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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儿点头应下,犹豫了会,才道:“或许,小姐和淑妃娘娘说说,给圣上吹个枕边风,别再这么贬官下去了。” 杜芷书脸色凝重,斥责道:“好在屋子里只你我二人,否则这话能要了你的脑袋,明儿你还是待在府里,这般口无遮拦,我可不敢领你进宫去。” 青儿低着头,不敢再说话。杜芷书看着她委屈的模样,摇了摇头,青儿只一个丫头,心思很是单纯,在她看来,贬官不过圣上一时兴起,她哪里知道,当今圣上是个胸有沟壑,深通权谋的帝王,这三年,重光帝韬光养晦,已暗中扶持了一股自己的势力,如今不少老臣纷纷下马,岂是巧合。 不过这些都与闺阁中的杜芷书无关,只是提及二姐,难免有些难过,昨儿宫里又传了消息出来,淑妃娘娘一大早吐了血,病情愈发严重,若非如此,她还真不想进宫,那里有她的噩梦。 心中担心着二姐,杜芷书临窗远眺,望着大梁宫的方向。 不一会儿,窗外安阳侯夫人顶着大肚子,身后领着一群丫头嬷嬷,匆匆而来。 这位安阳侯夫人运气极好,在杜家做小姐时,父亲常年在外打仗,母亲早逝,身为嫡长女的她掌管着整个杜家,那些姨娘们在她面前也都得低眉顺目;嫁入安阳侯府后,上头没有婆婆管着,没过多久,公公也病逝了,如今大公子承袭侯爵,她自然做了侯府的当家主母。 不过这侯夫人也是奇特,少有出阁了的闺女三天两头往娘家跑,若细算下来,这些年她在杜府待的时间,怕是比在安阳侯府的时间还长,杜府一有个风吹草动,总能见到她。 杜芷书关了窗,一边走出里屋,一边吩咐着青儿:“赶紧去备茶,等会大姐骂累了还能润润喉。” - 砰~ 外屋的房门被重重推开,杜芷琴素来风风火火的,但这般不顾身份推门而入却也是少有。她后面跟着的是她的四位陪嫁丫头,都小心翼翼地,生怕自家夫人一不小心伤了胎气。 看着眼前若无其事的季妹,杜芷琴斥责道:“你和张家小姐都说了些什么混话!” “大小姐怀着身子,莫要生气,先喝杯茶,坐下再说吧。” 青儿端着热茶上前,却被杜大小姐一个反手打翻,茶盏落地,茶水直接洒在青儿手上,手背霎时烫得通红。 杜芷书眯着眼睛看了眼青儿通红的手,没有说话,而后却是温和地笑对着自家大姐,那笑容,让人莫名觉着刺眼。 “大姐今儿怎么有空回来?即便嫁给了安阳侯,也别不心疼娘家的银钱啊,你刚刚摔的这只茶盏可是去年苏州府送来的珍品,值好几百两银子呢。” “你!”看着这般嬉笑的三妹,杜芷琴气急,直入主题道:“你可知昨儿夜里张家小姐闹自杀,非逼着父兄来府里退婚。” 杜芷书听完倒觉着很好,说道:“张家小姐才和我一般大,父亲整整长了人家三十岁,也好意思娶人进门么,又不是养闺女。” “果真是你!你可知道外头如今都在传什么话!说……说父亲……”杜芷琴实在难以启齿,只怒瞪着杜芷书。 杜芷琴没有说完的话,杜芷书却知道——外头都说杜将军一场战役时伤了下面,不能生育,杜府才会这么多年除了三位小姐外,再没有其他孩子了。 这些话,全是杜芷书传出去的,都说知女莫若母,杜夫人早逝,如今最了解这位三小姐的,便是眼前长她五岁亦母亦姐的杜芷琴。 杜大小姐顶着肚子有些累了,索性在一旁坐下,叹了口气,道:“你可知如今杜府颜面丢尽了啊。” 杜芷书抿着嘴:“有我这个扫把星在,杜家还有颜面么?” “胡说,都谁在三小姐面前嚼舌根子,小心我割了她舌头。”说完,冷冷扫了眼屋子里所有的丫头。 大小姐的一句话,令屋里的丫头都低下了头。 “这些都是我的丫头,大姐要发火朝自个儿的丫头骂去。”杜芷书说完,便要往里屋走去。 “你给我站住!这么大个人了,怎还是任性!也是我们把你宠坏了!”说完,叹息道:“我和你二姐都出嫁了,府里只留你一个,转眼你也得嫁出府去,父亲一个人晚年岂不凄凉?我也是为了给父亲找个伴儿!你却总为着自己高兴,可想过尽尽孝道!” 杜芷书扯了个笑容,回头看着自己的大姐:“父亲怎么没有伴儿了,不是还有何姨娘么。” “可何姨娘他……”杜芷琴话说了一半,终是咽了回去。 她不敢说出来的话,杜芷书却清楚的很,何姨娘早年被大姐下了药堕胎,伤了身子,如今是怀不上了孩子了。 “大姐,父亲的事情您还是少操心的好,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有多孝心呢,呵呵,午夜梦回,你可会想起当初赵姨娘是怎么被淹死的?何姨娘又是怎么被诬陷偷汉子的?还有可怜的秦姨娘,至今不知道被卖去哪儿了,父亲却只以为她是跟着情郎私奔了……” 这些府里不为人知的隐秘事情就这么被杜芷书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杜芷琴滕地一下站起身,怒气上涌,抬手便要抽打杜芷书,却被自己的丫头拦住: “大小姐消消气,您一直最疼三小姐了,打了三小姐,疼的还不是您自己。” “况且三小姐还小,难免口无遮拦的,也只是不懂事罢了。” “奴婢才听您前阵子说最惦记三小姐,这回好不容易回娘家见着了,何苦动手呢,姐妹间闹得不愉快,您回去又得偷偷抹泪了。” “尤其大小姐如今还怀有身孕,更是气不得啊!” 一人一句,杜芷琴的气也渐渐消了,收了手,无奈道:“真该早些把你嫁出去,性子又倔得很,也不知什么男人降得住你!” “降得住我的不是被你们害死了么。” 杜芷书轻轻说了一句,让杜芷琴一愣,有些吃惊,一年时间了,她竟然还不肯忘却那件事情!她这妹子刚烈得很,这一年来,她和父亲对待小妹尤为小心,不敢打不敢骂的,就怕又出了一年前那样的事情。 屋子里安静了许多,没人敢说话,三小姐一年前的事情闹得很大,府里下人们多少也是知道的,虽然后来老爷不许她们背后再提及,可她们也不能把事情从记忆中抹去,只是大家都和三小姐一样,把那部分记忆暂时尘封。 “我打听过,那个张家小姐家族没落了,为人又怯弱没有主见,大姐你就行行好,给人留一条活路吧。府里的事情,大姐还是别操心了,每日总想着撺掇父亲,还不如好好经营自个儿的家,听说姐夫前日又去了烟柳巷,还有阿静阿蓉转眼也都要晓得事情了,把女儿教好了才是正经。” 提到丈夫,杜芷琴脸色大变,烟柳巷是建安城中出了名的一条青楼街。抓不住丈夫的心,她只归咎于没有生个儿子,对两个亲生女儿便生了些怨愤,还不及杜芷书这个小姨对她们疼爱。 “你说哪的话,父亲从小就疼我们,做女儿的哪能没了孝道,你要是听话些,能帮着分担,我何苦两头跑。” 杜芷书冷笑,倒还是她的不是了,遂冷言:“当初大姐待字闺中时怎就容不得那些姨娘,现在倒想起孝顺了?你不过是现在瞧见杜家无后,二姐病重倚靠不得,安阳侯又是个花心的主,你怕父亲百年后,没有娘家人帮衬你,想有个弟弟出世,将来继承杜家,你也有个靠山!” 说完,杜芷书摊了摊手,看似无辜的表情,却说着最阴冷的话语:“可怎么办呢,我就是想杜家无后!” 话音一落,杜芷书便大步走进里屋,门砰的一声关紧,正巧撞上了跟在她身后的青儿鼻头上,疼得青儿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却不敢吭声。 外堂里,众人大气都不敢出,而杜芷琴被气得不轻,捂着心口坐下,任由自己的丫头抚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 待一口气顺畅后,才冷声道:“刚刚的事情,若有人传出一个字到老爷耳朵里,那她全家便都不要活命了。” 大家都抿嘴不敢说话,这么多年了,府里下人都知道,杜府最狠是大小姐,最懦弱是二小姐,最重情却是三小姐。 - 大小姐走后,只青儿一个人瞧了瞧杜芷书的房门,道:“大小姐走了,小姐可以出来了。” 里头没有声音,犹豫着,青儿继续道:“小姐何苦去得罪大小姐,大小姐虽然嫁出去多年,可这府里许多事情还是她说了算的,老爷也倚重她,大小事情都喜欢问过大小姐意思再决定,三小姐找大小姐的不痛快,便是给自己不痛快啊!” “况且大小姐最疼三小姐了,夫人去世得早,三小姐可算是大小姐一手带大的,自小三小姐要的东西,大小姐总费心替您寻来,不让任何人委屈了您,小姐如今这样气大小姐,大小姐定要伤心的,伤了胎气更不好了!之前两胎女儿,如好不容易再怀上,一切还是等大小姐生完孩子再说啊。” 青儿一心想劝说自家小姐,里头人却很是不耐,屋里突地传来杜芷书的声音:“再唠叨一句,我让人把你卖到青楼去!” 自家小姐极少这么冲对着丫头说话,青儿便知小姐此时心气不顺,不敢再多言,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屋外头再没有了恼人声音,杜芷书一个人静静躺在床上,仰看着床帏,红色的帷帐就像那年的鲜血……所有人都认为她不懂事,可又有谁理会她心中的恨! 她抬起右手缓缓抚在心口,那里,有一道疤,是她自己用金簪刺下去的。时隔一年,疤痕已不是那么深了,却也永远不会消失,她轻轻说着:“我倒是希望他们对我不好,这样,我就可以替你报仇了。可偏偏,她们对谁都狠心,却很疼惜我……” 一边说着,眼泪,自眼角滑落,沾湿了枕头。   ☆、第二章 马车缓缓行驶过建安大街,行路的百姓看见马车上的标记,纷纷垂首让道,在大梁国能有这般殊荣的,除了皇家的车驾,便只有杜府的车马了。 马车里很是宽敞,绚丽的地毯中间摆放着一个楠木雕花案几,马车行驶中,案几上烹煮的茶水却一滴未洒。车里还燃有特制的熏香,混着茶香,让人心旷神怡。 杜家两姐妹隔着许远坐着,一路上,杜芷书只是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良久,杜芷琴凑上前,握着季妹的手,柔声说着:“等会在你二姐面前可别硬脾气了,你二姐身子不好,又许久不见亲人,多说些趣事哄她开心才好。” 杜芷书难得没有顶嘴,只是抽回了手,面上很是平和,道:“那也是我的二姐,自会有分寸。” 杜芷琴叹了口气,轻轻喊了句:“小词。” 小词是杜芷书的小名,还是杜夫人在世时取的,家里只最亲近的人会这般喊她,自二姐入宫后,这一声“小词”已有好些年没再听到过。此时杜芷书眼眶也有些泛红,却仍旧扭着头不去看大姐。 “过去了的便过去了,大姐今儿给你赔个不是!一辈子还长着,不会离了谁就过不下去,最亲的,总归是家人,父亲和大姐即便有错,也都是希望你过得好。” 一句话从她杜芷琴嘴里说出,不过轻描淡写,可落在杜芷书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杜家三姐妹感情极好,自从杜芷棋入宫后,杜芷书更与大姐亲厚,对她很是信任,可最终信任却换来背叛。当初是她轻信了大姐的话,鼓励心上人上战场,她一心盼的是心上人建立功勋后回来娶她,却永远想不到,最终却是父亲和大姐夫亲手推他去了地狱!若不是听了大姐和父亲的墙角,她永远不知道,她最亲的两个人早就准备了一口大瓮等着她......他们可曾想过,那是她决定要厮守一生白头至老的人! 杜芷书闭上眼,没有理会大姐。她已经死过一回了,如今,即便有满腔的恨要说,满腔的委屈要诉,却也不会再说出口了,她们,全都听不明白。 - 建安城西的大梁宫,对于建安城中百姓而言是神圣的禁地,而杜芷书小时候却常来。姑母无后,曾很喜欢召杜芷书入宫陪着说话,那时候她太小不懂事,总觉得宫里头又大又好玩,如今行走在宫苑中,只觉着那高墙红瓦让人窒息,这里围住了多少女人的一生,包括她的姑母,和二姐。 长幼有序,杜芷书一直跟在杜芷琴后头,在大梁宫里行走,即便是杜家人,也是要低着头的,那是对皇家的尊敬,是以一路她只能看见地面的砖块和自己的鞋尖,这样卑微的生活,杜芷书庆幸,不是她的人生。 “你怎么一直在发抖?可是病了?” 被公公领路进了宁和宫后,杜芷琴才发觉身后的小妹有些不对劲。 “没事,被皇家威仪震慑住罢了。”杜芷书答着。 这句话显然是胡扯,小时候,杜家三姐妹里,进宫最多的便是这位季妹了,季妹嘴甜,长得也可爱,杜太后一直最喜欢她。 不等杜芷琴细问,已有宫婢过来传了旨意,淑妃娘娘让二人直接进入寝室内殿。 才到门口,便听见里头有说笑声,其中偶尔夹杂几声咳嗽。穿过重重帷帐,才看见端坐着的杜太后和倚靠床头坐着的淑妃,二人看见杜家姐妹进来,都是展了笑颜。 宫婢紫瑶是杜家陪嫁入宫的丫头,赶紧迎上前去扶着怀了身孕的杜芷琴,杜太后则招手让杜芷书来到身边。 杜太后抬手扶着杜芷书了脸颊,动作轻柔,赞叹道:“三年不见,我家书儿长高了许多,也愈发标致了,真是个美人胚子,愈看愈叫人欢喜。” 一番夸赞后,又很是心疼说着:“听说你病了许久,当初肉肉的脸,如今都消瘦下去。” “还要多亏那一场病,正因为消瘦,姑母才觉得书儿标致了。” 一句话便把杜太后逗乐了,拍着她的手,道:“就一张嘴巴,谁都说不过你,和小时候一个德行。行了,你陪着你二姐聊会儿天,我与你大姐还有事情要说。” 杜太后和杜芷琴离开屋子后,淑妃娘娘便交代了所有宫婢都退下,她也很是想念许久不见的小妹。 待人都退开,杜芷书这才拎了裙摆上前几步,直接走上脚踏,而后沿着床塌边坐下。 “你哟,还是这个样子,如今都这般大了,也没学得听话些。”虽是嗔怪,可语气却满是宠溺。 “娘娘这话便说错了,如今的书儿与以前大不一样了,也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了,大姐教得很好。” 一年前的事情,杜芷棋不在府上,便也不太清楚,自然听不出季妹的话外之音,只握紧季妹的手,叹道:“今时还能见到小词,二姐心愿也了了,便是明日合了眼,也无憾。” 杜芷书面露不愉,道:“二姐说的什么话,二姐长命百岁,以后能常见到小词。” 淑妃却是笑了笑,有些落寞,道:“二姐自个儿的身子,怎会不知道,若不是我身子骨不行了,你又怎么肯再进宫来。” 听罢,杜芷书脸色一变,淑妃却是柔声安慰道:“二姐一直不问你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二姐知道小词是个聪慧的孩子,既然你不肯说,便忘得干净才好。” 之后一阵静默,淑妃再次开口:“大姐几次进宫和我说的都是你,大姐其实最疼你,我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你莫再气她了。” 杜芷书点了点头:“知道了,二姐且放宽心,照顾好自己。” 正说着,淑妃娘娘突然一阵咳嗽,杜芷书赶紧替她抚背顺气,因为凑得近,看到有血丝咳出,染红了白娟。二姐的病情之前只是听说,如今亲眼看见,竟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看着眼前那般苍白的二姐,明明就是个纸片人儿,哪是她当初容光焕发的样子,不觉眼眶微微泛红,她总一个人在自己的世界自怨自艾,却不知当初疼她护她的姐姐已这幅模样了,既然老天爷当初没有让她死成,余生,她再不该让姐姐担心了。遂撒娇般地整个人窝进淑妃怀中,像小时候那样,她软着嗓音,糯糯的声音传来:“杜家只我们姐妹仨,小词不会再跟大姐置气了,也会常进宫来陪陪二姐,之前是小词太固执,竟不知不觉错过了许多。” 淑妃笑了笑,很是开心,抚着怀中妹妹的头发,轻声说着:“你是杜家的娇娇女,谁舍得委屈了你啊。” - “娘娘,陛下来了。”紫瑶匆匆跑进来,打断了姐妹间的亲昵。 淑妃先是一愣,而后喜形于色,赶紧整理了衣装:“快拿我那件紫绡翠纹裙和云水金线褙子过来,呀,还有梳子,我的发髻应该有些散了,桌上的胭脂赶紧递过来,我的脸色肯定也不太好看……” 杜芷书站起身,看着二姐一会儿喊这个,一会儿喊那个,一瞬来了精神,脸色似乎也红润了些。她在一旁帮不上忙,但看见这样的二姐,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陛下慢些,小心门槛。” 听见外有传来的声音,杜芷书赶紧走下脚踏,离床好几步远后,便跪在地上,双手重叠平放在额头下,随后整个身子趴着,行了个大礼。 “臣妾参见陛下。” 二姐声音停下后,杜芷书便只听见稳健的脚步声传来,愈来愈近,经过她的身边,又走远,她不敢抬头,只看见一双黑色绣着金丝边的鞋子在眼前经过,带起一角的龙袍。 “淑妃身子不好,无需下床行礼,随朕坐在床上说话。”金振玉聩的声音传来,杜芷书却呲之以鼻,圣上早看见二姐屈膝行礼,刚才也不见他免礼,如今倒是冠冕堂皇了,时间掐的刚刚好,既显出了他帝王的威严,又体现了他作为夫君的宽厚。可夫妻之间还讲究这些,显得很是生分。 圣上询问了几句淑妃的身体情况,也嘱咐了些关心的话语。帝妃正说着话,没一个人注意到地上还趴着行礼的杜芷书,跪累了,她索性把身子更矮了下去,让双手触地,额头则枕在上头,减轻了双膝和背部的压力。 “刚听宫人禀报,才知道陛下过来了。”杜太后从屋外头走进,身后还跟着杜芷琴。 两人看见跪在地上的杜芷书却是一愣,还是杜太后玩笑着开口道:“可是芷书做错了什么?怎么一直跪在地上。” 被这么一说,淑妃这才忆起被自己遗忘了的妹子,而后很是胆怯地看了眼陛下,想替妹子说话,又不敢言语。 重光帝这才看向杜芷书,笑道:“地上竟还有一个人,趴得这么低,朕一时还真没看见。” 杜芷书抽了抽嘴角,她这么大个人,除非是瞎了,才看不见!杜芷书心里明白得很,圣上是想给杜家一个下马威,可也很是气闷,堂堂一国之君,犯得着欺负她一个弱女子么,有本书朝堂上骂她爹爹去啊! 杜太后亲自弯腰将杜芷书扶起,因为跪得久,站起来时一下不注意,差些摔了,竟也不管不顾,下意识地抓住身边的救命稻草,可怜杜太后身上的长袍差些被她扭了变形。 “芷书,圣上面前,不得失礼。” 被大姐斥责了,杜芷书跟自己瞥了口气,强撑着站得笔挺,而后才看向了前边端坐着的那位大梁宫的帝王。 虽做了她三年姐夫,杜芷书却从没有见过重光帝,外头听了他许多传闻,当年因母妃身份卑微,他十三岁便被选作质子送去鲜卑,后是因为先帝的宠妃蒋贵妃的儿子病逝,先帝伤心过度也一病不起,他才被接回大梁宫。三年时间,一个没有母族势力,没有朝堂根基的傀儡皇帝,依附着杜家才稳住江山,而后重用庶族,几年内培植出了一批忠君之士,朝堂如今再不是杜家的一言堂了。 一直以为他是个尖嘴猴腮的人精儿,如今一见,浓眉大眼,眼眸深邃;鼻梁很高,嘴唇却薄;脸不算太白,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总体来说,虽不如建安书生般长相俊雅,可身材伟岸,端坐在那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威严。 “这便是杜家的三小姐?”重光帝打量了她一眼,问着。 “是臣妾的季妹。”淑妃娘娘恭敬答了陛下的话。 重光帝点点头:“以后常进宫走动,陪你二姐说说话吧。” 杜芷书还没答话,淑妃却已是热泪盈眶,赶紧跪下谢恩,因为情绪激动,又是一阵咳嗽。 面对淑妃一连串的咳嗽,重光帝脸色未变,却淡淡说着:“朕本是要去藏书阁,正巧经过宁和宫,便进来瞧瞧淑妃,如今该走了。” 淑妃娘娘起身,正想相送,却被重光帝止住,只带着他随身的公公离去。 “行了,都要成望夫石了。”杜芷书打趣着。 刚才重光帝在时,杜芷书动都不敢动,如今圣上一走,便开起了玩笑。 “皇上一年多没有来过宁和宫了,今日难得过来,娘娘岂能不激动。”紫瑶多嘴说着。 这句话,让屋里气氛瞬时冷了下来,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有杜芷书一个人不知道,她以为二姐在宫里过得即便不太好,也不该这么糟糕! “行了,你二姐今儿也累了,再折腾下去身子骨要吃不消的。你们姐妹俩今儿先回府去吧,日后记得常进宫便好。”杜太后说道。 杜芷书心疼地看了眼二姐,终是什么都没有说,最后只嘱咐着紫瑶好好照顾娘娘,便跟着大姐离开了宁和宫。   ☆、第三章 一出宫门,已有安阳侯府的家人等在宫门外头,见杜府马车过来,赶紧上前。 走在一旁的丫头红音早认出了侯府下人,上前询问着:“怎么跑这里来了,可是府里有事情?” “蓉小姐高烧不退,一直哭闹着要夫人,奴婢们没法子,去了杜府才知道夫人进宫了,只得守在宫门口等着夫人。” 听见是蓉小姐出事,红音不敢耽搁,赶紧禀告了夫人。 马车内,杜芷琴听着红音回禀,眉头蹙起,道:“不是让人去太医局请了张太医就诊么,怎还没有退烧。” 杜芷书对两个外甥女很疼爱,却听杜芷琴这般回道,有些不悦道:“大姐早知道蓉儿高烧,竟还能安心入宫?” “我不是担心你二姐的病情么。”说完,杜芷琴推开马车门,对着下头站着的侯府下人问道:“蓉儿烧还没退?张太医怎么说?” “张太医来瞧过了,只说是伤风,但强调了蓉小姐这般年纪的孩子不容易退烧,要尤为小心,张太医开了方子,而小姐病得难受,总哭闹着不肯吃药。” 终归是做母亲的,听见女儿生病哪能不心疼,她扭头看了眼身后小妹,本有许多话要和她说,如今也只能延后了,遂匆匆换了马车,直奔安阳侯府。 - 杜芷琴不在,杜芷书倒是自在许多。马车穿过热闹的建安大街时,听见街头的叫卖声,杜芷书突然想起了许久不曾吃过的糖葫芦,一时嘴馋,掀开窗帘子,对着外头的青儿交代着:“去找找看有没有卖糖葫芦的。” 青儿笑了笑,点头,想起了三小姐小时候偷溜出府玩耍,总要吃上好几根糖葫芦才解馋,然后回府被大小姐一逮一个准,那时三小姐郁闷为何大小姐总能知道她偷溜出去了,其实是三小姐不爱抹嘴,每回回府嘴角还残留着糖渣子。 马车停在街边,趁着青儿去买糖葫芦的间隙,欣赏起了建安街上的景致,她真的太久没有出来了,因为那个给她牵马、纵她胡闹的人已不在了。 建安街上的变化不大,转角处依旧是老张家的杂货铺,福贵绸缎庄位置也没变,不过客人比以前更多了,闲云居没有了在外头拉客的小二,不知饭菜口味可还是和从前一样……街上唯一和以前不同的,只西边架起的小高台,四周围了许多人。 青儿拿着冰糖葫芦回来时,杜芷书已往小高台处瞧了好一会儿,高台上有胸口压大石板的,也有两人扭打似表演摔跤的...离得远,又被人群挡着,看不太真切。 “那是在做什么?”杜芷书接过青儿手中的冰糖葫芦,问道:“杂耍么?” 青儿看过去,半晌,才回道:“不是杂耍,是商贩在卖奴隶呢,奴隶们本事展示得好,才有主家愿意出钱买,看样子今儿是有从鲜卑运来的新鲜货,难怪大伙都想瞧热闹呢。” 正说着,突然听见挥鞭的声音,杜芷书和青儿同时看过去,只见商贩冷着脸抽打着一名跪在地上的大汉,看商贩那模样就可猜出力道惊人,鞭子打在肉里的声音依稀能听见。偏巧,那一瞬杜芷书透过人群的缝隙,瞧见了跪地的人,头发披散着挡了容貌,可那一双眼睛一闪而过,眼中那抹倔强却像极了他! “去问问被打的那个奴隶的价格,我买了。” 乍一听,青儿愣了一会,而后才道:“那是鲜卑来的最低贱的奴隶,老爷素来不喜欢鲜卑人。” “我说,我要买他。” 杜芷书又一次重复道,声音已有些低沉,青儿便不敢再多嘴惹恼主子,只得硬着头皮往人群中走去。 青儿谈好了价钱,很快领着人出来了,并没耽搁多久。 那人光着上半身,露出结实的肌肉,胸口、臂膀都还有不少红痕交错,他一直低着头,一声不吭。 “还不快给小姐磕头,谢我家小姐收留你。”青儿有些厌弃的口吻催促着,自己也是低了头,不敢看男子光裸的上身。 那人倒是听话,果真扑通一声跪地,双膝触地的声音很响,额头磕地的声音更响。 “你叫什么名字?”杜芷书出声,询问着。 “伊柯。” 男子的声音明显沙哑,听着刺耳,不过杜芷书没有介意,继续问着:“可会骑马?” 男子一愣,而后因是明白自己的声音难听,没有再张嘴,只是点了点头。 “那行,先跟在马车后头,随我们一道回去。”杜芷书说完,放下了车窗帘子,一路再没有说话。 - 回到杜府,杜芷书由着青儿搀扶下了马车,却正巧遇见李相从府里走出。 李相爷也是两朝老臣,和杜将军关系极好,两家时常往来。李相有个和杜芷书年龄相仿的女儿,小时候两人常一起玩耍,很是要好,不过一年前李吟荷入宫,二人便在没有见过面。 “芷书见过世伯。” 李相瞧见杜芷书后,很是开怀,笑道:“有一年没见过你这丫头了,愈发标致,要赛过你大姐咯。” 杜府大小姐的美貌建安城人尽皆知,曾被说成是建安第一美人,杜芷书自知比不上大姐,只浅浅笑着:“世伯谬赞了,和姐姐相比,芷书自惭形秽。” “胡说,世伯看着你就觉挺好,对了,听你父亲说你们姐妹俩进宫去拜见淑妃娘娘了?可有见着李昭仪?” 杜芷书摇了摇头:“只在宁和宫待了一小会,没敢往别处走。” “罢了,以后成了一家人便有机会再见着。”李相笑说着,而后与杜芷书擦肩而过。 杜芷书还没明白李相爷的话语意思,相爷身后跟着的李二公子却笑眯眯凑到杜芷书耳边,叫了句:“娘子。” 这位李二公子出了名的不学无术,自小就爱在女人堆里头瞎混,因为杜芷书和他姐姐交好,便也时常能与他见着,那时候李二公子就很喜欢杜芷书,总喜欢跟在她屁股后面喊她娘子,杜芷书纠正了他许多回,他都不肯改口,之后便也由着他了,那时杜芷书只觉得一个比她小了近两岁的男人,怎么也不可能成为她的丈夫!可如今,她心慌得很,那两个字虽叫得和以往没什么区别,可杜芷书直觉告诉她,这回不一样了…… “青儿,安排一间屋子给伊柯,单独的,莫要和其他下人混住在一起,我屋里头柜子上有几瓶上好的金疮药,先拿去给伊柯,那一身伤口,怪疼的。” 杜芷书吩咐完,便提了裙摆匆匆去了杜将军的书房,自然没有注意到一直低着头的伊柯在她说完话的时候,第一次抬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 - 杜德维的书房最多的便是兵书,整个杜府,只这里是杜家三姐们最少来的地方,却是杜德维最喜欢待的地方。 “父亲。” 听见小女儿的声音,杜德维抬头,一年了,这个他最疼爱的女儿第一回主动来找他,他很是怀念当初女儿在他膝前撒娇喊着“爹爹”,而不是如今一句生疏的“父亲”。 “回来了?你二姐如何?” “二姐病得很重,整个人消瘦得不行了,我才知道,二姐在宫中竟是那般不如意,听紫瑶说,圣上一年多不曾见过二姐。” 杜德维脸色并未太多情绪变化,只道:“你二姐自小便懦弱,一点不像我杜家的女儿。” 对于父亲的冷清,杜芷书冷冷一笑:“父亲,那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明知道二姐生性懦弱不适合入宫,却为了你的权势荣华,牺牲掉了二姐的一生,如今,怎还能理直气壮去责备二姐。” “你二姐入宫是杜太后的意思,你姑母也是为了整个杜家。” 这些杜芷书怎么不明白,重光帝当时刚从鲜卑回来不久,先帝病逝,他需要靠杜家辅助稳固他的江山,而杜太后无后,也希望借由辅佐新帝来稳固杜家在大梁的权势,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新帝娶一位杜家的女儿,那时候大姐已经出嫁,她又只有十四岁,杜太后便相中了正当年龄的二姐…… “杜氏一族再风光又如何?自古没有哪个家族可以长盛不衰!父亲,你只有三个女儿,卖了一个又一个,如今正好轮到我待价而沽了?李琦才十五出头,比我小了近两岁,父亲竟荒唐至此!” “住口!自古儿女婚嫁都是父母之命,哪轮得到你来多嘴。”杜德维绷着脸说道。 杜芷书却是冷笑:“父母之命?呵呵,父亲一向如此,我竟然忘了,父亲可以因看不起女儿心爱的人,而让他孤身犯险丢了性命,今日又岂会再顾及女儿感受,不过,女儿最后还有一句话要说,父亲若真让我嫁给李琦,一年前的事情,定还会再次发生!” 说完,杜芷书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第四章 三月初七,杜芷书起了个大早,一直在厨房忙碌至卯时。 “小姐,马车已经备好了。”青儿正巧在去厨房的路上遇见拎着食盒归来的三小姐,遂禀报着。 杜芷书点点头,而后交待道:“换个车夫吧,就让昨儿入府的伊柯替上。” 青儿一愣,说道:“伊柯是鲜卑人,肯定不识路的。” 杜芷书笑笑:“不是有你在么,你也去过许多回了,指个路还是可以的。” 杜芷书说完便往院子里走,只青儿一人在后头嘀咕着:“小姐怎对那个鲜卑人格外照顾。” 收拾好所有东西,出府门时,见伊柯已经等在马车前。 换了一身汉人的装束,宽大的衣袍将结实的肌肉掩盖,束起的长发给整个人提了几分精神,脸上很是干净,乍一看和汉人也没多少区别。 “听说鲜卑人喜欢蓄胡子,少有你这般面容清爽的。”杜芷书走进,笑看着伊柯。 一见杜芷书过来,伊柯将头埋得更低,没有回话。 “怎么被卖来建安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了么?”昨儿也没顾得上询问他的一些情况,今日见着了,杜芷书便随口问问。 伊柯却依旧低着头,没有说话,犹豫了会儿,才是摇了下头。 杜芷书也看不明白他摇头的意思,到底是家中无人了,还是她说错了? 杜芷书还没有起脾气,一旁青儿已是看不下去,从第一眼瞧见伊柯,她就很看不起这个外族来的卑贱奴隶,遂斥责道:“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小姐肯纡尊降贵问你话,你竟敢一个字不答!” 青儿还没斥责完,杜芷书却摆了摆手,满意道:“不爱说话,挺好。” 杜芷书没再问伊柯话,只让青儿扶着她上了马车。马车行驶了好一段后,伊柯才又听见马车里传来的声音:“府里的下人不管进府前如何,但凡入了杜府都随了杜姓,以后在伊柯面加个姓氏‘杜’,这是府里的规矩。在大梁,最好忘记自己是鲜卑人。” 外头依旧没有声音答应,但杜芷书知道伊柯听见了,也默认了,而后闭目靠坐着,一大早起来只为做“他”最爱吃的糕点,如今倒是有些困累。 马车行了许远,杜芷书再次睁眼,是被外头的马鸣惊醒。 杜芷书掀开车帘,正巧看见的是策马往右边小路离去的两人,背影愈来愈远,马蹄带起的灰尘更将背影模糊。 “怎么停下来了?”杜芷书才注意到马车并没有在行驶。 “还不是刚刚两个冒失鬼么,两匹马突然出现在我们前头,还好伊柯技术好,及时勒了马绳,才不至于撞上。”青儿一边抱怨,解释着回答。 勒过缰绳?杜芷书刚在马车里却没有怎样被颠着,看来是找了个好的马车夫了,都说鲜卑人善马,倒是不假。 “好好的为何拦我们的去路?”杜芷书问着 “是两个不识路的,问我们清源寺怎么去。” 青儿继续答道,可这个回答倒是让杜芷书展颜,青儿这丫头气量极小,杜芷书再次看了眼消失在远处的两个背影,与目的地背道而驰,但愿他们天黑前可以到达清源寺。 “小姐肯定在心里头说奴婢气量小了,奴婢可是为着小姐考虑,咱们也是要去清源寺,万一到时候碰上,那两个冒失鬼冲撞了小姐可不好。” 杜芷书无奈摇摇头,倒也没有责备青儿,正要坐回马车时,却听见伊柯今日张嘴的第一句话:“他们是鲜卑人。”声音还是沙哑得很。 两人都是一愣,青儿忍不住问出:“为什么?” 青儿是和刚刚那两个人交谈过的,那两人建安话说得很好,并没有什么别扭的口音,衣着打扮也都是汉人模样,要说是鲜卑人,她还真有些不信。 然而青儿的问话并没有得到回应,瞧着伊柯那张面无表情的冷脸,青儿更加厌恶,扭了头不再看他,反正不过两个路人,是汉人还是鲜卑人与她们也没有干系。 杜芷书再次看向两人消失的地方,微蹙眉头,建安城里遇见鲜卑人不足为奇,不过鲜卑人跑清源寺去做什么?放下车帘,杜芷书不愿再为这事伤神,清源寺就快到了。 - 清源寺不过建安城南的一座小寺庙,相较西华山上的静安寺人流要少许多,香火算不得鼎盛,用百姓们的话讲,是菩萨不够灵验。不过当初杜芷书喜欢这儿,便是因为里头人少、安静。 杜芷书是清源寺的常客,这几年香油钱捐了不少。昨儿杜府就遣人过来打了招呼,是以杜芷书的马车一进寺门,便有方丈亲迎。 杜芷书与一般香客不一样,并不是去大殿拜佛祈愿,而是由方丈领着往寺庙后院走去,青儿跟了杜芷书多年,晓得规矩,只在外头等着,和伊柯一起。 寺庙后院的一间小佛堂里,只杜芷书一人。桌案上头除了供奉的菩萨外,还摆放着一个灵位牌。牌位上的名字却不是任何一个和杜芷书亲厚的杜家人,只不过是曾跟在杜芷书身边两年的马车夫。 不似一般人那样点香祭拜亡人,杜芷书上前,从桌案上取过灵位牌抱在胸前,自己则随意地坐在地上的蒲团之上。 “我带了你最喜欢吃的几样小菜来看你。”一边说着,一边将食盒中的小菜端出,摆在地面上。 “菜还有些温热,你喜欢哪样自己挑了吃吧,都是我亲手做的。” “今日是你的忌日,算算日子已整整一年了,你在地下可还好,见着弟弟了没?当初还是你带我来这儿的,说这里清净,最后却不想是你先在这儿安了家。” “在底下,你若还缺什么,记得托梦给我。这一年,我竟一次也没有梦见过你,可是你生我的气了?气我不为你报仇?或是不肯随你而去?对不起,你给了我三年快乐时光,我都记得的,可父亲和大姐却护了我十多年无忧,我……实在无法,对不起。” “父亲看中了李家老二,没错,就是你想到的那位,那个曾经被你偷偷教训过一回的草包李琦。为这事,昨儿我又和父亲起了争执,我现在唯一可以用以威胁父亲的,只有我这一条命了。” “我还进了一趟大梁宫。对的,你没有听错,是大梁宫。我以为我再不会踏足的地方,最终还是去了,二姐病重的消息传来,我不能置之不理,或许你说得对,过去的便永远过去了,不再想,便会遗忘。” “我还收留了一个鲜卑的奴隶,那人的眼睛和你的像极了,驾车技术也和你一样好,不过你们性格却大不同,你总喜欢想法子逗我玩笑,他却是一声不吭,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似曾相识,或许也算缘分了。” …… 杜芷书在寺院中待了近一个时辰,再出来时,正瞧见迎面两名男子被小沙弥请去了方丈的住所。 “杜施主这是要回去了么,等小僧去禀报师公。”小沙弥看见杜芷书,笑眯眯说着。 杜芷书摇了摇头,看了眼小沙弥身后的两名男子,道:“方丈既然有客人,我便不打搅了,家人在外头候着,也等久了。” 小沙弥客气鞠了个礼,而后领着两人走开,杜芷书看着两人背影总觉得眼熟,直到出了寺门,才恍悟,那两人不正是刚刚被青儿戏耍而绕远的冒失鬼么。 青儿见杜芷书出来时情绪并不是很好,也不敢多说话。 杜芷书才上马车,突地问着:“那两个冒失鬼竟没有找你麻烦?” 青儿一愣,看着自家小姐有些不明所以:“什么冒失鬼?我们在这儿守了一个时辰,除了他这个一动不动的木头人外,在没瞧见其他人啊。” 听了青儿的话,杜芷书便明白青儿是没有见到那两个人了,不过青儿待在寺院正门口,若是没有见到人,只能说他们并不是走的正门,去寺庙烧香拜佛,实在没听过会走后门的…… “时辰也不早,回去吧。”杜芷书不再揪着刚刚的话题,今日心情本就低沉,也想早些回府去。 - 回府的路上,正经过建安大街时,却看街道上有官兵清路。杜芷书今日出府算是低调,并没有用有杜家标识车架,是以也被清路的官兵毫不客气地拦在了一旁。 青儿本想和官兵理论,却被自家小姐拦住:“瞧瞧有什么热闹吧,建安城里少有这样的阵仗,莫不是圣上出巡?” 瞧了好一会,果真有一队车马驶来,却不是大梁圣驾,最前头四匹高头大马并行,马上都是满脸络腮胡子的粗狂勇士,一看便知是鲜卑的贵族。 “听说是鲜卑临湳公主的车驾。” “是么,据说临湳公主是鲜卑最美的公主,能歌善舞,最得鲜卑王的喜爱,这个时候来建安,传言莫不是真的?” “我也听说了,鲜卑主动求和,这回是献公主以示诚意的。” “这么美的公主,要我是皇帝,也肯和拉。” “嘘嘘!你不要命了,这话也敢说,被听见了传到官家耳里,是要杀头的啊。对了,听说护送临湳公主前来的是鲜卑的慕合王子,去年杜将军栽跟头的那一仗就是败在这位慕合王子手里。” “这事我也知道,哎,杜将军身经百战,没想到还会栽在一个二十出头没有经验的小王子手上。听说那是鲜卑做不受宠的王子,经去年一役,如今颇受鲜卑王重用。” 啪~车帘被重重放下,青儿听见声音,赶紧看向马车,原本探出身来看热闹的小姐,此时已整个人坐回马车里了。 青儿扫了眼刚刚多嘴的百姓,可那些人浑然不觉,仍继续嚼着杜家的舌根。 “回府!” 杜芷书的声音至马车内传出,竟还带了点颤音,青儿心疼小姐,也为杜家气急,正想出言斥责那几个多嘴的人,岂料伊柯瞬时驾着马车离去,不待青儿反应,已经被落在人群中了。青儿提起裙摆,赶紧追了上去,这该死的奴隶,看着又蠢又木的,听小姐吩咐时倒是挺利索!   ☆、第五章 马车行至杜府门口,却见许多人围在阶梯下小声议论着事情,他们大都衣着光鲜。 乍一看,青儿竟以为走错地儿了,早晨出门时还不是这般光景,府门外冷冷清清的。 “小姐,府门外围着好些贵人,还有跟着的家仆拎着礼盒呢,奇怪,今儿既不是老爷生辰,府里也没听说有喜事啊?” 杜芷书掀开车帘一角,门口站着的人里,有文官也有武将,许多她都曾见过。 “咱们绕道侧门去。”杜芷书吩咐着。这些大人们都被拦在门外,显然是父亲的意思,若她这时候穿过人群进府,都是叫世叔世伯的人,她是晚辈,不让进说不过去,让进却又搅乱了父亲主意。 吴妈开门侧门时,看见自家小姐也是愣住,而后反应过来:“许是门口人多挡了路?” 杜芷书交代了伊柯卸了马车,牵马回马厩。一旁青儿却是好奇答道:“可不是么,怎么突然多出这么些人?” 吴妈小声道:“老爷今日没去早朝,听说是病了,这不一下朝,许多大人就到府上来看望老爷,不过老爷一个都没见呢。” 青儿纳闷道:“老爷昨儿不是还挺精神……” 话音未落,却被自家小姐呵斥住:“多嘴的毛病又犯了,迟早我留不住你。” 青儿瑟缩了一下,赶紧低了头不敢再说话。 吴妈是府里老人,看着杜家三姐妹长大,尤其疼惜这位杜家幺女。四下张望,犹豫了会儿,而后凑近了杜芷书,轻声说道:“三小姐,大小姐在您的屋子里等您一上午了。” 杜芷书一愣,这位阿姐还真是闲得慌,杜府只要一有热闹,她准得来。 - 鲜卑的王子和公主今日进大梁宫拜谒重光帝,而原本身体精壮的杜将军却突然病了上不了朝,世间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她之前就有听说朝堂上对于鲜卑的态度出现两种,一是以父亲为首的主战派,一是以张太师为首的主和派。原本大梁朝一直是父亲的主战派占尽上风,但因一年前吃的那场败仗,主和派的声音便越来越大了,加上张太师是重光帝生母张太后的亲兄长,这几年愈发受圣上重用,自然有不少朝臣倒戈投靠过去。张太师曾不过是个地方小吏,凭借了圣上和张太后的提拔,如今已官居太师,受人尊崇,俨然是父亲眼中最大的一粒沙子。 杜芷书了解自己的父亲,今日这一场病,是病给圣上看的,病给百官看的,也是病给鲜卑王族看的,为的就是让他们知道杜家仍在朝中举足轻重。 已有心理准备,杜芷书进屋时心境很是平和,却见杜芷琴谨慎地将身边所有人都打发了走,包括杜芷书身旁的青儿。 “听说你新近买下了个鲜卑奴隶?” 杜芷书嘴角含笑,语气却尖锐:“怎么,我连要个下人大姐也得干涉?” 姐妹间已经许久没有好好说话了,杜芷琴叹息,摇了摇头,“大姐是关心你,来历不明的人,还是查查底细的好。” “反正大姐会遣人去查,我又何须费事。” 一句话后,两姐妹归于静默,杜芷书只是看着大姐,倒有些好奇她今日过来找自己做什么,这是第一次她们姐们俩说话,却遣走了所有下人,连大姐最信任的贴身丫头红音都不能在。 不待杜芷书想明白,杜芷琴突地双膝触地,跪在了季妹面前。 突如其来的场面,让杜芷书呆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赶紧地将阿姐扶起,莫说阿姐长她五岁,阿姐如今还有四个多月的身孕! 杜芷琴却固执不肯起,顾及她腹中孩子,杜芷书也不敢跟她争执,索性也跪了下来,无奈道:“阿姐这是要做什么!” 杜芷琴霎时双目通红,含着泪说道:“阿姐知小词今日去了哪里,过去是阿姐错了,总觉着自己的宝贝妹妹只富贵人家匹配,跟了他赵九禾一个卑贱的马车夫,只会委屈,被世人戳着脊梁骨笑话。可错了便是错了,再弥补不回来,阿姐不敢奢求小词原谅,可今日,阿姐却有一事求小词。” 用到了求字,杜芷书冷了脸,她的大姐那样高傲,最看不起下人,只觉得他们低贱,如今岂会真的认错,她可以预想接下来大姐要说的话定不是她想要听的,只道:“你起来说话,至于我听不听,都不是你跪地央求便有用的。” 杜芷琴摇了摇头,仍旧不肯起身,眼泪竟真从眼角滑落,让杜芷书有些诧异,今天的大姐着实有些奇怪。 认真地看着自家小妹,杜芷琴伸手抚上季妹的双颊,带了怜惜,“转眼你就要嫁人了,大姐记得你曾说你想去蜀地,要不趁现在去蜀地走走?” 杜芷书纳闷,好好的大姐为何提起这事?她是想去蜀地,不仅仅因看了游记向往,更因九禾来自蜀地,他们约好要一起去九禾的家乡,再把那比登天还难的蜀道都走一遍,而今只剩她一个人,去与不去,已都无意义了。 “为何要我现在走?是,杜家出事了?”杜芷书敏感问着。 杜芷琴却是摇摇头,不肯说话。 “大姐如今这副模样,要小妹如何相信没有事情发生,不管如何,我终归记得自己是杜家人。” 杜芷琴抿着唇,半晌,才缓缓地一字一顿说着:“你可知你二姐快不行了。” 几个字重重砸在杜芷书心上,疼得很。她压着嗓子道:“什么叫不行了,病了就好好养着,会好的。” 杜芷琴颤着双唇,已带了些哭腔道:“难了!那日姑母把我叫出去便是和我说二姐的病情,太医说你二姐活不过这个春天!” 杜芷书咬住下唇,勒出深深的红印,并使劲地摇头,“不会的,二姐那日还能好好和我说话,神智清明,只是脸色苍白了些而已,好好调理,真的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我们一直以为你二姐是病了,期冀着她把身子好好调理着,有一日总会好起来,可你二姐一病就是一年多,让你姑母起了疑心,特地派人偷偷去查了你二姐的汤药,才发觉药渣子有不对,这些年你二姐喝的汤药里,一直被人添了一味黄药子。而今,发觉得太晚了……” 杜芷书捏紧了双拳,不可置信看着自己大姐:“这话,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有人看不得杜家荣华,害了你二姐啊!”杜芷琴抓住杜芷书的手腕,有些声嘶力竭道:“母亲早逝,父亲又忙于朝政军务,我们三姐妹自幼长在一块,感情甚笃,即便大姐一年前狠心,也是为了你,希望你好的,可如今你二姐遭了罪,我们却什么都不能做,甚至,甚至……” 杜芷琴愈说,眼泪愈是止不住的流淌下,“甚至,大姐还要看着你继续被推进火坑却无能为力,我的小词啊,阿姐怎么舍得!”说完将小妹抱入怀中。 有些浑浑噩噩,杜芷书感觉正做着一场梦似的,总不太真切,只希望梦醒后,二姐还是好好的。可听着大姐的哭声,她却难以自欺欺人,离了大姐怀抱,安静问着:“姑母是什么意思?” 杜芷琴抬眼看着季妹,“你可知今日鲜卑公主来大梁为了什么?” “和亲。” 杜芷琴点头:“父亲一直主战,可如今的形势却很明显,圣上声势浩大地接了鲜卑公主入大梁宫,定是要封妃的,甚至,可能封后!到时,鲜卑与张家连成一气,杜家危矣。” “我刚从正门过,建安几近半数的官员前来看望父亲,杜家在朝中的威望,岂是出身寒门的张家可比。” “傻丫头,出身寒门又如何,你忘了张太后什么出身了?当年不过姑母的一个宫婢,如今却与姑母平起平坐!当今圣上后宫并不充盈,姑母的意思,杜家必须再有一个女儿入宫,否则……” “荒谬!”杜芷书甩袖,直接站了起来,也不顾地上跪着的大姐,冷冷道:“姐妹共侍一夫?姑母想得倒是妙哉!圣上可是我的姐夫,亲姐夫!不觉有违伦常?况且,我也入不了宫,验身的嬷嬷那一关我便过不了,姑母的如意算盘是要落空了。” 杜芷琴听罢,脸色大变,撑着腰赶紧站了起来,伸手就要拽杜芷书的手臂:“你让赵九禾碰你了?” 长袖被掀起,白皙的手臂上一点殷红的守宫砂映入眼帘,杜芷琴这才松了口气。 杜芷书抽回手臂,浅浅说着:“大姐是忘了我胸口的那一处疤痕了?” “这事我也和姑母提过,指望姑母打消念头,可,可……” “可姑母说她能摆平验身的嬷嬷?呵呵…”杜芷书冷笑了一声:“即便能收买了嬷嬷,难道还能让圣上变瞎么!姑母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她每日算计这么多又如何,想着如何救下二姐才是正经,我知道一些民间医术精湛的好大夫,想办法让姑母弄进宫给二姐瞧病吧。” 杜芷琴看着季妹,叹息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而后想了想,才又说道:“过两日是张太后寿辰,你随我一道入宫,亲自和姑母说吧,姑母素来疼惜你,或许你撒个娇哭一会儿,姑母便心疼得真没有那个心思了。” 杜芷书应了下来,倒不是真要去杜太后那撒娇,入宫一事她是断然不肯的,再说而今的重光帝又岂会让杜太后随意地对他的后妃指手画脚!她去寿辰,不过想再瞧瞧二姐。   ☆、第六章 张太后的慈安宫杜家姐妹是第一次来,相较杜太后的宜寿宫竟毫不逊色。慈安宫的殿堂建的很高,杜芷书紧跟在大姐身后,提着裙摆沿阶而上。 她印象中的张太后不太爱说话,严肃得很,遂一步步走得谨慎小心,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直至走到顶端时,豁然开朗。 宴席布置在慈安宫的大殿之前的空地上,张太后高坐台上,她一身湘红色霏缎宫袍,缀琉璃小珠的袍脚软软坠地,红袍上绣着大片大片金色凤凰,细细银线勾出精致轮廓,雍荣华贵,葱指上戴着寒玉所致的护甲,镶嵌着几颗鸽血红宝石,双手交握,俯视着正走进的杜家姐妹。 杜芷书随着大姐走近台前,举手加额行跪拜之礼,“恭请太后万福金安,祝太后常乐无疆。” “无需多礼,姐姐的外甥女,便也是哀家的家人,起来吧。” 二人缓步而起,没有张太后的发话,不敢多踏一步。 张太后凝视着台下二人,安阳侯夫人淡粉色华衣裹身,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美眸顾盼间华彩流溢,双颊边若隐若现的红扉,更添娇媚无骨入艳三分,不愧是建安第一美人。反观她身后的杜芷书,一身翠绿烟纱碧霞罗,三千青丝用发带束起,头插蝴蝶钗,一缕青丝垂在胸前,薄施粉黛,只增颜色,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衬得出水芙蓉一般的干净,竟比姐姐更添几分可人之姿。 “杜家的女儿,真是一个赛一个的美艳。莫要站着了,入座吧。” 得了张太后应允,杜家姐妹由着宫婢领至宴席的座位上。杜家姐妹的位置在右侧,坐下后,正巧被矗立的半个高的金漆雕龙牛香鼎遮住,借着位置的便利,杜芷书可肆意地打量殿前的众人。 高台上张太后与杜太后并肩坐着,因为是张太后寿辰,杜太后只是一身云锦宫装端坐着,相较张太后少了许多修饰,透出的气韵却依旧端庄福贵。 高台左侧第一桌是张太后的嫡亲侄女——元妃娘娘。之后依次坐着李昭仪、尹贵嫔、周婕妤。重光帝登位三年,过分忙碌于朝政,后宫妃嫔却是极少,除了在座的这四位,只再加上一个淑妃。 高台右侧目前只坐着杜家姐妹,她们前面还摆着两张空的桌案,大梁以右为尊,那右侧第一章桌案便该是属于淑妃的,时辰已经不早,却不知为何还不见淑妃身影,让杜芷书忍不住为二姐担忧。 “鲜卑临湳公主拜见张太后,恭请太后常乐无极。” 清亮的声音将杜芷书的飘飞的思绪收回,才发觉大殿中央站着的女子,行的是鲜卑的礼仪,穿的也是鲜卑的服饰,绯绿的窄袖长裙,足上一双长拗靴,显得很是精神。 面对这位外来的公主,大家都抱了看戏的态度,鲜卑临湳公主此行的目的众人心知肚明,虽不知圣上心思,可圣上恪尽孝道,从今日太后的态度中便能揣度出一二。况且这位鲜卑公主大胆地很,虽是张太后寿辰,可总归是两位太后齐在上座,初次拜谒,竟只给张太后一人行礼。 杜太后面色平静,一派大家风范,并未生气,而张太后则含着笑,微微点头道:“公主远道而来,便是我大梁的贵客,无须多礼。早先听闻公主美名,今日一见,果真端端大方。” “之前也常听陛下提及太后,说太后多年含辛茹苦,欲报之德,昊天罔极。临湳很是敬重。” 此话一出,几位宫妃都微微变了脸色,都知重光帝曾在鲜卑为质,但却不知陛下与这位临湳公主竟有交情,今日听临湳公主这话,想来她封后的可能极大了。 “公主就是与旁人不一样,一身贵气,落落大方,陛下若得公主在身边,真是福气啊。”元妃率先出言讨好。 临湳公主只是点头报以微微一笑,而后随着宫婢入了座,正是高台之下右侧第二桌,坐在杜家姐妹前边。 寿宴不过是宫中的女眷齐聚,临湳公主被邀在列还算情理之中,可杜家姐妹一不是宫里妃嫔,二不是张太后内家女眷,却被邀请,实在让杜芷书不解。而最令杜芷书忧心的,却是宴席开始后,仍旧不见淑妃出现,二姐的性子温和,知书识礼,断不会做出此番无礼行为。 “给安阳侯夫人另备些养生的菜肴,你瞧瞧本宫,竟不知你有身孕,几个月了?” 杜芷琴笑答道:“禀太后,已四月有余了。妾身不常在内宫走动,太后岂会知妾身的身子,太后照拂的照拂,妾身实在感激。” “偏爱吃酸还是吃辣?”张太后继续问着。 “喜爱些酸的食物。” 张太后笑对着杜太后,道:“姐姐这外甥女真是好福气啊。”说完敛了笑意,对着高台左侧的几人,叹息一声:“哀家总盼着你们身子争气,却一个个一点动静都没有,要急怀哀家了。” 一句话,台下四位宫妃脸色各异。重光帝登基三年,大梁国被治理得井井有条,唯一遗憾是后宫妃嫔不多,至今膝下尚无一儿半女。 杜芷书正低头吃着东西,听着张太后的话却是撇了撇嘴,二十四岁了还不近女色,连一个皇子公主都没有,不是有隐疾就是好龙阳之色! “怪我们不争气,太后莫着急,如今宫里来了位贵人,太后的期望应是很快要实现了。”元妃嘴甜说道。 都知道元妃说的是谁,众人视线看向临湳公主,她却好似没事儿一般,一直浅浅笑着。 - 大家正说笑,突地内侍高声唤道:“陛下驾到!” 声音响彻整个慈安宫,众人都收敛了嬉笑,除了高台上两位太后,其余的人都站起身,恭敬等着圣上。 杜家姐妹与宫妃不一样,见圣上必须是行跪拜之礼,与她们一起跪地的,还有鲜卑的临湳公主。 稳健的脚步声渐渐传来,愈来愈近,入目的还是上回那双金色龙纹靴,杜芷书诧异,重光帝是不常换鞋还是有太多双一模一样的靴子? “儿臣恭祝母后万寿无疆。”声音冷冽,透不出一丝情绪,竟让杜芷书觉着有些孤高。 “哀家好几日没有瞧见皇儿了,想必元妃她们几个更是。即便国事繁忙,也该抽空到后宫走走。”虽带着斥责,可语气里满是宠溺。 “是,儿臣受教。” “哀家寿辰特地请了临湳公主和杜家姐妹前来,临湳公主入宫后,圣上还没还得及见过吧。” 张太后的这声提醒,重光帝才注意到跪地的三人,免了礼,神色平和地看着临湳公主。 临湳公主回以浅浅一笑,那一笑百媚横生,只听她柔声道:“陛下可还记得临湳?”语气里满是小女儿家的娇羞。 “自然,朕当初在榆中与慕合王子府邸毗邻,临湳公主那时尚小,偶尔到慕合王子的府邸玩耍,有过几面之缘。” 青梅竹马之情,只几面之缘解释了,寥寥一笑,不带一丝感□□彩。杜芷书瞧见了临湳公主脸上的失落,对重光帝有些呲之以鼻。 “即是故人,日后皇儿还需多多照拂公主,公主千里迢迢过来建安,待慕合王子离去后,公主在大梁宫里便是举目无亲,难免孤寂想家。”太后打着圆场说道。 “若细说起来,我还记得芷书小时候曾与圣上一道玩耍过。” 杜太后突然的一句话,让杜芷书都是惊愕。她小时候虽常进宫,但当时重光帝不过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与她并没有交集,她一直以为前几日宁和宫是她初见帝颜。若说昔日的太子,倒是常在一起玩耍。 杜芷书与重光帝视线相对,杜芷书眼中是惊诧与迷惘,重光帝眼中却太过平静无波,让人不寒而栗。 “是么,朕不记得了。”重光帝浅浅一笑,说道。 “那时候还小,你们或许没印象,本宫却记得清楚。芷书当时贪玩将蒋贵妃心爱的玉盘摔了,怕被本宫责备,趁本宫与将贵妃不在,便一个人偷溜着跑开,之后本宫派人找遍了大梁宫,直到夜里才在陛下的屋子里找到人,那时芷书窝在角落里睡得和猫咪一样,陛下就守在芷书身边。” 摔碎玉盘的事情杜芷书有些印象,将贵妃素来脾气不好,她还心有余悸,不过最后在哪里睡着的她便记不得了。 她看了眼重光帝,而后心虚低下头,反正两人都记不得了,姑母何必旧事重提,徒惹尴尬。 “今儿真是好日子,姑母生辰,又有远道而来的临湳公主作陪,趁陛下在,何不一起举个杯。” 元妃提议后,众人也是附和,陛下最先端起酒樽,而后宫婢也将斟满的酒樽递到各个主子面前。 圣上没有饮酒,其他人自然也不敢有动作,然而连两宫的太后都端起酒杯,只杜芷书苍白着脸色,迟迟没有接过酒樽。 发觉到这边的异样,众人都看了过来,其中属临湳公主目光最为热烈地瞧着她。杜芷琴见状赶紧接过宫婢手中的酒樽放到杜芷书手里,笑道:“你丫头,一见天颜就紧张得不知所以了。” 众人见杜芷书端起了酒樽,便也都收回视线,不作他想。杜芷琴这才压低了嗓音对着季妹耳畔说道:“陛下与太后面前,莫要失礼。” 杜芷书接过酒樽的右手止不住有些颤抖,已有酒水洒出滴落在手背,好在动作不太明显,只有挨近她的杜芷琴和不远处的临湳公主看得见。 正欲饮酒时,重光帝却是将酒水往地上一洒,低沉的嗓音一字一顿说道:“这杯酒祭天地,祝愿我大梁国运昌盛、国泰民安。” 陛下起头,大家也纷纷效仿,祈福大梁。 却在这时,有宫人匆匆而来,面色焦急,也不顾宫中礼节,直闯慈安宫。 已认出是宁和宫的管事太监,淑妃迟到本就让张太后一腔怒气,此时她冷着脸正欲呵斥,却听季公公跪地,带着哭腔囔道:“陛下,淑妃……淑妃娘娘……不行了……”   ☆、第七章 丧钟响彻整个大梁宫,宁和宫的寝殿内,一片哭声。大家围在淑妃床前,争先恐后便是哀悼,只杜芷书一个人悄悄退出人群,退出寝殿,耳边的哭声愈来愈飘渺,她独自站在大殿门口,似一个旁观者,看着宫人忙碌地将大殿上淑妃最爱的紫色换成白色,他们动作利索,只一会儿功夫,偌大的宁和宫一片缟素,再无昔日风光。 丧讯传至宫外,闻讯而来的杜将军步履匆匆,进入宁和宫时,看了眼独自站立大殿门口的小女儿,却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往内殿而去。 杜将军一生只三个女儿,平心而论,相较于曾万般期待的大女儿和万千宠爱的小女儿,这个各方面中规中矩,性格怯弱的二女儿受到他的关注最少。但看见女儿苍白的躺在床榻之上,再无一丝生气,心中难免悲戚。 淑妃薨逝,以帝后之礼葬于东陵,这是圣上对她最大的恩典,然而人都不在了,死后再怎样风光又如何…… “想哭就哭出来。”许久后,杜太后走近,站立在杜芷书身旁,说着。 刚刚在屋子里,哭得最凄惨最声嘶力竭的要数与淑妃素来不合的元妃,连张太后都不免哀戚了几声,然而从淑妃咽气至今,与她最亲厚的季妹却一滴泪也没有流下。 杜芷书看向外头,天色已暗,只一轮明月挂在半空,她缓缓道:“小时候姑母对小词说过,这皇宫里看着人声鼎沸,各个笑脸相迎似家人般亲昵,可姑母最亲的只有我们姐们仨,二姐进宫三年,一个水灵灵的姑娘交与姑母,姑母为何不好好护着她。” 杜太后无奈叹息,“这大梁宫的争斗永不停息,便是姑母也从未敢松懈,先帝在世时独宠将贵妃,姑母身为皇后也不得不处处礼让,与将贵妃刻意亲近,将当时的太子视如己出;到如今身为太后,却仍旧身不由己,两宫太后,可张太后却是圣上生母,光这一点,便强过姑母许多。姑母有心护你二姐,可她太过单纯,姑母提点过多次,她却总没有放在心上,她不知这大梁宫里到处是暗箭,防不胜防!没能护住芷棋,是姑母有愧。” “是张太后?为什么?”杜芷书冷静问道。 “因为你二姐不姓张,更因你二姐姓杜。”杜太后说完,抚着杜芷书的脸颊,继续道:“你二姐的性子不适合这里,一切都是命,命中劫难谁也躲不过。” 这句话,却让杜芷书更为难过,心里堵着一股气,没有出口。当年姑母常召她入宫,大家都说是姑母最疼爱她,她也曾一度这般以为,可后来渐渐明白,杜家姐妹中只她与当时的太子年纪相仿,杜家一直盘算着等太子登基后,杜家的后位。若不是之后太子病逝,现在被困在大梁宫中的便该是她。 太子与她也算青梅竹马,可将贵妃特别娇惯孩子,养得太子太过骄纵,很难相处,二人感情也只是一般。太子病逝时,她虽有难过,却也暗暗欣喜过。之后还是广王的重光帝回朝,没多久便登基为帝,因长她许多,杜家才不得已换了大她三岁的二姐入宫,若说是劫难,也是二姐替她挡下的劫难! “姑母,小词愿意入宫。” 杜芷书清浅说着,杜太后有一瞬以为是幻听,转眼盯着杜芷书,半晌,认真说着:“这里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却同样腥风血雨,你二姐败了,你可要想清楚。” “想清楚了。”杜芷书垂下眼睑,赵九禾不在,其实嫁给谁都是一样,即便不是入宫,李家老二也好不到哪儿去,杜家的女儿,便是这般命运。 - 回府后已是半夜,杜芷琴自出嫁后,头一回夜里留宿在了杜家,与杜芷书平躺在同一张床铺上。 掖紧被角,杜芷琴感叹道:“你我姐妹多久没这般一起躺着说话了?记得小时候芷棋怕鬼,你怕雷,一到雷雨天你们总赤着脚跑到我床上来,任我怎么赶都不肯走。” 杜芷琴的话语勾起了昔日的回忆,杜芷书唇角勾起浅浅微笑,“其实我不怕雷,就是喜欢和姐姐们一起睡。” “嘴硬,那时候你被雷电吓得瑟瑟发抖,躲在被窝里哭呢。”杜芷琴毫不客气地揭穿她的谎言。 “二姐还有一次吓得尿床呢,比我更加狼狈。”杜芷书反驳着。 “那也是你刻意讲鬼故事去吓她,你明知你二姐胆小。” “是啊,二姐最胆小了。她这么胆小,我们还让她一个人住在偌大的宫里头,宁和宫那么空旷,万一她梦见鬼了怎办,肯定是整宿的睡不着,窝在被子里哭泣时,也没人安慰她,如今我们又将她一个人丢在地底下,听说那里又阴又冷,二姐肯定更害怕……”一边说着,眼泪自眼角流下,这是杜芷书今日第一次落下泪水。 感觉到一只小脑袋往她肩颈窝蹭来,有冰冷的泪水滴在她光裸的肩膀上,杜芷琴亦忍不住眼眶泛红,季妹许久不曾与她亲昵,上一会蹭她颈窝时已记不得多久前了。小时候,两个妹妹都喜欢这样挨着她睡,肩颈旁一边窝着一个...... “出宫前,我听见姑母与父亲说的话了。” 杜芷琴缓缓说着,等了半晌不见季妹回话,便叹息了一声:“理智来讲,为杜家,这是一个很好地选择,可作为姐姐,总忍不住心里难受,我已经没有一个妹妹了,不想再失去一个。” 闷闷的声音自杜芷琴的肩窝出传出,“这些年好几回我都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却终究活到了现在,小时候那个算命先生的话挺准的,记得他批我命硬。” 温热的气息喷向杜芷琴光裸的脖子上,暖暖的,杜芷琴轻柔地抚着杜芷书的发顶,“宫里不比家里,有事多和姑母商量,莫学你二姐,临死才得圣上几句清冷话语。有圣上的庇佑,才保得安全。” 杜芷书没有再说话,杜芷琴也不论季妹有没有听进去,伸手将季妹抱在怀中,缓缓睡去。 - 由于淑妃新丧,原本朝堂上下都盯着的临湳公主册封的事宜则没有了下文,圣上特地准备了府邸让鲜卑慕合王子和临湳公主住下。从大梁宫搬出至全新的府邸,圣上这一举措让朝堂窃窃私语,都在揣度圣上的心思,却没有人知晓重光帝心中所想,但所有人都看得透杜将军的心思。 淑妃薨,杜将军借由伤心过度,竟向重光帝请了三月病假,朝堂之上没有杜将军,许多事情便变得有些微妙。如今朝堂都在议论,杜将军因女儿之死,对圣上是有怨气的。 杜将军虽不上朝,杜府府门紧闭,而与杜府截然不同的安阳侯府却是门庭若市,不少与杜家有渊源的朝堂官员虽入不得杜府大门,却转而去拜访安阳侯与夫人,所有人都知道杜府长女与女婿对杜将军的影响,也想从他们口中探出杜家的意图。 紧闭了一个月的杜府大门,今晨终于打开,出行的是杜府的三小姐。 马车缓缓驶出建安城,往城北方向而去。在离建安城十里外,才是停下。 杜芷书今日出行,除了马车夫伊柯,再无其他人跟着。是以杜芷书掀开车帘后,并没有人搀她下马。 伊柯起初有一瞬犹豫,最终还是不敢伸手去扶,看着杜芷书从马车上直接跳下。 “你来杜府多久了?”杜芷书看着前边的两条岔路,问着。 “两个月了。” “两个月,时间倒是不长。”说完,转身看着伊柯,道:“前边两条路,往北,是回鲜卑的路,往西,是建安京畿大营,你自己选吧。” 伊柯抬眼看了杜芷书,毫不犹豫道:“伊柯只跟着小姐。” 杜芷书摇摇头,“很快,你便跟不了我了,往北,你回归自己的生活,我只当那日善心救了个可怜人,往西,你若是争气,日后记着我恩情,便指着你涌泉相报。” 伊柯看了眼前边的两条路,再次毫不犹豫道:“往西。” 杜芷书叹息一声,当日果真没有看错,这样认死理儿的性子,对她而言是好,却不知对他自己而言如何...... “我今日送你至此,希望后会有期。”   ☆、第八章 “三小姐,三,三小姐!圣旨...宫里来圣旨了!” 前院的下人匆匆跑来,喘着大气,将消息急忙告知给小姐,杜芷书不待他说完,便拎起裙摆,疾步往杜府大堂而去。 传旨的是陛下身边的何公公,前两次在宫里杜芷书曾见他紧跟在陛下身边。屋子里所有人都是跪地,杜芷书赶紧走上前,跟在父亲身后跪接圣旨。 “兹闻杜氏三女家承钟鼎、蕙心纨质、温良敦厚、淑慎有仪,备资四德之贤,仰承圣上谕旨,钦定及时五月初九,在紫宸殿以册印为后,母仪天下。” 短短几句话,杜芷书有一瞬的愣神,她早做好入宫的准备,却从不曾想过圣上会以后位相待!很快回神,随着父亲俯身跪拜,道:“谢陛下隆恩。” 接过圣旨,场面已轻松许多,何公公笑说着:“杜将军好福气,杜小姐好福气,大梁皇后之位多少人指着盼着呢,圣上却将恩典给了杜家。” 杜德维由下人扶起,嘴角含笑应承着公公:“陛下的恩典,老臣受宠若惊,必定铭感五内。公公也一路辛苦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圣上宣旨,领旨的官家多会备下重礼答谢宣旨公公,一则答谢公公辛苦,二则希望公公在圣上面前美言。这几年何公公也没少拿过杜家的金银,今日却是推脱:“杜三小姐受封为后,日后宫中洒家还望娘娘多多关照,将军这礼,实不敢受。” “公公客气,小女年纪尚小,诸事不懂,日后在宫中还要何公公多多提点。” “不敢,娘娘吩咐,洒家只当竭力办差。洒家还要去怡和别院宣旨,不敢耽搁,便先告辞了。” 怡和别院住的是鲜卑的慕合王子和临湳公主,何公公这道旨意应是颁布给临湳公主的。一个月前,人人都以为临湳公主会被重光帝册封为后,岂不料一月后却是如此大的反转,以皇后之位待之,是圣上予杜家最大的尊荣。 “去佛堂祭拜下先祖。”杜德维只交待了女儿一句,便离开。 佛堂杜芷书一定会去,倒不是祭拜先祖,女儿出嫁,总该和娘亲说一声。 “感觉做梦一样,小姐竟被册封为后!青儿竟有幸伺候皇后!真是祖上积德了!” “圣上后位空置了三年,连二小姐也只册封为淑妃,起初以为后位要留给临湳公主的,没想到竟是小姐您,你说圣上会封临湳公主什么呢?” 一路上,青儿反复叨唠着,激动得很。 圣上不可能封临湳公主为后,这点杜芷书一直明白,张太师虽是圣上亲舅舅,他主和的态度却不代表是圣上的态度,封临湳公主为后,作为女婿,可是矮了鲜卑王一截,也意味着大梁与鲜卑结秦晋之好,圣上雄才伟略,精明过人,绝不会让人牵着鼻子走。但她也没有想过自己会被册封为后,最多该是和临湳公主差不多品级的妃嫔罢了,毕竟圣上已微微显露出对杜家的嫌隙。 到了佛堂门口,青儿便住了嘴,杜芷书看了眼这丫头,冷静说道:“你年岁不小了,伺候我多年,我定会给你指一门好亲事。” 青儿瞪大眼睛看着自家小姐走进佛堂,张嘴却不敢言语,亦不敢跟进去,里头供奉着杜家先祖的牌位,不是她一个丫头可以踏足的。青儿与小姐同龄,跟着三小姐已十年,这个年岁嫁人在她们乡间的确是大了些,刚刚小姐那句话的意思,是不带她入宫去了…… 佛堂里,杜芷书点了香,拜了几拜后将燃香□□香炉,而后走至佛堂右侧,看着母亲的牌位,缓缓说着:“阿娘,小词要出嫁了,却不能穿上阿娘亲手绣的喜服,阿娘可会生气?” 杜夫人最善刺绣,当初她病重时,最大的女儿也不过十二岁,知自己见不到女儿出嫁,则坚持耗了两个月,分别为三个女儿缝制了三件新娘喜服,杜芷书的喜服在收最后一个针脚时,杜夫人便吐血而亡。杜芷书一直珍藏着母亲亲手缝制的那件喜服,她无数次想过自己会穿着曾染了母亲鲜血的喜服出嫁,如今却不能完成母亲的心愿了。 “小词知阿娘的心思,当初大姐作为杜家第一个出嫁的女儿,父亲说母亲的喜服衬不出杜家的尊贵,特地命三十名擅长苏绣的绣娘耗时八日赶制了一件精美绝伦的喜服用于大姐出嫁,二姐却是入宫封妃,穿不上阿娘的喜服。而后小词再一次令阿娘失望了,小词出嫁时,一身凤袍,站在大梁宫的最高处,虽穿的不是阿娘缝制的喜服,心中却会永远记着阿娘的。” “表哥的事情,阿娘也请放宽心,小词会尽力的。” - 五月初九是司天监定的日子,果真风和日丽。紫宸殿是大梁宫最宏伟的建筑,一百零九个台阶之上,是今日举行册立大典的地方。 凤舆从宫门驶入,穿过长和殿时,钟鼓齐鸣,八名贵族子弟从雍和门出,亲迎凤舆,为其引路,沿路百官跪拜在两侧,直至紫宸殿外。 凤舆停在正南天喜方位,杜芷书由七八个宫人搀扶着从凤舆走下,头顶描金九凤活现欲飞,数十根金色细丝延凤杈垂下,以皇凤御钗衬托,以碎珠流苏点缀,迷乱显贵;朱红色长袍曳地,领口长袖皆绣着金丝凤凰、栩栩如生,腰间镶嵌着耀眼宝石,雍容华贵。 沿着台阶缓步而上,曳地长袍逶迤数米。重光帝一身金地缂丝孔雀羽龙袍,头戴乌纱折上巾,站在台阶之上亲迎皇后。 近半柱香时间,杜芷书终是走上一百零八个台阶,最后一阶,重光帝抬起右手,伸至杜芷书面前。 杜芷书一愣,宫里的嬷嬷十天前便过杜府教导礼仪,尤其是今日大典的流程在嬷嬷的指导下已演练过了好几遍,然而演练过程里却并没有这一点。 短暂的愣神后,杜芷书朝重光帝浅浅一笑,大方地将左手放置在重光帝右手手心,虽是天之骄子,他的手却有些粗糙,宽大的手掌将她的柔荑包裹住,帝后相携行至大殿东首。 帝后相对而立,在欢庆的鼓乐声中,一起下拜,九叩礼毕,成为“结发”。接过金印,史官记录在册,册封之礼才是完结。 转过身,帝后一起接受紫宸殿下百官齐拜: “臣等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叩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音响彻天际,站在大殿之上,看着台阶之下乌泱泱一片,杜芷书好像有些明白,为何那么多人前赴后继、不惧死亡,只为抢这帝皇、帝后之位,那种受百官、万民敬仰尊崇的感觉,确实让人无法抗拒。 拜完天地,接受百官跪拜后,天色渐暗,才真正行夫妻嫁娶之礼。和民间一样,盖上红盖头,捧着装有珠宝金银小如意和米谷、象征“吉祥如意”的宝瓶,走过紫宸殿西阁与东阁间红毯铺就的道路,在紫宸殿东阁行坐帐礼。 坐在撒有花生枣子的新床上,相较于之前在殿外接受册封时更为紧张许多。杜芷书双手交握于膝上,指头暗暗捏着手心,额间细密薄汗渗出。 不一会儿,身边床褥往下陷了些,杜芷书感觉到旁边强大的压迫力,抿唇,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盖头被挑开,杜芷书迎着视线看向重光帝,不似建安书生的白皙俊秀,棱角分明的脸庞透着一股冷冽,让人不寒而栗,双目幽深如寒潭,看不出喜怒,亦不敢去亲近。 两人视线交汇,静默了一会,杜芷书正犹豫该不该娇羞喊一句“陛下”或是“夫君”,恰巧有宫婢这时送来合卺酒,打破尴尬。 门外侍卫击着檀板高唱“交祝歌”,屋内杜芷书端着酒杯,眉头微蹙,手亦微微颤抖,三年前的记忆涌现,那时是二姐入宫封妃,她好奇着第一次偷尝了酒,却差些酿出了大祸,之后对酒都是敬而远之。 “喝下合卺酒,夫妻同甘共苦,一生和美。” 嬷嬷在一旁喜庆说着,杜芷书索性闭了眼将杯中酒灌入吼中,出乎意料的,竟是一杯苦茶。杜芷书忍不住瞥了眼重光帝,见他面上没有异样,心中直犯嘀咕,不知只她这一杯是苦茶,还是两杯都是。 宫婢将酒杯收走,收拾了床铺,便全部离开,真正是二人的独处。 杜芷书不说话,只低着头,说不害怕是假的,嬷嬷教了一些夫妻间床笫的事宜,入宫前她也曾想到过这些,那时只觉着闭眼忍一会便过去了,可如今面对时,心里怕的很。 杜芷书的局促表现得很明显,重光帝自是看在眼里,只是起身,退了几步,道:“雍和殿正设宴款待群臣,还有鲜卑使臣也不好怠慢,若回来得晚,皇后便先睡吧。” 挽留的话差些脱口而出,终是看着重光帝出了房门,才不得不将话语咽下。她永远记得大姐的那句话,没有帝宠,她在宫中寸步难行,可重光帝冷冽如寒冰,要争帝宠,怕是一条漫漫长路……   ☆、第九章 杜芷书再次睁眼,天已微亮。 “嬷嬷,头疼……”刚起床,声音还带着软糯,带了些娇气。 听见走进的脚步,杜芷书以为是嬷嬷过来,便伸手出来,撒娇道:“嬷嬷拉我起来。” 眸光透着迷蒙,声音甜甜地,让人融入心底,似蜜化开。可等了许久不见嬷嬷拉起她,瞬时有些清明,睁大了眼睛,却是看见一身常服的重光帝站在暖帐旁,眸光柔和。 脸颊烫得泛红,下意识笼住暖被,才想起昨儿是新婚夜,思绪渐渐回笼,昨儿夜里她等了陛下到深夜,却仍不见陛下回来,自己则抵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陛下恕罪,臣妾,臣妾昨夜太困……”其实她已分不清昨夜是真困,还是潜意思里希望先睡。 重光帝轻启薄唇,仍旧是冷冽的声音,好似刚刚那一瞬杜芷书看见的柔和眸光不过错觉。 “是朕回来晚了,皇后梳洗后,随朕一道拜谒两宫太后。” 声音的冰冷让暖被下的杜芷书都感觉了一些寒凉,赶紧点头,第二日拜见太后的规矩她自然知道,才不敢多睡,不过眼前之人应该比她睡得还晚,此时却精神得很。 吴嬷嬷进来替杜芷书更衣时,亦有宫婢进来替她收拾床褥,在看见宫人欣喜收起染血的白色绢布时,杜芷书都是愣住。虽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可她亦懵懂地知道昨夜并未发生什么,这染血的帕子却是哪儿来的? 她瞥了一眼坐在外帐的重光帝,仍旧绷着脸,手捧着书,看得认真。她不敢张嘴问,只低着头洗漱。 虽知道重光帝没有看向她,然而从没有当着男子的面洗漱并换衣裳,只觉怪异得很,脸颊从起床后便一直微热,不敢言语。 洗漱后,宫婢替杜芷书换好宫装,梳好发髻,正巧何公公前来,在外头禀告着:“陛下,鲜卑慕合王子求见,说要向陛下辞行。” 重光帝放下书本,看了眼已梳妆完毕的杜芷书,说道:“皇后可随我一同接见使臣。” 杜芷书握起眉笔,摇了摇头:“今日是入宫头一回拜见两宫太后,臣妾不敢失礼,还需补个妆容。” 重光帝本也是随口一句,听见杜芷书这般说,也没有强求,便先出了屋子。 杜芷书这才喝退众人,转头拉着吴嬷嬷的手,“陛下昨夜何时回来的?” 吴嬷嬷是杜芷书的奶娘,陪嫁入宫的人里头,只她和和杜芷书最亲昵了。 吴妈笑道:“亥时,小姐怎糊涂得连时辰都分不清了。” 答完,却见小姐心事重重,觉着不妥,赶紧捋起杜芷书长袖,守宫砂却还在,遂颤颤问着:“小姐昨夜……” 杜芷书只摇了摇头,吴嬷嬷便明白了,诧异道:“可刚刚那个帕子?”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看情形,是陛下。”说完,杜芷书四下张望后,拉近吴嬷嬷小声道:“你说陛下是不是有龙阳之癖?” 吴嬷嬷赶紧捂住了杜芷书的嘴,道:“我的好娘娘,这话断不可以再说了。记住,昨夜陛下宠幸过娘娘,对谁,也是这个话。” 杜芷书点头,她自然知道分寸的,只在吴妈面前才敢说这样的话。 - 重光帝很快回来,帝后一早最先去拜谒的是宜寿宫的杜太后,杜太后慈爱地嘱咐了杜芷书几句话,送了二人同心如意。之后没有过多逗留,直接去了张太后的慈安宫。 慈安宫内除了张太后,竟还看见着了元妃。按规矩,今日之帝后来拜谒太后,所有妃嫔却都该在皇后寝宫等候拜谒皇后,元妃显然坏了规矩,可太后却未有责备。 杜芷书小时候有见过张太后,在她印象里,张太后是个不爱说话,很是低调的人。不过十岁后杜芷书再没有见过她,听说是失宠了,儿子也被送去鲜卑为质子,她则安静待在冷宫。经历过这些的女人应是个很能忍的女人,如今怎会这般纵容元妃? “儿臣(臣妾)拜见母后。” 张太后很是和蔼地嘱咐二人起身,并招呼了杜芷书过去,将一个碧玉通透的玉镯套入她手中,“这是哀家当初生下衍儿时,先帝赐给哀家的,如今哀家转赠于你,也盼你早日给哀家生个孙儿。” 杜芷书脸上一红,娇羞着点头。 “我倒觉着皇后娘娘身子骨太单薄了,该让御膳房给炖些补汤好好补一补,不然不好生养。” 元妃一说话,立刻冷场,杜芷书没有去看她,只当做没人说话,最后还是太后笑了笑:“灵儿说得也在理,太廋了不好。” 叫的是灵儿而不是元妃,可见太后对这个内侄女很是宠爱。 “皇后是后宫之首,做的是后宫表率,不比其他妃嫔争宠吃醋的,你一言一行下边人都看在眼里,哀家相信杜家的女儿有足够教养知道如何去做。” 这句话一反刚才和蔼的态度,说得严厉,杜芷书点了头,应道:“臣妾谨记母后教诲。” 出了慈安宫,便该是皇后被接入自己的寝殿,昨夜新婚住的是圣上的紫宸殿,除了皇后,任何妃嫔都没有这等殊荣,这便是妻与妾的区别,而即便是妻,也只有新婚那一夜的权利。 “朕还有奏折要批阅,就不陪皇后娘娘去锦荣殿了。” 杜芷书抿着唇,小声道:“陛下新婚,不是休朝么?” 重光帝看向杜芷书,嘴角微扬,杜芷书不知那是笑意还是冷讽,只听他道:“即便休朝,可天下事却不会休止。” 杜芷书不再言语,看着圣上离去的背影,这般勤勉的皇帝,超越先帝许多,难怪短短三年,竟让盘根于大梁朝堂十多年的杜家产生忧虑。 杜芷书被簇拥着入锦荣殿时,乌泱泱一片宫人跪地,这是拜见新主。除了从杜府陪嫁而来的四名丫头和一个嬷嬷外,其余锦荣殿的二十余名宫女太监全是当初在宁和宫淑妃娘娘跟前使唤的,这是入宫前杜芷书让教习的嬷嬷特地给杜太后传的话。 除了跪拜着的宫人,还有四位只是欠着身行礼的主子。四人杜芷书再张太后寿宴上都见过,李昭仪、尹贵嫔、周婕妤,和刚入宫不久的宸妃——鲜卑临湳公主。 作为一个帝王,三年,只这个几个嫔妃,确实算极少的了,可即便人少,该有的争斗还是会有,否则二姐也不会病逝宫中! 不太熟络的情况下,杜芷书也只是和几人闲扯了一些话,便借由疲乏打发了大家离去。 进入内室后,杜芷书只吩咐了吴嬷嬷和紫瑶陪着。 杜家三姐妹小时候各有一个年纪相仿的丫头跟着伺候,算是最为体己的丫头了,大姐身边有红音,二姐身边是紫瑶,她则一直由青儿伺候着。如今看着紫瑶,杜芷书忍不住叹息一声:“你跟了二姐许多年了,我本该念在你多年尽心侍奉的份上,恩典你出宫去。可你也知道青儿性子不适合宫廷,在宫里行走,我也确实需要个体己的丫头,你入宫三年,懂规矩知分寸,我想多留你三年。” 杜芷书整句话里都还是用“我”,并未端出皇后架子,和当年在杜府一样。紫瑶跪地一拜,回道:“娘娘给青儿指了一户好人家,紫瑶对娘娘只有感激,日后愿跟在娘娘身边,尽心尽力。” 语音带着哽咽,紫瑶与青儿是亲姐妹,在杜府时她便对这个妹妹很是照顾,此时的感激倒是真心的。 “起来吧,本宫刚入宫,对宫里各位主子还不太熟悉,刚刚虽聊了几句,也只大致晓得各位主子的性子,其他,还要你与我详说。” 紫瑶起身,答道:“李昭仪与淑妃娘娘走得最近,也是因了李家与杜家的关系,加上李昭仪与皇后娘娘幼时亲厚。李昭仪热情,性子和皇后娘娘有几分相似,淑妃一直把她当做亲妹妹对待。” 杜芷书点了点头,她幼时和李昭仪能玩得来,不仅仅因为杜李两家好,还真印了那句老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是以李昭仪的性格倒不需要紫瑶多说。 “尹贵嫔不爱吭声,平日很是沉默,喜欢和诗书为伴,却不爱和人相处,最不得两宫太后喜欢,可她却是这宫里头唯一一个圣上每月会去看望的妃子。” 杜芷书抬头:“陛下喜欢尹贵嫔?” 紫瑶犹豫了会,只道:“陛下的心思奴婢不敢猜测,陛下极少来后宫,这三年,陛下只去过宁和宫三回,陛下去李昭仪和周婕妤那也都不过三四次,而这些年到尹贵嫔处,至少有二十来回。” 那便说明不一样了,杜芷书暗暗记下,继续问道:“元妃和周婕妤呢?” “周婕妤和元妃走得很近,周婕妤的父亲本就在张太师手下当差。元妃相较宫里其他人,嚣张许多,也是因为张太后多护着她,而元妃大多事情都是吩咐周婕妤去做。” 元妃的嚣张她今日也是领教了,直到现在,元妃也未来锦荣殿拜见她这位皇后,对她尚且如此,可以想象当年二姐受了她不少气。 “至于宸妃,因为她刚入宫,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她不与任何人亲近,不过除了宸妃刚入宫那日,陛下也没有再过去她那里。” 看来临湳公主也不是独特的那一位,杜芷书却只是好奇尹贵嫔,“尹贵嫔得圣上宠幸,却没有怀过一男半女?” 紫瑶犹豫后,跪地,老实说道:“有些事情虽淑妃交代了不能说,可奴婢觉着淑妃疼爱娘娘,肯定也是希望娘娘好,奴婢便斗胆告知娘娘了。” “有话直说。” “淑妃娘娘从未受陛下宠幸过,淑妃入宫那日,等着陛下一夜未睡,可根本不见陛下过来,之后那次,也是娘娘伺候着陛下批阅奏折,再没有其他,最后一次皇后也知道的,便是大小姐和皇后来宁和宫看望淑妃那次,陛下只是和娘娘说了几句话罢了。奴婢亦有听过其他宫的宫婢闲言碎语,一直怀疑陛下到其他妃嫔处,怕是也没有……” 这话却是让杜芷书呆愣,二姐在宫里头三年竟是受着如此委屈!想起昨晚,不禁怀疑,莫非陛下有隐疾不为外人道?   ☆、第十章 入夜时分,掌灯仕女将灯火点燃,整个锦荣殿属皇后寝殿最为明亮。 “这么晚了,娘娘也该休息了,戏文段子明儿还能再看。”胡嬷嬷整理好床铺,说着,她家小姐自小最爱看戏文段子,每回看起来都不记得时间。 “嬷嬷先下去休息吧,有紫瑶陪着我就好。”杜芷书捧着戏文本子,头也没抬地说着。 吴嬷嬷看了眼刚收起画笔的紫瑶,交代道:“莫让娘娘太晚睡了,今儿已折腾了一日。” 吴嬷嬷出去后,紫瑶将吹干的大幅画纸拿到杜芷书身边,“宫里的示意图画好了。” 紫瑶这丫头的画工杜芷书早前就见识过了,好得很。遂没有抬头,看的兴起时,只是点头应道:“行,你先收好,明儿一早给我看。” 紫瑶一直是个懂分寸的丫头,不比青儿多话,遂只安静地等在一旁。 屋内一阵静谧,只烛火摇曳,影影绰绰,屋外夜风吹进,拂动轻纱帷幔,带进丝丝凉意。 杜芷书此时早卸了妆容,夜风将披散的长发吹起,因穿得轻薄,顿觉寒凉。仍手捧着话本,吩咐着:“替本宫拿件外罩来。” 窗户被关上,霎时将凉风隔绝,好一会,才将外罩披在杜芷书身上,厚实的大掌不似女子葱指纤细。杜芷书赶紧放下话本,起身行礼:“陛下。” 由于起身的动作,身上的外罩落地,杜芷书因为惊诧,忘了捡起,重光帝亦没有理会,只随手拿起刚刚被杜芷书放下的话本。 屋子里哪还有紫瑶的身影,杜芷书暗暗懊恼,男子的脚步声靠近她竟全然不觉,一是自己从未想过陛下今日会来锦荣殿,紫瑶口中的重光帝是个不近女色的帝王,昨日新婚也不过应付了事,今夜岂会再来;二则也怪话本正好在□□处,让她一时入了神。 话本里刚看到才子一朝发达,抛弃青梅娶贵族佳人,青梅伤心欲绝、羞愤投湖。这些段子在建安街头常有说书人演绎,但少有大家闺秀会看,杜芷书只得将头埋得更低。 重光帝个头本就比杜芷书高出许多,站在她面前有种居高临下的盛气,问着:“你喜欢看这些?” 杜芷书只浅浅一笑:“父亲常年不在家,姐姐们出嫁后,家中只我一个人,闲来无事时正好打发时间。” “闲来无事?听说你常去西郊游玩,还有闲情看这些。” 重光帝只是平静说出,杜芷书却是一愣,抬眼看着重光帝,那人却是平静无波地回望着她。 她确实常去西郊,那时父亲对她疏于管教,姐姐们又嫁人了不在家中,她总爱和赵九禾一起偷溜去西郊玩耍,也是在那儿,她跟着他学了手影,学了弹弓,还学了骑马……那些曾都不被允许触碰的事情。 重光帝果真把她调查得明明白白,即便有些事情已被杜家掩盖得严实,可那两年肆意的时光却有太多的见证,稍加用心就能一清二楚,何况是堂堂帝王有心要查。可既然知晓这些事情,为何还肯立她为后? “臣妾那时贪玩,时常央着下人带我出府去胡闹,不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想想,确实很不懂事,只是当时还小,陛下莫笑话臣妾。”杜芷书一句话,不轻不重地撇了过去。 重光帝看着杜芷书,那眼神似要洞悉一切,许久,才道:“是么,当真过去了?” 她想,既然陛下肯立她为后,便是不介意那些过往,他要的不过是一个杜氏的皇后,只要没有逾矩,其他都无关系。难怪不常来后宫的圣上大婚第二日还肯来她的寝殿,怕是特意来提醒,以此为胁,告诉她要安分守己吧。 遂郑重点头,道:“臣妾不敢欺君,陛下胸襟宽广,定不会与臣妾计较昔日的幼稚。” 重光帝果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放下话本,道:“投湖的姑娘实在傻得很,若是你,当如何?” 话题转的太快,杜芷书再次被问住,她以为重光帝只是随意瞟了一眼,却真将故事看进去了。遂抿着唇,答道:“为负心人牺牲自己,实不值当,若我是那姑娘,只会努力活得更好。” “为何要努力活得更好?若放下了,只会过得平静。”重光帝说完,伸平了双手,道:“替朕宽衣。” 宽衣…杜芷书犹豫了一瞬,便走上前,将重光帝的外袍脱下,之后解下腰带,脱去头冠,步骤一丝不苟,可脑子里却一团浆糊,这是要迟到的圆房? 重光帝只着单衣时,杜芷书的脸已是通红一片,战战兢兢底,眼都不敢抬。 重光帝径自走上脚踏,一步一步似踏在她心上,看着他顺势躺在暖床上,杜芷书还愣在原地,一步未动。 “过来,陪朕躺着。”重光帝拍了拍身旁的被褥,杜芷书也不敢违逆,缓步上前,小心翼翼躺在重光帝身侧,不敢妄动。 想着自己此时要如何做,是倾身凑过去,极尽引诱,还是安静躺着顺其自然?挣扎了许久,平缓的呼吸声传来,杜芷书这才侧头,发觉重光帝已经闭目入睡。杜芷书蹙眉,竟有些气恼,刚刚自己在一旁紧张得气儿都不敢喘,这人却睡得安稳! 趁此时机,杜芷书仔细地打量着重光帝,从眉眼至嘴角,看的细致。这是第四次见到重光帝,第一次在宁和宫见到他时还带着好奇,可那一跪也生出几丝怨愤;第二次张太后寿辰上则感到敬畏;昨日大婚她与他携手,她是紧张;今夜,却很迷惘,身边这个人的心思很是莫测,她半点也猜不透。 - 第二日清晨,杜芷书是被惊醒的,身边早已没有半个人影了。 “嬷嬷,嬷嬷快来!” 听见屋内杜芷书焦急的声音,吴嬷嬷赶紧上前,握住她的手,看着她满头汗珠,安抚道:“怎么了,可是做梦了。” 杜芷书摇了摇头,急忙问着:“我睡觉姿势可有很难看?我可有说梦话的习惯?” 原是担心这个,吴嬷嬷忍不住笑出声:“怎么,都十七年了,如今才想起来关心自己的睡姿了?也是,如今不是一个人睡了。”打趣完,嬷嬷才认真回答道:“娘娘自小睡觉安稳,从不胡乱翻转,梦话也很少,只夫人过世那会儿,小姐才每夜不停喊着‘阿娘’。” 杜芷书这才安心点点头,“陛下走了多久?” “天未亮陛下就醒了,没让我们伺候,竟是自己更衣出去的,当时屋子里一点响动都没有,陛下出来时还吓我们一跳呢。”说完,嬷嬷凝重问着杜芷书:“昨夜,还是没有么?” 杜芷书摇了摇头,没理会嬷嬷流露出的失望,如今连她也不明白重光帝是何意思,“嬷嬷替我更衣,今儿上午还有事情要做。” - 初入宫廷,自然要在后宫内走动走动,熟悉各宫环境。小时候杜芷书常入宫,许多地方她依稀有些记忆,加上紫瑶昨夜画的图纸很是详尽,是以不需要宫人引路,她也能正确找到方位。 刻意绕过了各宫妃嫔的住处,以免又要客套寒暄。待走得偏了,紫瑶才不得不出声提醒:“过了这道墙就要出后宫范围了。” 杜芷书顿住,看了看红墙,问着:“红墙外头是什么地方,有淡淡药香飘来。” “过了天南门,外头就是太医局了,因为是伺候宫里主子的,须随传随到,却又因后宫都是女眷,所以只一墙之隔。” “太医局?”杜芷书喃喃自语,而后想到了什么似的,笑道:“那咱们正好去瞧瞧,我记得表哥前两年入了太医局。” 过了天南门,药香更浓,首先瞧见杜芷书过来的只是太医局理药的小童,见生人突然闯入,很是不快地呵斥:“太医局重地,什么人竟敢乱闯,赶紧地出去。” 才呵斥一声,便被正巧出来的医官拉扯住,小童没有眼力见,可医官出入宫闱见得多了,自然晓得这般阵仗的定是宫里头的大主子,遂低头道:“不知是哪位主子今日有闲情过来。” “皇后娘娘闻了药香,便想过来瞧瞧,赶紧让太医令出来接驾。” 一听是皇后,小童当场吓蒙,年轻的医官也是惊诧,赶紧行礼,将皇后请入内堂。 太医令是个年过六旬的老人家,虽说医者是年纪愈长,医术愈精湛,可杜芷书怎么看这个太医令,都只觉得他老眼昏花,怕是诊不清楚病症的。 太医局第一回有这般尊贵的人来,医院上下都局促得很,太医令颤颤说着:“院里药味浓,怕污了娘娘金身。” 杜芷书摇摇头,笑道:“曾有人和本宫说过,这世间最香的气味便是药香,因为那是救人性命的东西,就是不知太医局里头的药物是救人,还是害人。” 太医令赶紧躬身:“娘娘说笑了,老臣在太医院四十余年,只会救人,岂敢害人,宫里都是尊贵无比的主子们,就是老臣十条性命也抵不过。” “是么?”杜芷书挑眉,扫了一眼屋里的所有人,问道:“这里可有一名叫纪存智的太医。” 提及这个名字,屋内太医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答话,只太医令颤颤回道:“纪太医学艺不精,之前给宫里主子诊治时用药不当,已被剔除出太医局了。” “哦?给哪位主子诊断不当了?” 这回太医令也不太敢答话了,身子抖得厉害,倒是太医令一旁一名四十来岁的太医使回道:“是给已故的淑妃娘娘用药不当,好在被太医令及时补救,才不至于酿成大祸,让他逃了死罪,只是剔除出院,永不录用。” 杜芷书认真打量了回话的太医,而后冷冷道:“及时补救?及时补救后,淑妃娘娘还是香消玉殒,你们真是好本事啊。” “臣惶恐!”太医局所有医官跪了一地,只这么一句,竟抵了一条人命。 杜芷书没叫他们起身,只淡淡扫了一眼,继续道:“之前后宫有两宫太后主事,太后和陛下都没有责备你们,本宫岂敢受你们这一句惶恐,不过本宫倒是好奇,你们的法子把淑妃娘娘医治往生了,若是用纪太医的法子,是不是或许有活路?” 太医令已是开始抹汗,道:“纪太医用药大胆,宫里主子金贵,断不可以胡乱妄来。” “本宫却很是信任纪太医,本宫小时候患病,许多太医都束手无策,却是年轻的纪太医妙手回春,那时他还刚学医不久,之后听闻他入了太医局,如今本宫入宫,正想着能见一见他,却不想……不知太医局还需不需要招新?我觉着纪太医甚好。” 皇后这话,所有人都听得明白,太医令摸了汗赶紧回道:“太医局如今人手的确不够,纪太医在太医局几年,也无大过错,教导新人不如启用旧人的好。” 杜芷书这才点头,转身离去时不忘补充道:“纪太医虽是本宫娘家表哥,但太医令也不必太过关照,该说该罚日后都不必顾忌本宫。” 目送皇后娘娘离去,太医局内众人才是起身,而后窃窃私语着,娘娘最后一句话说得这般直白,日后纪太医真犯了事,有皇后这座靠山,也没人敢说敢罚了。   ☆、第11章 出了太医局,日头正好,杜芷书来了兴致,“这季节正是百花盛开,陪本宫去赏赏花。” 百花苑内,繁花似锦,百鸟和鸣,置身其中,心境也开阔许多。坐在望春亭内,春风拂面,很是畅快。 杜芷书回望身后一群宫婢,道:“都退开十步远,你们这般围着本宫,清风都叫你是挡了去。” 宫婢领命退出亭中,停在远处,杜芷书只将紫瑶留在身边。 “这一路一句话不说,心中有不畅快?”杜芷书起身,走至亭栏旁,低头看着盛开的含笑花。 紫瑶低着头,“奴婢心中没有不快,主子一路无话,奴婢也不敢多嘴。” “你我也算一起长大的了,府里一众丫头只你心思最细腻,我的脾性瞒不了你,可你的心思我也猜得出几分。你与青儿性子不同,青儿心中瞒不住事儿,若我这般问她,定一股脑把自个儿的想法说个痛快。” 紫瑶仍旧低着头,不说话。 “你了解我,应早猜到我是刻意去的太医局,这些年你伺候姐姐身边,当真没有疑虑过?”杜芷书顺手摘下一朵含笑花,道:“再走近几步回话。” 虽然宫婢们离得远,即便不再走近,她们的说话声也没有人听得见,可多提防些总是好的,紫瑶心中暗叹,若当年淑妃娘娘若有皇后这般小心,也不会这般年轻就薨了。 走近几步,挨着杜芷书身边,低声道:“奴婢心中的疑虑与杜太后禀报过。” 杜芷书点头,嗅了嗅手中的含笑花,面上也是含笑,说着:“姐姐的诊治大夫一直是太医令?老眼昏花的,胆子却不大。” “是的,方子是太医令亲笔写下的,杜太后让人看过,没有问题。而伺候娘娘喝药的一直是奴婢,熬药的则是橙香,也是杜府陪嫁入宫的丫头。” 杜芷书浅笑:“都是信得过的人,却还是防不胜防,你我皆不懂药理,宫里太医没个自己人可行?” “奴婢懂娘娘意思。”紫瑶犹豫后,继续道:“只是有句话奴婢不知当不当讲。” “你与我都不能讲真心话,我还能信何人?” “淑妃娘娘喝的药有问题,杜太后也是暗中费心查过的,最后只是让奴婢偷偷把药换了,便是知道若事情揭开,挨处罚的只会是奴婢和橙香,再多一些宫婢陪葬罢了。许多事情讲究人赃并获,但这宫里头没有人会傻得让人捉到把柄,倒不如不动声色来得好。娘娘入宫才两日,便往太医局跑,难免不让人起疑,特别对于亏心的人,自然会更加留心,日后娘娘处境愈发艰难。” “你闻闻这花香,觉着如何?”杜芷书没有接紫瑶的话,只是递出手中花朵。 见紫瑶闻过后微微蹙眉,杜芷书强调了一句:“如实说。” “太过浓郁,闻久了有些浊腻恶心。” “杜家的女儿,自出生便所有人都瞧着,如今入宫,便如这花,不是你躲在一处就无人知晓,今日我不去太医局,她们也不见得对我心慈手软,不如我先一步搅了她们心神。”杜芷书转身,“这花香闻久了竟还有些头晕,扶我回锦荣殿去。” 才出百花苑,迎面却见元妃。 “哟,娘娘在此赏花怎不叫上我,这宫里总归我比娘娘来得熟悉呢。”一边说着,一边走近,“刚还去宸妃妹妹那瞧了瞧,毕竟宸妃来自外邦,在宫里怕有许多不习惯,我也上心些。” 一句话,带了些挑衅意味,元妃对她这个皇后还真是很不尊崇。杜芷书倒没有置气,和气地回以浅浅一笑:“本宫岂敢劳烦元妃,元妃时时陪在太后身边,本宫不敢耽误了,按年岁来算,元妃如今是宫里头跟着陛下最久的,倒是比我们新来乍到的懂规矩许多。” 说话虽是客客气气,元妃也听得出一些门道,遂笑说着:“昨儿本是要拜谒皇后的,正巧太后突发头疼症,我便不敢离开,毕竟,太后身子重要。” “这是自然,听闻姐姐素有孝心,果真不假。本宫不耽搁姐姐了,出来逛了许久,身子也乏了,得先回宫休憩。” 杜芷书这一声姐姐让元妃很是受用,竟有些得意说着:“虽是同胞姐妹,皇后却要比当年淑妃娘娘和气许多。哎,淑妃太过孤高,总和宫里姐妹玩不在一处,一个人日日在宫里,自然思虑太多,也难怪身子不得好。听说妹妹要去了宁和宫所有的太监与宫婢,这些人还需费心多加□□,别步了淑妃后尘,姐姐只是关心妹妹,妹妹别多想。姐姐在宫里时日稍长,懂得也多些,日后妹妹可常来蕙兰宫坐坐。” 原本抬脚要离开的杜芷书顿住了脚步,问着:“姐姐是家中嫡女?” 不知她为何这般问,却是点头,骄傲道:“自然。” “本宫听闻张府有位姨娘,在张太师年轻时便伺候身旁,已近三十年,算起来比张夫人入府还早许多,可不知平日府里,是那位姨娘去看望张夫人,还是张夫人去看望姨娘?” 元妃霎时变脸,看向杜芷书时也没了笑颜。 “自古妻妾有别,姐姐虽不是出自世族大家,也应是读了些书,道理总是明白的。本宫与二姐入宫玩耍时,姐姐您怕是还在郡县小衙内。”说完,再不看身后的元妃,迈步离去。 身后元妃恶狠狠揪了身旁的迎春花,碎了一地,而后转身愤愤往慈安宫走去。 - 回到锦荣殿,吴嬷嬷见杜芷书和紫瑶脸色都不好,询问着因由。 “本宫生元妃的气,而她是生本宫的气。”杜芷书瘪瘪嘴,说着。 紫瑶素来最有规矩懂分寸,听了这般说法,吴嬷嬷也看向杜芷书。 见两人都盯着她,杜芷书挥退众人,而后讨饶道:“好了好了,刚刚是我的错,一时没忍住,以后再不会了。” 吴嬷嬷不明所以,继续道:“到底怎么了?” 紫瑶叹一口气:“奴婢哪里是生娘娘的气,奴婢只是为娘娘担忧。娘娘心思聪颖,却太过重情,这在宫中并不是件好事情。” 杜芷书转身坐下,喝着茶,不说话。 “我知娘娘不愤元妃议论淑妃,可该忍的时候还需忍着。宫里不必杜府,说话尤为谨慎,娘娘一句没忍住,可知要生出多少波澜,刚刚娘娘那句‘虽不是出自世家大族’,便是把张太后也暗讽在内了,元妃定会道慈安宫告状去。” 这些杜芷书怎不明白,可听元妃那番话,愤懑涌上心头。“说便说了,姐姐忍气吞声不也是这般下场,元妃在宫里行走如此肆意,杜家的女儿却唯唯诺诺生怕行差踏错,本宫才是大梁之后。” “元妃有张太后护着,自然不同。”紫瑶补充道,之后看着杜芷书,重重一句:“娘娘再如此,当时何必进宫。” 一句话,让杜芷书沉默了,半晌,才道:“行了,我懂得的。张太后如今得势,也是陛下孝顺,今儿的错,日后我努力弥补便是。” “能护娘娘的只有陛下,娘娘今晚嘴甜一些讨好了陛下,有陛下的疼宠,便是一道最好的护身符。张太后一直有块心病,陛下勤于政事,不喜临幸后宫,张太后为陛下子嗣问题已很是焦急了,若娘娘能收拢的陛下的心,想必张太后对娘娘也会多几分喜欢。”吴嬷嬷适时插话。 而一旁紫瑶却没了话,今晚,陛下怕是不会再来。宫里三年,陛下从不曾对谁疼宠,也没有接连三日去过谁的寝殿,便是尹贵嫔都不曾有这般殊荣,娘娘即便肯嘴甜,怕是也……想起昨夜,隐隐觉着陛下对娘娘很有耐心,忍不住认真看了眼跟前坐着的杜芷书,这般模样,确实是后宫之冠,或许,会有不一样? “呀,差些忘了件事情。”吴嬷嬷说完,赶紧取出一只小盒,道:“这是昭阳阁心爱公主遣人送来的。” 心爱公主是先帝与蒋贵妃最小的女儿,听名字便知先帝对公主的疼爱。早些年她常入宫时,与心爱公主最是亲近,但太子病逝后,她与公主已许久不见了。 杜芷书接过小盒,打开,里头是一颗熟悉的白玉珠子。玉珠子算不上名贵,其实也就是他们儿时的小玩意,那时候玩笑,太子将玉珠子送给她,说等长大了娶她做太子妃,她没理会,却觉着玉珠子好玩,收了下来,之后太子有了心上人,她将玉珠子还给太子,太子却没收,说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理,她也不肯留,便送给了心爱公主。那时心爱公主比他们小一些,不明白其中缘由,只一心觉着杜芷书会是她的嫂嫂,如今确实做了她的嫂嫂,却不一样了……她将这玉珠子送来,便是想将所有情谊断干净吧,她如今肯定很生气。 合上盒子,杜芷书交给吴嬷嬷,“放在床尾的箱子里吧。”   ☆、第12章 “山西大旱,陛下和李相爷、户部张大人正在宣政殿议事,今晚怕是不会过来了。”李公公进屋禀着。李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了,消息灵通得很,他之前是跟在淑妃身侧,如今随着一同在皇后身边伺候。 吴嬷嬷难掩的失望,倒是杜芷书毫不介意,吩咐宫婢打来热水,她一直喜欢睡前泡澡。 闻着花瓣清香,在水中闭目养神,难得的凝神静气。这一待便是半个时辰,中途紫瑶进来加过六次热水,都轻手轻脚,不敢出声打扰了主子清静。 屋外头夜色浓郁,两个人影自月色下隐隐而来,将守在门口的紫瑶的困顿瞬时吓走。重光帝仍是一身明黄长袍,缓缓走进,身后跟着的是陛下贴身的何公公。 “奴婢参见陛下。”重光帝还没有走近,紫瑶已经先一步伏地跪拜行礼,声音在静谧的夜色中尤为清亮。 重光帝行至门口,停下脚步,因紫瑶跪拜的地方正巧挡住了重光帝进门的路。 “起来吧,皇后可睡了?”重光帝声音低沉,问着。 “回陛下,娘娘,娘娘正,正……” “陛下,臣妾还未休憩,紫瑶进来把水提出去吧。”声音至屋子里传来,杜芷书脆若银铃的声音,体现不出丝毫困顿。早在紫瑶喊的第一声,便把杜芷书惊醒,赶紧地从水里起身,披上衣裳。 重光帝走进内帐,还未见人,已闻清香,杜芷书一袭轻薄的纱衣,袅袅婷婷,半屈膝行礼,更添几分风韵;白皙的脸蛋脂粉未施,因热气蒸熏许久,红粉在脸颊上自然晕染开来,如清水芙蓉,淡雅绝艳;湿漉的长发低垂及腰,透着乌亮,待宫婢将水桶清理后便自觉离去,室内很快静寂无声,此时甚至能听见水滴自发尾落下。 重光帝从杜芷书身边走过,并没有再看她一眼,径直走上脚踏,在床沿边坐下后,轻声道:“过来。” 杜芷书抬眼看着重光帝,两人视线相遇,重光帝眼波深邃,看不出情绪。 轻挪步子,杜芷书缓缓行至床榻一旁,犹豫后,挨着重光帝坐下。 “躺过来。”轻轻一句,让杜芷书心惊,只愣愣地看重光帝拍着他的双膝,半晌才反应过来,抿着唇,挣扎了一会儿,才是通红着脸颊侧身躺下,将头平放在重光帝双膝之上。 湿漉的长发被重光帝大掌拨开,长发自膝头垂下,只差一丝便要挨到地面。 感觉到一双大手替她轻柔搓着长发,杜芷书愈发纳闷,却不敢动作,只柔柔唤着:“陛下。” 声音轻柔娇媚得似能拧出水来,而重光帝却是冷冷的四个字蹦出:“不要说话。”打断了旖旎。 重光帝的声音没有半分感情,将原本柔情的场面冷冻下来,杜芷书许多就要溢出胸口的心思也咽了下去,不再说话,只闭着眼,任由重光帝抚弄着自己的长发。 渐渐进入夏日,即便是夜晚,气温也不算低,特别室内温热,半个时辰后长发微干。这般胆战心惊的场景,杜芷书即便有些困顿,也不敢闭目,就这么一躺许久,身子僵硬不敢挪动半分,脖子已是酸痛,不过杜芷书更好奇,陛下的双膝不疼? “小时候也常这般替母亲梳理湿漉的长发,一晃眼,已有十多年了。”重光帝再次开口,语气里带了几分怅然。 原来是怀念起昔日的母慈子孝了,重光帝自幼不受先帝宠爱,想必与张太后曾是母子情深相依为命了,可惜几年质子生活,再之后回大梁登上帝位,三年步履如冰,母子间已是夹杂了太多其他的东西,怕是再不能有曾经的亲密。 杜芷书长舒口气,见重光帝停了动作,便缓缓起身,却没有注意到带起的长发有一丝拂过重光帝面颊,却没有惹来不悦。 “嘶~”颈脖的酸痛让她冷不住深吸了口气。 重光帝抬头看了眼杜芷书,却没有半分怜惜,只自己翻身躺在了床帐之内,闭上眼睛再没有动作。 见重光帝闭着眼,杜芷书这才抬手抚着后颈,轻轻揉捏,亦缓缓扭动着脑袋,不敢惊扰陛下,只无声地龇牙咧嘴来缓解疼痛。刚刚有一瞬杜芷书竟有错觉,觉着陛下对她有些不一样的心思,如今想来倒是自己多心了,愤愤想着:陛下一时心血来潮,却得让她脖子疼上许久! 看着床上的重光帝连外衣也没有脱去,这般睡着夜里肯定不舒服,尤其影响睡眠。杜芷书犹豫着该不该替陛下宽衣,又怕惊醒陛下,犹豫半晌,还是觉着算了,自己一个人挪到了床铺里头,背对着陛下侧身睡着。 因为背着身,杜芷书并不知自己躺下后,身侧的重光帝睁开了双眼,看着杜芷书的后背发呆,久久不语。 - 第二日,杜芷书自认起来的很早,本想着要伺候陛下早朝,可睁眼时床铺里又只是自己一人,天还未亮,却不知陛下为何离开得这么早? “嬷嬷。”轻轻一唤,一直在门口候着的吴嬷嬷很快进来伺候着。 “天色尚早,娘娘可再睡一会儿。” 听着嬷嬷的劝告,杜芷书却是蹙眉,“以后陛下起身时嬷嬷记得推醒我,每回都起得比陛下晚,显得很没规矩啊。” “是陛下不让我们吵醒娘娘的,天还没亮,陛下便去了宣政殿,听何公公讲,昨夜陛下直接从宣政殿过来咱们这里,还有一些山西旱情的折子没有批阅完,想必是一大早去处理政事了。”说完,嬷嬷很是激动道:“老奴觉着陛下心中是有娘娘的,陛下这几年勤于政务,何时见陛下会丢了手中政务来后宫的。” 杜芷书没有说话,嬷嬷虽说得在理,杜芷书却不大相信,只听嬷嬷继续道:“对了,何公公还送来了一瓶药油,老奴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嬷嬷提到这里,杜芷书才有了一时的心绪起伏,昨儿她颈脖疼痛时陛下一句关心的话语都没有,却是放在了心上? “那是鲜卑进贡的上等伤药,慕合王子离开时留下了许多,我听说除了咱们宫里,其他娘娘处陛下都派人送去了一份,两宫太后那送去的更多。”紫瑶端着热水走进,说着。 原是这样,杜芷书笑了笑,有些自嘲,昨夜至今,自己总莫名的产生错觉,实在是荒唐。如今想来,定是她想多了。 她喜欢过一个人,也被人喜欢过,与喜欢的人在一起时应该是开心的,当年的赵九禾总爱眯着眼笑看着她,她曾不好意思地嗔怪过,赵九禾却说:面对心爱的人,是永远不觉看够的,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总想看着她,愈看,心里头愈喜滋滋,这么好的姑娘是属于他的。 而重光帝每回见她都面无表情、疏离得很,那样的相处,只像两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 因为起得早,杜芷书命人在屋内架起了绣架,杜芷书的母亲绣工极好,三个女儿却并没有得到真传,耳濡目染下,只二姐杜芷棋能勉强绣出一幅精致作品,其余姐妹二人只能简单绣绣花鸟,尤其杜芷书的作品,形似而神不似,需得多加练习。 杜芷书才坐到绣架前,见紫瑶手中不仅捧了白净的布绢,还有一叠暗紫色的绣布。 “淑妃娘娘生前还有一幅绣品没有完成,之后清理宁和宫时,奴婢将淑妃的绣品收藏了起来,或许皇后娘娘愿意接着绣下去。” 展开绣品,绣布上只完成了一小半,只是图案的一角,杜芷书打量了半晌,起初有些疑惑,之后便渐渐明白了,道:“姐姐这是要绣给陛下的。” “是,娘娘说想亲自为陛下缝制一身衣裳,只是可惜才绣几日而已,娘娘身子便支撑不住了……娘娘临去前都还惦记着这件未完成的衣裳。” 听着紫瑶的说法,杜芷书心中怒气腾起,隐而不发,只冷冷道:“二姐心心念念着陛下,陛下却是无情至此。” “娘娘不怨陛下,娘娘曾和奴婢说过,她心中有爱,便怨不起来,而陛下心中无爱,才冷漠如斯,真正可怜的是陛下。” “二姐真是魔怔了!”杜芷书怒急而笑,让紫瑶收起了淑妃的绣品,只取过那匹白绢,道:“本宫绣工欠佳,只会绣些简单的花鸟,二姐的绣品繁复,实在难以继续,你愿意替二姐留着便留着,不愿了丢了也罢。” 紫瑶也猜到了结果,没有多话,只是将绣品折叠好,趁杜芷书埋头绣花时,紫瑶缓缓挪着步子后退,而后将绣品偷偷放置在了床尾后边的木箱里、掩盖在杜夫人缝制的那件嫁衣之下。这只箱子是皇后的陪嫁,里头的东西都是她极为珍视的。 牡丹花才勾勒出一个轮廓,便有慈安宫的周公公前来传话,说是张太后召见皇后娘娘。 锦荣殿内几人面面相觑,太后传召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昨日皇后娘娘刚与元妃起过争执,此时吴嬷嬷与紫瑶不免有些担心。 “这时候太后传召娘娘做什么?莫不是要……娘娘,这可怎办才好?”嬷嬷有些焦急说着。 一旁紫瑶却是出着主意:“奴婢去杜太后那传句话。” 相较于两人的紧张,杜芷书却是笑了笑:“紫瑶陪我同去慈安宫便好,嬷嬷在这里等我们回来,本宫是大梁宫的皇后,你们如今的表现却像是不入流的小妾要被当家主母召见,小气得紧。”   ☆、第13章 慈安宫内,除了张太后,杜芷书意外瞧见了宸妃,此时她正替张太后捏着肩背,二人有说有笑,倒似一对母女般亲昵。 “儿臣叩见母后,母后万福金安。”杜芷书低头行礼。 看了眼进来的杜芷书,张太后抬手,道:“起来吧,无须多礼。” 待杜芷书入座后,张太后才拍了拍宸妃的手背,“行了,你也到一旁坐着吧,捏了许久,肯定手酸了。” 宸妃收了手,却是笑道:“给太后捏背是福气,手可舍不得酸呢,用鲜卑的药油配着一起推拿效果更好,保证一个月后,太后再不会腰酸背疼了。” 说完,走到杜芷书后边坐下,嘴里亦客气说着:“皇后娘娘若哪儿有酸疼,可随时唤妹妹前去给姐姐捏捏。” 杜芷书点头,“宸妃有心了。” 一说完,张太后立刻接了话头赞道:“宸妃真是有心!入宫后每日都来慈安宫替哀家推拿按捏,这几日哀家精神头好了许多,食欲也大增呢。” 杜芷书认真看了眼宸妃,鲜卑王膝下儿女众多,光公主便有八位,皇子更是十来个,临湳公主能在这些子女中脱颖而出得到鲜卑王的疼宠,如今看来,她讨人欢喜的本领倒是极好。遂笑道:“得母后这般夸赞,想必手艺极好,日后姐姐可真要叨扰妹妹了。” “能伺候好太后与皇后,是临湳的福分。临湳虽来至外邦,可母亲也是大梁人,母亲自小教导临湳学习了许多大梁的礼数,女子三从四德临湳也是明白的,如今临湳入了宫,举目无亲,只陛下是临湳的天,日后定是以夫为尊,处处陛下为先。” 宸妃聪明得很,若说在大梁宫中她相较其他人最大的劣势便是来自鲜卑,鲜卑与大梁战战和和许多年,眼下虽无战事,可难保永久平和,莫说陛下了,便是张太后嘴上说着欢喜的话,可心里多少对她的身份也有所顾忌,如今她表了忠心,无论太后信与不信,至少多说不错。 杜芷书拉过宸妃的手,带了几分怜惜,道:“难为妹妹了,妹妹若不嫌弃,日后可常来姐姐住处走动,姐姐定拿妹妹当亲妹子对待。” “皇后娘娘心善,临湳再次谢过。” 一边说着,一边作势就要跪下,却被杜芷书赶紧拦住,嗔怪道:“咱们一同伺候陛下,本就是一家人,妹妹无须多礼,倒让太后看姐姐笑话了。” 听见自己被提及,张太后也是笑了笑,才正经和杜芷书说起话来:“听说这几日陛下都在锦荣殿过夜。” 杜芷书瞥了眼宸妃,她眼底的落寞一闪而过,而后识趣地坐回了位置。 “是。”杜芷书只简单回答了一个字。 “好!好!好!”张太后接连三个好字,笑得开怀,道:“吾儿终于不负哀家期望!” 说完,招手让杜芷书走近,很是和蔼拉着她,继续说着:“哀家一直有块心病,望皇后能替哀家化解了。” “母后但说无妨。” 张太后叹了口气,继续道:“陛下如今二十有四,先帝虽子嗣单薄,在陛下这个年岁,膝下也有了一双儿女了,如今陛下与皇后琴瑟和鸣,哀家甚是安慰,只盼皇后早日诞下龙儿,让哀家也享受孙儿绕膝的福气。” 原本预想的训斥没有听见,虽不知张太后这番话有多少真心,杜芷书只羞愧低下头:“儿臣自当尽心侍奉陛下。” “皇后如今得陛下恩宠,后宫难免有妃嫔气闷不过,之前后宫无主,哀家与杜太后年事已高,对宫妃少有约束,如今皇后主掌后宫,若有妃嫔放肆,皇后该立立规矩,该罚得罚。” 之前纵容元妃不守规矩的是张太后,如今让她给后宫立规矩的也是张太后,杜芷书猜不透张太后此时的心思,只得恭谨答道:“谢太后信任,不过儿臣初入宫廷,年纪尚轻,日后还需多向太后请教,不敢擅自妄为。” “若说为后之道,请教哀家也是无益,自古妻妾不同么,哀家出身卑微,若不是托陛下鸿福,岂有今日的尊荣,皇后应多去宜寿宫向杜太后请教才是。” 原是在这里等着她呢,元妃应是将她昨日的话原封不动说给了张太后听,或许,更添枝加叶了!杜芷书面色平静地双膝跪地,张太后也只是平静看着。 杜芷书还未说话,一旁宸妃也察觉了异样,赶忙圆场说着:“陛下贤孝,是太后有福气,臣妾等人都只能羡慕。” 这话虽是讨好张太后,却也算替杜芷书缓解了尴尬。而原本该在宣政殿议事的重光帝却突然现身慈安宫。 看见亲儿,张太后也是吃惊,和蔼问着:“陛下今日怎么得闲过来?” 重光帝看了眼地上跪着的杜芷书,而后行礼道:“儿臣不孝,平日忙于政事,今日听何公公提及才知母后已多日身体不适。” 重光帝的孝心让张太后很是开怀,道:“吾儿孝顺。哀家只是腰背有些酸痛,得宸妃推拿揉捏之后,已经舒服了许多。” 经张太后提及,重光帝才是看向一旁红着脸的宸妃。 “陛下。” 宸妃柔柔一句,声音含情,好似能掐出水一般,模样更是我见犹怜,奈何重光帝不解风情,只道:“既然宸妃有此技艺,日后常来替太后按捏。” “能替太后分忧,是臣妾之福。” 静了一瞬,重光帝突然说着:“皇后怎么跪在地上?” 突然的问话,让屋里人都是一愣,张太后最先反应过来,笑道:“哀家也是纳闷,正和皇后说着话,皇后竟自己跪在地上了,正巧陛下进来,哀家一时便忘喊皇后起身了。” “太后是儿臣长辈,长辈说话,儿臣自当跪地聆听。”杜芷书恭敬答道。 张太后却是亲自俯身将皇后扶起,道:“杜家的女儿果真懂规矩,不过日后无需如此大礼,到哀家宫里可随意些。” “母后既然腰背不好,须得多多休息,儿臣便不再打扰。桂嬷嬷平日悉心照顾太后,太后再有不适,记得禀报于朕。” 桂嬷嬷点头应下,张太后便也挥了挥手:“皇后和宸妃也退下吧,哀家真有些乏了。” - 杜芷书和宸妃跟在重光帝身后,一同出了慈安宫。 “陛下,臣妾宫里有九哥留下的一支蹴鞠队,听闻陛下尤为喜欢蹴鞠,不知……” 话没有说完,却任谁都明白宸妃话中含义,是在邀请重光帝去她的宫苑。听闻九王子慕合与重光帝昔日交情颇深,想来蹴鞠是他们在鲜卑时常有的玩耍。 重光帝一直沉默,杜芷书见状,帮忙搭话道:“陛下近日国事忙碌,也是该轻松一下,听闻蹴鞠可放松身心,陛下不妨去柔福宫耍一耍。” 说完,杜芷书看向宸妃笑了笑,刚刚在慈安宫宸妃有替她解围,如今她亦帮宸妃一回,便是扯平了。 重光帝却是拢了眉头,“皇后娘娘倒真是大度,为朕考虑的周到。皇后在建安怕是也没有见过蹴鞠,一起去见识见识?” “是啊,姐姐随陛下一同过来吧。”宸妃也是赶紧发出邀请。 杜芷书摇了摇头:“臣妾素来不喜这些,也什么都不懂,过去了怕是要搅坏陛下兴致,还是陛下与宸妃有共同话题可谈,臣妾便不自讨没趣了。” “啊,即是这样……” 宸妃还未说完,重光帝双手背在身后,冷冷道:“既然皇后这般说,朕也不强求,摆驾柔福宫。” 待陛下与宸妃走远,紫瑶忍不住说道:“娘娘何苦将陛下推给宸妃。” 杜芷书浅浅一笑:“自古帝王皆薄情,何况咱们陛下是不懂风情,本宫想方设法留住陛下也不会长久,倒不如日后让这后宫中多一个朋友。” - 回锦荣殿的路上,杜芷书突然注意到隐于一角的一座阁楼,好奇走了过去,“这里是?” “清芷阁。”紫瑶答道。 杜芷书拧眉,“我怎不记得之前有过这座阁楼,不过,隐隐有些熟悉。” “阁楼的名字是三年前陛下重新换过的,就在淑妃入宫的第二日,还用了淑妃娘娘闺名的一个字,当时宫人们都钦羡淑妃娘娘好福气,却不想……或许只是无心凑巧了。” 杜芷书冷笑,绝非是无心凑巧,当时的重光帝刚即位不久,根基不稳固,只用了这么一个小小举动,便无言地讨好了杜太后,亦换得了杜家的全心支持。 “这里如今空着?”此处看似荒凉,少有人经过,却见门口有侍卫守着,很是怪异。 “原本这儿是宫里的藏书阁,之后陛下改名后亦封了此阁,不曾让其他人进去过。” 紫瑶说完,却觉身边皇后反应不太对劲,担心地询问着:“娘娘可是不舒服?” 杜芷书此时颤抖得厉害,没有说话,只迅速转身,疾步离开。难怪,难怪她觉着熟悉,檐牙高啄的阁楼,与昔日场景瞬时重合,因是白日,与那时的夜间不同,她竟差些没有认出来! “娘娘,娘娘慢些走,小心脚下!”紫瑶只得小跑着匆匆跟了上去,不忘担心提醒着。   ☆、第14章 “娘娘回来了!” 远远看见皇后疾步走入宫殿,橙香赶紧上前迎着,还没来得及继续说话,皇后已从她身侧走过。 “娘娘怎么了?”见皇后不太对劲,橙香小声询问着跟在娘娘身后的紫瑶。 紫瑶却是摇了摇头,她确实不知道娘娘怎么了。 “莫不是娘娘在慈安宫受了委屈?”橙香继续小声猜测着。 “别多嘴乱猜。” 接到紫瑶的警告,橙香抿着嘴,老实跟在后头走着,突然想起来正事来,赶紧道:“娘娘,安阳侯夫人在里屋等着见娘娘……” 话音刚落,橙香便见杜芷书停下了步子,因为她已经看见了屋子里头坐着的杜芷琴。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杜芷琴看向杜芷书身后的宫婢们,吩咐着。 皇后虽没有说话,可侯夫人是皇后娘娘的亲生姐姐,她交代一声,宫婢们也是老实遵守,很快屋子里只剩姐妹二人。 “怎么回事,脸色很不好看?”杜芷琴关心询问着。 杜芷书深吸了口气,面色恢复平静,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饮了一大口茶。 “听说你去慈安宫了?怎么,挨训斥了?” 杜芷书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大姐今日怎么入宫来了?” 杜芷琴见她不愿提及慈安宫事情,已是断定她今日在慈安宫得了不快,“今日是杜太后召我入宫闲叙家常,刚刚在宜寿宫我和姑母也聊到你了,姑母说你在三个姐妹中脾性最大,最是倔强。入了宫,该忍的必须忍着,得收敛了脾气才不至于得罪人。” 杜芷书笑了笑:“咱家脾性最好,最是忍让的二姐入了宫,也不见有好下场。” 说到淑妃,杜芷琴眼神暗了暗,半晌,叹道:“你比你二姐聪明许多,平时处事也比你二姐圆润,可一旦激怒了你,却总爱走极端,这样太危险了。姑母这些年为何能在宫中生存下来,只因为一个忍字,姑母不得先帝宠爱,却稳坐后位,因她肯忍着蒋贵妃,如今虽无子嗣,仍旧端坐太后之位,是又忍着张太后,姑母是杜家最聪明的女人,你没事多与姑母相处,听着点姑母的话,别竟想些有的没的,瞎搅合。” 杜芷书看着大姐,眯着眼,仍旧笑着:“姑母隐忍一辈子,才堪堪稳住了杜家在后宫的地位,付出与收获我并不觉得对等。” “在这后宫,你要谈对等首先得活着!张太后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她敢对付你二姐,便也敢动你!你一入宫就找张太后不痛快,不是在找死啊!” 杜芷书眯了眼,道:“大姐消息好灵通啊,都听了我哪些错处?” 瞥了眼杜芷书,杜芷琴叹息了一声:“后宫总归这么大,姑母在这里几十年,若连这些都不知道,岂不是白活了。” 太医局的事情知道的人多,昨儿百花苑与元妃冲突时,她身后也是跟了十名宫婢,要传到杜太后耳朵里倒不是难事。 “你也别查是谁透出的风,你这里都是宁和宫的下人,且不说有姑母的人,当初你二姐的事情还没查清楚,里头更有不少张太后的人,实在不知道你为何要收了他们。” “查这个做什么,劳心劳力的。”杜芷书笑了笑:“有张太后的人才好,有些事情便不需要我刻意传过去,有人代劳了,况且,人在我宫里,有些账日后可以慢慢算。换一批新宫人,大姐便以为都干净了?” 杜芷琴也没再揪着这个话题,回归了正题,说着:“你把纪存智那个疯子又弄回太医局我不说什么,可也不该挑这个时候啊,等上一两个月,便没人注意了。还有,元妃是个疵瑕必报的小人,有句古话说得好,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大姐把事情想得可真好,杜家的女儿一入宫,便有数双眼睛盯着,即便三四个月过去,我的举动还是会引得有心人注意的,二姐入宫三年,从不曾行差踏错,结果也不见得好!姑母护不住杜家的女儿,我只得自己想法子。” 说了这么多,杜芷书却一句没听进去,杜芷琴也是急了,道:“小词,姑母和大姐都是关心你!” 杜芷书安静了一会儿,才回着:“大姐或许有几分真心,可姑母未必。” “小词……” 杜芷琴想要替杜太后解释,杜芷书却没给机会,继续道:“放心,二姐才薨逝不久,父亲态度强硬,连陛下都给杜家服了软立我为后,张太后心里便更有数了,短期内她定不会再动我,堂堂皇后紧接着又暴毙宫中,天下百姓都要看皇家笑话了。” 杜芷琴双眼炯炯看向杜芷书,眼神锐利,似要将她看穿一般,半晌,起身说道:“你当真是心中有数还是根本不畏死亡?” 杜芷书一愣,低头喝着茶,笑道:“大姐说笑了,小词怕死得很。” “你入宫那日,父亲回来得很晚,他把我叫到房内,我隐隐瞧见父亲眼泛泪光,这么多年了,我从没见过父亲那般模样,如同失去珍宝一般的颓丧。你知父亲和我说了一句什么话么?”见杜芷书仍旧低着头,杜芷琴继续道:“父亲说,他定不会再犯第二次错,只要有杜家在一天,定有你在一天。父亲虽然严厉,却很疼爱你,芷棋的离去,让父亲已然两鬓斑白了,小词,即便是心疼父亲,你也要好好的。” 屋里一阵静默,杜芷书都没注意到杜芷琴的离去,只一个人双手捏着茶杯,出神了许久。 - 夜已深沉,杜芷书捧着话本子已是接连打了几个哈欠,紫瑶赶忙上前,替杜芷书捏了捏肩颈:“娘娘坐了一个多时辰了,要不要起来走动走动?” “这么晚了,娘娘还是先休息吧,在府里时,娘娘几时这么晚睡过,话本子明天还能接着看的。”吴嬷嬷很是心疼说着。 一旁橙香原本已是困顿万分,听了吴嬷嬷的话,困意消了,忍不住笑出声,“娘娘是在等着陛下呢。” 一句话,惹来两记白眼,橙香虽不知哪儿说错了,但娘娘和紫瑶姐姐都这样看着她,肯定是错了的,便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紫瑶低头看了眼皇后,自从安阳侯夫人离去后,皇后娘娘变得异常沉默,如今竟肯等陛下到这个时辰! “娘娘,奴才打探过了,陛下今夜去了柔福宫,不会过来了。”李公公匆匆进来禀报着。 听着这话,屋里各人脸色不一,其实大家也早猜到了,这么晚不见陛下过来,肯定是不会过来了,只是乍一听李公公的话,大家都有些不适应,毕竟皇后入宫这几日,陛下每夜都过来,让大家差些忘了,这后宫里讲的是雨露均沾,娘娘独守空房也是迟早的事情。 杜芷书这才合了书,让屋子里的人都下去休息,只留了紫瑶在一旁伺候。 “你觉着宸妃是个怎样的人?”杜芷书突然问着紫瑶。 想了会儿,紫瑶摇头:“奴婢说不好,只觉着宸妃娘娘很会讨人欢心。” “她入宫可是做了许多准备的,今日陛下不过是去她宫里玩了会蹴鞠,竟能让陛下晚上还记得过去她那,可见宸妃机灵是有的,你若是张太后或元妃,会更讨厌本宫,还是宸妃?” 杜芷书这般问着,紫瑶却不敢答话了。 “不说话,那便是讨厌本宫了。”说完,杜芷书倒不甚在意,只躺在床上,道:“行了,你也下去吧。” 不知皇后刚刚问话是何意,作为奴婢,主子的心思只能猜不能问,主子的吩咐也只能顺不能逆,遂吹熄了宫灯,霎时屋内暗黑一片,紫瑶轻着步子缓缓退了出去。 - 本该是安稳的一夜,却被窸窣的声音惊醒,杜芷书素来浅眠,睁眼,对上了一双黑眸,而他的右手正扼在杜芷书脖子上。 那人一身黑衣蒙着面,显然没有预料到杜芷书会突然醒来,短暂的愣神后,见杜芷书要张嘴呼喊,更加用力掐住她的脖子,冷声道:“想要命就别出声!” 杜芷书在犹豫的一瞬,却听见他冷冷的声音继续说着:“他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这一句话,成功让杜芷书禁了声,愣在当场。她死死地看着眼前的黑衣人,想要把他看穿似的,亦伸手想去扯下他的面罩,却被黑衣人另一只手制止、困住。 感觉脖子上的手愈发用力,压住了她的喉管,让她差些喘不过气来,杜芷书却真的一声没吭,只张着嘴,出神看着眼前的人。 在她以为自己就要窒息而亡时,黑衣人却是松了手,“你不配与他共赴黄泉。” 杜芷书咳了一声后,才是缓过气,而后张嘴问着:“你是谁!” 黑衣人却没有再看杜芷书一眼,亦没有回答她的话,只转身从窗口跳出,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 “娘娘怎么了?” 睡在外屋的紫瑶听见动静,点了灯推门进来。却是看见杜芷书只穿着单衣,一个人傻傻愣愣地坐在床榻之上,瞧着窗口发呆。 “咦,窗怎么开着呢?”紫瑶诧异说着,上前将窗户关上,才是回身走到床边,惊道:“呀!娘娘怎么满头是汗?脖子也通红的!” 杜芷书这才回神,看了眼紫瑶,摇摇头:“没事,刚刚做了噩梦,惊醒了。” “原是这样,时辰尚早,娘娘躺好再睡会儿吧。” 紫瑶替杜芷书掩好被角,“奴婢就在外头,娘娘若害怕了,喊奴婢一句便可。” 等紫瑶离开后,杜芷书右手缓缓覆上脖子,疼痛提醒着她刚刚并不是一场梦,可那个黑衣人是谁?宫廷内守卫森严,外人要在不惊动夜巡侍卫闯宫进来已是不可能,而后宫里,除了太监,不该再有其他男人了……   ☆、第15章 一场夏雨,来得急也去得快。杜芷书就这么趴在窗沿上,静静看着窗外的一片空濛,感受着雨后的清新凉爽。 吴嬷嬷端着面条进屋时,便是看见皇后一个人对着窗外发呆,遂出声提醒着:“娘娘过来先吃了面条。” 一碗清水面,上边飘着两个荷包蛋。杜芷书坐下,拿起了筷子,道:“还是嬷嬷记性好,我差些都忘记了今儿的日子。” “娘娘是老奴奶大的,老奴怎会不记得娘娘的生辰,这一碗面必须吃干净了,尤其是荷包蛋,不许偷偷扔掉,老奴看着呢。” 生辰吃面条鸡蛋一直是规矩,偏偏杜芷书打小就不爱吃蛋,每回到了生辰,总想方设法和吴嬷嬷斗智斗勇,浪费掉的鸡蛋已不计其数了。 今儿杜芷书却没有面露不愉,夹了鸡蛋往嘴里送,一边说着:“小时候不懂事,如今进了宫才知道能有个人记得住自己生辰是件多么可贵的事情,以后本宫再舍不得扔掉了。” 吴嬷嬷也是感慨,这几年明显感觉身子不如从前,遂说着:“老奴也不知还能给娘娘煮几年面条。” 杜芷书不说话,眼中突然泛出的泪光为了不让吴嬷嬷瞧见,便是低着头猛地吃着面条。一碗面刚刚见底,紫瑶便进屋禀告着:“宜寿宫来人了,在外头候着娘娘。” 来的是宜寿宫主事的秦嬷嬷,秦嬷嬷跟在杜太后身边许多年,小时候杜芷书对这位嬷嬷也很是尊重。 秦嬷嬷亲手递过来一个礼盒:“太后惦记着今日是娘娘生辰,本想亲自过来一趟,却突发头疼,只得交代了老奴来给皇后娘娘送贺礼。” 杜芷书笑了笑,“姑母的记性还真好。” 小时候杜芷书生辰时,杜太后也都会记得准备一份礼物送给她,不过前太子病逝后,已有三年杜太后记不住她的生辰,如今倒是又想起来了? “姑母可有大碍?按理该是本宫去看望姑母,不过……”杜芷书看了眼门口走进的几人,继续说着:“秦嬷嬷代本宫向姑母请安并道谢,改日本宫必定亲去拜见姑母。” 秦嬷嬷也看见了愈来愈近的几位后宫主子,隧道:“老奴先行告辞。” 宸妃、李昭仪、周婕妤一同来锦荣殿,倒是让杜芷书有些诧异。 “喜贺皇后娘娘生辰。” 三人一起行礼恭贺,杜芷书浅浅笑着,请她们仨入了座。“本宫生辰自己都记不清了,难为几位姐妹却知道,着实让本宫感动。” “今晨雨后,妹妹觉着外头空气好,正出来走走,恰巧遇着了两位姐姐,才知道今日是娘娘生辰,妹妹惭愧。”宸妃说道。 一旁周婕妤也是说着:“妾也是昨日在李昭仪处得知皇后的生辰,李昭仪对娘娘的事情记挂得很。” 杜芷书朝李昭仪笑了笑,二人昔日交情颇好,可惜入宫后却没有好好在一处说过话。 “想着娘娘出身尊贵,那些稀奇的珍宝娘娘也不缺,妾亲手做了些糕点送来给娘娘,望娘娘不嫌弃。” 周婕妤让身旁宫人将糕点送上,却不想宫人脚下一绊,盒子从手中飞出,正砸向杜芷书。 众人都是惊住,李昭仪更是忍不住惊呼!却有人身形快了一步将盒子中途拦截住,免去杜芷书的厄运。 橙香这才赶紧地将盒子接过,收在一旁,紫瑶则上前询问娘娘可有受到惊吓,倒是失手的宫婢伏跪在地,身子颤颤发抖,害怕得很。 杜芷书摇了摇头,倒没有太多惊吓,只看向刚刚接住食盒的那位公公,夸道:“这般年轻,身手却极好。” 公公退至宸妃身后没有说话,倒是宸妃接话道:“小良子功夫极好,之前在怡和别院一次偶然机会,小良子与我鲜卑勇士切磋,竟无一败。当时九哥还感慨,宫里一名普通的公公便有这般本事,想来大梁藏龙卧虎。” “哦?跟在王子和公主身边的勇士定然英武,怕是让着公公的吧。”说完,杜芷书看向良公公:“身手这么好,怎么入了宫?” 良公公有一瞬抬头瞧了眼杜芷书,而后很快低下头:“原本是进京寻亲人,没想到亲人没寻到,之后各种落魄,最为困窘时遇见了干爹出手相助,便□□爹带进宫来。” 不知为何,杜芷书总觉得良公公刚刚的眼神里透出了一丝怨愤,虽只是一闪而过,却让她觉着莫名的奇怪,这位公公面生得很,她不记得以前有见过。 “妹妹这里有一株药用极好的雪莲,还是妹妹离开鲜卑时父王赠予的,望姐姐笑纳。” 言归正传后,也没人再注意一个小小的良公公,倒是杜芷书忍不住再看了几眼。 “哟,天山上的雪莲何等珍贵,宸妃这礼物一出,瞬间把我给比了下去。”周婕妤一旁打趣说着:“听说陛下这几日都在宸妃处歇息,难怪宸妃心情愈发的好呢,礼物也比旁人送得尊贵。” 周婕妤的话说得刻意,怪里怪气的音调是想挑刺儿让杜芷书对宸妃心生不满,杜芷书倒不甚在意,脸上仍旧是笑容,看了眼宸妃,却意外见宸妃低了头,有几分落寞。 “哟,我可没说错话吧,宸妃怎就突然委屈成这样了,好像陛下这几夜去的都不是柔福宫似的,还是伺候陛下委屈了宸妃娘娘?” 杜芷书蹙眉,她实在喜欢不来周婕妤这样咄咄逼人的性格,跟元妃极像,难怪二人能走在一处。 “话可不能乱说!周婕妤入宫也两年了,该知道分寸。宸妃妹妹年纪最小,又远离家乡,咱本该都多照顾着她一些。” 杜芷书说完,周婕妤撇了撇嘴,没再说话,一旁李昭仪打圆场道:“和宸妃与周婕妤的礼物比起来,我倒是逊色不少,你们礼物一个珍贵,一个用心,我却只有一柄弦琴。” 杜芷书笑笑:“你倒是最懂本宫的那个,本宫许久不曾弹琴了,因少了知音,如今想想,倒是怀念以往一起弹琴的日子。” 杜芷书琴艺极佳,她与李昭仪曾在一个师傅那里学琴,李昭仪琴艺却差她许多,不过之后认识赵九禾,他新奇的玩法太多,每日变着花样带她体验各种新鲜,她也便渐渐疏于弹琴了。 一个生辰得应付这么些人,杜芷书倒觉着还不如不过生辰。待几个离去后,眼尖的宫婢秋蝉却是发现桌角处有一颗极为细小的珠子。 杜芷书捏着珠子半晌,才终是明白刚刚献食盒的宫婢为何会摔跤了,这珠子显然不是她锦荣殿的东西,到底是其他二人想陷害周婕妤,还是周婕妤自己演的一出戏,都已难分辨了。 - 入夜,因陛下已接连几日不曾来过锦荣殿,宫人们便也早早忙碌完。杜芷书叫了李公公前去,让紫瑶和橙香在外头候着。 李公公递出一份名单,道:“娘娘吩咐奴才办的事情有了结果,不过符合娘娘要求的人实在太多。” 杜芷书认真翻看着,她交代李公公将宫里这三年新入宫的名单抄录给他,却不想有这么多名字,看来想要查清楚那夜闯宫的黑衣人实在太难。 “对了,这里头有没有祖籍在巴蜀一带的?” “这就难查了,虽然每位公公进宫时都有资料登记入册,可大多情况都是假的,也就是他们随口一说,而记录的公公胡乱一填。” 杜芷书此时正巧看见名单上的赵久良,脑海闪现白日的一幕,遂问道:“柔福宫那位良公公你可认得?” “晓得,他是宣政殿主事尹公公的干儿子,是尹公公亲自带进来的,入宫还不到一年。” 杜芷书点头,犹豫后,没有再问,只是折起名单,放在烛火上点燃,“行了,该忘的得全部忘了。” 李公公应下后,便退了出去。 杜芷书也有些犯困,正要熄灯入睡,却听见外头传来隆隆“雷”声。 杜芷书怕雷,正想叫紫瑶进屋陪睡,还没开口,却见橙香丫头很是兴奋地跑了进来,右手直指窗口,喊着:“娘娘,快开窗看看。” 杜芷书不明所以,但因为站得离窗口近,便顺势迈了几步,推开窗,却被外头景象迷住。 虽是夜间,外头天际却被烟火点亮,原本静谧的夜色嗤嗤作响,空中捧出百丝灯,五彩明亮、绚丽多姿,那绽出的一瞬间光彩吸引着杜芷书,她仰着头,竟看得出神。 “也不知哪一个宫殿里突然燃起烟火,不过真是好看。”橙香捧着脸看得煞是陶醉。 在建安,烟火是极为奢侈的物件,平常人家根本买不着,即便富贵人家想求一见也是难事,杜芷书也只是以前在宫廷宴席上瞧见过两次,但今夜这样大的烟火场面,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烟火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夜空又归于平静,橙香意犹未尽,而站在后头的紫瑶却很是不解:“这大半夜的,宫里头怎无缘无故燃起烟火?奴婢擅自做主,让秋蝉她们几个前去查探情况了。” 杜芷书仍旧仰着头,嘴角微微扬起,她很喜欢看烟火,还记得第一回见到是在册立太子的宫宴上,那时候她喜欢得紧,央着姑母送她一些烟火,却被姑母斥责了几句,之后又怂恿太子去偷了一些来,两人躲在后宫西北角的兰亭里悄悄点燃,还差些把她的衣裙给烧了,狼狈极了。 “娘娘,烟火是在清芷阁外头燃放的,奴婢过去时只看见燃尽的烟火碎屑,却不见半个人影。”秋蝉回来禀报着。 紫瑶却是拧着眉:“周围可都找清楚了?怎会没一个人?” 秋蝉摇了摇头,肯定道:“奴婢真没有瞧见有人。” “那烟火还会自己燃着不成!”紫瑶说完,对着杜芷书道:“这烟火也不是平常宫人碰得到的,肯定是哪宫的主子贪玩,私放烟火可是犯了后宫规矩的,若能逮出禀了太后……” “行了,这烟火也不是咱们一宫瞧得着,后宫每个院子里都看得见的,以元妃唯恐不乱的性子,这回肯定不会袖手,咱们踏实睡一觉,明早说不定便有消息了。” 紫瑶觉得是,才点着头,却听杜芷书愉悦说着:“不过这个贪玩的主子却是给了本宫一个特别的生辰贺礼。”   ☆、第16章 昨夜的烟火到底是谁人燃放已无从查证,而比私自燃放烟火更为让人关注的事情却是才入宫半月的皇后娘娘突然病倒了。 最先发觉不妥的是早晨伺候娘娘起床的紫瑶,平日浅眠的皇后娘娘却一反常态睡到了日上三竿,紫瑶有心探看,见娘娘脸上出现淡淡红斑,身体蕴热,便急忙召了太医前来。 皇后娘娘一病不起,自然惊动了两宫太后,杜太后和张太后前后脚到了锦荣殿,恰巧碰见纪存智正为皇后悬丝诊脉。 杜太后越过纪太医,走到床头问着紫瑶:“皇后娘娘怎么了?” “奴婢也不知,娘娘一直昏睡不见醒。”说完,紫瑶掀开了床帏一角,让杜太后瞧了瞧。 元妃本是跟着张太后过来看热闹的,见床帏掀起,赶紧凑上前看了眼,但见了皇后娘娘的模样后,却是吓着往后连退几步,讶道:“怎么起这么多红斑点,莫不是生了麻疹!” 纪太医坐在远处皱着眉,却没有说话,张太后则瞪了眼不知轻重的元妃,自己却是在床榻前不远处站定,未再往前走一步。 元妃的一句话,屋子里众人面色各异,若是真得了麻疹可不得了,连亲生姑母的杜太后都不免愣了愣,才道:“在宫里好好的怎么会生麻疹,元妃真是口无遮拦!” 元妃低着头不敢再说话,心里却不太服气:这症状可不是像得了麻疹的么。 “麻烦紫瑶姑姑撩起娘娘的袖子,再和下官描述娘娘手臂上的情景。” 紫瑶听了纪太医的话,将皇后袖口高挽,原本细白的手臂上如今却是点点红斑,看得触目惊心。 正如实描述皇后身体情况时,其他几个宫里的娘娘也都陆续过来了,听见紫瑶的讲诉,一个个顿住脚步,不敢上前,这症状和麻疹实在太像,大家都惜着自己的性命。 “陛下!”周婕妤眼尖,重光帝一进门她便瞧见了,赶忙行礼道。 重光帝没有理会她,越过众人,几步上前,说道:“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可有大碍。” 等重光帝走到床前时,元妃忍不住提醒:“陛下离远些,皇后可能是得了麻疹。” 重光帝拧了眉,伸手撩起床帏,只见床上人儿脸颊延伸到脖子一块块地泛红,眼睑也有些水肿,整个人虽没有醒来,却不时有些小小的翻动,显然睡梦中也很是不舒服。 眉头拧得更深,在众人的惊呼下,重光帝竟是沿着床塌边坐下,霎时成了这屋里离皇后娘娘距离最近的人。 “一个脉象诊断这么久,太医是不要脖子上的脑袋了?” 重光帝的声音极冷,在场许多人都被吓住,纪太医却是不慌不忙收了红线,语气却蕴含浓重怒意:“是谁给皇后娘娘食了花生!”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大家都还没明白过来时,紫瑶却是惊呼:“不可能的,娘娘吃不得花生这事奴婢们是一直记在心头,平日饮食都十分注意,绝不可能混有花生。” “娘娘的症状就是食用花生导致的癣症。”纪太医语气肯定,继续道:“还好食用得不多,下官开几味药给娘娘调理,再配着涂抹些药膏,多则五六日便会好了。” “哟,纪太医怎么知道娘娘吃不得花生,这也太了解皇后娘娘了吧,听说纪太医可是皇后点名送进太医局的。”听说不是麻疹,元妃这才走出了几步刻薄说着,语气里的揶揄任谁都听得明白。 “皇后小时候因为吃了花生染癣,差些丢了性命,杜府当时连道士都请来了,这事情家里人都知道,纪太医身为皇后的娘家表哥,知道也不稀奇。”杜太后突然出声,也是表明了皇后吃不得花生并不是多大的秘密。 感觉到一道视线冷冷扫了过来,元妃抬头,正巧撞上陛下深邃的眼眸,吓得赶紧低了头。 李昭仪亦往前了几步,说着:“臣妾也记得皇后娘娘不能吃花生的,娘娘入宫当日便有宫婢来告知各宫的管事嬷嬷稍加注意这点,又怎会误食了花生?是不是准备膳食的宫人一时忘了?” “这种事情也能忘记,留着何用?都拉出去砍了。” 重光帝冷着声下命令,大家也都不说话了,只紫瑶突然跪地,道:“陛下,因为怕宫人记不住娘娘这个忌口,娘娘的膳食都是吴嬷嬷亲自把关的,吴嬷嬷是皇后的奶娘,在杜府十几年都没出过这种错,嬷嬷准备的膳食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那皇后为何躺在那儿?总是有人将花生送入了皇后口中才,可不能因为嬷嬷是皇后的奶娘就免责了。”元妃唯恐不乱地说着。 “陛下!定不会是嬷嬷。”紫瑶仍旧跪地,补充着。 “王子犯法尚余庶民同罪,不过一个嬷嬷犯了错,哪轮得到你一个小小宫婢多嘴!”周婕妤在一旁帮衬着元妃,咄咄逼人说道。反而是两宫太后一句话没说,只看着陛下的决定。 “先将嬷嬷收押着,待调查清楚了再做定夺。” 重光帝刚说完,只感觉有一个细微的力道拉扯着他的袖口,他低头却是看见一只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手,遂扯了嘴角,关切道:“醒了?” 重光帝声音轻柔得仿佛是幻听,杜芷书微微睁开了有些红肿的眼睛,慢慢蠕动双唇,却听不见声音。 重光帝索性弯下身子,贴近了杜芷书嘴边去听她的话,这举动让元妃倒抽了一口凉气,即便是普通癣症也是吓人啊,谁能保证没有一点传染,陛下却敢将脸挨她这么近! “嬷嬷……不会……” 杜芷书用尽了力气也只断断续续说出四个字,重光帝却是听清楚了,而后坐起身,又问向紫瑶:“除了嬷嬷准备的膳食,娘娘昨日可还吃了什么东西?” 紫瑶思考了一会儿,而后瑟缩地看了眼周婕妤,犹豫了半晌,才道:“昨儿晚上娘娘还……还吃了一块周婕妤送来的糕点。” 一句话,屋里形势立刻变了,众人都将眼光投向了周婕妤。 周婕妤赶紧辩解道:“臣妾没有!不…不是臣妾……” “不是你结巴什么?周婕妤送来的糕点可还留着,检查过后便清楚了。”重光帝说道。 “对对!可以检查臣妾的糕点,定没有花生的!”周婕妤亦喜出望外说着。 跪着的紫瑶却是犯难地摇了摇头:“娘娘昨夜因为不消食,虽只吃了一块糕点,可却将剩下的都赏给了奴婢们,如今,已经一块都不剩了。不过奴婢记得昨日为了小心,还特地询问了婕妤身边的荷香姐姐,荷香姐姐再三强调过桂花香糕里头没有放花生。” 荷香是周婕妤贴身的宫婢,跟着她许多年了,如果荷香保证过了,只能说要么糕点里真没有花生,要么便是周婕妤刻意为之了,往大了说都能算谋害。 “既然糕点没有了,也就无从查证,又岂能冤枉了周婕妤。”元妃出声帮衬着。 “陛下,臣妾真没有……” 看着周婕妤力证清白的模样,紫瑶犹豫后说着:“禀陛下,奴婢昨日也尝了一块糕点,倒是没有吃出花生味儿。” “那便是了,周婕妤与皇后娘娘从无仇怨,岂会犯下这般大逆事情,望陛下明察。”元妃继续说着,可以看出她对周婕妤的事很是帮忙。 “既是一个无头案,哀家看也就这么算了吧,锦荣殿宫婢伺候皇后不够尽心,一人挨十板子,以便日后长点记性。”张太后出言说道,也算是拍板了。 听见要挨板子,锦荣殿众人都是低了头,这无妄之灾来得冤枉,却又合规矩,也不知哪个角落突然有声音出来:“禀陛下、太后,各位主子,昨儿下午娘娘说起心爱公主喜欢吃桂花香糕,便让奴婢给昭阳阁送去了半盒糕点,或许,或许心爱公主那还留有婕妤的糕点。” 一句话又是柳暗花明,重光帝即刻吩咐着:“何公公亲自去长乐宫询问心爱公主可还有糕点留着,有便立即带过来这里,李公公去传召御膳房糕点师傅在外殿候着。两位母后也担心了一个上午,快扶着两位太后到外头厅堂坐着。” 两宫太后都出去了,一众嫔妃自然也跟在后头,屋子里霎时清净了许多,更适宜病人。重光帝是寝室里最后一个起身的,他看了眼床榻上闭目躺着的杜芷书,知她是清醒的,闭着眼睛只是因为难受得紧,好一会儿后,重光帝才是迈步出去。 - “糕点里确实有花生,先是将花生磨成粉末,之后和碾碎的碎米混在一起,加上桂花香味浓郁,入口时很难尝出花生味道,特别是极少吃花生的人,更察觉不出。” 糕点师傅一说完,不等众人反应,周婕妤连连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的……怎么可能有花生,我明明没有放花生……” “来人,将周婕妤拿下!” 重光帝话音一落,元妃立刻帮忙劝说着:“许是婕妤一时没有注意,放错了,念在周婕妤伺候陛下多年的份上,望陛下从轻发落。” 周婕妤却是固执,竟有些歇斯底里地囔道:“没有放错!不是臣妾放错的!臣妾绝对没有添花生进糕点!绝对没有!” 元妃扯了扯周婕妤的袖口,望她先服个软,别惹怒了陛下才是。周婕妤却仍旧不管不顾,几步跑到重光帝跟前,匍匐在地抱住重光帝的脚踝,嘶喊着:“真的不是臣妾,臣妾冤枉啊,陛下要相信臣妾,臣妾绝没有谋害皇后之心。” 见周婕妤这般模样,元妃不忍,只得继续帮忙说着:“或许,只是宫婢调料时出了错,婕妤并不知……”可惜话还没说完,重光帝一个冰凉的眼神瞥过来,她只得弱弱噤声。 “哎,好在皇后只食了一小块糕点,要是整盒吃了,怕是如今命都没了……真是上天垂怜啊!” 李昭仪适时的一声轻叹,更是激起重光帝的怒火,“削去周氏婕妤封号,即日起关入长门宫自省,终身不得出宫门一步。” 听罢,元妃惊呼一声:“陛下!” “陛下这个处罚是否太重了,且不说糕点一事并不能完全说明周婕妤的谋害之心,好在如今皇后也没有什么大碍,适当给予处罚,降级自省便可。”张太后说道。 重光帝看向张太后,道:“母后,如今人赃并获,还要如何佐证?后宫之事一直是两宫太后掌管,朕从未插手过,但朕自幼看多了先帝后宫的倾轧,最痛恨后宫嫔妃居心不良、谋害他人,皇后如今确实是没有大碍,可若真出了事情,又如何弥补?今日,朕在此杀一儆百,便是要永绝后宫此等事情发生。” 此话一出,便是再无回旋余地,周婕妤左右看了看,再没有人帮忙说话了,而后突然起身,疯了似地扑向李昭仪:“你这个贱人,故意透露皇后生辰给我知晓,就是想好了要算计我!” 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吓住了所有人,好在李昭仪紧挨着宸妃站着,周婕妤的举动第一时间被宸妃身边伸手敏捷的良公公挡住,之后便有侍卫进来拿人。 被死死扣住双臂,周婕妤仍旧不死心,冲着尹贵嫔吼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天天闷不吭声,其实心里早就在打着鬼主意了,这次事情肯定是你个贱人陷害我!” 说完两个还不解气,又冲着宸妃大喊:“狐媚侍主,定没有好下场!” 声音愈来愈远,直到周婕妤被侍卫押着离开锦荣殿,屋里才又是恢复清净。 一场闹剧结束,各宫主子也是散去,这个结果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周婕妤素来与元妃亲近,这两年为元妃做下的孽事也不是一两年,如今遭劫,其他人都是看着热闹,心满意足地离开,最后离开锦荣殿的是从事情伊始便一直沉默的杜太后,她深深看了眼里屋,没有说话,而后安静地离开。 - “娘娘说巧不巧,昨儿送去昭阳阁的糕点心爱公主竟一块都没有尝,今儿上午还差些要让宫婢扔了出去,好在何公公去得及时,拦截了下来。也是老天有眼,黑心的人总会遭报应的。” “娘娘可是没瞧见,陛下削去婕妤封号将她打入冷宫时,婕妤那歇斯底里的模样,怪吓人的!她跟疯狗一样逮着人就咬,和当初在淑妃娘娘面前趾高气昂的模样截然不同,看她如今的样子,真是让人畅快!” “也怪她自己没有分寸,竟敢谋害到娘娘头上,不是找死么,陛下今日说了,要杀一儆百!连元妃都不敢吭声了,跟在张太后身后灰溜溜地离开。” 橙香一边喂着杜芷书喝药,一边喋喋不休讲着今日的见闻,愈说愈兴奋,杜芷书听着头疼,却没力气斥责,直到紫瑶进屋,才狠狠训斥着:“这么多话,小心将你送去长门宫陪着周婕妤。” 挨了骂,橙香也知逾矩,却忍不住小声嘀咕着:“周婕妤以前跟着元妃没少欺负淑妃娘娘,奴婢一直气不过嘛。” 紫瑶接过橙香的药碗,道:“行了,娘娘好不容易醒来,你喋喋不休的是要烦死娘娘么?再不出去真要挨罚了。” 待橙香出去后,紫瑶小心地扶了娘娘躺好,只觉着娘娘轻了许多,看着娘娘一脸的憔悴,脸颊至全身都是泛起红点,霎时红了眼眶,道:“见娘娘这般模样,奴婢实在心里难受,娘娘做姑娘时一直是老爷夫人手心里的宝,是杜府的娇女,即便是稍稍染了风寒,都是一大家子人守着盼着祈祷着,几时受得这般罪。” 杜芷书轻轻呼了口气,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娘娘忍着点,纪太医说这药涂上会有些微不适,不过药效很好的。” 冰凉的触感贴紧肌肤,先是一股清凉,而后渐渐有火辣辣的感觉散开,脸颊,手臂,包括前胸都涂抹完后,在紫瑶的帮助下翻了个身,继续涂抹着背部的红点。 涂药很是费事,渐渐困意来袭,杜芷书趴着无事,差些睡着了。突然感觉原本柔嫩的指腹变得粗糙硌人,背上本就微微发痒,经过粗糙的指腹摩擦,竟格外舒服。 “紫瑶?”杜芷书好奇扭头,在对上陛下那一双乌黑的眼珠时,困意顿时吓走,欲起身行礼,却一点也不得劲,只得柔柔喊着:“陛下。” 原本就有气无力的声音,此时听着更觉娇柔,重光帝只说着:“躺好,别动。” 杜芷书乖乖听话,再不敢乱动,可想着此时对着重光帝的是自己光裸的背部,便觉浑身不自在,脑袋埋在手臂间,羞得不敢见人。 重光帝的指腹越柔越舒服,越舒服过后却是越来越痒,杜芷书咬着下唇,生怕忍不出溢出不该有的声音,此时她只觉时间为何过去得这么慢,额间已有细汗渗出。 许久,杜芷书实在忍不住,扭动了一下身体,便被重光帝敏感察觉到,询问着:“怎么了?” 杜芷书只觉这个声音慵懒、沙哑,透了股说不出的诱惑力,霎时她脸颊通红发热,埋在手臂间闷闷说着:“痒。” “嗯?”重光帝扬了声音,试探性的在她的背部右侧揉了揉,问着:“这儿痒么?” 重光帝的手指轻轻挠过背部,引得杜芷书轻颤,此时恨不得咬舌自尽,或是就这么闷死自己! 见杜芷书没有了声音,重光帝却自作主张地将手掌往旁边移了移,一边挠着,一边问道:“还是这里?” “这里么?”一双大手毫不停歇,继续移动着位置问道。 再这么下去,整个背部都要被他摸个干净,杜芷书再不能装蜗牛下去,只得出声道:“不痒了不痒了。” “真不痒了?” 重光帝的声音稍稍调高了音量,却依旧平淡,听不出一丝波澜,杜芷书只觉着自己像被人戏耍了似的,正要恼怒,刚巧重光帝的手掌移到了脊中的位置按压,这里正是杜芷书觉着痒的难耐的地方,遂忍不住倒吸了口气,觉着舒服得很。 知道找准了位置,重光帝轻轻替她挠着,没再说话,好一会儿后,还是杜芷书出声:“谢陛下,臣妾已不痒了。” 这回重光帝倒没有再追问,直截了当地抽回了手,替杜芷书盖上薄被,才说道:“这样躺着可有不舒服,需要朕帮你挪回身子么?” 之前因为抹药,杜芷书只穿着薄薄的肚兜,被陛下瞧见了背部已是丢人,哪还敢挪回身子,遂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道:“臣妾自小便喜欢背着身子入睡。” 重光帝也不再多说什么,站起身后,冷冷说着:“身为后宫之首,皇后的智慧需担得起这个名头,日后朕不希望再看见此等事情发生。” 杜芷书撇了撇嘴,她差些丧命,可陛下却只是觉着今儿的事情让他很没有颜面!而后恭谨答着:“是臣妾大意了,以后定会加倍小心。” 待重光帝离去后,杜芷书才是长长叹了口气,只此一回吧,再多病几次,自己怕是要减寿许多了!   ☆、第17章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虽然因为这一场病受了不少罪,但也因此享受了好些日子的安逸。 自从上回陛下亲自替杜芷书换过药后,次日便去了皇陵,连同朝臣一起为山西大旱祈福求雨。陛下不在宫中,杜芷书便也借由卧病,拒绝了所有前来示好探望的宫妃们,一个人在锦荣殿,心情舒畅了,病也好得更快。况且纪太医的方子效用很好,几日后,杜芷书身上的红点变淡,渐渐消失,人也精神了起来。 李昭仪前来探望时,杜芷书脸色红斑已消、可下床自由行走了。 “面色红润了许多,经过几日静养,娘娘倒是比之前更加好看,美得不可方物。”李昭仪笑说着,二人之前关系就好,言语间并没有太过生疏。 杜芷书也是笑了笑,说道:“吴嬷嬷这几日总心疼说本宫消瘦了,变着法子煲各种汤,本宫都觉着有些虚不受补,如今见了汤药就头疼,怕是癣症好了,又得生生地给补出其他毛病来。” 虽是抱怨,语气里却是玩笑,李昭仪羡慕道:“嬷嬷是真心疼娘娘,也是福气不是?在这宫里头,能有个全心为着自己的人已很不容易了。” 说完,李昭仪又看了眼皇后身边的紫瑶,继续道:“娘娘如今身边可有俩呢。” “娘娘待奴婢们也好。”紫瑶插嘴说了句:“娘娘待人都好,尤其对昭仪。” 李昭仪自然晓得,锦荣殿这几日避不见客,她如今能进得来,不过是因着与皇后曾经的情谊,当然,她今日会来,也是笃定了娘娘会念及昔日情谊,不会据她于门外。 “听宫人说娘娘的病好了许多,才敢过来叨扰,想着娘娘这几日肯定闷得慌,遂带了些话本子过来给娘娘。” 杜芷书接过,惊奇道:“都是全新的呢。” “昨日二弟入宫时,我特地托他带进来的,据他说这些是如今建安城里最火的段子。” 李相爷府上那个不学无术的二公子倒是对这些很有研究,想想当初差些就要嫁入相府,如今却是端坐在了大梁宫里,只觉着命运很是神奇。 杜芷书将话本子收好,笑道:“还是姐姐知我心思,正巧我之前带进宫来的话本子都看完了,如今入了新书,又能打发好一阵子。” “自小娘娘就喜欢看这些,可惜宫里没有戏园子,若能再看上一出戏,保管娘娘的病马上全好了。” 事情就有这么巧,李昭仪才说完,橙香匆匆进来,禀着:“娘娘,慈安宫送来戏单子,让娘娘也点几出戏。” 二人都是愣住,杜芷书疑惑问着:“什么时候的事?太后生辰已经过完,近日也没什么节日可庆贺,为何突然召戏班子入宫?” “明儿就开唱了。听说是陛下孝敬太后的,建安城里从南边来了个非常有名的戏班子,怀腔唱得顶好,这个月在建安各个王府侯府权贵家里都转了一圈,许是陛下和朝臣去皇陵的路上听谁说了,一回宫,便特地命人将戏班子召进宫来唱戏给两宫太后听听。” “怀腔?!”杜芷书一听这个便来了精神,双眼金亮。她爱听戏,其中最爱的又属怀腔了,遂赶紧接过戏单,果真都是她喜欢的,忍不住嘴角上扬。 点了两出,还有些意犹未尽,一旁紫瑶都忍不住笑了:“娘娘不必游移不定,其他宫的主子也会点戏,您没有点到的戏码,指不定别人要了,到时候都能看得着的。” 杜芷书想想也是,便把戏单交了回去,却听李昭仪轻声说着:“陛下待娘娘真好。” “只是赶巧了,陛下一直有孝心。” 杜芷书解释着,李昭仪也只是会心一笑,而后二人聊起了小时候趣事,便也渐渐忘了这一茬。 - 夜里,杜芷书看话本子晚了些,便被吴嬷嬷念叨着:“大病初愈,哪经得起娘娘这般折腾,赶紧休息去。” 杜芷书倒是乖乖地任由嬷嬷抽走手中的话本,突地反手握住嬷嬷,郑重道:“谢谢。” 在吴嬷嬷面前,杜芷书多是撒娇逗趣,难得这般语气,吴嬷嬷一顿,心中明白她所指何事,只叹了口气,“娘娘也说了,这宫里您只信老奴和紫瑶丫头,老奴伺候了娘娘半辈子,娘娘要做的事情,老奴豁了性命也要替娘娘办好,只是……”嬷嬷心疼地看了眼杜芷书,道:“只是老奴心疼娘娘,事有轻重,以后莫再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了。” 杜芷书双手圈住吴嬷嬷的腰,顺势侧头靠在了嬷嬷怀里,糯糯的声音,说着:“嬷嬷与紫瑶也是不同的。” 吴嬷嬷任由杜芷书抱着,怜惜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孩,不过十七岁的年纪,却已是这大梁宫的女主人了!大梁后宫是建安城各族权势的漩涡中心,却要让一个十七岁的姑娘撑起她身后的家族,何其艰难! 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女娃娃仿佛还在眼前,转眼,却又变了......心中感慨着,嬷嬷亦忍不住伸手抚了抚杜芷书的发顶,杜芷书生母早逝,嬷嬷又没有一儿半女,便一直将皇后看做亲生女儿,哪家母亲舍得好好的闺女进宫来受罪啊,可怜杜夫人丧的早,否则二小姐与三小姐都不该是这个命! 照顾嬷嬷年纪大,平日都是紫瑶来伺候皇后入睡,今日难得皇后粘人,嬷嬷便陪在她床头,像小时候那样,唱着童谣哄着娘娘入睡。待娘娘呼吸平稳后,才是替她掖紧了被角离开。 - 夜色愈来愈深,一片静谧中,突然传来细微的声响,杜芷书坐起身,道:“你终于来了。” 从窗口跃入的黑衣人顿住身形,很快反应过来转身要走,却听杜芷书说着:“良公公,既然来了,何必急着离去,本宫已等你几日了。” 黑衣人已到窗口,却又停下动作,转身,不可置信地看向杜芷书:“你,你怎么……” “本宫怎么猜到?”杜芷书轻笑了一声:“起初也不是很确定,不过看你停下步子,便知道没有猜错。那日本宫生辰,你不是刻意想引起本宫注意么?” “是!”良公公索性大方承认。 得到对方爽快的回答,杜芷书却没有了起初的镇定,犹犹豫豫,终是问出:“你,是谁?” 皇后已经叫了他良公公,自然知道他是谁,这一句看似多余的问话,良公公却是听懂了,说道:“奴才出身蜀地苴族,家道中落,族人先后离开蜀中,各奔前程。两年前一场疫病,家中再无族人存活,奴才也只得离家,想着来建安城寻家族堂哥,辗转许久,却得知堂哥战死沙场的噩耗,这事,想必娘娘比奴才清楚。” 杜芷书颤着双唇,若人有心查探,要得知赵九禾来自蜀中并不太难,可还知他是古时苴族后裔却不容易,“你找上本宫是何意?你堂兄为国马革裹尸,虽遗憾,却也荣耀。” 良公公冷笑:“这话娘娘居然说得出来!堂兄与十来名将士不过受命出城迎接粮草,却为何直面鲜卑一万大军?鲜卑将士虽骁勇,却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亏得堂兄曾家书回来,说遇上了个蕙质兰心想厮守一生的女子,甚至将有苴族图腾的衿缨相赠,堂兄如今在天上看着呢,娘娘当真问心无愧?” 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赵九禾倾身替她系上衿缨时的话语还言犹在耳,那时的心悸她总忘不了。杜芷书低下头,屋里本就是黑漆一片,她眼角落下的那滴泪水便也不会被旁人看见。 “你是要为你堂兄报仇?”杜芷书问着。 “奴才若说是,娘娘是立刻喊人么?” 杜芷书摇摇头,刚刚在他进来的那一刻,杜芷书没有喊人,是因她信他不会伤她,上次他手下留情,便说明事有回旋。 “可否给我三年时间,三年后,本宫将这条命给你。” “如果奴才不肯呢?” “那本宫现在喊人,你也活不成!”说完,杜芷书认真看着良公公:“本宫倒是觉着,你并不想要本宫的命。” “的确,我不要你的命。”良公公望着窗外天际,缓缓道:“苴族赵家百年前何等风光,先祖英勇驰骋沙场,奈何子孙不孝,未能继承先祖遗志,致使赵家败落。堂兄当初来建安也是为了有机会报效朝廷、恢复赵家昔日荣光,堂兄出师未捷身先死,如今赵家只剩我一人,身在建安城中,才知报仇无路、报效无门,窘迫下无奈入宫。再遇娘娘,只希望娘娘能帮我完成心愿,便当是还了欠堂兄的债。” 杜芷书没有说话,二人静默了许久,良公公又道:“一切全凭娘娘,若娘娘不愿,我也不强求,老实说,上一次我是真想杀了娘娘为堂兄报仇,堂兄爱娘娘至深,娘娘却可转身为后,薄情至斯!可转念一想,娘娘是堂兄最为心爱的人,堂兄在世时视娘娘为珍宝,若我真伤了娘娘,堂兄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慰。” 说完,不待杜芷书反应,便从窗口一跃而出,消失在溶溶夜色中。   ☆、第18章 戏台搭在清心殿内,杜芷书过去时,却听见元妃戏谑的声音传来:“哟,皇后娘娘可算来了!让咱几个等着也就算了,可陛下和两宫太后都早到了呢。” 戏台子前,众人都是落座,只陛下身旁空着一个她的位置。相对于其他宫妃,杜芷书确实算姗姗来迟,却是故意为之,周婕妤的事情难免有人心中有气,她若不显出一点脾性,倒真以为好欺负了。她时间其实掐得刚刚好,赶在大戏开锣前也不算太迟。 “娘娘大病初愈,动作稍缓也是情理之中。”李昭仪帮衬说着。 因为周婕妤的事情,元妃对李昭仪有了嫌隙,如今又见她公然顶了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正想回嘴,张太后却是轻咳一声,制止了元妃。 “快过来让哀家瞧瞧。”张太后很是亲昵地冲着杜芷书说道,笑容亦如慈母般亲和。 杜芷书走到张太后面前,正要行礼,却被张太后拉了过去,上下打量了一番,喜道:“好在没留什么斑点,气色也恢复红润了。”说完,又突地叹了口气,哀婉道:“好孩子,可怜受了这一场罪啊。” “谢母后关心。儿臣本该早些过来,偏巧橙香那丫头笨手笨脚打翻了药碗,待宫人再熬一碗,耽搁得晚了点,这不,橙香还在锦荣殿挨着罚。” “哀家也刚到,无碍的。倒是你姑母担心你,刚不见你来,姐姐频频往外头探去,过去与你姑母说几句话吧。”张太后笑说着。 杜芷书行完礼后,正欲往杜太后处走去,却听她道:“行了,你既身子无碍,便到陛下边上坐着吧,陛下日理万机,难得抽空陪着大伙儿听戏,莫耽搁时辰。” 杜芷书点头,亲姑侄间少些规矩也无碍,遂缓步走到陛下身边,坐下等着听戏。 铜锣开响,大伙视线便都转往戏台上,怀腔虽是民间小戏,故事却有滋有味,杜芷书听得入神之际,耳边却传入一句轻音:“背上的红点也都消了么?” 陛下这句话音量不大,加上戏台上声音嘈杂,旁人又离得稍有些距离,便都没注意到。紧挨着陛下的杜芷书却听得清清楚楚,脸上顿时火辣辣的,那夜陛下替她抹药的场景再次浮现在脑海里,霎时没了听戏的兴趣,却又不得不死死盯着戏台,只状似无意应了一声:“嗯。” 杜芷书紧绷着神经,过了好一会没再听见陛下的声音,想来刚刚或只是他随口的一问,虽不想去在意,却怎么都再听不进台上的戏文段子,浑浑噩噩地,一出戏已近尾声。 下一出戏是杜芷书亲点的,算是怀腔里她最喜欢的一出,才收敛了心神,想好好看着这一出戏,陛下的声音却又传来:“今晚朕帮皇后仔细查看一番。” 查看?杜芷书乍一听云里雾里的,联想起上一句问话才是明白过来,这回脸上更是泛红,已经不能淡定的回应了,低着头,迟迟不说话。 “世间哪有这般刻薄的母亲,三个女儿都该是心头肉啊,王母嫌贫爱富,欺侮三妹,要遭报应的!”张太后看着戏,连连感叹,眼角亦有些湿润,“皇后也是家中季妹,看了可有感触?” 半晌,不见皇后回话,众人都是诧异,张太后也转过身来,只瞧见杜芷书低着头,不知在做什么。 “皇后?” 杜太后出言提醒,声音里带了几分凌厉,杜芷书这才反应过来,抬起头,却有些茫然。 “皇后旧时在家虽也排行第三,却是受宠得很,臣妾可是瞧见过杜将军对皇后的疼爱,还曾暗暗羡慕过。”李昭仪适时的出声,打了圆场。 这出戏的故事杜芷书是知道的,听李昭仪这么一说,便猜出张太后的问话,答道:“爹爹对芷书还算疼惜,虽母亲早逝,却有两位姐姐爱护,姨娘们对芷书也颇为照顾。” “皇后这一病,架子倒是大了许多,听个戏得让太后等着,如今连问个话都懒得答了。”逮着机会,元妃可是使劲地挖苦。 杜芷书本想赶忙跪地认个错,念在她大病初愈、精神状态不好,诚恳些也不会被追究,却有一只大掌按住她的大腿,不让她动弹。 只听陛下带了些笑意道:“皇后或许不爱听怀腔,朕既逼着大病初愈的皇后陪着听戏,也不能怪皇后觉着无趣出神了。” 经这么一说,大家也是笑笑,转而继续听戏。虽然解了围,杜芷书却是低着头,心里暗暗咒骂着陛下,刚刚她出神还不是他害的! “朕倒是枉做好人了?” 又是轻轻一句,吓了杜芷书一跳,扭头看向陛下,有些惊愣,陛下怎么知道她心里的抱怨? “认真听戏,你不是喜欢这出么,下回可不知什么时候再听得着。” 重光帝的眼神很是专注地看着戏台,倒显得是杜芷书听戏不够专心了,杜芷书抿着唇,此时心里恨得牙痒痒的,哪里还记得深思陛下最后的那句话。 - 宫中少有戏看,一场戏折腾到了巳时,虽有些意犹未尽,却都身子乏了。戏听到一半时,何公公过来传话,陛下便先一步回宣政殿处理政务,这般勤快的帝王倒真是少有。 杜芷书才出清心殿,却有宫人拿着一块熟悉的玉佩过来,杜芷书看过后,虽有些不解,却不得不又重返了回去。 殿内只剩下戏班和一些收拾东西的宫人,瞧见皇后亲临,吓得跪了一地:“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今儿唱王三姐的伶人尤为出彩,本宫想瞧一瞧真人。” 领班的回禀道:“里头收捡得很乱,怕污了娘娘的脚。” “不碍事,只聊两句罢了,其他人都退开。” 杜芷书走进去后,屋子里果真是乱的很,下脚的地方都没几处。跟在后头的紫瑶见状都是皱眉,待看见屋子里的人时,那眉头更是深锁。 眼前嬉皮笑脸的伶人打扮的公子哥却是皇后娘舅家的表哥,杜夫人在世时,他还曾在杜府住过一段时间,是以紫瑶也认识。此人虽与纪太医是孪生,性情却相差很大,纪太医为人严谨,他却是轻佻浪荡,杜夫人去世后没几年,杜将军便下了命令,不许这个浪荡子再踏进杜府一步。 杜芷书环顾四周,确定屋子里只有纪存德一人后,才是拧眉问道:“你怎么会有大姐的玉佩?” 而后见纪存德嘻嘻笑着不答话,便猜出:“你胆子忒大!竟敢偷到大姐头上,大姐发现后,定要扒了你一层皮。” “嘻嘻,等大表姐发现,那也是以后的事情,有娘娘在,我可不怕。我听大表姐说,是娘娘央着侯爷救下我的,果真还是娘娘念旧情,总归是一家人嘛。” “谁和你一家人!”调戏官家小姐,与有夫之妇通奸,一桩桩一件件,要不是看在逝去母亲的面上,杜芷书根本不会让姐夫帮他! “冒充戏班伶人进宫可是掉脑袋的事情!你要找死本宫可不奉陪!”说完转身要走。 纪存德冒死进宫,好不容易见到杜芷书,哪里肯让她就这么走上,伸手就要拦她,却被紫瑶狠狠拍落:“什么身份,也敢碰娘娘。” “啧啧啧,这不是紫瑶妹妹么,别这么凶,板着脸人都不水灵了,可惜了这张漂亮脸蛋。”轻佻的语气一如从前。 杜芷书憋着气,道:“本宫帮你一次是情分,你若得寸进尺,莫怪本宫不念旧情,紫瑶,叫人进来把这个伶人乱棍打死!” “别别别,表妹…不对,娘娘,小的该死,掌嘴还不行么。”说完,倒是装模作样真抽了自己两个耳光,见杜芷书不再动作,才讨好道:“娘娘也不想小的整日游手好闲了,咱们总归是表亲,小的混得不如意不也丢了娘娘的颜面么,娘娘要不干脆给小的谋个差事,小的一定修身养性,痛改前非。” 杜芷书一个眼色,支使了紫瑶到门口守着,才对纪存德说道:“本宫不是让大姐养你在府上白吃白喝了么。” 纪存德瘪瘪嘴:“那安阳侯府哪是人待的地方,一个个下人狗眼看人低,私底下都议论说想不到娘娘会有这样的表亲,他们若只是说小的也没怎样,可丢的是娘娘的颜面,小的绝不能容忍。” “少来,你能干成什么差事,好好一个纪家都叫你败光了,孪生弟弟也不与你往来。舅父在地底下怕是要被你再气死一回!” “我能干的可多了,山西大旱娘娘知道吧。” 杜芷书挑眉:“你还想发灾民的昧良心财?怎么不怕天打雷劈!” “不是不是,娘娘误会了,山西大旱,已有许多灾民落草为寇,山贼势力渐大,如今正与朝堂为敌,听闻陛下一直在思量派兵剿灭,我想着我也算学了点功夫,如今只缺个机会,娘娘只要肯帮个忙?” 杜芷书冷哼一声,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当初连府里花匠都打不过,还指望剿山贼?杜芷书转身不想再理会他,“你若再胡搅蛮缠,出了这间屋子可就要被侍卫扣住,到时本宫也保不住你。” “娘娘,看在我死去的姑母、您的母亲的份上啊,姑母以前最疼你、我两个了……” 杜芷书这回没有停下脚步,纪存德嘴甜,小时候确实很讨母亲欢心,母后病重时也还念叨要见他,可若是知道了他如今这副德行,怕是很难过! 出了院子后,杜芷书脑海一直回荡刚才纪存德的那句话,山西,还缺个领兵剿匪的将领。   ☆、第19章 出了清心殿,扑面热气袭来。六月底的日头最是毒辣,近午时,空中没有一丝云,头顶上一轮烈日,没有风的大地像蒸笼一样,尤其四面宫墙围着,热气不散,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杜芷书想起前年的夏日,那时的杜府也是这样的闷热,杜芷书待在放了两盆冰块的屋子里不肯出门,赵九禾当时跑到她的窗下,悄悄说能带她去一个凉快的地方,她虽不信有这样的地方,最后还是跟着出府了。 平坦的田畴,青青欲滴的软柔柔的稻苗,苍苍翠翠的丛丛蕉叶,在风中摇曳,呈现了一片生机。两人赤着脚在溪水里追逐,冰凉的溪水没过脚踝、拂过面颊、沾湿衣裳,霎时透心的凉快...... 因为陷入回忆,杜芷书步伐很慢,走到不远处的凉亭却遇见宜寿宫的绫姑姑,看样子,是刻意在等着她们。 “太后想起宜寿宫里今儿炖了娘娘最爱吃的龙井竹荪,还做了翡翠如意卷,遂吩咐奴婢来邀娘娘去宜寿宫用膳。” 杜太后相请,杜芷书自然得去,因为刚才被纪存德耽误了时间,到宜寿宫时,杜太后已等候多时,待杜芷书前来,才是上菜。 桌上菜色全是杜芷书以前喜欢的,一看便知是刻意为自己准备的。“谢姑母。” 杜太后摆手,让所有宫婢都退下,屋里只她们二人时,才是感叹道:“咱们姑侄有多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杜芷书没有回答,张太后寿宴时,她们也算是一起用膳的,不过她知道姑母此时指的不是那样的宴席。 杜太后则是陷入回忆,半晌才道:“竟有三年,上一回还是你二姐入宫那日,你在我宫里吃的晚饭,哭着说舍不得你二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像个孩子。” 杜芷书也想了起来,笑着:“那年十四岁,确实不大。记得当时父亲派人来接小词回去,小词不肯,拽着姑母的袖子哭,鼻涕泪水将姑母的宫服毁得一塌糊涂。” “可不是么,当时就想把你这个脏丫头扔回杜府去,结果看着你哭得通红的双眼,一心软就留下了你,却不想这一时的心软差些害了你。” 杜芷书脸色渐变,笑意收敛,低着头不说话。那日是她偷喝了酒还想偷溜去找二姐,结果因为酒气上来头晕目眩的、又是夜里,一时辨不清方向迷了路,误跑进了藏书阁,却遇着了最可怕的事情…… “还记恨慕合王子么?”杜太后问着。 杜芷书沉默了许久,才是摇了摇头,“过去了,王子当时也是酒气上涌,并不是故意,我当时吓得很,慌乱跑出来时绊了一跤撞晕过去,最后若不是慕合王子送我回宜寿宫,那样冷的夜里,我怕是就冻死了,算起来,王子倒是恩人。” 杜太后看着眼前一直低着头的杜芷书,声音很是低沉,便知她心里是有芥蒂的,一声恩人,说得违心。那件事情对于一个十四的的女孩来说,是怎样的惊吓,又怎么会过得去!即便是杜太后,当时看着慕合怀中衣衫被扯破多处、凌乱不堪,嘴唇红肿、手腕乌青昏迷不醒的杜芷书时,也是吓得魂都没了。 因为杜芷书年纪尚小、还待字闺中,杜太后没有声张,偷偷请秦嬷嬷给杜芷书做了检查,虽还是完璧,但杜太后也看见了她脖子上的几处殷红,和大腿内侧的指印。要不是当时新帝刚登基,怕挑起两国战争,杜太后当时绝不肯放过慕合王子! 三年了,那件事情除了杜太后和宜寿宫里几位信得过的宫人晓得外,其他人都只知道杜家三小姐因为与淑妃关系亲厚,淑妃入宫后,三小姐便大病一场不肯见人,在宜寿宫休养了整整一个月才送回杜府。 “如今嫁人了,该忘记的,都得忘了。” 原本她是差一点就要忘记了,可惜,那个能让她忘记这些污秽的人却不在了,阴差阳错,她又回到这座宫殿...... “菜都凉了,姑母。” 不想杜太后继续说下去,杜芷书只得转移话题说着,之后二人都不再言语,直到用完午膳。 - “姑母宫里的御厨手艺真好,尤其是糕点,那荷叶糕入口即化,夏日吃着格外清凉。”杜芷书夸赞道。 “你若喜欢,带些回去,不过哀家记得你宫里的吴嬷嬷手艺才真是出神入化,尤其,别人的糕点,她只需看一眼,便能做得□□分像,尝一口,可达到十分。” 杜芷书一愣,杜太后这句话说得刻意,她已猜出用意,却是装着不懂,只道:“我吃习惯了嬷嬷的手艺,也不知好不好,但换了旁人的倒真是吃不惯。” “是么?”杜太后看着杜芷书,眼神带了几分探究,最终却没有点破,只道:“哀家进屋小憩一会儿,待哀家醒来后,你再陪哀家聊聊天。” 杜芷书睁大眼睛,果真看着杜太后在绫荷的搀扶下进了里屋,被晾在一旁的杜芷书走又不行,不走却也太……无聊了! 思量再三,还是去书房打发时间,不知不觉过了两个时辰,手中的书都翻到了最后一页,却还不见太后醒来。扭了扭酸疼的脖子,杜芷书起身走到窗口,舒缓眼睛的疲累。 “太后醒了,唤娘娘过去。” 屋外头是绫荷的声音,传到杜芷书耳里简直是天籁,不作停顿,很快跟着去了杜太后寝殿。 杜太后斜躺在竹榻之上,宫婢在一旁打着扇子,见杜芷书进来,指了指桌上的莲子羹:“冰镇过的,看你额上都是汗,正好凉快下。” 杜芷书摇了摇头,“姑母还有话要和小词说?” 来宜寿宫已经耗了她三个时辰了,她如今只想快些听完吩咐,回自己宫里也能如姑母这般惬意躺着,吃着嬷嬷的冰镇莲子羹! 杜太后倒不急着说话,悠哉吃完手头的莲子羹后,又是和绫荷说笑了几句,并没有再理会杜芷书。 “姑母,若没有吩咐,小词先回锦荣殿了,下回再来陪着姑母。” 杜太后这才转了身子,看着杜芷书,笑道:“你真是一点耐性都没有,怪不到你父亲和哀家说得帮着好好磨磨你的性子。” 杜芷书挑眉,才知道刚刚杜太后是故意耗着她。 杜太后交代宫人都退下,才又说道:“杜家三姐妹里,你最聪明,所以姑母偏爱你多些,可惜你从小性子急,本也没什么不好,但入了宫便不一样了,这里性急的人最易出错,这些妃嫔中,只尹贵嫔哀家看着最有耐性,你若能学上一些才好。” “有些是天性,学不来的,譬如元妃入宫也近三年,该怎样的性子还是怎样,也不见改了。”杜芷书说着。 “元妃有张太后护着,张太后有陛下孝顺着,咱可比不得。她性子嚣张,风光了这几年,待张太后不在了,她只会是后宫里的靶子。姑母在后宫几十年,事情看得多了,不免为你担心,就怕你即便赢过元妃,最后却会输给尹贵嫔,这后宫里,争的不过是陛下的宠爱。” 杜芷书却是笑笑,不说话。对她而言,只要赢过了元妃和张太后便好,至于尹贵嫔,即便日后真是她风光,也无所谓。 “你当真以为姑母不知道周婕妤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做得虽恰到好处,一出苦肉计,对自己还真狠得下心!糕点也不是你宫里刻意留着来陷害周婕妤,反而利用了与大家都没什么厉害关系、却有你心有嫌隙的心爱公主,如今即便要怀疑,最多也只想着李昭仪或宸妃,可姑母能看得明白的,等哪日大家缓过神来,也会明白。”说罢,叹了口气,道:“哎,你才入宫半月,不觉太急躁了?” “就是因为入宫时日短,大家才不会怀疑,特别元妃这么自负的人。”被杜太后点破,杜芷书便也回答得坦然了。 “你呀,心中仍旧恨意难平,放不下你二姐的死!姑母这一辈子没有夫君或子女倚靠,能活到今日,仗着的不过是杜家,如今姑母老了,在这宫里也护不住你,咱们姑侄的命真是像极了。” 杜芷书知道杜太后是提醒着她与杜家一脉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芷书记得姑母的教诲,无论芷书做了什么,总归记得自己姓杜。” 杜太后这才点头,“哀家也是担心你,哀家的话,你听进去了才好!” - 被杜太后留了一个下午,再回锦荣殿,天色也都暗了下来。杜芷书才进殿门,便瞧见橙香匆匆而来。 “娘娘可算回来了,奴婢本还想着去宜寿宫寻娘娘呢!”橙香大喘着气说道。 杜芷书挑眉:“做什么这么急着找我?” “能不急么!陛下,陛下已经在屋子里等着娘娘了!” 杜芷书一惊,想起了白日陛下听戏时的话语,当时还以为是戏言,却不想……狠狠瞪了眼橙香,这死丫头,重要事情总放在后头讲!   ☆、第20章 缓步走近,只看见重光帝坐在书案前专注翻阅着书籍,离得远,杜芷书看不清他在瞧什么书,倒是惊动了重光帝。 重光帝抬眼看着杜芷书走近,神情淡漠,而后又低头,缓缓念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杜芷书一愣,不明白重光帝的用意,他手中捧着的书此时才看清,并不是《诗经》,而是李昭仪送来的话本子。 “皇后可否解释,这四句诗何意?” 这是秦风里最有名的一首爱慕诗歌,重光帝突然这般问起,杜芷书已觉不妥,再看紫瑶凝重的神色,心中不安愈烈。 再走近几步,待站到陛下身旁时却是被惊住,烛光映衬下,话本上的这四句诗格外醒目,并不是出自话本里的某个段子,而是有人刻意写在了话本的最后一页…… “呀,这不是前日李……”跟在杜芷书身后的橙香讶异张嘴,话还没说完,却被杜芷书扯住,主子眼神凌厉,橙香也不敢再说下去。 重光帝也没有理会橙香,只是看着杜芷书,很是专注,双眼深邃无波,看得杜芷书一阵心虚,她虽无辜,可这么暧昧的诗歌出自她的书本中,让她有一种被丈夫捉奸的感觉。 “故事里何生与张家小姐的情爱缠绵悱恻,何生初见张家小姐、一见倾心的那一幕,尤为让人动容,臣妾一时感慨,便提笔写了这四句,让陛下笑话了。” 不知重光帝信没信这话,只见他合了话本子,状似无意地问着:“皇后可相信真有一见倾心?” 杜芷书笑了笑,答道:“自然是有的,否则前人的诗歌岂不是在骗人么。” “若有人对皇后一见倾心,皇后可欢喜?” 重光帝这样问着,怕是对刚刚杜芷书的话有些疑虑,此时杜芷书也只得硬着头皮道:“自然不会,臣妾是陛下的妻子,怎会为他人欢喜。” 这句话刻意讨好着重光帝,可重光帝却敛了神情,让杜芷书有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的感觉。之后一阵沉默,因为刚刚接的话没有讨巧,杜芷书正想着该怎么弥补,却是重光帝先开口:“上午朕匆匆离去,是杜将军求见。” 听见提及父亲,杜芷书立刻抬头看向重光帝,二人视线交汇后,重光帝继续道:“杜将军请旨出兵山西剿匪,朕,没有答言。” “谢陛□□恤父亲,父亲年纪愈长,这一年里又多病,该好好休养身子才是。”杜芷书赶紧接话道。 重光帝扬起嘴角:“你倒是孝顺,这番话若是让杜将军听见,不知作何感想。” “臣妾一介女流,所愿不过陛下和父亲安好。” “是么?”重光帝仍旧看着杜芷书:“可山西剿匪已迫在眉睫,你觉着朝堂之上谁人可用?” “陛下在和臣妾说笑呢,朝堂之事陛下自有主张,臣妾不敢妄言。” 重光帝再次噙着笑,道:“朕准你说,朝堂武将多是杜将军旧部,皇后应该都识得。” “朝堂武将虽多是父亲旧部,可也是陛下的朝臣,陛下自然比臣妾了解。不过,只是剿匪,真需用上那些征战沙场的武将?” 杜芷书反问了一句,重光帝看着她半晌,而后站起身,伸平双臂。 很快反应过来,紫瑶和橙香低着头退了出去,杜芷书则上前替重光帝脱下外袍,正要伺候他休息,却听重光帝说着:“在宫里可有闷坏了,明儿可要陪朕一起去上林苑透透气?” 上林苑里有一处天然马场,听闻陛下闲暇时最喜欢去那里策马,杜芷书也是来了兴致,点头,“好。” 重光帝刚扬起嘴角,却听见身后正替他解着腰封的杜芷书继续说道:“宸妃也刚入宫,想必还不太习惯宫里日子,听说鲜卑王子和公主各个马术了得,陛下可带宸妃一同前去,有宸妃陪伴,陛下也不会觉着闷。” 正说着,突然觉着解下的腰封扯不动,杜芷书这才抬头,却见重光帝冷着脸,“既然是皇后的意思,朕遂了皇后心意。朕还有事,皇后今夜自己休息吧。”说完拎起一旁的外袍,大步离去。 杜芷书愣在当初,却不知怎么惹怒了陛下…… 紫瑶和橙香进屋时,便是看见自家主子一脸茫然。刚刚陛下出去时好似带着些怒意的,守在门口的紫瑶和橙香面面相觑后,还是决定进屋。 “娘娘还没回来时,陛下已翻看过娘娘平日的练字,还夸赞娘娘的字娟秀飘逸。” 听见紫瑶的话,杜芷书扯了扯嘴角,那刚刚她说那四句诗是她亲笔的时候,陛下早知她在说谎了!可陛下为何没有戳破她…… “李昭仪什么意思嘛,这不明摆着陷害娘娘么。”橙香倒是愤愤不平说着:“娘娘还不让奴婢说给陛下听,这般维护李昭仪。” “既是维护她,也是维护自己,即便说是李昭仪送来的,也难免是本宫借着李昭仪的手传递情思。再说,这事李昭仪肯定不知情,她也不会傻傻的给李家惹祸,倒是李二的胆子还真肥!”那几个字毫无笔力,一看就知道出自李二那个草包之手。李二少喜欢杜芷书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叫了这么多年媳妇儿,最后却成了他人媳妇。 “即便李昭仪不知情,可也是她的责任,娘娘太心善了。”橙香继续抱怨道。 “娘娘刚才和陛下说了什么惹陛下不高兴了?之前娘娘扯谎陛下也没有动怒。”紫瑶倒没有揪着李昭仪这事儿继续说,只是关切问着。 杜芷书摇摇头,她也不解,遂问着:“陛下这几日去有去柔福宫么?可是宸妃惹了陛下不快?” “前些日子陛下去了皇陵,回来那日夜里去的是尹贵嫔那儿,今儿就来了娘娘这,倒是没去宸妃宫里。” 杜芷书点头,叹了口气,即便惹怒陛下,她也必须提及宸妃!不过,刚刚陛下算是生气走的,那明日她到底还要不要陪驾去上林苑? - 第二日一大早何公公便来锦荣殿传旨,皇后与宸妃一同乘着步辇出宫,到上林苑马场时日头渐升,有些闷热。 一片茫茫草场,在建安城实属奇景。盛夏,风中,绿油油的草地左右摇摆着,更让人心旷神怡,心中烦热霎时减轻。 草地上远远一匹骏马奔驰而来,马蹄隐在茂盛的草叶中,远远看去,似马儿腾草飞驰。骏马愈来愈近,在杜芷书与宸妃面前才是勒住缰绳。一身清爽简单的单衣,足下配着马靴,这样的重光帝看着竟比平时年轻许多,似弱冠少年,身躯凛凛、气宇轩昂。 重光帝比二人要早来一个时辰,此时已是酣畅淋漓,何公公牵来两匹马时,重光帝仰头,道:“上马。” 宸妃早做好了策马的准备,一身轻便的衣裙,蹬着一跃而上,身姿潇洒,一看便是常在马背上活动。 “在鲜卑,草地一望无垠,与天际相连,策马其中,蓝天白云下,绿草幽幽中,最是畅快淋漓,臣妾还记得那年的马会上,陛下策马赢了九哥。”宸妃带着钦慕的口吻说着。 “那是慕合让着朕。”重光帝说完,看向一直未动的杜芷书。 “呀,姐姐一身厚重的襦裙,怎么策马?”宸妃惊讶一声,而后恍悟过来,道:“听说建安的女子从不骑马,妹妹竟一时忘了。” 重光帝仍旧看着杜芷书,不吭声,三个人僵持着,倒让宸妃有些无所适从,帮忙说着:“姐姐不会骑马,陛下何必为难姐姐。” 重光帝没有理会宸妃,看向杜芷书时,面上已有些愠怒。 何公公赶忙上前,道:“皇后娘娘,这匹马性子温顺,娘娘踩着奴婢上马,有马夫牵着,无碍的。”说完,何公公当真弯了腰。 “何公公让开吧。”杜芷书说完,走到马左侧前腿位置,左手从马夫手中接过缰绳,握紧,而后扶住马鞍前桥,左脚套入马镫,右手抓住马鞍的后桥,左腿用力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显然学过骑马。 重光帝勒了缰绳调转马头,嘴角却是微微上扬,而后夹腿驱马,速度却相较之前慢了许多。 宸妃自幼骑马,熟悉了马匹后,很快便追上了重光帝,“陛下可愿和臣妾赛一场?” 重光帝才点头,宸妃已是挥鞭,马儿如离弦的箭,飞快跑开,重光帝却并没有急着追上,倒是刻意放慢速度,等上了杜芷书。 慢慢适应后,杜芷书也渐入佳境,许久没有骑马,心中也有些跃跃欲试,遂往宸妃的方向追赶,重光帝起初紧跟在她身后,几圈后,才是追赶了她,行在前头。 日头愈来愈烈,虽有迎面凉风,可剧烈运动下身体难免发烫,杜芷书体力比不得宸妃和重光帝,原本紧跟在重光帝马后的杜芷书却慢慢减了速度,看着二人越行越远,她却策马往休息台去,想停下休息。 可到了休息台前,马儿不知为何受惊、狂躁不止,四蹄扑腾,差些把杜芷书颠下马背。杜芷书压低身体,紧紧抱着马脖子以求稳住身体,可马儿仍不见停,眼看就要撞上休息台,突然有个身影往杜芷书方向跑过来,迎着马蹄、一跃上马,而后勒住缰绳,将杜芷书护在怀中,马儿转了几圈后,才渐渐安稳下来。 良公公将杜芷书扶下马,她仍旧惊魂未定,脸色苍白,有些腿软地拽住良公公,远远看来便像是依偎在他怀中。 突地,一道马鞭重重抽在良公公后背,甚至能听见皮肉绽开的声音,而后杜芷书被重光帝接过、搂在怀中,他皱着眉,冷冷道:“不是说这匹马最温顺?宰了!” 杜芷书站稳身形后,重光帝便放开了手,双手背在身后,拧着眉,对她责备道:“怎么突然停下来,不说一声。” “臣妾体力不支,看陛下和宸妃正赛马,便没有打断,好在良公公功夫好,又善马术。” 重光帝这才看向前方跪地的良公公,背上的衣布已被重光帝的一鞭抽打得稍有开裂,“刚刚看你身手极好,锦荣殿当差?” “回陛下,奴才在柔福宫当差。” 说完,宸妃也是回来,跳下马,惊呼:“天啊,姐姐没事吧。” 杜芷书握着宸妃的手,摇摇头,道:“这是良公公第二回救下本宫,有这么好身手的公公在身边伺候,实在让人羡慕,本宫都想和妹妹抢人了。” “姐姐看得上小良子,也是他的福气,小良子,还不叩谢娘娘。” 宸妃一说完,还不等小良子动作,杜芷书摆了摆手,道:“妹妹舍得?不过本宫在宫里头也用不上这般身手的奴才,平日里有李公公伺候就够了,本宫倒是觉得陛下身边该留有这般身手的公公伺候。” 重光帝探究地看了眼良公公,没有说话。之后因皇后受惊,便也没在上林苑多待,直接回了大梁宫。   ☆、第21章 近日朝堂一直争议的山西剿匪事情终于落下帷幕,出乎意料的,领兵将领不是杜将军旧部,亦不是张太师长子,却是手无缚鸡之力、去年科考的头名状元——江子期。 文官为将自然引起朝堂争议,重光帝却力排众议,对这位状元郎看好得很,如今杜将军和张太师一齐噤声,朝堂上下便只等着看江大人落败后的笑话。 而朝堂的这一场争执却也隐射着后宫纷争,在外人看来,这回杜皇后没讨得好,元妃也没占着便宜,只除了宸妃的柔福宫里少了一位伺候的公公外,后宫再无其他变化。 马场受惊后,李昭仪每日都会来锦荣殿陪着皇后说话解闷,宸妃也隔三差五会过来坐坐,可相较于李昭仪明显的与皇后亲近,宸妃倒显得两头讨巧,听闻宸妃每日都会去张太后宫里请安,与元妃走得也算亲近。 闲来无事,看见窗前摆放的弦琴,突然手痒,便想弹奏一曲,许久不碰弦琴,起初有些生疏,拨弄几下后,很快找回感觉。曲调渐入尾声,却见李昭仪笑意盈盈前来。 一曲毕,李昭仪赞叹道:“在外头便听见娘娘弹奏的曲调,果真是仙音入凡。” “旁人夸赞也就罢了,你我曾同堂学艺,这话有些阿谀了。”杜芷书起身,打趣说着。 李昭仪却是摇头:“双生同胞亦有不同,何况一师学艺的同门,自小无论学什么,娘娘总要胜我一筹的。” “那是阿姐逼得紧。” 杜芷书说完,走到茶几前,水正好沸腾,她邀了李昭仪一同落座,一边汤壶一边说道:“晴姐姐今日心情很好。” “是有个好消息。”说完看了眼杜芷书,见她没有抬头,专心温杯,便继续道:“你也知我那个没有出息的弟弟,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父亲早想给他娶一门媳妇管着他,没想到陛下有心,给赐了一门好姻缘。” “哦,是么?哪家的姑娘,晴姐姐这么满意。”杜芷书随口问着,陛下如今大力扶植文官,给李相一些恩泽也是常理之中。 “二弟好福气,要娶的是皇家的公主。” 李昭仪答完,杜芷书手一抖,杯中滚烫的茶水溢出,烫手后杯子顺势落地,清脆一声响。 李昭仪也是一惊,担忧杜芷书手上伤势,急忙探看,杜芷书抽回手嘴里说着无碍,手上却是痛得难受。 “哪位公主?”杜芷书任由紫瑶用冰块帮她冷敷着,还不忘继续问道。 “这宫里还有哪位公主,自然是昭阳阁的心爱公主,哎,我那弟弟不成器,生怕委屈了公主。” 自然是委屈!杜芷书心中想着,却没有说出口,李二公子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哪里配得上娇俏纯善的心爱公主,特别心爱公主面上看着温顺,性子却随了她的母亲蒋贵妃,一身傲气、尤为刚烈,这一场亲事哪会轻易完满…… 之后又聊了一会儿,李昭仪见杜芷书有些心不在焉,便没有久待,先行离去。 - 杜芷书的担忧很快成了现实,天边太阳刚巧落山,便有宫婢急忙来禀:心爱公主悬梁。 不管冲着昔日情谊,还是作为一宫之首,杜芷书责无旁贷,匆匆赶去昭阳阁,好在公主贴身的宫婢发现得早,及时救下了公主性命。 屋子里除了床榻上躺着的面色苍白的心爱公主,床头还坐着已经出嫁的惠安大公主,一直柔声安慰着自己的嫡亲妹子。 看见杜芷书上前,惠安公主扑通一下就是跪地,待杜芷书还没反应之际,抱着杜芷书双膝,哭得凄惨:“娘娘可要救救心爱啊!娘娘与心爱昔日情谊深厚,心爱待娘娘亦如同亲姐,娘娘怎忍心看心爱遭这样的罪啊。” 杜芷书没有说话,只扶了惠安大公主起身,大公主却不肯,哭得更是伤心,道:“可怜心爱没了父皇母妃爱护,当初父皇许诺过,要将心爱许给大梁国最英勇的将士,如今却被婚配给李家那不学无术的二世祖,父皇母妃在地底下怕是也不能瞑目啊!当初母妃待娘娘虽比不得生母,却也没有过亏待,娘娘发发善心帮帮心爱啊。” 杜芷书拧了眉,心爱公主才悬梁,远在宫外公主府的惠安公主即便消息再灵通也不可能这么快赶过来,今日怕就是大公主怂恿成事的,做了场戏给她瞧!她虽心中有数,却仍旧为心爱揪心疼着,先帝在世时,心爱公主便是万千宠爱于一身,谁曾想当年那样娇气的小公主,如今却是这般光景。叹了口气,蹲下身:“大公主先起来,待本宫去瞧瞧心爱,可好?” 床榻上的心爱公主是醒着的,刚刚两人的对话也该听进去了,却一言不发,只睁着眼看着床顶,眼神空洞没有焦距,加上苍白的面色,不满十六的年纪,这般模样实在让人心疼。 “心爱?” 杜芷书轻轻唤了一声,不见公主反应,而后叹息,转身问向纪存智:“公主可有大碍。” 纪太医摇了摇头:“身体没什么问题,调养几日便可,可心病微臣便医治不了。” “可不是心病么!皇后与李昭仪相熟,对李家的二公子肯定是了解的,不是我碎嘴,那样的人怎么配得上心爱啊。”大公主在一旁补充说着。 杜芷书回头看了眼大公主,这位大公主是蒋贵妃与先帝的第一个孩子,当年大公主出嫁时何等风光,嫁的是周国公的长子,公主步撵从致和门出,沿着封锁的建安大街行走,所到之处遍洒金粉,可谓普天同庆,当时杜芷书还羡慕得很,觉着女子出嫁能有那样的气派很是幸福。 之后她坐着凤撵行过建安大街入宫、接受万民与百官朝拜时,才知道女子一生的幸福不是嫁得如何风光,而是嫁给心爱之人,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而如今,驸马调入户部担任闲职,只与公主待在公主府,深居简出,平日难得瞧见身影。今日大公主虽然是算计着她,可也是为了自己的妹妹,倒是情有可原。 “刚刚大公主有些话讲得不妥,先帝宠爱心爱公主,朝堂皆知,可当今圣上虽然少有陪伴公主,对公主却也是疼爱,陛下不过希望为公主寻个好人家,李家高门大户,也不算辱没。” 大公主低了头,“是,刚才是惠安说话不太注意。不过,若指婚给李家长公子我无话可说,即便妹妹不肯,我这个做姐姐的肯定也帮忙劝诫,可李二公子的品行整个建安城谁人不知,再如何,惠安也不能看着妹妹跳入火坑,即便言语冲撞了陛下,惠安也无惧。” “大公主对心爱公主倒是疼惜。”杜芷书感叹道。 “天下的姐姐都是这般,父皇母妃都不在了,母妃随父皇走的那日,曾握着惠安的手嘱咐惠安要照顾心爱,惠安一直不敢忘。” 杜芷书不由得想起母亲病逝那一晚,父亲还在战场未回,母亲也是握着大姐的手,将二姐与她托付给了大姐…… 思绪被突然闯进的尹贵嫔打断,心爱公主悬梁,宫里其他主子或是消息得到太晚,或是无心前来探视,杜芷书是因着昔日情谊,而如今尹贵嫔却让她意外。 入宫这段时日,杜芷书没有和尹贵嫔正经说上一句话,总感觉这人冷冷的,不太与人亲近。关于她的事情杜芷书也听紫瑶说过,贵嫔出身普通官吏家,曾经不过是蒋贵妃身边的女官,重光帝即位后,蒋贵妃在宫里服毒自尽,这位昔日先帝宠妃身边的小小女官却是摇身一变成了新帝宫妃,没人知道缘由,宫里却常有议论尹贵嫔子在旧主尸骨未寒之际勾引新帝的言论…… 给杜芷书行礼后,还不待杜芷书开口,便匆匆往心爱公主床头走去,关心的模样倒不像是假,让杜芷书有些好奇,原来冷情的尹贵嫔也有关心的人。 “娘娘,今日便是惠安求娘娘了,不看惠安与心爱的情面上,可否念及先太子,先太子当年对娘娘......”大公主顿了顿,才是缓缓说出:“极好。” 杜芷书叹息:“不是本宫不帮忙,陛下的心思本宫亦左右不了。” “娘娘为何不试一试,或许不如娘娘所想。” 身后的尹贵嫔突然出声,杜芷书回头,正巧对上尹贵嫔的视线,这是尹贵嫔第一次直视她,眼神很是坚定。 “贵嫔看着也很是关心公主,陛下对贵嫔与其他宫妃不一样,贵嫔为何不试一试!” “为着公主,妾愿一试,不知皇后可有妾的胆气,论情谊,皇后与公主的情谊远远胜于妾。”尹贵嫔一步不让地看着杜芷书,说着。 深吸口气,尹贵嫔这是将她一军,杜芷书抿了抿唇,道:“本宫心中有数,不劳贵嫔操心,见心爱无碍,本宫也得回去了,大公主这几日便在昭阳阁住下,陪陪心爱吧。” 杜芷书大步走出,不顾身后大公主的一声叫唤,直到出了昭阳阁,杜芷书才是仰头,看着夕阳余晖,心中烦闷得很。 “在想怎么劝说陛下?”身后跟出来的纪太医说道。 杜芷书撇撇嘴,“又被表哥猜中一回。” 纪太医却是答道:“心爱公主出事,皇后是第一个赶来的,那时,便已经输给惠安大公主了。” “哪里有赢家,在这宫里头,其实谁都是输家!”杜芷书摇了摇头,复又回头问向纪太医:“阿蓉病可好了?” 纪太医笑了笑:“你们姐妹俩真是,我去安阳侯府给蓉小姐看病时,侯夫人问我的第一句话是‘皇后娘娘病可好了’,虽然我不喜欢大表姐的为人处事,不过不得不承认,她对你的关心还是有的。” “我是问你阿蓉病好了没有,哪来这么多废话。”杜芷书不满说着,却也是为了掩饰心中情绪。 “蓉小姐这病养得差不多了,就是不肯吃药这点让人头疼。” “阿蓉最怕苦了,等会去我宫里拿些蜜饯带给阿蓉,并帮我转告那丫头,等她病好了,小姨准她进宫来耍。”   ☆、第22章 “陛下接连三日都宿在清芷阁,如今宫里都议论着,说贵嫔娘娘是惹了陛下不高兴,那夜戌时陛下就从贵嫔娘娘的印月阁离去,听印月阁的宫婢讲,陛下离开时,脸色并不好。”紫瑶将打听来的消息仔细禀报着。 杜芷书却仍旧捧着话本子看得认真,只嘴角轻轻勾起:“看不出陛下这么喜欢阅书,愿整宿与书为伴。” 紫瑶听皇后不着调地说着其他,不得重点!遂急了,说着:“连贵嫔都劝不动陛下,娘娘还是别淌这趟混水了。” “本宫知道分寸。” 杜芷书说完,紫瑶仍是不放心,提醒着:“陛下素来一言九鼎,绝不会失信于相爷的。” 这些理儿她如何不清楚,君无戏言,若是之前猜出陛下心思,在陛下开口前便劝阻了便也罢,如今,只后悔自己竟一点不知陛下心意!可对于心爱,她这回只能是明知不可为却不得不为了...... “尹贵嫔那样冷情的人,三年了从不曾出错,却不想这次为了心爱......她对心爱倒是真心。” 正感叹着,外头传来女孩儿银铃的声音,杜芷书随即展颜一笑,扔了话本子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姨姨,抱抱。”小小的身子伸出双臂,声音软糯。 杜芷书才刚走出,便听见杜芷琴怀中小蓉儿撒娇的声音,心里高兴,又加快了脚步,几步走上前,和以前一样,将脑袋凑上去蹭着小蓉儿的肚子,惹得小丫头咯咯发笑。 伸手接过大姐怀里的小蓉儿,脸颊蹭了蹭小蓉儿粉嫩的小脸,“听说小蓉儿生病不肯吃药呢!” “没有,蓉儿有吃,好苦,还吃。”奶奶的声音辩解说着。 “有娘娘送来的蜜饯,这不,三两天病就好了,囔着说要进宫来耍。”杜芷琴站在一旁,也是笑说着。 杜芷书抱着小蓉儿,却微微弯了腰,看着杜芷琴身后的静丫头,这是大姐的第一个孩子,那时杜芷书和大姐还没有隔阂,对这个孩子尤为疼爱,经常整宿陪着一起睡,没入宫前,静丫头与她最亲,比和亲生母亲还要好的,如今却闷不吭声,老老实实站在杜芷琴身后,不敢动作。 “莫不是小蓉儿的药都让静丫头偷吃了?这么久没见到小姨,竟不肯抱抱小姨,小姨很是难过啊。”说完,当真垮了脸,看着很沮丧。 静丫头抿着唇,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眼自己母亲,见母亲不说话,又低着头,弱弱不敢做声。 几个月不见,活泼开朗的丫头竟然胆怯成这般,想必是挨了母亲训斥。杜芷书低头亲了亲小蓉儿脸颊,将她交给嬷嬷,才蹲下了身子与静丫头面对面,牵过静丫头的手,将两人距离拉近后,凑到她耳边道:“小姨姨最爱静丫头了,静丫头可知道?” 张静雅眨巴着晶亮的眼睛,犹豫再三,才是圈住杜芷书的脖子搂着,亦小声在杜芷书耳畔道:“静丫头也最喜欢小姨姨了,母亲说如果静丫头不乖,以后再不让静儿进宫见小姨姨。” “静儿已四岁了,娘娘也别太宠溺着她,该有的规矩都得学着。”杜芷琴在一旁说着。 杜芷书拍了拍静丫头的脑袋,站起身,道:“静儿才四岁,不过一个孩子,大姐要求是不是太高。” 说完,又对着小蓉儿道:“想不想在宫里逛逛,这里可比侯府大多了。” 小蓉儿笑着点头:“想,但要小姨抱。” 杜芷书还没说话,杜芷琴赶紧斥责道:“蓉儿,不得任性!” “无碍,小姨许久没抱蓉儿了。呀,是不是都没有好好吃饭,轻了许多。”杜芷书打趣道。 “咦,这都被发现了啊……”小蓉儿嘟着小嘴,沮丧说着。 “大姐要不去姑母那坐坐,姑母这两日偏头疼的老毛病犯了。两个丫头就交给我,你大着肚子陪着走也不方便,正好我还能与她们亲近些。” 考虑到有孕在身,杜芷琴只得应下,之前还在杜府时,杜芷书便常带着两个丫头玩耍,没甚大碍。 - “园子里的花好漂亮啊,比府里花园大多了,呀,还有蝴蝶!”静丫头兴奋在花间追逐,看见开得正旺的紫薇花,询问着:“小姨,我可以摘它么?” 凉亭中坐着的杜芷书笑着点点头,而怀里的小蓉儿却很是不安分地扭着身子:“蓉儿也要去耍,要和姐姐一起。” “蓉小姐病才刚好,不宜多动的,这些糕点是吴嬷嬷亲手做的,蓉小姐尝尝?”旁边伺候着的紫瑶一边说着,一边摆盘。 吴嬷嬷做的糕点,侯府这姐妹俩最是爱吃,一说这个,小蓉儿伸出肉肉的小爪子,一手一块糕点抓在手里,将右手的糕点送进嘴里,三两下就解决了,而后晃了晃左手:“姐姐也爱吃,蓉儿给姐姐送去。” “你个小机灵!”杜芷书揉了揉蓉儿发顶,摇头叹道:“今儿不让你尽兴玩一会怕是不肯消停了。” 将原本坐在她膝上的蓉儿放置在地上,嘱咐着:“秋蝉、橙香跟着蓉小姐,莫让小姐摔着了。” 远远看着姐们俩一前一后在花丛中穿梭着,杜芷书满脸笑意,一旁紫瑶也是高兴,道:“许久不见娘娘这么高兴了。” 杜芷书随手拿了块紫瑶递过来的盘中的糕点,叹道:“这两个丫头都是本宫看着长大的,以后还不见得能再见几回。” “娘娘若记挂,常召了两位小小姐入宫便是。” 杜芷书听罢,却是摇了摇头,她们年岁小,入宫只为戏耍,却不知在这宫里待久了也不是好事,想想她小时候,人人羡慕她得当时杜皇后宠爱,常入宫为伴,却不知当年受的恩宠,日后要加倍偿还…… “呀!蓉小姐摔了!” 杜芷书本低着头吃着糕点,突然听见身后宫婢的一声叫唤,赶紧站起身,果真看着秋蝉和橙香上前扶着摔了的蓉儿。 “别扶着,让她自己起来。”大喝一声后,杜芷书哪还顾得上吃东西,赶忙跑了过去。 听了吩咐,秋蝉和橙香都是一愣,却也只得退开站到一边,静丫头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扶妹妹,却看小蓉儿自个儿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还不忘拍了拍裙上的尘土,一脸仔细的模样,认真得很。 杜芷书被逗笑,道:“你倒是爱干净!” “裙子脏了就不□□了。”小蓉儿回答得理直气壮。 杜芷书走上前,“自己检查下,可伤了哪里没有。” 小蓉儿听罢,赶紧捏紧了拳头,摇摇头,那模样任谁都知道是小手伤了,却都不戳破,反是静雅走上前捉住蓉儿的手:“给姐姐瞧瞧,是不是伤了。” 犹豫后,小蓉儿不情愿地伸出手,嫩白的小手沾了灰,掌心却又两处擦破,通红的,还渗出一点血丝。 杜芷书蹲下身,握过蓉雅手腕,轻柔地将灰尘吹开,而后用嘴吮了吮蓉雅掌心的伤口。 原本转身要去唤太医的秋蝉,却看见身后站定之人,愣住,低着头恭敬道:“陛下。” 重光帝点点头,“去吧。” 秋蝉领了吩咐,弯着腰退开,而听见了秋蝉那一声叫唤的所有人都是愣住,宫婢们跪了一地。 杜芷书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重光帝,还有远远站在百花苑门口的何公公一行。百花苑在清芷阁和宣政殿之前,陛下若从清芷阁出,必须经过百花苑才能去到前边宣政殿处理政务,想来是听见声音过来瞧了瞧,正好赶巧,只是不知陛下来了多久? 杜芷书正欲行礼,重光帝却将她扶起,看了眼花丛里的小不点,眼角含笑:“你很喜欢小孩子?” “嗯,孩子纯净可爱,臣妾喜欢得紧。”杜芷书答完,又回头看着蓉儿擦破的手,轻轻揉了揉,安抚着小丫头。 看着这样的杜芷书,重光帝笑意更深,突然低低说了句:“是么,朕也喜欢孩子。” “啊?”杜芷书没有听清,正回头要询问,重光帝却也蹲下了身子,这一举动将杜芷书吓得不清。 “丫头叫什么名字?”重光帝瞧着蓉儿问着。 “蓉雅,张蓉雅。”蓉儿倒是不认生,大声回答着,而后打量了眼前蹲着的男人,又问道:“你可是小姨夫?” 蓉儿年岁小,胆儿却大,面对小丫头探究的眼神,重光帝看了眼杜芷书,而后牵过杜芷书的手,十指交握,在蓉儿眼前晃了晃,笑着点头。 杜芷书看着重光帝这般动作,却是愣住说不出话来,手指亦是僵硬。想不到重光帝平日冰冷的一个人,面对孩子倒是多了几分耐心,变得和蔼可亲了…… 蓉儿很是高兴,好似发现了新奇物件,扭头朝着静雅说着:“姐姐,快看,姨父并没有父亲说的吓人。” 童言无忌,蓉儿说完,杜芷书都忍不住流出冷汗,赶紧打断,喊着静丫头:“过来,牵着妹妹。” 重光帝倒也没有深究,看着杜芷书将蓉儿的手放在静雅手中,听着她对静丫头交代着:“你是姐姐,要记得永远牵着妹妹,护着妹妹,妹妹日后若遇了事,姐姐该第一个上前关切。” “静儿记得了。”张静雅点点头,牵住蓉儿的手:“我会一辈子保护妹妹。” 虽是几岁的孩子,诺言说得倒是郑重,杜芷书笑了笑,由着两姐妹继续去玩耍,她则与重光帝并肩站在花丛里,看着两姐妹戏耍。 “今生一场姐妹,倒是缘分。臣妾家中有姐妹三人,因着年纪最小,倒是受两位姐姐诸多爱护,如今想想,很是幸福。”说完看向重光帝:“陛下身为先帝长子,对底下皇妹们也是呵护有加,前几日心爱公主身体不适,陛下可知道?” 重光帝眼神仍旧看着前方,没有波澜。 “想来是宫人们怕惊扰陛下,没给陛下传话,心爱公主已无大碍,臣妾想着心爱是陛下最小的妹妹,她的病情不该瞒着陛下,得空了陛下可去昭阳阁探望心爱公主,公主也该很想念陛下您这位皇兄。”   ☆、第23章 一连三日,不见重光帝有所行动,杜芷书正沮丧一番心思白费,第三天夜里,重光帝却突然去了昭阳阁。 据说那夜重光帝单独见了心爱公主,两人在屋里待了近半个时辰,重光帝才离开。之后原本一直寻死觅活的心爱公主突然回复正常,算是坦然接受了圣上赐婚,婚期就定在八月初九。 对于心爱公主突然的转变,杜芷书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让紫瑶有意去探听些昭阳阁内的消息,却都没有收获。犹豫再三,终是没有再踏足昭阳阁,只是隔三差五让橙香送去些糕点。 好些天过去,不仅昭阳阁内平静无波,连颇有心思的大公主也没有再找过她,杜芷书才是渐渐放下心来,这宫里都是些身不由己的人,心爱即便现在不肯嫁给李二,日后总还是要嫁给别人,陛下绝不会让公主自己挑选夫婿,就连先帝在世时,大公主的婚事也是先帝权衡后做主赐的。 - 七月初七,一大早锦荣殿就很是热闹,身为后宫之首,今夜特地邀请女流作巧节会,虽算不得什么大场面,却是她进宫后亲自操办的第一场宴会。 张挂七夕牵牛织女图,盛陈瓜果、酒、饼、蔬菜、肉脯,宫里上上下下忙得不亦乐乎,有紫瑶和秋蝉盯着,杜芷书倒也无需操心,只站在一旁看着热闹。 “娘娘,这是今晨刚做好的七巧点心和芸豆卷。”吴嬷嬷在身后拎着一个食盒,说着。 杜芷书没说话,只当听不见,继续看着前边宫人们忙碌。 “早朝就要散了,再晚些,便送不到大将军手里了。”吴嬷嬷继续道。 杜芷书转身,不想再听嬷嬷讲话,径直往屋里头走去。吴嬷嬷却是紧跟在后头:“娘娘若不吭声,老奴便帮娘娘做主,让李公公送到前边去。” 杜芷书还是没有说话,吴嬷嬷当真转身,正想去嘱咐李公公将糕点送去前殿给散朝的杜将军,却听身后突然传来杜芷书的声音:“不能有糖!” 吴嬷嬷笑了笑,“老奴知道的。” 大将军这两年身体每况愈下,大夫反复交代过将军不能食用太多甜食,今日将军生辰,娘娘虽一直不吭声,昨日却突然和嬷嬷说想吃七巧点心和芸豆卷,娘娘不吃红豆,这糕点又恰巧是将军最喜欢的,娘娘心里其实很是记挂将军。 - 一个人回到屋子里的杜芷书突然走到床尾,打开了极少翻开的木箱,里头每一样物件都是曾经的记忆。从最里头取出母亲亲手织绣的那件嫁衣,一个人站着不动,发呆。 父亲的生辰正巧碰上乞巧节,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杜家七月初七这一日都要大肆操办一番,当时姨娘们也都还在,一家七八口人借着七巧会相聚热闹,也算一起给父亲过了个生辰。 回想小时候,杜芷书最喜欢的日子除了上元节,便是七夕,那一日用槿树叶洗完长发后,便能穿上新做的漂亮衣裙,晚上依偎在父亲膝头听父亲讲故事,还能和姐姐们比试穿七孔针,虽然每年都是二姐拨得头筹。她不懂乞巧,却很是喜欢一家人在一起的热闹,如今,却是物是人非。 “皇后今日倒是很忙。” 回忆得太过入神,竟没有注意到重光帝进来,听到声音后,杜芷书回神,下意识将嫁衣放回柜子里。抬眼的那一瞬,眼眶还蓄着泪水,我见犹怜,却恰巧撞上重光帝阴郁的面庞。 “臣妾不知陛下今日过来,怠慢了陛下。”眨了眨眼睛,将满腔情绪掩下,“臣妾想着姐妹们许久没有在一处闲话畅聊,趁着今日乞巧节办一场巧节会,大家正好聚一起。不过为着今晚的巧节会,里里外外都是忙乱。” 重光帝走近了一步,道:“皇后贤孝,一面花心思忙着张罗晚上宴席,一面还不忘让李公公前去给杜将军请安。”说完,看了眼床尾的柜子,冷讽道:“如今,还有空闲睹物思人。” 原是瞧见了李公公去送食盒,杜芷书低头,“今日是父亲生辰,臣妾许久没见父亲,送上几样小点也算尽尽孝心。” “皇后若想念杜将军,可召将军来锦荣殿相见,莫让人以为是朕阻了你们父女见面,朕登基这些年,杜将军辅佐朕居功至伟。” 李公公虽然做事妥帖,可散朝后,宣政殿外难免人多嘴杂,今日不小心让陛下撞见了,怕是也有其他朝臣瞧见,到时难免引起议论,遂恭敬点头道:“是臣妾疏忽了。” “嗯,安阳侯府那两个丫头着实有趣,改日再召她们入宫。” 想不到那两个丫头竟然招了陛下喜欢,不知是福是祸了,杜芷书只得应道:“臣妾知道了,下回再召她们入宫时,必定给陛下传话。” 该说的说完后,便是一阵沉默,杜芷书懊恼,自己也不是不善言辞的人,可在重光帝面前却不敢挑起话头,胆怯得很。 重光帝看了眼窗前的弦琴,突然来了兴致,道:“皇后会弹琴?今日朕可有幸听皇后弹奏一曲?” “臣妾琴艺不精,既然陛下想听,只得献丑了。” 坐到琴前,双手平放后,正想着奏一曲《乌夜啼》,却听陛下突然说道:“来一曲《凤求凰》。” 《凤求凰》的曲调很是熟悉,杜芷书没有多想,只是轻轻拨弄琴弦,低沉的琴音行云流水般在指尖倾泻,琴曲渐渐悠扬,一曲很是娴熟地展现给了重光帝。 杜芷书的琴技在建安也算得上好的,一曲完毕,杜芷书抬头,却见重光帝双眼正盯着她,两人眼神平静交汇好一会后,重光帝却是面色平淡、兴致缺缺道:“皇后琴艺果真不精。” 杜芷书一愣,她从不是神童,小时候刺绣学不好,作画也不擅长,可若说琴艺,却屡屡受人夸赞,刚才她不过自谦,可如今被陛下这番一说,心中多少有些不服气,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只道:“臣妾日后会多加练习。” 重光帝起身,“好,希望日后能再听见皇后弹奏此曲。” - 重光帝离开后,杜芷书一直提不起精神,宫廷琴师的琴艺她也领教过,并不觉着自己差在哪里了!那耿耿于怀的模样,让橙香都觉着奇怪,小声对着紫瑶嘀咕:“娘娘是怎么了?” 紫瑶也是摇头:“自陛下走后就这样不得劲了。” 橙香起先还是担忧,而后突然勾起唇角,一脸笑意:“紫瑶姐姐可有发觉,最近娘娘对陛下的言行愈发在意了。” 紫瑶一愣,而后敲了橙香脑袋:“你这丫头,事情都忙完了?竟有空闲嚼主子的舌根!” 橙香吐了吐舌头,有恃无恐的模样让紫瑶哭笑不得,橙香与紫瑶都是淑妃在杜府时的贴身丫头,她相较橙香长了两岁,加上橙香的性子与自己的亲妹妹青儿有些相似,便多了几分照顾,尤其这几年在宫里,橙香都跟在紫瑶身边,两人感情极好。 几分犹豫后,紫瑶突然警示道:“以后,少和厨房的周嬷嬷来往。” 橙香瞬时惊住,脸颊发热、局促起来,双手不停地捏着裙摆,呐呐道:“奴...奴婢和她不熟悉。” “不熟悉就好。”紫瑶说完,才是出去继续张罗今日的晚宴。 - 晚宴时,只除了杜太后和心爱公主托病没有来,其他人都是到齐。 广庭中设香案酒果,张太后领着众女于庭中望月列拜,乞巧于织女、牛郎,之后占卜贞咎,饮宴尽欢。 席间李昭仪提议行酒令,酒过三巡,大家都是微醺,只杜芷书惧酒,一直喝的是水,所以没有半点反应,却也故装无力。 轮到元妃时,她站起身,脸颊微红,笑说着:“行酒令没有乐曲实在无趣。” 杜芷书赶紧让紫瑶去召琴师过来,元妃却盯着李昭仪不依不饶道:“听说李昭仪琴艺不错,何不为太后助兴一曲。” 因为周婕妤的事情,元妃与李昭仪起了隔阂,元妃认定那是李昭仪的陷害,虽没有证据,但平日处处刁难。 见李昭仪没有动作,元妃轻笑一声:“怎么,李昭仪看不上咱们,连一首曲子都吝啬啊。” “妾不敢,只是今日琴没有带在身边,去兰馨阁来回一趟也晚了。”李昭仪恭敬说着。 “呵呵,皇后娘娘偌大的宫殿里,岂会连一架琴都没有!” 看元妃一直不松口,知她今晚是铁了心要闹上一出,杜芷书只得紫瑶去把自己的琴取过来。 本来席间弹一曲倒没什么,当做姐妹间逗乐,然而李昭仪才坐到琴架前,元妃却又说道:“李昭仪最擅长的肯定是《十面埋伏》,就这一曲吧。” 李昭仪一愣:“这一曲并不熟悉,今日七夕,不如来一曲……” 还没说完,元妃使劲摇了摇头:“就《十面埋伏》!太后也喜欢听。” 把太后搬出来,大家都噤了声,张太后也不好再听之任之,看了眼此时有些执拗的元妃,道:“可是喝多了?春和,扶你家主子回去休息。” “姑母,今日气氛这么好,难得姐妹们一处,我怎么好先回去,呵,既然李昭仪不愿,不弹便罢,只是少了兴致。” 这么说了,李昭仪自然不敢再驳,杜芷书却突然出声说着:“元妃的话正和本宫心意,今日难得这般高兴,本宫倒有些技痒,便当仁不让了!七夕日,来一首《凤求凰》更贴合意境。” 选这首曲子,多少带有一丝赌气成分。杜芷书说完,便使了个眼色让李昭仪回了座位。 “甚好甚好!借着这个好日子,妾也舞一曲《凤求凰》。”宸妃亦帮忙缓和了气氛。 元妃抿了抿嘴,见皇后有意护着李昭仪,便不再说话。 一曲凤求凰,杜芷书的琴音绝妙,宸妃的舞姿绝伦,配合得倒是完美,倒真是饱了眼福,让张太后连连称赞:“好!好!皇后的琴艺竟是这般精妙!” 元妃也是愣住,扯了扯嘴角,刻薄看了眼李昭仪,道:“倒是比李昭仪更胜一筹。” “宸妃身姿妙曼,都说鲜卑人善舞,鲜卑临湳公主尤为出众,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啊。”张太后继续赞叹着,杜芷书也是朝宸妃展颜,刚刚那一支舞,却是胜过建安城所有姑娘。 武能骑马射箭,文能吟诗作赋,相貌明艳动人,舞姿妙曼婀娜!鲜卑将这一位有才情知进退的公主送入大梁宫,得帝王倾心实在太容易! 一番夸赞中,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都消散了,之后一片和乐,而从头至尾坐在一旁当看客的只尹贵嫔一人,席间看不见她与任何人亲近,这样性子的人在宫里三年,竟从没有的罪过炮仗似的的元妃么? - 戌时三刻宴席才散,闹了一场,杜芷书即便没有喝酒,也有些晕了,紫瑶扶着她回屋时,却见秋蝉惊慌跑出,差些撞了上来。 “怎么回事,冒冒失失的。”紫瑶责备道。 “娘娘,刚才李公公在后殿瞧见一个黑影,追出去不久后,却什么都没瞧见,奴婢怕屋里有东西丢了,便赶紧去查看了一番!” 秋蝉一句话让杜芷书精神了,黑影?良公公已经去了山西,锦荣殿怎么还会有黑影?心中奇怪,步伐匆匆地进屋,里头倒没有翻动过的痕迹。 “除了李公公,还有旁人瞧见过黑影么?”杜芷书问着。 秋蝉摇了摇头,“只李公公一人说看见了黑影。兴许真是李公公年纪大了,眼花,哪有人敢在后宫里放肆,殿外可是有百名侍卫巡逻守卫的,况且奴婢认真查探过各个房间,都没有少东西。” 没少东西便罢,杜芷书本不想追究,锦荣殿遭贼,说出去都是笑话。却听秋蝉犹豫了会儿,继续道:“不过,娘娘床尾的木柜子奴婢没敢碰。” 杜芷书一愣,几步上前,打开柜子后霎时变了脸,冷冷喝道:“吩咐下去,有人夜闯锦荣殿,查!给本宫查得明明白白!定要将这胆大妄为的人揪出来!”   ☆、第24章 锦荣殿失窃一事最后并没有张扬出去,尽管杜芷书滔天的怒意,却被紫瑶一句话压了下来,紫瑶当时只问了一句:“到时陛下问娘娘失窃何物,娘娘如何回答?” 若不如实回答,怕是难以找到窃贼,陛下那也不好糊弄,可如实回答,木柜里丢失的只一件嫁衣和一纸红豆挂坠的折扇。身为皇后,留有这两样东西本就让人浮想联翩了,何况皇后与元妃一直不太对付,元妃到时定然会揪着此事大做文章。 据李公公描述,当时太暗,他只看见一闪而过的黑影,便一刻不停追到了后院,却不知为何人影突然不见,若说是外贼,不可能凭空消失了!况且他要入得锦荣殿,不仅轻功了得,还得对殿外侍卫值班时刻和路线了若指掌才能侥幸避过,是以大家更倾向是内贼。 既有了猜测,皇后立刻下令搜殿,三更天,在大家还不明所以正熟睡时,紫瑶和秋蝉已经各自带人将东西二院宫人们的住所搜查了个底朝天。然而该寻的东西没有寻到,反是有了些意外的收获。 大殿上此时灯火通明,锦荣殿上下一百多号宫人战战兢兢围站一起,看着前头周嬷嬷匍匐跪在地上,身体抖如筛糠,她跟前两步远出却是散着一整包袱的金银玉器。而杜芷书手上正把玩着一只金玉镯,是紫瑶从地上那包袱里随意捡过的一件金器,成色极好、做工精致,绝不是一个宫婢该有的东西。 “周嬷嬷是不是该解释解释,你月钱不过五两银子,为何床底下却藏有这么多珍贵器物,本宫远远瞧着,包袱里那块玉佩晶莹剔透,实乃上品。” 周嬷嬷身子抖得更加厉害,手臂愈发没了力气,整个人倒趴在地上,没有支点。 “周嬷嬷入宫也有十三年了,在场许多宫婢都没有嬷嬷资历老,嬷嬷这样生钱有道,这么不教教这些后辈们?本宫也想听听嬷嬷的本事。” 周嬷嬷一咬牙,颤着音说着:“奴婢,奴婢一时贪心,看见好东西就起了贪念,这些,这些都是偷得曾经的主子的。奴婢该死,求娘娘饶命啊!” “啧啧啧,这些都是好东西,可不是一般主子能有的。”杜芷书挑眉,“嬷嬷进宫,先是在浣衣局做事,那里都是宫婢,肯定摸不着这样的好东西,之后调去了御膳房,山珍海味可能能偷一些,不过金银首饰,怕是难了!三年前淑妃娘娘瞧中你的煲汤的手艺,才恩典你留在了宁和宫。” 说完,杜芷书看了眼紫瑶,“你跟了淑妃许多年,可仔细瞧瞧,有没有淑妃娘娘生前遗失的物件?” 紫瑶上前蹲下身,在包袱里仔细查探过,而后笃定摇头:“这些都不是淑妃娘娘的物件儿。” “哦?那就奇怪了,一个厨房的管事嬷嬷,上哪偷得来这些稀奇玩意儿?” 杜芷书的声音愈发凌厉,周嬷嬷吓得一头冷汗,一声不敢再吭。 “不说话?也好,留着话给阎王爷那说说去!”杜芷书冷冷一声,而后望向低头站着的一众宫人,道:“周嬷嬷罪该万死,不过,你们竟一点不知情?平日与周嬷嬷亲近的所有宫人全部挨三十板子赶出宫去,永不再用!” 这可是一杆子顺带了许多人,三十板子可要了人半条命,被宫里赶出去,以后在外头也不好过活了啊! 众人都在心中计较与周嬷嬷平日有过哪些交集时,人群里突然传来怯怯的一声:“娘娘,奴才有话要禀。” 杜芷书看过去,跪在地上的是姚公公,平日里与周嬷嬷算很是要好了,如今怕株连,自然希望将功折“罪”。 “说。” “奴才和周嬷嬷平日来往较多,周嬷嬷大概是两年前突然频繁的托人往宫外送东西回老家,奴才起初没太在意,可有一回轮到奴才出宫办差,周嬷嬷给了奴才一荷包东西帮忙带出宫去,出宫后,奴才一时好奇拆开看了看,却是吓着了,全是...全是些细碎银子,奴才们就是干上几年也领不到这么多钱的啊。” “两年前?可还记得周嬷嬷要你将荷包送去了哪里?” 皇后问话,姚公公赶紧点头:“奴才记得,是周嬷嬷的大哥大嫂家里,不过听说三月前一场大火,一家人全都烧死了,包括一个四岁的孩子。周嬷嬷没了亲人,便再没有给宫外送过东西。” 难怪赃物销不出去,才被逮了个正着。“姚公公免罚有赏,赏银百两。” 有姚公公起了头,那些个平日和周嬷嬷亲近的宫人各个绞尽脑汁,就为寻出些周嬷嬷的错来,很快厨房的荷香也跪地禀道:“奴婢曾见到过周嬷嬷和周婕妤身旁的林公公鬼鬼祟祟的,当时...当时奴婢以为他们是做龌蹉事情,便没敢多看。” 许多嬷嬷在宫里一待便是十来年,太过寂寞便常与太监们厮混一处,虽不能有实质的举动,却也稍有安慰,这在宫里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却不合规矩。 之后陆陆续续有人跪地禀报,一桩桩一件件,把周嬷嬷平日点点滴滴的违规小事全揭露了出来,跪在地上的周嬷嬷已是脸色铁青,心知今日是死定了,最后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一咬舌,当场倒地。 没有传太医,杜芷书只让下人将周嬷嬷抬了出去,也不管有没有咽气,便当做死尸去处理。折腾了一夜,紫瑶扶着杜芷书回屋休息,丢失的东西虽没有寻到,可里里外外都搜了干净,此时也只能作罢了。 然而没有人知道,今夜的这一番搜查本就是皇后早已预谋好的,冲的便是周嬷嬷。 - 屋里,只剩紫瑶一个人服侍着杜芷书休息时,紫瑶才是说着:“刚刚娘娘拿着的那只金镯子是周婕妤的物件,奴婢曾亲眼见周婕妤戴过。” 紫瑶心思细腻,对一些东西有过不不忘的本事。杜芷书问道:“除了周嬷嬷,当真没有再查到其他可疑的人?二姐的死只一个周嬷嬷,不太可能。” “周嬷嬷八面玲珑,许多公公、宫婢与她都熟络,一时半会全部理清楚有些困难。淑妃娘娘以前每日都要喝周嬷嬷煲的汤,周嬷嬷要动手脚倒是不难。” 杜芷书叹息一声,事情总是一件一件来清算,她的日子还长,慢慢来! “不过你这丫头也忒胆大,本宫只让你安排人随便挑拣几样贵重物品拿,你却敢叫人翻后床的柜子,若嫁衣与折扇有半点毁坏,你仔细自己的脑袋!” 紫瑶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赶紧跪地,惊愕道:“不是娘娘另外派人做的?” 杜芷书已有不好的预感,缓缓问道:“你什么意思……” “奴婢安排小凌子到屋里来随便偷捡几样贵重物件,还刻意调开了值夜的宫婢,可却很不巧被李公公发现,李公公一路追着小凌子到后院,还好小凌子身手好,好不容易才躲过。奴婢以为没有成事,却见真有屋里东西不见,只以为是娘娘为以防万一,又吩咐了其他人做事。” 此时二人已是明白,她们是精心准备了一场戏请君入瓮,可偏巧,锦荣殿却真遭了贼! 杜芷书滕地起身,抿着唇双手握拳,那是她最在意的两件物品,一件嫁衣是母亲临终前费心亲手织绣,还一件是赵九禾送她的定情之物,扇坠是细心编连成串的红豆,扇面还有赵九禾亲笔所画的一株红豆:匀圆万颗争相似,暗数千回不厌痴。留取他年银烛下,拈来细与话相思。 “娘娘稍安勿躁,这两件东西确实不适合大张旗鼓的搜寻,奴婢吩咐人暗中查探。”见杜芷书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紫瑶赶忙提醒着。 杜芷书却是冷冷一笑,心里清明的很,“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屋里那么多贵重的东西小贼不偷,偏偏挑拣这两样,这大梁宫里,这么了解本宫的,除了杜太后,本宫却想不出第二个人!” “许是娘娘多心了,杜太后一直是护着娘娘的。” 杜芷书摇摇头:“姑母护的是杜家,若哪日我帮不了杜家了,姑母岂会继续护我?若她真心相护,二姐便不是这般下场了。放心,我心中有数,不会乱来,姑母如今最听得进大姐的话,明儿你让人去安阳侯府传话,就说本宫想静儿和蓉儿了,让大姐带着入宫一趟。” - 杜芷琴肚子越来越显,转眼已近六个月的身孕了,再过阵子还真不方便入宫。 一进锦荣殿,杜芷书便让身边宫婢赶紧上前去扶,两个小丫头见着杜芷书很是亲昵跑了过来。杜芷书一左一右揽在怀里,在每人脸颊上亲了一口。 “想小姨了没有。” “想。”两个丫头异口同声说着,静丫头更是掏出一个香囊递给杜芷书,“这是送给小姨的。” 杜芷书低头看着精致的小香囊,高兴笑着,接过香囊,淡淡的紫薇花香飘来。 “里头的花瓣都是我亲手装进去的。”静丫头继续说着:“等我长大了,学会刺绣了,还要亲手做一个香囊给小姨。” “这两丫头真是看见皇后比看见我这个做娘的还开心。”杜芷琴在一旁也是笑说着。 杜芷书摇摇头:“亲娘总是与旁人不一样的。” 说完,杜芷书让紫瑶带着两个丫头先出去玩耍,起先两个丫头不肯,非拉着杜芷书,好说歹说,保证很快过去陪她们,才哄走了两个丫头。 杜芷书挥退了宫人,只留两姐妹说些体己话。 “大姐多疼惜些静丫头,这丫头很是乖巧,也孝顺得很。” “不过四岁多的丫头,哪看得出孝顺。”杜芷琴顺口接了句话,静雅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本该万千宠爱,可惜当时全家都盼着是个男孩,突然生下女儿,多少有些落差的,加上自古父母便偏爱小的,蓉丫头出世后,对静雅的关切更是少了,反而愈发的严厉。 “母亲常说人是三岁看大,可惜母亲走得太早,有时常会想,若母亲还在世,咱们三姐妹如今会如何?” “母亲一直最疼你。”杜芷琴抚着肚子,缓缓坐下。 “三个姐妹,母亲哪个不疼爱?即便病重,都不忘为我们缝制嫁衣,可惜,我们姐妹仨却没有一人穿了母亲的嫁衣出嫁。” 说到这里,杜芷琴也有了歉疚,身为大姐,她首先没有完成母亲的心愿,“母亲希望的是我们过得好,并不会太计较这些外在东西。” “可我计较,母亲只留了那么一件嫁衣给我,嫁衣上有母亲的血泪,我如何舍得!可惜,那样珍视的东西,最终却留不住。”杜芷书说完,刻意看着杜芷琴。 “皇后不是一直收着那件嫁衣么,宝贝的很!我记得皇后入宫时还带着了。”杜芷琴也是诧异。 看杜芷琴的表情不想做假,想来她也不知情,遂继续道:“或许,大姐可以帮本宫去问问太后,宫里若遭了贼该怎么办?本宫实在没有处理的经验,本宫也知道有些东西不该留,可那是本宫全部的念想,若连东西都没有了,念想断了本宫便也心冷了。一家人,何须把本宫推得越来越远。” 杜芷琴此时才有些听懂,今日皇后召她来是有意图的,正想回话,却见橙香匆匆跑了进来,差些跌倒,更是一脸惊吓说着:“静小姐落水了!”   ☆、第25章 听闻静丫头落水的消息,杜芷书匆匆往荷花池赶去,才出锦荣殿宫门不久,便见一身湿漉的紫瑶怀中抱着昏迷不醒的静丫头,正疾步而来。 看着这情景,杜芷书心跳好似漏了一拍,赶紧跑上前,对着身后跟着的宫婢吼道:“愣着做什么,传太医!” “已经去传了,纪太医应该很快就来。”察觉了主子的怒意,紫瑶身侧的宫婢小心翼翼回答着。 杜芷琴因为身怀六甲,动作比杜芷书缓慢一些,远远瞧见女儿紧闭的双眼,和额头红肿的一大块,心疼地哭喊着:“宝贝儿,快睁开眼看看娘亲啊,娘亲在这儿啊!” 因杜芷琴拽着静丫头的手,紫瑶不得不停了步子,不敢太快而撞了有孕的侯夫人。 “大姐,先回屋再说吧!”杜芷书抱住有些站立不住的杜芷琴,劝说着。 回到屋里,杜芷书不顾静丫头一身湿哒哒的,直接让紫瑶将静儿小心放置在了自己的床榻上,正巧纪太医这时赶了来。 不待说明情况,纪存智首先上前就是按压静雅的肚子,杜芷琴刚要出声,却被杜芷书拦了下来,她相信纪太医。 几下后,慢慢有池水从静雅唇角溢出,而后才是诊脉。杜芷书坐在床头替静雅擦拭着湿漉的脸颊唇角及额发,下边紫瑶闷不吭声跪地,她身后之前陪着两位小小姐玩耍的宫人也是跟着跪了一地,一时屋子里很是安静,只有蓉儿时不时传来的抽泣声。 不过两岁半的孩子,显然是吓坏了,杜芷书吩咐吴嬷嬷将蓉儿抱去隔壁房间后,才是焦急地询问着纪太医,“静儿可还好?” 纪太医却是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不太好。静小姐如今昏迷,臣却诊不出是因为溺水还是额头的碰撞。” “怎么会!你再仔细把把脉,不过溺水而已,紫瑶很快就下水救人了啊!不应该有事的!”此时杜芷琴已是脸色惨白,不肯相信女儿昏睡不醒的事实,拽着纪太医不停催促着。 “大姐别动气!小心肚里的孩子。”杜芷书让宫婢安抚着杜芷琴的情绪,而后很认真地看着纪存智,“如今该如何,宫里什么药都有,只要太医开方子!” “静小姐不醒的话,什么药都灌不进去的,只能等着看今夜静小姐能不能苏醒过来,皇后此时能做的只是替静小姐换一身干净衣裳,让她平躺着舒服些。” “没别的法子了?” “没别的法子。” 一旁的杜芷琴听完,双腿一软,直接倒了下去,嘴里不停地重复嘀咕着:“怎么会这样?” 好在杜芷琴身后有婢女护着,不至于摔倒。杜芷书只缓缓扶着静雅的脸颊,轻吻了静雅的额间,轻轻说着:“静丫头乖,一定要醒过来,醒来小姨给静丫头做芙蓉糕,买冰糖葫芦,带静丫头去草地上放风筝......” 杜芷琴反应过来后,上前紧紧握了静雅的手,低着头,看着很是哀伤。杜芷书将位置让给杜芷琴后,才是缓缓起身,亦有些站立不稳,眼神却凌厉扫过跪地的一众宫婢,最后视线落到紫瑶身上:“你素来有分寸,怎么敢带静小姐去荷塘边玩耍!” “奴婢该死,请娘娘责罚!”紫瑶只低着头,说着。 杜芷书冷哼一声,“责罚?静丫头若真有事,岂是责罚可以的!” “不赖紫瑶姐姐,都是奴婢的错。”橙香猛地磕着头,声音砰砰地传来,嘴里亦说着:“两位小姐闹着要去百花苑,本来奴婢们都紧紧跟着,不敢大意,之后蓉小姐哭闹不休,紫瑶姐姐忙着安抚蓉小姐,是奴婢带着静小姐玩耍的,静小姐突然想玩捉迷藏,不肯要奴婢们跟着,奴婢以为在花园里不碍事,便蒙着眼数数,却不知静小姐为何就从后门出去,到了转角处的荷花池。” “呵!错了就是错了,还敢辩解!全部下去领五十板子,都好好祈祷静小姐今儿夜里能醒了,否则你们一个个别想好!” 皇后难得这么大脾气,大伙儿也知皇后疼惜静小姐,橙香通红着额头,几番犹豫着,终还是鼓足勇气道:“静小姐落水时……” 话还没说完,却被突然走进的重光帝打断,见了跟在重光帝身后的尹贵嫔,橙香适时地噤声。 重光帝扫了眼跪了一地的宫婢,而后走上前,对上双眼通红的杜芷书,问着:“怎么回事?” “静丫头落水,纪太医刚才来看过了,说…情况不太好,若今夜还不能醒,怕是,有危险。”杜芷书如实回复着,一边说着,眼眶泪水让她硬生生给憋住了。 重光帝皱眉,走到床前,免了杜芷琴的行礼,只静静看了眼静雅,前些日子还是个活蹦乱跳的丫头,转眼就了无生气地躺在床榻之上,莫说是看着她从小长大的母亲和小姨,便是重光帝见了她这模样也有些心疼。 “多传些太医来,总有法子的。”重光帝身后的尹贵嫔突然出声,让杜芷书也是惊讶,尹贵嫔素来和人不亲近,莫说是她病了尹贵嫔都不见得会来看望,何况一个小小丫头。 “朕听见安阳侯府的大小姐落水,正行至锦荣殿外遇着言素,便一道进来了。” 重光帝说完,杜芷书有些微呆愣,重光帝对各宫嫔妃态度都冷淡,从不曾听他叫过谁的闺名,尹贵嫔却是第一个,难怪都说重光帝对尹贵嫔与旁人不同。 杜芷书朝尹贵嫔点了点头,算是感谢她对外甥女的看望,而后想起刚刚橙香说了一半的话,转头问着:“你刚刚要说什么?” 橙香抿着唇,犹豫地看了眼尹贵嫔,不知该如何自处时,正巧紫瑶扯了扯她的衣袖,制止了她想出口的话,只道:“没什么,奴婢甘愿领罚。” 紫瑶的小动作众人都看在眼里,杜芷书拧眉,却没有再训斥,自己宫里的下人,没必要当着外人的面教训。不过刚刚橙香看尹贵嫔的几眼,倒是让杜芷书有些好奇,忍不住也看向了尹贵嫔。 “她怕是想说,静小姐落水时,我正在荷花池旁。” 橙香把话咽了下去,尹贵嫔却是帮着说出口了,大家都是一愣,重光帝也不由得看向了尹贵嫔:“当时到底如何?” 尹贵嫔却是轻轻摇头,有些无奈,道:“若妾若说当时并没看见事情经过,皇后可会相信?” 尹贵嫔并不是急着对陛下澄清,反是认真看着皇后说着。 “你当时在场,怎会没看见?”杜芷书顺势接了一句话问着。 “妾素来喜欢荷花,常去圣曲河边赏花,今日荷塘景致尤为醉人,荷叶田田,荷花千姿,妾闻着花香,已是入神,之后只听见后边扑通一声,再回头,没瞧见任何人影,起初没在意,直到锦荣殿的宫人跑来,才发现有人落水。对于妾当时的粗心不察,十分抱歉。” 这话怎么听着怎么假,杜芷琴素来谨慎守礼,今儿却是第一个站出来质疑:“贵嫔娘娘这话好笑得很,当时荷塘边只娘娘您和您的贴身宫婢,那么大个孩子落水竟然察觉不到?如今没人亲眼瞧见,娘娘倒是可以撇的干净!” “侯夫人这话什么意思!是怀疑贵嫔娘娘了?娘娘好端端的,怎么会和一个小丫头置气!” 尹贵嫔身旁的贴身侍婢忍不住顶嘴,却被尹贵嫔拦下,“当时荷叶太密,确是没注意到。” “静丫头最怕水,这事整个安阳侯府的人都晓得,她又岂会无缘无故会往荷塘边走!至于贵嫔为何要和我家丫头过不去,便得问贵嫔自己了,静丫头一直是皇后娘娘的心头肉。” 杜芷琴说得有些急了,脾气也冲了些,杜芷书只得安抚并阻止着大姐,歉疚道:“陛下,大姐太过担心女儿,失礼冒犯了。” 重光帝缓了一会儿,才是摇头:“无碍,侯夫人爱女心切,可以体谅,不过,朕相信尹贵嫔。” 圣上一句话,屋里立刻宁静下来,谁都不曾想到圣上对于尹贵嫔是如此的爱护,可以不问缘由的信任、保护,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护短…… “既然陛下这般说,臣妾也信尹贵嫔,家姐今日情绪不太稳定,还望尹贵嫔不计较,这儿如今乱糟糟的,陛下和尹贵嫔还是先回去吧。” 尹贵嫔看了眼床上的小丫头,得了陛下恩准,便现行回去。杜芷书也让紫瑶将杜芷琴带下去休息,一个孕妇,连哭了好几场,身体肯定吃不消,起初杜芷琴不肯,定要在床边陪着女儿,杜芷书好说歹说,保证自己会看护好静儿,让大姐休息一觉,等会好来替换她,这才劝动了杜芷琴。 本以为屋里只剩她一个人了,一霎的回头,却发觉陛下迟迟未走。 “陛下国事繁忙,臣妾不敢耽搁了陛下。” 重光帝无奈叹息一声:“皇后生气了。” 杜芷书惊诧,连忙摇头:“陛下多虑了,臣妾只是担心静丫头,语气可是不太好?望陛下恕罪。” “朕只是了解贵嫔为人,并不是故意偏帮。” 重光帝算是做了个解释,杜芷书却只是浅浅笑着:“陛下真是多心了,臣妾也是相信尹贵嫔为人的,静丫头不过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孩儿,哪有人会上心,这回定是自个儿失足落水的,也怪臣妾宫里养了这么许多没用的宫婢,竟照顾不好一个小主子。” 不仅在生气,显然气性还不小,重光帝无奈走上前,亦在杜芷书身旁坐下,道:“谁说没人会上心这丫头?皇后心疼,朕也心疼,朕陪你一起守着她。” 杜芷书仍是嘴厉说着:“陛下无需这般,臣妾一个人可以照顾好的,等会紫瑶会过来陪着臣妾。” “都下去领板子了,等会怕是连路都走不好,怎么过来?没人陪着,皇后一个人愈看愈心疼,肯定会窝在被子里哭鼻子。” 杜芷书抽了抽鼻子,其实现在她的鼻头已经很酸了,只是一直强忍着,眼眶的泪水打转了好几圈,眼看要忍不住了,只得低下头,不想让人瞧见,而后硕大的泪珠立刻掉落在被褥上,她却抿着唇不吭声。 粗糙的指腹轻柔地拂过她的眼睛,替她擦拭着泪水,眼泪却越擦越多,怎么也止不住,而后杜芷书恼怒,索性窝在重光帝的胸前,闷闷的呜咽声断断续续的传来,胸口顿觉一片凉意,重光帝伸着手在空中,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几番犹豫后,才是缓缓搂住杜芷书,轻轻安抚着。 此时若杜芷书抬头,便能瞧见一个慌乱得如同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嘴角正微微翘起,露出傻气的微笑。   ☆、第26章 天边日头从正空斜落,夕阳的余晖将整个锦荣殿笼罩,如一层淡黄色薄纱覆盖。 寝殿内气氛凝重,静雅一直昏睡,而杜芷书守在床前已有近三个时辰,不肯移动一步,陪在杜芷书身旁的,是守诺也待了三个时辰的重光帝。 除了帝后二人,屋子里再没有其他人守着静雅,宫婢们都被重光帝挥退,连一直跟在重光帝身边的何公公也只能待在外屋候着。 中途杜芷琴转醒后,听闻陛下还在,心中虽担心着女儿,却也不敢前去打搅。 原本静谧的寝殿再次传来脚步声,重光帝回头,正巧看见弓着身走进的何公,他双手捧着一封奏折与额头齐高,走到屋子正中央时,才是禀道:“陛下,山西快马送来江大人的折子,刚送进宫。” 杜芷书听见声音,回头才发觉重光帝不曾离开。山西来的折子,想必是大事情,连何公公这样伺候了陛下三年,很是懂分寸的人,都未经通禀便将折子先带了进来,显然是笃定陛下会当即翻阅,这宫里若说最懂陛下的,应属何公公了。 重光帝却只是瞥了眼折子,道:“先退下,朕明日再看。” 这个回答让何公公心里也是诧异,前些日子陛下为了山西剿匪的事情焦头烂额、殚精竭虑,今日难得收到山西快马加鞭送进宫来的奏折,却这般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打发了? 意外的还有杜芷书,可以想象折子里定有重要军情上奏,这样的处理方式实在不像勤恳为政的重光帝的作为。看着何公公渐渐退出门外,杜芷书才反应过来,呐呐道:“陛下,国事要紧,臣妾不敢再耽搁陛下。” “朕说过要陪着皇后等静雅醒来。”重光帝理所当然说着,也不挪动身形。 “许是军机要事,陛下还是……” 话还没说完,重光帝却是转回身,对着杜芷书很是认真说着:“静雅的病情也是大事。” 杜芷书一愣,想起之前重光帝说喜欢这两个丫头,当时只当是客气的玩笑,如今看来,还真是在意。自己的外甥女被陛下这般看重,心中自然有欣慰和感激,她却不知重光帝还有一句未说出的话:若静雅今夜不能醒来,对于皇后便是天塌下来的大事情。 - 戌时已过,平日这个时候正是困顿之际,今夜杜芷书却不敢闭眼,一直握着静雅的手,守在床前诉说着静雅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如母亲一般。 静雅是杜芷书看着长大的,真要说起那些事情,半个时辰都不见停。正絮絮叨叨,突地,感觉手心里包裹着的小手有些微动弹,杜芷书一惊,很快反应过来,凑上前喊着:“静儿?!静儿!” 重光帝见她突然的惊喜,一直紧绷的神情才有了松懈,两人一起凑上前,并着脑袋一起看着静雅从睫毛耸动到微微睁眼。 喜不自禁下,杜芷书紧紧拽住重光帝的手,却朝着静雅额头轻吻,说着:“谢天谢地,可有哪儿不舒服。” 刚刚清醒的静雅显然还不太适应,眨眼呆愣了好一会,才是轻轻喊出:“小姨。” 杜芷书笑开,连连点头:“是小姨在,不怕,小姨一直陪着静丫头。” 杜芷书忙着安抚静雅,重光帝则吩咐了外头去传太医,宫里一直温煮着纪太医开方子配置的汤药,此时正好可以端来。 听见里头动响,一直在外屋等着的杜芷琴赶紧进来,见女儿清醒过来,一时太过激动,也顾不得圣上在场,冲到床前紧紧抱住女儿,带着哭腔道:“我可怜的孩子,终于醒来了,你吓死娘亲!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娘亲可这么活啊。” “别搂太紧,静雅身子弱,受不住。”杜芷书提醒后,便站起身退开一旁,给大姐让了位,平日大姐对待静雅态度冷淡,经过这样一件事情,总算看见大姐对女儿的疼惜,若日后大姐真能有所改变,多关爱些静丫头,也算是件好事。 看着大姐亲手将熬好的汤药喂入静雅嘴里,杜芷书心中大石终于落地,这时才发觉自己竟一直紧握着陛下的右手,有些尴尬地松开,却被重光帝反握住。 杜芷书一愣,不敢挣脱,这才想起陛下今日竟陪了她这么许久,定是将刚刚她那些失态的模样都看进眼里了,遂尴尬地低着头,不再作声。 “你知朕刚才在想什么?”重光帝凑到杜芷书耳边,用只有两人听见的音量说着。 距离太近,耳畔都能感知陛下嘴里呵出的气息,湿漉的触感让耳郭霎时通红,杜芷书蠕动额唇瓣,轻声道:“臣妾不知。” 重光帝抬眼看着床榻前相拥的母女,意味深长说着:“朕想,皇后若做了母亲,定会是全天下最好的母亲。” “陛下……”杜芷书抬眼,总觉着今日的重光帝有些不太一样。 两人视线交汇,重光帝定睛看着杜芷书,深邃的眼眸望不见底,杜芷书却觉着有些窒息,那眼神,似要将她完全吞噬。 好一会儿,重光帝张嘴,一字一顿认真说着:“朕一直想有个孩子,一个被父母亲捧在手心里的嫡子。” 杜芷书心底咯噔一下,重光帝登基三年有余,膝下却无一儿半女,她也曾有多方揣测,或是龙阳之癖,或是身有隐疾,而如今他那样认真地对她说着这话,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脑海中不断回想着:他想要一个孩子,还是一个和她的孩子…… 看杜芷书呆呆的模样,重光帝笑了笑,“今日皇后也累了,朕不打搅皇后休息,明晚,朕再过来看皇后。” 不知道重光帝何时离去的,杜芷书只一个人站在原地,双眼没有了焦距地看着门口出神,呆愣了足足半盏茶时间。 “娘娘,娘娘!”紫瑶出声喊了两句,见自家主子还是没有反应,便觉不对。小心地走到杜芷书面前,再次唤道:“静小姐再喊娘娘。” 杜芷书这才回神,却又似并没有回神,只是低下了头,而后继续六神无主地思索着,并没有听清紫瑶的话。 她咬着下唇手足无措的模样,让宫婢们都摸不着头脑,只有杜芷书心里明白的很,刚刚皇上那句话,是要她明日侍寝!进宫时,她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想着心一横眼一闭便过去了,可新婚之夜陛下没有碰她,之后一个多月,陛下仍旧没有碰她,让她渐渐生了侥幸心理,如今正暗自庆幸之际,陛下却突然心血来潮,让她一时间如何面对! “娘娘,静雅的事情,您得为我们母女做主啊!” 杜芷书复杂的情绪还没有理清楚,突然看见大姐就这么顶着肚子跪在自己面前,一时有些懵了,赶紧扶起大姐,道:“静雅已经醒来了,是件好事情,大姐这又是为何?” “静雅,你和皇后说说,为何落水的!” 杜芷琴转而对着床上的静雅问着,杜芷书也是疑虑地转过头去,本就面色苍白的静雅面对母亲和小姨的两道视线,已是瑟缩,颤动着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 杜芷琴走上前,搂着静雅安抚着:“娘亲知道你害怕,没事,有小姨给你做主的,你只管说清楚。” 静雅身子在杜芷琴怀中抖动得愈发厉害,而后缓缓低下了头,似蚊子般的细声道:“是尹贵嫔。” 听罢,杜芷书睁大了双眼,有些难以置信。之前橙香怀疑尹贵嫔时,并不仅仅是因为陛下帮腔她才作罢,连她也不太相信尹贵嫔会有此动作,如此清高孤冷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这样不齿的事情!可她却忘了,她们身处后宫,这个女人们赌上一切、博弈的可怕地方,可以改变任何人,也可以发生任何事! 见杜芷书没有反应,杜芷琴软下声音,道:“小词,算是大姐求你,这件事情如何都不该忍气吞声。静儿受了这么大委屈,不仅我这个为娘的心疼,你就不心疼了么?静儿可是你看着长大的,你最疼她。” 杜芷书看了眼缩在杜芷琴怀里的静丫头,原本与她那样亲近的孩子,如今都不肯抬头看她一眼,是她将静雅召进宫,却没能保护好!她冷笑,原以为这个后宫至少有两个人不该是敌人,一个李昭仪,一个尹贵嫔,如今…… “今晚大姐陪着静雅睡吧,受了惊吓,她如今肯定不敢一个人待着。” 杜芷书并没有明确表态,只是将自己的寝殿让出后,转身往外头走去。但多年的姐妹,杜芷琴心里清楚得很,这样沉默的杜芷书已是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了,当初赵九禾出事,芷棋过世,她也都是这个模样!   ☆、第27章 盛夏,天本该暗得晚,今日不过酉时,墨色的浓云却掩盖住了夕阳余晖,抬眼,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天边滚滚乌云愈压愈低,预示着一场大雨的降临。 凉风渐起,吹得窗户吱呀作响,这样的天气,却还有人迎着风而来,杜芷书早已泡好热茶,等待客人临近。 “白日还是晴空万里,转眼乌云密布,果真肉眼看到的事物最易变。”杜芷书斟好一杯热茶递给进屋的尹贵嫔,继续道:“这样的天气里,最适宜来上一杯烫口的雨前龙井。” 尹贵嫔从容入座,额间碎发有些被风吹乱,整理过后,客气道:“娘娘今日特地唤妾前来,妾不甚惶恐。” “不过请贵嫔喝杯茶水聊聊天罢了,贵嫔不必拘谨。自然,也为昨日之事道歉,锦荣殿的宫婢没有规矩,冒犯了贵嫔……”正说着,转而训斥一旁跪地的橙香:“这杯茶,该你这个不懂规矩的奴婢奉上,贵嫔若心善原谅了你便罢,否则,本宫这殿里也容不得你这样胆大犯上的丫头。” 橙香挪动着膝头,缓缓前移,而后低头恭敬地奉茶,等待贵嫔娘娘发落。 接过茶盏,尹贵嫔只是淡淡摇头:“橙香不过陈述事实,何罪之有,轮不到妾来原谅。昨日事情,妾只怕娘娘心中芥蒂,妾并无为难加害一个四岁的孩子之心。听说静雅小姐昨夜清醒过来了,不知现下身体如何?” 杜芷书也是笑笑,“天可见怜,静雅这丫头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贵嫔无需挂心。之前见贵嫔对心爱公主的紧张,便知贵嫔是个重情之人,本宫自然相信贵嫔娘娘。” 听闻静雅无事,尹贵嫔也是放宽心,这才低头从容地饮了茶水,甚至得了闲心品评:“果真是好茶,娘娘泡茶技艺更是高明。” 这句话倒是真心之言,杜芷书的泡茶技艺得了杜将军真传,杜将军爱茶,但忙于军务无暇泡茶时,总是杜芷书代劳。 之后两人渐渐聊了起来,尹贵嫔虽是普通官吏家的庶女,却被教养得极好,对书画颇为了解,最后谈论到棋艺,杜芷书一时兴起,便与尹贵嫔口头交流着棋艺,总觉不够尽兴,最终命橙香摆了棋局,二人开始执子对弈。 可惜一局还未结束,却被重光帝的到来打断,在这里看见尹贵嫔,重光帝也是惊讶。 杜芷书眼尖,在重光帝一进来时便瞧见了,赶紧求助道:“陛下来得正巧,臣妾棋艺不佳,就快被贵嫔逼得弃械投降了,陛下可得帮臣妾力挽狂澜。” 虽对于眼前的情形并不太满意,但难得杜芷书软言软语的撒娇,重光帝很是受用,站到杜芷书身后看了眼棋局,这三年他与尹贵嫔对弈数十局,对尹贵嫔的棋路很是了解,如今棋盘上杜芷书的白子还未穷途末路,该是尹贵嫔在故意放水了。 重光帝毫不犹豫的几番落子,杀得干净利落,杜芷书看得出神,惊叹原来还可以这样落子,置之死地而后生,反而很快将棋盘局势逆转! 一旁的尹贵嫔不得不服输道:“妾的棋艺本就不如陛下,没有再继续的必要了。” “是贵嫔起手时留情了,才导致自己的棋子布局不严密,否则朕也难以轻易扭转局势。”重光帝说完,却是冲杜芷书温和笑了笑,“咱们赢了。” “是陛下赢了,臣妾找了帮手,胜之不武,今日其实是败了。” 杜芷书正说着话,却见屋外头紫瑶牵着静丫头前来,杜芷书赶忙招手,“你这丫头时间掐的真准,陛下才刚到,你就过来了,让小姨吃醋得很。” 本想将静雅抱入怀里,却不知为何那丫头走到尹贵嫔跟前时,却突然怯怯地躲到了紫瑶身后,借由紫瑶的衣袖将自己完全遮挡。 “怎么了?静雅?”杜芷书试探问了句,走上前想将静雅牵出来,不料静雅死活不出,低着头,不敢看一眼尹贵嫔。 终于察觉不对劲,杜芷书蹲下身子,小声询问着:“今儿上午不还好好的么,和李昭仪都有说有笑,逗得李昭仪乐呵呵的,现在怎么就怕生了?尹贵嫔脾性极好,不用怕的。” “娘娘,静小姐身子在抖。”见静雅迟迟不敢走出来,紫瑶亦发觉了身后小姐的不对劲,继而将静雅小姐抱起,道:“不怕了,这儿没有水池,不会再被推入水里的。” 紫瑶这句话颇为考究,既然认定静雅是被人推下水的,不正是矛头直指当时唯一在场的尹贵嫔么! 这句话从一个宫婢口中说出,算是逾矩了,然而杜芷书却不斥责,只是歉意地说着:“本想在和贵嫔说些体己话,如今怕是…不方便了。也真是奇怪,静丫头不怕本宫和陛下,不怕李昭仪和这锦荣殿里所有的人,却单单惧怕尹贵嫔。” 这么明显的用意,尹贵嫔又岂会看不明白,却没有生气,只是淡淡说着:“许是面相不和。今日陛下特地来陪娘娘,妾本就不应打扰,便先行告退。” 尹贵嫔走后,重光帝拧着眉头,却一句话没说,只是看着杜芷书。杜芷书则吩咐紫瑶将受惊的静雅抱回屋子里,才是和重光帝面对面,互看着。 “孩子最是敏感,待静雅身子再养好些,臣妾会立刻送她回侯府。陛下不愿臣妾追究的,臣妾不敢逾矩。” “皇后这话是说朕有意包庇尹贵嫔?”重光帝挑眉。 “人总会有私心,譬如臣妾心疼静雅,陛下偏帮贵嫔,皆是情理之中。” 看着眼前低眉顺目的杜芷书,重光帝却知道她心底的执拗,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这么些年,她的性子一点没变。 两人僵持着,静默。一道亮光突地划破天际,接着轰隆隆的雷鸣声传来,让屋里人措手不及,杜芷书怕雷,那一瞬她有短暂窒息,却强忍着不肯示弱。 天空很快下起了磅礴大雨,雨声很大,盖过屋外的所有嘈杂。重光帝叹息一声,放软了音量,柔声劝说着:“今夜,咱们不谈旁的事情,可好?” 如此温和语气的重光帝也是杜芷书平日里少见的,杜芷书顿了一小会,几番挣扎,而后缓步上前,替重光帝宽衣解带。 夏日衣衫单薄,褪去外罩,便只是一件单薄的里衣,杜芷书低下头不敢与重光帝对视,双唇紧抿着,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动作。 突地被打横抱起,失了平衡,杜芷书下意识地搂着重光帝的脖子,在她的惊诧中,重光帝抱着她走向床榻,并将她平放至床榻之上。 重光帝倾身,将杜芷书压在身下,面对着面,两人身体间只有细微的距离,重光帝却突然开口说着:“朕确有偏私,却不是对尹贵嫔。” 一句话才说完,杜芷书还没来得及思量话中含义,却已明显感觉到腰上系带被解开,顿时慌了手脚。 今日白天尤为闷热,她穿得也不多,轻纱薄衫自肩上褪开,在这盛夏之际,不知是不是因为屋外突来的狂风暴雨,让她莫名的感觉一丝凉意。 下意识地,杜芷书的身体微微发抖,她闭上眼,只听重光帝在她耳畔轻轻说着:“别怕。” 冰凉的唇贴上她的额头,宽大的手掌覆上她的腰际,霎时,一股莫名的、熟悉的恐惧感席卷而来,似要将她吞噬在黑暗之中,她双手握拳,死死捏住身下的被褥,上齿猛力撕咬着下唇,脑袋亦忍不住摇晃,想将脑海里的可怕记忆晃走。 “怎么了?”察觉身下人儿的不对劲,重光帝撑起身子,这才发觉她的瑟瑟发抖不是紧张,那渗血的下唇,紧掐的双拳,皱成团的小脸……处处都在述说着恐惧。 身上的压迫感霎时减轻,杜芷书紧绷的神经渐渐舒缓,她强迫自己深吸了口气,半晌,缓缓睁眼,对上重光帝的视线,见他双眼已有些迷离,她松开咬得滴血的下唇,缓缓道:“陛下既不对尹贵嫔偏私,可否偏私臣妾?昨日陛下也见到静雅的状况,差一些,只差一些就醒不过来了……陛下可肯给静雅一个公道!” 一句话,重光帝眼中的浓郁之色褪去,渐渐清明,而后是冷冽,他直起身,竟笑出声,却让人听得心惊胆战,“皇后明明怕得很,那样不愿,却还强忍着,最终只为了这个目的?皇后这是想拿身体和朕交易?” 双眼将杜芷书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轻启薄唇,冷淡道:“可惜,朕看不上!” 从床榻旁的屏风上取过衣袍,重光帝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皇后寝殿。外头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停,杜芷书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而后突然的一记闷雷,杜芷书瑟缩在了被窝里,搂着双肩蜷曲着,只觉得委屈得不行,抿着唇,眼角泪水止不住溢出:她都已经牺牲至此,却为何还是功亏一篑……   ☆、第28章 一夜雷雨交加,天明才放晴。杜芷书从小怕雷,昨晚一个人缩在被窝中一夜未睡,早晨头昏沉沉的,直到紫瑶来伺候起床时才发觉不对,赶紧召了纪太医前来。 不过是感染风寒,也不是大病,纪太医开过方子后,才是叹息一声:“皇后娘娘只是小风寒,不碍事,倒是陛下今晨倒下后一直不见醒。” 杜芷书心中咯噔一下,挣扎着坐起身,问着:“陛下怎么了?” 纪太医将药箱收好,转头道:“一大早宣政殿的公公好大阵仗跑来太医局,将太医令及数十位经验丰富的老太医们都召了去,好似说陛下昨夜淋了雨,早朝后突然昏倒在御书房内。” 淋了雨?想起昨晚的大雨,莫不是陛下气冲冲从锦荣殿出去时淋着了雨?陛下身旁一直有何公公伺候着,何公公在宫里十多年了,做事细致妥帖,按理不该让陛下淋雨,何况锦荣殿去宣政殿并不太远,不至于糟糕到一病不起吧…… 虽是这么想着,心中难免愧疚,犹豫了会儿,道:“紫瑶,将本宫的宫服拿来。” “娘娘现在这个样子出去,风一吹也得倒!”纪太医劝说着,而后摇了摇头:“还真是巧,和陛下病到一块了,你这副模样过去,旁人指不定想着是娘娘昨夜祸害了陛下呢,您还是先将自个儿的身子骨养好再说。” 犹豫了会,纪太医继续道:“说句娘娘不爱听的话,以后少召安阳侯夫人入宫。” 杜芷书抬头,正与纪存智眼神对上,她抿着唇,父亲和大姐送她入宫的心思她是明白的,这事放在大表哥这种太过纯粹的人眼中自然不能接受,曾经,她也与大表哥一样,爱憎分明,不肯委曲求全,如今她却只能浅浅回着:“表哥不明白的,终归是亲姐妹,岂有不来往的道理,我如今能安稳住在这座宫殿里,靠的也是杜家,享了杜家十多年的福,如今怎么割舍得断。” “不明白的是你,住在这座宫殿里,皇后靠的不是杜家,是陛下。”纪存智摇了摇头,无奈道:“你的心被蒙蔽着,如今什么都看不明白。” “表哥……” 杜芷书才开口,正巧静雅被橙香抱着进来,小丫头看见床榻上面色苍白的杜芷书,眼眶红了一圈,闷闷喊着:“小姨。” 杜芷书笑了笑:“如今静雅气色都比小姨好。” 静雅却是吸了吸鼻子,低着头,声音细如蚊蝇:“对,对不起……” “静雅?”杜芷书伸出手揉了揉小丫头的发顶,问着:“小姨没事,做什么好端端地哭鼻子?” “她这是舍不得皇后。”外头传来杜芷琴清亮的声音,很快,杜芷琴走到床头,将静雅揽在怀中,道:“静雅恢复得快,如今都能下床正常行走,我便想着带两个女儿回府去,侯爷怕是早担心得不行,只是没想到有碰上皇后病下。” 杜芷书扯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大姐带着她们回府也好,这宫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两个丫头以后还是少来。” 纪存智一直和杜芷琴关系不佳,见杜芷琴进来,便也先行告退,临行前还嘱咐了要多喝热茶祛风寒。 纪存智走后,杜芷琴坐在床头,拉着杜芷书的手,叹道:“昨夜雷雨交加的,我就担心你不敢睡,还真是和小时候一个样,就差没尿床了!” 杜芷书撇撇嘴,这些糗事大姐总记得比自己还清楚。 “记住,你如今是皇后了,是陛下的妻,得想方设法留住陛下的心,切不可再和昨晚那样气走陛下。”杜芷琴继续说着 杜芷书也是蹙眉看了眼床前的大姐,陛下昨夜气闷离开时已经很晚了,又正是雷雨之际,按理大姐该休息了。没想到大姐才来几天,却能清楚掌握到她的所有事情! “圣上如今一直在筹谋削弱父亲兵权,山西剿匪屡战屡捷,领兵的却都是圣上培植的亲随,再这么下去,杜家终可被取代!唇亡齿寒,如今你得想办法得一个皇子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啊。” 杜芷书缓缓抽回手,淡淡道:“是我需要,还是杜家需要。” “不都一样,这时候还计较这个,你不是姓杜?!” 杜芷书没有说话,杜芷琴则继续握了她的手,道:“在宫里一切自己小心,多听听姑母的话,之前姑母便劝你小心尹贵嫔,你偏不听,如今可好了!除了自家人,宫里谁都不能信的,连李昭仪也一样,记住了!” 杜芷书揉了揉额头,道:“我就不送大姐了,头疼得很,便让橙香送你们出宫去。” 该交代的也交代了,见杜芷书不想多说,杜芷琴便没再继续,这个妹妹她了解得很,吃一堑长一智,比二妹聪明得多。 所有人都走后,顿时感觉锦荣殿空荡荡的,杜芷书心里也空落落的,又回到了初入宫的那段日子,但也有些不一样了。 “可打听清楚陛下的情况了?”杜芷书问向紫瑶,这丫头出去好一会,肯定带回了些消息。 “听闻陛下今日早朝时面色已是不好,下朝后突然晕倒在御书房内,如今各宫娘娘都跑去了宣政殿,却被张太后拦住了,没一个见到了陛下,也就都不知道陛下此时的情况。不过张太后愈是阻拦,愈说明陛下的情况不容乐观。” 紫瑶一边说着,一边端着刚刚熬好的汤药上前,待杜芷书乖乖喝下药,正含着蜜饯的当口,紫瑶却是有意说着:“但听宣政殿伺候的公公说,昨晚陛下没有回宣政殿,从娘娘这里离开后,不肯让人跟着,一个人淋雨去了清芷阁。” 去清芷阁做什么?大半夜不休息去看书?还是在雷雨交加的时候!突然觉着口中的蜜饯也没了滋味,杜芷书仔细回忆昨晚的情形,是她求着陛下还静雅一个公道时,才惹怒了陛下,陛下这般袒护着尹贵嫔,日后她的处境岂不是愈发艰难? - 即便自己身体欠佳,杜芷书仍旧是撑起了精神去宣政殿探望陛下,倒不是为了献殷勤,身为皇后,规矩总要有的。 原以为也会被拦在殿外,只是来走个过场罢了,却不想意外的被公公请了进去。 杜芷书第一次踏入重光帝的寝殿,屋子里以深色为主要基调,和陛下的性子倒很是符合,一路走进,并没有太多陈设,房间简洁明了,只两排书架,看得出重光帝的勤勉。 太医们都已经退下,只留一个太医令在里屋候着,张太后端坐在重光帝床榻之前,既便是高高在上的太后,此时不过一个关心亲儿的母亲。 床榻里的重光帝面色苍白,双唇没有一丝血色,和昨夜简直判若两人,让杜芷书都是震惊,看来陛下的这次淋雨显然比她想象中要严重得多。 她此时有些拘谨地站立着,连元妃都得不到许可探望陛下,张太后却肯让她进来,实在让人费解。 “听闻陛下昨夜是去了皇后那里?”张太后转过身,看着杜芷书,问道。 杜芷书点头:“是。” “好好的,陛下为何突然离开?” 原是兴师问罪来的,杜芷书跪地,答道:“是儿臣不好,言语惹怒了陛下。” 张太后微微眯了眼,凌厉看着跪着的杜芷书,道:“哀家一直觉着皇后识大体,做事亦很有分寸,本来夫妻间有些口角也是正常,可皇后与陛下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小夫妻,是一国帝后,陛下是君,皇后是臣。” “是,儿臣谨记太后教诲。” 本以为教训一番便罢,谁知太后再不吭声,杜芷书便也一直这么跪着,久了,膝盖渐渐泛疼,加上昨夜受了风寒,本就体虚,此时已是体力不支,她只得紧抿着唇强忍着,此时太后的怒意必须承受住。 半个时辰过去,杜太后才又说道:“皇后可觉着委屈?认为哀家在刻意为难皇后?” 杜芷书摇头,恭敬答着:“儿臣不敢,儿臣只愿能多聆听太后教诲。” 张太后回头看了眼床榻上的重光帝,双眼微微泛红,道:“吾儿这些年从没有这样病过,即便是当初坠马都不曾倒下,可昨夜却一个人在清芷阁外站了一夜,任凭铁打的身子也经受不住啊。世间没有做母亲的不心疼自己的孩子,也没有做母亲的不了解自己的孩子,陛下自幼性子执拗,认死理得很,当初哀家是不愿你入宫为后的,你小时候哀家也见过几回,被娇宠得很,但陛下执意,哀家便没说什么。入宫后,哀家见你温婉了许多,还想着你何时改了性子,如今皇后作为陛下的枕边人,凡事多顺着陛下,做姑娘时的小脾气该收敛的都得收敛了,再有这等事情,哀家决不轻饶。” 好一个决不轻饶!陛下自己好端端去淋雨,却把这一笔账算到她头上,实在比窦娥还冤!她也还病着,又有哪个关心过她,当年,她何尝不是众人捧在手心的娇娇女,入了这后宫,竟轻薄如草芥。她终于有些明白姑母,汲汲营营一辈子,为的便是高高在上,否则,便只会在后宫里等着被吞噬,温婉如二姐,她们又何尝轻饶过!   ☆、第29章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杜芷书一场小小的风寒都在锦荣殿修养了三日,然而重光帝高烧昏睡一日后,夜里便醒了,第二日仍旧照常上朝、废寝忘食批阅奏折,除了面色差些,一切如常。之后在张太后关切的高压下,重光帝才稍微放权,将部分政务交与李相和张太师,渐渐朝堂起了闲言碎语,说陛下忌惮功高震主的杜大将军。 朝堂的闲言碎语难免传入后宫,杜芷书听罢,只是付之一笑,杜家势力在朝堂盘根错节,若陛下软弱无能,便只能依附杜家,可偏偏重光帝是个励精图治且心思深沉不甘受制于人的皇帝,削弱杜家权力是必然的,父亲心中也清楚,所以他才会让大姐来传话,如今杜家需要一个太子,一个一心向着杜家的太子。 若说重光帝这一病之后唯一的变化,则是平日极少踏足后宫的陛下如今每夜都宿在后宫,然而去的不是尹贵嫔的印月阁,却是宸妃的柔福宫。 陛下宠幸宸妃杜芷书一点都不意外,宫中这些妃嫔中,宸妃论才论貌皆是佼佼者,反是之前陛下对宸妃极少上心让杜芷书诧异,当时只觉得陛下心上有尹贵嫔,一时不察宸妃的好,如今陛下疏远尹贵嫔,怕是或多或少因了静雅的事情。 陛下如今独宠宸妃,各宫主子自然心思不同,之前宸妃与张太后和元妃就走得亲近,而今却也没有仗着帝宠生骄,听说每日还是准时去慈安宫请安,张太后腰背只有宸妃亲自推拿,才觉着舒服。而杜芷书这里如今只有李昭仪闲暇时会过来陪着聊会儿天,李相如今愈发受陛下重用,李二公子又将迎娶心爱公主,连带着后宫也没人敢轻慢了李昭仪。 后宫里最为平静的却是尹贵嫔,没有因为失宠而生出些事情来,日日待在印月阁,倒是与世无争。 - 再见重光帝,是在八月,心爱公主的大婚之日。 小半月不见,杜芷书只觉着重光帝清瘦了一些,少了几许刚毅,更显俊逸,宸妃站在他身边,巧笑盈盈,俨然一对璧人,看着赏心悦目。 一时看得出神,直到紫瑶推了推她,才反应过来,该上前去与陛下一起接受心爱公主的跪拜。 杜芷书走到重光帝身边,宸妃很是识趣地退了几步,然而直到他们两人并肩,重光帝至始至终没有将眼神转向杜芷书,似身边站着的不是他的妻,而不过多出个陌生人。杜芷书突然想起她入宫那一日,重光帝伸手将她牵引,两人也是这样并肩站着,俯视着整个大梁宫…… 帝后的生疏,在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却都当做不知,只元妃在一旁幸灾乐祸,但碍于今日是心爱公主出嫁,也不好搅了喜庆。 公主出嫁,按规矩,应跪拜了两宫太后,再拜别帝后,才可正式上轿出嫁。出嫁的礼仪都做足了,公主头戴九翚四凤冠,身穿绣长尾山鸡、浅红色袖子的嫁衣,在如花的年纪出嫁。然而今日送别公主的众人,只除了大公主泪眼盈眶,其他人却很是平静。 虽然陛下赐予的嫁妆尤为丰厚,杜芷书仍旧忍不住想,若先帝尚未驾崩,蒋贵妃亦还在世,今时今日又该是怎样的境况?即便不算出嫁时的尊荣排场,至少有父母亲人送嫁,有离别的依依不舍……可惜,她与心爱都不曾体味过民间哭嫁的心情…… 当年大公主出嫁时,是先帝亲自陪着走下阶梯,扶上花轿,太子在前头策马送行。不忍心爱公主独自成行,杜芷书弯腰将心爱公主扶起,一身厚重的喜服,起身时,头上金器叮当作响,在众人的注目下,她挽着心爱公主的手,一步步走下大殿台阶,往远处花轿缓走去,皇后送嫁,也算是体面了。 耳边的鼓乐声像极了杜芷书嫁入大梁宫的时候,那日她一步步走进了这座牢笼,今日,心爱公主正一步步走出牢笼,今后的日子,幸与不幸,全由她自己了。 “虽说女子出嫁从夫,侍奉公婆、对待妯娌时,切忌太过蛮横,但也要时刻记得你是大梁的公主,身份尊贵,万事委屈不得自己,记得你还有陛下和本宫替你做主。” 杜芷书小声对着心爱交代了,听不见回应,杜芷书也不介意,直到走到花轿前不远,才听见心爱突然开口:“嫂子。” 声音虽清浅,杜芷书却是听清了,这一声嫂子她曾经听心爱叫了许多年,当时只是玩笑话,如今却是真成了她的嫂子,却不是当初以为的二嫂,竟是大嫂。世间事情,有时太过其妙,不由得你选择。 “我本看不上李二,但皇嫂可知为何我愿意嫁?” 这一点杜芷书确实一直不明白,当初闹得自缢都不肯嫁,如今却这般温顺。 “当时皇兄同我说,我可以不嫁李二,这大梁朝堂,无论我看上谁,他都可以为我赐婚。而我却沉默了,因为我竟找不出一个令我倾心的人。” 心爱抬头看了眼杜芷书,浅笑:“以前我不明白皇后为何可以在二哥离世三年之后便嫁与大哥,死过一回后,我却能明白了,我们都不是为自己而活,这一生总是要嫁人的,是谁已经无所谓了。” 心爱公主缓步走上花轿,那一瞬,杜芷书透过锦绣绡金帐幔看着公主的侧影,只觉得当年总跟在她与先太子身后的那个爱撒娇的小丫头好似长大了,原来人都是要长大的,岁月永远无法停留在过去。 花轿被抬起,心爱却突然转头对着身旁的杜芷书说着:“皇兄告诉我,能遇上一个让自己倾心的人乃是人生幸事,能和倾心之人共结连理、一生举案齐眉,更是大幸,可若倾心之人心中没有自己,却是大悲。我没有遇着大幸,却也避免了大悲,若用心经营,或能过得平静。皇兄当时说得动容,我想,皇兄该是遇见了那个让他大幸大悲的女子。” 花轿愈来愈远,心爱最后那句话她听得并不真切,只是站在原地目送着花轿离去,这个宫里,又少了一个真心的人。 “娘娘,该回殿上了。”见自家主子又呆愣着,紫瑶只得再次提醒着。 重回清心殿,两宫太后已经先行回宫,陛下竟也不在,只几个女人在互相打趣,见杜芷书回来,元妃笑得更是开怀,道:“刚才还说皇后重情重义,之前蒋太妃果真没有白疼惜皇后,不像有些人,不念昔日恩情啊。” 这话显然是针对尹贵嫔的,尹贵嫔曾是蒋贵妃身边的女官,今日为公主送嫁,尹贵嫔却托病未能前来。 “皇后娘娘,今日亲眼见了小妹出嫁,惠安也无憾了,驸马还在宫门等着惠安。”大公主出声请辞,虽没有明说,但显然对元妃有些微词。 “大公主难得进宫,不去宜寿宫陪杜太后多说会儿话再走么,当年杜太后和蒋太妃倒是姐妹情深,一直帮着养孩子,也难怪,自己生不出嘛。” “元妃,说话还是有些分寸的好!”杜芷书淡淡说着。 当年先帝后宫里,杜皇后和蒋贵妃交好,对当时还是个美人的张太后难免多有为难,如今真是风水轮流转了,姑母这一辈子,最委屈的便是没有子嗣。 “我宫里新养了几株北域才有的花,元妃姐姐可要一同去赏花?”宸妃适时将话题岔开。 “哟,妹妹宫里总有新鲜玩意,难怪陛下如今待在你那不肯走了。”元妃掩面笑着,有意无意看着杜芷书。 “皇后娘娘可愿赏光一起去瞧瞧?” 杜芷书却摇头,“之前风寒还没好透,纪太医此时怕是已经在锦荣殿等着本宫了。” 说完,拉过大公主,道:“本宫送大公主一程,正好还能说会儿话。” - “哎,真是小人得志,那个元妃什么出身!如今竟也敢趾高气昂!”出了清心殿,大公主忍不住鄙夷抱怨着。 杜芷书却是提醒着,“大公主这话今后还是少说为妙。” 大公主也知道刚刚那话算是把陛下和张太后骂了,她只是一时气急,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年先帝在世时,建安只有杜、文、李、蒋四大家族,如今蒋家已没落,周国公过世后,驸马爷文清和又是个温吞的性子,文家便也在朝堂中慢慢淡出,反是庶族的张家在建安愈发呼风唤雨,能不叫人气闷么。 “李二虽是个不上进的主,但总好过张家,听闻之前张太师替他的三公子求娶公主,呵,他还真是想得美,真以为披了官袍就能掩盖一身的寒门气息?” 这一茬杜芷书还真是不知道,难怪惠安大公主原本对婚事反对激烈,却突然噤声了。 正说着话,远远看见等在前边的驸马爷,他没有等在马车里头,而是选择站在最前头,待大公主一出津和门,他便能看见。今日太阳很毒,驸马应该等了许久,面上却没有一丝急躁,看见大公主出来,霎时面露浅浅微笑,在阳光下,那微笑尤为暖心。 “大公主好福气。”杜芷书忍不住感慨,先帝当初千挑万选的驸马,果真没有选错,夫妻间这般相濡以沫地相处着,便是重光帝口中所说的大幸吧。 “今日出宫,怕是也不会常入宫了,皇后娘娘在宫中自己小心,若有用得上惠安的,只管说话,惠安与驸马必会倾力相助。” 杜芷书冲着大公主笑了笑,目送着大公主疾步走向驸马爷,而后牵住驸马的手,由着驸马扶着她先上了马车。杜芷书想,她应该不会麻烦到这对夫妻的,驸马如今挂着个闲职,每日都可在府中陪着大公主,清闲自在得很,这样安逸的两人,不该卷入宫廷争斗之中。   ☆、第30章 回锦荣殿时,纪太医已经候着多时,看杜芷书面色红润,倒不像抱恙之人。 循例诊脉后,纪太医一边收拾着药匣子,一边说道:“皇后身体恢复得很好,如今已无大碍了。” “表哥今日心情欠佳?”杜芷书将手腕收回长袖中,看着纪太医背影,说着。 纪太医微微一愣,僵硬道:“没有。” 杜芷书笑了笑,“我与表哥小时候长在一处,表哥素来喜形于色,今日脸拉得老长,明显心情不畅。” 见纪太医不说话,杜芷书撑着头,巧笑道:“我来猜猜表哥的心思。呀!心爱公主出嫁,莫不是表哥痴心公主,难舍佳人另嫁他人?” 话毕,纪太医却是黑了脸,似被踩着痛脚了,转身急忙撇清着:“休要胡说,污了公主名声!” 难得见到表哥这幅模样,杜芷书也是一愣,她刚刚不过一句玩笑,想逗个趣罢了,却歪打正着?杜芷书叹息,若是之前明了表哥的心思,她或许会帮着斡旋,然而事已至此,有些事知道了就好,不能再说。 “微臣只是担心那没长进的弟弟。”纪太医低下头,说着。 纪存德?自从上回他假冒伶人入宫后,倒是没再听见他的消息,莫不是又惹了祸?提到他杜芷书就难免头疼,揉了揉额间,道:“他又怎么了?” “之前安阳侯替他在户部谋了个清闲差事,谁知第二日他就跟着户部侍郎去了山西,原本山西剿匪一直捷报,微臣便也不担心,可近日又有消息传来,说江大人不知所踪,疑是被贼匪所虏,也不知存德而今如何了。” “竟是去了山西!大姐这一步棋下的好,别看德表哥平日吊儿郎当,其实精明的很,若许了好处,找他办事儿最佳。”说完,见纪太医面露忧虑,杜芷书则安慰着:“智表哥放宽心,德表哥滑头的很,领兵打仗的本事还真没有,但保命就绰绰有余。” “微臣知道之前存德的事情是皇后帮的忙,不过他总没有教训,学不好,到了外头,怕是还指着皇后娘娘会护着。” 杜芷书笑笑:“我倒是多事,帮错了?” “微臣不是这个意思,皇后对纪家的照拂,微臣谨记在心,日后必定赴汤蹈火。” “哦?”杜芷书认真看向纪存智,道:“若我真有事情需要表哥帮忙呢?” 皇后无病无灾却召他前来,他已猜出有事,是以并无诧异,仍旧低着头,听着吩咐。 “听闻有些汤药有奇效,喝完过后,能让人脉相流利,圆滑如滚珠。” 纪存智一愣,这是妊娠才有的脉相!看杜芷书表情认真,才慢慢说着:“这话,微臣怎么都不敢想是从娘娘嘴里说出。” 杜芷书自嘲道:“在这后宫久了,总会走上这么一条路,早些准备总比晚了待宰的好。表哥在宫中也好些年,那些所谓善心的嫔妃,有几个好下场的,二姐,不就是个例子。姑母若不是汲汲营营算计了半辈子,又岂能有今日风光。” 纪太医看了眼杜芷书,直言不讳,“微臣却觉得先帝后宫内最大的赢家是蒋贵妃,蒋贵妃骄纵了一生,膝下儿女双全,却从不曾有过谋害之心。” “那是仗着先帝独宠,是天赐的福气,本宫与她又岂能一样。” “皇后不试试,怎知不一样?” 越说越没谱儿,杜芷书不耐与他继续瞎扯下去,只道:“我是信得过表哥,求表哥帮一个忙,若表哥不肯应下,太医局里还有数十位太医。” 见杜芷书坚决,纪太医心里明白,太医局里总有会被利诱的太医,到时候出了事情,皇后危矣!她知,他不会让她一人涉险。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后,纪太医才缓缓道:“汤药微臣确实能调配,却无法变出个皇子给皇后,后宫禁卫森严,即便杜太后再只手遮天,也很难成事。” “何时说是我吃了,听闻表哥最近在给宸妃调理气血不足?” 纪太医再次愣住,半晌,带着些怒意,说着:“你这是要害人性命,恕微臣无能为力,微臣告退。”说完,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看着纪存智的背影,杜芷书终是没有再开口挽留,她往后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一句话不说。 - 一个人静了许久,紫瑶进屋时,正巧看见杜芷书闭目倚靠在贵妃椅上,不知是睡是醒。紫瑶蹑手蹑脚靠近,用极为轻微的声音试探说道:“娘娘,橙香回来了。” 睫毛抖了抖,杜芷书缓缓睁开眼,“她可有察觉你跟着她?” “应该是没有,否则她不敢去见尹嬷嬷的。” 杜芷书勾着唇角,道:“竟是尹嬷嬷,看来元妃挺看得起橙香这丫头。” 尹嬷嬷是元妃的乳娘,听说是张家老仆,张太后还没入宫前,她也曾有幸伺候过。莫说是橙香,就是元妃的流华宫里,一般的宫婢也难和尹嬷嬷说上话儿。 “说了什么,可有听清楚?” 紫瑶摇了摇头:“不敢靠的太近,什么都听不见。” 杜芷书坐起身,见紫瑶低垂着头,不太有精气神,遂问着:“怎么?后悔和本宫说了橙香的事情?” “奴婢不敢,奴婢是杜家买下的丫头,只知道尽心伺候主子,不敢有所隐瞒。” 杜芷书长叹一声:“橙香也是杜家买下的丫鬟,却与你心思不同。” 当初杜芷书和紫瑶设局揪出了周嬷嬷时,杜芷书继续追问紫瑶可还有其他发现,见紫瑶面有犹豫,便猜出一二了。紫瑶素来忠心,这锦荣殿里若还有让她袒护的人,怕是只有和她一同从杜府入宫,感情颇为深厚的橙香了。只是她怎么都不敢相信,害二姐的竟真是橙香!即便是秋蝉或是冬绫她都不会意外,橙香毕竟跟了二姐十年啊! “娘娘,刚才回来的路上遇着了宸妃娘娘,听闻陛下这几日一直咳嗽,宸妃每日都会亲自熬上一盅雪梨汤送去宣政殿。” “宸妃一直是有心人。”杜芷书笑说着。 紫瑶却是继续道:“后宫里都是有心人,李昭仪和元妃也都去送过汤药,却吃了闭门羹,只有宸妃娘娘进得去见陛下。” “哦?”杜芷书来了兴致,“元妃一直气量小,本宫倒是好奇,她还能和宸妃交好到什么时候。” 见杜芷书关切的点和自己的本意不一样,紫瑶无奈,道:“娘娘!奴婢的意思是,您是不是也该送一盅汤过去关切陛下一番,陛下已经许久不曾来过锦荣殿了。” 确实有些日子了,杜芷书却摇了摇头:“本宫身为后宫之首,若连本宫的汤也被退回来,颜面何存?况且这后宫里不是还有一位无动于衷的主子么,陛下要怪罪,也不光是咱们。” 紫瑶抿着唇,怒其不争,却不敢显露出来,只继续劝道:“这怎么是颜面的事情,不过夫妻间的关怀,陛下总会记在心里头的,可到了娘娘口中,倒像是任务似的。” 陛下一声咳嗽,太医局和御膳房早就上了心,各种汤药补药绝不会少,加上各宫献殷勤的这么多,少她一个不少,多她一个还真多,何必上杆子地自讨没趣。 “娘娘不肯上心,奴婢说再多也无用。不过今日宸妃娘娘的润喉汤也没有送进去,杜大将军和李相正在上书房与陛下议事,此时陛下谁都不见。” 杜芷书思量了一番,吩咐着:“让李公公去宣政殿候着,待杜将军出来,就说本宫有请。” - 自杜芷书入宫后,杜家这对父女便再没有见过面,虽杜芷琴在中间充当过信使,可如今乍一见,还很是拘谨。 已近黄昏,相谈的时间并不多,待宫门关闭前,杜将军必须出宫。 “皇后召老臣前来,所谓何事。” 父女间,如今也被君臣之礼隔开,杜芷书端坐上座,看着下边站着的父亲,心里难免有些复杂。 “父亲坐着吧,这般和女儿说话,倒是折煞女儿了。” 杜德维坐下后,才是抬头看着女儿,他只得三女,若说长女出世后他待若珍宝,眼前这位幺女他也是宠若明珠的,如今却愈发生疏。 “听闻府上新进了两位姨娘?我这个做女儿的还没送上贺礼。” “都是你大姐张罗的,难得她有这个孝心,便随了她去。我也老了,你们一个个离开身边,如今能有两个伴儿也好。” 杜芷书捧着茶盏,缓缓道:“何止两个伴儿,听说那位苏姨娘怀了身孕,咱们杜府又要添丁,这么一桩大喜事,父亲竟也不和女儿说一声。” 杜德维突然没了声音,杜芷书却只是笑笑:“父亲这是做什么,女儿当真为父亲高兴的。当初是女儿傻气,咱们杜家能后继有人,对我也是好事,若这回真是个男孩,父亲还是莫让他上战场吧。” 在杜芷书眼中,战场可怕得很,是吞噬一切生命的罪源,赵九禾的离世,她一直不能从中走出来。 “我杜家人一直是战场上的飞鹰,男儿在战场上方能彰显英雄本色,杜家的男儿不上战场,倒是叫人笑话。” 一句话说得热血激昂,杜芷书看着这样憧憬的父亲,才知道他有多渴望一个儿子,一个真正继承衣钵的儿子。父亲一生戎马,晚年却被困于朝堂,怕是觉着壮志未酬,若她们三姐妹中有一个是男儿身,此时定是替父亲征战山西了,杜家连骁勇的鲜卑铁甲都不惧,岂会害怕小小贼匪。 多年来,杜芷书从未听过父亲对母亲有所怨怪,如今想想,父亲只是尊重母亲,但遗憾一直有吧。这一刻,杜芷书想着,若苏姨娘真能诞下男婴,她或许不会那么憎恨,也可能,有欢喜。 “若有机会,见见这两位姨娘吧。” 杜芷书却是摇头,回绝得彻底:“怕是没什么机会。” 原本觉着女儿软化了许多,如今听她这么说,杜德维只是叹息了一声,这个女儿性子倔,有些事情她怕是真要记一辈子了。 “父亲刚从陛下那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 很诧异杜芷书会突然过问朝堂的事情,杜德维直接道:“是为了江大人不知所踪的事情,我与李相都觉得应该另派将帅前去。” “但陛下不肯?” 杜德维摇头:“也不是不肯,明日早朝,陛下会肯的。” “杜家如今本就与陛下关系微妙得很,父亲何必这般逼迫陛下,陛下不是个轻易妥协的主,即便明日早朝顺了父亲心意,启用父亲麾下将领,日后却免不了要被秋后算账。父亲肯否听女儿一句,山西之事莫再过问。” 杜德维看着皇后,不吭声。 “唇亡齿寒,女儿晓得这个道理的,女儿十七年生长在杜家,即便有些事情女儿不解甚至怨愤,却也无法真正与杜氏隔开,父亲可信女儿一回。” “好。”杜德维只接了这一个字,而后转开了话题:“你姑母和大姐都很关心你,元妃仗着张太后,听闻很是嚣张,可却不见你和你姑母走动。遇事时,记得你姑母怎么都会护着你的,你身后有整个杜家,不是其他妃嫔比得了的。” 杜芷书忍不住笑出声:“父亲这是告诉女儿,女儿倚仗权势,可任意骄纵?”   ☆、第31章 山西剿匪一事几经波折,终是柳暗花明。一场大旱,竟生出这么些许波折,也是上天弄人。 山西东部的太行山脉延绵千里,山匪原本藏匿山中,占尽地势之优,太行山易守难攻,山西太守的驻地兵将屡战屡败。两次上书朝廷,终于等来朝廷援军,领兵的却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谁曾想状元郎手底下却既有巧用兵法的,又有骁勇善战的,一个月已经让山匪连连败退隐入深山,最终山匪无奈挟持了江子期想与朝廷军谈判,而朝廷军假意妥协,实则拖延时间,一支不过五千人的队伍从太行山后绕行,一举攻破山匪据地,不仅解救了为质的江大人,也将山匪全盘剿灭。 如今大梁朝堂议论最多的除了状元郎江子期外,便是山西一役中脱颖而出的两位年轻将领——杜伊柯、赵久良。 山西大捷,重光帝龙心大悦,而杜芷书这几日心情也突然好了许多。正值今日风光明媚,杜芷书开着窗,温暖的阳光洒满房间,她懒散地靠坐在窗前的贵妃椅上,一手捧着话本子,看得入味。 看得累了,索性直接闭目休息,也不知几时入睡得,捧着话本子的右手渐渐垂下,脑袋歪向右边,乌黑的秀发遮了半边脸,正好抵挡了些愈发强烈的光照。 重光帝进屋时,便是看见这般斜躺着休憩的杜芷书,阳光照在她的身上,亮晶晶的,让人心情也明朗了许多。 重光帝上前几步,看着熟睡的杜芷书,思绪渐渐恍惚: 当年,也是这样一个午后,他刚被母后训斥完,身上还带着藤条抽打后的一道道痕迹,正沮丧回屋时,却看见窗下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他与母妃住的宫殿在当时的大梁宫里可谓是一座无人问津的冷宫,就连平日伺候的宫人都极少出入他的房间,而突然闯入的她当时穿着一身绿罗裙,阳光暖暖地洒在她的身上,让人觉着那样的绿色透着生机盎然。他忍不住走近,那日太阳很毒,直接照射在她露出了半边的小脸上,原本粉嫩嫩的皮肤被晒得通红,仔细一看,却隐约瞧见几道泪痕,模样可怜得紧。鬼使神差地,他站到了她的西面,替她将毒辣的日头挡下,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缩成团睡着的她,直到入夜,她被杜皇后宫中的嬷嬷找到,抱了回去,至始至终她都没有睁眼醒来看他一次,他却记住了她,皇后的亲侄女,杜家的季妹——杜芷书。 那年的场景与今日重叠,昔日的小丫头如今已是娉娉袅袅,明艳绰约。重光帝弯下腰,小心翼翼地从她垂下的手中将那握着的话本子拿开,再将低垂的右臂缓缓扶起,放置在胸前。 细微的举动许是惊扰了睡梦中的杜芷书,她低吟一声,细长的睫毛轻轻颤了几颤,却终是没有醒来,只是转了个身姿,继续睡着。 重光帝微微含笑,时隔多年,她依然嗜睡。不打算吵醒她,他轻手轻脚地绕过太师椅,而后站到了窗前,英挺的身躯霎时将强烈的日光遮挡。迎着太阳光,开始翻阅着从杜芷书手中拿来的话本子,又是一段才子佳人的戏码,她好似偏爱这些绵长细腻的情爱故事。 太阳渐渐落山,杜芷书先是皱了皱鼻头,接着肩膀轻轻耸动,脖子亦扭了几扭,才是缓缓睁开眼,不知不觉入睡,却很是舒服,烈日当空,难得躺在窗边也不觉得晒,是入宫后最舒心的一次。 “紫瑶,口有些干,倒些茶来。” 杜芷书坐起身,躺在椅子上太久,难免有些肩颈酸痛,一边轻轻按捏了几下,一边吩咐着。 半晌却听不见动静,这才觉着身侧的影子有些庞大,不似女子的娇小。抬头,入眼却是一个高大的背影,那后脑勺眼熟得很。 很快反应过来,杜芷书一下子脑袋完全清明了,起身行礼:“陛下。” 看着重光帝手中捧着的话本子已被翻到了最后几页,杜芷书只觉得喉咙干涩,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道:“陛下该叫醒臣妾的。” “皇后睡得香甜,朕岂忍心打搅。”说完,将话本子递给杜芷书,继续道:“静下心来读一读,倒也是有趣的故事。” 杜芷书赶紧将话本子撇到身后,神色不太自然。才子佳人从初识到定情,再是一波三折后终成眷属,这样的话本子,于她是打发闲暇时光,可对于陛下,居然会认为是有趣的故事?况且,这些话本子在民间闺阁中属于□□,杜芷书实在难以想象陛下看着才子佳人共赴巫山时,该是怎样的心情…… “咦?陛下身子可有不适?怎么脸颊通红。” 重光帝还没反应之际,一只柔嫩的小手伸出,触上他微热的面颊,却让他呆立在当场,霎时觉着通体舒畅,阴郁了许久的心境也开朗了。 “还发着热,莫不是风寒之症?可要传御医?” 看杜芷书拧着眉认真的模样,重光帝尴尬咳了咳,道:“无碍,刚有些冷,便晒了会太阳。” 如今三伏天的节气,只嫌日头太过毒辣,怎会觉着冷?杜芷书觉得今日的陛下言语颇为怪异,却不知到底为何,突然想起陛下此时本该在柔福宫玩着蹴鞠,遂道:“陛下今日怎么有空过来臣妾这儿。” “朕每日都有空。”重光帝答着。 杜芷书抿唇,她自然知道陛下每日下午都有空,紫瑶一直有让人关注着宣政殿,每日她都会前来禀报重光帝的行踪,譬如去了柔福宫赏花、蹴鞠,去了锦乐宫听琴,去了印月阁品茶,还去了元妃的流华宫与元妃闲敲棋子……整个半月过去,唯独没空来锦荣殿。 “前些日子父亲命人给臣妾送了些新到的碧螺春,陛下可要尝一尝?”太久不见陛下,杜芷书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找了事情问着。 “好,听李昭仪说过皇后精通茶道,朕还没尝过皇后亲手泡的茶。” - 帝后二人隔着小小的茶几坐着,杜芷书手法纯熟,重光帝则坐在一旁看着杜芷书耐心地一步步往下,直至最后将绿茶送至他手中。夏天骄阳高温,溽暑蒸人,一杯香醇的碧螺春,入口甘甜,回味里清凉却透着些苦涩,这种绿茶最能清凉消暑。 “陛下觉着如何?” 重光帝却道:“朕素来喜欢先苦后甜,此茶入口虽甘甜,可甜过之后再回味苦涩,更让人无法接受。” 先苦后甜,倒是重光帝这一生的写照,之前在大梁宫,他不过是先帝与宫婢一夜荒唐后的结晶,虽是长子,却受不到半点皇子该有的尊荣,何况之后又有蒋贵妃一连三胎,儿女双全,先帝忙着疼宠两位公主和太子,更是不曾记得还有这么个儿子。 杜芷书记得小时候陪太子读书,多是得先帝亲自教导,那时她只觉得先帝是个慈父,比自己的父亲还要和蔼亲切许多,如今想想,吾之蜜糖,彼之砒霜,她在宫中出入这么些年,竟也不记得有这么一位皇长子,待他入鲜卑为质,宫里便更没有人记得他了。难怪而今性格这般怪异,与这般坎坷的童年脱不了干系,一切皆有因果,即便如今贵为九五之尊,其实,陛下也不过一个可怜之人。 “皇后在想什么?” 直到重光帝出声,杜芷书才回过神,道:“夏日的茶比不得初春,多带了些涩味,陛下既不喜欢,臣妾让紫瑶换些果茶来。” 杜芷书正想接过重光帝的茶盏换新,却见重光帝突然将茶盏内的茶水一饮而尽,在杜芷书诧异的神情下,淡然说道:“朕有些渴了。” “倒是臣妾怠慢了陛下,许是前段时期病久了,愈发糊涂了。听闻之前陛下在柔福宫玩了一场蹴鞠,精彩的很,奈何臣妾错过了。” “皇后若喜欢看蹴鞠,以后再来一场便是。” 杜芷书笑笑:“臣妾也不太懂这些,建安城里极少有玩蹴鞠的,难得宸妃有心了。臣妾宫里却没什么新鲜玩意,生怕搅了陛下兴致。” “朕并不贪鲜,皇后陪着说说话即可。”重光帝说着,又自己满上了一杯茶,说着:“中秋宴正逢子期归朝,朕打算宴请群臣,还得劳烦皇后张罗。” 进屋这么久后,重光帝终是说到正题。山西一役,陛下算是漂亮地赢了一回父亲和张太师,自然对江子期更加看重,归朝后定会有重赏,却不想正巧碰上了中秋宴。既是宴请群臣,想必剿匪的两位功臣定会位列其中,赵久良功夫极好,胆量有加,立功她不意外,但听见伊柯的名字时,她着实震惊了一把,当初一别,她,有多久没见过伊柯? 一年?两年?细细回忆着,突然恍悟,竟不过短短数月!这个答案连杜芷书自己都被震惊住,原来她入宫不过数月,为何却觉着过来好久…好久……若一辈子这样过,着实太累,只要替二姐报完仇,只要报完仇,一些就可以结束了。 “怎么,皇后这幅表情,是为难了?”重光帝看着杜芷书微微蹙眉,遂询问着。 杜芷书摇摇头,复又点点头:“臣妾不敢言为难,身为皇后,本就该为陛下分忧,只是张太后之前交代中秋月圆时不过准备个简单家宴便好,不许铺张,臣妾便没有过多准备,如今离中秋不过两日时间,又是宴请文武百官,场面便截然不同,臣妾忙碌些倒是应该,不过这般盛大的宴席,臣妾总归经验尚浅,元妃比臣妾入宫时日久了许多,不如让元妃与臣妾一同主事更为妥帖。” “皇后顾虑的周全,该怎么办皇后自己拿主意便是,不必事事经朕恩准。”说完,又想了想,道:“杜太后操办宴席颇有经验,先帝在世时,宫中大小一众宴席全是杜太后操持,皇后多向杜太后求教,便不会错。” 杜芷书点了点头,答着:“是。” 难得帝后一个下午的宁静,却不知守在外头的紫瑶何等心焦,从陛下进屋后,她便提心吊胆,生怕自家主子一个不慎又惹恼了陛下,让陛下再次怒气腾腾地离去。她跟在淑妃身边时,只觉着陛下太过冷冽,令人心生敬畏,如今跟了皇后娘娘身边伺候,才觉陛下性子古怪得很,偏偏她家主子又气人。   ☆、第32章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去年中秋,杜芷书仍伤重,只能躺在床榻之上,呆愣地看着窗外明月忆逝人。谁曾想今年中秋她却能端坐在建安城最尊贵的位置上,俯视群臣。 胸口的伤口早已愈合,如今与重光帝并排而坐着,一身厚重宫装、端端大方的大梁皇后,谁还记得她一年前毅然将金钗刺入胸口时的决绝…… 突地,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她的右手,杜芷书回头,见重光帝正看着她,说着:“皇后与朕一起开席。” 杜芷书回以优雅的微笑,与重光帝一起站起,举起手中酒樽,在群臣的恭贺声中,帝后一同饮下酒水。 清茶入喉,杜芷书不饮酒,她身边的紫瑶手中捧着的是场中唯一的一壶茶水。 入宫三月,这是杜芷书第一次以皇后身份面对群臣,出身杜家,是以在场朝臣大多她都识得,在父亲的寿辰上。 按排位,大将军位列三公之上,本该是群臣之首,奈何托病未至。杜芷书越过众多朝臣,才是瞧见杜凯、杜熙兄弟俩,是她的族兄。之前一直跟着父亲待在军营之中,南征北战的,鲜少在家,前些年战功彪炳,而今已是武卫将军。他们二人杜芷书也不过见过数回,倒是他们的祖母,杜芷书的四奶奶,小时候对她还算疼爱。 “碧螺春配着螃蟹,味道最鲜。” 杜芷书正回忆着四奶奶当初疼宠她的情景,耳边却突地传来陛下轻声的话语,霎时一颤,她嘱咐紫瑶特别用碧螺春代替的女儿红,不想竟被陛下识破。 重光帝勾着嘴角:“朕的鼻子很灵,皇后今日身上是白芷香。” 昨夜有些头疼,她确实用了白芷泡澡,可过去一天,连她自己都嗅不出的味道,竟被陛下一语猜出,不觉有些脸颊发烫,低下了头。 重光帝最喜欢见杜芷书带了点娇羞的模样,奈何今日场面盛大,想着皇后的一举一动都能被台下之人窥见,便觉心中不快,遂将眼神扫至台下。 “江大人何在?” 这一场宫宴本就是为了得胜归朝的江子期特意准备的庆功宴,一开席陛下就忙着见他,可见器重。 “微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江子期越过众人,上前行礼。按照官阶,不过一个四品侍郎,在这等宫宴上该是末位。 杜芷书忍不住打量他,不过二十出头的书生模样,白皙俊秀,长袍加身,儒雅有余,英武不足,这样的人领兵出战,难怪另朝臣不信服,杜芷书见多了杜家威武的将军,乍一见他,实在不看在眼中,却偏偏颇受陛下器重,而山西一役,也是赢得漂亮。 “爱卿不必多礼,快请起!”重光帝转而交代了何公公几句,而后道:“爱卿如今是大功一件啊,且坐到前头来,朕正想听听爱卿这些天在山西的经历。” 看着宫人突然加出的座位,众臣却并无讶异,江大人这一次算是打了场翻身仗,日后怕是要加官进爵,前途无量。 “山西一役,臣不敢居功,倒是麾下两位将士英勇善战。” 重光帝来了兴致:“朕也听闻了那两位将士的奇功,倒是很想见一见。” “他们二人官微职卑,臣入席时,让他们在外头候着。” “江大人果然懂朕心思,快宣!” 两人英武不凡,走进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杜伊柯一进大殿便看见上座的杜芷书,只一眼便察觉她瘦了。见杜芷书对着他二人微微笑着,他只觉这段时间的所有付出都是值得。 “赵久良、杜伊柯上前听封。” 赵杜二人俯首跪拜,听着何公公清亮尖细的声音响彻大殿:“赵久良机敏破敌、虏获匪首,封五品威远将军;杜伊柯深入敌营、勇救主将,封京畿禁卫军右军中郎将。” “臣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番赏赐张太师倒是高兴得很,虽不是张家人获封,可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大梁*权数十年都掌握在杜家手中,杜家一门出了七位将军,更别提杜家部将数不胜数,大梁若真要出兵,求的却是杜家,如今张、杜两位将军,算是打破了杜家独揽军权的场面,虽然如今官职不高,但日后的事情,谁都难讲…… 场面有些微妙,台下众人都偷瞄了眼端坐着的杜皇后,只见她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淡然得很。 “算起来,宸妃倒是给朕送了一位好将军啊,该赏。”重光帝对着一旁宸妃说着。 赵久良曾是柔福宫的太监,陛下这一句话,倒是让朝臣的目光转向了宸妃,后宫之事与前廷密不可分,听闻陛下近日偏宠宸妃,莫不是真要与鲜卑永久议和?那杜家一门武将,倒是无仗可打了。 宸妃浅浅笑着:“本就是陛下宫中的能人,怎反倒记了臣妾一功?真正慧眼识珠的是陛下和皇后,陛下该赏皇后。” 重光帝点点头,的确是因为那一场惊马才让重光帝看中了赵久良,杜芷书却道:“赵将军是本宫的恩人,陛下赏了恩人,便是赏了臣妾。” “皇后和宸妃互相推脱赏赐,臣妾可要替人讨个赏。”元妃突然笑说着。 “哦?元妃说来听听,要替谁讨赏?” “张将军和杜将军固然英勇,也需主帅谋划得当才行,陛下赏了两位将军,却独独落了江大人。” 江大人如今是陛下心腹,早前也只是李相门生,和张家从不曾有过交集,元妃如今亲自替他说话,实有刻意拉拢之嫌。 “元妃说得在理,朕素来赏罚分明,有功则赏,有过必罚,绝不偏颇。江大人这回剿匪有功,擢升中书郎,李相,你的好门生如今又得回到你手底下了。” 李相赶紧起身行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江大人是陛下的臣子,与老臣一样。” “好!好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梁国即便幅员辽阔,可若有人敢犯,虽远必诛!” - 一场中秋宴全无赏月的兴致,这样的宫廷宴会实在无趣的很,以前她也随父亲参加过几回宫宴,都没有坚持到最后就和太子偷偷溜出去玩了,而今时,再不能这般率性而为,人长大了,肩负的东西愈来愈多,身为皇后,自然是陪着陛下直到宴席结束方可回去。 曲终人散,时间不算晚,杜芷书回锦荣殿时已看见宫人们按吩咐在院子里准备了大香案。八月十五祭月,其饼必圆,分瓜必牙错,瓣刻如莲花.....母亲的话语言犹在耳,杜芷书一直记得。 然而案上除了这两样,其他却是糖蒸酥酪、桂花糖蒸栗粉糕、红豆香饼……皆是杜芷书最喜欢的东西。 “嬷嬷,我饿死了,骨汤面呢。”杜芷书步履匆匆走到桌案前,先挑拣了一块糕点入嘴,而后冲着一旁的吴嬷嬷撒娇,和当年在家中一模一样。 宫宴上杜芷书没吃多少,加上忙了一天,早已饥肠辘辘,此时热腾腾的骨汤面端出,浓香扑鼻,让杜芷书食欲大增。 看着皇后这番大口朵颐的模样,旁边伺候的秋蝉忍俊不禁,意思笑声传出。 “笑什么?”杜芷书抬头,问着。 秋蝉大惊失色,赶紧跪地,“奴婢该死,奴婢一时失态,望娘娘恕罪。” 秋蝉哪都好,就是这性子拘谨得很,杜芷书摇了摇头:“起来吧,本宫没有怪罪你,只是好奇问问,你只管答话。” “奴婢小时候兄弟姐妹多,每到中秋家里格外热闹,阿娘那天会做许多好吃的,奴婢有个妹子不吃月饼,独爱面条,皇后娘娘刚才的模样……” 秋蝉没敢往下说,杜芷书却是明白,她刚才的模样让秋蝉想起了妹妹。“你那妹妹现今在哪儿?” 秋蝉神色微变,呐呐道:“奴婢家里只剩奴婢一人了,奴婢家在北洲,九年前鲜卑入侵时,一家人都死在了鲜卑人手里,奴婢是跟着姑姑逃难来的建安。” 杜芷书一愣,难怪平日总觉秋蝉提及宸妃不大欢喜,当初以为秋蝉是为她不平,怪罪宸妃占了帝宠,如今想来,其实是因为家恨。 杜芷书突然停了筷子,将面条推开,道:“嬷嬷把面条收拾走吧,其他人也都退下,就紫瑶留着陪本宫赏赏月。” 靠坐在椅上,杜芷书瞧着天边月亮,今夜的月如往常十五一样明亮,圆如玉盘,月中几道黑影,不知可是传说中的嫦娥与吴刚。 “你可还记得九年前的中秋?” 九年前紫瑶还在杜府,自然记得真切,那是杜夫人去世的前两日,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久卧病榻的杜夫人突然可以下地,那年的中秋和往年一样,夫人吩咐在院子里摆了香案祭月,三位小姐也因杜夫人神色好转,尤为开心。 “那时鲜卑来犯,年前父亲去了北边,出征时,父亲答应会回来过中秋,可直到母亲去世,父亲都没有回来,听说那一年战役十分惨烈,直到大梁愿意送大皇子为质,才平息了战火。” “娘娘何必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紫瑶劝慰着。 “自那年起,本宫就不喜鲜卑,之后又经几件事情,对鲜卑甚至有恨,可如今想想,自己的那些小怨愤如何比得上秋蝉,秋蝉对鲜卑有家仇,可陛下对鲜卑更有国恨,鲜卑如今还占着我大梁北洲三郡,大梁与鲜卑之战,怕不久矣。” “怎么会?鲜卑近一年频频示好,甚至送公主入大梁宫,陛下对宸妃亦很好。” “陛下有鸿鹄之志,岂会被困温柔乡,陛下如此态度,本宫却怕因为己私,害了宸妃,本宫并无伤她之意。” “娘娘多心了。” 杜芷书听罢,只是叹息一声,仍旧仰着头赏着天边月色,久久不再说话。 “陛下!” 外头突地传来的一声叫唤,本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杜芷书一个激灵,起身,远远看着陛下只着一身青色长袍,在月色中缓步走近。 陛下在杜芷书面前站定,而后突然伸出右手,道:“这院中观月犹如井中观天,朕带皇后去个地方。”   ☆、第33章 穿过大梁后宫,越过紫宸殿台,是一座高楼——摘星阁。 摘星阁始于大梁建宫之初,遇吉、凶大事时,只帝王和礼部祠祭清吏司可登顶。 原本守卫森严的摘星楼下此时空无一人,站在楼底,杜芷书愣了愣,而后顿住脚步,说道:“陛下,这不合规矩。” “今日朕带你坏一次规矩,来。” 被重光帝领着一步步沿阶而上,阶梯略窄,仅容一人身过,因为牵着杜芷书的手,重光帝只得半侧着身子,走起来也吃力些。 起初杜芷书想松手,却不见重光帝放开,行了大半,杜芷书却庆幸陛下开始时没有松开她的手,在她双膝泛酸,喘着大气体力不支时,若不是靠陛下的一只手臂支撑,怕是都登不上顶。 愈往上愈加开豁,宽阔的平台上第一眼入目的是一只挂立着的大钟,却勾起了杜芷书一些回忆: 也是一个十五日,恰逢一场后宫宫宴,当时的杜芷书正觉着太闷,瞧见太子朝她使了眼色,立刻心领神会、一拍即合。两人一前一后溜了出去,紧跟他们的还有心爱公主。她们三人宴席上偷溜出去玩耍的事情已不是第一次,是以杜皇后和蒋贵妃都是纵容着,然而被娇宠惯了的三人对宫里各处都玩腻了,不知不觉竟跑到摘星楼来。 摘星阁下边有宫人守卫,杜芷书和太子指使着尚还年幼的心爱公主大闹一番引开侍卫,两人则瞬间一溜烟窜进阁中。因从没有到过这里,心里好奇得紧,两人一口气跑到楼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却发现顶上什么都没有,只一口硕大的铜钟。 本着不能白来一趟的心思,加上两人胡闹惯了,玩心重,便合着两人之力,推着横木撞向了铜钟,明明是□□岁的孩子,竟不知哪来的力气,铜钟发出沉沉低鸣,却响彻整个大梁宫。声音传出的第一瞬,两人就愣住了,心知闯了祸,吓得转身就跑,那时的他们哪里知道这摘星阁镇着大梁宫的风水脉,而铜钟响起预示着大梁吉凶…… 杜芷书还清晰记得那时候的狼狈,一路跑下楼,却在半中央听见阶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狭窄的阶梯内根本没有藏身之地,往前等着被活捉,往后亦没有退路,眼看要与追上来的侍卫迎面相遇,杜芷书吓得腿软,瘫坐在了阶梯上,这时候却及时响起一个声音解救了他们,没有看见那人的相貌,但杜芷书记住了那个声音,那个替他们揽下了所有罪责、引走了所有守卫的声音。 - “在想什么?”耳边突然传来陛下的询问声,有一瞬,杜芷书竟觉着和九年前的声音重叠了,直到看清陛下的脸,才是清醒过来。 “皇后看着这口铜钟发呆,莫不是来过这里?” 重光帝侧头看着杜芷书,嘴角微微上扬,似有似无的微笑看得杜芷书有些心慌,她暗吸口气,稳下心神后摇头,道:“陛下说笑了,这里岂是臣妾可以来的地方。”而后缓缓对重光帝对视,坚定着:“臣妾不曾来过。” 重光帝的微笑停在了嘴角,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牵着她绕过铜钟。恰巧夜风拂面,带来丝丝凉意,杜芷书缩了缩身子,道:“陛下今夜带臣妾来此作何?” 重光帝努了努嘴,“你抬头看看。” 杜芷书疑惑仰头,只见一轮明月高悬在天幕上,没有任何视线的阻挡,竟觉着天空中明月如此清晰,与她相距甚近,似触手可及,而自己仿佛置身于淡淡月光之中。 惊奇于眼前景致,杜芷书不自觉笑着,伸出右手触摸天际,而后道:“若是今夜再有星星,更美。” “怎么没有。” 重光帝才说完,杜芷书起初还有些疑惑,渐渐感觉星星点点的光亮愈来愈靠近自己,杜芷书侧身,身后慢慢飘出许多闪着银光的流萤,愈来愈多、愈来愈多……四处飞舞的流萤,像镶在布上的银线。 杜芷书惊奇地伸手去抓,点点萤火闪耀在掌心,再飘开,置身于一片萤光中,杜芷书嘴角愈发上扬,双手追逐着萤火,看着萤火缠绕在她周身流连着,再慢慢地,仍由流萤飞过她身侧,往着高栏之外飞去,越飞越远,像火星儿似的纷纷扬扬飞着的点点流萤,在天际中愈发像缀着的星光闪闪,美妙绝伦。 “身披月光,手摘星辰,可是觉着此时置身于茫茫天际之中,心境畅快无比?” 杜芷书点点头,抑制不住兴奋,问着:“这里怎么会有流萤?流萤飞不了这么高的。” 重光帝没有回答她的问话,而是走上前几步,与杜芷书并排站着,两人倚着高栏。杜芷书闭上眼展开双臂,享受着夜间独有的宁静,与高楼上清新的空气,很是陶醉;重光帝却侧头看着杜芷书,嘴角含笑满足得很,她永远不知道自己这一刻有多美,而这一刻的她,只属于他! 看得出神,许久,才听重光帝说着:“你再低头瞧一瞧。” 建安城里最高的观景楼杜芷书去过,也不过四层,远不及摘星楼。缓缓睁开眼,从此处往下望,竟看得有些腿软,因为害怕,下意识抓住了重光帝的右手,而后却被他紧紧握住。 “那是紫宸殿,是朕与皇后上拜天君诸神,下受百官朝贺,执手相携的地方。” 杜芷书看着下边空旷的殿台,在夜色中竟是那般威严,亦想起初入大梁宫的那日,她与陛下携手站在紫宸殿最高处,受着大梁宫最尊贵的礼仪。至此,他是帝,她是后。 二人站在风中,久久凝视下方,各有心思,却都不再说话,直到杜芷书忍不住打了喷嚏,重光帝才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披在杜芷书身上,而后很是随意地退后两步,席地而坐。 看着这般随性而为的重光帝,杜芷书也是愣住,一国之君,如今却没有一丝规矩束缚地就这么坐在地上,不顾形象。见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坐下陪朕说说话。” 杜芷书犹豫了一会,自小受着淑女的教导,不曾做过太过出格的事情,只除了遇上了赵九禾…… 想起赵九禾,原本怦然的心跳霎时冷却,她抿着唇忍不住懊恼,才一年半,她怎可就忘记他,那个也曾带她去河边看过月亮,也曾替她捉过一百只萤火虫的人……如今他在地下一个人,那么孤寂冰冷,若连她都将他忘却,还有谁会记得那样一个温暖的人曾来过这个世间! “陛下,夜凉了,咱们回去吧。” 重光帝一愣,抬头看着杜芷书,见杜芷书眼神闪躲,他却仍固执地看着她,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放置在旁边地上的右手不肯收回,就这么等着她。 两个人僵持着,重光帝看着杜芷书,杜芷书瞧着地面,谁也不开口说话,许久,重光帝才是站起身,沉默地转身离开。 直到重光帝的背影消失不见,杜芷书才反应过来,几步追赶上前,长长的回旋的木阶梯上还能传来重光帝的脚步声,杜芷书却已跟不上,听着愈来愈远的脚步声,杜芷书抿着唇,索性放缓了步子,缓缓下楼。 出了摘星阁,已不见重光帝身影,四处张望了一番,却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这时候的大梁宫竟连一队护卫都瞧不见,一个人漫不经心地走在大梁宫里,四周都是高耸的殿堂,那重重楼阁威严却透着孤冷,感觉到寒意,杜芷书双手抱胸时,才发觉肩上仍旧披着陛下的外衣,青色的外袍样式简单,透着陛下独有的味道,她努力回想着赵九禾的味道,回忆里满满飘着红豆的香气,她仰头看着天际,或者透过天际看向远方,在这座大梁宫外,建安城里,都曾有过她和赵九禾两年间的足迹…… “我是不是错了?”喃喃自语着,却在不知不觉中回到了锦荣殿。 - 看着失魂落魄回来的主子,紫瑶赶紧迎了上去,替皇后取下了肩上的外衣,往她身后瞧了好一会,都不见陛下身影,而后叹息:“娘娘又惹陛下不开心了?” 杜芷书拧眉:“你可知你这般说话,本宫可以绞了你的舌头。” 紫瑶跪下身,道:“奴婢的话或许不中听,却还是要说,奴婢瞧着陛下对娘娘是不一样的,之前奴婢不敢妄言,可今夜陛下牵着娘娘时,眼里的东西奴婢瞧得真切。奴婢伺候淑妃娘娘,在宫中三年,左右不过见了陛下数次,可娘娘入宫才满三月,陛下却总耐着性子过来这里,娘娘又何苦视而不见。” “本宫没有视而不见,帝王的宠爱转瞬即变,今日可以是本宫,明日便是宸妃,后日还有尹贵嫔。”杜芷书淡淡回着,她总记得有个人曾对她许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她曾是那样憧憬。 “娘娘既然进了宫,求的不就是帝宠,否则,何苦入这一趟宫门。” 杜芷书抿着唇,径自走回屋子,没有再理会跪着的紫瑶。这一夜太长太累,她只想入梦。   ☆、第34章 “娘娘昨晚是不是没睡好?”橙香替杜芷书理着右边袖口,说着。 一旁的紫瑶却是瞪了眼橙香,橙香不明所以,却不敢再说话,只是小心地又偷偷瞧了眼皇后的眼睛,眼睑有些浮肿,眼里还依稀能瞧见几条红丝,怕是不仅没睡好,夜里应还落了泪。 杜芷书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道:“确实有些没休息好,昨夜吹了风,如今头疼得厉害,替本宫传何太医前来。” “何太医?”橙香一愣,皇后平日身体抱恙都只传召纪太医的,怕是自己没听清楚,橙香又重复了一遍。 “嗯,听闻何太医那有一张祖传方子专门医治风寒头疼症。” 原是这般,橙香领了吩咐退出去,屋里只留着紫瑶,每月十六是后宫里嫔妃拜见皇后的日子,今日皇后气色不佳,为了不失皇后威严,她只得替皇后多扑些粉遮盖。 好在紫瑶手巧,经过她一番捣鼓,如今铜镜里的人看着精神了许多。 “交代下去,多备些茶果,李昭仪喜欢……” 杜芷书的话还没说完,便有人接过话头:“李昭仪喜欢吃香酥苹果,元妃独爱蜜饯青梅,宸妃近日有些咳嗽,食翠玉豆糕最好,尹贵嫔则不爱点心,却喜欢喝茉莉花茶。” 杜芷书看着身后走进的吴嬷嬷,笑着:“有嬷嬷在身边,本宫凡事都不必操心,嬷嬷自会打点妥当。” 吴嬷嬷将熬好的银耳雪梨羹端至杜芷书面前:“老奴记性好,尤其记得娘娘喜欢喝这个。” 杜芷书是吴嬷嬷一手带大的,感情堪比母女,杜芷书勺了几口汤喝着,这味道十年不曾变过,还一如既往的好喝,很快一碗便见了底,而后拉着嬷嬷,感叹道:“还是嬷嬷最知本宫心意,让本宫以后如何离得了嬷嬷。” “离不了又如何,老奴还能去了哪里不成?老奴可是打算好了一辈子伺候娘娘,老死在这锦荣殿。” 杜芷书扯了嘴角笑了笑,却没有再说话,只对着铜镜理了理鬓角,对紫瑶道:“去床尾箱子里取本宫的玉搔头来。” 紫瑶一愣,道:“娘娘,那簪子略显小气了,娘娘贵为皇后,还是该用这金凤簪更为合适。” 杜芷书眯着双眼,“你这丫头越来越大胆了,如今倒是你也敢对本宫指手画脚了,看来平日本宫太过纵着你们。” 紫瑶知杜芷书起了脾气,便不敢多说,转身去取簪子,那簪子收在后箱,是娘娘陪嫁物件之一,并不名贵的东西,以前在杜府也不曾见娘娘戴过,可既然收在箱子里妥善保管着,定是心头之物。 - 各宫主子齐聚锦荣殿时,已近辰时。几个女人凑在一起,虽算不得知心姐妹,却总有话题可聊。 “皇后可真是后宫的福星,自从皇后入宫,陛下来后宫的次数多了许多,难怪张太后都说娘娘天人之姿,此番绝美容颜,哪有男人不动心的,陛下也难逃啊。”元妃话题首先冲着皇后而来。 杜芷书只是笑笑:“若要说福气,本宫倒是不敢和宸妃比,论样貌,本宫依旧不敢和宸妃媲美。” 被点名的宸妃受宠若惊,连连推却着:“皇后谬赞了,妹妹实比不得姐姐,妹妹年纪尚轻,又不懂大梁规矩,平日多亏诸位姐姐指点,才不至于行差踏错。” “是宸妃妹妹人通透,不过若说年岁,倒是尹贵嫔最长,伺候陛下时间也最长,陛下长情,总念着贵嫔的好。” 一旁原本安静着的尹贵嫔就这么突然被李昭仪提及,众人眼光也看了过去。安阳侯府小姐落水一事虽然了结了,但后宫里私下都传着,说是贵嫔将那孩子推下水的,是以都知道贵嫔和皇后娘娘间的微妙,此时正想看看热闹。 “这话说得在理,陛下果真是最惦记贵嫔姐姐。”杜芷书只浅浅说了这么一句,而后不再看向贵嫔,倒是冲着宸妃倒:“妹妹没事多像贵嫔请教,准没错。” 众人都是掩唇笑着,曾经陛下确实去尹贵嫔那最多,可如今有了宸妃这位新人,倒是长宿柔福宫,一旁的李昭仪突然打趣道:“不过宸妃宫里的蹴鞠高手可就比得过咱们任何人了。” 都知道陛下喜欢去宸妃宫里玩蹴鞠,宸妃如今得宠,也多亏着这一点,这事早让人嫉妒得很,听说元妃也托张太师从宫外收罗了些蹴鞠高手,明面上和宸妃姐妹情深,另一头却是暗地较劲。 宸妃还想说话,却被自己的咳嗽打断,一连咳了几声,脸颊也是微红,杜芷书关切道:“听闻妹妹这几日身子不太舒服,可看过太医了?” “前些日子纪太医来看过了,说是臣妾火气重,鲜卑夏日没这么炎热,如今到大梁多少有些水土不服,注意饮食便好,以后习惯了便不会了。” “是得注意饮食,如今妹妹正得宠,就怕惹得别人眼红,有些病说不定都是平白遭的罪。”元妃意有所指地说着。 偏巧这时候宸妃突犯恶心,刚刚她只吃了锦荣殿的糕点,可不是让元妃有机会又兴风作浪道:“哟,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恶心了,都说了要注意饮食了。” 元妃将拿在手里的糕点往桌上盘子里一扔,好似那糕点有毒似的,用意太过明显,让其他人微微尴尬。 杜芷书微微眯了眼,道:“元妃说的也对,正巧本宫今日头疼病犯了,宣了何太医在偏房候着,正巧喊他过来给妹妹诊脉瞧瞧。” 确实很巧,皇后盛情难却,宸妃便没有推脱,然而何太医的诊脉结果却是惊住了殿中所有人。 -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这是喜脉啊!” 何太医这一句话之后,大殿里霎时愣住,大家表情各异,却都一直失了言语。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杜芷书,她赶紧站起身,询问着:“何太医可摸准脉相了,不假?” “宸妃娘娘脉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确是孕症滑脉,微臣行医多年,错不了。”何太医恭敬回道。 “好!下去吧,李公公,赶紧差人去通知两宫太后和陛下。”杜芷书吩咐完,几步上前到宸妃面前,见她还是一副呆愣的模样,遂好笑道:“妹妹可是惊喜过头了?妹妹好福气,这可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是后宫的头等大喜事啊。” 其他人也是反应过来,纷纷起身过来道贺,不管是否由衷,三年了,后宫终于有了第一个动静,众人心情很是复杂。 宸妃只觉得耳边嗡嗡地回荡着何太医的话语,脸上却不是喜悦,是疑惑,更多迷惘,直到大家愈来愈近,恭贺声愈来愈多,她才反应过来,拉着皇后双手,道:“何太医定是诊错脉相了,臣妾不是怀孕了,真的只是虚火太旺,加上近日肠胃不好。” “这孕脉之相,何太医这等宫中老太医岂会诊错,妹妹且安心养胎,陛下若知道了,定十分欣喜。”元妃一旁笑说着,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滋味,她入宫三年,竟不如一个外邦来的黄毛丫头。 宸妃却是连连摇头,一脸焦急,道:“真的是诊错脉了,臣妾的身子臣妾知道,不会是喜脉。” 陛下今年二十有四,转眼便二十五的年岁,膝下无子本就罕见,如今难得有了第一个胎儿,这是后宫其他人求都求不得的,宸妃却是疯魔了一般,不仅没有喜悦之意,反是惊吓之情,几度欲言又止,实让人费解。 一旁李昭仪觉着不对劲,问着:“妹妹这话是何意?” “妹妹怕是太过惊喜了吧,妹妹若怕出错,多让几位太医诊断确认也是好的。”杜芷书说道。 宸妃赶忙点头,双眉紧蹙,左手下意识抚了抚右臂,心事重重,而后突地跪地,道:“这事做不得准,定是何太医年老昏聩,皇后且别先通禀了太后,免得一场空欢喜。” 若是怀了龙嗣,岂敢受得宸妃这一跪,万一跪出了意外可就麻烦,众人想将她扶起,却又怕上前惹事,倒是杜芷书亲自弯腰将她搀扶起来,顺着宸妃的话说着:“人都走远了,也叫不回来,没事,待会再宣几名太医来诊脉,即便何太医断错脉了,也不是妹妹的罪过啊。” 而后交代了宫婢小心将宸妃娘娘先送回柔福宫,她如今一脸的惨白,样子怪吓人的,杜芷书也不敢多留她。 然而才走几步,却见陛下匆匆而来,这速度,让众人都是惊叹,都以为陛下期盼着这个孩子的到来,显出的是欲为人父的焦急。 “贺喜陛下,这后宫里终于要添一位小皇子或小公主了。”杜芷书笑说着。 对上杜芷书的视线,他看着她的笑容柔和,透着真心的喜悦,却让人觉着刺眼,而后注意到她发间简单的一只玉搔头,遂拧起了眉头。最后才是注意到惨白着脸的宸妃,问着:“怎么回事?” 杜芷书原本要回话,宸妃却抢先一步,露了个笑颜,道:“是太医的一场乌龙,臣妾只不过肠胃不好,惊扰了陛下。” “怎么就叫乌龙了,妹妹也太信不过大梁的医术了。”元妃驳了一句,而后对着陛下道:“刚刚何太医诊出妹妹喜脉,不过宸妃妹妹太过小心,非得要太医令再诊一次脉,这好好的喜脉哪会诊错。” “哦?”重光帝音调拉高,眼神淡淡扫了殿上众人,最后落在宸妃身上,伸出右手握住她,安抚说着:“爱妃不必太过紧张,怀有皇嗣是一件喜事,我大梁皇族凋零,爱妃如今可是大功一件,该赏!” 宸妃颤了颤身形,抬头,微微诧异地看着重光帝,两人对视一会后,收到陛下温柔宽慰的眼神,宸妃才是抿唇低下了头,心情复杂,却不再说话。   ☆、第35章 宸妃怀孕,整个大梁宫似突然有了生机,张太后更是开怀,一日赏了七次物件吃食去柔福宫,杜太后亦亲自前去探望,并赏赐,各宫妃嫔这几日更是日日跑去柔福宫,说是怕宸妃一个人太闷,陪着聊聊天。 今日阳光正好,自从入秋,杜芷书极少出来走动,今日难得逛一会儿园子,心情倒是舒畅了许多。 “张太后刚离开,此时元妃和李昭仪都还在柔福宫。”紫瑶在一旁回着话。 杜芷书点头,笑着:“元妃怕是心里呕得很,以前都是宸妃去她那请安,如今倒是她每日都记得去柔福宫看望宸妃。” “这是自然,元妃在宫中的蛮横多是仗了张太后,如今张太后得了孙儿,哪还顾得上元妃。倒是尹贵嫔这几日都不曾去过柔福宫。” 杜芷书眯着眼,她一直看不出尹贵嫔的心思,这个女人到底求的是什么? “元妃到柔福宫多久了?”杜芷书问着? “约莫半个时辰了,倒是李昭仪才去了没多久。” 杜芷书点点头,元妃不喜李昭仪,遇着了总要几句冷嘲热讽的,算算时间,也是差不多了,才道:“今儿咱们也去一趟柔福宫。” - 柔福宫外,正迎面遇着元妃出来,两人打了照面,自有些话说。 “哟,皇后竟也纡尊降贵前来,啧啧啧,真是难得。”元妃看见杜芷书,说着。 杜芷书浅笑:“元妃这话说得不对,同是伺候陛下的,都是姐妹,姐妹间走动也是正常,如今宸妃妹妹怀有身孕,咱们做姐姐的心里都是欣喜,自然要多关心看望。” “是么,皇后娘娘心中欢喜?”元妃刻薄说着:“杜家一个接一个地送女儿进来,不就是想要个杜家的太子,如今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人家宸妃妹妹年轻又漂亮,皇后怕是以后都得让位了,哎,你们姑侄俩命运竟是这般相像。” 说完,元妃掩着嘴笑。 杜芷书大方点头:“本宫也知道和宸妃妹妹争不过,可,本宫好歹是皇后,日后做不得张太后这般荣光,也能做杜太后的那般尊贵,倒是元妃姐姐,您可是两头不占好啊,今日和宸妃妹妹姐妹情深,转眼妹妹诞下龙种,龙心大悦,封个贵妃也是情理之中,可惜姐姐入宫三年,竟一朝被比下去,日后看见年轻许多的贵妃,也得低头行礼了。” “你!”元妃霎时变脸,怒气上涌。 “元妃莫生气,元妃可还有张太后护着的。”说完又遗憾叹了口气,继续道:“不过不知道太后有了孙儿后,是疼孙儿多些,还是疼元妃这个侄女多些。” 杜芷书说完,便越过元妃,往柔福宫里走去。 - 柔福宫里远远便听见李昭仪的声音,众人见杜芷书前来,赶忙行礼。 杜芷书几步上前扶起宸妃,却见这位后宫中如今最有福缘的女人,却没有一丝喜色,倒是感觉比前几日还消瘦了一些。 “怎么回事,脸色这般不好,可是害喜身子不舒服?” 面对杜芷书的关切,宸妃也是摇摇头,“无碍,谢各位姐姐的关心。” 杜芷书板着脸训斥着柔福宫的宫婢:“竟将你家主子伺候成这般模样!” “今日他们已是第四回挨训了,其实都是我自己食欲不好。” “妹妹如今可是两个人,不顾着自己,也得想想孩子。”杜芷书劝说完,想了想,道:“妹妹身体不好,却每日总得见我们这么些许人,难怪面色好不起来了,得了,妹妹好生休息,本宫不打搅了。” “姐姐难得来一回,怎这就要走,倒是让妹妹歉疚了。” 一旁李昭仪上前,道:“皇后这般一提醒,还真觉着是我们不对了,宸妃且放宽心,皇后娘娘心肠好,不是计较的人,这是真心关切你的。” 李昭仪说罢,杜芷书却是抿了抿唇,而后抚着宸妃略显苍白的面颊:“这阵子让你受罪了,本宫会记着的。” 李昭仪笑了笑:“皇后记着作甚,该是陛下得记得宸妃受得罪,日后加倍疼爱妹妹才是。”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陛下此时前来,怕是刚议完朝事,朝服还没有换下。看见皇后和李昭仪二人,只淡淡说着:“朕不知你这儿今日如此热闹。” 看见陛下,宸妃面上才终有了一丝喜色,柔柔一声:“陛下。” 杜芷书只觉那一声陛下柔酥到骨子里,任她一个女人听了都心悸,也难怪陛下几步上前扶住她,低头,仿佛只有她们二人一般,轻声责备着:“身子不舒服怎么还出来折腾。” 那样的一幕,任谁都舍不得打断,两位看客都是直觉低下头,杜芷书屈膝,道:“既有陛下陪着宸妃妹妹,臣妾便告退。” 杜芷书和李昭仪转身的那一瞬,宸妃身边的重光帝才是抬起了头,拧着眉目送了两人离开。 “陛下,陛下?” 宸妃两声轻唤,才将重光帝的思绪拉回。 “陛下,臣妾守宫砂还在,这滑脉……”宸妃低喃说着,无限委屈,加之面容惨白,很是令人心生怜惜。 “放下,朕会查清楚,定还宸妃一个公道。” - 出了柔福宫,难得姐妹俩一起,便挥退了宫人,杜芷书和李昭仪相携沿着柳荫处走着。 “吟荷姐姐,咱们有多少年没这般肩并肩走着说话了?” 李昭仪笑了笑,陷入思绪,道:“有两三年了,都记不清了。” “两年八个月,本宫还记得,那时候姐姐入宫,之后,再没有这般一起过。”杜芷书说着。 “入宫那日,我在相府等了你许久,直到上轿,都不见你,你终究不肯来。” 她们姐妹何其相似,都曾喜欢着府中家奴,那时杜芷书听闻李吟荷要入宫,很是气愤,曾跑到相府劝说她和心上人一起离开,离开建安,便有了自己的海阔天空,当时李吟荷不肯,只回了一句:“家人,怎么都割舍不断的。” 当时杜芷书不明白,如今却渐渐理解了,“其实,那日我去了,没有进相府,却在府外看着姐姐的轿子离开。” “我以为依你的性子,不会入宫的。” 杜芷书自嘲笑了笑:“人总是会变的。” 行至荷花池,已是初秋,荷叶竟还未全枯,虽无艳丽的荷花,然田田的荷叶一层叠着一层,在水面随风起伏,亦是另一番景致。 不知是不是因为名字的缘故,李昭仪最爱荷花,在荷花池边驻足,两人一齐赏着荷叶田田。 原本还存着观赏之心,突地,杜芷书认真地扫了眼荷塘,道:“这个季节并不是荷叶繁茂的时候,竟也是一层层的荷叶将水面覆盖,若是在盛夏,岂不是更茂密?” 李昭仪点头,“这里的荷叶长得密密麻麻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到了夏日,这里当真如诗作之景。” 杜芷书抿着唇,胸口渐渐起伏,喃喃道:“若是有人落水,离得稍远的话,即便是站在荷塘边,或许,也瞧不清楚?” 李昭仪一愣,突然反应过来,犹豫了会儿,才道:“或许是。” 见杜芷书拧紧了眉头,双拳渐渐握紧,这模样李昭仪认得,那是她气急。 “吟荷姐姐入宫两年多,觉着尹贵嫔如何?” “不太与人亲近,总是淡淡的,我极少接触。” “这么淡然的人,不是真与世无争,便是隐忍至极,可若是这般隐忍的人,岂会大庭广众下推了静丫头入水!呵呵,呵呵呵,我竟这般傻,这般傻!” 李昭仪对那件事有知道一些,看着杜芷书此时的模样,叹息一声,“你太疼静儿,才一时看不清。” 杜芷书扭头看着李昭仪,有些苍白地扯出一个笑容:“姐姐也看得明白,只有我不明白。” 她只不过是不曾想过静儿会对她说谎!她亦相信虎毒不食子,大姐即便对静儿不那么疼宠,可终归是亲生女儿啊......   ☆、第36章 从柔福宫回来,杜芷书面色很是不好,一个人在屋子里待着,连紫瑶都不被允许进去伺候。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是娘娘因宸妃怀孕,心气不顺。 天色渐暗,娘娘打上午起就滴米未进,锦荣殿上下都是担忧,奈何娘娘房门从里头扣住了,大家也是无可奈何。 外头几人围着合计着,秋蝉推了推紫瑶:“紫瑶姐姐去敲门吧,您是娘娘贴身女官,平日娘娘最信任您,您的话,娘娘多少会听。” “下午紫瑶姐已经碰了钉子了,娘娘正发着脾气,紫瑶姐再去,怕是要挨罚的。”橙香出言帮着说话。 “那可怎办?”秋蝉在一旁也是苦恼,拧着眉思索了会儿,突地反应过来,激动道:“找吴嬷嬷,嬷嬷是娘娘的奶娘,娘娘最听嬷嬷的话。” 紫瑶却是摇摇头:“嬷嬷这两天身体不好,娘娘嘱咐过让嬷嬷好好休息,不许咱们去叨扰。” 秋蝉抿着唇,“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咱们就这么由着娘娘这样饿着?万一落了病……” 正说着,冬绫匆匆的跑步声传来:“三位姐姐,纪太医求见娘娘。” 橙香眉头一皱:“这时候纪太医来添什么乱!说娘娘身子乏累,正休息着,不见。” 冬绫却是犯难,刚才见纪太医面有不渝,也怪吓人的,有些不敢去回绝,遂继续道:“奴婢瞧着纪太医好像有急事要禀娘娘。” “咱这儿才是真有急事儿!咱们都见不着娘娘,何况纪太医!趁早打发了回去。” 冬绫这才老实点了点头,才转身,却被紫瑶叫住:“等会,我去通禀一声。” 橙香一愣,拉了拉紫瑶的袖口:“下午娘娘已经训斥过姐姐了……” 紫瑶却是笑笑:“不碍事的,纪太医与旁人不一样,娘娘兴许会见。” - 紫瑶前去通禀,出乎意料的,杜芷书没有见纪存智,最终还是让冬绫将纪太医回绝了,却意外传了紫瑶进屋。 紫瑶端着饭菜走进,看见坐在桌案前的杜芷书,本以为娘娘正抄写《诗经》练字,走近时才发觉偌大的纸张上只一个“杜”字。 “纪太医回去了?” 听着娘娘的问话,紫瑶赶紧答道:“是。” 杜芷书苦笑:“表哥怕是气急了,却对我无可奈何。” “娘娘还是吃些东西吧,奴婢瞧着娘娘气色不太好。”紫瑶劝说着。 杜芷书却没有理会,只是放下手中的毛笔,问着紫瑶:“你瞧瞧本宫这个字写得如何?” 紫瑶虽是丫头,却也跟着杜芷棋学过几年字,可看着桌案上这个字,却拿捏不准皇后的心思,遂低头:“奴婢不懂。” “不懂么?”杜芷书轻声低喃,道:“其实,本宫也一直不曾懂。” 杜芷书走离桌案,行至窗前,窗外天色已暗,明月渐渐露出脸庞,杜芷书一个人静静站着,许久,才是又出声,道:“交代你办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宸妃娘娘身边伺候的喜慈应该和流华宫尹嬷嬷有些来往。” 杜芷书扯了扯嘴角:“元妃在宫里也三年了,加上背后有张太后撑腰,宫里各处的管事嬷嬷都不敢得罪了,上杆子地讨好她,她要在各宫安插自己人倒是方便得很。” “娘娘笃定这回元妃一定会有所动作?谋害皇嗣可是大罪。” 杜芷书点头:“元妃善妒,又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主,当年二姐位份还高于她,她都敢下毒手,如今一个小小宸妃又算的了什么。当时没有出事,如今她的胆子只会越来越大,这几年仗着太后疼宠,愈发嚣张跋扈,依她的性子,决不会允许日后宸妃骑到她头上的。叫李公公盯紧些,不能漏过一丝动静。” “奴婢知道,可是咱们用药的事情也险。”紫瑶担心着。 “陛下偏宠宸妃,怀孕一事也在情理之中,大家都不会怀疑,不过也确实不能拖太久。”杜芷书回头:“你和橙香相熟,给她透露说本宫今日气闷是因为在柔福宫听见陛下言语间有意封宸妃为皇贵妃,更承诺宸妃,若是诞下龙儿,即封为太子。” 紫瑶应下,她自然知道娘娘今日气闷不是这个缘由,看了眼桌案上的“杜”字,不禁好奇今日李昭仪和娘娘说了些什么? “饭菜本宫不吃了,叫橙香过来收拾,你陪我去趟印月阁。” 紫瑶一愣,道:“这个点,是不是晚了些?” 奈何杜芷书没有理会她,只道:“取了姑母上回送来的玉炔一同过去。” - 杜芷书是第一回来印月阁,原以为宫里头各处都差不了太多,可进了这里,才知不同。借着月光,也能瞧清楚院子里满满的紫罗花藤,花藤中,一架小小的秋千,竟有些小家碧玉的院落之景。 进了屋里,布置得更是温馨,杜芷书看着屋子里到处挂着的风铃,每一个样式都不同,风一吹屋里屋外叮叮作响,很是风情。 在这大梁宫竟有这样的居所,也是让杜芷书诧异:“这些风铃?” “是嫔妾闲暇时打发些时间亲手做的。”尹贵嫔很是诧异杜芷书的到来,她平日本就与人都不亲近,何况皇后应是不大喜欢她。 “贵嫔很有心思,难怪陛下喜欢到贵嫔这里来,情调得很。” “陛下并不喜欢听风铃的声音,有一回嫌吵了,让何公公全给摘了。” 这话倒是令杜芷书奇怪了,既然陛下不喜欢,为何如今又满满当当挂了一屋子? 看出杜芷书的疑惑,尹贵嫔继续道:“陛下命人摘过两回,可每回摘了嫔妾又继续挂上,之后陛下便也不在理会了,由着嫔妾。” 杜芷书更加诧异,贵嫔口中的陛下不过普通夫婿,偶尔夫妻间还能闹个小情绪,可她所认识的重光帝却很是冷冽、难以沟通,在陛下面前,她总不自觉的害怕。遂不禁感叹道:“陛下对贵嫔,果真和旁人不同。” “只是嫔妾愿意听陛下说话罢了。” 杜芷书看向尹贵嫔,道:“这宫里愿意听陛下说话的可不在少数,陛下却只喜欢和贵嫔说话,并愿意纵着贵嫔的小性子。” 尹贵嫔摇了摇头:“其他人只是想让陛下听她们说话,不一样的。” 尹贵嫔继而抬头看了看挂着满满当当的风铃,道:“陛下也不是纵着嫔妾,只是懒得理会罢了。”说完看了眼杜芷书,“可陛下却愿意纵着皇后娘娘。” 杜芷书摇头:“陛下何时纵过本宫,本宫入宫以来,处处小心翼翼,就怕行差踏错。” 见杜芷书并不能明白她的话,尹贵嫔也没做解释,只问着:“皇后深夜过来嫔妾这儿,可是有事?” 杜芷书这才让紫瑶将玉炔奉上。“这块玉炔还是本宫入宫时姑母送给本宫的礼物,本宫却觉着配贵嫔正好。” 不明白杜芷书为何突然送她东西,只是知道无功不受禄,遂摇头:“既是杜太后对皇后的心意,嫔妾不敢受。” “本宫也用不着,贵嫔若觉着不好意思,送本宫两串风铃可好?” 尹贵嫔一愣,道:“娘娘看中哪个,只管要去。” 杜芷书抬头,还真是认真地挑了两串合心意的。 尹贵嫔命人准备了些酒菜,杜芷书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便也不拒绝好意,拿起筷子倒是尝了起来。 “这是桂花酿,是嫔妾在老家的母亲亲手酿的,前些日子差兄长送来。皇后可尝尝,不醉人的。”尹贵嫔斟了一杯酒递过去。 浓浓桂花香,闻着确实诱人,奈何杜芷书不喝酒,刚要拒绝,还没来得及开口,却看尹贵嫔伸到一半的手收了回去,笑道:“差些忘了,皇后不爱喝酒,嫔妾这里还有一些碧螺春,是皇后喜欢的。”说完交代了身边侍婢去取来。 “难得贵嫔有心,竟记得本宫的喜好。”杜芷书看着尹贵嫔,面上虽是和蔼的微笑,心里却暗暗想着,她喜欢碧螺春倒是人尽皆知,不过不喝酒的毛病知道的却不多,只身边亲近的几人晓得,尹贵嫔能将她喜恶弄清楚并牢记,也不简单。 “嫔妾记性并不好,只是听陛下说得多了,有些印象罢了。”只听尹贵嫔这般答着。 杜芷书一愣,她怎么都想不到陛下会晓得她的喜恶,突然想起新婚之夜被换过的合卺酒,微微诧异,莫不是陛下所为?陛下到底是何心思…… “陛下酒量极好,听说在鲜卑时和鲜卑勇士斗酒千杯,这几年陛下却不太喝酒了,只偶尔在嫔妾这喝些不醉人的桂花酿,嫔妾只在三年前见陛下喝醉过一回。” 尹贵嫔口中的陛下与她所认识的陛下很是不同,她竟有些钦羡,道:“贵嫔与陛下有这么多回忆,也难怪陛下对贵嫔极好。” 尹贵嫔笑笑,看着杜芷书,道:“这宫里与陛下回忆最多的,一直不是嫔妾。” 杜芷书没有看尹贵嫔,只撑着脑袋想了想,点头:“也是,陛下在鲜卑时应是和宸妃有过许多照面,也难怪宸妃入宫后,陛下多喜欢去她宫里头,如今宸妃倒是成了这后宫里的香饽饽。” 尹贵嫔听罢,不置可否,只是浅浅笑着。 边吃边聊,尹贵嫔话不是特别多,但与她说话很是舒服,她善于倾听,并不插言,却也不会不搭话,用着柔柔的语调应和着,不卑不亢,不似别人刻意讨好的或是锋芒尖锐的刻薄,杜芷书越来越明白为何重光帝喜欢来尹贵嫔处,她总给人无所求的感觉,或许帝王便喜欢这如水般恬静的人。 杜芷书回到自己宫里,总还回忆起尹贵嫔最后的那句话:“这宫里,最大的赢家只会是皇后娘娘的。”   ☆、第37章 大喜过后是大悲,宸妃有孕,喜气在大梁宫不过持续半月,却是戛然而止。 那日,宸妃难得有心情游园,才走几步,突然脚下一滑,而后腹痛不止,再然后,太医令竟摸不出喜脉。 宸妃滑胎一事让张太后震怒,罚了柔福宫一众宫婢,皇后却觉事情不简单,请命彻查,不过两日便有了结果,众人齐聚在慈安宫内,只除了虚弱卧床的宸妃。 “皇后的意思,宸妃不是不小心摔倒而导致滑胎?”上座的张太后神色凝重,问着。 “是与不是,该得问问喜慈这宫婢。” 杜芷书身后是跪地瑟瑟发抖的喜慈,她是宸妃身边的贴身侍婢,如今跪在这里,倒是让人好奇。 元妃蹙眉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喜慈,讽道:“怎么,这么半天,娘娘就抓了这个宫婢交差?” “当然不是。”杜芷书看着元妃,道:“喜慈伺候宸妃不过几月,听说宸妃待下人极好,一个无冤无仇的宫婢为何要害主子,这可说不过去。” 这话一出,大家也是明白了,却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惹祸上身,只张太后开口:“到底怎么回事,皇后说是这个婢子使坏,可有证据。” “自然有的。”杜芷书一个眼神,紫瑶便端出托盘,里头全是些胭脂水粉。 “这是什么?”张太后问道。 “太后,是胭脂。”张太后身边的嬷嬷小声答道。 张太后黑了脸,斥道:“哀家自然知道是胭脂,可这些和宸妃滑胎一事有什么关联?” 杜芷书取了其中一盒胭脂,道:“这是宸妃这些日子用的胭脂,臣妾让太医局仔细检查了,却发现里头含有大量麝香。” 众人都是倒吸口气,麝香易导致流产,特别宸妃怀孕初期,胎儿还不稳定,若是日日闻着麝香,怕是…… “怎么会有这些东西!”张太后大怒,呵道。 “这就要问问喜慈这丫头了,平日宸妃的胭脂水粉都是这丫头负责。” 所有人将视线转移到喜慈身上,此时她害怕得厉害,颤抖着道:“奴婢,奴婢不知道。” “不知道?没关系,有人知道。李公公,麻烦把周公公请进来。”杜芷书吩咐道。 周公公是宫里老人了,伺候过先帝,先帝驾崩后,他因曾照拂过张太后,反而被擢升去了尚药局,与尚药典御一同掌管宫中所有药品和香料的采购。 “老奴,老奴叩见太后。”遇到这阵仗也知有事,周公公此时说话都有些不太利索。 张太后蹙眉,“这是作何?” “麝香是禁药,这宫里哪能有,一个小小的宫婢更不可能弄得来,可本宫查到十日前周公公却暗地里进了一些麝香。” 周公公连忙磕头:“太后饶命,老奴该死,老奴该死!可老奴不知这麝香是害宸妃娘娘的,只是宫里有人喜欢用麝香做香料,才拖着老奴带一些进宫,老奴一时贪图钱财,才犯了错!老奴想着,若添一点点麝香做香料,一般不碍事的,其他,老奴真的不知道啊!” “胡闹!”张太后将茶盏重重摔地,“你伺候先帝这么多年,岂能不懂宫里规矩!” 杜芷书一旁插言道:“周公公固然该死,不过,托周公公买麝香的人更是让人好奇啊,周公公,你说呢?” 周公公整个人匍匐在地,不敢言语。 “怎么,或是周公公不敢说,这人可是在殿上?” “皇后这可是诱供啊,莫不是皇后心里已有了凶手?呵,今日即便周公公指证了,谁又能保证不是皇后授意的。”元妃突然出言打断。 杜芷书笑了笑,“元妃着急什么?莫不是心里有鬼。” “你!呵,本宫怕什么。”而后一本正经地问向周公公,“老实交代,是谁要了麝香?” 周公公抬眼看了看元妃,又看了看皇后,才是颤颤说道:“是,是……是锦荣殿的橙香姑姑。” 一句话出来,众人都是愣住,闹了半天却是一个大反转,元妃更是笑得开怀:“哈,原来是做贼的喊捉贼,倒是有趣,皇后娘娘,橙香可是您的贴身侍婢,这您可得好好解释了。” “本宫也不偏私,橙香,你说说看,你要了这些麝香做什么,本宫可不记得有交代要这东西。”杜芷书很是平静地看向橙香。 橙香已是满脸冷汗,赶紧跪地,“娘娘,奴婢,奴婢……” “你若答不出,让紫瑶替你说。” 紫瑶听命,回禀着:“那日奴婢见橙香神色慌张,心中疑惑,便跟着去瞧了瞧,却见到橙香交了一包东西给尹嬷嬷,之后尹嬷嬷又去柔福宫找了喜慈。” “呵,紫瑶是皇后宫里的人,怎么说都可以了!”元妃讽刺着。 “紫瑶是本宫的人,喜慈可不是,若兰也不是,若兰,你说说看?” 若兰和喜慈都是宸妃身边的丫头,只听她道:“宸妃有孕后,宫里人都忙得很,这时候还见喜慈出去,便觉好奇,之后,之后……”若兰犹豫后,继续道:“之后见喜慈与尹嬷嬷在一处偏角里说话,尹嬷嬷还给喜慈一包东西,当晚便看见喜慈换了娘娘的胭脂,奴婢那时也没太在意,如今想想才觉着不对。” “喜慈的床下倒是发现了流华宫里物件儿,可是好东西了,元妃要不要看一看?” 元妃这时才变了脸,而后恶狠狠看向尹嬷嬷,“你这狗奴才,背着本宫做了什么?!” 尹嬷嬷身形一抖,才跪在地上,却听张太后淡淡道:“行了,你们这一出出的,竟比戏里头还好看!皇后的意思哀家看明白了,不过,哀家倒是有个问题要问皇后。” 杜芷书浅浅笑着:“太后请问。” “滑胎作何解?” 杜芷书一愣,还不待她说话,便听张太后继续道:“腹中有胎儿滑落称之为滑胎,若没有胎儿呢?” 脸上浅浅的笑容立刻凝固,杜芷书抿着唇,没有说话,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就这么看着何太医被押着一步步走近,再看着元妃嘴角浅浅的微笑,怕是早知道了实情,难怪她一直有恃无恐,不是太自信,而是知道这不过一场子虚乌有,刚刚元妃一句句配合着她,竟是逗着她玩儿的,她以为是她在掌控这场戏,却原来她不过是别人眼中的跳梁小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刻,杜芷书才知道,自己败了,彻彻底底的败了。 “需要哀家当着众人的面,再审一回何太医么?”说完,太后让人将供纸交给杜芷书,“皇后仔仔细细看清上头的每一个字!” 杜芷书没有去接,只是站立着,不说话。 张太后叹息一声:“皇后,你太让哀家失望了!” 继而转向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杜太后,道:“这件事情,杜太后以为如何?” 杜太后看过供纸,再看了眼杜芷书,道:“这事张太后定夺便好。” 张太后再次看向杜芷书,道:“勾结御医擅用禁药,假使宸妃怀胎、欺瞒陛下与哀家,并利用滑胎诬陷元妃,这桩桩件件都是大罪。” “太后,念在皇后初犯,还望从轻发落!”李昭仪率先跪下请饶,这时候只有李昭仪一人还肯帮她。 “皇后作为一宫之首,是尔等的表率,如今却不能以身作则,哀家又岂能轻饶!来人,将皇后……” “陛下驾到!” 太后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众人看着大步走进的重光帝,纷纷行礼,只杜芷书抿着唇站在原地不动。 “陛下来得正好,陛下的好皇后……” 张太后还没说完,重光帝却是出生打断:“朕已经晓得了。” “既然陛下已经知晓事情始末,交由陛下处置最好。”此时的杜太后突然出声说着。 看到陛下身后跟着的宜寿宫的胡公公,张太后便明白怎么回事了,之前杜太后一句话不说,原来是这个打算。张太后自不好驳了杜太后的话,后宫与朝廷素来密不可分,陛下怕是有自己的考虑,遂点头道:“吾儿自行定夺吧。” 重光帝眯着眼看了地上跪了一地的宫婢太监,道:“这些不规矩的奴才,一律杖毙。” 奴才们还没来得及求饶,已经被拖了出去,看重光帝如此怒火,元妃倒很是得意,大家都是屏息等着听皇后的处罚。 “何太医欺上瞒下,杖刑八十,剔除出太医局,何家三代永不得入仕为官。” 而后才是看向杜芷书,道:“杜皇后识人不清,受何太医蒙蔽,在锦荣殿禁足三月,静思己过。” 重光帝的最后一句话,有人长舒口气,也有人愤懑不平,元妃正要开口,却被张太后喝止住,一场风波就在重光帝的三句话后结束。   ☆、第38章 站在锦荣殿外,杜芷书驻足,抬眼看着这偌大的宫殿,心中却是苦涩。 “臣妾只送娘娘到这儿。”李昭仪亦抬头看了眼锦荣殿,而后握着杜芷书的手,安慰着:“不过三月,转眼便过去了,到时候我再来陪娘娘游园逗趣。” 杜芷书扯出一抹淡淡微笑,虽只是三月,可经此一劫,已是颜面尽失,在陛下心中亦不同以往。 “姐姐今日的情谊,我会一直记得。” 李昭仪叹息一声:“我一直当你是亲妹妹的,或是两年多不见,妹妹的举动实出乎所料,哎,妹妹太心急了。” 杜芷书没有再说什么,只道:“姐姐回去吧。” 目送李昭仪离开,杜芷书才踏上阶梯,却听见身后传来夸张的笑声:“入宫不到半年就被禁足,皇后可真是这大梁宫第一人啊。” 杜芷书没有理会她,继续往台阶上走去。 “皇后别急啊,皇后不想知道自己输在哪儿了么?” 见杜芷书顿住脚步,元妃缓步靠近,在杜芷书身边停下,凑近她耳畔,道:“差一点,娘娘就赢了,可惜,宸妃滑胎那日,亲口和太后说,她来过葵水,不可能有孕。” 杜芷书一怔,拧着眉,不可能的,她一些都算的很好,宸妃该是月中来葵水,现下还没到日子!而后她冷笑,原来她一心只想对付元妃,却不知身后这么多手推着,可宸妃怎就这么笃定她不曾怀胎? “皇后机关算尽,终归还是道行太浅,若不是因着姓杜,今日皇后可没有这么幸运了。”而后看了看前头的锦荣殿,道:“皇后在里头慢慢静思己过,本宫就不打扰了,就不知三个月后,陛下可还记得皇后,哈哈。” 元妃笑着离去,杜芷书看着她的背影,这样性子的人,总有一天要摔大跟头,果真是自己太心急了。 - 杜芷书虽不是特别喜欢热闹的人,可锦荣殿这么多年轻宫婢,平日一些欢声笑语总是有的,今日却异常沉闷,皇后被禁足,橙香杖毙,这样的消息传来,也确实让人心惊。 “都哭丧着脸做什么,谁若不想在这里当差了,禀报了李公公,趁早出去了省心。”紫瑶出言训斥着。 杜芷书却没有搭理,自己一个人往吴嬷嬷的房间走去。 屋子里淡淡药香味,偶尔传来嬷嬷的几声咳嗽,杜芷书缓缓走进,在嬷嬷窗前唤了声:“乳娘。” 听见杜芷书的声音,吴嬷嬷转头,很是高兴,却是捂着嘴坐起身,说道:“娘娘怎么过来了,老奴患了风寒症,怕传染给娘娘,娘娘还是赶紧地出去。” 杜芷书没有听话,反是蹲下身,抱住了嬷嬷,整张脸埋在嬷嬷怀中,不说话。 毕竟是一手带大的孩子,一瞧这模样,便知不对,询问着:“娘娘,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想在嬷嬷怀里待一会儿。” 见杜芷书不想说,吴嬷嬷也没再问,只伸手抚着杜芷书的头发,和她小时候一样,每回她只要难过了,便会这样窝在嬷嬷怀里。 许久,杜芷书才是抬头,带了丝微笑:“以后每日小词就在这里陪着嬷嬷,好好孝敬着嬷嬷。” “这哪行,咳咳……”吴嬷嬷才一咳嗽,又是将皇后推开:“娘娘莫要被我这老婆子传染了。” 杜芷书笑笑,抱得更紧:“传染便传染了,小词不怕。” “胡说!娘娘可是要伺候陛下的,哪能不小心些。” 摇了摇头,杜芷书说着:“不用了,小词今后只陪着嬷嬷。小词没用,不能替二姐报仇,连嬷嬷也要嫌弃小词么。” 只一句话,原本带笑的面庞突然就落了泪,吴嬷嬷也是一怔,赶忙替杜芷书抹去眼泪:“好了好了,娘娘肯陪着嬷嬷,嬷嬷可高兴了。” 眼珠却欲来越多,怎么都止不住,虽不知道发生什么,可也猜出事态的严重,“不哭了,二小姐素来疼爱娘娘,二小姐怕是只盼娘娘过得好,娘娘何苦作茧自缚。” - 杜芷书哭了许久,哭累了,便窝在吴嬷嬷床上睡了过去,再次睁眼,已是夜里。 不知道何时被抱回自己的屋里,此时屋子里没有燃灯,黑漆漆一片,杜芷书适应了会儿,才是捏了捏脖子,唤道:“紫瑶,紫瑶。” 屋里突然燃起一盏烛光,微弱的烛火将屋子映照在橘红色中,杜芷书以为是紫瑶进来,遂吩咐着:“端杯水来,口渴了。” 先是斟茶的声音,而后脚步声渐进,杜芷书缓缓坐起身,正要伸手接过茶杯,却发现来人并不是紫瑶,却是宜寿宫的绫姑姑。 杜芷书赶紧抬头扫了眼屋子,很快便看见烛火边端坐着的杜太后,只一盏烛火,光线太暗,杜芷书看不清杜太后的表情,也懒得看清,只道:“姑母怎么来了,臣妾在此静思己过,姑母此时过来,并不合规矩。” “你是哀家的亲侄女,哀家岂能不来瞧瞧,即便陛下知晓,也该给哀家这份薄面。” 杜芷书扯出一抹苍白的微笑,“姑母这时候过来做什么,嘲笑小词?姑母在这大梁宫几十年,诸事都看得明白,之前任由小词撞得头破血流,等小词伤了后,再来表现出身为姑母的关爱?” “是。”杜太后回答得很是干脆。 杜芷书憋着口气,“如今看够小词的凄凉了,姑母可以回去了。” 杜太后眯着眼:“这就叫凄凉?后宫里的凄凉远不止这个,你想想之前的周婕妤,如今在冷宫中才是真的凄凉。从小你就被娇惯得很,三姐妹中,又属你最倔,决定了的事情任谁都改不了,越是不许,越是要做,也不知是像谁!不让你吃点苦头,你哪听得进姑母的话。” 杜芷书冷笑:“倒是小词不懂姑母的苦心了。” “咱们姓杜,不是那些小门小户出来的姑娘,咱们要争的是整个家族的荣辱兴衰,而不是意气之争。” 杜芷书咬着唇:“在姑母眼中,为二姐报仇竟是意气之争?” “哀家知你们姐妹仨感情好,哀家又何尝不疼芷棋,那也是哀家的亲侄女,可哀家不仅仅只疼惜你们这几个孩子,哀家身后是整个杜家,你任意妄为时,可曾想过杜家曾浴血战场用性命在保家卫国的七位将军?可曾想过杜氏一门一百七十二口人?你只惦记着你的亲姐妹,你的情郎,自怨自艾过活,可曾想过那一百多人中,也有小时候疼护过你的族奶奶,有带你玩耍过的表姊妹,还有与你血脉相连的堂兄弟,他们或许一转眼,便在屠刀之下了!” “小词的心很小,容不下那么多人。” “可你的父亲是杜家的大家长,他的心里必须容下这么多人,那是他的责任,你忍心置亲生父亲不顾?况且你的大姐大姐夫,你今后的外甥女,还有你将要出世的弟弟,都必须有杜家的庇护。” 听不见杜芷书搭话的声音,杜太后叹息一声:“并不是说不该为你二姐报仇,你二姐的事情,我们也一直记在心里,总归是杜家的女儿!只是你太心急,等个三五年又何妨,她们总归要还的,这后宫,只有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太后如今和小词说这些又有何意义,小词今日输了,彻彻底底的输了,杜家还有许多女儿,三叔家的芷画明年便十六了,还有这么多族伯族叔的女儿,她们都会比小词听话,也比小词聪明,姑母若还念着小词是您的亲侄女,只把小词的嫁衣和折扇还给小词,小词日后便在着锦荣殿孤老。” “还真是没志气得很!你说的没错,杜家女儿很多,有比你聪明的,也有更加听话的,甚至有比你风情、讨人欢心的,你却偏偏比她们多了几分运气。身为杜大将军的亲生女儿,只你父亲在一天,这后宫都得惧你几分,更何况,陛下愿意护你。” “姑母何意?” “你可还记得你和先太子在摘星楼闯祸那回?” 上月才去过摘星楼,早些年前的记忆也都回来了,遂点了点头。 “你只知自己幸运,逃过了责罚,却不知替你们揽下罪过的是谁!” “姑姑不是说是误抓了紫宸殿的一位小公公么,挨了几十板子便作罢了?” “摘星楼铜钟响起预示大梁国运凶吉,先帝素来最信这些,岂会简简单单了事。当时是大皇子,也就是现在的陛下出来顶的罪,若不是顾念是亲生孩子,先帝怕是早处死了他,可即便那样,陛下当时也结实地挨了八十板子。” 那年陛下也不过十来岁,八十板子即便是大人也常挨不住啊,皮开肉绽是最基本的,体质弱些都可能丧命! “为什么?” “没人知道为什么,但大皇子绝不可能为了太子顶罪。”杜太后看着迷惘的杜芷书,继续道:“我看人从不会错,陛下对你有不一样的心思。” 杜芷书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嘴唇蠕动了半晌,却是一个字没说。 “逝者已矣,若一直用死去的人困住自己,你便什么都看不清楚,这一点,尹贵嫔比你做得好许多,她屋子里挂满风铃,可这三年,却也是真心待陛下。” “你一个人仔细想想吧,你入宫这几月,陛下如何待你,这宫里争来争去,争的不过是帝宠,偏偏你不需要争便有了,这么好的运气,你若还不开窍,怕是要消磨殆尽了!” 见杜芷书一个人发着呆,杜太后起身,最后说了一句:“至于你的嫁衣和折扇,本宫从不曾拿过,至于在哪儿,你自己好好想想。” - 那一夜,杜芷书睡得很不踏实,翻来覆去地一连梦见了许多,梦里,她在摘星楼里被侍卫追赶,恐惧之时,突然有人牵着她的手护她在身后;而后画面一转,那个牵着她手的人与她并肩站在紫宸殿上接受百官朝贺,再之后,牵着她的手重登摘星楼,高楼之上,陪着她赏月捉萤火虫……   ☆、第39章 捧着话本子闲坐在院子里,深秋,午后的阳光最是温和,斟一杯清茶,斜靠在椅子上,仍由和煦的阳光洒在周身,映衬着略显苍白的面容。 紫瑶走近时,杜芷书正巧将话本子翻至最后一页,她身边桌上是垒成堆的黄脆旧纸,上头还飘落这一片黄叶。一个月时间,锦荣殿的藏书都被杜芷书看了个遍,连压箱底的旧书也都被翻出,在这阳光底下,倒是能去去霉味。 看着这般慵懒的杜芷书,紫瑶心中感慨万千,皇后刚被禁足的那日,杜太后夜里来瞧过一次皇后,不许她们在身边伺候,紫瑶也不知二人谈了什么,杜太后一走,皇后似魔怔了一般,一连几日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也不和人说话,总看着她思绪飘渺,困在自己的角落想着事情。 第七日,娘娘突地自己走出房门,不知是不是一直没见阳光,面色苍白得很。她开始喜欢在太阳底下看书,一本接着一本,傍晚便让秋蝉和冬绫把从守卫那听来的宫里的事情编成段子说给她听,偶尔一乐,看着好似很正常,可一入夜,便开始整宿的噩梦,经常半夜惊醒,紫瑶等一众宫婢到了夜里都不敢合眼,生怕娘娘惊醒后有吩咐。 整个锦荣殿上至皇后娘娘,下至守夜的小宫婢,每个人都廋了一圈。 将糕点放置桌上,紫瑶瞧着杜芷书手中的话本子已经到完结,遂问着:“可要让李公公去清芷阁取些书来?” 杜芷书摇了摇头,坐起身,将话本子合上:“不必了,今后怕是没有时间看书了。” 紫瑶不解,侧头看着主子,却见她扭动着脖子,舒缓着因久躺而有些麻木的身体,消瘦单薄的身子此时看着似风一吹便要刮走。她自言自语,轻声低喃着:“再躺下去,这锦荣殿都得蒙灰了。” - 那一夜,锦荣殿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火灾,火头来自偏殿,应是哪个值夜的宫人不小心撞到了烛台而不自知,加上偏殿夜里没什么人,直到火势蔓延开来,才有起夜的宫人发现。 火越烧越旺,呼呼喝喝的,殿里的宫人大多都被吵醒,看见大火也是惊诧,忙忙碌碌地准备着灭火。 “还好是偏殿起火,也没有人,就是可惜烧了那么些珍贵器物。”秋蝉一边指挥着众人灭火,一边暗自庆幸。 冬绫点点头,而后环视了一周,很是纳闷问着:“这么大动静,紫瑶姐怎么还没有起来,不合常理啊。” “前些天紫瑶姐都候在娘娘房外,几夜没合眼了,今儿临睡时我给紫瑶姐房里燃了香助眠,如今怕是睡得正沉。” 秋蝉才刚回答完,便见紫瑶火急火燎跑来,身上只随意披了一件外衣,头发都还没来得及梳理,焦急道:“怎么回事!” “姐姐怎么就起来了?没事儿,不过偏殿失火,大家都忙着提水灭火,不过这火势一时半会也灭不下来,可能要折腾到天光亮了。” 紫瑶听罢,脸色愈加煞白,扔了外衣就要往里冲,却被秋蝉和冬绫死死拉住:“姐姐这是做什么,不过一座屋子罢了,烧了便烧了,姐姐紧着自己的性命,这火势,冲进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紫瑶却是大喝一声:“娘娘还在佛堂!” 一句话,大家都是愣住,拦阻的手僵在半空中,没了阻碍,紫瑶死命往火势处跑去,却有一人快她一步,只觉眼前人影一晃,而后一个身影就这么迅速地冲进了火海,毫不犹疑。 - 总是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一个月了,杜芷书总睡不踏实,噩梦连连,折腾得没了精气神,难得今夜去佛堂诵经,却异常宁静,便决定一个人宿在佛堂里,噩梦果真没有再缠着她了,却又被浓烟呛醒,睁眼见着的一幕,竟比噩梦更加吓人。 “紫瑶,咳咳,紫瑶……”叫唤了两声,才想起来之前将紫瑶打发了回去,本想一个人待在佛堂里清静,如今可好,这佛堂与主殿中间隔了个没人的偏殿,还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杜芷书取了桌上茶水染湿帕子,而后捂着口鼻想出去,大火是从前头偏殿传过来的,这里浓烟虽大,火势却不旺。 奈何黑烟愈来愈多,杜芷书有些辨不清方向,又心急着往外跑,不一会儿脚下一绊,扭了脚,重重跌坐在地。 脚踝疼得不行,差些将眼中泪水逼出,杜芷书咬着唇挣扎了好一会,钻心的疼痛传来,正在绝望时,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娘娘?” 熟悉的声音,杜芷书松了口气:“伊柯,是我。” 才开口,浓烟灌喉,杜芷书接连咳了几声,便听见来人朝她的方向小跑了几步,而后蹲下身询问着:“娘娘可有伤着?” 浓烟中,伊柯的模样却愈发清晰,杜芷书看着他拧紧的眉头,心中很是温暖,“不碍事的。” 伊柯有些不知所措的犹疑了会儿,才道:“奴才,奴才抱娘娘出去吧。” 杜芷书摇了摇头,伊柯急忙解释:“奴才不是有意冒犯,是看娘娘的脚伤了,才......” 杜芷书微微一笑,打断道:“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让你等一等,先别出去。” “娘娘?”伊柯愣了愣,却当真没敢再动一下。 杜芷书用手扇了扇烟,道:“火还没有烧过来,暂时没有太危险,你且在我身后守着,若有人来,你便离开。” 有些明白杜芷书的用意,却是强调着:“这火转瞬便要烧过来了,娘娘这样做太过危险了。” 杜芷书摇摇头,看了眼伊柯,笑着:“不是有你在么。” 浓烟愈来愈密,杜芷书只觉闷得喘不过气来,沾湿的手帕越捂越紧,心也越来越慌,可知道身后有伊柯在,又霎时安心下来。 意识渐渐不太清明,杜芷书能感觉到远处的伊柯慢慢走近,蹲下身将她抱起,她想喝止,却喊不出声,就在最后一刻,她听见有人在唤她,一声声小词,她听得很清楚,嘴角微笑愈来愈浓。 听见极为轻微的一声动响,重光帝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去,才几步,便看见躺倒在地上的杜芷书,赶忙上前,将她抱起。 “小词,别睡,听话睁开眼。”一边抱着杜芷书往外头跑去,一边低声在杜芷书耳边唤着。她不会知道,虽一个月未见,可当他听见锦荣殿着火时,那一瞬差些停了心跳,只觉窒息得很,放下手中正批阅的奏折,不管不顾跑了过来,他果然还是戒不了她...... 许是听见叫唤,杜芷书微微睁眼,入目的是重光帝满眼的焦急,她展露一个安心的微笑,微弱的声音轻轻唤了一句:“陛下……” - 屋子里跪了一地的宫人,重光帝守在皇后床榻前,太医已经看过,称并无大碍,然而陛下的低气压却是让屋子里所有人胆战心惊。 “为何让娘娘一个人待在佛堂里。”重光帝眯着眼扫了圈躺下跪着的众人,隐隐透着怒意。 “回陛下,娘娘最近一直噩梦连连,经常半夜惊醒,奴婢无法,才想着娘娘待在佛堂可会安心点,娘娘一直不喜欢奴婢们去佛堂伺候,说佛堂里只能伺候佛祖。” 重光帝皱眉,“噩梦连连?多久了?” “回陛下,已经一个月了,娘娘没有一天睡了安稳觉。” 重光帝皱眉,而后摆了摆手,“都下去吧。” 待众人离开,屋子里只剩下重光帝与杜芷书二人,重光帝坐在床沿上,专注地看向床上躺着的杜芷书,伸手抚过她苍白的面颊,原本还有些肉肉的脸颊此时已全消瘦,让他隐隐有些心疼,遂叹息一声,想着:一个月都没睡好么?难怪瘦成这般摸样了,抱在手里只觉没有半点分量,她自小便是被众人捧在手心的娇娇女,记忆中的她总是笑得明媚,从不曾看过她这副模样。 如今杜芷书的模样竟让他想起了与她的初见,他差些忘了,她其实很胆怯,当时因为打破一个蒋贵妃的玉盘便躲在陌生的宫里蜷缩着不敢出去;她也因为敲响摘星楼的铜钟,吓得三个月不敢进宫;而三年前他因醉酒伤她,更是让她整整三年不肯踏进大梁宫一步……这一回她可是害怕他了?噩梦里,是不是有他凶神恶煞的模样? 扶着她脸庞的右手突地被握着,重光帝一惊,以为杜芷书清醒过来了,却发觉她仍是闭着眼,却很是不安地晃动着脑袋,喃喃自语:“阿娘,阿娘别走,别丢下小词,小词一个人害怕。” 原是做梦了,重光帝俯下身,轻声道:“我不走,不走。” 一句话,好似安抚了杜芷书的情绪,身体渐渐平静下来,抓着重光帝的手却不肯放开,甚是将整个手臂抱在了怀里,让重光帝不得不半弯着腰将手臂递上去。 好一会儿后,又听着他低声轻吟:“阿娘,小词犯错了,阿娘是不是不原谅小词了,小词以后不会了,他们都不要小词了,阿娘不要也不喜欢小词,不要丢下小词。” 边说,眼角更有几滴泪水溢出,终是抵不过心软,重光帝抬起左手,替她轻轻擦拭着泪水,叹息:“不会,都不会丢下小词。” 杜芷书就这么闭目躺着,时不时呓语几句,重光帝则弯着腰,仍由杜芷书箍着他的手臂,两人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待便是一个时辰。   ☆、第40章 “娘娘醒了?”紫瑶走进时,正巧看着杜芷书半撑起身子,赶忙上前去扶。 “好在娘娘没有大碍,奴婢昨夜吓死了,今后奴婢再不敢让娘娘一个人在别处休憩。”紫瑶一边说着,一边端过秋蝉举着的托盘上的汤药:“娘娘压压惊。” 将汤药喝了一口,杜芷书皱眉又递了回去:“太苦。” “有娘娘最爱的蜜儿果儿,娘娘受惊,这一碗汤药必须全部喝了,陛下临走时特别吩咐了的。” 听紫瑶这么说,杜芷书捏着鼻子,倒是一口将汤药全部灌进嘴里,而后赶紧含了秋蝉递上来的蜜饯,甜味与苦味一起在嘴里蔓延。 “陛下刚走不久,娘娘若早些醒来,正好能和陛下打个照面。”秋蝉收拾着汤碗,说着,而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噗嗤一声。 杜芷书坐好身子后,待蜜饯的甜味儿压过汤药的苦味后,才是开口道:“又从守卫那听来了哪些有趣的事情,正好编成段子说来听听。” 这一个月,杜芷书虽然身在锦荣殿,倒是把外头的许多事情听了个大概,譬如宫里新进了一批秀女,都是张太后极力主张,亲自挑选的,各个娇艳得很;譬如宫里遭了刺客,陛下一怒之下将原本的禁军右卫统领杨铮给撤职了,新换了一批禁卫军,由陛下新宠杜伊柯带领;再譬如之前宸妃宫里的良公公愈发得陛下器重,如今陛下遣他出使鲜卑,赵将军临出发前还特地去宸妃宫里辞行,而今宸妃在宫里愈发得势了......这桩桩件件,这都得益于秋蝉和冬绫这两个善于说书的丫头,她们也不过是耐不住殿中寂寞。 秋蝉还没开口,紫瑶却是担忧说着:“娘娘才刚醒过来,受了一场惊吓,虽无大碍,还是好生休息的好。” 杜芷书摇摇头:“前些日子只觉着秋蝉和冬绫这俩丫头的嘴烦着呢,奈何一日太长,听着打发时间也好,如今发觉听她们讲着故事上瘾了,若要戒除,本宫还真不习惯。” “也没什么趣事儿,奴婢只是想起刚刚陛下离开时,腰好像有些不大舒服,还揉了揉手,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要不是娘娘如今这模样,倒是让人生疑这一个时辰里陛下和娘娘……”说着,突觉失言,又赶紧住了嘴。这一个月为了给娘娘解闷,愈发说话逗趣得没正行了,差些没了分寸。 冬绫也觉秋蝉此言不妥,遂赶紧出声引开娘娘注意,“趣事儿倒是有一件,娘娘可还记得那个杜统领?” 这句话倒是成功转移了杜芷书的注意,她点了点头:“记得,你们之前说过,那个新派来守卫锦荣殿的右军统领,之前在山西剿匪立了功,中秋宴时陛下还接见过。” “可不是,之前还以为是怎样的大英雄,昨夜他是第一个冲进火海的救娘娘的,却是最后一个出来,还伤了手臂,看来也不是那么本事。” “伤了手?”杜芷书顿了会儿,才交代着:“你去取些上好的烫伤药送过去,终归是为了救本宫,该承的情本宫都会记着。” 冬绫领了旨退下,紫瑶才是又说着:“娘娘该承的是陛下的情,这一回若不是陛下,娘娘怕是危险了。”说完递上来一件长袍,“这是奴婢在火场外捡着的。” 这袍子杜芷书认得,是陛下最喜欢的一件,平日最常穿,却被紫瑶递上来,有些不明所以。 拿起仔细瞧了瞧,宽大的长袍背上和长袖上都有几处烧焦,看着这件衣袍,不难想象当时穿着这件衣袍的陛下怕也不能避免烫伤皮肉。 “着火的事情才刚传开,陛下立刻便到了,听说娘娘在火场里,更是不听何公公的劝阻,亲自冲了进去里头寻娘娘,陛下对娘娘的在意,当时在场的人都看得真切。便是刚才,陛下亦守了娘娘一个多时辰,若是不到了早朝时间,陛下怕是不肯走的。” 听着紫瑶的话,杜芷书只是看着手中衣袍发呆,久久不曾说话。 - 一场火灾也是闹得人尽皆知,各宫被惊动,奈何皇后还在禁足期间,旁人探看不得,但该送来的东西一样不少,陆陆续续地摆满了大殿正堂。 掌灯时分,秋蝉看着眼前堆积成山的物品,撇了撇嘴:“倒真是会看形势,之前娘娘被罚,不见她们一个人关心,如今这物件一样样地送进来,还不是看着陛下不顾危险,亲自救了娘娘么,见风使舵好本事呢。” 物件中其中多是人参灵芝一类的补品,想来是送给娘娘调养身体的,只是其中一个檀香木盒吸引了注意,冬绫上前将盒子端起,打开,里头却只摆放了一串普通的风铃,再无其他。 秋蝉也凑上去瞧了瞧,“这好像是尹贵嫔送来的盒子,只是这串风铃什么意思?此时送过来奇怪得很。“ 杜芷书却是笑了笑,这串亲手所做的风铃自然和其他东西比不得,在贵嫔眼中,风铃祈福,预示着平安,当初宸妃“怀孕”,尚受不到尹贵嫔的礼物,今时会送风铃过来,足见她的心意,遂吩咐着:“风铃挂到本宫寝室里,至于那些补药,你们先挑拣了喜欢的,其余都送给外头的守卫,这一个来月,他们也是辛苦。” 秋蝉面上一喜,皇后娘娘素来大方,赏赐从不会少。看着紫瑶扶着娘娘回屋,秋蝉赶紧跟上去,“屋里已经燃了香,纪太医说能凝神定气,兴许娘娘能睡个好觉。” - 不知是不是燃香的功效,前半夜杜芷书倒真是睡得沉,可到了后半夜开始噩梦连连,一番惊吓后,睁眼惊醒。 可一睁眼却是看见床边的高大的身影,黑漆漆一片,更是吓得大叫一声,整个人卷缩在床角被窝里。 “又做恶梦了?”重光帝原本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中,而后收回,说着。 熟悉的声音,杜芷书不确定地换了声:“陛...陛下?” “刚刚批阅完奏折,朕不过是趁着月色随意走走,走到锦荣殿前,突然想起皇后昨夜受惊,便过来瞧一瞧。” 这才稳定下心神,才要说话,突然屋外传来紫瑶的声音:“娘娘,可是又惊醒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杜芷书一愣,莫非紫瑶并不知道陛下过来了?看重光帝皱起的眉头,杜芷书很快反应过来,在推门声刚起时,立刻出声道:“别进来了,本宫没事,就要睡了。” 推门的声音戛然而止,紫瑶顿了顿,道:“那奴婢不打搅娘娘,奴婢在外头守着,娘娘有事只管叫唤一声。” 待紫瑶脚步声渐远,杜芷书才是缓了口气,看着敞着的窗户,已是猜出陛下是破窗而入的,窗外夜色正浓,瞧不见一丝月光,杜芷书倒很是好奇,陛下是如何在月色下随意走走的? 发觉杜芷书的眼神望向了窗外,重光帝顿时有些尴尬地咳了咳,道:“皇后是梦了什么,竟满头是汗。” 杜芷书伸手摸了摸额头,还真是湿漉一片,只道:“梦见了阿娘和二姐。” 说完,才想起自己现下穿着单薄的衣裳,光裸的胳膊明晃晃露在外头,脸颊一红,低头,不敢说话。 “夜深了,皇后继续睡吧,朕再坐一会儿便走了。” 听陛下这般说完,杜芷书犹豫了会儿,道:“臣妾还是陪陛下说说话吧。” 突地,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正巧将挂在床檐上的风铃吹得叮铃作响,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夜间显得尤为清脆。 重光帝抬眼,“这是尹贵嫔送来的?” “是,尹姐姐很是有心。” “尹姐姐?”重光帝认真看着杜芷书,带了几分探究,只觉得而今的杜芷书比先前好似少了几分凌厉,遂嘴角微扬:“皇后这一个月倒是变了许多。” “一个人待着,总爱想些事情,这一个月臣妾想了许多,想着想着,也渐渐觉出之前不曾明白到的事情,尹姐姐其实是真心待人。” “即使想明白了许多,为何还总做噩梦。” 杜芷书一愣,而后摇头:“即便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总还会有执念放不开,不过不打紧,臣妾还有两个月时间慢慢想,或许,到时候便心宁了。”说完,杜芷书往外头看了眼,继续道:“如今的锦荣殿到了夜里寂静得很,最容易想起家人,倒是让陛下笑话了。” “皇后怕朕?” 没想到重光帝突然这么一问,杜芷书抬头,看了重光帝一眼,半晌后,才道:“多少有一些吧,臣妾一直有些怕生,熟悉了便好。” “怕生?”重光帝重复了一句,而后才道:“你倒还真敢说。” 看了眼杜芷书,重光帝站起身,道:“你也别刻意陪着朕说话了,听紫瑶讲你已经一个月没有好好入睡,赶紧躺下歇着吧,皇后如今的面色差得很,走出去都是吓人。” “陛下也早些休息,明日还要早朝。”说完,杜芷书当真躺了下去,闭着眼,耳朵却刻意去听着动静,本想去听陛下离开的脚步,却是什么都听不见。 闭眼久了,架不住困意袭来,竟不知何时入睡的,然而这一觉,却是一夜无梦,安稳得很。   ☆、第41章 一场有惊无险的大火后,锦荣殿经过几日修整,又恢复了平静,一切如常。看似没有变化之下,却又好似有些不同,譬如,那每夜准时出现在杜芷书寝殿的重光帝。 杜芷书趴在书案上,下巴枕着手臂,歪着头,一脸探究地看着对面正批阅奏折的重光帝。已经一个时辰了,两人在屋子里一句话没有说,重光帝一直专注于手中的奏章,好似这里和他的宣政殿没有任何区别。 起初杜芷书也只是随手翻看着那些已经被她看完了的话本子,可最后实在无聊得紧,又愈发有了困意,原本坐着的身子渐渐变成趴着,盯着书本的眼睛渐渐转向重光帝,而后,却有了另一个乐趣。 以前她总觉着陛下冷冽,看不出喜怒,在陛下面前她多是低着头,很少与他直视,难得面对面,便是剑拔弩张...今日难得这般静静看着他,才觉着他也并非那么可怕,专注于奏折的模样在烛光下显得很是柔和,脸上时不时有些微表情:偶尔看见他眉头微微蹙起,杜芷书便会猜测奏章里可是有些棘手的事情?突然地眉头舒展,定是有喜悦的消息;若眯眼,应是起了愤怒…… 看得专注,杜芷书并未注意到自己的姿态,人越趴越低,好似软了背上的脊梁骨似的,而手肘却一不小心碰翻了烛台,一声动响后,触不及防的,两人视线对上。 相视了一会儿,杜芷书略显尴尬地收回视线,这才发觉打翻的是烛台,烛台的外罩滚落,而里头的煤油洒出,烛火渐渐小范围地蔓延开来。 杜芷书一惊,手忙脚乱地从桌上取过一本书,便弯下腰用书本几下重重地扑打地面,书本的纸张蘸了煤油,火星一点就着,杜芷书吓得将书本脱手,跌坐在地上喘着大气。 一双黑色的长靴出现在眼前,只见茶水从她前头上方倒下,往火苗上浇去,而后黑靴抬起,在零星的火苗处重重踩了几脚,火苗顺势而灭。 重光帝的动作不紧不慢,杜芷书长舒口气,却听见上头传来一声讥笑:“终于知道皇后的住所为何会走水了。” “上回不是臣妾,不过是值夜的宫女一时没注意罢了……”杜芷书抬头辩解,却是微微皱了皱鼻子,刚才受了惊吓没太注意,此时才觉出淡淡的药膏味。 还没细想,就听重光帝继续说着:“嗯,都说奴才随主子性子,倒是不假。” 瞧见重光帝挑眉嘲讽的模样,杜芷书瞬间气闷,赌气地不想与他再说话,只瘪了瘪嘴。 重光帝伸出右手:“怎么,起不来了?” 杜芷书抿着唇,似憋了口气,重重站起身,奈何没注意到自己此时正蹲在桌角处,当脑袋撞上桌角时,那一瞬疼得眼泪直流,只张大着嘴,失了言语。 重光帝脸色霎变,拉过杜芷书,用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原本已经撞懵了的杜芷书,突然感觉到头上再一次的疼痛,已顾不得形象,本能地尖叫出声:“疼,轻点。” “不揉开,明天还会疼。”重光帝说着,不顾杜芷书哀嚎,又用力按捏了几下,气急:“你这个样子,没个人看着还真是不行。” 好一会儿,终于缓过劲来,杜芷书咬着下唇,一句话不说。 重光帝收回手,看着杜芷书这个模样,道:“怎么,疼傻了?” 杜芷书回复平日淡然谨慎的表情,慢慢说着:“陛下好生奇怪,既然让臣妾禁足静思己过,为何又来搅了臣妾的反省。” 重光帝看了眼杜芷书,而后转身回到自己的桌案前,坐着继续翻阅奏折,半晌才道:“朕的书房走水了。” 杜芷书扯了扯嘴角,这个理由还真是蹩脚,刚也不知谁因为走水嘲笑了她! “那陛下可以去辰和殿、兴庆宫、清芷阁,还有流华宫和柔福宫也有人等着伺候陛下,尹姐姐那更有能陪着陛下说话的人,不似臣妾总让陛下觉着碍眼。” “皇后的房间窗口正好能瞧见月亮。”重光帝没有抬头,只说了这么一句。 杜芷书往窗口看去,还真能瞧见一轮明月,莫非其他宫里竟没有一间屋子能瞧见月亮么?再说,陛下一晚上也不曾抬头看过月亮。 “可是,臣妾还在禁足中。” “朕知道,朕并没有让皇后出锦荣殿。” “臣妾,臣妾这一个月习惯了早睡,这个时辰,已觉困顿得很。” 重光帝仍是没有抬头,继续道:“皇后可以先休息,不必等朕,朕只是喜欢这间屋子,向皇后借着一用罢了,不会打搅皇后。” 杜芷书看着完全没有想好好正视她的重光帝,叹息一声,这里是大梁后宫,是陛下的后宫,陛下去哪儿都是可以,她又能再说什么!挣扎了好一会儿,最终妥协地和衣躺着,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最后索性将整个人猛进被窝中,闷久了,实在有些喘不过气来,便又将头露了出来,开始数着星星,这是阿娘教导的对付失眠的方式。 从一颗星星数到了第三百七十二颗星星,才渐渐有了困意,不知不觉心声竟说出了口,变成困顿时的喃喃自语:“三百七十三、三百七十四......三百七......” 声音渐渐消失,重光帝才是抬头,看了眼床榻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杜芷书,才是起身慢慢走近。坐在杜芷书床头,看着她的容颜出神,想伸手触摸,却又愣住,这张脸他梦了许多年,是他的美梦,也是他的噩梦,曾从不敢奢求,却总也忘不掉......替她掖了掖被角,道:“以前或许是朕错了方法,既然戒不掉,便要拥有。” - 第二日醒来,已经没有重光帝的身影,记不得自己何时入睡的,昨夜又梦见了二姐,却不知有没有扰了陛下。 起身,深秋的早上,还带着一点凉意,杜芷书随手披了外衣,第一时间走到陛下昨夜的桌案前,上头的奏折全部不见了,本想转头唤紫瑶进来伺候,却突地发现桌案上压着一张纸。 拿开镇尺,杜芷书取过纸张,金钩铁划的字迹跃然于纸上,笔势豪纵一如陛下性情,而纸上却是写了一行婉约的诗经:月出佼兮,佼人僚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娘娘在看什么?”紫瑶进屋时,只看见站在桌案前发呆的杜芷书。 杜芷书赶紧将纸张压在镇尺下,发觉镇尺不能将整个诗句盖住,才又是取了桌上一本书籍压上,转身道:“没什么,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辰时了,娘娘这一觉睡得可舒坦?” 这么晚了?杜芷书拧着眉,想想如今禁足期间,倒也没有规矩了,遂道:“以后本宫起晚了,你还是进屋来唤本宫一声。” “陛下走的时候交代了奴婢们不要打搅娘娘,说娘娘昨夜又做梦了,难得睡着,别又惊醒了。”紫瑶说完,笑了笑:“其实陛下挺关心娘娘的。” 想起桌上的那句诗行,杜芷书抿着唇,没有说话。 “陛下可有说今晚还会不会过来?” 紫瑶摇头:“这个陛下倒是没提起。” 陛下如今还都是入夜过来,宫里注意到的人不多,但过不了几日,后宫里大家都会知道,杜芷书突然觉着如今禁足在锦荣殿也好,至少免了应付众人。 “娘娘,昨夜何公公和奴婢说起了一件事情,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杜芷书看着紫瑶:“你说呢?” “奴婢不敢隐瞒娘娘,听何公公说,陛下的右手臂在救娘娘时被木梁烫伤了,太医去瞧过,说是会留疤,用远消不掉的。” 杜芷书一怔,难怪...难怪昨夜闻着了陛下身上淡淡的药膏味道,果真是有伤。 “这事陛下是瞒着张太后的,张太后听说陛下火中救娘娘,已是气得不行,若知道还伤了,怕是会迁怒娘娘。如今太后卧病在床,非要陛下接见那批刚入宫的秀女。” “陛下还没有见过那些秀女?” 紫瑶摇摇头:“没有。何公公说,陛下这一个月都是在宣政殿住着,就连张太后都很少见到陛下,张太后那边因为这事儿催促了几回,陛下都没有理会,不过这回陛下好似答应了太后。” 自然得答应,毕竟是亲生母亲,都以病要挟了,陛下岂能忤逆。 “趁着陛下这几日肯过来,也是存了对娘娘的关爱之心,娘娘该多多讨好些陛下,否则又一批秀女挑选,陛下怕是要不记得娘娘了。” 杜芷书没有接这句话,只是说道:“你这丫头倒是愈发本事了,都能从何公公嘴里套话。” 何公公在宫里几十年,伺候了那么多些主子,如今能留在陛下身边,自是有可取之处的,而这首要的便是嘴巴紧实。 “奴婢瞧得出,那是何公公有意要透露给奴婢的。” 杜芷书眯了眼,犹豫了半晌,才道:“你针线活可好?” 紫瑶不明所以,只是答着:“倒是会的,不过比不得冬绫,冬绫没进宫前,家里开了家纺织作坊,从小便跟着她娘学了一身手艺。” 杜芷书点点头:“去库房里取一匹藏青色缎子,咱们闲着没事也来学学这个。” 杜家三姐妹自小便跟着杜夫人学习刺绣,奈何杜三小姐最不耐烦,总偷懒不肯练习,刺绣的本事和两位姐姐差得很远,今日却突然有了这个心思,紫瑶心底可是高兴得很,只要娘娘开窍,以后的日子会愈发好过。   ☆、第42章 第二日戌时,重光帝再次走进杜芷书的寝殿,身后十名公公陆续将一累累的奏折放置在桌案上,而后静静地跟着何公公一起退了出去。 几乎是昨日情景的重现,杜芷书仍旧坐在自己的桌案前翻阅着话本子,然而重光帝却并非如昨夜那样行至自己书桌前批阅奏折,反是走近了杜芷书。 “书都拿反了,皇后这是在练习倒背?” 头顶传来重光帝认真的询问声,重光帝说话素来不苟言笑,杜芷书却总觉着这话语里头就是有一丝笑谑,发现自己果真将本子拿倒了,霎时尴尬得不行,却仍旧装着一副平静的模样将书本翻转过来。 “皇后禁足期间,就是看这些静思己过的?” 听罢,杜芷书抿着唇,“臣妾已经将《女诫》七篇看完,明日会再誊写几遍。” “何须等明日,现在不是正好闲着?” 杜芷书蹙眉,终是转身正视重光帝,恭敬道:“臣妾遵命。” 杜芷书隐忍着怒意摊开纸笔,正要抬手研墨,才发觉砚台边累着厚厚一叠本子,杜芷书不曾记得有在桌案上放这么一叠书,遂取过其中一本翻看,却是吃惊,再抬头,重光帝已经坐回自己的书桌前专注批阅奏折。 数了下,一共七本,是她平日最爱的话本子,她这几天正愁没有故事可看,如今只觉幸福来得突然,心中怒意全消。 杜芷书将视线从陛下身上收回,倒是认真地研墨,开始抄写《女诫》。屋子里最后只剩下轻轻翻阅奏折的声音和写字的沙沙声,倒是和谐的很。 突然的敲门声打破了屋里的宁静,只听外头紫瑶说着:“娘娘,您的宁神汤熬好了。” 杜芷书心下疑惑,她何时吩咐了紫瑶熬汤?紫瑶也知她一直没有晚上喝汤的习惯!虽是这般,还是准许了紫瑶进屋。 紫瑶将托盘上的汤碗放置在桌案上,抬头见陛下一直专注于奏折,并没有往这边看过来,才是从托盘底下偷偷拿出了一瓶烫伤药一并放置在桌上。 杜芷书蹙眉,扭头看向紫瑶,紫瑶却是朝杜芷书微微一笑,不待杜芷书说话,就先行退了出去。 杜芷书知道身边这些丫头的心思,都希望她能趁着这个档口得了陛下的疼宠,倒是帮她想得周全。 原本认真抄写《女诫》的心情荡然无存了,每写上几个字,杜芷书的视线总会有意无意地瞥向那放置在一摞话本子后的烫伤药,然后心情愈发烦躁,一连写错了好几个字,纸张被换了一张又一张。 “皇后过来帮朕研墨吧。” 突然听见重光帝的说话,杜芷书一愣,抬头发觉重光帝依旧是低着头,提笔正批阅着奏折,并没有朝她的方向看过来,却又好像知道她此时烦躁的心情似的。 杜芷书放下笔,最后瞥了眼那瓶烫伤膏药,还是罢手没有去拿,只若无其事地行至陛下的书桌前,拾起墨锭。 研墨时仍旧漫不经心,一个人侧着头,火场里断断续续的画面浮现在脑海,那时她神智不清,许多事情记不得太清楚,但还是有隐约的记忆,那日火势很大,嗤嗤的火苗声和扑通的重物落地声交织在耳边,陛下抱着她出来时,她好似曾听见几声闷哼,却没有力气睁眼…… “皇后这研墨的技巧也是奇特。”重光帝的声音再次传来,杜芷书回神,才是发觉两指之中的墨锭不知何时移出了砚面,在桌面上画着圈,墨汁晕染开来,甚至有一些墨水沾染了一旁奏折的一角。 杜芷书放下墨锭,低着头:“臣妾该死,臣妾竟一时大意污了奏折。” “皇后在想什么?”重光帝停下手中动作,抬头认真看着杜芷书,问着。 “臣妾,臣妾只是在想《女诫》中的训诫,一时出神。” “是吗?” 重光帝眼中饱蘸的是深不见底的幽邃,那洞悉一切的眼神让杜芷书浑身不自在,更是低下了头,轻轻答着:“臣妾不会再犯了。” “研墨可是很无聊?”语气一转,重光帝并没有深究下去。 “臣妾不敢,陛下批阅奏折才是辛苦。” 又是不敢,那唯唯诺诺的表情和先前一模一样,重光帝却是拉过杜芷书的手,说道:“既然皇后觉着朕批阅奏折辛苦,可否代劳?” 杜芷书一惊,陛下这些年对朝政之事兢兢业业,在她眼中,重光帝或许不曾是一个好丈夫,但对于大梁臣民而言,却是一个满腹抱负尽职尽责的帝王,今日竟能说出这样一句话!何况后宫不得干政,她还是被陛下所忌惮的杜家的女儿…… “愣着做什么,过来。”重光帝说完,将杜芷书拉上前。 桌前只有一把椅子,在杜芷书还呆愣之际,重光帝用力一扯,将她拉至怀里,跌坐在他双膝之上。奈何杜芷书根本没有心里准备,被这样亲昵的动作吓了一跳,立刻弹跳起来,因为身体的摇晃,那一瞬便下意识地抓紧了陛下的手臂保持平衡。 杜芷书听见一声清浅的倒吸气的声音,而后看见重光帝双眉紧拧,模样有些不太自然,遂出声询问:“陛下,怎么?” 重光帝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表情是已经恢复平静,可眉头还是微微皱起,后知后觉的杜芷书终于发觉问题所在,自己的右手此时正牢牢抓着重光帝右臂的手腕上方,想起何公公的话,杜芷书立马松开,撩起陛下的衣袖,皮肤上一层层的褶皱很是吓人,周边还有许多没有消退的红疱,简直触目惊心。 没有想到长袖会被突然撩起,重光帝脸色大变,迅速将手抽回,掩盖在长袖之下,而后不再与杜芷书对视,只是青着脸低着头,左手紧捏着奏折,刚刚轻佻的气氛霎时凝重。 杜芷书咬着唇,久久不能言语,她知道陛下手臂烧伤,却不知道是这样可怕,若不是亲眼见到,怎会有这一番震动…… “皇后先去休息吧,朕一个人批阅奏折便可。”重光帝低沉的声音传来,又恢复了初识的冷冽 杜芷书当真转身,没有片刻的犹豫,却似一把利刃划在重光帝心口。重光帝抬头,看着杜芷书走远的背影,眼神中那一丝落寞与哀伤无法遮掩。 视线很快重新回到奏章上,低落的心情还没有平复,却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重光帝抬头,竟看着重新返回的杜芷书,有些不解。 杜芷书伸手要握起重光帝右手时,他本能一缩,并不想让杜芷书触碰。奈何杜芷书执意握住重光帝右手,将它缓缓抬起,轻轻撩开袖子,这一次她的动作轻柔了许多,眼神专注在重光帝右臂的伤痕处。 感觉到重光帝的右手有一瞬的轻颤,杜芷书却不松手,手肘压着他的大掌,而后拧开伤药的瓶盖,指腹抹上药膏后,轻缓地擦拭在伤口处。 指腹明显地感知着下边粗糙起伏的皮肤,只觉眼眶一热,抿着唇不说话,手中动作愈发轻柔,小心地涂抹着药膏,不肯漏过每一寸肌肤,亦生怕用力过重弄疼了他。 重光帝也是一句话不说,没有了先前的瑟缩,而是静静地看着低着头专注的杜芷书,心情很是复杂。 涂抹完所有伤口,将眼泪强硬地逼了回去,杜芷书才是抬头,扯出一抹微笑:“陛下刚才可是讳疾忌医。” 重光帝也是回以一个微笑,将涂抹好伤药的手臂收回,他哪里是讳疾忌医,他是怕她看见那样不堪的自己…… “陛下的救命之恩,臣妾永世记得。”突地,杜芷书郑重地说着。 重光帝却是看着杜芷书:“你肯记一世便很好。” 说完,不等杜芷书反应,又轻佻说着:“如今便是你报恩的时候了,朕的手臂被你抓疼了,已写不了字,只得皇后代劳。” “可是…”杜芷书犹豫着:“后宫不能干政,这是自古的规矩。” “皇后不过代朕传达旨意,怎么是干政?还是,皇后刚刚说的记住恩情只不过是敷衍朕的?” 杜芷书摇头,而后叹息一声,道:“那,臣妾只是替陛下代笔。” 杜芷书取过一本新的奏折,摊开放置在桌面,而后自己提起笔,等着重光帝的指示。 “朕看不见奏折,皇后拿近些来。” 杜芷书蹙眉,陛下伤了手,可没有伤了背脊,坐前一点不就好了。心里虽这么想着,可总归有些歉疚,不敢驳了陛下的话,只得老实将奏折拿在手里,凑近至陛下眼前。 重光帝将奏折快速览了一遍,道:“准。” 收了命令,杜芷书则将奏折又放回桌上,弯下腰正准备批字,去听见身后重光帝说着:“皇后的字本就写得一般,如今还站着批阅,到时候字太丑,被大臣们看了,丢的可是朕的颜面。” 杜芷书的字娟秀灵展,虽比不得陛下的苍劲有力,在女子中也是上等,不想却被这番奚落!深吸了口气,脸色堆着笑,道:“那陛下的意思如何?” 重光帝拍了拍自己的双膝,道:“朕就委屈些,让皇后坐到朕腿上批阅,这样朕看奏折方便,皇后写字也舒服些。” 舒服个鬼!杜芷书差些忍不住爆粗,终是忍下了,看了眼重光帝,见他不是在说笑,犹豫后,才是缓缓坐在了他的双腿上,却不敢用力,几乎是靠着自己的双腿半弯曲着来支撑。 重光帝却是伸手搭在杜芷书肩上,将她身子按压下去,让她重重地坐在了他的腿上。而后凑过身来,左手穿过她的腰间,再到桌上拿过奏折翻看,双唇似有似无地紧挨着杜芷书的耳郭,每看完一章,嘴里因说话时呼出的热气霎时染红杜芷书的耳朵,通红得可爱,看得重光帝心头一乐。 就这么一个尴尬不已,一个存心逗弄,堆积如山的奏折在不知不觉中消减,却发觉旁边还有另一座小山,此时她眼皮都有些睁不开,才知身为帝王的辛苦。 头点下去,又点下去...浓浓的困意袭来,已有些支撑不住。察觉到杜芷书的困意,重光帝拿着奏折好似看得认真,一刻钟时间过去也不见指示,杜芷书的脑袋却是越来越低,直到下巴点着桌面,已是睡着。 重光帝这才放下早已经看完的奏章,侧低着头瞧着杜芷书闭眼熟睡的模样,很是可爱。生怕惊醒了她,只得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往床榻走去,而后替她掖好被角,道:“希望这一夜不再有噩梦。” 还真是神奇,这是禁足以来,杜芷书睡得最为香甜的一夜,不知是不是太过劳累而睡得太沉,没精力再做梦,直到再次睁眼,已是天光大亮。 又是一次记不得如何入睡的,杜芷书起身,竟不知不觉走到了昨日与陛下一同批阅奏折的书桌前,和昨日一样,镇尺下压着一章纸条,仍是一句诗经: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第43章 一连半月,重光帝每夜都命公公将待批的奏折搬至锦荣殿,起初只有伺候陛下的一些宫人晓得,可后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渐渐,消息在大梁后宫传开。陛下的行径已让各宫颇有微词,禁足是陛下亲下的指令,如今三个月还没过去,却得陛下这样的偏宠,这在大梁后宫可从不曾有过。 即便心中再恨得牙痒痒,却碍于锦荣殿外禁卫右军的重重守卫,若直闯锦荣殿便是违抗圣命,这番举止实在有失颜面。 除了大梁后宫,建安朝臣们也渐渐有了议论,这些日子,圣上批阅的奏折与以往有所不同,笔迹全变成娟秀的蝇头小楷,绝非陛下所书,在朝臣们猜测着出自哪位公公之手时,只杜大将军沉默不语,这字迹,他最是熟悉。 无论外头如何议论纷纷,却终究传不进锦荣殿内。一如从前的平静,唯一不同的是杜芷书面上气色愈来愈好,常与宫人们待在一处,却不同以往喝茶看书,而是大家围坐着教杜芷书手工活儿。 “下错针了,得反着来。” 冬绫才说完,杜芷书一慌扎了手,皇后娘娘伤了手,这原本该是件了不得的事情,奈何在场三名宫婢,却没有一人紧张地上前探看,只在旁边看着娘娘将指腹含在手里一会儿,便又是拿起针线,好似扎手已经是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杜芷书手中拿着的是一件已经初步成形的宽衣大袍,这半月,她连陛下拿来的那些话本子都没来得及看,光顾着捣鼓这件衣裳了。 “不行不行,针脚不够密,得拆了重来,否则一扯就破了。”冬绫看着长袖与衣袍间的缝口,摇头说着。 杜芷书只应了一声,拆线的手法倒很是纯属,这半月,她下针的次数还没拆线的次数多…… 直至日落西山,杜芷书仍在和手上的针线较劲着,紫瑶和秋蝉都退下去准备晚膳,只冬绫和吴嬷嬷两人在一旁教导着。 “锁边是最难的,娘娘是新手,绣繁复的花样有些为难,还是用些简单点的针法。” 冬绫在手中的样衣上缓慢地示范着,她的每一针杜芷书看得认真,一旁的吴嬷嬷则是掩着嘴直笑,皇后虽没有说明,可这么一件深色的大袍只可能是绣给陛下的,想当初夫人逼着当时还小的皇后学习针法刺绣,那会儿的三小姐可是变着法儿的偷懒,记得还有一回杜太后说要检查三小姐的功课,让三小姐给太子殿下绣一张帕子,最后小姐送是送了,却是纯白的锦帕,一点花色都没有,谁都不敢想有一天三小姐也能缝制出一件衣裳。 陛下这半月与娘娘的相处大家都不曾看见,可每回入夜过来,早朝时间才走,这样的耐心已很是感动一众宫婢了,特别经常两人在屋里传来欢笑声,若不是陛下纵着,皇后怎会愈发肆意,精神头更是愈来愈好。 “娘娘该用膳了,等会再绣吧。”紫瑶将膳食摆在不远处的桌上,半晌,见杜芷书没有动作,仍旧低着头绣花样,不免笑道:“娘娘哪就赶着这一时,慢慢来吧。已经几日都是入夜才用膳,这样对身体很是不好,特别今儿早上还肚疼了一会。” 说到娘娘身体,吴嬷嬷也是最为紧张,伸手就要收了杜芷书手里的布料针线,道:“快先用了膳再折腾,否则老奴今夜可要和陛下说这事了。” 吴嬷嬷这般威胁,杜芷书也无法,只得叹息一声,“行了行了,听你们的。” 刚坐到桌前,原本入夜才过来的重光帝却是突然出现,杜芷书起先一愣,看着重光帝绷着的脸,便知他心情不佳。 “陛下今儿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何公公瞧着皇后正在用膳,很是高兴,赶紧地吩咐秋蝉再添一副碗筷,陛下今日下朝后便什么都没有吃过,陛下心情烦闷,一句不饿,却是急坏了身边伺候的一众公公。 果真没有拒绝,重光帝坐在了杜芷书身边,道:“朕今日不批阅奏折,只来皇后这坐一坐。” 杜芷书也没有多话,知陛下应是为朝堂之事而恼,只在一旁帮着布菜。 重光帝这才吃了今日的第一口东西,而后问着:“皇后白日都做些什么?” 这么一问,杜芷书才是反应过来,身后的针线活还没收好!刚刚她停了手便过来用膳,东西明晃晃地摆在那儿,陛下刚是心情不好,不曾注意到,可难保等会一个回头就瞧见了。 因陛下坐在身边,杜芷书不好回头,只得使劲朝前边的紫瑶使着眼色。紫瑶毕竟是贴身的女官,倒是懂得皇后心思,立刻用手势示意冬绫把东西都收拾了,奈何冬绫却不能心领神会,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皇后,皇后?” 重光帝连叫了几声,才将一直专注在紫瑶身上的杜芷书的视线换回,她呐呐应了句:“啊,陛下问什么?” “朕在说皇后饮食太过铺张,倒是皇后刚才在想什么?” 铺张?杜芷书看着桌上的十二道菜,在杜府她便一直是这个习惯,倒不觉着怎样,但陛下既然开了口,她只好应着:“是,臣妾以后吩咐减几道菜。” 而重光帝却已经发觉身后的动静,回头时,冬绫抱着一团东西,正弓着身快步往屋里头走去。 “站住。”重光帝喝止一声,脸色更是阴郁,道:“皇后这是有什么东西不能让朕瞧见的?难怪朕与皇后说话,皇后都没心思在听!” 杜芷书一愣,道:“不过是女儿家的东西,不好叫陛下瞧见。” “女儿家的东西?”重光帝挑眉,“既是皇后的东西,朕有何不能瞧的,冬绫,把东西拿过了。” “这...”冬绫犹豫地看了眼杜芷书,这倒是更惹火了陛下,当真以为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才让宫人这般小心谨慎,道:“还真是皇后□□的听话婢女!” 重光帝今日本就心情不好,此时说话已有些冷冽,因是冲着冬绫说的,吓得冬绫差些没将东西脱手掉出!只得乖乖地转身,颤动着步子缓缓走近,在陛下跟前站定后,才是老老实实将东西递上去。 藏青色的一团,重光帝接过在手中也是疑惑,正展开,却听杜芷书喊着:“小心针扎手。” 话音还没落,倒真是被银针把拇指指腹扎了下,而藏青的布料也是展开,形似…一件衣袍。 看这针线活便知不是行家,这宫里能将衣服缝制成这样的,怕只有杜芷书了,重光帝眯着眼,问着:“这是皇后缝制的?” 杜芷书低着头,蹩脚的衣袍还未完成就这么呈现出来,倒是有些尴尬,更何况这衣服还是为陛下缝制的,原本只是想着陛下因为救她毁了一件喜欢的衣袍,她绣一件还回去,如今看来真是拿不出手....因为不好意思,便刻意避开了重光帝的视线。 可惜杜芷书的低头避开,却让重光帝误以为是心虚,怒意更甚,大吼了一句:“都退下!” 众人不明所以,却都惧陛下怒意,全以最快的速度退出,杜芷书蹙眉正是纳闷,却听重光帝冷冷说着:“皇后这是要给谁缝制衣袍?是啊,过半月就是他的忌日了...”将衣袍重重摔至地面,而后自嘲地笑了笑:“朕待皇后之心,以为皇后终有一天能看到,朕这半月如此花费心思,可惜,皇后心中却填满了故人,再容不得别人!皇后当真是狠心如斯,这般践踏朕的真心!” 没想到重光帝会突然这么说话,杜芷书诧异抬头,看着满是怒意的重光帝,正要张口,却被打断:“朕每日清晨留下一句诗,如今想想,竟可笑得很,怕是皇后在背地里指不定如何嘲笑,转而丢弃!罢了,罢了,皇后的心果真捂不热……”说完,正欲转身。 杜芷书抿着唇,而后甩袖往屋里走去,竟连一句讨好的辩解都没有,重光帝回头,看着消失在房门后的杜芷书,苦笑一声,她终究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转身离去,才走了两步,突地一个木盒从后头重重掷出,正巧砸在他的脚边,盒子滚了两圈后停止,盒盖却是因为重力撞击而打开,里头洒出一张张纸片: 月出佼兮,佼人僚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 这是半月来重光帝留与杜芷书的所有诗句,里头有他初见她时的悸动;知与她不能匹配时的无奈、苦恼;偷偷躲在宫廷角落仰望她时的倾慕;即便远离,仍旧藏于心中不能忘却的相思;再到与她新婚时溢满胸口的欣喜,和如今费尽心思的讨好......他用诗句讲诉着他爱慕她的故事,他祈求着她能懂他,而今,他弯下腰,将所有纸张捡起,十五张,一张不少。 他微微诧异,这才抬头认真看向杜芷书。 “陛下今日既这么说,以后也便不必再来臣妾这里,这些东西,陛下全部拿走,臣妾只当这半月不过梦一场,既什么都不曾发生,便不会再惦念。”杜芷书一边说着,眼中竟是不争气地落下泪珠,却仍旧高昂着头。 握着诗章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心中愈发澎湃,此时的心情实难以用言语形容,他怕会错意,面露胆怯,却有着掩不住的欣喜,问着:“这,是缝给朕的?” “不是!”杜芷书果断说着,而后寻了剪子走出来,在重光帝面前捡起被他丢弃的还未完成的衣袍就要剪下去。 那一瞬的怒意太盛,用力自然猛,却不想一只手突然挡了过来,就这么硬生生地被划破皮肉,鲜血霎时流出,染红了剪刀。 杜芷书一愣,看着这么深的一道口子,很是气急,握着陛下的手腕,焦急道:“陛下这是这什么!” 眼泪愈发不争气的流出,滴落在了染血的手掌上,却突然有一双冰凉的唇瓣覆在她的眼睑上,而后慢慢往下,小心翼翼地吻去她的泪珠,吻上她颤动的睫毛,而后整个人被揽进一个宽阔的胸膛里,他抱着她,这是梦里无数次的场景,却是第一次那样真实,她那样娇小,他小心翼翼地,却又害怕只是梦境,遂紧紧圈在怀中,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 闷在重光帝胸前许久,杜芷书半晌才是说着:“陛下的手……” “不碍事!”两人紧紧拥着,他似乎能听见自己快要跃动而出的心,感慨说着:“小词,你可知朕等这一日许久了,今夜,朕可以留下吗?” 杜芷书许久不说话,重光帝咧嘴笑着,而后在杜芷书还没准备之际,将她打横抱起,往屋里走去。 “天还没黑呢!” “这有什么关系!” 屋内红烛暖帐、娇喘连连,屋外明月渐渐升起,因不小心窥视了屋内之景,竟羞得躲在柳梢之后,双颊映红了半边夜色。   ☆、第44章 天还未亮,紫瑶听见屋内动静,便端着水盆进屋,打算伺候娘娘起身。将水盆放置好后,问着:“娘娘今日想要换哪身衣裳?” 半晌都得不到回应,紫瑶正觉着奇怪,以为娘娘还没醒,遂放轻了脚步,行至床前,却见床铺一空。 “娘娘?”轻轻唤了一声,而后注意到床头露出锦被的一角。顺着锦被看过去,才是瞧见蜷缩在床帏之后、裹在锦被之下的杜芷书,她曲着双腿,脑袋埋在交叠于双膝之上的手臂中,看不见表情。 “娘娘,该起来了。”紫瑶再次轻唤。 半晌,才是听见闷闷的一句话,“打些热水来,本宫要泡个澡。” 紫瑶应了声,离开床头时还不忘回身看了眼帷幔里后的皇后,摇摇头,却不敢出声。 热水准备好后,杜芷书没有让任何人伺候,连个帮忙添水的丫头都没有留下,直到听见关门的声音,才是抬起头,从锦被中走出。 肩上、胸前全是淡淡的青紫,杜芷书只觉碍眼得很,用力揉搓着双肩,而愈是看着,昨夜的记忆愈是清晰,他每一个有力地进出如今却似梦靥一般重重撞击着她的心房,除了肩胛、胸口,他几乎用双唇吻遍了她的全身,她开始抬手从额头往下清洗,眼睛、鼻头、耳郭、脸颊……直至整个脸被搓得通红,才是停了手,而后双手抱着胸,右手更是压在胸口那已经浅显得不太看得清的疤痕上,将身子缓缓沉在水里,愈来愈低、愈来愈低,直至温水莫过头顶,眼角溢出的泪才与水相溶,再也分不清楚。 呼吸愈发困难,憋着气,胸口不断起伏,渐渐脑海一片空白,才终是抹去昨夜的欢愉。 许久,直至胸腔在憋闷不住,才是从水中猛地站起,溅了一地水花,而后抬起双手利落地拭去面庞的水渍,跨步走出木桶,换上鹅黄色的长裙,这是她做姑娘时最喜欢的一件衣裳,入宫后再没有穿过。 唤了紫瑶和秋蝉进屋收拾,两人看着一地的狼藉,都是愣了愣,却不敢多话,紫瑶留着让秋蝉收拾地面,自己则往床榻过去,将染血的帕子拾起收好。 杜芷书则一个人缓步行至书桌前,这半个月,她好像习惯每日起来就到书桌前来看一看,她本以为今日书桌上不会有东西,然而熟悉的字迹仍旧映入眼帘。 拿开镇尺,还是一句诗经: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杜芷书拧着眉,问着:“院子里的衣袍呢?” 紫瑶抬头,回着:“昨夜奴婢看着衣服被仍在地上,便捡了起来收好,今晨陛下走的时候却叫奴婢拿出来穿着走了。” “穿着……走了?”杜芷书讶异,陛下今晨可是要去早朝的,况且那件衣袍还没有锁边,几处针脚还没收完…… 紫瑶笑了笑,认真点头:“是穿着走了,奴婢看着陛下穿着它离开的锦荣殿。” 杜芷书抿着唇,却没有再说话,心情却微妙地复杂。 “娘娘这件衣裳真好看,像足了个娇羞的姑娘,陛下看见绝对喜欢得紧。”一旁秋蝉说笑着走近,用帕子缓缓替娘娘擦拭着头发。 换了十二条长帕子,头发才是差不多拭干了,而后领着娘娘坐在梳妆台前,道:“娘娘今日想要个怎样的发髻?” 杜芷书对着铜镜陷入沉思,秋蝉却在一旁建议着:“娘娘梳芙蓉髻最好看。”而后又想了想:“其实同心髻也挺好,还讨喜。” “不了,就将前边的长发编起两个简单的发髻,其余披散着。” 杜芷书吩咐完,秋蝉抚着皇后长发的手顿住,呐呐道:“这,不合规矩啊。” “头发还未全干,全部梳起明儿又得头疼,再说这殿里也没有旁人进来,只咱们几个,有什么关系。你若不会,换紫瑶过来,就梳成二姐在家里时的那个样子。” 紫瑶伺候淑妃多年,淑妃在杜府做小姐时,头发多是紫瑶梳的,自然驾轻就熟,很快就编好了发。 才将头发梳顺,外头冬绫匆匆跑进来传话:“张太后来了。” - 禁足时间还没过,张太后却突然前来,算是坏了陛下的规定,但好像陛下自己也没遵守过…… 杜芷书一出来便看见背对自己的张太后和元妃,赶紧行礼:“母后万福金安。” “哪有皇后有福气。”张太后转身,待看见杜芷书衣着发饰时,很是震惊,拧着眉怒道:“皇后这是做什么!” 杜芷书刚要开口,一旁元妃笑说着:“哟,难怪陛下日日流连锦荣殿,连自己亲口下的命令都忘却了。” 张太后亦是冷哼道:“哀家就说陛下素来处事极有分寸,怎会如此行事,原是皇后狐媚侍主!” 一句狐媚侍主的话,对于大梁后宫之主而言,已是极为严重的指责了,杜芷书低着头,恭敬回着:“臣妾长发湿漉,才让宫人简单挽着发,臣妾不曾想母后会这时候过来,不敢让母后久等,一时来不及重梳发髻。” “身为后宫之主,先是耍手段瞒骗、陷害嫔妃,如今禁足了还不思己过,竟利用狐媚之术诱惑陛下……”而后张太后眼神愈发锐利看着杜芷书:“皇后不知后宫不得干政么!” 杜芷书一愣,前段时间她帮着陛下确实批阅了些许奏折,却都是陛下的授意,陛下总有本事让她执拗不过。但关于奏折内容,她从不曾多说一句,何谈干政!她亦猜到她的批字总有一天会被旁人认出,只是没想到这么快,陛下这举动倒真是替她惹祸。 “皇后不知道规矩,哀家便来教教皇后规矩,来人,替哀家将皇后这不伦不类的发髻给扯了!” 几名嬷嬷立刻上前将杜芷书架住,一旁紫瑶和秋蝉都是慌了,赶忙跪地磕头道:“太后息怒,是奴婢擅自给娘娘梳的头发,太后要罚就罚奴婢们。” 张太后今日一团火气,冲的就是杜芷书,又如何肯放过她,眼神示意后,几位嬷嬷倒是下着狠手,还真如太后的吩咐,完全用扯的,几下子,杜芷书头上已乱成一团,因头发连着头皮,有几下疼得她连泪水都逼了出来。 “太后息怒,太后饶过娘娘,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们的错。”紫瑶等人不停磕着头,而屋外眼尖的李公公很快悄悄退了出去,奈何才出去几步,却被张太后的人堵住了去路。 “这张脸蛋倒真是倾国倾城。”张太后弯下腰,抬起此时已经有些狼狈的杜芷书的下巴,说着:“难怪能够迷惑皇上,桂嬷嬷,给哀家划花了她这张狐媚的脸,看看还能不能这么楚楚可怜!” “儿臣敬重母后,不与母后反抗,那是孝道。可儿臣是大梁国母、后宫之主,有错自有陛下来惩处,母后这般行事,怕是不合规矩!”被几位嬷嬷压着的杜芷书抬头说着。 “皇后如今还在禁足中,岂敢以大梁国母自称,若不是陛下顾及杜家颜面,亦孝敬杜太后,今时皇后还可以住在这锦荣殿?”一旁元妃得意说着。 “即便禁足,本宫也还是大梁国母,元妃怕是没有拎清楚。”而后看向张太后:“太后说本宫干政,本宫到底做了什么?” 张太后怒意更甚:“做了什么?如今朝堂那些奏折的批字是何人所书?皇后入宫时,哀家也是存了疼惜之心,毕竟哀家也算看着皇后长大,若皇后和陛下和美,哀家也是宽慰。可皇后愈发不懂规矩,先是祸乱后宫,如今更甚,竟将手伸至前庭!哀家如今不给个教训,皇后又怎么记得住!给哀家掌嘴,扇到皇后懂得规矩了为止!” 两巴掌重重拍下,那力道重得很,唇角微裂,脑袋亦有些发懵,咬着牙准备承接第三掌时,外头传来一声大喝:“住手。” 焦急的脚步声传来,很快,杜芷书被抱进一个宽阔的怀中,重光帝紧紧拥住她,重光帝身后,是跟着一同进来的杜伊柯。 重光帝隐忍着怒意看着眼前的亲生母亲,却仍是恭敬道:“母后这是做什么。” 没有想到陛下这么快来,这个时候陛下应该还在宣政殿议事才对!元妃瑟缩在张太后身后,张太后则是看着自己的儿子,道:“陛下如今愈发不像样子,这般纵着皇后!皇后还在禁足之中,陛下夜夜往锦荣殿跑,让其他人如何看待陛下?更让皇后批阅奏折,荒唐的很,皇儿可记得这是秦家江山,不是她们杜家的,皇儿而今这般行径,如何对得起秦家列祖列宗!” “朕若有错,母后该是责罚朕,与皇后何干。难得母后记得这是秦家的天下,朕还以为母后想让天下姓张!” 一句话,让张太后气得不行,一连咳嗽着:“皇儿这是何意!好,皇儿今儿是铁了心要护着这个狐媚子,哀家也不管了,哀家养了个孝顺儿子啊!”说完甩袖离去,身后元妃更是吓得不清,赶紧身在张太后后面小跑着出去。 - 屋里只留着两个相拥的人,杜伊柯和紫瑶等宫婢都是退了出去,秋蝉更是因为刚才的情景吓得哭花了脸,道:“还好陛下来了,否则都不知道会怎样,张太后那样的怒意,怪吓人的。” 杜芷书一直是家中的娇娇女,比起两个姐姐,因为曾是太子妃的内定人选,家族里和宫廷中都是多纵她三分,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紫瑶朝杜伊柯行了个礼,谢道:“多亏杜将军帮忙。” 锦荣殿内被张太后的人团团守住出口,李公公根本出不去报信,好在杜将军守在锦荣殿外,张太后带着一众太监前来时,他便已觉不妥,如今面对紫瑶的谢意,他只是点点头,便大步离去。 “这杜将军实在怪异的很。”看着杜伊柯离去的背影,秋蝉说道:“姐姐与他说话,他竟理也不理。” 紫瑶倒是没有放在心上,打发了秋蝉下去做事,自己则是走向不远处的小周子那儿,他跟着何公公在宣政殿伺候陛下,许多消息都灵便些。 “近日朝堂可是有什么事情?” 小周子曾是李公公带着进宫的,加上紫瑶平日的照顾,和锦荣殿很是亲近,见四周没人,才是答着:“太后只是一时气头上,前两日早朝有几位大臣联名弹劾钦州的守将胡都统,证据确凿,陛下自然下旨罢黜,谁曾想昨日又一些大臣们联名上书,保举张成和大人接任,陛下一直不发话,直到今日早朝,陛下才是认命了杜凯将军接任。” 说完,又小声凑到紫瑶耳边:“陛下今儿心情格外好,除了杜凯将军,还一连擢升了好几人,包括安阳侯。” 都是杜家人,难怪张太后气成这样。紫瑶抬头看了眼前边大殿,门是她亲手关上的,却不知里头陛下和娘娘此时如何。   ☆、第45章 大殿里只帝后二人,重光帝低下头,微微抬起怀中杜芷书的下巴,看着杜芷书略微红肿的脸颊和唇角的一丝血色,眯着眼,轻柔问着:“可是很疼?” 杜芷书正摇头,却因重光帝右手的轻轻触碰而倒吸了口气,疼得龇牙。 重光帝赶紧收回手,看着这番模样的杜芷书,心中怎一个心疼了得,双眼更是半眯着,那是他怒急的表情。 杜芷书低着头轻声说着:“陛下何必惹太后不高兴,太后处罚臣妾定是臣妾还做得不够,若是因臣妾而让陛下与太后母子失和,才是臣妾的罪过。” “皇后因为朕的妄为而受罚,却是朕的罪过。这些年母后在宫中的偏颇,朕也看得明白,只是朕不爱掺和后宫事情,便一直由着母后。” 重光帝捧起杜芷书的面颊,继续说着:“你可知,看见你这番模样,朕心疼,而听见你这般说话,朕更是心疼?” 杜芷书抬眼看着陛下,不解。 “以前的杜三小姐哪肯受这般委屈,就连当初被杜太后训斥,都鼓着脸反驳回去,倔强的很,从不曾见你低眉顺目过,何况如今贵为皇后之尊。” 杜芷书一怔,亦回忆起当年的情景,原来自己曾经是那样盛气凌人,姑母说她是杜家女儿中最不懂事的一个,倒还真没说错,只是陛下为何知道她的那些过往? 没有往下探究,杜芷书凑上前,额头抵着重光帝的,双手与他交握,柔声说着:“你我即是夫妻,陛下的母亲便是臣妾的母亲。” 这一句话让重光帝心头暖暖地,想起昨夜情景,更是心欢,而后用力回握,郑重承诺着:“朕定不会再让自己的妻受半分委屈。” 这般温情的场景,突地传来一阵咕咕声打破气氛,杜芷书霎时羞红了脸,将头埋在重光帝肩头。 重光帝忍不住笑出声,道:“皇后一直没吃过东西?” 感觉肩上的小脑袋点了点,才又继续调笑道:“是为夫的过错,昨夜让娘子太过劳累,娘子想吃什么?” “冰糖葫芦。” 闷闷的声音从肩头传来,重光帝笑得愈加灿烂:“朕现在就让何公公吩咐御膳房去做。” 杜芷书拉了拉重光帝衣袖,道:“臣妾和陛下说笑的,只有建安街上的冰糖葫芦才有味道。吴嬷嬷做好了糕点在里屋,只是母后突然过来,臣妾还没来得及吃,吴嬷嬷手艺极好,陛下可要尝一尝?” 重光帝不太爱吃糕点,可听杜芷书这般说,却是点头:“朕从昨儿早上到现在,可是一口食物都没吃过。” 杜芷书惊讶,“陛下竟然一点不饿?臣妾两餐不吃就饿得发晕了。” 重光帝扶起杜芷书,对着她耳边轻轻道:“朕怎么会饿,昨夜皇后不是让朕饱餐了一顿么。” 好不正经的话,霎时让杜芷书羞红了脸,低着头不言语。 这才发觉今日的杜芷书衣着与平常不一样,许是因为身为皇后,平日总是穿着正统拘谨的宫装,他一直觉得进宫后的杜芷书相较以前少了几分灵动,而如今鹅黄的长裙轻柔飘逸,穿在杜芷书身上透着少女般的娇俏,与那娇羞的脸颊相得益彰,又因经过昨夜,杜芷书眉眼间多了几分成熟的妩媚,两种不同风情交织,更是让人欲罢不能! 重光帝低下头,双唇触碰上杜芷书的,在她呆愣之际,舌头长驱直入,在她诱人的小口中肆意游走,品味着她所有的滋味。 太过动情,一时没有注意到杜芷书唇角的伤口,直至听见她传出的呜呜声,才反应过来,而后在她裂开的唇角轻柔地落下一吻,道:“朕喜欢皇后今日的这件衣裳,以后只能在朕面前穿。”说完,打横将她抱起,往里头寝室走去。 想起昨夜他也是这样帮着她进屋的,杜芷书瞬时吓得不轻,这可是大白天的,再说昨夜已经承欢多次,身体再经受不住折腾了,遂用力扭动着身子,急忙道:“陛下,臣妾还没吃东西,饿得很!” 重光帝没有理会她,一路将她抱回寝殿,看杜芷书渐渐煞白的小脸,才是说着:“皇后再怎么扭动下去,朕可不敢保证待会儿会做什么?” 听罢,杜芷书赶紧停下了动作,眼眶氤氲,带着几分娇气说着:“陛下,臣妾饿。” 重光帝并没有抱着她往床榻而去,而是将她小心放置在桌前的椅子上,桌上摆放着三样小点,都是杜芷书爱吃的。 杜芷书和重光帝对视了一会儿,重光帝忍着笑,道:“你不是说饿了?还不赶紧吃?或者皇后并不是那么饿,还可以做些别的事情。” 杜芷书赶紧伸手拿了块梅花糕往自己口中塞着,一块又一块,小小的嘴巴立刻鼓了起来,嘴里满满都是糕点,咽得艰难。 看着她这幅模样,重光帝摇了摇头,顺手替她斟了杯茶递到嘴边,“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别噎着了。” 吃完东西,又喝过清茶,杜芷书心满意足后,这才犹豫着道:“陛下这件衣裳还是脱下来吧,叫人看了笑话。” 重光帝挑眉,“怎么?朕觉得挺好的。” 杜芷书指了指衣角杂乱无章的线头,道:“臣妾还没锁完边呢。”而后又扯了扯袖口,“接缝处也没处理好,怪难看的。” “朕就喜欢它难看。”这样的针脚,一看就知是第一回缝制衣裳,他错过了她这么多年,她的许多第一回都给了旁人,难得赶上了这个,他欢喜的很。 很少看见这般孩子意气的陛下,“陛下是一国之君,这般胡闹,母后又得说是臣妾魅惑了陛下。” 重光帝面色一顿,抚了抚杜芷书发顶,道:“不怕,有朕在。” 突地,重光帝转身,杜芷书不明所以看过去,才发现他在梳妆台上取了把梳子走过来,站在杜芷书的身后替她梳理长发。 头发被那几位嬷嬷扯得乱七八糟,有几处乱蓬蓬地还打着结,杜芷书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刚自己竟是顶着这样的头发在陛下怀中撒娇,想想都是恶寒。 重光帝很小心梳着长发,每回梳到那些被扯拖的头发,眉头皱得更深,一想着自己若再晚一点过来,怕是更加不堪,便止不住的心寒。 两个人渐渐没了言语,眼前没有铜镜,杜芷书虽看不见身后重光帝的动作,却有一瞬的悸动: 相识得相守,莫道入围城,结发夫妻信,一绾青丝深。 曾经读到这一句诗篇,杜芷书深深被其中的描述打动,也曾想过有一日会和自己的夫君从相识到相守,一生相濡以沫,她替他整理衣角,他替她挽起长发...... - 两人在屋子里待一个时辰,最后重光帝以处理政务为由离去,而出了锦荣殿的他却不是往宣政殿去,反是去了不同方向的慈安宫。 重光帝离去后,紫瑶才敢进屋,见杜芷书头发已经简单挽起,微微讶异。 “替本宫把头发散了重新挽个发髻。” 听了杜芷书的吩咐,紫瑶走上前替她松散了长发,盘起发髻。亦趁着盘发之际,将小周子与她说的话再重复了一遍给杜芷书听。 杜芷书听罢,嘴角一抹浅浅的微笑,意味不明,紫瑶才继续道:“这一年来杜家少有提拔,陛下多是提携张家和一些士族寒门之士,可见陛下对娘娘是真好。” 杜芷书却是摇了摇头,陛下对她确实不错,却也不至于影响朝堂,提携杜家将军,自是有陛下自己的考量,昨日陛下心情不佳,怕是和张太师步步的紧逼有关系,身为朝臣,陛下或许可以容忍你权倾朝野,却不能容忍你权逼帝王。 “钦州靠近鲜卑,可有听说鲜卑有何异动?”换杜家的将军去钦州,若不是要开战,杜芷书还真想不出其他原因。 “没有啊,赵久良将军如今正出使鲜卑,听说鲜卑王极为礼遇,赵将军送回的折子上都说鲜卑是诚意与大梁修好。” 赵久良有勇,却不敢说深谙谋略,都说鲜卑慕合王子聪明如狐狸,才入官场的赵久良又岂能玩得过他,只愿赵久良别在鲜卑出事,否则如何对得起九禾! 赵九禾的身手和智谋都在赵久良之上,那日中秋宴上,看着赵久良英挺的身姿缓缓走进,她总忍不住想,若是那一年父亲不曾设计陷害九禾,而今气势昂扬走入大殿接受陛下封赏的会不会是九禾!她曾一直相信他会建功立业而后许她凤冠霞帔,可终归是一场做了两年的梦,而今梦碎了,她也醒了…… “娘娘在想什么?”紫瑶替杜芷书选择凤钗,却发觉杜芷书心思早已飘远,才是出声询问着。 杜芷书摇摇头,“本宫在想,姑母其实才是这座宫殿里最聪明的人。” “娘娘怎么突然提及太后,奴婢还以为娘娘怨愤杜太后。” 杜芷书挑眉,“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后宫中论份位,杜太后为尊,张太后次之,张太后却肯处处维护元妃,娘娘入宫几月,却不曾见杜太后过多照拂娘娘,就连,就连上回宸妃那件事情,杜太后也不曾帮娘娘说话。” “呵呵。”杜芷书笑了笑,道:“若不是姑母身边的公公去请了陛下,本宫岂止禁足三月。” 杜芷书挑了梅花琉璃钗插入发中,缓缓道:“本宫确实曾如你所说,对姑母有过不解,如今才知道,若不是姑母这三年处处的退让,怎会有张太后如今的嚣张。张太后总归是陛下生母,姑母若与张太后针锋相对,虽能占尽上风,可难免陛下会对杜家心有芥蒂,杜家权倾朝野,若是后宫也由杜家把持,哪个帝王会喜欢?张太后愈发得势,张家便愈发肆无忌惮,到时候自有陛下亲手扼制张家,完全不用杜家出手,姑母这一局等了三年,终是初见成效。” 说完,却又黯然低下头,“只是姑母的棋局竟要以牺牲二姐为代价,本宫永远做不来姑母。” “杜太后其实对娘娘也是关心,娘娘被禁足那夜,杜太后临走不忘交代奴婢说娘娘怕雷雨、怕孤寂,要奴婢时时刻刻地陪着娘娘。” 杜芷书抬头,探究地看着紫瑶,道:“你对杜太后的吩咐倒是上心。” 紫瑶赶紧低下头:“奴婢只是对娘娘上心,奴婢真心希望娘娘好。” 杜芷书看了紫瑶许久,见她眼底倒有几分真切,想起两人也算一同长大的情谊,遂摆了摆手,“行了,这殿中,本宫也只信得过你。”   ☆、第46章 微微的瘙痒自鼻头传来,起初只一点点异样,而后愈来愈痒,杜芷书无意识地抬手揉了揉,再翻身继续入睡。奈何瘙痒不断,杜芷书皱了皱鼻头,接着眼睑处好似也有异物挠着,睫毛颤了几颤,才是缓缓睁眼。 陛下笑意盈盈的脸庞触不及防地映入眼帘,杜芷书一愣,而后重光帝收起笑容,仿佛刚刚不过她一瞬的错觉。 杜芷书摸了摸脸上,却什么东西都没有,又再看了看陛下,此时的他一本正经道:“皇后确定不要伺候朕穿衣,已近五更天了。” “哦。”杜芷书迷迷糊糊应了句,突然反应过来,立刻弹坐起来,道:“五更天了?糟了糟了,陛下早朝迟到,整个朝堂都该议论我了,到时候皇后狐媚侍主的罪名可就要坐实了。” 杜芷书掀开被子,越过重光帝后,自己跳下了床榻,正急忙替重光帝准备朝服,却突地被人从身后抱起。 “鞋也不穿,天气愈发寒冷,小心着凉了。”重光帝将杜芷书抱回床榻,敲了敲她额头,无限宠溺说着:“以后不许不披外衣就这么下床,更不许赤着脚踩在地面。” 杜芷书窝在棉被里点点头,然后看着没有披上外衣还赤脚站在地面的重光帝,咕哝了一句:“陛下还不是一样。” 重光帝瞪了她一眼,眼神却愈发柔和,双手捧着她的脸颊,长叹一声:“朕真希望将你一辈子禁在殿里。” 重光帝转身准备上早朝,杜芷书就这么躺着看重光帝自己穿好衣服,套上长靴,再束好长发,动作干净利落很是熟练,从头至尾竟没有唤一个宫人进来帮忙,实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帝王。 “在这儿等朕下朝后再替皇后描眉。” 杜芷书一愣,直到重光帝出了房门,她都没缓过来,陛下是说,下了朝就过来替她描眉?掐了掐脸颊,确定不是幻听,可这样的陛下她却愈加陌生得很,他,或许真的很喜欢自己,是因为这张人人夸赞的脸庞么? - 杜芷书一个人抚着脸颊坐在铜镜前已经一刻钟了,紫瑶看着这样的杜芷书也是不解,皇后好似越来越喜欢一个人发呆了。 在杜芷书身后站了许久,发髻都全部盘好,才是忍不住问着:“娘娘今日想要云纹眉还是柳叶眉?” “娘娘,娘娘?” 杜芷书这才回神,看着紫瑶手中的眉笔,摇了摇头:“不用画眉了,这样也挺好的。” 紫瑶笑了笑:“娘娘您是天生丽质,各宫主子,谁又能比得上娘娘风采,以前奴婢替淑妃梳妆时,总听淑妃感慨,说娘娘才是杜家长得最漂亮的,日后肯定最好命。” 最好命?一朝之后、母仪天下,这或许便是众人眼中的最好命了,杜芷书咧嘴,却没有说话。 “娘娘若妆扮好了,可否唤何公公进来,何公公在外头已等候了好一会儿。” “何公公?”杜芷书挑眉,“他此时不是该伺候陛下在紫宸殿早朝么?” “何公公今早并没有在外头候着陛下,陛下上朝时也没见何公公人影,陛下走后才风尘仆仆地从外头赶来,那会儿娘娘还在梳妆,便没敢打扰。” 想起今晨陛下离去时并没有多说什么,却为何让何公公在外头候着?虽不明所以,还是让紫瑶去传了何公公进来。 当看见何公公手中的一串冰糖葫芦时,杜芷书一愣,任谁看见陛下近身的、年逾四十的太监总管手里拿着那串街边的小吃都会惊诧,何况还是在皇后的住所里。 “这是今晨奴才去建安街上买来的,老奴买的是刚做好的第一串。不过陛下嘱咐了,说糖葫芦太甜腻,娘娘莫要贪吃。” 昨日她只是玩笑地说了句想吃建安街上的糖葫芦,陛下竟然记在心中!接过紫瑶递上来的糖葫芦,杜芷书盯着发呆。 “外头的守卫也都撤离了,娘娘日后可自由出入宫廷。”何公公紧接着说道。 这句话便是意味着陛下解了杜芷书的禁足之刑,毫无征兆地,杜芷书也是莫名。 “有劳何公公了,糖葫芦本宫收着了,公公赶紧去紫宸殿伺候陛下吧。” - 何公公走后,紫瑶才是说着:“难怪今早外头这么大动静,秋蝉说守卫们不见了,却不知道为何,原是陛下恩典。” 今早,陛下明明说想要禁她一辈子,撤销守卫怕不是陛下本意,遂问着:“昨日陛下都见了什么人?” “听小周子说,昨日陛下来过锦荣殿后,便往慈安宫去了,但陛下与太后聊了什么,小周子在外头伺候,并听不见,只是看见陛下从太后那出来时面色不愉。” 杜芷书点点头,道:“难得两个月的清静,这日子以后再不会有了。”而后看了眼手中的糖葫芦,叹息一声,道:“算了,你还是给本宫描个眉形吧。” 紫瑶上前,也看了眼皇后手中的糖葫芦,道:“这糖葫芦可要奴婢先让人收着?娘娘现在吃还是等会吃?” 摇了摇头,杜芷书说道:“分给秋蝉和冬绫把,她们这么些年没出过大梁宫,让她们也尝尝外头街上的吃食,肯定想念的紧。” 紫瑶赶紧接话道:“这可是陛下送给娘娘的。” “太甜腻了,会牙疼。”杜芷书随口接了一句,便将糖葫芦递给紫瑶。 紫瑶却迟迟不肯接过,跪地道:“奴婢记得娘娘爱吃糖葫芦,当年牙疼时,也曾囔着要吃。” 紫瑶确实好记性,那一年她正是换牙的时候,好几颗大牙都是松动,嬷嬷不肯让她吃糖,她却非囔着要吃糖葫芦,否则饭都不肯吃了,最终还是二姐心疼她,偷偷地塞了一根糖葫芦给她,让她满足的很,不过后来被发现,两人一起挨了大姐的训斥。 一些过往渐渐清晰,当年三姐妹一起的日子着实让人怀念,单纯快乐的很,若不需要长大,她便永远是杜家捧在手心里的季妹,可偏偏时光荏苒,终是要回报的时候了,若没有杜家,她连那样无忧的童年都不可能有,她已任性太久...... 见杜芷书不说话,紫瑶继续道:“陛下对娘娘如何,奴婢们都看在眼里,娘娘也应记在心里,这糖葫芦总归是陛下的一片心意,娘娘即便牙疼,吃一颗也是好的。” 看着手中的糖葫芦,犹豫再三,杜芷书终是含了一颗入嘴,甜味立刻在舌尖蔓延,咬上一口,酸涩溢满口中,她以前最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感觉,如今酸甜交织,她却觉得这滋味复杂得不似当年。 - 一个人低头对着铜镜发呆,却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直到手中的糖葫芦被人咬去一颗,杜芷书才反应过来:“陛下。” 重光帝皱了眉头,竟是这个味道!他从不曾吃过这样甜腻的东西,就连稍有些甜味的糕点都极少入口,何况一整颗糖葫芦,而今,他却真的全部吞下肚了。 “陛下不喜欢吃,又何必为难自己。” 重光帝却是展眉,“朕想尝尝它的滋味,也没那么难以入口,唔,还不错。” 刚刚明明皱着眉头一副难以下咽的模样,杜芷书也不戳穿,只是淡淡一笑。 “不是说朕下朝之后来替你描眉么,怎么不等朕。” 听罢,杜芷书才发觉铜镜中的自己已有一边眉毛描画好了,紫瑶描眉一半后才离开的,杜芷书竟全然不察.....深吸口气,而后轻声说道:“臣妾以为陛下在与臣妾开玩笑。” “只要你不骗朕,朕永远不会骗你。”重光帝说完,开始专注描眉。 杜芷书愣愣看着重光帝的脸庞,耳边一直回荡着重光帝刚刚的话,不敢说话。 直到描完眉,重光帝绕道杜芷书身后,圈着她的腰身,下巴倚在她的肩头,看着铜镜中的杜芷书,赞叹道:“朕的皇后花容月貌、倾国倾城,朕有福气得很。” 杜芷书也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陛下果真还是喜欢她这副容颜...... 从记事起,所有人都赞大姐美艳,却不知何时,渐渐有人开始夸赞她,姑母也曾说过,等她长大了,该是比大姐还要明艳动人,姣好的容颜将会带给她这一生最大的好运…… “容颜易老,等臣妾皮肤松弛,面色珠黄时,陛下边该搂着新人笑了。” 重光帝笑了笑,将她揽在怀里,“到时候朕也老了,头发泛白、牙齿掉光,脸上更满是皱纹,也就只能牵着你这个老太婆的手,缓步走在太阳底下,给身旁儿孙讲着故事。” 重光帝说得出神,好似眼前已经浮现几十年后她们二人相互搀扶的场景,唇角忍不住微微含笑,而后更是动情地将她紧紧搂着,对着她的耳畔,轻轻地说着:“小词,给朕生个孩子。” 杜芷书抿着唇,那样的画面,竟也浮现在她的脑海中,眼眶不禁湿润,微微点了点头:“嗯。”   ☆、第47章 自那场大火后,陛下对皇后的态度俨然大转变,陛下夜夜留宿锦荣殿的消息早传遍了后宫各处,除了元妃这样有张太后撑腰的,其余妃嫔都是缄默,只敢背地里盯着锦荣殿,隔岸观着张太后的这一把怒火。而今,一待陛下赦免皇后,各宫争先往锦荣殿请安,杜芷书安逸了两个月的日子终于到头,再次面对众人,心境已截然不同。 宸妃一脸病容,倒是比杜芷书这个禁足两月,且经历了一场生死劫的人更加地苍白。 “宸妃妹妹紧着些自己的身子,本宫这有几株上好的灵芝,拿与妹妹调养。”杜芷书说罢,吩咐了紫瑶去屋里取灵芝。 宸妃咳了两声,道:“谢皇后关心,臣妾这身子两个月来一直这样,怕是好不得了。” 两个月?杜芷书抚着茶盏浅浅笑着,宸妃这时间掐的刚刚好,她刚解禁,此时刻意提及两月前的事情也是给了她难堪。何太医曾说过,那汤药虽会伤身,可只要服用不多,经一两个月好生调理便可恢复。 一边浅浅抿了口茶,一边打量了一眼宸妃,看宸妃如今的病弱模样,不是何太医说假,便是宸妃手段高明,之前温婉大方的姑娘,如今也是叫人看不透了,想想她那时落败,与宸妃给张太后告发也密不可分。 对于之前的事情,大家都是讳莫如深,只当没有听见宸妃的话,却偏偏有那么个没有眼力见的人。 “早听表姐说皇后娘娘待人极好,可都是上好的灵芝呢,宸妃娘娘定能很快好起来。” 声音清脆,杜芷书这才抬头,看着站在李昭仪身后年轻的姑娘,约莫十五六岁,论打扮,不像宫婢,听言论,更不可能是宫婢。 “新进的美人?” 见皇后注意到自己,许美人刚忙上前几步,跪地行礼道:“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是新进宫的许美人,妾身的表妹。”李昭仪在一旁说着。 因与李昭仪幼时感情甚笃,李昭仪的那些表亲她也大多认识,但她记得李昭仪是家族里最小的女孩,上头表姐倒是有,却不记得还有个表妹。 “臣妾之前见过娘娘一回,已惊为天人,当时只觉着这世间怎么有这么美的人,如今娘娘愈发好看,在娘娘面前,臣妾都不敢抬头,实羞愧难当。” 这么嘴甜的人,杜芷书倒是有些印象,之前确实见过一回,是个活泼逗趣的姑娘,当时她喜欢得紧。许美人的母亲好似和李昭仪母亲沾了些亲,说是表妹也合情理。 杜芷书招手让许美人上前:“原是许御史的女儿,几年不见,出落成大姑娘了。” 听见皇后还记得她,许颖愈发得意,走上前笑盈盈道:“有五年了,臣妾一进宫就想拜见娘娘,臣妾仰慕了娘娘足足五年,今儿终于又见到了,心里欢喜的很。” “这小嘴甜的。”杜芷书掩面笑了笑,道:“有赏。” “听闻新进了两位美人,还有一位今儿没来?”杜芷书又开口问着。 宸妃却是笑笑:“倒是什么都瞒不住姐姐,新进的苏美人是张太后的外甥女。” 如此一说,杜芷书便明白了,元妃本来最喜热闹,今日却没有过来,显然是因为前几日的事情,如今她算是和张太后那边交恶了,虽然她也没做什么……而那新进的美人显然是张太后安排的,没有张太后点头,怕是不会过来这边行礼。 “苏美人刚进宫,可能还不大懂规矩。”李昭仪插言说着。 宸妃点点头,看着眼前伶俐的许美人,说着:“那个苏美人不太爱说话,比起咱们这位许美人来,倒不那么讨巧,许美人可是陛下钦点留下的,又是李昭仪的表妹,今日还这么讨皇后欢心,日后肯定是个有福之人。” 听宸妃这么说话,许颖心里已是乐开花了,掩不住笑容,道:“哪有皇后娘娘和宸妃娘娘有福气,臣妾能随侍在侧已经很幸运了。” 这孩子心思单纯,欢喜都摆在脸上,这样的性子进了后宫,也少不得磨难了。杜芷书倒是对宸妃那句“许美人可是陛下钦点留下的”很是在意,心中一股难以言喻情绪滋生,这些日子陛下待她极好,她以为纳新美人是太后的意思,却不知还有陛下钦点这一说,果然,帝王情是雨露均沾,有些事情不能有奢望…… 正聊着,宜寿宫的小周子却突然前来,看见满屋子的人,行礼道:“几位主子都在呢,倒是省了小周子的跑腿。” 杜芷书率先开口:“可是太后有事情吩咐?” “宜寿宫的宫人们新进编排了一出皮影戏,奴才奉太后之命来传话,让各宫娘娘明日有空都去宜寿宫赏花看戏。” - 待大家都散去,秋蝉才是走上前:“娘娘,奴婢刚去过太医局了,纪太医却不在。” “不在?”杜芷书喃喃说着,而后自嘲笑笑:“是表哥不愿见本宫吧。” “纪太医确实不在,听说是被安阳侯府的人叫到府上去给夫人把脉了。” 杜芷书一愣,提及这个,她才反应过来,道:“算算大姐也要生了,上回要你们做的虎头鞋呢?” 一旁紫瑶笑说着:“早做好了,一直存着呢,娘娘可要看看满不满意?” 杜芷书摇摇头:“你们的手艺本宫放心得很,只是之前静丫头和蓉丫头出生时,本宫都亲自为他们求了平安符,如今这老三若没有了,倒显得本宫厚此薄彼。” “不碍事,娘娘出不得宫,可叫奴婢们代求,心意在就好。” 听罢,杜芷书倒是觉得可以,交代着:“秋蝉明儿带着小齐子出宫去一趟,城南有座清源寺,灵验的很。” 秋蝉进宫四五年了,再不曾踏出过这座高墙,一听这话,早是欢欣鼓舞,却仍旧压抑着内心的喜悦,说着:“可娘娘明日去宜寿宫,只紫瑶姐姐一个人伺候着怎行。” 看出秋蝉的心思,杜芷书笑了笑:“不是还有冬绫么,求平安符也是紧要事情,交代其他人本宫也不放心,眼看大姐就要生了,拖太晚不好。”说完,又加了一句:“记得宫门关闭前回来就好。” 这算是恩准了秋蝉求完平安符后还能自由走动,秋蝉赶紧地点头:“奴婢定把事情办得妥帖。” - 入夜,锦荣殿几名宫婢闲着无事,躲在角落里悄声唠嗑: “今天你们都看见了么,那个许美人长得标致的很,说话可讨喜了,一副伶俐的样子,以后肯定得受宠。”宫婢甲笃定说着。 “这可不一定,陛下这阵子总往咱们殿里头来,显然是宠着咱们娘娘的。”宫婢乙说着。 宫婢甲却是摇了摇头:“这喜新厌旧是人之常情。”而后又想了想,道:“不过那许美人看着心思单纯,肯定不是皇后娘娘的对手,你们看宸妃娘娘一脸的苍白,听说是皇后娘娘害的,才落下了病根。”宫婢甲小声说着。 宫婢丙疑惑道:“咱娘娘和气得很,哪里会干这样的事情,别是道听途说的吧。” 宫婢甲却很是得意,“怎么会!咱娘娘之前为何禁足你们可知道?” 宫婢乙、丙瑟缩了下,急忙道:“紫瑶姑姑不是交代了不能私下议论这些么,被听见要绞了舌头的。” “那你们要不要听,不听我可走了。”宫婢甲作势要走,却被两人拉住了袖子。 好奇心终是战胜了胆怯,四下环顾,确定没有人后,才是凑了上去,堆着笑,道:“好姐姐,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怎么回事。” “咱们娘娘心狠手辣得紧,你们可还记得之前宸妃怀孕的事情?……” 那头话题才展开,不远处的重光帝却是拧紧了眉头,对着身后的何公公说着:“把那三个宫婢的舌头都绞了。”说完,大步走开。 阴郁着脸庞走进内殿时,却是把紫瑶吓着了,连忙低下头说话,生怕陛下发怒。 “娘娘不在寝殿,娘娘看天色已晚,以为今夜陛下不过来了,就想去偏殿浴池里泡个澡。” 重光帝点了个头,抬腿便往偏殿走去,看着陛下走远的声音,紫瑶双手合十:“但愿娘娘莫惹怒了陛下。” - 越过轻纱缭绕的屏障。边看着杜芷书仰头枕在池边,双手展开,白皙的锁骨负载水面若隐若现,霎时让他阴郁的心情全消。他缓步走近,杜芷书却没有半点反应,好似想着事情出神。 杜芷书思绪飘远,那年,她和太子抢着一块糕点,两人互相追逐,围着宜寿宫打转,姑母和先帝就坐在一旁开着玩笑,说她和太子青梅竹马,很是合拍,等太子再长几岁,有了自己的太子宫,就能金屋藏娇了。当天下午,先太子便一脸凝重地拉着她到桃花树下,郑重对着她说:“我不能娶你的,我有心上人了。” 她记得她当时有些迷惑,道:“可我不嫁给你该嫁给谁啊?” 那时候,她还不懂得什么是喜爱,如今,她终究还是做了皇后,只不过换了个皇帝罢了。 水声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睁眼,却是看见重光帝从水中缓步走来,毫无预兆的,杜芷书吓得不轻,赶紧缩了身子,将整个身体没在水中,只露出个脑袋。 重光帝走到她跟前,打趣:“躲着做什么,皇后身上哪儿朕没有瞧过。” 不仅瞧过,还都摸过,一想起这个,杜芷书霎时脸红,抿着唇,道:“陛下今儿怎么过来臣妾这儿了?不是新纳了两位美人,可别让美人儿独守空闺。” 不知哪句话愉悦了重光帝,他嘴角勾起,含笑道:“怎么,皇后吃醋了?” 将头更加低下,“臣妾岂敢,臣妾入宫第一日,太后便教导了臣妾,陛下不是臣妾一个人的,这后宫该雨露均沾,臣妾一直记在心里。” “那日朕顶撞了母后,母后一气之下病倒,朕也不能不顾孝道,便应下了母后的要求。”重光帝这句话算是做了个解释,他只说了这一句,倒是对他和太后为杜芷书的事情达成的协议只字不提。 “陛下一直孝顺。今日臣妾见过那个许美人了,很是机灵,讨喜的很,难怪会被陛下钦点。” 重光帝一愣,仔细想来了想,才是反应过来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笑意更深,却是说着:“朕当日只是随手一指,早不记得她模样了。” “陛下不必作解释,臣妾没有小肚鸡肠。” 重光帝挑眉,“是么?” 而后将杜芷书拉入怀里,杜芷书的前胸紧紧贴近重光帝宽阔的胸膛,没有一丝阻隔,让她一时间羞愧难当,挣扎道:“臣妾洗完了,该回去了。” “急什么,朕还没有洗完,不如皇后帮朕一起?” 说完,重光帝抱起杜芷书,而后缓缓进入,浴池内风光无限,一室娇喘。   ☆、第48章 杜芷书是第一个到宜寿宫的,比约定时间早了近半个时辰,杜太后却并不诧异,早准备好了杜芷书喜爱的茶点。 “看你如今这样子,两个月倒是值得了。”杜太后喝过热茶,说着。 杜芷书笑笑:“一切不都按着姑母的意愿发展么,小词总以为自己有些小聪明,在姑母面前却不过孩童的伎俩,之前,让姑母笑话了。” “你是哀家看着长大的,你的性子哀家多少懂得些,陛下如今待你好,你可得惜福,女人这一辈子争争抢抢的,也不求个夫妻恩爱,儿孙满堂,这一点上,你比你大姐二姐都有福。” “大姐与姐夫一生一世一双人,所谓只羡鸳鸯不羡仙,大姐才是有福之人。”说完,刻意看了眼杜太后,道:“然而二姐却最是福薄,咱们杜家,最对不住她。” 杜太后静默了会儿,却是接着杜芷书上一句话,道:“上个月你大姐进宫来给哀家请了安,已是大腹便便,说到安阳侯却忍不住落泪,夫妻间的委屈只有自己知道,安阳侯不纳妾只是惧内,对你大姐又真有几分真心,若没有杜家,你大姐在侯府还有这般地位?” 杜芷书皱了皱眉,问着:“姐夫欺负大姐了?” “他倒是敢!可心不在你大姐那,又有什么用。” 杜芷书看着姑母略微的哀伤,姑母算计了一辈子,可先帝心中只一个蒋贵妃,姑母这一生也该是苦的。 姑侄俩聊了好一会儿,李昭仪与许美人便到了,这个许美人总是跟在李昭仪身边,可见李昭仪对她的维护。许美人嘴甜得很,才没几句,杜太后也是被逗乐。 再见元妃,两人竟连点头之礼都略去了,元妃这是铁了心和杜芷书交恶,怕是要枉费今日杜太后特地安排的一场小聚。 虽身为皇后,竟还需沾杜太后的光,才终于见到这个张太后极力纳进宫的美人,论样貌,苏美人眉眼比许美人生得更为精致,言谈举止虽没有许美人的伶俐,却透着青涩的娇羞,比起元妃来,这个美人倒更有得宠的本事。 “阿嚏!阿嚏!” 一连几个喷嚏,原本在杜芷书身旁的尹贵嫔关切着:“怎么病了?” 经这么一问,昨夜的场景又浮现脑海,杜芷书顿时脸颊泛红,捂了捂冰凉的鼻头,道:“昨夜染了风寒,不碍事的。” 话音刚落,却传来元妃的冷嘲热讽:“难得陪太后观戏,皇后竟连这点耐性都没有,也是,身为皇后之尊,又有陛下宠着,倒是不需要把两宫太后放在眼中了?” 杜芷书眯着眼:“太后还没说话,元妃这么一连串莫须有的罪名压下来,实在搅了兴致,还真不知是谁没把太后放在眼中。” 两人已是剑拔弩张,杜太后却端坐着,显然没有劝诫的意思,宸妃和尹贵嫔一个心思重、一个对事漠不关心,便也不掺和,只李昭仪笑着打了圆场:“听说宜寿宫宫人排演的皮影戏很是精彩,臣妾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杜太后这才笑了笑,道:“人还没齐,还得等一会。” 大家互相看了看,除了张太后卧病,其他各宫主子都到了,连宸妃面色苍白,都不敢驳了杜太后颜面。 正纳闷着,待看见陛下走进,才是明白今儿的主角到了,众人都是欣喜,特别两位新进宫的美人,除了册封那日远远见到过陛下一面,之后再无缘面见圣颜。 “儿臣给母后请安。” 杜太后忙打断陛下的行礼,道:“难得陛下肯陪哀家这个老太婆看戏,陛下一来,看她们一个个都欢喜的很。” “是陪着太后看戏才欢喜。”许美人顺口接了句,杜芷书却是蹙眉,这丫头话实在太多,以后免不了给李昭仪招祸。 可惜陛下却没有往许美人方向看去,而是皱眉咳了几声。 “陛下怎么染了风寒?”元妃上前关切着,陛下身体一向很好,元妃入宫三年,好似还没听过陛下这样咳嗽、打喷嚏。 杜芷书撇撇嘴,还真是不公平,同样是染了风寒,陛下就惹人关切,她便落得个不尊重太后的名头! 重光帝摇了摇头,却听太后笑言:“真是巧的很,刚皇后还打了好几个喷嚏,天气转凉,这一个个的都禁不住寒凉啊。” 原本就脸红的杜芷书,这回更加抬不起头来了,昨夜陛下缠着她在水池里温存了许久,外头宫婢都不敢进来添加温水,大冷的天,愈发冷却的水,不染上风寒才怪! “不是说有皮影戏可看?”重光帝转移了话题说着。 “早准备好了。”宫人们领着大家往隔壁屋子里去,杜芷书因为刚刚的羞愧,低着头走在了最后,一时不察,突地撞上了一个宽阔的背。 揉了揉撞疼的鼻子,杜芷书低声换了句:“陛下。” “西山脚下有一处温泉,常年水暖,下次朕带皇后去试一试。” 耳边温热的气息传来,听清了话语,刷的一下,杜芷书脸红到脖子根了,再抬头,哪还有陛下的身影,可他闷闷地低笑声却总回荡在耳边。 - 皮影戏确实编排的好,讲的是一对小夫妻,先是两小无猜的欢快,歌声话语如黄莺出谷;而后红烛帐里新婚燕尔,歌声缠绵;再是是新妇送夫君出征,曲调满是不舍;最后是新妇苦等夫君不归的凄婉,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最后好几处段子唱的哀婉幽怨又荡气回肠,直至结束,久久都没人说话,倒是有感性的拿着帕子连连抹着眼泪。 “多年征战,可是苦了多少父母妻儿,这样的结局,实在让人唏嘘。”宸妃抿着唇,轻声说着。 宸妃来至鲜卑王族,这一句话难免有了其他含义,元妃也是点头:“古来征战几人回,这一点,皇后最是清楚。” 话题就这么抛了过来,今儿元妃是打定主意找杜芷书的不痛快了。杜芷书微微一愣,杜家是武将传家,可身亡沙场的却不多,看元妃意味不明的眼神,总觉着另有所指,或许,她们也知道了赵九禾…… 杜芷书收敛了情绪,只淡淡说着:“男儿都应当有‘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志气。” 这话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太后这一出戏如此感人,皇后这么说话不是驳了太后颜面么?此时,众人都是小心翼翼地看着杜太后和陛下的表情。 杜太后微微含笑,倒没有生气的意思,而陛下只淡淡看了杜芷书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太过短暂的一眼,以致看不出任何情绪。 “还有一出戏没演,你们这会儿就一个个抹眼泪的,可怎么是好?”杜太后喝了口茶水,说着。 “实在是太后宫里的宫人将这出戏唱得太好,太后今儿就是来赚臣妾们眼泪的吧。”李昭仪吸了吸鼻子,才是笑说着。 “等会这一出欢快得很,都多喝些茶水,免得等会笑得口干舌燥。” 杜太后这么一说,众人也都平复了心情,正准备继续看下一出,可皮影才刚出场,幕布后的人还没开嗓,突然清脆的瓷杯破裂的声音传来。 众人望去,却看李昭仪花容失色看着被滚烫茶水浇淋了手臂的元妃。 许美人很快反应过来,用帕子刚忙替元妃擦拭,却被元妃一个甩手推开。只见她挽起袖子,里头白皙的臂膀已经烫得通红。 “呵呵,李昭仪这是看本宫哪儿不顺眼了,这么滚烫的茶水也泼得下手!” 大家都走上前,终归是在杜太后这儿出的事情,交代去传御医后,杜太后才是冷着脸看向李昭仪:“怎么回事!” “不是李昭仪,臣妾刚才明明看见是元妃自己不小心......” 许美人记着帮李昭仪辩解,却被元妃打断:“你什么身份,这里还轮得到你来讲话!” 元妃语气狠厉,吓得许美人一缩肩膀,眼里却有些不甘心的倔强。 “臣妾刚想和元妃娘娘说话,就看见李昭仪一杯热茶倒下来,还来不及出声阻止。”苏美人说道。 刚斥责完许美人,如今苏美人说话,她倒是听得下去,道:“真不知什么仇怨,本宫也没得罪过李昭仪吧。”说完,刻意看了眼杜芷书。 李昭仪张了张嘴,不知原本想说什么,终是低了头,道:“臣妾刚看好戏开始,一时大意失了手。” 杜太后拧眉:“这也能失手?实在大意得很!” “李姐姐也不是故意的,一时错手而已,还望太后莫要责怪,元妃姐姐也就原谅了这一回吧。”宸妃当着和事老。 “今日看宸妃妹妹的面儿,本宫不与你计较,不过你存了什么心思本宫清楚得很。”再次刻意地看向杜芷书,好似是她指使的一般。 “陛下,臣妾疼。”元妃走向重光帝,撒娇说着。 “既然很疼,你们便扶着元妃回宫里休息,接下来的皮影戏就不要再看了。”然而陛下却是坐回椅子上,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 原本想要陛下陪着哄哄的心思泡汤,元妃本想改口,却听李昭仪紧接着说道:“既是臣妾的错,臣妾扶着姐姐回宫休息吧。” 杜太后想了想,也觉着好,便道:“也好,你好生照顾元妃,这一烫可不是开玩笑的,免不得受些罪。” 事已至此,也不好再赖着不走,元妃瞪了眼杜芷书,而后高傲转身,杜芷书却是起身走向李昭仪,递给她一盒烫伤药膏,道“这药管用的很,本宫一直让紫瑶带着以备不时之需,如今给你拿去替元妃涂抹。” 说完,又是叹了口气,低声道:“太过妥协,只会让自己愈发委屈。” 李昭仪看了眼已经端坐着看戏的杜太后和陛下,自嘲笑了笑:“臣妾与皇后不同,这宫里,由不得我行差踏错一步。”   ☆、第49章 入冬,天愈发寒冷,平日各宫还常有串门,如今在寒风的逼迫下,互相的走动都渐渐少了,大家各自窝在自己的寝殿,尤其是杜芷书这样怕冷的,更是一刻都离不开暖炉。 今日的杜芷书包裹得像个粽子,就恨不能把脸也裹在棉衣之内,重光帝一进来,便看见这样一团的杜芷书,忍不住笑出:“哪来的小熊,竟这么可爱?” 杜芷书撇了撇嘴,“这么冷的天,陛下非要去西山狩猎,陛下倒是不畏寒,臣妾可怕冷得很。” 伸手揉了揉杜芷书的脸颊,重光帝说道:“朕一刻都离不开皇后,狩猎三天,朕可舍不得把皇后一个人留在这冰冷的皇宫里。” 而后拉起杜芷书的手往外头走去,“西山有临时行宫,屋子里都准备好了火炉,冷不着你。” - 每年入冬,陛下都会去一趟西山狩猎,算是让陛下从繁重的政务中抽离几天,而这一次狩猎正巧赶上赵久良回朝,也算是陛下对赵久良出使鲜卑的犒赏。 陪着陛下狩猎的多是武将,一入行宫,便瞧见了等在那儿的几位杜家的将军,最年轻的要素杜铮,是三叔的孩子,今年不过十八岁,却也入伍,虽未封将,却也跟着来了,算是陛下对杜家的恩泽。 赵久良和杜伊柯并排站在右侧,一月不见,赵久良反而清瘦了,她与他对视了一眼,他那一眼深邃,让杜芷书微微一愣。 到西山已是下午,一旁的何公公询问着:“陛下可是要先歇会儿脚,明儿再开始?” “天气正好,为何要等到明日!既然诸位将军都在,朕倒是心痒难耐,想和诸位将军一较高低。” “陛下文韬武略,臣等不是对手。”说话的是张赫,张太师的远房侄子,张家也就这么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将军,却也比其他武将滑头得多。 重光帝没有理会他,只道:“今日的猎头是一只华南虎,谁猎到,官升一级,并重重有赏!” 重光帝夸下此口,众人皆是吃惊,赏赐大家倒不是很在意,可官升一级,足以说明陛下对此次狩猎的重视,今日猎到华南虎的,他日必受陛下器重。 “嫌冷你就先回屋去歇息。”重光帝复又低下头对着身旁的杜芷书说着,语气里满是关切。 杜芷书却是摇了摇头,“臣妾想瞧瞧陛下狩猎的英姿。” 重光帝高兴笑了笑:“皇后也感兴趣?皇后喜欢什么,朕猎给你,可想要那虎皮?” 杜芷书厌弃地摇了摇头,而后又偏头想了想,道:“听说西山上放养了一只白狐。” “好,朕就猎白狐给你做件裘衣,以后也不这么怕冷了。” “别!”杜芷书拽着重光帝的衣袖:“臣妾虽喜欢白狐,却不想陛下伤了它,陛下可否交代下去,别猎杀了那只白狐。” 重光帝点头:“好,朕捉活回来。” 杜芷书只当重光帝再说玩笑,在猎场里,别说射猎一只机灵敏捷的白狐不容易,要活捉,更是不可能了。 - 整个西山山头都被围圈了起来做狩猎场,狩猎场里长箭无眼,重光帝自然不会让杜芷书跟着,她只在入口看着重光帝一身戎装,果真威风凛凛。上次骑马,已能觉出陛下马技不错,就是不知射箭本领如何。 杜芷书将手中暖炉交到紫瑶手中,而后缓步行至重光帝身侧,嘱咐道:“小心一点,捉不到白狐也无碍的。” “一定捉得到。”重光帝就说了这么一句话,而后一跃而起,跨上大马。 杜芷书目送着他策马进入山头,唇角微微含笑,而后众位将军也跟着进了狩猎场,杜铮经过她身边时,她微微颔首,也道了一句“小心”。 最后经过她身边的是赵久良,他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而后策马而去,不知为何,杜芷书总觉得赵久良眼神中包含太多情绪,从见面的第一眼开始就不对劲,好似有话要对她说! “陛下走远了,娘娘回行宫休息吧,这一场狩猎怕是要到日落西山,娘娘肯定受不住。”紫瑶走近,递过暖炉,说着。 杜芷书点了点头,转身才走几步,又侧头看着一直出神的秋蝉,道:“你今儿怎么回事,一直魂不守舍的。” 秋蝉赶忙低下头,回道:“没有什么,奴婢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呆住了。” “怕是看见帅气的男人呆住了吧,我可瞧见刚刚秋蝉姐一直盯着杜统领瞧。”冬绫笑说着。 冬绫口中的杜统领是杜伊柯,原是春心萌动,看秋蝉瞬间煞白的脸,还以为是担心被责骂,杜芷书笑了笑:“看吓成这样,若真喜欢,和本宫讲便好。” 秋蝉赶紧摇了摇头:“冬绫在乱嚼舌根,没有的事!绝对没有!奴婢只一心向着伺候娘娘。” 那认真、焦急的模样,又不像有假,杜芷书也懒得探究,只道:“你们三个跟了本宫半年,以后若一直尽心,本宫也不会亏待了你们。” - 冬日果然是适合冬眠,杜芷书原本回行宫看了会书,觉得困顿了就想躺一会,可再次睁眼,已经是日落西山。 “娘娘,娘娘,陛下他们回来了,陛下好像还受伤了!” 冬绫冲进屋禀报时,杜芷书正好坐起身,听罢,二话不说,掀了被子就往外头跑,身后冬绫扯着嗓子也没把杜芷书喊回来。 才跑出行宫,就远远看见一群人跨坐在马背上缓缓而来,走在最前头的是陛下的马,重光帝一手握着弓,怀里还抱着一只白狐,不需勒住缰绳,马儿也能听话前行。在看见杜芷书后,扯出一抹笑容。 他朝她走来,愈来愈近,唇角的微笑一直不曾消失,夕阳将他的背影拉长,整个人透着昏黄的光晕,棱角的刚毅变得柔和了许多,杜芷书第一次觉得,她的夫君是这样的好看! 马儿停在杜芷书跟前,重光帝跳下马背,将手中的白狐递过去,“朕绑了它的四条腿,以防它跑了。” 软软的身子窝在杜芷书怀中,可爱得紧,杜芷书展颜笑着:“第一次瞧见这么好看的白狐,臣妾可以将它带会宫里养着吗?” “你喜欢就养着。”重光回了一句。 一时只顾得欢喜,才发觉白狐身上竟一处伤口都没有,要完好无损的捉到这样一直白狐,该有多难?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赶忙抬头问道:“陛下那里受伤了!” 看杜芷书焦急的模样,重光帝心中一暖,道:“你是担心朕,所以头发都没有梳理就跑出来了?” 这才想起自己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赶忙抬起一只手往头上摸了摸,因为睡觉的关系,几缕头发松散开了。杜芷书立刻羞愧低头,瞪了眼身后的冬绫。 冬绫却很是无辜,刚刚她在后头一直喊着娘娘,就是要提醒娘娘头发散了,可娘娘却听不见,一路跑了出来,害她追得也很累的啊! 想着陛下身后跟着好些将军,如今怕是都看了她的笑话吧,杜芷书脑袋更加低了,又忍不住抬眼偷偷瞄了一下,才发觉陛下身后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了,这些人什么时候凭空消失的! “别瞧了,全都走了,皇后这幅模样,谁还敢留下来,等着掉脑袋么!” 杜芷书将怀中白狐抱得更紧,低头抿着唇不敢说话。 “你得庆幸你的衣着是正常的,否则咱大梁可就没有能替朕驰骋沙场的栋梁之才了。” 杜芷书疑惑,抬头道:“为什么啊?” “为什么,看了朕的皇后,朕不得挖了他们眼睛么。” “陛下……” 重光帝说的理所当然,杜芷书囧得很,心头却很是欢喜,而后才反应过来,有些恼怒道:“陛下总岔开话题,老实回答臣妾,到底哪儿伤了。” 杜芷书瞪着眼睛问得认真,重光帝只得妥协,撸起了袖子,从小臂开始,道道血痕往上,布满整个手臂,血痕中还夹有许多细碎的沙粒,已经嵌入皮肉,触目惊心!这伤痕,应是重重摩擦过地面所致。 “怎么这么严重,都说了逮不着白狐就算了,臣妾也没那么喜欢的!”说话时,眼眶也是微微泛红,更是将手中白狐扔给了冬绫。 重光帝笑了笑:“口是心非,刚刚是谁看见白狐时眼睛都眯起来了。” 杜芷书没有接这话,只道:“赶紧进屋,臣妾给陛下上药。” - 因为杜芷书怕冷,屋里燃起了好些个火炉,阵阵暖意。杜芷书擦完药,轻柔小心地替陛下吹了口气,陛下的右手之前才因火场救她而留了疤,如今左手又伤了,好像她总是给陛下添麻烦! 见杜芷书好好的,突然情绪低落,重光帝捧起她委屈的小脸,“这是做什么,受伤的可是朕。” “臣妾总害得陛下受伤!” 重光帝将杜芷书揽入怀,叹息一声,道:“只有替你多伤几回,朕才觉得拥有你是理所当然的。” “陛下……臣妾是不是运气太好了?”杜芷书在重光帝怀中轻轻说了句。 重光帝却不再说话,她不知道,他喜欢了她好多年,先太子与她青梅竹马,在她懵懂的幼年,陪过她各种胡闹;赵九禾与她心心相印,在她情窦初开的最好年华,给了她闺阁小姐不一样的精彩,他一直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可以拥有她的一生……不是你运气太好,是朕运气太好! 紫瑶进来时,便是看见相拥的帝后,一时尴尬,顿住了脚步微微咳了一声。 重光帝这才松开了手,杜芷书也赶紧坐正身子,看向紫瑶。紫瑶却是端着托盘很是局促,不是她不懂规矩,实在是房门敞开着啊! “陛下,娘娘,这是厨房刚做出来的烤羊腿,凉了会有膻味。”将羊腿放置在桌上后,紫瑶很识趣地退了出去,还顺手替杜芷书关了房门。 这一举动让杜芷书红了脸,嗔怪地看了眼重光帝,重光帝却是装作不知道,拉着她上前:“这羊腿是今天下午刚猎的,新鲜肥美得很,皇后尝一尝。” 桌上还温着一壶酒,杜芷书本以为是重光帝自己喝的,却不料他将她的杯中也斟满。 “羊腿配着小酒,才是味美。” 杜芷书皱眉,陛下应该早知道她不喝酒,在宫里,好几回都是陛下护着她,今日为何却如此行径? “臣妾不能喝酒。”杜芷书说道。 “冬日喝酒能暖胃,不会畏寒了,有朕在,你不用害怕,朕保证,这一夜寸步都不离开你。” 杜芷书一惊,诧异看着重光帝,她不喝酒是因为三年前的遭遇,可重光帝这句话,总让她觉着,他好像知道什么?但,这怎么可能!杜芷书摇了摇头,把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晃走,如果陛下知道,又如何会以后位相待,如今还对她如此体贴入微? 重光帝用小刀替杜芷书片下一小块肉放置她碗中,羊腿外焦里嫩,香的很,味道好极了,反正不用自己动手,她只用拿筷子将碗里片好的肉往口里送,不知不觉,已是吃了许多,嘴里难免有些肥腻。 重光帝倒是一杯杯酒水下肚,偶尔满足地喟叹,听着房中炉火嗤嗤,看着眼前美酒佳肴,杜芷书突然想起一句诗: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或许是诗篇中的画面太过美好,杜芷书忍不住端过自己面前的那一小杯酒,抿着唇先是小咪了一口,*顿时溢满口腔,却是将胃里的肥腻压下,而后她索性一杯下肚,才觉着这酒的滋味挺好。 “这样是不是舒服多了?还要不要?” 终归是她第二回喝酒,挣扎了好一会儿,却觉得重光帝语气里带了些诱惑,最终还是被诱着喝了好几杯,加上那满满一碗的羊腿肉,如今已是肚滚胃圆,有些动弹不得了。 “朕的皇后原来这么能吃,朕若不愈加勤恳治国,如何让国库丰盈供皇后吃喝不愁啊。”重光帝打趣说着。 “哪有,陛下就知道打趣臣妾。”语气娇羞,让人听着酥麻入骨。 因为喝了些酒,杜芷书脸颊已微微泛红,加上被这么一说,带了些羞愧。脸颊更是透着诱惑,重光帝忍不住低下头咬了一口。 “这羊腿还不及皇后一分的美味。” 暧昧的语气传来,杜芷书更是低了头,所谓饱暖思淫欲,重光帝这会儿可是色胆包天,挨着杜芷书的耳畔轻轻说着:“还记得朕上回和皇后提及的西山温泉么,朕现在就带皇后去试一试,保证不会着凉。”   ☆、第50章 日上三竿,杜芷书才是悠悠转醒,坐起身,才觉全身酸疼,昨夜的记忆霎时回笼,羞得脸红。因为酒醉,思绪不太清明,却愈发情动,她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这床榻之上的,如今想想,她甚至怀疑陛下昨夜是故意诱她喝酒。 “娘娘醒来了。”紫瑶伺候了杜芷书梳洗后,便端过一个小碗递上,道:“陛下特地交代给娘娘煮的蜂蜜水,怕娘娘醒来头疼。” 确实有些微的头疼,杜芷书揉了揉太阳穴,而后喝过温热的蜂蜜水,问着:“什么时辰了,陛下呢?” “辰时快过了,陛下一大早就去狩猎场了,昨儿还没有人能猎到了那只华南虎呢,据说凶狠得厉害。” 杜芷书笑笑,“多是久经沙场的将军,一只老虎而已,也没那么可怕。对了,昨儿陛下捉回来的那只白狐呢?” “就猜到娘娘醒来会念叨它。”说完指了指杜芷书床榻之上,道:“一早奴婢就抱过来了,正窝在娘娘床尾睡得香甜哩。” 这才发觉脚边毛茸茸的一只,整个身子蜷缩着,静静躺着得模样可怜得紧。杜芷书起初用脚挠了挠小白狐,将它弄醒后,才是凑上前将它抱在怀里,逗弄着它的小耳朵,道:“今儿怎么突然这么乖了?” 这才发现它的几颗利齿被拔除了,锋利的爪子也磨平了,难怪如今蔫蔫的,杜芷书揉了揉它的小脑袋,道:“小可怜,牙齿以后还会长的,你若陪在我身边,我会待你很好的。” 说完,侧头想了想:“给你起个名字吧,叫什么好呢?小白?阿雪?”而后又摇了摇头,否决。 “娘娘,喝点羊肉汤吧,暖胃的。”紫瑶端过热汤,说着。 浓郁的膻味扑鼻,胃中一阵恶心,杜芷书挥开手,“味道太重,换些清淡的粥过来。”而后抱着白狐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味道难闻?咱们喝清粥可好?” 白狐虽听不懂人话,却适时地呜咽了一声,杜芷书一高兴,笑道:“这么乖,一看就跟本宫有缘,小阿妹,多了个姐姐可高兴?” 说完,突然想到什么,高兴道:“唔,咱杜氏一族本宫这一辈已有了八位小姐,那让你排行第九,以后就喊你阿九了。” ”阿九,阿九!“叫了两声,小白狐也高兴地往杜芷书怀里蹭了蹭,一人一狐便就名字达成了协议。 才逗弄了阿九一会儿,外头一阵嘈杂,杜芷书让紫瑶去外头瞧瞧,才知道是杜铮回来了,听说是为了猎杀老虎时摔下马,断了胳膊。 比起其他杜家人,杜铮与杜芷书在亲缘上算是很近了,杜铮的父亲与杜芷书的父亲乃一母同胞,而杜铮却是她们这一支里唯一的男丁。 说到自己的亲奶奶,杜芷书与她不算亲近,因为母亲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奶奶当年没少冷嘲热讽过母亲。尤其那时候奶奶偏宠杜铮,杜铮做什么都是对的,她们三姐妹只要和杜铮有了争执,奶奶便只会责怪她们,渐渐的,她们仨与小叔家也疏远了。尤其大姐当年因为杜铮,挨过奶奶掌掴,对他可是恨之入骨,如今想方设法给父亲纳姨娘,就是不希望父亲百年之后,便宜了杜铮这小子吧。 大老远就听见杜铮杀猪般的嚎叫,进屋一看,几名太医围着杜铮,当中的纪存智正捏着他的右臂在瞧。 “别别别,别动,可疼了!”杜铮死死拽着纪太医的衣袖,红着眼央求着。 “必须把错位的骨头接上,否则好不了的,忍一忍就过去了。”纪太医好言说着。 “等等等等!我还没做好准备,等我深吸口气。”深吸口气后,又是满脸担忧,继续道:“要不等我睡着纪太医再来?” 一边说着,一边抱着纪太医的手臂不肯松,生怕一个不注意手臂就让他给拧了。 这小弟真是被宠得没个正行了,杜芷书走上前,没好气说着:“只是断了一条胳膊?把人摔死了才好!” “三姐,你也太狠了吧,我可是奶奶唯一的男孙,我死了,奶奶肯定得气得从地底下爬起来!”杜铮嘟囔说着。 “你也知道啊!那还这么任性,听说小叔不肯你从军,你一气之下绝食了三天?这回狩猎,又是怎么赖着杜熙带你过来的。” “什么叫赖!我少年英雄,杜二哥看我本事,才让我一起过来的。”杜铮松了手,仰着脖子冲杜芷书争辩道。 “是么?那怎么狩个猎而已,别人都没事,你却摔下了马,不嫌丢人!”说完,杜芷书朝纪太医使了个颜色。 “是马不好……啊!” 趁杜铮和杜芷书聊得热烈时,纪太医正好将错位的骨头接上,一声惊天地地吼叫后,屋里终是慢慢平静下来。 杜铮咬着牙,道:“三姐,还是这么狡诈!” “行了,你这个公子哥怕疼又怕累的,胡闹完这一回就给我回家老实待着去。”看事情已经解决,杜芷书起身要走。 “不行!我堂堂七尺男儿,已经十八岁了,整天在脂粉堆里哪有出息,我要像大伯那样领兵打仗,保家卫国!” 杜芷书撇撇嘴,上下打量了杜铮,嘲笑道:“七尺?是你眼神不好还是我们大家眼神不好?还有,十八那是虚岁!”说完,摇了摇头,道:“算了,本宫懒得管你,留给你自己父母头疼去。” 正说着话,外头跑来一名公公,囔着:“回来了!陛下和大人们都回来了,杜统领猎到了华南虎!” “杜伊柯?”众人都是吃惊,杜伊柯平日沉默寡言,又因之后在宫里当差,大多人对他的印象还只限于中秋的那一场晚宴,然而今日,这位杜统领又一次让自己的名字在大梁武将中响起。 - 虽已经奄奄一息,可那么大一只华南虎被抬放在眼前,也是让人吃惊,杜芷书看了眼不远处衣袍染血的杜伊柯,不得不承认,相较于大梁的武将,这位出鲜卑的男儿要更为勇猛,不愧是马背上的民族,骨子里带着野性。 重光帝很是高兴,命人就地搭台,下午在此宴请众人,享用今日猎到的美食。 大家都各自回去换下狩猎的衣袍,洗净汗渍与血腥,杜铮则是垂着一只胳膊死缠着杜伊柯,他眼中满满是崇敬,奈何杜伊柯并不搭理他,转身而去。 杜芷书正好趁陛下沐浴换衣之际,沿着行宫走走,西山是皇家猎场,一般人不得入内,她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却原来除了狩猎场,西山风景也很是迷人。 渐渐感觉身后有脚步声,杜芷书回头,却是看见赵久良远远跟在身后。想起昨日赵久良的莫名眼神,杜芷书让紫瑶推开了几步,才是往回走,问着:“赵将军有话与本宫说?” “几月不见,娘娘与陛下已是鹣鲽情深,娘娘不觉对旧人太过薄情?”赵久良冷讽道。 杜芷书眯着眼,回视着赵久良,半晌才道:“逝者已矣,我想你大哥地下有灵,也不希望我一直固步自封,沉溺于悲伤中。” “皇后倒是挺会为自己的薄情找借口,逝者已矣?可若是……” 赵久良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匆匆地脚步声,越过赵久良,杜芷书看见冬绫小跑着过来,本来远远站着的紫瑶很快走近杜芷书,站定在她身后。 大冬天的,稍稍跑动一下就会气喘吁吁,停在杜芷书面前的冬绫不断呵出许多白气,断断续续说着:“娘娘,陛下…陛下…正找着娘娘呢……” 杜芷书颔首,算是与赵久良告别,而后缓步离去。 - 回到屋里,重光帝竟换了一身白色长袍,杜芷书入宫半年来,从不曾见陛下穿过这样白净的衣裳,着实惊了一会儿。 都说男子若能将白衣穿得好看,才是真的好看,而此时的重光帝抱着小白狐,白衣素净、面容清俊,尤其是眸光柔和,即便在寒冬,也让人觉得一阵暖意。 许是被重光帝抱得不舒服了,小白狐伸出爪子想挠陛下的脸颊,却被重光帝挡住。 “阿九,别闹!”杜芷书呵斥一声,而后从陛下怀里接过白狐,一手捧着她刚刚伸出的小爪子,道:“你的指甲已经磨平,还想手也跺了么?” 杜芷书正和白狐说话,却没注意到重光帝皱起的眉头,他只低低喃了一句:“你唤它阿九?” “嗯,刚给它起的名字。”杜芷书不明所以,低着头,很是自然地回了这么一句,而后捧着小白狐凑近重光帝面前,让小白狐的视线对上重光帝后,才道:“看清楚这个人,他是你阿姐最亲密的人,以后不许挠他。” 原本阴郁的心情,因为杜芷书的这一句话,霎时愉悦了起来,也跟着一起逗弄这只小白狐,漫不经心问着:“刚才去哪儿了?” “随便走了走,臣妾这两天一直窝在屋子里,都没出门好好赏过美景。对了,刚还碰见了赵将军,而今的赵将军和当年柔福宫的那位良公公差别太大了,我一时竟没认出来。” 陛下嗯了一声,才道:“现在寒风凛冽,山上树木多是枯萎了,也没什么好景致,若是能赶上一场大雪,白雪覆盖的西山才是美极了。” “若明儿还不下雪,那等哪日下了雪,陛下再带臣妾来一趟可好?” 重光帝一愣,抬头看着杜芷书,心里很是欢喜,面上却压抑着平静,只点了点头,“好。”   ☆、第51章 参加过许多宴席,无论是家宴还是宫宴,却没有见过这样一群人围坐在火堆旁,火堆上的食物被烤的呲呲冒油,火堆旁的人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实不像大梁宫里那衣冠楚楚的君与臣。 在场全都是武将,征战沙场时这样的场景应是司空见惯。杜芷书曾经趴在父亲膝头,听着父亲描述战场上的故事,也曾懵懂地憧憬过那样一幕,还曾信誓旦旦地说长大后也要随父亲上阵杀敌,她记得那时父亲笑着将她抱上大腿,只说了一句:“杜家的女儿应该千娇百宠,战场上九死一生,留给杜家的男儿。” 下意识抬眼看着不远处的杜铮,他跟在杜熙身后坐着,却是满眼崇拜地看着杜伊柯,他是杜家唯一一个被千娇百宠的男儿,可或许,让他选择,他是更愿意战场上九死一生吧,杜家的孩子,都是听着那些长辈们的英勇故事长大的,莫不憧憬。 随着杜铮的事情,杜芷书往杜伊柯那看去,他是今日的主角,抢夺到如此凶猛的猎头,无不让人惊叹,就在刚刚,他被陛下擢升为京畿禁军统领,掌管着京畿十万兵马,这何止升官一级,简直是连升三级,这样的恩宠下,也算是大梁朝第一人了。京畿禁军统领可是要职,这几年一直是陛下的亲信担任,奈何何统领年事太高,如今杜伊柯接替,日后少不了平步青云,自然有一些刻意想与他亲近的,他却是一个人一桌,也不与旁人说话,性子沉寂,一如杜芷书初见他时的模样。而这样的性子,陛下应该最喜欢。 “怎么,吃不惯这样的?”察觉到杜芷书盘中的食物并没有怎么动,重光帝俯身问道。 杜芷书摇摇头,“没有,可能是上午吃得多了,现下没什么胃口。” 重光帝握住杜芷书的手,道:“是不是觉得无趣得很?” “无事,就是有些胸闷得慌,今儿一天都是这样。” 重光帝面上一紧,“那得宣太医瞧瞧。” “臣妾只是在炉火边待久了,等会透透气就好了。” “朕还需很久,要不让紫瑶陪着皇后绕行宫走一走,走累了便先休息,莫等朕了。” 杜芷书点头,只交待了一句莫贪杯,便离席了。 - 日落西山,杜芷书沿着行宫走了一圈,已微微带喘,紫瑶见风起,劝着杜芷书回屋,杜芷书却不肯,打发了秋蝉和冬绫先回去照顾阿九,自己则裹了裘衣,往行宫外不远处的小树林走去。 原以为杜芷书是闷得慌,想走远点散心,却见她停在林中没有动作,好一会儿,紫瑶才是说道:“再过会儿,天要黑了,娘娘是不是该往回走?” 杜芷书摇摇头,“本宫在这儿等人。”刚说完,听见身后有细微动静,笑了笑,道:“本宫要等的人来了,你退开几步。” 紫瑶回头,正好和赵久良打了个照面,今儿白天娘娘便私下与他聊了几句,如今再见到他,紫瑶并不诧异,自觉地退开百步之外。 “皇后这是在刻意等微臣?”赵久良上前几步,问着。 杜芷书转头,微微含笑:“今日白天赵将军还没把话说完,本宫以为,是赵将军想见本宫。” 赵久良大方点头承认,“是想见皇后,可刚刚看陛下与皇后咬着耳根子,很是亲昵,原来想说的话,如今却不知该不该讲?” 杜芷书眯着眼:“赵将军既有顾虑,不说也罢。本宫帮赵将军,已经仁至义尽了。” 这话,却是让赵久良皱起了眉头:“怎么,皇后娘娘是在害怕么?” 杜芷书笑笑:“本宫有什么可害怕的,只是赵将军已经不需要本宫帮助了,陛下今日如此随性地宴请诸位武将,与大家相谈颇欢,北征之意已经很明显了,赵将军出使过鲜卑,往后出征定要打头阵的,赵将军所求的建功立业,日后便全看自己本事了。” 赵久良一怔,看着杜芷书半晌,似乎明白重光帝为何独宠于她,除了那张倾世容颜,这个女人其实最了解陛下雄心,而不仅仅热衷于后宫女人间的内斗,这样的人,只会荣宠不殆。 “微臣没什么话说,只是受人之托,给皇后送一样东西。” 赵久良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递过去,杜芷书疑惑地犹豫了会,终是接过,信笺封面一个字都没有,干净得很,拆开信笺,一颗玲珑骰子滚落在地。 杜芷书蹲下身将骰子捡起,只是简单的骨制骰子,掷采之骰各面刻有红点,与平常所见无异,拿在手中翻看了半晌,也不知其意,才是展开信笺,却立刻楞在当场: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信笺上只这么一句话,简单的十四个字,却让她眼泪却止不住地滴落在纸页上,泪水染湿了纸页边角画的那一株红豆,朱砂晕开,看在泪水迷蒙眼中,似血染一般…… 熟悉的字迹,熟悉的画作,熟悉的相思红豆,世间怎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握着信笺的右手止不住的颤抖,直至信笺飘落在地,她却再蹲不下身去捡,只觉身体僵硬。她想开口,却又不敢,嘴唇苍白无力地哆嗦着,却不停地摇头,最后只喃喃自语着:“不可能,不可能,是梦,一定是梦!这不可能的……” “不可能?”赵久良冷笑地看着杜芷书,道:“怕只是娘娘不想面对事实吧。” 看了眼地上的信笺,赵久良捡起,当着杜芷书的面撕扯,一下,两下,三下……直至信笺变成细碎的碎片随风飘散。 “娘娘如今尊宠荣华,若不想再记得故人,今日就当微臣不曾来过。”说完,正转身之际,却被杜芷书唤住。 “他,他......”重复了两遍他,却不知道从何问起。 “我在鲜卑与大梁边境见到二哥时,也很是震惊,我从来不敢想,曾经一身武艺、俊朗不凡的二哥,却变成了一个跛腿的糙汉,经过一年半时间,脸上的疤痕仍旧触目惊心,仿佛伤在昨日。二哥告诉我,当年那一役,他重伤滚落山崖,所幸被一农夫所救,伤好后,他听说自己带领的小队全军覆没,便有了怀疑,之后曾偷偷回过军营,却听见陛下身边的公公与杜将军密谈,原来,从头至尾都是陛下与杜将军设下的陷阱,陛下要你,而杜将军要权,所以,他们都不许二哥存活在世间……二哥不肯告诉你这些,他说只要你幸福便好,呵呵,简直荒谬!那你们欠二哥的,谁来还?” - 入夜,天已全部暗下来,亦愈来愈冷,寒风呼呼作响,行宫里却是人仰马翻,随行的宫人们将行宫翻了个底朝天,都不见杜皇后。 渐渐,天空飘起鹅毛般大雪,漫天的雪花簌簌落下,洋洋洒洒将夜色染白。就在陛下欲亲自出行宫外寻找杜皇后时,杜芷书却是缓步走近,单薄的身姿自白雪中走来,缓缓地,一步一步,竟像雪中的一缕幽魂,看着虚无缥缈,似乎下一刻就要消失。 心中大石终于落下,重光帝几个箭步跑至杜芷书面前,而后站定,板着脸道:“知道回来了?!许你出去透透气,却不是让你半夜都不归!” 见杜芷书魂不守舍地,根本没有将他的话听见去,重光帝解下衣袍披在杜芷书肩上,叹息一声:“这么冷的天,也不怕冻着。” 原本沉寂的杜芷书,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甩开重光帝搭在她肩上的手,厚重的衣袍也被她甩在了地上。 重光帝正欲拧眉,却见杜芷书激动过后,突然没有了力气,四肢瘫软。重光帝大惊,赶紧上前将她抱住,倒在重光帝怀中,杜芷书再无知觉。 -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还是十四岁,第一次见到赵九禾,他抱着草料经过她跟前,却看着她顿住了脚步,惊住。那时因为宫中的惊吓,她关在屋里足足半年不见生人,面色苍白的很,他傻傻问她:“小姐可是白狐转世?” 十五岁时,她与他相约练习骑马,却因为大姐突然接她去侯府,她陪着大姐聊了许久,回府时才想起与他的约定,那日下了场大雨,本以为他肯定走了,终还是因为不安去看了一眼,却见他一个人站在原地不动,整个人淋成落汤鸡,她想道歉,还不待她说话,却听他长舒口气:“知道小姐去了侯府,只是害怕小姐突然想起过来时,看不见我。” 十六岁时,她握着他的手,道:“你我的事情,被大姐知道了,如今她很是生气,你肯不肯带我离开建安,等我们儿女双全时再回来,父亲和大姐也气消了,肯定会原谅我们。” 他却摇头,道:“喜欢不是委屈,更不能伤害,你那么爱你的父亲与姐姐,我怎可自私将你带走,我愿意为你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待我功成名就,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我马革裹尸,请你相思放下。” 再然后,俊朗的容颜模糊,英挺的身躯模糊,温暖的微笑模糊,好似听见了他的喃喃自语:“入骨相思知不知……” 她含泪,很想点头,她知,她知!可她开不了口,而后是他幽怨的声音:“小词,我过得这般凄苦,你怎么可以如此幸福!” -------- “啊!”杜芷书弹坐而起,才发现是一场噩梦,心跳砰砰作响,满头大汗。 “做噩梦了?怎么一直流泪。”床榻边坐着重光帝,一见杜芷书坐起,赶忙用棉被将她捂着,道:“躺下,天冷。” 杜芷书听话地重新平躺回去,右手忍不住抬起,眼角果真湿漉一片,梦里,赵九禾的模样已经模糊,是她忘了他,还是她根本不敢去想象他现在的样子…… “不肯与朕说话?是还在怪朕昨夜训斥了你?”看着扭头的杜芷书,重光帝凑上前,迫她与他面对面,视线交叠,却觉重光帝眉眼嘴角都是含笑。 杜芷书看着重光帝,耳边却时不时回荡着赵久良的话:从头至尾都是陛下与杜将军设下的陷阱,陛下要你,而杜将军要权,所以,他们都不许二哥存活在世间…… “好了,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听秋蝉讲你昨儿一天并没怎么吃。”说完,亲自端过秋蝉手中的清粥,道:“朕喂你。” 杜芷书没有张嘴,还是看着重光帝发愣。 重光帝笑了笑:“朕可不是心疼皇后,朕是心疼朕的皇儿。” 杜芷书许久才从呆愣中反应过来,呐呐道:“皇儿?” 重光帝将右手覆在杜芷书小腹上,虽然隔着厚重的棉被,他仍旧抚得轻柔,浅浅说着:“是,朕要做父亲了,这里,是咱们的孩子,咱们的第一个孩子。” 重光帝说得激动,杜芷书却是呆住,右手不自觉地慢慢抚上小腹,心情却难言的复杂,这个孩子,却偏偏在这个时候降临,老天爷是在与她开了个大玩笑啊! “太医说胎儿还不是很稳定,看来朕必须把皇后养胖一些。”一边说着,一边舀了勺清粥喂到杜芷书嘴边。 杜芷书木然地张嘴,暖暖的清粥流入胃中,她却觉不出一丝味道,双手叠放在小腹之上,一直不拿开。 “昨儿下了一夜的雪,皇后不是喜欢看雪景么,等吃好了,朕陪你去外头赏雪。” - 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上防寒的衣裳,秋蝉在一旁一边伺候着,一边笑得合不拢嘴:“娘娘可真有福气,陛下登基快四年了,终是有了第一个孩子,娘娘是没瞧见陛下昨夜听太医说娘娘怀孕时的那份欣喜,一连让三名太医都来给娘娘把脉呢,深怕空欢喜一场,陛下甚至陪了娘娘一夜都没合眼呢。” 杜芷书没有接话,任由秋蝉叽叽喳喳说着,半晌,才是开口问着:“紫瑶呢?” 秋蝉霎时住了嘴,屋里一时安静了,许久,才是呐呐回着:“紫瑶姐挨罚了,如今躺着床上休息。陛下说紫瑶姐伺候娘娘不周,大冷的冬夜,还让娘娘一个人在外头瞎逛,好在没出事,若是有事,还说要砍了紫瑶姐脑袋呢。” 难怪一大早起来没瞧见紫瑶,昨夜的事情,紫瑶虽听不见,可也能猜出个大概吧。昨夜它如此反常,陛下心里怎会没有疑虑,但她知道,陛下撬不开紫瑶的嘴。 “等会送些上好的伤药过去紫瑶那,并让冬绫在一旁伺候着。”杜芷书交代了两句。 包裹得像个粽子,秋蝉才肯放杜芷书出门,门外,重光帝看见杜芷书出来,和旁边的人简单说了几句,便让人离开了,那个人杜芷书认得,是江子期,中秋宴上见过。可一个中书郎,这时候跑到西山行宫来做什么? “穿得这么臃肿,可还走的动路?”重光帝笑说着走近。杜芷书正要点头,一个不注意却被陛下横腰抱起。 “陛下,臣妾很重!” 重光帝展颜:“朕的老婆孩子,抱得起!” 屋外果真是白雪皑皑,一片银装素裹,建安城稍偏南些,一个冬天过去,最多也就两三场雪。从小杜家三姐妹就喜爱雪景,每到雪天,任母亲如何训斥,都阻挡不了她们仨跑去院子里玩耍,尤其杜芷书,每回玩了雪后必染风寒,至少卧榻十余日,让母亲最是无可奈何。 被重光帝抱着出了行宫,一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碰见,心中觉着诧异,问着:“其他人呢?” “朕全让他们回去了,今日就朕和皇后两个人。” 行宫外有一条溪流,是从西山上流淌而下的,溪边已经摆放了桌椅,桌下燃着炉火,阿九正慵懒地窝在炉火旁,桌上正煮着清茶与烈酒,茶香酒香交织扑鼻。 “这里景致最好,仰头便是西山全貌,俯身还可看溪涧游鱼。” 椅子上铺着厚厚暖垫,坐下后,杜芷书俯身抱过阿九入怀,它身上暖暖的,比暖炉还要管用,再喝上一杯热茶,已完全不觉寒凉。渐渐,日头升起,太阳光映照在白雪之上,透出的光亮很是耀眼,这样的景致,入宫后自然看不见。 “朕在鲜卑那些年,最常见的便是雪,那里的雪每每落完,都是厚厚一层,能没过长靴,走起路来,脚都得陷下去。那时只朕一个人孤独的赏雪,并不觉着雪景多美,如今才知,赏雪的心情,与陪着赏雪的人有关。” 终归是异国他乡,寄人篱下,再美的景致也比不得家里,陛下是回了建安,并且万人之上,可赵九禾却永远留在了鲜卑,活得卑微,那样一层厚重的雪没到小腿时,他可还能走路,他的腿伤了啊…… “在想什么?”重光帝看着发呆的杜芷书,昨夜起,她的情绪就有些不太对。 “没什么。”杜芷书抚弄着怀中的阿九,道:“陛下在鲜卑时,不是有宸妃陪着么。” 重光帝勾唇一笑:“朕在鲜卑时,与宸妃真的只有数面之缘,还是因朕与鲜卑九皇子慕合亲近的缘故。要不是再次她来到建安,朕差些记不得她了。” “臣妾与陛下也是数面之缘,陛下何时记住臣妾的?”杜芷书抬头,问得认真。 重光帝一愣,面色有些不太自然的潮红,许是喝过烈酒的反应,他半晌不说话,最后才道:“自是朕娶皇后那日。” 杜芷书没再说话,而是看着重光帝,眼神渐渐锐利,因为心虚,重光帝撇开眼,杜芷书却是明白,陛下在说谎,她努力在想,她到底何时让陛下记住了?为何她却浑然不知......   ☆、第52章 皇后怀有身孕的消息一瞬传遍整个大梁宫,杜芷书回宫时,各宫皆第一时间过来探望,却都被何公公挡在了殿外,陛下吩咐,说是皇后刚回宫,太过劳累需要休息,不宜打搅。陛下也是陪着杜芷书入睡后,方才离去。 睡到申时才起,第一眼瞧见的是床塌边的吴嬷嬷,鼻头一酸,也不起身,只将脑袋凑到嬷嬷怀里,就这么窝着。 吴嬷嬷也是感慨,怀中明明还是个孩子,转眼就长大了,“娘娘怀了孩子,该是件喜事,怎么哭鼻子了。” 杜芷书摇摇头,却不说话。 吴嬷嬷也没再问,只是推了杜芷书,说着:“快起来,杜太后和大将军在前厅等着娘娘。” 杜芷书一愣,而后赶忙起身,“怎么都不叫醒我!” 一旁秋蝉替杜芷书整理衣衫,一边说着:“奴婢本来要叫醒娘娘的,可太后说娘娘怀有身孕,是要嗜睡些,正好她与大将军许久不见,也能说说话。” “父亲也来了?”杜芷书顿住,诧异问着。 “是的,大将军比太后早来一刻钟,也不让奴婢们通报打搅娘娘,果真还是将军心疼娘娘。” 换好衣裳,杜芷书匆匆往前厅去,在门外,便听见姑母和父亲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以为俩人会聊些朝堂之事,细一听,却全是她小时候的趣事,那些她都不曾记得清晰的事情,父亲与姑母却能如数家珍地说着,语气里竟听出一丝丝宠溺。她一直以为屋里头的两个心中只有杜家的权益,为了杜家可不惜一切,牺牲二姐,牺牲她……却原来,他们也是她的亲人,一直都是…… 眼眶微红,杜芷书深吸了口气,才是走进,道:“父亲,姑母。” 看见杜芷书,杜太后含着笑,说着:“刚刚还和你父亲说起你小时候的事情,还记得那年你弄断了哀家的焦尾琴弦么?” 怎么不记得,那柄焦尾是先帝赏赐给姑母的,姑母一直很喜欢,而那年她刚刚学琴,所有师傅都夸赞她有天赋,听闻姑母那有一柄好琴,便有些手痒,曾姑母不在,偷偷溜进姑母寝殿想试试琴音,可能是太过紧张,一听见姑母回来的脚步声,就不小心崩断了琴弦,吓得她躲在帘子后头不敢出来。 杜太后就着茶几比划着,说道:“那时你才这么高,最是调皮,但又聪明极了,每回犯了错就躲,若躲不过,便顺势窝进我们怀里撒娇,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着,让人一时都没了脾气。” “那年姑母作势要打小词,还是蒋贵妃拦住了。”杜芷书笑笑,她也知道,姑母只是做做样子的,正巧蒋贵妃求情,给了姑母个台阶,顺势原谅了她。 “是啊,当年先帝后宫里,就属蒋贵妃性子最高傲,很难亲近,当年那么多大臣的闺女,秀外慧中、甜美可人…什么样的没有,她却只喜欢你。你呀,总有让人放进心坎的本事。” 杜芷书笑笑,不说话,她当年其实没多喜欢蒋贵妃,可如今想来,相较旁人,蒋贵妃对她算是不错的了。 说着说着,杜太后缓缓拉过杜芷书,叹息一声:“眨眼,咱们的小词也要做母亲了。” “人总是要长大的,才知道许多事情和小时候的认知并不一样。”杜芷书看着杜太后,说着。 杜太后倒是接着话头道:“长大了也没什么不好,懂得事理了。就是怕你父亲舍不得,你可是他的掌上明珠。” 杜芷书这才好好看向自己的父亲,仔细算算,他们父女已有三个月未见,虽然当年父亲征战在外,一年不见也是常事,可如今却有些不一样了,每隔一段时候,父亲双鬓白发便多几缕,额间皱纹也深几许…… “你父亲今日过来,一是想看看你,二是给你带个消息来的。”杜太后笑说着。 “父亲要交代什么事情?”杜芷书毕恭毕敬问着,自从那件事情,父女间再难如当年那般亲昵。 杜将军推过一个木盒,道:“收着补身子用。” 这个木盒杜芷书见过,放在父亲书房柜子的最上边,是当年父亲征战鲜卑时,意外在雪山得到的一株珍贵的千年雪莲,平日都不肯让她们触碰的。 一声谢谢卡在喉咙,终是咽了回去,父女间,原已经生疏至此了?只是命秋蝉将木盒收好,便没有再说话。 “安阳侯府昨夜多了位小姐,那会儿皇后还在西山,怕是还来不及知道。”杜德维继续说着。 杜芷书愣住,又是位小姐,大姐此时心情怕很是不好!这么多年,她一直盼着能有个儿子来巩固她侯府夫人的地位,可盼了一个又一个,却还是个女儿。 “我给小外甥女准备了些小虎鞋,还有一道在清源寺求来的平安符,就麻烦父亲带给大姐了。”说完,嘱咐了身后秋蝉去取来东西。 “今日来,还想替你大姐求皇后一样东西。” 杜芷书抬眼看向父亲,不解:“什么?” “孩子刚出生,还没来得及取名,若是陛下能给孩子取个好名字,这孩子肯定一生福顺。” 一连三个女儿,安阳侯心中没有想法怎么可能!大姐仗着杜家撑腰,一直不许姐夫纳妾,可五年多了,怕是也压不住姐夫的心思了,父亲这是想借着陛下来让姐夫忌惮…… 她才刚刚有孕,父亲便要她借着这个孩子向陛下讨赏?杜芷书低头,抚摸了自己的小腹,你的到来,在父亲和姑母眼中,很是有用啊。 最终,她只是笑了笑:“父亲待大姐真好。” “你父亲待你也好,日后你会明白的,你父亲也不会愿意看着你受苦的,手心手背,哪不是肉啊。”杜太后说完,让身后李嬷嬷上前,道:“你第一回怀胎,怕是什么都不懂,李嬷嬷当年伺候过蒋贵妃,先太子和两位公主都是在李嬷嬷的照料下出世的,很有经验。遇事不懂的,你多问问嬷嬷,平日不注意的,她也能提点。” 原是为了这个而来,姑母既然发话,自然不能驳回去,只得点头应下。她知道自己如今腹中的孩子对于姑母,对于杜家,何等重要!姑母这一生唯一的遗憾便是没有自己的孩子,否则如今的后宫早不是这个模样,她所缺失的,如今都寄望在杜芷书身上了。 “看你的精神头并不太好,听铮儿讲你在西山时吹了不少冷风,如今回宫可得好好养着,马虎不得。” 杜铮也不过比她早回来一日,姑母的消息却这么灵通,怕是听说杜铮摔了马,担心了吧。 “你小叔担心铮儿,本宫倒是觉着杜家的男儿哪有那样娇气的,可终归是他的儿子,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可哀家瞧着铮儿以后定会有出息的,你这个做姐姐的,多提点关照一些。” 杜芷书点头应下,杜太后和杜大将军又继续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才是一起离开,直到两人走远,杜芷书才是吩咐了秋蝉收拾好房间带李嬷嬷过去。 屋子里最后只剩下两个人,杜芷书侧头窝进吴嬷嬷怀中,让吴嬷嬷也是一愣,今日的杜芷书好像格外喜欢撒娇,仿若十年前一般。 吴嬷嬷抱住杜芷书,安慰着:“娘娘若想将军,日后常召将军过来说说话便可。” 以为是杜芷书舍不得父亲离开,杜芷书也不解释,只闷闷道:“嬷嬷,他们都那样期待这个孩子,可,可我该怎么办?” 总归是看着杜芷书长大的奶娘,察觉出不对劲,认真问道:“娘娘到底怎么了?” 杜芷书摇摇头:“就是心理难受。” “夫人第一回怀胎时也是这样,总忐忑不能做个好母亲,等再过几个月胎儿动了,便会觉得神奇,心里也欢喜起来了。” 杜芷书不说话,闷在吴嬷嬷怀中许久,久到吴嬷嬷以为杜芷书就这么睡着了,正要低头探看,清浅的声音至怀中传来:“他没有死。” 没头没尾的一句,起初吴嬷嬷没有听懂,只觉着晦气,正要责备娘娘不该平白提及死字,却听杜芷书带几许哭腔,缓缓道:“怎么办,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还活着,否则,我怎样都不肯嫁的。” 这回吴嬷嬷终是明白过来,她口中的他,是那个人! 当年将军常年不在家,上头两位小姐也都出嫁,府里唯一的一个何姨娘又唯唯诺诺,只会待在佛堂了吃斋念佛,三小姐一个人在偌大的将军府,难免孤寂,竟与府上的马奴愈来愈亲近,待大小姐发觉时,已是晚了。 大将军大发雷霆,本要杀了马奴,却不知为何被大小姐拦住,之后传来马奴跟着大将军出征的消息,再然后,便是马奴遇伏击身亡的消息。 三小姐性子刚烈,一听这消息,当场拿了金钗往胸口扎去,旁人都没想到,哪里拦得住,好在金钗不够尖锐深长,命是保住了,却也在床上躺了大半年。 小姐当年的痴傻她是看在眼里的,她年岁大,看过的事情多,一直知道小姐和那马奴不会有结果,他死了便是最好的结局。可如今小姐好不容易走出来了,却为何突然生了这等变故! “陛下待娘娘极好,女人这一生能遇见几个这样的男人?那是娘娘的福气啊!如今娘娘又有了孩子,这便是老天爷的意思。” 老天爷的意思?杜芷书呆愣想了想,却是摇头:不,不!怎么是老天爷的意思呢,明明,是陛下一手造成的啊……   ☆、第53章 起了个大早,杜芷书在屋子里看了会儿书,却听见外头的嘈杂声,遂让秋蝉开门去瞧瞧。 外头原是李嬷嬷与吴嬷嬷起了些争执,而其他丫头都在旁边低着头,一声不敢吭,这两位嬷嬷,一个身后是皇后,一个身后是太后,她们谁都不敢得罪了。 “怎么回事。”杜芷书皱眉,语气里已显露出不悦。 “娘娘现在有孕,头三个月尤其关键,饮食自然要格外注意。”李嬷嬷板着脸,说的严肃。 杜芷书看了眼吴嬷嬷手中的托盘,霎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嬷嬷身体不太好,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不下厨了,但昨日她窝在嬷嬷怀中说想吃红豆粥,嬷嬷心疼她,也就记在了心上,一早就下厨准备好了,却不想被李嬷嬷拦下。 “嬷嬷是本宫的奶娘,本宫自小吃着嬷嬷做的东西长大,不会有事。” 李嬷嬷低头,却是不卑不亢说着:“娘娘如今不是一个人,还是小心的好,老奴受太后重托,不敢有一丝马虎。” 拿太后压她,杜芷书眯着眼,吴嬷嬷见杜芷书有了怒意,却不好在这个时候和宜寿宫的嬷嬷冲突,遂抢先说着:“李嬷嬷这般用心也是好的。” 李嬷嬷看了眼吴嬷嬷,倒是理所当然地点头说着:“不是奴才信不过吴嬷嬷,实在一碗粥从选料到熬制,再到入碗,经过太多人手。” 杜芷书勾唇笑笑,吴嬷嬷这些事情从来不假手他人,这殿里谁都知道吴嬷嬷是她的心腹,太后派李嬷嬷来,是既防着其他小人,也防着她自己的吧。 “锦荣殿日后有李嬷嬷在,本宫倒是放心不少,那经李嬷嬷检查后,这碗红豆粥可能喝了?” “可以了,娘娘趁热喝,怀胎不易喝凉物。” 被李嬷嬷一搅合,喝粥的心情也所剩无几了,杜芷书接过吴嬷嬷手里的红豆粥,舀了几口入喉,暖了暖胃后,便没有再喝。 正巧这时候冬绫进来通禀,说是李昭仪过来了。昨儿杜芷书一回宫,她便第一时间过来看望,只是被何公公拦下,只好今晨再来。 李昭仪笑意盈盈走进,先是行了个礼,杜芷书赶忙拉着她起来,说是姐妹间无需多礼。因为之前被李嬷嬷搅了心情,杜芷书索性拉着李昭仪去了花园亭子里赏梅。 “上一回一起赏梅已是三年前了。”李昭仪仰头看着枝头点点寒梅,感叹着。 杜芷书泡了壶热茶,抿着茶水,道:“是啊,李姐姐喜欢荷花,却知我独喜欢雪中红梅,每年雪后梅花正艳的时候,总记得约妹妹赏梅。” 用昔日的姐妹相称,一时两人的距离近了许多,李昭仪也饮了一杯热茶,笑了笑,说着:“当年约好第二年带上各自的心上人再一起赏梅,可惜,我却入宫了……” 这些日子赵九禾三个字一直在杜芷书脑海中盘旋,如今再次被李昭仪间接提起,杜芷书低垂了眉眼,闷闷不说话。 “但想想咱们也算有福气了,尤其皇后,得陛下独宠,如今又怀有龙子,女人这一生不就盼着夫妻举案齐眉,儿女环绕膝下么,皇后日后都齐全了。” 杜芷书勾唇,“哪有独宠,陛下昨夜并不在锦荣殿的。” 李昭仪诧异:“怎么?妹妹竟不知道边关出事了?昨夜陛下在宣政殿与朝臣议事,一夜未阖眼。” 杜芷书也是一愣,若是平时,她定会上心这些,可西山回来后,她怎个人都是魂不守舍的,哪还注意的了这些,遂讷讷摇了摇头:“本宫并没有太过关注朝堂之事。” “我也是因为宸妃一身素衣,才知晓了一点,鲜卑王过世,前两日宸妃在自己宫里还替鲜卑王带了孝。” “鲜卑王过世?本宫记得鲜卑太子忽格一直主张与大梁修和,宸妃和亲一事,也是忽格太子极力促成,太子即位,对大梁未必不是好事。”从父亲口中,她多少知道一些。 李昭仪却是摇摇头:“忽格太子在鲜卑王过世前一天就暴毙在自己府中,如今鲜卑大权尽在九皇子慕合手里。” 九皇子慕合?再次听见这个名字,杜芷书心中难免咯噔一下,她对这个男人其实一点印象都没有,只是三年前那件事情给了她太大阴影,果真是个胆大妄为、心思阴狠的人,弑父杀兄,他倒是真的敢,但为何三年前却放过了她? “上回宸妃就是这个九皇子送来建安的,皇后可有见过?” 杜芷书摇了摇头,她本就存了刻意避见慕合的心思,不过几次宫宴避无可避之下,却也都逃过了,让她觉着慕合或许也在避见她…… “本来鲜卑谁做大王与我们没有干系,可这个慕合野心忒大,接掌鲜卑后第一件事就是突袭我大梁边关,咱们大梁与鲜卑一站,如今是势在必行了。哎,听说陛下在鲜卑时与这位慕合王子感情甚好,陛下登基时,鲜卑也是派慕合来的建安道贺,没想到......”说完,看了眼杜芷书,继续道:“不过也没什么,有杜将军在,鲜卑攻不进我大梁边关的。” 陛下显然不会再启用父亲的,否则,父亲昨日不可能如此悠闲地过来探望她,陛下忌惮杜家兵权,昨日和陛下在宣政殿议事的,怕是西山狩猎的这一波年轻将领吧! 只是,边关战事一起,那一带都将生灵涂炭,赵九禾他如今腿脚都不便,生活可会受累...... 见杜芷书沉默不说话,李昭仪连连自拍了几下,道:“皇后如今有孕,我却尽说些这样的事情,怕是搅了皇后心境,该死,真该死!”说完,赶紧错开了话题,说着:“刚刚看见了宜寿宫的李嬷嬷?” 杜芷书点点头,“嗯,太后怕本宫第一次怀胎没有经验,让李嬷嬷过来照顾本宫的。” “太后顾虑得对。”李昭仪说完,之后犹疑了好一会儿,时不时看着杜芷书,欲言又止的。 看出李昭仪的不对,杜芷书问着:“怎么了,姐姐有话就说,你我之间,应该没有什么避讳的。” 李昭仪看了看杜芷书身后,道:“没什么,就是奇怪今儿怎么不是紫瑶伺候?” “紫瑶在西山时犯了错,挨了陛下惩戒,如今还躺着下不来床。”说完,杜芷书回头对着秋蝉吩咐着:“今日是紫瑶最后一次换药了吧,你去帮帮她。” 待秋蝉走远,李昭仪才是说着:“有些话,确实不知道该不该讲,毕竟,都是没有佐证的事情,不过,我又怕皇后日后吃了亏,特别皇后如今怀着身孕,半点马虎不得。” 说完,李昭仪凑近了身子,低声说着:“淑妃娘娘病重的时候,曾和我提及过,说觉着是元妃有意在害她,可惜这话说了还不到半年,淑妃就去了。虽然没有证实过,可淑妃有这般猜想,肯定也有一定依据,皇后日后要多加小心些元妃,她送来的东西最好都别碰。” 杜芷书却是震惊,她一直以为二姐实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一步步暗害的,可...可明明二姐察觉了,对于身边所有事物应该更是小心才对,为何却会让病情愈发严重至香消玉殒?或许是元妃的手段防不胜防?无论怎么想,都有些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越想越是出神…… 看杜芷书这番模样,李昭仪叹息一声,握过杜芷书的手:“只是提醒皇后小心点,你也别太忧虑了,对胎儿不好,这个孩子可是后宫盼了三年的啊。对了,我托二弟从宫外带了些梅花糕来,放在食盒里一起,是你最喜欢的建安街尾那家知味轩做的,以前你最喜欢了。” 两人又聊了许久,李昭仪才是离去,而杜芷书一回前厅,便看见李嬷嬷在仔细检查着李昭仪送来的食盒,就连包装好了的知味轩的梅花糕也都拆开来看了,可谓细致得很。 李昭仪的食盒旁还有几个精致的盒子,杜芷书问着:“这些又是什么?” “太后送来了一株人参,还有元妃送的雪燕,苏美人送的阿胶,都是好东西呢。”冬绫在一旁答着。 杜芷书撇嘴笑了笑,相对于这些珍贵的东西,李昭仪送来的只是蜜饯和梅花糕,倒是显得礼物太轻,可她却觉着心暖。 “李嬷嬷可有查出些什么?” 李嬷嬷摇了摇头,但却说着:“东西没有问题,不过娘娘还是少吃外人送来的食物。” “外人送来的不能吃,自己奶娘亲手做的也不能吃,李嬷嬷这是要饿死本宫么?” 李嬷嬷一顿,道:“不是都不能吃,只是小心些。” “行了,嬷嬷下去吧。”杜芷书说完,走到所有东西面前,只挑拣了梅花糕收着,而后道:“这些蜜饯你们分着吃了。” 丫头们将蜜饯拿开,杜芷书才是将人参雪燕和阿胶都推给吴嬷嬷:“嬷嬷年岁大了,正好能补补身子。” 吴嬷嬷正要推迟,杜芷书继续道:“这些东西本宫都有,况且不是杜家送来的,李嬷嬷也不肯安心让我食用的。” 吴嬷嬷这才收下,而一旁的秋蝉却是多嘴道:“咦,怎么没有宸妃和尹贵嫔送来的东西,还有那个刚进宫不久的许美人,亏得娘娘带她好,她却不知感恩。” 鲜卑出事,宸妃此时怕是一点心思都没有,尹贵嫔虽不与大家往来,但平日里礼数还是有的,今儿也算奇怪了,倒是许美人,依照她的性子,今晨绝对要跟着李昭仪来才是,却也不见人影。 “本宫不在的这几日,宫里可是有什么事情?”杜芷书问向吴嬷嬷。 “许美人犯了错,被张太后罚去浣衣局一个月。” 杜芷书挑眉,这事儿刚刚李昭仪并没有提及,怕是并不像给她添麻烦,李昭仪明知道如今她怀有龙子,说的话陛下多少会听,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怎么回事?”杜芷书问着。 “老奴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秋月她们几个丫头提起过,说是因为尹贵嫔挨的罚。” “那尹贵嫔如今呢?” “尹贵嫔倒是没事,就是更不出门了,仿若宫中没有这么个人了似的。” 杜芷书叹息一声,她也管不了这么多,陛下的后宫,留给陛下自己去烦恼,她清扫好自己门前雪便好。   ☆、第54章 夜里,杜芷书一个人捧着话本子看了许久,脑海中回旋着许多事情,却没有一件理出头绪,直至身后传来个声音,才是打断。 “半个时辰了,娘娘怎还在看这一页?这一页内容,奴婢都能背下来了。” 杜芷书这才回头,看见紫瑶时,也是一愣,问着:“伤都好了?” “无碍了。” 杜芷书叹息一声:“倒是本宫害了你。” “可不是,奴婢刚陪着娘娘身边,娘娘一动不动,奴婢也不敢动作,肩膀都是酸的。” 杜芷书被逗笑,说着:“才躺了几天,怎么就学会秋蝉插科打诨的本事了。” 收起话本,才是认真看向紫瑶,带了几分疑惑问着:“有件事情,你老实回答本宫。” 见娘娘刚才若有所思,就猜出娘娘有心事,遂点头看着杜芷书,“奴婢不敢瞒娘娘。” 抿了抿唇,杜芷书才是问出:“二姐可有和你说过,觉着元妃在暗害她?” 紫瑶凝神一顿,而后才道:“娘娘怎么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只是觉着这么久,二姐竟一点察觉都没有?” 紫瑶这才回着:“淑妃心善,从不以恶意揣度他人,倒是太后有提点过淑妃,淑妃却没有上心,淑妃总说人心肉长,谁都不会平白无故害人。” “是么?”杜芷书淡淡看了眼紫瑶,而后没有说话,二姐与紫瑶最是亲密,若二姐会和李昭仪说这样的话,紫瑶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上,不是李昭仪在说假话,便是紫瑶有意瞒她,可是,为什么呢?她们二人,谁都不应该的...... 静默了一会儿,才是叹息一声,道:“二姐一直是姐妹中最善心的。” 杜芷书说完,正欲起身,可能因为想着事情,一时不察,小腹撞在了桌角上,疼得她弯腰捂着肚子,嘶嘶地抽气。 见状,紫瑶脸色大变,忙上前扶着,见杜芷书咬着唇,担心询问着:“娘娘可有事情,奴婢这就去传太医!” 紫瑶急着想要喊人,杜芷书却拉住她的手制止,深呼吸后,才是站直腰身,道:“不碍事。” “不行,还是得唤太医来瞧瞧,娘娘如今肚子里还有小皇子,马虎不得。” “放心,没有伤到,这孩子岂会这么容易就去了,起码也得拉着元妃一起!” 杜芷书状似随口一说,紫瑶确实吓得不轻,煞白了脸,有些不可置信,迷惘着呐呐道:“娘娘?” “行了,一句玩笑罢了,本宫也累了,伺候本宫歇息。” 杜芷书才走几步,却听见沉重的脚步声传来,扭头往门口看去,正是陛下走进。 陛下挥手示意紫瑶先行退下,才是走近杜芷书身边,还不待张口说话,陛下便从身侧搂过她,双手抚着杜芷书的小腹,柔声道:“他可有闹你?” “这才怀胎多久,哪这么快啊!”杜芷书放下心来,看陛下如今平和的样子,应该是没有听见她之前的话。 “唔,他现在可能只有这么大,再过几月,手脚都长全了,就会这样踢踢小腿,伸个懒腰。” 感觉小腹被轻轻地触碰,一下,又一下,柔柔地,力度正好,竟让她脑海里浮现小小婴儿伸展四肢的画面,一时愣神。 “等他出世,眉眼或许像你,嘴巴像朕,他会软软地贴在我们怀里,肉肉的小手搂着我们的脖子,咿呀学语后,奶声奶气地唤朕一声父皇,唤你一声母后。” 之后两个人静静拥着,一句话不说,不知是不是憧憬着为人父母后的画面。半晌,杜芷书才是挪了挪身子,陛下却不松手,搂着的双手愈发紧了些。 “陛下,臣妾肚子被勒得不舒服。” 杜芷书低声说着,陛下这才松手,道:“这么晚,朕以为皇后休息了。” “陛下不也还没歇息。” “唔,皇后不在身边,朕睡不着。”一边说着,一边解了外袍就往床榻上躺去。 “陛下,还没脱鞋!”杜芷书走上前说着,却看着陛下已经闭目躺着,没有反应。 杜芷书摇头,还真是一着床就能睡着,想一想,从前日她在雪地昏倒,到现在边关战事起,陛下应该是一直没合过眼。 杜芷书看了他半晌,直到平稳的呼吸渐渐传来,她慢慢靠近,看着陛下的睡颜,陷入沉思: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初见,她伏地跪拜,他不动声色;再见,他却替她解了酒围;三见,她是他的皇后,他与她携手,却在洞房夜留她一人…… 他应该是喜欢她,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可是,他这样的喜欢,她承受不了,父亲与姐姐她无法割舍,那挤压心中的所有的怨愤,除了他,她还能找谁清算? 愈来愈近,杜芷书倾身靠近,而后缓缓伸出手,虎口张开,渐渐逼近陛下的睡颜,直至停在陛下脖子前,才是顿住。愣了许久,杜芷书看着重光帝的倦容,一瞬不瞬,冰凉的眼神,从愤恨,至无波。 终是收回手,杜芷书弯腰替重光帝脱下长靴,替他掖好被角,才是将自己的外衣退下,往床榻里头躺去。 - 第二日醒眼,身边被褥已经空无一人,杜芷书梳洗后,吩咐下人熬了盅菊花参汤。 第一回来到宣政殿,相较后宫的殿宇,更添几分威严。御书房外的小公公远远见到皇后,赶紧地跑进去通传。陛下与朝臣议事时,本从不见外人,但如今大梁宫内谁不知道陛下独宠皇后,况且皇后还怀有身孕,谁都不敢有一丝怠慢。 得了何公公恩准,两位年轻的公公领着杜芷书进了书房。书房内燃着清香,除了端坐上座的陛下,下边还站有三位大人,中书郎江子期、武卫将军杜熙和威远将军赵久良。 几人好像刚刚商谈完事情,见杜芷书走进,重光帝遂挥退了他们三人,才看向杜芷书,颇为诧异问着:“皇后今时怎么突然过来了?” “昨夜臣妾看陛下颇为疲累,今晨又匆匆忙于国事,遂准备了菊花参汤给陛下提神去疲。”杜芷书说完,转身从紫瑶手中的托盘内舀出一碗,走上前递给陛下。 重光帝勾起嘴角,接过汤碗,道:“难得皇后惦记朕,有心了。” 见陛下一口将参汤喝完,竟是一滴不剩,杜芷书才是提醒着:“国事虽忙,陛下也要紧着自己的身子。” “朕知道,朕有妻、有子需要照顾,不会将自己累垮的。”重光帝看着杜芷书,说着。 杜芷书抿唇,伸手抚了抚小腹,好似带了几分母亲的欣喜,说着:“臣妾第一次怀胎,许多事情不太懂,正巧大姐刚生了第三个女儿,臣妾想借着看望大姐的名义,去向大姐讨教些养胎经,毕竟大姐生养了三个孩子。” 重光帝挑眉,凝神看着杜芷书,道:“想出宫?等朕闲下来,陪皇后一起去。” 杜芷书摇摇头:“如今边关战事吃紧,臣妾岂敢这时候劳烦陛下,到时候天下人都得说臣妾不识大体了,臣妾乃一国之后,不该这般没有分寸。再者说,陛下若是过去侯府,大家也都是拘谨,臣妾不过想去和大姐讨教些怀胎的经验罢了,并不是要紧事情。” 静默了一会儿,重光帝点头:“行,皇后挑个时候,让杜统领护送皇后出宫。” “嗯,就明儿上午吧。对了,臣妾像大姐讨教经验,可是该备一份大礼?” 重光帝挑眉:“皇后可自行准备,不必问过朕。” “莫非这孩子是臣妾一个人的,和陛下没有关系?” 杜芷书语气含了一丝娇嗔,让重光帝微微一怔,却很是受用,原本因为边关战事而搅乱的心情霎时明朗愉悦了许多,笑道:“依皇后的意思,朕该替咱们的孩子给安阳侯夫人送去什么大礼?” “做父母的,最在乎还是子女,陛下赏赐什么给侯爷或夫人,都不如赏给那刚刚出世的小娃娃。”杜芷书说完,又侧头想了想,道:“要不陛下给那孩子取个名字?” 重光帝听罢,点点头,而后提笔,毫不犹疑地在宣纸上写下两个大字——珺和。 “这本是朕给咱们的女儿想的名字,除了这个,皇后再备一些孩子的东西送过去,说是朕的意思。”早在半月前,陛下就想过日后和小词会有许多孩子,有儿有女,闲暇时忍不住想了许多名字,珺和这个名字是其中之一,但他总觉着听着有些沉重,似肩负太多,他们的孩子,应该是娇宠着捧在手心的,像心爱那样。 杜芷书屈膝,“臣妾替那孩子谢过陛下赐字,这孩子有陛下的恩典,日后一定能福顺安康。” 重光帝展颜,只说了一句:“若朕与皇后的孩子能一世福顺安康,那安阳侯府里的三位小姐也都能福顺安康。” 杜芷书一愣,而后点头笑了笑:“会的。” - 从御书房出来,杜芷书堆着笑容的脸微微垮了下来,面容显出几分疲惫,才走几步,迎面却对上赵久良,他刚才好像正和几名公公说着话,在杜芷书来之前,公公们刚刚退开。 脚步起先稍微顿了顿,而后仍旧保持着与刚才一致的步伐,缓缓走近。赵久良远远地弯腰行礼,待杜芷书经过他身边时,轻浅的一声传来:“微臣明日启程去河阳,二哥就在那里。” 杜芷书僵着身子从赵久良身边走过,没有一瞬的停顿,赵久良脑袋低俯在交叠的双手之下,长袍遮住了脸颊,也挡住了蠕动的嘴巴,由于声音很轻很轻,只有杜芷书一人听了大概,怕是杜芷书身后跟着的紫瑶也不能听得十分真切。但对于这个赵久良,紫瑶却是存了几分心思,这个人对于娘娘,绝对不是救命恩人这般简单......   ☆、第55章 马车缓缓驶出宫门,朝阳初升,建安街头商贩已经陆陆续续开始吆喝,开始冰冷却热火的一天,突然遇见宫廷车马,纷纷跪地行礼,有好事的孩子忍不住抬头想偷窥马车中的人,却被身边的家长按住了脑袋,迫使着低垂着头。 许久没有领略过建安街上的热闹,透过车帘,看着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摊贩,却再没有熟悉的声音,今日的她已非昨日,何时才能漫步在建安街上,如寻常人一般? 收回视线,杜芷书闭目倚靠着,抿着苍白的双唇,手中一张纸条紧紧捏着,昨夜梦了许多,也想了许多,那些年的一桩桩一件件,痛过,不舍过,却只化作今晨的一张薄纸...... “娘娘不舒服么,要不要叫杜统领停下。”紫瑶看着杜芷书面色有些苍白,眼角似还有泪痕,遂询问着。 却不知为何,本来正想斟杯茶给杜芷书的秋蝉,突然手滑,茶水打翻在软软的坐垫上,湿了一片。 “奴婢,奴婢该死!”秋蝉赶紧收拾了,跪着领罚。 杜芷书睁眼,眼中已经恢复清明,看着一反常态着的秋蝉,问着:“你今日怎么回事?又是打翻茶盏又是踏空台阶。” 被问及话的秋蝉愣了愣,仍旧跪着呐呐道:“奴婢,奴婢该死,奴婢……” “别总是说该死,可是病了?早知道就换冬绫跟着出来,让你好好休息。” “谢娘娘体恤,奴婢身子没有大碍。” 杜芷书探究看着秋蝉,想起刚刚紫瑶的话,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出宫时,秋蝉看见领队的是杜伊柯,才差点踏空摔着,刚才又是紫瑶提到了杜伊柯...之前听冬绫说过秋蝉喜欢杜伊柯,可今日看秋蝉的反应,明明不是娇羞,而是害怕,但她为什么会害怕伊柯? “你和杜将军熟悉?” 杜芷书话语刚落,秋蝉便忙着摇头辩解:“不熟不熟!” 这惊恐的模样,倒是此地无银了,果然,秋蝉害怕伊柯。之前她被禁足锦荣殿,伊柯是守卫锦荣殿的左卫统领,那时她想知道宫中的消息,都是靠秋蝉向守卫侍卫们套话而来,按理,她对伊柯不会陌生,而如今这么急忙撇清,不合常理。她还记得秋蝉几个曾一起嘲笑过火灾那夜杜伊柯无功而返还伤了手,可在西山时,便不对劲了,应该是中间发生过什么? “是么?你可有话要对本宫说?”杜芷书眼神愈发锐利地看着秋蝉。 秋蝉莫名地低下了头,却是心虚:“皇后要奴婢说什么?” 杜芷书的眼神没有收回,秋蝉一害怕,哆嗦着道:“奴婢只是有些胆怯,之前以为杜统领虚有其表,还曾笑话过他,那日却见他拖着那么大一只华南虎,很是吓到,怕,怕哪天奴婢笑话他的话语传到杜统领耳里,自己也变成那只血淋淋的老虎。” 秋蝉平日都跟在她身边,若有事情,紫瑶不可能不知道,扭头看了眼紫瑶,却见紫瑶摇摇头,遂作罢。 正巧这时候马车缓缓停下,紫瑶和秋蝉一人掀起一边的帘子,杜芷书缓缓走下,已看见侯府外跪着的安阳侯和夫人。 “快去把大姐扶起来。” 杜芷书吩咐了紫瑶和秋蝉,待两人先一步上前,自己则缓步走近,在杜伊柯身边稍稍停下,一张纸条塞进了杜伊柯手中,“交代个可靠的心腹,将这个现在赶紧送到西城门口,亲手交给赵久良将军。” 杜芷书的声音刻意压低,身旁又没有人跟着,杜伊柯也是不动声色,握紧了拳,掩住了纸条,而后平静地跟在杜芷书身后。 “大姐还在月子中,不是交代了不用刻意出来迎么?”杜芷书走近杜芷琴身边,说着。 “不敢怠慢皇后。”杜芷琴由着紫瑶和秋蝉扶起,却是恭敬说着。 “您是本宫长姐,这些礼数可以不用,都是家人。”说完,才是看向安阳侯:“恭喜姐夫,听说府上又添了位千金。” 安阳侯愣了愣,表情起初有些不自然,而后很快地点头称是。 一边说着,一边进屋,杜芷书才刚坐下,杜芷琴便把两位小姐叫了出来,蓉丫头一看见小姨,欣喜得很,一路小跑扑进小姨怀里,倒是静丫头一个人走在后边,怯怯的。 “蓉儿,下来!你小姨怀着身孕了,别闹。”杜芷琴见蓉儿这般没规矩,生怕有个好歹,遂斥责着。 杜芷书却是摇了摇头:“没关系,以后总要做母亲,先习惯着。”说完,将蓉丫头抱在腿上,询问道:“听说你娘亲给蓉丫头聘了教习师傅,可有听话念书。” “不是蓉丫头的师傅,是给大姐聘的,不过蓉儿也有跟着学,师傅还夸蓉儿天资聪慧呢。”语气间满是得意。 杜芷书点了点蓉丫头的鼻头,“这么厉害,那小姨得赏。” 说到赏赐,小丫头眼睛发亮,指着屋外头那一箱的东西,问着,“这些都是赏给蓉儿的么?” 杜芷书却是摇头,“这些可是给小妹妹的。” 蓉儿瞬间垮下脸来,“小姨和爹娘一样,只疼妹妹了。” “怎么会,小姨给你个更好的东西。”说完,从腰间解下凝脂白玉交到蓉丫头手中,对着她耳边轻轻说着:“好好收着,比那一箱子东西还贵重,别告诉别人哦。” 蓉丫头一脸欣喜,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后,而后握着白玉爱不释手。 杜芷书将蓉儿放下后,才道:“本宫的小外甥女呢,可否让本宫看一眼?” “已经吩咐何妈去抱过来了。”杜芷琴应答着。 杜芷书却是缓缓走近站在一角的静儿,在她跟前蹲下身:“怎么,不过又几个月时间,把小姨忘了?” 静儿怯怯抬眼,摇了摇头。 杜芷书却是叹息一声,搂住了静儿,这丫头,经过上回荷塘的事情,怕是心中有了阴影,觉着自己说了谎话,心中过不得槛,是以不敢与她亲近吧,这孩子着实可怜! “小姨都知道,但是无论静丫头做了什么,小姨都会原谅。” 声音很轻,只是对着静儿耳边说着,静儿却是听得明白,眼泪簌簌落下,轻轻道了句:“对不起。” 何妈这时正好抱着孩子进来,小小的孩子裹在厚厚的小棉被内,杜芷书接过抱在怀里,孩子闭着眼还没有醒,小小的脸蛋肉扑扑的,可爱极了。 “九个月后,娘娘也能这样抱着自己的孩子的。”杜芷琴凑上前,笑说着。 杜芷书点点头,轻轻摇着怀中的孩子,幸福感溢满胸口。当年静儿与蓉儿出世,她只觉得神奇,突然多出那样一个小小的生命,如今再看着这孩子,却有着为人母亲的心情,或许,和自己腹中孩子有关,做母亲,原是那样的幸福。 “孩子可取了名字?”杜芷书顺口问着。 安阳侯本要开口,却被杜芷琴按住,只答着:“还没有呢。” “是么。陛下却替这孩子想了个名字,珺和。这本是陛下留给公主的名字,如今倒是给了这孩子。”杜芷书低头说着,眼睛一瞬不离怀中的孩子。 安阳侯和杜芷琴却是一怔,赶忙下跪谢恩。 不知是不是听懂了皇后赐名,怀中小丫头突然睁开眼,看向杜芷书的第一眼,却是咧开嘴,咯吱笑出声。 “呀,娘娘天人福贵,小小姐瞧见娘娘竟然不哭不闹不怕生。” 杜芷书也是笑开,逗弄着怀中的孩子:“是么,珺和,小珺和。” 握着珺和软软的小手晃着,指腹捏着她柔软的五指,小丫头被逗弄得更是咯咯地笑,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眼前的生人。 心情突地格外好,杜芷书突然又说道:“这孩子与本宫投缘的很,日后绝对是郡主的福贵命。” 这一句话,更是一个承诺了,府里人都是震惊,想不到这么个刚出生的女娃娃却有这样好的福气,也感叹皇后如此重姐妹情谊。 小娃娃醒来后,很快饿了,何妈抱着小珺和下去喂奶,安阳侯也带着两个女儿退了出去,留着姐妹俩叙话。 两个人时,杜芷琴才是红着眼眶,握紧杜芷书的手,“小词,你不知大姐的委屈,大姐盼了这么久,却又是个女儿,如今府里上下都在看大姐笑话,等着你姐夫纳妾呢!” 杜芷书叹息一声:“父亲知道你的委屈,有父亲在一天,姐夫不敢乱来。” “我知道父亲疼我,可父亲也有老的一天啊,譬如这回鲜卑来犯,陛下宁愿启用新人,也不肯父亲挂帅,咱们杜家,今非昔比了。” 杜芷书看着杜芷琴泪眼朦胧,抿着唇,缓缓说着:“有小词在一天,杜家便不会没落。” 许是没有想过杜芷书会这么说话,杜芷琴也是一愣,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个小妹,小妹以前最是骄纵,家人捧在手心疼宠,从不知担负家族责任,特别经过赵九禾的事情后,总喜欢和父亲对着来,如今,她肯这么说,真是变化了许多,让杜芷琴不禁安慰。 “姑母已经训斥过小词,小词也懂得了该如何做,日后大姐便不用操心了。” 被这么一说,杜芷琴倒有些不好意思的红脸,不好接话。杜芷书却也没有继续点破往事,过去的,便是翻过了那一页。 杜芷书右手扶着小腹,以前她或许任性,不懂父亲和大姐的用心,只心安理得地向杜家索取富贵、温情,却不知回报,如今怀了孩子,她才知无论如何,生恩养恩大过天,父亲即便曾有不对,却也是她的生身父亲,杜家给了她许多,她责无旁贷。更何况,如今她将是一个母亲,她也该为她的孩子谋划,她的孩子与杜家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今日,她让杜伊柯派人送去的那张纸上,只两句话:来世化作采莲人,与君相逢横塘水。 “小词长大了,果真是有了孩子便不一样。”杜芷琴说完,犹豫了会儿,才又道:“大姐是过来人,你这一胎若是皇儿,日后你在后宫的地位便无人可以动摇。” 杜芷书眯着眼,她知道大姐的意思,却是摇了摇头,这样的事情,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做,遂说着:“即便这一胎是女儿,总有一天,太子还将是从本宫的肚子里出来。” 杜芷琴叹息,“你自己有分寸便好,大姐只是提醒你一声,免得你日后吃苦头。” 想起陛下对这个孩子的期待,杜芷书嘴角溢出微微笑意:“不会的。” “对了,有一事还想问问大姐,二姐过世前,大姐进宫见了二姐几回,她可有和大姐说过什么?” 见杜芷书突然这么问,杜芷琴只是摇摇头,“怎么了?” “没怎么,我们只姐妹三人,若我们都不能为二姐报仇,谁还能记得二姐。” 杜芷书拍了拍杜芷书的手,叹息一声:“我知你心思,我又何尝不是,我是家中长姐,你们俩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啊,只是莫操之过急,在宫里笑到最后才是赢家。” - 姐妹太久不见,总有许多话说,便留在侯府里用过午膳才离去。午后途经杜府,又忍不住进府去见了见父亲,走过了曾经嬉戏的长廊,穿过了曾经玩闹的花园,回到了曾经住过的屋子,这座府邸太多记忆,母亲的、父亲的、大姐的、二姐的,和她自己的,如今也算是带着腹中孩子,把她曾经的十七年走了一遍。陪着父亲吃过了晚饭,才是回宫。 迎着朝阳出宫,却是踏着夕阳回宫,这一日,很长。马车行驶到宫门口,却是停住,车内杜芷书觉着诧异,便抬手掀开帘子,却是看见宫门口站着的陛下,夕阳将他的影子拉长,他就站在那里,看着杜芷书,微微含笑。 心中震惊,杜芷书缓步走下马车,走近重光帝,问着:“陛下怎么在这里。” “政事烦闷,正好出来走走,走到宫门口,便想着来接朕的妻儿回家。” 重光帝伸出手,含笑看着杜芷书,他不会告诉她,他在宫里久等她不归,他竟然心慌,害怕她会一去不回,下午便让何公公出去打听为何娘娘还没回来,才知她只是回了娘家,可他仍旧不能心安,如山的奏折,他却一个字看不进,他要在这里等她,第一时间接到她,回他们自己家。 两只手重叠交握,他霎时心安,只想就这么一生一世牵着她,不松手。没有再回到马车里,两个身影在夕阳照映下,缓步走进宫门,身后马车远远跟着,看着帝后二人一步步走进那红瓦高墙,渐行渐远。   ☆、第56章 “娘娘,下雪了。”紫瑶推开窗,簌簌的雪花飘进屋内,融化。 杜芷书抱着阿九走近窗前,看着窗外稀稀落落的雪花,这是今年的第二场雪。今年冬天相较往年更为寒冷,她们在南边的建安城内都感觉到刺骨冰冷,西北的将士如今在严寒中御敌,又是怎样的凄苦艰辛?想起昨日见到父亲,已两鬓斑白的他,如今能安然悠闲地端坐在自己的宅院里,品品茶看看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父亲终归是老了。 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阿九的毛发,杜芷书看着窗外发呆,突地对怀里阿九说着:“咱们出去走走吧。” 紫瑶却是一愣:“啊?下着雪呢,外头肯定很冷。” “多穿一些,无碍的,把暖炉也带上。大梁宫的雪景,本宫从没有看过。” 走出屋外,倒没有想象中的寒冷,杜芷书裹紧了裘衣,掩在裘衣下的双手搂着阿九,被阿九的毛发暖着,倒觉着很是温热。 踏着白雪,这场雪并没有下太久,地面也只是薄薄一层,紫瑶和秋蝉则紧紧跟在杜芷书身边,生怕地滑让娘娘摔倒。 百花苑的腊梅比锦荣殿开的旺盛,一株株红梅格外艳丽,在白雪中更添芬芳,奈何雪中赏花的并非她一人,远远便看见苑内独自站着的宸妃,身边竟是一个人也没有。 好些日子不见,宸妃面色还是苍白,竟和这雪天相融。想想鲜卑短短一月的变数,突觉宸妃也是可怜人,至少她还有父亲有姐姐,并且时常能见到,宸妃却远离故土,夫家永远不可能是那般亲昵的家人,何况帝王家。 “竟这么巧,在这儿遇上宸妃妹妹,可介意与本宫一同赏雪?” 宸妃屈膝行礼,浅笑:“臣妾的荣幸。” “刚看妹妹盯着梅花出神,妹妹也喜欢梅花?” 宸妃摇了摇头,却是说着:“小时候听九哥说过一句诗词,‘塞北梅花羌笛吹,淮南桂树小山词’,那时候就很憧憬,一直想来淮南看看这边的景色,果真,建安的冬天和鲜卑很不一样。” 杜芷书挑眉,宸妃口中的九哥便是而今的鲜卑大王了,其实宸妃与鲜卑先太子忽格也并非一母所出,不过听说忽格对这位妹妹很是照顾,但或许,她与这位九哥感情更好也不可知。 “慕合大王对大梁景致倒是知晓得很。” “九哥的生母是个从大梁俘虏来的奴隶,自小受他母亲影响,九哥对大梁就比我们熟悉一些。” 原是这样,因为熟悉,所以觊觎吧,大梁如此广漠富饶,他岂愿偏居漠北荒芜之地。“本宫却没去过鲜卑,倒是好奇鲜卑的冬天是怎样的景况。” 说起这个,宸妃半仰着头,似乎想起了曾经熟悉的景致,含着笑意说着:“鲜卑的雪从不会像建安的这么温柔,它是漫天盖地,白茫茫一片,让你看不见前方,这个时候鸟兽藏,九哥却喜欢带着我们去狩猎,北风卷地,大雪满弯弓。” 声音那样的轻,却似乎将人带到了那个大雪满弯弓的地方,作为鲜卑王最疼爱的女儿,在鲜卑广漠无垠的牧原上,这位女子也曾肆意的生活过,一如当年建安城的她。 “宸妃可还想回家看看?” 宸妃却是收回思绪,摇了摇头:“那儿已经没有家了。” 这样一句话,让人莫名觉得哀伤,杜芷书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从不曾想过,她与宸妃间也能这样安静的说话,不带一丝刻意。 “其实,臣妾听说过皇后。”两人静默了一会儿,宸妃突然开口说道。 杜芷书也是诧异:“怎么?” 宸妃扭头,对上杜芷书的视线,清浅笑着,道:“听九哥说过,他说,他在建安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便是杜家的三小姐。” 她没有说的是,九哥在提及杜三小姐时,那双清冷的眼眸中满是温情,她猜,九哥是喜欢杜三小姐的,所以,封后那一夜,九哥醉了,那样的伶仃大醉,可九哥终归是九哥,第二日还能清明的与陛下辞行,仿若一切不曾发生。 而此时杜芷书的脸色却有些僵硬,若没有记错,她与慕合王子唯一的一次见面,应该就是那年醉酒…… “输在皇后手上,臣妾觉着心服口服,不过,以后臣妾只有陛下一个人了,不抢过来,该怎么办呢?”宸妃漫不经心地说着,笑容浅浅,好像她刚刚那句话不过在说眼前梅花美艳一般。 杜芷书先是诧异宸妃如此的坦率,大梁的女人,绝没有这样的性情,而后也是笑了笑,“本宫拭目以待。” “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臣妾就不打扰皇后赏梅的雅兴了。”行礼后,便施施然转身离开。 看着宸妃的身影,杜芷书却不觉得她那样讨厌了,这个女人,比起元妃来,有趣许多。 - 待宸妃走远,杜芷书也想着转身,却不知怀中阿九是不是感觉到要回去,突然从杜芷书手里窜跳下来,撒腿就跑,一溜烟儿便没了影子。 阿九这些日子乖巧得很,谁也没想到今儿怎就突然自己跑开,秋蝉连忙地跟在后面追赶,杜芷书摇摇头,也是无奈地跟了上去。 阿九这一窜,倒是跑了许远,大冷的天,杜芷书只觉走得浑身发热,却还是没有找到阿九,只看见秋蝉在前边来回徘徊。 “阿九呢?” 看见皇后过来,秋蝉挠了挠头,道:“奴婢明明看着阿九往这里跑了,结果一转身就不见了。” “那进去找找不就知道了。” 杜芷书说完,见秋蝉脸色大变,呐呐说着:“这,这可是清芷阁……” 抬头,才发觉竟是来到了藏书阁,当年那件事情过去很久,如今心情倒是平复了许多,竟没有了先前的恐惧,往前走了几步,却被门口守卫拦下。 “陛下有令,谁都不能擅入清芷阁。” 杜芷书挑眉:“本宫的白狐往里头跑了,本宫只是去抓回白狐,并不耽误事情。” 奈何侍卫一动不动堵在门口,不肯让步。 “大胆,这是非要拦着本宫的意思?本宫一句话,尔等人头立刻落地!”杜芷书微微有些动怒。 “除非有陛下手谕,否则谁人都不可进去,皇后莫要为难臣等。”侍卫仍是坚持。 “今日本宫还偏就要进去了,陛下那本宫自会交代,本宫倒要看看,你们谁敢动本宫一下。”说完,抬起脚步就要往台阶上走。 侍卫们虽是尽忠职守,可也知道皇后如今怀有龙嗣,都不敢轻举妄动,逼得只得连连后退,后边的守卫见状,知道情况不妙,动起真格来,谁敢真伤了皇后娘娘,遂赶紧往宣政殿跑去传话。 “皇后娘娘可是要找它。”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杜芷书回头,却是看见李昭仪缓步走来,怀中抱着的却是她刚刚走丢了的白狐。 杜芷书抿唇,转身大步往李昭仪那走去,斥责道:“你这小畜生,瞎跑到哪里去了,回去看本宫如何收拾你!” 见皇后离开,清芷阁外的守卫才是长舒口气。李昭仪却是笑说着:“刚刚臣妾走过长廊,看见长廊一角窝着一团白色东西,走近一看,竟是娘娘的白狐,便抱过来了。” 杜芷书从李昭仪手中接过阿九,捏了捏它的耳朵后施以惩戒后,才是问向李昭仪:“你怎么会往这边走?”清芷阁相距李昭仪的住所,可谓是一南一北,甚远。 “臣妾正要去浣衣局看看许美人,她娇生惯养的,也不知在浣衣局里可还习惯。” 听罢,杜芷书笑了笑:“许美人性子张扬,惹事是迟早的,不过本宫倒是喜欢她的性子,就同昭仪一块过去瞧瞧,本宫倒是好奇她落魄的模样,可还能如原先一般牙尖嘴利。” - 杜芷书也算是从小在这大梁宫长大了,却是第一回来浣衣局。浣衣局婢女多出生卑微,平日不太出去,宫里的贵人们她们一般都难见到,如今见到皇后,惊恐地跪了一地。 一路走进,远远的,杜芷书和李昭仪便是听见响亮的一声巴掌,两人相视一看,匆匆往里头走去,却是看见惊人的一幕,几个女人毫无形象地厮打在地,仔细一瞧,倒像是许美人和苏美人,许美人一人力战苏美人和苏美人的两位婢女,却丝毫没有落入下风,把一旁的尹贵嫔也是吓得够呛,想去劝架,却又不知该如何做。 “住手!”看了好一会儿戏,杜芷书才是出声,奈何四人厮打的正欢,哪里听得进去。 “皇后喊你们住手,可是听不见?!”李昭仪再次强调了一句。 这一声皇后倒是管用,四人瞬间停手,慢慢地爬起身,许美人还在受罚中,本就一身粗布衣裳,如今被扯歪了几处,头发也是散落,十足民间的泼辣妇人,倒是苏美人这边,虽有三个人,却状况更为惨烈,除了被扯坏的衣裳和散落的头发,脸色还有几处抓痕和红印…… 强忍着笑意,杜芷书问着:“怎么回事。” “回禀娘娘,许美人太过无礼了!我家美人好心过来看望,她不但不感激,还打了我家美人一巴掌,娘娘您瞧,美人脸色还有拇指红痕呢。” 倒真是这么回事,杜芷书看向许美人,“可还有话要说?你如今还在处罚期,这是要更加重罚?” 许美人撇撇嘴,有些不服气说着:“是她们先推了尹贵嫔,娘娘您瞧,贵嫔的衣裙都被浆洗衣裳的脏水打湿了,这么冷的冬天,可是要冻坏了。” “没有,臣妾不敢推贵嫔。”苏美人赶紧解释着,却有些心虚。 在这里看见尹贵嫔已经很是诧异了,尹贵嫔像来和宫里谁人都不亲近,极少在外头走动,今日却肯来这浣衣局,显然是探望许美人的。先前听说许美人是因为尹贵嫔受罚,看来真有其事了,不过性子沉静的尹贵嫔却愿意搅合进这样的事情,看来尹贵嫔与许美人感情已是极好了。 索性看向尹贵嫔,问着:“贵嫔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苏美人气势凌人,一来便是训斥许美人,言语极为难听,许美人顶回了一句,她便伸手来推许美人,嫔妾正好在许美人身后,才遭了无妄之灾。” 看苏美人低下了头,便知尹贵嫔所言不假,杜芷书拧眉:“早先看苏美人安静贤淑,倒是本宫看走眼了,今日事情就此作罢,苏美人好好在自己宫里反省为人之道。” 苏美人不敢多言,低着头应了一句,而后带着侍婢灰溜溜走了。一场好戏落幕,杜芷书才是摇头,无奈看着许美人:“早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这么本事,这一身的劲儿,太后罚你来这里浆洗衣服,还真是罚对了。” “娘娘可是嘲笑臣妾,臣妾只是气不过,苏美人欺负臣妾也就算了,可贵嫔分位在苏美人之上,进宫也比苏美人早,苏美人可不就是仗着是张太后的外甥女么……” 还没说完,李昭仪赶紧斥责:“胡说八道,你这张嘴巴,迟早害死你!”说完看了眼四周,还好没有旁人,遂有继续道:“就你刚刚这句话,皇后娘娘把你撵出宫去也不为过。” 许美人抬头,发觉皇后当真拧着眉头,心中一惊,赶紧跪地:“臣…臣妾该死,臣妾一时口无遮拦,娘娘善心,原谅臣妾这一次吧。” 尹贵嫔也上前:“许美人心思单纯,口直心快,却是无心冒犯太后,望皇后从轻发落。” 看着尹贵嫔,杜芷书勾起嘴角:“贵嫔待许美人倒是不一样。” 贵嫔也是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行了,起来吧,赶紧回屋熟悉一下,这幅模样怎么见人!” 听见皇后这般说,许美人赶紧起身,嘿嘿笑着:“就说皇后娘娘菩萨心肠,这样的菩萨定是富贵一生!”说完转身往屋子里跑去,又是风风火火的。 杜芷书无奈笑着:“这一回进来的两位美人,倒是比我们都多了许多活力。” “可不是,突然觉着自己老了。”李昭仪也是感叹着。 “昭仪如花的年纪,瞎说什么。对了,最近本宫食欲不好,吃了就吐,倒是昭仪之前从宫外带进来的梅花糕本宫却喜欢吃。” 李昭仪笑开:“娘娘喜欢就好,回去臣妾就让人交代二弟多买一些来。”   ☆、第57章 “怎么样?”杜芷书抽回手,询问着纪太医。 “没什么大碍,只是脉搏跳动有些快,不过娘娘本来气血虚,倒也不是坏事。” 听了纪太医了话,杜芷书放心下来,笑了笑:“这话真得说给李嬷嬷听,刚才本宫回来时,嬷嬷那张脸板着吓死人!这不,又遣人去太后那告状了。” 纪太医无奈摇头,说着:“微臣倒是庆幸有李嬷嬷在皇后身边,今日是没有出事,雪地里万一滑一跤,娘娘后悔莫及。” “只是闷得慌,有小心注意了,宫人们也都跟着呢。”说完,杜芷书瞪了眼窝在一角的阿九,冷声道:“要不是追这个小畜生,本宫何至于走这么远,早回来了。” 阿九呜咽了声,瑟缩了身子蜷缩成一团,好像知道做错事了似的,整个身子趴着,一点精神都没有。 杜芷书撇过头不看它,纪太医却是拧了眉,上前抱过白狐,道:“娘娘怎么给它喂这么多食,应该是吃撑了难受。” “吃撑?”杜芷书也是诧异:“除了早晨喂了点清粥给它,没再吃其他东西了。” “不可能,它的肚子这么圆鼓鼓。”说完,仔细瞧了瞧阿九,才是发觉嘴边毛发上沾了点点细屑,用指腹捋下凑在鼻翼下嗅了嗅,道:“是鱼肉。” 杜芷书迷惘看着紫瑶,紫瑶却是摇摇头:“奴婢上午没有另外给阿九喂食,虽然确实准备了鱼肉,却想着下午喂给阿九吃的,如今鱼肉还在厨房放着呢。” 只感觉突然有些事情豁然开朗,霎时想明白了!杜芷书震惊站起,把紫瑶都吓了一跳,赶紧去扶。 杜芷书却是单手撑着桌子,拧着眉,“阿九一直听话,今天却突然从本宫怀里跑出来,本宫起先还觉得诧异呢,如今才是明白,怕是有人用鱼肉诱着阿九,阿九鼻子比我们敏感,闻着肉香跑走的。” “好好的,诱惑阿九做什么?”纪太医不解说着。 杜芷书却是冷笑,“是想诱本宫的,阿九最终跑去了清芷阁,有人想让本宫闯阁。” 清芷阁是着后宫中的禁地,除了陛下,谁人都不能进入,纪太医在宫中当差几年,也是知晓,遂道:“这是要皇后冲撞守卫,违背陛下旨意?” 杜芷书抿着唇,如果只是这个目的,就算闯了清芷阁,陛下真会罚她不成?或者,是想让她在冲突之下流产?这么想着,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大费周章,这是为了这几率极小的“可能”? “好在李昭仪出现,帮娘娘解了围,否则,娘娘真要入了别人的圈套。”紫瑶在一旁庆幸说着。 但杜芷书却突然很想知道,清芷阁里到底有什么?陛下之所以禁了那里,总有原因…… “娘娘如今要格外小心,这宫里,谁人都不可信。”纪太医出言提醒着,有些担忧地看着杜芷书,突然想起了先前的淑妃。 杜芷书点点头,开始仔细回忆,刚和宸妃说完话,阿九就不对劲,莫不是宸妃刻意设计?也可能是今天从头至尾没有出现过的元妃...... “本宫会小心的,纪太医记得每日来锦荣殿替本宫把脉,这个孩子,绝对不能有事。”杜芷书抚着小腹,缓缓说着。 - 雪天,围炉吃着火锅,通体都觉暖洋洋的。香飘许远,重光帝还没走进院子,便闻着了菜香。 屋子里,丫头们都围在炉火前,忙着替杜芷书布菜,她倒是一个人吃得过瘾,旁边的阿九挠爪哀鸣,却是什么都吃不到。 “朕来得很是时候啊。”重光帝笑着行至杜芷书身边,坐下,才是又说着:“怎么吃起这个来了,太医允许?” 杜芷书笑笑:“陛下怎么和李嬷嬷一样,成天对臣妾说这个不许,那个不许。臣妾这些天一点食欲都没有,若连这些都不让吃,可就真得饿死了。” 秋蝉填了一副碗筷后,说着:“陛下放心,问过纪太医了,都不是忌口的食物,只要不是太辛辣,是可以吃的。” 重光帝点头,一边把杜芷书盘中的食物送入自己嘴里,一边说着:“那纪太医没有和你讲,头三个月不易多走动么。” 杜芷书顿了顿,看着陛下,他状似漫不经心说着,却让人莫名感觉压力。遂抿了抿唇,道:“其实臣妾只是想出去看看雪景,本来走到百花苑就要回来的,还不是这个小畜生贪吃,害臣妾多走了许多路。” 重光帝看着被训斥的阿九,伸手将阿九抱在怀中,道:“难怪它委屈得很。” “它可不委屈,已经有人把它喂饱了。”杜芷书搁下箸,伸手往阿九的嘴巴上一抹,道:“陛下看看它嘴上还有些细碎的鱼肉,贪吃得很!不罚它不长记性,这外头的东西能随便乱吃?也不怕被毒死!” 随口一声,却是让重光帝拧眉,朝杜芷书手上看去,问着:“哪里来的鱼肉?” “臣妾也不知,今天阿九突地从臣妾怀中跑开,之后抱回锦荣殿才发觉她肚子圆滚滚的,嘴上还有一点点残渣。就说阿九怎么平白无故地从臣妾怀里跑开,原是闻到了鱼香,也不知是哪个宫人这么不小心,把鱼肉洒在地上也不收拾!” 重光帝却是沉默了,陷入沉思,杜芷书则又夹了些东西往自己碗中放,说着:“今日臣妾为了找这个小畜生,差些硬闯了清芷阁。”说完,愣了愣,“陛下莫不是来兴师问罪?臣妾,臣妾当时只是一时心急,想着不过一个藏书阁,也不是不能进去的地方……” 重光帝重新开吃,慢慢说着:“嗯,朕看书喜欢清静,才添加了守卫,若皇后想进去,改日朕带皇后亲自去看看。” “不必了,臣妾今日只是想寻阿九。”说完,低头要吃东西,发觉刚刚夹入碗里的食物大多不见了,只剩最后一块豆腐,她正要夹,却看一只箸先一步从她碗里夹过,而后眼睁睁看着豆腐送入了重光帝嘴里。 “陛下,这是臣妾的……” “怀胎之人不易吃过多食物。” 重光帝淡淡说着,很是理直气壮,身后丫头们都忍不住憋着笑,杜芷书则撇了撇嘴,他一个男人,倒是比她还懂这些! - 吃过饭,杜芷书安静地躺靠在陛下怀中,陛下双手抚着杜芷书小腹,两人都没有说话。 许久,杜芷书才是开口:“民间有个说法,酸儿辣女,臣妾怀胎好像偏爱吃辣,若是位公主,陛下怕是不会再这么抱着臣妾了。” 重光帝失笑出声,“你知道朕小时候最羡慕谁么?” 杜芷书抿唇不敢作答,陛下小时候最不受宠,相较于蒋贵妃所出的先太子,却是天壤之别,若说羡慕,该是最羡慕先太子吧。 “其实,朕最羡慕心爱。”重光帝看了眼怀中的杜芷书,浅笑说着:“父皇严肃,即便对待太子,也总有严格要求的时候,可心爱是唯一可以随时随地窝在父皇怀里撒娇,无论犯了什么错,都能被无限纵容的一个。朕总想,若朕有了女儿,也要像父皇宠爱心爱那样,让她做世上最幸福的公主。” 先帝确实最疼心爱公主,奈何先帝太早离世,如今的心爱,早不是当年的心爱了…… “陛下得寿与天齐,才能宠女儿一辈子。”突然有了感慨,杜芷书脱口而出。 重光帝却是抱紧了杜芷书,道:“皇后再替朕生个皇子,若朕不在了,也有人替朕疼宠公主。” 杜芷书抬手,掩住了陛下的嘴,嗔怪道:“陛下可不能说这样的话,陛下而今身强体健,有百年之寿。” 重光帝笑笑,拿开杜芷书的手,握在自己掌心,“朕不忌讳这些,人固有一死,群臣天天高呼万岁又有几个帝王真正活了万岁。”说完,却是将头抵在杜芷书脑袋上,又缓缓说着:“不过朕确实想多活,陪着皇后,陪着孩子,这样的幸福,朕不想松手。” 这话,却是让杜芷书红了眼眶,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昨日臣妾回了杜府,父亲已经两鬓斑白,吃一餐晚饭,却是咳了四次,以前臣妾总任性,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孩子,让臣妾懂得了为人父母的心情,突然就替父亲感到难过,如今只盼父亲晚年安康。” 重光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抱着杜芷书,今日张太师弹劾杜将军的奏折还摆放在他的书桌上。   ☆、第58章 一大早碰上元妃前来拜谒,倒是让杜芷书吃惊不少,这后宫中,若说与她最不对盘的,便是眼前的元妃了。然而今日却是奇怪,元妃身边竟一个丫头都没有跟着,只带了苏美人一人。 跟在元妃身后的苏美人显然略显局促,如今这位温婉的女子,任谁都很难把如今的她和昨日与人厮打的女子联系起来。 “昨日听说阿昔犯错,难得娘娘不与她计较,阿昔,还不谢过皇后娘娘。” 元妃说完,苏美人屈膝像杜芷书拜谢,杜芷书端坐着受了这一拜,才道:“昨日的事情,许美人也有错,本宫昨日已训斥过了,不过苏美人日后也要注意,入了宫,不比之前在家,一言一行都要注意。” “臣妾这表妹性子还算温和,要说她咄咄逼人,臣妾是决计不会相信的,臣妾昨日再三盘问下,苏美人才与臣妾说了原委。”说完,意味深长看了眼杜芷书。 “哦?若有委屈,昨日苏美人为何不说。”杜芷书看着低着头的苏美人,漫不经心问着。 “有些话,说起来实在难听,皇后娘娘可否屏退左右。”元妃看了眼杜芷书身边伺候着的宫人。 杜芷书却是笑说着:“事无不可对人言,元妃但说无妨,本宫自会有定夺。” 见杜芷书这般说,元妃只是笑笑,没有坚持,继续说道:“昨日苏美人太过气恼才与许美人起了冲突,但却是在为皇后娘娘抱不平,那许美人和尹贵嫔可恶至极,竟背地里对娘娘口出污秽之言,苏美人当时恰巧听见,半个字都不信,才与她们起了争执,奈何她们两张嘴,苏美人只一个人,受了委屈又不好明言。” 原来是来做背后小人的,杜芷书心中轻蔑,面上却是平和,道:“许美人虽然说话口没遮拦,却也不是全无分寸之人,况且尹贵嫔素来温婉谦和,元妃这话,倒是让本宫难以相信,无凭无据的,这脏水,怕是不好随便泼洒。” “是不是脏水,皇后听苏美人一言便知。” 元妃说完,众人的视线都汇聚在了苏美人身上,苏美人有些微颤着身子,最后扑通一声跪下,颤颤道:“尹贵嫔与,与许美人的对话,妾实在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有皇后替你做主,况且,这事岂能瞒着皇后?今日他们敢背着人在浣衣局悄悄说娘娘是非,明日就敢把是非传遍后宫,到时候娘娘反倒被她们泼了一身脏水,追究起来,你也是从犯了!”说完看着上座的杜芷书,继续道:“臣妾记得娘娘三年前大病过一场,已不怎么进宫了,什么藏书阁事件,简直胡扯。” 杜芷书一顿,心中震惊不已,眯着眼,却是佯装平静,“紫瑶,本宫有些头疼,之前的药方也不敢再用,你和秋蝉去太医局找纪太医再要一张方子。” 秋蝉却是纳闷,“交代冬绫……” 话还没说完,就被紫瑶打断:“冬绫做事不妥帖,况且这几日只咱们二人贴身伺候娘娘,娘娘的状况,没人熟悉过咱们。” 紫瑶先行礼退下,秋蝉虽不明所以,却也只得跟着出去,走到殿外才敢抱怨:“紫瑶姐姐怎么敢让娘娘和元妃独处,娘娘如今还怀有身孕,万一有个好歹……”越说越是害怕。 “屋子里就元妃和苏美人,若娘娘出事,元妃还能逃得掉?元妃再怎么也不敢这时候伤娘娘。”说完大步走着,身后秋蝉亦步亦趋跟着,还是不明白为何让她们这时候去找纪太医。 殿内,杜芷书眯着眼看着跪地的苏美人,随手端起茶盏,借着喝茶平复心情,问着:“那日苏美人听到了什么?” 苏美人将头低得更下,抖着声音说着:“妾…妾…妾听见…听见尹贵嫔和许美人提起慕合王子。” 苏美人的声音顿了顿,杜芷书握着茶盏的手也是顿了顿,却听苏美人继续说着:“起初许美人只是说起她大哥去边关的事情,之后才提及慕合王子…说…三年前淑妃入宫那夜,娘娘与陛下在藏书阁内,行…行苟且之事…还是被慕合王子撞破的……” 啪~茶盏摔破在地,杜芷书端着茶盏的手微微再抖,最后握拳,甚至差些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半晌,严厉斥责道:“苏美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妄议本宫与陛下,该当何罪!” “妾…妾不敢,皇后娘娘恕罪!”苏美人吓得连连磕头,身子已经匍匐在地。 元妃却是打断,说着:“苏美人只是如实禀告娘娘,妄议陛下与娘娘的却是尹贵嫔和许美人,苏美人也不信,才破门与二人起了争执。三年前,臣妾与苏美人都还没入宫,哪敢随意编派陛下和娘娘,岂不是无中生有?倒是臣妾记得蒋贵妃去世后,身为蒋贵妃身边女官的尹贵嫔曾因为识文断句,被张太后分配到藏书阁当差。” 元妃说完,仔细观察着杜芷书的脸色变化,却看不出一点不对,心中已经没底,本来这件事情听起来就荒诞至极!微微拧着眉,担心着自己莫不被人算计了?然而此时她也只能继续说下去:“若真论起来,苏美人而今前来禀报,该是有功无过。” 杜芷书暗暗深吸了口气,平复心中波涛,平静道:“苏美人怕是离得远,没有听清尹贵嫔和许美人的话语,无凭无证,本宫也不能信苏美人一面之词,这件事情就此作罢,本宫再也不想听见这些胡言乱语,若是传到陛下耳朵里,圣怒可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的。” “皇后说的也有理,看来真的是苏美人听错了,那今日便是臣妾打搅了,皇后娘娘好生安胎,臣妾与苏美人就先行告退了。” - 元妃离开后,杜芷书本想喝茶压惊,一连端了几个杯子,却都是拿不稳摔在地上。屋子里动静太大,惊动了外头伺候的李嬷嬷和冬绫,赶紧进来伺候,看见地上一片狼藉,吓住。李嬷嬷赶紧上前替杜芷书斟好茶,冬绫则第一时间低头将地上的碎片收拾了,否则娘娘一不小心踩上,可是要出大事! “娘娘面色不好,奴婢叫人去宣太医!”李嬷嬷说完便开始唤人进来。 杜芷书哪里还有力气管着她们的忙碌,一个人陷入沉思,三年前二姐进宫那夜,藏书阁……时间地点说的这么准确,应该不会有错!当年藏书阁内光线太暗,她什么都看不清,只记得那个男子很是高大,力气惊人,满身酒气,一脸的络腮胡子硌人得很!之后她吓昏过去,便不记事了。醒来后已经在姑母寝殿,她听说是慕合王子送她回来的,又听说鲜卑男子多蓄胡须,慕合王子也是满脸络腮胡子、高大英挺,便一直认定那人是慕合王子,可…可为什么苏美人说是陛下…… 三年的认知被颠覆,杜芷书使劲摇了摇头,心中喃喃自语:不会的,那个人一脸络腮胡子,不是陛下,不可能是陛下……可愈是这么想着,心中愈是难以压抑的奇怪着! - 纪存智过来时,正好看见杜芷书苍白着脸,才一日不见,气色竟差了这么多! 杜芷书看着纪存智,知道定是紫瑶不放心她,遂扯了扯嘴角对着纪太医说着:“本宫倒真有些不舒服。” 脉相急促,纪太医皱眉:“娘娘怒气攻心。” “怎么会!娘娘不是说头疼?”秋蝉说完,气急:“就说了不能让娘娘和元妃单独相处,那元妃一看就没安好心!” 紫瑶却是狠狠瞪了眼秋蝉:“口无遮拦,少说些话。” 纪太医提笔写着方子,一边状似随意问着:“元妃今日过来了?” 杜芷书没有回答,只道,“只是一口气没顺过来,孩子没事吧。” “现在是没事,不过头三个月很是危险,娘娘要多注意点。” 纪太医留下方子,并交代了紫瑶许多注意事情,才是离开。屋子里李嬷嬷立马开始了她的经验之谈,滔滔不绝,娘娘撑着头不吭声,起初丫头们也都不敢说话,最终还是紫瑶开口:“娘娘面色不好,李嬷嬷还是让娘娘安静休息会儿。” 这个屋子里稍微敢和李嬷嬷这样说话的,也只有紫瑶了,李嬷嬷瞥了眼紫瑶,有些不愉,但当着皇后娘娘的面,也不好斥责,看娘娘确实没什么精神听她说话,便也住了嘴,出去张罗娘娘的午膳。 紫瑶这才上前:“娘娘要不要回屋休息?” 杜芷书摇了摇头,半晌,才道:“下午把杜统领叫过来。” - “别跑啊,回来!别跑!” 一只白狐从眼前窜过,清芷阁守卫正觉着眼熟,就看着锦荣殿的秋蝉姑姑跟在后边跑来,场景与前一日极为相似,侍卫们相视对望,都在警惕着别又出岔子才好。 秋蝉跑到清芷阁外,已是气喘吁吁,看着就在眼前跑远的阿九,招手喊着,却实在是挪不动步子了。突地想起清芷阁前有人,赶紧扭头对着守卫侍卫们说着:“快,快帮忙把那只白狐抓住,娘娘正找着它呢,焦急得很。” 清芷阁外没有一人有动作。 秋蝉撑着腰,都累得都直不起身,道:“就一会儿,抓到白狐不就又回来么,你们要是担心,我替你们守着这里。” 清芷阁外守卫仍旧一动不动。 “是聋了还是哑了,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心尖尖啊,我实在是跑不动了,不然哪会麻烦几位大哥啊,不过帮娘娘办个差事而已,这都不行?” 清芷阁外守卫还是面无表情,原地不动,秋蝉也不是个好脾气的,正想着是继续开骂开始继续追,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怎么回事!” 秋蝉回头,看见杜伊柯时,身子微微瑟缩。 杜伊柯走到清芷阁前,守卫们纷纷行礼道:“杜统领。” “娘娘的白狐不见了,我不过想他们帮忙抓住。”秋蝉低着头,没敢和杜伊柯对视,说话声音也较之前轻细了许多。 “这样啊,你们几个可看见白狐了?” 守卫们点头,指着白狐消失的方向:“往那边去了。” “你们都跟着她去把白狐捉回来吧,这里我亲自守着。” 宫中禁卫军全都听命杜统领,听见杜统领如此说,才是纷纷往刚刚白狐跑开的地方追去,秋蝉则是一刻不想多待,赶紧也跟着他们身后,小跑着跟上。 清芷阁外霎时安静,四周无人,杜伊柯走上前,用腰间钥匙打开清芷阁大门,不一会,杜芷书缓缓走来,一步步走上台阶,朝杜伊柯点头后,才是推开了清芷阁大门。   ☆、第59章 四周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她一个人站在满是藏书的书架之间,无所适从,她左顾右盼,却找不到出路。 渐渐从窗缝透进一丝光亮,眼前开始浮现一幅幅画像,盯睛一看,却满满是自己!她七岁抱膝而眠,阳光洒下,映衬她无助、布满泪痕的脸颊;她八岁弹琴,一身粉红衣裙端坐亭阁中,恬静专注;她九岁投壶,花丛中笑容明媚;突地,跳跃到她十五岁,跨坐在白马,她挥舞长鞭,微风拂起她的长发…… 曾经的自己交织着在眼前打转,她迷茫不解,她疑惑诧异,她想开口询问,空无一人的大殿只有自己的回音。 突地,她身后一个高大浓黑的身影压在她的肩上,浓郁刺鼻的酒味蔓延,那人双手将她紧紧圈在怀中,口中喃喃喊着:“小词。” 她惊慌失措,她用力挣扎,身后的怀抱却愈加箍紧,而后一个用力将她按压在地,几乎绝望一般啃食她的脸颊,脖子,撕扯着她的衣裳。 黑暗中,她能听见衣服撕裂的声音,她大声呐喊,用尽全身的力气,双唇却被死死的堵住,用他的双唇!那硌人的胡须扎在她粉嫩的脸颊她,她疼痛,却更是她惊恐,她抬腿踢打,甚至撕咬他的舌头,嘴里霎时溢满血腥味,身上的人却仍旧不肯离去,直到一双大手探入底裙之内,触碰着最令人羞耻的地方,她感觉到一种绝望,她甚至想到死亡,她松开咬住他舌头的牙齿,想用最后的力气咬断自己的舌头…… 辗转反侧,终是从噩梦中惊醒,睁眼,入目的是陛下焦虑的脸庞,他伸手想触碰她的脸颊,她却情不自控地尖叫出声,整个人瑟缩进床角。 “怎么了,又做噩梦了?”看着惊恐的杜芷书,重光帝凑上前询问着。 杜芷书身子微微发抖,额间脸颊满满是汗,重光帝伸手想揽过她入怀,她却侧了肩膀,再次躲过了他的触碰。 虽不明所以,可想着她刚刚从噩梦中惊醒,不想再惊扰她,便不再动作,只柔声说着:“睡过来些,小心着凉。” 颤动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杜芷书没有抬头与重光帝对视,只是缓缓将身子缩进被窝,往重光帝这边挪了挪,却不肯靠他太近,只道:“臣妾做了个可怕的梦,吓着陛下了。” “没事,不是好久不做噩梦了?”重光帝也没有凑近,只是替她掖了掖被角,“皇后睡得很早,朕过来时见皇后已经入睡,就没有打搅皇后,可是突然睁眼又看见朕,被给吓住了?” 杜芷书背对着重光帝,摇了摇头:“臣妾累了,想继续睡。” 想着刚刚杜芷书的表情,应该是吓坏了,遂点了点头:“睡吧,朕在皇后身边,别怕。” 然而这一夜杜芷书却再也无法入睡,只要一闭眼,那种无助的恐惧席卷而来,许久,直至身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杜芷书都不敢回头,睁着眼睛,直至天明。 - 陛下上朝时,以为杜芷书还在熟睡,轻手轻脚起床,生怕吵醒了她,杜芷书听着窸窣的穿衣声,缓缓离去的脚步声,关门清浅的吱呀声…… 直到日上三竿,杜芷书仍旧窝在被窝里不动弹。杜芷书极少睡到这个时间,紫瑶推门,缓步走近杜芷书床塌边,看着杜芷书背对着的身影,轻轻唤了一句:“娘娘?” 没有听见回应,以为杜芷书还在沉睡,想起早晨陛下离去时交代的话:“娘娘昨夜噩梦惊扰,今早别去打搅,让她好好睡。” 紫瑶转身,正要出去,身后却突然传来杜芷书的声音:“紫瑶是陪着二姐入宫的,可还记得陛下三年前的模样?” 紫瑶一愣,不明所以,回道:“陛下极少去淑妃娘娘那里,若说三年前,只在淑妃与陛下新婚时,远远见过陛下一眼。” “当时陛下什么模样?可与现在一样?” 紫瑶仔细想了想,摇头:“那时候陛下刚从鲜卑回来不久,满脸络腮胡子,因为距离隔得远,奴婢也没看清陛下模样。” 听罢,杜芷书闭上了眼,面容竟透着一丝绝望的哀痛,之后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娘娘既然醒了,可要现在伺候娘娘穿衣梳洗?” 杜芷书仍旧躺在床上,睡姿一动不动,由于背对着紫瑶,看不清娘娘的面容,见娘娘不说话,心中总觉着怪异,却不敢再问,只道:“奴婢不打搅娘娘了,娘娘若起身,唤奴婢一句,奴婢就在外头候着。” - 直至用午膳,杜芷书都没有起身,犹豫再三,最终是李嬷嬷端着膳食进屋,却看见杜芷书已经穿好衣裳端坐在镜子前。 李嬷嬷皱眉,缓步走近几步,“娘娘若不舒服,可唤太医前来,可膳食必须得吃,娘娘如今一饿便是饿了两个人。” 将膳食摆放在桌子上,李嬷嬷继续说着:“娘娘这发饰并不适合,这是未出阁的姑娘梳的辫子,老奴让紫瑶进来替娘娘换个发髻。” 杜芷书却是摇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这是当年她最喜欢的发髻,二姐出嫁时,她便是央着丫头给她梳了这个头发,并换上了一身红色长裙,喜庆得如同自己是新娘子,但当时,她是真的高兴,很高兴! 如今仍旧是一身红衣,虽与当年不同,却已是相近。“陛下应该喜欢看本宫这么穿着。” 听皇后娘娘这么说,李嬷嬷也没有再多嘴,只要娘娘不见他人,夫妻间闺房之乐倒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奈何陛下没有过来,李昭仪却是先来,李嬷嬷嘱咐紫瑶赶紧给娘娘换个发髻,因为匆忙,来不及梳理平日复杂的发髻,只是随意将长发盘起,等李昭仪进来时,看见的是昨夜没有入睡有些苍白,连头发都没怎么打理的杜芷书。 “怎么回事,娘娘看着气色不是很好。”李昭仪关心着。 杜芷书挥退众人,只姐妹俩留在屋里,想说说体己话,这宫里,也只有李昭仪与她亲近些了。 杜芷书扯了个笑容,道:“最近食欲不好,吃不进什么东西,脸色自然不会太好。” “怀胎是这样的,臣妾记得娘娘说喜欢吃梅花糕,这不,又让二弟带进宫一些。”说完,将糕点递过来。 看着眼前的小小一碟,杜芷书玩笑道:“一两天便吃完了,下回让驸马多带些进宫来,顺便让他领着心爱一起过来,本宫许久没见过心爱公主了。” “心爱公主最近怀胎了,怕是不愿意走动。” 杜芷书一愣,呐呐道:“当年还是个小丫头,眨眼也要做母亲了,亏得本宫当年与她亲近,如今她怀胎,本宫竟一点都不知道。” 说完,杜芷书捻起一块梅花糕放入嘴内,“那以后也不好老麻烦驸马爷给本宫跑腿了。” “娘娘这说的什么话,娘娘若喜欢,要多少都有,只是这些糕点吃太多也不好,应该多喝些养胎的补品,譬如人参燕窝,臣妾记得娘娘以前很喜欢喝血燕。” 杜芷书摇头:“我喜欢吃糕点,爱喝血燕的是二姐。” 李昭仪恍悟,拍了拍脑袋,道:“记岔了,对,是淑妃娘娘,那时候淑妃娘娘日渐消瘦,身体一日差过一日,我们送去的东西她都不太吃,只陛下送来的血燕她最喜欢,能喝下一整盅。” 杜芷书一愣,问着:“陛下给二姐送过血燕?” 若她没记错,紫瑶说过陛下三年来不怎么去宁和宫,该是并不宠爱二姐,却会有心给二姐送去血燕?如今她怀胎,也不见陛下送这些东西…… 李昭仪笑说着:“陛下面冷心热,待淑妃其实挺好。陛下虽不常去宁和宫,可臣妾进宫后却也知道,这后宫里陛下对淑妃还是不一样的,淑妃生病,陛下多会询问太医病情,尤其最后那半年,陛下命人每日送一盅血燕去宁和宫,就是希望淑妃娘娘养好病。” 杜芷书却是拧起了眉头,不知为何,她脑海里竟不是闪过陛下温情的一面,陛下三年前应该就对她有执念,待二姐好,只让她心里莫名的恐慌! “其实那半年里,淑妃很少吃旁的东西,就是担心元妃要加害她,她几乎是靠着血燕撑了半年。” “啪~”茶盏落地,李昭仪一愣,看着杜芷书手中已空,“娘娘怎么杯子都没拿稳,没烫倒哪儿吧。” 杜芷书摇头,“没事,等会让紫瑶来收拾收拾,本宫头晕,就不陪着昭仪说话了。” “娘娘确实脸色越来越不好,晚上可会有噩梦?”李昭仪起身,却是不忘关心询问着。 杜芷书点头:“确实有些难以入眠。” “上回听说尹贵嫔那有一种香料,夜间燃一点,能安稳沉睡一夜,臣妾这就去尹贵嫔那要一些过来。” “有劳昭仪了。”杜芷书揉了揉太阳穴,道:“还是本宫等会让秋蝉亲自去尹贵嫔那取吧。” 李昭仪离去,杜芷书交代了秋蝉去尹贵嫔处,而后在紫瑶伺候下躺在床榻上休息。犹豫了半晌,杜芷书问向紫瑶:“二姐去世的前半年,陛下可是日日送血燕过来?” 紫瑶如实点头:“确实,陛下对淑妃娘娘病情挺关心的,可惜,娘娘还是没有撑过去。” 杜芷书闭目,喃喃道:“是么,二姐以前在家时,虽体弱,却少有大病……除了陛下送来的血燕,二姐平日还吃些什么。” 紫瑶愣住,面上一丝慌张一闪而过,替杜芷书掖紧被角的手亦微微有些颤抖,可惜已经闭眼休憩的杜芷书看不见,只听着紫瑶说着:“没有了,按太后的吩咐,淑妃娘娘一日三餐的饮食,奴婢都仔细检查了的。” 杜芷书睡下后,紫瑶却是满腹心事,之后独自一人离了锦荣殿。   ☆、第60章 淡淡的薄荷清香弥漫房间,重光帝进屋,正看见披散着长发坐在梳妆台前的杜芷书。 上前,捋过几缕发丝,重光帝半蹲下身子,柔声道:“听说下午又不舒服了?” “嗯,许是昨晚的噩梦吓着了,一整天都不太有精神。”杜芷书淡淡说着。 “昨晚到底梦见什么了?” 见重光帝继续询问,杜芷书转头与他对视,许久,才开口道:“昨晚梦见二姐了。” 重光帝一顿,而后搂过杜芷书,抚着她的小腹:“你这么思念你二姐,你二姐肯定也舍不得你,或许,她是要来给咱们送一个可爱乖巧的女儿。” 杜芷书任由重光帝搂在怀中,却是轻轻笑开,“是么,可昨晚的二姐七窍流血,一直对臣妾喊着,有人害她,要臣妾替她报仇。” 腰上的双手有一瞬的抖动,而后重光帝将脑袋埋在她颈间:“你是最近精神不好,胡思乱想了。” 杜芷书转过身,与重光帝对视,缓缓地,一字一句说着:“臣妾今日问过纪太医,当年他替二姐诊过脉,虽查不出病因,可他曾怀疑过二姐是中毒,偏偏就是他的怀疑,却被无故剔除出太医局。” 重光帝拧眉,松了手站起身:“事情过去了,等皇儿出世后,咱们再谈这个话题。” “陛下不当二姐是妻,可臣妾一直视她为最敬爱的姐姐,臣妾就只有姐妹仨人,自小感情极深,岂能说过去就过去了。陛下是明君,不仅在前庭,即便后宫,又能有多少事情瞒得住陛下?陛下若执意不追查,臣妾也不会忤逆陛下意思,臣妾今儿只是想问陛下一句话,请陛下当着这个孩子的面,回答臣妾一句,二姐的死,当真没有蹊跷?” 看着杜芷书双手扶着腹部,重光帝眉头拧得更深,半晌,才道:“皇后多想了,赶紧休息吧。” 杜芷书看着重光帝,许久,才是起身往床榻走去,一夜,夫妻同榻,却没有再说话,安安静静入睡。 - 自那一夜后,重光帝一连几天都没有再来锦荣殿,前庭的消息多少有传入后宫,边关连连战败,十天前,杜熙将军与赵久良将军兵分两路抗敌,杜将军误中敌军埋伏,全军覆没,未免被俘虏,自刎于敌军面前,赵将军率领的军队虽突出重围,然而他自己却也身中数箭,危在旦夕,此时大梁边关将士的士气已经跌落低谷。 这是杜芷书最不想听见的消息,经此一役,杜家折损一员猛将,如今杜家在边关只剩一位杜凯,消息传来几天了,听说陛下调动了北边几名大将,却仍旧迟迟没有动用建安城的父亲和叔父。父亲也一直没有动作,倒是安心在宅子里陪着姨娘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满心欢喜地等着杜家的第四个孩子诞生。 杜芷书也不知道父亲作何打算,然而眨眼年关将至,后宫仍旧喜庆准备着迎新年。 小年夜,大家都聚在宜寿宫,陪着杜太后一同热闹,除了张太后身体欠安没有过来,各宫主子都是聚齐,许美人刚刚结束惩罚,相对于之前的活络,如今倒是显得有些拘谨。 席间,舞乐不断,众人乐呵,尹贵嫔带来的桂花酿更是得大家的喜爱,几杯酒下肚,许是酒壮人胆,李昭仪竟自告奋勇弹奏了一曲《阳春白雪》,大家更是起哄让苏美人独舞了一曲。 苏美人身段轻柔,舞姿优美,与李昭仪的琴乐相得益彰,一曲结束,少不得许多夸赞。杜太后却是对着身边的杜芷书轻声感叹着:“这苏美人,却是让哀家想起了以前的小词。” 杜芷书低头,浅浅笑了笑,“我以为许美人更像我一些,一样骄纵任性。” 杜太后摇头:“你不觉得苏美人眉眼与你有几分相似?刚刚那一支舞曲,好些神情都让哀家恍惚见到了几年前的你,很像,真的很像!难怪当初张太后执意要将她留在宫里,原来……本宫该庆幸今晚陛下没有过来见到这一幕。” 像她么?杜芷书下意识抚了抚脸颊,再看向不远处的苏美人,以前还真不觉得,经杜太后这么一说,确有几分神似,如今她怀胎,脸色大不如前,相较苏美人,还更要逊色几分了。 陛下喜欢她,是因为她的这张脸么?这般想着,杜芷书自嘲地笑了笑,可不是么,她与陛下真算起来,该是没有什么交集的,陛下心心念念她这么多年,清芷阁那一幅幅画像,不就因为这么一张脸么,或许,只是多年执念放不下…… “要说琴音,你是没听过咱们皇后娘娘的,当初一曲《凤求凰》,简直是人间仙乐。”元妃的声音突然传来,杜芷书回神,才听明白是元妃在苏美人面前夸赞她,元妃素来与她不对盘,然而最近却频频示好,实在与她性子不符。 “皇后娘娘弹琴,苏美人舞曲,想必美极。”宸妃在一旁补充道:“不知什么时候能有幸目睹这样一幕。” 杜芷书只是笑笑,右手覆上小腹,“以后有机会吧。” 看着皇后这个动作,众人都是跟着笑笑,如今有孕在身的皇后才是这后宫中最金贵的人,众人争相讨好。 “还不上前给皇后娘娘敬杯茶,娘娘这是允诺了你,有幸给娘娘伴舞,是你的福气。”元妃对着苏美人笑说着,而后赶紧斟了热茶递给苏美人。 苏美人端着茶上前几步,弯腰递给了杜芷书,当着众人的面,杜芷书也不好反口,只得和气接过,轻轻抿了一小口。 “苏美人日后有皇后娘娘关照,咱们这些人以后都得靠边站了。” 元妃正说笑着,大家也是跟着点头,却没有人注意到上座的杜芷书面色突然惨白,紧拧着眉头,双手捂着小腹,低低呻吟。 第一个注意到不对的是挨近杜芷书的杜太后,见杜芷书弯着腰,面上扭曲,似乎忍着疼痛,额间还冒着细密汗珠...杜太后赶紧起身,慌张地喊道:“快,快传太医!” 原本喜乐的场景霎时一片混乱,众人围上前,也都发觉了皇后的不对劲,却不知如何是好。在众人心思各异时,杜芷书却无暇理会,她似乎能感觉体内有些东西在流逝,她咬着唇,喃喃道:“孩子…孩子……” - 突来的变故,宜寿宫已是人仰马翻,几乎整个太医局都搬了过来,太医们一个个轮流替皇后把脉,而后却是跪了一地。 “怎么回事!”屋子里所有人都是面色凝重,但最心焦的得数杜太后,杜家对皇后腹中的孩子寄予着厚望,而如今太医这番举动,她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测。 “回太后,皇后娘娘腹中的胎儿……保不住了!”太医令匍匐在地,颤颤悠悠地回复着。 长袖一扫,桌上茶盏悉数落地,杜太后腾地站起,怒道:“刚才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滑胎!” 一众太医不敢回答,纪存智才是开口如实回禀:“娘娘应该是饮食不当,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杜太后拧眉,自言自语道:“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而后怒气腾腾,吩咐着:“把苏美人给哀家关押下去,此事必须彻查!” 听闻杜芷书滑胎,苏美人已是战战兢兢了,皇后娘娘一直好好的,突然喝了她递上的热茶才出事,原本以为是讨好皇后,却不想惹祸上身,赶忙跪地喊冤,奈何在场没有一人敢替她说话,只得看着她被侍卫们拖走。 闻讯匆匆赶来的陛下,一进屋便是直奔杜芷书床前,太后让屋内所有人都退下,只留帝后二人在房间里。 杜芷书睁着眼睛,直愣愣盯着床顶,一句话不说,眼角还有泪迹未干,重光帝捧起她的右手,轻柔唤了句:“小词。” 杜芷书好像听不见似的,仍旧双眼放空地看着上边,若不是睁开的双眼,都要让人误以为她并未醒来。 将杜芷书的右手挨近自己的脸颊,重光帝闭着眼,面容也是哀戚,却仍旧不忘安慰着杜芷书:“孩子以后还会有的,你得养好自己的身体,以后替朕生十个八个孩子。” 杜芷书摇摇头,轻轻浅浅的声音传来,有些不太真切:“臣妾看见她了,是个女孩,她朝臣妾微笑,和臣妾挥手,奶声奶气喊了臣妾一声‘母后’,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消失了。” 一颗冰凉的液体滴落在杜芷书右手上,她感觉到了,却没有回头,仍旧没有焦距地往上看着,重光帝亦抿着唇不说话,闭上眼掩盖了所有的哀伤,只静静陪着她。此时的两人只是一对普通的父母,在哀悼着逝去的孩子。 许久,许是太累,累到心里再也承受不住,杜芷书缓缓睡去,重光这才替她掖紧了被角,缓步走了出去。 - 杜太后和众人都在前庭候着,见陛下出来,杜太后赶忙上前说着:“皇后喝过苏美人的茶水后立刻感到腹痛难忍,哀家刚刚命人检查了还未喝完的茶水,里头竟然含有山楂和芦荟汁。” 太后话音一落,元妃大惊:“不可能,茶水是臣妾亲自倒的,不会有这些东西,要有,也是太后宫里的茶水有问题。” “元妃的意思是哀家在害皇后娘娘?皇后是哀家的亲侄女,元妃这话,不觉得荒唐!”杜太后平日都是和气,难得今日如此大脾气,众人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臣妾不是这么意思,臣妾是说苏美人不会加害皇后的。” 杜太后点头:“也是,苏美人是不会,可元妃你就保不准了,谁都知道元妃与皇后素来不和,茶水又是元妃亲自斟的,元妃嫌疑倒是更大。” 元妃瞪大眼睛,赶忙向陛下解释着:“真的不是臣妾,臣妾没有加害皇后,真的没有!” “没有?那茶水里令人滑胎的山楂和芦荟汁是怎么回事!”说完,杜太后看着陛下,道:“这件事情哀家已清查至此,接下来的便交由陛下处理,望陛下能给皇后一个交代。” 重光帝眉头深锁,只道:“先将元妃和苏美人一起关押,这件事情,朕不会轻易放过元凶。不过朕如今有些话要和纪太医单独说,母后也操劳一夜,先去休息吧。” 所有人都各自回去,一个小年夜竟是这样不欢而散。重光帝抵着眉心,询问着纪太医:“皇后如今身体如何?” 这话让纪太医心中一暖,即便是亲生姑母,出事的第一瞬,也只是想到极力将坏事最大利益化,肯关系皇后身体的,只陛下一人。 “滑胎肯定伤身,但若能好好调理,也没有大碍。” 重光帝点头,而后才道:“皇后,到底因何滑胎?”一边问着,一边抬头,一瞬不瞬看着纪太医,说道:“朕信得过纪太医。” “滑胎因由臣还没查明白,但绝对受了外在影响,皇后之前身体很好,不可能无故腹痛滑胎。” “当真一杯茶就能让人滑胎?” “这……”纪太医犹豫后,如实答着:“若用量太重,倒是不无可能,可看杯中茶水,皇后并没有喝太多,应该,可能性不大。微臣怀疑,皇后之前摄入了过量异香,或许,还服用了些许马蹄。” “皇后之前每日传召纪太医,纪太医可有发觉,皇后怀胎后,人有什么异常?” “皇后前段时期情绪不稳,对身体多少有一点影响。”纪太医答着。 “朕的意思是,皇后她自己的言行,可有问题?” 纪太医一愣,陛下这话,是指皇后娘娘自己让自己滑胎?纪太医摇头:“微臣没有察觉皇后有何异样,皇后其实很关心腹中孩子。” “行了,退下吧。”重光帝倚靠着椅背,很是疲累,只挥了挥手,便没有再说话。 纪存智却没有动作,犹豫再三,还是说出:“皇后这次滑胎应是受了药物影响,对身体损害很大,日后怀胎,怕是并不容易。” 重光帝猛地抬头,双眉拧得更深,双拳紧握,沉默了许久,终是往里屋的方向看去,久久不说话。   ☆、第61章 再次睁眼,已回到了锦荣殿,床前一众丫头眼眶通红,紫瑶和秋蝉最甚。 “娘娘醒了?奴婢叫嬷嬷把汤盅端进来。” 秋蝉说完,正要转身,杜芷书却是摇头,“不必了,本宫吃不下。” 这么一句话,又是让秋蝉红了鼻头,声音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娘娘多少得吃一点,娘娘从昨晚睡到今儿下午,一点东西都没有吃过,身体受不住的。” 杜芷书没有力气再说话,秋蝉则自顾自出去端吃食进来,屋里剩下紫瑶一个,倒是比秋蝉来得理性一点,收拾了情绪,问着:“娘娘身体可还有不适?” 杜芷书此时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淡淡说着:“替本宫传纪太医过来。” 紫瑶交代了身边冬绫去太医局传纪太医,自己则走上前伺候,半晌,终是抱怨出声:“陛下也不知怎么想的,只罚了元妃降为昭仪,与苏美人一起囚居宫中一年,闭门思过。谋害皇子,本该是死罪啊!” 杜芷书一愣,呐呐问道:“苏美人除了闭门思过,没有其他惩罚了?” “没有了,杜太后坚持要将二人打入冷宫,为娘娘出气,甚至不惜与张太后起了争执,陛下却如此轻罚二人,实在不公!”紫瑶愤愤不平说着。 “有什么不公的,当年宸妃假怀孕的事情,陛下对本宫的惩处也有失公允,陛下若有心偏袒的人,即便是弥天大祸,也会从轻发落,想来,苏美人楚楚可怜的模样,陛下该是不忍心了。”杜芷书自嘲笑笑,闭上眼,不肯再说话。 “陛下心疼娘娘,娘娘若在陛下面前哭诉,陛下肯定会重罚元妃与苏美人的。” 紫瑶正欲继续添火,杜芷书嘴角的冷笑却是愈发扩大,若是真心疼,怎会如此从轻发落元妃和苏美人,若是真心疼,怎会今日一天没见陛下身影? 房门突地被推开,秋蝉走进,打断说着:“娘娘趁热喝了,这可是吴嬷嬷亲自熬了七个时辰的汤。” 秋蝉小心翼翼舀出半碗,坐在床塌边正要喂给娘娘,杜芷书却不张口,只道:“先放着吧,本宫饿了再吃。” 秋蝉固执道:“娘娘现在就该是饿了,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吴嬷嬷为了娘娘都哭得岔气了,还不忘为娘娘熬汤,娘娘何苦浪费嬷嬷一番心意。” 听秋蝉这么说,杜芷书终是让紫瑶扶起,勉强张口喝了半碗,恰巧纪太医前来,她才挥退了二人。 - “这是什么香气,之前微臣怎么没有闻到过。”一进屋子,纪太医已经发觉不对。 杜芷书倚靠着床榻,有气无力答着:“是尹贵嫔那拿来的凝神香,前些天本宫噩梦连连,多亏了这香气帮助入睡。以前只在晚上燃点,纪太医自然没有闻到过。” 纪太医直接走到香炉前,仔细嗅了嗅,又打开香炉认真检查起来,见纪太医神色凝重,杜芷书也是察觉出一些不同,警惕问着:“香有问题?” 纪太医没有回答,一个人捣鼓了许久,才是将燃香灭了,道:“里头含了些西域的香料,若说滑胎倒也不至于,但,还是少闻的好,会伤身体,尤其娘娘现今体弱。” 杜芷书拧眉,“本宫如今传纪太医前来,就是希望纪太医如实告诉本宫,这次滑胎到底是因为什么?本宫平日已经极为注意了,饮食皆是李嬷嬷和吴嬷嬷亲自把关,都是有经验的老人,相信她们不会有半点马虎。” “杜太后说,是元妃让苏美人敬的那杯茶有问题。”纪太医平和说着,却是一瞬不瞬盯着杜芷书。 杜芷书却是冷笑,摇了摇头:“不是,姑母说茶水里混有山楂水和芦荟汁,怕都是听说本宫出事后,姑母命人再添进去陷害元妃和苏美人的,孩子没了,她总要拉几个垫背的,不然怎么划算!茶水本宫喝了,只是上等的毛尖,本宫对茶还是了解,混了这么些东西,哪能喝。” 纪太医这才是松了口气,他一直担心,这一场设计杜芷书也牵扯其中,如今看来,只是杜太后的意思了。 “依娘娘脉相来看,此次滑胎绝不是一时半刻引发的,应该是长期受了药物影响。”纪太医说着,又看了眼一旁的香炉,霎时顿悟,激动地询问道:“食物相生相克,娘娘在闻着这香的同时,还吃过什么东西?” 杜芷书也是一蒙,呐呐道:“本宫吃过许多东西……纪太医是指什么?” “除了,除了两位嬷嬷送来的吃食,可还吃过其他奇怪的东西?”纪太医紧张追问着。 杜芷书摇摇头:“没有,本宫怀胎后食欲一直不好,吃的东西不多,嬷嬷们也格外注意不让本宫吃旁人送来的食物。”说完,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心惊地瞪了双眼,有些不敢置信地摇头:“不会的,不会的......” “不会什么?”已经察觉到杜芷书有所隐瞒,纪太医立即追问:“娘娘说与微臣听听。” 杜芷书犹豫再三,才是慢慢说出:“若真有其他,只吃了些李昭仪送来的梅花糕……但,李昭仪应该不会的……” “娘娘别先下定论,梅花糕可还有?交给微臣看一看。” 杜芷书摇头:“每回李昭仪送来的食量都不多,一两天就吃完了,没有剩余的了。” “这么巧?”纪太医拧眉说着,心中疑虑更甚,甚至有些笃定了。 杜芷书却越想越心惊,抿着唇不肯说话,这后宫中,她唯一能信得过的只有李昭仪,两人四岁时相识,一起学习琴艺,一起背诵诗文,一起想点子作弄过先生,也曾一起瞒骗过大人偷溜去玩,甚至当年还一同有了心上人,二人都不敢告知家人,却愿意互相分享点滴,对于李昭仪,她从来不曾有过隐瞒,她们曾经是最了解对方的人,了解着对方所有的喜怒哀乐!即便当初对李昭仪放弃爱人入宫的举动很不理解,却也还是一直将她当做最好的姐妹,从前,到现在…… “或许是我们多心了,香是本宫命人从尹贵嫔那拿来的,并不是李昭仪送来的,尹贵嫔和李昭仪两人,都不是存有坏心的人。” “防人之心不可无,总有人在害娘娘,这宫里就几位主子,若不是元妃和苏美人,便只剩下宸妃、李昭仪和尹贵嫔了……两宫太后总不太可能。” 杜芷书没有说话,胸口却起伏不定,有些事情一旦有了怀疑,许多事情便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清晰到她不想相信,不愿相信,却又无法不相信......从引她去清芷阁开始,或许就是计划的第一步,白狐突然脱手,领着她去到清芷阁,然后又突然被李昭仪找到,这么巧李昭仪带她去了浣衣局,看见苏美人和许美人厮打,再然后元妃带着苏美人前来认错并告密,终让她好奇之下亲去清芷阁探看,而后噩梦连连,她再刻意来探望,有意无意透露尹贵嫔那里有奇香帮助睡眠,一环扣一环,若真是如此,她的心思如此缜密,让人不寒而栗…… 这个后宫比她想象的更为可怕,她愈加不喜欢这里,所有人,无论曾经如何,进了这里,都变得残忍可怕,与世无争的尹贵嫔,和她姐妹情深的李昭仪,还有看似深情的陛下...... 她想,若当初赵九禾还在,她与他,可以过着最简单的身后,他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没有旁人,便没有这样防不胜防的伤害...... - 入夜,杜芷书终于再次看见重光帝,他精神并不太好,或许边关和后宫的事情一起,让他已是焦头烂额了。 “听说你一天没吃什么东西,纪太医没有告诉你,这样很伤身么?”重光帝手中还端着热乎的鸡汤。 坐在床榻边轻轻吹着鸡汤,用上唇触碰鸡汤,觉着不太烫口了,才是递过去喂给杜芷书。 杜芷书抿唇,不肯喝,她如今看见重光帝,心里不由得生出怒意,这个孩子,总归是因为他,才离开的...... 重光帝拧眉:“这是做什么?” “陛下何苦过来,孩子没了,陛下也不必对臣妾这么好!” 杜芷书冷冷的一句话,让重光帝面上不悦,低声道:“胡说什么!你一个人躺在床上一天,就瞎想了这些?” 杜芷书摇头,回以一个惨淡的微笑,怎么是瞎想呢?“不止这些,臣妾想了很多,譬如,陛下对苏美人的种种维护,是看腻了臣妾这张脸,如今找到更加年轻貌美的了,呵,也是,这后宫总要有新人,臣妾不是第一个,苏美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重光帝额头青筋跳动,“什么意思?你身体不好,朕不想和你做无谓争吵。” “是啊,陛下该厌烦臣妾了,臣妾如今一脸苍白,哪有新人来得楚楚动人,陛下如今护着新人,呵呵,谋害皇子此等滔天大罪,也只是闭门思过,陛下这是在告诉整个后宫,此事日后大家都能效仿,大不了禁足一年半载,若日后自己怀了龙种诞下皇长子,倒是赚了。” “啪~”汤碗被重重摔在地上,重光帝腾地站起,不敢置信地看着杜芷书:“朕一直告诉自己,陷害元妃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怎么会拿咱们的孩子做筹码,你怎会不惜牺牲孩子,也要拉元妃陪葬,那夜,只不过是你的一句玩笑话罢了,你是母亲啊,你怎么敢,怎么会!你明明知道那一杯茶没有问题,你这是在逼朕!” 重光帝一边说着,一边摇头看着杜芷书,说道:“你已经疯魔了!” 杜芷书先是一愣,而才反应过来,那晚她无意撞了桌角,随意出口的一句话,却是让陛下听见,他一直不信她,所以第二天便委婉地用大姐的孩子威胁她,甚至,到这个时候他还在怀疑她! 杜芷书闭上眼,惨淡笑了笑,他们从一开始就走错了,他为她不折手段,所以,他一直心虚猜忌,而她对他虚情假意,所以,她一直心慌胆怯,到头来,他们之间的一切,其实脆弱得不堪一击,如今这个孩子的离去,正是压垮她们之间关系的最后一根稻草! 杜芷书笑说着:“是!臣妾怎么敢,怎么会?臣妾也想问陛下一句,陛下怎么敢,怎么会!当年臣妾不过是个小女孩,陛下竟存了那样龌蹉的心思,不也是疯魔了么!” 杜芷书一句话,重光帝震惊得无以复加,直愣愣看着杜芷书,抿着唇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缓缓说出:“你果真进过清芷阁……” 杜芷书大方承认:“是,臣妾进去过,不然怎么看清陛下的龌蹉心思!陛下若想要得到臣妾,一道圣旨便罢,何苦要处心积虑害死赵九禾,害死二姐,贬黜那么多无辜的人!陛下哪是疯魔,陛下只是阴狠罢了!” 胸口怒意蓬勃,几次要喷发出来,却又被刻意压下,以致不去伤害眼前如此孱弱的她,重光帝摇了摇头:“在皇后眼中,朕竟是这样一个嗜血残忍的人,那皇后是在怎样的心思下刻意讨好着朕,甚至愿意躺在朕的身下曲意奉承!” 说完,自嘲地笑了笑:“难怪,难怪皇后不肯要与朕的孩子,只是不爱朕罢了,只是如此!” 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后退,用着一种从没有过的陌生的神情看着杜芷书,直到他退至门边,在杜芷书以为他就要离去的那一瞬,杜芷书竟莫名的心慌,挽留的话差一点脱口而出,却听见重光帝再次开口:“不管皇后信不信,朕没有害过赵九禾,也没有害过淑妃,朕承认,朕曾经疯狂地嫉妒过赵九禾,就如同嫉妒先太子一样,但朕从来没想过害他们。朕长在后宫,所见的都是淡漠寒凉,你是朕看过的后宫中最温暖的存在,你会为了不小心犯错的丫头求情,你会为了维护冷宫的妃嫔而和管事嬷嬷顶撞,你或许不记得了,朕当年被杜皇后陷害谋害太子,在场那么多人,只你敢在先帝面前替朕作证,证实是太子失足自己滚落阶梯而昏迷的,你不会懂,就在那时,朕暗暗发誓,这一生尽我所能,护你周全。” 杜芷书诧异看着重光帝,她确实不记得他所说的了,记忆里隐约有先太子失足摔下阶梯的场景,却是那样模糊,其他的,她全记不得了,或许当时年岁太小。他说护她周全,所以那年她和太子在摘星楼上闯了祸,他却肯冒死替她顶罪么? 重光帝闭了闭眼,或许是陷入了自己的回忆,而后深吸口气,继续说着:“在鲜卑,无论朕如何落魄,只要心中想着你,便觉着还有希望。而后,朕回来了,却朕肩负了整个大梁的重担,毫无势力的朕只能依附杜家,答应娶你二姐,朕那时候想,你那样的性情,其实一点也不适合后宫,你还那么小,可以有更好的人生。那夜醉酒,朕真的以为是一场梦,朕只是绝望,为这段多年的深情做最后的哀悼,从没想过真会遇上你,伤害你,朕亦内疚了许久……” “赵九禾的死,朕或许比你早些知道,但却不是朕所为,朕也为你担忧过,你自杀的消息,朕知道的一清二楚,你却不知道朕的心疼与心焦,朕在杜家安插过自己人,给朕回报杜府的一举一动,而那段时候,所有信笺里,全都是你的消息,你何时醒眼,何时能吃东西,何时开始说话,何时下地走动……朕每日总要先看完这些信笺,才能安心翻阅奏折……” 杜芷书咬着唇,有些泪眼朦胧,更有些不敢置信,在杜府安插细作,这样的事情,他而今怎么能这么平静说与她听,他就不怕,她告诉父亲? “你父亲之后给你选中的夫家,不是朕恶意报复,不知是不是你父亲刻意的,偏巧他们都是朕打算清算的一群结党营私的老臣,朕不过因为你而提前下手了,若你嫁过去了,朕怕是就再也不忍心动他们了……” 然怪,那一年陛下一连贬黜了几名老臣,闹得朝廷人心惶惶,若不是因为她,或许陛下可以一步步慢慢来,至少能更好安抚朝臣吧! “至于你二姐,朕很抱歉,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但朕不想你继续执着追查下去,逝者已矣,你若不放下执念,只会愈发痛苦。” 说完,重光帝与杜芷书对视,一字一句,认真说着:“今日,朕与皇后将一切说清楚,既然皇后觉着与朕一起只是折磨,日后,你我二人,便形如陌路,朕还你一片清净,再不打搅。” 说完,重光帝推门而出,杜芷书却已是满脸泪水,泪珠如断线的珠子,一直涌出眼眶,她双眼朦胧看着紧闭的房门,听着愈来愈远的脚步声,终是失声痛哭!她终于,亲手将这段感情葬送,她不知道,她从来不知道这些,他觉得她对他不公,可他又何尝对她公平!她怀着怨愤,如何能看得清楚旁人真心,或许是她固执地不肯看清楚,那样真心待她的一个人,她怎么忍心伤害他一次又一次,她不肯信他,从来不肯,却原来,错的一直是她…… 可如今,他是真的不要她了,连一次机会都不给了么!杜芷书趴在床上,泪水沾湿了被褥、枕头,她将心头所有的委屈哭出,也将心中所有的懊恼哭出,她哭了一夜,任凭外头狂风大作,她只窝在自己的角落,似要将这一生的眼泪流尽!   ☆、第62章 那夜重光帝离去后,锦荣殿皇后寝殿内隐隐传来了娘娘的闷哭声,屋外紫瑶和秋蝉不明所以,却谁都不敢进屋打搅。本以为第二天娘娘精神会更加不堪,却不知为何,第二天娘娘起得很早,并突然肯吃东西了,虽然面色仍旧苍白,但每回准备的补汤,娘娘总能喝个精光,经过几日休养,渐渐地,精神头好了许多。 除了锦荣殿内杜芷书的变化,锦荣殿外更是一场大风波,原本只是降级的元妃,却突然一道圣旨打入冷宫,连带苏美人也被革去美人封号,剔除出宫!最后是张太后苦苦哀求,和陛下僵持了两日,才勉强保住了二人,却只允许她们在慈安宫内常伴病弱的张太后,不得再出慈安宫一步,张太后经过此番打击,更是一病不起。 三日后,重光帝突然怒气腾腾去了尹贵嫔处,命人大肆搜查了印月阁,将印月阁中所有香料翻出、检查,而后销毁。没有张太后力保的尹贵嫔,则被重光帝发配去重华寺削发为尼,责令其今后日夜在寺中为皇后逝去的胎儿诵经祈福。 这些消息传到杜芷书耳朵里时,她面色平和,心中却微微起伏,到最后,即便不肯原谅她,即便说出了再不打搅,陛下却还是为她做了最后的妥协!陛下明知道滑胎一事与元妃和苏美人无关,却还是不惜与张太后冲突来换得她的心安;陛下平日待尹贵嫔与别人不同,得知尹贵嫔有心害她,仍旧肯重罚…… 皇后滑胎的风波算是就此结束了,此事一连牵扯了三位宫妃,至此,大梁后宫更是单薄。尹贵嫔接下圣旨后,没有半点抗拒,只在最后恳求见皇后一面。 - 尹贵嫔站到杜芷书床前时,杜芷书头也没抬。 尹贵嫔跪地,朝杜芷书拜了三拜,才是说道:“皇后娘娘还肯见臣妾,臣妾已很是感激。” 杜芷书由着秋蝉将她扶起身子,倚靠在垫了许多软枕的床头,而后让秋蝉退远了几步,才随意瞥了眼尹贵嫔,轻浅说着:“本宫为什么不肯见你,本宫很想看看贵嫔而今落魄的模样,尹贵嫔平日看着与世无争,到头来,还真是令人失望。” 眼神突转凌厉,右手抚着平坦的小腹,一瞬不瞬地盯着尹贵嫔,说着:“所有人都想看本宫笑话,可害死本宫孩儿的人还活得好好的,本宫怎么可以先倒下!” 看着杜芷书仍旧有些苍白的容颜,尹贵嫔心中愧疚更甚,“对于凝神香的事情,臣妾很抱歉,不管皇后信不信,臣妾并无加害皇后的意思,臣妾今日前来只为了两件事情,一是道歉,二是替娘娘解开三年前的疑惑。” 说完,稍微愧疚地看了眼杜芷书,继续道:“陛下这些年对臣妾还算不错,却都是看在三年前臣妾救了娘娘的份上,三年前臣妾只是个在藏书阁当差的女官,当日藏书阁内的藏书被两个新来的小太监弄得乱七八糟,臣妾整理书籍资料到半夜,累极才倚靠着墙角休息了会儿,却不晓得只是那一会儿,便生出了大乱子!大门因为没有上锁,皇后好奇进来探看,却碰上醉酒的陛下,臣妾被动静声惊醒时,本想偷偷溜出去,却听见是娘娘的声音,一时情急,拿了厚重的藏书砸向陛下的后脑勺,娘娘趁机仓皇逃出去,却失足摔伤了脑袋,却恰巧被慕合王子经过所救,臣妾不敢声张,只好假装路过,并告知了慕合王子您是太后的亲侄女,才有了之后的乌龙。这些年,陛下许多心思不能和旁人说的,都会到臣妾那与臣妾聊聊,陛下对于当年的事情也很是懊恼,那确实是醉酒的无心之过,臣妾不希望娘娘和陛下有误会。” 杜芷书却是笑笑,“本宫知道。” 尹贵嫔一愣,后宫皆在传四天前陛下独自离开锦荣殿,好似与皇后娘娘发生了大冲突,而后接连几天都不曾去看望刚刚滑胎身体虚弱的皇后,疑是皇后失宠!思来想去,怕帝后矛盾是因为三年前藏书阁的事情而起,终归是她不小心透露给了许美人,良心不安下前来解释,却原来,不是? “尹贵嫔如果只是要说这些,还是回去吧,本宫不接受你的道歉,即便你当年救过本宫,也抵不过本宫孩儿的性命!”杜芷书缓缓躺下身子,已经有了送客的意思。 尹贵嫔终是低下头,叹息一声:“臣妾确实对不起娘娘,也不祈求娘娘原谅,臣妾日后去到重华寺,会静心诵经,诚心地替这个未出世的孩子祈福,臣妾这后半生,只在佛前忏悔。” 起身,尹贵嫔本想告辞,然而犹豫了半晌,终是忍不住说出:“这后宫的人都可怕得紧,娘娘日后谁人都信不得。” 杜芷书再次转头,却是眯着眼冷笑道:“尹贵嫔这话什么意思?尹贵嫔想说,自己也是被人设计了?呵呵,听说陛下审问了尹贵嫔许久,都没有从尹贵嫔口中撬出一个字,至始至终,尹贵嫔都坚持全是自己的罪责!” 尹贵嫔抿着唇,带着些愧疚,不再说话。 坐起身,杜芷书打量了尹贵嫔许久,看她的神情,或许这整件事情真的与她关系不大,可她终归是帮凶,不管是不是她初衷。 “贵嫔口中信不过的人,指的是宸妃,许美人…还是李昭仪?”说完,漫不经心笑了笑,道:“或者,是杜太后?” “都有,娘娘日后必须多加小心。”说完,转身正欲离去。 “先太子曾和本宫说过,他有个心上人,以前本宫百思不得其解,太子平日只与本宫一起玩耍,连认识别家小姐的机会都没有,怎么平白就多出了个心上人?直到前几日躺在床上养病,听着床头叮叮当当的风铃声,想起太子曾最喜欢铃音,才恍悟,太子喜欢的,是当年蒋贵妃身边的女官!” 身后杜芷书的话语传来,让尹贵嫔顿住身形,呆愣在当场。 杜芷书下床,缓缓走近尹贵嫔,对着她耳边继续道:“所以,尹贵嫔待心爱公主极好,曾经为了心爱公主的婚事不惜得罪陛下,如今,又为了不让心爱公主的夫家受到牵连,死也不肯供出李昭仪!” 杜芷书与尹贵嫔面对面,笑道:“今日贵嫔肯过来提醒本宫,也是念及本宫与先太子的一些情谊吧。啧啧啧,如此说来,尹贵嫔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尹贵嫔诧异看着杜芷书,复又低下头,咬着唇一言不发。 “放心,本宫不会逼你承认什么的,你无所谓生死,本宫岂能威胁到你。倒是李昭仪太聪明了,抓住了所有人的软肋,本宫摔了一次,绝不会有第二次,你说是不是?” 尹贵嫔跪地说着,“后宫争斗,臣妾以后也看不见了,只希望娘娘看在心爱公主的份上,不,不,看在蒋贵妃和先太子对娘娘曾多方照拂的份上,能放过李家!” 杜芷书冷笑:“李昭仪可会看在当年姐妹情谊上对本宫手下留情?起来吧,本宫未必斗得过李昭仪,你忧虑太早了。” 尹贵嫔却是笃定:“李昭仪斗不过娘娘的,陛下心中有娘娘,娘娘便永远是赢家,是李昭仪她不明白。” 杜芷书却是哀伤,陛下心中有她,可感情总有磨尽的一天,但这一回,是她不想放手了! - 夜里,小小的佛堂忽闪忽闪的烛光与蒲团前火盆里星星点点的火光相互呼应着。杜芷书在佛前一张张烧着心经,经过几天休养,杜芷书能下床后,便是一遍一遍地在书桌前抄写着心经,她唯一能为这个还来不及出世的孩子做的,便只有这些了。 “娘娘,夜里风大,您身子还没完全恢复,这些还是让奴婢来吧。”紫瑶耐心劝道。 “出去!”杜芷书却只生冷地回复了两个字。 “娘娘,纪太医吩咐过,娘娘得多躺在床上休息,不能……” “出去!”紫瑶还没说完,杜芷书却又是这么一句话。 之前只当是娘娘心情不好,可连着几日,娘娘对她的态度极差,娘娘可以和气地吩咐秋蝉做事,唤秋蝉到她床前说话,却对她愈发生疏冷漠。 “奴婢可是哪儿做得不对?娘娘尽管……” 啪~紫瑶话音未落,额头却被木鱼狠狠砸了过来,霎时鲜血流出,相较于额头上的伤,紫瑶更是心中惊骇,有些迷惘地看着前边的主子。 “说了出去,本宫本不想在佛前动手的。” 听着杜芷书压抑的怒气,紫瑶心中一颤,捂着额头,缓缓退了出去。 一出门,就把佛堂外头的秋蝉吓着了,赶忙询问着:“姐姐这是怎么了?呀,留了很多血,赶紧回去包扎啊。” 看着焦急的秋蝉,紫瑶抿着唇,问着:“娘娘前几日总单独问你话,你都和娘娘说了什么?” 秋蝉一愣,也是迷惘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娘娘只问了一些淑妃生前的事情,尤其是淑妃娘娘病重时的饮食问题。” 紫瑶面色一紧,问着:“你怎么回答的?” 秋蝉不解,说着:“自然是如实回答了,淑妃娘娘当时汤药是橙香姐姐负责,饮食是紫瑶姐姐您负责,我们这些小丫头,只是伺候淑妃娘娘起居罢了。哦,对了,娘娘还问了紫瑶姐姐在淑妃娘娘病重时都和什么人亲近,我也只是说姐姐您除了和橙香姐姐亲近,便多是和宜寿宫派来的李嬷嬷一起,淑妃娘娘过世时,也是紫瑶姐姐和李嬷嬷在淑妃跟前伺候的,皇后娘娘听了后,还玩笑说紫瑶姐姐更适合去宜寿宫当差呢!” 秋蝉一边回忆,一边说着,却看着紫瑶一个人魂不守舍地离开,秋蝉本来想叫住紫瑶,想着紫瑶额头有伤,回去包扎也是好的,自己正在当差,娘娘还没离开,自己也不敢先走,便没有去追,但不知为何,看着紫瑶离去的背影,总觉着哪儿不对劲。 然而就在那一夜,突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谁也没注意,在锦荣殿的偏房里,紫瑶自缢在横梁上。   ☆、第63章 皇后娘娘身边的首席女官自缢在房中,自然在锦荣殿掀起了巨大风波,一众宫人惊吓不已,都说锦荣殿闹鬼!加上正值皇后娘娘小产不久,故事又更添几分色彩。 秋蝉匆匆来回禀皇后时,杜芷书只是短暂的呆愣,而后面色平静,并没有想象中的讶异和悲伤。 “太医和仵作都来看过了,说,说紫瑶姐姐是自尽。”秋蝉颤颤着声音,迷惑不解说道:“可好好的,紫瑶姐姐为何要自尽?” 杜芷书揉了揉泛疼的太阳穴,交代着:“吩咐李公公,将紫瑶...好生葬了,再多准备些银钱送去宫外给紫瑶的家人。” 秋蝉点头,等了半天,娘娘却没有其他吩咐,也是好奇,紫瑶是娘娘这半年最倚重的宫人,如今平白没了,娘娘的反应却太过平淡。 “对了,外头可有什么闲言碎语?”半晌,杜芷书又是问道。 “倒是有些太监宫女没见识的,私下说,说殿里闹鬼,说...说是小皇子回来了,娘娘怀胎一直是紫瑶姐姐在跟前伺候,小皇子...小皇子许是喜欢了紫瑶姐姐,便...把她带走了......否则,好好的,紫瑶姐怎么就突然想不开......” 虽说着旁人没见识,可看秋蝉瑟瑟发抖的模样,怕是也将信将疑的。 “呵,皇儿只带走紫瑶去伺候怎么够,这段时候,与皇儿最亲近的,该是本宫这个母后!”而后喃喃自语:“是为娘没有护好你,皇儿来将为娘也带走吧......” 杜芷书轻轻浅浅说着,却是引得秋蝉大惊,呼道:“娘娘!” “行了,你交代下去,到了夜里大家都别出屋子了,太吵闹,会打搅皇儿和本宫说话。” 愈发说得没边儿,秋蝉只觉着身后寒凉,愈发有些胆颤,站在着屋子里,都觉得好像有孩子的阴魂似的...... 秋蝉退出去后,杜芷书才是依靠着斜躺着,满脸的疲惫,回想入宫这半年,直到今天,她才终于做了一回明白人,曾还自诩聪明,却原来一直叫别人看着笑话!李昭仪几次三番有意无意地把淑妃的死往陛下身上引,而陛下明知她有误会,也不过多解释,无非两个原因,要么是陛下在护着他要护的人,他自己,或是张太后;要么,就是陛下在护着她…… 若凶手不是陛下,不是张太后,她愈想,愈觉得离真相靠近,可太近了,却又愈发不敢想!纷繁的思绪拉扯着她,昨夜,她扔的那一下木鱼,便是宣泄出她胸口挤压许久的烦闷,也终究是让紫瑶心虚了...... 其实所有的一切,她昨夜还不笃定,然而今日紫瑶的死,却是帮她佐证了所有谜团,她一直不敢相信,却终是不得不相信,害死二姐的,竟是她最亲近的家人!那些一直用谎言哄骗着她、让她深信不疑的家人! 紫瑶跟了二姐十二年,二姐待她极好,相处多年的感情却不是一朝一夕扯断的,她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对二姐下手?或者,她已经忐忑太久,昨夜自己那一个小小举动,便轻易将她推入无尽深渊,受着自己的良心煎熬,所以,她连隐瞒或是辩解的勇气都没有,而先选择了死亡!无言地告知了杜芷书一切答案。 突地忆起紫瑶曾说过她是杜家买下的丫头,自然效忠杜家,当时的她只傻傻的以为效忠杜家便是效忠她与二姐,却原来...... 杜芷书闭上眼,一个人靠坐在床榻上,眼前浮现着她们三姐妹小时候围坐在母亲膝前学着刺绣,逢年过节围着喜欢的布料争抢,来年春天,再被母亲牵引着在大门口迎接战胜归家的父亲……一家人曾经和和乐乐,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有了变化?有的人成了棋子,有的人变为弃子,再不是父、女、姐、妹……二姐从棋子到废子不过三年光景,而她,又能支撑多久,如今孩子没了,荣宠失了,眨眼,父亲是不是也要舍弃她? - 因着皇后的吩咐,连着两日,一到入夜,宫人们便都回到自己的屋子,不敢出门,却也总隐隐约约能听见女人和孩子的哭声,更是吓得窝在棉被里抱成团。 紫瑶的死,对于锦荣殿来说算是一件令人费解且唏嘘不已的事情,加上夜里闹鬼,整个殿里所有宫人被折腾得无精打采,而相较外头的年味儿,锦荣殿里可谓阴气沉沉。 历年的除夕夜,大梁后宫都很是热闹,只除了先帝驾崩那年。而时隔三年,大梁宫的新年又陷入一片清冷,小年夜皇后滑胎,接着一连三个宫妃被罚,张太后一病不起,宫里谁人也不敢再大肆喜庆地庆新年了。 不过即便再冷清,总还是要贴红挂喜的,秋蝉老家山西,小时候学得一手剪纸的本领,预先见好了一堆窗花,碰上这个档口,又不知该不该拿出来,犹豫再三,还是交代了宫人将窗花贴起,自己则去了杜芷书寝殿。 杜芷书一个人抱着阿九站立在窗前,由于不能吹风,窗户是紧闭的,杜芷书却仍旧盯着出神,也不知在看什么。只是短短几天,皇后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一人一狐这么站着,竟有点话本子里狐仙的味道。 秋蝉缓步走近,刻意将语调变得轻松喜庆,道:“新年该有喜气象,窗花抵坏运,守岁迎好运,奴婢自作主张,将这些窗花贴到了殿里各处。” 杜芷书看了眼秋蝉手中的窗花,裁剪得很是漂亮,小时候她也跟着嬷嬷学过,虽只能剪几个简单样式,却还被赞过心灵手巧。 “以后这殿里,少不得由你做主,这窗花挺好看的,贴着也喜气。”杜芷书笑笑,笑容里却又几分凄婉。 论排位,先是紫瑶橙香,再是她和冬绫,可惜,橙香被陛下杖毙,紫瑶姐姐又自缢,她们二人都是杜家陪嫁的丫头,和娘娘自然比她们亲近,如今一个两个的离去,娘娘虽没说什么,但愈发有些精神不济。 “奴婢自当尽心伺候娘娘,不敢有半点差错。” 看着突然跪地的秋蝉,杜芷书也知这丫头有些怕她了,紫瑶的死,旁人或许真当做鬼神之说,但秋蝉那夜也在佛堂,怕是看见了紫瑶额头的伤,只是她不敢在外头议论罢了,但心里,难免有些恐惧。 “行了,起来吧,今年也只有你陪着本宫守岁了。”说完,怀中的小家伙不安分地挪了挪身子,惹得杜芷书浅浅笑开,对着阿九道:“差些忘了,还有你这小东西陪着本宫。” 屋里烧着火盆,茶几上温着热茶,这是杜芷书过得最凄冷的一个除夕夜。以前在家中,有父亲母亲,有两位姐姐,还有好些姨娘们,总有数不尽的热闹,之后府里人渐渐少了,最后二姐也出嫁,只剩下她和父亲,而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了。 “陛下今夜在哪里守岁?”杜芷书将白狐搂在怀中,问着。 “往年陛下都是陪着两宫太后守岁,但今年陛下哪儿都没去,只一个人留在宣政殿。”秋蝉如实回答着,突地想起什么,又道:“陛下今天让人去了趟清芷阁,搬出了许多东西,好像要送出宫去,也不知这大过年的在折腾些什么。” 杜芷书手一抖,他是真的就此不再理会她,想要抹去关于她的一切么? “陛下今夜一个人在宣政殿么,可还有旁人?” “听说只留了何公公在御前伺候。” 听罢,杜芷书站起身,吩咐着:“叫厨房准备一壶酒,外加几个下酒小菜。” “啊?”秋蝉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皇后娘娘的意思,顿时咧嘴笑开,猛地点头,应了一句,而后赶紧往屋外跑去。娘娘与陛下冷战,倒是让她们一众奴才着急,如今难得娘娘开窍,也知讨陛下欢心了! 夜愈深,秋蝉才走没多久,外头突然一阵声响,砰、砰、砰,声音至半空中传来,愈来愈清晰,窗缝透进一丝丝光亮,有些晃眼。杜芷书好奇走近床前,推开窗,却是看见漫天烟火!先帝在世时,也曾有一年除夕夜放过烟火,而她运气极好,才入宫半年,却又幸看见了两回! 烟火光亮照映天际,与天上星辰融为一体,星星点点,虽是昙花一现,却是绚丽多彩。杜芷书仰着头,看得出神,突地一瞬,杜芷书才反应过来,这时候哪里来的烟火?!烟火极其珍贵,本就不是寻常人能得到的,之前生辰那一回还能说是某宫的娘娘贪玩,然而最近宫里一连发生了许多事情,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忤逆圣意燃放烟火! 是陛下!是陛下!杜芷书眼眶微红,终归,他心中还是有她,这一局,她虽然几回落错了子,却并不是输得彻底!杜芷书转身往门边走去,想看看秋蝉的酒菜准备好了没有,然而借着天边烟火的微光,却看着门外一闪而过的身影。 杜芷书一愣,而后利索地用力拧了阿九的耳朵,阿九一个窜跳出杜芷书怀抱,往着门缝口钻了出去。接着她毫不犹豫脱了鞋袜,弄散了几缕发丝,赤着脚如鬼魅般跟着跑出去。 “阿九,阿九!”杜芷书推开房门,在院中转了一圈,喊着:“阿九出来,别躲!” 小狐狸却不知窜到了哪儿,院子里没有半点动响,杜芷书喊了半晌,而后站定在原地,喃喃自语:“你可是看见皇儿了?我的皇儿呢?皇儿!阿九,你也跟着皇儿和紫瑶一起离开了?为何却不肯带着本宫!” 终是蹲下身,一个人抱着膝,失神落魄地呓语:“连你也离开本宫,你们都走了,走了……就留下本宫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呢,或许,下一个走的,该是本宫……” 好一会儿,缓缓的脚步声靠近,杜芷书低着头,却也能看见黑色的长靴和深蓝色的衣角,听见一声无奈叹息,她泪眼朦胧抬起头,正好对着背手而立,一脸凝重的重光帝。 “这么冷的天,你赤着脚出来做什么!”话音刚刚,杜芷书只觉一个天旋地转,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已经被重光帝打横抱起,径直往屋里走去。 关上门,寒意瞬间挡在了外头,重光帝将杜芷书抱至床上,用棉被裹着她单薄的身子,一双白嫩的赤足却是被他捂在了手心。 许是感觉到脚掌太过寒凉,重光帝凑上去,将一双白足放进自己的肩颈窝捂着,暖意霎时蔓延双脚,杜芷书却觉着不好意思,下意识缩了缩脚,却被重光帝扯住,动弹不得。 “小产过后,最是身体虚弱,你不思静养,却还到处瞎跑,到时落下一身病根,看你怎么办!”重光帝斥责着,语气却满满是无奈的心疼。 “陛下不是说,再不肯理会臣妾了么……”声音极尽委屈,让人不由得心一软。 重光帝再次叹息:“是,但是听说紫瑶前两日自缢在房间,朕过来瞧瞧是怎么回事,别大过年的宫里出现冤案。” 他确实是因为紫瑶的逝世而过来锦荣殿的,紫瑶自缢,仵作已经一五一十给他回禀过,并不担心什么冤案,但锦荣殿闹鬼和皇后的失常举动被也被何公公一五一十禀报给他,说不心忧却是假的!他今晚一个人在宣政殿,想起杜芷书怕雷又怕鬼,前日殿里刚死了个人,还是她最亲近的丫头,她怕是要吓得许久都睡不着了,原本就小产伤了身子,还能再折腾几回!他怕他再不来,下回何公公回禀的消息就是皇后娘娘薨了......越想越害怕,才忍不住走到了锦荣殿来。 杜芷书心中暗喜,面色却仍是胆怯,瑟缩着身子往陛下那儿靠去:“陛下今夜陪着臣妾一起守岁可好?陛下天子之威,那些鬼魅定不敢靠近。” 看她胆小害怕的模样,重光帝还是心软,将捂热了的双足放置被窝中,说道:“皇后先睡吧,睡着了便不怕了。” 杜芷书却不肯松手,抓着重光帝的衣襟,“别,新年岂能不守岁,这样的话,来年的福泽都没有了,臣妾不想将福泽让给旁人。” “皇后后宫之首,还有什么福泽没有。” “还有陛下。” 杜芷书睁大眼睛看着重光帝,双眸剪水,看得人心碎,重光帝叹息一声,还没说话,屋外想起了敲门声:“娘娘,小菜和酒都备好了,不过,阿九怎么躲在门口不敢进去?” 秋蝉的声音传来,杜芷书下意识将脸埋进被窝,有些羞愧。重光帝也是一愣,“还准备了酒菜?娘娘心情挺好嘛。” “本是准备送去宣政殿的,不曾想陛下过来臣妾这儿了。” “送去宣政殿做什么?” 杜芷书将脸埋得更深,闷闷的声音从被窝里传来:“听说陛下将清芷阁内的东西都运出宫丢弃,臣妾害怕,害怕陛下将我也随着那些画像一起丢弃,臣妾舍不得陛下,臣妾想让皇儿...继续回来做臣妾的孩儿...” 这一句话却是让重光帝愉悦,隔着被窝搂住杜芷书:“只是将陈旧的藏书运出宫去罢了。”而后嘴角不自觉含了笑,道:“若小菜可口,朕今夜就陪皇后守岁。”   ☆、第64章 东风解冻,蜇虫始振,鱼陟负冰,柳色早黄浅,水文新绿微;春江知水暖,寒尽觉春生;品物皆春意,年味滿院香。 立春后,正是建安最好的时节,宫外春江水暖、花嫣柳黄,再过一阵子,建安城郊怕是数不清的踏青才子。 然而建安百姓安居乐业时,大梁边关却是连失两座城池,度过着一个最为难熬的寒冬。近日,重光帝每回来到锦荣殿,眉头都是深锁,他虽不与杜芷书讲前庭的事情,可战场的消息多少也传入杜芷书耳里,如今边关是杜凯和张成和挂帅,私心里,杜芷书是不希望杜凯出事的。 - 年关过去,后宫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串门子。如今后宫里也就只剩后妃四人,宸妃日日称病在柔福宫里不出,剩下的李昭仪和许美人,倒是有事没事会往锦荣殿走一走。 今日锦荣殿倒是又多了一位稀客,陛下最小的妹妹——心爱公主。 “今日公主进宫来看臣妾,想着公主与皇后幼时相熟,便带着公主一道来给皇后请安,公主还从宫外带来了许多小玩意,能给娘娘在宫里解解乏。”李昭笑说着。 四人围坐在院中的亭中,一边泡着初春最嫩的碧螺春,一边赏着院中刚冒出的花骨朵。杜芷书接过心爱递来的小玩意,许多是她曾经玩过的,弹珠子,竹哨儿,泥人面具….. “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啊。” 心爱公主面露赧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怀胎后,见到这些格外喜欢,皇后可留着以后给小皇子玩耍。” 哪壶不开提哪壶,李昭仪轻轻扯了心爱公主的衣袖,公主这才反应过来,娘娘前阵子滑胎,怕是触及了她的伤心事,顿时有些坐立不安。 杜芷书倒是没太在意,对着其中的一只纸鸢格外青睐,拿在手中把玩,纸鸢上头是一些逗趣的民间画作,很有意思,遂轻浅说着:“不知李昭仪可还记得,曾经我们在一起画过纸鸢,姐姐当日画的是映日荷花,本宫画的是桃花朵朵。” 李昭仪自然记得,答道:“当时比着谁的纸鸢放得高,最后还是娘娘技高一筹。” “今日风光正好,何不再比试一局?”杜芷书侧着头,突然提议。 大家都是一愣,皇后娘娘身子骨刚刚养好些,谁也不敢这时候劳她活动,万一出了岔子不可好。 “还和当年一样,先比试作画题诗,再放纸鸢。”说完,杜芷书交代了秋蝉去拿三个光面的风筝过来。在场除了怀有身孕的心爱不能参加,皇后、李昭仪和许美人,正好三个。 见娘娘难得的兴致,大家也不好扫兴,想着娘娘闷在屋子里许久,秋蝉也便没有阻止,让娘娘透透气耍一耍也是好的。 杜芷书虽然骄纵,但自小学东西很是机灵,只除了刺绣这一样。杜家家母当年很注重几位女儿的教养,没少聘请西席先生,之后即便杜夫人不在了,这些东西她们姐妹仨也一直学了下去,在建安城的贵家小姐中,杜家的姑娘素来才情冒尖。 论诗作画杜芷书都是好手,不过一盏茶功夫,生动逗趣的纸鸢画面就做好了,栩栩如生的凤凰,瞬时把另外两只纸鸢比了下去。当年的荷花与桃花或许还可比,而如今的燕子与凤凰,却是显出天壤之别,任何飞禽岂敢和凤凰比肩。 巧糊彩画飞蹁跹,乘风起舞绿杨天。影驰碧空飘双带,又送红灯到上边。 这个季节放纸鸢实属早了些,可难得娘娘有兴致,时隔多日,终是又见着了娘娘嘴边溢满的笑容,心爱公主因为有孕,在一旁观看,心中也是痒痒的,实在想跟着过去一道玩耍。 “果真还是李昭仪和娘娘感情好,奴婢许久没看见娘娘笑得这么开心了。”秋蝉再一旁忍不住感叹,心中也很是欢喜娘娘能够这般心情愉悦。 心爱也是笑笑,未出阁前,她多待在宫里,对李相的这个女儿并不是特别有印象,但常听杜芷书提起,说她是个心思玲珑,娴静淡雅的女子,她好奇了许久,如今嫁入相府,和李昭仪接触多了,却也喜欢这个知书识礼、温文尔雅的姐姐。遂搭言道:“自小处出来的感情,总是不一样的。” “也是,听紫瑶姐姐说过,娘娘做姑娘时,和李昭仪感情最深,可比姐妹,幼时时常一起玩耍,难怪放个纸鸢都是默契,许美人相较起这两位主子来,倒是差了些。” 秋蝉盯着前边,杜芷书和李昭仪的纸鸢一上一下,隔得并不太远,人也站得一前一后,隔得很近,反是许美人的纸鸢飘着飘着,愈来愈偏了。 “之前听说紫瑶突然就没了,还震惊了许久,怕娘娘几经打击不能释怀,如今看来,娘娘心情回复得挺好。”心爱公主泯了口茶,说着。 提起紫瑶,秋蝉难免神色一暗,总是三年多的感觉,遂低着头,道:“多亏陛下,陛下每夜都会来锦荣殿陪着娘娘,有人聊天开解,娘娘也不至于郁结。” 听罢,心爱嘴角露出浅浅微笑,当年她对于皇后入宫很是不解,甚至气急,如今想来,实在是小孩子气。而后感叹着轻轻说道:“若真论起来,大皇兄待皇后娘娘极好,若太子哥哥还在,对皇后未必能做到这样,而今也是皇后的福气了。” 先太子和皇后娘娘青梅竹马的故事秋蝉也听说过,但皇后娘娘进宫后,后宫里再没人敢提起这些事情,如今被心爱公主说出口,秋蝉也不敢答话,略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 因着两人说话,大家都没怎么注意前边,直到杜芷书的一声惊呼,秋蝉赶忙抬头,才是发现皇后娘娘不知为何跌倒在地,神色颇为痛苦。 见状,秋蝉心惊地跑过去,一旁宫人也都上前,心爱公主虽顶了个肚子,也由着丫头慢慢扶起,往皇后娘娘摔倒的地方走去。 离杜芷书最近的是李昭仪,她第一时间扔下手中纸鸢,凑上前扶着杜芷书,询问着:“娘娘怎么了?” 原本想由着李昭仪扶起,然后右脚一用力就是钻心的疼得,没法子,只得又坐回地面,道:“歪着脚了,站不得,疼。” 李昭仪试着轻轻抚了杜芷书脚踝,惹得她一阵抽气,遂凝重说道:“怕是扭着筋了,别移动,赶紧宣太医来。” 一旁的小丫头听了吩咐,赶紧往太医局跑去。秋蝉过来时,很是自责道:“奴婢该死,奴婢就不该同意娘娘放纸鸢,好好的,又让娘娘受了伤。” “行了,是本宫自己欢喜的,与你何干,不过这一扭着实疼的紧,怕又得几天下不来床,活受罪了。”杜芷书咬牙说着,有些懊恼。 “好好的,怎么就摔了?”心爱公主缓步走近,问着。 许美人也是接腔:“可不是,娘娘刚刚也没有跑动太大,怎么就忽然扭着了脚?” 杜芷书也是不解摇头:“刚刚只感觉踩着了什么圆滑的东西。” 经皇后娘娘这么一说,大家也都是注意起来,宫人们很快在草地上找到了两粒晶莹剔透的弹珠子。不是普通的弹珠,一看成色就是上好的白玉,肯定不是一般宫人大意遗落的。 “院子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娘娘之前养病,许久不成出来透气,况且锦荣殿也没有这样的弹珠子。” 锦荣殿不是没有,这弹珠和杜芷书床头柜子里的那盒弹珠一模一样,是她和先太子小时候玩的那一种,也和刚刚心爱公主带来的那种一样…… “这珠子看着眼熟啊。”秋蝉多看了两眼,恍悟:“呀,不就是……” 话说到一半又不敢往下说了,在场却也都知道秋蝉不敢说的下文是什么,可指责公主这样的事情,小小宫人们岂敢。 “我确实有这样的弹珠子,但刚刚我一直在凉亭喝茶,并没有往这边走。”心爱公主也知道众人的疑虑,先一步说道。 “公主确实一直在凉亭,奴婢可以作证的。”秋蝉搭言说着。 “除了公主,可能还有旁人拿了那珠子,刚刚画纸鸢的时候,珠子就放在桌上,或许被谁不小心拿了两颗走?”冬绫也插嘴说着。 刚刚画纸鸢的时候,桌子旁边也就只有皇后、李昭仪和许美人,连贴身的丫头都退到了一边不敢打搅主子作画,冬绫这一句,显然是将矛头指向了李昭仪和许美人。 李昭仪微微蹙眉,许美人却是心直口快:“臣妾绝对没有害娘娘之心,刚刚臣妾的纸鸢飞不起,都没能跟上娘娘的步伐。” 许美人只是情急辩解,一说完,才发现自己将所有疑点都推给了李昭仪,又想反口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行了,这珠子也不是只有心爱公主今儿带过来,本宫房间里也有一盒的,是本宫刚入后宫时,心爱公主送来的。许是哪个丫头动了盒子,又不小心落了两颗在地上没注意,回头查查是哪个不长心的宫人便罢。本宫最信得过李昭仪,这后宫任谁存了害本宫的心思,李昭仪都不会的。”说完,杜芷书看着李昭仪,浅浅笑着,道:“是不是,李姐姐?” 李昭仪也是回以温柔一笑,却是恭敬道:“臣妾岂敢暗害娘娘。” - 夜里,秋蝉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禀报给了陛下。重光帝一边替杜芷书揉着脚踝,一边听着,眉头却是皱着一直没有舒展。 “娘娘说查自己的宫人,可咱们屋子里的这盒珠子一颗没少,怎么查?”秋蝉端着小木盒,嘟囔着说道。 杜芷书横了眼秋蝉,秋蝉便不敢再说话。 “纪太医也说了,臣妾的脚没有大碍,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需休养些时日罢了。”才说完,脚踝突然一阵钻心疼痛传来,惹得杜芷书连连哀叫。 重光帝更是严肃道:“还说没事,疼成这样了!”一边说着,一边松了手上的力道。 “那是陛下故意用力的,不作数。”杜芷书咬着唇,抱怨道。 “朕还不知你性子,李昭仪和心爱与你私交甚好,你才不想把事情查清楚,怕伤了感情!可你就不想想,若她们当中真有人存了害你的心思,你总这般纵着,迟早得吃亏。” 杜芷书摇头,央求着:“不会的,陛下只当今儿是个意外,事情就这么过去吧。” 重光帝却脸色愈发凝重,感叹道:“你这个样子,叫朕如何放心将你一个人留在宫里!” 杜芷书诧异抬头:“陛下要出宫去?” 重光帝叹息:“边关告急,朕,准备御驾亲征,将鲜卑鞑子赶出我大梁境内。” 杜芷书一愣,她一直不曾想过这番境况,她知眼前之人有着雄心壮志,勾勒着大梁的雄图伟业,却不知他竟有这番气魄,天子守国门,嫁与这样气节的夫君,她竟觉着很是欣慰。   ☆、第65章 新年伊始,建安城内外,无论贵家还是平民,谈论的都是陛下欲挂帅亲赴边关指挥作战的事情。之前只是一些人传着小道消息,大家听听便罢,慢慢地,议论蔓延全城,大街小巷无人不知,直到陛下离京的日子定下,这一番言论才是坐实。 御驾亲征的日子定在正月十六,随驾前往边关的,除了杜统领亲率的三万禁军,只再带了皇后一人。得知要随驾远行的杜芷书,从昨儿个就开始忙活着准备要带去的东西,然而,一心忙碌的她,显然适应不了眼前的景象。 月落西山,她与他并排,就这么直愣愣地站在建安大街上,看着满目琳琅的摊位,有卖各式精巧花灯的,有卖各种形状面具的,数不尽的人来人往,数不尽的沿街零嘴吃食…… “陛下!”杜芷书压低声音喊着,下意识地拽了拽重光帝的衣袖,有些迷惘。黄昏时分,陛下突然出现在锦荣殿,行色匆匆,本以为是来交代她明日出行的事宜,却被陛下拉着进屋换了一身平常的棉袄,之后不待她询问,就这么迷迷糊糊地随着陛下出了永和门,来到了建安街上。若不是耳边传来的嘈杂声尤为真实,她差些以为是在梦里。 “为夫陪娘子逛夜市赏花灯。”重光帝对着杜芷书笑说着,而后伸手,与杜芷书十指相扣,拉着她缓步走入了人群。 宫门该关了......这句话已到嘴边,差些要说出口,可看着重光帝颇有兴致地一路赏着各色花灯,她终是什么都没有说。此时穿梭与人群中的她们,如一对平常的夫妻,夫君一身藏青色棉袍,衬得他原是高大颀长的身形越发是丰神俊朗,她身上是简单的襟长褂子,在披着一件大红雪底斗篷,娇羞地站在夫君身边,两人相扣的十指,任旁人看了,也不过羡慕她是个嫁得良人的幸福妇人,又有谁会想到,他们二人是皇城禁宫中高高在上的帝与后! - 上元节这一日,建安城里最是热闹,尤其夜间,处处张挂彩灯,满城的火树银花,十分繁华热闹,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未出阁前,杜芷书很喜欢随着大姐二姐逛灯市,由于她们都是姑娘家,早些年会让纪家两兄弟跟着一起,之后杜铮大了,便也一起凑着热闹。上元节时,街上的花灯的样式繁复多样,逛灯市更是一件十分赏心悦目的事情,大姐喜欢赏花灯,二姐喜欢猜灯谜,纪家大表哥喜欢偷瞄往来美人,杜铮喜欢投壶,而她则最喜欢街边的各色小吃。 正出神,突地一个黑影往脸上压过来,杜芷书一愣,却听见重光帝爽朗的笑声:“这个猪头面具配着娘子正好。” 杜芷书伸手取下脸上的面具,憨憨的小猪跃然眼前,杜芷书一撇嘴,往面具摊上瞧了瞧,终是相中了个獠牙狰狞的面具,取过直接往重光帝脸色盖去。“陛…夫君带着这个好看。” 狡黠的笑容,慧黠的眼神,一瞬间回到了当年,那样灵动的杜芷书,与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遮掩在獠牙面具下的重光帝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看着她有些出神,直到摊主出神催促,他才爽快地掏了一锭银子给摊主:“就要这两个面具了。” 摊主一听,咧着嘴笑,心头可是乐开了花,这两个面具是今儿卖的最不好的,还想着卖不出去拿回家给自己孙儿玩耍都嫌吓人,却不想来了这么一对傻夫妻,这生意做得痛快。摊主才找了碎银子,抬头,却已在人群中找不着刚刚那一对夫妻了,平白多挣了几十个面具的钱,更是要把摊主乐坏,直言今儿是撞大运遇了贵人。 “夫君刚刚忘了让他找钱了。”杜芷书嗔怪地瞪了眼拦着走远的重光帝。 “咱不差钱,只要娘子高兴。”重光帝满不在乎答着,这是第一回带着小词出宫玩耍,他可不愿意将时间让费在找银子上头。 两人戴着面具,继续在人群中穿梭,见不远处围着许多人,应是在猜灯谜,重光帝本想带着杜芷书去凑热闹,却被杜芷书拉住,只见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重光帝,可怜兮兮道:“我想吃这个。” 沿着杜芷书指的方向,是一家馄饨铺子,在热闹的大街上,简单搭就的棚子里略显冷清,重光帝笑了笑,牵着她往棚子里走去,道:“两碗混沌。” 其实杜芷书的心思重光帝明白,猜灯谜的地方多是建安城中的青年才俊世家贵子,保不定有认识他们二人的,若被认出,更是扫了兴致。 “你等我一下。”杜芷书才坐定,突地听见重光帝这般说着,待她反应过来,重光帝已是窜进人群,早看不见影儿。 这建安大街杜芷书本是熟悉得很,却不知为何,看着满眼陌生的人群,即便耳边一直传进热闹的呼喝,她却觉得心慌,一个人站起身,取下面具,左顾右盼,竟有些孤寂可怜。 直到看见人群里走出来的重光帝,他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远远跑了过来,冲她笑着。杜芷书这时慌乱的心才是安定,原来,她的孤寂只是因为离了他...... “记得娘子喜欢吃这个,为夫刚刚瞧见,就去买了一串。”重光帝将冰糖葫芦递到杜芷书手里,才是陪着杜芷书坐下,等着馄饨。 入口,霎时甜腻入心,她喜欢吃冰糖葫芦,一直很喜欢,以前纪表哥也会买给她吃,然后嘱咐她吃完回去得漱口,免得牙疼。入宫后,她也吃过一回冰糖葫芦,却觉得酸涩,今日,终于又尝到了昔日的味道。 “今儿人多,生意好,只剩一碗了。”老板陪着笑脸端上一碗热呼呼的馄饨,却在碗里放了两把勺。 杜芷书用勺舀起一颗混沌,用嘴轻轻吹着,随口问着:“陛下可吃过这东西?” 重光帝没有回答,而是凑上前,直接张了嘴,瞬间把杜芷书勺子里的混沌吞下,而后满意地点头:“挺好吃的!” 杜芷书气急,刚出锅的馄饨烫嘴,好不容易凉了,却进了别人的肚子,实在气恼,遂骂道:“碗里不是还有勺么,要吃自己舀啊!” “娘子勺子里的好吃一些。” 那样理直气壮的无赖,最是让杜芷书气结,本想赌气地把大碗挪到自己面前护住,却眼珠一转,索性丢下勺子,撑着脑袋看着重光帝,道:“我手疼,夫君喂我。” 重光帝笑笑:“我记得娘子前几日伤的是脚,却不记得何时伤了手。” “就是手疼,夫君喂不喂,不喂咱这就回家去,有的是奴婢肯给我喂食。” 语气里满满是撒娇的意味,对重光帝却很是受用,他拿过勺子,很是细心的先放置嘴边吹凉,而后送入杜芷书嘴里。这样一连五六次,杜芷书吃得很是畅快。 “这位官人对夫人真好,再买个花灯送给夫人吧。”桌子前突然多了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一双晶莹的大眼睛,正盯着重光帝。 小姑娘手里拎着四盏花灯,相较于街边摊位上卖的花灯,姑娘手中的略显简单,杜芷书却一眼相中了小丫头手中的蘑菇花灯。 “夫人手里这个是我自己做的,最便宜,只要五个铜板。”见贵人拿走了自己手里的花灯,小姑娘开心起来。 杜芷书诧异:“你自己做的?” 小丫头点点头:“只有这个是我自己做的,其余三个是阿娘做的,我刚学做花灯不久,太复杂的不会。”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把花灯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杜芷书仔细看着蘑菇花灯,上头还画了些花鸟,轻轻转动,图画上的花鸟瞬间活了一般,展现出不同场景。 “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卖花灯?你阿娘呢?”杜芷书问着。 小丫头神色却是暗淡下来,低头回道:“阿娘病了,不能出门,只能红儿一人出来卖花灯,卖完花灯换了钱,还得去给阿娘抓药。” 杜芷书母亲也是病逝,听罢难免有些感触,又询问着:“你阿爹呢?” 小丫头的眼神更是悲戚,已有些哽咽得答着:“阿爹三年前征兵去了北边,就一直没有回来过,前两年还有银钱和家书带回来,去年下半年突然就没有音讯了,听隔壁婶子说,说阿爹战死了...不过我是不信的,我和阿娘会等着阿爹回来。” 年前,边关才经历了几场硬仗,伤亡惨重,这小姑娘的阿爹怕是凶多吉少,想着明儿他们也该启程去边关,不知又是一番怎样的经历,遂叹息一声,看向重光帝,道:“我喜欢这个花灯,夫君不是说不差钱么,多少钱买我的心头好,就看夫君的了。” 重光帝从腰间取下钱袋,悉数交给了小丫头,小丫头又惊喜又惶恐,有些不太敢收,这里头的银钱是她从没有看过的多,遂瞪着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男子。 “收着吧,给你阿娘看病用的。” 犹豫了会儿,小丫头将手中的花灯都递给了重光帝,道:“这些花灯都送给恩人,恩人家住哪里,以后等我赚了钱,去府上还给恩人。” “不必了,这些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与你却有大用途,其实你阿爹之前帮过我,我只当是报恩了。以后你长大有了钱,只记得要有善心便好。”重光帝抚了抚小丫头的头发,说着。 小丫头点了点头,给二人磕了三个响头,而后转身就往药铺跑去。看着她远去的声音,杜芷书含着笑,道:“我也希望有个这么乖巧的女儿,夫君对这样一个小丫头尚且耐心和蔼,日后肯定是个好父亲。” 没注意到身边的重光帝神色微微一怔,而后又恢复平静,握住杜芷书的手,坚定道:“会有的。” - 收了四个花灯,拿在手上都嫌多,只得往河边去放花灯。 建安街西边挨着一条清明河,此时的河边三五成群聚着许多姑娘。河面上漂满花灯,点缀得这个湖面如繁星点点一般的璀璨怡人浩渺无垠,每一盏花灯上都承载了一个梦想,往着远方飘去。 挑了个没人的岸边,杜芷书只留下了看中的蘑菇花灯,而后将另外三盏花灯的灯芯取出,点燃,再放置河面,双手合十开始祈祷: 一愿大梁国运昌荣,百姓安居。 二愿大梁边关得胜,战士凯旋。 三愿父亲身体安康,家人无恙。 将花灯送走,两人倚靠着坐在草地上,周遭一片安静,建安街上的嘈杂隔着一条河,已不是那么清晰。重光帝搂着杜芷书,轻声抱怨道:“娘子刚才的愿景里,并没有为夫。” “怎么没有,不是有愿家人无恙么?” 这一句话,却是让重光帝展颜,有些欣喜地看着杜芷书,而后将她更加搂紧在怀里,他喜欢听她的这一声家人,非常喜欢! “陛下……” “阿珩……” 杜芷书才开口,却被重光帝打断,杜芷书不明所以,在重光帝怀中抬头,有些迷惘地看着重光帝。 “我姓秦,单名一个珩字,母亲小时候就叫我阿珩,以后,你也可以这么叫。” 杜芷书抿着唇,她还真没有注意过陛下的名字,不知是当初不在意,还是叫习惯了陛下,却忘了,陛下也有名有姓。奈何此时,这一声阿珩她却怎么都叫不出口,总觉着太过亲昵,难以启齿。 “我唤你小词,你唤我阿珩,寻常夫妻不就是这样么。就今天,就一次,我想听小词这么唤我。” 犹豫半晌,杜芷书终是缓缓叫出口,一声“阿珩”,声音轻如蚊蝇,却让重光帝很是知足,将杜芷书紧紧搂在怀中,看着河面星星点点,嘴角微微含笑。   ☆、第66章 娘娘深夜才归,第二日一大早又得准备出行,本担心娘娘会有疲色,然早晨见皇后神采奕奕,才让秋蝉放心下来。 锦荣殿里这次陪着娘娘一起远行了,只有秋蝉和白狐,本来冬绫也执意想跟着,怕秋蝉一人照顾不周,但想想此次不是游山,而是随军御驾亲征,带太多人伺候反而显得出格了,加上吴嬷嬷身体不好,冬绫留下来照顾着更是妥当。 再次站在紫宸殿高台之上,上一回还得追溯到帝后大婚那日。而今,重光帝依旧与皇后相携,祭拜天地。 许久不见的张太后,这回也拖着病弱之身前来送行,双眼朦胧,可见对儿子的依依惜别,杜芷书倒是好奇,当年陛下送去鲜卑为质,不知张太后可也是这幅模样。 送行人群里,表情最让人不落忍的则是宸妃,边关离她的家乡那般近,离她的亲人那般近,可却是她永远也不可能去的地方,从嫁入大梁宫的那一刻,她应该就知道,她再回不去鲜卑,生死,都在这大梁宫。 杜芷书越过人群,走近李昭仪,轻轻搂了搂她,依稀是往日的那份姐妹情深,却不知此时两人心思各异,若说这次去边关,杜芷书最遗憾的便是原本准备好了接下来招呼李昭仪的种种招数,却得被迫搁浅,就且让她再安然一段时间吧…… 马车越过群臣,缓缓往宫门行驶,杜芷书看见了人群最前头的父亲,还有父亲身后的三叔,他们戎马一生,边关当家,临老,却只能目送儿女前往,父亲眼中的那份情绪杜芷书看在眼里,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即便暮年,亦是壮心不已。 朝父亲看了最后一眼,秋蝉才是放下帘子,杜芷书倚靠着软软的椅背,闭目,听着马蹄走过大梁宫门、建安城门,驶向未知的信州城。 - 他们一行至边关已是半月后,一路上为了赶路,并未怎么好好休息,一入信州城,已是百官相迎,重光帝还来不及歇脚,就与几位将军去书房商议军事,见杜芷书一脸疲惫,心知这一路奔波辛苦了这位自小养在深闺的娇娇女,虽然她路上一言不吭,毫无抱怨,但陛下难免愧疚心疼,则让秋蝉伺候着她先去休息。 杜芷书睡醒后,陛下还在房中与众人议事,她则自己在府里走了走,住的是信州刺史府,自然比不得皇宫内院,也比不得杜家大宅,只随意走了一圈,已是将府里上下逛完,正闲闷之际,恰巧看见了一个眼熟的小厮,多看两眼便认出那是杜凯身边的人,以前在建安见过几次,小厮也认得她,赶紧上前行礼。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杜芷书抬手:“行了,在等你家主子?” “将军和陛下正议事,奴才只得在府里等着。” 杜芷书扭头,突然问道:“你可知杜熙将军葬在哪里?” 小厮一愣,讷讷点头,有些不明所以。 “正好带本宫去祭拜下杜将军。” 小厮这才反应过来,跪地:“奴才不敢!” “怎么?杜将军葬的偏?”杜芷书犹豫了。 小厮摇头,“杜熙将军的墓就在城外,靠近我军营地。” 杜芷书这才放心下来,若是离得远,她倒还真不好去,陛下亲临信州城,鲜卑的探子怕是早就在城外盯着了,她一出城落入了圈套倒是麻烦,但若在我军营地,便无需担心了。而后吩咐秋蝉,道:“你让杜统领带上三百名近卫,随本宫一道去营地。” 秋蝉先是一愣,而后默默退下去。 -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那样的草原之景,杜芷书从不曾想过有生之年能亲眼所见,之前在书中读到关于漠北的诗篇,心中神往已久,如今站在这片土地上,更是激动万分,这样的美景,本是属于的大梁,岂容鲜卑血污! 小厮领着杜芷书往前,此时正是春分,草长得茂盛,能没过脚踝,直到看见一片墓地,杜芷书才是停住脚步。 “杜熙将军率领的部队全军覆没,之后收尸时,只找到百具骸骨,全都葬在这里了。” 杜芷书一步步走近,大多的墓碑都是简陋的一块木牌,只少许木牌上写有姓名,其余都是空白,怕是已没有人知道这些尸骨的名字……突地想起上元节的那个卖花灯的小女孩,或许,她的父亲便躺在这里,在某一个没有名字的墓碑下,被黄土掩埋着,也或许,连尸骨都不曾被找到…… 最前面葬着的是杜熙,作为一军之将,他的墓碑竖立在最前方,视乎远望着前边的军营。 杜芷书站在墓前,这位族兄,与杜芷书虽算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可终归是一家人,至少当年的四奶奶很是疼惜她,胜过自己的亲生奶奶,而这位兄长也曾对她有过爱护。若她没记错,杜熙十五岁就跟着她的父亲,每年都会随着父亲来杜府,小时候的她只觉着父亲和族兄们很是英气,守卫边关威风凛凛,却从未想过,战场上也会流血,也会战亡。他,用了最决绝的方式守护了自己的尊严,守护了杜家的尊严,更守护了大梁的尊严! “只希望我杜家,今后在不会有伤亡。”杜芷书轻轻说完,耳边传来营地的操练声音,好奇转身,往前方不远看去。 “是营地在练操。”小厮解释着。 杜芷书点头,而后抬步,往练操的方向走去。这是杜芷书第一次见到兵营,即便从小就接触着武将,可这位大将军的幺女,却是养在深闺的。 杜芷书站在一旁观看士兵练枪,自然引起了领头将领的注意,兵营从来没有女眷进入,而今这位妇人身后跟着数十名看着就训练有素的近卫,倒是让人好奇她的身份。 “什么人擅闯军营!”领头的将领几步走过来,拧着眉问道,能入得军营大门,如此明晃晃地站在这里,想来不是宵小之辈。 还不待回答,那将领已是认出杜凯将军身边的小厮,眉头皱得愈发深,“军营重地,岂可随便带人进来,尤其是窥探士兵操练,待杜将军回来,有的你好看!” 杜芷书的身份不好明说,只好越过她,介绍起杜芷书身侧的杜伊柯:“这位是京畿禁军大统领,杜统领。” 即便远在边关,对这位杜大统领也不陌生,带了几分崇敬:“属下听杜将军说过统领,去年西山围猎,统领徒手制服了一只硕大的华南虎,本事得很!” 杜伊柯仍是面无表情,没有接话,让那名领将有几分尴尬,却也更好奇眼前这位妇人的身份,能得杜统领亲自护卫,必是贵人,听说陛下和皇后今日进城,莫非这位是?想想又觉得不对,杜将军这个时候还没回营,想来还在和陛下议事,又怎么让皇后一人前来军营! 杜芷书往练兵的士兵处走近,倒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见有生人前来,却仍旧可以目不斜视,然而人群中却偏偏有一人低着头,有些刻意闪躲,在一群认真操练的士兵里头,尤为显眼。 起先只是好奇,便多看了两眼,霎时脸色大变,拧了眉头,对着杜伊柯道:“把第三排第五个人揪出来。” 一待杜伊柯走近,那人下意识就要逃,奈何小小的身板哪能躲得过勇猛的杜统领,瞬间被当做小鸡一般拎起,丢到杜芷书面前。 “就算把头埋在地下,我也知道你是谁!杜铮,你胆儿真肥!” 杜铮这才扭捏着站起来,不好意思地抬头看看眼前发怒的杜芷书,讪讪笑道:“三姐!” “谁是你姐!老实交代,你是怎么躲过三叔跑到这里来的!你这是要活活气死你爹不成!” 杜铮突地挺起胸脯:“我上战场杀敌,建功立业,为杜家光宗耀祖,有什么不对的!杜家哪个男儿不是这样,为何到了我就不可以!” 因为你是三叔的独子,奶奶的独孙!这句话杜芷书终是没说出口,只道:“等会跟我回信州城去。” 一听,杜铮急了,也不管这么多,拉着杜芷书的袖子央求着:“三姐,我的好三姐,求你了,就让我留在军营吧!” 杜芷书不为所动,把头扭向一边,不再看杜铮那一脸的祈求,却也没注意此时黑着脸大步走近的重光帝。 只感觉拉着她袖子的手突然松了开来,还想着杜铮怎么突然转性了,之后就听见杜铮的哀叫声,回头,回头,却是看见陛下板着脸满是怒气,单手扭着杜铮的手腕,疼得他面容狰狞。 “陛下松手啊,您要将他胳膊拧断了。”杜芷书赶紧说道。 这才发现眼前一身士兵衣着的男子竟是杜铮,重光帝面色一僵,松了手,不说话。 “陛下拧他做什么,他这么细的胳膊,哪里禁得住。”杜芷书上前,探看着杜铮被拧的右手,手腕处果然红了一圈。 重光帝咽了咽口水,他刚刚看见一个士兵衣着的人竟毫无顾忌地拉着杜芷书的手,顿时火冒三丈,哪里来得及思考,上前就将那人握着杜芷书的手拧开,现在想想才觉尴尬,杜芷书身旁有秋蝉还有杜伊柯,他们刚才都仍由事情发生,显然这名士兵是杜芷书亲近的人! 自然不会承认刚刚是醋意大发,重光帝咳了咳,转移话题,刻意带了几分斥责,道:“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 见杜铮的手没什么大碍,杜芷书这才抿着唇老实答着:“也不是一个人,让杜统领跟着了。” 语气带了几分撒娇,一转瞬,犯错的却成了她。 “以后出来必须和朕说,朕可以带你过来,边关不太平。” 杜芷书乖乖点了头,这才想起杜铮的事情,转头又对着杜铮:“跟我回城。” 杜铮也是豁出去了,胸一抬,头一仰,昂扬说着:“你现在押我回去也没用,我还是会逃出来,你押一次我逃一次,看是你厉害,还是我执着!反正我是必须要参军的,如今鲜卑嚣张侵略我大梁,国之不在,何以为家,我要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这一番话慷慨激昂,倒是让杜芷书一怔,不知不觉,那个被长辈们娇宠的弟弟却是长大了。他的性子杜芷书见识过,小时候无论她们三姐妹多不喜欢他,她总能死乞白赖的跟着她们,做个厌弃的跟屁虫也不在乎,执拗的很!父亲还曾玩笑说,杜家的孩子里,就属她和杜铮最像,执拗又倔强,认定的事情一条道走到黑,听不得理儿! “皇后若不喜欢他上阵杀敌,朕可以让人打断他的腿,这样他就逃不了。” 重光帝轻浅说着,却是让杜铮一愣,第一时间护住自己的双腿,紧张地看着杜芷书。 杜芷书无奈,摇了摇头,而后看向重光帝身后的杜凯,“杜家这不争气的小子就麻烦二哥了。”   ☆、第67章 信州城夜里风大,重光帝牵着杜芷书沿阶走上信州城墙之上,站在信州城的最高点,两人并肩,远眺北洲。 “当年朕就是从这个城门口出去,沿着前边黄沙之路,一路向北,去到鲜卑都城石陵。” 重光帝视线飘渺,看向远处的尽头,杜芷书顺着重光帝的视线,往城墙之下看过去,月色下,当年的那条道路看得并不真切,却可以相信,道路的尽头,是陛下这一生的屈辱。 或许杜芷书不会懂,她自出生,便有了最完美的人生,杜府的幺女,有父母的疼惜,有姐姐的关爱,有先帝和姑母的疼宠。而重光帝,从出生就不被期待,不过宫女所出,堂堂皇子,在宫中竟没有一个重臣之女来得自在,但却还得背负命运远送他国,若不是先太子早逝,他这一生都没有这样的运气坐在大梁宫最高的地方,也没有这样的运气,能够与她比肩。 一种难言的伤感弥漫开,杜芷书握紧了重光帝的手,与他十指交握,两人相视而望,淡淡笑着,过去的都过去了,如今有彼此的陪伴。 挑了个背风处,重光帝与杜芷书席地而坐,虽有一墙堵风,重光帝仍旧将身上的狐裘解下,披在杜芷书肩头,杜芷书亦侧头倚靠在重光帝肩膀,他顺势将她搂在了怀里,两人互相依偎,静默了许久。 “以后不要无声无息地一个人出城,就是城里走动,也得让杜统领跟着。”重光帝嘱咐着。 杜芷书点点头:“以后臣妾都跟在陛下身边,再不让陛下担心。” “即便朕不在你身边,你也不能让人担心。” 一句无心的话,杜芷书却是仰起头:“陛下要去哪里么?” “只是嘱咐你,像是今天这样,朕若有事,你也不能随意走动,边关不比建安。” “知道了。” 杜芷书应了一声,继续窝在陛下怀里,夜愈深,重光帝却仍旧没有起身的意思,杜芷书却是有些困累,眼皮开始不自觉地睁合,渐渐进入梦境。肩上披着重光帝的狐裘大罩,整个人窝在重光帝怀中,倒也不觉太冷。 - 至于最后怎么回到屋子的,杜芷书一点印象都没有,然而第二日,当她睁眼,重光帝却已不在。 “陛下呢?”杜芷书起身,询问着身边伺候着的秋蝉。 秋蝉只是摇摇头:“陛下昨夜把娘娘送回来,没多久就又出去了,并没有留下来休息。” “哦?”边关的战事杜芷书也不清楚,只当重光帝又忙于军务去了,也没在意,陛下多年对鲜卑侵占我大梁北洲三郡不满,如今又连连战败,这次御驾亲征,就是抱着驱逐鲜卑的必胜信念来的,她也不好过多干扰陛下,只安心待在刺史府里便好。 “对了,听说赵久良将军在刺史府养伤,昨天陛下和几位大人前去探望时,本宫正巧去了军营,今儿上午趁着空闲,你陪本宫过去看望一下赵将军。” “嗯,赵将军在西院住着,奴婢想着娘娘肯定要去探望的,一早打听好了。”秋蝉笑说着。 杜芷书也是展颜:“跟本宫久了,倒是晓得本宫心思了,比半年前聪慧多了。” “那是娘娘调教的好。”替杜芷书梳好发髻,说着。 “就这手艺还要差一点,得好生学学。”杜芷书瞧着铜镜里的自己,笑着。 “自然比不得紫瑶姐姐手巧……”说完,惊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咬咬唇,继续道:“奴婢昨儿和刺史夫人的丫头学了一手这北边的编发技巧,娘娘若喜欢,赶明儿也给娘娘换个新发髻。” “等你学好了再说,别竟拿本宫试验了。”杜芷书说完,抱起桌上的阿九:“只打来了信州,你是愈发没有精神了啊。” “怕是饮食不习惯呢。”秋蝉如是说着,其实是道出自己的心声,虽说是西北人,但在建安太多年,口味早不复当初了,北边地界的东西她着实吃不惯,昨儿她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看着娘娘也是如此,又不免抱怨道:“就说该带个厨子出来的。” “你当咱们出来是享受游玩来的?想想多少边关将士还吃不着东西!”杜芷书瞪了眼秋蝉,倒也没真生气,秋蝉这么多年待在宫里,也没吃过大苦的,遂起身,往外头走去。 一出门就看见杜伊柯,杜芷书一愣,而后想起昨晚陛下的话,陛下这是让伊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不成? “娘娘今早要去哪儿么?”杜伊柯低头行礼,问道。 “只是去西院看看赵将军,不出府,杜统领在正好,帮忙领个路,秋蝉这丫头方向认得不好。” 杜芷书这么说着,身后的秋蝉低着头,不敢开口。 抱着阿九到了西院,杜芷书将阿九交到杜伊柯手中,这么毛茸茸的一团,让杜伊柯呆愣无措,却是娘娘交过来的,又不敢松手,只得硬着头皮、僵着双手,就这么让白狐躺在手臂上。 “本宫和秋蝉进去看看将军的伤势,宸妃还有些话托本宫带给赵将军,也是一场主仆情深了,杜统领且在外头等会儿。” - 房间里是浓浓的伤药味道,听说赵将军伤得很重,差些救不活性命,好在最后自己意志力顽强,从鬼门关又走了回来,但也休养了一个月还未全好。 应该杜芷书过来的时候,就有下人先来禀报了,杜芷书才一进屋,赵久良便是跪地行礼。看样子,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手臂还用绷带绑着。 “起来吧,赵将军身上有伤,不必拘礼。”杜芷书说完,让秋蝉将她从宫中带出的上等伤药赏给了将军。 “微臣谢皇后娘娘关心。” 杜芷书只是浅浅一笑:“都是宸妃托本宫带来的,将军该谢的是宸妃娘娘。” 话虽这么说,可赵久良心知肚明,他虽是宸妃奴仆,但也不至于有这般深厚情谊,这伤药到底是谁拿来的,已无所谓了。 “赵将军顽强抗敌,忠勇可嘉,陛下几次在本宫面前夸赞赵将军,赵将军光耀门楣指日可待。” 听罢,赵久良却是抿着唇,而后答着:“微臣感谢陛下知遇之恩,亦感激娘娘。微臣此等愚笨资质,只能为大梁尽忠至此,微臣曾想着,若当年家兄不曾遇袭,或许更有一番成就。” 杜芷书一愣,微微眯着眼看向赵久良,恰巧屋外突然一阵骚动,噪杂中,还是能清晰听见白狐的几声尖叫。 “杜统领怕是弄不定阿九,秋蝉你出去瞧瞧去。” 杜芷书吩咐后,秋蝉便赶紧地出去了,阿九很难伺候,在这信州城里,也就勉强能听娘娘和她的。 秋蝉离开,赵久良才是从床榻边取出一张纸条,递给杜芷书,“这个,微臣并没有转交给二哥。” 杜芷书自然知道赵久良递过来的是什么,当初赵久良出征河阳,杜芷书让杜伊柯找人送去的纸条,这一张纸条,便是她和赵九禾感情上的决绝。 “怎么,皇后娘娘不肯接?”赵久良轻蔑笑道:“二哥这一生即便迫害至此,心中也不曾忘记过娘娘,娘娘却能写出这样绝情的诗句!呵呵,这些年二哥是靠着对娘娘的思念存活至今,这张纸条,微臣断不忍心交给二哥,断了二哥所有的情思,即便要给,也请娘娘亲自交给二哥。” 杜芷书闭眼,深吸了口气,而后接过纸条,直接往屋内的火盆里扔去:“不给便罢,他如今活得很好,无需再去打搅他了?” 说完,转身出去,不再给赵久良说话的机会,或许是自己心虚,不想也不敢听赵九禾更多事情,她怕听见他过得不好,特别怕,所以她不敢多待,她承受不住! - 外头秋蝉刚刚制服好阿九,杜芷书脚步未停,直接往前走去,秋蝉和杜伊柯也不知如何回事,自然紧紧跟上,走到东院,房门口,杜芷书却是停住,问向杜伊柯:“陛下在哪?” 杜芷书只是有些心绪不宁,想着看见陛下便能安心,却不想许久没见杜伊柯回话,心下微微讶异,转头看着杜伊柯低着头。 “陛下呢?” 继续追问,杜伊柯还是没有说话,已发觉不妥,杜芷书推门,叫进了杜统领,屋子里除了秋蝉,没有外人,遂再次问道:“陛下在哪里?” 杜伊柯这才抬头,道:“陛下昨夜已经去了河阳。” 杜芷书一愣,若她没记错,河阳已被鲜卑军队所占,大梁将士不得不被迫退至信州城,如今…陛下这是要率军突袭河阳?她以为他只是前来鼓舞士气,并且督导战事,却不想,他是来身先士卒的! “你们怎么可以让陛下涉险!”杜芷书冷声斥责道,语气里满是担忧! “昨儿下午定下的,几位将军跪地,都阻止不了陛下的决心,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刺史府上下都瞒着的,说是陛下去了城外军营检阅。”杜伊柯如实回答。 难怪,难顾昨夜陛下突然和她说那些话!“对本宫,陛下也是让你们准备这些说辞?” 杜伊柯点头:“是,但奴才不会隐瞒娘娘。” 一声奴才,仿佛回到了当年杜伊柯在府中做马奴的日子,杜芷书叹息一声,摆了摆手:“河阳一有消息,立刻来报,记住,是立刻!” “是。” 杜伊柯应下,才是出去,杜芷书则是扶着桌子坐下,揉了揉眉心,一旁的秋蝉显然也被杜统领的话吓道,却不敢说出心中的忧虑,只得安慰着:“娘娘莫要担心,陛下身边有这么多大将,况且陛下身手极好,不会有事的。” 杜芷书微微闭眼,半晌,才是抬头,凌厉看着秋蝉,道:“今日的事情,不许在外头说,记住,有事只和杜统领商量,这信州城里,本宫能信得过的只他一个。” 秋蝉听罢,犹豫了许久,而后跪地:“奴婢自然知道这是机密,泄露不得,奴婢绝不敢多嘴,不过,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看秋蝉犹豫的模样,杜芷书拧眉:“什么不当讲?有事竟瞒着本宫?” 秋蝉使劲磕了三个响头,“奴婢该死,奴婢不该隐瞒娘娘的,但奴婢怕娘娘不信奴婢,一直不敢讲,去年娘娘吩咐奴婢去清远寺给小郡主求平安符,却,却碰见了杜统领。” 杜芷书一愣,清源寺并不是大寺庙,地段远且偏,香火一直不好,当年还是因为赵九禾带她去过,她之后才常去那里,不过杜伊柯当年也曾陪着她去过一回,出现在那里也正常。 “当时奴婢贪玩,求了平安符后,不想这么早回宫,就溜去后山玩耍,却,却,却看见杜统领和两个鲜卑人说话,之后…还把他们都杀了…当时奴婢听得很清楚,杜统领说的,说的是鲜卑语……” 杜芷书眉头拧得更深,难怪之后秋蝉对杜伊柯很是胆怯,“为什么回宫后不和本宫说?” 秋蝉带了哭腔,道:“当时奴婢吓坏了,想逃,却被杜统领发现,杜统领把染血的刀架在奴婢脖子上,差点就要杀了奴婢,之后是看见了奴婢的脸,才放过奴婢的,应是怕娘娘见不到奴婢回宫会生疑,但,杜统领警告奴婢,若在娘娘面前多说一个字,就和,就和那两个人一样下场……奴婢实在是害怕……” 看秋蝉抖索着身子,不像说假,秋蝉这丫头跟了她这么久,也不是个有城府的,只是她不解,杜伊柯是鲜卑人她知道,即便动手杀了几个鲜卑人也不足为奇,只是,为何要瞒着她?   ☆、第68章 一整天,杜芷书看似平静,心中却很是煎熬,虽不懂领兵作战,也知兵贵神速,这一回陛下无声无息领兵前去河阳,便是要给敌军一场出其不意的迎头痛击,偌大的信州刺史府,难免没有一两个鲜卑的奸细,或是有嘴巴不严实的传出府去,一旦突袭事情败露,陛下则危矣!无论如何,都不能从她这里破坏了陛下的一场精心布局。 和平常一样逗弄阿九,没事逛逛园子,直到第二天夜里,杜芷书听见屋外头响动,毫不犹豫地裹了件狐裘大衣往外跑。才推开门,便见秋蝉满脸欣喜,喊着:“赢了,赢了!陛下赢了!” 杜芷书听罢,嘴角微微弯起,心中的大石总算落地。看着门外大家奔走相告,每个人脸上洋溢着喜悦和骄傲,已经半年了,这是大梁对鲜卑的第一场胜仗,这个时候击退鲜卑,最好的鼓舞了士气! “陛下帅八千轻骑突袭河阳城,城中一万鲜卑守军竟丝毫不察,只一夜,便将鲜卑士兵赶出了河阳境内,我军以少胜多,歼灭鲜卑士兵六千余人,俘虏八百余人,如今我军将士全在传颂陛下的英明。”杜伊柯补充说道。 杜芷书笑得更是开怀,那一瞬,她只觉着自己也是骄傲的,她有那样一个英雄般的丈夫,不是因为他是一国之君,仅仅因为他的英勇!这样的骄傲,或许每个女子都会有,而出生将门之家的杜芷书更甚!她从小就崇拜着父亲和族兄们,也曾幻想过长大了嫁给一个像父兄一样英勇的夫君,但在知道自己今后是要做太子妃的时候,这样的想法就深埋在内心,深到她自己都忘记了…… “陛下可有受伤?”杜芷书关切询问着。 杜伊柯摇头:“前方没有传来陛下受伤的消息,属下虽未能亲眼所见,但陛下应该是无恙的。” 杜芷书点头,只要陛下无恙便好,然而这一仗是出其不意,而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陛下什么时候回来?” 这话算是问倒杜伊柯了,他老实摇头:“陛下的心思属下也不知,陛下临走时只吩咐若娘娘得知了他去河阳,便让属下转告,让娘娘耐心在府上等待陛下,切莫私自行动。” 这些其实那天夜里陛下就已经嘱咐她了,事情的轻重她心中有数,自然不敢添乱,她亦了解陛下,怕是不夺回北洲三郡,将鲜卑赶回老家,陛下是不会回来信州了。 “外边风大,娘娘先进屋吧,得知陛下赢了胜仗,娘娘这一夜总算能安眠了。” 秋蝉扶着杜芷书进屋,也正如秋蝉所言,杜芷书这一觉睡得尤其安稳,是来信州后难得的一夜。 - 然而这一份安稳舒心不过持续一日,第二天下午,赵久良却突然前来拜谒。 下意识的,杜芷书拒绝了见他,不知为何,总觉着心中不安,好像要有事情发生似的,况且她也知道赵久良见她,若不是君臣间的恭维,便是要说赵九禾的事情,而她现今,真的没办法再听这些!遂推说自己夜里染了风寒,不太舒服,不见人。 本以为这样算是将他打发走了,但是夜里惊醒时,看见赵久良站在她的床前,和当年锦荣殿里一模一样,他倒是善于潜入他人房间,只是如今由杜伊柯亲自守卫,他竟也有这个本事,着实让人佩服! 不同于先前,这回的赵久良却是扑腾一下跪地,让杜芷书瞬间愣住。 “二哥快不行了,求娘娘去见他最后一眼!” 杜芷书一惊,难掩的担忧,惊诧问出:“什么叫最后一眼!怎么会!” 见杜芷书还是关心赵九禾,赵久良叹息,语气带了几分哽咽,艰难说道:“之前遇见二哥,见他腿脚不方便,末将本想接他回建安安居,但二哥不肯,执意留在河阳不走,担心二哥出事,末将便留下了身边一位仆役照顾二哥,二哥并不知道。然而就在今晨,仆役送来一封信,说,说昨儿鲜卑残兵退出河阳后,仓皇逃离时途经二哥的村落,为了泄愤大肆杀戮,二哥为保住村上妇孺,与鲜卑士兵起了冲突,双拳难敌四手,长枪没入胸口,性命垂危!” 杜芷书有些恍然,仿若听得不是那么真切,只呆呆地看着赵久良,他的话,她一个字都不想信!记忆中的赵九禾可以单脚立于疾驰的马上,可以轻功越过清浅的河面,可以轻松打趴下七八个壮汉......两年前那样惨烈的战役,他都存活下来了,怎会轻易...... 赵久良连磕了三个响头,不同于以往的君臣之礼,这回,他是情真意切地祈求,道:“求娘娘垂怜,二哥如今躺在床上,嘴里一直喊着‘小词’,奴仆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微臣想着,或许娘娘知道。” 那是她的小名,他一直记着她,至死都不忘,可她注定负了他!眼眶一热,泪珠在眶中打转,她不敢眨眼,只怕那泪珠会如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 “二哥怕是撑不过这两日了,只求娘娘去看二哥一眼,让他安心离去!二哥虽不说,可末将知二哥心中只有娘娘,否则二哥的院子里不会满满是红豆,二哥一直在等着娘娘…一直……即便知道等不到,也从没有放弃过等待……” 杜芷书咬着唇,心中难言的伤痛,可是她不能啊,她该以什么面目去见他?她们曾经山盟海誓,到头来天各一方,即便她有万般理由,在他眼中,也是她弃了他……况且,她离不开这座刺史府! 见杜芷书摇头,赵久良心中难言的愤怒,站起身,压抑着怒气,道:“娘娘当真绝情至此?!” “杜统领寸步不离本宫,本宫根本出不去这座刺史府,何谈去河阳!” “只要娘娘肯去,末将可以安排,末将在刺史府休养月余,还能周旋。这里离河阳不算太远,快马加鞭,一天足可以来回。” 之后赵久良还说了几句,她却记得不清楚,只知道与她约定离府的时间是明晚,然后不待她回答,便是离开。 - 第二天,杜芷书一直魂不守舍,秋蝉只当娘娘是思念陛下,偶尔还打趣一两句,杜芷书却不回应,之后秋蝉也不敢再说话。 几次见到杜伊柯,杜芷书想开口,可又想起秋蝉前几日的话,话到嘴边,却又是咽了回去,她现在已经不是那么确定,杜伊柯到底是不是全心只向着她一个人。 头一回,她觉得时间过得怎么快,天一暗,杜芷书也没让秋蝉在身边伺候,一个人在屋子里挣扎,按理,这个时候她不该离开刺史府,去到河阳这样兵乱的地方,可,脑海里总不断回想起与赵九禾的总总,是他带着她走出那段宫中的阴影,他教她骑马,教她射箭,他带给她无尽的欢喜,两年时光,总归是抹不去的,她,该去看他一眼,否则这一生,她将无法安心! 窗外有异动,打断杜芷书的思绪,她靠近窗前,窗沿摆放着一件刺史府小厮的衣裳,毫不犹豫地,她换好了衣服,束起长发。从窗沿爬出,跟着赵久良离开,再到用令牌出城,竟没有一个人发现刺史府的皇后娘娘离开。 快马加鞭,天光大亮之时,二人已是接近河阳。 河阳城郊的村落显然受过重创,所到之处都是一片死寂,偶尔看见小孩扶着老人坐在门边,怕也是在等战场上的儿子归家吧,一场场的战事,最苦的还是这些边关的百姓! 经过了两个村落,才是到达了赵九禾的落脚地,如赵久良所说,这里一片狼藉,虽然道路已是干净,可总觉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相对于前两个村落,这里更是毫无人气,像是荒芜了一般。 “二哥就在里头,娘娘进去看看二哥吧。” 停在一间土屋前,杜芷书打量着眼前,矮小的一间平房,茅草遮顶。北方的冬天那样的寒冷,他住在如此简陋的房子里,可能御寒? 杜芷书缓步走进篱笆院子,一股红豆的清香掩住了一路上的血腥味,草药架子上,除了第一层平铺着些草药,接下来两层晒的都是红豆,赤红的一片入目,耳边似乎想起赵九禾的低吟:匀圆万颗争相似,暗数千回不厌痴。留取他年银烛下,拈来细与话相思。 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香囊,那是她亲手缝制的,他和她一人一个,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算是他们的定情之物。入宫一个月后,她便将这只香囊收了起来放入木箱内不再触碰,而今的香囊里,只放着一颗玲珑骰子。 “娘娘怎么不进去?”身边响起赵久良的催促。 杜芷书却仍旧停着步子,眉头深锁,总觉这个院子透着诡异的气息,村落到处一片狼藉,而这里却整整齐齐,一颗洒落在地的红豆都没有,如果九禾重伤垂危,便不可能有精力再收拾院子…… 心中生疑,然而屋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咳嗽,轻浅无力的一声“小词”缓缓传入她的耳内。即便时隔两年,她仍旧听得出,这是赵九禾的声音,曾经在她无数个梦里响起,至死也挥之不去的声音! 没有犹豫,杜芷书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颤抖着双手推开房门,吱呀一声,屋子里立刻透着一股霉味,实在不像有人居住的地方。光线太暗,入目只是漆黑一片,直到她整个人走进屋子,突地颈项从后边被重重一击,凭着最后的一丝意识,她只恍惚看见床榻上躺着的人起身,却看不清他的容貌,直至她昏厥。   ☆、第69章 昏昏沉沉转醒,杜芷书只觉脖子有些酸疼,睁开眼,完全陌生的环境,让她一时间无所适从,她只隐约感觉,她睡了很久很久。 思绪纷乱,她缓缓坐起身,却发觉手脚无力,只靠着床沿勉强能支撑起身子。屋子里散发着淡淡清香,抬眼,正对着自己的墙面上挂着弯弓,弯弓旁是一张极大的虎皮,内中地面上铺着雪白的绒毯,看着和阿九的狐毛很是类似,右侧横着一张紫檀木方案,刚刚所闻的清香,便是从案上的鎏金铜兽小熏炉里散发出来的。 这样的屋子布置,和建安有很大差别,想起宸妃那句:鲜卑一到冬天,便是大雪满弯弓。 这里,莫不是鲜卑? 才这般想着,一个鲜卑服饰,约莫十六七岁的小丫头端着水盆走了进来。“呀,姑娘可算醒了,且别乱动,姑娘大病了一场,该躺着好生休息。” 杜芷书看着小丫头在眼前走过,脑海内使劲回忆着昏睡之前的事情,她记得她是跟着赵久良私自离开信州,前往河阳探看赵九禾,然后,她在小屋前听见了九禾的声音,一时担忧,便疾步走进了屋里,再然后,却被人一掌劈晕…… 思绪渐渐回笼,可画面又不是那么清晰,好像刚刚断断续续的一幕幕,只是一场梦境,揉了揉有些眩晕的脑袋,内心一直提醒着自己要清醒,甚至演变成用右手使劲拍打着脑袋,然而手不着力,一点用处也没有。 “姑娘可是头疼?巫师说了,姑娘这一场大病烧着了脑袋,醒来会有些头疼,不过不碍事的,过段时间会好。”小丫头拧干了毛巾,走到床榻前想要替杜芷书拭汗。 杜芷书躲开她伸过来的右手,有些警惕地看着她,眼中带了几分迷惘。 “姑娘怎么了?不记得阿雅了么?”小丫头有些心惊说着,而后想了想,又是安心下来,道:“是了,巫师说了,大病期间姑娘会有幻觉,醒来便分不清幻象和真实,过一段时间也会好的。” 幻境?怎会有这么真实的幻境!即便有些昏沉,她还是记得的,她是杜家的幺女,是大梁的皇后! 她想张嘴说话,一开口,竟一个声音也发不出,瞬间震惊得无以复加!她使劲的使唤,嘴巴里只发出一点点呜咽声,竟一个字都吐不出…… 着急之下,双手捂着喉咙,紧张地瞪着双眼看着眼前的阿雅。 “姑娘真可怜,生了一场病,嗓子也坏了,巫师说您这嗓子怕是难好了,不过没关系,大王心疼您,比什么都强。” 此时的杜芷书一心揪在自己不能说话的事情上,倒也没有注意到阿雅口中突然说出的那句“大王”。 看杜芷书一脸的悲戚,阿雅叹了口气,道:“姑娘别难过,这一场大病,姑娘能保住性命已属万幸,要不是大王请了鲜卑最好的巫师,姑娘这会儿可能都不能醒。” 杜芷书这才渐渐反应过来,阿雅说的大王是鲜卑的大王?那不就是慕合?左顾右盼,自己看样子的确在鲜卑的地盘,显然是落入了鲜卑人的圈套。可是,她是怎么过来这里的? 她隐约还记得她只是去看望赵九禾,为什么会遭到暗算?思来想去,只有两个可能,要么,赵九禾的身份被鲜卑人得知,在他的屋子里守株待兔,要么,赵久良背叛了她……不知为何,想起昏厥前的那一幕,想起床榻上缓缓起身的人,她总隐隐觉着,应是后者…… “姑娘先喝药吧,药刚好凉了,不烫口了。”阿雅从桌上端来一碗汤药,走到杜芷书床前,坐下,喂药的姿势让她恍惚觉着像秋蝉。 想起秋蝉,杜芷书才担心起来,她不知道她昏睡了多久,临走时,她有留书一封,秋蝉第二日早晨来伺候她起床时,定然会在床头看见信笺,信笺中交代了她有事要办,一日便会回来,让秋蝉帮着一起隐瞒杜统领。秋蝉虽胆怯,内里却是个机灵的丫头,这回她带了秋蝉而不是冬绫,便是看着秋蝉鬼主意多,事情拎得清,如今,却不知杜统领可否已然发觉她不见了。 杜芷书抿着唇不肯吃药,反是指着侧边的书桌,复又模仿着写字的动作,情绪很是激动,小姑娘半天才明白过来,笑道:“姑娘要写字?” 杜芷书笑开,这丫头还算机灵,遂赶忙点头。阿雅也很听话,将汤药放在床头案几上,便转身去取过纸笔,杜芷书赶紧在纸上写划,写完一句又是一句:这是哪里?我为什么在这?你的主子是谁?为什么困着我? 心里其实有很多很多疑惑,可纸张总是有限,她且先写了这么四句,而后将纸张递给阿雅。 阿雅接过纸张,有些不明所以,显示看了看纸张,而后有看了看杜芷书,“姑娘给奴婢这个做什么?” 因为说不出话,杜芷书着急,用力的戳了戳纸张,焦急地看着阿雅。 阿雅起先疑惑,突地反应过来,道:“姑娘是有话和阿雅讲?” 杜芷书这才松了口气,赶紧点头。 阿雅挠了挠头,拿着纸张讪笑:“可奴婢不识字啊,不过,这是字么?怎么和大人们写的不一样?” 一句不识字,让杜芷书陷入绝望,她怎么会以为鲜卑的丫头会和建安城里贵家府上的丫头那般,从小跟着小姐也能识文断墨。 “姑娘还是先喝药吧,等姑娘病好了,大王就该回来了,到时候姑娘有话只管和大王去说,大王识字的。”阿雅说完,又弯腰去案几上端起汤药碗。 大王该回来了?这话却是让杜芷书一愣,她一直觉着,慕合若虏了她来,定是用作威胁陛下之用,可阿雅口中的大王却并不在这?并且,要等她病好才能回,依照她现在病弱无力的情况,怕是得好一段时日,那囚她在此的意义何在? 况且,从阿雅的口中,总感觉她和大王关系很是亲近,可在她印象中,她与慕合连一面之缘都算不上,虽然当初被慕合所救并由着他亲自送回了宜寿宫,但那次她昏迷着,他们并没有交谈,怎么都算不得熟悉。 “姑娘为什么不肯吃药!”阿雅语气愈发着急了,汤药喂到杜芷书口边,她却迟迟不张嘴,让阿雅红了眼圈:“图墩大人交代了,让奴婢一定要伺候好姑娘,若姑娘有点不好,可是要把奴婢送去军营的,奴婢可不要啊!” 抽泣了几声,又是说道:“姑娘可是觉着自己身子好了,不肯吃药?巫师说了,这药不能断,起码得吃上一个月的,如今才六天,姑娘一醒就不肯吃了,还不如昏睡着听话。” 说完,转身往后,不知道去干什么,倒是杜芷书愣愣地反应着,六天?她竟然昏睡了六天?被袭之事,恍若就是昨儿的场景,怎么会突然就过去了六天?她却不知道,这六天里,她昏迷不醒却不断被灌着汤药,而三天前的河阳,军营中的陛下却是一脸阴霾,胜利的喜悦荡然无存。 阿雅很快走回来,手头却是多了一面铜镜,对着杜芷书道:“姑娘好生瞧瞧,可不是憔悴得很么,不喝药可行?” 杜芷书抬头,却差一些被镜中的自己吓到,铜镜里只一个面容苍白,满脸红点遮掩了容貌的女人,梳着鲜卑的麻花辫,像是个未出阁的鲜卑姑娘的装束。 双手覆盖在脸上,杜芷书先是捏了捏自己,感觉到疼痛,才知自己不是在梦境中,遂突然发起狂来,用手用力抹着这些红点,只想把这些碍眼的红斑除去,然而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好像长在皮肤里头一般,比她吃了花生过敏起的疹子还可怕。 她这般激动的模样,倒是惹得小丫头大惊失色,上前去阻止,“姑娘别挠啊,这些红斑不能抓破的,否则更糟糕!” 正在慌乱之际,汤药一倾,打碎在地,杜芷书很快反应,趴着身子用手去够着了一块碎片,立刻抵在了自己的喉管处。 巫师明明说姑娘醒来后会四肢无力,却不知她哪里来的力气能拾得这么一块碎片,倒是阿雅大意了,但她也实在不解,虽然现在姑娘的容颜丑了点,可等着病好了不久恢复了,何至于要去死! 杜芷书确实浑身无力,刚刚那一瞬,用尽了她全身最后的离去,此时握着碎片的手微微颤抖,已经连扎进喉管的力气都没有了,但阿雅不知道,能唬住一刻是一刻。 “姑娘到底要做什么,别傻啊!姑娘莫要动,阿雅这就找巫师过来!”阿雅说完,吓得转身就往外头跑,一刻也不敢耽搁。 杜芷书这才松了口气,握着碎片的右手缓缓垂下,她挣扎着想下床,却是连站都站不稳,看着不远处的窗口,为着透气,打开了半边,她咬唇,将碎片抛掷到窗边,而后缓缓地,匍匐着往床底下爬去,只要让他们以为她逃了便好…… 床底下很闷,之后很快,杜芷书听见有脚步声,如她预想,进屋的人先往窗外探了谈,她接着听见低沉的男声:“将院子封锁起来,一个人都不许出去。” 这个声音,杜芷书熟悉得很,是赵久良的声音,不禁心中冷笑,大梁的将军,竟是鲜卑的巫师?想想,赵久良今日的成就,还是多亏了昔日她的帮忙提点,终归是自己错了!难怪大梁之前连连败仗,军中有内应,如何能不败,害死杜熙的,其实是她! 可她却又不解,他不是赵九禾的弟弟,来自蜀地?即便投靠鲜卑,怎可能有巫师的地位,鲜卑族人非常信仰巫师,所以鲜卑的巫师一般是世代相传,祖祖辈辈都是鲜卑人! 正想着,之前闻着的清香愈发浓郁,直扑鼻翼,杜芷书还没有反应过来,却是很快又陷入昏迷。   ☆、第70章 “陛下真要亲赴重华岭?” 杜凯看着重光帝将手中信笺揉捻成团,紧紧握在手中,一脸戾气,显然隐忍着怒意。 “或许,娘娘并不在他们手中,只是个幌子而已,陛下不能这么草率的只身犯险,河阳所有将士还等着陛下一声号令。”杜凯继续说着。 重光帝却知道信中内容不会有假,这只玉镯是杜芷书的,入宫那日母后赠予她的,她一直戴在手边,错不了。而信笺里,是慕合的字迹,约他明日午时独自前去重华岭,晚一刻,便只能替皇后收尸.....他了解慕合,他知道慕合说得出便做得到,慕合素来心狠手辣。 见重光帝不说话,杜凯有些着急了,夺下河阳后,陛下与他们连番部署,已经规划好如何攻下北洲三郡,却突然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 “是属下没有护好娘娘,属下本该以死谢罪,但属下希望能再为自己的过失弥补,愿替陛下前去天华领,豁了性命也要救出娘娘,到时再来陛下面前领罪!”重光帝还没说话,前边跪地的杜伊柯抢先说道。 然而等了许久,重光帝都没有说话,杜凯和杜伊柯都看不明白陛下心思,作为杜伊柯,他是一心想救出杜芷书的,而杜凯,虽然他不希望陛下以身犯险,但皇后终归是他们杜家的女儿,杜凯多年军旅,不善权谋,却也知道,杜家出这样一个皇后,对全族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朕许久没见过慕合了,倒是想去会会。”重光帝突然扯了扯嘴角,说着。 - 河阳有杜凯坐镇,重光帝临走前在河阳布置好了一切,而后才是消无声息地和杜伊柯出现在了河阳城外三百里外的重华领。 这里地势空旷,没有丛林、沟壑遮掩,完全不适合埋伏。不适合大梁士兵埋伏,同样也不适合鲜卑士兵埋伏,重光帝站在山岭上,可谓一眼望到尽头。 正午时分,远处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驾车的人重光帝自然认识,那是他在鲜卑最熟悉的朋友,而今的鲜卑大王——慕合。 “我知道你一定回来。”慕合将马车停在了不远处,而后跳下马车,高挑的身材让动作更显得潇洒飘逸,他一脸从容,说道。 重光帝亦看了眼对方,道:“你不带人来?这倒是不符合你的性子。” “怎么没有,在马车里,可有一位抵得上千军万马的人。”说完,随即调侃道:“啧啧啧,你的痴情真是一点没变,和在鲜卑时候一样,皇后娘娘,可有感动?” 慕合敲了敲马车门,在与里头的人互动,而后又看了眼重光帝身后的杜伊柯,道:“你好像多带了个人。” “朕识不得路,自然得有人领着。”说完眯着眼,道:“朕的皇后呢,朕要亲眼见到才放心。” 慕合嘴角带着浅浅微笑,一个手势,马车门被推开,里头七八个黑衣人鱼跃而出,一字排开,全部拉开弓箭对准重光帝和杜伊柯。然而在开门的那一瞬,重光帝却是看见了里头端坐着的女子,虽然蒙着面遮着眼,可衣着身形都和杜芷书如出一辙。 慕合是射箭好手,刚刚停马车的地方恰好合适,是最好的射程点。他不紧不慢地取下马背上的一支弓箭,也缓缓开弓,对准重光帝的天灵穴。 虽然信中说明是单独约见,但他也料到不会是单对单,重光帝也是勾唇:“朕记得当年你是朕手下败将,无论骑马,还是射箭。” 慕合拉开弓箭,笑道:“没事,一对一我胜不过你,便换成多对一,念在当初一场交情,我会让你和你的妻子死在一起的。” “不觉得胜之不武么?”重光帝挑眉。 慕合却仿佛听了个笑话,道:“我只知道成王败寇,你的大梁江山,我看着甚好!” 慕合母亲是大梁人,他对大梁文化算是精通,但说话却带有点慕合母亲的蜀地口音,然而如今的话语里,更多带了几分建安语气,倒是相较以前有一点点变化。 “那就看看,你拿不拿的去!”重光帝话音刚落,那边突然数箭齐发,他迅速挥刀一一抵挡。 都是训练有素的箭手,换箭的速度极快,一支接着一支,让人疲于防备,靠着敏捷的身手,重光帝和杜伊柯才是勉强自保。 然而这般对峙之下,重光帝和杜伊柯并不是一步步远退躲避,反是慢慢挪动了着步子上前,每挡一箭挪一小步,配合得很是默契,那看似忽略不计的移动,却是久而久之拉近了与箭手的距离。看走到了预定的位置,重光帝与杜伊柯互望一眼,而后用最快的速度突然出击,趁着箭手换箭的那一瞬间,用袖中暗器伤箭手右掌,而后冲上前一一制服。 没想到二人竟然这么默契,也没想到这些年养尊处优,重光帝的身手竟比以前还要快,慕合诧异之下,却丢了弓箭,抽出腰间长剑与杜伊柯对敌。 以二敌八,这些鲜卑最好的勇士,终究还是没有重光帝的反应快,他也不恋战,只快速地越过他们,跳上马车后,一刀划破马背,刺激着马儿疯狂奔跑。 见重光帝驾车而走,与慕合交手的杜伊柯也不继续僵持,很快收手,一跃而起,快速攀上了马车车尾。 马二因为那一刀,跑的几口,鲜卑箭手们正要追,却被慕合拦下,看着他们一个个手上的手背,慕合摇了摇头:“没用!” 所有鲜卑箭手跪地:“属下没用,愿以死谢罪。” 慕合罢了罢手:“算了,回去吧,左贤王那头突袭河阳,怕是也得手了。”而后看了眼远去的马车,慕合浅笑道:“呵呵,你怎样让我军离开的河阳,我就怎么样让你大梁的军队离开!至于你,能不能活下来,就看造化了。” - 等杜伊柯爬到前边,重光帝便将缰绳交与他手中,自己赶忙钻进马车内。 “小词!”话音刚落,一只匕首狠狠刺了过来,重光帝侧身躲开,才只是被划破手臂。 那女子不死心,继续挥刀连刺了几下,那动作,一看就是练家子,重光帝握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扭,扣在了她身后,单手扼在了她的颈脖子上,冷冽问道:“皇后呢!” 那女子很是不甘心问道:“你居然能躲得过那一刀!大梁的陛下对妻子也是这么防备?” 重光帝进入马车时确实很是担心杜芷书,然而虽然一样的发饰一样的衣着一样的身形,可杜芷书最不喜欢紫檀香!她的味道不对,才是让他起了疑心。 他此时却没有心思和她说这些,只冷冷道:“再问一遍,皇后在哪!” 那女子冷冷一笑,道:“她命不好,在我们抓来的途中染了疫病,不到两天就死了,大王没法子,才让我假扮。” 重光帝拧起眉,手上力道加重,那人却还是一个说辞:“大梁的陛下虽然好身手,却无法和阎王爷抢人的,倒是我,能先一步见到您的皇后,定会给您传个话的。”说完,咬舌自尽。 看着手里的死尸,重光帝却是莫名的心慌,河阳之前确实有一个村落感染疫病,全村没有一个生存了下来......强压下心中的恐惧,重光帝努力告诉自己:不会的,小词不会有事,小词是慕合手中的王牌,他定不会这么轻易的交出小词,对!小词一定还在他手上! - 然而这个被说出染了疫病死了的杜芷书,却是在鲜卑的图左贤王的营帐内被好吃好喝的养着。 “之前大王和左贤王狩猎,大王不甚跌落山谷,是姑娘您给救下的,所以大王对姑娘您与旁人不同,您可是大王的救命恩人,而且奴婢看得出,大王瞧着你的模样可温柔了,和以前不一样,姑娘肯定是大王心尖尖上的人。” “您的父亲图额将军英勇得很,年轻时曾是鲜卑的第一勇士,前任大王对他很是器重,只是可惜,一次和大梁的战役中,图额将军被敌军所杀,之后没多久夫人也随着将军去了,您便成了孤儿,直到半月前才被左贤王接回来住。” 阿雅坐在桌旁,一点一点说着图索亚的故事,而眼前这个被认定的图索亚,却是已经失踪十日的大梁皇后杜芷书。 “那,我在这里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说的那位左贤王,还有你口中的大王。”杜芷书侧着头,迷惘问着。那日她躲在床榻之下,不过一炷香时间就被找到,之后又是昏迷了整整三天,醒来,却是记不得很多事情了,阿雅只告诉她,她生了一场大病,烧坏了脑子。 “如今鲜卑和大梁在打仗,大王和左贤王都在前方战场呢,还有,等左贤王回来,姑娘得喊他一声大伯,不能再这么生疏地喊贤王了。” 杜芷书乖巧地点点头,此时门却被大力的甩开,走进来一个穿着华丽的鲜卑女子,利爽的红色长裙陪着一双黑色高靴,手中拿着曲卷的长鞭。一进来,便是抱怨道:“这是什么味儿,这么香,改明儿拿些去我房间。” 正说着,红衣少女缓缓走到杜芷书面前站定,上下打量了一会儿,轻蔑道:“这就是父亲接回来的那个小孤女?” 高高在上的模样,让杜芷书胆怯缩了缩,她应该就是阿雅口中说的那位左贤王的宝贝女儿图灵珠。 阿雅看见这位小姐,却是害怕得很,小姐之前和大少爷去了都城,难得府上清静了一段时间,却不想这么快又回来了,遂恭敬地行礼:“回小姐,正是图索亚小姐。” “还以为是多漂亮的美人儿,原来比丑奴还丑。”图灵珠撇了撇嘴,道:“看来大王特地为你传回巫师,只是为报救命之恩吧。” 杜芷书如今一脸红斑的模样确实称得上奇丑,再也不复当年的建安美人。阿雅解释着:“索亚姑娘之前大病了一场,脸上才留下红斑。” 图灵珠用卷起的长鞭抬起了杜芷书的下巴,皱着眉问道:“这些红斑会消掉?” 阿雅抿着唇,有些难过,道:“巫师说,这些红斑是并发症,怕是,怕是永远消不去了。” 听了这样说,图灵珠才是放心下来,挥了挥手,对着所有人道:“你们都出去。” 跟着图灵珠进来的下人很快都退了出去,只是阿雅有些不敢走,这位大小姐出了名的坏脾气,一个不顺心,当场用长鞭打死人也是有的。遂颤颤道:“索亚姑娘是大王留在营帐的贵客,贤王交代了阿雅要寸步不离保护索亚姑娘。” 图灵珠倒是有些不耐烦,一鞭子挥在阿雅身上,道:“怎么说也是小叔的女儿,我会吃了她么!” 那一鞭子很用力,声音清脆得吓人,似乎能听见皮开肉绽的声音,阿雅却不敢叫出来,咬着唇,犹豫了会儿,终是退了出去。 左贤王膝下有五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女儿,从小被父兄捧在手心里的小姐,自然骄纵得很,阿雅不敢得罪。如今左贤王和大王又不在府上,她只得赶忙往巫师那儿报信去,生怕晚了会儿,索亚姑娘就会被小姐伤了,毕竟,灵珠小姐很喜欢大王……   ☆、第71章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面对眼前略显嚣张的图灵珠,杜芷书有些局促,想起了图灵珠进屋的第一句话,赶紧转身往后头的桌案走去。 不明所以的图灵珠就这么盯着她,这个女人不仅脸蛋不好看,身段也不好,那风一吹就倒的身子,大王显然是看不上的! 正想着,就看见杜芷书手里捧着鎏金铜兽小熏炉慢慢走近,对着图灵珠微微一笑,将熏炉递给她。 图灵珠上头五个哥哥,养得她性格偏男孩,大大咧咧的,尤其喜欢骑马射箭,而喜欢香料却是她最像女孩的一点。她屋子里很多熏香,但这个味道却是头一次闻,香味浓郁,正是她喜欢的。 知道眼前这个怯弱的女人是用熏香在讨好她,图灵珠轻蔑笑了笑,收起了长鞭放置一旁,接过熏炉,道:“倒很是机灵。” 熏炉把玩在手中,可能味道太浓,也可能是散出的轻烟呛了鼻子,图灵珠打了个喷嚏,身后的杜芷书便立刻将窗户打开,屋外的微风霎时扑面而来,带来几分清明。 “站在窗边做什么,过来,我问你些话。”图灵珠看着在窗沿边上不动的杜芷书,说着,却突然觉得此时窗前的女人神情异样,和刚刚怯懦的模样有些不太一样,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杜芷书没有挪动步子,只在抬起手做了几个手势,惹得图灵珠大怒,拧着眉,正欲发火,却看杜芷书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又摆了摆手。 “你不会说话?”图灵珠终于明白过来,却是更加惊诧,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心底却是乐开了花。 她这回跟着哥哥去都城石陵,本是为了能见大王一面,谁知道大王却不在石陵城,在石陵无趣待了些时日,却听见家奴来传话,说大王和二哥带了个姑娘回贤王府,待之很是温柔,还特地召了消失许久的巫师来给那个姑娘看病,说是未来王妃!她一怒之下,策马加鞭就赶了回来,哪知道见到这么个满脸红斑,还不说话的哑巴,若说大王要娶这么个人,她是决计不会信的。 太过得意,也顾不得和她计较,反是自己走近了杜芷书几步,道:“竟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哑巴?听说,你救了大王一命?” 杜芷书点点头。 “难怪,我说嘛,大王怎么可能娶你这么个又丑又哑的丫头。我劝你别做着白日梦了,父王答应过我,一定让大王娶我的。至于你,我会替大王报恩,你要什么只管说,拿了东西就给我早些离开。” 见图灵珠如是说着,结合阿雅这些天和她说的故事,杜芷书顿时明白过来,而后赶紧走到一旁的桌案边,拿了纸笔,伏案,洋洋洒洒地写了整整三页纸。 - 阿雅急匆匆来报,左贤王这位宝贝女儿的性格谁都知道,嚣张蛮霸出了名,也是怕生出事情,搅了大王的布局,遂一刻都不敢停歇地赶了过来。然而一进屋,却是见着屋内姐妹两相处和谐,图灵珠刚刚说完什么,此时正肆意大笑,杜芷书也是颔首,面容带着微微笑容。 莫说巫师呆住,连阿雅这个在府里伺候了主子多年的奴婢也是愣住,眼前如此爽朗面对情敌的人,真的是她所认识的大小姐? “巫师大人怎么也来了,刚刚正和妹子说着前些天在都城遇见的趣事儿,要一块儿听么?”图灵珠朝着赵久良说着。 赵久良倒是先看了眼杜芷书,见她双眼澄澈地看着他,眼睛里没有其他任何情绪,又嗅了嗅,屋子里的香味依旧,才是放下心来,道:“不必了,只是索亚小姐大病未愈,不适宜起身太久,得多卧床养着。” 图灵珠难得的没有顶撞,爽快拍了拍手,道:“行,那我改日来看望妹妹。” 才走几步,发现巫师并没有一起退出去的意思,遂拉着他往外头拽去,道:“不是说了索亚妹妹大病未愈么,既然妹妹要休息,你留在屋子里做什么!” 一边拽着,一边对着身后的阿雅也说道:“走啦,别打搅妹妹休息!” 半拉半拽的,屋子里所有人都是出来,巫师有些奇怪,说道:“灵珠小姐对索亚小姐倒很是关心。” “不该关心么,那可是小叔的女儿,小叔之前待我不错的。”灵珠挺着胸脯说着。 巫师只是笑笑,“那便好。” 大王当初能等上王位,左贤王居功至伟,而今与大梁的战事,也得有左贤王手头的八万兵马相助,他自然不会去得罪左贤王的这个宝贝女儿。所也奇怪,先王底下这么多儿子,这位大小姐偏偏就看中大王,这一点,倒是很有眼光,只是可惜...... 正说着,前边一名将士匆匆跑了来:“巫师大人,河阳突袭失手,左贤王受重伤,四公子命小的快马先来接应巫师大人去军营替左贤王看伤。” 赵久良皱眉,河阳突袭失手?他万万没有想到,大王部署了许久的一步棋,居然败了?用假皇后调开重光帝,左贤王再率兵从三侧突袭河阳,刚刚赢了一仗、放松警惕的大梁军队,又是群龙无首之际,竟也能应对从容?若他没有记错,留守河阳的杜凯勇猛有余,却谋略不够啊! “父亲受伤了!”一旁的图灵珠大惊,“伤势如何,我要去瞧瞧。” 说完就要命人去备马,却被闻讯赶来的大哥拦住:“你别去添乱,有老三老四在跟前呢。”而后看向赵久良,客气道:“听闻父亲的伤势严重,麻烦巫师随我走一趟。” 赵久良却是半天没有动作,只道:“大王命我在此治愈索亚姑娘。” “听说索亚姑娘的伤势已经没有大碍了,或者,巫师是觉得我父王的性命比不得索亚这么一个丫头?” “不敢!”犹豫后,赵久良才是妥协,道:“那索亚姑娘麻烦府上好生照料,索亚姑娘是大王的救命恩人,出不得半点马虎。” 并不放心左贤王府上的人,赵久良借着回屋取药之际,交代好身边守卫看守好杜芷书,并给二公子传了话,二公子是大王的心腹,他倒是可以放心。 - “陛下,在河阳南边的一个小村落找到了赵将军的马,但,并没有找到将军和娘娘。”身边的近卫禀报着。 重光帝身边有一支亲自培养的近卫,不仅武功极高,查探的本领也是一流,这回为了皇后娘娘,陛下竟一个保护自己的近卫都没有留在身边,全派出去寻找娘娘,而此时回禀着话的,正是这支近卫之首。皇后娘娘失踪这样一件大事,除了这些近卫们,也就只有在此的重光帝和杜凯杜伊柯二人知道。 重光帝拧起眉:“可问过村里其他人见到了没有?鲜卑人口音不一样,突然出现一群陌生人,应该会引起注意才对。” 近卫有些犹豫,终还是如实回禀:“整个村子,一个人都没有,半月前的一场瘟疫,全村人没有一个活命的。” 重光帝手一抖,神色愈发凝重,胸口愈发起伏,半晌才是平复,冷声道:“沿路都去查,马蹄印迹也好,马车印迹也好,给朕查探清楚,否则提头来见!” “是!”近卫答完,却迟迟没有离去,仍旧跪在地上。 重光帝眯着眼,看着这个跟了他多年的近卫,做事素来麻利,从没有今天这么扭捏,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果然,很快听见近卫说道:“属下还得知了一个消息。” “属下们有沿着隔壁村落去找,在邻村,却有另一个发现。听村民们描述,九天前,突然有一群外地人在他们村子落脚,待了两天,好像是他们中间有人染病了,不得不停下休息。两天后,染病的人死了,他们便一把火连人带屋子一起烧了,给那群人做过饭的老妪还说,染病的人是个年轻的妇人,长得很漂亮,也很和蔼,但好像受制于人,房间里总有人把守在床头。那个老妪和夫人交谈过一次,也只有几句话,是妇人交代说她不能吃花生,为此还特地送了老妪一个玉坠子。” 近卫递上来一个碧绿的翡翠玉,重光帝转头,只是一眼,确实愣在当场。他脸色泛白,双眼瞪着那只玉坠子,却迟迟不肯去接。近卫依稀能看到陛下突然紧握的双拳,感觉到陛下整个人笼罩在巨大的悲愤之中。 其实村民给近卫看玉坠子的时候,他就猜到很可能染病的是皇后娘娘,乡野之间,哪里来的这么名贵的翡翠玉,所以他有些不敢回禀,谁都知道,陛下对娘娘…… 见重光帝迟迟不动作,以为是重光帝认不得玉坠子,杜凯在一旁补充说道:“要不要叫娘娘身边的那个秋蝉来认一认?” 重光帝没有说话,终是颤抖着手将玉坠子接了过来,他此时多么希望自己不识得这只玉坠子,可他偏偏认得,她的东西,他全部都记得,清清楚楚! 砰!一声巨响,重光帝眼前的桌案已经四分五裂,在场的人都是惊住,大家都看得分明,陛下刚刚竟然是徒手将一张实木桌案击碎,而此时陛下的双手已是鲜血淋漓,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那声音,在静谧的屋里格外清晰,此时却没有一个人有胆上前,生怕自己也像桌案一般,承接了陛下的怒意,被当场撕碎...... “今晚准备出兵,朕要夺回北洲三郡,并且踏平鲜卑,血染石陵城!” 原本在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杜伊柯却突然在这个时候走近,跪地,道:“臣有一事要禀,陛下可否屏退左右。”说完,怕陛下不允,又道:“和娘娘有关的。” 重光帝此时闭着眼,胸中已是喷薄而出的怒火,但听见他最后那句,终是挥了挥手,鲜血顿时沿着手腕流下,染红了长袖。近卫和杜凯此时如同大赦一边,赶紧地出去。 只剩下二人时,杜伊柯才是笃定开口:“娘娘定没有出事,这些都是鲜卑王的精心设局,用来迷惑陛下的,鲜卑王希望陛下以为娘娘死了。” 重光帝倏地睁眼,盯着杜伊柯,泛白的唇瓣微微颤动着,他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为什么,有皇后在手,才是慕合威胁朕最大的王牌。” 杜伊柯一下头,缓缓说道:“因为,慕合就是赵九禾。”   ☆、第72章 “失火啦!失火啦!”院子里霎时闹翻了天,也不知哪来的浓烟,众人听见叫喊声,都是慌了神,半晌才反应过来要提水灭火,而后又是一阵慌乱。 无论前院如何忙乱,后院杜芷书的住所却仍旧安静,打破宁静的是匆匆经过的图灵珠。 “快快快,都去帮忙灭火。”图灵珠突然出现在杜芷书的屋子前,对着守在屋外的守卫们叫喊着,却没有一个人有动作。 “这是做什么,咱们府里养着你们,灭个火都不情愿了?”说完,立刻叫人上前来拉。 四名守卫仍旧绷着脸、岿然不动,他们是鲜卑训练有素的勇士,效忠于鲜卑王庭,哪里是随便几个小厮就能拉扯得动的。 “我们是大王的侍卫,巫师有命,无论何时都不能离开此处。”看着场面僵持,其中一位高大的守卫才是开口说道。 图灵珠撸了袖子,很是气愤!“我可是未来的王后,你们也敢如此无礼。” 守卫仍旧不动,别说她现在不是王后,就算以后真是,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只听命大王。 “今儿我还就和你们犟上了,着火的是二哥的宅子,你们存心想看我二哥烧死是吧!我二哥和大王可是结拜兄弟!”说完,一挥手,让所有丫头随从上前去扯,可是扯了半天,还是没有反应。 外头吵吵囔囔的,实在没有人再有精力去注意屋内的响动,特别还有图灵珠这么个大嗓门。气得不行的图灵珠正要挥鞭,突地听见不远处有一声布谷鸟叫,才是又收回了长鞭,撇了撇嘴,“算了,等大王回来了,我再叫大王收拾你们,等着瞧!”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 这一场火来得稀奇,却是图灵珠有意而为,虽然浓烟滚滚,其实没多大火星,但也把府里上下吓得够呛,因为着火的地方是府里二公子住的院子,都知道二公子和大王关系极好,特别二公子如今伤了腿行动不便,在大火里万一逃不出来可就麻烦。 一片慌乱之下,谁也没有注意到人群中一个府上普通丫头的装束的姑娘正满满越过人群,往府上后门走去。 杜芷书这身衣服是图灵珠特地准备的,图灵珠让身边的大丫鬟从窗口爬进杜芷书屋子,打晕了阿雅后,带着杜芷书一起从窗户爬了出去,有丫鬟领路,就更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唯一麻烦的是杜芷书脸上有红斑,只得一路低着头,长发正好遮掩了脸颊,因为正是着火之际,大家都是跌跌撞撞的,特别鲜卑的奴仆大多也都是弓着身走路,更不觉得诧异。 越过慌乱的人群,那丫头带着杜芷书来到后门,道:“这里的人都被小姐支开了,你赶紧走,门后边有快马,你朝着西南方向去就对了。我家小姐今日帮了你,你也别忘了答应小姐的事情。” 杜芷书点头,此时她的眼睛里,哪里有前日的迷蒙,清明的很!推开后门,确实留有一匹黑马,毫不犹豫跳上马背,杜芷书庆幸自己会骑马,而今不至于被困死在这儿。 马儿狂奔了半个时辰,身后的屋宇早已不见踪影,身旁时一望无际的草地,初春正是草长之际,阵阵清香扑鼻。天还是有些寒凉,她策马而行,寒风刮在脸上,她却不觉着难受,只感觉自由的气息越来越近。图灵珠说过,快马加鞭,不过半日时间就可以到清河镇。 她给图灵珠说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图灵珠心中有爱,自然容易感动,况且她离开了,对图灵珠更是一件好事。她说她的爱人在清河镇等着她,她隐约记得,清河镇往西淌过丁慧河,便是大梁境内,入了大梁,隐与市中,鲜卑守卫再厉害,怕是也寻不到她,这时再往河阳便不会太难。 又过半个时辰,前边是一处小溪,清澈见底,与图灵珠所述一样,她似乎能看见前边炊烟袅袅,心中喜悦腾起,更加用力挥鞭,不敢有一刻停歇。然而就在看到希望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听声音,至少有十匹以上的快马。 杜芷书回头,远远看不清人,但她隐隐觉着不详,这里终归还在鲜卑境内。加速挥鞭,杜芷书俯下身,希望用最快的速度先到大梁,大梁边关有守军,只要到了那里,总有一线生机。 马儿淌过小溪,然而马蹄声愈来愈近,杜芷书心慌地再往后瞥了一眼,十五六匹快马紧紧跟在身后,头饰衣着都是鲜卑风格,最奇怪的是,马背上的人全部都蒙着面,除了能看出是壮实的男子,再发觉不出其他。 杜芷书的快马虽是左贤王府的上等的好马,可身后这些人的坐骑却是鲜卑最强劲的汗血宝马,加上都是在马背上长大、善于御马的鲜卑将士,杜芷书自然和他们拼不过。 不想再回到牢笼之中,杜芷书狠了心用力用指甲扎进马背,马儿一阵仰天嘶鸣,而后撒了马蹄不要命的往前跑。 这般豁了命的举动,也只是让身后的人追上她的时间多耗了一刻钟而已,当第一匹马越过她前头后,渐渐其他黑衣人在她身侧围成圈,将她困死在大圈之中。杜芷书还不死心,用指甲第二次扎进马背,胯下黑马不仅没有减速,似要冲破阻隔,这样疯狂的举动把所有人都是惊住,身后传来一声嘶吼:“别伤了她!” 话音刚落,已有前头的蒙面人挥枪扫过杜芷书黑马马蹄,瞬时,杜芷书整个人从马背上重重摔落,即便是滚落在草地上,胸口也是遭到重击,一口血忍不住喷了出来,再之后便昏厥了过去。 - 再次醒来,还是熟悉的屋子,杜芷书抿着唇,自嘲,折腾了一番,到头来还是一场无用功。 “可还有觉得胸口不适?”熟悉的声音传来,窗前站着的是赵久良,杜芷书眯着眼看着她,他倒是敢丝毫不避讳的出现在她! 杜芷书瞪向他的眼神很是凌厉,似要将他千刀万剐仍不足以解恨。赵久良却是无视,缓步走上前,道:“忘了你不能说话,不过,我实在有几个问题很好奇。” 取过笔墨放到杜芷书床头案几上,替她研了墨,才是问道:“为什么我特地研制出的*香对娘娘无用?” 对于这一点,赵久良一直不解,身为鲜卑的巫师,这一支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这么多年,他这支*香从没有出过差错,所以他才这么放心把杜芷书留在这里,没有记忆的她,根本不会想跑,但得知杜芷书不见,他才知道,他的香对她好不起作用。 杜芷书坐起身,缓缓提笔,这一回能逃过迷香,还得多亏了李昭仪和尹贵嫔,要不是上回遭暗害导致滑胎,她也不会对熏香这么敏感,之后她一直用纪太医特质的药水混着薄荷叶泡澡,渐渐对香料有了抵抗,不过赵久良这一支香确实厉害,她多少还是有受*香影响,所以经常要用指甲掐破大腿皮肉来提醒自己不能沉醉幻想之中,若是此时掀开她的衣群,可以看见大腿上的伤痕累累。 “娘娘倒是聪明得很,那日灵珠小姐与你相处正欢,我便觉得很不寻常,依灵珠小姐的脾气,你不是伤在她皮鞭之下,也该被她闹着赶出府去。之后在军营遇着大王,和大王提及此事,大王立刻察觉不对,让我们赶紧赶回来,还好及时,能够拦得住娘娘您。” 说完,赵久良探过去想看杜芷书写的她怎样能抵制香料的方法,然而纸上只一句话:“我想见你们大王?” 赵久良一愣,而后笑了笑:“我们大王还在百里外的军营,您怕是暂且见不到了。” 杜芷书却是又提笔,快速地写了另一句:“我知道他在,我要见他!我要见赵九禾!” 这句话着实惊住了赵久良,他抬眼对上杜芷书的视线,见她眼神坚定,他只得讪笑,“娘娘怕是搞错了,赵九禾早就死在两年前的那场战役里了,大王派我入大梁卧底,正巧碰上陛下娶后,花一番心思,娘娘和赵九禾的事情也不难知道,我不过借用了赵久良的身份刻意接近娘娘,所有事情都是杜撰的,娘娘心中有愧,才被我利用。” 杜芷书只是浅浅一笑,笑容里却又带了几分哀戚,赵久良现今的话她一句都不会信,她与赵九禾的事情,即便被杜家刻意掩盖,但若有心,确实能查出,可红豆相思确只有他们二人知道,若不是这样,她又为何肯轻信他,赵九禾的字迹她记得很清楚,赵九禾的声音她更不会忘,两次昏迷前,她听见的都是赵九禾的声音,她笃定。 见杜芷书固执地盯着她,赵久良也莫名有了一丝心虚,只道:“娘娘神智可能还不太清醒,还是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搅了。”说完,匆匆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她一个人,她挣扎着起身,窗户从外面扣死,房门也锁住了打不开,这一回是真要将她所有逃跑的路堵死。坐回床上,杜芷书把这些天的事情串起来想了一遍,之前她总有许多想不通的地方,一个赵久良而已,怎么可以把事情设计到这个份上!可当她大胆猜测慕合就是赵九禾时,一切问题便显得顺理成章了:为什么两年前那场战役身经百战的父亲会输!为什么赵久良能带回玲珑骰子!为什么赵久良要在她跟前诬陷陛下!为什么大梁边关连连战败、杜熙中伏!为什么不过探看赵九禾却会显然鲜卑陷阱!为什么不用她与陛下交易,而是让她失去记忆...... 四年前,至今,从头至尾,她只是被戏耍的那一个!杜芷书自嘲地笑了笑:赵九禾,你这是要把我往绝路上逼? 突地,房门口传来响动,而后房门被缓缓打开,外头耀眼的光线霎时照射进阴暗的屋子,杜芷书眯着眼,迎着光亮,终是看见了那个她曾经最为熟悉的人。   ☆、第73章 杜芷书一步步看着赵九禾走近,那一瞬,她竟回想起了两人的初遇,他像个毛头小子,惊遇天人一般,呆立在她面前;而如今眼前的他,没有一丝的青涩,沉着稳重,已是一族之首。两年的改变太大,大到看着眼前蓄着浓密的胡须的男人,她竟有些不认识了,也或许,他本来就是这个模样,当年的一切不过一场假象,但那双眼睛她仍旧一眼能认出。 在杜芷书跟前蹲下,握上她的手,熟悉的声调说着:“骑马的技艺没有一点进步,等你伤好了,我带你在草原上驰骋,你一定没有试过这么自由的感觉。” 自由?杜芷书勾起唇角,平静地将自己的双手抽出,看着他,带一丝嘲讽。她说不出话来,或许她本也没想说话,只是那样嘲讽地看着他,一瞬不瞬。 “你若不喜欢巫师安排的新记忆也没事儿,记住咱们曾经的两年便好,我允诺过你,一生一世一双人,虽然晚了点,但我来履行承诺了。” 抑制住想要抽他嘴巴子的冲动,杜芷书双手交着握紧,抿着唇,脸上已不是嘲讽,更是带了一丝愤怒,眼前的这个人,她当年为何会觉得温暖无双?却原来竟是这般可耻! 一生一世一双人?当年她觉得那是最美的情话,她自幼养在贵家,见惯了男人们三妻四妾,即便父亲待母亲极好,仍旧纳了许多姨娘,是以,当他对她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她便认定了他,可那时候说是情话、感人至深,这时候,骗局戳穿,他为何还能这么一本正经说出这句如今最可笑的话来? 见杜芷书满脸怒容,他强硬地握过她的手,任由她挣扎,他却不肯放开,缓缓道:“秦珩已经认为你死了,这世间再没有杜芷书了,你做鲜卑的图索亚也好,或者你想换任何名字都可以,他不能给你的,我能给。” 见他不肯松手,杜芷书骂不出话来,索性低头,没有犹豫地朝着慕合右手臂狠狠咬下去,那一口用尽了全力,似要将一块生肉咬下,慕合却是微微拧眉,由着她咬着,一声不吭。好一会儿,见杜芷书力道松了松,才温和着嗓音,道:“牙疼了吧,休息会再咬。” 杜芷书顿时觉着泄气,如此般的疼痛,他都能如此云淡风轻,她深沉的怒意只是石沉大海一般,她最终松了口,靠坐在床榻上,背着身子已经不想再看他一眼。 她突然觉得自己错了,当知道赵九禾是慕合的好时候,她满腔的悲伤愤怒,着急想要见他、斥责他、怒打他,而如今他站在她面前,她却觉着一切都不重要了,当年只当年少无知痴心错付,谁年少时没遇上一两个渣! “我本来想晚些再来见你,却不知你这般聪明。”杜芷书不理会他,他也不甚在意,只是捋了捋她散落的长发,道:“你且安心待在这里,等战事结束,我就带你回石陵,做我鲜卑的王后,你若喜欢大梁,我便一步步将大梁的城池攻下送与你,秦珩后宫佳丽众多,你只是其中一个,时间久了,色衰爱弛,你便要走你姑母的旧路,但在鲜卑却不一样,我像你发誓,今生只有你一个妻,我爱你!” 杜芷书闭上眼不去看他,心中却是讥笑,什么叫为她一步步攻下大梁的城池!从头至尾他喜欢的都是他的权势,如果他爱她,当年不会设局离开,留她一人在建安误以为他逝世;如果他爱她,封后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身在建安的他却对她避而不见;如今,当他得到了他要的一切,却又想追回过去放手的东西,那只是不甘心罢了! 当年卧底建安杜府,隐忍两年不过希望引起父亲的注意,杜家武将众多,要引起父亲注意,勾搭他的小女儿便是最快的捷径,她却一直以为那些举动是他的情不自禁;不肯带她离开,冠冕堂皇说着要为她建功立业,最终却是带着大梁军情回鲜卑,打了一场难得的胜仗,引起鲜卑王的注意,从一个寂寂无名奴隶之子,一跃成了鲜卑王跟前倚重的皇子,才有了和太子夺位的资本……而如今,她才终于看明白了! “好好休息,再等我一个月,我很快回来。” 这是慕合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接下来,她果真没有在见过他,应该是回了军营。而她的房门外却多了一支队伍守卫,怕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已经很多天没有见过阿雅,连骄纵的图灵珠也没再出现过,伺候她饮食起居的全都换了一批人,如今她身边跟着的丫头手脚麻利,看着就是名练家子,怕是为了提防再出现之前的事情。 “小姐不肯吃饭可是不行的,回头大王要惩处奴婢。” 杜芷书却没有理会她,慕合惩处谁,和她也不太有关系。 见杜芷书仍然不肯动作,也是没法了,只得继续劝道:“小姐何苦折腾自己,大王挺疼惜小姐,为了小姐,竟不惜得罪左贤王,也要惩处灵珠小姐。” 杜芷书还是不说话,伺候的人只得将饭菜端到床头:“巫师吩咐,可能是饭菜不合口味,这是今早特地请来的建安的厨子,小姐试一试。” 杜芷书心情很是不好,随手一拂,将端来的清粥打翻,那人倒是身手敏捷躲了过去,可怜杜芷书的被褥却是染湿,才让她不得不抬眼,而只是那微微地抬眼一瞥,却是愣住。 “小姐没事吧,可有哪里烫伤?”丫头紧张地询问检查着。 杜芷书却是盯着那还没全部洒出的粥碗发呆,小的时候,每到春天奶奶便会让给他们熬红枣枸杞粥,本是甜腻的东西,偏生杜铮口味怪异,非要往粥里放葱花,拌着盐,她好奇尝过一口,当场便吐了,只觉难吃得要命。而眼前的这碗粥,她虽然没有尝,但甜粥里放葱花,绝对不是建安的厨子会做的…… 收拾好床铺,才是说道:“小姐若不想喝粥,让厨子换几样小姐喜欢的也好,只是小姐几天没吃东西,不能太过油腻。” 杜芷书犹豫会儿,走到桌前写了几个字,递过去。 从杜芷书那传出的信笺,外头自然要检查清楚,纸张上只寥寥几字:多放些盐。 难得杜芷书有兴致吃东西了,大伙都是如释重负,真要饿着了屋里头的这位祖宗,回头大王回来,他们一个都别想活命,遂赶紧将纸张上的内容吩咐下去,交代着催促厨子动作快一点。 第二碗粥很快又送了过来,一尝,果然是当年的味道,即便很是难吃,杜芷书仍旧逼着自己将整碗吃完了,一是不想让守卫起疑,二是几天没吃东西,若铮儿前来救她,总不能一点力气都没有,倒是白白拖了后腿。 之后杜芷书表现如常,心里却很是惊涛骇浪,却小心翼翼压抑住,生怕让人瞧出端倪。即便入夜躺在床上,却仍不敢阖眼,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外边的动静,直到深夜守卫交班,外头才终于有了响动,仍旧是她听不懂的鲜卑语,渐渐,又安静了下来。 以为今夜不会有人前来了,房门却被被吱呀推开,杜芷书的心也愈发跳动,砰砰砰地,却不敢有大动作,生怕是慕合或者谁进来,让他们察觉出异样。 直到人影窜到床前,熟悉的声音传来:“三姐。” 杜芷书腾地坐起,眼前一身鲜卑兵卒服饰的人,让她一怔,等那人将络腮胡子扯去,露出一张白皙稚嫩的脸庞,杜芷书才终是喜极。 “三姐,赶紧起来,别耽搁了时间反倒被人发觉!”杜铮递给杜芷书一身兵卒衣裳,而后便往门边走去,不知和门外谁在交谈。 杜芷书没有犹豫,将衣服换上,梳起发髻,而后学着杜铮的模样黏上了假胡子,镜中的自己倒有些男人模样了。 出门,才发现外头守着的是杜伊柯,另外几人她并不认识,但对杜伊柯惟命是从,显然是他的心腹,满心好奇他们怎么做到支开守卫的,但没有时间询问,只得跟着杜伊柯绕道花圃之后,底下竟然藏着一个地道。 杜芷书被护在中间,沿着地道缓缓出去,地道里的土还是松的,泥味很重,显然是新近才挖好的,由于地道太长,杜铮本就是个话唠,从他嘴里,杜芷书才终于明白怎么回事:陛下派人兵分两路,一路人乔装去了石陵打探消息,一路人则留在附近城镇查探,因为听说鲜卑大王在此处停留了一日,让杜伊柯起疑,便更加仔细打听,直到左贤王府到处寻找建安的厨子,才让杜伊柯觉着不对。他们一边着手开挖地道,一边想尽办法混入左贤王府,用杜铮的方式和杜芷书确认后,夜里才是行动。而一切之所以这么顺利,却是多亏杜伊柯会鲜卑语,并且手握一块鲜卑王庭令牌。 听到这里,杜芷书也是诧异,杜伊柯会鲜卑语很正常,但为何会有鲜卑王庭的令牌?她记得他不过一个鲜卑贩来的奴隶......想起秋蝉和她说的话,隐隐觉得其中还有内情。 杜铮刚刚把故事绘声绘色说完,便接近地道口了,地道的外头接应的是陛下身边的近卫,杜芷书认得,而后一人一匹快马,迅速离开鲜卑境内。 仍旧是她之前逃离的路线,行到她被俘的小溪边,杜芷书心中微微颤抖,下意识回头,见身后并没有人追来时,才是舒了口气,很快,她就回去了! 神经太过紧绷,以至于没有发觉身边的马速渐渐慢了下来,察觉到怪异时,心里一紧,毕竟还没完全踏出鲜卑境内,万一再遇危险可怎办!杜伊柯不像这么没分寸的人,如今只可能是刻意为之,让杜芷书腾升出的第一反应是杜伊柯竟会背叛她?想张嘴喊杜铮,才忆起自己说不出话来,最是着急的时候,仰头,瞧见对面山头熟悉的身影。 那一瞬,她竟忍不住落泪,感觉半个月的委屈全部倾泻出来一般,泪珠子怎么都止不住!在知道被虏时,她没有哭;再得知赵九禾是慕合时,她没有哭;在她绝望以为逃脱不了时,她没有哭;甚是在杜铮前来救她的那一刻,喜极却仍旧没有哭;可如今只是远远看见他,她的夫君,她竟霎时眼睛酸涩不已,忍不住想嚎啕大哭! 跃上山丘,杜伊柯一行已经勒马停住,转身握紧手中兵器,警惕地望向来时方向,只有杜铮忍不住想瞧一瞧姐姐姐夫,却在看见三姐跳下马,一路扑倒陛下怀里那一瞬,竟也有些脸红,终是转了身,不敢再看。 两人紧紧相拥,偌大的草原着回荡着杜芷书呜咽的低泣声。重光帝紧紧箍着她,仿若搂着珍宝一般,不敢有一刻放松,就怕他一松手,眼前的人儿便消失不见,像那天知道她病逝的消息一样,他只觉万念俱灰,那样的心痛,他再承受不住!听着杜芷书的哭声,陛下的眼眶也是微红,从他八岁之后,他便以为今生不可能再落泪,但这一瞬,他却鼻头发酸,有些忍耐不住。 过了许久,杜芷书的眼泪愈来愈多,将脸上的络腮胡子的胶冲开,整个胡子要掉不掉的挂在脸上,滑稽的很。心情也渐渐平复,而后,杜芷书索性将眼泪鼻涕一股脑地抹在重光帝身上,也把那脆弱的胡子抹去掉落在地。 重光帝无奈,却由着她弄脏自己的衣袍,今生,他愿意这样一直宠着她、纵着她,只有她!   ☆、第74章 替杜芷书抹去眼水,一张哭得皱巴巴的小脸露出,重光帝右手却是微微一顿,杜芷书不解抬头,重光帝只是展颜笑开,“没事,咱们回去。” 两人同乘一骑,仍由他策马扬鞭,杜芷书只窝在他怀里,一行人不过一个时辰,已是回到军营。 军营驻扎在两国边境,重光帝跳下马,将身上的大罩披在杜芷书身上,而后打横将她抱在胸前。杜芷书身子娇小,裹在大罩里几乎整个人都被包住,军营有来往的士兵,虽都是低着头经过,却难免心中好奇陛下怀中抱着何人,然而直到进入营帐,都没有人不小心瞧见。但大家也都知道必定是陛下很看重的人,陛下休息的营帐,平日便是将军都不敢随意进入的。 杜伊柯和杜铮守在大帐外头,重光帝抱着杜芷书一直走到床榻前,才将她放下。行军打仗的临时居所,环境自然比不得城里,大帐内的床铺只是铺着简单的被褥,虽不算柔暖,然而熟悉的味道,却让杜芷书觉着舒心。 “可是累了?先躺一会休息吧。”重光帝替杜芷书掖好被角。 这一段时间的折腾,杜芷书一直不敢踏实睡觉,如今有陛下在身边,才终是安心的阖眼,不一瞬,就进入梦乡。 看着睡得香甜的杜芷书,重光帝才敢抬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原本白皙姣好的面庞,此刻却是斑斑点点,心被狠狠揪着,这是他心尖尖上的人,舍不得给她一丝委屈,所以御驾亲征,他亦带着她一同前行,却差些将她弄丢。这些天,她到底经历着什么! 随军的何太医已在帐外候着,半晌,才见陛下召他入账,知道是给娘娘诊脉,好在带有红丝,一番看诊,神色却是愈发惊慌,最后跪在地上,轻声道:“陛下,娘娘这是中毒了。” “什么毒?赶紧开方子解毒!” 何太医却是颤颤巍巍,道:“这是鲜卑的一种奇毒,调制过程极其复杂,微臣...微臣没有百分的把握,不敢随意用药,解毒,还得找到下毒者,方可行。” 重光帝皱起眉头,何太医是京中带出的太医,医术高明,若他也没法子,倒是一件棘手的事情,要找到下毒者,得有一番时日的折腾,遂担心问道:“娘娘现下可有危险?” “此毒并不伤害性命,只是浑身会起斑点,并且,说不了话。” 重光帝一愣,难怪,难怪一路上杜芷书一句话没说,他只当她累了,却不知…… 深深看了杜芷书一眼,满眼的心疼,只道:“这件事不许和外人说起,若娘娘询问起来,只说可医。” - 杜芷书再次睁眼,已是黄昏,偌大的帐篷内,只见着秋蝉的背影,让她一时恍惚,觉着和在宫中没有区别。杜芷书如平常那般坐起,正要喊秋蝉,才开口,却发觉嗓子出不了声音,记忆霎时回笼。 一手卡着脖子,一手覆上脸颊,顿时生出一份绝望,而后是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惊得秋蝉赶紧回头,虽然看见满地狼藉,却仍旧欣喜,走上前,道:“娘娘醒了,可要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一边问着,一边收拾着被杜芷书扫落一地的东西,她只以为是娘娘不小心碰倒,哪里会知道是娘娘刻意为之。 然而当捡起的东西不断又掉落,秋蝉才发觉了异样,抬头,却是看着杜芷书双手捂着脸,眼中满是悲戚。 猜出娘娘的心思,秋蝉安慰着:“这些红斑不碍事的,何太医说了,吃些汤药调理,很快就好了。” 听罢,杜芷书心情才是平复,半信半疑看着秋蝉,见秋蝉眨着眼睛,很是单纯,才是安心下来,秋蝉不是个善于说谎的,有心事一眼就能瞧出。 说完,秋蝉准备了纸笔,道:“何太医还说了,娘娘这些日子嗓子也会不太舒服,不好讲话的,可以写字吩咐奴婢们。” 何太医是宫中太医局医术最精湛的,遂放下心来,提笔,问的第一个问题便是陛下。 秋蝉笑了笑:“陛下现下不在军中,之前为着寻娘娘,战事有些耽搁,如今和杜将军会和去了。” 这么急?只是一觉,陛下便离开了,难免不让杜芷书起疑心,莫不是,陛下看着她如今的脸碍眼?又想起在山丘上,陛下为自己抹泪时,手指的一顿,其实已然看清了她的模样,难怪刚刚进帐时用大罩盖着自己,定是觉得她太够丑陋了! 伺候娘娘近一年,娘娘的心思秋蝉多少能猜出一二,遂继续道:“娘娘莫要多心,陛下走前还和奴婢戏言,说娘娘这模样和先前刚入宫时花生过敏那回很像,倒让陛下有些怀念替娘娘抹药的那会儿。” 这么一说,也让杜芷书想起那个时候,霎时红了脸,有些羞愧,只低着头不说话。秋蝉并不知详情,只道:“陛下神色从容,想来并不觉着怎样,陛下冒险亲自入鲜卑救娘娘,陛下心中是看重娘娘的,待陛下回来,娘娘的病或许好了。” 杜芷书点点头,这才有了心思认真看向秋蝉,却发觉秋蝉脸色有些苍白,整个人瘦了一圈,不过半月不见,她的变化也不小。想起自己离开时,让秋蝉为自己扯谎,怕是连累了她,遂提笔问着:陛下可有为难了你? 秋蝉霎时顿住,脸色更是惨白,双手不自觉地背在身后,微微一笑:“陛下仁德,并未有为难奴婢。” 杜芷书哪里会信,一把扯过秋蝉的双手,撩起她的袖子,两只纤细的臂膀上满是青红交错的伤痕,可以想象之前是受了不小的折磨。虽只是奴婢,但秋蝉跟在杜芷书身边,也算是宫里一等一的宫女,还真没吃过多少苦,这一回,倒是委屈她了。只是她不知道,在看不见的背上,更是伤痕密布,差一些,她们主仆便见不着了。 正巧这时候杜铮闯进来,看着秋蝉的手臂,一时惊住,而后赶紧转身,秋蝉亦是红着脸放下袖子,道:“小爷怎么过来了,也不叫人通禀一声。” 杜铮一向随性,这么冒失的举动,让杜芷书又气又无奈,还好刚刚只是露了个臂膀,要是其他,还真不好办! 听见秋蝉说话,杜铮这才转身,走近杜芷书,道:“听说三姐醒了,便过来瞧瞧。” 乍一看见杜芷书的脸,杜铮一个没忍住,捧腹哈哈大笑,一边说着:“简直……简直就是个大花脸!” 秋蝉听罢,生怕娘娘生气,却看娘娘嘴角含笑,没有半分怒意,这才放心下来,看来还是姐弟情分深,娘娘都纵着。 其实也不是怎么纵容,只是让杜芷书想起了小时候,奶奶还在世时,三叔和自家是住在一座宅子里的,大姐二姐和杜铮年岁差得大些,不怎么亲近,倒是她和杜铮同岁,虽不怎么瞧得上杜铮,可杜铮却老喜欢粘过来。那日,杜铮也不知哪里偷偷带回的茴香花生,跑到她房间来讨好她,花生炒得很香,她贪嘴多吃了一些,结果一吃完,杜铮便是如现在这副模样,指着她大笑她是大花脸,直到她渐渐喘不上气来,杜铮才知出了大事儿。因为那件事,杜铮被三叔狠狠打了一顿,据说手臂粗的棍子都打断了一根,奶奶哭天抢地的,也没拦住三叔,也是因为那件事情,府里再不敢让她吃花生。 奶奶过世后,两家人分开,渐渐来往也少了,总是逢年过节再见着一面,如今看着眼前的杜铮,又觉亲昵了几分。 “没事,上回吃了那么多花生,脸比现下更吓人,别说说话了,当时气都喘不上,最后不是也好了么,一点疤都没有留,脸蛋比芷画还滑嫩,声音更黄莺似的。” 杜铮最甜,被他这么一说,杜芷书倒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儿了。 见杜芷书心情好了许多,杜铮凑上前,道:“三姐可有看我送去的信?” 信?杜芷书有些迷惑,而后看了眼秋蝉,秋蝉赶紧地从旁边书案下取出几封信递给杜芷书,道:“娘娘离开后,是从河阳那送来了几封信,那时候奴婢瞒着杜统领娘娘失踪的消息,私下里帮娘娘收着了这些信笺。” “秋蝉姐姐可是厉害,听说您不在府上,秋蝉姐姐愣是瞒了三日才露陷。”杜铮赞叹道。 杜芷书接过,一共四封信笺,其中三封信笺上没有署名,杜芷书取出,却是熟悉的字迹,陛下曾在她的寝殿批阅了一个月的奏折,当时被戏耍着没少给陛下研墨,是以一眼就能认出陛下的字迹。 纸上也就四个字:安好,勿念。 接连三封,都是一样的内容,没有多余的情话,但杜芷书心中一暖,脑海里不断浮现陛下在前方每日军务缠身,却在深夜一脸疲色仍旧挑灯给她写信的场景,嘴角微微含笑。 这模样,倒是让一旁的杜铮着急了,赶紧拆了自己的那封信笺递过去,并且想将杜芷书手中的信笺抽走。 杜芷书哪里容得他胡闹,狠狠瞪了眼,杜铮便停下了动作,不敢再去碰杜芷书手中的信笺,只乖乖地耷拉着脑袋等在一边。 将信笺收好,杜芷书直接收在了床头,而后才是阅读杜铮的信笺,洋洋洒洒三页纸,将他在前方立功是事迹一字不漏,或许还夸大了地述说一番。 看完,杜芷书抬眼看他,眼中满是骄傲,这个家中最小的男孩真是长大了,如今也能建功立业,独撑一面了。 “我厉害吧,信上只是一场战役,之后连着又一场战役,但是没来得及写信告诉你,算起来,我一共杀了十六个鲜卑士兵,烧了两处鲜卑粮草,识破了一次鲜卑突袭。” 杜铮这时候来邀功,定是有别的乞求,杜芷书提笔,写了句:有话快些说,否则我要睡了。 明明刚刚才起,哪这么快睡,可杜铮却没反应过来,只是扯了扯嘴角,着急着说道:“这回陛下上前线却不肯带着我,三姐帮我想想法子啊,整日窝在军营里听着前方传来的消息,我会憋闷死的。” 原是这样,杜芷书再次提笔:你若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帮着你。 杜铮赶紧地点头,别说一个问题了,便是十个他也答啊。而后他又看着三姐书写,然而这回的问题他却真是答不上。杜伊柯如何会有鲜卑王庭的令牌,他哪里知道,他虽崇拜杜统领,可杜统领平日不与人说话,沉默得很,要从他嘴里听得事情是不可能的。 杜铮挠挠头:“这事可能得问陛下,我只知道陛下命我跟着杜统领,吩咐着一切都得听着杜统领的安排,进入鲜卑后,杜统领才和我说是为了寻三姐您的。”说完,又补充道:“之前陛下一直是让杜统领守着后营的,这是头一回带着杜统领上战场,显然对杜统领信任得很。” 杜芷书点头,或许这些疑惑都得等陛下回来再说,只是,陛下才走,她便开始想念了......   ☆、第75章 前方战事吃紧,后营倒显得很是平静,平日里除了杜铮来给她折腾一番,其他时间只一个人待在营帐中,白纱遮面,倒也从容。 每到夜里,最是思念陛下,营帐内摆设和陛下离开时一样,只桌案上多出一垒垒纸张,每一张上面只写有四个字:安好,勿念。这些日夜,她誊写了不下千遍,自小杜芷书临摹的本事就极好,如今,将她的字迹和重光帝的摆在一起,秋蝉也难以分辨了。 “娘娘今天还练字么?”秋蝉收拾好桌案,问着。 杜芷书点点头,夜里太过宁静,若不是临摹着陛下的字迹,漫漫长夜何解相思! “娘娘这次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秋蝉在一旁研墨,嘴里如此说道。 杜芷书抬笔,却是看了秋蝉一眼,不用说话,秋蝉便知娘娘询问的心思,遂继续道:“娘娘对陛下比以前更上心了。” 在宫里,陛下也不是每日都来锦荣殿,娘娘一个人看看话本子弹弹琴,或是和她们聊聊天,并不怎么惦念陛下,难得问一句陛下,也都是关心圣宠旁落,而今时,娘娘每次临摹陛下的之际,嘴角的笑容很是温暖,每每让她觉得娘娘对陛下爱意浓郁。 杜芷书没有再说话,嘴角浅浅含笑,是不一样了,她固执太久,即便慢慢曲意逢迎,即便慢慢被感动,即便将封固的心慢慢打开,心底却总有一角装着赵九禾,愧疚也罢,怀念也罢,总是不能忘却那些年的美好,不能忘却那一点红豆相思,她原以为这一生都是这样了,而如今,心中再无他人,她的整颗心满满是陛下,才知道,当你深爱的人是你的夫君时,心中竟是如此畅快! 看着娘娘满眼的温柔,秋蝉也是开心,待陛下得胜归来,待娘娘的病全好了,一切便是完美了!只是,娘娘这病,已经吃了十来天汤药,总不见好啊……何太医总说得慢慢调理,急不得,这是要慢到什么时候! - 帐篷外突然一阵嘈杂,接着是一阵阵凌乱的脚步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白日士兵出操呢,可明明夜幕低垂,外头除了守夜轮值的士兵,不该有这么大阵仗! 毕竟是军营重地,杜芷书也不免担忧,眼神示意着秋蝉出去看看情况,秋蝉才跑出几步,外头便传来张成阳的声音:“娘娘,属下张成阳有要是禀报,可否进来?” 杜芷书点点头,秋蝉上前将营帐帘子掀开,请了张将军进来,张将军是大将张成和的弟弟,张成和与杜凯都随着陛下在河合前线,驻扎的军营则是由张成阳将军的队伍驻守,此时他行色匆匆,想来前头发生了大事。 一想着前方可能出事,杜芷书哪里坐得住,赶紧停了笔,拧着眉看向张成和,却因张不了嘴而略带焦急之色。 “陛下声东击西,昨日突袭湖岭,一举得胜,活捉了鲜卑王。” 杜芷书一惊,竟不小心打翻了砚台,墨汁染黑长裙,她却来不及整理,只是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张成和,她也算对慕合有几分了解,如此精明阴狠之人,岂会如此轻易入套? “军营离鲜卑阳城不远,左贤王已经在边境集结了人马,眼看就要大兵压境,陛下怕鲜卑将士会突袭军营,特命末将转移,今夜可能要辛苦娘娘随着末将赶路。” 慕合在陛下手中,鲜卑人自然要投鼠忌器,左贤王应该和慕合是盟友,但会不会这时候落井下石并未可知,再者,若是探知了她在这里,绑了她交换大王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也难怪陛下担心。只是要她转去那里?她此时只是迫切想要见到陛下,张成阳虽只是简单一句话,可是若要活捉慕合,我军绝对也付出了惨痛代价,那,陛下现今如何? “末将安排杜铮陪着娘娘,争取明天入夜前赶到河合与杜将军会和。” 竟是河合,杜芷书喜出望外,陛下正在河合,那明晚,他就能见到陛下了!遂赶紧命秋蝉简单收拾后边跟着队伍出发。 - 军营相距河合有近百公里,大部队都是步行,除非侧夜不眠,否则极难在明天入夜前赶到。 杜芷书坐在马车里,被护在了队伍的最中间,毕竟夜间赶路,难免让人担惊受怕。即便外头有万人的队伍,秋蝉仍显得小心翼翼,不时地掀开车窗帘子,待看见外头一片漆黑,又是胆怯,好在赶车的是杜铮,才让她稍稍安心些。 相较于秋蝉的担惊受怕,杜芷书和杜铮这一对姐弟倒是心中激动,一个一心盼着见郎君,一个一心盼着上战场! 秋蝉几次劝着皇后闭目休息,可杜芷书哪里安得下心来入睡,直到天明,杜芷书都没有阖眼,难得困意袭来,又被外头的杜铮吵囔着打断:“娘娘,快看日出,可好看了!” 秋蝉赶紧掀开帘子,他们正在荒路上,远处天际几条蓝色云霞的隙缝里闪出点点红色的小片,渐渐霞光扩散,将天际染成红彤彤一片,一轮初升的太阳跃出云层,正缓缓升起。 红日冉冉上升,光照云海,五彩纷披,灿若锦绣,那时恰好有一股劲的山风吹来,云烟四散。杜芷书闭上眼,任由山风拂面,只觉得心境畅快,这样的景致,若有陛下相伴,该是妙不可言。心下打定主意,等战事结束,她便要拉着陛下一起看日出日落,才舍得离去。 走了一夜,渐渐有将士体力不支,张成阳下令让将士们就地休息。杜芷书也正好吃了些干粮,正要喝水,就被冒冒失失闯进来的杜铮给打断,呛了一鼻子。 杜铮满脸的崇拜,做到杜芷书跟前,道:“三姐,你说姐夫怎么这么厉害,活捉鲜卑王啊!据说那个鲜卑大王曾经是鲜卑最勇猛的勇士,陛下怎么做到的!简直比杜统领还英勇!啧啧啧,三姐是捡到宝了!” 杜芷书斜瞪了眼杜铮,这话说得,好歹她是他姐姐,怎么不说陛下是捡到宝娶了她! “听说我军明明是出兵延河,杜凯和张成和都率军兵临城下了,眼看就要将北洲三郡之一的延河郡给夺回来,结果陛下却给鲜卑玩了个声东击西,与杜统领一起带着三千兵马突袭湖岭,谁曾想鲜卑王真身竟在湖岭,就这么活捉了过来,哈,这一举动可是比打下一座城池还来得大快人心!” 杜芷书刚刚压下怒意,认真听着,又很快被杜铮下一句话给气着。 “三姐,你说说你自个儿,又娇气又傻气,也难得姐夫不嫌弃了,以后麻烦对姐夫好点,不然到时被抛弃了,没地儿哭去!” 杜铮继续振振有词说着,满心以为自己正在教育姐姐,顿时觉得自己形象高大起来。 杜芷书扯了扯嘴角,她若不是说不出话来,现在肯定叫人把这个疯子扔出去,丢在山里喂狼! “你现在又丑了点,不过也别自卑,谁让你兄弟我争气呢,改明儿我封了大将军……哎呀!”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脚踹下了马车,这个混小子!杜芷书让秋蝉把马车门扣好,仍由他拍断手,也不让进了。 知道杜铮前头的崇敬是真,不过想来给她吹吹风让他领军作战也是真!不过她道不在意这些,只是...她又傻气又娇气,还丑了点?杜铮的话在耳边回荡,自小,杜芷书琴棋书画样样在贵家小姐中拔尖儿,杜家的女儿样貌也都是顶尖,在杜铮眼中,竟是自己配不得陛下?连杜铮都觉着她对陛下不够好,那,在陛下心中呢? 杜芷书被杜铮搅合了心绪,一路上都若有所思,直到入夜,大军如期赶到河合,却让杜芷书心绪愈加不宁。 杜凯和张成和亲自相迎,杜芷书四下张望,却没有在人群中看见陛下,直到安排回营帐休息,杜芷书便把杜凯叫到了跟前。毕竟是族兄,倒也无需太过避讳。 看着眼前低着头的杜凯,杜芷书写了几句话询问着:陛下呢? 杜凯是个老实人,揉了揉鼻头,才道:“陛下并不在军中。” 怎么可能!杜凯在,张成和在,连杜伊柯都在,怎么单单陛下不在?遂又赶紧问着:陛下去了哪儿? “娘娘无需担心,只管安心住着,陛下过几日便回来了。” 见杜凯不肯明说,也不知可是涉及私密军情,便也不好再问,犹豫了好一会儿,确实又写着:“听说陛下俘虏了鲜卑王,不知现下何处?” “慕合大王正押解在营中,陛下交代了好生看管,陛下有意与鲜卑议和,鲜卑王便是有力的砝码。” 杜芷书点点头,想了想,杜凯毕竟是族兄,遂让秋蝉取了一只香囊出来,递给了杜凯:“这是宸妃让本宫带给慕合大王的,宸妃求于本宫,本宫也不好拒绝,若杜将军方便,就交还给慕合吧。” 香囊中却不是什么宸妃的物件,而是当年的那颗玲珑骰子,之前差些忘了,如今干脆还给他,两人便是全部了结清楚了,至此生死再不相干。 只是,连慕合也在这里,那陛下能去哪儿?   ☆、第76章 天还未亮,杜芷书被外头的一阵响动声吵醒,也或许是被怀里的小家伙折腾醒的。昨日杜凯将阿九送来营帐,说是陛下吩咐人去信州带来的,这小丫头许久不和主子待一块,竟然愈发没规矩了。 睁开眼,杜芷书将阿九欲探出的脑袋压下,而后看着秋蝉裹了外衣,燃起一盏煤油灯。 “娘娘莫惊,奴婢这就出去瞧瞧。” 将灯盏放置桌案,秋蝉匆匆穿戴整齐,便往外头瞧去。才一出帐篷,外头已然安静,一点可循的痕迹的都没有,仿佛刚刚的嘈杂只是她的幻觉。 为了给娘娘有个交代,遂拉了一个士兵询问着:“刚刚发生什么事情了?” 士兵不过十五六岁,平日在军营哪里看得见女人,乍然被女人拉着,有些羞涩地挠挠头,“我也不清楚,只远远看见杜将军张将军他们围在一起,好像是有人来劫鲜卑王,不过已经没事了。” 秋蝉点点头,四周张望了下,既然已经平静,应该没有大碍,正要转身,却看见远处一个身影极为眼熟,那不是何太医么? 心中疑惑,秋蝉盯着何太医愈来愈远的身影,直至消失在白色帐篷深处。秋蝉摇了摇头,也没继续探看,想着帐内娘娘还等着回话,便赶紧进去。 “没事儿,好像是有人闯进来了,不过都解决了,虚惊一场。”秋蝉一边回着,一边拨弄着煤油灯,继续道:“天色尚早,娘娘再睡会儿吧。” 杜芷书脸色暗了暗,来河合已经三日,还不见陛下,刚刚的一番动响,她还期冀着是陛下回来,又是一场空欢喜! - 第二日,何太医比往常来得晚了些,一脸的疲惫。给杜芷书看诊后,秋蝉却是有些忍不住,趁着太医走开几步,便跟上去小声询问着:“娘娘的病怎还没好?” “不是说了,需些时日么,莫要着急。” 又是这句话,能不着急么,半个月都过去了,一点起色都没有,娘娘虽没有催,可秋蝉看得出来,娘娘心中比谁都焦急。 “何太医总是这么一句话,未免太过敷衍!若再医治不好,到时娘娘可要问罪了。” 拿皇后娘娘压人,何太医即便是老资格,也是胆怯的,遂道:“这剂药若是用得好,三五日,脸色的红斑就会慢慢消失,六七日后,保准能说话。” 何太医一连半月都是一直说着等等等,难得今日给了个准信儿,秋蝉高兴得很,这才发现何太医右手边摆着一个小瓶罐子,伸出要去拿,何太医眼疾手快,护在手里:“可别碰了,这是用性命换来的药引啊。” 见何太医这么宝贝,秋蝉也没好再动,看着何太医把新开的方子交给身边的医官,而后便匆匆离去。 何太医年纪大,平日走路做事都慢条斯理的,今天却步履匆匆,倒是奇怪!又想起昨夜的事情,总觉着着哪里不对,不过因着得了好消息,秋蝉也没多想,而是赶紧上前给娘娘报喜。 这一回的药还真有奇效,不过一两日,杜芷书脸上的红斑已开始慢慢消退,第五日,娘娘脸色竟一点痕迹都没有,光滑嫩白入初生婴孩,白里透红的,比原先的皮肤还要好上一些。 “还真是都消下去了呢。”秋蝉端着铜镜在杜芷书面前,满脸喜色说着:“以前在宫里淑妃娘娘就老在奴婢们面前夸赞家中妹妹如何貌美,娘娘进宫那日,奴婢就瞧着娘娘是后宫最美的人儿。” 铜镜中的容颜确实精致,杜芷书一直知道自己是好看的,经过这一回风波,她倒是分外珍惜这一张容貌,没有女人不爱美的。 “娘娘愈发漂亮,等娘娘再能说话了,可就不怕那个狐媚子了!” 秋蝉愤愤说着,杜芷书却是一愣,狐媚子?秋蝉入宫也七八年了,虽然处事还不够谨小慎微,但还不至于口无遮拦,这一句狐媚子肯定不是说着宫里的几位主子,那是? 见自家娘娘投过来的眼神,杜芷书方知自个儿说漏了嘴,下意识地咬住下唇,懊恼不已,只得默默低下了头。 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自己,秋蝉心慌得很,却也不得不老实道:“娘娘别问了,奴婢不想说出来给娘娘添堵。” 哪是秋蝉这么说,杜芷书就会作罢!娘娘是主子,她一个奴婢,也不敢隐瞒,况且她也知杜芷书的脾性,今日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没这么好混过去,遂深吸口气,道:“奴婢是娘娘的奴婢,本不该瞒着娘娘。”说完,小心翼翼看了眼杜芷书,继续道:“其实,其实陛下在军中的。” 杜芷书倏地一下站起,不可思议地看着秋蝉,那眼神似要将她生吞了,杜芷书用手指比划着,秋蝉自然知道主子心思,主子想见陛下,可有些话,她还是要说的。 “那个…那个…娘娘昨儿脸上发痒,奴婢便想着去找何太医问问可有些清凉的东西涂抹,却在军帐里找不到何太医,连跟着何太医的那几个医官也不见踪影,想起五天前那个夜里看见何太医匆匆进了最后边杜将军的营帐,便往后头去寻何太医,却…却在营帐外头听见…听见了陛下的声音,心中还纳闷陛下回来了,怎么没人告诉娘娘,结果…看见两个十五六岁清纯貌美的姑娘被领着进了陛下营帐……” 一口气说完,秋蝉再次小心地抬头,却见娘娘脸色愠怒着微红,胸口几经起伏后,终是慢慢平复下来,缓缓坐下身。 想了想,怕自己多嘴惹祸,又解释着:“可能,可能之前娘娘的脸还没恢复,其实,其实那两个狐媚子的长相比娘娘差远了的,娘娘如今过去,肯定把她们比下去。” 杜芷书低沉着脸,还是不说话,一时间帐篷里头静的可怕,秋蝉不敢再说话,她虽也有些愤愤然,却和杜芷书的愤怒不一样,在秋蝉眼中,陛下后宫佳丽三千本就是正常,即便在自己主子生病时临幸她人,最多也只是薄情一些,相对愤怒,她更多的是担心,但是主子失宠,但杜芷书不一样,或者说,杜芷书以为,在陛下心中,她是不一样的…… - 营帐突然多出个小家伙,众人都是一惊,“哪里来的小狐狸!” 说话的是张成和,大帐里全是军中大将,却都老老实实低着头守在床榻前。除了张成和,其他人都是认出这是皇后娘娘平日怀中抱着的小狐狸。 “这,属下把它送回娘娘那吧。”杜凯出声说着,却也等着前边榻上之人发话。 躺在床榻上的重光帝面色略有些苍白,却是撑着坐起身,看着蜷缩在地的阿九,皱着眉,终是摆了摆手:“都回去吧,等会娘娘自己会过来找的。” 屋子的人都是一愣,之前陛下带着杜伊柯无声无息地离开军营,回来时却身中两箭,没人敢多嘴询问因由,只得匆匆招来何太医,陛下却强调着要瞒住娘娘,好不容易经过这几天的治疗和休养,伤势稳定下来,性命无忧,如今却又想见娘娘了不成? 杜凯和张成和先一步出去,走在最后头的何太医却是有些担忧,最后还是回头嘱咐了一句:“陛下伤口刚刚愈合,不易...动作太过,容易拉扯伤口。” 见重光帝霎时黑下来,又有些胆怯,赶紧转身出去。 果真如重光帝所言,不到一刻钟时间,杜芷书便寻了来,进入大帐后,秋蝉则自觉地等在帐篷外头。 此时的重光帝已经换了一身深色的长袍,相较于先前的苍白不同,他刻意打起精神,宽大的衣袍遮掩下,倒也看不出伤势。 见杜芷书上前,重光帝把怀里的阿九递过去,笑道:“这家伙倒是通人性,朕刚回来,她就寻来了。” 杜芷书却是扯扯嘴角,这个“刚”字,倒是有些需要斟酌!抱过阿九,将它放置在桌案上,而后提笔写着:塞北的姑娘别有一番风情,臣妾正想着帮陛下张罗,带两个塞北的姑娘回宫,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重光帝乍一看,拧着眉,上前从身后轻轻搂过杜芷书,“皇后胡言乱语什么!朕此次是御驾亲征,又不是选美。” 杜芷书却是挣开他的怀抱,却不知肩膀一用力,正好撞上重光帝前胸的伤口,因为疼痛,下意识松了手,却只是皱眉,不吭一声。 背着身子,杜芷书自然看不见重光帝的神色,只自顾自地低头,换了张纸,继续写着:后宫如今妃嫔不多,臣妾作为一宫之首,本该帮陛下广纳美人,陛下战事繁忙,不妨碍臣妾给陛下选美,倒也成全了臣妾贤德美名,臣妾刚刚在帐外正巧遇着两个美人,觉着甚好。 终于明白杜芷书怒意何来,重光帝叹息一声:“不是皇后所想,皇后可否多信任朕一些?” 杜芷书愤怒转身,陛下这话真是说得好,如今竟反咬她一口?!因为转身动作太大,不小心撞了桌角,却意外发现桌腿下熟悉的荷包。 弯腰捡起,里头还装有那颗玲珑骰子!这是她刚到河合时,让杜凯转交给慕合的,却为何在陛下手中!他如何还敢说是刚刚回来,从头至尾,都只是他在戏耍她,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了吧! 杜芷书握着荷包,满脸讥笑地看着重光帝,如此,他们之间何来信任,若是以前在宫中,陛下纳多少新人,她只会一笑而过,而如今,她整颗心爱慕着他,却也期冀着同样的回报,或许是因为离宫太远,或许是因为他犯险救她,竟让她陷入自己的幻想中,而她错了,眼前的人是九五之尊,如何会只守着她一个人,他宫里有宸妃、有李昭仪许美人,漠北还有两位美人,以后更有源源不断的新人,她与他之间的情感,在后宫一场场勾心斗角中,最后怕只会消磨殚尽…… 慕合虽是小人,但他有一句话说对了,她只会是他后宫佳丽三千中的一个…… 心莫名有些痛,却不知如何自处,终是微微欠身,打算离开,今时,她便不应该过来! 重光帝哪里肯她走,将她固执搂紧在怀中:“朕是扣下了你送给慕合的东西,‘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多缠绵!你想他知你的相思,你可知朕的心伤!朕知道慕合就是赵九禾,朕知道你深深爱着他,朕原以为偷走他为你画的红豆折扇,偷走你为他准备的新娘嫁衣,便可斩断你们的相思,那时候,朕的敌人不过是个死人,假以时日,死人总该给活人让位,如今朕却后悔将你带来漠北,这个死人瞬时变成活人,试图从朕手中抢夺你,朕怎么能放,怎么舍得放!小词,无论你心中如何想,朕绝对绝对不会放手,你要离开朕,除非朕死!” 杜芷书惊得说不出话来,明明是他左拥右抱,为何……杜芷书想解释,挣脱怀抱欲要寻笔写清楚,重光帝却不知道杜芷书的心思,以为她在生气,固执要走,情急之下,抬手往杜芷书颈后一拍,怀中的人儿安静地昏过去。 他将她抱在床榻上,扶着她的脸颊,看见她脸上的红斑全部消失,露出一张倾世容颜。耳边响起慕合的话语:你喜欢了她十年,我也慕了她六年! 这张容颜,确实让人过目不忘啊!此时他满是后悔,当年在鲜卑,他孤寂或是烦闷的时候,总喜欢提笔勾勒她的容颜,有一次却被慕合碰巧撞见,调笑于他,他怎知,那时候慕合便将这张脸牢牢记住了。 感觉到胸口一片湿凉,低头,深色的衣袍透出血色,刚刚她挣扎时动作太大,牵扯了他的伤口,他却不想惊动他人,只解了衣服自己换药。   ☆、第77章 朗朗晴空下,她依偎君怀,耳鬓厮磨,柔情似水,转瞬,身后怀抱已空,她看着他渐行渐远,他怀中搂着旁人,笑得正欢! “陛下!” 杜芷书惊醒,弹坐而起,一旁伺候的秋蝉却是惊讶,“娘娘,您……您……” “陛下呢?”杜芷书四下张望,已是回到了自己的帐篷,却不见陛下身影,因着梦里的场景太过真实,杜芷书一时心慌得很,只想尽快见到陛下。 “娘娘,您能说话了!”秋蝉喜不自禁说着。 杜芷书这才一愣,抬手不自觉地抚上脖子,看着秋蝉,轻轻张嘴,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喊着:“秋…蝉…” 听见自己的声音的那一瞬,眼中涌动出泪光,她终于,终于能够开口了!嘴角不禁微微含笑。 “何太医果真没骗人,那还真是一瓶绝好的药引,娘娘如今应该全部恢复了!”秋蝉一边说着一边想起了事情,继续道:“杜统领今儿一大早求见,因着娘娘还没醒,奴婢本想打发了走,他却在帐子外头一直等着,不肯离去。” 杜芷书一愣,让秋蝉给她稍作梳洗,便宣了杜伊柯进来。 杜芷书确实有许多话想问杜伊柯,哪知他一道跟前,便双膝跪地,把一旁的秋蝉都是惊住。大约猜着他有写话要说,杜芷书则挥退了秋蝉,让她守在进帐处,隔得有些远,倒也听不清里头两人的说话。 杜芷书平静看着他,听着他一字一句缓缓道来:“奴才的母亲姓赵,父亲不过鲜卑一群下等的奴隶。”而后自嘲笑了笑:“说一群,只是因为奴才的母亲也分不清奴才的父亲到底是哪个,奴才跟着母亲辗转被卖过许多次,最后一次,母亲病逝,奴才便被贩卖到了建安,遇见了娘娘。” 杜芷书静默听着,收留杜伊柯的时候,便想过他该有个坎坷的经历,这些,是杜芷书这样养尊处优的娇娇女不曾体会的。然而她没有说话,继续等着下文,杜伊柯的这个故事并不完整。 “娘娘收容奴才入府,待奴才极好,不曾有一丝苛责,娘娘是除了母亲外对奴才最好的人,奴才曾暗自发誓要回馈娘娘。娘娘入宫,让奴才选择自由或是参军,对一个奴才,娘娘给了最大的宽容。回鲜卑,奴才也是举目无亲,过不久便仍会沦为奴隶,况且奴才的母亲是大梁人,奴才自小跟在母亲身边,对大梁的感情胜过鲜卑,奴才亦懂娘娘心思,只望日后能为娘娘所用,遂已然投军。然而山西剿匪时,奴才遇上了赵久良,却意外得知了自己还有个哥哥。” 杜伊柯抿唇:“其实奴才一直知道有个哥哥,母亲经常暗夜里垂泪想着哥哥,却不太与奴才多说,奴才只从母亲只言片语里猜出一些,母亲以前应该跟过一个贵人,生下哥哥,之后被贵人的妻妾使计诬陷,母亲本就不过一个奴隶出身,自然被贵人无情弃了,哥哥却留在了贵人身边教养。只是奴才从来没想过这个贵人会是鲜卑王,而奴才的亲哥哥却是鲜卑九皇子。” 杜芷书知道杜伊柯说的是真,当年,她的一念善行,不过也是因为他长了一双和赵九禾酷似的眼睛,说到底,她的恩情并没多么伟大,杜伊柯如今对她,亦算是报了当年之恩。 杜芷书叹息一声:“起来吧,杜统领是京畿禁军之统帅,不必再自称奴才了,如今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造化,想来,你并不欠本宫的,你冒险入鲜卑救出本宫,倒是本宫欠了你。” “娘娘再造之恩,奴才谨记在心,陛下知遇之恩,奴才也从不敢忘,奴才确实曾帮慕合做过些事情,但奴才对天发誓,绝不曾背叛娘娘,背叛陛下。” 杜芷书也无需深问下去了,只道:“陛下都知道这些?” 杜伊柯点头:“奴才都与陛下直言,陛下仁德,不曾惩处奴才。” “既然陛下信任你,本宫又有什么计较的,本宫先前以为你是故意设计认识本宫、进入杜府,和当年赵九禾一般,既然如今你已言明,本宫心中便也没有芥蒂,算起来,你倒是本宫的恩人了,只是,你竟然愿意帮陛下伤自己的哥哥?” 杜伊柯抬头,与杜芷书对视一眼,才是继续道:“慕合确实以为奴才顾念亲情会帮他,他曾放置棋子在大梁,奴才愿为陛下做牵制鲜卑的棋子。奴才也知道陛下并不会伤慕合,鲜卑前太子已死,慕合若再出事,必然是六王爷即位,六王爷生性残暴,与陛下有宿怨,并不会比慕合掌权更好,陛下活捉慕合,一是为了两国言和,鲜卑退让,但更多,是为了替娘娘换取解药。” 杜芷书一愣,许多事情瞬间就明白了,她的脸和嗓子何太医治了许久都不见效,如今不过五六天,却全都好了,时间太过巧合,正好是从那天夜里传来响动开始的…… “左贤王阴狠,怕是和六王爷勾结,陛下亲去阳城交换解药时,遭到左贤王暗害,身中两箭,其中一箭正中胸口,伤势很重,直到昨日才能下地。陛下为了不让娘娘担忧,才瞒着不告诉娘娘,陛下为了娘娘,愿意豁出性命,娘娘不该对陛下有误解。” “你的意思是,慕合早不在军中?”难怪香囊会在陛下那里,倒是她误会了:“那,陛下帐中的两名少女?” 杜伊柯一愣,而后才道:“军中都是大老爷们,不善于换药清洗伤口这些琐事,陛下万金之躯,杜将军不敢怠慢,便特地寻了两人过来伺候陛下。” 杜芷书咬着唇站起身,心中又气又恼,却是愧疚的很,道:“陛下如今在何处!” “陛下伤势刚好一点就去前营看士兵操练,如今应在胡岭坡。” 杜伊柯话音未落,就见杜芷书匆匆跑出帐外,秋蝉不明所以,跟着一块出去。 正巧有将士骑马入营,才将将下马,便被杜芷书夺过缰绳,一跃而起,策马扬鞭而去,秋蝉跟在马后一路小跑着,不断喊着:“娘娘!娘娘小心啊!” 杜伊柯怕娘娘出事,牵了马跟在后头,只留下被抢了马的小兵卒带着钦慕看着策马远去的人,小声赞道:“果真是虎父无犬女,皇后娘娘不愧是将门之后啊!” - 胡岭坡的士兵操练已经结束,杜芷书匆匆而来,正巧迎头遇上杜凯。勒了缰绳,跳下马,道:“陛下呢?” 杜凯如实指了指后坡,便见杜芷书二话不说便跑了过去。杜凯不明所以,只得对着跟来的杜伊柯问着:“娘娘怎么了?” 杜伊柯下马,摇了摇头:“没事,娘娘只是有些话要对陛下说罢。”看了眼杜芷书的背影,最后随着杜凯一同进入军帐。 胡岭坡并不大,杜芷书站在坡上,一眼便瞧见了背手而立的重光帝,他一人眺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草地与天际相接,入目,全是大梁的疆域! 杜芷书跑过去,从身后死死抱住重光帝,脸颊贴在重光帝宽厚的背上,一声不吭。 感觉到身后娇小的身影,重光帝缓缓转身,捧起杜芷书含泪的小脸,问着:“怎么了?” 话音刚落,杜芷书却突地抬脚,柔软的双唇触碰上陛下的,有些笨拙,却又急切的动作,让重光帝一愣,有些不能反应。 不过一瞬,杜芷书的双唇正要离开,后脑勺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掌扣住,掌握了主动权后,陛下加深了这个亲吻。湿热的舌头长驱直入,在温暖的小嘴里探寻着她的甜美,一点一点吸允,好似怎样都尝不够她的香甜。灵活的香舌从起初的羞涩躲闪,渐渐开始与他的交缠,那一瞬的激动几乎淹没秦珩,这是杜芷书的第一次主动,不禁让他愈发忘情,这一吻似乎要到天荒地老,直到瞥见杜芷书因憋气涨红的小脸,重光帝才慢慢停了下来,双唇分开,却还牵出一丝银线,暧昧得很,让杜芷书脸颊愈发通红,只低着头,微微喘着气,唇瓣却被吸允得殷红,垂涎欲滴。 重光帝含笑看着眼前低垂着头的杜芷书,搂着她的腰,道:“特地跑过来,就是为了亲朕?” 杜芷书咬着唇,娇羞着绞着手指,最后终是鼓起勇气抬起头:“陛下可知臣妾喜欢陛下?” 相较于刚刚杜芷书主动亲吻的震撼,如今这句话,才是真正让他惊喜,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杜芷书,搂着她的手微微颤着,却是压抑住欣喜,低低问着:“有多喜欢?” “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心里再容不下任何人,只愿君心似妾心,盼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重光帝只觉着这是世间最美的一句情话,柔柔软软地砸在他的心口,就如同眼前的人儿一般甜美,美得他不能放开。低下头,重光帝含住两瓣殷红,慢慢,是脸颊,是鼻翼,最后将她得耳垂含在口中,轻轻舔弄。 杜芷书敏感轻颤,却发觉一双大掌离开腰间,从衣底探入,冰凉的双手触碰到柔暖的肌肤,让杜芷书更是一个寒颤。双手却继续往上,直到峰前,指腹有意无意挑逗着殷红的小果儿,杜芷书咬着唇,压抑住心底的悸动,道:“陛下,这里可是外头!” “不碍事,没人看得见。”温热的气息扑洒在耳畔,而后重光帝一个倾身,两个人随着草地滚落,直至滚到背坡底下,这回,真的是没人看得见了! 杜芷书正好压在重光帝身上,因为羞愧,试图扯出衣内的大手,却因为姿势,双手不自觉地抵着重光帝胸前,才勉强撑起自己的身子,却听见陛下轻轻抽了口气,霎时想起杜伊柯的话语,陛下胸口有伤! 收回按压在重光帝胸口上的双手,却是让整个人扒倒在重光帝怀里,姿势更为暧昧。 重光帝低低笑着:“原来娘子这般迫不及待,为夫这就来伺候娘子。” 一个翻身,将杜芷书压在身下,从杜芷书小产,至今已有月余,此时重光帝眼中的欲火旺盛得骇人,杜芷书却是伸手抵着,道:“陛下身上有伤!” “不碍事,为夫等会就身体力行,让娘子知道为夫健壮得很!” 朱唇微微,字字娇嗔,正翻残桃浪红,好一似寒塘戏水鸳鸯共。雪腻酥香,鬓云儿已松,顾不得鬓乱钗横,红绫被翻波滚浪,花娇难禁蝶蜂狂,和叶连枝付与郎。 偎君怀中,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教郎恣意怜,试与更番纵。*事难穷,袅袅娉娉何样似,草浪中把欢娱纵,醉春风。   ☆、第78章 “娘娘,鲜卑递来降书,交回北洲三郡,并协议退出大梁三百里外,从此愿与大梁永世交好,绝不兴兵再犯。” 秋蝉兴冲冲地跑进帐篷,将这一欢欣鼓舞的消息告知。已是午后,杜芷书才将将醒来,却是浑身酸疼,四肢乏力。 “外头可热闹了,陛下今日要在军营与将士们共饮,刚让人传话来,晚上娘娘得一块过去,还让奴婢收拾好东西,明儿咱们就班师回朝呢。” 离晚上也不过两个时辰,秋蝉抚着杜芷书坐起,不小心瞥见娘娘颈脖上的点点红印,抿着唇不敢笑出声,心里头却是开心得很。只是秋蝉不知道,在衣服的遮掩下,杜芷书全身布满昨夜欢爱的痕迹,昨日在草地欢爱数次,杜芷书已疲累得不行,才回到帐篷,陛下却不知餍足,又缠着她许久,陛下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到最后还是她体力不支昏了过去,也不知陛下的伤口昨夜有没有再度裂开!这般想着,杜芷书只觉得裂开了才好,疼死他! “娘娘这一趟塞北之行可折腾得不轻,受不少罪,如今可算熬到头了。”秋蝉一边替杜芷书梳理着发髻,一边说着。 这一趟虽有些苦头,可终归是值得的,杜芷书嘴角含笑,至少,她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也懂得陛下心意。突地想起自己擅自离开信州城后,秋蝉为她受的刑罚,遂转过身,拉过秋蝉的手裹在掌心,道:“你虽不说,可本宫知陛下的脾性,信州城那会,你定挨了不少罚,是本宫欠了你的,本宫会一直记在心里。” 秋蝉受宠若惊,连忙跪下磕头:“奴婢谢娘娘挂怀,为娘娘分忧本就是奴婢该做的,奴婢只愧恨当时没能及时发觉不对,耽搁了时日,还好娘娘没事,否则奴婢死都难辞其咎!” 杜芷书赶紧将她拉起来,叹息一声:“本宫身边已没有娘家带着的丫头了,回宫后总归是你与本宫最亲近,你若无二心,本宫定不会亏待你。” “谢娘娘!”秋蝉被拉着站起身,替杜芷书插上一只镶宝双层花蝶鎏金簪,叹道:“娘娘真真的美人儿,是奴婢见过最漂亮的,和仙人一般,难怪陛下喜欢得很。娘娘若能早些怀上龙种,更是美事一桩。” 杜芷书微微一愣,她心头总有一根刺,每每触碰,便隐隐作痛。右手缓缓覆上小腹,宽大的袖子遮掩了动作,秋蝉并未察觉,继续道:“若得皇子,必定如陛下一般英勇,如今陛下可是咱大梁士兵心目中最大的英雄!若是公主,美若娘娘,日后也是艳冠建安!” 是啊,若是男孩,像着陛下,有胆色有担当;若是女儿,像着自己,再遇上个疼惜的夫君,一生完满,该多好…… 才想得出神,帐篷外头已经传来杜铮的声音:“秋蝉姐姐,娘娘在么?” 见杜芷书点了点头,秋蝉才冲着外头喊道:“杜少爷,娘娘唤你进来说话。” 杜铮最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一见着杜芷书就摆着谄媚的笑脸,拍着马屁道:“娘娘脸上的红斑一消,果真美艳得不可方物!” 杜芷书啐了他一口,她什么样子他没见过,这话倒是假的很,遂道:“有事说事儿!” 杜铮嘿嘿笑了笑,搓着手,有些犹豫,终还是说着:“娘娘有没觉着我这些日子成长了不少?” 这点杜芷书倒是认可,杜铮在她印象中一直是个娇宠的小少爷,偷懒耍赖倒是擅长得很,这些时日,这个男孩成长了许多,有些父亲和三叔的影子,勇敢担当,无愧杜家儿郎。 见杜芷书不说话,杜铮急了,道:“连二哥都夸我出息了,昨儿陛下也拍了拍我肩膀,说以后杜家可就靠我了呢!” “行了,这一回经历战争的锻炼,你倒是比以前像样儿些,回去后,三叔定很是安慰。” 听得杜芷书这么说,杜铮低了头,半晌才道:“我不想回建安。” 手中动作一顿,杜芷书以为自己没有听清,再次问着:“你说什么?” 杜铮这回却是昂起头,一字一顿说得清楚:“我不想回建安,我想随着二哥驻守河合,守着咱大梁边境,守着大梁万里河山!” 杜芷书狠狠拍了拍杜铮的脑袋,道:“你说什么胡话,这回你偷偷溜出来肯定气坏了三叔,,我若再不把你带回去,回头三叔得怨我了。” “您可是皇后娘娘,父亲哪敢怪罪您,只要您允了,便没事儿的!”杜铮急着说道。 杜芷书却还是摇了摇头:“你也知道,爷爷这一支,只得了你一个孙儿,你若出点事情,我怎么对得起杜家列祖列宗!鲜卑虽然递来降书,说永不再犯我大梁,可这话有多少可信度你我都是知道,如今鲜卑六王爷勾结左贤王意图谋位,慕合不过需花些时日回去平息内乱,才没有精力再和大梁开战,等鲜卑内乱结束,再休养生息一阵子,难免不会卷土重来,慕合这人野心大得很!” “我知道,就是知道,我才想留下,回建安,无非是听着父亲的安排,去翰林院谋个闲职,再娶了田御史的女儿,这不是我要过的生活,我喜欢这里,不想回去,我以为三姐懂我的。” 看着杜铮渴求的眼神,杜芷书心下叹息,她岂能不懂,自小,他们俩便最了解对方,所以杜铮宁愿垮了院子,也要赖着和她玩耍,倒不怎么和自己个儿的亲妹子亲昵。 “这事儿我做不得主,你就别想了!”杜芷书狠下心说着。 “三姐!”杜铮拽着杜芷书的袖子轻轻摇晃,却不见杜芷书动作,遂道:“即便我回去了,免不得还是要离家出走的,何必弯这么一路呢!” “你求我没用儿,你若得了陛下的旨意,三叔也无话可说。” 杜芷书随意搭了一句,杜铮却是双眼一亮,这一句,便是三姐妥协了,若三姐不阻拦,求陛下开一次金口,倒也不是很难,遂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看着他跑开的背影,杜芷书也不知这一回做得到底对不对,只无奈摇了摇头,一旁的秋蝉却是不解,杜家少爷在建安高床暖枕的,还有大好前程,何苦来哉? - 杜芷书参与过许多宫宴,府中家宴更是无数,却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乌泱泱一大片人席地而坐,围着一堆堆的篝火,酒坛子堆积如山,酒香四溢。 有撸起袖子划拳的,有俩俩比试摔跤的,有一碗接着一碗斗酒的,都是市井中最粗鄙的行径,杜芷书看着却觉得很是顺眼,这些人出生入死才换来的胜利,正用着最真实的性情表达着他们的喜悦,这些人中,有些或许还要继续戍边,有些可能终于盼得归家,而如今,他们都是一样的心情。 相较于士兵们的豪放,围坐在帝后跟前的将军们倒显得很是拘束,君臣有别,终归不敢太过放肆。 重光帝低身凑到杜芷书耳边,轻轻道:“皇后今日为何面色不济,怎么,不替将士们高兴?” 语气里带着些调笑,杜芷书耳根一红,却有些微恼,明明昨日出力的一直是陛下,如今他却能满面春风,精神得很,实在很是不公啊! “皇后体力实在不行,回宫后得多加锻炼,否则,怕是承受不住朕的疼爱!”重光帝低低笑着,桌案遮掩下,一只手熟练地探入杜芷书衣里,惹得她惊呼:“陛下!”如此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陛下总不至于…… 这一声“陛下”音量不小,引得众将都是看过来,杜芷书一噎,又不敢声张,只得抿着唇,由着衣裙里的这只大手肆意抚弄,他的手因为常年习武,有些粗糙的茧子,与杜芷书滑嫩的肌肤摩擦,更是让人颤栗不已。 见杜芷书耳根子红透,重光帝也不再捉弄她,轻声道:“等会喝一杯酒,有朕在,无碍!” 重光帝恋恋不舍地伸出抚在她衣里的手,而后与她左手十指相扣,引着她缓缓站起。他一手端着酒杯,俯视着众人。 “朕所以有天下者,皆尔等之功!为守大梁边境,尔等金戈铁马,九死一生,换得大梁百姓安稳,朕与皇后代天下臣民,敬众将士一杯!尔等是大梁最英勇的壮士!” 宏亮的声音传遍整个军营,之后,重光帝仰头,利爽地将酒水一饮而尽,杜芷书也不曾犹豫,随着陛下一起喝下了杯中之酒。 嘈杂的喧哗声在这一瞬静下,所有将士纷纷起立,齐举酒碗:“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音响彻云霄,那一瞬,杜芷书抿着唇,竟有些动容,她听过朝臣无数次的行礼,却没有一次有如今日这般震耳欲聋,这些人,是由衷感念圣上之恩,于他们而言,有一个肯与他们一同出生入死的陛下,有一个愿谨记他们艰辛之功的陛下,便值得他们所有的尊敬! 此时的杜芷书心境却有些复杂,陛下经此一役,怕是要盖过杜家在军中多年的威望了! 正出神,感觉握着她的手加重了力道,而后听着重光帝在她耳畔缓缓说道:“昨日你与朕说,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今日,朕当着这些为大梁出生入死的将士面前,以大梁万里疆土起誓,一生携汝之手,永不相负!” 永不相负!只简单四个字,却让杜芷书热泪盈眶,她强忍着不让泪水滴落,遂微微仰头,看着天上皎洁的月亮,嘴角微微含笑。其实今日听着秋蝉说起回朝,她有片刻的失落,至少在漠北,她仅有陛下,陛下也只有她,而大梁宫中,还有宸妃、李昭仪和许美人,今后万一还有更多……她很害怕,和昔日争宠的心思不一样,不为杜家,她如今只是不想失去自己的男人。但这一刻,她愿意相信他,相信他这一生都不会放开她的手! 只是她不知道,回到建安之后,又会有另一番光景,让她措手不及!   ☆、第79章 回宫不过半日,陛下便匆匆往宣政殿处理朝务去了,各宫娘娘瞧不见陛下,也该第一时间去给皇后请安,然行至锦荣殿,却被告知娘娘早早就出宫去了。 能让杜芷书没有片刻的休息就出宫,自然是杜家金贵的小少爷满月。 杜芷书并没有让宫人传话,是以她进府时,下人们都是惊住,更有机灵的撒腿就往里头跑去报信。越往里走,不断有欢声笑语从屋子里传出,想起上一次回家,家中还是冷冷清清,只她陪着父亲二人吃饭,一直无话,如今却这般热闹,果真府里多个孩子,便不一样。 听见下人来报,众人也是一惊,感觉出去迎接。虽然是庶出的孩子,可将军已经五十有三,这怕是将军唯一的一个男孩了,是以杜家小少爷满月本该去宫里请来杜太后和皇后娘娘的,但管家请示杜将军时,却被否决了,说皇后娘娘和陛下刚刚回宫,谁人都不许去打搅娘娘,更不让人请来太后,实在不像一个晚年得子欢喜的父亲,小少爷满月,不该是越热闹越喜庆越好么? 一家人难得齐聚,杜芷书瞧了瞧,除了父亲和姨娘,大姐一家与三叔一家也都过来,尤其蓉丫头胆大,第一个上前:“姨姨,小舅舅长得白白胖胖的,可漂亮了。” 杜芷书笑了笑,大姐的三个孩子都出世了,父亲才得这么一个儿子,日后外甥大过舅,倒是一件罕见事儿。而后摸了摸蓉丫头的脑袋,道:“走,随小姨一块进屋看看舅舅。” 襁褓中的孩子眨巴着眼睛,一双大眼睛里总觉透着几分灵气,被嬷嬷抱在手里,安静得很,不哭不闹的,倒有几分讨喜。 “让本宫抱抱吧。”看着这孩子,杜芷书心中生出一丝柔软,若是她的孩子还在,再过半年,也能被她这般抱在怀中...... “哟,快看,孩子笑了,笑了!”一旁嬷嬷开心说着,周姨娘也是搭腔:“看来这孩子和娘娘有缘!” “怎会没缘,这可是娘娘的亲弟弟!”小婶婶笑说着:“这孩子可是福气了,有个皇后姐姐,皇帝姐夫,日后比咱铮儿还要金贵呢,铮儿也是个没出息的,让人一鼓动都没了主意,竟往那偏远的地儿跑!” 小婶子这话让人一时尴尬了,谁都知道,本来杜家只杜铮一个男丁,日后少不得由他继承杜家,可平白出来这么个少爷,虽说庶出,奈何有两个厉害的姐姐,将来保不准把家业全夺了去,如今杜铮又在边关不肯回来,更让她觉着是杜芷书的撺掇,心中本就有气。 小婶子不分场合,三叔却是懂礼,若是以往也就算了,如今侄女毕竟是皇后娘娘,君臣有别,随瞪了眼杜氏,不让她再说话。 “哥哥的家书中写了前段时间的经历,芷画倒是以哥哥为荣,金戈铁马,如此才彰显杜家男儿的英勇。” 柔柔的声音传来,杜芷书抬头瞧了眼,原先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出落得愈发标致了,三婶虽是个小肚鸡肠的,难得这一双儿女生的好。 正看着杜芷画,突地一只肉肉地小手往杜芷书脸上揉了揉,而后将手指含在嘴里咯咯笑,这一举动不仅惊了杜芷书,也是吓着了屋子里所有人,一时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三婶原本还想奚落下作姨娘只能生出下作胚子,可瞧着夫君的眼神,便不好再说,倒是杜芷琴笑了笑:“这孩子眼力劲儿真好,倒知道屋子里就娘娘最尊贵,趁着满月,也沾沾贵气。” 这么一说,大家也是跟着附和,杜芷书倒也没真和这孩子计较,她心里是偏爱这个孩子的,虽然不同母亲,可父亲晚年得子,这孩子既能替了她们姐妹尽孝,又让父亲圆了遗憾。 一家人说说笑笑,孩子最容易犯困,离晚间的满月酒还有一阵子,父亲和三叔还有大姐夫在前厅说着话儿,一群女眷便在后花园赏花聊天。 - “听说张太后的病总不见好,身体愈发不行了,张家没了张太后倚靠,如今可是大不如前了,想当初太师夫人总在我面前炫耀,现在她家闺女被冷落,她连门都不敢出了,哈哈。” 小婶子一旁喋喋不休,杜芷书只让秋蝉将下人们都打发走远,留下几个亲近的伺候,虽是自家院子,有些话也不好随意出口。 没发觉杜家两姐妹不开口,杜氏愈发兴起地说着:“除了皇后娘娘,如今后宫里只有三位主子,宸妃也是个病秧子,特别咱大梁刚跟鲜卑激战,陛下怕也不会怎么宠幸她了,剩下只李昭仪和许美人,难免有些单薄了。”说完,有些谄媚地冲着杜芷书道:“娘娘您瞧着,许美人和李昭仪是表姐妹,平日自然是互相照应,娘娘一个人在宫里,难免孤寂,要不,再找个亲近的进宫陪着娘娘。” 说了半天,终于来了正题,杜芷书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小口,不说话。 “芷画这丫头从小和娘娘亲近,那是亲姐妹都比不得呢,娘娘进宫后,咱家芷画也总说起想念娘娘,要不……” 杜氏话还没说完,一旁杜芷画的茶盏打翻,茶水正巧洒了杜氏一身,今日她可是精心拾掇了一番,如今怎能不气,怨怪道:“你这死丫头,作甚!” 杜芷画歉意福身,“娘娘,大姐,芷画先陪母亲去换一身衣裳,稍后就来,失礼之处,还望娘娘包含。” 杜芷书点了点头,而后看着杜芷书扶着杜氏走远。 “芷画倒是个聪明的。”杜芷琴再一旁冷笑说着:“小婶子怕是一早就打着主意送芷画入宫呢,她也不想想,杜家已经有了个皇后,陛下怎还会再纳一个杜家的女儿入宫!” 这话却是戳了杜芷书心窝,不免想起二姐,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杜家才觉得害死二姐?可虎毒不食子,她总不敢相信……抬眼看着杜芷琴,今日她原本觉出大姐精神不济,本想关心询问两句,如今却是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了。 察觉到杜芷书不对劲,杜芷琴只当她是被三婶气着了,便道:“你也别和婶子较真,她这人咱也知道,犯不着跟她置气,不过大姐倒是真要提醒你一句,你婶子都能想到的事情,别家更是想到了,如今后宫单薄,皇上又还没子嗣,怕是有不少人家暗地里想着送闺女进宫,若能先诞下皇嗣,可是一门荣光啊!咱能防的了芷画,却防不了旁人,还不如你先下手为强,挑个听话的,也好过日后被动。” “这事儿就不劳大姐费心了。”杜芷书放下茶盏,看着前边花间嬉戏的静儿和蓉儿,将来,她和陛下也会坐在凉亭中看着儿女嬉戏,她心底,是信任陛下的。 “行,我也不多嘴,你自个儿心里透亮就好。”杜芷琴说完,手中剥着荔枝,继续道:“你之前不在建安,许多变数怕都不清楚,陛下离朝时,将朝政交由李相主持,显然对杜家有所忌惮,父亲正好趁此赋闲在家盼着小弟出世,如今朝堂逐渐把持在李相和江子期手里,李家势头俨然有压过杜家的趋势,你在宫里,倒是小心些李昭仪,即便曾是姐妹,如今为了家族利益,难保不会害了你,她又有许美人帮衬着,更不好对付。” 杜芷书冷笑,即便李昭仪不来找她麻烦,她也不会放过害死她孩儿的凶手!即便有李家撑腰又如何,当初元妃还有张家和太后,依然可以失势! 静儿蓉儿俩丫头玩累了,跑回凉亭,杜芷琴正好将剥了壳的荔枝肉亲手喂给两个小丫头,这一举动倒是让杜芷书微微诧异,这样的事情,若是以前的大姐是决计不会做的,最多让丫头或是乳母代劳,如今,大姐才真正像个母亲了。只是杜芷书才刚回京,安阳侯府的变数她并不知道,一个人的改变,总是事出有因…… - 夜里满月酒后,按照惯例便是新儿抓阄,桌案上摆放着许许多多的东西,刚满月的孩子被嬷嬷放置在桌案上,手脚并用地爬着。 四周众人都是屏息,看着小小软软的身体爬向摆放在最前头的金银,一眼没瞧,然后越过,众人长舒口气,杜家可不需要视财如命的守财奴;又看他越过第二位摆放的胭脂水粉,这是三婶撺掇着要放的,周姨娘人微言轻,也不好拒绝,看着自己儿子并没有上手,才是放下心来;接着越过弹珠子,越过香酥糕,终是等到他动手,却是握起了一方小小的砚台把玩。 “咱们家这是要出个大文豪呢。”三婶在一旁笑说着,拿了砚台本也没什么,但杜家终归是将门之家,若这孩子能拿起木头刀箭,倒是更讨喜一些。 本以为抓阄结束,嬷嬷正要上前去抱小少爷,却看小少爷哧溜哧溜地又爬了几步,抱起了桌尾的将军令! 这块将军令是大姐央着父亲放下的,父亲起先不想,之后为了不扫兴,便将令印放在末位最不起眼的地方,没想到还是被这家伙拽住了,倒是让大姐难得展眉,道:“咱家可是要出个允文允武的将军。” 这么一说,众人都是笑了,杜芷琴却继续撺掇着:“这孩子一直只有个小名,要不,让娘娘给起个大名。” 杜芷书却是惊住,孩子都满月了,父亲却没有给起个正经名字?想当初她们三姐妹,父亲可是早早挑好了名字,奈何却都是女儿,但即便是女儿,父亲起名也没有马虎过。 “那敢情好,得了娘娘起得名字,小少爷肯定一生福顺。”嬷嬷将小少爷抱到杜芷书身边,谁知小少爷竟将刚刚拿着的小砚台和将军令印都丢弃,反而是拽住杜芷书腰间的玉佩不撒手。 众人都不知怎么反应,嬷嬷更是焦急地想要小少爷松手,奈何小少爷怎么都不撒手,拽得紧紧的。杜芷书却是无奈,要是自家弟弟看上块玉佩,她随手送了也不是大事儿,可偏巧这块玉是回建安时陛下送与她的,是陛下唯一一件从小待在身边的物件。 “这东西三姐给不了你,这样,以后三姐定再送你一件上好的宝贝。” 也不知这孩子是不是听懂了,还是因为小手抓得累了,竟真的松了手,杜芷书抱他入怀,这孩子是杜家以后的希望,“就叫杜朝阳吧。”   ☆、第80章 夜间,杜芷书枕在重光帝膝上,乌黑的长发自床榻垂下,重光帝握着手巾,轻柔地替她擦拭着头发,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仿若手中千丝万缕皆是珍贵至宝。 一刻钟过去,发已半干,杜芷书仰起头:“陛下可累了?由着它吧。” 重光帝却没有停下手中动作,只道:“湿哒哒着头发入睡,明日可要头疼。” 杜芷书也知陛下刚回来,有许多朝务要忙,后宫里其他嫔妃至今还未得见圣颜,她却能享受着陛下在这儿耗着时间替她擦拭头发,幸福感溢满胸口。 “听说杜家的小少爷生得很漂亮?” 杜芷书笑笑,撒娇问着:“陛下觉着臣妾长得如何?” 重光帝突地板起脸,认真看了眼杜芷书,才道:“尚可,勉强入眼。” 知道陛下在故意逗她,杜芷书也不和他置气,只道:“依陛下眼光而言,小弟可就称不得漂亮了。” 重光帝被她逗笑,“你这是在变相夸自个儿漂亮,不害臊!” 杜芷书脸一红,转过身,将脸埋在重光帝双膝间,“臣妾本就漂亮,陛下敢说不是看上了臣妾的容貌。” 重光帝叹息一声:“朕一直眼光不好,如今却是后悔得不得了!” 一只柔夷轻轻在重光帝腰间掐了下:“陛下无需后悔,后宫不是还有三位美人么,陛下可以不来臣妾这里。” 杜芷书本也就无心一说,但重光帝却是敛了神情,顿了顿,道:“皇后以后少和她们几人来往,尤其是李昭仪。” 杜芷书一愣,陛下待她虽好,但也不曾想过陛下会如是说着,不由得诧异,“怎么?” 重光帝只缓下声音,道:“朕还记得上回你扭伤脚的事情,总之,皇后还是离李昭仪远些,后宫没有那么多姐妹情可言。” 陛下心中对李昭仪怀有芥蒂,这是杜芷书最乐于见到的事情,她差些要脱口而出昔日滑胎的真相,终还是咽了回去,毕竟,她毫无证据。若陛下冷落李昭仪一生,让她孤苦老死禁宫,也是她的报应了。 “总在一个宫里头,哪是臣妾说不见就不见的,就怕陛下日后美人更多,臣妾一天一个都见不完。” “不会的,以后一个都不会再有。”重光帝俯身,在杜芷书额间落下一吻,郑重承诺着。 杜芷书抿着唇,且不管陛下这句话能记得多久,但她总是爱听的。 “陛下什么时候把臣妾的东西还给臣妾。” 杜芷书侧着头看着重光帝,溢满笑意的眼中带了几分狡黠,让重光帝一时间看得痴了,呐呐问着:“什么东西?” “陛下可别耍赖,在漠北也不知谁亲口承认了跑到臣妾寝殿做贼,偷了臣妾的折扇和嫁衣。” 重光帝揉了揉鼻子,堂堂一国之君,因为心中妒忌,竟偷偷潜入妻子寝殿做贼,说出去都嫌丢人!只厚着脸皮道:“是皇后听错了。” 杜芷书却是一脸认真道:“那把折扇,陛下喜欢扔了烧了都随陛下,可嫁衣得完好无损还给臣妾。” 这话倒是让重光帝心中不痛快,闷闷道:“怎么,皇后还想嫁一次?” 杜芷书瞪了眼陛下,这男人小肚鸡肠得可以!遂解释道:“那是臣妾母亲亲手为臣妾缝制的,一针一线都是母亲的心意,这件嫁衣刚刚完成,母亲便去世了,世间再没有第二件了。” 竟有这番缘由,心中不免有些愧疚,当时嫁衣遗失,她怕是心焦得很。看着杜芷书着急的模样,转念一想,重光帝却是带了几分轻佻,说着:“要朕归还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得看它高不高兴。” 杜芷书纳闷,挑眉问着:“谁?” 重光帝却是一脸坏笑,却握过杜芷书的手,将她的手掌拉过,覆在两腿之间的鼓胀上,那一瞬的触感,让杜芷书霎时瞪大了双眼,血色充脸,羞得很! “若皇后今夜让它满足,皇后什么要求,朕都应允!” 一个翻身,将杜芷书压在身下,黑色的长发铺满床铺,盈盈的双眼透着水色,那模样诱人得很!重光帝突然改了心思,坐起身,双手缓缓地、极慢地解下杜芷书的罗裙、亵衣、最后是肚兜,指腹在杜芷书身上一点点燃起火苗,眼神亦随着双手,从上至下,慢慢欣赏着。 杜芷书只觉得过了很久很久,心被撩拨得不行,陛下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那样的目光让杜芷书害羞得很,脚背绷直、脚趾弯曲着,整个人都不太自在,不敢与陛下对视,只好侧了头看着帷帐。 晶莹的肌肤白皙透亮,与身下乌亮的长发反差鲜明,重光帝只觉眼前的身体简直是上天的杰作,美艳得不可方物。一点点看着眼前的身体从白皙变得桃红,那淡淡的粉色让重光帝口干舌燥,只感觉全身的血液往一处充着,快要胀满爆裂! 还不见陛下动作,杜芷书被那道目光撩拨得实在难受,唇瓣轻启,溢出一声娇嗔:“陛下!” 这一句“陛下”柔媚入骨,让重光帝再也把持不住,轻叹:“你个小妖精!”而后俯下身,迫不及待地狠狠进入,带领着她享受着世间最大的欢愉! 红烛暖帐内一夜春光,撞击声、娇喘声,以及偶尔传出的满足的喟叹声,让窗外明月都是羞红了脸,躲入云层。 - 天还未亮,杜芷书已感觉到身侧有着动静,知陛下该准备早朝了,按规矩,她本该提前起身替陛下宽衣,奈何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只懒懒地转了个身,假装熟睡不知情。 那模样逗笑了重光帝,独自穿好朝服,才是又探入床帏之内,捧起杜芷书侧过的脸庞,朝着她嘴唇上狠狠亲了口,许久,才是意犹未尽地离开,杜芷书只模糊听到一句:“小懒猪,真想把你带到朝堂上去!” 直到房门关上,杜芷书将头缩进棉被内,愤愤想着,怎么是她懒惰呢,明明是陛下不知节制!最气恼的是,每回欢爱过后,陛下仍旧精神抖擞,却偏偏是她软成一滩泥,又困又累!心中暗暗想着,从今儿开始,一定得加强身体锻炼!这般想着,却又进入梦乡。 再次睁眼,已近辰时,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肩膀,却看见秋蝉和冬绫早候再一旁,秋蝉手里捧着衣裳,冬绫端着水盆。 还不等杜芷书开口询问,秋蝉焦急说着:“刚刚宜寿宫李嬷嬷过来传话,说是太后传娘娘去宜寿宫与太后一块儿早食。” 杜芷书一愣,姑母一直是辰时准点朝食,遂赶紧说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替本宫梳洗!” 待杜芷书赶到宜寿宫,刚巧辰时,一刻不早一刻不迟。杜芷书入坐,下人才开始上菜,太后吃得清淡,但也特地准备了几道杜芷书喜欢吃的点心,直到早食完毕,宫人送来漱口水,碗盘也一一撤了下去。 擦拭完双手,杜太后才是缓缓开口:“你与陛下是年轻夫妻,哀家也理解,但谨记欢爱得有时有度,该有的规矩莫忘了,你可是后宫之首,莫让人觉着咱们杜家没教规矩。” 想来今早的事情已传入了杜太后耳里,杜芷书低着头,有些害臊的不好意思,只老实应了一声。 “听说昨儿你回了杜府?” 杜芷书点头:“是,朝阳满月,本宫作为姐姐,也该去瞧瞧。” 这话倒是让杜太后很是满意,皇后才回宫不久,还能惦记着娘家弟弟,说明心中是看中娘家的。 “咱们女人,这辈子在家依仗父兄,出嫁依仗夫君,如今陛下对皇后诸多宠爱,倒是皇后的福气,但皇后也莫忘了,要后位坐得稳固,还得有家族的倚靠。” 知道杜太后不会无事召她过来,杜芷书不置可否,只是低着头听着太后训话。 “陛下忌惮杜家已不是一两天,你父亲也是明白,他如今是陛下的心头刺,若要自保,自然要退避几步,如今大哥年岁大了,已有了请旨告老的意思,在家怡儿弄孙,也是自在,日后朝中只靠你三叔,总归是不够的。依哀家看,你之前就不该由着铮儿胡闹,趁着你父亲如今还在朝,提拔了铮儿,杜家也不至于日后朝中无人。” 想来三婶已入宫和姑母哭诉过,杜芷书只答着:“铮儿留在河合是陛下开了金口的,侄女儿也无法。” 杜太后嗔怪着:“怎就无法了,陛下如今正宠着你,你吹吹枕边风,铮儿不就回来了。” 杜芷书抿着唇,不再作声。 “这事儿你得记在心上,铮儿总归是你三叔的独子,真有个好歹,你也不好对你三叔交代,如今朝阳还小,等他大了,说句难听的,你父亲那会也不一定在世,总是要靠铮儿提携着。” “侄女儿知道了。”杜芷书应了一声,怕是若不应下,太后今儿便不会让她走了。杜家虽还有好几位将军在朝,可在姑母眼中,旁支总比不过亲侄儿。 之后喝了会儿茶,杜太后才是又开口:“还有件事儿紧着和你说说。” 杜芷书隐隐觉着,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今日的重头戏。果不其然,听着杜太后缓缓道:“陛下年岁也不小了,一直没有子嗣,后宫妃嫔又少,你身为后宫之首,该着手为陛下选些美人入宫了。” 杜芷书微微蹙眉,已经猜出太后要说什么,却并不打岔,心中冷冷笑着,等着她的下文。 “姑母是过来人,当初先帝在位时,哀家每年都会为陛下选些新人,这是规矩,也是身为皇后母仪天下的气度。” 杜芷书终是忍不住,冷冷道:“或许,侄女眼中的皇后气度与姑母并不一样。” 杜太后一愣,没想到杜芷书会顶嘴,却也能理解,没有哪个女人喜欢和旁人分享夫君,即便是她自己,当初何尝不觉着心中凄苦。“姑母明白你的心情,咱们女人哪个不是咬碎牙混着血往肚里吞,你若是嫁一般的夫家,学着你大姐骄横一点也就罢了,可你入的是后宫,哪个帝王不是后宫佳丽三千。也不是说陛下纳了美人就会疏远了你,你瞧瞧先帝,后宫何曾少了美人,却仍独宠蒋贵妃,十多年没有变过。再说,你也别学你大姐,好好一个家,如今让她折腾得不像样,早些让你姐夫纳了妾,哪有这么些个事情!” 杜芷书这会儿正心中有气,哪里还顾得上询问大姐的家事,只道:“那姑母的意思是?” 见杜芷书松口,杜太后也是放下心来,积极说着:“美人咱们要选,可里头学问大着呢,建安这么多官家小姐,却不是谁都可以进得来皇宫的,与杜家亲近的,咱们得给点甜头,最好再纳个自家人,这样日后有事也能互相帮衬。哀家前几日看过芷画,觉着甚好,知书达理的,长得也不错。” 三婶昨日才提过,大姐也旁敲侧击劝过,如今又是杜太后,想来是杜家的意思了,杜芷书冷笑,却是说着:“姑母这算盘打得好!杜家权倾朝野的时候,后宫便只能有一个杜家人,如今杜家势力减弱了,便该再添一个宫妃!杜家的女儿说到底不过是杜家权力角逐上的一颗棋子,姑母可顾及过女儿们的心思,可有想过,当初的我愿不愿意进宫,可有想过,当初的二姐愿不愿意死!” 杜太后满是震惊地抬头,压抑住心中的讶异,拧着眉,道:“小词可是有什么误会,你二姐……” “姑母可敢对天发誓,二姐的死和姑母一点干系都没有?”杜芷书咄咄逼近杜太后,双眼一瞬不瞬盯着她瞧。 咽了咽口水,杜太后终是没有发誓,却还想解释,只换来杜芷书的冷笑:“今日我还敬你为姑母,亦是顾念幼时姑母对我的疼惜和庇佑,杜家已经牺牲了一个女儿,姑母何苦再拉一个进来牢笼!即便全天下人谓我心胸狭隘,纳妃之事,也万万不可能的!” 说完,杜芷书起身离去,踏到门边,却又轻缓说了句:“午夜梦回,姑母不会想起二姐么?” - 自从那日从宜寿宫回来,宫人们明显感觉到娘娘心情不佳,甚至称病,闭门谢客!中途李昭仪和许美人来探望过几回,娘娘也都没有召见。 私下里宫人们都议论着,说娘娘仗着陛下宠爱,愈发不将宫妃们放在眼中,更不知哪里传出娘娘顶撞杜太后的消息,流言愈传愈烈。自然,这些话都传不进杜芷书和陛下耳中,每夜陛下只来锦荣殿,众人都想着,或许过不了多久,宫里便将有个小皇子或是小公主了。 不过好消息没有先传出,倒是先出了个天大的坏消息——安阳侯亲自将妻子送进了大理寺牢房。 听说安阳侯夫人为人霸道蛮横,不许侯爷纳妾,安阳侯胆小惧内,只得偷偷安置了个外室,还偏偏运气好,那个外室怀胎后,竟一举得男,安阳侯与夫人六年无子,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自然得和家中夫人摊牌,执意要把外室和儿子接进府来给个名分。好像闹了好几回,安阳侯夫人都不肯松口,逼得侯爷夜不归府,日日宿在安置外室的宅子里,把夫人气个半死! 昨儿不知怎么回事,侯夫人竟带人闹到了外室的宅院里,摔死了侯爷的独子,还命人活活打死了外室,这不,侯爷铁了心要和夫人拼命,先是送到京畿的府衙里,人家府尹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哪里敢管这等事情,要知道侯府夫人可是正一品杜大将军的长女,亲妹妹还是当朝皇后!府尹不敢关人,正好侯爷和大理寺卿关系极好,案子又罪证确凿,大理寺卿只好先将人关押,上报的折子第一时间让人送进了宫。 消息传到杜芷书耳中时,让她很是震惊,更是悔恨不已,她其实早察觉到大姐的不对劲,但因为二姐的事情,她心中多少有些气还没消,却不知大姐竟会惹下这么大祸端! “秋蝉,赶紧去侯府把三位小姐接进宫里来!”大姐的事情需从长计议,但姐夫如今在气头上,难免对几个孩子撒气,不能再酿出祸事了。 “冬绫,命人召大将军入宫!”这件事情能传入她的耳里,父亲肯定先知晓了,不管如何,宫外许多事情她做不来,必须得先和父亲商议。 - 三个孩子被接入宫里时,一个个哭哭啼啼的,蓉儿一看见杜芷书,自然是第一个跑过去搂着她大腿。 “姨姨,娘亲怎么了,为什么爹爹说我们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杜芷书叹了口气,姐夫竟然这样跟孩子说话,看来是真铁了心肠,不顾念这些年的夫妻情分了。 “姨姨会救娘亲的对不对。”静儿也难得红了眼眶,拽着杜芷书的衣角小声问着。 杜芷书蹲下身子,扶着两个丫头的发顶,“放心,娘亲不会有事的,你们先去睡一觉,睡醒了,也许娘亲就回来了,记住,一定要乖乖的,一直哭闹会吓走娘亲的。” 听罢,蓉儿立即止住哭声,却仍旧一抽一抽的控制不住,两个丫头由着冬绫牵进了屋里。不一会儿,杜芷琴的贴身婢女红樱却是咚的一声跪地,“求娘娘救救夫人,救救小小姐!侯爷不让府里人给小姐请大夫,还好娘娘来接了几位小姐,不然奴婢可是对不住夫人了!小小姐的名字还是陛下亲自取下的,想来真是有福之人!” 杜芷书皱着眉,姐夫竟狠心到如此对自己的亲生女儿?看着红樱怀里抱着的珺和,一张脸烧得通红,又想起蓉儿之前说妹妹病了许久,却不想还没好? 吩咐了宫人去传太医,杜芷书把珺和抱在怀里,小小的人儿又瘦又轻,小脸儿红得异常,遂心疼道:“大姐是怎么照顾孩子的。”而后看着红樱:“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给本宫交代清楚。” “夫人请过许多大夫来给三小姐看病,甚至纪太医也来府里瞧过,都说小姐只是伤风,因为孩子小,身体弱,不容易好,可这都两个月了,却一直反反复复的,才让夫人起了疑心,毕竟带过两个孩子,这样的事情还是头一遭。命人彻查因由,终是发现小姐身边的奶娘有问题,原来夜里奶娘都会偷偷把小姐的被子掀了,前两月建安早晚还很是寒凉,小姐真是命硬,也是上天保佑,才活到了现在啊!” “夫人一气之下毒打奶娘,才从奶娘口中知道她是受了外头那个狐媚子的指使,那狐媚子嫉恨夫人不让她进门,竟要害死三小姐让夫人不痛快!夫人心疼孩子,自然气不过,便带着人找上门,结果发现了她们母子不仅暗害三小姐,还用巫蛊之术扎了夫人和静小姐蓉小姐的小人,夫人一时气急,失了手......” 杜芷书越听越心惊,她也算了解大姐,当年还未出阁时,对府上姨娘也不曾手软,不是个好欺负的主,更何况那个外室心肠歹毒,想要谋害几个孩子,身为母亲,大姐绝不可能放过她们,可偏偏,她们丢了性命,而府里的小姐还是好好的,姐夫又铁了心要把事情闹大,这样一来,倒是棘手得很。 杜芷书将珺和送回红樱手里,正巧纪太医过来,安阳侯府的事情闹得太大,太医局也有人再传,他自然知道,遂问着:“怎么回事!” 杜芷书无奈,道:“就和你听到的差不多,大姐犯了人命案,你先给珺和瞧瞧,这孩子烧得厉害,一定得保住这孩子的性命!” 纪太医点头,却见秋蝉匆匆而来,道:“杜将军到了。”   ☆、第81章 几日不见,只觉父亲的白发更多添了几缕,或许是为大姐的事情操了心,不免让杜芷书心中唏嘘,昔日高大威猛的父亲,终有老去的一天,当年父亲一把将她举过头顶、抱她坐上肩膀的一幕却仿若昨日…… “父亲。”杜芷书亲自斟了茶,递过去。 杜德维接过茶盏,只道:“听说你接了三个孩子进宫?” “嗯,几个孩子年岁还小,没有母亲庇佑,在府里怕受了委屈。” “你周姨娘也想到了,倒是比你晚一步,不过进宫更好,那几个丫头跟你更为亲近,你能哄得住。” 杜芷书点头,却是心急大姐的事情,问着:“事情愈闹愈大,起因总归是外室存了害死嫡小姐的心思,再有巫蛊这般禁术,揭出来,大姐也罪不至死,若是,再找几个替罪的……” 杜德维叹息:“这一回,显然是有人冲着咱们杜家,我进宫来,只是想提醒你一句,这事你别插手,全都交予父亲来办。” 杜芷书皱眉,父亲这般说,显然是发觉了不寻常之处,原本她就觉得事情蹊跷,一个小小外室,即便生了儿子,竟有这般胆子兴风作浪?珺和若有个三长两短,杜家能放过她? “事情哪有这么凑巧,外室一出事,就赶上你姐夫回去撞个正着!再有你大姐一出事,奶娘就服了毒,更加证明是有人算计好的,我查过了,你姐夫那个外室还是通过江子期认识的。” 江子期?杜芷书倒是记得这个人,只是她记着陛下很是信任他,这一回大姐出事,莫不是陛下?越想越心惊,谁都知道安阳侯和杜家是同气连枝,即便夫妻俩关起门来斗,在外他也是杜家的女婿,朝堂上,自然是偏帮杜家,可如今出了这件事情,杜家不仅少了个助手,倒是多了个敌人,可谓一石二鸟…… “幕后到底是谁我还在查。她一个外室,即便收买得了奶娘,府里总归都是你大姐亲信,哪这么好动了手脚两个月后才发现!顺着这个查下去,总会有发现,在事情还不明朗的时候,你在陛下面前还是少说为妙。” 看着父亲担忧的神色,杜芷书抿着唇,怕是父亲心中也觉着是陛下设的局,如今鲜卑之患已经解除,便该轮到杜家了?可她却不想信,明明夜里与她耳鬓厮磨、缠绵至极,怎可以转眼对她的亲姐姐…… “大姐带去的家丁总归是自己的亲信,姐夫也没有亲眼瞧见大姐杀人,若买通外室府里的下人,再让大姐的家丁出来几个认罪的,也不是不能结案。不过这事儿得先让姐夫松口,若死咬着不放,只会两败俱伤。”杜芷书说道。 “嗯,他们的本意只是让安阳侯与我们杜家反目,若你大姐安然无恙,安阳侯的怨气更是出不去,正中下怀,所以把你大姐弄出来并不难。只是,她往后的日子可就愈发难了……” 杜芷书轻叹:“总归害了两条性命,即便她们存心不良,大姐也不该做得太绝!” “这样的狐媚子早就该想法子除去了!琴儿可是越活越回去了,找几个人无声无息弄了,也就没这事儿了,如今反倒拖累整个杜家!” 声音至外头传来,杜太后冷着脸走近,杜芷琴的事情传到宜寿宫,已是将她气得不轻,又听说皇后召了大将军入宫,便一刻没有停歇过来了。 杜芷书行了礼,杜太后只罢罢手,而后看向杜德维,说着:“这事情如今闹得僵,即便琴儿出来了,也让她好好给安阳侯赔个礼,再替他纳几房姬妾,先消了火再说,日后铮儿入朝,难免要安阳侯照应着些。” 这话杜芷书听着很是刺耳,“姑母,总该先关心了大姐,再考虑日后的事情。” 杜太后却是提了音量:“哀家怎么不关心她了,若是不关心,哀家如今过来这里做什么!不过死了个外室,日后姬妾多生了几个儿子,安阳侯哪还记得这些,都是你大姐平日不服软闹的!” 杜芷书冷笑:“这会儿出事了姑母便想着教训大姐了,大姐平日那些做派,少不得有人撺掇,大姐自小就崇拜姑母,姑母教的事情,她多半都记在心里。” 杜芷书心里明镜儿似的,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姑母就嫌母亲太过软弱,当年大姐还没出阁,那些整治姨娘的手段多是从姑母处学来的,只是大姐学了姑母的狠厉手腕,却没有学到姑母的隐忍变通。 没有想到杜芷书会顶嘴,杜太后也是怒气腾腾,冷笑:“小词如今是翅膀硬了,已不把我这个姑母放在眼里了。大哥,这可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行了,一人少说一句。”杜德维站起身,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道:“这事就不劳太后费心了。” 本以为大哥会训斥小词几句,却不想...杜太后一愣,而后缓缓笑了笑,带了几分冷意,道:“罢了,这是你们家的事情,敢情哀家成了外人,那哀家也就不费这个心了。”说完,转身离去。 看着杜太后离去的身影,杜德维才叹息一声,道:“你也别老和你姑母置气,你姑母在这后宫一辈子,纵然靠着杜家,却也凭着自己本事,你有事情,她总会偏帮你的。” 杜芷书低下眼睑,淡淡道:“让芷画入宫帮我么?呵呵。” “你姑母也是为着杜家,未雨绸缪。你若有自己的考量,我去和你三叔说吧,芷画怪听话的孩子,入宫也是耽误一生。” 听见父亲这般说,杜芷书心里寒了几分,这件事情,父亲果然是知道的,父亲已经送了两个女儿入宫,何苦还要再来一个,权势当真这么重要? “行了,我先回去,你记得别因为大姐的事情惹恼了陛下,切记!” 杜芷书没有回话,这件事情她心中自有思量,只看着背着手,微微驮着离开,口中自言自语道:“看来,是到了我告老归家的时候了!” 最后一句话,父亲说着总有几分苍凉,父亲一辈子在权势的中心,杜家几代人的心血,岂是说放下就放下的,今日,父亲为着大姐已是退了一大步,他入宫,也只为反复强调不让她在陛下面前求情,担心她惹了圣怒,她似乎又看见了当年那个疼爱女儿的父亲...... 看着父亲的背影,杜芷书忍了许久,终还是出口:“二姐的死,父亲可也知情?” 感觉到父亲的身影一顿,缓缓,才听见他道:“事先不知,但之后也猜到了。” 这一句话,让杜芷书心中轻快了些许,原本胸口压着的大石头终于搬开了,即便二姐的悲剧离不开父亲,但终归,不是他授意害死的二姐。 - 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芦苇最知风儿暴,芦苇最知雨儿狂。 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里捉迷藏。多少高堂名利客,都是当年放牛郎。 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边编织忙。编成卷入我行囊,伴我从此去远航。 芦苇高,芦苇长,芦苇笛声多悠扬。牧童相和在远方,令人牵挂爹和娘。 琴音伴着孩子稚嫩的童音,重光帝一进屋子,就看着两个孩子欢快的唱着童谣,正围着弹琴的杜芷书周边追逐,那样的场景就像普通人家的天伦之乐,竟让重光帝一时看得入神。 “呀!”突地感觉有个软软的身体撞了过来,重光帝低头看着腿边,蓉丫头也正瞪大了眼睛和他对视,却没有胆怯,而是吐了吐舌头:“你挡了我的路。” 本来还担心身后姐姐追上她,一回头,却看姐姐瑟缩地跪在地上,竟咯咯地笑着:“小姨快看,姐姐连我都追不上,还摔了一跤!” 杜芷书停下动作,上前朝蓉丫头招手,而后拉着她一同给陛下行了个礼。 重光帝却是温柔地抚了抚蓉丫头的发顶,杜芷书把三个孩子接进宫的事情,重光帝事先知道,倒也不惊讶,只道:“这丫头朕倒是喜欢,胆子大得很啊。” 蓉丫头这才想起来眼前的人是当今陛下,缩了缩脖子,胆儿也小了,不敢说话。 “时候不早了,秋蝉带着两位小姐回屋睡觉去。” 杜芷书才说完,蓉儿却抱着杜芷书的手不肯撒开,撒娇道:“小姨不是说今晚陪蓉儿睡觉的么,娘亲以前都是抱着蓉儿睡的,蓉儿怕黑。” 杜芷书蹲下身,哄着蓉丫头:“你和姐姐先睡,小姨说会儿话,等会就来。” 蓉丫头警惕地看了眼陛下,拉着杜芷书强调着:“小姨不许说谎哦!” 杜芷书正要点头,重光帝却是将蓉丫头拎了起来,丢给秋蝉,道:“你小姨晚上也怕黑,要抱着朕睡。” 怕陛下生气秋蝉感觉地将两个小丫头带走,杜芷书才是嗔怪看了眼陛下:“孩子还小,陛下怎能当着面说这些话。” 重光帝却是搂着杜芷书要腰身,笑道:“朕不是说实话么,皇后哪夜不是搂着朕入睡的?朕可没说皇后还光着身子呢……” “陛下!”杜芷书抬手要往重光帝胸口锤去,却被拦下,小拳头包裹在重光帝手心。 凑过杜芷书耳边,重光帝缓缓说着:“好久不曾听见皇后给朕弹琴,偏心!” 杜芷书嘟囔着:“臣妾还记得陛下嫌弃臣妾的曲子弹得不好。” “当时,朕没有用心,皇后再弹一遍可好,还是当初那个曲子。” 轻拨琴弦,曲调缓缓从指尖流泻,杜芷书的琴艺本就极好,重光帝本是撑着头听得入神,待曲子接近尾声,他才缓缓走到杜芷书身后,将她轻搂入怀:“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杜芷书停下动作,双手平放在琴上,突地一瞬转过身抱住重光帝,有些急切地吻上重光帝的双唇,带着几分撕咬,双手亦从重光帝胸口探入。 这番色中饿鬼的模样倒是让重光帝诧异,虽然喜欢杜芷书的主动,但也知她今日有些不对劲,遂握住她的双手,轻轻推开了她,担忧问着:“怎么了?” 杜芷书迷蒙着双眼,眼中的泪水好似一碰就落,只听她抿着唇,柔声道:“臣妾想和陛下再有个孩子,臣妾害怕,害怕会步大姐后尘,最终成为那样的妒妇......” 重光帝一愣,将杜芷书揽入怀中,轻轻拍扶她的背部,安慰着:“不会的,朕并不在乎孩子。” 杜芷书闷在重光帝怀中,若是她抬眼,便能看见重光帝眼中的那一丝痛楚,可惜,她偏偏没有!   ☆、第82章 安阳侯府的风波最后还是以家丁出来认罪告终,这样的结果倒是和大家心中想的差不多,别说安阳侯夫人打死外室的时候只几个家丁看见,即便是安阳侯亲眼所见,还能真拿了夫人判死罪不成? 安阳侯夫人毕竟是杜家长女,朝中有位高权重的杜将军,宫里又宠冠后宫的杜皇后,安阳侯这口气只能和了血往肚里吞,除非,他真不要日后的仕途了。 然而这个风波虽然过去,朝堂里又掀起一股大浪,前日早朝,杜将军递上了告老归家的折子,直到今日早朝,圣上终是批了,权倾一时的杜大将军突然退出朝堂,朝中势力又将来一次重新分配了。 杜府将安阳侯夫人从大理寺接回家的当天,杜芷书便让人把静儿蓉儿两个丫头送了过去,那两个丫头都大了,也晓得事情,总是哄骗行不通,大姐又性子高傲,一个人在娘家待着,怕想不通,送了女儿与她作伴解闷也是好的,只是这几日因为珺和生病,杜芷书几乎是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她,如今实在不舍得再送她回去受罪,想着多留她一阵子。 重光帝下了朝,便看见杜芷书摇着拨浪鼓在哄着摇篮中的珺和,她笑得温和,俨然一副母亲的姿态。 “你若喜欢这个孩子,便将她留在宫里与你作伴。”重光帝一边说着一边走近,小家伙看见重光帝过来,竟也咯吱咯吱地笑开。 “还真是气人,臣妾逗弄了她许久,她都不肯笑,倒是陛下什么都没做,竟能逗得她开怀。” “是么?”重光帝听罢,也认真看了眼摇篮里的小丫头,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他,睫毛很长,扑闪扑闪的,很是可爱。 “还别说,这丫头眉眼有几分像皇后。”重光帝仔细打量了珺和,说着。 杜芷书笑了笑:“这是自然,都说外甥像舅,外甥女像小姨也不为过。臣妾确实很喜欢这个孩子,不过总归是大姐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臣妾怎么好和大姐抢了这心头肉。” “有何不可,孩子跟着你大姐也未必能养好,再者,她身边已经有两个丫头了。” 重光帝说完,杜芷书脸色微变,淡淡说着:“大姐再怎么不好,总归是臣妾唯一的姐姐,也是这三个孩子最亲近的母亲。” 听见杜芷书声音里带了几分失落,重光帝才是歉意地搂她入怀:“朕知道,如今朕的皇后心心念念都是她的父亲和姐姐,放心,朕舍不得让你难过。” 杜芷书回抱着重光帝,她也听说了父亲告老的折子圣上批了,如今杜家再不如从前那样威胁着皇权,陛下对她松了这个口,便是允诺再不会为难杜家了。 “这个孩子也是受了不少罪,陛下若喜欢她,多留她一阵子也无不可,不过,要留在宫里,总该有个身份。” 重光帝忍不住笑出声:“这是替你外甥女讨封号来了?封个公主?” 杜芷书摇头:“臣妾可没有这么贪心,臣妾觉着郡主已是很好了。” 刮了刮她的鼻头,重光帝点头:“行,就依你,珺和郡主,想来,这个名字还是朕赐的。” “说明这孩子和陛下有缘分,日后咱们的孩子出世,倒是平白捡了个姐姐,只是不知,咱们的孩子怎么如此淘气,还不赶紧投胎过来!” 杜芷书拉着重光帝的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重光帝却是抿着唇,神色淡淡地,只点了点头。 “对了,杜家还有个女儿?” 重光帝突然的问话,倒是让杜芷书一愣,抬头,呐呐看着重光帝,等反应过来,心中怒气腾升,没好气道:“可不是,杜家四姐妹,琴、棋、书、画,芷画是三叔的掌上明珠。” “那丫头长得倒有几分像你。” 这话更是让杜芷书气不打一处来,陛下竟然连人都见到了?!她已经明面上拒绝了姑母,父亲甚至也应下她不再打着主意送芷画入宫,她相信父亲还不至于骗她,想来是三叔和姑母在背后搞鬼了。遂冷笑一声,道:“咱家芷画养在深闺,陛下从哪里见到了?” “没见到真人,只是今日见到放在朕书桌上的画像了。” “呵,是么,陛下觉着芷画好看?也是,芷画今年才十五岁,比起臣妾人老珠黄的,自然是她更能入陛下的眼。”说完,从重光帝怀中挣脱开来,打算抱了珺和离开。 重光帝却是从很后抱住杜芷书,强硬地扭着过她的身子,双手捧起杜芷书因为气愤而涨红的脸颊,眉眼中满满是笑意。 “陛下笑得这么欢实做什么!”杜芷书没好气瞪了眼重光帝。 “朕高兴,朕就喜欢看皇后吃醋的样子,朕要好好看看如花似玉的姑娘为何嫁了朕就变得人老珠黄了?”说完,重光帝亲了亲杜芷书的额头,面颊,双唇…… 杜芷书一个劲儿的闪躲,嗔怪道:“珺和还看着呢!” 重光帝低头,确实看见小丫头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前边的两个人,重光帝回瞪了一眼,而后打横抱起杜芷书,“咱们进里屋好好谈谈……” 没有将她直接抱上床榻,而是放置在桌案后的贵妃椅上,杜芷书才稍稍松了口气,看来陛下刚刚的那句“谈谈”,是真的要“谈谈”……而后面上一红,暗怪自己刚才脑子里都瞎想了些什么! 重光帝蹲在杜芷书面前,一脸认真道:“其实,今天看见杜芷画的画像,朕很生气,朕以为,皇后是知晓的,甚至,可能是参与其中的。” 杜芷书拧眉,小声嘀咕着:“臣妾哪有这么傻,将自己的夫君送给别人。” 声音虽小,重光帝却是笑得更加开怀,“只要不是皇后的意思,朕都不理会,今日的画像,朕让何公公都烧了。” 杜芷书佯装生气地板起脸,道:“那陛下的意思是,若是臣妾的意思,陛下就正好顺杆儿地将美人儿收为己用了?” 知道杜芷书是在较真,重光帝抿唇笑着,道:“朕是想收下来着,啧啧啧,那些美人环肥燕瘦,真个各有味道。” 本只是和他开玩笑,却见他这般回答,杜芷书作势就要一拳锤过去,奈何小手绵软地砸进重光帝的大掌里,被完全包裹住,见重光帝一脸促狭,便知是在和自己逗趣。 小手被重光帝拉着一路往下,直到触碰到重光帝两腿之间的突起,才是弹跳地缩了手,双眼瞪大了看着重光帝,怎么如今才发现,陛下竟是这般流氓! “它只认皇后,朕也没有办法啊!”重光帝一脸委屈地说着。 杜芷书耳根子霎时红透,奈何陛下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让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朕最近在书里学到了许多姿势,要不咱们现在试一试?” “臣妾在椅子上啊!” “那咱们就先试试椅子上的姿势。” “嗯…可现在是白天啊!” “谁说白天就不可以?白天时间更长” “嗯…嗯…珺和还在外头!” “没关系,她听不懂!” “嗯…嗯…嗯…臣妾的腿要折了!” “……” “啊…啊…啊…臣妾的腰真断了!” “……” 再之后,杜芷书已经不能完整的说出一句话了,双唇只能呜咽地发出支离破碎的娇嗔,心中却是哀叹,书本害人不浅啊!等会儿,她的四肢可能全得散架,拼都拼不回来了吧…… 可她却不知道,这等一会儿,竟是整整一天!一天里两人试了近十种姿势,最后的结果是杜芷书从前一天睡到了第二天上午。再次醒来时,只感觉身体不是自己的,轻轻一动,似乎都能听见骨头在咔咔作响。 秋蝉深呼吸至少十次,才能堪堪忍住笑声,但她的第一个关心的询问,却让杜芷书想把她扔出去! “娘娘,若是身上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唤纪太医来瞧瞧?” 杜芷书瞪向秋蝉,这丫头糊涂得很,让纪太医来看,不是平白惹表哥笑话么! “陛下还留了药膏,说是...说是娘娘...那里...如果不舒服,让奴婢帮着涂抹……” 杜芷书皱眉,然怪起身的时候感觉下面冰冰凉凉的舒服,问着:“你已帮我涂了药?” 秋蝉迷茫看着杜芷书,摇了摇头:“药膏在这里,娘娘没醒,奴婢也不敢,不过,药膏好像已经用过一些了。” 杜芷书只感觉整个人被雷劈了一般,也就是说,她的私/处,是陛下今晨帮她…涂抹的…… 简直想拿枕头把自己闷死算了,太羞人了!奈何秋蝉并不知道杜芷书内心的波涛,还心情愉悦地说着:“照这个速度来看,娘娘怕是很快又要怀上龙嗣了。” 听秋蝉这么一说,杜芷书却有些纳闷,从漠北回来,陛下每夜都宿在锦荣殿,并且…他们每夜都没有闲着……可过去这么久,肚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杜芷书正出神之际,冬绫提了个食盒进来,道:“李昭仪和许美人刚刚过来了,奴婢说娘娘身体抱恙,打发了昭仪和美人回去,不过昭仪非要奴婢给娘娘送来这些糕点,说是昭仪亲手做的。” 看着冬绫手中的食盒,杜芷书眼神冷了几分,淡淡道:“拿到后殿去喂狗!以后你若再敢接李昭仪的东西,本宫便将你也喂了狗!” 冬绫缩了缩身子,有些颤颤地发抖,她就知道递食盒进来肯定要挨骂,但是李昭仪非要送来,她也不敢私下藏着啊,然而除了手中的食盒烫手,袖子里的那张纸条如今更似火烧一般地煎熬着她的内心,这张纸条,到底是给呢,还是不给?万一给了,娘娘生气拿她也喂了狗怎办?可要是不给,看许美人的神情,欲言欲止的,总感觉有大事儿…… “还杵着这里做什么?舍不得这些糕点?”杜芷书冷声问着。 冬绫吓得跪在地上,脑子一团浆糊,只颤颤地从袖口里抽出纸条,道:“这是刚刚许美人背着李昭仪,偷偷塞给奴婢的,让奴婢一定转交给娘娘。” 杜芷书心中诧异,许美人素来和李昭仪同气连枝,做什么事情要背地里偷偷摸摸? 因为全身酸疼,只得眼神示意秋蝉将冬绫手中的纸条递过来,纸条上只一行字迹:“娘娘可知为何迟迟不能怀胎?” 杜芷书将纸条揉成团捏在手中,她心中刚有疑虑,许美人便又送来这么个纸条,莫非,自己仍在遭人暗害?扫视了一眼屋子,里头如今的布置全是秋蝉小心翼翼检查过的,平日吃用也都是吴嬷嬷在操心,难道还是防不胜防? “秋蝉,等会将屋子里所有东西扔了,再换一批新的,平日膳食冬绫和吴嬷嬷一同盯着,马虎不得!”   ☆、第83章 “想来,许美人也知道本宫召你前来的意图。”杜芷书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喝过茶水,杜芷书再次抬头看向许美人,却发觉她精神不济,有些心不在焉的。 “许美人?”杜芷书轻声唤了一句,许美人不知为何,双手一抖,碰落了杯子。 看着撒了一地的茶水,杜芷书蹙眉,只道:“不过几月不见,本宫竟这么可怕?” 许美人只摇了摇头,淡然一笑:“臣妾一直在等着娘娘召见,倒是要感谢娘娘,让臣妾多活了两日。” 许美人平日嘴甜讨喜,在杜芷书面前从不敢这么没有规矩,而今日说话却总透着古怪,遂说道:“本宫不过有几句话要问问许美人,希望许美人能替本宫解个惑,许美人即便不肯说,本宫也断不会伤害美人,何来如此一说!” 许美人突地跪地,朝皇后娘娘拜了三拜:“不管娘娘信与不信,臣妾初见娘娘之时,对娘娘便很是崇敬羡慕,娘娘容貌才情在一众贵女中都是冒尖儿,娘娘当年待臣妾也算真心,奈何…臣妾有诸多放不下的东西,臣妾只能用性命换得家人们的平安,唯有对不住娘娘了!” 说到这里,杜芷书已然发觉不对,许美人双手捂着小腹,整个人慢慢蜷缩成一团,唇角亦有鲜血缓缓流出…… 杜芷书大惊失色,喊道:“快!快传太医!” “没用的,臣妾这回是抱着必死之心,臣妾服下了一整瓶毒药,任凭医术圣手,也回天乏术,不出片刻,臣妾就会死在这锦荣殿上,娘娘即便圣宠有加,到时也是百口莫辩!” 杜芷书心中震惊不已,她想过许美人可能会有新花样,遂各种堤防,却从不敢想,许美人竟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来害她,两人并没有滔天的仇怨,她竟肯为李昭仪牺牲到如斯地步!或是,李昭仪用家人威胁许美人?可是,许美人的母亲还是李昭仪的亲姨娘...... “陛下……”杜芷书惊吓之余,缓缓喊道,此时她心中寒凉至极,人性竟能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 屏风后重光帝大步走出,看着地上濒临死亡的许美人,眉头深锁,却不置一词。 对于突然出现的重光帝,许美人也是震惊,睁大了双眼,与陛下对视,然而面对陛下如此平静冷漠的神情,心中难免生出凄凉,她这一遭入宫,终究是错了!而后竟痴痴地笑了起来,说着:“他们千算万算,还是算不过娘娘,哈哈,可惜,我看不见了……” 许美人抽搐几许,终是倒地不起,重光帝搂住杜芷书,将她的脸埋在自己胸前,不想让她看见这般血腥的一面。后宫女人为了帝宠总是无所不用其极,防不胜防!他小时候总能见到一些嫔妃莫名的死了疯了,渐渐也就明白人心的可怕,然而如今,他仍不免震惊,若不是今日小词留了个心眼叫了他来,到时又是一个死无对证的铁案! 低头看着怀中瑟缩的人儿,重光帝暗暗下定决心,绝不再让小词陷入这样一个可怕的漩涡,这后宫只有没了其他女人,他们才能真正的安心…… 纪太医来的时候,屋子里只有杜芷书和几个锦荣殿的下人,而地上的许美人已经断气,果真如她所言一样,回天乏术。而偏巧这时候李昭仪却陪着张太后突然过来,猝不及防地看见地上躺着的已然香消玉殒的许美人,李昭仪震惊不已,立刻上前搂着许美人,哭得昏天黑地,让杜芷书都不得不对她深感佩服。 “皇后,这...可得好好解释一番!”张太后一脸病容,此时连站都站不稳,却还能被李昭仪说动亲自过来锦荣殿,想来也是因为元妃和苏美人的事情,对杜芷书恨之入骨,两人一拍即合,是要置她于死地了。 “臣妾若说,臣妾并不知情,母后可信?”杜芷书平视着张太后,缓缓说着。 张太后咳嗽了几声,脸上不知是因为咳嗽引起的潮红,还是因为激动而起,只道:“人死在皇后的大殿上,皇后却说不知情?这话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娘娘何苦害了妹妹,妹妹从没有和娘娘争宠之心,陛下如今只疼宠娘娘一人,娘娘为何还不满足!昨儿妹妹还曾一脸钦羡地和臣妾说娘娘福泽绵厚,才有今日恩宠,妹妹心思单纯,不敢有半分嫉妒啊!” 而后抹了抹泪,继续道:“娘娘若实在容不得我们,干脆让我们姐妹和贵嫔作伴,去重华寺削发为尼,至少青灯古佛前,还能保全一条性命!或是娘娘拿了我的命去吧,妹妹今年不过十五的年纪啊......” 李昭仪哭得满脸泪痕,如此真切的姐妹情,真是让人闻者流泪、见者伤心。 “明明是美人自己服毒暗害咱们娘娘,美人临死前说得清清楚楚,陛下也……”秋蝉正要辩解,却被杜芷书拉住,冲着李昭仪,缓缓说道:“小词今日,才堪堪算看明白李姐姐!” “皇后善妒恶毒,毒害许美人性命,已无资格再母仪天下,即日起废去后位,送去重华寺,终身为己之恶性忏悔!”张太后怕是用尽了最后力气说完,之后身子软绵,好在是几名丫头在后头撑着,才不至于倒下。 太后发话后,宫人们却不敢有所动作,都知道皇后娘娘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正犹豫之际,杜太后的前来,才是让宫人们松了口气。 “这么大的事情,妹妹竟也不知会哀家一声。”杜太后走进,看着李昭仪抱着的许美人,大致的事情身边嬷嬷已经禀报给她了。 即便陛下是张太后亲子,可在杜太后面前,总还是矮了半截,“皇后总归是姐姐您的亲侄女,怕姐姐为这事伤心伤神,才没敢告诉。” “无妨,倒是妹妹身体不好,才最不应该伤神,李昭仪也真是不懂事儿,竟去打搅妹妹,或者,李昭仪是觉着哀家不能秉公处理?” 李昭仪赶紧回道:“不敢,只是今儿正巧去给张太后请安,说起了皇后突然召见许美人的事情,张太后觉着蹊跷,就带着臣妾过来瞧瞧,谁知……” “是张太后觉着蹊跷,还是你李昭仪觉得?”杜太后冷冷扫了眼李昭仪,而后吩咐道:“此事尚有疑点,许美人今日接触过什么,吃过什么,可都得检查清楚,如此草草给皇后定罪,怕难堵悠悠众口!况且,死者为大,应该先禀了陛下,将许美人入殓!至于这事,就交由哀家来查明,妹妹就请先回去吧,放心,若真是皇后娘娘毒害许美人,哀家自会秉公处理,妹妹看,如何?” 杜太后发话,张太后也不好顶了,再加上身体实在扛不住,遂让丫头婆子们搀扶了她回慈安宫去,等到宫人将许美人尸身抗走,杜太后立刻挥退了众人,对着杜芷书说着:“早提醒了你,李昭仪和许美人蛇鼠一窝,要千防万防,你却还是大意被算计!” 杜芷书看向杜太后,一句话不说。 杜太后却是叹息一声:“如今也由不得你不同意了,芷画必须想办法入宫!许美人这件事情,哀家想办法帮你解决了,但能不能保住你的后位,就看陛下怎么想了!” 果真如父亲所言,姑母无论如何都会护住她,毕竟,杜家要出一个如此得圣宠的女儿,实在很难! 杜芷书笑了笑,道:“若是姑母以此和本宫作交换,让本宫帮芷画入宫的话,姑母还是趁早审了心,本宫不会答应!” “你!”杜太后瞪向杜芷书,甩袖:“真是牛脾气,好,哀家劝不动你,等你吃了苦头,自有人来治你!” 看着杜太后拂袖离去的身影,杜芷书抿唇,想来姑母又要去打搅父亲了,不过,出了这件事情,父亲怕又要熬白几根头发了,大姐的事情才刚刚平息…… 突地,杜芷书反应过来,事情不会这么凑巧,先是算计了大姐和姐夫,让父亲误以为是陛下顾忌他功高震主,逼得父亲退让后,又是一出好戏对付她,这恐怕不仅仅是一个李昭仪!还能逼得了许美人自尽,想来整个李家都参与了…… “娘娘,陛下明明听见了许美人说的话,知道娘娘是被诬陷的,为何不帮娘娘说句话就走了?”秋蝉愤愤不平抱怨道:“还好杜太后及时赶到,否则,娘娘又得吃些亏了。” 杜芷书淡淡一笑:“怕是,日后咱们还得再吃个大亏。” “啊?”秋蝉不明所以看向自家主子,却不见娘娘解释,只是转身进了屋子。 - 杜芷书说的还得吃些亏,第二天便在朝堂上应验了,一共十二名大臣上奏,称皇后杜氏蛇蝎心肠,恶毒谋害宫妃,实不足以母仪天下! 陛下起初并没有正面回应,只道事情尚在查探之中,而后废后的折子铺天盖地被送入御书房,大有不废后就不罢休的架势。李家这是反倒想要用悠悠众口来给陛下施压! 杜大将军刚刚告老离开朝堂,如今朝臣大多见风使舵,开始往李相那头攀附,李相在陛下御驾亲征那几个月,正好又代理朝政,虽然陛下如今归朝,可李相仍手握实权,以至于杜家在这一次李相带头弹劾中保持着沉默,唯一为杜芷书辩护,上书直言其中疑点的,只周国公一人。   ☆、第84章 “太过分了,陛下明知道事情真相,却由着这些人肆意污蔑娘娘!”秋蝉再一旁愤愤说着,朝堂的事情多少已传入了后宫,那漫天的乞求废后的折子,让原本并不担忧的秋蝉也是紧张起来,因为两天过去,陛下却未帮娘娘澄清过半句。 “娘娘,这时候怎么还有心思看这些话本子!”秋蝉怒其不争,陛下疼宠娘娘,娘娘若前去委屈落个泪,或许就没什么事儿了? 杜芷书仍旧倚在贵妃椅上,心情倒是半点没有受影响,看到兴起时,唇角微微带笑。 见状,秋蝉更是急了,今儿白天,冬绫还颤颤巍巍地瞧瞧问了她,说咱们娘娘是不是要被废?当时她虽斩钉截铁地保证不会,让冬绫不许跟着外头的人一起乱嚼舌根子,但心里难免发虚,杜将军如今不在朝中,这些朝臣们可不是使劲儿地欺负娘娘么,陛下又不肯帮着娘娘! “奴婢当初真是错看了陛下,原以为陛下对娘娘情比金坚,还替娘娘高兴着,可如今陛下的态度实在让人心寒,不偏帮娘娘也就罢了,明明陛下知道实情还都不肯澄清!外头更有谣言传陛下其实早看上了江大人的妹妹,心中正有废后打算,只是一直拖着,为的是顾及杜太后颜面……” 秋蝉声音愈来愈小,眼睁睁看着房门口进来的重光帝,吓得三魂没了七魄,双腿颤颤直抖,而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天可怜见,这可是她第一回说陛下坏话,就被逮了个正着! 重光帝倒是没有和她计较,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她先出去。得了特赦,秋蝉长舒口气,一刻都不敢耽搁,倏一下地消失不见。 看着前边椅子里斜躺着的杜芷书,闲闲地翻着话本子,慵懒的像一只小猫,和窝在她怀里的白狐倒是很配。重光帝刻意放轻了脚步,缓缓走到杜芷书身后,搂过她的脖子,低头朝她耳垂轻吻了一口,道:“这本话本子里写了什么?” 早在重光帝靠近她时,她已然注意到,只是没有声张,如今倒也不算诧异,只说着:“写着公子小姐桥边邂逅、一见钟情,喜结连理后,不到半年公子另寻新欢,冷落了小姐,小姐悲愤之下,杀了夫君,而后自尽而亡。” 杜芷书说得认真,重光帝却是浅浅笑着:“这般负心寡情的男人,本就该死,只是可怜了小姐的一条性命,不值当啊!” “陛下也觉得负心寡情的男人该死?”杜芷书收起话本子,其实刚刚话本子里写的不过是一只狐仙与呆书生的故事。 “当然,朕最见不得负心寡情的男人!”重光帝郑重点头。 杜芷书却是挑眉问着:“那外边传的江大人的妹妹又是怎么回事?” 重光帝赶忙保证道:“没有的事!朕可不认得什么妹妹!” 杜芷书眯着眼,一瞬不瞬盯着重光帝,冷了音调,再次问着:“真不认识。” 吸了口气,重光帝才是老师答道:“好似上回有送过来画像,但朕发誓,朕一眼都没看,这天下哪有比皇后还好看的人儿,朕每日回锦荣殿看皇后娘娘就足够了。” 说得倒是好听,其实杜芷书也没有真生气,转过身,认真地看着重光帝,说着:“臣妾是信陛下的。” 这一句话,不亚于草原上她对他说的那声喜欢,喜欢到深处,才可无条件的信任。重光帝抿着唇,将杜芷书抱在怀中,缓缓说着:“这一回,朕可能要委屈皇后了,但是皇后请一直相信朕,给朕一个月时间,朕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重光帝虽没有说清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可杜芷书还是选择信他,她在宫中所有的依仗不过是陛下的爱,即便这回陛下要负她,她也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再者,她信他不会!遂点了点头。 “朕等会就要走了,接下来几日,朕也不会再过来了。”重光帝收紧了双臂,温柔地对着杜芷书说道。 杜芷书没有询问,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嗯。” “怎么办,还没离开,光是这般想想,朕都觉着舍不得。”而后捧起杜芷书的脸颊,低下头,吻向杜芷书的唇瓣。 不似以前的攻城略地,这一回重光帝极尽温柔,只是在她的唇瓣上辗转轻吻,默默诉说着他的不舍,杜芷书也配合地回吻着,亦述说着她的不舍。 许久,双唇才渐渐分开,重光帝的额头抵着杜芷书的,他叹息一声:“一个月太长了,等朕半个月,只半个月!” “陛下再不走,臣妾怕是等会就不愿放手了。”杜芷书浅浅说着。 这一声暖暖飘进重光帝心里,只觉得温暖无比,却又有几分辛酸,遂安慰着:“等事情结束,皇后再不用放开朕的手了。” 说完,重光帝松开了怀抱,转身,将桌上茶盏用力摔碎,并一袖子扫落桌上书籍,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笑道:“你猜,等会秋蝉进来,是不是又要骂朕?” 如重光帝所言,秋蝉见着重光帝满脸怒容地离开皇后的寝殿,又想起刚刚房里传来的噼噼啪啪的声音,心中担忧,赶紧跑进屋子探看,却见了一地狼藉,便是气急:“怎么回事,陛下朝娘娘发火了?看来外间传言竟是真的,陛下,陛下当真变了心!” 杜芷书却是揉了揉太阳穴,只道:“让人赶紧收捡了地上,本宫有些累了,先去休息。” 秋蝉以为杜芷书是被气着了,心中也为娘娘感到难过,都说伴君如伴虎,这后宫中果然是不会有一生独宠的! - 陛下昨夜怒气腾腾离开锦荣殿的消息霎时传遍了后宫,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杜太后原本是想亲自查探许美人的案子,不管有没有证据,她都得变出证据证明杜芷书清白,可偏偏陛下让江子期来审理这一宗内宫命案,是以到如今还没个结果出来,但矛头直指皇后。 对于江子期这个人,杜家本就不抱希望,当初安阳侯府的那一出闹剧,怕也和他拖不得关系,以前一直以为他是陛下的人,但如今愈看,愈觉得他有心偏帮李家…… 除开杜太后,张太后和李昭仪却是高兴得很,可惜,即便心中高兴,张太后还是没有熬过病魔的折磨,据说是前日起夜时摔了一跤,之后在床上昏迷不醒,药石无灵,陛下每日下了朝便去慈安宫守在张太后床前,一连几日,才是唤得张太后睁眼。 然而这一回光返照不过撑了一个下午,夜里,张太后便与世长辞,慈安宫内哭倒一片,杜芷书站在慈安宫外,面上亦是悲戚。 张太后重病,她其实来看过几次张太后,却都被拒之门外,如今听见丧钟敲响,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即便张太后生前待她极为苛刻,但终归是陛下生母,陛下嘴上不说,心中其实很敬爱自己的母亲,如今张太后过世,她多希望自己可以在陛下身边,将她的肩膀借给陛下,陪着他静静地哀伤…… 然而出乎意料的,拜祭了太后的灵柩,陛下竟开口让杜芷书留下为太后守灵。大梁的规矩,长辈过世,长子长媳必须守灵一夜,杜太后只重光帝一个儿子,自然要守在灵前,而杜芷书一日没有被废,一日便是重光帝的妻,自然也要陪着陛下一同守灵,可杜芷书以为太后并不喜欢自己,陛下或许不会留她,却不想...... 满堂素缟,重光帝和杜芷书一身麻衣孝服,跪在灵前,杜芷书能明显感觉到一道恨意的目光,元妃和苏美人落得今日下场,确实与她有关,但难得的是,苏美人眼中竟是平静无波,她年纪虽轻,却比元妃心胸更加豁达,杜芷书自问自己都做不到,不禁对这个不满十六岁的姑娘很是佩服,想着日后若有机会,倒是希望寻个法子让苏美人换个身份出宫去。 直至深夜,陛下让所有宫人都退开后,才是缓缓将头埋在杜芷书肩上,杜芷书没有动作,静静撑着陛下。感觉到肩头有些微的湿意,让杜芷书不由得想起了母亲过世的场景,那年她们三姐妹在灵前痛哭,她甚至哭晕过去好几回,最后连母亲的下葬都错过了,为此她怨恨了父亲整整一年。 杜芷书抿唇,抬头看着灵柩,其实她有听说,听说太后临走前拉着陛下的手,反复强调让陛下废后,那是太后死前的最后一个愿望,到死都不放过自己,到底是恨着她,还是恨着当年统管后宫的姑母? - 太后的葬礼很是隆重,直到下葬皇陵,宫中才稍稍减了一分哀戚。由于太后病重到离世,折腾了小半个月,废后的言论也渐渐少了,如今太后已经下葬,众人又开始重拾话题,这回有了太后遗言相帮,李家更是肆无忌惮。 关于废后的言论却众说纷纭,有的坚持说太后临终遗言便是废后,以陛下的孝顺,肯定会遵从太后的遗愿,也有觉着陛下同意皇后一同为张太后守灵,心中便还是认可皇后的,皇后与陛下曾经情深似海,陛下怕是狠不下心斩断这夫妻情分…… 直到一道圣旨,这件事情才终于尘埃落定——太后离世,朕与皇后欲慈乌反哺却是不能,皇后乃一国之母,应为天下孝道之表率,今命皇后替朕入重华寺礼佛,为亡故张太后祈福。 这一道圣旨,既顾及了杜家颜面,又满足了朝臣请愿。虽还是没有废后,但重华寺多是妃嫔犯了事责令削发为尼的地方,皇后如今离宫前去,也算是陛下的另一种冷落。   ☆、第85章 杜芷书离宫那天,陛下一直在宣政殿处理朝务,丝毫没有来送送皇后的意思,反是身居寝宫的宸妃却意外地过来了一趟。 久居深宫,足不出门,宫里一直有传闻说宸妃已是骨瘦如柴,一脸病态,可如今站在杜芷书面前的却是个满面红光,娇滴滴水嫩嫩的美人儿,一如她初来建安。 “宸妃妹妹倒是稀客,这么迫不及待来看本宫笑话?”杜芷书蹙着眉头,心中却是赞叹着宸妃,如今容光焕发的模样,想来之前的钟钟示弱不过韬光养晦,只等着她与李昭仪斗得鱼死网破,而后作收渔翁之利? “皇后娘娘多心了,这宫里,只有姐姐看旁人笑话的份。妹妹今日过来,不过为讨好娘娘来了。”宸妃回答得很是直接。 杜芷书一愣,而后笑道:“如今这后宫里连个洒扫的丫头都知道该去讨好李昭仪,宸妃如今来给本宫送行,就不怕得罪了李昭仪?” 李家朝堂势力愈发壮大,后宫里怕是陛下也得多昭仪多几分照顾。倒是宸妃没有这份顾虑,只道:“怕她作甚,娘娘总归要回来的,到时记得妹妹今日的情谊,留一处宫殿给妹妹,互不打搅可好?” 听罢,杜芷书抬头,有些迷惘地看着宸妃,她倒很是笃定自己还会回来?“若本宫回不来,倒是枉费妹妹的一般心思。” “不会,陛下心中只有娘娘,这后宫少了谁,都不可能少了娘娘。”宸妃说完,浅浅笑着,笑容里带了几丝自嘲,几丝苦涩,问着:“娘娘年少时,可曾有过喜欢的人?” 杜芷书自然不会回答她,她好似也不在意杜芷书的回答,只一个人浅浅说着:“我有,年少时,我曾爱上一个谪仙般的人物,他有着鲜卑男儿的勇猛,却比所有鲜卑男子更干净俊逸,那时候我便觉着,若能嫁给他,当是一生无憾。鲜卑那时有许多男子爱慕我,像父王求娶我,而我的眼中只有他,可我与他却有着身份之隔,最终他离开了鲜卑,离开了我,我以为今生与他无缘,最终,我还是如愿嫁给了他……” 这本是一个完满的爱情故事,如诸多话本子里所写,今后才子佳人一生一世,可惜,主角偏偏不是她...... 宸妃抬眼看了看杜芷书,继续道:“与他再次相逢,他却不记得我,我虽有些失落,却并不很介意,想着即便他不记得我,我也有一生可以陪伴他,多么美好的愿景?呵呵,可之后我才知道,他不是记性不好,而是记性太好,在我之前,他已经记住了一个人,这一生,他都忘不掉了……” 杜芷书抿着唇,看向宸妃的眼神多了几分悲悯,鲜卑王女儿众多,当初和亲,怎么都不该轮到这位鲜卑王最疼宠的女儿,然而临湳公主前来建安时,众人都道是鲜卑王重视与大梁的姻亲,可其中怕是少不得宸妃自己的斡旋,可盼来盼去,最终,却只是孤守着一座宫殿罢了,若知今日,她可会后悔? 不知是不是看透杜芷书的心思,宸妃坦然说着:“可我不悔,若不来建安一趟,我永远不会死心,这一生便也无法再爱上其他人,与如今又有何异。爱一个人很幸福,陛下也算给了我几年畅想的幸福时光,然而所爱之人爱着他人,却是一件悲伤的事情,我曾经恨过娘娘,觉着是娘娘让我如此悲凉,也曾设法想留住陛下的心,却发觉徒劳无功,最终,是九哥用自身经历告诉了我一个道理,自己所以为的爱,或许并不是爱,不过是一场执念,九哥对你是求而不得,我对陛下亦是求而不得,我求与不求,他都会离开,因为他从来不曾属于过我。” 说着,唇角展露出一个豁然的笑容,道:“想通后,才发觉退一步海阔天空,而娘娘也该珍视,你是那样的幸运,拥有了你想要的幸福。” 是啊,她是那样幸运,兜兜转转,他还是没有放开她的手! 宸妃刚离开,锦荣殿却突然出现个不速之客。 曾是一场姐妹,如今再见,杜芷书对她却是无话,并不想理会李昭仪,然而李昭仪今日前来便是特地为了展现自己的得意,先说着:“皇后娘娘可知,从小我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杜芷书眼都不抬,只问着秋蝉:“东西收拾好了么?” “已经收拾妥帖了,娘娘可是现在就走。” 杜芷书点头,正要与李昭仪擦身而过时,却被李昭仪拉住手臂,“你还高傲什么!如今连陛下都对你不屑一顾,你没有一点骄傲的资本了,你输给了我!” “是,我输了,你可以放手了。” 想不到杜芷书如此轻易将“输”这个字说出,好似她一点都不在意这一场博弈的输赢,倒是让李昭仪有些呆愣,心中的那股喜悦好似没有想象中那么浓烈,倒是愈发气闷,怒意堵死在胸中没有出口。 愤怒之下,李昭仪几步上前,将窗台前的弦琴高举过头顶,狠狠砸在地上,琴身翻滚了几圈,破碎在了杜芷书脚边,这柄弦琴是李昭仪送给她的,虽是好琴,可如今摔碎,杜芷书也不觉得可惜。 “你可知我有多讨厌你!小时候,你学什么都快,琴棋、诗书样样冒尖,连连被先生们夸赞,可你不知道,这些都是我让着你的!” 杜芷书这才回望李昭仪,眯着眼:“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呵呵,因为你姓杜,所以我不能比你强比你好,一旦我忍不住在学业上压过你,回家便得挨父亲的鞭打,李家向来依附杜家生存,李家的女儿,怎么可以胜过杜家!其他也就罢了,可你知道我有多喜欢弹琴么?为了输给你,我得逼着自己偷懒疏于练习,还得在你面前一副羡慕的模样,现在想想,都觉得恶心。” “是么,我也觉得恶心!”杜芷书缓缓说着,她原以为是后宫太可怕,另昔日的姐妹变化太快,却原来,从头至尾她们之前便只有她一人真心! 如今她很是庆幸自己身在杜家,有疼爱她的父母。她总希望父亲能是一个完美的父亲,却不想想,她亦不是个称职的女儿,因为姓杜,她有着无忧无虑的童年,享受着父母最大的疼爱,她从来不介意琴艺、诗书是不是冒尖,只在乎家人待她是否真心,她拥有了这些,已经胜过李昭仪所有了。 “你恶心什么!你明明拥有了这么多,为什么上天还是眷顾你,让陛下钟情于你!你为什么不守着你的马车夫过一辈子,这样,我或许不会那样厌恶你!” 杜芷书看着李昭仪愈发狰狞的面容,心中冷笑,宸妃对陛下心中有爱,最终都能放开自己,李昭仪却是把陛下当做一件物品,和当年的学业一样,她不过想要赢而已。 “你为了在权利上胜我,不惜背弃心上人入宫?当年我只以为你入宫是无奈之举,却原来……你是用自己的一生来赌了一口气,你才是输家,因为你至始至终不能放开自己。” 李昭仪却是大笑着说道:“我输了?哈哈,如今被逼得出宫的人是谁?你以为你还能回来,呵呵,有件事情你怕是还不知道,上次你滑胎,是我的梅花糕配着西域奇香所致,这两件东西本都不算剧毒,合在一起用,对身体极度损害,尤其是对孕妇!听说,皇后娘娘怀胎的几率极小的,一个不能诞下龙子的皇后,你说陛下还会对你如从前那般上心么!” 杜芷书深吸了口气,心口隐隐作痛,其实那日看到许美人纸条,她有特地召纪太医前来帮她检查屋子里的物件和她的饮食,经过之前的滑胎事情,她小心了很多。但所有检查下来都没有问题,她便随口问了纪太医许美人这话何意,却注意到纪太医神情不对,再三追问,纪太医却守口如瓶,只道是她多心,可杜芷书与纪存智毕竟是表兄妹,也曾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过,对他很是了解,他言辞闪烁,定有隐情,又联想与陛下提及孩子时,陛下不大自然的神色,隐隐便有了这番猜测。 可猜测终归是猜测,如今被李昭仪直接地说出来,心中还是难以言喻的哀伤,她是多么希望有个孩子,她和陛下的孩子! “怎么不说话了?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等将来我生下七八个孩子时,便过继一个给你,让她陪着你在重华寺度过孤独的一生,你可要记得感激我这个姐姐哦。” 说完,李昭仪甩袖,大步走出,行至门口时,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对杜芷书道:“还有件事情,你大姐的事情是江子期一手策划的,却与陛下无关,江子期便是我当初所言的心上人,即便我已入宫,他却依然爱我至深,这一点,我又赢了你一分。” “如今你杜家已是强弩之末,即便朝中还有你三叔在,可他总归只为自己的儿女谋划,啧啧啧,你们杜家三姐妹真是一个比一个可怜,大姐即便不被休,怕是这一生也别指望夫妻和睦了,二姐入宫三年,还没得到圣上垂怜,最后却被自己的亲生姑母堵死,至于你,一生常伴青灯古佛,孤独终老吧。” 李昭仪的声音越来越远,倒是让门外的秋蝉气得不行,差点拿鞋子抡了过去,却被杜芷书拦下,她只平静说着:“时间不早了,可别夜里才到重华寺。”   ☆、第86章 重华寺远在京郊,皇后一行马车午后出宫,至重华寺时,已近黄昏。 毕竟是一朝之后,又是为故去太后诵经礼佛而来,重华寺自然要隆重迎接,上至住持慈安大师,下至洒扫的小尼,全部聚齐寺门。 与主持师傅说了些话,便随着她一同走到了为杜芷书准备的院落。是个四开四合的院落,院子不大,却干净豁亮,院子里种着一片翠竹,这个季节正是翠竹繁茂之际,穿过竹林,小庭深幽处一排平屋,看着简单,设计却别有一番风味。 “寺院简陋,委屈娘娘了。”主持拘礼说着。 杜芷书浅浅一笑,如此清幽的环境,与其说是来受罪,不如说是静养,这里比起那偌大的大梁宫,更跟给人一份宁静祥和,只除了,少了陛下。 “这里本宫甚是满意,不过还得麻烦主持送来些超度亡灵的经书。” “经书已经放置在屋里的书架上,娘娘屋旁便设佛堂,娘娘诵经祈愿,我等都不会打搅。” 如此甚好,杜芷书点头:“主持安排得周到,既然都已经准备妥帖,本宫也乏了,就不留主持了。” 明白皇后的意思,主持行了礼准备告辞,才转身,却又被杜芷书叫住。 “今日可是全寺的人都去了寺门?” 主持一时不明白皇后意思,只道:“都在了。”想了想,才觉得不对,补充着:“年前入寺剃度的尹贵嫔因为染了病,又是罪妃,便没有让她前去,娘娘可是要见了尘?” 想来了尘便是贵嫔的法号,了尘,了尘,了却了尘缘倒是一桩好事,她又何苦再将人拉入尘世,遂摇了摇头:“只是关切问问,没什么特别。” - 屋子打扫得很干净,秋蝉在已经铺整好得床榻上又重新折腾了一番,换上了宫里带来的被褥,杜芷书则推开窗,屋外翠竹的淡淡清香传来,令人心旷神怡。 因为滑胎事情,杜芷书很不喜欢熏香,而难得这里连一丝寺院独有的檀香味都闻不着,想来是刻意打探过她的喜好,桌上放着已经泡好的茶水,斟一杯茶,只消轻轻一嗅,便知是她最喜欢的碧螺。 杜芷书缓缓走向书架,那头秋蝉正好忙碌完,赞叹道:“这主持可好本事,屋子里所有摆设都是娘娘欢喜的,奴婢差些以为是不是自个儿夜半时分梦游来了这里布置。” 大梁宫戒备深严,与重华寺又相距甚远,自然不可能梦游,但这么了解她,必然是从锦荣殿的贴身宫人处才能打探得全面。随手翻了翻书架上的经书,却突然被一旁的闲书吸引了目光。 取了一本拿在手中翻阅,竟是她从没有看过的话本子,想来是坊间新出的。若说房间每样东西都按照她的喜好来布置可能是寺院中人有心,但皇后前来为已故太后诵经却是人尽皆知的,借给主持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这时候给皇后娘娘屋子里添这么几本闲书,一个不好,全寺院都得跟着遭殃! 所以,只可能是陛下交代的…… 突地房门被敲响,脆生生的女音响起:“娘娘,已是用膳的时候,可要将斋菜送进来?” 以前每到初一十五,母亲总会带着她们姐妹仨食斋,如今倒也不至于吃不惯,反而换了清淡口味,更觉得可口。 “寺院里做菜的师傅倒是比宫里头御厨们的手艺还好。”杜芷书难得胃口大开,倒是吃了不少。 小尼姑俏生生笑着,道:“了尘师姐的手艺确实很好,咱们寺院里没人不夸的。” 杜芷书微楞:“了尘?你们平日的斋菜都是了尘师傅做?” 小尼姑摇了摇头:“不是,了尘师傅只下过一次厨,许是那日她心情特别好吧,之后再也吃不着了。” 看着小尼姑眼睛直溜溜盯着杜芷书眼前额斋菜,口水的要流出来了,确实馋的不行。 “那,今日为何是了尘师傅下厨?” “前几日就传来了娘娘要来的消息,寺里头都忙翻了,只了尘师傅每日打坐念经,我们还以为......”正说着,却突地住了嘴,小心地看了眼杜芷书,见她神色如常,才继续道:“今儿了尘师傅一大早就亲自去后院摘菜,这些斋菜是特地为娘娘准备的。” 杜芷书低下头,放了筷子,只浅浅叹息一声:“倒是有些日子没见她了。” “小师傅怎么称呼?”杜芷书问着。 小尼姑受宠若惊,来给娘娘送饭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还被娘娘问及名号,遂激动不已,道:“娘娘唤我静心便可。” 杜芷书笑笑:“你平日与了尘师傅亲近么?” 静心歪着头想了想,摇头:“了尘师姐和谁都不大亲近,不过,偶尔还是会和静心说上几句话。” “那,你若有机会碰上了尘师姐,告诉你师姐,本宫有些挂念她。” 静心点了点头,关于了尘师姐的故事,她多少也听寺里的其他师姐妹们说起过,当时还觉得了尘师姐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暗害皇后,定是皇后诬陷了师姐,可如今看着眼前的皇后,也很是和气,并不像是坏人,怎么感觉,皇后与师姐之间,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互相讨厌? - 天色刚刚暗下,便听见屋外头传来轻细的脚步声,那一瞬,杜芷书便觉着是她想见的人。 果不其然,秋蝉将房门打开,外头站着的正是尹贵嫔,剃了发,模样多少有些改变,秋蝉也是愣了愣,才道:“贵嫔娘娘。” 尹贵嫔双手合十,只道:“贫尼法号了尘,世间再没有贵嫔娘娘。” 秋蝉抿唇,转头看了眼杜芷书,见杜芷书挥了挥手,遂让开位置请了尹贵嫔入内,而后出去,替二人将房门关上。 “原以为了尘师傅已经了却尘缘,但,为何特地替本宫准备斋菜?” 尹贵嫔看了眼杜芷书,浅笑:“人生尘世间,如何轻易能抹去昔日记忆,我并没有得道,自然还有尘世间的情感羁绊,只不过半年清修,看事情愈发豁达了,才知当初竟是错了。” “哦?”杜芷书挑眉,走近几步,“了尘师傅哪里错了?” “了尘师傅并无过错,但昔日的尹贵嫔却错了,她以为保住了李昭仪,便是护住了心爱公主,却不知,她才是那个纵容李昭仪愈走愈险,愈走愈错的人。” 确实,昔日李昭仪若事迹败露,只祸及一人,最多李氏一族再受了牵连被陛下冷落,而如今李家愈发张狂,俨然有要取代杜氏一族的野心,要知道陛下本就忌惮杜家,父亲才不得已告老,李家这时候太过冒头,怕是只有死路一条,若她没有猜错陛下心思的话,陛下这一回是铁了心要对付李家!那心爱,日后怕是愈加凄凉了。 尹贵嫔缓步行至窗前,借着月色,看着窗外一片翠竹,夜风中,竹枝微微晃动,飒飒作响。 “陛下很像窗外的翠竹。” 随着尹贵嫔的视线,杜芷书亦缓缓往窗外看去,古人多喜欢竹,认为其高品,“竹中通外直,是谦谦君子,竹宁折不弯,是大丈夫,得志,遂茂而不骄;不得志,瘁瘠而不辱,群居不倚,独立不惧。” 尹贵嫔却是轻笑,看向杜芷书,道:“陛下为人如竹,对待感情,亦如竹。你看,这翠竹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 杜芷书拧眉,“何意?” “娘娘可知,娘娘为入宫前的三年,陛下虽有数位宫妃,却不曾碰其中任何一人。” 杜芷书微楞,想起宸妃与她说过的话,当时她已经很是震惊,但宸妃入宫时,她已是皇后,倒也有些缘由,但,陛下虽少见二姐和元妃,可据说每月都有几日会宿在尹贵嫔处…… 见杜芷书面有疑惑,尹贵嫔才道:“尾生抱柱,至死方休,陛下就是那尾生!当年我撞见陛下醉酒欲侵犯娘娘,我虽为救娘娘伤了陛下,心中难免担心陛下受伤,复又折回去探看陛下伤势,却听见陛下几句心声,娘娘因为惊吓离开得早,陛下的眼泪,只我一个人看得清清楚楚。” 陛下如此刚毅之人,竟也会落泪? “那三年,陛下喜欢到我的住所与我说说话,或许是因为喜欢我的桂花酿,但我觉着,陛下心中积压了太多对娘娘您的感情,有时候虽只和我说几句,应该也能舒坦几分。” 杜芷书颤着声音,问着:“陛下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尹贵嫔却笑了笑,“娘娘何必问我,问问自己的心就知道,陛下待娘娘的心意,娘娘岂能不知。娘娘当初进了清芷阁,应该看见了那些画像,陛下爱慕你多年,心心念念,至死怕都难休。” 杜芷书也是笑了,是啊,她怎么不知,陛下爱她入骨,这世间再没有人可以那样对待自己了,得见此良人,是她一生之幸,她知,她一直知。 “陛下曾随口说过,爱一个人就是给予她想要的,哪怕她想要的是永远离开你。陛下虽对淑妃冷淡,却是天性使然,陛下起初应该没有想过将你纳为己有,但一旦你决定入宫,陛下也肯以后位相待。陛下如今送娘娘来此,明着看娘娘是被冷落,实则是陛下不想娘娘牵扯进朝堂和后宫的争斗,身为君王,甚至肯亲自替娘娘解决后宫的阴谋暗斗,有夫如此,妇复何求!” 杜芷书看了眼书架上摆着的话本子,嘴角的笑意愈发浓郁,陛下待她,何其小心。 尹贵嫔视线飘忽窗外,眼里却多了几分黯然,“有时我在想,若先太子没有过世,后位怕也是留给娘娘的,而我,或许还是他身边的小小贵嫔,慢慢的,也许心中的喜欢在后宫的倾轧间磨光了,便不会再有了。” 杜芷书却是摇头:“不会,本宫记得那年桃花树下,先太子一脸认真的对本宫说他有了喜欢的人,不可能娶我,他眼中有着超乎年龄的坚毅。其实,或许秦家的男人都是这般痴情,譬如先帝,譬如陛下,也譬如先太子。” 这句话,却是让原本眼神黯淡的尹贵嫔豁然了,唇角带笑,是啊,虽然她的猜想有可能,可或许,先太子真的会待她如珠如宝,像先帝待蒋贵妃,像陛下待杜皇后,人生苦短,为何不想些好事儿。 “我本想着娘娘来了这儿,怕心中郁结,想做些开导,最后,却是娘娘开解了我。” 杜芷书并肩与尹贵嫔站在一处,道:“这里环境清幽,了尘在此清修,总归比贵嫔在大梁宫好得多。”   ☆、第87章 完结章 寺院中的日子很是清闲,杜芷书每日佛前诵完经,便常坐在竹林中泡泡茶、看看话本子,杜伊柯虽守在院外,却不会将朝堂的消息传进来,能和她闲聊上几句朝中新近事情的,便只有惠安大公主。 惠安大公主信佛,每月初一十五都会来重华寺礼佛,尤其尹贵嫔受罚后,她更是时常来此作陪,如今知道皇后也在,自然少不得前来探看,一来二回的,两人倒是比先前小时候在宫中时还更为熟络了。 “娘娘上回说想吃炒豆子,闻闻,可香哩。” 大公主打开纸包,确有香气弥漫,在寺院中吃得清淡,难得嘴馋一回,可惜只有茶无酒,否则滋味更好。 “上回我陪着夫君外出,途经山西汾阳的杏花村,那里的酒果真不负盛名,我们带回了许多好酒,有一壶竹叶青酒我觉得甚好,想着和娘娘在此竹林里喝上一点,定是美妙。” 杜芷书看着公主从食盒里取出一小壶酒,只是笑笑:“本宫并不喝酒,只能以茶作陪。” “我与夫君本也不怎么喝酒,只是夜间闲暇时,对着月色浅酌,别有一番滋味,这一两年,我的酒量倒有见长了。” 杜芷书记得驸马爷,那个文质彬彬的男人,曾等在宫门前,对着公主展露出最温柔的笑颜,牵着公主的手一同离开的画面,让杜芷书一度觉着很是美好,想来,先帝当初为惠安公主挑选驸马时定是很用心。 这样的夫妻,果真在自己院中也颇有情调,月下小酌,若陪伴的人是陛下,她也不是那么排斥。 “公主与驸马,倒是羡煞旁人。”杜芷书感叹着。 惠安却是羞红了脸,笑笑:“陛下与娘娘,也是羡煞旁人。” 提及陛下,杜芷书又难免忧心,见杜芷书神情有异,惠安便知她心中记挂,遂道:“今日朝堂倒是出了件大事儿。有吏部官员上书弹劾江侍郎选拔官员不公,收受贿赂、甚至纵容地方上买官卖官,据说,铁证如山。” “是么。”杜芷书倒不是很讶异,陛下若要动李家,自然先动江子期。 “其实已经铁证如山,不知陛下为何派人继续彻查,夫君说此事牵连甚广,陛下继续深挖,手中必然还有证据,这是摆明了要动李相。” 驸马爷倒是看得清明,她出宫不过十日,陛下便能掌握到江子期的罪证,想来很早之前,陛下应该就暗中派人盯紧了江子期,难怪之前陛下便劝她与李昭仪少有来往。可怜李家还在为父亲告老而欣喜,却不知很快要成为砧板鱼肉,臣子再大的荣耀,都是君上的一句话啊! 惠安叹息一声:“心爱也是命苦,孩子才刚刚出世,月子还没过,怕是要跟着遭殃了。” 惠安和心爱是一母同胞,感情甚好,想来这些时日她多方讨好自己,多少也为了这个妹妹。说到心爱,杜芷书也是唏嘘,可她也无能为力,她承认,她心中对李家有太多怨气。 “惠安有个不情之请。”惠安大公主突地很是认真说着。 知道大公主要求何事,只道:“陛下定不会伤了心爱和孩子的,公主只是不了解陛下,陛下远比你们想象的更重亲情。” 惠安一愣,而后无力笑了笑:“或许是的,我虽与陛下二十年兄妹,却及不上娘娘与陛下一年的夫妻情,娘娘如是说,我也是安心。” 听罢,杜芷书反倒诧异,本以为大公主还想求驸马平安,如今却对那李二只字不提? 看出杜芷书心思,惠安也是无奈一笑:“我心中也是很不满意李二的,夫妻间的事情我们外人本不该掺和,但气人的是,心爱怀孕期间,他还在外头拈花惹草,夜夜押妓!心爱下嫁于他,已是天大恩典,他竟这般不懂珍惜,哎,只是日后可怜了那个孩子。” 竟是这般!之前在宫里,她听的心爱的消息都来自李昭仪口中,如今想想,怕都不是真实,心爱竟也一个字都不曾和她提及,不知是心高气傲,还是对她心有怨气。公主再嫁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只是确实那孩子可怜。 “如今想想,我夫君虽性子温吞,朝堂上来得不那么活络,可我嫁他四年,膝下只有一女,他却从未对我有过怨言,府中一个姬妾都不曾有过,待我一如从前,倒还真是我嫁对了。” 杜芷书不禁又想起了大姐,大姐出事后,她只见过一回,那时大姐面容憔悴,哪里还有昔日建安第一美人的风韵……她若有了孩子,定要细心为女儿挑选夫婿,这关乎一生的幸福,马虎不得!只是这时候的她并不知道,她与陛下之后为视若珠宝的女儿千挑万选,却还是选了个最糟糕的! - 重华寺地处山间,夜里难免风大,杜芷书才熄了灯,正要入睡,却听见窗户吱呀作响。 明明记得睡前关了窗户,虽有疑惑,却还是起身前去关窗。因为只着单衣,刚靠近窗边,便被夜风吹得瑟瑟发抖,颤颤地伸出手,正要关窗,突地一个身影从后边扑向自己,将她抵在墙上,便是铺天盖地的吻下来。 熟悉的气息,杜芷书从起先的挣扎,到慢慢地回应。来人细心地替她将窗户关上,而后双手迫不及待地探入杜芷书衣内,因为是宽松的亵衣,几乎毫无阻碍地探到胸前,熟悉柔软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喟叹出声。 得了空隙,杜芷书大口地吸了空气,刚刚那一吻她差些以为自己要窒息而亡了。然而大幅度地呼吸,惹得胸口几度起伏,更是让胸口的大掌颤动,而后动作变得有些粗暴,在双峰上不停用力,指腹重重捏着小果儿,引得杜芷书全身轻颤,忍不住娇嗔着:“陛下,疼。” 动作没有停歇,双唇又覆上她的唇瓣,有些饥渴地啃食,手中动作却慢慢放柔,而后又渐渐沿着腰身往下探去,伸进裤腰,沿着小腹,直至两腿之间。 杜芷书下意识夹紧了双腿,那只大手哪里肯罢休,硬是挤了进去,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慢慢地探入,一根,两根……让杜芷书不自觉地慢慢松开紧绷的身子。 终是忍不住,杜芷书动情地轻咬了重光帝的唇瓣,重光帝却突地离开她的双唇,看着怀中娇喘的人儿,心动不已,而后很是不舍地抽出手,将杜芷书打横抱起,大步走到床边,迫不及待将佳人丢掷被褥之上,而后匆匆俯身上去。 “陛下,这里是寺院……” 重光帝眯着眼,“然后呢。”他敢保证,若身下人儿敢说一个‘不’字,他肯定会掐死她! 杜芷书咬着唇,不一会儿,双腿缓缓攀上重光帝腰身,惹得他闷声笑开,道:“真乖!”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 月色当空,床上两人都是疲累,杜芷书紧紧依偎在重光帝怀中,重光帝则轻轻抚着她披散的长发。 “陛下怎么来了!”杜芷书缓缓问着,重华寺里大梁宫并算不得近。 重光帝笑着点了点杜芷书的鼻头:“这得问问皇后,皇后什么时候学了那些民间相术了?” 杜芷书微楞,抬头看向陛下,不解辩解道:“臣妾什么时候学过相术了!” 抬头的瞬间,头顶磕着了下巴,重光帝倒不觉得疼,反是将下巴搁在她发间,道:“那皇后怎么把朕的魂魄勾来的?朕在宫里,批阅奏折时想着皇后,用膳时也想着皇后,特别夜里孤枕难眠时,更是想得这儿,这儿,都疼……” 重光帝抓着杜芷书的手,依次点了点头脏,再次探向身下,让杜芷书羞红了脸,轻呸了一声:“陛下怎如此轻浮。” 重光帝挑眉,“还有更轻浮的,皇后还想不想试试?” 杜芷书赶紧将脸埋在被子里,不说话。重光帝笑笑,将被子拉下,怕她闷坏了,只道:“朕就抱着你说说话。” 陛下声音很轻,杜芷书却觉着情动,伸手搂过陛下腰身,应了句:“嗯。” “再等几日,朕一定接你回宫,到时,宫中再无他人。”重光帝郑重承诺着。 这是第一次,陛下亲口对她说出这句“宫中再无他人”,这是陛下允诺她的最动人的情话!虽一直知道陛下对自己的心意,可听见这句话,心头一暖,轻轻道:“嗯。” 犹豫了一会儿,杜芷书再次开口:“苏美人还年轻,陛下可否想法子给她换个身份出宫,也不至于耽误人家一生,至于宸妃,望陛下莫要伤了她,她曾真心待陛下,陛下既负了她,不如放她回鲜卑,在建安寻不到爱情,不如回归故里,即便不是公主,在故土生活,也是心安的,臣妾曾听她描述过鲜卑雪景,可见她心中最难忘怀是故乡。” “你倒替她们想得周到!可是一早就在心中谋算好了?” 杜芷书抿着唇,其实这些日子在这里她真的有认真想,她想,或许陛下真的会为她废除后宫,那么她们该怎么办,但也只是想想,她还不敢笃定,陛下会为了她开大梁帝王的先河。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杜芷书埋在重光帝胸前,轻轻说着。 重光帝只是低头吻着她的额头,柔声道:“睡吧。” - 再次醒来,已没有重光帝身影,身边床铺早已冰凉,想来昨夜她入睡后,陛下便走了。 心中的不舍愈发浓烈,她已能感觉到,自己愈来愈离不开陛下,这种情绪,即便当初懵懂时对待赵九禾,也不曾有过,便是人们说的爱之入骨吧。 “娘娘起来了啊,刚刚住持师傅派人过来传话,说杜府的周姨娘过来上香,正在前殿候着,问娘娘要不要见?”秋蝉端着水盆进屋,说着。 若是之前,她还真不敢见,但如今李家应该已是焦头烂额,哪里还有工夫顾及这些,所以父亲才让周姨娘过来看望她吧,父亲终归还是心疼她。 杜芷书揉了揉眉心,却是摇头,“本宫与周姨娘也没什么情谊,只是担心父亲挂念,你且传句话给周姨娘,就说本宫很好,叫父亲放心。” 秋蝉点头,正要退出去,杜芷书又道:“告诉周姨娘,孩子百日的时候,本宫会回去。” 这话,便是告诉父亲,她不仅在寺院中过得很好,不久还能回宫去! 秋蝉退出去亲自传话,本是叫冬绫过来代替她伺候娘娘梳洗,却被杜芷书回拒。独自坐在铜镜前,脖子上全是昨夜的印迹,将衣领稍稍扯下,胸口也是细密的红痕,想起昨夜,杜芷书微微含笑,竟一个人在铜镜前傻乐了许久,直到秋蝉回来,见娘娘还没有换好衣裳,又不敢上前,只得再次默默退开。 - 天气渐渐转热,好在重华寺处在山上,院子里又是一片青竹遮阴,倒也很是凉爽。算算日子,来重华寺已经是第十五日,是陛下允诺她归宫的最后一日了…… 虽然知道李家在朝堂有盘根错节的势力,陛下这一击也是阻力重重,但心中仍不免有些焦虑,想起上回陛下夜间过来,眉眼里还有些难掩的疲态,心中更是忧虑。 没等来陛下,倒是见到惠安喜笑盈盈地过来,“娘娘这些日子可是闷坏了,我今儿正好带了个好玩意过来。” 见惠安如此好心情,杜芷书也舒心了许多,笑道:“什么东西?” 惠安一路将杜芷书拉到房间,道:“不知惠安可否斗胆蒙了娘娘的双眼?” 杜芷书一愣,看着惠安央求的表情,最后还是点头:“你什么时候学了心爱那丫头的鬼精灵。” 惠安只是笑笑,不说话,倒是真的用绸子在脑后系了个结,挡了杜芷书双眼,而后招手,赶紧命下人将东西拿过来。 “给娘娘换身衣裳。” 听见惠安的话语,杜芷书不解,“看个稀奇玩意儿,干嘛换衣裳?” “自然要换,着稀罕玩意便是从西域运来的衣服,可漂亮了,真的,我就没见过比这更漂亮的衣裳,娘娘看了肯定喜欢。” 感觉秋蝉和冬绫在她身上折腾了半天,才将衣服换好,又被惠安拉着坐下,而后便有人开始在她头发上捣鼓。 “怎么连发髻都要换?”杜芷书不解问着 “西域的衣服和咱们大梁不同,咱们的发髻自然凸显不出衣服的美艳。” 折腾了许久,惠安在一旁忍不住赞叹:“娘娘倾国之姿,陛下得此佳人,确实足以。” 杜芷书笑了笑,没有理会惠安的夸赞,只道:“好了么,可以解下绸子么?” 一边说着,一边正要抬头,却被惠安拉住,应是给劈头盖上了一块不知名的东西,只听她道:“别别别!换了这一身衣裳,自然要给人欣赏了,可别负了这倾城之貌!就知道娘娘不能配合,给你加盖一层,看你等会还怎么偷看!”说完扶起杜芷书,继续道:“且随我来。” 惠安和秋蝉一人搀扶着一边,小心地引路,直至将她扶上步辇,惠安也一同上来,好似刻意盯着不让她解了绸子掀了盖子。 感觉步辇缓缓抬起,杜芷书心中咯噔一下,已是猜测出一二,这是,要带她回宫去? 这般想着,心渐渐安定,双手平放在膝上,倒也不再执着解开绸子,给惠安省了不少事儿。 虽然看不见,听觉却在此时异常灵敏,行过喧闹的建安街,传来熟悉的叫卖声,而后渐渐宁静,直到听见整齐划一的步伐声,便知自己已经进了宫门,正巧碰见了一队循职的禁军。 然入了宫门后,她便没有方向感了,周遭一片寂静,一点人声儿都没有,倒让她觉得奇怪,平日里至少会有一两个太监经过的吧! 她也不知此时去了哪儿,直到步辇停下,她只可以肯定,这儿不是锦荣殿,锦荣殿在后宫深处,并没有这么快到。 感觉传来了踢门声,杜芷书正诧异,一只手却突地握过她的,熟悉的大掌,让杜芷书会心一笑。很快,整个人被重光帝打横抱着,走了许久,才被送进房内。 感觉盖在头上的布被挑起,杜芷书想起了民间的掀盖头,不免心中笑自己胡想,且不说她与陛下已然夫妻一年,便是掀盖头也只是民间的习俗,皇家并不遵从。 眼前的绸子被缓缓解开,屋内是柔和烛光,熟悉的摆设,倒是让她想起了入宫第一夜。杜芷书没有细想,第一眼看见面前笑意盈盈的重光帝,却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陛下怎么…怎么穿成这样!” 长袍马褂、一身通红,像极了街头迎亲的新郎官,然而笑了一会儿,却突地愣住,低头看着自己的袖子,再是衣领,这身衣裳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是母亲亲手为她缝制的那件嫁衣,陛下迟迟不肯归还,她当他是拉不下颜面,却原来…… “你说你最遗憾的便是不能穿着母亲亲手缝制的嫁衣出嫁,如今,朕便圆你这个心愿,学一会民间婚嫁,高头大马,迎你入宫。娘子,可愿与我一生携手?” 重光帝温柔如水地看着杜芷书,她却是双眼含泪,这一生凤冠霞帔,若是阿娘看见,肯定很高兴!三姐妹中,终于有一个女儿穿着母亲亲手缝制的嫁衣,嫁了良人…… “别哭!虽然民间却有哭嫁这一说,可没有入了洞房还哭的,这模样,是不满意眼前的郎君?” 杜芷书使劲摇头,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眼泪扑簌扑簌地掉落,怎么都止不住。 重光帝叹息一声,低下头,轻轻吻去她的眼泪,一边说着:“这后宫里,再没有别人,只朕,和朕的妻。” 杜芷书更是哭的厉害,她没有去问后宫那些人的下落,也没有去问李家与江子期的下场,这些如今都没有关系了,只要眼前的人还在她的身边,什么都够了! “一年前,朕让皇后独守新房,今日,仍旧在这紫宸殿,朕还皇后一个新婚之夜。” 红烛暖帐里,她终是寻到了她今生的良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一生不变的誓言,任岁月变迁,他与她,至始至终没有变过,谱写了大梁史上最坚贞的一段帝后情! =========================================================== 本图书由(白夜、千羽)为您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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