛酸,阵阵发软,懊悔自己那会儿怎么就没能体会出他的真心呢,竟是束之高阁,弃之五年,她情不自禁吻上那串雕刻小字,从今往后,她将时刻把它戴在身上。 两日后,容欢终于回府。 “王妃,王妃,您慢点!”习侬甫为她系好披风,就瞧幼幼提着裙裾,脚下生风般地跑掉了。 这两日幼幼辗转反侧,就盼着容欢早点归来,为此今儿个一得到消息,整个人好比飞出金笼的喜鹊,一路不带停顿地直奔王府门口。 “娘亲!”宝儿一下马车,看到含泪欲泣的幼幼,顿时兴奋地跑了上来。 幼幼蹲在地上,伸臂将宝儿抱了个满怀,吻着孩子柔柔软软的粉颊,亲完左边亲右边,亲完右边亲左边,如此反反复复,真是亲个没够,她激动地讲:“好宝贝,娘的好宝贝,娘真是想死你了。” 宝儿也是喜出望外,在她怀里欢呼雀跃地大叫:“娘亲回来了!娘亲回来了!爹爹先前还说娘亲不能陪宝儿了!” “我……”幼幼正欲说什么,却瞧马车的帘子又掀起,容欢从车厢内走了下来。   ☆、第111章 [告白] 他身穿藏紫色织金锦长袍,外裹一件青肷披风,翻飞飘起间,可见袍衣上耀闪的金线潋纹,绣工华丽细腻,使他尊贵中更见威仪,再衬着那张颠倒众生的美容色,叫观者越发目眩神迷,几乎无法自拔。 四目相对时,容欢有一瞬错愕。 而幼幼听到自己的心跳,正快若擂鼓,呼之欲出,伴随而来的是按耐不住的狂喜,但越是喜悦,反而越是情怯,以致最后,她磕磕巴巴,竟变得口拙嘴笨起来,仅仅逸出一句:“你、你回来了……” 容欢却是神色复杂,一言不发,片刻后,居然视她若无物,错身走掉了。 走了? 幼幼吃惊地望向他的背影,干巴巴眨下眼,原以为她这次去而复返,他无论是高兴还是生气,总该有点反应的吧?哪料他一句话不说,就这么走了? 幼幼正欲追去,奈何还有个“小棉袄”正在怀里腻味呢,宝儿环她脖颈,心里怕着不肯让她走,只因先前容欢的话记忆犹新,焦急地问:“娘亲会离开宝儿吗?” 孩子的声音糯软难掩紧张,幼幼闻之心都快碎了,赶紧香了个:“不会,今后娘亲哪儿也不去了,天天都陪着宝儿!” 宝儿这才笑得眉眼弯弯,想到什么,迫不及待拉着她来到香蓝跟前,从对方所拎篮中抱起一只雪白绒球:“娘亲你瞧!” 宝儿喜爱活物,这次容欢又送了一只波斯小猫给它,宝石蓝瞳,毛质如棉,颈系红绳,动之铃铛脆响,煞是好听,见人也不怕生,还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窝在宝儿怀中安之若素,十分温驯喜人,连幼幼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对了。”她念头一转,私下询问,“宝儿,这次爹爹带你去了哪里?” 宝儿天真无邪,不知幼幼存心打听,答得朗朗如钟鸣:“爹爹带我去骑马!采枫叶!” 幼幼尴尬地瞟瞟周围侍从,赶紧又附耳凑近,用蚊子细声跟她解释:“不是啦,娘不是问你去做了什么,娘是问你去了什么地方。” 宝儿满脸迷茫,幼幼心道是问不出来了,下刻却听宝儿蹦出三个字:“萤火虫!” 萤火虫?怡山别庄! 幼幼顿时明悟,宝儿大概是记不住怡山别庄的名字,但记得他们夏日曾在那个地方放过萤火虫。原来容欢这两日,是带孩子去了怡山别庄。 因宝儿跟黏人精似的缠着不放,幼幼便陪着她跟那只波斯小猫玩了好半晌功夫,等宝儿被香蓝带走,才算抽出空闲。 她刚要让掬珠打听下容欢在哪里,可巧吕淞就来了,说是奉了王爷之命求见。 幼幼一听是容欢派他来的,整个人直跟打了鸡血一样,既紧张又激动——该不会是容欢知道她回来,不好意思来见她了吧? 她美滋滋地想着。 “王爷交待,让奴才将这个交给王妃。”吕淞捧上一枚锦匣。 幼幼纳罕是什么,待打开来,里面整齐叠着一张墨迹白底信纸——正是前几日容欢写给她的那张离书! 幼幼瞠目结舌,只觉脑子嗡嗡直响,一阵霹雷似在脑中交错狂响,几乎被震失三魄。 他、他派人来,就是给她离书? 他竟然又给她离书? 他怎么能…… 幼幼反应过来后,迅速问:“王爷说什么了没有?” 吕淞摇头:“没有,王爷只说让奴才传递此物。” 幼幼咬牙切齿:“王爷现在何处?” 吕淞答道:“书房。” 幼幼五指掐紧那张离书,不管不顾地冲出屋,等来到品墨斋,把门的侍卫见瑜王妃来势汹汹,一惊之下,谁也不敢阻拦,幼幼就这样顺理成章地闯了进来,推开房门,容欢正坐在案几前看书,听到响动,甫一抬眼,却见幼幼“啪”地一下,将离书用力拍在桌上—— “容欢,你什么意思?” 她气急败坏,黛眉横挑。 容欢脸上无喜无怒,见她直冲而入,亦不觉吃惊,反而淡淡回答:“就是上面写的意思。” 大概是他的样子太过平静,倒让幼幼一愣。 容欢简短道:“你要是想快一点,现在按了也好。” “按、按什么……”幼幼一时有点犯懵,随即举起那张离书,先前不遑细看,此番认真端详,发现上面落着一块鲜红的朱砂印记,可不就是容欢的手印! “你竟然还盖了手印?”幼幼忍不住惊呼,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就差在离书上再戳出两个大窟窿了。 容欢冷笑:“你此番回来的目的,不就是后悔了么,毕竟正正经经做回公国府五姑娘,比继续顶着瑜王妃这个名声要轻松自在得多。” 幼幼嘴角一抽,且经他一提,越发生气:“这事儿我没找你算账呢,你、你怎么可以自作主张,打算让我……让我跟瑾成哥哥……” 容欢恍然“哦”了声,唇弧轻扬:“没能让你们名正言顺,是我思虑不周。” 幼幼真被气到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我的意思是,你怎能不顾及我的感受,全凭自己一个人做主?你有没有考虑到我的心情? 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在容欢看来却不无讽刺:“你的心情?公玉幼,事到如今,你又何必惺惺作态,反正离书在你手上,这手印何时按了,咱们就何时和离,此后再无瓜葛。” “你说和离就和离?”幼幼胸膛剧烈起伏,急得大喘气,“容欢我告诉你,我说什么也不会跟你和离的,绝对不会,两个字——做梦!”她气愤交加,唰唰几下,竟是当着他的面,把那离书撕成碎片,揉作一团丢在地上,最后还不忘踩上几脚泄愤。 或许是她的举动太过令人咋舌,连容欢都有些看呆了,继而颦眉,只觉身心交瘁:“你究竟想怎么样?” 幼幼凝定他,开口:“咱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当初他蹲在她面前,近乎虔诚地跟她说,咱们重新开始好吗。幼幼没有料到如今他们会相互调转,换成她来说这句话。 气氛一下子静得针落可闻,幼幼都不知道自己等了有多久,终于听到容欢说:“我怕了,也累了,我不想每次以为得到希望,最后换来的却是绝望。” “不、不会这样的!”幼幼再顾不得其它,脱口而出,“我是喜欢你的!我、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告诉你我的心意……以前是我不懂,不知道珍惜,做错了许多事,但现在我明白了,容欢,我是喜欢你的,真的很喜欢……我、我都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就喜欢上你了!” 她深深凝视他,双腮红晕,目光诚澈,终于说出情深脉脉的告白之语。 然而容欢面无表情,没有半点被打动的迹象,片刻后,跟她说:“可是我不爱你了。” 什么…… 他不爱她了? 幼幼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情愿自己听错。 容欢对她甚为了解,已经预知到将来一样:“你现在说喜欢我,但可能过不了多久,你又该思念起孟瑾成了,公玉幼,你知不知道,你就是这样残忍的一个人。” 幼幼简直泫然欲泣:“你怎么不相信我!” “以前的我或许会信,但如今不是了。”他表情麻木。 幼幼心绪乱成一团,继而又道:“那宝儿呢,你总不能让宝儿没有娘!” 孰料容欢倏然沉下脸,冷冷一笑,透着彻骨寒意:“你休想打宝儿的主意,别以为我不清楚你的目的,我告诉你,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唯独宝儿,她是完全属于我的,你休想把她从我身边夺走!” 要知道宝儿可是瑜亲王的命根子,一旦牵扯上,某人就会犯神经。 幼幼觉得他都想到哪儿去了,难不成他认为,她要带着宝儿一起跟孟瑾成私奔么?不过对他这番话,她听起来相当不满:“宝儿是我生的,怎么说我也是她的亲娘,如何就变成完全属于你的了。” 容欢“呵”地一嗤:“是啊,所以我很遗憾,宝儿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骄横任性,冷血无情,喜欢把人玩弄鼓掌之间的娘亲。” 幼幼撇撇嘴,被他讽刺得说不出话来,不过内心并未感到愤怒,毕竟是她曾经做的不对,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冷落他,伤害他,以致他对自己心灰意冷,今日这个结局,都是她亲手造成的。 对,她现在不能跟他吵架了,总得想想办法,让他回心转意才对,就算他不爱她了,那她再让他重新爱上她不就好了? 幼幼心念电转,语气缓和下来:“那你别再让我离开王府了好不好?” “随你的便吧。”容欢答得有些不耐烦,似乎懒得再跟她多说一个字。 幼幼想着目前既然谈不出什么,索性先回去思付下对策好了,走了两步,蓦又转身:“对了,你也不要再写什么离书了,写了我也会撕掉的。” 她一本正经地叮嘱,明眸中秋波盈盈闪动,倒仿佛在乞求讨好一般,容欢看入,竟觉得眼睛里跟进沙子似的,刺目极了。 幼幼随后又朝他走来。 容欢皱眉,正猜测她要做什么,不料她一俯身,居然将他紧紧抱住。 “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明白的!”幼幼附耳说完,往那俊颊上使劲吧唧了一口,就发觉容欢浑身都僵硬起来,她笑了笑,便飞也似的跑掉了。   ☆、第112章 [示好] 回来后,幼幼躺在美人榻上开始自我反省,回忆过去种种,从二人相处,大事小事,生活细节,再到婚前婚后,真可谓酸甜苦辣,五味陈杂,又大概是如今心境不同,思及当初,竟无处不是念容欢的好,尤为甜蜜时,真是当她如娇花,不忍受一分伤害;视她如珍瓷,小心翼翼爱护甚惜;又奉她如瑰宝,恨不得日夜捧于掌心。成亲之后,他对她百般殷勤,呵护宠溺,更是奉上最难得一颗真心,反观她,不屑一顾,执迷过去,动辄冷言冷语,抑或避而远之,予他,未尽半分妻子的责任,长久如此,纵是火炭之心,只怕也会冷熄耗尽的吧。 幼幼越想越懊悔,觉得自己当初怎就那么矫情死心眼呢,再一想对容欢的态度,的确是不够温柔贤惠,不够关怀体贴,不够温言细语,不够……噢,简直…… 掬珠一进来,就瞧幼幼躺在榻上又是捶胸又是敲腹的,还当她是哪里岔气了:“王妃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幼幼一时窘迫,连忙坐起身,咳了声:“没事。”见她回来,不禁问,“王爷那边回话了吗?” 掬珠失落地摇了摇头:“回是回了,但王爷说晚上不来紫云轩用膳了,还说……最近都会宿在品墨斋。” 掬珠本以为她会不高兴,却瞧幼幼不过淡淡支吾了声,重倚榻子上,托腮沉吟,不时拧眉,倒有几分神秘莫测的意味。 掬珠猜不到她的想法:“王妃,那咱们……” 幼幼道:“给我唤六名丫鬟进来。” 掬珠不敢耽搁,忙退下照做。 晚上幼幼用过膳,见时候差不多了,便领着习侬掬珠加上六名丫鬟,一齐前往品墨斋,等到了,听吕淞说容欢正在里面,幼幼便轻手轻脚地独自进了屋,那时容欢仍跟下午时一样,坐在桌案前,手里执着书卷,只是整张脸呆呆地无一丝表情,两眼也发直无神,倒像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 幼幼上前请安,容欢方才清醒,见着是她,先是一愣,继而皱了皱眉,忙又低头继续看书,却发现内容是一个时辰前才看过的,而且记得不甚清晰,干脆胡乱翻了几页:“你又来做什么?” 幼幼笑盈盈地问:“王爷用过膳了没?” “用了。”他眼皮抬也不抬。 幼幼不气馁,绞着手里小手帕,有些娇滴滴地说:“那个……我搬回紫云轩了,你、你晚上不来吗?” 她嗓音娇媚,宛如夏日能挤出甜汁的蜜果,一边说着一边忽闪着小睫毛,简直就是变相的盛情邀请!可惜她眼皮子都眨累了,也没换来容欢的另眼相待,容欢冷冷开口:“我不是派人传话了,最近都会住在书房。” “哦……”对于他爱答不理的态度,幼幼私下不满地瘪瘪嘴,很快又道,“那我能不能打扰王爷片刻?” 容欢疑惑抬眸。 幼幼咧嘴一笑,赶紧朝外面挥挥手,叮嘱着:“你们进来吧,都搬到楼上去,脚下仔细些啊。” 那六名丫鬟鱼贯而入,前四个一人捧着针线笸箩,一人拿着玉箫短笛,一人搬着雪松盆栽,一人端着红木嵌螺钿镜匣,后两个则共同抬了一个大箱子,在幼幼的吩咐下朝书房二楼走去。 容欢眼珠子随着转来转去,显然被这番场景给愕住了:“你这是做什么?” “搬家呀。”幼幼笑嘻嘻地讲,“她们搬的都是我日常所需之品。”当然她没说清,这些不过是她家什中的三分之一而已。 容欢眼皮子一抽,正欲发作,幼幼忙又抢先,振振有词道:“咱们是夫妻,怎么能分开呢,所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既然你要住在书房,我自然也该留下陪着你了。” 想当初某人搬进凝思园,鸠占鹊巢,还擅自将她的书房改造了一通,如今幼幼的做法,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公玉幼!”容欢额角青筋直跳。 见他发怒,幼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反正咱俩一日没和离,我就还是瑜王妃,你就还是我丈夫,大不了咱们就这么一直耗着,看谁熬得过谁!” 容欢瞠目结舌,随即只觉神经一阵阵作痛,干脆抚着额不说话。 幼幼认为他这是默许的意思了,内心欢呼雀跃,转身,从习侬手上拿过一个膳盒,放到桌上打开,却是一盅蜜汁燕窝,她以银匙慢慢舀进碗里,递到他跟前:“你瞧你,看了这么久的书,也不歇歇。” 容欢看着她手里捧的玉色瓷碗,倒仿佛看着毒-药似的,因她站在左边,就把脸挪到右边:“拿走。” 幼幼只好又绕过桌子,走到右边来:“你尝尝嘛,我炖了一个下午的,腰都酸了呢。” 容欢挥了挥手,再将脸偏向左边。 幼幼又绕过来:“真的很好喝啊,我自己都尝过了。“ 如此一来二去,她不嫌累,倒把容欢扰得心烦意乱,最后叹了口气:“搁着吧。” 幼幼趁胜追击:“现在喝了好不好,否则就该放凉了。”想着以前吃东西,他最喜欢喂她了,说罢,便舀起一小匙,仔细喂到他唇畔。 要说瑜亲王成亲这几年来,几乎都是热脸贴冷屁股,还没享受过如此待遇呢,他傻愣愣地看着那张俏脸离自己越来越近,紧接着,耳畔传来一阵窃笑,原来是那群小丫鬟站在门口捂嘴逗乐,他登时面皮一黑:“本王又不是三岁孩童,用不着你服侍。” “我这不是怕你累着么。”幼幼笑了笑,继续柔声细语地哄劝,“来呀,啊……” “不用不用!”容欢使劲挥着手,跟轰苍蝇似的。 幼幼见他不肯张口,想了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凑近吻了下他的唇,果然效果显着,就瞧容欢一下子化成雕石,呆呆张着嘴巴,她便十分顺利地往里塞了一口:“怎么样,好不好喝?” 片刻后,容欢醒回神,惊怒之下却是呛着了,俯首不停咳嗽。 幼幼不料会这般,一手端着玉碗,一手忙着要给他捶背,却听容欢恼羞成怒道:“公玉幼,你真是够了!” 他这一声暴吼,可把幼幼吓了一跳,结果手指一抖,整碗燕窝尽皆洒在他身上。 容欢脸都绿了,幼幼尴尬地一捂嘴,开口道歉:“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慌慌张张从袖子里掏出绢帕。 容欢哪敢再让她碰,唤了梦桐梦影,他是洗洁之人,吩咐备水沐浴,便扭身上了楼。 幼幼原地垂头丧气,恨自己笨手笨脚,白白浪费了那盅蜜汁燕窝,随即一转念,想到容欢要去沐浴…… 沐……浴…… 她眼珠子贼溜溜转了转,主意已定。 且说容欢褪去衣服,赤-身进了盛满热水的橡木桶,因着耳根子总算恢复清静,忍不住长长吁了口气。 他闭着眼,听到屏风外传来脚步声,只当是伺候的侍婢,理所当然地命令:“舀水。” 那人得了吩咐,马上取来葫芦瓢,一下接一下地给他身上淋水,但听水声哗哗,规律动听,容欢颇为慵懒地往后一靠,将手臂架在木桶边缘上,只觉那人舀了七八次水,突然停止下来,不久一双小手伸来,落在他的肩头,轻轻揉捏起来。 容欢顿时一惊,但由于那小手揉得力道实在恰到好处,再加上十指芊芊,玉手如酥,一按一摸下,叫人浑身都酥麻泛软,纵使铁骨钢躯,都恨不得化在那双温软小手之中,容欢舒服得直想叹息,几乎控制不住的,口中发出一声连自己都觉得奇怪的呻-吟。可他很快回过味,平素里梦桐梦影伺候,皆是恭谨规矩,轻易不敢近他身,今日怎会这般大胆。 他一回首,这一瞧不要紧,虽说他浸泡在热水里,但全身汗毛险些都竖起来:“怎么是你?” 幼幼笑眯眯地问:“舒服吗?” 容欢想到自己适才的反应,脸上泛起一丝抽搐的扭曲:“谁准你进来的!” 幼幼心想以前她洗澡,他不也是未经她允许,擅自就进来了么。嘴上却不以为意地道:“哎呀,什么准不准的,服侍夫君洗澡,本就是我分内之事,再说了,你这样,我又不是没见过。” 大概是那会儿跟容欢呆久了,耳濡目染,幼幼把他那一套厚脸皮全学会了,以致如今说来,也是脸不红心不跳。 相反,容欢听到她如此大胆不害臊的言辞,真是她不脸红,他都替她脸红了。 幼幼则走到一旁,开始脱衣服,她进来时,身上就穿着一件薄薄内衫,因此极其好脱,马上就脱到仅剩一件小肚兜跟一条里裤。 那时容欢喉咙有些艰难地动了动。 幼幼先是解开肚兜,接着慢条斯理地褪掉里裤,然后一齐叠好放在木凳上,或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还特意冲他扭了扭雪白的小屁股。 噢……容欢内心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随即反应过来,气得浑身直颤抖,迅速偏过脸。 过会儿,幼幼探腿踏入橡木桶里,容欢不禁错愕:“你做什么?”   ☆、第113章 [诱谋] “帮你搓搓身呀。”幼幼手拿浴帕香胰,讲话间,全躯已没入水中。 这橡木桶并非鸳鸯式,一人刚好,两人未免局促狭小,容欢眼瞅她进来,身形不自觉往后一仰,可惜后背就是桶壁。 幼幼莞尔一笑:“你转过去,我先给你搓背。” 她面似桃花含烟,体若白莲凝露,尤其高耸兰胸半浸水中,那水面撒着点点红花,下面若隐若现着两颗粒大的樱桃尖,容欢视线往那处不过匆匆一扫,已觉有些口干舌燥,没好气道:“你出去!” 幼幼有心伺候,孰料他没个好脸色,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就给他搓擦起身子,肩膀搓一搓,胸膛搓一搓,腰际搓一搓,腹部搓一搓,由上至下,搓得干干净净,连他胸前两点红茱萸,也要捏一捏,一对酥手柔滑似腻,虽说是搓澡,偏又带着软如棉花之力,弄得容欢上气不接下气,浑身绷紧,两手死死抓着边缘,那张俊庞也不知是否被热气蒸腾的,满面涨红,直跟吃醉了酒一般,神态却不时搐动扭曲,又仿佛饱受折磨一般。 幼幼这厢服侍得认真,一路搓抚至腹,想到他下-体自然也要搓的,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哪料指尖刚滑到他大腿内侧,容欢突然“蹭”地站起来,活要杀人一般愤吼出声:“你给我滚——” 幼幼因不遑躲闪,被溅了一脸的水,迷迷糊糊地擦了擦,再昂起头,容欢居高临下,浑身正赤-条条的,而幼幼蹲坐桶内,这么一望,场景竟是尴尬极了。 幼幼目光不由自主就落在他胯-下某物,眼睁睁看着那玩意儿一动一跳,正由小变大,由短变粗,俨然欲成直挺挺的小旗杆,她一时看傻了眼,愣愣出神。 容欢也傻了眼,忘记自己正赤-身裸-体,此际又被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处,偏偏小弟弟还不争气,一个劲地茁壮成长,他气到五官都快变形了。 “你、你……”幼幼结结巴巴,眼珠子却还瞄着不动。 容欢更是气急败坏:“混账,看什么看,没见过啊!” 幼幼被他吼得耳膜隐隐作痛,不自觉缩了下脖子。 容欢则直接淌着水出了浴桶,披上袍子便往外走。 幼幼见他离去,失望地瘪瘪嘴,虽说是想服侍他沐浴,但的确也抱了点私心,回想以前缠绵那阵子,哪怕她洗澡也好,睡觉也好,只要赶上二人单独相处,哪次不是他心急火燎地行事,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如今幼幼一心想跟他重修旧好,思付着夫妻和睦,除了情意相投,那房事也是重中之重,有了肌肤之亲,鱼-水和谐,关系才能愈发亲密,自然也就和好如初了。 是以说……一旦行了房事,说不定容欢就会对她改变态度了? 幼幼觉得这个法子不错,可惜刚才她都那么“坦”诚相待了,容欢也无动于衷,是不是她的暗示还不够强烈? 幼幼决定再努把劲儿,有花露香汤相伴,立马把自己浑身上下搓了一个遍,待洗得香喷喷出来,又涂抹上蜜瑰膏子,真真人如花,香渗髓,再加上她不着片-缕,只选了一件兰薄软纱披上,肤色春-光在衣纱间若隐若现,倚卧床榻,简直旖旎无限。 幼幼满意极了,吩咐习侬留了一盏灯退去,然后独自守在床上等着容欢就寝。 她左思右想,来回摆弄,想着哪种姿势最能勾起容欢的欲-望,琢磨了一番后,又念叨了念叨台词,最后可算踏实下来,换做以前,若是让她对容欢谄媚奉承,主动承欢,那可是打死她都做不来的事,甚至是极其不屑的,可现在只要能让她跟容欢从头开始,哪怕撒娇耍痴,出卖一点点色、相,她觉得也没什么,况且幼幼想通后,一切都豁然开朗了,认为夫妻行房,乃是天经地义,足以证明小俩口恩爱旖旎,又何来羞耻可言? 她把自己裹在小被之中,回想起容欢今日出浴时的情景,忍不住微微羞红了脸。 夜近三更,幼幼强撑眼皮,连连打着呵欠,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把容欢等来了。 她闻得上楼声,随即看到屏风上映入一抹人影,极是修长高挑,一眼可知男子之姿,不是容欢又是谁?他似有踌躇,停顿不动,良久,终究举步绕过屏风而入。 幼幼迅速揭开被子,单手支额,摆出一个标准的美人卧,那时星眸含情,眼波春滟,皓雪娇躯,纤纤*,半透薄纱,风情难掩,真是比之海棠还妖娆,比之牡丹还美艳,顾盼之间,说不尽的千娇百媚。 容欢走进时,周围灯火摇曳,半明半暗,那锦绣床幔逶迤,却未完全遮去,一眼望入,帐内竟正值春光绮丽,景色撩人。 “你可来了,奴家都等你好久了……” 幼幼轻卧床上,朝他使劲抛了个媚眼,一张俏脸如嗔似笑,当个妖精转世,令人魂飞魄荡。 容欢目睹这番光景,简直心惊肉跳。 而幼幼想到他以往喜好,不由得挺了挺胸-脯,娇嗔嗔地问:“夫君,要喝奶吗……” 不料她话音甫落,原本走到半途的容欢,居然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走。 幼幼被这变故弄了个云里雾中,呆呆眨了眨眼,咦、咦,他……他他他怎么走了? 她大出意外,慌慌张张起身,正欲追去,又想到这副装扮实在不妥,披了件缎衣,才急匆匆追下楼。 容欢几乎是跌撞地来到书房,见桌上摆着茶壶,忙倒了一杯凉茶,一口灌入,当听到楼上传来脚步声,冷不丁打了个颤栗。 幼幼下来时,看到容欢正坐在书桌前,闭目养神。 她撅着嘴问:“你怎么走了?” 容欢启唇:“不困。” 幼幼慢慢凑近,一副撒娇语气:“这么晚了,还是早点休息吧!” 容欢纹丝不动:“我尚且不困,你先安置吧。” 因计划失败,幼幼显得有些无措,见他虽是闭着眼,但耳廓泛红,俊脸更跟染上胭脂一般殷红生艳,忍不住关心:“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伸手探上他的额。 容欢猛地一震。 幼幼一摸下,发觉果然很烫:“该不会是发烧,还是传大夫来瞧瞧吧。” 幼幼这叫有那心没那脑子,转不过弯,刚要唤人,就瞧容欢倏然睁开眼,眼神极凶,跟要一口咬死她似的:“不用你管!” 幼幼没料到他大发脾气,一时反倒懵住了,眨着乌黑瞳眸,滢滢闪烁,犹若千斛宝珠,无辜而可怜,看得容欢一愣。 下一刻,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串金丝楠木十八子佛珠,持在指间默默捻着。 这让幼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据她所知,容欢可不是信佛之人,成亲几年来,也不见他吃斋念经,为此纳罕不已:“你何时信起佛了?” 容欢阖目,完全不理睬她,当幼幼在耳畔问个没完没了,他才忽然张口,念念有词。 还念起经了? 幼幼几乎要惊呼,怀疑容欢是不是吃错了药,举止根本是异于常日啊,幸好屋子提前笼了暖炉,并不觉得冷,幼幼坐到茶几旁边,托着腮帮子,开始注视着容欢念经,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闭目掩睫,出词吐气,俊颜辉华,如莲恬静,总之特别特别好看……或许佛经真能让人心平气和,再加上容欢嗓音低腻含磁,幼幼听久了,觉得眼皮子越发沉重,伏在茶几上,竟是不知不觉睡着了…… 翌日醒来,幼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习侬见她苏醒,连忙近前伺候,幼幼左右张望,不见容欢,便问:“王爷呢?” 习侬答道:“王爷已去早朝了。” 得知容欢已走,幼幼嘟着嘴泄气,不过思绪很快一转:“对了,昨晚……我、我是怎么到床上来的?” 这话问得不清不楚,习侬疑惑开口:“早上王爷传奴婢进来的时候,王妃就是躺在床上的呀。” 这么说来,是容欢把她抱到床上的?幼幼心底不禁一甜,决定今天再接再厉。 可惜幼幼不承料到,接下来的日子居然叫她颇为头痛,只因往后她一缠着容欢,容欢就会掏出那串佛珠,开始诵起经文,害得幼幼每每在旁听他念着,总有种自己是只妖孽,快被他度成人的感觉,没多久便昏昏欲睡,而容欢吃饭的时候念,看书的时候念,休憩的时候念,幼幼觉得他再这么念下去,说不定就真能立地成佛,功德圆满了。 当然,有时候幼幼也会胡思乱想,莫非容欢是被她伤得太深,以致心如死灰,绝情绝欲,决心要皈依佛门了?如此一想,也不敢动辄缠着他了。 这日容欢受到冯将军邀请,参加酒筵,戌时还未归来,幼幼沐浴完毕,守在屋子里做绣活,不知过去多久,习侬匆匆上来禀报:“王妃,王爷回来了。” 幼幼放下手中的活,便要赶去,见习侬欲言又止,问:“怎么了?” 习侬叹气:“王爷看样子有点喝多了,这一道都是被侍从搀回来的。”   ☆、第114章 [欢闹] 幼幼迎出来时,容欢已叫人搀着跨入院中了,就瞧他路姿不稳,脚底虚浮,头歪一人肩上,半昏半醒的样子,而背后姜总管领着一众家仆小心翼翼跟随,可不是众星捧月一般,唯恐有所闪失。 幼幼见容欢当真喝高了,忙命那两名家仆将人搀入寝室,姜总管听她再无吩咐,便领着诸人先行告退了。 容欢被搀入寝室,整个人就好似那木头桩子,一头栽在床上便没个动静,幼幼挥了挥绢帕将人退净,守在床边端详容欢的面色——红似桃花,艳近妖态,竟比女子还要倾城几分,看得她小心肝一阵突突乱跳。 她倒是知道那位冯将军,脾性刚正,粗旷豪迈,是个心直口快的人物,酒量尤其惊人,今夜办置酒筵,想必宾客都是一番痛醉,幼幼自是相信以冯将军的人品,不会把人带到什么乌七八糟的地方,不过仍没忍住,趁着习侬她们出去,伏在容欢身上,开始探着鼻子东嗅西嗅,除了浓馥酒香,倒是没闻出什么不应当的来,接着她又将那脸颊,耳根、脖颈、锁骨、衣袖、襟口、统统检查了一遍,不见胭脂香痕,这才嘿嘿傻笑两下,随后想起当年曾从他身上翻出一枚肚兜,不禁又肃容满面,伸手去扒他的衣襟。 大概是她动作太大,容欢渐渐被扰醒,其实说是醒,也不过是睁开眼罢了,神智尚处于混沌状态。幼幼翻到半截,发现他正瞧着自己,立即吓得止了手:“你、你醒啦。” 容欢不说话,只是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仿佛能把她盯出个洞来,看得幼幼心里毛飕飕的。 他随之眯了眯眼,眸底一片朦胧晦邃。 幼幼愈发心虚,暗付如今他不准她近身,稍稍近了他就念经,眼下被抓个正着,该不会又要发火了吧? “你喝醉了,瞧瞧出了这一头的汗,我给你擦擦。”为掩饰方才的不良行径,她忙装模作样地要给他擦汗。 孰料容欢见她抬手,竟是一把搦住,随即将那白玉小手凑在唇边,轻轻吻了下。 幼幼傻了眼。 容欢双颊晕红,眼醉醺迷,朝她痴痴一笑,又扭头睡了过去。 原、原来还没醒呢啊。 幼幼抚抚胸口,接着颇为感慨,真是时过境迁,当初自己被他百般腻味时,总是各种嫌弃不耐烦,今日被他亲下手,她竟会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稍后习侬掬珠端来解酒汤和脸盆巾帕,幼幼端着解酒汤唤了容欢好几声,可惜容欢没回应,只好作罢,至于剩下事宜,自然该由她尽心服侍了。 将人摈退,幼幼给容欢脱掉锦靴,却发现容欢脚上居然穿着一双旧袜,而且款式十分眼熟,幼幼仔细一想,这不正是去年她绣给容欢的袜子吗?没料到他还穿着呢,上面有几处突兀白线,似乎是破损的地方又被重新修补过。 幼幼眼角突然涩涩的,有些难过,再一瞧容欢腰上,虽衣着华贵,但除了那枚常年佩戴的祥云羊脂白玉佩,其余什么香囊荷包都没有,说起来,成亲这么久……她连一个荷包都没给他绣过呢。 不再多想,幼幼绞了巾帕,给容欢擦了擦脸,又解开衣裳拭了一遍身,秉着认真态度,连带腿脚也给擦了,紧接着她盯向容欢胯-下,犹豫起来,那个地方……也应该擦擦的吧? 于是酒醉不醒的瑜亲王,就这样被某人给剥了个精光,幼幼一时脸红,知道男子动-欲时,便会昂然怒长,如常时,便是软耷耷的一团肉-囊,以前幼幼认为那东西简直不堪入目,丑陋极了,每每被容欢强迫时,她都恨不得闭着眼行事,轻易不敢看,但如今容欢是她心尖人,想到那物又是容欢的,所谓爱屋及乌,竟也觉得几分可爱起来,她开始认真清洁,而床上的容欢眉宇轻轻颦着,经她几番拨弄,情不自禁发出低微的呻-吟,结果幼幼出乎意料的发现,它它它……居然硬了…… 幼幼不晓得这种情况,也属于男人正常的生理反应,目瞪口呆地看着它一点点高-举,最后像小山一般竖立在自己眼前。 她一时手忙脚乱,十分头疼地想,这该怎么弄下去?怎么弄下去? 突然忆起以前的拨萝卜,对啊,拨一拨就好了。 她拉下两侧帷幔,脱鞋上床,捱在容欢旁边,把他拢过身来,彼此脸儿对脸儿,她心急火燎地动作,不敢停歇,半晌后,容欢居然被她弄醒了,睁开眼,呆呆傻傻地注视她:“你在做什么……” 他眉头有些孩子气地皱着,显然尚未清醒。 幼幼吓了一跳,抬头对上他迷蒙的眼,一下子把手缩了回来。 容欢却是脸颊涨红,气喘吁吁:“我好生难受……”又把她的手挪回原处,握住那硬物。 幼幼有些尴尬,开口哄劝:“听话,快睡吧。” 容欢摇头,望着她:“你吻我……” 幼幼心想平时碰都不让碰,这会儿你倒让我亲了?不过还是美滋滋地嘟起樱桃小嘴,贴了上去,待要离开之际,却被容欢搂腰抱紧,她一下子动弹不得,就这么与他嘴对着嘴,容欢慢慢呷了几口,又把舌头探入她嘴里,含住香舌,咂-吮起来,幼幼身子骨当即就软了,哼哼两声,容欢倒似含住宝贝一样,不肯撒嘴,咂得幼幼遍体酥麻无力,不得不说,容欢吻技真好,哪怕喝醉了酒,也能把人吻得醉生梦死,便也环抱住他,含住回应,二人身子越挨越紧,渐渐纠缠不清起来…… 彼此本是平躺,吻得愈发亲热时,容欢不由自主欺上来,那时幼幼衣衫凌乱,早已春光大-泄,分了一对细长*,等他填盈,同时喜上心头,这叫什么——欲求不得,反倒自己送上门来,一下子成了到嘴的鸭子,她可不大喜过望,捧着他的脸吧唧了一口,忍不住想,今晚你就是我的啦。 哪料容欢被她这么一亲,蓦然长眉蹙紧,两手支撑,俯身不动,一对黑眸开始牢牢锁视她的脸,时而清明,时而恍惚,似在辨别着什么,稍后呢喃自语:“是你、是你……” 幼幼瞧他渐渐变了脸色,暗暗叫急,该不会酒醒了吧? 果然,容欢脸色越发阴沉,恨不得滴出黑水了。 幼幼见势不妙,本能地蜷起身子,先发制人:“不、不是我主动的,是你先吻我的!”又瘪瘪嘴巴交待,“当然了……我也的确想跟你……”脸蛋微微一红。 容欢“呵”地冷笑:“我知道。”仿佛看破什么,指着她的鼻尖道,“你不就是那只妖孽么!” 妖孽? 幼幼嘴角轻微抽搐,心道他最近是不是念经念多了,居然说她是妖孽? 容欢咬牙切齿,含糊不清地吐字:“胆敢诱惑本王……看本王、本王今儿个不收了你的……”说罢俯首,咬住她胸前一只小西瓜, “哎呦……”幼幼忍不住惊呼。 原来不是酒醒,根本就是胡言乱语,醉得一塌糊涂啊。 他嘬得太狠,跟要一口吞掉似的,疼得幼幼直快落泪,用牙朝他肩膀咬了一口,容欢倒吸口冷气,又狠吮向右边的樱桃尖,幼幼哇哇哀嚎,报复性地撸了把他腿间那物,容欢却“唔”地舒服一声长叹,再吮她脖颈时,幼幼就咬他耳朵,容欢嫌她不老实,“啪啪”拍了两下屁股,结果二人一会儿你咬我,一会儿我啃你,又压又骑,翻来覆去,在床上简直打做一团,可怜幼幼力气不敌,小屁-屁还被他咬出一排牙印来,她不服输,两腿一勾,翻身垮坐他腰上,原本的欲待反击,哪料却成了顺水推舟,容欢正值情火焚骨,一个挺腰,恰好与她黏合一处,幼幼似那羊羔入了狼口,开始哼哼唧唧,娇喘连连,总算是老实下来,往后便是君为女萝,妾作菟丝,根枝交缠,难分难舍,且又是神醉意乱,少不得一番衾掀绫翻,两厢癫狂,如那鸳鸯交颈、颠-鸾倒凤、蝶吟蜂浪,总之各种胡乱造过,床柱摇嘎,狂欢激烈,甚是清晰入耳,习侬掬珠面红耳赤,退至楼下不敢探听,只知足足闹了一夜,直至五更鸡鸣,才算风平浪静…… 天色熹微时,容欢睁目醒来,只觉头疼不已,扶额蹙眉,待稍有转好,开始环顾周围,发现正躺在暖帐之内,那榻上榻下,衣衫纵横,饰物凌落,罗袜随意丢在四处,可谓狼藉一片,而他也是披头发散,不着丝缕。 容欢扭过头,就见一张冰晶玉洁的粉脸正偎在臂弯里,小手勾他颈,小腿搭他腹,宛若牛皮糖一般黏人,大概是做了一场心满意足的美梦,此际她小嘴微撅,两窝泛笑,睡得委实娇甜。   ☆、第115章 [执着] 这番情景,看得容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由得竭力回想,昨日他从冯府出来后,一切就如游湖泛舟,飘飘荡荡,昏昏沉沉,对于眼前那张娇纯小脸,恍惚是有些印象,但印象又类似于纠缠扭打…… 正想着,怀里小人美梦酣甜,用脸在他身上蹭了蹭,似猫儿讨痒一般,嘴畔隐约还挂着一线哈喇子。 容欢眼角微微跳搐,别说现在彼此浑身光-溜溜的,光是空气里弥漫的那股子淫-糜气味,他已能想象出昨晚究竟有多么的荒唐无度。 一定是因为喝醉了酒,所以才跟她……才跟她…… 容欢只觉像掉进无底深渊一般,有了一种被人深深玩弄的感觉,尤其对方此刻还是一脸心满意足的模样,简直像只酒足饭饱后的小狡狐。 这个该死的女人! 容欢全身颤栗,气得抱住脑袋懊悔,回想昔日种种,仿佛一不小心,又是落入她的陷阱,偏偏某人还火上浇油,毫无所觉地砸吧砸吧几下嘴巴,可谓梦里不知愁,香香甜甜。 容欢越看越恼,越看越恨:“你给我醒醒!给我醒醒!” 幼幼被他推得皱下眉头,却仍睡得跟死猪一样。 容欢凝视她宁静的睡颜,忽然又像着了魔般,伸手轻轻触之,那时眸底含伤隐痛,总也不敢相信:“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孟瑾成拒绝了你,所以、所以你才会改变主意,又回来找我了?” 如此思及,复又恨起,他咬牙切齿地道:“你说——你说——” 幼幼哪晓得他说甚胡话一通乱发神经,被他摇来晃去,终给弄得睡意渐浅,打个哈欠,懒洋洋地翻过身子,摆摆手:“不要吵,人家好困呢……” 容欢黑着脸:“你到底说不说?” 幼幼迷迷糊糊,恍如梦中一般,听他问了,便也答:“说什么……” 气氛一阵寂静,幼幼觉得自己又该睡着时,容欢的声音才从耳畔响起:“如果我跟孟瑾成同时落水,你救哪个?” 同时落水…… 幼幼记得容欢是会游泳的吧……噢对,那会儿他还救过她来着,那孟瑾成呢?印象中孟瑾成似乎不通水性,那她自然该救不会游泳的那个了。 因此她慢慢吐出三个字:“孟瑾成……” 过去片刻,容欢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果我跟孟瑾成同时遭遇匪贼,你救哪个?” 这个好答啊,她知道容欢自小常年习武,跟皇子们又出自同一位师傅,真的打起来,没准匪贼都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完全不必担心,自然就得救—— “孟瑾成……” 她迷迷腾腾说完,蓦觉周遭空气仿佛降低至冰点,让她一下子冷极了,由头到脚如冰渣刺似的冷,就像是天气异变,猛然度入了隆冬天,与此同时,某人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问:“要是我跟孟瑾成,必须死一个,你选谁?” 死一个?这是什么鬼问题,也太难了吧! 幼幼差点破口大骂,随即苦皱眉头,绞尽脑汁地琢磨起来,从私心上讲,她当然是希望容欢活得好好的,可她也不愿意让孟瑾成死啊,那到底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呢……最后她茅塞顿开,所谓夫妻本是同根生,生同寝,死同穴,所以她要跟容欢说,你死,我便死,你活,我便活,一切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她闭着眼点点头,张口吐出一个字:“你……” 容欢“噌”地从床上跳起,简直愤痛欲绝:“公玉幼,你好、你好得很,我就知道,我这从头到尾,根本是自作孽,不可活!” 幼幼越听越不对味,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怎么就扯到什么作孽什么不可活了,伸手往枕边摸了摸,空空无人,她念头一闪,刚才好像容欢在跟她说话吧,似乎是他说一句,她就答一句,都说些什么来着…… 她睁开眼,发现容欢正在穿衣服,幼幼不知就里地眨了眨眼:“你、你要走了?” 容欢活似被她从后捅了一剑,身形猛震,转过头,真是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公玉幼,你居然还有脸跟我说话。” 幼幼瞠目:“我说什么了?” 容欢恨她还在装傻充愣,冷冷一笑,懒得再费唇舌:“那你就自个儿慢慢想吧。” 幼幼慌了神,不禁仔细回忆,终于记起容欢刚刚在床边问她的一连串问题,她又想了想自己的回答,登时明了缘由,睡意全无,见容欢已经穿靴起身,她来不及披衣,裹了被儿就追上前:“你等等,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她拦住容欢:“你听我解释,我当时睡得迷迷糊糊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答些什么……” 容欢冷笑:“我倒认为你清楚得很,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恐怕这些就是你的真心话!” “屁!”幼幼气呼呼地反驳,“谁睡觉的时候脑子会清醒啊,况且哪个人又跟你似的,竟问些无聊的问题……” 容欢脸色都变了:“无聊的问题? 幼幼当然不知道,她所认为的无聊问题,可是瑜亲王多年来一直解不开的心结呢。 容欢攥紧手,浑身直打哆嗦:“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像狗?被你勾勾手指头,我就摇尾乞怜的送上门了?然后被你耍得团团转,没用的时候再一脚踹开?” 幼幼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迎着那似痛似恨的目光,一时打起结巴:“没、没有,我是因为喜欢你……” “别再说这些虚情假意的话了,我听了就觉得恶心。”容欢恶狠狠打断,同时将视线落在她身上,正是小躯半-裸,绸衾滑肌,羞羞掩掩,一副勾人心魄的妖精模样,叫他见了就气不打一处来,“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跟一只叫-春的母猫有什么区别?” 叫-春的母猫? 幼幼张大嘴巴,他他他居然敢这么说她? 容欢冷冷道:“从今日起,你就搬回紫云轩,不准再涉足品墨斋一步。” “我……”幼幼还要说什么,容欢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结果幼幼当天就被迫收拾行李,被“请”回了紫云轩,夜晚幼幼怏怏躺在床上,只觉得束手无措,她不晓得容欢铁石心肠起来,居然连美色都用不上,又莫非是自己用错了法子?想想或许是的,她只想着如何去讨好、求和,却从未想过该怎样能走进容欢的内心,容欢守了她这么些年,而她才不足短短数日,怎可经历一点磨难就轻易气馁呢?如此一想,便有了十二精神,重新振作起来。 翌日伊始,幼幼忙着做起绣活,穿针拈线,手舞指飞,花样更是丰富繁多,绣花绣草绣竹,绣云绣雪绣月,又少不得那成双成对,什么鸳鸯嬉水、什么龙飞凤舞、什么双莲并蒂,什么蛱蝶逐花,又有那寓意吉祥的,如瑞鹊登枝、如五色祥云、如百花争春、如锦鱼跃门……在她手底下皆多姿多彩,栩栩如生,再说绣的什么,绣荷包、绣袜子、绣腰带、绣手帕,绣抱枕、绣软衾、绣鞋垫子,总之能绣皆绣,也不管那人愿不愿意、喜不喜欢,只待成了样,便命人送去品墨斋。 幼幼又想到那首《春庭月》,正是当年容欢亲手所创,可惜有头无尾,只一本半成曲谱落在手里,她翻开轻吟,执笛临唇,此后日夜吹,日夜练,直至断音处,便是吹一声,想一下,再吹一声,添一笔,动辄闭目沉吟,望景生情,不分昼夜,废寝忘食,只为那一首曲谱,一日复一日,庭外梧桐清冷,阶下黄花瘦去,一个月后,终是写成。 要说容欢当初为了赔罪,守在楼阁下给她吹曲,吹得呜呜咽咽,甚是凄凉婉转,断人心肠,如今换了幼幼站在品墨斋前,给容欢吹那首《春庭月》,晨时吹一遍,黄昏时吹一遍,赶上凛风瑟瑟,便披上夹袄罩上兜帽;赶上秋雨纷纷,便让掬珠从后撑伞,也不多做停留,吹完便走。 当然了,平素里幼幼也少不得要打探容欢的行踪,这一点倒指上了掬珠。上回幼幼与宝儿遭遇危险,掬珠挺身相救,幸亏后来性命无忧,只是胳膊腿脚受伤颇重,养伤数日,那阵子吕淞显得颇为关心,幼幼从中就注意到点苗头,后来还曾试探过掬珠,掬珠只是脸红不语,其实掬珠跟习侬在身边多年,幼幼早就有了将她俩嫁出去的念头,偏偏二人性格死倔,只想一心侍主,说什么也不肯,一来二去事情也就耽搁下来,不过吕淞似乎对掬珠十分上心,有时候主仆相见,幼幼看吕淞那眼珠子落在掬珠身上,几乎都快移不开了,掬珠一张俏脸也红得跟得了重风寒似的,是以幼幼正好借打听容欢的事,来观察下二人态度,若真是两情相悦,幼幼绝不会耽搁掬珠,非得把这丫头给嫁了不可。 果然,掬珠每次从吕淞那边打听消息都十分顺利,只是今晚这一回容欢出门,她答得有些磕磕巴巴,幼幼正坐在南炕上,察觉她面色有异,搁下手里的汝窑月白釉茶盏问:“王爷今儿个去哪儿了?”   ☆、第116章 [抓人] “王爷是去了……去了、去了……”掬珠一连几个“去了”,偏偏再没个下文,可把幼幼听得心头起急,忍不住问,“究竟去了哪里?” 掬珠心里犯难,想了想,终究说出口:“是明郡王世子邀王爷吃酒去了。” 明郡王世子是谁? 容欢的狐朋狗友呗。 掬珠倒也聪明,情知瞒不住,便选择用比较含蓄的方式说明,为此幼幼一点即明,这伙人去的,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她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燕春楼?” 掬珠暗赞主子脑筋转得如此之快,赶紧点点头。 幼幼险些没从炕上跳起来,容欢这个混蛋,竟敢背着她去那种烟柳之地,真当她不是一家主母了? 她气得捶胸顿足,原地踱步,习侬倒是替容欢说好话:“王妃,我想王爷……可能只是去吃酒了吧。” 既然吃酒,又何必非去燕春楼? 幼幼不由自主想到曾经的冷氏、秦氏、小双……噢……真真叫她头疼,如今容欢是她的人,她可不准其他女子来染指她的男人! 他只能是她的! 幼幼左思右想,最后下定决心:“走,跟我去燕春楼看看!” 不是吧……掬珠习侬一齐傻成木雕。 幼幼不以为意,以前她又不是没去过,忙命二人寻来男装,梳妆完毕后,又命她俩乔扮成小厮模样,一同前往。 燕春楼上等厢房内,明郡王世子眼蒙布纱,正与一群美娇娘玩着摸胸胸,其余几名纨绔公子或是台下起哄,或是上前凑热闹,总之好不快活,唯独临窗的容欢颇为不耐烦,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 明郡王世子这厢抓到娇娘,上来便亲了个嘴儿,随即又搂又抱,卿卿我我也不怕人笑话,当瞥见独自喝闷酒的容欢,唯恐冷落了对方,放掉手中美人,偎他身旁抱怨:“你说你,八百年请不来的神尊,今日好不容易请动了,还远远坐着讨人无趣。” 容欢饮下一杯酒道:“你们玩吧,我先告辞了。” 明郡王世子急急按住他的肩:“今儿个子秋弟生辰吉日,你这一走岂不扫兴?况且平日邀你出来玩,比登天还难,难得咱们聚聚,你非要闹个生分?” 容欢拗不过他,二人便斟酒对饮,不多时,皆有五六分醉意。 容欢眼饧耳热,心中一团纷乱也随之而起:“你说……若有个女人曾经对你置之不理,突然有一天回心转意,为的是什么?” 明郡王世子笑道:“能为什么啊,必然是另有所图。” 容欢问:“所图什么?” 明郡王世子也是酒热上脑,晕晕乎乎地分析起来:“你想啊,这女子既不被小王风流倜傥的容貌倾倒,如今反来后悔,那八成是为财、为利,啧啧,这种欲擒故纵的手法,我可是见识得多了。” 他醉醺醺地一阵自夸,令容欢颇为无奈:“就没别的了?” “有啊……”明郡王世子咯咯一笑,附他耳边,神秘兮兮地讲,“还有一种可能……” 容欢追问:“是什么?” 明郡王世子伸出四根手指:“自然是,爱咱的器大活好啊。” 器、大、活、好? 容欢眼皮子嗖嗖直跳,这话亏他也说得出口,唉,早该料到对方没个正形,问也问不出个究竟来。可怜瑜亲王被情所困,无处倾诉,以致病急乱投医。 他可是一刻都呆不下去了,站起身:“我走了。” “又走?”明郡王世子不满地皱皱眉,正欲挽留,却听房门“哐”地一声被人推开,进来的是一位白衣少年,粉脸朱唇,明眸皓齿,皎皎如天然琼玉,冉冉似水光明月,生得极是标致风流,腰系一条碧金如意绦,衬得那腰儿细若柳枝,几乎一掐即断,虽说是男儿身,却又似那女娇娥,真是几分阴柔几分弱不禁风,夺人心目。 在场人皆震,随即老鸨急急忙忙从后赶来,含笑赔罪:“哎呀,扰了几位爷兴致,着实这位玉公子说是俞爷的朋友,坚持上来找人,当真拦也拦不住啊。”此话说真却假,老鸨袖里现在还揣着那沉甸甸的钱囊,到底不过表面客套。 “你朋友?”明郡王世子虽无断袖之癖,但乍一见那少年,愣是神魂飘荡半晌,几乎犯起痴来,尤其那一把盈细小腰,哎呦……看得他莫名口干舌燥。 容欢还当自己眼花,简直不敢置信:“你……” 且说这白衣少年,可不就是幼幼乔扮的么,她一眼便瞄见临窗的某人,气得柳眉倒竖:“你果然在这里!” “那个……”明郡王世子瞧她居然识得容欢,更是一头雾水。 容欢震愕不已:“你怎么在这里?” 幼幼气道:“你能在,我怎么就不能在!” 容欢何等聪明,略略一想,便明了缘由,改日非得好好惩戒这个吕淞不可,又想到她女扮男装,出入这种风尘之地,迅速沉下脸:“简直胡闹,赶紧给我回去!” “我偏不!”幼幼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背着我来这种地方,你忘记你以前跟我说过什么了吗!” 容欢面容微微抽搐。 “唉,我说你们俩到底……” 明郡王世子刚一开口,却被二人同时扭头喝斥:“你闭嘴!” 容欢继续道:“你先给我回去!” 幼幼声带哭腔:“不行,这件事你非得跟我说清楚了,不然,不然我就带着宝儿离家出走!” 容欢头都快爆了:“你这真是疯了!” 幼幼顶嘴:“我可不是疯了!” “哎呀,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啊。”明郡王世子忙上前劝架,刚要触及幼幼的衣袖,幼幼却吓得跳了开,“你做什么?” 明郡王世子还没回过神,已被容欢一把推开。 “别给我碰她!”瑜亲王面若寒铁地警告,随后拽着那人下了楼。 明郡王世子满脸迷茫地站在原地,他、他大概是喝多了吧?刚才他好像看到容欢在跟一个男人纠缠不清?而那男人,说是男人又不太像男人,这到底是…… 噢,他摸摸头,他可能真是喝多了。 且说容欢拉着幼幼一路出了燕春楼,乘上马车,面对某人眼泪汪汪的眼神,他叹气:“我只是去那里喝酒,其余什么都没做。” 幼幼吸吸鼻子,委屈巴拉地问:“那你以后还去不去了。” 容欢毫不犹豫地道:“不去了。” 幼幼立马转悲为喜,开心地把头歪在他肩上:“嗯……我就知道你不会背叛我的。” 容欢刚要探手抚上她的发,后脑子一清,他俩何时和好了?况且她居然如此胆大,敢收买他的人来跟探听他的行踪? 比及王府,容欢怒气冲冲地往前走,幼幼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眼见追不上,她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啊”地一声,跌倒惨叫:“好疼,好疼啊。” 容欢果然刹住脚步,见她摔在地上,慌张跑过来:“怎么了?” 幼幼伸手捂向脚踝,泫然欲泣:“我的脚好像崴到了……好疼呢。” 容欢忙给她轻轻揉了揉,幼幼却是呲牙咧嘴地大叫,容欢瞧她疼得厉害,内心也跟抽筋似的一抽一疼,二话不说,抱起她就往品墨斋走,而幼幼勾着他的脖颈,美滋滋地偎在怀里,借着月光,发现他额角晶莹,居然急得渗出汗水。 等到了书房,容欢弯腰将她放在软榻上,吩咐下人:“快去传大夫。” 幼幼一听,打了个激灵:“不用不用,其实没那么严重的。” 容欢投来疑惑的目光,她闪着眼睫毛愈发心虚,吞吞吐吐道:“真的,养、养养就好了,不必这么大惊小怪。” 容欢哪里肯放心:“我还是看看吧。”伸手就要掀开她的裙裾。 “不用,我都说没关系了,真的不用看了啊!”幼幼心急火燎地阻止,情急之下,还用牙咬了下他的胳膊。 容欢倒吸口凉气,不禁横目瞪去,就瞧幼幼脸蛋红艳艳的,眼珠子跟小耗子一般滴溜溜转得贼快,分明作贼心虚的样子。 他方知自己上当,咬牙切齿地道:“我说过,我这辈子最恨被人欺骗!” 事实被揭穿,幼幼只好抿抿嘴,极小声极小声地嘟囔道:“谁叫你不理人家……还走得那么快……” “你……”容欢听她非但不认错,反倒强词夺理,气得扭头就走,幼幼忙起身拽住他的袖子。 “放手!” “不放!” “放手!” “不放!” “撕拉”一响,袖子在拉扯间蓦然崩裂,容欢退后两步,而幼幼握着扯下的布条傻了眼,同时一枚耦合物轻飘飘落地——正是不久之前,她绣给容欢的双莲并蒂锦绣荷包。 被抓现场,容欢脸色尴尬一变。   春庭月 第117章 [求得]终   幼幼对着地上荷包发了一阵呆,紧接着眉梢上翘,简直是喜出望外了:“原来你一直都戴着呢!”   她弯身拾起后,上前一把环住他的腰,满心欢喜地讲:“我果然没有想错。”   “什、什么……”容欢磕磕巴巴。   “你心里是在乎我的呀!”幼幼这一高兴,倒把方才吵架的事给抛之脑后了,“对了,我还给你绣了腰带、袜子、鞋垫子呢,你试过了没有?”说着开始在他身上搜索,看看有没有帕子之类的“证据”。   当然,幼幼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做“男人的自尊心”,瑜亲王先前刚被她欺骗过,此刻窘迫下又被她肆无忌惮地搜身,完全就是被人捧了脸啪啪掌嘴巴子啊。   容欢面色跟焦黑的锅底似的,终于忍无可忍:“够了!公玉幼,你就别自作多情了!”   幼幼动作一滞,缓缓仰起头:“自作多情?”   容欢恨她先用苦肉计欺骗自己的感情,然后又跟没事人似的践踏他的内心,她总是这般没良心,好的时候任他亲近,烦的时候又巴不得他离得远远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一次又一次把他玩弄股掌之间。   幼幼黛眉紧锁,完全不认同他的话:“可是你若不在乎我,又为何会戴着这荷包?”   容欢嗤地冷笑一声:“不过是个荷包罢了,你以为能说明什么?”突然从她手中夺过,丢出窗外。   幼幼出乎意料地瞪大眼睛……他、他竟然……   那可是她辛辛苦苦绣了好久才完成的,挑灯不寐,一针一线,绣得好几次眼睛都花了,可他居然真的给扔了?   “你太过分了……”幼幼一时委屈到极点,又掩不住那股心酸哀痛,泪涌眸底,最后扯着嗓子大叫,“我、我不要留在这里了!我要走,我要回家!”   听她说“回家”,容欢脸色登时一白,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   但幼幼推开他便跑掉了,回到紫云轩,她一边摸泪儿一边收拾行李,习侬跟掬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围着她团团转,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   “王妃,万万使不得啊,您这要是突然回了国公府,王爷该怎么想?太妃该怎么想?国公爷那边又该怎么想?”   “是啊,夫妻吵架是小,闹到两边是大,此事还请王妃三思!”   ……   她俩说来说去,吵得幼幼耳朵都疼了,可等冷静下来细思量,又觉有理,她只是在跟容欢怄气,不该惹得太妃以及家人担心。   “好吧,我不回国公府了。”她抿抿嘴巴。   习侬掬珠还没顾得上高兴呢,幼幼又补上一句:“不过我决定去怡山别庄。”   结果次日一早,幼幼便乘马车去了怡山别庄,一连三日,郁郁寡欢,闷闷不悦,每每想到伤心事,便潸然泪下。   习侬眼瞅这样下去不是事,从旁劝说:“王妃,咱们在这儿也住了些时日了,散散心即好,还是择日回去吧。”   但幼幼一心要跟容欢扛到底,除非他来接她,否则绝不回府。   这日她心血来潮,想到自己曾经去过的那个小山顶,遂策马而去,让侍卫们守在山下,独步登爬山顶。   因时节晚秋,野草枯萎,已不显一片山花烂漫的景象,唯独那株参天古树,宛如巨伞一般直耸原地,恒古不变。   幼幼站在树下静静发呆,一时间,思绪纷至沓来,就在这个地方,她与容欢第一次亲吻,就在这个地方,他们带着宝儿欢快玩耍,可是如今,她却孑然一身,形影相吊,真是悲从中来,触景伤情。   她擦擦滚至腮边的眼泪,不知过去多久,正打算离去,却记起容欢当初跟她讲过,儿时他动辄来到此地,并在树下埋了一些很重要,又想忘记的东西。   很重要……又想忘记的东西……   是什么?   幼幼怀着好奇,蹲在地上,拾起一块硬石子开始刨土,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这一番努力下来,弄得指尖生疼,还蹭破了皮,但皇天不负有心人,幼幼把树周围挖了一溜遍,终于听到“砰”地一声,是石子与硬物碰撞的响声。   她顿时心头一喜,加快速度,从土里拎出一个灰旧的铁箱子,那箱子无锁,按动开关径自弹开,幼幼瞧里面装的是些零零散散的小物件,什么布老虎、竹陀螺,木质弹弓……竟全是小孩子的玩意。   她发现其中还有一幅画,男童手拉一男一女,追蝶而奔,画技十分青涩稚拙,但那画风朴实天真,溢满温馨之情。   幼幼恍然大悟,这幅画大概是容欢幼年所绘,里面一男一女,想来是老亲王与太妃,至于那名男童,便是容欢自己。   容欢的童年,应该并不快乐吧,幼幼想到太妃的过往,以及与老亲王之间的爱恨纠葛,在容欢心内,或许画中场景曾经真的出现过,又或许一切只是他的凭空想象,但无论如何,这定然都是他心底最美好的期盼。   幼幼知道,予容欢而言,这些物件一定是极其宝贵的,可他选择埋掉,又何尝不是在埋掉童年的记忆?可能他是在告诉他自己,他已经长大,已经成为一府之主,所以不能再玩闹,不能再沉浸过去,而人往往在悲绝时,便会选择忘记。   幼幼又在箱中发现一枚粉红缎底荷包,详视后,简直吓了一跳,这、这不是她当年绣给孟瑾成的鸳鸯嬉水荷包吗?怎么会落到容欢手上的?   记得那时她女红颇为生涩,曾被他取笑将鸳鸯绣成了肥鹅,如今过了些年头,这荷包颜色已然呈旧,却没有半点破损,可见被保存得很好。   像是风沙入了眼,幼幼突然觉得双眸有股难抑的干涩,以前她什么都没给过他,唯有一枚赠与孟瑾成的荷包,却被他偷偷拾捡珍藏,可是如今,他选择将它埋于树下……   正在沉吟间,背后传来脚步声,幼幼一惊下转身,望见容欢气喘吁吁地爬上山顶,眼里藏着焦急。   “你……怎么……”幼幼十分意外他的出现,随后想到自己正在干“坏事”,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解释。   容欢看到那个铁箱子,显然也吃了一惊。   “我、我只是因为好奇……对不起……”幼幼眼帘低垂,小小声地道歉。   容欢并没说什么,举步临近,在铁箱子跟前缓缓蹲下,他一样一样翻看着里面的儿时玩具,以及那幅画像,伸手轻轻摩挲着,一举一动,流露出无限怀念,幼幼从后注视他的背影,只觉有股说不出的黯然萧索。   不久,容欢合上箱盖,将它重新埋入泥土中:“它们已经是过去了。”   “那我呢?”幼幼手里还攥着那枚旧荷包,“你那次带宝儿来怡山别庄,就是为了埋这个荷包吗?你是想连同我的一切,都给忘记吗?”   容欢不置可否,只是道:“回去吧,宝儿很想你。”   幼幼见他逃避自己的问题,倔强地咬咬唇角:“我不回去。”   容欢皱眉:“幼幼,你能不能长大点?别老是跟小孩子一样闹脾气?”   “我怎么闹脾气了?”幼幼凝定了他,眼底满是伤怨,“你心里真的没有我了吗?”   迎着天光,她星眸滢滢,似有琉璃质感一般,意外地剔透刺目,容欢一怔,不由得偏过脸,终于由唇畔逸出一句:“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了……”   “不知道……”幼幼呢喃念着,忽然有所明悟,“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孟瑾成对不对?”   容欢默不作声。   幼幼表情一下子有些激动:“所以无论我怎么说,你都不相信我了,对吗?”   容欢眉宇间呈现一丝颓色:“我累了……”   该死的,又是这句!幼幼拍怕脑门,头都快听大了。   彼此僵持许久,容欢见她不肯离去,开口道:“那我在山下等你。”   幼幼目睹他渐渐远去的背影,银牙一咬,竟恍若斩金断玉一般决绝——   “容欢!既然你不信我,好,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容欢不解何意,疑惑回首。   幼幼微微一笑,两点炽烈如焰的光绪在她瞳孔中心浓浓闪烁,衬得那张面容愈发有种诡异的明灿,她一扭头,好似飞蛾扑火,迎着树干就撞了上去。   “幼幼——”容欢惊恐到整张脸几乎扭曲了,撕心裂肺地喊出声。   “砰!”   幼幼头一昂,就好比那鸡蛋撞上了石头,顿时她撞得七荤八素,眼冒星光,只觉晕晕乎乎的,又似轻飘飘的,娇躯失去重力,一点点瘫软下来……   那时她落入一双坚实修长的手臂中,把她牢牢接住,正抖个不停。   昏迷前,幼幼满足地笑了,同当年一样,接住她的人并不是孟成瑾,而是那个她最该去爱、去心心念念的人……   ********   再次醒来,幼幼睁着眼睛发懵,模样仿佛灵魂出窍一样,面无表情,纹丝不动。   刚巧习侬绞了热帕,要给她擦脸,一掀帘子,发现幼幼瞠着乌黑大眼,似醒非醒,有神无意,可不被吓了一跳:“王、王妃……”等再回神,却是难以形容的欣喜,嘴里连连高呼,“王妃醒了,王妃醒了……”忙出去禀报。   幼幼经她这一喊,神智也回归了七八分,眼珠子随之动了动,便是越动越灵,越动越有神采,接着她环视周围陈设,只觉格外眼熟,再想了一想,这里不是品墨斋么?   对了,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支起身,摸了摸额头的绷带,却是不小心触及伤口,冷不丁倒吸口气,与此同时,记忆也在这一刻彻底复苏,她终于想起来发生了什么……她为了向容欢证明自己的心,一头撞向大树……   楼下传来“咚咚”的疾快脚步声,幼幼侧过头,就瞧容欢身形踉跄地绕过屏风,然后杵在原地,直愣愣地望着她,胸口正剧烈起伏喘息。   四目相视,幼幼尚不及开口,容欢已经飞奔而来,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我……”   幼幼刚想说快被搂得喘不上气,嘴唇却被容欢死死堵住,他像头饥饿而疯狂的狼,用力绞着、缠着她的舌,滚烫的气息在口齿间吞吐,似乎一直传递到五脏六腑,能将她烧成灰烬。   幼幼完全傻了,压根不知道容欢抽的什么疯,再这样下去,肋骨都快被他勒断了,她开始扭晃身子,喉咙里不断挤出呜呜声,容欢方有所觉,缓缓撒开手。   幼幼捂着胸口呼呼喘气,待眼儿一晙,气急败坏地拍他一下:“你干什么呀,害得我差点憋死了。”   容欢却一阵嘿嘿傻笑,攥住那小手,吻着她的每根手指头:“我的好宝贝,你终于醒了。”   幼幼被他吓出一身鸡皮疙瘩,怎么一觉醒来,他就跟转了性似的,变得那么肉麻?   他又用下颌摩挲着她的手背,幼幼觉得分外扎手,仔细一瞧,才发现他整张脸似乎清减一圈,下巴成锥,颧骨偏高,眼皮底下一痕青影,脸上更是多出一层胡茬。   幼幼惊呼:“你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   “很难看吗?”容欢颇为无辜地摸摸自己的脸。   幼幼当然不知道,在她昏睡这段期间,瑜亲王可是衣不解带地守在床边照拂,连镜子都没照过。   她点点头:“难看!”   一向注意仪表的瑜亲王,大概一辈子都没被人说过丑,可如今他毫不在意,只是紧紧揽着她,唯恐她会跑掉一样:“只要你安然无恙就好……幼幼,我求你了……今后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好不好……”容欢嗓音中藏着疲倦与痛楚,觉得自己已经被她折磨到老了二十岁。   幼幼偎在他怀里,呆呆眨了眨眼,反应过来:“我睡了有多久?”   他回答:“十天了……”   “十天?”这么久!记得上次撞树她也没有昏迷这么久啊。   “你一直在发烧。”回忆当时情景,容欢脸色有点惨白,又赶紧搂了搂她。   其实幼幼根本没有打算自杀,只不过恨他不相信自己,一时冲动所为,现在想想,也是心有余悸,她抿着小嘴不吭声。   容欢低头问:“好宝贝……你还生我的气呢?”   他不提还好,一提幼幼就忍不住委屈:“反正你也不信我,不如让我死掉算了!”   容欢就跟吞了金块似的,脸庞十分抽搐难看,然而当她挣脱开他,又跟没了骨心主一般,忙扑上前拥住,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幼幼,你原谅我,是我错了。”他仿佛小鸡啄米一样,轻轻啄着她颈上的肌肤。   幼幼难忍心内酸涩,吸了吸鼻子,一字一顿地道:“我、我就是想要告诉你,当年我可以为孟瑾成做的事,现在也同样可以为你做。”   “我知道了……”容欢眼底蓄满伤楚,缓缓掩下睫,“幼幼,我只是对自己没有信心,曾经我努力了那么久,你都不肯看我一眼,如今你回来,我总是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我害怕你什么时候又念起孟瑾成的好,害怕这样的日子持续不了多久就又破灭了,既是如此,那还不如……”   幼幼方知他心底的真正想法,情不自禁泪流满面:“那你现在肯信我了吗?”   “信了……真的信了……”容欢近乎虔诚地吻了下她的额心。   “那、那你还会不会再把我轰出书房,不理睬我了?”幼幼撅着小嘴,对于某人先前的所作所为,心里可仍在记仇呢。   “不会。”此际她睫毛水漉漉的,似那淋了雨的蝴蝶,可爱到不行,容欢低头轻轻呷了一下,“今后你在这里,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这还差不多……幼幼稍稍消了一点气,忽一转念,又委屈十足地质问:“那我绣的荷包呢,当时我绣了好久的,你居然就那么给扔出窗外了!”   “你瞧……”容欢从袖里掏出一枚粉物——可不就是她绣的双莲并蒂锦绣荷包么,“其实那晚你跑掉之后,我就给捡回来了。”   幼幼一瞧还真是,而且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土污,转而又问:“那我绣得袜子呢。”   “穿着呢。”容欢笑了笑,“还有鞋垫子,很是合脚。”   幼幼瞟见他腰上系的腰带也是自己绣的那条,不自觉微微红了脸。   容欢则跟牛皮糖似的捱着她,凑在耳畔轻轻呵气,话音中满是讨好的意味:“那首《春庭月》你写得极好,我现在都会吹了,想不想听?”   幼幼心房像打翻了蜜罐一样甜,却又不肯端下劲儿,拂着自己一绺小头发嘟囔:“不要,反正人家对你来说也不重要……”   她这一声“人家”叫的,既似撒娇撒痴,又似衔恨抱怨,且软软哝哝,有气无力,纵使百炼钢金刚也是化为了绕指柔。   “怎么会不重要?”容欢听得浑身骨酥筋软,魂都生生销了三分,赶紧嘬了一口她的脸蛋,“你是我的心尖肉,眼珠子,最最重要的心肝宝贝。”要知道瑜亲王说起肉麻话来,也是当仁不让的。   幼幼隐忍不笑,那一股子甜意几乎要从眼底溢了出来:“就这些啊。”   容欢目光炽浓深情,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幼幼,我不能没有你……这一辈子,我只要你一个,只爱你一个,只跟你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日子,下一世,生生世世,我都要跟你在一起,就算再有孟瑾成,我也要把你抢过来,你只能是我的,只能属于我。”   “傻瓜!”幼幼目泛水光,已是喜极而泣,“就算有孟瑾成也不要紧啊,我、我也不会跟他好的……”   她一下子偎入他怀里,满是幸福地阖上眼,喃喃说着:“表哥,我就喜欢你。”   容欢整个人怔仲片刻,仿佛等了千年万年,这一回,他终于真真正正的等到了,等到她的爱,得到她的心,他欣慰而笑,又激动得恨不得流下泪来,紧紧的、牢牢的,将她搂在怀中——   “我再不放手了……”   幼幼不遑回神,唇上已沾上那人清雅的气息,她垂落眼帘,亦不由自主勾住他脖颈,启开樱口,一方软软小舌,叫他衔着、含着、咬着、搅着、缠着,真真变化多端,亦如鹦舌交-喂,吃得尽情尽味,幼幼渐渐喘不上气来,许久娇滴滴一喘,呼出全是情-欲之味,二人吻得意乱神迷,不禁倒床而卧,幼幼被他压在身上时,方知那处已是爆-挺如铁,再观容欢,正抑得满面涨红,眼底充血,似处于极度的痛楚难受中,幼幼见他要撒手,晓得他是心疼自己病痊体虚,可此时此刻,她终于与他心意相剖,甜蜜熬浓,哪舍得分离,不管三七二十一,两腿夹住他的劲腰,只想与他缠在一起,缠到生生世世。   “表哥……”那一时,她似化成妖精,似化成狐媚,顾盼含情,眼波妖娆,捧着他的面庞,如要摄走魂魄一般,“我要你……”   容欢身躯剧烈一震,若被夺了心智般,彻底心血激狂,二人脱掉衣衫,剥落罗袜,相拥相偎钻入衾中,容欢吻她小嘴,吻她小手,连那玉团翘臀,浑身上下,雪肌幽私,竟是半点不漏,这一番下来,幼幼已是娇喘痴-吟,头沉眼花,通身火燎,春-水潺潺,待容欢再融了进来,深嵌入-穴,并作一躯,真是竭力所能,施出百般手段,把幼幼弄得四肢掸软,脚趾痉挛,欲-仙欲-死,萎然榻上……正是芙蓉帐里鸾凤颠,*至乐总*。   昏天黑地。   无止无休。   此后若他醒了,她便偎来小嘴,若她醒了,他便欺身压上,翻来覆去,又是一场缱绻痴缠,每日容欢除了早朝之事,便是急匆匆赶来那人身边,情到浓时,几乎不用言语,将帷幔一遮,各自宽衣解带,恣情欢-爱起来,平日里也不出帐,茶水膳点俱吩咐搁在几上,渴了随时喝一口,饿了随时吃一口,每每习侬掬珠面红耳赤地进来,又面红耳赤地出去,少不得听那帐内一阵阵喘息呻-吟。   不知不觉时,天气已是入了冬。   这日闹到三更,睡后没多久,天便隐约朦亮,容欢刚要起身,结果身旁小人就环颈贴了上来。   “要走了吗……”幼幼虽是迷迷糊糊,但如今容欢稍有个动静,她便下意识醒了。   “嗯……”容欢半支起身,用胳膊揽着她,拿看小宝宝的眼神宠溺地凝着她。   幼幼知道他一贯早起,离上朝尚有些时间,不愿让他那么早离去,又同往常一样,伸手把着那胯-下之物玩-弄一阵儿,果然没多久,容欢便有些熬不住了。   *过后,容欢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小妖精……”   自他们和好后,几乎日夜黏在一起,幼幼也从中领悟不少花招,可谓不学不晓得,一学成了精,真真刮骨吸髓,常把瑜亲王弄得魂消魄荡。   幼幼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宛如餍足猫咪一般,一副撒娇耍赖的口吻:“你早些回来。”   “好。”容欢低头与她蹭蹭鼻尖,又为她仔细掖好被褥,方依依不舍地离去。   容欢走后,幼幼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唤来习侬伺候。   “王妃不再睡会儿了吗?”习侬有些诧异,近来王妃都恨不得睡到午时才醒,怎么今儿个这么早就起了?   幼幼摇摇头,起身更衣,梳洗完毕后,掬珠捧来糕果拼盘,幼幼睨了几眼,却是没有胃口。   掬珠瞧她无精打采的样子,忍不住问:“王妃,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习侬附和:“是啊,最近王妃胃口都不怎么好。”   经她们一言一语,幼幼还真觉得自己是不太舒服,似乎有点肚子痛,又似乎有点胃里作呕,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须臾某个念头一闪,她立马开口:“吩咐姜总管,去拿牌子请太医来!”   不久唐太医赶到,替幼幼仔细诊断脉象,幼幼见对方手捻银髯,一直低头沉吟,心里七上八下,跟吊了十五个水桶一般,终于没忍住,紧张兮兮地问:“如何了?”   唐太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收回手,起身跪下:“恭喜王妃,贺喜王妃,经下官诊断,王妃已有月余身孕,将再为瑜王府开枝散叶。”   “真的吗!”幼幼眼睛眨得亮犹若璀璨繁星,没料到期望成真,激动得差点要手舞足蹈了。   这段日子以来她与容欢如胶似漆,房事上一直未曾避-孕,竟不曾想这份惊喜,来得如许之快!   幼幼伸手摸摸小腹,想到这里正孕着她与容欢的小宝宝,真真笑得合不拢嘴。   “娘亲!”宝儿被香兰拉着手跑进来。   幼幼伸臂将闺女拢在怀里,大大地亲了一口,喜笑颜开地告诉她:“宝儿,你要有弟弟妹妹啦!”   “弟弟妹妹。”宝儿眨眨乌瞳,天真烂漫地问,“宝儿的弟弟妹妹吗?”   “是啊!”幼幼捏捏她的小鼻头。   宝儿顿时“哇”地大叫一声,原地又蹦又跳:“噢噢,宝儿要有弟弟妹妹了!宝儿不再是一个人了!”摇晃她的手臂问,“娘亲,宝儿的弟弟妹妹在哪里,宝儿要跟他们玩!”   幼幼笑嘻嘻地告诉她:“弟弟妹妹现在在娘亲的肚子里,他们还没有长大,今后宝儿千万记得,不能轻易碰娘亲的肚肚噢,不然弟弟妹妹就该跑掉啦。”   “嗯,不碰不碰,宝儿记住了!”为了将来的弟弟妹妹,宝儿将这番话牢记心中,特别认真地点点头。   等容欢下了早朝回来,甫进院落,发现幼幼正牵着宝儿守在门口,不禁一愣:“这么冷的天,守在外面做什么?”   幼幼盈盈一笑,而宝儿撒手迎了上去:“爹爹!”   “哎呦,爹爹的乖宝噢。”容欢将宝儿举个高高,随即往脸蛋上香了香,才又放她下来。   宝儿兴奋地扯着他的袖角,迫不及待地开口:“爹爹,爹爹,宝儿有事要说!”   “嗯,什么事呀?”容欢语气中满是温柔疼爱。   宝儿一边蹦跶着一边说道:“娘亲说,宝儿要有弟弟妹妹啦。”   容欢笑了笑:“噢,原来宝儿要有弟……”话到半截,神经猛地一紧,他喉咙跟咔住鱼刺似的,竟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他活像化成庙里的泥人,呆呆没个反应,良久,抬起头,用惊愕无比的眼神望向幼幼。   阳光底下,幼幼只是莞尔一笑,那么美,那么灿烂,亦如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   容欢简直难以置信,怕是孩子再开玩笑,结结巴巴地问:“幼幼,宝儿她刚才说……是、是……”   想他堂堂瑜亲王,如今竟跟三岁孩童一般,变得连话都讲不利索了。   幼幼瞧他那股子呆样,掩嘴儿“扑哧”一笑,赶紧颔首告诉他:“是真的。”   容欢瞪大眼。   幼幼走到他跟前,那时玉容染红,娇羞宛若三月桃花,执起他的手,轻轻覆在自己小腹上:“傻瓜,你又该当爹啦!”   容欢看看她,又看看她的肚子,整个人突然跟疯了一般,欣喜若狂地大喊起来:“幼幼,咱们有孩子了!又有孩子了!哈哈哈,我真是太快活了……哈哈哈哈……”   幼幼惊呼一声,居然被他抱着转起了圈,吓得一张小脸都青白了,容欢这才意识到失态,慌忙把她放下来:“怎么样,没惊着吧?”   幼幼又气又恼,推着他的肩膀骂道:“你这是疯了不成!”   别说,此刻瑜亲王还真跟疯了差不多,一个劲咧嘴傻笑,哪怕被她指着鼻子骂都认栽,他抑制不住心底的欢喜,瞧见旁边的宝儿,连忙又把宝儿抱起,架在脖子上:“宝儿来,抓紧了,爹爹带你玩奔奔哦!”   “噢,玩奔奔!玩奔奔!”宝儿哇哇叫嚷,跟着他一起疯。   结果父女俩连呼带嚎,撒了欢地在院子里乱跑。   天噢……幼幼瞧得头都大了,抚着额角,连连叹气。   习侬从旁扶住她,笑道:“王妃,要不进去坐吧。”   然而幼幼听着父女俩的欢声笑语,却觉得那是一幅最美好的画面,舍不得离去。   想想真奇怪,她与他自小相识,但她心系他人,他流连花丛,本是两不相干,最最不该在一起的人,怎料世间变化,往往令人摸不透猜不着,一番兜兜转转下来,她竟是爱上这个人,与他结为夫妻,为他生儿育女,曾经她的执着追逐,所求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到最后才恍然所悟……原来,就是他……   “娘亲!”宝儿跑过来,打断她的若有所思,“爹爹说了,娘亲肚子里的是弟弟,宝儿要有弟弟了!”   幼幼简直无奈,睨了一眼跟上来的容欢,忍不住嗔怪:“你跟宝儿说这个做甚?万一不是儿子怎么办?”   是哦,万一不是儿子怎么办?   她知道容欢现在可是极需一个儿子的。   容欢不顾众人视线,俯首亲亲她的小嘴:“没关系,那你就再给我生一个,好不好啊宝贝?”自从幼幼受伤醒来后,容欢对她的称呼就变成了“宝贝”,如今张口闭口就是“宝贝宝贝”地叫,听得幼幼都肉麻死了,可一旦听他不这么叫,心里又极其别扭,噢,连她都觉得自己真够矫情的了。   幼幼哼了声,翻他个白眼:“想的美,我才不给你生了呢。”   容欢只是宠溺地笑。   宝儿一旁开口:“娘亲,香兰说西园的梅花开了,咱们去看梅花吧!”   咦,今年的梅花这么早就开了啊。   幼幼连忙应道:“好啊好啊,正好采些花瓣,做成梅花糕给太妃送去。”   于是宝儿站在中间,左手拉着容欢,右手拉着幼幼,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去赏梅花了。   《全剧终》 尤阡爱2015.3.10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