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本书由(梨梨梨梨只丶)为您整理制作 ================================== 一脉香 作者:淡樱   ☆、第一章 今晨有一场大雨,约摸只下了两盏茶的功夫。此时还未到晌午,蜿蜒崎岖的山路上,泥土仍是微微湿润,青草垂挂着莹莹水珠。 此时正值春夏交替,山间绿意盎然,遍地野花开。 一抹明媚的艳色蓦然出现,踩着轻快的步子走在山间,时不时回头催促着:“阿欣阿欣,你走快些。再慢一些,小心有恶狼咬你。” 被唤作阿欣的女子气喘吁吁地小跑着跟上来,捂着胸口喘着气,额上生了薄汗。 “大姑娘莫要吓唬奴婢。” 崔锦笑吟吟地道:“我可没有吓唬阿欣,焦山上当真有狼。前些时日,赵郎与我说赵知府派了二十人上焦山猎了两头青狼哩。” 提起“赵郎”两字,不到二八年华的少女崔锦两颊上浮起红云。 阿欣笑嘻嘻地打趣。 “大姑娘怎地还未见到赵家郎君便脸如红果?” 崔锦嗔她一眼,提起裙裾又踩着轻快的步子往山上行去。不到两刻钟,山间的五角凉亭已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凉亭中,一青衫公子负手而立。 山风拂来,衣袂翩翩,丰神俊朗的容貌好似仙人一般。 崔锦加快了脚步,满心欢喜。 赵平含笑道:“阿锦,你来了。” 赵平乃赵知府二房所生,虽为庶子,但因其容貌才华,尤其受赵知府看重。崔锦踏上石阶,笑问:“赵郎这般着急唤阿锦出来,不知所为何事?” 他深情款款地看着她。 “我想阿锦了,恨不得早日可以将你娶回府中。” 崔锦红着脸道:“我……我会早日说服阿爹。” 赵平叹了声,说:“阿锦,不是我不愿应承,可你阿爹的要求也委实让人为难。我好歹也是知府之子,男人纳妾本是理所应当之事,我若应承你爹,我以后又何来颜面面对赵家人?” 崔锦今年十四,还未完全长开,容貌便已是妍妍如娇花。 她轻咬着唇。 赵平声音软下,道:“阿锦,你不想嫁我么?” 她连忙点头,说:“想。” 赵平声音有了笑意。 “我应承你,即便是以后纳了妾,我心中也只会有你一人。” 崔锦苦恼地道:“可……可是阿爹不愿。”我……也是不愿的。这话崔锦看了看赵平,始终没有说出口。天下间又有哪个女子愿意见到自己的夫婿满堂妾侍? 赵平听了,有些恼了,可目光落在崔锦如花似玉的脸蛋,还有不盈一握的腰肢时,他又忍下来了。他握住崔锦的纤纤素手,说:“阿锦,我有一法子。” 崔锦惊喜地问:“什么法子?” 赵平在她耳边低声一说,崔锦面色顿变,挣脱开赵平的手,连连摇头:“赵郎,你……你怎能如此待我!我若这般嫁入你们赵家,你家人必定会看轻我的。” 赵平赶紧哄道:“阿锦莫恼,我也只是说说。这事待我们成亲后再做。” 崔锦嗔笑地看了他一眼,也不恼了,柔柔地道:“赵郎,待阿爹回来后,我再劝一劝阿爹。” 赵平忽问:“你爹去哪里了?” 崔锦说:“阿爹说青城有诗会,半月前便去了青城,昨日才让人送了信回来,说是这几日便归家。” 阿欣小声地催促:“大姑娘,时候不早了。” 待崔锦与阿欣离开五角凉亭后,方才还是深情款款的赵平,眉头轻轻地蹙起,眼中有不耐烦的神色一闪而过。已有足足半年了,他求娶了两次崔元始终不答应,他放出了话,必定会娶回崔家大姑娘。若是崔元再不答应,他颜面何存?又要如何在弟兄们面前立足? 赵平在凉亭中踱步。 他得想个法子。 . 红瓦灰墙的屋宅后,有一少女盈盈而立,姣好的面容此时有几分不安和紧张。崔锦的手指缠上半旧的青铜门环,无意识地轻叩着。 她在算着时辰。 以往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会出来与她说,大姑娘大姑娘,夫人在屋里头,可以悄悄溜进去了。 只是如今阿欣进去已有一炷香的时间了,怎地还未出来? 就在此时,后门发出“吱呀”的一声。 崔锦回神,连忙缩回手指,一颗被吊在半空中的心总算稍微松了一些。她撇撇嘴,埋怨道:“阿欣,你怎么进去了这么久?我娘可有在屋里头?” 阿欣惨白着一张小脸,支支吾吾的。 崔锦注意到了,当即给她使了个眼神儿。见阿欣使劲地眨眼,崔锦眼珠子转了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墙角的几朵野花,拢了拢,声音快活地道:“阿娘在屋里头呀,太好了,阿锦出去给阿娘采了野花,簪在阿娘的如云乌髻上,定能教阿爹移不开目光。” 门缓缓地向两边打开。 崔锦越过阿欣,见到了十步开外站着的阿娘,还有珍嬷。 “阿娘阿娘,你看,阿锦摘的野花好看么?是黄的这朵好看呢还是红的这一朵呢?阿娘可喜欢?”少女眨巴着眼睛,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 林氏瞅着她,不说话。半晌,无奈地接过野花,她道:“都怪你爹,将你宠得无法无天了。哪有女儿家家的私自跑出去见公子?若是被其他人见到了,又该招来闲言蜚语了。” 崔锦扁嘴道:“阿爹说在燕阳城中,那些天家贵女也会与公子出游呢。” 林氏叹道:“那是燕阳城,这是樊城,小城又岂能与都城相比?你爹将你教成这般性子,看以后有谁敢娶你!” 崔锦道:“赵家郎君不就愿意么?依我看,先让阿爹应承了赵家郎君,待我与赵郎成亲后,我定能管住他,不让纳妾。” 林氏说:“傻阿锦,一个男人连口头都不愿应承你,成亲后又岂会真心待你好呢?” 崔锦说:“可……可是樊城里最优秀的儿郎便是赵家郎君了,女儿想要嫁最好的。”顿了下,她转移话题道:“阿娘,大兄在屋里看书么?阿锦去与大兄说说话。” “你大兄看得入神,莫要扰他。” 崔锦笑嘻嘻地道:“好,那我回房歇息。” . 闺房的门一关。 崔锦面上的笑意顿消,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愁绪。她坐在胡床上,双手撑着下颚,低低地叹了声。阿娘说的她又岂会不明白?赵家公子未必有他口头上那般喜欢她,可……樊城这么小,能入得她眼的便也只有赵平,且离家是最近的。 再说以她的家世,能嫁给官家为媳,即便是庶子,也算是高攀了。 崔锦的阿爹姓崔,单名一个元字,原本是名门望族子弟,可后来违背了族中旨意,遂被逐出崔家。崔元是个生性渴望自由的人,被逐出崔家后,他独自一人来了樊城,虽没有锦衣玉食,但也过得随心所欲。识字的人极少,他便教人认字,以此谋得度日之资。 不到半年,樊城中无人不知东巷住了一个都识字的郎君,面如冠玉,气质不凡。赵知府原先以为来了个不得了的大人物,暗中一查,得知崔元不过是崔家弃子后,也歇了讨好的心思。不过看在汾阳崔氏的份上,也没有为难他。 而周围的人见崔元独身后,本是起了嫁女的心思,可时日一久,见公子气质虽佳,但家中穷酸,也纷纷打消了念头。 唯独有一人在初见崔元时就一见倾心。 此人便是崔锦的母亲林氏。 两人一来二往的,便对上了眼。 林家在樊城算是有头有脸的家族,府中子女众多,而崔元又是姓崔的,那可是燕阳城中五大名门望族之一,而林氏又只是众多庶女之一,林父毫不犹豫地应承了崔元的求娶,还陪了不少嫁妆,并在樊城置办了一座屋宅。林氏与崔元成亲后,林父逢人便说与汾阳崔氏是亲家。 崔元推崇婚姻自由,又生性潇洒,教导一双儿女亦与他人截然不同。 他娶林氏为妻后,也不曾没有纳妾,并悉心教诲崔湛与崔锦,以后婚嫁之事,崔湛不得纳妾,而崔锦所嫁夫婿也不得纳妾。虽说此时的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崔元却任由一双儿女自主选择,从不干涉,只要不违背纳妾一事,不管贩夫走卒,只要是儿女真心喜欢的,他便不反对。 林氏颇有微词,但夫婿坚持如此,也只好顺从。 也正因为纳妾一事,赵平与崔锦的婚事方拖到了现在。   ☆、第二章 崔锦走下胡床。 她的闺房不大,布置得很是简朴,丝毫没有女儿家闺房的模样。衣橱里只得两套衣裳,妆匣中首饰头面也仅有数样,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物。 不过这些崔锦都不在乎,用来置办衣裳首饰的钱财都用在了她身前的画纸上。 崔锦嗜画。 然,时下纸贵,还未全国普及,家家户户中的藏书都是由竹简制成。能用得上纸的怕也只有世家贵族。为了满足女儿的爱好,崔元节衣缩食,宁愿不喝酒也要买画纸。 常年累月下来,崔锦画技进步神速。 崔元欣慰不已。 阿欣走了进来,见到大姑娘坐在书案前,便知她要作画了。 她不由有些心疼。 崔家穷困,崔元独身时身边也没个仆役,后来林氏嫁来了,才带了个珍嬷和看门的元叟。再后来崔湛与崔锦出生了,恰逢崔元外出买酒,遇到一老叟卖女,他便用买酒钱换了老叟之女,带回来侍候崔湛与崔锦,并取名为阿欣。 阿欣在崔家也待了七八年,岂会不知崔家的情况。 一张画纸能换七八匹布帛还有两斗米呢。 “娘……大姑娘要画什么?” 崔锦说:“随心所画。” 阿欣一听,更心疼了,说:“大姑娘随心所画,不如蘸了墨在墙上画呢。墨迹干了还擦洗掉。” 崔锦笑道:“无妨,我有分寸的。” 她自是晓得画纸珍贵,平日里她也是能不用画纸便不用,她闺房里的墙都不知擦洗了多少回,有些墨迹重的,如今还隐隐约约能看到印子。 可今日没由来的,心底有一股强烈的*,想要在画纸上挥毫作画。 阿欣只好道:“奴婢为大姑娘备墨。” 一盏茶的功夫后,崔锦执起画笔,端坐在书案前。阿欣悄悄地离开,她知道大姑娘作画时喜静,并不喜欢周围有人侍候。 她走去灶房,煮了清茶,走进另外一间厢房。 崔湛抬起头,温和地说:“阿欣,这里不必侍候了,”一顿,瞧见她手中的茶盅,他微微一笑,说:“把茶搁下便好。” 阿欣应了声,带上东厢房的门后,轻声一叹。 家中的大姑娘和公子一个嗜画,一个嗜书,两样都是不小的开销。若是没有这两样开销,家中也能过得很好。阿欣与珍嬷一说,被珍嬷敲了头。 “傻孩子,这可不是这么算的。公子嗜书,他日得了功名,便能光宗耀祖。而大姑娘画得一手好画,莫说是赵知府家的姑娘,老爷说便是燕阳城的贵女也没有大姑娘画的好呢。若是有朝一日被达官贵人瞧上了,那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你年纪小,看得不长远。老爷读过书的人懂的多,又岂会做吃亏的事情?好好侍候两位小主人才是正经事。” 阿欣低低地应了声。 . 树上蝉鸣轻响。 阿欣拿着扫帚在树下赶蝉,唯恐扰到了大姑娘和公子。扫帚挥了又挥,蝉鸟四散,绿油油的叶子哗啦啦地掉了满地,阿欣喘着气,一手擦掉额头的热汗。 院子里静了下来。 西厢房中此时此刻却是发出了一道极轻的声响,是崔锦的画笔掉落在地的声音。 崔锦的眼睛睁得有铜铃般大。 画墨粘上了裙裾也不曾察觉,她就这般呆呆地看着案上的画纸,仿佛见到了鬼魅似的,一张小脸惨白如纸。 画中有一个小小的院子,院中有一颗枣树,长着翠绿的叶子,而树下有个姑娘跌坐在地,痛苦地捂着脚踝,身边躺了一把扫帚,而不远处有一条灰褐色的小蛇。 让崔锦吃惊的是,她想画的明明是一副空山新雨图,落笔时也是正常的,可当她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画中山与雨竟变成了另外一番景致,且……且还是有色彩的。 时下纸贵,笔墨亦是水涨船高,颜料采集也颇为艰难。崔锦时常用胭脂上色,偶然得来一块铜绿,亦是珍之藏之,舍不得多用。现下自己用淡墨作画,蓦然间变成了彩画,她愣了又愣。 而更让她诧异的是,画中的院子她一推开门窗便能见到,枣树她也认得,小时候她最爱与大兄在树下玩耍,娇声娇气地喊着珍嬷给她摘枣子,而画中唯一的人也是她识得的,不正是她的侍婢阿欣么?布鞋上还沾了从焦山下来时的泥泞。 崔锦觉得不可思议。 她使劲地拧了下自己的胳膊,疼得眉头紧皱。 是真的,不是在做梦。 她咽了口唾沫。 而就在此时,外头忽然响起一声尖叫。崔锦疾步走出,只见阿欣一脸惊慌之色,扫帚也倒在一旁,而她捂住了脚踝,位置正好在枣树之下。 珍嬷上前,仔细一看道:“看来是被蛇咬了。” 珍嬷问:“阿欣,你可有看清是什么蛇?” 阿欣脸色苍白地道:“没看清,方才我正想歇一口气,之后脚踝就忽然疼起来了。我心里慌,也没有注意是什么蛇。” 珍嬷说:“这下糟糕了,这伤口看起来像是为毒蛇所咬,若是不知是什么蛇,又怎能对症下药?” 阿欣急了,泪珠子滚落。 “阿嬷阿嬷,我会死么?” 珍嬷道:“我去禀明夫人,再让元叟找个巫医回来。你莫要慌,老爷与夫人都不是见死不救的人。” 阿欣此时方镇定下来。 一道清丽的声音响起,“阿嬷止步,莫要扰了阿娘歇息。”崔锦走上前,低头瞅了瞅,眸色微深,只听她道:“咬伤阿欣的并非毒蛇,只是寻常小蛇,无毒,我房里还有些之前阿爹被蛇咬后留下来的草药,磨碎了在伤口处敷个一两日便好。” 珍嬷有些惊讶。 “大姑娘方才见到了?” 崔锦颔首。 . 崔元被逐出崔府时,亦带走了自己的家当,崔元嗜书,家当中钱财甚少,却有两车的竹简。与林氏成亲后,这两车的竹简便安置在书房里,崔锦与崔湛都可以随时出入。 而这两日,只要天一亮,有光了,崔锦便钻进书房,比崔湛还要用功。 平日里崔元宠着崔锦,林氏对于崔锦这般行为早已习以为常,轻声嘱咐了几句身子为重后,便任由崔锦自个儿在书房里折腾。 两日一过,阿欣的伤口也痊愈了,虽还有点印子,但早已不疼了。她欣喜若狂,对崔锦道:“幸亏大姑娘看到了,不然奴婢定要提心吊胆个好几日了。” 崔锦没有吭声。 她盯着阿欣的脚踝,似是陷入了沉思。 阿欣没有注意,欢喜地道:“明日奴婢去找钟巫医要些雄黄,一到夏季蛇虫就变多了。得好好在屋宅四周撒雄黄,尤其是大姑娘和夫人的厢房前,不然睡到半夜里忽然见到蛇,没病都要被吓出病来了。” 阿欣又说:“大姑娘,为什么世间会有蛇虫这般可怕的东西呢?倘若没有的话,那该多好呀。这样行走于山林间也无需怕被咬了。” 崔锦这时终于开口了。 “阿欣,我乏了,你出去吧。” . 这两日崔锦又画了一幅画,是隔壁小孩落水的画像。画中日头如盘盂,显然是正午时分。崔锦遣了元叟在池塘边候着,到了午时果真有一小童落水。 元叟回来时,直呼大姑娘神乎。 至此,崔锦确认了一事。 阿欣离开后,带上了房门。 崔锦在书案上缓缓地铺开了竹简,这是她在阿爹的书房里寻到了一卷竹简。 竹简中记载了一个极其短小的故事,在一个遥远的山村里,有个姑娘姓方,家中排行十九,唤作方十九娘,本是一寻常姑娘,而某一日忽然开启了神智,双目所及竟有千里之远。村人都以为十九娘得了鬼神庇佑,方得此绝技,皆羡慕不已。 崔锦仔细地看了又看,最后缓缓地卷起竹简。 她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 倘若当真是鬼神庇佑,赐此绝技,她便安心受之。 既来之则安之。 . 又过了几日,林氏有些着急了。 前些时日老爷派了人回来,说是不日便归,最迟五日。然,五日已过,六日也过了,七日还剩一半了,老爷还是未归。 林氏开始坐立不安。 她让元叟去打听打听,元叟回来时摇摇头,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崔湛说道:“阿娘放心,兴许阿爹是半路遇上知己好友了,所以才会耽搁了。”话是这么说,崔湛心中始终没有底。即便是遇上知己好友,阿爹也该会捎一封信回来才对的。 而这段时日虽有雨,但最多下个半日便也停了,周围也没有山泥倾泻的消息传来,断不会是因为恶劣的天气才阻碍了归家的行程。 思及此,崔湛看了看林氏担忧的神色,说:“阿娘且放心,儿这便启程去青城,向阿爹的诗友打听一番。” 林氏道:“好,你带上元叟。” 崔湛说:“万万不可,儿去青城后,家中无男丁。倘若遇上了无赖子,元叟还能应对一二。还请阿娘放心。” 见林氏仍是愁绪未散,崔湛又说:“待儿经过周家庄时,向周叔借一两护卫结伴而行。” 听到此话林氏总算放心了,轻轻地点了点头。 当日,林氏与崔锦便为崔湛送行。 崔锦劝慰林氏。 “阿娘莫要担心,大兄定会与阿爹平安回来的。兴许这一回是阿爹路上有急事耽搁了。”她扶着阿娘回了屋里,吩咐珍嬷好生照顾阿娘后,旋即转身回了西厢房。 她提笔作画。 不到两刻钟,画中的淡墨尽散,逐渐展现出柔和的色彩。 山洞中有一蒙面的黑衣人,手执利器,正对被逼到边角的青衫公子发出狰狞的眼神,利刃上寒光森森,倒映出青山公子恐惧的眼神。 画笔掉落在地。 崔锦的脸色瞬间变白。 是阿爹!   ☆、第三章 林氏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她做了个噩梦,梦中夫婿不归,长子身亡,只剩阿锦与她相依,孤儿寡母被人欺,而娘家也不再庇佑自己。这样的噩梦吓得林氏惊醒过来。 她坐起,拭去额上的冷汗。 珍嬷的声音传来。 “夫人可是梦靥了?” 珍嬷欲要点起蜡烛,林氏说:“不必点了,莫要浪费。”顿了下,她又道:“湛儿可有回来?” 珍嬷说道:“不曾。” 林氏又问:“夫主的消息呢?” 珍嬷轻声叹道:“也不曾有。” 林氏又说道:“娘家那边呢?” 一声轻叹。珍嬷说:“夫人,今日下午奴婢回了林家,家主外出了,说是秋至时才归,林家如今拿主意的是周氏。” 周氏乃林家主的正妻,林氏小时候起便不得主母欢喜,而她的生母走得也早。如今回娘家求派几个人,怕是不容易了。而这些年来林家主见崔元毫无作为,到头来他也只攀了个汾阳崔氏亲家的名头,而且还是被遗弃的庶子结的姻亲,林家主也渐渐疏远了崔元与林氏一家。崔湛出生时,林家主见汾阳崔氏那边没任何举动,他便也当作不知孙儿的出生,后来也更别说崔锦了。 屋外忽有细微的声响,林氏心中一喜,赶忙催促道:“珍嬷,快去看看,是不是老爷和公子回来了?”片刻后,珍嬷回来禀报道:“夫人,奴婢问了元叟,并无人回来,应该是风的缘故。” 林氏失望地叹了声。 珍嬷温声道:“夫人歇息吧,也许明日老爷与公子就回来了。” . 与此同时,屋宅外的元叟松了口气。他转过身,压低声音道:“大姑娘,珍嬷并没有发现异常。” 黑暗中有一道人影缓缓走出。 正是理应在西厢房里就寝的崔锦。 只见她穿着褐色的粗布衣衫,原先姣好的面容此时添了六七道的伤痕,半张脸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坑坑洼洼的,委实难以入目。 崔锦花了半天方画出这般妆容,平日里不舍得用的色彩都用到脸上来了。 她沙哑着声音问:“阿叟,都备好了?” 元叟连忙点头。 “依照大姑娘的吩咐,变卖了衣裳和首饰,还有一张画纸,得来两金,雇了牛车和一个可靠的驭夫以及四五个乞儿。还请大姑娘放心,驭夫是我识得的亲戚,唤作二牛,是个老实憨厚的人。”元叟担心地道:“大姑娘是要做什么?不如先等公子回来?” 崔锦想起画中的阿爹,咬牙道:“事到如此,不能等了,只能一搏!” 她看向元叟。 “阿叟,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从小到大哪次阿爹不是让着我胡来,这也并非我头一次出门。倘若阿娘问起,你便说大兄临时让人将我带了出去。” 若是以往,她定然会向赵郎求助。 可如今时不我待,赵郎搬救兵需禀报赵知府,赵知府派人必会先问清状况,一来二去,已经来不及了。画中所示,她尚且不知何时发生,亦或是已经发生。 此事是连一弹指也不能拖。 事不宜迟,崔锦登上牛车,与四五个乞儿同乘一车。乞儿身上臭味难闻,然崔锦面不改色,只听她刻意压低的嗓音道:“二牛,前往洺山。” 乞儿并不知崔锦身份。 元叟雇他们时,只说了崔锦是替赵知府办事的。乞儿们在樊城乞讨为生,又岂会不知他们的衣食父母便是赵知府?遂答应得极其干脆利落。 可如今见到领着他们办事的人是一个女子,顿时又起了轻视的心思,尤其是见到崔锦不堪入目的容颜,都不禁开始怀疑元叟话中的真假。 乞儿们心思各异。 而崔锦依旧淡定自如,仿佛不曾见到乞儿们不怀好意的打量。 樊城虽称城,却无城门,并无夜禁一说,只有三三两两的守卫在街上巡逻。此时,崔锦忽道:“二牛,往东边走。知府派了人在西街埋伏,等待已久的小贼今日定会在西街落网,我们走东边,莫要坏了知府的捉贼之计。” 二牛应声,旋即改变方向。 车内的乞儿们你看我我看你的,皆是面色各异。直到牛车毫无阻碍地驶出樊城,而一路上半个查问的守卫也没有时,乞儿们方信了崔锦之说,心中的那点轻视也消失了。 若非是知府的人,又怎会知道西街埋伏一事? 而东街有守卫巡逻,见到半夜三更有牛车经过定会前来查问,若非是知府的吩咐又怎会不来查问? 乞儿们看崔锦的眼神添了一丝恭敬。 自古以来三教九流对待官家的人心中都会有所敬畏,官家就是替天子办事的人,而在这山高皇帝远的樊城里,知府就是他们的天。 确认了这个丑陋的姑娘是替知府办事的人后,车里的乞儿们纷纷退了退,倒也不敢直视崔锦了。 崔锦似是毫无察觉,神色依旧如初。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多亏了画中所示,她方知今夜有赵知府在西街有埋伏,不然也难以让乞儿们信服了。 车声辘辘,约摸过了一个时辰,牛车离开了焦山。 . 洺山与焦山相邻。 原本两山之间最多也只有路人经过,而近几个月来有人挖出了金子,迅速在樊城置办了屋宅美婢,娶妻生子,且还入了赵知府的眼,迅速跻身为樊城富商之一。 经此一事,越来越多的人集聚在洺山与焦山之间,日日夜夜地铲土挖金。 然,成功挖出金子的人却屈指可数,但始终没有打击众人挖金的热情。倘若……再挖深一点,深一点,就挖到金子了呢?从此便不用再挨饿,也能像挖金第一人那般走上人生巅峰了呢。 时日一久,这挖金的人也划分了圈子。 七八人圈一块地,九十人划一个圈,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看守自己的阵营。也因此,挖金人对来往的路人格外警惕。 夜阑人静时,蓦然有一牛车驶来,纷纷惹来了挖金人的瞩目。 车是普通的牛车,车厢也无任何雕饰和纹案,驭夫的衣裳也是再寻常不过的麻衫,不像是权贵的驭夫。如此打量之下,已有数人举着火把围了上去,嚷嚷道:“车上是谁?” 二牛哪里应对得了这番阵仗。 他哆嗦了下,说:“我们只是路过此地,并无他意。” 有人道:“嗤,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全都下车,待我们检查过后方能离去。前几日还有不知死活的人偷偷来掘金,你知道下场是什么?这一处我们都划分好了地盘,敢来抢的人只有一个字,就是死。” 二牛说:“我们……没有……” “废话少说,下车。”带头之人喝道。 车里的乞儿小声地说道:“姑娘既然是奉知府之命,又何惧他们?”知晓眼前的姑娘当真是奉了知府之命,乞儿说话也变得文雅起来。 崔锦扫了他一眼。 车外虽是咄咄逼人,但她也无所惧。她低声道:“此乃私命。” 一个“私”字足以道尽一切。 乞儿不再多问。 崔锦轻拢衣袖,压低声音与乞儿道了数句。乞儿纷纷点头。而此时车外的数人也等得不耐烦了,正要扯下车帘时,蓦然有一股酸臭味袭来。 若干个乞儿依次跳下牛车。 只听一乞儿说道:“诸位,我们自樊城而来,受雇于樊城大户,送姑娘到顺覃休养。” 听到“姑娘”二字,数人眼睛不由一亮。 他们没日没夜地掘金,好久没有碰女人了。送去偏远地区休养,既是大户,而护送之人却雇了乞儿,显然车内的姑娘是被遗弃了的。 有人吹了声口哨。 “姑娘莫要害羞,下来给我们瞅一眼,瞅不对眼,你便可以去休养。” 随即又有数道□□声响起。 二牛着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不知所措地站着。 而此时,牛车内有一道极为沙哑的声音传出。 “求诸位放行,我……我……咳……咳咳……”车内蓦然有剧烈的咳嗽声传出。此时有乞儿小声说道:“听闻这位大姑娘似乎得了什么疾病……” 病字一出,笑声顿止。 这个时代医术匮乏,巫医盛行,倘若得了疾病,通常便只有一条死路。到时候即使得了万金,也无命享用。 有不少人登时打退堂鼓。 却也有几个不怕死的留在了牛车前,其中一个人说:“姑娘下来,我们看一看。” “好。” 没想到车里的大姑娘会应声,几人都愣了下。 此时只听崔锦又道:“二牛,掀开车帘。” 车帘缓缓地掀起,几人都期待地咽了口唾沫,有咳嗽声响,几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原先想来看热闹的人也坐了回去。 渐渐的,渐渐的。 车帘完全掀开,车厢中的一切展露无遗,包括穿着褐色布衫的姑娘,以及她丑陋不堪的容颜。 几人见到她脸上可怕的疤痕后都几欲作呕,秽气地摆摆手,道:“快走快走。” 乞儿们重新上车,车帘又放了下来。 崔锦缓缓垂下眼,静静地坐着。 方才那群挖金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连他们都不禁心有余悸,反观崔锦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意,乞儿们此时方彻彻底底对她信服。 天将亮时,牛车终于停在了洺山山脚。   ☆、第四章 画中所示的山洞有一个特别之处。 洞口有两株紫前草。 从青城回樊城的路上,要经过四座山,唯独洺山因较为独特的地理位置才能长出紫前草。紫前草向阳而生,那么山洞的洞口必然是面向东边的。 洺山上洞穴数不胜数,如今只能放手一搏。 兴许上天垂怜,念及她一片孝心,能让她早日寻出画中所示的洞穴。 崔锦沉声道:“天已亮,还请诸位助我。知府大人要寻一人,他如今便藏在山上的洞穴中。你们且记着,要寻出口面向东边的洞穴,洞口左侧长了两株紫前草。无论有没有见到人,你们都要留心,记住山洞的位置。” 乞儿们应声。 崔锦让二牛停在山脚下,自己带了一个乞儿,与剩下的几个兵分四路,开始找寻洺山洞穴。 时间过得极快。 天色由鸦青转白,又从白转艳红,将近傍晚时分,他们统共寻出了三个洞穴,然而洞穴却没有人。崔锦打量天色,又问:“洞穴中可有血迹?” 乞儿们纷纷摇头。 崔锦心中一喜。 她今日一直担忧画中所示在昨天夜里已经发生,所幸没有。她道:“你与他,守在第一个洞穴里,你与他,第二个洞穴,而你和我则在第三个洞穴,皆躲在洞穴中,若我没有猜错,今夜必有动静。知府大人要寻的乃一着青衫的郎君,然,郎君被人追杀,你们若见到有黑衣人便拖住他的脚步,另一人出来叫唤他人。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崔锦表情严肃而凝重,语气也是万分郑重。 乞儿们不敢有所疏忽。 . 天色渐渐暗下来,山洞里变得一片漆黑。 今夜无月,夜色深沉。 崔锦蹲坐在山洞一隅,嘴里嚼着果子。他们寻了一整日的山洞,并未进食,只能借山中野果果腹。果子酸涩无比,然崔锦却毫无察觉,她脑子不停地思考着。 阿爹无论在樊城还是青城,都不曾树敌。 这些年来,他在樊城教上不起私塾的孩子识字,更是让周遭人赞不绝口。樊城不大,不识字的百姓居多,时下能识字必能让人尊重,尤其是像阿爹这般从燕阳城过来的。 青城中阿爹的诗友亦与阿爹交好,且都是些读圣贤书的郎君,又岂会做为文人所鄙的事情? 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在寂静的山间中格外地响亮。 崔锦心中一紧,直勾勾地看向洞外。 一抹青色人影闪现,随之而来的是粗喘声,显然是已经跑得精疲力尽。崔锦很快就认出了这一抹青色人影,正想奔前去时,一声冷笑阴冷得像是腊月天的寒风。 “崔元,洞中已无路,你还想往哪儿跑?” 崔元一步一步地后退:“你……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弑我?” “要怪就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黑衣人步步逼近,手中利刃寒光森森,倒映出崔元恐慌的神色。崔锦此时却拉住准备往前冲的乞儿,她打了个手势。 乞儿虽不明崔锦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但也依照她的意思,悄无声息地爬出了洞穴。 崔元被逼到死角,退无可退。 黑衣人又是冷笑一声。 然而就在此时,洞中蓦然响起了一道刻意压低的轻咳声,嗓音沙哑,一时间难以辨雌雄。黑衣人一惊,旋即环望周遭,喝道:“谁!” “郎君心有担忧,怕你不成事,又雇我为后路。”此话,崔锦以一种轻蔑的语气说出。她又道:“果真不出郎君所料,一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你竟追了一路还不能得手。” 黑衣人怒道:“岂有此理,既雇我,何又不信我。” 崔锦道:“同为郎君办事,我且赠你一言。此事本就不光明磊落,郎君怕为人所知,你得手后必不留活口。我与郎君乃远亲,郎君自是信得过我。”她哀叹一声,“只是可怜你年轻尚轻,却再也无法再见天日。你听,郎君派的人快到了……” 沉静如水的山林间果真响起了若干道急促的脚步声,在回音之下,仿若有一队人马奔来。 黑衣人不疑有他,当即收起利刃,往洞口外跑去。 崔锦旋即悄声跟上。 她停在洞口处,望着黑衣人远去的背影。 须臾,乞儿们过来了。她吩咐道:“我还有一个任务,值一金,你们当中有谁擅于跟踪?” 数人你望我我望你的,最后一看起来约摸不到十五的少年乞儿站出。 “……我。” 崔锦道:“你抄近路下山,然后埋伏在草丛间,最多小半个时辰便会有一黑衣人出现。你莫要惊扰了他,且跟着他。他所做的事情,所见的人,所说的话,你都需要一一记着。半月后,你再禀报于我,就在焦山半山腰的五角凉亭处。” 她从腰间摸出两金,道:“这次的任务你们完成得很好,且分了去。另外,你们记住,此事乃知府大人的私事,切莫与任何人声张,否则……” 崔锦声音中有一丝狠意。 “别怪知府大人心狠手辣。” 明明是盛夏的天,然而却因崔锦可怕的容颜和狠戾的嗓音让他们平添几分冷意,几位乞儿连忙应“是”。 . 待乞儿们离去后,崔锦方转身走进山洞。 方才还是惴惴不安的崔元此时早已恢复了神智,他清清嗓子,毫不犹豫便说:“阿锦,你为何在此处?” 她松了口气,笑着道:“阿爹认出我了?” 崔元道:“胡闹!” 话虽如此说,但声音中却没有丝毫责骂之意。他站了起来,道:“我生你养你,又岂会听不出自己女儿的声音?你怎会在此处?” 崔锦微微思量,始终没有将自己得到上天垂怜特赐神技一事说出来。阿爹一喝了酒,总藏不住话。若是此事传开,而她又非权贵之家,到时候必定会任人宰割。 她道:“阿爹数日未归,阿娘担心,大兄出去寻找了数日也不曾有音讯。阿锦着急便也出来打听消息,后遇巫师指点,晓得阿爹有此一劫,遂雇了若干乞儿在此等待。” 时下不仅巫医盛行,还有巫师。 燕阳城中的大巫师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士农工商,甚至是宫中皇帝都深信不疑,遇事必先找巫师占卜,之后方进行下一步。 崔元惊讶地道:“是哪一位巫师?” 崔锦道:“女儿不知,巫师行踪诡异,并未透露姓名。” 崔元道:“看来是高人了。”话音一转,他又道:“此回我也不知得罪了何人,竟对我痛下杀手。巫师可有告诉你此劫为谁所控?” “巫师大人并未明说,只告诉了女儿在洞中等候。” 崔元又兴高采烈地道:“阿锦真是阿爹的好女儿,方才你的两番试探,区区数句便离间了他们。如此聪慧狡猾,不枉我对你的期望。” 似是想起什么,他又叹道:“此事万万不能让你娘知道。” 崔元教导女儿向来与寻常人不一样。 寻常人都是让女儿留在闺阁中,学点高雅的琴棋书画,再绣绣花,安安分分地等着嫁人生子。而崔元则盼着自己的女儿可以随心所欲,女儿身做男儿事也无妨。 林氏颇有微词,拗不过自己的夫婿,只好时常念叨。 父女俩最怕的便是林氏的念叨了。 如今崔元一说,父女俩会心一笑。 . 崔元平安归来。 崔湛得知消息后,也赶了回来。 夫主与长子都归来了,林氏的一颗心总算放松下来。她喜不自胜,也没有念叨崔锦私自跑出去一事。崔锦也放心了,不过兴许是劳累了一天一夜,又不曾进食,身子向来好得可以上山打老虎的崔锦病倒了。 珍嬷去请来了巫医,巫医做法请来鬼神,围着崔锦做了好几场法事。 将近半月,崔锦方逐渐痊愈。 阿欣倒了一杯清茶,转眼一见崔锦从榻上爬起,连忙道:“大姑娘,你身子刚好,小心些。”她搁下清茶,扶着崔锦坐起。 崔锦笑道:“我已经好了,阿欣你看,我现在不已经可以活蹦乱跳的么?” 阿欣道:“大姑娘下次偷偷出去的时候一定得带上奴婢!” 崔锦说:“你呀,要是跟我出去肯定会露出破绽。” 阿欣说:“哪会哪会!” 崔锦笑了笑,没有多说。过了会,她又问:“这半月来,赵郎可有来寻我?”阿欣说道:“有哩有哩,不过被老爷赶走了。奴婢瞧到赵家郎君似乎面色不太好看。” 崔锦顿时有些头疼。 阿爹事事由她,偏偏在婚事上不愿让步。 她曾与阿爹说过,赵郎为庶子,但有才华,生母早逝,而因赵知府的宠爱,嫡母也不会插手他以后的家事。赵郎丰神俊朗,唯一不好的地方便是易怒,耳根软。 以她之能,成婚后他定可以为自己所控。 而后在小小的樊城中,也能和和□□地过一辈子。 其实纳妾也罢,不纳妾也好,为□□固然不愿自己的夫婿纳妾,但实际上她并不是不能容忍。大抵是因为她也没那么喜欢赵郎,想嫁他是因为可以给她未来想要的日子。 崔锦喝了一杯清茶,问道:“阿欣,我上回的褐色布衣呢?”   ☆、第五章 半月之期已到。 少年乞儿早已在凉亭中等候,他等的时间有点长,微微有些不耐烦。但是一想到崔锦背后的身份,也不敢表露出来,暗暗地搓搓手,在凉亭里踱步徘徊。 蓦然,他眼前一亮,大步离开凉亭,喊道:“姑娘你总算来了。” 崔锦颔首。 她也不多说,开门见山便道:“你且说说这半月来打听到什么了?” 乞儿的眼睛又亮了亮,只听他道:“姑娘,我打听到的东西可多了。”他搓搓手,却是盯着崔锦的腰间。同色系的腰带上系着一个荷包。 崔锦哪会不知他的心思,顺手从荷包里摸出一金,却也不给少年乞儿,反而是在手中掂量了下,而后握在掌心。 “说吧,钱财少不了你的。” 乞儿咽咽唾沫,说道:“那人姓方,是方家村的打铁郎,他离开洺山后就回了方家村,整整三日闭门不出,第四天的时候才开了屋门,挂上打铁铺子的旗幡,做了几日的生意。到了第七天,他开始打磨自己的剑刃,也没有和别人说话。我向方家村的人打听,原来那人的双亲几年前就与世长辞,独自留下他一人,还有打铁的手艺。村里的人还说他生性孤僻,除了接生意之外就不与其他人说话。” 崔锦听着,问:“然后呢?” 乞儿看了眼她的掌心,说道:“第十天的时候他带着打磨好的剑刃离开了方家村,来了樊城。他一直徘徊在赵家府邸的门前,有人见到他了,他就躲开。再后来,赵家郎君出来了,那人就气势汹汹地冲上去,说了什么我也没听见,但是看得出来赵家郎君和那人都很生气,最后赵家郎君偷偷摸摸地给那人一些钱财,那人才离开了。” 乞儿说话的时候并不敢看着崔锦,只好一直盯着她的掌心或是地面。 他并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的崔锦面色变得格外古怪。 “哪位郎君?” 她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乞儿想了想,说道:“赵三郎。” 赵平在赵家排行第三。 崔锦抑制住发颤的手,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声问:“当真没有看错人?” 乞儿道:“怎会看错!赵家三郎的姿容放眼樊城也寻不出一个,我认错姑娘你也不会认错赵家三郎!” 崔锦再次深吸一口气。 她平静下来,说道:“你这次做得很好。”她展开掌心,乞儿接住了一金。她又从荷包摸出半金,道:“你再替我做一事,这半金便是你的。” . 阿爹晓得她为了两金变卖了自己的衣裳还有首饰后,阿爹卖了书房中的一卷竹简,得来二十金,全数给了她。 阿爹将二十金给她的时候,还问:“为何对乞儿如此大方?即便不给一金,就算是只给几斗米,乐意为你办事的人亦数不胜数。” 她说:“我表明了以赵知府的身份办事,自是不能吝啬。钱财上大方了,他们方不会猜疑。” 阿爹沉吟片刻,摸了摸她的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竹简之珍贵,崔锦自是知晓。 阿爹平日里也极其疼惜,然而却为了她变卖了一卷。虽然内容她与大兄都记得滚瓜烂熟了,但这是可以流传后代的圣贤之书呀。 崔锦下焦山的时候,心情很是感慨。 她活了十几年,头一回感受到黄白之物虽俗,但缺之在世间则寸步难行。 没有黄白之物,举步维艰呀。 她得想个法子赚取金子。 不过在这之前,她还有一事尚要解决。 . 崔锦归家,从后门溜了进去。她唤阿欣打了盆水,洗净了面上的妆容,随后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之前她的衣裳都变卖了,这一套是阿娘扯了布帛,新做的衫子和下裳,颜色微微有些暗淡,裙摆绣了七八朵争相斗艳的花儿。 尽管不是一套可以拿得出台面的衣裳,但这个年纪的少女无论穿什么,都是极好看的。 阿欣问:“大姑娘是要去见赵家郎君吗?” “是。” 阿欣又好奇地看了看崔锦。 平日里大姑娘去见赵家郎君时眼睛必然是熠熠生辉的,两颊偶尔还会有女儿家的娇羞,在菱花铜镜前一坐便是一个时辰,精心打扮后才提起裙裾快活地走出家门。而现在大姑娘就这般素着一张脸,虽说也是顶顶好看的,但她面上却无见到心上人的笑容与娇羞。 她说:“外头的月季花开了,可以簪一朵,衬上大姑娘乌黑如云的发髻,一定好看。” 崔锦淡淡地道:“不必了,我就这样出去,你也跟我一起。”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道:“申时前便能回到家了,走吧。” 茶肆中人声鼎沸。 店小二见到崔锦,连忙前来招呼,极其热情地道:“赵三郎就在二楼的雅间,小人带姑娘前去。”小二是认得崔锦的,几年前茶肆招小二,多亏了崔元教他识字,他凭靠认出寥寥数字在众位应招小二的人中脱颖而出。后来他去崔家拜谢,有缘在小院中惊鸿一瞥,于是记住了崔锦的容貌。再后来,得知赵三郎追求崔锦时,他还隐隐有些失望。 崔锦道了声“谢”,与小二还有阿欣一同上了二楼。 门一开,崔锦第一眼就见到了赵平。 他今日穿着宽袍大袖的衣裳,是时下燕阳城中诸位郎君最喜欢的样式。他微微一笑,说道:“阿锦,你来了。” 平日里崔锦必会脸红心跳,然今日却心如止水。 她当初心悦赵家郎君,乃因其貌,在茫茫人海中他随意一站便是鹤立鸡群,那般区别于俗世的容貌让她一见倾心。可如今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笑容,她心中只有四字——人面兽心。 她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厌恶。 她提起裙裾,迈入雅间,面上浮起笑意。她道:“赵郎近来且安?” 赵平说:“无阿锦陪伴在身侧,我又能如何安?”他想握住她的手,许久未见,那一双纤纤素手依旧修长而白皙,像是羊脂白玉一般。他晓得只要轻轻一握,那一双白玉般的手软如云絮。 他心痒痒的,喉咙间像是有一把火在慢慢地烧着。 然而,还未碰到她的衣衫,她便不经意地转了身,微微垂下头,长叹一声。 他只好先打住念头,问:“阿锦怎么长吁短叹?莫非是见到我心中不喜?” 崔锦说:“赵郎有所不知,我爹险些遭人所害。若非得高人相救,恐怕此刻早已生死难测。” “高人?什么高人?我怎么没听你提过你爹还认识高人?” 崔锦眨眨眼,说:“我也不知呢。可你也知我爹是汾阳崔氏的庶子,虽然已被逐出,但血缘关系却是无法扯断的。阿爹回来时也没有多说,只是长叹数声,感慨家族庇佑,方能侥幸逃过。” 赵平大愣。 “你的意思是崔氏的本家想接回你爹?” 崔锦说:“我也不清楚,兴许是,兴许不是。不过即便是,阿爹也不会回去的。”似是想起什么,崔锦又道:“赵郎赵郎,我阿爹又不曾树敌,你说会是谁想杀害我爹呢?” 赵平有些心不在焉的。 崔锦说:“赵郎,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不然被阿爹发现了,阿爹定会生气的。” 赵平点点头,也不曾挽留。 他神色怔忡,不知在想些什么。崔锦看了他一眼,扭回头时面上笑容全数敛去。赵家势大,赵平虽为庶子,但始终是知府之子。 画中的神技,也并非完全由她所控。 她并不知下一幅画会出现什么。他若再想耍手段,她下一次未必可以防得住。但搬出汾阳崔氏,想来他也会有所忌惮,晋国五大名门望族之一,莫说他一个区区知府之子,即便是皇帝之子也会有所忌惮。 如此一来,也能安生一段时日。   ☆、第六章 赵平心惶惶了数日。 他自是明白汾阳崔氏的权势,倘若要对付他一人,那便是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不过七八日一过,天气还是那般热,花儿还是盛开得灿烂,周遭风平浪静,并不见有任何不妥。 赵平稍微放心了些。 又过数日,依旧风平浪静的。 兴许助崔元的高人非汾阳崔氏的人,而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士。赵平转眼一想,姓方那厮收了钱财,也离开了方家村,如今知道他想杀害崔元的人已经不在了。 赵平彻底放心了。 心情一放松,赵平便不躲在府邸里了。他悠哉游哉地出了府邸,在樊城四周闲逛。他本想去寻崔锦的,但一想到崔锦,他就不由起崔元。一想起崔元,就想到崔元背后那个可怕的家族,尽管也许没多大联系,但稍微有那么一丝丝的关联,都让赵平难以放心。 赵平在一个人在面摊里坐下,叫了一碗牛肉汤面。 老板自是认得赵平的。 那般容貌,樊城谁不识得? “赵家郎君,面来喽,给你加多了几块牛肉。” 赵平笑眯眯的。 对的,世间就该如此,看着他赵平的脸面,谁都要让上几分。而非像崔元那个老顽固,什么不许纳妾的规定,简直就是放屁。 不想了不想了。 赵平从筷子筒里挑了双筷子,伴着葱花的清香,卷起一块牛肉夹杂着弹性十足的面条送入嘴中。吃了半碗后,他忽然闻到一股酸臭味,扭头一看,却是几个衣衫褴褛的乞儿。 赵平皱皱眉,只觉秽气。 他正想赶人,却听其中一个乞儿说:“真……真的吗?你真的没有看错?” “真的!我不骗你。我那天在洺山本想摘些野果子的,或者抓只野猪,然后不知踩到什么掉进一个奇怪的地方,本来月亮没有出来的时候还好端端的,月亮一出来,地面上立马散发绿幽幽的光芒。太可怕了!我以为有什么鬼怪,连滚带爬就跑出来了。太可怕太可怕了,那个地方我再也不要去了。” 此时,一道声音响起。 “那个地方在何处?你且带我去,我给你报酬。” . 阿欣步伐匆匆地走进西厢房,乌溜溜的眼珠子闪烁着兴奋之色。她喊道:“大姑娘大姑娘!” 端坐在书案前的崔锦抬起头,含笑道:“这般聒噪!该罚!” 阿欣兴冲冲地道:“不不不,大姑娘,你先听奴婢说。奴婢今天在外面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呢!也许就此老爷会对赵家郎君改观,让大姑娘你嫁给赵家郎君!” 崔锦挑眉,问:“什么事情?” 阿欣说道:“听说赵家郎君在洺山上挖到了一块前朝的古玉,足足有鼎那般高那般大呢!到了夜里就会发出幽幽的绿光。赵知府献给了皇帝陛下,还因此得到陛下的嘉奖。奴婢听人说,赵知府很有可能会升官!现在呀,赵知府可宠赵家郎君了,比赵家大郎还宠。陛下赏赐了一千金,一车上好的布帛,还有一车牲畜,还有好多好多的赏赐,赵家三郎分得比大郎还要多!” 崔锦安静地听着,面上并无喜色。 阿欣疑惑地问:“大姑娘不高兴么?赵家三郎越得知府大人的宠信和重任,便会越好。老爷是惜才之人,到时候定然就不会反对大姑娘和赵家三郎的婚事了。” 她笑道:“阿欣,我怎会不高兴呢?” 她很高兴,也很愉悦。 又过了几日,阿欣又兴冲冲地跑进来,像是一只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地道:“大姑娘大姑娘,赵家三郎如今可威风了。赵知府去临县视察,带了赵家三郎去呢。听说赵知府有意将赵家三郎举荐给明州的何公,到时候入了何公的眼,三郎就可以飞黄腾达了!” 崔锦却笑道:“飞黄腾达哪有这般容易?你听听你自己的声音,兴许连东厢房的大兄都听到了。到时候阿娘晓得你扰了大兄读书,定饶不了你。” 阿欣嘀咕道:“大姑娘最近变得好奇怪,以前听到赵家郎君的消息都能高兴上一整天。如今却一点也不为赵家郎君高兴了。以后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姑娘想嫁给赵家郎君,大姑娘要不你再去劝劝老爷?” 崔锦说:“不了,我不想嫁给赵家郎君了。” 阿欣呆住了。 “你知道过眼云烟的意思么?” 阿欣歪着头,问:“大姑娘想说什么?” 崔锦道:“荣耀来得太快很容易招人嫉妒,稍有不慎,再大的荣耀与成就便会变成过眼云烟。”她语重心长地道:“阿欣,三郎是庶子。” 阿欣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 崔锦没有多加解释。 而此时,门外响起珍嬷的声音。 “大姑娘,老爷唤你去书房。” 崔锦搁下笔,施施然起身,离开了西厢房,走了数十步方到书房。她还未敲门,里头便传来阿爹的声音。“进来。” 崔锦关上了门。 崔元面色不佳,他紧蹙眉头,不等崔锦开口,就直接说道:“阿锦,赵平此人是不能嫁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应承。” 崔锦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崔元打断道:“不成!撒娇也没用。你平日里素来聪明,如今又怎会看不清现状?赵平近来虽得了荣宠,但你该知道他是庶子,上边有主母还有嫡兄。以前还好,有些小聪明,但不会太过,主母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光芒太甚,你可知赵家的主母郭氏是何人?当初赵知府还未当官时,是依靠郭氏的嫁妆发家,也是依靠郭氏才能有今日。郭氏断不会允许一个庶子爬到自己嫡子的头上来,你若嫁给赵平,定无永宁之日。那妇人的手段又岂是你能对付的?” 崔锦低着头。 他叹了声,说道:“除了赵平,以后你想嫁谁阿爹也不拦你了。” “好。” 这一声干脆利落的应答让崔元无奈地笑出声:“原来是我白费口舌了,你倒是看得明白,还白得爹的一个承诺。” 崔锦笑吟吟地道:“阿爹应承了阿锦便不许反悔了。” 崔元叮嘱道:“还是不许纳妾,你看看赵家,若无纳妾便没这么多麻烦事。” 崔锦又笑道:“阿爹才是个明白人呢。” . 渐渐的。 樊城里的人不像以前那般经常见到赵家三郎陪在赵知府身边了,且连在城里见到赵三郎的次数也逐渐减少了。 又过了些时日,赵知府有幸得明州何公召见。而后赵知府将自己的儿子向何公举荐,何公考察了一番,收下了赵家大郎。 赵家大郎乘坐着马车风风光光地驶向明州,然而从头到尾,并无赵家三郎的影子。 百姓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过这毕竟是赵知府家的家事,赵三郎的一时风光很快便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阿欣多方打听了一番,得了许多种说法。 有人说是赵家三郎不小心得罪了鬼神,受到鬼神的惩罚,就因为在洺山挖了不该挖的东西。那可是前朝的古物,鼎般大小的古玉,还有商周的玉璧,那都是帝王将相或是诸公诸侯才能用得起的东西,挖了别人家的东西总得受些惩罚。 也有人说赵家三郎得了重病,还有见过赵知府亲自找了巫医,巫医们进进出出的,也跳了好几场的舞,最后都一脸黯淡地离开了赵府。 还有许许多多的说法,众说纷纭的,也没个定论。 阿欣说:“大姑娘说得没错,赵家三郎果然风光得不久。”她心有余悸地道:“幸好之前大姑娘没有嫁给他呢。” 崔锦笑了笑,心中却是颇为感慨。 虽不知赵平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从流传出来的闲言蜚语看来,赵家主母郭氏当真是个极有手段的,无声无息地便让赵平出不了赵府,恐怕如今的赵平是想出府也有心无力了。 似是想起什么,崔锦的目光落在了烧成灰烬的炭炉里。 那是她烧掉的画纸。 当初她的画中出现了洺山古玉,然而挖到洺山古玉的人却非赵平。至于是谁,崔锦也不清楚,画中只有他的背影,穿着素白的宽袍大袖,墨发垂垂,拇指上有个墨玉扳指。   ☆、第七章 崔锦数了数,二十金只剩五金。这段时日以来,她买了不少画纸,一张分成四小张,然而还是不够用。她已经记不清自己画了多少幅,然而能让她用上的却一幅也没有。 最近画中所示的不是隔壁家的鸡被偷吃了,便是哪一家的夫妻在争吵,亦或是哪一家的孩童因为被欺负而在地上打滚嚎啕大哭,都是一些极为家常的事情。 崔锦颇是苦恼。 她想寻求赚金的机会,可惜画中所示的于她而言并没有帮助。 她搁下画笔,望着院中的枣树出神。 时下已经接近秋季,天气微微有些凉了。崔锦在想,以前只觉赵家三郎是樊城中最好的儿郎,如今却觉得他空有相貌,所谓大才也不过是小聪明。嫁了他也未必能安稳,如今赵家三郎是不能指望了。那么,她该寻一个新的夫婿人选了。 她依旧想嫁自己认为最好的儿郎。 可眼下樊城能入得她眼的几乎没有,阿爹让她慢慢来,莫要急。不过她认为好的儿郎得早些挑,不然迟了剩下的都是些歪瓜裂枣。 崔锦起了离开樊城的念头。 她先与大兄说了,大兄并不赞同。她与阿爹一说,阿爹亦不赞同。 人在一个地方生活的时间久了,便不愿再离开了。 崔锦也只好作罢,思来想去,她年纪还小,离及笄之年还有两年,婚嫁之事不着急。当务之急,还是先赚金,待以后若想搬离樊城了,也有资本。 崔锦让元叟去青城打听了,青城离阳城比较近,而阳城又是明州的中心,地价不便宜,在青城置办一座屋宅的钱,可以在樊城买三座屋宅,更别说阳城了。 阿欣摘了一盘枣子,挑了最好看最大的,洗净了分别送进东西厢房。 见自家姑娘唉声叹气的,她捂嘴笑道:“大姑娘,别人家的姑娘都是担心要怎么嫁个好夫婿,唯独只有我们家的姑娘担心要怎么赚金。” 崔锦说:“我这是未雨绸缪。” 上次阿爹险些回不来的时候,她几乎是变卖了自己的家当才能雇了牛车驭夫还有乞儿。以后若是有些什么事情,没有金周转,委实麻烦。 且她与大兄画画写字读书都需要大量的钱财。 若非阿爹一视同仁,待她与大兄一碗水端平,丝毫没有轻视女子的心思,她画画的钱再凑一些,也可以让大兄上私塾了。 只是如今兄长已经十五了,还未上过私塾,平日里都是阿爹教他,或是自学。 思及此,崔锦难免有些愧疚。 阿欣听了,也觉得自家姑娘说得有理。她的眼珠子转了转,又说道:“不是都说焦山外有金山么?如果大姑娘可以挖到一桶金,就不用愁了呢。” 谁都想在金山里挖到一桶金,但是现在划分了圈子和帮派的金山上,压根儿就没多少人能挖出金子。金子具体在哪儿,没有人知道。 即便有人侥幸挖出了,也只是一丁点。 随着时日的流逝,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了,驻扎的营地也越来越少。那一天她经过的时候,不经意地瞥了下驻扎在里面的人,个个几乎都是面黄肌瘦的,仿佛一阵风来便能倒了。 蓦地,似是想起什么,崔锦说:“阿欣,你不用在里面侍候了。” 阿欣以为大姑娘要作画,默默地离开了西厢房。待阿欣一离开,她立马翻箱倒柜的,将这些时日所作的画通通找了出来。 为了安全起见,一旦画中有所示,她记下来后便会烧掉。但是暂时看不懂的,她都留了下来。好一会,崔锦方在里头寻出一幅画作。 画上有一个男子,锦衣华服,坐于高堂之上,葡萄美酒夜光杯,似是在一场盛宴之中。 崔锦紧盯着男子的容貌。 不,准确点来说,她紧盯着男子的双目。 男子有一双丹凤眼,在波光荡漾的葡萄酒之下,如同魅惑人心的妖孽,可他却有一双正气凌然的剑眉,这种似正似邪的气质在他身上竟丝毫也不会觉得奇怪,反倒是融合得恰恰好。 此郎君,她见过的。 这样一双带着妖气的丹凤眼,她见过的。 在哪里呢? 崔锦蹙着眉头。 . 半个时辰后,崔锦踏出了房门。她唤来元叟,低声吩咐了几句。阿欣不小心听到了,倒吸一口气,说:“大姑娘!你真的要去挖金?” 崔锦瞪她一眼。 “你小声一些!” 阿欣连忙捂住嘴,随后又小声地道:“此事危险,大姑娘不如让少爷与你一同前去吧。” 崔锦道:“告诉了大兄,他定不会让我去的。此事,你莫要声张便对了。”大兄一心只扑在圣贤书中,上次听到她对阿堵物表现出了一丝期待之后,大兄还因此温和地训了她一顿,说大家闺秀怎地能这般俗气?她吐吐舌头,撒了个娇便不再多说。 大兄始终认为他们都是汾阳崔氏的后代。 只不过崔锦不这么认为,汾阳崔氏若当真还愿意认他们,就不会对他们不闻不问了,再说当初也的确是阿爹为了自由自愿被逐出崔家的。 他们现在就是个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小门小户。 崔锦又道:“阿欣你莫要担心,我不是真的去挖金,我只是去焦山上瞅瞅。我要确定一事。你若不放心,与我一道前去便是。” 阿欣连忙点头。 一个时辰后,崔锦来到了焦山的半山腰。 阿欣问:“大姑娘是要去哪里?不是要去五角凉亭那儿么?”每次大姑娘上焦山,上到半山腰处必会在五角凉亭那儿坐一坐,歇一歇的。 可是现在却绕过了五角凉亭,往山间偏僻之地行去。 阿欣不由有些担心。 崔锦没有回答阿欣,径自往前走,穿过一条狭长的山路,又攀爬了几个小山坡。崔锦终于停了下来,面前是足足有人般高的草,遮挡住了前面的路。 阿欣跟上来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到了?” 崔锦说:“嗯,到了。你留在这儿,莫要做声,我走前去看看。”说罢,崔锦弯腰钻进草丛,片刻后,她小心翼翼地拨开草丛,有山风拂来,吹乱了崔锦的乌发。 她也没有搭理,专注地俯望着山下的人。 此处乃焦山的东角。 焦山不高,此处恰好可以俯望与洺山交接的山谷。 谷中很明显分了好几派的人,各自驻扎一方,还有人不停地挥铲挖掘,明明是带有凉意的初秋,可众人都光着膀子,热汗淋漓。 崔锦的目光一一扫过。 . 几盏茶的功夫后,崔锦钻出了草丛。 阿欣松了口气,催促着道:“大姑娘,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不然夫人又要担心大姑娘了。”崔锦没有吭声,半晌,她忽道:“一个卑微之躯凭着什么才能成为人上人?” 阿欣诧异地道:“这……这怎么可能?” 崔锦也道:“是呀,怎么可能呀。” 时下贵贱嫡庶分明,那般卑微的人又怎么可能成为人上人?可……她不会认错的。 他们就是同一人! 崔锦咬牙道:“不行,我得想明白。” 她带着阿欣归家。 崔锦在厢房里思考了许久,然后她去了书房,问崔元:“阿爹,一个卑微之人用什么法子才能在短暂的时间内成为人上人?” 她看得分明。 画中的他,与山谷中的他,相貌并不曾有岁月的痕迹,显然不是长年累月之下方积得无上功勋。她仔细回想了下,画中的郎君与山谷中的他年龄最多相差五岁,甚至是更少。 崔元问:“是何种人上人?” 崔锦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像是阿爹所说的大巫师那样。” 崔元沉吟片刻,笑道:“短暂的时间内成为人上人,恐怕只有两个可能,一是直接入了皇帝陛下的眼,像是大巫师那样有窥天之能。不过第一种人即便有,怕也难以见到皇帝。巫师一族根基已有百年,其中盘根错杂,偶然民间有奇人,若其能为巫师一族所忌惮,下场不堪设想。” 崔锦追问:“第二种呢?” 崔元说:“约摸只有战功了。”   ☆、第八章 接连数日,崔锦每日上焦山。 时常在东角一呆便是一整天,直到日落西山时方离开焦山。阿欣不明白大姑娘整天看着一群光膀子的男人又什么好看的,不过她也知大姑娘是个有主见的,只好默默地陪着崔锦。 第五日的时候,崔锦终于不去焦山了。 她雇了上次为她办事的少年乞儿,让他跟着那人,打听他的姓名,他的身世,以及他近日的所作所为。乞儿爽快地领了任务,不到三天就在五角凉亭里将他打听到的一切告诉了崔锦。 崔锦微微思量,第二日的时候换上了一套新的衣裳,并精心妆扮了一番,还唤了阿欣折了一朵鹅黄的小花簪在发髻上。 而后,崔锦让元叟雇一辆马车。 元叟惊愕地看着崔锦,确认自己听到的是马车而非牛车后,他不敢置信地问:“当……当真要雇马车?”马车比牛车贵上两番,家中是什么情况,元叟也晓得一二。 崔锦道:“不要紧,阿叟你依照我的意思去办便可。” 她从荷包里取出两金,交给元叟,对他点了点头。 阿欣在一旁说道:“这么下来,大姑娘就只剩一金了,加上这段时日存下来的私房钱,也只有两金了。”眼里有一丝担忧。 崔锦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一炷香的时间后,元叟雇来了马车,驭夫还是上次的二牛。崔锦道:“阿欣,你同我一起上马车。” “是……是。” 二牛问:“大姑娘要去哪儿?” 崔锦道:“你可知焦山附近有个村子,唤作闵村?” “知道的,不过闵村是个破落村子,居住的人不多,大姑娘当真是要去闵村?”那样的地方,他们城里人都是看不上的。 崔锦说:“嗯,快到闵村的时候你再告诉我。” “好叻。” 阿欣头一回坐马车,兴奋不已,左看看右瞧瞧的,还傻傻地呢喃:“奴婢也坐过马车了。”崔锦瞧她那般模样,不由失笑。 将到闵村时,二牛停下了马车。 崔锦吩咐道:“停靠在树丛后。”二牛应声。之后,崔锦对阿欣道:“可记得我方才吩咐的话?” 阿欣如小鸡啄模式地点头。 . 此时正值晌午。 虽是日头高照,但也有一丝凉意。秋风卷了落叶飘了一整路,枯黄的叶子落在小径上,一只破了两个小洞的布鞋踩上落叶,毫不留情地继续往前走。 只见那人身形颀长,身上穿着麻衫子,肤色黝黑,眼角处还有一出泥渍。他似没有察觉,径自往前走。闵村的村口已经渐渐能见到了。 男子踏出小径时,一个扎着丫髻的姑娘蓦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阿欣敛衽一礼。 男子似是受了惊吓那般,后退了一步,他皱着眉头,问:“你是谁?为何要对我行礼?”仔细一看,丫髻姑娘身上的衣裳虽是布衣,但脸蛋白净,十指也不像是干过粗活的,明显不是闵村的人,更像是城里的人。 阿欣说:“我家姑娘吩咐了,郎君聪慧而隐忍,是值得她尊重的人,是以特地遣奴婢向郎君施礼。”说完,阿欣打量着男子的神色,似不为所动,反而紧皱眉头。 阿欣摸不清他在想什么,又施了一礼,后退数步方转身离去,很快人影便消失在树丛中。 男子若有所思地望了眼。 此时此刻,马车里的阿欣松了口气。 她摸摸胸口,说道:“奴婢都是依照赵家府邸侍婢的那一套呢,方才险些吓死奴婢了。他身上像是一整个月没有洗澡,头发油腻且又污垢,奴婢还能见到虱子!”她心有余悸地道:“不过奴婢都依照姑娘所说的那般去做了,见他神色不为所动便撤回来了。” 崔锦说:“我们明日再来。” 第二天,崔锦让珍嬷做了一篮子的白面馒头,而后带上了马车。又像是昨日那般,崔锦遣了阿欣向男子施礼,并赠出白面馒头。 第三日,崔锦又带上一篮子的枣子。 第四日,第五日…… 终于在第六日的时候,男子开口了,问阿欣:“你家姑娘在何处?”阿欣道:“郎君请跟奴婢来。”阿欣带着男子走到树丛后,她恭恭敬敬地道:“大姑娘,他过来了。” 马车里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 “知道了,退下吧。” 男子沉默地盯着车帘,也不说话。此时,马车里又传出一道如泉水叮咚般好听的声音:“闵家郎君,你可知为何官府知道有人在山谷间断断续续挖到金子,却不曾派人来挖过?若是当真挖出一座金山,赵知府必能升官。” 不等闵恭接话,马车里又是低低一笑。 “想来赵知府是不想费时费力,要坐收渔翁之利。不过却也可笑,恐怕赵知府并不知真正的金山并不在焦山与洺山之间。闵家郎君,你觉得我说得可对?” 闵恭面色一变。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地道:“姑娘究竟想说什么?” 崔锦道:“你潜伏在一众挖金人中,不过是怕他们挖到了真正的金山。可你明知真正的金山在何处,却不敢明目张胆地去挖。因为你知道一旦暴露,你连丁点也分不着。因为如今的你并没有权势去护住偌大的一座金山,甚至有可能会在争夺之中被灭口。” 闵恭问:“你究竟是谁?” 一只素白的手伸出车帘,灰褐色的帘布挂在了带钩上。明媚少女落落大方地将自己完全展现在闵恭的面前,她弯眉一笑,道:“闵家郎君,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闵恭愣住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马车里钻出来的会是个看起来年纪不到二八的姑娘,那般明媚开朗地笑着,像是不谙世事的少女,理应无忧无虑地留在闺中,绣绣花弹弹琴,可就是一位这样的姑娘用老练而成熟的语气剥丝抽茧般的说出他最大的秘密。 他眯起眼,问:“什么交易?” 崔锦道:“我给你指明一条青云直上的路,而你赠我五百金。五百金买你的飞黄腾达,闵家郎君意下如何?” 闵恭呢喃着四字:“青云直上。” 崔锦也不催促,笑意盈盈地倚在马车旁,等着他做决定。半晌,闵恭问:“你凭什么?” 崔锦神色不改。 “郎君信我,便与我交易。郎君若不信我,我也无法。这样吧,若是郎君答应了,明日午时便去焦山半山腰的五角凉亭,我在那儿等候闵家郎君。” 说罢,崔锦径自上了马车,重新放下车帘。 二牛与阿欣也上了车。 马车渐渐消失在闵恭的视线里。 . 回去后,崔锦让元叟还了马车,并多付了半金。车马行的老板原先颇有微词,如今见到半金倒也没说什么了。阿欣很是心疼,这几日以来大姑娘花金如流水,现在荷包里是一丁点的金也没有了。 崔锦不以为意,该吃的吃,该睡的睡。 翌日她精神飒爽地用了早饭,然后望着枣树数着时辰,离午时还有一个时辰,她带上阿欣提前上了焦山,并让阿欣沏了一壶清茶,和带上几碟枣糕。 午时到了。 然而,半山腰上却连个人影也没有。 崔锦也不慌,悠哉游哉地拈了一块枣糕,缓缓地送入嘴中。阿欣说:“大姑娘,那个闵家郎君当真会来吗?” 崔锦道:“会的。” 不管他信不信她,已经陷入困局的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他能聪明地察觉出金山的真正位置,且还能守住这么久,可见他性子沉稳,是能办大事的人。 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不会不把握住的。 闵村曾经因为一场疾病夺去了大多数人的性命,留下来的男丁极少,而闵恭的爹娘也在那一场疾病中与世长辞。据乞儿回报,闵恭一直都是独身一人居住,家中穷得揭不开米缸。 金山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且挖金人都知道,再过多一段时日,会有燕阳城的大人物要来明州,樊城虽地处偏远,但金山之说已经流传出去,少不得会过来探察一番。 到时候被发现了,那就真是一场欢喜一场空,他将会什么好处都捞不着。 午时过了一刻,有一道灰色的人影逐渐走近。 崔锦搁下茶杯,含笑看向闵恭。 他今日洗净了脸和头发,衣裳还是那一日的衣裳,但整个人却因为整洁干净而变得不同起来。阿欣的眼睛瞪得老大,丝毫不能相信这是同一人。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 “我答应你。” 崔锦一指石椅,说道:“你坐。”她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开门见山便道:“秦州与明州相邻,而秦州除了出了王氏一族之外,还曾出过一位将军,复姓欧阳。你即日起赶往秦州,带上你的消息拜见欧阳将军,以此消息投入欧阳将军的门下。至于今后如何,且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你以金山相赠,欧阳将军定会赠你钱帛,到时候你匀我五百金便好。” 闵恭道:“我从未见过你这般古怪的姑娘。” 崔锦说:“你是想夸我聪慧吧。” 闵恭说:“你就不怕我到了秦州,得了欧阳将军的赏识便不信守诺言了?” 崔锦笑道:“我信得过郎君,倘若你不信守,那我也只能认栽。” 他不说话了,又直勾勾地看着她。阿欣心有不悦,道:“哪有人像你这般盯着良家姑娘看的?”闵恭却是哈哈笑道:“你雇马车不过是想唬我吧,真真狡猾透顶。你叫什么名字?” 阿欣怒道:“我家姑娘的芳名岂是你能知道的?” “我姓崔,单名一个锦字。” “崔锦。”他念了两遍,朗声道:“你赠我尊重,赠我馒头,赠我枣子,待我功成名就衣锦还乡之时,若你还没嫁人,我以正妻之位娶你过门。” 崔锦一下子就愣住了。 她的模样呆呆的。 而此时闵恭已然扬长而去,山间还回荡着他肆意张扬的笑声。 阿欣跺脚,恼羞成怒道:“好个登徒子,都不知羞的。我家大姑娘哪是你想娶就能娶的!真真不要脸!大姑娘,你别听他的,如今八字还没有一撇,他就敢满口胡言。以后若真飞黄腾达了,岂不是要用鼻孔看人了!”   ☆、第九章 半个月后,闵恭果真没有失约。他遣人送了五百金到樊城,完完整整地送到了崔锦的手中。见到金灿灿的五百金,不仅仅是崔锦,连向来视阿堵物为俗物的崔湛也不禁瞪大了双眼。 崔锦将自己如何得来五百金的前前后后告诉了崔元与林氏。 两人听后,反应各不相同。 崔元说:“有智谋!有胆量!阿爹给你的二十金不亏!”林氏则担忧地道:“阿锦你一个女孩家家的怎能跑去这么遥远的地方?若是那个闵恭心怀不轨又该如何是好?” 崔元道:“我们女儿有智有谋,自是懂得该如何应付。” 林氏看看女儿,又看看儿子,轻叹一声。这一双儿女性子若是掉过来那该有多好,别人家的女儿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偏偏她家则是儿子不愿踏出家门,成日关在房中看书。 林氏见儿子转身回房,也不知该如何管教女儿了,索性睁着眼闭着眼,让珍嬷扶着她回房歇息。 崔锦笑眯眯地与崔元说道:“阿爹,有了这笔钱,我们以后的生活定能无衣食之忧。即便是搬去阳城,也能置办房屋了。” 崔元道:“钱财不可外露,我们即便去了阳城,也是外乡人,始终不如樊城。我们在樊城落脚多年,有了这五百金,以后也不愁吃穿,还能给你置办新衣裳还有新首饰,画纸也能买好一些的。” 崔锦道:“阿爹,我明白钱财不可外露之理。如今除了我们家人之外也无人晓得我得了五百金,大家不说,我们也像平常那般过日子,也断然不会有人起疑。到时候即便起疑了,还能拖出汾阳崔氏吓唬吓唬……” 说到这儿,崔锦面色一变。 她说错话了,阿爹平日里最不喜欢提起汾阳崔氏。 果不其然,阿爹面色一黑,道:“吓唬什么!” 崔锦连忙软声哄道:“阿爹阿爹,女儿给你买酒吃可好?酒肆里最上好的花雕。”崔元面色有所松缓,伸出两根手指。 崔锦点头。 “好,两壶。” 崔元又说:“钱是你得来的,便由你拿主意。” 崔元的话是这么说,崔锦自是不会全都花在自己身上。她取了一百金藏在大兄的床底,作为应急的钱财。之后又给了母亲五十金,作为家中日常开销,又分别给了大兄和父亲二十五金。 剩余的三百金,崔锦另有打算。 崔锦有了钱,施展手脚的时候感觉也没那么束手束脚了。她唤来了那个少年乞儿,这一回她以真面目示人,委实将乞儿惊艳了一番。 之后崔锦雇他当跑腿的,每月给他两金。 少年乞儿之前为崔锦办事,得了金后顿觉自己也是个有本事的,再当乞儿实在不划算,本想着如何另谋出路的时候,崔锦便给他送来了枕头。 少年乞儿高兴应允。 崔锦给他起了个名字,唤作阿宇。 . 崔锦觉得生活一下子变得美好起来。 然而,她也知道不能守着这五百金度日。闵恭能迅速成为人上人,靠的必然是军功。而晋国很久没有战事了。假如五年后闵恭因军功而平步青云,那么也就是说将来五年之内晋国必有战事。 若是外站还好,可若是内战,天晓得会在哪个州打起来。 战事一起,当受其害的必然是平民百姓。 崔锦仍旧是未雨绸缪。 樊城如今可以待,但倘若战事起了,樊城这种连城门都没有的小城,要被占领那是轻而易举之事。崔锦深以为要寻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所以在战事起之前,她要赚更多的金,储备充足的干粮。 崔锦在街上行走。 她四处环望,想着赚金的法子。 她这几日也画了不少的画作,只不过却没有一个是能帮得上忙的。崔锦愈发觉得上天赐她的神技并非时时刻刻都能显灵,她要靠的还得是自己,不能完全依靠上天所赐的神技。 此时,崔锦注意到一处不妥。 街边的路人见到她时,神态有异,指指点点的,随后又与身边的人交头接耳的。 崔锦蹙起了眉头。 没多久,在崔锦经过茶肆时,阿宇忽然出现了。他对崔锦挤挤眼,又招招手。崔锦左右环望了下,疾步走向一处小巷。 阿宇小声地道:“大姑娘,不好了。” 崔锦镇定地问:“出什么事情了?” 阿宇道:“今早开始就传出了流言,说……说大姑娘你只能同甘不能共苦,是个薄情的势利之人。” 崔锦的眉头蹙得越来越紧。 阿宇问:“大姑娘,这该如何是好?”这样下去,不用几天,整个樊城都会布满这个流言。到时候大姑娘的名声肯定就毁了。 崔锦道:“你去查一查到底是从何处流传出来的。” 阿宇应声。 没多久,阿宇就打探出来了。崔锦听后,不由愣了愣,问:“当真是齐家?” 阿宇拍胸口道:“肯定没有错的!” 崔锦是知道齐家的,在樊城里而言,只算得上是小家小户,不过却也比他们崔家富有,好歹齐家有五亩田地,衣食不缺,齐家的大姑娘与她同岁,每次见着她了总要得瑟下她的新衣裳。不过齐家大姑娘的衣裳再美,也敌不过她庞大的身躯,兴许是吃得好且吃得多,崔锦八岁的时候长得跟竹棍似的,而齐家大姑娘则像是一头小熊,胳膊能当崔锦的两条大腿。 直到如今,还是如此。 因此齐家姑娘也有个称号,唤作熊姑娘。 当初她心悦赵家三郎,而赵家三郎也心悦她的时候,有一日,这位齐家大姑娘忽然跑来她的家中,说想嫁给赵三郎。她自是不愿,劝走她之后没几日又来了,这一回倒是降低了要求,说自愿为妾。 崔锦又好言好语地劝走了她。 她一直觉得为情所困的姑娘太可怜了,所以对着齐大姑娘也说不出狠话来。 于是后来她是能避着她就避着她。 如今从阿宇口中得知流言是从齐家传出来的,她顿时就火气直冒。她本想直接冲去齐家,质问齐大姑娘。可是刚迈出一步,她又冷静下来了。 不对。 齐大姑娘虽然痴心于赵家三郎,但是她这么贸然损害另外一个姑娘的名声,若是有心人说了出来,无疑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事没有这么简单。 她说道:“阿宇,你再去查查,齐大姑娘这几日可有见过赵家的人?” “是。” 阿宇很快就回来了,悄声与崔锦说了几句话。崔锦听罢,露出深不可测的笑容。阿宇无意间一瞥,心中登时一寒。明明只是个年岁跟他差不多的姑娘家家,可方才的眼神冷如冰,让人心底止不住发抖。 崔锦说:“你且替我向齐大姑娘传话。” . “郎君,崔家的大姑娘送了木牍过来。” 一小厮打扮的小童双手呈上木牍。 赵平问:“是亲自送来的?”小童说:“是一个唤作阿欣的姑娘送来的。”赵平摆摆手,让小童退下。待厢房中只剩他一人时,他看向木牍。 是崔锦的问候,寥寥数语,虽有关心,但也能见敷衍之意。 赵平几欲要捏碎木牍。 最近他过得很不好,那狠毒的妇人郭氏不知从哪儿寻来一个巫师,在阿爹耳边也不知说了什么,没几日阿爹看他的目光便有了厌恶。又过了几日,他的身子竟大不如以前了,好几次在鬼门关里打转,所幸上天庇佑,他熬下来了。 他知道一定是郭氏的诡计。 大郎才华不及他,所以她怨恨了。 赵平咬紧牙关。 府里的下人侍婢都是些势利眼,侍候他也不像以前那般尽心了。若非他身边还有个自己买来的小童,怕是事事都要自己劳心劳力了。 还有崔氏阿锦! 他一失势,竟然连问候的一句也没有。 不过不打紧,举荐的位置算他让给了大郎,崔锦却是他一定要得手的。倘若连个姑娘也娶不回来,阿爹必定会更加看轻自己。 赵平唤来小童。 “阿欣还在外头?” “是。” “给她家姑娘传句话,三日之后相约在茶肆,还是老地方。” . 三日后,崔锦如约而至。 赵平早已到了,见到姗姗来迟的崔锦,他心底添了几分不悦。若是以往他得势时,崔锦哪次敢这般怠慢他?原以为她是个不一样的,岂料还是跟凡夫俗子一样,眼睛只懂得往高处看! 实际上,崔锦并未迟到。 她是刚好踩点到的,与以前并没有相差,无奈赵平一朝失势,心境也变了,只觉周遭人人都看轻他。 崔锦自是不知赵平心中所想。 她笑意盈盈地喊了一声:“赵家郎君。” 赵平敛去不悦,又变回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他含笑道:“阿锦,你来了。这些时日我卧病在床,心中实在想念你。如今见着了你,只觉那点病痛也不见了。” 崔锦仍旧是笑吟吟的模样,心中却是在冷笑。 以前只觉他的情话缠缠绵绵悦耳动听,如今只觉可笑之极。他哪里是欢喜着她,若是欢喜她就不会一边说要娶她另一边又派人去杀害她爹! “是么?” “自是真的。”赵平对她招招手,温柔地说:“看你神色疲倦的,想来是出门匆匆。来喝杯清茶,解解乏。阿锦,我想通了,纳妾不纳妾的其实没所谓,我有阿锦便足够了。我愿意答应你爹的要求,以后我们琴瑟和鸣,一辈子和和□□的,你觉得可好?” 崔锦坐了下来。 她瞥了茶杯一眼。 赵平的手心微微冒汗。   ☆、第十章 雅间里的茶具较之外间的精致了些许,外间是普通烧制的不带任何点缀的素青色瓷杯,而雅间里的茶杯描了青花缠枝纹,青釉的质地,两边有巧致的小耳。 杯中清茶如碧波,酝着清浅的茶香。 崔锦忽道:“赵郎,你定是病糊涂了,你忘了阿锦不爱喝清茶么?阿锦喜欢苦涩甘香的浓茶。” 说话间,崔锦仔细地打量赵平的神色。 他道:“我自是没忘,只是清茶解渴。你若不喜欢,我便唤小二上一壶其他茶。”赵平又道:“现在你先喝杯清茶解解乏,我唤小二过来。” “好。” 崔锦看了茶杯一眼,也不马上喝,仔仔细细地摩挲着茶杯上的缠枝纹。 赵平起身。 原本茶肆里的雅间外头都配了一名小二,随时随地候着。不过今日赵平吩咐了,无需小二在外头侍候。 他唤了小二过来,吩咐:“沏一壶龙井茶。” 小二应声。 赵平又回到雅间,此时的崔锦已经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茶杯搁在了桌案上,里头空荡荡的,一滴不剩。赵平面上笑意加深,他坐下来,又与崔锦闲聊了片刻。 小二捧了龙井茶进来。 赵平道:“搁下便可,不必在外边候着了。” 小二望了崔锦一眼,悄悄地退了出去。此时的崔锦又道:“今日来见赵郎,我特地带了一壶烈酒。”她拈来两个酒杯,一杯倒酒,一杯倒茶。 崔锦说:“阿锦不宜喝酒,唯有以茶代酒,还望赵郎莫要嫌弃。” 她举杯敬酒,仰脖将杯中龙井一饮而尽。 赵平说:“好,好,好,阿锦敬酒,我自是不会嫌弃。”说罢,赵平喝光了杯中的烈酒。烈酒灌入喉咙,火辣辣地烧着,但过后的劲儿却*之极,赵平道:“好酒!再来一杯!” 连着喝了几杯后,崔锦又笑吟吟地道:“阿锦再敬赵郎一杯。” 不到两盏茶的功夫,一壶烈酒便见了底。 赵平只觉喝得头昏昏的,不过他仍然保持着一丝清醒。他看向崔锦,明明没有沾酒的她脸色有一丝不寻常的绯红,整个人看起来坐立不安的,额头还有薄汗冒出。 这般的崔锦,他从未见过。 碧波盈盈的水眸中泛着一丝媚态,那般欲语还休的风情让他心底变得燥热,小腹一处仿佛有火焰在燃烧。目光触及桌案上的莹白素手,赵平用力地咽了口唾沫。 心中荡漾了一番,他握住了崔锦的手。 软若无骨的触感袭来,赵平只觉浑身变得酥软。他口干舌燥地说:“阿锦,你热么?” 眸色却似有深意。 崔锦挣脱开了,她扯了扯衣襟,懊恼地道:“热,赵郎,我去开窗透透气。” “不要。” 赵平将她抱在怀中,崔锦又推开了,她说:“赵郎,你莫要……这样……”赵平哄道:“我就抱一抱,阿锦,你也是渴望我抱着你的,是不是?” 崔锦嗔了他一眼,问:“赵郎先答我一个问题,你当真要纳齐大姑娘为妾?” “胡说!我怎么会纳她为妾!我心中只有阿锦一人……那齐家的胖姑娘给我的阿锦提鞋都不配,又怎配当我赵三的妾侍?” 赵平没有注意到崔锦眼底异样的光彩。 他生怕崔锦误会,又继续道:“我现在连齐家的姑娘叫什么都不记得,阿锦,我应承你的,娶你为妻后即便要纳妾也会征得你的同意。” 崔锦看他真是醉了,说话已经前言不搭后语了,竟连之前应承她不纳妾的事情都抛之脑后了。她敛去面上神色,推了他一把。 赵平本就有七八分醉意,如今被崔锦用力一推,直接跌坐在地,还不曾反应过来,便只觉脑袋昏昏沉沉的,连坐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 赵平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还未睁眼便已摸到了身旁的温香软玉。 那一处丰盈之地竟然比自己想象中要大了些许。 他心中不由大喜。 虽说醉酒后他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计划依旧按照他所想那般进行着。他在茶里下了药,只要崔锦喝了,便只能成为他的人。 赵平心中沾沾自喜,已经开始想着被自己要了身子的崔锦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嫁给自己,甚至是为妾。以他的才华与相貌,兴许还能娶个更好的。 不过想归想,赵平晓得自己要好好地安抚崔锦。 左右都离不开“酒”之一字,更何况酒还是崔锦自己带来的。此事可怨不得他。 赵平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 然而,他还未完全看清身边的美人儿时,美人儿已经放声尖叫。赵平很快就意识到不妥,不对,声音不是崔锦的。 睡意和酒意顿时全无。 一个激灵让赵平猛地坐了起来。 地上是凌乱的衣衫,一赤条条的身影不停地往坐地屏风挪动,笨重的身躯撞到屏面,轰然倒塌。齐大姑娘鼻涕眼泪俱下,手掌扯着赵平宽大的袍子遮挡自己的身躯。 “赵郎,你……你怎能如此待我!” 赵平懵了。 而与此同时,外头听到声响的小二跑了进来。门一开,路过的茶肆客人不经意往里头一瞥,立马认出了赵家三郎。茶肆里本就是三教九流汇合之地,一传十,十传百的,在赵平还陷在震惊不已的情绪中时,雅间外边人头攒动,若干道明亮的眼睛齐刷刷地看着雅间里头的热闹。 尽管齐大姑娘手脚迅速地躲到了屏风后面,可众人却早已认出了她。 齐家的胖姑娘,樊城有谁不知。 这下可好了,赵知府的儿子在茶肆里跟正经人家的姑娘做出了苟且之事,赵知府的颜面这回是不保了。 . 那一日过后,不到半天,整个樊城都知道茶肆里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闻讯最先赶过来的赵家人是主母郭氏,郭氏的手段雷厉风行,二话不说便决定了赵平的婚事。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郭氏便让人抬回赵平,送回齐大姑娘,当天夜里就派人去了齐家商定了婚事,甚至省去若干礼节,很仓促地定下了成亲之日。 赵平娶齐大姑娘那一日,虽不是个良辰吉日,但是秋高气爽,天气极好。 崔锦在屋中作画,神态悠然自得。 画毕,阿欣捧了糕点进来。 自从家里有了金,珍嬷便时常去糕点铺子买来好吃的糕点。珍嬷自己尝了一回,很快就摸清了糕点的做法和用料。 阿欣说道:“大姑娘,这是珍嬷做的,比糕点铺子里买的还要好吃,夫人赞不绝口呢。” 说着,阿欣打量着崔锦的神色,见她毫无沮丧方稍微放心了一些。 其实阿欣也不明白,那一天明明是大姑娘去见赵家三郎的,她在下面候着。后来好端端的,齐大姑娘就跑进来了,没多久大姑娘就出来了。 之后大姑娘闭门不出。 之前那些针对大姑娘的闲言蜚语也因赵家三郎与齐大姑娘的事情转了个风向,再也没有人说大姑娘半句不是,反而都说赵平才是那个薄情负心之人。 崔锦尝了一口,笑道:“果真不错,珍嬷这手艺可以去开糕点铺子了。” 此时,阿欣又道:“对了,大姑娘,那个唤作阿宇的少年还在外头候着。方才听说大姑娘在作画也不敢打扰,便一直在外头等着。” 崔锦问:“在后门?” “是。” 崔锦搁下糕点,说:“带他进来,莫要让阿娘看见了。若是……阿娘看见了,便说是来讨水喝的人。”不一会,崔锦整理了下衣裳,方离开了西厢房。 阿宇在一棵枯树下站着。 地上的落叶被打扫地干干净净的。 崔锦过来后,阿宇便道:“大姑娘请放心,小二说崔夫子对他有识字之恩,那一日茶肆中的事情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顿了下,阿宇又说:“那小二还说大姑娘您……值得更好的。” 崔锦微微一笑。 “嗯,你做得很好。” 阿宇又担心地道:“若是齐大姑娘主动告诉了赵家三郎,那该如何是好?” 崔锦说:“这个不必担心,她若想以后有好日子过,就绝不会告诉赵平。倘若说了,赵平定会认为是我与她一道算计他,若不说赵平只会以为他想算计我,不曾想到却搭上了一个意外。” 心气如此高傲的赵平娶上一个自己厌恶的正妻,恐怕这一辈子他都会意难平吧。   ☆、第十一章 赵平成亲后,崔锦便再也没有见到他。听说赵知府知道赵平在茶肆做出那般有辱赵家颜面的事后,气得脸色发青,还对赵平用了家法。 崔锦听到的时候,不以为意地一笑。 如今的赵平与她不再相干,而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接连几日,不大的樊城蓦然变得热闹起来。也不知是从哪儿走漏了消息,说是那燕阳城中将有贵人来樊城。赵知府战战兢兢地准备着迎接的事宜,街道上巡逻的衙役也逐渐增多,连乞儿也被赶走了不少。 赵知府这般郑重其事,作恶宵小之辈也急遽减少。 一时间,樊城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赵知府越是这般,樊城百姓们便越是好奇。 在樊城里活了这么多年,大人物也不是没有来过。之前燕阳城中还曾有过皇子微服呢,但赵知府也没有这般郑重其事。莫非这次来的贵人比皇子还要金贵? 这天下间比皇子还要金贵的莫非是太子? 茶余饭后众人猜得如火朝天。 而此时崔家一派祥和。 崔父扫雪煮酒,崔母在屋里头小睡,崔湛仍旧在东厢房里埋头啃书,崔锦亦是独自一人在西厢房里作画,阿欣与珍嬷坐在厢房外头的小板凳上,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阿欣时不时呵出一口暖气,搓着冰冻的双手,兴奋地喋喋不休地说着外头听到的趣事。 她今日去外头买猪肉回来炖汤时,听到菜场里的人说起即将要来樊城的贵人。阿欣也很是好奇,她说:“阿嬷,比皇子还要金贵的是太子和皇帝么?除了这两位还有谁能比皇子还要金贵?” 珍嬷说:“我不懂,你呀,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再金贵也跟我们没干系。”说着珍嬷起身,往灶房走去,边走边呢喃:“猪骨汤也应该快炖好了。” 阿欣撑着下巴,使劲地揉了揉脸。 此时,背后忽然嘎吱一声,东厢房的门打开了。随之而出的是崔湛。崔湛负手看着院里结了霜花的枣树,说道:“竟然下雪了。” 阿欣扑哧一声笑出来。 郎君连着好几日没有离开过东厢房,吃食也是由她端进去的。这几日郎君可刻苦用功了,夫人见状,不忍心扰了郎君的思路,索性让郎主独自在厢房里用饭。 雪是前些时日下的,也难怪郎君没有察觉。 崔湛瞥了阿欣一眼。 阿欣登时噤声。 此时,崔湛又道:“阿妹在厢房里头作画?多久没出来了?” 阿欣道:“午饭后便进去了。” 崔湛皱眉,寻思一会,大步迈向西厢房。他敲了敲门,说:“阿锦,是大兄。”屋里头很快便传来崔锦的声音,说:“进来。” 崔湛刚要推开门,却又住手。阿锦将到及笄之年,与自己该避嫌了,不能像小时候玩得肆无忌惮的。思及此,崔湛心里有几分失落。 他对阿欣招招手,说:“你也进来。” . 崔锦坐在书案前看书。 书案上还有一杯清茶和几样零嘴,崔湛扫过后,目光落在了崔锦的脸上。崔锦含笑问:“大兄怎地过来了?” 崔湛原是想说崔锦在房里坐了一下午却没有走动,这样不好,可转眼一想,自己也没有做出好的榜样,索性咽进肚里。他改口说:“最近画了什么?” 语气威严。 话一出口,崔湛就懊恼了。原先兄妹俩感情是极好的,他与阿锦说话时也不似这般生硬,到后来崔锦认识了赵家三郎。那赵家三郎,他见过的,油嘴滑舌的,长了张哄骗少女的脸蛋,一看就知不是好人。崔湛说过崔锦几次,可崔锦不听,一来二去,兄妹之间感情也不如当初,偶然说上几句话,崔湛一想起赵家三郎便没有什么好脸色。 后来崔湛索性不理崔锦了,更觉自己的阿妹肤浅。 他打小就晓得阿妹对容貌有一定的执着,就喜欢那些长得花里花俏的人,那赵三郎偏偏就符合了阿妹的审美。哼,他还觉得自己长得比赵家三郎好看呢。 不过如今赵家三郎成亲了,阿妹似乎没有伤心。 他好几次夜里徘徊在西厢房门前,原想着阿妹一哭便进去先骂她一顿,再软声哄她的。不曾想到阿妹不仅仅没有哭,还笑得很是快活,看来已经将赵家三郎给忘记了。 崔锦拿出几张画纸,一一铺在书案上,面部依旧是笑吟吟的,不过心中却有几分忐忑。 她与大兄这几年的感情生疏了不少。 每次大兄一与她说话,便板着脸,比阿爹还要威严。她看了,难免心里有些害怕,尤其是大兄也像阿娘,这不许,那也不许的,成日让她背女戒女德。她听多了,心中也烦躁。 如今见大兄主动来寻她,她心中委实没底,脑子里使劲地回想这段时日自己有没有做错什么。 崔湛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越看越自豪。 他的阿妹画功越发深厚了,再过个七八年,兴许还有大家之风。不错不错,他的阿妹又岂是那赵家三郎能配得上的? “大兄觉得如何?” 崔湛沉吟片刻,道:“还好。”话一出,崔湛又懊恼了。瞧他这张嘴,心口不一的。哪里是还好,分明是极好!极好的! 崔锦不由有几分黯然,大兄待人温和,也不会说重话,如今说还好,那便是不好的意思了。她道:“大兄,我会仔细专研画技,下次一定会画得更好的。” 阿妹!我没有这个意思! 崔湛在心中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可话到了口里又变了个样。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在别扭什么。只听他道:“嗯。” 嗯!嗯个头!你就不会说点别的吗?崔湛呀崔湛,你脑子糊了是不是! 见崔锦低垂着头,重新卷起画纸,崔湛蓦然给了阿欣一个眼色。阿欣不明所以,她打从一进屋便觉得大郎不对劲,见崔湛眼神有异,她懵懵懂懂地问:“大……大郎可是眼睛不舒服?” “大兄可有不适?”崔锦望去。 他重重一咳,道:“无。” 阿欣问:“那为何大郎一直眨眼?” 崔湛又是重重一咳,只觉与其靠阿欣,还不如靠自己。他说:“阿妹,我听阿欣说再过些时日燕阳城有贵人要来,到时候城里定会很热闹。你可想出去瞧瞧?” 崔锦自是晓得此事的,她欣喜道:“好。” . 贵人到来的那一日,樊城极其热闹。 赵知府带着樊城有声望的诸老一大早便在樊城数十里外等着。显然燕阳城这位贵人是不打算低调了,浩浩荡荡的队伍铺了十里,最前面的是银甲红枪,曾在战场上沐浴过血河的兵士威仪赫赫,肃杀之气浑然天成。这一路过来,山贼退避三舍,鸟惊四散。 而接着的是骑着大马的随从和穿着绸缎锦衣的侍婢,再接着才是一辆华美的马车。 赵知府大老远就看到了寒光瑟瑟的银甲卫。 他打了个寒颤,赶紧视察周围。 之前下了雪,他派了衙役和百姓将樊城外数十里的积雪都扫清了,所幸这几日没有下雪了,官道上干干净净的,丝毫污迹也没有。 终于,队伍停了下来。 赵知府领着众人前去跪拜。 银甲卫与随从还有侍婢有条不紊地散开,一辆宽敞的华美马车缓慢地驶前。虽还不曾见到贵人,但赵知府背后已然湿了一大片。 “樊城知府赵庆率领诸老拜见贵人。” 马车里迟迟没有出声,周遭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赵知府的后背又湿了许多。就在此时,马车里终于传出一道慵懒而清冷的声音。 “立了献玉之功的赵庆?” “回贵人的话,正是在下。” “洺山古玉是何人挖出?” 赵知府听到此处,心中不由一喜,原先恐惧而敬畏的心情添了一丝自豪,他挺胸道:“是赵某的三子赵平。” 一直立在车旁的侍卫道:“着赵平准备,郎主今夜召见。” 赵知府连忙应声,登时欢喜不已。   ☆、第十二章 衙役将樊城百姓挡在两侧。 百姓们皆是兴奋不已,纷纷探头眺望,人群中熙熙攘攘的,嘈杂万分。不久后,有银光闪现,人群中有人大声喊道:“贵人来了!贵人来了!” 衙役们纷纷喝道:“通通都不许吵闹喧哗,再吵都关进牢里!” 顿时,人群安静了不少,但依旧有些许声音。 众人紧盯着缓缓到来的队伍,眼睛眨也不眨的,生怕一眼错过便会少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尤其是见到侍婢们身上绸缎锦衣,纷纷都亮了眼。 这燕阳城的侍婢穿得比知府家的姑娘还要好呢,随便一个挑出来都像是贵女一般。 侍婢都如此,更何况华贵马车中的贵人。 也不知这贵人是男是女,这可是比皇子还要金贵的人物呀。 百姓们人头攒动,使劲地伸长脖子,仿佛要将那一辆马车盯出个洞来才肯罢休。而此时此刻的崔锦与崔湛正在茶肆的雅间里头。 崔湛早已料到这种情况,便一大早就在茶肆里定下雅间,稍微迟个几日,雅间也都爆满了。茶肆里的老板恨不得燕阳城的贵人们一天来一个,如此他的生意也不用发愁了。 崔锦低声笑道:“也不知比皇子还要金贵的人会是何等身份?这种架势委实让人叹为观止。” 崔湛有心搭话,说:“阿妹猜猜会是什么人?” “大兄知道?” 他笑道:“你先猜猜。” 崔湛一笑,让崔锦只觉回到了以前,兄妹俩也是有说有笑的,大兄时常还会出题考她,答对了他便省出私房钱给她买零嘴吃。 崔锦莞尔道:“比皇子还要金贵的人是太子?还是一国之君?亦或是受宠的长公主殿下?” 她绞尽脑汁地想着。 蓦然间,脑子里却浮现了在她画中的闵恭。 锦衣华服,葡萄美酒,若无底气撑着眉眼间又怎会那般肆意张扬?不过此时此刻的闵恭应该还在秦州,断不可能是闵恭。 “还有呢?” 崔锦扁嘴道:“想不出来了,大兄快说快说。大兄看的书比阿锦多呢。” 崔湛含笑道:“阿妹的确还猜少了两人。” 崔锦好奇地道:“天下间还有什么人能比皇子金贵?” 崔湛也不卖关子了,他慢悠悠地道:“时下信巫,不受宠的皇子自然比不上皇帝身边的大巫师,我们晋国的大巫师掌管国运,即便是皇帝也要卖大巫师面子。” “还有呢?” 崔湛话锋一转,却问:“燕阳城有五大名门望族,阿妹可知有哪几家?” 她毫不犹豫便道:“汾阳崔氏,青郡范氏,济城李氏,秦州王氏,以及申原谢氏。”崔湛道:“燕阳城最先只有四大名门望族,申原谢氏也是近二十年来才跻身为五大名门望族之一。阿妹可知道原因?”不等崔锦开口,他又继续道:“谢家五郎生而有眼疾,虽不能视物,心中却澄明如镜,通巫术,大巫师观之,禀报圣上,自此谢家五郎成了鬼神所庇佑的巫子。” 崔锦大愣。 “何为……通巫术?” 崔湛说:“通天事,知人事,晓鬼事。正因开了天眼,所以谢家五郎才会有眼疾。” 崔锦并未从阿爹口中听过这些事情,如今一听,心中惊愕不已。那……谢家五郎竟然是个瞎的!天赐神技,所以才瞎了眼?岂不是上天赐予神技,必会从人身上夺回一物? 崔锦不禁有些后怕。 崔湛察觉到阿妹脸色不妥,担忧地问:“阿妹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她苍白着脸色,勉强一笑,说:“不,只是有些乏了,可能是昨夜没有睡好。”崔湛说:“那我们回去吧,贵人在马车里头,我们也见不到容貌。”其实他还在担心若是阿妹见到贵人长得好看,又像对赵家三郎那样飞蛾扑火地掉落一颗芳心,那就不妙了。 . 崔锦与崔湛一道回了家。 崔锦以身子不适为由,连晚饭也没有用,直接躺在了榻上。崔湛有些担心,本想着唤元叟找个巫医回来,可阿妹坚持不用,说只是有些乏了,歇一夜便好。 崔湛见状,也没有坚持,不过心中仍是担忧着,夜里起身了好几回,打开窗子看对面厢房的情况。 西厢房黑漆漆一片的。 而此时此刻的崔锦也没有睡着。 她满脑子都是今日大兄所说的话,谢家五郎是天赐神技,而她也是天赐神技,但谢家五郎瞎了,可她却安然无恙的,能走能跑,五官俱在,甚至比得神技之前还要圆润了不少。 她借着神技已经画了不少画,还因为其中几幅画赚了金,并救出阿爹,还让未来的大人物欠了自己的人情。这些都是上天所赐的神技带给她的好处。 崔锦抿紧唇瓣。 她苦思了数日,在第四日的时候,崔锦起来时,一扫之前几日的郁结,变得精神奕奕的。 她想了很久,终于想通了。人得到一些东西,总要失去一些东西的。上天赐予她这个神技,救了阿爹的性命,不管以后失去什么,她也甘之如饴。 还是之前那句话。 既来之则安之。 崔锦笑容可掬地离开西厢房,准备与爹娘还有大兄一块用早饭。“阿爹阿娘,多吃点。”崔锦给崔元与林氏舀了白粥,又给崔湛夹了包子。 “大兄,也吃多点。” 崔湛仔细地打量着崔锦,见她面色如常,不再像前几日那样苍白后,心中稍微放心了些。不过同时的,又有几分黯然。阿妹果真长大了,前几日分明是有心事的,以前阿妹有心事都是第一个与自己说的,现在宁愿自己憋着想着也不愿告诉他这个大兄。 思及此,崔湛又怨了下赵家三郎。 不过这些心思崔湛自然不会表现出来,他也给崔锦舀了白粥,说:“阿妹也多吃点。” 一家其乐融融的。 林氏看着一双儿女,眉毛笑得弯弯的。 然而就在此时,忽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崔锦扭头一望,是元叟慌慌张张地奔了进来。只见元叟面色惊慌,嘴唇也在哆嗦着,他说:“不好了不好了,忽然有许多衙役过来了。” 话音一落,若干衙役就出现屋外。 其中一人喝道:“崔元,知府大人命吾等捉拿你前去审问,速速过来,不然休怪吾等动手!” 崔锦大惊失色。 她刚想迈出去质问,却被崔湛握住了手,旋即他走出屋外,问:“不知各位大人因何捉拿我爹?我爹安分守己,又何曾犯过事?” 其中一衙役道:“崔元涉嫌杀害孙家郎君。” “不可能!”崔湛叫道。 衙役不欲再与崔湛周旋,咄咄逼人地一挥手,若干衙役便将崔元押了出来。崔元回过神,连忙道:“你们莫要担心,只是审问而已,我很快便回来。湛儿,阿锦,照顾好你们的阿娘。” 林氏方才还是笑得弯弯的眉毛瞬间就拉了下来。 她颤抖着手,苍白着脸,说:“这……这是什么回事?”说着,眼泪已经从眼眶掉下来。她道:“不可能!不可能!你们阿爹光明磊落,又岂会做杀人越货之事?不可能不可能的,一定是误会。一定是知府大人误会了!” 崔锦与崔湛互望一眼。 兄妹俩各自挽住林氏的手臂,崔锦轻声劝道:“阿娘莫怕,方才衙役也只是说涉嫌,涉嫌便是还未定罪,阿爹是什么人,整个樊城的人都清楚,一定是误会。方才阿爹也说了,只是审问而已,很快便能回来了。” 崔湛也说道:“阿娘别担心,我让元叟去打听打听,你先歇着,在家里等阿爹回来。” 接着崔锦唤了珍嬷和阿欣进来。 两兄妹走了出去。两人又互望一眼,崔湛正想说什么,崔锦便道:“大兄,我先让人去衙门打听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元叟年纪大了,未必有我的人精明。他当惯跑腿的,打听消息很有一套。我们有金,还可以在衙门里打点一番,定不会让阿爹受苦的。” 崔湛也是此时方察觉到一事。 他的阿妹比他想象中要稳重得多,遇事不乱,说话有条有理,他这个当大兄的也被比了下去,难怪阿爹平日里总多疼阿妹一些。 他颔首道:“便依你所说的去做。我也出去一趟,此事怕有蹊跷。”   ☆、第十三章 阿宇很快便打听回来了。 只听他说道:“是西街街尾的孙家大郎,唤作孙青,是个嗜酒之人。孙大郎性子孤僻,早早与孙家弟兄分了家,独自一人住在西街街尾。本来孙大郎与自己的弟兄几人也不常见面,但前几日刚好是孙母的生辰,孙父离开人世后,孙母便跟了孙三郎同住。以往孙家几位郎君都会在孙母生辰那一日齐聚一堂庆贺生辰,那一日唯独孙大郎没有来。孙母担心便遣了仆役去看看,未料一撞开门竟见到了孙大郎的尸首。” 孙青? 崔锦不由一愣。 西街街尾的孙家大郎她是知道的,因性子孤僻,是以极少与人来往。她小时候经过孙家大郎的门口时,都生怕孙家大郎会凶神恶煞地跑出来。樊城中有小童不听话时,不少长辈们都会用孙家大郎来吓唬他们,一吓一个准。 阿爹又怎会与他扯上关系? 崔锦示意阿宇继续说。 只听他又说:“前些时日孙家大郎去了酒肆买酒,酒肆老板说孙大郎喝醉了,与前去买酒的崔元起了争执。孙大郎故意为难崔元,崔元面有豫色。衙役说大姑娘的爹有作案的动机。” 崔锦皱眉,恼道:“简直是胡说八道,我爹在樊城多年,为人处事如何,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用得着杀害一个孤僻的孙大郎吗?” 阿宇连忙道:“大姑娘莫气,您说得对,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知府大人定不会白白冤枉崔老爷的。” 崔锦冷静下来。 她道:“阿宇,此事你做得不错。”她摸出半金赠予阿宇。阿宇摆手道:“要不得要不得,大姑娘每月给小的两金,小人为大姑娘办事是理所应当的。” 崔锦道:“办得好自该有奖励,你收着。也多亏了你,才能这么快将事件的来龙去脉打听清楚。你先回去,待我有事再唤你。” 阿宇推脱了下,最后还是收下了。 崔锦看着阿宇离去的背影,心想着阿宇虽是自己雇下的人,但忠诚度如何她不敢完全保证。毕竟人心总是贪婪的,阿宇虽收了她的好处,但最初她是以为赵知府办事为由雇佣了他与另外几个乞儿,阿宇也一早知道她为赵知府办事是假的,若这一回当真是什么有心人从中作梗,害得阿爹坐牢子,阿宇另谋高就也并非是不可能之事。 不过阿宇是个聪明的少年郎,像她这么大方的雇主,整个樊城未必能寻出另外一个。 崔锦不再细想,她回了西厢房,铺好画纸,准备作画。 一炷香的时间后,崔锦略微有些失望。 上天赐予她的神技,似乎不像以前那么好用了。刚开始得此神技,她急着救阿爹,急着取得乞儿的信任,画中也顺了她的意,她几乎是想知道什么便能知道什么。 可近来她画了许多幅,而里头都是些极其琐碎之事,跟她想要的毫无干系。 崔家按捺住急躁的心情。 她搁下笔,准备出去走走。 . 在崔锦即将出门时,崔湛回来了。 兄妹俩在门口撞了个正着。 “大兄……” 话还未说完,崔锦便被崔湛拉到了一旁。元叟正想高声喊“大郎回来了”又被崔湛使了个眼色,他只好咽进肚里。 崔湛面色不佳。 他压低声音道:“阿叟莫要声张,此事不能告诉阿娘。” 崔锦脸色变了变,问:“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崔湛叹道:“赵知府升堂审问了阿爹,虽然没有证据证明是阿爹杀的,但阿爹也一样没有证据证明不是自己杀的。孙大郎死的那一日,有人目睹阿爹经过孙大郎的家门口,阿爹没有人证,如今阿爹被收押,直至捉拿真凶后才能放出来。” 元叟瞪大眼睛。 “若是捉不到呢?岂不是得一直关着?” 崔锦说:“大兄莫急,我已预料到这个情况,先一步让人给了金打点了牢里的狱卒。”接着崔锦又将阿宇打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与崔湛说了。 崔湛微微沉吟,问:“你现在准备去哪儿?” 崔锦说道:“我想去孙大郎家看看,孙大郎若真是在家中被杀,兴许会留下些蛛丝马迹。” 崔湛说:“孙大郎的尸首被抬走后,孙家已经不许任何人进入。赵知府也派了人暂时封了孙家,直到水落石出后才会解封。” 她眨眨眼,狡黠地道:“明的不许,我们总能暗着来吧。小时候大兄还教过阿锦爬墙呢,阿锦至今还没有忘记。” 那时的大兄才不会整天让她背女戒女德,会教她玩许多好玩的事情。 崔湛本想说危险,不许她去的。可转眼一想,自己的阿妹的确长大了,即便自己不许,以她的性子定会偷偷跑着去,还不如自己紧盯着她安全一些,遂道:“等天色暗下来后再去。” . 入夜后。 崔湛与崔锦悄悄地离开了崔家,在夜色的掩护之下,到了孙家。孙家的墙不高,只有三尺左右。这段时日经常山里来山里去的崔锦轻而易举就爬上去了,反倒是成日呆在屋里头的崔湛爬了好久,最后崔锦搭了一把手才成功爬进了孙家。 所幸夜色昏暗,崔锦才没有看到崔湛红得像火一样的耳根子。 崔湛悄悄地瞥了眼崔锦的后脑勺,暗自咬牙,以后万万不能闭门不出了,怎么能让自己的阿妹比过自己?委实……丢脸! 崔锦从衣襟里摸出火折子,悄悄地点了灯。 此时只听崔湛重重地咳了咳,说道:“阿妹,你脚下便是孙大郎死前的地方。”见她颤抖了下,崔湛稍微寻回了兄长的颜面,正想说些什么,岂料崔锦却后退一步,蹲了下去。 她低头仔细地瞅了瞅,烛光照着她的脸,丝毫恐惧害怕之色也没有。 崔湛在心中叹了声。 瞧瞧他这阿妹,一点也不像是姑娘家。 崔锦说:“大兄,你过来看看,地上有干涸的血迹。” 他也凑前来,仔细一看,然后说道:“孙大郎的尸首还在义庄里,仵作还没有开始验尸。”崔锦说:“地上有血迹,必然是孙大郎生前与人起了争执。大兄你看,血迹不止一处。阿爹是文人,与身形魁梧的孙大郎相比,又怎么可能杀害得了他?即便当真有动机,也没有那个能力。这么明显的事情,仵作跟捕快怎么可能没有发现?” 崔锦蹙起眉头。 崔湛道:“所以我才说此事有蹊跷,像是有人故意要冤枉阿爹似的。” 听到此话,崔锦蓦地抬头。 崔湛又说:“上次阿爹莫名其妙失踪了几日,也不知是何人所为。兴许跟这一次的是同一人。”之前赵平欲要杀害崔元一事,崔锦只告诉了自己的爹,并没有告诉崔湛。她怕大兄一时冲动便没有多说。如今她听崔湛这么一说,不由陷入沉思。 只是赵平早已失势,他又何来能耐做这些事情? 接着兄妹俩又在孙家逗留了两盏茶的功夫,把屋里头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后,方离开了孙家。 . 崔锦回到家中后,刚进西厢房,阿欣便匆匆走过来。她小心翼翼地从衣襟里摸出一张信笺,小声地道:“大姑娘,之前有个小童让奴婢交给您的。” 她颤抖着双手呈上,眼中很是兴奋。 “是纸呢!用纸当帖子的人,一定是个贵人。大姑娘,你说会不会是闵家郎君得势了,晓得如今我们家中的状况,所以来帮我们了?” 崔锦道:“小童送来时可有说些什么?” 阿欣摇头:“什么也没说,只说是他家郎君给大姑娘的。” 崔锦铺平信笺,扫了几眼后,神色大变。信笺上的字迹是她曾经最熟悉的,他曾经给她写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还曾赞美过她的容颜,曾经有一度她见到这样的字迹便心花怒放,然,现在的她却如同灌了一盆冰水,在这寒冬里仿佛被置入寒谭深渊。 她打了个寒颤。 信中只有七个字——想要救崔元,求我。 最后一个“我”字,他写得极其狂放,她甚至可以透过这个字看到他得意洋洋的表情。她咬牙道:“将元叟唤来。” “阿叟,去东街寻阿宇过来。” 半个时辰后,元叟才回来了。比以往的世间久了一半,崔锦不由有些心慌和忐忑。之前事事都把握在自己的掌心里,可如今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崔锦问:“阿宇在何处?” 元叟道:“大姑娘,奴找不着阿宇。奴敲了很久的门,也没有人应声。后来悄悄地爬进去了,发现阿宇并不在家中。桌上有一口也不曾动过的吃食。之后奴想着阿宇会不会去其他地方了,沿街找了一遍,也没见到他,于是便回来了。” 崔锦眉头拧起。   ☆、第十四章 樊城小,一旦发生什么事情,一传十十传百的,很快的整个樊城便会知晓。今日贵人突来雅兴要游樊城,出府后不久,连处在樊城偏僻之处的人都晓得了。 赵知府暗中下令,闲杂人等不能出来扰了贵人。 原先热闹的街道也因此变得清冷了不少。 贵人依旧坐在华美的马车中,一旁是赵平在作陪。马车慢悠悠地荡着,赵平也慢悠悠地跟着。马车里偶尔飘出一句话,赵平搭上了,滔滔不绝地给贵人讲解樊城的风土人情。 赵平说得舌灿莲花的。 后边跟着的赵府随从也不禁暗自忖道:这一回三郎入了贵人的眼,以后定能让赵知府刮目相看了。 赵平心中亦是这么想。 原本他以为这辈子只能认栽了,没想到上天给了他一个机缘。大兄得了明州何公的赏识又如何,这位可是从燕阳城来的贵人呢!比何公贵了不知多少!只要他侍候好了这一位贵人,以后的前程兴许比阿爹还要好!到时候他休了齐氏!另取娇妻!他还要让崔锦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后悔! 竟敢算计他! 待他弄死崔元,必定要好好地尝一尝她的身子,再纳她为妾,任由齐氏欺凌。看她还如何嚣张! 思及此,赵平更加卖力地在贵人面前卖弄自己的才学。 . 而与此同时,崔锦也得知了赵平入了贵人的眼一事。她万万没有想到赵平竟然又这样的时运。虽不知那个贵人究竟燕阳城里的哪一位,但赵平一得势,吃亏的只有她自己。 阿欣着急地问:“大姑娘,现在该如何是好?赵家三郎会不会对老爷有所不利?” 崔锦说:“你小声些,现在还没有定案。赵知府最多也就敢关着阿爹,虽说阿爹已被汾阳崔氏放弃,但好歹也是汾阳崔氏的人,赵知府不敢用刑的。” 而且她还有一个后招。 既然申原谢氏依靠一个巫子在短短数十年内挤入根基皆有百年以上的名门望族里头,那么其他家族肯定也会盼着自己能有一个巫子或是巫女。 尽管上天赐予她的神技时灵时不灵的,可她依旧拥有此神技。 她相信汾阳崔氏很乐意见到一个这样的孙女。 但是不到走投无路时,她都不想用上这一招。一旦用上了,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此生也只能任由汾阳崔氏宰割了。 “咦,大姑娘你要去哪里?” 崔锦戴上幕篱,道:“你且跟我来。” 街道上有些清冷,崔锦选择了一条小路。小路上更是清冷,走了一会,半个人影都没有。阿欣忐忑地说:“大姑娘,这要是被赵知府发现了该如何是好?” 崔锦道:“等不得了。” 赵平既然入了贵人的眼,万一哄得贵人杀了她爹,她到时候又找谁伸冤去?何况这一次来的贵人究竟是谁,她现在也没有打听到,万一是长公主殿下那该如何是好? 听说长公主殿下年已二十五,可迟迟没有嫁人。 也听说长公主好男色,而皇帝宠着长公主,竟任由长公主暗中广收面首。 而赵平姿容不凡,能入得长公主的眼,也并非难事。 思及此,崔锦不由加快了速度。就在此时,远处忽有异响传来,崔锦面色一变,连忙拉了阿欣躲在小巷中。阿欣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崔锦倒是一脸平静地望向外头。 她见到了春风得意的赵平,还有那一辆宽敞而华美的马车,车帘纹丝不动的。 半刻钟后,小路上重新恢复了平静。崔锦拉着阿欣离开小巷,快步往东边走去。一路上,她低声与阿欣说着话,仔细地吩咐着。 阿欣见崔锦一脸凝重,不敢有误,认真地听着。 终于,崔锦停下脚步。 她的身前是一座屋宅,屋宅不小,大门是木头所制,可以看得出来是上好的木材,门环是崭新的,有着金属的质地。 阿欣轻轻地扣了扣门。 不久后,有个小童跑出来。阿欣着急地说:“我家姑娘得了怪病,钟巫医在吗?”小童打量了眼戴着幕篱的崔锦,半晌才道:“在,跟我进来。” . 钟巫医已经年过半百,蓄着白须,乍看之下,颇有仙风道骨之感。一进门,崔锦便闻到了酒味儿。阿欣扶着崔锦坐下。 崔锦缓缓地揭开了幕篱。 钟巫医打量着她,问:“得了什么怪病?” 崔锦神色不太好看,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毫无血色,连唇也是白的。钟巫医的话音落后,崔锦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过了半晌,她才哆嗦着唇,道:“钟巫医,有……有鬼缠上了我。” 钟巫医挑眉。 “哦?是什么鬼?” 他也并非头一回见到被鬼缠上的人,所以倒也不吃惊。 崔锦魂不守舍的,又不出声了。 这时,阿欣挤出两行眼泪,抽泣着说道:“钟巫医,你一定要救救我们家大姑娘。前几日我们大姑娘就开始变得不对劲了,一到了夜里就说要喝酒,喝得还是烈酒。平日里我们大姑娘是喝不得烈酒的,一喝就呛个不停,可这几日却不停地嚷着要喝烈酒,喝了后不但没有呛到,而且还喝得津津有味。奴婢想去夺下酒壶,却被大姑娘扇了一巴,接着还搂过奴婢,动手动脚的,说什么让大郎我亲一亲。一到白日里,大姑娘却连夜里发生过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 钟巫医说道:“兴许是家有恶鬼,待我做场法事好好超度下亡灵……” 话还未说完,崔锦蓦然瞪大了眼睛。 她霍地站起,眼睛发亮,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桌案上的酒盅。她就像是一只豹子!迅捷而凶狠的雄豹!不过是眨眼间,她就抱来了酒盅,旋开酒塞,仰脖大口大口地喝着。 酒从下巴流落到衣襟里,可她丝毫也不在意。 直到喝光了,她扬手一扔,酒壶落在地上,碎了一地!她打个了酒嗝,笑嘻嘻的,走路也是踉踉跄跄的,仿佛只要稍微不注意便会醉倒一地。 她醉眼迷蒙地扫着周遭,目光最先落到了阿欣身上。 她色迷迷地走前,挑起阿欣的下巴。 “美人儿,给大爷亲一个。” 说着,她顺势倾前身子,要去揽住阿欣的腰肢。阿欣躲开了,噗通噗通地躲到了钟巫医的身后,她颤抖地说道:“钟巫医,恶鬼跟着来了!” 这时,崔锦的目光落在了钟巫医的身上。 她又打了个酒嗝,歪着唇,不以为意地说:“钟老叟,是你呀。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没死?” 钟巫医面色微变。 而此时崔锦又踉踉跄跄地走前,又笑哈哈地道:“别阻拦者我跟美人儿亲热,钟老叟你都这么老了,还霸着美人儿,夜里也不知道能不能起得来。” 这一番话已然有羞辱的意思了。 钟巫医皱着眉头。 一直在一旁侍候的小童也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状况,以往都是去别人家做场法事便好了,这一次竟跟来他们这儿了。 小童后退了几步。 他小声地道:“巫医,这……这大姑娘有点像是孙家大郎呀……” 钟巫医说道:“你去请林巫师过来。”这种事情已非他一个巫医可以管得了,还是得把巫师叫来参详参详。林巫师住的地方离钟巫医不远,不到一刻钟,小童就把林巫师带来了。 崔锦一见到林巫师,又连着打了几个酒嗝。 她歪着头,直勾勾地看着他。 眼神阴恻恻的。 小童在路上已经将事情的原委与林巫师细细地说了。林巫师如今见到崔锦也知道了个大概,只听他喝道:“孙家大郎,为何你要缠着这位姑娘?” 崔锦眨眨眼。 “我要报仇!报仇!报仇!杀我者不得永生!” 时下的人都信鬼神,皆认为人死身灭,魂灵是能得永生的。这样的话由这样的一个姑娘狠戾地道出,比毒誓的份量还重! “是谁杀了你?” “我要回孙家!” 林巫师与钟巫医互望一眼,最后林巫师道:“好,老夫带你去。但你了结心愿之时要放了崔家大姑娘。” 她答应了。 临走前还带走了钟巫医家中的一壶酒。   ☆、第十五章 因赵知府的吩咐,今日大多百姓不敢出门,除了在外头开铺子的,还有一些由赵知府之前就挑选出来的稍微得体的百姓们。 他们走在街道上,时不时注意着贵人有没有来。没有来便重新回去继续走一次,从街头到街尾,又从街尾到街头。走了大半日,贵人仍然没有来,他们也不敢有埋怨,只好继续走。 蓦然,街道上出现了几抹突兀的人影。 时下巫师与巫医都极其受人尊重。 林巫师与钟巫医在樊城里可以说是无人不识,巫医治人,巫师通鬼神,百姓们很少会见到他们两人走在一起。如今两人一起出现在街道上,外加一个戴着幕篱的姑娘,还有一个扎着双髻侍婢打扮的姑娘,难免有些惹眼。 目光齐刷刷地就落在了他们四人身上。 此时,有人认出了阿欣,低声道:“那不是崔家的侍婢么?” 也有人渐渐认出来了。 “那个带着幕篱的是崔家的大姑娘吧?怎么会与钟巫医还有林巫师走到一块了?” 数人低声细语,目送着他们四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而这个时候,有人反应过来了,只听他道:“这个方向不是去孙家吗!” 几人你望我,我望你的。 忽有人道:“消息来了,贵人去了朱街的茶肆,刚进去呢。没小半个时辰都不会出来。”话音一落,几人仿佛心有灵犀地互相点头,接着若干人紧跟着钟巫医与林巫师的脚步,看热闹去喽。 . 孙家。 孙家大郎死后,为了确认死因,尸首还在义庄里。而孙家大郎的屋宇也暂时被官府封了,孙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只好在自己这儿设了个灵堂。 孙家上上下下都在孙家灵堂里。 孙母这辈子生了五个儿子,孙父是经商的,死得早,而家中弟兄早年也不太合,于是便早早分了家。孙父经商剩余的钱财,五个儿子平分了,三儿子因与孙母同住,还得了孙母当年带来的嫁妆。 本来孙家大郎是孙家的嫡长子,理应侍候孙母的,但孙家大郎性子孤僻,迟迟不愿娶妻,最初孙母与孙家大郎同住,但过了一两年,孙母倒是被孙家大郎气出病来了,不得已之下,只好跟了孙家三郎同住。 不过一码归一码,孙母心中虽气着大儿子,但如今大儿子去了,孙母哭得双眼红肿,眼泪都流干了。 孙家三郎安慰着孙母。 孙母仿若未闻,不停地烧着纸钱,还说:“你大兄爱喝酒,烧多点纸钱,他在下面也能买酒喝。” 孙家三郎叹了声。 就在此时,孙家二郎匆匆地跑进来,急促的脚步声惊扰了孙母。孙母霍地抬头,怒骂道:“跑什么,你大兄尸骨未寒,这么大声想惊扰你大兄的魂灵?” 二郎面色讪讪的。 他给三郎使了个眼色。三郎与二郎一道离开了灵堂,二郎此时方急道:“三弟,钟巫医与林巫师都来了,就在外面。” 三郎面色微变,他道:“去开门。” . 灵堂里的孙母痴痴地看着牌位。 人生中最大的苦难莫过于是年轻丧夫,中年丧子,这两样她通通遇上了。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孙母揩了揩眼角,没有眼泪,可心早已泛滥成灾。 又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孙母几乎是凶神恶煞地瞪去,话还未出,她蓦然愣住了。她直勾勾地盯着林巫师,着急地说:“巫师大人,我儿的亡灵在何处?他可有吃苦了?可有在我身边?” 孙母的声音沙哑之极。 林巫师说:“孙大郎便在我身边。” 此话一落,灵堂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孙家几位郎君皆在,都露出了各式各样的神情。这些神情一一落入了崔锦的眼里。 孙母惊喜地道:“在哪里在哪里?大郎,来阿娘身边。” 林巫师又道:“他在这里。”说着,他揭开了崔锦的幕篱。一张姣好的容颜露在众人面前,明明是漆黑的星眸,高挺的鼻梁,可此刻却有着异样的神采。 林巫师说:“孙大郎,已经如你所愿带你到孙家了。” 三郎皱眉道:“这明明是崔家的姑娘!” 二郎也随之附和。 然而孙母却激动地站起,握住了崔锦的双手,她说:“不,这就是大郎,我的大郎。大郎,你怎么附身在崔家姑娘身上了?怎么有家不回?阿娘在这里呀。” 崔锦却甩开了孙母的手,粗声地喘了几口气,使劲推倒了只有衣冠的棺木,长袖一挥,又打翻了牌位。木质的牌位掉落在地,竟是摔成了两半。 她冷冷一笑:“回来?回来等着你的好儿子害我?” 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四位孙家郎君身上,她一一扫过,眼神凶神而狠戾,手中握着的酒壶冷不丁的摔向孙家三郎。 “三弟,人在做天在看,人死魂在,死人也是会说话的。” 孙母震惊地看向三郎。 三郎说:“你胡说什么?你明明是崔家姑娘,为何要装我大兄?阿娘,此人满口胡言,你莫要信他。我又怎会做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孙母看看三郎,又看看崔锦。 一时间不知该信谁才好。她是相信大郎的魂灵尚在的,可大郎说三郎杀了他,三郎如此温顺,又……又怎么会…… 然而就在此时,崔锦冷笑一声,说:“三弟是忘了,那天你与我争吵,还扬言要杀了我。如此母亲便不会再偏袒我了。” 三郎的面色唰的一下变白了。 他与大兄最后一次的争吵在大兄的屋里,而且这还是三个月前的事情,当时是个暴雨天,只有他与大兄两人。崔家姑娘为什么会知道? 孙母看向三郎。 她问:“这是真的吗?三郎,你回我!”话音到了后面,已有厉色。面容也有几分狰狞,显然是已经信了崔锦的话。 三郎缓缓地垂下头。 灵堂刹那间变得安静。 崔锦嗤笑一声,说:“默认了?” 三郎抬起头,之前还是温和的神色,而如今却完全变了个样子。他的眼神阴寒而愤恨,他看着她,目光用力地像是在看此生最大的仇人。 “你该死,你该死!你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就因为你是嫡长子,从小爹娘便偏心于你。不管我做了多少,爹娘从来不看我一眼。而你混账如斯,爹娘始终将你当宝。苦是我受的,便宜是你占的。凭什么?凭什么!” 孙三郎眼睛充血。 崔锦垂眼,她没有多说什么。 这一番话表明了什么再显而易见不过,即便是个外人也能明白。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人头攒动的外面,又缓缓地垂下眼。 孙母这个时候已经扑了上去。 她掐住孙三郎的脖子。 崔锦目的已达,她晃了晃神,佯作一副迷迷糊糊的模样看着周围,诧异地问:“这……这是哪里?”见到阿欣,她大步走到她身边,皱眉问:“阿欣,我怎么会在此处?” 阿欣大声道:“大姑娘好了,大姑娘好了,孙大郎真的走了。” 外面的人群中忽然钻出了一人,身材颀长,剑眉星目的,不正是崔湛么?他大步走来,扶住崔锦的手臂,说:“阿妹,阿娘找了你一整日了。你怎么在此处?” 崔锦张张嘴,神情还是有些迷糊。 崔湛道:“罢了,归家再说。” 他与阿欣两人各自扶住崔锦的手臂,扶着她缓缓地离开了孙家。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天色渐黑,街道上清清冷冷的,带着冬天的凛冽。 崔锦的面部被冬风刮得生疼,可此时此刻她的内心却是欣喜的。 她成功了! 真的成功了! 原本她只想着试一试的。很久之前,她初得神技,曾经画过不少樊城里诸多琐碎之事的画,其中有一幅便是孙家大郎与孙家三郎争吵的画面,说了什么,她并不知,但孙家三郎面容狰狞,与以往温和的他截然不同。 她进孙家的时候,孙家四位郎君,面有悲戚,但惟独孙家三郎见到林巫师的时候,神色躲闪。 她试着一赌,真的被自己赌中了。 果真是兄弟相残。 有林巫师与钟巫医还有若干外人作证,这一回孙家三郎想逃也逃不了了。真凶已有,阿爹不日便能放出来。 崔锦的一颗心噗咚噗咚地跳着,蓦地,脸上一暖,她微微怔了怔。 崔湛解下外衫,拧成手臂般粗的布条,围在崔锦的脸上,挡住了呼啸的冬风。只听他低声道:“以后若有这样的事情,告诉兄长,兄长陪你去。”   ☆、第十六章 巴掌大的小脸此时就露出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她看着自己的大兄,心下不由一暖,只觉以前与自己亲密无间的大兄又回来了。 她重重地点头。 “嗯。” 崔湛含笑道:“这样才乖,以后不许乱来了。” 崔锦的声音变得轻快,她说道:“大兄,约摸明日阿爹就能回家了。到时候我们让珍嬷去买点猪肉和羊肉,涮着吃。” 崔湛说:“好。” 两兄妹走了一段路后,忽然间树下冒出一道黑影,缓缓地走近。崔湛下意识地便往前站了一步,挡在崔锦的身前。 他警惕地看着黑衣人。 黑衣人却也不望崔湛,直接越过他看向崔锦。 “崔大姑娘,我家郎主有请。” 黑衣人走近了,崔锦看清了黑衣人的面容,是一张寻常的脸,但身上的黑衣即便是在昏暗的天色之下,也能感觉出质地的华美。 在樊城中,一个被差遣的仆役也穿得起这般衣裳的人家压根儿没有。 崔锦察觉出这位黑衣人是燕阳城来的贵人所差遣的。 “好。” 崔锦应得爽快。 她的不惊不惧让黑衣人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崔湛扯了扯她的衣裳,压低声音道:“阿妹?”崔锦说道:“是贵人要见我,还请大兄放心。贵人宅心仁厚,又是燕阳城过来的,岂会难为我这样卑微的姑娘?大兄与阿欣在外头等我便好。” 话音一落,黑衣人又看了崔锦一眼。 宅心仁厚。 他不由轻笑了下,若是他们郎主叫宅心仁厚,天下间怕是没有狠人了。 崔锦自是没有错过黑衣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她仔细琢磨着,脚步轻盈地跟上黑衣人。不过与此同时,崔锦心底也稍微安心了些。 她本来就担心燕阳城来的贵人会是长公主殿下,怕赵平会依靠自己的容貌得了长公主的欢心,如今黑衣人自称贵人郎主,那便是个郎君了。 . 黑衣人在茶肆前停了下来。 这家茶肆崔锦是晓得的,每次赵平都约在这家茶肆里,于她而言并不会陌生。只听黑衣人说道:“我只能带你到这里,郎主便在里面。” 崔锦点点头。 “劳烦了。” 崔湛轻声说道:“阿妹小心些。” 崔锦回头,笑了笑,之后提起裙裾迈入茶肆。现下已经入了夜,茶肆里点了灯,桌案上,屏风前,点了许许多多的灯,整个茶肆亮如白昼。 她心中不由有些诧异。 茶肆老板以往很是节俭,到了夜里,灯最多点五六盏,而如今的灯几乎数不清了。且奇怪的是,茶肆里安静极了,竟一个人也没有。 她四处环望。 过了会,她踏上阶梯,往二楼走去。 二楼有八个雅间,以往赵平喜欢约在第三个雅间。第三个雅间的景致是最好的。她没有多想,直接走进第三个雅间。 门一推开,崔锦便见到了赵平。 他位于坐地屏风前,手中有一晶莹剔透的夜光杯,杯中似有紫红的液体。他睨她一眼,唇边有得瑟的笑容。 “哦,你来了。” 声音有伪装的温柔,然而更多的是一种窃喜和不屑。 此情此景,崔锦竟是想起了画中的闵恭。 见过闵恭那种妖魅的相貌后,赵平的容貌已经算不得什么了。他是有一张好脸,可他的出身和他的心境却让他变得俗不可耐,尤其是得知他心中的想法之后。 崔锦见到他,只觉恶心透顶。 “阿锦,我们很久没有见了。” 崔锦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间雅间。 这间雅间她来过好几次,如今却有了天与地的变化,摆设与大小都不一样了。她可以敏感地察觉出雅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她佯作不知,也不与赵平周旋了。她开门见山便道:“是你让贵人找我过来?” 赵平说:“有这样的殊荣,你可会觉得欣喜?” 崔锦不答,反而说道:“赵三郎,你既已娶妻,又何来招惹我?又为何要将我逼迫到这般地步?我爹说过我的夫婿是不能纳妾的,你既然做不到,为何还要强求?还企图杀害我爹,杀害不成,又诬蔑我爹。所幸鬼神有眼,庇佑我爹,如今真凶已出,你的奸计也不能得逞。你做了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即便你有才华,有姿容,燕阳城的贵人也不会容得下你。你心中的污秽只会玷污了贵人的眼!” 赵平愣住了。 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他不知道崔锦竟然晓得他欲要杀害崔元之事。可思及此,他心中也变得懊恼。崔锦早就知道了,她之前的柔情通通都是装的。这个狠毒如蛇蝎的妇人! 他急忙看向另一边的七面屏风,随后喝斥道:“你胡说什么。你不过是个女子,又知道些什么?” 他正要上前。 崔锦面无表情地说:“三郎是想动手?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竟想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动手?若是传出去了,你颜面何存?世人又会如何看待你?” 赵平咬牙:“你……”似是想起什么,他方才还是青白相间的脸色忽然变得平静。他说:“崔氏阿锦,我倒是不知你如此伶牙俐齿。”说着,他哼笑一声,压低了声音,“伶牙俐齿又如何,贵人应承了我,你只能是我的玩物,你以后的伶牙俐齿恐怕只能在榻上表现了。” 崔锦神色微变。 赵平见状,总算有了底气,声音也添了丝得意。 “你现在向我求饶,我且考虑考虑善待你。” 崔锦不为所动,反而轻笑了一声。她朗声道:“赵郎不过刚得势便得目中无人,即便以后站稳跟脚,也只会拖了贵人的后腿,与其让赵郎善待,不如让我自行了断,与赵郎一起‘名垂千古’,阿锦没有这个福分。” “你……” 赵平被气得七窍生烟。 而此时,屏风后响起一道声音,极为清冷,如同寒玉一般。 “聒噪。” 两个字一出,屏风前的赵平与崔锦都愣了下。但是很快的,赵平的面色转喜,他睨她一眼,仿佛在说——不知好歹。 一小童自屏风后走出,手中有一个精致的雕花镂空端盘,盘上有一双耳白釉小杯,杯中是澄碧的液体。 只见小童低垂着眼,走到赵平面前。 “郎主赐赵家三郎‘沉碧’。” 赵平又看了崔锦一眼,随后高声道:“赵平多谢郎主赏赐。”说罢,他执起小杯,仰脖一饮而尽。霍地,他面色大变,手中精致的白釉酒杯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 他扼住自己的喉间,眼珠子瞪得老大,面容狰狞得青筋直冒。他似乎想痛苦地□□,可他张大着嘴巴,却连一个音节也喊不出来。 小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直到赵平彻底昏过去了,外头有两个随从进来。小童用稚嫩的声音说道:“郎主厌之。” 简短的四字便让崔锦心惊胆战。 这燕阳城来的贵人手段好生狠戾,若直接毒死赵平,他一死便没有任何顾虑。而如今他毒哑了他,却又让自己的随从仆役放话。 贵人简单的四字必定会伴随赵平一生,终其一生,他不会得到任何人的重用。让贵人所厌恶的人,他这辈子永无安宁了,连赵家的人也不敢对他好了。 一个连话也不能说的人,为贵人所厌,为家人所弃,赵平这辈子是毁了。 这样粗暴而直接的手段…… 崔锦咽了口唾沫。 小童看向崔锦,只听他道:“请姑娘跟我过来。”崔锦应了声,跟上小童的脚步。小童带着崔锦去了第一间雅间。 雅间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个浴桶,还有热气腾腾的水。屏风上挂着新的衣裳,是桃红的颜色,百花盛开的纹案,浣花锦的质地。 这样的一套衣裳,在樊城里可以卖上十金。 小童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姑娘身上酒味甚重,还请沐浴。” 崔锦看了眼浴桶里的水,又咽了口唾沫,她倒是有些担心一泡进去便会全身毒发。毕竟这燕阳城的贵人行事章法毫无规律,完全是随心所欲,她捉摸不透。 可事到如今,她无法后退了!   ☆、第十七章 崔锦担心会让贵人久等,匆匆洗了下,很快便从浴桶里走出。当她穿好新衣裳后,不由微微一惊,衣裳不大不小,恰恰好适合她。 意识到此事,崔锦有些惊惧。 贵人当着她的面毒哑了赵三郎,如今又给她换上尺寸恰好的衣裳,岂不是说明贵人对自己早已摸透?如今大费周章让她沐浴,让她穿上新衣裳,是为了告诉她莫要耍花招? 崔锦心中开始变得忐忑不安。 明明还未见到贵人,可她却总觉得他什么都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 不,她不能紧张不能忐忑,大兄还在外头等着她,稍有差池,代价便是她一整家的性命。 崔锦换上平静的神色,大步迈了出去。 外头候着的还是那个小童。 小童瞧了她一眼,也没多说什么,略略领先了半步,带着崔锦回到原先的雅间。而这一回,小童没有与崔锦一道进去,而是留在了外面。 雅间里还是之前的摆设,唯一不同的是赵平方才所待的坐地屏风被撤走了,雅间顿时显得空荡了些许。而七面屏风尚在,崔锦知道贵人就在屏风后面。 她朗声道:“崔氏阿锦拜见贵人。” 屋里一片静谧。 屏风后面迟迟没有话音传来。崔锦咽了口唾沫,说道:“阿锦多谢贵人赐热汤。”而此时,屏风后终于响起一道不紧不慢的声音。 “你在孙家装神弄鬼时倒是不紧张,怎么在我这里却如此紧张不安?”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 崔锦先是一愣,随后面色微变。 他……他连这个都知道了! 崔锦压制住心底的恐慌,镇定地道:“贵人威仪赫赫,阿锦自然会紧张,孙家心怀不轨,阿锦以为上天公道,且多行不义必自毙,阿锦心中便无所惧。” “倒是伶牙俐齿的。” 此时,有脚步声响起。崔锦低垂着头,不敢直视贵人,眼角的余光只瞥到了素白的锦缎,像是雪一样。他停在窗前,推开了窗子。 凛冽的冬风吹进,崔锦不由打了个寒颤。 她下意识地便抬起头望向窗边,这一望,委实将她吓得不轻。 窗前所站的贵人身材颀长而瘦弱,裹在一袭素白的宽袍大袖之下,袍袖都是素白的层层叠叠的锦缎,一头墨发懒散地披着,如同最上等的墨玉。 然,让崔锦惊吓并不是这些,而是贵人拇指上的墨玉扳指。 她见过的…… 就在画中!是那个挖出洺山古玉的郎君。 画中的郎君与眼前的贵人渐渐重合,崔锦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贵人已经知道她抢了他机缘的事情。不过转眼一想,崔锦又觉得古玉埋在洺山,只要是细心一些的,并且是有缘分之人,能找出古玉也不稀奇。古玉就在洺山,谁都可以挖! 崔锦冷静下来。 “你见过我?” 冷不丁的,窗边那人来了这样的一句。若不是他背对着她,她几乎要以为他心里长了眼睛!她说:“回贵人的话,不曾。” 他淡淡地说道:“你进来时呼吸急促,然,你控制得极好,一弹指的功夫便恢复如常。即便是我从你身边走过,你也不曾有所惊慌。只不过在我开了窗子后,你的呼吸立马有两变,一是因寒风的颤抖,二又是因为什么?” 她没有想到贵人的观察力竟然如此敏捷! 她说:“贵人有所不知,阿锦自小好美姿容。但凡见到像神仙般的人物时,便总会忍不住紧张。虽不曾见到贵人的真容,可贵人倚窗的背影仍旧让阿锦心中砰咚乱跳。阿……阿锦从未见过像贵人这般的人物,所以……所以……” 她使劲憋出一张通红的脸。 然而,崔锦却没有料到的是当贵人缓缓转身时,她发现贵人虽有一双明亮清澈的黑眸,但是眼神里却是一片虚空,仿佛天地万物没有可以入得了他的眼。 燕阳城来的贵人竟目不能视物。 而兄长说过,巫子为表对鬼神的信仰,长年累月只能着一袭素白衣裳。 眼前的贵人是巫子谢家五郎谢恒! 是他!竟是他!大兄说巫子通巫术,无所不知。以前的她是不信,可自从她得了上天所赐的神技后,她深以为然。 崔锦的脸瞬间由通红转白。 她不禁后退了一步。 谢恒察觉出声响,负手踱步过去,一步一步地逼近,面上有着古怪的神情。 “崔氏阿锦,你果真识得我。” 寻常人见到他,即便有恐惧与紧张也不会表现得像崔锦那样。她的举动仿佛在说她做了心虚之事,所以有紧张也有不安,而非发自内心对显贵的景仰与畏惧。 “是!” 崔锦忽然大声地应道。 谢恒停下脚步。 她重重地喘了口气,泫然欲泣地道:“巫子大人莫要逼迫阿锦了,阿锦……阿锦的确认得大人。几年前家父与阿锦游申原,无意中见到了大人的画像,自此……自此便情难自禁。可……可是阿锦也知,大人与阿锦身份悬殊,阿锦此生是无缘侍候大人左右,便一直盼着能亲眼见大人一面。后来阿锦在洺山无意间遇到了一位民间的巫师,巫师曾对阿锦说,此处有宝物,将来会为大人所得。阿锦记下后便想要挖出古玉,等大人来了阿锦就可以献给大人了。” 顿了下,崔锦打量了下谢恒的脸色。 她又继续道:“阿锦自知身份卑微,即便得了古玉也无法护住,思来想去便只好告诉赵家三郎,但是阿锦并不知之后会变成是知府大人献给陛下。不过……一定是鬼神听到了阿锦所求,所以今日才能见到大人!” 她说得如此恳切,如此真诚! 宛若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在无比认真地诉说着自己的倾慕之情。 谢恒愣住了,他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他完全没想到会逼问出这样的答案来,他见不到她的表情,可他却能想象出眼前的姑娘表情一定是娇羞的,脸颊上有着朝霞般灿烂的绯红。 她捂住脸,羞也似的逃离了雅间。 外边的小童见谢恒不曾阻止,也微微侧身,让崔锦离开了。 . 茶肆外的夜色已然全黑。 风声呼啸而过,吹得崔湛瑟瑟发抖。他摩挲着双手,不停地呵着热气,目光时不时望向门口,又时不时抬头望向茶肆的二楼。 黑夜中的茶肆灯火通明,崔锦心中紧张万分。 三刻钟前,赵平被人扔出来了。 贵人的随从毫不留情,不像是在仍人,更像是在仍一样物件。他清楚地见到赵平的身子在空中抛出了弧度,然后重重地摔在被打扫得一一尘不染的地面上,他在静谧的夜里甚至还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之后,有赵家的人抬走了赵平。 崔湛的心噗咚乱跳。 头一回意识到了权贵的权势是如此霸道,即便是知府之子,也能随意玩弄在掌心。 过了许久,终于有脚步声响起。 出来的人是崔锦。 手手脚脚尚在,除了面带薄汗之外,一切皆好。崔湛松了口气,放松的同时,他也注意到崔锦换了一身新的衣裳。 “阿妹身上的衣裳……” 崔锦低声说:“贵人喜洁,我身上有酒味。” “贵人可有难为你?” 崔锦说:“并无,大兄,此处不宜说话,我们回去再说。阿娘在家中也等久了。”崔湛这才想起家中的阿娘,连忙扶了崔锦,兄妹俩匆匆地往家中赶去。 . 小童走进雅间。 他哧哧地笑着,说:“郎主,这崔氏真是个胆大的姑娘。”要晓得巫子身份高贵无比,在燕阳城中,多少人倾慕于巫子,可即便是尊贵如公主也不敢向崔氏那般大胆地示爱呢。 瞧瞧他们郎主,都被崔氏唬得一愣一愣的。 小童又笑嘻嘻地说道:“郎主郎主,崔氏长得不差呢。脸蛋白白净净的,还生了双好眼睛,放在燕阳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容貌。不过若是崔氏本家的嫡女晓得自己的庶妹跟郎主示爱了,定会气得脸色发青。” 谢恒不语,甩袖走回屏风内。 小童跟着走进。 只见谢恒抱起五弦琴,随意地弹了几下,琴音铮铮,很快便连成一曲佳音。然,佳曲未成,谢恒又停了下来。 他忽然冷道:“能一本正经地说胡话,委实有本事。”   ☆、第十八章 崔锦归家后,与崔湛说了在茶肆里发生的事情。不过也没有全说,她省略了她对谢家五郎的示爱。以大兄的性子,晓得她这么做的话,定会不喜。他们兄妹间的感情难得恢复了,她可不想又因为一个郎君而闹得兄妹不和。 崔湛听后,便以为是赵平拖阿妹下水,所以巫子大人才会传唤阿妹。 思及此,他对赵平又添了几丝不满,不过崔锦相安无事的,他也放心了许多,低声与崔锦说了几句话后,兄妹俩便各自回厢房。 阿欣摸着崔锦脱下来的锦衣,咽了几口唾沫,说道:“大姑娘,贵人出手真是大方。这锦衣的料子端的是极好的,瞧瞧这纹案,瞧瞧这质地,知府家的姑娘都没穿得这么好呢。”说着,阿欣眼中有向往憧憬之意,“若是大姑娘能嫁给那位贵人,哪怕是当个妾,也能锦衣华服,一辈子富贵荣华享之不尽吧。到时候奴婢也能跟着沾光……” 崔锦低笑一声,嗔道:“大户人家规矩多,莫说是谢家五郎那样的家世。倘若进了谢家门,便不能像如今这么自由了。在名门望族里当一个妾侍,自己生的孩子都不能跟着自己,上头有跨不过的主母,下头有管教不住的仆役侍婢,夹着尾巴做人,便为了锦衣华服?” 木梳从乌发上缓缓滑落,她含笑道:“阿欣,我不期盼这些。锦衣华服,富贵荣华,这些我自己也能挣出来,何必攀附郎君?再说,我们崔家家训,不纳妾,不为妾,这些话若是被阿爹听着了,小心阿爹罚你,到时候我可不会帮你求情。” 她搁下木梳,道:“好了,夜深了,你去歇着吧。” 阿欣笑嘻嘻地道:“是,我们大姑娘最能干了。” 阿欣退了出去,轻轻地带上了房门。崔锦卧在榻上,今日劳累了一整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可她却毫无睡意。 她懊恼极了。 明明对着巫师和巫医,还有孙家这么多的人,她都能冷静自若地演一出好戏,完美地骗过在场所有人的眼睛。可是到了谢家五郎面前,她却心慌了。 当时若非自己咬牙压抑住心底的恐慌和害怕,兴许谢家五郎就会发现她的秘密了。 谢家五郎太过可怕了! 明明目不能视物,可是却洞若观火! 最令她懊恼的是,在她冷静下来后,她发现当时自己可以有更好的借口和说辞去圆洺山古玉的由来,可到头来她竟用了最蹩脚的一套说辞。 头一回她觉得大兄说得没错。 她当初看上赵家三郎就是因为其俊朗的容貌,大兄说她肤浅,看人不能看外貌,长得越好看的人便越不可靠。这理由她懂是懂,可是…… 霍地,崔锦从榻上坐起,她伸手揉脸。 啊啊,都是美姿容惹的祸! .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灰蒙蒙一片的。整个樊城笼罩在一片灰暗之下,因天气冷的缘故,又因赵知府的命令,此时此刻樊城安静得死气沉沉。 然,这时的崔家却点亮了灯,随之是元叟中气十足的声音。 “夫人,大姑娘,大郎,老爷回来了!” 最先出来的是林氏,她只披了一件单薄的外袍,头发也未梳,踉踉跄跄地出了房门,见到多日未见的崔元,激动地泪流不止。 “老爷!” 崔元揽住林氏的肩膀,轻声道:“让你受累了。”林氏摇头,含泪道:“老爷回来了便好。”说着,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崔元,见他除去面上的胡渣略显憔悴之外,其余皆是安然无恙,方松了口气。 而这会,崔湛与崔锦也走了出来。 两人皆简单地梳洗了。 兄妹俩经过昨天之事,已经知道自己的父亲出来是迟早的事情,所以也不曾担心。林氏虽然已从儿女口中得知真凶已抓,但一日未见到自己的夫婿,心中便不踏实,所以听到元叟的话,便激动不已。 崔元经过这次牢狱之灾,心中也添了几分感慨。 他望向自己的一双儿女,满足地摸了摸他们的头,说:“这次也让你们受累了。”他这一回白白遭受牢狱之灾,定不是偶然,想必是幕后有人操控,至于是谁,他虽不知,但他能出来,他的一双儿女肯定没少费功夫。 他又看看崔锦,又看看崔湛。 “你们俩都成长了不少。” 崔锦笑吟吟地道:“阿爹,屋外冷呢,阿娘穿得单薄,我们回屋里说。”刚到门口,林氏忽道:“别动,等等。”说着,林氏吩咐珍嬷取了炭盆,点了火,摆在门口正中,她道:“跨过炭盆,驱走霉气。” 崔元笑了笑,撩起青灰的袍,跨过了炭盆。 进屋后,林氏便张罗着早饭,并让珍嬷备了热汤。崔元简单地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早饭还没准备好。他坐在椅上,仔细地问了崔锦与崔湛有关这些时日的事情。 崔湛没有多说什么。 只有崔锦事无巨细地将事情告诉了崔元,包括如何装神弄鬼地引出真凶。不过说到谢家五郎的时候,崔锦也如同昨夜那般省去了示爱之事。 崔元听后,不由微微沉吟。 半晌,他才叹道:“阿锦果敢有谋,若为男儿身,想必也不输于燕阳城的贵子。” 之后,崔元没有再多说。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用了早饭。饭后,崔元单独留下了崔锦。他瞅着她,目光似有深意。 “嗯?” 崔锦佯作不知,她无辜地问:“嗯什么?” 崔元道:“你瞒得了你的大兄,瞒不了为父。谢家五郎是何等金贵?又怎会为了区区赵平传唤于你?谢家五郎究竟因何寻你?你……与他有过节?” 崔锦佯作老成地叹了口气,随后扁嘴撒娇道:“阿锦瞒不过爹爹!爹爹的眼睛跟孙猴子一样!世间万物都逃离不了阿爹的火眼金睛,阿爹随意一看,妖物都现出原形了呢。” 崔元不由笑道:“撒娇没用,老实招来。再不招来,为父就将你这只小妖收进降妖塔了。” 崔锦只好道:“其实也不是大事。阿爹可记得当初洺山古玉的事情?实际上是阿锦无意间发现了,可阿锦有自知之明,以微薄之力定护不了古玉周全,兴许还会招惹杀身之祸。” 崔元颔首。 “你思虑周全,得古玉是好事,但免不了要上缴官府和朝廷,到时候处理稍有不慎,的确是会有杀身之祸。所以你便告诉了赵平?” 说到这里,她咬牙切齿地道:“阿爹!你有所不知!当初阿爹在洺山险些遇害,便是赵平那小人所做的!女儿知晓后,便小小地报复了一番。阿爹曾告诉过阿锦,名门望族中族人众多,一房又一房,便是汾阳崔氏的内宅中也是斗争不断。阿爹曾说过有一种不费吹灰之力的争斗便是捧杀,将人碰到最高处,自然会引来嫉妒与仇恨,到时候无需自己动手,便有人前仆后继想拉下高处的人。” 若不是崔元问起,崔锦定不会主动说。 这样的手段和心机,若是被人知晓了,肯定会落得个狠毒的骂名。她希望自己在阿爹心中永远是那个勇敢善良的姑娘。 说完这番话,崔锦心中忐忑万分,手不停地揪着袖口。 而此时,崔元却是哈哈大笑。 他道:“好!阿锦年不到二八,便有这样的手段。为父甚是欣慰。”仿佛看透了崔锦心中所想,崔元拍拍崔锦的肩,说道:“以后你若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你永远都是阿爹心中的阿锦。” 这句话一出,崔锦不由热泪盈眶。 她做些这事情的时候,总担心家人会不理解自己。然,此刻阿爹却告诉自己,他永远理解她,且还会支持她。有什么能够比得上家人的支持? 崔锦顿觉能够成为阿爹的女儿,远比成为公主贵女要幸运得多。   ☆、第十九章 午后的街道慢慢变得热闹起来,昨天赵知府被贵人训斥了一顿,今日樊城里的人也渐渐变多了。 昨日崔锦在孙家装神弄鬼了一番,整个樊城的人都听说了。 知道是孙家三郎杀害了孙家大郎后,所有人都唏嘘不已。今日一大早,官府便捉拿了孙家三郎。孙母没有任何表情,就那般冷冷地看着孙家三郎被带走。 当然被议论的人除了孙家大郎之外,自然少不了被附身的崔锦。人们对于鬼神深信不疑,对崔锦的说辞自不会怀疑,今早还有人悄悄地蹲守在崔家附近,想瞧一瞧崔锦。 不过他们都守了个空。 经过昨日那么多的事情,崔锦决定这几日先在家中避避风头,等风头过去再算。吃过午饭后,崔锦遣了元叟去东街打探消息。 小半个时辰后,元叟回来了。 “大姑娘,阿宇仍旧不在。” 崔锦沉吟道:“行,我知道了。” 阿欣好奇地问:“大姑娘,阿宇去哪儿了?老爷都回来了,阿宇会不会被人捉走了?”崔锦蹙着眉头,没有回答阿欣的话。 她踱步回房,在西厢房里画了一整个下午的画。 到了傍晚时分,元叟忽然过来通报,只听他道:“大姑娘,阿宇来了,老奴让他像往常那样在后门等着。” 崔锦不由一愣。 但是她很快便回过神,她敛眉吩咐道:“阿欣,你去跟阿娘说一声,说我迟些再用饭。莫要说我去见阿宇了。” 阿欣这段时日已经摸清自家大姑娘的行事风格,她吐吐舌头,俏皮地说道:“知道啦,奴婢会告诉夫人大姑娘专心作画,等画完再用饭。” 崔锦点点头。 说着,她和元叟悄悄地离开西厢房,趁庭院里没有人迅速走向后门。 她打开后门,果真见到了阿宇。 阿宇衣衫凌乱,眼眶是青黑色的,他满脸的惶恐与不安。他搓着手,断断续续地说道:“大姑娘,前几日我被人抓走了。我也不知道是谁,只知抓我的人穿着黑色的衣裳,且蒙着面,我只看到他有一双锐利的眼睛。那黑衣人关了我几天,期间还问了我有关洺山古玉的事情,问是谁让我把消息传出的。当时黑衣人的表情太可怕了,就这般直勾勾地盯着我,手里还握着弯刀,刀柄上还有镶嵌了一颗红宝石!仿佛我不说话就要割断我的喉咙!” 崔锦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霍地,阿宇跪了下来,他痛哭流涕地道:“大姑娘,是阿宇对不住你。黑衣人严刑逼供,我虽什么都没有说,但黑衣人狡猾之极,套出了我的供词。阿宇对不住大姑娘,甘愿受罚。大姑娘,您惩罚阿宇吧。” 阿宇使劲地磕头。 他磕的力度不小,地上很快便沁出了鲜血。 此时,崔锦开口了。 “此事错不在你,你起来吧。” 阿宇又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才从地上爬起。他低垂着眼睛,面上满是愧疚之色。崔锦打量着他,又说道:“你可知捉你的是什么人?” 阿宇说:“似乎就是那一位从燕阳城来的贵人。” 崔锦道:“你回去歇息吧。” 他忐忑地抬头:“那……” 她含笑道:“我说了,此事错不在你,再说你并没有供出我,我不怪你。何况此事也在我的预料之中,你无需自责,回去养伤吧。以后若有差事,我自会唤元叟寻你。” 阿宇松了口气。 “多谢大姑娘!” . 阿宇离去后,元叟关了后门。 他转身一看,只见崔锦眉头轻拧,不知在想些什么。老爷已经放了话,无论大姑娘要做什么都要依照她所说的去做。此话即是表明,以后这个家便是由大姑娘做主了。 元叟退到一边,也不出声。 半晌,崔锦松开轻拧的眉头,低声吩咐道:“阿叟,你这几日悄悄地跟着阿宇,他做什么,见什么人,吃什么都要盯着。” 元叟应了一声。 崔锦又叮嘱道:“切莫让阿宇发现。” 元叟好奇地问:“大姑娘是在怀疑阿宇?” 崔锦信得过元叟,是以也不曾隐瞒,她说道:“试问阿叟,倘若你被严刑拷打,在你知道自己很可能会因此而丧命的前提之下,你可会去注意刑具上有何纹案?又可会去注意行刑之人的神态?” 元叟恍然大悟。 崔锦微笑道:“阿宇错在说得太多了,不是我不信他,而是他不能让我信任他。” 元叟拍胸口道:“老奴明白了,阿宇竟敢背叛大姑娘,老奴一定会好好跟着他,收集证据!定不会辜负大姑娘的信任。” 两日后,元叟禀报道:“回禀大姑娘,阿宇第一日留在家中,正午时分去了一趟食肆,买了一只烧鸡。今天的正午时分,他也一样买了一只烧鸡,路过酒肆时还买了一壶花雕,期间并没有见任何人。” 崔锦颔首。 “我知道了。” . 赵府。 燕阳城的贵人来了之后,便住在赵府新辟的院落中。至今知道燕阳城来的贵人是当今巫子的人屈指可数,甚至连赵知府也是连蒙带猜的,如今还不敢完全肯定自己的猜测。 贵人来了之后,也不曾露面。 他费尽心思办的洗尘宴,贵人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便取消了。赵庆压根儿摸不准贵人的目的,原想着赵平入了贵人的眼,可以好好巴结巴结,如今倒是好了,一转眼把贵人给得罪了,还令贵人发出这样的狠话。 赵庆思来想去遣人去问了明州太守。 明州太守只有一句回话。 贵人乃贵中之贵,好生侍候着。 得到这样的回话,赵庆更加摸不着头脑,只好愈发谨慎地招待贵人。然而,连着几日,贵人都不曾离开院落,只能时不时听到有琴音传出。 赵庆心里苦兮兮的。 夫人郭氏提议道:“夫主不如从另外一方面打听,看看燕阳城中有哪一位贵人嗜琴。”赵庆顿时觉得是个好主意,连忙派人去打探。 探子回来禀报:“燕阳城中人人嗜琴。” 赵庆心里的苦水顿时又多了几片黄连。他一拍脑袋,瞧他这脑子,燕阳城中好风雅,无论男女皆是人手一把琴,时常以琴会友,每隔数月还有琴会。 赵庆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决定在这尊大佛离开樊城前夹起尾巴当孙子。 而在赵庆苦恼得头发都快掉光的时候,谢家五郎正坐在穿山游廊中,怀中抱着五弦琴,迎风弹奏。穿山游廊外站了几个训练有素的小童和随从,他们皆低垂着眼,呼吸也刻意放轻。 谢恒全神贯注地弹奏。 风拂起他的墨发和素白的锦衣,琴音空灵而悦耳,微微仰着的头似有虔诚的神色,仿佛只要一瞬间便能羽化登仙。 一曲毕,谢恒放下五弦琴。 他闭着眼睛,感受着拂来的风,明明冷冻刺骨,可他却像是丝毫不曾察觉。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他才睁开了眼,喊道:“阿墨。” 一随从出列,刻意放重脚步走到谢恒身后。 “郎主,阿墨在。” 谢恒问:“今日是晴天还是阴天?” “郎主,今天是阴天,空中有乌云,今天夜里怕是会有一场小雨。”阿墨环望周围,又说道:“前面有两株梅树,梅花开了,是白梅。前阵子下的雪假山上还遗留了一小半,覆在山顶,像是雪山一样……” 阿墨早已习惯每日向郎主描述周遭的景致。 待他说完时,一炷香的时间已过。 谢恒不曾出声,他又闭上眼,仿佛在感受着阿墨口中所说的景致。 阿墨似是想到什么,眨眨眼,又笑嘻嘻地说道:“郎主,崔家姑娘这几日派人跟着那个少年郎呢,估摸着已经发现少年郎背叛她了。” 阿墨又说道:“不知崔家姑娘会怎么做?” 他仔细打量谢恒的脸色,又道:“郎主,我们还要派人跟着崔姑娘吗?” 谢五郎依旧阖着眼。 阿墨哪会不明白郎主的意思,嘿嘿一笑:“好嘞。” 郎主平日里清心寡欲的,年已二十五身边却不曾有过女子,面对皇帝派来的绝色美人也是坐怀不乱,甚至能面不改色地拒之千里。以至于后来皇帝不送美人了,而是送了美男前来。 然,郎主依旧弃之如敝屐。 有时候他觉得他家郎主恐怕这一生都要献给鬼神了,日子过得比和尚还要清淡。   ☆、第二十章 直到第五日,崔锦方让元叟停止跟着阿宇。元叟跟了阿宇数日,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他摸不着头脑,只好问:“大姑娘,真的不用跟着了吗?” 崔锦颔首道:“不必跟着了,这几日劳累阿叟了。” 元叟连忙摆手道:“大姑娘莫要折煞老奴,此乃老奴分内之事。” 崔锦笑了笑。 元叟离开后,崔锦回了厢房。她也是这几日才意识到一事,阿宇之所以不能替她保守秘密,乃因他不是她的人,他们仅仅是雇佣的关系。一个雇主没有了,他还可以寻第二个雇主。 阿宇与元叟是不一样的。 元叟是家仆,是签了卖身契的。 此时,厢房外有人敲了敲门,“阿妹,是我。” 崔锦回过神,蹙着的眉头松缓开来,她换上一张笑意盈盈的脸,施施然走前,推开房门。 “大兄。”她乖巧地喊道,侧过身子,又说:“大兄,屋外冷,赶快进来吧。” 崔湛却也不动,仍是负手站在门口处。 崔锦不由一愣,讶然问道:“大兄怎么了?可是有哪儿不舒服?要不我让元叟去唤巫医来?”一连说了几句话,崔湛仍是不吭声。 被冻得通白的脸此时此刻却慢慢地爬上一丝窘迫的红晕。 崔锦正想伸手探向他的额头,蓦然间怀中添了一样物什。她低头一望,竟是一套衣裳。鹅黄的颜色,绣有梅花的罗裙。 她呆了下。 “阿妹,此乃为兄在成衣铺子里买的,用的是我自己赚的金。” 崔锦下意识地便问:“大兄如何赚来的金?” 崔湛有些恼,他道:“就许你赚金,不许为兄赚?你能养家,为兄亦能。我教人识字。”虽然挣得不多,都是些小钱,但积少成多。 崔锦有几分讶异。 以往大兄觉得好好读书才是正经事,挣金什么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等以后当大官了,自然有数不尽的钱财滚滚来。 她不由弯眉笑道:“大兄赠阿锦衣裳,阿锦心中欢喜。”她又重复道:“真的很欢喜呢。” 崔湛瞅着她,却问:“比谢五郎送的还要欢喜?” 她眨眨眼,不明白为什么大兄忽然扯到谢家五郎了。 崔湛语重心长地道:“谢五郎乃当今巫子,一出生便是高人一等,身边美人如云,侍婢穿的也是绫罗绸缎,赠人衣裳也是件极其寻常的事情。” 崔锦总算听明白了,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大兄,莫非你以为阿锦会因为一件衣裳便倾心于谢五郎么?” 崔湛轻咳一声。 崔锦拉着崔湛的手臂,撒娇道:“大兄大兄,你的阿妹才不会是那般肤浅的人!”崔湛瞥她一眼,问:“谢五郎生得如何?” “阿锦有自知之明,大兄尽管放心。” 瞧她说得信誓旦旦的,模样也是再真诚不过,崔湛说道:“最好如此。”唉,当人兄长不容易呀,生怕外面又来个赵三郎,用一张俊脸蛋勾一勾,阿妹的三魂七魄就连渣滓都不剩了。 谢五郎赠的那一套衣裳,崔锦打从那一夜有也没有再穿过。反倒是阿欣垂涎得很,总盼着自家大姑娘哪天再穿一穿,配上妍妍花容,那当真是贵气极了。 只不过阿欣盼了几日,都没有盼到,反而是得了吩咐,要将衣裳收到包袱里。 “大姑娘这是要送人么?” 崔锦道:“不是送,是还。”顿了下,崔锦又交予阿欣一金,她吩咐道:“去买最好的纸,顺便将阿宇唤来。”待阿欣离去后,崔锦换上了崔湛所买的鹅黄衫子和罗裙。 她揽镜一照,衫子买得有些小了。 家里不缺钱后,每隔几天便能吃上一顿肉,她的身子也长得快,尤其胸前的柔软之处,这几个月来似乎大了不少。如今包裹在鹅黄衫子之下,微微有些紧。 不过也不打紧,外面还要加披风。 待阿欣买回纸后,崔锦提笔蘸了墨,写下一行话。笔墨一干,阿宇也来了。崔锦没有见阿宇,而是让阿欣将帖子递给阿宇。 阿欣照着崔锦吩咐,说道:“大姑娘让你将帖子送到赵府。”说着,她压低声音道:“是给那一位贵人的。” 阿宇面色微变,他道:“若……若是那位贵人不收……” 阿欣打断他的话。 “你大可放心,贵人一定会收的。”她微微凑前,左看看右望望,才神秘兮兮地道:“看你为大姑娘办事我才告诉你的,你可千万不要往外说。” 阿宇连忙点头。 阿欣这才说道:“我们大姑娘呀,可能入了贵人的眼呢。你将帖子送去,贵人肯定会收。算你走运了,现在便得了大姑娘的青睐,等以后大姑娘飞上枝头,想要为大姑娘办事的人能从街头排到街尾。” 她扬起下巴。 阿宇忙不迭地应声。 后门一关,崔锦从耳房里走出。阿欣眨巴着眼睛,说道:“大姑娘大姑娘,奴婢完全按照你所说的去做了。” 崔锦满意地点头。 她这侍婢虽然有时候说话不经脑子,但关键时候还是很稳妥的。 阿欣问:“贵人真的会收大姑娘的帖子么?” 崔锦含笑不语。 . 赵府。 阿墨敢发誓!他从未在郎主的脸上看过这样的神情!平日里向来都是神态从容,可当他念完崔家大姑娘的谢帖后,郎主的表情变了。 尽管只有一瞬间,可他看到郎主呆了下。 那种惊愕的神情,明明白白地表露在脸上。 他挠着头,不明白崔家姑娘帖子上的这句简单的话有什么异常之处——多谢大人的关怀,阿锦不胜欣喜。 欸,等等!不对! 阿墨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 他家郎主什么时候关怀过崔家姑娘了?身为郎主身边的贴身随从,他怎么不知道? 此时,一直沉默不已的谢家五郎冷冷地道:“又在一本正经地说胡话了,”顿了下,“既要谢我,一张谢帖又岂能打发?” 谢五郎袖手起身。 阿墨察言观色,立马吩咐道:“带崔家姑娘前来。” . 阿宇在赵府外已经占了足足小半个时辰。 今个儿的冬天是越来越冷了,呵出来的热气仿佛都能结成霜花。不过这时的阿宇可没心情想这些,他的心底有些焦躁。 阿欣的那一番话一直在他心头盘旋。 那一天他被捉走,黑衣人直接就表明了身份。那可是燕阳城的贵人呀,是连赵知府也比不上的。黑衣人审问他洺山古玉的事情,他犹豫了下,还是将大姑娘供了出来。 他别无选择。 一边是权势滔天的贵人,另一边却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姑娘。 而且贵人给了他更多的金,让他以后紧盯着大姑娘,将大姑娘所做之事事无巨细地回禀。只要他能瞒得住大姑娘,就能两边收钱了,发家致富也是指日可待之事。 他原本以为可以瞒天过海的,可他却没有料到一事。 大姑娘是个姑娘,且还是个姿色尤佳的小美人,还那般聪慧!被贵人看上是一件多么寻常的事情呀。到时候大姑娘真的成了贵人的枕边人,晓得他背着她做了这些事,定不会放过他的。 阿宇咽了口唾沫。 虽然身处寒冬,但他的心更为寒冷。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阿宇被吓了一跳。 一蓝衣小童走出来,说道:“郎主要见崔氏。” 阿宇的心噗咚噗咚地乱跳。 贵人来了燕阳城这么久,除了最开始的赵家三郎之外,就没有召见过任何人,莫说是一个姑娘了。如今却要见大姑娘…… 阿宇忽然觉得自己发家致富的美梦破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心慌。   ☆、第二十一章 晌午过后,太阳出来了。虽有寒风呼啸,但日头暖洋洋的。街道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三两成群的,有在面摊上吃面的,也有在街上闲逛的。 没多久,街头蓦然出现了一道惹眼的身影。 众人定睛一望。 只见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穿着鹅黄的罗裙和茜色的披风,衬着一张不施粉黛的俏脸,宛如冬日里的一抹明艳的亮色。 “啊,是崔家的姑娘!” 很快的,有人认出了崔锦。而这道轻呼声一出,街道上的人也开始议论起来。 “就是被孙大郎附身的崔家姑娘?” “是,就是她。听说当时崔家姑娘变成了酒鬼哩,真的跟孙家大郎生前一模一样!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态!那孙家三郎也因此才认罪了。当时孙家可热闹了!” …… 众人起初只是窃窃私语,可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还有肆无忌惮的目光。 然,作为被议论的崔锦却仿若未闻,腰板挺得笔直,步伐也不曾有一丝慌促。不过她身后的阿欣倒是没这份功力,紧张地抱紧了怀中的包袱,低垂着头,紧紧地跟在崔锦身后。 就在此时,有人上前,拦住了崔锦。 那人打从听了崔锦被孙家大郎附身的消息后,便对崔锦好奇得很,在崔家门外守了几日,却连半个人影也没见着。 “崔姑娘走得这么急,上哪儿去?” “莫非这次又被谁附身了?” 有第一个人凑前了,第二个人也围了上来,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崔锦身前就站了七八个人,其中还有人色迷迷地看着崔锦。 此时,她方不紧不慢地开口。 “虽不知为何孙家大郎附身于我,但想来是听了鬼神的旨意。又兴许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怜我父亲入狱,遂赐我解救之法。鬼神无处不在,还请诸位虔诚以待。” 众人皆信鬼神。 能得鬼神庇佑的人,是值得被尊重的。 而如今崔锦得了鬼神庇佑,如今又说出一番这样的话来,她身前的人不禁都露出了愧色,下意识地便往后退了数步。 崔锦不动声色地给阿欣使了个眼神。 阿欣立马挡在崔锦身前,微微扬起下巴,用清脆的声音说道:“你们围在这里是几个意思?见我家姑娘是个薄弱女子便起了欺负的心思了?快让开快让开,我们姑娘有要事要办呢。我们家姑娘受鬼神庇佑一事,燕阳城来的贵人已经知晓,如今特地传召我家姑娘。你们一个两个挡在这里,若是事情被耽搁了,你们有一百条性命也担当不起!” 此话一出,七八人面色顿变。 崔家姑娘竟然被燕阳城来的贵人召见了!那贵人是何等人物!几乎是没有任何思考,他们就各自退到一旁,连周围偷听的路人也不禁用带了敬意的目光往后退了几步,原本有些拥挤的街道瞬间变得宽敞起来。 崔锦依旧面不改色。 她迈开步伐,挺直背脊,缓缓地往赵府走去。 . 一传十十传百的,崔锦被贵人召见的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了整个樊城,包括赵知府一家。当崔锦出现在赵府门口的时候,已经有人来迎接了。 崔锦认得的,是赵府的总管,唤作赵凡,是赵知府的堂弟。 她见过赵凡几次,只不过每一次都没有什么好脸色。而如今这副恭敬中带有谄媚的神情,委实让崔锦觉得好笑。不过好笑的同时,她也清楚地感受到了贵人二字的威力。 只是一次召见,竟让赵知府将总管派出来了。 这样的礼遇,怕是樊城中的富商也没有的。 “崔姑娘,这边请。” 赵凡侧身,略略领先了半步带着路。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崔锦,虽是粗布衣裳,但胜在脸蛋白皙,五官精致,如今还未完全张开,已是容貌妍妍,当真没有想到燕阳城的贵人喜欢这种处于青涩与娇媚之间的姑娘。 “崔姑娘是头一回来赵府吧,我们府里有个与崔姑娘年纪相仿的二姑娘,兴许能成为闺中好友。以后崔姑娘不妨多来赵府走走。” 崔锦没有接话,反而是看了赵凡一眼。 她露出紧张的神态,问:“赵总管可知贵人为何召见于我?当真是因为孙家大郎一事?可孙家大郎一事已经结束了,阿爹也平安回来了呀。” 这好端端的提起自己的阿爹,莫不是在提示什么?说当初赵知府抓错人了?白受牢狱之苦? 他不由一愣。 崔锦此时睁着水灵灵乌溜溜的眼睛,无辜而好奇地看着赵凡。 赵凡一时半会也分不清崔锦究竟是话中有话,还是随口一说。而这时,院落将到,赵凡也不敢跨过那条线,只好停下脚步,说道:“崔姑娘,贵人便在前方的院落,我也不方便带路了,请自行前去。” 恰好此此时,院落的门被打开。 阿墨探头出来,见到崔锦,眼睛弯出了弧度。 “崔家姑娘,跟我来吧。莫要让郎主久等了。” 崔锦低声应了句,便疾步跟上。待院落的门一关,赵凡若有所思地盯着院门。阿墨的脸赵凡是见过的,当初是跟在马车旁边的,从衣着与位置看来,显然是个能在贵人面前说得上话的人。 一个小门小户的姑娘前来,竟惊动了这样的人物,且从语气上看来,似乎颇是熟稔。 看来,崔家的姑娘真的要飞上枝头了。 赵凡大步往书房走去。 不得了了,得马上跟堂兄商量对策才是。 . 只不过赵凡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阿墨并非是谢五郎派出来迎接崔锦的,而是阿墨太着急了,他准备先来敲打敲打崔锦。难得郎主主动召见一个姑娘,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推到郎主身边再说。 阿墨清清嗓子,边走边道:“郎主喜洁,也喜静,只要避过这两点,郎主是个极好说话的人。” 崔锦微微一怔,心中却是想,一言不发地就将赵平毒哑了,这是个极好说话的人?想起上回的谢五郎,她不由在心底打了个寒颤。 不过想归想,崔锦面上仍是带着矜持的笑容。 “多谢郎君指点。” 阿墨见状,心中不由添了丝好感。这崔氏倒是个知分寸的,生得也不差,若郎主欢喜的话,打点下汾阳崔氏,将崔氏的父亲接回燕阳城,到时候有了汾阳崔氏女的身份,也是能够当郎主的妾侍的。 “郎主在里面,姑娘请。” 崔锦轻轻颔首,她接过阿欣手中的包袱,独自一人走进。 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崔锦想起方才阿墨的话,刻意放轻了脚步。然而她在屋里转了一圈,也没见到谢家五郎,正诧异不已时,忽有琴声响起。 她循声走去,穿过纱帘,又走过一段游廊,蓦然间天地变得广阔起来。崔锦不曾想到屋里竟是别有洞天。层峦叠嶂的假山石前,梅树三两株,红色的梅花开得正灿烂。 而梅树之下置有坐地屏风。 屏风前的谢五郎白衣白袍,两膝上卧有五弦琴,指骨分明的十指在琴弦上灵活地滑动,琴音时而低沉时而高扬,明明是不成音节的曲调,可由他那般随意慵懒地弹奏出来,却极是风雅。 崔锦看得目不转睛。 一个郎君竟有这般容貌,还有这样的家世,这才是真真正正上天的宠儿呀。 崔锦施礼道:“阿锦拜见贵人。” 琴声仍然未停,而在崔锦话音落后,五弦琴调皮地发出刺耳的声音,手指每动一分,琴音便更刺耳一分,尖利得仿佛能刺破耳膜。 持续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琴音方歇。 谢五郎问:“琴音如何?” 崔锦打量了下谢五郎的脸色,方道:“阿锦不懂琴,可郎君白衣如雪,黑发如墨,阿锦头一回见到如此风雅的大人物,不由看得如痴如醉。” 所以,醉得什么都听不见。 谢五郎缓缓起身,循声而去,待站定后,他微微拧眉,冷道:“你这般伶牙俐齿,是崔元所教?” 崔锦悄悄地挪动步伐。 刚动了下,谢五郎又道:“又想逃了?” 崔锦轻咳了声,说道:“阿锦……阿锦以为贵人想训斥阿锦,为表敬意,便想着走到贵人面前,以供贵人训斥。” 不然贵人对着虚空皱眉冷眼的,虚空也很无辜的! 谢五郎眉毛动了动。 “站前来!”   ☆、第二十二章 崔锦应声上前。 她站在离谢五郎只有手臂之长的位置上,兴许是方才谢五郎出了点小差错,又兴许是他对着虚空皱眉冷眼的模样,让崔锦意识到谢五郎虽为巫子,但也并非事事皆知晓。 若当真事事知晓,方才他就不会站错位置。 也就是说谢五郎未必会知晓她有上天所赐的窥测未来的神技。 崔锦暗中松了口气。 “崔氏阿锦,你不怕我了?” 她吃了一惊。对了,险些就忘了,就算谢五郎不会事事知晓,可他有着非同寻常的洞察力。崔锦连忙说道:“贵人是天上的云端,高高在上,阿锦心中对贵人恭敬有加。贵人抖一抖,阿锦身上都会出冷汗。” 修长的手臂蓦然一伸,带着凉意的手掌触碰到了崔锦的脸蛋。 她倒吸一口冷气。 谢五郎反问:“冷汗在何处?” 崔锦呆了下,又道:“风……风大,冷汗干了。”宽大的手掌此时此刻紧贴着她的脸,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势。 方才她还是呆了下,如今则是完完全全愣住了。 她的眼睛瞪得老大,像是铜铃一般。 “啊……” 她的反应似乎愉悦了谢五郎,他难得轻笑一声,修长而冰冷的手指开始摩挲她的脸蛋,一下又一下,像是有情人之间的爱抚。 “为何你如此惊讶?不是倾心于我么?既然倾心于我,此刻你该是欣喜才对。” 他微微倾前身子。 灼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脸上。 崔锦的呼吸一下子就变得急促起来,连胸腔里的心也跳得飞快。 “紧张了?”谢五郎眉头舒展,仿佛她越紧张越害怕,他便越快活。他又说:“崔氏阿锦,你的伶牙俐齿去哪儿了?你一本正经说胡话的本事呢?”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微微咬牙,猛地后退了一步,脱离了谢五郎的魔掌。 她泫然欲泣地道:“贵人莫要给予阿锦希望。阿锦知晓自己配不上郎君。郎君这般调……调戏阿锦,阿锦不知所措。这段时日,阿锦在家中垂泪数日,想通了一事,既配不上郎君,便不再见郎君。若郎君能安好,便是阿锦最大的心安。郎君赠阿锦的衣裳,阿锦于此归还郎君。阿锦明白衣裳只是郎君随手所赠,郎君毫不在意,可于阿锦而言,却是唯一能借此思念郎君之物。” 她抽泣数声,打量着他。 他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崔锦琢磨不透,继续说道:“阿锦尚有自知之明,卑微如我即便是思念郎君,也只会侮辱了郎君。郎君是天边的贵人,阿锦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玷污,特此归还郎君,以表阿锦虔诚之意。” 她搁下包袱,跪在冰冷的地上,磕了一个响头。 随后她没有站起来。 谢五郎久久没有吭声。 崔锦头贴地,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他究竟会如何回应,只知过了许久许久,久到她的双腿发麻时,头顶方响起了谢五郎的声音。 “崔氏阿锦,阿墨方才可有跟你说我谢五郎是蛮横霸道之人,在燕阳城里我即便是横着走也没人敢管。你既然倾心于我,没有我的命令,你便不能停止。”他低笑一声,说:“敢当着我的面糊弄我的,你是第一人。如此有勇气的你,我自然不会伤你半分。” 他甩袖转身。 须臾,有悠扬琴音传来。 谢五郎说:“带上我赠你的衣裳离开,我谢五郎送出来的东西从来都不会收回。我会在樊城待数月,作为糊弄我的奖励,我允许你在樊城横行霸道。” 此话一出,崔锦只觉心惊肉跳。 贵人口中的哪里是奖励,分明是惩罚! 他只待数月,那他不待了呢?她岂不是四处受敌了? 崔锦咬牙应声。 谢五郎好生小气,不过是小小地糊弄他一下罢了! 崔锦离去后,阿墨端着茶水走进。谢五郎仍旧在弹琴,弹奏的是时下燕阳城最流行的奢华之音。说起此曲,里头倒是有个故事。数年前,谢五郎携亲友弟兄踏青,彼时五郎身乏,便卧在坐地屏风前,酣睡了片刻。五郎梦中遇仙音,醒后呼小童呈桐琴,弹奏出梦中仙音。 此曲一出,众人皆醉。 不到半月的时间,燕阳城便已是人手一份曲谱,以弹出此曲为荣。 曲名是什么,如今也未定,谢五郎迟迟未取名。燕阳城人便称之为巫曲。不过阿墨却晓得大多数人不知道的一事,便是郎主在愉悦快活的时候才会弹奏巫曲。 他奉上一杯清茶,待琴音停后,方含笑道:“郎主今日心情不错。” 阿墨的眉毛笑得弯弯的。 崔氏果真有一套。 . 崔锦疾步离开了赵府。 阿欣在后面小跑跟着,直到出了赵府后,崔锦的步伐才放慢下来。阿欣气喘吁吁地道:“大姑娘大姑娘,你怎地跑这般快?莫非后面有吃人的狼?” 没有吃人的狼,有吃人的贵人! 简直是霸道之极! “咦,”阿欣惊奇地道:“大姑娘,你的脸怎地这般红?” 崔锦懊恼地道:“冻红的!”她将包袱塞到阿欣的怀里。阿欣又惊讶地问:“大姑娘不是要还给贵人么?怎么还拿出来了?” 崔锦说:“我心情不佳,你莫要再说话。” 阿欣打量着崔锦的脸色,连忙捂嘴嘴巴,死劲地点头。 崔锦大步往家中走回。 一路上,有不少人的目光都在悄悄地打量着崔锦。但有了之前的传言,鬼神所庇佑之人,众人也不敢放肆了,只敢不着痕迹地打量,也没有人敢围上去了。 毕竟崔锦刚刚可是从赵府里走出来的。 崔锦简直是气得七窍生烟,可生气之余,又有些不知所措。尤其是那一句——“我会在樊城待数月,作为糊弄我的奖励,我允许你在樊城横行霸道。” 他说得那般随意,仿佛她真的可以打着他的名义在樊城里随意作为。 可她知道他说得轻巧,她却不能轻信。 越是权势高的贵人,人情便越难还。 崔锦苦恼地叹了声。 . 崔锦回到家时,已经是接近傍晚时分。一进门,元叟便走来,小声地道:“大姑娘,老奴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事情办好了。” 崔锦颔首,又问:“找的都是可靠之人?” 元叟道:“还请大姑娘放心,都是信得过的人。” 崔锦取出二十金交给元叟。 “去买一辆牛车,再顾二牛当车夫。” 元叟惊愕地道:“可……可是以前大姑娘不是说买牛车太过张扬了吗?” 崔锦说:“今日不同往日。”似是想起什么,她的语气颇有咬牙切齿之意,“横竖都是要还人情的,不如先捞一笔。” 元叟听不明白。 崔锦正色道:“去吧,此事办得越张扬越高调便越好,最好让整个樊城的人都知道我们崔家要买牛车了,还要雇得起车夫。若是有人问起,你便神秘一笑,什么都不要说。” 元叟应声。 之后崔锦一如往常地用晚饭,和家人有说有笑的。崔湛挣了金买了衣裳后,便没有出去教人识字了。他始终不太爱出门。 也正因如此,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有关崔锦与贵人的事情,崔湛丝毫也不知道。 崔锦用过晚饭后,便回了厢房作画。 她想知道谢五郎更多的事情,兴许能找出谢五郎的软肋。到时候在紧急情况之下,还能派上用场。今日谢五郎的行事风格,委实让她难以捉摸。 翌日,元叟带着牛车和二牛回来了。 他禀报道:“大姑娘,事情已经办妥了。” 崔锦夸道:“你做得很好。” 阿欣惊喜地道:“我们家有车了呀。” 崔锦笑道:“是呀,以后有车了。”崔湛此时走出房门,见到牛车,倒也不惊讶。反而是见到崔锦身上穿着自己买的衣裳后,笑眯了眼。 崔锦笑嘻嘻地走前。 “大兄,我给你找个陪读可好?” 崔湛微微一怔,也没拒绝。 崔锦说道:“他手脚灵活,就是不识字,以前还当过乞儿,但胜在头脑聪明,懂得举一反三。有个书童在身边,大兄以后办事也方便。” “好。”   ☆、第二十三章 阿欣不明所以。 之前大姑娘说了要给大郎找书童,可连着几日大姑娘却什么也没有干,不是在作画便是去书房里看书,甚至连屋门也没有迈出去过。 终于,阿欣忍不住了。 她问道:“大姑娘不是要给大郎找书童吗?” 崔锦反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十二了。” 崔锦笑道:“才过了三天,不着急。不过估摸着也差不多了,到他的极限了。”她噙着笑容,手中把玩着一支新狼毫。 毛色光滑,蘸上燕阳墨后,写出来的字极其好看。 崔锦记得以前阿爹带着她进入叔宝斋时,因家中穷困,只能挑最劣质的笔墨。彼时她眼巴巴地看着被珍而重之搁在大红锦缎上的狼毫,口水咽了一大把。当时的掌柜还嫌弃地看了她一眼。那时的自己定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这樊城人人敬之的赵知府会让心腹总管亲自送来自己所爱之物。 其实这也不过是昨天的事情。 赵凡带着数人前来,先是拜见阿爹,后是奉上赔礼,以示当初抓错人的歉意。赔礼有五十金,还有文房四宝,五匹布帛,两匹绸缎以及一些琐碎之物,足足挑了五担。 之前崔锦在赵府的时候原想着讹赵知府一笔,没想到还真的讹到了,而且赔礼比自己想象中要多得多。谢五郎不过召见了她一回,也不曾有任何表态,就足以让赵知府对自己刮目相待。 崔锦感受到了攀上贵人的好处,难怪这么多人爱攀附权贵。 只不过…… 她搁下狼毫,叹了声。 她察觉得出来谢五郎待自己没有任何男女之情,他待自己更多像是见到一件新奇的玩物,怕是哪一天他厌了,便能随意将她扔到一边。 尤其是他还霸道得不许玩物反抗。 崔锦咬牙道:“还是得想个万全之策。” 阿欣歪头打量着崔锦。 这几日大姑娘总是自言自语的,说的话她也听不懂,也不明白,似乎从老爷险些失踪的那一日起,大姑娘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 申时一过,天色便渐渐暗下来。屋宇灯火渐亮,炊烟袅袅,街道上的行人也愈发稀少。有一道灰扑扑的身影出现在街道的尽头,只见他头发凌乱,面色乌青,衣衫也是脏兮兮的,还隐隐有一股酸臭的味道,与路边的乞儿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阿宇。 他那一日给崔锦带话后,崔锦便让他回家了。他忐忑极了,也不敢回去,便在赵府外偷偷地打探。直到崔锦满脸通红地从赵府出来时,他方确定自己做了件错事。 他的心一下子就凉了,一时半会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浑浑噩噩地飘回自己从崔锦那儿挣来的金买回的小屋。岂料屋里竟是被洗劫一空,连他藏在地底的金也被挖走了。 更可怕的是祸不单行,次日有地痞无赖子欺负上门,砸了他的榻,毁了他的房。不过短短数日,他又再次成为无家可归的人。 他在街上流浪了几日,还被以前的乞儿嘲笑了一番,他们一同排挤他,如今的他连行乞也不能做了。 阿宇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明明前些时日,他是那么的春风得意,挣着金,吃着肉,做着以前从来不敢想象的事情。 如今通通失去了,让他回到以前行乞的日子,他做不到。 阿宇停在一扇大门前。 他看起来似乎有几分紧张和忐忑,五指缠在一个半旧的青铜门环上,仿佛在犹豫些什么。直到寒风拂来,他方下定决心,用力地扣起门环。 不一会,后门开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元叟的神情有几分冷。只听元叟淡淡地说道:“姑娘在用晚饭,你这般模样不宜见姑娘,井边有水,你先清洗一番。” “是……是。” 阿宇打了井水,彻底洗干净了脸。元叟又给了他一套干净的衣裳。约摸两盏茶的功夫,阿宇终于见到了崔锦。 “噗咚”的一声,阿宇跪在地上。 他连着磕了几个响头。 崔锦也不出声,也不惊讶,面无表情地杵在树下。 直到地上磕出血迹来了,阿宇方低垂着头,说道:“大姑娘,阿宇之前向您隐瞒了一事,贵人审问小人时,小人将大姑娘所吩咐的事情说了出来。小人知错了,请求大姑娘给阿宇一次机会。阿宇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大姑娘的恩情。” 夜,很静。 阿宇听到自己胸腔里在噗咚噗咚地乱跳,身前的大姑娘明明还未到及笄之年,可是却如此聪慧,让人不得小觑。 尤其是现在。 他觉得自己站在风口浪尖之上,只要崔锦的一句话,便能决定他以后是生是死。 崔锦终于开口了。 “你和贵人说过什么?” 阿宇知道自己表忠心的机会来了,他连忙道:“贵人只问了洺山古玉一事,其他事情小人半个字也没有说。之前因形势所逼,小人知错了,真的知错了,小人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 他又磕了三个响头。 崔锦却是低笑一声:“你懂得来求我,而不是求贵人,也算你聪明。只不过你如今来了,贵人定然是知晓的。要为一个曾经背叛雇主的人与贵人作对,阿宇,你认为值得么?” 阿宇的身子一抖。 大姑娘竟然早已知道了! 话锋一转,她又道:“不过你懂得悔改,倒也不算迟。你也算聪明伶俐,也帮我办了不少事,看在过去的情分上,要原谅你一回并非难事。我可以替你向贵人求情,那么你带给我什么?” “忠心!小人愿意誓死追随大姑娘!”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便说出来了。 崔锦满意地点头。 不枉她费劲心思,阿宇此人知道她太多秘密,杀之她尚且做不到,弃之又太过可惜。唯有加以□□,为己所用。 “画押吧,签押后你以后无论生死都是我们崔家的人。” 崔锦给阿欣使了个眼色,阿欣很快便拿出竹简,是一份卖身契。阿宇没有犹豫就画押,带着一颗感激的心。 他站了起来。 此时,崔锦又说道:“想必你也听说了,我是鬼神所庇佑之人。今日我身份虽卑微,但他日如何,连鬼神也不知晓。” 她说此话时,神情是肆意张扬的,仿佛天下间只要是她想要的,终究都活落在她的手中。 阿宇后悔极了。 他当初想错了。 大姑娘如今是无权无势,可他也亲眼见着大姑娘是如何从无到有的,那一份果断和勇敢即便是男儿也不曾有。燕阳城的贵人虽贵,但又岂知以后大姑娘不会攀附上一个更贵的贵人? 阿宇顿觉自己目光短浅,做人应当想远一些才是。 他目光坚定。 “大姑娘,小人明白的!” . “哦?” 谢五郎挑眉。 阿墨说道:“没想到崔氏竟然还把那厮收了,有过一次背叛,换做我们谢家断是不会用了。到底是小家之气,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这样的道理崔氏竟然想不通,还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将那少年郎推到自己身边。” 顿了下,阿墨又改口道:“不过崔氏出身卑微,又只是个姑娘家家,想不周全也没什么。相比起大多数姑娘而言,崔氏也算得上是有点小聪明。” 他看了看郎主的脸色,生怕郎主因为崔氏的做法而不悦。 幸好幸好,郎主面色如常。 谢五郎轻笑一声,却道:“阿墨,你未必有她聪明。” 阿墨瞪大眼睛。 谢五郎又道:“你也不及她想得周全。” 阿墨不懂了,他说道:“请郎主解惑。” 谢五郎不语,反而淡淡地道:“她倒是懂得物尽其用。”阿墨百思不得其解。而此时,谢五郎话音一转,忽然问:“事情查得如何?” 阿墨正色道:“回郎主的话,他往秦州逃去了。”似是想起什么,他咬牙恨恨地道:“当真狡猾之极!不过郎主放心,我们的人已在秦州布下天罗地网,只要他出现,一定可以捉拿。” 谢五郎从屏风前站起,踱步到窗边。 夜风拂来,带着一丝与以往不同的春意。 “春天来了。” 阿墨附和道:“这几日开始转暖了,外面的野花也渐渐开了,树上也长出了嫩绿的芽。” 谢五郎闭着眼。 半晌,他慢声道:“可以踏春了。”   ☆、第二十四章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崔锦。 她揉揉眼睛,从榻上坐起,刚打了个哈欠,外头便传来阿欣的声音。 “大姑娘大姑娘。” 崔锦说道:“进来吧。”说话间,她顺势看了眼外头,天色漆黑,她也未听到鸡鸣声,显然还是半夜。她又打了个哈欠。 她睡前又浪费了好几张画纸。 也不知为何,上天所赐予的神技似乎越来越不好用了。她原想查找有关谢五郎的蛛丝马迹,可是画中除了最初告诉她谢五郎原先是挖出洺山古玉的人之外,便再也没告诉过她任何与谢五郎相关的事情。 阿欣疾步走进,双手递上帖子,又顺手点了灯。 “大姑娘,是贵人的帖子。” 说着,她的呼吸有几分急促。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纸,泛着一股好闻的熏香,带着燕阳城的奢华和贵气,纸边还有繁复的暗纹。 听到“贵人”二字,崔锦脑里的瞌睡虫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打了个激灵,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帖子里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卯时焦山踏春。 她的嘴角微抖。 谢五郎好雅兴,卯时,山上冻得发冷,天色还是黑的,这个时候踏春能看见什么?应该叫踏黑才是。况且她一个姑娘家家的跟燕阳城的贵人去踏春,被有心人见到了,她的名声也没了。 再说天还未亮去踏春,说出去有谁信? 阿欣眨巴着眼睛。 “大姑娘,可是贵人要传召您?” 崔锦咬牙道:“不是!” 她冷静下来。 不行,这踏春绝对不能去。若是寻常男子也罢,可如今是谢五郎呀,他打个喷嚏樊城的人都会议论纷纷,更何况是去踏春,且还跟一个姑娘! 崔锦说道:“你立马让阿宇去赵府,便说我昨夜感染了风寒,今日身子抱恙,怕传染了贵人,不便踏春。” 阿欣应声。 很快的,阿宇回来了。 崔锦问:“可有将话传达?” 阿宇沮丧地道:“回大姑娘的话,传是传了,现……现在贵人的马车就在外头。”顿了下,阿宇又说道:“如今天色还未亮,街上一个人也没有,面摊也还未开,巡逻的衙役也正好交接。” 崔锦不由多看了阿宇一眼。 她还未说,阿宇便已经猜到她的心思,果真是个聪明心细的。 她低声吩咐道:“待会动静小一些,莫要惊扰了爹娘和大兄。阿欣,你跟我去。” 阿欣诧异地道:“大姑娘就这么去?不用稍微梳洗一下吗?” 崔锦道:“来不及了,走罢。” . 一走出大门,崔锦就见到了那一辆奢华的马车,不偏不倚地就杵在大门正中,若是天色再亮一些,怕是会惹来不少闲言蜚语。 阿墨笑吟吟地说道:“郎主在马车里,请姑娘上车。” 崔锦愣了下。 她没想到要与谢五郎同乘一车。她自是不愿的,上次谢五郎连句招呼也没打便直接摸上她的脸,这次两人同乘一车,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咽了口唾沫。 此时,马车里响起一道不紧不慢的声音。 “莫非你要我请你不成?” 崔锦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没……没有。” 她咬咬牙,踩上蹋阶,登上马车。天色尚早,灰蒙蒙一片,马车里自然也是黑的。崔锦只能隐约看到谢五郎素白的身影坐在马车的一角。 崔锦摸黑行礼。 “阿锦见过贵人。” “坐。” “多谢贵人。” 她摸索了下,寻了一处离谢五郎最远的地方坐了下来。刚坐下,谢五郎的声音又飘来,“崔氏阿锦。”这一回的声音里似乎有几分不悦。 “上次我说过什么?你且重复一遍。” 她委实捉摸不透谢五郎的行事风格,只好咬牙说道:“贵人说了许多话,不知要阿锦重复哪一句?” “都重复一遍。” 崔锦的嘴角抖了下,心想谢五郎真是无聊得可以。可心里这么想,她也不能说出来,只能默默在心里腹诽几句,顺便当着面他的面做个鬼脸,然后才说道:“我谢五郎是蛮横霸道之人,在燕阳城里我即便是横着走也没人敢管。” 停顿了下,谢五郎说:“继续。” 她绞尽脑汁地道:“如此有勇气的你,我自然不会伤你半分。” “……我会在樊城待数月,我允许你在樊城横行霸道。” 此时此刻,谢五郎忽然低笑起来,只听他道:“崔氏阿锦,你倒会避重就轻。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我想听的是什么。” 他虽是笑着的,但崔锦听出了一丝冷意。 她抿抿唇,方不情愿地道:“你既然倾心于我,没有我的命令,你便不能停止。” “过来。” 崔锦磨蹭了会,才慢吞吞地摸黑前行。待离素白身影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她停了下来,正想说些什么,马车忽然颠簸了下。崔锦一时没有站稳,整个人往前扑去。 待她反应过来时,谢五郎轻笑道:“崔氏阿锦,你果真倾心于我,这么着急就投怀送抱了?” 崔锦一张脸窘迫得火辣辣的。 “我……我……” 她手忙脚乱地想要站起来,可谢五郎却禁锢住她的腰肢,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抚摸她的乌发。 “别动。” 崔锦不敢动了,她完全不知道谢五郎到底想做什么。 他又笑道:“崔氏阿锦,你快活么?被自己倾心之人抱在怀中,你如今该是心如鹿撞吧?” 是心惊胆战才对!崔锦发誓如果上天让她回到那一夜,她绝对绝对不会捏造那么蹩脚的措词,也一定不会糊弄谢五郎。 贵人心眼太小! 她区区小女子,不就说错了几句话,他便记恨到现在,还连本加利地索取回去了。 “在心里说我坏话?” 崔锦吓了一跳,连忙道:“没有,阿锦不敢。” 谢五郎冷笑道:“你胆大得很,说胡话的本事连我也要自愧不如。” 她干巴巴地笑了声,说道:“没……没有,贵人定是误会阿锦了。只……只是现在贵人的做法让阿锦有些困扰。”她深吸一口气,说道:“贵人这般待我,会让我燃起不该有的希望……” “嗯?”他的手指挑起一缕发丝,缠在了指尖上。他的动作如此自然,仿佛两人是再亲密不过的有情人。 这般亲昵让崔锦打了个激灵。 谢五郎忽道:“不是说了倾心于我么?我如今这么待你,你该小鸟依人状依偎在我怀中,而不是害怕得全身发抖。” 崔锦当真不知所措了。 谢五郎太过反复无常,她耍无赖的话,他能比她更无赖,想要糊弄他,却糊弄不过他。苍天呀,谢五郎简直是个妖孽呀。 就在此时,谢五郎松手了。 他道:“往前走五步,把灯点了。” “……是。” 得以离开谢五郎的怀抱,崔锦暗中松了口气,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前冲。待她点了灯后,方发现马车里头比外头要宽敞得多,极是富丽堂皇。 而谢五郎依旧着一袭素白的宽袍大袖,阖眼把玩着墨玉扳指。 崔锦注意到谢五郎膝上的衣袍有几丝褶皱,她脸微红,知道是自己方才挣扎的时候弄出来的。 谢五郎淡淡地说道:“崔锦,你记住,我谢五郎送出去的邀帖,只能赴约,不能拒绝。” 她愣住了。 方才她被调戏得心惊胆战的,就是因为她拒绝了他的邀约? 好生霸道! 他缓缓地睁开眼。 明知他看不见,可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拍了拍身边。 “坐过来。” 崔锦抿紧唇瓣,这一回她没有多说话,而是温顺地应声,坐在了谢五郎的身侧。谢五郎含笑道:“只要你不忤逆我,我会宠着你的。”   ☆、第二十五章 到焦山山脚时,已是卯时。 天仍是灰蒙蒙的,闪烁的星辰隐约可见。她下了马车,望着上山的路犯难起来。莫说天色灰黑,谢五郎目不能视物,这……这该如何上山? 不过转眼一想,崔锦又不担心了。 谢五郎只说要踏春,并无说上山,兴许在这附近走一走,待天亮时他也该累了,便会回去了。 岂料她刚这么想,谢五郎就迈开了步伐,径自往前走去,而不远处正是唯一上焦山的路。崔锦惊愕极了,阿墨并没有扶住谢五郎,谢五郎负手前行,仿若闲庭散步一般,一点儿也不像是目不能视物之人。 周围的随从擎着火把跟在附近。 此时,谢五郎停下脚步。 阿墨开口道:“崔姑娘,怎么还不跟上来?” 崔锦如梦初醒,提起裙裾跟上谢五郎的脚步。阿欣连忙跟在崔锦身后。一路上,崔锦的目光时不时飘向谢五郎。 瞧他走得如此平稳,看起来不像是个瞎的。 有那么一瞬间,崔锦觉得兴许巫子目不能视物之说只是传闻。 不过很快的,崔锦就发现了谢五郎上山的诀窍。 焦山位于樊城郊外,山并不高,几乎每一天都有人上山采摘或是伐木,久而久之,便也踏出一条平整的山路。不过平整归平整,总会有一两处是凹凸或是有异物。 然,她今天上山,山路异常地平坦,除了有坡路之外,与平地并无差别。 想来是谢五郎早已派人清扫了山路,且跟在谢五郎身边的阿墨时不时会出声,不过声音极小,离谢五郎有些远的她听不太清楚,估摸着是在指路。 到半山腰的时候,谢五郎停下来了。 阿墨小跑着过来,说道:“崔姑娘,郎主让你过去。” . “崔氏阿锦。” “阿锦在。” 谢五郎仰着头,仿佛在看着天空。崔锦看着他素白的背影,冷不丁的觉得眼前这一位贵中之贵的谢五郎有几分落寞。只见他沉默了半晌,方慢条斯理地道:“你且说说周围有什么。” 她愣了下,不过很快的便反应过来。 她打量着周遭,说道:“前方有一座五角凉亭,亭子里有一张石桌,四张石凳,到了春夏交际时,经常有鸟儿停留在石桌上。小时候阿爹带着我与大兄上山,累了便在五角凉亭里歇息,鸟儿也不怕人,扑腾着翅膀光明正大地在石桌上走来走去。后来我见鸟儿有趣得很,便想捉一只回家,只不过家中穷困,怕忍不住宰了鸟儿当吃食便只好作罢。” 崔锦刚开始还有几分拘谨,可说着说着,她仿佛忘记了自己身边站着的是谢五郎,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贵人。话匣子一开,便收不住了。 她的语气越来越轻快。 “那鸟儿似乎与我极有缘分,有一回竟然跟着我回家了。我偷偷地养在厢房里,每天将自己的饭食分给它。它是一只红黄相间的鸟儿,眼珠子是黑色,头顶还有一根红羽,模样很是憨厚。我偷偷地养了几个月,还给它起名唤作小红缨,后来……后来小红缨不见了。大兄和我说,鸟儿也有家,它想家了,所以便回家了。” 说到此处,崔锦叹了声。 “其实我知道的,大兄是在骗我。小红缨哪里是想家了,它只是熬不过寒冬死了。大兄怕我伤心才会说小红缨回家了……” 她陷入回忆中,直到背后的阿墨轻咳一声,她才回过神来。崔锦想起阿墨曾经说过五郎喜洁和喜静,她方才那么聒噪定是让谢五郎不悦了。 “阿……阿锦似乎说得有些多了,还请贵人恕罪。” 岂料谢五郎却道:“无妨。” 话音落时,他迈开步伐往前走。 崔锦跟上,小声地说道:“再走十步,五角凉亭就到了。”谢五郎的脚步一顿,随即有数人上前,不过是片刻的时间,五角凉亭里的石桌罩上了一层貂毛镶边的锦缎,石凳上也放置了墨绿浣花锦缠枝纹褥子,五角凉亭上垂挂下薄纱。 随从训练有素地退离。 石桌上留有一盏圆筒花灯,指骨分明的手指轻敲着桌面,随之而来的是谢五郎的声音。 “鸟儿便是在这里?” 崔锦怔了怔,说道:“……是。” 谢五郎似是陷入沉思,手指微屈,有节奏地敲着石桌。 崔锦见状,也不说话了,索性在谢五郎对面坐下。刚坐下,谢五郎又开口道:“继续。”崔锦眨巴着眼睛,她问:“贵人要听阿锦说什么?” 谢五郎此时的心情不错,他道:“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贵人为何要在卯时上山踏春?” 此话一出,在谢五郎身后侍候的阿墨不由多看了崔锦一眼,心想这崔家大姑娘给根竿子就真的往上爬了。郎主的喜好又岂是她能开口问的?这下可不妙了,平日里郎主最不喜欢别人多嘴问事情。这崔家大姑娘也真是的,郎主让她随便说说,显然是想听她之前说的小红缨。 阿墨不用看谢五郎的脸,就已经能预料到自家郎主会面色不悦了。 他瞪了崔锦一眼。 未料谢五郎竟然回答了。 他的唇角含了一丝笑意:“让你半夜起来,我心里高兴。” 崔锦的嘴角微抖。 她说道:“原来贵人只是为了捉弄阿锦,不过能让贵人惦记着,也是阿锦的荣幸。”她的声音变得轻快,“一想到贵人心中有着阿锦,阿锦心里也很高兴呢。” 顿了下,她又认真地道:“贵人在马车里与阿锦说的话,阿锦都一一记住了。能得贵人看重,阿锦不胜欣喜。” 她的声音真诚中带有喜悦,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与自己心尖上的人诉说着情话。 谢五郎微怔,仿佛没有想到崔锦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 天色渐渐变亮。 没多久,谢五郎让随从送了崔锦回去。他仍然留在半山腰的五角凉亭中、阿墨沏了一壶热茶,道:“郎主,可要将崔氏收了?族长若是晓得郎主此趟出来收了个姑娘,想必也不会总想着法子给郎主塞女人。” 顿了顿,阿墨又说道:“若是郎主担心崔氏的家世,大可与汾阳崔氏打声招呼,崔家不一直想给郎主送女儿么?” 谢五郎缓缓地道:“此事不急。” 阿墨愣了下。 谢五郎喝了口茶,慢声道:“可有动静传来?” 阿墨回过神,连忙道:“郎主果真料事如神!一切如郎中所料,那边的人终于忍不住动手了。可是他们定没有想到此时此刻郎主并不在赵府。我们的人已经将企图弑杀郎主的刺客捉拿了。如今只等郎主回去亲自审问。” 谢五郎搁下茶杯。 “回去吧。” . 崔锦回到家时,天色已然全亮。她从后门进去的,直到门关上后,她才彻底松了口气。幸好幸好,从焦山回来的路上一个人也没遇到,也就是说除了谢五郎的人根本没有人知道她一个姑娘家在半夜三更的时候跟贵人去踏春。 似是想起什么,崔锦扭过头吩咐道:“阿欣,今日之事不得告诉其他人,尤其是我大兄。” 阿欣却瞪大了双眼。 崔锦蹙眉,说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阿妹,不能告诉我什么?” 崔湛的声音冷不丁地在她背后响起,崔锦的额上冒出了冷汗。说实话,在这个家中,她不怕阿爹,也不怕阿娘,反而是怕大兄。 她咽了口唾沫,缓缓地转身。 “大兄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 崔湛瞅她一眼,说道:“怎么及你早?一大清早的,去哪儿了?”说着,他上下打量着崔锦,目光最后落在她的鞋靴上。 崔锦说道:“昨夜里做了个梦,梦见了许多肉包子。今天起得早肚里馋虫也来了,便索性带着阿欣去买肉包子。” “去买肉包子,鞋靴上的泥土怎么来的?” 崔锦摸摸鼻子,说道:“吃完肉包子后,便顺便去附近的庙里上香了,应该是那时踩到的。”她笑吟吟地道:“我……我这不是怕大兄说我贪玩,一大早便出去,所以刚刚才让阿欣莫要告诉大兄。下回我若这么早出去,一定告诉大兄。” 说罢,崔锦溜得飞快。 阿欣行了礼,也赶紧跟上崔锦的脚步。 崔湛皱了皱眉头。 阿妹说的不是真话。这样的情景以前也出现过的,便是阿妹倾心于赵家三郎的时候。 他的表情变得古怪。 作者有话要说:(┳_┳)有点卡文了,一写男主和女主的感情戏就卡。 谢谢怪阿姨的地雷~~   ☆、第二十六章 崔湛思来想去,决定出去走一圈。 这几日他一直留在家中,并不曾出去过,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无从得知。当初阿妹与赵家三郎的事情他是最后一个得知的。原以为阿妹经过赵家三郎的事情,在情之一字上会变得谨慎,可从方才阿妹的表现看来,似乎有些不妥。 “大郎要去哪儿?” 阿宇的声音蓦然响起。 崔湛道:“出去走走,你不用跟着了。” 阿妹给他挑了个陪读,不得不说的是,阿妹的眼光是极好的。他以前也见过阿宇几面,倒也不知阿宇如此机灵,仿佛他皱个眉头,他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阿宇应了声。 崔湛从后门走出,绕过小巷,他走到了大街上。太阳初升,大街小巷渐渐变得热闹。西巷口卖包子的大爷见到他格外热情,吆喝道:“崔家大郎,肉包子要不要?” 崔湛说:“我阿妹可有在这里这儿买肉包子?” “没有,要不要买包子?” 崔湛道:“来五个肉包子。” “好嘞。”大爷动作利索地装好五个包子,递给崔湛的时候,又笑道:“难得见大郎出门,送你一个馒头。” 崔湛道了声“谢”。 大爷似是想起什么,又说道:“以后大郎飞黄腾达了,可不要忘记张老叟的肉包子。不过以后大郎恐怕也不会留在樊城了吧。你们家的大姑娘得了贵人赏识,又得鬼神庇佑,将来定有个锦绣前程。当初我第一眼见到你家阿妹,就知道她是个不得了的姑娘,以后断不会留在小小樊城里的。我张老叟看人就没看错过,瞧瞧现在。来来来,多赠你两个肉包子,我们樊城能出现飞上枝头的人物实在难得,以后若有机会还请大郎在大姑娘面前替我多美言几句。” 大爷的话匣子一开,便收不住了。 “若能今生能去燕阳城卖一回包子,我张老叟也不枉此生了,燕阳城这么多贵人,一想到……” 张老叟说得兴奋不已。 崔湛的眉头却是皱了下来,等张老叟一说完,他付了钱立马转身。不过,崔湛并没有回家,他去了茶肆。茶肆里是最能打探消息的。 . 小半个时辰后,崔湛从茶肆里走出。他的一张脸青黑青黑的。 他疾步往家中走去。 待崔湛回到家中时,已经到了晌午时分。阿宇说道:“大郎总算回来了,老爷和夫人还有大姑娘都等着大郎用午饭呢。” 崔湛直接绕过阿宇,大步冲向屋里。 “阿爹,阿娘,大兄回来了。”崔锦笑吟吟地站起,不等崔湛开口,她便迎了上去,挽住崔湛的胳膊,“大兄去哪儿了?爹娘都在等大兄吃午饭,今天午饭珍嬷做了大兄爱吃的菜。” 崔湛刚想说什么,崔锦又说道:“等饭后,阿锦有话与大兄说。” 崔元此时道:“好了,都坐下来吧。” 林氏吩咐道:“珍嬷,开饭了。” 一家四口坐下后,崔湛瞅了崔锦一眼,见她笑意盈盈的,心里头不由愈发担心。这次可不是赵三郎,而是燕阳城的贵人!嫁给赵三郎还能当正妻,嫁给谢三郎莫说是正妻,连贵妾也当不了! 思及此,崔湛又不动声色地瞄了自家阿爹一眼。 阿爹每天都要出去买酒喝的,他难得出门一回,连张老叟都能拉着他说家常,莫说是阿爹了。崔湛只觉头疼,阿爹太过宠着阿妹,赵三郎也就罢了,谢五郎是什么人?怎么能由着阿妹乱来? 崔元自是不知崔湛在想什么。 一家人齐齐整整地用午饭,他喝上几杯小酒,身旁美娇娘,儿女聪慧乖巧,人生最得意的事情也莫过于如此吧。 半个时辰后,午饭吃完了。 崔锦唤珍嬷收走了碗筷。 崔湛目光灼灼地看着崔锦:“阿妹想与我说什么?” 她含笑道:“大兄莫急。”说罢,她站了起来,往后退了数步,忽然跪了下来。 林氏惊讶极了,“阿锦,你……” 崔锦磕了三个头。 她抬起头后方轻声说道:“阿爹,阿娘,大兄,阿锦有一事要说。” 崔湛眯起眼。 是了,当初阿妹想嫁给赵家三郎的时候,也是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时候,用过饭后便跪下来了。 他冷声道:“不许!不行!不能!谢五郎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岂能嫁他?莫非你忘记我们崔家的家训?不许为妾!也不许纳妾!阿妹,你应承过为兄什么?如今被谢五郎一哄,你便将为兄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阿妹,为兄对你很失望。” 崔元瞥了他一眼,道:“急什么,先让你阿妹说完。” 他只好噤声。 崔锦这时才缓缓开口,说道:“阿爹,女儿并没有忘记家训,也一直谨记着家训。当初赵家三郎的事情,是阿锦一时糊涂,可那事已经过去了。阿锦已经吸取教训,万万不敢再犯了。如今与燕阳城的贵人,也并非是外人所说那般。阿锦懂得分寸的,也知自己是配不上贵人,更不可能与贵人结秦晋之好。且阿锦此时也没有那样的心思……” 崔湛不由一怔。 “接下来的数月兴许还会有很多的闲言蜚语,但是还请爹娘和大兄放心,闲言蜚语仅仅是闲言蜚语,阿锦懂得分寸,也有自己的理由。” 说罢,崔锦伏地一礼。 林氏心疼女儿了,道:“说话便说话,好端端的,跪下来作甚。地凉,快起来。” 她扶起了地上的女儿。 崔元沉吟了半晌,方问道:“贵人因何看重你?” 崔锦回道:“兴许是因为贵人山珍海味尝得多了,偶然见到山间野菜便想换换口味。”其实到现在为止,她也不明白谢五郎到底因何而看重她。 想到今早谢五郎在马车里所说的话,崔锦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崔元道:“我明白了,就如以前我与你说那般,无论你做什么,阿爹都支持你。” 崔锦弯眉一笑。 “多谢阿爹。” 林氏道:“虽有闲言蜚语,但有你爹应付着。”她叹了声:“本来我也只想你当个安守本分的闺阁女子,可如今我也想开了,就是你外祖父那儿有些棘手。” 外孙女跟贵人扯上关系了,原本没怎么来往的娘家也派了人前来打听。 林氏含笑道:“不过这些事情都不是大事,我自会应付。” “多谢阿娘。” 崔锦看向崔湛。 听了崔锦这一番话,崔湛自是晓得方才误会了崔锦。崔湛扭捏了下,说道:“爹娘都如此说了,为兄也不能说什么了。你既然懂得分寸,那为兄也信你。”末了,他又添上一句,强调说:“不许喜欢谢五郎。” “扑哧”的一下,崔锦笑出声来。 “好好好,我答应大兄。” 崔湛满意地点头。 . 家中小会一散,崔湛回了厢房看书。林氏有些乏了,准备歇一歇。崔元带上一壶酒往书房走去,刚走几步,崔锦追了上来。 “女儿还有一事想私下里请向阿爹请教。” 父女俩一道进了书房。 崔元坐下后,便说:“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崔锦开门见山道:“女儿说了,阿爹可莫要生气。女儿想知道汾阳崔氏的事情。”果不其然,汾阳崔氏四字一出,崔元面色微变。 崔锦连忙道:“其实并不是跟汾阳崔氏有关,而是秦州崔氏。小时候阿爹曾经说过,阿爹的三叔因为犯了错被逐出崔家,后来他自立门户,自称秦州崔氏。” 崔元问:“怎么忽然提起这事?” 崔锦笑吟吟地道:“阿爹,女儿好奇呀。” 见女儿笑得眉眼弯弯的,崔元压根儿不知怎么拒绝,只好道:“的确是有一位这样的亲叔,当初他在秦州还得了秦南王的赏识,本家当时也有些后悔的,但你的叔父性子高傲,不愿回本家。如今你的几位阿叔也有官职在身,你有个堂姐还成了秦南王妃,算起来在秦州也是高门大户。” 想到这里,崔元只觉自己比起当年的三叔,委实差得远了。 不过也罢,人各自有命。 如今他有儿有女,也该知足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来了!!! 第三更约摸在五点左右! 你们猜阿锦要做什么!! 谢五郎: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感觉后妈要和老婆联合一起来坑我!求助,怎么办,该等着被虐还是反虐,在线等!   ☆、第二十七章 转眼间,阿宇在崔家已经待了大半月。 他在崔家过的日子远远比以前要好得多,有一片屋瓦遮风挡雨,不愁吃穿,偶尔大郎还会教他识字,这是他以前从来都不敢奢想的。 在崔家,他只要侍候好大郎,并且办好大姑娘吩咐的事情便可以了。 而两位主人都是好说话,也不会刁难自己。 不过是短短大半月,阿宇便觉得自己长了肉。 他坐在屋外的矮凳上,看着不远处已经开始发芽的枣树发呆。一盏茶之前,大姑娘进去跟大郎说话,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门关上了。 阿宇晓得是他不能听的事情,索性搬了张矮凳坐得远远的。 又过了两柱香的时间,厢房的门终于开了。 阿宇立即站起来。 只见大郎送着大姑娘出来,兄妹俩有说有笑的,蓦然,他迎上了大姑娘的目光。他连忙咧嘴一笑,“大姑娘好。” 崔锦含笑道:“我方才与大兄商量了下,借你用几日。你且跟我来。” 阿宇应声,跟着崔锦走到了枣树下的石桌。 崔锦说道:“这半月以来,大兄教你识了不少字吧?” “回大姑娘的话,大郎宅心仁厚,教导小人识字,小人感激不尽,唯有认真仔细学之,方能报答大郎与大姑娘的恩情。” 她听了,不由笑道:“看来你学得不错,如今我有一事要你去办。” 阿宇站直身子。 “小人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没这么严重,只是小事,但是要办好的话还是需要一些耐心的。”她取出十金,道:“今日你便启程去秦州,这十金,你用五金置办两套好衣裳。到了秦州后,你好好与当地的人结识,记得先打听下,要挑嘴碎的人,然后不经意地与他们说起樊城崔氏被鬼神庇佑一事,当时情况如何定要说得活灵活现。待十金用完,你便可以回来了。” 阿宇点头。 “是,小人明白。” . 阿宇出发后的第二日。 崔锦见墙角的野花开了,偶尔还要大雁飞过蓝空,带着盎然春意。这段时日她过得风平浪静,谢五郎没有再传唤她,她也极少出门,在家中作画看书,倒也舒心惬意。 用过午饭后,崔锦让阿欣搬出画案,摆好画纸,画墨也磨好了。 她洗净双手,准备作画。 她渐渐发现一个诀窍,并非是每一幅画都会窥视将来。但凡有人在她身边的时候,画作便仅仅是画作,它不会有任何改变。 崔锦很是欣喜。 她觉得上天赐予她的神技像是有灵性一般,仿佛这仅仅是自己与上天之间的小秘密,甚至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当真是为鬼神所庇佑的。 “大姑娘今天要画什么?” 阿欣在一旁问道,她说这话时有几分兴奋。以前大姑娘都不让她在一旁观看的,说是扰乱她的心神。她特别喜欢看大姑娘作画,尤其是大姑娘专注的神情,总让她觉得自家大姑娘美如画。 崔锦蘸了墨,微微沉吟。 “还没想好。” 阿欣笑吟吟地道:“大姑娘您看,枣树上有一对鸟儿,不如画鸟吧。” 崔锦笑道:“也好。” 狼毫一挥,素白的画纸上渐渐出现了一对鸟儿,画得活灵活现的。微微一顿,崔锦又添了一颗连理枝,最后郑重其事地盖上自己的印章。 待画墨一干,元叟蓦然疾步走来,神色慌慌张张的。 “大姑娘,不好了。” 崔锦气定神闲地道:“阿叟何必惊慌?有事且慢慢说。再大的事情也总有解决的法子。” 元叟听后,顿时咳了咳嗓子。 他镇定下来,说道:“大姑娘,有一队人马抬着箱子往我们这边走来了,老奴认得是前段时日来过我们家的贵人的随从。周围的街坊们都在看热闹呢。” 阿欣上次听了崔锦一说,便知崔锦没有嫁谢五郎之意。此时,她不由担忧地道:“大姑娘,那……那这该如何是好?贵人莫非是要给大姑娘送东西?现在如此招摇地过来,街坊们肯定知道贵人对大姑娘有意了,若是到时候贵人离开樊城,不带走大姑娘,那樊城里也无人敢娶大姑娘了呀。” 崔锦也不慌,不紧不慢地道:“阿叟,你将大门打开,就在门外候着。” 说罢,她又吩咐阿欣。 “你与阿叟一同出去,表情快活一些。你是我的侍婢,你的一言一行便是表明我的态度和看法。记得了,切莫表现得紧张,要露出理所当然的模样,嗯,稍微有点趾高气昂也是可以的。最后……”崔锦卷起画案上的画纸,“你将此画转交给贵人的随从,便说是我无以回报,唯有投桃报李,以画送之。” “……是!” 崔湛从厢房里走出,看了眼外面的动静,又看了一眼胸有成竹的崔锦,转身回了厢房。 . 约摸有小半个时辰,崔家的大门终于关上了,隔绝了外头灼热而又羡慕的视线。 元叟松了口气。 “方才真是紧张死了,这么多人盯着老奴,还是头一回。” 阿欣也拍拍胸口,说道:“大姑娘,奴婢依照您的吩咐,得意洋洋地将贵人所赠的箱笼都收下了,并且悄悄地将大姑娘的画转交给了贵人的随从。” 崔锦侧着头,问:“他们可有说什么?” “只说了,一定会转交到郎主手里。” 崔锦微微一笑:“阿欣,你做得很好,以后也要如此。”说着,她吩咐道:“阿叟,将三个箱笼都打开来吧。” 元叟应声。 三个箱笼次第打开,这一开险些晃瞎了阿欣的眼睛。她一双杏眸瞪得好似铜铃,嘴巴也张得可以塞进一个鸡蛋了。 她忍不住惊呼道:“苍天呀……” 贵人好大的手笔! 一箱锦缎,一箱首饰,还有一箱香料,里头随意一件足够普通人家半年的开销了。阿欣艰难地合上了嘴巴,傻乎乎地看向崔锦。 然而,崔锦面上并无震惊,仿佛眼前这三个箱笼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事物。 她仅仅是轻笑了一声。 “果然燕阳城来的贵人不差钱,这么大的手笔。” 阿欣猛地点头:“是呢是呢,好大的手笔!这些首饰莫说是赵知府家的千金,恐怕连郡守的千金也没有呢。还有还有,大姑娘,您瞧瞧这匹锦缎,这桃红的颜色比我们这边的铺子卖的桃红要好看得多了,一看就知道哪个才是质地好的,要是制成衣裳,再戴上首饰,熏上香料,大姑娘一定是樊城里最美的姑娘。” 阿欣说得满脸通红,仿佛此时此刻崔锦便已着华裳,戴珍宝,娉婷袅娜地站在她的身前。 她充满了憧憬之色。 此刻她早已被绫罗绸缎珠宝珍品迷花了眼,把刚刚会因此而产生闲言蜚语的忧虑忘得一干二净。这么多贵重的东西,还都是女儿家所喜欢的,只要是个姑娘都会欣喜不已吧。 “大姑娘,您瞧瞧,这支含珠绿松石步摇也很好看,珠子这么圆润这么光滑……” “阿欣。” 崔锦打断了她的话。 阿欣霍地回过神来。 崔锦敛去面上笑意,她严肃而郑重地道:“留下两匹锦缎,还有两三首饰,香料也留下来,其余都拿去当铺换成金。不能在樊城的当铺,这几日让二牛载你到临近的小城,隔一天当几样,直到当完为止。” 阿欣喏喏地应声。 . 与此同时。 谢五郎也收到了崔锦的画作。 阿墨展开画纸,不由呛了一声。他失笑道:“郎主,崔家姑娘可胆大得很。竟画了一对鸟儿,与连理枝,怕是想对郎主说,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郎主,崔家姑娘又在对你示爱了。” “是么?”谢五郎淡淡地道。 阿墨不由一怔。 郎主似乎不太高兴? 他道:“再倔强的姑娘遇到郎主,也只有不堪一击的份。郎主,崔氏都如此表态了,可要……” 谢五郎打断阿墨的话。 “不急,我倒是想看看这一回她想玩什么把戏。” 作者有话要说:谢五郎:我不听我不听,说虐我的等着我今天晚上去梦里找你! 作者菌:你别这么傲娇好么!阿锦,你有什么话想对大家说…… 崔锦(磨刀):说!什么时候让我虐他!我不爽他很久了! 作者菌:刚写完三更,心好累,没法跟你们俩交谈了,自个儿玩去吧!   ☆、第二十八章 那一日之后,樊城里无人不知崔锦。 燕阳城贵人赠礼,从赵府到崔家,一路上,不知又多少人见到了,更不知有多少人垂涎那三个箱笼。众人对里面有什么都好奇不已,还有人想去崔家打听,只不过崔家大门紧闭,连半个人影也见不着。 连着数日,樊城里茶余饭后的谈资便是崔锦与贵人所赠的三个箱笼。 一时间,崔家被推上了风头浪尖。 然,崔家人却是镇定得很。 外头讨论得热火朝天,崔家里头却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该做什么的便做什么。崔湛也依旧埋头苦读。崔元嫌外边吵闹,索性也不去酒肆了,遣了元叟买酒回来屯着。 不过此时的崔锦却有些苦恼。 贵人赠礼一事传出后,樊城里从来没有往来过的大户人家的千金竟给她递了请帖,邀请她参加茶话会,还有邀请她一起去寺庙上香游玩的,连她出生后就没看过一眼的外祖父家也派了人前来,说是给她置办了衣裳头面,一家人该要好好地聚一聚。 请帖多如牛毛,十个手指头也数不清。 阿欣数了又数,说道:“大姑娘,燕阳城来的贵人好生厉害,也没有明说什么,只是送了礼,城里的大户人家便也想攀附大姑娘了。” 崔锦笑了笑,提笔蘸了墨,继续练字。 阿欣眨眨眼,问道:“这么多请帖,大姑娘可要赴约?”以前她可是想都不敢想这样的事情,樊城虽然只是个小城,但只有有人的地方便有贵贱,樊城里也有专属的贵女圈,放在以往,连夫人娘家的嫡女也是进不去的。可如今属于贵女圈的千金也送了请帖过来,只要姑娘赴约了,就能成为贵女圈里的人了。 狼毫一顿,崔锦没有犹豫便道:“不去,请帖都搁一边去。” 阿欣担忧地道:“会不会因此得罪他们了?” 崔锦说:“不必担忧,得罪了也无妨。贵人不是说允许我横行霸道么?那我便更肆意张扬一些。以后只要有人来递请帖,通通都在门口拒绝。” “啊……全……全部?” 崔锦说道:“不,除了赵家。” . 随着崔锦的拒绝,来送请帖的人也渐渐颇有微词,当然都是暗地里的,表面上仍是和和气气的。樊城里的贵女圈晓得崔锦竟然一家也没有赴约,本就有几分心高气傲的闺阁千金对崔锦便有了几分不屑。 “得了贵人的青睐,便忘记自己是谁了,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如今还是没名没分呢,不过是得了几箱东西。等得了妾位,鼻子恐怕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不如让芳荨姐姐办一场茶话会,给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崔氏送一张请帖。我们的面子不卖,可芳荨姐姐的面子总要卖吧。” 小轩窗里,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喝着茶,说着话。 赵芳荨慢条斯理地吃了半口花心酥,拿帕子轻轻地擦拭着唇角,方慢声道:“几位妹妹此言差矣,如今樊城里见到贵人面的只有崔氏,贵人是何等人物,能得贵人青睐,骄傲些也是理所应当的。” “要说容貌,樊城里又有谁能比得上芳荨姐姐。是贵人没有见到芳荨姐姐而已,我可是见过那崔氏的,长得青涩,举止粗鲁,莫说是芳荨姐姐,长得比芳荨姐姐身边的侍婢还不如。我看那崔氏就是走了狗屎运。” 说话的人是平家的三姑娘。 赵芳荨眉头微蹙,不过很快的,她又舒展眉头,道:“三姑娘,这些话在我这儿说便好了。若是不小心传到贵人耳中,那便大事不妙了。正好我也有意办茶话会,到时候再给你们送请帖。至于崔氏,既然得了贵人的青睐,这请帖看在贵人的份上也只能送去。至于来不来,我也不能把握。不过到时候来了,还请几位妹妹莫要为难崔氏。” 周二姑娘轻笑道:“芳荨姐姐放心,我们又岂是那些不知轻重的人。见到崔氏供着她都来不及了,又岂会为难她?” 黄昏将近,赵芳荨让身边的侍婢如絮将几位千金送出了赵府。 赵芳荨垂眼喝着茶。 “都送走了?” “回大姑娘的话,几位姑娘都离去了。” 赵芳荨又缓缓地喝了口茶,她搁下茶杯时,面上多了分不屑。“平家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闺阁千金又岂能将如此粗俗的字眼搁在嘴边。” 她冷笑一声。 如絮说道:“有平家与周家的两位姑娘在,更能衬出大姑娘的华贵与貌美。” 赵芳荨淡淡地道:“她们也就只有这样的作用了。”顿了下,她道:“茶话会的事宜也该开始准备了,这次不在屋里办,在含羞亭,正好那边的玉兰开了。” 含羞亭离贵人的院落是最近的,只要贵人一出来,必然能见到含羞亭的。 如絮了然。 “奴婢明白。” 却说此时,刚刚离开赵府的马车里传出了几道窃窃私语声。里头正是方才在赵府里喝茶说话的几位姑娘。只听平三姑娘说道:“倒是可笑了,贵人不过是在赵府住了一段时日,赵芳荨还以为自己成燕阳城贵女了。瞧瞧她那架势,连贵人的面还没见着呢,就这般装腔作势,活该她得不到贵人青睐。” 周二姑娘捂嘴笑道:“就是就是,还说什么莫要为难崔氏。到时候怕是她要为难崔氏了。” “也不想想她是什么身份,人家崔氏好歹也是汾阳崔氏里出来的,她是什么?小小知府之女罢了。我倒要看看茶话会那天赵芳荨要做什么。” “若能让崔氏和赵芳荨同时出糗,那就是最好不过了。” …… 马车渐渐远去,黄昏已至。银盘般大的夕阳绽放出艳红的光彩,整个天地似是镀了层红光。而此时的崔锦正在屋里头数着这些时日当来的金,她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 阿欣咽了口唾沫。 她从来不知道大姑娘竟然如此爱金,当初见到赵三郎的时候还没有现在见到金这般愉悦。瞧瞧大姑娘高兴得满脸通红的,不知情的还以为大姑娘对哪个俊郎君想入非非了。 崔锦道:“贵人的东西果真值钱,之前闵恭的才五百金,如今加上之前剩下的,我们有将近一千二百金了。有了这些钱,即便是去了其他地方,也能买许多屋宅和铺面。” 阿欣眨眨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大姑娘如今提起贵人时,双眼贼亮贼亮的,像是在看一条水鱼。 她问:“大姑娘,有了这些金,即便是瘸了腿也能生活无忧了。” 崔锦却是摇摇头。 她想做的事情,一千多金是不足以支撑的。 阿欣怔了怔。 崔锦不欲多说,含笑道:“阿欣,你不是很喜欢上次贵人赠我的衣裳么?你拿十金去成衣铺子看看有没有类似的,有的话便买下来。” 阿欣惊喜地道:“是……是给奴婢穿的?” 崔锦颔首。 阿欣的眼睛绽放出亮光,可随即她又道:“那……那为什么不买了锦缎自己做呢?成衣铺子里的衣裳大多都是不合身的。” 崔锦说道:“已经来不及了,你去挑较为合身的。若是大了,便在里头穿多一件衫子,或者唤珍嬷改小一些。” “也是!阿嬷的针线活做得可好了。” 她屈膝一礼,高兴地道:“多谢大姑娘。” . 又过了几日,阿欣终于等到了赵府的请帖。一想到可以穿新衣裳了,阿欣便快活极了。她捧着请帖走进厢房,递给了崔锦。 崔锦扫了眼请帖。 请帖竟是用纸写的,以往赵家三郎给崔家递帖只是用竹简呢,看来赵大姑娘这一回是下了血本。 阿欣问:“大姑娘要回帖么?” 崔锦含笑道:“不用了,你去赵府传话吧,便说我会如约而至,多谢赵大姑娘的相邀。” 阿欣的眼睛微亮。 “奴婢可以穿新衣裳了么?” 崔锦笑道:“不急,等茶话会那一日再穿。” 阿欣心底顿时有几分失望,但很快的她又恢复如常,横竖也只有几日,一眨眼就过去了。她弯眉笑道:“是的,阿欣明白了。” 崔锦道:“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来啦~~~ 作者菌:又到了增加作者菌好感度的时候啦~~谁来哇谁来哇~ 谢五郎:我是…… 闵恭:呸,不许再用残疾人。我来我来!这么久没出场,只能在作者有话说刷存在感好忧伤的好吗! 谢五郎(正色):这里可以让你,阿锦不能。 闵恭:……算了,先刷存在感再说。网页戳上面,手机戳下面~~快来替没有存在感的男配增加好感度哇~(等老子增加了好感度,后期就看你怎么被虐!)   ☆、第二十九章 赵芳荨的茶话会定在未时,恰好是一天里最暖和的时候。虽说现在已经是春天了,但春寒料峭,早晚依旧是凉飕飕的,而未时这个时辰里,正好能穿上艳丽轻薄的春衫。 赵芳荨是见过崔锦的,只不过是大半年前的事情。 那时的崔锦于赵芳荨而言,不过是自家三弟所倾慕的人,压根儿是不值一提的小人物。她当时只有一个印象,青涩稚嫩,就像是路边的一朵长得稍微好看些的野花,正好配她的庶弟。 然而,她却不曾想过,有朝一日,那样的路边野花竟得到了燕阳城贵人的青睐,反而是将她这朵绿叶环绕的名贵花种弃之如敝屐。 思及此,赵芳荨心有不甘。 此回茶话会,她定要让崔锦知道,她得了贵人青睐,只是因为贵人没有见到她赵芳荨而已。一旦见到了,她崔锦连变成渣滓的机会都没有! “如絮,将我新裁的衣裳取来,熏上苏合香。” 衣裳是新裁的,料子是她向阿爹求了好久才求来的。当初阿爹进献洺山古玉有功,皇帝陛下赏赐了千金,且还有一些杂物,里头便有一匹素花锦,那颜色那纹案极其艳丽。 阿爹当时留了下来。 后来她苦苦哀求,阿爹才点下了头。 “还有红宝石翠玉头面,明珠金钗,都取来。” 赵芳荨仔细地吩咐,今天这一场茶话会她不仅要惊艳全场,艳压群芳,还要令贵人知晓她赵芳荨是一百个崔锦也比不上的。 . 转眼间,未时将到。 邀请的闺阁千金已经逐渐出现在含羞亭里,约摸有七八位,都是樊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里的姑娘。姑娘们晓得贵人便在一院之隔的后面,心情难免有些激动。 今日来参加茶话会,都卯足了心思打扮。 一时间,含羞亭中姹紫嫣红的,姑娘们春衫薄,色彩艳,娇俏年轻的能掐出水来的脸蛋,都像是画儿一样。今日来的姑娘们之前都曾给崔锦递过请帖的,只不过通通都被拒绝了。如今晓得崔锦会来茶话会,个个皆心思各异。 到了含羞亭后,她们总忍不住打量周遭,想看看崔锦到底来了没有。 然,主人家已到,崔锦仍未到。 赵芳荨坐在含羞亭中央,仿佛对崔锦的迟到不以为意,笑意盈盈地与身边的平三姑娘说着话。今日赵芳荨穿着水红素华锦牡丹纹齐胸襦裙,衫子是月牙白的颜色,挽着鹅黄的披帛,乌黑的发髻上掐丝金钗含着硕大的明珠,耳垂上的红宝石翠玉耳坠衬得脸蛋白净无瑕。 “芳荨姐姐今日穿得真好看,比花儿要娇艳。” 赵芳荨捂嘴轻笑。 她这身打扮哪样不是砸了重金的,能不好看么?自然是她们这些人比不上的。 此时,周二姑娘说道:“芳荨姐姐,崔氏怎么还没来?不是说她一定会来么?莫非她反悔了?” 赵芳荨说道:“时间尚早,再等等吧。毕竟是姑娘家,打扮也要不少时间。且崔妹妹头一回参加我们的茶话会,难免要仔细谨慎些。” 平三姑娘说道:“芳荨姐姐真是大度,若是我怕早已不耐烦了。” 周二姑娘捂嘴哧哧地笑。 “兴许是崔氏怯场了,不敢来了。” 话音落后不久,便有侍婢前来禀报。 “大姑娘,崔氏来了。”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都不由竖起了耳朵。赵芳荨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道:“愣在这里做什么,快去将崔妹妹带进来。” 说着,她又与周围的人说道:“崔妹妹年纪小,等会大家多担待一些,莫要欺负了她。”瞧瞧她多么知书达理,温良恭淑,跟崔氏那朵小野花一对比就是不一样。 众人附和了几声。 约摸过了片刻,侍婢终于领着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姑娘前来。 赵芳荨的目光立马落在她的身上,最先是衣裳,然后是脸蛋,一圈轮完,她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大半年未见,崔氏倒是长高了不少,只可惜容貌长歪了。 她那故作镇定的模样,真真是让人笑掉大牙,简直是贻笑大方,一点也等不上台面,真不知贵人究竟看上了她什么。 其余姑娘的想法也跟赵芳荨没差。 这一回皆是她们这么近见到崔锦,毕竟是闺阁女子,出去的机会极少,偶然见到,也是远远一瞥,或是从他人口中描述所知,如今头一回这么近地看到这位为贵人所青睐的姑娘,心底下都暗暗起了较劲的心思。 从首饰到衣裳,每一处每一寸都不愿放过。 不过见到崔氏如此不堪,她们也放心了。 赵芳荨率先展露笑颜。 “崔妹妹,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我早已想与你好好说话了,之前三弟就曾跟我提过崔妹妹是个极其能说会道的姑娘呢。” 此话一出,平三姑娘便不由暗笑了一声。 方才是谁说莫要欺负崔氏来着?如今一来便掀人伤疤,唯恐众人不知崔氏过去曾经倾慕于赵家三郎。这不是□□裸地打脸么? 她看向崔氏。 崔氏咬着唇,看起来有些拘谨。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嘴唇刚启,赵芳荨又打断了。 “哎呀,只顾着说,崔妹妹站了这么久都累了吧,快来坐。”她很是热情地拉过崔氏,平三姑娘让出了位置。待崔氏一坐下,赵芳荨又说道:“崔妹妹定不认识诸位妹妹,以后多多往来便识得了。” 说着,她给平三姑娘使了个眼色。 平三姑娘顺着赵芳荨的意,附和道:“是呀,多多来往便认识了,以后崔妹妹可以来多来我家坐坐。崔妹妹是鬼神所庇佑的人,多来我们平府走走,我家中爹娘定也高兴。” 赵芳荨审视着崔氏,见她越畏缩心中便越是得意。 她原以为大半年一过,野花也有了惊艳之色,岂料还是野花一朵。贵人定是瞎了眼,才会如此看重崔氏! 然而,就在此时,被众人声音所淹没的崔氏蓦然站起,她倏地后退了几步。 赵芳荨惊讶地道:“崔妹妹是怎么了?可有哪儿不适?” 她结结巴巴地道:“不……不是,奴婢只是想说大姑娘今早闹肚子了,会晚一些过来,所以让奴婢先过来告诉赵大姑娘一声。方才奴婢几次想开口,可……可是……” 她咬着唇。 刚刚情况如何,显而易见了。 几个姑娘你一言我一语的,压根儿没有阿欣开口说话的余地。 众人的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尤其是赵芳荨,简直是铁青铁青的。敢情穿着华服的只是一个侍婢?阿欣喏喏地道:“奴婢刚刚过来的时候就想说了,可赵大姑娘的侍婢不等奴婢说完就跑进去通报了。” 所有人看阿欣的目光不一样了,纷纷觉得崔氏也太嚣张了,一个小小侍婢竟然比她们穿得还要好!一想到方才认错了人,她们顿觉不自在。 赵芳荨几经艰辛才将发青的脸色压下去,她扯唇冷笑道:“是么?” 阿欣如小鸡啄米式地点头。 如絮连忙不着痕迹地拉了拉自家大姑娘的衣裳,赵芳荨深吸一口气,渐渐冷静下来。是她看轻崔氏了,借着自己的侍婢来给她们下马威,倒是有个手段的。 她的目的还未达到,现在不能发怒。 她道:“既然崔妹妹晚些过来,那大家便再等一等,也不着急,崔妹妹年纪小,我们当姐姐的人自然要体谅体谅。” 此话一出,众人心中对还未到来的崔锦都有了几分不悦。 赵芳荨不经意地看了看她们,满意地收回目光。 阿欣此时也告退了。 约摸过了两柱香的功夫,侍婢终于再次过来通报了。这一回她彻底问清楚了,她小心翼翼地道:“大姑娘,崔氏来了。” 赵芳荨心中冷哼一声。 片刻后,有脚步声响起。 赵芳荨随即抬眼望去,这不望还好,一望她就惊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_┳)今天刚上完日语课,心好累。 邪魅狂狷的影叔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0-24 17:01:08 懒洋洋发个呆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24 17:12:10 懒洋洋发个呆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24 17:12:26 懒洋洋发个呆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24 17:12:42 雨后婷院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24 20:36:23 qcylian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24 20:48:36 酸倒了牙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24 22:54:34 酸倒了牙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24 22:54:48 酸倒了牙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24 22:54:59 十月微微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25 14:27:24 十月微微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25 14:27:46 十月微微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25 14:28:00 凤城十二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25 16:37:20 凤城十二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25 16:37:28 凤城十二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25 16:37:35 韩谢桔年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10-26 22:35:20   ☆、第三十章 不只赵芳荨一个人愣住了,含羞亭里里外外原先还在嬉戏的姑娘们也一道愣住了。 崔锦似乎不曾察觉到周遭的目光,她含着笑意施施然走前,只见她笑吟吟地道:“这位便是赵姐姐吧。今早吃错了东西,闹了会肚子,幸好如今已无大碍。难得赵姐姐邀请阿锦参加茶话会,阿锦却是迟到了,阿锦心中实在有愧,还请赵姐姐与诸位姐姐莫要与阿锦计较。” 说着,她提袖掩唇,矜持地点了点头。 绛紫缕金蝙蝠纹案宽袖拂起时,带起了一阵轻风。离崔锦较近的几位姑娘仍然没有反应过来,傻傻愣愣地盯着她。 饶是赵芳荨此刻也未能回过神来。 她知道贵人赠了崔氏三个箱笼,箱笼里有什么她不知道,但从崔氏侍婢的穿着看来,里面定然少不了首饰衣物。贵人出手,定是不凡。她也想过崔锦穿的衣裳比自己的要华贵要好看,甚至还做好了各种反应的准备,无论崔锦穿得多么好看,她也能让她无地自容。 然而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崔锦竟会穿成这样。 明明只是个还未到双十年华的少女,却穿上连她阿娘都不会穿的颜色,这样的纹案和颜色分明只有当祖母的人才会穿的! 偏偏她却毫不自知。 “自……自是不会计较。”半晌,赵芳荨方回过神,“崔妹妹身子可还有哪儿不适?若还有不适,我便让人去将钟巫医请来。” 赵芳荨这话一出,周围的几个姑娘也渐渐回神,纷纷你一言我一语的,目光时不时往崔锦身上飘。 崔锦摸摸鼻子,笑道:“已经痊愈了,阿锦身子好,多谢诸位姐姐的担心。”说到此处,她的两颊蓦然飘上一抹红晕,她小声地道:“怎么几位姐姐一直看着阿锦?莫非是阿锦的脸上有异物?” 平三姑娘问:“崔妹妹的衣裳可是那位贵人所赠?” 周围的姑娘立马竖起了耳朵,连赵芳荨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崔锦面上的红晕加深,她绞着衣角,似有几分扭捏。许久,她才咬着唇,轻轻地点了下头。 这一回,赵芳荨又愣住了。 燕阳城里来的贵人竟然喜欢这样的? 她再次打量崔锦,瞧她面如芙蓉,确确实实是个水灵灵的美人儿。方才还觉得她穿得老气横秋死气沉沉,可如今一知道这是贵人所喜欢的穿着,登时变得不一样了。 瞧多几眼,红扑扑的脸蛋,绛紫缕金的衫子,穿在一个妙龄少女的身上,似乎还真的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 兴许这是燕阳城所时兴的打扮。 崔锦的父亲是在燕阳城里见过世面的,一定是晓得如今所时兴的,所以崔锦才会在众多姑娘里脱颖而出,所以贵人才会青睐于她。 狡猾之极! 赵芳荨不动声色地道:“妹妹是第一回来我们的茶话会,不晓得我们的规矩。我们几个姐妹都习了琴,因此每次茶话会开始时都会比琴。比琴之前,每人都要拿出一个彩头,赢了的人便能取走所有彩头。” 崔锦睁大眼睛,说道:“比……比琴?” 赵芳荨笑道:“是呀,崔妹妹可是不曾习过琴?”周围有姑娘哧哧地笑着。赵芳荨又说道:“贵人嗜琴,无琴不欢,崔妹妹怎么会没有习过琴呢?” “之前家中穷苦,请不起教琴的女夫子。” 话一出,周围的姑娘又开始哧哧地笑着,显然有嘲讽之意。 崔锦没有露出赵芳荨想象中的窘迫神情,她一点也不在乎,笑嘻嘻地道:“不过现在不一样了。等以后空闲了,阿锦也去请一个女夫子。不过樊城中哪里的女夫子好,阿锦也不清楚,到时候还请赵姐姐给我搭线。其他姐姐若知道有好的女夫子,也给阿锦介绍介绍。现在学琴应该还是来得及的。真是多亏了赵姐姐,不是赵姐姐这么一说,阿锦也不知贵人无琴不欢。” 说到这里,她皱起双眉,自说自话地道:“不行呢,还是得回去就请个女夫子教我习琴。”她拉住赵芳荨的手,感激地道:“真是多亏了赵姐姐,若非赵姐姐,恐怕阿锦便要在贵人面前出糗了。” 赵芳荨面色微变,顿觉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崔锦扑闪着一双大眼,又道:“这次的比琴阿锦便不参加了,等阿锦学会后再与诸位姐姐切磋切磋。”她从衣襟里摸出一样事物,搁到桌上。 “且作为彩头,以供姐姐们助兴。” 众人一望,是一个青玉镯,玉质澄透,似乎连一丝杂质也看不见,一看便知是上品。 有人不禁咽了口唾沫。 这样的玉镯子放在樊城的珍宝轩里恐怕没有数十金也买不下来吧,这样的彩头,崔氏好大的手笔! 赵芳荨霍地皱下眉头。 崔氏如此一来,岂不是让她的茶话会显得寒酸?赵芳荨暗中咬牙,表面却也只能云淡风轻地道:“既然崔妹妹都拿出彩头了,身为姐姐的我自然也该表态了。” 她低声在如絮耳边说了几句。 不到片刻,如絮捧来一个锦盒。锦盒里有一对金兰花坠子,平日里赵芳荨也舍不得带,是她及笄时阿娘送她的,若非与今天的衣裳不搭,她定会戴这对金兰花坠子,而不是红宝石耳坠。 一个两个都取了重金出来,其余姑娘也不好意思拿出不值钱的东西,只好各自将身上最值钱的饰物取出。一时间,含羞亭的石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饰物,华光莹莹。 好几人看着石桌都不由得咽了咽唾沫。 若是赢了,这些值钱的饰物都是自己的了! 赵芳荨此时道:“还是老规矩,请郭夫子过来。郭夫子以白绫覆眼,辨别琴声,一切皆由夫子判别为准。” “好。” 以前比琴时其他人都会让一让赵芳荨,可如今将身上最值钱的饰物都放出去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输! 姑娘们暗中摩拳擦掌的,眼睛迸发出了亮光。 很快的,郭夫子来了。第一位弹琴的姑娘也开始了。 赵芳荨此时不禁有几分紧张。 若是将金兰花坠子输了,回头阿娘定会数落自己。思及此,她顿时怨恨起崔锦来。都是崔锦不好,若非是她,她也不用被逼到这个地步。 趁没有人注意,赵芳荨冷冷地看了崔锦一眼。这不看还好,一看她就气得七窍生烟。她在这里紧张之极,而崔氏竟然好整以暇地坐下,还让她身边那个穿着锦衣华服的侍婢给她捶肩,那副悠哉游哉的模样就像是看戏一般。 这个崔氏有了贵人撑腰,便变得肆无忌惮了! 赵芳荨给如絮使了个眼色,接着她低声吩咐了几句。如絮惶恐地睁大了双眼,“若……若是夫人怪罪下来……” 赵芳荨淡道:“有我撑着,你怕什么。” 如絮这才应声离去。 就在此时,忽有一黑衣随从走来。那人一看便知不是赵府的仆役,正是谢五郎的随从。只听他说道:“郎主闻得琴声,特地让我前来请诸位姑娘到含光亭。” 赵芳荨的心重重地跳了几下。 赵府有两座亭子,一为含羞亭,二为含光亭。而含光亭就在贵人所住的院落里,是阿爹晓得贵人要来,特地命人修建的。 她……她终于能见到贵人了! 崔锦听得黑衣人此话,心中却是咯噔地跳了下。上次谢五郎的反复无常,她歇了好几天才缓过神来。现在谢五郎忽然要听一群姑娘弹琴,又不知想做什么了。 一盏茶的功夫后,赵芳荨终于见到了梦寐以求的谢五郎……的身影。 含光亭中架起了素色的轻纱,只能隐隐约约见到亭中有一道身影,可即便看不清模样,赵芳荨也知里头就是燕阳城来的贵人。 亭中有声音传出。 “哦?比琴?” 赵芳荨看了崔锦一眼,抢先回答,还将比琴的规矩说了一遍。起初声音还有几分急促和紧张,到后来就变得温柔似水,还隐隐带有一分娇媚。 崔锦摸摸下巴。 赵家的大姑娘为了谢五郎,也是蛮不容易的。 作者有话要说:崔锦:赵姑娘你这么拼也真不容易呀…… 谢五郎:作者菌!我下章是不是有戏份了?可以怒领工资了??   ☆、第三十一章 半晌,含光亭里传出一道低笑声。 “倒也有趣。” 赵芳荨的心登时跳得飞快,整个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贵人说夸她有趣!即便是三弟也不曾得到贵人的夸赞呢!她心花怒放,只觉这是一个极好的开头。 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崔锦一下。 见她轻咬着唇,她更高兴。崔氏开始担忧了,定是在担心她会抢走她的恩宠。 崔锦的确是在担忧,只不过她所担忧的却非赵芳荨所想那般,而是担忧自己。谢五郎格外喜欢看自己出糗,她越是紧张他便越是高兴。如今从声音听来,谢五郎今日的心情不差,也不知他又想了什么法子来欺负她。 此时,阿墨从亭内走出。 只听他说道:“郎主会选出最佳的琴音,比琴从头开始。” 此话一出,在场的大部分姑娘顿时有些激动。她们你看我我看你的,一张脸蛋有着兴奋的嫣红。含光亭里传出一声清脆的碰瓷声,谢五郎慢声道:“开始吧。” “是……是。” 在场的姑娘加上崔锦,统共有九人。赵芳荨思来想去,抢在了第三个弹奏。在她看来,第一个弹奏的难免会紧张,而最后一个弹奏的恐怕贵人也不耐烦了,最好的顺序便是中间偏前,有前面两个弹得一般的对比,她的琴技立马就变得特别起来。 只不过赵芳荨弹奏一曲后,含光亭内丝毫动静也没有。 她不由有些失望。 幸好的是八个人都弹奏完一曲了,贵人也不曾对谁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她稍微安心了一些。 阿墨奉了新茶。 亭内再次传出清脆的碰瓷声,紧接着是谢五郎慢条斯理的声音。 “崔氏阿锦。” 崔锦抬首挺胸,微微迈出一步,响亮地应声道:“阿锦在。”阿墨也是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了崔锦的穿着。他顿时被自己的唾沫呛了下,连咳数声。 “该你了。” 赵芳荨幸灾乐祸地看了崔锦一眼。 崔锦露出为难的神色。赵芳荨此时忽道:“贵人,崔妹妹自小不曾习琴,不通音律,不若由芳荨替崔妹妹弹奏一曲。” 谢五郎淡淡地道:“崔氏阿锦,你向来聪慧,想来弹琴一事也难不倒你。阿墨,去取一把桐琴。” 崔锦暗中咬牙。谢五郎今日果真是故意来为难她的,明知她从不曾习琴,却偏要弹奏一曲,这不是要让她当众丢人现眼么? 阿墨取来一把桐琴。 阿欣小声地道:“大姑娘……” 崔锦看她一眼,示意她不用担忧。她轻吸一口气,双手放在了琴弦上。一时间,在场的姑娘们都露出看好戏的表情来。 “铮”的一声,桐琴发出刺耳的声响。 有人捂嘴哂笑了一声。 然,崔锦依旧面色不改,十指在琴弦上急速弹奏,一声比一声刺耳,连停歇在树上的鸟儿都被惊飞了。在场的姑娘起初还有嘲笑的心思,可越到后来脸色便越是难看。 这哪里是琴音了,分明是魔音! 赵芳荨捂住耳朵望向含光亭,亭中的素色人影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对于这刺耳的魔音,崔锦仿佛一点儿也不知晓,甚至还露出满意的笑容,似乎自己弹奏的是绝世无双的佳曲。 离崔锦较近的姑娘脸色微白,方才那一曲乱弹简直是魔音攻心,若是定力不好怕是耳膜都要破了。 约摸有一盏茶的功夫,崔锦终于停下来了。她微微一笑,说道:“贵人,阿锦献丑了。”不等谢五郎说话,她又施施然起身,往含光亭走近,她笑吟吟地道:“上回贵人召见阿锦,给阿锦弹奏了一曲。当时阿锦为贵人的容颜所醉,并不曾仔细听贵人所弹奏的音律,只隐隐记得一些。如今碰到桐琴,阿锦想起了那一日贵人所弹的琴曲,便为贵人弹奏了此曲,不知贵人觉得阿锦学得可像?” 阿墨顿时忍俊不禁。 这崔氏果真是个伶牙俐齿的,如此一说,其他姑娘又哪敢赢了崔氏?若是赢了,岂不是在打郎主的脸么? 谢五郎道:“过来。” 崔锦应声,走进亭内。 赵芳荨探出脖子,直勾勾地盯着含光亭,目光灼热得仿佛不盯出个洞来都不罢休。只可惜垂了纱帘,她只能隐隐约约见到崔锦离贵人极近。 她嫉妒极了。 . “好些时日未见,你这张嘴倒是未变。” 谢五郎面无表情地道。 崔锦小声地说道:“贵……贵人不是说只要有你在,阿锦便可以肆无忌惮么?莫非贵人之前只是骗阿锦的?” 谢五郎微怔。 将近一月没有见到崔氏,她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之前见到他时,尽管她佯作镇定,可他依旧能感觉出她的拘谨与紧张。而现今她的语气熟稔,仿佛一点也不怕他了。 崔锦又笑嘻嘻地道:“之前阿锦拿出了青玉镯子当彩头。镯子要好几十金呢,郎主便让阿锦赢了吧。要是输了,阿锦可要心疼好一阵子了。” 说着,她微微凑前,伸手挽住了谢五郎的胳膊。 含光亭外的赵芳荨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虽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但从影子上看来,崔氏已经与贵人肌肤相触,脸都快要碰到一块了!崔氏好大的胆子! 崔锦撒娇道:“郎主应承阿锦可好?” 谢五郎看不见崔锦的表情,只能感受到胳膊上传来女子的馨香。他没有拒绝崔锦的亲近,缓缓地开口道:“如你所愿。” 她高兴地说:“多谢郎主。” 赵芳荨头一回感觉到心里在吐血。 她们之前比琴时的彩头都是不值钱的玩意,输了也无妨,今天本想打压打压崔氏的,没想到现在还把自己的金兰花坠子搭进去了。赔进去也就罢了,崔氏完全是靠美人计才赢来的。这让她如何甘心! 崔氏简直是恃宠而骄! . 阿墨见状,知趣地离开含光亭,给周围的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很快便将其他姑娘送了出去。顿时,含光亭内便剩下崔锦与谢五郎两人。 崔锦正想松开手,却被谢五郎一把扣住。 他的五指紧紧地扣在她的手腕上。 “讨了好处便想离开了?” “没……没有。”她又重新挽住他的胳膊,讨好地道:“阿锦只是怕郎主不喜欢,不过郎主如今没有不拒绝阿锦,想来是喜欢阿锦碰触的……” 她又稍微靠近了些。 谢五郎松开她的手腕,另一手摸上茶杯。他慢吞吞地喝了几口茶。 此时,崔锦又道:“郎君赠阿锦的箱笼,阿锦很是欢喜。” 谢五郎说:“当真欢喜?” “当真!从来没有人给阿锦赠这么多东西呢。阿锦打开箱笼的时候,愣了好久,还死劲捏了捏自己,才知道不是做梦。郎主待阿锦这般好,阿锦做梦都在偷笑。能得郎主的看重,阿锦不胜欣喜。” 谢五郎轻哼一声。 “当了金便更加欣喜?” 崔锦顿时被呛了声。 “郎……郎主知道了……”她小声地嘀咕:“明明我让阿欣去临近的小城当掉的,定是阿欣偷懒在樊城里当掉了。” 她连忙解释道:“郎主赠了阿锦这么多衣裳和首饰,阿锦想着穿不完,不如当了金。有金在手,以后……”她的声音变小了,“以后在郎主身边打点下人也方便些。若……若郎主不喜,阿锦明日便让阿欣赎回来。” 谢五郎搁下茶杯。 他忽然变得沉默,眉头轻轻地拧起。 崔锦瑟缩了下,登时有几分慌张。 “郎主可是生阿锦的气了?” 谢五郎没有回答崔绩的问题,他道:“回去吧。” “啊?”崔锦轻呼一声,声音里有一丝不舍。谢五郎又重复道:“崔氏阿锦,你可以回去了。”这一回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她只好低低地应声。 “阿锦告退。” 说罢,她往后退了数步,方转身离去。外头候着的阿墨见到崔锦这么快出来不由愣了下。她轻轻地点了下头,随后带着阿欣离开。 阿欣打量着崔锦的神色,小声地问:“大姑娘似乎很高兴?” 崔锦没有多说,只是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猜到阿锦想做什么吗!   ☆、第三十二章 崔锦进赵府的时候是有人带路的,不过谁也没有想到崔锦会这么快离开贵人身边,侯在院子外头的下人打了个盹,一不小心就错过了崔锦。 崔锦记性好,直接带阿欣按照原路返回。 兴许是赵府里的人怕扰了贵人,一路上竟连半个人影也没有。小径上的红花开出了花苞,衬着嫩绿的叶,散发出浓厚的春意。 将近垂花门时,忽有一道黑影窜出。 胆子小的阿欣吓得惊叫了一声。 崔锦微微按捺住惊慌的心神,冷静下来,定睛一看。只见黑影从阴影处缓缓走出,阳光之下,他的容貌渐渐显露。 竟然是赵平。 她不由微怔。 离上一次在茶肆里见到赵家三郎,已有两月有余,其间还过了个年。时间算不上长,可赵家三郎此时此刻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他的脸瘦成只有巴掌般大,眼窝深陷,眼睛布满血丝,下巴尖得可以堪比锥子,完全没有了以往的风采。以前的赵三郎是樊城第一俊,如今的赵三郎跟“俊”字丝毫搭不上边。 她说:“原来是赵家三郎。” 他张大了嘴,似是想说些什么,可是却一个字也发不出声来。 他的眼神充满了愤怒。 他紧握着拳头。 阿欣被吓得直哆嗦,她小声地道:“大姑娘,我们走吧。”赵家三郎的眼神好可怕,仿佛要将大姑娘吃进肚里似的。 崔锦向阿欣摆摆手,她道:“不急,难得遇到了三郎,想必他是有话要与我说的。”说着,她气定神闲地看向赵三郎。 “三郎,为何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阿锦?好像阿锦背叛了三郎似的……” 他张大嘴,无声地指控。 是!你就是背叛了我!你贪图富贵!你贪慕虚荣!你贪得无厌!为了攀附贵人,背叛了我!背叛了我们数年的情谊! 他想对着崔锦吼出这些话来,可是他做不到! 他的眼睛里似有熊熊火焰,几欲喷洒而出。 崔锦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她却也没有生气,反而是冷静地看着他,唇角微微一勾,她冷笑道:“三郎,何来背叛之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贵人丰神俊朗,家世无双,位高权重,我倾心于贵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你,”她嗤笑道:“看看如今的你,蓬头垢面,不再受赵知府的看重,如今的你算得了什么。更何况,莫非三郎以为阿锦不知你背后所做的事情?你意图谋害我父亲,还意图与林氏联手毁我清白,这样的三郎又哪里值得我崔锦的倾心!”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赵平,你不配!” 赵三郎惊呆了。 他没有想到崔锦竟然会知道这些事情!想起以前的事情,他蓦地瞪大了眼睛。以前的她都是虚情假意,说的话都是骗他的! 他扬起手掌。 阿欣倒吸一口气。 崔锦仿若未见,她勾起唇角,说:“赵平,现在的你敢打我吗?你不看看我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是为贵人所厌弃,为赵家所厌恶的庶子,而我为贵人所看重,以后还会带我回燕阳城。你敢碰我一丝一毫,恐怕到时候你的处境会比现在更痛苦。” 她微微倾前身子,笑得嚣张。 “哑的滋味不好受吧,若是还聋了,你会不会生不如死呢?” 此话一出,赵三郎的手一下子就僵住了。 他死死地瞪着崔锦,扬在半空的右手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崔锦低低一笑,说道:“阿欣,我们归家。”阿欣忙不迭地点头。 赵三郎的手半晌才放了下来。 此时,一棵大树后走出了两道人影,正是赵芳荨与她的侍婢如絮。赵芳荨不屑地看了赵三郎一眼,冷道:“真是个没用的,枉我放你出来。” 赵三郎咬牙。 赵芳荨说道:“罢了罢了,如絮,让人把他关回去。”自从赵三郎得罪贵人后,便被关在了偏僻的院落里。而因贵人住在赵府,赵家怕会得罪贵人,索性派人看住赵三郎。赵芳荨原想着让自己的庶弟教训崔氏一番的,没想到到头来竟被崔氏威胁了。 一想到刚刚崔氏得意的模样,赵芳荨就嫉妒得牙痒痒的。 崔氏果真入了贵人的眼。 贵人竟然要她带回燕阳城! . 阿墨实在想不明白。方才按照郎主的架势,怎么着崔氏也该待上小半个时辰才对。可他出去不过一小会,连茶都只喝了半口,原本还想去偷看下郎主开窍的模样,不曾想到转眼间崔氏就出来了! 阿墨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他走进屋里。 此时,谢五郎说道:“唤阿白过来。” 阿墨应声。不到片刻,阿白便出现在谢五郎面前。阿白与阿墨乃双生子,皆为谢恒的心腹。只不过阿白习惯在暗处,而阿墨习惯在明处。 阿白跪下施礼。 “属下拜见郎主。” “不必多礼,起来吧。” 阿墨走到谢五郎身后,抬头瞅了眼自己的兄长,用嘴型说道:随意些。阿墨不明白他们明明是双生子,容貌极其相似,偏偏性子差了一大半。他的这位兄长极其正经八百,行事也是一丝不苟的,在郎主面前格外拘谨。 阿白仿若未见,应了声后方从地上站起,随后规规矩矩地站着。 谢五郎不吭声,他也不敢做声。 谢五郎似是在沉吟,他的手指轻叩着桌案。阿墨知道当郎主思考的时候,就会做出这样的动作来。半晌,谢五郎开口道:“上边有什么动静?” “回禀郎主,甘州雪灾,太子殿下自动请缨去甘州赈灾。” “甘州……”谢五郎闭目。片刻后,他睁眼问道:“皇后那边有什么反应?” 阿白回道:“太子启程那一日,皇后娘娘亲自送太子到城门。” 谢五郎蹙起眉头,他道:“太子平日素来不沾事,此回主动请缨,里头必有蹊跷。派人暗中盯梢。” “是,郎主。”顿了下,阿白又道:“族里传话来,问郎主何时回燕阳城?” 谢五郎神情淡淡的。 “再过段时日。” “是。” 待阿白退下后,阿墨笑吟吟地说道:“郎主,可要开春后回燕阳城?那时燕阳城里的桃花正好开了。说起来,方才我见到崔氏时,崔氏似乎有些失落呢。” 话音落后,有一小童走进。小童悄悄地看了阿墨一眼。 阿墨走过去,压低声音问:“发生何事了?” 小童悄声在阿墨耳边说了几句。 阿墨一听,不由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待小童一退下,他便诧异地问:“郎主要将崔氏带回燕阳城?” 谢五郎皱眉道:“何来此言?” 阿墨见状,便知郎主从未应承过崔氏,当下不由一愣,随即将小童偷听到的崔锦与赵三郎的对话一五一十地重复了一遍。 末了,阿墨还有些感慨。 崔氏平日里看起来是个聪慧的,没想到得了郎主的宠爱便变得肆无忌惮了。郎主虽说允许她肆无忌惮,但是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晓得行事要有分寸。 崔氏这是恃宠而骄呀! 他低声问道:“郎主可真要带崔氏回去?” 若是懂分寸的崔氏也就罢了,现在的崔氏鼻子都翘到天上去了,带回燕阳城的话,以她的伶牙俐齿,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情来。郎主是要做大事的人,后宅里的妇人必须得不生事不闹事,不然可就要跟以前的本家一样,后宅闹得鸡飞狗跳,险些误了谢家的前程。 谢五郎说道:“再观看几日。” 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未看错过人。崔氏是个有灵气的,加以□□,兴许还能助他一把。只不过今日崔氏的表现倒是让他有些失望了,比琴那会还算不错,脑子转得快。 可惜后头说出来的话让他有些失望。 不过…… 他如今还不能肯定崔氏到底想要什么。 今日她靠近自己的时候,他分明是听到她的胸腔里噗咚乱跳,就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托腮,大家都好聪明!都猜到阿锦想做什么了! 谢谢11扔了一个地雷   ☆、第三十三章 崔锦在屋里细数自己的家当。 自从自己开始挣金后,崔锦又多了一样喜好,便是数金。金越多,她便越高兴。这一日,她在屋里仔仔细细地数了好几遍,然后分别收进不同的箱笼里。 上天赐予她神技后,算上已经用掉的,她统共挣得两千一百金。其中有五百是她与闵恭的交易,一千二是谢五郎所赠的首饰衣物当来的,剩余的四百则是这段时日收下的。 崔氏得贵人所青睐的消息一出,每日上门来寒暄递帖的人就络绎不绝,赠礼的更是多如牛毛。 这四百金便是所赠之礼得来的。 除掉已经用掉的,她还剩一千八百金。 崔锦抿抿唇。 她唤来了元叟,将两个箱笼递给他。她压低声音道:“阿叟,箱笼里分别有五百金,你穿上最好的衣裳即刻前往秦州洛丰,在最繁华的地区置办一座屋宅。若有人问起,你先莫要透露主人家姓名,只需含糊地说主人家不日将到。洛丰城地价偏高,繁华区更甚,你置办屋宅时,约摸九百五十金便可成交。我再给你三百金,要采买最好的家具,以及置办仆役。” 元叟愣住了。 “大姑娘,我们这是要离开樊城?老爷和夫人不是不愿意么?” 崔锦说道:“时机未到而已。你先置办屋宅家具,其余的不必忧心。另外,此事莫要声张,千万不可让爹娘与大兄知晓。” 元叟这才点头应声。 崔锦收起最后一个箱笼,呼吸微微有些沉重。 以前没有钱的时候,有一两金都觉得可以用很久。如今有了更多的钱,反倒是觉得处处都不禁用。她单手支颐,心想:还是得想个法子挣更多的金。 “大姑娘大姑娘。” 阿欣人还未进来,崔锦便听到她欢快的声音。她不由一笑,说:“进来吧,整日跟只叽叽喳喳的麻雀一样。说吧,在外面又听到什么了?” 阿欣笑嘻嘻地说道:“非常有趣的事情,大姑娘可想听?” 崔锦睨她一眼。 “还卖起关子来了。” 阿欣嘿笑道:“这不跟大姑娘学的么?”她摸摸鼻子,又是嘿嘿一笑,方说道:“大姑娘前些时日不是去参加赵大姑娘的茶话会了么?大姑娘当时穿了件绛紫缕金蝙蝠纹的衣裳,奴婢起初还吓了一跳,还以为赵大姑娘跟其他姑娘会取笑大姑娘您,没想到现在整个樊城都在时兴这样的衣裳了。” 她捂嘴哧哧地笑。 “现在走在大街上,若只看背影,怕是少女老妇都分不清。” 她今个儿与珍嬷出去买菜,走在大街上时险些吓了一跳。春日已到,平日里常见的桃红鹅黄浅紫通通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朱红绛紫墨蓝,明明是曼妙的少女身姿,却个个穿得跟老妪一般。 她憋笑憋了好久,回到家中方捧腹大笑。 珍嬷原先不明所以,听阿欣一解释,也不由忍俊不禁,直道:“大姑娘真是顽皮。” 阿欣又说道:“珍嬷还说大姑娘顽皮呢。” 崔锦听罢,笑了笑。她穿那样的衣裳不过是想引诱赵芳荨上当,没想到竟会在樊城里传开。看来贵人的魅力不可挡,个个都想攀附。 她从案前起身,缓缓地走到窗边。枣树长出了嫩绿的芽,点缀着枝桠,还有极少的芽上冒出细小的花骨朵儿。 阿欣说道:“再过些时日就能摘枣子吃了,珍嬷还可以做枣糕和枣酥。” 崔锦忽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阿欣想了想,回道:“今天十六了。” 崔锦说道:“阿宇去秦州也有半月有余了,想来也快回来了。得在此之前,赶快将事情解决了。” 阿欣也不知阿宇究竟去秦州做什么,更不明白大姑娘想做什么。她努力地听着,可惜全都想不明白,索性安静地待在一旁。 . 赵府。 谢五郎负手站在凉亭里,下巴微微扬起。他身后跪着阿白。阿白正在仔细地禀报着事情。阿墨则是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着。 小半个时辰过后,阿白终于说完了。 谢五郎缓缓地睁开眼,仿佛有亮光在无神的双眼里一闪而过。他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只听他说道:“果真如我所料,太子的左臂右膀是留不久了。” 他扯唇道:“下去吧,所有事情都按照以前吩咐那般。” “是。” 阿墨走上前,说道:“这一回太子殿下怕是得气上好一段时日了。郎主英明神武!天地无双!阿墨对郎主的敬仰简直是如同滔滔黄河,奔涌不止呀!” 阿白瞥了阿墨一眼。阿墨也同时看了他一眼。 双生子很有默契地互相做了个嘴型。 “拍马屁!” “太死板!” 谢五郎此时转过身,他没有扶任何东西,便直接走到石凳前,坐下后,方不紧不慢地说道:“事情也快告一段落了,着人收拾细软,六日后启程去青城。” 阿墨问:“郎主可是要去会何公?” 谢五郎“嗯”了声。 阿墨偷笑一声,说道:“再过几日,何公最害怕见到的人怕是郎主了。此回一去,何公恐怕半年都吃不下饭了。” 谢五郎摸来茶杯,品了一口香茗。 此时,有小童前来,低声向阿墨禀报。阿墨听后,神色微变,转身又向谢五郎禀报。 “郎主,崔氏来了,就在外头候着。”顿了下,他看了看谢五郎的神情,随后对小童点了点头。不到片刻,小童便领着崔锦进来了。 今日的崔锦穿着草青浣花锦喜鹊寒梅纹对襟襦裙,乌黑的头发上没有任何簪钗,只簪了一朵水粉的茶花,衬得不施粉黛的脸蛋艳若桃李。 阿墨看得惊呆了,不得不承认的是,樊城虽小,但里头的姑娘容貌妍妍,像是三月春花,尤其是崔氏,不同装束有不同的风采。 但是很快的,他就回过神来,连忙看了眼自家郎主。同时在心底庆幸幸好郎主看不到,不然得让他面壁思过去了。 “阿锦拜见郎主。” 声音里带有几分欣喜几分羞涩。若是谢五郎看得见的话,定会发现此时的崔锦目光带着崇拜。 “起来吧。” “谢郎主。”说着,崔锦径自走前,将一篮子搁在石桌上,她笑吟吟地说道:“郎主郎主,阿锦听闻郎主喜爱甜食,特地做了云片糕。郎主可要尝一尝?” 谢五郎却问:“听闻?何处听闻?” 崔锦说道:“其……其实只是阿锦的猜测。阿锦去茶肆里问了那天郎主吃过的吃食,发现郎主更加偏暗甜食,所以便大胆地猜测了下。若是郎主不喜的话,阿锦便自个儿吃了。” 阿墨大为吃惊。 郎主喜爱甜食,这事情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郎主也只去过一次茶肆,那一次在茶肆里吃的东西也只得三四样。没想到崔锦竟然由此猜测出郎主的喜好,此女果真极是心细呀。 崔锦眨巴着眼睛,又道:“不如由阿锦侍候郎主?” 阿墨抖了下。 次女不仅心细,还大胆主动得很。 崔锦见谢五郎没有任何表态,便试探着拈起一片云片糕,送到谢五郎的嘴边,且道:“郎主,阿锦洗过手了。” 谢五郎张嘴咬了一口。 她的手微微颤抖了下,显然是有些紧张的。但是她很快便恢复如常,她笑吟吟地道:“郎主可觉得好吃?以后阿锦天天给郎主做如何?不知……不知燕阳城里可有卖云片糕……”她摸摸头,又笑道:“燕阳城里什么没有,是阿锦想多了。” 顿了下,崔锦的呼吸忽然变急。 她小心翼翼地问:“之前郎主说过几个月便回燕阳城,不知是何时?” 谢五郎说道:“崔氏阿锦,你回去。” 崔锦失落地应声。 接连几日,崔锦每天都过来赵府,每天都带着云片糕过来。起初谢五郎还会见她,可渐渐的,小童便不让她进去了。 第五日的时候,阿墨出来了。 他对崔锦说道:“郎主对你很失望,以后你无需再来。”说罢,无情地关上了院门。 崔锦咬着唇。 她盯了紧闭的院门半晌,方转身离去。 离开赵府前,她遇到了赵芳荨。赵芳荨哈哈大笑,她道:“崔氏,不是说贵人会带你回燕阳城么?怎么现在连门都不让你进去?” 她抿唇不语,刚想绕过赵芳荨,她的侍婢蓦然杵在她面前,挡住了去路。 此时,崔锦终于开口道:“赵大姑娘,你又岂知我崔氏阿锦没有翻身之日?贵人即便厌了我,可也曾喜爱过我。你又怎知贵人不会再次宠爱于我?倘若有那一日,我在贵人枕边吹风,你又该何去何从?” 她这一番话,说得极为冷静,笃定得几乎让赵芳荨以为这不过是她与贵人之间的小打小闹。 如絮此时也不敢拦住崔锦了。 她淡淡一笑,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闵恭:作者菌,我穷得只能喝西北风了……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出来领工资 作者菌:不要捉急,女主快要去你的地盘了…… 闵恭:谢天谢地(┳_┳)   ☆、第三十四章 不久后,樊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在樊城住了数月的贵人终于要离开了。贵人离开的阵势比来的阵势还要让人瞩目,除了寒光森森的银甲卫,容貌妍妍的侍婢,黑袍黑衫的随从,以及奢华之极的宽敞马车之外,樊城百姓的目光更多投放在这列队伍的末尾。 没有人去关注贵人之前所青睐的崔氏有没有跟着去燕阳城,也没有关注现在崔锦究竟在哪儿。 此时此刻的他们更为震撼更为惊诧的是赵府的一家子。 为首的是知府赵庆,依次跟着的是赵家的正妻,二房,三房……统共有二十三人,包括赵家三郎赵平以及他的妻子。 他们皆披头散发的,着囚衣,带枷锁,一个个垂头哆嗦被硬生生地拉着前行。 在场的百姓们都惊呆了。 明明昨天还好端端的,怎么一夕之间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众人唏嘘不已。 而此时的崔锦正站在茶肆的二楼,窗子半开,她低首俯望着那支渐渐远去的队伍。阿欣踮脚探头的,表情跟外头的百姓一样诧异。 她不解地问道:“大姑娘,赵知府一家怎么无端端就被抄家了?” 崔锦关上窗子,转过身,看了阿欣一眼。她微微沉吟,说道:“许是犯了事吧。”她之前连着数日去拜见贵人,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来。她只知道一事,贵人在樊城停留数月,绝对是有事情要办的。如今事情办完,他便离去了。 她想了想,蓦然想起之前无意间听到谢五郎身边的随从阿墨所说的,谢五郎接下来要去的是青城。青城乃明州中心,与樊城不一样,是地地道道的大城,而当初赵家大郎就是由赵庆举荐给明州何公的。 崔锦轻点鼻头,心想:兴许会跟何公有关。 她对阿欣道:“不管是因为什么事情,我们小老百姓也用不着担心。赵家一去,于我们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谢五郎停留的这段时日,她是有些肆无忌惮了,赵家的人定然有看她不顺眼的。本来她留了一条后路,现在谢五郎反倒是让她没有后顾之忧了。 她含笑道:“走吧,我们回家。” . 崔锦带着阿欣离开茶肆。 她从后门离开的,此时街道上还热闹着,她也不便去凑热闹。绕了几条弯路,将到晌午时分她才回到崔家。不曾想到的是,她刚进门,便在庭院里看到一个沉木箱笼。 她微微一怔。 此时,珍嬷从屋里走出,见到崔锦时,眼睛微亮,疾步走来,只听她道:“大姑娘总算回来了。” 崔锦点点头,问:“箱笼是谁送来的?” 珍嬷道:“不晓得,是个穿黑衣的人送来的,说是他家郎主赠给大姑娘。” 崔锦打开箱笼,里头竟有五十金。她的脸色马上就变了。“阿嬷,黑衣人可还有说些什么?”珍嬷摇摇头,道:“只说了这是他家郎主赠给大姑娘的,大姑娘看后便明白了。” 崔锦一听,咬牙切齿地道:“阿欣,收好。” 说罢,崔锦转身就往房里走去。 珍嬷一头雾水的,问:“怎么大姑娘得了这么多金,看起来却有些生气?” 阿欣道:“我也不晓得。” 崔锦回到厢房后,坐了片刻,又自个儿喝了半盅冷茶,方平静下来。她不该生气的,其实这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谢五郎赠她五十金,以此羞辱她。告诉她,她崔锦不值得跟他回燕阳城,最多也就值五十金。 她崔锦的价值就只有五十金! 她又将剩下的半盅冷茶灌入肚里,刚冒出来的火气立马降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疾步走到一面铜镜前。 铜镜里的少女被气得面色绯红,纤长白皙的手指在脸颊上摩挲,最后使劲地一掐。她疼得蹙眉,然后一本正经地对自己说道:“崔氏阿锦,你的目的已经达到,区区小事不值得生气。” . 又过了两日,元叟回来了。 一到崔家,他便兴冲冲地向崔锦禀报:“大姑娘,不负所托!老奴在秦州洛丰以九百二十五金置办了一座三进的屋宅,也从可靠的人牙子里买了八名仆役,家具也唤了当地最好的工匠开始打造了。老奴观察了几日,工匠很是尽职,仆役也很是可靠,工匠说了约摸半月便能交货。”顿了下,元叟又道:“屋宅是现成的,恰好老奴去到的时候,有一户商户急着搬离洛丰,老奴瞧着里头装潢尚新,还挖了个荷塘,奇石假山皆有,打听过后晓得屋宅是干净的,便直接买下了。” 提到新的屋宅,元叟高兴得眼睛发亮。 崔锦含笑道:“阿叟办得很好,这些日子以来,辛苦阿叟了。” 元叟连忙摇头。 “不辛苦不辛苦,为大姑娘办事是老奴理所应当的。”他又问:“大姑娘,我们何时启程去秦州?”他已经迫不及待搬进新的屋宅了!洛丰城地广人多,极是繁华,他在洛丰城转了一圈,几乎要眼花缭乱了。再回来樊城,只觉樊城地小人少,压根儿不值得入眼,连尘土也不及洛丰城的好。 崔锦说道:“时机还未到。” . 两日过后,阿宇终于回来了。 他依照崔锦的吩咐,将身上的金用完了再回樊城。他算了算,他在樊城总共待了一个月余八天。这段时日里他每天都在秦州最热闹的地方佯作不经意地提起大姑娘为孙家大郎附身的事情,时间一久了,许是听得的人多了,竟被茶肆中的说书先生给相中了。 经说书先生当成话本一说,流传得更是广泛。 崔锦一听,说道:“倒是误打误撞了。” 阿宇连忙道:“定是大姑娘为鬼神庇佑,所以才能心想事成。” 崔锦笑了笑,道:“这些时日也辛苦你了,去歇着吧。”阿宇连忙道:“不敢当,阿宇为大姑娘办事是本分之事。” 表忠心的机会,阿宇一刻也不愿意放过。 崔锦道:“嗯,下去吧。” 阿宇这才应声离去。 元叟这时又来了,他道:“大姑娘,阿宇也回来了。时机还不曾到吗?” 崔锦瞥元叟一眼,不由失笑。“阿叟便这么着急想搬去秦州?”元叟讪讪地道:“老奴只是……只是太高兴了。” 她温声道:“不必心急,该来的总会来的。” 元叟在心里嘀咕了声,兴许是读的书多,大姑娘比寻常人还要冷静聪慧。元叟应了声,退了出去。之后,崔锦便安心地留在厢房里作画,或是看书写字,不急不慌的。 樊城里的百姓此时也将崔锦忘记到角落里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都在赵家身上。有人听闻赵知府因为意图谋反,所以才会被抄家的。也有人听闻赵知府是因为得罪了燕阳城的那一位贵人,所以才会落得如斯境地,可真相到底是什么,却也无人知晓。 直到新知府上任,百姓们方知上一任赵知府是因为贪了前几年赈灾的金,账簿被贵人发现了,而贵人上报朝廷,才会抄了赵庆的家。 而新知府上任的那一日,也有一封信笺送到了崔家。 崔元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他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收到三叔的信笺,他以为此生再也不会与任何崔家人有联系了。崔元的手在颤抖,即便他想刻意压抑住,可崔锦与崔湛依旧能看出自家阿爹惊喜的神色。 崔湛沉声问:“阿爹,三叔父是什么意思?” 崔元按捺住欣喜,道:“你们的三叔父要接我们回家。” 虽然不是本家,但是秦州崔氏在当地也是大户人家,有家族所庇佑,便不会再孤苦无依。且三叔亲自来信,另一方面也表明三叔对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是愿意接受的。 当年他离开燕阳城,成亲后,本家曾派过一个奴仆过来,表明只要他愿意悔改,他依旧是汾阳崔氏的人。他年少离家,尽管痛恨本家的束缚,不愿将就,可人一老了,总会想家想亲人。 崔元大笑道:“孩子们,收拾细软,我们要去秦州了。” 作者有话要说:崔锦:哼哼。 谢五郎:后面被虐流的眼泪是前期作死进的水…… 闵恭:求问世界上最亲妈最萌萌哒的淡淡!阿锦要来我的地盘了,我什么时候能领工资了?\\(^o^)/~ 作者菌:颜文字用的很熟练嘛,但是→_→你木有看到男主磨刀霍霍了么!挥鞭子!谁能让霸王滴人冒泡谁就能领工资! 闵恭:跪求为我而冒泡,我努力给瞎五郎找碴的!【穷得吃不起饭了(┳_┳)   ☆、第三十五章 秦州崔氏家信的到来,让崔元与林氏沉浸在喜悦之中。崔元一接到书信,立马便让元叟去酒肆了买了几壶好酒,随后又让林氏开始收拾细软家什。 林氏又岂会不知自家夫婿心底的高兴,即便他从来没有开口,可两人同床共枕多年,他心底的遗憾她又怎会不了解?是以崔元高兴,林氏更高兴,与崔元酌酒一杯后,便风风火火地吩咐珍嬷和阿欣开始收拾东西。 崔湛心情平静,于他而言,在樊城也好,秦州洛丰也罢,并没有什么区别,只吩咐了阿宇看好他的书册和竹简,一个也不能落下。 而此时的崔锦并不在西厢房里收拾东西,她的面色有几分凝重。她唤来了元叟。 今日最开始收到来自秦州崔氏家信的便是元叟。她仔细地询问:“前来送信的是何人?穿着如何?送信之人是单独一人?可有何人跟在送信人身后?送信人还说了什么?” 元叟见大姑娘面色不对劲,当即知晓有不妥之处,他认真地回想了片刻,方道:“回大姑娘的话,送信人只有一个,穿着寻常布衫,看样子像是仆役的打扮,也不曾多说什么,只说不日便派人来接老爷回去。” 崔锦蹙起了眉头。 她回了西厢房,阿欣正在小心翼翼地搬着这些年来崔锦的画作。崔锦吩咐道:“先不用搬了。” “啊?”阿欣微怔。 崔锦的眉头蹙得愈发厉害,她在门口踱步。 一盏茶的功夫后,她离开西厢房,往书房里走去。书房里的崔元对月独酌,看起来连皱纹都在笑,崔锦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阿爹这般高兴的模样了。 听到脚步声,崔元回头,对崔锦招招手。 “阿锦过来,陪爹喝一杯。” 崔锦应声,上前数步,在崔元面前坐下,随后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她举空杯示意,崔元抚掌大笑:“你大兄喝酒还没有你豪气。” 崔锦温声道:“大兄只是性子温和,倘若逼一逼,便是十个阿锦也比不上。” “你倒是看得清。只不过爹不求你们功名利禄,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你们快活开心。人生得意须尽欢,”崔元又斟酒一杯,对着夜空中的圆月,“莫使金樽空对月。” 崔锦搁下酒杯。 她轻声道:“阿爹,女儿有一事要说。” 崔元看向她。 崔锦说道:“女儿像外面打听了,之前女儿被孙家大郎附身一事,已经传到了秦州洛丰。三叔父似乎因为此事想起我们崔家。” 崔元道:“此事我亦知晓。” 崔锦又道:“只是……只是……”言语间有几分犹豫。 崔元说:“阿锦,有话直接便说。” “阿爹。”崔锦严肃地道:“阿锦认为三叔父并非真心想接我们回家,也不重视我们一家。今日送信之人仅仅是三叔父家的杂役奴仆。即便不是家人,倘若阿爹要接友人来家中游玩做客,也不会只让家中奴仆前去吧?起码也得派个心腹或是极其亲近的人。” 崔元今日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如今听崔锦一说,顿觉几分心凉。只不过他仍是不愿相信,他道:“兴许是你三叔父太忙了,高门大户的繁琐之事多,不能事事顾及也是理所当然的。兴许过些时日来便会派更多的人来接我们回去了。”说罢,他挥挥手,道:“且观望观望。” “是。” 崔锦哪会不知阿爹在自欺欺人。若当真重视,再忙也会安排好,更何况他们是亲人。再说高门大户琐碎之事虽多,但也有分工明确。三叔父分明是听到传闻,起了心思。至于他们来不来,都是可有可无的事情。来了也未必会重视。 . 过了半月左右,秦州崔家的人终于来了。 来的人是秦州崔家的一名家仆,唤作阿夏,跟着阿夏来的,还有一辆牛车。除此之外,便什么也没有了。阿夏给崔元行礼,说道:“九爷,奴才唤作阿夏,是奉老太爷之命来接九爷的。” 崔元在汾阳崔氏里排行第九。 崔元说道:“不必多礼了。” 阿夏笑问:“九爷可有收拾好东西?收拾好了,即刻便能启程,约摸小半月便能到秦州了。老太爷这些年来一直很挂念九爷。” 崔元扫了一眼,不由在心里头叹息。 他说道:“收拾是收拾好了,只不过行礼多,牛车怕是装不下。” 阿夏说道:“扔了便是,我们崔家什么没有,肯定不会缺了九爷你们一家的。”他看了看崔元,又看了看崔湛,神情里有几分轻视。 听他话里话外的,分明是知道他们崔家不算上家仆侍婢有四口人,而牛车这么小,坐四个人已是极限,更何况还有细软以及竹简书册。 原以为还能自欺欺人,如今看来,还是自己女儿说得对。 三叔接他们回去的诚意薄如纸呀。 崔元说道:“多谢三叔的好意,只是刚刚忽然想起还有细软不曾收拾,兴许要耽搁个几日。也无需劳烦三叔派人来接了,待我们收拾好了会自行前去秦州洛丰。” 阿夏蹙起眉头,半晌才说道:“九爷这么说了,奴才也不好推辞。那奴才便先回去复命,在洛丰等九爷一家过来。” 说罢,他随意地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崔湛问:“阿爹,我们还去洛丰吗?” 崔元叹道:“连区区仆役也如此轻视我们,想来去到之后的日子不会好过。毕竟是寄人篱下……” 此时,崔锦走出,含笑道:“阿爹,女儿已经让元叟在洛丰置办了屋宅和仆役,到了洛丰,也不必住在三叔父家。不若待我们先去了洛丰,安定下来后,再去拜见三叔父。一来没有在三叔父家吃住,二来也无需看人脸色。女儿原想着当作后路,不曾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崔元失笑。 “原来你早已备了这一手。” 崔锦撅嘴道:“哪有哪有。” 崔元瞪道:“你为了搬去洛丰,没少费功夫吧。” 崔锦被识破了,索性也不装了。她跳到崔元与崔湛的中间,两只胳膊各挽一只手,笑嘻嘻地道:“阿锦早已想去大城见识,如今有机会阿锦自是要把握住。等到了洛丰,美酒无数,奇人异事多,定比樊城热闹。阿爹和大兄不高兴么?” 崔元无奈道:“高兴!自是高兴!都依你。” 崔湛看见崔锦笑吟吟的,也不由微微一笑。 . 翌日,崔元带上林氏与崔湛,三人坐了一辆牛车启程前往秦州洛丰。崔元又雇了两辆牛车,分别装了细软和竹简,而珍嬷与元叟都在后面的两辆牛车上。 众人都打扮得极为寒酸,怕会在路上引得贼人的注意。 崔锦没有跟家人一同出发,她留下了阿宇和阿欣。 崔家已经变得空荡荡。 她让阿宇以最快的速度变卖了屋宅,随后取了变卖屋宅所得的五十金购买了一辆马车,又高价雇了樊城最好的驭夫,统共花了六十金。 驭夫有着一张黝黑的脸,粗犷的身躯,是樊城里既能驭车又能当护院的能人。 所以崔锦的这十金花的很是爽快。 他们有两个姑娘,和一个少年郎,又坐着马车,没有镇得住的人驭车显然是太过危险。 马车里。 崔锦靠在车壁上阖眼歇息。阿欣之前做过马车了,现在倒也没那么吃惊了,不过她向来好动,坐下来便静不住,左瞧瞧右看看的,乌溜溜的杏眼不停地转动。 阿宇十分安静,缩在角落里。 马车辘辘,也不知过了多久,崔锦终于睁开了眼。她问:“什么时辰了?” “未时刚过呢。” 她好奇地道:“大姑娘,我们是要去哪儿?不去洛丰吗?” 阿宇依旧低垂着眼,仿佛想要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崔锦说道:“洛丰自然要去的,现在我们先去阳城。” 阳城在秦州边境,是一座偏僻的小城,不过与樊城不一样的是,许多人都极其向往阳城。 阳城环山靠海,一到七八月份,海上便会浮现出各种各样的画面,宛若蓬莱仙境一般。世人都以为此乃鬼神的示警,每逢七八月,便有慕名而来的人集聚海边,等着蓬莱仙境的出现。 “阳城!”阿欣惊呼一声,显然也是听过的。只不过转眼间,她又失望地叹息一声。如今不过春季,离七八月份还远着呢,蓬莱仙境定是见不到了。 崔锦笑了笑,又阖眼歇息。 五六日后,崔锦一行人终于到达了阳城。崔锦先在客栈里落脚,随后带上阿宇去阳城里最热闹的茶肆。崔锦戴着幕篱,坐在了茶肆里最不显眼的角落里。 她连着待了数日。 第四天的时候,她让阿宇穿上之前买的锦袍,又让阿欣稍微替他打扮了下。不过是短短瞬间,一个浓眉大眼的像是不谙世事的富贵人家少年郎便出现了。 崔锦说道:“茶肆里有七八个游手好闲的郎君,你今日便请他们吃饭,随后提出明日去海边游玩,让他们带上各自的随从小厮。靠海的地方有一处岩洞,洞口不大,只容一人钻进。你想办法让他们跟你进去,随后你在岩洞里留心可有什么异样,一旦有异样,你便悄悄溜出来,我在外面等着你。” 阿宇认真地听着,连忙点头。 “是,小人明白了。” . 次日,阿宇果真成功让茶肆里的郎君跟他去海边游玩,也成功让他们钻进岩洞里。只是阿宇不知道崔锦究竟要做什么,只好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岩洞里一片漆黑。 前面有人擎着火把,阿宇则是负责最后面,岩洞里有水滴声,还有呼啸而过的风声,以及一众人嘻嘻哈哈的声音。 阿宇左看右看,周遭都是奇形怪状的石头,还偶尔有蝙蝠飞出。 就在此时,阿宇听到了一道奇怪的声音,很小很快,若非他一直竖着耳朵,定然是听不见的。他停下脚步,扭头望向了身边的岩石。 前头的郎君们逐渐走远,嬉笑声也越来越小。 阿宇的神情变得古怪。 他随即悄悄地往回走,大步离开了岩洞。崔锦就在外头等着。阿宇迅速地将岩洞中的异样与崔锦一说。崔锦沉吟片刻,方道:“你再进去,剩下的依照我吩咐去办。” “是。” 阿宇重新进入岩洞,再次走到那一块岩石旁时,之前走远的郎君也走回来了。 “我还以为你不见了,愣在这里做什么?” 阿宇说道:“我好像听到了奇怪的声音。”说着,他伸手一指,就在里面。他兴冲冲地道:“会不会里面藏了个人?” 其他郎君一听,顿时来了兴趣,数人立刻上前,围住了那块岩石。 有人在周围轻敲。 忽然那人惊呼道:“里面是空心的!”随即有人附和:“会不会有宝藏在里头?”听到“宝藏”二字,郎君们都兴奋不已,每个人都东敲西锤的,寻找着开启的方法。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只听咔擦的一声,岩石缓缓地挪动,露出了一个小门。 郎君们蜂拥而至。 然而,当他们所有人进去的时候,都惊呆了,里头竟有个人!只见那人杵在石壁前,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阿宇低声说了句:“这人眼中带煞,兴许是贼人之流。” 郎君们仔细打量,果真发现此人腰间挂着一把带血的弯刀。 “抓他去见官府!” “肯定杀了人!” “抓到了我们就立功了!” “快!快!快!来人呀,快点抓住他。” 那人尽管带有弯刀,可毕竟人只有一个,而他面前却是有七八个郎君,且还不算小厮随从的,很快便被抓住了。 郎君们兴奋地押着那人离开岩洞,没有人注意到阿宇悄悄地离去了。 岩洞里再次恢复平静。 此时,阿宇领着崔锦再次迈入岩洞里。两人再次走到方才打开暗门的地方,阿宇退到一旁,一声不吭地看着崔锦。 只见崔锦径自走到石壁前,她蹲下来挪动了石块。 轰隆隆的声音响起,随着石壁的开启,一道人影笔直地摔到崔锦身上。她力气不足,往后连退了数步方稳住了身子。 阿宇赶紧上前扶住。 崔锦道:“我不要紧,你扶好她。”说罢,她说道:“我们回客栈。” . 阿欣一整日都待在客栈里,每次听到脚步声都以为大姑娘和阿宇回来了。眼见天色将黑,她不由有些担心。大姑娘要做什么,她完全不知道,只能乖巧地留在客栈里,不拖大姑娘的后腿。 终于,在傍晚到后,大姑娘的声音在房间外响起。 “阿欣,开门。” 她连忙开了门,抬头一望,登时惊呆了。回来的不仅仅是大姑娘和阿宇,还多了个人。阿宇将昏厥的姑娘放置到榻上,随后得了崔锦的吩咐,出去寻找巫医。 阿欣在房间里打量着榻上的姑娘。 姑娘看起来跟大姑娘差不多大,不过长得有些瘦,虽然闭着眼睛,但是可以看得出是个美人儿。阿欣问:“大姑娘,这是哪家的姑娘?” 崔锦沉默了下,然后说道:“你好生照顾她,等巫医来了,让巫医看看。若是她醒了,你再唤我来。” 第二日的晌午,昏厥的姑娘终于醒过来了。 她缓缓地睁开眼,整个人下意识地瑟缩了下。她惊慌地打量周遭,不是空荡的石洞,也没有凶神恶煞的贼人,只有一个背对着她的姑娘。 她又瑟缩了下。 此时阿欣发现她醒了,她弯眉一笑,说道:“姑娘,你终于醒来了。”她高兴地喊道:“大姑娘,她醒来了。” 须臾,崔锦便走了进来。 那姑娘打量着崔锦,警惕地道:“你们是谁?” 崔锦温声道:“你莫要害怕,我姓崔,单名一个锦字。前几日带家仆来阳城游玩,无意间在岩洞里发现了你。还请姑娘放心,现在已经平安了。捉你的贼人也被官府捉拿了。你是哪家的姑娘?可需我让家仆给你家人传话?或是我让我家仆送你回家也可。” 崔锦今日穿得很是简单,不过却看得出来料子是极好的。 “汾阳崔氏?” 崔锦温柔地道:“仅仅是崔氏,你可有哪儿不适?” 那姑娘松了口气,她喃喃地道:“得救了,得救了,我以为这次是九死一生……” 崔锦安静地看着她。 过了许久,姑娘终于回神,她道:“多谢崔姑娘的救命之恩,我复姓欧阳。还请崔姑娘遣家仆送我归家,之前出来游玩不曾料到会有这样的一劫,实在多谢姑娘。”阿爹定然担心得头发都白了,她归家心切,等着传话,一来一往的太浪费时间了。 崔锦含笑道:“好,欧阳姑娘稍作歇息,待明日天明时我便让家仆送你归家。” 欧阳钰点点头,又问:“不知崔姑娘是哪里人氏?” 她道:“原是明州樊城人氏,不过近来搬到了秦州洛丰,现下春日,正是游玩踏春的好时节,遂携了家仆侍婢一路游山玩水,不曾想到误打误撞救了欧阳姑娘。” 欧阳钰说道:“巧了,我家便在洛丰。崔姑娘的救命之恩,阿钰没齿难忘。崔姑娘在洛丰可有落脚之处?” 崔锦道:“已经置办好一切了,便是在城南。” 翌日一早崔锦便让驭夫送欧阳钰到洛丰,她仍然留在了阳城。阿欣喜滋滋地说道:“真是巧了,大姑娘出去一趟也能救个洛丰的姑娘,那姑娘说是姓欧阳,会不会是欧阳家的人呢?” 崔锦说道:“兴许是吧,阿欣,将铜盆取来。” 阿欣应声。 崔锦取了蜡烛,点了火,随手将桌案上的两幅画作烧了。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直到化为灰烬时,方让阿欣开了窗子驱除味道。 阿欣说:“为什么大姑娘要将画烧了?” 崔锦笑道:“已经没有用了。” 此时,外头有敲门声响起,紧接着是阿宇的声音。“大姑娘,是我。” “进来。” 阿宇看了眼铜盆里的灰烬,说道:“大姑娘,听说昨天夜里阳城里好几户人家遭遇了贼人,恰好都是进了岩洞的几个郎君。不过万幸的是,并没有人发现小人。” 崔锦道:“此处不宜久留了,你乔装打扮下,去雇一辆牛车,我们即刻启程去洛丰。” 作者有话要说:谢五郎:看了评论好伤心,都没画上句号,你们怎么就肯定是我做的!看完这章更伤心,竟然连领工资的份都没有。 闵恭:已经feel到领工资的曙光了! 作者菌:托腮,谁说我不能粗长的!!这章够粗了么!因为我不造能不能一直粗长下去,所以就不在这里承诺神马啦,我会尽量天天粗长的~~   ☆、第三十六章 春分至后,春寒渐渐离去,四处皆是春暖花开。 谢五郎伫立在一株桃树下,他仰着脖子,似是在轻嗅花香。半晌,宽袖滑下,手指轻轻地碰触着柔软的桃花花瓣。 阿墨立在一旁,静等吩咐。 谢五郎闭起双眼。 他在想象着桃花的颜色和形状。打从谢五郎出生那一天起,他就患有眼疾,不曾见过这个世间。他唯一有印象的便是出生的那一刻,似乎见到了一道璀璨的亮光,灿烂之极。 可惜之后他的世界便是一片漆黑,从此光明不复存在。 他松开了桃花。 阿墨仔细打量他的神色,随后朗声道:“郎主身前有一株桃树,开满了桃花,是水粉的颜色。桃树上有蜂蝶,蝴蝶是黑蓝相间的,方才还停在郎主的附近,现在飞走了。桃树的十步开外是一个小山坡,过了山坡,便是明州闻名遐迩的明珠泉,听当地的人到了秋季明珠泉便会倒映出五光十色来。” 顿了下,阿墨嘀咕了声。 “不过我觉得还是燕阳城的桃花好看,泉水也是燕阳城的好。燕阳城的泉水烹出来的吃食,是这些州城远远比不上的。” 谢五郎沉默了片刻。 阿墨低声问:“郎主可要前去明珠泉一观?” 谢五郎道:“罢了,回去吧。” 阿墨应声。 谢五郎到了明州青城后,便让人包了最好的客栈,家仆侍婢仔细布置了一番,谢五郎方入住了。谢家在各大州的中心城都有别院,青城自是不例外,只不过谢五郎每次出游都不愿住别院。 回了客栈后,便有侍婢奉上新茶和软巾。 谢五郎擦了手,喝了茶,在食案前坐下。此时已经到了晌午,他微微有些饿了。阿墨当即让侍婢奉上吃食。约摸有十来盘的吃食整整齐齐地摆在了谢五郎身前的食案上。 阿墨在一旁说道:“郎主,都是青城的特色吃食,郎主身前的是茶煮鱼羹。茶煮鱼羹旁的是糖烹肉……”阿墨一一将菜肴介绍完毕。 谢五郎却是蹙起眉头,说道:“阿墨,你呼吸变了。” 他心中咯噔一跳。 “阿……阿墨不明郎主所指,还请郎主明示。” 谢五郎慢声道:“离开樊城后,你开始变得不对劲了,倒像是心虚的模样。”他抬起头,淡淡地道:“莫非你做了什么心虚之事?” 阿墨的脸色微变,连忙摇头。可刚摇头,他又才意识到郎主看不见,他清了清嗓子,说道:“郎主,阿墨没有做任何心虚之事,只……只是近来春冬交际,喉咙与鼻子不太舒服。又兴许是与青城的水土不服。” “是么?” “是,阿墨不敢隐瞒。”他擦了擦冷汗。 其实他的确是有些心虚。他到樊城时,难得见到一个能让郎主感兴趣的姑娘,而崔氏也确实聪慧,本来若无差错的话,崔氏定能跟着郎主一道离开樊城的,最后回燕阳,成为郎主破荤的第一人。 可惜到最后却让郎主失望了,而且不仅仅是郎主,他也相当失望。 崔氏竟然如此不知好歹,郎主不提,她就敢提燕阳城了。他越想便越是不悦,离开樊城的时候,遣人送了五十金给崔氏。 在樊城的数月,可以看得出崔氏虽然贪婪,但也是个性子骄傲的姑娘,以郎主的名义赠她五十金,想来她会气得脸色发青吧。 “糖烹肉。” “是。” 阿墨连忙回神,夹了一片肉到谢五郎的碗里。谢五郎吃了半口,皱眉道:“太甜。”话音落时,已有侍婢撤去这道吃食。 谢五郎蓦然想起了崔氏做的云片糕。 尽管那一日他是不耐烦的,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云片糕的味道极好,恰好是他所喜欢的。也正因为如此,在他第一次对崔氏不耐烦后,后面接连几次,他也让人放崔氏进来了。平日里他谢五郎所厌烦的人,想见他第二次,可是难如登天。 谢五郎搁下筷子。 他道:“速去樊城买云片糕。” 他本想说,让人把崔氏带来当厨娘的,但是一想到她会无休止地缠着他,明着暗着地勾引他,他心中就有些烦躁。索性还是让人去买。 他吃得出来,云片糕中所需的食材只有初春才有。而云片糕又是樊城的独特糕点,崔氏能做出,定然还有其他人能做出来。 阿墨神色微变,冷不丁的心里头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青城至樊城,快马加鞭走驿道的话,今日夜里便能回来。谢五郎对甜食有种执着,身边甚至有专门到全国各地搜寻甜食的随从,谢五郎亲自取名为田郎,与“甜”谐音。 一旦发现有好吃的,田郎便快马加鞭而至。 现下命令一出,田郎便轻车熟路,迅速奔往樊城。 戌时过后,田郎风尘仆仆地归来。他跪在地上,由阿墨接过食盒,递给了谢五郎。谢五郎等了一整日,终于盼到了,洗净双手,吃上了第一片。 然,此刻的谢五郎却是皱起了眉头。 阿墨只觉心惊胆战,生怕郎主会觉得云皮糕做得不及崔氏好吃,遂命人将崔氏接来。可此刻的他连咽唾沫的动作都不敢做,郎君双目不能视,是以其余四官格外敏感。他但凡有点异样,郎君便能轻易发现他的不妥,继而猜测出原因。 即便看不到,可郎君却心如明镜。 他缓缓地又吃了一片,这一回,他吃得特别慢,明明只是一两口的事情,可他却足足用了一盏茶的功夫在品尝第二片云片糕。 “田郎。” “卑职在。” “云片糕何处买得?” 田郎说:“卑职问过樊城的当地人,说是云片糕做得最好吃的是东街小巷的张氏云片。听闻春季到后,每日前去买云片糕的人络绎不绝,樊城仅此一家让人流连忘返的糕点铺子。” 阿墨清楚地见到郎主露出奇怪的表情,维持了仅仅弹指间的功夫,面色即刻转青。 阿墨连忙道:“郎主,可是云片糕有不妥?” 田郎也连忙道:“禀报郎主,云片糕卑职已验过毒。” 谢五郎几乎是从牙齿间蹦出一句话来。 “即刻前往樊城,将崔氏带来。” 田郎应声。 阿墨面色变了又变,问:“郎主,可是云片糕味道不好?” 谢五郎没有回答,甩袖转身离去。 他的味觉极其敏感,又岂会吃不出方才的云片糕与崔氏做的一模一样,田郎不会说谎,那便只有崔氏说谎。是了,那崔氏头一回见他便满口胡言。后来还说什么为了他做了一整日的云片糕,里头满满的一片痴心。 结果云片糕不是她做的,不过是从别人手里买来的。 依照崔氏的性子,话中十句起码有九句是假的。 . 翌日,田郎回来了。 谢五郎冷哼一声:“崔氏,是谁给你胆子糊弄我?”他又再次冷哼,“又是谁允许你接二连三地胡话连篇?” 他最后重重一哼。 “崔氏阿锦,怎么?不敢说话了?你之前糊弄我的胆子被云片糕给吃了?” 阿墨咽了口唾沫。 田郎觉得很是尴尬。他从未见过郎主这般不冷静的模样,他不过是刚进来,郎主便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话语像是珠子一样一颗又一颗地迅速弹出,将他杀个措手不及。 田郎身边的青衫姑娘嘴巴塞了布团,正在嗯嗯啊啊的,满脸恐慌。只不过这青衫姑娘柳眉杏眸的,显然不是……崔锦。 此时,阿墨对田郎轻轻地摇了摇头。 田郎察觉到,心中蓦然一惊。他用眼神示意,阿墨点了点头。他咽了口唾沫,说道:“启禀郎主,卑职有罪。” 阿墨小声地说道:“郎主,田郎……抓错人了。” 谢五郎蹙眉。 田郎连忙道:“回禀郎主,卑职从未见过崔氏,只知晓崔氏住在西厢房。而这位姑娘也的确是……住在西厢房,屋宅的住址也的确没错。只是……只是不知为何就抓错人了。”简直是他随从生涯的一大败笔! 谢五郎问:“究竟是什么回事?” 此时,青衫姑娘使劲地摇头。 阿墨说道:“郎主,那位姑娘似乎想说些什么。” 谢五郎颔首。 阿墨便道:“松绑。” 布团一出,那青衫姑娘涕泪同流,连忙磕了几个响头,说道:“大人,我不是崔氏呀,你们抓错人了。我真的不是崔氏呀。我是近来才与家人搬来樊城的,大人口中的崔氏早就不在樊城里住了。” 阿墨问:“崔氏去哪里了?” 青衫姑娘说:“好……好像举家搬往了秦州,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崔家离得很急,屋中的家具物什几乎没带多少。” 谢五郎愣住了。 阿墨察言观色,问:“郎主,可需去秦州将崔氏抓来?” 半晌,谢五郎方冷道:“不,田郎,你即刻去秦州查探。” “是,卑职定会将功赎罪。” 之后阿墨让人将青衫姑娘送回樊城,他转身回屋,侍候谢五郎就寝。他很仔细地观察谢五郎的神情,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 可惜他跟了郎主这么久,如今依旧不能完全摸透郎主的性子和想法。 他更加不明白,郎主到底是看上崔氏哪一点了?之前还算是崔氏在死缠烂打,可如今反倒是郎主更像在死缠烂打了。 当然,这些话他可不敢乱说。 他又有种预感了,总觉得崔氏迟早有一日会再次出现在郎主身边。 . 而此时的崔锦已经与阿宇还有阿欣一同到达秦州洛丰。 洛丰城遍地繁华,曾经出过五门高姓之一,文人骚客极是向往此地,其繁华程度堪比都城燕阳。阿宇早已在洛丰待了一月有余,可尽管如此,再次见到洛丰城,他心中依旧是激动不已,尤其是想到自己即将要住在这里,即便刻意压制,他的眼神仍旧能看出兴奋之色。 而阿欣更是看得目不暇接,一张小脸蛋涨得通红。 “大姑娘,你瞧你瞧,四周都是马车呀,几乎连一辆牛车也见不到。” 崔锦之前也来过洛丰的,只不过当时是跟着崔元去的。崔元喜爱游玩,又喜爱喝酒,出远门原想带着崔湛的,可偏偏崔湛又是个不爱出门的,而崔锦闹着要去,因此崔元在无奈之下只好带上崔锦。 兴许便是如此,才让将崔锦养成这般好动的性子。 她听了阿欣的话,不由失笑。 “莫要大惊小怪的。” 阿欣吐吐舌头,连忙捂嘴嘴巴,顺手将车帘放下。约摸小半个时辰后,崔锦终于来到了她的新家。守门的小厮在元叟的叮嘱之下,一早就记住了崔锦的容貌。 崔锦一下车,小厮便响亮地喊道:“小人拜见大姑娘!” 崔锦摆摆手,说道:“不必多礼。” 小厮问:“大姑娘,小人马上唤人过来。” 崔锦说:“不必了,我自己走便可。” 她走进屋宅,还没走多久,便见到了珍嬷匆匆走来。珍嬷说道:“大姑娘总算回来了,谢天谢地谢鬼神。”她松了口气。 崔锦问:“阿嬷,可是爹娘出了何事?” 珍嬷看看周围,说道:“我们比大姑娘早到了七日,起初老爷来了后还是高兴的。可没几日老爷便闷闷不乐了,还一直喝着闷酒。老爷一不高兴,夫人也便也开始忧心了。大姑娘您也知道夫人是忧心不得的,一忧心就容易得病,这下都忧心了三四日了,若是忧心出病来了该如何是好?大郎也劝过老爷和夫人的,可是不太见效。如今大姑娘回来了,当真是太好了。大姑娘您一开口,老爷便高兴了。” 崔锦无需问,也晓得阿爹在闷闷不乐什么。 她叹了口气,说道:“阿嬷,你去跟阿娘说,还请阿娘放宽心。阿爹这边,我会解决的。” 珍嬷听后,兴高采烈地说道:“太好了,老奴这就去与夫人说。” . 崔元在书房里。 他一杯接着一杯地喝,洛丰的酒果真名不虚传,樊城的酒远远是及不上的。有美酒,有新屋宅,有美娇娘,还有一双争气的儿女,从某方面而言,崔元觉得其实自己的人生没有什么遗憾了。 然而,他知道的,即使自己一直不愿承认,家中不管是谁一提起汾阳崔氏他便翻脸,可他也晓得自己还是渴望着回去的,期盼着自己的爹娘还有崔家能够重新接纳他,以及他视为珍宝的家人。 如今三叔亲自给他写信了。 尽管不是本家,可他也打心底地高兴。 虽然后来他看出了,三叔对自己未必有多重视,想来是听了女儿的传闻,才会想接他们一家回去,但是他心底仍旧有一丝喜悦。 只不过随着日子的流逝,他们大张旗鼓地来到秦州洛丰,而三叔却丝毫反应也没有,甚至连派个家仆上门也没有。 他心中便开始郁结了。 崔元又喝了一杯酒。 此时,外头有敲门声响起。“阿爹,是我。” 听到女儿的声音,崔元心中的郁结消散了些许。他说道:“进来。”他打量着女儿,问:“这些时日去哪儿了?” 崔锦含笑道:“女儿见阳城景色佳,便去了阳城一趟,只可惜未见得海上奇景。” 她嗅了嗅,皱起鼻子,随后又嗔笑道:“阿爹喝的酒名字可是唤作醉生梦死?” 崔元先是一愣,随后吹眉毛瞪眼睛的。 “胆子不小了,竟然敢打趣你爹。” 崔锦笑嘻嘻地道:“不叫醉生梦死,莫非叫一杯愁?” 崔元敲了下崔锦的头。 此时,她正色道:“阿爹,女儿已经回来了。方才我在宅里走了一圈,阿娘打理得井井有条,兄长也适应了洛丰城。女儿心想,我们既然已经安定下来了,不如择日去拜访三叔父?” 崔元抚掌道:“也好,我写张拜帖,明日便让人送去崔府。” . 崔锦离开了书房。 临走前,崔锦悄悄地看了自己阿爹一眼。方才喝一杯愁一下,如今愁云皆散,一杯“愁”变成一杯“喜”了。 她放心地走了出去。 刚走几步,冷不丁的,眼前冒出一道人影。 崔锦险些被吓了一大跳,她拍拍胸口,呼出一口气,嗔道:“大兄,你险些吓坏阿锦了。每次都神出鬼没的,再吓多几次,大兄该去寻找阿锦的魂魄了。” 崔湛直勾勾地看着她。 崔锦被看得心里发毛,语气也软了下来,“好啦好啦,阿锦的魂魄会自己找。大兄,你莫要这般盯着我,我心里紧张。” 崔湛被逗笑了,可也是仅仅一瞬间,他又敛去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跟我过来。” 说着,兄妹俩走到一处僻静之地。 瞧大兄如此郑重,崔锦的脸色也不由凝重起来。 “大兄,可是发生了何事?” 崔湛低声道:“我听到了你与阿爹所说的话。” 一听到阿妹回来了,他便立马离开了屋子。阿妹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与他虽然不像赵三郎在时所有的隔阂,但阿妹越有本事,便与他离得越远。 他也不知阿妹在外头究竟做了什么,担心了许多时日。终于阿妹回家了,原想着好好跟她说一说话的,没想到阿妹一转眼便去了书房里。 他无意间听到了对话。 他蹙眉说道:“阿妹,这几日我去外头打听了。三叔父与几位阿叔压根儿不记得我们,我们前去拜访他们未必会因此而重视我们。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去看人家的冷脸?阿爹若是见到了,怕是会更加郁结,兴许会后悔来了秦州洛丰。到时候若要回樊城了,我们也无法可施。” 崔锦听后,心中一喜。 原来大兄来了洛丰后,并非是一直留在屋宅里。果真大兄是逼一逼,才会有所行动。 她笑吟吟地道:“可是阿爹不去拜访也不成,于三叔父而言,阿爹始终是晚辈,不去的话定会落下话柄。再说……” 她顿了下,正色道:“阿爹想念家人,可是……我们也是阿爹的家人。若说三叔父家与我们同时掉掉进水里了,大兄,你说阿爹会救谁?” 崔湛登时了然。 作者有话要说:崔锦:→_→五郎,你高兴了,这章你的工资比我还多! 谢五郎:敢发颜表情→_→磨刀霍霍准备要去秦州宰割你了。 闵恭:没有工资没有工资没有工资→_→→_→→_→→_→→_→→_→ 作者菌:你们别这样好吗,还有文下竟然有人说阿宇工资比男主多!另外今天因为上日语课所以更新迟了,明早会早一点的,后天大概就能有固定的更新时间了!   ☆、第三十七章 崔元心底有些紧张。 他今日一大早便起来了,盥洗梳发,穿上了最好的衣裳。临出门前,还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一切皆好后方携家带口坐上马车。 崔湛与崔锦兄妹俩互望一眼,无需多说,两人便已了然。 今日洛丰恰好有集市,虽是清晨,但大街小巷里极是热闹,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崔锦一家的马车正缓缓地驶过热闹的街道。 秦州崔氏的府邸就在隔壁的街道。 崔锦如今所住的地方确实是洛丰的中心地区,只不过中心归中心,与崔父三叔的府邸仍是有区别。马车离开热闹的街道后,驶向隔壁的街区。 截然相反的是,此处十分安静。 府邸林立,气势宏伟,听闻风水极好。元叟之前曾经打听过此处的地价,他原想着大姑娘给了自己一千多金呢,这在樊城都能买下整整一条街道上的房屋与铺面了,兴许也能住在此处。 不曾想到却被告知,这里的屋宅不是想买就能买的,此处是洛丰权贵之地,即便有万金,连巴掌大的地也买不到。 马车终于在崔府门前停了下来。 之前去樊城接崔元一家的家仆阿夏迎了上来,他说道:“还请九爷稍等,小人方才大老远就见到了九爷的马车,已经让人进去通报了。待小厮回来,小人便立马开门让九爷进去。” 他挠挠头,歉然地又道:“还请九爷见谅,我们崔府家规森严,条条款款颇多,之前因为有家仆失误,不小心放了一心有恶念的人进去,险些酿成大祸,所以自此我们崔府便格外小心谨慎。小人奉命而行,还请九爷多多包涵。” 崔元说:“三叔府邸大,仔细些也是应当的。” 约摸两柱香的时间后,阿夏终于打开了一旁的角门的,将崔元一家带了进去。缩在马车角落里的崔锦与崔湛互望一眼,两人轻微地摇了摇头。 马车在一院落里停下。 阿夏道:“还请诸位跟小人来。” 阿夏带着崔元一家走过垂花门,又穿过游廊,走了足足两刻钟方到了一处厅堂。阿夏又说道:“九爷今日来得早,老爷与大夫人今日起得晚,如今还在用早饭。还请九爷现在厅堂里等一会,待老爷与大夫人用过早饭后便会过来了。” 说着,他伸手一指。 “大夫人还给九爷一家备了些糕点瓜果,都是我们崔府里的厨子做的,外边是买不到的,”顿了下,他又说:“小人就侯在外面,九爷有事的话喊小人一声,小人立刻进来。” 说罢,阿夏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厅堂里便只剩下崔元的一家四口。 . 厅堂布置得颇为雅致,只不过却有些窄了。 壁面上挂着鸳鸯交颈图。 以崔锦多年作画的经验看来,此图的笔触乃出自女子之手,且估摸作画之人学画的时间不久,绝对不超过两年。 画下的摆了张琴案,琴案上有一把五弦琴,琴旁还有箜篌。 方才阿夏领着他们前来,一路上她有多久留意。按理来说,在秦州算是高门大户的三叔父家应该奴仆无数才对的,可一路过来竟然只见到了两个神色匆匆的侍婢。 崔锦对崔湛使了个眼色。 兄妹俩站在画前,崔湛佯作观赏画作,刻意压低声音,问:“怎么?” 崔锦轻声说道:“大兄,你可有察觉出古怪来?一路过来,竟见不到几个家仆侍婢。且这厅堂也不像是平日里会客之用,壁上这幅鸳鸯交颈图又岂能登大雅之堂?这个小厅堂反而更像是姑娘们集聚一起开茶话会的地方。” 崔湛点头道:“我也有注意到。一般而言,府邸的正厅应该位于东南,这里人的信风水,我曾在竹简上看到洛丰城位于秦州西北,与方向逆行,乃守财高升之位。可阿夏却领着我们走了相反的方向,且不说这个,阿爹递来的拜帖也写明了具体时间,这个时辰,三叔父与三婶母又怎会起晚了?” 崔锦说:“方才我瞧侍婢都往东南边走去,兴许是来了客人。” 崔湛道:“即便是来了客人,三叔父与三婶母也无需欺骗我们,明说便是,我们又不是不会体谅。”最多就心里有些不舒服罢了。 崔锦说:“许是来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吧。” 思及此,崔锦心中蓦然有了一个念头。 恰好此时,崔元的声音响起:“你们兄妹俩在那嘀嘀咕咕作甚,快些坐回来,免得失礼。”崔锦从崔湛身后探头出来,说道:“阿爹,想来三婶母也没这么快用完早饭,人有三急,女儿去去便回。” 崔元道:“好,速速回来。” 说罢,崔锦迈步离开了小厅堂。一走出去,刚好迎上了阿夏的目光。她弯了眉眼,说道:“郎君,不知茅厕在何处?” 崔锦容貌本就是上佳,而此时的她眉眼弯弯的,声音甜甜的,让阿夏的心险些跳漏了一拍。 “姑……姑娘,这边请。” 崔锦笑吟吟地道:“不劳烦郎君,我自己前去便可。我爹娘和大兄还在里头,若是有什么吩咐,怕是会延误了。我去去就便会,郎君给我指路即可。” 从未有人这般唤他,甜美清丽的一声“郎君”,阿夏只觉自己飘飘然的。 “这里直走,穿过游廊往东走数十步便能见到。” “多谢郎君。” 崔湛在屋里听着外头的对话,眉头不由蹙起。阿妹还未及笄,美人计就用得如此娴熟,以后势必会招蜂引蝶呀。 . 崔锦避开阿夏的视线后,便径直往东南方向走去。一路上,她避开了几个家仆,走了许久,她终于停下了脚步,侧身躲到了树丛后。 前方站了不少侍婢,穿得姹紫嫣红的,在一道拱门前探头探脑的。 崔锦一看便知拱门内必然就是大厅。 此时,有一紫衣侍婢捧着端盘出来。那侍婢的衣裳质地显然要比拱门前的侍婢要好上些许。只见紫衣侍婢恼道:“都围在这儿作甚?” 其中一侍婢回道:“大夫人不是不是吩咐了让我们在门外候着么?好姐姐,你快说说欧阳小郎可是如传闻那般风流倜傥丰神俊朗?我也好想去侍候小郎!” 紫衣侍婢瞥她一眼,伸手敲了下她的头。 “里头都是大人物,瞧瞧你这副模样,进去了定给大夫人添乱,到时候大夫人可要赶你出府了。都站好了,里头随时都会有贵人出来。” “是。” 紫衣侍婢往崔锦的方向走来。 崔锦连忙往里一躲。 她仔细回想紫衣侍婢所说的话。秦州洛丰只有一个欧阳家,便是前些年领兵击退胡人的欧阳将军欧阳明,也是去年闵恭所投奔的贵人。 想起闵恭,崔锦的脑海里冷不丁就回想起他那句放肆到极致的话。 “倘若我衣锦还乡,你若还未嫁人,我便以正妻之位娶你过门。” 思及此,崔锦不由失笑。 他想娶,她还未必愿意嫁呢。 就在此时,拱门里有脚步声响起。崔锦抬眼望去,只见里头出现了一位青衫郎君,约摸只有二十岁出头,面白唇红,倒是生得贵气,想来便是方才紫衣侍婢口中的欧阳小郎。 不过崔锦的注意力不在欧阳小郎身上。 她见到了一位熟人。 尽管一年未见,可她还是认出了闵恭。他与一年前有了很大的变化,浓眉凤眼的,不再是当初那个挖金山的黝黑郎君。 他不知与欧阳小郎在说些什么,但是崔锦看得出,闵恭与这一位欧阳小郎颇为亲近。 崔锦转过身,悄悄离去。 . 崔锦按着原路返回,不过这一回她却没有了之前的好运气。 在她穿过游廊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喊住了她。 “你站住。” 崔锦缓缓转身,镇定地看向来人。 只见十步开外的花丛间不知何时冒出了两个姑娘,一个着桃红衣裳,一个着湖蓝衣裳,不同的是桃红姑娘身上的料子流光溢彩的,看得出来是极好的缎子,且脖子戴着璎珞项圈,手腕上还有珊瑚手钏。 崔沁皱着眉头。 蓦然,她笑起来了。 “莫非你是锦堂姐?”她笑吟吟地上前,亲热地挽起崔锦的手,说道:“堂姐不说,我也知道你就是锦堂姐。阿娘说当初可是见过九叔的,九叔相貌佳,堂姐的容貌自是不会差。如今一见,果真是不同凡响。锦堂姐是要跟我们一起住了吗?太好了呢,我们崔府里姑娘少,大姐又嫁了出去,只剩下二姐姐陪我。现在锦堂姐来了,府里一定会更热闹了。” 她拍拍头,又道:“哎,差点忘记了。锦堂姐,我单名一个沁字。” “沁……堂妹?” 崔沁又说道:“堂姐不必拘谨,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我老早就听闻了堂姐的事迹,能被鬼神庇佑的人一定很了不起。二姐姐就在前面的竹林里,堂姐,我带你去见二姐姐。堂姐今年多大了?” “还有一年及笄。” 崔沁说:“啊,跟二姐姐一样大。堂姐堂姐,你一定能跟二姐姐谈得来。二姐姐人可好了,特别擅长弹琴。以后堂姐有不会的还能请教二姐姐,我们三个人还能一起弹琴呢。” 崔锦没想到崔沁会如此热情。 她问道:“沁堂妹多大了?” “我比堂姐小一岁。” 说着,两人已经迈入了竹林。崔沁又道:“堂姐,你定不知道,夏天在这儿弹琴极有意境。对了,前面还有个秋千,堂姐可以去坐坐。堂姐先在秋千上等着,我去唤二姐姐过来。” 崔锦说道:“这哪行,哪敢让二姐姐过来,我与堂妹去找二姐姐便好。” 崔沁说:“不行不行,今天堂姐是客人,哪有客人陪着我去找人的理由。若是阿娘晓得了,定要罚我的。堂姐也不想我被罚吧。” 见崔锦没吭声了,她又笑嘻嘻地道:“那堂姐在这儿等着,我和我的侍婢去唤二姐姐过来。二姐姐应该就在附近,堂姐等一会,我很快就回来了。” “好。” 待崔沁与她的侍婢一离开,崔锦便开始环望四周。又过了会,她站得有些累了,便准备坐上秋千。岂料刚走近秋千,脚下蓦然一空。 她整个人登时重重地摔下,秋千前的空地竟有个陷阱! 她吃疼地倒吸了一口气,然而就在此时,手腕倏地一凉,似是有什么冰冷滑腻的东西缠了上来。她咽了口唾沫,往下一看。 手腕上竟是缠了一条小青蛇。 她尖叫了一声。 须臾,头顶出现一片阴影,是崔沁。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洞里的崔锦,面上仍然挂着无辜的笑容,她说:“堂姐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方才忘记告诉堂姐了,这儿不知什么时候挖了个洞,秋千是不能坐了。瞧瞧我这记性,比堂姐小,记性却这么差,实在不妙呀。” 崔锦皱眉道:“你是故意的。” 崔沁一下子就变了脸。 “我就是故意又怎么样了?你算得了什么?我们崔府是你想进就能进?真真是好笑,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重,唤你一声堂姐算是给你脸面。即便是汾阳崔氏里,我阿爹还是嫡出的。而你,不过是庶出的。崔锦,你若是进了我们崔府的门,我定让你以后的日子永无安宁。” 她瞥了眼崔锦手腕上的小青蛇,瞧到她苍白的脸色,她又笑吟吟地道:“堂姐怕蛇么?不怕是最好了,倘若你当真要跟我们一起住了,等着堂姐的可就不是小青蛇了。” 话音还未落,她看见崔锦露出古怪的表情。 紧接着,她一扬手腕,腕间的小青蛇竟然笔直地被抛了上来。她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在崔沁还没有反应过来时,那条小青蛇准确无比地落到了崔沁的肩上。 崔沁整个人登时就僵住了。 青蛇冰冷滑腻的身躯从碰触到她的脸颊,令她好一阵恶寒。 “红柳!” 唤作红柳的侍婢也是个怕蛇的,她伸手想去抓那条青蛇,可是手掌刚伸前,她又害怕地缩了回去。“三姑娘,奴婢……怕呀。” “再不弄走它,你……”她不敢说话了。一说话,胸腔便会振动,肩上的青蛇就会游动。她生怕小青蛇会滑进她的衣裳里,一想到那么恶心的东西要钻进她的衣裳里,崔沁急得快哭了。 她千想万想也没有料到崔锦竟然会有这样的举措! 而就在此时,洞里传来崔锦的声音。 “沁堂妹,你不妨让你的侍婢唤人来。我瞧着这条小青蛇似乎很喜欢你的脖子,虽说没有毒,但是万一它缠上你的脖子,兴许……兴许你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了。不过我方才走来,竹林里颇为幽深,想来也没有什么人在,沁堂妹的侍婢不走快一些的话,恐怕来不及了。” 她低笑一声,又道:“当然,沁堂妹还可以选择让你的侍婢拉我出来,我可以替你弄走青蛇。” 红柳不知该如何是好。 “三姑娘,这……” 崔沁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一听到忌日两个字,她都快吓懵了,“拉她上来!” 红柳这才伸手将洞里的崔锦拉了出来。 崔锦出来后,她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衣裳,又拍了拍臀上的灰尘,方走到崔沁身边。她歪头瞅着小青蛇,又瞅了瞅崔沁。 “沁堂妹,今日之事我便不与你计较,好歹你也唤了我一声堂姐。只不过堂妹放心了,崔府这般高贵的地方,我们只是来拜访,而不是来入住的。” 说罢,她伸手捏住小青蛇的七寸。 小青蛇的尾巴一甩,重重地扫过崔沁的脸颊。她腿一软,整个人顿时跌落在地。崔锦放了小青蛇,扬长而去。 崔沁恼怒地脑袋都快冒烟了。 . 崔锦离开竹林,回到了游廊上。 她方才见到崔沁时,心中便有几分疑惑。她对她太热情了!正所谓反常必有妖,她可不认为三叔父都不重视他们崔家了,崔沁还会对自己这般热情。当然也有可能是她天性纯良。 直到她们走到秋千前,她试探地提出要跟她一起去寻找堂姐时,她方确认了崔沁不安好心。 不过…… 她倒是高估了崔沁的本事。 原以为有什么大招要放过来,没想到只是小小的陷阱。 她便将计就计。 自小在樊城出生,又时常跟阿爹在外面游玩,她非娇滴滴的养在深闺的千金,又怎么会怕蛇?在外头游玩的时候,饿了,遇着拳头大的蛇,生火一烤,蛇皮比豆腐还香滑,添点油盐,蛇肉香喷喷的,肉香能飘好几里。 这般想着,崔锦也有些饿了。 她疾步走回。 阿夏惊诧地问:“姑娘怎么去了茅厕这么久?” 崔锦笑吟吟地道:“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迷路了,闯进竹林里,幸好遇到一个好心的姑娘为我指了路,那姑娘穿着青色的衣裳,虽然年纪不大,但她很是热情。多亏了她,我才能回来呢。” 阿夏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崔锦口中的青衣姑娘是谁。 这个时间,大多侍婢都在迎松园里,又哪里来会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到这边的竹林里?当然阿夏想破脑袋都不会想明白崔锦口中穿着青色衣裳的姑娘是指一条小青蛇。 . 崔锦回到小厅堂里。 崔元的视线扫来,他问:“去哪儿了?” 崔锦垂下眼,低声说道:“不小心迷路了。”言讫,她沉默地在崔湛身边坐下来。崔湛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崔锦,眼细地发现了自己阿妹袖口上的污迹。 他轻咳了一声。 崔锦迅速抬眼,给了崔湛一个狡黠的眼神,随即又迅速收回目光,垂着头。 崔湛随即了然。 此时,崔锦忽然问道:“阿爹,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回答崔锦的是林氏,“刚过辰时,方才外面的家仆说你叔父与婶母快过来了。再等等,不着急,左右我们今日也没有什么事情。” 崔锦低低地应了声,便不再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闵恭:谢天谢地,工资终于发了~\(≧▽≦)/~ 谢五郎:不高兴!不高兴!╮(╯▽╰)╭ 崔锦:其实作为女主我的压力很大的好吗,什么时候能通关呀(┳_┳) 作者菌:谢谢毅玖泠泠的地雷啦啦啦   ☆、第三十八章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小厅堂的外头终于有了动静。 崔元率先站起,往外一望。 只见外头出现了若干人,其中带头的是一位华衣妇人,她身后跟了三四个侍婢,还有一个阿嬷。侯在门外的阿夏连忙施礼。 “小人见过大夫人,几位客人已经在里头等候。” 华衣妇人方氏微微颔首。 崔元登时有些紧张。他年少离家,那会心高气傲,不愿受家族所束缚,然数十年已过,他的心境亦有所不同。虽仍然执拗于当初的想法,但心中已经开始想念家人了。 如今终于要见到血浓于水的亲人,崔元紧张得手心出了冷汗。 林氏哪会不知自家夫婿的紧张,悄悄地握住他的手,重重一捏,随后又迅速松开。崔元看了林氏一眼,紧张的心情不翼而飞。 林氏轻轻地对他点了点头。 . 方氏坐在主位上,一旁的阿嬷奉上一杯新茶。方氏缓缓地喝了几口,搁下茶杯后,才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崔元的一家四口。 最后,方氏开口了。 “妾身之前曾听父亲提起过九堂弟,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与九堂弟一家见上面。” 此话一出,崔元就怔住了。 他年少离家,唯一见过的人也就只有三叔,当时三叔还未娶妻。方才他以为华衣妇人会是三婶,不曾想到竟是三叔的媳妇。 仿佛知晓崔元心中所想,方氏又道:“前些时日九堂弟来了拜帖,当时父亲还说要亲自招待九堂弟你们一家的。不过自从父亲与母亲年事已高后便不再管家,喜爱四处游玩。恰好那一日父亲有友人相约,于是便吩咐妾身招待堂弟一家。” 说着,方氏又歉然道:“本来今日老爷也是要来的,不巧的是近来公事繁多,老爷实在抽不离身,还请九堂弟多多见谅。” 崔元说:“堂兄有官职在身,忙是应该的。此回我只是带上家人来拜见三叔,让孩子们也见见长辈。堂嫂如今管家,三叔也有所吩咐,我与拙荆拜见堂嫂也是一样的。” 方氏淡淡地道:“九堂弟能理解自是再好不过了。” 此时,崔元又说道:“此乃拙荆林氏,犬子崔湛,小女崔锦。” 方氏的目光落在了崔锦身上。 “哦?”她微微挑眉,问:“这便是传闻中被鬼神所庇佑的崔氏女?” 平日里崔锦是极有主意的,崔元以为堂嫂的问题女儿会回答的。未料崔锦却是低垂着眉眼,一声不吭的。小厅堂里顿时安静起来。 崔元清清嗓子,谦虚地道:“传闻而已。” 方氏盯着崔锦,眸色微深,似是在思量什么。片刻后,她说道:“抬起头来。” 崔锦缓缓地抬头。 方氏仔细地打量着她。 崔锦面色不改的,反倒是崔元自个儿开始有些不悦了。方氏的目光落在自家女儿身上时,不像是在看一个晚辈,更像是在打量一件事物。 方氏露出一个笑容。 “倒是长得水灵灵的,在樊城里能长成这般模样,也是难得。” 听完此话,崔元心中更是不悦了。 什么叫做在樊城里能长成这般模样也是难得?他家的阿锦年不到二八,聪慧灵敏,容貌妍妍,是他为之骄傲的女儿。 崔元的眉头微微蹙起。 此时方氏又问道:“多大了?” 回答的人仍旧是崔元,“差一年便及笄了。” “可有许配人家?” “还不曾。” 方氏捧起茶杯,喝了口茶,方慢条斯理地道:“也该找个婆家了,之前倒是有些闲言蜚语流传过来,若是真的,怕是有些难找婆家了。” 方氏此话,似意有所指。 一直没有吭声的崔锦忽然抬眼,直勾勾地看着方氏,她认真地问:“不知夫人话中所指的闲言蜚语是指什么?阿锦愚钝,还请夫人明示。” 竟敢这般直勾勾地看着长辈,好生无礼,果真是小城里出来的,一点教养也没有。她的语气微冷,说:“你与燕阳城的贵人之间的事情可是属实?” 果然秦州崔氏想要接他们回来,不完全是为了她为鬼神所庇佑一事,恐怕更多的是听到她与谢五郎之间的传闻。接他们回来,怕也是想借此攀附贵人。 只可惜要让他们失望了。 崔锦回道:“贵人青睐阿锦,无关男女私情,只是认为阿锦有才。” 方氏几乎想要冷笑了。 一个小小姑娘,长得有几分姿色,便敢自诩有才?当真是可笑之极。倒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重,真不愧是小城出来的,眼界小,太过自负。此女留在他们崔家,断不会如父亲所说那般,能助他们崔家一臂之力。恐怕还会因此招惹祸端。 思及此,方氏也没心思招待崔元一家了。 她道:“九堂弟远道而来,与我们又是同支。既然来了洛丰,一家人自然没有分开住的理由。我让下人收拾个院落,过几日九堂弟便能入住了。” 当然,方氏此话也只是客套。即便再不屑崔元一家,面子功夫还是得做足。毕竟都是姓崔的,又是父亲吩咐下来的,处理得稍有不慎,定会落下苛待族人的话柄。 崔元又哪里听不出方氏口中的敷衍。 方氏不悦,他也不悦。 方才对女儿的问话,语气中的轻视,他就算是聋的也听得出来。之前还心心念念着能与三叔一家好好相处,此处好歹有个亲人,如今崔元的念头打消了。 他霍地站起。 “多谢堂嫂的好意,只是我们一家已在洛丰买了屋宅,安置好了一切,也不便来打扰三叔了。待三叔回来后,我再来拜访。时候不早了,我们不便久留,便先告辞。” 崔元一家离开后,方氏冷笑了一声。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且不说在汾阳崔氏里也只不过是小小庶子,如今来了秦州,脾气倒是不小。他那女儿跟父亲一个样,眼界小,太自负,断不会有什么本事。不留也罢,正合我心意,免得以后见到他们头疼。” . 马车里。 一家四口变得沉默,与出门时的氛围截然不同。崔元坐在窗边,面色有几分阴沉。而林氏则有几分担忧,一为自己的夫婿,二为自己的女儿。 她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崔锦的不妥。 打从她上完茅厕回来,就变得很不对劲了。若是以往这种情形,女儿定会想尽办法哄得夫婿再展笑颜,可现在夫婿面色阴沉,女儿面色也不太好看,就连儿子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而就在此时,崔湛忽然开口了。 他惊讶地道:“阿妹,你的手何时受伤了?” 此话一出,崔元与林氏的目光唰的一下就落在了崔锦的手背上。崔锦下意识地一缩,却被崔湛箍住了手腕。崔湛紧皱眉头。 “今早出门前还是好的。”他蓦然拔高声音,“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崔锦挣脱开崔湛的手,低声叹道:“没有,大兄莫要胡说。只是阿锦不小心摔倒了,擦伤了而已。”说着,她垂下手腕,宽大的袍袖完全遮挡住了手掌。 林氏一瞧,立马就心疼了。 “怎么这般不小心?回去后马上用药酒擦擦,若是还疼的话,再唤巫医来。” 崔元面色微凝。 女儿向来谨慎仔细,在陌生的崔府里定然会多加小心,又怎会摔倒了?即便当真是摔了,也不会是这样的表情。从刚才堂嫂进屋时,女儿的表情便有一丝不对劲了。 只听他说道:“阿锦,你告诉阿爹,伤口到底是怎么来的?” 崔锦又叹了声。 “我离开茅厕时,遇到了沁堂妹,应该是阿婶的次女。她说要带我去拜见二堂姐。阿锦不疑有他便跟着过去,岂料沁堂妹却与我开了个玩笑。阿锦不小心摔进洞里,所以才擦伤了手掌,只是小伤,爹娘不必担心。待归家后,擦擦药酒,很快便能好了。” 尽管崔锦在话中维护了崔沁,可语气中的那一丝委屈,崔元还是捕捉到了。 女儿自小就被他宠着,女儿不愿被养在深闺,想要像男儿一样周游四方,他也应承了。尽管过去的他们没有多少金,也没有权势,可是他的女儿一样被自己保护得好好的,从未受过别人的冷眼和轻视。然而如今却因为自己的族人而受了委屈。即便女儿说得轻描淡写,可他知道哪有人能开玩笑开到掉进洞里了,这哪里是玩笑,分明是被欺负了。 一想到堂嫂方氏话中的不屑,和女儿所受的委屈,以及这些时日以来三叔的疏忽,崔元忽然觉得秦州崔氏不是他所念想的家人。 他所念想的家人应该是和和气气,也该与自己那般打心底将对方当做血浓于水的亲人看待,而非因为利益,而是仅仅因为亲情。 既然三叔送上冷脸,他也无需贴上去。女儿这样的性子,在秦州崔氏的府中定然是格格不入,女儿翅膀渐展,他不该为了一己之私而束缚住她的。 他想通了。 崔元说道:“好,回去擦擦药酒。” 崔锦应声,随后悄悄地与崔湛交换了个眼神。兄妹俩眼中各有笑意。 . 明州。 白日朗朗,今日是个大晴天。谢五郎带上家仆小童前往明州里的大屿山登高赏春。明州太守晓得贵人要登高,早已提前几日封山除草去石,花了几天几夜的功夫在大屿山上铺了一条平坦的山路。 谢五郎独自一人走在最前头。 他走得很慢,似是在摸索什么。 阿墨跟在他的身后,离得不远,倘若有什么状况,他便能立刻护住郎主。自从那天田郎抓错人后,阿墨便过得心惊胆战的。 郎主这几日没有弹琴了。 往日里,郎主几乎是每日都离不开五弦琴,高兴也罢,不高兴也罢,都会弹上一曲。也正因为郎主天天抚琴,不曾生疏过,琴技方能这般精湛。 然而,这几天郎主竟然不曾碰过五弦琴。 阿墨思来想去也不知道郎主究竟在想什么,只好更加小心翼翼地侍候着。 谢五郎忽然停下了脚步。 阿墨赶紧上前。 “此处可有凉亭?” 阿墨抬头眺望,说道:“回郎主的话,前方有一座凉亭。郎主可是累了?” 谢五郎道:“去凉亭里歇歇。” “是。” 阿墨随即吩咐下人打理好凉亭,一一布置好后,他方扶着谢五郎到凉亭里。阿墨取来食盒,在铺上了干净布帛的石桌上摆好了糕点,其中便有之前郎主念念不忘的云片糕。 接着,他又沏好一壶热茶。 谢五郎慢条斯理地用着糕点。 虽然他看不见,但是用糕点的仪态却是相当优雅。若非是知情人,恐怕谁也不会想到山间凉亭里的白衣郎君竟是个目不能视物的。 谢五郎品尝云片糕的时候,阿墨注意到了郎主的手顿了下。 接着,谢五郎搁下糕点。 阿墨轻声说道:“郎主,本家的人催促郎主早些归家。”莫说谢家本家的人,此时此刻的阿墨也恨不得郎主能早日回燕阳城。只要回了燕阳城,仰慕郎主的姑娘那么多,兴许就有哪个入了郎主的眼,自此郎主就能将崔氏给忘了。 崔氏不出现的话,他不说,郎主就不会知道他背着他做了那样的事情。 阿墨在心里叹了口气。 其实仔细算起来,这事情不算大事。以前郎主懒得打发缠上来的姑娘时,都是由他来当这个恶人的。这些年来他都不知自己用了多少法子赶跑那些痴心妄想的姑娘们。 而现在这个崔氏…… 郎主明明已经厌恶了,可是现在又像是快要死灰复燃了…… 谢五郎说:“不急,我在明州多留几日,太子便不敢掉以轻心。” 阿墨附和道:“郎主说的是。” 不得不说的是,郎主真乃神人也。此回出来,在樊城待了数月,借着知府赵庆挖出了一系列贪赃的官员,虽然太子背后的何公尚在,但如今太子一下子被砍断了那么多手手脚脚,想来心里也不好受。 如今郎主待在明州。 虽说是何公的地盘,但是这些时日以来,听闻何公连饭食也不敢吃好的,生怕郎主又在哪儿放个大招,将他家一锅踹了。估摸着此时的何公定在家里拜鬼神,希望郎主早日离开。 就在此时,田郎过来了。 阿墨的眉眼一跳,心中不安起来。只是再不安,也只能佯作无事人一般,禀报道:“郎主,田郎来了。” 谢五郎眉毛微挑。 “传。” 田郎上前施礼,随后道:“回禀郎主,卑职在秦州查到了不少有关崔氏的事情。” 谢五郎说:“一一说来。” “是,郎主。”田郎清清嗓子,继续说道:“崔氏去洛丰前,在樊城里雇了当地最好的驭夫,去了阳城。随后驭夫却没有将崔氏载到洛丰,反而是阳城里送了另外一个姑娘到洛丰。卑职已经查过了,那姑娘双姓欧阳,是欧阳将军的掌上明珠。随后那驭夫又回了阳城,将崔氏载到了洛丰。” 顿了下,田郎又道:“卑职还查到一事,洛丰城中到处都流传着樊城崔氏女乃鬼神庇佑之人,秦州崔氏有所听闻似是有意接纳崔氏一家。不过崔氏一家却是拒绝了,并在洛丰中心置办了屋宅。” 他忽道:“什么屋宅?” 田郎回道:“卑职亦有所查探,屋宅是两个多月以前置办的,位于洛丰中心,听闻花了将近千金买下的。”他查到的时候,惊诧极了,不曾想到区区一个女子竟有这样的本事。他查过崔家的,于穷苦人家而言,一千金无疑是一辈子也挣不到的,可在短短数月中,崔氏竟挣得千金,并在洛丰置办屋宅,于一女子而言,委实不易。 田郎登时有些明白为何郎主会在意一个这样的姑娘。 谢五郎沉默了半晌。 阿墨看到自家郎主的面色微微发青。 谢五郎道:“退下吧。” 田郎应声。 待田郎离去后,谢五郎的面色越来越青了,甚至还有转黑的趋向。阿墨不禁有些担心,连忙说道:“郎主莫要生气,身子为重。若是因此气坏了身子,那可不值得呀。” 谢五郎淡淡地道:“我没有生气。” 阿墨的嘴唇一抖。 郎主,您这模样不叫生气的话,这天下间就没有人会生气了。 谢五郎重新拾起云皮糕,咀嚼之时,用了几分力度,仿佛云片糕就是崔氏似的。他咬了一口,两口,最后重重咽下。 很好,非常好。 两个月前就已经在秦州洛丰置办了屋宅,明明那时的崔氏还在他身边口口声声地说倾慕于他,还死缠烂打地试探他,每天问一次燕阳城,一副求他带她回燕阳城的模样。 是了。 他怎么就忘记了,崔氏此人最擅长的便是一本正经地说胡话。 他竟是上当了。竟是上当了! 而且还被嫌弃了…… 崔氏怎么敢!她怎么敢!怎么敢! 他谢五郎都没有嫌弃她,她怎么敢先嫌弃他? 阿墨也是在此时脑子才转了过来。崔氏在两个月以前就在秦州洛丰置办了房屋,也就是说之前想要跟郎主回燕阳城都是假象,不过是为了逃离郎主身边所以才使出来的手段。 而且…… 这样的手段,不仅让他,而且还让郎主信以为真了。 他咽了口唾沫 作者有话要说:崔锦:感觉有一波僵尸即将接近,准备窝瓜豌豆射手中…… 闵恭:我就是你的土豆墙! 谢五郎:我哪里像反派了…… 作者菌:你们玩植物大战僵尸cos玩得很愉快嘛……   ☆、第三十九章 崔元回了家后,起初一两天还是有些消沉,偶尔想起秦州崔氏的轻视,心里头便有些不痛快。但与前些时日相比,崔元再也没有喝闷酒了。 又过了几日,崔元也不再不痛快,开始在洛丰城里四处游玩。 林氏见状,也宽心了。 崔锦晓得爹娘都舒心了,她也安心了。连着几日,崔锦都没有出门,她待在屋里作画,画了一幅又一幅,可惜没有什么成效。 她知道不能心急,只好作罢。 自从搬来了洛丰后,开销逐渐变大,她剩余的金也不能支撑几个月了。 她必须想出挣金的法子。 崔锦烧掉了画作,正想出门转转,寻找思绪时,外头传来了崔湛的声音。“阿妹,是我。”崔锦一看时辰,微微有些惊愕。 往日里的这个时辰,大兄定是在屋里埋头苦读的。 她迅速回神,提高声音说道:“大兄,进来。” 崔湛一进门,便闻到了一股烧灰的味道。他皱了皱鼻子,看向了桌案上的小铜盆。铜盆里尽是灰烬。此时,崔锦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说:“画了些不满意的画,便烧了。” 崔湛说:“以前阿妹没有这样的习惯。” 崔锦笑道:“大兄,人是会变的。阿锦只想留下最好的画作,不满意的撕了还能拼凑,烧了便再也留不下了。” 崔湛不由一怔。 崔锦藏起了小铜盆,在另外一个盛满清水的铜盆里净了手,方问:“大兄这个时辰怎么过来了?可是有话要与阿锦说?” 崔湛此时正了正色,说:“坐下,我的确有话与你说。” 瞧到大兄这般正经八百的模样,崔锦也不由认真起来。待她坐下后,崔湛方问:“阿妹,你究竟为何要来秦州洛丰?” 崔锦眨眨眼,说道:“三叔父送了家信过来,所以我们才搬来秦州洛丰的呀。” 崔湛瞪她。 “你当真以为为兄如此好糊弄?若非你在中间做了手脚,三叔父又岂会注意到我们?” 崔锦声音软下来:“大兄莫要生气,方才阿锦也只是跟你开玩笑而已。其实……”她清清嗓子,一敛嬉皮笑脸的模样。 “阿锦曾经遇过一高人,那高人有窥测将来之能。当初我能寻回阿爹,也是多亏了高人。那高人还告诉了我一事,他说我们晋国三年内必有战事。” 崔湛的面色凝重起来。 崔锦继续道:“阿锦不知真假,只知倘若是真的,百姓必会受生灵涂炭之苦。且高人也不曾告诉阿锦,战事是外战还是内战。只是不管是哪一个,我们留在樊城必然会受到牵连。樊城位置难守易攻,又曾出过一座金山,只要攻陷了樊城,一路扶摇直上,明州青城亦是垂手可得。倘若战事起,必会处于惹眼的位置。我思来想去,又让阿宇再三查探,方发现秦州群山环绕,又临近大海,怎么瞧也是易守难攻的州城。且最重要的一点是……” 崔锦的眼睛微亮。 “秦州有欧阳将军坐镇!欧阳将军击退胡人的战绩谁人不知,有这般英勇的将军坐守秦州,又有谁敢欺凌?所以,阿锦便想为我们崔家在秦州洛丰谋一个锦绣前程。” 崔湛惊住了。 不知何时起,他的阿妹除了飞速成长之外,还变得如此熠熠生辉。 尤其是方才最后一句话说出时,她的乌黑水眸似有璀璨星辰,耀眼得不可方物。她雄心勃勃,像是一个初入官场的新人,充满了自信,仿佛用尽一切手段也要爬上最高的位置。 为崔家谋一个锦绣前程! 这样的话竟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而且还是他的阿妹。 这样的她登时让他自愧不已!仿佛有什么在崔湛的心中缓缓崩裂,像是一个蛋壳,裂纹碎开,有一个与他截然不同的自己爬了出来。 他的阿妹如此努力,身为大兄的他,又怎能安心留在家中,任由她一人在外面打拼? . 崔府。 打从那一日小青蛇落在崔沁的肩上后,那种滑腻恶寒的感觉,崔沁一直没有忘记。她还因此担惊受怕了好几日,最后还病了一场。 巫医来后,给崔沁跳了驱魔舞。崔沁又休养了几日,方痊愈了。 崔沁压根儿没有想到小城里来的崔锦竟然有捉弄她的勇气,一想到自己被崔锦戏弄了,她就恨得牙痒痒的。从小到大,她都是被家人宠着长大的,哪有人敢这么待她?更何况,她的亲姐姐可是秦南王妃呢。 崔沁越想便越气不过。 她的侍婢红柳见状,便提议道:“三姑娘,平日里二姑娘是主意多的。兴许二姑娘这一次也会有什么好主意。” 崔沁撅撅嘴,说道:“也好。” 其实崔沁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看轻自己的二姐姐崔柔。 崔府有三房,其中大房与二房乃老太爷的正妻吴氏所出,三房乃贵妾田氏所出。而田氏命薄,四五年前便与世长辞了。 如今管家的方氏便是大房的。 已嫁出去的秦南王妃崔颖正是崔家的嫡女,也是崔沁的亲姐姐。而崔沁口中的二姐姐乃三房田氏所出,比她大了一岁。 崔沁向来是看不起庶出的,但又因府中姑娘少,唯一与她年纪相仿的又只有崔柔。在母亲方氏再三叮嘱之下,崔沁只好勉强地与崔柔走近。 三房住在芳兰园里。 崔沁走了一小会才到了芳兰园。二姑娘崔柔性子沉静,喜爱弹琴,这一点崔沁也是知晓的。她径自走向琴房,一推门,果真见到了崔柔。 琴音忽止。 崔柔的十指离开琴弦,含笑看向了崔沁。只听她轻声说道:“三妹妹的身子可有好些了?前几日我去探望三妹妹,不巧的是每次都遇到三妹妹歇下了,只好在门口与芳嬷唠叨了几句。” 崔沁不以为意。 她寻了一处随意坐下。崔柔身边的侍婢紫晴随即奉上了新茶和糕点。崔沁说道:“我身子已经痊愈了,只是心里仍然不舒服。二姐姐,你也听说了崔锦此人吧?便是那一日来拜访祖父的那一家子。” 崔柔说道:“略有耳闻。” 崔沁咬牙道:“此女太过嚣张,竟然戏弄于我,还敢口出狂言。到底是小城出来的,难登大雅之堂。二姐姐,你不知崔锦有多可恶。竟敢拿青蛇来吓我。若非她,我也不会受了惊吓。”一提起那一日,崔沁就不由想起小青蛇,她打了个寒颤,随后又将心中的怨恨通通转到了崔锦身上。 崔沁拉住崔柔的手,晃了晃。 “好姐姐,你平日里主意多,你便帮我想想有什么法子能惩治崔锦。” 崔柔笑道:“妹妹被欺负了,我当姐姐的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你且让我想想,我想到了再与你说。” 待崔沁带着侍婢一离开,崔柔身边的紫晴便嘟囔道:“二姑娘,三姑娘每次都不将你放在眼里,风风火火地过来,也不通报一声,每次都要打断姑娘练琴,”顿了下,她又说道:“三姑娘还以为二姑娘你看不出来呢,亲亲热热地喊着二姐姐,实际上心里头却轻视着二姑娘。” 崔柔挑着琴弦,神色不改地道:“我是庶出,她是嫡出,她亲姐又是秦南王妃,她自然是无所忧虑。” 紫晴低声道:“说是秦南王妃,实际上也不过是……” 琴音忽然拔高,打断了紫晴的话。 崔柔嗔她一眼,低声道:“王妃你也敢编排,不要命了。以后这些话不得乱说了,否则你若被惩罚,我也帮不了你。” 紫晴拍拍嘴,连忙应声。 “是,奴婢知错了。” 崔柔继续练琴,待一曲毕,她离开了琴案,行到窗边。紫晴小声地问:“二姑娘要帮三姑娘吗?” 崔柔沉吟片刻,方说道:“自是要帮的,只不过不是帮三妹妹。” 紫晴愣住了。 她睁大双眼,问道:“二姑娘想要帮那一位?” 崔柔没有回答。 她眺望远方,似是在沉思。 同为庶出,她明白一个小城的姑娘想要引起别人的主意有多艰难。可是锦堂妹做到了,远在樊城的她竟让洛丰城里的人知道了樊城有那么一个姑娘,她为鬼神庇佑,她甚至得了燕阳城贵人的青睐。 这样的一个姑娘,能做到如此,想必是慧极的。 紫晴问:“二姑娘,会不会因此……而得罪了三姑娘?若是三姑娘知晓了,大夫人肯定也会知晓的。到时候肯定要为难我们三房了,本来老夫人管家的时候便不喜我们三房,如今大夫人更是如此。” 崔柔淡淡地道:“自是不会明面帮,二妹妹太过心高气傲,也不会将堂妹放在眼底,到时候便是她自食苦果,与我们三房没有任何关系。” 更何况,正因为堂妹一家是庶出的,大夫人也不会看在眼底。 而祖父之前因为听了传闻才将堂妹一家接回来,后来又听到了堂妹被贵人所弃的消息,生怕会受了牵连,是以才派了阿夏去迎接。 想来祖父年事已高,已经失去了年轻时的精明。 三房处处受压制,兴许能借此搏一搏。 她低声与紫晴说了几句,末了,她仔细吩咐道:“将原话转告三妹妹,记住,要一字不落的。” “是。” . 清晨的阳光洋洋洒洒地落下,墙角的野花盛开,院中所栽的玉兰树也开花了,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崔锦用过早饭后,便在庭院里散步消食。阿欣跟在崔锦的身后,主仆两人在庭院里有说有笑的。 片刻后,阿宇过来了。 他递上一张花笺。 崔锦低头迅速地扫了眼,不由一愣。她问:“是何人送来的?” 阿宇道:“是路边的一小乞儿交给我的,说是要给大姑娘您的。小人也问了是谁交给他的,小乞儿说也不知道,只知那人带着幕篱,看起来像是一位郎君。” 郎君…… 崔锦下意识地想起了谢五郎,但也仅仅是想了想,很快她便自己否定了。谢五郎已经如她所愿厌弃了她,现下应该也回了燕阳城,他们之间已经再无瓜葛。 崔锦收起了花笺。 “嗯,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阿欣好奇地问:“大姑娘,是谁给您送了花笺?”她方才匆匆瞧了眼,花笺做得十分精美,有些像是当初燕阳城的贵人赠给大姑娘的。 崔锦道:“暂时还不知道,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今天定有事情发生。你去吩咐看门的仆役,今天仔细一些,如有人送拜帖或是请帖,全都收下来。” 阿欣应声。 她走到宅门处,吩咐了守门的仆役。虽不明白大姑娘想做什么,但是这些时日以来,大姑娘神乎其乎,这样做必定是有用意的。 果不其然,在两个时辰后,仆役收到了一张请帖。 阿欣捧着请帖送到崔锦的房里。 她兴冲冲地道:“大姑娘,真的有人送请帖过来了,是秦州崔氏的人。送请帖的是个姑娘,是崔家三姑娘的侍婢,她说她唤作红柳。” 崔锦看了眼请帖,眯眼一笑。 “一打瞌睡便有人送上枕头,倒也合我心思。阿欣,你吩咐下去,明早我要去摘星楼,让驭夫备好马车。” “是!” . 翌日一早,崔锦早早就起来了。 她梳妆打扮过后,用提前用了早饭,之后带上阿欣与阿宇坐上马车,往摘星楼驶去。摘星楼乃洛丰的四大食肆之一,每日上门的人络绎不绝。 其中,摘星楼最为出名的便是其招牌菜水煮羊羹。 正因为人多,所以摘星楼也是洛丰中心极为热闹的一地,甚至比有说书先生坐镇的茶肆还要热闹。 崔锦到摘星楼的时候,时辰尚早,里头的人不多。小二见到有客人来了,连忙迎前,说道:“这位姑娘便是崔三姑娘的贵客吧。来,客官这边请,崔三姑娘早已订好了位置,还请姑娘跟小人来。” 小二领着崔锦到食肆一层最显眼的位置,他侧身道:“客官,便是此处。” 崔锦颔首。 随后,小二奉上热茶。待小二一离去,阿欣压低声音道:“真是奇怪呢,崔家的三姑娘邀约大姑娘,竟然不在雅间里。” 崔锦笑了笑,她喝了口茶后,方道:“我在府里跟你们俩说的话都可记住了?” 阿宇与阿欣纷纷点头。 崔锦说:“记住便好。” 过了约摸有一炷香的时间,崔沁终于姗姗来迟。她只带了一个侍婢和一个随从,一跨过摘星楼的门槛,她便招手道:“啊,堂姐堂姐,你来了。” 穿着粉色衫子和素蓝襦裙的少女脸上浮起快活的神色,这般亮眼的色彩一下子便成为全场瞩目。崔沁仿若未见,直接奔到崔锦的身边。 “堂姐堂姐,我来迟了。你可会怪我?” 少女咬着唇,水眸盈盈的。周遭的人一瞧便心有怜惜,纷纷看向崔锦。仿佛只要崔锦点一下头,便会立马责怪崔锦。 崔沁无辜地眨着水眸。 而此时的崔锦扑哧的一下笑出声来。 “堂妹好生奇怪,你不过是来迟了,我又有什么好怪你的?莫非在堂妹心中,堂姐我便是这般小气的人?”此话一出,众人登时眼前一亮。 方才鹅黄衫子的姑娘没有出声,可如今一出声,眸子亮丽,明媚得像是三月的春花,竟一下子就将粉色衫子的姑娘比下去了,显得粉色衫子的姑娘小肚鸡肠。 崔锦落落大方地道:“堂妹,请坐。” 崔沁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头,之后又笑意盈盈地道:“今日邀请堂姐出来,是为了那一日的事情。阿沁自幼调皮,那一日与堂姐小小地开了个玩笑,还请堂姐莫要与阿沁计较。我们始终是一家人,今日阿沁以茶代酒,向堂姐致歉。” 说罢,崔沁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 茶杯一搁,崔沁又道:“堂姐,可是原谅阿沁了?” 崔锦笑了笑。 崔沁快活地道:“太好了,堂姐原谅阿沁了。之前阿娘还一直说阿沁呢。堂姐可是被鬼神所庇佑的人,都快能堪比巫师了。若是得不到堂姐的原谅,也会被鬼神所怨恨的吧。” 此话,崔沁是拔高了声音来说的。 话音落后,周遭的人目光唰唰唰地就扫了过来。 “哦?就是那一位被鬼神庇佑的崔氏女?” “怪不得如此眼熟,那一位是崔家的三姑娘吧,既然唤一声堂姐,必然是樊城的崔氏女了。” …… 周遭的人登时议论纷纷的。 崔沁此时又说道:“堂姐,你真的见过鬼神吗?鬼神长何样呢?堂姐真的无所不知么?”她好奇地扑闪着眼睛,仿佛当真好奇得不得了。 却无人晓得此刻的崔沁心中在冷笑。 她不信崔锦真的这么好运被鬼神庇佑,其中肯定是她耍了什么手段。 今日她会让她在众人面前出糗,从此打破樊城崔氏女被鬼神庇佑一说! 崔沁咄咄逼人地问:“堂姐既然为鬼神所庇佑,肯定会晓得许多事情吧。堂姐快说说,鬼神曾经告诉过堂姐什么事情?” 见到崔锦紧抿嘴唇的模样,崔沁心中大为得意。 她就知道都是骗人的,一切都是崔锦的幌子。 “怎么堂姐不说话了?莫非……莫非都是假的?” 此话一出,周遭的人议论声更大了。 崔沁愈发满意。 然而,就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崔锦开口了。她叹了声,缓缓地看向崔沁。她认真地道:“堂妹,跟鬼神说话,是需要祭品的。” “哦?什么祭品?” 崔锦道:“将你身上值钱的饰物都取出,待我奉献鬼神后,方告诉你鬼神与我说了什么。” 崔沁顿觉崔锦在装神弄鬼,她发现了崔锦身后的侍婢和小厮在紧张地颤抖,定是在心虚。她爽快地道:“好。” 她将身上所有的饰物和钱囊都取了出来。 崔锦面不改色地收下。 半晌后,她闭目凝神,像是睡着了一样。崔沁正想说些什么,阿宇说道:“嘘,我们姑娘在与鬼神说话呢。” 阿欣附和:“这个时候不能打断,不然鬼神会发怒的。” 崔沁暂且忍下。 她倒要看看崔锦想玩什么把戏。 作者有话要说:谢五郎:提问一个问题,看到目前为止,有人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闵恭:不造!我是坚果墙,不是土豆墙(┳_┳) 崔锦:堂妹你好大胆子,敢在金手指金大腿全开的我身上打主意,果然是来给我练级的小怪么 作者菌:你们三个人的话题能统一点么……这样自说自话真的好么…… 谢五郎&崔锦&闵恭:   ☆、第四十章 摘星楼中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到了闭目凝神的鹅黄少女的身上。他们皆是十分好奇,也不知崔氏女是否当真能够与鬼神对话。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摘星楼中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崔沁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心中哼了声,今日只要崔锦失败了,在众目睽睽之下,便是她装神弄鬼最好的人证,她会被世人所不耻的! 就在此时,崔锦蓦然睁开了眼! 她目光如炬地看向崔沁,让崔沁心中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她没想到睁开眼后的崔锦会跟变了个人似的,目光冷冽,那般直勾勾地看着她,仿佛在说,你打的主意我都看穿了。 她压下心底的寒意。 “嗯?堂姐?鬼神与你说了什么?” 她佯作一副好奇的模样,当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 崔锦淡淡地道:“堂妹十岁那年半夜尿床了吧,随后将茶水泼到了被褥上,还对外谎称是侍婢的错。若我没有说错的话,此事恐怕连你的侍婢也不知情,天大地大只有你自己一人才知道。” 众人的目光嗖嗖嗖地望向了崔沁。 只见崔沁一张脸憋得通红! 而她身边的侍婢则睁大了眼睛,似乎在为之惊诧。 “你……你胡说!” 崔锦不紧不慢地道:“我有没有胡说,堂妹你自己知晓。只是……”她收起漫不经心的模样,眼神锐利而严肃。 “堂妹瞒天瞒地,可是你敢欺瞒鬼神吗?” 此话一出,周遭的人都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时下以鬼神为尊,可以瞒天瞒地,又怎能欺瞒鬼神!欺瞒鬼神者,是会永不超生的!众人的目光由怜惜变为指责,尽管崔沁还没有承认,可她现在藐视鬼神的态度激起了众怒。 崔沁哪里会想到会跟自己的预料不一样。 明明现在众人指责的目光应该落在崔锦身上的,可是却在她巧妙的三言两语之下扭转了矛头!崔沁此刻气得脑袋都快冒烟了。 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的目光是那么的可怕!仿佛只要她说错半句,他们便会不顾尊卑,唾沫能将她淹死! 崔沁咬咬牙,带着红柳离开了摘星楼。 . 崔沁的离去无疑是证明了她的心虚。 众人看崔锦的目光变得不一样了。 然而,此时的崔锦却半点高兴的模样也没有。只见她轻声叹息,满面愁绪。亭亭玉立的少女染了愁思,登时让人怜惜不已。 有人忍不住问道:“姑娘为何而愁?为何而叹?” “来洛丰之前,我曾遇见一个巫师。巫师与我投缘,遂与我多说了几句。起初我还不明巫师话中为何意,直到今日……”她顿了顿,眼神似有悟色,只听她喃喃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说罢,她扬长而去。 一想起刚刚她所说的话,尤其是最后一句低喃,众人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竟是如此。”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崔家的三姑娘欺负樊城崔氏女,实在不应该呀……” 而此时,有人惊呼:“崔氏女竟将首饰与金留了下来。” 众人仔细一看,桌案上果真留有崔沁方才交出来的饰物与钱袋,单单是饰物加起来便值有数十金,然,崔氏女却不为所动。 有人钦佩地道:“区区一女子,竟能视钱财如粪土。如此淡泊,实在难得。” 众人纷纷附和。 . 崔锦上了马车。 阿欣颇为不解。一想到崔家三姑娘摘下来的首饰,她就心疼得很。她小声地道:“大姑娘,我们府里不是缺钱么?崔家三姑娘的首饰能当好几十金呢,方才奴婢拈了拈钱袋,加起来兴许有百来金,足够我们府里开支小半月了。” 崔锦笑道:“放长线方能钓大鱼,这些只是小钱。” 阿欣似懂非懂的。 阿宇心中亦有疑惑,只是他不敢像阿欣那般直接地问出。许是晓得阿宇心中所想,崔锦问:“你想问什么?” 阿宇的脸微红。 他重重一咳,问道:“大姑娘为何要说是你遇到了巫师?倘若能让周围的人相信大姑娘能跟鬼神说话,以后洛丰城的人想必会更加尊重姑娘吧。” 阿宇还有一句话没有说。 倘若由此传了出去,定也会引得燕阳城里头贵人的注意。洛丰城虽好,但始终不是都城。而燕阳城方是真真正正的天子脚下。 崔锦说道:“阿宇,做事必定要看的长远。” 阿宇先是一愣,随后立马明白了。 大姑娘这是在教导他! 他眼神微亮,竖耳倾听。 崔锦见状,便知他已明白她的意思。她满意地颔首,继续道:“踏出第一步时,便要想好后果,以及想好后几步的走法,以及你踏出的这一步会为你带来什么,好的与坏的,通通都要想好。如此方能扬长避短。” 阿宇微怔。 他旋即便想明白了。 “大姑娘是担心会惹来麻烦?” 崔锦眼有赞赏之意,她颔首。孺子可教也,阿宇果真是个可塑之才。她当初留下他,是正确的选择。此回在摘星楼,她相信不久之后便会传得整个洛丰城皆知。 只是倘若以能与鬼神对话而广泛流传,必然会引得巫师的注意。 阿爹说过,如今天子信巫。而巫师家族的人断不会允许有其他人抢夺他们的名声,到时候兴许会惹来杀身之祸。且巫子为谢五郎,她不愿意与他再有瓜葛。 是以,她选择了将矛头推到了崔沁身上。 . 不到小半月,摘星楼那一日之事传遍了洛丰城。同时的,也传到了方氏的耳中。方氏不由大惊,连忙唤来崔沁,仔细询问之下,方知道了那一日之事。 崔沁撅嘴道:“阿娘!那乡下来的野丫头欺负沁儿!” 她撒娇道:“阿娘阿娘,你帮沁儿出气。”以往只要她撒娇了,阿娘必定会哄她的,还会替她出主意,让她出了心底的闷气。 然而这一回,方氏的眉头紧蹙。 “沁儿,你闯祸了。” 方氏的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崔沁睁大眼睛,还是不明所以。方氏叹道:“崔锦这丫头指责你不敬鬼神,之后又指责不念亲情,好处都由她捞着了,坏处只能由你承担。倘若你不再做些什么,以后这样的恶名就要跟随你一生了,到时候又有哪一户好人家愿意要你?” 崔沁一听,面色转白。 她彻彻底底的愣住了,她完全没有想到后果会这般严重。她吓得有些懵了,嘴里只会说:“都……都是野丫头不好!” 方氏眸色微深。 她倒是小看崔锦这丫头了,竟凭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的女儿推到风尖浪口上。 崔沁抓着方氏的手,着急地道:“阿娘,沁儿要怎么办?” 方氏安抚道:“为今之计,便只有先打破传闻。从今日起,你每日去庙里拜鬼神,无论风雨,”顿了下,方氏又说道:“每逢十五,欧阳家的姑娘都要办茶话会。这个月的十五她办茶话会的时候,你将崔锦那丫头介绍给洛丰一众贵女认识。” 崔沁瞪大双眼。 “阿娘,我不要!我才不要让她结识其他贵女!” 方氏叹道道:“沁儿,你只能这样做,不然苛待堂姐的恶名一传,此生你是嫁不了好人家的了。即便嫁了,也不会得到夫主的尊重。你要做的只是当着一众贵女的面与崔锦亲近,摘星楼之事你无需多说。其他贵女有眼可见,到时候传闻便会不攻自破。其中舍得,沁儿你该拎得清轻重。” 崔沁一想到自己有可能会长伴青灯,便打了个寒颤。 她咬咬牙,说道:“女儿明白。” 方氏说道:“待此事一了,再收拾那野丫头也不急。” 崔沁这才舒心了不少。 . “大姑娘!大姑娘!” 阿欣急匆匆地跑进崔锦的厢房里。她手里有一张请帖。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不好了,不好了……” 崔锦瞅她一眼,说道:“急什么。我都说你几次了,以后做事万万不能急躁。有事慢慢说,就算有大事,也总有解决的法子。” 说着,她瞥了眼她手中的请帖。 “是沁堂妹送来的吧。” 阿欣惊诧地道:“大姑娘料事如神呀!” 她连忙双手递上请帖,又嘟囔道:“崔家三姑娘肯定又来找茬了,一碰上她,肯定就没好事发生。上回还想陷害大姑娘呢,幸好大姑娘聪明。这一回又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了。大姑娘,不如我们别理她了。” 崔锦打开请帖,扫了眼,笑道:“她是我堂妹,我自是不会不理她的。” 前几日洛丰城下了场大雨,众人都在躲雨的时候,唯独崔府的三姑娘一步一个脚印地淋着雨去拜见鬼神。此事传得沸沸扬扬的,崔锦听到时,不由失笑。 这崔家的三姑娘也是不要命了。 下这么大的雨,为表虔诚,还淋着雨去拜见鬼神,身子若是差些的,定会感染风寒,若是不好运的人,兴许还会得个肺痨之类的。 不过三姑娘虔诚表完,估摸着下一步便是她了。 果真她刚这么想,现在三姑娘就给她送请帖来了。 她含笑道:“何况,现在沁堂妹也不敢对我做什么。这一回,堂妹是要讨好我的。这样的机会,我又怎能错过?” 阿欣问:“三姑娘要讨好大姑娘?” 崔锦说道:“过几日便是欧阳姑娘的茶话会,沁堂妹想带我结识洛丰城的贵女呢。” 阿欣惊呼一声。 “可是……” 崔锦的手指头轻点嘴唇,“这下有好戏看了。” 几日后的一大早,街道上出现了一辆宽敞华丽的马车。这一辆马车极为显眼,崔府的标志也很是引人瞩目,在众人瞩目之下来到了崔锦的家门口。 红柳满脸笑意地对看门的随从说道:“不知锦姑娘好了没有?我们家姑娘就在马车里,说是要等着锦姑娘一道去欧阳府。锦姑娘刚来洛丰城不久,怕是会不识得路。我们家的三姑娘可担心了。” 红柳的声音不大不小的,恰好能让周围的人听得清楚。 众人一听,顿时了然。 原来是来接樊城崔氏女的。 “不是说她们堂姐妹不合么?” “兴许是传闻吧,瞧瞧三姑娘可有心了,大老远的来接崔氏去欧阳府。” …… 红柳满意地收回目光。 而此时,崔家的大门也打开了。崔锦走了出来。红柳连忙行了个大礼,“锦姑娘安好,我们家姑娘就在车里。还请姑娘上车。” 话音未落,马车里便探出了一个头。 崔沁笑意盈盈地道:“锦堂姐来了,快上车吧。沁儿还特地给锦堂姐准备了吃食呢。” 崔锦含笑道:“堂妹有心了。”说着,阿欣扶着崔锦上了马车。崔锦刚坐下,方发现马车里除了崔沁之外,还有一位姑娘,柳眉弯弯的,生得很是恬静。 此人正是崔柔。 她微微一笑,说道:“这位便是锦堂妹吧,我是你的柔堂姐。” 崔沁插话道:“锦堂姐,这便是我之前跟你提起的二姐姐。二姐姐的琴弹得可好了,连阿娘也时常和我说要向二姐姐请教。” 崔柔此时又道:“是三妹妹谬赞了,我只是平日里多加苦练,不敢班门弄斧,”顿了下,她忽然道:“除了弹琴之外,我平日里也经常练字。不知锦堂妹可喜欢练字?” 崔锦说道:“练字能使人心境平和。” 崔柔道:“看来锦堂妹与我想法略同。不过平日里我还喜爱在花笺上写字,一纸花笺,藏尽女儿心事。”说罢,崔柔笑了笑,便不再说话。 崔锦蓦然一怔,再打量着崔柔含有深意的目光,她登时恍然大悟。 那一日写了崔沁秘密的花笺是崔柔送来的。这位柔堂姐倒是有趣,一来便卖她一个人情。 她微微一笑。 “花笺赠情郎,情郎心明镜。” 崔柔当即明白了崔锦话中之意。崔沁倒是不以为意,她原本就不想与崔锦打交道,现在有二姐姐帮忙应对着,她也乐得轻松。 是以,她也没有多留心崔锦与崔柔的对话。 此时崔沁的心早已飞到了欧阳府上。 欧阳府里有个俊郎君,排行末尾,人称欧阳小郎,是她心心念念的郎君。 . 欧阳府。 崔沁在来欧阳府之前,方氏生怕自己女儿会冲动,是以特别叮嘱了又叮嘱,无路如何也要在外人面前表示出姐妹情深。 崔沁自是晓得事情的重要性。 不过她来之前也费了一番功夫,在洛丰生活了这么多年,她自然是不缺知己好友的。此回来参加茶话会的贵女中,就有四五个是她的闺中友人。 她不能对崔锦做什么,可是她的闺中友人可以。 她第一眼见到崔锦开始,便打心底厌恶崔锦,尤其是那条青蛇给她带来的噩梦,她一辈子也忘不了。她无路如何也不想让崔锦好过。 是以,当崔沁笑吟吟地给周遭友人介绍崔锦的时候,她不着痕迹地给自己的闺中友人使了眼色。 “你就是那个被鬼神庇佑的崔氏女?” “啊,淡泊名利的崔氏女?” 崔锦落落大方地道:“诸位姐姐安好,我单名一个锦字,以后还请诸位姐姐多多关照。”崔沁收回眼色,又笑着附和:“锦堂姐头一回来洛丰,以后诸位姐姐定要多多照顾锦堂姐。” 此时,有道不紧不慢的声音飘来。 “哦?便是明州乡下里过来的崔氏女?” 话中充满了嘲讽之意。 崔锦抬眼望去,只见一群贵女中,有一人缓缓走前,穿着柳绿浣花锦如意云纹的交襟襦裙,手里执着一把小团扇,模样看起来有几分刻薄。 “便是汾阳崔氏所丢弃的那一家子?” 又一人走出,穿着桃红妆花锻并蒂莲的齐胸儒裙,挽着素色披帛,声音里隐隐有几分尖锐。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又有人走出,一人一句的,说出来的都是充满轻视的话。 崔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崔锦。 却见崔锦忽然挽住了崔沁的手,轻声叹道:“堂妹,这些可是你的友人?怎么你交的友人如此嫌弃你的家世,你却丝毫反应没有?” 崔沁愣住了。 此时,有姑娘捂嘴笑出声来。 崔沁也是这时才反应过来。为汾阳崔氏所丢弃的,可不仅仅是崔锦一家,就连他们秦州崔氏最起初也是被汾阳崔氏遗弃了的。 她们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崔沁的一张脸憋得通红。崔氏阿锦太过可恶!每次都是靠一张利嘴陷她于窘迫之境!还让她不知该如何反驳! 崔沁正想给崔柔使眼色的时候,一侍婢上前。 “各位姑娘,我们家姑娘有请。此回茶话会在簪花园。”说罢,侍婢微微侧身,“姑娘们请。” 崔沁的面子这才稍微挽回了一点。 偏偏此刻她有气也发不得,只能硬生生吞下,还不能松开崔锦的手。 崔锦像是无事人那般,一路上还有周围的姑娘谈笑风生的。这样的对比,简直让崔沁气得青筋直冒! 到了簪花园后,一众姑娘眼尖地发现了主位旁边多了个位置。以往只有秦南王妃或是燕阳城有贵客过来的时候,才会在一旁添个席位。 可今日她们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在姑娘们疑惑的同时,她们也纷纷入席了。欧阳姑娘的茶话会每月十六便会举办,基本上来的姑娘都是大家各自所熟悉的,因为如此,席位通常都是固定的。 渐渐的,站着的姑娘便只剩下崔锦一人。 她看看崔沁,又看看周围的姑娘,发现底下的席位已经满了。崔沁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该开口的,可是心底就是有一股气,使得她开不了口。 她就想看着她尴尬的模样。 可是让崔沁失望的是,足足半刻钟,崔锦不仅仅一点尴尬的模样都没有,而且还神色如常。她在缓缓地打量着在场所有人。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有姑娘想邀请崔锦坐过来的,可是周遭的姑娘一点动静也没有,她也不愿成为众矢之的,想了想干脆撇过头索性作罢。 而就在这个时候,崔锦迈开步伐,她往前走了数十步,最后在主位旁边的席位施施然坐下。 所有人惊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闵恭:我有预感我下章要出场。 谢五郎:我有预感我下下章会出场。 作者菌:我有预感你们俩也许会一起出场……   ☆、第四十一章 崔沁暗暗冷笑一声。果真是乡下来的野丫头!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这下铁定要被欧阳家的姑娘轻视了。野丫头来欧阳家之前肯定没有做好准备功夫,欧阳府又岂是儿戏之地? 打从欧阳将军击败胡人后,欧阳将军便驻扎于秦州洛丰。 如今胡人还在边境处虎视眈眈,之所以有所顾忌便是因为欧阳将军的存在。是以,当今圣上极是信宠欧阳将军,就连巫师大人也对欧阳将军尊敬有加。 也正因为如此,欧阳家才会水涨船高,落于秦州洛丰,连秦南王府也要给欧阳府几分薄面。路上两家马车遇上了,秦南王府的必定会先让行。 听闻在燕阳城里,尊贵如公主也与欧阳家的千金亲密如姊妹。 如今! 崔锦这野丫头竟敢坐在那样的位置上,等欧阳姑娘一到,她这颜面就丢到东街去了。 崔柔似是想说些什么,却被崔沁一把拉住。 崔沁给几个闺中友人使了眼色,四五人互相一望,皆是明了,遂极其迅速地敛去惊诧,复又与周围的人谈笑风生起来。 崔柔只好暗中给崔锦眨眼睛。 只可惜崔锦仿若未见,微微垂首,端坐在桌案前。她的脸上是平静的神色,连眸色也是沉静的,就那般安安静静地坐着,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 崔柔压低声音与崔沁道:“三妹妹,锦堂妹姓崔,倘若她出了糗,我们同为崔家人。” 崔沁道:“她不过是一野丫头,恰好姓崔罢了。”横竖她从头到尾都没将她当过是真正的崔家人。 崔柔见她如此固执,只好作罢。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簪花园外头终于有了动静,内里有侍婢探头望了望,连忙说道:“欧阳姑娘来了。” 一众姑娘登时起身,有不少人纷纷看向崔锦。 崔锦依旧平静如初。 崔沁低声哼了句:“装模作样。”她可没忘记当初在摘星楼的时候,她是怎么装神弄鬼的,还靠着牙尖嘴利陷害她于窘迫之境,害她淋了场大雨! 此时,崔锦缓缓地站了起来。 而簪花园的大门此刻也有一着粉紫云锦玉兰花纹案交襟襦裙的姑娘走了进来,只见姑娘的腰肢上玉带轻束,扎得腰肢不盈一握,脸蛋微微有些圆润,面相极有福气。 此人正是欧阳钰。 许是有个当将军的父亲的缘故,她走起来路来不像是寻常家贵女那般婀娜娉婷,反倒是有一种英气与柔美的结合。 她边走边爽朗地笑道:“让诸位久等了,我本来早已到了簪花园,不曾想到方才我的阿弟将我唤了过去。我阿弟年纪尚轻,又是近来才回到洛丰,以前在燕阳城野惯了。听我要开茶话会,竟想过来凑热闹。” 她捂嘴笑道:“这儿姑娘这么多,又皆是云英未嫁的,岂能让他来一饱眼福?” 此话一出,皆把周遭的姑娘逗笑了。 不过同时,也有不少人有些遗憾。传闻那个从燕阳城回来的欧阳小郎可是难得的俊郎君,贵气逼人。似是知晓姑娘们心中所想,欧阳钰又笑道:“不过若是诸位想见一见我那不成器的小弟,等茶话会结束后,我将小弟唤来偏厅,诸位能隔着屏风悄悄地瞧一瞧。” 不少姑娘面含娇羞。 欧阳钰哈哈一笑。她抬起头,这会,她的目光落在了崔锦身上。 崔沁心中得意起来。 野丫头,这回看你还怎么伶牙俐齿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欧阳钰与崔锦的身上徘徊,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就在此时,欧阳钰露出惊诧的神色。她疾步上前,以一种再熟稔不过的姿势握住了崔锦的双手,她极是激动,语气是满满是高兴。 “方才我听我的侍婢说没见到你的帖子,我还以为你不认识来欧阳府的路,正想让我的侍婢去接你呢。没想到你悄悄来了。” 先前众人惊呆了,这一回众人更是惊得眼珠子要掉下来了。 怎么她们没有人听过欧阳家的姑娘与这位从明州小城过来的崔氏女这般亲近?莫不是她们眼花了?崔沁使劲地擦了擦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后,她的面色顿时就变了。 而此时的欧阳钰并没有注意到底下姑娘的异样。 她说道:“之前一别,我便在家中休养了些时日,所以一直没有给你递拜帖。” 崔锦明白了欧阳钰话中的意思。她含笑道:“你经历了一场大病,好好休养也是应该的。现在相聚,早一日迟一日也没有分别。” 她来到洛丰后,便没有从洛丰人的嘴里听到欧阳钰被劫走的一事,想来是欧阳将军将它遮掩掉了。不过女子被劫,若是传了出去,定会对名声有损。 这样的做法,她能理解。换做是她,她也会这么做。 欧阳钰眼中笑意更深。 “阿锦果真与我投缘。”说到此处,她转身与底下的姑娘说道:“险些忘记与你们说了,我之前认识了一位姑娘,姓崔,唤作阿锦,乃我欧阳钰的救命恩人,从此便是我们欧阳府的座上宾。阿锦以前是……” 她看了崔锦一眼,说道:“你说是明州哪个城来着?我忘记了,病了一场,记性也不太好了……” 崔锦笑道:“是樊城。” “阿锦以前是樊城人,如今举家搬来洛丰。以后便是洛丰人了!阿锦在此处人生地不熟,以后诸位姐妹还要多多关照阿锦才是。” 底下的姑娘吃了一惊。 她们不曾想到方才还是孤立无援的崔氏女转眼间便有了一个这样庞大的靠山!欧阳府的座上宾! “……好。” “一定一定,欧阳姐姐的座上宾自然就是我们的座上宾。” “我方才一见到崔妹妹就觉得与她投缘呢。” …… 就连方才对崔锦说出嘲讽话的姑娘也倒向崔锦这一边了。一个,两个,三个,剩余的人见状,也纷纷附和。崔沁的脸色由青转白,难看极了。 崔锦此时的笑容像是针一样扎在她的心底。 渐渐的,她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而欧阳钰的面色似有几分不悦。崔柔赶紧扯了扯她的衣袖,崔沁此时才回过神来。 她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堂姐怎么没跟我提起过这事?” 崔锦笑吟吟地道:“本想跟你提的,但是堂妹太过热情……”她望向欧阳钰,又说道:“后来我便想着横竖都是来欧阳府,也不认识路,便坐上堂妹的马车了。” 欧阳钰恍然道:“原来阿锦你与秦州崔氏还是同一家。” 崔锦没有否认。 崔沁见状,心底微微松了口气。而其他姑娘见崔锦不曾提起之前的事情,也不由对崔锦有了改观。顿时,茶话会中一派其乐融融。 茶话会结束的时候,已是黄昏将近。 有姑娘心心念念着要去见欧阳小郎,不过可惜的是欧阳小郎出门了,她们只好悻悻离去。而后,欧阳钰又单独留下了崔锦用晚饭。 崔锦推辞了一番,接受了。 众人见状,便知道崔锦是真真正正得到了欧阳姑娘的承认。欧阳钰甚少留人用饭,如今却将崔锦留下来了,可见欧阳钰对崔锦的重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各自又各自的思量。 只不过不管如何,崔氏阿锦的名字在洛丰贵女圈里是打响了! . 崔锦用过晚饭后,方带着侍婢离开了欧阳府。 崔锦的心情极好,连阿欣也看得出来。阿欣笑吟吟地说:“大姑娘,现在崔家的三姑娘可不敢轻视你了。” “经过这一回,沁堂妹想动我也得思量思量。” 阿欣说道:“话说回来,真是巧呢。若姑娘没有去阳城游玩,也不会凑巧救了欧阳姑娘,更不会有今日的待遇,”顿了下,阿欣撅嘴道:“大姑娘方才应该整一整崔家三姑娘才对的,之前三姑娘一直对你不好,若是在欧阳姑娘面前落了她的面子,她的脸色一定会很好看。” 崔锦摇摇头。 “沁堂妹始终姓崔。” 她若想在洛丰为崔家挣一个锦绣前程,除了要靠自己之外,还要依靠家族。秦州崔氏在洛丰已盘旋有数十年,无论是人脉还是地位,不是她依靠三言两语便能挣得来的。这是时间的积累。 虽说方氏看起来眼皮子有些浅,但是崔氏里还是有聪慧之人的。 崔锦不再多说。 驭夫二牛驾着马车已经停留在欧阳府的角门前,阿欣扶着崔锦上了马车。马车里,阿欣又像是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今日崔锦高兴,也任由她说,还时不时附和上几句。 “大姑娘,奴婢想着这几日一定会有很多请帖上门。今日其他姑娘都知道了大姑娘是欧阳姑娘的座上宾,肯定会有许多人想来巴结大姑娘的。到时候礼一手,金就哗啦啦地来。” 经过之前在樊城的一遭,阿欣已经可以想象出数不清的金要落入他们崔家的钱袋里了。 她一双眼睛贼亮贼亮的。 崔锦夸道:“你这次倒是聪明,猜对了。” 阿欣笑嘻嘻地道:“在大姑娘身边跟久了,也会变聪明的。” 崔锦瞧她那一副得意的模样,不由失笑。又过了一会,崔锦的面色蓦然有些不妥。她警惕地眯起双眼,还压低了声音,说道:“阿欣,过了多久?” 阿欣见崔锦面色如此凝重,不禁有些害怕了。 “应该有两柱香的时间吧。” 崔锦皱眉,说道:“不对劲,今天我坐沁堂妹的马车去欧阳府的时候,途中还停留了一小会,可也只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此时还不到宵禁,可周围却安静极了。我们回家的路上有一条热闹的街道,这个时候应该还有不少人才对的。” 她悄无声息地掀起车帘,外头果真如她所想,不是平日里回家的路。 阿欣登时有些惊慌。 “大姑娘……这……这……” 崔锦的手指轻轻地一点阿欣的唇瓣。 “莫慌,此时要冷静。”说着,她喊道:“二牛,先不回家,拐个弯再去一趟欧阳府。我有样东西落下,若不拿回来恐怕欧阳姑娘会亲自送回来。欧阳姑娘毕竟是欧阳将军之女,总不好让她多走一趟。” 崔锦怀疑有歹人控制了她的马车。 方才阿欣叽叽喳喳的时候,马车似乎颠簸了下。而洛丰城的路早已铺平,二牛的驭车之术又极好,这些时日以来驾车都是平平稳稳的。 她怀疑便是那时歹人上来了。 她此话的目的便是让歹人警惕。好歹有个示警,她崔锦并非寻常人,与欧阳将军之女关系非比寻常,倘若有什么意外,欧阳家必定为她讨回公道。 二牛没有应声。 崔锦抿紧了唇瓣。 阿欣愈发恐慌,她问道:“大姑娘,这该如何是好?” 她皱起眉头。 她现在可以确定驭车的人不是二牛了。此人定然是针对她而来的。她来了洛丰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今日又风头尽出,被盯上的可能性很大。 只是被谁盯上了,崔锦一时半会想不出什么人来。 她再次掀起车帘。 马车跑得太快,跳窗的话,定会摔伤,到时候更不容易逃跑了。而周遭越来越荒凉,大喊也不能自救。只剩下一个法子了! 她倾前身子,在阿欣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阿欣惊慌地摇头。 “不行的,不行的。” 崔锦说道:“没有行不行,你必须要这么做。只有这样做,你才能救我。他们的目标是我,不是你。等会你我命令行事,你回去后立马告诉大兄,让大兄想法子,无需惊扰阿爹和阿娘。听明白了没有!” 阿欣哆嗦了下。 “明……明白!” “很好,阿欣,你可以的。若是你不可以,兴许今夜便是我们主仆俩的丧生之日。” 听到此话,阿欣打起精神,她重重地点头。 .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来了。 车外有人重重地踢了车厢一脚,粗着嗓子吼道:“滚下来。” 崔锦看了阿欣一眼。 阿欣咬牙点了点头。 崔锦这才放心下了马车,她的脚还未碰地,便已是耳听八方,眼睛扫向了四周。周遭一片荒芜,二牛早已不见,眼前只有一个络腮大汉,生得凶神恶煞。 “还有一个!” 崔锦仔细听着马车里的动静,随后大喝道:“往左边跑!” 跳下来的阿欣立马使了吃奶的劲儿往左边奔去,大汉欲要追阿欣,刚迈一步,却见崔锦动了动身子,他立即不动了。 他似有思量,随后恶声恶气地瞪了崔锦一眼。他解开马缰,在马臀一拍。马匹撒腿便往跑,很快便跑没了踪影。此时,他用力推了她一把。 “走。” 崔锦说道:“这位兄弟,你若要金的话,我可以给你。十金?百金?亦或千金?只要你放了我,我就出得起。” 崔锦边说便打量着络腮大汉的脸色,见他不为所动。 她又试探着道:“我钱袋里有十金,给兄弟你买酒喝。” 络腮大汉微微一顿,扫向了崔锦。崔锦心中一喜,立即双手奉上钱袋。她又试探着问:“只求兄弟告知我一事,好让我死也死得明白。” 络腮大汉掂了掂钱袋,收了起来。 “只怪你救了不该救的人。” 此话一出,崔锦的心情有了一丝绝望。原先想着是洛丰城里看她不顺眼的人,或是像是崔沁那般嫉恨她的人,可她却没想到竟会是因为救了欧阳钰而惹下的祸端。 不对! 她明明做得天衣无缝的,连阿宇与那群郎君们游玩踏春时,还特地乔装打扮了一番。莫说是其他人,连她也险些认不出来。 所有痕迹都一一抹掉了,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崔锦想不明白。 又走了许久,他们进入一个山头。此时,络腮大汉停下脚步。崔锦抬眼望去,眼前蓦然出现了七八人,他们高举着火把,皆是长着络腮胡须。 其中领头的一人打量着崔锦。 “就是她了?” “大哥,就是她。” 那人打量的眼神变得带了分色迷迷,同时的,又有些懊恼。带崔锦过来的络腮大汉又说道:“大哥,方才我过来的时候,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只不过却不知道是何人。” 被称之为大哥的人说道:“多少人?” “似是有四五人,一时半会分不清是敌是友。” “不管是敌是友,只要不与我们抢夺,便由他们去。”他摩拳擦掌地看向崔锦,“崔氏,你倒是很大的胆子,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夺人,坏了我们的计划。” 他嗤笑道:“不过也罢,看在你是个美貌小姑娘的份上,今天夜里好好地让老子尝一尝你的身体,之后再让我的兄弟尝尝鲜,此事就一笔勾销。崔氏,这笔交易划算吧。” 崔锦的心颤了下。 她往后退了几步。 若说不害怕那定是假,此处山林间幽黑一片,七八个如狼似虎的歹人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的身体,此情此景之下,她害怕得双脚都在发软。 她又后退了几步,此回不小心踩到了石子,本就双腿发软的她一没注意整个人跌坐在地。 脸蛋上浮起了一丝苍白。 歹人哄堂大笑,仿佛崔锦的害怕取悦了他们。 有一人渐渐靠近崔锦,搓着手,说道:“别害怕,等今夜过后你便会缠着我们大哥了。我们大哥号称一夜百次郎,能让你醉生梦死!” 有人想去握住崔锦的手。 而就在此时,一阵凛冽的冷风吹来,夹杂而来的还有一道银色的寒光。歹人痛苦地叫了声,手背上不知何时竟中了一支箭羽。 紧接着,只听嗖嗖嗖的数声。 四五支箭羽从天而落,精准无比地射中了崔锦身边的歹人,皆是一箭毙命。剩余的歹人面色一变:“是谁?” 一俊郎君慢悠悠地晃出。 “嗯?怎么?你们认得我?看你们表情,似乎不太认得我。不过也算了,本郎君刚从燕阳城回来,你们孤陋寡闻些也是正常的,再说你们本就是作奸犯科的小人,认得我反而侮辱了本郎君。子都,这些歹人污也,毙之。” 话音一落,又有数箭落下,剩余的歹人全都倒下了。 崔锦望向身后。 一道黑影从树后缓缓走出,他看着她,唇角一勾。 “英雄已救美,崔氏阿锦,你是不是该以身相许已示谢意?” 作者有话要说:闵恭:时隔三十三章,我!终!于!可!以!怒!领!工!资!了!谢五郎,本郎君每次出场都是很拉风的呢。 谢五郎:→_→我下一章跟女主可以亲密接触,你盼不来的。 闵恭:淡淡!你偏心!!! 作者菌:你们打架吧,谁赢了带女主走…… 闵恭:……我不欺负残疾人的。没有金手指加持的男配好忧桑,而且我总觉得好基友欧阳小郎有当男配的潜质……(┳_┳)   ☆、第四十二章 月夜之下,火光莹莹。 闵恭挺拔的身影在地上拉得很长,他直勾勾地看着她,就像是当初在焦山凉亭上时,那般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 而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回他的眼中有了与以往不一样的笑意。 他伸出手。 “我送你回去。” 欧阳小郎大笑:“何必送,子都已英雄救美,美人该以身相许才是,索性今日便与我们的子都拜了月光,再拜了鬼神,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结成夫妇算了。” 此时的崔锦恐惧已消。 她冷静下来,没有接受闵恭伸出来的手。她自个儿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将乱发拂到耳后,方一本正经地道:“欧阳小郎,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只拜月光与鬼神,欧阳小郎莫非处处与姑娘结秦晋之好。如此,怕是要伤了洛丰城一众姑娘的芳心……” 欧阳小郎瞠目结舌。 半晌,他又大笑道:“子都呀子都,此女果真如你所说那般,有趣有趣。被本郎君调侃一番,寻常姑娘早已面绯绯耳赤赤,她竟还面不改色地反调侃于我。哈哈哈,难得难得。” 闵恭道:“她向来如此。” 语气中似有几分熟稔。 崔锦躬身一礼,又道:“崔氏阿锦在此多谢两位郎君的救命之恩,此情此恩,阿锦将来一日必会回报。” 欧阳小郎又大笑道:“寻常女子不该是说此情此恩,我无以回报唯有以身相许么?或是做牛做马待来生结草衔环……你区区一女子又能回报我们什么?” 崔锦正色道:“欧阳小郎可有听说阿锦乃被鬼神所庇佑之人。阿锦运气好着呢,是否能帮到郎君,郎君且拭目以待。” 欧阳小郎拍手称赞。 “这般有自信,本郎君欣赏。子都,你挑姑娘的眼光果然不差。”说着,他又拍了拍手,有三四人从暗处走出,他神色变得冷冽。 “将这些人处理了,再找出他们老窝,踹了。”敢打他阿姐的主意,简直是不要命了。 “是。” 数人纷纷应声,又迅速地消失在山林间。 欧阳小郎神色恢复如初,笑吟吟地说道:“好了,子都,我不打扰你送美人归家了。”说罢,他跃上马匹,飞奔而去。 地上溅起了浓浓灰尘,山林间再次恢复平静。 . 闵恭此时方仔细地打量崔锦。 比起一年前的她而言,长高了不少,他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她才到他的胸前,如今已经快到他的肩下了。五官也张开了不少,乌黑亮丽的水眸依旧璀璨如星芒。 他开口道:“上车,我送你回去。” 崔锦却是有些犹豫。 闵恭道:“莫非你是怕孤男寡女的,而我会对你动手?” 崔锦笑出声:“不是,阿锦相信闵郎的品行。我只是在担心两事,你方才可有见到我的侍婢阿欣?” 闵恭瞅着她,又问:“还有另外一事是什么?” 崔锦说:“洛丰城不是樊城,洛丰有宵禁,此时回去定会被抓去见官府的。”所以她想着不如寻个地方过一夜,明日早晨再回去。 闵恭说道:“你的侍婢我已让人送她回去,洛丰有宵禁,但我有欧阳家的令牌,一样能送你回去。”他粗着嗓子道:“别东想西想的,快上马车。姑娘家家的,想这么多作甚。” 崔锦只好上了马车。 刚上马车,她又想起一事。她问:“我的驭夫呢?” 闵恭说:“崔氏阿锦,我救了你一命,你问来问去怎么没问到我身上来?” 崔锦眨眨眼。 “这……这有什么好问?郎君拜入欧阳将军门下,从此青云直上。如今郎君深得将军宠信,又能与欧阳小郎亲近,自是为众多儿郎所羡。郎君很好,阿锦没有想要问的。” 闵恭咬牙切齿道:“崔氏阿锦,你果真忘记了当初我所说的话。” 崔锦道:“……什么话?” “待我衣锦还乡之时,我会以正妻之位娶你过门。” 崔锦瞪大双眼,“我以为是戏言……” 闵恭说:“我闵恭从不说戏言。”他看着她,一本正经地道:“崔氏阿锦,你记住了。下回见到我,你要问我三个问题。一,郎君最近过得如何?二,郎君可有想念我?三,郎君何时娶我为妻?” “啊?” “只许应是,不许有其他回答。” 崔锦半天没有吭声。 闵恭的脸色僵住了,他忽然逼近,在离崔锦还有半臂的距离时方停了下来。他仔细地审视着她,一字一句地问:“你已经倾心于谢恒?” 崔锦登时愣住了。 闵恭竟然知道来樊城的贵人是谢五郎! 他道:“崔氏阿锦,谢恒不是你能倾心的。他也不会倾心于你。他是巫子,是谢家的人。他也不会娶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听到此话,崔锦登时变得恼怒。 “我何时说了我倾心于谢五郎?” 闵恭道:“你没有倾心便对了,我会挣得功名,亦会风风光光娶你。”他盯着她,又道:“洛丰城的贵女都是胭脂俗粉,燕阳城我虽没见过,但是我知天下间女子都差不多,没有能够比你好的。我不需要家世相当的正妻,我只想要一个我心悦的姑娘。” 崔锦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闵恭又道:“你不必多说,我且当你应承了。在我衣锦还乡之前,你便安安分分地留在洛丰城。欧阳姑娘是个懂得感恩的人,你救了她一命,她会记得你的恩情。以后你有事情,她定会伸出援手。秦州崔氏,能用便用,不用便舍弃,总之,你记住四个字,安分守己。” 她这模样再过一两年,全然绽放之时,必然会招来狂蜂浪蝶。燕阳城中的天子好美色,若是一不小心被看上了,那便难办了。 崔锦愈发恼怒。 他这般自说自话好生让人讨厌。 她崔锦又非物,岂能由他指点?不过今日且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她不与他争吵了。崔锦不再开口,沉默地坐在马车的角落里。 . 马车在崔锦家中的后门停下。 闵恭没有下马车,他问:“崔氏阿锦,我方才所说的话你可都记住了?” 崔锦答道:“我记性向来很好。”该记的都会记,不该记的会自动忘掉。 闵恭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说道:“很好,你今日受了惊吓,便早些歇了。” “好。” 说罢,闵恭放下车帘,渐渐消失在崔锦的视线里。崔锦冲着闵恭的马车嘟囔了一句:“自大!自负!谁要当你的正妻!” 她转过身,正准备轻叩门环的时候,忽有一道声音传来。 “崔氏。” 她的手僵住了。 这道声音她记得的,是谢五郎身边的阿墨的。她咽了口唾沫,头一回希望自己的记性差一些。她再次咽了口唾沫,缓缓地转身。 果真是……阿墨。 一见到崔锦心中只觉不妙。 她咧开唇,佯作高兴的模样,问:“郎主可是在半路想起阿锦了?所以想接阿锦回燕阳城?” 阿墨面无表情地道:“郎主的确在心中挂念着你,还请姑娘跟我走一趟。” 崔锦伸手一指天边的月光。 “都这个时辰了,阿锦不敢打扰郎主歇息。若是郎主因为阿锦而少了歇息的时间,阿锦心中实在有愧,且今日阿锦风尘仆仆的,仪容不整,不宜见郎君,怕会污了郎主的……”双目二字在喉咙里转了一圈,被崔锦硬生生地吞下,她改口道:“不如阿墨郎君与郎主说一说,阿锦明日再去拜见郎主?” 阿墨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想起之前此女的所作所为。 他忽然觉得郎主有一句话说得极对-- 一本正经地说胡话。 崔氏将此技能掌控得炉火纯青。 他冷冷地道:“此话你留着与郎主说吧。”他侧过身,声音是不容拒绝的严肃,“崔氏,请上车。” 崔锦欲哭无泪。 早知如此,还不如跟那群歹人斗智斗勇呢,再不济应付闵恭也是好的。如今跟着阿墨去见谢五郎,回来的时候可能就只剩半条命了。 她深吸一口气,说:“能否允许让我先与家人报个平安?” “无需,郎主已经让人替你报了。” ……替她报了。 这还不如不报呢! 崔锦再次深吸一口气,以壮士扼腕之态毅然踏上了马车,她回首深情凝望自己的家园。阿墨见着了,嘴角一抖。看来崔氏果真是个聪明的,已经晓得情况不妙了。 不过阿墨不打算多说。 他此时此刻也有些害怕,生怕崔氏一多嘴就将五十金的事情说出来了。但是现在瞧她这副模样,已是自顾不暇,想来也不会去提五十金一事。 阿墨自我安慰,心中盼望着郎主早日了结了崔氏。 . 在漆黑的夜里,马车辘辘声显得格外响亮。崔锦只觉声音压在她的心上,噗咚噗咚地乱跳着。她敢肯定谢五郎绝对不会因为半路想起自己了,所以才特地回来接她。 今夜发生的事情都不太对劲。 先是阳城的那一群歹人,而后又是谢五郎,这些事情明明都在她掌控之中的,可是现在却是出现了变数。 她抿紧唇瓣。 路上遇到有盘查的衙役,崔锦此时恨不得官府将她抓去审问了。可惜没有如了她的意,阿墨一句话也没说,衙役便点头哈腰的,惶恐得不行。 崔锦低声叹息。 权势横行的时代里,果然不能指靠官府。 过了许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崔锦下了车,抬头望去,竟是一座别院。门口挂着两盏灯,映出了上面的牌匾--谢家别院。 崔锦不由诧异了下。 谢五郎竟然让她来谢家别院了,已经生气到要在自家地盘宰割她的地步么? 院中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仆役侍婢让崔锦觉得此刻不是夜晚,而是白昼。她们仿佛没有见到崔锦一般,手脚麻利地在搬着东西。 崔锦停下脚步,打量了下。 阿墨催促地道:“郎主等着呢。” 崔锦边走边问:“阿墨郎君,她们在做些什么?” 阿墨睨了她一眼,本来不想回答的。可是一想到郎主对崔氏实在特别,若是哪一日当真成了郎主的枕边人,还是能够说得上话的。 他回答道:“郎主今日刚到别院,侍婢们依照郎主习惯布置家具。” 崔锦一听,心中重重地咯噔了下。 刚到别院就把她叫来,这是生气到何等地步了? 崔锦不再多问,也不再多想,连忙跟上阿墨的脚步。她决定了,遇到这种权势滔天的贵人,讲道理没有用,算计也没有用,索性跪下抱大腿承认错误得了。 万一谢五郎在这里将她宰了,她这些时日以来的努力就付之一炬了。 阿墨带着崔锦穿过数道游廊,又走过一道拱桥,跨过一条小径,终于来到了一处屋宅。屋宅内纱帘重重,有熏香与琴音飘出,她看不清里头有什么人。 阿墨此时却带她拐了个弯,到了两扇红木边框的门前,他推开门,侧过身。 “郎主喜洁,还请崔姑娘沐汤焚香。” 有了第一回的经验,这一回崔锦倒也不诧异。横竖谢五郎就是喜洁,不沐汤焚香,他就不舒服。她应了声,进了屋里。 屋中雾气氤氲,竟不是浴桶,而是汤池。 雾气迷花了崔锦的眼,她只能看见手臂长的距离。她褪下衣裳,双脚缓慢地滑入汤池中。刚触碰到温热的池水,她吃疼地皱了下眉头。 今天走了太多路,脚开始磨皮长泡了,浸润在温热的池水里微微有些刺痛。但是她很快就适应了。 她的大半个身子没入池水中。 劳累了一整日,如今有温热的汤池可沐,她舒服地发出声来。浸泡了一会后,她开始打量身处的汤池,底下是白玉砌成的,四周没有喷水的笼头,可见水是从汤池里流出的。 池水极为清澈,还隐隐有股香味。 她正想去寻找水的源头,冷不丁的却是见到一双脚。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叫出声,然而比她意识更快的是她的双手,她死死地捂住了嘴巴。 她循着双脚往上看…… 完全□□的身子,与身子相接的是谢五郎的人头。她惊恐地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可是这个时候理智让她保持了冷静。 她迅速调整了自己的呼吸,佯作没事人一般继续在汤池中戏水,甚至还发出了快活的声音。 一步,两步,三步…… 很好,谢五郎没有任何动静。 四步,五步,六步…… 妙极,谢五郎还是没有任何动静,而池边已经近在咫尺。她只要再努力走两步,胜利就在前方!崔锦的手已经摸上了池边,慢慢,慢慢往上爬……她咽了口唾沫。 极好极好。 她的大半身子已经离开了汤池,再迈一脚,就能完全离开了。 她小心翼翼地缩起脚,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然而,在她的右脚脱离水面的时候,冷不丁的,有一只烫热的手掌握住了她的脚掌。 这一回,她想忍住惊呼声,可惜没有忍住。 惊呼声一出,她只觉天旋地转,随后整个人重重地没入池水中,耳口鼻耳灌进了温热的水。她在池底划了几下,浮出水面后,猛地咳嗽起来。 待她咳停后,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此时她方注意到谢五郎就在自己的身前。 “嗯?不逃了?” 她赶紧移开目光,不敢直视谢五郎的身躯,甚至还伸手挡住了自己的胸。可是转眼一想,谢五郎又是个看不到的,她挡了也是白费力气,索性松开了手。 之前所决定的跪下抱大腿承认错误,崔锦发现此法在此景之下不可行。 她眼珠子一转,说道:“是……是阿锦不好,阿锦不知贵人在此处,扰了贵人沐汤。阿锦现在便离去……”她刚在水中迈出一步,谢五郎就扣住她的手腕,微微一拉,她的脚步踉跄了下,靠在了谢五郎身上。 此时两人皆是赤身*的。 因温泉水沐浴过的肌肤微微发烫,而崔锦也是头一回这般亲密地与郎君接触,她登时羞红了脸。 她动了下。 谢五郎慢条斯理地道:“这一路来,我仔细考虑过。” 他说话说得极慢,让崔锦只觉底下的热汤是地下的油锅,而谢五郎就是那个送她去油锅的鬼差。仿佛为了惩罚她,一字一句都说得极慢。 “你既然倾心于我,我便带你回燕阳城。今日便在汤池里行了周公之礼。” 他的手在她的腰肢上揉捏着,感受到她颤抖的身体,这些时日以来的恼怒在慢慢消去。 “怎么?不愿意?崔氏阿锦,你不是一直盼着我带你回燕阳城么?” 崔锦冷静下来。 她说道:“郎主如天边明月,阿锦只是地上尘埃,阿锦不配在郎主身边侍候。” “是么?” “是,阿锦有自知之明。”她努力地忽视现在窘迫的境况。 蓦然间,谢五郎的声音冷了下来。 “自知之明?崔氏阿锦,数月不见,你拈花惹草的本事倒是不小呀。” 崔锦愣了下,随即不由大惊。 谢五郎知道闵恭的事情了? 她连忙道:“没……没有,阿锦一直安分守己,并无拈花惹草。即便有花花草草,也不是阿锦主动招惹的。” 谢五郎似是满意此回答。 他松开了崔锦的腰肢,整个人重新滑入池水中。他淡淡地道:“你回去吧。” 竟……竟是这般容易放过她了?崔锦不敢置信! 不过此时她心中大喜,连忙应了一声。 她来之前已经做好剩下半条命的准备了,如今与命比起来,不过是坦诚相对以及被摸了把身子,倒显得没什么所谓了。她自幼跟爹在外游山玩水,性子不似深闺女子,亦没有太强的贞操观。 只觉人生在世,没有什么能与自己的命相比。 命在,一切都好说。 她急忙离开了汤池。 而就在此时,谢五郎的声音又淡淡地飘来。 “我会在洛丰待上一段时日。” 说罢,他不再言语。 崔锦的脚步登时僵住了,心中又是咯噔一跳,今日这般容易放过她,岂不是说明以后的日子还长着? 仿佛察觉到崔锦的心思,谢五郎低低一笑,听起来愉悦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谢五郎:今天不仅仅有工资还有美色呀~ 崔锦:你又看不见!脱光了也没用! 谢五郎:看不见我可以摸……摸……摸……摸…… 崔锦:停下! 闵恭:好基友快来安慰我(┳_┳) 作者菌:我要跟你们说一个不好的消息……从明天起作者菌要去海南怀念下夏天的感觉,所以从明天起领小剧场工资的就是存稿箱君啦……再然后,明天起章节会变得不肿么粗长……但素!我回来后会让章节又长又粗的!乃们的留言和评论我度假回来后会一起回复哒~~~   ☆、第四十三章 阿墨捧来软巾,侍候谢五郎擦身。 他仔细地打量着郎主的神色,打从崔氏来了一趟后,郎主的神情便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前些时日,眉眼间总有几分阴郁,现在完全消散了。 小童捧来素白的宽袍大袖。 阿墨接过,又侍候谢五郎穿上了衣裳。阿墨扶着谢五郎走出,行到了隔壁的屋里,穿过重重轻纱。谢五郎径自走到琴案前,他信手抚琴,弹了一首巫曲。 一曲毕。 阿墨奉上一杯温茶。 青花缠枝的杯盖碰上茶杯的边沿,发出清脆的声响。随之而来的,还有谢五郎低沉沙哑的嗓音。 “查清了吗?” “回郎主的话,那人姓闵,单名一个恭字,箭术了得,极得欧阳将军的宠信,与欧阳小郎亲如兄弟。听闻欧阳将军认为闵恭此人乃有大才之人,还欲收为义子。” 顿了下,阿墨瞅了谢五郎一眼。 “据探子回报,闵恭此人在樊城早已与崔氏相识。” 谢五郎捧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他搁下了茶杯,淡道:“哦?如何相识?” “回郎主的话,还不曾查清。” 谢五郎没了喝茶的心思。 阿墨又道:“闵恭此人,委实是大患。欧阳将军如此宠信于他,不日定能扶摇直上。而欧阳将军与我们又是……”他看了看谢五郎,改口道:“此回又破坏了我们的计划,若非闵恭,英雄救美的就是郎主了。如今让闵恭白白捡了个便宜。” 谢五郎垂着眼。 他自小就是个喜爱掌控全局的人,近来事情接二连三的出乎他意料,先是崔锦,后是闵恭。 他淡淡地道:“欧阳家如今不能除,先除掉那批人的老窝。” “是。” . 崔锦将近两更时分才回到了家中。 令她诧异的是,家里安静得不可思议。她原先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想了无数措词,以此安慰爹娘与大兄。她还曾想过当她一进门,就会看到大兄铁青的脸色以及担忧的眼神。 可是她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圆月挂在高空,夜色沉静如水,就连元叟开门时,也没有半分惊讶的表情,而是揉揉惺忪的睡眼,说:“大姑娘你回来了。” 崔锦瞅瞅元叟,几乎以为自己不是经历了两场大劫,而是在外游玩踏春刚刚归来。 这样的不对劲让崔锦蹙起了眉头。 她问:“爹娘都入睡了?” 元叟惊讶地道:“老爷与夫人早已入睡了,大姑娘如今都两更了。” “大兄呢?” 元叟说道:“大郎也歇下了。” 崔锦愈发觉得不对劲。爹娘不知情还能入睡,可若是大兄的话,定会着急得睡不下,兴许还会不顾被抓去见官府的危险,带人出去寻她。 她眯起眼睛,疾步往自己的厢房走去。 一进门,她便见到阿欣在矮榻上打着盹儿。 “阿欣。”她唤了一声。 阿欣随即醒来,她揉揉眼睛,待看清了眼前的人后,她高兴地道:“大姑娘你总算回来了。”崔锦问:“发生何事了?” 阿欣说道:“奴婢也不太清楚,似乎只是虚惊一场。大姑娘让奴婢回来搬救兵时,奴婢遇到了闵家郎君。闵家郎君让人送了奴婢回来。奴婢回来后本想告诉大郎的,可是元叟却惊讶地问我,为何这么快回来了。奴婢仔细询问下,方知早已有人过来通报,说大姑娘今晚会留宿在欧阳家。” 崔锦愣住了。 “是谁通报的?” 阿欣说道:“元叟说是燕阳城贵人身边的小童。” 崔锦又是一愣,她问:“元叟可有说是何时通报的?” 阿欣点头,说道:“刚过申时。” 崔锦心下当即一惊。 刚过申时……那个时候她还在欧阳府里与欧阳钰相谈甚欢!那时的她甚至还不知道自己会遇到阳城的那群歹人! 电光火石之间,崔锦终于明白了! 不是她的判断出了错,亦不是她在阳城留下了蛛丝马迹,一切都是谢五郎在背后操纵着!为了惩罚她欺骗了他!所以当时歹人说身后跟了四五人,不是指闵恭与欧阳小郎他们,而是谢五郎的人! . 晌午时分。 欧阳小郎陪自己的阿姐用午饭。 欧阳钰上回被歹人捉去,回来后休养了半月有余方稳定了心神。之前好些时日,夜里都在梦靥,幸好如今已经不再梦靥了。 欧阳小郎说:“阿姐不必担心了,小弟我已经捉拿了那群歹人的头目,待将他们的老窝一踹,他们从此便会消失在世间,再也不会出现在阿姐的面前了。” 欧阳钰笑道:“当真是你捉拿?” 欧阳小郎轻咳一声:“子都与我亲如兄弟,他出了力,亦等于我出了力。昨天倒是多亏了崔氏,若非歹人盯上了她,此回也没有那么容易逮住歹人。” 欧阳钰颔首道:“此回是我连累她了,之前又救了我一命,是该好好地谢一谢她。”说到此处,她又瞅了欧阳小郎一眼,“也不说这个,反倒是你。这次回来洛丰了,便不走了吧?你已年有十六,再过几年也该讨一门亲事了。在燕阳城中可有心仪的姑娘?” 欧阳小郎说:“阿姐!好端端吃着饭,怎么提起这事来了?男子大丈夫顶天立地,就该先立业后成家。” “好,不说成家,便说立业。阿爹等着你继承他的衣钵,你却成日好风雅,我们欧阳家的子嗣莫说你,就连我身为女子,孩提时也被阿爹逼着习武,倒是你溜得快,在燕阳城待了十数年,如今回来了莫不是想通了?要开始继承阿爹的衣钵了?” 欧阳小郎瞪眼道:“阿姐,你好狡猾,故意引诱我往下跳。” 欧阳钰微笑道:“既然跳下来了,便将话说清楚免得阿爹日日来说我,阿娘也夜夜来磨我。你打算何时去军营?大兄与二兄已在军营里摸爬打滚数年了。” 欧阳小郎道:“跳下来了,我也要爬上去。阿姐,我还小,这些事不着急。”他又道:“对了,子都今日约了我,我得去赴约了。” 说罢,他脚底抹油似的溜得飞快。 欧阳钰无奈地摇头。 当真不知该拿家中的幼弟怎么办?兴许该娶个媳妇治治他了。 欧阳小郎穿过拱桥,疾步往府门走去。刚离开欧阳府,他就遇上了闵恭。闵恭身后还有一随从。闵恭说道:“小郎,跟我来。” 两人到了一偏僻之处。 欧阳小郎诧异地问:“发生何事了?” 闵恭说道:“那人来了洛丰。” 欧阳小郎面色微变,他低声道:“是巫子谢恒?” 闵恭颔首。 欧阳小郎蹙起眉头,“上回他去了樊城,断了殿下的一肢,又去了明州青城,吓得何公不敢妄动。殿下已是气得寝食难安。如今来了洛丰,究竟所为何事?” 闵恭说道:“此事我亦摸不透。” 欧阳小郎又道:“先让人暗中盯梢,洛丰可不是他们谢家的地盘。若敢乱来,就别怪我们欧阳家不客气了。” 此时,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的随从开口道:“主公,卑职有一事禀报。” 欧阳小郎问:“歹人的老窝已经踹了?” “回主公的话,卑职率领弟兄们到达时,发现歹人的老窝早已被清理得一干二净,一人不剩,看来是已有人先我们一步。” “可查出了何人?” “是谢五郎。” 欧阳小郎眉头紧蹙。 . 崔府。 崔沁从欧阳家回来后,便有些浑浑噩噩的。方氏问她在茶话会表现得如何,崔沁动动嘴,话音还未出,竟是捂住双颊哭了起来。 女儿一哭,方氏难免会心疼,温声软语地哄了哄。 崔沁方断断续续地说道:“阿娘,崔氏阿锦那野丫头是故意的!她一定是故意的!她就是想看女儿的笑话。” 方氏轻叹一声,不由有些头疼。 因为沁儿是她在生死关头转了一圈才生下来的,是以从沁儿出生开始,她便格外宠着她,事事顺着她的意。夫主也格外疼宠沁儿。 然而,现在沁儿被养得太娇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君:你们好!我是初次与大家见面的存稿君,是作者菌的忠犬小伙伴!接下来八天里,我会为愉快地跟大家一起玩耍的! 闵恭:滚粗!把作者叫回来!我要跟女主一起洗澡! 谢五郎:→_→你永远不会有这个机会,但是你可以跟你基友一起洗澡。 欧阳钰:我觉得我跟女主会有很亲密的关系…… 存稿君:打住!不要趁不在就剧透!不然就木有工资发了!   ☆、第四十四章 方氏只好放弃问女儿,她给崔沁的侍婢红柳使了个眼色,随后又哄了女儿好一会。待崔沁哭累了,她才仔细地问了红柳一番。 听红柳一回禀,方氏登时愣住了。 崔氏那丫头竟然得了欧阳钰的青睐?还奉为座上宾? “此事当真?” 红柳回道:“回夫人的话,千真万确。欧阳家的姑娘还说以后崔氏阿锦便是他们欧阳家的贵客,谁欺负了崔氏阿锦便是等于与欧阳家作对。” 方氏不由陷入沉思。 她万万没有想到崔氏阿锦还有这样的能耐!若是当初她早些说于欧阳家的姑娘有恩,她也会仔细掂量掂量。 红柳问道:“夫人,三姑娘还要去向崔氏示好吗?” 方氏皱眉道:“这个暂时不急。之前不曾来往,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现在贸然地贴上去,免得会落下势利的话柄。先观望个几日,若是其他人有所行动了,再看看如何。” 本来崔氏若对洛丰其他贵人有恩,他们崔家也不在乎。他们家已经出了个秦南王妃了。 可是这人却是欧阳钰,欧阳小郎的阿姊。 欧阳钰此姑娘看似极好相处,却是油盐不进,想巴结也难以巴结。而欧阳小郎最听的便是欧阳钰的话,人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欧阳小郎奇怪的是不怕爹娘只怕阿姊。 沁儿还有两年便及笄了。 早在沁儿满十岁的时候,她就开始注意洛丰城里的人家了,左挑挑右挑挑,看来看去还是欧阳家的好。欧阳大郎已经娶亲,二郎也定亲了,便只剩下欧阳小郎。 只不过方氏知晓的是,洛丰城里不知道有多少家贵女盯着欧阳家的这门亲事呢。 倘若能借着崔氏与欧阳钰的关系,兴许还能搭把手。 . 在方氏打着崔锦的主意时,阿欣也很是烦恼。不过她的烦恼自是与方氏不同。打从大姑娘从欧阳府回来后,每日送上门的请帖便堆得跟小山般高,还有数不清的小礼大礼。 阿欣与珍嬷清算着送来的礼,有用的都收进了库房,没用的便都堆了出来,留作打赏下人用的。 两人清算后,珍嬷向林氏汇报,而阿欣则像是崔锦汇报。 阿欣烦恼地道:“大姑娘,请帖这么多,你几乎都要去。每次登门都要花点金。这般花下去也不是法子呢。虽然这阵子有欧阳姑娘送来的重金酬谢当初的救命之情,可重金虽重,但也不能用一辈子。” 崔锦道:“金没了还能再赚,不着急。” 阿欣睁大眼,好奇地道:“大姑娘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之前好些日子都在为金而发愁。” 崔锦笑道:“经历了一些事情,自然不一样了。” 那天经受了歹人的恐吓,又受到了来自谢五郎的恶意,她的心境若是再不变化,迟早有一日会永远活在惊慌之中。她这人没什么特别好的,唯一自己能引以为傲的不是上天赐予她的神技,而是自己的心境。 金没了,想法子再挣便是。 当务之急,是要想法子熬到谢五郎离开洛丰。 谢五郎已经知道自己当初耍他的手段了,像他那么高傲的人,又是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恐怕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人这般戏耍过他。 现在他发现了,心中定会不悦,也定会想着法子来惩戒她的。 思及此,崔锦有些懊恼。 自己的手段果然还是太稚嫩,当初若是能再完美一些,兴许谢五郎就不会发现了。不过也罢,人总是在不停地成长,吃一堑长一智。 阿欣似懂非懂的。 她低头数了数请帖,说道:“大姑娘,还有十家的请帖呢,剩下的都要去吗?” 崔锦道:“自是要去的。” 他们崔家要想在秦州洛丰落脚,除去结识权贵之外,洛丰有何人也要了解清楚。如今多亏了欧阳钰的影响力,才使得更多的贵女晓得她崔氏阿锦的存在。 任何一个以后能帮助得了他们崔家的人,她都不愿错过。 送来的请帖她几乎是一个不落,上门拜访过了,与贵女闲聊一番,便能更清楚地了解洛丰。他们崔家初来乍到,需要知道的东西还有很多。 当崔锦将请帖一张一张地消灭后,已是五六日后的事情了。 她疲惫地踏回家门。 还未走到厢房,阿宇便匆匆走来。瞧到崔锦面上的倦色,他不由一怔,竟是将想要说的话给忘了。崔锦看了他一眼,问:“何事?” 此时,阿宇方回过神来。 他说道:“方才有人来给大姑娘传话,是上回燕阳城来的贵人。那人说贵人吩咐了,让姑娘明日打扮好看去见他。等时间一到,自会有人接姑娘去的。” 崔锦打起精神,说道:“我知道了。” 阿宇担忧地道:“姑娘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看,可要请巫医回来?” 崔锦摇摇头,说道:“不必了,只是今日走动得多,有些乏了。歇个一夜便好。” . 到了第二日。 崔锦很早便起来了,她唤了阿欣进来。阿欣侍候她盥洗后,崔锦说道:“将之前贵人赠我的衣裳与首饰取来,并且熏上贵人所赠的香料。” 阿欣问:“大姑娘是要赴宴吗?” 崔锦顿了下,说道:“不知。” 目前看来,她还摸不清谢五郎究竟想做什么。唯一能肯定的是,今日让她打扮好看去赴的定跟鸿门宴没有区别,横竖谢五郎肯定心怀不轨。 她一定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她又吩咐道:“去珍嬷那儿取一个薄荷香囊,让珍嬷放多点薄荷叶子。” 阿欣打量了下崔锦的神色,担心地说:“大姑娘可是觉得乏了?以前大姑娘再累也不会用薄荷叶提神,稍作歇息便元气十足。” 崔锦说道:“不乏,只是以防万一。” 阿欣在心中轻叹一声,应道:“是的。” 大姑娘还不曾及笄,肩上的担子便这般重,这才刚刚起步呢,以后该如何是好?她思来想去顿觉自己帮不上大姑娘什么忙,只好决定明日去买猪脑回来给大姑娘炖汤。 . 与此同时,一辆宽敞奢华且招摇的马车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 车厢的木质是最上等的沉香木,听闻一小撮便能卖上数百金。前头的两匹马色泽纯正,连皮毛也是光鲜亮丽的,看起来便知是难得的好马。 然,最惹眼的不是马车的材质,而是马车的车顶上矗立着申原谢氏的标志。 申原谢氏! 五门高姓之一! 燕阳城的新晋世家!拥有巫子的申原谢氏! 马车从谢家别院驶出的时候就已经让众人所瞩目,而其后这一辆代表着申原谢氏的马车在洛丰城的闹市横穿而过,让所有见到这辆马车的人都不禁好奇。 申原谢氏究竟想要去哪儿? 甚至有不少人悄悄地跟上了这辆马车。人们原以为马车会停在权势贵人所居之所,好比王家。虽然秦州王氏已经不再留居于秦州洛丰,但每逢时节,这里的王府便成为了王家的别院。曾有传闻说,谢家似是有意与王家联姻。 然而谢家的马车经过王府时并没有做任何的停留,依旧是马不停蹄地绝尘而去。 渐渐的,渐渐的,马车放慢了速度。 它离开了权势之所,而是绕进了一条街道上,随后拐了个弯,最后缓缓地停了下来。 众人抬眼望去。 马车停在了一座不起眼的屋宅前。 此时,驭夫跳下马车,轻叩了屋宅的正门。很快的,便有一阿叟出来应门。众人竖起耳朵倾听,只依稀听到我家郎主,你家姑娘。 尽管听得不是很清晰,但是这已经足矣了。 能成为郎主的,在谢家只有已经自立门户之人,除此之外,便是巫子谢恒。 这八个字一起传出,无疑是充满桃色的想象。 就在众人好奇之极的时候,屋宅里走出了一个姑娘。只见那个姑娘水眸盈盈,一把乌黑亮丽的头发绾成了高髻,耳垂明月珰,她穿的不是洛丰城时兴的襦裙,而是上好锦缎做成的三重衣,袍袖极宽,微风拂来时,衣袂飘飘,便像是踏在云端一般。 众人瞪大了双眼。 啊,是那个近来名扬洛丰的崔氏女! 作者有话要说:闵恭:阿锦你穿得这么漂亮,快来我怀里。 崔锦:我有个问题。 谢五郎:保大的,爱过,救你,找蓝翔。 存稿君:……   ☆、第四十五章 外头的议论纷纷,崔锦又岂会没听到?她一出家门口,便已经看到了马车外看热闹的人群了!若非谢五郎允许的,他们又岂敢看谢家马车的热闹! 她恼得脸色都发白了。 谢五郎这般大张旗鼓地来接她,岂不是在宣告世人,她崔锦是他们谢家的人了?如此一来,她这辈子只能嫁给谢家了。又有谁敢在老虎面前拔须? 崔锦劝慰自己。 不要紧的。 嫁不出去也不碍事,她有手有脚,还有上天所赐的神技,最重要的是她可以凭一己之力,只要谢五郎不干扰,她能过得很好。大不了招婿上门,她崔锦有养家的能力,夫婿也不需要多能干,长得白白净净的,好看一些的,可以给她一个孩子便成了。 若是崔湛此时知晓崔锦的想法,定会气得脸色发青。 都这种时候了,还惦记着好相貌的! 这么一想,崔锦倒也安心了。 然而,就在此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驭夫对跟着马车走的阿欣说道:“郎主有令,只召见崔氏一人,还请姑娘先回。” 阿欣轻呼了一声。 马车里响起了崔锦的声音。 “阿欣,你先回去。我回去时,贵人自会派人送我,你不必忧心。” 阿欣只好应声。 待阿欣离去后,驭夫又继续驭车。崔锦是早晨一过便上了谢家的马车,然而直到夜幕降临,马车还未曾停下来。 驭夫也一声不吭地驭车,像是在驭一辆永远不会停下来的马车。 他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马车里的动静,让他失望的是,马车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他足足驭车有五个时辰,其间不曾言语,而车里的崔氏竟是不曾出声,甚至连问一句都没有。 若非重量尚在,他几乎要以为自己载的只是一辆空车。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 驭夫开口了:“崔姑娘,别院已到,还请姑娘下车。” 车门缓缓打开。 崔锦踩上蹋阶,下了马车。夜色沉沉,她的模样极为精神抖擞,水眸亮得像是有璀璨星芒,且她的模样看起来似乎还对马车有几分不舍。 “到了呀。” 驭夫懵了下,点了点头。 此时有小童走来,“崔姑娘,这边请。” . 谢五郎悠哉游哉地弹着五弦琴,虽是不成调,但是能看得出来此刻的他很是愉悦。阿墨进来的时候微微有些忐忑,他刻意放重了脚步。 “郎……郎主。” 谢五郎说:“崔氏下马车了?她看起来如何?” 阿墨咽咽唾沫说道:“崔氏看起来精神抖擞,没有任何不适。小童仔细检查了马车,在软垫上发现了糕点的碎渣,从垫子的褶皱看来,崔氏今日应该是在马车里睡了吃,吃了睡。驭夫说,今晨接崔氏的时候,崔氏穿着宽袍大袖,并没察觉出她在袖里藏了吃食,所以……”郎主想让崔氏在马车里陷入恐慌,怕是不太容易。此女今日过得比郎主还要悠哉游哉,且听驭夫说,崔氏下马车的时候精神比上马车前要好多了。 谢五郎冷道:“她倒是随遇而安。” 阿墨说道:“郎主,崔氏已经在别院里了。” 谢五郎说:“带她过来。” “是。” . 此时的崔锦正在打量周遭的景致,歇了一整日的她现在精神奕奕的,兴许还能围着洛丰城跑上一圈。不得不说的是,谢五郎果真是个多金的。 马车里舒服极了,那软垫软得像是天边的云端。 她出门前,又吩咐了阿欣备了一小袋吃食,就藏在大袖里。她坐马车的时候,有带零嘴的习惯,没想到今天正好派上用场了。 之前连着劳累了数日,每天都在见不同的人,几乎没有一天是好好休息的。每日都是日出前便精心装扮,日落后才回到家中,她怕爹娘担心,更怕大兄忧心,不敢将疲惫表露于面,只好强撑着。 今天多亏了谢五郎的马车,她足足睡了四个时辰,比往日里的夜晚睡得还要沉。 崔锦睡了□□的一个觉,此时只觉夜色好,月色佳,看什么都是极妙的。以至于阿墨过来的时候便见到了一个笑容可掬的崔锦。 对比起郎主青黑的脸色,阿墨微微有些头疼。 “郎主要见你。” 崔锦应声。 阿墨带着走在长廊上。谢府别院不小,构造上颇有江南的雅致,亭台楼阁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崔锦分了心神欣赏着夜色朦胧中的谢府别院。 即将拐弯时,阿墨不动声色地瞅了崔锦一眼。 他忽然出声道:“你若不想受到郎主的青睐,便顺着郎主的意思,太过聪颖的姑娘,郎主不会放手的。” 崔锦没想到阿墨会提点自己。 之前她可以明显得感受到阿墨对自己的不喜,如今蓦然间提点她…… 她低声一笑。 “我明白你的意思,多谢郎君。” 阿墨又看了她一眼。不得不说,崔氏女能得郎主的特别对待,能让郎主念念不忘,实在是有她的出彩之处。阿墨在一道门前停下,他侧身道:“郎主就在里面。” 崔锦颔首致谢,提起裙裾,进入屋内。 她很快便见到了谢五郎。 屋里只有谢五郎一人,兴许是为了方便谢五郎,屋里颇是空旷,而谢五郎负手站在雕花楼空的窗前,微微仰着头,似是在眺望夜空中的明月。 崔锦施礼。 “阿锦拜见郎主。” 谢五郎没有转身,他缓缓地道:“你过来,站在我身边。” “是。”崔锦从善如流。她踩着小步子走到了谢五郎身侧,并没有完全与他并肩,而是微微空了半步的距离。 “今夜月色可好?” 崔锦说道:“今天是圆月,跟人脸一般大的月光挂在夜空中,银辉遍地,月色极佳。” 谢五郎说:“我从未见过月亮,也不知何为银辉。” 崔锦微怔,不曾料到谢五郎蓦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谢五郎淡淡地道:“我只知此刻眼前是黑色的,我唯一见过的颜色。” 他说此话时,眼睛微微垂下。 从崔锦的方向看去时,外头的银辉恰好笼罩着他细长的眼睫。这个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竟然会有这般落寞孤寂的一面。 “你在可怜我?” 崔锦否认,她认真地道:“郎主,阿锦只知有失必有得。上天夺走郎主的双目,必定会还给郎主更重要的东西。” 而就在此时,她只觉腰肢一暖,她的鼻尖撞到了谢五郎的胸膛。他垂着头,鼻息喷洒在她的头顶,好听而沙哑的声音在耳畔间响起。 “比如你?” 崔锦的脸蛋一下子红透了,胸腔里心如鹿撞。 那样一个尊贵无双的天之骄子,在对她说,比他双目还要重要的是她。无论真假,她只觉自己此刻的脸烫得火红火红的。 他的手指抚上她烫热的脸颊,轻轻地摩挲着。 “阿锦,你的脸很烫……” “阿锦,你的心跳得很快……” “阿锦,你心悦于我是么?” 他第一次唤她“阿锦”,用这般温柔醉人的声音,仿佛她是他心尖上的人。她说:“郎……郎主……你莫要戏弄阿锦。”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知所措。 她想要躲避他手指的摩挲,可刚微微撇头,腰肢上的手臂便像是烙铁一般炙热地箍紧她,使得她更为贴近他的身子,仿佛两人的身子快能融为一体。 “哦?阿锦觉得我在戏弄你?” 她说:“尊贵如郎主……” 他打断了她的话,“在此之前,我只是个男人。阿锦,你心悦于我么?”他的鼻息离她越来越近,他的唇几乎能贴上她的脸颊。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此刻的他们是有多么的亲密。 崔锦张开唇,正想说话时,谢五郎又道:“阿锦,我要听真话。倘若你再用以前的话来糊弄我,今夜你就只能宿在我的榻上。” 崔锦说:“阿锦敬重郎主,不敢心悦于郎主。” “有何不敢?” “阿锦尚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配不上郎主,亦不配在郎主身边侍候。” 谢五郎皱眉。 “是不配?还是不愿?”此话已隐隐有不悦的气息。 崔锦深吸一口气,说道:“不配。” 谢五郎面上的不悦骤然消散,他搂紧她的腰肢,亲密地与她耳鬓厮磨,只听他说道:“阿锦,今夜我便给你一个配得上我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远在海南的作者菌带给了谢五郎一句话,不!要!作!死! 谢五郎:→_→→_→→_→→_→ 闵恭:→_→→_→→_→→_→→_→【幸灾乐祸 崔锦:→_→五郎,你要对我做什么,快想想我们的未来!   ☆、第四十六章 配得起他的机会? 饶是崔锦再聪慧,此刻一时半会的她也没想通谢五郎话中的意思。而此时,有脚步声响起,崔锦扭头望去,是阿墨。 对于谢五郎与崔锦的亲密之态,阿墨仿若未见。 他眼观鼻鼻观心地说道:“郎主,已经到齐了。” 谢五郎道:“带她去换衣裳。” “是,郎主。” 阿墨上前,侧身说道:“崔姑娘,这边请。”崔锦别无他法,只能跟上。阿墨将她带到一间耳房,他停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 耳房里有两面屏风,其中一面松柏长青纹案的挂着素白衣袍,另一面水墨山河纹案屏风前则站了一侍婢。 侍婢伏地行礼。 “奴婢唤作幼芳,是侍候姑娘更衣的。” 崔锦愣住了。 她注意到了一事,侍婢给她行了大礼。以往谢五郎身边的侍婢与家仆,见到她时,行的仅仅是客人之礼。而如今行的却是……主人之礼。 她彻彻底底地怔住了。 谢五郎……他是什么意思? 幼芳起身,低眉顺眼地道:“奴婢得了郎主吩咐,侍候姑娘更衣。” 崔锦轻轻地应了声。 幼芳褪去了崔锦身上的衣裳,随后顺下屏风上挂着的素白衣袍。当崔锦穿上的时候,她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是谢五郎的味道。 幼芳又道:“还请姑娘坐下,奴婢为姑娘梳发。” 崔锦试探地问:“郎主为何要我换上他的衣裳?” 幼芳低声道:“回姑娘的话,郎主之事,奴婢不知。”崔锦听到此回答,也没有失望,倒是冷静下来了。既来之则安之。 渐渐的,幼芳解开了崔锦的高髻,用象牙梳子梳顺,随后又抹了头油,最后不曾绾任何发髻,仅仅用一条水红的发带束住了发尾。 幼芳道:“姑娘,梳妆已成,郎主已在等候。” . 崔锦回到原先的屋里。 谢五郎倚在窗边,许是听到了脚步声,他开口道:“好了?” 阿墨没有回答,崔锦看了他一眼,只好轻声应道:“是。”谢五郎低笑一声,他径自向崔锦走来,离她仅有半步的距离时方停下了。 他低头一嗅。 “好香。” 崔锦的脸微红,呼吸也急促起来。 谢五郎愉悦地低笑:“差不多了,走吧。”说罢,他迈步离开了屋里,崔锦似有怔楞,停在原地半晌。直到阿墨给了她一个眼神,她方猛地回神,连忙跟上。 约摸走了一盏茶的功夫。 崔锦的眼神慢慢地变得诧异,别院里起初还是冷冷清清的,几乎找不到一个侍婢或是家仆,然而,当穿过一道月牙门后,霍然间便热闹起来。 此时,阿墨高喊道:“郎主到——” 谢五郎低声在崔锦耳边说道:“好好把握。”话音落时,他已大步往屋里迈去。崔锦下意识地跟上。当她整个人踏入屋内时,她的面色刹那间就白了。 屋里权贵齐聚一堂,皆是洛丰城里的大人物,她甚至还看到了欧阳小郎,以及他身边的闵恭。 所有人纷纷起身,齐刷刷的目光落在了谢五郎的身上。很快的,便有人注意到了谢五郎身后的姑娘。 与巫子谢恒一模一样的装束,容貌清丽而不俗,紧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之间的关系扑朔迷离。 谢五郎入座后,众人方重新坐下,仍有不少人的目光在崔锦身上打量着。她跪坐在谢五郎的身边,脸色微微发白。 她不曾想到谢五郎口中所说的给她一个配得起他的机会竟是如此的……堂而皇之。 竟然在她没有任何准备之下,就将她暴露在洛丰权贵的眼前,硬生生地烙上了谢五郎的名号。从此,世人皆以为她是谢家的人。 他这一招惩罚,太过……诛心! 崔锦的呼吸变了。 谢五郎开口说道:“此回贸然邀请诸位,是谢某的唐突。恰好近来经过洛丰,忽然想起洛丰人杰地灵,便索性来小住几日。今日宴请诸位,只为与诸位畅饮,仅谈风雅,不谈政事。” 底下的人接二连三地附和。 酒过三巡时,崔锦仍然跪坐在谢五郎的身侧。谢五郎与宾客谈笑风生,期间他不曾与崔锦说一句话,仿佛忘记了自己身边有这样的一人。 崔锦低垂着头,尽量与坐地屏风贴近。 她没有打量在座的宾客,那般低垂着头,就像是谢五郎的影子一样。蓦然,她挪动了下脚步,悄悄地后退,趁所有人酒兴正高的时候,她离开了宴席。 阿墨正想禀报郎主。 谢五郎已是知晓,他低声道:“无妨。” . 月色清朗。 崔锦伫立在长廊上,她仰头望着空中明月,似是有所沉思。她从袖袋里取出薄荷香囊,在鼻间轻轻一嗅,薄荷的香味袭来,她登时精神了不少。 她重新收好香囊。 身后蓦然响起一道声音。 “崔氏阿锦,你将我的话忘记得彻底。” 崔锦缓缓回首,只见月夜之下,一郎君着墨蓝衣袍,浓眉微蹙,正不悦地看着她。此人正是闵家郎君。他前些时日刚与她说了利弊之处,转眼间,她竟跑到谢恒的眼皮底下了。 今日她还以一种这样的方式出现洛丰权贵面前,打下了谢家五郎的烙印。 事情变得棘手了。 闵恭的眉头蹙得越来越紧,脸色也微微有些发青。 崔锦淡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又岂能事事顺心如意?” “他逼迫于你?” 崔锦道:“郎君尚不能位极人臣,还望保重。” 说罢,她敛眉一礼,留下深思的闵恭。 . 崔锦再次回到了宴席上。 在外面待了一会的她回来后像是想通了什么,她依旧跪坐在谢五郎的身侧,然,与先前不一样的是,她的脸色不再发白,眼睛则是微微发亮。 她挺直身板,将自己完全展现在一众权贵的面前。 在阿墨为谢五郎斟酒的时候,一双纤纤素手接过他手里的酒盅。阿墨愣了下。崔锦靠近谢五郎,斟满了一杯酒。 她嫣然一笑。 “阿锦敬师兄一杯,以此多谢师兄的提拔。”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不由看向了崔锦,不少人露出了惊诧的表情。他们听到了“师兄”两字。谢五郎是谢家第五子,除此之外,他还是巫子。 巫师家族与五大世家不一样。 巫师家族,是大巫师收揽天下拥有巫力之人,为朝廷效忠。因此自是不存在血缘之事,有能者居之,巫师家族里以师门称之。 而如今与巫子谢恒看似亲密的姑娘蓦然喊了一声“师兄”,岂不是在说她乃巫师家族的人? 众人再看崔锦的衣裳,白衣水红发带,正是巫师家族的着装。 崔锦仰脖一饮而尽,随后以空酒杯示意。 阿墨瞪大了双眼。 谢五郎面无表情的,不过他也不曾反驳于她。于是乎,谢五郎的沉默便成了默认,在场的众人这会已经完全将崔锦当作巫师家族的人了,看崔锦的目光也不一样了。 崔锦笑意盈盈地又自斟一杯。 “阿锦敬诸位一杯,先饮为敬。” 她再次仰脖,将酒杯里的酒喝得一滴不剩。她这般落落大方的模样,丝毫不像是深闺女子,加之谢五郎的默认。在场权贵先是一愣,随后陆续举杯。 宴席在宵禁之前结束了,宾客逐渐离去。 当厅堂里只剩谢五郎与崔锦两人时,崔锦往后退了数步,她伏地一拜,高声道:“多谢郎主给阿锦的选择。” 换上他的衣裳,束起水红发带。 宴席上他不吭一声,不曾主动提过她,也不曾忽视了她。 她知道的。 今日在众多权贵之前,谢五郎的女人,或是谢五郎的同门,这是他给她的选择。自此,洛丰城无人不知她崔锦,上至权贵,下至普通百姓。 他以这样的一种方式,给她一个配得起他的机会。 “今日马车之行且当与之前的事一笔勾销。” 崔锦霍地抬头,她愣愣地道:“郎主不生气了?” “你过来。” 她从地上站起,往前迈了数步。谢五郎伸手揽住她的腰肢,逼迫她的头靠在他的胸膛上。“之前我曾与你说过,只要你不忤逆我,我会宠着你,且还允许你肆无忌惮。” 他的另一只手抚上她的乌发。 “此话依旧作数。”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你果然在作死呀,谢五郎。一想到你们俩生出的儿子,存稿箱君我就好头疼,肯定会遗传你爹娘俩的奥斯卡影后影帝的演技吧…… 谢五郎&崔锦:你别剧透好吗…… 存稿箱君:……这个剧透木事!文案上不是挂着吗!《两阕春》不是写你们家的儿子跟另外一个姑娘的故事?? 谢五郎&崔锦:扶额,你打广告手法不及作者菌灵活好吗→_→ 存稿箱君:你们说要怎么打…… 谢五郎&崔锦:谢家包子,回味无穷!   ☆、第四十七章 离谢五郎举办的宴席已经过了两日。在短短两日之间,崔氏阿锦的名字再次在洛丰城中传遍了每一个角角落落。 如今秦州洛丰几乎无人不知樊城崔氏女。 各家的请帖与拜帖再次堆成了小山。阿欣原以为大姑娘又要再次一家一家地走了,不曾料到这一回大姑娘却是称病一一拒绝了。 崔锦躲在厢房里。 每次阿欣进去换冷茶奉新茶的时候,都能见到大姑娘紧锁眉宇。画纸铺了一张又一张,地上还有许多皱巴巴的纸团。 阿欣头一回见到崔锦这么烦恼。 她轻声说道:“大姑娘,身子为重。” 崔锦头也未抬,便说:“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阿欣只好应声。 她抱着端盘离开了崔锦的厢房,走没几步就遇到了崔湛。阿欣行礼道:“大郎……”话还未说完,崔湛便打断了。 “阿妹还是如此?” 阿欣如小鸡啄米式地点头。 崔湛不由蹙眉。 阿欣瞧了瞧,发现大郎与大姑娘皱起眉头的模样很是相似。她小声地道:“大姑娘倘若继续这么下去,恐怕身子会受不了。大姑娘最敬重大郎了,兴许大郎劝一劝,大姑娘便愿意出来走走了。” 崔湛说道:“阿妹自小性子倔强,此时她定有烦恼之事。待她想通便好。你好生侍候着阿妹,她一出来便让人来告诉我。” 说着,崔湛疾步离开。 阿欣看着崔湛离去的方向,顿觉奇怪。平日里大郎不太出门,今日竟然要出门了,实在难得。 . 直到傍晚时分,崔锦才离开了厢房。 她对着夜幕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阿欣到屋里头一看,揉成一团的画纸早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她惊讶地道:“大姑娘,这些事情奴婢干便好,怎能劳烦大姑娘呢?” 崔锦笑道:“顺手罢了。” 阿欣打量着崔锦的神色,见她眉眼舒展的,心中方安心了不少。 冷不丁的,有香味飘来。今日只用了几块糕点的崔锦肚子登时叫了起来。她循着香味望去,只见一道青色人影从拱门处走出,手中有一个油纸袋。 正是崔湛。 阿欣见状,悄无声息地退下。 崔锦咽了口唾沫,说道:“大兄,你怎地买了这么香的烤鸡?” 崔湛含笑道:“今日出门时恰好路过食肆,想起阿妹今日没怎么吃东西,便顺手买了只烤鸡。”此话一出,崔锦又岂会不知大兄哪里是顺手,分明是特地给她买的。 兄妹俩进了屋里。 崔湛取出烤鸡放在银盘上,又取来刀具,一一切成块。崔锦一见,不由失笑。她说道:“大兄,我与阿爹在山间游玩时,遇着野鸡,烤了后都是直接用手抓着吃的。” 崔湛皱眉道:“女儿家家的岂能如此粗鲁?” 崔锦道:“哪里粗鲁了?烤鸡抓着吃才好吃呢,比用筷子夹肉吃的要好吃得多。” 崔湛不以为然。 “在为兄面前,不许如此吃。” 崔锦只好作罢。她很快又笑吟吟地道:“大兄今日怎么突然想起给阿锦买烤鸡了?” 崔湛瞥她一眼,“说得好像为兄平日里不给你买吃似的,这还尚在家中,倘若以后嫁人了,岂不是连兄长也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崔锦被呛了声,连着咳了好几下。 “好端端的,怎么扯到嫁人的话题来了?” 崔湛一手轻拍她的背,一手递上温茶。他温和地说道:“即便你嫁人了,也不许忘记兄长。”顿了顿,他凝望着她,“无论你遇到什么烦心事,为兄一直在你身后。” 听到此话,崔锦登时就明白了这只烤鸡的用意了。 她的眼眶不禁有些湿润。 大兄大费周章的就为告诉她这句话。她这几日的烦心大兄果真晓得了。她翕动着嘴唇。崔湛又道:“阿妹,若是熬不下去,我们便回樊城。” 方才还是泛红的眼眶,此时猛地生了泪珠,一颗一颗地滚落。 她扑到了崔湛的怀里,抽泣着。 洛丰城无人不羡慕她此时的风光,不知多少贵女想取而代之,成为谢五郎身边的人。更不知有多少权贵想要巴结她,一因谢五郎的同门,二因谢五郎。 她之前努力了这么久,慢慢地在贵女圈打响了名号,让欧阳家的姑娘奉她为座上宾。 可是……这么多的努力全都抵不过一个谢五郎。 他轻而易举地便抹掉了她的所有努力,在她身上打下烙印。她知道单凭自己要有现在的风光,起码要十年。可同时的,她也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完全被谢五郎掌控,她家的荣辱兴衰只凭谢五郎的一句话。 风光背后的如履薄冰与心酸,外人看不到,只有大兄看到了。 崔湛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像是小时候那般,受委屈了,不高兴了,便扑到兄长的怀中,哭一哭,蹭一蹭,第二天便笑颜再绽。 . 翌日。 崔锦起了个大早。 她精神奕奕地与家人一道用了早饭,又陪崔元与林氏说了好一会的话。之后她方来到庭院中。她唤来了阿欣,问道:“我称病的这几日中三叔父家可有表示?” 阿欣点头道:“回大姑娘的话,这几日都有送东西过来。头一日送的绸缎黄金,得知姑娘病后,第二日送来了灵芝和人参,夫人说这两样都是上好的药材,可见其心思。” 崔锦略微沉吟,又问道:“是以什么名义送来?” 阿欣想了想,说道:“是以大爷的名义送来的,崔大夫人和崔三姑娘亦有送礼。” 听罢,崔锦吩咐道:“取笔墨来,待我写张拜帖你让阿宇送到崔府。” “啊?大姑娘要独自一人去崔府?” 崔锦道:“阿叔以自己的名义送来,想必也不是将我当成侄女,而是谢五郎的师妹。既然如此,我单独拜访崔家亦无不妥。” 她落下最后一笔。待笔墨一干,阿宇便送往了崔府。 她又吩咐道:“阿欣,取我新做的衣裳来。” “是。” 前些时日,崔锦买了一匹素色的锦缎,随后让珍嬷裁成了最简单的衣裳样式。阿欣侍候崔锦换好衣裳后,又依照崔锦的吩咐,只将发尾以发带束之。 待崔锦妆成,阿宇也回来了。 他回禀道:“大姑娘,大爷正好在府中,说是随时欢迎大姑娘前去拜访。” 崔锦颔首:“备车。” . 小半个时辰后,崔锦到了崔府。 这一回与上回是截然不同的待遇,在门口候着她的不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仆,而是成了崔府的总管。迎接她的也非角门,而是正门。 崔家的总管唤作刘支,生得脸尖皮薄的,看起来很是精明。他笑容可掬地道:“大姑娘可来了,里边请。” 崔锦下了马车,对刘支微微颔首。 随后刘支领着崔锦到了正厅,无需通报,崔锦便见到了她的阿叔崔全。 崔锦行了晚辈的礼。 “侄女拜见阿叔。” 崔全受了她这一礼,在她起身时,让身边的侍婢赶紧扶起了崔锦。崔全说道:“上回堂弟过来,我恰好有公事在身,没有亲自招待你们一家,实在是我的疏忽。之前父亲也亲自吩咐过了,以前父亲也时常提起你爹。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我们一家人又重新在洛丰相聚。”顿了下,崔全又道:“之前沁儿不懂事,对你多有不敬,实在是我们教导无方。” 崔全此话一出,崔锦便明白这位阿叔想要表明的意思。 她微微一笑,说道:“沁堂妹年纪还小,与阿锦只是小打小闹,阿叔不必介怀。” 崔全打量起她来。 这是崔全第一回这么近打量自己的侄女。之前在巫子谢恒的宴席中,她坐得太远,坐得太高,他几乎无法想象自己的侄女摇身一变,就多了个如此强大的靠山。 且之前在宴席中,她落落大方,也不因满堂权贵而怯懦。 如今说话又是温和有礼,让人如沐春风,语气中也不失强硬,会让人觉得她想当有底气,全然不能轻视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闵恭:哈哈哈哈哈哈哈,快来看谢五郎作死! 存稿箱君:你这么幸灾乐祸真的好吗? 崔锦:握拳!拼演技的时候到来了!   ☆、第四十八章 崔全感慨地说道:“沁儿不过比你小一岁,却被养得太过娇气,若有你一半便不错了。”之前还一直在哭闹,所幸之后他亲自教导了一番,沁儿才收敛了。这般下去,迟早一日都会闯祸。 崔锦笑了笑,没有附和。 这时有侍婢奉上糕点,模样很是精致。崔锦尝了一块后,又拿帕子揩了揩唇。她忽然敛去表情,看向崔全,目光幽深。 只听她道:“阿叔想必也听闻了阿锦在樊城时的传闻。” 她又道:“想必阿叔不知一年前的我一无所有,家中也是极为穷苦,甚至是三餐不继。但是……阿叔可知这一年里我们为何会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阿锦曾经遇到了一高人,高人指点了阿锦一番,使得阿锦开了窍……”接着,崔锦将这一年来所做的事情避重就轻地讲了。 她今日来崔府。 不为叙旧,也不为拜访,她是来摊开自己的筹码,获得应有的回报。 她之所以选择崔全,一为他是目前崔家的掌权人,二为她听到了十多年前的一事。当年三叔父在洛丰崛起,然而仅仅十年便有衰败之象,彼时是崔全一人独揽大权,将崔家拯救于水火之间。由此可见,崔全是个有远见的人。 但是……至今秦州崔氏仍不能在洛丰达到鼎盛之态,崔锦猜想有三,一为崔家的三房各怀心思,二为崔家当下的子孙资质略微平庸,三为内宅不安,当家主母略逊一筹。 这是为何几十年下来,秦州崔氏虽出了个秦南王妃,但是……却仍旧止步不前。而汾阳崔氏却能经久不衰,一代接一代。 话毕,崔锦目光灼灼地看着崔全,抑扬顿挫地道:“阿叔,侄女不敢妄言,但还请阿叔相信侄女能屈能伸。如今有贵人青睐,阿锦方有今日风光。他日无贵人扶持,阿锦亦能从泥地爬起,与秦州崔氏再攀高峰。” 崔全不曾料到这样一番雄心壮志的话竟会从一个姑娘家家的口中说出,尤其是眼前的姑娘还不到二八年华。他不由陷入沉思。 崔锦起身道:“还请阿叔再三思量,阿锦先行告退。” 三日后,一张帖子送到了崔锦的手中。崔锦今日不做巫人打扮,她用了最平常的装束。崔全再次在正厅里招待崔锦。 这一回,崔全开门见山地道:“你想要什么?” “阿叔,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自是要相互扶持。”她顿了下,又道:“一家人也自是该住在一处,只是阿爹却不喜束缚。因此,阿锦希望能阿叔能僻一个单独院落出来,衣食住行不受管制。” 经过上回歹人劫持,崔锦想明白一事。 她目前的能力微弱,不可能事事都提前知晓,正所谓防不胜防。若当真有歹人算计他们家,恐怕防得了一次,防不了第二次,有家族庇佑才是平安之道。 崔全道:“可以。” 崔锦又说:“我听闻阿叔在青郡有一处避暑山庄?我阿娘到了夏天便怕热,到时候还请阿叔借阿锦一用。” 崔全不由莞尔。 “你倒是有孝心。” 崔锦又说:“还有最后一点,若他日阿锦陷入泥潭,阿叔若要自保,阿锦必不会有怨。阿锦只有一愿,不求对阿锦雪中送炭,只求阿叔护住阿锦的家人。” 崔全轻叹了一声。 “我应承你。” . 崔锦回家后,便与崔元还有林氏说了搬家一事。 崔元与林氏一听,两人都怔楞住了。崔元皱起眉头道:“堂兄怎地转变得如此快?是因为听了之前的传言?” 先前崔元是渴望着与家人团聚的,但是经过之前在崔府的一事,一想到女儿受了欺负和轻视,那丁点的心思也烟消云散了。 如今蓦然听说堂兄要接他们过去一起住,崔元下意识地便想到最近有关女儿的传闻。 女儿来了洛丰后,便开始大展身手,有时候他瞧着女儿都觉得皇孙贵女也不过如此。女儿如此有能耐,他亦心满意足。近来与燕阳城那位贵人的传闻,他是知道的。但是他相信女儿有分寸,因此也不曾多问过。 若是堂兄一家当真因为贵人的传闻而接受他们一家。 这样的接受,他宁可不要。 崔锦含笑道:“阿爹,阿叔之前与女儿说了。那一日的确是他们有不周到之处,阿叔还说了,阿爹住进来后不仅仅能与家人团聚,生活上亦不会有任何改变。我们的衣食住行不受阿婶的管制,且每月还有份额的金。阿娘管家也能轻松一些呢。” 她又笑道:“阿叔还说了,晓得阿娘怕热,如今夏天已到,已经让人收拾在青郡的避暑山庄。到时候阿爹能与阿娘去避暑,听闻青郡的避暑山庄里还藏有许多百年难得一见的美酒。” 崔元瞪她一眼。 “为父像是为了酒而不顾颜面之人吗?” 崔锦笑哈哈地道:“自然不是,阿爹威武不屈,贫贱不移,富贵不淫,乃名留青史的正当之人!” 崔元无奈地道:“你贫嘴起来,为父都说不过你。” 崔锦弯眉笑道:“那阿爹是愿意过去崔府了?” “是是是。” 崔元没有反对,林氏自然也不会反对,遂一家四口收拾了东西,翌日便搬到了崔府里。方氏被崔全训了一顿,如今又知崔锦风头正盛,还盼着她帮忙牵欧阳小郎的红线,如今自是奉崔锦一家为贵客。 方氏让人打扫了一个明净的院子,还让人帮忙将家具物什都搬来了,热情得与当初的方氏俨然不是同一人。待一切稳妥后,崔全又召集了全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顿晚饭。 崔元的心方安了下来。 . 洛丰城的夏天不比樊城,太阳一出,地面滚烫滚烫的。而林氏又实在怕热,忍了几日无意间听到崔锦提起避暑山庄,便开始心痒痒的。 她与崔元一说。 崔元沉吟了半晌,最后决定带上林氏一道前去青郡的避暑山庄。 崔元与林氏启程的那一日,崔锦与崔湛前去送行。崔锦低声问:“大兄,你不与爹娘一块去避暑山庄么?山庄安静,大兄你定会喜欢的。” 崔湛瞥她一眼。 “不去。” 崔锦还想说什么,崔湛又道:“马车颠簸,再安静也不去。再说我若是去了避暑山庄,家里就没人管你了。到时候你岂不是要闹翻天了?” 崔锦的嘴角一抖。 “大兄,你就这么不看好阿锦?” 崔湛又道:“我得在家中看好你,免得你又倾心于哪个皮相好的郎君了。再来第二个赵家郎君,为兄当真不客气了。” 崔锦捂嘴笑道:“大兄要如何不客气?用竹简砸人么?” 崔湛挑眉,“阿妹这是在嘲笑为兄?” 崔锦笑嘻嘻地道:“哪敢哪敢。” 兄妹俩一路往回走,两人生得出众的皮相很容易就惹得周围的人的瞩目。崔锦无奈之下只好雇了一辆马车。 马车里,崔锦又笑嘻嘻地道:“洛丰城的人是没怎么见过大兄,都说欧阳小郎如何俊朗。依我看,欧阳小郎生得还没有大兄好看呢。大兄文质彬彬,阿爹与阿娘又是好相貌的,大兄的五官自然不差。若是大兄带上折扇,穿上宽袍大袖,到茶肆里赋诗一首,定会被人追捧,到时候哪里还有欧阳小郎的声明,议论的定然都是崔家大郎。” 崔锦本意是调侃自己的大兄,原想着大兄会敲自己的头,她索性伸手捂住头颅。未料大兄迟迟没有下手,而是陷入了沉思。 她不由一怔,松开了手,好奇地道:“大兄在想什么?” 崔湛认真地问:“欧阳小郎的阿姊是唤作欧阳钰?” “是呀,单名一个钰字。” 崔锦瞅着他,问:“大兄怎么突然提起欧阳姑娘来了?” 崔湛道:“只是恰好有所听闻而已。”话音落时,他重重地在崔锦脑门一敲,“敢调侃你大兄,没轻没重的!” 崔锦防不胜防,最好认命。 作者有话要说:谢五郎:木有工资不开心 闵恭:同不开心 崔湛:→_→有什么不开心的! 闵恭&谢五郎:小舅子好! 存稿箱君:你们别抱大腿抱得太明显了……   ☆、第四十九章 兄妹俩在马车里说说笑笑的。 马车即将到崔府的时候,蓦然停了下来。驭夫说道:“郎君,有人截下了马车。”听到此话,崔锦掀起车帘,正好见到了一小童。 小童乌眸灵灵的,她一下子便认出了是谢五郎身边的小童,便也只有谢五郎那般的人才能将家仆与侍婢也养得跟寻常人家不一样。 她对崔湛说道:“大兄,你先回去吧,我晚些再归家。” 崔湛探头看了眼,沉默了下,方应了声。 “好,早些回来。” 崔锦点点头,随后跟随小童上了另外一辆马车。马车仍是谢家的那一辆奢华宽敞的马车,驭夫也还是之前的驭夫。 不过这一次马车里竟然搁了好几个食盒。 崔锦扫了眼便不再多看。 然而,跟着马车一块走的小童却开口了:“姑娘,马车里的糕点是郎主为你准备的,里头都是郎主所喜爱的吃食。” 崔锦今日与爹娘用早饭,因为将要离别,崔锦吃得有些多,至今肚里还是撑着的。 她懒懒地瞥了眼,又收回目光。 两刻钟后,马车驶进了谢家别院。崔锦下了马车后,小童也不见了,驭夫默默地牵了马车离开,院里很快便只剩她一人。 她环望周遭,并没有见到阿墨,更没有见到其他家仆。 院里安静地不可思议。 崔锦抿抿唇。 小片刻后,她迈开步伐,走出了院落。前几次她过来都是夜里,每次阿墨都她走了不同的路。她仔细地想了想,索性随意挑了个方向便直接迈步前行。 穿过一条花丛小径时,眼前蓦然出现了一个小湖泊,湖面波光粼粼,似有星辰在闪烁。 岸堤有一道九曲回廊,连接着湖心的水榭。 崔锦左右打量,依旧没有见到半个人影。她直接走上了回廊,到了水榭中。此时正值夏季,湖心中央的水榭格外凉快。 她伸手将乱发拂到耳后。 就在此时,忽有拍翅声响起。 她循声望去,视线里蓦然出现了一只鸟儿,羽毛是红黄相间的,眼珠子乌溜溜的,头顶有一根俏皮的红羽,模样很是憨厚。 崔锦登时愣住了。 紧接着,又有一只一模一样的鸟儿出现在崔锦的视线里。 两只,三只,四只,五只……数不清的鸟儿在湖泊上振翅而飞。苍穹之下,极其壮观,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在天空中铺了开来。 崔锦惊呆了,她连呼吸都屏住了。 “小……小……” “小红缨?”接话的人自崔锦身后慢慢走前,谢五郎伸出一只手,鸟儿扑腾扑腾地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微微一笑:“是你所想念的小红缨么?” “郎……郎主……” 他说:“焦山凉亭间,你与我倾诉旧事,念及小红缨。如今我赠你此湖,养下九十九只小红缨,意为长长久久。” 她……她没有想到那一日她的无心之言,谢五郎竟是记住了。 他轻击双掌。 十名侍婢,十名仆役同时出现在水榭外。他们纷纷伏地行礼。 谢五郎道:“他们是照顾小红缨的家仆,有他们在,小红缨皆能寿终正寝。” 他好大的手笔! 竟赠她湖泊,赠她鸟儿,还附带二十名家仆。 “阿锦,我此举可有令你快活?” 崔锦说:“我……我很是惊喜,没有想到郎主会记得我所说的话。”真的真的没有想到,以至于她现在的心情极其复杂。 “听了便记住了,阿锦,你高兴么?” 崔锦点头,半晌她才意识到谢五郎看不见,开口道:“郎主,阿锦很高兴。” . 谢五郎揽上崔锦的腰肢,离开了水榭。 两人走到屋里。 阿墨奉上两杯茶,又奉上了糕点。此时,谢五郎忽然道:“我喜欢吃什么糕点?”崔锦不由一怔,她低头看了眼桌案上的糕点,试探地道:“杏花酥?” 谢五郎又道:“还有呢?” 崔锦一时半会答不上来。 她蓦然想起马车里的几个食盒,以及小童所说的那句——马车里的糕点是郎主为你准备的,里头都是郎主所喜爱的吃食。 谢五郎淡淡地道:“你没打开食盒?” 崔锦立马道:“郎主为阿锦准备的吃食,弥足珍贵,阿锦心想郎主所赐的吃食定要焚香沐汤,挑好时辰,方能慢慢品尝,如此才不会辜负了郎主的心意。” 谢五郎道:“又在一本正经地说胡话了。” 说此话时,谢五郎没有一丝不悦,反倒是有几分笑意。他道:“也罢,等你回去后好好记着。明日我再考你。” “啊?”她背下来做什么? 谢五郎说道:“有何惊讶?作为我身边的人,你岂能不知我的喜好?好好记下,若是明日少背一个,你便与我同沐一回。” 听到这话,崔锦立马想起那一日汤池中□□身体的谢五郎。 她咽了口唾沫。 谢五郎说:“嗯?还是说阿锦你想与我再同沐一回?在水里鸳鸯交颈?” “阿锦定会一字不落地背下。” 谢五郎的表情里似有一丝遗憾。 接下来,谢五郎让崔锦给他念书,念了整整半个时辰。在她念得口干舌燥后,在胡床上阖着眼的谢五郎缓缓地睁眼,说道:“阿墨,取我的琴来。” “阿锦。”他唤了她一声,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身前,示意她坐过来。 崔锦只好从善如流。 待她坐下时,谢五郎忽然从背后拥住了她,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尖上,灼热而湿润。他沙哑地道:“阿锦,我弹琴给你听。” ……可不可以换个姿势? 阿墨取来谢五郎的五弦琴,随后又眼观鼻鼻观心地无声无息地退下。 崔锦的一张脸红了个透。 谢五郎将琴搁在了崔锦的双膝之上,他整个人环住了她,紧紧地贴着她的背部。崔锦只觉自己快能与谢五郎融为一体了。 隔着薄薄的夏衫,她几乎能感受到衣裳之下的肌肤的灼热。 “想听什么?” 崔锦的声音微颤:“但凭郎主喜欢。” 谢五郎愉悦地说:“便来一曲《凤求凰》吧。”说罢,他的十指在琴弦上滑动,行云流水的乐曲倾泻而出。崔锦没有心思听,此时的谢五郎明明在弹着琴,可他的唇却在有意无意地碰触她的耳朵。 冷不丁的,她感觉到耳尖有湿软传来。 谢五郎他竟是含住了她的耳尖! 崔锦打了个激灵,他的手指越来越快,竟半点差错也没有。忽然,乐曲慢了起来,他的舌尖轻轻地点着她的耳尖。当乐曲快起来时,他的舌尖又如同在琴弦一半,急速地晃动。 一曲《凤求凰》毕时,崔锦整个人已经瘫软在谢五郎的怀里。 “好听么?” 他的手在她腰间摩挲,隐隐有往上爬的趋势。崔锦连忙坐直身子,她说道:“郎主不是给了阿锦选择么?” 谢五郎说:“你应该明白那只是为你掩盖的一层皮,你不愿让世人知晓你与我之间的亲密,我便顺着你。”他又开始摩挲她的腰肢,像是在把玩什么似的。 他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崔氏阿锦,你的身子让我流连忘返呢。” 崔锦抿紧了唇瓣。 然而,就在此时,谢五郎忽然松开了她的腰肢。他轻轻地在她的耳垂上亲吻了一口,说道:“我的阿锦似乎不太乐意,今日便如你的意。见到阿锦不舒服,我……心中竟也有不适。” 他掰过她的头,语气纯真得不能再纯真。 “阿锦,你说我该怎么办?见到你不高兴,我也不高兴。谢家五郎又岂能有这样一个弱点的存在?”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他。 他的表情是带着疑惑的,他的表情是那么的真挚,那么的真诚,又那么的真实,仿佛他当真在为这个问题而苦恼着,为崔氏阿锦而烦心着。 崔锦说道:“阿锦不愿成为郎主的苦恼,甘愿……” 话还未说完,谢五郎又说道:“只不过如今还没有人敢动我身边的人,崔氏阿锦,在我谢恒身边,我永保你的平安。我在,你在。”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君:请给我一个谢五郎这样的土豪!!!送鸟就算了,还送湖!我能放掉水建房子吗! 谢五郎:……不能。 存稿箱君:哭。(┳_┳)大家给我个面子,这是我第二次打广告。   ☆、第五十章 谢五郎每日都会召见崔锦。 清晨一起来,她刚梳妆好,谢家的马车便已经停在崔府的门口。直到日落之前,谢家的马车又会送回崔锦。崔锦只觉如今自己在谢家别院待的时间比她在新家里待得还要长。 谢五郎每天都要抱着她,偶尔会做出很是亲密的举动,偶尔又只让她陪在一边。有时候可以半天不说话,有时候他会弹上一整日的琴。 渐渐的,渐渐的,大半个月将过时,崔锦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崔锦的异样,阿欣是最快发现的。大姑娘的面色偶尔会变得绯红,偶尔会看着某一样事物发呆,还偶尔会自己偷笑。这样的异样,阿欣是见过的。 就是当初大姑娘倾心于赵家郎君的时候。 想起大姑娘这阵子去谢家别院去得频繁,阿欣立马便想到了那一位燕阳城的贵人——谢家五郎。 阿欣忐忑地问:“大姑娘,你是不是已经对贵人倾心了?” 崔锦嗔道:“莫要胡说。” 阿欣歪着头,仔细地打量着大姑娘,心想,现在的大姑娘嬉笑嗔骂都是带着女儿家的娇羞,果然是对贵人倾心了。 阿欣小声地说道:“大姑娘,你之前不是说绝对不会喜欢燕阳城的贵人么?贵人身份如此高贵,定不可能只娶大姑娘一个的吧,到时候老爷肯定不愿意。” 听到此话,崔锦的眉头染上了愁绪,但是她仍旧否认道:“我并没有倾心于谢五郎。” 阿欣见状,也不再多说。 而此时,崔锦却又忽然道:“阿欣,我如今的模样看起来当真像是倾心于谢五郎?”她的眼神里似乎有一丝期待,随着阿欣的点头,期待慢慢变成了喜悦。 阿欣不明所以。 怎么大姑娘一会高兴一会又不高兴的? 崔锦含笑道:“阿欣,唤二牛备车,我要去谢家别院。” 阿欣愣道:“大姑娘今日不等贵人的马车吗?” 崔锦眨巴着眼睛,说道:“总不能每天都让贵人来接我吧,偶尔也要主动主动的。” . 马车很快便到了谢家别院。 守门的随从见是崔锦,也不曾阻拦,直接让崔锦进去了。崔锦在谢家别院里待了大半个月,如今的她已是十分熟悉谢家别院里的每一条路。 她先是去了红缨湖里看望小红缨。 早晨的小红缨格外活泼,对她也很是亲近。有侍婢递上鸟儿的吃食,崔锦撒落在地,小红缨们扑腾着翅膀纷纷落在崔锦的身侧。 崔锦笑吟吟地看着它们。 她伸出手,两三只小红缨立马熟稔地落在她的手臂上,有歪着鸟脖子的,有用乌溜溜的眼珠子看着她的,还扑闪着翅膀的。 她伸出另外一只手,轻抚他们的头。 它们也很是乖巧地不动,还有一只蹭着她的掌心。 她轻声地说道:“以后可能见不到你们了。”语气中有几分遗憾和可惜。 小红缨听不懂,继续蹭着她的掌心。 她低声一笑,放飞了它们。她唤来侍婢,问:“郎主在何处?” “回姑娘的话,郎主在青竹园里。” . 阿墨守在青竹园的门口,他大老远便见到了崔锦。崔锦施施然走来,对他微微颔首示意,便直接走进青竹园。 阿墨已经习以为常。 近来郎主太过宠爱崔氏,几乎到达了摘星星摘月亮的地步。以至于燕阳城的本家都飞鸽传书过来,细问崔氏的事情,只不过每一封传书都被郎主截下了。 崔锦走了一小会,便见到了谢五郎。 她刻意屏住了呼吸,踩着无声的步伐逐渐靠近谢五郎。他垂首弹琴,看起来似乎十分专注。离谢五郎还有十步的距离时,她停下了。 她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的,将他的眉眼,唇鼻,还有双耳,慢慢地看了个遍。 他的琴音将停时,她又再次无声地迈开步伐,转到了他的身后。 当琴音停止时,她环住了谢五郎的双肩,笑嘻嘻道:“郎主,你猜猜我是谁?”她的声音带有一丝鼻音,许是有些轻微风寒的缘故,她说出来的话带着一股软糯软糯的味道。 谢五郎低低一笑,转身便将崔锦搂在怀里。 “调皮。” 崔锦撅嘴道:“郎主早就发现了?”她懊恼起来,“明明阿锦已经屏住呼吸了,走路也是无声的。郎主是怎么知道的?” 谢五郎低头在她发间一嗅。 “你身上的香味。” 崔锦恍然大悟,转眼间,她又搂住谢五郎的脖颈,笑吟吟地道:“明日我再来吓郎主一跳。”她主动靠近他,鼻息离他极近。 “郎主,你这般抱着阿锦,阿锦心中很是欣喜呢。” “阿锦喜欢郎主这样抱着我,喜欢郎主含笑的模样,还喜欢郎主唤阿锦的声音。每一样,阿锦都好喜欢。” “郎主,你听,阿锦的心在砰砰砰地跳着。” …… 谢五郎怔住了。 他此时此刻怀中的少女大胆而奔放地向他表达着内心的喜悦,声音好听得像是淙淙流水,从他耳畔滑下,直达胸腔,慢慢地淹没了他的心脏。 “郎主郎主,阿锦以后唤你五郎可好?” 谢五郎迟迟没有回崔锦。 他似是陷入了怔楞之中。 崔锦又唤了声:“郎主?” 谢五郎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为了怀中的姑娘而失神后,他蹙下了眉头。随后,他站了起来,冷着一张脸迅速离开了青竹园。 崔锦一头雾水,只觉今日谢五郎有些莫名其妙。 .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阿墨走来,说道:“崔姑娘,郎主在屋里等你。” 崔锦应了声,旋即跟上阿墨的脚步。走了七八步路的时候,崔锦忽然说道:“郎主他不喜欢别人唤他五郎么?” 阿墨瞥了崔锦一眼。 “这个倒是没有,本家都是这般唤郎主的。” 崔锦叹了声,她发愁地道:“郎主是不是不喜欢我唤他五郎?方才我一唤,他脸色便不太好看了。若是郎主不喜欢的话,我以后便不唤了。” 顿了下,她又小声地道:“可是五郎唤起来,比郎主好亲近得多。五郎多好听呀。” 阿墨又瞥了她一眼,见她为一称呼而纠结得眉头紧锁,又时而叹息,时而欢喜的。阿墨心想,崔氏果真是倾心于郎主了。郎主一出手,就是不同凡响。 到了门槛前,崔锦伸长脖子瞅了瞅,见谢五郎神色如常后,她方安心地走进去。 “阿锦?” 崔锦应了声,说:“郎主可是要弹琴了?”平日里的这个时候,谢五郎总要弹一曲的。 谢五郎说:“怎么不唤五郎了?” “啊……”她惊喜地道:“阿锦可以吗?”她三步当两步地坐在了谢五郎的身侧,满怀期待地道:“当真可以唤五郎?” 谢五郎含笑道:“我应允你。” “五郎。” “嗯。” 崔锦的声音极是快活,她又连着唤了好几声的五郎。谢五郎不厌其烦地应她。在崔锦唤第十声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脸颊上贴来了一处柔软。 蜻蜓点水的一下,又迅速松开。 他听到了崔锦急促的呼吸声,还有自己重重的心跳声。他没有任何犹豫便拉过崔锦,双手捧住她的脸颊,整个人慢慢地靠近。 “……五郎。” “……嗯。” 他的手指轻轻地摩挲她的唇瓣,无意间碰到湿润的舌尖,他微微顿了下。随后,他倾前身子,捕获她的唇瓣。 他重重地吸吮着。 毫无经验的他只能靠着本能吸吮她唇里的甘甜,双手也是情不自禁地在她的身体游移,先是脖颈,后是胸前的丰满,再到平滑的小腹,而后是…… 呼吸变得粗重。 空旷的屋里充满了喘息声。 崔锦猛地回过神。她推开了谢五郎。 “五郎,阿锦还是待嫁之身!” 谢五郎压抑住小腹下奔涌而上的气息,他没有再有所动作,而是安静地抱住了崔锦。崔锦动了下,他声音沙哑地道:“莫动。” 崔锦听得出他声音里的压抑,也不敢动了。 半柱香的时间后,他松开了崔锦。崔锦小声地问:“郎主会带阿锦回燕阳城么?” 谢五郎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闵恭:卧槽,我也想亲!给不给!给不给!不给我就举报你! 谢五郎:举报啥,脖子以上好吗! 崔锦:点头,的确只有脖子以上…… 存稿箱君:……你们这么光明正大地讨论不怕被查水表吗   ☆、第五十一章 夜色已黑。 崔府里静悄悄的,只有巡逻的护院的脚步声。护院经过崔锦一家住的院子时,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此时已是子时,连倒夜香的下人也歇了,然而此时此刻,别致的院子里头灯火通明,还隐隐有翻箱倒柜的声音传出。 “真是怪矣,都子时了,九爷一家怎么还不曾歇息?莫非是进了贼不成?” 另一护院低声道:“怎么可能进贼?若当真进贼了,我们府里哪会这么安静。里头那位可是贵人宠着的,眼下自不会有不识趣的人敢得罪里头那一位。” 护院嘟囔道:“也不知里头在做些什么。” 另一人又道:“你就莫要操心了,里头做些什么,莫说是你,连我们府里的夫人都管不着。大爷吩咐过了,九爷一家的事情谁也不能管。走吧,还是去其他地方看看。” 两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夜风拂来,带了一丝凉意,而此时的阿欣却是满头大汗。她一手拿着手帕轻擦额头,一手插着腰,双目灼灼地看着搬动箱笼的仆役。 “啊,轻些轻些!别这么使劲,里头可是大姑娘最爱的东西,得轻拿轻放,可不能碰坏了。” “……还有那边的!对,说的就是你,将箱笼往里头搁一点,外面还要放竹简呢。” “不对不对,这个放歪了。燕阳城那么远,得放正一些,路上颠簸的地方多着呢。不放正容易摔下来!” …… 远在凉亭里的崔锦见到阿欣如此卖力,不由失笑。 她披着樱红浣花锦仙鹤云纹披风,端坐在凉亭中。凉亭里只有她一人,石桌上的茶已经凉了,糕点也没用几口,通通都搁在了青花缠枝纹高足瓷盘上。 从阿欣身上收回目光后,崔锦遥望天边的月光。 今夜月色极好。 这些时日以来的月色都很好,就像是谢五郎对她一样。谢五郎赠了她许多东西,不过是短短大半月,谢五郎赠她的东西多得库房里都塞不下了。除了身外之物,他更是将自己捧到了云端之上。 她头一回尝试到了俯瞰众人的滋味。 原来站在高处是如此美好,只要一伸手便能随心所欲。 只可惜月有阴晴圆缺。 . 茶香卷来,唤回了崔锦游离在外的思绪。 阿宇不知何时出现在凉亭中,一杯清茶渐渐斟满。月光倒映在清澈透亮的茶水中,像是一抹银光。崔锦说:“是你呀。” 阿宇低眉顺眼地道:“小人见姑娘的茶冷了,便奉上新茶。” 崔锦捧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吹。 她喝了一口后,问道:“大兄歇了?” “回大姑娘的话,大郎早已歇了。这段时日大郎外出得频繁,也不许小人跟着,每次回来后便早早歇下。今日也是如此。” 崔锦道:“大兄如今喜欢外出是件好事,你是大兄的陪读,以后这些事情也无需与我说。大兄做什么自有他的理由。” 阿宇应了声。 崔锦搁下茶杯,又瞅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说吧,还有什么事情。” 阿宇摸摸鼻子,嘿笑一声:“果然瞒不过大姑娘。”他压低声音问道:“大姑娘过几日当真要跟贵人回燕阳城了?” 崔锦微怔。 阿宇又压低了声音。 “大姑娘,小人瞧着崔府里似乎有贵人的人。”阿宇说此话时,眼睛微微地亮了亮。 崔锦笑道:“阿宇,你是个聪明人。” 阿宇的眼睛更亮了。他原先只是猜测,还不能完全肯定大姑娘到底想做什么。而如今大姑娘回的这一句,让他彻底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拍拍胸口说道:“小人的命是大姑娘给的,无论如何,小人定会与大姑娘共同进退。” 崔锦道:“行了,退下吧。” “是!” 崔锦将杯里的清茶喝光了,再次搁下茶杯时,她的眼里浮起了笑意,只见她对阿欣招招手,说道:“好了,今夜便到这里,剩下的明后两天再收拾也不迟。” 阿欣立马让其他人去歇息了。 她兴高采烈地走过来,说道:“大姑娘!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了!” 崔锦含笑道:“没有收拾好也没关系,横竖到了燕阳城还能买新的。燕阳城什么都有,五郎的府中更是无所不有。倒是五郎赠我的那些东西,仔细收着,千万别磕破了。” 提起“五郎”二字,一双水眸里荡漾着比月光还要柔和的神色。 阿欣嘟囔了句:“大姑娘还说自己不是春心荡漾。” 崔锦登时嗔她一眼。 “敢编排你家姑娘,小心你家姑娘让贵人罚你。” 阿欣笑嘻嘻地说:“大姑娘,你自己听听,左一句贵人右一句贵人的,大姑娘的心都陷下去喽。” 崔锦的脸微红,用鼻子重重哼了声,说:“不许再耍嘴皮子。” . 谢恒不日便回燕阳城的消息很快便在洛丰城里传了开来,而传得更开的是这段时日以来风头极盛的崔氏女也要跟着谢家五郎回燕阳城。 这意味着什么,众人都再明白不过。 一旦跟着谢五郎回了燕阳城,说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为过。这于一小城的小户之女而言,已经能用传奇两字来形容了! 此消息一传开,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盯在了崔锦的身上。 然而,崔锦接连几日却不曾离开过崔府,只留在府中吩咐仆役仔细收拾细软,对于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闲言蜚语,她仿佛半点也不知晓。 期间,曾有闵恭的拜帖递来,崔锦看了一眼,便让阿宇回绝了。 之后,闵恭又送了第二张帖子,崔锦也让阿宇回绝了。 再后来,闵恭又送来第三张,只不过崔锦仍旧没有见他。而这一回在阿宇回绝之后,闵恭再也没有送来帖子。阿宇说:“送帖子的随从说让大姑娘好自为之。” 崔锦勾唇一笑,也不曾生气。 反倒是阿欣气得脑袋冒烟,跺脚愤愤地道:“闵家郎君太过自负!好自为之四字他怎能说得出口!” 崔锦轻笑道:“其实闵家郎君还算不错。” 阿欣瞪大了双眼,嘟囔道:“比起贵人可是差多了。” 崔锦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阿宇仔细打量崔锦的神色,默默地在心中揣摩崔锦所说的每一句话。 很快的,谢五郎离开洛丰之日到来了。 那一日,崔锦起得很早。她对镜描眉,画出了精致的妆容,还在眉心间贴了时兴的花钿,衬得容貌愈发妍妍,连阿欣见到时都忍不住被惊艳到了。 她说:“以大姑娘的姿色,到了燕阳城一定能将贵女们都比下去!” 崔锦含羞一笑:“迫不及待地想让五郎见到了。” 阿欣捂嘴轻笑。 此时,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崔锦道:“进来吧。”门一推开,便有一侍婢走进。阿欣眨巴着眼睛,兴高采烈地道:“是不是贵人的马车来了?” 侍婢摇头,说道:“大姑娘,方才贵人派人来说,让大姑娘先去洛丰城外等着,贵人稍后就到。” 阿欣登时有些失望。 她问:“为什么要先让大姑娘在城外等着?” 侍婢自是不晓得答案。 崔锦神色不改地道:“五郎这么说定有他的原因,不必多说了。阿欣,让二牛备好车,等会就启程去城外。大兄先留在洛丰,待爹娘避暑归来后再一道前去燕阳,其余都妥当了么?” 阿欣点头。 “大姑娘,一切都准备妥当了。”说着,她又捂嘴笑道:“大姑娘,怎么你现在这模样不像是要见情郎,反倒更像是要上战场了。” 崔锦一听,神色变得柔和。 只见她嗔了阿欣一眼,道:“莫要胡说,走吧。” 马车渐渐驶出了崔府,此时时辰尚早,但街道上的人却不少。尤其是见到崔府里驶出了七八辆马车,里头沉沉的,似是装着家当,众人无需猜测便知是崔锦的马车。 而今日正是谢五郎离开洛丰城的日子! 众人窃窃私语,还有不少人流露出羡慕的眼神儿。 当真是上天掉了个大馅饼砸在了崔氏女的头上,怎么他们就没这个好运气呢?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菌:~\\(≧▽≦)/~啦啦啦,我回来啦。海南好热呢,穿着长裙戴着墨镜好星湖!有木有想我呀~~【哼,我造你们只想念又粗又长的章节君! 存稿君:连说拜拜的机会都不给我…… 作者菌:啦啦啦啦,改天再给你啦。我数了下,存稿君很勤奋地更了八天的一章,从明天起我会补回之前的一更的,也就素明天起我会连更八天的九千字~~(┳_┳)今天晚上才回到家的,所以留言明天我会一起回复的~~~~\\(≧▽≦)/~乃们等着我临幸吧~~ 再来推荐下基友的现言,有看现言的盆友可以来瞅瞅~~ 男朋友被白富美抢了怎么办? A:想尽办法抢回来,后甩之 B:你撬我男友,我夺你男神 C:同一屋檐下,全程秀恩爱 黎容容决定,一个都不落下。   ☆、第五十二章 洛丰城外。 七八辆马车依次排开,停在了树荫之下。城门外蹲了不少乞儿,个个探头张望的,瞅着崔锦的马车。也有不少百姓为了看热闹,一路跟着崔锦来到了城外。 此时正值晌午,天空上的太阳毒辣辣的,树上的蝉鸟叫得格外响亮。 而马车里的崔锦仿若未闻,她安安静静地端坐着,背脊挺得笔直。她阖着眼,似是在沉思,又似是在歇息。阿欣的声音从车窗外飘来。 她热得已是满头大汗。 “大姑娘,怎么贵人还没有来?我们已经在城外等了将近两个是时辰了,马儿都快受不了了。” 崔锦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再等等。” 阿欣只好应声,转了个弯,寻了一处更为阴凉的地方,不停地摇着团扇。她歪头瞅了眼崔锦所在的马车,叹了声,自言自语地道:“怎么大姑娘就不热呢?马车里闷得快能烤焦了。” 阿宇不知何时飘到阿欣的身后。 他说道:“大姑娘心凉。” 三个时辰又过去了。 毒辣的日头开始下沉,蝉鸟也叫累了,蹲在城外的的乞儿也去觅食了,看热闹的百姓们也散去了。城外渐渐陷入一片灰暗之中。 有仆役点了灯,挂在了马车上。 阿欣开始心急了。 她走到崔锦所在的马车,正想开口询问时,崔锦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她看了眼阿欣,道:“让阿宇去谢家别院问问,是不是五郎那边有急事发生了?” 阿宇领命而去。 不到半个时辰,阿宇便回来了。 崔锦问:“可有问到什么?” 阿宇白着脸道:“回大姑娘的话,小人到了谢家别院后,还不曾开口便被守门的侍卫赶了出来。”话音一落,阿欣惊诧地瞪大了双眼。 “怎……怎么会!”以前经常都是阿宇替大姑娘向贵人传话的,贵人那边的随从铁定认得阿宇的!阿欣着急地问:“你没有说你是大姑娘派来的么?” 阿宇绝望地道:“我说了大姑娘的名号,可是依旧被赶了出来。” 阿欣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而此时的崔锦低下了头,没有人能看见她现在的表情。半晌,她才轻声道:“既然如此,便先回去吧。宵禁的时辰将至,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 . 翌日。 崔锦一大早便起来了,她没有让阿欣帮忙梳妆,而是亲自画眉傅粉。片刻之后,铜镜中出现了一个双眼青黑,脸色发白的姑娘,她的眼里布满血丝,连神态也是憔悴的。 她挑了一件素色的衣裳,发髻也是随意挽起,只戴了一支玉簪。 随后,她离开了厢房,登上了马车。 二牛忐忑地问:“大姑娘要去哪儿?” 崔锦淡淡地道:“谢家别院。”顿了下,她又补充道:“不要走平时的路,今日从洛丰城最热闹的大街驶过去。” 昨日崔锦在城外等了一整日的事情,今日早已传开。 越来越多的人盯着崔府。 如今崔府的门大开,崔锦坐着马车缓缓驶出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消息立即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得众人皆知。 好热闹的人盯紧了崔锦的马车,悄悄地一路跟随。 跟着马车一路走的阿欣感受到众人灼灼的目光,不由有些心慌。今早大姑娘起来时,神色很不对劲。这样的神色她见过的,之前在樊城时,那些受到夫家冷落的妇人便是如此,充满哀怨的眼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憔悴。 阿欣心中隐隐有不妙的预感。 终于,马车到达了谢家别院。 守门的侍卫瞥了阿欣一眼,神色不再像以前那般殷勤。阿欣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我们家姑娘想见郎主。” 侍卫冷冷地道:“我们郎主诸事繁多,没有空。” 语气中已有赶人的意思。 阿欣咬住了唇瓣,登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望向马车,马车里却是一派安静。片刻后,马车终于有了动静。一只素白的手伸了出来,阿欣连忙扶住。 只见马车里缓缓地钻出一个穿着素色衣裳的姑娘,腰肢不盈一握,然而微风拂来时,她却是踉跄了下,整个人似乎要随风而去一般。 崔锦看向侍卫。 她竟是低低地笑了声。 侍卫怔住了,连阿欣也不明所以。崔锦又低笑了一声,两声,三声……当她抬起眼时,有晶莹的泪水从眼眶处缓缓滑落。 她呢喃道:“我明白了,明白了,真的明白了。” 一连三句明白,一句比一句要重,一句比一句要凄凉。她忽然甩开了阿欣的手,使劲地擦了擦眼眶,兴许是力度太大的缘故,她的双眼红得像血一样。 她跪了下来,用力地磕了三个头。 阿欣连忙跟着跪下。 侍卫看着崔锦的举动,懵了。待他回过神后,落入他眼底的是渐行渐远的马车以及地上暗红的血迹。 . 谢五郎站在窗前,负手而立。 当阿墨走进庭院时,他淡淡地开口:“崔锦说了什么?”阿墨抬眼看了谢五郎一下,方回道:“崔氏磕了三个响头,还连着说了三句我明白了。” 顿了顿,阿墨又说道:“侍卫说崔氏还哭了,是哭着磕头的。” “然后?” 阿墨轻咳一声:“然后崔氏便离开了。” 谢五郎呢喃道:“她明白了……” 阿墨听到此话,心中腹诽,郎主你都做得如此明显了,崔氏又是个聪明的,岂会不明白?崔氏一直都是郎主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这些事情都在郎主你的掌控之中呀。 只不过腹诽归腹诽,阿墨自是不敢说出来,连呼吸也不敢有变,生怕郎主会发现自己的变化。 如今崔氏难以自保,恐怕也不会提起五十金的事情了。 阿墨暗中松了口气。 同时的,他又觉得有些遗憾。这段时日以来,有崔氏在身边时,郎主显然是比以前要多话了一些,甚至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蓦地,谢五郎道:“她当真哭了?” 阿墨说:“千真万确,侍卫说崔氏先是沉默了许久随后开口说我明白时便开始哭了,眼泪一直在掉。” 谢五郎道:“你退下吧。” “是。” 阿墨离去后,谢五郎踱步到琴案旁。他轻抚五弦琴,随意地抚弄琴弦。也不知过了多久,谢五郎露出了怔忡的表情。 若阿墨此时在的话,定会大为诧异。 郎主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谢五郎也不明白为什么此时此刻的自己竟然一点也不快活,明明所有事情依照自己的计划在进行着,棋盘上的棋子也很乖巧很听话,丝毫差错也没有出现。 他报复了崔锦。 可他……不高兴,一点也没有报复之后的快意,反倒是有一丝道不明说不清的郁结。 . 不过是短短半日,崔锦在谢家别院的门前吃了闭门羹的消息便传了开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崔氏被谢五郎抛弃的消息。 本来众人都只是半信半疑的,然而消息传了几日,而谢五郎的人也不曾出来澄清,更不曾有任何表现,众人便晓得了,崔氏果真被谢五郎抛弃了。 所以这几日崔氏才会闭门不出。 有人见到巫医在崔府进进出出的,稍微打听了下,方知是崔氏病了。听闻病得很重,只不过谢家别院那边半点消息也没有传出。 经此一事,百姓们更加肯定崔氏不受巫子谢恒的待见了。 而与此同时,恰逢有巫子谢恒的师弟前来洛丰。谢恒的这位师弟唤作王信,正是秦州王氏的人。王信在王家排行第四,乃嫡出的身份,在燕阳城里便已与谢五郎交好,两人堪称知己好友。 王四郎来了洛丰后,也不曾去谢家别院。 他去了茶肆。 王四郎嗜茶,每到一个地方必定会先到茶肆,将当地的茶通通品尝一遍。在茶肆里时,有人认出了王四郎。王四郎为人向来随和,也喜爱与人交谈。 这一来一往之中,有人提到了崔锦。 王四郎皱眉道:“万万不可能,巫师家族收弟子又岂是儿戏?我在燕阳城待了这么久,怎么不知我何时添了个师妹?是谣传罢了。” 此话一出,众人想起这几日谢家五郎对崔锦的态度,登时就明白了。 崔锦乃巫族之人不过是谎言而已! 兴许正因为得罪了巫族之人,所以身为巫子的谢五郎方会如此彻底地抛弃了崔锦! 这般言语一传十十传百的,很快的,整个洛丰城皆知。以往每一日都有人往崔府给崔锦送拜帖,登门拜访的人亦是络绎不绝,大街小巷里提起崔锦都是羡慕的语气。 可是如今仅仅是数日的时间,却完全变了个样。 众人提起崔锦时都是轻蔑的语气,往常羡慕妒忌的话语也变成了幸灾乐祸。崔府也从门庭若市变成了门可罗雀,以往送拜帖的人此时对崔锦皆是避之不及,仿若崔锦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连崔锦在闹市里买的屋宅还被人投掷了石块。 . 崔府。 崔沁这几日很是高兴,连走路的时候都是轻飘飘的。之前一直听别人说崔氏如何如何,那种羡慕的目光她每次一看心里便不高兴。 凭什么崔锦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贵人的青睐?甚至后来连阿爹也要让他们一家,将风水最好的院子给了他们!里头有个别致的凉亭,她以前眼馋许久了,在阿爹面前撒娇了不少次,也缠了阿娘许久,可是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那个院子虽然偏僻了些,但当初请了懂风水的大师来看,说此处是风水最佳的院子。 最开始的时候祖父住了小半月,可惜后来就病了。再请大师来看,大师说祖父镇不住这个院子。于是乎,院子便空了下来,里头的装潢与摆设都是极为雅致的。 后来大房掌管崔府的大权后,这个院子本来是该由他们大房住的,可是后来阿爹住惯了原先的院子,也不想费事,院子便又空了下来。 她原想着再过一阵子便再向阿爹撒娇,她看得出来阿爹的神色中已有几分松动了,只要她再接再厉阿爹肯定会应允的。 可是她千算万算也没有料到最后院子会给了崔锦一家! 她当时都快气得脑袋冒烟了,若非当时崔锦风头正盛,她定会让她不痛快。现在好了,她被贵人抛弃了,再也不是那个人人都想巴结的崔氏女了。 没有贵人当靠山,现在的她便什么都不是! 崔沁大步往梧桐苑走去。 红柳跟在崔沁身后,心中有几分忐忑,她犹豫地道:“三姑娘,这样不好吧。老爷不是说了不管九爷一家如何,我们都不能随意过去打扰么?若是老爷知道了,定不会责骂三姑娘的。” 崔沁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 “也不知崔锦给阿爹灌了什么迷药,竟让阿爹对她服服帖帖的。阿娘心中也不爽得很呢,我现在去教训教训下她,阿娘心中也能高兴高兴。再说了,现在崔氏已经失势了,贵人也抛弃她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红柳说:“那……那欧阳家那边?” 崔沁又哼了声。 “欧阳家向来与谢家不合,崔锦一与谢家好上了,欧阳家可曾派人过来问候过她么?前几天的茶话会也没邀请她呢。这已经在表明立场了,崔锦的靠山已经没有了。” 可以让她随意欺负了! 崔沁的眼珠子一转,又说道:“再说了,我与她也算是堂姐妹一场。如今她不好过,身为堂妹的我不也该去安慰安慰么?”顿了下,她瞪了红柳一眼。 “不许再啰嗦!” 红柳哆嗦了下,只好作罢。 到了梧桐苑后,崔沁对守着院门的小厮道:“我来探望锦堂姐,还不开门让我进去?” 小厮说道:“大姑娘身子不适,吩咐了小人这几日不见任何人,还请姑娘回去吧。” 崔沁一听,恼了。 “什么叫不见任何人?我是任何人吗?我可是府里正经八百的姑娘,来探望自己的堂姐还要经过你一个下人的允许?当真是笑话!” 小厮还是不为所动。 崔沁更恼了。 . 崔锦在厢房里作画。 她画了一幅又一幅,这几天对外说是养病,实际上她精神好着呢。不过就是没日没夜地作画,这几日下来,她所作的画是根手指头已经数不清了。 此时,有人敲了敲门:“大姑娘,是我。” 崔锦搁下画笔,揉了揉眉心,道:“进来吧。” 阿欣应了声,推门而入。她仔细地看了看崔锦的神色,见自家姑娘不像前几天那般憔悴后,方松了口气。天晓得她有多害怕大姑娘熬不下去了。 燕阳城的那一位贵人当真任性得很,那般反复无常,说抛弃就抛弃,如今还让大姑娘沦落到如此地步。幸好大姑娘心性好,若是换了寻常姑娘怕早已一条白绫吊在黄粱上了。 阿欣这几日不敢提起任何与燕阳城有关的字眼,小心翼翼地侍候着。 今天大姑娘看起来气色好多了,眉头也不是紧皱着的,松缓了不少。阿欣搁下茶盅和茶杯,又斟满一杯清茶。 “大姑娘这几日没怎么进食,奴婢做了些清爽可口的糕点。大姑娘若是饿了,可以尝一尝。” 崔锦笑道:“好。” 说着,她在铜盆里洗净了手,拈起一块糕点。 似是想起什么,她忽然说道:“与五郎一起久了,倒是染上他的习惯了。以往在樊城时哪有这么讲究。” 阿欣心中大叫不好,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崔锦。 崔锦无奈地笑了下,又道:“不过这个习惯也不错,是该洗净手了才吃东西。”说罢,她咬了一口糕点,三下五除二的便吃完了一盘糕点。 阿欣哪里会不知自家姑娘是化悲愤为食量,登时心酸不已,又默默地在心底咒骂了谢五郎几句。 崔锦喝光了一杯清茶,搁下茶杯时,眉眼忽然动了下。 她道:“是谁在外头吵闹?” 阿欣愣了下,回过神后连忙道:“是三姑娘,说是要来探望大姑娘,但是小厮将她拦在外头了。”她又说道:“三姑娘肯定不安好心,眼下见大姑娘失势了,定想来取笑大姑娘的。” 崔锦却是笑了声。 “让她进来。” 阿欣又愣了下。 崔锦又说道:“这几日心里不爽利,正缺了个人出气。” . 崔沁闹了半天终于进来了,心中简直是又恼又气。她疾步走进,没走几步,便见到崔锦在她最爱的凉亭里悠哉游哉地喝着茶,看起来颇是惬意,一点也不憔悴一点也不落魄,完全不像是一个失势的人该有的表情。 今日的崔锦穿了件樱红的襦裙,淡黄的衫子,尽管身上没有任何配饰,可依旧像是鲜花一样娇美。 她登时就愣住了,呆呆地站在凉亭数十步之外,怔怔地看着崔锦。 直到崔锦轻飘飘地看来,她才猛地回神。 “你……” 崔锦轻笑一声:“怎么?堂妹见到我如此好,心里不高兴了?” “我……” 崔锦又道:“堂妹心里定是在想贵人不待见我了,也不宠着我了,洛丰城里都在看我的笑话,所以今日堂妹无论如何都想来插一脚是吧?只不过我精神如此好,倒是让堂妹失望了。” 她慢声道:“真是可惜呀。” 被戳破心思的崔沁一张脸顿时变得通红,连话也不知该怎么说了。 崔锦又道:“莫说我这个堂姐没有指点你,下回堂妹想来取笑我,不妨先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你阿爹尚不敢对我如何,你崔沁又算得什么。我即便是失势了,也轮不得你对我指手画脚。” 她把玩着自己的手指,似是想起什么,又低笑出声。 “说起来,我倒是忘记告诉堂妹你了。前些时日欧阳小郎还曾与我说过话呢。欧阳小郎生得丰神俊朗的,委实是一方人物。” 此话崔锦说得极慢,尤其是末尾那一句,她将音调拉得极长,带有一种意味深长。 崔沁立即瞪大了双眼。 “你……” 崔锦笑起来:“我怎么?堂妹今日过来不是说你就是说我的,到底想说什么?” “我……” 崔锦打断了她的话:“堂妹信不信我能让欧阳小郎厌恶于你?” 崔沁的脸色登时变白。 她是信的! 尽管崔锦说得漫不经心,可她偏偏就是信了。她这个堂姐很是古怪,就如同她是为鬼神所庇佑一样,有时候她说的话尽管语言很是苍白,可她下意识地便会相信。 崔沁咬住下唇。 崔锦露出微笑。两人对望了一眼,崔沁受不住了,捂住了脸颊,转身便跑出了梧桐苑。红柳见状,连忙跟着跑出去。 阿欣说道:“大姑娘好生厉害,竟将三姑娘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大姑娘大姑娘,方才说欧阳小郎的话,是真的?”阿欣仔细地想了想,燕阳城的那一位贵人是指不上了,这放眼洛丰城,当属欧阳小郎最佳。况且大姑娘也说过了,她要嫁的人一定要嫁最好的。没了谢家五郎,有欧阳小郎也是不错的。 阿欣的如意算盘打得哗哗响。 崔锦的嘴角微抖。 她正想说些什么,冷不丁的背后传来崔湛的声音。 “欧阳小郎?嗯?” 崔锦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阿欣胡说的,大兄莫要相信她。”她给阿欣使了个眼神儿,又说道:“方才只是跟沁堂妹戏言,戏言而已。” 岂料崔湛却说:“我见过欧阳小郎。” 崔锦愣了下。 他又道:“你跟我到屋里去,阿欣你不用跟着。”崔湛的表情颇为凝重。阿欣赶忙应声,微微侧过身子,让崔锦跟着崔湛离开凉亭。 到了屋里后,崔锦仔细地打量着崔湛,同时的心中也在琢磨方才的那一句话。 门一关,崔湛转过身来。 他直勾勾地看着崔锦。 崔锦无意识地便弯眉一笑,撒娇地道:“大兄何时见过欧阳小郎了?” 崔湛道:“无意中见到的,人的确不错,生得也好看。”说最后一句话时,他瞥了崔锦一眼,眼中有深意。崔锦岂会不知大兄又在不满她喜欢长得好看的男子一事,她重重地咳了咳,说道:“大兄,我也只见过欧阳小郎一次,方才当真只是戏言。大兄不必放在心上。” 崔湛说:“你可以放在心上。” 崔锦这一回彻底愣住了。她从未见过大兄会主动跟他提起哪个男子,以往她看上的人,无论哪一个大兄都嗤之以鼻,尤其是赵三郎,还险些在兄妹俩之间造成了隔阂。 如今大兄竟然说出了一句这样的话。 欧阳小郎真真是头一个呀。 “我……”崔锦忽然被自己呛了下,她连着咳了好几声,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崔湛拍拍她的后背,又给她倒了一杯温水。片刻后,她才好了许多。 崔湛一本正经地道:“阿妹,你可以认真地考虑考虑。” 崔锦又被呛到了。 半晌,她才说道:“大兄,莫非你是在担心我与谢五郎?” 听到“谢五郎”三字,崔湛登时皱起眉头,甚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他说道:“谢家五郎生得太过好看,不好。”有一句话,崔湛没有说出来。谢五郎太过反复无常,家世太高,与阿妹不适合。且……他实在担心阿妹与谢五郎最后会弄假成真。 他这个阿妹,他自己心里有数,见到长得好看的,便容易动心。一旦真的动心了,便是飞蛾扑火之势,拦也拦不住。若对象是谢五郎那样的人,怕是最后连命都没了! 崔锦叹了声。 她道:“大兄可曾记得阿锦与你说过的话?” 崔湛看着她。 她继续说道:“阿锦曾说,不会喜欢谢五郎。谢五郎那样的人,阿锦配不起,也不想配得起。之前是阿锦失策了,惹上了这样一个麻烦的人,这一回阿锦定会掌握好,虽然过程苦了些,但是终归还是能好起来的。” 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大兄,一本正经地道:“谢五郎的确生得好看,只是于阿锦而言,他却只是一尊神,遥不可及的神,避之不及的瘟神。” 崔湛从未听过自家阿妹说如此重的话。 她竟用了“瘟”之一字,可见她心底是极其不待见谢五郎了。 他又道:“当真不考虑欧阳小郎?” 崔锦捂嘴笑道:“阿锦还不曾及笄呢,大兄与其担心我的婚事,还不如先担心自己的终身大事。阿娘平日里虽然不说,但也是着急的。” 崔湛见她有心情调侃自己了,也彻底放心下来。 . 崔锦回了厢房。 她收拾好画案后,将阿宇唤了进来。她含笑道:“阿宇,你即刻前往明州。记得要乔装打扮,然后四处传出消息。” 她勾勾手。 阿宇附耳过来。 阿宇听罢,震惊地道:“这……这……大姑娘是要跟谢家作对了?” 崔锦微笑道:“我不过是小户之女,岂敢与谢家作对?谢家短短数十年依靠巫族挤进五大高门望族之中,升得太快,树敌定然不少。这消息一传开,谢家自会往他们的对敌身上想,定不会猜到我头上来。何况这不过是假的消息,只要谢五郎信了便成。” 到时候他自然无暇顾及于她。 而且这段时日以来,在洛丰城里,谢五郎目的已打,想来也不会再惦记着她了。只要他一离开,估摸着也不会念想着她了。 她崔氏也不过是个无趣的姑娘罢了。 不过她还是得多谢谢五郎,这段时日在他身边,她学到了很多东西。虽然被占了不少便宜,但是她觉得也值得了。 最起码她的心境不一样了,眼界也开阔了。 她好像看到了一个以前从来都没有看见过的世界。 阿宇领命后,崔锦又唤来阿欣。 她道:“替我画一个无神的妆容,头发也不必梳得太好,可以适当地乱一些。” 阿欣诧异地道:“大姑娘是要出门吗?” 崔锦道:“差不多该出去转一圈了,我过得太好,五郎心里不如意,便让他如意如意。”待瘟神一走,她便自由了。 他将她捧到顶端再重重摔下,她一样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爬起来。 只要谢五郎不来干扰她!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菌:准时的存稿君隐退后,不准时的作者菌上线中……这章很粗有木有!哼哼哼,谢五郎你真的在作死呀,跟女主玩虚情假意,现在好了,本来你这么有优势!长得最好看就是你了!现在彻底被女主讨厌了呢。 谢五郎:尔康手,大舅子救我。 崔湛:欧阳妹婿,快过来。 闵恭:不是说好了,我是男配吗!!   ☆、第五十三章 谢家别院。 阿墨发现自己越来越揣摩不透自家的郎主了。他定定地瞅着谢五郎,仔细地打量着他面上的神色,可惜看了半晌,也不知此刻郎主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只好作罢,垂下头来,安安静静地等着郎主的吩咐。 过了很久很久,一直垂手而坐的谢五郎终于有了动静。他缓缓地抬手,落在了五弦琴上,可是他仅仅是轻轻地碰触,不曾发出一丝声响。 仿佛在回忆些什么似的。 片刻后,他道:“你再说一遍。” 阿墨微怔,随即回神,利落地将之前所禀报的话语再次重复。 “……崔氏前日在茶肆中受人冷落,还被人耻笑。之前与崔氏所交好的人如今亦对她避之不及。据底下的人回报,崔氏面色不佳,看起来很是憔悴,上马车时险些踏空摔落。听闻崔氏夜里难寐,独自一人在湖边呆坐了半宿,被发现时,崔氏鞋袜尽湿。崔氏身边的侍婢吓得脸色发青,自此半步也不敢离开崔氏。” 顿了下,阿墨又道:“没了郎主的宠爱,崔氏怕是想寻死了。” 他以前倒是高看了崔氏,到底还是跟寻常女子一样,沾上情爱两字,便要寻死寻活的。不过经历了这样的变数,被人从云端重重摔下,从万千宠爱到受尽冷眼,这样的落差也委实难以接受。 似是想起什么,阿墨在心中又重重地哼了声。 崔氏也是活该的。 敢那般戏弄郎主,活该受这样的罪!简直是胆大包天,也不看看他们郎主是何人,岂能胡来? 阿墨望向谢五郎。 郎主神情依旧难测。过了会,他又道:“再说一遍。” 阿墨愣住了,呆了一会。 谢五郎不悦地道:“阿墨,没听到我说什么?” 阿墨连忙回神,又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话音落后,谢五郎的表情有几分古怪。阿墨百思不得其解。就在此时,谢五郎又道:“再说一遍。” 阿墨从善如流。 这一回他边说边仔细打量谢五郎的神色。 郎主神色除了古怪之外,还添了一丝……心疼?阿墨使劲地擦了擦眼,总觉得方才是自己的错觉!郎主怎么可能会对崔氏心疼!定是错觉!错觉! 在阿墨重复完第六遍的时候,有小童无声走进,低声在阿墨耳边说了几句。 阿墨在心中松了口气,禀报道:“郎主,王四郎来了。” 谢五郎的眉头蹙起。 就在此时,空旷的屋里响起嗒嗒嗒的声音。木屐踩着地板发出清脆的声响,阿墨扭头一望,正是穿着宽袍大袖的王四郎。 “数月未见,五郎怎么一听我的名字便紧蹙眉头?我王四郎可对鬼神起誓,绝无顺走五郎家中的好茶。” 阿墨默默地退下,顺带关上了屋门。 王四郎见谢五郎依旧眉头紧锁,不由大笑。 “五郎呀五郎,你眉头皱成这般,莫非是与情之一字有关?且让我掐指一算,”王四郎当真伸出手指,似模似样地动了动,而后一本正经地道:“果真与情之一字有关,是那一位崔氏女吧。五郎好生无情,好端端的一个姑娘被你糟蹋如此,以后怕是没有好人家愿意娶她了。” 似是想起什么,他又道:“倘若被燕阳城的崔氏本家晓得这事,那一位善妒的怕是也饶不过她。” 谢五郎淡淡地道:“师弟怎么来洛丰了?” 王四郎一听谢五郎以同门相称,便知他心中不悦,索性也不提了。 “师兄出来已久,大师父不放心,遂让我出来师兄可有不务正业……”顿了下,王四郎的表情变得严肃,他认真地看着谢五郎,问道:“师兄出来已有数月,可曾寻回来了?” “不曾,许是机缘未到。” 王四郎顿觉可惜,不由轻叹。 他虽称谢五郎一声师兄,也为巫族之人,但是也仅仅是因为有天赋而已,加上他是王氏之子,才勉强入了巫族的门。 而师兄为巫子,乃名副其实。 师兄自小便目不能视物,实际上却是开了天眼,自小便能窥测天意。只是不知为何随着年纪的增长,天眼渐合,在一年前,天眼全合,师兄彻底丧失了上天赐予他的神技。 而知晓此事之人,只有三人,一是巫族族长,二是他,三是五郎本人。 所幸师兄聪慧,至今还不曾有人发现此事,连皇室中人也不晓得。倘若此事一旦揭露,定会在燕阳城掀起轩然大波。只是事已至此,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兴许机缘一到,天眼又会再次睁开。 王四郎安慰道:“师兄也莫急,此事不能急于一时。再不济,天大地大定能寻一高人。” . 是夜。 今夜无月,只得点点星光。崔府里的巡夜人提着灯笼走过崔府的每一个角落,经过秋光湖时,巡夜的侍卫冷不丁地瞥到一抹素白的人影,吓了一大跳。 但是他很快又反应过来,搓了搓胸口,低声道:“九爷家的姑娘每天半夜都待在湖边,每次都要被她吓一跳。” 另一侍卫说道:“老爷吩咐了,九爷家的事情不必多理,当没看到便是。” 两人又低声说了几句,很快便离开了秋光湖。 而此时的崔锦并不知两个巡夜人的对话,她正坐在湖边,眼睛半眯,似是在沉思,又是似是在打瞌睡。反倒是她身后的阿欣不停地点着头,眼皮子都快要撑不住了。 一阵夜风吹来,阿欣打了个寒颤,睡意也消失了。 她搓了搓双臂,再瞅瞅周遭漆黑的夜色,以及婆娑的树影,心中不由一阵害怕,挪动了下臀部,稍微靠近了崔锦,小声地说道:“大姑娘,已经两更了,要不要回去了?” 这段时日以来,大姑娘天天夜里都在湖边坐着。 起初她没跟着,发现的时候险些吓了一大跳。她还以为大姑娘想不开呢,吓得她都不敢离开大姑娘了。可是接连数日下来,她发现大姑娘压根儿就不是想不开。 她知道大姑娘肯定是别有用意的,只好继续寸步不离地跟着。 崔锦睁开了眼。 她的声音里毫无睡意,“再坐一会。” 阿欣问:“大姑娘明天还要继续么?”再过一段时日,都要入秋了。夜里在湖边这么坐着,迟早都要得病的。 崔锦说:“再坐几天便好了。” 算起来,阿宇也差不多该从明州回来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崔锦终于从湖边站了起来。她松动了下筋骨,方与阿欣缓缓地踱步回梧桐苑。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巡夜的人,崔锦幽幽地看了他们一眼,重重地叹息。 何为幽怨,演绎得淋漓尽致,让巡夜人都不禁打了好几个寒颤。 进了梧桐苑后,崔锦让阿欣回房歇息了,也无需她守夜。阿欣乏得不行,应声后便回了房里。崔锦独自一人穿过寂静的游廊。 蓦然间,有一黑影闪现。 崔锦大惊失色,正想大喊出声时,一只宽大的手掌捂住了她的嘴巴。熟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别喊,是我。” 认出了声音,崔锦迅速冷静下来。 是闵恭。 她摆手示意。 闵恭问:“当真不会喊出声?” 崔锦点头。 闵恭这才松开了崔锦的嘴巴。崔锦当即后退了数步,她蹙起眉头,冷冷地看着他:“闵家郎君夜闯崔府不知所为何事?” 闵恭道:“谢家五郎弃了你。” “那又如何?” 闵恭说:“你当真倾心于他?” “是又如何?” “你倾心于他什么?” 崔锦蹙眉道:“与君无关。”闵恭露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我以前便知你无情无义,如今方知你岂止是无情无义,你还没心没肺。你身边有个唤作阿宇的随从对吧。我在明州见到了他。” 崔锦心下一惊。 闵恭又笑道:“你且放心,我们目的一样。不过你并非真的倾心于他,我很高兴。”所以才会忍不住半夜当了一回偷鸡摸狗之辈。 他又道:“谢恒很快便会回燕阳城。” 崔锦抿紧唇瓣。 闵恭说道:“此事一过,你莫要再与谢恒有任何牵扯。以前的事情我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我之前所说的话也依旧作数。” 说罢,他冷不丁地探前脖子,在崔锦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随后消失在夜色之中。 崔锦捂住脸颊,一双眼睛瞪得宛若铜铃。 这……这个无赖子! 作者有话要说:闵恭:啊咧,亲到了!好爽! 崔锦:滚粗!我不是自愿的! 谢五郎:凌迟! 闵恭:呵呵,谢五郎你的神技已经没了,何来颜面说凌迟两个字。 神技:托腮,我也不知道我为毛跑到女主身上了。 作者菌:今天卡文了(┳_┳)先来个短小的,明天一定粗长!谢谢诸位的霸王票~\(≧▽≦)/~啦啦啦 我是阿胖的女神哈哈哈扔了一个地雷 阿姜姜姜姜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07 00:54:43 hetingjerry扔了一个地雷 一木清扔了一个地雷 王小鳯扔了一个地雷 木木船扔了一个火箭炮 木木船扔了一个手榴弹   ☆、第五十四章 听完阿白的禀报后,谢五郎的脸色变得凝重。他沉默了半晌,方开口道:“阿墨,吩咐下去,明日启程前往明州。” 阿墨连忙应声。 待阿白退下后,王四郎悠悠地走进。瞧见谢五郎的神色,他问:“要去明州了?” 谢五郎道:“明州传来消息,不知真假,但无路如何得亲自去探一探。” 王四郎的神色也不由凝重起来。 “是有关太子殿下的消息?” 谢五郎颔首。 王四郎道:“我也陪你去一趟明州,随后一起回燕阳吧。五郎此番出来,已有半年不曾回去了。巫族与谢家的人都很是挂念你。” 听到此话,谢五郎的脑子里蓦然响起一道清丽的女声。 “五郎五郎,你可会带阿锦回燕阳城?” 那时的崔氏躺在自己的怀里,温香软玉的身子就那般亲密地与自己紧贴着,他能闻到一股清新的幽香,萦绕在他的周遭。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快活。 即使他看不见,可他知道她的眉眼一定是弯着的。 阿墨说,崔氏看自己时,眼睛里似有璀璨星辰。他从未见过星辰,但他想一定是极为美妙的东西。 蓦然,王四郎大笑起来。 他边晃脑边道:“此回出来果真是值得了,竟能见到五郎露出如此神思。以往陛下还以为五郎与我太过亲近,曾戏言索性断了那个袖。如今看来,断袖是不必了。” 王四郎再次哈哈大笑。 谢五郎却是冷冷一笑:“我谢恒岂是断袖之人?陛下简直是胡闹。” “五郎呀五郎,平日里提起断袖你也不曾恼怒。今日竟是恼了怒了,此番来洛丰,果真是值得呀值得呀。”王四郎晃着脑袋,将声调拖得极长。 谢五郎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 谢五郎离开洛丰城的那一日,是个极好的天气。奢华的马车浩浩荡荡地行驶在最繁华的大街上,前来相送的自是少不得当地权贵。 百姓们目送着谢五郎离开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崔锦的存在。 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依旧是崔氏女。 谢五郎真的离开了洛丰城,然而被弃的崔氏女仍旧留在了洛丰城,落魄孤寂地像是一抹幽魂。茶肆里的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嘴皮子一张,更是将崔氏说得凄惨落寞。 茶肆里的宾客听得津津有味。 “说起来,崔氏女幸亏有秦州崔氏护着,看在秦州崔氏的面子上,才不至于灰溜溜地回去那穷乡僻壤之地。若无崔家护着,怕是早已在洛丰待不下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崔氏也是个有能耐的,短短数月间,竟能在洛丰掀起这样的轩然大波。如今整个洛丰城,倒是无人不知崔氏女了。” “哼,无人不知又如何?到底都是些坏名声。依我看,崔氏女不是下嫁破落户,就是与青灯为伴。好人家哪会要她?” …… 茶肆里的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热火朝天。 而此时茶肆的雅间里阿欣气得脸色发青,她跺跺脚,说道:“男子汉大丈夫的!个个都跟长舌妇一样!太可耻了!” 阿欣气得脑袋都快冒烟了。 “简直是岂有此理!我们家大姑娘能嫁的人多着呢,他们想娶也未必能娶得到!” 与气得头发快竖起来的阿欣相比,崔锦显然要冷静得多。外头的闲言蜚语,她仿若未闻,悠哉游哉地品着香茗,瞅见阿欣这般模样,她还很有心情地笑出声来。 “阿欣,冷静些。” 阿欣愤愤地道:“大姑娘,这该如何冷静!外头那些人太过分了!大姑娘还是黄花大闺女呢,他们就这般堂而皇之地议论。” 崔锦淡然地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有议论也是意料之中。” 阿欣嘟囔道:“大姑娘的大事不就是找一户好人家么?嫁人生子,侍候公婆,当好一个主母,与夫主和和□□。” 崔锦含笑道:“人生在世,能做的事情还有更多。” 起初在樊城的时候,她最大的愿望便是嫁给赵三郎,成亲后管教好他,与他琴瑟和鸣,然后就这般和和□□的一辈子。 然而,当上天开始庇佑她了,赐予她寻常人不能得的神技时,她便知道这是上天给她的一个机会。她拥有了以往不能有的本钱,她值得更好的男人。 而后,她遇上了谢五郎。 也多亏了他,她方知她自己有更多的能耐。身为女子,她所追求的可以不仅仅是一户好人家,亦或是在后半辈子中将所有目光只放在自己的夫婿身上。 上天赐予她这样的神技,是在引领着她,是在告诉她。 女子亦能当自强! 只是这样的言语,她不会告诉阿欣。她此时的思想已经发生了变化,告诉阿欣,她也只会懵懂不知,甚至会觉得自家姑娘疯了,竟敢与泱泱晋国所推崇的主流而作对! 阿欣似懂非懂地道:“不管大姑娘做什么,肯定都是对的!” 崔锦微微一笑。 . 日落时分将至。 茶肆里的宾客渐渐散去,说书先生也归家了。阿欣干坐了两个时辰,已经有些乏了,在坐地屏风前打着瞌睡。 直到茶杯与桌案轻轻一磕,阿欣才猛地惊醒过来。 她抬眼望去。 大姑娘已经喝完最后一杯香茗,而桌案上已有两个茶盅,一盅是兰贵人,一盅是五指山雪茶。她说道:“大姑娘要回去了么?” 崔锦道:“不急,再让掌柜来一盅雪茶。” 阿欣只好应声。 片刻后,小二端来一壶雪茶。崔锦又让阿欣拿了一个新的茶杯,她提起茶盅,斟了两杯新茶。阿欣诧异地道:“大姑娘,你这是……” 崔锦道:“再过一盏茶的功夫,你便出去将停在西北方的马车里的人请过来,记得从茶肆的后门进来。” 阿欣点点头。 待一盏茶的功夫过后,雅间里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身着墨蓝衣袍的男子出现在崔锦的面前,他眯着眼,问:“你早知我在外头?”此人正是闵恭。崔锦给阿欣使了个眼色,阿欣当即后退数步将门关上了。 “郎君请小声一些,莫要惊扰了周围喝茶的客官。” 阿欣不说还好,一说闵恭的脸色便不太好看。他好歹也是堂堂男子汉,竟偷偷摸摸地从后门进来,如今还让他小声一些,活脱脱跟做贼一样。 他闵恭就有这么见不得光么? 崔锦说道:“我为郎君烹了茶,还请郎君品尝。” 闵恭心中本是有气的,但是见到坐地屏风前的崔锦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穿着宽袍大袖,露出皓白的手腕,手中握着薄胎瓷杯,一旁还有袅袅上升的熏香。 冷不丁的,闵恭便气不起来了。 他也不知为何,一见到这样的崔锦,那一点恼怒,那一点不悦,就随着熏香飘到了窗外,渐渐地消散了。总觉得这样安安静静的一个美人儿,就该温柔地对待。 他坐了下来,捧杯喝了口雪茶。 闵恭不爱喝茶,他喜欢喝酒。只有在喝酒的时候,他胸中才有那种肆意飞扬的快感。欧阳小郎亦爱酒,是以与他一起时,常常都是在喝酒。 崔锦含笑问:“味道如何?” 闵恭很直接地道:“尝不出。” 崔锦轻笑一声:“闵郎不觉此茶入口甘苦,过后嘴中却是一片甘甜,就连咽下唾沫也是甜的。此茶单名一个雪字,唤作雪茶,茶味就如你我一样,只能先苦后甜。” 闵恭先是一怔,随后露出笑容。 “所以我才说我们是一样的人。” 一样的出身,只能依靠自己向上奋斗。她是最适合他的正妻。 崔锦说:“我知晓闵郎这些时日以来在欧阳小郎面前为我美言了不少,只是……阿锦虽处谷底,但亦有能力爬出。闵郎的好意,我心领了。” 闵恭不由蹙眉。 “你怎么如此不识好歹。”话音未落,闵恭登时明白了,他紧皱双眉,问:“你是在担心谢恒?” 崔锦垂下眉眼,说:“谢家郎君位极人臣,而阿锦只是区区女子,即便有心可也无力。”此话一出,闵恭的拳头就紧紧地握住了。 崔锦此话说的是她自己,可何尝说的又不是他。 “有朝一日,我必定护你周全,不受任何人欺压。” 崔锦起身,缓缓地一拜。 “多谢郎君。” 此举,是接受了。 闵恭心中一喜,她之前一直在拒绝自己,如今却是头一回应承了自己。这样的转变让他心中愉悦起来,甚至在想着定要更加努力地往上爬,如此方能护她周全。 他正想扶起她时,阿欣已是先扶起了崔锦,一脸警惕地瞪着他。 闵恭只好作罢。 . 待闵恭离去后,阿欣不解地问:“大姑娘,你与闵家郎君……” 崔锦摇了摇头。 她前日无意中在画中得知闵家郎君在她走出茶肆的时候将她掳了去,在马车里又轻薄了她一下。她思来想去,只好先缓一缓他。 闵恭是可以拉拢的人,以后他必能成大事,可以成为她的靠山。只不过,她不愿靠山用婚姻换来,且如今谢五郎虽然离去了,但有了前车之鉴,她摸不准他会不会回来。 与他亲密相处了一段时日,她晓得这个男人骨子里也是高傲的。 即便他戏耍了她,可她知道一旦她与闵家郎君有所牵扯,兴许他又会做出可怕的举动来。目前而言,对于她来说,谢五郎是要远离的瘟神,闵恭也是暂时不能接近的无赖子。 上次蓦然间偷亲了她一口,她还记着呢。 不过如今她也不能得罪闵恭,思来想去,她只能运用女子天生就有的优势,先稳住他,再伺机而行。男人用得好,也能成为她的助力。 崔锦起身。 “回去吧,今日之事切莫与大兄提起。” “是。” . 那一天崔锦从茶肆里回去后,便连着好几日没有离开过梧桐苑。她一直待在厢房里,连饭食也是在厢房里吃的。 阿欣也不知自家姑娘在鼓捣什么,只知大姑娘一直翻着老爷留下来的竹简。终于在第四天的时候,崔锦离开了厢房。 她唤来了阿欣。 “你去打听下,阿叔可有在家中?” 片刻后,阿欣归来。“回大姑娘的话,大爷在家中呢。大爷身边的随从还说大姑娘若想来向大爷请安,现在便可以过来。” 崔锦听后,毫不犹豫便道:“走罢,便去向阿叔请安。” 崔锦到了崔全所在的院落后,先是请了安,而后大大方方地落座。崔全打量着自己的这位侄女,这段时日以来,外头闲言蜚语漫天都是,方氏也多次向自己吹枕边风,只是崔全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一一挡下。 他说:“贵人已经离去,你要如何爬起?” 崔锦道:“请阿叔给阿锦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阿叔自会知道阿锦是如何爬起。”她敛衽一礼,又说:“阿锦今日过来还有一事相求。” “哦?”崔全挑眉,他道:“何事?若是与燕阳城那位有关的,我们崔家也只能说是人微言轻。” 崔锦笑道:“非也。阿叔在洛丰城郊外可是有一座布庄?” 崔全愣了下,半晌才想起自己的确有一座这样的庄子。是很久之前秦南王赠予他的,只不过洛丰繁华,布庄亦是不少,他的布庄里头染出来的布料虽然不差,但也不是最好的,久而久之,在众多布庄之中便显得稍逊一筹,做出来的成衣搁在铺子里也卖得不怎么好,每个月挣的金也仅仅能够维持布庄的一切开支。 不过崔家也不缺那点金,加之又是秦南王所赐,是以便也没怎么打理。 如今听崔锦提起,崔全便说:“的确是有一座布庄。” 崔锦说:“不知阿叔能否让阿锦打理这座布庄?” 崔全想了想,爽快地道:“你们一家来了洛丰这么久,你爹又是我堂弟,我本来也该送你们一份见面礼的。正好你现在提起了布庄,索性便将这座布庄送给你们一家。” 崔锦不曾想到崔全会如此大方,连忙拜谢。 方氏得知后,心里恼得不行。 崔全说:“你恼什么,不过是个破落的布庄,地处偏僻,即便是卖掉也得不了多少金,里头还养着一群秦南王的人,前些时日你不还头疼这个布庄么?现在正好当作人情送给他们一家。这若传了出来,堂弟一家落魄如斯,我们崔氏仍旧如此接济他们。一来我们能摆脱秦南王的布庄,二来我们还能得一个重情重义的名声。迟些时候朝廷便会派人过来视察,恰逢考察之时,有此名声加持,兴许还能博个升官的机会。” 方氏一听,也不恼了。 她道:“还是夫主想得长远。”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菌:(┳_┳)今天跟周公约会太久了,剩下的几千字被周公吞了。明天努力给周公使脸色,尽量写得粗长(┳_┳) 周公:睡着也中枪…… 谢五郎:蛋蛋!你不能这样!阿锦不能有这样的想法!她这样想的话,我后期会被虐得很惨的好吗!快点让她认为谢五郎才是最好的! 闵恭:滚粗!大大!快让阿锦认为我对她无赖是因为喜欢她呀!不喜欢她我才不轻薄她呢! 崔锦:大大,我可以换老公么…… 欧阳小郎:啊? 作者菌:没说你,你不要自己跳出来…… ~\(≧▽≦)/~谢谢以下各位的霸王票! 木木船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11-20 07:50:25 木木船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11-20 07:50:32 月满西楼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20 09:04:48 原谅我一生放纵不羁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20 16:45:48   ☆、第五十五章 崔府里头的人很快便晓得了大房要将洛丰郊外的布庄交给崔九一家打理,不过话是如此说,而崔元与林氏早已去了避暑,也只剩崔湛与崔锦兄妹。 且崔湛性子沉闷,又是个极少开口的人,而打理布庄又是些琐碎的俗事,自然而然的便只能由崔锦一人做主。 这几个月来,有关崔锦的闲言蜚语闹得满城皆知。 无论是哪一件事,都能让洛丰城百姓在茶余饭后说上个大半天,只是大部分人都忽略了一事。崔锦纵然在洛丰城掀起了轩然大波,但她仍然只是个没有及笄的少女。 最留心此事的人莫过于是与崔锦有血缘关系的堂妹崔沁。 她一知晓母亲将郊外的布庄交给崔锦打理时,硬是在方氏身旁撒泼打滚了足足一个时辰。即使方氏与她解释了利弊,可崔沁仍旧不服气。 方氏无奈之下只好板着脸训了崔沁一顿。 崔沁被训了,泪珠子哗啦啦地流下。哪有当娘不疼女儿的?方氏被她哭了一会,也心软了,口头上应承了她待她及笄时给她的嫁妆里再添几间铺子。 崔沁心里头那口气才消了不少,只不过她依旧贼心不死,想方设法地在崔柔面前说了一顿,企图挑拨离间。当她见到崔柔神色晦明晦暗时,方满意地离去。 当天晚上,崔柔便去了梧桐苑。 “锦堂妹,我知你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只是不妨实话与你说,那一座布庄接了会十分棘手。这几年来,还有过一旬都是依靠大房的补贴才维持了下去。” 崔柔看了崔锦一眼,委婉地道:“若是换做寻常人家,怕是早已被布庄的盈亏给掏空了。” 说罢,崔柔也不再多说。 她晓得锦堂妹是个聪明人,此时退出还是来得及的。 崔锦笑道:“多谢堂姐的指点,阿锦心中有分寸的。”崔柔的这份心意,她会记着的。在这偌大的崔府里,也只有三房与她往来时较为真心实意了。 见她如此,崔柔也明白她已是拿定主意,便不再多说。 崔柔离开后,阿欣也不由担忧地道:“大姑娘,我们如今剩下的金也不多了,大爷那边定不会给我们多少补贴的。” 崔锦说:“不必担忧,我自有分寸。” 阿欣见自家大姑娘胸有成竹的,登时也放心了不少。 . 翌日。 崔锦穿上之前谢五郎赠她的华衣,又让阿欣给她绾了高髻,又在额间贴了花钿。这番打扮下来,阿欣都不禁看得目不转睛的。 她家的姑娘就是长得好看,穿粗布麻衣都有种清水出芙蓉的秀丽,更别说精心打扮之下,又穿上了贵人所赠的华衣,简直耀眼得像是空中的圆日。 尤其是今日还在额间点了牡丹纹案的花钿,恰好遮掩住了她这个年纪的青涩,尽添端庄华贵。 阿欣说:“大姑娘如此穿着,便是宫里的娘娘都比不上呢。” 崔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一大早嘴巴就甜得跟抹了蜜似的,你见过宫里的娘娘么?” 阿欣的杏眼睁得圆圆的。 “可……可是奴婢就是觉得没人能比大姑娘更好看了。”以前在樊城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察觉,直到后来到了洛丰,大姑娘锋芒展露,便也越来越耀眼。 那一种好看,并非是容貌上的,而是从大姑娘的骨子里无意间透露出来的。 她不怎么识字,也想不出华丽的词藻,只有满脑子的“好看”两字。 崔锦轻点她的鼻头。 “嘴甜!不说了,去外头点上五六个仆役,再唤人备好车,将阿宇也叫上。” 阿欣嘿嘿地笑着,应了声后,又悄悄地看了眼崔锦,才离开了厢房。阿欣此刻是打心底的高兴,似乎打从燕阳城那一位贵人离去后,大姑娘的笑容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真。思及此,阿欣默默地腹诽了一句,最好燕阳城的那一位贵人再也不要来洛丰城,害得她家姑娘劳心伤神,简直是可恶至极!最好哪一日坐马车的时候摔个跟头! . “啊……” 阿墨惊呼出声,吓得脸色都发白了。他连忙道:“郎主且安?”谢五郎从马车里钻出,脸色微微发青,他问:“发生何事了?” 王四郎的马车从后头绕了过来,他跳下马车道:“五郎霉矣,车辕陷入泥泞之中。” 阿墨伸出手,扶着谢五郎下了马车。 阿墨喝斥道:“你是如何驭车的?若是摔坏了郎主,赔上你一家性命也不够。” 驭夫心底不由有些后怕。 谢五郎面无表情地道:“罢了,抬起马车,歇息片刻后再启程。” “是。”见郎主没有追究之意,驭夫松了口气。 阿墨说道:“郎主,前方正好有一处亭子。” 谢五郎颔首。 阿墨让人在亭中清扫干净,又铺了软垫和桌布,备上了一壶清茶与两三盘糕点。谢五郎坐下后,发青的脸色才微微有了好转。 王四郎自个儿斟了一杯茶,笑道:“五郎这几日果真霉矣。” 谢五郎不以为然。 王四郎细数道:“到了明州,发现都是虚的,白来了一趟。启程回燕阳城,好端端的天气,却下起了暴雨。就连你那一向稳妥的驭夫,竟也在泥坑摔了跟头。” 说着,他瞥了眼谢五郎被撞得淤青的额头。 “霉矣霉矣。” 谢五郎说道:“我不信命数。”打从他得知自己有了上天眷顾,可以窥测将来时,他便知命数在凡人手中一样可以扭转。即便此时此刻的他不得上天眷顾,可他依旧如此相信着。 没了神技,他还有庞大的谢家与巫族。 谢五郎说:“明州之事,有人在背后作祟,若无猜错与欧阳家必定脱不了干系。”他不以为意地道:“我在洛丰城待了两月,欧阳家便已不耐烦了。” 王四郎莞尔道:“被人不耐烦,你怎地还如此高兴?” 谢五郎说:“能让人不耐烦,心中怨着恨着,也是一种能耐。” 王四郎被呛了声。 “你倒是说得堂而皇之。不过回了燕阳城,心中念着想着的也不在少数。”王四郎知道的事情多,谢五郎早已到了娶妻之龄,燕阳城里盼着能嫁给他的贵女们多如牛毛,其中又属汾阳崔氏的嫡女与他们王家本家的嫡女最为旗鼓相当。 这两人为争当谢五郎正妻打小便开始攀比,不比个一二来定不肯罢休。 他长在王家,可没少听说自己这位阿妹为了比过崔家那一位嫡女所费的心思。尤其是他与五郎交好,也不知当了多少回中间人,可惜五郎眼光顶顶的高,莫说这两位贵中之贵的嫡女了,连公主的仰慕都不屑一顾。 不曾想到五郎在外游历了大半年,竟有女子入了他的眼。 若是燕阳城的那几位晓得了,恐怕会有一场腥风血雨了。这内宅的争斗,杀人不见骨血哩。 思及此,王四郎忽道:“五郎当真不懂得怜香惜玉,姑娘都是水做的,不就耍点心眼了么?用得着这么对人家姑娘?你一离开,崔锦怕是会四面楚歌了。” 阿墨默默地看了王四郎一眼,心中腹诽,崔氏落魄时,郎君你也默默地插了人家一刀呢。 仿佛看透了阿墨心中所想,王四郎睨他一眼。 “阿墨你不懂,我若是那时就知晓崔锦算计了五郎,我定不会这么说。这年头还有姑娘敢在老虎面前拔须,还拔得如此堂而皇之光明正大的,我王四钦佩得很。” 谢五郎搁下茶杯,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他面无表情的。 王四郎也不怕他,道:“就看在算计你的份上,也该带回谢家。如此有趣的姑娘,放在家里头,正好能解闷。听说还是个伶牙俐齿,读过诗书的,兴许还能红袖添香。” 谢五郎仿若未闻。 他这位知己好友,其实什么都好,脾性也对他的喜好,唯一不好的便是太聒噪,偏偏他也不怕他,索性专心品茶。 作者有话要说:谢五郎:领了工资伐开心! 闵恭:没领工资伐开心! 崔锦:还没大展身手伐开心! 谢五郎:给你买包包!不要伐开心! 作者菌:不要包包!我要花花!我要撒花花! ps.本来今天要更六千字的,但是写到这里卡住了(┳_┳)秉着认真的态度,我今晚梳理梳理大纲!果然一承诺就不能兑现……掰手指,我跟乃们商量下,以后更新字数就随兴如何!   ☆、第五十六章 崔锦坐上了马车。 她统共带了八人前往洛丰郊外的布庄。 布庄里的总管姓刘,单名一个洪字,是秦南王府的大总管的爱妻金氏的远方亲戚。秦南王与崔家结为姻亲时,顺手送了这个布庄。 崔锦下马车之前,刘洪已经带了布庄里的人在外头候着。 对于这一位新接手的主人,刘洪是打心底不乐意的。本来从秦南王府的布庄变成了崔府的布庄就已经降了一个等级,如今又再次降了一个等级,还给一个不到二八年华的女娃打理,这不明摆着是要给姑娘家练手的么? 且不说近来洛丰里头的传闻,以前这庄子崔府也没用心打理,他每月将账本交给方氏身边的林嬷核对便成了,若挣得好便上交多一点金,挣不好崔府也不会帮忙打点着。 虽然这个差事油水不多,但好歹也是闲差事,且地处郊外,布庄里众人为他马首是瞻。 如今来了个小女娃,他就得被压一头,心里怎么想便怎么不舒服。 所以当崔锦的马车停在布庄前时,刘洪的脸上虽然带上了笑意,但心底始终是对崔锦有所鄙夷和不悦的。驭夫下了车,刘洪见到有一穿着浅紫衣裳的女娃子从马车里跳了下来。 身手倒也利落,只是怎么看怎么像是小城里出来的,一点也不似传闻那般。 不过刘洪想归想,鄙夷归鄙夷,表面上该做的功夫还是得做足。他正要开口说话时,浅紫衣裳的女娃子抢先一步开口了。 “想必这位就是刘总管了,我是大姑娘身边的侍婢阿欣。” 刘洪一听,不由愣了下,没想到竟然看错了人。 此时,阿欣又道:“庄子里有歇息的地方么?”不等刘洪回答,她又说:“还请刘总管带路。”刘洪要说的话吞进了肚里。 他侧身一指,说:“这边请。”同时的,他在心里嘀咕了声,这崔氏倒是会摆架子,他便看看这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想要怎么给他下马威。 . 阿欣先到了偏阁里,随即从让仆役从随行的马车里搬出了一座坐地屏风,小小地布置了一番后,方请了崔锦进来。 刘洪进入偏阁时,只能见到屏风后有一道模糊的身影。 刘洪在秦南王府里干过活儿的,自是晓得大家闺秀的做派。可是转眼一想,崔氏也并非什么大家闺秀,不过是明州小城来投奔秦州崔氏的,左右也只能算是小户之女。 之前又发生了那样丢脸的事情,如今却将贵女的做派做了个十足。 刘洪顿觉可笑,心中的轻视又添了几分。 他递上了这个月的账本,并且汇报了这段时日以来布庄里头的诸多琐碎之事,每一样都讲得极其详细,以至于连阿欣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刘洪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屏风后的崔锦。 可惜屏风里的人影纹丝不动,他看不见她的表情。 足足有半个时辰,刘洪才停下来了。他在心里得意地哼了声,做人就该知难而退,小城出身的姑娘管什么庄子,绣绣花弹弹琴便好了。 偏阁里头安静起来,若非有指尖翻动账本的声音,刘洪都要以为崔锦在屏风后面睡着了。 他又瞥了眼站在屏风旁的阿欣。 见她低垂着眉眼,一声不吭的,他心中便愈发得意,以为崔锦当真被自己唬住了。毕竟初来乍到的姑娘,要接手这么多繁琐之事,也委实不易。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安静的偏阁里响起了崔锦的声音。 “刘总管,洛丰统共有多少布料铺子?” “大的布料铺子只有三家,供应他们布料的都是洛丰原有的大布庄。” “我们的布庄是给什么铺子供应?” 刘洪说:“只是一些小的布料铺子,洛丰的布料铺子三家鼎立,其余的也只能捞一些温饱的小钱。我们崔家的布庄染出来的布也入不了洛丰权贵里的眼。”说着,刘洪看了眼阿欣,道:“大姑娘的侍婢身上的衣裳便是出自流云商铺,是我们洛丰上好的铺子之一。” 布庄原先是秦南王妃想开的,非如今的这位续弦,而是先王妃。不过布庄也只是先王妃一时的兴致,兴致一过,正想处理的时候,却意外辞世了。 屏风后忽然传出一声低笑。 “刘总管的眼睛当得上一个‘精’字。” 刘洪不由一怔。 此时,崔锦又缓缓地道:“流云,如裳,浣花商铺三足鼎立,其中又以流云的布料最佳,而供应流云的布庄,正是闻名遐迩的陆家庄。如裳与浣花的布料次之,但胜在样式繁多,又是大商铺。其余小铺的布料虽不是顶好的,但是也不算差,可惜论样式也不及如裳与浣花,且名气也不够。” 刘洪的眼神微变。 此时方知崔锦是有备而来的,方才的几问不过是在试探他。 刘洪有了一丝认真。 “我们崔家布庄虽小,但先秦南王妃寻回来的人都是有手艺在身的,制出来的布料尽管及不上流云,但也未必不能与如裳,浣花一拼,想来这几年来刘总管也费了不少心思。庄里井井有条之余,废缸里头色彩斑斓,刘总管亦有一颗勃勃野心吧。” 所以才会不停地尝试新的布料,企图杀出重围。 若说方才刘洪之前只有一丝认真,此时的他心底已有几分震撼。 崔锦进来布庄时,马车恰好经过了染缸场,不曾想到她的心思竟是细腻如斯!刘洪咽了口唾沫,收起了轻视的心思。 “不知姑娘可有高见?” 他下意识地便问出了这句话。 这几年来,他的确很是苦恼,自家的布料不差,可惜要他们布料的都是些小商铺。流云如裳浣花根本对他们布庄不屑一顾,且小商铺成本低,给的价格自然也是一般。 他原先也以为是纹案的问题,绞尽脑汁染出了新的纹案,可依旧无人问津。 崔锦道:“若刘总管愿意一搏,我的确有个法子。” 刘洪问:“敢问姑娘,不知是什么法子?” 崔锦一说。 刘洪瞪大了双眼,连连摇头道:“不成不成的,即便染出了洛丰城中独一无二的布料,流云如裳浣花也看不上,且因成本高,其余小铺也未必愿意要,到时候亏的便只能是我们布庄。” 崔锦慢声道:“我们布庄的料子不差,缺的只是一个打响名气的机会,还望刘总管仔细思量。”说罢,她道:“时候也不早了,阿欣,回府吧。” 阿欣应了声,扶起了屏风后的崔锦。 刘洪渐渐看清了崔锦的容貌。 这不看还好,一看刘洪就倒吸了一口气。他不曾料到崔氏竟生得如此好看!且乍看之下,她身上似乎还有一丝与众不同的气质。 刘洪想起洛丰城里谢家巫子对崔氏青睐有加的传闻,登时就明白了。 崔锦离开了布庄。 回了崔府后,阿欣担忧地问道:“大姑娘,刘总管会答应我们的要求么?” 崔锦肯定地道:“他不会不答应,他只能答应。”她已经接手崔家布庄,里头的人都由她管。她与刘总管一谈,一是为了拉拢人心,二是让刘总管信服她。 她看得出来,刘总管不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他的眼睛里燃烧着向上爬的野心。 他费劲心思这么久,样样都做足了,却得不到应有的回报,他怎能甘心!布庄需要一个扬名的机会,而她崔锦最不缺的就是上天赐予的机会。 . 果不其然,翌日刘洪便亲自来了崔府,应承了崔锦。 他昨天仔细想过了,也将这几个月以来崔锦在洛丰城的所作所为清清楚楚地打听了一遍。 最终,刘洪选择了放手一搏。 此时的他已是别无他法。 他只能信任崔锦,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放在崔锦身上。他跪下道:“但凭大姑娘吩咐。” 崔锦说道:“布料的事情你比我懂,我也不班门弄斧了。”顿了下,崔锦道:“你尽快染出一匹纹案新,样式独特的,颜色不能太艳丽,我的要求便是这些。待染成后,你先交予我看看。若是成了,再大量生产。” 刘洪犹豫地道:“大姑娘有所不知,我们的布庄……” 崔锦微笑道:“若是金的问题,刘总管大可不必担心。” 她拍拍手,若干仆役抬出了十个檀木箱子。箱子一开,屋里头金光灿烂,险些晃花了刘洪的双眼。他惊呆了,“这……这……” 崔锦道:“我要做得最用心的布料,还望刘总管莫要辜负了我的期望。” 刘洪不曾想到崔锦竟能一次拿出这么多金,心中震撼不已,连连点头,信誓旦旦地道:“刘洪定不负大姑娘的期望。” 待刘洪离去后,阿欣的心都快能出血了。 那可是大姑娘的所有家当! 若是此事不成,那可真赔了夫人又折兵,到时候恐怕连布庄都养不起了。 崔锦却像是没事人一样,仿佛对刘洪的能力一点儿也不担心。见阿欣如此焦急,她还笑吟吟地说道:“焦急什么,钱出去了,总会回来的。人生总得搏一搏。” 阿欣嘟囔道:“万一失败了……” 崔锦道:“失败了便重新再来。” 她做每一件事都喜欢想好几个下一步,只要确认自己可以承受决定带来的最坏下场,她便能义无反顾地去做。 . 五日后,刘洪再次来到了崔府,将日夜赶工的布匹交给了崔锦。崔锦一看,满意极了,立即让刘洪继续日夜赶工,尽可能地多染出更多的布匹来。 刘洪领命离去。 崔沁一直留意着梧桐苑的情况,自然没有错过刘洪的一举一动。她将事情与自己的母亲说了。方氏一听,不由嗤笑了声。 崔沁道:“锦堂姐真是不自量力呢,以前刘洪那人捣鼓了多少新花样,不也无人问津。又不是天子所赐的,哪有这么容易成功?” 方氏道:“让她折腾去,原以为她能做出什么大事,走的不过是别人的老路。不出两月,她必定能掏空布庄,到时候哭也没地方让她哭。” 崔沁笑嘻嘻地道:“到时候阿爹就晓得自己看错人了。” 两母女暗地里的话也暂且不表,崔锦自是不知她们背地里的冷嘲暗讽。不过就算晓得了,她也会不以为意。此时的她正忙着让洛丰城最好的绣娘给她做衣裳。 待衣裳裁好后,崔锦前往崔全的院落。恰好方氏也在,崔锦便一一请安。方氏有夫婿在身边,倒也不敢刻薄,还算和气地与崔锦说了会话。 过了会,崔锦才进入正题。 “阿锦自知这段时日给府里带来了不少麻烦,而阿叔不仅仅没有冷落阿锦一家,且还赠阿锦布庄。阿锦心中实在有所愧疚。这几日来,阿锦仔细想过了,阿锦无以为报只能去寺庙中为我们崔府祈福,祈祷鬼神佛祖的庇佑。” 方氏听了,只觉好笑之极。 这到头来竟然只能乞求鬼神庇佑了,崔锦显然是走投无路了。她打量了下自己的夫婿,只见崔全神色不改,只说了句:“也好。” 崔锦叩头拜谢。 离去后,方氏说:“夫主,阿锦此番怕是俱了。” 崔全道:“俱也罢,不俱也罢,我应承了她一月之期,如今还有二十天。”他方才看着她胸有成竹的模样,隐隐约约觉得他这个不到二八的侄女兴许是真的有法子可以令布庄起死回生的。 不过即便她不能,他也不会毁约。 他崔全应承了他人之事,必定不会食言。 方氏只好讪讪地笑了下。 然而,出乎方氏的预料,崔锦当天便收拾细软离开了崔府。方氏原以为崔锦会去附近的庙里,洛丰城郊外正好有一处南山寺,香火颇盛,寻常人家都喜爱去里头上香。 可是据下人回禀,崔锦所坐的马车驶出洛丰城后便进入了官道,一去不复返了。 若非崔府里还有个崔湛,方氏都要以为崔锦这是要灰溜溜地回她那穷乡僻壤之地了。 . 崔锦这回出远门带上了阿欣与阿宇,还有若干仆役,以及驭夫。崔锦一离开洛丰后,便马不停蹄地赶路,无论寺庙大小,只要经过了,必定会进去拜一拜,上一炷香。 就这般过了十天。 期间,崔锦也不知拜了多少座寺庙,上了多少炷香。阿欣全然不知自家大姑娘到底想做什么,第十一天的时候,阿欣终于没忍住,开口问道:“大姑娘这是要将秦州所有的寺庙都拜一遍么?” 崔锦说道:“拜鬼神自是要诚心诚意。” 阿欣说:“秦州里可多寺庙了。” 崔锦道:“再多寺庙,只要诚心在,总能拜得完的。”说罢,崔锦也不再言语。又过了两日,路经莲山时,崔锦让马车停了下来。 恰好山下有一和善的妇人搭了座茶棚,崔锦便上前讨了一杯茶水。 妇人看了看崔锦,笑着说道:“我在这里摆了十来年的茶棚,难得见到长得这般标致的小姑娘。”说着,她又看了眼崔锦身后的阿欣与阿宇,不由微微有些诧异。 “怎地只有你一人?小姑娘单独出门,当着少见得很。” 崔锦笑道:“从小野惯了,也不为规矩拘束。”顿了下,她打量着周遭,问:“不知附近可有寺庙?我从小便喜爱寺庙,每到一处地方总要去庙里拜拜鬼神佛祖,上上香以表诚心。” 妇人也不由笑道:“喜爱寺庙的姑娘也少见得很,不过你今日路过这里,还凑巧问了我,也算是缘分。若是你问其他人,定没多少人知晓。我在这儿摆了十几年的茶棚了,莲山附近有什么,我可是最清楚不过了。即便你问附近的百姓,也未必晓得哩。” 妇人伸出一指。 “这是莲山,从这里直走上山,约摸要一个多时辰的功夫,直到莲山的深处时你便能见到一座庙。庙极小,几乎没有香火,庙里只有一个和尚。我也是无意间迷路了才发现了一座这样的小庙,那和尚看起来倒是像个隐世之人。” 崔锦听罢,连忙道谢。 . 山路狭窄,马车上不去,崔锦便留下了马车,让阿宇和阿欣带上细软。她付了茶钱后,便踏上了莲山。这一回,阿欣当真是被自家大姑娘的虔诚给感动了。 她说:“鬼神若知大姑娘如此虔诚,肯定会庇佑大姑娘的!” 阿宇保持了沉默。 崔锦嘱咐道:“等到了后,少说话,莫要惊扰了庙里的和尚。” 阿欣说:“奴婢晓得的!” 足足有两个时辰,崔锦在莲山里绕了好一段路后才见到了妇人口中所说的小庙。阿欣见到时,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这岂止是小庙?简直就不是庙了! 莫说屋子,那么大的一尊神像竟是坐落在屋檐之下,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有。若非神像前有香炉果品蒲团,她几乎要以为这是哪个挨千刀的对鬼神的不敬! 阿欣连忙瞅了瞅崔锦。 没有在自家大姑娘面上寻得惊诧的神色时,阿欣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大惊小怪了。只有阿宇在崔锦的脸上寻得了欣喜之色。 崔锦郑重地道:“走吧,先进去打个招呼。” 崔锦带着两人绕过神像,径自走了进去。很快的,三人便见到了有一年轻的和尚坐在胡床上打瞌睡。阿宇轻轻地咳了声,和尚睁开睡眼。 他似有几分惊愕。 崔锦说:“我们是来上香的。” 和尚“哦”了声,扬扬下巴,道:“请随意。”说着,又合上眼继续打瞌睡。 崔锦道了声“谢”,可她却也没有径自去上香,反而是寻到了一水井。阿宇打了桶凉水上来,崔锦洗净了手,又寻了一处屋瓦遮掩之地,褪去了身上的脏衣裳,换上了新衣裳,正是刘洪日夜赶出的那一匹布料所裁成的宽袍大袖衫。 衣衫上的纹案融合了异邦流传进来的独特花纹,与时下晋国所时兴的淡雅相互结合,用了提花织锦的方式完美地绣在了衣裳上。 崔锦跪在地上,裙摆像是花开一般铺在地面。适逢有阳光照射,衣裳似是有流光溢彩,华美之极。 崔锦虔诚地叩拜。 阿欣在一旁都看呆了。 崔锦在佛像前跪了足足两个时辰,直到太阳将要下山时,崔锦才起身离去。在阿欣的搀扶下,下了山。主仆数人在莲山附近寻到小镇,找了家客栈歇息。 阿欣原以为第二日又要继续启程的,可是没有想到大姑娘却不走了。 她又再次上了莲山,又继续净手换衣,仍是跪足了两个时辰。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直到第八日的时候,她终于不再上莲山了。 阿欣心疼极了。 “山上寒气重,大姑娘你每天跪两个时辰,蒲团又那般薄,寒气都不知吸了多少。珍嬷说年轻时不注意,年老了就要受苦受累了。” 崔锦摆摆手,说道:“只不过跪了几日,不碍事。” 阿欣眼巴巴地说:“大姑娘,我们出来已有二十日了。” 崔锦笑道:“想家了吧?” 阿欣如小鸡啄米式地点头。 “也差不多该启程回洛丰了,吩咐下去,明日便回洛丰。” . 阳城。 阳城近海,每逢夏季便会集聚众多文人骚客于此。大多数人日夜逗留在海边,只为一睹海上奇景。前几年海上出现了一座仙气缭绕的仙山,有梅花鹿伏卧在绿茵之地,还有蝴蝶丛飞,像是蓬莱仙境一般。 只不过奇景只维持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很快便消失了。 后来还有画师专门留居在阳城,只为奇景再次出现时,执笔画下。这一回也不知从哪儿起了传闻,说是今年必有奇景出现,来自晋国各地的文人骚客遂陆陆续续的集聚于此。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日子,海边依旧热闹极了,一边赋诗弹琴,一边谈笑风生,还有商人在做小买卖。偌大的海滩上有着数不清的坐地屏风。 然而,就在晌午过后,本是风平浪静的海面上蓦然起了风浪。 在半个时辰后,渐渐浮现了一幅画面。 海滩上有人惊呼了一声。 “啊,奇……奇景出现了!”本是热闹的海滩上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众人都屏住呼吸望向了海面。只见海面上腾空出现了一座高山上的寺庙。 半人高的神像前跪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她穿着纹案独特的宽袍大袖,兴许是阳光的缘故,似有莹莹华光在衣衫上流转,美得如同画中仙一般。那姑娘无声地叩拜着,一举一动都是如此的虔诚。 ……所有人都看呆了。 . 时隔二十多日,崔锦回到了洛丰。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回了崔府,而是直接去了郊外的崔家布庄。刘洪与众人日夜赶工,终于得出了三千匹布,整整齐齐地堆叠在仓库之中。 刘洪见到崔锦,苦恼地道:“大姑娘,我们这些布帛没人要,连以前与我们合作的小商铺也嫌弃我们这一次衣裳的颜色与纹案,不是说不好看,而是特别不看好。我试着拿了几匹到相熟之人的铺子里,也没人多看一眼。” 崔锦说:“莫急,时机还未到。这几日,你清点上一车的布,先去流云,无论如何一定要让流云的掌柜见到我们的布,不管他要不要,你定要与他说我们这次的布一匹至少二十金。” 刘洪睁大了双眼。 若非顾虑着崔锦的身份,他真想说你疯了!想钱想疯了!布庄里敢卖二十金的布起码是上等的云锦,他们这次考虑到成本的问题,布料虽然是锦缎,但非上等锦缎。 崔锦说:“你依照我所说的去做便是,另外如裳和浣花两家商铺,也别忘了去。” 刘洪动动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见到崔锦如此笃定的模样,只好将话语咽下。之后,刘洪依照崔锦所说那般在洛丰三大布料商铺转了圈,果真如他所想那般,到了最后是被人扔出来的。 刘洪负伤去了崔府。 崔锦依旧是笃定地道:“莫急,再等一些时日。” . 崔锦的一张嘴巴伶牙俐齿,舌灿莲花的,刘洪说不过她,只好悻悻离去。刘洪离去后,崔沁过来了。打从崔锦出远门后,崔沁便一直等着嘲笑她的这一天。 如今崔锦终于回来了! 她立马放下课业,迫不及待地来了梧桐苑。 崔沁上下打量着崔锦,见她消瘦了不少,也安心了。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崔沁也不敢像上次那样堂而皇之地取笑她。 她说:“锦堂姐,你可回来了。你不在的日子里,我和二姐姐可想念你了。” 崔锦岂会不知她的小心思。 她皮笑肉不笑地道:“是么?” 崔沁又道:“锦堂姐拜了这么多天的鬼神,可有什么心得?”顿了下,她眨巴着眼睛,说:“莫非心得是一匹布卖二十金?” 崔锦歪着头看她,直勾勾地看着她。 崔沁不由被看得有些心慌,问:“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崔锦长叹了一声,问道:“沁堂妹,你可知前几日我碰上了什么人?”不等崔沁说话,崔锦便径自说道:“我遇见了一个少年郎,他有一个心悦的姑娘。两人皆是门当户对,少年郎想着要告诉那一位姑娘,他倾心于她,想等她及笄后便上门提亲。可是少年郎却是个别扭的性子,想对她好,可是却又不知该怎么做,最后只好不停地欺负那个姑娘。不过嘛,少年郎年纪小,喜欢欺负自己所倾心的姑娘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睨着崔沁。 “倒是沁堂妹你……成日盯着我的错处,一见面便欺负我,还用小青蛇来吓唬我。我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自己到底哪儿得罪你了,后来我遇到那个少年郎就明白了。” 崔锦拍了拍崔沁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沁堂妹,你喜欢我就直说,这么别扭可不好。” 崔沁的脸登时红了。 “你……你……”胡说八道!她讨厌死她了! 崔锦又叹道:“脸竟然都红了!还说不喜欢我?罢了,看你脸红我也于心不忍。阿欣,将沁姑娘送出去。我这位堂妹一见我就脸红,羞矣。” 崔沁无言以对。 阿欣想要送她,却被她瞪了眼。阿欣看了看崔锦,又看了看崔沁。最后崔沁捂着脸离开了梧桐苑。待崔沁离开后,崔锦笑出了声来。 . 在这之后,崔全召见了崔锦。 崔锦请了安,开门见山便道:“阿叔,还请再给侄女半月的时间。” 崔全问:“胸有成竹?” 崔锦微微一笑:“阿锦不敢说有十分的把握,但是九分是有的。” 崔全见状,微微沉吟,颔首应之。 接下来的半月,崔锦足不出户,她只留在崔府里,每日不是作画便是看书,或是与崔湛说话。崔元与林氏寄回来了书信,说是已经从避暑山庄启程了,约摸半月左右便能回到洛丰。 崔锦看后,欣喜不已。 许久没有见到爹娘,她心里挂念得很。 而与此同时,被一众商铺所拒的崔家布庄在一个明媚的秋日里踏上了第一位穿得光鲜亮丽的买家,正是如裳商铺的大掌柜。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菌:托腮,今天爆发了呢!还有六天的九千字~~~顺便采访下女主,请问你现在有什么感受。 崔锦:我……我觉得像是穿着自己原创品牌的衣服在*广场空降大屏幕里上演了一段唯美MV…… 谢五郎:看到阿锦的人都拖出去砍了! 闵恭:没看到好忧伤(┳_┳)   ☆、第五十七章 若是问刘洪现在的感觉什么,刘洪只会答四个字。 ——不敢置信。 那一天如裳商铺的大掌柜进来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开始觉得像是做梦一般。那可是如裳商铺的大掌柜!平日里压根儿是不会去布庄的!都是布庄里头的人恭恭敬敬地送上布匹,然后等着被挑。 可那一日如裳商铺的大掌柜却是亲自过来了。 不仅仅如此,他还给他送了那一日误伤的赔礼,并且买了五百匹的布,一匹二十二金。比大姑娘预计的还要多了两金! 直到大掌柜离去后,刘洪才开始使劲地捏自己的脸,确认不是做梦后,他傻笑了好久,当天立马赶往崔府,亲自向崔锦禀报。 见到崔锦没有任何惊诧的神色,刘洪这一次是彻底地心服口服了。 这一位大姑娘果真是有能耐的! 很快的,又过了几日,接着如裳商铺大掌柜的到来之外,浣花商铺的二掌柜也过来了,同样也是买了五百匹,价格也与如裳商铺的一样。 渐渐的,其余小商铺也得到消息了,然而想要来置办布匹的时候,刘洪却拒绝了。 他去了如裳商铺一趟,与大掌柜坐下来喝了一盅茶,足足坐了一个下午。离开的时候,刘洪露出了古怪的神色。紧接着第二日,刘洪做了两件事情。 一是关上了布庄的大门,剩下的两千匹布,他是死活也不愿意再卖了,即便是如裳商铺的大掌柜再次登门,他也只是客客气气地与大掌柜喝了茶,却只字不提布匹的事情。 二是刘洪亲自挑选了最好的三十匹布,装了一车,亲自送到了崔锦的手中。 阿欣完全不明白刘总管的做法。 她疑惑地道:“大姑娘,刘总管怎么把布庄的门都关了?哪有人像他这样做生意的?为什么不卖给如裳商铺呢?” 阿欣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蹦出。 崔锦说:“刘洪此人比我想象中要精明得多。”野心也要大得多!只不过,她欣赏有胆识亦有行动力的人。她笑了笑,又道:“既然刘洪送了三十匹过来,我也不能浪费了。” 阿欣听了之后,更是迷惑了。 莫说刘洪这几日的举动,她还不明白之前吃了闭门羹的两大商铺为何频频找上刘总管买布匹呢?阿欣想不通,其余布庄的人也想不通。 他们崔家新出的布庄,他们也摸过了,看过了,料子不是顶顶好的,花纹是独特了些,但也不值得重金买下。难不成是如裳、浣花商铺吃了崔家的迷药不成?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只不过很快的,谜题就解开了。 不到七日的时间,洛丰城中几乎都是人手一幅画,正是那一日在海边的画师所流传出来的。画中有一片大海,海上有一仙气缭绕的仙山,山上有一座小庙,庙里有一姑娘,正虔诚地叩拜。其中让人瞩目的是她身上的衣裳,那般独特的纹案在阳光之下流转着莹莹华光。 在阳城海边的画师是个极其擅长工笔画的,足足费了两天两夜的时间,他方画出了这幅画来。画一出,立即就被阳城的权贵收了,随后又渐渐流出临摹的版本,一传十,十传百的,这幅画在秦州如同星星之火一般,转眼间便燎了原。 权贵关注画中的姑娘是什么,而有幸得到这幅画的姑娘,更关注的却是画中姑娘身上的衣裳。 能在海上奇景出现的姑娘,想必是上天下凡的仙子,仙子所着的衣裳,她们又怎能不喜欢!每个姑娘从小心里便有个仙子梦,尤其是在好风雅的晋国里,飘飘欲仙的衣裳更为姑娘所喜好,如今见到了这样的衣裳,她们又怎能不心动? 画像流传的同时,也不知哪儿忽然传出了消息,画中姑娘正是洛丰里的崔氏女,而崔氏女身上的衣裳正是从崔家布庄里做出来的。 此消息一传,竟陆陆续续的有不同地方的马车驶向了如裳商铺和浣花商铺,离去时是满车的布匹。 如裳商铺和浣花商铺里的五百匹布,竟是在短短五日之内一销而空。 有布庄见到如此盛况,连忙日夜赶工,也如法炮制了一模一样的布匹,连纹案与织法都是一模一样的。可惜商铺一听不是崔家布庄所出的,纷纷拒绝了。 时下信鬼神,能在海上奇景出现的姑娘,必定是得了鬼神的庇佑,身上的每一样事物都是鬼神所赞同的,不是崔家布庄出来的布匹,又怎能有那样的奇效? 他们买的是布匹,可更多买的是一种对鬼神的信仰。 . 崔府梧桐苑的门前,一小厮笑吟吟地说道:“阿欣姐姐好。” 阿欣很快便回过神来,认出了小厮,正是大房那边的,在阿欣的印象中好像是大爷身边的人。不过以往可没这么热情。 “是阿竹呀。” 被唤作阿竹的小厮面上笑意更深了,他说道:“是呢是呢,没想到阿欣姐姐竟然记得我的名字,真真是受宠若惊。”他进入正题,说道:“还请阿欣姐姐通传一声,九爷与九夫人昨日刚从避暑山庄回来,我们大爷说一路颠簸得很,得好好地办个洗尘宴,加之数月不曾相聚,大爷与大夫人心里头也怪想念的,说是还准备了九爷喜爱的烈酒,今夜定要好好地把酒言欢。” 阿欣点点头。 “我晓得了,这就去告诉大姑娘。” 阿竹嘿嘿一笑:“劳烦阿欣姐姐了。”阿欣转过身,往梧桐苑里走的时候,不由嘀咕了声,以前都不叫她姐姐来着,这大户人家里头风向转得还真快。 不过她心里头还是蛮高兴的,沾了大姑娘的光,其他人也对她恭恭敬敬的。 思及此,她不由加快了脚步,走到了厢房前。 她轻轻地敲了敲门,声音欢快地道:“大姑娘,是阿欣。”屋里头好一会才响起了崔锦的声音,“进来吧。” 阿欣推门而入。 她随即闻到了一股余存的烟味,她小声地咳了咳,抬眼望去时见到桌案上的小铜盆里头只剩几缕灰烬,而大姑娘则在另一边盛满清水的铜盆里净手。 她拿帕子擦了擦手,对上了阿欣的目光。 阿欣连忙道:“大姑娘,方才大爷身边的小厮过来了,说是为老爷和夫人办了洗尘宴。” 崔锦颔首。 阿欣见状,也不多说什么,退离了厢房。对于大姑娘喜欢烧画之事,她早已习以为常。崔锦推开了窗子,铜盆里的灰烬随风散去。 此回多亏了画中的提示,不然她也想不出这个法子。 原想着搏一搏的,没想到还真的成功了。 这一次她烧了两幅画,一幅是海上奇景,一幅是莲山下妇人的茶棚。多亏了茶棚,她方知小庙的所在。也多亏了奇景上展现的小庙,而里头正因为佛像旁有一盂兰盆,她确认了时间。七月十五中元节,家家户户定置盂兰盆。不过当她上了山,见到年轻的和尚时,为了保险起见,她只好连续七日上山,直到和尚撤去了盂兰盆,她方不再上山。 她所画的海上奇景,并无她的存在,如今添了个她,虽然她想要的效果已经得到了,但此时此刻她依旧有些担忧。 就如同之前她抢了谢五郎得洺山古玉的机缘,之后她便与谢五郎纠缠上了。如今难得摆脱了他,也付出了不少代价,现在她依靠海上奇景重回以前的位置,相当于改了原先应有的命数。 崔锦认为有得必有失,这一回得了地位,却不知会失去什么。 她抿紧唇瓣。 . 洗尘宴上,崔府的一大家子齐聚一堂。崔府里的每个人都神色各异,尤其是目光落在崔锦身上时,所有人都很是好奇,究竟崔锦为何出现在海上奇景之中。 那可不是想上就能上的,若非上天的宠儿,又怎能如此风光。 如今整个秦州无人不识崔氏女。 想来再过一段时日,就会传遍晋国各大州,最后直到燕阳。若是宫里的那一位晓得了,因此而召见了崔氏女,那就是祖祖辈辈积德了。 而崔锦亦会因此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 即便她为谢家巫子所抛弃!可她却用最有力的事实向世人证明!她崔氏的的确确是受到了鬼神的庇佑,所以才能有寻常人碰不着的机缘。 崔全这会是越看崔锦便越是满意,同时也深深地钦佩自己的眼光,他果真没有看错人,幸好当初接受了崔锦一家,不然今时今日的荣耀便落不到他们崔家。 如今人人提起崔氏女,说的便是洛丰崔氏。 待老太爷回来后,晓得他们如此争光,想必也会欣慰得很。老太爷一辈子都想挣最好的脸面,然后向汾阳崔氏证明,没了本家,他自立门户后一样能光宗耀祖! 崔全看崔锦的目光又添了几分慈祥。 家宴酒过三巡时,崔全问出了在场崔家人最好奇的问题。他问:“莲山地势偏僻,又是人烟稀少的山峰,阿锦你怎地就到莲山去了?还这么凑巧在里头发现了一间寺庙?” 此话一出,崔家人都安静下来,十多双眼睛唰唰唰地落在了崔锦身上。 崔锦落落大方地起身。 今日她仍旧穿着那一日在莲山上的宽袍大袖,她行到宴席的中间,缓缓跪下。她拜了三拜,方道:“阿锦那一日曾与阿叔说,要叩拜鬼神,乞求庇佑,以此感谢崔家对阿锦一家的接纳。阿锦便想着要将秦州的寺庙都叩拜完了,如此方能显示阿锦的诚心。阿锦离开洛丰后,遇到寺庙便进去叩拜上香,一路东去,兴许是鬼神看到了阿锦的诚心,所以才会显灵。” 她将一切推到了鬼神的身上。 但凡涉及鬼神,便容易令他人信服。 果真如她所料一般,此话一出,在场的崔家人,尤其是崔全尤为动容。这下不仅仅满意崔锦,而且还添了真心实意。 就连方氏听了,也不禁对崔锦刮目相看。 崔全抚掌道:“难为你有这样的心意。”其他人纷纷附和。 宴席临近尾声时,崔锦又将刘洪送来的布赠给了崔家的所有女眷。此番下来,连以往对崔锦颇有微词的崔沁也不得不承认,她这位堂姐在为人处事上,是极有手段的。 而在家宴过后,崔锦的孝心传遍了整个崔府,没几日又传了出去。一时间,洛丰城里的人都对崔锦都大为赞叹,众人仿佛都忘记了当初崔锦与巫子谢恒的那一桩事情。 渐渐的,崔府门前又变得门庭若市,甚至比之前还要热闹。 每日过来送拜帖的人亦是络绎不绝,许多人都想一睹画中崔氏女的真容。只不过这一回的崔锦却不像以前那般,只要是张帖子就接,她这一次只挑选了寥寥数张,皆是洛丰权贵之女。 而崔锦每次赴约时,都会赠上一匹布帛。 很快的,刘洪送来的三十匹布帛全都送完了。洛丰城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众女以能穿崔家布庄的布帛为荣,尤其是海上奇景中崔锦的那一套宽袍大袖。 如裳商铺与浣花商铺的五百匹布帛早已销空,然而崔家布庄却不愿再卖,连如裳商铺出价到五十金一匹也不愿。 众人都不知崔家布庄的刘总管究竟在想什么。 直到数日后,一直没声没息的流云商铺终于有所动静。在一个明媚晴朗的秋日里,流云商铺的大掌柜买下了崔家布庄剩下的两千匹布,并且与崔家布庄协定了合约——以后流云商铺的供应布庄除了闻名遐迩的陆家庄之外,还有崔家布庄。 此消息一传出,晋国的布商都为之震撼。 半月后,刘洪去了崔府,将账本交给崔锦核对。片刻后,崔锦对刘洪说:“我果真没有看错刘总管。”三千匹布帛除去成本与其他,足足挣了有四万金,更别提流云商铺与崔家布庄的合约定下后,崔家布庄的前程比星光还要璀璨。 刘洪谦逊地道:“多谢大姑娘赏识。” 他很清楚一事,崔家布庄能起死回生,靠的不是他们的手艺,而是崔锦的名气。他此时是彻底相信了当初洛丰的传闻,崔氏女是受鬼神庇佑的。 不然,便无法解释为何崔锦可以如此笃定。 流云商铺愿意与他们崔家布庄合作,看中的也仅仅是崔氏而已。所以刘洪不敢骄傲。 崔锦含笑道:“我向来是赏罚分明之人。你做得好,自然就该赏。以后每个季度所挣得的金,除去你应得的金,我会再赠你一成。” 刘洪愣住了。 崔锦又笑道:“是以你为布庄挣得多,你自己也能挣得更多。”崔锦给阿宇使了个眼神,阿宇抬出一个檀木箱子,里头装满了金。 崔锦又道:“这次辛苦整个布庄的人了,这些金劳烦刘总管拿去给布庄里的人分了。” 刘洪没想到崔锦竟是这么大方,不由更为动容。当下想着以后定要更努力地想法子将布庄办得更好,如此才能不辜负大姑娘的期待。 待刘洪离去后,阿欣欣喜若狂。 她高兴地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的。 “大……大姑娘,我们有了好多金。”这是以前连想也不敢想的!不是千金!而是万金!这是打断了腿也不用愁呀! 崔锦自然也是高兴的。 不过高兴之余,她考虑的却是更多了。她唤来了阿宇,让他将这个月挣来的金取出两成送给了大房。布庄始终是大房所赠,虽说依靠自己的力量扭转过来了,但钱一多,难免会招人嫉恨。 即便方氏此时没有微词,但时日一久,难免会心有隔阂。 方氏收到布庄的两成收入时,也不得不承认一事。 崔锦虽来自穷乡僻壤之地,但的确比自己的小女儿要出色得多,说是八面玲珑也不为过。如此一想,方氏再瞅着翻了不知多少番的两成收入,心里头对崔锦剩下的那一点隔阂也渐渐消失了。 . 过了段时日,崔府接到了欧阳府的请帖。 再过五日,便是欧阳将军的四十岁大寿。欧阳将军喜爱热闹,欧阳府上下都是晓得的,是以,欧阳府决意大办此次寿宴。 崔府的一家子都收到了请帖,包括崔元一家。方氏仔细告诉了林氏各种注意事项。林氏心存感激,回了梧桐苑后与崔锦说:“堂嫂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崔锦笑了笑,心想布庄的两成收入送得果真没有白费。 寿宴那一日,正值秋高气爽。数不清的马车渐渐涌向了欧阳府。此回寿宴,除了欧阳府重视之外,其余前来赴宴的人也极其重视。 欧阳将军名声在外,受邀而来的都是权贵之家,正好可以为自己的子女提前打探,兴许便能在里头寻得一个佳婿佳妇哩。 方氏自然也不会错过此次机会。 欧阳将军的寿宴,欧阳小郎必定会出席。不过她晓得自己女儿劲敌众多,她这一次是来看看自己女儿究竟又多少劲敌。 若是太多,还是算了。 方氏想起小女儿的性子,嫁给欧阳小郎未必会幸福。若是得不到欧阳家的青睐,退而求其之也是好的。 于是乎,在众人心思各异之中,欧阳将军的寿宴开始了。 女眷与男人是分开的。 女眷的宴席在簪花园,与男人的宴席只有一院之隔。崔锦这段时日风头正盛,自然是为众人所瞩目的。不过崔锦落落大方的模样,也挑不出一丝毛病。 林氏头一回参加这样的宴席,心里头紧张得很。 崔锦在母亲身旁低声地说着话,片刻后,林氏方安心了不少。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崔锦喝的茶水有些多,便唤了欧阳府的一个侍婢带路。 她离开了簪花园。 侍婢带着她去了最近的茅厕。崔锦出来后,侍婢却是不见了。她也不以为意,横竖回去簪花园的路她还记着。 然而此时却有一小童倏然从草丛里冒出,险些吓了崔锦一跳。 小童上前,说道:“崔姑娘,有人想见你。这边请。” 崔锦狐疑地道:“是谁想见我?” 小童说道:“崔姑娘见后便晓得了。”此话一出,崔锦心中登时冒出了一抹人影。她犹豫了一小会,仍是跟上了小童的脚步。 小童穿过小径,来到了梅林之中。 之后,小童侧过身子,不再前行。只听他道:“我家主人便在里面。” 崔锦一听,默默地叹息一声。约摸走了百来步,她便在一株枯树之下见到了一道墨绿的背影。果真如她所料,是闵恭。 “郎君安好。” “阿锦心中可曾有挂念我?” 崔锦的嘴角微微一抖,答道:“听闻郎君去了军营,郎君在军营中训练,为的是保家卫国,如此忠勇之士,阿锦与千千万万百姓都会心心念念。” 闵恭顿时低笑了一声。 “两月未见,阿锦依旧伶牙俐齿。这次便放过你。” 他缓缓转身。 此时,崔锦方真真正正看清了闵恭。她不由愣了下。之前在欧阳府养得肤色微白的他黑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也壮实了不少。 不过短短两月,闵恭竟是变化如此大。 闵恭笑道:“怎么?看傻了?” 崔锦摇摇头,说道:“郎君在军营想必是极其努力的。”她还发现他脖子有道伤痕,约有手指长,极浅。 注意到了崔绩的视线,闵恭眼中笑意加深。 他走上前,索性了稍微拉开了衣袍,让崔锦看得更清楚。他指着脖子上的伤痕,说道:“这是训练时不小心被人伤着了,我本来可以避过的,但是当时分了心,”他顿了下,直勾勾地看着她,“我想到了你。” 刀横过来的时候,他无意间就想起了崔锦。 那个在一群凶神恶煞的歹徒之中仍旧冷静自如的她,还有初见时她狡黠的模样,便是如此分了神,受了点小伤。 他收拢好衣袍,又说:“我如今在欧阳将军麾下办事,虽然很小,但是我也有官职了。军营里的欧阳大郎和二郎对我都很是赏识,假以时日定能升官加爵。” 他又说:“我之前应承你的事情,每一样都没有忘记。军营中自是不能与欧阳府相比,可是一想到你,我便能坚持下去,想着有个人等着我护她周全。” 崔锦没有想到闵恭竟会对她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闵恭蹙下眉头。 “真是不解风情的女人,我说了这么多竟是连一丝感动的表情都没有。” 崔锦倒是被这句话逗笑了,她说道:“郎君将阿锦看得这么高,阿锦……委实受宠若惊。”惊,确确实实是有的,只不过这些话崔锦都不信,男人的油嘴滑舌,她已经在赵家三郎身上尝试过了。 男人说甜言蜜语时,未必都是真的,即便现在是真的,以后也难说。 更何况闵恭是个心有大业的人,她不过区区一女子,又何德何能成为他的所有支柱?这些话,听后一笑而过便算了,当不得真。 闵恭问:“当真受宠若惊?” 崔锦点头。 闵恭轻哼了声,“罢了,饶过你。” 崔锦说:“郎君,阿锦出来的时间不短了,也该回去了。”说罢,她欠身一礼便退了数步,随后转身离去。闵恭没有阻拦,他瞅着她的背影,眸色变得幽深。 崔锦这两个月来做了什么,他亦有所听闻。 时人信鬼神,可他却不是特别崇敬鬼神。他一直认为世间并无鬼神,他能走到今日,靠的是自己和机遇,与鬼神半点关系也没有。 然而,崔锦却借着鬼神,一次又一次。 尤其是这一回。 他也不曾想到她会以这样的一种方式重新站起!他不信这是鬼神所庇佑的,他相信崔锦背后定有一高人,或是……崔锦本身便藏有本事。 只不过无论是前者亦或后者,崔锦此女,他必要得之。 . 洛丰离燕阳足足有一个月的行程。 谢五郎的马车走得不快,一路上几乎是在游山玩水,是以行程便更慢了。王四郎每到一个地方,马车停下后总要去一趟茶肆。 这一日,他买了茶回来。 谢五郎坐在马车前弹奏五弦琴,琴音悠悠,看得出来心情不差。 王四郎凑了前去,问:“阿墨,今日你家郎主为何如此高兴?” 阿墨道:“想来是燕阳城将近,郎主将要归家,所以心里头高兴着。”王四郎瞥了阿墨一眼,说:“你骗得了其他人,可骗不了我。你家郎主从来都不是念家的人,若是念家,这回早已到了燕阳城了。” 阿墨摸摸鼻子。 “郎君心知肚明,又何必来为难阿墨?” 琴声止,谢五郎道:“今日秋高气爽,我心情好。”王四郎低声说:“今日的确秋高气爽,五郎是因为太子赈灾一事而高兴吧。我方才从茶肆里回来时,恰好听到有人在说。陛下如此看重太子,太子却……” 谢五郎说:“的确是这段时日以来较为值得高兴的事情。” 此时,阿墨忽然道:“郎主,阿白过来了。” 谢五郎神色微变。 若无他的吩咐,阿白向来不会主动前来的,除非是发生了意外之事。他问:“发生何事?” “禀报郎主,阳城流传出了一幅画像。”他双手递上画像,阿墨正想接过,却被王四郎捷足先登。王四郎惊愕地道:“咦,这……这不是阳城的海上奇景么?” 阿墨探头一望,呼吸瞬间变了,眼珠子也瞪得老大。 “郎……郎主,崔氏竟是在画里头。” 谢五郎的眉头紧皱,他问道:“阿白,还查到了何事?”阿白立即将这段时日以来阳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禀报,自然也没有遗漏崔锦虔诚拜鬼神一事。 谢五郎听罢,眉头皱得愈发厉害。 片刻后,他冷道:“立即发动人手,崔氏的画像不能流传到燕阳城,截断任何机会。” 王四郎一听,却是笑出声。 “五郎这是在保护崔氏呀。” 画中姑娘容貌妍妍,又是出现在海上奇景中,若是流传到了燕阳城,宫里的那一位必然晓得。陛下向来好美色,崔氏这般姿色,若是被陛下见着了,必定是宫妃的命。 只不过宫里妃嫔数不胜数,陛下又是个喜新厌旧的,估摸没个几年,崔氏便要与冷宫为伍了。 谢五郎没有搭理王四郎的话。 他的眉头依旧是紧皱着的,同时的,他还有一丝不解。 他年少时曾预言过海上奇景,其中便有这一回,只是地方是对了,时间也对得上,然而现在却出了纰漏,竟多了个崔锦。 而上一次洺山古玉也因崔锦而乱套了…… 蓦地,谢五郎出声。 “调头,去洛丰。”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我预感有麻烦来啦! 男主:我是来求阴阳调和,顺带恢复技能的! 闵恭:→_→现在明显是我优势大一点好么! 男主:没看到我今天匿名么?不叫谢五郎了,叫男主。你有个毛优势!   ☆、第五十八章 中秋将至。 每逢中秋,洛丰必有花灯节。花灯节那一日,洛丰的宵禁会停歇一天。家家户户的闺女带着侍婢小厮阿嬷,在满是花灯的大街上游玩,芙河上船舫林立,尽是大户人家华贵的私船。 这是崔锦头一回在洛丰过中秋节。 以往在樊城时,可没这般热闹。 虽是团圆佳节,但也仅仅由林氏省吃俭用买了半斤的猪肉,绞尽脑汁做了几道荤菜,再买上一壶崔元喜爱的美酒,珍嬷摘了宅里的甜枣,碾碎了做成枣糕,一家人在庭院里赏月吃饭。每逢此时,崔元便会起了雅兴,对月赋诗一首,由崔湛与崔锦点评。谁点评的好,能让崔元大为满意的,便能得到一张完好的纸。 彼时家穷,能用于书写的纸,崔元往往是单月给崔锦买,双月则轮到崔湛。兄妹俩都很是珍惜,一张纸正反两面往往写得连指甲尖都插不进。 为了得到奖赏,兄妹俩年年都暗中较劲,使出看家本事。不过无论谁赢谁输,那一张纸总会落到崔锦的手中。崔湛一见到自家阿妹眼巴巴的眼神,便总会于心不忍,唯有忍痛割爱。 入夜后,崔府的一大家子都到了芙河上,游河坐船放花灯。唯独崔元一家还留在了府里头。崔元认为家中虽然富裕了,但也不能抛弃以前家中的习惯,遂一家四口便在府里像以前那般吃了一顿中秋饭。 饭后,崔元喝着醉仙居最上好的花雕,赋了一首赏月诗。 崔湛与崔锦兄妹俩纷纷点评,今年是崔湛赢了。崔湛依旧将奖励送给了崔锦,至于原因,崔湛也不知,他已是下意识地想着将所有东西都送给阿妹。 崔元有了三分醉意,与林氏低声说着话。也不知说了什么,林氏低低地笑着,面皮上似有红晕。 兄妹俩相视一笑。 林氏两颊的红晕加深,嗔了崔元一眼,却与崔锦说:“知你的心都在外头的花灯上了,去吧去吧。”崔锦眨巴着眼,说:“哪有,明明是阿娘的心都在阿爹身上了!” “还敢打趣你娘?再说就不让你出去了。” 崔锦嘿嘿笑道:“好嘛好嘛,不打趣便是。” 林氏又说:“夜里小心一些,早些回来,别玩得连家都忘记回了。” 崔锦挽住林氏的胳膊,笑吟吟地道:“阿锦晓得的,阿娘好好照顾阿爹便成,不用担心女儿。”说着,崔锦拉着崔湛离开了梧桐苑。 出了崔府的时候,崔湛破天荒地的没有跟着自己的妹妹。 “外面人多,我去人少的地方走走。” 今天的花灯都集中在洛丰最大最热闹的主街上,崔湛与崔锦说了,便调头往清冷的八宝路走去。崔锦也没在心上,带着阿欣与阿宇两人开始慢悠悠地走进花灯街。 街道两旁摆满了花灯,各式各样的,让人看得目不暇接。还有猜谜的,捞鱼的,卖中秋巧果的,数不胜数。整条主街亮如白昼,四处都是人群,热闹之极。 崔锦是头一回参加花灯节,看着琳琅满目的花灯,倒也觉得新鲜。 阿欣更是看得眼睛都花了,直说:“大姑娘,这盏白兔花灯好漂亮,啊,这盏牡丹花灯也好好看,那盏小童举灯的也好有趣!” 崔锦含笑道:“你喜欢哪一盏,我赏你。” 阿欣不胜欣喜,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又转,最后买下了一盏芍药花灯。她提着花灯,爱不释手的。崔锦看向阿宇,说:“你若有喜欢的,我也赏你一盏。” 话音落时,身后冷不丁的响起一道声音。 “你倒是奇怪,其他姑娘都是给自己买,唯独你给侍婢买。莫非这些花灯都不能入崔姑娘的眼?”少年郎正处变声的时期,声音里带了几分沙哑。 崔锦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欧阳小郎。 她坦荡荡地一笑。 “喜欢却也不一定要得到,能远远观之便已足矣。” 欧阳小郎大笑:“难得,难得,你区区一个姑娘竟能如此豁达。” 崔锦狡黠一笑,又道:“倘若喜欢便一定要得到,小郎岂非忙不过来?” 欧阳小郎先是一怔,随后才反应过来。他摇着头,叹道:“想当初在燕阳城时与我斗嘴之人都垂头丧气离去,到了你身上,却是接二连三地被调侃,偏偏我还反驳不得。不过……”他顿了下,笑说:“小郎我欣赏你!家姐前些时日还与我提起你,正好我要登船游河,家姐亦在船舫上,可要同游?” 崔锦含笑道:“小郎盛情,阿锦难却。” 崔锦那一日参加了欧阳将军的寿宴后,便收到了欧阳钰单独的请帖。 之前她落魄之时,欧阳钰并不曾伸出援手,连茶话会也没有邀请她。只不过她也没有在意,欧阳家与谢家之间的关系,她隐约知晓。欧阳钰帮是情分,不帮也是本分。 更何况她后来从闵恭口中得知当初闵恭想要借助欧阳家的力量帮她一把时,发现欧阳钰暗中替她挡了不少明枪暗箭。 崔锦头一回赴约时,欧阳钰倒也直爽,开门见山便说了当初不能明着帮她的理由。 崔锦极是欣赏欧阳钰的性子。 这一来二去的,两人也渐渐走得越来越近,成了无话不谈的闺中知己。 . 欧阳钰正想让侍婢去催一催欧阳小郎,话还未出口,便见到欧阳小郎与崔锦一块走了进来。欧阳小郎说:“阿姐,你看可巧了,我来的路上怕你无聊,把你的闺中知己都给带来了。” 与欧阳钰相处的时间不短,崔锦也不像以前那般客套了。 她笑吟吟地走上前,说道:“阿钰莫要听小郎胡说,明明是小郎贪玩,碰巧遇上了我。不得已之下才与我一块来找你了。” 欧阳钰也笑吟吟地说:“阿弟,莫说我偏心。你与阿锦两人的话,一看便知你是哄我的。瞧瞧你,老大不小的,还成日贪玩,就该娶个媳妇好好地稳住你。” 欧阳小郎最怕这个话题,连连举手投降。 “中秋佳节的,阿姐便饶过我吧。”说着,欧阳小郎瞅了眼崔锦,又道:“阿姐这下也不愁没人陪着说话了,时辰尚早,我出去看看有没有好看的花灯,若有入得了眼的,便给阿姐买一盏。” 欧阳小郎溜得飞快。 欧阳钰看着他的背影,叹道:“真是拿这个阿弟没办法。” 崔锦笑道:“小郎还不曾及冠,阿钰也无需太过担心。” 两人走到船板上,河风拂来,微微带有凉意。欧阳家的船舫周遭还有几艘船舫,点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时而有琴声与欢声笑语传出。 不过在夜色之下,看不清是哪一家的船舫。 欧阳钰忽道:“今夜的月真圆。” 崔锦瞧着她,笑道:“阿钰可是在想念意中人?”欧阳钰曾经很委婉地与她提过,她有一个意中人,可惜家世不是特别好。至于是谁,欧阳钰没有主动说,崔锦也没有问。横竖她想说了,自然就会说的。 欧阳钰脸微红。 “胡说,我才没有。” 崔锦又岂会不知她在说反话,她笑嘻嘻地道:“阿钰想念也不打紧,与我说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只是有一点儿想念,我也不知怎地就倾心于他了……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跟在阿爹身边做事,看起来是个憨厚的人,岂料耍起刀剑来却像是变了个人,身上像是镀了层光一样,那般的英明神武。再后来,我越看他便越觉得他好……” 崔锦安静地听着,时不时附和上几句。 她晓得这个时候,欧阳钰更需要的是一个倾听的人。她也愿意倾听。这段时日,她的日子过得太美妙了。有钱有名声,还有和睦的一家,以及一个闺中知己,所有事情都如同她想象中那般发展着,日子不要太舒爽! 尤其是,没有谢五郎! 崔锦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不远处的一条船舫,不由微微一顿。那条船舫在众多花灯摇曳欢声笑语不断的船舫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船舫不大,而且只点了两三盏灯,看起来有些孤寂。里头灯光微弱,窗门紧闭,外头只有一个穿着黑衣的仆役站着。 那仆役站在阴暗之处,似是在眺望着她们这一边。 “阿钰,你可知那条船舫是洛丰的哪一户人家?” 欧阳钰瞥了眼,说:“应该不是洛丰的,兴许是其他地方慕名而来。每逢花灯节,慕名而来的人可不少。” 崔锦听后,便也不再在意,又笑着与欧阳钰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谢五郎:我好像嗅到了不妥!阿锦,你出来,我们好好谈谈,什么叫做喜欢了不一定要得到,远远看着就好了?你的意思是就算喜欢我!你也不想得到我? 崔锦:我在说花灯,你想多了!然后→_→我还没喜欢你呢。 谢五郎:没有我谢五郎征服不了的人! 崔锦:→_→王四郎? 王四郎:躺着也中枪!! 崔锦:→_→不揶揄你了,作者菌今天只更了三千字木有脸面出来见乃们。作者菌说还剩的五天九千字不会少的……12月之前一定会补完这五天的九千字哒!今天是因为出了点意外,据说是面临逼婚,亚历山大,于是不想这么快让五郎见到我!【我好像透露太多了……   ☆、第五十九章 崔锦与欧阳钰相谈甚欢。半个时辰后,她方带着阿欣与阿宇离开了欧阳家的船舫。登上岸边的时候,欧阳钰还对她挥挥手,崔锦也含笑挥手。 待欧阳钰身影渐远时,她方转过身。 阿欣问:“大姑娘,我们现在要回府么?” 崔锦看了看天色,说:“时候的确不早了,不过也不急。想来现在街上也没什么人了。” 阿欣附和说:“是呢是呢,这个时候大家都去河头放花灯了。”花灯一放,花灯节便差不多结束了。阿欣提着自己的芍药花灯,眼巴巴地看着崔锦。 崔锦今天心情极佳,为人也格外随和。 手指一屈,在她额头轻轻一弹。 “想去就去吧,阿宇跟着我便行了。” 阿欣弯眉一笑:“多谢大姑娘!”待阿欣离去后,崔锦又瞅向阿宇:“你呢?可想去放花灯?”阿宇的一张脸憋得通红,“小人又不是姑娘家家……” 崔锦笑了笑,说:“你也不过是半大的少年郎,今天花灯节热闹,你若想玩便去玩。” “小人要护着大姑娘。” 阿宇来了洛丰后,比在樊城时要稳重得多,且他还是个好学的。之前她让大兄帮忙教他识字,这一年多以来,进步神速,不常夸人的大兄在她面前也夸了好几回。 她说:“要跟便跟着吧,走,现在大街上人少,去逛一逛。” 现在这个时辰不算早了,她其实有些乏了,本想回去的,但是想必这个时候阿爹与阿娘还在院子里花前月下的,当儿女的偶尔也要识趣识趣。 思及此,崔锦便索性再在外头走走,等花灯节结束后才归家。 . 芙河岸边离洛丰主街有一段距离,穿过一个岔口处,还需走上百步左右。崔锦一路走去,周遭并没有多少人,想来都去了河头放花灯。 到了岔口处时,冷不丁的冒出了一道人影。 阿宇三步当两步便挡在了崔锦的身前,浑身冒着警惕的劲儿。 “是我。”黑影从阴影处慢慢转出,月光之下,露出一双勾人的丹凤眼。崔锦松了口气,说:“阿宇,退到一边。”语气里有了丝无奈。 闵恭每次出来总喜欢吓一吓她,仿佛不吓她便不罢休似的。 幸好她已经习惯了。 闵恭看着她,说:“我等你很久了,”他的眸色微深,“陪我走走。” 崔锦下意识地便环望周遭,确认无人后,她方微微松了口气。只是这里没人,不代表主街没人。她能与欧阳小郎一起走,是因为他还只是个少年郎,且他身边还有他的几个知己好友。 再说,她与欧阳钰成为闺中知己的事情,洛丰城的贵女圈早已皆知。 当时主街上车水马龙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跟着欧阳小郎上欧阳家的船舫,并不会显得轻浮随意。然而,闵恭不一样。 如今大街上的人不多,而闵恭又只有一人,被有心人瞧见了,那便是大大的不妥。 崔锦动动唇:“闵郎,阿锦……” 婉拒的话语还未说出,蓦然有黑影罩下,随之而来的还有闵恭的声音:“早就知你会犹豫不决,如今幕篱已戴,不会有人认出你,”一顿,他微微凑前,压低声音道:“今天中秋,我有礼物送你。” 她唯有应承,刚走数步,她的脚步一顿,吩咐道:“阿宇,你远远跟着。” 阿宇应声。 闵恭戏谑的声音传来:“阿锦便如此怕被认出来么?” 崔锦淡淡地道:“事关阿锦名声,阿锦不得不谨慎一些。”若是闵恭被认出,兴许还能落个风流的美名,倘若换成了她,便是轻浮不矜持。 闵恭听出她语气里的一丝不悦,也不再多说。 两人无声地走了一段路,进入主街的时候,人果真已经不多了,卖花灯的摊档也少了,不复之前的热闹拥挤。 闵恭蓦然停下脚步。 他说:“我送你一盏花灯,过中秋的,大街小巷里哪个姑娘不是一人一盏花灯的?你倒是特别,只给自己的侍婢买,还说些什么喜欢便要远观的胡话。” 他不以为然地道:“喜欢一样东西便要得到,你喜欢哪一盏,我赠予你。” 崔锦诧异地道:“当时你在?” 闵恭说:“今天中秋,军营里放假,我跟了小郎一块出来的。小郎怕被欧阳姑娘唠叨,便拿你当挡箭牌。” 听到此话,崔锦不由一怔。 “你一直在等我?” 闵恭咧嘴一笑:“是,可有感动得涕泪横流?” 崔锦说:“……没有。” 闵恭也不曾在意,方才的那一句不过是随口之言。而崔锦听多了,也知道这不过是闵恭随口一说,所以便也应得随意。 花灯摊档上只剩七八盏花灯,水鸭的,家猫的,还有几种常见的夏花。这个时候的花灯都是卖剩的,自然不及之前的好看。 “喜欢哪一盏?”在闵恭看来,它们模样都差不多。 崔锦听他一说,便知他今日非得给自己买花灯了。她心中有所思量,半晌后才说:“没有喜欢的。”两人又辗转到第二处摊档,崔锦又说了一样的话。 第三处,第四处,第五处…… 主街上剩下的花灯摊档都转了一圈,崔锦仍旧是说:“没有喜欢的。” 她瞥了闵恭一眼,只见他眉头紧锁。 她道:“想来好看的都让人买了去。” 此时,闵恭忽道:“你在此处等我。”随后,他迈开步伐,三步当两步地走远了。不到半刻钟,他回来了,两手空空的。 他狡黠地道:“走吧。” 瞧他高兴的模样,虽说走,但步伐却是未动,反而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崔锦一声不吭的。 闵恭这才无奈地道:“真是不解风情,这会你就该问我为何空手而归。” 她被他盯得毛骨悚然的,只好开口:“为何闵郎空手而归?” “之前你与阿欣说话时,多看了两眼那盏并蒂莲花灯吧。后来被小郎打断了。我方才让摊档的老板重新做了一盏,等会我送你回去时,应该就能做好了。” 他高兴地道:“我付了重金,让他用心做。” 崔锦没想到他会如此心细,她今夜与阿欣阿宇游街时,的确多看了几眼那盏并蒂莲花灯,当时她只觉做工精美,在一众花灯里头格外显眼,不曾想闵恭竟是注意到了。 . 当崔锦提着一盏并蒂莲花灯时,她的心思有了一丝变化。 闵恭说:“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崔锦正想说什么,闵恭又打断道:“不许拒绝。”兴许察觉出自己声音中的强硬,他又软了下来,改口道:“我送你到小巷里。” 此时的闵恭已经发现崔锦乃吃软不吃硬,一旦强硬起来,她必定会想方设法婉拒。 果不其然,他这么一说,崔锦也不出声了。 他含笑道:“小巷里没人,不会有人发现的。到了小巷我再离去。” 崔锦看了眼手中的并蒂莲花灯,说了声:“好。” 闵恭头一回得到她的应承,简直要心花怒放。到临近崔府的小巷里,他拿下了崔锦头顶的幕篱。她愣了下,不由仰起脖子。 并蒂莲花灯散发着温暖的光芒,映衬着一张雪白而红润的脸蛋。 莹莹水眸,挺翘的鼻梁,还有小巧的红唇…… 他只觉腹下有一股热流,目光瞬间变得幽深。 崔锦立即察觉出危险,不由往后退了一步,然而还未站稳,闵恭便已倾前身子,在她的左脸颊上轻啄了一口。 “你……”她连连退了几步。 闵恭的眸子亮得惊人,他道:“阿锦,我会娶你为妻。” 她捂住了左脸,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半晌,她咬牙道:“真真是无赖子!”每次都是这样占她便宜! 崔锦恼羞得不行,留在原地又使劲地擦了擦脸颊,心中早已将闵恭骂了上千万遍。阿宇一直远远地跟着崔锦,巷子里漆黑黑的,闵恭对崔锦做了什么,他也不太看得清楚。不过如今见大姑娘的模样,他心底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他走上前,说:“大姑娘,方才大房的马车回了府里。” 崔锦冷静下来,说:“嗯,我知道了。” 她没有选择角门,而是准备绕出巷子,从后门进去。后门离梧桐苑比较近,能省不少步子。然而,在崔锦走出巷子的时候,一道黑影蓦然出现。 她以为又是闵恭,没好气地道:“你又想做……”话音未落,崔锦已是看清眼前的人影,她的身子瞬间就僵住了,浑身冰冷得仿若身处腊月寒冬。 黑衣人面无表情地道:“郎主要见你。” . 崔锦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还能踏进谢家别院。 向来镇定自若的她头一次寻不回冷静两字,她坐上了马车,一路过来,直到谢家别院时,她的脑子都是乱哄哄的。 她半点思绪都找不到,甚至连手手脚脚都在发抖。 是的,她在心慌。 她完全不知道谢五郎为什么又回重新折回洛丰,又为什么会重新召见她。她摸不透,想不明,更不知道谢五郎究竟想做什么。 他不是已经厌恶她了吗?他不是已经玩够了吗?他不是已经报复过她了吗? 她已经顺从他了。 可是……为什么他还要回来? 一想到上一次她苦苦经营的名声,被他轻描淡写地破坏后,她就不禁有些沮丧,且心里头还渐渐升起了一股无力之感。 她与谢五郎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一个是天,一个是地。 谢五郎的出身与地位注定他是高高在上的神,而她现在再努力也不过是枉然。他依旧能够轻而易举地踩死她,如同蝼蚁一般,轻轻一捏,即便是蝼蚁之王也只能粉身碎骨。 “崔姑娘,里面请。” 带路侍婢的话音拉回了崔锦的思绪。 是她第一次来谢家别院时沐汤的屋子,当初便是在里头她见到了赤条条的谢五郎。今日,谢五郎又要故技重施么? 面对闵恭的时候,她还能婉拒。 可是面对谢五郎,她却只有任他宰割的份,不能拒绝,只能依照他的心意行事。 她这个时候有些认命了,甚至不想反抗了。横竖她如何反抗,到头来也只能被谢五郎宰割。 她几乎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进入了屋里。 这一次不像上一次,白玉砌成的汤池并没有热气氤氲,屋里的一切她能看得一清二楚。汤池旁站了一个侍婢,她的声音微冷。 “请姑娘沐汤。” 汤池里的水是冷的。 而此时,侍婢又重复了一遍:“请姑娘沐汤。” 崔锦咬咬牙,褪去了身上的衣裳。此时已是秋季,夜里寒凉,当她滑入汤池中,冷水漫过她的身子时,她只觉有寒气从脚底咻地一下传遍了全身,冻得她牙齿咯吱咯吱地响,浑身也在颤抖着。 而一旁的侍婢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便是此时,刚刚还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崔锦霍地升起了一股斗志! 她不甘心! 她不能放弃! 现在她还不清楚谢五郎要做什么,她不能这么快就丧失了斗志!她必须要冷静下来。她今日为鱼肉,又岂知他日不能为刀俎? 谢五郎是神,可是也未必不会从神坛掉落。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个国家尚能被颠覆,更何况谢五郎他只是个凡人,谢家也只是依靠巫族攀爬上去的。 侍婢愣住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方才还是死气沉沉的崔氏蓦然间像是变了个人,仿佛在水底获得新生一般。她的一双眸子熠熠生辉。 当她从汤池走出时,她还对她微微一笑。 “有劳姑娘了。” . 侍婢懵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她狐疑地看了崔锦一眼,才敛眉道:“郎主在竹青园。”言下之意,便是不带路了。崔锦明白她的意思,微微颔首。 谢家别院于她而言,已是再熟悉不过。 她在这里曾经待过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那段时间里谢五郎宠着她,与她虚情假意。说起来,当初是多亏了阿墨,若非他的一句不经意的提醒,她也不能这么快便判断出谢五郎的用意。 她迅速地在脑子里回想过往的画作,企图在其中寻出一丝一毫的帮助。 可惜她什么都没有想到。 终于,竹青园近在眼前。 崔锦停下脚步,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呼出。 她迈入了竹青园。 时隔数月,她再次见到了谢五郎。 他依旧穿着素白的宽袍大袖,一头墨发懒散地披着,微微有些湿,可见是刚刚沐浴过的。他坐在落地屏风前,手中把玩着一盏花灯,正是崔锦的并蒂莲花灯。 屋里头很是空旷,侍候的人一个也没有。 崔锦没有刻意放轻步伐,在离谢五郎还有十来步距离的时候,她跪了下来。 “阿锦拜见郎主。” “哦?不唤五郎了?” 崔锦说:“郎主已弃阿锦。” 谢五郎变得沉默。过了许久,崔锦只觉自己跪得双脚发软,可谢五郎依旧没有吭声。终于,足足在两柱香的时间后,谢五郎开口了。 “阿墨。” 阿墨随即出现。 谢五郎又说:“此花灯碍眼,拿去烧了。” 阿墨应声,从进来到离去,他连一眼都没有看过崔锦。 “过来。”谢五郎又道。 崔锦抿抿唇,从善如流。她就像以往那般,坐到了谢五郎的身边,两人之间仅有一个拳头的距离。他说:“到我怀里来。” 此时,崔锦却是犹豫了。 然而,就在她犹豫的瞬间,一股微微粗暴的力道直接将她带入怀中。她只觉眼前天旋地转的,回过神来时,谢五郎的脸已经近在咫尺。 可尽管这么近,她仍旧不知他心底在想什么。 她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势坐在他的怀中,双腿被强迫圈在他的腰间。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 一道冰凉贴上她的左脸颊,谢五郎不知从何取出一方帕子,带着微凉的湿意用力地擦拭她的左脸,动作丝毫也不怜香惜玉,反而是粗暴之极。 没一会,她的脸颊便被擦得通红。 可她一声也不吭,就算疼得厉害,她也默默忍着。她就是不说话,一句也不说,像是一个任人摆弄的人偶。 “疼么?” 崔锦说:“疼。” “为什么不求我停下来?” 崔锦没有回答。 谢五郎却是有些恼怒,帕子被丢掷到一边。他正想粗暴地□□她时,怀中的人哆嗦了下。便是这一下哆嗦,让他的恼怒瞬间消失了。 修长的手指抚上了她的左脸。 这一回,他的动作是极其轻柔的,仿佛指尖下摩挲的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他轻轻地,轻轻地,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 慢慢的,慢慢的,他的手指滑到了她的眉眼间,他仔细地描摹着她的眉形,还有眼睛,然后是鼻梁,再到嘴唇。他的动作极慢极慢,仿佛在感受着崔锦的五官。 他一遍又一遍地摩挲她的五官,微凉的指尖已是微微发烫。 他头一回那么渴望自己不是目不能视物,他可以一睁眼就看清她的模样。他想依靠双眼看清她此刻的表情,而非依靠呼吸来猜测。 崔锦愣住了。 此时此刻的谢五郎面上竟是有了柔情,明明他看不见,可他却对她满脸温柔以及怜惜。 很快的,她警惕起来。 这一次,谢五郎不知又要玩什么花样,她不能放松警惕。 “阿锦。”他忽然唤道。 不等她回应,他又唤了声:“阿锦。” “阿锦……” “阿锦……” “阿锦……” 他一遍又一遍地唤着,仿佛以此为乐,连崔锦也算不清他究竟唤了多少回。直到他的声音变得沙哑时,他才停住了。 他搂紧她的腰肢。 “你戏耍我一次,我戏耍你一次,扯平了。” 崔锦瞪大了双眼。 扯平了?!扯平了你不应该回燕阳城吗! 刚刚难得冷静下来的心又开始慌了,事情往她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着。谢五郎说扯平了,谢五郎温柔地看着她,谢五郎一副迷恋她的模样。 这些都足以让崔锦引以为傲的冷静迅速摧毁。 谢五郎说:“从今日后,我不再戏耍你。你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不会欺负你,也不许任何人欺负于你。”顿了下,他又说:“你爹想回燕阳城的本家,我会让他如愿以偿。汾阳崔氏会风风光光地接你们一家回去,不会再有任何人欺负你们一家。” “离开洛丰时,我原以为戏耍过你之后,便能满足地回燕阳。如今方知我错了,我心中一直记挂着你。原以为只是一场虚情假意,不曾想到却弄假成真了。不过……很好,我很高兴,也很快活。” 他头一次对一个姑娘说这么多的话。 这数月来,他一直想不通自己的情绪,王四郎说他心中有了崔氏,他起初是不信的。可是他现在却信了。当他怀里再次有了她的气息时,心中的结霍然解开。 他说得满心欢喜,却不知此时此刻的崔锦脸色白得吓人。 方才还仅仅是心慌,如今彻彻底底的是害怕了。 谢……谢五郎当真心里有她了?这莫过于是最可怕的话语! 她想说你凭什么你说扯平就扯平了?她一点也不乐意好吗?从头到尾,都谈不上一个“平”字。 她想说谢恒你凭什么这么自大?在众人面前戏耍她,将她扔进地狱的人不是你么?凭什么你回心转意了,她就得笑脸迎合? 在身份上,他们的确是不平等。 可是在感情上,他们是平等的。 谢五郎,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在被你玩弄之后还要乖巧顺从地迎合你的感情?你倾心于我,可我不!一点也不! 崔锦登时就愤怒了。 愤怒的情绪甚至要高于心底对不能掌控发展的害怕! 她霍地推开了谢五郎。 “不要!” “我不要!” “谢恒!你高兴了,可我不高兴!不是你喜欢我,我就要眼巴巴地上前等着你临幸。我不喜欢你,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喜欢过你,一点,甚至连一丝都没有。你为什么要回来?我不是已经如你所愿那般卑微得任人宰割了么?不是如你所愿那般地位一落千丈,谁都可以欺辱我了么?我都这般了,你到底还有哪里不满意?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 “我到底哪里入你眼了?你说,我一定改!” “谢恒,你莫要太过自负!我崔锦断不会倾心于你。我承认,在樊城时是我不好,是我先欺骗了你。可后来你也报复回我了,你以五十金羞辱于我。再后来到了洛丰,我崔锦对天发誓,我从未主动招惹过你。是你先来招惹我的,是你想要报复我。你明明是天之骄子,而我只是地上蝼蚁,蝼蚁咬了你一口,你却反咬它一口。谢恒,你的风度呢?谢恒!你小气得可怕!这样的你,我怎敢倾心?怎会倾心?” 此刻的崔锦愤怒得不再瞻前顾后,更是忘了谢五郎的身份,忘了他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而她不过是蝼蚁一样的小人物。 她什么都顾不得了。 谢五郎给她带来了太多的压抑,太多的不满,太多的愤怒。而愤怒到极点的时候,她爆发了,像是山泥倾泻一样,没有任何预兆,噗咚噗咚地滚落。 而当一切归于平静时,她却哭了起来。 她嚎啕大哭。 “求求郎主,放过阿锦。阿锦玩不起,阿锦真的玩不起。” 她哭得梨花带雨的。 . 谢五郎没有想过能从崔锦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尤其是那几句你凭什么!你为什么!从未有人敢当着他面这般斥骂他。 他起初心中是恼怒的。 崔氏怎么敢这么说?是谁给了她胆子敢这么藐视巫子? 可渐渐的,谢五郎发现他更恼怒的是崔氏说的后半段。她说谢恒!你小气得可怕!这样的你,我怎敢倾心?怎会倾心? 她从未倾心过他。 而他就在刚刚那般高兴那般快活地告诉她,他心中一直惦记着她。高高在上的谢恒心里有她。可转眼间她就将他头一回捧出的心意践踏于地。 他何时何地受过这样的屈辱?她怎么能不倾心于他?她怎么敢不倾心于他? 他怒得想要喝止她。 可是这个时候她却忽然哭了,像个无助的孩童一样,哭声震耳!她那般委屈地说,求他放过她。她哭得那么伤心,那么激烈,那么害怕。 就因为他说了句他喜欢她。 他的喜欢竟然被人如此嫌弃!谢五郎感受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冷意。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菌:阿锦,是什么给你了勇气敢在现在不对等的前提下吐槽谢五郎? 崔锦:(┳_┳)就是太过愤怒了。当然,也有点是因为听到谢五郎说喜欢我,仗着喜欢……所以就…… 谢五郎:全方位被亲妈女主读者嫌弃…… 闵恭:撒花!大家酷爱来给作者菌加作收~~~戳下面,然后我就能扶正了!   ☆、第六十章 “大姑娘?”阿欣担忧地道:“可需找巫医回来?大姑娘你的脸色极差。” 崔锦动了动唇,可惜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虚弱地摇了摇头。 阿欣见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那一日花灯节,大姑娘半夜才回来的,整个人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手手脚脚都在哆嗦着,唇色也是白的。 之后她卧榻了整整两日,吃食都是由她送进厢房里的。 老爷和夫人还有大郎都看过大姑娘,大姑娘也只是勉强地应对着。阿欣不禁有些自责,花灯节那一夜,肯定发生了什么。倘若她没有贪玩就放花灯,兴许大姑娘便不会如此了。 阿欣离开了厢房。 她去找了阿宇,阿宇依旧一问三不知。可是她知道阿宇一定晓得什么的,他定是不愿告诉她。她又磨了阿宇好一会,阿宇闭口不言。 “老爷夫人还有大郎都担心着呢,大姑娘这般下去不是法子呀。万一折腾出病来了,那该如何是好。你也不是不知,大姑娘自从初秋在深山跪了七天后,到了夜里膝盖便会隐隐发疼。本来身子就不是特别好,大姑娘又喜欢硬撑着,到时候……” 说到此处,阿欣开始抹泪了。 豆大的泪珠滚落,一颗接一颗的,哭得好不心酸。 阿宇叹道:“阿欣姐姐莫要为难我了,想必你也晓得大姑娘是个有主见的人,断不会放任自己的身子不理的。大姑娘只是想静一静,等她想通了,自然就好了。大姑娘吩咐了我不能对任何人说,阿欣姐姐当真莫要继续为难我了。” 阿欣听了,只好作罢。 . 崔锦从榻上爬了起来,拖着无力的步伐走到了梳妆镜前。 她坐了下来,呆呆地看着如意纹菱花镜中的自己,脸色微微有些蜡黄,眼眶周遭有着明显的淡青色。尽管不太好看,可她心底却有一丝喜色。 她原以为自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在她像是一个市井泼妇那般将谢五郎骂得狗血淋头之后。尤其是她还将那么高傲的谢五郎的真心狠狠地践踏在地上。 其实她在吼完之后,心里头彻底后悔了。 这样不冷静的她实在不像自己,她应该笑语嫣然地哄着谢五郎,慢慢地将他哄走。 谢五郎这样的人,只能顺着,不能忤逆。 越是忤逆,他便越是在意。 然而,她却犯了一个大错。她狠狠地斥骂了他!尽管骂完后,她心里头舒爽之极!宛如酷暑之下灌了一碗冰露!可冰凉过后,她开始后怕了。 她骂了谢五郎,骂了巫子谢恒! 当时谢五郎的脸色铁青,疑似乌云笼罩,仿佛就差一个电闪雷鸣,他便能将她活生生地劈碎。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日的情景。 空旷的屋内静谧得只能听到她的抽泣声。 她从未如此害怕过,以至于眼泪一掉便止不住了,从愤怒的大哭再到反应过来后害怕的抽泣。她那时真的后怕极了。 她跌坐在地上,边哭边看着他。 那时除了哭,她的脑子里半点法子也想不出。 而谢五郎的眉头紧皱得厉害,他慢慢地走到她的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明明知道他目不能视物,可她却觉得他的那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怒意。 足足有小半个时辰,他就那么“看”着她,半句话也不说。 直到她打了个喷嚏,谢五郎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他甩袖转身,离开了屋子。 她傻了眼。 之后,有侍婢进来将她送上马车,驭夫送她回了崔府。她回到崔府后,忆起谢家别院的事情,心中更是止不住的害怕。 足足两天了,她现在才稍微缓过神来。 . 崔锦盯了如意纹菱花镜中的自己,左边脸颊的红印已经消失了。半晌,她方唤了阿欣打水进来。她仔细地洗净了脸。 接着,她又唤阿欣捧来吃食。 这一次她不像前两天那般,只用了一点点,而是将所有吃食都吃进了肚里。随后,她开始梳妆打扮,用脂粉掩盖住了脸色的蜡黄,和眼圈的青黑。 阿欣担忧地道:“大姑娘,你当真不需要寻个巫医回来了么?” 崔锦说:“不必担心,只是心病。” 阿欣听崔锦如此说,方安心了不少。 崔锦对阿欣说的同时,也在默默地告诉自己,不能继续这样了。话已经说了,覆水难收,她再懊恼再后悔也不能改变她痛骂谢五郎的事实。 她现在能做的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谢五郎! 崔锦唤来了阿宇。 她问:“这两日洛丰城可有大事发生?” 阿宇说:“回大姑娘的话,这两日小人一直盯着外头,并无人说起巫子重回洛丰的事情。” 崔锦多看了阿宇一眼,说:“让元叟备马车,去欧阳府。” 因崔锦是欧阳府的常客,守门的小厮无需驭夫多说什么便直接放行了。崔锦下了马车,直奔欧阳钰所在的簪花园。 欧阳钰见到崔锦,面上含了笑意。 “阿锦你来得正好,快来尝尝我烹的鱼肉羹。” 崔锦尝了小半碗,道:“鱼肉鲜美,火候掌握得恰恰好。” 欧阳钰听了,眼睛亮了亮。 “当真?阿锦可不许哄我。” 崔锦笑道:“我何时对你说过假话?倒是不说鱼肉羹,平日里你不是还嫌弃灶房不如军营么?欧阳夫人三番四次让阿钰洗手作羹汤,每一回你都欧阳家的姑娘就该手持刀枪,而非在小小灶房中烹肉煮饭。” “就知你会调侃我。”她微微红了脸,说:“阿弟想吃鱼羹,我才特意下了灶房,免得他只会说我就懂得催他成家立业。” 崔锦瞧着她脸上的红晕,心里是半个字也不信她的话。 不过女儿家娇羞,她能理解,遂笑哈哈地便过去了。临离开的时候,她才不着痕迹地问了句:“花灯节那一日,燕阳城里头可有什么贵人来过?” 欧阳钰说:“哪有什么贵人,燕阳城也不是没有花灯节,来洛丰的都是临近的州城。这两日我也不曾听阿爹提过燕阳城的贵人。” 微微一顿,欧阳钰瞅着崔锦,“怎么忽然问起这事来了?” 崔锦说:“我听闻长公主殿下格外喜欢花灯节,若是来了洛丰,指不定还能远远地瞧上一眼。”她摸摸鼻子,嘿笑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天家的公主呢。若是来了,瞅瞅她穿什么样的衣裳,佩戴什么样的饰物,兴许我的布庄还能挣上一笔。” 欧阳钰嗔她一眼。 “燕阳城的贵女也就那般,家世高,看人的时候下巴都是扬着的。 尤其是……”说到这里,她停了下,不再多说。她本想说汾阳崔氏的嫡长女,只是想起崔锦的身份,也不便多提。 崔锦晓得欧阳钰曾在燕阳城待过一阵子。 那会胡人还没挑起战端,晋国和平而安宁,而燕阳城又好风雅,对打打杀杀的武将自然是看不上眼的,由此可知欧阳家当初在燕阳城的境况。 所以欧阳钰不说,崔锦也明白。 . 崔锦向欧阳钰告辞后,离开了簪花园。 欧阳家是洛丰城里头消息最灵通的,既然连欧阳家也不知道谢五郎又来了洛丰,也就是说谢五郎来洛丰一事是保密的。 花灯节那一日闵恭跟了她一路,想必跟了闵恭一路的定是谢五郎的人。 不然他不可能连闵恭亲了她左脸都知道得这么清楚,先是烧了闵恭送她的花灯,又惩罚她沐冷汤,最后又不停地擦拭她的左脸颊,动作粗暴。 以谢五郎霸道的性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她一点也不意外。 一想到他对她表白的那几句话,崔锦顿觉自己肯定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让谢五郎看上了。不过崔锦现在还不完全认为谢五郎真心喜欢她。 男人都有着劣根性,对于得不到的人,心里头难免会有征服欲。 而她估摸着就属于谢五郎想要征服的人。 她默默地叹了声。 前两回她深谙此理,佯作被征服,可前几天她却自己打破了前两回的努力。她唉声叹气的。谢五郎果真是瘟神,每次遇上他,定没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菌:这几天的频率是一长一短一长一短……今天不造为啥好困,明天再继续更粗长的(┳_┳) 欧阳钰:举手,请问大大我可以走百合线吗!我不想喜欢男配了!我觉得跟着阿锦,我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欧阳小郎:高举女主金手指旗帜!一起走上人生巅峰! 闵恭:作为男配,我觉得我还是有扶正的可能性的…… 谢五郎:被男配撬墙角就算了,你一个女配出来捣乱什么!没见我现在情路坎坷么!   ☆、第六十一章 崔锦已成了欧阳府的常客,不说是守门的小厮不问便放行,就连同欧阳夫人也时常召见崔锦。 崔锦是个会说话的,一来二去自是将欧阳夫人哄得心花怒放,加之欧阳夫人又知崔锦曾是欧阳钰的救命恩人,待崔锦便更是亲近。 如今欧阳府里头没有人不识得崔锦,俨然有将她当成府里姑娘对待的态度了。 是以,当崔锦提出要自己一个人在欧阳府里转转时,送崔锦离开的侍婢毫不犹豫地便应承了,欠了欠身便离开了。 阿欣好奇地道:“黄昏将至,大姑娘不现在回府么?” 崔锦说:“不急,先在欧阳府里头走走。” 阿欣打量了下崔锦的脸色,方轻轻地应了声。今日大姑娘要出门,她可是提心吊胆了一整日。明明今早还是脸色苍白的模样,整个人也有些虚弱,虽说后头妆扮了下,气色稍微好看些了,但是她晓得妆容一褪,肯定又是苍白的脸色。 只不过她晓得大姑娘拿定了主意的,即便是老爷也无法改变,遂作罢。她只能一路小心翼翼地紧盯着。 崔锦不知阿欣担忧的心思。 她此时实际上是有一丝逃避的心理。 既然谢五郎重回洛丰的消息连欧阳家都不晓得,也就是她待在欧阳家就是安全的。他也不会贸然派人在欧阳家带走她。 那一夜她那般羞辱了他,以谢五郎的性子,他肯定不会罢休的。倘若他真的不与她计较,那就真的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母猪也能上树了! 此刻她留在欧阳府暂时是安全的。 崔锦漫无目的地穿过一座拱门,心想着要不要捏个措词在欧阳府小住一段时日,随后再想法子在其他地方生事,再让谢五郎忙得无法顾及她。 只是此法乃下策,能避一时,不能避一世。 就算她随便找一户人家嫁了,她相信以谢五郎恶劣的性子,他肯定能做出夺□□的恶事!兴许有可能先不动声色地害了她夫婿,再将她的夫家一网打尽,然后逼迫她签下和离书。 谢五郎那么高傲,肯定不许她被休的,只能由她休了夫家,或是主动签下和离书。 事实证明,崔锦此时对谢五郎真真是相当了解。 倘若崔锦当真随随便便找人嫁了,上头列举的事情,谢五郎肯定会干得不动声色。他谢五郎的女人怎么可能烙下其他男人的印记,又怎能被他人嫌弃。这世间能嫌弃他的女人的人,只有他一人,便是宫里的那一位,也是不许的。 崔锦轻叹了声。 她思来想去,此法子还是不能用。 穿过拱门后,里头正是一座梅园。欧阳夫人爱梅,欧阳将军为博得夫人一笑,大费周章求得许多不同品种的梅树,一到春冬之际,次第绽放,美不胜收。 不过如今崔锦身处秋季,也没那个眼缘了。 约摸走了数十步,冷不丁的有一道黑影冒出。阿欣被吓了一大跳,险些尖叫出声。崔锦早已习惯闵恭的出场方式,微微挑了眉,便说:“闵郎好生雅兴,此时不该在军营么?怎地会出现在此处?” 闵恭瞧她面不改色的,便越是欣赏她。 崔氏有一般女子所没有的气度。 他道:“今日小郎有点事,我与他一道回欧阳府。待入夜了再回军营。”顿了下,他又道:“不过我今日与欧阳小郎出来是其次,我有一消息要与你说。” 他看了一眼阿欣。 崔锦说:“无妨,她是我侍婢,能信得过。” 闵恭道:“我得到消息,谢恒并未回燕阳城。至于他去了哪里,暂时还未打听出来。只不过,”他看向崔锦,“你要小心了,这段时日我不会再见你。” 他的声音微柔:“现在的我还不能彻底护你周全,只能暂时不给你惹麻烦。” 谢恒二十多年来不曾近过女色,他身边所有贴上去的姑娘没有一个不是毫不留情地被赶走的,即便是高贵如公主亦是如此。 而偏偏这样的一个男人,竟对崔氏做出那般贻笑大方的举动,由此可看得出,崔氏在谢五郎心中有些不一样的。 尤其是现在崔氏在阳城大出风头,谢五郎定会有所耳闻。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何况崔氏不仅仅是窈窕淑女,她还是个极其聪慧的姑娘。这样的一个女人,他不信谢五郎愿意松手。一想到谢五郎作为自己情敌的存在,闵恭的心中霍地涌起一股激烈的热流。 他又道:“若你遇上麻烦了,便让人送信到茶香楼,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 说罢,他也不再多说什么,迅速离开了梅林。 崔锦有些怔忡。 阿欣走前来,小声地说道:“大姑娘,闵家郎君似乎挺不错的。方才好温柔呢。比起那个……”她想骂上谢五郎几句的,但终究是不敢。 她轻轻地咳了声。 崔锦没有想到闵恭今日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且是真真正正为她着想的。她咬咬牙,心想,看在今日他待她好的份上,那一天他偷亲她的事情便不与他计较了。 “大姑娘在笑什么?” 阿欣忽问。 崔锦说:“只是觉得闵家郎君入了军营这么久,黑得跟黑炭似的,怕是入了夜便要与黑夜融为一体了。” 听到此话,阿欣不由捂嘴偷笑。 大姑娘极少用这样的表情调侃人,一旦调侃了,便证明那人在她心底有些不一样了。 崔锦又道:“时候不早了,回府吧。” “是。” 主仆俩走出梅园,穿过拱门时,身后忽有窸窣声响起。崔锦下意识地回首一望,恰好有晚风拂来,光秃秃的枝桠在夕阳下晃荡,地上倒映出了稀奇古怪的黑影。 崔锦皱眉,道:“阿欣,方才我们进来的时候你可有看到其他人?” 阿欣顺着崔锦的视线望去,入目之处,空无一人。 她仔细回想了下,道:“并无,大姑娘,兴许只是欧阳府的家猫。上回欧阳姑娘不是说了欧阳夫人养了只白猫吗?白猫最喜爱往梅林里窜么?好几次都吓着府里的侍婢了。” . 这几日,谢家别院里头的家仆和侍婢都晓得一事,就是郎主心情极其不佳。本来平日里郎主就是言语不多的人,如今心情一不佳,还未靠近主屋便已能察觉出阵阵冰寒之气。 是以,他们能不靠近郎主便尽量不靠近,一个两个的都是能有多远就离得多远。 唯独辛苦了阿墨。 那一天阿墨一直在外头侍候着的,里头发生什么,他时时刻刻都在注意着。只要郎主一开口唤他,他就能立马进去。 孰料那一日崔氏竟敢如此胆大包天,竟将他们的郎主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个也就罢了,还捅出了樊城五十金的事情。 他这几日正愁着此事,不知郎主会如何惩罚他。然而,过了数日,郎主除了一直黑了张脸之外,并无任何表示。 正是如此,他才更加忐忑,只觉自己像是被行刑的犯人,头顶的那把大刀就在半空悬挂着,时时刻刻都是心惊胆战的。 阿墨思来想去,觉得这样极其不妥,只好去搬救星。 王四郎进去的时候,谢五郎正一人坐在窗前,手中执有茶杯,对天独酌。许是听见了脚步声的缘故,他淡淡地道:“是你。” 王四郎笑吟吟地道:“自然是我,莫非五郎还以为是何人?如今除了我还有谁敢贸然闯进你这里,唯独我才不怕五郎身上的阵阵寒气。” 谢五郎没有搭理他。 王四郎也不嫌没趣,他径自走到桌案前,掀开了茶盅,低头一闻。 他眼睛登时一亮。 “五郎家中的茶样样皆是千金难得,这是大屿山的雪芽对吧?听闻极其难采,工序也十分复杂,唯独宫里嗜茶的那位祖宗才会费劲心思去寻来。当初也才得了巴掌大的盒子,里头估摸只有四五两。真是偏心,我们王家和谢家同为天子臣,明知我才是好茶的,给你这个不懂茶的简直是暴殄天物。” 在王四郎的心里头,只要是不像他那般嗜茶如命的,通通都要划分到不懂茶一类。 在王四郎看来,只有将茶当作心肝宝贝一样的,才能尝出茶之精髓。 “是么?” 王四郎正要应一声,却见谢五郎从他手中夺走茶盅,斟满一杯,仰脖一饮而尽,简称牛饮。 王四郎瞪大双眼,几欲目龇欲裂! “你……” 王四郎心痛地要吐血了! 谢五郎云淡风轻地唤道:“阿墨,将茶盅收走。再沏一壶玉山红袍招呼师弟。” 阿墨闻言,默默地看了眼王四郎。 王四郎叹道:“师兄何必迁怒于我呢?对姑娘就是要怜香惜玉,师兄可曾见过哪个人会把自己喜欢的姑娘扔进冷汤池里,尤其是在秋冬之际。” 谢五郎道:“阿墨,红袍也不必了,接一盅冷水。” 阿墨又默默地看了眼王四郎,他用嘴型说道:郎君,求你行行好,别再调侃我们家郎主了。 王四郎又哪会看不出现在谢五郎脸色差着。不过也算了,能见到向来清冷的师兄露出这样的神态,也算值得了。 他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五郎,《诗经》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要得到姑娘欢心,得温柔一些。”说到此处,他不禁有些头疼。 他与五郎自幼相识,王谢两家本就是高门望族,出来的贵女贵子自是不愁婚事的,更何况五郎还有巫子这一层身份,天子信巫,而身为巫子的谢五郎比皇子还要受宠,可以说谢五郎一生下来便是上天的宠儿,只有别人讨好他的份。 尤其是五郎性子高傲,甚至能说是孤高。 因此,他根本不懂得何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他看来,估摸着就是他喜欢了,人家姑娘就必须要喜欢他。 王四郎忽然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教导教导谢五郎,不然迟早有一日定能将那崔氏女逼到尽头,到时候脖子一抹,就香消玉殒了。 王四郎单单是想想都觉得是罪过。 他重重一咳,说道:“姑娘家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你莫要总是冷着一张脸,说话的时候笑一笑,她想要什么你便给她什么。这女人呀,都想找个能为自己遮风蔽日的,你若做到了,她自然而然便倾心于你了。五郎,你听我的定没错。” 似是想起什么,王四郎笑道:“这女人的滋味呀,尝过一次你便知道妙处了。你还没开荤不懂里头的好,等你开了就明白了。崔氏是个聪慧之人,听起来也是个傲气的。你给她一些好处,再温柔一些,让她重回汾阳崔氏。然后你再给她一个贵妾的名分,她肯定高兴得感激涕零了,到时候自然就离不开你了。” 王四郎给谢五郎出谋划策。 谢五郎听了,神色微动。 王四郎说:“此乃我身经百战得出的经验之谈,别院里还有雪芽吧,匀我一点。” 谢五郎道:“找阿墨去。” 王四郎面色大喜,听他如此说便知他听进他的话了。想到雪芽,他高兴地道:“等崔氏当真倾心于你了,再匀我一点雪芽。” 谢五郎没有回答。 不过王四郎瞧着他的神色,是应承的意思了。 王四郎离开后,谢五郎的眉头慢慢地紧锁起来。他想起了花灯节那一夜。他那一天的原意不是那样的。在他谢五郎的计划中,是带来崔氏,然后审问她有关莲山小庙的事情。 然而,当阿墨仔细地向他禀报—— “崔氏在街上与欧阳小郎相谈甚欢……” “崔氏上了船舫,与欧阳姑娘相谈甚欢……” “崔氏下了船舫,与闵恭夜游花灯街,闵恭赠崔氏并蒂莲花灯,两人相谈甚欢……” “闵恭送崔氏回府,闵恭偷亲了崔氏的左脸一口,崔氏面容娇羞……” 当他听到与欧阳小郎相谈甚欢的时候,他的眉头就开始皱了起来,而越到后头,他的心里头怒气便越多。她怎么敢!怎么敢!就算他不要她了,她怎么能在短短数月之内就与其他男人相谈甚欢! 怒气积得越来越多。 他想要冷静下来,事实上他也冷静下来了。 然而,当听到崔锦用清冷的声音喊他“郎主”的时候,心底的那一根弦似是倏地断开了。原先的计划通通都被抛之脑后,他只想做一件事——擦干净她的脸。 谢五郎曾想过崔氏都如此践踏他的心意了,他何不索性眼不见为净,冷眼看她没了他能过得多好。 可是只不过短短几日,谢五郎发现自己的答案是—— 不,他不愿意。 . 半月将过,寒风渐起,洛丰已是渐渐迈入深秋。崔家布庄又做了新的料子,刘洪送了满满两车到崔府里头。这一回的料子多亏了陆家庄,否则也做不来这么精美。 崔锦穿上新的秋衣。 恰逢欧阳钰又开茶话会,崔锦身上的衣裳立马得到了极大的关注,仿佛打从崔锦出现在海上奇景中后,无论崔锦做些什么,亦或穿些什么,总能轻而易举地获得众人的瞩目。 茶话会结束后,不到五日,流云商铺里从崔家布庄进的一千匹新料子一抢而空。 崔锦看着身边日益增多的金,心中是说不出的满足。只是同时的,她又觉得有些不真实。这些金她挣得太过容易了,尤其是谢五郎竟然没有做出任何阻拦她的举措。 继花灯节之后,已有整整十五日了。 期间,她无数次派人暗地里打探谢家五郎的消息,可惜她人脉不足,或是应该说人脉远远不及谢五郎。她的人根本打听不出什么来,就连谢家别院里也是毫无声息的。 阿宇说谢家别院里安静得像是谢五郎不曾来过一样。 崔锦完全摸不着谢五郎的套路。 她只好每日都提心吊胆地过着,而渐渐的,又过了七日,洛丰城一切风平浪静,谢家别院里也是毫无消息的。 崔锦开始稍微放松了。 都过了将近一月,谢五郎还不曾召见她,兴许是被她骂了一通,觉得她是个泼妇,于是便不想与她计较了。崔锦心中这么想着,倘若是真的,她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当泼妇。 又过了数日,初冬将近。 林氏夜里着了凉,不小心感染了风寒。巫医来了几趟,林氏的风寒才逐渐痊愈了。不过巫医说了风寒刚刚痊愈,还是不宜在外走动,而林氏每逢十五总要去外头的寺庙烧香的,无论是樊城还是洛丰。 崔锦见状,便揽下了这个活儿。 每逢十五,南山寺里头的人就特别多。 林氏喜欢烧头柱香,所以都是天还未亮便从崔府出发。林氏千叮万嘱,让崔锦一定一定要烧头柱香,只有头柱香才是最灵验的。 九月十五那一日,为了烧头柱香,崔锦起得特别早。因为要去烧香拜神,所以崔锦穿得格外素净。离开崔府时,天还是灰蒙蒙的,路边的早饭小摊也还没开始,街道上静谧得像是在夜里。 南山寺离城内颇远,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在才南山寺前停下。 小沙弥在门口扫着落叶,还未进去,便已能听到庙里和尚做早课的声音。 南山寺极大,足足有十二个宝殿,供给香客烧香的是属于正殿的大雄宝殿,其余还有屋舍十数间,外头还栽了一个桃花林。 兴许是庙中得了鬼神庇佑,又兴许是香火太盛的缘故,南山寺外的桃花开得最早,也开得最久。每逢三四月,寺外桃花争相开放,在山下遥望,景色美不胜收,寒烟袅袅,犹似仙境。 不过如今还未到时节,崔锦匆匆扫了一眼便直接去了大雄宝殿。 宝殿中空无一人。 崔锦不由有些怔楞,往日里她来的时候,宝殿里总有两三个和尚的。不过转眼一想,估摸是她来得太早了,也许和尚做早课去了。 阿欣从篮子里取出香烛,点起后,便递给了崔锦。 而就在此时,崔锦蓦然发现供奉神像的香炉中已经插上了一柱香,香烧剩一半,显然是比她先来的。阿欣这会也看到了,她诧异地道:“大姑娘,这该如何是好?” 阿欣又说:“夫人说是要头柱香呢。” 崔锦只好道:“阿娘平日里都是这个时候来的,既然今日被人捷足先登了,只能说是无缘。神像面前讲究诚心,我们诚心到了,头柱香与第二柱香都是一样的。” 阿欣说:“那……那夫人那边该如何交待?” 崔锦道:“阿娘心中有鬼神,会理解的。明日再来烧头柱香吧,今日的香火钱添多点便是。” 阿欣应了声。 崔锦执香跪下,虔诚地拜了三拜,随后低声乞求:“信女崔锦来自樊城,只求上天庇佑信女一家,爹娘大兄身体安康,平平安安。” 顿了下,崔锦的声音又压低了一些。 “再求燕阳谢五莫与信女计较,早日娶妻纳妾,早日视信女为路人。” 说罢,她插上香,又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添香火钱时,寻常人家都是添碎钱的,像是林氏平日里添的也最多也只有十金。崔锦今日出来只带了二十金,她本想只添十金的,但一想到自己方才祈祷的话,又在身上的钱袋里搜刮了一遍,寻出一些碎钱,她又让阿欣去外头找驭夫想法子凑了一些钱,足足凑够了三十金。 如此,崔锦方安心了一些。 谢五郎份量足,二十金似乎不够诚心。她想法子凑多了十金,鬼神若真能显灵,定能看出她的诚心。 添完香火钱,崔锦心满意足地带着阿欣离开了大雄宝殿。 晨曦破云而出,柔和的光辉普照大地,为深秋的早晨添了一丝温暖。崔锦见时辰尚早,便去附近的桃花林转了一圈。转出来的时候,日头半挂在空中,然而,却有一点奇怪。 不仅仅是崔锦发现了,连阿欣也察觉出来了。 “大姑娘,都这个时辰了,怎么南山寺里一个香客都没有?真是奇了。” 的确是奇了。 平时即便是最寒冬的时候,也有虔诚的香客来上香,莫说此时还只是微寒的深秋,且今日秋高气爽的,又是十五,这个时间明明该是人头攒动才对的。 除非是有贵客来了,才能令得南山寺闭门。 可若真有贵客上来,南山寺必定会提前几日在山下告知的。且不说她今早进来的时候,小沙弥瞅了她一眼,并无任何贵客在里面的迹象。 崔锦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此时,有和尚上前,说:“施主,这边请。” 崔锦认出了是南山寺空知大师的大弟子信悟,平日里空知大师讲经时,信悟便在一旁。如今见到他前来相请,崔锦没有多想便跟着他走。 空知大师看到有缘之人,便会指点上一两句,不论身份贵贱。 所以崔锦便以为是空知大师要指点她,阿欣也是这么以为,心里头还沾沾自喜的。到了一间屋舍前,信悟停下脚步,说:“里边请。” 崔锦不疑有他便走了进去。 阿欣不敢打扰,遂留在屋外。 . 屋舍很小,崔锦几乎是一进去便立马发现了一道白色人影,很不巧的正是她方才祈祷不要再出现的谢五郎。她心中一凉,一想到今日南山寺的怪异,再看看眼前好整以暇的谢五郎,登时就想通了。 能有什么贵人让南山寺闭门谢客,眼前这位不就是么? 当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崔锦都有取回三十金的冲动了。只是当下,她又岂敢多说什么?只好不情愿地上前,低声说:“阿锦拜见郎主。” 谢五郎说:“不必多礼,过来坐下。” 崔锦瞅了眼谢五郎所指的地方,暗暗松了口气,她以为谢五郎又要她坐在他怀里了。幸好是坐在他对面,两人之间隔了一张桌案。 她应了声,慢吞吞地坐下。 谢五郎也不说话。 此情此境,于崔锦而言,难免有些尴尬。她一想到之前自己怒骂谢五郎,便心虚极了,甚至都不敢看谢五郎了。但好一会她才想起来,谢五郎目不能视物,瞪他两眼又如何? 她猛地抬头。 这一抬头,她的心又凉了半截。 谢五郎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跟以往的清高孤冷差不多,可是她却能明显地感觉到他……在生气。 她咽了口唾沫,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崔氏阿锦。” “……是。” “在你心里,我谢恒只值三十金?” 崔锦的脸唰的一下红了个透。 他他他……他听到了!当时谢五郎就在大雄宝殿里!她一想到自己说的那三句与谢五郎有关的话,心都凉透了。 “我……我……” 此时,谢五郎忽然轻点桌案,只听他轻描淡写地道:“我添了一千金的香火钱,乞求穷尽此生与你扯不清。” 先是头柱香,然后连贿赂的香火钱也输了…… 崔锦不仅心凉,头皮脚底都凉! 作者有话要说:闵恭:看了此章,只想蹲墙哭,每次阿锦一对我产生好感,坑爹男主就出来抢戏了…… 崔锦:欸,你不说还好,一说我也这么觉得!大大,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作者菌:……有吗,是谢五郎自己跳出来要抢戏的。不过话说回来,谢五郎你花重金贿赂菩萨真的好吗! 阿墨:我家郎主表示被读者说情商低了,这一章不想说话了。 作者菌:……死傲娇!   ☆、第六十二章 崔锦真的被吓到了。 在她心目中,她是一直深信鬼神的存在。正因为她得了鬼神特别的庇佑,她方能有窥测将来的技能。 所以今日来南山寺上香,她是诚心十足的。同时,她也相信鬼神能听到她所说的话。 正因为如此,她才将身上所有的金都拿出来了。 然而,此时此刻的她却从谢五郎的口中听到了这话——“我添了一千金的香火钱,乞求穷尽此生与你扯不清。” 穷尽此生与她扯不清! 谢五郎竟然用了“此生”一词!她又岂能不被吓懵!一个自己想尽办法逃避的郎君,想要一生一世都不要再碰上面的瘟神,竟然对她说,穷尽此生也要缠着她! 这是多么可怕的誓言! 尤其是他用了一千金在神像面前那般郑重其事地说出来! 若是谢五郎能看得见的话,定能发现现在的阿锦神色惨白,眼神里添了一丝绝望。不过谢五郎看不见,他只能感受到崔锦的呼吸有了变化。 . 谢五郎站了起来。 他若无其事地道:“阿锦,陪我出去走走。”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他甚至侧头往崔锦的方向偏了偏,又一种极其寻常的语气在说话。 仿佛…… 刚刚那句掷地有声的“穷尽此生与你扯不清”不曾说过一样。反而更像是两人已是相识已久的友人。 崔锦半晌才寻回自己沙哑的声音。 “……是。” 岂料谢五郎却慢声道:“我并非在命令你,而是在征询你的意见。你……可以不愿意。” 崔锦微微一怔。 许是崔锦太久没有开口,他摩挲着他拇指上的玉扳指,又慢慢地说道:“你若不愿意便留在屋里。” 与谢五郎出去走走,与谢五郎留在屋里。 聪明人都会选择第一个! 崔锦连忙道:“我……我陪郎主出去走走。” 谢五郎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他伸出手,道:“走吧。” 她看着伸在半空的手,脑袋有些迟钝。 在崔锦的印象中,谢五郎连登山也不喜欢他人搀扶,在谢家别院与他相处的那一段日子里,若不是早已知晓他是目不能视物的,兴许她会察觉不穿他是个失明的人。 谢五郎道:“……嗯?” 崔锦反应过来,说:“郎主是要……要……” 谢五郎道:“扶我。” 崔锦彻底经愣住了,高傲如他,竟会说出“扶我”两个字。她觉得今天的谢五郎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她犹豫了下,最终还是伸出手搀扶住他的手臂。然而,在刚刚碰触到他素白的衣袍时,他的手一缩,却是握住了她的手。 修长的五指轻轻地扣住她的五指。 两个人的手掌亲密地贴合在一起,他微微用力,崔锦被拉到他的跟前。他淡淡地道:“去桃花林吧。” . 因南山寺闭门谢客的缘故,寺里很是静谧。崔锦走了一路,只有偶尔见到目不斜视的小沙弥。 她的脸微微有些红。 她心底是窘迫的。 与谢五郎这般亲近地漫步在南山寺中,伴随着有节奏的木鱼声,她觉得自己亵渎了鬼神。她悄悄地看了谢五郎一眼。 一路走来,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就那般安安静静地跟着她走。 他的手掌是冰凉的。 刚刚握上的时候,她就已经有所察觉。然而,走了这么久,他的手依旧如初,仿佛无论怎么捂都不会热起来似的。 蓦地,谢五郎重重地捏了捏她的掌心。 崔锦回神。 不轻不重的声音响起。 “在想什么?” 崔锦说:“没……没有。” 谢五郎说:“以后不许与闵恭有任何来往。”微微一顿,他说:“这不是征询,而是命令。”语气中带了丝浓郁的占有欲。 他停下来,侧头“盯”着她。 “怎么还不回答我?” “……是。” 他又握紧她的手,“继续走吧。” 崔锦心里头很是不悦,无奈又不敢反抗他。那一日怒骂谢五郎的勇气早已消失殆尽,剩余的是惶恐和害怕,毕竟他与她之间相差的距离太大。 她瞅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遭。 崔锦眼中划过一丝狡黠。 她轻轻地偏了个方向,牵着谢五郎往前行。二十步开外有半个拳头大的石块,依照谢五郎走路的习惯,必定会踩上的。 反抗无能,让他吃吃亏也是好的! 六步,五步,四步…… 三步,两步…… 就只剩一步的时候,谢五郎蓦然停住了脚步。这不由使得崔锦心中咯噔了下。谢五郎的面上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神色。 “阿锦?” “……啊?” 他淡淡地道:“你如今是不怕我了?” 谁说!她怕!她宁愿面对一群凶神恶煞的歹徒也不愿对着燕阳谢五!她说:“郎主何出此言?” 乌靴轻轻一题。 半个拳头大小的石块利落地滚了几圈。 崔锦的脸瞬间又红了个透。 他的声音带了一丝玩味,“你果真不怕我了,不然你何来胆量敢捉弄我。”微微一顿,他似是想起什么,又说:“也不是,我的阿锦向来很有胆量,初次见面便欺骗我,戏弄我,斥骂我,寻常人不敢做的事情你通通做了个遍,企图用石子绊倒我也不过是小菜一碟。” 他说起“我的阿锦”四字时,声音带了一丝沙哑。 崔锦听得心惊胆战。 对于谢五郎此时的温柔,她不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而是害怕极了。相对于谢五郎的报复,她更害怕的是谢五郎的动情。 若是他当真动了情,又岂会放过她? 久而久之,面对温柔似水且皮相极佳的谢五郎,她……很难说自己不会动心。一旦动心了,肯定是一场大灾。 谢五郎家世太高,她注定攀不上。 “花灯节那一夜……” 听他提起花灯节,崔锦的心又紧紧地提了起来。他握紧了她的手,道:“我不会与你计较,只是不许有下一次。” 崔锦知道,高傲如谢五郎,这是他对她的让步。 她应该感激涕泪的。 可是她的唇却紧紧地抿起。 . 谢五郎牵着她的手,主动带她迈入桃林。他如同闲庭散步一步,有时候明明将要撞到一株桃树了,可他却奇迹般地停下,而后转身,继续往前走。 崔锦露出古怪的神色。 她甚至伸出左手在谢五郎的眼前挥了挥,他的眼睛眨也不眨的。崔锦想起方才石块的事情,不由警惕地看了看周围。 只不过周遭一个人也没有。 终于,谢五郎停下脚步。 他缓缓转过身,说:“在好奇?” 崔锦被识破了心思,又觉得窘迫极了,顿觉谢五郎巫子的名号名不虚传。他问:“想知道为什么?” 她轻咳了声。 “还请郎主赐教。” 谢五郎道:“郎主太见外,还是如以前那样唤我五郎吧。” 崔锦说:“五……郎。” 谢五郎改口道:“唤我恒郎也成,从未有人这么唤我,我可以让你成为第一个,以及最后一个。” “五郎。”崔锦坚持地道。 谢五郎也没有强迫她,而是低低地笑了声。 “我身边有暗卫,一旦我将要碰上阻拦物,便会发出只有我才能听得到的声音。我自小目不能视物,所以耳朵能听到比寻常人更多的声音。” 崔锦恍然大悟,可是转眼间,她又有些忐忑。 之前以为谢五郎只有一人,便对他做了个鬼脸,还凶巴巴地瞪了他好几眼。暗卫一直侯在附近,想必也将她的举动看了个遍,然后再与谢五郎一禀报…… 她又要添上一笔对贵人的不敬。 谢五郎轻笑一声:“至于你那些小心思,便也罢了。”他靠近了阿锦,伸出另外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他轻轻地摩挲她的脸蛋。 “阿锦,其实那一日你骂我的时候,我心底虽然生气,但是却也有一丝高兴。你终于对我露出了真实的情绪。” 他说得如此温柔。 明明没有神的眼睛仿佛也在此刻充满了堪比月色的温柔,那么专注,那么认真,那么仔细地看着她,宛若她是他的心肝,他的至宝,他的……唯一。 崔锦看得有点呆。 她心想,谢五郎看似超凡脱俗高贵清冷,实际上是个喜欢被虐待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崔锦:谢五郎你就是个M!M!M! 谢五郎:我好无辜,我已经在用我的方式对你好了!想当初在燕阳城里谁这么骂我,肯定被灭得连渣渣都不剩了。可是你骂我了,我却依旧对你好。还乞求上天让我们一辈子扯不清。 崔锦:……求你灭了我。 谢五郎:大大,我身心受到了伤害! 谢谢土豪们的地雷(┳_┳) 局。~外人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23 23:58:24 琳白白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28 13:22:08   ☆、第六十三章 斋房中。 若干小童在布置着桌案,阿墨则在一旁指点着。谢五郎坐在半人高的竹榻上,漫不经心地把玩拇指上的玉扳指。 崔锦沉默地坐在谢五郎的身边。 她这会心里头有点郁结。 方才谢五郎在桃林里一直与她十指相扣,在桃林中即便是没有开口说话,可两人之间的亲密已无需用言语形容。 她很是不习惯,遂佯作走乏了的模样,故意放慢了步伐,还踉跄了下。 谢五郎停下脚步。 五郎,我累了。 崔锦原先是想说这句的,然后再顺理成章地提出要回府的要求。岂料她连半个字也未说,他便温柔地说:“累了?” 她应了声。 他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轻轻地抚摸着,他用宠溺的语气说:“累了便回去吧。” 听到“回去”两字,崔锦简直是心花怒放。这么善解人意的谢五郎今日肯定是喝错药了!事实证明,谢五郎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喝错药! 崔锦看着眼前桌案一道接一道上来的素菜,整个人都懵了。 . 小童鱼贯而出。 然而,阿墨却不曾离去。他侯在了一旁,无声地给谢五郎布菜。 这也不是崔锦头一回与谢五郎一起吃饭。之前在谢家别院的时候,连着好些时日,无论午饭还是晚饭,都是她与谢五郎一块用的。且当时她忙着仰慕谢五郎,而谢五郎又年轻气盛,时常吃着吃着,两人便贴到了一块。 原先阿锦觉得自己被占了便宜,极其不习惯。头几天回去的时候心里恼得不行,但是后来她想通了。谢五郎皮相这么好,以后她找夫婿未必也能找这么好的。 索性当作自己吃他的豆腐算了。 五郎肤白唇红,好几回崔锦被吃着吃着也隐隐有反客为主的趋势。也正因为如此,谢五郎那会才没识破阿锦的面具。 不过,他自是也不晓得那时在崔锦的心底,他不仅仅算不得郎君,而且还堪堪能与窑子里的小倌相比。 崔锦不动声色地看了谢五郎一眼。 他慢条斯理地吃着豆皮,仿佛能感应崔锦的视线似的,在她刚望过来的时候,他的眉头微挑:“嗯?怎么?” 崔锦顿觉可怕。 她下意识地环望周遭,也没见到暗卫藏在何处。她又看向阿墨,阿墨方才默默地布菜,连丁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谢五郎又仿佛察觉到了崔锦的心思,面上有了笑意。 “我之前已与你说过,我的听觉比寻常人要来得灵敏,何况我一直注意着你。” 说罢,他不再多说。 一场午饭用得略微安静。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小童又鱼贯而入,收走了桌案与碗碟。崔锦心想着也差不多该离开了,在心中酝酿了一会离开的措词后,她开口道:“五……” “郎”字还未说出口,便有噗咚的一声响起。 阿墨蓦地跪在了地上。 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阿墨有罪,请郎主恕罪。之前在樊城时,阿墨背着郎主赠了崔姑娘五十金,以郎主的名义羞辱崔姑娘。阿墨违背了郎主的命令,是阿墨对不住崔姑娘。阿墨不敢奢求崔姑娘的原谅,只望崔姑娘莫要误会郎主。郎主高风亮节,绝对做不出如此小气之事。” 这一番话,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郎主明明知道他擅自羞辱了崔氏,却是不吭声,证明他有被原谅的余地。以往真的踩到郎主底线的人,第二天便再也见不到那人了。 如今他还能安然无恙地留着,郎主心中必然已有了计较。 经过这一年,他看透了一事。 郎主对崔氏太过在意,已经到了不可预料的地步了。崔氏不管如何,终有一日必定会成为郎主的人。所以……认错要趁早,站队也要趁早。 崔锦笑了声。 这一声难免有些突兀,惹来了谢五郎的侧首。 他问:“笑什么?” 阿墨也很想知道崔氏到底在笑什么?他那一番话情深意切,他想过崔氏会惊讶,会愤怒,但是唯独没有想到她会笑出声来。 崔锦说:“只……只是恰好走了神,想起了以前的趣事。方才阿墨说了什么,我并没有仔细听……” 似是想到了什么,谢五郎面色微黑。 他忽道:“阿墨,下不为例,去领二十记棍子。所有人都退下。” 阿墨听到这个惩罚,眼睛立马亮了下,顿时也不好奇崔锦为何要笑了,连忙领命退下。离开的时候,崔锦还听到屋梁有异样的声响,再仔细一看,竟是不知何时有一道黑影冒出,迅速地离开了斋房。 横在两人中间的桌案也被撤离了,谢五郎拍拍身边,“坐过来。” 崔锦下意识地便挪到他的身侧。 谢五郎的声音微微变得沙哑低沉,他道:“如今屋里只剩我们两人。”说到末尾时,他的语气平添一分暧昧,将“两人”二字说得格外诱人。 崔锦无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谢五郎问:“你方才为何要笑?” 崔锦一听,心中便觉不妥。这个问题她刚刚明明回答过了,可如今又撤了随从与暗卫,再次问了她一遍,分明是不信她刚才所回答的。 她察觉到了一丝危险,不着痕迹地往外挪了挪,方说:“阿锦当真走了神,也当真想起过往趣事……” 谢五郎霍地揽上她的腰肢,逼迫她贴近自己的身子。他的下巴贴着她的额头,另一只手轻抚乌黑的秀发,“我的阿锦一本正经地说胡话的本事还是没有变……” 话音未落,他又霍地退开了。 然而,在崔锦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唇上蓦然一热,竟是谢五郎的唇贴了上来。 她愣住了。 谢五郎没有加深动作,他仅仅是贴着她的唇,用沙哑得不能再沙哑的声音说:“以后你对我说一回胡话,我便亲你一回。” 他的唇带有甘甜的茶香。 她刚刚也喝了南山寺里的兰贵人,先甘后甜,而在谢五郎的嘴里品尝到这样的甘甜时,她的心无意识地跳漏了一拍。 “我……” “嗯?笑什么?”他微微松开了她,两唇之间的距离仅有半片指甲长。 “……阿墨说你高风亮节,说你说不出如此小气之事。” “哦?在阿锦心中我是个小气的人?” “……不是。” 呼吸缠到了一块,温热的唇覆上,几乎是出自过往的习惯,崔锦微微张开了嘴,让五郎的湿软温热顺势而入,游遍她嘴中的所有角落。 长达一盏茶的亲吻,他方松开了气喘吁吁的她。 “……嗯?” “是!”她此时已有些懊恼了,说好话他不听,偏要她说真话,这不是欠虐是什么? “你就是小气!不然就不会与我计较,还对我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你最小气了,堂堂贵人欺负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姑娘,就连你的随从也要欺负我,以五十金羞辱我!” 崔锦一说便停不下来了,开始接二连三地数落谢五郎。 谢五郎起初是听得有些不悦的,可慢慢的,听出她语气里的埋怨,以及被吻后她微微带了丝软糯的声音,他心里头的不悦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一种奇怪的情绪,很新奇,但是也很舒服。 谢五郎头一回发觉被人数落心情也能这么愉快。 崔锦说到一半,发现谢五郎的表情微微开始了变化。 她改口说:“其实……今早我已知赠我五十金的人不是你。”在她知道谢五郎添了一千金的香火钱后,她便知……谢五郎送不出五十金。 他贴近她的脸,手指摩挲她的脸颊,“你远远不止值五十金……” 他的手指来到她娇嫩的唇瓣。 他描摹着它的形状,呼吸渐渐变得急促。 “……你可喜欢我方才的吻?” “……不喜欢。” 她眼下似乎只能回答真话了,她可是注意到了谢五郎此时的神情,一副想吃了她的模样。岂料话音未落,他的唇又贴了上来。 这一次比上一次还要久。 直到崔锦满脸通红的时候才放开了她,他又问:“喜欢还是不喜欢?” “……喜欢。” 他又吻了上来。 崔锦想要避开,腰肢却被箍得紧紧的。又是一轮亲吻过后,她气喘吁吁地道:“我说的是明明是真话!” “……可是我想亲你了。” 真是……霸道得无以复加! 作者有话要说:王四郎:作为指导老师,深藏功与名。 谢五郎:我是无师自通…… 闵恭:我的女主被轻薄了,我不就亲了下脸颊,你用得着连本带利取回来么! 作者菌:(┳_┳)今天又是短小君!我还记得的!还有三天的粗长君!   ☆、第六十四章 崔锦微微有些走神。 直到阿欣小声地唤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大兄以一种古怪的目光瞅着她。她连忙低下头,喝了口茶,方认真地看向棋盘。 她执起白子,轻轻落下。 崔湛瞥她一眼,毫不犹豫地又下了一子。不过短短数个来回,崔湛便将崔锦逼得走投无路,只能举旗投降。崔锦轻咳一声,说:“大兄的棋艺愈发精湛了。” 崔湛又瞥她一眼,犀利地道:“你心神不在,又何来得出此论?” 他利落地收起棋盘,起身道:“以后你若不能全神贯注与我下棋,便不要找我,寻阿欣陪你下。”说罢,崔湛走出梅花亭,头也不回地离去。 阿欣目瞪口呆地道:“大郎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跟被炮仗点着了一样……”还说出了让她陪大姑娘下棋的话,她字都识得不多,何况是下棋? 她又连忙道:“大姑娘,大郎肯定是心情不佳。你莫要伤心。” 崔锦叹道:“我没有伤心,今日的确是我不好,来寻大兄下棋,结果却连连走神,惹得大兄不快了。我知道大兄一向不喜欢下棋走神的人,更何况我还是主动找他的。待过几个时辰,我再去向兄长赔罪便好。” 到时候撒撒娇,挽着他的手扯一扯,大兄便会气消了。 这一招百试百灵。 她从小到大从未失败过,除了赵平那一次。 崔锦又叹了声。 她今日走神也不能怪她,都怪谢五郎。前天她在南山寺里待到了黄昏将至,谢五郎才放手让她归家,临走前,他揽着她的腰肢,低声说道:“崔氏阿锦,我谢恒对你势在必得,你莫要再想着逃离。” 他说得信誓旦旦,仿佛真的跟他在神像面前说的那般,穷尽此生与她扯不清。 崔锦再次叹了声。 接二连三的叹气让阿欣也跟着叹了声。这一回阿欣是知道自家大姑娘在烦恼什么的,那天在南山寺里,她虽然被人带到了另外一个屋舍里歇息,但是她悄悄地往外偷看时,见到了燕阳城那一位贵人身边的随从阿墨。 她登时便知为何平日里香火鼎盛的南山寺今日会毫无人烟,约莫着便是那一位才有的能耐。 而那一位对大姑娘穷追不舍的,手段花样百出,每次聪慧机智的大姑娘遇上他,也只能连连败退。 且那一天,大姑娘与他可是待了整整一日。 离开的时候,大姑娘的唇微微发肿,双颊绯红的,眼眸里也是水润水润的,不难想象那一日发生了什么。之后大姑娘便时常走神,她如今也分不清大姑娘心里头倾心的究竟是闵家郎君还是燕阳城的贵人。 不过她晓得一事,就是南山寺上的事情她是半个字也不能对人说。 尽管大姑娘没吩咐,可她自己心里头也是有分寸的。 来了洛丰,便再也不能像在樊城那样没规矩了。 她轻声道:“大姑娘若是觉得闷,不如让二牛备车出去转转?冬天将至,也许布庄里又做了新的布料呢。奴婢听人说,流云商铺这几日里了不少新的衣裳,件件都是华美精致的。”她绞尽脑汁地道:“要不然去画墨铺子瞅瞅?听说来了一种新的青洲宣纸,薄而细腻……嗯……” 她赧然道:“后面的奴婢记不住了。” 见她这般,崔锦不由莞尔。 “也好,出去走走。” . 许是冬天将至的缘故,街道上清冷了不少。寒风呼啸而过时,卷起了一地枯黄的落叶。一辆马车驶过,碾压过落叶,缓缓地往洛丰郊外走去。 崔锦进了崔家布庄。 刘洪很是意外,连忙前去迎接。如今刘洪对崔锦唯命是从,加之崔锦的大方,刘洪几乎要将崔锦奉为神明了。 “大姑娘今日前来怎地不先派人来说一声?小人定率领众人在布庄门前恭候。” 打从流云商铺与崔家布庄定了合约后,崔家布庄便一日比一日富,布庄的门面也装潢了起来,比以往要大了不少。刘洪深知一切都离不开崔锦的功劳,他眼中的敬意愈发深厚,背脊也不禁挺了起来。 崔锦说:“我今日只是过来看看,你忙你的,我一人四处走走。” 她如此说,刘洪也只好应声,不过心底始终有些紧张,悄悄地吩咐了下去,让大伙儿更认真地干活。 崔锦在布庄里转了一圈。 离开布庄时,蓦然有一只灰猫跳出,险些将崔锦吓了一跳。刘洪心下一惊,赶忙上前,说道:“大姑娘安好?” 崔锦道:“无碍。” 已有小厮出来抓住了灰猫,灰猫挥着爪子,怒冲冲地瞪着崔锦。 刘洪给小厮使了个眼色,说:“惊扰了大姑娘,请大姑娘恕罪。”小厮正想抱着灰猫退下时,有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 “谁许你碰我的猫!还不快放开它!” 小厮下意识地便松开了手。 灰猫利索地跳到了另外一人的怀中。 崔锦抬眼望去,只见来者是个身材窈窕的姑娘,扎着妇人髻,满头金翠,身上的衣裳她一眼便看出是流云商铺最新出来的款式,价值不菲。 刘洪皱了皱眉头,喝道:“不许放肆,还不过来见过大姑娘。” 说着,他又跟崔锦说道:“她是小人新纳的妾侍吴氏,因年纪尚小难免有些娇纵。她一直盼着来布庄里看看,小人便斗胆带了她过来……” 吴氏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被刘洪一瞪,才反应过来行了一礼。 崔锦瞥了她一眼,并无多说什么。 待崔锦离去后,吴氏好奇地问:“夫主,她就是扬名洛丰的崔氏女么?” 刘洪皱眉,说:“崔氏女是你能喊的么?你这性子若是以后得罪了人,我也未必能护得住你。” 吴氏的眼眶红了。 “妾……妾身知错了。” 刘洪见状,不由心软。 . 马车里。 阿欣道:“大姑娘,你瞧瞧刘总管,一朝富贵了就立马纳妾。那小妾比奴婢还小呢。”阿欣长在崔家,被崔元不纳妾的家规熏陶之下,倒也不觉得男人纳妾便是天经地义了。 她嘟囔道:“那吴氏都能喊刘总管一声阿爹了。” 崔锦道:“那是刘洪的家事。” 阿欣说:“奴婢晓得,就是觉得刘总管的正妻可怜。刘总管才富贵几天呀,便马上纳了个年轻貌美的吴氏。方才刘总管还说吴氏年纪尚小难免有些娇纵,大姑娘还没及笄呢。”说到这里,她登时觉得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道:“呸呸呸,大姑娘,奴婢可没将你跟吴氏比较的意思。吴氏给大姑娘擦鞋都不配!” 崔锦瞥她一眼。 阿欣便知大姑娘嫌弃她多话了,她捂嘴嘴,对着崔锦摇摇头。 崔锦这才作罢。 阿欣心想,这世间最好的郎君怕是也只有老爷和大郎了,能嫁入崔家,定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 . 回到洛丰时,已经到了晌午。 崔锦寻了家食肆用了午饭,随后带着阿欣去了流云商铺。流云商铺里的大掌柜自是不会不认识崔锦,她的马车刚停,人还未下车大掌柜便迎了上来,领着崔锦去了商铺里招待贵客的雅间。 大掌柜岂会不晓得打从海上奇景那一次后,只要是崔锦常穿的服饰都会被人争相效仿。如今财神爷来了,大掌柜都恨不得给她送最好的衣裳。 流云商铺极大,招待贵客的雅间也有不少。 而崔锦所在的那一间是最好的。 大掌柜笑道:“大姑娘哪里需要亲自来?只要吩咐一声,小人立马给崔府送上去。” 崔锦道:“无妨,我今日闲暇,正好日头不错,便出来走走。你也不必招呼我了,布匹拿来了我自己挑便成。” 大掌柜又笑着应了声,待小厮搬了十多匹布帛和数十套成衣进来后,掌柜方带着小厮离去。 雅间里头便只剩崔锦与阿欣两人。 阿欣挑成衣挑得眼花缭乱,只觉件件都是极好的。她说:“大姑娘,奴婢瞧着这斗篷好看,配大姑娘的肤色。” 崔锦瞅了眼,披在身上一试。 她看了看铜镜。 “是不错。” 阿欣道:“那这件斗篷便要了。”她搁到一边,又开始寻找适合崔锦的衣裳。崔锦漫不经心地坐在一边,似乎对挑衣裳不太感兴趣。 而就在此时,隔壁雅间蓦然传来了两道声音。 “此事当真?” “自然是真的!我亲眼见到的!前几天欧阳姑娘的茶话会里崔氏不是没有去么?以往欧阳姑娘每月的茶话会,她是必到的,座上宾的位置也是她的。洛丰里有谁不晓得欧阳姑娘和崔氏成了闺中知己,亲近得不行。平日里有谁不小心说了崔氏不好听的话,欧阳姑娘都会不悦。可见她是个极其护短的。” “然后呢?你说的这些我都晓得。” “重点便是然后了,前几天的茶话会我去了。你也知崔氏风头正盛,容易招惹别人的妒忌,尤其是她长得好看,不喜欢她的姑娘可多着了。你知道安家的二姑娘吧,家世尚可,然而却没什么名声。她一直想攀上欧阳家,见着崔氏轻而易举地成为欧阳姑娘的座上宾,她心里羡慕得不行。每次欧阳姑娘开茶话会的时候,她都有去,想插话却插不着,别人不晓得,我心里可清楚了。她厌恶极了崔氏。” …… 雅间这边的阿欣也听见了隔壁的对话,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惊讶地看着崔锦。 崔锦对她摇摇头,示意她莫要出声。 阿欣点点头。 “前几天安二姑娘一时多嘴,埋怨了崔氏几句。恰好被欧阳姑娘听到了,你猜欧阳姑娘有什么反应?” “什么?什么?你快说,莫要卖关子!” 那姑娘笑了声:“欧阳姑娘一句话都没有说,你可知安二姑娘埋怨崔氏什么?她说崔氏仗着自己长得好看,把洛丰男人的魂儿都勾走了,以后想要嫁个好郎君,人家心里头恐怕都有一个崔氏了,于是对自己只能退而求其次。” “啊?” “若是平时,欧阳姑娘肯定早就喝斥她了。可是那一天,欧阳姑娘没有吭声,眼神儿也很是古怪。我们那群人瞧见了,私下里都说欧阳姑娘与崔氏心生间隙了。你信不信,不用多久欧阳姑娘定不愿再与崔氏来往了。姑娘家之间哪有那么深的情谊,只要涉及到了郎君,想要破灭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么?” 待那两个姑娘离开后,阿欣说道:“大姑娘,你可别她们胡说。那一天大姑娘明明是去南山寺才没有去欧阳姑娘的茶话会,一到她们嘴里倒是成了那样不堪入耳的话。她们定是心里头嫉妒着大姑娘呢。” 崔锦似是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崔锦离开了流云商铺。 阿欣打量着崔锦的神色,问:“大姑娘,现在要回府么?” 崔锦道:“时辰尚早,再去画墨铺子看看,兴许还能看到好的狼毫,可以买给大兄。” 见自家大姑娘丝毫没有为那两个口无遮掩的姑娘的话而困扰,阿欣也彻底放心了,笑嘻嘻地道:“大郎知道大姑娘这么用心,肯定就不生气了。” . 到了画墨铺子时,阿欣眼尖地发现了一辆眼熟的马车。她高兴地道:“大姑娘大姑娘,你看你看,是欧阳姑娘的马车。” 崔锦也发现了。 一进铺子,她便见到欧阳钰在试青洲宣纸,许是曾经练武过的关系,欧阳钰的腕力极足,写出来的字格外沉稳有力。 “阿钰。”崔锦含笑打了声招呼。 欧阳钰回首,见是崔锦,微微一笑,“是阿锦呀,真是巧了。你也是来看新到的宣纸么?” 崔锦说:“只是闲得发慌,所以便想出来走一走。不曾想到在铺子里遇到阿钰了,当真是巧呢。你买了什么?” 欧阳钰说:“也就是宣纸,本想差人出来买的,但她们都摸不准我的喜好,还是自己来放心。阿锦平日里喜爱作画,这青洲宣纸倒也不错。” 崔锦眸色微深,又道:“我还想买一支狼毫。” 说着,她叹了声,道:“我今早得罪我的大兄了,和他下棋的时候,走了会神,结果他便生气了。我大兄一生气,我心里头就害怕。” 欧阳钰一听,便说:“原是如此,是该买点东西好好地哄一哄,我瞧那边的狼毫不错,你待会可以看看。” 她搁下手中的羊毫,又说:“时候不早了,我便先回府了,府里还有事情要处理,不然我定帮你挑一挑。” 待欧阳钰离开后,阿欣说:“大姑娘,果真是那两个姑娘在胡说八道。欧阳姑娘对大姑娘还是跟以前一样呢,哪里有半分生气的模样?” 说着,阿欣倒是有些生气了。 “那两个姑娘口无遮拦的,当心嫁不出去。” 崔锦却缓缓摇头。 那两个姑娘说得没错,阿钰对她的确不像以前那般热情了。 若是放在以往,听到她说今早她惹怒了大兄的时候,她肯定会眨巴着眼睛,追问她细节,然后给她想出哄回大兄的法子,最后定会再三叮嘱,待她哄回大兄了,一定要告诉她。她可是功臣呢,要给她送礼。 而今日,她虽是笑着的,但她看得出来,她的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只不过…… 崔锦不由有些苦恼。 她思来想去也没想出自己究竟是哪儿惹得欧阳钰不痛快了。 . 崔锦回到崔府时,恰好是晚饭时分。 她换了衣裳,便与崔元林氏还有崔湛一块用饭。她时不时看崔湛一眼,他敛着眉,一言不发地吃着。她给他舀了一碗汤,轻轻地推到他面前。 他似是停顿了下,不过依旧没有看她,但是把汤给喝了。 崔锦见状,稍微松了了口气。 大兄如此,便是没早上那么生气了。 晚饭过后,她扯住崔湛的衣裳,眼巴巴地看着他,说:“大兄,阿锦今日给你买了一支狼毫。” 崔湛瞅着她。 过了会,他移开目光,沉声道:“跟我来。” 两人走到了今早的梅花亭子。华灯初上,亭子里的灯已经点亮,散发着幽幽的光辉。崔湛看着她,问:“你可知我为何生气?” 崔锦道:“因为阿锦下棋走神了。” “不是。” 崔锦微怔。 半晌,他轻叹一声,道:“阿妹,其实都是为兄不好。若是为兄有能耐,便无需让你受苦。我其实不是生你的气,而是生我自己的气。” 崔锦更是疑惑了。 她道:“可是做些事情阿锦是乐意的,也是高兴的。受这些苦,阿锦心甘情愿的。我也与大兄说过,阿锦这辈子注定无法像寻常的闺阁女子那般嫁人生子,在宅院里安安分分地当一个妇人。如今能有在外面闯荡的机会,阿锦高兴都来不及了,又怎能称得上受苦?” 崔湛说:“那一日,我看到了……” “哪一日?” “你从南山寺回来的那一日,还有花灯节那一日。他又回来了是不是?是他……对你穷追不舍是不是?”答案是什么,其实崔湛心里很清楚,越是清楚他便越是生气,生自己的气。气自己没有滔天权势,不能将自己的阿妹护在身后,让她受到了那人的屈辱。 崔锦大惊失色,完全没有想到竟然会被大兄看到了。 她道:“这些事情,我心中有分寸的。大兄不必生气,阿锦可以处理好的。他……他对我并不像大兄所想那般。” “你倾心于他?” 崔锦叹道:“大兄,阿锦从未怪过你。相反多亏了大兄,爹娘才愿意放任我,让我做女子不敢做的事情。至于谢五郎,还请大兄相信阿锦。” 崔湛也叹了声。 崔锦低声道:“大兄,有关谢五郎之事还请大兄为阿锦保密,莫要与爹娘说起。” 他看了她许久,方低声道:“好。” 崔锦弯眉道:“大兄太坏了,生自己的气却迁怒于我,还害我担心了一整日。” 崔湛说:“你的确走神了,此乃事实。你知我向来最不喜欢别人下棋时走神的。” 她扯扯他的手,软声道:“好啦好啦,以后不走神便是。” 两兄妹和好如初。 崔锦离开梅花亭子的时候,倏然见到不远处有一道黑影。崔湛比她还眼尖,立马喝道:“是谁?”回答崔湛的是一声“喵”。 一只浑身通黑的猫晃悠悠地走出。 显然是不知哪儿来的野猫,大户人家都不爱养黑猫,觉得晦气。 崔湛道:“只是猫而已。” 崔锦此时却是愣住了。 她蓦然想起了一事。 那天她和闵恭在欧阳府的梅园里见面时,分明是有人在里头的。当时阿欣说是猫,可猫哪里有这么大的动静。 那一天阿宇洗手作羹汤,说是欧阳小郎要吃。 而闵恭是跟着欧阳小郎来的。 崔锦心中一紧。 她明白了! 使得阿钰情窦初开的人,是闵恭。 作者有话要说:欧阳钰:(┳_┳)阿锦,不要放弃我呀…… 谢五郎:你这是什么语气,以及站在什么立场说的。 欧阳钰:→_→这章没有工资的你何来资格说我。 闵恭:点头。 谢五郎:……起码昨天我亲够了。 作者菌:今天的这章有两个小伏笔呢~~~   ☆、第六十五章 翌日一大早,崔锦便起来了。 她如同往常那般,盥洗换衣,随后陪同家人用了早饭,接着又作半个时辰的画。阿欣看得出来自家大姑娘心情不太好。大姑娘一心情不好,便会自己梳妆换衣,连厢房的门都不让她进。 她只好在外头眼巴巴地等着。 一片,两片,三片,四片……在她数了两百多片落叶的时候,厢房的门忽然开了。 一张有暗纹的帖子在她的眼前晃了下。 “送去欧阳府,给欧阳姑娘的。” 阿欣不由微微一怔,往日里大姑娘都是直接欧阳府找欧阳姑娘的,哪里用得着送拜帖。她不由想起昨天的事情,在画墨铺子里时,也不见欧阳姑娘有什么异样呀?莫非是当真应验了那两个长舌妇所说的? 阿欣忐忑地打量了崔锦一眼。 大姑娘今日穿得很是简单,月牙白的掐花衫子,象牙白的如意纹襦裙,耳垂上的明珠坠子圆润而光滑。若非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今日的大姑娘就像是邻家少女一般。 她应了声,迅速去了欧阳府。 回来崔府的时候,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她回禀道:“大姑娘,欧阳姑娘今日身子不适,说是让大姑娘明天下午再过去。” 崔锦淡淡地点了下头。 同时的,她又唤了阿宇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阿宇听后,立马离开了崔府。阿欣并不知大姑娘吩咐了阿宇什么,不过见两人神色,似乎都有些凝重。 很快的,阿宇就回来了。 只听他回禀道:“闵家郎君今日的确跟着欧阳小郎一起回欧阳府了,我在外头见到了闵家郎君。” 崔锦了然。 她不由轻叹了声,事情果真跟她预料中差不多。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因为闵家郎君而与欧阳钰产生了间隙。俗语有云红颜祸水,依她看,蓝颜亦是祸水。 . “还请崔姑娘稍等。” 侍婢低眉顺眼地欠身,又道:“我家姑娘在陪夫人说话,约摸片刻便能过来了。奴婢准备了茶水果品,请姑娘跟奴婢来。” 崔锦微微颔首。 侍婢离开偏阁后,阿欣小声地说道:“大姑娘,以前欧阳姑娘都不用通报的呢。”方才那侍婢是欧阳姑娘身边的贴身侍婢,待大姑娘虽然一如既往的恭敬,但是却隐隐有些不一样了。 她这么粗枝大叶的人都感觉得出来,又何况是心细如尘的大姑娘? 崔锦说:“以前只是正好碰上阿钰得闲,休得胡乱说话。” 阿欣听到此话,也不敢造次,低低地应声,随后退到一旁。 约摸两盏茶的功夫,欧阳钰终于姗姗来迟。人还未到,便听得她的笑声:“阿锦,我知你下午要过来的。只是不曾想到母亲方才唤了我过去谈阿弟的事情,一来二去便有些耽搁了,让你久等了。” 见桌案上的茶水果品不曾碰过,她又说:“咦?莫非是今日的茶水不合口味?我知你爱喝五指山雪茶,特地让侍婢准备的呢,连瓜果糕点也是你平日里喜欢的。” 崔锦站了起来,拉过她的手,说道:“没有的事情,只是前不久刚用了午饭。今日午饭吃得有点多,现在肚里头还是撑着的,哪里还是吃得下糕点?若是阿钰觉得我不赏脸,等会我回崔府时你便让我装上食盒带回家去。” 欧阳钰连忙道:“哪里会不赏脸,我没这个意思。阿锦你莫要多想。” 崔锦笑了笑,说道:“我也没其他的意思,阿钰你也莫要多想。之前我大兄还说你们欧阳府的糕点做得好吃,我若带回去了,大兄肯定高兴都来不及。”微微一顿,她打量着欧阳钰,关心地道:“阿钰身子可有好些了?昨天听到阿钰身子不适,我心里头担心着呢,原想着过来看你的,但想了想你也要多加歇息,就不便过来打扰你了。今日阿钰气色不错……” 欧阳钰轻咳了一声,似是有些不自在,只听她说:“仅仅是有点风寒,睡了一觉后便好了许多。” 一时半会的,两人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像是生分了一样,明明之前两人几乎是无话不谈的。花灯节那一日,靠在船舫上,崔锦吹着和煦的河风,看着圆盘般的月亮,心中还很是欢喜,想着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而如今不过是短短一个月,两人之间竟然就变成这样了。 失落在崔锦的心底开始悄悄蔓延,随着血液流遍四肢百骸,直冲脑袋的时候,她忽然喊了声:“阿钰。” 她试图用平静的语气说出来,然而说出口的时候却带了一丝无意识的委屈。 “你曾跟我说过,你已有了意中人。我当时并不曾过问,只是……我真的没有想到你的意中人会是闵家郎君。若你告诉我了,我定会告诉你,我与他在樊城的时候已经相识。那会他还只是乡野里的郎君,我之前与你说过的,我在樊城时遇到了一高人。那高人告诉了我不少事情,其中有一事便是与闵家郎君有关。因此,我便告诉了闵家郎君。他也因此来了秦州洛丰。” 顿了下,崔锦看了欧阳钰一眼。 “许是知遇之恩的缘故,所以他与我颇为投缘,直到后来发生了谢家五郎的事情……” 说到此处,崔锦顿时有些难以启齿。 她与谢五郎之间的事情,她从未对哪个人说过,即便是大兄也没有。 “不妨与阿钰说,此生只要谢五郎在,我便嫁不了其他人了,而我也没有嫁人的打算。我曾与阿钰说过我的抱负,如今我还要再与你说一遍。我那时说的绝无半句戏言,我是认真的。” 欧阳钰低垂着头,崔锦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一日在梅园里,我也没有想到会遇见闵家郎君。我只是心情不好,便想去梅园走走,我那时真的不知他也在。闵家郎君……他曾向我求娶过,只是我拒绝了。在阿锦心中,闵家郎君从不是当夫婿的人选。” 她已经可以确定欧阳钰知道她与闵恭的事情,肯定是她的侍婢在梅园里无意间见到了。 她与闵恭之间的话,侍婢到底听到了多少,她也不晓得,所以索性全都说出来。 崔锦又看了欧阳钰一眼。 她沉默着。 崔锦轻叹一声,又道:“阿钰,我要说的便这么多。我知你与我之间变得生分了,不过我也能理解你此时的心思。来了洛丰也将近一年了,能与你成为闺中知己,是我从未想过的事情。过去的那一段与你相处的时日,我很快活,原来有个知己一起说话是如此愉快的事情。只不过我们之间若这般生分下去,兴许哪一日会成为仇敌,这是我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所以,我今日方与你开门见山地说了。” 见欧阳钰还是不说话,崔锦心情有些沉重。 她起身,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告辞了。阿钰,你保重。”顿了下,她还是忍不住说道:“我遇到的那一位高人曾说过闵家郎君绝非池中之物,总有一日能封侯拜相。阿钰若想嫁给他,不妨再等上几年。待到他衣锦还乡之时,便是与你身份匹配之日。” 她欠了欠身,带上阿欣离开了偏阁。 一路上,她不由叹气连连。 其实她还真的不怎么想阿钰嫁给闵恭的。一旦嫁给了闵恭,她这个知己就彻底没有了。没有哪个当妻子的会愿意与自己夫婿心中曾经爱慕的人当知己吧?不过也罢了,她真心觉得闵家郎君是个不错的人,虽然有时喜爱自说自话,完全不顾她的意思,但也算是个体贴的,能配得上阿钰。 她难得交了个知己。 阿钰若能快活,不当知己也无妨。横竖她这辈子就得跟谢五郎耗上了。 只不过崔锦思来想去,心中始终觉得遗憾。 . 离开欧阳府的时候,她又重重叹了声。阿欣在马车里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回,她忍不住了,说:“大姑娘,刚刚你又是何必呢?闵家郎君又不喜欢欧阳姑娘,欧阳姑娘倾心多一阵子,兴许就不喜欢闵家郎君了。大姑娘方才何必将话说得这么死,分明是逼着欧阳姑娘二选一。” 此时,阿欣不由有些认同那两个长舌妇的话了。 “姑娘家的情谊碰上郎君就没有了,一个是交了数月的知己,一个是倾心的郎君,寻常姑娘家都会选择郎君的。” 她也重重地叹了声。 崔锦现在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 其实今日于处理与阿钰之间间隙的问题上,她做得的确是不太好,以至于连阿欣也看出来了。她本该用平静的语气与阿钰说话的,更不该开门见山地说出她与闵恭相识的事情,更不该说他们曾经颇为投缘…… 如此一想,崔锦顿时觉得自己当时的脑子被狗吃了。 她本该不经意地提起樊城的事情,再佯作什么都不知,用开玩笑的方式说出她与闵恭相识的事情,再撇清她与闵恭之间的关系,随后再谈其他的事情,最后笑意盈盈地离去,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等时日一长,阿钰不喜欢闵恭了,她们又能当回知己了。 可是现在她却把后路都给堵死了。 哪个姑娘家愿意听我心上人喜欢你而你却不喜欢他,如此有伤自尊心的事情,是个人听了便会不舒服吧。 崔锦揉揉脑袋。 她此时忽然想起大兄说过的一句话。 那时她正倾心于赵平,大兄晓得后,与她生了闷气,之后斥责她。 “你平日里是个冷静的人,一旦投入感情了,便什么都看不见了。赵平是什么样的人,你现在看不清,等你以后看清了你自会想起为兄今日所说的话。” 事实证明,大兄说的话果真是对的。 . 马车贸然停了下来。 二牛的声音传来,“大姑娘,有人拦住了我们的马车。” 阿欣掀开帘子,探头望去。她低声说道:“大姑娘,是……那位贵人的人。”她到底是不敢说贵人的坏话,尽管再讨厌那一位贵人,可心底仍旧有着下意识的敬仰。 崔锦面色不改地道:“二牛,去问他想做什么。” 片刻后,二牛回来了。 他低声说了几句。 崔锦语气平静地道:“跟着过去,小心一些,莫要被人发现了。”二牛应了声。崔锦无意间迎上了阿欣直勾勾的目光,眉毛微挑:“怎么了?” 阿欣说道:“刚刚大姑娘就该拿出这副架势,到时候还怕搞不定欧阳姑娘么?” 崔锦笑了声,没有多说什么。 马车在洛丰城转了一圈,一个时辰后才渐渐停了下来。阿欣扶着崔锦下马车的时候,崔锦抬眼一望,发现竟不是谢家别院,而是南山寺。 她不由有些头疼。 谢五郎不知是不是魔怔了,这种清静之地,到底哪里适合……你侬我侬耳鬓厮磨了? 崔锦吩咐道:“阿欣,二牛,你们便留在此处,不用跟着我了。”说罢,她方跟着一玄衣人进了南山寺。此时已是将近傍晚时分,南山寺里的香客也没有多少了。 崔锦一路走去,玄衣人在上回的斋房前方停下脚步。 “姑娘请,郎主在里面。” 崔锦推开了门,走了数步,便见到了谢五郎,让她惊讶的是,里头不仅仅有谢五郎,而且还有另外一个人,与阿墨生得十分相似,但是她一眼便看出来了那不是阿墨。 那人在禀报着事情。 崔锦听到了“太子”“皇后”的字眼,她下意识地便往后退了几步,正想先悄悄离去时,谢五郎的声音传来。 “阿锦过来。” 崔锦没有做声。 谢五郎又道:“过来。” 崔锦只好作罢,不情愿地走了前去。谢五郎拍了拍自己的身侧,她一挪臀便坐了下去。一只手霸道地揽住她的腰肢,微微用力,她整个人便依靠到他的怀里。 她有些尴尬。 谢五郎仿若不曾察觉,淡淡地道:“继续。” 阿白应了声,又继续道:“……太子因为我们的婉美人与皇后娘娘生了间隙,如今婉美人正得太子的宠爱,太子妃几次想下手都被婉美人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崔锦的眼珠子胡乱转着,佯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之后,阿白又禀报了不少事情,一件比一件可怕,当然这是于阿锦而言。崔锦此时此刻都恨不得自己是聋子了。 谢五郎要她来这里,又让她听了这些如此机密的事情。 岂不是在告诉她一事。 她真的不能逃了。 阿白离开后,谢五郎开始摩挲她的腰肢,冰冷的指尖摸得微微发热。谢五郎说:“怎么阿锦如此沉默?” 崔锦说:“方才那人是阿墨的兄长?” “嗯,阿白是我的暗卫,阿墨是我的明卫,他们兄弟俩很早便跟了我,是我的心腹。以后你若是有危险,你可以信任他们两个人。” 崔锦“哦”了声,应得有些不甘心。 谢五郎低笑一声,又道:“怎么?不高兴?” 崔锦的眼珠子转了下,说:“是。” 谢五郎倒是有些可惜了,他的手指游移上她的唇,道:“阿锦,我有些怀念你一本正经地说胡话的时候了。” 崔锦偏头避开他的抚摸,说:“你应承我的,想要亲我的时候得征询我的同意。” “嗯?现在同意么?” “不同意。” 崔锦应得飞快,兴许是两人之间说开了,崔锦这会也不怎么怕谢五郎了。她心想着横竖怕不怕都要被占便宜的,倒不如不怕他,心里头还没那么憋气。 谢五郎眉头微皱。 只是他也不曾有什么表现,半晌,他方慢慢地说出一句。 “你不怕我了。” 崔锦反问:“五郎要阿锦怕你么?” 谢五郎说:“你这样,很好。”感觉到渐渐露出真性情的阿锦,他心里头也有几分欢喜。他道:“你今日在欧阳府做了什么?” 崔锦瞥他一眼。 “没……什么,就是跟欧阳姑娘说了说话,”微微一顿,她又说:“即便你不让我和欧阳家来往,我也想跟他们家来往。” 他道:“我何时不让你跟欧阳家来往了?我何曾说过此话?” 的确是没有,都是她的猜测而已。谢家与欧阳家不和,谢五郎不让她与欧阳家往来也实属正常。他缓缓地道:“你可以与欧阳家来往,只是不许与姓闵的那人往来,见面也不许。” 崔锦微怔,问:“为什么你允许我与欧阳家来往?” “你不是喜欢欧阳钰么?” 崔锦没想到谢五郎竟会为她着想了。只不过一想起前不久发生的事情,她心情难免有些低落。谢五郎察觉出来了,说:“你与欧阳钰不和?” 崔锦说:“没有。” 谢五郎露出欣喜的神色,登时倾前身子,准确地索取了一吻,湿润的舌尖滑入她的嘴里,细致而又缠绵地追逐她的柔软,如同攻城略池一般,直到她完完全全缴械投降,城中搜刮得一物不剩后,他才满意地放开了她。 崔锦的双颊绯红,声音带着几分娇气:“你分明什么都知道了!” 他有些得意。 “嗯。”这一声应得光明正大。 崔锦懊恼地说了声:“狡猾。” 不过话虽如此,此时她倒是不抗拒谢五郎的亲吻了。大抵是吻多了便习惯了,又或许是晓得自己无法与谢五郎对抗,又完全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崔锦有些认命了。 谢五郎说:“你主动喊我一声恒郎,或是主动亲我一口,我便告诉你解决的法子。” 崔锦道:“我与阿钰不和的原因你知道多少?” 谢五郎“哼”了一声。 “这天下间没有我谢恒不知道的事情。”这话倒是说得意气风发。 崔锦仍旧是不信谢五郎知道原因,她狐疑地道:“五郎且说说。” 谢五郎说:“欧阳钰能与你不和,原因不外乎与郎君离不开,是姓闵那厮。”崔锦这下不得不心服口服了,谢五郎虽目不能视物,但心如明镜呀。 实在是……太可怕了。 “选一个吧。” 崔锦扭捏了下,喊了一声:“恒……恒郎。” 谢五郎流露出一丝温柔,就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到。 崔锦看得有些呆。 半晌,她才道:“是什么法子?” 谢五郎说:“十五日后你便晓得。” 作者有话要说:欧阳钰:大大!我要投诉!投诉你!!你怎么能这样破坏我跟阿锦之间的感情! 闵恭:我也要投诉你!!阿锦本来对我有好感的!有好感的!好感的!感的!的! 崔锦:作者大大说她已经下线了…… 谢五郎:……   ☆、第六十六章 崔锦在宵禁前回到了崔府。 此时天色已黑,今夜无月,星星点点颇为零散。梧桐苑中亮着的灯次第减少,院里半点声音也没有,黑漆漆的,极为静谧。 元叟年事已高,来了洛丰后,便只做些清闲的杂务,也不再看门。不过元叟晓得自家姑娘的性子,在樊城时他便经常悄悄瞒着夫人在夜半无人时给大姑娘开门。 是以来了洛丰后,元叟也仔细吩咐了看门的家仆。 崔锦回到梧桐苑的时候,还没轻叩门环,看门的家仆便已开了门,还奉上了一个手炉。 “阿叟说天寒,怕姑娘冷着了。” 崔锦心中一暖,说:“阿叟真是有心了。” 她揣到怀里。 家仆又道:“大姑娘,老爷和夫人已经歇下了。大郎还在夜读。” 崔锦点点头,回自己的厢房时特意绕了路。她这么晚回来,若是大兄晓得了,少不了一番询问。大兄向来心细,容易找出她话中的破绽,到时候免不得要扯出谢五郎。 她与谢五郎之间的事情,她不愿将大兄扯进来。 她蹑手蹑脚地走进穿山游廊,阿欣也是悄无声息地跟着她。主仆俩像是做贼一般,偷偷摸摸地走过一段游廊。 她的厢房坐落在梧桐苑的北面,当初她挑的时候特地挑了偏僻的,为的便是以后方便行事。 穿出游廊时,数十步开外便是梅花亭子。 梅花亭子今夜并没有点灯,漆黑黑的,似与夜色融为一体。 崔锦松了口气。 走到此处,再走一段回廊,她的厢房便到了。阿欣小声地说:“大姑娘,奴婢等会给您烧热水洗脸。”崔锦亦小声地回:“打水时莫要去西面的那口井,你悄悄出梧桐苑,随便寻口临近的井便好。” 阿欣说:“奴婢晓得的,定不会惊扰了大郎。” 说话间,主仆俩已经绕过了梅花亭子,正要踏上回廊。岂料此时,一道幽幽的声音飘来:“阿妹。” 崔锦咽了口唾沫,身子登时一僵。 她慢慢地转过身,直到看见一抹黑影从梅花亭子中走出时,她才确信方才那一道幽幽的嗓音是她大兄的,而非自己的幻听。 大兄穿着青墨色的衣袍,颜色像是一笔浓墨,难怪方才她扫过梅花亭子却没发现大兄的身影。 “大兄。”她喊了声。 崔湛慢步走近,离崔锦有四五步距离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他瞅着她,眼神格外地明亮。 “都这个时辰了,你去哪儿了?” 崔锦敏感地察觉到,在这儿遇上大兄并非偶然,也非意外,而是大兄本来就是在这儿专门等着她的。崔锦不敢说出谢五郎的事情。 她开口道:“下午去了欧阳府,与阿钰说了会话,随后见时辰尚早便去了一趟南山寺。上回阿娘让我上头柱香,我没有上成,心里头便一直惦记着,所以便去了添了点香火钱。之后寺里的空知大师与我说了会经文,因说得起兴,便耽搁了回家的时间。” 大兄向来能识破她的谎话,所以她不敢掉以轻心,都挑了真话来说。 今日傍晚,她的的确确去添了香火钱,空知大师也确实与她讲了会经文,不过做些事情的时候,谢五郎一直在她身侧。 她仅仅略过了谢五郎不提。 此时的崔锦有些忐忑,生怕大兄又会像上次那样来一句:“我看到了。” “去……欧阳府了?”崔湛问了句。 崔锦点点头,说道:“本来昨天与阿钰约好的,但是她说身子不适便改到了今日。我与她说了会话便离开了欧阳府。” “不对。”他蓦然道。 崔锦心中一惊,问:“大兄此话何解?” 崔湛说:“你提起欧阳姑娘时,语气不对。”他看着她,凝重地问:“你与欧阳姑娘之间可是发生了什么?” 崔锦更是诧异。 她原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没想到竟然还让大兄看出来了。 在她犹豫的时候,崔湛又说道:“你若有烦心事,不妨与为兄说说。兴许我能替你解忧。以前在樊城的时候,阿妹一烦心了,不是都来找为兄诉苦么?如今长大了,倒是不常与我诉苦了……” 说到末尾,崔湛轻轻地叹了声。 崔锦听罢,连忙道:“没有的事情,只是女儿家的一些小事,与大兄说了,大兄说不定还觉得我心眼小呢。” “你且说说。” 崔锦不由微怔。 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大兄还如此执着,倒是少见了。 她只好道:“大兄既然如此坚持,我便说了。说完后大兄可不许觉得我心眼小!”见崔湛点头,她又说:“这儿风大,去暖阁里说吧。” .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崔锦便将来龙去脉与崔湛说了。 提起闵恭时,崔湛的眉头微微地皱了下。他道:“是当初闵家村的郎君?” 崔锦揣着手炉,无意识地摩挲着。 她点了下头。 崔湛的眉头又皱了下,显然是相当不满意闵家郎君的。崔锦之前也晓得,反正就没哪个郎君能入得了大兄的眼,除了欧阳小郎外。 蓦然他重重地叹了声。 “阿妹,你今日是感情用事了。若是换一种委婉的方式说出,兴许还走不到如此地步。”他看着她,说:“以后若是还有烦恼,便与为兄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看不见的地方兴许为兄能看得见。” 说罢,他缓缓起身。 “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待崔湛离去后,阿欣狐疑地道:“大姑娘,奴婢好像在大郎身上闻到了酒味。”要晓得,大郎平日里可是极少喝酒的。 . 过了两日。 这两天崔锦思来想去,也没想到谢五郎究竟有什么法子能让她与欧阳钰和解。她与阿钰之间有了个闵恭,即便阿钰当真不喜欢闵恭了,也不可能在短短十五日里便与她和好如初。 想要和好,总得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崔锦想不明白,完全不知谢五郎到底想做什么。而这两日里,谢五郎悄无声息的,也不曾派人来给她捎封信什么的。 而在第三日的时候,洛丰城忽然来了个人,听闻是王家的嫡女,至于是哪位,消息并没有传得特别清楚。只是有人见到了王家的马车驶进了王家的府邸,经一打听,才知是王家的姑娘。 崔锦听到消息时,并没有怎么在意。 反倒是阿欣好奇得很,天天出去打听,回来的时候也不忘向崔锦汇报。 “好多人都想一睹王氏女的真容呢,毕竟是五大高门望族之一的王家,还是嫡出的。听闻这一位王氏女在王家排行第六,是个极有才情的。在燕阳城中还曾经一曲动天下,她所作的曲子连当今皇后娘娘都晓得呢。” “……好像已经过了及笄的年纪,但是还没有许配人家。” “听闻还有皇子殿下想求娶她,她都拒绝了!” 阿欣说得滔滔不绝,都恨不得能跑去高门大院的王府里头,亲自看一眼王氏女。 “大姑娘,为什么王氏女会在这个时候来了洛丰?大家都在猜测呢,有人说是为了与欧阳家联姻,所以才千里迢迢地来了洛丰。” 崔锦听着,也没有多说什么,她淡淡地笑道:“兴许是来游玩的吧。” 第四日的时候,轻而易举成为一众贵女口中的风云人物王氏女忽然做了个决定。不到半日,整个洛丰城的贵女圈都收到了王氏女的请帖。 冬日将至,王氏女准备办一场初冬宴。 而与此同时,又有相同的请帖送到了各家的郎君手中。同一天,王四郎也要办一场初冬宴,地点也是在王家府邸,时间仅仅比王氏女的初冬宴晚了小半个时辰。 王家的帖子,不仅仅崔锦收到了,而且连崔湛也收到了。 登时,洛丰城的贵子贵女圈子都有些惊诧了。 极其难得有兄妹俩一起办宴的,王氏女办初冬宴不出奇,出奇的是王四郎也办一场。虽然地点都是王府,但具体的位置肯定是不一样,毕竟男女有别。 众人一时半会的都弄不清王氏兄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不过转眼一想,燕阳城好风雅,也不是没有兄妹一起办宴的先例,好比宫里的长公主办宴时,还顺带帮自己的皇弟生辰宴给办了,当时还获得天子的褒奖。 如此一想,众人也不觉惊奇了,没有谁愿意被当作下里巴人,纷纷精心准备赴宴。 . 初冬宴那一日,阿欣本想卯足劲儿给崔锦打扮的。传闻王氏女如何如何的好看,她就不信有人能美过自家大姑娘。 不过阿欣的一腔热情被崔锦捏碎了。 崔锦穿了刘洪送来的初冬新衣,为了突显新衣,她在发饰上仅仅做了简单的打扮,身上饰物除了腕间常带的玉镯之外,便只有耳垂上的一对小巧的金珠子。 阿欣只好暗自庆幸自家大姑娘长得好看,不然这么不起眼的打扮放在一群华光莹莹的贵女中想认也难认得出来。 崔锦原想与崔湛一同赴宴的,不过崔湛说时辰不一,崔锦便索性与崔沁崔柔一道去了王府。 到了王府后,马车刚刚停下,崔锦便见到周遭已经停了不少马车。崔沁眼睛尖着,说:“二姐姐,你看,是欧阳姐姐的马车。欧阳姐姐竟然这么早到了。” 说着,她不着痕迹地瞥了崔锦一眼。 打从崔锦与欧阳钰成为知己后,崔沁对崔锦便格外和气,许是心中有所图的缘故,她喊起堂姐来也顺畅了不少。 崔锦看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崔沁又说:“堂姐,我们等会去找欧阳姐姐吧。” 崔柔笑了笑:“正好我有事找欧阳姑娘,等会三妹妹与我一块去吧。” 有侍婢前来,引着崔家的几位姑娘前往花折园。崔沁好奇地问:“王四郎办初冬宴的地方与王姑娘办宴的地方远么?” 侍婢恭敬地回道:“还请姑娘放心,一个在东面,一个在西面,隔了一座湖与数座山石。” 崔沁一听不由有些失望。 隔得这么远,想要见到欧阳小郎可没那么容易了。她登时连与欧阳钰说话的兴致也没有了。崔柔见状,微微松了口气。 到了花折园后,崔锦几乎是第一眼便见到了欧阳钰。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望,仅仅一眼,欧阳钰便避开了。崔锦垂下眼,与崔家姊妹一同落座。崔沁心里头还在想着在遥远的东面的欧阳小郎,因此也没有注意到欧阳钰与崔锦之间的异样。 崔柔凑前,低声问:“堂妹,你与欧阳姑娘是怎么了?” 崔锦说道:“没什么。”言下之意是不愿多说了。 崔柔明了,便也不再多问。不过周遭姑娘的眼睛可都是盯着她们两位的,如今一见,便知两人不和非传闻,而是事实。 不然搁在以往,欧阳钰早已亲亲热热地上前招呼崔锦坐下了。 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 崔锦仿若未闻,安安静静地喝着桌案上的热茶。 一刻钟后,初冬宴的主家王氏女终于入席了。 所有人都望向了她。 崔锦眼前不由一亮,好一个美人,肤白唇红,眼睛乌黑发亮,一头乌黑秀发绾着她从未见过的发髻,配上她素色的锦衣,有风拂来时,便像是云端上的仙子一般。 尤其是她已过了及笄之龄,高耸的胸脯,不盈一握的腰肢,在不经意间散发着一股让郎君难以抵挡的妩媚。 传闻曾有皇子向王氏女求娶,如今看来,传闻若是真的,也不难以置信。 这样的一个大美人,想娶回去是理所当然之事。 王氏女单名一个珰字,明月珰的珰。王珰施施然入席,举酒与众人谈笑风生。 酒过一巡,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被王珰的谈吐而折服。对于王珰这种的有着不可攀比的家世与熠熠生辉的容貌的姑娘,大多数姑娘她们心中很难有敌意。 一是她们自知比不上,二是自知只能仰视。 与崔锦不同,王氏女是天之骄女,是一生下来便与众不同的。她生在了高门望族里,是嫡出的女儿,还有着被宫里那位褒奖的盛名,这些都是她们一辈子只能望其项背的。 而崔锦身份却是那般卑微,而那么卑微的人却得到了大多数人得不到的盛名与风头,自然是容易招惹到怨恨与嫉妒。 人总是容易嫉妒比自己优秀的人,而太过优秀的,他们却会有自知之明,晓得只能仰望,不能怨恨。 王珰与欧阳钰似乎特别投缘,酒过二巡时,王珰便几乎是只与欧阳钰交谈了。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坐得远的人只能听到她们偶尔的笑声。 两个人交谈得看起来很是愉快。 这让不少人想起了当初的崔锦,那时的崔锦也是与欧阳钰特别投缘,一见如故,二见成知己,再后来洛丰便无人不知两人成了手帕之交。 而如今王珰一出现,崔锦便被冷落了。 不少人等着看好戏,甚至有好事者佯作不经意地提起崔锦。王珰的目光扫来,落在了崔锦的身上。这是王珰第一次打量崔锦。 她打量得很慢很慢,从眼睛到鼻子,再到嘴巴,然后是她的妆扮。 因王珰沉默的打量,周遭的人都不禁安静下来。 崔锦对王珰微微一笑,起身行礼,随后又不卑不亢地坐下。 等着看好戏的人都期待着王珰会说些什么,然而王珰在经过漫长的打量之后,漫不经心地笑了声。这一声里头包含着什么,便十分值得周遭姑娘的推敲了。 不过相当显而易见的是,这一声漫不经心的笑声里头对崔锦有着轻视,至于其他便难以捉摸了。 王珰收回了目光,继续与欧阳钰说着话。 酒过三巡的时候,崔锦悄悄起身离开了花折园。她方才喝的酒有点多,如今微微有些醉了。阿欣扶着她慢慢行走在回廊上。 崔锦松开了阿欣的手。 阿欣有些不安。方才的场景实在太不堪入目了,就像是新欢旧爱一般,与新欢言笑晏晏,却完全冷落了旧爱。思及此,阿欣都不由得开始在心底埋怨欧阳钰了。 主仆俩走了会路后,忽有一抹人影逐渐靠近。 她盈盈施礼。 “奴婢见过大姑娘。” 崔锦定睛一望,竟是欧阳钰身边的贴身侍婢。她道:“不必多礼了。”侍婢又欠身行了一礼,稍微走前了两步,低声道:“我家姑娘让奴婢来告诉您,王姑娘对你有敌意,还请姑娘多加小心。” 崔锦心中微微一漾。 “替我……多谢你们家姑娘。” 侍婢应声。 阿欣小声地道:“大姑娘,欧阳姑娘还是惦记着你的。” 崔锦“嗯”了声,醉意也散了些许。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让侍婢来告诉她一声,也不枉她与她之间这大半年的手帕交情谊了。她道:“阿欣,我们回花折园。” 话音未落,又有一道人影逼近。 这一回却是一个她不识得的侍婢,生得花容月貌的,衣裳也不似一般侍婢的穿着。她匆匆打量了她一眼,问道:“崔姑娘?樊城崔氏?” 崔锦问:“不知姑娘是?” 那侍婢道:“奴婢是王家郎君的人,郎君私下有请。”说这话时,似乎还有一股较量之意。 崔锦仔细问:“是王四郎?” “正是。”她催促道:“还请姑娘跟奴婢来。” 阿欣不由有些担心,悄悄地扯了下崔锦的衣袖。王四郎是谁,阿欣是晓得的。不就是那个在茶肆里诋毁他家姑娘的郎君么?明明那会大姑娘已陷入泥潭,偏偏王四郎还用力推了一把,若非大姑娘有鬼神庇佑,恐怕早已深陷泥潭,连性命都没有了。 尤其是阿欣一想到方才花折园里的王珰,她顿时就对王家兄妹没什么好感,一个两个都是不待见他们家大姑娘的。 此番私下有情,鬼神才晓得王四郎要打什么主意。 要是王四郎意图不轨,他们家姑娘的名声可就没有了。本来因为谢五郎一事,就没多少好儿郎敢娶大姑娘了,若再来一个王四郎,他们家姑娘岂不是要收拾细软去庵里削发当尼姑了? 崔锦环望周遭,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阿欣生怕崔锦应承了,着急地又轻咳了一声。 崔锦却是微微一笑,说道:“上次之事,阿锦知郎君并非有意为之,心中并没有责怪。今日郎君有请,若只为上次之事,那便不必了。区区小事,我从未放在心上。” 说罢,她欠身一礼,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菌:你们猜谢五郎想做什么! 谢五郎:不告诉你。 作者菌:木有问你好咩! 崔锦:我……我觉得我好像猜到了…… 谢谢土豪们的地雷~~ 琳白白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28 13:22:08 猪猪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1-30 10:46:36   ☆、第六十七章 “崔姑娘,请留步。” 侍婢匆匆走前,着急地喊道。 崔锦停下脚步,回首望了她一眼。只见侍婢此时早已无方才的较量之意,反而是露出恭敬的神态。她伏地一礼,说:“奴婢刚刚多有不敬,还请姑娘多多见谅。” 她的双手从怀中呈上一样事物。 是一枚仙鹤假寐的玉佩,水头颇足,翠莹莹的,右下角还有一个“谢”字。 崔锦敛眉道:“你是谁的侍婢?” 侍婢回道:“奴婢不敢隐瞒姑娘,奴婢的确是王四郎的侍婢。还请姑娘跟随奴婢前往松鹤园。到了后姑娘便会晓得是何事。” 崔锦收起玉佩,道:“带路吧。” 侍婢应声。 “姑娘,这边请。” 阿欣见状便知自家大姑娘心中已有定夺,也不再多说什么,紧紧地跟上崔锦的脚步。兴许今日办宴的缘故,家仆侍婢都集中到东面和西面的园子。 崔锦一路走去,竟是半个人影也没有见着。 偌大的王家府邸冷清极了。 直到将近东面的园子时,才渐渐有了嘈杂的声音。崔锦远远一瞧,若干少年郎在投壶射箭,围成了两个圈子,也有零零散散的几人不善交际,坐落在席位前或是独自酌酒,或是低声交谈。 崔锦仔细找了一圈,并未见到自己的大兄,反倒是见到了以欧阳小郎为中心的圈子,玩投壶玩得不亦乐乎。 她还想多看几眼,再次仔细寻找大兄的身影时,侍婢便已带她拐了个弯,逐渐靠近两三座相邻的山石。山石雕刻得鬼斧神工,其中有一处间隙,约摸半个人宽,若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侍婢侧着身进入。 崔锦见状,也跟着进入。初极狭,约摸五六步,豁然开朗。山石之后,竟是别有洞天。 阿欣惊讶地嘴巴都合不拢了。 侍婢停下脚步,道:“奴婢只能留在这里,崔姑娘上边请。郎主吩咐了,只能由姑娘一人上去。还请姑娘放心,姑娘的侍婢奴婢会好好招待。” 崔锦抬眼望去。 竟是有一阶一阶的石梯,周遭栽满了松柏,即便身处初冬,然松柏常青。崔锦拾阶而上,约摸一盏茶的功夫,眼前方出现一座亭子。 匾额铁画银钩写着松鹤园。 亭子有五角,每一角上都雕刻有一只白鹤,各有各样的神态,或假寐,或拍翅,或进食……神态极为活灵活现。 崔锦收回目光。 亭中有郎君两人。 一着紫衣,一着白衣,皆为宽袍大袖,正是王四郎与谢五郎两人。王四郎烹着茶,侧首望去,见是崔锦也不曾诧异,反倒是露出微微笑意。 “樊城崔氏,久仰其名。” 说着,茶已烹好,他斟满一杯,轻轻一推。 “且来一尝。” 崔锦摩挲着茶杯,轻抿了一口,眼神登时变了,散发出微不可见的亮光。她惊喜地道:“蓬莱雪茶?” “哎,还是你懂得品尝。”说着,他轻飘飘地看了眼身边的谢五郎,语气中似有嫌弃之意。 崔锦听罢,便知真的是蓬莱雪茶。 当然此蓬莱非彼蓬莱,乃位于晋国之北。北部有山,山顶全年覆雪,白如烟雾,因此有蓬莱之称。而山中有茶树,因地势缘故,极其难采摘,此也乃蓬莱雪茶的珍贵。莫说制茶工序极为复杂,稍有差错,便不能完全发挥雪茶的味道。 崔锦一直想品尝蓬莱雪茶,不曾想到今日来赴宴竟有此机会。 她慢条斯理地喝完一杯蓬莱雪茶,之后心满意足地道:“郎君的赔礼,阿锦受了。” 虽不知他是如何晓得她喜爱雪茶,但有这份心思便已足够了。何况当初王四郎虽推了她一把,但也只是无心之失。当初因为谢五郎,她才会说出师兄师妹的话来,而她也的确不是巫族子弟,王四郎若要护同门心切,她可以理解。 王四郎笑道:“方才五郎与我打赌,说你不见到他的信物断不会贸然来见我。没想到还真让他给猜对了。你这性子倒是难得……” 在燕阳城中,不知多少莺莺燕燕盼着他王四郎的宠爱呢。 眼前这姑娘倒好,非要死心眼地见到谢五郎的信物才愿意来。他王四郎便如此不堪入目么?想到此处,王四郎心中登时有些不服气了。 他正想说什么,一直没有开口的谢五郎终于道了句:“聒噪。” 王四郎说:“敢情五郎这是过桥拆板?” “对。” 谢五郎应得面不改色,他道:“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身为初冬宴的主人家,又怎能离席太久?”话中显然要赶人了。 王四郎笑道:“五郎美娇娥在侧,自是不愿我在一边叨扰了。也罢也罢,我便成人之美,下回可莫要缺了我的开春新茶。” 谢五郎颔首。 王四郎这才悠然离去。 崔锦看得目瞪口呆,头一回见人这么敲竹杠。 “过来。”谢五郎忽道。 崔锦早已习惯他的做派,每次一见他,他必定要她坐在他能碰得着的地方,是以谢五郎话音未落,她便已坐在他的身侧。 他摩挲着她的手。 崔锦微微一怔。 方才她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掌心被烫得暖和。而方才她有注意谢五郎的,他亦是捧着茶杯,只不过现在他的掌心却冰凉凉的。 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冷?” 崔锦道:“还好。”说罢,腰肢上蓦然多了一只手臂,他揽紧她的腰肢,紧贴着他的身子。两人贴在一块,果真没有那么冷了。 “你喜欢雪茶?” 崔锦说:“我喜欢的东西可多着了。”她掠过不提,又好奇地道:“郎主还没有告诉阿锦,究竟是什么样的法子才能让我与阿钰和好?” “想知道?” 崔锦慢吞吞地喊了一声:“恒郎。” 谢五郎搂着她离开亭中石椅,踱步到栏杆前。他微微倚着,问:“你看到了什么?” 她抬眼望去,此时方发现此处竟能俯望整个王家府邸,甚至可以见到远处的西面花折园中,一众贵女在谈笑风生,虽看不清是谁,但隐隐约约从服饰上也能辨认出来。 而东面的情况更是一览无余,包括仍在玩乐的少年郎们。 她还能清晰地看到欧阳小郎投壶十连击,赢来了众人的喝彩。 崔锦忽然问道:“他们能看到我们吗?” 听到此话,谢五郎不禁有一丝不悦。此时此刻她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其他人能不能见到他们?这种偷偷摸摸的作风委实不像是他的。 崔锦只觉腰间一紧,她与谢五郎贴得更为亲密。 “看不到。” 这一声微微有些恼。 崔锦察觉出来了,心中正想说软话化解时,她眼角的余光蓦然见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她低呼一声,惊诧地喊道:“大兄怎会在树上?” 她探前身子。 底下有一棵大树,大树周遭站了四五个郎君,他们皆仰着脖子,看着树上的崔湛。而崔湛似乎想要够着什么,不停地伸长手臂。 崔锦瞅了又瞅,方发现树杈上有一支箭羽。 日光之下,并没有闪现着银光,看起来不是一支寻常的箭羽。 她不禁恼了。 “平日里说我胡闹,今日倒是自个儿胡闹了。” 家仆这么多,随便唤个人去拿便好。树这么高,若是摔下来了,定会受伤。到时候爹娘又得心疼了。思及此,崔锦不由得开始责怪阿宇。 平日里细心谨慎的,今日怎么就不劝劝大兄? 崔锦越想便越着急。 谢五郎此时问:“嗯?发生何事了?” 崔锦便将自己所见到的告诉了谢五郎。崔锦越着急,他便越淡定。只听他慢条斯理地道:“那不是寻常的箭,是欧阳将军击败胡人后,陛下亲自赏给欧阳将军的玉箭。家仆小厮又岂敢去碰?” 崔锦一听,心中发凉。 在场的郎君不少,个个都不敢去碰,唯独大兄去取了。若是玉箭出个什么差池,说不定还会牵连到大兄身上。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大兄怎地就揽下了? 崔锦不由多想了一些。 大兄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定不会如此鲁莽。她仔细地打量围着大树的几个郎君,眯起了眼。她似乎嗅到了一丝不该有的阴谋。 作者有话要说:谢五郎:阿锦,下一章你就知道你想错了…… 崔锦:快给我剧透! 谢五郎:大大不愿意→_→ 闵恭:没有出场好忧伤,又没工资领了……我要蹲墙角哭,天这么冷了,给点工资买热水喝好么!   ☆、第六十八章 赋诗弹琴,品茶猜谜,谈话家常……宴会中能做的事情,一众贵女几乎都轮了一遍,她们颇为尽兴。王珰喝的酒不多,大多时候她都在品茶。 今日的初冬宴,王珰为宴会提供了各式各样的新茶,约摸是在她四哥哥嗜茶喜好的耳濡目染之下,她说起来茶来头头是道,品茶之时背脊直挺,乌黑如瀑的秀发垂垂,加之端正优雅的姿态,便像是一幅工笔仕女图,完美得无可挑剔。 在场的不少洛丰贵女都不由得自惭形秽。 燕阳毕竟是燕阳,六朝古都,其文化底蕴又岂是洛丰能相比的?里头出来的贵女才是当之无愧的一个“贵”字,仿佛从头到尾都在透露着一丝与众不同的高贵与名门望族里的高雅之气。 她们仰望着王珰,眼神儿里都有一丝显而易见的羡慕。 王珰搁下茶杯。 她含笑看向欧阳钰,只听她说道:“险些就忘了一事,幸好刚刚想起来了。” 众人望去,全神贯注地听着。 “我这次回来洛丰,是听闻阳城有人养出了映山红的新品种,便想着来瞧一瞧,正好来了秦州,又遇上了四哥哥便在洛丰小住几日。不过说来也是缘分,我在洛丰不过待了两日,正好遇着了养出新映山红的主人。相谈之下,我与她也颇为投缘,她送了我一盆映山红,虽天气寒冷 ,但开得格外好看。” 她笑了笑,温和地道:“诸位妹妹可愿意跟我前去一观?” 众人自是愿意的。 听闻王家的姑娘在花艺上特别有一套,曾经王六姑娘还自己养出了一盆别出心裁的牡丹,在牡丹花会上,一举夺魁。 弹琴是雅事,赏花更是雅俗共赏之事。 欧阳钰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底下的席位,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有人此时也注意到了,崔锦似乎在半个时辰前便消失了,如今还未曾回来。 不过兴许是察觉出王珰对崔锦的轻视,谁也不愿意提起消失了的崔锦,皆笑意盈盈地附和着王珰的话。 “阿钰?” 欧阳钰回神,说:“……好。” 于是乎,一众贵女以王珰为首一路谈笑风生地离开了花折园。王珰与欧阳钰格外亲近,贵女众多,却唯独挽住了欧阳钰的手臂,时不时低声说些什么。 跟在她们俩身后的贵女们你看我我看你的,都不禁想起先前的谣言。 说是王家有意与欧阳家联姻。 至于是哪一位郎君,暂时还没有定下来,不过倒是极有可能是欧阳小郎的。听闻欧阳小郎在燕阳城生活时便与王家打过交道,说不定便是那时与王家的姑娘看对了眼。 . 松鹤园。 短短瞬间,崔锦的脑子里便想了许多种可能性。 是谁要对付他们崔家? 崔锦头一个想到的人是谢五郎。虽说谢五郎这段时日待她极好,甚至还放下了身段,以及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还懂得征询她的意见,但是经过上一次谢五郎的报复,她仍旧未能彻底放下心防。 要晓得花灯节那一夜,她可是怒骂了谢五郎。 他的确说了不与她计较,可他以后若当真要与她计较了,她又能拿他如何? 只不过她如今已经对谢五郎言听计从了,他也没有要对付他们崔家的动机。 那么不是谢五郎的话,崔锦第二个想到的是王家六姑娘。方才在花折园中,她对她抱有敌意。一个身份高贵的名门望族嫡女对她抱有敌意,她思来想去也不觉得王珰会因为她的容貌,或是她的作为。 她与王珰之间唯一可能联系起来的只有一人—— 谢五郎。 崔锦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声,因为闵恭而与欧阳钰变得生分,如今又因为谢五郎而白白受到了王珰的敌意。此时崔锦是愈发赞同“男颜祸水”四字。 冷不丁的,谢五郎问道:“在想什么?” 想你是祸水!滔滔不绝的祸水! 当然的,这些话崔锦自然不敢当着谢五郎的面说出来,宁愿被亲也不能说! 她担忧地道:“担心大兄。” 说着,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谢五郎。谢五郎虽目不能视物,但在她心里却比能视物的还要可怕,他的鼻子比狗鼻子还要灵敏,就连耳朵也像是顺风耳一样。 不过这一回谢五郎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妥,他揽着她的腰肢,淡淡地道:“不过是支玉箭,真的摔了也无妨。” 他慢慢地道:“有我在。” 他的声音低沉,说出这三个字时,还微微带了点沙哑,由他说出来仿佛一切再也自然不过,似乎他当真会为了她而护着她的家人。 崔锦动了动唇,还未开口,他又漫不经心地道:“你还看见什么?” 她又看了眼树上的大兄,确认他在树上完好无缺时,方移开了目光。然而,就在此时,若干道明亮鲜艳的身影缓缓走来,即便身处寒冬,可个个姑娘披着颜色不一的斗篷与披风,如同冬日里绽开的鲜花。 尤其是从崔锦这个角度望去,美人如云端。 她说:“花折园里的姑娘们出来了。” “哦?有谁?” 听到此话,崔锦不禁看了谢五郎一眼。她耐心地道:“洛丰的权贵之女都在,包括欧阳姑娘,还有燕阳城里的王姑娘,王四郎的阿妹。” 谢五郎语气古怪地说:“你见到她了。” 崔锦道:“王姑娘是初冬宴的主人家,我自然能见到她。”说着,她又感慨地道:“果真是燕阳城里出来的,气度绝非寻常贵女可以相比,而且又生得好看,真不愧是上天的宠儿。” “羡慕?” 崔锦理所当然地道:“在场贵女众多,恐怕无人不羡慕王姑娘,生于王家,又是嫡女,容貌与智慧并存,想来从小就没有吃过苦吧。” 谢五郎问:“你可羡慕?” 崔锦说:“羡慕归羡慕,只是阿锦却不愿成为她。”顿了下,她又道:“王姑娘一定可以嫁一个与她家世相当的儿郎,出嫁后以她的家世夫家必定不敢欺辱她,她一辈子都会是当家主母,受夫家的尊重与宠爱。可是……” 这一回她停顿了许久。 谢五郎问:“可是什么?” 崔锦道:“我若说了,五郎定会觉得我异想天开……” 谢五郎淡淡一笑:“你且说。” 崔锦又看了底下的大兄一眼,大兄已经够着箭了,稳稳当当地握在掌心里。远处的仆人架来了梯子,想来是只要不出意外,大兄能安然无恙地下来了。 她收回目光,说道:“可是阿锦在想,于一个姑娘而言最好的未来就是找一个好夫婿,当一个好主母,与夫婿举案齐眉,得到妾侍通房的尊敬吗?为什么姑娘不能像儿郎那般意气风发呢?为什么一定要作为男人的陪衬?” 她这么想的时候,甚至对整个晋国都产生了疑惑。 以往不觉得朝廷中只能由儿郎为官有什么不对,可自从她来了洛丰后,一想得多了,便渐渐打心底升起了一股疑惑。 为什么朝中不能有女子为官? 的确,有些儿郎能做的事情,身为女子做不到。可是有些女子能做的事情,儿郎一样做不到。 凭什么女儿家生下来,最大的追求便只能是成为某个男人的附庸?为什么人们常说顶天立地大丈夫,可是说起姑娘来,大多用的却是贤惠淑德? 这样的想法起初吓坏了崔锦。 她觉得自己大逆不道,怎能违抗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主流?可渐渐的,她越想便越觉得主流未必是对的。 她说得太过入神,完全忽略了身边的谢五郎。 她又开口道:“不过王姑娘与我是不一样的,她生在名门望族,得到了家族的庇佑,嫁了一户好人家是她对家族最好的回报。可是阿锦不一样呢,阿爹自小便让我跟随着他踏遍山河,游玩六州,这是王姑娘小时候无法做到的事情。名门嫡女言行举止不能有任何差池,而我却能在山间田野当一个野丫头,不受规矩束缚,虽然过得穷苦,甚至是三餐不继,但是我过得很快活。若上天给我一个交换的机会,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应承的。” 她看着谢五郎。 “恒郎让阿锦说的实话,阿锦可是说了。” 崔锦改口了。 谢五郎觉得身边的这个姑娘很是聪慧,在他认为她非常大逆不道的时候,来一句软糯软糯的“恒郎”,话音里还带着撒娇的意味。 这样的崔锦让他无法斥责,且也不能斥责。 因为之前是他爽快地让她说实话的。 他委实没有想到区区一个姑娘脑子里竟然有这样异想天开的想法,让他不得不惊诧。而惊诧之余,他心底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情绪。 他蓦然搂紧了她的腰,箍得她有点生疼。 “以后不许这么想了。” 他皱眉道:“女儿家家的,在男人身边呆着便好了,打天下的事情都是男人干的,你若想要什么,我给你。” 他用了温和的声音。 然而此时崔锦忽道:“阿钰她们走过来了,啊……”她忽然惊呼一声,面色倏地变白了。 . 王家的家仆刚架好了梯子,阿宇也扶住了木梯。 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一阵嘈杂的声音响起。花折园的贵女们竟不知不觉走过来了,离崔湛所在的大树仅有数十步的距离。 树下的郎君们见到了王珰与其他贵女,竟是不约而同地变得拘束,还有一两位微微红了脸。 王珰望向了崔湛。 所有贵女们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树上的崔湛。 霍地,有狗吠声响起。 三四只站起来足足有及冠儿郎般高的大犬飞奔而来,凶神恶煞的模样像极了地狱里的修罗。一众贵女都是家中娇生惯养的,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惊吓。 且不说后头几位跟着狂奔的家仆压根儿追不上像是发了疯一样的恶犬。 而此时它们正向她们奔来! 已有姑娘开始慌乱了,连忙转身就跑。也有姑娘吓得呆住了,双腿发软,压根儿动不了。远远地跟在后面的侍婢们都惊呆了,赶忙各找各的姑娘。 顿时,整个场面混乱起来,还有姑娘被撞倒在地,珠钗掉了满地。可是此时谁也不在乎了,逃命要紧才是。 王珰冷静地喊道:“你们都愣在这儿作甚,还不上去制服恶犬?” 王珰话音一落,便有数人上前。 这个时候,恶犬离一众姑娘只剩十来步的距离了! 几个儿郎为了在姑娘们面前表现,纷纷撸袖上前帮忙。扶梯子的家仆被王珰一喝,都忘了自己还扶着梯子,急匆匆地上前。 他太过着急,又太过用力,竟是将阿宇给撞倒在地。 “砰”的一声! 木梯重重地摔落,地上溅起了一阵尘埃,已被制服的恶犬受了惊吓。狂吠一起,一条黑青色的大犬从家仆的手里挣脱开来。 只见它用力一跃,竟是直直地向欧阳钰扑来。 王珰下意识地便松手,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她的侍婢纷纷上前,围在了王珰的身前。反倒是欧阳钰的侍婢在人荒马乱之中,被堵得腾不开身子,只能惨白着一张脸看向自家姑娘。 欧阳钰虽是习过武的,但此情此景之下,面对着像是疯了一样的恶犬,她一时半会竟没有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扑来。 在场的所有姑娘都屏住了呼吸。 一道澄碧的光闪现,在空中划出了笔直的线条,落下之时,“嗷呜”的一声,鲜血染红了玉箭。恶犬倒地,猩红的血渐渐地流了出来。 欧阳钰跌坐在地。 她怔怔地看向树上的郎君。 日头正盛,阳光笼罩着他,他立在树上,耀眼得像是一个英雄,似有五彩祥云环绕一般。 不仅仅是欧阳钰看呆了,而且连周遭的姑娘也不禁看得面红耳赤。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箭使得向来温润的崔湛有了英雄的光环。 阿宇这会才反应过来,赶忙扶起了木梯。 崔湛爬了下来。 . 莫说是底下的姑娘,连松鹤园的崔锦也看呆了。 她方才的心紧紧地提起,若是那恶犬当真扑了上去,阿钰的脸兴许就毁了。即便脸没受伤,那么瘦瘦巴巴的一个姑娘被一条恶犬压着,恐怕也只剩半条命了,说不定还会就此留下心理阴影。 而在那么关键的时候,向来不好动的兄长竟然射出了及时雨的一箭。 大兄在家中不好动,除了早上会出来晨练外,剩余的时间便是留在屋里头看书。来了洛丰后,稍微有了一些改变,变得常出门了。 只不过去了哪儿,她也不晓得。 但与以前相比,是一件好事。 谢五郎说:“底下有些吵。” 崔锦说道:“刚刚发生了点意外,有恶犬冲出来,惊吓了众位姑娘,幸好如今解决了。”惊讶的心情还是没有平复,她呢喃道:“我竟不知大兄懂得射箭……” 谢五郎说:“欧阳小郎有一位骑射师父,唤作李楚,曾经跟随欧阳老将军上过战场。若干年前与胡人一战后,眼睛中了毒箭,幸有军医相救,去了一只眼睛才活了下来。如今不能再上战场,便留在了洛丰,欧阳老将军给他安排了一个闲差。” 顿了下,谢五郎又说道:“你兄长半年前拜了他为师。” 崔锦愣住了。 她竟是不知此事!想起过去半年的事情,她蓦然发现她忙着自己的事情的同时,的确忽视了大兄。大兄有时候晚归,她也极少过问。 难怪大兄那阵子会跟她提起欧阳小郎,原是如此。 此时,底下的贵女与郎君都逐渐散去了。 崔锦刚刚注意着谢五郎的话,一时半会的没有留心下面的情况。她匆匆望去,本想确认欧阳钰是否安好时,却迎上了王珰的目光。 尽管遥远,可她知道她就是在看她! 她一点惊讶的神色都没有,就那般淡淡的一瞥,随后又收回了目光。 电光火石之间,崔锦明白了一事。 她看向谢五郎。 “是你安排的?” 谢五郎没有回答,他松开了崔锦的腰肢,踱步回到了石桌前。他摸上了茶盅,斟了一杯茶。茶已经变得温冷,不过茶味依旧。 他慢条斯理地喝了半杯茶,方缓缓地道:“成人之美罢了。” 崔锦说:“你是说……” 她闭上了嘴巴。 蓦然间想起了前几日,大兄突然追问她与欧阳钰之间的事情。平日里大兄并不是如此执着的,可偏偏那一日他无论如何也要知晓。 再仔细想想,大兄那一日提起的几乎都是与欧阳钰有关的。 她自诩心细,如今竟是连大兄的心思都没有察觉。对了,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与欧阳钰刚刚相识的时候,从未主动问过姑娘的大兄破天荒地的问了一句。 “欧阳小郎是不是有个阿姊?” 她当时说:“是呢,单名一个钰字。” 之后大兄便没有再开口说话,而眼神儿也有几分古怪。她当时没有注意,现在想起来了,其实大兄给自己留了许多蛛丝马迹的。 所以大兄提起闵家郎君时,那副不悦的模样,不仅仅是因为她,而且还因为阿钰。 是了,那是提起情敌才会有的神态。 谢五郎淡笑道:“我之前与你说的是不出十五日,欧阳钰会与你和好。如今还有六日。六日之内她必会亲自登门寻你。你兄长是个懂得把握机会的人。身份是低了些,但是秦州崔氏家世不算低,若是你兄长想娶欧阳钰,秦州崔氏会拿出最大的诚意。” 是呀。 阿叔一直想与欧阳家攀上关系,奈何欧阳老将军水火不侵。而阿叔的嫡子也好,庶子也罢,都是娶了妻的。二房还没生孩子,三房的也娶了正妻。 所以方氏才会打主意到欧阳小郎的身上。 若是能娶得欧阳老将军的掌上明珠,莫说是大兄了,即便认个义子回来,想必阿叔也会乐意。何况大兄是正经八百的侄儿。 阿钰若是愿意嫁给大兄,整个崔府都会拿出最大的诚意。 他摸上她的手,轻轻地握在掌心里。 “欧阳钰是欧阳家的独女,与欧阳家成为亲家,秦州崔氏即便想要落魄也有欧阳家撑着。何况还有秦南王府在。与洛丰两大势力成为亲家,不会再有任何人敢动崔府以及你们一家。” 他捏住她的掌心。 “你要的我都会给你,你无须再防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崔锦:我……我真没想到谢五郎会当了红娘…… 谢五郎:→_→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做不到的。(┳_┳)本来就眼瞎了,得能干点以后才不会被人嫌弃。 闵恭:向大家为大大求作收!点进去戳收藏此作者就可以了!大大,求问作收涨了我能出场吗!   ☆、第六十九章 王珰的初冬宴比王四郎的要早些结束,崔锦本想着等着崔湛一起回家的。她在外头等了会,阿宇出来禀报说,大兄可能没那么快归家,让她先行回去。 崔锦便只好作罢。 阿宇还跟她说,大兄射出的那一箭,虽然让欧阳小郎的御赐玉箭染了血,但救了欧阳姑娘也是用得其所,且在树上的潇洒姿态委实惊艳了许多人,已有不少人暗中向他打听大兄的事情,得知是崔氏的侄儿后,倒是有不少歇了心思。 马车往崔府驶回时,阿欣的双眼贼亮贼亮的。 “大姑娘,你当时是没有看见。奴婢刚好也在呢。大郎立在树上,穿着浅青色的衣袍,那阳光照耀下来,衣袂飘飘的,整个人的背后像是镀了层光一样,不仅仅是威风凛凛,而且还英俊得让好多家的贵女都红了脸呢。” 阿欣感慨地道:“平日里见大郎见得多了,也习惯了。今日才发现大郎也生得很好看。” 崔锦听后,不由失笑。 阿爹虽年过四十,但仍身躯凛凛,风度翩翩,尤其是对月独酌之时更有文人的温润。而阿娘五官生得精致,略略打扮之下,便已赛过西施貂蝉,可谓是俊男美人兮。 而她的相貌更多遗传自阿娘,大兄则是综合了阿爹和阿娘的相貌,且平日里大兄喜爱在屋里读书的缘故,少晒太阳,皮肤比她还白。如今燕阳城正好这种肤白唇红的郎君,加之一箭夺命的英姿,试问有哪个姑娘能够抵挡这样的魅力? 回到崔府时,天色将近擦黑。 崔锦陪崔元与林氏用了饭,晚饭时还将今日在王府的见闻仔细与他们说了。崔锦捂嘴笑道:“大兄如此一来,以后怕是有不少媒人要上门来喽。” 林氏说:“湛儿在外头拜了师父,怎地也不跟家里头说一声?害得我白担心一场。” 儿子来洛丰后,许是换了个地方的缘故,变得与樊城有些不一样了。在樊城时,儿子极少出门,她心里头愁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一双儿女,性子却截然不同,像是投错了性别一样。 女儿那边,她是没法管了。儿子这边也是有心无力。只不过不出门她担心,出门她也担心了。来了洛丰后,她可以明显得感觉到儿子变得常出门了,有时候甚至是踩了宵禁的点准时回来。她便担心儿子来了繁华的洛丰后,学到了那些纨绔子弟的做派。 后来她与夫主一说,夫主只说儿女已长大,当爹娘的早点松手,他们自有分寸。 如此一来,林氏才彻底没管了。 现在知道儿子是外面拜了师父,心里头最后的一块石头也松了下来。 林氏琢磨道:“改日得让你爹好好地上门拜谢,能治好你大兄常年闷在屋里的习惯,千金重谢也是值得的。” 崔元吹胡子瞪眼道:“这习惯我看着挺好的。” 林氏说:“哪里好了?若非多亏了李师父,湛儿哪能在一众贵女面前展现箭术的机会,恐怕以后都讨不着媳妇了。” 崔元说:“湛儿还小,急什么。” 林氏却是不理崔元了,与崔锦说:“快与阿娘说说,在场有哪些姑娘?你可有帮你大兄留意着?以我们的家世,不能娶家世太高的姑娘,低一些也无妨,只要是性子好的,就算家中清贫也无妨。最主要的是要性子好,还有不能太瘦,圆润丰满一点的才好生养。” 林氏越说便越高兴,总觉得自己的媳妇就在眼前了。 崔锦笑说:“能去王府的姑娘,哪有家世不好的?” 林氏一听,不禁有些失落。 其实也难怪她的,林氏本身便是家世不好的,又不是个强硬的人。若是媳妇家世太好,性子娇蛮的,她遇着媳妇都会觉得自己矮了一头,管不管得了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怕受媳妇的气。 林氏要求不高,找个好生养的,不会给她受气的,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便最好不过了。 崔元道:“现在想还早了些,要娶什么都是儿子的命,而且家规不能违。” 林氏说:“所以才要找个好生养的,生一双儿女便好了。” 崔锦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把大兄心悦欧阳钰的事情告诉爹娘了。欧阳家的家世太高,阿娘若听了,今晚怕是睡不着了。 崔锦用过晚饭后便回了厢房。 她吩咐了阿欣注意着院门,待大兄一回来便告诉她。随后,她坐下来准备看书。不到小半个时辰,阿欣的声音便在外头响起。 “大姑娘,大郎说有话想与你说。” 崔锦听了,便道:“好,我现在过去。” 阿欣推开门,又说:“大郎说天寒,让姑娘去隔壁的耳房就好了。” 崔锦笑道:“我又不是耐不得寒的。” 话虽如此,她心里晓得大兄怕她受寒了,心里头暖暖的。大兄有了喜欢的姑娘后,心里头还是惦记着自己的,遂含笑地披上了斗篷,揣着刚装好银灰碳的手炉,走去了隔壁的耳房。崔湛早已在坐在耳房里头。 她笑说:“大兄今日可真真是出尽了风头。” 说着,她佯作恼怒地说:“大兄倒好,瞒了阿妹这么久!竟不告诉我你拜了欧阳小郎的师父为师!还学了一身那么好的箭术,以前在樊城的时候,大兄连墙都爬不过去呢。” 崔湛轻声道:“原想着给你一个惊喜的,我本想再过些时日与你说的。” 崔锦问:“嗯?说什么?除了箭术之外,大兄还有话想与阿锦说么?” “有。” 他应得爽快。 崔锦不禁有些怔楞。她以为大兄不会告诉自己的,大兄的情感一向喜欢闷在心里头,方才她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并没有真的想知道答案。 “谢五郎今日也在王府吧。” 他的语气是肯定的,而非疑问。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又问:“今日之事是谢五郎安排的?” 半晌,崔锦才反应过来,说:“大兄是如何得知?” 崔湛说道:“欧阳小郎投壶时兴致正浓,玉箭被旁人拿走了,还偏不巧卡在树上。御赐的玉箭卡在树上了,理应唤欧阳小郎过来,然而却无人去唤。当时不觉有异,后来才觉得一切太过巧妙。尤其是王家的家仆,他故意撞倒了阿宇。” 顿了下,他又说道:“且当时所有恶犬奔向的方向都是对准了欧阳姑娘,我注意到了欧阳姑娘的裙摆上有一处不明显的污迹,最后冲出来的恶犬扑上去时,爪子对准了那一处污迹。那时欧阳姑娘是有机会逃跑的,若非有王家的姑娘在身边阻挡了,以她的身后不会来不及。” 崔锦没想到大兄竟是连这些都注意到了。 他眸色微深。 “王四郎与王六姑娘一同办初冬宴,本就是稀奇之事,如今看来却不难看出目的何在了。”他淡淡地道:“谢五郎这一次为你倒是用了真心思。” 崔锦面红。 “大兄,我……我也是不知情的。” 崔湛道:“为兄知你心中有分寸,也帮不了你什么,唯一能助你的便只有在洛丰稳住跟脚,让你无后顾之忧。” 崔锦愣了下。 好一会,她方认真地道:“大兄对阿钰可是真心?” 崔湛没有回答,但崔锦在他的耳根子见到了一抹红晕。她不由一笑:“看来是真心了,只是大兄却瞒得阿锦好苦。我与阿钰当了这么久的闺中知己,大兄却不与我透露一声。若是透露了,我当时还能在阿钰面前替你说好话呢。大兄皮相好,又饱读诗书,以后还不会纳妾,我在阿钰面前多说几次,说不定阿钰便会对你上心了。” 崔湛瞪她一眼,却说:“窈窕淑女,我自有求得之法。” 崔锦笑嘻嘻地道:“以大兄的性子,等你想来法子了,阿钰娃娃都生好几个了。” “咚”的一声,崔湛结实地在她额头弹了一记。 崔锦吃疼地撅嘴。 “大兄好坏,被阿锦说中了心思还打我。我要向阿娘告状去,阿娘今日还说要给大兄找一个家世清贫好生养的姑娘呢。” 崔湛说:“先莫要与爹娘说,等事情有眉目了再说。” 崔锦眨巴着眼,问:“大兄当真有把握?” 崔湛慢悠悠地说:“情之一字,难说。”说罢,还瞥了她一眼,似有深意。 崔锦被看得心虚,索性撇开了眼。不过她心里头却是高兴的。在今天之前,她是万万没有想过这个可能,自己的闺中好友能与自己的大兄成为一对。若到时候大兄真的打动了阿钰,而阿钰也愿意嫁来他们崔家,那真真是再美满不过了。 她以前还想过自己会有一个怎么样的嫂嫂,还想过可能与会嫂嫂相处不好。 不过若是阿钰的话,她倒是放心了。 思及此,崔锦心花怒放。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菌:我忽然觉得……分开来更新,我的效率高一点~~所以以后还是分开来更新好啦,下一更在晚上呢。啦啦啦,作者菌去黑屋继续码字啦~~ 闵恭:我呢我呢? 作者菌:啥? 闵恭:(┳_┳)没什么,只是想在小剧场里冒头而已。   ☆、第七十章 翌日一早,欧阳府的人便携了厚礼登门致谢。 亲自过来的人是欧阳钰的大兄欧阳清,欧阳清拜谢了崔湛,还与崔元和林氏说了会话。欧阳清离开后,崔元扶额连连夸赞。 “果真虎父无犬子呀。” 就连林氏也夸道:“这般好的年轻人很少见了。”微微一顿,林氏可惜地道:“唉,若是没娶妻的话,还能替阿锦留意一下。我们阿锦可以嫁个家世好的,以阿锦的性子能扛得住世家大族。” 崔元睨她一眼,说:“不嫁世家大族的,世家子弟都是纳妾的。不纳妾的几乎没有,即便不纳妾,碍于家族之名又怎敢违抗?” 林氏说:“嫁个庶子便好。” 崔元又说:“那怎行?我崔元的女儿怎地也要嫁个嫡子。嫁了庶子,顶上可是有两个婆婆。” 林氏无奈道:“什么都是你说了算,罢了,不与你说。” 两夫妻的小拌嘴自然没有逃离崔锦的耳朵,她听后心中有些唏嘘,不过见爹娘俩说得津津有味的,索性当作没听到。 她走出厅堂。 崔湛站在院子里,他负手仰望着天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崔锦走过去,说道:“大兄,今日阿钰的大兄来致谢了,估摸过几日阿钰便会亲自来了。大兄莫要失落。” 崔湛瞥她一眼。 “我有很失落么?” 崔锦捂嘴笑道:“只见到欧阳清的时候,大兄你眼中的失落可明显了。不过这些都是致谢的表面功夫,欧阳家是权贵人家,这些讲究的客套还是得做的。” “我知道。” 崔锦又笑道:“那大兄在失落什么?”她眨巴着眼睛,笑嘻嘻地道:“莫非是在想要如何追求一个姑娘?大兄来问我就对了,阿钰的喜好我可清楚了。” 她说罢,往后退了几步。 “大兄不问的话,我可就回厢房了。” 她又退了几步,刚转身时,身后传来了一道底气不足的声音。 “……阿妹。” 崔锦与崔湛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让她惊讶的是大兄竟能在欧阳小郎口中套出大部分阿钰的喜好,小部分则是不确定,需要与她确定而已。 她心想,这一回大兄是真的把人家姑娘放在心底了。 . 过了几日,欧阳钰如崔锦所料那般,以拜访她的名义登门了。那天是个暖和的冬日,阳光暖洋洋的,无寒风,无飘雪,是个适合登门的日子。 偏阁里。 欧阳钰与崔锦在下棋,欧阳钰执白子,崔锦执黑子,两人在棋盘上厮杀得痛快淋漓,最后以和局结束。阿欣撤走了冷茶,奉上新茶。 欧阳钰喝了口后,方缓缓地道:“之前,是我小肚鸡肠了。” 崔锦捧着热茶取暖,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听着。 “之前你既然已经说开了,那如今我也说开。那一日我的侍婢的确在梅园里见到了你与闵家郎君,还见到他对你举止亲密。我听到时,心底终究是嫉妒的。不过我也知道情之一字不能由自己掌控,好比如我倾心于他,他却倾心于你。我那时真的是嫉妒极了,一直在想为什么闵家郎君会倾心于你。我后来想了很久,我知道的,阿锦你有你的好,不然我们也不会成为知己。” 她顿了下,又说道:“我知道不能怪你的,可是一见到你便忍不住去想,去对比,我到底哪里输给你了。直到上回你来寻我,与我明说了。我方知闵家郎君为何会倾心于你。他出身卑微,得你相助,是你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助了他。我知你是个极好的姑娘,有胆识,有智慧,与寻常贵女不一样,这样的你闵家郎君又如何会不倾心于你?即便换做是我,我亦会选你,而不是选自己。输给你,我心服口服。” 她看着她,认真地道:“这些话我本该早些与你说的,只是却一直说不出口。我知迁怒于你是我的不对,但……总是说不出致歉的话。我想了很久很久,如今总算想通了。” 她举杯,一饮而尽。 “这杯茶我干了,以示歉意。你若不能谅解,我也能理解。” 崔锦问:“你……如今还喜欢闵家郎君?” 欧阳钰说道:“是!你既然不喜欢他,那么他总有一日会死心。我欧阳钰想得到的东西从来都没有失手过。等他死心之日,我总有机会的。” 崔锦默默地为自己的大兄叹了声。 她扬起笑脸,说道:“你执意如此,我也只能支持你。”她也举杯,将剩下的半杯温茶一饮而尽,随后爽朗地笑道:“往事如尘埃,我已忘了。” 欧阳钰亦道:“我也忘了。” 两人相视一笑。 而此时,欧阳钰又说道:“上次在王府里,多谢你的大兄。若非你大兄,这会我怕是还在榻上养伤。”她抿抿唇,似是在犹豫什么,半晌才说道:“我……我想亲自向你大兄道谢,我还带了青玉膏。我听阿弟说你大兄也拜了李楚为师,李楚为人严格,之前阿弟习骑射时,经常受伤。这膏药是我们欧阳家行军必备的,对伤处特别有效。” 崔锦说:“我让阿欣唤大兄过来。” . 那一日崔锦亲眼见识到了何为贸然间变了个人。 在阿钰面前,大兄竟然脸红了!一张脸蛋红得想让阿钰不知道他心悦于她都难!崔锦几*天长叹,大兄你这样要如何击败闵恭呀! 崔锦觉得自己似乎可以放弃欧阳钰成为自己嫂嫂的念头了。 她头一回对自家兄长有了不争气的感觉。 临近傍晚时分,崔锦方送了欧阳钰离去。临走前,崔锦还说:“阿钰,我大兄……大兄平日里不这样的,今日见到你兴许是有些紧张。” 欧阳钰含笑道:“你兄长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崔锦轻咳一声。 “我兄长平日里真的不是这个模样,他极为稳重,也很是体贴,偶尔还会哄人。” 欧阳钰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 又过了两日,谢五郎派了人来接崔锦。马车在洛丰城里转了一圈,最后却是停在了她平日里常去的茶肆前。有人带了崔锦从后门上去,在最角落的雅间里,崔锦见到了谢五郎。 再次见到他,崔锦心里头是有些愧疚的。 之前在王家府邸的初冬宴里头,谢五郎明明做了好事,而她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思及此,崔锦的声音便软了下来。 “恒郎。” 谢五郎说:“嗯?闯祸了?” 崔锦说:“哪有!” 说着,不用谢五郎开口,她便自动自觉地挪到他身侧。她探前身子,倒了杯热茶,方说:“不是恒郎让阿锦这么喊的么?怎地我一喊了恒郎却说我闯祸了?” 谢五郎轻哼道:“你从不愿主动喊我恒郎。” 言下之意便是反常必有妖。 以崔锦的性子,会主动喊他恒郎必定是闯祸了或是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谢五郎眯眼道:“还是说你做了什么坏事?” 崔锦自是不会坦白。 若谢五郎晓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铁定会生气的。 她软软糯糯地道:“这不是高兴么?多亏恒郎相助,我才能与阿钰和好。” 谢五郎没有深究,他问:“欧阳钰与崔湛如何了?” 崔锦微怔。 在她的认知中,谢五郎极少过问别人的私事,尤其是终身大事。如今他蓦然问起大兄的事情来,她下意识地便觉得……其中藏有不为人知的阴谋。 谢五郎是巫子,可崔锦认为,他更多的是一个阴谋家。 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所图谋的。 然而,此刻的她却想不通大兄与欧阳钰婚事成了,谢五郎能捞着什么好处。不,应该说于他而言,没有好处才对。 欧阳家与谢家不合,若与崔家联姻了,谢家的确捞不着半点好处。那……谢五郎为何如此执着呢?她心底其实是有个答案,为了她。就如之前所说,他会护着她。只是有了前车之鉴,她仍然无法相信这个答案。 崔锦忽然觉得自己脑子能想的还是太少,始终比不过谢五郎。果真还是见识的问题。 她轻声说:“阿钰很是感激大兄,但,仅仅是感激,并无其他。” 谢五郎蹙眉,只听他忽然问道:“闵恭那厮是不是生了张俊脸?” 崔锦想说“是”,闵家郎君得了上天的厚待,有一双迷人的眼睛,他日他扶摇直上时,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上人时,能与谢五郎一比。 她忽然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不是为了闵恭,也不是为了谢五郎,就是单纯想看他们一比高下。如今闵恭太弱,比不过谢五郎,但到时候就未必了。 她巧妙地回答:“恒郎容貌绝世无双。” 谢五郎满意地道:“过了,但无妨。”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菌:晚上跟妈妈粗去吃烤鱼了,回来的时候有点晚,明天会早点更新哒。 崔锦:大大,快告诉我,恒郎到底有什么阴谋! 谢五郎:我受伤了,你不信我。 闵恭:(┳_┳)好像今天又没我的戏份呢。只能充当小广告了。推荐大大的基友十月微微凉的古言《娇宠》   ☆、第七十一章 阿墨进来奉茶时看见的便是一幅这样的场景—— 他们家的郎主坐于屏风前,膝上卧着一把五弦琴,十指在琴弦上慢条斯理地滑动,所奏出的是一曲极具江南小调风格的缠绵之音。而崔氏女单手支颐在桌案上,歪着头,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家郎主。一曲毕时,崔氏女竟然还说:“恒郎继续继续,这样的好听呢。” 而郎主却没生气,五指一滑,悦耳动听的琴音再次倾泻而出。 又是新的一曲。 阿墨忽然觉得郎主有些变了。以前郎主曾言弹琴乃风雅之事,又岂能以琴取悦他人?是以郎主格外不喜以琴谋生之人,好比琴伎。 燕阳曾经有一位极其擅琴的郎君,唤作十一郎,听闻其音能使歌声动听的黄鹂自惭。 十一郎曾以一曲惊艳了无数人,还因此得到了燕阳城第一食肆老板的青睐,重金聘请在食肆里弹琴,条件极为优渥,每日只弹三曲,每月便有五十金。 十一郎欣然答应。 后来谢五郎偶然间听得十一郎的琴音,吩咐家仆赠上百金,之后传达了那一句——弹琴乃风雅之事,以琴取悦他人,羞矣。 十一郎面目羞愧,自此绝于燕阳。而燕阳也渐渐流行开“一曲百金”四字,时常有人以此羞辱琴音庸俗之人。 阿墨撤去冷茶时,不动声色地看了谢五郎一眼。 如今郎主怎么看都像是以琴音取悦崔氏呀,当得上“一曲百金”四字了。 思及此,阿墨又看了崔锦一眼,恰好迎上了崔锦似笑非笑的目光。他心里哆嗦了下,连忙收回来,心想崔氏就是妖女!长了张漂亮脸蛋,还懂得妖术,把郎主勾引得魂儿都不剩了。 不过想归想,阿墨自然不敢打扰郎主的雅兴,那二十记棍子现在还隐隐作痛。 他默默地离开了雅间。 刚关上雅间的门,阿墨一扭头便见到了自家兄长。阿白的目光缓缓下移,在阿墨的臀部看了一眼后,面无表情地道:“族中来信。” 他递上一封信。 阿墨也不急着进去,见兄长这副模样便知不是重要之事,现在进去兴许还会坏了郎主的兴致。 他索性拉了阿白到一旁,正想好好地说说话时,阿白又瞥了他的臀部一眼,冷道:“活该。”说完,也不理阿墨了,迅速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阿墨摸摸鼻子,哼了声,说道:“冷脸给谁看呢,明明前不久还给我送了膏药。” 他又笑了下,自言自语地道:“罢了,摊上一个冷面少言的兄长,只能认命了。” . 阿墨再次走进雅间。 此时谢五郎的琴音已停,他低声与崔锦说着话,两人之间看起来很是亲密。也不知崔锦回了一句什么,郎主的面上添了丝笑意。阿墨微微有些不自在,轻轻地咳了声,说:“禀报郎主,族中来信。” “谢家还是巫族?” 阿墨看了眼,说:“回郎主的话,是本家来的信。”崔锦正欲起身,却被谢五郎箍住了手腕,“不必离开。” 崔锦只好作罢。 谢五郎真真是不怀好意,总是让她听一些不能知道的秘密。她现在是知道得越多,以后便越不好脱身呀。谢五郎仿佛知晓她内心在想些什么,握着她的手,重重地捏了下,似乎在说,逃不了了。 崔锦嘟囔了句:“……是。”随后垂着头安安静静地坐在谢五郎的身边。 “说罢。”谢五郎满意地说道。 阿墨应声,继续道:“三爷说年关将近,让郎主早日回燕阳。”三爷正是谢五郎的父亲谢凡,在族中排行第三,因此称为三爷。 谢五郎道:“嗯,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不冷不淡的,乍听之下与以往的没有差别,然而常年陪在谢五郎身边的阿墨却能够听出一丝不悦。他没有多说,轻轻地应了声,无声无息地退离了雅间。 不仅仅是阿墨听出了,而且连崔锦亦察觉出来。 这并非是她第一次听到有关谢家本家的消息,而每次听的时候,谢五郎的声音隐约都会有一丝不悦。说起来,她从未听过谢五郎提起自己的家人,且从樊城开始,谢五郎似乎真的很久没有回过燕阳了。 “想什么?” 崔锦回神,问道:“恒郎何时回燕阳城?” 谢五郎淡淡地道:“再过一段时日,事情还未做完。” 她约摸能猜到一点,谢五郎再次来洛丰,却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连欧阳家都不知道。每次跟他见面都是偷偷摸摸的,不是在南山寺,就是王家府邸的隐蔽之园,或是今天走廊尽头的雅间,再也没有去过谢家别院了。 她从不信谢五郎折返洛丰是为了她,他定然有更重要的事情。 只不过是什么事情,她也不想晓得。 她现在关心的只有一事。 “也就是……事情做完了便会回燕阳城……”她呢喃了一声。 谢五郎说:“嗯?这次不问我带不带你回去了?” 崔锦怕的便是这事。 她可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跟谢五郎回燕阳城,她在洛丰过得这么好,去了燕阳城等于重头再来。都城再好再繁华,在她心里,也始终不及洛丰。 何况,燕阳城里的贵女猛于虎也。 一个王珰就够她受了,再来五六个,恐怕她都要吃不消了。 她在心中酝酿了一番,方谨慎地说:“爹娘年事已高,怕是不宜奔波了。我还未及笄,想多陪爹娘几年,以报养育之恩,尽为人子女之孝。” 说着,她又用一种期盼的语气说:“我还跟阿钰约好了,今年过年的时候一起道贺呢。还有布庄临近年关了,也有很多事情要忙。” 虽知她不愿跟自己回去,但听见她扯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借口,心里头难免还是有些不适。 他故意道:“你爹娘今年多大了?” “……已过四旬。” “年事已高在阿锦心中便是年过四旬?” 崔锦梗塞了下。 谢五郎又道:“不宜奔波,前几个月刚去了崔家的避暑山庄吧,离洛丰有大半个月的路程。想多陪你爹娘几年,到了燕阳城一样能陪。欧阳家每逢过年便忙得歇下不下来,不会有空与你道贺。至于你的布庄,是刘洪在忙,不是你在忙。” 这一番轻描淡写的话说出,让崔锦心中惊了又惊。 他……竟是知道这么多,且还这么清楚,仿佛事无巨细无一能逃得了他的双眼。 他倾前身子,将她揽入怀中。 “我的阿锦又对我说谎了,你说,该要如何惩罚你?” 崔锦闭上了眼睛。 既然逃不过,索性享受起来算了。身体和心理,至少有一样是舒服的。 岂料过了很久,她预想中的亲吻没有降下。她睁开了一条细缝,只见谢五郎满脸的愉悦。 “原来阿锦这么想我亲你。” 她登时有些恼了,身子一扭,挣脱开了谢五郎的怀抱,刚想退离数步,又有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她只觉天旋地转,随后又落入他的怀中。 他亲吻她的脸。 “你既然不愿跟我回燕阳,这次便依你的意思。” 崔锦心中一喜,说:“当真?” 谢五郎说:“嗯。” 崔锦高兴极了。 她刚刚还在想若是谢五郎不愿的话,她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避开此事。现在他这么轻易松口了,她跟了结了一桩大事一样,也不愿去想他应承的原因了。 过了会,崔锦又想起了一事。 她问:“王家的六姑娘应该也会回燕阳吧?” 谢五郎道:“怎地提起她了?” 崔锦叹了声,说道:“王六姑娘对我似乎抱有敌意,若是恒郎回了燕阳,王六姑娘留在洛丰了,阿锦哪能安心过个好年?” 所以最好的法子是谢五郎和王四郎一道回燕阳城,然后王六姑娘也跟着一起回去,途中不止千里远,王六姑娘又是个大美人儿,家世才华配谢五郎也差不多了,若两人能途中生个情,回去再成了婚,那就最好不过了。 谢五郎与王六姑娘成婚后,兴许对她便没那么在意了。 过个两三年,也差不多该将她抛之脑后了。 谢五郎自是不知崔锦脑子里打的主意,反而问:“吃味了?” 崔锦懵了下。 谢五郎低低地笑了声。 “你放心,我不会娶她。”他摸着她光滑的脸蛋,像是在抚摸稀世珍宝一般,爱不释手。渐渐的,他的手又来到她的眼睛,然后是鼻子,嘴巴,最后又回到她的眉眼间。 他一下一下地轻抚着。 “不过你吃味了,我很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菌:有木有人造谢五郎在打什么主意呢?唔,下章估计男配要出来了~~~ 欧阳小郎:我吗? 欧阳钰:我吗? 闵恭:喂!你们够了!别以为文案上的配角栏里没我你们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糟蹋我的男配地位!   ☆、第七十二章 崔锦还真的没有想过要吃王珰的味。 她回到崔府后,脑子里还想着谢五郎的那一句“不过你吃味了,我很高兴”,她当时是想回一句“没有”的,可是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崔锦回了厢房。 她屏退了阿欣,自个儿铺好宣纸,开始作画。她脑子里默默地想着谢五郎,画笔一动,一道人影渐渐跃于纸上。 是她所画的谢五郎。 不过可惜的是,画上的谢五郎并未曾发生变化。她此刻极其想让上天告诉她,谢五郎将来的正妻究竟会是谁? 她若晓得了,兴许还能先避开。 只可惜鬼神不愿显灵,画中的谢五郎双目似有神一般,直勾勾地看着她。 崔锦被看得全身发毛。 虽说她时常作画,画技进步神速,但如今的谢五郎画得也太栩栩如生了。她瞅着瞅着总觉得画中的谢五郎会从画里伸出手,然后揽住她的腰肢,又开始吃她豆腐。 她连忙将宣纸揉成一团,扔进炭盆里烧了。 之后,她深吸一口气,心情平静后,她唤了阿欣进来。 “大兄可在?” 阿欣说:“还未归。” 崔锦又问:“大兄可有说去哪儿了?阿宇可有带上?” 阿欣道:“没呢,阿宇刚刚还在外头。” “让他进来。” 她那一日告诉了大兄阿钰所说的话,大兄听后沉默了许久。她当时还跟大兄说,阿钰是个极其执着的人,一旦认定了便不会改变。 大兄回她,他亦是执着之人。 她听到这句话后,心里难免有些担心,就怕大兄因此入了魔。她认识的知己和大兄在某一点而言都是极其相似的,两个人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这一个人撞就算了,两个人一起撞,也不知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须臾,阿宇进了屋里,行礼过后,崔锦方问:“大兄这几日都是晚归,你可知去哪儿了?” 阿宇道:“回大姑娘的话,小人也不是特别清楚。只知大郎每天早上去了李大人那儿学骑射,之后大郎便不让小人跟着了。” 崔锦揉揉额穴,只觉有些头疼。 阿宇又道:“不过小人连续观察了几日,每天大郎离开李大人那里后,便往东门街走,走到尽头后人就不见了。大郎吩咐了小人不能跟着,所以小人亦不敢有违。” 东门街的尽头? 在她印象中,似乎只有秦南王府在那一带。 崔锦点了下头,说:“嗯,我知道了。” . 过了几日,崔湛依旧是晚归。崔锦本想问一问大兄想做些什么。但是一想到自己以前做事时也不曾告知大兄,都是等成功了再说的。 他们兄妹俩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 崔锦思及此,便也放弃了这个念头大兄非五六岁的孩童,他自有分寸,也自有他的主意。当阿妹的不该多干涉才对。 崔锦遂歇了心思。 不过她心底仍旧是有一点担心,一日欧阳钰与她去画墨铺子挑选新到的花笺时,她佯作不经意的样子问了句:“这几天阿钰可觉得有什么异常?” 欧阳钰瞥她一眼,又瞅了眼满脸笑容的掌柜。 掌柜是个聪明人,立马在里头备了个隔间。洛丰城的画墨铺子已经开了好几间,能买得起文房四宝的人,肯定是富贵人家,而大多时候有贵女不放家仆所买的,又想着趁此出来玩,掌柜便像流云商铺那般,在里头院子隔了四五个雅间,刚好可以边挑选边谈话家常。 掌柜将新到的花笺与笔墨分别挑了些送进天字一号房。 门一关。 欧阳钰便似笑非笑地道:“阿锦想问什么?直说便是。” 崔锦笑吟吟地道:“果真瞒不过阿钰。” “其实……”她忽然轻叹一声,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的,若能与你成为妯娌,我心底自然是乐意的。” 言下之意,崔锦听明白了。 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也莫要以为我强迫于你。婚姻大事,除去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外,重要的还是自己称心如意。你嫁得如意郎君,我心中亦是欣喜。在这一点上,我可是不会站在大兄那边的。” 之前她为此事心花怒放,乃因在她心中自己的亲人是千般好万般好。 可是她却忽略了一点。 在别人眼中,大兄未必千般好万般好。其实仔细说来,他们崔家家世一般,论嫡庶,阿爹还是个庶出的,更别说此时的大兄空有一腹诗书,却不曾有过官职。 以阿钰的家世,的确难以匹配。 如此一想,崔锦便愈发觉得大兄前程铺满了荆棘。 欧阳钰含笑道:“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我多怕我们又会因此而生分了。” “哪会。”她拍拍她的手,笑说:“天荒地裂,海枯石烂,我们也不会生分。”欧阳钰不由失笑:“你这张嘴,甜起来不要命了。” 欧阳钰与崔锦告别后,便回了欧阳府。 华灯初上时,欧阳钰陪着母亲萧氏一道用了晚饭。晚饭后,欧阳钰一如往常地陪母亲说说体己话。 萧氏保养得极好,将近五十的她却仍像是三十出头的美妇人。她问道:“阿钰,你可知为何到现在了娘还没给你议亲?” 欧阳钰不由一怔。 她说:“父亲和母亲不是都说了么?想让女儿在家里多留几年。”正因为如此,别人家的女儿到了及笄之龄后便开始着急地议亲了,而她过了年便已十七了,家里头一点也不着急,仿佛她还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似的。 萧氏轻叹一声。 “本来娘是不愿告诉你的,然而……”她顿了下,却没有说下去了,反而是话锋一转:“你可知陛下为何宠信你爹?” “阿爹骁勇善战,击败了胡人,为我们大晋国换得安宁。” 提起自己的爹,欧阳钰眼中有熠熠闪闪的亮光。 她极其崇拜自己的阿爹,也正因为如此当初对大兄手下的闵恭才会一见倾心。她在他的身上见到了阿爹身上的骁勇善战,还有视死如归的勇气,以及不凡的身手。 萧氏失笑道:“你爹要是听到了,又能乐上好几日了。” 欧阳钰说:“爹爹的确骁勇善战,是女儿心中的英雄!” 萧氏此时重重地叹了声,有愁绪浮上眉头。 她说道:“可是呀……你爹爹骁勇善战,你大兄,你二兄还有你三兄亦是年轻有为,就连你阿弟在燕阳城也揽了不少风头。我们欧阳家世代习武,几位祖宗连死也是轰轰烈烈地在沙场上的。是好几代的鲜血造就了欧阳家的盛名。” 欧阳钰安静地听着。 “只要国家有难,我们欧阳家必然第一个上战场,也正因为如此,陛下才会格外宠信我们欧阳家。然而,”萧氏压低了声音,“陛下老矣,人一老便容易想多,我们欧阳家风头太盛,若有战事我们尚能无忧。若无战事,天下太平,时日一长,怕是……” 萧氏重重一叹。 此刻欧阳钰已明白母亲接下来要说的话,不外乎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她面色一白。 萧氏道:“你爹极其看重闵恭,他极有将才。可你知为何两年将过,他却只是一个没有实际职掌的陪戎副尉?不是你爹不重用他,而是时机未到。他是我们欧阳家墙倒众人推时的一根稻草。” 她此时蓦然响起了崔锦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曾有高人对我说,闵家郎君总有一日可以位极人臣,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上人。他绝非池中物!” 欧阳钰的脸变得更白了。 她哆嗦了下,说:“娘……娘亲怎么知道?” 萧氏嗔她一眼。 “你是我肚里出来的,十月怀胎,我能不知你在想什么吗?每次闵恭与你弟弟一回来,你便面红耳赤的,从未进过灶房的你还去烹了鱼肉羹,灶房里的厨娘还说那一日你手中不知添了多少条鱼命。” 她又拍拍欧阳钰的手。 “只是女儿呀,我们家世已经够显赫了,风光也够足了。如今的我们只能避嫌。闵恭你是嫁不得的,他是个极具才华的好儿郎。然而,我们欧阳家碰不得。 ” 欧阳钰只觉有一桶冰水硬生生地从头浇灌而下。 她平生头一回倾慕一个郎君,他有伟岸的身躯和令人敬仰的身手,半夜时分念想起他时,心里头都是满满的喜悦和娇羞。那种情窦初开的感觉,就像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可是她还在静心等待着花开,如今却被硬生生地连根带土狠狠地挖了出来。 那一日她还信誓旦旦地和阿锦说,她欧阳钰看上的郎君,一定要得到! 现在想起来,通通都是讽刺的话,仿佛在嘲讽着她,一切都是做梦! 她捂住脸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像是在祭奠平生头一回的相思而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闵恭:大大你骗人!你骗人!我没有出场!! 作者菌:所以我说了……是可能会出场!不过你看,这一章主题思想基本围绕着你呢!虽然你没有出场,但是在欧阳钰的回忆里,你是出场了的。若是放在电视剧里,你就有出场费了! 闵恭:我觉得大大你总是欺负我(┳_┳)算了,还是继续当广告狗赚盒饭钱吧。推荐大大基友的古言《娇宠》   ☆、第七十三章 阿钰与她在画墨铺子里所说的话,她半句也没有告诉大兄。她始终认为感情之事不能勉强,两人性子如此执着,倒不如顺其自然。 倘若是有缘分的,必然能走在一起。 是以,崔锦后来难得在府里遇上崔湛的时候,她也是只字未提。而大兄似乎也忘记了阿钰的事情,整个人匆匆忙忙的。 崔锦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总觉得大兄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整个人愈发稳重了。 儿子的变化,林氏自然是看在眼底的。她不禁有些担心,便唤了崔锦过来,问:“湛儿可是为情所困?” 崔锦不得不佩服自己母亲眼光的犀利。 大兄这段时日表现得跟个正常人一样,若非晓得他倾慕于阿钰,且又不得,她定然也猜不着他是为情所困。果真是十月怀胎所生,儿子的心思一猜一个准。 不过崔锦得了崔湛的吩咐,也不好多说,遂含糊地道:“女儿也不太清楚。” 林氏没有放在心上,又说:“上次让你打听的事情,打听得如何了?” 崔锦说:“洛丰贵女多,女儿觉得严家与秦家的都不错。只不过女儿曾对大兄旁敲侧击,大兄都不曾表态,想来是不愿意这么快成家。” 林氏叹道:“成家立业,成家可是在立业的前头,有个媳妇在内宅里打理着,男人在外头才好全心全意地立业。”顿了下,林氏看了崔锦一眼,又叹着道:“若是你大兄有你一半便好了。” 崔锦笑道:“大兄心里肯定也是有想法的,阿娘莫急。你也知我们一家人都是如此,喜欢报喜不报忧,说不定过几日大兄便对阿娘说有意中人了,想成亲了。“ 此话也不过是为了安慰林氏,然而过了七八日左右,崔全蓦然来了梧桐苑。 这可是破天荒地的事情。 崔全看起来想当诧异,他极其震惊地问崔元。 “九弟,湛侄儿是什么回事?” 崔元亦是一脸茫然,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说:“莫非湛儿在外头闯祸了?” 瞧他一副懵懂的模样,崔全便极想仰天长啸,他当父亲,别人当父亲,怎么九弟就当得如此轻松?想当初为了自己的大儿子,他与方氏可是操碎了心。当时崔颖还未嫁给秦南王,为了举荐的名额,大房与三房几乎都要挣破了脑袋。 眼下晋国选拔官员乃察举制,即为由具有权势与才能的人向朝廷举荐,且有固定的时间。洛丰中具有举荐资格的便只有秦南王,然每年名额极少,只得五人。 而洛丰盼望着做官的又极多,每年想要争这五个名额的人数不胜数。 除了每年的五个名额之外,还有一个机会,称之为特科,由当今天子根据需要下诏举行。命令一传达,各州便开始选拔,确认名额后一起送到燕阳,若能经过考试便能留在宫中。 在皇帝身边接受考察后,熟悉了政务,慢则三四年快则一两年便能开始任职。 而特科因为针对性强,往往更易得到天子的青睐,所以但凡有特科,许多人更是抢得头破血流。当然这是暗中相斗,若是明面斗了,被人一传,资格也取消了。 正因如此,特科才会比固定的举荐要难得多。 崔全也是昨日才知道圣上下了诏书,他还想着这次秦州的幸运儿也不知是谁,岂料一到了第二天,那个名额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定了下来。 他起初以为会是秦南王的嫡孙,算起来,年纪也差不多了。 特科选拔的男子一般都在十六到二十之间。 而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最后竟然被崔湛得去了!那个在自己妹妹光环太盛之下,显得黯淡无光的侄子!崔全将狐疑的目光落在了崔锦身上。 崔锦默默地摇了摇头。 她是知道大兄经常往秦南王府那边跑,但是完全没有想到大兄看准的竟是特科这个机会。 当天晚上崔湛回来后,便受到了“严刑拷打”。 崔湛笑道:“本想是成功后再告诉爹娘与阿妹的,不曾想到阿叔的消息比我还快了一步。” 接着,崔湛说了自己如何得到秦南王的重视。 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崔锦一听便知背后藏了多少辛苦。好比当初她为了重新取回在洛丰的名声,为了出现在那海上奇景中,不知费了多少的心思,跪在神像前的那七天,让她膝盖如今一入了冬便隐隐生寒。 她不禁有些心疼大兄了。 崔湛仿佛晓得崔锦的心思,轻轻地对她摇了摇头。 末了,林氏倒是哭了起来。将近二十年,儿子都从未离开过家,如今得了名额,便要去燕阳城接受考试与考察,若以后要开始上任了,定然也是先从地方官开始,难免要受好几年的苦。 崔元见状,连忙哄起自己的妻子来。 崔锦与崔湛两兄妹一人一句软话,很快便将林氏哄笑了。林氏心里头其实也晓得,莫说儿子,女儿大了也总要离家的,只是养了这么多年的心肝宝贝,突然间要离开,伤心也是必然的。 不过伤心归伤心,林氏很快便振作起来。 一家四口开始商量以后的事情。 众人都看向了崔锦。 打从离开樊城之后,家中重要之事的决策似乎渐渐都由崔锦一人做主。 在崔锦原先的计划中,乃借秦州崔氏的势,为大兄在洛丰得一个小官,横竖与秦南王是亲家,洛丰又是秦南王的封地,在洛丰谋得一份差事并不困难。待大兄站稳脚步后,便可一步一步地往上爬,至于能爬到什么样的高位,也只能看大兄自个儿的造化。 如今大兄自己为自己谋了前程…… 崔锦酝酿了一番,说道:“大兄,你心里如何想?” 崔湛道:“此番去燕阳城,若是考察过了我便留在燕阳城。待上任后,再与爹娘团聚。”言下之意便是他独自一人去燕阳城。 其实崔锦也是这样的考虑。 洛丰根基已稳,若是去了燕阳城便等于重新再来。她并不惧怕重头来过,她只担心阿爹不能适应燕阳,毕竟当初汾阳崔氏已经抛下了狠话。 只不过大兄独自一人闯燕阳…… 崔湛道:“阿妹放心。” 崔元与林氏又小小地商量了下,最后便这么定下来了。 . 崔湛离开洛丰的前一日,林氏红着眼眶给儿子收拾细软。崔湛连忙出声劝慰。林氏说:“若是在燕阳见到倾心的姑娘,不管家世如何,定要与家中说。爹娘给你上燕阳提亲去。” 崔湛似是想起什么,眼神变得温柔。 他说:“好,儿子谨记。” 翌日,崔元一家前去送行。崔锦执意让大兄带上阿宇。崔湛哪里会不晓得阿宇是自己的阿妹一手培养出来的,无论如何也不肯要。 他可没忘记阿妹这边还有一只虎视眈眈的狼,没几个忠心可靠的心腹搭把手,说不定没几天就被人吃进肚里了。 不过,最后还是崔湛投降了。 他的阿妹见他软硬不吃,索性便来了小时候最爱用的一招,眼眶泛红,豆大的泪珠在眼眶打着转儿。 每次他一看见了,肯定没辙。 崔湛只好带上了阿宇。 他含笑说:“真拿你没办法了,都将近十六了还用小时候的招数,而且眼泪说来就来。阿妹私下里没少练习吧。” 崔锦破涕为笑。 她才不会告诉大兄在谢五郎那儿除了知道许多事情之外,她还练就了控制面部表情的技艺。方才她一想起谢五郎,泪珠儿就冒出头了。 她擦了擦泪珠,又低声与大兄说道:“昨天夜里阿妹与大兄说的话,大兄可都记住了?” 她这两年来画了许多画,虽说大多数都是琐碎之事,但长年累月堆积下来,却是能从里面窥得不少将来之事。她梳理了一遍,将需要避讳与远离的人向大兄说了。 她用的是得了高人的指点这一个措词。 崔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嗯,为兄都记得了。” 顿了下,崔湛又压低声音与她说:“这几年爹娘便由阿妹你照顾了,还有……”他抿了下唇,并没有说下去。可崔锦却是听懂了。 她说:“我晓得的,每个月我会给大兄写信。” 此时,崔湛的眼眶也微微有些湿润。 “阿妹,你多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菌:今天心好累(┳_┳)更一章~~~明天的章节估计崔锦与谢五郎应该会有一点飞跃性的进展~~然后再几天就可以进入本文的第三个地图啦~ 闵恭:我已经不想打广告,不想说话,心也好累…… 谢五郎:我也没出场,都没喊累…… 闵恭:(┳_┳)可是你明天要出场,我明天能不能领饭盒钱都是问题……   ☆、第七十四章 回了崔府后,崔锦看着空荡荡的东厢房,心中登时有些失落。尽管大兄平日里沉默寡言,可她知道只要她走多几步便能见到大兄。就算有时候兄妹俩会小小地争吵一番,但不日便能和好。 如今大兄去了不止千里远的燕阳,隔着千山万水,她想吵也不能吵了。 人似乎在别离的时候格外多愁善感。 往日里崔锦极少会有这样的情绪,可今日因为崔湛的离去她的心情闷闷不乐了好久。她独自一人在东厢房里待了两个时辰,将近傍晚时分,她方走了出来。 她关上了房门。 她的双眼升起了一抹亮光,伤感的情绪仿佛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欣一直在外头候着,如今见到这样的大姑娘也松了口气。其实她也没这么担心,在她的心目中,大姑娘是个极其勇敢的人。不管是什么样的情绪,只要她独自一人待了个半天或是几天,她很快便会从消沉变得积极,用大姑娘对她说过的话来说,便是—— 不管好坏日子总要过下去的,倒不如更积极一些。 事实上,崔锦在崔湛的屋里也想了许多事情。 她如今在洛丰不能坐以待毙。 大兄踏上官途,需要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 大兄此回去燕阳,她相信考试那一关是绝对难不倒大兄的。到时候考察结束,必然是放行至地方,熬个几年若是政绩出色兴许还能调回燕阳。 至于考察的那几年,即便汾阳崔氏冷手旁观也不要紧,除了秦南王能搭把手之外,还有谢五郎。 崔锦蓦然间呆住了。 不知不觉中,她竟是将谢五郎的势力也理所当然地作为依靠。她下意识地将那么可怕的贵人划分到了可依靠的范围之内! “啊……”她轻呼了一声。 她竟然在潜移默化之下有了这样的想法,委实太可怕了!她怎能这么想!又怎能把反复无常的谢五郎当作可以依靠的人? “大姑娘怎么了?” 崔锦半晌才回神,吩咐道:“备墨,我要作画。” 她需要冷静冷静。 . 翌日,欧阳钰邀了崔锦过欧阳府。崔锦已有将近半月不曾见过她,刚到府邸,见到她时彻彻底底地怔住了。欧阳钰整个人像是大病一场似的。 之前是下巴是圆的,如今变成了尖的。 整个人消瘦了不少。 她惊住了。 “阿钰,你……” 欧阳钰惨淡一笑,说:“只是感染了风寒而已,如今已经渐渐痊愈了,并无大碍的。好些时日没有见着你,心里头怪想念的,便让人请了你过来。” 只是感染风寒,又岂会消瘦得如此厉害。 崔锦心中一动,以阿钰的性子,怕是让闵恭给拒绝了。阿钰生在欧阳家,欧阳将军与萧氏教导她的方式也颇不寻常。阿钰若主动向闵恭表达倾心之意,并非不可能之事。 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随后又倾前身子,拥住了她。 没有过多的言语,便只有轻轻的一抱。而这一抱足以让欧阳钰忍了很久的眼泪又掉了出来。豆大的泪珠滚落,她也紧紧地抱住了崔锦。 兴许眼泪是可以传染别人的。 欧阳钰一哭,崔锦的眼眶也微微发红。欧阳钰哭了许久,足足有半个时辰,两人一句话也没说,仅仅是抱在一起哭。 哭得久了,眼泪也干了。 欧阳钰松开了崔锦,两人互相一望,竟是破涕为笑。欧阳钰说:“我其实就是想哭一哭,在你面前哭完了,我也舒服许多了。”她擦了擦崔锦眼眶的泪水,失笑道:“你哭什么?” 崔锦说:“你哭了,我也想哭了。” 欧阳钰又说:“我不哭了,你也别哭了。” “好。” 她又说:“阿锦,我决定了,闵恭并非良人,我会找另外一个如意郎君。” 崔锦道:“嗯,你值得更好的如意郎君。”两人接着又说了会家常,欧阳钰的脸色虽然还是微微苍白,但是气色在哭了一场后似乎好了许多。 萧氏坚持留崔锦下来用晚饭。 崔锦推辞了一次,便盛情难却,留下来与萧氏还有欧阳钰一块用了晚饭。直到华灯初上后才离开了欧阳府。崔锦此时对闵恭的心情很是复杂。 一方面她觉得闵恭拒绝了阿钰太过残忍,另一方面又松了口气。没有了闵恭这一层阻碍,她与阿钰之间倒是放开得多了。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二牛说:“大姑娘,有人拦住了马车。” 崔锦下意识地便以为是谢五郎,毕竟谢五郎做这样的事情已经不下数次了。而此时二牛的声音又传来,说:“是一位黑衣郎君。” 阿欣从马车里头探出一看。 她说:“大姑娘,不是贵人的人,似乎是闵家郎君的人。” 崔锦一怔。 打从上回在欧阳府的梅园一别,她便再也没有见过闵恭了。 . 两人在茶肆里的雅间相见。 她许久没见到闵恭,这次一见只觉他又黑上了许多,不过肤色虽黑,但一点儿也不影响他容貌的俊朗,反而有种特别的韵味。 一点儿也不像谢五郎,他的肤色比她还要白, 闵恭说:“本想与你多说些话的,但今日我是得闲溜出来的。时间不多,我便开门见山与你说。” 瞧他如此郑重,崔锦不由得正襟危坐。 他皱眉道:“欧阳姑娘的事情我真的不知情,我并不知她对我有了那样的心思,也不知你与她会因我而闹了情绪。”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 “我不会娶她,你可以放心。” 崔锦轻声说:“你若娶了她,可以少奋斗几年。” 他眸色微深,若有所思地道:“当初在焦山之上,我便与你说过,待我衣锦还乡之时,你若还没嫁人,我便迎娶你为正妻。你给了我青云直上的机会,我亦不会忘恩负义。君子一诺驷马难追。” 崔锦问:“你今日出来便是与我说这事?” 闵恭道:“还有一事。” 他眸色完全沉了下来,问道:“上次一别,你与谢恒可有再次相见?” 崔锦抿唇道:“闵郎此话何意?” 他挑拨着熏炉里的香料,有一缕清香袅袅上升。明明是屋里最不起眼的一脉香,却于无形之中无处不在,令闻者难忘。待反应过来时,它已调皮地钻进鼻间,萦绕在心头。 他忽然笑了:“阿锦,你像极了它。” . 闵恭先离开了茶肆。 崔锦又在雅间里坐了小半个时辰,喝了半盅的五指山雪茶后方起身离开。离开茶肆时,有一黑衣郎君前来,将崔锦的马车请到了谢家别院。 崔锦只觉倒霉。 谢五郎好几日没来寻她,现在一来恰好就在她私会了闵恭之后。谢五郎是个特别霸道的人,一旦晓得她与闵恭私下里见面了,定少不了“欺负”她。 见到谢五郎的时候,她登时有些心虚。 谢五郎说:“过来。” 她挪动了下,自动自觉地坐在他的身边。他伸手取掉她的发簪,一头乌发柔顺地披下。他轻轻地抚摸她乌黑的秀发,说:“我明日要回燕阳了。” 崔锦一怔,心中添了几分喜色。 “你留在洛丰,不许勾三搭四。” 许久没听见崔锦的回答,他皱起眉,说:“嗯?” 崔锦这才不情不愿地应了声。 谢五郎松开她的秀发,顺势揽上她的腰肢。他尤爱崔锦的腰,不盈一握,揽在臂间,幽香盈盈。他的指腹摩挲着腰肢,漫不经心地交待着:“洛丰里我已经打点过,不会有人欺辱你。” 崔锦心中嘀咕,没有你,我一样也能办成。 谢五郎仿佛听到她心中所想,他低笑一声,问:“你是不是以为没了我,其他人一样不敢动你?” 崔锦说:“……没有。” 他微微用力,逼近了她,两人鼻子相对。 “阿锦固然有能耐,在洛丰你尚有立足之力,可晋国却未然。你一旦成为我谢五郎的人,便会有无数人想从你身上下手。” 他低低一笑。 “你似乎不太情愿?”不等崔锦回答,他又道:“崔氏阿锦,你没有拒绝的机会。这天下间愿意成为我的软肋的人众多,然,我谢恒只愿将这个资格赠予你。” 说罢,他在她唇上蜻蜓点水一吻。 崔锦在心中叹息。 当真是一遇谢恒误终生,好像一辈子都逃不了了…… 谢五郎松开了她,低声道:“你大兄之事无需担心,你在洛丰可以随心所欲肆无忌惮,闯祸了有我担着,你可以放开手脚行事。我不会拘束于你。” 崔锦问:“恒郎还会来洛丰吗?” 谢五郎说:“开春之后。” 如今十二月中旬,也就是约摸有三个月的时间。她稍微松了口气,三个月的时间足够让她整理自己的思绪了。 作者有话要说:闵恭:谢谢我死去的爹娘,谢谢大大,谢谢天朝,谢谢CCTV,谢谢各种狗血剧电视台,今天我终于可以大声地喊出来,我出场了。 谢五郎:哼。 闵恭:哼,整本书最重要的台词由我说出来了,你就别羡慕了。谢谢大大把这么至关重要的解释书名任务交给我!不过据说大大因为写这一章从早上卡到晚上,所以我勇敢地站出来替大大挡砖头!明天我会催促大大多更的!   ☆、第七十五章 崔锦以为谢五郎不在洛丰了,她便能安心了。最起码不会在大街上走着走着就半路被谢五郎拐了去,也不用胆战心惊地面对谢五郎,更不用时时刻刻想着要如何应付他的霸道。 只不过…… 崔锦想错了一点。 她初见谢五郎,得知他目不能视物,甚至因此松了口气,而随即却被打击得无路可退。正因为最初的松懈,以至于后面她开始与谢五郎有了一段“斩不断理还乱”的孽缘! 他这人不能视物,却比能视物的存在感要强上百倍千倍! 谢五郎离开洛丰的第一天,她带上阿欣愉快地去了流云商铺,胭脂水粉铺,还有笔墨书画铺,买了许许多多的东西。 谢五郎离开洛丰的第二天,她又愉快地去了崔家布庄,让刘洪赶快染出新的布匹,待过年的时候,一众贵女前去南山寺烧香时,她可以顺便吸引一下她们的目光,再给自己的荷包添点银子。 谢五郎离开洛丰的第三天,她去了洛丰最大的茶肆,点了一盅五指山雪茶,从晌午喝到了傍晚,听茶肆老板请来的说书先生说了数个时辰的话本。她听得津津有味,面上的笑容不曾停歇过。 谢五郎离开洛丰的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崔锦只觉自己像是一只从牢笼里飞出来的鸟儿,快活地在苍穹之下肆意展翅飞扬。而到了第七天的早晨,崔锦陪父母用过早饭后,正准备让二牛备车时,元叟走了过来。 他手中有一封信。 崔锦的眼光掠过,是上等的庐州纸。她心中咯噔地跳了下,庐州纸因产得少,又是富贵人家专用的,因此价格不菲,连如今挣了上万金的崔锦也舍不得用这么好的纸。 而在她印象中,如此挥金如土的人只有谢五郎一个。 他那人什么都要用最好的,连捐香火钱也能眨也不眨眼地一出手就是一千金,平日里她注意到谢五郎用的纸无一不例外都是庐州纸。 思绪停在这儿,崔锦有些僵硬地接过信封。 元叟说:“外头有一位唤作田郎的郎君,说是……燕阳城那位贵人的随从。如今在外头候着,等着大姑娘回信。” 崔锦行到梅花亭子。 她拆开了信封。 里头果真是谢五郎的信,不过字迹不是他的,而是阿墨的。她是见过谢五郎写字的,说来这一点她也很是佩服,寻常人学写字已经不易了,何况他还是个目不能视物的。 想来这里头谢五郎定是付出了不少。 崔锦信中感慨了一番,目光扫向了信纸。这一扫,委实让崔锦愣了又愣。她原以为这会是一封谢五郎式的带有霸道命令的信,岂料是一封……有些奇怪的信。 足足有五张信纸。 信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讲得都是极其琐碎的事情。好比如谢五郎今日几点起榻,起榻后做了什么,又吃了什么,洗脸打了多少盆水,还有启程出发的时候又做了什么,诸如此类。 崔锦认真地看了,看完后嘴角抖了下。 她不是没跟谢五郎相处过,只不过看着阿墨将谢五郎一整天的生活琐碎都写出来,她只觉谢五郎好像没有离开过洛丰一样,仿佛随时随刻都会跳出来,气定神闲地坐在坐地屏风前,拍拍自己的身侧,说,阿锦,过来。 崔锦想了想,回了一封信。 . 谢五郎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 当时阿墨在侍候谢五郎宽衣,田郎便进了来。谢五郎问的一句是:“可有回信?” 田郎说:“回郎主的话,有。” 谢五郎此时也不急着宽衣了,慢条斯理地重新穿上刚刚脱掉的一只袖子,坐下来,焚了香,然后道:“阿墨,念出来。” 阿墨连忙应声。 然而,在他看到信中的内容时,他默默地看了眼案上的熏炉。他咽了口唾沫,说:“郎主,崔氏说,祝君安好……” “然后呢?” “……没了。” 谢五郎的脸色登时不太好看。他熄了熏炉里的香料,有些阴恻恻地问:“四个字?” 阿墨翻了翻。 “加上信封上的郎主亲启,八个字。” 谢五郎“啪”的一声盖上香炉的鎏金雕花盖子,自个儿脱了袖袍,冷冷地道:“把信烧了。”阿墨看得分明,郎主又被崔氏气着了。 本来前几日郎主离开洛丰的时候,心中颇为担心洛丰的崔氏,便分了几个心腹留在洛丰,汇报每日崔氏做了什么。那几个心腹也真是的,崔氏笑得愉快这些不必要的形容就不要说得这么仔细了呀,几个人还从不同角度说了好几回,加起来都有数十遍了。 崔氏过得这么没心没肺,郎主又怎么甘心呢? 实际上,谢五郎不是甘心不甘心的问题,他只是有些生气,不是生崔锦的,而是生自己的。他晓得崔锦虽然变得千依百顺了,偶尔还会亮出小爪牙,这样的转变是不错,但她始终没有对自己动心。 这样的落差,让他意难平。 他谢五郎都放得这么低了,这是破天荒地的头一回。可她居然还不领情,在他离去后,非但没有伤感落寞,反而是高兴得就差铜鼓喧天广而告之了。 她大兄去燕阳,她落寞。 她与欧阳钰不和,她伤心。 猫猫狗狗死了,她都要叹一声。而在她心底,他竟然如此没有地位。 他想了两日,觉得不妥,不能让崔氏过得如此安生,遂让阿墨将自己一日的琐碎之事尽述于纸上。岂料崔氏那没心没肝的竟只回了他四个字——祝君安好。 不,他一点也不安好。他现在气得肝火猛涨。 他甚至怀疑崔锦没有看他的信。这一点,他是完全相信的,以崔锦的性子,她是做得出来的。 . 又过了两日,崔锦又收到了谢五郎的信,依旧是阿墨的笔迹,依旧是谢五郎的生活琐事。她匆匆扫了第一页的几眼,便回了信。 阿欣将信交给田郎的时候,田郎又让阿欣回来交待一事。 “大姑娘,田郎问大姑娘可有认真看完了?” 自然没有。 她道:“田郎怎地质疑起我来了?” 阿欣说道:“田郎说贵人在信末问了姑娘好几个问题,是需要姑娘作答的。” 崔锦面色一僵,没想到谢五郎来了这么一出。她面不改色地道:“去把信取回来,便说我有些话忘记添上了,让田郎再稍等一会。” “是。” 崔锦重新拾起谢五郎的信,她直接看向了信尾。这不看倒好,一看崔锦便有些想吐血了。谢五郎问了两个问题,一是他中午吃了什么,二是上一回他早上洗脸用了几盆水。还有最后一个要求,她今天做了什么,也要一一写下。 这些要求简直绝了。 崔锦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谢五郎听阿墨念完后,满意地露出了一丝微笑。他甚至可以想象她是多么的心不甘情不愿,可是在无奈之下却又只能咬牙写下,他可以肯定崔锦在心里没少骂他。 可尽管如此,他前几日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又让阿墨写了一封信。 阿墨听了,忽然有些期待崔锦会回些什么了。 . 事实是,崔锦看到信的时候,脸色登时涨红了。就在短短的一瞬间,变得比猴子屁股还红!她的手在狂抖,心中直骂,不要脸! 阿欣好奇地道:“大姑娘,你怎么了?脸好红呢。” 崔锦说:“被气红的,茶凉了。” 阿欣捧走茶盅,离开了厢房。 崔锦的目光再次落在信中,脸上的红晕再次深了几分。信中谢五郎有一句是,今日起来蓦然念及你,男儿血气方刚。看到“血气方刚”四字,她的脸蛋倏地就红了。 林氏并未教过崔锦有关男女的房中之事。 可崔锦却晓得的,她得了窥测未来之能,然而画中所显之事并非由她掌控,经常会出现一些极其琐碎之事,包括房中之事。 每次一见到,她便忍不住面红耳赤。 而见得多了,也自然明白何为男儿起床时的血、气、方、刚! 崔锦自认不是那种被调|戏了就乖乖接受的人,她思来想去觉得也要让谢五郎不好过。她绞尽脑汁了许久,田郎在外头候了足足一个时辰。 离开的时候,是崔锦亲自将信交给他的。 他得到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菌:乃们看今天这么早更,就造晚上还有更新的!~\(≧▽≦)/~下面欢迎我们第一次在小剧场冒泡的谢五郎专用快递员上场。 田郎:大家好,我是顺丰快递的,今天发货明天到达。最开始是送甜点的,现在是送信的。 闵恭:连快递员都快比我这男配的戏份多了(┳_┳)继续当广告狗给大大的基友打广告吧。喜欢看古穿今的现言的盆友们可以瞅瞅,是篇新鲜出炉的文呢~~《女将军的现代日常》   ☆、第七十六章 阿欣瞅着自家大姑娘。 自从大姑娘亲自送出了那一封信后,大姑娘的心情便变得很是愉快,还时不时乐上一乐。她忍不住问道:“大姑娘给贵人写了什么?” 崔锦说:“是个秘密。” 不过谢五郎看到的时候,估摸脸色不会太好看。 阿欣又说:“大姑娘好像真的不怕燕阳城的那一位贵人了……” 崔锦说:“还是怕的,只不过没那么怕了而已。”兴许是仗着他那一回说了句——我心中一直惦记着你。之后她在他面前行事便愈发放得开了,也不拘着性子了。 阿欣又瞅瞅她,似是想说些什么。 崔锦见她欲言又止的,索性说道:“你无需多问,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不愿放过我,我又逃不了,便也只能这样了。” 阿欣叹了声,说道:“若是大郎能衣锦还乡归来,也许大姑娘便不怕贵人了。” 崔锦摇摇头。 “大兄他其实并非特别有野心的人,不过有些话也难说。以后如何还不晓得呢,暂且观望便是。” . 最先看到崔锦的信的是阿墨。 他看了一眼,就登时被呛了好几声,随后才将崔锦的原话告诉了谢五郎。他说:“郎主,崔氏说她今日起身时,也觉血气方刚,一整日都是血气方刚的。” 阿墨简直要服了崔锦。 这世间怎么有这样胆大泼皮的姑娘?郎主不过小小地调戏了下她,正常姑娘应该红着脸然后羞答答地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才对吧,偏偏她不这么干,还一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模样,将这句话还给了郎主,且还别有深意。 这妇人污秽之物又怎能堂而皇之地写出来? 阿墨都觉得要玷污了郎主! 他念出来的时候耳朵都要发红了! 他看向郎主,只见他皱下了眉头,随后却缓缓地展开,接着露出了一抹笑容。他说:“这个帐,我记下了。” . 之后连着小半月,崔锦都不曾收到谢五郎的信。她起初还有些惴惴不安的,不过后来见风平浪静的便也不再担心。只是兴许久久没有见到谢五郎的信,她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这样的不习惯让崔锦的心情不太佳。 她便想着要出去走走。 她本想去欧阳府的,不过后来想了想还是作罢。还有几日便要过年了,阿钰身为欧阳家的独女难免会忙一些,听闻欧阳夫人萧氏已经开始着手教她如何主持中馈了。 崔锦思来想去,索性去了崔家布庄,正好可以看看刘洪那边的布料染得如何了。一到过年,各个商铺的布料便卖得特别好,大户人家定是要裁新衣的,一人两三套,人一多便买得更多,因此不仅仅是商铺忙了起来,各个布庄也很是忙碌。 崔锦没有提前打招呼便过去了。 布庄门口的小厮都认得大姑娘的马车,不敢多说什么便立刻放行。马车刚停下不久,崔锦刚下马车便听到了一道娇柔的声音。 “不要不要不要,”女人的声音娇滴滴的,像是可以滴出水来,“夫主给了夫人一个,妾身也想要一个。妾身一直想要一个很久了,夫主就给妾身嘛。” 随后是一道粗犷的声音。 “不要胡闹。” “我没有胡闹,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夫主连哄一哄妾身也不愿么?”娇滴滴的声音里似有哭音,不过是瞬间,便啜泣起来。 崔锦皱了皱眉,抬眼望了过去。 远处的长廊之中,刘洪与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站在一块,崔锦认了出来,是上回刘洪说过的吴氏,是刘洪飞黄腾达后所纳的妾侍。 从她这儿看去,吴氏一双水眸红通通的,果真惹人怜惜。 刘洪最终无可奈何地道:“别哭了,你要的话给你买一个便是。” 吴氏这才破涕为笑,笑吟吟地道:“夫主果然疼妾身呢。” 刘洪又说:“只是不许在夫人面前拿出来。” 吴氏点头道:“妾身明白的,夫主为了妾身而食言,妾身心中感动都来不及了,又怎会去夫人面前拂夫主的脸面。” 接着她又凑前去,不知在刘洪耳侧说了什么。 刘洪被哄得心花怒放。 阿欣跺跺脚,说道:“光天化日之下,真是不知羞耻。” 崔锦也不禁蹙了眉头。 此时,刘洪见到了崔锦,面色不由一变。他急忙走了过来,说:“大姑娘怎么突然来了?”吴氏也跟着过来,向崔锦行了礼。 崔锦淡淡地道:“家事与公事还望刘总管莫要混为一谈。” 吴氏的脸登时就变了。 刘洪自是明白崔锦的意思,连忙道:“小人明白。” 崔锦道:“你明白便好,待过年的新布料做好后再送到崔府里来。” 刘洪恭恭敬敬地应了声。 待崔锦一走,吴氏委屈地泪珠子都掉下来了,一颗一颗的像是断线的珍珠。她说:“这儿原先就不是她的,我们本应该是秦南王府的。” 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气势却如此嚣张。 刘洪一听,登时瞪了吴氏一眼,“你再胡说我就赶你出去。” 吴氏这才住口了,看着崔锦离去的方向,又委屈地撅了撅嘴。 . 过年那一日,崔锦一家与崔府一众一起吃了年饭,连老太爷与老祖宗都回来了。老太爷晓得崔元一双儿女如此有出息,一家人的年饭倒也其乐融融。 其实小孩儿的过年不外乎是穿新衣,拿红包,讨个吉利。 崔府的事情也无需她打理,作为将要及笄的姑娘来说,她这一年的新年过得很是悠闲。她讨了许多红包,兴许因为她平日里颇为大房的缘故,崔府里的三房都格外大房,除了红包之外,还有许多新年礼物,堆满了梧桐苑。 崔锦看着自己的爹娘,又看看珍嬷与元叟,还有阿欣,以及这一屋子的新年礼物。 外头蓦然响起了喜庆的鞭炮声,伴随着小孩儿的欢呼声与嬉戏声。 她呆呆地坐着,走神得厉害。 在晋国最为重要的佳节里,她竟是想起了这些时日以来与谢五郎相处的画面,一幅又一幅,在脑子里不停地闪过。 崔锦咬牙切齿地想,她可不可以不承认自己有些想念谢五郎了。 傍晚时分,崔锦见到了田郎。这一回,田郎没有侯在外面,而是禀报过后跟着元叟进来的。田郎身后还跟了好两个个黑衣郎君。 他们分别抬了两个乌木箱子。 崔锦看了眼,不由问:“这是什么?” 田郎说道:“回姑娘的话,郎主说新年已至,这是送姑娘的新年礼物。”接着,他又从衣襟里摸出一封信,依旧是庐州纸。 “这是郎主给姑娘的信。” . 她拆开了信封。 信中详细地说了大兄在燕阳城的情况,比大兄来信所说的还要多一些。大兄是报喜不报忧的,如今看了谢五郎的信,她方知大兄在燕阳也并非过得那么好,虽通过了考察,但同门之间难免有摩擦,前不久还被人诬陷了一回,所幸最后大兄自己解决了。 她忽然有些感激谢五郎。 进入官场的少不了历练,若是谢五郎完全护着大兄,倒会落人把柄。而如今大兄自个儿解决了,想必下回在遇到,也定然能轻易解决。 看完信后,她亲自打开了四个乌木箱子。 第一个箱子里是沉甸甸的金,第二个箱子装满了地契和屋契,第三个装的是用不同材质雕刻而成的小红缨,有纯金打造的,还有玉石雕刻的等等,最后一个则是装了一套素白的衣裳。 崔锦一眼就认出了是谢五郎的旧衣。 原先前边的礼物是极讨她欢心的,一见到最后一个,她就不由失笑,登时明白了谢五郎的意思——不外乎是,我人不在,便将我的旧衣赠你,让你睹物思人。 崔锦嘀咕了声。 “还是这么自负,送套旧衣过来,谁稀罕呀。” 之后,崔锦还是像以前那般隔个几天就收到谢五郎的信,信中仍旧是极其琐碎的生活之事,甚至偶尔还会小小地调戏一下她。 她面不改色地回信。 直到大半月后的一天,崔锦又收到了谢五郎的信。 而这一回信封里头却非厚厚一沓,而是薄薄的一张。她好奇地取出一看,此回非阿墨的笔迹,而是谢五郎的。 信纸上只有空荡荡的三字—— 想你了。 崔锦刹那间心如鹿撞。 作者有话要说:田郎:我觉得我好像在无意间当了月老的红线……快递就是如此牛逼呀! 谢五郎:回来后给你包个大红包,顺便谢谢小舅子的意见!闵恭,欧阳小郎!你们知道什么是近水楼台的好处了吗! 闵恭:……我深深觉得自己除了能广告狗当低保户之外,就只能咬手指蹲墙角看他们秀恩爱!现在还要给他们俩的孩子打广告,意难平呀!心有不甘呀!(┳_┳)大大说上wap强推就等于上了广告黄金档时间,不天天当广告狗很浪费的……你们不要嫌弃我的广告。 《两阙春》讲坑爹谢五郎和我喜欢的女人的儿子的故事,也是奋斗调教类型的,在一脉香完结后就会开文啦。大大说到时候有抢楼送书活动的~~~所以大家都不要大意地去收藏吧(┳_┳)   ☆、第七十七章 “阿锦?” 见她不回,欧阳钰又重新唤了一声,五指在她面前轻轻一晃。 崔锦此时方回过神来:“啊?” 欧阳钰捂嘴轻笑:“阿锦在想什么呢?喊你老半天也不回神?”说着,她也不在意此事,乌溜溜的燕子转了又转,在阿锦身上打量着。 崔锦笑道:“阿钰莫非是看中我身上的衣裳了?” 欧阳钰道:“你当我不知么?流云商铺的大掌柜恨不得把铺子里的衣裳都挂在你身上呢。”她啧啧数声,不禁有些羡慕。 阿锦身材窈窕修长,腰肢又是不盈一握的,配上一头浓密的乌发和精致的五官,仿佛无论从哪儿看都是无可挑剔的。流云商铺里的衣裳布料,在她身上一套,红的艳丽,粉的娇嫩,黄的温婉,即便是暗沉的颜色,她也能穿出端庄之感。 这一点上,她格外羡慕,每次见到阿锦穿了好看的衣裳,便忍不住想去买回一模一样的布料,再裁成一模一样的款式,可惜阿锦天生丽质,她无论穿也穿不出她那样的感觉来。 后来欧阳钰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学不来阿锦的,便索性穿自己适合的。 崔锦笑道:“我倒是羡慕你呢,洛丰贵女众多,哪一个能有阿钰身上的英气?前不久阿钰翻身骑马的英姿,我几乎都要看呆了。” “你若想学我一定教你,不过莫说是燕阳,即便是洛丰,权贵人家都不喜欢姑娘家习武。若教会你骑马的话,说不定阿锦你便嫁不出去了,到时候可不许赖到我的头上来。” 听到此话,崔锦蓦然间却是想起了半月前的那一封信—— 谢五郎简单有力的三字。 她心里头冒出了一丝甜味儿。 欧阳钰瞅着她,扑哧的笑了声:“瞧瞧你,想到哪一家的儿郎了?你还有两个月便要及笄了吧。及笄后,阿锦便能嫁人了。”似是想起什么,她压低声音道:“你与谢家那一位……当真再也没有牵扯了?” 崔锦嗔她一眼,心底倒是有几分高兴。 过了这个年后,阿钰便没有再提过闵恭,消瘦的脸蛋也渐渐长了些肉。许是过年吃得多的缘故,面色红润的,逐渐回到当初的模样了。 能放下闵恭,自然是极好的。 欧阳钰见她这般模样,便也不再多问。虽说两人是闺中知己,但有时候并非所有话都要坦白。蓦然,似是想起了什么,她故作不经意地道:“今年你大兄去了燕阳,想来你们家过年时冷清了许多。” 崔锦细心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 她含笑道:“大兄今年在燕阳过的年,大兄在家书里头还说了,当今天子颇为赏识他,兴许再考察一年,便能放到地方当官了。我大兄性子静,我娘还说了以后要找个性子活泼的,这样成婚后才好相处呢。” 欧阳钰哪里是想听这些,但女儿家脸皮薄让她主动问一个外男却有做不出来。 阿锦说的这些她岂会不知? 崔湛可不仅仅给家人写了家书,还给他的师父也写了,连身为同门的欧阳小郎也写了一封。阿弟又岂会不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连着得了好几封的信后,阿弟有一日无意间便与她提起了。 说是崔家那一位来了信,通篇谈论骑射之术,末了,突兀地来了句,令姊且安? 前不久她感染了风寒,竟千里迢迢让人送了宫中太医治疗风寒的方子来。她收到时,失笑了好一会。不过是风寒尔,洛丰又不是没有大夫。 不过心虽这么想,但她也没抗拒,让侍婢收下了。 她又再次打量着崔锦,心想:其实他们兄妹俩长得颇为相像,尤其是眼睛。 . 崔锦离开了欧阳府。 今天日头好,崔锦便也不坐马车了,带着阿欣走在大街上。阿欣说:“大姑娘,方才欧阳姑娘对大郎似乎有点意思……” 崔锦笑吟吟地道:“如果是的话,那便是极好的。不是的话,也无法强求。”不过以阿钰的性子,能让她旁敲侧击的,想来是上了心的。大兄若再努力一些,说不定视察结束时便能娶上媳妇了。 思及此,崔锦的心情便如同今天的暖阳一般。 她道:“时辰尚早,去附近走走吧。” 岂料这一走,崔锦便走到了入夜。她去了茶肆喝茶听说书先生说新的话本,听得入神,一不留神夜色便渐黑了。她离开茶肆时,天空中已经冒出了星星点点。 没了暖阳,夜里有些寒。 崔锦也不愿走路了,便让阿欣去唤马车过来。 而就在这个空隙间,她只觉脖子一疼,随后双眼发黑,整个人昏了过去。她醒过来后,只觉周遭一片漆黑,不过有马车辘辘声响,她立马就意识到自己在一辆马车中。 她动了下,这才发现自己被绑住了,连嘴巴也塞了布团。 她心中大惊。 这样的飞来横祸还是头一回,在她没有任何准备之下。 她有些心慌,脑子里也乱糟糟的。 马车跑得极快,似是在赶着什么。 足足有一个时辰,崔锦心中的慌张才渐渐消减了。她冷静了下来,开始分析究竟是谁抓了她。她知道自己在洛丰出尽风头后,树敌不少,尤其是不少姑娘家格外不喜欢她。 只是再不喜欢她,也不可能做出这等作奸犯科之事。 崔锦在心中一一排除。 最后她得到了两个猜测,一是谢五郎的对敌,二是见财起色的歹人。当初欧阳钰被抓,便是后者。 只不过…… 崔锦的眉头微蹙。 她挣了万金以后,出门时也格外小心,生怕一不小心便成了劫富济贫的对象,因此每次出来除了带着阿欣之外,她还雇了几个隐于众人间的随从。 可是即便如此,她仍然被抓来了…… 可见对方是不容小觑的人。 第二日,崔锦终于见到了亮光。驾车的驭夫是个容貌平凡的中年人,面无表情地扔了一袋干粮进来,松开她嘴中的布团后,又解绑了一只手,随后关上了车门。 崔锦在马车里不见天日,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她吃了干粮后,敲着车壁,说:“大哥,我想解手。” 没有人回她。 崔锦只好放弃。接来的四五日里,驭夫一直没有出声,每天只有一个时间会给她送干粮和水。崔锦只能趁他打开车门的时候,偷看外面。 她每次见到的都是山路和树林。 崔锦暗自沉思,第一日的紧张和慌乱完全消失了。终于,在第七日的时候,崔锦明显感受到马车进入了闹市之中,与先前山路中的幽静截然不同。 约摸半个时辰,她听到驭夫说了句:“……人就在里面。” 接下来,崔锦又被粗暴地敲晕了。 等崔锦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深夜。而与在马车里的境况不一样的是,此时此刻的她安然无恙地躺在一张床榻之上,帐子是天青如意纹的,屋里点着一盏铜人灯,做工还算精致。借着依稀的灯光,她将自己所在的地方打量得一清二楚。 这是一间厢房。 从屏风前的琴案与明珠串成的帘子看来,还是一位姑娘的厢房。 蓦地,她注意到一事。 她身上的衣裳被人换了,她伸手一摸,袖袋里的荷包没了,连腕上的镯子也不见了,她全身被彻彻底底地换了。 她不由皱起了眉头。 她身上的衣裳是上好的云锦,身下的床榻软软的,水绿的棉被有着精致的刺绣,厢房中的一切看起来都像是一个富贵人家中所拥有的。 歹徒不会这么好心的,那么她被抓来的理由便只剩下一个。 此时,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侍婢走了进来,见到她醒来似乎有些惊讶,但情绪很快便敛下了。她说道:“崔姑娘醒来了呀,我们大人说之前多有得罪,还请姑娘多多见谅,是大人考虑不周,让姑娘一路受苦了。” 崔锦微微诧异。 “……大人?” 侍婢说道:“姑娘还请放心,大人明日便会召见姑娘,今夜还请姑娘好好歇息。大人还特地让奴婢转告姑娘,姑娘是鬼神所庇佑之人,将来定会前程似锦,只要姑娘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菌:崔湛!谢五郎!你们说,你们追女孩子的方法到底是谁学谁的?还是一起合谋的? 崔湛&谢五郎:不告诉你!哼!让你今天偷懒一更! 作者菌:(┳_┳)别这样嘛!闵恭,快来给你亲妈挡转头!另外,请谢五郎出来解释一下上章的礼物…… 闵恭:我来!我来! 谢五郎:…… 闵恭:是这样的,晋国能用纸的基本只在贵族阶层,所以开篇才会出现崔爹省衣缩食给崔锦买纸。大多数用的还是竹简木渎之类的。所以谢五郎,哼,他才没有大方呢,要是一箱子都是地契屋契都是写在纸上的,基本等于送了一个小镇!所以,虽然我没看见箱子里到底有啥,但是我可以保证,都是竹简或是木渎制成的地契!我猜就有十来间铺子吧,哼,肯定是地价便宜的地方!哼,肯定不是燕阳城的地!哼,肯定…… 作者菌:停下,饭盒帝的话最后两句不要信……→_→他才不知道谢五郎送了哪里的铺子和房子给阿锦呢。 谢谢大家的霸王票~~~ 琳白白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28 13:22:08 猪猪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1-30 10:46:36 楠楠楠楠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6 01:47:46 交并补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8 22:50:42   ☆、第七十八章 她仔细观察了周遭的情况,显然此刻她身处于一座府邸中。马车进府时,约摸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方停了下来。若非是大户人家的府邸,根本无需走这么长的时间。 在洛丰时,因与各家贵女打交道的关系,她去过许许多多的府邸,对各家府邸的布局也颇有了解。 只不过马车行走了七日,若是没有绕路的话,此时应该已经离开了秦州。 秦州隔壁便是明州。 崔锦在猜想,她现在在明州的可能性极大。 而她如今身处的府邸…… 崔锦微微抿唇,放弃了逃跑的念头。她下了榻,拔高声音唤了侍婢进来。侍婢面无表情地看着崔锦,崔锦张口说道:“打盆水进来,我要洗脸。” 顿了下,她轻叹一声,说:“姑娘家都喜欢干干净净的,你们给我换了衣裳怎地不给我洗把脸?我连这几日都没好好洗过脸了,在马车里颠簸了数日,连头发也是脏兮兮的。还是别给我打水了,我想沐汤,给我备一桶热水吧。” 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一点儿也不像是一个被掳之人。 侍婢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她应了声,虽然稍显冷淡,但最终还是给她备了一桶热水。崔锦又问:“有玉兰花么?是新鲜的最好,不是新鲜的话,花干也成。” 侍婢瞅她一眼。 片刻后,她提回了一篮子的玉兰花瓣。 崔锦沐了许久,期间还让侍婢打了好几回的热水。约摸小半个时辰,崔锦方离开了浴桶,她满意地道:“果然还是沐汤后舒服些。” 她打了个哈欠,又吩咐道:“我也乏了。另外,我早上喜欢睡到辰时,切莫提前叫醒我。”她轻咳一声,似乎有些羞赧,“提前叫醒了我,我可能会脾气不太好。好了,你将灯灭了吧。” 侍婢蹙了下眉头。 然而她没有做声,像是默认了一般,将铜人灯的烛火熄灭了,随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厢房。 半晌后,崔锦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她陷入了沉思。 . 翌日晌午时分,崔锦终于离开了厢房。 侍婢领着她穿过了长廊,又走了好一段路,方进了一座院子。侍婢说:“还请姑娘稍等片刻。”说罢,侍婢便离开了。 不到片刻,便有一抹墨绿的身影走进。 看起来已过五旬,穿着墨绿虎狮纹的袍子,五官不怒而威,是一位极具威严的老者。他坐在主位上,打量着崔锦。 崔锦虽感不适,但依旧保持了镇定的模样。 待老者收回目光时,崔锦淡淡一笑。 她起身施礼,道:“阿锦拜见何公。” 老者一怔,随即大笑:“何以见得?” 崔锦慢声道:“洛丰至明州青城,日夜赶路需七天。青城盛产玉兰,又称为玉兰之都。阿锦在樊城时便经常听闻青城人对玉兰花的研究极有一套,一年四季都能享用新鲜的玉兰花瓣。如今寒冬刚过,玉兰花的花期未至,能随时拿出新鲜的玉兰花的怕也只有明州青城。” 老者饶有兴致地道:“哦?你又怎知我是何公?” 崔锦说:“青城中敢抓阿锦的除了大人,阿锦想不出第二个。” 老者看她的眼神添了分深意。 他抚须说道:“难怪。” 此言,便是承认自己的身份了。他又说:“老夫早已有见你一面的打算,奈何因为谢恒才拖延了不少时日。这回请你来,乃有好处给你。” 此话一出,崔锦的眉头便不由蹙起。 他这番话说得理所当然的,连“请”字也说得那么理直气壮。明明他们是丝毫都没有怜香惜玉地将她掳来的。 之前在樊城时,她已知谢五郎与明州何公是对敌。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借由赵知府一家从而砍断了太子的左臂,让□□的何公惊吓连连。 只是她有一点不明白。 据她从谢五郎那儿所知,何公向来不敢与谢家明着作对的。此回光明正大地掳走她,还说了这么一番话,大有要明着与谢家对着干的趋势。 这期间莫非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又或者是说谢家失势了? 而答案是什么,崔锦压根儿想不到。她不了解朝中之事,也不懂政事,只能靠一知半解去猜测。像是目前的境地,她也猜不出何公捉她作甚。 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要给谢五郎添堵。 只不过…… 崔锦暗中苦笑了一声。 她不认为自己能给谢五郎添多少堵。 崔锦敛去所有神色,认真地问:“什么好处?” 何公看向她,缓缓地道:“老夫知你有窥测天意之能。” 崔锦一听,心中大惊,浑身都僵硬住了。 这是头一回有人当着她的面,毫不犹豫地指出上天赐给她的神技,且还是一位心怀不轨之人。她沉默了很久,方慢慢地道:“阿锦不明何公之意。” 何公淡道:“洛丰的崔家布庄若非你提前知晓,又怎能起死回生?” 崔锦说:“何公也说阿锦是被鬼神庇佑之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上天感动于阿锦的诚心,才赐予阿锦起死回生的机会。” 他不屑地道:“老夫非寻常人,你那一套说辞骗不了老夫。”他又道:“即便布庄一事是巧合,那洺山古玉之事你又如何解释?若无你,赵家三郎又如何寻得洺山古玉?莫说遇到高人的说辞,老夫不信。洺山古玉本该由谢恒所得,却被你破了机缘。” 崔锦不曾想到何公竟连这样的事情都知道。 她心下一凉。 何公的声音变得温和:“我知道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你有其他姑娘没有的野心。只要你站在我们这一边,待事成之日,即便是你想封侯加爵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你好好考虑。老夫给你半个月的时间。”顿了下,他又道:“崔锦,你是个聪慧之人。” . 崔锦回了厢房。 直到厢房里无人了,她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开了。方才短短两刻钟,可她却觉得像是过了几个时辰,漫长得让她在春寒料峭的时节中湿了整个背脊。 她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到何公捉她来不是为了给谢五郎添堵,而是让她站在庞大的巫族与谢家的对面,让她与谢五郎为敌! 她不禁感到了害怕,并非怕自己窥测天意之能暴露,而是与谢五郎为敌。 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要与他为敌,她躲他都躲不及了,又哪来勇气站在他的对立面? 崔锦出了一身冷汗。 接连几日,每逢晌午都有一个郎君过来,唤作秦郎,自称是何公的心腹。他时常与她谈话。第一日是软硬兼施,先让她写了信给家中报平安,随后又不经意地提起当今天子,说天子好美人。 说这话时,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火辣辣的,带着别样的深意。 崔锦又岂会不明白,只好装聋作哑。 第二日,他又来给她游说,说当今太子殿下心怀广阔,不拘于世俗的目光诸如此类的褒扬之话。 第三日,崔锦微微有了一丝改变。她的眼睛乌溜溜的,亮得像是含着水光,尤其是说话时,带着几分不自知的软糯。 第四日时,秦郎看崔锦的目光也有些不一样了。崔锦也渐渐变得多话起来,她总用一种仰慕而崇拜的目光看着他。秦郎被看得心猿意马。 第五日,秦郎过来时还给崔锦带了一盒她昨日不经意提起的杏花楼马蹄糕。 …… 半月将至,何公召唤她,问她考虑得如何。她悄悄地看了何公身边的秦郎一眼,收回目光时脸蛋微微有些红。 她说:“承蒙大人赏识,阿锦愿拜入大人门下,只是还望大人护住阿锦的家人。” 何公抚须道:“这点你不必担忧。” 次日,何公让崔锦做好准备,不日便前往燕阳觐见太子。崔锦温顺乖巧地应声。与何公告辞后,崔锦回了厢房。 她见到了秦郎。 她含羞道:“郎君的马蹄糕是阿锦从未尝过的珍馐,这几日多谢郎君的照顾。”说着,她又叹了声,一副愁绪难消的模样。 秦郎问:“怎么了?” 崔锦说:“以前阿锦一直在樊城,也不曾来过青城的杏花楼。不日便要前往燕阳,以后可能再也不能去杏花楼了。” 她目光似有璀璨星辰,熠熠闪闪的,包含着期盼。 秦郎咬牙道:“我偷偷带你去。”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菌:阿锦,你把美人计用得这么娴熟,是在谢五郎面前用多了吧! 再另外,今天还是一更。一到换地图的末尾就开始卡呀卡呀卡   ☆、第七十九章 杏花楼乃青城最具盛名的糕点铺子,足足有三层高。一层乃做糕点买卖的,包装得精致好看的糕点搁在华美的雕花乌木架子上,底下还有摆得错落有致的各式糕点,样样看起来皆小巧可口。 二楼乃用作茶肆,时常有人在一楼买了四五样糕点便上楼品茶,或甘苦或清甜的香茶配以可口的糕点,无疑是一次唇舌间的旖旎缠绵。 三楼乃招待贵客所用,只得四个雅间,每个雅间以梅兰竹菊命名。 秦郎担心有人会认出崔锦,索性要了竹字号的雅间,之后他又唤了小二进来,叫了一盅毛尖茶,还有马蹄糕、杏花酥、梅心糖等四五样糕点。 期间,崔锦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看着秦郎为她忙前忙后。 待秦郎坐下后,她微微一笑,说:“劳烦郎君了。” 秦郎说:“何来劳烦,能博美人一笑,秦某甘之如饴。” 崔锦噙着微笑,不再言语。 待糕点与毛尖茶陆续上来后,崔锦斟了两杯,说:“这半个月来,多谢郎君的照顾,阿锦以茶代酒敬郎君一杯。”说罢,她仰脖一饮而尽,随后以空杯示意。 秦郎坦然受之。 之后,崔锦用软软糯糯的声音说着以后到了燕阳的事情。她边说边喝着毛尖茶。不经意间,一盅毛尖茶便见了底。 她正想再倒一杯时,轻轻地低呼一声。 “竟然喝光了。” 秦郎说:“我再让小二端一盅进来。” 崔锦笑说:“也好,我还有许多话要和秦郎说呢。”说着,她忽然面露羞色,小声地道:“我先去一趟……”她轻咳了一声。 秦郎马上明了。 待小二进来后,崔锦便让他带她如厕。离开竹间时,她不着痕迹地看了屋里的秦郎一眼,随后跟着小二去了茅厕。 走了一小段路后,崔锦低声与小二说:“我自己去便可,你无需带路。” 小二应声离去。 崔锦当即加快脚步,与茅厕相反的方向行去。秦郎带她出来时,刻意避开了何公的人。也就是只要此回她逃离了秦郎,便能离开何公。 岂料刚出杏花楼,一道声音冷不丁的从身后传来。 “你骗我。” 秦郎极为愤怒。 崔锦冷静地扭过头,失望地道:“原来从头到尾你都没有相信过我,你一直不信阿锦。阿锦果真看错了人。”她看着他,双目隐隐有水光,仿佛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她的目光太过认真,太过诚恳,以至于秦郎当真反思了一下,他方才那一句话是否当真伤了崔锦的心。 崔锦提袖拭泪,伤心欲绝地转身。 秦郎反应过来,登时迈步追去。 他三步当两步便追上了崔锦,正当他伸手要抓住他时,蓦然间有道黑影闪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挟持了他,腰间的刀刃寒光森森。 黑衣人冷道:“别动。” 秦郎神色微颤。 . 崔锦走进人群中,她低垂着眉眼,走得很快。待走出人群后,一辆马车停在了她的跟前。驭夫是个中年人,他低着头,并没有与她对上眼。 马车左右侧都站了随从,崔锦仔细地辨认了下,只认出了右边的人是阿墨。 车里头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 “……上来。” 久违的声音响起,崔锦心头一动。她动作利落地爬上马车,眼角轻抬,随即迅速垂下,似是想到什么又光明正大地抬眼,模样像是有几分心虚。 谢五郎一直垂着眼,把玩着拇指上的黑玉扳指。 崔锦见他如此,更是心虚,往角落里无声地挪了下。谢五郎拍拍自己的身边:“过来。”崔锦慢吞吞地挪了过去,刚坐下,手掌便被一道冰凉握住。 她打了个寒颤,不由得有些诧异。 马车里放了两个炭盆,里头上好的银霜炭在滋滋地燃烧着,烤得车厢里温暖如春,与外头的春寒俨然是一个天一个地。然而,在马车里待着的谢五郎双手依旧冷得如同腊月寒谭。 脸颊一冰,他的另一只手又贴上她的脸颊。 崔锦说:“冷。” 谢五郎的声音低沉了几分:“……玩够了?” 崔锦又开始心虚了。 她到青城的第二日,何公找她谈话后,刚回到厢房便遇到了阿白。阿白说夜里会带她离开,然而她拒绝了。她得留下来亲自打听三件事。 一乃知道她有上天所赐的神技的人究竟有多少个?何公知道,太子可知道? 二乃洺山古玉之事,此事说来也怪,洺山古玉那事知道的人便只有阿宇和两个小乞儿,以及后来知道的谢五郎。那一回被阿宇背叛后,她心有余悸,本想着法子让另外两个小乞儿封口的,但她寻到两个小乞儿之前,他们便已被灭口了。那么又是谁告诉何公的? 三乃阳城海上奇景一事,为什么何公会如此信誓旦旦? 许是她态度坚决的缘故,阿白在无奈之下只好离开了。 思及此,崔锦轻咳了几声,软软糯糯地喊了声:“恒郎。” 谢五郎的神色有所松缓,眉眼间似乎还有一丝温柔,他的手依旧没有离开她的脸颊。手指轻轻地摩挲她的五官,“没有下一次。” 崔锦听明白他的意思。 她点头,又问:“恒郎何时到青城?不是说开春后再到洛丰么?” 谢恒淡淡地道:“昨日。” 外头跟着马车走的阿墨扑哧了一声,随后又呛了好几下,连着咳了数声。一张脸咳得通红。 谢五郎仿若未闻,又说:“此回连累了你,是我的暗卫失策了,不会再有下一次。”他顿了下,又道:“你身边的侍婢太过愚笨,护你不了。等回了洛丰,我给你挑几个身手好,且脑子机灵的。” 崔锦一听,又开始心虚了。 谢五郎这么说,便是说明他还不知何公捉她是因为知道她天赋异禀。 “嗯?不要?” 她回神,说:“好。” 谢五郎轻笑一声。 崔锦耳垂子微红。 而此时,他的手又抚上她的脸颊,仔细地摩挲着她的眼鼻耳唇。他的表情是如此专注,那看不见任何东西的乌眸中映着她的影子,那么近,那么清晰。 “阿锦,我真的想你了。” 他的声音沙哑之极,说出来时微微有些孩子气。 耳垂上的红晕渐渐爬上了脖子,下巴,脸蛋……连胸腔里的那颗心也在砰咚砰咚地用力地跳着。在那一刹那,崔锦陷入了一种甜蜜而又绝望的情绪。 . 谢五郎并没有立即与崔锦返回洛丰。 他们在青城的一家客栈里留宿。崔锦与秦郎斗智斗勇了许久,也有些乏了。到客栈时已是晌午过后,崔锦当即便歇下了。 她醒来时,天色已黑。 她揉揉眼睛,好一会才想起自己不是在何公的府邸。 外头响起了敲门声,是阿墨的声音。 她说:“进来。” 阿墨捧着一盆热水,搁在了胡床旁的架子上。他瞅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郎主说你若醒了便先洗漱,等会用晚饭。” “好。” 她正要拧干软巾时,发现阿墨直勾勾地看着她。 她的手微微一顿。 “嗯?何事?” 阿墨叹了声,却没多说什么,重重地摇了摇头。崔氏倒是一身轻松,她可不知郎主做了什么。当时郎主还在燕阳城,一晓得崔氏被人掳走了,脸色都变了。 接着郎主沉默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天色还未亮,便下达了一个命令。 这下倒是好了,在何公府里辛辛苦苦□□去的细作通通都浪费了。本来不该在这个时候用的,那是对皇后太子那边的一招重击呀,现在就用在崔氏身上了,把他心疼得好几天都睡不着了。 燕阳城与青城至少也要二十天的行程,而他们用了上好的千里良驹,足足将路程缩短了一半。 阿白更是快马加鞭,日夜赶路,第八天的时候到达了青城。岂料崔氏竟然还要留在何公府邸,郎主收到信时,竟也宠着她,还真的答应了。 阿墨忽然觉得自己当初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在樊城时,他就不该说崔氏的好话,原想着让郎主晓得姑娘的滋味,不曾想到这一陷进去,郎主都不像郎主了。 唉。 阿墨关门的时候,又瞥了崔锦一眼,重重地在心里说了句。 红颜祸水! 作者有话要说:(┳_┳)最近特别烦恼,一直在卡谢五郎和崔锦的感情戏上。崔锦对谢五郎的感情很复杂,她一直有着逃避的心理,如同崔湛所说崔锦一碰到感情整个人都懵了,所以处理对谢五郎的感情过程才会特别漫长……等她不逃避了面对了现实,就进入本文的最后一个地图了!(┳_┳)我以为能在前几天结束的,没想到他们俩这么难搞…… 闵恭:大大卡文可以我放出来遛一遛嘛~~ 谢五郎:你是狗吗? 闵恭:滚。 作者菌:遛一遛? 闵恭:汪! 崔锦:节操掉了一地……   ☆、第八十章 崔锦擦了把脸,想起谢五郎喜洁,又拧了帕子仔细地擦了一遍。热腾腾的水汽蒸的脸蛋红扑扑的,连耳尖也像是煮熟的虾子一样。 她呆呆地看着小铜盆中的倒影。 好一会,她懊恼地叹了声,对着倒影说:“你真没出息,有什么好脸红的?” 顿了下,她又气嘟嘟地说:“可……可是他是谢恒呢。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又顿了下,她的指尖轻触水中倒影,指尖打着转儿,倒影慢慢化了。 她收回手指后,倒影又回来了。 她看得发怔。 上天庇佑她,赐予她窥测天意的神技,所谓有得必有失,可这几年来她一直都不知上天赠她神技后又取走了自己的什么,如今她知道了。 上天取走了她的心,让谢五郎成为自己的劫数。 . 崔锦原以为谢五郎只在客栈里住个一两日的,未料这一住便是七八天。直到第九天的时候,谢五郎才带上崔锦离开了青城。 驭夫驾着马车,缓缓地往秦州洛丰驶去。 马车辘辘作响。 崔锦坐在马车里吃着马蹄糕。 离开青城的时候,崔锦方彻彻底底地了解到谢五郎到底有多好甜食。杏花楼里每一样糕点都包了好几份,装了半辆马车。 当时她惊讶地说:“恒郎能吃得完么?” 之后事实证明,她那句话问得有些多余。她啃着马蹄糕,看着谢五郎慢条斯理地吃着杏花酥。这两日来,谢五郎早上中午下午晚上将糕点当了主食,他吃得很慢,也吃得很多。而最奇怪的是,他竟一点儿也不会腻。 她吃了四五块的马蹄糕后,半个月之内都不想再碰了。 可是谢五郎却依旧吃得津津有味。 她忍不住说道:“恒郎,吃这么多甜的对身子不好的。”说着,她掀开车帘,与外头的阿墨说:“你们家郎主吃这么多甜的,怎么你们也不说一说?若是因此得病了可就糟糕了。” 阿墨说:“郎主每成一事,总会放纵一番。” 崔锦微怔:“成什么事?” 阿墨看了她一眼,又垂下了眉眼,并没有多说。崔锦这时也知道自己多问了,索性放下了车帘,刚转过身坐好,她便见到谢五郎吃完了最后一块杏花酥。 他姿态优雅地擦着嘴,轻描淡写地说:“何公一族不再存在。” 她轻呼了一声,惊讶极了。 谢五郎面上有了一丝笑意,“想听?” 崔锦应声。 他拍拍自己的身边,这一回崔锦干脆利落地坐在他身侧,且还主动握住了他的手,眼巴巴地喊了声“恒郎”。 谢五郎很是受用,微微用力,反握住她的手。 他说:“何公是太子的左臂右膀之一,原先不该这么快除了他的,只不过他千不该万不该的便是对你下手。我谢恒倾心的女人又怎能任由何公欺辱?” 吃饱喝足的谢恒有了说故事的兴致,慢慢地给阿锦说着自己的部署。 崔锦听得瞠目结舌。 此时方知自己与谢五郎果真还差得很远。 她说:“恒郎提前收网了,可会有影响?” 谢五郎说:“并无大碍。” 崔锦知谢五郎只是说得轻巧,没有在最好的时机收网定会损失不少。他不愿告诉自己,想来是不愿她有负担。 如此一想,崔锦觉得自己又挖掘出了谢五郎的一面——他也是有体贴之处的。 “三月初五。” “啊?”崔锦微怔。 他低声说:“我送你到洛丰,随后返燕阳。你生辰那一日,我会到洛丰。” 微微一顿,他又说道:“信不能停。” . 崔锦刚回到崔府,阿欣便两眼泪汪汪地扑了上来。 “大姑娘大姑娘,你回来了。都是阿欣不好,要是阿欣当时在大姑娘身边,大姑娘就不会被人抓走了。是阿欣害得大姑娘受苦了,阿欣再也无颜面对大姑娘了。” 崔锦不由失笑。 “此事不怪你。” 何公蓄谋已久,连谢五郎身边的暗卫都避过了,又何况是天真懵懂的阿欣。她轻敲她的头,说:“小声些。我去给爹娘请安。” 阿欣似是想起什么,连忙拉住了崔锦,说道:“大姑娘,老爷和夫人还不知此事。” 接着,阿欣又将那一日的来龙去脉仔细与崔锦说了。 那一天,阿欣刚叫了马车过来,定睛一望,大姑娘的影儿都没了。她跑去茶肆一看,人也不在,悄悄地回了崔府,也不在。 她登时吓得六神无主,当时她也不敢告诉老爷与夫人,心中盼着大姑娘只是有要紧之事先离开了,比如被燕阳城那一位贵人带走了。 然而,她等到宵禁的时候,大姑娘还是没有回来。 这下真的把她吓得魂儿都快丢了。 幸好那时谢五郎的暗卫寻着了她,让她莫要声张,先别惊动老爷与夫人。阿欣是晓得自家姑娘与谢家那位贵人之间的事情,所以想了想便也点头了。 她与老爷夫人说,大姑娘觉得开春将近,想着去阳城游玩。 老爷夫人倒也没有多问,想来是信了。 之后,她战战兢兢地等了八天,终于在第九天的时候,收到了大姑娘报平安的信。她这才安心下来了。然而她也没有想到大姑娘竟然隔了将近半月才回来了。 这将近一月的时光里,每每见到老爷与夫人,她就格外心虚。 幸好现在大姑娘回来了。 末了,阿欣小声地说道:“大姑娘,这次多亏了燕阳城的那位贵人呢。”若非是他,如今大郎又在千里之外,估摸着崔家都会乱套了。 想起谢五郎,她眼中有笑意沁出。 她道:“我知晓了。我现在去给爹娘请安,你让二牛备好马车。” “啊?”阿欣愣道:“大姑娘刚回来又要出去?” 崔锦的神色微冷。 阿欣不由一怔。她总觉得将近一月没有见到的大姑娘,似乎又有哪儿不太一样了。可到底哪儿不一样,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 林氏见到崔锦,忍不住念叨了她许久。崔锦听着,心里也高兴。在青城的那几日,她格外想家。当时她在马车的时候,还曾想过经此一别她兴许便再也回不了洛丰。 而如今再次见到自己的爹娘,听到熟悉的念叨,她隐隐有种彷如隔世之感。 崔元倒是没说什么,只深深地看了眼崔锦,说:“记得为父在樊城时所说的话。”崔锦一听,眼眶登时红了。但是她怕阿娘看出什么,连忙眨回了泪水。 阿爹是说,他永远支持她。 阿欣的那套说辞果真没有骗过阿爹。若非阿爹,阿欣定瞒不过阿娘。 崔元说:“好了,别再说女儿了。女儿这不回来了么?这时节若非有些冷,我也想与你出去游玩,像是三叔与三婶一样。” 林氏嗔道:“在女儿面前说什么。” 崔锦又岂会不知阿爹在引开阿娘的注意力,她仔细听了两句,莞尔道:“那阿锦便先出去了,等阿娘想再念叨女儿的时候,女儿再过来。” 她俏皮地眨眨眼,往后退了几步,溜得跟兔子一样快。 林氏瞪着崔元:“你瞧瞧,女儿都被你宠成这样子了。” 崔元笑说:“又岂止是我?” 林氏一听,也气不起来了,说:“罢了罢了,儿女自有儿女的命。我们的阿锦呀,也有她自己想要的前程。” 崔锦走出正厅,阿欣匆匆走来。 崔锦问:“马车备好了?” 阿欣说道:“回大姑娘的话,马车在院子里头了。只不过方才……方才燕阳城的贵人送了几个姑娘过来,如今在外头候着。” 崔锦想起来了。 当时在青城的时候,谢五郎贬了阿欣一句,随后又说要给她添几个身手好的侍婢。她起初以为是谢五郎随口一说的,没想到他说的是真的。 阿欣眨眨眼,不禁有些忐忑。 “那几位姑娘是贵人赠给大姑娘当侍婢的么?”她们个个瞧起来都很是干练,看起来相貌平平,然而仔细看了却觉得她们深藏不露。 她脑子不好使,一对比起来,便像是一个天一个地。 何况那几个姑娘还是贵人送来的。 阿欣忽然很是忧愁,觉得自己地位不保了。 而此时,崔锦微微蹙起眉头,但是仅仅瞬间又松缓了开来。只听她说道:“先叫她们过来,我自有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菌:今天理清大纲啦~~明天应该可以更两章的。今天本来想多更的,不过中午去相亲了,回来的时候就晚了点,所以今天还是一更啦~~ 谢谢白富美们的霸王票!! 交并补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8 22:50:42 飞飞女王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2 23:40:09 大影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3 14:19:05 大影子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12-13 14:19:39 breathesky2007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3 15:34:41   ☆、第八十一章 崔锦打量着眼前的三个侍婢。 她们分别唤作绿璎,蓝璎,白璎。从她们虎口上的粗茧子看来,的确是常年习武的人,且因容貌不扬的缘故,很适合当贴身的侍婢。 不得不说的是,谢五郎的确很会挑人。 她回过神,说道:“郎主既然将你们赠予我,从今以后我便是你们的主人。我这儿规矩不像燕阳,没有那么森严。但我要求的只有一点,便是忠诚。” “奴婢绝不敢有二心。” 崔锦淡道:“你们且记住今日之话。” 说罢,她清清嗓子,又道:“今日还有一事要交给你们去做。” 崔锦交待完毕,几个侍婢很快便从崔府消失了。阿欣忧心忡忡地说了句:“大姑娘,那几位姐姐看起来都很能干。” 崔锦又岂会听不出阿欣的言下之意。 她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说:“再能干也不及你,十多年的主仆情谊,我一直记着的。” 阿欣登时就放心了,她松了口气,笑吟吟地道:“奴婢明白了。” 随后,崔锦离开了崔府。 . 小半个时辰后,崔锦见到了欧阳钰。 欧阳钰很是惊喜,摸了摸她的手,又摸了摸她的脸,好一会,才半喜半嗔地道:“好你个阿锦,去外头游玩也不与我说一声,害得我担心了好些时日。” 她又摸了下崔锦的脸,说:“你的脸圆润了不少,想来在外游玩吃得丰富。” 说着,欧阳钰心底又有些羡慕。 若是换成自家爹娘,定不许她出去游玩那么久的。即便愿意,肯定也是洛丰附近,当日便能来回的,身边肯定要跟着许许多多的侍婢与家仆。 崔锦也摸了下自己的脸。 她想起来了,她被掳走的将近一月里,只有在马车奔波的那几天是吃了苦的,剩余的时间里何公有事求于她,自然也不敢怠慢她,每天好吃好喝招待着,且她晓得谢五郎的人在,因此也放宽了心,吃喝起来便没有任何压力。随后谢五郎救了她,在挑剔的他身边自然少不了山珍海味,更何况他吃甜食时,她瞧他吃得津津有味的,一时嘴馋也忍不住多吃了几块。 如此一来,脸蛋想不圆润也有些困难。 不过这些话,崔锦不打算与欧阳钰说。 她捂嘴轻笑,开门见山地道:“今日我过来,乃有事相求。” 欧阳钰又嗔她一眼:“你我之间哪里还用得‘求’之一字?有话直说便是,能帮得上你的我一定帮,不能帮我也尽量帮你想法子。” 崔锦说:“帮我查一人。” “何人?” “他姓张,单名一个常字,在你大兄手中任职。” 离开欧阳府后,阿欣不解地问:“大姑娘想做什么?”似是想到什么,她瞪大了双眼,问:“莫非就是那渣滓害得大姑娘被人捉了?” 崔锦露出一丝冷笑。 “过几日你便晓得了。” . 三天后的晌午。 崔锦陪崔元与林氏用了午饭后,又与林氏说着家常。崔锦本来就是个伶牙俐齿的,以前在樊城时林氏一恼,她一张嘴定能将林氏哄得什么怒气都烟消云散了。更何况如今的崔锦有了阅历与经验,一张嘴,便将林氏哄得心暖暖的,打心底高兴着。 阿欣走了进来,说:“大姑娘,布庄的刘总管在外头候着,求见大姑娘。” 崔锦应了声,说:“让他候着。” 林氏说:“你有事便先去做,娘这儿不着急,要说话什么时候都能说。” 崔锦笑嘻嘻地道:“哪里不着急,陪阿娘说话才是最重要的。外人才不着急呢。阿娘,女儿再陪你说说话,女儿还没跟你说在阳城的时候的事情呢。” 她一开口便将林氏绕进去了。 林氏听着听着入神得很,一时半会也将阿欣所说的话给忘到一边去了。 阿欣见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崔锦说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离开了偏阁。她瞥了眼门外的阿欣,问:“除了刘洪还有谁来了?” 阿欣说道:“刘总管那一位妾侍也在。” 崔锦淡淡地道:“去沏壶龙井,送我屋里来。” “是。” 过了一个时辰,崔锦喝了半壶龙井,还抄写了半卷佛经。她搁下笔时,已将近黄昏。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有夜风拂过,吹得梧桐树上嫩绿的叶子哗哗作响。 她唤来了阿欣。 “去告诉刘洪,让他明日再来。”微微一顿,她又冷道:“让他仔细想想,想不出就莫要来了。” 阿欣头一回见到大姑娘神色如此冷冽,不禁敛眉道:“是。” 次日一大早,刘洪就过来了。他依旧是侯在外头。阿欣向崔锦禀报:“大姑娘,刘总管又来了,这一回只有他一个人。” 崔锦说:“带他到偏阁里候着。” 阿欣应声离去。 小半个时辰后,崔锦方姗姗来迟。本是坐着的刘洪一下子像是弹弓一样蹦了起来,惨白着一张脸“噗咚”一声跪了下去。 他磕着头,说道:“大姑娘,是小人管教无方,请大姑娘降罪。” 崔锦慢步走到椅前,又慢慢地坐下,慢条斯理地品了一杯茶后,终于扫向了地上的刘洪。她慢声道:“哦?你如何管教无方了?” 刘洪道:“小人当真不知吴氏会做出如此愚笨的事情,若是小人知晓就算丢了性命也定会阻拦!恳请大姑娘降罪,为表诚心,小人已休离了吴氏。” 刘洪当时只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他真的没有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吴氏竟会与张常的妇人勾搭,还将事情捅到了明州何公那儿。若是大姑娘有个三长两短,他刘洪难得经营起来的布庄便要毁于一旦了! 真是无知愚蠢之极! 刘洪顿觉自己嘴碎,在榻上被吴氏软声软语地叫一叫,便忍不住夸大了事情与她讲了。岂料吴氏竟会说出去,这一传竟然还传到了明州何公耳中! 刘洪知道的时候掐死吴氏的心都有了。 崔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你既已知错,我便原谅你一回,只是下不为例。你当知崔家布庄如今姓崔。” 说罢,她起身离开了偏阁。 刘洪留了一身的冷汗。 大姑娘最后一句话是再警告他,崔家布庄姓崔,而非姓刘,管布庄的总管可以有千千万万个,并不是非他不可。 而除了刘洪之外,阿欣也惊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完全没有想到这事情竟然是因为刘洪那个妾侍引起的!更没想到大姑娘在短短几日之内便解决了此事,她甚至没有亲自动手,而是使唤了人,轻描淡写的几句便逼迫得刘洪休离了自己的妾侍。 经过梅花亭子的时候,阿欣见到了白璎。 白璎行礼,禀报道:“回禀大姑娘,吴氏的尸首已坠入河中。不日有人捞起时只会以为吴氏因被休弃而轻生。” “嗯。” “奴婢先行告退。” 白璎离去后,阿欣怔怔地看着崔锦。 她想起来了。 她终于知道大姑娘哪里变得不一样了,大姑娘她如今的表情与气势像极了燕阳城的那一位贵人,都是如此淡漠,在无形之间樯橹灰飞烟灭。 . 那一日之后,洛丰下起了淅沥淅沥的春雨,连着下了好几日。第四天的时候,才稍微放晴了。崔锦见阳光好,便唤了阿欣与白璎绿璎蓝璎将屋里头的东西都搬了出来晒太阳。 而崔锦坐在长廊里的躺椅上,她眯眼打量着日头,忽然说:“阿欣,你也不小了。” 阿欣愣了愣。 崔锦说道:“你跟了我这么久,我也该给你挑一门好婚事。” 阿欣眼眶泛红,“奴婢要侍候大姑娘一辈子。” 崔锦失笑:“说什么傻话呢,你怎能在我身边一辈子。你始终都是要嫁人的。你放心,你家姑娘的眼光好,会给你挑一个好夫婿的。你嫁过去也不敢让你受气的。” 阿欣一听,泪珠子哗啦啦地掉下来了。 “大姑娘是不是嫌弃奴婢手笨了?奴婢会改的。大姑娘不要把奴婢嫁出去。奴婢还想在大姑娘身边多侍候几年。” 听阿欣这么一说,崔锦也无奈了。 她说:“你可知常文此人?” 阿欣说:“……不知。” 崔锦笑道:“他原先是阿钰二兄身边的随从,为人温文儒雅,身手亦不差。前些时日阿钰还与我说起,说他向她二兄提起了你,想来对你是有些意思的。” 崔锦将话说得很直接。 “阿钰说了,她二兄有心栽培常文,而常文底子也不差,挣个功名也不在话下。你若嫁了他,后半辈子定能享福。不过你若是不愿的话,我也不会为难你。天底下的姑娘家都想嫁一个自己喜欢的。待你出嫁时,你的嫁妆我必不会亏待于你,铺子也备好了,到时候便记挂在可靠之人的名下。你性子糊涂,免得以后被人欺负了,还白白送出自己的铺子。” 阿欣一听,哭得更厉害了。 崔锦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庭院里的白璎蓝璎绿璎三人,说:“常文此人的确不错,为人可靠,你若不嫁他,认他为义兄的话,以后你的娘家也多个指靠。”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菌:(┳_┳)还是一更。昨天相亲没对上眼╮(╯▽╰)╭要找个对眼的好像好难!果然在圣诞节找个男盆友一起过是不太可能的事情。(┳_┳)只能跟谢五郎还有阿锦过了! 谢五郎:不要当电灯泡好吗 作者菌:你那时代有电灯泡吗!→_→哼,你还是顾你自己吧。 闵恭:就是,阿锦都开始在进行财产转移了→_→   ☆、第八十二章 三月初四那一日,是崔锦的生辰,也是崔锦的及笄之日。崔锦不愿铺张,崔元与林氏本来也随了她的意思,一家人在一起吃个饭就好了。不过崔老太爷却是不依,晓得后,当即吩咐了崔府中的女眷,定要大办一场。 因事出突然,所以崔锦的及笄宴上来的大多都是自家人,外人来的不多,不过身为崔锦闺中知己的欧阳钰一大早就到了。 庭院堆积了不少精美的箱子,还有各式锦缎与布帛。乍看之下,也数不清究竟堆了多少,层层叠叠的,颜色错落有致,颇为赏心悦目。 她边笑边说:“阿锦,这一大早的,是谁送来的生辰礼?” 崔锦对镜贴了一枚花钿,小巧的梅花形,鲜红的颜色,像是在额间开了一朵花,衬着雪白的肤色,便更像是冰天雪地中绽开的一朵寒梅。 “是布庄那边的人,还有流云商铺,如裳商铺,”想了想,她又说:“不能过来的人也托了礼过来。” “庭中的朱红苹果如意纹锦盒是闵恭送来的吧。” 听到此话,崔锦的手微微一顿,透过缠枝纹菱形铜镜,她慢慢地打量着她的表情。 欧阳钰“扑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她坦坦荡荡地道:“别乱想了,我早已放下了。我喜欢得起,自然也放得下,横竖也哭过了,再不放下也浪费我那些时日流的眼泪。” 她又笑道:“我可是晓得里面是什么,那样东西可是闵家郎君托我家小郎不辞千里远从燕阳城里带回来的。怎么样?阿锦可好奇里面是什么?” 崔锦说:“约摸不是首饰便是女儿家家喜爱的玩意儿吧。” 欧阳钰看她一眼,说:“此时我竟有出气的感觉,阿锦你不喜欢闵家郎君实在太好了,像是为了我出了气一样。” “你不喜欢我,所以我知己便也不喜欢你?” 欧阳钰轻咳一声:“我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想过。” 崔锦笑出声,不小心将妆容描花了,她拿了帕子沾水轻轻地拭去。欧阳钰问:“你的侍婢呢?”崔锦说:“外头忙着,今日我及笄,梳妆之事我自己来。” 似是想到什么,她轻轻地一笑。 没抹胭脂的脸颊有了更甚胭脂的胭红,欧阳钰看得目不转睛,说:“阿锦生得这般模样,难怪那一位贵人不愿放手了。” 崔锦嗔她一眼。 欧阳钰笑说:“好好好,我不说便是。”她忽然左瞧瞧右看看,随后压低了声音在崔锦耳边说道:“你让我办的事情都已办好了,你且放心,由我经手的事情绝对出不了漏子。” 崔锦笑吟吟地道:“你我之间便不与你言谢了。” 欧阳钰说:“谁要你言谢呀,等我以后成亲时你送礼可不能手软。我可是知道你手里有多少金的。” 崔锦笑着应承。 . 崔锦的及笄礼很是热闹,从早上到晚上,摆了两次流水席,可见秦州崔氏的重视,即便是当初嫁入秦南王府的崔柔也不曾有这样的排场。 崔沁羡慕归羡慕,如今倒也不嫉恨崔锦了,许是受了方氏的教诲,如今她也收敛了性子,乖乖巧巧地喊一声“锦堂姐”。 崔锦心中很是感激。 这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在自己的生辰当日,有亲人在场,有亲人的祝福,虽然她说了不愿铺张,但真正看到崔府为自己花了心思,崔锦心底仍是暖暖的。 此时天色已经擦黑。 崔锦在屋里头听着阿欣禀报今日收了哪些礼,又分别是谁送来的。她有些心不在焉,阿欣也看出来了,遂三言两语便一笔带过,而后离开了屋子。 前几天她收到了谢五郎的信,说今日便会到洛丰。而如今已入了夜,连 谢五郎半个人影都没有见着。 她不禁懊恼地说道:“他定是寻我开心!骗我的!谢骗子!” 冷不丁的,却有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谢骗子?” 崔锦登时浑身一僵,直到那股熟悉的清香袭来,她方猛地回神,不敢置信地转过身!她眼前出现了一抹素白的人影,安安静静地站在她的十步开外。 还是那样的眉,那样的眼,清冷中带着一分笑意,带着几分柔和。 “你……你……” 他迈步前来,崔锦又连忙出声:“你别动。” 她上前挪开了一张桌案,方说:“好了。”话音未落,他的脸颊便已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那么近,那么清晰,她甚至能感受到他鼻间呼出的灼热气息。 他在她唇上蜻蜓点水地一吻,声音沙哑而低沉。 “贺芳辰。” 她手中多一个锦盒,巴掌大小,草青松鹤纹案,边缘还镶了金边。小小的一个锦盒做得很是精致。她低头望着,说:“这是什么?” “及笄之礼。” 她登时好奇得很,过年时他送的新年礼物多得出乎意料,如今她及笄且生辰,手掌上的礼物又会是何等珍贵呢? 她说:“我……现在打开?” 他扬唇,“嗯。” 崔锦的心跳得有些快,伴随着噗咚噗咚的声音,微微颤抖的手指开了草青松鹤纹锦盒。 火红的素色锦缎上静静地躺着一把梳子。 这一回也让崔锦出乎意料了。 梳子的做工颇为简单,且有几分粗糙,放在平日里是断断不会入得了谢五郎的眼。而此时却那般珍而重之地放在精美的锦盒中。 她仔细地观察着。 梳子是贝壳做的,上头雕刻着云纹,整体弧度微弯,搁在掌心里像是一个小贝壳。这样的梳子,她见过类似的,便是在阳城里。 阳城靠海,海边贝壳螺子多,经商的人捡了好看完整的贝壳做成梳子放在摊档里卖,一匹粗布便能换上十把这样的梳子。且不说她手头的这把要粗糙得多,还带着年代的痕迹。 在崔锦怔楞的时候,谢五郎缓缓地开口:“谢家尚未挤入晋国五大高门望族之一时,也只是不起眼的小户人家。彼时家境不算殷实,曾祖父为了家族打拼,联合族人,一步一步走进晋国权力中心。恰逢曾祖父囊中羞涩之时,迎来了曾祖母的生辰。” 微微一顿,他的手指抚上她的掌心,轻轻地碰触着贝壳梳。 “此乃曾祖父亲手所制,起名为卷云梳。曾祖母心中大为所动,自此便成为我们谢家的传家宝之一。” 听到“传家宝”三字,她耳根子微红。 “我……我能收下吗?” 谢五郎低低一笑。 “你是我谢恒所倾心的女人,有何不能?” 崔锦的心重重一跳,掌心里的梳子像是生了热一般,明明热得发烫,可她却不想松手,而是紧紧地握住。她忽然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下。 “既然是我崔锦所倾心的男人所送,我便收下了。” 说罢,她急速后退,两只耳朵慢慢爬上红云,一颗心也噗咚噗咚地乱跳着。她看着他,一双乌眸水润润的,仿佛有星光似的。 谢五郎却是怔了下。 但很快的,他反应过来了,面上出现了欢喜的神色。他倾前身子搂住她的腰肢,两人鼻尖对鼻尖的,她可以感受到他胸腔里的震动。 她头一回见到他这么高兴,五官里连向来无神的眼睛也是神采飞扬的。 他说:“阿锦,我如今很快活。” 她也笑吟吟地道:“恒郎,阿锦也很快活呢。” 两人耳鬓厮磨了一番,崔锦蓦然想起了一事。她好奇地道:“恒郎是如何进来的?”闵恭能进来她倒是不好奇,毕竟他只有一人。而谢五郎目不能视物,即便是有身手高超的高手带他进来,可这也是偷偷摸摸之举,实在不像是谢五郎的作风。 一想到向来正派的谢五郎在夜黑风高之时像是个采花小贼一般偷偷摸摸地登堂入室,她就忍俊不禁。 “笑什么?” 崔锦说了。 谢五郎的脸上登时有几分别扭的神色。 崔锦见状,笑嘻嘻地道:“可是恒郎这么做,阿锦心里很高兴呢。恒郎是何时到的洛丰?” 谢五郎说:“今早便到了,阿墨说你忙得不可开交,便夜里再来寻你。阿锦,你让我等了你一整日,你想如何回报我?” 崔锦眨巴着眼睛。 “恒郎缺什么?” 谢五郎说:“……你。” 耳根子的红云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满了崔锦的一张脸。 作者有话要说:闵恭:(┳_┳)我送的礼物阿锦看都不看,比谢五郎的劳什子卷毛梳要贵多了好嘛!!!大大你描写下我的礼物要死呀!!! 作者俊:→_→没空,我要去写第二更了。11点前更新。   ☆、第八十三章 崔锦很喜欢现下的生活方式。 谢五郎从不拘束她,仿佛当真应了他所说的那句——她在洛丰可以肆无忌惮,亦可随性而行。她想做的事情,他也不会阻拦,他允许她抛头露面,也允许她四处游玩,甚至有时候无需她多说他便会助她一臂之力。 她在洛丰过得如鱼得水。 相比起崔锦而言,谢五郎也很是满意当下与崔锦相处的方式。她不愿去燕阳,他便让她留在洛丰,他隔三差五便过来看看她。 不过对于这样的方式,阿墨却觉得很是奇怪。 他说:“郎主,崔氏当真是个古怪的姑娘。换做是其他姑娘,若能得到郎主的一半宠爱,肯定就会想要更多,比如求个贵妾之位,再不济也会吵着郎主带她回燕阳城,好让谢氏族人,好让整个天下都晓得她是郎主的人。可是崔氏却什么都不提,不仅仅是不提,而且从不求郎主什么。这半年多以来,她连燕阳城三字都没有提过。郎主来了,便笑吟吟地应着。郎主走了,也笑吟吟地看着。” 他真心觉得奇怪。 崔锦当真什么都没有求过郎主。 说句不好听的,她似乎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是郎主的女人。即便如今洛丰里的人都晓得崔氏与谢家五郎有着极其亲密的关系,这辈子是非谢家不入了,可她却半点也不计较。甚至有一回,族里的人晓得了崔氏的存在,便想去接她过来,可是她却用计甩掉了族里的人,悄悄地回了洛丰。 郎主知晓此事后,由着崔锦的意思摆平了族里的人。 后来,郎主不经意间提起过燕阳,她又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由此至终,她都没有身为郎主女人的自觉。 这让阿墨有些苦恼,万……万一崔氏有了郎主的孩子,那这孩子可真真正正是名不正言不顺呀。不过阿墨是多虑了,他肯定猜不到自家郎主与崔氏在一起这么久,却还没碰过崔氏的身子。 实际上话也不是这么说,谢五郎与崔氏聚少离多。 每每总能碰上意外之事,久而久之了,谢五郎倒也察觉出崔锦心中的不愿,索性便让由着她再任性个几年。待收心了,再带她回燕阳当他谢五郎的女人。 却说光阴似箭,冬去了春来,夏去了秋来,花开花谢,洛丰几经风雨,又迎来了新的夏天。 . “阿娘,你走慢些,小心摔着了。大兄说晌午才到呢。” 长廊里走出一位身材曼妙的姑娘,只见她穿着天蓝的齐胸儒裙,挽着象牙白的披帛,施施然地上前扶住了一美妇人。 行走间,发髻上的步摇与腰间的环佩叮当作响,宛若空灵出谷的音符。 此人正是年满十八的崔锦。 她捂嘴笑道:“阿娘若是摔着了,大兄肯定又要说阿锦没有好好地照顾爹娘了。” 林氏说:“我哪里是着急,只是去看看马车备好了没有。” 崔锦道:“哪里没备好,早已备好了。大兄两年没有归家,阿锦心底也挂念得很呢。如今终于回来了,娘高兴,我更高兴。” 林氏说:“你越长大便越只有你大兄才能治得了你,瞧瞧你都十八了,快双十年华了,还跟个豆蔻姑娘一样。” 崔锦撅嘴道:“明明是瞒十八不久,阿娘偏偏要说我快二十,硬生生地将我的岁数说多了两岁。我才不依呢。我若多了两岁,阿娘岂不是也添了两岁,可是要破四字头了!” 林氏说不过她,只好瞪着她。 “娘说你一句,你便回上十句,还说你不调皮。” 不过话虽如此,林氏看她的眼神仍旧充满了宠溺。此时,崔元从屋里走出,说道:“时辰也差不多,去城门接你大兄去。” 他顿了下,又问林氏:“屋子都收拾好了?虽然只住几日,但也是要仔细收拾。” 林氏说:“我岂会不认真?儿子难得回来一趟,我都是亲自收拾的。”似是想起什么,她又叹了声:“若是湛儿是回洛丰做官便好了,偏偏去了兰城。” 崔元说:“洛丰大官多,去了小城才好历练。圣上对我们湛儿一片苦心,你妇道人家懂什么。再说,兰城离洛丰也不远。待湛儿安定好之后,我们也是要过去的。到时候你还怕见不着儿子?” 林氏一听,笑颜展开。 一家人有说有笑地上了马车。 崔湛给崔锦写了信,说是晌午便到。去兰城上任前,刚好可以回洛丰小住几日。 小半个时辰后,崔锦一家便到了洛丰城外。 崔锦扶着爹娘下了马车,脚刚碰着地,身后便传来了一道久违的嗓音。 “阿妹。” 崔锦面上一喜,缓缓地转过头。 一位青衣郎君站在马车旁,墨发锦衣,玉冠一丝不苟地束着,乌眸里褪去了少年郎时的青涩,许是在官场的两年历练,他变得沉着稳重,还添了几分圆滑。 她说:“大兄提前到了?不是说晌午才到吗?” 崔湛说:“我知母亲会心急,定会提前过来,所以便将时辰说迟了。” 而此时,崔元与林氏下了马车。 见到久违的爹娘,崔湛心中微颤,伏身行礼。 “儿郎拜见父亲,母亲。” 林氏眼眶泛红。 崔元说道:“我儿稳重了不少。”语气里满是欣慰。他的儿子与两年前相比,俨然不像是同一人。 崔湛微笑道:“父亲,母亲,此处风大,我们回府再说。” . 一家四口回了崔府后,林氏看着儿子只觉怎么看都不够,拉着儿子絮絮叨叨了一番。崔湛便安静地听着,时不时附和上几句,说了好些燕阳城的趣事。 之后,一家四口吃了晚饭。 林氏说了一整天,也乏了,崔元便与林氏回厢房里头歇息。屋里只剩崔锦崔湛兄妹俩人,他看了崔锦一眼,低声道:“阿妹,这两年来辛苦你了。” 崔锦忍不住泛红了眼眶。 “大兄说什么傻话,爹娘也是阿锦的,阿锦照顾爹娘是理所当然的。倒是大兄,这两年想来在燕阳城受了不少苦。大兄比以前瘦多了。” 崔湛拍拍她的肩膀,说道:“莫哭了,你明知为兄最怕你哭了。” 崔锦这才揩了揩眼角,说:“大兄从燕阳城回来可有给阿锦带礼物?” “燕阳城里的东西你有什么是没有的?” 听出了大兄的言下之意,她羞红了脸,说:“这样的借口我才不接受!” 崔湛失笑,说:“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的。”说着,他拍拍手,须臾间,便有十人鱼贯而入,领头之人一副干练利落的模样。 她蓦然一惊。 “阿……阿宇?” 领头人跪下行礼,“小人拜见大姑娘。”他身后的九人也跟着跪下行礼。 崔锦惊呆了。 不过短短两年,不仅仅大兄变化极大,连阿宇也像是变了个人。 崔湛笑说:“两年前你让阿宇跟着我,两年后我将他还给你,这九人都是我与阿宇亲自挑选出来的,绝对忠诚可靠,办事极其利落,且他们只听你一人的命令。” 他压低了声音,只有崔锦才能听得到。 “……谢恒查不到他们九人。” 他坐直身子,微笑道:“阿妹,这份礼物你可满意?” 崔锦心花怒放。 “大兄果真最懂阿锦了。”她使劲地点头,“阿锦满意!满意极了!”她打量着阿宇,又打量着身后的九人,当真是越看心里便越满意。 崔湛见她如此高兴,心里也开心。 待阿宇带着九人退下后,崔锦说:“大兄送我的礼物如此好,阿锦也想不出以后要送什么给大兄了。”顿了下,她又苦恼地道:“大兄上任之际,正是需要用人之时。你辛苦培养的九人都送给了我,那大兄……” 崔湛说:“阿宇认定的主人从头到尾都只有你一人。且兰城只是小城,我身边亦有亲信,你也无需担心。” 他眸色微深,忽然扬唇道:“阿妹若想不出更好的东西,便帮我一事吧。” “嗯?” “说服阿娘,替我备好提亲之物,半月后,我要向欧阳府提亲。”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菌:撒花!撒花!我今天两更了!!!好开森!明天加油努力保持!!!啦啦啦啦,相亲都见鬼去吧!我要努力码字!不相亲了!哼哼哼!~\(≧▽≦)/~更完两更觉得自己萌萌哒! 闵恭:(┳_┳)都两年了!妈蛋我竟然还没出场!我好像又只能发挥广告狗的作用了,戳下面的链接,点击收藏此作者,就能给作者大大增加作收啦(┳_┳)也许作者大大心情一好,就放我出来了。求出场!求作收!   ☆、第八十四章 事情远比崔锦想象中要顺利得多,她原以为母亲会有所犹豫的。毕竟之前林氏的确说过不希望自己的儿媳门第太高,当初林氏是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欧阳家的姑娘。 可是当崔锦试探地说起大兄的亲事时,林氏只叹了声:“我十月怀胎生了他,又怎会不知他的心思。”她瞥崔锦一眼,说:“你大兄倾心欧阳姑娘的那点小心思,你当你娘真的看不出么?我不过是装糊涂罢了。原想着他在燕阳城待上几年,也会晓得我们家与欧阳家的差距,兴许回来时心意便改了。不曾想到你大兄心意还是一如当初。” 林氏重重叹了声,说道:“罢了罢了,你大兄意如此,我也不好阻拦。你先去向欧阳姑娘打探口风,之后我们再挑个良辰吉日上欧阳府提亲。若是欧阳家拒了,你大兄也好死心。” 崔锦听了,松了口气。 她与崔湛说:“大兄,这事成了,母亲答应了。”这两年来,阿钰虽然极少在她面前提起大兄,但是只要提起大兄时阿钰神情便会有微妙的不同,尽管变化极小,可她清楚地捕捉到了。况且这两年来,阿钰从来都没有议亲过,看起来便像是在等着谁似的。 如今母亲这边解决,剩下的也好办了。 崔锦打趣道:“阿娘说了,挑个良辰吉日便去欧阳府提亲,到时候阿钰成了我的嫂嫂,大兄你可不许欺负她。不然阿锦肯定不放过你。还有过去之事,大兄也莫要在阿钰面前提了。” 崔湛说:“我有分寸的,阿妹放心。” 之后的事情如同崔锦所想的那般,顺得不能再顺,崔湛与欧阳钰的婚事定在了九月初十,恰好是三个月之后,那天万般皆宜,是今年最好的日子。 婚事定下来后,崔锦也开始忙起来了。 大兄在兰城上任,崔元与林氏自然也要搬过去。至于崔锦,本来也该与父母一道前往兰城的,但她手头还剩余一些琐事,便打算解决后再搬去兰城。 崔湛不愿新娘子辛苦,便也不在兰城迎亲,而是在崔府里头出发接新娘子,待回门过后再带着新娘子去兰城。 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转眼间便到了。 九月初十那一日果真是个极好的日子。 那一天秋高气爽,大雁盘旋,十里红妆铺满了洛丰的街道。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头,带着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回了崔府。 崔锦今日很是快活。 她最好的知己成为自己的嫂嫂,这是她几年前从未想过的事情。说起来,还是多亏了谢五郎那一回的误打误撞。若非那一回,兴许便没有今日了。 崔府的一众女眷为了今日崔湛与欧阳钰的婚事也准备了许多日,如今终于到来了纷纷展开手脚,有条不紊地招待着宾客。 待时辰到后,崔湛与欧阳钰拜堂。 崔锦在一旁看着,心底为大兄与阿钰高兴的同时却也有一丝伤感,她悄悄地揩了揩眼角。 . 有几位欧阳家舅子和崔家弟兄担着,没多少人敢逼着崔湛喝酒。除了必须喝的之外,崔湛统共也就喝了几杯。 离开喜堂前,欧阳小郎揽着他的肩膀,恶声恶气地说:“你若敢欺负我阿姊,我便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有人轻笑:“小郎喝多了,哪有让姐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欧阳小郎仰脖喝了一大口酒,哈哈大笑。 崔湛看了他一眼,不由失笑,对在场的诸位拱手作揖,说了几句客套之话便离开了。身后有人低笑:“新郎官赶着洞房喽。” 崔湛的确心急。 一来怕新娘子久等了,二来他有些紧张。 今天的大喜之日,他盼了足足三年。从到来洛丰的那一日起,不经意间对欧阳钰的惊鸿一瞥,他当时便想着他要娶这样的媳妇,晓得心上人有了意中人时,他痛苦不已。 幸好鬼神还是庇佑他的,他最终还是娶回了他心中的姑娘。 他想一辈子都对她好。 崔湛加快了脚步,待梅花亭子一过,便是他与她的喜房。忽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梅花亭子中走出了一道人影,他不由一怔。 “大兄。”崔锦喊了声。 崔湛面上浮起笑意,说:“怎地在这里?”微微一顿,他不由笑道:“为兄只是娶媳妇了。娶了媳妇也仍然是你大兄,傻阿妹,有什么好哭的。” 崔锦故作凶巴巴的模样。 “我哪里是哭,我只是太高兴了。大兄你娶了阿钰,以后阿钰就我的嫂嫂了。我一高兴便想哭。大兄你以后可要好好地待阿钰,天底下的姑娘都不容易。阿钰在欧阳府便没受过苦,从小爹娘疼着,兄长护着,她嫁过来我们家后,日子也许及不上欧阳府里头的,所以大兄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千万不要让她伤心。” 说着说着,一张凶巴巴的脸又变成了苦瓜脸,忍了许久的泪珠子像是掉线的珍珠一样,不停地滚落,仿佛怎么捡也捡不完。 她一手擦着眼泪,一手对崔湛挥了挥。 “我的话也说完了,大兄你快去吧,莫要让新娘子久等了。” 崔湛眸色微深。 他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问道:“阿妹,你是不是也想嫁人了?” 崔锦说:“没有。” 她擦干了眼泪,挤出一张笑脸,说道:“大兄再不过去,小心嫂嫂生气了,然后你今天就别想洞房了。” 崔湛瞪她一眼,说:“姑娘家家怎能将洞房两字挂在嘴边?” 崔锦笑嘻嘻地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便是。” . 窗台前的龙凤烛滋滋滋地燃烧着,欧阳钰静静地坐在喜床上,一身火红嫁衣似有莹莹华光。直到门“嘎吱”一响,她的手指微微卷起。 打从记事起,她便一直在想着自己将来会嫁一个什么样的夫婿。当时她在想,她的夫婿一定要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要像阿爹那般骁勇善战,是天地间最勇敢的郎君。 可是最终她却嫁给了一个截然不同的郎君。 她最初知道崔湛,还是从阿锦的口中。阿锦说大兄是个书呆子,最喜欢的便是看书。阿锦还说她的大兄以后是不纳妾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她听后心中只觉新奇,这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男人。只不过当时也只是想想而已。 直到后来,她倾心于闵家郎君,却相思不得时,她发现阿锦的大兄对自己似乎有些不同。他见到她时,满脸通红,说话时也极其紧张。 不过那时她一样没有在意。再后来,他去了燕阳城,每每给阿弟写信时,总会问起她,还时常让人捎一些奇怪的玩意来。足足有一年的时间,他忽然改变了方向,胆大地写信请教她问题。 两年的时光,二百八十六封信,渐渐让她习以为常,让她为之心动。 头顶的红盖头被掀起,她见到了一双温润的眸子。 他轻轻地喊了声:“阿钰。” 她含羞地道:“夫主。” 崔湛捧来合卺酒,递给了欧阳钰。两人交杯仰头,合卺酒入肚,像是有什么在心底炸开了一样。他深深地看着她。 欧阳钰此时忽然问道:“夫主,你……可后悔?” 娶了她,此生在官途之上,注定只能庸碌无为,也不会得到皇帝的重用。即便他对她说过不后悔,可事到如今,她心中仍是犹豫着。 “不后悔。” 他握住她的手,说道:“我曾与你说过,我本身便不是有野心的人,这样便已经很好了。能娶到你,我无悔,只有欢喜。” 龙凤烛渐灭,大红鸳鸯戏水云锦喜被之下,娇吟粗喘,□□无边。 数日后,崔湛带着新妇前往兰城。 崔锦一大早便前去送行。 崔湛扶了欧阳钰上车后,他转过身,看着崔锦。他轻叹一声,说道:“整整四年了,阿妹碰上情之一字,依旧如初。” 崔锦咬住了唇瓣。 他一字一句地问:“阿妹,你真的甘愿如此吗?”说罢,他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你好好想想。” 作者有话要说:闵恭:暗恋我的姑娘成亲了,我却还单身。圣诞节快到了,大大,我能愉快地过圣诞节吗? 崔锦:大大,我今天都是哭戏呀,我哭完大兄,哭自己,什么时候我才能进入第三个地图化身为狂帅霸酷拽呀! 谢五郎:没出场不高兴。 阿宇:我觉得我有当男配的潜质…… 作者菌:(┳_┳)今天一更。 众人:不要答非所问好嘛!!! 谢谢土豪们的地雷 breathesky2007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3 15:34:41 LUNAR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5 20:41:27 月满西楼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6 09:12:26   ☆、第八十五章 崔湛成婚后不久,崔元与林氏也搬迁至兰城。偌大的梧桐苑中只剩下崔锦一人。这两年来,因着谢五郎的纵容,崔锦还经营了不少商事。 大大小小的商铺开遍了秦州,尤其是洛丰里头,有许多崔锦的心血,这也是她暂时不能离开洛丰的原因之一。不少事情都得由她定夺,兰城虽近,但始终不及洛丰。 所以崔锦便想着待事情都安排妥当之后,再离开洛丰。 两年的时间不短也不长,秦州崔氏与欧阳家一联姻,又有秦南王府撑着,宅内几位妯娌关系愈发融洽,崔氏想要兴旺几代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崔柔和崔沁分别年尾年头一起出嫁了,崔柔嫁去了明州,是当地名声显赫的人家。崔沁原想着嫁给欧阳小郎的,但到最后她明白了有些人不是她想嫁便能嫁的,索性听了方氏的话,嫁了一户家境尚可,但婆母慈祥夫婿温和的人家,恰好能包容她娇纵的性子。 方氏当真疼女儿,晓得自家女儿性子,给她挑了一个最合适的夫婿。夫家与娘家离得不远,以崔家在洛丰的地位,崔沁的夫家娶了这一位这样的嫡次女,肯定是要放在手心里捧着的。 当时崔锦与谢五郎这么说了,谢五郎说:“以你的性子,嫁到哪一户人家都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 “大姑娘?” 阿欣的轻呼拉回了崔锦的思绪,她懒懒地瞥她一眼,说:“怎么?” 阿欣提起茶盅将茶杯斟满了,推到她的面前,笑吟吟地说道:“大姑娘今天走了好几次神呢,说书先生讲得唾沫横飞的,大姑娘你瞧瞧底下哪个人不是听得津津有味的,便只有大姑娘才一直走神。” 话音未落,茶肆外锣鼓喧天,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经过茶肆,唢呐吹起的喜庆曲子渐行渐远。这已是今天的第五支迎亲队伍。 阿欣心想,今个儿出门果真是挑错日子了。 一离开崔府,马车没行多远便遇到有人成亲,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的,周遭的百姓又喜欢看热闹,他们的马车是进退两难,只好干巴巴地等着。 今日大姑娘本是打算去兰城的,过几日便是冬至,大姑娘自是要与家人一起过冬的。 岂料接二连三的遇上迎亲的队伍,刚刚走过一支,马车没走一会又来了第二支,恰好还是洛丰里头的大户人家,那嫁妆多得走了整整两刻钟。本来是想着今早出发,夜里到兰城的,可是一经打听,今年的最后一个好日子便是今天了,再不成亲便只能等明年了。大姑娘一听,便索性进了茶肆,等天色将黑了再回崔府,明日一早再启程前往兰城。 瞧瞧,她们在茶肆做了一个时辰左右,外头便又经过了两支迎亲队伍。 崔锦侧首望去。 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官一脸春风得意,他身后是大红的喜轿,里头定是坐着一位娇羞的新娘子。崔锦微微出神,她忽然呢喃道:“洛丰里与我同龄的贵女都嫁了吧。” 阿欣没听清楚,眨巴着眼睛问道:“大姑娘说什么?” 崔锦回过神,笑说:“你与常文的婚事也该准备了。” 阿欣的脸色微红。 “大姑娘,奴婢不要嫁人,要一辈子侍候大姑娘。” 崔锦嗔她一眼,说:“哪有一辈子不嫁人的。” 阿欣说:“奴婢若嫁了人,就没人侍候大姑娘了。” 崔锦笑道:“我还有绿璎蓝璎和白璎她们几个呢,即便没有,也能再买一个。待我明天见到阿娘时,便与阿娘商量商量,你与我一起长大,我在心底也将你当作了半个姐妹,你若嫁得不好,我也不安心。”微微一顿,她的面色凝重起来,“且战事将近,万一有什么意外,想要个体面的婚事也难了。” 听到崔锦这么说,阿欣也不开口了。 半个月前,整个洛丰都晓得偃旗息鼓的胡人又再次席卷而来,二十万胡人大军在晋国边境虎视眈眈。如今整个晋国上下都是忧心忡忡的。 虽说洛丰地势绝佳,但若真打起仗来,难免还是会受到影响,这也是为何今年洛丰这么多人赶着成亲的缘故。 . 次日天未亮崔锦便离开了崔府,傍晚时分刚好到了兰城。 “阿锦怎么迟了一日?昨天夜里母亲盼了许久也没盼到你,睡得也不踏实。”欧阳钰笑吟吟地说道,心里头是极其高兴的。她又说:“阿锦你快些解决手头的事情,然后再搬来跟我们一起住。” 崔锦说:“昨天成亲的人多,路上塞着走不动,便推迟了一日。” 她拍了拍欧阳钰的手,说:“嫂嫂盼着我来,便不怕我过来后将你占了然后日夜受大兄的白眼?” “你大兄哪敢给白眼!” 崔锦捂嘴笑道:“是是是,大兄可疼嫂嫂哪敢这么胆大包天?” 欧阳钰嗔道:“好你个阿锦,一回来便打趣我,不与你说了,母亲在暖阁里。你快过去吧,莫要让母亲久等了。” 崔锦扑哧地笑出声,又与欧阳钰说了几句体己话,方往暖阁走去。 一见着林氏,崔锦便用撒娇的语气说:“阿娘,昨天洛丰成亲的人多,一时半会走不了所以才推迟了一日。今早女儿可是天未亮便启程了,刚好傍晚时分能陪阿娘用晚饭呢。” 林氏道:“后天才是冬至,你也无需这么早过来。如今入了冬,早晨的时候天黑,若是有何意外该如何是好?” 崔锦如小鸡啄米式地点头。 林氏瞧她这副模样便知她没听进去,无奈地叹了声。随后,她有些鬼祟地看了眼外头,又说:“阿锦,你与娘亲老实说一句。” 崔锦不明所以,问:“阿娘请说。” 林氏道:“你与燕阳城那一位贵人……”话却是没说完,她酝酿了好一会,才继续说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崔锦笑吟吟地道:“阿娘莫要担心,女儿自有分寸的。” 林氏哪能不担心呀。 秦州里哪个姑娘家不是一及笄了便开始议亲了,到了阿锦这个年龄的姑娘早都嫁出去了,还待字闺中的,也是少数,不然就是有缺陷的。可瞧瞧她的女儿,即便是与世俗的姑娘家有些不一样,可好歹也是容貌妍妍,天底下没有哪个姑娘能有她女儿能干。 若非燕阳城的那位贵人,他们崔家找个上门女婿也不是问题。 可如今偏偏就因为那一位贵人,这么拖着,再拖个几年再好看的花都要凋残了。她人老了,委实不懂年轻的在想些什么。只是她瞧着那位贵人,心底委实有几分怒气。 即便是纳妾也好,如今这么名不正言不顺地拖着她家闺女,这算什么回事。莫不是要将她女儿当作外室对待? 林氏心里越想便越着急,与崔元一说,他却也不急,而是说女儿自有分寸。 崔锦握住林氏的手,轻轻地拍了拍。 “阿娘,女儿与谢五郎的事情,女儿会解决的。还请阿娘相信女儿,女儿再堕落也不会沦落到做外室的地步。” 林氏说:“即便是当贵妾,你爹也不愿呀。”只是那般高贵的人,又怎会娶他们家的阿锦当正妻? 崔锦说:“女儿若真的嫁人了,定会找一个自己真心喜欢,对方也一心一意娶我当正妻的男人。” 林氏轻叹一声。 崔锦此时含笑道:“阿娘,冬至那一日让大兄早些回家吧。我们一家好久没有相聚了,阿锦有好多话想与大兄说呢。说不定来年冬至的时候,侄儿也出生了,到时候我们一家便热热闹闹的。” 听到“侄儿”两字,林氏眼睛微亮,心里头的忧愁也消散了一大半。 崔锦又说:“对了,还有一事。阿欣的婚事也该提上议程了,我准备将她嫁给常文,也是嫂嫂家的人,家世清白,人也是极好的,是可靠之人。” 林氏说道:“阿欣跟了我们这么久,她出嫁时是得好好办一办,不可亏待了她。事情都由你做主。” 崔锦含笑应声。 林氏这下又开始忧愁了。 贴身侍婢都将要嫁人了,而她女儿还待字闺中,且那一位贵人家世太好,地位太高,怎么看都不是他们家阿锦的良配呀。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菌:啦啦啦,明天再写一章就能结束这个地图了! 闵恭:我好像看到了出场的希望!战事起了!!!啊啊啊,我等了好久好久!   ☆、第八十六章 阿欣的婚事很快便定了下来,年底的时候挑了个稍好的日子。虽不是大吉,但也非大凶,阿欣觉得那个日子很不错,恰好是她认识常文的第一天,因此也没有太多计较。 阿欣出嫁的时候,哭得脸蛋儿都花了。 崔锦很是无奈。 她看着阿欣时总觉得自己像是在嫁女儿,她拍拍她的手,说道:“你莫要害怕,我们崔家永远是你的娘家,若是被欺负了,便告诉嫂嫂。嫂嫂会替你做主。” 不过估摸阿欣没有告状的机会了,常文性子温吞,婆母妯娌间都是些和善的人,想来阿欣不会又被欺负的机会。 阿欣上花轿之前,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头,金簪喜冠叮当作响。 她抽泣地道:“大姑娘保重。” 崔锦眸色微深,轻轻地点了点头。 . 阿欣嫁人后,崔锦身边便少了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谢五郎赠她的几个侍婢都是沉默寡言的,关键时候可靠得很,不过平日里除非必要的话却一句也不说。 刚开始崔锦有些不习惯,不过时日一长便也习惯了。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能敌得过时间,即便是再深的情,再重的义,总有一日会变淡的。 青花缠枝纹菱形镜中的姑娘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崔锦心想,她认识谢五郎似乎已经有四年了。 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是白璎的声音。 “大姑娘,是奴婢。” “进来吧。”崔锦的目光从菱花镜上移开,落到了白璎的身上。她缓缓地施了一礼,说道:“禀报大姑娘,郎主说会提前一日到达洛丰。” 崔锦含笑道:“嗯,我知道了。” 说着,她忽然“啊”了声,笑道:“对了,我想吃十方斋的糕点,你去买点回来。” 白璎应了声。 待她离去后,崔锦又唤了绿璎与蓝璎进来。她说道:“恒郎提前一日到洛丰,之前我吩咐你们准备的惊喜也要提前一日,你们俩即刻准备,莫要延误了。” 待两人离去后,崔锦又看了菱花镜中的自己一眼,眼神微微一深。 短暂的一眼后,她唤来阿宇。 “大姑娘请吩咐。” 崔锦从枕头下取出一封信,交给了阿宇。她垂下眼帘,轻声说道:“将此信送到东街的茶肆,亲手交到掌柜手中,”微微一顿,她又道:“记着,说你是崔家大姑娘派来的。” 阿宇说:“小人明白。” 崔锦点点头,“嗯,去吧。” . 谢五郎到洛丰的那一日,天气不太好,空中飘了几片乌云,隐隐有下雨的趋向。崔锦一早便在城门外等候,瞅见了谢五郎的马车,她的眼中登时有了笑意。 驭夫停下马车。 崔锦动作利落地爬上,臀部一挪,便很是习惯地依偎在谢五郎的身侧。她笑吟吟地喊道:“恒郎可过来了。” 本有几分倦色的谢五郎也不由含了笑意。 他说道:“怎么不在屋里等我?” 崔锦说道:“早点来便可以早些见到恒郎了。”不等谢五郎握住她的手,她便已经主动地握住。她笑意盈盈地问:“恒郎怎么提前一天到了?不是说燕阳城还有急事么?” 谢五郎听她如此说,倦色登时一扫而空。 他反握住她软若无骨的纤纤素手,说:“已经解决了,便提前过来。” 战事将起,欧阳将军不日便率领大军赶往边境,与胡人一战。燕阳城虽然离得远,但战事一起,必定诸事繁多,估摸着有许多日不能过来洛丰了。 崔锦也没问是什么事情。 她笑嘻嘻地说道:“恒郎,白璎可有给你禀报什么吗?” 谢五郎一听,眉毛一挑,说道:“哦?莫非你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崔锦眨巴着眼睛,问:“恒郎觉得我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谢五郎摩挲着她的掌心,说道:“从实招来,我便不与你计较。” “不从,死也不从。”她主动钻进谢五郎的怀中,与他亲昵地耳鬓厮磨,然后又嬉皮笑脸地道:“等会恒郎便知我想做什么了,我给恒郎准备了一个惊喜。但愿白璎没将此事告诉你。” 谢五郎忽然沉默了。 崔锦仿若未觉,又笑着与他说最近的趣事。 谢五郎此时方皱起眉头,说:“你……”顿了下,改口说:“很少见你如此主动。”如此主动的崔锦让他隐隐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崔锦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猫,挥着爪子,重重地在他的脸蛋挠了一下。 “我主动证明我高兴呢,佳人难得主动,郎君莫非还不喜?” 谢五郎低笑出声。 . 谢家别院。 谢五郎坐在食案前,屋里头只有他一人。好一会,他才听到脚步声响起。他认出是崔锦的脚步声。“你准备了什么?” 只听一声轻响,是木头相撞的声音。 崔锦说道:“阿锦给恒郎亲手做了糕点,恒郎尝尝是什么。” 她打开食盒,取出一个素净的薄胎白釉云纹瓷碟。她拈起一片糕点,送进谢五郎的嘴中。 “是云片糕?” 崔锦笑道:“是呢,就是云片糕,阿锦特地让人去樊城取来的食材,做成云片糕。阿墨说恒郎喜欢,阿锦便请教了樊城里的婆子。恒郎觉得味道如何?” 谢五郎说:“甜。” “啊,太甜了?”崔锦正想看看时,却被谢五郎揽在怀里,他声音沙哑地道:“不及你甜。” 崔锦哼哼地道:“恒郎每次从燕阳城过来,就变得越来越会说甜言蜜语了。恒郎此话还对谁说过?” “无,只得你一人。” 崔锦又拈来一块云片糕,塞进谢五郎的嘴里,说道:“恒郎一定要吃完,全都是阿锦自己做的,旁人都没有帮忙的,连阿欣也没有。” 听她提起阿欣,谢五郎说道:“她嫁人了?” 崔锦说:“是呀,之前与郎主提起过的。我瞧着阿欣年纪也差不多了,恰好阿钰那边又有合适的人选,便索性将阿欣给嫁了。”说着,她抬起眼,直勾勾地看着谢五郎:“前些时日,阿娘与我说洛丰的姑娘跟我一样大的,有些都生了娃娃。” 谢五郎漫不经心地道:“你想要孩子了?” 崔锦道:“才不要呢,没名没分生下来便是私生子,以后想抬头做人也难。” 谢五郎有一丝怒气。 “我谢恒的孩子又岂会是私生子?你既然要名分,我便给你。过几日你便与我一道回燕阳城。只不过燕阳城不及洛丰,没这么自由,嫁进谢家了束缚也多。本想着让你留在洛丰,天高皇帝远,你即便闹翻了天,我也能护着你。” 崔锦的手指微微蜷起,握成了拳头。 她说:“恒郎,我在洛丰如此胡闹,想来你的族人也有所耳闻。他们……会不会不喜欢我?” 谢五郎说:“我喜欢便足矣,有我护着你,他们也欺负不了你,何况……”他失笑道:“以你的性子,又有谁能让你吃亏。” 崔锦看着他,语气轻快地道:“若是我与五郎的正妻发生了争吵,五郎帮谁?” “我会护着你。” 崔锦缓缓地道:“我明白了。” 她又笑道:“恒郎再吃一片云片糕吧,阿锦做得可辛苦了。约莫着以后都不想再做了,恒郎吃完这一次下次就不能再吃阿锦亲手做的了。” 谢五郎说:“既然做得辛苦,那不做便是,让田郎把婆子买了,以后天天给你做。” 崔锦嗔道:“吃多了也会厌,偶尔吃吃便好了。” 话是如此,不过谢五郎却当真将崔锦所做的云片糕全都吃光了,食盒里空荡荡,一片也不剩。崔锦让阿墨收了食盒,而后她坐在了谢五郎的怀里。 “恒郎给阿锦弹琴可好?” “听什么?” “名扬燕阳的巫曲。” “……好。” 悠扬悦耳的琴声响起,崔锦听得入神。一曲毕,她主动吻上了谢五郎。她狠狠地吻着他,甚至咬破了他的唇瓣,有血腥的味儿传入,她才慢慢地变得温柔。 谢五郎无奈地道:“阿锦似狼。” 崔锦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若是狼,便将恒郎叼回窝里,日日夜夜□□你,让你叫天不灵叫地无能!”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菌:啦啦啦啦,明天即将开启新地图啦~~噢耶耶耶~~~话说乃们感觉到了么!阿锦在这场与谢五郎的恋爱里一直处于没安全感的状态,以及把自己放得特别低,所以两年里她从不问谢五郎要不要带她回燕阳城。现在压力来了,于是她就开口了,得到自己想象中的答案后,估摸着也该处理了~~~ 闵恭:哦也哦也,我觉得我有上位的机会了! 谢五郎:滚粗!   ☆、第八十七章 每回郎主与崔氏在屋里头耳鬓厮磨时,他便侯在外头耳听八方。崔氏到底是个姑娘家,她总担心有暗卫瞧着,郎主怕她放不开,每回与她独处时便让暗卫离去,屋外便也只剩他一人。 阿墨的听觉极佳,只要里头有什么动静,他马上便能察觉。 而这一回,郎主与崔氏的话他也听进了耳里,先是崔氏提起生娃一事,随后是燕阳城的事情。阿墨心想,估摸着以后不用再来洛丰了。燕阳与洛丰之间不止千里远,郎主时常要耗费上一个月多的时间,就为了与崔氏见上一面。 思及此,阿墨暗自窃喜。 郎主与崔氏也算是修得正果了。 此时,屋里头又传来崔氏的声音,听在他耳里,倒像极了打情骂俏,连他也忍不住红了红耳根子,心中腹诽道:崔氏真真是被郎主宠得无法无天了,这样的话也敢说出来! 又过了好一会,阿墨算了算时辰。 以往到了这个时候,崔氏也差不多该离开了。他正要唤人备车的时候,屋里头蓦然传来郎主因为压抑而变得沙哑的声音。 “退下。” 阿墨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 这……这……这崔氏是要留下来过夜了?不过他转眼一想,也觉得理所应当。横竖都要跟着郎主回燕阳了,留下来侍候郎主也是应该的。 一想到自家郎主今天夜里要破荤了,他就忍不住兴奋,赶忙吩咐了其他人离屋子远一些。 崔氏是个害羞的,可千万莫要因为外人而扰了郎主的兴致。 阿墨越想心里头便越是欣慰,歇下前还傻傻地笑了声。次日他醒来的时候,郎主的屋子里静悄悄的,半点动静也没有。 他不由偷笑了一声。 想来郎主昨夜折腾了一夜,如今还睡着呢。 他不禁有些犹豫,若是贸然进去,见到不该见到的,郎主晓得后定会心有不悦。而阿墨正在犹豫的时候,屋里头忽然传出一道不大不小的声响。 “阿锦。” 是郎主的声音。 随后又是郎主的呼唤声:“阿锦?” 然而,屋里头却久久没有响起崔氏的声音,阿墨怔楞了下。他连忙走进屋里头,一见,登时傻了眼。屋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崔氏的踪影? 阿墨急忙唤人在别院寻找,岂料还是没有找着,寻来崔锦身边的三个侍婢,一问,她们全然不知。 阿墨又傻眼了。 这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竟然凭空消失了? . “禀报郎主,卑职寻遍了洛丰,并无崔氏的踪迹。兰城那边也搜过了,也无崔氏的踪影。” 谢五郎陷入了沉思。 这两天,他一直在沉思,脑子里有个疑惑,他无论怎么想都想不明白。那一夜明明她还笑靥如花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像是在撒娇一样,甚至还主动地亲吻他。 之后……之后…… 他忽然有些头疼。 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五郎意识到自己记不太清楚了,只隐约记得那一夜她亲手做了云片糕,两人耳鬓厮磨,随后又喝了点小酒,□□正浓时,他让阿墨退下了。 之后的事情,他竟然不记得了。 醒过来后,他躺在榻上,伸手一摸,身边一片冰凉,并无崔锦的气息。他不由蹙眉,天底下有谁敢在他眼皮底下掳走他的女人? 谢五郎想不出来。 阿墨忐忑地请示道:“郎主,如今该如何是好?”郎主的女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消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若要深究,在场所有人都有罪。 谢五郎说:“唤白璎三人过来。” 他吩咐道:“你们即刻去崔府,将阿锦闺房中仔细检查一遍,看看有何不同。只要有一丁点不一样都要禀报。” “是。” 三人应声离去。 他踱步到坐地屏风前,慢吞吞地坐下,他的眉头紧紧地蹙起,好像无论如何抚都抚不平。 他在仔细地回想那一天,从洛丰城外见到的阿锦,马车上笑吟吟的阿锦,回到别院后提出要生孩子的阿锦,还有答应跟他回燕阳的阿锦…… 说实话,阿锦主动提出时,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以为阿锦是不愿跟他回去的,所以他一直没有主动提及。而他最初戏耍阿锦时,也完全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倾心于她。 他原以为这一生都不会有能够让自己倾心的姑娘。 正因为是巫子与谢家嫡子的缘故,他自小眼光高于顶,周遭的姑娘,即便是贵为公主,也不曾入过自己的眼。 年少时,王四郎曾经问过他,以后要娶哪家贵女为妻。 他当时答的是,他谢恒要娶最好的姑娘为妻。 何为最好?彼时他是觉得相貌要最佳的,家世要最好的,才情也是要最高的,浑身上下都不能挑出一丝一毫毛病的,方能当他谢恒的妻子。 然而,他却遇上了崔锦。 要说相貌,从王四郎口中得知,的确是极佳的。而另外两样,她却是没有,家世太低,才情也不算有,连琴也不会弹,甚至还有那么惊骇世俗的想法。 可偏偏他就倾心于她了,喜欢上一个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看上的姑娘。 不过既然喜欢上了,他也不打算拒绝。在谢五郎的认知里,喜欢上一个姑娘,就要给她最适合的。在听了她那一番惊骇世俗的言词后,他便想好了。 燕阳城不适合她,条条框框只会束缚住她,而洛丰能够让她肆意妄为。 所以只要她不主动提,他就不带她燕阳城。若是提了,便顺着她的意思。至于在正妻这个问题上,谢五郎倒是没有考虑过崔锦,也非家世的问题,而是她不适合。 当他的正妻,担子太重,时日一长定会磨平她的棱角,他不愿意看到一个被谢家媳妇的名声磨平棱角的崔锦。 她若当他的妾,便无需担忧这些问题。 谢五郎的眉头越蹙越紧。 他缓缓开口道:“阿墨,她是不是又逃了?” 阿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理智上他更偏向于崔氏被掳走了,但当着一众暗卫与明卫的面前,除非是崔氏自愿的,不然实在说不通。 他咽了口唾沫,说:“郎主,也许她是被掳走了……” 谢五郎的眉头松缓开来,他似是在呢喃:“是了,一定是被人掳走了。那么胆大包天的歹人竟敢掳走我的阿锦。若是被我捉到了,我必定日日夜夜□□他们,让他们叫天不灵叫地无能!” 说到后头,颇有咬牙切齿之意。 其实阿墨也没明白,如果当真是崔氏算计了郎主,为何要等到这一日?郎主给的可是贵妾之位,多少贵女盼不来的,且郎主这么宠她,即便当真娶了正妻之位,她的地位也是无忧的。何况以郎主挑剔的性子,那么多年才挑了个贵妾,以后会不会娶正妻还是个未知数。有巫子的身份在,族里的人也不会怎样逼迫郎主,到时候郎主若不娶正妻了,她便是唯一的主母。 这桩事是怎么想怎么划算,怎么崔氏就看不开呢? 当然,这些话阿墨也不敢当着谢五郎的面说出这些话来。他也不敢说实话,只能配合着谢五郎,暗骂那群歹人。 白璎等三人很快便回来了。 阿墨给她们使了个眼色,几人心中都很是惶恐。白璎说道:“回禀郎主,大姑娘屋中并没有少任何东西,与以往没有丝毫差别。” 谢五郎说:“卷云梳可在?” 白璎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把贝壳梳子,阿墨接过,呈到谢五郎面前。 五指渐渐攥住了卷云梳,阿墨甚至能看到郎主指骨分明的指节上冒出了青色的筋,而他的脸却丝毫表情也没有。 他蓦地举起卷云梳。 阿墨连忙道:“郎主三思!” 他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半天,半晌方缓缓地收回。五指再次攥紧了卷云梳,他说:“派人盯紧兰城的崔家。” 一顿,他又说:“守住洛丰城门,半个也不能放过!” 阿墨惊呼道:“如此大费周章,本家的人若是……” 谢五郎道:“不必理会。”   ☆、第八十八章 洛丰城门内的附近有个半旧的茶棚子,已经搭了许多年,每每洛丰城内有离别的人,依依不舍之际便索性在茶棚里点上一壶清茶,夏天配清凉可口的小菜,冬天配热气腾腾的面食,再述离别之情。 而今天的晌午格外热闹。 茶棚里座无虚席,几乎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边说便看向城门。 本来是好端端,突如其来的,一群手持刀枪身穿铠甲的护卫占领了城门,令牌一抛,方知此乃巫子谢恒的私人护卫。 城门瞬间关闭。 面无表情的护卫矗立在城门前,挡住了所有人离城的脚步。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怎能不给人离去?我外头还有八十岁老母等着我呀!” “听说是有人从谢家别院逃走了,似乎还盗走了什么东西,巫子生气得很,索性关了城门,定要抓住那个小贼。” “为了抓个小贼也不能这样呀……” “就是就是……” 一时间怨声载道的,然而城门前的护卫却纹丝不动,仿若未闻。此时亦有闲暇看热闹者,在茶棚里喝茶,悠哉游哉地说:“我听闻巫子可不是丢了东西,而是丢了人。” “哦?什么人?” “这倒是不知了,我打听到的是,那人在巫子心中地位不低呢。” “兴许是个女人。” 不少人大笑。 而此时此刻,茶棚的一个角落里坐下了两个人,其中一人面上似有刀疤,左一条右一条的,委实不堪入目,然而身子却格外瘦弱,再仔细一瞧,竟是个姑娘家。 有人不禁唏嘘不已。 长了一张这样的脸,以后怕是没有夫家了,剩余的半辈子也只能与青灯为伴了。 再望向刀疤姑娘身旁的男子,只见那人亦是左右刀疤各一条,肤色颇黑,倒是生得魁梧,与那姑娘也算是相称。 不过两人再怪异,茶棚里的人目光也仅仅停留了片刻,很快又回到了巫子谢恒的身上。 男子低声说:“来一壶清茶与一碗阳春白面。” 姑娘说:“都可以,我不太想吃东西。” 男子微微蹙眉,而随后眉头又松缓开来,他招来小二,要了一壶清茶与一碗面食,还让小二去附近买了糕点。 姑娘说:“你如此太过招摇。” 男子道:“到了边境后,想吃洛丰的糕点也难了。” 姑娘不出声了。 这两人正是崔锦与闵恭。 . 清茶与面食很快便上来了,小二买的糕点也包好了,搁在了桌上。崔锦垂着眼,慢慢地喝着杯中清茶,目光时不时瞥向城门。 闵恭说道:“你不必担心,夜里欧阳家还有东西要送往边境,到时候即便是谢恒的人也不敢多加阻拦。”微微一顿,他又压低声音说道:“你能来找我,我很高兴。” 两年前,他告诉她想要找他的话便去与茶肆的掌柜说。 掌柜是他的亲信。 然而,他等了许久却等来了她与谢恒的消息。他愤怒的同时也十分失落,甚至还骂过崔锦不识好歹。只是也仅仅是在心中骂了一句,军中事情繁多,他很快便将崔锦抛之脑后。 直到前些时日,掌柜给了他一封信。 信中崔锦说要与他做一个交易。 恍惚间,闵恭只觉回到了数年前,那时他还只是一介小民,穿着破洞的草鞋,遇上了故作光鲜亮丽的她。那时她也是说,我们做一个交易,他赠她五百金,她给他一个青云直上的机会。 然后他应承了。 直到今日,她又说了这话。 他思考了几日,最终也不知以什么样的心态应承了她,在谢府别院的外头,与她里外合应。天亮时分带走了她,只是没有想到的是谢恒动作如此迅速,立马便封了城门。 崔锦淡淡地说道:“你愿意与我交易,我也很高兴。” 她抬眼看了下不远处的城门,矗立在最前头的护卫,她见过几次,是谢五郎的得力心腹之一。今日派了他出来,想来他是真的生气了。 只是生气也罢,不生气也好,她不打算与谢五郎再有任何瓜葛。 过去的两年里,她放纵了自己,想着即便不能与他长相厮守,但好歹也曾经拥有过。那么高高在上的谢五郎曾经只属于她自己一个人的,尽管时光短暂,但是也足矣。 她曾经顺从了自己的心意,即便不得善终,可她也无悔了。 她喜欢上谢五郎的那一刻起,便已经知道这辈子自己跟他是没有可能的,是以才会从两年前便开始做足了准备,她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等的便是今日。 无论谢五郎娶不娶她,正妻的位置也好,贵妾的位置也罢,她都要踏上这一条后路。 在最初的开始,她与谢五郎就是不平等的。 他对她的倾心太过突然,太过惊喜,以至于她如今还是不敢置信。那样高傲的巫子谢恒会倾心于她这个没有家世甚至没有女德的姑娘。 她喜欢谢五郎,然而却喜欢得太过卑微。 这两年来,她都不敢提及燕阳城,偶尔谢五郎提起,她都不动声色地绕过。她多次沉思,说到底,她自己还是害怕了,怕听到那个自己不愿听的答案,所以才一直逃避。 一逃避便是两年,大兄娶妻了,连府里的崔沁与崔柔都嫁人了,她还是孤身一人的崔锦。 她极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她觉得崔锦不应该是这么卑微的,她喜欢谢五郎,她应该喜欢得理所当然才对,而不是面对他时,表面如常,内心却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她的内心一直受着煎熬。 那一段时日里,她无比认同大兄的话,这么多年过去了,一旦涉及感情之事,她还是那个在樊城里的崔锦,一点长进也没有。 她想了很久,也纠结了很久,最后给了自己两年的期限。 如今两年期限已到,她要放弃过去那个爱谢五郎爱得卑微的崔锦,她要成为新的崔锦! 她搁下茶杯,神情前所未有的坚定。 . 是夜。 欧阳府内。 闵恭说道:“此乃欧阳夫人托我送去边境的,里头都是衣物。”崔锦立即明了,她道:“你是想让我躲在里面?”她眉头微蹙,说道:“若是……” 闵恭说:“这个你大可放心,里头有御赐之物,即便是谢恒也不敢碰。”提起“谢恒”两字,他不动声色地瞥了崔锦一眼。 说实话,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崔锦了。 她愿意没名没分跟谢五郎几年,可见她心里是有他的。可是一转眼,她却又能那么轻易地割舍掉。他知道的,在燕阳城想当谢五郎的女人多得可以从皇宫排到燕阳城郊外,她那么轻易地得到了他的青睐,转眼间就不要他了。 他真的完全看不懂她的做法。 崔锦说道:“我既已死心,你也无需顾及我。”说罢,她干脆利落地爬进木箱,躲在了衣物之下。 闵恭不由失笑。 两年未见,她身手似乎更利索了。 他对着衣服道:“你也放心,我既然答应与你交易,便会护你离开洛丰。即便当真遇上了谢五郎,也不会让他伤你分毫。” 衣服底下传来一道闷闷的应声。 没由来的,闵恭心底有几分欣喜。他心想即便当真是遇见了谢五郎,也绝对不能让他抢走她。她选择了离开谢五郎,他便不计前嫌相助于她。 不过,闵恭还真没想到在城门内竟然真的遇到了谢五郎。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谢家五郎莫非想阻拦我?” 阿墨悄声在谢五郎耳边说道:“郎主,是闵家郎君,说是欧阳夫人要送往军中的衣物,是一个箱子,约摸能装进两个人。” 听到此话,闵恭眉头皱起。 “巫子此为何意?” 谢五郎说:“是不是搜一搜便知。” 闵恭冷笑道:“里头可是有御赐之物,欧阳夫人才特地吩咐我亲自送去。若是碰坏了御赐之物,想来即便是巫子也无法担当。” 说到末尾,他又哼了声,语气极冲。 在谢五郎耳里听来,倒有一种忿忿不平之意。而此时,闵恭直接打开了箱子,说道:“也罢,要看就快点,免得耽误了我的时间。” 阿墨探头看了一眼,似是想去翻一翻,然而被闵恭一瞪,他又缩回手了。 他请示谢五郎。 谢五郎道:“放。” 闵恭又哼了声,重重地放下箱盖。 待闵恭远离后,谢五郎吩咐:“派人跟着他。”   ☆、第八十九章 到了驿站后,马车停了下来。 闵恭吩咐仆役将箱子搬进屋里,直到房门关上后,崔锦才从箱子里爬了出来。许是在箱子里待的时间长,她被闷得一张脸微微有些发红,发髻也是凌乱的。 不过她丝毫也不在意。 她将额前的乱发拂到耳后,平静地说道:“闵郎,谢五郎不会如此轻易就信了你。他此时定是派了人跟着我们,现在还不可大意。” 闵恭说:“我已仔细观察过,周围并没有人。” 崔锦道:“谢五郎身边有身手极好的暗卫,他们习惯隐藏于暗处,教人无法轻易察觉。”即便是谢五郎告诉了她暗卫藏在何处,有时候她也无法辨认出到底有没有人在,这正是谢五郎挑人的高超之处。 思及谢五郎,崔锦心尖像是钻进了一条虫子。 她垂下眼,轻声道:“我有一法子。” 闵恭看向她。 只听崔锦低声说了几句,随后闵恭面上添了几分恼色。但他却不得不承认,此法子甚好。他与崔锦说道:“我事先声明,我以前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 崔锦微微颔首。 . 一个时辰后,屋外有人敲了敲门,是闵恭随从的声音。 “大人,人送来了。” 闵恭在屋里头重重一咳,粗着嗓子说道:“带进来。”房门一开,登时飘来一股浓厚的脂粉味,一个带着幕篱的紫衫姑娘出现在闵恭面前。 紫衫姑娘嘤咛一声,盈盈一拜。 “紫莲拜见军爷。” 闵恭撩起幕篱,迅速又放下来,只听他说道:“行了,你出去吧。”随从应声而出。紫莲娇滴滴地说道:“军爷可要喝酒?” 她本来不想接这一桩生意的,无奈对方太过强硬,她只好勉为其难过来了。她最厌恶的便是接军营中的客人,一丁点也不知怜香惜玉。不过没有料到的是这位军爷竟生得如此俊朗,让她一颗芳心都忍不住噗咚噗咚地乱跳,当即便更加卖力地道:“军爷,紫莲给你跳舞……” 闵恭坐在榻上,道:“过来。” 紫莲立马懂了。 这位军爷喜欢直接的,也难怪,在军中这么久不见女色,当然没有那个心思欣赏歌舞。她扭着小蛮腰,婀娜地走前,刚刚接近便被拉到了榻上。 帷帐一落,遮住了榻上风光。 紫莲正欲脱衣,却被闵恭拦住。他冷眼看她,说:“叫几声。” “啊?” “你平时侍候人怎么叫如今便怎么来。” 紫莲半晌才回神,在闵恭杀气腾腾的目光之下,开始娇喘□□。片刻后,闵恭低声道:“停。”紫莲从善如流,她接客无数,又岂会没遇到要求古怪的客人?她卖弄着风情,慢慢地接近闵恭。 “军爷……” 话音未落,她只觉后颈一疼,随后整个人昏了过去。 他拉开帷帐,同时的箱子里也爬出一个人。崔锦瞥了一眼榻上的紫莲,径自走前,面不改色地解她的腰带,解到一半时,她扭头看他。 闵恭说:“我与她什么都没做。” 崔锦不由失笑,“我没这个意思,你要看着我脱她衣裳?” 闵恭这才反应过来,僵硬地转过身。须臾,只听一声轻咳,他才转回身。此时崔锦已经换上了紫莲的衣裳,紫莲亦穿上了崔锦的衣裳。 她从箱子里翻出妆匣。 她离开洛丰,什么都没有带,只带了这个妆匣。她开始对着铜镜梳妆画眉,仅仅是片刻,镜中便出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崔锦。 闵恭说道:“你跟谁所学?我记得济城有奇人,姓重,擅变脸之术。” 崔锦说:“我前两年偶然游济城,拜了他为师。” 闵恭问:“偶然?” 崔锦微微一笑,不再作答。闵恭登时便已明了,哪里是偶然,于崔锦而言,没有偶然之事,所有偶然都是有预谋的。只是他已应承了她的交易,也不便多提。 如此看来,为了逃离谢五郎,崔锦当真做了不少准备。 崔锦离开了厢房,跟着闵恭的随从离开了驿站。然而不到半个时辰,崔锦又回来了,这一回却是以闵恭随从的身份归来。 闵恭看向她。 她微微颔首:“他们离开了。”说罢,心底彻底松了口气,同时的,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她迅速忽视了,看了一眼榻上依旧昏迷的紫莲,低声道:“莫要杀了她。” 闵恭皱眉道:“斩草要除根。” 崔锦执意:“让她昏迷几天,我们离开时再让人送她回去,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又何苦往手里添一条人命?” 闵恭说不过她,只好作罢。 . 洛丰。 “回禀郎主,闵家郎君身边并未见任何人。”说着,暗卫又将跟踪闵恭这两日所见仔细地与谢五郎说了。谢五郎听后,仍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好一会,才慢慢地道:“闵恭招|妓了?” 暗卫应道:“回郎主的话,卑职看得一清二楚,也在屋外听了片刻,的确是招|妓了。” 谢五郎继续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他露出了一个细微的笑容,还带了一丝不屑。阿墨看在眼底,无需谢五郎开口,他就已经猜出了自家郎主为何会露出不屑的笑容。 他们家的郎主思维打小就与众不同,喜洁是到了一种极其严重的程度,不仅仅表现在别人拜见他时要沐汤,而且还有一点就是在身体上,这也是郎主迟迟没有破荤的原因。 那天他还以为郎主终于破荤了,然而在屋里寻找了许久,连丁点血迹也没找到。 郎主认为秦楼楚馆里的女人都是极其不洁净的,就算是经过的时候,闻到里头的脂粉味,回到府里了,肯定要仔细沐汤一番的,更别说招来侍候了。 如今郎主听到闵家郎君招|妓,估摸是在心底将人嫌弃到谷底了。 他道:“退下吧。” 暗卫迟疑地问道:“闵恭那边还需要继续跟吗?” “不必。”他起身踱步到窗边,伸长了脖子,闻着外头的气息。此时正值开春,外头花香馥郁,满是生气勃勃。他忽然想起去年的开春,阿锦在他耳边用软糯的声音说着话,柔软的小手被他握在掌心里,他只要微微用力,她就会落入自己的怀中。 他皱起眉头,有怒气在眉眼间氤氲。 “回燕阳,崔氏也不用找了。”三番四次地离开自己,她当真以为没了她他就不行了么?她果然是被自己宠坏了! 暗卫应声,退了几步正要转身离去时,又被谢五郎叫住。 “找,继续找!盯着兰城,有任何动静立马向我禀报。”这次再抓住她了,她就别想离开燕阳城了,他要将她关在府里,日日夜夜地看着她! “郎主,若是以崔元一家威逼利诱……” 谢五郎甩袖冷道:“我谢恒还不屑用这样的手段。”此时,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总之崔氏阿锦给他前所未有的打击。这两年来她的温顺,她的情意,他感受得出来是真的,可是如今她的逃离,与万全的准备,让他无比失望,甚至能说是伤了他的心。 他将他认为最好的都给了她,她却从来没有相信过自己。 “明日即刻回燕阳。” . 边境将至。 一路走来,周遭愈发荒凉。许是战事将近的缘故,边境附近人烟难寻。毒辣的太阳明晃晃地挂在高空,不过是短短半月,崔锦雪白的肌肤便已晒黑了不少。 闵恭直勾勾看着崔锦,道:“可惜了。” 崔锦莞尔道:“我既然答应了你,便不会后悔。这没什么好可惜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说:“不过是肤色变黑了,也省得我每日花心思在脸上。到了战场,没什么能与命相比,区区一张脸而已。何况,黑了也能养回来的。” 微微一顿,她又重复道:“我应承你之事,绝不反悔。” 闵恭说道:“你相助于我,我应承你之事,亦不会反悔。”他眸色微深,“你将你的秘密告之于我,你能相信我,我也不会让你失望。” 之前崔锦出现在海上奇景中时,他便隐约有了这个猜想。他试过让人去暗中查探,可惜什么都查不到,所有蛛丝马迹都被毁得一干二净,他索性作罢。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有一日她会亲口告诉自己,并愿与自己携手同行。 这也是他应承崔锦的原因之一。 有此神技,俨然是上天相助,他不可能会放弃。 崔锦扭头看向外面。 苍穹之下是广阔的草原,虽不见牛羊,只闻肃杀之气,但她内心却充满了激动与兴奋。她给了自己两年的期限,不停地为今日的到来而作准备。 如今大兄娶了妻,嫂嫂肚里怀有子嗣,爹娘亦有兄嫂照料,身后还有欧阳家与秦南王府撑着,即便谢五郎想找麻烦也得掂量掂量,更何况以他的性子他绝对做不出那样的事情。 她可以放手一拼,赌上她的似锦前程!   ☆、第九十章 燕阳乃晋国都城,六朝之都,其繁华荣盛自是不必多说。异国前来朝拜,往往都会讶异于燕阳之富丽,百姓之富足,朱雀玄武白虎青龙四街环绕宫城而立,处处皆繁荣。 朱雀街乃作为商街,琳琅满目的商品,包括异国他乡之物,在朱雀街中应有尽有。平日里朱雀街是燕阳城中最为热闹的,而今日却微微有些不一样。 商铺外的摊档都收了起来,宽敞的街道两边井然有序地站了两列侍卫,侍卫后是人头攒动的百姓们。 他们探着头,使劲地张望。 中间空出的街道空无一人。 “啊,应该也快到了。两年了!两年了!胡人彻底击败了,这次胡人再也不敢侵犯我朝了!” “这可是多亏了闵将军。” “是呀,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想来当初欧阳将军也想不到自己看漏了眼。” 提起欧阳将军,众人都不禁唏嘘不已。 多年前,欧阳将军击败胡人,一举成名,胡人闻欧阳而惧怕。岂料胡人再次侵犯,第一场战役竟是欧阳将军败了。整个晋国上下都陷入恐慌。而在第二场战役中,依旧是欧阳将军战败,胡人已经攻破晋国边境,夺取了边境的一个小城。那时,朝中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纷纷另想他法。 便是在此时,闵将军脱颖而出,率领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得首次大捷。 在此之前,闵将军原先是得了欧阳将军的重用,后因分歧而被欧阳将军冷落。在欧阳将军战败之际,朝廷派了另外一位将军前往,而闵将军另投他人门下,锋芒展露。 后来接连数次战役,则由欧阳将军与闵将军共同御敌,将胡人打得抱头乱窜,元气大伤。 如今众人凯旋,虽说欧阳将军有功,但前两次之失,即便能将功补过,可锋芒始终及不上新贵闵将军。偌大的燕阳城中,如今无人不提闵恭,提起欧阳将军的也是少之又少。 且不说宫里的那一位如何想,四大世家心中已有思量。 “说起来,你们可知为何闵将军能如此骁勇善战?你们可有听过什么特别的传闻?” “你是说鬼神相助?” “然也,传闻闵将军之所以能势如破竹,就是因为得鬼神庇佑之人相助。听说那人窥测天意……” “啊?岂不是与……与巫子……” “嘘。” 说话之人眼神一交换,立即心知肚明。 此时,忽有喧嚣声响起,只听有人轻呼:“来了!闵将军凯旋!”街道上的百姓们激动地探头,两边的侍卫如铜墙铁壁一般,岿然不动。 只见燕阳城门大开。 肃杀的军队有条不紊地走进,最前头的是欧阳将军,他身后是骑着乌骓马的闵恭。只见他穿着墨蓝的铠甲,在阳光之下说不出的意气风发,即便此时此刻的他一张面容黝黑,可丝毫也不损他的丰神俊朗。 众人欢呼。 “恭贺将军凯旋!” 即便不曾言将军姓甚,可众人的目光都是望向了欧阳将军身后的闵恭。他的军事才华太盛,以至于此回派去两位将军都无法掩盖他的锋芒。 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注意到了凯旋的军队之中有一辆不显眼的马车,乍一发现,便只觉马车极其突兀。有人探长了脖子,可惜马车上的车门紧闭,里头究竟是什么无人得知。然,从层层兵士包围之下看来,里头的人或物,显然是极其重要的。 越来越多的人目光落在了这一辆马车上。 只可惜此时无风,吹不起车帘。众人盼了又盼,最后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军队消失在自己的眼里。在此之后,街道两旁的侍卫也散了,剩余的百姓登时炸开了,纷纷讨论起马车中究竟是什么。 不过短短半日,燕阳城中便流传出极多谣言,有说是胡人之首,还有人说是胡人俘虏,更有甚者说得天花乱坠,堪比神鬼志异。 . 而这会马车已然到达了宫城。 当朝天子犒赏三军。 庄严而肃穆的朝堂之上,有功之臣等候受封。站在最前面的则是欧阳将军欧阳明,依次下去的是闵恭与其余将士。 而两边朝臣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们。 今日过后,晋国官场上会因战功而出不少新贵。不少人看向闵恭,想必他成为新贵是无可非议的事情,且立了军功,又扭转了局势,如此大的功劳,以目前皇帝的心思,兴许能成为与战绩累累的欧阳家抗衡的第一人。 至于欧阳家,此回只能算是将功补过,若皇帝真要深究,说不定还能揪出个小过来。 然而,众人不曾想到的是,这一回皇帝竟会如此重用闵恭。 欧阳家得了奖赏,也只是寻常的赏金与田地,当轮到闵恭受封时,竟是封了异姓王。这……这可是晋国建朝以来前所未有的事情,拥有实权的异姓王,显然是能将欧阳将军的势力一分为二。 闵恭跪下接旨。 “谢主隆恩。” 皇帝慈爱地看着他,“爱卿平身。” 在场之人登时明了了一事。 燕阳新贵,皇帝红人,即将横空出世。众人看向闵恭的眼神也变得不一样了。欧阳将军冷着张脸,并未说任何话。欧阳将军离开时,一众朝臣还清晰地见到闵恭对欧阳将军冷冷地笑了声。 作为新贵如此嚣张…… 众人看向皇帝,皇帝仿若未见,依旧用看一个宠臣的目光看着闵恭,想着这些年来欧阳家的壮大,所有人此时也是心知肚明了。 皇帝摆明是要借闵恭这个新人瓜分欧阳家的声望。 将要退朝之时,闵恭出列,说道:“启禀陛下,臣有一事禀报,”顿了下,他又说道:“想私底下向陛下禀报。” 此话一出,不禁有臣子抖了抖嘴角。 皇帝似乎愣了下,随后又说道:“你留下吧,其他爱卿退下。” 众人应声。 离开朝堂之时,有几位相熟的大臣交头接耳的,不外乎是在说这一位新贵太过粗俗无礼,太过直接,即便是有话要禀报,退朝后再私底下觐见陛下便是,当着一众朝臣的面说出来,呵,毕竟是太过年轻。 崔池经过时,面无表情地看了交头接耳的大臣一眼,随后离开了宫城。 小厮驭了马车前来,搬下蹋阶。 崔池上了马车。 “父亲。” 崔池道:“查到了没有?” “不曾。” “阿深,闵恭此人慧也,值得结交。” “父亲此话何意?” 崔池道:“他知道陛下要一个什么样的臣子,他越无礼陛下便越高兴。陛下忌惮欧阳家已久,扶持新人,可不是要扶第二个欧阳明。” 崔深应声。 崔池又道:“马车中是何人何物,不日便有定夺。这时该如何做,想来你也有分寸。我们汾阳崔氏的大房绝对不能没落,闵恭乃新贵,立场还不知,定要比其他世家早下手。”微微一顿,他皱眉道:“你妹妹的婚事,也不能全押在谢家身上了,谢家五郎虽贵矣,但非我们崔氏一族的良配。” “是,父亲。” . 众臣散去,朝堂之上只剩下闵恭与皇帝两人。 皇帝说道:“爱卿且说。” 闵恭道:“此回臣能势如破竹,也多亏了臣的恩人。” 皇帝饶有兴致地道:“传闻有得鬼神庇佑之人相助于你,此事当真?” 闵恭抬头道:“恩人不仅得鬼神庇佑,且有窥测天意之能。臣偶然识得她,多次战役中也得她相助,方能所向披靡。臣斗胆为她请求赏赐。今日臣还带来了恩人。” 皇帝眸色微沉。 他道:“传。” 不到片刻,内侍带来了一位红衣姑娘,她低垂着头,皇帝看不清楚她的样貌,只见到她袖下垂着的双手粗糙而黝黑。 皇帝登时有几分失望。 不曾想到身材曼妙的女子却有一双索然无味的手。 此时,女子叩拜道:“民女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平身吧。” 女子应声,她缓缓地抬头。 这会,皇帝看清楚了她的五官,不由大为惊艳,时间竟有五官如此精致的女子,然,可惜的是肤色不白,倘若肤色白下来,便如同盈盈白玉一般。此时肤色偏黑,倒是损了容貌的姣好。 皇帝彻底失望了。 “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姓崔,单名一个锦字。”   ☆、第九十一章 崔锦走出了宫城。 她回首望去。 夕阳西下,偌大的宫城镀上了一层金光,显得愈发磅礴大气,像是一条巨龙盘旋在金光之下。侍卫持刀矗立在城门下,刀光森森,说不出庄严肃穆。 她的唇角缓缓地勾起,露出了一抹微笑。 侍卫们瞧见了,只觉有些耀眼。女子一袭红衣,像是一团火焰在夕阳下熊熊地燃烧着,仿佛有烧不尽的雄心壮志。 而此时,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阿锦。” 男子匆匆走前,埋怨地道:“怎地不在宫里等我?”此人仍是身穿墨蓝铠甲,正是当今新贵——闵恭。他追上崔锦的脚步,又说道:“不是让你在殿外等我么?陛下也就跟我说了几句话而已。” 崔锦说道:“闵郎又不曾与我说,我又怎么知道?” 闵恭说:“我给了你一个眼神。” 崔锦失笑:“你眼神又不会说话,我怎知你在想什么?” 闵恭又说道:“我们两年默契,你怎会不知我在想什么?两年不长不短,若是夫妻,娃儿已能喊爹娘。” 崔锦瞥他一眼,淡道:“两年是不长不短,夫妻也能和离。我今日刚到燕阳,新家事宜还未办妥。” “新家?”闵恭皱眉道:“陛下赐我府邸,是原先雍亲王的府邸,如今一切都是现成的。你若我跟我一道住在王府里,也无需置办新家。这两年来……” 他本想说她与他同进同出,名声早已没了,他底下的兵士几乎都将她当作他的正妻看待,如今与他同住一屋,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但是这些话闵恭没有说出口。 与她真真正正地相处两年,他对她太过了解了。阿锦早已将自己的名声抛之身外,她并非寻常的女子,她要的不是一个能给她撑起一片天的夫婿,她要的更不是内宅里的勾心斗角,她的心太大。 闵恭改口道:“你何必置办新家,你不是说认我当义兄么?义兄与义妹同住一屋,又有谁敢质疑?何况王府离宫城近一些,你每日在宫里当值也方便。” 两年前,崔锦说要与他交易。 她说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且在数次战役中诚然有起死回生之用,他摸爬打滚,虽有受伤,但在崔锦的相助之下,直捣长龙,战无不胜攻无不取。 她助他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忠义王。 他则成为她的靠山,让她在皇帝面前请求一个赏赐。 他一直以为她请求的赏赐会与谢五郎有关,尽管两年之内他不曾听她提过谢五郎,偶尔得了谢恒的消息,她也是闻声不动的,淡淡一笑便过了,可他觉得她还没有忘记他。 所以他一直以为崔锦的赏赐,会是当谢恒的正妻。 然而不是。 她竟然那么大胆地说,她既有窥测天意之能,为何不能当巫女?她还说天意难测,唯有多听,多看,方能更清楚天意。 她堂而皇之地要求以女子之身旁听朝政之事! 她说得那么理直气壮,在年过半百的老皇帝面前,她丝毫也不胆怯,一双乌眸因此而熠熠生辉! 崔锦瞥他一眼。 “义兄不必担心,虽说要置办,但事情也不多。是我大兄原先住的屋子,只要打扫一下便好了,再添些女儿家的事物,夜里也能住进去了。再说,离宫城也不是很远,小半个时辰便能到。”她微微一笑,又说道:“屋子你也放心,是秦南王那边找的。我若有事相求,一定第一个找你。” 闵恭似是想说些什么,而此时崔锦已经对他挥挥手,爬上了马车。 他抿紧了唇瓣。 . 阿宇的手脚很是利落,不过短短半日,屋子便焕然一新,侍婢仆役也都一一置办好了,也提前了一整月从洛丰的崔府里取来了她以前的衣物与首饰,以及她的藏书。 崔锦无比庆幸当初收留了阿宇。 如今阿宇与大兄□□出来的九人,成为了她的左臂右膀。 小小庭院中栽了一株枣树,像极了当初在樊城时的那一株。崔锦不由有些怀念,她抚摸着树干,含笑问:“这是大兄所栽的?” 阿宇说道:“大郎来了燕阳,心中思念家人,让小人寻了枣树,栽了几次方活了下来。这几年大郎也有派人照料这株枣树。” 崔锦笑说:“正好了,等它结果子的时候,又能吃枣糕了。说起来,我也有好几年没吃过珍嬷做的枣糕了,倒是有些怀念了。” “小人……” 崔锦打断道:“我就是说说,你不必放在心上。如今刚到燕阳,一切都需要人手。枣糕燕阳亦有卖。” 她正色道:“所以莫要做那些浪费人手之事。” 阿宇被识破了心思,也不窘迫,应了声。 “小人明白。” 崔锦走回屋子里,她于案前坐下,一本正经地道:“打听到什么了?” 阿宇回禀道:“如今燕阳五大世家已知大姑娘有窥测天意之能,巫族那边暂时没有动静,”微微一顿,他看了眼崔锦,“谢家已有人前往通州。” 如今谢五郎就在通州。 崔锦面色不改地道:“我知道了,且看看哪一家先过来。” 巫女之名一传,五大世家必然坐不住。 然而崔锦没有想到的是最早来找自己的竟然会是王家的人,而且还是曾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王珰。崔锦还记得当初在洛丰时王珰举办的宴会中,王珰对自己的敌意是隔着大老远都感受到了。 侍婢问:“大姑娘,见吗?” 崔锦看了眼外头的天色,此时已然入夜,而她进这个新宅子还不到一个时辰,王珰就找上来了。崔锦淡道:“帖子上是以什么人的名义?” “回大姑娘的话,是以王姑娘自己的名义。” 崔锦说道:“让她进来。” 她思考过的,来找她的人必然不会是谢家,也不会是王家,王谢两家有交情,交情之深也不必说了,看王四郎与谢五郎便知,两人还是巫族同门,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形影不离。 如今出了个巫女,王谢两家若是急着过来,未免有损巫族的声名,且巫族向来自恃甚高,定不会主动过来,估摸着还等她主动过去呢。 在崔锦的思考中,她没有考虑过本家,她更倾向于如今五大世家里更弱的李氏。李氏因谢氏的兴起,逐渐变得衰弱,谢氏因巫族而挤进燕阳五大世家,李氏定然也有这个想法。 这样的李氏会更容易答应她的要求。 在崔锦的沉思中,侍婢将王珰带了进来。 尽管在黑夜中,可王珰第一眼就见到了崔锦。她穿着那么晃眼的红衣,即便肤色变黑了,可她依旧那么引人瞩目。 王珰很不愿意承认的。 一个庶子出来的姑娘,竟然夺得了她心心念念的郎君的心。那是她渴求了二十年多年的东西呀,她从小就想嫁给谢五郎,长大后都是为做谢家儿媳而做着准备,可是五郎却从来没有看过她一眼。兄长说五郎的正妻要是世间最好的女子,她便拼了命去做最好的她。 可是到头来,五郎倾心的却是一个那么粗鄙的姑娘,没有身世没有才情,甚至还与世俗走着相反的路。 她的五郎竟倾心于一个那么糟糕的她。 这让她如何甘心呀。 而如今她回来了,还拥有了巫女之名。她那么狠狠地抛弃了五郎,如今风风光光地回来了!她原先还期盼着五郎会嫉恨她,会忘记她,可现在看到这么耀眼的她,王珰变得不自信了。 她咬咬牙。 蓦然间,她跪在了冰冷的地上。 她说道:“算我求你了,离开五郎吧。” 崔锦有那么一瞬间懵了,完全没想到王珰一来就跪在了地上,还说出了她意想不到的话。她不禁皱下眉头。王珰此时又咬牙说道:“只要你愿意离开五郎,我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 崔锦问:“什么都可以?” 王珰重重地点头。 “是,只要你离开五郎。” 此时的屋里变得寂静,慢慢的,慢慢的,王珰看到崔锦的脸上勾起了一抹冷笑,仿佛在嘲讽着她。王珰只觉心中疼得无以复加,一种被羞辱的感觉缓缓升起。   ☆、第九十二章 只听崔锦缓缓地说道:“王家姑娘,你且说说你能给我开出什么样的条件?”然而,不等王珰开口,她就轻轻地笑了声:“若论钱财,你及不上我,若论权势,我如今是圣上身边的巫女,拥有旁听朝政之权,甚至有与谢五郎一样的神技,我背后还有新贵忠义王,而你,”她藐视地道:“又能拿什么满足我?” 她睥睨着她,像是一个上位者。 王珰心中的屈辱感愈发浓厚。 若非到这个地步了,她绝对不会来求一个自己从来不放在眼里的人。她知道她的五郎对这个女人念念不忘,即便她已经离开数年,可她依旧是他心里头的朱砂痣。 王珰觉得自己输给了一个本该样样不如自己的人,可如今她那么高傲地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让她恍惚间见到了谢五郎。 这样的一个女人是何时有了与她的五郎一样的傲气? 她!怎么能有?怎么敢有? 王珰说不出话来,更加想不出有什么话可以反驳崔锦。她死死地咬住唇瓣。蓦然间只觉自己走错了一步棋,一步令自己屈辱终生的错棋! 然而此时,崔锦又轻笑了声。 “王家姑娘,谢家五郎于你而言,宝若心肝,可于我崔锦而言,却弃之如履。” . 王珰离开了。 在外头等候的侍婢连忙迎了前来,见到自家姑娘发青的脸色和发白的嘴唇,不由说道:“姑娘,可是她为难你了?” “为难?”她冷道:“若不是为了五郎,我今日又岂会任由她羞辱?”她冷哼了一声:“不过也值了。”说罢,她压低声音在侍婢耳边吩咐:“将消息传出去,便说崔氏阿锦羞辱谢家五郎。” 即便你是巫女,即便你有新贵忠义王当靠山,那又如何? 谢家与巫族联合之力,非你崔氏能够想象。 小小功劳便敢得寸进尺,此处是燕阳,是天子脚下,五大世家盘旋百年,又岂是你能靠一人之力能够羞辱得起的? 骄傲如谢恒,晓得此女口出狂言,即使有藕断丝连之心,也会狠心斩断的吧。 而在王珰离去后,阿宇出现在崔锦身边。 他担忧地道:“大姑娘,若是谢氏与巫族……” 崔锦摆摆手,说道:“不必担心,我既然来了燕阳,就不打算像以前那般忍气吞声。何况……”她微微一笑,“闵郎尚要目中无人,我如此飞扬跋扈也算是助长他的威风,一个欧阳家便足矣,闵郎不能当第二个欧阳家。” 阿宇经过数年历练,此时对朝中之事也是懂得不少。 听到崔锦这么说,当即了然。 只不过…… 他看了崔锦一眼,问道:“大姑娘当真对闵家郎君无意?” 崔锦失笑道:“怎么?闵郎让你当说客?” 阿宇连忙道:“小人不敢,”顿了下,他又说道:“小人只是在想大姑娘对忠义王这么好,从樊城起两人便结了缘,若是以后……” 崔锦摇摇头,打断了阿宇的话。 她耐心地道:“我对他无意,在我心中仅仅是将他当作兄长对待。” 面对阿宇,她很是坦白:“我如今这般便已很好,经历过数年前的那一段情,我也算是尝试过人生百态了。如今沉淀下来,我已知什么才是我最想要的,感情之事若能碰上心动的试试无妨,若不能便也不强求。阿宇呀,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对其余女子而言嫁一个好夫婿才是最要紧之事,而对于我自己而言……” 她微微一笑,看向阿宇。 “却非如此。” 阿宇羞愧地道:“大姑娘女子身大丈夫心,小人愿意誓死追随。” . 次日一早,崔锦刚刚醒来便有侍婢前来禀报。侍婢递来了一张拜帖,然后说道:“大姑娘,天刚亮汾阳崔氏便让人过来了,是崔家的四房那边的人,自称是大姑娘的长辈。” 崔锦淡淡地应了声,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拜帖,随后搁置到一旁。 她说:“去回了他们,我身子不适。” 侍婢应声。 片刻后,侍婢回来了。 “回大姑娘的话,汾阳崔氏的人离开了。” “离开时神情如何?” “并无任何异常。” 崔锦笑道:“好了,我知道了,打盆水来,我要梳洗,”停顿了下,似是想起什么,她又说道:“等会必然还有不少送拜帖过来,你一一回我身子不适。” “是。” 崔锦用过早饭后,从后门离开了。她微微乔装打扮了一番,还在头上戴了幕篱。她七日后才正式去宫中当值,如今这七日她可以好好地在燕阳城中看一看。 她没有带侍婢,只带了几个暗卫。 燕阳城果真是一国之都。 这些年来从未踏足过燕阳的崔锦此时也不禁为燕阳之繁华而惊叹。她在东街转了一个时辰,走累了方寻了一家食肆坐下。 燕阳城中大街走动的女子不少,单独进来食肆的亦有之。 当崔锦进来时,并未引起任何人的瞩目。 她唤了小二前来,要了一盅茶,以及三道招牌菜。小二应声离去。而此时,隔壁桌的谈话声传来—— “马车里的是忠义王的恩人?” “听闻跟巫子一样有与鬼神交谈之能呢,所以当今圣上才会封她为巫女。你们听听,巫子与巫女,我们大晋国可有福气喽。” “此言差矣,你定然没听说昨夜的传闻。” “什么传闻?” “听闻巫女羞辱巫子呢。” “据说巫女数年前还曾与巫子有过一段孽缘……” …… 隔壁桌的人谈论得津津有味,崔锦却仿若未闻。这些年来她倒也习惯了,以往还会在意一下,如今却是心如止水了。且心里头还想着都城也好,洛丰与樊城也罢,百姓们一有茶余饭后的谈资,谈论起来都是滔滔不绝,听听现在他们说的,都开始说到她与谢五郎上辈子肯定结了恩怨。 崔锦不由失笑。 不久后,饭菜上来了。 崔锦边听边吃,倒也悠哉快意。在她吃得七八分饱时,隔壁桌忽然拿出了几卷画轴,其中一人感慨道:“连着几年秦州阳城的海上奇景出现的都是山景,不像四年前……” 另一人取笑道:“我看你是思慕神女吧,神女岂会这么容易出现?四年前出现的那一位,至今都没找着呢。” 崔锦一听,不由一怔。 四年前的她出现在海上奇景上,秦州已经晓得,尤其是洛丰,整个洛丰无人不知海上奇景的姑娘就是崔氏阿锦。而燕阳城虽然隔得远,但消息如此灵通,又岂会不知? 她疑惑地竖耳倾听。 “目前世面流传了许多幅画作,姑娘们各有姿色,只可惜却不知是真是假,我曾到阳城问当地之人,当地人也是众口不一。后来倒是更多人模仿此画,哪家贵女都想画一画,更别提郎君也凑热闹了,如今真真假假的,到底如何也难以分辨。” “不管真假,我们也就只能看看而已。”那人偷笑一声,可惜地道:“若是当时圣上晓得了,估摸宫里头又多一位绝色美人了。” 崔锦吃惊了下。 她此时方后知后觉地想到当初若是皇帝真要她进宫,她的的确确是无计可施的。幸好有人出了手,至于是谁出的手,崔锦也能猜得出来。 数年前的她始终太过稚嫩,比不上谢五郎的周全。 崔锦离开了食肆,随后她又在剩下三街走了一遍。 走完后,天色已经擦黑,她正想着走回屋宅时,冷不丁的有道黑影出现在自己身旁,紧接着不过是短短一瞬,她鼻间似是传来一股诡异的香味,随后她便昏迷了过去。 待崔锦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全黑了。 她环望周遭。 只见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她只能感受到此刻自己的身下是柔软的床榻。刚到燕阳不到两日,便被人掳了一回。 崔锦此时面上半分害怕之色也没有,她甚至是张开手脚伸了伸筋骨,一点也不像是一个被掳之人。 她整个人安安静静地感受着周围,半晌,她试探地开口:“谢……五郎?” 黑暗之中沉默了许久。 之后是一声不轻不重的冷哼。   ☆、第九十三章 冷哼声一落,崔锦当即反应过来。 她缓缓地坐直了身子,不惊不慌地道:“五郎,我们两年没有相见了。”她的语调说得极慢,甚至有一股漫不经心的味道,仿佛两个人不过是分离了几日。 崔锦的表现令谢五郎皱起了眉头。 她太过镇定。 若是两年前的她即便故作镇定,可亦会呼吸急促,而如今的她一丁点急促的呼吸也没有。在她醒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 她慢慢地爬起,呼吸不曾有过变化,冷静与镇定像是从骨子里沁出一样。 蓦然,她动了下。 他嘲讽地道:“又想逃去哪里?” “点灯。”她摸着下榻,依照谢五郎平日里的习惯,她很快便找到了放灯之处。谢五郎目不能视物,阿墨时常将灯点在高处。无论在哪儿见到谢五郎,只要是室内,定然会是如此。 柔和的灯光照亮了屋内。 一张琴案,一方胡床,一座坐地屏风,屋内依旧是谢五郎式的空旷。 她最后将目光缓缓地落在他身上。 他坐在屏风前,神情是冷漠的,依旧穿着素白的宽袍大袖,清冷的眉眼,单薄的唇,组合在一张脸上,当之无愧的燕阳最为丰神俊朗的郎君。 她踱步到谢五郎的身前,慢慢地坐下。 她不是坐在他的身侧,而是在离他四五步的距离前坐下。她看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五郎。” 谢五郎没有应,神色甚至有些冷。 别以为每次用撒娇的方式就能插科打诨地混过去,他谢五郎没有那么好哄。那一句“于我崔锦而言,却弃之如履”在他脑海里一遍一遍地回荡,每想一次,脸色便青一分。 崔锦仿佛没有见到他冷冰冰的脸色。 她缓缓地行了个礼,额头轻轻地碰了下冰冷的地面,发出了不小的声响。谢五郎耳力极佳,自是不难听出她在磕头。 他说道:“崔氏阿锦,在你心目中我谢恒便如此好糊弄?任由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你若以为磕个头我便会不计较就大错特错了。” 他又冷冷地哼了声。 不过这一声里显然是比之前的轻了几分。 他想着再冷她几个月,教她尝尝相思之苦,再勉强给她一个台阶。 “我这一跪为的是两年前的不辞而别。” 从某方面而言,两年前她若要离开该与谢五郎说清的,只是当时她知若说了就没那么好离开了便没有提,一直忍到了现在。 她知道谢五郎有派人寻她,也觉自己那一次是任性了些。 所以今日她是特地来致歉的。 话一出口,她心里头便轻松多了。此事一结,接下来便该是另外一事了。正所谓一码归一码。她又说道:“五郎,你可知我成巫女了?” 谢五郎冷道:“哦,有出息了。” 崔锦说道:“果然五郎早已知晓,便是何公掳了我的那一回吧?我知道五郎为我做了许多事情,也知换了另外一个女子定会感恩戴德的。可是五郎呀,你可知晓一事?从我喜欢上你的那一刻起,我的心便没有一日是安宁的。五郎你的家世太高,你是高高在上的巫子,与你在一起时,我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你是那么高贵的谢家嫡子,而我的身份却那么低。每每想到此处,我都心痛不已,恨不得一出生便是天之骄女,如此方能与五郎相配。” 她的语气极其平静。 “与五郎在一起的两年,我时常都是这么想的。可是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即便当真有机会,我也会依旧选择做爹娘的女儿。五郎你很好,可是与你在一起,我的心太痛苦了,我变得不像我自己,所以我思来想去便索性离开你了。离开五郎后,我去了边境,我见到了许许多多的人,甚至还有一次与胡人对战了。我学会了射箭,也学会了骑马,我从未过得如此快活。那时的我便在想,比起喜欢谢五郎的我,我更喜欢那时的自己。所以,五郎,我如今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不再是那个喜欢五郎的我了。” 他神色变得复杂,但很快的,他又咬牙切齿地道:“胡闹!我谢恒岂是你喜欢便喜欢,不喜欢便不喜欢?” 她毫无惧色。 “以前五郎不也是这样吗?觉得阿锦有趣便玩一玩,觉得阿锦无趣了便舍弃,从未顾及过阿锦的名声,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五郎那时定是在想,阿锦如此卑微的女子能得自己的垂怜便是最大的幸事吧?五郎又可曾想过我心中到底想什么?不,五郎肯定没想过。在五郎心中,能给阿锦一个贵妾的名分便是最好的吧?” 谢五郎动动嘴。 崔锦又说道:“五郎可是想说男子与女子是不一样?” 谢五郎没有否认。 她说道:“可在我眼里看来,都是一样的。我身份比你低,所以你觉得给我一个贵妾便是抬举了我。然而我却不是这么想,所以那几年我才会如此痛苦。如今我想通了,人生在世,难得快活。五郎,我只想过得快活。” 她站了起来。 “我要说的话便是这些,望五郎珍重。” 她退后了一步。 而就在此时,谢五郎开口道:“快活?闵恭当了你的靠山,你便如此快活?”他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逼近崔锦,“以至于说出弃我如履的话?” 他面色铁青。 “五郎是郎君,我说出这样的话也不会有辱郎主的名声,顶多会让人觉得我太过嚣张。” 谢五郎说:“你在报复。” 崔锦笑道:“郎主此言差矣,我又非五郎,岂会做那般幼稚可笑之事?不过是王家六姑娘来寻我,逼于无奈才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你倒是句句带刺。” “只不过是想起以前的事情,稍有不忿罢了,语气有些冲,五郎肚里能撑船,莫要与我计较。我羞辱了五郎,五郎也羞辱过我,如今你是巫子,我是巫女,也算是平起平坐。同为圣上办事,同为晋国效力,还望谢家五郎莫要难为我才是。时候也不早了,我也不便叨扰,告辞了。” “你当我谢家府邸是什么地方?今日不说个清楚,你莫想离开。”他声音极冷。 崔锦却是笑了。 “我非当年的我,五郎莫不是以为谢家府邸能困得住我?” 而就在此时,阿墨匆匆走进,说道:“郎主,大事不好了。忠义王带了人在外头闹着。”说着,他看了一眼崔锦。 这一看,不由惊呆了。 两年没有见到崔氏,竟变化如此大,虽说容貌不曾改变,但眉眼间却添了股朗朗英气。 崔锦说道:“想来五郎此刻也不愿与忠义王撕破脸皮,阿锦先行告辞。” 阿墨看向谢五郎。 谢五郎甩袖道:“让她走。” 她微微颔首,也不曾欠身行礼,便施施然地离去,那神态那动作,完全不像是被掳来的,反倒更像是被请来做客的。 . 谢五郎简直是被气坏了。 他完全没有预料到崔锦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他曾说让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活着,可他没有说过让她在自己面前肆意妄为!枉他还想着要给她台阶下,结果一转眼,她狠狠地打了他的脸。 她说了那么多,言下之意不外乎是,哦,她不在乎他了。 谢五郎前所未有地感到愤怒! 她怎么敢这样对他? 可在愤怒过后,谢五郎又冷静了下来。 阿墨此时走进了屋里。 谢五郎坐在窗边吹着冷风,阿墨上前,说道:“郎主,崔氏跟忠义王离开了,”顿了下,他看了看谢五郎的脸色,补充道:“到东街后,崔氏与忠义王分开了。另外,今日掳走崔氏时,崔氏早已有防范。崔氏估摸着猜到了是郎主的人。” 所以,他想着,今日崔氏的目的约莫着是来气郎主的。 谢五郎冷笑道:“翅膀长出来便敢乱飞了,燕阳城又岂是洛丰?” 阿墨附和道:“郎主所言极是,崔氏也只能一时嚣张……”方才她真真是太嚣张了!瞧瞧她说的是什么话?阿墨又说道:“郎主,那如今……” 谢五郎道:“我不快活,她又怎能快活?”   ☆、第九十四章 崔锦站在窗边。 窗外的不远处正好是院中的枣树,光秃秃的枝桠上长出了嫩绿的叶芽,仿佛在一夕之间,春回大地 “大姑娘安好?” 阿宇打量着崔锦,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昨夜之事,他听跟着大姑娘的几个暗卫说了。当有人接近大姑娘时,他们早已发现。然而,大姑娘却给他们比了个手势。随后他们只好悄悄地跟着掳走大姑娘的人走,不曾料到竟是到了谢家府邸。 阿宇晓得自家大姑娘与谢家五郎之间的事情,是以格外忐忑。 崔锦淡笑道:“何以不安?” 阿宇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提起谢五郎三字。 仿佛识破了阿宇的心思,崔锦连头也不曾回,便说道:“若是你想说谢五郎的话倒是可以安心,如今他不会对我如何,而我也非当初崔锦。传令下去,自今日起严加防守,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定不会轻易罢手。” 说着,她转过身子,歪了下头,对阿宇笑吟吟地说道:“以前我只能想方设法地隐忍,如今能光明正大地与他交手,想想都有些兴奋呢。” 阿宇抬眸看了崔锦一下。 “嗯?你想说什么?” 阿宇说道:“大姑娘似乎特别高兴。” 崔锦反问:“为何不高兴呢?以前我只能仰望他,如今我可以平视他,兴许再努力一些,他便只能仰望我了。这样的反差,我如何能不高兴?” 阿宇似是还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咽进了肚里。 他道:“祝大姑娘旗开得胜。” 此时,有侍婢走进,禀报道:“大姑娘,今日又有新的拜帖,比之昨日少了一半。”阿宇听了,望了崔锦一眼,说道:“兴许是知晓了昨夜的事情。” 新鲜出炉的巫女被困谢家府邸,忠义王气势汹汹前去救人。 乍听之下,其间的关系委实容易让人琢磨,也值得令人细细考量谢家对巫女的态度,今日拜帖少了一半,显然是受了谢家的影响。 崔锦不以为意。 她问:“今日汾阳崔氏可有派人来?” 侍婢回道:“还是四房的人过来。” 崔锦淡淡地道:“都拒了。” “是。” 待侍婢离开后,阿宇琢磨了下,问道:“大姑娘是倾向于崔氏?” 崔锦说道:“本是属意于李氏,然,经过昨夜之事,”她微微一顿,“我改变主意了。” . 谢五郎这几天过得很是不顺。 府里头的下人仆役们都晓得自家主人这几天心情不佳,遂连走路的脚步都刻意放轻了,个个恨不得学会水上飘的功夫。昨日一仆役在外头走快了几步,发出了不轻的声响,将屋里头的郎主吵醒了,因此被打了十个板子。此事一传,所有人都不敢掉以轻心。 阿墨苦着一张脸迅速穿过长廊。 走到屋檐下时,他脸上的五官皱得紧巴巴的。好一会,他深吸一口气,以豁出去的姿态大步走进屋内。 谢五郎倚窗而坐,手中在把玩着拇指上的黑玉扳指,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闻得脚步声,眉眼微动,语气不轻不重地道:“人呢?” 阿墨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声。 “回禀郎主,崔氏忒么狡猾,身边有不少武艺精湛的暗卫,皆神出鬼没,一时半会难以再次掳她过来。”他自己都觉得邪门,那崔氏在边境打滚摸爬两年,来到燕阳后,不仅仅整个人的气度都变了,而且还愈发本事了,竟是将郎主身边的高人通通都抵挡住了。 阿墨说道:“崔氏与忠义王一联手,郎主,实在是有些困难呀。” 话一出,阿墨顿时懊恼极了。 瞧瞧他,说什么忠义王,郎主现在最不想听到的便是“忠义王”三字了。 他咽了口唾沫,补充道:“不过郎主放心,崔氏身边的暗卫武艺是精湛,但总有一日会疏于防范……”阿墨更加懊恼了。瞧瞧他,又说错话了,这不是在打郎主的脸么? 哎,其实也不能怪他。 这几日为了将崔氏带来给郎主见一面,他们当心腹下人的可是费劲了心思。只有鬼神才晓得为何那崔氏变得无坚不摧了,连着三次都被她躲过了。 如此一来,他茶饭不思寝食难安,脑袋晕乎乎的,能不说错话么? 谢五郎皱起了眉头。 阿墨刚想说些什么,就只听谢五郎轻轻地哼了声。 “她竟是打这样的主意。” 阿墨只觉一头雾水。 谢五郎的眉头松缓开来,他说道:“将暗卫撤了。她既然要以巫女身份出现,我便如她的意思。” “阿墨愚钝,不知郎主的意思是……” 谢五郎说道:“她当初不过是恼我不给她正妻之位罢了,如今这些小把戏不过是告诉我,她崔锦亦有能力当我的正妻,所以才闹这些小脾气。她决意如此,我奉陪一回又如何?” 待事了之后,再好好地“拷打”,敢这么跟他玩,不严重惩罚她一次,他就跟她姓崔! 阿墨恍然大悟。 可仔细一想,他又觉得不对。他那天怎么看崔氏都不像是在跟郎主闹脾气呀。不过这些话阿墨却是不敢说出口,他瞅瞅自家郎主一副笃定的模样,心想……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郎主这样的天之骄子,崔氏怎么可能不喜欢?怎么敢不倾心? 郎主都倾心于她了,她又怎么能不倾心回郎主呢? “郎主打算如何办?” 谢五郎道:“再过几日她便要以巫女身份出现在朝堂之上,算起来,我也很久去过朝堂了。让人备车,我等会要入宫觐见陛下。” 身为巫子,比寻常皇子还要受宠的谢恒,与大巫师有一样的权力,便是旁听政事。然大巫师闭关多年,已是许久没有出现在朝堂之上了。虽然没有议事权,但能伴在天子身侧于许多人而言都是求之不得,因为常伴天子身侧还能旁听政事,与天子闲聊时,往往能在无意间左右天子的决策。而偌大的朝堂之上,有这样权力的人也只有巫子谢恒一人,如今还有巫女崔锦。 阿墨闻言,不由拍了拍脑袋。 对了,他险些就忘记了。 与崔氏碰不了面不要紧,抓不到也没关系,她总要上朝的,在朝堂之上,她想逃也逃不了了。 . 春日一到,天气便暖和起来。 崔锦喜爱春日的阳光,一到了早上便门也不出,直接在庭院里伸展手脚,晒着太阳。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像是镀了一层微光。 阿宇买来的侍婢唤作月兰,年纪不到双十,是个手脚利落的姑娘。 月兰每每看到大姑娘此举,都很是担忧。 她以前也曾经侍候过大户人家的姑娘,可那些大户人家的姑娘个个都是极其保养自己的皮肤。晋国以白为美,姑娘家们个个都怕晒着太阳了,即便是初春,出门时必然要打把伞的,哪里像大姑娘这般,天天往太阳底下凑的。 大姑娘五官长得好看,若是肤色再白一些,即便要整个燕阳城第一美人的称号,也不是不可能之事。瞧瞧大姑娘的模样,她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呢,肤色偏黑尚能如此,若是完全白下来,五大世家的贵女也好,公主也罢,定比不过大姑娘的。 月兰晓得大姑娘不听劝的,是个自个儿有主意的人,她只好暗自忧伤地陪着大姑娘站在太阳底下。 过了会,阿宇走了过来。 “回禀大姑娘,谢五郎那边的人没有任何动静了。” 崔锦说道:“嗯,我知道了。” 阿宇问:“大姑娘,谢五郎那边可是在打什么主意?”自从晓得自家大姑娘有窥测天意之神技后,他便愈发佩服崔锦,对崔锦的命令都是深信不疑。 崔锦瞥他一眼,说道:“不管打什么主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阿宇说:“小人明白。” 崔锦以手遮眼,透过指间细缝看着苍穹上的太阳,她缓缓地道:“再过两日便要上朝了,头一回马虎不得。月兰,备纸墨,我要作画。” 月兰应声。   ☆、第九十五章 外头灰蒙蒙一片,星月尚可见。 月兰昨夜听了崔锦的嘱咐,得知今日是大姑娘头一回要以巫女之身出现在那神圣高贵的朝堂上,夜里紧张得不行,生怕次日会出了纰漏,一整夜也不敢怎么歇,不到寅时她便早早醒了,打了水洗脸,精神抖擞地侯在屋外。 相比起月兰的紧张,崔锦这个当事人倒是镇定得多。 “打盆温水进来。” “是。” 月兰手脚利落地去了灶房,她起来的时候便已经烧了一大盆热水,搁了好一会,如今兑些井里打出来的冷水,刚好是最适合洗漱的温度。 她捧着小铜盆走进屋内。 此时的崔锦已经换好了衣裳。 没有任何纹案的水红锦缎,裁成宽袍大袖衫的样式,脚下是月牙白的云靴,一头墨发披散而下,墨黑的发与水红的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明明是这般简单的装扮,可月兰却看得眼睛眨也不眨的。 直到崔锦转过身时,她回神道:“大……大姑娘,水打好了。” 崔锦擦了把脸,微微一笑:“替我梳妆吧,便梳寻常男子的发髻,将先前洛丰送来的白玉嵌红宝石发冠束上。” 月兰犹豫了下,问:“大姑娘,如此会不会朴素了些?” 崔锦含笑道:“我是去上朝,又非去比美,穿得花枝招展的倒是惹人闲话了,如此便很好。” 月兰恍然大悟。 “奴婢明白。” . 许久不曾出现在朝堂之上的巫子谢恒今日要来上朝,得知此消息,众多大臣都不由想起了前几日谢家府邸传出的消息。 谢恒光天化日之下抢走了巫女,在谢家府邸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无人得知。越是不知便越多人好奇,适逢今日又是巫女头一回过来,在座众人都心思各异。 当今天子信巫,巫子生在谢家,天子宠信巫族,而大巫师一族一门独大,如今巫女横空而出,背后又是新贵的忠义王,此般格局倒是值得让人思量,也不知会不会从此打破大巫师一门独大的局面。 思及此,在座的朝臣心思各异,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人。 此时离早朝时间还有两刻钟,而该来的朝臣已经全部到齐了,他们或互相低语,或探头看向殿外,或暗自沉思,与以往的早朝前夕并无不同。 而就在此时,一道素白的人影踏进了殿内。 登时殿内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向了那一抹素白的人影。 那人正是巫子谢恒。 他身边的随从扶着他踏进殿内,一步一步地走向专设的坐地屏风之前。屏风位于龙椅的左下方,以往谢恒来上朝时所坐的便是这个位置,然而今天却有了一丝不一样。 阿墨低声说道:“郎主,右边也有席位。” 言下之意是,右边就是给崔锦坐的。 而在阿墨话音落时,方才还是鸦雀无声的朝堂起了哗然之声,还有朝臣倒吸了一口气,在谢五郎耳中听来,众人此时是接近于震撼的。 殿外走进了两道人影。 一个穿着水红的宽袍大袖,另外一个穿着崭新的官袍,正是巫女与新贵忠义王。忠义王大家都见过的,是以也不会惊诧,而旁边的巫女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头一回见。 这一见,便是惊鸿一瞥。 崔锦笑着与诸位大臣打招呼,整个人很是随和。 有窥测天意之能的美人亮出笑颜,不少人登时心生好感。当然也有人心中不屑得很,只觉女辈之流玷污了朝堂的圣洁,暗地里不满有之,明面上有敌意亦有之。 崔锦仿若未见,与闵恭一道走前。 她停在了落谢五郎三四步左右的地方。 阿墨低声说道:“郎主,是崔氏与忠义王。”他咽了口唾沫,看着崔锦身上张扬的红色,不禁在心中感慨:崔氏着红衣红裙,着实耀眼呀。 一直不曾吭声的谢五郎缓缓地转身,面向了崔锦。 他迈了一步,两步,三步,在她身前停下,两人之间仅剩一步的距离。他淡淡地开口:“巫女崔氏?”此话一出,显然是要装作不认识她了。 崔锦很快便反应过来,不卑不亢地回了句:“原是巫子,久仰大名。” 两人都装作不认识,倒是让在场的大臣摸不着头脑。 闵恭皱了下眉头。 “大名?”谢五郎冷冷地道:“仅仅是久仰?” 在场的诸位都知道巫子谢恒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听到谢五郎说出此话,不少人饶有兴致地看向崔锦,想知她到底会如何回应。 崔锦岂会不知谢五郎存心找茬,她不紧不慢地道:“除了久仰,巫子还想是什么?” 崔锦不动声色地将问题抛回到谢五郎身上。 谢五郎还未开口,闵恭便已说道:“阿锦,陛下快来了。” 这一声“阿锦”落到谢五郎耳中,是极显亲密之态的,他的眉头缓缓蹙起,随即甩袖坐在左面屏风前。 崔锦见状,也不与谢五郎针锋相对,笑意盈盈地在右面的屏风前坐下。 一众朝臣眼观鼻鼻观心的,一时半会也没分不出方才的巫子巫女言语交手中谁胜谁输。此时,外头响起了内侍的吟唱—— 陛下驾到。 朝堂之内,所有人皆是起身行礼。 皇帝龙行阔步而来,在龙椅上坐下后,方沉声道:“众爱卿平身。” 皇帝的目光落到身边的谢五郎与崔锦身上,他朗声笑道:“今日委实难得,巫子巫女齐聚一堂,乃我大晋之盛事。想必众位卿家今日第一次见到巫女,巫女年纪尚轻,然能力却不容小觑呀。” 登时,殿堂之上就有人站出来,质疑道:“巫女不过双十年华尔,又为女子之身,朝堂政事又岂能任由她听之?” 当即有数人站出来附议。 崔锦扫了他们一眼,慢慢地道:“敢问谢家五郎担任巫子一职时,年龄几何?又敢问鬼神庇佑我大晋,不分男女,我虽为女子身,可擅巫者又何来男女之分?能为大晋效力,为吾皇办事,又何需区分男女?” 此话,她说得那么理直气壮,那么的理所当然。她一个女子站在满是男子的朝堂之上,半点紧张窘迫也没有,仿佛她天生便该处于这个位置,所以才那般从容不迫。 方才出来质疑的几位大臣,此时也哑口无言。 谢家五郎担任巫子一职时,只是幼童之龄,然因大巫师与谢家作为靠山,且谢五郎确实擅巫,为此当时不曾有任何人质疑。 谢五郎轻轻地哼了声。 声音虽然极轻,但崔锦却是听到了。 崔锦又往前站了一步,说道:“刘太常,你家小马尚好?” 她又往前一步,直勾勾地道:“秦少府,夜里与君能饮一杯无?” 她再次往前迈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另外一人,声音不紧不慢地都道:“苏大理正,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三句话一出,她露出了一个微笑。 三位官员的面色都不由大变。 刘太常爱马,为此还盖了个马厩,马厩中宝马无数,前几日他得了一匹小马驹,极为罕见,然今早他出门上朝时却病恹恹的,此事知道的只有府中下人,而此刻却从崔锦口中道出! 比起刘太常,秦少府更是惊诧。 他是打算今日下朝后,处理公务毕,便约上知己好友,红泥小火炉,能饮一杯无。这仅仅是他的想法而已! 苏大理正则是惊呆了。 他昨夜挥墨作画,想不到题词,今早醒来时所想到的便是此句。 巫子当初说的都是大事,而如今巫女说的都是琐碎之事。一件两件并不可怕,若是连在一起,岂不是每个人的心思都无处可藏?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了,几个质疑的大臣无声地回到原位上。 崔锦蓦然低笑一声。 “方才阿锦多有得罪,还请诸位多多见谅。” 皇帝抚须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年轻难免气盛。” 言下之意便是极其赞赏崔锦的。 皇帝态度如此,剩下的大臣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而右面屏风前的谢五郎,在早朝上,半句话也没有说。有人悄悄地看了谢五郎一眼,虽然隔得远,但也能感觉出他心情的不妙。 阿墨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崔锦,默默地在心底叹了声。 将近辰时,早朝方结束了。 在一众朝臣离开殿堂之前,皇帝开口道:“今日日头不错,巫子与巫女留下陪寡人用午膳。”能陪皇帝用膳,自是一件喜惊掺半之事,喜的是得到皇帝的青睐,惊的是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便会得罪皇帝。 闵恭担忧地看向崔锦。 崔锦对他摇了摇头,以示安心。 闵恭见状,方点点头,还对她笑了笑才离开了殿堂。 阿墨低声在谢五郎耳边说了一句,谢五郎的面色微微有些不悦。   ☆、第九十六章 皇帝在毓秀宫设了午宴。 宫娥们鱼贯而入,呈上了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皇帝坐在主位上,谢五郎与崔锦则各自一旁。皇帝笑着说:“五郎呀五郎,平日里唤你来上朝,千呼万唤都不来,今日倒是改性子了。你们谢家族长,还有大巫师,不少在寡人耳边念叨于你。” 谢五郎问:“念叨什么?” “五郎心在外边,一年里手指头都能数得清你在燕阳待了几日。前些时日刚从通州回来吧。” “去通州也是为了陛下办事。陛下说得到像是阿恒在外边游乐了。” 两人说着话,崔锦在一旁听着。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皇帝和谢五郎,没有想到他们俩私下里竟像是知己好友一般,即便不说身份,两人年纪也相差数十年,且皇帝对谢五郎竟是一点儿架子也没有。 她收回目光,心中不由得有所考量。 正当此时,皇帝说:“说起来,巫女来自明州樊城,五郎也在樊城待过一阵子。” 崔锦微微一怔,随即笑着回道:“我曾……” 话音还未说完,谢五郎便打断了。他淡淡地说道:“说起这事,陛下定不知当初巫女如何地胆大包天。阿恒在樊城为陛下办事,无意间遇上了巫女。彼时她见阿恒第一面,便已言倾心于阿恒,当真是大胆得很,还说得头头是道,令阿恒无以反驳。” 说着,谢五郎喝了一口酒,又将当初崔锦是如何说倾心于他的话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真真是听者害羞。 崔锦愣了愣,反应倒也快。她故作委屈地道:“陛下可别听五郎胡说,当时阿锦也是逼不得已。彼时五郎凶煞,模样像是要吃了阿锦似的,阿锦便急中生智,想了个这样的法子,好让五郎给予阿锦喘息的机会。”她看似埋怨地又道:“若给阿锦一个重来的机会,那时定不招惹五郎。” 谢五郎听出了崔锦话中的后悔之意,脸色登时不太好看。 他冷冷地笑了声:“是么?” 崔锦笑吟吟地道:“陛下,你瞧,五郎当初便是这般凶神恶煞的。您说阿锦当时能不怕么?陛下陛下,倘若五郎再欺负阿锦,陛下可要为阿锦做主才是。” 皇帝说道:“有寡人在,五郎自是不敢欺负你。” 崔锦莞尔一笑,举杯道:“阿锦先多谢陛下,敬陛下一杯。”满满的一杯烈酒,她面不改色地便全部喝光了,一滴也不漏。 她倾杯示意,面上笑意盈盈的。 皇帝说道:“好,巾帼不让须眉呀。” “陛下谬赞了。” 一场午宴下来,崔锦与皇帝相谈甚欢。她喝了不少酒,离开毓秀宫时,已然半醺。她在宫娥的搀扶下上了轿子,她掀开了轿帘,任由春风拂来。 将近宫门时,轿子蓦然停了下来。 侍候崔锦的宫娥说道:“巫女大人,巫子在前方。” 崔锦晃了下头,说道:“让他先过去。” 宫娥说:“巫子想见大人。” 崔锦说:“方才都见过了,如今也没什么好见的了。” 话音落时,谢五郎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崔氏阿锦,你醉了。” 她下意识便反驳道:“我才没醉呢,我在军营里跟将士喝酒,可谓是千杯不倒,万杯不醉。”说到此处,她还隐隐有得意之色。 谢五郎的脸又黑了几分。 尤其是一想到与众多男人齐聚一堂喝得酩酊大醉,军营里的那群人又是少见女人的,他的脸色愈发难看,面上已然有了怒气。 崔锦瞧着他生气的脸,问:“五郎可是生气了?” 不等谢五郎回答,她又哈哈地笑着:“太好了,以前五郎一生气我就只能软声软语地哄你。如今你生气了,我却是不怕了。你生气吧生气吧,越生气越好。刚刚陛下说了,你不能欺负我了。你若再欺负我,我就告诉陛下。哎,有人撑腰的感觉就是好呀,胸中的那口恶气都出了。” 她说得尽兴,整张脸都能笑出一朵花儿来了。 “走走走,抬轿的,别愣在这儿,巫子大人不走,本姑娘走。” 宫人一听,打量了眼谢恒。 崔锦见轿子还不走,不悦地道:“怎地还不走?”声音里凶巴巴的。宫人晓得崔锦正受恩宠,也不敢多有得罪,立即行动起来。 阿墨咽了口唾沫,问:“郎主……” 谢五郎何时受过这样的难堪,尤其是一想到方才阿墨说崔锦与闵恭两人在朝堂上眉来眼去,简直将他当作不存在一样,心里头就气得不行。 嘴里竟吐出四个字。 “小人得志!” 阿墨一听,登时就知郎主气得不行了,都开始口不择言了。 “走,回府。” “是。” 却说谢五郎回了谢家府邸,这种有气不能出的感觉在谢五郎心里头萦绕着,以至于田郎从遥远的青郡带回有名的栗子五香酥时,谢五郎一口都用不下。 他仔细回想了下。 他谢五郎从小到大就不曾受过什么气,更没人胆敢欺骗他,戏耍他,而如今崔锦确实样样都做齐了。现在更是嚣张得意地连鼻子都翘到天上去了! 阿墨进来说道:“郎主,身体为重呀,好歹也吃点东西填肚子,万一饿着了容易得病。” 此时,阿墨是万万不敢提起崔氏的。 郎主正气得不行,还提崔氏不就是给郎主添堵么? 谢五郎说:“先搁着,我想吃了自然会吃。” 阿墨只好作罢,吩咐底下的侍婢将饭食温好了。他又看看谢五郎,一想起今天崔氏的表现,他也觉得很是头疼。之前崔氏还只是嚣张,如今都无法无天了。以前在洛丰的时候,偶尔小鸟依人的,也算懂事。虽然有时候会张牙舞爪的,但那也是情趣。可现在崔氏就是一副完全不把郎主放在眼底的模样。 不过阿墨转眼一想,崔氏此时的确是有不把郎主放在眼底的资本。 在朝堂上,他也听见了。 她炮语连珠,在场之人无人不信服她的巫力。在大晋国里头,全民信巫,拥有巫力之人便可以凌驾于寻常人等之上,何况崔氏的确是个聪明的,一早隐藏实力,有了靠山之后方完全展现出来,现在巫族那边估摸也头疼得很,想必一时间不知该结为盟友还是成为力敌。 谢五郎忽然说道:“阿墨,她变了。” 阿墨附和道:“是呀,郎主若是能见得到她,今天一定能见到她模样也变得不一样了。以前本就是个耀眼的美人儿,如今在朝堂上更是耀眼得熠熠生辉,她说话的时候好多大臣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倘若她没有巫力,没有靠山,以她的皮囊必定是祸国殃民的妖姬。” 谢五郎沉默了半晌,方咬牙切齿地道:“我谢恒的女人又岂能任由他人觊觎?” 至今为止,在谢恒的心目中,他依旧将崔锦当作自己的女人看待,总觉得这是小打小闹,这次是严重了些,但总会和好的。即便她做了那么多惊骇世俗的事情,可是谢恒始终没有想过要放弃她。 在他的人生认知中,从来就没有放弃二字。 . 崔锦那一日在朝堂上所说的话一传,整个燕阳无人不知皇帝新封的巫女乃名副其实,甚至比巫子还要更甚一筹,一时间崔锦在燕阳城中名声大噪。 一与巫字牵扯上了关系,百姓们看待时便添了一分对鬼神的敬意。 而因为如此,不少贵女纷纷对崔锦发出了邀请。 月兰看着数之不清的请帖时,都有些懵了。她抱着一大堆的请帖去请示崔锦。崔锦只看了一眼,便说道:“都拒了。” 月兰应声,抱着请帖离开。 阿宇见状,问道:“大姑娘如今是不准备与燕阳贵女打交道了?” 崔锦赞赏地看了阿宇一眼,缓缓地道:“我在洛丰之所以要与洛丰贵女打交道,乃因彼时我还只是崔锦。可如今我是巫女了,与巫子拥有一样的权力,我可以在朝堂上旁听政事,与燕阳的贵女便不一样了。” 阿宇恍然,说道:“所以大姑娘如今要打交道的是燕阳的官员?” 崔锦颔首。 “正解。我既打算不走寻常女子的路,也没必要与贵女们打交道。五日后,朝中的几位同僚在醉仙居饮酒玩乐,”指间捏出一张帖子,“也邀请了我。” “大姑娘准备赴约?” 崔锦含笑道:“正是,此约甚合我意,若能迅速与大晋官员打成一片,加之他们对巫的虔诚与信仰,有利于我迅速在燕阳城站稳跟脚,且能更快地了解当朝局势。” 今日陪皇帝用午膳的时候,她发现了一点。 皇帝老矣,龙威虽在,但用午膳时却吃得不多。大晋信巫,最大的原因是皇帝信巫。倘若皇帝驾崩,新帝登基,而新帝欲铲除巫族,那么她的努力便功亏一篑。 她如今靠上天所赐的神技屹立于燕阳,却万万不能一辈子都依靠于它。 崔锦不认为这是居安思危。 经与谢五郎的□□,她愈发认为只有完全属于自己的别人才拿不走,自己才能活得更精彩。   ☆、第九十七章 “大姑娘,王爷过来了,就在外头候着。”月兰走进屋里,对正在梳妆的崔锦说道。月兰侍候了崔锦已有半月,如今对她的脾性摸得七七八八了。兴许是见识过沙场的缘故,大姑娘平日里洗漱都喜欢自己动手,偶尔有闲情逸致的时候才会让她帮忙梳妆。 月兰只觉侍候大姑娘是个极其简单的差事,且大姑娘为人和善,待下人极好,有时候月兰甚至会觉得是自己上辈子三生有幸才能侍候到这样的主子。 月兰又说道:“大姑娘,王爷还让奴婢给您捎句话,说大姑娘可以慢慢来,莫要着急。阿宇已经在大厅里招呼着王爷了。” 崔锦笑道:“你让闵郎再等两刻钟。” 今日与一众同僚饮酒作乐,崔锦极为重视。她知道自己的容貌抢眼,今日与若干同僚见面,她更希望他们将自己当做同僚,而非女子,所以梳妆时她特别注意了一点,将平日里的柳眉化作了长眉,胭脂与口脂都不曾用,连穿着也是简单的锦袍。 她看了铜镜一眼,又取来象牙梳子,盘了一个发髻,将所有头发都束以白玉冠,露出了饱满的额头。 她扭头看向月兰,手中折扇一摇,笑问:“你家姑娘可像风度翩翩的儿郎?” 月兰忍不住红了脸,说:“大……大姑娘如此打扮好生英气。” 崔锦哈哈大笑,露出了洁白的八颗牙齿。 月兰看得呆呆的。 她在燕阳城从未见过这么古怪的姑娘,别人家姑娘都是笑不露齿的,唯独大姑娘一笑必定露出白花花的贝齿,一点儿也不拘谨。可要说她不像女子也不成,她有一张让人难以忘怀的脸皮,任谁也不会忽视了这一点。 这么古怪的两种气质结合在一起,月兰不由心想,难怪一向自恃甚高的谢家五郎,那个高高在上的巫子大人也会对大姑娘情有独钟。 崔锦利索地起身,离开厢房,迈向正厅。 闵恭早已在正厅里等候,听到脚步声,他抬眼望去,刚好就见到了英姿飒爽的崔锦。他哭笑不得地道:“还是春日里,天气凉得很,你拿把折扇像什么样子?” 崔锦大笑道:“吾乃风度翩翩的儿郎,折扇不过装饰尔。” 闵恭瞥她一眼,说:“可惜黑了些。” 崔锦说道:“这样便很好,黑一些方有男子气概。” 闵恭晓得她歪理一堆,不与她辩论,站起来说道:“时候差不多了,出发去醉仙居吧。醉仙居在南街结尾,坐马车过去也要小半个时辰。我的马车也在外头备好了。” 崔锦一怔。 “你也要跟我一起去?” 闵恭挑眉,道:“不成么?你我在沙场上是何等关系?朝中官员是你的同僚,不也是我的同僚?我与你一起去见见也是适合的。” 说到“何等关系”四字的时候,他还特地眨眨眼,语气变得喑哑深沉,颇添暧昧之意。 崔锦无意识地摇了摇折扇,似是在沉思。 然而,不过须臾,她笑嘻嘻地道:“也好,有王爷助阵,那些人也不敢小看了我。阿宇,马车不必备了,我跟闵郎一辆马车即可。横竖闵郎的马车大,能装下好几个我呢。” 阿宇应了声。 闵恭多看了崔锦一眼。 打从来了燕阳,她便不愿与自己走得太近,马车也很久没有一起坐过了。今日却是头一回主动提出要与他同车,他心中不禁添上几分思量。思量过后,有一丝喜色。 她此番举动,莫非是……是对自己也有一点意思了? 闵恭的心思崔锦自是无从知晓,她笑吟吟地携了闵恭一同上马车。在马车上还与他分享了好些趣事,马车停下之前,她都不曾停下说话。 闵恭听着,心思愈发活跃,只觉今日的崔锦添有一点不同。 . 到了醉仙居后,崔锦依旧是笑容满面。 与崔锦相约的几位同僚来的早,早已在醉仙居的雅间等候。他们等来崔锦的时候,也见到了她身边的忠义王。邀请崔锦过来的几位朝中官员都是四五品左右的官职,而闵恭是正二品,又封了王,几人连忙起身行礼。 闵恭笑道:“我今日只是陪佳人而来,你们不必拘谨。” 说罢,他与崔锦一道坐下。 几位同僚见状,哪会不知他们两人之间的亲密。何况如今巫女崔锦乃忠义王的恩人一事,全城皆知。如今又是这般态度,两人之间可见不一般了。 而此时,崔锦笑吟吟地道:“哪里是叫佳人?诸位定然不知,我与忠义王在沙场上的事情。想我一介女子能在沙场上安然无恙地活下来,除了得鬼神庇佑之外,自然也少不了忠义王的相助。我家中爹娘还曾言,忠义王如此护我,即便是我大兄也不过如此,日子都在挑了,待寻得一个良辰吉日便要认了这义兄。” 微微一顿,她又看了闵恭一眼,笑意加深。 “认义兄一事,忠义王也是晓得的。我与忠义王情同兄妹,军营中的众位将士也是有目共睹的。”她哈哈大笑,又说道:“说起来,等兄妹一认,我便是义兄唯一的亲人了,以后义兄若要娶妻,我虽为义妹,只是个晚辈,但嫂嫂之名肯定得由我把关才成。” 此番话一出,几位官员顿时了然。 言下之意很是简单,巫女与忠义王之间并非传闻那般暧昧,正因为情同兄妹,所以才这般光明磊落,方才也是同一辆马车过来的。 如今忠义王乃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且已达娶妻之龄,听闻府邸里连个通房也没有,自小又是个孤苦伶仃的主儿,上无婆母,下无妯娌,只要嫁过去了便是忠义王府的女主人,这么划算的事情偌大的燕阳城中谁人也不知。也正是因为如此,使得忠义王在短短半月之内便成为众多人家的最佳女婿首选人之一,甚至隐隐有赶超谢家五郎之势。 在座的几位官员家中都是有待字闺中的女儿,听得此话,无不眼睛发亮。 闵恭登时成了他们眼中的香饽饽,而崔锦也连带成为需要巴结奉承的对象。几人当即举酒言欢,氛围格外融洽。 反倒是闵恭从头到尾都是一声不吭的,一张脸黑得似有乌云密布。 不过那几位官员可不管,巫女放话了,显然是说忠义王的亲事她的言语是有分量的,数人纷纷与巫女交谈,一时半会的也忘记了巫女的女子身份。 酒过三巡,外头忽然有琴声响起。 崔锦搁下酒杯。 “此乃巫曲,乃谢家五郎所创,至今还未取名字。”其中一人见崔锦感兴趣,便开口介绍。另一人又笑说:“不知巫女可知‘一曲千金’的故事?” 崔锦含笑道:“愿闻其详。” 那人便娓娓道来,将谢五郎与琴技高超的秦郎之间的故事说了出来。末了,那人感慨地道:“其实秦郎琴技的确高超,可惜了。谢家五郎……” 说到此处,那人蓦然醒悟。 巫女与巫子之间似乎有不寻常的关系,他这般大咧咧地说出倒是不妥了。思及此,那人不禁想道,险些忘了,巫女是个姑娘家。 而此时崔锦不以为意地道:“五郎曾为我弹奏巫曲。” 她轻描淡写地又道:“年少时与五郎相遇,五郎容貌俊朗,高洁如莲,我一见倾心,倒是有过一段美好的时日。不过后来因各自脾性的缘故,也分开了。” 她的表情很是惆怅。 “经此一事,我方发觉自个儿还是欢喜那种乖巧听话的儿郎,不必有什么身份,生得好看,又懂得贴心便足矣了。” 她这一番话按理而言是极其大逆不道的。 一个区区女子竟敢如此挑剔,还一副理所当然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尤其是燕阳城那么多贵女盼着嫁为夫婿的谢家五郎,她也敢这么胆大包天地说出他们过往的事情,且不以为耻,还以一种风流韵事的口气说出。 几位官员登时有些迷糊了。 明明是该大声呵斥的,你一个女子怎么能如此说? 可她手持酒杯,倚在坐地屏风前,姿态慵懒,模样却是漫不经心,仿佛她说的都是天经地义。由此一来,他们一时半会竟想不出话语反驳。 她又低低一笑。 “如今我可是巫女呢,鬼神庇佑之人,知天事,通鬼事。鬼神如此庇佑于我,不正是要让我活得称心如意么?” 他们仔细想想,还真的说得挺对的…… 她斟满酒杯,举杯一饮而尽。 她笑眯眯地道:“几位同僚若是有认识这样的儿郎,不妨与我一说。” 闵恭重重地哼了声。 崔锦哈哈大笑:“好好好,义兄,是义妹不好。几位同僚若是为我挑了人,我一定让义兄过目。义兄觉得不好的,义妹一定不要。” 在场的几位官员你看我我看你的,晓得崔锦不是说笑后,陆续应了。 闵恭又是哼了声。 而与此同时,在崔锦与闵恭都不晓得的隔壁雅间里,同时响起了一道不轻不重的哼声。阿墨看了看自家郎主的脸色,心里发愁得很。   ☆、第九十八章 阿墨是晓得的。 今天那几个四品五品隶属奉常的官员,约了崔氏在醉仙居饮酒作乐。他起初听到的时候,心中颇为诧异。在此之前,他都不太能相信崔氏当真要以女子之身进入官场了。 而如今得以相约,他才渐渐反应过来。 郎主晓得这消息时,半点反应都没有。他起初以为郎主是就此作罢了,毕竟崔氏那样的姑娘娶回来的确是个麻烦。所以在郎主沉默了几日后,他便真的以为郎主不再搭理崔氏了。 他跟了郎主这么多年,心思还是能猜一些的。 不过这么多年下来,唯独跟崔氏有关的事情,他一件也猜不准,从樊城到洛丰,再从洛丰到燕阳,每一次的意外之举都是因崔氏而起。 在崔氏去醉仙居的前一日,郎主暗中让人将醉仙居的九个雅间给包下了。 醉仙居生意相当红火,前去吃饭也好喝酒也罢,雅间必定是要预定的,不然当天去的话,雅间肯定没有了。而醉仙居恰好有十个雅间。 阿墨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郎主让人暗中把第十个没包下的雅间的墙给换了。 醉仙居的雅间之所以出名,正因为是雅间的墙相当隔音,隔墙有耳之事绝对不会发生在醉仙居里头,所以许多人都极爱去醉仙居谈事。 墙壁给换了后,郎主在崔氏去醉仙居前便坐在了雅间里。 崔氏与那几个官员的谈话,一字不落地传入郎主的耳中。听到义兄义妹之言,阿墨发现郎主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仔细一看,似乎还有几分欢喜之意。 然而,莫说阿墨了,连谢五郎本人也不曾料想到崔锦会如此胆大包天地在外人面前谈论起他们过往的事情,而且还说得那么轻描淡写,仿佛于她而言,都是不足挂齿的小事。 谢五郎乍听之下,胸口处头一回有点疼,疼得那么莫名其妙。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腔。 这样的感觉前所未有。 而在他还没理清自己的感受之时,吃了豹子胆的崔锦又开始大放厥词了-- “经此一事,我方发觉自个儿还是欢喜那种乖巧听话的儿郎,不必有什么身份,生得好看,又懂得贴心便足矣了。” 谢五郎这下不仅仅是心尖疼得莫名其妙,而且脑仁也疼得无以复加。 她竟然有这样的心思!竟然有这样的心思! 孰不可忍!孰不可忍也! 她竟然要养面首!养面首!好学不学学长公主那样的作风!简直是胡闹!胡闹!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谢五郎只觉自己要气疯了。 “拿酒来。” 阿墨咽了口唾沫,赶忙斟满了一杯酒。 谢五郎如同牛饮一般,灌了几杯烈酒后,心里头那股气方消了一丁点。此时此刻,他只觉胸口火辣辣的,不知是酒的作用,还是自己气出来的。 阿墨小心翼翼地道:“郎主,酒喝多了……伤身。” 谢五郎搁下酒杯。 他咬牙道:“回府。”再听下去,十壶烈酒都不够。 谢五郎回了谢家府邸。 因着巫子的身份,谢五郎是谢家唯一一个单独开了府的。府邸也是皇帝赏赐的,规格堪比亲王。谢五郎走在平日里熟悉的羊肠小道上,步履如风。 他甩袖走进屋里,命令道:“取我的琴来。” “是。” 阿墨赶紧取了谢五郎的五弦琴。 谢五郎一碰琴,便是一曲《十面埋伏》,其杀气腾腾的,听得阿墨这个不太懂音律的人都寒气顿生,心中不由默默地为崔锦默哀了下。 崔氏让郎主的怒气一次比一次高,每次他都以为是郎主最怒的时候了,没想到还有下一次更怒的。 谢五郎连着弹了五曲《十面埋伏》。 足足半个时辰后,他才让阿墨取走了五弦琴。 他踱步到窗边,脸上表情很是落寞。 在他自己强烈地发泄了自己的情绪后,谢五郎发现了一点。而这一点让他自己很是无措,很是心慌。明明崔氏都那么不要脸地对自己了,他怒得想将她大卸八块以泄心头只恨,可是到头来他却不舍得那么对她。 在她说了要养面首那些话后,他生气大怒之余,是心慌。 他意识到了一点。 他一直觉得会一辈子都倾心于自己,为自己所沉迷的崔锦,不再喜欢他了。这段时日以来,她不是欲擒故纵,也不是与他置气,她是真的不喜欢他了。 崔锦不再倾心于谢恒了。 所以她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说出要过往之事,还说要找一个乖巧听话的夫婿。他此时此刻意识到,崔锦她不是在开玩笑,她是说真的。 谢五郎的心疼了起来,心尖上像是掉了一根针,不偏不倚地扎在上头。 . 打从那一日过后,谢五郎便没有离开过谢家府邸。 阿墨只觉奇怪,以郎主对崔氏的执着,理应会找崔氏算账才对的。他也做好了要去掳崔氏的准备了,可是连着几日,郎主一点动静也没有。不仅仅如此,而且他没有再生气了。 这一次,阿墨没有再次揣摩谢五郎的心思。 经过以往数次的经验,他已经决定了以后事关崔氏,他就不再多加揣摩,横竖都猜不准。 到了用午饭的时间,阿墨捧着红木雕花托盘走进屋里。 屏风前的谢五郎正在听着阿白禀报事情。 他悄无声息地放下托盘,走在一旁。待阿白禀报完毕后,方将吃食一一摆开。谢五郎一声不吭地用着午饭,脸上半分表情也没有。 阿白给阿墨使了个眼色。 阿墨悄悄地走了出去。 阿白说道:“郎主不对劲,这几日太过沉默。” 阿墨说道:“是比以往沉默了些,想来是心里头是有事情的。”至于是什么事情,阿墨清楚得很。然,男女之间的事情,而对方又是崔氏,他们当下人的想帮郎主也帮不着呀,只能靠郎主自个儿想通了。 又过了两日,阿白禀报完事情后,出来时遇到了阿墨。 他疑惑地道:“郎主这两日也不对劲,虽然不沉默了,但是比以往多话了些。郎主平日里不是最不喜欢聒噪之人么?这两日郎主变得有些聒噪了。” 用上“聒噪”两字,可见谢恒太过反常了。 阿墨叹道:“我也晓得郎主这两日很是反常,只是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终于,在第七日的时候,经历了太过沉默与太过聒噪的谢五郎将阿墨唤了进来。阿墨忐忑地打量着谢五郎,不知如今郎主又想如何反常。 只听谢五郎说道:“阿墨。” “阿墨在。” “开始吧,将你能想到骂崔锦的词语都用上,通通给我骂一遍。” 这么离奇的要求让阿墨怔楞了下,直到谢五郎皱了下眉头,他才连忙反应过来,说道:“是……是。” 他绞尽脑汁了好一会,方说:“崔氏就是个恶妇!刁蛮!任性!无理取闹!粗鲁无礼!不知分寸!不懂进退!” 过了会,阿墨只觉苦巴巴的,他其实颇有风度,从不与女子计较的。 此时,谢五郎沉声道:“比起宅内的大多妇人,她那点事情算不上是恶妇。她也不刁蛮任性,她一直很聪明,懂得察言观色。她也不无理取闹,相反她进退有度,那两年里她可以无数次提出让我带她回燕阳,可她没有提。她也不粗鲁无礼,她若粗鲁无礼,陛下也不会赞赏她。她也不会不知分寸,更不会不懂进退,虽是出生不好,但放眼燕阳城,放眼整个晋国,又有谁能及得上她……” 谢五郎一点一点地反驳了阿墨所说的话。 阿墨的嘴角抖了下,心想,郎主你若想要阿墨夸崔氏便直说,比起骂人,他能眼睛眨也不眨地夸上崔氏一整天,保证郎主满意! 谢五郎呢喃道:“我竟无法容忍别人说她的不好了……” 话音一落,他开始沉下脸色。 此时他心情相当复杂。 意识到这一点的他,只觉大受打击。在她说了那样的话后,他明明应该生气才对的,甚至要狠狠地惩罚她,如此才是他谢恒应该做的事情。 可是遇上了崔锦,他通通都推翻了,甚至觉得自己不再是以前的谢恒。 这样的认知,让谢五郎相当矛盾。 因为区区一个女人而变得反复无常,这样的人应该值得鄙夷的。可偏偏自己成了这样的人,谢五郎不想承认的同时,又舍不得崔锦。 他忽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头一回心中如此无措。 谢五郎想:索性眼不见为净好了。 可是逃避真相的做法也不是他的作风。 谢五郎此时此刻恨不得把崔锦抓来,自己拿藤条在她臀部打一顿,想到她嗷嗷叫的模样,他又想算了,小小地惩戒一顿便好。 谢五郎叹了声,他又开始吃不下饭了。   ☆、第九十九章 醉仙居那一日过后,崔锦在朝中遇过谢五郎两次。出乎崔锦意料的是,他竟半点怒气也没有,甚至没有拦下她,又开始说些趾高气昂的话。 而是仿若未见地忽视了她,就像是两个陌生人一样。 她知道阿墨告诉了他,可他依旧纹丝不动。 崔锦心中松了口气。 那一日在醉仙居,她也是借着酒劲上来,才说了那么一通话。她回去后仔细想了想,自个儿确实曾经有这样的想法,找个乖巧听话的夫婿,她便足矣了。 即便在沙场摸爬打滚两年,她始终有一点不曾变过,便是喜欢长得俊朗的郎君。 崔锦又想了想,若那几位同僚当真送来人选了,她未尝不可试一试,对着一张好脸皮,又是个乖巧温顺的,相处个十来日,莫说人了,猫猫狗狗也有感情了。 至于谢五郎,她那一番话想来当真伤了他。 他那么高傲的人,又怎么允许她说出那样的话来。不过这样也好,她伤了他,他不再理她,从此两人形同陌路,再无瓜葛,这样的结局也是不错的。 从小户之女一步一步走到巫女的身份,曾得过谢家五郎的垂怜,又潇洒地抛开,又在战场之上亲眼见识了生死离别,枯骨成堆,血流成河,想她崔锦这前半生作为女子而言,她自己是极其满意的。 只是眼下谢五郎一事是解决了,她还有另外一事颇为头疼。 . 下朝后,崔锦离开了议事殿。 如今将近初夏,天气是极好的,不热不冷的,春风和煦。崔锦不打算坐轿子离开,拢袖大步往宫门走去。路上已经没有几个大臣了,她离开得晚,下朝后皇帝还找她说了会话,遂走出议事殿的时候,大臣们都走得七七八八了。 将近宫门的时候,有道墨蓝身影从一棵参天大树后绕出。 此人正是闵恭。 崔锦微微一怔,心中有一丝窘迫。这段时日她烦恼的便是闵恭的事情。醉仙居那一日,她已将话挑明。闵家郎君喜欢她,她不是不知道的。这两年来,在战场上也好,回来了燕阳城也罢,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告诉她,他倾心于她。 其实闵恭长得不差,他的皮相与谢五郎差不了多少。 可是没由来的,她日对夜对,偏偏就起不了男女之情。明明在对谢五郎动心之前,她还曾有过那么一点的心动,可是对谢五郎心动后,她对闵恭就再也找不回那种感觉。 在洛丰他偷亲她的时候,她觉得他是个流氓。 在军营里他偷亲她的时候,她感觉到了厌恶与惊慌,那种感觉就像是大兄偷亲自己一样。有一回,她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得不轻,对闵恭冷了好些时日的脸,自此闵恭方有收敛,也不再提倾心之事,也不再有那些轻薄的举动了。 她觉得自己实在不太会处理男女之间的感情事,谢五郎就罢了,就连闵恭,即便她三番四次挑明来说,他也不曾当真。 有时候,崔锦会认为谢五郎与闵恭有一点极为相似,就是他们都有些自我,只认定自己是对的,不受点挫折,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想错了。 思及此,崔锦收起心底的窘迫,弯眉一笑,喊了一声:“义兄。” 闵恭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下,只是今日他却与前几日不一样,他走了过来,说:“今日我无差事在身,正好在这儿等你一起回去。” 崔锦说:“让义兄久等了。” “还好,不是等了很长时间。北街有一家书画铺子,我不懂画,你眼光好,正好帮我挑几幅送人。”说着,不等崔锦开口,他便道:“走罢,马车已经在宫外候着了。” 崔锦却是没动,她看着他,说道:“义兄,我……” 闵恭责怪地道:“莫非义妹连这个忙也不帮义兄?”顿了下,见崔锦还是不动,他又说道:“以后你若要我帮你挑妹婿,我可不帮你了。” 话音落时,他还无声地哼了下。 崔锦一听,哪会不明闵恭的意思,当即笑靥如花地道:“帮,怎么不帮,义兄开口了,我一定帮你挑最好的几幅,定不会让义兄丢脸。” . 两人坐上了同一辆马车。 马车里,崔锦一换上义妹身份,一张嘴便是滔滔不绝。闵恭偶尔附和一句,心情看起来似乎不太好。崔锦佯作不知,仍旧笑吟吟地与他谈笑风生。 到了北街后,马车停了下来。 无需下人的搀扶,崔锦就干脆利落地跳下马车,矫健的身姿博得周遭人好一阵喝彩。 崔锦笑道:“义兄,等会你给我说说要送什么人,我好着手挑画。” 闵恭下了马车,说道:“若是挑不着,你给我画也成。” 崔锦含笑道:“好呀。”说着,她扫了周遭一圈。 闵恭问:“怎么了?” 崔锦敛了敛眉,说道:“并无,义兄,我们进去吧。”两人一同进了书画铺子。铺子里除了掌柜小厮之外,一个客人也没有。 掌柜是卖书画的,在燕阳城里消息是极其灵通的,哪会认不出忠义王与巫女,当即笑面迎上。 “不知两位大人想买什么?若想买书,我们这儿的书都是用最轻最薄的凡州纸装订的,极其方便携带。若要买画,我们这里还有不少大师真迹。” 闵恭道:“买画。” 掌柜道:“里边请里边请,我们在雅间里备了茶水果品。” 崔锦却是犹豫了下,闵恭转头看她,问:“怎么了?” 她想了想,说:“没什么,走吧。” 小厮小心翼翼地搬了画作前来,一一在长案上铺开。闵恭是不懂画之人,见着了倒是没什么感觉,而崔锦从小就便嗜画,如今瞥得大师真迹,登时震撼不已。 她沉醉在画中的意境,一幅一幅地仔细欣赏。 闵恭在一旁看着她,眼神很是专注。 小厮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边。 半晌,崔锦才回神说道:“方才不小心看得入神了,”她摸摸鼻子,说道:“这几幅画若要送人的话,定然不会失礼的。” 闵恭含笑道:“你话里还有一句不过吧。” 崔锦大笑道:“知阿锦者莫若义兄也。义兄你瞧瞧这一幅山水田园图,意境之妙委实难以言述,唯有空谷居士方能画出如此脱俗的意境,尤其是画中秋菊,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表述得淋漓尽致。” 她痴痴地看着。 闵恭说:“送人的确合适,不过阿锦你心中却是不舍得了……” 崔锦轻咳一声。 “义兄莫要笑话阿锦。” 闵恭说道:“也罢,既然你喜欢便送你,讨义妹欢心更重要。千金难得的真迹又哪里比得上义妹的快活?说起来,我府里还有一幅空谷居士的画,也忘了是谁送来的。前阵子太多人送东西过来,我也是个粗人,不懂得赏花,只懂得打打杀杀的,放我那也浪费了。等会你顺便去我府里看看,若是喜欢便一并送你。” 崔锦有些犹豫。 闵恭又道:“我这几幅画也不是白送你,作为补偿,我送你多少,你便给我画多少。巫女所作的画,送人也是极其得体的。” 崔锦听后,也不拒绝了。 “义兄放心,阿锦定竭尽所能。” 同时的,她心底又有些不知所措,她都与闵恭明说了,今日他还带她来看画。小小书画铺子又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真迹,即便当真有,燕阳风雅之士何其多,闻风声而来的肯定早已买下,又怎会留给闵恭? 真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可惜她对闵恭只有兄妹之情,本来在洛丰时也只是互相交易,到了战场后同生共死时她便将他视若家人。崔锦心里头念着这事,离开时倒是忘了另外一事。 她进书画铺子前,便在外头发现了谢五郎的暗卫,无需细想,她就知道谢五郎在书画铺子里。 她本是有些忐忑的,但一见到空谷居士的真迹,又念起闵恭的事情,登时就将谢五郎在书画铺子一事抛之脑外,也不去想他一个目不能视物的巫子来书画铺子赏什么了。 . 待崔锦与闵恭离开后,隔壁雅间里的阿墨瞥了眼谢五郎。 郎主在经历了各种反复无常后,今日变得稍微正常些了,且还去上朝了,遇到崔氏时也不曾有何奇怪的表现。他正以为郎主这次真的想通了的时候,郎主让人跟着崔氏,从而听到了崔氏与忠义王的谈话,接着,他们便来了书画铺子。 郎主将隔壁两人的谈话一字不落地收入耳中。 虽然说隔壁两人以义兄义妹相称,但是他怎么听便怎么觉得他们俩有默契。不过也难怪,一起在战场上同生共死的,能不默契么? 当然这些话,阿墨是打死也不会说出口的。 他只好眼巴巴地看着郎主。 谢五郎慢慢地品茶。 足足有两盏茶的功夫,他才搁下茶杯。 “我想通了一事。” 阿墨大喜。 郎主终于要放弃崔氏了么?那样的女人怎么值得郎主反复无常呢!他就知道郎主会想开的! “之前在洛丰时我稍微有了改变,她便死心塌地倾心于我。” 所以呢?所以呢? “既然我无法放手,也放手不了,那便再次让她回到我的身边。”他一字一句地道:“阿墨,我头一回那么想要一个女人,梦里也在想呀。”   ☆、第一百章 近来,整个燕阳城风头最盛的莫过于是巫女崔锦。 不过短短一月,如今燕阳城无人不知崔锦的名字,而最为百姓津津乐道的却不是她有窥测天意之能,毕竟能窥测天意的在这燕阳城中已有了一个巫子,再添一个巫女也不出奇了。而出奇的是这一位巫女除了上朝旁听政事之外,其余时间便像是一个男子一般行走在燕阳城内。 并非说她穿着像是男子,而是她的作为。 明明是个女子,可是私下里却与多位朝中大臣交好,骑马射箭,饮酒作乐,甚至偶尔寻来歌姬玩乐,她也能面不改色地周旋。 与巫子穿白不一样的是,这个外来的巫女成日穿着红色的衣袍,身上饰物极少,甚至有时候连一件饰物也寻不到,她的发髻也是一成不变的,一直都是将乌发束以玉冠,露出饱满的额头,整个人显得英姿飒爽。 渐渐的,渐渐的,燕阳城内的百姓们已经习惯了那一道红色身影。 今日乃休沐日。 崔锦正好得闲,也不打算出门交际,索性留在了屋宅里。夏日已到,阳光正好,崔锦唤了几个下人将书房里的书籍古卷都搬了出来,正好晒一晒,免得生虫。 月兰在灶房里想着法子做好吃的。 她只觉大姑娘每一日都在奔波,如今难得有一日空闲,怎么着也该好好地犒劳下自己,遂准备拿出看家本事,烹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 崔锦坐在藤椅上,悠哉游哉地晒着太阳,闻着枣花的清香,心里头是说不出的惬意。 阿宇过来的时候,正好就见到了这样的场景。 美人红衣,绿树成荫,坐卧在躺椅上,就像是一幅仕女图。 阿宇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回过神,走了前去。 “大姑娘万福。” 崔锦懒懒地瞥他一眼,问道:“那边有动静了?” “回大姑娘的话,汾阳崔氏的四房这几日都没有过来。据小人所查,大房那边开始有动静了。” 崔锦低笑道:“他们倒也耐得住。” 阿宇问:“大姑娘当真要回本家?” 崔锦说道:“先谈一谈再说吧。” 那一日被谢五郎掳走后,她想通了一件事情。与其另起势力,不如借势养势,她始终是姓崔的,何况她晓得阿爹一直想着回归本家。她曾听阿娘说过,阿爹有一回酒醉吐真言,说百年归寿后定要将牌位放在离汾阳崔氏祖祠最近的地方。虽然阿爹醒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但至此阿娘便知即使阿爹一提汾阳崔氏便翻脸,但他心底始终是念着本家的。 阿宇应了声。 次日,果真有汾阳崔氏的拜帖上门。 而这一回不是四房的,而是大房的,也非长辈身份相邀,而是以朝中同僚的身份。崔锦没有矜持,很快便让人回了送帖子的人,说是会按时赴约。 . 崔府的总管郭宗文侯在府外。 马车渐渐停下。 月兰掀起了车帘,马车里头的崔锦望了郭宗文一眼,仅是淡淡的一眼,郭宗文便察觉出了这一位与寻常女子的不一样。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 他见过许多人,府里的每一位姑娘他都知道,包括汾阳崔氏的嫡女,曾被皇后赞誉兰心蕙质的崔家大姑娘崔悦也不曾有这样的气度。 不是高高在上的眼神,而是经历过战场血洗的眼神,不仅仅有坚毅沉稳,而且还有不少他无法形容的神态。只是一眼,他便感觉到了压力。 他的腰微微弯了些。 “在下郭宗文,拜见巫女大人。” “不必多礼了。” 郭宗文应声而起,吩咐随从开门。崔锦望了眼,开的是府中的正门,迎接贵客方会开的正门。崔锦看出了大房的诚意,给了月兰一个眼色。 月兰立即松开了手。 车帘垂下,郭宗文侧身退步。 马车缓缓地驶进了崔府。 崔锦下了马车,郭宗文在前方带路。路上有侍婢小厮经过,但皆目不斜视,颇有大家气度。崔锦收回打量的目光,此时郭宗文道:“巫女大人,前方便是。” 她淡淡地“嗯”了声。 正厅里崔池已经在等候,与崔池同在的还有崔深。汾阳崔氏如今管家的乃大房,崔池便是汾阳崔氏的嫡长子,崔锦的父亲若在此处还得唤他一声长兄,而崔深正是汾阳崔氏的嫡长孙。 崔锦落座。 经过一个月在官场上的打滚摸爬,与一众大臣的周旋,此刻的崔锦成熟老练得多。她微微一笑,与崔池聊起家常。 崔池在朝堂上是见识过这位侄女的能耐的,是以也不敢掉以轻心。 崔池笑道:“先前你大兄到燕阳时,我也曾派人去接过你大兄,只可惜阴差阳错之下错过了,后来你大兄得圣上荣宠,忙得脚不沾地,你祖父又病逝了,因此也没来得及与湛侄儿说话。丧期一过,湛侄儿也下放秦州了。我心中一直有遗憾,你祖父在时便想着接你一家回燕阳。年少时容易冲动,你祖父也很是挂念你们一家,多次想要接你们回来的,可惜……” 他叹了声。 崔深附和道:“祖父在世时,经常将妹妹一家挂念在嘴边的。” 崔锦说:“当真是造化弄人,我父亲也是时常将祖父挂在嘴边的。”心中却是不以为然,汾阳崔氏若真有那份心思,什么时候能不找人来接他们回去。不过既然是要成为一家人,这一点崔锦也不打算计较。在她心目中,世家里亲情淡薄,只重利益,谈情字又有几分是真?在她身上有利可图,情便真上几分。而她也想要汾阳崔氏的支持,双方是各取所需罢了。 崔池道:“我也很久没见过九弟了,如今阿锦来了燕阳,我再修书一封送到秦州,改日等你大兄上燕阳述职时,正好可以一家团聚。” 崔锦道:“侄女听阿叔的。” 崔池抚须笑道:“好。” . 半个时辰后,崔锦离开了崔府。 阿宇一直在外头候着,见着马车出来了,连忙迎上。他隔着车帘,低声道:“大姑娘,可需收拾东西了?” 崔锦说道:“都先搁着,搬去崔府的事情,不急。” 在崔锦的预料之中,此回应当如同在洛丰那回,与崔全谈了交易后,短短数日崔全便应承了她的要求。只是换成了崔池,却出乎她意料了。 真不愧是本家的老狐狸,情面做足了,话里头滴水不漏的,只应承了他们一家回归本家,剩余的,她每每想要开始谈条件,老狐狸便不动声色地错开,偏偏她还寻不着理由绕回来。 老狐狸的态度很是明显,回了本家便是崔家的人,崔家的子弟为自家人奉献是理所应当的。 崔锦又道:“罢了,先回去再说。” 阿宇应了声。 月兰是跟着崔锦一块到崔府的,她最懂得察言观色。如今见到崔锦这般模样,便知她心底不痛快,仔细揣摩了下,她小声地问:“西街新开了一家食肆,大姑娘可要去尝尝?” 崔锦忽然想起前几年在秦州的时候,她自己也是开过食肆的。 那会她得闲得很,手头闲钱也多,谢五郎宠着她,三百六十五行少说也试了数十行。崔锦心想,兴许可以将秦州的产业搬到燕阳来。 思及此,崔锦也不再想崔府的事情,高兴地道:“去瞧瞧。” 只不过崔锦也就高兴了一小会,不到片刻,她的马车被人拦截了下来。驭夫蓦然停车,崔锦险些磕到了脑袋。她扶了扶额头,皱眉喝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回答她的是阿宇。 只听阿宇隔着帘子轻声说道:“大姑娘,是……是谢家五郎的马车。” 崔锦微微一怔。 此时,外头忽有惊呼声响起,随即是一片哗然声。 “啊,是巫子。” “巫子大人!” “此生竟能亲眼见得巫子大人一面,此生无憾了!” …… 外头是源源不断的赞美之声。 阿宇说道:“大姑娘,谢家五郎过来了。” 崔锦又是一怔,不知谢五郎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她索性掀开了车帘,这一掀登时惊了惊。谢五郎逐步向她走来,他走得极慢,而周围不知何时围满了人群,将西街挤得水泄不通。 崔锦与谢五郎相处过几年,是极其明白谢五郎的喜好。 他喜洁,从不在大街上行走。 那几年与谢五郎在一起,她就从未见过他踩在街道上,往往都是坐在马车里的。如今见他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惊讶的同时,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准确地在她的马车前停下。 周围喧哗的人群也在此刻停止了声音,整个西街登时安静得连跟针掉下来的声音都能听见。 “我在烟华楼为你设了一桌宴席,不知巫女可愿赏脸?”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崔锦的身上。 巫子专程设宴,只为巫女一人。 以往能得巫子亲自招待的,五根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何况还由巫子亲自前来宴请! 不少人的目光里添了几分羡慕。 崔锦心里头想的可其他人不一样,此时此刻她心底正咬牙切齿得很。谢五郎虚晃一招,周围的人又记得水泄不通,倘若他硬掳她,她还有反抗的余地。如今堂而皇之地站在她的面前,她若不答应,未免显得小气了。何况谢五郎用的还是巫女二字,她与朝中同僚可以把酒言欢,巫子亦是同僚。 此刻的她根本没有不去的这个选项。 谢五郎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阿锦,宴席上都是你所喜欢的吃食。” 称呼一换,登时有不少人又惊呼了一声。原以为巫女与巫子之间的事情不过是传闻,或是由他人添油加醋所成,可如今巫子那么亲密地唤巫女,还说出如此引人遐想的话语…… 两人之间究竟是何等关系,便十分值得推敲了。 崔锦没想到谢五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再看周围百姓好奇的目光,她晓得是必去不可了。她佯作落落大方的模样,说道:“还请巫子大人带路。”   ☆、第一百零一章 阿墨奉上了新茶与菜肴,随后默默地看了崔锦一眼,悄无声息地退下。雅间里静谧无声,只剩下崔锦与谢五郎两人。 说来也是巧。 崔锦原想着去西街新开的食肆尝尝新菜,正好谢五郎今日就包了下这家新食肆。 偌大的烟华楼中便只得他们一桌客人。 不过崔锦晓得谢五郎向来是大手笔,食肆的老板只赚不亏。她的脑子里想东想西的,手中也起了筷,夹了烟华楼新推出的四喜丸子。 她咀嚼着丸子。 味儿不错,酱汁香而美味,丸子的肉劲十足,恰恰好融合了酱汁。 谢五郎不说话,她也不打算开口,筷子飞也似的在桌案上动了起来,一盘四喜丸子很快便吃光了,其他菜肴她也尝了一大半,一点儿也没有因为谢五郎的存在而感到拘谨。 相比起崔锦而言,谢五郎吃得极慢。 没有阿墨在身边布菜,他只能依照平日里布菜的习惯伸了筷子,夹到菜肴后,又慢吞吞地送入嘴中,姿态极其优雅。 他慢吞细嚼。 她风卷残云。 阿墨若是在场,定会感慨一声,此女,粗也。 不过阿墨不在,他受了自家郎主的吩咐,只能与月兰在外头候着。 一盏茶的功夫后,崔锦搁下了筷子,她捧起茶杯,喝了半杯茶水,随后轻轻地打了个嗝。谢五郎此时也搁下了筷子,他慢声道:“军营生活艰苦,你时常如此与人抢食?” 崔锦没想到谢五郎头一句跟她说的会是此话,她稍微愣了下,但很快便回过神来,说道:“虽是艰苦,但也没有到抢食这种地步,只不过是习惯了吃得快些罢了。” 说到此处,她登时有些赧然。 桌案上的菜肴基本上都落入了她的肚里,反观谢五郎那边,只动了几下筷子。她一到饭桌上,便忍不住风卷残云,也不是特地针对谢五郎。 之前与朝中其他官员吃饭时,往往都是叫了两桌的饭菜,边吃边谈笑风生。 她问:“我让人再做一桌饭菜。” 她正要起身,谢五郎打断道:“不必了,你知我本来就吃得不多。” 外头的阿墨一听,嘴角不由一抖。 他怎么觉得郎主与崔氏的男女身份像是对调了一样…… 崔锦听罢,也不坚持,重新坐了下来。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品尝着,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谢五郎。谢五郎忽道:“你今日犯了一个错。” 崔锦不由一怔。 他淡淡地道:“汾阳崔氏递了请帖,即便是崔家族长亲自所邀,你也不该应约。若为晚辈,你能去。可若为巫女,你不该去。此番前去崔府,想来你也没什么收获。” 崔锦心中惊了下。 谢五郎竟是料事如神。 他又说道:“你初来乍到,若想在燕阳站稳跟脚,与朝中大臣相互来往是之一。然,最关键的仍然是你身后的势力。忠义王是正得盛宠,只是经此一战,胡人再无侵犯我大晋之力,周围小国也早已俯首称臣。最起码三十年,我朝不会再有战事。太平盛世之下,武官权重,必然招皇帝猜忌,欧阳将军是第一人。虽然闵恭分了欧阳家的一半兵权,但……” 他停顿了下。 崔锦听得入神,下意识地问道:“但是什么?” 谢五郎说:“但是闵恭始终是欧阳家出来的。陛下老矣,然,他依旧精明。欧阳明打什么主意,他都清楚。忠义王并非是你最好的靠山。你若真想在燕阳站稳跟脚,崔氏一族的势力必须成为你的后盾。崔氏始终是百年世家,其中的底蕴与势力非新贵可以比及。” 似是想到什么,他淡淡一笑:“不过崔池是个老狐狸,他不是崔全。” 简直是英雄所见略同! 崔锦一听谢五郎这么说,便知他有法子。若说崔池是老狐狸,谢五郎绝对是得道成仙的狐精!只不过她晓得谢五郎肯定不会这么容易告诉她法子,以他的性子绝对会吊她胃口,让她答应一些条件后才会告诉她的。 思及此,崔锦不打算让谢五郎如愿。 让崔池心甘情愿地接受自己,让崔氏一族为自己所用,就算不靠谢五郎,她也能想出法子来。今日想不出罢了,她总有一日能想出来。 她才不会为了这个而答应谢五郎那些强人所难的条件。 崔锦甚至为此当着谢五郎的面瞪了他一眼,用嘴型说道:做梦! 然后,她轻描淡写地说:“是么?” 谢五郎自是不知崔锦此刻的想法,他摸来薄胎白釉富贵牡丹花开纹案茶杯,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然后说道:“崔池心中是拿定你没法子,因为他知道你选择本家是最快站稳跟脚且无后顾之忧的方法。只不过……”他微微一顿,又喝了一口茶,搁下了茶杯。 茶杯碰触到桌面,发出了一声轻响。 随之而来的还有谢五郎的轻笑声。 “崔池是你们崔氏一族最年轻的族长,他有勇有谋,只不过却有一点不好,便是容易急躁……” 谢五郎的话停在了这里。 崔锦登时明了。 可此时此刻的崔锦也很是疑惑,谢五郎竟然没有开任何的条件,甚至没有戏弄她,一点儿好处和便宜都没在她身上捞着,他就告诉她了! 虽然没有明确的方法,但是晓得一个人的弱点,要寻找攻克之法也不难了。 这样的谢五郎与她认知里的谢五郎有些不一样。 她抿了抿唇,说道:“你……” 话还未说完,谢五郎便直接打断了。他说道:“给我说说你在军营中的事情吧。”他又淡淡地道:“作为还我人情。” 崔锦一时半会的也反应不过来。 好一会,她才在心里嘀咕了几声,以为这是谢五郎要玩的新把戏。她仔细地想了想,挑了几件与谢五郎说了。这些事情,她与同僚把酒言欢之时,经常拿出来作为谈资。 想来谢五郎也会有所听闻。 然而,谢五郎却是耐心地听了,不曾打断过她。有皮相佳的俊朗儿郎作为倾听的对象,是件美妙的事情。崔锦说着说着,倒是忘了说起初的念头,越说便越开心,倒是将谢五郎当作同僚来对待了。 直到谢五郎发出一声“嗯”时,她才蓦然回神,想起这是谢五郎,非寻常同僚。这可是一只修炼成精的狐狸! 她心中正忐忑时,谢五郎淡淡笑道:“大漠孤烟直,若有机会,倒是想亲眼见一见无垠之漠。”说到此处,他轻轻地叹了声,面容无端端地添了几分落寞孤单,真真是让见者心疼。 之后,谢五郎离开了烟华楼。 从头到尾,竟是半点要求也没有提。 崔锦只觉古怪,这样的谢五郎太不像谢五郎了!她想,兴许谢五郎的后招在后头,他定不可能这么好心告诉自己方法的。 只不过之后几日,崔锦在朝中见到谢五郎时,他也不曾有任何特别的表现,更不曾让人来拦她掳她,他安安分分的,仿佛那一日在烟华楼当真仅仅是同僚之聚。 阿宇说道:“大姑娘,谢家五郎似乎与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崔锦沉思片刻,说道:“谢五郎的心思难测,我竟不知如今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阿宇笑道:“兴许谢家五郎真变了。” 崔锦说:“变也好,不变也罢,我们这边以不变应万变。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备好了么?” 阿宇正色道:“大姑娘吩咐小人办的事情,小人自是不敢马虎。消息已经传出去了,现在整个燕阳城都晓得大姑娘要与济城李氏的嫡长女在醉仙居共赏烟火。” 崔锦颔首。 “嗯,你做得很好。” 从未见过任何女眷的巫女来了燕阳城一月有余,如今头一回见的却是济城李氏的嫡女,便十分值得深思了。济城李氏的嫡女可与一般的世家嫡女不一样。 在这个讲究女子贤惠的时代里,崔锦就着实是个异类。 而在崔锦之前,燕阳城也有过不少异类,比如长公主,再比如济城李氏的嫡长女李倾。 长公主乃皇帝的胞妹,自小受万千宠爱于一身,格外离经叛道,而先帝宠着她,先帝去后当今皇帝继续宠着。长公主好男风,至今为止,驸马已经换了七位,更别说私下里有多少面首了。曾有御史大夫上奏折提起长公主的作风,皇帝虽明面让长公主收敛了,但实际上也只是小惩罚,由此便看出了皇帝对长公主的态度。连着几次后,御史大夫索性眼不见为净了。 而这济城李氏的嫡长女则是打小脾性便与寻常贵女不一样,她喜爱习武,又能说会道,七岁那年在林中遇到大虫,仆役侍婢都吓得不轻时,她一个小姑娘竟毫不畏惧地上前,像是哄小猫那般,将大虫哄得服服帖帖。自此,李倾便愈发热爱习武,甚至生出了奈何女儿身的感慨,这大抵也是至今为止李倾年已二十二却没人敢上门提亲的缘故。 李家头疼得很,让李倾收敛收敛,偏偏她又入了长公主的眼。 这一入长公主的眼,可就不得了了。 长公主何等作风,李家起初让自己的女儿装病装傻,企图以此避过长公主的青睐。只不过李家怎么想也没有料到避来避去还是没避过长公主与李倾的一见如故。皇帝都拿长公主没办法了,何况是李氏一族,李家只好作罢,从此也不拘着李倾了,横竖嫡女也不止她一个,莫要给李家丢脸便是。 后来有一日,圣上前往东华山庄避暑,长公主陪驾出行,也叫上了李倾。巧就巧在,这一次出行半路跑出了刺客,李倾勇猛护驾,为长公主挡了一刀,又为皇帝挡了一箭,中了一刀一箭的李倾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后,重新回到人世时,便被封了圣上登基以来的第一位有封邑的清乐县主,大大地给李家长了脸。 如今燕阳城出现了第三位异类,且即将与清乐县主见面赏烟火,若是再与长公主碰个面,三个异类聚到一处,着实令人期待燕阳城将会发生些什么。   ☆、第一百零二章 在众人期待之时,谢家府邸里的谢五郎却是紧皱起眉头来。半晌,他才问道:“此事当真?她找了李家的嫡长女?” 阿墨说道:“回禀郎主,消息便是从崔氏身边的心腹阿宇口中传出的,绝无虚假。与李家嫡长女相约那一日正好是七月初七。每年乞巧节都城都会烟火,所以她们约在了醉仙居共赏烟火。”说到此处,阿墨心中不由叹了声。那崔氏本就是个离经叛道的,再与李氏长公主凑成一堆,岂不是要翻天了?现下不少人都期待着崔氏能与长公主掀起什么风浪来。 谢五郎的眉头皱得愈发紧。 阿墨问:“郎主,这该如何是好?” 谢五郎变得沉默。半晌后,他的眉头松缓开来,淡淡地说道:“此事倒不是大事,我自有安排。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阿墨看了看,说道:“回郎主的话,晌午刚过呢。” 谢五郎说:“该用午饭了,信也继续吧。” 阿墨应声。 片刻后,侍婢捧着一盘一盘的吃食鱼贯而入,一一在桌案上依照谢五郎的习惯摆好后,方鱼贯而出。屋里头便只剩下谢五郎与阿墨两人。 阿墨跪坐在谢五郎的身前,开始念信。 这段时日以来,每到晌午郎主用午饭的时候,他便开始念信。信都是崔氏所写的,几年前崔氏与郎主通信时,郎主命令崔氏将自己每日所做之事细无巨细地写下,略略一数,也有上百封了,里头记下了崔氏在洛丰时每一日所作之事。 阿墨不明白每天念信用意何在,郎主不曾说,不过他想郎主从不做无用之事,如此定然是有郎主的用意。他每天能念上十封信,今日是最后的十封。 . 七月七日乃乞巧佳节。 燕阳城的姑娘们最喜爱的便是这个节日,夜里头放河灯不说,还有朝廷精心准备的绚丽烟火。每到此时,必定是万人空巷,热闹之极。 不过崔锦对这个节日倒是不太感兴趣。 今日恰好是休沐日。 崔锦也不曾出门,外头的热闹于她而言仿佛都无关要紧。她在屋里头写字作画,倒也悠哉游哉。华灯初上,外头摊档林立,正是乞巧最热闹之时,崔锦伸展了下四肢,懒懒地打了哈欠,这才准备出门了。 她跟清乐县主约好了,天色擦黑后便在醉仙居相见。 月兰早已吩咐下人备好了马车。 为了引人瞩目,崔锦还特地吩咐了月兰,往马车上挂了两盏华贵的花灯。那两盏花灯在燕阳城极其罕见,乃崔锦让人从大食国买回来的。 一挂在马车上,路上只要是个行人都会忍不住侧目。 于是乎,崔锦一路招摇地到了醉仙居。 她来得有些早,到雅间时,清乐县主还没有到。她环望周遭,等得有些不耐后,便起身推开了窗门。醉仙楼临河而立,它的背后便是一条浣花河。 等夜色再深时,便会出现形形□□的姑娘们带着侍婢下人在河边放灯。 少女们穿着颜色鲜艳的夏裳,配着如云乌发,与各式各样的河灯相得映彰,俨然是夏日里最美的风景。而这些少女们当中,自然也少不了各家贵女。 贵女们难得齐齐露面。 今日乞巧佳节,正是一睹贵女容颜的好机会,为此浣花河附近的大大小小食肆茶肆客栈几乎就没有空余的地方,人人在上头翘首以盼。 崔锦不打算凑这样的热闹。 她微微倾着身子,抬首赏着漫天星辰。 冷不丁的,她感觉到了一道灼热的视线,循着感觉望去,恰好见到了一个熟人。正是上个月跪求她离开谢五郎的王家六姑娘王珰。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今日她打扮得格外艳丽,手中挑着一盏河灯,即便隔得远,可她依旧感受到了敌意。 崔锦不以为意。 横竖王家这个姑娘从数年前起便不太待见她,她也习惯了。王家六姑娘喜不喜欢她,其实里头也没多大关系,她也用不着她喜欢。 这会,王珰身边又走来了一个姑娘。 她也看向了崔锦这边。 崔锦微微一怔,尽管从未见过这个姑娘,可她也知道她是谁。王珰与崔家嫡女崔悦交好,听闻两人因一起喜欢谢五郎的缘故,所以相惜相怜,还听闻两人相互约好了,若谁嫁得五郎为正妻,另一人便要放弃,要真心祝福对方。 这个小道消息是她几年前听说的,从阿墨口中。 那时阿墨为了表示自家郎主在燕阳受欢迎的程度,将他所知的倾心于谢五郎的姑娘向她一一告知,其中便有王珰与崔悦。 她不可置否地一笑,随后关上了窗门。 谢五郎身边的莺莺燕燕,她如今已经无需担心。不过话说回来,崔锦此时还是十分感激谢五郎的。若无谢五郎的一步一步紧逼,她绝对不会想到要与闵恭一同上战场。 她最先只是想护住自己的家人,有数之不尽的钱财。 到了后来才开始有了变化,尤其是经历过战场后,她觉得自己可以拥有更多的东西,比如名声与权势。若是没遇着谢五郎,此时的她兴许已经找了一个皮相好且温柔的夫婿,然后每日打理自己手中的钱财,绝不会有这样的今天。 崔锦皱了眉头。 她唤了月兰过来,“出去打听下,怎么清乐县主还没有过来?”都快小半个时辰了。 月兰应声,须臾她折回来,说道:“大姑娘,方才县主身边的侍婢过来了,说是县主出门时被长公主唤了去,还望大姑娘见谅。改日再约个时间相见。” 崔锦听了,说道:“既然县主临时有事,那改日再约便是。” 月兰出去回复了清乐县主的侍婢,回来后,她眨眨眼,问道:“大姑娘,现在我们要回府么?” 崔锦笑了声:“瞧你这眼巴巴的模样,想去放河灯是吧?” 月兰摸摸鼻子,说道:“一年一度的佳节,奴婢只是想凑凑热闹。” 崔锦说道:“也好,今日在屋里待了一整日,也闷得很,索性去凑凑热闹吧。在燕阳城的第一个乞巧佳节,的确不能错过。” 说罢,主仆俩离开了醉仙居,往浣花河走去。 此时的浣花河已经渐渐热闹起来,越来越多的姑娘站在河边,嬉笑声不绝于耳。蓦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锦。” 崔锦扭头一望,竟是闵恭。 她不由笑道:“义兄怎地来了?” 闵恭说道:“今夜热闹。” 他看了看她的手,说:“不放河灯么?”顿了下,他又笑道:“记得当年在洛丰我给你买了一盏花灯,如今眨眼一过,已经四年了。” 崔锦说:“时光飞逝呀,今天夜里姑娘多,义兄好好地看一看,若是相中了求陛下下一道圣旨。陛下定会乐意当这个媒人。” 闵恭面色微沉。 此时,又有一道声音轻轻地响起。 “锦妹妹。” 崔锦循声望去,两道光鲜亮丽的人影施施然前来,是王珰与崔悦。而开口的正是汾阳崔氏的嫡女崔悦。崔锦眸色微深,却也不曾反驳,微微颔首示意。 “原是崔姐姐。” 王珰倒是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对闵恭微微点了头。 崔悦松开了王珰的手,亲切地挽上了崔锦的胳膊,笑吟吟地说道:“我一直想见一见锦妹妹,之前阿爹与大兄见锦妹妹的时候,我刚好得了风寒不宜出来接见锦妹妹。我之前还觉可惜,没想到今日竟能在乞巧节与锦妹妹一见,当真是鬼神赐下的缘分。” 崔锦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挣脱开崔悦的手。 “说起缘分,我今夜本是与清乐县主相约的,可惜县主被长公主临时叫了去,算是有缘无分了。不过幸好不急于一时,过几日再约也是一样的。” 崔悦面色微变。 崔锦晓得她听明白自己的话了,微微一笑。想必崔悦回了崔府后,便会告知崔池,她崔锦并非只有崔家一个选择,济城李氏底子虽比较差,但若要交好,也并非难事。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崔悦与王珰,又看了眼闵恭,登时就明白了崔悦过来的原因。 她心中只觉好笑。 之前阿墨还说崔悦倾心于他家郎主,他家郎主多么举世无双,想来大多数人倾心的都是谢五郎背后的身份与家世。瞧瞧,现在出现了一个新贵,崔悦的心都跑这边来了。 崔锦无意掺和,正想捏个措词离去时,蓦然间不远处有惊呼声响起,随即是越来越多的抽气声和惊叹声。几乎所有人都向浣花河的上游望去。 此时,月兰惊呼了一声,喊道:“大姑娘你看,好多河灯飘下来了。” 只见宽敞的浣花河之上,有数不清的河灯一一飘下,河灯都是一模一样的,连颜色也是一致,是轻薄的粉色。而河灯之上立了一个小木偶,只得巴掌大,动作或旋转,或直立,或伸展…… 随着河风的飘动,河流之上的粉色河灯便像是巨大的舞台,那些人偶便像是在舞台上翩翩起舞一般,而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出它们跳的舞步正是前些年时兴的《霓裳舞》。 崔锦惊呆了。 这样的场景,她见过的,不是在画上,而是在梦中。 她曾做过一个这样的梦。 梦里她在河边浣衣,正觉得无聊时,河流的上游飘下了许多粉色河灯,河灯上有小人儿在翩翩起舞,跳得正是《霓裳舞》。 那一阵子,《霓裳舞》十分时兴,她与欧阳钰请了乐坊里的舞姬进府,连着观看了几日。 所以她对那个梦特别有印象。 而这个梦她也只对欧阳钰说过,当时欧阳钰笑得花枝乱颤,还笑说河灯上怎么可能有小人儿。可如今她真的见到了梦中的场景! 不对。 崔锦想起来了。 这个梦她曾经在信里写过的,之前谢五郎逼迫她写每天所做的事情,还要求了字数。而那一日她实在没做别的事情,便将梦境说出来了,最后还洋洋洒洒地感慨了一番,说河灯漂流而下,小人儿舞霓裳,此梦甚美。   ☆、第一百零三章 在崔锦诧异之际,倏然有一少女清丽的声音响起——“那……那可是巫子大人的画舫?”紧接着,起此彼伏的惊呼声传来,甚至有不少人推推嚷嚷地往上游走去。 一个姑娘身边带两三侍婢,三四家丁小厮,而这浣花河边集聚了大多数的燕阳姑娘,可见此刻浣花河是人山人海。因曾有一年发生过踩踏事件,之后的每一年的乞巧佳节,宫里都会派出一倍的羽林卫维护秩序。 人一推,登时有羽林卫出来大喝:“都走慢点,不许推。” 此人曾在皇帝身边当过差,替皇帝身边的内侍还喊过半月的早朝,因此嗓门特别大。在议事殿外一吼,几乎如同城上金钟撞响。 顿时人群变得安静。 不过短短一瞬间,又恢复了热闹,也果真没有人推挤了,都安安分分地探头望向上游。 崔锦当时怕被人挤着了,连忙后退了数步,行到了一处空旷之地。而此时河灯已经渐渐飘向下游,随之而来的一艘显眼的画舫。 上头的标志,估摸着燕阳城里也只有目不能视物的人才分辨不出是谢家巫子的画舫。 画舫中灯火通明,然,船板之上却半个人影也见不着。那画舫之中有一扇巨窗,上头依稀可见一抹倚窗而坐的身影,膝上有琴。却见双手起伏,有美妙之音传出。 众人几乎是立即就听出了此乃巫曲。 燕阳好风雅,来这儿放河灯的姑娘们哪个不是精通琴曲的,因巫子之名而盛行的琴曲,莫说燕阳,即便放眼晋国又有谁人不知? 只不过,唯一可惜的是,至今巫曲仍未有曲名。 在场大多数人都听得如痴如醉,画舫之上的那一道疑似巫子的身影更为此下之景添了一道光圈,带着信仰的光芒。 崔锦无心巫曲,此刻的她更在意梦里的河灯。 她望向窗上的黑影,眼神微深。 闵恭说道:“阿锦,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歇着了。眼下人越来越多,如今……”骚孔雀三字,当着崔锦的面,闵恭无路如何也说不出,他轻咳了声,改口道:“如今某人又出现了,只会引来越来越多的人,等会人一多容易受伤。” 崔悦说道:“王爷说的是,锦妹妹先回去吧。” 一旁的王珰痴痴地看着画舫上的那一抹人影,压根儿就没有留心崔锦这边的状况。 而就在此时,画舫上的巫曲毕,浣花河边上的人们先是有一瞬间的沉静,随后爆发出喝彩之声,夸赞的声音亦是起此彼伏。 画舫蓦然停了下来。 粉色的河灯越飘越远,已然只能见到一片模糊光影。 浣花河从未如此安静过,几乎是所有人都望向了河中的画舫,只见窗子的人影站了起来,缓慢地离开。然后“吱呀”的一声,船板上原先紧闭的木门打了开来。 众人不禁有些失望。 原以为出来的人会是巫子谢恒,岂料却是一个稚龄小童。小童清清嗓子,说道:“郎主意已决,巫曲名为《锦华》。” 人群中登时哗然起来。 乞巧佳节,巫曲得以赐名,为《锦华》。 王珰倏地看向了崔锦,眼神里平添几分幽怨与妒忌。想起方才的河灯,再想起巫曲得名,她的心登时如同还未熟的果子,又苦又酸。 闵恭的眉头轻蹙了下。 崔锦垂下眉眼,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说罢,月兰已唤来了马车。闵恭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崔锦上了马车。马车行了十多步时,蓦然停了下来。 闵恭见得有一道黑影出现马车身前。 他定睛一看,认出了那道黑影正是谢五郎身边的随从。此时,崔悦向往地说道:“锦妹妹能得谢家五郎的倾心相待,真教人羡慕呀。怕是只要是个姑娘,再铁再硬的心也会化成绕指柔吧。” 说着,她轻叹一声,微微欠身行了礼,带着侍婢离开了。 闵恭定定地看着远处的马车,眸中黑如子夜。 . “大姑娘,您可是要去谢家五郎的画舫?”月兰担忧地问。 崔锦说道:“不必担心,即便谢五郎不来邀请,我也会主动找他。”他送了她一份大礼,于情于理,她都该去感谢一声。 若非谢五郎,她也不会想到自己的梦境有朝一日竟会成真。 此时的画舫已经行到了一处偏僻之地,浣花河的四周已无了放河灯的姑娘。崔锦吩咐月兰与驭夫在此处等着,随后带着阿宇踏上了画舫。 阿墨早已在舫上候着,见到崔锦,行了礼。 “巫女大人,郎主在里头。” 崔锦瞧了他一眼,说:“阿宇你也在外头候着。” “是。” 阿墨心中嘀咕了声,崔氏也太小看郎主了,郎主又非那等吃人的妖物,何必带着随从上来。且据他多年的经验,这个当年在樊城里胆小如鼠的阿宇现今已有了绝佳的身手,方才踏上船板时,他走路无声,显然是练过的。 思及此,阿墨不禁打量多了阿宇几眼。 阿宇面不改色地站在一旁,任由阿墨打量。阿墨见状,眼里添了一分赞赏之意。 崔锦进了里头。 她第一眼就见到了谢五郎。 他坐在琴案前,手指拨弄着琴弦。 “两年不曾相见,如今的阿锦之风华如朗朗明日,璀璨而耀眼。” 崔锦坐在他的身前,说:“《锦华》便是如此命名?” 谢五郎说:“你可喜欢?” 崔锦不答,却问:“今夜的河灯……” “是。” 他含笑又道:“你可喜欢?”他说此话时,声音是如此的温柔,与她之前所认识的谢五郎大为不同。曾经高高在上的人如今用这般小心翼翼的语气问她,崔锦很难说出不喜欢三字。更何况,她是喜欢那些河灯的,河灯小人儿舞霓裳,便像是一场梦境一样。 崔锦思及此,开口道:“甚美。” 谢五郎低笑出声。 他晓得阿锦喜欢所有美好的事物,能得她一个“美”字,便是打心底喜欢了。 谢五郎搁下了五弦琴。 他起身说道:“今日乞巧,往年燕阳城中必有烟火。如今画舫所停的是观看烟火的最佳位置。以前我曾与王四郎来过。” 虽见不到,但闻到那股硝烟味,便如同心中也绽开了烟火一般。 他开了另一扇门,与崔锦行到画舫另一边的船板之上。 夜沉如水,天上繁星璀璨。 两人站定之时,“咻”的一声,烟火在夜空中绽开,像是在夜空中盛开了一朵巨大无比的花,有着绚丽夺目的色彩。 她目不转睛,看得全神贯注。 此处极其寂静,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夜空中的炫丽烟火。 “阿锦,我欲以正妻之位迎娶你,你……意下如何?” 最后一朵烟火在空中缓缓盛开。 崔锦怔怔地看着谢五郎。 “为什么?” “我原想娶的正妻应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她有最好的家世,最好的才情,还有最美的容貌。而这些你都没有,可是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娶你。你离开了两年,我愤怒不已,甚至想过要将你关进地牢里,日日夜夜折磨你,让你不得善终。天底下没有人敢如此欺辱我谢恒。然,再次遇见你,我却舍不得了,还是想娶你。” 他甚至寻过宫里的巫医,只是巫医也束手无策。 直到崔锦再次出现,他方渐渐明白,他是得病了,得了相思病。 病已入骨,无药可医。 他说得如此诚恳,如此真切,头一回将心底的自己彻彻底底地剖出来,放到了崔锦的面前。 可是她却说:“我不愿意。” 烟火散落,大地恢复宁静,谢五郎的面孔染上了一层苍白。 . 崔锦睡不着。 她在榻上翻来覆去,闭眼睁眼的,动静大得连侯在外间的月兰都听见了。她起身前来,问:“大姑娘可是身子不适?” 床榻上飘出一句轻描淡写的话。 “无。” 月兰放心了,退回了外间。 而崔锦在与月兰说完话后,更加睡不着了。她索性从榻上爬了起来,开了窗子,对着外头的月光坐到了天明。 一夜无眠后的崔锦,第二天她的神色略微有些差。 不过幸好有胭脂覆面,挡住了她发青的眼圈。 她正准备坐上马车去宫城上朝时,一辆熟悉的马车在屋宅前停了下来。车帘掀起,探出了闵恭的半个身子,“一起?” 崔锦并无异议。 两人坐在马车里头。 闵恭打量着她,问道:“今日怎么用了胭脂?” 崔锦失笑道:“女儿家用胭脂不是正常之事么?” 闵恭却道:“可自你上朝以来,便一直是不施粉黛。怎么今日不一样了?” 崔锦轻咳了声,说道:“义兄果真心细,昨天一夜无眠,今日起来脸色颇差,便用了点胭脂遮挡。” “一夜无眠?为何无眠?”他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昨夜你去了谢五郎的画舫?” 崔锦轻咳了一声。 “是。” 闵恭道:“不过是一点小伎俩便将你哄得飘飘然?夜里都歇不下?谢五郎给你下了什么蛊?让你如此为他着迷?你的心到底又是什么做的?” 崔锦头有点疼。 她说道:“我……” 闵恭冷笑了一声。 “你莫要再喊我义兄。你如今还愿应着我,不过是你还需要我这座靠山罢了。” 崔锦一听,心中气急了。 她也恼了。 “停车!” 说罢,她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如今天还未亮,街道上并没有多少人,只有几辆匆匆经过的马车,也是通往宫城的方向,估摸着是上早朝的大臣。 崔锦心里恼怒极了。 她越想便越气!闵恭这话是几个意思?她与他之间从最开始便是交易的关系,而后在沙场之上方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可是那并非男女之情。 她也曾明确地与他说过。 他明明也应承了自己,不提男女之情的。现在却恼怒成这般模样,还说这么混账的话。从上战场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就是互惠互利,谁也没有欠了谁,如今他竟一副她欠了他,她只能依靠于他的模样,这让她怎能不恼不怒?   ☆、第一百零四章 将近宫门,崔锦身后响起了闵恭的声音。 “阿锦。” 崔锦佯作没听到,走了两步。可是转眼一想,在踏出第三步时,她又冷静下来。她转过身,看向闵恭。闵恭大步前来,讨好地道:“我夜里睡得不好,方才与你说话时还未睡醒,所以说了胡话。” 崔锦不语。 闵恭又道:“这些话我不会再说。” 崔锦仍旧不语。 闵恭的眼中微不可见地闪过一丝无奈,他说道:“是我错了,你便原谅义兄一回。” 崔锦这才说道:“好。” 她应得干脆利落,同时的,她又说道:“方才的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下不为例。”说着,她又恢复了笑靥,“既然我们已经和好,那便一起入宫吧。” 闵恭看了看她,说:“好。” 他在马车里思量了许久,最终还是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他与崔锦之间还没到那样的地步,虽曾同生共死,但在感情之上,她始终只把自己当兄长看待,而且……从某方面而言,他们俩是互相依靠,万万不可因为感情之事就产生裂缝。 在沙场之上,多次因为崔锦的巫力,方脱离险境,获得大胜。 如今在官场之上,局势暂且不明,众位皇子对帝位虎视眈眈,他虽立有军功,但若是新帝登基,一切都难说,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纵然有王爷之名,有兵权在手,这些众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在某些时候会化身为杀人的利刃,一个不小心,刀锋对的便是自己。 所以,于情于理,他都不能与阿锦闹翻。 . 今日的早朝并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唯一一件让皇帝勃然大怒的是太子被人参了一本。原因是太子喝酒误事,昨天夜里乞巧佳节,误将刘奉常之女当作秦楼楚馆的姐儿,占了刘姑娘的便宜。 毕竟是官家姑娘,寻常的被太子殿下占了便宜,肯定二话不说,一顶轿子送去东宫,兴许还能当个侧妃。然而,刘奉常之女性子极烈,被太子轻薄后,二话不说便投了浣花河,救上来时已经没气了。 刘奉常只得一个女儿,本就是千宠万宠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他怒得理智都没了,一上朝便气冲冲地参了太子一本。 皇帝自然是愤怒的,抚慰了刘奉常后,当即罚了太子。 因为此事,整个朝堂都是乌云密布的。 崔锦也没想到好端端的一个乞巧节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唏嘘不已的同时,还在心底感慨了下,太子果真遗传了皇帝的性子,皆是极好女色。 听闻那刘奉常之女生得娇媚不已,是个大美人儿。 皇帝这会已经气得没心思早朝了,挥挥手,索性让文武百官退朝。离开议事殿时,皇帝咳了几声,在崔锦看来,皇帝的身子似乎又虚弱了几分。 崔锦离开了议事殿。 她独自一人走着,心里在思考着一事。她这些时日以来,听了政事后,每天回了屋宅便开始不停地作画。可惜无论她怎么想,画中依旧没有显示出大晋下一代皇帝是何人。 她原以为会是太子,可是从今日皇帝对太子的态度看来,太子的地位并无她想象中的牢靠。太子那边显然是有欧阳家一家支持,只不过欧阳家是明显的忠皇派,只要是皇帝的血统,必然就会大力支持。若是太子换了人,欧阳家倒戈也难说。 接下来有望继承皇位的还有两个,一是五皇子,二是九皇子。 两位皇子实力相当,甚至可以说与太子不分伯仲。而两位皇子身后,皆有强大的支持,尤其是五皇子,他身后有谢家与巫族。 有关五皇子的事情,她都是通过谢五郎当初与她所说才得知的。 至于九皇子,倒是神秘得很,她至今尚未打听清楚。 崔锦心事重重。 出了宫门后,一辆奢华的马车停在她的身前。 这辆马车于崔锦而言,曾经是极其熟悉的。在洛丰时,她多次在上面与谢五郎同乘。阿墨说道:“巫女大人,我家郎主有话与你说。” 微微一顿,他似乎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加上一句。 “不知巫女大人可否赏脸?” 阿墨直勾勾地看着她。 崔锦倒是犹豫了。 昨夜她刚拒绝了谢五郎,想必以谢五郎的高傲性子,现在肯定是不愿见到她的。可是此时却出乎她意料,谢五郎不仅仅没有不愿意,而且还让阿墨如此客气地邀请她。 崔锦下意识便觉得谢五郎又在玩什么把戏了,所以她犹豫着,暂时没想好要不要应承。 这会,阿墨又说道:“郎主曾言,若是巫女大人不愿意也没关系,改日再约便是。”顿了顿,阿墨又道:“郎主还说若是巫女大人对朝中之事有所不解,可以向他询问。” 最后一句让崔锦有些心动。 她咬咬牙,说道:“你们郎主在何处?” 阿墨暗中松口气。 “还请巫女大人上马车,郎主在醉仙居。” . 马车里。 崔锦昏昏欲睡。 昨天一夜未眠,今早又与闵恭吵了一架,早朝时的天子之怒让她的身体更为紧绷。谢五郎的马车舒适而宽敞,她坐着坐着眼皮便有些撑不住了。 她连忙从袖袋中取出香囊,里面装满了薄荷的叶子。 她深深一嗅,清亮的气息扑鼻而来,眼皮登时又撑高了一些。等会要见谢五郎,是万万不能掉以轻心的。崔锦想着兴许是自己不年轻了的缘故,以往几天不合眼也不是问题,如今不过一夜未眠,次日便不太撑得住了。 终于到了醉仙居。 阿墨带着她走到了其中的一间雅间,随后停下了脚步。崔锦早已习以为常,拎起裙摆便进了雅间。 谢五郎说:“你来了。” 崔锦只觉有一丝尴尬,她敛眉说道:“不知谢家五郎有何事要与我商讨?” “的确是有事。”他认真地道:“你昨夜为何拒绝于我?” 他问得很是真诚,是真心真意向崔锦请教的,仿佛只要崔锦说出个一二三四,他便会改过。此时此刻,崔锦方意识到,那个高高在上的谢五郎真的变了,那么高傲的他被拒绝后竟然没有发怒,也没有试图报复,而是认真地问她为什么。 她轻声问:“五郎,你们谢家容得下我吗?” 不等谢五郎回答,她又说:“我曾经的愿望是嫁一个最好的儿郎,然后相夫教子,平平淡淡地过一生。可是到了后来,我的想法变了。我觉得自己可以得到更好的东西,在沙场之上辗转两年后,我更加明白,女人的一生可以不是只有夫婿,付出更多的努力便能有更精彩的人生。如今我已经不愿再嫁一个会令我受到束缚的夫婿,尤其是世家大族。” 谢五郎沉默了片刻,说:“你不愿嫁我,是因为谢家?”说到此处,他声音里竟有一丝微不可觉的欣喜,“而不是因为我?” 崔锦冷静地道:“是。” 昨天一夜无眠,她想通了一件事。 她坦白地道:“我仍然喜欢五郎,可是现在的我除了五郎之外,更爱燕阳这片广阔的天地。”两者择其一,她选后者。 半晌,谢五郎忽问:“今日太子之事,你如何看?” 话题跳跃得太快,崔锦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谢五郎也不急,耐心地等着她。片刻后,崔锦回过神说道:“太子犯了错,陛下加以责罚,看似轻罚,实则重罚。之前也曾有皇子干过此等糊涂事,然却是极轻的惩罚。可见太子此时已经不得陛下欢心。” 顿了下,她看向谢五郎。 “将来皇位之上的不一定是太子殿下。” 谢五郎轻笑一声。 “这数月以来,你果真进步神速。你既有巫力,又可知将来登上龙椅的又是哪位皇子?” 崔锦反问:“五郎亦有巫力,你所知的又是何人?” 谢五郎道:“你如此一说,我便知你不晓得。” 被识破的崔锦哑口无言。 他说道:“皇位之争,你也好,闵恭也罢,都莫要急着站队,天意难测。” 崔锦仔细琢磨着他的这句话。 谢五郎又说道:“另外,清乐县主非善类,莫要接触过多。”他站了起来,说:“不出三日,崔家必会找你。到时候你尽可开条件,崔家定会接受。” 说罢,他走到雅间的门边。 崔锦怔怔地看着他。 在她那么说之后,他竟然没有生气,还告诉她这么多事情。 此时,谢五郎又转过身。 “你要凌驾于世俗之上,我便与你并肩同行。”   ☆、第一百零五章 果真不出谢五郎所料,不到三日,汾阳崔氏的崔池果真找上了门来。正因她有意与济城李氏携手,此回崔池变得极好说话。 他应承了她的条件,一是回归本家,二是本家的势力为她所用,三是与她在洛丰时开的条件一样,她不受本家束缚。 第一第二,崔池都应得爽快。 第三个条件,崔池似乎颇有微词,但在崔锦漫不经心的模样之下,最终还是咬牙答应了。 之后,汾阳崔氏挑了个适宜搬迁的良辰吉日,将崔锦风风光光地迎回了本家。当天崔锦与一众崔家人见了面,她不由感慨,汾阳崔氏果真是世家大族,里头的人多得她记不清。 崔锦一一见过汾阳崔氏的众人后,又一起吃了饭,方回到了自己的新院子——云起苑。 这个院子是崔锦自己选的,坐落于崔府里最偏僻的一隅。 而汾阳崔氏与秦州崔氏不一样,秦州崔氏是半路出家的,在洛丰虽有势力,但自然及不上本家这样的百年世家,且本家规矩森严,亦有不少人才,与秦州崔氏有太多的不一样。 崔池的妇人周氏是个眼界宽阔的,并不像当初方氏那般,极力打压于她。所以在汾阳崔氏中过日子,倒是比当初在秦州洛丰要舒心了一些。 她搬迁之时,有不少同僚送来了搬迁之礼。 闵恭却是不曾露面,只托了身边的随从给她送来了一对青玉镯。崔锦心中有些唏嘘,打从七月初八那一日争吵过后,虽然两人迅速和好了,但是……有些话一说出来便收不回去了。她尝试着像以前那般与闵恭相处,可是渐渐发现两人之间有些不一样了。 而崔锦这些时日又忙着本家的事情,一来二去的,两人之间除了上朝时碰面之外,其余时间便没有再见过面。 如今本家之事暂且告了一段落,崔锦想着还是得主动找闵恭一次。既然说了不计较,那么就不能放在心上。崔锦想了想,唤来了月岩。 “备文房四宝。” 云起苑外有个琉璃亭子,比起洛丰崔府的五角凉亭还要风雅得多。冬可煮酒赏雪,夏可吹风避暑,春秋皆可赏花开花落之美,可谓四季皆宜。 片刻后,崔锦写好了一张帖子。 她吩咐道:“送去忠义王府。”过几日便是休沐日,正好可以相约出来一聚。思及此,崔锦又唤了阿宇过来,让阿宇去醉仙居定个雅间。 半个时辰后,月兰回来了。 “回禀大姑娘,王爷身边的随从说王爷近几日都不得闲,改日再约。” 崔锦是专门挑了闵恭空闲的日子相约的,如今他却说不得闲,她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了,去跟阿宇说,醉仙居的雅间不必预定了。” “是。” 月兰欠身行了礼。 此时,忽有声音响起——“原是锦妹妹,方才大老远便见到一道红色人影。我还道我们府中何时有了天仙般的美人,走近一看,果真是锦妹妹。” 崔悦施施然前来。 她含笑道:“过几日是锦妹妹的休沐日吧,我们同为姐妹却不曾一起出去游玩过。正好过几日明华山庄的荷花开了,香宁公主请了懿旨,要与我们几位贵女一同前去赏荷。锦妹妹可要与我们一起?香宁公主晓得锦妹妹的事迹,一直都想见一见锦妹妹呢。” “香宁公主?” 崔悦压低声音说道:“香宁公主的母妃是皇贵妃娘娘,皇贵妃曾得万千宠爱于一身,可惜红颜薄命,早早就逝去了,留下了一双儿女,便是香宁公主与十二皇子。” 几日后,崔锦与崔悦一同到了明华山庄。 山庄里的荷花开得极盛,且品种极多,皆是高洁而出淤泥不染,通通搁在池中,放眼望去,便像是连天的粉荷,馥郁芳香。 水榭之上,已经坐了好几个贵女,她们中间围着一个约摸双十年华的姑娘,不知在说些什么,一直有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传出。 崔锦认出了其中一个是王珰,而被众人围绕的想必就是宫里的香宁公主。 崔悦带着崔锦上前。 香宁公主的眼神儿一下子就落在了崔锦身上。 她笑吟吟地说道:“原来这位就是巫女,我一直想与你见一见,今日总算有机会了。来,过来我身边坐。”很快的,香宁公主的身边便空出了一个位置。 崔锦微微一笑,对香宁公主点了点头,便直接坐下。 皇帝赋予巫族的权力极大,即便是遇上寻常的皇帝公主,也是无需行礼的。所以崔锦稍微点了下头,也恰好符合了礼数。 香宁公主眨巴着眼睛。 “你是阿悦的妹妹?” 崔锦说:“我们都是崔家的女儿。” 崔悦附和了一句。 王珰瞥她一眼,兴许有公主在场的缘故,今日的王珰比往日里要热络得多,眼里半分敌意也没有。崔锦倒也不在意王珰,她笑吟吟地香宁公主说着话。 在洛丰时,她早已练就一身好本事,与贵女之间要谈什么,皆是手到擒来。 很快的,在座的大多数贵女包括香宁公主在内都被崔锦逗得哈哈大笑。一盏茶功夫后,香宁公主便对崔锦好感大增,拉着她的手一起走到水榭边上赏荷。 她说道:“你以后可以来宫里陪我说说话,我想听多一些边关的事情,还有阳城。” 崔锦含笑道:“好。” 香宁公主很是高兴,指着远处的粉荷说道:“再过些日子,等荷花开得更好的时候,我们可以在池上泛舟,若是饿了便摘了荷花,让宫人烹制荷花糕,我们这儿的水是山里流出来的雪水,很是甘甜,荷花糕会比寻常的糕点要美味得多。” 香宁公主不停地给崔锦说着明华山庄的事情。 崔锦环望周遭。 此时香宁公主又指着荷池外的山石,她说:“从我们这儿看去,只能看得到山石。实际上山石上还有一座亭子,在那儿望下来风光是最好的。本来今日我是想与诸位贵女到亭子里赏花的,不过今日亭子被太子哥哥捷足先登了,待改日我再与阿锦一道前去。” 崔锦微微一怔。 “今日太子殿下也在明华山庄?” 香宁公主笑道:“是呀,此刻应该还在上头吧。不过太子哥哥晓得我们在水榭上,肯定不会来叨扰的。” 崔锦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远处的山石。 将近傍晚时分,崔锦方离开了明华山庄。 香宁公主很是热情,极力邀请崔锦下回宫中再次相聚。崔锦心中只觉诧异,后宫中尔虞我诈,难得香宁公主年已二十,心性竟然还如此纯真,且半点架子也没有,倒是难得了。 按理而言,皇贵妃与世长辞时香宁公主才得八岁,整整十二年,在没有生母的陪伴之下,且宫中公主皇子众多,身为父亲的皇帝自然不可能一一照料得来。 这样之下,还如此天真纯良,不是心机太深便是太过幸运。 . 崔悦受约去了王家,与其他贵女分道扬镳。崔锦自是不可能与崔悦一道去王家的。今早崔锦是坐崔家的马车与崔悦一道过来的,如今崔悦上了王珰的马车,崔锦便上了崔家的马车。 驭夫的驭车技术还不及二牛的好。 明华山庄在燕阳郊外,前阵子下了倾盆大雨,路上变得泥泞难行。 马车行走在上头,颠簸得很。 崔锦好几次险些撞到了车顶,不过她身子灵活,尽管路途颠簸,也只是被震了震,发髻乱了些。而月兰却是不成了,经过那条泥泞的路时,她整个人脸色惨白惨白的。 崔锦笑说:“以后你呀,别总待在屋里头,多出来晒晒太阳,练练身子。” 月兰虚弱地说:“是,奴婢听大姑娘的。” 就在此时,马车忽然好一阵剧烈的颠簸,往歪处一斜,车轮陷入了泥泞之中。月兰受不住了,捂住胸口,跳下马车,在一旁大吐特吐。 驭夫战战兢兢地道:“巫女大人,今日的路比往日难走了许多。” 崔锦往回一看,果真是异常崎岖,难怪方才颠簸得如此厉害。她道:“不怪你,赶快抬起车轮。眼下快要下雨了,我们得在完全天黑之前回到城里。” “是。” 却在此时,有黑影闪现。 崔锦心中一惊,黑影逼近。 “巫女大人,我们殿下有请。”嘴里客气着,行动上却是极其强硬。 崔锦问:“太子殿下?” “正是。” 崔锦说:“我跟你们走一趟。” . 东宫。 崔锦第一回见到了太子,还闻到了浓厚的酒气。 太子与皇子不同,所以崔锦施了一礼。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与此同时,太子也在打量着她,目光比之崔锦,却是有些炙热了。 只听太子说道:“果真是个难得的美人。” 崔锦不卑不亢地问道:“不知殿下有何事吩咐?” 太子说道:“过来陪本宫喝喝酒。”说话时,太子仰脖又喝了一杯。崔锦不由皱眉,她早已听闻太子一失意便喜欢喝酒,一喝酒便要胡闹,只是没想到今日胡闹竟然闹到了自己的身上。 她说道:“太子殿下醉了,我乃巫女,并非殿下宫里的宠姬。” “不都是女人?让你过来就过来。” 崔锦不为所动,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太子一见,倒是更感兴趣了,他仰脖又喝了一杯,笑哈哈地道:“性子如此烈,本宫喜欢。你不过来,本宫过去便是。你即为巫女,便与本宫说说,今后本宫能不能登上皇位。” 他提起酒盅,踉踉跄跄地走到崔锦的身前。 崔锦后退了两步,望向了外头。 “你在找你的暗卫?不必找了,区区几人又岂能挡得住本宫的侍卫?美人儿,来告诉本宫,登上皇位的是不是本宫?若是的话,本宫让你当贵妃。” 崔锦说道:“还请殿下自重。” 此话一落,“砰”的一声响起,酒盅碎了一地。太子的眼睛发红,他怒瞪着崔锦:“自重?你是什么人?敢跟本宫说这样的话?你们个个都看不起我是不是?都说我无能,哈哈,我是嫡长子,就算你无能,只有我才能当皇帝。” 他一步一步逼近。 崔锦无路可逃。 他扑倒在崔锦的身上,崔锦此时方发现女子之力压根儿拼不过男子。即便她懂得射箭,懂得骑马,可是遇上一个本身就有武功底子且喝醉了酒的男人,她丝毫反抗不得。 她第一回感到了恐慌。 她奋力挣扎,然而身上的太子却纹丝不动,浓厚的酒气埋在她的脖颈上,她只觉恶心透顶。她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过去的学识,过去的窥测天意之能,此刻竟半分也用不上。 无论她说些什么,太子的眼里都只有她的身体。 他像是一只饿狼,眼里只剩下肉|欲。 这种无助的感觉很久很久不曾出现过了,如今再次出现时,她浑身冷得直打颤。而就在崔锦心灰意冷之时,东宫外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殿下吩咐了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都滚开。” 刀剑声登时起此彼伏,不多时,东宫的大门被打开了。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不多时,崔锦只觉身上的太子动作停了下来。 她的意识慢慢恢复。 太子竟是昏了过去。 她见到了阿墨拉走了太子,随后映入她眼底的是谢五郎的脸。 在短短一瞬间,崔锦只觉心里头似乎有什么被触碰了下,寒意退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流,从心尖流到四肢百骸。 他说:“是我来迟了,不会再有下一次。” “不要害怕,有我在。” 崔锦蓦然想起了那一次,在明州青城时,她被何公掳走了,也是谢五郎着急地赶来,将她救了出来。那时他也是说,“别怕,有我在。” 如今时隔数年,再次听到此话,她伸出手握住了他的,轻轻地应了声:“嗯。”   ☆、第一百零六章 秋风拂过,吹起了一地的落叶。 北门大开,刚刚上完早朝的大臣们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宫城。皇帝留了崔锦下来,问了一些有关预兆之事。实际上都是寻常之事,换做任何在朝大臣都能回答出来。 皇帝听后,很是满意,赏了崔锦不少东西。 崔锦跪下谢恩,实则心里头极其明白,皇帝这么做肯定是晓得了那一日的风声,今天所赏赐的东西只是为了补偿她。 崔锦离开了议事殿。 她吩咐了宫人将赏赐之物送去崔府,之后整理了下发髻,便往宫门外踏出。走出北门后,有微风拂来,带了一丝凉意。 崔锦抬眼望了下,宫门前的树叶子已然染黄。 就在此时,树后慢慢地转出一道人影来。他踱步前来,眸色深沉得像是画上的浓墨。他停在崔锦的身前。崔锦笑吟吟地说道:“义兄怎地还没有离开?莫非是专程等阿锦的?” 闵恭说:“是。” 崔锦道:“义兄总算是忙完了,这阵子义兄可跟个大忙人似的,之前连阿锦的邀约都不赴呢。”语气里佯作有几分埋怨,眼里却是笑意满满的。 闵恭听出来了,他轻咳了一声,模样有几分窘迫。 崔锦笑嘻嘻地道:“义兄不必多想,我只是随口一说。我晓得陛下看重义兄,如今正是要打磨义兄之时,义兄忙一些是难免的。” 闵恭看着她。 他忽道:“太子之事,我听说了。” 崔锦说:“此时义兄也无需担心,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五郎来得及时,将我救了出去。”提起谢五郎,崔进不禁想起了那一日。 她惊慌失措的时候,他闯了进来,一如数年前在明州青城时那般。 闵恭说:“你昨天去了谢家府邸。” 崔锦点点头,坦坦荡荡地道:“他救了我,我自是该谢他。” “仅仅是谢?” 此话一出,崔锦却是有些犹豫了。她抿住了唇瓣,半晌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闵恭登时有些失望,他扯唇说道:“谢五郎诡计多端,城府极深。他向来擅于布局……” 崔锦打断了闵恭的话。 她问:“义兄是在怀疑那一日太子之事是谢五郎所为?” 闵恭说:“是。” “义兄可有证据?” 闵恭说:“并无。” 崔锦道:“此事,我信他,幕后黑手是何人,我已有眉目。”顿了下,她又道:“义兄对谢家五郎颇有成见,巫族与谢家之势不可小觑,义兄莫要因一时而毁了一世。” 闵恭听了崔锦此话,心中隐隐有几分不悦,尤其是那一句毫不犹豫的“我信他”,让闵恭此刻的心情遍布乌云。 他道:“既然你如此坚决,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我身上还有差事。” 崔锦说:“那阿锦也不叨扰义兄了。” . 闵恭离去后,崔锦仍站在原地。她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百味杂陈。 有马车辘辘声响起,不多时,一辆奢华的马车停在了崔锦的身前。阿墨的身影闪现,他掀开了车帘,里面的一角露出了一方素白的衣袂。 崔锦无需阿墨的搀扶,整个人便干脆利落地跳上了马车。 谢五郎说:“陛下赏你什么了?” 崔锦一怔,随后笑道:“五郎神机妙算。” 谢五郎道:“毕竟是太子,陛下心中始终会有所偏袒。” “我明白。”崔锦低声说道:“只是那一日之事,终有一日我会连本带利还给太子。”如今暂且按兵不动,待关键之时方给予致命一击。 她很冷静地道:“其实那一日我只是慌了,后来我想了想,其实也未必有多可怕。最坏的结果我都想好了。” 无非是失了身罢了,且当作被狗咬了一口。 那一日谢五郎若是不来,再给她一会时间,她兴许就能冷静下来。如今仔细一想,那一日她的周围有不少尖锐之物,她虽动弹不得,但她的手努力挣扎下应该可以够到离自己最近的桌案,桌案上有一个薄胎松鹤纹案瓷杯。 谢五郎说道:“不许轻生。” 崔锦笑道:“我如此惜命,又怎会轻生?” 谢五郎说道:“那便好,只要人还在,其余都不是问题。” 他这么想,崔锦心中有些高兴。她问:“你今日怎么没有上朝?是太子那边……”她可没忘记谢五郎为了救他,将太子打晕了。 谢五郎含笑道:“你放心,太子之事,我会解决。” 崔锦担心地道:“太子如此记仇……” 谢五郎说:“记仇又如何?他伤不了我半分半毫。” 崔锦轻笑道:“是呢,若说记仇有谁及得上谢家五郎呢。”她扑哧地笑了几声。 谢五郎面色不改地道:“那是以前。”他又说道:“如今想起,大方如我也只对你一人记仇过。想来那时便觉得你特别,奈何情窦初开不懂□□。” 他说得如此坦荡,倒是让崔锦有些不好意思了。 此时,谢五郎又说道:“除了记仇之外,我也喜欢吃味。方才你与闵恭说了什么?”阿墨说巫女与忠义王在树下有说有笑的,看起来很是愉快。 崔锦哼了声。 “你爱吃味这一点,我又岂会不知。几位同僚给我挑了好看的男子,送到半路就被重新遣回,此事是你做的吧。还有清乐县主一事,那一日明明与我相约了,半途出了变化,肯定也是你所为。” 谢五郎说:“你喜欢皮相好的,这世间又有谁能记得上我?” 崔锦的嘴巴一抖。 “你怎知你皮相是世间最好的?你又看不见。” 谢五郎反问:“你倒说说至今为止有谁皮相比我好?” 崔锦哑口无言。 谢五郎淡淡地说道:“若有的话,我便杀了他。” 崔锦更是哑口无言。 此时谢五郎又说:“清乐县主与长公主两人,你还是少接触为妙,能不接触便不接触。陛下虽是疼爱长公主,任由长公主胡作非为,但是几位皇子都不太待见这位皇姑。陛下在时尚好,若是新帝登基,难免会受到牵连。” 听他提起长公主,崔锦又想起了香宁公主。 她问:“香宁公主似乎很得陛下宠爱?” 谢五郎说道:“你来燕阳时日短,自是不知深宫后院之事。” 崔锦说:“香宁公主的生母早逝,曾经很得皇帝宠爱,死后更加封为皇贵妃。” 谢五郎摇摇头,说道:“原先宫中的妃嫔封号中是没有皇贵妃的,四妃之上便是贵妃,贵妃之上便是皇后。皇贵妃的封号是陛下自己特地想出来的,仅此一个。宫中但凡是唯一的东西便显得珍贵。” 崔锦问:“如此说来,当初香宁公主的生母是极其受宠的。” 谢五郎说:“若皇贵妃不是红颜薄命,如今这皇后的宝座必属她无疑。” 崔锦想起皇帝的性子,感慨道:“皇贵妃定是绝世美人吧,香宁公主长得可像她?”问出此话,崔锦便有些懊恼了。谢五郎目不能视物,又怎知香宁公主像不像皇贵妃? 谢五郎说:“阿墨。” 外头的阿墨低声回道:“香宁公主像陛下多一些,反倒是十二皇子像皇贵妃娘娘。不过若巫女大人想知皇贵妃娘娘长何等模样,只需看如今后宫中的新宠。近几年来,陛下的新宠一个赛一个与皇贵妃娘娘相似。” 崔锦恍然。 “倒是没想到陛下也是个痴情种。”难怪当初见到她时不为所动,原来皇帝不仅仅喜欢美人,而且还喜欢跟皇贵妃相像的女人。 马车停了下来。 阿墨说:“启禀郎主,已经到了崔府。” 崔锦准备下车,谢五郎说:“我明日再在北门外接你。” 崔锦说:“好。”微微一顿,似是想起什么,她又说道:“有关明华山庄一事,我自己处理,你莫要插手。” 谢五郎笑了声。 “好,我不插手。” . 崔锦没有直接回云起苑。 她在琉璃亭子里坐了下来,月兰奉上了热茶,她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月兰好奇地问:“大姑娘,你是在等人么?” 崔锦淡淡地说道:“该来的人总会来。” 月兰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 不过片刻,有一抹窈窕身影匆匆前来。月兰定睛一看,竟是崔悦。崔悦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她一踏上琉璃亭子,整个人便跪了下来。 月兰惊了下。 崔锦一点儿也不诧异,她慢慢地说道:“姐姐为何跪我?” 崔悦说道:“我……我并不知情,那一日王珰只说要约你前去,我当真不知太子殿下也在明华山庄。后来的事情我亦不知情,若是我知道王珰打这样的主意,那一日无论她如何说我都不会答应,更不会离开你。你我同为崔家女,你若被……被……”她咽了口唾沫,说道:“到时候于我们崔府有害而无一利。” 此番话的理由,崔锦是明白的,她也相信崔悦不会愚蠢糊涂到这个地步。 上一次无非是被王珰利用了。 她说道:“姐姐起来吧,入秋了,天冷,跪久了生寒气。” 崔悦忐忑地道:“妹妹不生气了?” 崔锦道:“自是生气的,我这人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你是我们崔家的嫡长女,我也是个护短的,自然不会与你生气。” 崔悦听明白了崔锦的言下之意。 她问:“妹妹请说,只要是我能做的,我义不容辞。”王珰从小就与她相争,她喜欢什么,她便喜欢什么。她心中早已有不悦,姐妹情分说到底是也是互相利用。此回王珰既然利用了她,也别怪她心狠手辣。 崔锦说:“你且附耳过来。” 说着,她低声说了数句。 崔悦眼睛微亮,道:“我明白了。” 崔锦颔首。 半月之后,偌大的燕阳城中有一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的,那眼光高于顶的王家六姑娘,在一个良辰吉日坐上了一顶轿子送去了东宫,成了太子的良娣。   ☆、第一百零七章 对于王珰成为良娣一事,阿宇颇是不解。 成为太子良娣,于燕阳城众多贵女而言,是件大喜事。而王珰试图算计自家大姑娘,险些毁了大姑娘的清白,如此阴险之举,可大姑娘却白送了她一件大好事。 崔锦说道:“成为良娣,有人喜之,有人悲之。王珰自视甚高,又乃王家嫡女,即便是良娣,可始终是妾,且她一心爱慕谢家五郎,如今却沦为他人妾侍,想必一辈子都会意难平。” 阿宇动动唇,又道:“到时候太子登基了,她便是后宫妃嫔,有王家作为娘家,贵妃之位也是指日可待。到时候……到时候……”他咽了口唾沫,说道:“她若要为难大姑娘……” 阿宇始终想不通,就算让王珰意难平了,到时候太子登基后,对于自家而言无疑是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强劲的对手。 崔锦摇摇头,语重心长地对阿宇说道:“太子有两个弟兄,皆受皇帝宠爱。” 她点到即止。 阿宇恍然大悟,说道:“小人明白了,还是大姑娘看得长远。”大姑娘如此一说,想必已经窥得天意,将来能登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的人,估摸不太可能是太子了。 不过阿宇还有一事不明。 他问道:“小人冒昧问一句,如今大姑娘与谢家五郎……”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扑朔迷离,既不像以前在洛丰那般,也不像陌路之人,似乎从太子那一次的事情后,大姑娘与谢家五郎之间变得有些不一样。 他轻咳一声。 “大姑娘可是要嫁给谢家五郎?” 崔锦笑道:“我们如今的状况,我很是满意。成亲之事,也无需操之过急。合则来不合则散。” 阿宇说:“大姑娘心胸如此开阔,小人佩服。”他是真心佩服大姑娘的,明明是女子身,可是却敢于打破世俗,如今连感情之事都如此豁达。他想起大郎之前在燕阳时评价大姑娘的话,大郎当时说,他这位阿妹,从小聪慧,可一碰感情之事便拖泥带水的,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如今大郎若是见到大姑娘这般摸样,定会欣慰。 两年的边关生活让大姑娘变得不一样了,就连遇上感情之事也不再拖泥带水。 她有自己的想法,还敢于实行,在这个时代里脱颖而出,如同黑夜中绽开的鲜花,那般特别,那般惹人注目。 . 忠义王府。 小厮奉上了热茶。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闵恭一眼,忐忑地道:“王爷,喝杯热茶解酒吧。酒喝多了伤身呀。您……您……”他的目光落在满桌的酒盅上,心里极其担忧。 今日乃休沐日,王爷从昨夜开始就一直在喝酒,酒盅上了一壶又一壶,一踏进厅堂,满堂酒味,刺鼻之极。 闵恭打了酒嗝。 他说道:“不必,再拿一盅酒来。圣上之前赐了一壶花雕,藏在酒窖中,你且去拿来。” 小厮还想多说什么,闵恭直接睨他,粗着声音说道:“拿酒来。” 小厮登时噤声,连忙退下。 厅堂里很快便只剩下闵恭一人,他手执酒杯,此时已是微醺。他微眯着眼,酒杯在指间摇晃,眼神有些迷离,似是沉思,又似是在回忆什么。 仿佛想到了什么,闵恭仰头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小厮进来了。 闵恭扫了他一眼,皱眉道:“酒呢?” 小厮结结巴巴地道:“回……回王爷的话,外边……” 不等小厮说完,闵恭便打断道:“我说了,今日谁也不见。你们没听懂我的吩咐是不是?无论谁来都赶他离开。” 小厮鼓起勇气说道:“可……可是外边的是巫女大人。” 闵恭愣住了。 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三分醉意全消。 “让她进来吧。” 说此话时,他是面无表情的。 小厮是知道的,忠义王府里的人谁不知道他们家的王爷倾心于巫女崔锦,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且近来整个燕阳城的人都知道谢家五郎与巫女大人举止亲密,两人之间不像是同僚,更像是……一对夫妻。古语有云夫唱妇随,到了巫子与巫女身上,则不仅仅是夫唱妇随,还有妇唱夫随。 小厮担忧地看了闵恭一眼,方应声离去。 . 片刻后,崔锦施施然而来。 一进屋,她便闻到了一股浓厚的酒味。她的眉头登时轻蹙。闵恭眼角的余光扫来,淡淡地说道:“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崔锦说道:“酒多伤身。” 闵恭不以为意,说道:“怎么过来了?” 崔锦径自在闵恭的左侧方坐下,她说道:“今日有事与义兄说。” 闵恭挑眉道:“莫非无事你便不过来了?”他瞥她一眼,又道:“是了,你如今与谢家五郎和好了,心思都在情郎身上了,哪里还有时间来我这儿?” 此话一出,闵恭自个儿都听出了幽怨之意。 他眉头皱道:“你有什么话要与我说?”言下之意,大有你有话就快说。 崔锦说道:“义兄最近与九皇子走得近了。” 闵恭说道:“谢恒那厮与你说的?” 崔锦没有回答,她低声说道:“义兄尚未在朝中站稳跟脚,切莫自断前路。你晓得的,陛下能任由你胡作非为,在燕阳城肆无忌惮,其一便是你乃新贵,从未与任何一派的皇子有所牵扯。” “谢恒与你说的?” 崔锦说道:“都是阿锦的真心话。” 闵恭冷笑道:“谢五郎站在五皇子那一边,自然不希望我站在九皇子一边。阿锦,你与情郎和好后,你当真能毫无顾忌地帮我吗?若遇到利益冲突之事,你帮谢恒还是帮我?” 崔锦皱眉道:“义兄,这与谢五郎无关。” 闵恭喊道:“拿酒来。” 登时有小厮捧了酒盅进来,闵恭这回酒杯也不用了,直接拿着酒盅喝。他大口大口地灌下,如同牛饮。崔锦说道:“义兄,别喝了……” 她正想上前夺走他手中的酒盅,闵恭避开了。 崔锦叹了声说道:“前一句是谢五郎说的,后面都是我自己的真心话,与谢家五郎半点关系也没有。”谢五郎那个爱吃味的人,怎么可能会告诉她这么多跟闵恭有关的事情。 闵恭自是不信。 崔锦再次上前,又被闵恭避过。 她只好作罢,整个人也不吭声了,就坐在闵恭的不远处。他一口一口地喝,她就一眼一眼地看。终于,小片刻后,闵恭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说道:“你已经窥测出了天意?”他的眼睛微亮,问道:“是哪一位皇子?” 一想起谢五郎,他的眼神微暗。 “是五皇子?” 崔锦说道:“我没有窥测出,也不知是哪一位皇子,”微微一顿,她说道:“随着年纪的增长,太子愈发无能。义兄应该知晓,朝中越来越多的人不看好太子。可是不管是哪一位皇子,如今的我们只能遵循圣意。” 闵恭淡淡地道:“是么?” 崔锦颔首。 闵恭不可置否地一笑,说道:“谢五郎让你说的?” 崔锦的眉头再次紧皱,她说道:“为何义兄不信我?我又怎会害义兄?” “你是不会,谢五郎未必。” 崔锦抿住唇角,半晌,她道:“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说罢,她起身准备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闵恭蓦然飘来一句。 “谢五郎不是好人。” 崔锦登时停下脚步,她转过身,直勾勾地看向闵恭。 她头一回如此坦白地道:“义兄,若有朝一日我失去窥测天意之能,你可会倾心于我?若我一开始便没有上天所赐的神技,义兄又可会看我一眼?” “我不回答假设的问题。” 崔锦说道:“我知道义兄有野心,可是义兄也知道你若要娶了我,皇帝不会高兴。义妹与妻子是两回事。想必义兄也明白如今最该做之事是让皇帝安心。这些事情,义兄自个儿也想得通。还请义兄仔细掂量,你要的是究竟是什么?” 说罢,她不再言语,微微颔首便离开了忠义王府。 闵恭陷入了沉思。   ☆、第一百零八章 崔锦离开了忠义王府。 一辆马车慢慢地上前,停在了崔锦的面前。崔锦看了一眼,无奈地扯了下唇。阿墨从马车一旁走出来,低声喊道:“巫女大人。” 崔锦说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不必多说。” 说罢,她摆摆手,纵身一跃,上了马车。果不其然,一抹熟悉的素白人影出现在她的面前。谢五郎含笑道:“出来了?” 崔锦坐在了谢五郎的对面。 她很是无奈地道:“你怎么来了?” 谢五郎淡淡地道:“刚好路过。” 外头的阿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崔锦与谢五郎都听见了。谢五郎依旧面不改色地道:“累么?” 崔锦不由失笑,心想谢五郎当真变了不少。若是以往他吃味的时候,定会霸道地直接命令她,不许再去忠义王府,不许与闵恭有任何接触。而如今他整个人变得柔和了,即便那一丝霸道尚在,可也是温柔的霸道。 她说道:“不累,这次多谢你提醒我。若非是你提醒我,我也不知义兄有这样的举动。过去那两年我们在战场上相互扶持,于我而言,他便如同亲人般的存在。” 谢五郎说道:“我非小气之人,是你的义兄便是我的义兄。” 崔锦听到此话,登时笑出声来,调侃道:”你若非小气之人,你给我说说谁才是小气之人。“ 谢五郎气定神闲地道:“闵恭。” 崔锦立即被呛了一声。 她横了他一眼后,方想起谢五郎是目不能视物的。她嗔道:“方才五郎还说我的义兄便是你的义兄,如今却说我义兄是小气之人,这不是也骂了我么?” 不过此话,崔锦也只是戏言,并未放在心上。 她坐在了谢五郎的身侧,低声问:“太子殿下那边这几日来怎地都没有动静?如此并不像太子殿下的作风。” 谢五郎问:“你察觉出了什么?” 崔锦晓得谢五郎这段时日以来与她相处时,只要涉及朝政之事,他从不会主动告诉她,而是会一步一步地引导她,让她去猜测,让她去领悟。 她登时就明白谢五郎如此是为了培养她。 她沉吟片刻说道:“以太子的性子,绝不会如此平静。半个月前,我的人查到太子派人去了洛丰。他……”顿了下,她说道:“太子估摸着是在找把柄。上回你的人打昏了太子,太子竟是一声不吭,实在过于反常。若是我没有猜错,估摸着是有大动静了,且是针对于你的。” 谢五郎赞赏地道:“你说对了八分。” 崔锦问:“剩下的两分是什么?” 谢五郎笑道:“过阵子你便晓得了。” 崔锦担忧地道:“你应付得来么?” 谢五郎的手动了下,往前伸了伸,却是摸了空。崔锦不禁莞尔,主动握住了谢五郎的手。他微微一笑,反握住,说道:“你觉得呢?” “我信你。” “我也信你。” . 五日后。燕阳城门。 黄土灰尘铺天盖地,马蹄声响如雷,惊得行人连连退让。 “吁——” 马匹在宫门前停下,五六个身着甲衣的男子翻身下马,直奔议事殿。 议事殿上众位大臣正在上早朝。皇帝坐在龙椅上,身旁分别是巫子与巫女,底下的张奉常正在禀报朝事。而就在此时,议事殿的大门忽然被推开。 五六个人急匆匆地走进,跪在地上。 “启禀陛下,济城临西雪灾泛滥。” “启禀陛下,沧州出现灾民闹事。” “启禀陛下,旻城通天塔倒塌。” “启禀陛下,临通知府与山贼相勾结,谋财害命无数。” …… 此六人乃皇帝身边的心腹,时常在全国各地巡查,但凡有紧急之事便可直接启禀皇帝,甚至可以先斩后奏。也正因为如此,这六人方能无需通报便能直闯议事殿。 在六人的话音落时,在场所有的朝臣都愣住了。 不少人不动声色地看向了皇帝左侧的谢家五郎。 要晓得这些事情每一件单独拎出来说也不算大事,甚至可以说是无需惊讶的事情。即便是全部合起来,也只能说今年晋国运势不佳才会有这些灾难。然而,重点并非这些,而是这些人所说的每一件事都是谢家五郎曾经窥出天意才说出来以示警惕。 好比济城临西雪灾,谢五郎当时曾说成平六十五年,说济城临西乃丰收之年,无任何灾难。 而如今众多人禀报之事,皆与谢五郎所说的有所出入,甚至是完全相反。尤其是临通知府,当初更是谢家五郎一力担保,说他乃难得的好官,如此皇帝才将他下放历练,待历练归来便直接进入内阁。如今却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如何能教人不惊讶。 所有人都在打量着皇帝的脸色,只见皇帝的脸色微微一变,目光落在了谢五郎的身上。 皇帝的声音极其低沉。 所有熟悉皇帝的大臣已从声音里听出了发怒的前兆。 “巫子?这是什么回事?” 谢五郎在阿墨的搀扶之下,站到了皇帝的面前。所有人都能注意到一事,以往都是镇定从容的谢家五郎的脸色前所未有的苍白。 意识到此事的大臣相互看了一眼。 谢五郎说道:“臣……不知。”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傻眼了,连崔锦也不禁看了谢五郎一眼。 之前的六人中一直没有说话的一人蓦然出列,说道:“启禀陛下,请允许微臣斗胆问一句。巫族中丧失巫力之人不计其数,巫子大人数年前所言之事如今一一出错,敢问巫子大人可还有巫力?” 谢筠立马出列,怒道:“你怎敢质疑巫族?质疑巫子?此乃对鬼神之大不敬。” 谢筠乃谢五郎的二叔,在朝中乃文官,从三品。 那人嗤笑一声:“鬼神乃庇佑苍生,又岂会害黎明百姓。巫子之位自然是有能者居之,得鬼神庇佑者居之。我替天下百姓质疑,又有何不可?莫非谢大人为了自家侄儿,连黎明百姓都不顾了?甚至藐视天下苍生?” 一大顶帽子扣下,谢筠登时脸红脖子粗的。 皇帝低沉的声音响起。 “都打住。” 他的目光缓缓地落在谢五郎身上。 “巫子,所言属实?” 皇帝竟是用了所言属实四字,一听便知是起了疑心。在场不少大臣都不由得屏气凝神的,巫子如何回答极其关键。 此刻议事殿之上安静之极。 “是。” 谢五郎面色苍白。 在场之人或窃喜或悲哀,表情各异,闵恭露出了奇怪的表情。有人望向了最近与谢家五郎关系极其亲密的崔锦,她此刻的神情是惊诧的,显然是不知晓此事的。 皇帝问:“何时消失的?” 谢五郎说:“七年前。” 此话一出,全场震惊。竟然是七年前!七年前!期间巫子所言竟然都是假的! 有人愤怒地看向谢五郎。 “竟然巫力已失,为何不早言明?此番害的乃天下苍生呀!你为一己之私怎能置黎明百姓于不顾!” 不少人连连附和。 “巫子本是庇佑苍生,如今却是反过来害了苍生。如此还要如何面对鬼神!” “鬼神大人会怒极的吧。” …… 皇帝脸色愈发不好看。 半晌,皇帝开口说道:“从今日起,剥夺谢恒巫子之名,驱离巫族,不得再上朝堂。”顿了下,皇帝失望地看了谢五郎一眼:“退朝。”   ☆、第一百零九章 从今日起,剥夺谢恒巫子之名! 驱离巫族,不得再上朝堂! 此话一出,不到半日便传遍了整个燕阳城。所有人都惊呆了,往日高高在上的巫子大人竟是多年前就已经丧失了巫力!隐瞒了鬼神!期满了晋国所有人! 对于此事,黎明百姓更多的将目光投放到谢家身上。 谢家五郎没有巫子的身份,他仍是谢家的嫡子。谢家乃晋国五大高门望族之一,自然不会因为没了一个巫子便能会轰然倒塌。只不过谢五郎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于谢家而言也好,于谢五郎自身也罢,的的确确是个不小的打击。 还有不少人盯着崔家。 之前巫女与巫子走得近,谢家与崔家也走得近。这会谢恒出了事情,也不知崔家会如何反应。 而此时此刻众人所关注的巫女崔锦却不在崔家,也不在谢家,反而在忠义王府。 厅堂内。 小厮奉上了热茶,无声地退下,离开前关上了厅堂的门。屋里头登时就剩下闵恭与崔锦两人。 闵恭喝了口茶,打量了崔锦一眼,问道:“因何而高兴?”他看得分明,即便崔锦面上并没有笑容,可在军中与她相处数年,又岂会看不出此刻的她是极其高兴的。 他又问道:“是因谢恒之事?” 崔锦喝了一口茶,说道:“义兄如何看?” 闵恭主动提起茶盅,斟满了茶杯,却没有回答崔锦的问题,而是说道:“这是上好的雪茶,我记得义妹你曾经说过,唯爱雪茶,最喜欢先苦后甘的味道,便如同我们两人,与生而高贵的燕阳贵子贵女不一样,我们今日的成就并非生而便有,而是我们尝了苦方有今日之甘。” 言下之意,崔锦听懂了。 打从那一日她挑明了后,闵恭便久久没有见她。从那一日算起的话,今天还是头一日。不过义兄主动找她说此话,便是说明他想通了。 她也不点破,含笑道:“没想到义兄竟然还记得我当初所说的话。” 闵恭道:“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倒也也奇妙,当初在樊城时,若无你便也无我们今日在燕阳的风光。”微微一顿,闵恭又道:“今日谢恒之事……” 他看向崔锦,眼神微深:“虽是被驱离巫族了,但谢恒毕竟是谢家嫡子。且谢恒诡计多端,城府颇深,今日如此坦然道出,想来是有后手。” 此番话他说得颇为真诚,一语道出了自个儿的立场。 崔锦听罢,说道:“义兄,今日之事五郎并没有与我提过,就连我自己也不曾算到会有这样的变故。不过……”她微微一笑:“义兄说得没错,阿锦的确是高兴。今日我听到陛下说剥夺巫子之名时,心底前所未有地快活。如今五郎不是巫子了,他不再高高在上了,就算仍有谢家嫡子身份,可他不再是巫子了。义兄可曾记得我在醉仙居时说的话,那时我说阿锦想要一个相貌俊朗,家世一般的郎君。若论相貌,何人及得上五郎。他家世尚在,可是……” 她打住了,没有再说下去。 在她心目中,是巫子的谢五郎跟不是巫子的谢五郎是不一样的。 不是巫子的谢五郎仿佛一下子就脱了那层华丽而不敢仰望的衣裳,仿佛可以任由她搓揉捏扁。 闵恭仅仅是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崔锦心里在想什么,他是知道的。只是知道归知道,他却不能理解。 . 崔锦离开了忠义王府。 她直接去了谢家府邸。 不过是短短半日的世间,平日里门庭若市的谢家府邸,如今变得冷清了不少。门口的小厮迎了她进去,说道:“郎主在雅阁。” 崔锦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说罢,她施施然往雅阁走去。谢家府邸于崔锦而言,已经如同自家后院一样。她来的次数不少,里头甚至有不少布置是按照她的喜好来的。 刚到雅阁,崔锦便听到摔杯子的声音。 “滚。” 是谢五郎怒极的声音。 崔锦走进一看,谢五郎身前跪了一个着宝蓝锦袍的中年人。此人崔锦倒是认得的,乃谢家的总管,时常过来这边的府邸传达谢家的话。 崔锦听过几回,不外乎是请谢五郎回谢府,就是说谢家族长有事传达。 每回谢家总管过来的时候,谢五郎虽然表情没有任何改变,但是崔锦是看得出有细微的变化。与谢五郎相处了数年,每一回提起与家人有关的话题,谢五郎不是避而不谈便是不太高兴的模样。 崔锦施施然走前,在谢五郎身边坐下,看了谢家总管一眼,轻描淡写地问道:“五郎怎地发如此大的脾气?谢总管怎么惹你了?” 谢总管看了看崔锦,眼神微微有些复杂。 本家是知道是崔锦的,很早很早便知了。五郎在樊城与崔氏阿锦走得近时,本家便立马派了人去打听。刚好那时五郎的人挡了回来,本来便当做不知。直到后来五郎愈发认真,甚至有专宠的趋势时,本家也着急了,连派了好几批人,本想着带了崔锦回来,当通房也好,当贵妾也罢,只要将人带回来了,还怕心思在外的五郎不归家吗?然而,本家更没有料到五郎又挡了回来,在洛丰一蹉跎便是两年。 两年一过,本家如热锅上的蚂蚁着急得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洛丰传来一个消息——崔氏阿锦失踪了。一个好端端的活人在谢家侍卫的看守之下消失了,这一消失便是两年。而五郎是两年不曾与任何女子亲近过。 此番表态,本家又如何能不明五郎的态度——这是我要的女人,谁也不许插手。 本家怒极了,可是无奈于五郎有巫子身份加持,怒气也不知该往哪里发。而两年后,崔锦竟然回来了,还以这样的身份! 谢总管垂眼说道:“请郎主回府。” 崔锦说道:“你先回去,你们郎主过几日便会回了。” 谢总管迅速看了谢五郎一眼,应了声。待谢总管离去后,阿墨捧了糕点过来,放在桌案上。他正想离开,崔锦叫住了他。 “你可知外边如何说你家郎主?” 阿墨面色一变。 “你……” 崔锦笑吟吟地说道:“他们都说你们家郎主欺骗了晋国的黎明百姓呢。还有说你们家郎主欺骗大晋这么多年,是要遭到鬼神的谴责呢。” 阿墨面色铁青,可转眼一想又知道崔氏向来是个奇怪的人,她脑子里的想法他一般都是想不到的。她最风光的的时候选择了郎主,如今在郎主最潦倒的时候来了谢家府邸,可见不是个势利之人。他压下心底的怒气,打量了下自家郎主。 只见谢五郎神色不变,甚至连方才对谢总管的怒气也没有了。 阿墨心想自己郎主都不生气了,他一个随从搀和什么,遂行了礼,说道:“巫女大人莫要打趣我们家郎主,阿墨先行告退。” 待阿墨离去后,屋里便只剩谢五郎与崔锦两人。 崔锦咬了一口糕点,歪着脑袋看向谢五郎,说道:“原来五郎这么早就没有巫力了。五郎竟不与我说。” 谢五郎淡淡地道:“你便如此高兴?” 崔锦将吃剩的一半糕点喂进谢五郎的嘴里,笑嘻嘻地道:“是呀是呀,我可高兴了。五郎如今不是巫子了,便不能唬我了。你以后只能听我的。” 听到此话,谢五郎不由失笑。 “便是因为这个?” 崔锦点头道:“正是。” 谢五郎听了,也不恼怒,慢条斯理地将糕点咽了进去,问道:“刚从忠义王府回来?” 崔锦一听,也不由失笑:“你在这里骂着你们家的总管,却还有时间去打听我的消息。”她道:“义兄找我问你的事情。” 谢五郎说:“你不问我?” 崔锦说道:“你若想说自会告诉我,你若不想说我问了也没用。何况我不想问。” 谢五郎握住她的手,叹道:“阿锦,如今我只剩谢家嫡子的身份,已不能风光娶你了。” 崔锦大笑:“如此甚好。” 阿墨在外头听到此话,琢磨了下“甚好”两字,心中登时一暖。   ☆、第一百一十章 议事殿。 巫子之名一去,谢五郎便再也不能踏入朝堂。皇帝身边的位置只剩下巫女一人。不过今日却有些不一样,闭关许久的巫师大人终于出关,此刻正在皇帝身边,与皇帝谈笑风生。 前几日皇帝还是面有病色,今日巫师大人一出来,皇帝似乎连病色也消了。 自从巫子出师,代替了巫师大人在皇帝身边的位置后,巫师大人便开始闭关了。直到如今巫子之名一除,巫师大人不得不再次出来。 一众朝臣心思各异。 本来谢恒一离开,朝堂局势便开始变得诡异,如今巫师大人蓦然出山,谢恒是否有望恢复巫子身份,这些都难以预料。 而此时备受瞩目的崔锦则面不改色地凝听巫师大人与皇帝的谈话,甚至还时不时附和上几句。 巫师大人对于崔锦的态度不冷不热的,一众朝臣也难以琢磨。不过如今皇帝见到了巫师大人精神如此好,想来若是巫师大人为谢恒说上几句好话,兴许情况便会有所变化。 皇帝对巫力有着难以言喻的执着。 所有人都在认真地凝听着皇帝与巫师大人的谈话,然而从头到尾,将近早朝结束时,巫师大人一直与皇帝谈这些年闭关所得,竟是半句也没有提起过谢五郎,仿佛他并不知晓巫子已经不在朝堂之上了! 而就在此时,一直安静凝听的崔锦蓦然站出来。 巫师大人望向了她。 皇帝也缓缓地看向她。 整个朝堂都变得极其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一袭红衣的崔锦身上。只听崔锦开口说道:“启禀陛下,阿锦有一事请求。” 皇帝的眉毛微挑:“哦?” 崔锦说道:“阿锦请求陛下赐婚,阿锦欲嫁谢家五郎。” 此话一出,一众大臣都惊呆了,没有人想到崔锦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在谢恒失势后,崔锦竟然请求皇帝赐婚! 皇帝眉头微微一皱,底下的大臣都察觉出皇帝不高兴了,可崔锦依旧执着地道:“阿锦无他愿,唯愿与五郎执手偕老。” 皇帝沉默了半晌,他看向了谢筠。 谢筠当即出列,行礼说道:“五郎婚事,皆由陛下做主。”话虽如此,在场有谁听不出谢筠话中的笑意?巫子失势了,若娶了巫女,一样能为皇帝所用,夫妻本就是一体。 而此话一出,也代表了谢家的立场。 皇帝又看向了崔锦,问道:“当真无悔?” 崔锦毫不犹豫地道:“阿锦无悔。” 皇帝说道:“也罢,且随了你的意。来人,拟旨。” . 谢家府邸。 阿墨知晓此事时,整个人都懵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之前崔氏口中的“如此甚好”四字的含义。他不由瞠目结舌,原以为崔氏是不介意郎主此时的落魄,岂料她口中的“甚好”是指你既不能风光娶我我便风光嫁你! 阿墨感慨地道:“郎主,崔氏当真是个任性的人呀。”瞧瞧他们家的郎主,如今都被吃得死死的。若搁在最初,怕是早已黑脸了,哪会还笑容满面的。 那笑容呀,都能融化冰雪了。 谢五郎大笑:“她如此任性了,我又岂能不任性一回?”他缓缓站起,拢了拢衣袖,说道:“传令下去,打开府门,我要在门口迎接圣旨。” 阿墨微微一怔,随即应了声。 谢五郎依旧穿着素白的衣裳,发髻上除了白玉冠之外毫无装饰,身上也仅仅是在腰间佩戴了一块玉佩,他施施然地站在谢家府邸的门口,一脸如沐春风的模样。 平日里谢五郎极少出现在黎明百姓的面前,偌大的燕阳城里真真正正见过谢五郎容貌的也是少之又少,大多是远远地一瞥,在大众的一传十十传百之下,传得风华绝代,以至于连谢恒另辟府邸时,也带上了鬼神的色彩,百姓们经过谢家府邸时心情都是带着敬畏的。 而如今从来都是紧闭的谢家府邸突然开了府门。 那个传闻中的谢家五郎,曾经的巫子,就那般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前,所有经过的路人都禁不住停下脚步了。他们一一看向谢五郎,甚至还有人飞快地在周遭传递着消息,呼朋唤友,不少仰慕谢五郎的姑娘们也来了。 一时间,谢家府邸的门前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得水泄不通。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有喧哗声起,细长的声音在热闹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响亮—— “圣旨到——” 话音未落,周遭围成一堆的人群立马四下散开,让出了一条宽敞的道路。只见一肤白唇红的太监捧着明黄的圣旨走到了谢五郎的身前。 “谢恒听旨。” 谢五郎慢慢地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巫女崔锦得鬼神庇佑,秀外惠中,聪慧得体,今朝堂之上请求赐婚,故寡人下旨将巫女嫁于谢恒,择日大婚。” 周围的人都愣住了,完全没想到不日前刚从巫子身份摔下云端的谢五郎今日竟然被赐婚了,竟然还是那风头正盛的巫女崔锦。 而此时,谢恒的唇上缓缓勾起弧度。 “谢恒接旨,谢陛下隆恩。”他接过圣旨,然而,他却没有起身,反而是高高地举起圣旨,“与崔氏相识六载,承蒙她不离不弃方有今日的谢恒。今日谢某以圣旨起誓,望鬼神见证,我谢恒此生此世只要她一人。” 说罢,谢恒磕了个响头。 直到谢家府邸门口关闭,在场的人才反应过来,登时抽气声,惊讶声不断。在场的姑娘们更是羡慕不已,竟然能有人得到谢恒亲口起誓,此生只要她一人。然而,羡慕归羡慕,她们却没有妒忌。 因为崔锦在谢恒最落魄的时候伸出了手,她主动请求赐婚。 这样的崔锦就已经足以让她们敬佩了,甚至因为这番举动,还消除了不少人对她的敌意。 . 谢五郎与崔锦的婚期定在了四月初六。 四月初六是个极好的日子,万事皆宜。而阿墨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之前崔锦会对谢总管说不日郎主就会回归本家,如今郎主与崔锦订了亲,谢家是必须得回,成亲也得在本家办。 阿墨思及此,不得有些佩服崔锦的手段。 若是郎主请求赐婚的,本家就算口里同意了,但心底定然还不会认同崔氏。可如今崔氏主动提出了,本家如今岂会不心服口服,让崔氏当主母也定然不会有人站出来反对,更何况现在没有了巫力的郎主和需要巫力的本家,也得依靠崔氏。 这样的崔氏在谢家又岂会活得不自在? 阿墨越想便觉得崔氏想得长远,若几年前崔氏跟着谢五郎回来了本家,顶多就是个处处受到挟制的贵妾,如今则大为不同,经历过朝堂的崔锦自然不能再由谢家的人搓揉捏扁。 不过阿墨自是不知崔锦心底的想法。 她愿意嫁给谢五郎,愿意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伸出援手,不是为了在谢家有地位。她最初的回归也不是为了谢五郎,她只是想当一个能任由自己心意而行的人罢了,至于谢五郎,是因为喜欢了所以索性便要了。 无关算计,只是想随心而为。 到了四月份,崔元与林氏还有特许告假的崔湛带着欧阳钰以及一岁半的崔凌来了燕阳城。崔锦再次见到家人,眼眶登时泛红,泪珠儿一颗一颗地滚落。 不过她心底是极其高兴的。 在外几年,她最思念的便是家人。 在崔锦与崔元林氏说完话后,崔湛拉过崔锦到角落里,问道:“他待你可好?” 崔湛这话一出,崔锦刚刚收起的眼泪又掉下来了。她擦了擦眼泪,说道:“大兄,我是真心想嫁给五郎的。” “燕阳城的事情,我远在秦州知道得并不清楚,但见到如今的阿妹,我也放心了。”他骄傲地道:“阿妹当真做到了,当初你离开洛丰的选择是对的。如今的阿妹圆了阿爹的心愿,在燕阳城也有一席之位,且还是以女子之身。” 崔锦说道:“若大兄留在燕阳,定能比阿锦做得更好。” 崔湛含笑道:“可惜为兄没你这份野心,如今有你嫂嫂和凌儿,我便已满足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谢五郎与崔锦成亲的那一日,万里晴空,阳光灿烂,是个极好的日子。燕阳城中万人空巷。这不仅仅是巫女与前巫子的成亲,而且还是谢家与崔家的联合。 且不说巫女受到陛下宠爱,此回成亲的规格俨然接近公主大婚。 十里红妆,绢花漫天飘洒,铜鼓唢呐热热闹闹地敲响、 两人坐在精致而华丽的喜辇上,并不像寻常迎亲那般,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头,而新娘子羞答答地坐在喜轿中。考虑到谢五郎的眼睛,本来是打算让一个命好之人牵马前行,与谢五郎一说,谢五郎拒绝了,最后改成了两人一起坐喜辇。 向来只着白衣的谢家五郎今日着新郎官的红袍,红衣墨发,端的是面如冠玉,俊朗无双。 路边看热闹的姑娘们都不由得看痴了,极度羡慕谢五郎身边的崔锦。然而,当目光落到崔锦身上时,羡慕的眼神中又添了几分佩服。 试问当下,又有几个女子能做到像崔锦那般? 在郎君最为落魄之时,义无反顾地嫁给他,且成亲当日,还能与自己的夫婿携手同坐喜辇,只着一袭火红嫁衣,没有过于繁复的装饰,连喜盖头也不曾披上,只有从鬓前钗垂下数缕精致小巧散发着盈盈珠光的明珠,衬得巴掌大的小脸美如画,让男人慕之,女人羡之。 百姓们看着喜辇上的这一对,都不禁在内心感慨能配得上谢五郎的女子,当崔锦如是,反之亦然。这世间唯一能配得起对方的只有他们自己,何为天生一对,何为金童玉女,何为三生良缘,这便是! 崔锦低声说道:“倒是没料到你会想出这样的法子。” 袖下的手被一道力轻轻握住,崔锦眉眼微挑,是谢五郎在袖下握住了她的手。只见谢五郎云淡风轻地道:“当初我许你的承诺,从未忘过。” 崔锦一怔。 谢五郎旋即问道:“不记得了?” 崔锦轻笑一声:“若我不记得了,你该如何?” 谢五郎轻哼:“夜里你便晓得。” 崔锦轻咳数声,脸微微发烫,她说道:“我记得的,你说我要凌驾于世俗之上,你便与我并肩同行。”那一日她听到此话时,心里头是震撼的,完全没有想到曾经高高在上对女子不屑一顾的谢五郎竟然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她侧首凝望着他。 此时非彼时,当初的谢五郎早已改变,为她而改变。 她不禁扬唇微笑,反握住谢五郎的手。 谢五郎露出温柔的笑容,只听他低声道:“至死不离。” 街道两旁的人听不到两人的对话,只知喜辇上的两人亲密无间,再也无他人插足的余地。尤其是想到那一日谢五郎对天起誓让鬼神见证——此生此世只要崔锦一人,当场百姓都不由钦羡不已。 想必如今的谢五郎与崔锦之间心中也只容得下对方吧。 有人不禁低声感慨道:“谢家五郎与巫女大人能成此姻缘,恐怕是上天早已注定,不然又怎会纠缠多年仍未断呢?果真是由鬼神所庇佑的。” 周遭的人纷纷附和。 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有一道黑色的人影悄悄地离开了人群,往僻静的角落里走去。只见那人身姿挺拔,然,背影却有几分落寞。 幕篱之下是一张丰神俊朗的脸,正是如今炙手可热的忠义王——闵恭。 . 谢府。 身为高门望族的谢府,门口自是气势磅礴,如今府邸张灯结彩的,囍字也贴得格外张扬,门口等着五郎迎亲归来的下人们笑容满面的,眼神里十分自豪。 要晓得他们家的五郎娶得可不是一般的姑娘,是巫女大人呢。没有巫力的五郎娶了巫女,夫妻一体,以后谁还敢拿巫力说事? 其中一人忽然拍了拍脑袋,说道:“哎呀,差点忘了,这边是布置好了,五郎那边的府邸呢?以后新娘子久居的可是五郎那边的府邸呢。今日成亲拜堂才选在了本家,待三朝回门后便直接回五郎的府邸了。” 另一人扑哧的一声,笑出声来。 “此事哪里轮得到你操心,虽然与寻常娶妻不一样,但这些事情都是由我们主母亲自操劳的,又怎会出纰漏?”似是想起什么,那人压低声音又道:“五郎向来少归家,此回娶了妻,兴许与本家的关系会缓和一些……” 话音未落,铜鼓唢呐鞭炮声已然接近,方才还在窃窃私语的几位下人登时住了嘴,点燃了垂挂在府邸门口的长鞭炮,雾气冲天,喜色连绵。 喜辇进了谢府。 喜堂上满堂贵客,若是没有见过世面的,来到此处怕是会吓得双腿发软,随便一望,哪个不是赫赫有名的,哪个不是名门显贵? 崔锦自是不在意这些,她环望喜堂,并没有见到闵恭。 她默默地在心底低叹一声。 “怎么?”谢五郎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崔锦不由一惊,没想到谢五郎的心思如此敏锐,她不过是在心底叹了声,谢五郎竟然就察觉出来了。她低声说道:“没怎么。” 谢五郎说道:“等拜堂过后你便回喜房里,满堂宾客不用在意,谢家其他弟兄会应对。如今非朝堂,你无需太累。” 崔锦心中微暖,悄悄地捏了下他的手掌心。 接下来便如谢五郎所说那般,在喜堂之上,崔锦无需操心,今天她只要当一个新娘子就够了。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相拜。三拜一结束,崔锦被送进了喜房。 台上的龙凤烛滋滋地燃烧着,旁边放了许多吉利之物。 月兰扶着崔锦在喜床边坐下,她笑吟吟地说道:“大姑娘,方才阿墨与奴婢说,再过一刻钟郎主便回。阿墨还特地说了,郎主不会让大姑娘久等的。” 崔锦含笑道:“恒郎对外头的宾客倒是敷衍,哪有新娘子刚进喜房,不到片刻新郎官便跟着进来。如此太显猴急,恐怕不过几日满燕阳城都知谢家五郎的清高孤冷只是皮子,内里……” “吱呀”一声,喜房的门被推开。 月兰一望,轻呼了一声,竟是谢五郎。 “内里什么?” 谢五郎迈进喜房,踱步走前。阿墨给月兰使了个眼色,月兰便识趣地悄无声息地离去。房门一关,喜房中便只剩崔锦与谢五郎两人。 崔锦笑道:“恒郎不是说一刻钟么?我前脚刚进喜房,恒郎后脚便到。” 谢五郎慢慢地在崔锦身边坐下,问:“内里什么?” 崔锦见他如此执着,索性说道:“恒郎内里如何恒郎自个儿知晓,还用得着我说么?” 谢五郎低笑出声:“也不必说了,”顿了下,他又道:“将合卺酒取来,*一刻值千金。我内里如何,阿锦等会便能知晓。” 崔锦取来合卺酒,挑眉说道:“我倒是担心,黑灯瞎火的,五郎又目不能视物,以前又不曾试过……” 谢五郎气定神闲地说:“且试试便知。” 合卺酒一喝,钩子上的红纱垂落,勾起了满室的春情旖旎。 . 翌日清早。 崔锦一醒来,还未出声便已然有人压在了她的身上。她定睛一望,眼前是一张放大的脸。谢五郎淡笑道:“醒了?” 崔锦想起昨夜,只觉脸颊发烫。 她推开谢五郎,刚想坐起时,方发现此刻自己身上未着衣物,连肚兜也不曾有。晨起的寒气袭来,她打了个哆嗦。紧接着,谢五郎的手便将她揽到了怀中,另一只手摸来锦被。 崔锦又打了个哆嗦,道:“恒郎,你的手好冰。” 谢五郎说:“天生如此。” 崔锦一听,仔细地回想了下,与谢五郎相识这么多年,似乎每次碰到他的手都是冰凉的。她道:“可有寻巫医瞧过?宫里的御医呢?” 谢五郎不以为意地说:“说是自娘胎便落下的疾病,汤药针灸也试过,只是没有任何效果。”他搂紧了崔锦,含笑说道:“有你在,手便不冰了。”说着,他的手在崔锦身上游移,冷得崔锦惊呼连连。 五郎刚起,正是情浓时,佳人在怀,五郎不由多说便开始轻柔慢捻,惹得惊呼连连变成了娇喘连连。待浓情褪下,两人尽兴地相互依偎。 谢五郎挑眉问:“如何?” 崔锦嗔了声,却是不语。 谢五郎低笑。 半晌后,谢五郎取来一个宝蓝如意纹锦盒。 崔锦微怔,问:“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便知晓。” 崔锦打开锦盒,不由一怔,盒子里正躺着一物——是当初还在洛丰时,谢五郎送她的卷云梳,是谢家的传家宝之一。 她当时离开谢五郎,也不曾将它带走,想着两人缘分已尽,这些信物带着也无用,索性不带。没想到时隔数年又重回到自己的手中。 谢五郎握住她的手,说道:“这一次不许再丢下了。” 崔锦心中微动,倾前身子,在他唇上落下一吻,沙哑着声音说道:“不再负君。”   ☆、第一百一十二章 新人早起敬茶时是崔锦第二次见到谢五郎的生母齐氏。 第一次是她昨天与谢五郎二拜高堂时,匆匆地看了一眼。齐氏与燕阳城中的世家夫人并无不同,也是那般高贵端庄,若是硬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也只有一点,齐氏比崔锦想象中要和气得多。 崔锦原本想着自古婆媳难相处,到时候倘若齐氏给她难堪了,看在谢五郎份上,稍微忍一忍,横竖因着巫女身份,又有皇帝的允许,她与谢五郎成亲后便住在谢五郎的府邸上,无需与谢家本家一起相处。即便齐氏不喜她也无大碍,以后也见不着多少次。 崔锦给齐氏敬了茶。 齐氏笑得很是慈祥,亲亲热热地拉着崔锦的手,说道:“以前总想着五郎会娶个什么样的儿媳回来,如今真娶回来了,我当母亲的也心安了。以后你们小两口便好好地过日子,你们那边若是缺什么便与本家这边说,无需操心。” 说着,齐氏又对谢五郎说道:“既然娶了媳妇,以后便好好对她。” 齐氏含笑道:“阿锦,你不必担心,五郎若是欺负你了,尽管跟娘说,娘替你出头。”齐氏让身边的阿嬷拿出一套头面,黄金点翠的样式,每一小件都是极其精致的,那翠羽魅影生辉,一看便知是价值□□的好东西。 齐氏说道:“此乃当年高祖赐下的,我们谢家一代传一代的,如今你嫁给了五郎,这套头面也该给你了。” “谢谢娘。”崔锦接过,应了声。 齐氏又说:“好了,新婚燕尔的,也无需在我这儿多呆了。这几天的晨昏定省也不必了。” 谢五郎打从进屋敬茶之后便一直没有吭声,直到齐氏如此说了,他方淡淡地道:“儿子先告退了。”两人离开后,崔锦与谢五郎慢慢地走在穿山游廊中。 谢五郎走得极慢,袖下牵着崔锦的手。 过了会,谢五郎忽道:“我等会出去处理点事情,晚膳时方能回来。” 崔锦询问:“是……太子的事?” 谢五郎说:“只是小事。” 崔锦应了声。 谢五郎又温柔地道:“昨夜累着你了,你今日便在房里歇着。我知你想念家人,再过两日我便陪你回娘家。”微微一顿,他又道:“陛下许了你半月的假吧。” 崔锦不由笑道:“朝中大臣本该是七日的,陛下念着我新婚,嫁的人又是恒郎,便宽限了几日。其实陛下念在我的情分上,实则看的还是恒郎的面子。” 有关巫力一事,皇帝待谢五郎始终是宽容的。 谢五郎捏了捏她的掌心,并未多说什么。 . 崔锦昨夜被折腾了一夜,今早又被折腾一次,如今的确有些乏了。打从前几年去边关开始,她便极少有时间歇着,来燕阳后忙着上朝,忙着与同僚周旋,每日都是天未亮鸡未鸣便起,极少有现在这般可以眯眼的时间。 崔锦回了新房后,宽了衣,几乎是沾床便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崔锦睡得迷迷糊糊的,月兰走了进来,轻声叫道:“少夫人,少夫人。” 崔锦睁开眼,问:“何事?” 月兰说道:“大夫人派人过来传话,说是让少夫人过去一趟。” 崔锦登时彻底醒来,也不知齐氏打什么主意。她冷静地道:“侍候我梳洗,另外让人通传一声,就说我片刻便到。” 月兰担忧地道:“少夫人,大夫人会不会趁着郎主离开故意给您下马威呀?” 崔锦失笑道:“母亲并非愚钝之人,且我又非寻常媳妇。” 月兰笑嘻嘻地道:“也是,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呢。” 片刻后,崔锦便到了齐氏那儿。齐氏笑着说道:“瞧瞧娘的记性,年纪一大便总是忘事。昨天夜里刚从库房取出来的黄金点翠头面,夜里我还每一件亲自清点了一遍,没想到还是落了一件。”她对身边的阿嬷使了个眼色。 阿嬷上前,递上了一个小锦盒。 齐氏说:“这套头面统共有九件,取自天长地久的美意,落了一双点翠耳坠。” 崔锦笑了笑,说道:“媳妇定会仔细收好的。” 齐氏慢慢地喝了口茶,说道:“五郎出去了?” “是的,说是有些小事要处理。” 齐氏搁下茶杯,温声道:“没与你说是什么事?” 崔锦说:“不曾,恒郎既然说了是小事,想来也是不愿我担心,我便也不过问。” 齐氏笑说:“夫妻相处之道便该如此。”微微一顿,她又执杯喝了口茶,漫不经心地问:“你为巫女,可知五郎要做何事?” 崔锦微怔,说道:“鬼神虽赐巫力,但也非事事知晓。” 齐氏看了她一眼,笑说:“若是事事知晓,人生倒也无趣。我看你也乏了,回去歇着吧。” 崔锦走出了齐氏的院落,她的眉头微蹙,似是在沉思什么。月兰走在崔锦的后面,嘀咕着:“大夫人真是奇怪呢,让人将点翠耳坠送来便好了,怎地还要少夫人亲自过去一趟?”一顿,月兰又自言自语地道:“也是,点翠耳坠珍贵,还是得亲手交到少夫人手中,不然下人弄坏了可就不妙了。” 崔锦不以为然。 方才她从齐氏的话语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年纪大忘事不过是措词,今早五郎在时,那套头面送过来时必然会先清点过的,又怎会发现不了少了一件?想来有些话是齐氏不愿当着谢五郎的面说,是要单独与她说的。 “侄媳。” 冷不丁的,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 崔锦转身一看,说道:“原是二叔。”此刻,崔锦的身前所站的正是谢五郎的二叔谢筠。自从崔锦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请求皇帝赐婚后,谢筠与崔锦便熟络起来。 谢筠笑道:“在府中见到你与在朝堂中见到你感觉颇不一样。” 崔锦也笑道:“府中我是二叔的侄媳,朝堂中我是谢大人的同僚,自是不一样。” 谢筠望了眼崔锦身后,说道:“刚从宁安堂出来?” 崔锦说道:“是,母亲唤我过去说了会话。” 谢筠叹了声,说道:“五郎为巫子,送去巫族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这些年来五郎心中一直有怨,也因此与本家不亲,与自己的爹娘也生疏了。你平日里多多劝他,你的话他定能听得进。” . 傍晚时分。 桌案上的鎏金铜炉燃着清淡的苏合香,崔锦倚在窗边,手中握了一卷书。许是看乏了,正微微阖眼。极轻的脚步声响起,崔锦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无需睁眼便知是谁在她身边。 她的声音添了几分笑意。 “恒郎办完事了?” 谢五郎说道:“嗯,一切皆妥。你若要歇息,又何必在此处?床榻就在二十五步之外,莫要着凉了。”他握上她的手,崔锦说:“恒郎手凉,我在这儿坐了一下午掌心还是温的。” 谢五郎说:“天生如此。” 忽然间,谢五郎的手顺着她的手臂摸到她的腰间,崔锦正诧异他想做些什么,冷不丁的一阵天旋地转,伴随着书卷,鎏金铜炉落地的声音,她被谢五郎横抱在怀中。 “恒郎!” 谢五郎声音沙哑地道:“数时辰未见,思之如狂。” 他踱步到榻边,方将崔锦放下。看着近在咫尺的谢五郎,崔锦又岂会不知他的心思,她伸手拦住他不安分的手,说:“晚膳时间将到,且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谢五郎只好作罢,微微用力将她抱在膝上,方气息稍稳地说:“问吧。” “我今日遇见了二叔,他与我提起你小时候的事情。恒郎从未与我提过你小时候的事情,之前在洛丰也是一笔带过。” 谢五郎说:“孩提之事,我也记得不清,只记得打从记事起便在巫族里,一年也难得回一次谢府。再后来及冠了,陛下又赐我府邸,与本家虽有来往,但始终难以亲近。” 崔锦忽问:“你是何时知晓自己能窥测天意?一出生便知?” 谢五郎笑道:“刚出生之事我并记不得,不过大巫师说我能开口说话时便常出惊人之语,他一眼便看出了我有巫力。” 崔锦好奇地道:“大巫师也能窥测天意?” 谢五郎摇头,说道:“我也不知,兴许曾经有,又兴许如我一般后来没有了。”他摸上她的手,问:“怎么忽然问起这些了?” 崔锦说:“刚好想到了便问问。” 崔锦的唇角微抿,眼神添了几分复杂之色。 用过晚饭后,崔锦悄悄唤来了阿宇。她低声吩咐了些事情,阿宇惊诧地道:“要瞒着五郎?”崔锦颔首,说道:“此事还未查明,不宜先与五郎说。待查明之后,我自有定夺。” 阿宇方应声离去。 . 崔锦在谢府住了三日,正好三朝回门,崔锦与谢五郎先回了自个儿的府邸,之后才去了崔府。在崔府住了两日,崔锦陪着爹娘兄嫂,一家人说了许多体己话。第六日的时候,崔湛要启程回秦州了。 崔锦与谢五郎前去送行。 崔锦心中不舍,送了十里又十里,最后还是崔元发话了,让崔锦莫要再送,不然天都黑了。崔锦只好强忍不舍,与家人告别。 看着马车远去,崔锦轻叹一声。 谢五郎说:“待燕阳城事了,我陪你回秦州。” 崔锦笑说:“纵然不舍,可如今燕阳这条路是我自己选择的,再不舍再艰难,即便跪着也要走下去。何况……事情难了呀。” 这燕阳城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中波涛汹涌,就不知第一个波浪何时起。 谢五郎说:“你若累了,我仍在。” 崔锦心中微暖,含笑说道:“我知你在。” 两人上了马车,临近城门时,马车蓦然被人拦下。谢五郎眉头轻蹙。此时,阿墨的声音传来:“郎主,是忠义王的人。” 崔锦看了谢五郎一眼,问:“义兄在外头?” 阿墨回道:“回主母的话,那人说忠义王是不远处的凉亭里等你,说是有话要与义妹说。” 崔锦又看了谢五郎一眼,若是以往她必然会去。可如今与五郎成亲了,也必然是要考虑五郎的感受。五郎向来爱吃味,但凡涉及义兄,那酸味儿能飘十里远。而此时谢五郎说道:“我在马车里等你。” 崔锦微怔。 谢五郎挑眉道:“此刻你心里头在想什么,你当我不知?” 崔锦嘿笑道:“恒郎如此大方,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谢五郎哼了声,道:“快去快回。” 崔锦在他脸颊亲了口,方离开了马车。谢五郎摸了摸自己的脸,感慨地说道:“阿墨,我讨她欢心已经讨得如此自然了,不像以前的自己了。” 阿墨嘴角抖了抖,说:“郎主在遇到主母的第一天就不像郎主了。” 谢五郎扬唇道:“所谓的命中注定吧。” . 凉亭。 崔锦离凉亭还有五六步时,闵恭便含笑看来,说:“你来了。”他斟满两杯茶,澄碧的茶色上冒着白气。他说道:“是上好的雪茶。” 崔锦坐下,品尝了一口,说:“果真是极好的雪茶,入口后的甘甜荡气回肠。” 闵恭慢条斯理地喝了半杯,复又添满,他说:“我们第一次真正相见也是凉亭中,只不过是在焦山上的五角凉亭,你许我康庄大道,我许你五百金。我犹记得当时还说待我衣锦还乡之时,你若未嫁人我便娶你为正妻。”他扯唇笑了下,说道:“当初是我想错了,你还未及笄便敢做寻常男子也不敢为之事,以后又岂会是池中之物,又岂会与寻常闺阁女子相同?” 崔锦看着他,一时半会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又接着道:“昨日陛下召见我了。” 崔锦微怔。 他的眸色逐渐变深,声音中似带了丝苦涩:“陛下有意将香宁公主许配给我。”微微一顿,他打量着她的神色,很快便又道:“我答应了。” 崔锦说:“香宁公主单纯善良,会是个好妻子。” 闵恭说道:“所以我答应了,以后她便是你的嫂嫂。”此话一出,崔锦听出了闵恭语气中的释然之意,他如今是真的将她当作义妹来对待。 崔锦露出微笑。 “好,我敬义兄一杯,祝义兄与香宁公主琴瑟和谐,伉俪情深。” 她将剩下的雪茶一饮而尽。 她起身离开凉亭时,还未走几步,闵恭蓦然叫住她。 “我收回以前的话,他的确是真心待你的。” 崔锦转过身,愣了下。闵恭说道:“他在等你吧,快去吧。”说罢,他仰头望向西沉的落日,橘黄的余晖落在他的发上。 他品着茶,像是在品尝自己过去的人生,久久没有动作。 . 崔锦回到了马车上。 马车缓缓地向城门驶去。 崔锦瞅着谢五郎,眼睛眨也不眨的。谢五郎也不说话,摩挲着拇指上的黑玉扳指。半晌,崔锦挪了挪臀,往谢五郎身边靠了靠。 她说道:“那一日你所说的有小事要处理,便是去了忠义王府?” 谢五郎问:“他跟你说了?” 崔锦道:“没,我自己猜的。义兄能在短短几日解开心结,定然发生了什么。” 谢五郎“嗯”了声。 崔锦揽上谢五郎的胳膊,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成亲那一日,她见到闵恭没来,心中失望。这一点唯独他注意到了。他原本那么的不喜欢义兄,却为了她去解开情敌的心结。 “恒郎。” “嗯?” “有夫如此,妇复何求。”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房门轻推,一道人影走进。 房里只有崔锦一人。 月兰走近,低声在崔锦耳边说道:“少夫人,阿宇过来了,就在外头候着。”崔锦双眉一挑,说:“让他进来。” “是。” 不到片刻,阿宇便出现在崔锦的面前。 崔锦问道:“都打听到了?” 阿宇说道:“小人让底下的人四处打听当年郎主出生时的情况,发现了一事,郎主出生的那一日有人见到了大巫师从谢家的后门进去了。” 崔锦微微沉吟。 巫族盛行已有百年,二十多年前有减弱之势,然而正因有巫子的出现,才使得巫族再度盛行。 电光火石间,一个胆大而又荒诞的想法从崔锦的脑子里一闪而过。她打了个激灵,脸色微白。阿宇问:“少夫人可是身子不适?” 崔锦缓慢地摇头。 半晌,她说道:“你出去后散播一言,便说巫女嫁入谢府后,整日作画问鬼神。” . 夜里。 崔锦与谢五郎缠绵于床榻之上,直到两人皆气喘吁吁,心中痛快时,方相拥而眠。只不过两人都不愿歇下,又耳鬓厮磨了一番。 谢五郎说:“再过七八日,你便要重回朝堂了。” 崔锦笑道:“恒郎可是在心中感慨,吾妻上朝,为夫却只能待在府中?” 谢五郎在她腰间捏了一把,不轻不重地哼了声。 崔锦说道:“陛下虽当众开了金口,但以谢家的身份,要收回并非不可能之事。何况,”她瞅他一眼,说道:“恒郎如此镇定,想来也是有了应对之法。” “吾妻可猜到了?” 崔锦道:“不曾,也不猜。” 谢五郎笑道:“吾妻狡猾。” 崔锦嗔笑说道:“不是说好了么?公事上,我不过问你,你也不过问我。待想说了自然会说。”谢五郎低头吻她,崔锦不甘示弱,反过来张嘴咬他。 两人的唇到后来都微微有些发肿。 谢五郎大笑:“吾妻悍矣。” 崔锦说:“恒郎也并非第一日识我。” 谢五郎揽过她的腰肢,又大笑说:“吾妻虽悍,但心悦之。”崔锦哈哈大笑,心里头一阵甜蜜。 两日后。 厅堂中,谢五郎膝上坐卧着五弦琴,他在为崔锦弹奏曲子。崔锦坐在谢五郎的身旁,含笑倾听。一曲毕,谢五郎正要开口说话,外头的阿墨匆匆走进。 只听他说道:“回禀郎主与主母,大夫人今日得了一匹雍华光锦缎,说是让少夫人过去试试。” 谢五郎说:“不过是一匹缎子,让人送过来便是。” 崔锦说道:“即为晚辈,又怎好让长辈送来。正好恒郎下午要出去,我便过去母亲那边一趟。”话音落时,她的眸色微微一深。 . 马车进了谢府。 齐氏身边的阿嬷早已在侯在院里头,恭迎崔锦的到来。崔锦下了马车,阿嬷笑脸迎上,说道:“少夫人来了,主母在宁安堂里,特地让奴婢迎接您。。” 崔锦说道:“劳烦阿嬷了。” 阿嬷说:“不敢当不敢当,少夫人这边请。” 崔锦含笑点头,一路跟着阿嬷行到了宁安堂。崔锦刚进屋里,便见到了齐氏坐在主位上,她身边的侍婢抱着一匹光滑发亮的锦缎。 齐氏笑说:“阿锦来了。” 崔锦笑着迎上,喊了声“母亲”。齐氏招呼崔锦坐下,阿嬷立即给崔锦奉上了一杯雪茶。少夫人的喜好,如今是整个谢家都晓得的。 崔锦喝了两三口雪茶后,齐氏开口说道:“这匹雍华光锦缎极其难得,是少有的珍品,正好衬你肤色。”说着,齐氏给身边的侍婢使了个眼神儿。 侍婢呈上雍华光锦缎。 月兰接过。 崔锦也不曾推辞,笑着说道:“母亲总记挂着媳妇,阿锦心中不胜感激。”微微一顿,崔锦又道:“说起来,前几日我作画时还画过一匹锦缎,如今母亲送我雍华光锦缎,想来也是一种缘分。” 齐氏不动声色地问:“哦?坊间传闻你这几日一直作画问鬼神,可是真事?” 崔锦眸色微深。 她垂下眼,长长地叹了声,佯作一副惆怅的模样。 齐氏心中一紧,问:“可是鬼神与你说了什么?” 崔锦叹道:“倒不是说了什么,想来母亲也有所听闻,阿锦能窥得天意,与恒郎不一样,乃从画中所得。这几日作画时却频频出现孩提时的恒郎,还有婴孩时的恒郎,仿佛……”她顿了下,看向齐氏,说道:“仿佛鬼神想告诉我什么。” 齐氏的面色微变。 此时,崔锦又蓦然恍然道:“兴许是鬼神想告诉阿锦,恒郎巫力一事尚有挽救的机会?”她皱了下眉头,又喃喃自语地道:“不对,若有挽救的机会,鬼神告诉我恒郎小时候的事情又是为何?” 崔锦眉头紧蹙,似是在沉思。 齐氏的面色越发苍白。 霍地,崔锦站了起来,她急匆匆地说道:“母亲,鬼神如此警示阿锦,定有鬼神的用意。阿锦前几日尚未领悟,今日来母亲这儿走了一遭,稍微有了些眉头。阿锦先行告退,改日再与恒郎上门多谢母亲的惦挂之情。” 说罢,她欠身一礼,带着月兰匆匆地离开了谢府。 马车上。 方才还是一脸匆忙之色的崔锦俨然变了张脸,她气定神闲地靠在车壁上,手中把玩着马车里的小玩意。而她对面所坐的人正是阿宇。 阿宇不解地问:“少夫人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崔锦说道:“倒也不是高兴,兴许在朝堂上待得久了,遇上后宅之事便会看得更加明晰。我之前的猜测……也许是对的。” 说到末尾,崔锦的声音微微有些沉重。 阿宇更是不解。 崔锦吩咐道:“这几日你紧盯着谢府,母亲若是去了巫族那边,或是大巫师过来谢府,一旦有所行动你便立即向我禀报。” 阿宇应声。 崔锦又叹了声,说道:“若我的猜测是真的,只怕恒郎心里不好受。” . 三日后的一大早,崔锦就出了门。 马车悄悄地往醉仙居驶去。 阿宇担忧地问:“少夫人这么早出门,郎主不会多问什么吗?以郎主的精明,若是晓得少夫人在查郎主以前的事情,恐怕心中会有不悦吧?” 崔锦说道:“倒是无妨,此事的确不宜与恒郎说。今日恒郎比我还要早出门,他昨夜已与我说了,今日有急事要办。我们夫妻之间与寻常夫妻相处并不相同,我们已经说好了不互相过问。” 她微微一笑,说道:“阿宇,你不必担心。” 阿宇说道:“是小人多虑了。”少夫人与寻常女子不同,嫁给谢家五郎是她的选择,如今看来少夫人果真有远见,天下间除了谢家五郎,估摸着也没有其他男子可以接受这样妻子了吧。 到了醉仙居后,崔锦是从后门悄悄进去的。 阿宇低声地说道:“少夫人,小人已经布置妥当了,悄悄地换了五号房的墙。如今五号房里无论说什么,我们这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崔锦问:“时间都确定了?” 阿宇颔首道:“齐氏让身边的侍婢提前两日定了五号房,今日必定会来。” “很好。” 话音刚落,隔壁便传来了吱呀的一声,随后是两道脚步声。阿宇做了个嘴型“来了”。崔锦点点头,凝神细听。 只听熟悉的声音响起。 “大巫师何时来?” “也快到了,本想在府里相见的,但夫主也知打从五郎长大后便一直有所疑心,府里不安全。现在时辰尚早,街上也无其他人,待大巫师一来,我们商量个对策,离开醉仙居时天色还未全亮。” 崔锦微怔,来的人除了齐氏之外,竟然还有谢五郎的父亲谢桢。 就在此时,门又是吱呀的一声。 崔锦听到了大巫师的声音。 . 五号房。 大巫师刚刚坐下,齐氏便着急地开口道:“她已经在作画问鬼神了,前几日对我已经有试探之意。说不定现在已经知道当年的真相了。” 谢桢横她一眼,说道:“先别着急。” 他看向大巫师,问:“不知大巫师有何看法?此事该商量个对策。” 大巫师沉吟片刻,方道:“崔锦有窥测天意之能,但也未必能全知天意。当年之事她不一定知道多少,况且知道当年之事的人如今也只剩我们三人,并无留下任何人证与物证。再说,她现在是携家人,此事捅出去于她而言并没有任何益处。她是个聪明人,断不会如此鲁莽。” 齐氏想的却不是这一点,她道:“我担心的并非此事。”她深深地看着谢桢,说道:“夫主,五郎是我们的儿子呀,三十年了,我儿瞎了半辈子了呀。当初若非上任族长执意要与巫族联手,我们的五郎又怎会活在黑暗中三十年?” 谢桢说:“若不是与巫族联手,又怎会有我们谢氏一族今日的繁荣?” 齐氏道:“我们谢氏一族的繁荣是五郎眼睛换来的!当初我便是不赞同,为巫族造势,硬生生地毒瞎了五郎。他刚出生来到这个世间,还不曾看过这世间一眼。如果不是后来五郎当真得了鬼神庇佑,当真有了巫力,他此生便只是我们谢家与巫族的傀儡。这三十年来,我没有一夜是睡得安宁的,这谢家的一切,都是我儿眼睛唤来的呀!五郎若知道真相,此生怕是再也不会原谅我这个母亲了。” 说到此处,齐氏垂泪。 谢桢面色铁青地道:“妇人之仁!” 大巫师淡淡地道:“只要夫人不说,五郎便不会知道,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 阿宇惊呆了。 他瞪大了双眼,看着崔锦。 崔锦亦是愣住了,她最初的猜测是巫族与谢家联手造势,而五郎则是被利用的棋子。但是她完全没有料到竟然会从齐氏的口中得知如此惊人的真相。 谢五郎的眼睛竟然是被毒瞎的!是因为他体内有毒,所以双手才会常年冰冷!并非天生,而是毒素所致! 也就是说从谢五郎出生那一日起,谢家上任族长便与巫族想好了对策,制造一个巫子出来,为走下坡的巫族再创当年的辉煌,同时也携带谢家,一举成为五大高门望族之一。 而谢五郎的眼睛便成了两大家族的牺牲品。 所谓的生而眼疾,不能视物,却能窥天意,通通都是假的。而谢五郎得巫力一事,也是碰巧之下当真得了,并非一出生便有了。 能窥天意,身体必有所失,都是巫族人欺骗了整个晋国,欺骗了谢五郎! 崔锦的背后渗出了冷汗。 三十年前谢五郎目不能视物竟然并非天意,而是一场巨大的阴谋! 半晌,崔锦方恢复了平静。而此时五号房的谢桢齐氏还有大巫师已经离去。阿宇张大着嘴,艰难地问:“少夫人,这……这该如何是好?可要告诉郎主?” 崔锦变得沉默。 她抿住了唇瓣,许久整个人才动了下,她缓缓地站了起来,说道:“我要好好想想。” 阿宇推开了房门,崔锦走出,经过四号房的时候,她在地上发现了一个墨蓝荷包。荷包是她送给谢五郎的,在洛丰时他逼着她绣的,绣工并不好,然而她知道谢五郎一直放在身边。 她的脸色大变,猛地推开四号房的门,径直跑到窗边。 一辆熟悉的马车绝尘而去。 想到方才齐氏口吐真言,再想到刚刚谢五郎就在这个包厢里,崔锦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直到入夜,谢五郎也不曾回府。崔锦在院中踱步,步伐紊乱。阿宇一直侯在一旁,他瞧着漆黑的夜空,不禁担忧地说道:“少夫人,据下人禀报,郎主也并未回本家。” 倏然间晓得自己瞎了三十年的原因跟亲生爹娘有关,即便是圣人也难以接受吧。 此时,月兰匆匆而来,说道:“少夫人,郎主让人带话给您。” 崔锦止住步伐,目光灼灼地问:“恒郎可有归来?” 月兰摇摇头,说道:“少夫人,是郎主身边的阿墨捎话过来的。只说了让少夫人先歇息,郎主要静一静,待想通了便会回来。阿墨说完后便离开了。” 崔锦垂下眼。 阿宇看着崔锦,不禁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声。 半晌,崔锦方抬起眼来,她平静地道:“我知晓了,月兰,你退下吧。”月兰应声离去。崔锦又对阿宇说道:“阳城有名医,唤作刘青;昌州亦有名医,唤作张君;兴茗有巫医,姓华,三位都是赫赫有名的神医。此番你亲自前去,务必将三位神医请来燕阳。” 她甩袖负手,仰望着空中明月。 “此事恒郎心中已有定夺,我唯一能做的便是遍寻名医,待他归来时博一复明的希望。” . 谢五郎消失了整整半月。 这半月期间,闵恭与香宁公主大婚。崔锦单独前去贺喜,闵恭见崔锦独自一人,不免有些疑惑。他问:“我听说这阵子你遍寻名医?可是出了何事?若有事情,为兄也能帮上一二。” 崔锦笑说:“并非大事,我自个儿可以解决。” 在忠义王府里,崔锦头一回见到了香宁公主的兄长十二皇子。她以前一直听阿墨说当年皇贵妃娘娘如何风华绝代,而香宁公主像了皇贵妃五分,唯独十二皇子像足了八分。 现在一看,果真不假。 十二皇子二十出头,长得贵气逼人,在茫茫人海中俨然是鹤立鸡群的存在。月兰痴痴地看着十二皇子,在崔锦身边小声地嘀咕:“少夫人,不知哪一家贵女如此幸运当了十二皇子殿下的正妻?” 崔锦瞥了月兰一眼,说道:“十二皇子还未娶妻。” 月兰微微一怔,说:“真是奇怪,其他皇子一到适婚之龄早已被赐婚,唯独十二皇子还未娶妻。” 崔锦离开忠义王府的时候,已是深夜。 府里依旧热闹非凡。 闵恭亲自出来送崔锦。崔锦说道:“洞房花烛夜,*一刻值千金,义兄何需出来送我?”闵恭笑道:“是香宁非要我出来送你,你是我的义妹,我出来送你也是寻常之事。” 听到此话,崔锦不由一笑。 “原是嫂嫂的意思。” 闵恭说道:“你放心,我既然娶了她,便会好好待她。反倒是你……”他的眼睛里掠上一抹担忧的神色,“你有事总是放在心底,谢五郎离开燕阳城已有半月了吧,他……” 就在此时,一道不轻不重的声音响起。 “我如何?” 一抹人影从黑暗中渐渐走出,穿着墨蓝锦袍的谢五郎在阿墨的扶持下走到崔锦的身侧。阿墨呈上一份礼单。谢五郎说道:“义兄大婚之日,礼自然不可少,小小薄礼。” 闵恭低头一看,不由哭笑不得。 谢家五郎就是喜欢讲究排场,出手不是一般的大方,礼单上任意一件小礼都是价值千金的,莫说其他的了。谢五郎揽上崔锦的腰肢,慢条斯理地说道:“*一刻值千金,莫要让香宁公主久等了。” 闵恭轻哼了一声,望了崔锦一眼,方转身离去。 有谢五郎在,他也放心得多了。 . 马车里。 崔锦笑吟吟地与谢五郎说道:“恒郎回来得刚刚好,我让阿宇寻了数位神医,如今几位神医便在我们的府上。待我们回府后,正好让几位神医替你把把脉。” 谢五郎说道:“好。” 崔锦不曾问起谢五郎消失的半月做了什么,而谢五郎也不曾提起,两人很有默契地避而不谈。崔锦知道此事她无法帮上什么忙,只能由谢五郎自己想通,自己走出那个维系了三十年的谎言带来的阴影。 而此刻他出现她的面前,也就证明他想通了。 崔锦牵上了谢五郎的手,两人十指渐渐相扣。 谢五郎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两人一路无言地回到府邸,将要下马车的时候,谢五郎说道:“阿锦,他们始终是我的家人。” 崔锦没有任何犹豫便回道:“我知道。” 那一日在醉仙居听到三十年前的真相时,她就想了无数种谢五郎的反应。然而,她也知道那是谢五郎的亲爹和亲娘。此事若真的捅出来,那必定会在燕阳城掀起狂风巨浪,谢家与巫族地位也岌岌可危,包括她自己。 谢五郎是个理智的人,且如今巫子名头已去,为了大局,为了她,他也不会做些什么,更何况那是他的亲生父母。 此事只能暗中解决,而重中之重是谢五郎的眼睛。 他露出微笑。 “知我者莫若吾妻。” . 不辞千里赶来燕阳的神医们齐聚一堂。 屋里烛火明亮,谢五郎坐卧虎皮躺椅上,崔锦则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几位神医轮流上前替谢五郎把脉,又仔细地翻查谢五郎的双眼。 崔锦微微紧张地问:“可有挽救之法?” 刘青叹道:“郎君毒素积攒已有三十年,已然深入骨髓,想要复明恐怕只能保守地试一试清毒之法,服药排毒,加之药浴,三十年的毒素若想清光,只怕少说五年,多至十年。” 崔锦眉头微蹙,她望向另外一位神医,问道:“张神医有何看法?也是如刘神医所说那般?” 张君上前,抚须叹道:“诚然,郎君自婴孩时便中了剧毒,虽有另外一药压制,才免得剧毒发作,也正因为如此才造成郎君常年手脚冰冷的缘故,若是贸然清毒,怕是会有生命之危。” 崔锦的呼吸变得急促。 谢五郎拍了拍崔锦的手背,说道:“你别急,就算无法治好那也是命,不强求。” 此时,剩下的那一位华神医却皱起了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崔锦问:“华神医可有什么话要说?尽管说。” 华神医说道:“其实并非没有法子,老夫倒是有一铤而走险的法子。”刘青与张君面色纷纷一变。 崔锦心中一喜,问:“华神医请说。” 他道:“五山之巅,有草名珏,色墨,形似玉,有剧毒。此草若为药引,可以毒攻毒。然而,过程极其难熬,若能熬之,半月之内必能复明,若半途而废,三日之内必定七窍流血而亡。” 微微一顿,他又说道:“根据《药王书经》所载,只有五山之巅方能生珏,五山险要,蛇虫猛兽多矣,珏草极其难采摘。” 崔锦毫不犹豫就道:“不行,此法不成,太过危险了。” 刘青与张君纷纷附和。 “是呀,稍有不慎便连性命也搭上了。” 崔锦皱眉道:“还请几位神医再另想他法。” 而此时,谢五郎开口道:“五山在何处?” 崔锦色变:“恒郎!” 谢五郎说道:“还请几位神医退避。”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都明了了,纷纷退下。很快的,厅堂中便只剩谢五郎与崔锦两人。 崔锦挣脱开谢五郎的手,说道:“稍有不慎,付出的代价便是性命!” 谢五郎说:“你怎知我熬不过去?” 崔锦反问:“万一呢?” 谢五郎轻笑一声:“在谢恒的心中,从未有过万一。”他伸出手,想要去握住崔锦的手,却碰了个空。他的面上浮起苦涩的笑,“阿锦,你看,我见不到你,连你的手也碰不到,且也不知你的模样。我多想看你一眼,百年之后在地府中我也能认出你来。” 崔锦登时心疼极了。 她握住了谢五郎的手,谢五郎反握住,十指紧紧地相扣。 “阿锦,我活在黑暗中三十年,如今有机会重见光明,哪怕希望甚微,我也想试试。不管有多难熬,想到有你我便会咬牙撑下去。” 崔锦心软了。 . 次日,谢五郎立即派了人前去五山采摘珏草。 为了能熬过以毒攻毒的那一段时间,几位神医商量了下,要求谢五郎这几日修身养性,不沾女色,每夜泡足两个时辰的药浴,以达强身健体的功效。 然而万事俱备之时,前去五山采摘珏草的几位暗卫却是沮丧地归来。 阿白说道:“我们寻遍五山之巅,不见珏草。” 华神医不敢置信地道:“不可能,五山之巅必有珏草。可是你们寻错了地方?” 阿白肯定地道:“我已经依照华神医所画的图纸,每一寸都寻了遍,并没有珏草的踪影。若说……”他似是想起什么,又道:“墨色的草,我们只寻到指甲大小的碎叶。” 阿白从衣襟里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摊开。 华神医眼睛一亮。 “对,这就是珏草。” 崔锦面色顿变:“如此说来,珏草是被人摘去了。”她立即吩咐道:“阿宇,去五山附近张贴启事,谁家有珏草,千金换之。”   ☆、第一百一十五章 数日一过,五山附近竟是连丁点消息也没有。崔锦开始在府中作画,试图问鬼神。然而,画中并没有任何提示。 崔锦不愿就此放弃。 谢五郎安慰崔锦,说道:“寻不到也没关系,珏草还会再生,等明年开春便是。” 此时,月兰匆匆走入,递上了一张请帖。她小声地说道:“少夫人,是王良娣的。”崔锦微怔,是王珰?自从王珰嫁给太子当良娣后,她便再也没有注意过王珰的消息。 崔锦打开请帖,匆匆一扫,眉眼间登时添了分怒色。 谢五郎问:“王珰说了什么?” 崔锦说道:“请我过去东宫赏花。” 谢五郎说道:“还有呢?” 崔锦低声说道:“并无其他。” . 下午时分,崔锦带上几个暗卫还有月兰前去东宫。崔锦很快便见到了王珰。许久未见王珰,她清瘦了些许,即便着华衣,可眼中的憔悴与落寞却显而易见。 王珰身边的侍婢说道:“大胆,见到良娣怎么不下跪行礼?” 崔锦气定神闲地道:“王良娣是否忘了一事?即便是见到皇子,身为巫女的我也无需下跪行礼,何况是太子的侧妃?” 侧妃二字听在王珰耳中极其刺耳,她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可是一想到她手里有崔锦想要的东西,她顿时又忍了下来。 她恢复了平静,说道:“是疏于管教,来人,将这不懂礼的侍婢带下去。”说着,王珰的目光又落在了崔锦身上。她想起了当初在洛丰见到的崔锦,那时的她不过是小门小户之女,与她是天与地的差别。而如今她竟然嫁了五郎,成了五郎的正妻,还让五郎说下此生不再纳妾的诺言! 她好恨呀。 这些明明都该是她的呀。 思及此,王珰内心深处的恨意又深了几分。她一直找着机会报复崔锦,报复谢五郎,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她得知崔锦与谢五郎要寻找珏草,不管崔锦寻珏草做什么,她知道他们极其渴望这株珏草。 她今天一定要羞辱崔锦,以泄心头之恨! 崔锦不欲与王珰多说,她开门见山便道:“珏草在何处?” 王珰轻蔑地笑了声。 “你以为你想要我便会给你?你若能让我高兴了,我再考虑考虑。你将我害得如斯境地,崔氏阿锦你心中可有一丝愧疚?” 崔锦冷笑道:“何来愧疚?王珰,你当真以为我不知当初的事情是你动的手脚?若非恒郎出手相救,恐怕与太子扯不清的人变成了我。不过……”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王珰:“我并非你,你只能依靠你的家族,你的清白被毁你只能乖乖嫁给太子。而我是巫女,我依靠的人是我自己,只要我不愿没有人可以强迫我。” 此话崔锦说得掷地有声。 王珰的脸色煞白。 她竟然不能反驳她所说的话,甚至还对这样的她有一丝羡慕。 她回过神,狠狠地咬牙说道:“你以为你能嚣张多久?崔氏阿锦,你今日是来求我的!你这样的语气像是在求人吗?珏草只剩最后一株,你今日惹得我不高兴了,最后一株便会化为粉末。” 崔锦不慌不忙地道:“我从不求你这样的人。” 王珰简直要气炸了,崔锦这副模样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来求人的,跟她想象中的画面一点儿也不一样!就在此时,屋外倏然传来一道声音。 “我谢恒的正妻从来都不需要求人。” 崔锦愣住了,她回头一看,竟是谢五郎缓缓地走进。崔锦说:“恒郎你……” 谢五郎对她一笑:“你看请帖时呼吸变了,我又怎会不知什么事才能惹得你动怒?”崔锦叹道:“果真什么都瞒不过恒郎。” 王珰看到两人如此亲近,她嫉妒极了。 这样的场景她盼了许多年,如今终于盼到了,可五郎笑对的人却不是她。 她怒道:“谢五郎,你胆敢乱闯东宫!来人!” 话音未落,便有若干暗卫跳出,手执刀剑,是谢五郎与崔锦的暗卫。谢五郎对崔锦道:“珏草已经寻到,不必在此处多留。走罢。” 说着,暗卫与东宫的侍卫交手。 而谢五郎面不改色地牵着崔锦的手离开了东宫。 崔锦担忧地道:“恒郎,如此可会太过了?她毕竟是良娣,身后是太子。若太子在皇帝面前奏你一本……” 谢五郎捏了捏她的掌心,说道:“不必担忧,过了今日太子必定会自顾不暇,此事他断不会有精力管。再说……我沉寂许久,也该行动了。” . 谢五郎回去后便对外宣布得了病,要休养半月,任何人也不得前来打扰。当夜华神医便取了珏草,熬了汤药,让谢五郎服下。 服了药的谢五郎变得极其虚弱。 华神医说:“日头在时,毒性不会发作,只有到了夜里才会开始以毒攻毒,只要熬过半个月的夜晚便能将毒素完全清出来。” 崔锦担心谢五郎的病情,索性向皇帝告了假。 然而,崔锦没有想到的是次日朝中竟发生了一件大事,竟是有人向皇帝列出太子通敌叛国的罪证,人证物证皆有,太子无法否认。 在短短的一个早朝,昨日还是位极人臣的太子便被贬为庶人,发配到通州,随行的还有原先的太子妃与良娣王珰。 此事惊遍朝野! 崔锦知晓此事后,倒是没有惊讶。她看了眼脸色苍白的谢五郎,问:“此事是你动的手脚吧?” 半躺在榻上的谢五郎轻声说道:“这是一个局。” 崔锦是个聪明人,登时就听明白了。 她道:“是你让你太子入的局?是从那时起的吧,你身为巫子,却没了巫力,此事隐藏了这么多年,最后却被太子翻了出来。若非你松手,以太子之能又怎么可能掀得出来?你果真是故意的,让太子放松警惕,为了的就是今日吧?” 谢五郎说:“吾妻聪慧。” 末了,他猛地咳了几声。崔锦紧张地问:“可受得了?” 谢五郎说:“无碍。” 崔锦叹道:“到了夜里该怎么办呢?今天是头一日。” 谢五郎握住她的手,说道:“我会撑过去的,你莫要太过担心。这几日你少出府,早朝也莫要去了。太子被废,五皇子与九皇子之争必定会更加激烈,整个燕阳必然不会平静。” 崔锦说道:“整个燕阳都以为你们谢家站在五皇子那一边。” 谢五郎说道:“你猜到什么了?” 崔锦说:“恒郎果真如同狐狸般狡猾呀……” 谢五郎听罢,笑了笑。 入夜后,果真如华神医所说那般,珏草的毒性发挥了出来。榻上的谢五郎面色时青时紫,变得极其可怕,他浑身都在颤抖痉挛,看起来想当痛苦。 崔锦触目心惊,她看得眼眶发红,心疼极了。 “华神医,可有什么药物能让他减轻痛苦?” 华神医说道:“少夫人,只有郎君自己熬过去了才能解脱,并无药物可止。如今是第一夜。” 崔锦的脸色微白。 这才是第一夜,往后还有十四夜。若是哪一夜恒郎没有撑住的话…… 不! 崔锦咬紧牙关。恒郎定能撑得过去的,她相信恒郎! 漫长的一夜过去了,谢五郎身下的床褥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而谢五郎的脸色渐渐好转,不过整个人却是浑身无力。 他阖着双眼,累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着这样的谢五郎,崔锦哪敢去上早朝,只能日日夜夜陪着他度过这个难关。 . 太子被废后,朝堂中五皇子与九皇子的派别竞争更为激烈。不少大臣纷纷上奏请求皇帝早日立下太子,所有朝臣都在担忧,皇帝的身子每况愈下,就怕哪一日突然与世长辞了。 然而,皇帝却迟迟没有立下太子,任由朝臣如何游说,皇帝还是不立太子。一时半会的,五皇子也好,九皇子也罢,都没人看清皇帝心里头到底想什么。 外头形势如何,崔锦虽然闭门不出,但是自然也是知道的。然而,此时的她已经无暇多管,她整颗心都放在了谢五郎身上。 她拧干了帕子,仔细地擦着谢五郎额上的冷汗。 如今已是第八天了,那珏草的毒性比她想象中要强得多,竟是一夜比一夜辛苦难熬。昨天夜里她几乎以为谢五郎熬不过去了。 阿宇走了进来,她说道:“少夫人,大夫人过来了。”他打量着她的神色,问:“少夫人,小人帮你婉拒了?” 崔锦面无表情地说道:“不必,就让母亲进来。” 齐氏进来时,崔锦并未起身,她连清安礼也没有行,甚至没有转身,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谢五郎,语气淡淡地道:“还有七天,若是熬过去了,恒郎便能重见天日。若是熬不过去,便会七窍流血而亡,”微微一顿,她哂笑道:“毕竟是三十年的毒素,想要清光,难免要铤而走险。” 齐氏面色大变。 “你……你知道了?” 崔锦说:“我们都知道了。” 齐氏的脚步登时踉跄了一下,鼻子一酸,泪水流了出来。她说道:“都是我这个当母亲的不好,我若有能耐一些,我便能阻止夫主与族长。我若能像你这般,我儿又怎会目不能视物三十年!” 齐氏哭得撕心裂肺。 “都是我这个当母亲的不好,是我没有能耐!我连我儿都护不住!” 齐氏奔到谢五郎的榻前,她不停地重复着那几句话。崔锦听着,不由心酸极了,对齐氏的那一丝怨此刻也消失殆尽。 她低声说道:“其实恒郎心底并不怨母亲,若说有怨,也只有怨自己出生的时机不对。” 齐氏浑身僵住了。 半晌,她转过头,第一次那么真心实意地对崔锦说道:“阿锦,多谢你陪在五郎身边。”崔锦没有多说什么,她对齐氏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她晓得齐氏定然有许多话想对谢五郎说,而如今离入夜还有几个时辰。待时辰将到,她再回去陪着谢五郎。谢五郎痛苦的模样不宜让齐氏见到。 崔锦打了个哈欠。 阿宇说道:“少夫人,要不先歇一会吧。这几日你都没有好好地阖眼过……如今郎主昏迷,外头局势紧张,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只有少夫人才能主持大局呀。” 崔锦揉揉太阳穴,说道:“我明白,我心里也有分寸。我去歇一会,若是恒郎有任何事情,立马唤我,不得有片刻的延误。” “是!”阿宇应声。 . 这几日崔锦极少歇息,如今一沾上床榻,便直接阖眼。她睡得极其不安稳,不过是小半个时辰,她就做了个噩梦。 梦中的谢五郎痛苦地扭曲着,嘴里唤着她的名字。 崔锦被吓醒了,一摸后背,全是冷汗。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正准备去谢五郎那边时,月兰急匆匆地走来,神色也是慌慌张张的。 崔锦心中只觉不妙,但仍是冷静地问:“何事如此匆忙?” 月兰说道:“少夫人,外头来了一个太监,说是奉陛下旨意,召少夫人入宫。” 崔锦微微一愣,问道:“现在?” 月兰如小鸡啄米式地点头,说道:“那一位公公就在外头,说是等着少夫人一起进宫,陛下在宫里等着少夫人。” 此话一出,显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崔锦蹙起眉头。 她之前与皇帝说了,皇帝也同意她告假了,然而此时却忽然召她入宫,意图何在?若是她不去的话,便是抗旨了。 就在崔锦进退两难时,齐氏出现了。 她坚定地看着崔锦,说道:“陛下既然召你,你便入宫吧。五郎这儿有我看着,你不必担心。” 她犹豫了会,最终还是答应了。 “劳烦母亲了。” 齐氏拍拍崔锦的手背,说道:“我是五郎的亲娘。”崔锦对齐氏扯唇一笑,紧接着又仔细交待了照料谢五郎的几件事情,还将华神医唤来仔细吩咐了一通,如此她才跟着太监离开了。 齐氏看着崔锦远去的背影,感慨道:“五郎挑媳妇的眼光比我好,难怪他坚持了这么多年。” . 皇宫。 以往皇帝召见崔锦时,不是在御书房便是在御花园,又或者是在议事殿里。而这一回太监带着她走向的显然不是这三个地方。 崔锦问:“陛下不在御书房里?” 太监毕恭毕敬地回答:“回巫女大人的话,陛下龙体欠佳,这几日卧病在床。” 崔锦心下更加捉摸不透皇帝的意思,她第一眼见到皇帝时,皇帝已然老矣,如今卧病在床,恐怕也是时日无多了。在这么紧要的关头,却要召见她,委实让人难以捉摸。 到了皇帝的寝宫后,太监没有再往前走,而是侧了侧身,让崔锦独自进去。 崔锦微微沉吟,走进了皇帝的寝宫。 现今已经是六月的天,正是炎炎夏季,可皇帝的寝宫却是密不透风的,角落里还烧着炭盆。崔锦一进去只觉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穿过重重帷幕,崔锦见到了皇帝。 皇帝半躺在龙床之上,他身上盖着棉被,面上毫无血色的,看起来已有奄奄一息之态。听到脚步声响起,他抬起眼缓缓地看向了崔锦。 “陛下万福金安。” 皇帝咳了数声,极其缓慢地道:“起来吧。” “谢陛下。”崔锦起身。 皇帝又咳了数声,他问:“五郎眼睛尚好?”此话一出,崔锦登时一惊。她倏然抬眼,皇帝充满血丝的双眼虽憔悴不已,但却充满睿智的光芒。 皇帝淡淡地道:“有些事寡人并非不知。” 崔锦目光灼灼地道:“陛下言下之意是早已知晓?” 皇帝坦诚道:“汾阳崔氏,青郡范氏,济城李氏还有秦州王氏,我朝四大名门望族,而三十年前寡人登基不过数年。” 崔锦登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她惊愕地道:“所以陛下才默认了申原谢氏的崛起?还有与巫族联合?以此瓜分四大世家的势力?” 皇帝颔首道:“看来这一年多以来你在朝堂上的磨练并没有白费。”他又道:“寡人信巫,然,也并非全信,若凌驾于皇权之上,寡人自会动手,若能为寡人所用,那自是最好的。”话锋一转,皇帝忽然盯着崔锦:“寡人的几位皇子你最看好哪一位?” 崔锦微笑道:“想来陛下心中已有定夺。” “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你无需与寡人拐弯抹角,直说便是。”他问:“五皇子还是九皇子?亦或你还有其他看好的皇子?” 崔锦岂会不知她与谢五郎成亲后,她的意思便是谢五郎的意思,便是谢家与崔家的意思。这个问题委实不好直说呀。 崔锦说:“陛下又何必逼问阿锦呢?” 皇帝却道:“也罢,你想通了再来告诉寡人。”他摆摆手,有内侍上前,将崔锦请出了寝宫。崔锦正要往宫外走去,冷不丁的,有数个侍卫冒出,其中领头之人向崔锦抱拳。 “巫女大人这边请。” 她问:“去何处?”领头之人答道:“巫女大人去了便知。” 崔锦认得他是皇帝的心腹,也就是此事是皇帝授意的,她不得不从。片刻后,崔锦到了一座偏僻的殿宇,门口有四个守卫,仔细一看衣裳,是宫里的黑衣卫。 “陛下有令,着巫女在幽行宫闭关问鬼神,直到陛下首肯方能离去。期间任何人不得探视,违者杀之。” 崔锦心中一惊。 皇帝这是要将她幽禁了!她的恒郎还在生死徘徊的边缘之上!崔锦说:“我要见陛下,你且去告诉陛下。方才的问题我已有答案。” 那人道:“陛下之令不可违,还请巫女大人安心闭关,待时机一到,陛下自会放你出去。” 说罢,那人一挥手。 幽行宫的大门缓缓地关闭,偌大的殿宇里就剩下崔锦一人。 . 五日一过,崔锦还没有被放出去。 起初她着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幽行宫里,她完全与世隔绝,而皇帝甚至连纸墨都没有给她,她想作画也没有办法。 然而,崔锦知道着急是没有办法的。 皇帝此时蓦然将她幽禁,必然是有预谋的。 崔锦努力冷静下来,她想方设法与自己的暗卫联系。只可惜幽行宫太过森严,她连送饭的宫人都见不到。第六日的时候,崔锦见到了闵恭。 她第一句便问:“恒郎如何了?” 闵恭说道:“齐氏说情况虽险,但尚有希望,还让我转告于你,府中有她担当你在宫中不必担心。” 听到此话,崔锦稍微安心了些。她皱眉又道:“如今局势如何了?” 闵恭说道:“陛下已经陷入昏迷,朝中……所有大臣都以为这些日子只有你一人陪在陛下身边。五皇子和九皇子的争斗已从暗中转到了明面上。我实在猜不透陛下到底想什么。你可知?” 崔锦跌坐在椅上,只听她喃喃道:“陛下当真是……老奸巨猾。” 闵恭问:“此话何解?” 崔锦苦笑道:“如今的形势你安心当你的驸马,莫要与五皇子和九皇子扯上牵连,剩余之事必须自有安排。”想来闵恭能过来探望她,也是皇帝为了安抚她。 若说谢五郎是狐狸,皇帝必然是成精千年的老狐狸! 又过了几日,正值早晨,夏日的阳光落在了幽行宫的庭院里。崔锦看着斑驳的树影发怔,而就在此时,宫中响起了钟声,九九八十一声。 崔锦浑身一颤。 这是皇帝归天的钟声! 她猛地站起,与此同时,幽行宫的宫门缓缓打开,半月之前所见到的黑衣卫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他说道:“陛下临终旨意,由巫女亲自向文武百官,向天下宣读遗诏。” . 文武百官皆着缟素,跪在议事殿之外。所有人静默在地,丧钟之声不绝于耳。而此时,内侍高唱:“宣陛下遗诏——” 梳洗过后的崔锦在众人瞩目之下行到高台之上。 遗诏缓缓展开。 只听崔锦清丽的声音响起。 “寡人即位四十有三年矣,天下太平,吏治清明……十二皇子司马彦,深肖朕躬,寡人欲传位于十二皇子,文武百官自当悉心辅佐,其余皇子当齐心同力共戴新君,另封谢恒为摄政王,匡扶社稷,创大晋盛世,钦此。” 几乎所有大臣都愣住了,完全没有想到这帝位最终竟然落到了十二皇子的手中。而一直站在五皇子阵营的谢五郎竟被封了摄政王,辅佐新君! 先帝的意思此刻再了然不过。 五皇子与九皇子皆是震惊不已,他们斗来斗去最终竟然给别人做了嫁衣裳,且先帝如此安排,显然是让崔谢以及巫族给十二皇子护航,香宁公主又与忠义王成婚,此时的十二皇子帝位牢不可破。 崔锦跪在十二皇子的面前,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紧接着,所有在场之人陆续跪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时隔半月,崔锦终于可以离开皇宫了。她的心早已飞向了谢五郎。她催促着抬轿子的宫人。一到宫门,她便急急地跳下轿子。 马车早已在外头备着。 她飞也似的冲上马车,催促驭夫。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她再思念不过的声音响起。 “阿锦?” 崔锦一怔,面上登时有了狂喜之色。 她掀开车帘,只见不远处的合欢树下,站了一道素白的人影。有风拂来,合欢花飘,墨发与白衣飞扬,像是一幅永恒的画卷。 他的眼神明亮,宛若石头中雕琢出来的黑玉。 崔锦飞奔而去。 “恒郎!” 他轻轻地揽住她的腰肢,眼神里充满了温柔。 崔锦看着他的眼睛,半是惊喜半是紧张地问:“你……能看见了?”谢五郎说道:“唯一的遗憾是睁眼时不能第一个见到你。” 他摸着她的脸,又道:“若我不曾昏迷,断不会让你在宫里受了半月的苦。” 崔锦说道:“先帝只是将我幽禁,我并没有受苦。” 提及先帝,谢五郎咬牙切齿地道:“先帝果真是个老奸巨猾的,临终前还摆了我一道,生怕我会反悔,另择其主,所以才召你入宫,让你当众宣读遗诏。如此一来,我们崔谢两家此生也只能效忠于新帝。” 崔锦说:“我前几日还在想我的恒郎是狐狸,先帝便是成精多年的老狐狸。这十多年来,你假装效忠五皇子,实则给十二皇子打掩护。五皇子只要细想,定会恨你入骨。” 谢五郎轻笑一声。 “怕什么?先帝封我为摄政王,吾妻乃巫女,义兄又握有兵权,崔谢两家已是固不可破,对于五皇子又何惧之有?” 他牵起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 “今日日头好,我们走回去吧。” “好。” “我知你眷恋朝堂,以后我们夫妇同上早朝,辅佐新君,夜里恩爱缠绵,早生儿女,想必也是一段千古佳话。” 崔锦含笑道:“再过十年,或是二十年,我们便辞官隐退,隐于山林或桃源,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又或是游山玩水,看遍世间繁华……” 两人渐行渐远,天边的日落渐沉,地上两人相互依偎的影子拉得极长极长…… ================================== 本书由(梨梨梨梨只丶)为您整理制作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